六朝燕歌行 (2) - xp1024.com
《六朝燕歌行》


【六朝燕歌行】(1.1-1.2)

作者:弄玉&紫狂。

字数:11567。

第一集汉宫日暮。

第一章长门灯暗。

洛都北宫。永安宫外。突如其来的惊呼声如同海啸,翻滚着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巍峨的琼玉阙楼上方,一具穿着衮服的屍身双手扶着栏杆,兀自傲然挺着胸膛,鲜血喷泉般从断颈中喷出。那颗戴着天子冕旒的头颅,此时正被人提在手中,冕延前方用白玉珠串成的垂旒乱糟糟绞在一起,摇晃着不断淌下血滴,如同一只血腥的玩具。

秦桧提着刘建的首级,沿阙楼的墙面一路滑下。另一方向,吴三桂背着长矛逆势而上。

两人错身相过时,秦桧传声道:“人在上面”。

吴三桂笑道:“甕中捉鳖”。

秦桧叮嘱道:“当心狗急跳墙”。

“省的”。

当秦桧落到地面,阙楼下方翘首以盼的军士立刻爆发出一片巨大的欢呼声。

金蜜镝走马上前,接过首级,仔细看过,然后摘下天子冕旒,将刘建的头颅高高举起。

四周欢声雷动,平叛军士气如虹。

亲眼目睹了“天子”被一剑斩首的一幕,原本还抱着一丝幻想,在宫中顽抗的乱军瞬间被打回原形。那些刘建用重金召募来的家奴、门客,投诚来的内侍、军士,冀图成为从龙功臣的野心家们,此时都彷彿被滚水浇到的蚂蚁,轰然作了鸟兽散,争相往宫外逃命。跑不掉的纷纷丢下兵刃,跪地求饶。

当吴三桂攀上阙楼,这座片刻前刘建还声称能坚守逾月,固若金汤的要地,已经完全沉浸在一片绝望的气氛中。原本用来抵禦外敌而拿石料封死的阙楼,如今成为一座坟墓,将刘建的追随者们彻底封死在内,外面的乱军还可以逃走,他们连逃跑都成为奢望。

那位无头的“天子”倒在一旁,无论他生前如何嚣张狂妄,此时只是一具卑微而肮髒的屍体。

刘建宣称的两百名死士,三个僱佣兵团,只是大言吹嘘。阙楼内实有护卫不过二十余人,都是刘建从江都王邸带来的亲信。其余还有一些内侍、宫人,以及几名阿附刘建的官员、士人,此时如同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见吴三桂翻身跃过栏杆,那些护卫下意识地举起长矛,但他们眼中已经没有任何战意,只剩下惊惶和对死亡的恐惧。

“将军来得正好!”死寂中传来一声充满惊喜之意的高呼,紧接着一名身着绣衣的官员大步流星地出来,满面堆欢地高声叫道:“卑职奉太后之命!已然擒下逆贼刘建的家眷”。

说着他威风凛凛地一摆手,一名妖娆少妇被人绑着推了过来。

此时的太子妃成光再没有以往的风光,她金钗滑脱,鬓脚散乱,高髻歪到一边,玉容毫无血色。口中塞着一团麻布,双手被绳子捆住,扯在身前,华服撕开半边,狼狈不堪。

“此乃建逆之妻成氏!在下暗中谋划,一举擒下此妇!不料天军神勇无敌,万军之中斩杀建逆!果然是天祐炎汉!金车骑运筹帷幄,神机妙算!跳踉丑类,转瞬即灭!哈哈哈哈”。

吴三桂咧嘴笑道:“我认得你,江绣使”。

江充笑声一滞。

“你是太后的亲信,吕巨君的心腹,”吴三桂毫不客气地说道:“吕巨君事败,转投刘建;董卓势大,改投董卓;这会儿刘建没了,又上赶着抱金车骑的大腿,啧啧啧,这般的见风使舵,让我用哪只眼睛看你?”。

吴三桂一边说,一边摘下背后的长矛,在空中一抡,发出沉闷的风声。

江充脸色发白,颤声道:“我乃朝廷命官……你……你不能杀我……”。

吴三桂奇道:“我干嘛要杀你?倒是这两位——”他长矛一抖,指向那两名壮汉,“晴州来的吧?”。

两人放开成光,摊开双手,表示并无恶意。其中一人说道:“这位兄台,兄弟们做的是卖命的生意,和阁下往日无仇,近日无怨”。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另一人哑着嗓子道:“大夥儿井水不犯河水。阁下以为如何?”。

“江湖事,江湖了!”吴三桂豪气地说道:“把人放下。你们滚吧”。

两人把成光往前一推,纵身往后跃去,在栏杆上略一抱拳,然后并肩跃下。

吴三桂一挥长矛,“都滚吧”。

剩下的护卫面面相觑,他们可没有那么好的身手,能从十几丈高的阙楼上一跃而下。

“蠢!”吴三桂道:“往下面跑啊!别说你们不知道这下面有暗道”。

那些护卫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哄而散。

江充也想跑,却发出一声惨叫。

吴三桂横身一矛,刺穿了江充的大腿,就像钉一只苍蝇一样,将他钉在木柱上,揶揄道:“没看见那伙太监都没动吗?下面有个屁的暗道!你能往哪儿跑?

省些力气,老实待着吧”。

江充放声惨叫,被吴三桂反手一个耳光,抽得晕了过去。

成光瞪大眼睛,她嘴里塞着麻布,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绑在一起的双手在身前勉强比划着,拚命打着手势。

吴三桂目光闪了几下,回了一个手势,然后伸手扶她起身。

成光大喜过望。各方在洛都勾心斗角,彼此的底细都摸得七七八八。吴三桂是那位程少主的得力臂助,自然躲不过她们的眼睛。吴三桂与秦会之一样,出自殇侯门下,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在巫宗内部并不是秘密。问题是巫毒二宗向来不睦,巫宗没少给殇侯下绊子,毒宗那位紫姑娘更是在洛都周边大开杀戒,惹得教尊不得不亲自发话,与对方休战谈和。成光绝望之际亮出身份,没想到他竟然认下同门。

绝处逢生,成光感激不尽,刚递出左手,放在吴三桂手中,就听见“格”的一声轻响,手指被拽得脱臼。接着吴三桂双手齐出,使出分筋错骨手。一连串密集的脆响在他掌下响起,眨眼之间,就将成光的指、肘、肩、膝、踝……所有能够摘脱的关节全部摘掉,最后抬手捏着她的下巴一扯一扭,将她下颌拽脱。手法乾净利落,节奏分明,又快又准。

转瞬间,成光就像一只被人扯坏的木偶,关节不自然地扭曲着,再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

看着吴三桂微微吐了口气,露出满意的神情,成光才突然意识到,就如吴三桂的身份在自己眼里不是秘密一样,自己的身份在他眼里也不是秘密。刘建授首之后,他仍然冒险攀上阙楼,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别太看得起自己。”吴三桂大义凛然地说道:“我是来给主公争功的!这回我家主公立下的讨贼第一功,谁都抢不走了”。

南宫。长秋宫外。

呼喊声由远而近,像海啸一样从永安宫方向传来。从玄武门进入南宫,然后是建德殿、宣德殿……。

凉州军的士卒将贾文和与定陶王团团护住,董卓手提短戟,立在前方。

贾文和对远处的惊呼声充耳不闻,他将定陶王挟在臂间,生锈的错刀抵在小儿幼嫩的脖颈中,虽然胸襟上吐满了鲜血,却神情自若,就像一名超凡脱俗的棋手,面对棋局,胸有成竹。

程宗扬双手握紧刀柄,往前踏了一步。

“且请阁下留步。”贾文和从容说道:“我有寸铁,亦可杀人”。

程宗扬寒声道:“一介稚子,你也下得去手?”。

“受国不祥,是为天下主。欲得天下,些许风险自当难免”。

程宗扬死死盯着这位董卓麾下名列第一的谋士。六朝智谋之士,自己已经见过不少,可是像他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犹豫能把一个幼儿当成人质的傢伙,自己还是头一回见。这种事,奸臣兄背地里也许能干得出来,但公开干多少会有些不自然,哪里会像他一样从容?。

一个修为平平的文士,却能在两军阵前劫走自己手中最要紧的关键人物,靠的就是这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毒辣与狠绝。

“姆娘……”定陶王啼哭着,朝阮香凝伸出手。

贾文和提气扬声,“定陶王在此!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郭解道:“我方纔那一掌未曾留手,你经脉已断,若不及时救治,只怕活不了多久了”。

“我信。郭大侠千金一诺,向不虚言。”贾文和提起错刀,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笑道:“既然贾某已然时辰不多,诸位可要快一些了”。

他手刚一抬起,王孟就像猎豹一样纵身跃起,长剑直刺贾文和咽喉。

程宗扬正要趁机出手,眼前忽然一花,一个人影截住了王孟。

董卓身躯肥壮得犹如肉山,动作却极为敏捷。他闪身封住王孟的去路,短戟一递,用戟钩绞住剑身,接着反手一拧,刚猛无铸的劲力狂涌而出,将那柄精钢打制的长剑绞成数段。

董卓挥戟将王孟震飞,大笑道:“小傢伙,你还嫩了点”。

王孟踉跄着退了几步,剑身崩碎的反震之力使他手臂一阵剧痛,胸中气血翻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再看手中,只剩下一截断剑。

郭解抬掌托住他的后背,帮他化去力道,王孟吐出一口气,气血渐平。

贾文和道:“这位不知名的好汉,趁着郭大侠和我说话时候偷袭,是在打你们郭大侠的脸吗?”。

郭解道:“小儿辈无知,孟浪了”。

郭解虽然不介意,王孟却像是被人抽了一记耳光,脸上陡然涨红。他抬起左手,断剑寒光一闪,斩下左手食指,然后将断指抛了过去,叫道:“我的不是!

给你赔罪”。

“是条汉子!”董卓大笑道:“小傢伙身手还成,就是这剑太不济事。改日老夫送你一把好剑”。

贾文和重新把错刀放回定陶王脖颈上。定陶王哭声刚停顿了片刻,这会儿小嘴一扁,又要哭出来。

阮香凝蹲下身,焦急地望着他的眼睛,摆着双手道:“不要哭,不要哭”。

在她的竭力安抚下,定陶王抽泣声渐渐停止。

贾文和勉力提起声音,“贾某不才,敢请太后出来一见。不然,大伙就一拍两散”。

程宗扬脸色阴沉。假若吕雉在长秋宫露面,局势必然再起波澜。以贾文和的奸诈,天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最坏的局面,莫过於吕雉和定陶王全都落入董卓手中,那大家都可以洗洗睡了。

小紫眨了眨眼睛,“太后在刘建手里啊。难道他前面传的是伪诏吗?”。

“十息。请太后出面。”贾文和没打算跟她饶舌,手中的错刀又紧了一分,几乎割破定陶王的皮肤,微笑道:“还有皇后殿下,也请一见”。

这个条件一出,程宗扬反倒轻松下来。这中间的变故实在太过蹊跷,以贾文和的智商恐怕也想不到,长秋宫里倒是有太后,皇后却不见踪影。他想见太后还有得商量,皇后是彻底没指望了,反正都完不成,也不用再琢磨什么。

“我乃鸿胪寺大行令。”程宗扬摆出官员的架势,沉声道:“皇后殿下因天子驾崩,忧思成疾,如今抱病卧榻,无法面见外臣”。

“事关江山社稷,只能请皇后殿下支撑病体,辛苦一番”。

程宗扬板着脸道:“国事要紧,殿下的凤体也要紧。不若请董将军移步,入宫觐见”。

董卓大笑道:“有何不可?”。

“请恕将军甲冑在身,难以行礼。”贾文和打断他,“还是请皇后移驾”。

董卓皱了皱眉头。自己入宫见驾,理所当然,硬逼着皇后出面,岂是人臣之礼?。

贾文和面带苦笑,他何尝不知此节?只是眼下实在顾不得了,失了脸面,总比丢了性命好。

程宗扬打定主意,以拖待变,自然不肯让步。

就在双方僵持中,远处的惊呼声越来越近。忽然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赵充国浑身是血,如同魔神一样策马奔来。他一手高高举起,提着一颗头颅,一边纵马疾驰,一边放声吼道:“逆贼刘建!已然伏诛”。

他手中那颗头颅因为失血而变得惨白,但脸上仍然残留着一丝狰狞与疯狂混杂的笑意,正是三日前在崇德殿登基的那位“天子”,江都王太子刘建。程宗扬脸色终於恢复正常,他长呼了一口气,狠狠攥了把拳头。赵飞燕陷身秘境,定陶王落入贾文和手中,自己手里的两张王牌全部落空,他都已经准备要跑路了。

谁知道峰回路转,生死关头,刘建居然先一步进了鬼门关。

“建逆伏诛!叛军已平!”紧跟着赵充国,传讯的军士纷至沓来,甚至还有几名北宫内侍夹杂其中,他们边奔边喊,将消息四处传开。

程宗扬目光一闪,看到人群中的秦桧和单超,不由大喜过望。

秦桧跃下马,拱手道:“幸不辱命”。

程宗扬笑得嘴巴都合不拢,“真是刘建?不会弄错吧?”。

单超一边咳嗽,一边嘶哑着声音笑道:“秦先生手刃建逆,岂会有错?建逆的随从、家眷尽被锁拿,如今都押在永安宫内”。

得到单超亲口证实,程宗扬彻底放下心来。

刘建一死,胜败立分。伪天子已然授首,董卓这一仗不用打就一败涂地。大功告成,局面已定,他就不信那个贾文和还能翻出浪花来……吧?。

“老董!”赵充国叫道:“停手吧!大伙不用再打了”。

董卓脸上的肥肉抖了几下,回头看了贾文和一眼。

贾文和笑容愈发苦涩。刘建这头猪,活着坑人,死了更坑人。这一把真把大家都坑苦了。

兵甲声响,华雄带着部下匆忙赶回。只看他的脸色,就知道局面已经无可挽回。

牛辅从马上探身过来,低声道:“趁金车骑尚未回师,先杀出去”。

董卓浓密的剑髯微微一紧,然后挥起短戟,“儿郎们!随我回凉州啊”。

“董破虏,你可走不得”。

随着一声断喝,一直不见踪影的大将军霍子孟闪亮登场。他身披大氅,外罩赤袍,里面穿着一身金光灿灿的锁子甲,跨着一匹白马,徐徐驶来,身边跟着王子方和冯子都等一群家奴出身的亲信将领,还有一位布衣老者,却是严君平。

“屠掠伊阙,杀戮使者,阿附逆贼刘建,”霍子孟厉声道:“纵兵入宫,大肆抢掠——董卓,你可知罪?”。

看到霍子孟,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这头老狐狸,不知道躲在旁边藏了多久,大局一定,立刻跳出来摘桃子,这脸皮厚得简直令人发指。

董卓哈哈笑道:“成王败寇罢了”。

“你是要带着手下儿郎落草为寇了?”霍子孟说着,往他身后看去。

此时董卓身边除了贾文和、牛辅,刚刚赶到华雄,还有几十名亲兵,其余人都面露惊疑。

凉州军实力未损,但士气低落。他们打着平叛的旗号入京,以王师自居。然而刘建一死,他们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叛逆,这种天堂到地狱的落差,足以摧毁一支军队的战斗欲望和意志。然而在这场叛乱中,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支品嚐到这种滋味的军队了。

董卓一拍胸脯,“一人做事一人当!附逆的事跟他们无关,都是我逼迫他们做的!”说着对自己一众心腹喝道:“你们——都给我滚”。

“听到没有!”华雄瞋目喝道:“将军让你们滚啊!还愣着干毛”。

董卓道:“你也滚”。

华雄脖子一梗,“我不滚”。

牛辅道:“往哪儿滚?回凉州?一起啊”。

“有罪无罪,不是你董卓说了算。”霍子孟道:“有司自会察清原委。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董卓哈哈大笑,“你骗娃娃去吧”。

身陷绝境,尚自桀骜不驯。霍子孟脸色阴沉,厉声喝道:“赵充国!拿下董贼”。

赵充国手一松,刘建的头颅掉在地上,摇晃着滚到一边。

凉州军士卒原本已经萌生退意,霍子孟如此相逼,反而激起众人的血性,不少人又重新握紧刀枪。

“霍大将军好狠的心思,”秦桧低声道:“要将凉州军一网打尽,半点余地也不肯留”。

程宗扬也暗自皱眉,这老狐狸操的什么心?。

王蕙闻讯出来,此时与夫君四手交握,眉眼间笑意晏晏。她双目一转,柔声道:“也许霍大将军早知凉州军在侧呢?”。

程宗扬心下一动。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董卓手下毕竟几千号人马,在外郡倒也罢了,兵锋直抵伊阙,怎么可能瞒得过在洛都根深叶厚的霍子孟?老霍伺伏在侧,一直不肯露头,八成就是因为没摸清凉州军的虚实。问题是他不露头就算了,甚至连口风也不露,把自己都蒙在鼓里,这算是什么事?让自己出头火拚,他好坐收渔人之利?。

赵充国难以下手,跟随霍子孟来的一众将士倒是跃跃欲试。只要拿下董卓,无论是死是活,都是大功一件,将来论功行赏,足以封侯。

贾文和勒住定陶王的脖颈,“都给我退下!”说着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都退下!都退下!不得妄动!”严君平张臂拦住众人,扭头叫道:“贾文和!你放开定陶王。老夫以性命担保!绝不会让你们吃苦头的”。

“以性命担保?”贾文和大笑起来,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一丝血色,他仰天歎道:“出师未捷,功败垂成,天命如此,为之奈何?”。

“正是如此!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严君平喊道:“如今人事已尽,当听天命!董破虏,切不可一误再误啊”。

董卓道:“汉德虽衰,天命未改。老夫本来就没打算造汉室的反”。

“你知道就好!”严君平道:“董破虏!贾参军!切不可再错下去了”。

场中一片寂静,在场众人都在等着两人的回答。赵充国不想打;凉州军斗志已失;程宗扬等人是因为定陶王还在对方手中,投鼠忌器;霍子孟不动声色,没人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虽曰天命,无非人事。”贾文和道:“诸位以为大局已定,以贾某看来,为时尚早。比方说……”。

贾文和笑道:“我这一刀下去,会是什么样?逆贼刘建授首,定陶王紧跟着又没了,霍大将军,要立谁当天子呢?伤脑筋啊”。

严君平颤声道:“你可别乱来啊”。

“五十匹马。六个时辰。”贾文和道:“过了伊阙我们就放人。你们要觉得换个天子更方便,尽管动手”。

程宗扬靠在郭解身边,低声道:“有没有机会?”。

郭解摇了摇头。牛辅、华雄一左一右,前面还有个董卓。而贾文和的刀锋就抵在定陶王的颈上。

“黄口小儿,”霍子孟森然道:“乃翁未曾教你,我汉国律令,贼人劫持人质者,不必顾忌人质性命,一并处死”。

“诸位尽可一试,”贾文和道:“反正我已是将死之人。霍大将军,请”。

霍子孟目光微闪。

严君平急道:“霍公”。

霍子孟此时也是骑虎难下。贾文和劫持了定陶王,却把定陶王的生死放在自己手上。若是杀了定陶王,自己与长秋宫必生嫌隙。可真要放了他们,以董卓的狂悖,贾文和的奸诈,一旦虎归山林,鱼入大海,将来必成大祸。

“老霍!”严君平唯恐霍子孟狠下心肠,一声令下,玉石俱焚,他顾不得体面,一手扯住霍子孟坐骑的韁绳,急声喝道:“长秋宫尚在”。

吕氏已然失势,皇后赵氏垂帘势所难免。何苦在这种要命的关头得罪赵氏?。

霍子孟思忖片刻,开口道:“此事非老夫一言可决。当请宫中圣谕”。

程宗扬脸色一黑。没想到这个滚烫的热炭团转了一圈,又掉到自己手里了。

皇后圣谕……皇后要在长秋宫就好了。

“皇后殿下有恙在身,岂可妄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若因此事使得皇后凤体难安,你我万死难辞其咎”。

程宗扬闻声一阵激动,金车骑,你可总算来了。

金蜜镝身披麻衣,头戴白布。连日来,卷入风波的军民足有数万,他是唯一一个始终记得给天子披麻戴孝的。

霍子孟看着自己的老友,无声地歎了口气,随即点头道:“说的是。那么,就依你。备马吧”。

金蜜镝解下兵刃,徒步行至凉州军中,向定陶王叩首施礼,“臣金蜜镝,请随殿下西巡伊阙”。

董卓摸了摸鬚髯。金蜜镝虽然声名赫赫,但孤身一人,自己怕个鸟来?。

郭解开口道:“我也去”。

贾文和“哇”的吐了一大口血,笑道:“不敢有劳郭大侠大驾”。

“在下兰台典校秦会之”。

秦桧报出身份,朗声道:“定陶王殿下年纪尚幼,你们到了伊阙把人放下,总不能弃之道旁吧?这样吧,我等只出一百名扈卫,与诸位前后相隔一里。凉州虎罴之士三千,想必董将军不会介意”。

“五人”。

“八十人”。

“五人”。

“七十人”。

贾文和笑道:“最多五人。不要考验贾某的耐性”。

“那好,我等就出五名扈卫。”秦桧说着,压低声音,“主公”。

贾文和戒心十足,奸臣兄能争来五个名额已经不错了。程宗扬开口道:“金车骑随行,还请霍大将军坐镇宫中”。

霍子孟微微点头。

程宗扬道:“以金车骑为首,程某为副。另外还有兰台典校秦会之,车骑将军长史赵充国,以及布衣郭大侠,一共五人。董将军以为如何?”。

董卓听到有赵充国,想也不想就应道:“可”。

秦桧欣然道:“既然如此,单常侍,有劳你找几名内侍……”。

贾文和笑了起来,“别玩什么花招。单常侍的名声,贾某还知晓一二”。

秦桧辩解道:“找几名下人伺候起居也不行吗?”。

贾文和没有回答,只是将错刀又按紧了一分。

秦桧举起双手,高声道:“我等五人,上自金车骑,下至秦某人,都不曾照料过孺子稚儿,如今天寒地冻,定陶王又受了惊吓,万一染痾,该当如何?”。

贾文和道:“所谓天命所归,若是染痾,就算他命不好吧”。

“既然内侍不可,选几名宫人如何?”秦桧抬手一划,“仅此数人。阁下堂堂鬚眉,不会还忌惮几名女子吧?”。

贾文和视线掠过众人,那些宫人有的执灯,有的还抱着宠物,除了那名手持长刀,身材高挑的宫人,其余几名女子都看不出什么威胁,否则他也不会在对方眼皮底下把定陶王劫持到手。最后贾文和的目光停在小紫身上,眉头慢慢拧紧。

赵充国嚷道:“就几个娘儿们——老董!痛快些”。

董卓一锤定音,“就这么说”。

贾文和提起错刀,朝小紫一指,“除了她”。

小紫笑道:“胆小如鼠的傢伙。不去就不去好了”。

不多时,五十匹坐骑便已备好。贾文和道:“时辰已到,请将军先行”。

董卓踏上战车,先仰首哈哈大笑,半晌后笑声一收,双目犹如鹰狼望着一众手下,放声喝道:“儿郎们!方才大将军已经说了,董某此去,便是为贼为寇!

尔等都是良家子,董某也不连累你们”。

董卓撩起衣袍,用短戟割下袍角,往地上一掷,“大伙从此恩断义绝!就此别过!”然后一声令下,驱车便行。

不等董卓招呼,他手下的亲兵便齐齐割下袍角,掷在地上,然后翻身上马,紧追着战车而去。

余下的凉州军沉默片刻,接着陆续有人割下袍角,与昔日的手足同袍割袍断义,相别於江湖,继续追随董卓。

贾文和眼中光泽幽幽闪动,仔细注视着凉州军士的举动。片刻后他终於打定主意,开口道:“将军!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回返洛都。还请将军行前,拨冗弔祭天子”。

董卓在车上迟疑了一下,然后略一点头,“老夫行前,自当拜别天子”。

一名凉州军士忽然朝着远去的车马叫道:“董将军,你回凉州,可不能把我们丢下啊”。

这一声喊出,剩下的军士如梦初醒,纷纷叫道:“将军!不能丢下我们”。

“一起回凉州”。

“对!要走一起走”。

贾文和一直挟持着定陶王,不敢稍动,直到看见这一幕才微微松了口气。既然军心尚可一用,不妨豪赌一铺,谋取一线生机。

他当机立断,提声道:“霍大将军!这些凉州壮士都是大好男儿!还请大将军网开一面”。

霍子孟目光微闪,然后抬手一挥,示意放行。

众军欢声雷动,贾文和挟持着定陶王登上另一辆战车,带领三千军士浩浩荡荡往南开拔。

华雄策骑追到贾文和车旁,低声道:“带上这么多人,还怎么走?”。

“此去凉州,山高水长,无论如何也走不了的。”贾文和道:“但只要过了兰台,将军就赢了”。

定陶王睁着乌亮的眼睛,一直没有吭声。被阮香凝安抚过后,他就没有再哭泣,反而像个小大人一样,行止有度,颇为早慧。

贾文和低头,微微一笑,“陛下听懂了吗?”。

定陶王奶声奶气地说道:“孤是诸侯,不是天子”。

贾文和微笑道:“很快就是了”。

第二章血染昭阳。

朝着远去的凉州军,严君平道:“董卓虽勇,终究只是匹夫。没了军队就如同老虎没了爪牙,大将军为何要一并放行?”。

“三千人走得快,还是五十人走得快?”霍子孟道:“一路没有粮秣给养,三千人又能走多远?就算铁打的汉子,饿上三天也是抗不住。他们取死有道,老夫又何必去拦?”。

严君平歎道:“可惜了这些军士”。

“这种只知将帅,不知朝廷的骄兵悍将,一味纵容,早晚尾大不掉。既然是病枝,便要及早剪除”。

霍子孟一边说,一边往长秋宫走去,“弔祭的诸侯王到哪里了?”。

冯子都道:“清河王与梁王已至偃师”。

霍子孟吩咐道:“你带上人马,去迎清河王入宫”。

冯子都应道:“是”。

严君平大惊失声,“大将军”。

“若是董卓到了伊阙,还不肯放人呢?”。

严君平哑口无言。董卓真要觉得定陶王奇货可居,一路挟持着他逃到凉州。

难道大伙还要追到凉州去赎人?到那个地步,汉国早就天下大乱了。

“未雨绸缪而已。”霍子孟道:“万一事不顺遂,尚可补救”。

严君平虽然觉得不妥,但连日来局势发展千变万化,霍子孟此举也算是老成谋国,只好闭口不言。

那个宝石般精緻的女孩立在宫门前,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单超躬身在侧,他面白如纸,一手插在衣内,摀住胸口,不时咳嗽。

霍子孟道:“请禀告皇后殿下,老臣霍子孟求见”。

小紫笑道:“皇后病啦,见不了人”。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霍子孟啊”。

霍子孟“嘿”了一声,“军国大事,你这女娃娃就别掺和了。”说着抬步就要入内。

单超硬着头皮挡住去路,咳嗽声愈发剧烈。皇后不在宫中,自己心知肚明,却无法明言。

霍子孟神情转冷,拉长声音道:“你一介阉人,擅自拦阻大臣——莫非要隔绝中外吗?”。

单超口中发苦。自己真没有这份心思,可一旦霍子孟入宫戳穿真相,自己这帮阉竖,都该好好杀几遍头了。

小紫笑道:“你想进,就进来好了。”说着她让开身子。

霍子孟昂然入内,随即一张千锤百炼的老脸就猛地垮了下来。

宫门内放着一驾凤辇,一个头戴凤冠,身着黑衣的女子坐在辇内。辇前垂着珠帘,看不清她的容颜,但能看到她双手放在身前,腰背挺得笔直,正襟危坐,气势凛然。

吕雉平静地说道:“霍大将军,你要擅闯宫禁吗?”。

霍子孟怔了瞬间,随即腰背立刻弯了下来,他往后退了一步,拂衣跪下,叩首道:“老臣不敢”。

“听说霍少将军保下了奉先,霍大将军也在尚冠里的府邸收容了不少吕氏族人。”吕雉淡淡道:“别人是两面下注,霍大将军却是三面下注。吕氏、赵氏、刘氏,一个都不少,果然是个谨慎的性子”。

霍子孟道:“太后明鉴。圣上宾天,大司马处置多有不当。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啊,你感念先父与哀家的恩泽,不肯彻底刈除吕氏。又以国事为重,一意立贤,欲奉清河王为君。说到底,别人都是私心居多,倒是你还有些公心”。

“臣不敢”。

“你当得起。”吕雉冷冷道:“刘建那妄人且不去说。赵氏欲立定陶王,还不是私心作祟?天下动荡,国赖长君,她一个寒门出身的歌姬,既无识人之明,又无御人之能,不过受人怂恿,便欲立稚子而操持权柄。正如三岁小儿,学人舞刀,何其荒谬?金蜜镝虽有忠心,但念念不忘出身,畏首畏尾,失之愚忠。论起担戴来,比你还差了一分”。

吕雉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地上凉,起来吧”。

“谢太后。”霍子孟撑起身体,衣内已经是汗流浃背。吕雉的手腕和政治才能他是知道的,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已经一败涂地的太后,竟然在这种时候还能如此冷静地剖析局势。更没想到她会出现在皇后的长秋宫中,却还如此心平气和地历数赵氏之失,指摘皇后举措失当。

严君平目瞪口呆,难道两宫之争,最后还是太后赢到了最后?这样一来,他与霍子孟谋划的一切,全都成了一场空。

“你不必担心。”吕雉道:“此间事了,哀家自然会退位”。

霍子孟大惊失色,“天下苍生唯赖太后!太后!切切不可啊”。

珠帘内,吕雉唇角挑起,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嘲讽意味道:“真的吗?”。

霍子孟讪讪笑了两声。

吕雉昂起头,“阿冀做错了事,自当受惩。看在哀家的面子上,赐他一壶鸩酒吧”。

霍子孟这一回真的是大惊失色。吕雉对两个弟弟爱逾性命,没想到却亲自下令将吕冀赐死。

“不疑夺爵,废为庶人,家属徙边。诸吕随巨君作乱者,尽付有司论罪,或斩或流,哀家一概允准。刘建作乱,江都王不得无罪,夺爵,贬为江都废侯。褫其封地,设为州郡。至於董卓,区区一介边将,就有胆量领兵入京,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严君平眉头越皱越紧,吕雉为了保吕氏,将吕巨君抛出来当替罪羊,尚在情理之中。而董卓可是打着太后的旗号入京,吕雉居然翻脸把他定为乱臣。这真是太后的意思吗?他偷偷抬眼打量凤辇。太后坐在辇中,面容被珠帘遮住,看不清楚。但语气、举止,都带着久居上位者的凛然之态,绝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学出来的。

“臣遵旨。”霍子孟停了片刻,“敢问太后,继嗣之人……”。

“清河王你不必想了。”吕雉道:“刘蒜此子仁善有余,霸才不足。既然赵氏中意定陶王,你们就多多用心,看能不能调教出一位贤君来”。

霍子孟狐疑地看了小紫一眼。说了一圈,帝位最后还落到了定陶王身上?。

小紫笑道:“怂恿皇后的那位奸人,就是某大行令了。你们这些大老爷不把皇后放眼里,皇后只好去找奸人了。说到底,还是大将军你的错呢”。

霍子孟面容抽搐了一下,这黑锅扣的,简直是天外飞仙一般。他思忖片刻,开口道:“不知皇后殿下之意……”。

“哀家的意思,就是赵氏的意思。如今只剩我们一对寡妇,不能彼此扶携,难道还要互相拆台吗?”吕雉道:“如何权衡各方势力,稳定朝局,就看你们的了”。

“两宫和睦,乃是天下之幸。只是……”霍子孟苦笑道:“臣抱病多日,疏於政事,唯恐有负於太后圣明”。

隔着珠帘,接触不到太后的眼神,但霍子孟似乎能感受到太后锐利的目光。

他微微低下头,执礼恭谨,却没有丝毫退让。

良久,吕雉冷冷道:“霍去病平叛有功,以千二百户封冠军侯,统领北军。

车骑将军金蜜镝兼管卫尉,遴选功臣子弟入值。霍子孟忠心王事,复任大司马大将军,录尚书事”。

“臣无尺寸之功,不敢受此恩赏。”霍子孟再三推辞。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叫嚷声,依稀有人在山呼万岁。

霍子孟心头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难道又要出乱子了?。

片刻后,一名军士从兰台方向狂奔过来,叫道:“禀报大将军!董卓……董卓……”。

“董卓那廝怎么了?”。

“董卓等人入昭阳宫弔祭天子,谁知……谁知却在天子灵位之前……拥立定陶王为帝”。

“什么!”霍子孟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愣住了。

吕雉一拍扶手,失声道:“好个董破虏!好个贾文和”。

【六朝燕歌行】(1.2-1.8)

作者:弄玉&紫狂。

字数:50789。

昭阳宫外,程宗扬一脸的目瞪口呆。这是拿错剧本了吗?不是自己为了让赵飞燕坐稳北宫,一力拥立定陶王的吗?董卓不是劫持定陶王为人质,准备奔出伊阙,逃蹿亡命的吗?怎么就变成董卓拥立定陶王了呢——这节奏变化得太快了,自己压根儿都反应不过来啊。

程宗扬有些茫然地左右看了看,就这一眨眼的工夫,金蜜镝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根。

赵充国瞪着一双牛眼,同样是满脸的不可思议。

秦桧神情凝重。接手了一盘必败的棋局,却能频频放出胜负手,这个贾文和智计百出,委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云丹琉策马上前,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被人簇拥着坐上御榻,急声道:“怎么会这样?”。

“我以为吕巨君就够难缠了,谁知还有个苍鹭”。程宗扬长叹道:“好不容易等那两个家伙都死了,没想到又出来个贾文和——我是没招了。奸臣兄,你给想个辙吧”。

秦桧眼珠飞快地左右转动起来,竭力寻找破解的手段。

昭阳殿内,贾文和气息微弱,他半跪在御榻旁,双手扶着定陶王,有气无力地笑道:“请陛下一定要记住今日——拥立陛下登基的,乃是破虏将军董卓”。

他略微错开身体,好让新立的天子面对着众人。

董卓阴沉着面孔,向天子三跪九叩,大礼参拜。身后凉州诸将依次施礼。

董卓叩拜完,没有再理睬那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起身扶住贾文和,走进内殿。

“我们不去伊阙?”。

“将军离开洛都,就是天下共诛之的叛逆”。贾文和叹道:“无论如何也走不掉的”。

“固守昭阳宫?”。

“棋至此时,已是死局,唯有死中求活”。

“如何求活?”。

“将拥立定陶王之事禀奏两宫”。贾文和道:“永安宫倒也罢了,长秋宫与金蜜镝断不会置定陶王于不顾。能得长秋宫首肯,此事便成了六成。一旦定下名份,属下请将军立即召集群臣,拜见新君”。

董卓皱眉道:“那帮大臣心怀异志,少不得阳奉阴违。即便我等手握天子,只怕诏令也出不了昭阳宫”。

“所以天子登基之后的第一道诏令,就是大赦天下”。贾文和喘了口气,吃力地说道:“刘、吕两氏的乱军,一众从逆的文武官员,全数赦免,他们靠山已失,只有为新君效力一条路可走,将军尽可收为己用。再有便是尽力擢拔寒门贤士,笼络人才。可惜事起仓促,朝中世家重臣根基未动,洛都城中,世代公侯者比比皆是。一时间要取代他们,终非易事”。

见贾文和神色委顿,董卓道:“你歇着吧。外面的事有老夫一力承担”。

“将军留步……”……董卓道:“不用多说,老夫心里有数”。

“我时辰不多了。有几句话,请将军斟酌而行”。贾文和勉强道:“一曰正名。名正而后言顺,切不可忽视两宫。二曰选材,选贤任能,收拢人心。最后便是迁都……”……“迁都?”。

“若事有不济,将军不妨迁都”。贾文和气息愈发微弱,眼中却仿佛闪动着幽幽的鬼火,“带上天子、两宫后妃,还有朝廷众臣,尽数迁往它处。那些世家豪强、外戚、阉竖……在洛都经营多年,势大难制”。

董卓心下一紧,自家这位参军已经是在交待后事了,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出此毒计。

“真到了那一步……汉国局势沉疴难起,唯有下此猛药”。

“好!好!好”。董卓激起凶性,狞声道:“真逼到那一步,老夫就一把火将洛都烧个精光!扶携天子,另设新都,为大汉重开局面”。

“还有”。贾文和拉住他的手,“眼下最要紧的,是稳定军心……”……董卓心下会意,拍了拍贾文和的手背,大步离开。

刚走进正殿,就听到有人高声说道:“我等身为朝廷命官,拜见天子,有何不可?”。

金蜜镝等人被手持长戈的凉州军拦在殿外,那名文士正口沫横飞地与牛辅争吵。

牛辅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得将军说了算”。

秦桧厉声道:“你去问问董破虏!他莫非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牛辅扬着脖子道:“天子安危要紧,你算老几?少废话!没有将军的允许,你说破大天都没用”。

“天子安危?”。秦桧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仰天大笑一声,然后把身后一个女子扯上前来,“你看看这位!天子的乳母!她难道还能威胁天子不成?”。

牛辅转眼看去,与阮香琳目光一触,心神莫名一阵恍惚。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炸雷般的大喝,“着火啦”。

军士们纷纷回头,连董卓也不禁扭头看去,喝道:“老赵,你搞什么鬼?”。

牛辅只失神了短暂的一瞬,随即便清醒过来,但紧接着,腹侧一凉,一股剧痛从腰下一直透入胸腔,他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桧像是要把牛辅推开一样,抬手按在他腰间,袖中长剑滑出,贴着他甲胄侧方的缝隙斜刺而入,脸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喜色,说道:“多谢将军”。

牛辅像是让开道路一样,斜身靠在殿门上。那几名宫人鱼贯而入。

董卓皱了皱眉,但看来前面进来的只是三名宫女,车骑将军金蜜镝、那位大行令、他最为忌惮的大侠郭解,包括那名兰台典校秦会之,都落在后面,因此他只哼了一声,不悦地说道:“老赵,你这是玩的哪一出?调虎离山?你好歹装得像点啊”。

赵充国停下脚步,看向董卓的目光流露出几分愧疚,还有一丝怜悯。

董卓眼角一跳,旋风般转过身,只见那位小天子正跳下御榻,张开双手,摇摇摆摆地朝为首的宫人跑去,一边叫道:“姆娘”。

阮香凝快步迎上去,然后蹲下身,张臂将定陶王抱在怀里,肩膀不停颤抖。

董卓目光移到她侧脸上,看到她并不是哭泣,而是满脸的恐惧。

董卓大吼一声,大氅翻开,拔出腰间的短戟,飞掷过去。

旁边一名宫女低着头,轻移莲步,怀里还抱着一条雪白的小狗。董卓吼声传来,她将小狗往地上一扔,挥出一柄月牙状的弯刀,在戟锋上轻轻一引。短戟被弯刀带偏,直射殿顶,“夺”的一声,刺进横梁,戟尾兀自微微抖动。

御榻两侧还有数名凉州军守卫,他们原本也没有那几名宫女当回事,见她挥出弯刀才脸色大变。一名军士反应最快,提戈朝阮香凝刺去。

谁知他刚一迈步,踝间便是一痛。他低头看去,只见地上卧着一只毛绒绒的小狗,自己那一脚险些踩住它,那小狗愤怒之下,使出吃奶的力气,咬住他的脚踝。

那军士抬腿想把小狗踢开,刚一抬脚却发现,那只只有鞋盒大小的小狗竟然重逾千斤,自己用力一挣,居然没有挣动。紧接着,那只小狗张开嘴巴,就像吞下一只苍蝇一样,将那名身材高大的凉州军士一口吞下。

董卓“咄”的大喝一声,从袍内擎出一张弯弓,张臂拉成满月,手腕一抖,三支羽箭流星般飞出,分别射向阮香凝、齐羽仙和那只古怪的小狗。

董卓用的箭矢比寻常箭支重了数倍,箭头呈月牙状,有半个手掌宽窄,形如小斧,破空时发出沉重的呼啸声,一旦中箭,杀伤力不啻于重兵器。

刀光蓦然亮起,最后面一名身材高挑的宫女手中暴出一片青森森的寒光,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迎上前去,将两支羽箭绞得粉碎。射向小贱狗的一支箭矢,被它吐出一团火焰,将箭杆连同羽尾瞬间烧成灰烬。铁制斧状箭镞也被烧得变形,失去方向的空箭头“铛”一声掉在地上。

程宗扬双刀齐出,猛虎般扑进殿内,赶在凉州军反应过来之前,将御榻周围的军士杀散,然后将长刀横咬在口中,腾出右手,拖起阮香凝的手臂。阮香凝抱住幼小的天子,踉跄着跟随主人,往一侧的殿角奔去。

那名身材高挑的女子双手握刀,挡住去路。她年岁不大,但身姿挺拔,持刀的姿态神完气足,竟然依稀有了几分宗师的气度。

董卓剑髯怒张,他挥手一抡,大氅乌云般飞起,露出里面的铁甲,他腰侧另悬着一张铁胎雕弓,下面挂着两只盛满羽箭的箭壶,腰带上别着四支月牙短戟,背后还缚着一对重斧。

董卓反手摘下重斧,往云丹琉杀去。忽然身后有人叫道:“破梯”。

董卓闻声抬首,才注意到殿角的帷幕之后藏着一道木梯。那个大行令正扯着天子和保姆往木梯奔去。一旦被他们逃到殿顶,即使自己拥兵数千,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把他们抓住。

董卓咆哮着抡起斧柄,双斧车轮般飞出。“篷”。的一声巨响,两柄重斧几乎同时劈中木梯,木屑纷飞间,木梯从中断开。

程宗扬脸色顿变。董卓拥立定陶王是死中求活,他们舍命入殿,同样是死中求活。按照秦桧的设计,先由阮香凝、云丹琉、齐羽仙扮成的宫人接近定陶王,把人抢到手中,另一边则由程宗扬与秦桧杀出血路,以最快的速度靠近木梯,逃到殿顶。

他们几人都算是生脸人,能把对手戒心降到最低。最引人注目的金蜜镝、赵充国和郭解全都放在殿外,一来消除对方戒心,二来设法接应。谁知木梯眨眼就被董卓毁掉,他们非但没能逃出去,反而被困在殿角,无处可退,还与金蜜镝等人隔绝开来,成了一支被凉州军士团团包围的孤军。

程宗扬死死盯了贾文和一眼,要不是他开口提醒,自己早就带人冲到殿顶,到时单枪匹马也能挡上小半个时辰,结果一步之差,生路变成绝地。

眼看着殿内凉州军包围过来,程宗扬双臂张开,挺刀将阮香凝和定陶王挡在身后,喝道:“天子在此!尔等刀兵所指,便是犯上作乱”。

凉州军士脚步不由一滞。

秦桧此时也趁乱杀进殿内,执剑在右,云丹琉握着青龙偃月,守在左侧。齐羽仙退后一步,护住阮香凝和定陶王侧方。

贾文和刚才放声高呼,衣襟又多了一滩鲜血,他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心中同样是一片惊涛骇浪。他已经尽力高估对手,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出现这样一幕——眼前这几个人,一个六百石的官吏,一个微末的文职,三名身姿婀娜的宫女……汉宫之内,几时变得这般藏龙卧虎?。

喊杀声起,却是赵充国等人试图闯入殿内,被凉州军拦住。

贾文和深吸了一口气,“交出天子。尔等——皆可封侯”。

程宗扬长笑一声,“能把凉州划给我当封地吗?”。

“有何不可?”。贾文和抬手一挥,侃侃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天子亲口封赏,我等自当凛从……”……董卓看到手势,心下会意。贾文和话音未落,他便操弓在手,弓弦声连串响起,月轮箭连珠射出,几乎一瞬间,便将一壶羽箭射空。

殿内箭矢乱飞,程宗扬等人急忙挡格,他刚挡了两支箭,便听到背后一声惨叫。齐羽仙躲在后面,本来打的如意算盘,自己避敌锋芒,让程宗扬等人在前面厮杀,谁知她离定陶王太近,反而成了重点目标,一人被射了六箭,最终躲闪不及,被一支羽箭射中小腿,鲜血立刻飙射出来。她挥起弯刀,忍痛砍去箭尾。

云丹琉胸腹中了两箭,但倚仗着贴身的银甲,只相当于受了两记重拳。阮香凝遭遇最险,她肩头被一支利箭射穿,只差少许就射中喉咙。幸亏董卓顾忌天子的性命,没有放手施为。

董卓射出的箭矢,一大半都是朝着三女去的,另有数支,却是射向殿外。他避开了赵充国,也没有在郭解身上白费箭矢,五支羽箭全部射向金蜜镝。

郭解深入阵中,难以回救,赵充国竭力档开两支,金蜜镝也挡开一支,又避开一支,但还有一支羽箭射中金蜜镝腹侧。金蜜镝没有披甲,月牙状的箭锋破衣而入,鲜血立刻浸透了麻衣。

程宗扬倒吸一口凉气,董卓方才那一手连珠箭的绝技令人眩目,但更骇人的是他连射之中还换了手,脚下不动,双手左右开弓,分别射向殿内殿外,却同样犀利异常。难怪这厮会有偌大的名声,果然是阵前一刀一枪厮杀出来的。连号称三国第一猛将的吕布也得下手偷袭,要不然只怕也没那么容易除掉他。

程宗扬心下焦急,随行的宫女本来是四个,罂粟女被他遣去搬救兵,只剩下三人。眼下的局势危如累卵,呼吸之间就可能分出生死,等救兵赶来,恐怕只剩给自己收尸的份了。

贾文和身体再难支撑,他盘膝坐在地上,“金车骑,你身为朝廷重臣,携带兵刃,擅闯宫禁,惊扰天子,该当何罪?”。

赵充国一手扶住金蜜镝,一手拔刀横砍竖劈,挡开凉州军的攻势,一边喝骂道:“老董!你失心疯了吧?”。

“你就当老夫丧心病狂好了”。董卓收起雕弓,朝定陶王傲然道:“圣上勿忧,老夫前来救驾”。

程宗扬叫道:“董破虏!你也是条好汉。既然大家都要保定陶王,何不化干戈为玉帛?”。

董卓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这大行令很有几下子啊。鸿胪寺那破地方,什么时候出了你这种人物?”。

“将军抬爱了。董将军,你看世家豪族不顺眼,我也一样!不然我干嘛费心费力地辅佐赵皇后?”。

董卓仰天大笑,“原来赵氏是受了你的蛊惑!你若是位列三公,名标九卿倒也罢了,小小一个大行令,居然也学人插手朝政,真真是不知死活!汉国如今的乱局,可是有你一份功劳啊,程大行”。

程宗扬噎了一口,自己就算有那么一点私心吧,但九成还是好意,怎么在旁人眼里,自己就成了唯恐天下不乱的奸佞小人了?祸国的罪首明明是你好不好?

眼看着董卓越走越近,他不由心越提越高。以董卓显露的身手,至少也是斯明信和卢五哥那个级别的,挟三千甲士放手相搏,真不知道自己能挡住几个回合。

秦桧目光乱转,忽然厉喝一声,“去”。长剑闪电般激射而出。

董卓皱起眉头,他这一剑从众人头顶飞过,压根儿是射向空处,自己就算站着不动,也全无威胁。

贾文和回头一看,失声叫道:“不好”。

“快走”。秦桧掷出长剑,立刻低喝一声,往殿外郭解的位置杀去。

长剑犹如蛟龙,在空中一闪而过,“叮”的一声,正击中一株丈许的青铜灯树。数十只灯盏同时倾斜过去,灯油泼溅而出,洒在天子的灵床上。

刘骜的尸体被锦被覆盖,幸亏正值隆冬,停尸多日尚无异味。灯树倒下,正撞在灵床上,灯油浸透锦被,只见火光微微跳了一下,接着猛然扩散开来。

董卓目眦欲裂,自己拥立定陶王,本来就是走投无路之下的豪赌,朝野人心难服可想而知,若是先帝的遗骸再被烧损,单是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董卓顾不得理会他们,狂吼一声,飞身掠去,掀起着火的锦被,抖手掷出,奋力抢过白布覆盖的尸骸。

凉州军大都聚在昭阳殿外,见状一阵骚动。

“不要乱”。贾文和厉声道:“华雄!带人截住他们!牛辅!你带部属过去救火”。

贾文和应对极快,程宗扬等人刚冲出两步,就被一队甲士挡住。

华雄拎着一柄大刀,当先拦住众人的去路,挺刀往前一举,喝道:“杀”。

凉州军轰然应诺,举起如林的长戈,齐齐杀出。

程宗扬经历过江州之战,深知身陷绝地,与其死守一隅,坐以待毙,不如舍命一搏,犹有一线生机。

程宗扬双刀相击,发出一声震彻全场的金铁交鸣之声,然后腾身而起,猛虎一样闯进敌阵。这些军士都是凉州精锐,在战场上厮杀多年,手底极硬,以他如今的身手,也不敢说横扫。好在他连日来不知吸取了多少死气,丹田内的真气仿佛无穷无尽,随着气轮的激荡,一手五虎断门刀丝毫没有力竭的迹象,反而越打越凌厉。

不过程宗扬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是挡住周边数人而已。阮香凝手无缚鸡之力,此时被董卓的利箭射中,没有晕过去已经不错了。齐羽仙的情况比阮香凝好得有限,她追随剑玉姬多年,早就习惯于仙姬精心谋划,布局设伏,一击而中的精妙手法,这种硬桥硬马的对攻,非其所长,眼下只能勉强自保。若非云丹琉不避刀矢,奋力断后,她们三人根本是寸步难行。

华雄是凉州名将,略一注目,便看出众人的虚实。那名大行令一看就是在战场上厮混过的,招法悍勇,但后面两名女子颇为狼狈,已经拉出数步远。倒是那名文士靠着一双肉掌竭力周旋,才勉强顾得上首尾。他当即指挥部属让开中路,从两翼夹击那名文士,好将那几名男女分割开来,逐一击破。

刚指派完毕,忽然远处有人叫道:“牛将军……牛将军不好了”。

华雄心下一震,回头瞥去,只见牛辅被几名军士簇拥着,身子软绵绵歪倒下来,不知何时已经气绝。

第三章英雄折戟。

宫阙之间,刀兵再起。昭阳殿虽然面积广阔,终究容纳不下数千人,此时大殿内外长戈如林,呼喝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夹杂着殿内冒出的滚滚浓烟,到处乱糟糟一片。

而在昭阳宫之外,刚刚平定了刘建乱军的期门、羽林、长水诸军,此时正如同蚁群一样穿过宫禁,飞速赶来。

牛辅出人意料的死亡让殿内的局势更加混乱。昭阳殿外,赵充国已经放弃接应,扶着金蜜镝且战且退。一袭布衣的郭解却像破开狂涛的礁石一样,顶着汹涌的凉州军,稳步向前,他全凭一双肉掌对敌,脚步虽然不快,但绝无迟滞,离大殿已经越来越近。

程宗扬看出机会,双刀左右卷出,将几名凉州军的长戈连同手臂齐齐斩断,冒着纷飞的血雨,猱身向前。

华雄窥准时机,暴喝一声,飞身跃起,大刀兜头劈下,程宗扬双刀交叉,举过头顶,力贯双臂,将大刀格开。华雄这一刀力道奇大,程宗扬脚下一沉,覆盖在地毯下的木制地板,连同下面的青砖都被踩碎。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继续向前迈步,两支长戈左右袭来,直刺他的软肋。程宗扬不退反进,试图用步法甩开两人。谁知另一支长戈从一名军士腋下刺出,后发先至,程宗扬竭力侧身,仍被戈锋撕开衣物,在腹侧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只差毫厘就破开他的腰腹。这险之又险地一击使程宗扬惊出一身冷汗,他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刁腕劈断长戈。

华雄一刀劈出,借势往后退开,没有与他缠斗。程宗扬此时离殿门已近在咫尺,但华雄这一刀正卡在他气势的巅峰,将他的攻势生生阻断。随着后面的凉州军踏着同袍的血迹再度攻上,双方攻守异势,程宗扬一时间再难寸进,只能竭力死守。仅仅退了一步,近在咫尺的殿门就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可望而不可及。

后面的秦桧同样陷入围攻,他长剑脱手掷出,凭肉掌周旋多时,觅机夺了一杆长戈,虽然舞得似模似样,终究不甚凑手,一时间无法来援。

程宗扬紧盯着华雄,这个身材魁伟的大汉像铁塔一样挡在自己的生路上,击杀他,就可以闯到殿外,被他挡住,自己这些人就只能困死在昭阳殿内。生死只有一步,想迈过去,却无比艰难。

“让开,我来”。

身后一声娇叱,云丹琉与程宗扬错身而过。她手中那柄青龙偃月长刀被血光笼罩,就像一条在血海中翻滚的恶龙,咆哮着将几名拦路的凉州军斩开,刀光过处,血肉横飞。

华雄瞪大牛眼,那妞自己从来都没见过,可她手里拿的长刀,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感觉像是上辈子在哪儿见过似的……绿头巾呢?她怎么没有扎绿头巾?。

咦?自己怎么会想起绿头巾呢?。

恍惚间,云丹琉已经越过三步的距离,离他只剩两步。华雄收敛心神,瞳孔收紧,目光像针尖一样紧盯着云丹琉的一举一动。他看出那妞的长刀绝非凡品,还有她身上的银甲,也是难得的货色——但还是比不上那刀看着提神。

只要斩了她,这刀和甲,自己就算撒泼打滚,也要从老大手里讨过来——这刀跟自己有缘啊。

华雄斗志勃发,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身前最后一名军士被云丹琉挺刀斜斩,肢体纷飞。华雄腰身微沉,双手挽住镔铁打制的刀杆,一记横扫,刀锋发出低沉的呼啸声,斩向云丹琉腰间。

云丹琉手腕一翻,斜劈的长刀蓦然挑起,朝刀锋挡格。华雄唇角露出狞笑,刀至中途,忽然向上一抹,以刀尖寸许的锋刃切向云丹琉的咽喉。

那妞到底嫩了点,招法不够老到,自己一记虚招,便引她中计。果然,她招术一变,长刀甩下点点鲜血,往刀锋追去,使得身前空门大露。

华雄此时才图穷匕现,双臂肌肉虬结隆起,暴喝着往下压去。大刀呼啸着往下一沉,直劈云丹琉胸前。

“叮”的一声,云丹琉挺刀架住刀锋。华雄早有定算,自己有心算无心,又是从上到下的顺劈,那妞仓促变招,根本不可能抵挡自己劈下的力道。

事实正如华雄所料,双刀相交,那柄长刀根本没能阻挡自己大刀攻势半分,就被弹开。

华雄盯住云丹琉身前露出的银甲,露出贪婪的目光,即使她这件银甲刀枪不入,这一刀的力道也足以让她骨骼尽碎。

忽然他眼角余光微微闪过一抹寒芒,华雄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劈中的并不是刀锋,而是刀背。那妞是用刀背挡了自己一击,而刀锋……正对着自己胸腹!

华雄颈后汗毛炸起,紧接着就看到那个大长腿的美妞身体后仰,避开自己大刀的同时,整个人如同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

云丹琉双手握住刀柄,修长的双腿跨出箭步,后仰的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整个人像离弦的箭矢一样,横拖着龙刀,从华雄身侧掠过。她没有用眼睛去看,只凭手上的感觉,清楚感应到那柄青龙偃月长刀没入铁甲,切开华雄的腰腹,从他身后穿出。

华雄只觉腰腹微微一震,刀锋上的珊瑚铁带着彻骨的寒意破开重甲,黑铁打制的甲片像波浪般震荡着,从甲上脱落崩飞,随即刀上张牙舞爪的青龙雕饰从他背后探出,带出大篷大篷的鲜血。

华雄大刀僵在半空,鲜血从他身后匹练般泼溅而出。他僵硬地试图转过身,身体微微一动,整个上身就斜着滑下,露出一个巨大的创口。

大殿内仿佛静了一瞬。云丹琉一刀斩杀华雄,几乎震慑了所有的目击者。赫赫有名的凉州猛将,有万夫不当之勇,竟然在重兵护卫之下,被一个宫女斩杀?。

“好一个叱咤红颜,无敌巾帼”。贾文和冷如寒冰的声音响起,“有斩杀此女者,封冠军侯!进前将军!食邑万户”。

秦桧针锋相对地叫道:“董卓、贾文和犯上作乱,罪在不赦!有斩杀此二獠者,封襄邑侯!食吕氏故邑”。

“凉州儿郎!莫让人小看了!杀光他们”。

程宗扬单刀脱手,劈向贾文和。他这一刀突兀之极,贾文和席地而坐,避无可避。旁边的军士也来不及挡格。眼看这名董卓手下第一谋士就要被劈成两半,一名披甲的亲兵猛地扑来,用身体挡住他这一刀。

刀锋破开铁甲,透体而过,鲜血像雨点一样洒了贾文和一身。贾文和扬起面孔,任由血雨洒在自己脸上、发上。接着他睁开眼睛,森然道:“尽诛之!不避生死”。

几乎是他下令的同时,无数只箭袋发出声响。

新立的小天子还在那些宫人手中,凉州军搏杀时多有顾忌。此令一下,那个娃娃天子的生死便不必理会了。

眼看着数不清的羽箭搭上弓弦,程宗扬心跳几乎漏了一拍。贾文和这是破罐破摔,宁肯干掉天子,也绝不容他们逃出大殿。

华雄已死,闯出殿外已经不是难事,但程宗扬此时所能做的,却是疾退,以最快的速度护住定陶王。

他心下大骂,那条小贱狗真是贱得死去活来,没有女主人盯着,一点力气都不肯出。除了一开始被齐羽仙丢下,险些被人踩到,发了点小脾气,然后就躲得连根毛都找不到。若是小贱狗现出三头魔犬的原形,起码能挡住一面。

“给我”。随着一声低喝,一个人影大鸟般从头顶飞过。

郭解终于闯过数千凉州军的重重包围,掠进殿内。

他落在阮香凝身侧,伸手一勾,把定陶王接过来,然后足尖一点,燕子抄水一样跃上木梯,接着再次提气纵身,朝上方的断梯掠去。

“哪里走”。董卓大喝着掷出一支短戟。他身上满是烟薰火燎的痕迹,须发都被燎残,兀自冒着青烟。

天子的尸骸已经被重新收敛,火势也被扑灭,董卓腾出手来,立即杀回。他接连掷出两支短戟,将郭解逼回断梯,接着持弓在手,再次施展出连珠绝技。

这一次董卓不再顾忌定陶王性命,箭势更加暴烈。郭解立在断梯上方,拉开衣襟,将定陶王裹在胸前,双手挑拍弹叩,将袭来的箭矢逐一挡飞。董卓箭上力道奇大,即使被郭解弹开,依然能洞穿铁石,不多时,郭解所站的断梯就被射得千创百孔,木屑四下纷飞。

董卓一壶箭堪堪射完,忽然从箭壶中挟出一支白羽雕翎箭,架在弓上,往郭解的面门射去。

一声尖锐的利啸声响起,却是一支鸣镝。

听到声音,几乎所有的弓手都张开弯弓,毫不犹豫地往鸣镝落处射去。一时间横飞的箭矢仿佛占据了所有的视野,将断梯笼罩在密密麻麻的箭雨下。

郭解双臂并在一起,护住上身,那袭半旧的布衣在真气激荡下,像被狂风吹起般鼓胀起来。

瞬息之间,近千支利箭尽数落下,将他身周尺许范围射得如同刺猬一样。郭解双臂一震,箭矢“哗”的一声落在脚下,竟没有一支能穿透他的布衣。

“好一个铁布衫”。

董卓大笑声响起。趁着部属的劲射,他已经抢到殿角,掠上木梯,接着双足一踏,已经千创百孔,摇摇欲坠的木梯立刻被他踩得寸寸碎断。

董卓肉山般的身体腾空而起,双手各握着一支短戟,攻向郭解。

两人身形在空中一触即分,董卓像只肉球般倒飞回来,左手的短戟已经被郭解生生拧断,肩头也中了一掌,厚厚的铁甲被拍得凹陷碎裂,显出一只手掌的形状。

郭解左肘被戟锋刺中,伤处几可见骨。胸前更是多了一条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他怀中的定陶王却奇迹般的毫发未伤。

郭解一言不发,身形拔地而起,青烟般直掠而上。头顶的断梯高近两丈,郭解重伤之下,仍然行有余力,举手往木梯攀去。

董卓尚未落地,仅剩的一支短戟就电射而出,刺向郭解的胸口。

就在这时,有人低喝道:“放”。

弓弦声响,一支黑色的长箭在空中一闪,从藻井上方飞射而下,正射在董卓肩头。董卓肩上的铁甲已经被郭解拍碎,长箭破开碎甲,透体而入,连箭羽都没入大半。董卓闷哼一声,颓然倒地。

另一边,郭解抬手拨开短戟,脸色微微一白,身形落下。他深深看了董卓一眼,然后再次纵起。

郭解与董卓的交锋快如闪电,程宗扬几乎没看清两人的动作,只看到郭解被短戟所阻,接着便是董卓中箭倒地,他甚至都没看到这一支箭是哪里飞出来的。

“程头儿”。头顶一个粗豪的声音叫道:“你没事吧?”。

程宗扬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老敖?”。

敖润从藻井边缘伸出脑袋,“我们接到信就赶过来了!程头儿,你放心吧!

我们已经把整个昭阳宫都给围住了!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把稳了”。旁边一只手伸来,按在箭上,却是卢景。他身负重伤,本来已经退出战局,静心休养,不知为何却出现在昭阳殿顶。

敖润应了一声,眯起一只眼睛,拉开铁弓,双手稳若磐石。

卢景白眼望天,将仅剩的内力贯入箭矢,喝道:“放”。

“绷”的一声,长箭脱弦而出,带着一篷血雾从一名凉州军脑侧贯颅而过。

敖润一边搭箭,一边抽空叫道:“程头儿!黑魔海那帮人也来了,他们拿着皇后的印信,说奉紫姑娘的号令,要跟我们联手”。

“什么?”。程宗扬脸色顿变。

敖润赶紧道:“我把他们赶走了!黄鼠狼给鸡拜年,压根儿就没安好心”。

程宗扬回过神来,“干得好!老敖”。

接着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木梯上方,一个两鬓斑白的男子伸出手来,淡淡道:“郭大侠,我来拉你一把”。

郭解右手递出,接着指影横空。瞬息之间,两人在寸许的距离内连交数招,最后郭解技高一筹,一记擒龙爪,扣住仇雍的手腕,借势凌空拔起。

一抹刀光从黑暗中飞出,悄无声息地劈向郭解后颈。这一刀诡异突兀,全无征兆,出手者正是那个颜似女童,却身材火爆的小玲儿。

郭解背后仿佛长了眼睛,他五指张开,往后一挥,一记大摔碑手,将小玲儿连刀带人拍得倒飞回去,然后抬足在空中虚跨一步,登上木梯。

程宗扬一颗心还没落回去,就看到一道剑光蓦然亮起。

剑玉姬披着一袭雪白的丝袍,出现在木梯上方,手挽长剑,笔直递出。比起小玲儿的偷袭,剑玉姬这一剑可谓是光明正大,正面出招,没有半点遮饰,甚至有种君临天下的堂皇之气。然而剑锋所指,却是郭解怀中的定陶王。

接连两次诱敌,剑玉姬终于图穷匕现。剑势如虹,全力以赴,屠杀一个连牙都没长整齐的小朋友。

卢景白眼转青,紧盯着剑玉姬的长剑,额角青筋绷起,厉喝道:“放”。说着喷出一口鲜血。

敖润铁弓一震,声如霹雳,弦上蓄满真气的长箭朝剑玉姬胸口疾射而去。

剑玉姬玉颈略微一晃,避开箭矢,手中剑势丝毫不变。

危急关头,郭解凌空横身,用带伤的手肘往剑锋上撞去。剑玉姬唇角挑起,长剑微微一沉,以毫厘之差错开郭解的肘尖,然后带着一丝玄妙的剑道真意,划了一个半弧,剑锋破开他的护体真气,游龙般刺进郭解腋下。这一剑刺得极深,两人身体几乎撞到一起,然后各自分开。

郭解与剑玉姬同时落地,只是郭解搂在怀中的定陶王已然易手,落入剑玉姬臂间。

程宗扬抢上前去,双臂接住郭解,一边抿紧嘴,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能把内脏都喷出来,连肝带肺吐那贱人一脸。

刚扶住郭解,就摸到满手的鲜血。程宗扬心下一颤,低声道:“郭大侠”。

郭解眉宇间流露出一丝遗憾,苦笑着涩声道:“孤儿孺子尚不能保。谈何侠者……”……程宗扬心头堵住,郭解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儿赴汤蹈火,一半固然是因为侠义之气,一半也是因为感伤自己被夷族之后,仅存的幼子。

郭解整个胸腔几乎被剑锋贯穿,伤及心脉,已经药石乏术。

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郭大侠放心。我程宗扬在此立誓:自今日起,视令郎如吾子。我会养育他成人,教他读书习武,助他成家立业。我会告诉他,他有一个了不起的父亲……”……卢景飞身而下,落地时一个踉跄,几乎栽倒,他顾不得稳住身形,便扑过来握住郭解的手掌,嘶声道:“老郭”。

郭解微微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低声吟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郭解目光渐渐涣散,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消失不闻。

程宗扬抬起头,目中的怒火像是要将剑玉姬烧成飞灰一样。

剑玉姬眼波流转,似乎在注目倾听,又似乎对殿中的一切都毫不在意,温柔如水的笑容下,掩藏着一丝置身事外的冷漠。

“咔”的一声,程宗扬脚下地板碎裂。他速度提到极限,几乎是瞬间出现在剑玉姬身前。他没有直接出刀,而是将长刀贴在肘下,闪身一个突刺,捅向剑玉姬腹下。

剑玉姬将定陶王放在地上,然后蹲下身,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程宗扬身形急停,在刀锋撞上定陶王之前,堪堪止住脚步。剑玉姬纤手宛如白玉雕成,然而每次落下,他心脏几乎都要漏跳一拍,生怕那贱人一掌下去,拍得那个小娃娃颅骨尽碎,脑浆迸出,七窍喷血,惨不忍睹。

当剑玉姬拍到第三下,程宗扬终于坚持不住。他往后退了一步,“你狠。这一局,算你赢了”。

“公子过谦了”。剑玉姬款款起身,拉着定陶王的小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微笑道:“妾身在汉国苦心孤诣,经营多年,才好不容易得了一席之地。岂知旬月之间,就被公子搅得天翻地覆……”……剑玉姬感叹道:“若非妾身亲自出面,游说东方曼倩转投他乡,今日胜负,尚未可知”。

程宗扬表情冷硬,心里却一阵翻腾,这贱人各种阴招层出不穷,没想到她首先拿出来说的,居然是战乱之前就去了宋国的东方曼倩,如果东方曼倩能留在宫里,局面会怎么样?至少自己用人之际,不会时时捉襟见肘……。

但紧接着,程宗扬就反应过来,这贱人多半是虚晃一枪,故意扰乱自己的心思。他冷笑道:“接着吹。要不是你运气好,这会儿哪儿还有翻盘的余地?把自己打扮成先知,你也不嫌累?”。

剑玉姬嫣然一笑,“公子既然不信,那就算了。但说到胜负……这一局,还是公子赢了”。

说着她把定陶王交给阮香凝,“接好了。这可是汉国的天子呢”。

程宗扬寒声道:“贱人,你搞什么呢?”。

“妾身只求公子一诺”。

程宗扬紧闭着嘴,看她玩什么花样。

“请紫姑娘高抬贵手”。

剑玉姬停顿片刻,轻轻吐出两个字,“魔尊”。

程宗扬终于明白过来,可他觉得这事实在太过荒唐,“你们为了那具魔尊的雕像,宁愿放弃汉国?”。

“刘建已死,成光又受了睛州商会的引诱”。剑玉姬坦然道:“我们就是拿着这位天子又有何用?看似大权在手,实则镜花水月而已”。

程宗扬心头狂跳起来,“我要不答应呢?”。

剑玉姬轻笑道:“前天子尸骨未寒,新天子若是再驾崩……大家脸上可都不好看”。

这是威胁。自己要不答应,她就索性把定陶王弄死,宁愿便宜了旁人,也不让自己好过。

程宗扬道:“这事我要跟紫姑娘商量”。

剑玉姬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为示诚意,天子先行交还。但不妨提醒公子,若是公子翻脸毁约……”。她望着被阮香凝搂在怀里,小声呵哄的定陶王,轻轻一笑,用手指在颈下划了一记,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足够清楚。

程宗扬阴沉着脸,良久没有作声。

片刻后,秦桧走过来,“巫宗的人都走了”。

不知何时,周围的厮杀声已经平息,弥漫着血腥气的昭阳殿内沉浸在一片哀伤的气氛中。

程宗扬叹道:“我知道她为什么要杀郭解了——如果郭大侠还在,他们想刺杀新天子,可没那么容易了”。

秦桧皱起眉头,剑玉姬此举太过匪夷所思,但他也推敲不出其中的关节。

殿内的凉州军已经放弃再没有意义的厮杀,他们单膝跪地,一手扶着长戈,一手按在胸口,在主帅身边围成一圈。人群中间,贾文和席地而坐,董卓庞大的身体倒在地上,头颈枕在他膝上。

董卓艰难的呼吸着,污血从他口鼻和颈侧的伤口不断涌出。

“老夫……戎马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死于锋刃之下,是老夫毕生夙愿。你们……都不许哭”。

贾文和道:“凉州男儿,都是流血不流泪的好汉。将军放心”。

董卓左右看了看,“老赵呢?”。

赵充国挤过人群,俯身握住他一只手。

董卓笑了起来,“你这鸟货去了凉州,谁给我收尸呢?唔……我的头颅多半要砍下来……算啦,不要啦……尸身……你就给我葬到北邙……我占的地方大,墓穴你也给我弄大些……弄得憋屈了,我可不饶过你……”……赵充国眼圈乏红,喉头哽住。

“文和啊……你是个聪明人,跟着我这个老粗,委屈了你……”……贾文和面无戚色,淡淡道:“时也,命也”。

董卓点了点头,“我困了,先睡一会儿……”。说着头一歪,再无声息。

周围的军士悲声四起。

贾文和替董卓理好衣甲,擦净他须髯上的血迹,然后靠在御榻上,低低咳嗽几声。

“妙笔龙韬虎略,英雄铁马金戈……”。贾文和用手中生锈的错刀,敲着扶手上金灿灿的龙首,长声吟道:“争名夺利竟如何?成得什么功果”。

他把错刀一丢,有些遗憾的说道:“我的时辰,也到了啊……”。说着狂喷一口鲜血,身子慢慢滑下。

第四章玉马金堂。

洛都城内。随着逐鹿的群雄谈笑间逐一踏上末路,城中弥漫多日的浓烟也渐渐淡去。

“城中战乱六日,死者数万。吕氏折损三侯、二将军、四校尉,诸吕被斩杀者,不下三百人。宗室死于非命者亦近百人。朝臣死于战火者六十余人,尚有二百余人下狱待罪。其余宫人、内侍、军士不计其数”。

程宗扬一边靠在榻上,由罂奴给他包扎身上的伤口,一边听着班超的禀报,两眼却不时望着窗外,心神有些恍惚。

吕巨君死了,刘建死了,董卓也死了,连剑玉姬也选择了退让。汉国这场逐鹿,自己笑到了最后。可他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那些枭雄仍逗留在这宫殿之外,随时都可能呼风唤雨,叱咤风云。

“逆贼刘建悬首北阙,董卓悬首西阙。霍大将军的意思,吕冀虽有大罪,但未引兵入宫,可赐死,尚留全尸。取吕巨君遗骸,悬首东阙……”……听着这些熟悉的名字一个个被送上帝都的望阙,悬首示众,程宗扬没有半点欣慰,有的只是怅然。离董卓身死不到一个时辰,自己却仿佛已经是两世为人,平添了无数沧桑。

洛都之乱,各方势力打成一锅粥,南北二军、羽林、左武第二军,加上凉州军,几乎全部打残,眼下兵力唯一保持完整的,只有班超控制的胡骑军。这也是他此时能够稳定局势的最大倚仗。

董宣的隶徒在交锋中被凉州军一举击溃,他也身负重伤。如今各方军队全数退出两宫,宫中护卫由战乱以来始终站在长秋宫一方的期门、两厢骑士担任,胡骑军驻守西邸,在局势彻底稳定之前,还将枕戈待命。

值得庆幸的是,立嗣之事没有再出现波折。随着永安、长秋二宫先后下诏,定陶王刘欣的帝位已经被各方承认。在太后的授意下,大将军霍子孟、丞相韦玄成、前来吊祭天子的一众诸侯已经陆续入宫,拜见嗣君。因为宫中战火方息,待稍事清理之后,再举行登基大典。

眼下霍子孟正雷厉风行地收押叛逆,无论吕氏党羽,还是刘建党徒,都在处置之列。不过能看得出霍子孟雷霆手段之下,极有分寸,公认的吕氏党羽,丞相韦玄成居然安然无恙,让不少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在霍子孟的授意下,弑君之事被压了下来,对外仍按照以往的口径,声称天子驾崩,吕巨君与刘建趁机作乱。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如果揭出有人弑君,就不可能不穷追到底,其间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要是委屈,就只好委屈刘骜那个死鬼了。

程宗扬等人都留在长秋宫。有单超、唐衡、徐璜三位中常侍在内打理,宫中秩序粗定,刘骜一众妃嫔都已返回西苑各自的宫室,只是长秋宫的女主人,此时还杳无音讯。

短短一个时辰,班超就拿出战乱损失的初步数字,不可谓不得力,但程宗扬总有些心不在焉。面对以万计的死亡数量,统计数字多一个少一个,就像尘埃一样微不足道,但对于数字背后的死者来说,一个数字不仅意味着自己的性命,往往也意味着一个家庭,乃至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

“皇后呢?这会儿还没有消息?”。

秦桧欠了欠身,“除了巫宗诸人,当时入内的众人尚无人返回。但有蛇姬等人在侧,当能护得皇后殿下周全”。

除了赵氏姊妹、蛇夫人、尹馥兰以外,进入秘境的还有朱老头、曹季兴、蔡敬仲和斯明信。从这个角度来说,巫宗的人撤出来,倒是件好事,赵氏姊妹面临的危险性大幅降低。

可定陶王登基在即,按惯例应当垂帘听政的皇后却不见踪影,这要传扬出去那还了得?轻则惹人非议,重则连定陶王的帝位都会受到质疑。

还有自己与剑玉姬达成的协议,别看眼下长秋宫内外都是自己的人,剑玉姬要取定陶王性命,自己还真没把握能防住她。

程宗扬扭头看去,只见小紫正一手抱着雪雪,一手拿着一只镶嵌着宝石的金壶,喂它喝酒。

一看到小贱狗,程宗扬气都不打一处来。这畜牲太可恶了,平常数它撒欢撒得热闹,轮到事上,夹起尾巴就溜了。真不如剥了它的狗皮,做条褥子。

程宗扬劈手夺过金壶,“这么好的酒,你居然拿来喂狗?”。他揭开盖子闻了闻,“什么酒?”。

小紫笑道:“太后赐给大司马的鸩酒”。

程宗扬脸色一变,把金壶丢得远远的,“砍头就行了,还赐什么毒酒?”。

“好让老头儿高兴啊”。

程宗扬“嘿”了一声,没有说话。吕氏的鸩酒是老头儿一辈子的伤心事,眼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说报仇,起码能出口气。

“魔尊的事,你看怎么办?”。

“你是头儿啊,当然听你的”。

“我总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阴谋……”。程宗扬道:“那贱人可是非常、特别、极其的阴险”。

小紫扭头道:“你们有阴谋吗?”。

齐羽仙叹了口气,“仙姬一片真心,绝无他意”。

“那就叫她来吧。跟程头儿当面说好”。小紫笑道:“告诉她,她要有别的心思,我就先杀掉那个小娃娃,免得她总想得太多”。

齐羽仙拼命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恭敬应道:“是”。

外面传来一个公鸭般尖哑的声音,“禀程大行,徐璜求见”。

程宗扬站起身来,笑道:“老徐,你来就来吧,还什么求见?太见外了”。

徐璜弓着腰身,双袖几乎拖在地上,满脸堆欢地说道:“程大行可是匡扶帝室,拥立天子的第一大功臣,裂土封侯,指日可待!小的当然要多献些殷勤”。

“你拉倒吧。咱们谁跟谁啊?”。

两人说笑几句,徐璜道:“是这么回事,我清理北宫时,逮到一个人,说是你的故交”。

“谁?”。

“他说他姓陶”。

程宗扬恍然,“原来是五爷。他人呢?”。

“我不知道他身份是真是假,暂且关在北寺狱了”。

程宗扬忍不住想笑,陶弘敏也够倒霉的,因为不满汉国抑商,兴冲冲地赤膊上阵,结果被剑玉姬等人耍得团团转,一点好处没捞到,反而把自己弄到牢里蹲着。

“是我的熟人,”程宗扬笑道:“别关了,请他过来见见吧”。

“那就好。我这就去放人”。

“等等”。程宗扬刚说完又改了主意。他想了一会儿,“先留他住两天。衣食上不要亏待他”。

徐璜答应下来,又闲谈几句,这才离开。

等他走远,程宗扬叹道:“老徐也是提着心呢。皇后一天不见踪影,他们就一天睡不安稳”。

自己还有退路,徐璜等人的生死全系于皇后一身,有具瑗等人的前车之鉴,也难怪他们忧心。

秦桧道:“在下这就组织人手,去秘境搜查”。

“先等局势稳定一些再说”。

班超道:“那位陶五爷呢?”。

程宗扬手指叩着几案,“他是晴州商会的人,这里面恐怕有些有蹊跷。你们清理战场,看到身份异常的人了吗?”。

班超道:“死者身份十分杂乱,眼下还没有全部辨认清楚”。

“那些兽蛮人呢?”。

“不见踪影”。班超道:“我查问过九门的出入纪录,未发现有大批兽蛮人出城”。

“这么说它们还在城内?”。

秦桧道:“很有可能”。

程宗扬沉吟片刻,“除了兽蛮人,龙宸、晴州商会、太平道,全都必须查清楚。这些浑水摸鱼的家伙不一定还操着什么心思呢”。

班超递上一份简牍,“霍大将军拟了一份大辟的名单,第一批处斩的有六十余人”。

“才六十多个?不算多啊”。

“其中一半都来自太学”。

“什么?”。程宗扬以为自己听错了,“太学哪儿来这么多叛逆?”。

“董卓身死的消息传出,太学不少人为之叫屈。甚至有人讽刺朝中诸公,治国无方,争功有术,惹恼了大将军”。

“霍子孟那老狐狸哪儿这么容易就恼火?这里面肯定有事”。

程宗扬拿过简牍,一眼就看到上面的师丹。他心下暗叹,这位天子的股肱之臣,在刘骜驾崩之后彷徨无依,鬼迷心窍之下居然投奔了刘建。虽然侥幸未死于乱军之中,却免不了事后问罪,说来还不如自尽,也免得祸及家人。

“杀鸡骇猴”。班超道:“那些士子未必就心怀恶意,但眼下叛乱方平,人心未定,他们出声为董卓叫屈,霍大将军只好拿他们立威”。

秦桧道:“想来他们是戳到朝廷诸公的痛处了”。

董卓所言所行,有没有道理?当然有道理。所以才让群臣分外不能容忍。

程宗扬手指叩着几案,“无论如何,三十多个都太多了。跟霍大将军商量一下,少杀几个”。

秦桧笑道:“不用商量,请天子直接下诏赦免即可,想必霍大将军会欣然受命”。

“为什么?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此乃帝王心术。霍子孟身为臣子要严谨,天子作为主君要仁德。他报上三十多名士子要斩首,是为酷。天子下诏赦免,是为仁。这便是归功于上”。

程宗扬听懂了,再一次确定自己不是搞政工的料。这帮人的花花肠子实在太多了。

秦桧接着道:“但从另一方面讲,霍大将军自己未必真想杀这些士子,不过是架不住背后的群臣议论汹涌,只好拿这份名单堵群臣的嘴。而众所周知,天子尚是幼龄,皇后又不谙政事,若最后颁下赦诏,究竟是谁的功劳呢?”。

“你的意思是——转了一圈,他自己又把功劳捡走了?”。程宗扬越想越觉得气不过,这老狐狸太狡猾了,“干脆用太后的名义下诏。他总不能厚着脸皮说,太后也不懂政事,都是他劝说的结果吧”。

秦桧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份简册上的另外一半里面,吕氏党羽肯定占了大多数”。

班超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程宗扬为之气结。用太后的名义下诏对自己来说不难事,可发下去也得有人信啊。一份名单上,士子都赦免了,姓吕的都杀了,然后你说这是太后的主意,谁会信?说不定还有人会想,霍大将军真不得了,连太后都挟持了。

要是连姓吕的一起赦免呢?干!自己是疯了吧。

自己手握两宫,还附送一个小天子,可霍老狐狸就有办法喂自己吃屎,自己还不得不吃。好吧,说吃屎有点过了,算是一碗白饭,被人撒了一大把盐进去,想想都恨得慌。

这会儿要是起兵诛了霍大将军,过瘾是过瘾了,可这汉国也基本算是散摊子了。左思右想,最后程宗扬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来,“行啊。霍大将军手腕这么老到,汉国交给他也让人放心。那份名单上的士子也别留了,全都赦免了”。

班超提醒道:“但这里面确实有几个是站在董卓一边的”。

“那又如何?”。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赵充国还是董卓的铁杆呢。把他也杀了?哎,说到老赵了,他还好吧?”。

“他去了北邙,给董卓挑选墓地”。

“卢五哥呢?”。

“他们一道,也去的北邙”。

程宗扬沉默一会儿,叹道:“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狡诈如吕巨君,狂妄如刘建,横暴如董卓,侠义如郭解,最终都葬身黄泉,化为黄土一抔他看看窗外透来夜色,已经是长夜将逝,黎明将近。

又是一个通宵……程宗扬恍惚间,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合过眼了,可自己这会儿半点困意也无,心头就像紧绷的弓弦一样,没有半点松弛,似乎还在随时防备着局势再生变故。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秦桧道:“主公忧心国事,也该休息片刻,我等就不打扰了”。

不愧是奸臣兄,这眼力劲就别提了,自己略一怔神,就被他揣摩出来。

“都走都走,”程宗扬道:“你们也找个地方歇歇”。

班超起身道:“我去看看董司隶”。

董宣在对战中被凉州军刺伤,眼下还没脱离危险。程宗扬道:“你又不是大夫,去了也白搭,还是休息一会儿。后面有你累的”。

“属下未出多少力气,眼下倒是不累”。

“怎么没出力气?若不是你控制了胡骑军,桓家父子投向任何一方,我们早就玩完了。我听老敖说,你还亲自上阵,杀了吕氏和刘建的使者?让我说,老班这一手才是胜负手,才是我们眼下能稳住局势的底气所在”。

“主公过誉了”。

程宗扬笑道:“你就别谦虚了。再说了,就算你不歇,也得让老秦歇歇,抱抱嫂夫人什么的”。

秦桧咳了一声,“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就不打扰主公了”。

程宗扬笑骂道:“你个奸臣兄,又绕到我身上来了”。

班超想说什么,又闭上嘴。虽然主公尽有侍姬,但秽乱宫禁这种事传出去很难听。不过眼下宫里都是自己人,如果真有风声传出去,倒是可以寻出宫里的破绽来。

程宗扬站起身,“虽然大局已定,但汉国的局面也脆弱到极点。善后之事,你们多费些心”。

两人躬身道:“遵命”。

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联袂而出,程宗扬只觉浑身轻松。搞政治这种事,秦奸臣和班定远的水准远在自己之上,有他们两个操持善后,自己能放十二个心。

程宗扬转身张开手臂,“死丫头,过来让我抱抱”。

小紫偎依在他怀里,一手去摸他的下巴。她穿了一件小小的羊羔裘衣,衣缘镶着毛茸茸的滚边,抱在怀里,就像一朵白云一样柔软,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被她小手一摸,程宗扬才发现自己下巴上满是须茬,他自嘲道:“这几天光顾着折腾了,连胡子都忘刮了”。

程宗扬握住小紫软绵绵的小手,用胡茬去刮她的手背。小紫笑道:“好扎,像个破刷子”。

“刷子就刷子,还破刷子”。

“这里被烧到了呢。烧卷的刷子”。

程宗扬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被火燎到下巴,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挽着小紫的纤手,“你怕不怕?”。

“不怕啊”。

“你别笑啊。有好几次,我是真有点害怕”。程宗扬长叹了一声,“无论吕巨君、刘建,还是董卓,都曾经有过胜机。稍有差池,那份斩首名单上面,这会儿就该写上我的名字了”。

“不会的。他们赢不了”。

“为什么?”。

“因为程头儿你最厉害了”。

程宗扬捏了捏她的脸,“拍马屁”。

小紫笑道:“我们去拍太后的屁股吧,软绵绵的,可好玩了”。

“免了”。程宗扬一口回绝。

“好啊,我在外面累死累活,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干什么呢?”。云丹琉说着推门进来。

小紫笑道:“云姊姊,我们正在说你呢”。

“说我什么?”。

“程头儿说你在万军丛中,一刀斩杀华雄,丽色倾城,风姿如画,简直帅透了——程头儿说的时候,都硬了呢”。

程宗扬叫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硬了?”。

“那让云姊姊来摸摸,看我们谁在撒谎好了”。

两人目光一触,云丹琉俏脸立刻升起一抹红晕。程宗扬心头一荡,紧接着暗叫不好,自己这会儿可是真硬了……。

小紫抱起雪雪,“我要去找小娃娃玩了”。

云丹琉笑道:“你就在这里好了,姊姊一点都不介意”。

小紫坏笑道:“云姊姊这么美,人家害怕一个忍不住——和程头儿一起临了姊姊”。

饶是云丹琉性子豪放,也被她说得红了脸,“坏丫头……”……小紫刚一离开,程宗扬便一个虎跃,搂住云丹琉的腰肢。云丹琉娇美的俏脸像是火烧一样红了起来,美眸水汪汪的看着他,不等程宗扬开口,就主动献上樱唇。

云丹琉唇瓣滚热,香舌甜津津的,程宗扬一边贪婪地亲吻,一边扯开她的下裳,然后一手伸到她衣内,手指在她身上游走,想将那件贴身的银甲解开。

可惜那件银龙鳞甲浑然一体,表面光滑得像镜子一样,连道缝隙都没有,程宗扬摸了半天,都没摸到下手的地方。

好不容易分开唇瓣,云丹琉柔颈往后一仰,将散乱的发丝甩到脑后,美目火辣辣地看着他,然后翘起唇角,拿起他的手指,把指尖放在自己唇间,用香舌轻轻舔舐着。

滑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使得程宗扬心头一阵狂跳。云丹琉性子豪爽大度,但在床上远没有云如瑶玩得疯。难道她是想开了,要主动给自己品萧?幸福来得太突然了……程宗扬刚美滋滋想到一半,忽然指尖一痛,却是云丹琉玉齿一紧,将自己指尖咬破。

突如其来的痛楚让程宗扬吸了口气,可满心绮念非但没有熄灭,反而更加火热。玩疯狂吗?谁怕谁啊,一会儿就让你知道,哥哥的大肉棒可不是吃素的。

“让它记得你”。云丹琉说着,将他手指放在自己胸前,一笔一笔,仔细划了一个符记。

鲜血粘上银甲,像是渗入其中一样消失不见。当最后一笔落下,银白色的鳞甲像水一样从云丹琉肩头滑脱,露出胸前雪白的肌肤。程宗扬只觉眼前一花,看到一对丰挺的雪乳跳了出来,带着令人心悸的弹性颤微微抖动着。

云丹琉身材高挑,挺翘的双乳更是又圆又大,雪团般在灯光下散发诱人的光泽。程宗扬把脸埋在云丹琉胸前,深深吸了口气。少女身上汗津津的,双乳饱满而又光洁,肌肤香滑白腻,充满了诱人的弹性,令人血脉贲张。

程宗扬用胡髭在她玉乳上磨擦着,一边含住她的乳尖,伸出舌尖挑弄。云丹琉浑身一颤,乳头在他齿间迅速变硬。

“呯”的一声,两人撞上几案。程宗扬随意将书案踢到一边,抱着云丹琉,靠在殿中的蟠龙柱上。

云丹琉外衣褪到肩下,露出一截雪滑的玉体。她下身一丝不挂,浑圆的雪臀被程宗扬托在手中,修长白晰的双腿搭在程宗扬腰间。她搂着程宗扬的肩膀,偎依在他怀中,那张娇美的俏脸像是喝醉了一样,满是酡红,美眸水汪汪的,闪闪发亮。

连日厮杀,程宗扬积累的欲望已经压抑到极点,此时再也按捺不住,他抱起云丹琉的雪臀,将她双腿分得更开,一边伸头痛吻云丹琉的红唇。

罂奴跪在旁边,乖巧地帮主人解开衣物,扶起他怒涨的阳具,顶住那只娇艳欲滴的穴口。

程宗扬只觉龟头一滑,被两片湿腻的嫩肉裹住,那种温热湿滑而又紧密柔韧的美妙触感使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点燃。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那只柔嫩的蜜穴不由分说地捅了进去。

“啊……”。云丹琉几乎毫无防备,就被他直接一杆到底,顶到花心,禁不住发出一声低叫。那根粗大的肉棒仿佛一根火热的棒子一样,由下到上贯穿了自己整条秘径,一直顶到自己体内最深处,带来一股令人战栗的满胀感。

云丹琉紧紧搂住他的肩膀,玉体颤抖着,好不容易等到战栗平息,才嗔道:“坏死了……”……程宗扬坏笑着小声道:“大小姐,你都湿透了”。

云丹琉红着脸捶了他一记。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手臂托着她的膝弯,两手捧着她的雪臀,将她搂在怀里挺弄起来。他多日未近女色,心底压抑的欲望几乎要爆炸一样。此时云雨交欢,甫一入体,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狂风暴雨般的狂抽猛送。

云丹琉玉体悬空,被他搂着上下起落。这种姿势对云丹琉来说还是头一次,身体落下时,全身重量仿佛都落在下体那处柔腻的玉户上。那根粗大的阳具笔直挺起,仿佛擎天一柱,直挺挺贯入体内,将蜜穴塞得满满的。

不过片刻,云丹琉就在激烈的节奏中败下阵来,她伏在程宗扬肩头,浑圆的雪臀被插弄得不住颤动,随着肉棒的进出,柔腻的蜜穴像朵柔嫩的鲜花一样,被干得不停开合,淫液一股一股流淌出来。

“不……不行……”。云丹琉吃力地说道:“我要在上面……”……程宗扬挺了挺阳具,坏笑道:“你不就是在上面吗?”。

“你动得……太厉害了……”。云丹琉道:“我自己来……停”。

“好吧,好吧”。程宗扬只好妥协,“来,扶着这里……自己动吧”。

云丹琉娇喘片刻,然后自己撑着身体,上下挺弄起来。

玉殿内灯影摇曳,一条金灿灿的蟠龙盘绕着朱红色的柱身,龙首低探,鳞爪飞扬,栩栩如生,充满帝王的威严。然而此时,柱旁多了一具雪白的女体,她双手按着龙角,玉体悬空,一双修长的美腿像玉龙一样盘绕在男子腰间,雪臀不停起落。

云丹琉玉颊火红,唇瓣娇艳欲滴,整具胴体散发着难得一见的诱人风情。程宗扬双手托着她的膝弯,一边在她优美的胴体上亲吻着,一边迎合着她的节奏,慢慢挺动身体。

那处娇嫩的蜜穴被肉棒撑得圆张,随着雪臀的起落,一上一下,卖力地吞吐着肉棒,带来阵阵滑腻而又紧密的快感。云丹琉承受不住他剧烈的节奏,才要求自己主动,此时速度虽然慢了下来,可身在女上位,快感有增无减,虽然她强自忍耐,但不到半炷香工夫,还是泄了身子。

感觉着她下体有节奏的律动,怒胀的阳具愈发坚硬。没等她战栗平息,程宗扬便把她抱了起来,“云大妞,该我来动了”。

云丹琉玉体娇颤不已,颤声道:“停停……”……“不能停。让老公给你来个梅开二度”。

程宗扬说着,将案上的简牍一拂,把云丹琉抱起来,放在长几上,将她一双美腿分开,对着她红艳艳的美穴直贯而入,接着便是一轮猛操。

云丹琉红唇张开,被他一连串的猛攻干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程宗扬一口气干了百余下,身下的胭脂虎已经体软如绵,像只小羊羔一样,没有半点力气。

火热的肉棒在蜜穴中抽送,快感像波浪一样此起彼伏。云丹琉魂儿仿佛飞出体外,看着他抓住自己丰挺的雪乳,用力揉捏。看着他捻住自己挺翘如红宝石般的乳头,充满爱意揉弄把玩。看着他一边抽送,一边剥开自己的羞处,轻柔地挑逗自己最为敏感的肉珠……。

两人外殿干到内殿,又从案上干到榻上。云丹琉神魂摇曳,一边低叫,一边带着醉人的颤音喃喃道:“老公……用力操我……”……程宗扬像是听到战鼓声的猛将,斗志瞬间爆棚,他使出浑身解数,各种体位轮番上阵。结果乐极生悲,短短两炷香工夫,云丫头就被他弄得高潮数次,再也支撑不住。

“云丫头,认不认输?”。

“呀……呀呀……”……程宗扬笑道:“黄金堂,白玉马,云大妞,降不降?”。

“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了……”……程宗扬大笑着爬起身,“啵”的一声,阳具从蜜穴拔出。少女娇艳的穴口仍然圆张着,能清楚看到穴内蜜肉的颤抖。

“大坏蛋老公……就会……欺负我……”。云丹琉羞恼地勉强说道。

“老公还硬着呢,你看怎么办?”。

“罂……罂奴……”。云丹琉唤道。

罂粟女一直留在室内,闻言移步过来,面带媚意地宽衣解带。

可惜罂奴被小紫纹身之后,在主人面前再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被主人略一沾身,就花枝乱颤,更不济事,只一炷香工夫,就连泄了两次身子,不得不换了后庭让主人受用。

罂奴伏在蟠龙柱下,像一匹大白马一样撅着屁股,被主人操着屁眼儿。可惜从肛洞到直肠都被主人干得发麻,也没能让主人射出来。

随着阳具的进出,麻木的屁眼儿传来阵阵钝疼,可主人的肉棒坚硬如故,没有一点软化的迹象,反而似乎变得更加粗大,自己的屁眼儿仿佛要被干裂一样,连肠子都被搅得隐隐作痛。

“主子……奴婢不行了……”。罂奴颤声说道:“换羽儿过来……”……“谁?”。

“新来的羽奴”。

程宗扬哑了半晌,然后道:“你们心还真大啊。齐羽仙那妖精是属蝎子的,你们不怕我还怕呢”。

“我们可以制住她……”……把齐羽仙捆起来强奸?这么个不靠谱的骚主意,亏她想得出来。

“她们是巫宗,你懂不懂吗?天知道她们有什么诡异的巫术。万一我被她下了蛊,下半辈子都硬不起来呢?”。

罂奴无奈地转过头,可怜兮兮地说道:“大小姐……”……云丹琉用枕头遮住脸,“不要叫我。你就忍忍吧”。

罂奴颦着眉头哀求道:“若不然,奴婢去叫凝奴过来?”。

先不说小天子受了惊吓,从昭阳殿回来,就与阮香凝寸步不离。就算能把他们分开,阮香凝被董卓射成重伤,已经因失血数度昏厥,这会儿还让她服侍,还不如弄死她算了。

程宗扬长叹一声,“不中用的东西们”。自己身边侍奴成群,着急的时候居然找不到个泄火的,找谁说理呢?。

罂奴灵机一动,“要不然奴婢把卓奴她们叫来?”。

程宗扬大为意动,卓云君、阮香琳等人都在通商里,如今事态平息,不妨叫到宫中,只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一来一回,起码要大半个时辰,自己难道就干挺着?。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咆哮。原本已经酥软无力的云丹琉蓦然张开眼睛,接着玉手一张,将榻侧的青龙刀握在手中。

程宗扬也放开身下的侍奴,飞身摘下双刀。

第五章动地哀歌。

刚刚平静不久的长秋宫内,变故突生。一个巨熊般的身影嚎叫着闯过宫禁,它躯体壮硕,头颈间生着粗硬的鬃毛,如同直立的猛兽,但在胸背处用宽阔的皮带系着两块铜镜护心,手中拎着一柄巨斧,却是一名兽蛮武士。

它浑身是水,迈着大步往正中的披香殿狂奔,一名内侍躲闪不及,被他拦腰一斧,砍成两段。

眼看那名兽蛮人就要闯进披香殿,单超从殿中抢出。宫内禁止携带兵刃,他只能抄起一根青铜灯杆,与兽蛮武士的巨斧硬拼。

程宗扬还没有尽兴,就被人打断,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眼看单超形势危急,立即拎刀往那名兽蛮武士杀去。

交手只一合,单超手中的青铜灯杆就被劈断。巨力涌来,牵动胸口伤势,他不禁狂喷一口鲜血,撞在石栏杆上。

程宗扬飞身上前,截住兽蛮武士的巨斧。两人打了一个照面,程宗扬不由心头突的一跳。

那名兽蛮武士半边脸仿佛被烈火烧过,皮肉焦枯翻卷,一侧的獠牙和狰狞的牙床裸露在外,仅存的一只眼睛一片血红,根本分不清瞳孔的轮廓。

程宗扬倒抽了一口凉气,背后的汗毛几乎竖了起来。这会儿已经是白天,可光天化日之下,斗然钻出来一个半兽半魔的怪物,即使是大白天,也足以让人惊出一身冷汗。

兽蛮武士张大变形的嘴巴,发出一阵疯狂的嘶吼声,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发音含混不清,只能勉强听到他在反复叫着什么“容卖”……。

巨斧带着一股狂飙抡下,声势骇人。程宗扬侧身避开,双刀齐出,刺进那名兽蛮武士的手臂。兽蛮武士臂上隆起的肌肉犹如磐石,程宗扬长刀刺下,竟然没能穿透,反而被他反手一拳,将长刀打得如同曲尺一样弯折过来。

这是一名彻底狂暴化的兽蛮武士,力量比平常大了两倍有余。程宗扬长刀脱手,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再次扑上。

谁知那名兽蛮武士像觉察到什么一样,猛然转头,往偏殿扑去。

侧殿厚重的大门像纸片一样被巨斧劈开,接着他掷出巨斧,殿中一扇紫檀屏风轰然破碎。受伤的阮香凝躺在榻上,惊恐地睁大眼睛。定陶王小手拉着她的衣袖,害怕地看着那个扑进来的怪物。

兽蛮武士愈发疯狂,他张开滴血的獠牙,直扑御榻。阮香凝伤势沉重,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本来偎依在她怀中的定陶王却从榻上爬了下来,张开小小的手臂,挡在阮香凝面前。

眼看定陶王就要被兽蛮武士一口吞下,一支黑色的长羽箭矢般飞出,正中兽蛮武士的眼眶,射爆了他仅存的一只眼球。

兽蛮武士脸上溅出一团鲜血,他咆哮着拔出那根长羽,口鼻中飞出血沫。

程宗扬从后追上,左手单刀递出,双手握住刀柄,狠狠穿透了他的膝弯。兽蛮武士双目失明,手膝重创,仍然不停嘶吼,拼命挣扎。

一柄青龙刀从后斩来,劈断了他的脖颈。那颗野兽般的头颅翻滚着,一直滚到一个少女脚边。

程宗扬还以为那支黑羽是吕雉所发,正诧异她竟然恢复了修为,看到紫丫头才松了口气。

小紫一手抱着雪雪,一手拿着一支黑羽,像扇子一样摇着,一边看着脚下的头颅。

单超伤上加伤,被人送去救治,其余众人都围拢过来,脸上都不由露出一丝惊讶。

那名兽蛮武士和他们以前接触的都不一样,不仅兽化得更加严重,体型也膨胀许多。被云丹琉一刀断首,失去精气的残尸正慢慢缩小。

程宗扬一手揉着额角,这名兽蛮武士死气极其暴烈,让他都有些不舒服。

那些兽蛮武士去了北宫,便消失不见,谁知竟然又在南宫出现。如今宫中战乱平息,军士都放在宫外,宫内的防护能力大幅降低。如果这名兽蛮武士不是出现在披香殿,势必会造成惨烈后果。

云丹琉道:“他是从哪里来的?”。

小紫目光往外看去,众人回头一瞧,依稀能看到一连串的水痕,一直通往披香殿后。

云丹琉皱起眉头,“沟渠吗?”。

小紫道:“井水的气味”。

“井里?”。程宗扬难以置信地说道:“那些兽蛮武士在秘境?”。

“雉奴,”小紫道:“你来说”。

吕雉眼上仍然笼罩着黑色雾气,她虽然还穿着华丽的宫装,戴着凤冠,一如当初母仪天下的堂皇,神情间却没有了在霍子孟面前时的从容自若,流露出几分拘谨和无法掩饰的紧张。

她弯长的睫毛抖动着,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原来如此……我那个好侄儿,居然连我这个姑母也骗了”。

小紫道:“你可不要以为人死了,就可以随便扔黑锅哦”。

吕雉惨然道:“我便是再丧心疯狂,也不会引兽蛮人入宫。巨君一向野心勃勃,我却从未想过他野心这么大”。

程宗扬道:“他为什么要引兽蛮人入宫?还有,这家伙刚才说的『容卖』是什么?”。

“是龙脉”。吕雉道:“巨君曾经私下议论,说天子无后,当是刘氏气数已尽。他结交了一帮风角术士,还几次旁敲侧击,打听秘境之事,我当时以为他只是好奇。如今看来,他是有意掘断汉国的龙脉……”……云丹琉道:“掘断汉国的龙脉?灭掉汉国吗?”。

程宗扬冷笑道:“他是想取而代之。谋国篡位,果然好大的心思”。吕巨君的心思他能猜出一二,无非是另一个王莽。

汉国天子是六朝名义上的共主,尤其在汉国,刘氏帝位早已深入人心。偷掘汉国龙脉这种事,吕巨君肯定不能自己一个人动手,甚至连六朝人都未必能信得过。他能找到最好的合作者,唯有在六朝之外。

永安宫湖水出现异常,兽蛮人几乎第一时间赶往北宫,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兽蛮人在左武军征剿下,几至灭族,与汉国有着血海深仇,吕巨君只要略微透露些内幕,双方便一拍即合。也许双方以前有协议,兽蛮人作为吕巨君的援兵,支持吕巨君谋夺权力。但古格尔和吕巨君先后身死,原有的协议已经荡然无存。按道理来说,带路的人都没有了,那些兽蛮人应该尽快离开洛都,躲入山林,可那些兽蛮人退出汉国内斗,仍不肯离开,除非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在别处。

程宗扬暗自庆幸,亏得吕巨君在平朔殿烧得尸骨无存,若是他还活着,汉国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疯狂如刘建,跋扈如吕冀,横暴如董卓,都不至于引狼入室,吕巨君行事却是毫无顾忌,为了达成目的,可以没有任何底线。

云丹琉道:“我去把井口封住”。

“不能封”。程宗扬道:“殿下还在里面”。

他飞快地转过几个念头,然后问道:“那个人是谁?”。

吕雉有些茫然地抬起脸。

“吕巨君已经死了,他的左膀右臂,廖扶、许杨等人也死了。这些兽蛮人在宫里的内应是谁?你不会告诉我,他们是自己在宫里瞎摸的吧?”。

“我不知道”。吕雉露出一丝极力克制的怒意,“若不是他们各怀心思,我们吕氏又何至于落到今日的田地?”。

程宗扬扭过头,“那就是你们干的了?”。

齐羽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他这种丝毫不负责任,乱扣黑锅的行径,连辩解的话都懒得说。

“不是你,就是你们仙姬干的”。程宗扬对齐羽仙道:“让她来见我,最多一炷香时间,过时不候”。

齐羽仙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不情愿地取出一只白玉雕成的铃铛。

虽然一开始就没有怀疑过,但程宗扬还是抱有一丝侥幸,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死心。确信剑玉姬真有足够的手段对付定陶王,而不是空洞的威胁。齐羽仙摇动玉铃,不到一盏茶工夫,那贱人就出现在长秋宫内,而宫外的守卫没有传来任何警报。

程宗扬在宫中选了一处偏殿,两人隔着几案,正襟危坐。

剑玉姬白衣胜雪,宛如从天而降的仙子般,周身散发着高贵而圣洁的光芒,眩目得让人不敢直视。

对面的程宗扬看上去就狼狈多了,他的替换衣物还没送来,宫里各色女装应有尽有,除此之外,就是内侍穿的太监服。至于男装,数量倒也不少,足够一个人穿好几辈子的,可惜全是刘骜一个人的,就算他不忌讳死人,也不敢乱穿天子的服饰。因此仍穿着当日入宫时的衣物,虽然清理过,但连日血战,衣上的斑斑血迹却是擦洗不净,头发、胡须也乱糟糟的。

“把光灭了”。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看着晃眼”。

剑玉姬浅浅一笑,身上散发的圣光渐渐收敛,显露出眉眼的细节,容貌更加清晰,反而别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态。

剑玉姬似乎没有看到他的狼狈,从容道:“魔尊之事,不知公子考虑得如何了?”。

程宗扬反问道:“紫丫头列入门墙的事呢?”。

“魔尊回归,第一个便请紫姑娘参拜”。

程宗扬道:“你就那么肯定我能找到魔尊?”。

“不瞒公子。武穆王别出机杼,世间能猜出他的心思的,公子之外,不作第二人想”。剑玉姬淡淡道:“否则,妾身岂会将玉牌拱手相让?”。

看来鸟人留下的遗物,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那边朱老头和紫丫头又步步紧逼,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给扔出来。

“魔尊对你们就那么重要?”。

“重要”。剑玉姬神情间透出一丝决然,“超过一切的重要”。

看到程宗扬眼珠转动,剑玉姬道:“还请公子不要动什么心思——魔尊若有差池,倒霉的可不只是我们巫宗”。

看到剑玉姬对魔尊难得一见的上心,程宗扬真有心拿魔尊做文章,但此言一出,便熄了这份心思。魔尊对剑玉姬来说是超过一切的重要,对朱老头和小紫也同样如此。用一堆手雷把魔尊炸成渣的念头,还是不要有了。

“你们安排人手吧。半个时辰之后,我带你们去”。

“何必急在一时?”。

程宗扬奇道:“着急的不是你们吗?刚才你不还在说,魔尊是超过一切的重要?”。

“正因为魔尊太过要紧,才不能有丝毫疏漏”。剑玉姬柔声道:“不知公子多久未曾合眼了?”。

有多久了?程宗扬自己心里都有些恍惚。他原本准备休息一番再去秘境,只不过想到赵氏姊妹与那些对汉室恨之入骨的兽蛮人同在一处,他心里就禁不住发毛——还不如让剑玉姬那帮货待在里面,好歹是文明人不是?。

至于剑玉姬言语间流露的关切,千万不要自作多情,她关心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魔尊,她只是希望自己这个工具能保养好,避免因为疲惫而对魔尊造成损害。

“公子身负众望,还请善自珍重。至于敝宗,已经等了十余年,也不在乎一两日”。剑玉姬起身道:“明日此时,妾身来请公子”。

剑玉姬说着,取出一只系着五彩绶带的革囊,轻轻放在案上,推到程宗扬面前。接着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到第三步时,那个优雅的身影像幻影一样微微一荡,消失不见,只在空气中留下一丝微不可见的涟漪。

革囊系带已经松开,里面是一方皇后印玺。

阮香凝又一次昏迷过去,她所受的箭伤极重,宫里的太医看过,说至少要休养三个月,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伤到骨骼。

刘欣那小娃娃居然没哭,大出程宗扬的意料。方才那名兽蛮武士狰狞可怖的模样,足以让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做噩梦,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却显得颇为镇定,让程宗扬不由刮目相看。他本来犹豫着要不要把随定陶王入京的宫人送来照料,看到刘欣对阮香凝依恋的样子,干脆放弃。

回到偏殿,小贱狗脑袋上插着一根黑色的羽毛,像颗鱼雷一样在殿中横冲直撞,被程宗扬上前一脚踢飞。

殿内摆着一张宽大的御榻,长宽都有丈许。小紫慵懒地斜依在锦垫上,肘下枕着一只铁箱,另一只手贴在吕雉眉心,见程宗扬进来,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吕雉跪坐在榻旁,她眉心处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紫色气息,手指紧紧捏着衣角,玉容露出痛楚的神情。

云丹琉躺在榻上,她属于闻战则喜的战争狂人,搏杀时龙精虎猛,刚一打完整个人就松懈下来,这会儿抱着一只软枕,睡得正熟。

小紫松开手指,顺势一拂,封了吕雉耳侧数处穴道。

“做什么呢?”。

“从仇傻瓜那里敲了一篇搜神诀。人家拿来玩玩”。

“搜神?能搜她的神魂?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程宗扬道:“你还用学这个?不管谁落到你手里,不都是让圆就圆,让扁就扁吗?”。

“没有那么神啦,都是些支离破碎的东西”。小紫道:“你们谈完了?”。

“她们想要魔尊”。

“那就给她们好了”。

程宗扬奇道:“你难道不想把魔尊夺过来吗?”。

“一块破石头,我才不要”。小紫一边说,一边看着他的眼睛。

“怎么了?”。程宗扬在脸上摸了摸。

小紫翘起唇角,笑吟吟道:“我帮你刮胡子好不好?”。

程宗扬摸了摸下巴,“小心一点啊。要是刮破,我可要揍你屁股”。

小紫笑道:“放心好了”。

小紫扶着他在榻上躺好,然后抽出一条丝巾,垫在他颌下。

身体在榻上躺平,完全放松下来,程宗扬不由舒服地呼了口气,只觉浑身的关节都传来一丝困意。

似乎感受到身旁传来的热量,云丹琉松开软枕,抱住他一条手臂,一条雪白的大长腿也伸过来,搭在他身上,整个人往他怀里钻了钻。随着她的呼吸,丰挺的双乳像波浪一般一起一伏,带着一丝缠绵的韵律。

程宗扬早已疲惫不堪,这会儿看到云丹琉在旁边睡得香甜,不禁倦意袭来,重重打了一个呵欠。

小紫道:“别动”。

程宗扬握住住小紫一只手,闭上眼睛。

小紫取出一柄小小的银刀,温凉如玉的纤指按在他下巴上,轻柔地移动着。

银刀还没落下,程宗扬就发出鼾声,沉沉睡去。

那些星河在自己腹中旋转着,随着身体的膨胀,彼此间引力越来越弱,斥力越来越强,星光也变得越来越稀薄,直到膨胀至极限,再也无法维系。那些被吞噬的星河瞬间分崩离析,星星点点的光芒飞速远离,最后逐一消失在黑暗而冰冷的宇宙中。

程宗扬猛然惊醒过来,一手按住腹部。丹田内的气轮运转还算平稳,但似乎比平常慢了一点点。自己吸收的死气早已超出了目前的境界,突破却遥遥无期。

他有些担心,过量的真气不会引起丹田的崩溃吧?毕竟通常突破境界最大困难在于真元积累不够,像自己这样积累过多的,可以说绝无仅有,连个可以参考的对象都没有。

身边的被衾已经空了,云丹琉和小紫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枕头上留着一根长长的发丝。程宗扬侧身捡起发丝,闻着枕上残留的体香,一时间只觉浑身发懒,只想就这么倒头睡去,睡他个天荒地老。

可惜事与愿违,他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外面便传来一阵哭嚎声。

程宗扬跳了起来,“怎么了?”。

罂粟女守在外面,“是天子移灵,吵醒了主子”。

“移灵?”。刚醒来的程宗扬有些发怔,“要出殡吗?”。

“过几日才好出殡”。罂粟女一边说,一边卷起帘子,“外面的人商量,先把天子灵柩移往帝陵,好给新天子腾出地方来办登基大典,然后再择日下葬”。

移灵可是大事。程宗扬一边披上衣物,一边责怪道:“怎么不叫醒我?”。

“紫妈妈吩咐的,让主子多睡一会儿”。

程宗扬打眼一看,外面已经是薄暮时分,“我睡了一天?”。

“不到四个时辰”。

程宗扬理了理衣冠,走出长秋宫。只见御道两旁跪满了幸存的宫人、内侍,正遍身缟素,伏地嚎啕大哭。这倒不是装的,实在是连日来担惊受怕,几乎每个人都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有的还不止转了一圈——给吓的。

劫后余生,众人惊悸未消,哭得分外真切。只是有多少是为自己,有多少是为天子,那就两说了。

小紫等人都在宫门处,却没有看到定陶王刘欣。

哭声蓦然一响,每个人都放大悲声,一时间哀声动地。接着便看到一群披着麻衣的送葬者往宫门处行来。天子的棺椁不用车马,全靠人力扛抬。只见乌压压一片人头簇拥在榇棺周围,为天子扶灵。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众诸侯。清河王刘蒜程宗扬已经久闻其名,此时一见,果然颇具儒雅之气,举手投足都有着仁人君子的风范,使人如沐春风,不由自主就心生好感。

再往后,是群臣之首的霍子孟。他满面戚容,双目红肿,步履蹒跚,至少看上去像是悲戚到了极点。

程宗扬心下暗赞,这种老戏骨,演技精湛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果然是自己比不了的。

董卓那一箭丝毫没有留手,金蜜镝身负重伤,战后便陷入昏迷。否则以他的禀性,此时就算走不动路,也会让人把他抬来。

跟在灵柩后面的是刘骜的一众妃嫔,一群女子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

有资格扶灵的并不多,再往后,才是送葬的大头:朝廷中的文武百官。送葬的人群中居然还有秦桧,他官职虽然微末,却是极少数一开始就坚定站在长秋宫一方的“纯”臣,忠贞不二,往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这种露脸的场面,当然有他一席之地。

再后面,是两张空辇。按照宫中的说法,太后与皇后先后抱病,无法亲临送葬,继嗣的定陶王年纪太小,又受到“惊吓”,只在宫门处拜送。

等灵柩离宫门还有半里,唐衡和徐璜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扶着定陶王刘欣出来,后面的阮香凝则被齐羽仙扶着。

刘欣换了一身小小的丧服,一手拿着哭丧棒,按照唐衡和徐璜的指点,在香案后叩拜行礼。只是他另一只手,始终扯着阮香凝的衣角。

程宗扬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两天之前,阮香凝对刘欣来说还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可此时说阮香凝是定陶王的乳母,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怀疑。真不知道是阮香凝富于亲和力,还是她的瞑寂术对小孩子特别有效,抑或是这小娃娃失去朝夕相伴的盛姬之后,把所有的依赖都放在了阮香凝身上。

但最让程宗扬难以理解的,还是移灵的时机——哪里有夜间移灵的?刘骜再怎么说也是天子,关乎朝廷的脸面,死得再不光彩,也必须风光大葬。

王蕙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这是太后的意思,也是霍大将军的意思。洛都屡生变故,索性把诸侯、重臣全聚在一处。至少在定陶王正式登基之前,不让他们留在洛都,一来免得再出乱子,二来也免得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程宗扬心下了然,这些诸侯各有卫队,加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洛都血战多日,兵力空虚,只剩下一支完整的胡骑军,未必能镇得住场子。不如把他们送到城外,把可能的威胁降到最低。连夜移灵的仓皇之举,透着众人的心虚,但心虚就心虚吧,洛都实在经不起再乱了。至于刘骜的身后事是不是丢脸——死人的脸面又能值几个钱?。

夜色渐临,天子的灵柩在众臣簇拥下渐行渐远,动地的哀声也随之远去,身后的宫禁仿佛被人遗忘,一下子人去楼空,变得冷清之极。

徐璜等人撤去香案,送定陶王回去休息,又派人清理宫室,准备登基大典的事宜,忙得脚不沾地。人群一散开,程宗扬赫然发现,连那些期门都被打发到他处,整个长秋宫竟然只剩下自己一帮人马,敖润、冯源、郑宾、刘诏……一个外人都没有。

“高智商呢?”。

小紫笑道:“找他的小胡姬去了”。

“这个小兔崽子……”……程宗扬往四周看了一圈,“云丫头呢?”。

“云姊姊也有一家人要照料呢”。

云苍峰此前赶往舞都,筹措资金,准备借着算缗令造成的波动大展拳脚,谁也没想到天子会突然驾崩,洛都之乱瞬间爆发。

云家还有大批掌柜留在城郊的别院中,也不知道是否被战乱波及。云丹琉作为云家在洛都唯一的主事者,眼下战乱平定,当然要赶回去照应。

“别的人呢?”。

“班超在西邸主持军务。卢五爷和王孟在北邙,还没有回来。秦会之给天子送葬,吴长伯在永安宫,守着湖水。程郑在安排粮秣,还要和赵墨轩一起,跟城里的商贾打交道……”。小紫掰着指头一一数过,最后道:“大家都在忙着呢”。

程宗扬摸着光溜溜的下巴道:“这么说,就剩我一个闲人了?”。

小紫笑道:“错啦,只有我一个闲人。程头儿还要去审案呢”。

“审案?”。程宗扬一头雾水,“审什么案?”。

“造反的大案啊”。小紫娇声道:“罂奴,请老爷升堂了”。

第六章珠胎暗结。

长秋宫一处大殿内,两只高大的铜熏炉烧得正旺。外面滴水成冰,殿内却是温暖如春。

程宗扬双手抚膝,端坐榻上,望着下方的“差役”,不禁又是纳闷,又是好笑,“你们这玩的是哪一出?”。

坐榻前方两名“差役”不是旁人,正是惊理与何漪涟。她们穿着皂衣,手边摆着五色大棒,唇上还贴了两撇小胡子,打扮得就像两个娇俏的隶徒。

旁边摆着一张书案,一名“师爷”坐在案后,却是威远镖局总镖头的夫人阮香琳。而卓云君这位太乙真宗教御,则脱去道袍,换了青衫,扮成一名给师爷打下手的书吏。

最让程宗扬惊讶的是,这里面还有一张熟面孔,那厮下巴光溜溜的,一脸桀骜不驯的傲气,居然是中行说。

他狐疑地看了小紫一眼。这死太监以往仗着身为天子的亲信,没少找自己的茬,眼下刘骜死得不能再死,自己大获全胜,没顺手砍了他就是好的,居然还敢往前凑?再看那厮的嘴脸,都到这份儿上了,还一点都没有当孙子的觉悟,照样一脸傲气。

中行说腰间一边别着竹尺,一边带着拶子,手中还提着一面铜锣。他“咣”

的敲了一声锣,尖声道:“带人犯”。

惊理与何漪涟同声道:“威武……”。话音未落就笑成一团。

“闭嘴”。中行说喝斥道:“审案呢!严肃点”。

两女赶紧收起嘻笑。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太监本来都伤得快死了,不知他吃了什么仙丹,短短两天时间就又活蹦乱跳。也就是一两天,她们已经充分了见识一个没有眼力价的死太监能有多惹人烦,这货不但粗暴跋扈,嚣张放肆,啰嗦嘴碎,还他妈的特好管闲事,所作所为简直是罄竹难书。

廊外铁链声响,罂粟女当先入内,她手中拖着一条铁链,后面一名妇人脖颈被铁链系住,像母狗一样四肢伏地,跟在她后面爬进殿内。随着身体的爬行,那妇人纤软的腰臀像蛇一样扭动着,柔若无骨,媚态横生。体态妖娆,容貌艳丽,正是襄城君孙寿。

她扬着头,蛾眉微微颦紧,脸上的表情似泣非泣,似笑非笑,羞中带怨,忧中含喜,各种神态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将狐媚二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孙犯”。中行说尖声喝道:“襄邑侯吕冀阴谋弑君,罪在不赦!你身为吕逆正妻,可知罪”。

“启禀老爷,”孙寿对着榻上的主人,娇滴滴道:“吕逆谋逆之事,犯妇全然不知,还请老爷开恩,饶恕犯妇”。

孙寿做作了姿态,娇呻声柔媚入骨。程宗扬看着有趣,一手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说道:“饶了你吗?”。

“谋逆大罪,按律要夷三族”。扮成“师爷”的阮香琳说道:“无分主从,一律斩首”。

“阮师爷,”孙寿泫然欲滴地道:“昨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阮香琳怔了一下,“昨晚怎么了?”。

“昨晚阮师爷找到奴家,说只要奴家乖乖听话,让师爷快活一番,就有法子免去奴家的死罪。奴家听了师爷的话,应许了下来。昨晚奴家趴在草垫子上,撅着屁股让师爷弄了半宿,阮师爷,你难道都忘了吗?”。

阮香琳俏脸一红,“昨晚又不是我一个”。

“奴家被蒙住眼睛,除了师爷,不知道旁人还有谁”。

“啪”。中行说举起竹尺,毫不客气地往孙寿脸上抽了一记,“你身为襄邑侯正妻,堂堂襄城君,竟这般不知羞耻!还要不要脸面了?”。

孙寿白晰的脸颊顿时红了一道印子,她脸上媚意丝毫未改,吃吃轻笑着像是撒娇一样说道:“入狱成了犯妇,不管哪位狱卒都是大爷,什么身份啊,地位啊都是假的,只有身子是真的。渴了要水,饿了要食,冷了要衣,可能拿来换衣食的,也只有这具身子。要说脸面,牢狱里头,贱奴这只白嫩嫩的屁股才是脸面。

若不是贱奴的屁股能给诸位大爷寻乐子,说不定早就饿死了”。

程宗扬失笑道:“这些话都是哪儿来的?”。

小紫笑道:“她们问了北寺狱和诏狱的人,又添油加醋,编出来的”。

阮香琳生气地说道:“昨晚我们可不是这么说的——明明都说好的,威逼勒索的是卓奴”。

阮香琳担着一个妾的名份,结果被那些奴婢有意无意地抱起团来针对,如今连一个罪奴都压制不住,不禁心下恼怒。

“可能是这贱奴记错了吧。奶奶别生气”。何漪涟笑着岔开话题,“孙犯,你说你下边的脸面生得标致,还不露出来,让老爷看看是真是假”。

孙寿双手伸进衣内,妖媚地褪去下裳,伏在地上,转过身子,将那只白腻如脂,欺霜赛雪的粉臀高高翘起,对着主人。

众女笑道:“这脸长得好生标致”。

听到众女的调笑,孙寿愈发卖力,她双手抱着屁股,一边妖娆地扭动着,一边将白生生的臀肉掰开,露出中间仿佛涂过胭脂一般,红艳欲滴的肛洞和蜜穴,在众人面前扭腰摆臀,淫态横生。

小紫笑吟吟道:“我问你,吕冀的脱阳散是哪里来的?”。

眼前雪滑的美臀一颤,臀缝间那只娇嫩的肉孔猛地收紧,打了个哆嗦。

程宗扬微微挺直身体。洛都之变的缘起正是天子驾崩,可刘骜的死因至今仍然是个谜。各方势力在洛都打成一锅粥,却没有一个人关心天子为何暴毙,程宗扬也是此时才听到脱阳散。

孙寿颤声道:“奴婢不是有意欺瞒主子……”……卓云君嗤笑道:“傻瓜,你如今在紫妈妈身边伺候,生死都在紫妈妈一念之间,即便天子因你而死,只要妈妈高兴,就能护得你周全,用得着怕成这样吗?

话说回来,你若还怀有二心,就是天王老子也护不住你”。

“奴婢知道了”。孙寿道:“那脱阳散是贱奴闲来无事,照一张古方炮制的。

原本只当是助兴的药物,用过才知道会死人。贱奴不敢再用,剩的一些,都被襄邑侯拿走。奴婢也不知道他会用在天子身上。求主子明鉴,奴婢对他们弑君的事,真的是毫不知情”。

中行说两眼血红,嘶声道:“是谁下的药?”。

“奴婢真不知道”。

卓云君咳了一声,“带证人”。

一名戴着貂蝉冠的内侍被带进殿内。一进门,他就一头扑到地上,一边玩命的磕头,一边一迭声地说道:“小的罪该万死!求主子饶小的一条狗命,好给主子当牛做马,伺候……哎哟”。

中行说抡起竹尺抽在他脸上,“就你屁话多”。

卓云君道:“张恽,是谁给天子下的药?”。

张恽捂着脸道:“是襄邑……逆贼吕冀!都是他!那个狗贼丧心病狂,指使昭阳宫的内侍下药,毒害天子”。

“吕冀为何要毒害天子?”。

“是天子亲政,触了吕逆的忌讳。还有……还有……”……“说”。

“还有昭阳宫的赵昭仪。吕逆那厮,活脱脱就是个色中恶虎,天生淫魔啊,他自从见过赵昭仪,就心怀鬼胎。毒杀天子当晚,便在昭阳宫强暴了赵昭仪,色胆包天,罪该万死”。

程宗扬眼角跳了一下,“你们伪造赵昭仪自尽的假像——把人藏哪里了?”。

“吕逆假造赵昭仪自尽,其实打算把人带回侯府,长久奸宿。昭仪被他喂了药,昏迷不醒,不久就被襄邑侯府的人运走。再后来,小的就不知道了”。

程宗扬不禁心下佩服,这吕冀真是好胆量,强暴了天子的嫔妃还不够,居然还收入府中,打算长期霸占,真是不怕死啊。不过话又说来,如果赢的是吕氏,别说一个昭仪,就是皇后赵飞燕,也只能被他拿在手中任由摆布。

对于刘骜之死,程宗扬基本上是一种旁观漠视的态度。刘骜死得虽冤,但也算自寻死路。但对于这位赵昭仪,他就不能坐视不理了。毕竟友通期是自己送入宫中的,自己是有责任保护她的周全。

“她人呢?找到了吗?”。

“在襄邑侯府的密室找到了”。惊理道:“她被人下了六识禁绝丹,假死的时间过久,如今还没有醒”。

六天还没有醒?程宗扬道:“六识禁绝丹不是能自行化解吗?”。

“六识禁绝丹分别禁绝六识,一次服用一种,对人并无大碍。但她被人喂下至少三种以上,剂量又大,必须要有解药才能解开。我们找到她时,她已经假死数日,再拖延下去,只怕……”……“会死吗?”。

“倒不会死,只是禁绝的六识怕是不能再恢复”。

程宗扬心下一沉,禁绝的六识不能再恢复,意味着友通期即便活着,余生都将目不能识,耳不能闻,口不能言——那不就成植物人了吗?对一个花季女子来说,这简直比死还难受。

“吕冀既然把人带走,应该已经备好解药。解药呢?”。

诸女的目光都落在张恽身上。张恽哭丧着脸道:“也许……大概……或者,可能……会不会……掉哪儿了?这兵荒马乱的……”……小紫笑道:“请光明观堂的女神医上来吧”。

义姁冷着脸被带进殿内。

程宗扬狐疑地看着她,难道她能解开六识禁绝丹?说实话,程宗扬对义姁自称的光明观堂身份还有些怀疑。自己接触过的光明观堂门人,无论小香瓜、潘姊儿,还是师师,不管聪明还是笨拙,都有种超脱凡尘的气质。可这个义姁给自己的感觉……她在自己面前的冷傲态度之下,似乎总有一丝隐藏很好的市侩。并不是说市侩不好,毕竟自己也是个市侩之徒,但光明观堂能教出小香瓜那种弟子,义姁表现的附炎趋势,就显得有些突兀了。

义姁扫了下身赤裸的襄邑侯夫人一眼,然后看向小紫,她与这个少女接触时间极短,但从旁人恭顺到谄媚的态度中,就能看出这位紫姑娘的不凡。但她并不担心,因为自己有足够的底牌——比六识禁绝丹的解药更重要。

义姁满怀信心等着那个少女开口,然后就听她问道:“那个脱阳散的方子,是你给孙寿的吗?”。

义姁眼中透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孙寿,然后道:“是”。

“为什么?”。

义姁以为是孙寿透出的口风。有道是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堂堂汉国封君,襄邑侯夫人,落到眼下这步田地,还不忘拖自己下水,义姁也不准备再给她留什么体面,毫不掩饰地说道:“襄城君背地里招揽面首,多有不如意之处,因此想寻一个床笫间壮阳寻欢的方子。是我学医不精,误用了一张古方。出事之后,我就让她毁了方子,免得再害人性命”。

“真奇怪,吕冀手里为什么会有六识禁绝丹呢?”。小紫一边说,一边大有深意地看着义姁。

这少女没有追问脱阳散,反而又转回六识禁绝丹上,思路如此跳脱,倒把义姁原本准备好的腹稿搅得七零八落。义姁心头一阵发紧,孙寿毕竟是吕冀之妻,而且众所周知,吕冀有惧内的毛病,天知道他透露了多少消息,比如六识禁绝丹的来历。

义姁迟疑了一下,“那些六识禁绝丹是我闲暇时炼制的”。

“果然好厉害呢”。小紫笑道:“你做一个我看看”。

义姁抿紧嘴巴,过会儿道:“这里没有材料”。

“有材料你就能做出来吗?”。

义姁硬着头皮道:“能”。

小紫勾了勾手指,雪雪立刻跑过来,吐出一堆药瓶。

“这是六识禁绝丹的材料,你来做吧”。

义姁勉强道:“没有丹炉”。

小紫抬手一拂,“你连六识禁绝丹用哪些材料都不认得,还能炼出六识禁绝丹来吗?”。

义姁目光游移不定,她方才情急之下,一时口不择言,此时已经后悔不迭。

忽然间手上一紧,却是中行说那个前任天子的心腹太监拿出拶子,套在她指间,接着一脚踹在她膝弯。

义姁修为被制,没有丝毫抵抗之力,被他一脚踹倒在地,双手举过头顶,紧接着发出一声凌痛的惨叫。

中行说与义姁作为南北二宫主人的心腹,彼此间早就势同水火,有这个机会落井下石,绝不肯错过。他扯住拶子两端的系绳一收,竹制的拶子发出细微的破碎声,几乎将义姁的指骨生生夹断。

“是庞白鹄”。义姁凄声叫道:“广源行的商人一直在巴结吕冀,吕冀说要一种让人假死的药物,庞白鹄就送了几颗六识禁绝丹,放在我处”。

中行说一点都没有作为外人的觉悟,冲卓云君道:“都记下来”。好像他才是管事的一样。

卓云君摇了摇笔,“你明知道庞白鹄死在乱军之中,才这么说的吧?”。

中行说被她点醒,狞声道:“好个贱婢!到了这时候还不老实”。说着又要用力。

“等等”。程宗扬喝止他,问道:“庞白鹄送了六识禁绝丹,解药呢?”。

十指连心,义姁痛得额头渗出一层细汗,颤声道:“没有解药”。

“没有?”。

义姁忍痛道:“庞白鹄他们给襄邑侯讲行商时的奇闻异事,提到有人对付仇家,把仇家的妻女禁绝六识,做成活的器物。襄邑侯动了心思,向他索要,打算用在赵昭仪身上”。

“活的器物?”。小紫道:“把赵昭仪做成活死人吗?”。

“是”。

“这么说,你们明知道她用过六识禁绝丹会变成活死人?”。

“是”。

“故意不备解药?”。

“是”。

小紫道:“你和广源行有什么关系?”。

义姁呼吸一窒。

小紫也不催问,只把雪雪抱在怀中,抚摸着它柔软的皮毛。

阮香琳咳了一声,开口道:“带胡犯”。

耳畔银铃声响,胡情和孙寿一样,四肢着地爬进殿内,区别在于孙寿还穿着衣物,她却是从头到脚一丝不挂。胡情在吕雉身边的时候,只是个相貌普通的寻常妇人,此时露出狐族本色,却是妖媚异常。她肌肤白如牛乳,腰臀曲线完美得惊人,胸前两只的乳球又白又大,沉甸甸摇晃着,殷红的乳头被银环穿透,挂着一对银铃。

她一直爬到小紫身前,然后抬起媚艳的玉脸,用红唇亲吻女主人的脚底,神态恭顺无比。

小紫一边用白玉般的脚趾逗弄她的唇舌,一边道:“光明观堂的弟子,为何会入宫,成了太后的心腹?”。

“回主子,”胡情翘着舌尖,娇喘细细地说道:“吕雉早年间曾与燕姣然结识。义姁持燕姣然的手书来访,又有些医术,吕雉就留她在宫里。奴婢后来才发现,她与晴州那些商人暗中来往”。

义姁辩解道:“我下山途中,曾给人治病。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人是广源行一名执事。广源行听说我被太后留下,就想通过我,与吕冀结交。这些事我都已经一一禀明太后,并没有暗中交往”。

“你入光明观堂之前呢?”。胡情毫不客气地揭穿她,“如果我没猜错,当初送你去光明观堂的人,就是广源行那位庞执事吧”。

此言一出,义姁终于为之色变。

程宗扬这会儿总算听明白了,义姁很可能幼时被广源行收养,或者干脆就是被广源行买走的。当年光明观堂迫于岳鹏举的压力,答应为她培养两名绝色,不知为何会挑到了义姁。不过与另一个被挑中的乐明珠不同,义姁没有进入内门,而是和李师师一样,被列为外门弟子。

时过境迁,岳帅消失,当年的承诺自然作废。义姁也已成年,按照光明观堂的惯例下山行医,入世修行。靠着医术和燕姣然的手书,义姁顺理成章地留在永安宫,成为太后的心腹,结果又与广源行的人拉上关系。

导致天子暴毙的药物居然出自光明观堂弟子之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消息传扬出去,对一向看中名声的光明观堂都是重大打击。自己能不能以此为借口,把小香瓜勒索过来呢?。

程宗扬正想得入神,忽然听到殿中众女齐声呼道:“威武”。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阮香琳那位师爷认为义姁不老实,发话要打她板子。程宗扬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义姁言语不尽不实,是该好好打一顿。

中行说也嫌拶子不过瘾,捋起袖子喝道:“往死里打!棒子给我”。说着伸手就去夺惊理的赤色大棒。

惊理不乐意了,“干嘛抢我的?”。

“我替你打,你还不乐意?缺心眼儿吧”。中行说从旁边的五色棒中抄起一根,对义姁喝道:“敢害天子!反了你了”。

“等等”。义姁叫道:“你们打死我,谁来救治赵昭仪?”。

阮香琳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义姁心一横,扬脸道:“有件事忘了告诉诸位——赵昭仪已然有孕在身,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一尸两命”。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怔住。

过了一会儿,阮香琳道:“打啊!怎么不打了?”。

中行说拖起大棒,像条忠犬一样护在义姁身前,“谁敢打!来啊!从我身上踩过去啊”。

程宗扬一手抚着额头,同样被这个消息震得不轻。刘骜后宫那么多妃嫔,多少年连个鹌鹑蛋都没生下来,友通期才入宫几天,居然就有孕了?偏偏还是在刘骜死后才爆出消息,简直是个黑色笑话。程宗扬不禁想起当日的市井传言,友通期克父克母克兄克弟——这边有孕,立马就克死丈夫,还真是一点都不耽误。

程宗扬拍案道:“这件事谁都不准往外说”。

张恽“啪”的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小的什么都没听到”。他这会儿怕得要死,已经“畏罪自杀”的赵昭仪不但没死,而且还怀了天子的骨血,这个消息传扬出去,立刻就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按照他的经验,只下封口令哪儿够呢?灭口才是常理。灭旁人的口,这位主子可能还得算一下值不值当,像自己这种毫无价值的人渣,根本就没有活命的理由。

张恽猜得没错,程宗扬正阴沉着脸看着他,犹豫着要不要把他处死算了。

最后他还是长吸了一口气,收起杀心。这些天来,洛都死得人已经够多了。

张恽先是跟随吕氏,吕氏失势,又投到刘建门下,这样一个双重叛逆,丧了两次家的丧家犬,可以说是举世皆敌,出了这座殿门,就是死路一条。杀他容易,可无非是徒增杀孽。

“六识禁绝丹你能解开吗?”。

义姁像捞到救命稻草一样说道:“能”。

程宗扬看了义姁一会儿,然后道:“你的解毒丸还吃着的吧?”。

义姁脸色有些发青。

“我不管你隐瞒了什么,也不在乎”。他挥了挥手,“你去照料赵昭仪吧。

她若醒不过来,你也不用活了。对了,她已经死过一次,以后不要再称昭仪。改名友通期,称期夫人”。

“是”。众人齐声应下。

唯独中行说道:“为什么不叫友夫人?还有,为什么要改名?你瞧你编的这名字,有点女人味吗?再说了,圣上有子,乃是天下之大幸!应该立即禀告皇后殿下,立赵昭仪肚里的孩子为天子”。

程宗扬恨不得踹他一脚,“你是猪脑子?你怎么解释她是怎么活过来的?把真相揭出来,让天子再丢一遍脸?退一万步说,其他事全都摆平了,你就能确定她怀的是男孩?万一是位公主呢?”。程宗扬冷笑道:“说得再诛心一些,当上天子,就真比一个市井百姓快活?立一个未出生的胎儿为帝,你是为天子的骨血着想,还是为了你自己的荣华富贵着想呢?”。

中行说脸涨得通红,梗着肚子还要再争论,程宗扬竖起一根手指,“你如果闭嘴,我就允许你跟着一同去照料期夫人。不然,就算她顺利生下子嗣,我也有办法让你一辈子都见不到天子仅存的骨血”。

中行说脖子梗了半天,终于愤愤闭紧嘴巴。

第七章光阴消摩。

中行说与义姁一同离开,剩下殿中诸人神情各异。

对于友通期有了天子骨血之事,阮香琳和卓云君并不怎么在意,她们一个身在宋国,一个身份超脱,汉国天子对她们而言,只是个陌生人;惊理与何漪涟流露出几分意动,毕竟那是汉国天子唯一的骨血,身份非同凡响;罂粟女在昭阳宫与友通期相处多时,相比之下,对她的安危最为关切;张恽则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程宗扬都怀疑他会不会把自己给憋死。

至于孙寿和胡情,这会儿正挤在紫丫头面前,争相献媚。这对狐族的姑侄女刚换了主人,便俯首贴耳,仿佛一对哈巴狗一样,乖巧恭顺。程宗扬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狐族的侍婢了。

程宗扬视线从殿中扫过,最后落在小紫脸上。显然死丫头也没想到友通期会有孕在身。这个孩子注定是不能曝光的,只希望他的小命能硬一点,至少别被他亲妈给克了。

小紫道:“审到哪里了?”。

卓云君道:“审到广源行的行止了”。

“继续吧”。

卓云君娇声道:“带人犯”。

看到带上来的人犯,众女都露出暧昧的笑容。这次带上来的是一张新面孔:刘建的太子妃,当过短短数日伪皇后,黑魔海的御姬奴成光。

成光像是刚刚妆扮过,玉颊脂粉犹新。她和孙寿、胡情一样,被牵着爬到座榻前。

小紫朝张恽抬了抬下巴,“中行说不在,你来审好了”。

张恽一张青黄脸立刻放出光来,他往前爬了两步,狠狠磕了个头,尖着嗓子道:“奴才遵旨”。

“审仔细些,”小紫看了程宗扬一眼,笑道:“好让老爷开心”。

“小的明白”。

张恽爬起来,捡起中行说丢下的竹尺,在手里拍了拍,厉声道:“犯妇,你可知罪吗?”。

成光道:“奴婢知罪”。她哀声乞求道:“紫姑娘,念在同门的份上,还请饶奴婢一命”。

张恽举着竹尺的手本来已经扬了起来,听到这话不由停在半空。这位居然是自家新主人的同门?

小紫笑道:“你都已经叛出巫宗啦,我还没有正式列入门墙——哪里是什么同门呢?”。

对啊!张恽挥起竹尺朝成光身上抽了一记,用不男不女的声音叫道:“说!

你是怎么与广源行勾搭上的?”。

成光痛得颦起眉,看了看胡情,又看了看孙寿。

小紫侧了侧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左边这个,被我收了一魂一魄。右边这个,除了献出魂魄,还自愿献身为奴。太子妃,你选哪一个呢?”。

成光脸色数变,半晌没有开口。

张恽又往她身上抽了一记,“贱蹄子!主人收你当奴婢,那是多大的恩典?

昂?你居然还不赶紧谢恩?”。

胡情娇声道:“太子妃自矜身份,不愿与我们这些下人为伍也是有的”。

孙寿道:“一个封国被废的太子妃,有什么身份?再说了,她以前干的腌臜事还少吗?”。

胡情和孙寿都是离汉国权力中枢最近的人,对成光的事迹早有耳闻,一通冷嘲热讽,提及了她在江都国时干的勾当。

成光到底还要些脸面,生怕她们把自己的老底都揭出来,连忙道:“奴婢也愿献身为奴”。

小紫只说了三个字,“广源行”。

成光硬着头皮道:“广源行本来一心巴结吕冀,可吕太后对晴州的商贾颇为不喜。他们便找到奴家,说是愿意出钱出力,襄助刘建,图谋大事”。

卓云君道:“区区一个外来的商行,居然能襄助诸侯,谋夺帝位?还能让你背弃旧主?”。

“奴婢原本也不信,可广源行的人对宫里的消息极为灵通”。

这应该是义姁的功劳了。程宗扬看着成光,脑中杂乱的线索逐渐变得清晰。

和自己一样,广源行那帮商人也准备干一票大生意。天子亲政之后,朝局为之一新,他们凭借着商人特有的嗅觉,预感到汉国将有大变,早在天子颁布算缗令之前,就开始谋划。

起初他们投靠的是吕冀,吕雉表面上不喜晴州商人,其实是与胡情一样,对大肆猎杀狐族的广源行极为忌惮。广源行碰壁之后,一边转头与剑玉姬合谋,资助刘建篡位,一边又暗中挖巫宗的墙角,打算甩开剑玉姬单干。

假如自己没有出现,广源行扮演的角色很可能就是现在的自己。比如他们对洛帮的控制,对胡骑军的争夺,在洛都商贾之间的影响力,在两宫布置的触角、暗线,甚至在刘骜之死中扮演的角色。也就是说,如果没有自己出来搅局,赢到最后的,有八成可能是广源行。

可惜他们和吕氏一样,都忽略了长秋宫这个无人问津的大冷门,最终两虎相争,让自己笑到了最后。算下来,自己搅局的结果,吃亏最大的是广源行,其次才是剑玉姬。

程宗扬一直觉得洛都之乱的背后,有一只黑手若隐若现。广源行藏在幕后,即使露面也只是打酱油的小角色,直到此刻,各种零碎的线索拼在一起,他们的图谋才终于水落石出,显露无遗。从天子暴毙到董卓入京,处处都有广源行的影子。可惜行阴谋者,终究难成大事。任他们百般算计,刘建都脱不了一个“篡”

字。反而被他们视若无物的赵飞燕,才是真正的法统所在。从这个角度讲,他们的失败可以说天理昭昭,一点都不冤枉。

理清头绪,程宗扬心底一直存在的阴霾终于驱散,第一次生出局面尽在掌握的信心,心情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但对于广源行这个野心勃勃的商号,他不由生出几分好奇,“广源行的东家是哪位?生意做的很大嘛”。

何漪涟道:“奴婢只知道几位执事,再上面的,就不曾知晓了”。

“他们的后台是谁?”。

何漪涟摇头不知,胡情却道:“是晴州帛氏的帛老爷子。广源行的背后主持者,是帛老爷子的第十六孙,帛十六。那个把仇家妻女做成器具的,也是他”。

“帛十六?”。程宗扬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似乎没听过这个名字。

“禀主子”。张恽道:“吕贼巨君曾让奴才暗中查过这个帛十六”。

“哦?”。

“帛十六年初曾来过洛都,还与犯妇成光私下相会”。

成光脸色顿时一白。

张恽冷笑道:“你以为自己行事隐秘,没想到我早就盯着你了吧?你们两个在晴州会馆待了一夜,以为我不知道?”。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听起来,刘建那厮的帽子好像有点绿啊”。

众女闻言都笑了起来。

何漪涟道:“看来这位太子妃有不少事瞒着主子,还要接着审呢”。

程宗扬道:“你们尽管审”。

何漪涟弯下腰,对成光道:“姐姐现在要审讯你了。若是撒谎,可是要受罚的哦”。

成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不会……”。

“我问你,你们上床了吗?”。

成光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嗫嚅了半晌也没有答出来。

“哟,还害羞呢”。罂粟女道:“把衣服脱了吧”。

成光下意识地抱住身子,露出乞怜的目光。

“怎么?还怕主子看到你的身子?”。惊理道:“你瞧那两位,一个襄邑侯夫人,一个太后身边的红人,如今不都在主子面前光着屁股伺候吗?”。

成光小声道:“姐姐,求给小妹留点体面……”。

小紫挑了挑脚趾,“你去”。

胡情站起身,晃着丰腴的双乳,乳尖的银铃摇晃着,赤条条走到成光面前,然后一手揪住她的秀发,一手扬起,“啪”的一声脆响,抽了她一个耳光。

胡情这记耳光抽得极狠,成光唇角立刻淌出鲜血,整个人都似乎被打蒙了。

胡情揪住成光的头发,迫使她扬起脸,骂道:“你这下三滥的娼妇,在主子跟前还装什么害羞?谁不知道你在江都做的勾当?你和刘建拿王府的宫人大肆淫乐,让她们在阶前受淫,甚至让她们与犬、羊交合——呸”。

胡情往她脸上啐了一口,娇喝道:“舔干净”。

成光被她喝斥得瑟瑟发抖,听话地张开口,用带血的舌尖将唾液舔舐干净。

何漪涟笑道:“你和那个帛十六上床吗?”。

成光小声道:“是”。

“我没听清哎”。

成光只好提起声音,“贱奴跟那位帛公子上过床”。

“你可是江都国的太子妃,怎么会跟一个商人上床?”。

“他说……只要陪他一晚,就给我二十万金铢……”。

“然后你就同意了?”。

成光点点头。

“二十万金铢干一次,”罂粟女揶揄道:“没想到汉国最值钱的妓女,会是一位太子妃”。

众女嘲笑声四起。

何漪涟道:“你们谁主动的?”。

“是他”。

“他是怎么做的?说仔细些”。

“我答应之后,他就把我带到内室,把我推到榻上……”。

惊理对张恽道:“搬张几案来”。

张恽赶紧跑去搬了张矮几。

何漪涟道:“躺上去,给大伙说说,他是怎么做的?”。

成光只好躺在几上,一边宽衣解带,一边道:“他先解开我的衣带,然后扯下我的亵衣……”。

成光褪下亵裤,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腰臀。

“等等,你只脱了一半?”。

“他说,喜欢看我穿着衣服的样子”。

“难怪呢”。何漪涟笑道:“穿着衣物才知道你是太子妃啊”。

惊理道:“他插进去的时候,你是什么姿势?”。

成光一脸难堪地俯下身,把雪白的屁股微微抬起。

“啊”。她身子忽然一颤,却是胡情抓住她的臀肉,朝两边用力扒开,将她秘处绽露出来。

只见洁白的肌肤中间,一只柔艳的蜜穴被扯得张开,隆起的玉阜像雪团一样丰腴白腻,肌肤光滑如脂,看不到丝毫毛孔的痕迹。

惊理伸手摸了一把,失笑道:“居然是天生的白虎”。

众女笑道:“怪不得值二十万”。

“白虎哪里值二十万了?天生的白虎不是大凶吗?”。

“兴许有人就喜欢这种呢?”。

“难怪名字叫光呢,下边果然光溜溜的,是个光板子”。

惊理摩挲着笑道:“光奴这光溜溜的阴户——可以叫光阴了”。

众女闻言又笑。

何漪莲将成光的阴唇掰得敞开,露出穴内淫艳的景致,笑道:“这可是值二十万金铢的浪穴,凑近些,让主子看仔细”。

惊理笑道:“一寸光阴一寸金——主子摸摸,也能沾点财气呢”。

程宗扬手一挥,“大家都来摸!人人有份”。

“主子先来”。

众女娇笑着把成光架到主人面前,命她分开双腿,挺起下身。程宗扬张开手掌,抓住她娇嫩的性器,毫不客气地揉捏起来。成光阴阜圆鼓鼓隆起,像面团一样绵软肥滑,手感极佳。

程宗扬把玩一遍,然后让她自己分开秘处,并起双指,插进穴口。

那只蜜穴又暖又紧,触手所及,尽是一片荡人心魄的软腻。手指捅入穴内,很快就顶住花心。程宗扬摸到那团韧韧的软肉,手指在滑腻的蜜腔内拨弄几下。

成光身子一阵乱颤,蜜穴不由自主地收紧。

随着手指的拨弄,穴内淫液越来越多,渐渐发出水声。

“叽咛”的一声,程宗扬拔出手指,带出一串清亮的淫液。

小紫笑道:“难得一位货真价实的太子妃,自愿献身为奴,你们都来吧”。

众女手指争相伸来,插进成光体内。对于这个新来的低级奴婢,众女没有半点怜惜,成光跪在地上,亵裤脱到膝弯处,白嫩的屁股被纷至沓来的手掌推拨得不住变形。

下体那只精致的性器被人撑得大开,那些涂着丹蔻的纤纤玉手挤进柔嫩的穴口,在她体内四处掏摸挑弄。成光身体本就敏感,加上那些女子成心让她吃些苦头,最多的时候,有四人的手指同时在她体内,那些手指像是约好了一样,同时向四个方向勾扯,成光只觉自己下体像是要被撕裂一样,蜜腔内部柔嫩的蜜肉被拉开到了极限,往外翻开,带来阵阵痛意。

张恽殷勤地拿来烛台,举到成光臀后照亮。成光穴口被人撑开,蜜腔内部湿腻红艳的嫩肉暴露在空气中,在众人视线下毫无遮掩地绽露出来,被烛光映得纤毫毕露,甚至能看到蜜腔尽头那只柔嫩的花心正像受惊一样蠕动着,艳态横生。

众女看准花心的位置,四根手指同时插入,从不同的方向挤住花心,其中一根手指居然捅进花心中间细嫩的肉孔,然后勾住嫩穴,往外拖动。成光只觉自己下体像是要被人翻过来一样,从未有过的强烈刺激使她几乎魂飞魄散,她双手抓住地毯,翘起的屁股不住哆嗦,被撑开的穴口翕张着,淫水直流下来,淌得满腿都是。

在场的女子纷纷伸手,肆意把玩她的性器,莺莺燕燕的调笑声不绝于耳,连胡情和孙寿也分了杯羹。

众女一边淫玩,一边审讯她与人通奸的细节。成光强忍着羞耻,一边撅着屁股任她们玩弄,一边将当天做的勾当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连那位帛公子的体貌也说了个仔细。

“……他下边嵌了珠子,一共是二十八颗……”。

“哟,你还数过呢?”。

“他正面嵌的是青龙七宿,下面是白虎七宿。两边是朱雀和玄武……”。

“他和刘建那死鬼哪个更强?”。

“姓帛的强些……”。

众女吃吃笑道:“一会儿让你见识见识主子的大肉棒”。

好不容易等众女“沾”完光阴的财气,成光下体已经一片狼籍,原本白滑如脂的玉户也被抓得红肿不堪。

阮香琳道:“主子,妾身已经问过了,这贱奴成亲不过年余,只有过两位奸夫,后庭还未曾用过,不知主子想用哪个取乐?”。

程宗扬早已兴致勃发,这会儿靠在榻上,孙寿与胡情一边一个,正用唇舌服侍他的肉棒,闻言笑道:“掷骰子吧”。

一只铜制的骰子被塞到成光手中,她往地上一掷,眼看骰子在地上滚动着就要落定,却又翻了一个身才停下,正露出上面一朵菊花。

众女抚掌笑道:“太子妃,你的后庭花今晚要开了呢”。

卓云君道:“太子妃是第一次,大伙来帮帮她”。

众女嘻笑着将成光推到主子面前,让她背对着主人屈膝跪下,上身俯卧,趴在地上,屁股高高抬起,然后将她臀肉扒开,露出臀沟间一只小巧柔嫩的肛洞。

孙寿和胡情扶起主人的阳具,将龟头对准肛洞。

何漪涟吩咐道:“你自己来。要整个坐进去哦”。

成光头皮发麻,她以前曾让宫人们与人肛交,无不是哀叫连连。有些还因为受创过重,不治身死。当时她只觉得那些宫人的哀叫声有趣,这会儿轮到自己头上,才感觉到害怕。但此时已经箭在弦上,由不得她退缩。成光只好硬起头皮,自己举着屁股,往后挺去。

火热的龟头顶住肛洞,成光顿时浑身一颤。那只龟头又硬又大,直径远远超过她的想像,而且火热无比,只略微一触,肛洞就仿佛被烫到一样缩紧。

胡情扯起她的头发,“啪”的又给了她一记耳光。

成光尖叫一声,被她抽得眼冒金星,耳鸣不止,连眼泪都几乎下来了。她自知无法反抗,一边小声呜咽着,一边认命地往后坐去。

程宗扬靠在榻上,看着眼前那只浑圆的雪臀对着阳具一点一点举起,红嫩的肛洞贴着龟头的弧线,一点一点张开,就像一朵娇嫩的鲜花,带着一丝生涩的羞态慢慢绽放。

众女扒着成光的臀肉,笑道:“进去了,进去了”。

那根粗大的阳具直挺挺戳到成光臀间,棒身上沾着两名狐女的口水,在灯光照耀下,泛着湿淋淋的光泽。成光臀间同样湿答答的,方才她被众女玩弄,淫水流得满臀都是,此时臀肉被众女扒得敞开,肛洞暴露,减小了进入的阻力,才能坐进去。

成光只觉挤进臀内的龟头越来越大,臀后那只柔嫩的肛洞被撑得像是要裂开一样,她吃力地咬紧牙关,竭力放松下体。

忽然间肩上一紧,何漪涟按住她的双肩,往后一推。

已经撑到极限的肛洞迸裂开来,传来一阵刀割般的剧痛,成光禁不住带着哭腔尖叫起来。

程宗扬眉角挑了一下,身子微微一顿。

“大笨瓜……”。小紫嘀咕了一声,然后对成光道:“你一个巫宗的御姬奴,连这点疼都忍不了?再装模作样,我可就不忍了”。

成光打了个哆嗦,泣声道:“贱奴知道了”。

她一边含着珠泪,一边卖力地举起雪臀,顾不得臀后传来的痛楚,用受创的肛洞裹住龟头,将粗大的棒身一点一点吞入肛内。

成光这番姿态倒不是全是装的。她自从成为太子妃,一直养尊处优,何曾吃过半点苦头?此时肛洞的剧痛阵阵袭来,原本用来排泄的肉孔被粗大的棒身紧紧塞满,肠道本能地往外蠕动,带来阵阵钝痛,虽然没有肛洞处的创口痛得厉害,但肉体的压力更大,无法抑制的恐惧使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晕厥过去。

努力多时,只听耳边有人笑道:“太子妃加油,已经进去一半了”。

成光顿时哭出声来,自己吃尽苦头,却只进去了一半,另外一半插进来,自己的肠子只怕都要被搅断。

她泣声哀求道:“老爷饶命……奴婢后边都撑裂了……”。

“不中用的东西”。阮香琳吩咐道:“给她一杯酒”。

“来了”。

卓云君捧起一只酒樽,笑吟吟递到成光唇边。阮香琳捏住她的鼻子,硬灌了进去。

成光被灌得呛了一口。酒液入喉,眩晕感减轻了许多,肛洞处的痛楚却分外明显,甚至能感觉到伤处涌动的鲜血。

“啊呀……”。成光痛叫一声,受伤的肛洞本能地收紧,接着又被肉棒撑开。

阮香琳笑道:“让你清醒一些,好生感受后庭花被老爷初次开苞的滋味”。

成光剧痛连连,偏偏脑中清醒无比,她溢血的肛洞不停收缩,肠道裹住火热的肉棒,剧烈地抽搐着。

在众女喝令下,她一边“呀呀”的痛叫着,一边举着屁股往后挺动,直到整个屁股都撞到老爷腹上。

整根阳具完全进入这名失势的太子妃窄小的肛洞内,干得她直翻白眼。

但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对成光宛如噩梦。即使很久之后,她已经能熟练地用后庭抚慰主人,却依然清楚记得那晚破肛的每一个细节。自己如何主动献出后庭,被主人的大肉棒插到肛裂;如何在众人的笑声下,一边哭泣一边扭动屁股,好让主人插得更深更舒服;如何像下贱的娼妓一样,挺着白嫩的屁股,被主人的大肉棒插在娇嫩的屁眼儿里肆意蹂躏,一直干到肛开洞绽,血流浃臀;还有自己被灌满的肠道……。

成光还记得自己当时面上哭叫连连,心里却开心得想笑。她十分庆幸,自己的后庭还未曾被人用过,使她能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主人。这使得她在一众女奴中,有了炫耀的资本。

像她这样被俘虏的捕获物,能被主人收用已经莫大的恩典。能被主人亲自开苞,更是女奴最大的荣耀的幸运。在她吃痛的哭泣和哀叫背后,心里却是雀跃不已。她知道,自己的性命终于保住了。只要能够保住性命,她不介意主人用最粗暴的方式操烂自己的屁眼儿。

当成光第三次服用药酒,提振精神,程宗扬积蓄多日的阳精终于狂泄而出,在她淌血的屁眼儿中尽情喷射起来。

成光雪白的屁股早已经被鲜血染血,臀沟内血流如注。主人这次射精酣畅淋漓,肉棒剧烈地跳动着,大股大股的精液喷涌着,尽数注入自己肛内。

程宗扬丹田内无法吸收的冗余杂气和积累的种种负面情绪倾泄一空,不知道是不是吸收了太多死气的缘故,那根阳具足足抖动了十余次之多,释放的精液又多又浓。成光肠道几乎被灌满,连小腹都被胀得隆起。

“啵”的一声,阳具拔出,受创的肛洞倏忽缩紧,将精液点滴不剩地锁在体内。

成光被人牵着转过身子,宛如带雨梨花一样含着眼泪,娇怯地说道:“谢老爷恩典,给贱奴后庭的开苞……老爷辛苦了”。

说着她爬到主人腿间,扬脸张开樱唇,用唇舌清理主人下体的鲜血和污迹。

刚刚射过精的阳具依然坚挺,上面血色宛然,如同一根绝世凶器。程宗扬笑道:“下个该谁了?”。

程宗扬意气风发,全没注意到小紫眼中掠过一丝忧色。

阮香琳嗲声道:“相公自己来挑好了”。

程宗扬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胡情身上。

阮香琳闪过一丝嫉意,小声嘟囔道:“家花没有野花香……”。

“你当你家主子喜欢她吗?”。卓云君低笑道:“只不过是这个他没玩过,尝个新鲜”。

罂粟女扯起铁链,“过来,让主子尝尝鲜”。

胡情爬到主人面前,媚声道:“狐族下贱母狗胡氏,请主子赏脸收用”。

这妇人狐媚之态,让人一看就有强暴的欲望。程宗扬正待提枪上马,战个痛快。小紫却道:“干不了啦。有客人来了”。

“什么客人?”。

“霍子孟,霍大将军”。

程宗扬奇道:“他不是移灵去了吗?”。

“移灵是为了把旁人赶出去,可不是把自己也关到城外。他已经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了,程头儿再不出去见客,大将军都该发火了”。

程宗扬赶紧起身,一边埋怨道:“你怎么不提醒我?”。

小紫朝他作了个鬼脸。

程宗扬自知理亏,在她嫩颊捏了一把,匆忙披衣出门。

小紫看着众女,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不见。

第八章宣室夜谈。

宣室殿内,霍子孟盘膝坐在一张几案后,一手支着下巴,脑袋一栽一栽的,正在打盹。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他脑袋一滑,惊醒过来。

看到程宗扬进门,霍子孟打着呵欠伸了个懒腰,嘟囔道:“年纪轻轻的,倒让我这个老人家好等”。

“都是我的不是”。程宗扬连连道歉,“连着这么多天没合眼,一睡着就跟死猪一样,他们叫了半天,我都没醒”。

霍子孟一边拿起茶盏,一边懒懒道:“坐吧”。

程宗扬屈膝坐下,赔笑道:“大将军,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人啊,上了年纪,睡觉也不安生”。霍子孟道:“在外头睡不着,在这儿倒是小寐了一会儿”。

程宗扬心里嘀咕:老狐狸这话里有什么深意?在外面睡不着,到宫里反而能“小寐”一会儿?在我这边这么放松,是因为安全感?

“哎,”霍子孟道:“想啥呢?”。

程宗扬正了正衣襟,“大将军若是觉得不安,不如也搬到宫里居住”。

霍子孟愣愣看了他一会儿,“你脑袋都想的什么?我是武夫,粗人一个,别弄啥弯弯绕的”。

程宗扬含蓄地笑道:“大将军怎么会是粗人呢?比方今天那份名单,就让我进退两难啊”。

老东西,你还装!程宗扬也没客气,索性把秦桧的推测摔到霍子孟脸上。

听到程宗扬说自己在那份名单上百般算计,转了一圈,又把功劳捡走了,霍子孟一口茶汤当场喷了出来。

“你们这帮后生,年纪轻轻,怎么就这么多鬼心眼儿呢?什么归功于上,酷吏仁君的——那帮文痞都是吕巨君的人!编造皇后殿下的谣言,散播秽书,就是他们干的!什么替董卓叫屈,那全是幌子”。

“什么?”。

“你啊,别总弄那些花花肠子。立身正,行事直,才能成大事。一味搞什么阴谋诡计,揣摩人心,成不了大器”。

程宗扬不防会被这老狐狸教训一通,你个滑不溜手的白毛妖精,究竟站在什么立场上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霍子孟絮絮叨叨地说道:“我啊,压根儿就没想到那么多,就是看那帮文痞不眼,想趁早绝了后患。凭老夫多年的经验,这种文人无赖就是些附骨之蛆,尽在暗地里搅弄是非,煽阴风点鬼火,若是放任不管,必成大患。如今他们打着董卓的幌子跳出来,卖直邀名,正好一把收拾掉”。

“要是这样,你怎么不明说呢?”。

“我能明说吗?说他们造皇后的谣,净编些淫秽不堪的段子?好把那些谣言都掀出来,闹得天下皆知?”。

程宗扬当场坐蜡。如果霍子孟透露的信息是真的,自己和奸臣兄当初的猜测等于全错。老狐狸非但没有玩什么花招,反而不声不响背了个黑锅,不动声色把事给平了,还毫不居功。问题是,他怎么不早说呢……。

“哎,你这脸色是什么意思?”。

程宗扬满脸苦笑,“意思是,大将军这话说得有点晚了——赦诏已经用天子的名义发下去了,太学那些文士,全都赦免了”。

霍子孟无语良久,最后道:“跟你们这种人说话就是累。这会儿老严不在,没人给我出主意,咱们别兜圈子,直来直去成不成?年轻人,爽快些”。

程宗扬叹道:“大将军连夜来访,想必有要事,我们就有话直说吧”。

霍子孟道:“两宫可好?”。

这话都没法儿接,头一句就不能直说。程宗扬硬着头皮道:“都好”。

“阳武侯呢?”。

程宗扬心里咯噔一声。阳武侯?他怎么想起来问老头了?。

看着霍子孟有些不安的脸色,程宗扬忽然心头一动,瞬间明悟过来——自己还真是错怪了这老家伙。

自己对霍子孟最大的怨念,是他一直躲在后面不露头,直到分出胜负,才跳出来摘果子。可自己从来没有站在霍子孟的角度,通盘考虑过。

霍子孟从不掩饰他对清河王的好感,可为什么会在自己登门时表示妥协?不是因为自己开出的条件有多好,辩术有多高明,更不是自己有什么人格魅力,而是因为在霍子孟眼里,自己代表的是阳武侯,代表的是帝室嫡脉刘询!定陶王是阳武侯推出的人选。

霍子孟不插手,是因为他没办法插手。洛都之乱,参与争斗的势力有三方,一方是刘氏宗亲,一方是天子母族,而自己全力支持赵飞燕,被他当成阳武侯的授意——这是一窝亲戚在打架啊。他一个外臣往里面凑,说小了是不知分寸,说大了是别有用心。有道是疏不间亲,霍子孟能怎么办?他也很苦恼啊。所以他只能躲在府中,保刘氏,保吕氏,顺带着跟自己结盟,保长秋宫,保赵氏,保定陶王……尽心尽力地给大家擦屁股。等大家打完,全都消停了,他再出来干活,收拾残局。

霍子孟之所以对董卓恶意满满,原因也可以理解了。他身为朝廷柱石,这时候都要夹起尾巴做人,老实待在一边。董卓一个边郡将领偏偏非要插手,这不是添乱的吗?霍子孟可以忍刘氏,可以忍吕氏,也可以接受阳武侯支持的赵氏和定陶王,可董卓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是万万忍不得的。

这老狐狸自称耿直,那是瞎扯。不过他的油滑还是有底线的,一旦触及到底线,他就寸步不让。现在看来,他的底线与金蜜镝一样,都是汉国法统所在。只不过比起金蜜镝囿于身份,只认准刘骜所代表的法统,身为汉臣的霍子孟不必有更多顾忌,能够接受的反而更宽泛一些。比如阳武侯。

程宗扬慢慢道:“他老人家去了武帝秘境”。

霍子孟双手下意识地摩挲着膝盖,过了一会儿道:“定陶王是宗室近支”。

看来他也知道刘骜父子血统的蹊跷,以为阳武侯是赴武帝秘境验证血脉,因此出言试探。

程宗扬毫不犹豫地说道:“定陶王出身高贵,当为天子”。

朱老头并没有给定陶王验血,但这个谎他撒得眼都不眨,别说定陶王的血脉可信度极高,就算他也是假的,刘骜能做天子,他为什么不能?不管真假,定陶王都必须继承帝位。就算他是假的,也必须是真的。

霍子孟定定看着他,“阳武侯——过得可好?”。

程宗扬知道他想问什么,笑道:“好得很呢。他老人家练的童子功,极有养生之效”。

霍子孟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由长长舒了口气。

他最担心的是刘询已经有子嗣在世,他在汉国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自家儿孙铺路。可以想像,一支已经消失数十年的宗室突然浮出水面,并且一跃成为帝位的最有力争夺者,将会给汉国朝局带来什么样的震荡。

刘询既然无后,这些担忧就都不存在了。阳武侯插手定储之事,显而易见是对吕氏的报复,除此之外,并没有表露出多少对汉国的恨意。相反,阳武侯选择了赵后和定陶王,而非刘建,在霍子孟看来,倒是很有些顾全大局的意味。

毕竟摊开了说,阳武侯除了对吕氏恨之入骨,对于窃居帝位的刘骜父子,也不会有什么好感。他选择赵氏收养定陶王继嗣的方式,而不是另起灶炉,等若承认了刘骜父子的帝位正统,这样的让步,也算是极有诚意了。

霍子孟看着手里的茶盏,“真要是的话,老夫倒不介意。哈哈哈哈……开个玩笑,不要想多了”。

“……我能不想多吗?你们对帝室的品德要求真不高啊”。

霍子孟冷哼一声,“不长眼的都死了”。

也对。刘骜父子的血统就是个很好的证明。不过自己怎么总觉得他这话里别有用心呢?

程宗扬一边转着脑筋,一边道:“我要对圣上的安危负责,走是不可能的。

反正我有常侍郎的身份,住在宫里也不算违例”。

霍子孟勉为其难地点点头,“也罢。圣上安危要紧。嗯,听说你老家是在盘江?”。

“行啊,霍大将军,我的底细你摸得够清的”。

“知己知彼嘛”。霍子孟态度愈发和蔼,笑呵呵道:“听说你很有钱?”。

“有点吧”。

“借点吧”。

殿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程宗扬沉默了足有一盏茶工夫,然后深深吸了口气,“霍大将军,你还缺钱?”。

“太后让我重任大司马大将军,掌管尚书台”。霍子孟道:“我推辞了”。

他竖起手掌,“五次”。

“按规矩不是三辞三让吗?大将军还多两次?”。程宗扬道:“态度也太诚恳了吧。万一弄假成真,可就玩脱了”。

霍子孟像是没听出他的揶揄,叹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先帝欲建宫室,少府的钱都花光了,连大司农的府库也暗中挪用了不少。这个亏空可是不小”。

“连大将军都说不小了,难道我一个小小的商人,还能把国库的亏空都给补上?你可太看得起我了”。

“倒不光是钱的事。去年以来,四境大旱,各地粮食欠收。以往朝廷早就应该设法调粮度荒,赈济灾民,可惜先帝犬马倥偬,事情就耽误下来了”。

霍子孟这话讽刺意味十足,毫不掩饰对刘骜的不满。但还是那句话,死人是不会恼怒的。

“等老夫让人一打听,好嘛,合着晋、宋、昭南、晴州的余粮,差不多都被一家程氏商会给买了。哎,你到底屯了多少粮?”。

“勉强够自家人吃吧”。程宗扬道:“大将军要想买粮食,只要价钱合适,大家好商量”。

“朝廷无钱,为之奈何?”。

这是打算白要?程宗扬笑了起来,“大将军,咱们可是一开始就说好了直说的,结果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子,原来是看中我手里那点粮食了”。

“民以食为天。要不能设法筹到粮食,我这个大司马大将军也做不久”。

“所以你才推让五次?”。

“推辞不就总比被人赶下台好些”。霍子孟道:“运气不好,说不定还会被人当成替罪羊呢”。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我可以借你一批粮食。但你能给我什么条件呢?”。

“算缗令……”。霍子孟看着他的脸色,毅然道:“这个肯定不算!算缗令乃是先帝乱命,早就该废了”。

“还有呢?”。

霍子孟试探道:“西邸的钱退给你?”。

程宗扬都气笑了,“要粮没有,要命一条,告辞”。

“哎!这不是商量嘛”。

程宗扬一言不发,起身就走。

“定陶王可是你极力保驾的,如今刚刚登基,汉国岂能再经得起动荡?”。

程宗扬脚步缓了下来。

“即便阳武侯,也不会忍心看着故国百姓尽成饿殍吧?”。

“粮食,可以借”。程宗扬道:“条件,我会让人专门来跟大将军商量。霍大将军放心,程某做生意,讲的就是公平二字,绝不会让你吃亏”。说着抬手一揖,大步离开。

秦桧随行移灵,班超已经守在门外,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将军与主公星夜商谈,在意的绝非那些粮食”。

程宗扬也有这种感觉,霍子孟要买粮食,什么时候说不行?用得着这么急着入宫吗?但自己道行太浅,揣摩不透老狐狸的心思。

“那是什么?”。

“殇侯”。班超道:“大将军是在试探”。

程宗扬明白过来。他心知肚明,朱老头对洛都之乱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插手。但在霍子孟看来,阳武侯既然出手,肯定有所图谋,只是不知道他胃口到底有多大,所以连觉都顾不上睡,把那些诸侯打发出城,便前来试探。

“霍子孟这老家伙对国事这么上心,真看不出来,还是个忠臣”。

“国事亦是家事”。班超道:“霍大将军此番坐山观虎斗,用的是弱干强枝之计。如今大局将定,必须要赶在定陶王登基之前谈好条件,时间是半点也耽误不得”。

程宗扬神情慎重,“这话怎么说?”。

“霍大将军于刘氏、吕氏、赵氏均不得罪,貌似谨守臣节,执中行事。实为坐视三方互斗,好收渔人之利”。班超道:“原本三方势均力敌,彼此间厮杀不休,如果换了我是霍大将军,巴不得三方打上个一年半载,刘、吕诸家都死得七七八八才好。谁知董卓会带兵入京。凉州军这筹码太大,无论投到哪一边,天平都要倾斜,霍大将军才不得不赶紧出面收拾局面”。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宗室、外戚、世家、豪强——主公以为,霍大将军更倾向于哪一方?”。

“我明白了”。

程宗扬终于知道霍子孟为何会说出住在宫里那种轻佻的话头。

站在霍子孟的立场,无论宗室强大,还是外戚一手遮天,都不符合他,或者他所代表的世家豪强的利益。削弱宗室和外戚,甚至更进一步限制皇权,才是他的真实目的。但这个想法只能深藏起来,不敢暴露一丝一毫。

从这个角度讲,霍子孟会选择除了德望,其他都无足轻重的清河王刘蒜就顺理成章了。按照霍子孟的想法,最好是把天子供进神龛,当作一个牌位。所以他对宫中种种乱象不闻不问,宫中名声越差,行事越荒唐,他潜在的同盟就越多。

六朝之中,汉国天子是权力最大的一个,如果要削夺天子的权力,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吕氏失势,赵氏出身寒微,定陶王年纪尚幼,唯一可虑的,就是阳武侯。所以霍子孟才降尊纡贵,亲自出面跟自己这个小商人谈判。

霍子孟确实有私心,但他的私心就比刘建和吕巨君更恶劣吗?至少,在程宗扬看来,霍子孟还是个可以谈判的对象。换作刘骜、刘建、吕巨君等人,自己连坐上谈判席的机会都欠奉,能跪着回话都足够荣幸了。

程宗扬走了几步,终于站定。这么好的机会,不狠宰老霍一刀,对得起自己脑门上刻的“奸商”二字吗?。

“跟他谈,粮食好商量——只要他同意程氏商会发行纸钞”。

班超摸了摸下巴,这个开价,高得有点离谱了。

程宗扬笑道:“漫天要价,着地还钱。底线是我们发行的纸钞能在汉国境内流通,只要这一点谈妥,其他都好商量”。

班超心下会意,向主公一揖手,然后扶了扶衣冠,昂然入内。

程宗扬正要回去找小紫,罂奴便迎了上来,“巫宗有人来了”。

来人是闻清语,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时辰还早吧?这会儿就来催?”。

“仙姬听闻江都王太子妃被公子看中,特命妾身送贺礼一份”。

“怎么,你们想把人赎走?”。

“仙姬吩咐过,那种背主的弃奴,留之何益?既然是公子的俘获,公子尽可随意处置”。

“仙姬这么大方?莫非又想在我身边放个钉子?”。

闻清语将一只玉盒放在案上,然后打开盖子,露出里面一颗朱红色的丹丸,从容道:“请公子笑纳”。

齐羽仙挟起那颗朱丸,看了一眼,“没错,是光御姬的魂丹”。她将丹丸丢在案上,“服下此丹,那贱婢就是你的了”。

“你以为我傻吗?剑玉姬那贱人从夹袋里拿出来,经了闻清语的手,又被你摸过,你以为我会随随便便就吞下去?”。程宗扬道:“有点智商好不好”。

齐羽仙板着脸道:“那就请公子自便吧”。

“你的魂丹呢?”。

齐羽仙警觉起来,“你想做什么?”。

“难得你们仙姬有事求着我,”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我要是把你的魂丹要过来,你猜她会不会给呢?”。

齐羽仙笑了起来,“承蒙公子对奴婢青眼有加,可惜奴婢不是那种御姬奴,用不着献出一魂一魄,倒让公子失望了”。

“那种御姬奴……”。程宗扬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哪一种呢?”。

齐羽仙笑容一顿。

“我一直觉得挺奇怪,按说岳帅当年把你们都扫平了,自秘御天王以下,整个宗门只剩下小猫三两只。你们凭什么能在短短十余年间膨胀这么快呢?不说别的,单是搜罗这么多美女,再把她们培养成御姬奴,也不是十几年就能办下来的吧?”。

“公子手下不乏敝宗旧奴,尽管问她们好了”。

“我就是问过才觉得纳闷”。程宗扬道:“按她们的说法,都是自小就被你们招揽,算算时间,离你们被岳帅灭门可没隔多久。这就奇怪了,难道你们早就料到会被岳帅灭门,暗中藏了一批苗子?”。

齐羽仙眼都不眨地说道:“公子不妨去问成光”。

“她们都是外围的小角色,哪有你知道得清楚?”。

“那只能说公子所问非人了。告辞”。齐羽仙撑起身体,拖着受伤的小腿,一瘸一拐地离开。

“贱人,嘴巴还够紧的……”。程宗扬悻悻然拿起那颗朱红色的丹丸,左右看了一会儿,然后丢进一只玉匣,起身走入内殿。

殿内弥漫着浓浓的药香,刘欣已经睡着了。他蜷着身子,一手仍揪着阮香凝的衣角。

宫人怕灯光打扰了小天子,只在殿内留了一盏灯,光线极暗。隐约能看到殿角另一侧摆着一张软榻,睡的是吕雉。

自己手下诸女都在偏殿“夜审”,因此将吕雉与阮香凝放在一起,由齐羽仙一并看管。眼下剑玉姬急于合作,倒不怕她们再搞什么花样。

程宗扬看了一眼,正要出去,却听到一声轻唤,“主子……”。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黑暗中,阮香凝失血的脸颊仿佛一片苍白的花瓣,她身上盖着锦被,身子隐隐发抖。

“怎么了?”。

阮香凝声如游丝地说道:“定陶王喜欢我……”。

“你这种贤妻良母型的,很讨小孩子喜欢嘛”。

“不是的……”。阮香凝眼睛瞪得大大的,颤声道:“是因为那个盛姬……跟我一样……”。

程宗扬脑中轰然一声,当场呆住。

【六朝燕歌行】(2.1-2.4)

【六朝燕歌行】(第二集)【作者:紫狂&弄玉】。

作者:紫狂&弄玉。

第二集:家国柱石。

第一章、谁家天子。

寝宫内温暖犹如阳春,程宗扬却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身体仿佛坠入冰窖,连头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天子……盛姬……。

黑魔海……御姬奴……。

短暂的呆滞失神之后,一股夹杂着羞耻的狂怒猛然涌上心头。剑玉姬这个该死的贱人。自己居然又被算计了。

自己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摆平各方势力,把定陶王送上帝位,这会儿你居然告诉我,这娃是被黑魔海的御姬奴养大的?我在前面玩命,剑玉姬那贱人躲在幕后坐享其成——合着自己这么长时间,全是给剑玉姬那贱人数钱的?这还有天理吗?。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自己不小心,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剑玉姬算计,难道自己就那么蠢吗?在剑玉姬眼里,自己该是个多么可笑的大傻瓜?。

阮香凝脸色雪白,嘴唇不住发抖。她看着主人的目光由错愕、震惊,再到羞愤,然后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边,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阮香凝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睡在自己身旁的,正是定陶王刘欣,如今的天子。

程宗扬一手握住从未离身的环首刀,强烈的杀意喷薄而出。就在这一瞬间,他心头杀机四起,直想一刀劈出,把定陶王当场斩杀。

杀了他。只要杀了他,剑玉姬瞒天过海的绝妙好计就成了泡影。

杀了他。与其替人作嫁,不如一拍两散,大家从头玩起。

可程宗扬握住刀柄,怎么也拔不出来。

……可他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啊。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自己的道德水淮就一路狂跌不止,以惊人的速度堕落。

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刚刚粗鲁的强暴了一个被俘的女奴——不但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反而觉得很爽。

可是对一个幼童下手,实在超过了自己的底线。

如果不杀,就意味着剑玉姬笑到了最后。自己不但瞎忙一场,还白白替剑玉姬流血流汗。

杀?还是不杀?。

程宗扬的视线落在那个熟睡的孩童身上,久久未曾移开。

定陶王对近在咫尺的威胁毫无所觉,他小嘴微微张开,睡得正香。睡梦中,他小手动了一下,本能地揪紧阮香凝的衣角,丝毫不知自己正面临着生死,即将成为短短数日内第二个被弑的天子。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程宗扬紧握的长刀脱鞘而出,闪电般往后劈去。

吕稚不知何时坐起,正侧耳倾听着这边的动静。长刀以毫厘之差在她鼻尖停住,刀风荡起她的发丝,使她眼前缭绕的黑雾一阵波动。

吕稚意识到面前的危险,下意识地睁大双目,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程宗扬一寸一寸收回长刀,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寝宫。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面对程宗扬气急败坏的怒吼,小紫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什么?”。

“盛姬。定陶王身边那个盛姬——”程宗扬叫道:“居然是黑魔海的人。死丫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没关系啊,”小紫毫不在意地说道:“反正她已经死掉了”。

“怎么没关系”。

只有在死丫头面前,程宗扬才可以毫无顾忌的抓狂,“定陶王可是被她养大的。我拼死拼活,好不容易把定陶王送上帝位,等一转脸,发现那小屁孩是黑魔海养出来的。干。怪不得剑玉姬那贱贱贱贱人会那么好说话。转手把定陶王送过来。我还以为那贱人犯傻了。干。我才是最傻的那个。大爷我辛辛苦苦折腾这么久,全都为她做了嫁衣——干。那贱人肚子里不知道笑成什么样呢”。

程宗扬肺都快气炸了,洛都之乱,自己已经胜券在握,结果被人釜底抽薪,能不着急吗?这段时间自己容易吗?像个老农民一样,辛辛苦苦翻土,辛辛苦苦播种,辛辛苦苦浇水捉虫,还要防风遮雨赶小偷打劫匪……好不容易结出果实,到了收获的季节,终于满心欣慰地松了口气,仔细一瞧,好嘛,剑玉姬那贱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种子给换了。原本种的西瓜,结果种出来个倭瓜。这就好比唐僧历经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到了西天大雷音寺,一个头磕下去,佛祖却一把扯开袈裟,露出身上绑的炸弹,高呼一声“安拉胡阿克巴”……。

五雷轰顶,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江河变色……自己没有当场吐出血来,已经是养气有成了。

剑玉姬这一手截胡的贱招,实在太狠险也太恶心了。

杀掉定陶王,自己下不去手。

装作没有这回事,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何况一个被黑魔海养大的天子,想想都觉得恐怖。

唯一的选择只有废掉定陶王,另立新君。

好消息是定陶王还没有正式登基,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算废立天子。

坏消息是天子也不是树上结的果子,随便摘一个就能用的。

自己为了定陶王能继承天子之位,可以说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连日来死守长秋宫,跟各方势力合纵连横,杀得人头滚滚,好不容易才把小家伙的帝位确定下来,得到了各方的认可,这会儿自己说想换人?别说旁人答不答应,就算旁人眼睛全都瞎了,只当没看到,自己也得在一天之内找出来个能取代定陶王的宗室子弟。

能找到吗?程宗扬毫无信心。只看成光和盛姬就知道,剑玉姬在汉国经营多年,绝不是一句空话。就算自己真能在一天之内挑出来一个,那人有八成可能还跟剑玉姬那贱人脱不了干系。

程宗扬这会儿终于体会到,什么叫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安啦”。小紫道:“定陶王还是个小娃娃,巫宗可以养,程头儿你也可以养啊,说不定你养的比巫宗好呢?”。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脱口而出,心下却不由一动。

对啊,那贱人擅长玩阴谋诡计,自己为什么不能来明的,光明正大的培养定陶王呢?再怎么说,定陶王也只是个三岁的小娃娃,完全是一张白纸。剑玉姬想往上面画魔鬼,画毒蛇,画长角的鳄鱼,自己也完全可以往上面写“圣人曰”,“程子曰”,写“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倒是自己一见到剑玉姬的黑手,就本能地想退避防备,才真是犯傻,等于把这张白纸塞到剑玉姬,让她想画乌龟就画乌龟,想画老鼠就画老鼠。

程宗扬在殿内绕圈踱着步,脸色阴晴不定。不能换人,那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挺定陶王。死丫头说的也没错,定陶王现在是在自己手里,怎么教育他,自己完全可以占据主动,竭尽全力把定陶王培养成一个光明磊落,精明强干,同时不失仁慈善良的君主。

话是这么说,可反过来这么一想——合着自己这是跟剑玉姬那贱人一块儿养孩子呢?

这事儿怎么就这么操蛋呢。?

程宗扬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几乎拧成一团,活活憋出来一脸便秘的表情。看到了吧,剑玉姬那贱人才是真端着屎喂自己吃,自己还不得不吃。跟剑玉姬这贱人一比,霍子孟那老狐狸简直是道德楷模。

主子破天荒地冲着紫妈妈发火,把殿内的侍奴都给吓住了,连阮香琳在内,所有人都悄悄退走,生怕卷到两位主子的争吵中,成为倒霉的炮灰。

等殿内安静许久,惊理才满心忐忑地进来,小心禀道:“巫宗的人来了”。

“不见”。程宗扬恨声道:“就说我病了。十天半月起不了床。那贱人要是有事,让她上床跟我说”。

“来的是仇尊者”。

程宗扬心头滴血,连色诱都省了,直接把仇雍那个老东西打发过来,这贱人怎么就能这么贱呢?

小紫笑道:“我去见他好了”。

自己这会儿怒火高炽,实在不适合跟巫宗的人谈判,程宗扬挥挥手,让死丫头去对付仇雍那个老家伙。

惊理赶紧抱起雪雪,陪紫妈妈过去见客。

“唉……”程宗扬往榻上一靠,一肚子的愁肠都快打成结了。

“老爷,请用茶”。孙寿捧着茶盏过来,战战兢兢地说道。

程宗扬瞟了她一眼,一手拿过茶盏,一口喝乾,然后把茶盏一丢,伸手揽住她的腰肢,放在膝上。

孙寿只披了一条薄纱,里面光溜溜的娇躯像白玉琢成一样光洁白美,玲珑有致。程宗扬将她揽在怀中,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把手伸进轻纱,抓住她一对雪滑的玉乳,在手中把玩。

孙寿身份虽然比不上太后,平常也是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突然间沦落为一个低三下四的小丫鬟,被一帮身份低微的奴婢随意欺负,心下难免有几分委屈。

直到刚刚过去的洛都之乱,眼看着往日钟鸣鼎食,权倾朝野的世家豪族,转瞬间家破人亡,连自家名字都在被诛之列,孙寿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身处绝境,天下之大,能够庇护自己的,唯有这位主人了。

那些姐姐们审案时的笑闹,虽然是在紫妈妈授意下,设法为主人解忧,但孙寿知道,汉国的深牢大狱绝不是那么好受的。像她这样有些姿色,又论罪当诛的贵妇,一旦入狱待罪,想要保存体面,唯有自尽一途,否则就是自愿抛弃名节,在狱卒们的淫威下忍辱偷生。相比之下,成光还算幸运,那些姐姐们只是调笑取乐,不像真正的狱卒那样充满恶意。

一想到那些狱卒的手段,孙寿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她偷偷看了主人一眼,生怕惹主子发怒。幸好主子正在出神,似乎并没有留意。

孙寿出身豪门,见惯了主人对奴仆视如草芥的行径。眼下虽然屈身为奴,不过在她看来,这位年轻的男主人非但算不上苛刻,甚至有些滥好人——只看张恽和中行说能捡一条性命,就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心慈手软。

遇到这么个心肠厚道的主子,孙寿心下原本还有几分侥幸,直到此时看到主人大发雷霆,连平常得宠的几位姐姐都躲着不敢出声,她才知道害怕。

可怕什么偏来什么,那些姐姐们不敢靠近,却把她打发来给主子消火。

孙寿不敢作声,只头颈后仰,靠在主人肩膀上,竭力将双乳挺得更高,让主人把玩得更顺手。

程宗扬揉捏着手中两团香滑软腻的美肉,脑中却像走马灯般转着念头。

昭阳宫内,剑玉姬出乎意料的退让,当时便让自己狐疑不已。自己原本猜测是成光的背叛让黑魔海吃了个暗亏,使得剑玉姬不得不做出妥协。现在看来,那贱人很可能是主动放弃刘建那个疯子。

定陶王一个稚龄孤儿,对母性的依恋几乎是出自本能,而剑玉姬的手段又极为隐晦,谁也不会想到,她会通过盛姬这颗棋子,神不知鬼不觉便将这位未来的天子控制在掌心之内。如果不是死丫头把盛姬丢去献祭,眼下在宫中照顾定陶王的,多半还是那位黑魔海的御姬奴。

如今阮香凝代替盛姬,成为定陶王最依恋的人,自己勉强算是扳平。但常言道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定陶王如今才三岁,离成年还有足足五千天,凭剑玉姬的手段,想把她完全隔离在外,只怕神仙也做不到。

既然做不到,那只有按死丫头说的,有娃大家一起养了。问题是,这事即便自己答应,赵飞燕肯不肯答应呢?与居心叵测的黑魔海妖人同处一宫,赵飞燕能放心吗?

还有外朝的霍子孟、金蜜镝,这事要不要瞒着他们呢?隐瞒的话,将来一旦揭穿,大家眼下这点勉强建立起来的互信立马就荡然无存。不瞒的话,他们的反应实在难以预料。

程宗扬皱着眉头,只觉愁肠百结,无计可施。无论这事如何解决,都有数不尽的手尾。一桩桩,全是绕不开的麻烦。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不能瞒着赵飞燕……。

程宗扬在长秋宫发愁,宣室殿内,有人正在发火。

“不行。绝对不行”。严君平愤然拍着几案,“盐铁专卖乃大汉国政。国计之本。任何商贾不得染指”。

几案上放着一堆高高的简牍,被严君平一拍,险些倒了下来。

班超道:“据在下所知,国中私卖盐铁也不在少数吧?”。

“那班奸商罔顾国法,私贩盐铁,朝廷纲纪正为其所设”。

“汉国富有四海,”秦桧一边整理简牍,一边慢悠悠说道:“何苦与民争利呢?”。

严君平怫然道:“盐铁专卖乃限商利民之举,岂是与民争利?”。

秦桧道:“商贾亦是四民”。

“商贾四民之末,不事生产,一味逐利,尽是些有害国体的蠹虫”。

班超道:“严君昔日曾在书院论述:无工不兴,无商不富。小子当时在座,为严君之论击节不已,不知何以出尔反尔?”。

严君平脸色微微一红,随即反驳道:“限商而非禁商。盐铁事关国计民生,岂容商贾从中鱼利?”。

“既然如此,”秦桧打圆场道:“盐铁之事我们就退让一步,但敝商会自家所用,还请宽限”。

严君平哼了一声。

秦桧拿起一份简牍,摊开道:“钱铢使用不便,民间苦之久矣。家主所行的纸钞,以敝商会信用作保,通行晋、宋,人皆称颂。朝廷若能采用,实乃官民两便的良法……”。

严君平接过来一眼看去,顿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荒唐。把朝廷府藏的钱铢全部换成程氏商会发行的纸钞?你怎么不去抢呢”。

霍子孟在一旁呼呼大睡,闻声悄悄抬了抬眼皮,然后翻了个身,接着鼾声又起。

秦桧微笑道:“严公往后细看——只是兑换而已”。

“哪里还用看”。严君平把简牍一丢,怒道:“痴心妄想”。

“盐铁不可,纸钞亦不可……”秦桧叹了口气,看着那堆简牍,一脸头痛地揉了揉额角,说道:“眼下夜色已深,不如明天再议?”。

严君平怒道:“圣天子登基在即。岂能再行拖延?”。

他望着那堆简牍咬了咬牙,然后取过一份,揉了揉熬得通红的双眼,仔细看了起来。

秦桧与班超交换了一个眼色,借口方便,起身离开大殿。

殿外寒气正浓,呼吸时冒出团团白雾。

班超道:“主公借贷给汉国朝廷,霍子孟却让严君平出面与我等商榷,究竟何意?”。

秦桧道:“依我看,霍大将军让严君平出面,才是真想与主上交易。若是想推托,只需交予朝廷公议,只怕明年此时也谈不出个子丑寅卯”。

秦桧说着笑道:“没想到班兄心思如此敏捷,短短半日之内便拿出上百条款项,莫说明晓其中的关节窍要,严公单是通读一遍,便殊为不易”。

“秦兄谬赞了”。班超笑道:“都是主公昔日与晋、宋所议条款,我一并取来,改头换面,略加点缀而已”。

秦桧笑道:“那份犒赏功臣的款项,可是前所未见”。

班超也忍俊不住,“既然投笔从商,便行商贾之事。主公吩咐过漫天要价,且看他如何着地还钱罢了”。

宣室殿内,严君平瞪大眼睛,看着程氏商会又一项要价:大行令程宗扬拥立天子,功在社稷,当食邑万户,尽取吕氏旧地封之。

严君平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跟他们商量商量钞法的事。

“醒醒”。严君平蹬了霍子孟一脚,“别睡了”。

霍子孟鼾声一止,他打了个呵欠,一手抚着脖颈,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

严君平把那份简牍往他怀里一丢,“自己看吧”。

霍子孟只看了一眼,立刻就彻底清醒了,都囔道:“这小子……胃口还真够大的”。

严君平恨声道:“你到底向他借贷多少,令他敢开出这等价码?”。

“些许钱粮罢了”。

“吕氏既灭,抄没的钱财岂不敷用?”。

霍子孟叹道:“不过是寻个由头,让他开价。谁知道他会狮子大开口”。

他一手抚着鬍鬚,一边皱眉望着简牍上的条款,充满感慨地说道:“不愧是岳鹏举那不要脸的好女婿啊”。

严君平紧盯着他,开口问道:“让谁开价?”。

霍子孟头也不抬地说道:“你说呢?”。

严君平道:“万一不是他呢?”。

“来自盘江以南,与云氏交好,交结游侠儿,屡挫吕氏锋芒,令太后移驾长秋宫,束手认负——这岂是一个异乡商人能做到的?”。

严君平皱眉良久,最后长长叹了口气。大汉国力强盛,偶有荒年缺粮,并不足为虑,可忧的是如今主幼国疑,宫内乱事方定,若再有人出来争夺国本,比如武帝嫡脉……只怕天下大乱便在眼前。难怪霍子孟会对一个六百石的大行令另眼相看,处处退让,又特意将自己叫来,与其密谈协商,对外则讳莫如深……严君平尚在犹豫,霍子孟已经丢下简牍,爽快地一拍大腿,“怕什么。他敢要,我就敢给”。

严君平沉声说道:“吕氏如今的封地横跨数县,又在洛都近郊。老霍,你可想清楚了”。

“吕氏私苑尽是些山泽荒地,怎好封给程大行这等功勋之臣?”。霍子孟一边捶着大腿,一边说道:“跟那两个嘴皮子利落的家伙说,老夫提议,直接封程大行为少府,名列九卿。若不满意,可拜为丞相”。

霍子孟还没说完,严君平就急眼了,“这如何使得。朝廷名器,岂可轻许予人?”。

霍子孟道:“跟他说嘛。他若还不满意,我就拼着老脸不要,面奏两宫,封他为武穆王,假节钺,加九锡,真不行还可以称尚父嘛”。

严君平虽然满心焦虑,还是被他这番话惹得失笑,“你个泼皮老无赖”。

霍子孟这话当然是说笑,就算他敢给,那位程大行也不敢接——便是以吕冀的嚣张,听到这话也能吓出一身冷汗来。

霍子孟拍着那堆简牍道:“他只要肯谈,那就好说。怕的是他不置可否,难以揣度”。

霍子孟口中的“他”,显然不是那位程大行。

严君平沉思良久,缓缓道:“阳武侯去国日久……”。

“莫忘了眭弘之辈”。霍子孟手指叩着几案,心里还有半句话未曾说出来。

作为朝中资历最深的重臣,武帝秘境的存在对他而言自然不是秘密,但武帝秘境已数十年未曾开启,甚至被接连数位天子故意冷落遗忘,其间的内情耐人寻味。一旦阳武侯揭破血脉之争,汉国颜面扫地事小,引发的大乱也许会比严君平想像中更难收拾。

“可他们开价着实太高”。

“讨价还价嘛”。霍子孟道:“万户太多,就给个三千户。吕氏旧地不妥,换个地方又有何难?他不是想要首阳山上的铜吗?舞都旁边就不错嘛”。

“纸钞呢?”。严君平道:“拿商会印的纸张就想换走国库的真金白银,亏他们说得出口”。

“官库不行,可以让他们跟百姓去换嘛。老严啊,”霍子孟宽慰道:“你想想是跟谁谈的,心里不就好受些了?”。

严君平眯起眼睛。假如自己是跟一位天子谈判,要拿什么来换他的天下……这么一想,心头的烦燥不由消了几分,不就是万户侯吗?这价码还真不算高。

霍子孟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此事关乎宫内秘辛,万不能让别人插手,我想来想去,只好拜托你来帮忙了。有你出面,他起码也得看看昔日同窗的面子不是?”。

严君平面露苦笑。刘询刘次卿这位昔日同窗,可是给汉国出了一道大难题。

宫中的积雪已被清扫过,只在边角处残留着些许碎冰。小紫披着一袭狐裘,聘聘袅袅地一路走来,脚步轻盈之极。她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狗,唇角微微挑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罂粟女与惊理提着琉璃灯,亦步亦趋地跟在小紫身后。

对于这位比自己小着十几岁的女主人,两女如今已经是心服口服,她们最初只是为了讨一条生路,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头,不过等到离开江州的时候,她们已经没有半点勉强,跟随紫妈妈的时日愈久,她们的钦佩也与日俱增,如今她们看向小紫的目光,除了敬畏,就剩下崇慕。

作为紫妈妈收服的第一批侍奴,她们与女主人相处时间最长,对女主人各种出人意料的手段也见识得最多。起初她们对紫妈妈的手段还能看懂一二,便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在洛都重逢之后,紫妈妈修为的长进她们无缘得睹,可使用的手段,已经是她们完全陌生,甚至无法理解的了。在她们眼里,自家女主人比之天上的神明也毫不逊色。

方才与那位仇尊者会面时,仇雍洋洋洒洒说了不少话,而紫妈妈只笑吟吟听着,只偶尔插上一言。仇雍越说越多,甚至拍着胸口声称,只要找到魔尊,便以自家人头担保,必让紫妈妈列入门墙。紫妈妈不紧不慢听着,最后只作出一个泛泛的承诺:如果在秘境发现魔尊,她应诺将魔尊交给仇尊者供祭。

紫妈妈的承诺显然说到了仇雍的心坎里,那位仇尊者喜不自胜,当场表示,只要毒宗不试图独占魔尊,大家什么都好商量。最后为了表示善意,还私下透露了一些与武帝秘境开启有关的秘辛。

仇雍这么高兴,让两名侍奴都有些吃惊,仔细一想才发现紫妈妈许下的承诺与此前有着微妙的不同,这一次她许诺的对象并不是巫宗,而是仇雍。

仇雍离开时心满意足,显然顺利达成目的,大有收获。但惊理和罂粟女看得清楚,就在仇雍离开的同时,女主人的宠物雪雪张口吐出一只黝黑的铁箱,紧接着,几只蜘蛛一样的小东西从箱中爬出,与几只类似于昆虫的会飞物体一道,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阴影中。

她们不知道那些虫子大小的机关物件有什么用途,但亲眼目睹之后,两女同时生出一种危机感,自己这些侍奴若再无进境,只怕连那些机关虫豸都不如了。

小紫边走边道:“你们看出来了?”。

惊理与罂粟女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道:“仇尊者这次来访,似乎,那位仙姬并不知情?”。

罂粟女道:“奴婢听着,这位巫宗元老的目的,好像和剑玉姬不太一样”。

“只是不一样吗?”。

罂粟女大着胆子道:“他说到秘境之事,好像在给剑玉姬拆台?”。

“为什么呢?”。

惊理试探道:“利益?”。

小紫笑道:“也许他只是傻呢”。

两人都有些不解,巫宗有剑玉姬那样惊才绝艳的才智之士,仇雍身为尊者怎么会是傻瓜?

小紫轻轻吐出四个字,“利令智昏”。

第二章、帝王之师。

罂粟女接过雪雪,惊理服侍着女主人换下狐裘,又递上一方锦帕,帮女主人抹净手指。

踏进内殿,眼前的灯火犹如星河。主人靠在榻上,半仰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在他身前,摆着一团白滑如脂的美肉。

寿奴身上一丝不挂,白生生的胴体柔软得仿佛没有骨骼,扭曲出不可思议的姿势。她屈膝跪伏在主人膝上,头颈后仰,光洁的腰背弯如玉环,后脑几乎枕在纤腰上。一条雪白的美腿挑向前方,从后搭在肩上,小巧的玉足弯钩一样垂在胸前,涂着丹蔻的趾尖夹着自己红嫩的乳头。

孙寿红唇微张,妖媚的玉颊上红晕密布,白生生的肢体交织在一起,仿佛一件精美的玩具,被主人摆在膝上把玩。她一只丰腻的乳球被主人握在手中,捏得时圆时扁,不住变形。雪滑的臀肉颤微微抖动着,臀沟内淫汁淋漓,被拨开的艳穴内,敞露着红嫩欲滴的蜜肉,柔腻的穴口仿佛一张小嘴,吞吐着主人的食指和中指,被戳弄得不停抽动。那只充满弹性的嫩肛同样也被侵入,主人的拇指此时正插在里面,一边把玩,一边捻动着她肛阴之间的肉壁。

下体从未有过的刺激,让孙寿几乎魂飞魄散,她眼睛上翻,香舌伸到唇外,口水不可抑制地流淌出来,随着粉颊流到腮旁,又滴到腰臀上。

孙寿淫艳的妖态让罂粟女禁不住暗暗啐了一口。果然是狐族的贱婢,惯会作妖,摆出这副模样来勾引主子。

听到脚步声,程宗扬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他随手把膝上的艳奴丢到一边,起身说道:“我已经决定了。从现在开始,天子寝宫全面封闭,没有我的允许,严禁外人出入,尤其是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其次,重新遴选宫人,不管任何时候,都必须保证天子身边至少有两名我们的人。外面送来的衣食用具,都必须由我们的人检查。包括问安,也由我们的人传话。总之,不允许天子与我们以外的人有任何交流”。

这样做已经是犯忌了,但程宗扬此时顾不了许多,必须先把剑玉姬可能伸来的黑手全部杜绝掉。

“最后一点,”程宗扬道:“为了使定陶王能成为一个圣明的天子,必须要让天子接受最优质、最科学、最系统的教育——罂奴。我说,你来写”。

与其他几名侍奴一样,罂粟女识字也不太多,但主子已经吩咐了,她只能硬着头皮拿起朱笔。

“从明天开始,天子每天要上三个时辰的课”。程宗扬边走边道:“学习内容包括语文、数学这些基本科目,还要练习琴棋书画,好培养天子高尚的情操和优雅的艺术品位。每天授课结束之后,要安排足质足量的家庭作业——保证不少于一个时辰。另外还要练一个时辰的内功心法,就用太乙真宗的正派玄功,具体功法让卓美人儿来选,进度快慢不要紧,基础必须打得牢”。

程宗扬道:“天子年方三岁,前三年属于幼稚园教育,课业要求不高。从六岁开始,就算是小学生了”。他大手一挥,“每天的学习时间增加到四个时辰,课程内容增加历史、地理、政治,还有自然科学,比如动植物知识之类,学一些生活常识”。

“九岁开始,开设物理和化学课程——科学教育一定要趁早。十二岁小学毕业,进入中学,授课内容也要进一步增加,为了不加重负担,暂时先增添天文、高等数学和四夷语;十五岁之后开始高等教育,课程增加法律、经济学、医学,对了,还有军事,兵法这些也要学。另外还有包括射箭、马术、蹴踘、捶丸、格斗、兵刃器械在内的各项体育课。每天家庭作业不少于两个时辰——份量必须要足。我每天都要检查”。

“如果还有空闲,晚上加一个时辰的智力开发课程,动动脑子,晚上睡个好觉。最后——”程宗扬恶狠狠道:“所有的功课,每半个月考核一次。九十分及格。考核不及格,每天加一个时辰的补习课”。

“主子,”罂粟女小心提醒道:“时间只怕不够”。

“什么时间不够?”。

“四个时辰的课程,一个时辰的内功心法,一个时辰的智力开发,两个时辰的作业——如果再加一个时辰的补习课,这就九个时辰了。可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

“不是还剩三个时辰吗?吃吃饭,睡睡觉,差不多够了”。

十几门课程一起上,把小天子每天的时间全部占完,程宗扬就不信剑玉姬还有找出多少空隙,给小家伙灌输她的理念。这种教育方式的威力,自己可是有过切身体会的,可以保证小天子一天到晚眼里看到的,心里想到的只有学习,从而深刻体会到学习带来的快乐。

罂粟女一边为小天子捏了把汗,一边勉强写完,捧给主人。

程宗扬一眼看去,“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什么屋里?是物理。从九岁就开始教天子房中术吗?”。

罂粟女苦着脸道:“主子说的那些课程,奴婢听都没听说过”。

“这有什么不好懂的?物理就是物质之理,学习自然规律。比如大地为什么是圆的,星星为什么不会掉下来……”

罂粟女奇道:“大地是圆的?”。

程宗扬一阵无语,半晌道:“这课你也跟着上”。

小紫看着绢上的字迹道:“数学呢?”。

“数学就是算术”。

“算术也要开课?不是术数吗?”。

“你以为数学就是扳着指头数数吗?一元一次方程懂不懂?”。

“不懂哦”。

“鸡兔同笼呢?”。程宗扬道:“把鸡和兔子放在一个笼子里,上面有三十五个头,下面有九十四条腿,有多少鸡和兔子?”。

“十二只兔子和二十三只鸡啊”。小紫连眼都不眨就报出答案。

程宗扬又是一阵无语,半晌道:“你怎么算的?”。

“抬腿啊。鸡和兔子同时抬起两条腿,剩下的二十四条腿就是兔子了。正好十二只兔子,剩下的二十三只就是鸡了”。

程宗扬咳了一声,“其实我们可以列个方程……”。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列出公式,“……这样求解,就可以得出未知数”。

“好麻烦啊”。

“但它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罂粟女为难地说道:“这么难的课程,谁来教呢?”。

“你们去找找,有没有个叫刘徽的,数学让他来讲。还有,看朝廷里面有没有一个叫张衡的文官,天文、地理他都很在行”。

罂粟女赶紧记下人名。

小紫道:“剩下还有这么多呢?难道你来教吗?”。

自己来教那是不可能的,累都能累死。

“这样”。程宗扬一击掌,“我们成立一个专门的天子教育委员会。把汉国各行的权威名宿全都请来,专门教授天子。帝师啊,这么响亮的名头,那些人还不抢着来?比如语文、历史这一类的文科,从太学里找些博士来讲;音乐找黄门鼓吹;绘画好说,毛延寿就能教;骑马、射箭让期门武士来干;军事兵法,有霍少和赵充国啊”。

一整个顶级团队,几十位各行业顶级名师,全都围着小天子一个人转,这学习环境,非让小天子感动得哭出来不可。

“还有物理、化学和经济学呢?”。

程宗扬胸有成竹,“这些课程的教材我来编写。还有,所有教材和课程的编排,都必须由我来审核”。

程宗扬信心满满,整个课程编排从幼稚园一直到大学,等全部课程学完,天子也该成人了。想想,一整套最优质的填鸭式教育,培养出一位精通各类知识的天子,将会是何等圣贤。

“这么好玩?”。小紫道:“我也要学大地为什么圆的”。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莫名一阵心虚。自己一个文科生,理科那点知识差不多早就喂狗了,糊弄一下小孩子还能凑合,要教死丫头这种智商变态的妖精那是找虐呢还是找虐呢?再则说了,天子学会这些将会是圣贤,死丫头要是精通了各类知识,那该是什么样的妖孽?。

德育。一定要把道德教育放在最高等级。程宗扬一拍脑袋,主要是自己太不缺德了,一时间居然没想起来这茬。

程宗扬亲手在绢上添上德育二字,一边在心里道:这算是给死丫头专门开的课程吧。

小紫皱了皱鼻尖,“这个太无聊了,我才不要学”。

惊理帮腔道:“紫妈妈向来是以德服人,哪里还用学德育?”。

小紫微微一笑,惊理受宠若惊。

“这马屁拍得——佞臣”。程宗扬说着,用笔杆点了点小紫的鼻尖,“这课你必须得上。好好学学,怎么做一个道德高尚的人”。

“公子目光如炬”。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剑玉姬柔声道:“士有百行,以德为先——这德育之课,可否由妾身来教导天子?”。

程宗扬霍然变色,“死都别想”。

“程少主如此关爱天子,”剑玉姬道:“就不怕别人说你囚禁天子,隔绝中外吗?”。

“我隔绝的就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算计”。

剑玉姬叹道:“公子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难道妾身会教天子祸国殃民,专以杀戮为乐吗?”。

剑玉姬出现之后,殿中的气氛就斗然一变。程宗扬眼睛微微眯起,紧盯着这个杀死郭解的凶手,良久才按下心底澎湃的杀意。剑玉姬白衣如雪的身影虽然维妙维肖,但从微微飘动的发丝能够看出,仍只是个虚影,天知道这贱人的真身躲在何处。

“你居然还有脸说以德为先?”。程宗扬冷笑道:“那些御姬奴在你们眼里是人还是工具?”。

“敢问公子,旁边那位身无寸缕的襄城君,寿夫人,在公子眼里是人呢?还是一介玩物?”。

“你不用给我设套”。程宗扬抬起下巴,“你可以挨个去问,我身边这些侍奴哪个不是先来惹我,才自找苦吃的?有哪个是良家女子被我用强的?至于你那些御姬奴,当初可是无辜的吧?”。

“举世滔滔,岂有无辜之人?”。剑玉姬道:“天子乃上天之子,世间圣贤。

公子可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你是来给我讲课的?”。程宗扬道:“你就是说出花来,也是白搭”。

剑玉姬俯身看着绢上的文字,然后嫣然一笑,“公子尽可放心。尊者已经答应过紫姑娘,不再插手天子之事。尊者有诺,妾身自当依从。只是这些课程……公子若不介意,编好教材之后,还请赐妾身一份”。

程宗扬一把收起绢书,板着脸道:“这些是考试秘籍,概不外传”。

“听说公子名下的商会,在江州开了一所书院,里面的术算教材,也是出自公子之手——”剑玉姬轻笑道:“既然不是秘密,公子又何必敝帚自珍呢?”。

程宗扬冷哼一声。

剑玉姬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含笑柔声说道:“公子可曾休息好了?”。

程宗扬打了个呵欠,“没有。还困着呢”。

剑玉姬浅笑道:“既然如此,公子不妨多休息几日,待妾身先赴秘境,为君前驱”。

程宗扬当时就清醒了。定陶王的漏子还没有补上,赵飞燕再落到她手里,自己就不用混了。

“好吧”。小紫道:“你把秘境打开,我们就去”。

剑玉姬抬起手,白玉般的指尖流淌出一抹细小的光芒。手指刚举到中途,流光忽然演灭。剑玉姬笑容渐渐收起,她凝视着小紫,良久说道:“魔尊非止我巫宗一家之事。紫姑娘何必如此?”。

小紫笑道:“因为我生病啦”。

剑玉姬深深看了小紫一眼,然后身形微微闪动,化为无数细碎的光影,缓缓消散。

程宗扬摸了摸小紫的脑袋,“你哪儿生病了?”。

“骗她的”。

“你就骗我吧”。程宗扬压根儿不信,“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明白,剑玉姬那贱人怎么连个屁都没放,就这么走了?

“可能是秘境的入口打不开了”。

“打不开?”。程宗扬疑惑地说道:“秘境怎么打不开了?”。

“谁知道呢”。小紫道:“也许是巫宗那些傻瓜太笨了”。

程宗扬猛地一惊,“秘境打不开——那皇后殿下呢?”。

小紫抚着雪雪笑道:“只好自求多福啰”。

看着程宗扬眉头拧起,小紫安慰道:“骗你的。只是暂时无法进入,要出来的话,随时都能出。放心好了,你的皇后娘娘在里面比在外面还安全呢”。

浓绿色的苔藓仿佛厚厚的茵毯,覆盖着黑色的岩石。一道溪水从石间流过,发出“淙淙”的水声。一名美妇半跪在溪涧畔,掬起一捧溪水,仔细看了半晌。

她身上只披了一件不合身的男式外衫,小腿和玉足都光溜溜的,白艳的肌肤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污泥,看上去颇为狼狈。

她伸出舌尖,小心舔舔了手中的溪水,偷偷往旁边瞄了一眼,然后满脸不情愿地喝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她松了口气,“没有毒,是甜水”。

蛇夫人扶着赵飞燕在溪畔坐下,一边帮她除下鞋袜,一边笑道:“皇后娘娘倒是个不喜欢麻烦人的性子,受了伤也不言语,还跟我们走了这么远的路”。

她一边说,一边托起赵飞燕红肿的脚踝,浸在溪水中。

赵飞燕低低吸了口气,“都是我的不是,麻烦你们了”。

那些苔藓奇滑无比,饶是赵飞燕身轻如燕,还是不小心滑了一跤,扭伤了脚踝。她没有作声,只勉强跟着两人行走,直到疼痛难忍,才不得不停下来。

蛇夫人半是调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娘娘性子这么好,难怪会被人欺负”。

赵飞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自己从小失去父母,与妹妹一起被人收养,即便入宫为后,也没有家世可以倚仗,遇事唯有忍让。

她抬眼四处张望,“这秘境……不应该是在地下么?”。

蛇夫人唤道:“兰奴,你去过太泉,给娘娘解说解说”。

尹馥兰道:“奴婢也弄不清楚。不过有传闻说,世间秘境是上古大能所留,看似在地下,实则自成一界,山泽河水与世间无异,却多有奇异之处”。

赵飞燕美目中露出向往的神色,“与世隔绝,自成天地,倒是避世归隐的好去处”。

“秘境住不得人的”。尹馥兰道:“虽然有山有水,但生灵久居其中,必死无疑。即便能活下来,也会变异——我听苍澜那边人说的”。

赵飞燕目光黯淡下来。

“就算不会死人,这种鬼地方又有什么好玩的?”。蛇夫人道:“纵然好山好水,却无半点人气,哪里比得上万丈红尘,花花世界?”。

赵飞燕笑了笑,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歇了片刻,赵飞燕说道:“我已经好多了”。

蛇夫人道:“兰奴,你来背着娘娘”。

尹馥兰应了一声,扭着腰过来。

赵飞燕连连摆手,“我可以自己走”。

“娘娘就别推让了”。蛇夫人道:“你伤了脚踝,走也走不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主人与合德姑娘呢”。

赵飞燕心头揪紧,被白光吞没时,自己紧紧抱着妹妹,谁知落入这片陌生的天地之后,蛇夫人与尹馥兰都在,唯独不见了妹妹的身影。不知她是留在原地,还是被送入某个未知的空间里。

赵飞燕并不信什么神佛,但此时还是双手合什,默默祈佑各路神佛,能保佑妹妹平安无事。

就在这时,原本空无一物的溪水中忽然多了一条黑色的细线,它像是被血食吸引一样,箭矢般笔直射来,正中赵飞燕的脚踝。

赵飞燕脚踝微微一麻,伤处的肿痛迅速消失。她怔了一下,刚要开口,身子便软绵绵往后倒去,像朵凋零的花瓣,落在溪水中。

斯明信如同一个虚幻的影子,在丛林般的石柱间时隐时现,忽然他身形略一停顿,像轻烟一样消失。

几名兽蛮武士从石柱穿过,最前面两名兽蛮武士已经化为狼形,行走中不时嗅探。忽然他们放慢脚步,然后摆成扇形的阵势,往一根石柱围去。

一道人影从石柱后跃出,可只奔出数步,就被狼形的兽蛮武士追上,双方立刻爆发出一场短暂而血腥的冲突。

那名剑客只抵挡片刻,就被兽蛮武士击杀,连肢体都被吞食,尸骨无存。

这已经是斯明信遇到的第三起冲突,失败一方都是逃亡的内侍和叛乱者。斯明信对此并不意外,武帝秘境开启时的入口并不只有湖底一处,其中一处正好位于增喜观内。当时刘建军已经开始出现混乱,不少心思灵动的内侍和叛军摸到宫中藏宝的库房,指望趁乱发上一笔横财,然后逃出宫去,却误打误撞落入秘境。

斯明信很有耐性地观察那处光阵,判断它是否危险,出人意料的是,一队兽蛮武士突然出现,并且毫不犹豫地闯进光阵中。

随着大量兽蛮武士闯入,增喜观内的光阵迅速变得紊乱,斯明信眼见形势不对,于是冒险进入阵中。

与程宗扬一样,斯明信也在第一时间发现岳帅留下的痕迹,这下让斯明信出去,他也不肯再出去。不管任何时候,有关岳帅的任何线索,都是星月湖众人的第一目标。

等脚步声远去,斯明信从石柱的阴影中悄然现身,他收敛气息,跟着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一路追去。

忽然,脚下的地面微微一震,斯明信瞬间停住脚步。

突如其来的震动一闪即逝,短暂得仿佛只是一个错觉。斯明信却敏锐地觉察出一丝异样,头顶原本若有若无的水声完全消失,周围的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封住,与外界彻底隔绝。

程宗扬盘膝而坐,双手虚按在地,他双目低垂,敛息凝神,心神随着行气的经络逐寸而进,呼吸变得悠长而又缓慢。

刚展开内视,程宗扬就惊了一把,丹田内那只不停旋转的气轮此时已经膨胀数倍,几乎挤满丹田内狭小的空间。原本的气轮是由无数莹白色的光点组成,此时气轮表面却仿佛漂浮着无数细小的污物,使整个气轮呈现出一种死灰的颜色。

死气被自己吸收炼化之后,应该变成纯粹的真元,融入丹田。不过此时气轮表面有数十道明显的气息,彼此纵横交错,纠缠在一起,其中有两道气息极强,远远凌驾于其他气息之上。程宗扬琢磨了一下,这些大概是自己还没有来得及炼化的气息。在这些杂气的影响下,气轮仿佛变得沉重无比,转动速度缓慢得几乎停滞。

自己进入第五级坐照境还没多久,眼看着又圆满了。可这圆满的感觉怎么这么古怪呢?原本扁状的气轮变成球状,这种状况连老头儿都没说过。难道因为自己走的路子跟他们不同,积累过于深厚,无意之中以武证道,接下来该结丹了?

程宗扬试探着将心神与那些杂气一触,一股原始而暴虐的气息仿佛被唤醒的野兽一般,猛然从心底升起,耳边仿佛传来无数生物垂死的嚎叫,鲜血、剧痛、不甘、愤怒、恐惧、面对死亡的绝望、疯狂杀戮的冲动……无数激烈的情绪汇聚成一道洪流,凶猛地侵入脑海。刹那间,程宗扬心神俱震,脑海险些被这股负面情绪侵蚀。

程宗扬当机立断,拼尽所有力气催动生死根,斩断自己心神与那些冗余杂气的联系,才从中挣脱出来。

程宗扬喘了几口粗气,勉强稳住心神。就这么短暂的一触,自己就像是晕了半个小时的车一样,额角剧痛,心头阵阵作呕。他一阵后怕,没想到这些无法化解的杂气竟然这么厉害。想想宫中血战数日,死者数万,自己吸收的死气似乎有点太多了?。

这么多杂气聚积在丹田中也不是个事,太一经不管用,程宗扬索性重新摆好姿势,双手置于腹前,如捧太极,开始改用九阳神功。

九阳真气奔涌如火,一入丹田,气轮像被点燃一样,整个亮了起来。紧接着从气轮内部传来一股狂猛的热流。那些漂浮的污点被热流扫过,就像被烈火焚烧过一样,为之一空,整个气轮变得莹光闪亮,而且似乎又膨胀了一些。

不愧是九阳神功,果然群邪辟易。程宗扬刚放下心,接着又是一怔。仔细看时才发现,那些杂气并没有消失,而是变得更加细小,色泽也更加黑暗,甚至已经开始深入气轮内部,与那些莹白的光点混合在一起。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自己修炼不到两年,虽然真气积累超过赶上别人二十年的苦练,但修行经验仍然可以用浅薄二字形容,连死丫头都比不上。可再怎么浅薄,面对自己丹田里这只膨胀到畸形的气轮,还有那些与真元融合的杂气,程宗扬凭直觉就意识到这事不对,不由头皮发麻,心里生出一股极端危险的感觉,似乎只需要一个微小的契机,整个气轮就会轰然爆炸,把自己炸得尸骨无存。

一个周天都没行完,程宗扬就强行收功,退出内视。

丹田内的气轮逐渐稳定下来,程宗扬不敢再去催动,他长呼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然后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如玉的面孔。小紫唇角微微挑起,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娇俏模样,不过美眸中多了一丝凝重。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故作轻松地笑道:“吸收的死气还真不少,这回突破到六级通幽境是板上钉钉了,绝对没问题”。

小紫撇了撇嘴,然后唤了一声,“卓奴”。

卓云君膝行上前,抬起主人的手腕,放在自己大腿上,然后送入一缕若有若无的真气。她不敢深入丹田,只是在经脉间游走。

良久,卓云君松开手指,“主子真元满溢,似乎已经到了晋级的时候,只是丹田内杂气太多,气息不够精纯,才迟迟未曾突破”。

“大笨瓜。你为什么不把杂气排出来呢?”。

程宗扬乾笑道:“忘了”。

小紫翻了个好看的白眼,“心肠软软的大笨瓜……你就是排出来,她们也死不了的”。

“不一定吧?”。看着小紫的神情,程宗扬抢着说道:“不过死了也没关系,对不对?”。

小紫点了点头,“说对啦”。

卓云君道:“若是炼化杂气,最好还是用双修之法,将杂气裹入阳精,泄于鼎炉之内。不过主子同时用了两种功法,眼下丹田内的异状,奴婢也是头一次见到”。

鼎炉之术,程宗扬并不陌生,但因为凝羽的缘故,他一直反感把女子当成物品使用。

卓云君嫣然一笑,起身解开丝袍,露出白生生的玉体。

程宗扬道:“这么多杂气,你能化解得了吗?”。

卓云君柔声道:“奴婢会竭力服侍。主子只管泄出来便是”。

“省省吧。洛都余波未平,我还指望你当打手呢,万一伤了经脉怎么办?”。

小紫道:“那么多侍奴,你选一个当鼎炉好了”。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选谁好呢?”。

自己丹田内的死气没有全部炼化过,即使双修中加以克制,充作鼎炉的女子也免不了受杂气所侵,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性命攸关,不管挑谁来侍寝,都要在鬼门关上走一圈。

让谁当这个倒霉鬼呢?程宗扬犹豫不定。卓云君修为最高,可能受到的伤害也更低,但是且不说自己身边缺乏高端战力,万一导致她受伤,反而得不偿失,就算她能化解得了,程宗扬也不想拿她当鼎炉。

拿成光和胡情当鼎炉自己倒是不心痛,可她们一个修为低微,充作鼎炉一不小心恐怕就成了尸体,一个是狐族女子,拿来狎玩是上佳的尤物,却不是当鼎炉的材料。

小紫道:“抽签好了。寿奴,拿签筒来”。

不多时,孙寿捧着签筒进来,奉给主人。

孙寿仍然只披着一条轻纱,里面玉体裸裎。程宗扬看得兴起,在她光溜溜的雪乳上捏了一把,笑道:“你来摇”。

孙寿含羞捧住乳球,将签筒夹在丰挺的双乳中间,扭着上身,来回摇动。

等竹签停下,程宗扬顺手拈起一支。竹签还未离筒,罂奴已经眼尖地认出签上的名字,笑道:“是光奴,不愧是太子妃,运气真好呢”。

“你们故意的吧?”。居然一把就抽出成光,程宗扬不信这个邪,他又抽了一支,竟然还是成光。

程宗扬索性把竹签全倒出来,摊开一看,好嘛,四十九支竹签,成光占了足足二十支,孙寿和胡情各有八支,阮香琳、何漪莲、罂粟女和惊理都只有一支,卓美人儿显然在侍奴中地位偏低,占了两支,剩下的竟然还有两支是齐羽仙,更让程宗扬恼火的是,里面居然有五支写的吕稚,简直是恶意满满。

“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阮香琳酸溜溜道:“能服侍相公,是她的福气”。

“你乱搞刘娥的事我还没说呢,这会儿还多嘴?”。

阮香琳低下头,不敢再作声。

小紫道:“程头儿,抽过的签可要算数哦”。

程宗扬哼了一声。成光就成光,算她倒霉吧。

第三章、香火人间。

罂奴去唤成光,人还没到,惊理闪身入殿,“卢五爷回来了”。

程宗扬连忙起身,把满殿的莺莺燕燕扔到一边,赶往前殿。

卢景脸色蜡黄,显然是强撑着伤势。赵充国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旁,正大口大口喝着热汤。

“墓地看好了吗?”。

卢景咳了一声,正要开口,赵充国抢先道:“看好了,在北邙后山,是个藏风聚气的好地方”。

“什么时候下葬?”。

“老郭一辈子行侠仗义,不能连送葬的人都没有”。赵充国道:“王孟已经去舞都接他的遗子。顺利的话,明天就能赶来”。

他用力擤了把鼻涕,“也好让他见郭大侠最后一面”。

郭解的尸骸已经收殓入棺,如今天气严寒,不用担心停灵过久。他被诛连满门,仅有一子尚存,于情于理都应该来送葬。

程宗扬沉默下来,过了会儿道:“到时我也去”。

卢景道:“应该的”。

赵充国一碗热汤喝完,风卷残云般吞了两张大饼,身上饥寒稍去,便起身说道:“我得去瞧瞧金车骑。兄弟,老董的尸身帮我照看一下,替我上主香”。

“我来办,你去忙”。

董卓作为叛逆被悬首示众,他手下的凉州军士全部被收押看管,最后还是赵充国收的尸。老赵光棍一条,无处安置,索性都交给了程宗扬善后。程宗扬如今在宫中一手遮天,里外都是自己人,也不怕犯忌,索性一并收进长秋宫,与郭解的棺木放在一处。

“老四呢?”。卢景说话时还带着细微的嘶嘶声。

程宗扬道:“还在秘境”。

卢景已经听说里面有岳帅的秘记,当即道:“等送走老郭,我也去”。

“一起去”。程宗扬仔细看着卢景,“五哥,你的伤要不要紧?”。

“这点伤,只当被蚊子叮了一口”。

卢景说得轻巧,可脸色瞒不了人。程宗扬道:“我找个安静的地方,你先歇歇,等王孟他们到了,我再叫你”。

“歇啥啊”。卢景道:“我去给老郭守灵。你让人送些祭物就行”。

张恽在一旁听着,赶紧道:“小的这就去安排”。

“哟,”卢景翻着白眼道:“这狗货还没死呢?”。

张恽“扑通”跪在地上,脸色煞白。

程宗扬挥手把他打发下去,“好歹是条命,先留着吧”。

程宗扬陪卢景来到郭解停灵的偏殿,只见两口上好的棺木一左一右摆在大殿两端,中间用帷幕隔开,棺前点着长明灯。

这两口棺木是宫中用具,原本雕龙绘凤,华美异常,但此时棺木上的雕饰被铲得乾乾净净,露出原本的木质,只在外面涂了一层清漆,成了两口素棺,一如郭解生前的布衣本色。

在殿内守灵的除了郭解的两名追随者,还有一人,却是贾文和。他合衣睡在董卓的棺木前,此时双目深陷,形容枯藁,病骨支离,仿佛随时都会咽气一样。

“他被郭大侠拍了一掌,差点儿就死了。我看他还剩了口气,就自作主张,让人救治过来,顺便把他留下来,给董破虏守灵”。

卢景道:“不怕养虎为患?”。

“当初各为其主,大家又没有什么私人恩怨。何况……”程宗扬道:“人才难得”。

卢景哼了一声,木着脸道:“让岳帅见到你这号优柔寡断的滥好人,非得活活气杀”。

卢景没有理会贾文和,他在郭解灵前上了香,然后拿出自家讨饭的破碗,斟上祭酒,先一饮而尽,又斟上一碗,放在郭解灵前,“老郭,喝了这碗酒,路上走好。等老五玩够了,去黄泉找你”。

卢景说着咳了口血,他抬袖一抹,然后靠着棺木盘膝坐下,闭目入定。

卢景肺部伤势沉重,又强撑着在北邙寻找墓地,连日奔波血战,风餐露宿,即便修为深厚,到底不是铁打的。

程宗扬没有打扰他,自行在郭解灵前上了香,拜了几拜。然后走到董卓棺木前,先替赵充国点了三主香,插在炉中,随后又取了一支点上,聊表心意。自己跟董卓没有什么交情,只是敬他是条汉子。

贾文和勉强撑起身体,伏首致谢,他重伤在身,性命垂危,但行礼仍一丝不苟。

“董破虏有你这样的属下,是他的福气”。程宗扬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

“如蒙不弃,请赐鸩酒一杯,薄棺一口”。

程宗扬上下看了他几眼,“活着不好吗?”。

“主公已死,贾某岂能苟活?入殓之后,还请将贾某遗骨沉入洛水”。贾文和木然道:“贾某无能,以致主公兵败身死,实无颜见主公于地下”。

“别蒙我了”。程宗扬盘膝在他对面坐下,推心置腹地说道:“老贾啊,你可不是那种人”。

贾文和目光森然地看着他,良久说道:“生路已经绝,唯余一死,与其泣涕于锋刃之下,不若仗义死节——总能多些体面”。

“怎么没生路呢?还记得昨天给你治伤那个吧,太后的贴身御医,光明观堂门下。她不是告诉你了吗?郭大侠心怀慈悲,力道并未使尽,你伤势虽重,尚有一线生机”。

“若非如此,贾某何必厚颜求赐鸩酒?”。贾文和微微扬起头,“天下滔滔,举世皆敌。平生之志,尽成泡影,贾某即便苟活,也是行尸走肉,何必偷生?”。

拉倒吧你。程宗扬心里道,要是理想破灭就去死,你能活到七十好几?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就“举世皆敌”这四个字是实在话,就因为左右都没有活路,才硬撑着架子。不过老贾话都说到份儿上了,自己再不给个梯子让他下台,那就太坑人了。

“生路?有啊”。程宗扬道:“跟我混吧”。

贾文和嘴角抽动了一下,这人一点都不含蓄,果然是个没文化的野人。

“咱们把话摊开了说,跟我混,官是当不了了”。程宗扬诚垦地说道:“不过我可以保证,你将来所面对的,绝不比官场逊色”。

贾文和不动声色,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不以为然。

“你不信?没关系”。程宗扬道:“眼下我这边正好在谈一笔生意,到时候你不妨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贾文和没有作声,只疲惫地侧过身,躺在冰冷的草席上。

程宗扬本来想走,又担心他病体难支,于是脱下外衣,搭在他身上,又让人送一只暖炉过来。

回到寝宫,程宗扬离开时的兴致已经淡了许多,毕竟又感受了一遍生死,自己又不是吕奉先那种没心没肺的无忧少年,此时心头还沉甸甸的,忧闷难解。

不过踏入内殿,自己刚刚熄灭的欲火,一下子又被撩拨起来。

成光已经在殿内等候多时。紫妈妈的规矩比天子还大,她连上榻的资格都没有,只在榻旁铺了一张茵席,席地跪坐。

见到主人进来,成光连忙俯身行礼。她重新妆扮过,云髻修眉,丹唇皓齿,上身穿着太子妃的华服,显得仪态万方,下身却是不着寸缕,裸露着白生生的腰臀和美腿。行礼时,她白生生的屁股高高耸起,能看到臀后还插着一支竹签。

程宗扬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朝左右道:“你们谁干的?”。

阮香琳扭头道:“不是我”。

“回老爷”。成光怯生生地说道:“姊姊们说,是老爷抽签抽到了贱奴,才让奴婢带着签子来见”。

竹签抽在成光肛内,她臀间的血迹已经盥洗过,用丝巾揩抹乾净,臀缝间那只被摧残过的嫩肛整个肿起,肛洞周围的伤口血痕宛然,显然受创不轻。

程宗扬在榻旁坐下,成光跪在他膝间,一边帮他解开衣物,一边扬起脸,献出讨好的媚笑。

不得不说,这贱奴的美貌看上去还是很赏心悦目的。尤其是她小心扶起自己的阳物时,脸上装扮出的那种敬畏和崇拜,让人很有种犹如神祇的享受。

“老爷的阳物好大,好热,味道还很好闻……”成光露出迷醉的神情,媚眼如丝地说道:“第一次见到老爷,贱奴下面就湿了。那么精壮的身体,好像抬抬手指就能把贱奴按在身下,那么深邃的目光,充满了智慧……那天晚上,贱奴做梦的时候梦到老爷。老爷只勾了勾手指,贱奴就乖乖爬到老爷面前,像条小母狗一样被老爷按住。老爷挺起好大的阳具,插到贱奴的贱穴里,用力肏弄,把贱奴干得魂儿都飞了……”。

“没想到贱奴的梦想终于成真,”成光捧着主人的阳具,放在自己娇艳的红唇前,呵气如兰地娇声道:“老爷的阳具比贱奴梦里的还要大,还要硬……就像大棒子一样,一下就把贱奴的屁眼儿干裂了。贱奴又是痛悔,又是欢喜。痛悔的是贱奴下贱的屁眼儿不中用,贱肛的落红污了老爷的龙根;欢喜的是老爷没有嫌弃贱奴,不但亲加恩典,给奴婢后庭开苞,还在奴婢屁眼儿里射了龙精……”。

她娇喘细细地说道:“奴婢心愿已满,只求能给老爷当牛作马,让老爷随意受用……”。

成光一番话说得羞中带怯,骚中带媚,演技十二分的卖力。可惜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老爷那位小妾正凑在榻上,与老爷唇齿相接,耳鬓厮磨,也不知道老爷听到没有。反倒是那小妾还抽空示威似的给了自己一个白眼。

阮香琳是老爷的妾侍,身份比她一个生死操之人手的俘虏不知高了多少,成光挨了白眼也只能忍着。她乖乖张开樱唇,含住老爷的阳具,小心吞吐起来。

刚才那番话虽然是献媚,但有一点是真的,老爷阳具的味道确实很好闻。阳具含在口中,热腾腾的触感塞满口腔,那只硕大的龟头沉甸甸压在舌上,除了马眼处一点极淡的尿液的微咸,没有丝毫异味,反而有种暖融融的阳光气息。坦白的说,闻到老爷阳具的味道,成光下面不由就湿了。即使不是眼下的境地,她也情愿让这根健康而精壮的阳具进入自己体内,无论前阴还是后庭——只要不那么粗鲁就行。

成光卖力地吞吐着主人的阳具,逐渐沉浸在肉欲中,几乎浑忘了自己身处何境,直到气息急促,舌根酸痛,唇舌发麻,才恋恋不舍地吐出阳具。她娇喘着扬起脸,媚眼如丝地看着主人,忽然间臀后一痛,却是被人踢了一脚。

竹签像刀子一样刺进肛中,被主人干肿的屁眼儿一阵剧痛。成光痛叫失声,她扭过头,正看到罂奴冷厉的目光射来,狠狠剜了她一眼。

成光娇躯一颤,激凌凌打了个冷战,想起自家的用处,连忙破涕为笑,仰身往后躺去。她在席上躺平,将一幅白布垫到臀下,然后分开双腿,敞露出下体的秘境,娇滴滴道:“贱奴的花儿已经湿了,求老爷受用”。

阮香琳满脸不舍地放开主人,双手按在他肩后,小心揉捏。

程宗扬站起身,打量着席上的艳奴。眼前这位太子妃上身衣冠楚楚,下身一丝不挂,两条白美的玉腿几乎张成一字,下体的蜜穴整个绽露出来。那只光洁无毛的玉户的肌肤白腻如脂,绽开的蜜穴内露出一抹柔润的红腻,果然已经湿了。

主人喜欢乾乾净净的阴户,入侍的奴婢都会乖乖剃去耻毛,不过成光是天生的白虎,倒是省了再剃。

“她们都给你说了吗?”。

“说了的,贱奴运气好,被老爷抽到当鼎炉。老爷只管随意肏弄,不管老爷怎么插,贱奴都受得住”。

程宗扬挑了挑眉毛,然后俯身对淮蜜穴,微微一顿,便挺身而入。

成光低叫一声,柔颈后仰,髻上珠玉碰撞着,发出一阵清悦的轻响。那根阳具直挺挺捅入蜜穴,粗大的棒身将穴口塞得满满的。成光忽然觉得自己以前交合过的男子都是些还没有发育成熟的小孩子,自己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成年男人的强壮和有力。

在那根大肉棒捅弄下,自己下体柔嫩得就仿佛一碗豆腐花,只一下,就被彻底干穿,穴口汁液四溅。又硬又长的阳具尽根而入,深深捅入体内,柔嫩的花心几乎被龟头撞碎,嫩穴被撑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程宗扬却觉出一丝异样,停下来道:“什么东西?”。

罂奴掩口笑道:“签子忘拔了”。

说着她一手伸到成光臀间,手腕一拧,将竹签拔了出来。

“啊呀”。成光痛叫声中,蜜穴像触电般抽动着收紧,紧紧住夹住阳具。

粗大的阳具往后一扯,抽出半截,接着再次贯入,龟头重重撞在花心上,干得花心一阵酸软。

成光以为这已经极限,但接下来,她才真正见识了这位老爷的强健。

一开始交合,程宗扬就不带停的,一口气接连干了半个时辰。并不是他有意锁住精关,拿成光取乐,实在是丹田内杂气太多,一边要将杂气纳入肾经,一边还要留意丹田的异状,小心不触动那只充满危险的气轮,这可是个细致活,而且一旦开始,中途就不能停顿。

这可苦了身下的成光太子妃。那根大肉棒犹如怒龙一般,每一下都是尽根而入,力道十足,只不过一刻多钟,成光已经被干得高潮迭起,她一边浪叫,一边迎合地挺动下体,淫液像泉水一样从穴口溢出。

成光的迎合让程宗扬省了不少力气,尤其是她肉穴湿滑无比,干起来畅快之极。可惜好景不长,两刻钟之后,成光已经筋酥骨软,虽然蜜穴内的淫液越干越多,她却再没有迎合的力气,只能用枕头垫在臀下,将蜜穴举得高高的,任老爷插弄。程宗扬越战越勇,阳具就像插在水洞里一样,抽送间叽叽作响,每次阳具插入,都能看到一股淫液飞溅出来,犹如喷泉一般。

成光是黑魔海精心调教的御姬奴,精修过房中之术,可是在程宗扬狂猛的侵伐下区,到底没能坚持太久。三刻钟之后,成光阴关失守,阴精狂泄。她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性命危殆,可是根本无力阻止。她被那根大肉棒干得魂飞魄散,脑海中只剩下激烈的交合和近乎疯狂的快感,红唇颤抖着,尖叫连连。

阳具锲而不舍地在蜜穴内戳弄,穴口被干得充血红肿,幸而阴精不断涌出,使得蜜穴还能保持湿滑。成光被干得两眼翻白,她上身的宫装被扯开,两只雪乳抖晃着,被老爷一手一只握在手中把玩,两颗乳头硬得像石子一样。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水蜜桃,被主人的大肉棒粗暴地肏弄着,源源不断地榨出蜜汁。

成光白腻的阴阜被壮得发红,阴唇彻底翻开,红腻的蜜肉暴露在空气中。她穴口被撑得大张着,每次阳具拔出,蜜腔的红肉就被带得翻出,同时溅出一股阴精。

半个时辰之后,成光最后一丝阴精也被榨出,强烈的高潮使她数次昏厥,紧接着又被干醒。从子宫到穴口,整只蜜穴几乎都在痉挛,穴口上方那只娇嫩的花蒂肿胀不堪,几乎胀成紫红的颜色。

程宗扬此时也是骑虎难下,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仅仅炼化其中一道气息,就如此大费周章。眼看身下的鼎炉再难支撑,再干下去就要脱阴而亡,他匆匆裹住一股杂气,送入成光体内。

成光整个身体都弓了起来,两手紧紧搂住程宗扬的腰身,随着精液的喷射,她身子一颤一颤,下体本能地抽动着,像是要使尽所有力气,将精液纳入体内最深处。

程宗扬长呼了一口气,从成光红肿的蜜穴内拔出阳具。成光臀下的白布又一次被鲜血染红,激烈的交合她屁眼儿的伤口再次绽裂,鲜血直淌。她双眼翻白,脸上带着痴痴的笑容,圆张的穴口在空气中一抽一抽,仿佛还在不停交合。

阮香琳咬着手指,显然是眼前的一幕惊住了。罂奴还好一些,但看向主人的阳具时,目光中也多几分畏惧。

程宗扬没有再理会成光,自行闭目运功。惊理拿来一条毯子,裹住成光赤裸的胴体,送了出去。罂奴过来小心给主人擦洗身体,服侍就寝。

运功一周天,程宗扬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阳具竟然还在硬着,即便刚射过精,也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他自己清楚自家事,丹田内那股死气并没有完全炼化,反而因为吸收缓慢,导致真阳满溢,阳具依然亢奋异常,但眼下要紧的是赶快稳定丹田内燥动的真元,至于脐下三寸那根不听话的是非根,既然它要硬着,也只能让它硬挺着。

最后罂奴唤来孙寿,咬着耳朵吩咐几句。孙寿乖乖听命,赤条条爬到榻上,侧着身子,翘起光溜溜的大白屁股,将主人的阳具纳入体内,用自己柔腻的淫穴安抚好主人怒涨的阳具。

狐奴小巧的淫穴又软又滑,温柔得像春水一样,舒解了不少燥意。程宗扬没有再挺动,他搂住孙寿,一边收拢散乱的真元,一边沉沉睡去。进入梦乡之前,他问道:“死丫头呢?”。

半睡半醒间,他听见罂粟女说道:“紫妈妈带着卓奴去查看秘境了……”。

永安宫与长秋宫地势不同,宫室布局也大相径庭,但在寝宫之旁,同样有一处精阁,平常用来奉祀神灵和祖先。小紫与卓云君正在阁内,同行的还有惊理和永安宫曾经的主人:太后吕稚。

惊理用一颗珠子在吕稚眼前滚动着,将缭绕的黑雾收入珠内。当最后一缕黑雾消散,吕稚睁开双眼,终于看到眼前的景物。

一个穿着狐裘的女孩俏生生立在阁内,她抱着一条雪白的小狗,此时正娇俏地翘起唇角,打量着阁内的陈设,她五官精致无比,身姿纤柔娇弱,看上去像朵鲜花般弱不经风,然而那双灵动的美眸偶然扫来,刹那间泛起璀璨的光华,仿佛一眼就将自己彻底看穿,连自己心底最隐晦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吕稚本能地避开视线,心头一阵悸动。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曾经见过那双眼睛——自己还处于失明中时,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那双眼睛就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从容翻阅着自己脑海最深处的秘密。

吕稚勉强移开视线,看到旁边一位身着道袍的美貌道姑。她伸出玉手,隔着寸许的距离,悬空从案上抚过,案上一排玉制的器皿像是被玉槌敲击一般,从她指下发出一连串悦耳的响声。

如此修为,不愧是太乙真宗六大教御之一,吕稚暗中比较了一下,且不说自己此时修为被制,即使修为尽复,只怕也及不上这位卓教御。吕稚心下暗道,不过在那位少女手下,她也仅仅是个奴婢而已。

“你做得挺好”。小紫声音响起。

吕稚犹豫了一下,然后微微低下头,没有作声。

多年来母仪天下,她早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用冷漠的目光俯览众生,在她记忆中,很久没有人用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对她说话了。

“你那个傻瓜弟弟,马上可以有毒酒喝了”。

吕稚握紧手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吕稚掌握朝政多年,深知权力斗争的残酷,如今败局已定,她根本不奢望自家弟弟还能留下性命。她唯一能做的是,以拥立定陶王为天子,与长秋宫通力合作为代价,换取保留弟弟阿冀全尸,以及幼弟不疑一条性命。

“多谢——”吕稚只说了半截。她虽然已经承认失败,可是“紫妈妈”三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那位紫姑娘似乎不以为意,她一手抚着雪雪,忽然展颜一笑,“找到啦”。

铜制的熏炉发出一阵金属敲击和磨擦的声音,接着,一只蜘蛛从炉中爬出,在小紫脚边急切地绕着圈子。

少女怀中的小狗跃到地上,张口吐出一只黑沉沉的铁箱。蜘蛛飞快地爬到箱边,伸出尖肢撬开箱盖,然后钻进箱内一只小格子里,收拢八条细长的尖肢,蜷缩成一团,像是冬眠一样陷入沉睡。

接着,耳边传来一串“窸窸窣窣”的轻响,十余只形形色色的虫蚁从墙缝、地板下方、梁柱缝隙……各处角落里爬出,鱼贯钻进箱中。

那些虫蚁看起来比活物还要灵巧,若不是它们的肢尖和甲壳与铁箱碰撞发出的响声,根本看不出它们竟然全是金属制成的器具。

最后一只飞虫钻进铁箱,箱盖自动合上。

卓云君惭然道:“奴婢无能,若非紫妈妈,险些就错过了”。

吕稚沉默片刻,开口道:“这处精阁我虽不常来,但以前也曾搜检过,并未发现有什么开启秘境的机关”。

小紫笑道:“是吗?”。

“我若是没有记错,那只熏炉三年前才放入阁内。而秘境所设机关,只怕已有百年之……”。

话音未落,一声清越的凤鸣从耳边掠过。卓云君拔出长剑,剑锋烈焰一闪,将炉顶斩开,露出里面一只小小的白玉盒子。

小紫笑着对吕稚说道:“你来猜猜,里面是澄心棠的花蕊?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吕稚凝视着那只玉盒,久久没有作声。

第四章、侯封舞阳。

清晨时分,从睡梦中醒来的程宗扬睁开眼睛,居然看到久违的阳光透过窗棂的薄纱,在茵席上洒下斑驳而明亮的光影。

笼罩洛都多日的阴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开,白玉般的宫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似乎一夜之间,烟尘散尽,玉宇澄清,光明重回人间。

温暖的被衾香气袭人,身旁的艳妇仿佛一只小猫,蜷着赤条条的玉体偎依在自己怀中,丰满的雪臀贴在自己腹下,碰触间滑腻如脂。自己的阳具还插在她淫穴里面,娇嫩而多汁的蜜肉裹住棒身,随着呼吸轻柔的律动着,仿佛一张娇媚而多情的小嘴,正含住主人的阳具,温柔地抚慰着。

自己居然硬了一夜?程宗扬心下发毛,不会玩废了吧?他略一运功,发现气血运行一如既往,并没有出现由于太过亢奋,导致阳具一味充血勃起,却无法软化尴尬局面。倒是昨晚残余的杂气不知不觉中又炼化了一些,数量虽然不多,但胜在意外之喜。程宗扬有些奇怪,难道自己睡着之后真气还在自动运行?

程宗扬动了一下,怀中的襄城君发出一声娇呻,他吹了声口哨,然后翻身压住寿奴的雪臀,痛快地吃了顿早餐。

惊理进来时,主人正倚在榻上,翻看一卷简册。昨晚侍寝的寿奴不见踪影,阮姨娘侧身坐在榻旁,捧着一只玉碗,亲昵地喂主人用粥。罂奴背对着主人,像只白羊般跪在榻前,高举着屁股,用蜜穴套住主人的阳具,正卖力地耸动着。两女玉颊酡红,眉眼间春意盎然。

惊理啐了一口,“一大早就偷吃”。

程宗扬挪开简册,笑道:“你要是想吃,也赏你一口”。

“奴婢可没这个福气”。惊理屈膝福了一福,“主子,该办公事了”。

战事平定,朝臣纷纷入宫拜见皇后。程宗扬一概以皇后抱恙回绝,都交给单超、徐璜、唐衡几位中常侍应付。个别着实推拖不过的重臣及诸侯,则由太后代为接见,以释众人疑虑。

不过有些官员,无论交给中常侍,还是太后单独接见,自己都不放心,比如胡骑军的桓氏父子。

“桓将军挥军入京,匡扶大义,”徐璜尖细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此番平定战乱,桓将军居功至伟”。

桓郁双手按膝,躬身道:“不敢”。

“桓将军就不必谦逊了”。徐璜道:“咱在内朝伺候圣上,对行军打仗的事是一窍不通,往后还得桓将军多多辛苦”。

“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徐璜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侧了侧身,“程大行,你看……”。

程宗扬仔细打量着桓郁与他身后的少年。桓郁坐领胡骑军,闭营观望,试图在刘建、吕巨君之间左右逢源。结果遇上班超,直接在营中斩杀两家使者,裹胁胡骑军为长秋宫效力。徐璜虽然说得天花乱坠,但一翻脸定他个死罪也就是一句话的事。难得桓郁面色如常,如果换成自己,也许手心里满是冷汗了吧。

不过桓郁是个明白人,被班超绑上战车,知道没有回头路可走,便立即交出虎符印信,全力襄助长秋宫。连日来桓氏父子身先士卒,击破北军大营,将残存的吕氏军力一扫而空,随后进军洛都,控制局势,衣不解甲,马不解鞍,为平定局势立下汗马功劳。

眼下长秋宫朝中无人,单靠董宣独木难支,这个桓郁能不能用,必须自己见过才好决断。

仔细审视良久,程宗扬微微点头。

徐璜心下会意,他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份诏书,“桓郁接旨”。

铁甲声响,桓郁离席跪倒,后面的桓焉不由握紧拳头。

“皇后谕旨:胡骑校尉桓郁,忠于汉室,平叛有功。特晋位卫将军,领卫尉军。子焉,授奉车都尉……”。

桓郁长长呼了口气,满心的忐忑终于安定下来。

“程大行”。桓郁父子陛辞之后,徐璜悄悄道:“这桓郁是个随风倒,让他拱卫宫城……我怎么有点提心吊胆的?”。

“眼下除了长秋宫,哪儿还有别的风?”。程宗扬道:“皇后殿下的事你也知道,不用他,还能用谁?”。

“那位吴壮士,我瞧着是个懂行的,给他个军职,也能管事。还有那个治礼郞,姓敖的,身手也不错”。

老徐这是被吓破胆了,非得找两个信得过的在宫里坐镇才放心。可惜这两个自己一个都少不了。

“汉国教化有方,忠节之士,所在多有。那些留在宫里的军士我看也有几个出色的人物。你们不如选几个苗子,好好栽培一番。比如你那个同宗”。

“你说徐荣?”。徐璜说的是从北军投奔来的一名年轻军士,这些天守卫长秋宫,极为出色。他低头想了一会儿,“那小子确实不错……”。

程宗扬站起身,“圣上登基在即,宫里的事,你多费心”。

“该当的,该当的”。

协议正本是一幅白色的帛书,上面一手漂亮的隶书出自班超的手笔,旁边还有一堆简册,是各项附加的细则。秦桧和班超并肩坐在下首,一个风度翩翩,一个锐气十足。

他们两人原本养足精神,淮备跟严君平好生掰扯一番。谁知道一转眼工夫,严君平不知道吃了什么药,态度大变,连一些两人都觉得过分的条款,他竟然眼都不眨地应承下来。

严君平如此配合,双方谈判的速度斗然加快。于是就有了程宗扬手中这份新鲜出炉的协议草案。

这份协议的核心一是酬功,二是借贷。霍子孟出手极为大方,作为拥立天子的头号功臣,程宗扬获得的赏赐极为丰厚。草案的头一份,就是以天子口吻所拟的诏书:大行令程宗扬,忠直勤谨,讷言慎行,乃国之柱石。今平乱有功,以五千户封舞阳侯,晋少府,主掌织染、冶炼等百工技巧之政,监管天子所属的山海地泽收入,及互市、交易、铸币诸事。

“封侯……”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我记得我花钱买过一个关内侯?”。

“全然不同”。班超道:“关内侯乃虚封,仅为爵名。此为列侯,田地、户数均为实封”。

程宗扬的兴致一下被提了起来。实封的列侯,比起宋国那个破员外可体面多了。

“五千户,看起来挺多啊”。

五千户,一家四口就是两万人——全都属于自己所有。正经的一方诸侯。程宗扬想想都觉得振奋。

“汉国制度,非军功不得封侯”。秦桧说道:“主公坚守宫中数日,力据强敌,平定叛乱,军功赫赫,天下有目共睹,封侯理所当然”。

虽然知道奸臣兄是在拍马屁,程宗扬依然心怀大畅,笑道:“我居然也封列侯了。舞阳侯,听起来有点耳熟……哎,张少煌不是舞都侯吗?我这个舞阳侯有什么说法吗?”。

班超道:“主公的封地在舞都与首阳山之间,因此取舞、阳二字为号”。

这个解释很合理,但程宗扬还是觉得舞阳侯这名号有点怪怪的,不会是把死老头的阳武侯翻过来,拿来随便应付自己一下吧?而且除此之外,这名号好像还有些别的什么寓意……。

不过他兴致正高,也没放在心上,一边往后翻看,一边笑道:“霍大将军这么大方,难道把舞都和首阳山都封给我了?”。

“只是部分山泽田地”。秦桧拿出一份地图,大致划了一个范围,“从首阳山此处,一直到这里”。

程宗扬一看,自家的封地正好位于首阳山铜矿到舞都城的七里坊之间,单论面积并不算特别大,但难得的是属于实封。汉国早期的诸侯均为实封,拥有田地人口,真正的封疆裂土,一方诸侯,可以自设僚属。但自武皇帝之后,新封的侯爵仅有户数而无实地,侯爵按照户数收取相应的租赋作为俸禄,并不直接管理,程宗扬这个舞阳侯算是破例了。

从地图上看,自家的封地境内不仅有首阳山,还有两条支流汇入舞阳河,堪称依山傍水,再加上位于城内的七里坊,山河城郭俱全,足以令人满意。

程宗扬笑道:“我还想着怎么把七里坊买下来,没想到会这样拿到手。这下好了,至少七里坊投的钱没白花”。

七里坊在舞都城内,原本不可能分出来作为封地,但秦桧与班超极力争取,甚至声称拿不到七里坊,就不签这份协议。最后霍子孟表示以大局为重,严君平才捏着鼻子认了,从舞都拿出一坊之地,作为封赏。

接下来是双方协商的各种条款,林林总总不下百条。好在重点部分班超已经用朱笔勾过,过于琐碎的细节就可以忽略了。

双方协商的结果,程氏商会可以在汉国境内进行所有合法的商业行为,甚至包括盐铁与军械,但只限于与朝廷交易。也就是说,程氏商会可以自炼或者从境外贩运盐铁和军械,但不能进行民间交易。

程宗扬所获的封地也不止舞都一处,关于主公的侯爵,秦桧与班超原本坚持以万户封侯,但实封万户过于骇人听闻,折衷为五千户,封地也大为缩小。在班超的强烈要求下,作为补偿,霍子孟同意汉国官方将另外在云水到洛水,以及云水到舞都的河道沿岸,按程氏商会的要求,划拨场地,无偿提供给程氏商会,这些田地同样属于舞阳侯的封地,但只限于设立商号、货栈。

程宗扬最为关心的纸钞,霍子孟也给出回应,汉国允许程氏商会发行的纸钞在境内流通,并且认可其在民间交易中的合法性,但秦桧和班超所要求的充抵税赋,遭到严君平的坚决反对。至于将汉国官方所有钱铢一次性全额兑换为纸钞,进而全面废钱用钞这种根本不可能实现的要求,严君平甚至都懒得理睬。

汉国拒不接受用纸钞缴纳赋税,意味着纸钞的信用将完全由程氏商会自行承担,汉国官方不提供任何信用保证。这固然有所缺憾,但汉国与宋国面临的局势迥然相异,眼下不能奢望太多。

关于双方的谈判,不得不说出乎严君平与霍子孟两人的意料,程氏商会除了在个别条款漫天要价以外,在大多数谈判都保持了克制。比如除纸钞之外,程氏商会并没有借机提出任何专营权,而是表示所有商业都将与汉国商人公平竞争,这也是霍子孟与严君平最终能够接受协议的原因。

不追求垄断地位,这一点是程宗扬专门强调过的,他一边看着条款,一边说道:“垄断的生意虽然省心省力,利润丰厚,但挣惯了轻省钱,谁还肯去挣那些下力气的钱?长远看来,对商会的发展有害无益”。

商贾为贱业,身为商人,却不以挣钱为目的,独辟蹊径,以商入道,这正是班超愿意追随这位年轻主公的原因。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诚哉斯言”。

秦桧道:“正因为主公吩咐过不要特许,所以我们没有要求商会在汉国境内的经营全部免税。不过汉国同意云水到洛都和舞都之间的船只往来,可以不收取费用”。

程宗扬十分满意,这两条免税线路的开通,意味着自家的货物可以由水路直接从江州运往洛都或者舞都的封地。

接下来是一些商业上的政策条款,比如官方取消对商业的限制,勒令各州郡不得随意设卡,阻碍货物的正常流通。这对于靠车马和水路吃饭的鹏翼社和洛帮都是极大的利好。

再比如撤消算缗令,承认商贾属于四民,可以与良家子一样通过正常途径出仕,不再对商贾出身进行歧视等等。均在政策层面,给予商贾平等的地位。

这些条款并非只针对程氏商会一家,而是涉及到汉国整个商贾阶层。程宗扬提出这些要求时,班超对主公的眼光、胸怀大为叹服,如果这些条款只限于程氏商会,霍子孟可能答应得更容易,但主公显然没有藉机牟取暴利的心思,而是为整个商贾阶层争取权益,一举由利己变为利天下。

其实程宗扬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从自由贸易的角度,认为汉国限制商贾的政策对商业伤害太大,不利于商业正常发展,也不利于自家商会的发展。

程宗扬一条一条看下来,心情越来越好。好不容易看到最后面,终于看到霍子孟提出的要求:十二年之内,程氏商会每年以市价向汉国输送粮食两百万石,同时每年借贷给朝廷五十万金铢,年利不超过百分之十。

程宗扬一怔,“十二年?这么久?”。

秦桧道:“这算是一长期合约,意味着十二年之内,我们的粮食都不愁卖不出去”。

“这我知道,可为什么是十二年?”。这个数字不但太长,而且有零有整,很突兀的感觉。

班超道:“十二年之后,天子就可以行冠礼了”。

加冠相当于男子的成人礼,但程宗扬还有些不明白,“不是二十加冠吗?”。

秦桧解释道:“天子十五而冠。届时将行冠礼,加元服,带剑”。

真正重要的奸臣兄没说,不过程宗扬已经听懂了——加冠之后,天子作为成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亲政,掌握权力。

“看来霍大将军还有些不放心呢”。

程宗扬品出字里行间的味道,一个十五岁的天子并不重要,要紧的是十二年之后,朱老头即使还活着,届时的年龄也不会对天子的帝位有太多威胁了,这恐怕才是霍子孟不惜签下一份十二年长约的真正目的。

“借款可以”。程宗扬道:“但必须是纸钞,否则就不谈。当然,他们到时也可以拿纸钞来还款”。

五十万金铢,相当于汉国岁入的十分之一,数额不菲。但有借有还,实际支出并不算高,比起自己获得的巨额利益,完全不值一提。甚至在程宗扬看来,只要纸钞能够流通,这点借贷全部白送都可以。

程宗扬看完草案,笑道:“此役大获全胜。都是你们两位的功劳”。

秦桧与班超拱手施礼,“此乃主上运筹之功,属下不敢居功”。

“你们就别客气了”。程宗扬笑道:“条件很不错,就按这些条款签。不过少府就算了,我又不是来当官的,给个虚衔就行”。

秦桧与班超对视一眼,“对于主公出仕之事,霍大将军可是十分坚持”。

程宗扬大为意外,“不会吧?他真想让我当官?”。

班超道:“霍大将军的意思是,希望主公能为朝廷效力”。

程宗扬有些莫名其妙,霍子孟开出这么优厚的条件,是想用官职、爵位把自己留在汉国?不对啊,他应该巴不得自己滚蛋才是吧?

他起身在殿内踱着步。少府虽然是九卿之一,但无关军政要务,干得好是锦上添花,干不好也不至于让汉国动荡。问题是,如果自己留在汉国,位列九卿,霍子孟真会安心吗?。

程宗扬停下脚步,“不。这个官位必须辞掉”。

他断定霍子孟的用心还是在试探,揣摩自己的底线。站在霍子孟的角度,即便他开出的条件能够满足阳武侯的胃口,还要设法判断自己对朝政是否有野心。

毕竟天子如今控制在自己手中,眼下自己羽翼未丰,还无法与霍子孟所代表的世家豪族对抗,但只要自己牢牢掌握天子,随着时日推移,能量只会越来越大,到时还留在朝中,各种猜疑、忌惮必然纷至踏来。

看到主公如此决绝,秦桧神情间露出一丝遗憾。

程宗扬笑道:“奸臣兄,要不这个官你来当?”。

秦桧正容道:“属下唯愿附主公骥尾”。

程宗扬大笑道:“答对了。做梦都别想。我们商会还指望你呢”。

程宗扬盘膝坐下,双手放在案上,神采奕奕地说道:“我们只经商。我不会说我们绝不涉及政务,但我可以保证,对于朝政的干预只限于商业范围——这一点,你们务必要向霍大将军表达清楚”。

两人齐声应下。

“另外,还有两件事”。程宗扬道:“其一,我淮备在汉国成立一个商号,除程氏、云氏以外,还将邀请汉国商家,以及世家大族入股。大家共同投资,合作经营”。

利益捆绑,程宗扬已经是轻车熟路。霍子孟担心自己成为朝中无法控制的不安定因素,不惜拿出九卿的高官试探,自己反其道而行之,索性把他们拉过来一起经商。一来表明自己没有问政的野心,二来给自己的程氏商会编造一个巨大的保护网——同时自己也想藉此潜移默化,向他们灌输一些商业运作的理念,至少不让他们提起商贾就翻白眼。

秦班二人对此也没有异议。一个游离于朝廷以外的官商组织,原本是君主的大忌。任何一个帝王都不会乐意看到这种组织的出现。不过汉国情况特殊,天子如今年仅三岁,想亲政起码要到十二年之后,有足够的时间进行运作。而且这也不是主公头一次建设类似的组织,晋、宋两国都有,同样的商会。当然,晋国情况也很特殊——晋帝有跟没有一样,还不如汉国这个三岁小儿。

“其二,我提议成立天子教育委员会。天子用的课程与科目我已经拟好,至于教授天子的先生,霍大将军身为群臣之首,还请大将军费心”。

程宗扬拿出自己整理好的课程安排,递给两人。

两人接过来一看,上面的科目超过三十种,不但有文理俱全,还有军事、武学,更有一堆不知所云的陌生科目,五花八门,简直闪瞎人的狗眼。

秦桧倒还镇定,班超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这份课程表堪称是大杂烩,天上地下,无所不包,而且琐碎零乱,只能用芜杂来形容,全无章法。

值得庆幸的是,汉国虽然儒家地位日益提高,但还没有到独尊的地步,百家各有流传。纵然班超觉得天子去学农家的耕种和道家符箓着实多余,但还勉强能接受。只是……。

“主公,课程是不是太多了?”。

程宗扬笃定地说道:“就是要多些才好”。

每科两位老师,这个教育团队就有六十个位置。除了总体的引导和个别没人能教的科目以外,程宗扬淮备把所有的教师职位都拿出来,交给霍子孟,由朝廷公议推选。

可以想像,这份课程表一旦公开,立刻会成为朝野瞩目的焦点,各方势力都会拼命往里面塞人,想方设法接近天子。而这同样是程宗扬的目的,大家共同合作,同时彼此制衡。有天子教育委员会这样一个合作的组织,也多了一条各方势力沟通和博弈的渠道。一帮名师即便因为教育理念的分歧有口角之争,也好过在沙场上杀得你死我活。

通过商会,进行经济上的合作,通过天子教育委员会,推进政治和学术的交流,虽然程宗扬没有预言术,无法预料最终的结果,但至少自己已经尽力了。他只希望有这两个渠道与汉国各方势力沟通,能够最大程度减少彼此的内耗。与其斗来斗去,不如大家一起升官发财。

两项主张一拿出来,就把秦桧和班超震得不轻。商会还好说,两人耳儒目染之下,对此还不算太过意外。可这个天子教育委员会,实在是闻所未闻,真不知主公是如何想出来的。

两人都是心思敏捷之辈,略一思量,便察觉出这个教育委员会意味深长,既有妥协,有退让,公开表明合作的态度,同时主公也在暗示,他会把天子牢牢控制在手中。

秦桧道:“主公如今还是大行令,提议此事略有不妥,若是以长秋宫的名义下诏,霍大将军想必会欣然奉旨”。

班超道:“既然如此,不若以两宫的名义下诏”。

秦桧笑道:“两宫亦可,长秋宫亦可”。

程宗扬想了一会儿,“就以长秋宫的名义”。诏书名义的微小变化,到了外界的影响力都会十倍百倍的方大。这正好是一个淡化吕氏影响,为赵飞燕树立威信的好机会。

记下主公所提的条款,班超便告辞离开,淮备先休息一下,再接着跟严君平打擂台。秦桧却被程宗扬留了下来。

“主公这天子教育委员会,不仅别出心裁,而且余味悠长,”秦桧赞叹道:“堪称神来之笔”。

“啥神来之笔啊,都是被逼的”。程宗扬道:“有件棘手的麻烦,你得出个主意……”。

听到主公透露小天子是被黑魔海的御姬奴抚养长大,奸臣兄的眼珠子差点飞上天,半晌才击节赞叹道:“好算计”。

“别夸了。想想怎么把这事摆平吧”。程宗扬道:“虽然我弄了个教育委员会,排斥那贱人的影响力,可心里还是没底。奸臣兄,你一向思维很广,有没有什么不留后患的法子?”。

秦桧眼珠乱转,片刻后猛然定住,慢慢道:“属下倒有一计,只是主公未必见用”。

程宗扬精神一振,“你的主意我什么时候敢不用了?赶紧说来听听”。

“若想不留后患,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定陶王换掉”。

“这个我也想过,可换谁呢?”。

“人选当然有”。

“谁?”。

“郭大侠的遗子”。

程宗扬大张着嘴巴,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自己想的是把定陶王换成别的宗室子弟,秦奸臣却打算拿人来冒充定陶王。奸臣兄这脑回路,果然清奇,别人是狸猫换太子,他是逆贼换天子。这阴谋实在太大了,自己扶不住啊。

“大哥,你疯了?”。

“虽是兵行险着,但未必不可行”。秦桧道:“郭大侠的遗子——是叫郭靖对吧?只要深居宫中,除了贴身的近侍,有谁能认得出?”。

“怎么认不出?差着一两岁呢,何况定陶王入京时,见过不少人”。

“只需两宫称是,何人敢再置喙?如今太后在主公手中,至于皇后,如果向赵皇后说清定陶王的来历,敢问主公,皇后会如何作想?”。

程宗扬寻思道:“她可能会吓跑吧”。

“正是如此。如果换了郭大侠的遗子,宫廷上稍加训导,又有何难?幸好定陶王年龄尚幼,再大两岁就不好说了”。秦桧低声道:“此乃天助主公”。

程宗扬差点就被他说得心动了,他定了定神,“那定陶王呢?”。

“郭大侠捐躯赴国难,岂能无后?”。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然后使劲摇头,“不行。不行。太荒唐了”。他算听明白了,奸臣兄的意思是让郭解的儿子冒充定陶王当天子,定陶王改名郭靖,给郭解当儿子,天子龙种、布衣侠士互换身份,这胆子大得没边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程宗扬道:“况且怎么瞒也瞒不过剑玉姬吧?咱们把天子换了,不是平白送她一个大把柄?不行。不行”。

“盛姬已死,巫宗再要伸手,尚需时日。到时大局已定,便是剑玉姬,也无回天之力”。

“万一出岔子,那可是把郭大侠仅遗的骨血给害了”。程宗扬道:“我也不指望咱们的小郭靖大富大贵,能平平安安就是福”。

秦桧计不见售,也没有什么不满。此计毕竟太过剑走偏锋,若不是主公此时控制两宫,完全能一手遮天,他也不敢贸然提出。

“汉国之事,不知君侯何意?”。

程宗扬皱起眉头,“不知道,他没说”。

朱老头本来对汉国的帝位颇为上心,甚至话里话外还流露出让自己替他争夺天子之位的意思,可事到临头却不置一辞,就跟没事人一样,弄得程宗扬大惑不解。

秦桧到底追随殇侯多年,又善于揣摩人心,“君侯不提,定然是对主公所为略无异议,才放手任主公施为”。

有道理。汉国对自己而言,只是一个用来逐利的庞大市场,对朱老头而言,可是他的祖宗基业。如果自己胡来,朱老头肯定不会坐视。

眼下的结果虽然远称不上完美,好歹也是朱老头可以接受的。比如定陶王是黑魔海养大的,自己感觉芒刺在背,可对于朱老头来说,根本不是个事——死老头自己就是黑魔海硕果仅存的大佬。

朱老头对汉国帝位最大的不满,是帝位被血脉不正的刘骜一系篡夺。如今刘骜暴毙,身后无子,帝位重新回到真正的武皇血脉手中,朱老头的怨念就小了一半。

霍子孟最担心的是阳武侯出来逐鹿帝位,不过程宗扬知道,朱老头绝没有这想法——朱老头要是当上天子,首先一条就是没有后宫。一个不立皇后,不近女色,没有子嗣的天子,简直就是一个炸弹。只要驾崩,就会把朝局炸得稀烂。

当然也不是没有补救的办法,比如朱老头那个不要脸的对外声称自己是他的私生子,他来当天子,自己当太子。他称自己为爱子,自己称他为父皇……程宗扬想想都想吐,死老头要敢这么干,还不如疯了算了。

【六朝燕歌行】(2.5-2.8)

第五章、报应不爽。

贾文和半伏在地上,将那份协议草案的副本铺开,仔细看着。他细长的双目光芒微闪,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把草案看完。

贾文和推开文牍,“裂土封国。不意程侯之威,一至于斯”。

贾文和这声“程侯”,让程宗扬心花怒放,这称呼还是头一次听到,当场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下面。

“老贾,来跟我混吧,绝不屈了你的才华”。

贾文和淡淡道:“此议若成,程侯便是众矢之的,若换作贾某,定然寝食难安,真不知程侯如何还能笑得出来?”。

程宗扬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你吓唬我?”。

“程侯匡扶王室,功高难赏,”贾文和点了点那份协议,“方有此议。程侯不思进取,转而求田问舍,逐利自污,亦不失为自保之术。然程侯挟不世之功,却行商贾之事,如圈中之豚,求食而肥。安能长久?”。

程宗扬火气直冲脑门,这家伙居然把自己比作肥猪?有我这么精壮的猪吗?

贾文和对他的脸色视若无睹,他抬袖咳了几声,“行大事毫不惜身,弃权柄有如敝履,视小利却如性命——贾某不才,真不知程侯是上古之贤人,还是鼠目寸光之徒。岂不闻天予不取,反受其殃?”。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忍下这口气,“大家理念不同,光靠嘴巴,我也说服不了你。这样吧,等你伤势好些之后,我派人送你去临安、建康、江州游历一番,让你看看我这肥猪有多壮”。

贾文和眼中光芒一闪,“江州?”。

“没错”。程宗扬道:“我的”。

江州之战是六朝近年来的大事,贾文和当然不会没有听说过,以一城之地,数千之众,力拒数万宋军精锐,消匿多年的星月湖大营初露峥嵘便震动六朝。假如江州真的属于这位程侯,他的实力和目的就需要重新评估了。

“既然如此,程侯不若弃舞都,而取此地”。

贾文和在地图上一指,正是宋国丹阳对面,毗邻云水的大片区域。

程宗扬仔细一看,好嘛,你这还是操着心要造反啊……。

贾文和指的地方位于汉国最南端,与江州南北呼应,进可攻,退可守,要不是自己没有造反的打算,还真是块宝地。

“皇图霸业吗?”。程宗扬语带感慨地说道:“吕巨君胸怀大志,如今悬首东阙;刘建身为诸侯,如今悬首北阙;董破虏豪勇盖世,如今悬首西阙。吕冀运气不错,现在囚于北寺狱,只等一杯鸩酒送他上路,还能留条全尸”。

程宗扬站起身,望着外面的宫阙,“我对皇图霸业没兴趣。强如董破虏,智如吕巨君,贵如天子,尊如太后——他们用过手机吗?上过网吗?杀来杀去,不过蜗角之争”。

贾文和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我想走一条新路,一条不同于帝王将相的新路。我知道这条路能走得通,也必须走得通”。

程宗扬转过身,“文和兄,我需要你来帮我”。

“师傅”。高智商风风火火地跑进来。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小子行啊,去小云那里浪了两天?”。

“师傅,你可冤枉死我了”。高智商叫起了撞天屈,“我跟义纵那小子满洛都去找宁成,别说去浪了,连觉都没怎么睡”。

程宗扬连忙道:“找到了吗?”。

自己如今虽然控制两宫,但最大的问题是朝廷里面缺少自己人,势单力薄。

董宣算一个,但第二个就暂缺了。宁成身为大司农,又在政变中入狱,算是大半个自己人。可没想到他那么大一个官,居然一点都不顾体面,连汉国官场多年的潜规则都不理会,抽冷子砸了枷锁,跟个小流氓似的越狱了。

“刚打听出来的。前天有人拿着伪造的文书从夏门逃走,听那人的相貌、身形,多半就是老宁”。

宁成这家伙……还真是个人物。洛都之乱死了那么多人,他一个罪囚竟然顺顺当当逃出城外。可惜他不知道自己笑到了最后,否则也不会逃的那么快。

“师傅,还追不追?”。

“追!追上告诉他赶紧回来当官,还当他的大司农”。

“成”。

“哎,你就别去了。要你办的事还多着呢”。程宗扬道:“你去见程郑大哥和赵墨轩,让他们尽力往洛都调运粮食、酒肉、布匹……各种物资越多越好。还有,眼下还有件大事,老秦和老班都要留在宫里处置,宅中那边还需要秦夫人坐镇,你一会儿顺便护送秦夫人回去”。

“这事好办!师傅!你就放心吧”。高智商说着高声嚷道:“富安!富安!

你个狗才,又死哪儿去了?”。

“这儿呢!在这儿呢”。富安跟着自家衙内跑了几天,这会儿刚回来收拾一番,听到衙内召唤,连忙拎着食盒一溜烟地跑来,先从怀里掏出个手炉,塞给衙内,又打开食盒,取出几样糕点,“赶紧先垫垫”。

高智商接过来往嘴巴里一塞,含糊说道:“师傅,我去了!那啥——晚上我去小云那儿,就不回来了”。

武库燃烧数日的大火终于熄灭。漫天阴霾散去,京城洛都也迎来了久违的阳光,笼罩在城内多日的肃杀气氛一扫而空。

洛都人口百万,食指浩繁,每日所需的口粮就不是一个小数目,更不用说眼下天气严寒,还需要生火取暖。天子驾崩之后,引发的动荡导致整个洛都封城数日,内外断绝,许多人家已经断炊。

乱事方定,安抚人心是第一要务。董卓授首,胡骑军入城稳住局势之后,司隶校尉董宣立刻下令,打开城外的常平仓,组织隶徒将粮食运入城中,全力接济百姓,并且大开城门,允许百姓出城拾取柴草,生火御寒。

市井间活跃多日的游侠儿们突然变得沉寂,倒是商贾们仿佛嗅到什么风声,从躲藏多日的坊市中钻出,以前所未有的积极姿态扶危济困,与官方全力合作。

多方努力之下,民心很快稳定下来,各处紧闭的坊门陆续打开,街上也多了行人的踪迹。虽然许多人眼中还有疑虑,但看到名震洛都的卧虎董宣亲自带人在街头巡视,些许不安也像道旁的残雪一样逐渐化去。

董宣与凉州军搏杀时被刺中腹侧,伤势与金蜜镝如出一辙。属下拼死相救才保住性命。他顾不得重伤在身,草草包扎之后,便率领隶徒在街头奔走,传谕四城,宣告诸逆已然伏诛,天子不日即将登基,届时大赦天下,百姓皆有赏赐。

程宗扬望着车窗外的人群,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动乱平息之后,董宣第一时间就求见皇后,被他借口皇后殿下凤体不适,搪塞过去。但三五日还能勉强应付,如果天子登基,赵飞燕还不露面,只怕刚平静下来的局面又要再生波澜。

程宗扬放下车帘,吩咐道:“去北寺狱”。

北寺狱的内侍已经尽数换过,如今狱内都是单超、徐璜、唐衡等人的心腹亲信。刘骜最亲近的五位中常侍,左绾、具援死于战乱,剩下三人在乱事中都牢牢站在长秋宫一边,忠心可鉴,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一名内侍躬着腰道:“……人犯乖得很,既不胡乱打听,也不多嘴瞎问,老实待在里头,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这会儿正睡着呢”。

程宗扬往牢房内看去。果然陶弘敏正蒙头大睡,被衾虽然不是簇新,好歹也算乾净。那些内侍早已接到吩咐,通常从犯人身上榨油的手段全都收拾起来,倒没让他受什么委屈。

程宗扬笑道:“五爷,你倒是好睡,心真够宽的”。

刚被内侍叫醒的陶弘敏没有半点恼意,脸上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有屋住,有衣穿,还有人管饭,能不宽心吗?你瞧,在这儿两天,我还胖了呢”。

“不愧是大富人家出身,知道保养。换作别人早就肝颤了,哪里还有心情去管是胖还是瘦了”。程宗扬说着咳了一声,故意板起脸,拉长声音道:“知道我来干嘛的吗?”。

陶弘敏眼神闪烁了一下,笑道:“恭喜赵皇后了”。

程宗扬竖起大拇指,“明白人,一点就透”。

内侍已经打开狱门,程宗扬走进去,在陶弘敏对面席地坐下,“知道我为什么留五爷小住几日吗?”。

陶弘敏也理了理衣冠,屈膝坐好,正容道:“你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省劲。

“跟黑魔海合作是谁的主意?”。

“广源行组的局。我们陶家在晴州多少有点份量,正好在这边也有生意,便有人找到我”。

“是五爷自己的意思,还是族中的意思?”。

“我自己拿的主意”。陶弘敏道:“坦白说,我当初也想拉你入局”。

“龙辰是谁的人?”。

“这个恐怕没什么人知道,但这次应该是广源行出的钱”。

“帛十六你认识吗?”。

“我说我不认识你信吗?”。陶弘敏没好气地说道:“不但认识,还是打小的玩伴,熟得穿一条裤子”。

“他人呢?”。

“那混蛋贼得很,还没开打就跑了。说是老爷子病重,急着回去争家产”。

陶弘敏满腹牢骚地说道:“谁知道他扔下这么个烂摊子,活活把我给坑了”。

“我想找到他们。有路子吗?”。

陶弘敏毫不犹豫地说道:“会馆”。

程宗扬笑了起来,“五爷住了这么些天,估计也烦了,我这就派人送你回会馆休息。等过几日闲下来,我们再聚聚”。

这是让自己领路啊。陶弘敏倒也光棍,“得,吃了你好几天,也不能白吃。

老五这回算栽了,躺倒挨捶吧”。

陶弘敏痛快走人。其他人脱不开身,由刘诏和郑宾负责护送。名为护送,实际是去追拿广源行的漏网之鱼。

不过程宗扬对能不能抓到人,并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隔了两天,该跑的早就跑了,无非是尽人事而已。

北寺狱内囚犯还有不少,当初赵王的罪属已经被处置过,如今关押的多是刘建的家眷。他称帝之后,把江都邸的家眷一并带入宫中,刘建势败被杀,这些人一个都没跑掉,全部被收押,就近关入北寺狱。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附逆的大臣,比如师丹,还有昔日的绣衣使者江充。这些人都在大辟之列,会在接下来的数日内陆续伏诛。

愿赌服输,程宗扬没有理会这些人,直接走到最里面一处监牢前,望着牢内的囚徒——大司马、领尚书事、襄邑侯,以行事肆无忌惮而着称的外戚吕冀。

吕冀戴着木枷,手脚也被镣铐锁住,他浓密的髯髯多日未曾打理,上面还沾着菜汁饭粒,比起当日的裘服锦衣,意气风发,显得狼狈了许多。不过他身陷囹吾,神态兀自桀骜,看着程宗扬的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

程宗扬像看一头猎物一样看着他,“吕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吕冀咆哮道:“我要见阿姊”。

程宗扬拿出一份诏书,“这是你阿姊的手谕。来人,给大司马念念”。

旁边的内侍接过诏书,扯着公鸭嗓子道:“太后懿旨:宫中乱起,吕冀处置不当,着令赐死”。

吕冀脸上的肥肉颤抖了一下,嚎叫道:“我不信!你们敢矫诏杀人!我要见阿姊!放我出去”。

“想出去?”。程宗扬笑了起来,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好说”。

一辆黑漆朱绘的宫车辘辘驶过长街,沿着宫中的御道一直向北,穿过重重宫禁,来到一扇深黑色的大门前。

内侍早已接到几位中常侍的吩咐,一大早就在门外守候。见车马过来,赶紧推开大门。

紧闭的大门发出一声悠长的“吱哑”声,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条狭窄幽深的巷子。小巷阴暗而又潮湿,两旁是低矮简陋的房屋。在气势恢弘的汉宫内,这些房屋完全属于异类,低矮得就像半埋在土中。房屋与巷道都由青石砌成,年深日久,表面遍布青苔,半朽的屋檐彼此靠在一起,几乎遮蔽了天空。大门一闭,整条窄巷都被笼罩在阴影下,即使正午时分,也不见天日。

此时巷道两侧已经跪满了人,除了几名身着乌衣的内侍,余下尽是女子。她们大都三十余岁,虽然芳华将逝,仍能看出昔日的阿娜美貌,只是她们的目光或是惊惶,或是疲惫,或是木然,再没有曾经的灵动。

车门打开,一双薄底快靴落在踏板上,然后一跃而下。

内侍伏身施礼,“奴才叩见上官”。

后面的众女也齐齐伏身,“罪奴见过上官”。

“免礼”。声音意外的年轻。

众人直起腰,目光上移,只看到一人披着玄黑色的熊皮大氅,脸上却戴着一张银制的面具。

那人站在大门处,阳光从他背后射入,将他身影照得闪闪发亮。在他头顶的门楣上,挂着一方匾额,匾上黑色的字迹颜色已经脱落大半,从残留的刻痕上,勉强能辨认出上面写着两个字:永巷。

众人齐齐伏下身,他们只知道今天有一位身份极要紧的大人物要来,却没想到来人会戴着面具。能够使动几位中常侍,偏偏还要掩藏身份,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要在永巷做的事绝不能泄漏分毫。

众人加倍小心,眼睛都不敢乱看。一名内侍伏身禀道:“禀上官,北宫历年被打入过永巷的妃嫔宫人,共一千三百七十人,如今尚存二百六十一人,按单常侍的吩咐,小的已将其尽数召至巷中”。

戴着面具的大人物点了点头,然后穿过人群,踏入巷内。

巷子正中是一处圆形的空场,此时已经按照吩咐事先摆好坐榻,铺好锦垫,旁边还放了两只熏炉,用来取暖除秽。

程宗扬走到榻前,撩起大氅,拂衣坐下,隔着面具往下看去。

数百名女子鬓发如云,黑压压跪成一片。最前面一名美貌的少妇,正是董昭仪。先帝内宠极多,有名份的妃嫔便有二十余位,然而此时尚存的不过三五人而已,自董昭仪以下,尽在此地。

董昭仪先时也曾被打入永巷,吃过苦头,一来年轻貌美,二来屈意奉迎,被当时的永巷令吕冀开恩,赦免放出,今次不知为何又被召来,心下不免忐忑。

意识到扫来的目光,董昭仪扬脸露出一个媚笑,红唇却禁不住微微发颤。

那人开口道:“我这次来永巷,是奉两宫之命巡视传谕。天子驾崩,新君继位。皇后不日将移居永安宫。太后与先帝一众嫔妃,移居长信宫。皇后下诏,天子登基,大赦天下,永巷的罪奴一并赦免,复其旧位”。

下方静悄悄一片,所有人都不敢作声。

“其二,太后听闻原永巷令吕冀罔顾国法,咨意妄为,大为愤怒,命本官前来查实,予以严惩。你们若有冤屈,尽可陈诉,自有太后为尔等作主”。

程宗扬说完,巷内依旧静悄悄一片,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程宗扬微微皱起眉,这些女子显然久经磨难,戒心十足,轻易不会相信旁人的言辞。他重重咳了一声,随行的内侍立刻叫道:“带人犯”。

巷口传来“哗哗”的铁链声,接着一名身材肥壮的囚犯被拖了进来。那囚犯戴着重枷,披头散发,口中塞着一团麻布,鼻翼鼓胀着,发出粗重的呼吸声,他两眼赤红地瞪着众人,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恶魔。

两旁的女子一阵骚动,不少人看到他的面容,就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几名内侍架着吕冀,将他拖到戴着面具的上官面前,按倒在地。

一名内侍打开诏书,尖声念道:“皇后谕旨:大司马吕冀为人跋扈,性情凶恶,素来倒行逆施,目无法纪,其罪当诛。今奉太后旨意,着令吕冀赐死。家产藉没,家眷入永安宫为奴”。

永巷内一片死寂,几乎没有人相信这是真的,甚至有人以为这只是一场恶作剧。毕竟她们已经在吕氏的阴影下度过了漫长岁月——几乎有三生三世那么长。

在众人不安的目光中,一名盛妆打扮的女子被带入巷中,她身着华服,腰间悬着一组精美的玉佩,衣饰一如王侯贵人,只是双腕戴着铁铸的镣铐。

“太后懿旨”。内侍尖细的声音在巷内回荡,“永安宫奴孙寿,年二十三,未育,系罪臣吕冀之妻,封襄城君,以罪当诛。姑且免死,着即发配,赏功臣为奴”。

孙寿屈膝跪在新主人面前,罂粟女当场摘去她的发钗、环佩、饰物,剥去华服,剪去一绺长发,将她从高高在上的封君降为奴婢。

孙寿一脸柔婉的俯首听命,就像只被驯服的羊羔一样乖巧温顺。旁边的吕冀目眦欲裂,口鼻中发出“唔唔”的怒吼声。

罂粟女一边扯开孙寿的长裾,一边笑道:“大司马的模样好吓人呢。可惜,你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保不住自己的夫人啦”。

吕冀挣扎着试图站起,却被几名内侍死死按住。

“你不服气?”。程宗扬抬手指着周围的女子,冷笑道:“你凌辱这些女子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

吕冀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双手扳着木枷,将铁镣拽得铮铮作响。

程宗扬冷冷看着他无谓的挣扎,眼中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轻蔑,“眼珠瞪这么大,就让你看仔细好了。脱了”。

罂粟女笑道:“寿奴,主子命你裸身服侍”。

孙寿看了主人一眼,满脸都是乞怜之色,可主人对她理都不理。无奈之下,孙寿只好听话地解开贴身的小衣,在一众内侍、永巷罪奴面前脱得一丝不挂。

众人神情各异,目光混杂着惊讶、疑惑、不解、恐惧……孙寿的位置与董昭仪近在咫尺,看着那名身份仅次于两宫的尊贵女子沦为奴婢,裸露出雪白的肉体,董昭仪脸上的媚笑越来越淡。这样的一幕在永巷绝不少见,事实上,自己就几乎在同样的位置,做过同样的举动。只不过当时高高在上的太后亲弟,此时正三木束身,跪在地上。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压抑的哭泣,“吕氏真的败了?天啊……天啊……”。说着抽泣声变成了嚎啕痛哭。

惊理悄无声息地出现那名女子身旁,一手抚着她的背,一边柔声道:“吕贼猖狂多年,如今上官特将其引至永巷问罪,好让受其凌辱的众人亲眼作个见证,如此好事,这位姊姊为何哭泣?”。

在惊理的安抚下,那女子泣声道:“奴婢是宋贵人殿内宫人,当日宋贵人得罪了襄邑侯,被他打入永巷,裸身示众,宋贵人不堪受辱,投缳自尽……”。

“我家主人也是……”。另一名女子硬咽道:“我家主人当日就在此地,被吕贼当众凌辱……”。

旁边的内侍也道:“平日吕贼那厮一来永巷,所有罪奴都得裸身出迎,气焰熏天,张狂之极”。

看着上官冷厉的目光,那内侍赶紧补充道:“小的都是听说的。以前在巷中当值的阉奴都被关押起来,一个都没跑掉”。

程宗扬道:“还听说了什么?”。

“还听说……小的还听说,永巷的规矩,新来的罪奴都要游街示众”。

程宗扬对着面前的女子道:“是吗?”。

董昭仪小声道:“是”。

孙寿一张玉脸时红时白,当众裸露,她并没有多少羞耻或者难堪,只要能让主子满意,即便当众交合她也会乖乖翘起屁股。她此时心里有的只是恐惧,害怕自己会和吕冀一样,被当众处死。

忽然间颈中一紧,一条冰凉的铁链落入颈中,使她浑身一颤。孙寿略微呆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

众目睽睽之下,孙寿被铁链牵着,像那些罪奴当日做过的那样,在巷中赤身裸体的游街示众。

在场的女子都受过吕冀的凌辱,有些还被他私下带出宫去,甚至见过孙寿本人。此时看到这位吕冀的正妻脱去衣物,将她们在永巷遭受过的凌辱逐一重演,众女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压抑多年的伤痛迸出来,抽泣声、痛哭声、斥骂声……响成一片,忽然一口吐沫狠狠唾在孙寿臀上,接着口水雨点般飞来。

赶在众女忍不住动手之前,罂粟女将孙寿牵回主人身边,免得她被愤怒的人群活活打死。

“吕大司马,”程宗扬口气平淡地说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吕冀两眼血红,被麻布塞住的嘴角冒出白沫。

程宗扬摆了摆手,让人扯出他口中快被咬烂的麻布。吕冀舌头僵了片刻,然后疯狂地嘶吼道:“我要见阿姊!见阿姊”。

吼叫声中,一名脸色冷厉的内侍走上前来。

中行说拿着一只金灿灿的长颈仙鹤酒壶,一只镶嵌着宝石的金杯。他将金杯放在厚厚的木枷上,带着一丝狞笑,满满斟了一杯酒。

“这就是你阿姊赏你的——上好的鸩酒”。中行说阴声怪气地说道:“大司马,喝了吧”。

吕冀叫嚷声戛然而止,他紧紧闭着嘴巴,生怕那些碧绿的酒液溅入口中。

程宗扬道:“吕大司马,喝了吧”。

“喝下去,一了百了。落得轻松”。

“你生平作恶多端,一杯鸩酒了却性命,已经够便宜了,难道还不肯喝?”。

“已经三劝了。大司马一点面子都不给?”。

程宗扬盯着吕冀,忽然大笑起来,“吕大司马平常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我还以为你多有骨气,原来是个贪生怕死的无胆鼠辈!太后赐的酒你都不喝?”。

程宗扬厉声道:“来人”。

张恽小跑着进来,扑倒在地,一口气磕了十几个头,一迭声地说道:“奴才见过上官!主子万寿”。

“让你猜着了。大司马不肯喝,”程宗扬带着一丝恶意满满的戏谑道:“这酒,还是你来劝吧”。

“是”。张恽尖着嗓子应了一声,然后爬起来,走到吕冀面前,捋了捋衣袖道:“主子瞧好吧”。

吕冀怒吼道:“狗奴才!你敢动我”。

张恽翘着兰花指,捂着嘴咯咯一笑,然后抬手比了一个手势。周围几名内侍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按紧吕冀,吕冀只当他们要下手硬灌,死命拧着脖颈,肥厚的鼻翼鼓起,把牙关咬得格格作响。

谁知没有人去碰金杯,也没人去撬他的嘴巴,反而自家腰间一松,衣带被人抽走,接着下裳被人掀开,七八只手同时伸来,扯着他的裤子扒了下去。

寒意袭来,吕冀激凌凌打了个冷战,接着一双牛眼猛地鼓起。

在他面前,张恽抖开乌衣大袖,从中抽出一支尺许来长,铜铸金绘,形制狰狞,栩栩如生的器物。

“这个你还记得吧?当日大司马足足花了五十万钱,铸成的铜祖,专门用在永巷的刑具……好东西啊”。

张恽的嘻笑声又阴又冷,就像一条湿冷的蛇信钻入吕冀耳中来回舔舐着,滴下无数毒汁,“咱家劝你还是喝了。要不然……嘿嘿嘿嘿……”。

一众永巷罪奴都睁大眼睛,看着犹如待宰肥猪一般的吕冀,吃惊之余又有些快意的雀跃。

孙寿与吕冀夫妻两个并肩跪在一处,这会儿也扭头看着自己曾经的丈夫,美艳的面孔满是震惊和错愕。

吕冀整个人呆若木鸡,虽然是大冷天,额头却渗出汗迹。

张恽张开手掌,在他后腚拍了拍,狞声道:“大司马,喝了吧”。

吕冀额头青筋毕露,咬紧牙齿,嘴唇翕动着,从喉中发出两声“荷荷”的低吼,手脚拼命挣扎,可那几名内侍都是挑选出来的勇力之辈,他的挣扎就像蜻蜓撼铁柱一样。

“小的数到三,大司马若还是不听劝……”。

吕冀额上迸出一层黄豆大的汗珠,牙关发出令人牙酸的格格声。

“一”。

“二”。

“三”。

张恽握住铜祖,用力一捅。

吕冀脸上肥肉一抖,眼珠猛地往外突起,眼球上迸起无数血丝。

巷内沉寂片刻,接着发出一阵仿佛要震破屋宇的哄笑。那些女子有的拍手,有的尖叫,有的笑着笑着迸出泪花,有的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第六章、黄泉路远。

笑声传到巷口的宫车上。车厢内,吕稚一袭黑衣,腰背挺得笔直,此时正透过窗纱,看着巷内众人又哭又笑的场面,神情冷漠得仿佛一个看客。

阮香琳啐了一口,“这些阉人,惯会作践人。话又说回来了,这位襄邑侯也真是的,太后赏的酒都不肯喝,这下可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阉奴如此糟践,颜面何存?”。

“我倒是记得有人说过,”卓云君瞟了吕稚一眼,笑吟吟道:“宫里那些妃嫔都是贱人,平常装得高雅贵气,一打入永巷就贱态毕露。谁成想,吕大司马进了永巷,也不比那些贱人强多少”。

何漪莲接口道:“民女听人传言,说太后娘娘对两个弟弟爱逾性命,没想到娘娘眼看着亲弟被人劝酒,还能无动于衷。真让人佩服呢”。

吕稚冷艳的面孔看不出半点波澜,冷冰冰道:“不中用的东西,丢尽我们吕家的脸面。早知如此,本宫先杀了他,免得他丢人现眼”。

何漪莲含笑鼓掌,“说得真好。只不过……”。她眼珠一转,“太后的手怎么在抖呢?莫非这副铁石心肠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众女目光齐齐落下,只见吕稚紧紧攥着衣袖,指甲都捏得发白。

巷内,罂粟女美目瞟着吕冀,用一根手指挑起孙寿的下巴,“还是堂堂的襄邑侯呢。因为怕死,这会儿宁愿被一个太监糟蹋,也不肯喝那杯毒酒……连你男人都这么着了,你还有什么好丢脸的?”。

孙寿似哭似笑,“姊姊说的是”。

“夫妻本是同林鸟,”惊理道:“你也来凑个趣好了”。

看着罂粟女拿出一根粗大的银制阳具,孙寿硬着头皮露出一丝媚笑,主动伏下身,抬起屁股。

冰凉的银器塞到孙寿臀间,顶住柔软的嫩肛,然后用力捅入。

“啊……”。孙寿发出一声带着颤音的娇呼。

自董昭仪以下,所有曾被打入永巷的罪奴,此时的感觉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二十年来,襄邑侯吕冀在她们眼中就仿佛神魔的化身,依仗太后的宠爱,在北宫各种肆无忌惮,胡作非为,众人的生死荣辱,都在他一念之中。

整个北宫,从妃嫔到侍女,只要被他看上,就没人能逃出他的魔掌。所有敢反抗的,都会遭到加倍的凌辱荼毒,令她们生不如死。

然而此时,这对凶狠跋扈的夫妻齐齐跪在巷内的青石板,衣衫不整,威风扫地,就像洗剥乾净的猪羊一样任人宰割,将她们曾经所受的凌辱尽数还回。那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使她们泪流满面,痛哭得不自已。

罂奴道:“叫得浪些,让你男人好生学学”。

孙寿乖乖叫道:“好姊姊,贱奴的屁眼儿都要被干裂了”。

“叫我做什么?叫你老公啊”。

“老公……有人在干寿儿的屁眼儿……啊!啊……干得好深……”。

“寿儿的屁眼儿要被干烂了,老公,救救我……”。

孙寿挺着白美的雪臀,凑到吕冀面前,故意掰开臀肉,展露出自己正被银棒来回插弄的嫩肛,然后又扭过头,贴在他耳边娇呻道:“老公,寿儿的屁眼儿美不美?连你都没有用过呢……直到寿儿被主人收用,才被主人的大鸡巴开了苞。

寿儿的屁眼儿又软又滑,连主子用过都说好。后来寿儿又用屁眼儿服侍罂姊姊、惊理姊姊、蛇姊姊……好多姊姊都用过……”。

吕冀那张肥脸此时如同恶鬼一样狰狞,血红的眼珠几乎瞪到眶外,可他始终死咬着牙关,不去喝那杯鸩酒。

“贼厮鸟,嘴还真硬”。张恽急于讨好新主人,下手分外卖力,眼见吕冀还在死撑,不由心下发急,一边捅弄,一边恶狠狠道:“让你嘴硬!让你嘴硬”。

“哎哟,”阮香琳道:“那个大司马,好像流血了呢”。

吕稚神情不动,手掌却猛地握紧,修饰完好的指甲在掌心生生拗断。

车厢内侧,小紫闭着眼睛,侧身斜靠在软榻上,像是睡着了一样。这时才睁开眼睛,莞尔一笑,悠悠道:“软心肠的大笨瓜啊……”。

张恽气喘吁吁,满头是汗,动作越来越大。

“行了,停吧”。程宗扬道:“大司马这会儿倒是硬气。不过你不喝也没有关系,反正我这里劝酒的人多的是——你们轮流上,劝到大司马肯喝为止”。

“我来”。中行说抓住吕冀的头发,朝他脸上啐了一口,狞声道:“不怕你这厮眼儿紧!我有大棒槌!有种你就死撑着,看我不干死你个王八蛋”。

吕冀眼角迸出血珠,齿缝中发出一声嘶吼。

中行说夺过铜祖,“圣上在天有灵!好生看我怎么收拾这逆贼”。

中行说正要动手,巷口忽然传来一声凄叫,“不要”。

一个人影从车上奔下,跌跌撞撞地闯入巷内。

巷中的罪奴先是睁大眼睛,看着那个曾经权倾天下的身影,随即本能地伏身施礼。

吕稚痛哭流涕,雪白的脸颊淌满泪珠,曾经的矜持全被抛到脑后,与方才的冷漠无情判若两人。为了保留家族最后一丝血脉,她已经狠下心让弟弟去死,即使死前受些折辱,忍忍也就罢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弟弟面临的会是如此屈辱的死法。

张恽本是自家忠犬,反咬一口已经疼入骨髓。中行说是天子亲信,下手只会更加凶残。看到中行说手中那支带血的铜祖,姊弟之间与生俱来的亲情终于压倒了心底最后一丝侥幸。她踉跄着奔进永巷,脚一软,扑倒在程宗扬面前。

“放过他,所有的罪孽,我一身受之。只要放过他,我可以放弃一切,当你的奴婢,我会一心一意服侍你……”。

座榻上方,那张银制的面具泛着冰冷的光泽,就像一个无情的神祇他冷冰冰开口道:“张恽,你告诉她,当日田贵人怎么死的?”。

“是”。张恽躬身道:“回太后,当日大司马下令,把田贵人被绑到那边的墙角,让人干了三天三夜,直到活活干死”。

“福祸无门,唯人自招”。程宗扬道:“你觉得他可怜?我觉得他活该!当初那些罪奴哭也哭过,求也求过,有用吗?”。

吕稚泪流满面,她忽然站起身,双手握住衣领,用力一分,只听“呲喇”一声,丝帛应手破裂,玄黑色的宫装被撕成两半,像黑色的羽翼一样飞开,露出中间一具雪玉般的躯体。

张恽吓得脸都白了,像木头桩子一样扑地跪倒,一头磕在地上。在场的内侍仿佛被人掴了一掌,齐齐跪倒,额头贴着地面,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来。董昭仪等一众罪奴同样目瞪口呆。巷内一时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震惊了。

太后吕稚,母仪天下二十年,一手执掌六朝最强大的政权,即使最桀骜的将领,在她面前也不敢仰视。先帝驾崩之后,吕太后服丧至今,向来冷如寒冰,连笑脸都未曾露过几次。她方才的哭泣、乞求已经是众人前所未见的失态,没有人想到,这位冰冷的太后为了自己不争气的弟弟,居然会在一众外臣、内侍、罪奴面前裸露身体,简直是石破天惊。

吕稚积威多年,众人对她的敬畏几乎深入骨髓。一众内侍伏地不起,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唯独中行说那奇葩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别人看都不敢看,他却一点都不怕犯忌,拿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不说,最后还哼了一声,“这奶子屁股,瞧着是个好生养的,偏偏连个蛋都没下出来……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我,皇太后吕稚,自愿为奴,以身赎罪。若违此誓,今世为娼为妓,供万人淫之”。她回首望着众人,“昔日种种,罪在吕稚一身。尔等宿怨未解,我愿一身受之。一日怨恨未消,一日不离永巷……”。

望着那具曼妙而充满熟妇风韵的胴体,阮香琳心生嫉妒,酸溜溜道:“说得跟真的一样,还不是为了勾引男人?哼”。

何漪莲道:“这位太后看着冷冰冰的,怎么会舍得为一个不争气的弟弟发下这种重誓?不会有别的心思吧?”。

“大当家也许不知道”。卓云君道:“羽族女子有名的外冷内热,无论父母之情,姊弟之情,还是夫妻之情,都比常人炽热十倍百倍”。

“这么说,她是因为姊弟之情,才对吕冀这么纵容?可是那位天子呢?她可是亲手杀了他,哪里有什么夫妻之情?”。

“爱而不得,因爱成恨。若不是对那位天子付出爱意却不得回报,哪里会对他的后宫怨恨如此之重”。

“哎呀,这么说来,她若被主子收为奴婢,还不把我们都恨透了?”。

阮香琳道:“入了主子门下,她也是个奴婢,哪里轮到她来怨恨?”。

“是了。她和主子可不是夫妻之情,顶多是主奴之情”。

“狐女淫荡,羽女贞烈。她立下重誓,多半会终身不渝……”。卓云君只说了半句,看到女主人眼神飘忽了一下,连忙顿住。

小紫望着窗外,似乎想起了什么,过了会儿才道:“你们有位羽姊姊,也是羽族女子。她若在,就用不上你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了”。

“奴婢无能,求妈妈责罚”。

小紫扫了她们一眼,“你们老爷若是过了这一劫,就罢了。要不然,你们全都殉葬好了”。

巷内,吕冀浑身颤抖,最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阿姊”。

吕冀涕泪交流,喷出的唾沫中带着丝丝血痕,嘶声道:“阿姊”。

吕稚拿起金杯,递到吕冀唇边,柔声道:“阿冀,喝了吧……”。

“阿姊……”。肥胖如猪的吕冀哭得像个孩子,“我不要死”。

“是我惯坏了你,才落得今日田地。往日之事,皆是阿姊之过”。吕稚颤声道:“此去黄泉,不要抱怨旁人”。

“阿姊……我不要死……”。

“冀儿乖,听话……喝了吧……”。

“阿姊……”。吕冀哭涕着,饮下鸩酒。

金杯滑落,“叮”的掉在地上。吕稚怔了片刻,然后“哇”的哭出声来。

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巷内回荡,吕稚心头像被刀剜一样阵阵绞痛,她抱着赤裸的身体,在寒风中颤抖着,身形摇摇欲坠。

忽然肩上一沉,一条大氅飞过来,遮住她赤裸的胴体。

中行说脸色臭得跟黄鼠狼一样,指着吕稚的鼻子道:“你欠我一次”。

程宗扬喝道:“滚”。

“就不”。

“去把友夫人的胎打了”。

“你狠!我这就滚”。

吕稚哭得昏厥过去。醒来时,身体摇摇晃晃,正在一辆行进的马车上。耳边还有一丝奇怪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淫靡的气息……。

吕稚睁开眼睛,只见那位大行令双腿箕张,上身靠在坐榻上,两眼半闭,双手捏着法诀,似乎正在敛息运功。在他身前,簇拥着三具光溜溜的女体,仿佛几条白花花的美女蛇,纠缠蠕动,活色生香,没有一刻停歇。

何漪莲与阮香琳一左一右,趴在主人的大腿上,一边伸出香舌在主人身上舔舐着,一边用光溜溜的下体顶住他的膝盖,来回研磨。夹在两人中间的,是自己曾经的弟媳,如今发给功臣为奴的孙寿。她像母狗一样撅着又白又圆的雪臀,趴在主人腹下,卖力地吞吐着主人的肉棒。

何漪莲一直留意着主人,待主人身体忽然一紧,她立即回手,按住孙寿的粉颈,迫使她伸直喉咙。

那位大行令毫无顾忌地在孙寿喉中喷射起来,浓稠的精液一波一波射出,灌满了她的喉咙和口腔。好不容易等主人射完,孙寿费力地吞下精液,然后用唇舌仔细将主人的阳具清理乾净。

“啵”的一声,阳具从孙寿娇美的檀口拔出,依旧坚挺无比,没有半点软化的迹象。

“主子好厉害,硬了一天都不见软,”孙寿娇喘细细地说道:“寿儿喉咙都要肿了……”。

“没用的东西”。阮香琳喝斥一句,然后忧心忡忡地说道:“这可怎么办?

怎么还软不下来?相公一会儿还有事要办,总不好光披着大氅遮掩”。

何漪莲笑道:“要不琳姨娘再试试?”。

阮香琳颦眉道:“我刚被老爷用过后庭,下边还痛着呢”。

何漪莲回头看了一眼,“哟,太后醒了呢”。

吕稚坐起身,熊皮大氅从肩头滑下,雪白的肌肤在昏暗的车厢内散发出瓷玉般的光华。

程宗扬行功正到要紧处,无暇分神,只听见何漪莲笑道:“有请太后娘娘的金口,给主子品箫”。

孙寿飞快地看了吕稚一眼,让开位置。

吕稚将发丝撩到耳后,沉默地挪到主人身前,垂下眼睛。在她面前,一根粗壮的肉棒像怒龙一样夸张地挺立着,表面青筋毕露,坚挺雄壮,散发出惊人的热度。硕大的龟头像鼓胀的蘑菇一样,又大又硬,强烈而旺盛的生命力仿佛要从整根阳具上流溢出来。

吕稚扶起阳具,入手的炽热、硬度和份量,都使她心头一颤,指尖仿佛触电一样抖了一下。她咽了口吐沫,然后俯身张开红唇,含住龟头。

耳边传来几声轻笑。吕稚充耳不闻,在她心里,昔日的太后已经死了,此时的她,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出乎她的意料,主人的阳具并没有什么异味,除了一点淡淡的精液气息,还有一股浓烈而好闻的味道,那是一种来自男人的强壮的雄性气息,自己身边充斥着宫女、太监,多年来阴盛阳衰,这样的气息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丝口脂的香气。

她伸出舌尖,在龟头上轻轻舔舐一下,泪水却猛地流了出来。

阮香琳斥道:“服侍主人,是你大喜的日子,哭什么哭”。

吕稚已经认命,决意用自己的尊严和身体换取两个弟弟一死一生,可即使她有了足够的觉悟,依然禁不住泪如雨下。

就在这时,车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奴才张恽给主子请安!主子万福金安”。

程宗扬坐起身,“进来”。

吕稚想要避开,却被阮香琳一手按住后脑,用力压下。怒胀的阳具直直捅入喉咙,像凶器一样刺进食道,几乎堵住了她的气管。突如其来的异物进入,使她食道痉挛着,带来强烈的呕吐感。但吕稚此时几乎感觉不到肉体带来的不适,她脑海中一片纷乱,想到即将被曾经的奴仆看到自己如此屈辱的一幕,她就浑身颤抖。霎时间,吕稚生出一股冲动,想不顾一切地一口狠狠咬下……。

车帘撩起的同时,一条厚厚的大氅覆盖下来,遮住了她赤裸的身体,也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周围的目光。

大氅下一片黑暗,仿佛一个狭小而密闭的空间,里面只有自己,和口中那根蛮横而霸道的阳具。

张恽趴在地上,叩首禀道:“奴才已经安排好了。按主子的吩咐,在场的十二名内侍全部发往舞阳侯府当值。以往打入永巷的妃嫔宫女一律免罪,尽数迁入长信宫。永巷从此关闭,永不启封”。

阮香琳道:“那些女子若是多嘴呢?”。

张恽道:“小的交待过了,今日之事,绝不可外泄。主子替她们报了大仇,谅她们也不会乱说”。

阮香琳都囔道:“那可说不淮”。

“把几百号人全都灭口了?”。程宗扬道:“世道轮回,然后让人把你们再报复一遍?”。

阮香琳服软道:“是我的不是”。

“逆贼吕冀的尸骸已经交由吕不疑家人收殓。吕不疑明日将由隶徒护送,启程前往颍阳居住”。张恽絮絮刀刀地说道:“尚书台移文当地官吏严加看管,非奉诏不得离宅,严禁与外界往来。至于吕淑等人,以附逆定为大辟,家眷没为官奴……”。

朝廷对诸吕的处置刚刚下来,吕氏此次大败亏输,吕翼、吕巨君、吕淑、吕让、吕戟、吕忠……这些手握实权的吕氏族人,或是死于战乱,或是问罪被诛,元气大伤。

但保全性命的同样不少,吕不疑身为太后亲弟,但素无劣迹,只是圈禁。吕奉先更简单,被家里大人领回去,挨了顿骂就算完事。以人品方正闻名的中常侍吕闳将吕巨君、刘建派来的说客统统骂出门去,又在战乱之际亲率家人子弟襄助董宣,维持城中治安,更是无罪有功。

程宗扬并没有打算将吕氏斩尽杀绝,主持善后的霍子孟也无意穷追不舍,虽然夺爵贬官的不少,总算两人都克制住杀意,没有挥舞屠刀,对吕氏大开杀戒,可以说活人无数。

张恽禀报完对吕氏族人的处置,程宗扬挥了挥手,张恽叩首退下。

程宗扬低下头,视线落在身前的大氅上。大氅微微颤动着,下面一张温润的小嘴正细细舐舔着他的阳具,唇舌柔滑而又软腻,只是技巧有些生疏。

“用吸的”。

柔软的唇瓣停顿了一下,然后顺从地吮吸起来。

马车摇晃着,不知驶往何方。大氅下仿佛一个隔绝于天地之外的私密空间,黑暗而又温暖。不必在意别人的目光,也不必理会周围的一切,只用专心吞吐着口中的肉棒,仿佛就是一切。

感受着那条香舌越来越无力,舌根也越来越僵硬,程宗扬双手按住身下的螓首,用力喷射起来。

片刻后,大氅掀开,吕稚冷艳的面孔上沾满了湿黏的液体,她红唇紧闭着,唇角还垂着一缕浊白的精液。

周围传来戏谑的鼓掌声,吕稚玉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她扭过头,试图唾出喉中的精液,一张妖艳的面孔却伸了过来。

孙寿红唇吻住吕稚的唇瓣,将她口中的精液吸了过去,还将她唇角和脸上残留的精液都妖媚地舔食乾净。

何漪莲笑道:“傻瓜,主子的阳精是世间少有的大补之物,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你倒好,还想往外吐,倒让寿奴捡了个便宜”。

被一个女子唇舌相接的亲吻舔舐,吕稚玉脸红一阵,白一阵,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何漪莲笑道:“你不信就算了。如今你尝过主子的雨露,也算是主子的屋内人了。下次可要记得,先让主子用你的阴户,验过品阶高低,给主子做好鼎炉。

过来给主子谢恩吧”。

吕稚低头不语,听到最后的谢恩,她身子僵了一下。二十年来,只有旁人向她谢恩,自己莫说谢恩,甚至没有对旁人道过一个谢字。毕竟周围人服侍自己都是应该的,是他们的职份所在。

换而言之,如今主子怎么用她,也是应该的。自己被用过之后,还要向他谢恩。

“好了”。小紫声音响起,“毕竟是太后,还有些矜贵呢。你们几个,都退下吧”。

阮香琳等人乖乖离开,车内只剩下吕稚和两位主人。

程宗扬冷哼一声,“死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好事”。

小紫笑道:“是她自己愿意的,跟我可没关系”。

“还不是你怂恿的?肯定是你在背后说我心肠软,让她来求我的”。

“你可以不答应啊。再说了,你不愿杀她,可把她留在宫里你放心吗?”。

这事能放心吗?没有自己卖血卖命的支持,恐怕吕稚随便用一根小手指,就能把赵飞燕按到尘埃里。

可是把一位正经的太后带在身边当奴婢使唤,又是吕稚这种权力欲极强的女人,简直跟拿老虎当猫养没区别。

“好吧,这事先不提”。程宗扬看着吕稚,“我问你,那柄断剑,还有王哲的左武军是怎么回事?”。

“王哲自领一军,以前倒还相安无事。可近年来他愈发拥兵自重,累次以兴兵为名,索取军饷。这些年我拿出的钱,足够再养五支左武军。可王哲依然需索无度。我只回绝了一次,就投剑威胁,已经是尾大不掉之势”。

“巨君知道之后,为我出主意,设法削弱左武军,于是引王哲兵出五原,剿灭兽蛮部族。没想到王师帅名不副实,不过几个兽蛮人,便令重金打造的左武军一战而没”。

程宗扬盯着她看了半晌,看得吕稚有些不安起来。

程宗扬吐了口浊气,“你知道左武军最后一战之前吃的是什么?”。

吕稚眉头皱起。

“马肉。连盐都没有。不仅士卒,军中将领也是一样。左武军上下全是王师帅一力招募而来,粮饷大半都是自筹,师帅为此甚至连自家宗门都得罪了。你所谓的重金,左武军恐怕连影子都没见着”。

吕稚眼中掠过一丝讶色。

“还有你所谓的『几个兽蛮人』,王师帅遇到的对手,是数倍于己的异族军团。而且有人故意泄漏左武军行踪,把他们引入埋伏。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对此一无所知?”。

吕稚忍不住道:“怎么可能”。

“这要问你的好侄儿,吕巨君是怎么想的了”。

吕稚怔了片刻,“不可能!左武军的军饷都是太乙真宗的人亲手拿走的”。

“谁?”。

“林之澜”。

“你亲手给他的?”。

“是胡情经手”。

林之澜是太乙真宗六位教御之一,程宗扬跟他的门人打过交道,对他滥收门人的恶名早有耳闻。

他扭头道:“胡情呢?怎么没见她呢?”。

“刚才就在啊”。小紫道:“那个琳姨娘就是她变的”。

程宗扬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又来骗我”。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越来越聪明了”。

程宗扬狠狠揪了揪她的鼻尖,然后对吕稚道:“吕巨君已经自寻死路,这个林之澜,我迟早会找他对质”。

小紫笑道:“该我问了”。

她对吕稚道:“九面魔姬是谁?”。

“……说来话长”。

“你有大把时间呢,慢慢说吧”。

马车似乎在土路上行驶,来回颠簸得厉害。吕稚赤身跪坐,一边随着车身的颠簸摇晃着,一边慢慢道:“我母亲是羽族人,当初为了给族人复仇来到洛都,偶然遇见家人被杀的胡情,便收留了她。遇到父亲之后,母亲放弃了复仇,却没能逃脱死亡的噩运,最终与我父亲一起,惨死在殇振羽手下”。

“父母过世之后,我两个和弟弟受宗族欺凌,被人夺去家业,不得不屈身陋巷。那时家门无依,两弟尚幼,我只能与淖嬷嬷和胡情相依为命。也就是那时,我觉醒了羽族的血脉”。

“后来我结识了苏妲己和叶慈。为了能活下去,我们联手做了些事,直到猎狐人的出现”。吕稚道:“狐族在洛都已经居住多年,彼此相安。谁知晴州来了一批猎狐人,大肆捕杀狐族。那时叶慈已经远走他乡,不久苏妲己又失去音讯,胡情不敢出门,全靠淖嬷嬷每天织布制履,供我们衣食”。

“后来我被送入宫中,才结束了那段衣食不继的日子”。

“孙寿呢?”。

“孙寿是苏妲己仅剩的族人,那时她年纪还小,躲过了猎狐人的捕杀。我把她送到孙家抚养,等她长大,许配给了阿冀”。

“你是那时认识的岳鹏举?”。

“他先认识的胡情”。

“他怎么会认识胡情?”。

“他是叶慈的姘头”。

这话说得太直白了。岳鸟人是那个死尼姑的姘头?程宗扬看了小紫一眼,我这位岳父还真是荤素不忌,连尼姑都不放过,胃口比自己好太多了。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你不会跟他有一腿吧?”。

“我与他只是泛泛之交”。

“胡情呢?她和岳帅有没有一腿?”。

“程头儿,你好烦哦”。

“肯定要问清楚,我可不想喝岳父大人的剩汤”。

小紫笑道:“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程宗扬扭头看了一眼,“哪儿有?”。

“你是想喝胡情这碗汤了,不然干嘛要计较呢?”。

程宗扬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我就是随便问问……”。

小紫做了个鬼脸,总算给他面子,没有再问下去。

“澄心棠呢?”。小紫道:“它是怎么回事?”。

吕稚想了想,“你知道四珍吗?”。

“四大假嘛”。程宗扬道:“珊瑚铁、灵飞镜、玄秘贝和澄心棠。那东西干嘛用的?”。

“传说澄心棠能随心所欲幻化形貌。是胡情梦寐以求之物”。

“她们狐族本来就能幻化,还要它干嘛?”。

“澄心棠除了能够幻形,还能掩藏真身”。

“为了躲避猎狐人的追捕?”。

吕稚默然无语。

“还有一个问题,”小紫对吕稚道:“龙差星辰在哪里?”。

“龙差星辰?”。吕稚想了一会儿,“宫中奇珍异宝数不胜数,龙差星辰虽是难得之物,但远不及四珍,我未曾留意”。

“死丫头,你干嘛一直找这个东西?对你很要紧吗?”。

小紫白了他一眼。大笨瓜,明明是对你很要紧……。

第七章、魂归蒿里。

马车在道旁停住。下车时,吕稚才发现自己身处深山之中,前面一条崎区狭窄的山路,车马无法通行。

自己所乘的已经不是宫车,而是一辆用来长途行驶的篷车,外观灰扑扑毫不起眼。同行的还有两辆篷车,几名姬妾、侍奴已经下车,在道旁等候。她们都穿着白衣,连头上的绢花饰物也换了素白的颜色。

一名背着铁弓的大汉立在道旁,旁边放了一堆麻衣和孝布,扬声道:“程头儿”。

“王孟到了吗?”。

“老吴已经接到人了。他们没进城,直接赶往墓地,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你送的人呢?”。

“送过去了”。敖润道:“山里风大,我让人张了个帷帐,好挡挡风。这会儿冯大法在守着”。

程宗扬点了点头,接过一件麻衣披在衣服外,将一条白布勒在额上,当先往前走去。一众侍奴各自披麻戴孝,连吕稚也不例外。

山路越走越窄,最后只剩下萋萋荒草。吕稚神情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切像是做梦一样,昔日的锦衣玉食宛如梦幻一场,自己冒着刺骨的寒风,在荒凉的山野中跋涉,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走出数里之后,地上脚印渐多,渐渐又踏出一条弯曲的小径。

远方一处山坳,生长着高大的白杨,树叶已经凋零,苍白的树干拔地而起,笔直伸向天空,仿佛无数已经死去却不肯倒伏的巨人。

再往前走,哀声渐起。等踏进林中,吕稚才看到里面汇聚了数千人。他们白衣孝带,面带戚容。最前面一条大汉,犹如一头病虎卧在软榻上,旁边跪着一名白衣妇人。

程宗扬快步上前,“剧大侠”。

剧孟叹了口气,“没想到啊,老郭比我还早走了一步……”。

“赶了这么远的路,也不休息一下,就来给郭大侠送行”。

“哪里等得了?”。剧孟沙哑着嗓子说道:“我走路不便,只好在这儿先等着了”。

“外面风冷,剧大侠不如到帐内歇会儿”。

剧孟身后是一处素布围成的帷帐,他摇了摇头,“不了”。

吕稚混杂在一众侍奴中间,无意中与那名白衣妇人对视一眼,两人都吃了一惊,随即慌忙避开目光。

吕稚心头跳了几下,赵王谋逆,收入北寺狱,不久赵王后在狱中瘐死,江充等人特意查勘过,并未找到尸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看她的举止姿态,似乎成了那个独目大汉的侍婢。却不知她有没有认出自己来。

林中传来低沉的埙声,声音幽怨苍凉,如泣如诉。一条长长的队伍从林间走来,最前面是一口素棺,让程宗扬吃惊的是,最前面两名抬棺人,一个是卢景,另一个竟然是斯四哥。

程宗扬虽然满心疑窦,但这会儿不是询问的时候。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斯明信向他点了点头,使他心下略宽。

看到棺侧已经留好位置,程宗扬赶紧上前接过木杠,抬在肩上。

抬棺的人并不多,程宗扬对面是程郑,后面是两名洛都商贾,田荣与边宁,最后两人有些面生,想来是郭解生前的好友。

棺木之后,长长的送葬队伍一眼看不到头。为了避免洛都生乱,郭解之死并没有刻意宣扬,但郭解的侠名久已深入人心,受其恩惠的更是难以计数。听闻死讯,无论识与不识,都前来为郭大侠送行。

来自五陵的游侠儿,市井间的少年,洛都城中的商贾,本地帮会的好汉,郭解生前的追随者王孟等人,吴三桂、冯源、敖润、以及匡仲玉等星月湖大营的一众兄弟……都在其中。甚至还有霍家、金家的子弟和几位诸侯的门客使者。

郭解的幼子穿着小小的孝服,外披麻衣,手里拿着一支哭丧棒,被延香抱在怀中,为亡父送行。延香脸色苍白,显然途中奔波吃了不少苦。郭靖的小脸却是红扑扑的,没有沾染风寒。

伴随着沉郁的埙声,送葬者唱起挽歌,“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今乃不得少踟蹰……”。

一人唱罢,四野皆合,用这首为布衣平民送葬的挽歌,召唤死者魂归蒿里。

没有人放声痛哭,只有慷慨的悲歌和低低的饮泣声。数千人的悲恸声合在一处,犹如一条长河,在林间低沉哀婉地回荡着。

卢景收起平日的嬉戏之态,他抬棺而行,亦步亦歌,“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众人应合道:“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却是赵墨轩,他同样披麻戴孝,长吟道:“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众人齐声道:“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无奈何……”。

山林间寒风四起,寒风的呼啸声,呜咽的埙声,悲恸的哀歌声,众人的泣涕声,马匹的嘶鸣声……连成一片,如同天地同悲。

剧孟独目泛红,他拽出一柄尖刀,手掌在锋刃上一搪,挥手将鲜血洒进面前已经挖好的墓穴,沙哑着嗓子道:“老郭,一路走好”。

当棺木落定,哭声蓦然一响,数千人同时大放悲声,哀啕声如同决堤的潮水在林中奔涌。

看着眼前数千白衣同声一哭的景象,连置身事外的吕稚也心旌摇动。她忽然想到,此时还有一场送葬,送的是曾经的天子,王国的君主。单论人数,也许为天子送葬的更多,但其中真正为天子恸哭的,只怕及不上一名布衣的万一。

从剧孟开始,所有送葬者,都往墓穴洒下一把泥土。坟茔越来越高,直到堆成一座小丘。游侠少年们更是纷纷割臂放血,洒在坟上。

延香抱着郭靖,将哭丧棒插在坟前,伏地叩拜。随后剧孟被侍奴扶着,撑起身体,在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接着是卢景和斯明信。

轮到程宗扬,他致哀行礼之后,起身拉住郭靖的小手,“叫声义父”。

郭靖口齿不清地说道:“父父……”。

程宗扬举起他的小手,面朝前来吊祭的宾客,朗声道:“这是郭大侠的幼子郭靖!程某在郭大侠坟前立誓,从今日开始,他就是我的义子!也是舞阳侯的继承人!此间诸位贤达侠士,都是见证”。

此言一出,送葬众人无不动容。一来没人想到真有一位诸侯弃天子于不顾,专程前来为一名布衣送葬。二来将侯爵之位赠予郭靖,又明言是义子,不需要易姓改宗。这份大礼确实厚重。

事实上,程宗扬的舞阳侯远不是送葬队伍中身份最尊贵的一位。

剧孟身后那处帷帐被人掀开,冯源领着阮香凝从帐内出来。吕稚一眼看去,不禁大吃一惊,阮香凝手上竟然还牵着一个孩童!

吕稚几乎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她往周围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内侍的身影。

她心下暗自惊诧,谁能想到,竟然有人敢私带天子出宫,来的又是这种鱼龙混杂之地,胆子实在太大了。

程宗扬走到定陶王面前,蹲下身理了理他身上的麻衣,温言道:“这位郭大侠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为你而死,你来拜拜吧”。

定陶王听话地跪在坟前,俯首叩拜。

等定陶王爬起来,程宗扬牵过郭靖,把他们的手放在一起,“你们以后要做好朋友”。

定陶王好奇地看着郭靖,他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姊妹,还是头一次结识同龄的朋友。郭靖年纪尚小,还有些懵懵懂懂,不过看到一个与自己年龄相近的玩伴,也很开心。

延香和阮香凝把两个孩子送回帷帐,程宗扬回身道:“你们也来跪拜吧”。

小紫上前跪下,认真磕了三个头。然后是阮香琳和一众奴婢。

吕稚身处其中,也不得不随众人一道,向一个草莽布衣的坟墓叩拜。地上寒气如冰,她除了一条外面披了麻衣的熊皮大氅,里面便空无一物,腿膝都冻得发抖。

一介平民,死后不仅数千人送葬,甚至还有一位太后,一位天子和一位诸侯前来跪拜。而自己的弟弟,身为大司马,生前富贵至极,死后却无人问津。吕稚心下悲凉,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淌落下来。

夕阳西下,夜幕将至,众人在林中生起篝火,结伴守夜。

班超在宫里值守,秦桧前来为郭解送行。等诸人拜祭完,他过来道:“董卓的坟就在附近”。

相比于郭解墓前浩浩荡荡的人群,董卓坟前冷清了许多。前来送葬的只有贾文和与赵充国两人。不过董卓墓侧多了几座坟丘,葬的是死在战乱之中的凉州将士。

贾文和伤重难起,全靠赵充国一人挖好坟坑,安葬众人。严寒天气,赵充国只穿了一条白布短褂,挥着镢头,汗下如雨。

垒好坟茔,赵充国丢下镢头,搬来一坛酒放在坟前,“老董啊,这点酒留给你喝。你脑袋没啦,喝的时候对淮些,别弄洒了”。

“你常用的双戟,我放在你手边了。遇到难缠的小鬼,别含糊,直接干它娘的。还有啊,你旁边的邻居是郭大侠。你兄弟多,别欺负他”。

赵充国红着眼睛擤了把鼻涕,“以前的事情,都算啦。你要想得开呢,提着酒过去认认门。改天等我去了,咱们三个一起喝一杯……”。

贾文和将一面招魂幡插在董卓坟前,然后唱起挽歌,为旧日的主公送行。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程宗扬立在坟前,只觉天地悠悠,一片苍凉。生前斗得你死我活,死后同归黄土。希望他们地下有灵,能相逢一笑,泯却恩仇。

夜幕低垂,宫殿内点着几支制作精巧的蜡烛,异香扑鼻。

斯明信拿着一柄牛耳尖刀,从烤好的羊腿上切下肥瘦合适的一片,在调好的酱汁中一蘸,送入口中。他吃的并不快,每次下刀,必定是厚薄一致,大小相同的一块,那条羊腿以肉眼可见速度迅速消失,不多时就只剩下一条被剔得光溜溜的羊腿骨。

“四哥,你说那些兽蛮人都在秘境里面?”。

斯明信嘴巴吃个不停,但他的腹语术一点不耽误说话,“还有你那位属下,也在里头”。

“老兽?”。青面兽被自己打发去联络洛都的兽蛮人,结果一去就杳无音信,程宗扬这会儿才知道,他竟然是在秘境中。

斯明信拿出那只银白色的摄影机,熟练地按了几下,一只光球浮现出来。

青面兽那张可怖的大脸出现在光球内,他满腔悲愤地控诉道:“相公!吾被骗了!没有!一只羊都没有!羊皮都没有!羊毛都没有!都没有”。

程宗扬一手扶额,好不容易才听完老兽声泪俱下的控诉。原来战乱之前,有人去联络他们,声称可以把这些被解雇的兽蛮仆役,全都送往一个流淌着羊和羊肉的美妙仙境。

于是数百名兽蛮人被组织起来,昏头昏脑地待了几天,最后被送到一个连羊毛都没有的鬼地方,干起了苦力。

“是吕巨君?”。从青面兽颠三倒四的控诉中,程宗扬猜出主使者的身份。

斯明信点点头。

吕巨君与程宗扬想到一处去了,都想把那些兽蛮仆役收为己用。显然吕巨君技高一筹,或者说程宗扬派去的使者太不靠谱,非但没能把人拉来,自己还被骗走了。

吕巨君暗中邀请兽蛮武士助战,那些兽蛮仆役只是后备。秘境开启时,吕巨君已经自焚身亡,被他邀来助战的兽蛮人失去控制,全部涌入秘境,这些兽蛮仆役也随之进入。

光球中的兽蛮人正在奋力挖掘,挖出的泥土堆得像小山一样,几条深沟纵横交错,一直延伸到画面之外。

“他们在干嘛?要把秘境挖穿?”。

卢景道:“兽蛮人传说,吞食六朝君王的尸体,能够获取强大的力量。你觉得,六朝最强大君王的会是哪个?”。

程宗扬怔了半晌,“我干!他们这是淮备把武皇帝给挖出来吃了?不会吧?

武皇帝死的时候,朱大爷还是个小屁孩,这都多少年了?骨头渣子都没了吧”。

“据说天子入葬,着金缕玉衣,可使尸身不腐。保不齐还新鲜着呢”。

鬼扯,金缕玉衣自己又不是没见过,确实是好东西,几千年过去,挖出来还跟新的一样,问题是金缕玉衣跟新的一样,里面的王侯本尊就只剩下一小撮灰渣渣,别说吃了,就是冲茶喝都嫌少。不过话又说回来,六朝有些玄妙显然与自己以前知道的不同,比如用来盛放赤阳朱果的玉匣,简直跟保鲜冰箱有一拼。说不定真能尸身不腐呢?

“不对啊,他们要是挖坟的话,为什么要挖这么多条?”。

斯明信道:“方向挖错了”。

程宗扬无语半晌,“错了四次?”。

这帮兽蛮糙汉的方向感也太差了吧?东南西北一通胡挖,简直是鬼打墙。

斯明信吃下最后一块羊肉,“蔡公子也在”。

“谁?”。

“蔡公子”。一向沉默寡言的斯明信都补了一句,“打扮很骚包那个”。

程宗扬双手扶额,半晌才道:“四哥,你的意思是——蔡爷现在是跟这些兽蛮人混在一起?”。

蔡爷这左右逢源的本事,活脱脱一条变色龙啊。

“他怎么做到的?”。

斯明信摇了摇头,不过表示看到那些兽蛮人对他十分信重,言听计从。

难道那些深坑,是他领着那帮大脑被肌肉充斥的兽蛮人胡挖的结果?他怎么就不被人打死呢?

“你们怎么遇到的?”。

“我跟着兽蛮武士找到它们的巢穴,先遇到蔡公子,后来又找到殇侯和赵皇后”。斯明信道:“赵皇后昏迷不醒,我便带她们先出来了”。

敖润守在寝宫前头,眼睛睁得跟铜铃一样。这也难怪,殿内住的除了天子,还有延香和郭靖,老敖自告奋勇要来站岗,谁劝都不行。远远看到程宗扬过来,他故意把胸膛挺得老高,还一个劲儿的打眼色,意思是赶明儿让他在延香面前提一句,免得白瞎了自己这番辛苦。

老敖泡钮这么卖力,程宗扬也无语了,只能给他一个白眼,表示鄙视。

披香殿戒备森严,单超、徐璜、唐衡等人全都在殿外守着,他们裹着厚厚的裘衣,在寒风中苦熬,谁都不敢散去。

见程宗扬过来,众人都没有寒喧的心情,眼里只有浓浓的担忧。

徐璜迎上来,“程大行……”。

“放心,人只要回来就没事”。

程宗扬悄然入内,只见殿内烛光调得极暗,蛇夫人与尹馥兰一左一右守在榻旁。赵飞燕睡在香软如云的锦衾间,长发瀑布一样散开,精致的玉容仿佛白玉雕成,苍白得毫无血色。

皇后殿下顺利从秘境脱身,本来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喜事。然而此时,却没有人能感到轻松。赵飞燕涉水过溪时,被不明毒物咬中,性命垂危。幸好遇到朱老头,替她解了毒,可惜赵飞燕中毒太久,体内接近一半的鲜血都被毒素沾染,不得不大量放血,才把毒素清除乾净。

大量失血之下,赵飞燕陷入昏迷,是不是还有其他后遗症,眼下不敢确定。

运气不好的话,缺血导致大脑机能受损,成为植物人也不是不可能。

“殇侯设法暂时护住她的心脉,但最多只能维系十二个时辰。这会儿还剩六个时辰,如果天亮之前还不能醒来,只怕……”。蛇夫人跪下来,“奴婢无能,求主子责罚”。

程宗扬也觉得头大,普通人通常失血三分之一就会危及生命。换成赵充国那种血牛,少上一半血,八成还能挺过来。可赵飞燕身轻如燕,突然间大量失血,后果可想而知。不说后遗症,单是失血的份量,昏睡半年都不一定能补过来。

朱老头疗毒的本领不用怀疑,剩下的就是怎么补血了。对此程宗扬路上已经有了主意,说来赵飞燕运气真不错,眼下正好有一味神药,只要赵飞燕还有一口气,自己就能把她救回来。虽然拿来补血有点浪费,可眼下也顾不得了。

“卓奴,你去西邸找剧大侠,把赤阳圣果取来,说我有急用”。

卓云君答应一声,起身前往西邸。

小紫道:“程头儿,你好舍得啊”。

“救命要紧。赵皇后要是出事,咱们这趟生意就全砸了”。

程宗扬倒是想得很开,赤阳圣果虽然难得,可比起赵飞燕的生死,也不算什么了。

前后不过一刻多钟,卓云君便即返回,可她带回的却是一个坏消息。王孟前往舞都报丧,剧孟和延香闻讯便即动身,因为急于赶路,众人都没有携带行李,剧孟也将赤阳圣果交给哈米蚩保管。即使哈米蚩随后动身,也要明天午时才能赶到,中间隔着几个时辰,实在太危险了。

看着昏迷不醒的赵飞燕,程宗扬终于拍板,“把义姁叫来”。

义姁来到寝宫,殿内已经挤满了人,一眼看去莺莺燕燕,花枝招展,全是那位程少主的侍姬。看到太后也混迹其中,义姁目露讶色,随即收敛心神,目不斜视地往殿内走去。

殿内放着一只红泥火炉,炉上放着一壶烧酒。此时炉火正旺,壶中酒液煮得滚沸,不停冒着气泡。那位程少主光着上身坐在火炉旁,两名侍奴正拿着热腾腾的手巾,给他擦拭身体。看到他裆里高高鼓起的一团,义姁暗暗啐了一口,不动声色地施了一礼。

“我记得你们光明观堂有空心针?”。程宗扬不由分说地命令道:“拿来我用用”。

义姁打开木箱,取出一根金针。那根金针长如人指,是用金页卷成,尖锐的顶端斜开了一个小口,后部则粗了许多,毕竟是手工所制,多少有些粗糙。

“能不能延长?”。

义姁拿出几支精心打磨过的竹管。

程宗扬接过来看了一下,然后全都丢到酒中。

义姁眼角跳了跳。

程宗扬道:“消毒啊,光明观堂没教过吗?”。

“大笨瓜,”小紫道:“你真要这么做?”。

“总不能看着她死吧?”。

“也许死不了呢?”。

“就算不死,醒不过来怎么办?小天子还没登基,皇后就成了植物人——这事传出去,咱们全都得杀头”。

“我们可以把她做成尸姬啊,保证能说会动,谁都看不出破绽”。

程宗扬差点被口水呛住,“打住!这么缺德的鬼主意你也能想得出来?”。

“那你也不能用自己的血啊”。小紫手指划了一圈,“这么多侍奴呢。我们可以放兰奴的血啊”。

“得了吧,她们验过血吗?知道是什么血型吗?”。程宗扬道:“幸好我是O型血,万能输血者”。

程宗扬扭头道:“淮备好了吗?”。

“好了”。卓云君拿来一只精巧的铜壶。

这是宫里用来计时的滴漏,圆形的壶身,下方有一个小小的出水口。此时铜壶已经被滚酒煮过,内外都抹拭得乾乾净净。

按照程宗扬的吩咐,义姁亲自动手,将竹管卡进铜壶的出水口处,然后一节一节接起来,最下方是那根中空的金针。

“看到这里了吗?”。程宗扬指点道:“这里是静脉,一会儿你把针头刺到静脉里面。记住,手一定要稳”。

赵飞燕手臂纤柔娇弱,失血的皮肤白得仿佛透明,几乎看不清血管的位置。

义姁犹豫片刻,“要不,我先试一下?”。

“兰奴”。小紫唤道。

尹馥兰只好上来伸出手臂,被义姁拿来试手。一连几针,扎得尹馥兰美目含泪,总算找淮了静脉的位置。

万事俱备,只等放血。程宗扬让人抬来几张高桌,垒到一人高度,然后纵身跃上。将铜壶放在手边,亮出手腕。

小紫仰首道:“你非要坐那么高吗?”。

“这个高度正好能靠液体的压力,让血流进去,不至于回血”。程宗扬挥了挥珊瑚匕首,“你们都让开,我要放血了”。

眼前这一幕也许是六朝第一例输血手术,众人都不由屏住呼吸。

刀光寒光一闪,程宗扬手腕顿时鲜血迸涌。

殷红的血液流入铜壶,然后顺着竹管流入中空的金针。片刻后,一滴鲜血从针尖淌出,像朵梅花般印在赵飞燕臂弯。

义姁一手托着赵飞燕的手臂,一手拿着金针,轻轻一刺,针尖刺进洁白的皮肤,正入静脉,带着体温的鲜血一点一滴流入乾涸的血管。

第八章、其血玄黄。

手腕的伤口癒合极快,程宗扬中间不得不又割了两刀,才能继续。在场的侍奴多有杀人不眨眼的凶徒,但这样自己给自己放血,还是看得她们心惊肉跳。

鲜血源源不绝的流淌出来,阮香琳用一柄团扇掩住红唇,飞快地看一眼,又连忙避开。蛇夫人、罂粟女、惊理、何漪莲等人屏息凝视,眼睛一眨不眨。卓云君一手扶着铜壶,几次欲言又止。尹馥兰、成光、孙寿等心头忐忑,生怕主子的血不够用,自己被推过去放血。吕稚盯着程宗扬腕上的伤口,又情不自禁往他脸上看去,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一样。

鲜血边放边流,差不多流了大半只铜壶的份量。程宗扬还要再割,小紫道:“已经好了,不要再放了”。

流了这么多血,自己居然没有感觉半点不适,程宗扬道:“有点悬吧?这一壶顶多一千毫升,还差得远呢”。

“你的血一滴顶别人十滴!不要再放了”。小紫不由分说,用紫帕盖住他的伤口,扎了个花结。

卓云君不失时机地说道:“皇后娘娘已经好多了”。

“真的?我来看看”。程宗扬从桌上跃下,走到榻旁。

输血的效果立竿见影,一向娇弱的赵飞燕此时已经没有当初生命垂危的虚弱之态,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润,肌肤白里透红,红唇娇艳欲滴,甚至更胜从前,一副气血旺盛,生机勃勃的动人美态。

伸手试了试赵飞燕的鼻息,程宗扬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亲手把这么个大美人儿救回来,还创造了六朝第一例输血手术,程宗扬心下得意,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

似乎是听到他的口哨声,一直昏迷的赵飞燕睫毛微微一动,悠悠醒转,入目的情形使她当场呆住。

自己躺在榻上,衣服被人解开,一条手臂光溜溜露在外面。面前一个光着上身的男子离自己近在咫尺,此时正笑眯眯盯着她,一边伸手往自己脸上去摸,一边还吹着口哨。还有他的下身,鼓起好大一团,几乎挨到了自己的身体……赵飞燕一手掩住红唇,才没有惊叫出声。接着,她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然后看到那一堆拼凑起来,怪模怪样的器具。

终于搞明白眼前的一切,赵飞燕惊惶尽去,只剩下浓浓的感激,“公子救命之恩,飞燕永世难忘。不知公子有哪些想要的赏赐,飞燕必尽力而为”。

方才的情形确实太过尴尬,程宗扬这会儿穿好衣服,一副恭谨的模样说道:“不劳娘娘费心。赏赐的事我们已经谈好,朝廷的意思,会封我为舞阳侯”。

赵飞燕嫣然一笑,“恭喜程侯”。

“娘娘失血太多,虽然刚输了血,身体还有些虚弱。还是早些歇息,臣下就不打扰了”。程宗扬起身告辞。

“我来送你”。赵飞燕手臂一撑,竟然坐了起来。

蛇夫人扶住她,“娘娘小心”。

程宗扬连忙推辞,又忍不住问道:“我听说,娘娘与合德姑娘失散了?一直没有消息吗?”。

赵飞燕笑容褪去,满面忧容地摇了摇头。

殿外的徐璜等人已经听说程大行自己割腕取血,救治皇后。这种事众人还是头一次听说,心里七上八下,既怕皇后救不过来,又怕程大行出事。他们的生死荣辱全都在这两个人身上,万一有什么意外,他们跳河的心思都有。

程宗扬一出来,几人便围上来,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侥天之幸,”程宗扬抱拳往天上一揖,“皇后殿下已然无恙”。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纷纷跪倒,望空礼拜,“上天保佑”。

“老天有眼,娘娘命不该绝”。

“多亏了程大行,又救了娘娘一命”。

“什么程大行?已经是程侯了。侯爷,奴才徐璜给你请安了”。

“行了,老徐,还跟我玩这一套”。程宗扬笑道:“好了好了,别都守在这儿了。明天再过来拜见吧”。

几人纷纷应是,却无人肯离开。接着人影一闪,小紫从殿内出来。她抱着一只小狗,旁边一个美妇像仆奴一样扶着她的手臂,却是太后吕稚。

徐璜立刻凑上去,殷勤地扶住她另一条手臂,“紫姑娘辛苦。姑娘昨天吩咐的事,奴才已经去办了。姑娘放心,只要那东西还在宫里,奴才掘地三尺也要把它挖出来”。

唐衡也道:“奴才已经让人彻查宫内藏品的记录,必定能把那枚龙差星辰找出来”。

一名内侍道:“龙差星辰吗?在昭阳宫啊,圣上把它赏给赵昭仪了”。

众人齐齐一怔,徐璜脸色垮了下来,“你怎么知道?”。

那名内侍也是个机灵人,见状赶紧跪倒,“小的原本在昭阳宫伺候,亲眼得见”。

小紫美眸闪闪发亮,“确定是龙差星辰吗?”。

“没错。昭仪对那枚宝石十分喜爱,一直贴身收藏”。

“这下麻烦了”。徐璜顿足道:“赵昭仪投缳自尽,那枚龙差星辰说不定还在她身上。快!赶紧去找赵昭仪的尸骸”。

唐衡道:“我去昭阳宫,说不定那枚龙差星辰还在宫里”。

小紫展颜笑道:“有劳两位公公了”。

“不敢!不敢”。讨好完小紫,徐璜和唐衡才向吕稚略微躬了躬腰,“奴才给娘娘请安”。

吕稚扭头不语。

“让让”。蛇夫人挤过来,拉起吕稚的手,“一会儿你去给主子侍寝”。

此言一出,场内鸦雀无声。一股强烈无比的羞耻感涌上心头,使得吕稚手指发抖,眼前阵阵发黑。

她将所有的尊严和矜持都丢在永巷,本想着那位程侯不会声张,自己在外人面前还能保住一分最起码的体面。没想到会被人当着众人的面,把她最后一丝尊严彻底撕碎。

更让她恐惧的是,那些奴仆没有一个显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忠心或者义愤,反而都是一副看笑话的表情。

是的,他们都在看自己的笑话,看自己一个失势的太后,如何颜面扫地,甚至屈辱地去服侍一个外臣。

吕稚面露惨笑。当初巨君找来文士,编造皇后的谣言,使得皇后声名狼藉,让人看足了笑话。结果报应不爽,那些谣言一桩桩落在自己身上。

吕稚唇角颤抖着,然后软软倒下,晕厥过去。

徐璜奚落道:“哟,娘娘欢喜得晕过去了?”。

程宗扬无奈道:“刚才只是吓唬她,谁知道她这么不经吓。你们可千万别乱说啊”。

单超咳嗽了一声,“侯爷放心。这里全是自己人。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是托侯爷的福才有今日。你们说是不是?”。

“那当然。咱们把话说开了,吕娘娘那些算什么正统?侯爷才是正经的正统嫡脉”。

“要不是程侯爷,天下早不知乱成什么样了!国之柱石,说的就是侯爷”。

程宗扬黑着脸,听着众人七嘴八舌,把自己说成是阳武侯的嫡子,继承了武皇帝的光荣血统,此番激于义愤,毅然拨乱反正,驱除伪帝,使帝位还归正统。

一套谣言编得活灵活现,甚至还有人考证出自己比吕稚还高了一辈,伪太后都得尊称自己一声皇叔……。

好吧,皇叔都出来了。死老头那该叫皇大爷了。这帮看热闹的,还真不嫌事大。

“死丫头,都是你造的谣吧?”。

“不是啊”。小紫笑道:“不过很好玩啊”。

“不是你还能是谁?”。

“什么没想到?铁定是故意的”。

这种炮制舆论的手法,可是奸臣兄的专长,没想到嫂夫人也如此谙熟。这些鬼话只要一半人信,自己的舞阳侯之位就稳如泰山,即使换一位天子,也不敢轻易动自己这位武帝嫡脉。

同样,有自己这位武帝嫡脉的支持,赵飞燕的地位也会更加稳固,即使幽禁太后,乃至废去吕稚的太后之位,也没人会说什么。有这些谣言做铺垫,难怪徐璜一个奴才,都敢对吕稚大加奚落。

“笑什么?”。看到小紫狡黠的笑容,程宗扬立刻警觉起来,鬼知道这死丫头憋着什么坏呢。

“别人都说程头儿是国之柱石……”。

小紫低头看着他下边。“果然像石头柱子一样呢”。

“你个死丫头”。

水井旁垂柳如烟,自己刚打了一桶水,往家中走去。弟弟骑着一支竹马,欢天喜地地跟在后面。

推开柴扉,淖嬷嬷坐在门前,摇着一辆纺车。胡情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幼弟,正对自己在笑……自己亲手端起酒杯,将毒酒送到已经长大成人的弟弟口边,“冀儿乖……听话……喝了吧……”。

弟弟像个孩子一样哭泣着,眼睛和口鼻淌出黑色的血……。

吕稚惊醒过来,脸上湿湿的,全是泪水。

殿角的青铜灯树上,灯焰微微摇曳着,窗外透出一抹淡淡的微光,已经是黎明时分。偌大的宫殿寂无声息,空旷得令人生悸。她摸了摸身上,发现那条熊皮大氅还在。

她不敢再睡,只怕再梦到刚才那血淋淋的场面。她抱着膝盖,靠在角落里,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她扬起脸,想像着风吹在脸上。自己张开羽翼,在风中自由翱翔……殿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尹馥兰一眼看到她,趾高气昂地说道:“主子要喝水,快去取来”。

侧殿设有火炉,供人随时取用。吕稚斟好热水,送入内殿。只见那位年轻的主人正靠榻上,看着一份简册。

尹馥兰接过茶盏,扭着腰走到榻旁,“主子,请用茶”。

程宗扬接过热水喝了一口,顺手揽住她的柔颈,按到自己的腹下。

“主子饶命……”。尹馥兰慌忙道:“紫妈妈吩咐过,主子刚失过血,需得好好休养,不得行房。谁要故意招惹主子,就揭了谁的皮”。

“胡扯。昨晚你们不是检查过吗?我气血全部正常,失那点血,只算是九牛一毛”。

尹馥兰百般推拖,只是不允。毕竟女主人已经吩咐过,自己如果抗命,只有死路一条。

程宗扬也是无奈,自己已经硬了一天两夜,十好几个时辰,即使昨晚放了那么多血,也没有一点软化的迹象,难怪死丫头担心。

小紫专门找了吕冀算计天子时所用的药物,连夜拿去分析,担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误服,以至于阳亢。

程宗扬倒没觉得有多少不适,只是下面一直硬着,总得给它找点事做。

罂粟女闻声赶来,喝斥道:“就你多事!大清早的,就勾引主子”。

程宗扬道:“你来”。

“奴婢不敢”。

程宗扬眼睛一瞪,“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死丫头的?”。

“紫妈妈是为主子好”。罂粟女说道:“紫妈妈一夜未睡,都在查那些药物呢”。

“查出来了吗?”。

“没有啊”。小紫抱着雪雪进来,阮香琳、卓云君、义姁等人跟在后面。

程宗扬笑道:“你们都没睡?一直在查那些药吗?”。

“侯爷的阳亢之症,当与药物无关”。义姁面无表情地说道:“还是功法问题,导致的气血亢进”。

“功法也没有问题”。卓云君道:“应该是面临晋阶,真元满溢,阳气过盛所至”。

“这不挺好吗?”。程宗扬道:“阳气太多,慢慢泄呗”。

程宗扬倒没有太放在心上,自己晋级第五级时,也出现过类似的状况,而且那次更凶险,当时心魔丛生,若不是死丫头在要紧关头拉了自己一把,差点儿就万劫不复。

小紫扬了扬下巴,“义姁,你来说”。

“勃起持续三个时辰,便属于异常。超过六个时辰,阴茎就有可能受损。若是再久,很可能会引起睾丸坏死”。

“啥?”。

程宗扬当时就坐起来了。睾丸坏死?自己刚刚封侯,就要跟蔡爷、徐璜他们混到一块去了?这世道怎么就这么险恶呢!

卓云君道:“我们商量了一下,主子还是需要一只鼎炉”。

“那还等什么?赶紧来啊”。

“我们只怕不行”。卓云君无奈地说道:“这两天已经试过,都不曾见效。

以主子的情形,所用鼎炉需得处子方可”。

看着程宗扬呆若木鸡的样子,吕稚忽然想笑。这位程侯侍姬众多,却没有一个处子。那位紫妈妈倒是处子,只是……程宗扬目光巡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义姁身上,“你们把她带来,是想……”。

卓云君叹道:“我们倒是想,可惜……”。

义姁脸一红,扭过头去。

阮香琳翻了个白眼,小声都囔道:“看她眉清目秀的,原来也是只破鞋”。

程宗扬只好看着小紫,“死丫头,你想开了?你可想好啊,这可没有后悔药吃”。

“给你”。小紫把雪雪放在程宗扬腿上。

程宗扬低头看着小贱狗,又抬头看着小紫,一脸惊恐地说道:“死丫头,你疯了?我知道它是母狗,可是……”。

小紫没好气地说道:“大笨瓜,你想歪了。让它咬一口吧”。

让它咬一口?程宗扬忽然想起来,被小贱狗咬到会导致阳萎,像刘诏大哥,到现在都硬不起来。问题是被小贱狗咬一下,起码要软半年。当半年太监,这能忍吗?

程宗扬严肃地说道:“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那啥,我多干几次,是不是就不用处子了?”。

看着他的纠结,吕稚只觉得不可思议,处子有什么难找的?两宫内外比比皆是,其数以万计。即使不想担上秽乱宫廷的恶名,去外间买上几个处子,又有何难?像他这样有钱有权有势的贵族,莫说眼下阳亢之症需要处子舒解,就是平日闲来无事,也会收几个处子寻欢作乐。

孙寿忍不住道:“奴婢有几个侍婢,都是上好的处子……”。

话音未落,周围便射来十几道饱含警告的目光,孙寿吓得闭上嘴,不敢再开口。

“行了,你们别瞪她”。程宗扬道:“我也没打算再往房里收人”。

小紫撇了撇嘴,“软心肠的大笨瓜”。

“别以为我是看在你们面子上。我是怕一般处子受不了。破瓜变成送命,多不吉利”。

“所以说你是软心肠的大笨瓜啊”。

“再啰嗦我就把你就地正法了!死丫头,就剩你还逍遥法外呢,还多嘴”。

“来吧”。小紫张开手臂,一副任君大嚼的模样。

程宗扬一把抱住她的腰,“我要真不行了,肯定会拉你垫背的。你就算死,也是我程家鬼。这辈子都别想逃”。

小紫鼻尖忽然红了,她扭过头,“徐璜和唐衡那两个笨蛋。去把他们叫来,扒了他们裤子,打他们板子”。

程宗扬都替徐璜和唐衡莫名其妙,怎么就要挨板子了?

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身材高挑的红衣美女像团烈火一样闯进殿内,劈头问道:“姓程的!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了”。

看着一脸怒气的云丹琉,程宗扬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真忘了一件大事。

【待续】

【六朝燕歌行】(3.1-3.4)

作者:紫狂&弄玉。

第一章、婚期当许。

覆盖洛都的大雪已然融尽,街市上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往日的繁华和喧闹,但也已经车来人往,生机渐复。尤其是通往码头的长津门一带,成群的车马满载着刚刚从洛水运来的货物,川流不息地运往城中,人喧马嘶,更显热闹。

程宗扬随着人流策马而行,却丝毫无心留意周遭的景致。云丹琉一声喝斥,他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件大事——按照约定,自己本来应该在月初就赶赴舞都,与云如瑶完婚。事实上自己也是这么安排的,那时自己已经着手撤离,可没想到临行之前,自己为了满足赵合德的心愿,带她入宫一行,却撞上宫中剧变。天子遇弑,群魔乱舞,局势就此急转直下,洛都一片大乱,自己陷身城中,连日来在生死之际搏命,稍有不慎就有覆亡之危,早把婚事抛到脑后。

云如瑶在舞都左等右等不见新郎官,派人到洛都打听,正赶上封城,内外音信断绝,传出的消息只说城内打得厉害,一会儿说吕氏杀了天子,一会儿说诸侯兴兵屠灭吕氏,一会儿说昭仪弑君,大司马杀了皇后,一会儿又说边军入京,与大将军打得不可开交。总之各方势力杀来杀去,直杀得血流成河,连武库和皇宫都给烧了。

云如瑶在舞都一日三惊,直到王孟赶来,众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得知自家相公安然无恙,云如瑶忧心稍解。她原本想与延香等人同行,但小郭靖为父奔丧耽误不得,她又一向体弱多病,经受不住途中的颠簸,于是双方分做两路,延香等人昼夜兼行,云如瑶则与哈米蚩等人随后赶来。

云丹琉与城外的族人联系上之后,听说姑姑正为婚事担心,立即起身前往舞都。幸好双方未曾错过,在途中相遇,云丹琉一直把姑姑护送到伊阙,借口打理住处,匆忙返回洛都,提醒程小人别忘了正事。

“姑姑的婚事是我们云家的头等大事,若让叔叔们知道,你把婚事都抛到脑后,哼哼”。

“开什么玩笑”。程宗扬肃然道:“这种事情能忘吗?洛都的事情你也看到了,但凡我能脱开身,婚事早就办了”。

云丹琉没好气地说道:“那边的新房本来都布置停当了,因为你的事,张挂好的喜缦全拆了,发出的喜帖也收了回来。这次是三叔亲自来送,除了小姑姑,还带了五车的嫁妆”。

程宗扬干笑两声,抽空向秦桧使了个眼色。秦桧心下会意,策骑上前,略略落后半个马位。

“赶紧准备房子”。程宗扬焦急地压低声音道:“越快越好”。

“朝廷准备将襄邑侯府赐给主公,作为舞阳侯邸”。

吕冀的襄邑侯府是洛都一等一的豪宅,可用来当婚房……“会不会不太吉利?”。

秦桧应声道:“襄城君府亦可”。

这主意不错。吕冀与孙寿各有宅邸,隔街相望。吕冀刚刚死于非命,用他的故宅办婚事嫌不吉利,孙寿的襄城君府倒没有太多忌讳。

吕刘之乱,给洛都的权贵来了次大洗牌,空出的宅院着实不少,但宅院的主人大都像吕冀一样横死,说起来全是凶宅。可仓促之间也没有更多可以选择的余地,襄城君府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就这么办!时间耽误不得。你组织洛都的商家,来一次大采购,把能包的全包出去,花钱不要紧,只要能配上如瑶的身份,花多少都好说。还有,把账目给我一份”。

秦桧拿出记账的簿册递了过来,然后领命而去。程宗扬在马上信手翻看,正好几名短打扮的洛帮帮众赶着一群肥猪入城,行人纷纷避让。程宗扬策马退开,险些撞到一名行人,连忙勒住马匹。

等洛帮的帮众赶着肥猪走远,一队胡人从侧巷出来,他们牵着马匹,背着行囊,簇拥着几辆大车,其中三辆载的全是草秣,像是要赶远路的样子。

出城时,守门的隶徒登车搜捡,掀开车帘时,程宗扬看到车上坐的全是披发的胡巫,连那位瞽目的琴师也在其中。

这些胡巫本是受吕巨君邀请而来,但在永安宫对峙时,他们主动退出,表示不插手汉国的内部纷争。因此乱事平定之后,霍子孟也没有多作追究,放他们自行离开。车上备了这么多粮草,看来他们是准备返回故乡了。

到了长津门外,程宗扬下马等候。半个时辰之后,一队打着云氏旗号的车马风尘仆仆地赶来。

云苍峰骑在马上,满面风霜,看到程宗扬便远远招手,倒没有因为他的失期摆什么脸色。

云三哥不追究,是他分得清轻重,不代表自己就可以视为理所当然。程宗扬迎上前去,施礼告罪,却被云苍峰打断。

“局势如何?”。

“比预想中还要好”。

“谁继位?”。

“定陶王。皇后垂帘”。

皇后垂帘四字足矣,云苍峰捋着胡须频频点头,“好!好”。

程宗扬笑道:“今后可是要跟云老哥做邻居了”。

“哦?”。

“托云老哥的福,我在平叛时立了点小功,朝廷准备封我为舞阳侯”。程宗扬微笑道:“实封的列侯”。

云苍峰大喜,“所封何地?”。

“大致在首阳山到舞都之间。地方倒也不大,估计一二百里的样子”。

云苍峰大笑道:“好个百里侯!老朽是不是该给程侯爷行礼了?”。

“云老哥,你可别折杀我了”。

两人说笑几句,程宗扬道:“我已经准备好谱牒,完婚之后,便奏请朝廷,封如瑶为舞阳侯妃”。他着重说道:“正妃”。

云苍峰老怀大慰,“好!好!好”。

云家几位兄长为了抚养这位自小多灾多难的幼妹,也是费尽心血,如今终于有个上好的归宿,云苍峰心情激荡之下,不禁红了眼圈。

他掩饰地抹了抹眼角,笑道:“如瑶在后面,你去见见她吧”。

车队中间是一辆四轮大车,一名御手坐在车前,后面哈米蚩穿着一身破旧的皮袍,盘腿坐在车门外,仿佛一头掉光毛的老狼。

“哈大叔”。程宗扬远远便问道:“你的腰怎么样了?”。

哈米蚩独目露出一丝暖色,“好了”。

他被送到舞都之后,云氏倾其所有,各种名贵药物不要钱的狂泼猛洒,总算把他救了过来。投桃报李,这一路哈米蚩不顾严寒,寸步不离地守在车上,直到把云如瑶送进洛都。

“进去吧”。哈米蚩侧身让开。

车外张着纱帷,薄得根本挡不了风霜。然而掀开纱帷,进入车内,程宗扬才发现云老哥竟然把那只蛋屋拿给妹妹。那只蛋屋材质奇异,轻如鸿毛,却坚如钢铁,又是柔性材质,张开之后紧贴着车厢四壁,周遭没有一丝缝隙,御寒效果极佳。

一别数月,云如瑶容颜犹胜往昔,她优雅地起身福了一福,带着一丝浅笑柔声道:“公子一路辛苦,请入内用茶”。

放下纱帷,合上屋门,云如瑶美目立刻红了,叫了声:“郎君”。便扑到程宗扬怀中,抽泣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吓死我了……”。

程宗扬揽住她的腰肢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瞧,我不是好端端的吗?傻丫头,别哭了”。

云如瑶在他身上四处摸着,“他们说你受了伤,伤在哪儿了?”。

程宗扬断裂的掌骨已经愈合,手腕输血时切开的伤口也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却是云如瑶摸索时,无意之中碰到他胯下一柱擎天,被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云如瑶啐了一口,“果然是个没良心的……”。

一边说却又一边张开纤手握住,半嗔半恼地横了他一眼,眉眼间流露出无穷的风情。

云如瑶眼泪还在,那种含羞带怨的俏态惹得程宗扬心头一团火热,他搂住云如瑶的纤腰,俯首吻住她的唇瓣,双手在她身上熟稔地来回游走,不多时,便把她摸得浑身发软。

云如瑶玉脸越来越红,一边唇舌相接,一边下意识地挺起下腹,在他腿上柔柔摩擦着。程宗扬按捺不住,一把抱起云如瑶娇弱的身子放在床上,把她摆了个伏榻挺臀的娇态,然后不顾她的挣扎,一手掀起她的裙子,扯下她的小衣,便挺起怒涨多时的阳具,对着她白生生的嫩臀捅了进去。

云如瑶蜜穴早已湿透,火热的肉棒沿着湿泞的蜜腔长驱直入,轻车熟路,一捅到底,直抵花心,干得云如瑶花枝乱颤,险些叫出声来。

这是在自家车上,外面就是兄长和家中的仆从,自己一个未曾出嫁的闺中小姐,若被人听出动静,可要颜面无存。云如瑶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腔子,她一手掩住红唇,一手想推开这个坏透了的情郎。可惜她那点力气,落在程宗扬身上直如蜻蜓撼石柱一样,哪里能推动分毫?

程宗扬一口气连干十余下,干得云如瑶浑身瘫软,再没有一丝力气,然后扭头笑道:“雁儿,过来让老爷亲一个”。

雁儿咬着唇瓣立在车厢一角,俏脸满是红霞,闻言拼命摇头。

程宗扬失望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给我倒杯茶吧”。

雁儿如蒙大赦,连忙倒好茶水,递了过来。

程宗扬抓住雁儿的手腕,把她横拖过来,埋头吻住她花瓣般的红唇。茶盏掉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温热的茶水像珍珠一样四处乱滚,最后汇成一滩。

云如瑶紧紧咬住唇瓣,丝毫不敢作声,下面的交合却是如火如荼。两人干柴遇到烈火,哪里还能分得开?在车内抵死缠绵,鱼水交欢,以解相思之苦,虽然不敢放声,却别有一番偷情的趣味。

云如瑶久旷之躯,被情郎强行进入,强烈的刺激使她不多时便泄了身子。感觉到情郎的阳具依旧硬梆梆的,云如瑶不忍让他这么憋着,顾不得自己高潮余韵未消,勉强抬起腰肢,用湿腻的蜜穴套弄着他的阳具。中间由于再次泄身,蜜穴难以消受,云如瑶还主动献出后庭,好让情郎用她的菊肛来爽。

云如瑶浑身发烫,眉眼间犹如含着蜜汁,她一边卖力地挺动雪臀,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颗心紧张得仿佛要跳出腔子。前后两穴轮流侍弄,终于让情郎射了出来。云如瑶娇喘着停下微微发颤的身体,刚想放松一下,但紧接着又发出一声惊呼。那根肉棒刚刚射完精,却赫然还在硬着,昂然挺立,丝毫没有软化的迹象。

云如瑶香软的身子让程宗扬舍不得放手,恋恋不舍地说道:“再来一回”。

云如瑶一手掩住雪臀,一边嗔怪地横了他一眼,一边唤道:“雁儿,你快过来”。

雁儿红着脸道:“不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是我的通房丫头,快来服侍相公”。

“已经快到主子家了。小姐,婢子赶紧帮你打理,免得被人看到”。

程宗扬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快?”。

他撩起车帘一角,果然已经到了通商里,自己的住处已然在望。

两人匆忙整理好衣物,赶在车马停下之前收拾停当。

程宗扬把账簿交给云如瑶,“这是近来的账目,头绪很多。你闲暇时翻看便是,可别累着了”。

云如瑶却道:“它还在硬着吗?什么时候才会软?”。

“这个……还不好说”。

云如瑶忍俊不住,“好有骨气的小东西。若是一直硬着也好……”。

程宗扬在她臀上拍了一记,“一会儿再让你尝尝厉害”。

下了车,云丹琉的白眼几乎翻到天上。程宗扬只当没看见,打着哈哈说道:“一跟瑶小姐谈起账目,就忘了时辰。云老哥,这边走”。

秦桧办事周到,一边派人接管襄城君府,一边抢先一步,将通商里的宅院腾出来,供云氏诸人暂时落脚。

云苍峰略做洗沐,便到厅中与程宗扬商谈。

京师之变已经传遍四方,舞都也收到刘建用天子名义所发的诏书,命他们起兵勤王。幸好霍子孟等重臣素孚人望,没有众人附署,各地大都静观其变,战乱才没有波及开来。

得知朝廷已经允诺废止算缗令,且将逐步取消抑商政策,将商贾列入良家,云苍峰抚掌道:“新君尚未继位,恩泽便惠及天下,此政善莫大焉”。

程宗扬笑道:“洛都的商贾十分配合,纷纷出钱出力,不然市面也不会这么快就恢复太平”。

“这便是人心”。程郑虽然面带倦意,精神却十分亢奋。长秋宫能撑过多日来的战乱,全靠他在外面筹措钱粮物资。尤其是武库被大火焚毁之后,长秋宫所用的军械补给,一多半都是他发动商贾同行,从市井间搜集来的。

而程宗扬出手同样不吝啬,已经由班超执笔,备好文牍,赶制印绶,只等封侯之后,便拜程郑为舞阳相,主管封地大小事务。

“我准备将七里坊再扩大一倍,”程宗扬摊开一份地图,手指在上面划了一个大致的范围,“由目前的区域,一直拓展到舞阳河”。

云苍峰敏锐地觉察出他的意图,“要设立坊市?”。

汉国惯例,会在城中设立坊市,作为商业交易的场所。但程宗扬不准备遵循旧例。

“七里坊不会立专门的坊市。或者说……”。程宗扬在图上一圈,“整个七里坊,乃至整个舞阳侯国,都是坊市,无论商贾百姓,都可以自由交易”。

云苍峰来了兴趣,“有如晴州?”。

“比晴州更友善”。程宗扬道:“我们不但不会对商业进行任何限制,还会出台一系列措施,鼓励商业贸易”。

“说来听听”。

程郑笑道:“我来说吧。首先是取消商税。侯国境内所有交易,一律免税。

无论交易税、通行税,全部取消。侯国对商业交易不进行任何干涉和限制,在全境范围实行自由贸易”。

没有税收的自由贸易,是云苍峰这样的商贾所梦寐以求的,但他并没有被如此优厚的条款冲昏头脑,而是追问道:“不收商税,如何维持?”。

程郑胸有成竹,“我们可以自己经营产业。只要有商贾往来,衣食住行是少不了的。除此之外,首阳山的铜和木料,舞都的漆器和诸多手工,都是上好的货源。只要经营得法,完全可以支撑侯国的运作”。

“而且我们会疏浚河道,兴建码头,争取让千料以上的大船从云水直接驶入舞都。首阳山盛产药材、丝麻,还有玉料,可谓是一座宝山。只要通商便利,日进斗金易如反掌”。

云苍峰问道:“首阳山的铜料也要出售?”。

云氏所拥有的两处铜山,早已矿源枯竭,一直设法寻找新的铜矿。双方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运作中,程宗扬拿出首阳山铜矿的一半股权交予云氏,实质上作为迎娶云如瑶的聘礼。云苍峰也早有打算,将首阳山的铜矿用来铸造铜铢,作为云氏商会的本金支柱。然而此时听来,自家妹夫似乎不打算拿来铸币?

“此事正要与云老哥商议”。程宗扬道:“我有一个想法,这两天也和程大哥商量过——我准备在侯国境内全面推行纸钞”。

“什么?”。云苍峰吃了一惊。

“境内所有的交易全部采用纸钞结算。包括各类货物的交易,日常的饮食、住宿、出行,以及百姓缴纳的赋税——只要是用钱的地方,全都用纸钞”。

“如果百姓不用呢?”。

程宗扬道:“在境内限制金银的流通”。

云苍峰手指敲着桌面,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他亲眼目睹过程氏在宋国几处钱庄的运作,对于推行纸钞所能带来的巨大利益了然于胸。可是在一境之地全面禁止金银,推行纸钞,其中蕴藏的巨大风险也不可不知。

“其利虽大,可过犹不及”。云苍峰劝阻道:“境内交易固然可用纸钞,可一旦出境,纸钞便无可用之地。倘若我是外来的商贾,离境之际,势必会将手中的纸钞全数兑为钱铢,交易数额愈巨,需准备的钱铢数额愈大,频繁进出,反而会加大交易的成本。其次,钱铢行之日久,纸钞终究一纸而已。若是强制实行,境内百姓手中如有纸钞,必然会想办设法兑为钱铢,届时若出现纸钞面值低于钱铢,该当如何?”。

程宗扬心下一沉,这也是他最担心的。毕竟金银是天然的货币,而纸钞完全靠信用支撑,如果出现纸钞贬值的苗头,风险会加倍放大,甚至影响到宋国纸钞的信用,为了七里坊一地,而赌上整个纸钞的信誉,那就得不偿失了。

程郑道:“起步之初,纸钞可以只用来结算”。

此举也未尝不可,但这样的话,纸钞就成为一种结算凭证,而失去其流通的意义,这可不是程宗扬想看到的效果。相比于风险,推行纸钞所能带来的利益同样巨大,这是自己绝不肯放弃的。

云苍峰见他还有些不甘,告诫道:“此举关系甚大,切勿操之过急”。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既然大家都担心风险,那么就按程大哥说的,在部分交易中试行,先看看效果再说”。

“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云苍峰笑道:“其实我看你在各地设立钱庄,采用纸钞周转资金的举措就不错”。

程宗扬苦笑道:“要不是因为这些钱庄,我也不急于在境内推行纸钞了”。

“哦?”。

“云三爷可能还不知道,”程郑解释道:“此前因为算缗令,我们用钱庄的名义发行了一大笔纸钞,全靠着这批钱铢来支援长秋宫,方有今日。可如今朝廷废止算缗令,那些商贾闻风而动,不少人都有意兑回钱铢。此前秦班两位与霍大将军商议,想兑换朝廷府藏的钱铢,也是担心这笔亏空不好弥补”。

“亏空了多少?”。

“眼下帐目还未全数厘清,不过三五十万金铢是有的”。

云苍峰眉头拧紧,良久才缓缓松开,“三五十万金铢,换取皇后垂帘,裂土封侯,也不算太亏了”。

程宗扬叹道:“话是这么说,可眼下饥荒难度”。

程郑道:“其实秦先生的献策,颇有可取之处”。

云苍峰道:“秦先生出的什么主意?不会是重新算缗吧?”。

程宗扬苦笑道:“如果重新算缗,我怕明天就有人出来清君侧”。

程宗扬很清醒,刘骜暴死,逐鹿各方却无一人打着为天子报仇的旗号来占据大义,甚至叛乱平定之后,各方还有意无意地合谋,隐瞒下吕冀弑君之事。为什么?正因为刘骜的算缗令和均田令,把汉国的商贾、豪强、士族全都得罪光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他死。别看自己如今手握两宫,拥立天子,占据大义的名份,要是重提算缗令,立马就是第二个刘骜。

程郑道:“秦先生的意思是,以纸钞充少府,暂解燃眉之急”。

国库挖不动,就把主意打到天子的口袋里,这是欺负天子尚幼,要把他的零用钱全掏走啊。

云苍峰立刻道:“此举不妥”。

“云老哥说的是。我也觉得不太妥当”。程宗扬道:“一来传扬出去,好像是在欺负天子一样,名声不好听;二来少府在天子手里已经花得河干水尽;三来皇后家底不厚,眼下刚刚垂帘,内廷外朝的赏赐都少不了要用钱,若发些纸钞下去,面上也不好看”。

云苍峰道:“那些逆贼的家产呢?不说旁人,单是襄邑侯,便家赀不菲”。

“那可是上好的肥肉,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况且那帮叛逆先烧了武库,又在宫中放火,烧了平朔殿,连带两宫内外都打得稀烂,京师各军死伤惨重,朝廷比我还焦头烂额,就指望拿这些逆贼的家产来填补亏空呢”。

云苍峰道:“不如让宁大司农来盘盘朝廷的家底,看能挪出多少来”。

“别提了。老宁八成是属耗子的,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说起宁成,程宗扬就心里郁闷。他原以为宁成听闻皇后垂帘,会主动现身,谁知道他一躲就躲了个彻底,整个人就如同凭空蒸发了一样,没有半点音信。除了几份伪造的文书,什么都没留下,连影子都摸不到。

云苍峰叹道:“你这是让我卖家底啊”。

程宗扬讪讪笑道:“我这也是没办法,不求云老哥,还能求谁呢?”。

云苍峰盘算许久,“应急的话,最多能给你凑出来十来万金铢。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这就好办”。程宗扬终于吃下一颗定心丸。

当初借着算缗令的东风,自己在汉国投入了超过三百万金铢的纸钞,全部兑换一空。结果废止算缗令的消息传出之后,立刻就有人拿着纸钞来兑换钱铢。洛都之乱前后打了近十天,自己手里的金铢流水一样花了出去,回本却遥遥无期,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全额兑付。当然,这些钱不是白花的,真要拿着账目找朝廷报销,朝廷也必须得认。问题是眼下朝廷自己都捉襟见肘,想拿到现钱,同样需要时间周转。

程宗扬起初并没准备大办婚事,但现在看来,不大办是不行了,即使为了彰显自身实力,这个婚礼也必须办得热闹、气派。

双方谈过正事,云苍峰不顾程宗扬的苦苦挽留和自家幼妹的满眼幽怨,强行带着云如瑶回到城郊的庄园。

“还未过门就搬过来住,成何体统”。

“是是是!大舅子你说的是……就住一晚行吗?”。

云苍峰虎着脸拂袖而去。

程宗扬只好与云如瑶依依惜别,然后打起精神,直奔尚冠里。

“大将军,这事你可得帮忙”。

霍子孟执杯慢悠悠饮了一口,然后一脸老成地拿起那张大纸帖子,翻开看了一眼,接着一口水喷了出来,“啥?你让我当媒人?”。

“大将军德高望重,媒人的事全指望你了”。

“说笑的吧?我当媒人?呵呵呵呵……”。霍子孟很想把帖子拍到他脸上。自己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当媒人?你以为你是太子爷吗?

程宗扬一脸无辜地说道:“我也不想来劳烦大将军,可谁让我结亲的事让皇后娘娘知道了呢?娘娘说这是喜事,尤其是前些天出了些乱子,正好需要件喜事来冲冲喜,还特意指名请大将军作媒”。

霍子孟嘴巴都快歪到后脑勺了。赵皇后的性子自己还不清楚?从来都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倒是这小子脸皮厚得要死,他若在皇后面前进些“谗言”,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不过霍子孟真正在意的,是此举背后的用意:天子驾崩,正值国丧,偏挑这时候大张旗鼓的办喜事……合适吗?

肯定不合适啊。这分明是在打天子的脸。就算装进棺材了,那也是天子。这边刚死了当家的,那边就敲锣打鼓娶亲办喜事,天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难道他不懂国丧期间,禁止民间嫁娶?可就算他不懂,他身边的人也不会全都不懂吧。阳武侯这么玩,置天子于何地?

霍子孟越揣摩越觉得此举来头甚大。天子尸骨未寒,丧礼就不作数了,往后是不是连庙号也没有了?甚至于前面几位先帝,是不是都要去掉尊号?以此昭告天下,帝统重归戾太子一系?

动摇国本啊。万一生乱,便是不测之祸。

可若是硬顶的话,谁会领情呢?那几位先帝都已经是死人了,死人能领什么情?至于活着的人里面,有几个会为刘骜仗义死节的?刘骜秉政不过数月,就几乎将天下人都得罪光了,天知道有多少人想往他坟上吐口水呢。再说了,皇后都点头了,自己一个外人还瞎搅合什么呢?

“媒人这活儿……”。霍子孟为难地说道:“我不熟啊”。

“没事,”程宗扬道:“鸿胪寺那边我已经请了人,礼仪上的事不用大将军费半点心,只要出个面就行”。

已经开始联络朝臣了吗?霍子孟浓眉紧锁,心念电转。最后眉头猛地松开,爽朗地大笑道:“好事啊!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能与舞阳侯结为连理?”。

“云氏的幼女”。

“哪个云氏?”。

“经商的云氏”。程宗扬解释道:“祖籍舞都,后来迁到建康”。

霍子孟神情有些恍惚,“他们家啊。难怪了……”。他一拍大腿,“行了,这个媒人我做了!谢媒礼你可得备份厚的,薄了我可不饶你”。

“那还用说?”。程宗扬笑道:“舞都七里坊,产业一处。大将军只要看中,尽管随便挑”。

程宗扬的承诺让霍子孟有些意外。七里坊一处产业很大吗?再大也大不到哪儿去,起码拿来收买自己还差得远。不过这个“一处”大可玩味。自己有一处,旁人呢?阳武侯在自家封地里给你一处产业,那是给你面子。人家都给你腾出位子了,你还不上这贼船,等着人家把你当成碍事的绊脚石踢开吗?

霍子孟越想越深,最后索性想开了。天家的事,自己搅合个屁,左右是武皇帝的龙子龙孙,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霍子孟捋着胡须笑道:“怪不得旁人都说你精于商贾。好算计啊”。

“和则两利”。程宗扬坦然笑道:“有财大家一起发嘛”。

“好一个和则两利。成,就这么说定了。等开了春,我去舞都住些日子”。

程宗扬揖手道:“必当扫榻以待”。

第二章、井底天光。

从霍府出来,班超已经等候多时,“大将军可曾答应?”。

程宗扬收起在霍子孟面前的惫赖之色,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班超欲言又止。主公在国丧期间大办喜事,未免太过孟浪,他匆忙赶来本想劝谏,却没想到霍大将军竟然会一口应诺。主公看似鲁莽的一着,却试出朝臣能够容忍的底线,可以说错有错着。他思来想去,最后长叹道:“天子尸骨未寒,恩泽已尽,连霍大将军也弃之如蔽履”。

“知足吧”。程宗扬对刘骜没有什么同情,“人都凉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要是还活着,少不得被人扣上一顶失德的大帽子。这一死,倒是省了。“班超也只是感叹一句,随即把刘骜放到一边,“可要大发喜柬?”。

“不必了”。程宗扬道:“有霍大将军点头就够了,多少还要给天子留点面子,喜事要办得热闹,还要注意分寸”。

班超松了口气,“那这宾客可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程宗扬翻身上马,“你来作主。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就跟单超和徐璜他们商量——我去见金车骑”。

金蜜镝伤重不起,这些天不少人前来探视,都被拒之门外,连敖润这个治礼郎打着宫里的名义探望,也没有见到人,只是传出的消息颇为不妙。

程宗扬亲自登门,倒没有吃闭门羹,通报姓名之后,不多时,赵充国就出面来迎。

“怎么样?”。

赵充国摇了摇头,“还在昏迷。若是挺不过去,只怕就在这三五天”。

程宗扬心下一沉。长秋宫能够依仗的重臣,首推金蜜镝,他若有不测,只剩下一个霍子孟,朝野之中再无人可与之抗衡。

“进来看看吧”。

赵充国领着程宗扬来到内院一处向阳的暖阁,向服侍的老仆点了点头,然后排闼而入。

阳光透过窗棂落入阁中,只见金蜜镝与严君平隔几相坐,两人分持黑白,正在对弈。他腰下盖着一条毛毯,气色虽然还有些虚弱,但威严的气度已经不逊往日。

程宗扬惊讶地看了赵充国一眼,他刚才说的自己都以为金蜜镝快要死了,这也差得太远了吧?

“是我让他们这么说的”。严君平放下棋子,“防人之心不可无”。

程宗扬有些不解,“那些逆贼都完蛋了,还要防谁呢?”。

严君平肃然道:“诸逆在朝野经营多年,党羽甚多。眼下大局虽定,余波未止,不可不防”。

金蜜镝开口道:“坐吧”。

程宗扬拂衣坐下,“金车骑的伤势,看来不要紧了?”。

金蜜镝掀开毛毯,只见他腹间缠着厚厚的绷带,散发出浓浓的药味。

“董破虏箭法超群,老夫能捡回这条命,实乃侥天之幸”。

程宗扬放下心来,笑道:“吉人自有天相,金车骑此番居功至伟,宫中不日便有封赏”。

金蜜镝淡淡道:“不敢当”。

严君平岔开话题,“看程侯的气色,莫非有什么喜事?”。

“让严先生看出来了,在下要成亲了,请两位喝杯喜酒”。

金蜜镝和严君平还没有说话,赵充国先叫了起来,“天子的丧事都还没办完呢,你成啥亲呢?真球不懂事”。

程宗扬黑着脸道:“姓赵的,咋说话呢?宫里赐婚,我能拒绝吗?”。

“赐婚你也该推了!二十七个月内,婚丧嫁娶一概禁绝”。赵充国一边说,一边朝他使了个眼色。

程宗扬只当没看到,“推不掉。等不及”。

“好你个无君无父的逆贼”。赵充国大吼一声,拍案而起,抬手一挥,抡开武士氅,露出腰间的长短兵刃。

赵充国暴跳如雷,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倒让金蜜镝和严君平不得不出来劝阻。

严君平道:“赵长史,你先把刀收起来”。

赵充国怒发冲冠,“别拦我!待我斩了这厮!此等不忠不义之徒,人人得而诛之”。

“好好说话,动辄拔刀像什么话?”。严君平道:“程侯的忠义有目共睹,绝不是恣意妄为之人”。

赵充国就等这句话,大氅一翻,跪坐下来,一脸憨厚地说道:“我是粗人,别见怪啊”。

程宗扬肚子里大翻白眼,这鸟货!

赵充国已经装过忠了,严君平不好再板起脸来痛斥,只好说道:“程侯此时成亲,其中必有缘故,我等愿闻其详”。

“严先生刚才也说了,大局虽定,余波未止。我们可以猜测一下,假如有人心存歹意,我此时成亲,他们会不会借机生事?”。

赵充国一脸恍然大悟,右手握拳,往左掌重重一擂,“引蛇出洞!高啊”。

“高个屁”。严君平火气上来,“京畿之地,首善之区,岂无忠义之士”。

程宗扬笑眯眯看着他,“谁的忠义之士?刘骜吗?说来新君登基,帝位回归大统,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你——”严君平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一拍桌子,“绝对不可”。

“为什么不行?”。

“新君继嗣,继的是先帝之嗣,岂能继嗣戾太子一系?”。

“为什么不行?”。

“动摇国本啊”。严君平苦苦劝道:“局势方定,岂能再生波澜?程侯,此举切切不可啊”。

“京畿之地,首善之区,岂无忠义之士?”。程宗扬原话奉还,“帝位回归大统,是人心所向”。

“千万不可”。严君平苦口婆心地说道:“阳武侯是受了委屈。可先帝已历三世,岂能再改弦易张?”。

“只能怨他们命短了”。

严君平叫道:“程侯!高抬贵手啊”。

“我要成亲”。

“只要不改帝统,我给你抬轿子都行”。

程宗扬转脸道:“金车骑,你看呢?”。

金蜜镝摩挲着手背上的软甲,默然无语。

程宗扬起身揖手一礼,“在下还要进宫,改天再来候教。金车骑、严先生,告辞”。

赵充国一路护送出来,小声道:“你小子耍诈,太贼了”。

“他们要不答应,就变真的了”。

“你就吹吧。阳武侯但凡有点心思,宫里早就没活人了”。

“哎哟老赵,你是明白人啊。那你刚才怎么不拦我呢?”。

“金车骑给我使眼色你没瞧见?”。赵充国道:“金车骑刚交待的,你娶媳妇就娶吧,别太声张,不声不响把事办了算完。喜酒呢,他就不去吃了,朝臣你也别去找了,相安无事最好”。

“……金车骑一个眼色说这么多?”。

“要不怎么说我识眼色呢?诺,这是我的贺仪”。

赵充国塞过来一只破破烂烂的羊皮钱囊。程宗扬掂了掂,怀疑地说道:“你不会就拿个十文八文打发我吧?”。

“十文八文?你想啥呢?”。赵充国嗤之以鼻,“能抠出来一文钱,我把屁股卖给你”。

“我倒找给你钱,求别卖”。程宗扬说着打开钱囊,还真是一文都没有。里面只有半截竹简,上面新刻着一行字:贺仪万钱。赵欠。

程宗扬半晌无语,赵充国还真是打肿脸充胖子,自己都穷得要卖屁股了,一出手还是万钱。

赵充国坦然道:“怎么着?没见过穷鬼?”。

“老赵啊,你说你一个将军府的长史,怎么就穷成这鬼样了?”。

“我有钱啊,都在蔡公公那儿呢”。

“你这么个精明人,怎么就信了蔡爷的邪呢?”。

赵充国一脸晦气,“大伙都疯了一样给他塞钱,连太后、天子都拿了重金等着吃红利,你说我能不信吗?”。

“行了,行了,蔡爷的事包在我身上”。

“哎哟,那我可谢谢你了。要不我给你磕个头吧”。

“滚”。

长秋宫内,赵飞燕气色比昨日更胜一筹,顾盼间艳光照人。只是好端端的,突然间听说程宗扬要娶亲,很有些意外。

在赵飞燕面前,程宗扬没有故弄玄虚的矫辞掩饰,老实说道:“已经约好的婚期,不能再推拖……皇后殿下?”。

赵飞燕怔怔看着殿角的铜制仙鹤,似乎有些走神,被他一唤才惊醒过来,连忙说道:“恭喜程侯了。这是喜事,本宫自无不允之理。只是……”。

她犹豫片刻,还是说道:“舍妹尚无音信,尚需劳烦公子”。

“殿下放心,我一会儿就前往秘境,无论如何,也要把合德姑娘接回来”。

赵飞燕松了口气,“多谢公子”。

“还请殿下赐一道许亲的诏书”。

“是了”。赵飞燕打起精神,唤道:“江女傅”。

江映秋从殿后出来,依照皇后的吩咐,执笔拟诏。

天子驾崩时,江映秋正在含光殿内,被带走关押起来,直到吕冀身死,才被放出。赵飞燕缺少心腹亲信,与赵氏姊妹关系密切的江映秋算是一位,因此赵飞燕回宫之后,就将她召来,作为贴身的女官。

从披香殿出来,江映秋道:“侯爷若是有空,去看看期夫人”。

“她还没醒?”。

江映秋摇了摇头。

“义姁这个废物!行,等我回来就去看她”。

长秋宫一处偏殿内,斯明信、卢景、剧孟、匡仲玉、郑宾、韩玉、吴三桂、敖润、冯源、哈米蚩、高智商等二十余人济济一堂。程宗扬一进来,除了剧孟不良于行,其余诸人齐齐起立,包括吴三桂在内,隶属于星月湖大营的军士抬手向他行了一个军礼。

程宗扬举手还礼,然后道:“这回洛都之变,星月湖大营前军官蒋安世等两位兄弟以身殉职,另有三位兄弟重伤。我建议,先向殉职的手足默哀”。

众人一手抚胸,垂首默哀。

礼毕之后,程宗扬道:“韩玉,你负责将两位兄弟的尸骨送往江州安葬”。

“是”。

程宗扬安排完,卢景开口说道:“各位兄弟的血没有白流,经过此番洛都之变,我们星月湖大营成功在汉国获得了新的据点,舞阳侯国,并且拿到了通行的特权。但现在还有一件事需要我们完成——武帝秘境。或者说,岳帅留在武帝秘境的遗物”。

在场的多是星月湖大营旧卒,闻言都是精神一振。

程宗扬道:“通过我们对已有线索的还原,大致可以推断,二十年前,岳帅设法进入武帝秘境。此后数年,多次往返于临安与洛都之间,直到他失踪之前,把一些信物交给了严君平,并且指名留给星月湖。但出于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原因,岳帅并没有将此事告知星月湖,反而被黑魔海的人嗅到风声,以欺诈的手段从严君平手中拿走信物”。

“幸运的是岳帅在信物中留下了只有星月湖人才能发觉的陷阱,避免遗物被人窃取。这就是岳帅留下的信物”。

程宗扬将八块上好的羊脂玉牌整齐摆成一列,分别是首阳山日升阁、伊阙出云台、东观第五松、上林苑方丈岛、白鹭书院唯楚有材、北邙卧石绿、酂侯祠成败在兹,以及最后找到的胶西邸西井白石下。

“经我们推测,这些玉牌很可能源自先帝刘奭的玉牒,其中所藏的秘密,与武帝秘境息息相关。如今线索指向已经废弃的胶西邸,不过此前井下的暗道被大水淹没,无法深入探查。现在水位已退,我准备着手开始调查。但是——”。

程宗扬提起声音,“武帝秘境的入口不止一处,根据此前的经验,入口开启时,很可能彼此关联。所以我们必须将所有已知的入口全部控制住。眼下已经知道的入口一共有三处,加上胶西邸的水井,我们需要分成四组”。

“斯明信”。

斯明信站起身,沉声道:“到”。

“你负责监控永安宫湖下入口”。

“是”。

“卢景,你来辅助”。

卢景伤势未愈,难以独领一组,他起身应道:“是”。

“匡仲玉”。

“到”。

“你负责监控增喜观入口。郑宾、韩玉辅助”。

“是”。

“吴三桂”。

“到”。

“你负责监控长秋宫入口。敖润、冯源辅助”。

“是”。

“我、紫姑娘前往胶西邸”。

高智商道:“师父,我呢?”。

“你和剧大侠、哈大叔居中策应”。

“是”。

“各组监控的入口一旦开启,必须保证外围的安全。任何人不经允许,不得入内——尤其是黑魔海的人”。

“是”。

“以帝陵大门作为会合点,入内的队员尽快会合。还有,如果有人遇到合德姑娘,首先把她送出秘境,确保安全”。

“是”。

“现在是申时,从现在开始,我们在秘境停留的时间不能超过十二个时辰,明日申时之前,必须出来”。

众人齐声应是。

众人分头离开,剧孟从榻侧摘下一柄长刀,连鞘掷了过来,“拿着”。

程宗扬拔出少许,只见刀身雪亮,锋刃寒光凛冽,吹毛可断。重量比自己用惯的环首刀重了一倍有余,但刀身配重极为合理,反而有种剽勇锐利的轻巧感。

“好刀!多谢剧大侠”。

“你跟我客气个毛。借你使使,可不是给你的。用完记得还我”。

程宗扬笑道:“好说”。

等众人离开,小紫抱着雪雪从屏风后出来。在她旁边,是穿着武士服的云丹琉,身着杏黄道袍的卓云君、腰缠长带的阮香琳、一身墨绿劲装的蛇夫人,还有披着黑袍的吕雉。

程宗扬这一组名义上只有他和小紫两人,其实还包括了云丹琉和一众侍奴,论实力,不逊色于任何一组,也正是因此,斯明信等人才没提出异议。

云丹琉道:“去的人是不是有点多了?”。

“秘境里面很大。要不是宫里还要留人,我巴不得把人全带过去”。程宗扬说着,手指从那些玉牌上抚过,最后停在那块刻着“胶西邸”的玉牌上。

“白石下……会有什么呢?”。

洛都人口繁多,水位日降,水井越掘越深,这口位于胶西王府邸的水井也是如此。狭窄的井口只能容纳一人进入,里面倒还大一些,但两三个人也挤得伸不开手脚。

通往长秋宫的暗道就设在井中,这些天走得多了,程宗扬已经是熟门熟路。

只是再往下,自己还未去过。

虽然手下有一堆奴婢,但作为唯一的男性,程宗扬还是一马当先,头一个下到井里。他屏住呼吸,一块一块逐一看过。井壁全部是用两尺多长的条石砌成,年深日久,早已被污泥和青苔糊得不成样子,此时浸过水,又湿又滑,散发出一股老井特有的臭味,令人作呕。

苦活累活当然不能让主子一个人干,井里面进不了太多人,作为刚入门的新人,吕雉也被打发下来帮忙,不过程宗扬拿着从太泉带出来的手电筒,她手里只有火把。

功夫不负有心人,足足找了一刻多钟,终于在接近井底的位置找到一块白色的石头。

程宗扬精神一振,“找到了!在这里”。

小紫挽着绳索,像蝴蝶一样翩然滑下,停在程宗扬身边。

那块白石除了颜色,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环顾四周,只有这一块算得上白石,其余都是常见的青石。

“看来就这一块了”。程宗扬还真怕岳鸟人玩什么花样,井里万一有几百块白石,能让人吐血。他一边说一边用靴尖往下抹去,岩石下方覆盖着青苔的淤泥剥落下来,却什么都没有。

难道还在下方?

一路往下,一直到了井底,也没找到什么线索。

望着井底浸过水的瓦砾,程宗扬心里浮现一个不好的念头,难道岳鸟人说的“白石下”,指的是从井底进入秘境?可是这口井不知已经废弃多少年了,要把里面的砖块瓦砾全部清理干净,工程量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程宗扬挽着绳索上来,沉着脸摇摇头。

小紫宝石般的眼睛四下转着,最后停留在那块白色的石头上。

忽然火光一闪,却是吕雉举着火把递了过来,火焰险些烧到小紫,程宗扬赶紧把火把推开,“干嘛呢?想造反啊”。

吕雉没有作声,只是又一次递来火把。

程宗扬朝她示意的位置看去,果然发现一丝异状。

井壁的青石都是交错垒叠,但那块白石下方的几块却是缝隙整齐相对。火光照耀下,四块条石的缝隙拼在一起,一个“王”字呼之欲出。而且缝隙边缘还被外力刻画过,字迹更加鲜明。

“王?胶西王?”。

吕雉开口道:“上面是白”。

王上加白……这是个“皇”字啊!程宗扬精神大振,再看那四块条石拼接的方式,犹如一道门户,也许正是通往武帝秘境的大门。

程宗扬拔出短刀,刺进缝隙,手腕略一用力,将条石撬开。条石后方的泥土又黑又臭,他捏着鼻子用短刀探入少许,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刀尖触到一个光滑坚硬的物体。

顶着呛人的臭气把污泥扒开,里面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瓷缸,瓷缸大小与条石相仿,顶盖边缘用松香密封得严严实实,看上去从未打开过。

听说主子找到线索,蛇夫人等侍奴纷纷下到井底,围观武穆王的遗物。程宗扬撬开盖子,里面居然是一只密封完好的塑料袋。

“水晶袋”。

侍奴里面倒有识货的,尹馥兰便在太泉见过这种袋子。

塑料袋封口残留着烧炙的痕迹,显然重新密封过。袋内装着一根黑色棒子,旁边还有一块卷好的皮革。

程宗扬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扯开塑料袋。那根棒子有尺许长短,手指粗细,拿在手里略有些份量,表面光滑且极具弹性。

“这就是用来开启秘境的机关?”。旁边的侍奴都十分好奇,“怎么用的?”。

程宗扬脸色古怪,这根棒子看上去有些像是硬质的马鞭,可不知为何,总给人一丝不祥的预感。

那块皮革颜色洁白,质地柔软,不知在袋内封了多久,此时看起来还跟新的一样。有过太泉古阵的诡异经历,程宗扬对这类皮革都有了心理阴影。他叫来蛇奴,“这是什么皮?”。

蛇夫人闻了闻,“鹿皮”。

听到不是人皮,程宗扬才放下心来。他打开卷好的皮革,只见上面写着八个大字:欲启秘境,执棒尿之。

旁边的侍奴一片哗然,蛇夫人道:“居然要尿上去才能开启?好古怪”。

阮香琳道:“卓奴,你来尿”。

卓云君笑道:“雉奴新来,这样露脸的机会,还是让给她吧”。

吕雉不动声色,牙关却暗暗咬紧。

“别那么恶心”。云丹琉道:“直接用水浇算了”。说着就要去拿棒子。

“小心”。程宗扬拦住她。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要尿吗?”。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要尿也是你来尿”。

“那就我来好了”。小紫接过棒子,然后对吕雉道:“把手伸出来”。

吕雉依言伸出手,小紫拿着棒子,在她手上一碰。一贯冷漠自矜的吕雉瞬间变色,她失态地发出一声尖叫,右手像被人重击般猛然弹开,浑身剧颤。

“干”。程宗扬大骂道:“我就知道!这他妈是根电击棒”。

更无耻的是,这根电击棒居然还是开着的,谁要是信了岳鸟人的邪,真的尿上去,结果绝对令人惊喜。

云丹琉道:“怎么回事?”。

小紫笑道:“是电击棒,沾水会导电的”。

云丹琉想起程宗扬送来的聘礼就有一支电击器,“这么厉害?”。她伸出手,兴致勃勃地说道:“我来试一下”。

程宗扬把电击棒放回塑料袋内,“回头再玩吧”。

他现在可以肯定,自己找错了方向,这只是自家便宜岳父留下的又一个恶作剧。也不知道岳鸟人究竟藏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挖空心思,变着花样的设置圈套。要不是自己留了个心眼儿,这会儿就上了他的恶当了。

唯一的线索至此似乎又断了,一根莫名其妙的电击棒显然不足以让他们进入武帝秘境。程宗扬甚至怀疑,整件事情会不会都是岳鸟人的恶作剧?他故意布下迷阵,让人以为有宝物留在秘境内,其实只是一个玩笑?

“程头儿,”小紫道:“最后少的那个字是什么?”。

程宗扬脱口而出,“不”。

八块玉牌的线索可以连成“日出东方,唯我不败”。这句话,现在唯一没有发现的,只有一个“不”字。

自家的鸟人岳父虽然天良丧尽,但对自己手下多少还有点人性,设置圈套之余,都会留下一些只有星月湖众人才知道的暗号。

程宗扬吩咐道:“你们都给我找,看哪里刻的有个不字”。

“不用找了”。小紫指着那块白色的石头,“把它挖开”。

程宗扬皱眉道:“干嘛?”。

“在它下面啊”。

程宗扬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里面好不好?”。

“白石里——说不定你会把它砸碎找呢”。

“那应该写成白石后,白石后面”。

“下字多好写啊”。

想到那个改了几次都没写对的“邸”字,程宗扬不得不承认死丫头说得很有道理。

程宗扬二话不说,拔出短刀将那块白石四周掏空,然后刀尖一挑,将整块白石挖了出来。

白石刚一挖出,他就知道这回稳了。石头背部赫然刻着四个字:不许小便!

侧面是一张笑脸。

程宗扬无名恶火直冲脑门,“拿好”。他把白石递给吕雉,掏出家伙对着那四个狗爬般的臭字,还有那张可憎的笑脸滋了起来。

可惜自己一直在硬着,好不容易才挤将出来,这泡尿着实撒得不痛快。更倒霉的是吕雉,主子一阵有一阵没的,尿到“不许小便”上的不多,尿到她手上的倒是不少。

吕雉露出恼怒的神色,但更多的是羞意,脸颊都像火烧似的红了起来。

“脸红什么?又不是没见过”。程宗扬奚落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处女呢”。

吕雉没有作声,默默等他尿完。

程宗扬出了一口恶气,接着往后挖去。

挖了尺许,都是泥土,程宗扬半个身子都钻到里面,还没有发现异状。他正在奇怪,忽然间刀尖一空,仿佛将天空挖出了一个窟窿。紧接着,一道白光从泥土内射出,席卷了整座枯井。

第三章、凤栖梧枝。

程宗扬吐了口泥土,咬牙切齿地爬了起来。自己触到机关时,正趴着挖掘,这下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等看清周围的景物,程宗扬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眼前云雾缭绕,居然是置身于一处悬崖之上,只差了少许,就会一头栽下去。他连忙往后退开,谁知脚下一软,踩到一具软软的身体。

“死丫头,你没事……”。程宗扬刚说了一半,便闭上嘴巴。

身后一个披着黑袍的女子,却是吕雉,其余无论小紫还是云丹琉、卓云君、阮香琳,此时都不见踪影。

自己挖洞的时候,堂堂汉国太后像个做苦力的女奴一样,给自己传送泥土,结果传送之后,自己和吕雉被送到一处,其他人天各一方,天知道被传送到什么位置。

吕雉身边丢着那块白色的长条石,背面那个笑脸正对着自己哈哈大笑,似乎在嘲笑自己的狼狈。

程宗扬有心把它砸了,可上面的字迹是岳鸟人留下的,四哥五哥他们不知道宝贝成什么样呢。有心再尿一泡吧,可这会儿心有余而尿不足。

“你去尿”。

吕雉面露羞怒,“有死而已”。

“你没搞错吧?说好的我放吕不疑一条生路,你给我为奴为婢。让你尿你就老实去尿,再啰嗦,我让你当着我的面尿出来”。

吕雉涨红了脸,最后还是拖起石头,绕到树后。

等吕雉红着脸出来,程宗扬道:“你尿到衣服上了”。

吕雉连忙扭头去看,程宗扬哈哈大笑。

小小的搞了个恶作剧,程宗扬心情好了许多,“把石头拿好,这是开门的要紧物件,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了”。

吕雉扭头不语。

“这边走”。程宗扬说着当先往悬崖下方攀去。

吕雉迟疑了一下,“不是应该先去会合吗?”。

“下边有条河”。程宗扬道:“我身上都是泥,你袖子上手上沾的尿,还不去洗洗?”。

河水清澈见底,细长的水草像贴在河底一样,柔顺得宛如丝绸。天高地旷,四野无人,就算脱了衣服裸奔也无人理会。但有赵飞燕的前车之鉴,两人都不敢多加逗留,只草草洗过,便即离开。

山野无路,两人沿着河畔行走,周围巨大的树木垂下长长的藤蔓,交织成一片绿色的大网。远在北方的洛都地下出现类似热带的景象,程宗扬已经是见怪不怪,吕雉却是头一回目睹,一路上频频注目。

“你的比目鱼珠能感应到吗?”。

吕雉摇了摇头。

程宗扬斥道:“要你有什么用”。

吕雉垂头不语。

忽然头顶一声微响,吕雉抬头去看,只见一条长蛇横空飞来,它肋骨张开,将圆长的身体撑成扁平,借助空气的流动,在空中滑翔,长长的蛇尾摆动着,往她的脖颈缠来。

本能的恐惧使吕雉手指几乎僵住,眼看蛇身就要盘到身上,刀光一闪,将蛇身砍成数截。

“没用的东西!走前面去”。

吕雉惊魂甫定,“这是什么东西?”。

“飞蛇,你没见过?”。程宗扬一边走一边随口说道:“这东西在南荒那边多的是,一点都不稀奇。你不会连南荒都不知道吧?”。

“我母亲是羽族”。

“羽族的老家虽然在南方,但跟南荒不是一个地方。在南荒,蘑菇能长到房子那么大,河里有会飞的鱼,还有一种草,听到歌声就会跳舞……”。

南荒之行显然给程宗扬留下极深刻的记忆,这时回想起来,不由自主地越说越多。

听着他的叙说,吕雉想起小时母亲给她讲过的故乡,皎洁的月光下,羽人张开洁白的羽翼,在充满花香的夜风中自由翱翔……。

“绷”的一声,耳边一声低啸,吕雉从回忆中惊醒,扬起带水的衣袖,将一支箭矢挥开。

箭矢射在树上,“夺”的一声,入木数寸,短小的箭杆大半都射进树中,只露出一截木制的箭羽。

程宗扬一把扯住吕雉,掠到树后。

林中静悄悄的,偷袭的箭手并没有现身。

“军爷!饶命啊”。

吕雉抬头看了程宗扬一眼,他故意捏着嗓子,装出一副公鸭嗓,这种音调自己倒是听熟的,宫里的太监大都是这种不男不女的嗓音。

程宗扬捏着嗓子叫道:“我姓张,叫张恽,是建太子的手下!不小心误入宝地,请军爷高高手,给条活路啊”。

吕雉疑惑地看着他。程宗扬在她耳边道:“是汉军的制式弩。躲到这里来,九成都是刘建的人”。

吕雉沉默片刻,最后忍不住道:“几个寻常的庸手,杀光他们便是,何必作态?”。

程宗扬翻了个白眼,“光杀人就能解决问题吗?就算要杀,也得先摸清底细再杀吧”。

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动,有人从林中出来,喊道:“宫里来的太监?跟你一起的是谁?”。

“是路上遇见的宫女”。

“是你的相好吧”。那人说完,旁边响起几声怪笑。

那人叫道:“我问你,你老实说清楚——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来没多久”。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形?”。

“建太子大获全胜,已经当了天子”。

几人立刻骚动起来,有人叫道:“羽林军都入宫了,建太子还能打赢?”。

“那都是老黄历了”。程宗扬道:“建太子挟持太后,逼羽林军退兵,接着把霍子孟、金蜜镝的家都抄了!两人的脑袋如今都挂在玄武门外的阙楼上。还有大司马吕冀,也被抄家问斩!洛都人都说,建太子是圣天子再世”。

“真的!?”。那人又惊又喜,“你出来说话”。

程宗扬弓着腰从树后出来,所幸他没有留须,不然当场就要穿帮。至于他身上的衣物,换的正好是宫里的内侍衣袍,倒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面前五名军士站成扇形,三人持弩,两人捉刀,戒备地盯着他们。程宗扬留意打量,持弩的三人穿着武库中取来的精制铁甲,应该是刘建的亲信一系。另外两人一个穿着北军制式的皮甲,多半是北军的残余,另一个只有腰甲,大概是召募的武者。刘建的手下来源混杂,王邸原有的军士,暗中豢养的私兵、刘氏宗亲的家奴、临时召募的亡命徒,还有各方倒戈的军士、宫卫……只怕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

看到程宗扬的模样,众人神情微松,“还穿着冬衣——真是刚进来的?”。

程宗扬陪笑道:“可不是嘛。谁知道里面这么暖和?”。

“那个宫女呢?也出来”。

吕雉站在程宗扬身后,微低着头,垂手不语。

其中一个说道:“能把我的箭拍开,这宫女可不简单”。

为首的军士道:“是你自己射偏了吧?”。

“我看得真真的,就是她拍开的”。

“弩矢才几寸长,她能拍到?魏将军都没这本事”。

程宗扬陪笑道:“军爷说得对,她就是个宫中洒扫的侍女,哪儿有这本事?

方才是不小心跘了一下,手正好抬起来,看着跟拍到了一样”。

“我就说嘛”。为首的军士抬了抬下巴,“你,怎么进来的?”。

“建太子登基,听说有手下不小心陷身秘境,派我们来接大家回去受赏,一道享受荣华富贵”。

几人都兴奋起来,“这地方能出去?”。

“当然能!要不是有人出去,说里面还有不少兄弟,圣天子也不会派我们进来,对吧?”。

军士眼神不善地看了吕雉一眼。

程宗扬连忙道:“她也是失陷的,刚才在路上遇见”。

“你说你是建太子的身边人?”。

“我本来是宫里的,前几天刚投诚圣上”。

那军士嘟囔道:“我说呢,看著有点面生……你们别动,我们商量商量”。

几人凑到一起嘀咕几句,然后收起刀弩,为首的军士走过来道:“实话告诉你,跟我们一起的,还有一位魏将军。他这会儿去逮只兔子,人没在。张公公,我们一块儿去见将军”。

“是,是,是”。

“你过来”。为首的军士叫来那名只配了腰甲的杂兵,让他在前面带路。自己与其余三人将两人围在中间。

路上问起封赏,程宗扬信口开河,声称有功的军士,个个都是重赏,光是列侯就封了十几个。新天子抄了一大堆权贵的家,手里有的是钱,金山银海的大把封赏,只要他们出去,都少不了一份重赏。

“襄邑侯府也被抄了?”。

“可不是嘛!要不说新天子圣明呢,吩咐抄家的军爷们,府中财物,任其自取。前去抄家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发了大财”。

听到同袍们把襄邑侯的家产全瓜分了,几名军士呼吸都不由粗了几分。谁不知道吕氏富可敌国,襄邑侯府更是奢华到了极点。如果不是自己听信魏将军的鬼话,跑路跑到这鬼地方,眼下早就成了腰缠万贯的富家翁。

几人听得入迷,不知不觉都凑到那位宫里来的使节身边,听他吹嘘。

程宗扬道:“还有田地,圣上把襄邑侯的苑林全都分了,功臣一人百顷”。

众人齐齐倒吸了口凉气。百顷田地,这下发家可发大了。

有人问道:“襄邑侯的老婆呢?”。

众人哄笑起来,“你这泼汉,想什么呢?”。

“想想怎么了?那个襄城君,我以前当值的时候远远见过两次,生得那个妖娆。要是我去抄家,非搂着那美人儿在她的象牙榻上快活一番”。

“比你祸害的那个宫女还漂亮?”。

“你们在宫里就没祸害?老大别说老二”。

“还襄城君,你怎么不说你还想搂太后呢?”。

“失势的太后不如鸡,这会儿指不定怎么着呢”。

“你们不知道吧?建太子起事之前,就私下跟太子妃说过,等拿下太后,要把宫里的人都叫来,让她当众唱后庭花开香满院……”。

众人一阵怪笑。

吕雉脸色铁青。刘建此前竭力讨好自己,谁知他心思如此龌龊!早知如此,当初就该把他下狱处死!

为首的军士道:“少说几句”。

刘建手下都是一帮召募来的乌合之众,军纪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何况大家都是跑路的,彼此也不熟。有人当即反唇相讥,“姓魏的搂着那小宫女快活,我们过过嘴瘾都不行?”。

程宗扬心里一动,“什么小宫女?”。

“宫里的逃奴,被我们撞上了。姓魏的追了一整天还没逮到”。

“屁!他是怕咱们捡便宜,专门把咱们打发开,好吃独食。嘿,让他撞上那些兽蛮人才好呢”。

程宗扬道:“那宫女长得什么样?”。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那个见过孙寿的军士道:“我瞧着吧,比襄城君还美上一点”。

“她在什么地方?”。

“就在前面。姓魏的带着两个心腹,把她堵在谷里了”。

“咦?”。有人猛然醒觉,“这位公公,你嗓音怎么变了?”。

“哦,忘了装了”。程宗扬摸清底细,懒得再跟他们啰嗦,拔刀一记横扫千军,杀气狂涌而出。周围三名军士魂飞魄散,来不及躲避就被齐齐拦腰斩断,只有一名军士离得远了些,未被刀锋波及。但他刚跑出两步,就被一根玉簪射穿后脑,当场毙命。

仅剩那名杂兵在前带路,听到动静,他回头张望了一眼,拔腿似乎想逃,已经被程宗扬拦住。他一边后退,一边用变调的声音央求道:“公公饶命,小的安安分分,什么都没做过……”。

程宗扬皱起眉头,刘建手下这帮败类全都不是什么好鸟,有杀错无放过,冤枉就冤枉了。不过刚才连杀四人,死气进入丹田,带来隐隐的胀痛感,让他心头警铃大作。为自己的小命着想,不如留他一命。

程宗扬收起刀,“先饶你一命,前面带路”。

吕雉瞥了他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眼中满满的,都是不以为然。

群山间一条狭长的山谷,两旁的峭壁如同刀斧劈成,上面寸草不生,险峻无比。抬头望时,高耸的危崖仿佛随时都会倒覆过来,令人心头发沉。

不过置身其中的魏疾此时很快活。他可不是苍鹭那种不识相的蠢货。精通兵法又如何?自己随手一招撤兵,就把他治得死死的。等看到苗头不对,自己更是杀伐果决,没有半点迟疑就远飏千里。这不,苍鹭都凉透了,自己还好端端的。

魏疾临走时想着捞一把,带了几名铁杆潜往增喜观,结果不知怎么被送到这里来。好在这趟也没白来,居然遇到一个稀世绝色。魏疾色心大起,唯一的麻烦是那小美女灵巧得很,而且还有一点点遁影移形的法术,竟然让自己生生追了一整天。

幸好老天开眼,这小美女自己把自己给送到了绝地里面。整条山谷只有一个出口,三面都是悬崖,进了里头,这小美女就是笼中之鸟,插翅难飞。

魏疾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慢悠悠拉开长弓,一边眯起一只眼睛,往山崖上瞄去,贪婪地看着上面那个娇美的身影。

赵合德身子紧贴着崖壁,站在离地面将近十丈的高处。她脚下只有一块突起的石棱,勉强能够放下一只脚,她甚至不得不斜着身,用手指攀住崖壁上方一道裂隙,才能站稳。

赵合德全靠着出自太乙真宗,又被卓云君强化过的遁形术,才能屡屡逃过魏疾的魔掌,凭借山崖上细小的突起一路攀到此处,可现在她已经无路可去。离自己最近的落脚点远在三丈开外,可她奔逃多时,早已经精疲力竭,本来就不多的真气几乎耗尽,此时站在这里,已经用了莫大的毅力。

往下看去,少女一阵眩晕,她连忙闭上眼睛,胸口不停起伏。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近得仿佛触手可及。绝望中,她不由想起姊姊,想起姓程的他,想起那座梦幻般华美的宫殿,还有黑暗中的殊死搏杀和无边无际的鲜血。

她一直都羡慕姊姊,羡慕她的幸运,羡慕她的锦衣玉食,羡慕她的尊贵和所受的宠爱。然而直到亲身经历之后,她才了解到,那些奢华和风光的背后隐藏着多少血腥的杀戮,令人作呕的阴谋和无法想像的邪恶。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怀念自己那处位于陋巷的旧居,怀念自己脾气不好,但还是抚养她们长大的养父,怀念那时清贫却没有风波的生活。她甚至怀念起在上清观的日子,自己沉浸在道教经卷里,身边还有明师的指点,生活宁静而又平和。可自己那时满心煎熬,白白浪费了那些难得的光阴……“小妞,看箭”。

魏疾一声大喝,接着风声响起,赵合德闭上眼睛,便是被人一箭射死也就罢了。只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姊姊,还有……。

生死关头,赵合德忽然间想起那个血腥与淫靡交织的夜晚,自己蜷缩在那人怀中,被他的手掌在身上抚摸的感觉……。

胸口突然一痛,赵合德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谁知长箭竟然没有射穿衣服,就被弹开。

山崖下传来一阵充满猥亵意味的怪笑,赵合德睁开眼睛,才发现那人射来的不是长箭,而是一根树枝。

“本将军箭法准不准?”。魏疾淫笑道:“小美女,捂好下边!下一箭可要射你的小妹妹喽”。

赵合德玉脸涨红,她身体悬空,根本无从躲避,而且一只手还攀着岩缝,想掩住身体都不容易。她就像一只被困在半空中动弹不得的猎物,被一个下流的猎人当成戏耍的靶子。

又一根树枝射来,赵合德勉强侧身,树枝射在她大腿内侧,带来一阵剧痛。

“啊”。赵合德痛叫一声,眼泪不由淌落下来。

“小美女,这一箭射你的奶子,站好了,看本将军能不能射中你那只娇滴滴的小奶头……”。

忽然身后一声惨叫,响彻山谷,魏疾赫然变色,转身喝道:“谁”。

一名身着乌衣的年轻人飞掠而来,他衣上满是鲜血,手中长刀却是雪亮。自己在秘境遇到的一个逃兵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不敢抬眼。

魏疾在谷口留了两名亲信把守,看来已经凶多吉少。那年轻人速度极快,魏疾只略一愣神,便掠过十余步的距离,杀至近前。他大吼一声,一箭射出,仓促间却忘了自己弓弦上搭的只是一根树枝。那年轻人不闪不避,直接一个虎跃,挺身将树枝弹飞,接着长刀紧贴在肘后,横抹过来。

魏疾弃弓绰矛,双臂一抡,作势刺出。接着他看到自己飞了起来。下方一块大石头上,一具无头的身体摆出恶斗的架式,其实脚尖向后,正扭着身,试图逃跑,断开的颈腔内,鲜血像喷泉一样狂喷而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搜刮的财宝还没拿,这么上路,到了黄泉地府也是个穷鬼。

“妈的……”。魏疾心里嘀咕一声,然后脑袋撞在山崖边上,一路滚进草丛,再无半点声息。

赵合德红唇颤抖着,然后哭出声来,“你怎么才来……呜呜……”。

程宗扬脸色很难看,他弯腰吐了片刻,然后一脚把魏疾的尸身踢开,叫道:“别怕!我来救你”。

赵合德忽然尖叫一声,不顾一切地从崖上跃下。

强烈的危险感袭上心头,程宗扬回首一刀,往身后劈去。背后那名军士仿佛变了一个人,当初的猥琐和怯懦一扫而空,眼中透出无情的杀意,那柄制式的环首刀在他手中脱胎换骨,杀气骇人。

他鬼魅般一闪,避开程宗扬的长刀,刀锋斜挑,刺向他腋下要害。程宗扬就地一滚,避开刀锋,随即弹起身,扑向山崖,试图接住赵合德。

那人面无表情,挥刀往坠落的赵合德掷去,一边张开手掌,抓向程宗扬的背部。

程宗扬高高跃起,浑然不顾自己背后空门大露,长刀同样脱手掷出。

“叮”的一声,双刀撞在一起,各自飞开。程宗扬张臂抱住赵合德,随即那人的手掌拍到他的肩后,手掌触到衣服的一刹那,那人手背后面突然翻出五支锋利的甲钩,深深刺进程宗扬肩内。

程宗扬虎吼一声,奋力挣脱那人的甲钩,他一边疯狂地运转真气,将赵合德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化解开来,一边横身飞开。落地时,他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但危险仍未过去,那人手上的甲钩在程宗扬肩后撕出五道血淋淋的伤口,接着左手一抬,袖口弹出一柄古怪匕首。那匕首呈椭圆形,状如桃叶,边缘遍布着锋利的锯齿。要被这种匕首刺中,伤口极难愈合,即使受伤的并非要害,也有极高的致死率。

程宗扬有些后悔自己把吕雉留在谷外,她在的话,至少能分担自己一半的压力——但也不排除她发现自己落在下风,趁机落井下石,与对方联手,先把自己干掉。凭自己对吕雉的了解,这可能性还真不小。

那人的锯齿匕首以一个阴狠的角度,往程宗扬腰腹刺去,然而此时却出了一点意外,程宗扬高高隆起的裆部明显超出他的常识,让他不由怔了一下。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程宗扬一记膝撞,把他撞开。再站稳时,已经扳平局面。

那人的招数虽然阴狠古怪,但论修为,程宗扬稳胜他一筹。眼看错过偷袭的良机,那人毫不迟疑,回身就走。

吕雉已经闻声赶来,两人快要撞上的刹那,那人身旁突然冒起一团浓紫色的烟雾,等烟雾的散开,整个人就像消失一样不见踪影。

吕雉皱起眉,此人出手诡异,身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仔细想时,却捉摸不定,“建逆手下竟然还有这等人物,难道是江都搜罗来的异人门客?”。

“什么江都异人,”程宗扬咬牙切齿地说道:“是东瀛的忍者”。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跟那人走了不短的路,又刚刚交过手,可居然想不起他的相貌,“哪儿钻出来的忍者?这鬼地方不会跟扶桑连着吧?”。

赵合德惊魂未定,娇躯在他怀中微微颤抖。

吕雉凝神看了她一眼,“这才是赵氏的亲妹妹?”。

幸好自己到得及时,赵合德安然无恙,程宗扬大感欣慰,笑道:“如何?”。

吕雉淡淡道:“国色”。

赵合德颤声道:“你受伤了?好多血……”。

“没事,一点皮外伤。咦?”。

程宗扬忽然发现,肩后的伤口居然不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微微震颤的麻痒。

“糟糕!甲钩上有毒”。

程宗扬扯开外袍和上衣,将伤口暴露在阳光下,随即盘膝坐下,一边运功驱毒,一边对吕雉道:“去把朱老头叫来!快”。

吕雉沉默片刻才道:“他在哪里?”。

“去会合点”。

“会合点在哪里?”。

“你不会去找吗?蠢”。

吕雉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顺着河走”。

程宗扬跟着朱老头和死丫头厮混多时,对各种毒物和驱毒的手法并不陌生,身上也备有常用的解毒药物,此时不管三七二十一,取出服下。可肩上所中的毒药极为诡异,各种解药如泥牛入海,毫无效果。他接连换了数种驱毒的技法,都未能奏效。那种麻痒的感觉反而顺着血流进入身体深处,连自家那个一直在充血的物件也不例外。

程宗扬浑身火热,由于频繁运功,丹田传来撕裂般的痛意,显然丹田的气轮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这样下去,自己用不着被毒死,就会爆体而亡了。

左也是死,右也是死,程宗扬索性不再运功。看来甲钩上用的并非沾血即毙的剧性毒药,被毒死好歹还慢点,一味运功反而死得更快。至于能扛多久,只好听天由命了。

忽然肩后一软,却是赵合德俯在自己肩后,用温软的唇瓣吻住他的伤处,小心地吸吮了一口。

程宗扬连忙道:“有毒”。

赵合德啐了一口毒血,“我听别人说,被毒蛇咬中,要赶快吸出来。我帮你吸”。

“会中毒的”。

“我知道”。赵合德道:“我不怕”。

这会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程宗扬只好提醒道:“千万别咽下去”。

赵合德不避血污,帮他吸出毒血。可吸了几口,她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身体也开始热热的发烫起来。

程宗扬身上热得更厉害,胯下的擎天一柱也越来越不安分。尤其是少女的唇舌在肩后碰触时那种柔软的触感,使它像打了兴奋剂一样霍霍跳动。

升腾的欲火使程宗扬几乎忘了伤口的痛楚,忽然间,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别吸了!这不是毒药!是他娘的春药”。

程宗扬心里充满了荒唐感,那名偷袭者伪装成逃亡的军士,骗过了魏疾,也骗过了自己,一路隐忍,最后抓住机会突施暗算——这么一个阴险毒辣的忍者,甲钩上用的居然不是毒药,而是春药——这孙子是有病吧?

“唔……”。赵合德吃力地说道:“什么是春药……”。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少女娇靥犹如桃花,红艳欲滴,一双美目仿佛要滴出水来。

程宗扬心跳越来越快,下体也涨得越来越厉害,几乎有种快要爆裂的感觉。

眼前少女的绝美风姿更如同火上浇油,使他脑海中绮念丛生。

望着眼前那张如花似玉的俏脸,程宗扬用尽最后一点克制力,长吸一口气,压下欲火,然后没头没脑地说道:“我要娶亲了”。

赵合德抬起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新娘是云家的小姐”。

赵合德听懂了,她美目瞬间蒙上一层薄雾,一边勉强扯起唇角,微笑着轻声道:“恭喜你啊……”。

程宗扬道:“你知道,我宅里养了一堆的母老虎”。

赵合德笑着,却突然淌下泪来。

程宗扬硬下心肠,自顾自说道:“前几天,我运功出了点岔子。有人找了个法子,说要找个处女当鼎炉。那帮该死的奴婢居然推三阻四,谁都不肯让一个女人进入内宅”。

赵合德眼泪越来越多,如同断线的珠子顺着玉颊滚落下来。

“只有死丫头怂恿我来秘境——知道为什么吗?”。

赵合德怔怔看着他。

“因为你在这里”。

“其实即使她不说,我直接让你进入内宅,她也不会反对。因为我高兴,她就高兴,而只要她高兴,我就高兴”。程宗扬道:“但因为我高兴,所以我尊重她”。

程宗扬笑了起来,“是不是很绕?”。

“我听懂了”。赵合德轻声道:“你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你。比什么都喜欢”。

“没错。不过,”程宗扬放缓语调,柔声道:“我也喜欢你”。

赵合德红唇颤抖了几下,不知道是哭是笑。

“最开始我是喜欢你的美貌。臭不要脸地说一句,我见过的美色也不少,而你绝对是最出色的一类。坦白地说,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种冲动,为了不在你面前出丑,我装得跟大尾巴狼一样,你都不知道我压抑得多辛苦”。

赵合德破涕为笑,小声道:“色狼”。

“后来我发现你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你知道,我家里那窝母老虎,都是些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匪类。像蛇奴她们几个,甚至都能算是虐待狂,属于心理特变态的那种,什么缺德事都干得出来。而你呢,柔恭畏礼——对,你总是怯生生的,害怕别人说你不知礼仪。那种尽力的样子,让人禁不住心生怜爱,有种强烈的保护欲”。

“再后来,那种保护欲就成了占有欲。刘骜那种废物也想要你?做梦去吧!

这么出色的姑娘,只能我来珍惜!别说他一个天子,就是天王老子,我也不让!

我的女人,谁敢抢?”。

赵合德红着脸道:“我才不是你的女人”。

“别啊”。程宗扬道:“一想到你还不是我的女人,我就觉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心丧若死,生无可恋”。

赵合德又是欢喜又是害羞,不由得捂住耳朵。

程宗扬贴在她耳边道:“我是说真的!有一句假话,立刻让雷劈了我”。

赵合德顿足道:“别乱说”。

“你瞧,我没有被雷劈吧?证明我说的都是真的”。

赵合德羞赧地低下头,把沾着泪痕的玉脸埋在膝间。

“还有……”。程宗扬说了一半停下来,摇头道:“现在不能跟你说”。

赵合德抬起眼睛,“为什么?”。

程宗扬饶有意味地坏笑几声,在赵合德被他笑得羞窘之前收起嘻笑,正容说道:“我现在能承诺你的是:我一定会珍惜你,会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来爱护你。而且有死丫头罩着,我可以保证你在内宅不会被人欺负,但是啊,像白眼、怪话、私下的排挤之类的。我猜是少不了。还有,我不能明媒正娶,纳你为妻,给你相应的名份。那么,你现在愿意来我家吗?”。

赵合德轻声道:“我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我……我说不清楚”。

程宗扬精神一振,“没关系,我们可以来分析一下。比如:你刚才为什么要跳下来?”。

“我怕你死……”。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说明你很在乎我啊。那你再想想,我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优点?”。

“……你一直在保护我”。

“我本性就是这么善良”。程宗扬拍着胸口,厚颜无耻地自我吹嘘,然后笑道:“你想想,我有没有什么你不能接受的缺点?”。

见赵合德低头不言,程宗扬提醒道:“比如女人太多什么的?”。

赵合德沉默半晌,然后道:“我姊姊在宫里”。

“哦?”。

“那里也有很多女人”。

程宗扬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一个错误,他一直以为像合德这样充满幻想的小姑娘,向往的会是夫妻恩爱,你侬我侬的生活。但他忽略了赵合德生长的环境完全不同,别的不说,就是她最信赖也最崇拜的姊姊,身为正宫皇后,母仪天下,可还要跟三宫六院分享天子的宠爱,而且还天经地义,谁要敢专宠后宫,反而会被人当成妒妇祸水痛詈。所以自己三妻四妾,在她眼里根本不是个事,甚至是理所当然。

程宗扬恍然道:“有件事我一直搞不懂,你这么一说,我有点明白了”。

赵合德抬起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跟皇后娘娘说了要成亲的事,她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提醒我先来找你。我猜,你姊姊也不是很反对我们在一起”。

赵合德害羞地低下头,“姊姊说过,只有你能护得住我”。

程宗扬笑道:“咱们姊姊眼光很准啊”。

赵合德鼓足勇气,怯生生道:“我可以做妾吗?”。

看着少女娇怯的美态,程宗扬一阵心疼,险些就要答应下来。他定了定神,“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想当妾?”。

“我想要一个名份”。赵合德小声道:“免得阿爹生气。他脾气不好……”。

程宗扬犹豫了一下,“我不想骗你。但老实讲,我内宅那帮女人关系特别复杂,当妾不见得就比奴婢好”。

赵合德低下头,半晌道:“我害怕她们”。

程宗扬满腔绮念像被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压了下来。以自己现在的身家,锦衣玉食的养着赵合德,根本不算事,就是再多养几个也不费吹灰之力。可赵合德想要一个名份,这恰恰是自己无法承诺给她的。

给赵合德一个妾的名份并不算难事,但程宗扬不想伤害她。像她这样有着倾城之姿的娇弱少女本来就惹人嫉妒,再以妾的身份入自己家门,只会成为众矢之的,被那帮侍奴明里暗里欺负。甚至自己想把她接入家门就是个错误,这样美好的绝色尤物,实在应该有更好的归宿。

赵合德低着头,粉颊红得像火烧一样,声如蚊蚋地说道:“你刚才说,你需要一个处女……我可以给你当鼎炉……”。

程宗扬略一错愕,然后涌出一阵狂喜,“真的?”。

赵合德螓首以几乎看不出的幅度,微微点了点。

“不后悔吗?”。程宗扬半是玩笑地说道:“你还是处女,我可早就不是处男了”。

赵合德抬起眼睛,认真说道:“我的命都可以给你的”。

程宗扬笑了起来,“我的命是死丫头的”。说着他在少女鼻尖一点,“也是你们的”。

赵合德含羞侧过脸,小声道:“要怎么做?”。

“别担心,我会很温柔的”。程宗扬搂住她的腰肢,遗憾地说道:“没有洞房花烛,委屈你了”。

说着程宗扬轻轻拉开她的衣带,却发现她衣服全都用丝线紧紧缝住。

“我和姊姊在宫里,怕被叛军攻进来”。

程宗扬试了一下,笑道:“缝得好紧,我来帮你拆”。

“不要。我自己来”。赵合德道:“是我自己愿意的”。

山谷外,本来应该去找朱老头的吕雉却没有走远,她背靠着崖壁,仰首默默望着天际,眼中神情变幻莫测,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四章、玉露承欢。

那名军士从山谷脱身,不多时掠入一片阴影,再出现时,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的忍服,连容貌也全然不同,成了一个面上仿佛戴了面具般,没有丝毫表情的女子。

她一路翻山越岭,利用攀爬的飞钩穿林过叶,避开山野间游荡出没的各种奇异生物,又以隐踪匿形的技法,从一群正在挖掘坑道的兽蛮人身边悄然掠过,最后闪身钻入一座坍塌了一半的坟墓中。

墓洞内阴气逼人,里面一个中年妇人却浑若无事。墓中石制的棺椁被她当作办公的几案,上面一字排开五六份卷宗。

闻清语手执朱笔,眼睛看着一份,手中批写的却是另一份,学足了剑玉姬一心数用的做派。

听到有人进来,闻清语掷下朱笔,低叹一声,然后将用来练手的卷宗全数收起,随手撕碎。

女子走到闻清语身后,口齿生硬地说道:“我怀疑上次药物错的”。

闻清语微笑道:“是吗?”。

“按照毒性介绍,它接触鲜血后会造成皮肤溃烂,血液很快凝结成丝絮状,三个呼吸之后进入心脏,导致死亡”。

“有什么不对?”。

女子一字一字说道:“不是有什么不对。它的效果是完全相反的。它接触鲜血之后,血液没有凝结,而是加速流动。皮肤也没有溃烂,反而有愈合的迹象。

最让人不解的是,它具有极其强烈的勃起效果。根本不需要三个呼吸,几乎沾血的同时就引发勃起。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它是一种效果猛烈的催情物。““这不可能”。闻清语断然道:“首先,任何催情物都不可能瞬间起效。这是常识,显然你的判断或者观察并不准确。更重要的是,这是教尊亲赐,你不能有任何怀疑”。

女子沉默片刻,“我冒昧地越过重洋,也许是一个错误”。

“你可以怀疑仙姬,或者怀疑三条大人,但你不能怀疑教尊”。

女子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知道了”。

闻清语展颜笑道:“好了。这次任务完成之后,我们就送你去建康,完成你的梦想”。

女子退后一步,消失不见。

确认女子离开之后,闻清语幽幽叹了一声,将撕碎的纸片投入火盆,一焚而尽。

阳光在峡谷内留下一道狭长的光影,偶尔几声悦耳的鸟鸣飘进谷内,却看不到它们从天空飞过的痕迹。

温暖的阳光下,少女坐在石上,静静低着头,用一柄小刀拆着衣上的丝线。

每拆开一缕,心扉就仿佛悄然打开一丝。她红着脸,感受着越来越快的心跳,微微发颤的手指几乎握不住刀柄。

也许是阳光太过温暖的缘故,身体一直热热的发烫。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朵悄然盛开的鲜花,等待着命运的爱抚。她不知道未来的命运是凶是吉,她只知道,此时自己心里满满的都是喜悦。

确认自己所中的并非毒药之后,程宗扬随便擦了擦伤口的污血,就没有再去管它。凭自己此时多得快要溢出的真元,只要不是致命的伤势,他都有信心在最短时间内恢复。

但如果有一种仪器能够测算信心指数的话,会发现我们的程某人此时的信心指数一直在零和负数之间来回波动。造成他失去自信的原因在于他刚刚发现,那名忍者用的春药非常古怪,除了强烈的催情效果,还使得皮肤的触感极其敏锐。

前者倒也罢了,后者的效果那可实在太坑爹了。身体的敏感直接使快感以倍数上升,后果就是——任你金枪不倒,也得变成秒射男。

程宗扬不得不怀疑那名忍者是不是故意的,这并非单纯的春药,而是一个阴险无比的圈套。以催情加早泄的组合,恶毒的摧残男性。他完全可以想像那该死的后果,任你是威风八面,硬如铁,壮如山的绝世猛男,三秒速射,也会信心全无。

自己可不是什么初哥,结果赵合德芳心忐忑,自己搞得比她还紧张。这可是人家的头一次,自己要是上去就泄了,会给人家造成什么样的心理阴影?以后性生活还能和谐吗?自己以后还能抬得起头做人吗?颜面何存,体面何在?

此时此刻,程宗扬对那个该死的忍者深深地恨到了骨子里——这也太阴险了啊!混蛋。

自己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自家已经坚持了两天,毫不动摇的兄弟,能够发扬坚韧不拔的作风,继续坚持下去,即使秒射也得硬挺着。另外还要祈祷鼎炉的效果别那么好,自家的百炼精钢千万别刚进了鼎炉就化了。

一股香暖的气息飘来,带着少女的体温和香气,使人肾上腺激素瞬间激增。

程宗扬抬起眼,顿时呆住。

赵合德缝紧的衣衫已经拆开,她坐在那里,绯红的面孔含着羞意,就像一株空谷幽兰,香气四溢。

程宗扬揽住她的纤腰,少女娇躯微微一颤,然后软了下来。

程宗扬低头吻住她娇美的红唇。赵合德闭上眼睛,香软的唇瓣热得发烫,当他的舌头叩在齿上,赵合德犹豫了一下,有些生疏地松开牙关,紧接着自己的舌尖便被吸住。

两根舌头激烈地纠缠在一起,每一次摩擦,赵合德身体都像是触电一样震颤一下。直到她透不气来,程宗扬才松开嘴巴。

赵合德娇喘着,美眸一片迷离。

程宗扬在她唇上轻轻舔了一下,笑道:“好一个口齿生香的玉人”。说着抱起她,放在铺好的衣物上,然后解开她的衣衫。

衣衫解开的刹那,香气扑面而来,令人沉醉的芬芳使程宗扬抛开矜持,把脸埋在她洁白的粉颈间,深深呼吸着。

衣衫一件一件解开,直到眼前一亮,露出一片明玉般的肌肤。程宗扬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合德的肌肤是自己见过最完美的,比起死丫头来也不逊色。一双雪乳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已经丰盈饱满,浑圆的形状堪称完美,红嫩的乳头娇俏挺立,让人禁不住想含在口中,品尝樱桃的滋味。

看到程宗扬炽热的眼神,赵合德虽然羞不自禁,还是温柔地脱去衣物,将自己美妙的肉体裸裎在他面前,又将一条白帕铺在自己臀下,然后张开手臂,轻轻搂住他的腰背。

合德对自己的依赖使程宗扬平添了百倍勇气。这么温柔的女孩子,自己就算早泄也不会丢脸吧?程宗扬放下顾虑,双手握住她的膝弯,轻轻分开。

“呀……”。赵合德痛叫一声,眼角沁出泪花。

“别怕,别怕,就快好了”。程宗扬呵哄着,放轻力道,慢慢抽送。

殷红的鲜血从穴口溢出,沿着雪滑的肌肤淌到臀下那条白帕上,犹如点点桃花。

这可能是自己此生最轻柔的一次交合,不过拜那个该死的忍者所赐,动作虽然轻柔,带来的快感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他怀疑自己如果用正常的频率交合,这会儿会不会都已经射两回了。

不过他再怎么轻柔,元红新破的赵合德都难以承受,她紧紧颦着眉头,强忍着体内的痛楚。

程宗扬于心不忍,只进入一半就停下来,“我们先休息一会儿”。

“不要”。赵合德搂住他的腰身,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小声说道:“我喜欢的……”。

她抬起脸,绽出一个动人的笑容,“我喜欢你在我身体里面……虽然有一点痛,可是我能让你高兴”。

程宗扬蹭了蹭她的鼻尖,“傻姑娘”。

“我一直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帮不了姊姊,也帮不了你。现在能让你高兴,我很开心”。

“真的开心吗?”。

赵合德认真点了点头,“嗯”。

程宗扬故意动了动,“你怎么知道它会让我高兴?”。

赵合德羞红了脸,小声道:“它在我里面……进进出出……好像……很喜欢我那里……”。

程宗扬大笑起来,“你里面那么美,它当然很喜欢”。

赵合德害羞得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程宗扬笑道:“这么容易害羞,脸皮好薄啊”。

赵合德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家里很穷,总是害怕配不上你……”。

“是吗?”。

“阿爹好喝酒,我家住在陋巷……”。

“没关系,古人说过: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赵合德不解地看着他。

程宗扬蹭了蹭她的鼻尖,“意思是,我的德儿最香了”。

赵合德又羞又喜,过了一会儿在他耳边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你说,第一眼看到我,就想……”。

“当然了,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想上你”。

程宗扬以为她会捶自己一记粉拳,可赵合德只是害羞地侧过脸。

“你呢?”。程宗扬逗她道:“有没有想过我?”。

“没有”。

“你撒谎”。

赵合德羞窘地捂住面孔,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哈哈,”程宗扬得意地笑道:“什么时候?”。

“是卓教御,”赵合德含羞道:“她教我的功法时候,总是说……”。

“说什么?”。

“说她怎么服侍你的”。

程宗扬吹了声口哨,“怎么说的?”。

赵合德扭过脸,“我不好意思说……”。

“好啊,她居然在背后说我坏话”。

“不是,不是”。赵合德连忙否认。

“那你跟我说说,她怎么说的?不然我回去就去教训她”。

“她跟我说,怎么去了解男人的需求。比如你把她叫去,只用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你想怎么……干她”。赵合德小声说着私密的悄悄话,“她说,你最喜欢让她跪着,从后面干她的凤眼穴——房中术里叫虎步。你就像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一样,轻易就把她干到死去活来……”。

程宗扬将整个龟头都挤进她的玉涡内,身下的少女满面潮红,她咬住唇瓣,整个蜜穴都像是被惊动了一样,传来阵阵震颤。

“叽咛”一声,龟头从涡口拔出,接着再次贯入。赵合德身体反弓起来,玉阜紧紧贴着他的下腹,穴口裹住肉棒根部,不住抽动。

程宗扬强忍着射精的冲动,在她玉涡内捅弄起来。赵合德捂住红唇,一边随着他的抽送叫着,“天啊!天啊”。一边花枝乱颤,表情几乎快要哭出来。

程宗扬只干了数十下,少女涡口就喷出一股阴精。阴阳交汇之下,真气略一运转,丹田内胀裂般的痛感居然奇迹般的平复了许多。

程宗扬大为振奋,阳具如同怒龙,在她鲜美的嫩穴内抽送不已,龟头在玉涡内挤进挤出。身下的少女娇颤连连,蜜穴内犹如一汪春水,不停泄出阴精。

阴阳交汇,至纯的阴精从花心涌出,融入丹田,已经失衡的气轮仿佛得到一剂大补之物,迅速稳定下来。程宗扬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强烈的快感袭来,立刻便有种射精的冲动。他赶紧咬牙屏息,锁住精关,才免了当场出丑。

程宗扬放慢速度,轻抽缓送。那具香软动人的娇躯,在自己身下温柔地起伏着,肌肤滑腻如脂,吹弹可破,肢体柔若无骨,此时压在她身上,只觉无处不柔软,无处不温暖。更迷人的是她那只娇嫩湿滑的蜜穴,绵软而又紧密,从穴口到玉涡,柔腻多汁的蜜肉紧紧含着肉棒,进出之间,每一丝触感都美妙无比。

程宗扬由衷叹道:“好一个温柔乡……”。

“唔……”。赵合德早已意乱情迷。

“这就是那个当时不能说的好处,”程宗扬拥住她香软的身子,肉棒深深插进她美妙的蜜穴内,“让人流连忘返的温柔乡啊”。

赵合德害羞地侧过脸,接着又颤声低叫起来。她的阴精果然是旋生旋满,源源不绝。换作孙寿等侍奴,这会儿都已经泄得浑身瘫软,一边哭着求饶,一边主动献出后庭求他操弄。可少女的玉涡内仍然是阴精满溢。

最后程宗扬还是担心她元红新破,采伐过度,伤及本源,才恋恋不舍地停住抽送,火热的阳具跳动着,将积蓄已久的阳精直接射在她的玉涡内。

赵合德弱不能支,此时几乎昏厥过去,阳具“啵”的一声拔出,一缕阴精带着几缕殷红,淌在她臀下的白帕上。穴口随即收拢,回复成处子的模样,将自己射出的阳精尽数收在体内,一滴都没溢出。

【六朝燕3歌行】(3.5-3.8)

作者:紫狂&弄玉。

第五章、王者风范夕阳西下,赵合德依在程宗扬怀中,听着彼此的心跳。

“累了吗?”。

赵合德摇了摇头,然后道:“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你也是。香喷喷的,我都想把你吞到肚子里”。程宗扬笑道:“你用的什么香粉?”。

“我没有”。赵合德道:“以前阿爹没有钱给我们买脂粉。后来姊姊送了钱回来,我又不知道该买什么”。

程宗扬在她发间深深吸了一口,“再好的脂粉也比不上你的体香”。

赵合德害羞地低下头,眉梢眼角满满的,都是笑意。

“啊……”。她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叫。

“怎么了?”。

“它不是已经软了吗?为什么又硬了起来?”。

“不用管它”。

自己冒着睾丸坏死的风险硬了两天,才在赵合德温柔缱绻的玉涡美穴中释放出多余的真元,充血的阳具终于恢复正常。多日痼疾,一朝缓解,程宗扬只觉浑身轻松。至于这会儿又硬起来,原因很简单,有这么个国色天香的美少女依偎在怀里,自己不硬还是个男人吗?

“还痛不痛?”。

赵合德点了点头,小声道:“卓教御总在夸它,没想到它那么大,我那里都像要裂开了……”。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了什么,红着脸道:“如果你还想,我可以忍一下的”。

程宗扬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抬头望往谷外,“雉奴这个贱人,死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吕雉的身影就出现在谷口。

“你找的人呢?”。

“我迷路了”。

程宗扬气了个倒仰,“你个废物!要你有什么用”。

赵合德好奇地看着她,两人虽然见过,但她刚刚知道这位太后已经被收为奴婢。

“她生得很美呢”。

“让她给你当侍奴好不好?”。

“不。她欺负过姊姊”。

“对哦,正好让她给你当奴婢,你来欺负她好了”。

“可我不想欺负别人”。

程宗扬禁不住有些担心,这么个善良的小姑娘,扔进自家那狼窝里面,实在太危险了,很有必要让她见识一下生活残忍的一面。

“那我来欺负她好了!正好我还没用过她呢”。程宗扬道:“太后娘娘,老爷这会儿有兴致,过来让老爷爽一下”。

赵合德在他耳边道:“你真的想要她吗?”。

程宗扬小声道:“我吓唬她呢”。

“回老爷,”吕雉道:“奴婢月事来了”。

程宗扬白端了一回架子,恼道:“不中用的东西!要你有什么用”。

吕雉从容道:“老爷若不介意,奴婢用嘴好了”。

“滚”。

吕雉垂手退到一边,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天色将晚,总不能在山谷间过夜,程宗扬低头问道:“能不能走吗?要不要我背你?”。

赵合德道:“我可以走。只要慢一点”。

“小紫她们都在秘境,我们找到她们,就送你回去”。

赵合德站起身,跟在程宗扬身后。擦肩而过时,吕雉像个顺从的奴婢一样,屈膝施了一礼。赵合德虽然不喜欢她,但也屈膝双手放在身侧,仔细还了一礼。

程宗扬回头看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不免有些感慨,自家那窝母老虎要有合德一半的温柔知礼,这世界该有多美好?

…………………………………………………………………………………山谷中,一群兽蛮人正在奋力挖掘。忽然一名兽蛮人嘶声吼道:“找到矣!

找到哉”。

周围的兽蛮人全都围了过去,七手八脚将黄土中一方石碑扒了出来。

一名披散着头发,眼睛极小,却长着一张血盆巨口的兽蛮老者被人簇拥着过来,他用伸手在石碑上摸索片刻,然后吐出一个字,“羊”。

周围的兽蛮人齐声吼叫起来,兴奋地用拳头擂着胸口。

再往下摸,兽蛮老者又吐出一个字,“鱼”。

这回吹呼声小了许多,显然大伙对吃起来塞牙的鱼没什么兴趣。

兽蛮老者一挥木杖,“挖”。

那些被引诱来的兽蛮奴隶精神大振,卖力地挖掘起来。

兽蛮老者示意青面兽把石碑扛上,来到谷侧一处山坳。

戴着墨镜的蔡敬仲坐在一截削好的树干上,因为嫌硌得慌,身下还铺了一条熊皮大氅。

兽蛮老者让青面兽把石碑放在地上,然后打发他离开。

等身边再无他人,兽蛮老者用木杖点了点石碑。

蔡敬仲推了推墨镜,“羊续悬鱼……很好,这么快你们已经找到了陪葬大臣的坟墓。这是个很有名的大臣啊,不过你们运气不算太好——他是个清官。我们干挖坟掘墓这种活儿,最怕遇见清官的坟,里面啥都没有”。

兽蛮老者低声咆哮道:“天丧予!吾……吾都编不下去了”。他发疯一样一把一把揪着所剩无几的头发,“苍天哉!大地哉!武狼主的墓安在哉”。

“稍安勿燥,稍安勿燥”。蔡敬仲好整以暇地说道:“只要撑过这几天,等我手头的资金周转开,就把利息先给你们结了。到时候吃点羊算什么?你吃一只扔一只都花得起”。

兽蛮老者像是捞取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万万要快!真不行先把本金还给吾”。

“你看你。要发财,先得舍财。我呢,懂点面相,一看你就是发财的命,鸿运当头!要不你一来洛都,怎么那么巧就遇到我呢?”。

兽蛮老者芝麻大的眼睛立刻红了,他用力捶着胸口,泣声道:“是吾鬼迷心窍!把吕家给的钱全都投到你那里。古格尔来的时候,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蔡敬仲板起脸,不悦地说道:“说得好像我在骗你一样——我这么大的生意,缺你那俩小钱儿?再说了,你投钱的时候又没说这是吕氏给你们的办事经费,吃不上饭能怨我吗?你要再这么说,我这就走”。

蔡敬仲气冲冲站了起来,脚下哗哗直响。

兽蛮老者赶紧拦住他,“蔡公!蔡公!吾嘴笨不会说话,你万万走不得”。

蔡敬仲冷哼一声,端着架子坐了下来。

兽蛮老者赔着笑脸说了半天好话,蔡敬仲脸色才转暖,用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道:“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也真是的——吕家给了几个小钱,你们两眼一抹黑的就来了。这倒好,吕家变成灰,风一吹就没了。结果呢?活活把你们给坑了吧?

要不是遇见我,你们还在这鬼地方瞎转呢。““噫!古格尔带去的勇士在大草原死伤殆尽,部族只余老弱。去年冬天又赶上白灾,牛羊死亡无算”。兽蛮老者悲声道:“眼看就要灭族,吕氏信使送来钱物,蛊惑古格尔动了心,纠结了邻近部族的勇士,千里迢迢来到洛都。古格尔被人杀了,人心也散了,他们都追着吾要钱,嚷着要回草原去。吾只能编个谎话,让他们把武狼主挖出来吃了。说来,那天遇上,蔡公怎么都不认识吾了?要不是吾族人鼻子灵,闻出你的气味,吾还真以为哪里又来个蔡公子”。

蔡敬仲摆摆手,“生意需要,你就别多问了”。

“好好好。吾不问,不问了。吕家使者说,武狼主的坟就在秘境里头。可挖了许久,连个大臣墓都没挖开……”。

蔡敬仲鼓励道:“再坚持两天!陪葬的大臣坟墓已经找到,武皇帝的陵墓也就不远了。诶,今天新打的猎物呢?昨天吃的小鹿还挺嫩”。

“昨天一共打了两头鹿,你吃了一头,吾们兽蛮武士带兽蛮奴隶,二三百人吃了一头。他们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鹿肉汤,还当是白水”。

“你们不是吃了不少人吗?”。

“你以为吾族想吃人!?”。兽蛮老者道:“人肉酸甚,又不甚肥。若非饿得无奈何,谁愿意啃那玩意儿?”。

蔡敬仲推心置腹地说道:“大家干的重体力活,猎物这么少,怎么能行呢?

让我们勇敢的武士们加把劲,一定要让大家吃饱!先给我打条猎物来。鹿肉就算了,昨天吃得有点多。打条狍子吧。加点野山菌,浓浓的熬上一锅。“兽蛮老者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的心思”。蔡敬仲拍了拍他的肩,“你得这么想,我是做大生意的,我吃肉,你们能喝点汤。要是我都吃不饱,你们还不得全都喝西北风去?是不是这个道理?”。

兽蛮老者重重一跺脚,“吾看出来了,汝是吃屎,都要吃屎尖尖的”。他抹了一把老泪,悲声道:“吾去!吾给你打狍子去”。

蔡敬仲叮嘱道:“要嫩嫩的啊”。

“啧啧啧啧……”。朱老头笼着手蹲在草丛里,啧啧叹道:“人才啊这是”。

曹季兴也笼着手,跟朱老头蹲在一起,感慨道:“我当年要是有他一半不要脸,早就当皇上了”。

蔡敬仲摘下墨镜,哈了口气,抽出一块丝帕,细细擦拭着,“早就跟你们说过,我生意做得大,客户多,人头熟,你们还不信。哈……”。

“真行啊,”曹季兴竖起大拇指,“被债主当场逮到,都锁沟里了,还这么牛气”。

“我是不想走。在这儿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多舒服啊”。蔡敬仲起身走了两步,脚上的铁链哗哗直响,“有道是欠钱的大爷,讨钱的孙子。就这破链子,能困得住我?”。

“你们说好的,一手还钱,一手放人,小蔡,你准备撑到啥时候?”。

“吃完狍子吧。好久没吃过了”。

朱老头跟曹季兴都是一脸服气,“你吃着,我们去遛遛弯”。

“路上见着野葱,给我薅两根儿啊。加你利钱”。

曹季兴伸出瘦骨嶙峋的右手,头也不回地给他比了根中指。

朱老头笼着手,弓着腰,跟曹季兴一道鬼鬼崇崇地溜出山谷。两个狼狈为奸的老东西凑到一起,小声嘀咕道:“几拨人了?”。

曹季兴掰着指头道:“兽蛮人一拨,巫宗一拨,一堆逃亡的叛军、内侍、死士啥的,还有几个光头,像是自己来的。另外就是那几个生意人了”。

“咋整?”。

“还能咋整?都要刨你祖坟了,你还咋整呢?”。

“我说我弄点耗子药吧,你非拦着我”。

“小主子爷啊,你就积点德吧。我都替你揪着心,生怕你将来生个孩子没屁眼儿”。

“我就知道!所以我压根儿就不生!气死老天爷”。

“询哥儿,打住。咱犯不着跟老天爷较劲”。

“哎哟”。朱老头用手肘捅了捅他,“花姑娘”。

“拉倒吧,你以为你还是五陵大流氓刘询刘次卿呢?”。

“这姑娘看著有点眼熟啊”。

“你生的?”。

“呸!你生个姑娘是光头”。

曹季兴趴在草丛里往外看去,“俩光头不会是一路的吧?”。

两人嘀咕着,林中突然蹿出一条黑影,猛兽般朝那尼姑扑去。

那名兽蛮武士狮鼻驼口,饿得眼都红了,看到一块鲜嫩的肉走过来,身在半空,口水就淌了一地。

眼看那小尼姑就要葬身兽口,兽蛮武士忽然就地一滚,转眼间猛兽变成小猫咪,涎着脸往那小尼姑身边凑。

朱老头跟曹季兴目瞪口呆,看着小尼姑的僧衣后面挑起一根豹尾,灵巧地摇曳着。

“贫尼法号静善。路过……”。

没等她说完,兽蛮武士就抢着说道:“吾叫山狮驼!今年二十五!家里六口人!五只羊,三头牛……”。

静善一手扶额,耳边那厮滔滔不绝,一口气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不住,破口骂道:“去你妈的”。

山狮驼兴奋地打了个滚,尾巴竖得跟旗杆一样,绕着她一个劲儿打转。

静善忍不住叫道:“师傅!师傅!把它赶走”。

一名凶相毕露的老僧大步过来,恶狠狠道:“干哈呢?想交配啊!佛门弟子你懂不懂啊”。

山狮驼愣了一会儿,然后跳起来,双臂一拧,显露出自己壮硕的肌肉,然后双手交握,鼓起胸大肌。

“哎哟喂,你还上劲了?来来来,跟我比比”。

已死老僧捋起僧袍,伸出左臂,然后是右臂,然后从胸口又伸出一条左臂,接着又伸一条右臂,然后从背后又伸出一条左臂,又伸出一条右臂……山狮驼当时就看傻了。

八臂魔僧凶性大发,吼道:“来啊!比啊!不比就滚啊”。

山狮驼嘴一扁,泪奔而去。

已死老僧拉好僧衣,得意地说道:“乖徒儿,师傅厉不厉害?”。

静善默默翻了个白眼。

草丛里传来一声奚落,“嘁,一只死蜘蛛……”。

已死老僧侧步拧身,厉声道:“谁!滚出来”。

朱老头笼着手钻出来,对曹季兴道:“你说的光头就是他?”。

“叵密的八臂魔僧?我还真不熟”。曹季兴捋起袖子,“扛揍不?”。

已死老僧往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茬地说道:“姓殇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少来招惹我!善儿,咱们走”。

“哟,这就走啊?”。

“废话,你们人多”。

“别急啊”。朱老头道:“你们是跟龙宸来的吧?这浑水你们也敢趟?”。

曹季兴翻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龙宸那个壁水貐是叵密出身?他们是来报仇的?”。

“屁!那个叛徒!背弃佛祖,迟早有报应”。已死老僧为人光棍,痛快地说道:“得嘞,我知道这是你祖坟。你在这儿我就不说啥了”。

他拍了拍僧衣,“啥都没捞着。这就走,行吧?你要还不依不饶,没得说,我豁出去这一百来斤,跟你玩命!弄不死你,我也溅你一脸血”。

朱老头冷哼道:“抽空子就来捡便宜,当了和尚还匪性不改”。

“废话,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都穷得当裤子了,还不捡点是点”。

“慈音呢?”。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已死老僧啐道:“你小姨子满世界乱蹿当诈骗犯,你都不管管?”。

朱老头脸一黑,显然被他戳到痛处。

“好吧,也不让你白忙”。已死老僧道:“老衲送你一句:龙宸被你们巫宗的人下了黑手,已经认栽了,人全撤了。这成了吧?”。

朱老头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已死老僧扯起静善,一溜烟地跑了。

朱老头两手放在身前,满眼沧桑地望着着远方,下面“哗哗”响个不停。

曹季兴羡慕地说道:“你这泡尿够长啊。年纪一大把了,肾还这么好,怪不得是练童子功的”。

“先把那帮军士、内侍弄出去。再说那几个生意人”。

“他们要是不听劝呢?”。

“这地方别的不多。坟,可有的是”。朱老头道:“管够”。

曹季兴道:“就是怕扰了先帝爷的清静”。

“拉倒吧。都快断香火了,还清静”。朱老头抖了抖家伙,一边系着裤子,一边感慨道:“我这些年困守南荒,好不容易才遇见个天命之人。可那小子一门心思做生意,让他当皇帝他都不肯。眼下他挑的这娃还小,看不出好歹来。宫里那位根基太浅,朝中重臣坐大,她恐怕是制不住的。我这回进帝陵,看到香火废了这么多年,心里这个酸……”。

朱老头用力捶了捶胸口,怆然道:“我死都……都合不上眼啊”。

“询哥儿,我给你守陵成吧?”。

朱老头拉住他的手,用力拍了拍,“就等你这句话呢”。

曹季兴握着他的手,老泪纵横地说道:“询哥儿,你不能只逮着我一个人往死里坑啊……”。

“我是信得过你”。

“认识你算我倒霉”。曹季兴道:“进来的时候不短了,咱们这就动手?”。

第六章、铁血安答。

程宗扬还是把赵合德抱在臂间,一路走一路卿卿我我,如胶似漆。

吕雉跟在后面,对两人腻腻歪歪的模样视若不见。

“你怎么知道方向呢?”。

“要在外面的话,可以看青苔生长的情形,从背阳向阳找出南北,再找出东西方向。更简单的是看影子。不过在这里就不好说了。说不定这太阳是在南回归线,或者压根就不是太阳”。

赵合德满眼崇拜地说道:“你懂得好多。这会儿往哪里走呢?”。

“跟着河水的流向走”。

“原来是这样啊”。

“你年纪小,不懂没关系。可有人一把年纪了,连点生活常识都没有。在宫里都养废了”。程宗扬回头道:“喂,说你呢”。

吕雉淡淡道:“我跟着呢”。

赵合德道:“我帮你看着,不会让她走丢的”。

“我才不怕她迷路。丢了算了”。

吕雉置若罔闻。

赵合德贴在他耳边道:“它还硬着吗?”。

“没有”。

程宗扬撒谎了。得了合德极品鼎炉的元红,岌岌可危的丹田终于稳住,一直硬着的兄弟也恢复了正常。问题是皮肤的敏感性并没有减轻多少,本来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立马就硬给你看。

比如赵合德这会儿在自己耳边说话,一个绝色小美人儿在耳边呵气如兰,口脂生香,再带点旖旎动人的风情,自己还没说什么呢,它就主动来了兴致,昂头挺脑,跃跃欲试。一直硬着当然不好,可一天到晚动不动就勃起,半个时辰能硬上十好几回,这日子还能过吗?

程宗扬忽然停住脚步,一手按住腰间的刀柄。远处一名兽蛮人凶神恶煞般狂奔过来,隔着数十步的距离,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滔天杀气。

林中的小兽被兽蛮人的杀气惊动,在山间四处乱蹿,有几只跑到河边,因为跳不过去,转头顺着河岸狂奔。

那兽蛮人转瞬即近,能看出来是一名老者。它背着一根木杖,眼睛小得犹如绿豆,嘴巴却宽大得如同鳄鱼,它手足并用,一路草叶纷飞,笔直朝自己冲来,丝毫不掩饰身上的杀气。

程宗扬放下赵合德,挡在身后,随即拔刀在手,不等兽蛮老者扑上来,便使出一招夜战八方,将奔来的小兽驱赶开。

兽蛮老者猛地发出一声怪啸,“狍子!吾的狍子”。

程宗扬一怔,好像刚才真有只尾巴生着白尖的狍子跑过去。

兽蛮老者好不容易撞见一只狍子,却生生错过,顿时红了眼睛,接着又认出程宗扬的面容,旧恨未了更添新仇,兽蛮老者胸中杀意沸腾,嚎叫道:“欺人太甚哉!吾先宰了你”。

两人转眼就斗在一处,程宗扬刀势迅猛,那名兽蛮老者修为原本及不上程宗扬,可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儿受了天大的委屈,恨意冲天,整个人都疯狂了一样,以命搏命,悍不畏死,竟然压着程宗扬打。

程宗扬这回深深知道什么叫光脚不怕穿鞋的,自己以前也没少玩命,可这会儿身后还有个赵合德,实在是玩不起,不多时便左支右绌,局面越来越狼狈。

忽然大地微微一震,一道裂缝出现在兽蛮老者脚下,使它一个踉跄。

一个豺狼般的声音道:“阿合马”。

兽蛮老者转身跳开,然后叫了一声,“哈米蚩”。

说着两个老兽人就扑到一起,滚在地上,拳打脚踢。

好不容易等他们分开,两个老兽人都是鼻青脸肿,浑身上下沾满泥土,不过两人情绪倒是很高,刚才还打得热火朝天,转眼就勾肩搭背,呵呵傻笑。

程宗扬愣了半晌,“你们……认识?”。

哈米蚩往兽蛮老者胸口擂了一拳,“阿合马!我安答”。

兽蛮老者也朝他胸口擂了一拳,“安答”。

“那你们刚才……”。

“我们兽蛮人的礼节”。

阿合马龇着兽牙,张开血盆大口,一边“呜呜”的嚎叫,一边夸张地抖动着宽大的嘴唇。

程宗扬一拍大腿,“干!这是示好?!老术朝一个小丫鬟这么干过,当时就把人吓晕了”。

“等会儿,我们说几句话”。

两个老兽人搂着肩,脑袋凑到一块儿,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忽然哈米蚩勃然大怒,抓住阿合马的后颈,“篷”的一声,把他脑袋砸在河滩里。

阿合马不甘示弱,爬起来一头把哈米蚩撞翻,骑在他身上一通痛打。

打完俩人又凑到一块儿,你咬我耳朵,我咬你耳朵,亲热地说着悄悄话。说到高兴处,阿合马一个耳光抽过去,换来哈米蚩一记头锤,当时鼻子就飙血了。

程宗扬看得脑门都在疼,这哪儿是两个老头?简直是两个精力严重过剩的熊孩子。

两人终于用兽蛮人结义兄弟之间最亲密的礼节完成了交谈,彼此搂抱着,一瘸一拐地走来。

哈米蚩道:“我跟他们说,你很有钱”。

“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事!说吧”。

“他们要羊”。

“我给”。

“他们要回塞外”。

“路费我出”。

“他们的钱在一个蔡公公那里吃利息”。

程宗扬下巴“咔”的掉在地上。蔡爷的生意做得真大,兽蛮人的卖命钱也敢黑。他突然觉得,自己替蔡爷背的锅是不是有点大了?天知道他挖的坑有多深,里头填了多少人。

程宗扬咬了咬牙,“我帮他们讨回来”。

“不是。他们要利息”。

程宗扬很想学他们的礼节,先给阿合马一记耳光,再来一记头锤加旋风腿。

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那几个利息?你们上当受骗,那叫活该!用金兀术的话说,一个个都是张嘴能看到屁眼儿的直肠子,还学人家玩钱生钱的把戏?

“行!包在我身上。还有吗?”。

“没了”。

程宗扬有些不放心,“那个古格尔呢?”。

“他们不是一个部族的。古格尔族里没有成年的男丁,雇佣他们帮忙”。

哈米蚩解释完,程宗扬终于弄明白,为什么古格尔一死,那些凶悍兽蛮人没有上来拼命,反而都跑了,原来是一群打临工的。

程宗扬心下一动,“那些兽蛮奴仆一起走吗?”。

“不会。草原受了雪灾,没有足够的口粮”。

“那就好”。程宗扬欣然道:“我准备在首阳山下建个牧场,第一批先放养一万只羊,眼下正缺人手。那些兽蛮奴仆都是养羊的行家,我想让他们来帮我养羊”。

阿合马一直在旁边呵呵傻笑,听到这句话,口水“哗”的流了一地。

…………………………………………………………………………………看到阿合马过来,裹着熊皮大氅的蔡敬仲不悦地皱了皱眉头,“狍子呢?”。

阿合马此时有了底气,抬起巴掌就想给他个脆的。可手挥到一半,还是没敢打下去,陪着笑脸给他掸了掸衣服。

程宗扬踱着步子过来,慢悠悠道:“蔡爷,你没事吧?”。

蔡敬仲坦然道:“我能有什么事?”。

“没事走两步”。程宗扬摆摆手,“起来,走两步”。

蔡敬仲一手伸到袖中,程宗扬以为他要亮出什么底牌,眼睛立刻眯了起来,谁知他掏了半晌,掏出一柄大红折扇,“啪”的打开,在胸前悠哉悠哉地扇着。

“蔡爷,你这什么意思?”。

“本公子凭本事借来的钱,谁想从我口袋里掏出一个子儿——没门”。

程宗扬一肚子的说辞全给憋了回去,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蔡爷,你是属貔貅的吧?”。

几方会合,简短地商量几句。果然和程宗扬猜测的一样,胶西邸井下入口开启的同时,长秋宫的入口也同时开启,而永安宫湖底和增喜观两处入口却没有动静。

负责监控长秋宫入口的是吴三桂、敖润和冯源,剧孟和哈米蚩也留在长秋宫居中策应。他们商量之后,由吴三桂入内查探,因为青面兽传回消息,说秘境里有许多兽蛮人,哈米蚩与高智商也一同进来。结果就前后脚的距离,三人还是失散了。

哈米蚩靠着野兽的本能,同样选择了沿河而行,遇见程宗扬等人。

那些兽蛮武士都是家乡遭灾,在古格尔的鼓动下,前来洛都。真论起来,双方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反而因为哈米蚩跟阿合马是安答,还有一点交情。

说起阿合马,他就是个悲剧。古格尔带着满身伤痕,孤身一人从大草原逃回部族。本来已经丧失了自己的势力。可吕氏的信使居然找到兽蛮人的聚居地,许诺重金,请兽蛮人作为外援。

作为族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被兽蛮人视为智者的阿合马首先来到洛都,结果正赶上蔡敬仲钱生钱的把戏玩得如火如荼。阿合马在草原待了那么多年,哪儿见过这种高科技?一想到自家的钱半年能翻一倍,一年能翻四倍,正发愁族人吃不上饭的阿合马立马就嗨了,疯了一样把吕家给的佣金全拿出来,投到蔡敬仲的无底洞里。

这下阿合马彻底上了蔡爷的贼船,古格尔来了,他发愁怎么应付古格尔。古格尔死了,他要应付的从一个古格尔变成一百来个大脑充斥肌肉的兽蛮武士。再加上吕氏送来二百多名兽蛮奴隶作为后备,阿合马更是愁得头发就快揪光了。二三百张嘴等着吃饭,可他们的口粮全在蔡敬仲那里等着生利息。更别说那些兽蛮武士还要返乡的路费。洛都这花花世界哪儿都怪好,就是没钱寸步难行。

好不容易把人哄住,送到秘境,借口把武皇帝挖出来吃掉,想着拖一天是一天。谁知居然遇见自家的财神爷。那位蔡公公换了装束,贴了胡须,要不是自己闻出他的气味,阿合马都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阿合马发了狠,拿铁链把那位蔡公子锁住,不给钱就不放人。结果那位蔡公子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就这么悠哉悠哉地住下了,还把欠债的是大爷这句话发挥得淋漓尽致。照阿合马的脾气,早把这货给打死了。可看在钱的面子上,阿合马只有一个字:忍!

现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遇见了自己的安答,钱也有着落了,还听说有一万只羊等着他们去吃——不,是放牧。阿合马几乎要喜极而泣,一万只羊啊,一天吃一只,这辈子都吃不完。那位程公子口中的守羊山,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阿合马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自己死也要死在守羊山的羊群里。

大家目标一致,很快就商量出结果,秘境中的兽蛮人无论有没有参与过吕氏的叛乱,只要往后不再与吕氏或者其他势力联系,一律既往不咎。愿意返回塞外的,程宗扬每人给一万钱,十只羊,由向导带领,送回塞外。愿意留下来的,都移往舞阳侯国的首阳山,保证每月不低于三头羊的口粮。

兽蛮人欢声雷动,随即丢下挖掘工具,兴奋地捉对厮打起来,眼前一片群兽乱舞的景象。

蔡敬仲双手负在身后,评价道:“还是饿得太轻了”。

哈米蚩负责带领兽蛮人返回,蔡敬仲也想跟着走。程宗扬叫来青面兽,让他拿铁镣把蔡敬仲锁在身上,“不管吃饭还是拉屎,你们都在一块儿,连睡觉都不许松开”。

蔡敬仲用扇子顶住下巴,“我做错什么了吗?”。

“没有。你做得都对。我是怕你以后走错路,锁起来放心”。

身后传来一声的轻笑。

蔡敬仲扭过头,指着吕雉道:“你笑什么”。

赵合德连忙道:“不是她笑的。对不起,我刚才没忍住”。

“我教训她,关你什么事?”。

程宗扬在旁边看不过眼,“蔡爷,我记得你前两天还说,这辈子佩服的有三个半人,太后娘娘排名第二。你就这么跟人家说话的?”。

“我要不那么说,她会开口吗?你啊,揣摩人心都不懂”。蔡敬仲道:“娘娘心高气傲,认栽事小,面子事大。打死不开口,神仙难下手。我为什么说三个半人?一来先把她捧得高高的,二来再拿话钩着她,让她心里直发痒。只要她一开口,后面的事就好说了”。

程宗扬瞠目结舌,良久才道:“蔡爷,你又给我上了一课”。

“好说。先把铁镣解开”。

“不行。我得把你锁着,好随时向你请教”。

蔡敬仲对吕雉道:“瞧见了吧,你之所以会输,智谋不济尚在其次,要紧的是脸皮不够厚。你说你脸皮要是再厚一点,还会输得这么惨吗?”。

吕雉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言,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叛变的死太监,最后展颜一笑,“公子说的是。奴婢受教了”。

蔡敬仲还要再说,忽然整个人凭空消失。

“你做甚”。

青面兽瓮声瓮气地说道:“吾要撒尿”。

蔡敬仲绑在体型巨硕的青面兽身上,就跟青面兽揣了个红包一样,一阵风就没影了。

…………………………………………………………………………………巍峨的青铜大门前,一条雪白的小狗摇着绒球一样的短尾巴,来回打着转。

小紫坐在阶前,笑吟吟逗着雪雪。

闻清语站在她身前十余步的位置,身后跟着一群巫宗门人。

“紫姑娘,大家约好平分,你这么拦着路,不太合适吧”。

“仇雍还说你们都出来了。是那个傻瓜自作聪明来骗我呢,还是你们连他也一块儿骗了?”。

“仇尊者是敝宗元老,地位尚在仙姬之上。谁敢骗他?他又何必去骗谁?想必是紫姑娘误会了”。

阮香琳道:“好个伶牙利齿的婆娘,居然推到紫妈妈头上”。

闻清语轻笑道:“这不是临安李镖头的夫人吗?你身为人妻,私下却给人当了妾侍。想必夫人女红不错,做的好一手绿帽子”。

忽然一道火光箭矢般射来,闻清语急忙闪身后退,那道火光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碎石。

卓云君抬起右手,白玉般的纤指间,一道凤羽般的火焰盘旋不定。

“诸位身负修为,何必逞口舌之利?不如动手好了”。

“果然是做了我们黑魔海的奴婢,连道门的清静无为都不讲了。昔时守身如玉,如今任由采撷,不知此间滋味可好?”。

“哟,说得好像你没被男人干过似的”。蛇夫人道:“难道你在床上,还得让你男人供着你,把你顶在头顶上干啊?”。

蛇奴荤素不忌,闻清语终于招架不住,“紫姑娘,你到底开不开门?”。

“要等程头儿哦”。

“好!我们就在这里等着”。

暗处一个隐秘的角落里露出一眼睛,“怎么还不动手?”。

“说和了?”。

“这地方不能多待,咱们走”。

两人悄悄退开,钻进一个圆形的洞穴内。他们小心抬起铁制的井盖,盖住洞口,然后沿着长长的水泥管道一路疾奔。

两人一胖一瘦,胖的那个正是勾结成光,试图控制刘建的广源行执事,庞白鹄。

“这回的差事算是办砸了。十六少不知道会怎么收拾我呢”。庞白鹄满脸青肿,跑路还撇着腿,显然身上伤的不轻。

“这也怨不得你,都是刘建那竖子,狗肉上不了席面”。

“龙宸那帮家伙不靠谱,黑魔海那伙人更黑,说翻脸就翻脸”。

“这也是没想到。原以为吕家那窝草包好收拾,谁能料到区区一个吕巨君,会那么棘手?左武军、兽蛮人、董卓的凉州军……要不是金蜜镝那老狗玩命,吕家真不一定会输。说来刘骜结了多少仇家啊,个个都巴不得他死”。

“他得罪了多少人?不说别的,就说咱们吧。咱们是生意人,讲究的是公平信誉。汉国朝廷天天这么折腾我们做生意的,谁他妈受得了?说课税就课税,说关门就关门,当官不要商贾出身,轮到打仗却让我们做生意的上阵,还他妈跟一帮贼配囚编成一军。我们就做个生意,犯什么天条了?就当犯人处置?”。

“行了老庞,别发牢骚了。你比我强多了,好歹十六少没事。陶家的五少爷这次也入宫了,到现在还没有音信。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肯定活不了”。

“你运气也够背的,陶五爷眼下可正得宠呢。他老子不争气,原想着他们这一支要败,谁知道陶老爷子隔了一辈,指名让他进钱庄打理生意。不过你也别太担心,陶五爷是个有福气的,多半没事”。

“这次城里大乱,别人都往外跑,我在路上找了个人,冒用文书混到城里,就想着万一陶五爷出事,我干脆死城里算了,也免得连累家人……”。

两人想到前途,都忧心忡忡,没了说话的兴致,只闷着头赶路。

“我们不是要出去吗?”。

拐角处远远传来一个声音,两人齐齐停住脚步,随即藏起身形。

“贼不走空!来都来了,好歹不捞点儿啊?我又不去挖姓殇的祖坟,就捡个仨瓜俩枣的,他还能跟我来真的?我说善儿啊,咱们不是去长安的吗?你非要绕到洛都干啥呢?”。

“散心”。

“有心事啊?”。

“没心事”。

“反正这会儿没旁人,咱俩唠会儿嗑”。

“没心情”。

已死老僧一脸的痛不欲生,“你小时候可喜欢跟我唠嗑了,喂个糖豆能唠一宿,咋越大越不可爱了呢?”。

静善恼道:“我都不是吃糖豆的小娃娃了”。

“那你想吃啥?我给你找去!吃肉也行啊,咱们背着佛祖偷偷吃,吃完再持戒”。

静善喝道:“谁”。

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甬道中,她穿着一袭白色的武士服,长发挽起,扎着英雄结,英气逼人。

“我姓云,你们是?”。

“贫尼静善”。

云丹琉仔细看了她一眼,“我们是不是见过?”。

“不可能”。已死老僧道:“我们跟你云大小姐从来没打过照面”。

云丹琉奇道:“你认得我?”。

“这不刚认识吗?你说姓云。大小姐嘛”。

云丹琉道:“告辞了”。

“萍水相逢也是有缘,给点儿钱吧”。

云丹琉一手按住刀柄,“我要是不给呢?”。

“哈哈哈哈”。已死老僧摸着光溜溜的头皮,匪气十足地大笑起来,“那我就只好下手抢啦”。

笑声未落,他压低声音对静善道:“云家有钱的很。一会儿我制住她,你摸摸她身上。值钱的东西全弄走。出去我就给你买肉吃”。

静善道:“告辞了”。转身就走。

“乖徒儿,你别走啊”。已死老僧慌忙追上去,“偶尔劫个道散散心嘛,佛祖都不会怪罪的”。

云丹琉松开紧握的刀柄,微微舒了口气。那个老和尚修为怪异,自己也看不出深浅,但带给自己的压力极为恐怖。一旦交手,自己连脱身的把握都没有。

她刚要转身,却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把自己拦在中间。左边一个,是自己交过手的庞白鹄。右边那个自己也认识。

“你是晴州会馆的管事,杜奕?”。

那个瘦点的赔笑道:“大小姐好记性,连我这种小人物都能记住”。

“你们也想硬抢?”。

“不敢不敢,”杜奕点头哈腰地说道:“小的只是想请大小姐赏个面子,一起去拜会程少主”。

云丹琉轻蔑地笑了一声,“绑架吗?”。

杜奕一脸尴尬,还没来得及开口,庞白鹄已经“扑嗵”一声跪下,声泪俱下地说道:“我们哪儿敢啊。小的是大小姐的手下败将,真不敢与大小姐为敌啊。

只求大小姐可怜可怜我们,给我们一条生路”。

“你们两头堵,是想上来动手的吧?”。

“不是不是”。杜奕连连摆手,“我们差事办砸了,回去也得死。这会儿也是逼急了,想巴结上大小姐,好跟程少主说和说和”。

“你们要说和,直接去找他啊。跟我说什么?”。

杜奕说着也跪了下来,“哎哟,那位程少主还能不听大小姐的?大小姐别怪我多嘴,程少主看你的眼神都跟看别人不一样。绝对是又敬又爱,那心思全都写在脸上!要我说,只有程少主这种不世出的人物,才能配得上大小姐这样的绝世佳人。程少主英雄了得,也只有大小姐这样了不得的人物才配得上”。

杜奕做的迎来送往的营生,全靠捧人吃饭,这会儿捞到一根救命稻草,玩命地拍马,嘴里各种马屁滚滚而出,几乎能吐出花来。

云丹琉本来严阵以待,不一会儿被他说得脸都红了,顿足道:“别说了”。

杜奕赶紧闭嘴,像条丧家犬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云丹琉看着庞白鹄道:“你在宫里是怎么说的?”。

庞白鹄“啪”的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我不是人!我猪狗不如!我混蛋!我该死”。

庞白鹄一边说一边狂抽自己,他也真下得去手,只抽了三四个耳光,就吐出一颗牙来,一张肥脸更是肿得不能看了。

杜奕倒听吩咐,不敢说话,只一个劲儿地磕头。

“好吧,我可以替你们说,但他答不答应,我可管不着”。

两人都哭了起来,“大小姐,你就是我们的活菩萨啊……”。

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云大小姐,你不会那么傻吧?他们说几句软话,你就信了?”。

庞白鹄跳起来,“谁”。

齐羽仙从黑暗中走出,“真巧,在这里遇上大小姐”。

云丹琉道:“你不是在宫里吗?怎么也来了?”。

“在宫里气闷,出来散散心”。齐羽仙道:“两位执事,多日不见”。

杜奕道:“齐仙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小的没得罪过你吧?”。

“是吧?我都不太记得了呢”。齐羽仙一边说一边抽出弯刀。

庞白鹄脸上的肥肉抖了几下,慢慢向后退去。

齐羽仙举刀指着他,“你们在宫里突然翻脸,暗算仙姬,这就想走?”。

杜奕道:“老庞,怎么回事?”。

庞白鹄啐了口血沫,“齐仙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仙姬独占永安宫,开启秘境的时候可没跟我们打招呼吧。要说翻脸,也是你们先翻的脸”。

“秘境归我们圣教,本来就是说好的。倒是你们背着仙姬,私下勾结圣教的姬奴,敢问操的什么心思?”。

“你们把印玺全都卷走了,宫里只留了个空壳,还说只图秘境?”。

“那些印玺是开启秘境所用”。

“当初可没听你们说过”。

“事关机密,恕难奉告”。

“两位!两位”。杜奕见两人越说越僵,赶紧打圆场道:“我听着大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哪儿有什么误会?”。云丹琉嘲讽道:“说到底两边都没操好心,一有机会就互下黑手,不过是狗咬狗罢了”。

齐羽仙叹道:“鹬蚌相争,倒让程少主这渔翁得利。云大小姐,何必讥刺我等呢?”。

齐羽仙边走边说,不知不觉间,三人站成一个三角形,将云丹琉围在中间。

齐羽仙终于站定,她微微一笑,刚要开口,云丹琉忽然动了,她飞身跃起,整个身体几乎横过来,两条长腿一前一后,旋风般横扫过来,正中庞白鹄颈侧。

庞白鹄猝不及防,被云丹琉雷霆一击,一个筋斗栽倒在地。

齐羽仙弯刀犹如一道流光,直劈云丹琉后腰。另一边的杜奕却往后跳开,高声叫道:“诸位!诸位!且莫动手啊”。

云丹琉扬声道:“今日暂别,后会有期”。

齐羽仙心下恼怒,催动真气,全力追击,谁知刚追出两步,眼前青光暴起,却是云丹琉去而复返,回马一刀劈向齐羽仙头顶。那柄青龙偃月带着一股狂飙席卷而来,齐羽仙仓促变招,双刀相交,只觉手腕剧震,弯刀几乎脱手,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云丹琉一刀劈退齐羽仙,这才施施然退走。

庞白鹄捂着脖子爬起来,与齐羽仙面面相觑。

杜奕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一边说道:“各位,我是给陶五爷干活的,这可不关我的事”。

“万般天注定,半点不由人”。齐羽仙道:“杜执事,你已然卷入此事,还想着能脱身吗?”。

杜奕不是那么好哄的,当即道:“我怎么听不懂呢?要不咱们明白说话?”。

“想听明白?好啊”。齐羽仙道:“帛十六出钱,怂恿吕冀弑君,暗中又资助刘建,试图两头押宝。可他心思太大,明知道刘建是我们的禁脔,偏又想着甩开我们,独占便宜。结果不出仙姬所料,果然是玩砸了。眼看着鸡飞蛋打,庞执事坐不住了,拼了命也要把你们拖下水”。

杜奕寒声道:“陶五爷不在秘境?”。

“你说呢?”。

杜奕脸色铁青,“老庞,你这回可把我坑苦了”。

庞白鹄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咱们几方人心不齐,让长秋宫得位也不冤。可我真没坑你的心思,我就想着借五爷的虎皮一用,找个机会给程少主磕头认错,保自家一条狗命”。

齐羽仙冷笑道:“这会儿还舌灿莲花?”。

庞白鹄恼道:“我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齐仙子还要我怎么着?”。

“刘建身死,我们巫宗这回可是亏大了。庞执事不准备给些补偿吗?”。

庞白鹄脸上的肥肉抖了几下,咬牙道:“想要什么,划出道来”。

“广源行在汉国生意”。

庞白鹄气极而笑,“你知道广源行在汉国有多少生意吗?就不怕撑死?”。

“我敢张这个口,就不怕你生意有多大”。

庞白鹄摇头道:“那我还是死吧。来,杀了我,把我的脑袋给十六少送去。

就说我姓庞的无能,罪该万死”。

“你的命可值不了几个钱”。齐羽仙道:“全拿不行的话,起码得一半”。

“一半也不成”。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广源行的产业连同谋逆的证据送上去,想必汉国官府很乐意收缴这批逆产”。

“你”。庞白鹄刚要动怒,却泄了气,哭丧着脸道:“我做不了这个主”。

“你就把原话传给十六少好了”。齐羽仙淡淡道:“想跟仙姬翻脸,就该先有舍财的觉悟”。

杜奕道:“这边没什么事,我先走一步”。

“想脱身可没那么容易。动手的可也有陶五爷”。

“我就一传话的,你别为难我。要什么,我转告给五爷”。

“钱庄”。

眼看杜奕变了脸色,齐羽仙挑起唇角,“陶五肯定不会给”。

“你知道就好”。

“那我们借笔头寸好了。具体数额,回头有人去跟五爷商量”。

杜奕还在思量,庞白鹄道:“若是我答应你,程少主那边再张口呢?”。

“我不是还给你留了一半吗?”。

“齐仙子莫说笑。我们出了这笔钱,你们可得负责把事给平了”。

“你们只要不自作主张,我们自有法子”。

庞白鹄一咬牙,“成”。

“一言为定”。齐羽仙说着抬起手。

庞白鹄抬手与她击了一掌,随即一声惨叫,却是被她生生拧断一根手指。

齐羽仙笑道:“先收些利息”。说着飘然而去。

庞白鹄握着断指,一张肥脸满是冷汗。他喘息半晌,然后又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杜奕动了动嘴,最后也是一声长叹。

第七章、名花倾人。

程宗扬不知道剑玉姬与晴州商会已经重新携手,他把秘境内的兽蛮人集合起来,兽蛮武士由阿合马带领,外面由敖润与冯源接应,负责安置。其余的兽蛮奴仆则由哈米蚩带领,暂时仍留在秘境。这些兽蛮奴仆都是上好的劳力,一旦岳鹏举改造过的铜门无法开启,说不得还要用蛮力挖开。

可队伍集结起来之后,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青面兽的踪影。十个兽蛮人有十一个都是实心眼,自己交待过不让解开,老兽就是打死也会拖着蔡爷不撒手,可他这泡尿也撒得太久了吧?

蔡爷没了影子,阿合马比程宗扬还急,一顿木杖,“吾去找”。

阿合马带了几名精壮的兽蛮武士,分头寻找。程宗扬有心不去理会,可没来由一阵心惊肉跳,好像有什么不妙的事情正在发生。

“我也去”。

合德不便行走,留下来由哈米蚩照看。程宗扬叫上吕雉随行,免得她趁自己不在,搞出什么事来。

兽蛮人所在的区域是一片荒丘,翻过一个斜坡,前面是一片山林。程宗扬心下嘀咕,以老兽的羞耻度,撒泡尿总不至于还要钻到林子里吧?

“老兽”。程宗扬双手拢到嘴边,放开喉咙喊了几声,结果半晌也没有听见回音。

程宗扬一边叫一边四处张望,看到身后的吕雉,不禁一阵火大。自己嗓子都快喊出血来了,她倒像是没事人一样,到底谁是主谁是仆?

“你也叫”。

“嗓子坏了,叫不出来”。

“骗鬼啊。什么时候嗓子坏了?”。

吕雉淡然道:“给主人品箫的时候,喉咙肿了”。

程宗扬又是好气又好笑,“哎呦娘娘,你也太娇贵了吧?用用你的嘴巴,就把你的嗓子给干肿了?说得好像你没给人口过似的”。

“没有”。

“这么荣幸?娘娘的第一次居然给我了?”。程宗扬嗤笑道:“你怎么不干脆说你还是处女得了。把石头拿好”。

吕雉还拿着那块白色的条石。程宗扬开始只是不想把留着岳鸟人手迹的石头平白扔了,后来发现让吕雉拿块石头效果出奇地好,一来增加负重,消耗她的体力,二来拖慢她的速度,三来正好占住她两只手,差不多等于给她戴了副镣铐。

条石又不能拿来当武器,即使她想扔过来砸死自己,这么大一块石头,自己也有足够的时间反应。

程宗扬耳朵忽然一动,听到山林中传来一声大喝。

那声音相距甚远,但听起来极为耳熟,居然是吴三桂。程宗扬立即噤声,拔出那柄剧孟送给他的长刀,循声往林中掠去。

林内一片狼藉,吴三桂手持长矛,与一名八条手臂的老僧激斗正酣。

已死老僧八臂齐出,打得吴三桂步步后退。刚刚胖出两圈的高智商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唯恐被两人交手的劲气带到,横尸当场。不过他也没闲着,虽然躲得不敢露头,但嘴上功夫没丢下,可着劲儿的叫骂。各种污言秽语,都快翻出花来了,让已死老僧满门妻女,上溯祖宗八代都倒了血霉。

吴三桂叫道:“老和尚!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为何一见面就要喊打喊杀”。

已死老僧道:“你把后面那厮交出来!咱们了事”。

“这是我们商行的杂役,不知哪里得罪尊驾?”。

“我呸!还杂役,临安的花花太岁,谁不认识?肥羊啊”。已死老僧腾出一只手,摸着光溜溜的头皮,怪笑道:“快快把他交出来!老衲好去找太尉化些钱铢,哈哈哈哈”。

“八臂老秃?”。程宗扬叫道:“你怎么跑这儿了”。

“老衲铁鞋踏破山河!你管我在哪儿呢?哎哟,这不是程贤弟吗?”。已死老僧匪气十足地大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缘份啊”。

笑了两声,已死老僧忽然拧起眉头,“不对!不对”。他往后跳开,八条手臂一起抱着光头一通乱摸,眼中露出浓浓的狐疑,半晌才恍然叫道:“哎妈!善儿是来找你的?我的乖徒儿啊,你是不是看中他了”。

静善又羞又恼,“你胡说什么”。

“找我?”。程宗扬莫名其妙,“什么事?”。

静善厉声道:“谁找你了!我只是路过”。

程宗扬满脸不信,从哪儿走能路过秘境?

静善拿出一封信柬,往地上一掷,“智深师兄给你的”。转身就走。

程宗扬怔了一下,智深?鲁智深?他抄起信柬,急忙追上去,“等等”。

“师傅!把他赶开”。

已死老僧横身拦住,恶狠狠道:“干哈呢!我徒儿是你能追的吗?要追也是我徒儿追你!知道不”。

静善气道:“你闭嘴”。

程宗扬道:“鲁大师不是在沐羽城吗?你们在哪里见的面?”。

“你说那个黑秃啊。他被大孚灵鹫寺的贼秃追杀,老衲跟乖徒儿路过,帮他把那些贼秃打跑了”。说着已死老僧摊开一只手。

“干什么?”。

已死老僧理直气壮地说道:“你不是问啥地方吗?给钱啊”。

这帮穷鬼!程宗扬拿出钱囊,直接丢了过去。

已死老僧八臂齐出,一只手接住钱囊,一只手解开带子,一只手伸进去抓住钱铢,剩下五只手摊成一排,飞快地把钱铢分开,数了一遍。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哎呦,兄弟,你还挺有钱啊,哈哈哈哈”。

“在哪儿遇到的?”。

已死老僧乐呵呵道:“信上写着呢”。

程宗扬险些吐出一口血,赶紧拆开书信。看到信上说他们绕道沐羽城,避开大孚灵鹫寺的追杀,已经到了江州,由小侯爷亲自出面安顿下来,程宗扬先放下一半心。再往后看,却是林冲伤势未愈,留在江州休养,鲁智深独自赶往临安,准备接嫂夫人前往江州与林冲相聚,结果途中又遇到大孚灵鹫寺的僧人。鲁智深不愿对他们下重手,一路缠斗之下,又往北绕到丹阳,结果遇到被大孚灵鹫视为异端的静善师徒,双方联手,击退追兵,才得以脱身。

丹阳有程氏商会的店铺,鲁智深打尖时听说程宗扬到了洛都,他南下临安,无法见面,正好已死师徒北上,鲁智深便写了封书信,交给静善,目的只是报个平安,也不指望他真能收到。

看到鲁智深信中说要去接林夫人,程宗扬尴尬之余还有些心慌。虽然阮香凝是黑魔海布在林冲身边的棋子,与林冲并没有夫妻之实,但自己把她收入房中,道义上着实有些说不过去。为了掩盖此事,他想方设法做了掩饰,可到底纸包不住火,万一走漏风声,自己跟林冲脸上都不好看。

已死老僧手里有了钱,底气立刻足了许多,凑到静善身边道:“徒儿啊,信也送到了,钱也拿到了,你看咱们是这就走呢,还是再玩一会儿?”。

“走”。

已死老僧一边走一边嘀咕,“乖徒儿啊,这信是给小程兄弟的,你咋不跟我说呢?”。

“你自己不会看吗?”。

“我不认字啊”。

“那你知道信上有地址?”。

“猜都能猜出来。你以为我跟那小子那么傻呢?”。

高智商从吴三桂背后钻出来,指着两人的背影,跳着脚小声道:“秃驴!算你们跑得快”。

吴三桂朝他脑袋上拍了一记,“让你不下功夫”。

高智商叫屈道:“我都很努力了,这不是刚上手开练吗?哈大叔说了,像我这样的武学奇才,估摸着再有半年吧,差不多就能神功大成,揍那老秃驴就跟玩儿一样”。

“你就往死里吹吧”。

程宗扬收起书信,“你们进来多久了?”。

“可有一会儿了”。

“看到青面兽和蔡爷了吗?”。

“没有”。

“别的人呢?”。

“那就多了”。

程宗扬一怔,“很多吗?”。

吴三桂道:“有两边的叛军,有宫里的内侍,有趁火打劫的,有几个戴着面具的,像是漏网的死士”。

“你们怎么遇到这么多?”。

“不知道。他们都在林子里,我们也跟来了”。

高智商插口道:“还有个穿着大红袈裟的光头”。

穿袈裟的光头?不会是大孚灵鹫寺的人吧?这帮死和尚,真是阴魂不散!

程宗扬索性把吕雉叫过来,“大孚灵鹫寺是怎么回事?”。

吕雉道:“沮渠大师一直想在汉国境内兴建佛寺,走了巨君的门路,这次特意遣人来助”。

“他们来了多少人?”。

“我只知道有一位红衣罗汉,九名金刚徒。暗地里是否还有,非我能知”。

红衣罗汉?干脆叫红衣主教得了。程宗扬对这个极端天主教化的佛门奇葩毫无好感,还不如叵密那个佛教恐怖组织有人味呢。

这么多人都在林子里?程宗扬心里有些打鼓。这是要出什么事吧?

犹疑间,脚下忽然传来一阵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地下钻出。

紧接着,一股浓雾从林中弥漫开来,灰色的雾气翻滚涌动,隐约能看到雾中一些模糊的影子。

就在雾气扩散开的同时,数道死气突兀出现。程宗扬心知不妙,立刻叫道:“快走”。

吴三桂一把拖住高智商,迈开大步往林外冲去。程宗扬掠出丈许,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扭头看时,只见吕雉还拿着那块条石,行动略慢,忽然身体一倾,像是不小心绊到什么,接着就被浓雾吞没。

“你个废物”。程宗扬大骂一声,转身闯入雾中。

雾气中弥漫着腐肉般恶臭的气味,中人欲呕。程宗扬找到吕雉,叫道:“手伸过来”。

吕雉勉强伸出手,程宗扬一把拽住,却未能拖动。仔细看时,只见一条暗红色的藤蔓卷住她的腰腿,正将她往雾中拖去。

程宗扬猛然抬起头,只见一株巨大的花朵出现在浓雾中,花盘高约丈许,直径更是接近两丈,棕红色的花瓣上遍布着凸起的颗粒,中间一个酒坛状的入口,深不见底。

程宗扬心跳几乎停了一拍,这么大的食人花,从哪儿钻出来的?

花朵下方,坚如铁质的花萼有灵性一样转动着,忽然间花朵猛地合拢。一头生着獠牙的野猪被藤蔓卷起,送入巨花中央的入口,随即花朵内发出一阵腐蚀的吱吱声,一股恶臭弥漫开来。

吕雉脸色发白,她半身被藤蔓卷住,被拖得离开花朵越来越近。那朵巨花吞下猎物,中间的入口再次张开,露出里面遍布着倒钩的花蕊。

程宗扬长刀挥出,重重斩在藤蔓上。棕色的汁液喷溅出来,带着强烈的腐蚀性,沾在手背上,如同火烧。

那条藤蔓极为坚韧,程宗扬一刀竟然没有砍断,他正准备再次出手,一条细藤悄无声息地贴地伸来,卷住他的脚踝。

程宗扬纵身跃起,与扑来的花朵擦肩而过,一股浓如雨雾的恶臭飘来,程宗扬吸了一丝,头脑就有些发晕。他屏住呼吸,偶然一瞥,看到花朵中间有一只金色的面具。被食人花吞噬的吕家死士已经尸骨无存,只有耐腐蚀的金面具遗留下来。

程宗扬避开食人花的一扑,挥刀斩断细藤,接着连补两刀,将吕雉腰间的藤蔓劈断。

那朵食人花示威般翕张着,慢慢向后退去,然后闪电般一收,将树上一条巨蟒吞入口中。巨蟒的长尾在花朵外疯狂地扭动片刻,然后软垂下来。

吕雉镇定地站起身,手指却在发抖。接着耳边传来一声大骂,“干”。

程宗扬脸色难看得像踩了狗屎一样。浓雾笼罩的树林间,一朵接一朵食人花从地下钻出,越来越高,在空中摇曳着绽开巨大的花朵。

从林中四处望去,数不尽的食人花遍地开放,每一个方向都是接连不断的食人花海。无数藤蔓纵横交错,将林间变成一片死亡禁区。短短两个呼吸,程宗扬就感觉到上百道死气散逸出来,显然那些食人花正在大肆吞食林间栖居的鸟兽。

单是一株食人花的藤蔓就让自己大费周章,这要一株一株杀过去,恐怕走不到一半,自己就会变成食人花的肥料。可留在原地,吞食完巨蟒的食人花随时都可能再攻过来。硬闯是找死,留在原地是等死,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

吕雉忽然道:“抱住我”。说着吕雉背后蓦然伸出两支黑色的羽翼,微微一振,身体便即悬空。

程宗扬一拍额头,差点儿忘了这娘儿们是羽族,“算你还有点良心”。

吕雉冷冷道:“没有你的刀,我们都得死”。

程宗扬一把搂住她的腰身,“能带动吗?别飞一半还要我来背你”。

吕雉振翅飞起,程宗扬看准一条横空的藤蔓,正要挥刀斩开。谁知吕雉忽然往下一折,贴着地面掠过,然后再次飞起。

空中突然变向,程宗扬险些被甩下来,等看清她是将那块掉落的白石捡了起来,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抬手在她臀上打了一记,“飞稳些”。

吕雉身体微微一僵,然后扶摇直上,笔直飞过林梢。

程宗扬低头看去,只见身下灰雾滚滚,整个山林都被食人花占据,最大的一朵几乎与林梢平齐,花朵开合时,浓雾都被搅起漩涡,连空中的飞鸟躲闪不及,都被食人花吸入口中。林中不时传来惨叫,显然停留在林中的侵入者正逐一被食人花吞噬。

吕雉远远避开漩涡,一边升高,一边往山林边缘飞去。身在空中,程宗扬才发现眼前的秘境极为诡异,周围的群山呈现出弧状的弯曲,整个大地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漏斗,底部则是通往陵墓所在的巨型隧道。

程宗扬忽然叫道:“左边”。

林中生灵绝迹,但在林地另外一端的边缘,还有人类活动的踪迹。那人身材干瘦,乌衣垂冠,正是老太监曹季兴。与他交手的,则是一个身着大红袈裟的魁梧僧人。

那和尚手持禅杖,舞得虎虎生风,可怎么也闯不过曹季兴的一双肉掌。曹季兴稳稳占着上风,却不急不燥,只在浓雾边缘来回游走,身影鬼魅般时隐时现,把对手死死拖在雾中。

灰雾本身带有毒性,那名僧人左冲右突,无法脱身,被雾气不断侵蚀,一张脸都几乎成了死灰色。

随着雾气的波动,能看到林间零乱掉落的兵刃和破碎的甲衣,还有两株被砍倒的食人花,巨大的花盘已经开始腐烂,与几具残缺的肢体混杂在一起,多看一眼都会让人做噩梦。

那僧人连攻数招,都被曹季兴挡下,终于支持不住,身体一晃,露出破绽。

曹季兴身形一闪,掠入雾中,手掌像虚影般穿过禅杖,在他胸前一按,随即往后跃开。

红衣僧人两腿像灌了铅一样,无力挪动。他两手扶着禅杖,慢慢坐下,长叹道:“无知的人啊,愿佛祖赐福予你”。说着,抬手在胸口画了个“卐”字符,脸上露出解脱般的欣然,然后脖颈软垂下来,再无声息。

一株食人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探过来,花朵张开,将僧人一口吞下。

曹季兴身形有一晃,避开食人花的吞食区域,一边抬起头,朝程宗扬打了个招呼,一边叫道:“询哥儿,收了神通吧”。

朱老头的声音从一株古柏后面传来,“别吵吵”。

天知道死老头做了什么手脚,灰色的雾气飘到树旁,就像遇到一道无形的屏障,被阻隔开来。

不等吕雉落地,程宗扬便飞身跃下,“老头儿,这都是你搞出来的?你也太缺……”。话未说完,他失声叫道:“云丫头”。

云丹琉席地而坐,那柄形影不离的青龙偃月插在地上,她双目紧闭,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放在胸口,脸上满是泪水。

程宗扬还是头一次见到云丹琉流泪,简直比看到她受伤还要吃惊,“怎么回事?”。

朱老头一掌贴在云丹琉背后,正帮她推血过宫,“云丫头不小心被那帮和尚打伤。伤势我帮她压下来了。先别啰嗦,等她吐出这口血就好了”。

片刻后,云丹琉吐出一口鲜血,睁开眼睛。

程宗扬一阵心痛,蹲下来道:“出了什么事?”。

云丹琉摊开紧握的手掌,将一枚玉佩放在他手中,然后搂住他,伏在他胸口痛哭失声。

云丹琉从未有这种软弱的时候,何况这会儿还当着旁人的面。程宗扬一边呵哄,一边抬起手,那枚玉佩少了半片,似乎沾过血,形成一大片血沁,中间一个残缺的“云”字依稀可见。

朱老头长长叹了口气,“这是传峰的随身玉佩。当年我跟传峰颇为相投,不曾想他会葬身此处”。

云传峰?云苍峰的兄长,云丹琉的父亲?程宗扬脑中飞快地转过几个念头,“他不是行商途中遇刺的吗?”。

朱老头摇了摇头,“多半是外间的说法”。

这也很有可能,云家的当家大哥死在汉国帝王的秘境之中,莫说云家未必知晓详情,就是知道也不敢往外说。

程宗扬仔细看了看玉佩,缺口整整齐齐,像是被利刃切开,但边缘有几道极深的划痕。

他摸了摸划痕,“这是……锯齿?”。

曹季兴道:“锯齿刀”。

孟老大特训的时候,曾经给自己恶补过各种武技常识,锯齿刀在兵器中属于凶物,由于伤口的特殊性,一旦中刀,便是九死一生。但锯齿刀难学难练,对敌时也不比平刃武器占优势,反而由于刀锋的锯齿,很容易被一些勾锁类的武器克制,属于难练易破的鸡肋兵器,极少有人使用。

云传峰的随身玉佩出现在秘境中,其间的原委耐人寻味。程宗扬搂住云丹琉的香肩,低声道:“可找到骸骨?”。

云丹琉抽泣着摇了摇头。

秘境内除了食人花,还有各种食腐的兽类。即使没有人刻意破坏,尸体也很难保存。看情形,云传峰如果死在此地,多半是尸骨难寻。云丫头幼年失怙,乍然见到父亲的随身玉佩,难怪会这么伤心。

程宗扬搂着云丹琉呵哄半晌,心底的疑云却难以驱散。自己听云苍峰说过,云传峰一直为恢复家业奔走,最后不知得罪了哪里的仇家,导致了云氏几被灭门的惨剧。以云家的财力和遍及六朝的商铺,时隔多年,却连仇家是谁都打听不出来。这仇家隐藏得也太深了。更蹊跷的是,那位仇家一次出手,未竟全功就销声匿迹,似乎对云家余下的人再没有半点兴趣,又不像是专门为了杀人灭口。

如今突然发现云传峰的玉佩,程宗扬禁不住生出一种极端不妙的联想。如果云传峰的死与某个仇家满地的鸟人有关,而那个人在云传峰死后不久便告失踪,因此未能对云家其他人继续下手,也许就能解释得通了。可这样的话,云如瑶、云丹琉还怎么与月霜、小紫相处?

不对!程宗扬忽然想到,如瑶的寒毒与被凶手打伤,而月霜的寒毒与如瑶十分相似,也许行凶者是同一个人。若是如此,云家很可能是不小心卷入岳鸟人的风波中,结果受了仇家遍天下的岳鸟人连累,才遭此惨祸。

往事扑朔迷离,想揭开谜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到的。程宗扬对云丹琉道:“既然找到玉佩,想必还有别的线索。这地方太危险,我们先跟大家会合,再回来细查”。

云丹琉在他肩头擦干泪水,然后抬起头,脸上已经收起哀戚之色,流露出坚毅的神情,一字一字说道:“我要找到这个人”。

“我们一起找。只要他还活着,总能找到他”。

云丹琉传送时与众人失散,本来准备前往帝陵与众人会合,但遇到齐羽仙和庞白鹄等人挡路,无意中来到山林间,却意外发现父亲的随身玉佩。

心神激荡之下,云丹琉一时失去提防,被几名逃亡的死士偷袭得手。她成功反杀一名死士,却不料逃到林中的人越来越多,除了残存的死士,还有刘建和吕氏的叛军,宫里的内侍,最后又引出几名僧人。力战之下,伤势越来越重,若非遇到朱老头和曹季兴,只怕就要饮恨。

听了云丹琉的经历,程宗扬却感觉有点不对。

“老头儿,这些食人花是你弄出来的?”。

朱老头道:“赶巧了,这些花原本生在地下,好几年才开一次。谁知道今儿个能碰上呢?”。

“你没做手脚?”。

朱老头干笑道:“我就用了点毒,好让它们早点开。这会儿也该收了”。

话音刚落,那些巨大的花朵蓦然收拢,逐一钻回地下,重新蛰伏起来。

林中雾气渐渐消散,所有的尸骨都已经被食人花吞噬殆尽,只留下一地被毒雾侵蚀过,斑驳不堪的兵器。

程宗扬道:“这些人也是你引来的吧?”。

曹季兴赔笑道:“询哥儿只是想省点事,真没想到大小姐也在。这不,我们紧赶慢赶,把人给救下了”。

说着,曹季兴满面堆笑地向吕雉施了一礼,“娘娘,您吉祥”。

吕雉转过头,不去理他。

朱老头却皱起眉,“你们把陵墓给挖了?”。

程宗扬愕然道:“没有吧?”。

朱老头抬了抬下巴,“那不是陵门上的石头吗?”。

程宗扬看着吕雉手中那块白色的条石,“这块?”。

第八章、容颜易改。

帝陵门外,随着齐羽仙到场,又有一些黑魔海属下分别赶来,数十号人聚在陵墓大门前,越发人多势众。

小紫一方只有四人,还不及对方一成,怎么看怎么势单力孤。

闻清语和齐羽仙还能耐住性子等候,一些新出现的面孔已经开始骚动,不过大多数人还是沉默如岩石一般,不言不语。

那名穿着黑衣的女忍出现在闻清语身后,对那几名吵闹的门人视而不见。

闻清语道:“手下人没规矩,让上忍见笑了”。

“他们是尊者的人?”。

闻清语略显错愕。

女忍道:“我不懂你们的事。但我又不是傻瓜”。

齐羽仙轻笑道:“不知换作上忍,该如何处置?”。

女忍指了指场中最不安分的一个,“把他的脑袋砍了”。

“杀人立威吗?好主意”。齐羽仙叹道:“可惜仙姬吩咐过,不好乱杀自家人”。

“还要等多久?”。

闻清语与齐羽仙对视一眼,各自无奈。

幸好没有等太久,远处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正主终于出面,闻清语如释重负,但接着她脸色就变了。这脚步声,未免太多了些。

程宗扬不是一个人来的,也不是十个八个。他前面有吴三桂开路,左手云丹琉,右手赵合德,曹季兴、吕雉、高智商在旁随侍,还有个朱老头拢着手跟在屁股后面。再往后是哈米蚩带着的两百多号兽蛮人,个个如狼似虎,把巫宗人马的气熄全压了下去。

刚才还在吵闹的几个人顿时噤声。闻清语和齐羽仙瞠目结舌,她们不惜放弃汉国政权,就是为了集中人手,在秘境力压对方一头。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位程少主会带了这么多人——简直是一支军队……两天之前,这位程少主还在宫里与兽蛮人打生打死,斗得你死我活。谁知一眨眼,那些兽蛮人就成他的拥趸。这位程少主的交际手段也太邪性了吧?

程宗扬大摇大摆从人群中间穿过,把云丹琉和赵合德送到小紫身边,然后转过身,不客气地说道:“小剑呢?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见人影?再迟到可就没她的份了”。

齐羽仙收起惊疑之色,沉声道:“秘境开启,仙姬自会现身”。

“哎?这不是我的奴婢吗?你怎么也跑来了?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我连天子都见不着,何苦再留在宫里?程少主,你说是吧?”。

发现定陶王身边有黑魔海的御姬奴,程宗扬就立刻把齐羽仙隔离开,免得她的魔爪再伸到天子身上。齐羽仙被扔在偏殿,形同高墙圈禁,眼看程宗扬心生戒意,知道自己无可施为,等腿上伤势稍愈便即离开。这种事情大家心照不宣,也就占些口头便宜而已。

程宗扬指着她身后那些人,“这些都是你们巫宗的后起之秀?九御呢?来了几个?估计都快死完了吧”。

闻清语道:“不劳阁下费心”。

程宗扬看了一圈,“西门狗贼呢?开启秘境需要血祭,我看他的臭血就挺合适,先把他祭了吧”。

“西门公子受伤北返,不在此地”。

“噢,你们老巢在北边啊”。

此言一出,闻清语不由神情微变。

程宗扬哂道:“你摆这脸色给谁看呢?紫丫头入了门墙,你们老巢难道还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闻清语道:“程少主教训的是”。她果断不再纠缠,“眼下人已到齐,有劳少主”。

剑玉姬和西门狗贼都不在,欺负这些人真没什么成就感。程宗扬懒得再找茬挑衅,摆手道:“蛇奴”。

蛇夫人闻声上前,拿出一只五彩绶带的革囊,里面正是那枚“皇后之宝”。

闻清语面如止水,示意属下取出传国玉玺。

双方各执一玺,放入凹槽。片刻后,两旁的长明灯同时光焰大作,与前次开启时一般无二,只是少了作为引子的鲜血,光焰有些飘忽不定。

程宗扬看了看朱老头,用口型道:“我真开了啊”。

“开吧,开吧”。朱老头倒没有太纠结,“我得瞧瞧岳贼把里面祸害成什么样了”。

程宗扬卷起袖子,“雉奴”。

吕雉拿着那块白色的条石,走上前来。

小紫一手支着下巴,星眸闪闪发亮,看到此处不由笑了起来,“程头儿,你真找到开启的法子了”。

程宗扬拍了拍那块条石,“赌一把”。

齐羽仙一眼瞥见石上的“不许小便”,不禁失笑,“程少主这块石头,不会是从茅厕里拿来的吧?”。

“让你说着了。再多嘴,一会儿就喂你吃下去”。

程宗扬托起条石,纵身而起,掠到铜门侧面那行“非刘氏子孙,擅入者死”

的字迹旁,“叮”的一声,将长刀刺进石隙,双脚踏在刀上,稳住身形。他在墙上摩挲片刻,然后屈指叩了叩岳鹏举留下的那处画押。

众人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举动。兽蛮人的倒戈使闻清语和齐羽仙方寸大乱,这会儿既担心他打不开秘境,自己与魔尊失之交臂。又担心他成功开启秘境,仗着人多将魔尊强行抢走。

万众瞩目之下,程宗扬抬起手掌,按住那块刻着岳帅画押的石头,然后往外一引。整块石头轻易就被抽出,在墙上留下一个方形的空洞。

“接住”。程宗扬将抽出的条石抛了下来。

卓云君长袖一卷,稳稳接住。

程宗扬把那块白色的条石放入空洞,往里推去。白石的大小形状与空洞完全一致,等推到尽头,整块石头与墙壁严丝合缝,浑然一体,原本的画押也被一张笑脸代替。

闻清语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唯恐大门突然洞开,自己仓促间来不及反应,被对方抢了先机。

可等了片刻,青铜大门毫无反应。

闻清语心头一动,视线停留在小紫身上,浅浅笑道:“好一个鸠占鹊巢。难怪用刘氏血脉无法开启,原来早已被人用了掉包计。想必帝陵秘境,只有武穆王的血脉才能开启了”。

朱老头脸色阴沉像能拧出水来一样。血脉事大,岳鸟人要是搞出这勾当,不亚于刨了自家的祖坟。

除了岳鸟人,这世上恐怕再没有谁能单靠一张脸,就让朱老头气急败坏的。

可岳鸟人就长这模样?

程宗扬回过头,只见小紫一双美目宛如寒星,正专注地看着那张面孔,神情间看不出是喜是悲。

“咣”的一声,已经完全开启的青铜门停住转动,光焰也随之消失。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岳鸟人这回没再玩什么幺蛾子,起码门是开了。

开启的大门内一片漆黑,仿佛里面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深渊。程宗扬看了片刻,居然有种失重的感觉,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掉进门内。

“好一个偷天换日”。剑玉姬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喟然叹道:“不料武穆王有此手段,神不知鬼不觉,便将帝陵据为己有”。

程宗扬恼道:“你个贱人!少来挑拨”。

“还用挑拨吗?”。剑玉姬望着朱老头,微微一笑,“殇侯身为前辈,还请先行一步”。

朱老头冷哼一声,当先踏入大门。

曹季兴紧跟着要进,却被仇雍侧身挡住,“说好的平分,你们想独占?”。

小紫道:“这回可是我们开启的,你们的五成已经没有啦”。

剑玉姬道:“各分五成,你们先挑”。

“轮流进的话,我们太吃亏了,说不定会被你们打呢”。

齐羽仙忍不住道:“你们人多好不好?”。

小紫笑吟吟道:“还不够多”。

齐羽仙还要理论,剑玉姬按住她,无奈地说道:“殇侯已经进去了,姑娘何必再拖延呢?”。

小紫笑道:“当然是拖得越久越好,让他把好东西全都打包拿走”。

“两边一起进,限十人以内”。剑玉姬道:“想来殇侯也不愿意有太多外人唐突祖陵吧?”。

小紫笑吟吟道:“程头儿,人家听你的”。

程宗扬道:“就十个人”。

剑玉姬抬手示意,“仇尊者,你先请”。

仇雍也明白过来,当下不再多话,飞身掠入门内。

接下来剑玉姬与小紫一人一边,同时入内,然后是齐羽仙与程宗扬。

蔡敬仲到底没有找到,程宗扬担心外面没有强力人物坐镇,将曹季兴放在最后。剑玉姬显然也是一般心思,将闻清语留在了后面。

跨进大门,浓重的黑暗如有实质,像潮水一样将自己吞没。忽然一股阴冷的寒意透体而过,仿佛穿过一道无形的冰墙,程宗扬激零零打了个冷战,接着眼前出现一片亮光。

程宗扬抬起头,只见头顶是一片浩瀚的星空,无数星辰汇聚成一条璀璨的星河,在夜空中缓缓旋转。

星光下方是一条笔直的御道,两旁各列着一队军阵。那些军士身材高大,衣甲鲜明,手中握着锋利的长戈,整齐如林,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正蓄势待发,又似乎在往前迈步。

程宗扬心里暗骂,干!陪葬的俑人,要不要搞得这么逼真?

御道尽头是一条台阶,台阶用深黑色的玄武岩砌成,四周围着纯白的栏杆,这两种颜色本来互相冲突,可在此处却极为和谐,深邃而又幽远。台阶上方矗立着一尊金灿灿的雕像。朱老头、仇雍、剑玉姬等人此时都立在阶前,仰首眺望。

这就是剑玉姬等人念念不忘的魔尊?这么大的家伙,岳鸟人怎么把它抢走搬来的?程宗扬往上看去,只见雕像头上戴着一顶帝王的冕旈,却是一位帝王。

一同进来的齐羽仙面露鄙夷,“丈二金身,金光刺眼。堂堂武皇帝,品味居然如此俗不可耐”。

“得了吧,有本事你也给自己铸个金身。铸不起就说人家俗,合著你吃不到的葡萄全是酸的?”。程宗扬道:“人家铸像是为了实用性,因为黄金的性质最稳定,你以为是炫耀呢?俗”。

齐羽仙哼了一声。

程宗扬道:“你们可想好了,要选魔尊的话,这金像就没你们的份了”。

“只要殇侯答应,你尽管把他祖宗搬走好了”。

这一路自家顺风旗扯得太足,被齐羽仙反唇一讥,硬是没接着。

朱老头腰背一挺,整个人似乎平空拔高尺许,平常总喜欢斜溜的双肩变得宽阔端正,花白的头发也迅速抽长,一根根乌黑发亮。程宗扬忽然发现,这老东西身材居然这么高大,天知道他干嘛非要把骨架收成一个小老头的模样。

化身为殇侯的朱老头结好长发,然后掸了掸衣服,向那尊雕像屈膝跪下,郑重其事地拜了几拜。

眼前的金像再值钱也不是魔尊。仇雍与剑玉姬难掩失望,但都各自避开。

程宗扬走到小紫身边,心里暗自揣测,这雕像八成就是武皇帝了,老头儿嫡亲的祖爷爷。他有点好奇,这位武功赫赫的传奇帝王,会不会也是穿越者呢?

朱老头拜完起身,小紫道:“程头儿,你也要拜一拜呢”。

“我?”。程宗扬有点不明白,“要拜也应该是吕雉来拜的吧?”。

殇振羽哼了一声。

小紫道:“她如今进了程家的门,哪里有脸来拜呢?”。

殇振羽道:“磕吧”。

程宗扬有些心虚,“不用吧?”。

“大笨瓜”。小紫扯着他,一起跪倒,向那尊武帝雕像拜了几拜。

程宗扬不是不明白朱老头的心思,他一生无子无女,早已把自己和小紫视同骨肉,可自己体内没有半点刘氏的血脉,跟这位传说中的武皇帝有个鬼关系。这会儿磕头,只当是向穿越前辈致意了。

磕完最后一个头,程宗扬心神忽然间微微一震,冥冥之中仿佛传来一丝异样的情绪,像是乍然相见的欣然欢喜,又像是充满善意的鼓励。

程宗扬被这种古怪的感觉弄得有些恍惚,回过神来,才发现不光殇振羽和小紫,连仇雍、剑玉姬、齐羽仙等人都齐齐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一样。

程宗扬抬起头,头顶的星光不知何时汇聚成一条光柱,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无数细微的星尘在他发间、手上、衣上飘浮闪动,旋明旋灭。片刻后汇成一条莹白的游龙,鳞角分明,绕着自己的身体盘旋游动。

须爪飞扬的游龙犹如从天而降的神灵,震撼了所有的人。

阮香琳惊喜交加,自己攀上这根高枝,原想着是个富家翁便已经心满意足,没想到居然是个龙种!自己身为侍妾,一步登天,成为货真价实的皇妃,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阮香琳手都在发颤。

望着那条栩栩如生的飞龙,卓云君脑中有种眩晕感,这就是真龙降世吗?她知道主人很了不起,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目睹到真龙降世的盛景。

云丹琉美目异彩连现,眼前这一幕,带给她的惊奇远大于敬畏。他居然真的有帝王血脉?云丹琉怎么看都觉得不可思议。如果他真是帝王,即便娶了自己和姑姑,也没人会说什么吧?

赵合德红唇微微张开,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世间真的有龙?还这么的威武和华美。还有他,居然是真龙天子,怪不得……合德脸忽然红了起来。

蛇夫人望向主人的眼神充满敬畏和崇慕,还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这就是老娘的主人,真龙傍身的帝王之姿!她暗暗在想,如果回去把这一幕告诉罂奴和惊理,非让两个小妮子嫉妒到死不可。

吕雉眼睛望着那条游龙,身体像僵住一样,一动不动。

游龙飞舞片刻,然后崩解成无数星光,消逝不见。

台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程宗扬看了一圈,按照约定,双方各进十人,巫宗除了仇雍、剑玉姬,还有几名面生的门人。而自己一方除了朱老头和曹季兴,剩下的全是自己的屋里人。

比起自己一方的惊喜,巫宗诸人的脸色就精彩多了,有瞠目结舌的,有神情恍惚的,有嫉妒的、有敬畏的,还有脸上带笑心里骂娘的……剑玉姬第一个打破沉默,从容笑道:“恭喜殇侯,喜得龙子”。

仇雍挤出一个别扭的笑容,“什么时候生的?瞒得好紧”。

程宗扬刚要辩解,殇振羽哈哈大笑,过来拍着他的肩膀,满脸得意地说道:“老夫这娃生得不错吧”。

“等等,别乱说啊!我跟你没半点血缘关系,你们搞错了吧?”。

曹季兴谄笑着说道:“哎呦,我的小主子爷哟,这可是先帝爷爷在天之灵钦定的,怎么会有错呢?”。

他转过头,埋怨道:“询哥儿,你这事闹的。要不是老祖宗在天有灵,帝室血脉,遗之山野,可是天大的罪过”。

程宗扬还要再说,小紫笑道:“程头儿,真龙降世,你再怎么否认都没有用啦”。

程宗扬发现,这事儿还真说不明白。除非自己能跟他们解释清楚什么叫激光全息技术,还得说明白武皇帝的陵墓里面为什么会有激光全息投影设备——自己要能把这些都说清楚,还上什么西语系!

程宗扬满心腻歪,如果是天子登基,在秘境祭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来这么一出真龙加身的戏码,效果绝对震撼。可自己作为主角,莫名其妙被人玩了一出激光真人秀,有个毛用。瞧瞧周围这帮观众,自己屋里这帮不用说了,就是没有真龙现身的戏码,自己也说什么是什么。另外一帮呢?个个包藏祸心,这些花架子做出来,纯粹是俏媚眼做给淫贼看了,不但无利可图,反而招祸,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弄死自己。

程宗扬只好捏着鼻子道:“行了,今天这事别往外说”。

“真龙天子放心”。齐羽仙道:“这种涨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我们才不会往外说呢”。

“你的威风被灭了?刚才那条龙,是不是给你打击很大啊?”。

齐羽仙哼了一声。

程宗扬心里正窝火,一句话把她呛回去,然后没好气地说道:“都杵着干嘛呢?还不去找魔尊?”。

蛇夫人往周围看了看,不禁有些傻眼,“这里面的雕像也太多了吧?”。

程宗扬道:“小剑,魔尊什么样?”。

剑玉姬淡然道:“殇侯在此,妾身怎敢置喙?”。

“你也没见过吧?”。

仇雍道:“等人大小,其色纯黑”。

程宗扬一听觉得很开心,“这可是个力气活”。

陵墓内单是自己看到的陪葬俑人就有好几千具,周围几条墓道恐怕还有。一个一个找下来,这活绝不轻松。

金像后是后方是两列雕像,左文右武,一共是十二具。曹季兴道:“这些是武皇帝麾下十二位功臣。都是在云台留过绘像的”。

“不对啊,那不是还有一尊吗?”。

程宗扬往前指去,台阶尽头,与武帝相对的位置,还摆着一尊雕像,只不过它色泽纯黑,所摆的位置又是星光未及之处,与底部黑色的玄武岩融为一体,靠肉眼几乎无法发觉。若不是它散发出一丝异样的气息,自己根本发现不了。

仇雍眯起眼睛,随即失态地叫道:“魔尊”。

“小心”。剑玉姬话音未落,仇雍已经飞掠过去。

曹季兴抬爪朝仇雍背后抓去,“留下来吧”。

曹季兴爪风未至,仇雍的头发突然竖了起来,像是被天空中无形之力吸引。

程宗扬挺肩将曹季兴撞开,“别碰!小心他挨雷劈的时候连累你”。

天空一道电光闪过,正落在仇雍身上。强光闪过的刹那,程宗扬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他的骨骼和内臓。

惊雷乍响,在墓中滚滚回荡。再看仇雍,那老家伙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四肢不时抽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毛发烧糊的气味。

剑玉姬身后一名汉子挥出一条长索,往仇雍卷去。

程宗扬冷笑道:“这位道友,你也急着渡劫呢?”。

长索刚挥到一半,又一道雷霆落下,电光沿着缠金的长索瞬间即至,将那汉子劈得倒飞出去。

众人不敢再动。这一下他们都看出来了,以魔尊为中心,周围大概两丈的范围都属于雷区。一旦进入,就有天雷等着伺候。这种无差别的雷击,以剑玉姬之能也深感棘手。要想把魔尊取走,除非能比闪电更快。

迟疑间,只见程宗扬步履从容地走过去,踏进雷区的刹那,惊雷如期而至。

他一手举起电击棒,一道弧状的屏障从顶端张开,就像把透明的雨伞一样挡住惊雷。闪电落下,仿佛被吸引一样,顺着伞面蹿进充作伞柄的电击棒内。

程宗扬一边扛着雷击,一边蹲下身,拨开仇雍的眼皮瞧了瞧,然后把他踢了出去。

巫宗众人接住仇雍,见他还有一口气,连忙七手八脚地救治。

雷霆不断落下,程宗扬手中的电击棒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吞噬着无穷无尽的电光。他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魔尊像。

魔尊摆放在一个半人高的台陛上,散发著沧桑荒古的气息。它本身材质是一种极深的黑色,黑得让人有种错觉,似乎它并非实质,而是一个连光线都不存在的虚无空间。程宗扬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才确定它是真实存在的。他一点一点往上看去,触目所及,全是浓重的黑色。忽然他视线停下,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程宗扬转过身,先干咳一声清清嗓子,然后道:“你们确定这就是魔尊?”。

剑玉姬看了殇侯一眼,“确定”。

“会不会搞错了?”。

“不会”。

“你们是不是准备把它请回去拜祭?”。

“正是”。

“真要拜?”。

剑玉姬道:“程少主想说什么?”。

“我是说……”。程宗扬打开手电筒,将亮度调到最大,朝魔尊的面部照去,“这样的魔尊,你们也要拜吗?”。

魔尊的材质似乎能吸收光线,亮到刺眼的光柱照上去,只剩下一抹淡淡的亮痕。相比于石像本身,魔尊面部一点都不沧桑,更没有一点荒古之意,倒是颇为眼熟——与陵墓外出现过的那张坏笑的面孔一模一样。

以剑玉姬的从容不迫,都禁不住身形一晃。殇振羽一张脸更是黑如锅底,他闪身掠进雷区,一把抢过手电筒,将魔尊从头到脚检查一遍。程宗扬在后面眼看着他的头发一根一根竖了起来,这不是雷击的征兆,而是给气的。

魔尊本身是如假包换的真货,外观一如被岳鹏举抢走时的原状。唯独面部被重新刻过,改成了岳鹏举的脸。

惊雷连绵不绝地滚落,程宗扬举着电击棒,将落下的惊雷尽数隔开,肚子里地在疯狂大笑,几乎要笑破肚皮。岳鸟人太会玩了。把黑魔海的魔尊抢走不算,还有闲心把脸给改成自己的。问题是岳鸟人能改,黑魔海可没办法把魔尊的面部再恢复原状。如果把魔尊面部再改一遍,且不说刻完还能剩点什么,魔尊对于黑魔海意义重大,一分一毫都珍贵无比,岳鸟人可以肆无忌惮地下刀,黑魔海可没这个底气,万一刻坏了呢?

不改的话,更糟心。黑魔海无论弟子正式入门,还是平常祭典,都要拜祭魔尊。而岳贼鹏举,则是黑魔海不共戴天的仇敌。如果不改,等于是在祭拜仇敌。

这等奇耻大辱,能把黑魔海历代教尊都气活过来。

岳鸟人这一手实在太恶心了,如果没有自己横生枝节,等剑玉姬费尽力气,终于打开秘境,找到魔尊。她们会深刻发现,什么叫找着还不如找不着——起码找不着不会有这么多糟心事。

现在好了。魔尊找到了,黑魔海多年的夙愿终于达成,就剩下糟心了。

唯一一个不糟心的,就是小紫了。不管她承不承认,岳鸟人都是她生父。岳鸟人把魔尊的脸改成自己的,黑魔海从上到下,只有小紫拜祭的时候用不著有什么顾忌。

殇振羽显然也想到这一点,他黑着脸站起身,看了小紫半晌,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拜吧”。

“可以吗?”。

“灵性未失。就是模样变了点……”。殇振羽捶了捶胸口,勉强咽下这口气,颓然道:“拜吧”。

小紫走上前去,就在她踏入雷区的刹那,连绵不绝的雷击突然停止,空气中充满了雷击过后的清新气息。

众人又一次目瞪口呆,别人只要踏进雷区一步,逮谁劈谁,就连真龙降世的程少主都要举个引雷的玩意儿,可小紫进去,雷居然停了?难道雷击也认主吗?

小紫屈膝跪下,双手放在身前。

程宗扬挨着她跪下,“我陪你”。

齐羽仙忍不住道:“程侯自重”。

“你管我拜谁呢?”。

巫宗诸人都露出不忍目睹的表情,圣教的魔尊,岂是谁都能拜的?可是他非要说拜的是自家岳父,谁还能拦着不成?

两人肩并着肩,拜过那尊顶着岳鸟人面孔的魔尊,然后站起身,彼此相视一笑,两手握在一起。

【第三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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