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熙宁 - xp1024.com
《乱熙宁》


第一章 待漏院外遇故人 不明就里欲辨真

丑时刚过,待漏院门前已然灯火通明,卖吃食的小商贩从四处聚集而来,纷纷支起了摊位,居住在汴京各处的常参官们也陆陆续续赶到待漏院。小厮们伺候自家主人落座,便各自出去张罗早饭,沽酒的沽酒,买肉的买肉,寒暄声、议价声交织一起,在一盏盏灯火的映衬之下,顿时将冷清的皇城一隅变成了一番热闹景象。

在众多小厮当中,有一人甚是与众不同,此人从面相来看,刚过而立年纪,面若银盘,一双浓眉,一对凤眼,举手投足却不似一般家仆随从,眉宇间带了几分沉稳雍容之气。此人名为曾正,正是鲁国公曾公亮的仆从。

估酒的小贩见曾正过来,连忙招呼到:“哥哥这厢来,”然后用手指了指身边的一个酒坛,“这是我昨日取出的一坛陈年好酒,今日何不筛些与你家国公爷品尝品尝。”曾正听罢微微一躬,“烦劳惦念,”小贩一边打开坛封,一边继续说道:“现在已过秋分时节,正好买些给你家主人暖暖身子”。

坛封一开,果然一阵酒香扑面而来,身边不禁传来阵阵赞叹:“好酒!”曾正本就是好酒之人,见了此等好酒,一边从怀中取钱,一边低声说道:“店家多卖一瓶于我,待我回去细细品来。”小贩哂笑道:“这有甚难,都说哥哥是在世的刘伶,这瓶送与哥哥便是。”

正在二人寒暄之际,身旁有人朗声道:“此等酒香,必是佳酿,世人都赞我‘蒲中酒’,却不流于市井,而坊间所赞眉寿、仙醪,俗艳俊烈又难登大雅之堂,不似这般清香悠远。”曾正循着声音转头看去,借着灯火,只见说话之人身着朱色朝服,腰束大带,白绫袜黑皮履,腰间配有玉佩、锦绶,年纪大约也在而立上下,五官却是看不真切。曾正看来人腰间所带之物,必在六品以上,便深鞠一躬,揖手道:“见过大人。”一旁的小贩也连忙学着曾正的样,作揖鞠躬。

来人对二人也不理睬,径直走到酒坛前,深吸一口气,随即面露喜色,命令身边的仆从:“你等将这坛好酒抬回府中,切莫亏待了这位店家。”言罢转身就要离去,就在转身的一瞬,不经意间与曾正四目相对,来人面色突然一沉,嘴唇微微一颤,似是要说些什么,但并未出口。

曾正此时却情不自禁,口中喃喃自语道:“苗昌裔。”

听到曾正小声说出自己的名字,那人轻轻抬起右手向他摆了摆,意思是不要声张,不过他的动作幅度之小,就连一旁的估酒小贩都未察觉。此时,五更梆声响起,一旁有刚到的官员过来给那人见礼:“这可是新迁的司天监少监司马皓?”那人回礼答道:“正是在下。”旋即和那位官员一边寒暄,一边揽腕向皇城大门走去,神情泰然如初。

曾正看着司马皓远去的背影,不禁暗自摇了摇头。

散朝之时,天光已经大亮,曾正一边伺候着主人上马,一边四下用余光扫视着周围,却并未见到司马皓的身影。曾公亮看出曾正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便问道:“你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向我禀报?”曾正回过神来答道:“禀大人,无事。”曾公亮也不多问,轻叩了一下马镫,“回府!”

曾公亮时年七十有余,虽也算得上矍铄,但早已不复当年之勇,曾府却依然门庭若市,宾客络绎不绝,每每对付这些迎来送往就已觉得甚是乏力的鲁国公,早生了归隐田园的念头,所以一进府门,便差遣管家把那些等候多时的访客一一打发走,独自一人半卧在书房的床榻上闭目养神。

不多时,曾正端着一碗刚刚煎好的滋补汤药进了书房,见鲁国公正在小憩,便轻手轻脚地将药放在桌子上,缓缓向后退下,还没退出书房,就听到鲁国公唤他:“曾正,到近前来,我有话问你。”曾正急忙快步走到近前,身体微躬,轻轻地说了一个“是”字。

“曾正,你来我府上已有十载了吧?”鲁国公慢慢直起身子,未等曾正作答继续说到:“你来时应当是而立之年,如今已过不惑,但我观你容颜,始终无甚变化。”说罢抬起头来看着曾正,少顷,半开玩笑地追问了一句:“你可是有什么驻颜之法?”

曾正似乎早有这一问的准备,谦恭地深施一礼,答道:“主人不要拿小人的取笑,依小人看来,似是咱们府里有一股浩然之气,滋人养物,主人老骥伏枥,精神日渐矍铄,我等下人们当然也是个个精神百倍。”

鲁国公听罢哈哈大笑,“花言巧语,不过老夫看来,‘潜龙勿用,阳在下也’,你恐怕并非这么简单吧。不过无妨,老夫在朝为官多年,观人不胜枚举,依老夫看,你不是什么奸佞之徒,只是不知你另有什么隐情,今日并无旁人在侧,可否告知老夫一二?”

曾正脸上露出一副惊恐的神情,又深施了一躬,“主人何出此言,小人惶恐。”

鲁国公站起身,用手托起曾正,“你不必如此惊慌,几日前你与管事曾陶饮酒,酒醉之时你说不日我们就要迁至河阳,可有此事啊?”

曾正听罢面色微微一变,默不作声。

“你可知老夫今日上朝,官家给了我什么恩典?”鲁国公托起曾正的手,突然用力攥住:“官家赐了老夫一个河阳节度使的差事,我倒要问问,你又是从何而知的?”

曾正此时并未立刻回答,只是双目低垂,也不正视鲁国公的眼睛,思忖了片刻,才缓缓轻声说道:“主人可知道司天监少监司马皓。”

鲁国公一怔,曾正继续说道:“司马皓,字晗正,乃是小人的同乡,又是儿时好友,此事正是司马皓酒后失言,告知小人的。”

“此话当真?司马皓官至四品,又怎会与你饮酒叙旧。”

“小人不敢欺瞒主人,司马皓初入京师为官,唤小人一同饮酒,为的是从小人这里知悉一些风物人情。”

“老夫姑且信你,你速去命人备轿,看来这司马少监,是一定要去拜一拜了。”

曾正退出书房,心中暗想:果然天意难违,正好借此机会让国公去试探试探这司马晗正。

第二章 家中遇伏得相救 勠力同心需验明

北宋年间,东京汴梁于世界之上,寰宇之内,也堪称数一数二的大都市,人口便有二百余万,在京官员要想谋得一处宅邸,并非易事,司马皓初任少监,一无权二无势,费尽力心力才在西郊水门外找了处宅子安顿下来,隔日一朝,甚是辛苦,此刻正在家中独自饮酒,对着酒壶数落着神宗的“勤政”,抱怨着臣工的“辛苦”,忽听的院公来报,说是鲁国公曾公亮前来拜会,赶忙吩咐家丁院公准备酒宴,自己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常服,快步出门迎接。

鲁国公毕竟年事已高,从自己的府邸到司马皓的府邸要二十多里,虽说坐在轿中,但也觉得身心俱疲,暗自叫苦,心想莫不如当时差人将司马皓叫到自己府上,还能免了这番劳顿。待仆从掀开轿帘,只见司马皓已经满面带笑,在他的轿前揖手而立,口中称道:“老大人屈尊亲自前来,下官未曾远迎,望老大人海涵。”

鲁国公踱出轿外,用手搀扶司马皓:“同殿称臣,不必多礼。”

进得司马皓府邸,鲁国公四下环视了一周,发现虽然这座宅子地处偏僻,但庭院布局却是别有洞天,特别是院中四个角落分别放置了四口大缸,庭院中间还挖了一个小水池出来,池中还有几尾鱼悠然自得其间。鲁国公不禁问道:“司马大人这庭院可是有何玄机?”

司马皓笑答:“下官闲暇之时研读子平法,方知命中喜水,所以才有此设计。”

鲁国公微微点头:“司马大人如此年纪便能官拜少监,想来必是有些过人之处,老夫此番前来,正是有事想请教大人。”

“老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下官必定知无不言。”

宾主落座,小厮们奉上茶来,二人先是寒暄一番,鲁国公突然话锋一转,问道:“司马大人是哪里的人士?”

“下官乃太原人士。”

“那大人可认得我府中仆从曾正?”

司马皓微加思索,答道:“认得,正是下官同乡。”

鲁国公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放下时手上加了一点力道,只听得一声脆响:“既然认得,那便好说了,我且问你,你可曾和曾正说了什么?”

司马皓心中一惊,没想到曾正来了个先发制人,但却不知曾正到底和鲁国公说过些什么,便顺势答道:“下官糊涂,不知道老大人所指何事?”

“司马大人这是要和老夫打哑谜吗?”鲁国公双目一横,面露怒色:“官家今日赐了老夫一个恩典,大人未卜先知,几日前便告与曾正,可有此事?”

司马皓心中似是有了些着落,起身深躬一揖:“老大人息怒,实不相瞒,老大人今日殿上所得恩典,下官几日前夜观星象确已知晓。”

“老夫自天圣二年进士甲科及第入仕以来,曾任国子监直讲,诸王府侍讲、天章阁侍讲,虽不敢言博览寰宇,到也不是孤陋寡闻之辈,却从未见过大人如此通达天意之人。”

“老大人如若不信,下官不妨再卜一事。”

“何事?”

“此番老大人出任河阳节度使,一年之内必然因庆州叛乱一事,再次被朝廷起复,出判永兴军,官拜太傅后方可致仕。”

听司马皓如此一讲,鲁国公心中不禁愕然,如此言之凿凿,并不像信口雌黄,莫非这位司马大人果然有通达天意的本事?想到这里,语气不免缓和下来:“大人万万不可与老夫说笑啊。”

“下官不才,老大人乃是当世治国能臣,下官斗胆道出天机,也是为了社稷苍生。”司马皓话音未落,只听得前院家丁叫嚷:“有贼人!有贼人!”顷刻间传来兵刃的撞击声和叫喊声。司马皓安抚道:“老大人莫慌,随下官来。”连忙揽着鲁国公的腕子向后院疾步,而鲁国公也从腰间抽出一柄防身的短剑,握在手中。

鲁国公的仆从中虽有武功高强之人,但也仅仅能够抵挡贼人,却不能脱身救主,司马皓与鲁国公二人刚刚逃至后花园,便见四个大汉已经从后门破门而入,为首一人,手拿一杆双钩枪,其余三人手中各自一把眉尖刀,鼻口用黑布遮住,看不出样貌。手持双钩枪的大汉看见来人正是司马皓,不容分说一个健步冲过来抖枪刺向膝盖,司马皓向边上一个侧身,虽然躲过一击,但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持枪大汉似乎并不在意鲁国公,又是一枪刺向司马皓,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当”的一声脆响,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块石子,不偏不倚正打在大汉手背之上,大汉手一抖,一枪刺空。待大汉回头观瞧之时,两个持刀人已经倒地不起,只见另一个持刀人已经纵身到了大汉近前,摆刀就劈,大汉急忙横枪相迎,只走了三四个回合,大汉肩头、手臂已经连中两刀,虽然刀口不深,但大汉已然看出此人若不是顾及鲁国公、司马皓的安危,开合再大一些,自己恐怕早已少了一只胳膊,便虚晃一枪掉头就逃,可谁知只跑出几步,只觉得小腿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痛,双腿已被眉尖刀砍中,脚下一软跌倒在地,此时持刀人已经来到身边,一脚踢开他手中大枪,将眉尖刀抵在他的后心,伸手从腰间拿出一条绳索准备反绑住大汉的双手,就在这时,墙头突然射来一箭,持刀人拧身向旁边一跃,紧接着又一只箭射来正中大汉脖颈,鲜血喷涌而出,顷刻丧命。持刀人再向墙头望去,已不见施放暗箭之人的踪影,只听见院外一声响箭,前院贼人纷纷逃散而去。

待仆从们赶到后花园时,司马皓正双膝跪地,向鲁国公请罪,鲁国公却也不理睬司马皓,只是问那持刀蒙面人:“请问壮士是何人?”

蒙面人除去黑布,来到鲁国公近前深施一礼,答道:“小道乃是华阳子门人,施存一,奉师傅之命下山,助我师兄效力朝廷。”边说边看了看一旁跪在地上的司马皓,“途中偶遇这伙贼人,偷听他们谈话,方知要加害师兄,便乔装混入其中,以便见机行事。”

“原来是施肩吾高足,难怪有此等通达天意的本领,”鲁国公听施存一介绍,方知司马皓来历,转身将司马皓扶起,又问施存一道:“可曾知晓这伙贼人是何来历吗?”

施存一摇了摇头,“小道并未探得。只知这伙贼人为数众多,似乎背后另有主使之人。”

“无妨,我这就命人通知开封尹,查验这三具贼人的尸首,看看有何线索。”鲁国公此话说的虽然风淡云轻,但却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片刻过后,便拉着司马皓走到一旁,低声说:“上朝之时,你我二人只说有贼人入府抢掠,被护院家丁斩杀即可。后续之事,老夫自有安排。另外明日可否请大人到我府上一叙?”

“下官自当听从大人安排。明日申时过府叨饶大人。”

不多时,开封尹亲自带人来到司马府,提走了尸首,又了解了案发时的一些情况,留下了几名差役在府外值守,便走了。司马皓恐有变数,也不敢多留鲁国公饮宴,便毕恭毕敬地送走了鲁国公,命人整理好前院,再将准备好的酒宴端了上来,叫来施存一,并遣散了身边的仆从,便低声问道:“今日这伙贼人确实如你所说不知来历?”

施存一面色突然一沉,双手握了一个子午诀:“福生无量天尊,师兄难道还猜不出,今日毙命的几个江湖人士,乃是师傅安排取你性命的。”

“师傅要取我性命?”

“正是如此,师兄弟当中,你我二人最是亲近,故此我才偷下山来相救于你。”

“师傅为何要取我性命?难道我济世渡人也错了吗?纵使错了,也罪不至死吧。”

“恐是师傅见你泄露天机,有违天意,才作此打算的。”

司马皓仰天长叹一声:“乾德年间,师傅命我下山辅佐朝纲,说是顺应天意,匡扶社稷,如今社稷将倾之时,我再入仕为官,怎么反倒成了有违天意呢。”

“师兄莫要惆怅,当年伯阳父夜观乾象,妖星隐伏于紫微之垣,恐国家更有他变,告于宣王,尹吉甫是如何作答的?”

“天定胜人,人定亦胜天。诸君但言天道而废人事,置三公六卿于何地乎?”

“正是如此,我等修真多年,修性为知天机,修命为假天年,细细想来,均是‘人事’,此番借这人定胜天,证吾道法。”

司马皓长叹一声:“说得好!这天命、人命到底孰主孰宾,孰君孰臣?不证又怎能知晓。”随即压低声音说道:“你明日还要随我去一趟国公府,我们要会一会昔日的师兄——李文英。”

第三章 道不相同不为谋 引蛇出洞再遇伏

翌日未时,司马皓用过些茶点之后,便命人备好马匹,带着施存一和另外两名随从一同前往国公府赴约,此行不单要面见鲁国公曾公亮,更要借机试探一下曾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自昨日见过曾正之后,司马皓便疑窦重重,这位大师兄,数十年来杳无音息,此番偶遇难道也是一层天意吗?为何他要首先假人之手试探与我?

司马皓狐疑之时,施存一也在暗自思忖,这位当年被师傅如此器重的大师兄李文英,何故藏匿于官宦之家,又是何故得了师傅真传之后,便再无音信,此次师兄弟三人齐聚东京汴梁,难道只是巧合而已?

二人思来想去之时,已经到了国公府门前。

曾公亮贵为三朝元老,国公之位,自然府邸不似一般官宦之家,二人随着府中管事直奔内院,只见宅内大大小小庭院星罗棋布,两座主屋之间以回廊连接,廊间配有直棂窗,两侧则有回廊组成大小庭院点缀一旁。每个回廊转角处和庭院两侧配有大小楼阁,楼阁之间又以圜桥连接。整个府邸不但主次分明,而且高低错落,宏伟而富于变化。建筑风格舒展朴实,庄重大方,色调简洁明快。屋顶以叠瓦屋背脊及鸱吻铺设。瓦当则多用唐代风格的莲瓣图案。迈进内院,穿过一扇拱门,一座山池院立即映入眼帘,颇具盛唐遗风,院中设有石桌石凳,鲁国公早已命人备好了清茶在此等候。

司马皓、施存一二人施礼落座,鲁国公遣散了身边的仆从,开门见山道:“司马大人,施道长,老夫经昨日之事,心中自然颇多疑虑,今日相邀,还请两位据实相告。”

“老大人请讲便是。”

“一则,司马大人入仕为官,意欲何为?二则,汴京之地,首善之区,岂会有如此胆大贼人,又恰逢施道长遇见,如此巧合,恐怕个中另有原委。”

司马皓听罢微微一笑:“下官自当如实禀报,不过有一事还望老大人成全。”

“何事?”

待下官禀报之后,可否烦劳老大人请出我那同乡曾正,与下官叙叙旧情。”

“这便不难,老夫差人传他过来便是。”

司马皓端起茶杯,慢慢品了一口,开始讲述。

治平元年,四月初四,英宗突发癔病,不知人,语言失序,同年十一月,汴京忽起风霾,遮天蔽日,白昼如夜,待英宗病体好转之时,便命周琮、楚衍为司天监正,查明原委。彼时,荆王门下有一名李姓门客,精通术数,言《崇天历》有弊端,荆王遂将其送入司天监,与崔衍推步日月蚀,并言英宗癔病与汴京大风霾,均与《崇天历》弊端有关,若推行新历,则可顺应天时,国祚绵长,楚衍深信不疑,便告知周琮,于是撰写《明天历》,将岁实减小。治平二年,英宗再次患病,却很快痊愈,虽不见得与新历有关,但也不可不察,然治平四年正月,汴京再起大风霾,这次风霾来的蹊跷,当年英宗薨。

说到这里,司马皓微微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鲁国公。鲁国公此时面色并无变化,只是轻描淡写地接了一句:“熙宁元年,官家就废了《明天历》,沿用旧历。不知大人所讲之事,到底老夫所问有何干系?”

“下官正是为了馆阁校勘沈大人而来。”

“你说的是沈括?”

“正是,沈大人有一位好友,淮南人士,是位瞽者。”

“你说的这位盲目之人,可是卫朴。”

“卫朴日后定会入主司天监,并推行新历。届时,社稷恐将不测。”

鲁国公听罢,眉头紧锁,默不作声,片刻,突然放声大笑,语气略有揶揄:“大人所说这沈括、卫朴,皆是力主变法之人,莫非大人是对参知政事王安石大人另有所指。”

司马皓急忙起身,一揖到地:“下官位卑言轻,不敢妄议变法之事。但朝中御史、谏官纷纷请辞,凡此种种均是变革之前兆,请老大人明察。”

“也罢,且不论新历推行是否与社稷有关,事关变法之事,老夫定会留意。”说罢摆了摆手,示意司马皓落座。

司马皓又恭恭敬敬地坐回石凳上,继续说道:“至于昨日的那伙贼人,下官确实无从知晓。还请开封府彻查。”

鲁国公微微点了点头:“那就容老夫谴人慢慢查来。”随即唤了一个仆从过来:“你去传曾正过来。”说罢,慢慢品起茶来。

不多时,曾正来到后花园,给鲁国公和司马皓行过礼,佯装不经意地与施存一对视了一下,神情并无变化。鲁国公放下手中茶盏,起身微微一笑:“既然是故人叙旧,那老夫暂且回避。”

待鲁国公走远,司马皓轻声问道:“师兄,别来无恙,你我师兄弟三人齐聚汴京,看来这天下确实要大变啊。”

曾正一脸漠然,冷冷地回了一句:“天下还是那个天下,这世间不变的,就是一个变字。”

“师兄,国公府上不便多言,你搬出曾公亮试探与我,恐怕早已料到我此番入仕的打算。我只告诉你,无论你作何谋划,我都要破这变法,证这天道。你阻我之时,便是你我兄弟情断之日。”

曾正并不理睬,只是幽幽地说道:“曾公亮年过七旬,大限之期不远,当年他废磨勘、择将帅,早有变革之心,为何对变法之事先扬后抑?其子孝宽,更是对王安石力挺有加,却也知道‘故老大臣皆以为不便’,对待变法张弛有度。此父子二人顺应天道,故后辈之中人才辈出。薪尽火传,生生不息,万物一理。你们为何偏要做这些无妄只之事!”说罢,二目炯炯望着司马皓。

司马皓正欲辩解,施存一从旁迈出一步来到曾正近前深施一礼:“师兄所言,我们二人自然知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此时我只问师兄一句,是否愿助我们二人一臂之力?”。

曾正轻轻摇了摇头:“不助!”

“那师兄可是要阻拦我二人?”

“你等逆天而为,我定当阻拦!”

“既然如此,那师兄便是与我二人为敌了?”

听到“为敌”二字,曾正轻轻叹息了一声,静立了片刻,也不作答,向二人微微一礼,转身缓缓踱步而去。司马皓、施存一见此情形,也知道曾正心意,只得回府。

回府途中,司马皓一路无言,回到府邸之内依然若有所思。施存一见状,命人取了一幅围棋过来,说道:“师兄,今日之事容后再去思量,你我手谈一局如何。”司马皓低头看了看桌面,问道:“既要手谈,又无棋盘,那棋子置于何处?”此言一出,司马皓即刻露出惊愕之情。“存一!你难道要”

施存一微微一躬:“正是!”

“是”字话音未落,施存一便猛然抬头,聆听了片刻,说了一句“隔墙有耳,”便飞身跃出屋外。只见一个身影从屋顶之上翻到后院,施存一犹豫了片刻,左手掐了一决,双腿便如生风一般,紧追那个身影而去。此时司马皓刚刚奔出屋外,见施存一已经不见了踪影,连忙呼唤院公,连呼了几声竟然无人答应,就连开封府守在府外的差役也没有一个进来。司马皓心想:大事不好,正欲折回屋内,可是为时已晚,不知从何处出来三个蒙面人已经悄然围住了司马皓。司马皓双目一闭,叹了一句:“大事休矣!”只听的耳边兵刃呼啸而来。

第四章 有惊无险贵人助 直捣黄龙探内情

司马皓虽不曾习武,却也认得蒙面人手中这口掉刀,闭目之时,心中闪念:想必被此刀劈中,倒也走的痛快。此时耳边却传来一声脆响,再睁开眼时,只见三名武士已与那三个蒙面人打在一处,看这三名武士个个头戴曲翅幞头,想必定是哪里的差役,但看这三人武功,又不似一般公人。三个蒙面人中,除了为首的一人尚能与之对敌,其余二人,全然不是对手,只打了几个回合,只见一名武士以刀身格挡住迎面一劈,顺势向右划了个半圆,卸掉来势同时,双手微微一转刀柄,刀刃正对对方身体,顺势向前一扫,直奔对方前胸而去,蒙面人只得用尽全力向后一跃,但还是躲闪不及,左臂连着左胸被深深的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手中兵刃也掉落地上,这名武士并无收手之意,接着一个箭步到了蒙面人近前又是一刀横扫,旁边的蒙面人也顾不得许多,转身援手,一刀磕开这记横扫,却被自己对面的武士一刀劈中后背,转瞬之间,三名蒙面人便陷于劣势。为首的蒙面人见此情形,虚晃一刀,退出数尺,刀交左手,右手连抖三下,射出三枚金标,待武士们躲过金标再看时,三人已纵身跃上屋顶,疾驰而去。武士们也并未追赶,收了各自的兵刃,来到司马皓面前躬身揖手。

“见过司马大人。”

司马皓刚刚虽身处险境,却未曾失了风度,此时神态倒也自若。过去双手相托,问道:“三位恩公是哪里的公人?”

“小人们乃是枢密副使冯大人的手下,今日奉命,替开封府值守大人府外,刚刚来迟,险些酿成大祸,还望大人恕罪。”

“还未请教三位恩公尊姓大名?”

“不敢,小人项祖。”、“小人王盛”、“小人薛伏”。

本来贼人入室行凶照例应归开封府查办,但此时换来枢密院的公人,且又报出冯京的名号,这事若是被哪个御史弹劾,恐怕朝野上下必然会生出一番猜测。前有鲁国公,后有枢密院,仅仅一伙蒙面人,便搅得朝野军政两界如此兴师动众,司马皓暗自叫苦,自己入仕之初的一番筹谋,恐怕也难实现,明日上朝面君,自然少不了聆讯,届时只得随机应变了。

想到这里,司马皓微微叹了口气,才想起施存一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施存一当初本不想追赶那偷听之人,但又唯恐此人猜透他们二人的哑谜,前去告密。便只得弃司马皓于府中,心想如确有埋伏,那他这位师兄只得自求多福了,待自己擒了这偷听之人,速速回去便是。未曾想此人轻功如此了得,施存一掐诀追赶,也无法拉近彼此的距离,始终十余步之隔,就这样追出七八里地,并不见此人有乏累之意,眼见来到一片密林边缘,施存一恐此人有同伙在林中设伏,便放慢了脚步想要折返,此人似乎看出施存一的用意,回身一抖手,一枚金标直奔施存一咽喉而来,施存一用手一拨,打落金标,再看时,此人已跃到近前,掏出兵刃直刺过来,施存一侧身躲过,顺势左手一记鞭拳打向此人面门,此人身法倒也灵巧,缩头躲过,右手向上一翻,刀锋已经到了施存一颈前。

“好刀法!”施存一反手握刀,用刀柄向上一磕,随即赞了一句。此人只觉得这一磕犹如千钧之力,手腕一颤,险些撒手,但是架势已崩,此时只觉得肋间一阵剧痛,人已经被施存一踢出数步之外,仰面倒地。

“就算你以白纱掩面,我也知你是个女流之辈。”施存一已经一脚踩住此人握刀的右手,刀尖抵住她的咽喉。“束手就擒可免皮肉之苦。”

“道长,手下留情啊。”密林之中不知何时走出三人,发声的正是为首一位银须长者,手提一杆双钩枪。

“阁下何人?”

“老夫乃是江湖中人,贱名不值一提。”说罢一横大枪,“今日纂了道长前来,本就打算留下道长,怎奈我这蠢钝的徒弟武功不济。老夫不才,愿与道长比试比试,若是老夫侥幸得胜,道长便随了老夫之意可好?”

“若是阁下输了呢?”

“那老夫任凭道长处置。”

施存一收了刀,口念一声:“福生无量天尊”,刀柄向外,刀身藏于身后,依然反手持刀,左手掐了个剑指,指尖正对老者,一个“好”字刚刚出口,对面老者便如银蛇一般跃至近前一枪刺来。

施存一用刀柄将枪尖往旁边一拨,蹲身一腿铲向老者脚踝,老者抬腿避过,一转枪杆,枪头上的大钩向下,双手向回一撤,大钩直奔施存一后脑而来,而施存一似乎早有准备,眉尖刀向后一背,大钩碰在刀刃之上,只听得“当”的一声,老者眉头微微一皱,心中暗想:这位道长对这双钩枪的用法似乎甚是明了。

果然如老者所料,施存一对于双钩枪的招式似乎全部了然于胸,拆招换式当中,对于后面一手都有所准备,如若不是老者枪法精湛纯熟,以招式变化压制住施存一,万一一招上让施存一发出力来,恐怕架势一崩,就要重蹈刚刚他弟子的覆辙了。就这样,两人战了一二十个回合,老者招招抢先,步步紧逼,但毕竟年事已高,额头已经微微见汗,气息也略有紊乱,施存一看准了一个空隙,一步跨到老者面前,一抖手,刀纂化为三个,直奔老者左肩、前胸、右肋而来,这一招叫做“三官退煞”,似老者这般的高手,虽未曾见过这样的招式,但老者反应奇快,将大枪收在胸前划了个圆,挂开来势,谁知这只是个虚招,枪杆磕中刀纂的一瞬,施存一借力反手向上一扬,刀刃由下向上直劈老者右臂,老者见势不好,只得撒开右手,急忙侧身闪过,但觉得后脖颈被人用手擒住,向后一拽,只听耳边传来施存一个“倒!”字,老者便仰面朝天摔在了地上。而施存一则用右手掐了一个剑指,轻轻在老者额头点了一下,便收起了架势。

旁边三个徒弟见状正欲上前相救,却被老者喝住。只见老者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躬到地,“感谢道长点化。”

施存一回了个礼,“阁下现在可以据实相告了吧。”

这老者名为李熙潸,擅使一杆双钩枪,年轻时遍访名师,自创“蚺腾枪”,号称百式,招数如灵蛇一般变化无常,闯荡江湖数十载已无敌手,故此得了个诨号“银蚺仙”。娶“藏刀门”门主之女常钰为妻,生有一儿一女,因老门主膝下无子,则传了藏刀门门主之位给他。门下只收入室弟子十人,江湖称“十虬众”。其余门人则依然习练藏刀门刀法。李熙潸有一好友徐百祥,岭南人,此人十年寒窗,饱读书史,颇具才学,但时乖命蹇,多次参加科举考试却屡试不中,每每与李熙潸坐而论道,针砭时弊,见解非凡,常言天道伦常无非是朝廷愚民之说,人众胜天,历朝历代更迭罔替,哪一个不是事在人为。这番言论,李熙潸听久了自然也有了一番改天换命的憧憬,再不想做这绿林草莽。便择了个吉日,在藏刀门之内开了一个大会,要拥立徐百祥为门主,建立“参天众”,门人当时立即分为两派,常钰和其子李丞教为首的一干人等则留守藏刀门,而李熙潸则带着女儿李墨耘及其余门人追随徐百祥而去。

后徐百祥得知司天监少监颇通天意,便起了将司马皓绑至参天众,一窥天机的念头,而第一次被射杀之人,正是李熙潸门下十蚺众之一,也是他自持武功甚高,没有听从徐百祥的安排白天动手。这一次是趁司马皓府中无人,使了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施存一听罢,知道司马皓即便遇伏,也不会招致不测,于是心下暗想,前番与这参天众偶然相遇,便救了司马皓,此番不妨随李熙潸一起一睹这徐百祥和参天众的真容,于是说道:“那小道便随阁下去见见那徐门主可好?”

李熙潸自知施存一的来去也由不得自己,便只好顺水推舟:“那道长随我们去便是。”

第五章 陈词国公明胸臆 殳婳出世遇冯岚

曾正当日只言片语向两位师弟表明了立场,鲁国公曾公亮见二人会面只用了少顷,便已猜到了几分。待司马皓、施存一走后,便叫了曾正去书房密谈。曾正也知道此时瞒不过鲁国公,便将二人与自己的关系全盘告知,并明言藏身于国公府内是早已洞悉将有司马皓入仕之事,故此早作筹谋,匡扶天意。

鲁国公知道曾正乃是华阳真人的高徒,自觉十年来对此人多有怠慢,便躬身一揖,“老夫蒙聩,竟然不识道长,还望道长莫要怪罪。”

曾正连忙搀扶,“国公休要折煞了小人,小人未受度牒,不敢称道。大人乃辅政之臣,高风亮节,多次力挽狂澜于朝纲不振之时,方才有了如今天下的太平盛世,小人多年来未曾表明身份,也是希望此事不要昭然于世。”

“先生心意,老夫自然明白,只是仍有一事尚不甚明了,望先生解惑。”

“大人说的可是司马皓所讲历法之事?”

“正是!”

曾正并未立刻作答,而是透过窗子望向庭院之中满院的萧瑟,目光虽停在亭台楼榭之间,眼前却彷佛出现一片田园,不禁轻叹了一声,说道:“自伏羲建五气,立五常,定五行有甲历五运,千百年来,人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冬至阳升,震出万物,夏长秋收,周而复始,无不依历。世人皆知此为天时。隋,废开皇而用大业,唐取而代之,唐建中年间,民喜符天历,而朝廷不允,贬为‘小历’,后经四历,终致五胡乱华,而符天历在太祖开国之时,仍在民间使用。天下之人,无不依历而动,一人动,力微,万人动,则可拔山填海,世人皆动,则有扭转乾坤之力。而司马皓所言之人卫朴,他日必将依天意撰‘奉元历’,官家之后再有三帝,朝纲不振,其始肇于熙宁变法。故有此历,则变法盛,朝纲颓,司马皓正是要阻新历,废变法,保大宋江山国祚绵长!”

鲁国公听了曾正这番话,沉思良久,目光也随着曾正望向窗外,徐徐说道:“官家育有一十四子,长子佾至十四子偲,不知哪位可登大宝?纵然官家子嗣绵延,纵观古今,也无永世之朝,果然如先生所说,那司马皓阻挠新历如若不成,岂不是要对皇子动手了?”

“大人所虑之事不无道理,当真如此,那必然针对十一子佶。”

“佶日后为储君?”

“兄终弟及,六子煦日后为君,佶承煦之大统。”

“老夫了然,”鲁国公整了整衣冠对曾正深施一礼,“今日先生对老夫知无不言,泄露了如此之多的天机,恐是有事相托,先生不妨明言,老夫定会鼎力相助。”

曾正连忙回了一礼,“那就有劳大人了。”

二人商议一番,随后鲁国公亲手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至枢密院副使冯京府上。

冯京虽为三元及第,但自王安石为政,试行新法之后。冯京便上疏万言,论其更张失当,遂被王安石指为邪说,欲予罢黜,但神宗认为冯京可用,反而任命冯京为枢密副使。

这一日冯京正在府中处理公事,院公呈上鲁国公送来的一封书信,冯京打开书信看了一会儿,不禁愕然,随即传了手下武功最好的项祖、王盛、薛伏三人前来,命他们带领兵丁即刻赶往司天监少卿司马皓府邸,替换开封府值守的差人,护住司马皓的周全。待三人离去之后,冯京马上命人备好了车马,带着一个贴身的随从,匆匆离开了府邸,向开封城内一处大宅而去。

东京汴梁东北二十里,有一处村落,名为大雁滩,村中有二三十户人家,其中一大半都是以种植菊花为业,其中又以玉铃、大金铃两个品种最为出名,而这村中种植这两种菊花最好的,就是一位名叫殳有山的老汉。殳老汉年过五旬,老伴几年前已经病逝,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殳羽已经出嫁,身边只有小女儿殳婳帮忙一同打理家中的十几亩菊花。殳老汉视自己的小女儿为掌上明珠,从小便请了先生教她识文断字,到了十四岁那年,一位游方的尼姑来到大雁滩,见到殳婳骨骼精奇,便要收她为徒,传她武功,怎奈殳老汉舍不得闺女,死活不允,尼姑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留在大雁滩,在附近山下的一处土地庵安身,专门传授殳婳武艺,殳老汉为报答尼姑的授艺之恩,自己出钱重修了寺院,再加上这位尼姑还会一手正骨、推拿、点穴的功夫,几年的光景,这个土地庵有位神尼演明师太的消息就传遍了十里八乡。

一晃四年过去,殳婳的武艺已有所成,这一天演明师太把殳婳叫到身边,低声说道:“殳婳我徒,当年为师爱才心切,一念之差,留在这大雁滩,将毕生所学传授与你,可惜这世间毕竟因果不虚,恐怕为师与你的缘分到此了。”

殳婳听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拉住演明师太,眼眶顿时湿润,“师傅,您这话是何意?难道有什么事情瞒着徒弟。徒弟愿意为师傅分忧。”

演明师太叹了口气,用手摸了摸殳婳的头发,苦笑地摇了摇头,“收了你这样一个徒弟,我便没有遗憾了。这几年里,我与你情同家人,临行之时,有一件事情要嘱咐你,我们灵枢门自古一脉,传女不传男,分为少策、太策、厥策三部功法,全部习得之人称为‘灵枢驱策’,掌门之位便从这些‘灵枢驱策’当中选出,虽然我们灵枢门门人四散各处,但每十年的八月初八,便是掌门选拔之日,而这次的选拔,就在明年。你现已学成‘灵枢驱策’,务必带着这个在八月初八之前,赶到恒山天峰岭。”说罢演明师太从怀中掏出一块凤佩放在殳婳手中,“这便是掌门信物。今后你就暂行掌门之职吧。”演明师太话音刚落,出其不意抖手一指点向殳婳,殳婳还未做出反应,便晕厥了过去。

待殳婳醒来,已是酉时,演明师太早已离去。身边只有两个侍奉师太的小尼姑,坐在那里抹着眼泪。看到殳婳醒来,便双双跪下,口中称道:“见过掌门。”殳婳看了看手中的凤佩,沉思了少顷,开口问道:“你们二人今后作何打算?”其中一个回答道:“我们二人在这世上无依无靠,今后但凭掌门安排。”

还未等殳婳回答,便听见院中有人大声询问:“演明师太可是在此?小人乃是枢密副使冯大人府上差人,多有叨扰。”

两个小尼姑寻声出去,看见院中站着一位官差模样的男子,低头躬身站立,双手抱拳,目不斜视,双脚微微分开,气息深沉,如平地上一棵巍峨青松,便知此人是一位练家子。

其中一个小尼姑连忙答道:“阿弥陀佛,这位大人来的不巧,师傅现已外出云游,不知去往何处,也未曾言明归还之期,还请大人见谅。”

这位差人并未抬头,依然抱拳站立,“事关紧急,府中四小姐习武之时,折断了臂膀,请了几位郎中,都不敢医治,听人言演明师太有妙手回春的手段,小姐这伤势又不敢耽误,我等便陪同小姐前来,还望几位师太施以援手,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两个小尼姑听罢面面相觑,回头望向殿内的殳婳,殳婳心想既然做了掌门,在门人面前岂能再扭捏犹豫,未加思索,便朗声说道:“那便请冯姑娘进来吧。”

少顷,一位官差跟随一位妙龄女子步入殿中,女子飘飘万福:“冯岚见过师太。”

殳婳抬头看去,见对面站立这位女子,年芳二八模样,身姿挺拔,眉宇间倒有一股英武之气,左臂垂在身侧,一看便知是受了重伤,但仍未忘记礼数,可见家教颇严。

殳婳连忙起身回礼,说道:“姑娘不必多礼,小女子乃是演明师太弟子殳婳,师傅现已外出云游,如蒙不弃,可否让小女子一试。”

冯岚微微躬身,“原来是殳姑娘,那就有劳了。”

第六章 灵枢门下是非生 不栉门人丁素锦

殳婳请冯岚坐下,然后转至其身后,右手剑指,轻轻按动冯岚左臂,只觉得这冯岚的手臂肌理不似一般女子柔弱,且有一股气息流动于手臂之间,虽然臂膀折损,肩头有淤肿,但筋脉未断,便知这冯姑娘也是个练气的高手,于是运动少策,将内力运至五指,按住冯岚肩头,向内一推。冯岚只觉得肩头一阵剧痛,左肩一抖,殳婳只觉得一股劲力直奔自己的手掌而来,于是赶忙运动厥策,将劲力卸掉,心中一惊,“原来这般,难怪一般医者对这等伤势束手无策,这劲力所发之道,像极了本门的太策。”

冯岚也察觉刚刚肩头不由自主所发之力似乎被无形卸掉,肩头也顿觉清爽,折损之处已然接驳,于是起身施礼,示意随身官差退出大殿,随后问道:“冯岚有个不情之请,殳小姐刚刚所施之术,可否再施展一次?”

殳婳不知何意,一时愣在那里。冯岚见殳婳并不作答,眉头一皱,右手一抖,一掌直奔殳婳肩头打来。殳婳只觉得掌风已然沾到衣襟,急忙运动厥策,肩头轻轻一斜,卸了掌风,反手三指掐向冯岚的外关穴,冯岚右臂一震,运动太策,殳婳知道这一掐必然伤及手指,迅速以指化掌,运动太策,两股劲力相交,冯岚只觉得手腕一麻,知道自己劲力不及对方。想这冯岚,乃是官宦之后,虽为女子,又深谙礼教,但此时却起了输赢之念,败了这一招并不甘心,于是抬起右腿低扫,直奔殳婳足三里穴而去,殳婳左腿向外一磕,右手一掌打向冯岚印堂,冯岚急忙抬手护住印堂,怎知殳婳这一掌其实是个虚招,两掌还未相碰,殳婳手掌一翻,四指向前,直刺冯岚咽喉,冯岚向旁侧身,却不想殳婳其正是等她这一闪,人迎穴正被殳婳点中,顿时只觉得头晕目眩,幸好殳婳并未发力,少顷冯岚便回过神来。急忙后退一步,一个万福,说道:“多谢殳姑娘手下留情。”此时才抬起头来仔细打量殳婳,但见殳婳腰间那块凤佩,不由得近前几步,“敢问殳姑娘,可否借腰间凤佩一观。”

殳婳回了一礼,摘下凤佩递了过去,冯岚接过一看,便双手奉佩于头顶,飘然下拜,口称:“门人冯岚,参拜掌门!”

殳婳搀起冯岚,两人来到殿后的寮房,各自安坐,寒暄起来。交谈之间,殳婳得知冯岚的师傅名为丁素锦,自立门派“不栉门”,门徒皆为女流,自封灵枢正统,遍传灵枢三策,却依门人资质,只传一策,无一人得三策真传。冯岚六岁便被送至不栉门学艺,六年有所成。学艺期间,一日曾无意间在师傅内宅,窥见一女子持此凤佩与师傅争执,便伏在窗外偷听,得知此物乃是灵枢门掌门信物,不栉门只是师傅丁素锦附会而来,以武林规矩,只算是个旁门,而持凤佩的女子无疑正是灵枢门现任掌门,方为正统。据悉此事,冯岚不免有些失意,之后便著了一封书信,让家人将自己接回府中,自行修习灵枢太策与本门心法。

听了冯岚所述之事,殳婳不免好奇,问道:“那你师傅可曾与你们讲过灵枢驱策之事?”

“师傅从未讲过什么灵枢驱策。且学习三策的不同弟子,禁止私下授艺,如有违禁,立即驱出师门。”

殳婳心中暗想,这丁素锦行的都是小人之举,灵枢门若落至此人之手,恐怕无法发扬光大。便将灵枢驱策与选拔掌门之事告知冯岚,而后问道:“你可愿意随我习练少、厥两策?”冯岚也正有此意,急忙跪拜,“多谢掌门授艺!”

自此,殳婳便在土地庵中继续教授冯岚和两个小尼姑灵枢三策。三月后一日,四人正在庵中习练武艺,郭府院公来唤冯岚,说是她的师傅丁素锦,行路至此,顺道前来看望冯岚,现已到府。

冯岚与殳婳对视了一下,知道来者不善,二人耳语一番,冯岚便随家丁回府。

其实正如二人所料,丁素锦自从几年前与演明师太在不栉门发生口角,便一直心下不安,恐日后灵枢门掌门选拔,并无十足把握赢下,悔恨当时顾及颜面一念之差放走了演明师太。于是四下派人探明师太行踪。不日前得知演明师太于开封附近施医治人,便火速赶来,又想这冯岚自幼习武,落了个左肩的旧疾,想必因这伤势,与那演明师太定有些瓜葛,若真动手,又怕惊动了官府,便寻了个探望的名义,先行去了郭府。

丁素锦其父是汉人,而母亲是苗人,昔日茂州夷人叛乱,知冯京率部前来征缴,丁素锦为内应,劝降夷人,因其武功卓绝,在立不栉门之初,冯京便将四女冯岚送至其门下学艺,也算是故人。所以此次丁素锦前来拜会,冯京自然要亲自应酬。一番寒暄之后,丁素锦得知冯岚现在开封城外一处土地庵疗伤练功,看冯京眉宇间偶露欣喜之色,似乎精进不少,因这灵枢门的武艺,是以内为主,以神带形,若是能融汇两策,习练之人纵使貌不惊人,气度音容也会高出常人许多,习练越久,越是非凡无两,更何况是将门之女。故此近日京城各处大小官员府中若有适龄的子弟,都遣了媒人过来提亲。丁素锦听罢,心下也了然了许多。

正在寒暄之际,冯岚已然进到中堂,飘飘下拜,给父亲和师傅行了礼。丁素锦连忙起身,双手揽住冯岚的腕子,神情甚是亲近,手中却探了探冯岚的脉息,只觉得气息涌动,确是大有长进。

丁素锦并未动声色,让冯岚坐在自己身边,冯京起身借故去后院安排饮宴,让师徒二人好好叙旧。见冯京出了中堂,丁素锦脸上露出一副关切之色,问道:“你我师徒一别多年未见,今日再见,我看你出落的更加可人了。”

冯岚脸上微微一红:“师傅切莫拿徒儿取笑。”

丁素锦上下打量了一下冯岚,又说道:“看你这身形,这几年武艺倒是没有荒废。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长进。”

冯岚知道师傅这话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幸好之前与殳婳早有应对之策,便顺势答道:“说起此事,徒儿心中有个疑惑,可否请教师傅。”

丁素锦不慌不忙地说道:“但讲无妨。”

“徒儿自幼习武,臂膀落了个旧疾,这个师傅您也清楚。自从徒儿回来之后,每每习练武艺到关隘之时,发力稍有不慎,臂膀便出臼,寻遍了京城的名医,也无人可以根治。”说到这里冯岚看了看丁素锦的神色,倒也并无不妥,便继续说道:“后听闻京城附近有一名医,擅正骨,徒儿便前去调养,却未曾想到此人手法、内劲和本门武功颇为相似,故此徒儿心下疑惑,此人是否和本门有关?”

“那你可曾问过此人?”

“徒儿也曾问过她几次,那人只说医武同源,就算有些许相仿,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人姓字名谁?年方几何?”

“只知姓殳,看样貌,也不过是待字而已。”

丁素锦眉头微微一皱,心中暗忖“本门武功虽可驻颜,但以演明的年纪,就算习练的再精通,也绝无可能有如此容颜,必定是她遁迹于此地之时,收的一位弟子。若果真如此,不妨前去试探一番。也许有所斩获也未可知。”

心中做好打算,丁素锦面色顿时又慈祥万分,拉着冯岚的手说道:“那你带为师明日去会一会这位医者可好?”

“徒儿依师傅的安排便是。”

第七章 巧设计谋擒素锦 龙璜凤佩系社稷

次日清晨,丁素锦和冯岚用过早饭,便动身前往土地庵,随行的还有丁素锦带来的两个徒弟以及郭府的两个家丁。待一行人到了土地庵前,正看到两个小尼姑在打扫山门。冯岚便上前让两个小尼姑进去通禀一声,就说她带了位故人前来拜会。

不多时,殳婳从正殿出来相迎,丁素锦悄然观察,看殳婳举手投足的仪态,便知此人修为不凡,再观其骨骼精奇,男人之中也是颇为少见,女子之中更是万中无一,心中便更加笃定了几分。

殳婳领着冯岚和丁素锦来至后院寮房,三人落座,殳婳亲自布茶,三人各自饮了一口,丁素锦便微微一笑,先开口道:“昨日听我徒儿说起殳姑娘精通医理,有再造之能,故此近日特来拜会。略显唐突,殳姑娘不要见笑。”

“丁掌门哪里话,我也只是略通岐黄之术而已,哪里敢称再造。”

“却不知,殳姑娘的医术是师从何处啊?”

“乃是家传,因家中并无兄弟,才传与了小女子。”

“既然如此,那我有一事相求,不知殳姑娘可否施以援手?”

“丁掌门客气了,只要是小女子力所能及之事,定当竭力。”

丁素锦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那我就先谢过殳姑娘了”说罢,把领口向下轻轻拉了拉,“请姑娘把一下我的脉息便知我所谓何事了。”

殳婳顺势便将手指搭向丁素锦的人迎穴,见此情形,冯岚不禁轻声“啊”了一声,还未全出口,丁素锦抬手便抓住殳婳的手腕,一声冷笑:“小姑娘,你这人迎寸口诊法用的倒是熟练啊!”

殳婳这才回过神来,轻声说了句“不好”,再想撤回手腕已经来不及了。心中暗自懊悔,怎么就忘了平常医者只用“寸口诊法”,先探人迎穴的诊法只有本门门人才时常使用。此时也由不得她多想,心下一横,运动太策,一震之下,丁素锦措不及防,松开了手。

“小姑娘,果然你还是涉世未深,这下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殳婳双眉一立,“丁掌门,你当是抓了我的把柄,你又怎知我这不是鸿门宴呢。”

丁素锦的确未曾想到殳婳与冯岚对自己有何设计,被殳婳这么一说,顿时警觉起来,刚要运动内力,只觉得体内周天不畅,便知着了殳婳的道,“莫非你在这茶里”

“丁掌门莫慌,这茶里的药,只是阻了您的内息”殳婳说罢疾出一指,封了丁素锦的穴道,“刚刚丁掌门似有兴师问罪之势,不知此番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丁素锦未曾想到自己这般江湖阅历,却被这两个孩子算计,心中一阵愤懑,继而又是一番自责,怨自己太过轻视此事,并未做了万全的准备就贸然而来,此时身处险境,只得随机应变了。想到此,丁素锦张口答道:“殳姑娘,你刚刚所用,尽是我灵枢门下的技艺,又设计擒拿于我,现在怎么反过头来问我的来意,想必你心中早有打算了吧。”

“丁掌门,既然你承认是灵枢门人,这便好办。”殳婳边说边在丁素锦面前踱步,“你可是为我师傅演明师太而来?”

丁素锦心想这小姑娘天资不俗,说话倒也爽快,便反问道:“殳姑娘,我且问你,你可知你师傅是何身份?”

殳婳没想到有此一问,一时语塞,丁素锦见状又追问道:“你又对灵枢门所知几何?”殳婳答道:“师傅曾经与我讲过,本门乃是晋代女医鲍姑所创。”

丁素锦听罢冷冷一笑,说道:“本门乃是东晋太兴二年,鲍姑于越秀山所创,为第一任掌门,开宗立派至今,已有十七代,掌门之位能者居之,十年一期,门内习练融通三策者为‘灵枢驱策’,皆可参与选拔,但门人虽众,可依资质而论,‘灵枢驱策’者只是百中有一,这十七位掌门,每位都在位几十年,直到你师傅这里,却坏了我门门风。”

“丁掌门,你休要欺我年幼,便用这信口雌黄之言瞒我。”殳婳正色道。

“殳姑娘,我知你和演明师徒情深,不过咱们灵枢门绝非武林一般门派,与这天下苍生关系重大,这并非我危言耸听,我问你,你可知道掌门信物吗?”

“并未见过什么信物。”殳婳毕竟涉世不深,此句一出,脸颊略带绯红。

丁素锦又是一声冷笑:“掌门信物乃是一个凤佩,而这凤佩也绝非等闲之物。”丁素锦看了看殳婳的表情,心中知道这番话已经对她有所触动,于是继续说道:“天下武林,下通黎民,上达朝堂,自汉以来,先有王莽得四十八万人上书请赏,遂立新废汉,后有北周尉迟迥率兵征讨杨坚,却一触即溃,遂杨坚建隋,这其中看似是朝堂之上波谲云诡,其实都是来自这武林之中。隋朝立国之后,便有异人窥得了这天机,上书隋帝,隋帝便命这位异人布局武林,以图国祚绵长。异人以两仪四象为基,定我灵枢门为阴,另有素问门为阳,因两派各有玄机,无人可替,故无论乾坤如何变化,这两个门派都得朝廷照拂,另有东西南北四个门派坐镇四象,名为武林门派,实为朝廷委任之人掌管。”

殳婳、冯岚二人此时已经听入了迷,浑然忘我,让丁素锦反客为主。丁素锦顿了顿,继续说道:“本门掌门信物为凤佩,素问门掌门信物则为龙璜,传闻这两件宝物,物不离人,若是遗失损毁,两派定当土崩瓦解,届时武林大乱,天下动荡。”

殳婳虽然天资过人,但毕竟年纪尚轻,听了丁素锦这番话,心中顿时起了诸多念头,连忙问道:“我师傅又是如何坏的门风?这与那信物又有何相干?”

丁素锦此时脸上露出一副凄然之情,悠悠地说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本也无可厚非,错就错在你师傅偏偏与朝中一位贵人心生情愫,并诞下一子,后因爱子心切,又接连做出诸般错事,终致天谴,龙璜、凤佩均现裂痕,此番我确是来寻你师傅的,若她还是这样执迷不悟,定会遗祸苍生,万劫不复。”

殳婳此时早已心神不定,听见丁素锦说出均现裂痕四个字,手便不由自主地伸向腰间摸了摸凤佩,这个动作正被丁素锦看到,于是长叹一声,继续悠然说道:“殳姑娘,若知道你师傅下落,定要如实相告,这凤佩尚有补救之法,只怕耽搁久了,这天下生了变故,到时候就追悔莫及了。”

殳婳听完丁素锦所说之事,此时已全然没了主意,呆若木鸡般站在原地,冯岚更是神色愕然,眼睛只盯着殳婳腰间,不知如何是好。

少顷,殳婳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放在腰间,也知道此时瞒不过丁素锦了,便索性取出腰间凤佩,定睛观瞧,果然于凤佩之上,由内而外有一道裂痕,还未透及表层。

丁素锦见此情形,面露舒缓之色,心中却生了个新的计策,缓缓说出几个字:“灵枢门人丁素锦,参见掌门。”

殳婳此时脑中已是一片空白,踱步走向寮房大门,眼前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人走了进来,正是冯岚之父——冯京。

第八章 天子门派镇武林 技不如人拜掌门

冯京其实对丁素锦突然来访之事早已心生疑窦,故此一早亲自率了几个武功高强的院公暗自尾随冯岚等人而来,见三人进了寮房,便命人安抚住前殿众人,独自来到后院,只听得寮房之内丁素锦正在侃侃而谈,便委身窗下,仔细聆听。但听得丁素锦称呼殳婳灵枢掌门,心下不由得大喜,官家命枢密院暗查的灵枢门原来就在眼前,随即起身推门进入,迎面正见殳婳走来。

殳婳愣了下神,不知对面来的是何人,只听得身后冯岚说道:“父亲万福。”知道来人正是枢密院副使冯京,便稳住了心神,飘飘下拜,“民女见过冯枢相。”冯京乃是朝中重臣,自然不怒自威,先看了看屋中的几个人,才回礼道:“殳掌门不必多礼,老夫正好有事找你。这厢不便细谈,不知可否到我府中一叙。”

殳婳看冯京进来的时机,想必在外面也听到了些什么,此事事关重大,手中之物又关系到天下苍生,想了想除了朝廷,其他人恐怕更是信不过,便应了下来,回过身去替丁素锦解了穴道。

一行人随冯京回到府中,来至在书房之内,冯京命人布好了茶点,便遣散了身边所有仆从。待众人饮过了茶,冯京故意压低了些声音,说道:“原来丁掌门、殳掌门都是灵枢门人,真乃天意,老夫此番正有要事与两位商议。”

丁素锦毕竟年长许多,见殳婳并未做声,便说道:“冯枢相但讲无妨。”

冯京又将丁素锦与殳婳所说武林门派之事叙述了一遍,并无二致。继而说道:“现,北有玄墨门,南有朱赤门,东有青碧门,西有白缟门,朝廷已颁下旨意,赐四门派为‘天子门派’,但你们灵枢门与那素问门,门人四散天下各处,掌门又各自掌管一件宝物,官家恐日后若有纰漏,宝物遗失事小,社稷有变事大,故此命老夫彻查两门掌门下落,并命人在京城之内为两位掌门兴建了府邸,这次也是天意,让老夫遇见殳掌门,既然是官家的旨意,想必殳掌门不会推辞吧。”

殳婳思忖了一阵,只觉得此事并无不妥,只是自己这个掌门是半道而来,怕是不能服众,又会惹出是非来,便说道:“当今圣上之意,小女子自然明白,定当遵旨行事。只是小女子年纪尚轻,恐不能服众,门人之中若有揶揄者前来滋事,岂不尴尬。”

旁边丁素锦听了,微微一笑,接过话来:“这便不难,其实圣上之意,无非是这凤佩与掌门,至于如何称呼,其实并不打紧,如若不弃,可将我不栉门迁至京城,一可掩人耳目,二可圆我一份心愿。”

“难不成丁掌门想取灵枢门而代之?”冯京虽为文官,但毕竟是枢密院出身,出言也颇为直率。

“并非取而代之,只是我灵枢门自立派以来,便从无修行道场,门人传授,全凭机缘,而这掌门选拔之后,天下门人也并非全都知晓,我立不栉一派,不为破旧,只为立新,并无争夺掌门之意,各中利弊,全凭世人判别,日后便可见分晓。”

“若果真如丁掌门所说,也并无不可。只是不知殳掌门意下如何?”冯京转身向殳婳看去。

“我也无异议,只是不知这‘天子门派’的殊誉是否也要给了不栉门?”

丁素锦本就因为适才殳婳设计纂她而心有不悦,此刻听殳婳这么一说,也有了几分怒气,便回驳道:“难不成殳娘子有意我这不栉门的掌门之位吗?”

其实殳婳心中对师傅所托一直念念不忘,更是向往凭自己这身本事夺得这灵枢门掌门之位,但时势所迫,本来想屈就丁素锦,但想来这“天子门派”的名号,定不能被他人所夺,便用了这激将法,丁素锦果然中计,给了殳婳一个口实,殳婳顺势道:“丁掌门即是灵枢门人,我又是灵枢掌门,此刻做你不栉门掌门,又有何不可?”

丁素锦双眉一立,一声冷笑,“殳掌门刚刚也说了,恐年纪尚轻,不能服众,此刻又觊觎我不栉门,就不怕尾大不掉,撑不起这个门面吗?”

“撑不撑得起,一试便知。”

丁素锦此时也顾不得旁人在场,拍案而起,“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现下吧。”

冯京本就早有一观灵枢门武功之意,此刻二人又起了比试的念头,不如顺水推舟,于是便说道:“既然如此,老夫府上正有演武之地,又可为二位掌门当个见证,不知意下可好。”

二人齐声说道:“那就有劳冯枢相了。”

众人来至演武场,殳婳、丁素锦二人对面而站,冯京朗声道:“既是比试,那须当点到为止,不可动了杀机,胜出之人便为两派掌门,你二人若无异议,便可开始比试了。”

二人并无异议,便各自摆开了架势,暗自运动内力。内力之本,便在日积月累,时日越多,内力越是浑厚,丁素锦看殳婳的年纪,便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右手掐成剑指,脚下发力,纵身来到殳婳近前,一指点向神庭穴。殳婳侧身闪过,回手一指点向丁素锦耳门穴,丁素锦运动太策,抬手一挡,弹开来势,二人你来我往,打在一处。因为二人皆是灵枢驱策,太策、厥策运用娴熟,以气消力,以气卸气,战了多时,拳脚互不沾身,丁素锦不想恋战,便暗自提了内力运动少策,指、掌、腿上的劲力顿时长出数寸,而殳婳只是以太策、厥策应对,偶尔看出些许差池,偷袭一下,丁素锦也能一一化解,外人看来确是丁素锦占了上风,但这殳婳身法却比丁素锦好过太多,每每逼到绝处,总能化险为夷,避实就虚。

二人又战了多时,丁素锦额头已慢慢渗出汗珠,心想再这样下去,定是要着了殳婳的道,便心下一横,先是抬手使出一招“梅花寸点”,一瞬之间,一指变五指,直奔殳婳而来,殳婳恐无法一一接下,便纵身后撤,丁素锦跟进半步,脚尖、指尖、鼻尖于一条直线之上,正对殳婳,全力运动少策,加上这“三尖正”的通背劲,一掌刺向殳婳膻中穴。

旁边观战的冯岚看出这是一式杀招,若是中了,在劫难逃。

殳婳双脚刚刚站稳,便看到丁素锦一掌刺来,知道这指尖还有几寸劲力,自己定是躲不开了,便起了运动厥策的念头,待厥策刚刚运动之际,又转了念头运动太策,就在这分毫之间,丁素锦的通背劲力,三分被厥策卸掉,三分被太策对冲回去,又抵了三分,力道所剩无几,殳婳只觉得膻中穴一疼,但并无大碍,可丁素锦的架势太大,此时已无撤回的余地,殳婳抬起一脚,正踢中丁素锦足三里穴,丁素锦只觉得腿上一麻,脚下不稳,身体向侧方一歪,耳门穴正好露给了殳婳,殳婳运动少策,正好一指点中,丁素锦只觉得天旋地转,瞬间晕厥了过去。

待丁素锦醒来,心中颇为感慨,自己为了夺得灵枢掌门之位,又苦修数年以通背掌融合本门武功所创的招数,竟被眼前这个小娘子所破,而且全然化为乌有,可见这小娘子内力之高,确是有掌门的资质,权宜之计,不妨拥立此人,从长计议,也许可以另开一番天地也未可知。于是便飘飘下拜,口中称道:“丁素锦,代不栉门下一众门人,参见掌门!”

第九章 设计趁乱劫凤佩 不栉门人遭险情

传闻这凤佩、龙璜物不离人,自从不栉门迁至京师,朝廷也未敢将凤佩收回,只得每日秘密派人于宅院之外严加看护,冯京也不时派人前来查看凤佩,索性并无异样。

这日冯京收到鲁国公一封信件,信中言明当朝司天监少卿司马皓身世诡谲,似有窥得天机之能,于江山社稷有莫大之干系,现已有贼人现身加以谋害,故此定要护其周全。看罢信件,冯京马上命人领兵去了司马府,随即亲自前往不栉门,恐凤佩再生变故。

自不栉门被赐封天子门派以来,不栉门人纷纷迁至京城,因为门下武艺修习之法以内为主,又只传女子,故门人无论修行长短,具是神完气足之形,风姿不似凡人。此消息不胫而走,京城各处达官显贵、富户商贾家中若有及笄年纪的女孩,便欲送往不栉门修行,以便待字之时,也好寻个称心如意的夫家。故此不栉门前可谓门庭若市,一时间风光无两。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离不栉门不远处有一分茶店,店主东在京城也是大富之家,家中正有一女送入门中。故此每隔三五日,店主东便著人送来石髓羹、杂彩羹、各色鱼羹等吃食,丁素锦本就不喜中原饮食,这些佳肴悉数都送至殳婳房中,殳婳虽是掌门,但自小便随其父劳作,本性淳朴,独自享用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可是若分给门人,又恐僧多粥少。这日又见送来一食盒的包子,殳婳颇为惆怅,随口说道:“若是送些羊肉便更好了,也可分于门人享用。”不成想这话被送食盒的小厮传到他家主人那里,不多时便命人送来了几十斤的羊肉,殳婳推辞不掉,索性留了下来,命人买了些肥嫩新鲜的瓠叶,亲自下厨,做起了瓠羹。

炉灶一起,羊肉入锅,伴随这瓠叶的清香,葱花的辛醇,一股香气四散而出。丁素锦此时正在演武场指导门人武艺,闻得一阵鲜香扑鼻而来,便随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门人答道:“已过午时。”丁素锦确是腹中有些饥饿,便命众门人停下习练,独自一人来到后厨,看到殳婳正在熬制瓠羹,便好奇地凑到近前:“掌门怎可亲自做这些粗鄙之事,何不唤厨师前来烹饪。你在一旁指导便是。”

殳婳并未抬头,一边舀着汤汁,一边说道:“原来是丁师叔,今日街口分茶店主东命人送来了几十斤羊肉,也不便推辞,我便想着熬制些瓠羹与大家品尝品尝。”

“这便是闻名遐迩的瓠羹?我来京城多时,还未抽出身来享受这京城的美味佳肴,今天是要饱口福了。”

殳婳取出一个小盏,盛了一盏羹汤,递给丁素锦,“师叔尝尝我的厨艺如何?”

丁素锦接过汤盏,细细地品了一口,羹汤不腻不膻,口感甘醇,香气四溢,还略带辛辣之感,不禁问道:“掌门这是放了什么?此羹如此美味。”

“我想着师叔是吃惯了辛辣,便多放了些胡椒调味。”

丁素锦暗想这小娘子心思倒也细腻淳朴,便放下汤盏,走到近前,“掌门如此辛苦,我不妨命人沽些酒来,你我今晚小酌一杯可好?”

殳婳会心一笑,应道:“那师叔命人多买些豆油藕卷回来佐酒,如此便好。”

二人这闲谈之际,突然门人来报,说是枢密副使冯京前来有要事相商。二人不敢怠慢,殳婳命人将瓠羹分与门人享用,二人正了正衣冠,去往正堂。

待二人来到正堂,冯京正在用茶,二人连忙飘飘下拜,口称“见过冯枢相。”,冯京让二人落座,丁素锦说道:“冯枢相若有事,命人传我们二人过去便是,怎敢烦劳冯枢相亲自前来。”

冯京微微一笑:“殳掌门乃是待字闺中,怎可抛头露面,岂不授人以口实。况且今日前来,确有要事。”

“不知何事需要我二人效劳。”

“此事恐怕与这凤佩有关。”冯京便将鲁国公书信所说之事一一告于殳、丁二人。

殳婳听罢,眉头紧锁,“我即刻便命门人加紧看护,也烦劳枢相多派些乔装的兵丁,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老夫已经吩咐下去了。两位掌门不必担忧。”正在三人交谈之际,忽听得后院一阵嘈杂,少顷,有门人前来禀报,说是食了瓠羹的门人纷纷呕吐不止,二人心想此事定有蹊跷,急忙奔向后院,冯京也紧随其后。

众人来至后院,此时已经乱做一团,丁素锦颇通药理,心中暗想,莫非有人在羹中放了皂荚,此物与胡椒均有辛辣味道,故此无人察觉也是情理之中,正在这一闪念的功夫,殳婳就直奔自己的房间,想打开暗阁查看凤佩。丁素锦再回过神来,殳婳已经不见踪影,丁素锦说了句“不好”,急忙赶到殳婳房内,可惜为时已晚,殳婳已然打开暗阁,取出凤佩。

殳婳毕竟年纪尚轻,遇到这样突发之事,心中自然想的就是有人趁乱盗走凤佩,可却未曾想到,这暗阁又有谁能知晓,这场混乱,正是个引蛇出洞的计策。就在殳婳查看凤佩之时,一位门人跌跌撞撞进得屋来,口中一边说着“掌门救命,”一边跌向殳婳怀里,丁素锦见状,知是有诈,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拦阻,这位门人顺势向前一倒,右手伸出,好似要抓住丁素锦,稳住身体,就在这个当口,丁素锦只觉得眼前寒光一现,此人袖中已飞出一枚金标,直奔丁素锦面门而来,这一标发的突然,若换做旁人,必定当场毙命,可丁素锦早有防备,已然运动太策在身,看到有东西飞来,单手一挥,便将金标挡飞。这人身手也不简单,就在丁素锦格挡之际,已然屈身一滚,来到殳婳近前,抖手又是两标向殳婳打来,殳婳只得拼尽全力侧身躲闪,可是还是被一标打中肩头,身体不由得向后一歪,手臂一颤,凤佩掉落,此人也不恋战,趁凤佩未落地之际,一手夺过,转身出屋,一跃上了房顶。丁素锦此时也无暇顾及殳婳,施展轻功前去追赶。

此时冯京和女儿冯岚已然进到殳婳屋中,见暗阁打开,殳婳肩头被伤,便知凤佩已失,殳婳也不解释,拔下金标,便纵身飞出,前去追赶二人,冯京急忙让冯岚紧随其后,以便沿路设下记号,自己便立刻回府调集兵马。

盗佩人、丁素锦、殳婳、冯岚四人前后鱼贯,疾驰到一处树林边上,盗佩人便收了身法,停下脚步,丁素锦便知此处必定设有埋伏,从腰间抽出本门兵刃——一对峨眉刺握在掌中,殳婳、冯岚也急忙亮出兵刃,严阵以待。

三人刚刚站定,便从树林之中闪出十来个蒙面人,为首一位大汉,手中一杆双钩枪。大汉也不报上姓名,只是将手中大枪一横,向盗佩人使了个眼色,盗佩人心领神会,纵身向树林中飞奔而去,丁素锦见状向殳婳也使了个眼色,纵身追赶,大汉正欲阻拦,殳婳已经到了近前,不由分说抬手就刺,大汉只得摆枪招架,其余的蒙面人,其中五个转身追赶丁素锦,另外五个围住冯岚,厮杀起来。

若是平素,以殳婳的能耐,必然速战速决,可此时这位大汉,虽然外表粗犷,但是枪法却异常精妙,且并未对殳婳有半分的轻蔑之意,招招式式都有板有眼,二人一个远打,一个近攻,一个想方设法拉开距离,一个千方百计近身紧逼,再加上殳婳肩头有伤,偶尔还要顾及一下冯岚,所以诸多技艺不便施展,二人与这些蒙面人战的甚是胶着。

而丁素锦这边,不知追了多久,眼见前面来到一块开阔之地,只听得身后一阵风声,丁素锦急忙低头向前顺势一滚,头顶上飞过去几枚金标,待站起身来,五名追赶的蒙面人已然将她团团围住,而盗佩人加紧脚步,扬长而去。

第十章 百祥现身见存一 伯庸庄外遇素锦

施存一不费吹灰之力制服了银蚺仙李熙潸,李熙潸自知远非眼前这位道人的对手,便随机应变领着施存一去往参天众所在万岁山大则庄,也好探明此人到底是何用意。

来至庄内,李熙潸将施存一领至徐百祥所住“层云阁”内,便命人备上茶水点心招待,自己转到后院去请徐百祥出来。

施存一一边饮茶,一边端详这阁内,虽说是正堂,却有一架藤床置于堂内,藤床上扎有纸帐,纸帐上绘有岁寒三友,纸帐内的帐柱四头各自挂着一个壁瓶,插着晒干的梅枝,床架角落有个竹制小书架,架上存有枕边爱书,伸手可得,还置有一个熏香小炉,香烟缥缈,如雪的纸帐顷刻间笼起缕缕的清香。

施存一心中暗想,想必这层云阁的主人,定是仰慕魏晋名士之流,若逢夏日,伴着百花缤纷之香,于午夜梦回之际,皱纹隐隐的纸账上叠映圆月淡淡的疏影,必是一番惬意之境。就在施存一观看阁内陈设入神之时,门口传来一声轻嗽,施存一转头看去,见一书生模样的中年人踱入阁内,身后跟随着一个仆从,手里捧着香炉和一块合香。

中年人先是对施存一深施一礼,然后招呼施存一坐到书案之前,仆从放好香炉,点燃合香,便开始在一旁烹茶。此合香并非凡品,香气清远深长,施存一恐怕其中有诈,便运了一口内力品了一下香气,香气中有乌沉、丁香、龙脑、麝香,并无有毒之物,施存一不由自主赞了一句“好香!”

听到施存一赞叹,中年男人不禁微微一笑,轻声道:“在下徐百祥是也,不知施道长云斗几何上字为何?”

施存一听罢,连忙拱手施礼“小道施存一乃是华阳子施真人门下。”

“原来是施真人高足,失敬,失敬。”徐百祥此时眼中略过一丝惊喜之色,从仆从手中接过研磨好的茶末及茶具,将身边仆从遣走。一边调制茶膏一边轻声说道:“适才之事,还望道长见谅,不知道长随李掌门前来,所为何事?”

“先生不必客气,小道开门见山,此番前来,正是为得先生所说‘改天’二字。”徐百祥此时正用茶筅击拂茶膏,听到施存一说出“改天”,手中不免慌乱了一下,于是放下手中茶筅,稳了一下心神,将一盏清茶奉到施存一身前。“道长请用茶。”

施存一双手捧起建盏,细细品了一口,目光却并未离开徐百祥。

徐百祥并未作声,只是继续击拂茶膏,片刻,也为自己点了一盏清茶,才慢悠悠地说道:“道长既然已经知道,那在下便直陈肺腑。百祥乃是岭南人士,幼年也曾寒窗苦读,博览群书,才略绝不在人之后,却屡试不中。纵观太祖立朝以来,至今已有五帝,幅员至广,官吏至众。然廉吏十之有一,贪吏十之有九。小吏贪腐,便冤案丛生,封疆大吏黩货,则朝野上下一片闭塞,能者不能居其位,廉者不能闻其名。如百祥这般,士林之中,又何止千万人。桀有昏德,鼎迁于商,载祀六百,商纣暴虐,鼎迁于周,不过八百。一朝兴亡,不过区区数百载,而天下有识之士,无穷尽矣,百祥不曾有不臣之心,所言‘改天’,为的是天下寒士能有容身之所,普天之下再无道旁饿莩。人人安居乐业,无尊卑之分,凡事陈力就列,无尸位素餐。此乃大同,此乃天道。”

施存一看徐百祥神色,此时已经全然忘我,便对其所言更确信了几分,如若此人果真有如此心胸,倒与司马皓不谋而合。施存一虽心中仍存有些许疑虑,但已对徐百祥徒增了几分认同。只见施存一缓缓放下手中建盏,微微一笑,问道:“先生此话当真?”语气中略带质疑,但又有几分威吓之意。

徐百祥正色道:“方才所说,并无半句戏言。”

施存一口中说了一个“好”字,手腕一抖,手中刀已架在徐百祥脖颈之上,“既然先生有如此抱负,想必也做了成仁的打算,无论先生初衷为何,单凭这两个字,也当以谋反论处。”

徐百祥虽是一介寒儒,却也有几分骨气,见施存一兵刃相向,并未慌张,慢慢说道:“成败凭机缘,生死皆承负,既然事已至此,全凭道长发落便是。”说罢,双眼一闭。

施存一见状,缓缓收了手中刀,语气又恢复平常,“先生不必如此,刚刚小道只是试探,还望先生见谅,毕竟兹事体大,绝非三言两语便可证明心意的。”

徐百祥睁开眼睛,看了看施存一,“道长有此疑虑,也不足为奇,只是我等损兵折将,费尽心力只为请司马少卿当面一叙,这一番功夫,道长应该都清楚的很。”

“先生确实煞费苦心。”施存一一边应和,一边心中暗想当日在司马皓府上用枪的那位大汉,出招之时并未见其有留手之意,况且之前偷听那几个人密谈,言语中已然透露杀机,与徐百祥所言颇为不符。再加之私自下山之前,便得知师傅欲对司马皓不利,看来这参天众内,也有不为徐百祥所知的隐情。想到这里,施存一话锋一转:“既然先生想请司马少卿,何不遣人送去书信,又何必用此绿林草莽之举。”

徐百祥此时面露惭色,“在下志在必得,才想到以此朝施暮戮之策让司马少卿屈从,实在惭愧。”

施存一听罢微微点头,心中却是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位风雅之士行事却如此果决,绝非等闲之辈。

二人正欲继续攀谈,忽听得外面有人来报,说是一女子前来闯庄,武功甚是高强,李掌门已经带人前去探明究竟,徐百祥急忙止住来人,示意去阁外等候,回过身来给施存一施礼以表歉意,便急匆匆走出阁外。

施存一以资质而言,乃是千年一遇的学武奇才,不仅骨骼精奇,更是耳聪目明,非凡人可比,二人于阁外耳语之际,施存一隐约听到“得手”二字,心下莫不是司马皓已经被人虏到庄中,正欲仔细聆听,只见报信之人已经轻轻带上房门,在阁外叮嘱道:“道长在阁内稍事休息,我家主人有要紧事,去去就回,道长若有差遣,吩咐小人便是。”

施存一随口应了一句,悄悄转至窗前,见窗外无人,便轻身一跃,出了层云阁,随即纵身上了房顶,伏身向下看去,只见徐百祥带着十余名乡勇正往庄外赶去。

施存一不敢耽搁,见不远处有几件晾晒的乡勇衣服,便偷偷换在身上,尾随众人一起来到庄外。

此时庄外,丁素锦和李熙潸正打在一处,原来追赶丁素锦的五个大汉,不但没能擒住丁素锦,反倒四死一伤,受伤的这个被丁素锦押着当做向导,一路来到大则庄前。丁素锦正欲等待入夜再潜入庄内之时,负伤的大汉却挣脱了捆绑的绳索,偷偷跑了回来,李熙潸得到消息便迅速带了十余个门人和乡勇出庄查探,不巧正遇上丁素锦,于是二人便动起手来,一时间打的难解难分。

第十一章伯庸无情下毒手 存一救人制伯庸

徐百祥带领众人来到庄外,正看到李熙潸与一手持梅花刺的女子激战正酣,便知是与凤佩相关,心下夜长梦多,不能留这女子活口,便命令众人搭弓拉箭。丁素锦早已看到有增援赶到,此时见增援个个抽出弓箭,便知不妙,未等徐百祥招呼李熙潸退出,先行虚晃一招,随即向后一纵身,施展轻功,向山下逃去,李熙潸本就轻功稀松平常,又拿了件笨重的兵刃,自然不便追赶。

徐百祥见这女子轻功了得,武功又如此高强,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向身边的一人使了个眼色,此人短衣、紧腿、缚鞋,一副小厮的打扮,正是刚刚烹茶的仆从,见徐百祥示意,便手中掐决,运动内力,瞬时腾空而起,向丁素锦逃脱的方向飞驰而去。

施存一心中暗想,此人适才烹茶之时,并未察觉其内力如此深厚,可见此人也是性命双修,而且时日不短,有点浑然天地的造诣了。再看此人的身法,知道用不多时,就会赶上前面逃脱的女子,施存一虽有诸多疑窦,但此时也不便探明,便悄悄放还了乡勇的衣服,返回层云阁内。许是自己清流羽士身份加持,返回阁内之时,都未见有其他人在阁外巡守。

施存一刚刚坐定,便听到门外传来仆从声音:“主人回来了。”

只见徐百祥神色略带凝重的迈进门来,一边施礼一边说道:“道长海涵。”

施存一微微一笑,待徐百祥坐定,又饮了一口茶,面色缓和了很多,便继续问施存一道:“我已向道长表明心意,前番种种,无非就是想请司马少卿前来相助,如今看来,既然道长与司马少卿相交甚密,若能一并助我,自是求之不得了。”

“依先生之意,司马少卿应当如何相助呢?”

“岂敢依在下的意思,坊间早有传闻,司马少卿前知五百年载,后知五百载,若是比起当年的李淳风、袁天罡,恐怕也不遑多让,既然有如此本领,恐怕早已知晓国祚。但悟真先生曾言‘一粒灵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如此说来,到底是天地不仁,还是人定胜天呢?司马少卿难道就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吗?”

施存一听徐百祥说出了悟真先生张伯端,便知方才那个小厮打扮的高手,定是悟真先生弟子无疑。再品味徐百祥所言,确是与司马皓有几分相仿,便应道:“既如此,那小道不才,可以帮先生捎个口信给司马少卿,促成二位谋面之事,可好?”

徐百祥听罢不禁露出欣喜之色,连忙说:“有劳道长、有劳道长了。”

二人继续攀谈了一阵,又听得外面有人来报,说是适才之事已经办妥,请徐百祥过去查验。施存一借机起身,推脱还有要事在身,即刻就要动身赶回京城之内。徐百祥一番挽留,半是真情,半是客套,两人又寒暄了片刻,徐百祥亲自带人送施存一出了庄,目送他下山。徐百祥本欲派人尾随,以防万一,但心下又怕施存一发觉,坏了自己的大事,思前想后,便问身边的人:“方才可是伯庸回来复命了?”

“正是。”

“速速请伯庸来见我。”

不多时,刚刚烹茶的小厮来到徐百祥面前。

“伯庸,事情办得如何?”

小厮走到徐百祥近前,低声耳语道:“未曾擒获,交战之时,被我一脚踢中膻中,跌落到山下了。”

“那自然是没有寻得她的尸身了?”

“正是。”

徐百祥眉头微微一皱,随即轻叹了一声,“即是踢中了膻中,以伯庸你的功力,那女子应是命丧黄泉了,也罢,方才那位道长下山已有一炷香的时间,你速速追赶过去,切莫让他发现你的行踪,只需看他去往何处便可。”

伯庸抱拳领命,手中掐诀,纵身离开。

施存一走到半路途中,收了身法,缓步前行,盘算入夜之后,便返回大则庄一探究竟,但想起刚刚那个小厮,心中思忖徐百祥定会命他尾随自己,到时应当如何应付。正在出神之时,忽听得旁边悬崖之下传来窸窣之声,心中猜测莫不是这悬崖峭壁之下还有什么机关,便来到悬崖边上,轻身往下探看,只见方才闯庄的那个女子,此时满身血污,正在吃力地借着岩壁往上攀爬。

施存一见丁素锦身上血污皆从口出,、知其受了内伤,便也顾不得许多,急忙解下腰间绳索,一头系在腰间,一头系于刀柄之上,持刀纵身跃下悬崖,待落到女子身边之时,运动内力,一刀深深插入岩壁,顺势一个鹞子翻身,立于刀柄之上,单手一搂丁素锦腰部,脚下用力,纵身回到悬崖之上,此时大刀已被刚刚劲力踩的松动,施存一顺势一抖绳索,将大刀抻回,一气呵成。

施存一轻轻将女子放在平地之上,收好了绳索,搭了搭脉,确实伤势严重。说了句“女施主,小道得罪了。”便欲将丁素锦抱起。就在此时,一个人影突然跃到施存一面前,不由分说一脚直奔丁素锦膻中而去,施存一急忙伸手将腿架开,顺势身体向下一伏,右腿蹬出,一招蝎子摆尾,来人双手格挡,却不料这一腿势大力沉,整个人向后弹出一丈,待二人各自站定,施存一见对面来人果真是那刚刚烹茶的小厮,便抱拳施礼,口念“福生无量天尊”,来人怔了一怔,也抱拳回了个礼。施存一见状,微微一笑,说道:“小道乃是华阳子门下施存一,不知这位道友上下何字。”

听到“道友”二字,来人脸上微微一红,答道:“晚辈乃是紫阳子门下陆伯庸。”

施存一仔细观瞧对面的陆伯庸,面似银盆,一对卧蚕眉,站立于山林之间,气息已浑然于周遭树木一体,想必已经练得金丹大药,自然是看不出年龄了,在他面前自称晚辈,想必是紫阳子多有提及自己的师傅。想起陆伯庸刚刚对身边的女子出手之狠毒,便问道:“既然如此,陆道友不曾听过‘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吗?又何必下此杀手呢?”

施存一此话,本想多多试探陆伯庸,却未曾想陆伯庸只是轻叹了一声,“观天之道,执天之行,虽仙道贵生,但天道不仁,你我二人适才过这一招之时,又不知有多少蝼蚁命丧于你我脚下,若谈贵生,那我这一招前辈就不要躲闪了!”说罢一个箭步来到施存一近前,一掌直奔面门而来,施存一急忙摆掌相迎,两人打了十几个回合,施存一便知此人与往日交手过的高手不在一个境界,陆伯庸内力浑厚刚健,招式拙朴但身法异常灵活,交手之间,心无杂念,虽然施存一招式也是滴水不漏,虚实结合,但陆伯庸似乎对胜负并无半分执念,无论施存一如何用出虚招,卖多大的破绽出来,陆伯庸都是发七分力,留三分余地,迫不得已,施存一只好暗自提升力道,才见陆伯庸额头慢慢渗出汗来。

二人又战了几十回合,陆伯庸见势头不对,连忙虚晃一招,跳出圈外,也不逃跑,只是抱拳施礼,说道:“前辈暂且收手,天色已经见晚,前几日守庚申,又逢辟谷,今日全凭驭气而战,晚辈现下腹中饥饿,可否先用过晚饭,你我二人再战。”

施存一侧身看了看一旁的丁素锦,刚刚二人激战之时,丁素锦已然运功疗息,此时面色稍有缓和,于是微微一笑:“也罢,饥驱叩门,皆是常情,但不知这荒郊野外之中,何处有果腹之物。”

“再往山下十里,便有村落,寻处酒家吃喝便是。”

“那就有劳道友头前带路了。”

陆伯庸倒也磊落,快步走在了前面。施存一扶起丁素锦,丁素锦微微施了个万福,轻声道:“多谢道长搭救。还望道长多加提防,此人绝非善类。”施存一看了看前面的陆伯庸,“娘子无需多虑,这位陆道长师出名门,已得金丹大药,定不是草菅人命、为虎作伥的莽夫之辈,我们只管随他去便是。”

丁素锦转念一想,刚刚陆伯庸行事确不似凡人所为,恐怕其中另有蹊跷,自己现在身负内伤,也只能随机应变了,便随口说了句“那就依道长之意便是。”

第十二章 设下陷阱反被制 伯庸被俘心坦然

暮色夕沉,三人来至在一处村落,此处名曰东庄村,住着三四十户人家,刚一进入村口不远处,便有一处酒肆灯火通明,三人步入店中,找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点了些汤饼、包子,陆伯庸向施存一抱了抱拳,“晚辈确有几分饥饿,就不招呼前辈了。”说罢自顾自地细嚼慢咽起来,施存一点了点头,也端起碗筷。看了看一旁的丁素锦,面色并无大碍,便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娘子姓甚名谁,为何被陆道友处处为难呢?”

丁素锦此时有伤在身,不敢动怒,轻声说道“妾身乃是京城不栉门丁素锦,今日有人设计盗取我门掌门信物,我便一路追赶至那大则庄,却被众多贼人拦住,妾身不敢恋战,便下山欲回本门请求援手,不想被这位陆道长半路追上,不由分说便欲加害妾身,妾身学艺不精,被这陆道长一脚正中膻中穴,怎奈本门武功自有护体之法,才逃得一死,只是跌落悬崖,悬于岩壁枯树之上,幸得施道长相救,还望施道长主持公道。”

施存一听罢,转过头来看了看陆伯庸,问道:“适才这位娘子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陆伯庸放下碗筷,对着丁素锦抱拳一礼,“这位娘子所言不虚,只不过小道一击中了娘子的膻中穴,都未曾取了娘子的性命,岂是娘子学艺不精,是小道不精才是。”

“陆道长如此说来,许是辟谷、守庚申,气力不足所致。”丁素锦揶揄道。

施存一急忙打断二人,“但不知陆道友用过晚饭,还要取这位娘子性命不成?”

“若这位娘子下山向官府搬来救兵,恐坏我等大事,定然留不得。”

“陆道友又如何知道能过了我这一关呢?”

“这位娘子与前辈非亲非故,纵使前辈执意插手这件闲事,那晚辈也只能奉陪到底了。”

“不过一件信物而已,人家既然登门索要,你们归还人家便是,又要惊动官府,又要开杀戒,恐怕此信物绝非等闲之物。”

“前辈猜测的正是。”陆伯庸缓缓放下碗筷,向店家要了杯清水漱了漱口,此时店外突然一阵嘈杂,陆伯庸继续缓缓说道:“听外面这般嘈杂,恐怕现在援兵已到,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晚辈自知不是前辈的对手,一会倒要看看前辈的好手段了。”话音刚落,李熙潸便带着手下闯入店内。

施存一见状也不慌张,“既然贫道敢陪陆道友来此用饭,便早知你有此一计,咱们移步店外,莫要惊动了店家和乡里。”

三人鱼贯而出,丁素锦在最后面,声音压得极低,问施存一道:“道长可是有退敌的良策。”施存一用手拍了拍刀柄,说道:“它便是。”

一行人来到村外僻静处,松明火把亮如白昼,李熙潸大枪一横,陆伯庸双手抱了个子午诀放在丹田之上,与施、丁二人对面而立,陆伯庸淡淡地说道:“前辈既然与我家徐先生有这一面之缘,不妨将这位娘子交于我等,我等自有处置,省去干戈,意下可好?”

施存一也是淡淡地答道:“干戈之事,在所难免,既然陆道友要看贫道的手段,那便与李掌门一起上吧,不必拘泥。”

陆伯庸小声嘀咕了一句“何苦。”纵身来到施存一近前,二人随即打在一处。李熙潸向身边众人使了个眼色,也跳入圈子,与陆伯庸二人力战施存一。随从众人见陆、李二人已然困住施存一,便各自抽出兵刃,围攻丁素锦。依施存一的打算,本欲使出全力速战速决陆、李二人,可动起手来才知自己轻敌失策,陆伯庸确实功力比起刚才又增进了两三分,莫不是真的因为刚刚腹中饥饿,所以不能尽出全力。心中暗叫不妙,如此这般,虽然擒下面前二人不在话下,但到时恐怕丁素锦早已身首异处。丁素锦这边果然因为身受内伤,功力大不如前,不一会的功夫已经中了几刀,虽然都避开了要害,但血流不止,渐渐体力不支,心下不免慨叹,“莫不是大限之期就在今日?”

正在丁素锦胡思乱想之时,忽见人群后面传来一阵骚动,接着陆续有人倒地不起,丁素锦强打起精神定睛观瞧,来的正是殳婳、冯岚二人,身后还有众多不栉门弟子,不多时,围攻丁素锦的众人便被杀的四散逃走。顷刻之间,反倒成了陆、李二人被围在了中间。

李熙潸见势不妙,和陆伯庸使了个眼色,虚晃一招纵身就往外跑,陆伯庸倒是不慌不忙继续拖住施存一,不栉门一众弟子知道不是李熙潸的对手,阻拦只能徒增伤亡,便放了李熙潸一条生路。只留下陆伯庸被层层围住。

此时的陆伯庸,虽然面色沉稳,招式有板有眼,但气息已然有些紊乱,施存一逮住一个破绽,一招“五雷斩鬼”,刀身化作五道闪电一般,自上至下,向陆伯庸盖顶而来,陆伯庸自知这一招躲闪是来不及了,赤手空拳也无法格挡,只得口念“慈悲慈悲”,双目一闭,但觉得两边肩井穴一疼,随即又睁开了眼睛,只见施存一早已收了架势,刚刚一招,只是用刀背磕了陆伯庸肩井穴一下。

陆伯庸虽然死里逃生,但并不买账,问道:“前辈莫非此时又生了贵生之心?”

“倒也不是,全是因为陆道友手中没有兵刃,胜之不武,若那李掌门逃脱之时把双钩枪留与你也是好的。”

“晚辈不善枪法,若论兵刃,便用惯了”陆伯庸略微顿了一下,才发觉四肢、后背,已然中了五刀,衣襟已被鲜血浸透,只不过处处留有余地,方才激战正酣,竟未觉察,不禁一笑,“罢了,晚辈甘拜下风,任凭前辈发落。”

“好!那你暂且随我一同回去,明日再做定夺。”

众人恐夜长梦多,便带着陆伯庸速速下山,陆伯庸边走边看着身上的衣服,忽的疾走两步来到施存一近前,“还有一事想烦劳前辈。”

施存一侧头看了看他,陆伯庸继续说道“还请前辈为晚辈找些金创药和一件合身的得罗。”

“干净衣服便有,得罗只有一件,若做早晚功课,用心即可,何须刻舟求剑,做这许多姿态出来。”施存一故意打趣道。

“前辈所言极是,既然如此,那找件衲衣即可。”

一旁丁素锦虽然重伤在身,但说话的气力倒还留了几分,此时总算得了揶揄陆伯庸的时机,连忙插话道:“陆道长果然好修行,以陆道长的修为,不穿一件天仙洞衣,岂不辱没了道长。”

丁素锦本欲取笑,却未曾想陆伯庸正色道:“娘子不是坤道,自然不知,这天仙洞衣,乃是盛大斋醮科仪以及隆重祀典高功所穿,我等所穿,皆为班衣,若是施道长这样的辈分,才可穿这天仙洞衣。望娘子牢记,今后切莫再失言,以正视听。”

丁素锦听罢又气又笑,心中暗想此人果然不似凡人一般,所思所为皆非顺应常理,便不再作声。

一路无言,众人各自回到府中安顿,施存一将陆伯庸带到司马皓府上,府外守候的枢密院官差见到施存一回府,急忙回去禀报。而司马皓见施存一安然返回,身边又带了一个小厮模样之人,便将二人引入内院,看了茶水,然后低声问道:“师弟此去,必是有所斩获,但不知这位又是何人?”

施存一便将陆伯庸以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告知司马皓,司马皓听罢,对陆伯庸抱拳施礼,“原来是紫阳子门下,既然如此,你们二人便早些休息,我筹谋一下,咱们明日再行定夺。”

于是二人告辞,陆伯庸倒也乖顺,随着施存一去做功课,而司马皓则一个人陷入沉思当中。

第十三章 凤佩被毁事端露 风云突变无迹寻

翌日清晨,司马皓便派人请了殳婳过府询问有关凤佩之事。殳婳、施存一、陆伯庸三人便将各自所知情况全部告与司马皓。司马皓心中暗想,徐百祥此人既然已经出现,将来会对社稷不利,必先除之,但昨夜陆伯庸被俘,想必这凤佩已然被毁,但不知凤佩毁坏,又会引出哪些事端。

正在司马皓思忖之时,听院公来报,说鲁国公明日早朝之后,有要事与他相商,让司马皓不要安排其他事宜。院公走后,几人又商议了一番,便到了午时,几个人刚刚用了些点心,又见院公来报,说是冯京请司马皓过府议事。司马皓不敢怠慢,急忙命人备好马匹,前往冯京府邸。

待进了冯京府邸内院,司马皓便看到冯京、冯岚父女二人正在正堂等候,面色甚是凝重。

司马皓见过礼,冯京便命令身边家丁院公全部退下。看了看司马皓,面色略带几分迫切,“昨日傍晚时分,殳掌门与小女前来老夫这里寻求援手,但当时官家正在点将排兵,不得已,殳掌门便带了一众门人前去救援,待老夫命人前去大则庄缉拿逆党之时,徐百祥、十蚺众以及藏刀门门人均已不知去向,而那凤佩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说到这里冯京轻轻叹了口气,“但不知这点将之事与这凤佩被盗又有何关系,官家若是得知此事,又会如何责罚与我。故此请司马少卿过来,为老夫解一解惑。”

司马皓听罢沉吟片刻,随即说了一句:“恐怕此时吐蕃已陈兵抹邦山,直逼狄道城,官家这是为王韶将军点的将。”

冯京听到王韶二字,不免眉头一皱,“此事干系重大,司马少卿千万不可玩笑。”

“下官岂敢玩笑,若不出下官所料,吐蕃大将穆尔、结舒克巴现已集结所部汇聚于抹邦山,图谋我大宋边境。”

“若果真如此,此事定要从长计议,先有西夏梁太后攻我大顺城,直逼庆州城下,‘陕右大震’已至朝野恐慌。幸有唃厮啰之子董毡乘虚率兵攻入西夏,才稍事缓解。后西夏连番扰我罗兀城。现吐蕃对我边境用兵,若针锋相对,恐西夏坐收渔翁之利,此事万不可贸然行事,明日早朝,若官家提及此事,我定当全力阻拦。”

司马皓起身深施一礼,“冯枢相势单力薄,要是再多一些同侪进言官家,方能多几分把握。”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那老夫便不多留司马少卿了。”冯京边说边起身,“我这就去联络各处官员,明日见机行事。”

司马皓虽然明知但凡王韶用事,王安石必定倾力相助,且神宗对王安石更是言听计从,但此番若能动摇神宗决心,不设洮河安抚司,便无日后熙河路,更不会有西夏之战。如此一来,一则宋军实力得以保全,二则便不会有永乐之败,神宗也不至急火攻心,含恨而逝。明日朝堂之上,王安石定会据理力挺王韶,一定要想个对策避免此事发生,让官家知难而退,更可借此机会联络更多反对变法的官员,若失去了王安石这个靠山,卫朴自然无法入主司天监,这《奉元历》改移闰朔之事即可避免。司马皓主意已定,便心生一计,快马加鞭,欲与施存一商议。

待到司马皓回府之时,正逢施存一在内院书房询问陆伯庸,只听见陆伯庸说道:“既然师傅命我前去相助,我去便是,纵使我不去,定然也会有张伯庸、王伯庸,至于如何相助,我悉数按照徐先生安排便是。”见司马皓迈进书房,陆伯庸又说道:“华阳子施真人的确来找过家师,但并未对司马少卿之事另做布置,至于前辈口中所说‘不利’,晚辈更是无从知晓了。”

“陆道长之事暂且搁置,我刚刚从冯枢相处得来消息,徐百祥昨夜已带一干人等遁迹而去,目前不知所踪,凤佩下落不明。”司马皓看了看陆伯庸,“至于陆道长,权且在我这里住下,我明日早朝之上,定会照会同僚,官府自然不会为难道长。”说罢坐到施存一身边,低声说道:“现下更有一件要紧事需要存一你出手相助。”

二人正欲耳语,才想起陆伯庸还在一旁正襟危坐,司马皓刚要说话,陆伯庸倒是先开了口,“二位请便,我若不想听,近在咫尺也与我有如千里之遥,我若想听,二位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能窥得玄机。”

司马皓苦笑一下,点了点头,“罢罢罢,陆道长继续用茶便是,不用回避。”

司马皓与施存一筹谋了一番,待到入夜之后,施存一换了一身夜行的衣衫,直奔王安石府邸而去。

王安石素来为官清廉,崇尚简朴,自然府邸也不似其他官宦一般奢华,若不是巡夜的家丁灯笼上面有个“王”字,施存一以为走错了地方。待施存一悄悄来至内院,见书房之内依然灯火通明,便猜测王安石尚未就寝,便纵身跃上房顶,掀开一块瓦片向内观瞧,依照白天司马皓所画图形,果然是王安石本人端坐在书房之内,对面还有一个年轻人,只见王安石正接过年轻人手中奏章,面带和悦之色说道:“元度啊,此番从江阴让你来京,一是明日早朝之上要给官家呈上这道折子;二是官家希望你在群臣面前将江阴推行青苗法,与百姓之利,一一讲述。”

“小婿定当尽力,只是此时官家责令江淮等路统计平籴之本,又任命皮公弼为发运副使,莫非朝廷要用兵不成?”对面这位年轻人正是王安石的女婿蔡卞。

“不错,如今吐蕃已陈兵抹邦山,我与王韶将军力主出击抗敌,粮草辎重所需用度自然不能怠慢。昨日官家已经点将,只等明日朝堂之上颁布圣旨。”

施存一在房顶上听得真真切切,便知此人定是王安石无疑,便伸手从腰间百宝囊中抽出蒙汗香,轻身落在书房窗前,用指甲轻轻在窗纸上捅了个小洞,伸进一支竹管,将蒙汗香吹进屋内。不多时屋内二人便昏睡过去。施存一见时机已到,便抽出匕首,轻轻推门而入,反手推紧房门,来到王安石近前,将手中匕首一抬,直奔王安石脖颈而去。这把匕首实在锋利,从王安石颈后略过,没有带出半点声响,只是浅浅割出指甲长短的一道伤口,施存一随即掏出一包药粉,撒了一点在伤口之上,听了听外面巡夜家丁还未来至内院,趁着王安石没有苏醒,便迅速翻出内院院墙,向司马府疾驰而去。

睡梦之中,王安石忽觉得脖颈后面有些刺痒,便伸手去搔痒,待手指碰到肌肤,只觉得一整刺痛直通百会,当时便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和蔡卞不知何时已经睡去,脖颈后面此时多了一条伤口,轻轻触碰便奇痛无比,便急忙命家人找位大夫前来诊治。

待大夫赶到之时,王安石已然昏厥,一旁蔡卞和家丁正在照料,大夫查验了伤口,又把了把脉,觉得是蛇蝎叮咬所致,便开了张方子,让人去拿药,并叮嘱家人要以清热解毒、通二便排毒为先。

家人遵医嘱悉数照办,却不曾想服药之后,王安石不但病情不见好转,反倒上吐下泻,不多时便昏死在床上,王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

翌日清晨,早朝之上,神宗得知王安石昨夜突发急症,现处于昏迷之中,便命御医前去探病诊治。心下不免苦闷,若今日提出王韶建置熙河路一事,群臣必然公然反对,又无王安石据理力争。神宗思忖片刻,只好以南甲战报、蔡卞陈词寻个由头,再与群臣辩驳。想到这,神宗便命身边太监先读了南甲捷报以及蔡卞呈上的折子,正欲让蔡卞刘述江阴青苗法推行的情况,不想这时有人出班跪倒,“我主万岁,微臣有本启奏。”

神宗见殿下所跪之人正是枢密使文彦博,便说道:“文卿平身,奏来便是。”

“禀万岁,微臣有秦州今日传来奏折一份,现高昌回鹘、沙洲回鹘、青唐吐蕃同时发兵,欲攻取西夏瓜、沙、甘、凉数州,北面辽国趁机派两路大军直逼楼博贝白马强镇军司,现一路已攻取黑水镇燕军司,李秉常无奈之下,只得调集东路各州、各监军司兵马增援,王韶将军现已从古渭砦发兵夺取河、银、夏各州,若白马强镇监军司破,后续之事实难预测。”

司马皓听了文彦博所奏之事,不禁眉头紧锁,额头微微渗出汗水。

第十四章 王韶受命伐西北 兄弟论道断前情

依司马皓所知,秦凤路经略安抚使王韶,先劝降俞龙珂,再破蒙角罗、抹尔水巴,击败青唐吐蕃木征所部,然后夺岷、熙各州,置熙和路。若夺取了银、夏各州,则无熙河路可置。而此时,青唐吐蕃唃氏后裔——瞎征、木征等人应各自为政才对,怎会突然联手攻打西夏?再有那高昌回鹘,自赴我朝贡奉以来,往来皆经夏国,从不绕道青唐,可见两国睦邻,现在突然发难,这也与所知不符,莫不是这凤佩被毁,才惹出这天翻地覆之变?!

正在司马皓愁眉不展之际,忽听得殿上宣旨:“门下,秦凤路经略安抚使王韶,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经略西北边务以来,威震羌、回鹘诸部。现夏正逢战事,扰我西北,兹特授王韶节制陕西路、西川路兵马,临机决断、权宜行事,近讨蕃裔,远伐回纥”

诏书于大殿之上宣布,而非誊录副本送枢密院,可见神宗势在必得,而这西夏战事,确实也是千载难逢之机,可以佐证变法之成效。但是以文彦博为首一众老臣,却未必愿意行这个“方便”,且不说王安石在场与否,此番王韶拥兵陕西、西川两路,若联合羌人或回鹘举事,朝纲定为之倾覆,即便十个王安石在场,文彦博、冯京等人也都会倾力辩驳。

此时文彦博心中不免愤懑,若是以前,知制诰当时便会封还词头,还容得此诏书颁布,如今王安石将知制诰换成了自己人,才会有此不顾社稷安危的旨意,事已至此,只得先关报御史台,动用台谏官们的权力,逼迫官家追改诏命了。想到这里,文彦博偷偷向冯京使了个眼色,冯京自然领会,二人便不做声了,大殿之上虽另有人出班陈情,力劝神宗,但大多人微言轻,被神宗一一驳斥回去。

神宗与群臣辩论了一番,见再无人出来阻挠,便欲退朝,司马皓急忙出班,奏到:“启禀我主万岁,昨夜臣夜观星象,窃见北方女宿、西方胃宿、毕宿异常,不日恐有水患发生,且有白气由西入参旗九星,以西方一国有使来朝为应,遂生巨变。若此时万岁做此等安排,恐西北巨变,于朝廷、黎民苍生不利。”

“若依司马卿所言,不日将有西方使节来朝了?”

“臣虽才疏学浅,但依臣之所察,正是。”

神宗听罢,略微沉吟了片刻,说道:“司马卿所奏之事,待朕问过大理寺丞沈括再做定夺,诏书依旧誊录副本送至枢密院,文卿、冯卿定要与朕齐心协力,不可辜负了这难逢之机。”

散朝之后,神宗与部分官员移至垂拱殿进一步商议西北战事,而司马皓不在内朝之列,又要等待鲁国公,便独自踱步至待漏院,打发随从买了杯香饮子,一边喝着香饮子,一边脑海中思索当如何应对眼下这等“乱”事,可思绪不由得被眼前一派繁华景象带走。

这东京汴梁,开肆三万家,店铺栉比鳞次,勾栏瓦舍更是星罗棋布,此时待漏院对面一家酒肆,已然有客人登门饮酒,只听得银铃一般的声音传至司马皓耳畔,“焕儿,安排些好酒与这两位官人贺喜。”司马皓顺着声音望去,只看见一个量酒的娘子,年纪二八上下,眉宇间说不尽的风情万种。不多时酒到,三人痛饮,这娘子人情世故早已熟滑,唱一个娇滴滴的曲儿,舞一个妖媚媚的破儿、道一个甜嫩嫩的千岁儿,店中客人好不欢颜。司马皓看着这番景象,竟一时出了神,情不自禁轻声叹了一句“十人八九皆过客,觥筹尽处是平生。”

“师弟,可是想起当年太祖在世了?”

司马皓听声音,便知是李文英,便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酒肆内的风情,淡淡地问道:“恐怕今日并非鲁国公相邀,而是师兄你有话要同我讲吧。”

李文英也不回答,只是学着太祖的语气:“苟能归我土地民庶,则当尽此金帛充其赎直。如曰不可,朕将散滞财,募勇士,俾图攻取耳。”说罢,坐到了司马皓的对面:“当年太祖每逢尽兴之时,便提及此事。然而至今未果。而当今天子确与太祖有几分相似。”

“师兄此番前来,可是要与我追忆太祖不成?”

“我知你心中不解,更知今日王安石突发急症也与你有关,我只想奉劝与你,再不可做这些无端之事出来,若你一意孤行,恐怕寰宇骤变,届时你我只能自保,更无余力匡扶天道。”

“匡扶天道?师兄所言天道,与我所知天道,绝非一理,师兄又怎知此时不是天道?若果真天地不仁,那今日朝堂之上,无论有何种变故,青唐依旧归顺,王韶将军仍旧会攻克岷、熙各州,可如今看来,恐怕史册之上,再无熙河路了。”

李文英顺着司马皓的视线,也望向对面的酒肆,悠悠地说道:“天道无为,天道自然,天道便是知足、知止、知常。今日之势,民不以稼穑为本,而图享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涂炭生灵为口腹之欲;凡器具者,不侍生产,流于市而奉于厅堂之上,徒增奢靡之气,古有越窑,以釉色惊艳著称于世,继而世人大兴窑业,伐林谋碳,以至土地褊狭、山林殆尽。凡此种种,俱逆天道。故而,苍生聚,是为天道,非是一人、一物、一朝、一代可左右,若有忤逆,天道必彰,除旧布新。”

司马皓听罢,起身走到窗前,向刚刚卖饮子的小贩招了招手,小贩心领神会的捧了一杯香饮子送到窗前,司马皓将饮子放在李文英面前,说道:“师兄不闻,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是为‘能参’,‘能参’者,知天命而后佐国扶命,方可彰显天道。社稷长久,则可以文明教化黎民,使其长幼有序、孝悌传承,生谐,忠、信、礼、义之德行,而后天下可大同矣。”

李文英此时只是低头不语,似是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沉吟半晌,突然也起身走到窗前,拍了拍司马皓的肩头,“师弟,你我二人有些时日没有一同饮酒了吧。”

司马皓微微一笑,“那你我兄弟,今日申时忻乐楼相聚一番便是。”

忻乐楼的“茶饭量酒博士”筛了四角“仙醪”,满面堆笑的放置在李文英、司马皓二人面前,“二位官人可还满意安排的这些酒食?”

司马皓点点头,又伸手取出二十文钱排在桌面上,“这些赏你。”

“茶饭量酒博士”脸上的笑容立刻由假变真,连忙答谢,嘴里一边说着“这怎么使得”,下手倒是利落,用袖口一拂,便收了二十文钱,谢过司马皓的赏赐,便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司马皓看着这人的背影,若有所指地说道:“师兄可曾看见那茶饭量酒博士谢赏之时的神色?”

李文英斟了两杯酒,自顾自地先满饮了一杯,然后说道:“你这二十文祗应,便让他晚餐之时,多了一道荤食,自然欢喜。”

司马皓也把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把酒壶往桌旁一推,“下一杯便有人替咱们斟了。”话音刚落,便见刚刚那个“茶饭量酒博士”顺着楼梯领上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然后偷偷向司马皓二人这边的桌子指了指,那个小厮便一脸恭顺的走过来,捧起酒壶便给他们二人斟酒,嘴上还说着:“让小人来伺候二位官人吃酒。”

司马皓脸上略微流露出一丝得意,对着李文英捧起酒杯:“岂敢烦劳兄长为我斟酒,让这名厮波服侍咱们便是,来,我与兄长再满饮一杯。”李文英也端起酒杯,粗略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小厮,并未做声,只听得二人酒杯“当”的传来一声清脆的撞击,还未等放下酒杯,那小厮早已捧起酒壶在那里等候,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人看二位官人今日好雅兴,小人的兄弟是个‘闲汉’,不妨叫上来一并服侍二位官人,若是官人们买物、命妓,直接差遣他便是。”

司马皓将酒杯放在桌上,也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厮,“既然如此,那你便让他上来领些银钱,出朱雀门,到那州桥与我买些杏片、梅子姜等杂嚼过来。你也不必在此为我二人斟酒了,去那马行街的药铺买些口齿咽喉药回来。”

小厮听罢如同领了圣旨一般,急忙下楼唤他的兄弟上来领钱。待打发走那兄弟二人,司马皓对着李文英微微一笑:“师兄,适才这二人俱是那茶饭量酒博士引来,你可知这茶饭量酒博士用意何在?”

“无非亲戚、邻里相互帮衬罢了。”

“依师兄之意,那二人会分些祗应与那茶饭量酒博士?”

“适才那茶饭量酒博士欣喜之色,似是有感而发,真情所致,绝非因为此等蝇头小利。”

“师兄所言极是,因四海之内广施教化,故万民安居乐业,有民乐业方存此德行。古有人定胜天之说,故胜天,须以“定”为先,而“定”非一国之定,乃万邦之定,圣人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万邦定则须均富,才可如适才那三人一般,乐道如斯”

第十五章 远赴西北风波起 身世蹊跷穆牙郎

司马皓、李文英二人从申时一直饮酒到亥时,席间说尽了世间沧桑。司马皓被施肩吾赐名苗昌裔,与李文英二人自幼便拜在施肩吾门下,朝夕相对数十载,自朱温代唐称帝建立大梁,二人出师下山救助黎民,到周恭帝柴宗训禅位太祖赵匡胤,又一起经历了数十年的磨砺。太祖立宋之后,司马皓入仕,官拜司天监,于永昌陵前告知大太监王继恩:“太祖之后,当再有天下”,由此引出王继恩与参知政事李昌龄等人阴谋废立,未遂,真宗即位,将王继恩黜为右监门卫将军、均州安置,死于贬地。而司马皓由于意图改天换命,被施肩吾擒回师门软禁起来。宝元二年,李文英奉师命下山济世,从此一去不回,施肩吾无奈,只得于嘉祐八年命司马皓下山济世,再到如今两人相见,中间又是三十年。此前种种,却不似今日这般笃定,自此二人便要分庭抗礼、势同水火,这百余年的情谊化在了这一醉方休之中,随着这汴梁城中的万家灯火,融入在这苍芒星空之间,怎堪回首。

翌日,李文英拜别曾公亮,带着鲁国公的手谕,由枢密院三位官差项祖、王盛、薛伏陪伴护送,一同前往庆州。

四人快马加鞭,一路无话,这一日来到长安城。正所谓“忆昔金门初射策,一日声华喧九陌。少年得意出风尘,自为青云无所隔”,西北人文风土,素以“质直、忠厚”闻名,但又不乏任侠之情怀,犹如宋真宗评价杨砺“介直清苦”,西北士人,大抵如此。枢密院三位官差中,王盛便是长安人士,此时到了故里,便想进一进地主之谊,走到李文英近前说道:“李先生,枢密院送景思立将军文书想必此时已经到了,言明景将军所派接应之人本月十五于长安城中“云庆馆”与我等相见,我们暂且于“云庆馆”住下,等待几日便是。现已申时,如蒙先生不弃,便随我去城中‘杨家店’品尝一下长安的羊羹可好?”

李文英此时腹中确有几分饥饿,便点点头,“那就烦劳王盛兄弟带路了。”

王盛带着三人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了杨家店,四人下马,有店伙出来牵走马匹,四人便信步进入店中。

刚一落座,便有酒保端上来四个烙馍,项祖甚是诧异,王盛见状连忙解释:“这家老店,唯有羊羹,少顷待羊羹上来,便将这烙馍撕成指甲大小放入羊羹食用。”项祖乃是江南人士,第一次见这西北饮食,虽听得王盛所言倒也简单,但心下还是怕旁人看了自己的笑话,便侧过身去观瞧邻桌客人如何撕这烙馍。不料项祖刚一转头,便与邻桌一位郎中四目正对,好不尴尬,二人对视片刻,郎中莞尔一笑,起身来到四人桌前深施一礼,“助教杜眠春,见过四位大官人。”

项祖脸上微微一红,起身还礼:“原来是杜大夫,适才失礼了,海涵海涵。”薛伏在一旁也打了句圆场:“杜大夫莫要取笑我这位兄弟,他乃江南人士,不曾见过羊羹。”

杜眠春听薛伏开口讲的官话,便问道,“听这位大官人的口音,莫不是自京城而来。”

薛伏被杜眠春这样一问,立刻警觉起来,“不知杜大夫问这作甚?”

杜眠春连忙从身上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包袱,一边展开,露出一个锦盒,一边说道:“助教不才,不久前医治了一位病人,这位病人随身没有钱财银两,便将这件东西抵作诊金。”说罢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尊碧玉雕刻的如意宝怙主,“我也请教过几位大官人,有人开价两缗,我心下此物定是件宝物,便想着若遇到京城来的官人们,见多识广,识得此等宝物,兑出五缗岂不欢喜。”

李文英仔细端详这尊碧玉如意宝怙主,雕工精湛,用料考究,必是西夏王公贵族所用之物,便问杜眠春道:“持此物之人,是何样貌?”

“此人是位牙郎,看年纪已过天命,体态倒还健硕,谈吐并无出奇之处,据说常年在西夏经商,故得此物,身边只有一位厮儿伺候。”

“此人现在何处?可能找到?”李文英边说边从包袱中取出五两白银,放在桌上。

杜眠春见李文英取出银两,便将锦盒双手捧至李文英近前,说道“那便不难,用过饭,我带四位大官人前去。”

王盛见杜眠春拾起银子,喝了一句“且慢,你这大夫好生无礼,既说了五缗,如今一缗不过八百文,你取走四两便是。适才你开口便说五缗,我就知你要算计这一两的好处。”

李文英急忙打断“王盛兄弟,这一两纹银便当做给杜大夫的祗应,少顷还要烦劳杜大夫领路。”

几个人用过晚饭,杜眠春头前带路,四个人各自牵着马匹,穿街过巷来到一处脚店,脚店后面有五六间客房。

脚店店主东看到杜眠春进来,连忙走出栏柜迎接,“杜大夫此时到我这里,莫不是还未用饭?”

“用过了。我今日带了几位远道而来的官人,想要拜会一下穆牙郎。”

店主东一听,即刻笑逐颜开,“穆牙郎在我这里住了有些时日,身上的银两早已用完,赊了些账,今日既然有故人探望,那我便安心了。”说罢领着几个人来到后面一处客房门前。

店主东轻轻叩了叩房门“穆牙郎,有几位官人来看望你。”屋内并无回应,店主东又加了些力道叩了叩房门,“穆牙郎可是已经就寝了?”屋内仍无回应。

王盛见状,从后面走到门前,朗声道:“穆牙郎,我家先生有事求见,你开门便是。”见屋内依然无人回应,王盛便欲推门而入,手刚刚碰到门板,便见门缝之中寒光一闪,一把钢刀直奔王盛小腹而来,幸好王盛并未正对门缝,加之习武之人手疾眼快,侧身将将躲过这一刀,又听见屋后传来“哐”的一声,似是有人破窗而出,众人之中项祖轻功最好,纵身便跃上房顶,王盛、薛伏二人运动内劲将门顶开,正看到一位牙郎打扮之人,手握吊刀,有气无力的坐在地上,似是大病初愈,面无血色。

薛伏一个健步上前,将牙郎手中吊刀踢落,王盛抽出大刀一下抵住此人脖颈,李文英急忙快步走到牙郎近前,悄悄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做声,继而说道“穆兄莫要惊慌,小弟此次前来寻穆兄回去,并非为那账款之事,张员外已然从中调停,你随我们回去便是。”

店主东在一旁听是账款之事,连忙说道:“那穆牙郎拖欠我们的店饭账钱”

李文英掏出二两白银交到店主东手里,“这些可还够用?”

店主东见到白银,立刻满面堆笑,“够用,够用!真是托了杜大夫的福,遇到了这几位大官人。”

杜眠春深施一礼,“既是故人相遇,那助教也不便打扰几位叙旧,先告辞了。”

这边众人擒住了穆牙郎,而项祖那边却是横生枝节,本来这厮儿体态就娇小,项祖追出数十步便拿住了这厮儿的衣领,将其制伏在地,偏巧此时不知从哪里窜出三个蒙面人,手持匕首,二话不说直奔项祖而来,项祖也顾不上许多,摆刀迎战,四人打在一处,才几个回合,项祖便知不是这三人对手。四人打斗这条街巷甚是僻静,此时刚过戌时,却无行人经过,项祖也无处寻觅援手,看这三人来势汹汹,也只得奋力迎战,待觅得时机,再做脱身的打算。于是项祖便将右手握在刀锷之下,左手也收回许多,做了个握棒的架势,将眉间刀化作哨棒一样,只是拨挡,并不还击,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凭借眉间刀的长度,三个蒙面人竟一时无法近身。

又战了几个回合,一个蒙面人突然跳出圈外,伸手掏出一条绳索,扣在匕首环上,然后将绳子往脖颈上一缠,口中不知念了一句什么,随即脖颈一抖,匕首便像一条银蛇一般直飞项祖面门而来。项祖只觉得面前一道寒光,侧身急忙闪过,刚刚站定,另外两个蒙面人又攻了过来,项祖又摆刀抵挡,此时那蒙面人已经跃到项祖身后,将绳索往脚上一缠,随即踢出一脚,匕首直奔项祖后心而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嗦”的一声响,一颗飞蝗石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匕首之上,“当啷”一声,匕首落地,蒙面人一抖手中绳索,便要把匕首抽回来,但听得耳畔边“嗦、嗦”两声,只觉得肩头、大臂一阵疼痛,原来是两颗飞蝗石打在了身上,蒙面人也非等闲之辈,忍痛将匕首抽回,在肩上一缠,然后一抖肩膀,说了句“出来!”匕首直奔黑暗处而去,可未曾想匕首飞过去突然停住,绳索也被拉的笔直,似是那藏于暗处之人接住了匕首,蒙面人不由得一怔,就在这片刻之际,一颗飞蝗石又飞了过来,正中蒙面人额头,当即晕厥过去,手中的绳索也松了开来,那藏在暗处之人收了匕首,解了绳索,在手中掂了掂,然后一抖手腕,匕首直奔另一个蒙面人飞去,这飞出去的匕首在空中旋转自然带着一阵风声,另一个蒙面人也早有察觉,怎奈这匕首飞出太快,待蒙面人转身闪躲之时,匕首早已到了身前,只听得“噗”的一声,扎入蒙面人肩头,这蒙面人“哎呀”了一声,向后踉跄了好几步,项祖见有机可乘,向前一伏身,就地一滚,来到受伤的蒙面人近前,用刀柄反手一磕他脚后跟,此人仰面朝天倒了下去,项祖顺势正手就是一刀劈向蒙面人的面门,蒙面人无处躲闪,只得双臂运足力气,绷紧肌肉,交叉护住面门,项祖本来就用的小架势,挥刀力道不大,一刀下去,只深深地砍入手臂,蒙面人也顾不得伤痛,一拧腰,一腿踢开项祖,起身掉头就跑,第三个蒙面人也没有攻过来,只是扶起刚刚被飞蝗石打中之人,向街巷另一侧逃去。

项祖见三人逃窜,并不追赶,只是走到那个厮儿近前查验了一番,见没有被伤到,这才回身对着黑暗处深施一礼:“适才蒙这位英雄相救,在下不胜感激,还不知英雄尊姓大名。”待项祖起身之时再看,那黑暗处的人影早已不知去向,项祖摇了摇头,便押着那个厮儿回了脚店。

第十六章 揭露牙郎真身世 更有危机藏其中

待项祖回到店中,李文英正在给那位牙郎把脉,一旁王盛、薛伏守护,项祖把那厮儿交与王盛,便将方才打斗之事悉数讲给众人。

李文英听罢,恐怕后面还有其他埋伏,连忙让薛伏搀扶起那位牙郎,王盛押着那个厮儿,几个人趁着夜色赶往云庆馆。

一路之上,王盛见这厮儿体态较小,身形绵软,不免揶揄到:“这位牙郎,我见你身材魁梧峻拔,却不曾想是这般小气之人,你家这厮儿恐是未曾吃过一顿饱饭,才落得这般瘦弱。也难怪适才弃你而去,若换做是我,早就另谋明主,哪还等到今天。”

穆牙郎听到王盛奚落,也不做声。一旁项祖接过话来:“这厮儿确实可怜,身上也无甚力气,弱不禁风似是位小娘子一般。”

王盛听到“小娘子”三字,才想起从见到这两人到现在,这个厮儿不曾说过一言片语,便试探地问道:“你姓甚名谁,哪里的人士?”

这厮儿只是低头不语,王盛又追问道:“为甚不做声,难道是个喑人不成?”

李文英急忙打断王盛,“王盛兄弟不必为难于他,少顷到了云庆馆,在下自然将个中原由讲与大家。”说罢了看了看穆牙郎,只见穆牙郎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心下又多了几分把握。

一路无事,几个人在云庆馆之中安顿下来。安置好马匹行李,李文英命人布了一些茶点,便召集众人来到自己房中。王盛刚刚坐下,便耐不住性子问道:“李先生,方才你所说的原由,现在可否道来?”

李文英微微一笑,“原由之事,容后再表,在下先给诸位讲讲邻国西夏之事。”说罢呷了一口茶,继续缓缓说道:“夏国开国之主,其名元昊,鲜卑拓跋氏,其母卫穆氏,将其侄女许配元昊,为正室,元昊称帝后,与卫穆氏交恶,遂立野利氏为后,元昊舅父卫慕山喜于景祐元年谋反,兵败之后,元昊赐死其母、舅父,尽诛其族人。元昊之妻卫穆氏被打入冷宫,并于冷宫之中诞下一子。野利氏得知此事,进谗言于元昊,‘此子容貌不似陛下’,元昊听信野利氏,杀妻斩子。有党项大族没移氏与卫穆氏交好,欲为卫穆族人雪恨,族中没移皆山便设计将其女许配元昊之子宁令哥,并借机亲近元昊,元昊性淫,见没移皆山之女貌美,强行封妃,从此父子反目,宁令哥虽弑父未遂,但也足见卫穆、没移两家情深。”说到这里,李文英侧过脸去看了看穆牙郎和那个厮儿,两人此时双面紧闭,表情僵硬。李文英又呷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若以两家之好,没移氏岂肯坐视卫穆氏灭族,其实卫穆氏产子当日,没移氏早已偷梁换栋,元昊所杀,只是一个冤魂罢了。而后,这位元昊之子,被没移氏抚养成人,取名赤呵云,没移氏又将族中女子没移白马许配于他,二人诞下一女之后,没移白马病故,赤呵云与其女从此不知所踪,想来这女孩正是豆蔻年华。”

听到这里,王盛若有所思,看了看穆牙郎,看了看那个厮儿,插话问道:“李先生,那赤呵云若还活着,也就刚至而立之年吧?”

“不错,正值而立。”

王盛又看了看穆牙郎的年纪,摇了摇头,“那便与这二人又有何关系?”

“这位穆牙郎,观其面容似是已至天命,可适才我诊其脉息”李文英刚说到这里,项祖、王盛不禁面色发红,借着屋内灯火,仔细观瞧那个厮儿,才看出眉宇间的隽秀之气,那厮儿见二人正在看他,更是将头低垂下去,面色一片通红。

穆牙郎此时挣扎着直起身体,面无血色,沉吟了半晌,才有气无力地问道:“这位先生,你适才所说,有何凭证吗?”

李文英将那尊碧玉如意宝怙主掏出,捧在手里,“无凭无据,只一件宝物在此,个中虚实,皆逃不开怙主法眼罢了。”说罢,把如意宝怙主抵还到穆牙郎手中,“有此物,便有卫穆一族,若无此物,何以为家?”

穆牙郎接过碧玉如意宝怙主,眼眶不禁湿润,一旁的厮儿此时已经轻轻抽泣起来。穆牙郎强忍住泪水,看了看面前的李文英,声音略带嘶哑的问道:“这尊怙主先生是从何处得来?”

“从杜大夫那里得来。”

穆牙郎听罢仰天长叹一声,“也罢,不曾想沦落至此,苟延残喘,竟还要搭上祖先信物,朗戎,过来。”

那厮儿听到穆牙郎唤他,立刻走到近前,跪倒在地。

“这尊怙主乃是我卫穆一族唯一信物,无论发生何事,千万不可再将这信物变卖典当,切记!”说罢又转过头来看着李文英:“先生又是如何知晓这些陈年往事?莫非与没移一族有何渊源?”

“确是与你党项有些渊源,”李文英转身回到座位之上,“如此说来,这位厮儿便是你的女儿了。”

“正是小女卫穆朗戎。但不知先生与我党项有何渊源?”

“此事容后再叙,我且问你,项祖兄弟在街巷中所遇的几个刺客,可是来刺杀你们父女二人的?”

“这”卫穆赤呵云口气甚是犹豫,“在下不知。”

李文英暗自思忖,西夏突发战事,而此时卫穆族人现身长安,绝非偶然,这父女二人遁迹十余年,若说身世败露,遭人追杀,哪还等到今日,其中必定另有蹊跷。想罢便问项祖道:“项祖兄弟,适才行刺之人,用的哪门哪派的功夫,你可认得?”

“这三人的武功,并不似中原武术,其中一人善用绳标,起势之前,口中还念念有词,甚是奇怪。”

“念的可是‘接嘟阿’?”王盛插话问道。

“正是!”

“‘接嘟阿’是何意?”李文英想起王盛本就是西北人士,“听着便像是回鹘语?”

“先生猜的不错,‘接嘟阿’正是回鹘语,相传回鹘有一门武术,名为‘汤瓶七势’,速来密不外传,习练之人起势之前,必口念‘接嘟阿’,意为祈祷。”

李文英听罢眉头一皱,若真是回鹘派人前来刺杀卫穆父女,那这西夏战事定是与这二人脱不了干系,既然有一,那自然免不了有二有三,现在身边众人,只有三位习武之人,卫穆赤呵云大病初愈,自保都成问题,卫穆朗戎年纪尚幼,也需要有人照拂,若是再有刺客前来,怕是无法抵挡,此时若等待景思立派人前来,远水不解近渴,为今之计,只能惊动长安京兆尹,借助官府的力量,只是不知那个对项祖施以援手之人又是何方神圣,是敌是友,而回鹘人今夜必定再次动手,却不知是怎样的一场恶战。想到这里,李文英暗自起了一局奇门,断一断今夜吉凶,这一课断过之后,李文英不禁眉头紧锁,“看来这杜大夫绝非等闲之辈,倒要看看他有怎样的手段,能解了这围。”

就在李文英出神之际,薛伏正在打趣王盛、项祖二人,“你二人果然好眼力,若不是李先生点破,都不知人家卫穆娘子是男是女,还将这位卫穆官人一番奚落。”

“哥哥莫要错怪我二人,只是这卫穆小娘子一言不发,我们哪里断得是男是女。”

“罢了罢了,既然不分男女,那习武之人,武艺总该分得,但不知适才你所说那‘汤瓶七势’是何种武艺,项祖兄弟与他们交过手,可看出什么高明手段?”

被薛伏这样一问,项祖反倒踌躇起来“既然哥哥问道此事,我心下确实有些疑惑,交手之时,其中一人手持匕首,身法颇为古怪,以腰、胯发力,游身而战,矮架势,多打下盘,另一个招式多打直线,逢我格挡之时,对方会以贯劲冲破,怎奈我当时只守不攻,他们未曾讨到半点便宜便是。只是此二人武功不是一家的传授,一刚一柔,一阴一阳。”

听到“一阴一阳”二字,李文英突然起身,自言自语道:“项祖兄弟力战三人已是应接不暇,可这些刺客却未伤及卫穆娘子分毫。”说罢取了一盏灯火来到卫穆朗戎近前仔细观瞧,继而又转头看了看赤呵云。此时赤呵云微闭双目,淡淡说道:“李先生果然慧眼如炬,不似凡人,不错,朗戎生母没移白马正是回鹘人。”

“依在下看来,恐其生母正是葛逻禄氏。一人身系党项、黑汗、回鹘三支血脉,如此一来,待夏破国之日,诸国分庭抗礼之时,推举卫穆娘子登上大宝,正是万众归心。一是家仇得报,二是卫穆一族得以延续,三可北拒辽国,南拒我大宋,形成掎角之势。”

听了李文英这番话,卫穆赤呵云挣扎着起身,扑通一声跪在李文英面前,“李先生,在下得遇先生这般高人,实乃苍天所赐,确如先生所说,但有一事先生并未料对,我也原本揣测破我邦泥定必是为了钳制辽宋,可未曾想其背后另有主使,我得知此事,便买通了几个守卫,携小女朗戎,趁着战事掩蔽,才来到长安。还望先生护我父女周全。”

卫穆赤呵云话音刚落,便听到云庆馆外一阵喧哗,似是有几个住店的富贾命妓。李文英向众人做了一个手势,示意禁声,压低声音说道:“来者不善,诸位且听从我的安排便是。”

第十七章 云庆馆内遇刺客 故人解围亮真身

青牛妪,曾避路。契丹传说中有一骑青牛的仙女,见到了回鹘女子述律平,自叹相貌不如,便一下子消失了,由此可见回鹘女子容颜惊艳绝伦。

此时店中来的四个回鹘女子,确如天女下凡一般,个个丰姿绰约、身材曼妙,把几位富贾迷的神魂颠倒,店中的东家、店伙,甚至是被惊醒的客人,也都纷纷站在远处饱餐秀色,个个流连忘返。

几个回鹘女子当中,有一个身材最为高挑,见人都围拢过来,便开始边唱边跳起来,另外几个回鹘女子,也拿出随身带的“达甫”鼓在一旁敲打节奏。李文英听见外面传来歌舞之声,便凑近房门,仔细聆听,隐约听出回鹘女子所唱正是“安拉乎”,转身急忙命众人各自塞住耳朵,众人也未敢多问,便依李文英的指令行事。过不多时,外面声音越发细弱,渐渐归于平静。此时李文英示意薛伏守住窗户,王盛、项祖二人一人一侧守住房门,将卫穆父女隐藏在床铺之下,再将被子卷成一人大小,中间放一个枕头好似头颅,用青布包裹,背在背上,随即将灯火一一熄灭。众人刚刚准备停当,一把双刃弯刀便顺着房门缝隙伸了进来,挑拨门栓。项祖示意王盛不要动手,待那把弯刀挑开门栓,借着月色,二人见进来的正是刚刚那四个女子当中的一人,等这女子半个身子刚刚进入房门,项祖一个力劈华山,眉间刀直奔女子而来,忽听得“当”的一声,却被女子身后伸出的一把双刃弯刀挡住,那女子一矮身,像狸猫一样顺势向前一滚,便进入了屋内,王盛一看不好,赶忙一个健步跃到女子身后,照定后肩就是一刀,那女子感到身后一阵风声,便又是一个翻滚,随即半跪起身,起身拧腰一气呵成,起来时已经是面对王盛,不由分说一刀刺向王盛肋部,王盛用刀柄一磕,二人打在一处。这时项祖也正和刚刚挡住他一击的女子你来我往,战了几个回合。薛伏在一旁心中暗想,我这厢又要生出哪些花样?正在此时,只听得窗户“咔嚓”一声,被双刃弯刀劈开,“噌、噌”两下,跃进两个人影,为首的正是那个高挑女子,薛伏暗自叫苦,“为何是我以一敌二。偌大的房门还进不得三个人吗。”容不得薛伏多想,那高挑女子已然到了近期,举刀便刺,薛伏连忙摆刀相迎。这一动手,薛伏心中一惊,此人武功甚是了得,恐怕不能顾及李先生的安危了。

李文英本以为薛、王、项三人均是京中一等一的高手,应付四个女子应当是绰绰有余,却未曾想这几个回鹘女子也是个个武艺拔群,三人此时已经自顾不暇,李文英瞅准了一个空档,夺门而出。跃窗而入的另一个女子见有人逃跑,背后又好似背了什么,不由分说便追了出去,李文英刚刚下了楼梯,大门之外又跃进一黑衣人,看来早有埋伏,身后那个回鹘女子已然一个鹞子翻身从二楼落到李文英身后,伸手便向李文英背后抓去。

正在此时,忽从一楼暗处飞出一枚飞蝗石,不偏不倚正打在女子手背之上。女子轻轻“啊”了一声,后退了一步,急忙将弯刀横在胸前,护住要害,大门口那人见有人释放暗器,也不躲闪避让,一个健步来到李文英面前,一招双风贯耳,手中两把匕首直奔李文英两边脖颈,李文英虽然未曾练过一招半式,但这种生死瞬间,不知经历了多少,倒也有一套办法。只见李文英迅速向下一蹲,双手抱紧膝盖,迎着此人小腿向前一滚。黑衣人没有料到李文英会由此一着,急忙向后退了几步,脚下步伐一乱,只见一枚飞蝗石迎面而来,正中额头。

那回鹘女子见黑衣人倒地,柳眉一竖,也顾不得许多,纵身跃向李文英,还未来到近前,脚踝、右手又中了两枚飞蝗石,一下跌到在地,手中弯刀也飞了出去。

女子见大势已去,口中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扶起黑衣人便向门外跑去,楼上三个女子听到楼下发来的信号,知道不能得手,各自虚晃招式,从窗户跃出,只有那高挑女子留下断后,薛伏见这些回鹘女子退去,便转身一个跟斗跃到一楼,查看李文英的安危。

而王盛刚刚与那回鹘女子交手之时,并未占到半分便宜,小腿、手臂还被划了几道伤口,正在愤懑,见那高挑女子在窗前断后,不由得三尸神暴跳,王盛本门武艺乃是“七星棍法”,并不擅使眉间刀,前番在司马皓府中制退贼人便让薛伏、项祖抢了风头,此番又吃了女人的亏,更是怒气难消,眼见这些刺客便要逃脱,心中一急,于是双手阴阳把握住刀柄横在腰间,快速转动身体,待转动一周再次面向那回鹘女子之时,大喝一声“开!”,左手阳握撒开,右手阴握将眉间刀抡出,刀头带风,疾如闪电直奔女子腰间扫来,女子也未曾想到王盛用出了抡棍的招式,此时躲闪已是来不及了,于是心下一横,也是阴阳手握住刀柄,看准王盛大刀刀柄刀头衔接处,重心向下一沉,运足全身力气用弯刀一挡,只听“咚”的一声,王盛这一下势大力沉,虽然回鹘女子接住了这一刀,去被王盛的劲力震了出去,后背撞在客房墙壁之上,当时咽喉一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王盛见状,提刀便要再砍,一扬手,便觉得分量不对,原来这女子手中的弯刀是一把宝兵刃,削铁如泥,王盛大刀刀头刚刚已被削断,就在王盛一怔之际,那女子看准空隙,忍着伤痛一个健步来到王盛近前,一刀劈向前胸。此时王盛犹如换了个人一般,侧身闪过来势,身子一矮,以刀柄化棍,反手一棍扫向女子脚踝,女子只得一个鱼跃,翻身跃过王盛,还未站定,王盛好似背后长眼一般,看也不看,将棍向后一戳,正中女子小腿,那女子立刻失去平衡,身体向前一倾,双手撑地,此时王盛已经转过身来,抡棍盖顶便砸,女子但觉得背后一阵风声,就地向侧方一滚,刚刚躲开,待转身仰面之时,王盛早已收了刚才那一势,换了握法,右手空握,左手握住棍尾,以棍化枪,一抖手,棍稍好似枪头,正中女子内关穴,当时弯刀脱手,这时项祖已然赶到近前,一脚将弯刀踢远,说了一句:“王盛兄弟,住手!”,随即右手握了一个凤眼锤,一击正中女子肩井穴,那女子便昏厥了过去。

这边项祖、王盛二人擒住那回鹘女子,另一边薛伏正在和杜眠春讨价还价做起了生意,原来刚刚李文英被救,那暗中相助之人正欲离去,却被李文英喝住:“杜大夫!且慢!此番蒙杜大夫相救,在下感激不尽,便有件随身的宝物赠与杜大夫。”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打开放置在一旁的桌上,“此乃太祖所用云龙纹白玉铊尾,不知杜大夫可还喜欢?”

李文英话音刚落,黑暗之中便传来回应:“先生果然高人,助教便知瞒不过先生。”李文英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杜眠春从黑暗中缓步踱出,来到桌旁,双手捧起白玉铊尾仔仔细细地观瞧了一番,然后长叹一声,自顾自地吟诵起来:“乾坤有精物,至宝无文章。雕琢为世器,真性一朝伤。”吟罢诗,转头看了看李文英:“李先生,你看如此美玉,如今成了铊尾,岂不可惜?”

李文英微微一笑,“美玉琢与不琢,便要看庙堂之上有无好琢之人了。”

杜眠春听罢也是微微一笑,“李先生悟的太透,无趣,实在无趣。”一边说着一边欲将铊尾收于怀中。此时正巧薛伏从二楼跃下,见桌上白玉铊尾温润如有荧光一般,便一个箭步来到近前,抢先一步将铊尾握在手中,“杜大夫,我家先生方才受了些惊吓,恐是还未回神,应了你些什么,都不必当真。”

“君子岂能食言而肥,早知你等是这样的人品,那碧玉怙主我便三十两卖于你们了。”杜眠春揶揄道。

“既然杜大夫开了金口,那便三十两。在下这就将纹银取来。”说罢转身就要上楼。

杜眠春见状急忙伸手阻拦薛伏,“薛校尉且慢,若如此说来,岂不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一级浮图耗银五千两,七级便是三万五千两,适才你家先生被我所救之时便欠下我三万五千两。既然如此,那助教便在此等候,大官人速速取了三万五千与我。”

“杜大夫何出此言,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当朝御医钱乙先生救得长公主性命也未敢索要万两白银”

李文英听薛伏道钱乙救长公主之事,不由得眉头一皱,心中暗想:“此事应当发生于之后元丰年间,王安石罢相之后,而此时长公主尚且年幼,而钱乙也应未入京城才对。莫非在司马皓阻王安石设熙河路之前,便有人已经染指过这江山社稷的变数了吗?!”想到这里,李文英对薛伏道:“薛伏兄弟莫要玩笑,速速将那铊尾交于杜大夫,以后世事难料,我等还要请杜大夫助一臂之力!”

第十八章 回鹘女子出层檀 另有内应惹事端

李文英、杜眠春、薛伏三人回到房间,见王盛、项祖二人擒了那名为首的回鹘女子,卫穆父女也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项祖凑近薛伏问道:“这一番打斗,楼下的客人均未听到?”

“未曾听到,个个尚在酣睡。”

“那便怪了,若说是这些回鹘女子下了蒙药,那些一旁观瞧之人又是如何酣睡不醒的?”

李文英看了看那被擒的回鹘女子,对项祖说道:“适才这些女子所以吟唱,并非助兴之举,实则为回鹘萨满‘安拉乎’,可致闻者酣睡,也可致其癫狂无状,乃祝由之术。”

杜眠春听到“祝由”二字,不禁叹道:“李先生到底何许人也,知之甚广,且不说回鹘祝由之术,就连助教此番施以援手,难不成也在先生运筹之内?”

李文英笑而不答,只是安排了一下众人如何值夜,便到一旁静坐冥想,只是淡淡地回了杜眠春一句:“杜大夫明知故问了。”再不做声。

此时众人也甚是乏累,便不再多问,各自休息。

一夜无事。翌日清晨,众人醒来,便见杜眠春正为那回鹘女子施以针灸,急忙围拢过来,还未及开言,杜眠春先行说道:“这回鹘女子似是中了疯茄儿之毒,已然昏睡不醒,怕是早就将这毒物藏匿于身上,若是被擒,以便自行了断。”

项祖听罢,转过身来责问王盛:“你这厮,当差也有些时日了,便不知搜身的道理吗?”

王盛脸一红,“哥哥莫怪,常言道男女授受不亲,我便如何下得去手。何况这位娘子”

“何况这位娘子美若天仙一般!”项祖嗔怒到:“你竟似市井泼才一般,想那些腌臜事!还敢辩解!”

王盛被项祖这样一骂,一时语塞,呆立在一旁。

杜眠春连忙圆场道“项大官人莫急,这回鹘女子若说体质,恐怕还要胜过王大官人一筹,这疯茄儿毒性虽猛,但此时并无大碍了。”

李文英从窗户望向街上,此时已是人来人往,便命薛伏前去长安京兆尹王乐道处,请兵丁前来营救,以免再遇回鹘人伏击。待薛伏走后,李文英亲自把了把那回鹘女子的脉息,果然已无大碍,但此时纵有万千疑问,恐怕一时也无法让这女子开口,便转身来到杜眠春的近前,躬身行了一礼,“杜大夫,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

杜眠春连忙回礼,“先生客气了,助教知道先生所问何事。确是助教引诱诸位与卫穆父女相见,至于那如意宝怙主,助教自然知晓是何来历。”

“既然如此,杜大夫又是如何看中在下和我这三位兄弟的?”

“其实全凭机缘,助教并非有意为之,只是四位进入杨家店之时,在下观这三位大官人体态步履沉稳浑厚,便知武艺拔群,绝非一般莽夫可比。至于李先生”杜眠春略微停顿了一下,“李先生步入杨家店之时,左手可是掐了日君诀?”

李文英微微一怔,“杜大夫好眼力,确是掐了日君诀。”

“既非书符,那李先生存想太阳真气,取其气用之,想必便是为了驻颜。若果真如此,那在下着实不敢揣度李先生的年齿了。”

李文英听了杜眠春这番话,便知此人绝非等闲,继续问道:“那引我四人与卫穆父女二人相见,可有何深意?”

“其实助教见先生识得那如意宝怙主,又决意铤而走险,足见先生便是为西夏之事而来,且来时并无迟疑,亦无防备,若无卜筮之能,怎会有此胆略。”说到这里,杜眠春看了看项祖、王盛二人,“这几位大官人,昨日与回鹘人交手之时,招式实惠,颇为变通,绝非一般官差,此等高手护卫先生一人,先生是何等人物,不辩自明。”说罢杜眠春对着李文英一躬到地:“故此助教自作主张,引先生与卫穆父女相见,又两次施以援手,确有私心,但不知先生可否应允。”

李文英连忙还礼:“杜大夫但说无妨。”

杜眠春从身上掏出一张舆图,恭恭敬敬双手递至在李文英面前:“破此舆图,复夏退敌!”

李文英双手接过舆图,并未展开,“若欲在下相助不难,只是杜大夫到底何人?这舆图又是何来历?还望据实告知。”

杜眠春找了张椅子稳稳坐下,看了看一旁昏睡的回鹘女子,娓娓开口道:“李先生既知回鹘事,可曾听闻西方有国,名唤层檀”

杜眠春,荆楚人士,自幼随父学医,开蒙之时,便授以脉诀,不以为足,后读扁鹊脉书,渐通医理。彼时,朝廷未设“三舍法”,其父因人举荐,得了个登仕郎的散职,入仕陕西路。眠春总角之年,举家迁至长安。因天赋异禀,眠春未及弱冠,便参悟扁鹊之所秘、元化之可法。一十八岁救治一膏肓番僧,三十日竟痊愈,无虞如初,遂被番僧虏至黑汗国巴拉沙衮,为葛逻禄氏医官十二载,期间授其回鹘武艺,眠春只道医者救人为本,便只学了飞蝗暗器。

一日,眠春被阿尔斯兰喀喇汗叫至帐中为一突厥人诊病,此人衣着雍容、华美异常,乃是层檀国汗王之子——马里克沙,此番前来黑汗,为结姻亲之好,怎奈马里克沙突发急症,阿尔斯兰汗只得命眠春为其诊治。期间,眠春与马里克沙渐渐熟络,且眠春对宋、突厥风土人文甚为精通,马里克沙慕其才学,更为亲近,二人竟似至交一般,无话不谈。交谈之中,眠春方才得知马里克沙欲迎娶的女子正是卫穆朗戎。后经多方打探,才得知卫穆父女身世异常。

期间,眠春还得知马里克沙父汗——阿尔普阿尔斯兰偶遇一位先知,曾预言层檀国将为鞑靼所灭,阿尔普阿尔斯兰笃信无疑,便依这位先知所述,迎娶黑汗国中一位党项贵族女子,可保层檀国祚绵长。这位先知又绘制舆图一张,西至巴格达,东至大宋汴京,图中还有诸多标注符形,未曾见过。做和亲之礼,已然由马里克沙交于阿尔兰斯喀喇汗。眠春虽为医者,但也知晓其中利害,若西夏被破,宋便再无掣肘辽国之屏障。身在突厥十载有余,眠春却心系故土,便筹谋一番,将此图盗出,乔装打扮,欲返回大宋。

所谓无巧不成书。

马里克沙病愈,便与卫穆朗戎谋面,见其姿色天下无两,心下不免欢喜,一番畅饮,怎料酒后失言,将实情一一告与卫穆朗戎,朗戎知其并非为卫穆氏从新入主朝堂才有此和亲,而是另有所图,遂将实情告知其父,赤呵云颇为失意。故这父女二人筹谋一番,趁机逃离黑汗,潜入大宋境内。

眠春与卫穆父女不谋而合,竟连出逃时机亦相差不远,两位阿尔兰斯汗王自然以为三人结伴出逃,便派出“阿萨辛”前去缉拿。一路之上,卫穆父女、“阿萨辛”在明,眠春在暗,自卫穆父女首次遇袭被眠春所救,便沿途暗中护送下来,直至今日。

杜眠春这一席话,听得李文英眉头紧锁。这位层檀国的先知,必然与这时局纷乱脱不了干系,若此人便是西夏战事幕后主使,此去西夏便不知又会生出哪些变数了。且当下棘手之事,便是这卫穆父女要如何安置,唯有将其二人送至汴京最为稳妥。但想到有“阿萨辛”暗中缉拿,李文英不禁沉思起来。

“杜大夫,这‘阿萨辛’到底是何人啊?”王盛在一旁问道。

“非是一人,乃是由蕃客中精通武艺、暗杀之人组成,人数众多,未有详录。”杜眠春答道:“这位回鹘女子便是‘阿萨辛’中一员。”说罢望了望那回鹘女子。

此时卫穆父子已然知晓杜眠春一路之上护其周全,此番又施医用药救其性命,自是感激不尽。正在客套之时,便听得云庆馆外一阵嘈杂,原来是薛伏请了京兆府兵马前来。

官兵将众人接至京兆府,一路无话。

王盛本就与那京兆尹王乐道有些亲缘,此番又是鲁国公亲具文书,王乐道自然不敢怠慢,先将那回鹘女子羁押,又安顿好了众人,便布置下点心、茶水,邀众人饮茶,问明来意以及众人身份,王乐道开言道:“明日某便遣人护送卫穆父女前去汴京,但不知这些刺客又当如何应对,李先生可有良策?”

“依在下之见,今夜这些刺客定倾巢出动,我等守株待兔便是。”

“若先生有此筹谋,正巧种钤辖的一营人马现于我府,某便借来一都人马,以便随时调遣。”

“种谔将军尚在此地?”李文英言语之间有些诧异。

“种钤辖尚在鄜延驻地,只是一位梁都监在此统领。”

“那这一营人马是禁军还是蕃兵?”

“均是蕃兵。”

“那可否烦劳王大尹请那位梁都监过府一叙?”

“这便不难,我命人前去便是。”王乐道正欲起身,忽见有人急报:“禀大尹!梁都监领兵前来,此刻正在府衙门前,讨要人犯。”

“讨要哪个?!”

“说是一位郎中,还有位牙郎父女一共二人,此三人实则是吐蕃的细作。”

王乐道不明就里,李文英倒是猜出几分,便来到杜眠春近前,附耳叮嘱了几句,杜眠春便匆匆起身,去了后院卫穆父女住处。

第十九章 设计骗走梁都监 环环相扣计中计

李文英随着王乐道身后,来到府衙大门以外。正看到一哨人马列队府衙门前,为首马上一人,正是刚刚所说的梁都监。

王乐道见众人来势汹汹,连忙抱拳施礼:“见过梁都监,不知都监此番前来,所为何人?”

梁都监也是双手抱拳,但并非还礼,而是向上拱了拱手,“梁某自官家入庆宁宫便在身旁服侍,官家念咱有功,才赏了这么个都监的缺。今日咱来叨扰王大尹,不为别的,只是前来讨要刚刚进了王大尹府邸的那对牙郎父女,另有一位郎中。此三人均是吐蕃细作,所探之事,干系社稷。想必此等小事,王大尹不会为难咱吧?”

王乐道回道:“此三人是否细作,下官代都监查明便是,怎敢烦劳都监,且此事均系下官官署分内之事,下官定当尽心竭力,还请都监稍安勿躁,待此事查明,下官自当登门向都监禀报。”

梁都监也不正视王乐道,只是整理腰间玉带,待王乐道说完,便冷笑了一声,“王大尹这说的是哪里话,都是为官家分忧,怎敢说分内分外呢,咱奉劝大尹一句,此三人便是那烫手的山芋,若不交于咱,大尹恐有覆餗之患啊!”

听到“覆餗之患”四字,王乐道心下拿捏不准分寸,一时语塞。梁都监见王乐道不再做声,便继续说道:“梁某此番前来,乃是好意,朝中叵测人多,王大尹这个京兆尹不知多少人觊觎,咱今天领不得人回去,倒也无妨,但不知哪一日官家身边有贵人想起此事,拟上道折子弹劾大尹,那便不美了!”

李文英在一旁思忖“此人偏在此时前来要人,绝非巧合,定是与‘阿萨辛’有关。王乐道不明其中就里,定不会全力阻拦。”想到这里,李文英急忙上前一步,对梁都监深施一礼:“梁都监可是奉了种钤辖之命?亦或韩绛翰提举另授机宜?”

梁都监对着李文英双目一横,“你是何人?怎敢如此说话?”

李文英不慌不忙答道:“在下乃是奉了鲁国公曾公亮之命前来办事,现有文书在此。但不知梁都监又是受了谁的差遣?”

梁都监稍做迟疑,又仔细打量一番李文英,语气略有缓和“若是曾公门客,那梁某也不刁难,现可手具文书一道,令汝回京复命之时不受责罚。”

“谢过梁都监体恤,那还烦劳都监先具文书,再拿人不迟。”

梁都监又是一声冷笑:“罢了罢了,待咱先具了文书。都说是替主人办事,其实哪个不是为的谋个锦绣前程。”说罢翻身下马,对着身后一位指挥使说道:“命兵士们将京兆府暂且围住,莫要让人犯逃了!”便领着十个人大步向府衙内走去。

不多时,梁都监具好文书交予李文英,“这文书可还使得?时辰不早了,将那三人带来随我去吧。”

李文英仔仔细细阅了一遍文书,折好收在身上,施了一礼:“悉听尊便。”王乐道见李文英再无异议,便命人领着几个蕃兵到后院拿人。少顷,几个蕃兵空手而回,复命道:“禀都监,那牙郎父女现已人事不省,那郎中正在诊治。”

梁都监眉头一皱,语气略显急促:“怎会有此事?!带我前去看看!”

来到后院厢房,果然卫穆父女二人躺在卧榻之上,气若游丝,杜眠春在一旁正在开方。梁都监看了看杜眠春,问道:“你便是那个姓杜的郎中?”

杜眠春并未起身施礼,只是自顾自开着方子,淡淡回了一句:“助教正是。”

“既然如此,来人啊!”梁都监喊了随行的蕃兵过来,“将这三人带回驻地,再让这位杜大夫慢慢诊治不迟!”

蕃兵们得令,围拢过来便要捆绑三人,正在此时,一名蕃兵急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禀报都监,外面来了许多厢军,现已将我等团团围住。”

话音刚落,王乐道已然来至后院:“梁都监,先不忙拿人。自开国以来,若有外族刺我汉界事,必先验明正身,方可诫断,若身份异常,还需奏明官家,难道都监在官家身边这些年,就未曾听过‘联蕃制夏’吗?且依我朝律法,诫断之事与都监并无分毫关系,都监今日领兵前来,以下官所见,这拿人是假,恐是另有所图吧!”

“王大尹莫要含血喷人,咱来讨要这三人,也是受了”

“受了哪位上峰的指使?都监便出具文书与我,岂能凭汝一面之词?”

梁都监未曾想到王乐道如此强硬,便威胁道:“王大尹为了这三名人犯,难道要与咱兵戎相见吗?”

“在下怎知梁都监和这一众蕃兵不是细作呢,若都监执意如此,那便免不了兵戎一番了!且这父女二人现下疾重,都监就不怕大动干戈之下,伤了这二人性命吗?”

梁都监见此情形,一时竟也不知所措,沉吟半晌,方才命人请了个郎中过来,郎中为卫穆朗戎把过脉后,只是摇了摇头:“元气尽衰,胃气已败,大限之期不远了。”

听了郎中所言,梁都监一时错愕,口中喃喃自语:“怎怎会如此?”见一旁还有王乐道、李文英,顿觉失态,便稳了稳心神,正色道:“既是如此,那便将此二人留在京兆府医治,我便回去领了文书再来拿人,期间如有闪失,咱必在官家面前参你一本!”说罢,头也不回,出了京兆府府衙。

待蕃兵、厢军各自退去,李文英施礼王乐道:“适才多谢大尹仗义相助。”

王乐道回礼:“本府只是依律秉公直言,先生不必客气。想来这梁都监便是他们安插我朝的内应了,可见这西夏战事筹谋已久。”说罢看了看卧榻之上的卫穆父女,“此事非同小可,我已调遣厢军前来,现通报巡检司,并命尉司增加弓手巡查监视城中回鹘、突厥人等,可暂保诸位无虞,只是不知这父女二人怎会突然染此重疾呢?”

“王大尹莫怪,此乃在下与杜大夫定夺的权宜之计。”

杜眠春在一旁道:“此乃银针闭脉法,用银针刺穴,可做败、绝、死、怪之脉象,纵使大医者,亦不可察。”

王乐道微微点了点头,转头望向屋外,若有所思。不多时,似是想到了什么,便轻轻拍了拍李文英的肩头,“先生随我这厢来。”

“大尹这是要去哪里?”

“大庄严寺重建,想邀先生登那七级浮图,一窥长安全貌。”

大庄严寺建于隋仁寿三年,乃是隋文帝为独孤皇后所立,历经大历雷击,会昌禁佛,依然栋宇无损,屹立不倒,见证了有唐一代风云变幻,国祚沉浮,却于唐末战乱兵火中废毁殆尽。李文英游历四海,又怎会不知这大庄严寺,只是初次下山之时,这佛寺已毁,百余年后,当年繁华早已成为过眼云烟,就连那战火遍野的场景也早已在记忆之中模糊不清,经历太多物是人非,李文英内心再无半点波澜。浮图被毁,尚可重建,凡心不在,便不知能不能再拾得回来了。

“李先生可是看的出了神?”王乐道出言打断了李文英的思绪。

“确是有些出神,大尹见笑了。”

“先生可曾听闻盛唐之时,这长安的风光?”王乐道望着浮图之下一览无余的长安城问道。

“在下自然有所听闻,昔日杜牧之‘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句当中便可领略一二。”

王乐道依然眼望远方,自顾自地悠悠说道:“匪寇婚媾,往,遇雨则吉。黎民之乐,大抵便是如此:高头大马,红袍加身,远处便可闻得迎亲之人欢声笑语,适逢天降甘霖,便有人言‘此乃吉兆’!又有新科进士打马游街,踏花而过,停至曲江池畔,宴饮畅谈人生得意之事,年少春衫薄。凡此种种,皆在这一砖一瓦,一墙一栅之间,只可惜俱往矣!”王乐道说到此处,仰天长叹一声,便回过头来直视李文英,一手指着远处问道:“先生可知何人令这长安破败至此?”

“大尹以为何人?”

“便是那五胡乱华,生灵涂炭!先生可愿看到再有外族染指我江山社稷吗?”

李文英并未作答,只是看着王乐道。

王乐道稍作停顿,稳了稳心神,“本府自入仕以来,不敢自诩心系黎民苍生,但也兢兢业业,只为得一方平安,治下百姓,各得其所,此乃王某一片赤子之心。先生乃世外高人,本府今日只问先生一事,望先生据实相告!”

“何事?”

“我大宋千里江山,百年之后,可是为鞑靼所灭?!”

李文英听闻此言,不禁大吃一惊,双目圆睁,问道:“大尹此话何意!”

王乐道见李文英惊愕之情,不言自明,便觉身上一软,脚下跌跌撞撞挪到李文英近前,一把揽住李文英的腕子,语气有些颤抖:“那蕃客说的不错!那蕃客果然说的不错!这大好的江山”说到此处,只见王乐道双眉一横,变了个人似的,双脚从新站定,“这大好的江山岂容他人染指!”说罢,冷眼看了一下李文英。

第二十章 三人遇难陷敌手 王盛救美获芳心

李文英见王乐道情绪异常,便知不妙。只见随行的几个厢军已然抽出兵刃,来到李文英近前。

王乐道此时已然转过身去,看着远处昔日一百零八坊留下的残垣断壁,满目的凋零,缓缓说道:“李先生,得罪了,这卫穆父女之事,先生便不要再过问了。先生在此委屈一两个时辰,待将那三人交于梁都监,本府自会放先生归去。”

“大尹为何如此?”

“西夏战事,事关数国,若回鹘、吐蕃、西夏连横,便可御强辽,讨鞑靼,且那蕃客已然言明,辽国朝中,也有志同道合之人,有朝一日共伐鞑靼,便可免了那百年之后那一场寰舆之祸。”

李文英自然心中了然王乐道口中这“灾祸”便是那位成吉思汗——孛儿只斤铁木真,而这蕃客恐怕与那层檀国先知便是一人,只是未曾想此人早已游历各国,安插内应,游说官员。但此事想来也蹊跷,若是惧怕这位成吉思汗,此先知为何不等之后绍兴三十二年,孛儿只斤铁木真出生之际,一举铲除;亦或先游说耶律洪基,如今便可大举讨伐鞑靼,又何必多此一举。李文英思来想去,确实参不透个中原由。一切便待有朝一日见到那位先知方能知晓。

李文英被困大庄严寺之际,梁都监已然得报,知晓卫穆父母突染重病实为计策,便又带着一都人马返回京兆府。此时府中,杜眠春已将父女二人穴道解开,那回鹘女子也苏醒过来。众人正在后院攀谈,便听得府外人马嘈杂,待众人起身看去,府中管事院公已将蕃兵引入后院,薛伏迈出屋外,喝到:“尔等何人?”

只见管事深施一躬,“薛校尉,此乃梁都监兵马,前来捉拿三名人犯,我家大尹交代,李先生与三位校尉与此事无关,万莫轻举妄动,自不为难诸位。”

众人一听,便知王乐道与梁都监早有串通,此番实实在在着了道,一时也无计可施。

薛伏思忖片刻,看了看项祖、王盛。杜眠春是何等人物,看到薛伏眼色,便知他不想节外生枝,心中暗想“不妙”,手已申入腰间锦囊,摸出两枚飞蝗石夹在指间。却不想那王盛,话也不说,起身便往屋外演武场走去,几个蕃兵不知他何意,便急忙跟在身后。领兵的都头见薛伏无意阻拦,便一挥手,身后蕃兵悉数闯进屋中,杜眠春自知敌众我寡,且除了飞蝗暗器,自己又无其他武艺在身,并未出手。

正在几个蕃兵掏出绳索之际,忽听府后牢房一番骚动,一个蕃兵大喊:“快快来人!快快来人!”

薛伏、项祖二人心想“莫不是王盛这混厮又惹出什么事端。”便随着蕃兵直奔牢房。到了牢房,果然不出所料,适才王盛去演武场拎了一条镔铁大棍便直奔牢房而来,此时已有三名蕃兵倒在王盛身边。王盛见薛伏、项祖二人赶来,便大声呼叫到:“两位哥哥速来帮我,这几个蕃兵要刺杀那回鹘小娘子!”

薛伏苦笑一声,看了看项祖,“王盛这混厮便是动了娶亲的念想。还连累了咱们兄弟。”

“终日里只知道办差,确实耽误了终身。咱们便成全他这一次。”项祖说罢摆刀冲了过去。

薛伏叹了一句,“几世修来的福分?寻得似这般好兄弟。”说罢,也摆刀与那些蕃兵战在一处。

若论武艺,王盛在三人之中自然更胜一筹,为官之前,便在江湖上闯出一个“混沌天”的浑号,因在七星棍中加了六合枪法,故此与人交手之时,寻不着跟迹,招式混沌无常,却凶猛无比。此时在牢房巷道之间与蕃兵交战,巷道狭窄,正用上六合枪法,只使出二合六出,一十八枪,便已无人能进得了身。而那回鹘女子在牢房之内,见王盛在外面搏杀,便知是来护她周全,怎奈王盛枪法精妙,竟一时看入了神。忽听得王盛问道:“娘子身上可有些力气了?”才回过神来答道:“有些了。”

王盛看准了个空隙,用棍尾一磕腰间,将一柄手刀磕到牢房门前,说道:“娘子的弯刀不知去向,只寻来这柄手刀,不知趁手不趁手。”

回鹘女子拾起手刀,掂了掂分量,到也挥得动,照定牢门锁链一刀劈下,“咔嚓”一声锁链劈断。随即跃出牢房。

王盛见回鹘女子出来牢房,便说道:“娘子自行逃脱便是!”

回鹘女子并未理睬,只是问道:“大官人何故救我?”

王盛脸上一红,手上又加了几分力气,打到了几个蕃兵,“倒也无甚原由。”

“官人若已知晓妾身来历,便知妾身此时逃脱,纵使浪迹天涯,也必被人追杀。”

“那娘子言下之意是?”

只见那回鹘女子跃到王盛身前,劈到一个蕃兵,“你们中原男子便是这般不爽快,你若属意妾身,妾身便从了你,也无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是妾身身世离奇,若日后横生枝节,你可敢起誓不离不弃吗?”

“有何不敢,今日这一都兵马杀都杀得。若是一营兵马,无非阎罗殿前走上一遭,又有何妨?”

回鹘女子柳眉一竖,“罢!我便看你日后如何护我周全。”说罢加快招式,向王盛喝了一句:“先脱身!”

王盛心领神会,棍交左手,右手一托回鹘女子腰间,说了声“起!”女子借势跃上牢房房顶,王盛虚晃一招,以棍撑地,高高跃起,回鹘女子看准时机,抓住王盛玉带,向后一拉,稳稳落在房顶之上。

薛伏、项祖二人看王盛和那回鹘女子逃脱,便大呼了一句:“王盛兄弟,这还未拜堂成亲,便不顾你两位哥哥的安危了吗?”还未等王盛作答,那回鹘女子便开言道:“两位大官人吉人自有天相,便不要为难我家夫君!”说罢拉起王盛就往外逃。

薛伏、项祖只得苦笑一下,彼此换了个眼色,二人往鼻腔里各自塞了一小丸药粒,薛伏便从锦囊中掏出几枚黑丸,往地上一摔,顿起一阵浓雾,周遭蕃兵闻到,个个咳喘不止。二人借机也翻墙逃了出去。

梁都监此时已然进到府中,见杜眠春、卫穆父女并未逃脱,便未下令追赶其余四人,只是押了三人回了驻地。

这厢拿了人,不多时王乐道便得报。对李文英又施了一礼:“李先生,现三人均已拿到,先生随行三位校尉也己各自逃散,奉劝先生不要再做其他打算,寻得三位校尉便去办国公交于你等的差事便是,其余之事本府自当斡旋。”

李文英心下暂无他计可施,便独自一人前往云庆馆,等候景思立所派之人,顺便打探薛伏等三人下落。

再说王盛与那回鹘女子,二人合力杀出重围,一时也寻不得稳妥的去处。王盛想起当年自己学艺之时,长安城外有一油坊庄,自己一个同门师弟便是那村中朱富户之子,便领着那回鹘女子往油坊庄赶去。

一路之上,两人才互相通报了姓名,原来这女子名唤古赞丽,属于回鹘蒙陈部,年幼之时并未加入“阿萨辛”,而是一位将军之女,其父因遭人诬陷,家道中落,因其骨骼清奇,便被“阿萨辛”收留,授其武艺,专司殿后、截杀等职。

就在古赞丽讲述身世之时,王盛一直在旁偷窥她的容貌,古赞丽早有察觉,突然快走两步转到王盛身前,伸手抓住王盛腰间玉带,往自己身前一拉,说道:“要看便看,何必扭捏。”王盛此时已经臊的满脸通红,微微侧过头去,“娘子说笑了,只是娘子生的这般俊俏,怕怕不是天上的仙女落了凡尘吧。”

古赞丽听罢噗嗤一乐,“夫君之前在哪里寺院出的家?便没见过女子么?”

王盛憨憨一乐:“见便见的多了,却不曾想真有洛神一般的人物,娘子与我结为夫妻,真不知是我哪辈子修来这样的好福分。”

古赞丽未曾想到王盛如此直言不讳,却不似一般汉人酸腐,心中自是欢喜,便觉得腹中有些饥饿,看看天色不早,便拉住王盛手掌:“夫君,天到这般时分,可有果腹的去处?”

王盛这才察觉自己也是有些饥饿,便加紧了脚步,“你我二人加快些脚程,前面便是油坊庄,若是我师弟一家尚在,讨他几碗臊子面吃!”

第二十一章 油坊庄上白缟门 铁棍称雄退傅氏

过了戌时,王盛携古赞丽才进了油坊庄,庄内各家已然点上灯火,王盛便凭着年幼时所记朱富户家住址寻了过去,果然还在。待到门前,王盛使劲敲了敲门环,门内有人回应:“这般时分了,不知是哪位啊?”

王盛回道:“在下王盛,路过此处,与你家朱公子幼时有些交情,便过来投宿一晚,叨扰了。”

不多时,院门打开,开门的正是朱家公子朱彤,身后还有一个长工打着灯笼。朱彤一见王盛,两步迈到近前,双手揽住王盛腕子,“果真是我王盛哥哥,哥哥快请,多年不见,想煞兄弟我了!”

朱彤领着王盛、古赞丽进到院内自己房中,便吩咐人到厨房生火做饭,又拿出家中自酿的一坛好酒,多掌了几盏灯,三人便坐下叙旧。

刚刚坐定,朱彤便问道:“这位娘子可是嫂嫂?”

王盛脸上一红,并未作答,倒是古赞丽,起身万福,“见过叔叔。”

朱彤马上还礼,“恭喜哥哥,这等大喜事,为何不早早告知,小弟我自当备下一份大礼相贺。”

“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如此客套。今日你请我吃酒,便做贺礼吧!”王盛看了看那坛酒,“这便是当年那‘雪酿’不成?”

“正是,正是!”

“酒便是好酒,只是这名字取得文文绉绉。”

“哥哥只管吃便是。”朱彤说罢启开坛封,屋中顿时胡麻香气四溢。

“怎会有这胡麻香气?待我先饮上一碗。”王盛也不客气,便自顾自先倒了一碗一饮而尽。“果然好酒,比当年更胜一筹!”

“哥哥喜欢便好。”

待佐酒菜肴上齐,三人便推杯换盏起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彤便贴近王盛道:“不知哥哥可还有甚要紧事?不然在此处住上几日可好?小弟便有一事相求。”

“有甚要紧事!朱彤兄弟不必扭捏,便捡紧要的说。”

“哥哥也知小弟枪帮拳脚便在这境内无人匹敌,一则依仗这身本事,二则有五六十人随我学艺,便在庄上开了间分茶店铺,名为店铺,实则尽数将周遭脚店、赌坊、兑坊收至麾下。这许多去处,每朝每日都有闲钱,月中也有一二百两银子寻觅。京兆府内有一白缟门,掌门乃是提举弓箭手傅义炳,常时便称他傅提举。这傅提举平日里使得一手好棍法,见小弟这里如此赚钱,便命门人前来夺小弟的道路,被我一顿拳脚打发了,那傅提举便亲自带人前来。交手之中,小弟处处被他压制,还险些打断臂膀,从此公然夺了小弟去处。哥哥现在朝中为官,小弟正欲着人前去汴京求助哥哥,未曾想在这里遇上。”

王盛听罢不禁怒火中烧,连忙问道:“现下这傅提举人在何处?”

“每月十五便来庄上一次,将银两收去,哥哥再等两日便可。”

“这如何等得?今夜你便领我去那白缟门,咱们兄弟踏平那厮的住处!”

古赞丽在一旁拉了一下王盛:“夫君这般痛醉,怕是中酒了,说得什么胡话?”

王盛方才想起古赞丽还在身旁,急忙放下酒盏,似是惊醒了几分,“娘子有所不知,这朱彤兄弟乃是我幼年至交,必要让他出了这口怨气方可。”

古赞丽又把王盛放下的酒盏捧起递到王盛面前:“夫君莫急,出气便也不是什么难事,需那傅提举来到庄上,才好行事。”

“如此说来,娘子可有什么计策?”

“妾身敢问夫君,这提举是几品官职?”

“正八品。”

“那夫君呢?”

“致果副尉,正七品。”说罢王盛摘下腰间鱼袋放在桌上,脸上颇为得意。

古赞丽拾起鱼袋,“此物贵重,夫君不可大意。”说罢便又从新系回王盛玉带之上,然后轻轻拉了一下王盛手臂,耳语道:“今日也就罢了,明日可不能这般深饮。若有突发之事,看你如何护我周全!”

王盛倒也听话,又放下了酒盏,对古赞丽唱了个喏,古赞丽倒被这醉态逗乐,继续说道:“待那傅提举来时,妾身乔装一番,过去讨他个霉头,若是被我制住,便逼他交割,若是妾身不敌此人,那夫君便亮明身份,说是朱彤兄弟已将那分茶店抵给你,随便寻个由头制他,俗语讲‘官大一级压死人’,料那傅提举便也无计可施。”

“如此说来,便依娘子之计行事。”“如此甚好,便依嫂嫂的计策。”

三人又吃了一阵酒,待到子时,朱彤才为王盛、古赞丽安排一间厢房住下,各自睡去。

转天无事,便到了十五这天。这天一早,朱彤便命人备好了茶饭,三人吃罢,开始各自准备。所谓“布指知寸,布手知尺”,古赞丽身高七尺有余,肩宽臂长,此时裹了一顶万字头巾,内衬一件土色布衫,套了件绛色罩衣,腰里系了条蓝搭膊,嘴上贴了几缕胡须,往那里丁罡步一站,却也看不出是女子样貌,只道是个英姿飒爽的美男子。

古赞丽先行出门,便往那分茶店走去,后面朱彤、王盛远远跟着。行不多时,便见到一个望子挑出屋檐,上面三个大字“仙不过”,朱彤低声说道:“此处便是了,此时傅义炳应正在店中。”

古赞丽回过头去,见王盛打了手势,便大步走了过去。见檐下撒开一把交椅,上坐一人,约莫不到四十的年纪,只是穿着蓝色布衫,并未着官衣,手中捧着一本账簿正在翻阅,身后立了一条六尺长的诃黎棒,正是傅义炳。

古赞丽估了估此人膂力,心中有了些许把握,便迈步进了店中找了个正对此人的座位坐定,便变了男声,唤酒保出来,酒保连忙过来招呼:“客官用点什么?”

“一碗臊子面,精浇。”

不多时,酒保端了面来,布好了筷子,又上了辣子、醋,说了声:“客官自便。”便要退去。古赞丽一把拿住酒保手腕,厉声问道:“过卖!这是什么碗?”

酒保一怔,回到:“便是个寻常用的粗瓷大碗。”

“为何不用碧碗?!欺我是个外乡之人不成!”

“客官这是为难小人了,莫说这里,便是到了长安城中,也未见得有哪家分茶店用那碧碗,小人只是听闻,都未曾见过那碧碗是何样子。”

“你这过卖,如此巧舌如簧,更是可恶。”说罢手上一用力,那酒保便觉得腕子剧痛,连忙跪地求饶。

此时店中三五个店伙见有人滋事,便围拢过来,后厨两个铛头也各自拎了菜刀出来,众人将古赞丽围了个半圈,一个铛头向前迈了一步,喝道:“哪里来的泼才,敢在这里撒泼,便不问问我家主人是谁?!”

古赞丽也不理会,急速蹬出一腿,正中那铛头小腹,只见那铛头捂着小腹在地上滚作一团。众人还在惊诧之时,古赞丽已然起身,照定另一个铛头又是一腿,那人飞出数尺,倒地不起。几个店伙此时倒也没了主意,个个都不做声,一起向店外傅义炳望去。

此时傅义炳已然见到店中一阵骚乱,起身一脚踢翻了交椅,右手一揽铁棍,一个健步便来到店门以外。古赞丽早有心算计,见傅义炳脚步还未站定,便俯身跃出店门,二话不说,双拳便向两膝梁丘穴灌去。傅义炳见这一势来的突然,自己立足未稳,便只得向后一到,待后背着地之后,就地向后一滚,才立住了身形,口中大骂:“哪里来的杀才!”

古赞丽也不进招,转身便向店旁一颗五六人合抱粗细的大树逃去,傅义炳勃然大怒,随后追赶,待到了树旁,古赞丽便围着大树游走,那傅义炳用的是双手兵刃,在树旁不便施展,竟围着大树转了十个来回,都未沾到古赞丽衣襟,心中怒气自是又添了几分。

古赞丽见傅义炳心浮气躁,便觉得时机已到,仗着身法,抢先一步来到傅义炳身侧,一个外贯劲,直奔前胸而来,这一招来到急促,若是一般人,早已中了,但这傅义炳所习练的八宝混元棍法,贴身近战的小架势颇多,见古赞丽贯手已然到了近期,上身稍微向后一倾,双手阴阳握把一转,抡其棍尾在胸前一抹。古赞丽急忙收手,向后一跃,心中寻思,此人定不是靠得几手偷袭便能制伏的,便要摆出汤瓶势的架势。还未起势,便听得远处一声大喝,“你这厮!兀自这里做什么?等着本官赏你一顿拳脚吗?”原来是王盛见古赞丽要露出汤瓶七势,怕生出其他枝节,便赶来圆场。

傅义炳顺着声音望去,见远处走来一个大汉,身高倒有八尺,手里也提了一根铁棍,看步伐便知道是个高手。再看那人腰间,挂了鱼袋,待走进之时,方才看的真着,便是个正七品的武官。

傅义炳将铁棍靠在树上,抱拳施礼,“见过这位上差。”王盛并未理睬,装模作样问古赞丽道:“那朱富户所说的分茶店,便是这个所在了?”

古赞丽连忙答道:“正是。”

王盛抬头看了看望子,喃喃自语到:“仙不过”便迈大步进得店中,适才两个被踢伤的铛头此时正坐在地上休息,见又有个铁塔一般的大汉进来,便按住小腹,偷偷转过身去。

王盛环视了一下店内布置,这才对傅义炳开言道:“你是何人?”傅义炳回道:“下官乃是长安提举弓箭手傅义炳。”

“因何阻拦我院公办差?”

傅义炳一怔,小心问道:“不知上差所说办差是办的什么差事?”

“我们主仆二人便是来交割这店铺的。那朱富户家中有人在京城犯案,本官使了些手段,免了他的责罚,故此他家人便将这店铺抵给我作为祗应。”说罢从怀里掏出朱彤事先写好的假文书,往桌上一拍,“你若不信,过来看明便是。”

傅义炳虽不明其中就里,但毕竟行走江湖多年,见王盛拎了铁棍来,便知道此事半真半假,便堆出一张笑脸:“上差有所不知,此店铺,乃是那朱彤与我比武之时,技不如人,抵给下官的,具了文书,画了押,此时地契还在我手,上差怕不是被那朱家父子戏弄了吧。”

王盛听罢立刻把脸一沉,“口说无凭,你便拿来与我看看。”

傅义炳思忖片刻,命人取了画押的文书,王盛接过来大略看了一下,突然将那文书一团,塞到嘴里,一口吞下。然后厉声说道:“哪里来的文书,休要欺瞒本官。”

傅义炳见状,早已气的三尸神暴跳,右手一揽铁棍,大喝一声:“好杀才,看棒!”盖顶便向王盛砸去。王盛向一旁闪过,只听得“咔嚓”一声,王盛方才坐的椅子便被砸碎。王盛拎着铁棍跳到街上,用手指点傅义炳,“你方才说比武赢得此处,那今日便与本官比试比试,若是败在本官棒下,便交出店铺。”

傅义炳哪还听得进这些,转身跃到王盛近前就是一记横扫千军,王盛用棍接住,二人便打在了一处。

王盛用的七星棍法,本就是“夹枪带棒”的打法,以攻为主,而傅义炳的八宝混元棍法,则是攻守兼备,更擅贴身短打,其棍也比王盛短了一寸,本应是一场胶着,可怎奈傅义炳已然怒火中烧,此时施展武艺,却舍了不少章法,只顾冲近王盛,想着一招制敌。而王盛虽然人高马大,却并不蠢笨,仗着地方宽阔,便不断拉开距离,用六合枪招式封住傅义炳前冲之路,傅义炳越打越急,王盛则越斗越稳。

二人战了二十来个回合,王盛看准一个机会,棍稍向傅义炳眉间一扫,傅义炳用棍稍向下压去,若是平日,傅义炳只会用棍拨挡,但今日气急之下,用了攻守兼备的招式,若是压住王盛大棍,下一招便是反手将棍尾打出。王盛便猜到有此一着,傅义炳棍稍刚刚碰到王盛大棍,反手棍尾便打了出去,王盛早已顺着来势一个铁板桥,手中大棍也向下划了个半圆,棍稍又扫向傅义炳小腿,傅义炳此时马步扎的太深,躲闪已然来不及,手中棍又无法收势,只听“咔”的一声,傅义炳小腿一阵剧痛,瞬间倒地不起,口中连声大嚎:“痛煞我也!痛煞我也!”原是被王盛打折了筋骨。

王盛收了招式,正欲拿住傅义炳,便听见远处有人呼喊:“哪里来的贼人!敢伤我兄长!”王盛抬头望去,只见过来六七个人,为首一个青年,约莫弱冠年纪,头上万字头巾绣了一个“白”字!

第二十二章 十五众人再相聚 又起波澜谁能平

几人快步走到近前,那青年拾起傅义炳的铁棍,在王盛面前以棍拄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其他几人围住傅义炳查验伤势。少顷,这青年才开口道:“你这贼人,吃了熊心豹胆,怎会如此猖狂。”说罢,才阴阳握把,亮出架势。

傅义炳在身后咬牙切齿道:“贤弟来的正巧,便将这贼人拿下,与哥哥我报这一棍之仇。”

古赞丽在一旁看出这青年气势不足,便敲起了边锣,“我家主人为官之前,便是这陕西路有名有号的人物,人称‘混沌天’,不曾有对,普天之下便没有我家主人一般的了。你是何人,还不报上名号,我家主人不杀无名之鬼。”

傅义炳恐这青年被古赞丽几句话慑住,便大喝道:“贤弟莫要听那厮胡说,这两人定是朱彤那厮请来的援手,什么‘混沌天’,从未听过!贤弟只管动手,若是下手重时打死了,哥哥我自替贤弟偿命!”

那青年只是端着大棍,摆着架势沉吟了半晌,才缓缓开了口:“我乃白缟门傅义亥,掌门傅义炳正是家兄。”

傅义炳见状,便知傅义亥已然气势全无,急忙改口道:“好兄弟,定要拉此人见官才可,不能让他逃了。”

王盛见两人行状好笑,便顽皮起来,右手一拧,在胸前舞了个棍花,傅义亥急忙向后一纵身,将大棍横在身前,神情颇为警觉。这一纵惹得王盛哈哈大笑,将大棍垂在身前,已然没了架势。就在此时,傅义亥突然打出一棍,直奔王盛手肘而来。王盛万没想到这傅义亥方才均是藏拙,此时发难,哪里还有拆兑,眼见大棍便要打到手臂,亏得古赞丽在一旁早有防备,一下将王盛拉了过来,大棍打空。傅义亥不依不饶,进步又是一棍,王盛、古赞丽二人各自闪开,王盛右手单手阳把握棍向上一撩,傅义亥知道王盛膂力更胜自己,也不硬接,侧身闪过,照定王盛腿后反手一棍,王盛只得向后一个空翻,躲过来势,刚刚落地还未站稳,便觉得迎面一阵风声,王盛连忙将大棍竖在面前,只听得“当”的一声脆响,两棍相交,王盛脚下不稳,被震的相面朝天倒在地上。

古赞丽见势不妙,俯身冲了过来,傅义亥听到背后有风声,便一个侧翻,跳出圈外,暗自盘算,方才几招未能取了王盛手中兵刃,那王盛仆从也非等闲之辈,此时两人已然回过神来,若再战下去,依自己的本事定不是二人的对手。

王盛见傅义亥稍有迟疑,也未出手,只是将腰间鱼袋解了下来,提在手上,对着白缟门众人喊道:“我乃枢密院冯京手下王盛,官拜致果副尉,此处店铺那朱彤已抵给本官,有文书为证,你等不必再纠缠此事,今日打伤你兄长,我赔些银钱与你等,寻个接骨的大夫回去好生调养。若有其他打算,去汴京枢密院找我理论便是。”

傅氏兄弟见王盛言之凿凿,倒也不像奸佞之人,这傅义炳的腿伤又耽误不得,此时便只得忍气吞声。众人抬了傅义炳退去,只留下酒保、铛头兀自那里,面面相觑。

朱彤此时才进得店中,先是给王盛、古赞丽道谢。然后看了看地上的两个铛头,问道:“可伤到什么要紧处?”两人只当是朱彤关心,便实心答道:“无碍,只是有些疼痛罢了。”朱彤呵呵一乐,“既然无碍,便去安排些酒食来。”两人苦笑了一下,踉踉跄跄起身去了后厨。

朱彤捡了张桌子,王盛坐了主位,古赞丽对席,自己打横。不多时酒保烫了酒上来,菜肴也安排端正了。朱彤为二人斟酒,各自敬了一杯,便提高了声音问道:“哥哥在汴京枢密院供职,可有什么轶事讲来消遣。”

古赞丽听出朱彤另有打算,便环顾了一下四周,原来方才打斗之时,街坊乡里都远远看着不敢靠近,此时事态平息,大家都围拢过来,此话便是说给大家听得。

朱彤见众人围拢,便佯装惊愕,随即起身向众人施礼,“众位高邻,数月前,我这店铺被那白缟门公然夺了,这位乃是我同门师兄,正七品致果副尉王盛,此番前来替我主持公道,便打退了那些贼人,乃是大喜之事,今日在场之人便进来饮酒当是做贺可好。”

众人自然欢喜,便一拥而入,个个道喜的道喜,夸赞的夸赞,一时好不热闹。

再说傅氏兄弟,回到白缟门中,请了郎中接了断腿,休养了两日,二人自是心中怒气难消,堂堂天子门派,被个区区七品副尉折辱,此事定不能善罢甘休。兄弟二人商议一番,便要命人去请王乐道调派厢军出这一口恶气。却听得门人来报,说是王乐道命人请二人过府议事。傅义亥便随那人去了京兆府。

京兆府中,王乐道此时正在闷闷不乐,见傅义亥进来,便打发走身边的仆从。傅义亥施了礼,便先开口道:“王大尹唤小人过来可是有何吩咐?”

“正有件棘手的事情。现长安城中云庆馆内有位姓李的公子,乃是鲁国公门客,随身有张舆图,此图干系重大,本府向那李公子索要不得,更不便差人缉拿,便请了些江湖人士机宜行事,怎料那李公子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位道士,此人手段了得,几番派人前去,都未得手,个个都惹了一身伤回来。想这长安城中,也只有你白缟门高手众多,故本府欲派你兄弟二人前去将那舆图取回,便不能伤了那二人的性命才是。”说到这里,王乐道才看到傅义炳并未前来,便问道:“怎不见你兄长?”

傅义亥叹了口气:“大尹有所不知,我家兄长,被一贼人所伤,正在家中养病,这贼人不仅一身好手段,还顶了个七品武官的散职,我家兄长奈何他不得,正欲来求大尹援手。”

王乐道微微点头,“这等闲事,本府到也管得,只是这舆图之事,万分紧急,你速速先去办了。本府定不会委屈你家兄长。”

傅义亥唱了个喏,也未逗留,便回去召集人手,前去云庆馆。

王乐道所说道士,不是别人,正是那陆伯庸。自李文英远赴西北,司马皓便多方派人打探,才知道李文英去向,便欲派人加以阻挠,但是思来想去,身边除了施存一,再无得力人手,而施存一留在身边还要保他无虞,万般无奈只得去试探陆伯庸,怎料陆伯庸答应得倒也爽快,领了路费盘缠,带上几件换洗的衣服,便一路直奔长安而来。

而那梁都监拿了卫穆父女和杜眠春,却为搜得舆图,便知此图定在四人之一身上携带,怎奈出来时日不短,怕种谔起了疑心,且追查的“阿萨辛”中又有多人负伤,还要想个万全的法子将几个人送至西夏境内,便先回了驻地,就将取得舆图之事托付给王乐道去办。而王乐道也不免私心,公然搜查,日后若李文英在鲁国公面前提起此事,自己难堪不说,恐怕耽误了前程,只得寻了几个江湖人士前去窃取。却不曾想,李文英回去庆云馆当晚,陆伯庸便也到了,见到李文英,只是报了个万,也不说来意,便终日跟随,李文英吃饭他便吃饭,李文英读书他便诵经,李文英外出他便尾随,王乐道派的几个江湖人士来寻李文英麻烦,也被他一一打发了,李文英乐得其中,反倒成了王乐道一个心病,才想起请傅氏兄弟过来商议。

再说薛伏、项祖二人,在长安附近躲避了几日,见并无通缉,便猜测李文英也应当平安无事,想着十五这天再回云庆馆与李文英及景思立使者相见。

今日正值十五,景思立使者,薛伏、项祖、李文英、陆伯庸还有那白缟门人相聚云庆馆,自然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

第二十三章 云庆馆内事不断 群战伯庸力难撼

这云庆馆在长安城内开了三十余载,宝元元年开张至今,掌柜都换了两代,如今这掌柜云四郎正是三十有六,值太岁的年纪,年初请了个方士看了个流年,说是大破财。这几日便应验不爽,先是一众客人命妓饮酒,无故被麻翻,赔了不少银子才打发了,未去见官。而后楼上客房不知怎地来了贼人,一番打斗又毁了不少家什,虽然姓李的那位客官赔了些银钱,但怕殃及自身,不少客人流失到其他客栈,这几日生意甚是冷落。这李姓客官却又偏偏只认得自己这家,云四郎便动了撵走的念头,正欲寻个事由为难一下这位李姓客官,又不知从哪里来了个道长,像是李姓客官的故人。这位道长武功似是入了化境,抖个袖子,这云四郎便跌出一丈远,不要说为难,便是近身都比登天还难。

今日十五,本是赏月饮酒的好时节,可云庆馆门可罗雀,云四郎手里握了个蝇拂子,呆望着街面。

午时刚过,便有两人进得店来,云四郎满面堆笑正欲上前施礼,才看清正是之前李姓客官身边的两位官差,便又没了精神,这礼施得好不敷衍。问明李姓客官尚在店中,那二位官差便急匆匆上得楼去,不多时便听到客房之中叮当做响,似是有人动起手来。云四郎早已料到有此一劫,自顾呆望街面。

过不到多时,又有两位客人进得店中,云四郎见这二人面孔生疏,便猜测是住店的客人,于是满面堆笑迎上前来,怎料这二人又是寻那李姓客官,云四郎脸上笑容当时消失不见,用手指了指楼上客房,便不再做声。待那二人也上得楼去,房中嘈杂声停了片刻,便又是一阵叮当作响,还有杯盏器皿摔碎声音。云四郎早已泰然,便绕出栏柜,站在店门以外,见到路过的熟客便唱起了喏。

待到未时三刻,云四郎便远远望见几个大汉快步直奔自家店门而来,为首的正是白缟门副掌门傅义亥,心中便暗自欢喜起来,这几人均是熟客,每月也要来他店内吃几次酒,想罢大步迎将过去,一躬到地:“傅二郎可是来小店吃酒的?”

傅义亥也不正眼瞧他,只说道:“你这店里可有个姓李的客人?此人身边还有几个随从,自汴京而来。”

云四郎便像没了气力一般,双手向下一垂,转身向店内走去:“二郎随小人进来便是,小人指给你看。”待傅义亥进到店内,正见二楼一间客房有人飞出,房门也被撞倒在地,那人起身揉了揉腰,又一个箭步跃进店内,客房之内拳脚声不绝于耳。

云四郎用手指了指那间只剩一扇房门的客房,“便是那间了。”说罢又绕进栏柜,拾起了蝇拂子,双目呆滞。

傅义亥见有人打斗,便急忙领人来到客房以外,只见屋内四个人正围住一个道士打做一团,一旁李文英端着茶碗正在饮茶,除了坐着的一张椅子和手里的茶碗,其他家什、器皿全都碎了一地。

傅义亥正在错愕之际,那道士先开了口,“常言道‘韩信点兵多多益善’,今日便见识了,你们请了多少援手?这房间狭小,再加这几个人,便不够施展了,依小道之见,掀开房顶岂不畅快?”说罢双掌推出,将身前两个人震出门外,正好撞到傅义亥身上,接着又将另外两人震出房门,然后自己也是一个箭步来到众人近前,双臂胸前交叉,口念“福生无量天尊!”一沉肩头,一招“贴山靠”,前面二人只觉得一股内劲迎面而来,虽然也出手格挡,但力有不逮,不由自主向后仰去,众人被这一冲,全都失了平衡,便撞断了楼栏,纷纷跌落一楼。

那道士也飘然落在一楼,看了看众人,便摆开架势:“来来来,有什么手段尽管使来,今日贫道倒要看看谁能带得这位李先生离开!”

薛伏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便看到一旁傅义亥此时也站起身来,于是问道:“阁下又是何人?”

傅义亥顿时一怔,心中暗自思忖,“此时断不可表明身份,编上个事由,蒙混过去便罢。”想到这里刚要张口。身后云四郎叫嚷起来,“傅掌门!这几位客官全都是来找那位李先生的,还有那位道爷!二郎若是一并请了回去,小人一定送上几坛好酒好生犒劳,再当面叩谢二郎的恩德。”

薛伏一听此人为得李文英而来,便知其中凶多吉少,大刀一横,问道:“原来是傅掌门,不知来请我家先生,所为何事?定不是吃酒叙旧吧?”

傅义亥心中暗骂云四郎好个杀才,偏偏此时说这些没用的闲话,于是灵机一动,答道:“傅某此番前来乃是受人所托。”

“何人所托?”

“乃是枢密院致果副尉,也是我同门师兄”还未等傅义亥说完,项祖看了看他手中大棍,便插话道:“傅掌门无需多言了,适才我等与这妖道已经交手多时,便有些气力不支,先小憩片刻,傅兄弟乃是生力军,又带了些帮手,先与他战上一阵,待我等神完气足,再做打算。”

薛伏也说道:“你门棍法霸横,许是还能讨上几分便宜。莫让这妖道小瞧了咱们兄弟。”

傅义亥轻叹了一口气,拎起大棍跃到陆伯庸近前,用棍指点:“你这妖道休要猖狂,便让你见识某的手段。”说罢一摆大棍,起了个架势,便不再动了。陆伯庸也是从未见过此等场面,等了少顷,见傅义亥仍原地不动,恐其有诈,也不敢轻易进招,只是环视其他众人,提防有人前去带走李文英。

见二人许久未动,项祖便低声向薛伏说道:“趁那道士不备,哥哥此时何不放出‘霾丸’,便可轻取。”

薛伏闻听言之有理,偷偷将手伸入锦囊之中,随即一抖手,向陆伯庸打出一颗黑丸。其实方才陆伯庸见薛伏将手探入锦囊之时便知要暗算于他,早已有了防备,见有一个物飞将过来,便纵身向后跃起,再用左脚脚面一弹,此黑丸正落在傅义亥脚边破开,顿时一股浓烟将傅义亥裹在当中,傅义亥只觉喘息困难,踉踉跄跄从烟雾当中挣扎走出。随即跪在地上一阵狂嗽不止。可怜这傅义亥,一招未出,一式未亮,便退下阵来。

其余四人见状,便知这傅义亥自然也是手段不济,合众人之力,也未见得能过此关。正在踌躇之际,浓烟散去,便见李文英踱步下得楼来,手里捧了一锭银子,双手奉在云四郎面前:“店主东莫要惊慌,今日所有损毁之物,定当如数赔偿。”

云四郎小心翼翼接过银子,声音略带颤抖:“小人斗胆,请几位大官人和这位道长吃酒如何?实不相瞒,自官人您住到俾店以来,便失了许多生意,如今更甚,方才打斗一番,官人便看看四周,可惊动了什么人吗?”

李文英环顾了一下,果然店中除去他们几人,再无其他客人。此时陆伯庸已然来到李文英身后,听到吃酒,便接过话来:“打斗到这般时分,腹中确实饥饿,店主东可有什么佳肴美酒,一一取来,自然少不了你的祗应。”身后众人也各自收了兵刃,将面前桌椅收拾停当,便各自坐下招呼酒保:“过卖!取些水来,先解了;/渴。”不多时,酒保端了水来,薛伏便对景思立的两位手下说道:“今日有这妖道在此,恐是走不成了,莫不如先吃喝一番,明日从长计议,两位兄弟意下如何?”

两人施了一礼:“哥哥客气了,下官二人悉听尊便。”

“好!那今日先痛饮一番。店主东!”薛伏高声叫道:“捡最好的酒筛来便是!”

傅义亥此时终于顺过气来,端起一碗水一饮而尽,瘫坐在桌前。薛伏连忙施礼,“傅兄弟受苦了,留下一同吃酒可好?也让哥哥与你唱个无礼的喏,吃几杯赔罪的酒。”

傅义亥回了个礼,点了点头,便唤云四郎道:“去把那朱家酿的几坛‘雪酿’拿来!把主位留下请李先生和那位道长上座。几位哥哥有谁愿与小弟一同打横?”

薛伏知道傅义亥有意斗酒,便自告奋勇与傅义亥同座,景思立两位手下对面而坐,只有项祖不胜酒力,坐在主位对席。

陆伯庸自然不解其中奥妙所在,也不推辞,便端然稳坐在主位之上,李文英本就是酒中神仙,只是非要闲暇之时,心中坦然才会饮酒,此时有陆伯庸阻拦,也无法去得镇洮军景思立那里,心中暂无牵挂之事,便也坐到主位之上。

云四郎见众人坐定,心中不免欢喜,便亲自去后厨安排酒食,不多时珍馐美馔上了桌,又将两坛“雪酿”启了泥封,傅义亥带的几个门人便专门烫酒筛酒,在一旁伺候。众人开始推杯换盏、大快朵颐起来。

适才众人与陆伯庸交手之时,均未讨得半分便宜,此时便将这一口口怨气放入这酒浆之内,定要分出个高下才能罢休。

第二十四章 饮酒做戏退众人 劝说伯庸论无极

薛伏看了看众人,举起手中酒盏道:“今日店主东置酒,又遇到几位兄弟,适才与这位道长一番交手也未有胜负定论,所谓‘不打不相识’,今日我便提议,吃七行酒可好?”

傅义亥连忙摆手,“哥哥此言差矣,我见这道长手段了得,想必吃酒也是豪杰一样的人物,何不吃十行酒。”

“十行倒也使得,但不知道行酒过后,若是敬酒,可还有这等佳酿?”薛伏闻到这芝麻香气,不免心中贪恋。

“哥哥放心便是,只管尽兴。”

“如此便好,不知其他兄弟意下如何。”众人全都应了,只有陆伯庸在主位把玩着酒盏,并未应和。傅义亥见陆伯庸不做声,便追问道:“道长莫不是怕了?若道长不胜酒力,我便命人去街尾瓦子里要些娘子们平时解乏用的饮子来。”

陆伯庸并不理睬他,只是问一旁的李文英道:“小道有一事还想请教李先生。”

“道长请讲。”

“这行酒之时,若不喜用盏,可使得大碗?”

李文英微微一笑,“用何种器皿行酒,都是自便,不必拘泥。”

陆伯庸点点头,随即命人换来大碗,在手中掂了掂,口中说道:“此物盛酒,到还有几分男子气概!”

傅义亥、薛伏心中暗想,“这妖道此举无非虚张声势,保一保自己的颜面,岂能如此海量。”拿定主意,二人也换了大碗来。李文英本欲也换了大碗,可转念一想,此等美酒需慢慢品来,不可牛饮辜负了琼浆,便压下了念头。

酒局一开,便如开了战事,过了三行酒,傅义亥便有微醺之感,随手夹了块软羊,走到陆伯庸面前布到碗里,“道长初到长安,不曾品尝我长安软羊味道。这块道长先过口。”然后当着众人有意问道:“适才打斗之中未见道长亮出兵刃,不知道长可有什么用着趁手的?”。

陆伯庸掏出随身带的拂尘往桌上一按,只听得“咣当”一声,便知这拂尘分量不轻,说道:“这件便趁手的很。”

傅义亥仔细观瞧,这拂尘主体乃是一个骨朵子,前面附上麈尾,于是说道:“既然如此,傅某有个提议,这行酒之间何不做点游戏。”

陆伯庸也不正眼看他,问道:“做何游戏?”

“我听闻景佑年间有位苏子美,以‘鳖饮’、‘鹤饮’得名,甚是有趣,今日何不效仿,来他个‘武饮’可好?”

“何为‘武饮’?”

傅义亥也不作答,一手拎着大棍,一手拿了个酒碗放在酒坛一旁,然后单手握棍一拨坛口,待坛子向酒碗倾倒之时,一抖手,将大棍托住坛口下方,缓缓向下,坛中美酒如银线一般倒入酒碗,斟满酒碗,傅义亥又用棍往上一托,酒坛又矗立如初。然后端起酒碗对众人道:“这便是‘武饮’,只可用各自兵刃,不可用手触碰酒坛,若有人遗撒或将坛、碗倾覆,便自罚一碗,可好?”

众人齐声应和:“甚好!”便纷纷拿出各自的兵刃耍起了“武饮”。傅义亥这“武饮”,奥妙有二,一是测验酒量,若中了酒,手上便失了准头,自然要遗撒;二是酒满之时,此法倒酒倒还顺畅,若是坛中的酒见了底,也只有这长兵刃方能派上用场。

果不其然,待吃到七行酒,这酒坛之中酒已见底,傅义亥又站起身来,手里拎着大棍,向众人抱了抱拳,说道:“诸位这厢来看。”说罢便将大棍往酒坛内一戳,顶住内壁将酒坛挑起,大棍越是上挑,坛口越是下倾,酒浆缓缓流出斟满一碗,反倒比那酒满之时还省了些力气,众人都用的眉间刀、吊刀,刀柄便如短棒一般长短,自然如法炮制,只是陆伯庸的拂尘,探不到坛底,酒坛定然倾覆。傅义亥此时有意凑到近前,替陆伯庸端起酒碗,招呼众人:“诸位与我一同看看道长的好手段。”众人自知是要给陆伯庸难堪,便一起喝到:“道长请吧!”

陆伯庸也不推诿,拿着拂尘在酒坛坛肚边上比划了一下长短,在坛肚上方找了个位置用拂尘敲了敲,突然用了个贯劲,将拂尘柄自上而下插入坛肚,再从坛肚下方正对位置贯出,犹如长钉穿木一般,竟然给酒坛做了个“提梁”,双手一边握住一头,提起酒坛,然后缓缓将坛底的酒浆全部倒入碗中,一饮而尽。这一招贯劲看得在场众人瞠目结舌,心中不免佩服起来,便不敢再惹出什么无端的是非。

吃罢十行酒,景思立手下二人以及项祖便先行告退,前去客房休息。只剩李文英、陆伯庸、薛伏、傅义亥四人。此时陆伯庸来了兴致,频频向傅义亥、薛伏二人敬酒,又吃了几碗,薛伏自知如此下去定要中酒,便佯装醉酒,遁身而去。而那傅义亥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耳边众人交谈声似有似无,心中残存一点心智,便知自己已是强弩之末,怎奈脚下已无力气,只得双手托住脸颊,支在桌上,身旁门人见傅义亥如此醉态,也顾不得再烫酒,便将傅义亥扶起,搀到后院安置。

此时偌大一间云庆馆内,只有李文英、陆伯庸二人比肩而坐。

李文英借着微微几分醉意,先开了口:“陆道长既然与我师弟无甚交情,为何要阻我至此?”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陆道长就不问个究竟?”

“问了又当如何?个中原由与我有何相干?”

“现你我二人在此饮酒,便有了相干。”

“先生不闻‘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导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故小道来便是来,去便是去,无缘由亦无刻意,随心而动。”

“‘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道长适才所说随心,便是刻意,唯道集虚,道长不是‘来便来了’,而是‘想来便来了’。”

被李文英这样一点拨,陆伯庸顿时怔住,沉吟半晌,才说道:“依先生之见,‘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既然坐忘,又如何知晓此谓‘大通’呢?‘至人无己’,若欲‘无己’必先‘识己’。不然,这‘虚’字便成了‘空’字了。”

“老子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又曰;‘道可道非常道。’既然道本无常,如何失得?德、仁、义、礼又为何不是道?无常当中又何来是与非?”

陆伯庸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便呆坐那里,双眼直勾勾望着前方,一言不发。

李文英继续说道:“所谓道者,若不可名状,如何传习?若世人皆视得道可为圣、为神、为仙,那与功名利禄又有何异?若得道便是随心所欲,任意而为,那市井泼才个个便是得道之人,何须修行?故道者,私志不入公道,嗜欲不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功,事成而身不伐,功立而名不有,有所为有所不为方才是道。”李文英停顿一下,用手指了指陆伯庸的拂尘,“再问道长一句,道长这身本领是随心学的还是随师父学的?”

陆伯庸听罢若有所悟,起身在屋内徘徊了一阵,突然对李文英深施一礼,“小道受教了。”说罢坐回席上,“那就烦劳先生将整件事来龙去脉与我讲明,此番何去何从,我定当拿个主意。”

李文英微微一笑,便开始娓娓道来。二人聊至丑时方才前去就寝。

次日清晨,众人洗漱完毕,用罢早饭,便聚在云庆馆大厅用茶,到了巳时,才见傅义亥步履蹒跚走了出来,见众人个个神清气爽,便知昨夜失态,唱了个喏,一个人独坐一旁,向云四郎讨了杯茶吃。

傅义亥刚刚喝了口茶,便听到李文英向众人说道:“我这里有一张从西夏得来的舆图,图上所用文字乃是于阗文,所注地点乃是自尉迟胜至尉迟达摩,于阗一十二代君王陵寝。此图为尉迟萨格玛依破国前所留遗愿,图中各处陪葬之物便是复国之资。”

此话一出,傅义亥心中不禁思忖起来:“若果真如此,那王乐道寻得这张舆图便是一张藏宝图,怪不得西夏战事一起,西北各路便迅速调集兵马,大有先斩后奏之势,若是平日用兵之事,公文往来批复,至少月余。如今看来,恐是坐实了此图之事,才如此匆忙。”

一旁薛伏起身施礼:“李先生,辞别冯枢相之时,枢相百般叮嘱,此行干系重大,命我等唯先生马首是瞻,我等一路之上虽有疑窦,但却不敢多问,只当是办好了差事便罢,却不知原来如此。现下景将军手下两位兄弟也在此处,我便擅自做主替兄弟们讨个赏赐,若此行事成,先生可否临机决断,不必悉数禀报上峰。”

李文英点点头:“这便不难,诸位兄弟尽可放心。”

项祖一旁插话道:“铤而走险并非什么难事,现下紧要之事,便是这位道长了。”说罢看了看陆伯庸,神情中意有所指。

陆伯庸也不多言,只是手中抱了个子午诀:“贫道愿一同前往。”

傅义亥心中暗想,“真真是‘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凭你是什么清流羽士,无钱便寸步难行,这等好事怎会阻拦。”

第二十五章 利诱义亥劫囚车 王盛夫妻恐不测

傅氏兄弟本是肤施人士,家境殷实,自幼便习了些枪棒拳脚。彼时,白缟门老门主路经肤施,借住傅家,见兄弟二人在院中习练,具是习武的良才,便属意二人,收在了门下,传了八宝混元棍法。

真宗时,募边民为弓箭手,给以闲田,蠲免徭赋,有战事则入军籍为前锋。神宗执政,沿边各路置提举弓箭手,掌本路弓箭手名籍,行教阅、赏罚等事,而陕西一路,则由白缟门掌门兼任此职。

老掌门年迈,便将掌门之位传与傅义炳,傅氏兄弟举家从肤施迁至长安。若说尽职,兄弟二人倒也问心无愧,但毕竟有些人马调度的实权,便仗着这便宜做了些生意,也是用惯了钱的。此番受了王守道的差遣,傅义亥本想夺了舆图回去复命,再为兄长报仇,可未曾想此图居然是于阗国藏宝图,就连那行事乖张的道士都动了凡心,自己更不能免俗,便把替兄报仇之事暂且搁置一旁,仔细聆听李文英的安排。

李文英见陆伯庸表明心意,便偷眼看了看一旁的傅义亥,果然神情凝重,一副洗耳恭听之态。李文英有意提了提嗓音,“既然陆道长愿助一臂之力,那自是如虎添翼,只是现下还有三人,落在那梁都监之手,更不知与种谔将军有甚关系。事急从权,我等今日若将三人救出,便也只有劫囚这一计可施。”

听到“劫囚”二字,傅义亥心中不免一惊,若是寻常武林门派、绿林豪杰,莫说劫囚,纵是杀些个军汉,倒也不在话下。但这白缟门乃是天子门派,便是那不挂匾额的衙署,门人当中十有四五为弓箭手,这劫囚之事,若泄露出去,自当是罪上加罪,恐怕傅家上下全都牵连在内。

傅义亥正在犹豫之际,忽听项祖问道:“先生所说这于阗宝藏,铤而走险一遭,倒也值得,只是不知掘了这宝藏出来,又如何运得?”

“这宝藏莫说成人运得,就算总角的孩童也运得。”李文英微微笑道。“这十二处陵寝之中藏得乃是十二枚玉璧,亦称‘十二支璧’,因十二地支得名,依次为‘困敦璧’、‘赤奋若璧’、‘摄提格璧’、‘单阏璧’、‘执徐璧’、‘大荒落璧’、‘敦牂璧’、‘协洽璧’、‘涒滩璧’、‘作噩璧’、‘阉茂璧’、‘大渊献璧’。在下学艺之时,曾随恩师游历四方,有幸得见‘大渊献壁’,此壁当时机缘巧合流落西夏,被人抢夺之时断为数块。彼时卫穆氏执政,便命能工巧匠择其可用之材,雕成如意宝怙主一枚,传为信物。此十二支璧,一璧便可抵一城。”。

项祖若有所悟道:“原是如此!那卫穆小娘子随身所佩便是这‘大渊献壁’!?”

“正是!”李文英看了看一旁的傅义亥,继续道:“‘大渊献壁’为地支‘亥’,若寻得掘壁之人,知其出处,在下便可窥得点穴的秋毫,再凭这舆图,想必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悉数收入囊中。当务之急,需救得卫穆父女及杜大夫脱身,个中原委才能一一问清。”

傅义亥听得“卫穆”二字,连忙起身问道:“先生言下之意,梁都监所擒获之人便是西夏卫穆氏后裔?”

“正是!此番劫囚,梁都监有一营人马之众,现王盛兄弟又不知去向,我等尚不足为谋,故此在下有事相求傅掌门,不知傅掌门可否施以援手,事成之后,定以‘十二支璧’重谢。”

薛伏此时插话道:“还望傅掌门万勿推辞才是,我那王盛兄弟与傅掌门都用得一手好棍法,故此昨日傅掌门说受人所托而来,我便知是王盛兄弟的同门,饮酒之时便觉得多了几分亲近,早已将掌门视作自家兄弟,此番若得傅掌门相助,便是如虎添翼一般,岂不美哉。”

傅义亥听薛伏这样一说,心中便知那打伤自己兄长的王盛与众人乃是一伙,于是眉头一皱,心中生出一条计策来,于是拱手施礼道:“傅某不才,确有与诸位同行之意,只是这劫囚之事,非同小可,若无十足把握,恐怕我这一门之内,便都要受到连累”,说道此处,傅义亥环顾众人,“但此一套富贵,又岂能失之交臂,傅某乃是肤施人士,依傅某之见,梁都监所部人马折返延州,必经油坊庄,庄上傅某有位故交名唤朱彤可做接应,且王校尉此时也正在庄上休养,我将消息传于他便是。庄外十五里有一处松林,若上官道,必要穿过松林方可,我等可在此处设下圈套,以逸待劳。”

“如此甚好,在下已有计策,只看当时的光景,只可智取,万勿力取。”李文英接过话来,将自己所定计策讲与众人。

众人各自领了差事前去准备,此事暂且不表。傅义亥出了云庆馆并未返回白缟门,而是命随行的门人回去调遣一些门下的江湖人士,自己独自绕小道前往油坊庄。

大队人马本就脚程不快,梁都监心中又放不下那舆图之事,刻意拖延行程,故此傅义亥到了油坊庄时,那一营的蕃兵还未到达。傅义亥也不停歇,直奔朱彤宅院而去。

再说那朱彤夺了“仙不过”,心中自然欢喜,便终日置办各种珍馐佳酿款待王盛、古赞丽二人,王盛几番推辞欲折返回去寻众人的下落,都被朱彤阻拦,王盛乃是个红脸的汉子,便禁不起朱彤这般挽留,故此又多住了些时日。

傅义亥登门之时,王盛、朱彤二人正在院中习练枪棒,听院公来报说是傅义亥只身前来,便命人请了进来。待傅义亥走进院中,望见王盛,急忙快步来到跟前,撩袍跪倒,口中大呼:“愧煞傅某,愧煞傅某,傅某有眼无珠,不识好汉!”王盛见他行了如此大礼,连忙伸手相搀,口中说道:“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傅义亥被王盛搀起,面容略带愧色,见一旁朱彤神色诧异,便又向朱彤行了个大礼,“朱彤兄弟,快快于我向你家兄长讨个罪过,前番诸般所为,确是我兄弟二人之过,但不知王盛哥哥是这般英雄,着实惭愧。”

朱彤见傅义亥如此行状,也一时没了主意,只得连忙宽慰。三人便在院中围住石桌坐下,听傅义亥讲明个中原委。傅义亥便将遇到李文英、陆伯庸众人之事说三分藏七分,又添油加醋一番,讲给了二人。

王盛听罢,连忙问道:“那梁都监的这一哨人马何时能到这庄上?”

傅义亥眉头微微一皱,“依在下之见,恐怕最迟不过明日。”

“那李先生可有安排?需要我等如何行事?”

“此事也无甚良策,这营蕃兵若走官道,并经过此庄,唯有伏击,于乱中救得众人脱身。我现已调集了众多门人,稍后便可赶到,我等需在庄内设下埋伏等待。此番定有恶战,还需哥哥和朱彤兄弟鼎力相助。”

朱彤家里,自太祖时期便定居于此,仗着这些产业,安闲度日惯了,此番听说要去伏击蕃兵,心中不免踌躇起来,脸上自然带出。傅义亥看出朱彤心事,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依李先生所言,这梁都监所带兵马,并非是受了种将军的指使,我等只管劫了囚去,若是不能得手便罢,若是得了手,料他梁都监也不敢声张。李先生早已安排妥当,趁着夜色动手,动手之时,只需将头面遮住,我等为先锋,引诱蕃兵主力人马,待蕃兵入了埋伏,其余人等便直奔梁都监而去,留守蕃兵必然慌乱护主,趁守备松散之时,其他人便劫囚而去,事后我等也速速退去,只应了一个‘快’字。”

“若是得手,又如何脱身?可有什么接应?”朱彤问道。

“得手之后,薛校尉与那位陆道长带着被囚三人穿过松林沿官道向肤施方向而去,梁都监定会命人追赶,届时李先生自会带人在松林之中接应,现下李先生已亲自去请接应的援手,可保万无一失。”

朱彤这几日来时常听王盛提起李文英的名号,心中早已生了几分仰慕之情,听傅义亥如此一说,心中倒也打消了几分担忧,脸色自然有些缓和,“既然李先生有所安排,又是此等大事,朱某也不便推辞,就全凭两位哥哥调遣。”

朱彤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声音:“夫君、朱彤兄弟且慢,妾身有几句话要问问这位傅掌门。”说罢,古赞丽从屋中款款走出。

傅义亥见走来一位回鹘女子,容貌似有几分熟悉,待走近观瞧,原来正是之前王盛的仆从,便连忙问道:“这位娘子是?”

王盛哈哈大笑,答道:“正是浑家。”

傅义亥起身施了个礼,“傅某不知是嫂嫂,那日多有得罪,还望嫂嫂见谅。”

古赞丽道了个万福,略微打量了一下傅义亥,说道:“傅掌门不必多礼,妾身方才于屋内听到这劫囚之事,心中生了个疑虑,还望傅掌门莫要见怪,敢问傅掌门,既是李先生安排,可有什么信物?”

傅义亥倒也并非全然没有一句实话,临来之时,李文英确实交待了王盛夫妻二人的安排,并将一锭“曾”字墨锭交于他当做信物。此时古赞丽问道,傅义亥便从怀中掏出墨锭递到王盛面前,“哥哥可认得此物?”

“果然是鲁国公曾公亮府上所用之物。”王盛说罢接过墨锭,翻过来看了看背面,上面还有一个“正”字,确认无虞,便回身对古赞丽道:“娘子不必多虑,我一路之上见李先生用过此物,定不会错。”

古赞丽听罢便不再言语,寻了个立在院中的交椅坐下,留心听着三人说话。

傅义亥见众人神态似是打消顾虑,又叮嘱了几句,忽听得有人来报,说是有白缟门人求见,家丁引了那人进到院中,原来是傅义亥安排在外的探子,见了傅义亥连忙施礼,“禀报掌门,小人探得梁督监大队人马现已到达庄外,恐是今夜要在庄内安营过夜。现白缟门人已至庄内,等候掌门调遣。”

傅义亥听罢,微微点了点头,双手各揽住王盛、朱彤二人腕子,高声说道:“以后便是自家兄弟,来来来,随我一同见过门下众人。”

第二十六章 夜伏蕃兵虽中计 文英设阵救众人

此时朱家大宅之外,二十几个精壮的汉子,身着夜行衣衫,各自手持兵刃站在原地等候。见傅义亥出来,连忙一起施礼。傅义亥唱了个喏,便将王盛三人引荐给众人,众人又拜了三人。见天色不早,傅义亥开始分头布置,便等着梁督监人马到来。

酉时,梁督监大队人马行至庄外,开始安营扎寨,火头军埋锅造饭,而梁督监将兵马交于指挥使,自己带了一队人马,寻了个武艺高强的都虞侯护着,进得庄内,直奔“仙不过”而来。

这梁督监身为宦官,自然是吃不了那些行军的苦头,旁的不说,这一日三餐少了酒肉荤食,心中便甚是不悦。今日于油坊庄外安营之时,便命人打听庄内可有分茶、酒肆,得知此处有处“仙不过”,铛头厨艺在这附近十里八乡远近闻名,便按奈不住,刚刚扎好了营盘,便带着人马前去大快朵颐。

此时“仙不过”内,朱彤已命人炖上十斤牛肉,一对大鸡,又选了些上好的酒筛来烫上,自己面前放了盘熟菜过口,自斟自饮起来。

还未等梁督监一行人来到近前,远远便飘来炖肉的香气,直把这梁督监饿杀的三魂七魄都要出了窍,也顾不得随行的人,三步并作两步进得店内。

朱彤见有人进来,连忙起身迎接,偷眼看这伙人的衣着,便知领头一位十有八九是那梁督监,再看身后随从,个个细腰窄背,定是寻了营中的高手前来保镖。于是满脸堆笑道:“不知几位官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那都虞侯先应了声,“你可是这里的店主东?”

“小人正是。”

都虞侯上下打量了一番朱彤,又在店内前后左右转了一圈,才缓缓说道:“我家主人行到此处,腹中甚是饥饿,有甚上好的酒肉只管端来。”

朱彤点头称是,转身进了后厨,不多时便将牛肉和一对大鸡端了上来,又命人将烫好的热酒呈上。“无甚佳肴,几位官人休要见怪。”

梁督监见酒肉备齐,也顾不得旁人,便扯了一条鸡腿,自顾自大吃起来,一旁一个蕃兵斟酒伺候。

朱彤此时又筛了些酒来,对那都虞侯道:“几位官人过来这边吃酒。”都虞侯见梁督监这番吃相,腹中也不免饥饿起来,便和身旁的队头、副队头一同坐在了临近的桌旁,“我等不吃寡酒,回些面来打饼吃,再把些肉来与我兄弟几人过口。”说罢从怀中取了一锭银子出来放在桌上,“于我家主人备上烧脚汤,吃罢饭去去乏累。”

朱彤捧了银子,唱了个喏便去张罗。

这边梁督监众人正在吃喝,那边王盛与古赞丽换好了衣衫,与傅义亥带着门人偷偷来到蕃兵大营近前。五百人扎营,营盘本就不大,那几辆囚车更是显眼。众人没费什么力气,便寻得了囚车的所在。但若说治兵之道,种谔确实有方,虽然区区五百之众,却将营盘定的条理分明,一都人马为营居中,左、右虞侯,左、右厢四军,共六总管,左、右厢四军各一队人马为营,左、右虞侯各一都人马为营,六面援中军,而这囚车正在中军大帐近前。

营盘如此滴水不漏,确是难倒了众人,正在踌躇之际,忽见营中放出十余名外探,似是要在周遭巡弋,古赞丽见来了机会,便向王盛使了个眼色,二人蹑足潜踪直奔外探方向而去,不多时便擒了两个回来,逼问之下,其中一人透露营中一位都虞侯护送梁督监进了庄里,此时一都兵马无人指挥,只有个都头在营中压阵。众人听闻,稍事商议之后便来到这一都人马所在营地,遣了个轻功最好的,偷偷潜入营中刺探,果然大帐中只有一位都头,再无他人,得知此信,王盛使劲紧了紧遮住口鼻的黑巾,说了句“随我来。”便一马当先冲入营中,几棍便放倒了迎面而来的小队蕃兵,一旁蕃兵见有人夜袭,急忙鸣锣示警,那都头连忙抽刀起身,冲出大帐,刚欲发令,谁知一旁古赞丽早有埋伏,一柄弯刀插入后心,顷刻毙命,这一都人马一时没了号令,便各自以营帐为准,结成中队,围攻王盛等人。厮杀了一阵,王盛、古赞丽二人身边蕃兵越围越多,二人这才想起向周围看去,怎料傅义亥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将这夫妻二人留在营中。此时二人早已无路可退,只得打起十分的精神,使出十二分的手段。

这些时日暂住朱彤宅中,每日习练枪棒之时,古赞丽都在一旁观瞧,早已对王盛的招式烂熟于心,心中暗自盘算援兵未到之时,若是与王盛协力倒也未必不能逃出生天。便一边合着王盛的招式砍杀,一边低声叮嘱,王盛自然听命行事。夫妻二人此前虽未操练,但一个招式霸横,一个阴柔,一个远打,一个近攻,真乃天作之合,相得益彰,一时间围拢的蕃兵死的死伤的伤,竟不能近身,这二人一番力战,真真看呆了暗中观瞧的傅义亥。这傅义亥到底是个习武之人,所谓英雄惜英雄,闯荡江湖至今,从未见过今日这般光景,趁着营中火把光亮,只见夫妻二人大棍生风,弯刀无情,在人群之中,犹如龙飞凤舞一般,便是金刚力士与那九天玄女厮杀起来,也不过如此了。看到此,傅义亥心中暗挑大指,不免多了几分敬重,少了些许怨恨。

这厢激战正酣,忽见左右两营火光四起,前来增援的蕃兵本就人数不多,见各自营中起火,又慌忙折返回去扑救。此时中军指挥使唯恐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便命令中军这一都人马按兵不动,正在下令之时,又有军士来报,说是梁督监在油坊庄内被人擒了,急需援手。这指挥使情急之下,只得调动右厢两队人马前去解救。人马刚刚开拔,又有外探回来禀报,说是见一道士,挟持一人向庄外松林逃去,看被挟制之人衣着体貌似是梁督监,这指挥使虽是半信半疑,但也不敢怠慢,心下一横,将中军一队人马调出前往松林方向,这队人马刚刚离去,就听见账外一阵骚动,心中便知是有人来劫那囚车,急忙提刀冲出账外,正看见有人与守护囚车的蕃兵厮杀,而这劫囚的一伙人正是薛伏、项祖与那几个景思立手下。这指挥使将手中吊刀一横,口中怒骂:“哪里来的大胆杀才!”说罢摆刀直冲过来,薛伏等人也不恋战,见那指挥使领着军士围拢过来,掉头便逃。这指挥使恐中了埋伏,也不敢命人追赶,又唯恐有人回来偷袭,便传令将左厢剩余兵马调集过来,守住囚车。

慌乱之间,这道军令也未用旗语,便有个憨头憨脑的军士赶到左厢军中大喊,“有贼人前来劫囚,剩余人等速速赶往中军驰援!”这句被暗中的傅义亥听得真真切切,心中暗想:“罢了,傅某也不是那锱铢必究之人,今日权且放过这夫妻二人一马。”想罢豁然起身,大声呼喊:“各位兄弟!我等已将人救出!速速离去!速速离去!”

围攻王盛夫妻的蕃兵不明就里,见远处有人影晃动,似是要逃窜,统领的几个队头也是立功心切,未加思索,便下令追赶。夫妻二人此时已经两鬓冒汗,有点支撑不住,突然之间身边人马散去。

其实这蕃兵散的如此迅速,也是心中自有打算,这军中督监、都虞侯都出去吃酒,未见得将这被囚之人当做要紧事,今夜又见这一男一女犹如两个索命的无常一般,哪里有半点劫囚的意思,分明是替阴曹地府前来拘人性命的,倒是那刚刚杀进来的一伙人,来时杀气腾腾,战不多时就悄悄退去,原来偷偷劫了囚去。便将这一腔怒气化作了脚下的劲力,倾巢一般追将出去。不多时,这营盘之中,只剩了中军的一队人马守卫。

此时这指挥使已然三尸神暴跳,气的七窍生烟,正欲命人前去追回大队人马,忽见薛伏等人又杀将回来,左厢营中又有一男一女满身血污向中军走来,不知杀了多少军士。这指挥使便也顾不得许多,大喝一声,抡刀直奔近侧薛伏而来,薛伏摆刀相迎,众人又与蕃兵战在一处。那指挥使刚刚与薛伏过了三四个回合的招式,忽觉得小腿一麻,一个趔趄,薛伏看准时机,进步手起一刀,将他砍翻在地。再看身边几个蕃兵也都个个兵刃脱手,被逐个砍杀。一时间众多蕃兵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莫非这些劫囚之人有神灵庇佑不成,不然怎会有如此蹊跷之事。殊不知,这正是杜眠春飞蝗石暗中相助。

原来前一次薛伏等人趁乱杀将进来,暗中将两袋飞蝗石悄悄放置在杜眠春囚车之中,此时正好派上用场。蕃兵一时不知如何进退,正在观望之际,陆伯庸飘然落在囚车之前,手中拂尘一抖,只听得“哐当”一声响,面前囚车大锁散落在地,众人急忙上前将囚车中人解救出来,有几个胆大的蕃兵方才醒悟过来,举起兵刃上前阻拦,还未近身,手上只觉得一麻,兵刃撒了手,接着脚下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一时间陆伯庸面前竟跪了三四个蕃兵。其余蕃兵见此情形,心中不禁暗想;“这道爷莫非真有什么神通不成,若是冒然上去,恐怕凶多吉少,切不可轻举妄动才是。”

蕃兵正在犹豫之时,忽听得营盘以外传来声音,原来是被诓到庄上的一都人马扑了个空,现在折返回来。陆伯庸见势头不妙,便将拂尘在身后一别,双手掐了个指诀,口中念念有词。这一掐诀不要紧,蕃兵更是个个双目圆睁,倒要看看这位道爷施展怎样的法术。只见陆伯庸掐诀念咒完毕,长吁一口气,将一旁的卫穆赤呵云往身后一背,一手再夹起卫穆朗戎,向众人环视一遭,说了句“小道就先行一步了。”便垫步拧腰,飞也似的向松林方向疾驰而去。

众多蕃兵这才回过神来,个个怒发冲冠,大呼:“这腌臜妖道,哪里有什么神通,无非是些障眼的伎俩诓骗我等,定不能饶他,追!”顷刻间一众蕃兵如潮水般追将出去。其余众人见状也都纷纷撤出,待那一都人马到达之时,这偌大的营盘只留了些尸体和受伤的军士。

这陆伯庸虽然负重在身,但常人的脚力却也无法与其比肩,追了少顷,眼见着进了松林,众蕃兵也顾不得许多,尾随其后追了进去,绕过几排松树,忽然不见了陆伯庸的身影,待蕃兵点燃火把再看去,这松林之内已然成了一片森罗大网,哪一个还能逃得出去!

第二十七章 奇门遁甲可七困仙 督监被擒遭毒手

那些蕃兵在松林内搜寻了一阵,并未寻得陆伯庸,领头的军士借着火把的光亮四处照了一番,口中喃喃道:“这便怪了,初进这片松林,行了不久,便见过这棵怪松。”而后提高嗓音:“你们过来看!”说罢将火把向面前一颗松树凑了凑,身边众人围拢过来,原来是一棵形如蛟龙出海之态的怪松,“怎的寻了这许久,在此地又见了?”

身旁一个蕃兵打趣道:“许是这林中怪松都是这般形态,某要大惊小怪。”

于是众蕃兵又继续搜寻陆伯庸,搜了约莫二刻,几个蕃兵觉得有些乏累,便找了棵松树依着坐下歇息,刚刚坐定,便有人惊呼:“这可是刚刚那棵怪松?”众人打着火把照将过去,真真和适才所见的那棵怪松一模一样。

此时众蕃兵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背后一整恶寒,似有千百鬼魅从四面八方消无声息聚拢而来,有些胆小的竟脚下瘫软,痴痴地坐在了地上。正在众人惊恐之际,忽的又刮来一阵阴风,吹灭了几个火把,顿时更加昏暗起来,前方松林之中还传来窸窣之声,几个胆大的蕃兵见此情形,各自举起手中的兵刃,身贴身向松林深处探去,刚刚走出一箭开外,突然从几棵树后窜出几条人影,不由分说便向这几个蕃兵杀来,几人急忙迎战,后面的蕃兵见有埋伏,连忙举起火把赶了上来,接着光亮方才看清,原来对面正是前面进来搜寻梁督监的军士。

见是自己人,大家各自收手,有人便询问梁督监的下落,那几个人只是低头叹气,说道:“进来这片松林也有半个多时辰了,莫说督监的下落,就连自家兄弟都走散了大半,这林中不知是有什么障眼,我等也是误打误撞才遇在一起,就如方才情形一般无二,交手之时都不知是敌是友。”

有人惊道:“莫非是中了那妖道的埋伏?”

一旁又有人道:“中了埋伏又当如何?还能破了这埋伏不成。此番不知办的什么鸟差,引来这些神仙鬼怪,先是来了一男一女,身高足有八尺,犹如恶鬼一般,逢人便杀,后又来了这妖道,若有人近他身前,不是兵刃脱手便是下跪,依我看,不妨就在此歇息,待到明日天光大亮,再做出去的打算。”

众人细想,也唯有如此。便各自收了兵刃,三五成群围在一起,生了几堆篝火,歇息去了。

这厢蕃兵歇息,不远处松林暗处之中真真看呆了傅义亥等人。适才傅义亥等人看得真切,无端的一众军士却个个犹如笼中飞鸟,在松林之中盘旋数遭,就是寻不得出路,心中不由得生了敬佩之情,便转过身去看了看一旁的李文英,压低声音问道:“李先生这是用了什么法术?怎的这些人兀自有进无回。”

李文英微微一笑,低声回道:“便不是什么法术,傅掌门可听过后汉三国诸葛武侯所用奇门遁甲么?”

原来在傅义亥游说朱彤、王盛之时,李文英与薛伏已然到了这片松林,查验了一番地形,便起了罗经盘,而后找了附近的樵夫,用了些银两,伐倒了几棵,只是横在地上也不拖走,又让薛伏等人折了些灌木,按照李文英的部署,插在了地上。待“休、开、生”三门处置停当,李文英便去做了引路的标记,薛伏等人各自记在心中,便早早去了大营之外埋伏妥当。李文英自己则找了个隐秘的所在等候。

依照李文英的安排,陆伯庸先是赶到油坊庄,在庄上“仙不过”内擒了梁督监,故意放走一人前去报信,见这“调虎离山”之计奏效,便挟持梁督监直奔松林而来,路上故意让外探窥见,进了松林之后遇到李文英接应,由李文英引领,说明一路之上所做标记,便来到松林深处一处所在,将梁督监堵住口舌,绑在一棵松树之上。之后便到松林之外引诱救援的蕃兵。这些蕃兵刚刚入了埋伏,后面傅义亥等人又引了一队人马过来,陆伯庸如法炮制,将傅义亥等人带到林中,后面追赶的蕃兵又入了埋伏。陆伯庸这才返回大营之中与薛伏等人会和,解救囚犯。

现下傅义亥看得真真切切,这众多蕃兵,就生生被这几棵松树,几丛灌木困住,不得脱身。生平算是头一遭见人用这奇门遁甲,莫说是凡夫俗子,恐怕神仙进了这奇门遁甲之中,也是难逃。再看李文英身边众人,个个武艺拔群,又不知从哪里寻来这西夏的王宫贵胄,确实不是等闲的作为,若是真的跟随他们去往西夏走上一遭,这一套富贵,纵是后世三代,怕是也受用不尽。想到这里,傅义亥整了整衣冠,向李文英深施一礼,“李先生这番手段,小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如蒙不弃,日后但凭先生差遣便是。”

李文英连忙用手搀扶,“傅掌门莫要多礼,此处不宜久留,押上这梁督监,我还需等星夜赶路,随着景思立将军手下这几位官差去个落脚的所在。”

一行人押着梁督监,走出松林上了官道,行不多远,又转至驿道,走到丑时,方才见到不远处有灯火闪耀,景思立手下用手指了指前面,“前方便是驿馆。”

众人来至驿馆,薛伏向守夜的军士交了驿券,并叮嘱道:“我等拿了一个细作,安排个僻静的所在,要连夜审问于他。”军士会意,便带着众人来到驿馆后院一排房屋,“此处无人,诸位上差请自便。”

李文英、陆伯庸二人带着梁督监进了西厢的屋子,其余人等各自安排停当,便睡下了。

陆伯庸掌了灯,将梁督监绑至在一把椅子之上,李文英坐在对面,仔细打量了一番,才开口问道:“暂且委屈督监,只是有些事情不明由来,小人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将督监请到此处。还望督监据实相告,你我方可各自成全。”

这梁督监倒是昨夜比别人多吃了一顿饱饭,此时双眉一竖,喝道:“本官与你这一介草民无话可谈!”

李文英微微一笑,“都监此话差矣,人生一世,或为国泰民安,或为荣华富贵,或为逍遥自在,自太祖立朝以来至我主万岁登基大宝,自是国泰民安,似都监这般,定是锦衣玉食,自然不缺荣华富贵,唯在万岁身侧侍奉左右,少了这逍遥自在。”说到此处,李文英顿了顿,话锋一转:“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阴阳和合,天清地宁。故夫妇为人伦之始,造万化之端。都监既无人伦之乐,自是无法逍遥。所以依在下之见,都监正是为求这逍遥,才如此这般。”

梁督监听李文英如此一说,两颊一红,低头不语。李文英继续说道:“东汉魏郡内黄人士栾叔元,性质直,学览经典,虽在中官,不与诸常侍交接。后阳气通畅,白上乞退。这东汉栾巴既然有还阳之造化,都监又如何不能。”

梁督监听到“还阳”二字,身子微微一颤,似是有话要说,却又按奈下去。李文英见状,起身走到梁督监身前,将绑绳松开:“都监不必羞臊,昔广成子教黄帝房中之术,恐走失真气而亏修养之宜,止欲御敌可欲之境。世人炼外丹以补久虚积伤之损,以无情金石,锻炼于烟焰之中,才是大谬,故借丹石还阳之说,更谬矣。今日我若成全都监,不知都监可否成全在下呢?”

此时梁督监霍然起身,一把揽住李文英的腕子,“你又如何成全于咱家?”

“这便不难,大而为天地,明而为日月,灵而为人。莫不禀二气而生五行,运五行而贯三才也,法本无法,理归自然,在下所说之法,与那东汉栾巴之法并无二致。只有一折,都监需将那蕃客之事从实道来,我便将此法传与都监。”

李文英一席话,其实正中梁督监下怀,那蕃客游说梁督监为其所用,用的正是这丹药还阳之说,今日被李文英一一道破。一席话下来,梁督监听得字字有理,便也不再矫揉造作,揉了揉两膀,在椅子上从新坐定,讨了杯茶,吃了两口,便开口道:“实不相瞒,咱家与那蕃客素不相识。皆因一日咱家途径长安孙家瓦子前,听的勾栏内锣响,鬼使神差一般,便要听听宫调,怎料那说唱的顶老竟是个回鹘女子,那样貌生的犹如月中的仙子一般,咱家见了,便着了心病,每日魂牵梦萦,不得好生安睡,于是命人四处寻医问药,想着若是能重振乾纲,再使些银两,定能与那女子阴阳和合,那便此生无憾了。正在命人打探之时,这蕃客毛遂自荐到了咱家的府上,只说有还阳的丹药,咱家心切,便依了他。这蕃客已然与咱家约定,此番若是擒得卫穆父女,待交于他手,咱家便能得这丹药。”

“那这蕃客是何样貌年纪?如何辨认?”

“这蕃客也是回鹘人模样,年纪吗”梁督监刚刚说到这里,突然窗外“嗖”的一声响,陆伯庸说了句“不好!”便一个箭步上前将李文英扑倒在地。再转头看去,那梁督监已然中箭倒地。陆伯庸起身跃出屋外,只见一个黑影轻轻上了房脊,陆伯庸心中暗想,此人适才突施冷箭之时,自己并未察觉,定是一等一的轻功身法,昨夜未进饭食,又施展内力耗费了许多气力,纵使追将过去,也是徒劳。于是折返屋内。此时李文英正在给梁督监把脉,见陆伯庸进来,起身摇了摇头,叹道:“不禄!”

陆伯庸也叹了口气,“先生真真老汉一般的性子,为何不先问样貌年纪,看这光景,怕是要托梦才能问出个端倪了。”

李文英苦笑一下,“罢了,那就有劳陆道长守夜,容在下试上一试。”说罢,上床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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