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伦人间:骚货 - xp1024.com
《乱伦人间:骚货》


1

如果你要远走,请你不要回头。

**

文/戴沙牛

1

“骗你们不是人养的!老子昨天半夜里出来解手时看见凤华被占元压在下头只哼……”

“……真的啵?”

“不信你们去问占元书记!……”

姜店大队一伙上水利的男女中午休息时听贵生坐在水库矶子上说得唾沫横飞。

男人们望着贵生的黄板牙一脸神往。

“那说明他们日得蛮舒服哦!”

“那还要你说!”四喜横众人一眼,捉住站在一边的余彬开裆裤里的小**,笑眯眯地问:

“你妈妈跟不跟你爸爸在床上打架?”

五岁多点还不懂人事的余彬望着四喜说:“……打架。”

众人笑作一团。

“回去喊凤华**!晓得啵?”一个女人伸出手指推了一下余彬的大脑袋。

余彬举起小手拨开,顺着水库大堤跑开了,水库上吹来的水风在他耳边呼呼直响。

姜店大队一共有五个自然村,和雁城县天鹅镇的大多数村子一样,属于江汉平原典型的丘陵地区。天鹅水库边的姜店村风景蛮好,站到水库矶子上看,水到跟天一样的蓝,远处的松树林墨绿墨绿的,风一吹能听见舒舒的松林跟风在讲情话,只可惜这里是有名的血吸虫疫区。很久以前这里还能见到从远方飞回来过冬的天鹅,现在只是能看到数不清的野鸭子在芦苇丛里安窝在水库里扎猛子,然后露出一双小黑眼睛远远地盯着五岁多一点的余彬,一副十分小心谨慎的样子,余彬一走近它们就钻到水里面去了。水库边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水渠,像条蚯蚓一样从各个湾间流过,把水库里的水引到每个湾的田里面。姜店小学就盖在余家湾边的天鹅水库旁边,不远处一条沙石路一直铺向远方,顺着这条沙石路步行一个小时就能到天鹅镇老街上喝镇上的豆浆吃“老马包子铺”的肉包子油条什么的。每天清晨天不亮就有很多人到镇上去赶集,然后背着挎着的回各自的湾子。

2

余彬曾祖父是个水牛贩子,过年也只在桌子上放两碗盐菜,几年勤扒苦做攒了几块袁大头银元买了上十亩田,还盖了一间余家湾最漂亮的房子,青砖楠木结构,门楣和窗子都缕着松鹿鹤形的花纹,湾里人都叫它花屋,花屋是余家湾最好的房子。余彬外公1936年被姜店村的保长搞去当兵。本来余彬的爹爹是不用去当兵的,因为他手下还有个没结婚的兄弟,但是余彬外公结了几年婚只生了个姑娘文凤,然后余彬外婆桂芝的肚子就再也不鼓起了。余彬的老外公就坐在稻场里指着屋里的那只老母鸡骂:“这个鬼东西只晓得吃谷不晓得下蛋老子哪天不把你杀得吃了它!”老外公把希望放到老二身上。等到保长来征丁,余彬爹爹主动跟他爸爸商量让他去,他这一走就再也没跟余家老小打过照面。土改时余彬曾祖父有幸作为余家湾有史以来首位地主分子被工作组带领广大贫下中农们装模作样的批斗了两回,就地镇压了事。现在这些漂亮的镂花都烂得差不多了,做镂花的是蜘蛛网。余彬外公这个替死鬼也白做了,因为余彬二爹活到二十岁因为血吸虫上身也死了,一个被打成地主的后代二十岁是不可能讨到媳妇的。

1956年某天余彬外婆桂芝带着余彬的妈妈文凤去挖野菜时看到天鹅水库堤坝的一处水闸下有个跟文凤差不多大的男伢,文凤的妈妈桂芝就跑过去问他为什么要躺到水闸下头。

他横她一眼说:“这样舒服些罗。”

他嘴巴一开腔桂芝就听出他不是本地人。

“你是红安人对啵?”

木生一脸惊奇相:“你怎么晓得我是红安人的?”

桂芝把脑袋一歪,笑笑说:“我还晓得你是逃荒的,你几天没吃饭了?”

“……记不清了。”木生有气无力地答了一句。

桂芝一边跟他说话,一边把木生睡觉的水闸下边的几棵灰灰菜还有几棵地菜挖得干干净净。

“你的眼睛好尖啊,我睡到这里都没发现!”木生有点嫉妒地说。

“那你就只晓是逃荒罗,逃到哪里还不是一个样,要晓得找饭吃,到哪里眼睛都要放尖些,伢。”桂芝教导年纪轻轻瘦得皮包骨头的木生说。

“那不一样,我们那里的野菜都被吃干净了。”

桂芝起身望了望坐在堤上的瘦得跟麻杆样的文凤。

桂芝问木生:“你今年几大?”

“16罗。”

“你天天就躺到这里睡?你太懒了,迟早会睡死掉的。”

“……睡死还舒服些。”

“那要不得的,你还年轻,老婆都还没讨。”

“又不止我一个,我哥哥死了好几个了,我要去找他们去,睡死了最安逸。”

木生突然看到站在远处的文凤,死鱼样的眼睛明显有了点亮光。

“……后来怎么样了妈妈?”6岁的余彬趴在文凤的膝盖上问。

“后来他就做了你拐子爸爸。”文凤撇撇嘴巴。

“那他做我爸爸我怎么不晓得?”余彬撅起嘴巴问。

文凤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那时你还在西天取经的路上咧!”文凤又强调说:

“那时候饿死过好多人哦,你拐子爸爸的性命真大!”

余彬气愤地跟文凤说:“你们那时怎么不让他饿死去!?”

木生脾气暴躁,有个外号叫拐子,喜欢打文凤,跟打畜生样的,而且拳头也很容易就跑到余彬身上去。余彬一跟别的伢子吵架时那些伢子就马上威胁他:“你再这样就读你家拐子木生,让木生打死你去!”只要气不顺木生就要扯过余彬照他脸上掴一巴掌,余彬连哭都不敢。

余彬的名字是大队书记姜占元起的。作为姜店村文化最高的人,占元给姜店村的很多人都取过名字。余彬挖周时占元来喝酒,木生凑过来喷着酒气说:

“书记你给我儿子取个名字哦。”

占元想了想说:

“叫余彬罗,两个木,一看就知道是你木生的儿子,又是杉树,到时候是国家栋梁之才。”

3

木生红着眼睛说:“书记你狗日的水平是高些罗!你以后就只当是你自己的儿子好罗!”

文凤一边上菜一边鼓着嘴:“喝血巴子喝多了,自己的儿子就是自己的儿子,和旁个有什么相干。”

木生眼睛一鼓,喝道:“你个骚母狗嘴巴里再嗑么子?!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滚远些!”

在场的老少爷们注意到占元脸色突然就变了,喝得赤红的脸膛像刷了一层石灰,血红中透出一阵奇异的雪白来。

占元算得上是方圆十里算得着的能人,姜店村二百来户人家没有一个不服他,也没有一个不在背地里日他娘的。占元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稍微有点胖,说话总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头拿。姜店村的人都说占元这狗日的能文能武,哪个玩得过他?87年占元那间红砖带暗楼的砖瓦房在姜店大队显得格外的晃眼。年轻时当过姜店大队小学民办老师的占元脚一顿能震得屋檩子打颤,用公社书记的话讲像占元这样的人姜店村几百年就出一个,农村工作不比城里工作,也只有这样的狠人能扛得动这个位子搞得了这个工作。这个时候干部时兴住队,农忙双抢时会下到各个湾子现场坐镇指挥抢种抢收,好多干部还要挽起裤子亲自下田做事,在余家湾小队住队的就是天鹅公社组织委员吴万林。吴委员是出了名的农民干部,天鹅镇的大队干部们都不喜欢他,因为吴委员一来就要陪着他下田做农活,只有姜店大队的占元能陪着吴万林从太阳出来一直搞到“日头落土”。但是大队所有的人都知道老吴一走占元的裤脚就绝不会再沾一下水田里的水,不过他的裤脚倒是总是挽到大腿根,一腿的泥,这当然是为了应付吴万林的突然袭击。

唯一能让人们出口气的是占元千能万能却没能和他的女人搞出个“后”,因为老支书的幺姑娘翠香只给他生了了女儿玉芳,用当地人的话讲,姑娘伢长大了就是泼出去的水。占元逢人就发誓:“姑娘伢照样能成才!我已经把翠香送到镇上卫生院去结了扎。”这确实是事实,镇上县里就已经给他奖了两百块钱还发了一张烫金奖状,就挂在他家堂屋里神柜旁边。

7岁时余彬上学了,他的同班同学玉芳比他小一岁。

4

“啊——”乱糟糟的一年级教室突然一声尖叫。

余彬把一只死老鼠放到叶欢容的书包里头,把叶欢容吓哭了,玉芳拎起死老鼠扔到教室外面。余彬身上一件蓝布春装,玉芳穿着一件桃花纹的薄棉春装,头发挽到脑壳后面,最主要的当然还是衣服上没有余彬那么多的补丁,因为她是姜店村土皇帝占元的姑娘。

“南瓜!你又欺负人!我报告老师去!”玉芳叉起腰气愤地说。

“臭丫头!不准乱叫我的小名!”

余彬伸长脖子恶着脸,一副像要吃人的样子。

玉芳也伸长脖子,扁着嘴巴:

“南瓜!……”

5

余彬的同班同学玉芳扎着两个羊角辫,嘴巴一鼓一鼓的,小脸圆得跟个苹果一样的,白白胖胖还没有被毒日头晒黑,她突然伸手把欺负汪玲的余彬推倒在地,转身就跑,余彬爬起来在教室里追,可是追不上。玉芳一下子跑到教室门口,突然站住做个鬼脸:

“拐南瓜臭南瓜!我不怕你!你来追我啊!……”

余彬气急败坏:“站住!我代表人民枪毙你!……叭!”

黑得像泥鳅样的余彬成绩好得出奇,头大得出奇,像个南瓜,也调皮得出奇。读一年级的余彬7岁了,一天到晚都打着赤脚,黑泥巴从屁股后面一直扬到脸额角上,一看就像农民伯伯候选人,因为正发着暴耳风,脸肿得像个猪头。

操场上余彬突然从天而降,手一伸手就扯到玉芳的辫子。

玉芳疼得呲牙裂嘴:“你再不松手我就读你家的木生拐子!”

余彬松手,威胁:“你敢!”

余彬突然问:“臭丫头,你是不是喜欢叶欢容哈?”

玉芳脸红了:“你放屁!……我喜欢你咧!”

“滚开去,谁个要你喜欢!小**!”余彬朝玉芳伸舌头。

玉芳当然不会喜欢黑得像泥鳅样脑袋上老是长几个瘌痢动不动就骂人的余彬了,因为她确实喜欢的是白白胖胖文静得像个姑娘伢又不会一句骂人话的叶欢容。在玉芳的眼里,粉雕玉琢的叶欢容像是童话里的人儿。

6

余彬一下课,就摘下头上的花拿到学校旁边的池塘里去泡,上课铃响时又飞快的跑进教室,然后趁下课偷偷放到汪玲的抽屉里。而坐在他前面的玉芳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后面的余彬总喜欢扯她头发上的栀子花,那个拽她头发的小子总会被老师罚抄作业,而玉芳也不好过,要陪着余彬一起抄完作业,检查完他的作业才能离开。

一凿子把长的余彬也闻到爱情的神秘香气了,那是一种栀子花一样的清香,来自生命最隐秘的原始领地,余彬的眼睛总是自作主张地围着静静坐在那里的汪玲打转。

汪玲的眼睛又大又亮,红红嫩嫩的嘴唇,像电影《城南旧事》里的小英子一样剪个学生头,穿着干净的碎花白紫连衣裙。班上只有叶欢容和汪玲的衣裳总是干干净净的,这是叫余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他们的衣裳怎么老是没有泥巴呢?余彬只要天一热就光起赤脚,有的就是冬天也光着脚上学。叶欢容的妈妈是管理区妇联主任,汪玲的爸爸在管理区当主任,都是国家干部,是那种脚上一般不沾泥巴最多只会带着草帽在水田边走走的人。汪玲总是爱和叶欢容一起牵着手上学牵着手回家,因为管理区大院就在离学校四五里的天鹅水库边上。余彬当然就蛮嫉妒叶欢容的,总是想办法捉弄一下他。

上课了老师把余彬叫去打一顿手板心,叫余彬自己搬两块砖头站到大太阳底下晒出油来。

放了学余彬躲在水库坡子偷看蹲在草丛里拉尿的汪玲跟叶欢容,书包带子突然被人一把扯起:

“好啊死南瓜你不怕你害红眼病啊!”

余彬赤红着脸白玉芳一眼:“你又不是老子姐姐,哪个要你管!”

玉芳把嘴巴一翘:“我就是要管你!我就是你姐姐!”

余彬朝她呸了一口唾沫,愤怒地说:“老子不要你做姐姐!老子都比你大!”

玉芳押着余彬朝余家湾走去,她在田埂上推一下余彬,余彬就走一下。

余彬突然转身把玉芳往地上狠命一推,玉芳一下子摔到秧田里,浑身**的,等她爬起来,余彬不见踪影。

“玉芳,你过来一下!”

7

回到家玉芳爸爸占元把玉芳叫到跟前去。

“么子罗?”

“彬伢成绩好啵?”

“好个鬼咧!他又不听话,老是喜欢欺负别个。”玉芳当然没有好话。

“那我听说他是你们班班长哦,”占元笑。

“那是老师偏心,就因为他学习好,他就知道欺负同学!”

“你个小丫头,儿子伢就是要这样,这样才叫有杀气能干大事!”占元称赞道。

(8)

余彬一下课,就摘下头上的花拿到学校旁边的池塘里去泡,上课铃响时又飞快的跑进教室,然后趁下课偷偷放到汪玲的抽屉里。而坐在他前面的玉芳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后面的余彬总喜欢扯她头发上的栀子花,那个拽她头发的小子总会被老师罚抄作业,而玉芳也不好过,要陪着余彬一起抄完作业,检查完他的作业才能离开。

一凿子把长的余彬也闻到爱情的神秘香气了,那是一种栀子花一样的清香,来自生命最隐秘的原始领地,余彬的眼睛总是自作主张地围着静静坐在那里的汪玲打转。

9

汪玲的眼睛又大又亮,红红嫩嫩的嘴唇,像电影《城南旧事》里的小英子一样剪个学生头,穿着干净的碎花白紫连衣裙。班上只有叶欢容和汪玲的衣裳总是干干净净的,这是叫余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他们的衣裳怎么老是没有泥巴呢?余彬只要天一热就光起赤脚,有的就是冬天也光着脚上学。叶欢容的妈妈是管理区妇联主任,汪玲的爸爸在管理区当主任,都是国家干部,是那种脚上一般不沾泥巴最多只会带着草帽在水田边走走的人。汪玲总是爱和叶欢容一起牵着手上学牵着手回家,因为管理区大院就在离学校四五里的天鹅水库边上。余彬当然就蛮嫉妒叶欢容的,总是想办法捉弄一下他。

10

上课了老师把余彬叫去打一顿手板心,叫余彬自己搬两块砖头站到大太阳底下晒出油来。

放了学余彬躲在水库坡子偷看蹲在草丛里拉尿的汪玲跟叶欢容,书包带子突然被人一把扯起:

“好啊死南瓜你不怕你害红眼病啊!”

余彬赤红着脸白玉芳一眼:“你又不是老子姐姐,哪个要你管!”

玉芳把嘴巴一翘:“我就是要管你!我就是你姐姐!”

余彬朝她呸了一口唾沫,愤怒地说:“老子不要你做姐姐!老子都比你大!”

玉芳押着余彬朝余家湾走去,她在田埂上推一下余彬,余彬就走一下。

余彬突然转身把玉芳往地上狠命一推,玉芳一下子摔到秧田里,浑身**的,等她爬起来,余彬不见踪影。

11

到了六七月分,玉芳的头发上总别着一朵栀子花。天鹅镇人都喜欢栀子花,女人们都会在各自的头上插上一两朵自家树上摘的,或是从别家摘来的花朵儿,一身的喷香,走到哪里都受欢迎。

余彬家老屋后面有一棵被湾里男女老少叫做栀子精的栀子树,每年夏天都会开出无数硕大的花,一朵一朵隐在油绿色的叶子里面。余彬猜不出它有多大的年纪了,反正比余彬妈妈文凤的年纪还要大。据文凤讲,是她出世那年桂芝种下的,一到夏天,就开出好多又大又白的栀子花,还有数不清的小纺椎形花苞子就藏在油绿色的叶子里。栀子树生命力强得吓人,你只要折下一根带叶子的枝条,随便把它插到泥巴里就能躲在谷子里面绿叶白花的长出来让你吃一惊。玉芳到余彬家屋后去偷栀子花时也会顺手折根小枝条回去插到自己家的谷田里,过几天她就去扯起来看看长根没有。后来根是长出来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一移栽到家后面的竹园里就枯了,玉芳总是梦见自己家屋后面也有好大一棵栀子树,也开了好多白白香香的栀子花,第二天跑到屋后面一看,什么也没有。

12

余彬喜欢看娃娃书,就用他家的栀子花跟玉芳换娃娃书看。玉芳把占元给她买的那些娃娃书背着翠香偷出来,一本娃娃书可以换到五朵栀子花,而且肯定是天鹅镇最大的栀子花。每次余彬躲在花屋后茅厕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木生就进来了,站在余彬跟前一声怒吼:“你给老子滚出来!”余彬吓得差点掉到茅缸里面去了。

“你要再看那些鬼东西老子就打死你!”木生把玉芳那本《红岩》夺过来撕得稀乱。

余彬搞不懂为什么这些东西在他爸爸木生看来是鬼东西。

余彬结结巴巴告诉玉芳娃娃书被撕了时玉芳并没要他赔。

玉芳逗余彬:

“彬伢,叫我姐姐哦,叫我姐姐我就回家再拿一本娃娃书给你。”

脑壳尖尖理个锅铲头的余彬翻起眼睛白玉芳一下:“**!”

13

余彬喜欢看娃娃书,就用他家的栀子花跟玉芳换娃娃书看。玉芳把占元给她买的那些娃娃书背着翠香偷出来,一本娃娃书可以换到五朵栀子花,而且肯定是天鹅镇最大的栀子花。每次余彬躲在花屋后茅厕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木生就进来了,站在余彬跟前一声怒吼:“你给老子滚出来!”余彬吓得差点掉到茅缸里面去了。

“你要再看那些鬼东西老子就打死你!”木生把玉芳那本《红岩》夺过来撕得稀乱。

余彬搞不懂为什么这些东西在他爸爸木生看来是鬼东西。

余彬结结巴巴告诉玉芳娃娃书被撕了时玉芳并没要他赔。

玉芳逗余彬:

“彬伢,叫我姐姐哦,叫我姐姐我就回家再拿一本娃娃书给你。”

脑壳尖尖理个锅铲头的余彬翻起眼睛白玉芳一下:“**!”

14

余彬把剑一扔就问:“你们敢不敢游泳啊?”

“我们不敢,”汪玲怯怯地看了余彬一眼,很老实地说。

“有么子不敢的?”一个黑黑的小女伢横了她一眼。

在水库边上长大的女孩有好多就偷偷背着大人学会了游泳。

“那你们有哪个敢游到那边去?”余彬朝斜对岸的稻田一指。

“我们走罗,不理他个神经病!”一个小女伢把他的豪言壮语当耳边风。

“就看他游一下,看他能游好远,”不会游泳的镇上姑娘汪玲对能一气游到对岸的余彬脸上突然充满了好奇。

余彬穿着短裤前伸生仰的做了两个准备动作青蛙一样蹦到水里去,像块土坷垃样激起一点水花,还怪叫了一声。刚蹦到水里去就听玉芳喊:

“余彬快起来!看我不报告老师去,你快点起来罗……”玉芳声音里都有哭声了。

余彬一边踩水一边咧嘴说:“那你快去读罗你个小臭婆娘!”

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闪出一丝奇特的光芒,水里的余彬快乐极了。

15

“快起来!”

“不起来!”

“快起来!”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余彬向在岸上急得只跳脚的玉芳做了个猴脸,唱了两句歌,就钻进水里面不见了。

冒出脑壳来后余彬就很奋勇地往对岸游过去,还水老鼠一样一下子钻进水里面泅起水来了。他只想让汪玲看到他能一气游到对面去,当然还要把值日生玉芳气得只哭。

玉芳带着哭腔跟旁边的秋香说:“你快去喊老师去罗!你忘记你家双喜就是在这里淹死的?”

“淹死他才好咧!哪个叫他这么拐的!”秋香一边说一边不情愿地朝学校跑去,汪玲也跟着走了。

汪玲回头看了一眼后跟秋香说:“他肯定淹死了。”

玉芳瞄了她一眼,发现她一脸的微笑。

余彬冒出水面后一边喘气一边还回头看汪玲有没有看他,后面当然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只有玉芳泼命似地顺着水库边往斜对岸跑去。你无法想像,多年后的晚上,玉芳的身影会像白鹤一样轻轻从余彬的脑海上空轻轻掠过。

因为没看见汪玲,憋在口里的气一下子从余彬肚子里跑出大半,离岸边还有十米的余彬就没劲了,而且还前所未有地抽起筋来,水也一点客气也不讲就呛进他的眼睛和嘴巴里,他慌了神,看到水鬼的一双白手朝他伸过来,他两只手乱抓,拼命的想抓住点什么,当然没有什么让他好抓的,英雄气概从肚子里丢下他跑了,当然勇气什么的也就一起撒开了刚才还紧紧抓住他的手,余彬像块石头样的沉了下去,这时他手又不歇气地乱抓起来,抓到一个什么东西,也许是水鬼的胳膊什么的,他抓死了不放手,结果他就在水里跟着它走到岸边。

睁开眼余彬看见玉芳水老鼠样地坐在旁边望着他哭。

“呜呜,南瓜你是不是要死罗?呜呜呜……”玉抱着余彬呜呜地哭。

余彬睁开眼睛,笑笑:“你把我的脸都压疼了。”

玉芳盯着余彬,二话不说一巴掌掴到他脸上。

“你信不信我还可以游回去?”余彬向玉芳吹嘘道。

玉芳恨不得再掴余彬两巴掌,又怕他真的会又蹦到水库里去,捉住他的胳膊在那里使劲点头表示同意,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流,她真的生怕这只差点被水鬼抓去的鬼东西会站起来扑嗵一下又跳到水里去。

16

“那你不准去读老师!你不听我的话我就天天中午来游泳玩晓得不,”余彬指出:“你的衣服都是湿的你晓得不?你也游泳了!”

“你再不听话我就告诉你家木生拐子去!”

余彬总算有点害怕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那,我不游就是罗。……”

17

这天和所有夏天时节的农忙双抢一样,天老爷把人热得人头晕脑胀昏头转向后一下子又开始变脸了,眼看一场暴雨要下下来,木生和文凤急急忙忙地在稻场上把刚刚晒起的谷子又扒到一堆用蛇皮袋子装起一趟趟地扛,就像蚂蚁搬家样的。余彬在一边帮文凤牵蛇皮袋子。木生不晓得为什么又发起脾气来,又骂文凤又骂天气,余彬在那里两条小腿也吓得只打颤,生怕木生会一脚踹过来。

这时候占元来了。

这几天占元带着几个民兵前湾后湾地抓计划生育,对那些胆敢偷着生的他们准备好了车子绳子和关人的小屋子,上房揭瓦,进屋捉人,搞得你家破人亡那是执行国家政策。他们的口号是“上吊不解绳,喝药不夺瓶,跳水不救人。”

占元一行从余彬家稻场路过时在木生骂声中停了下来。余彬看了一眼占元,他看见占元也在看他。那一眼也像一把烙铁样把占元的相貌什么的全都烙到他小小的心壁上去了,占元好高大啊。木生的骂声停了下来,余彬有点感激地又多看了占元一眼,他想要是他们不走该有多好。余彬正这样想时突然好像天上一串炸雷击中了他,他一下子飞出好远,在稻场上打了几个滚,他还听见文凤的尖锐的叫声。余彬摆摆脑袋想爬起来,又站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这时他被一支胳膊扯了起来,身上还被那只手拍了拍,他当然晓得那不是打他,那是帮他拍灰。他抬头看,扯他起来的是那个走在前头的人,脸白白方方的,很和气。

占元转头很和气地望着木生说:

“木生,你这是为么事哦?这么小个伢那经得起你这样打?”

木生看都不看姜占元一眼,闷声闷气地:“老子的伢该老子打!”

“你这说的叫么子话?你的伢?他们是国家的伢!你没听哒歌里头唱的啊?他们是祖国的花朵,你这样搞是摧残祖国的花朵你晓得啵?”

木生就没话讲了。没读过二年书的木生哪里说得过当过老师能说会道的占元。

见木生瞄都不瞄他一眼睛,比木生高出差不多一个半头的占元发起脾气来:

“我看你真是个犟脑袋罗,你看看有哪个像你这样教育伢的,我看你真的是要我给你讲下国家政策罗!我听说你没得事就在屋里打你堂客儿子,你太不晓得尊重妇女儿童了!你堂客崽子又不是你仇人,你一天到黑就像阶级敌人样对付他们,这哪里行得罗。”

木生白了他一眼睛:“你莫跟老子讲这些逼话,老子就是贫下中家,不要你来教导!”

占元哪里听得见木生这样讲话,他命令旁边几个早就横眉瞪眼的民兵说:

“你们几个跟我把他绑起来!搞邪了!老子来教育一下他!”

占元说起话来当然有点土皇帝的味道。

文凤哪里扯得过他们,没几下木生就被一脚蹬得跪到地上被用麻绳子绑起来,用的还是木生家唯一一根用来拉板车的麻绳子。

木生当然就他那又高又尖的声音恶骂:

“占元,老子捅你的娘哎!老子跟你拼命罗……”

文凤在一边哭着喊着:“你们莫这样哟,呜呜呜……你们快点放了他哦,快要落雨了,谷子都还没收完哦,呜呜呜……”

余彬当然也在旁边吓得只哭。

这吼声骂声哭声全湾人都听见了,没有一个人出来扯一下,湾里人大概也确实有点看不得木生平时那副狗屎相。

“太拐了!是要让占元那个狗日的搞过去教育一下咧!”湾里一个掉光了牙的老婆婆说。

“他打起文凤和彬伢子简直就像打狗样的,那么样要得哦……现在又搞计划生育,听说只准生一个,他太不晓得爱惜儿子了,要是文凤生个姑娘,怕是彬伢连文凤早就被他个狗日的扔到天鹅水库里去了。”一个婶娘也附和。

“那怕就是这样哦!畜牲也经不得他这样打罗!这狗日的是没得人性呢,狗都不像他,狗还晓得报恩咧,要是不文凤妈妈收他给他一口饭吃,他怕是早就饿死去了……”一个妇女非常气愤地讲道。木生拐子再硬当然也不硬不过占元书记。湾里人也说木生吃亏就在他那张嘴巴上。那张嘴巴比茅缸还臭三分,谁都害怕木生那张嘴,文凤跟他过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文凤年轻的时候是姜店村出了名的“刮气姑娘”,这是雁城土话,就是漂亮的意思,现在的文凤头发一天到黑跟鸡窝样的。

“你留下来帮文凤把谷子都收回屋子里去!”占元给另外两个姜店村百里挑一神勇无比的联防队员们下了一道命令。

押着木生出湾的时候占元回头望了余彬一眼睛,那眼睛充满了慈爱的味道。

木生第二天回来时走起路来就一拐一拐的。

人们说:这下木生真的成了拐子哦。雁城土话里拐子也是瘸子的意思。

他真的从此就再也没有打骂过文凤了,他只打余彬,打起来就像打畜牲一样的。

余彬是被打大的,没被木生打死,这是个奇迹。

玉芳还是经常和一起玩的喜凤小玲几个姑娘伢跑到余彬家屋子后头偷栀子花,被余彬的拐子爸爸举着铁锹追着骂了好远。

她们一边跑一边还学着木生走路一走一拐的姿势:“再偷老子一锹劈死你们!哈哈!嘻嘻……”

一路这样跑到学校,那时候她们都是不晓得事的年纪。

18

一转眼就到11月份了。

初冬季节天气还很冷,余彬穿得很破烂,打着赤脚,屁股后面还跟着头水牛,顶了他一下,余彬很不情愿地牵着这头老水牛下了余家湾附近的松树坡,朝花屋里走过去。

在路上听见湾里的木伢叔子杵着一把锹在田边跟华伢伯讲话,声音很大:

“日他妈又要上水利了,今年不晓得一个人几个方!”

老实的华伢伯应声:“是罗,搞死个人,听他们说去年下马那天还死了一个人咧。”

又快到冬月了,每年的这个季节就是天鹅镇大修水利的时候。天鹅镇是血吸虫的重灾区。按天鹅镇的老习惯,冬季组织全镇青壮年上天鹅水库补补堤挖挖河床灭灭螺是天鹅镇党政军民的习惯或者说是传统。主要工作就是把枯水期河床里表面上的那层泥挖起挑到原来的堤上去加高,这样有两个作用,一是把河床表面的那些田螺,也就是血吸虫的寄主挑到堤上去,让螺离开水,离开水的螺当然就不能再做血吸虫的寄主了;另一方面这样一搞也加固了河堤。余彬一想起去年拐子木生从天鹅水库大堤上被占元叫人像拖死狗一样拖回屋,他就浑身只发燥,就用手里的杨树条死劲抽打他家的母水牛。那天不知怎么搞的,平时走路步子很稳的牛竟然摔了一跤,而且还躺在田里口吐白沫不肯起来,余彬废了吃奶的力气才把它拽回到家后门的稻场上。拴好牛进了花屋的前厅后余彬听到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心里就骂了木生一句。这个时候他又发起热来,有一只手牵着他走了过去,多年以后他一想起这个就痛恨自己。

那天关于文凤和占元在栀子树下**的场面是这样的:当时墨绿的栀子花叶子把占元跟文凤罩在下面,文凤肥白如雪稍微有点鹅黄色的身子被占元狠命地压在下面。占元的身子也白得惊人,阳光透过栀子叶打在他的身上,似穿上了一身金甲,也就是说占元很像只穿山甲什么的。

“你个婊子养的老子搞搞死你……搞死你……”

“哦,哦……你搞死我罗,搞死我罗……”

一阵浓郁的栀子香气把余彬给裹住了,他很清晰地看见占元硕大且暗红色的生殖器在文凤的肚皮下面进进出出,余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他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只是感到脑袋上冒出了无数的汗珠,但是在没涌出来之前都被栀子花散出的阵阵幽香给抵消了。

余彬就站在栀子花下面,透过菜园子里木生没声音的哭泣遥望文凤光着身子,裤子褪到小腿下,雪白的肉和蓝印布被从栀子树叶间漏下的日头光弄出一层雾状的东西。占元就趴在文凤身上一拱一拱的,还像头牛样的喘着粗气。余彬被电在那里,他的脑袋里好像听到一声鸟叫什么的,

余彬只感觉眼睛胀得厉害,他想揉一下又不敢,总之当时他很激动,想喊,张了张嘴,哈出一团热气,有点难闻的大蒜出去,吸进来的是奇异的清香,他相信是从他妈妈身上来的,他听不清文凤是在哭泣还是在唱歌,那奇怪丑陋的声音有点像湾里的神汉水涛在跳大神,他还看见他妈妈颊边的两行细泪挂在那里。一股浓重的汗味熏得他发昏,他想挪脚,但是寸步难移。余彬想起有一次看到木生一个人蹲在菜园子里哭泣,脑袋象个南瓜样的一直埋到裤裆里去。

文凤在啊啊的呻吟里断断断续续地说:

“……过了年木生不……不去上水利行啵?”

“妈的你还蛮心疼他!”

“……我不是心疼他,我是……心疼彬伢子……他躲在屋里头哭了一夜呢,你要卫护一下小伢的自尊心咧,你狗日的总是想叫小伢伤心你就舒服些是啵?”

“老子为么事想他伤心,真是伤出稀奇来了!”

“那……嗯,哦……”文凤又忘情地哼起来。

“舒服啵?搞死你个**……**……”

19

余彬牵着牛出门的时候显得格外的平和,他甚至还轻轻地摸了摸牛的角,看见牛跟他一样哭鼻子了,他牵着牛朝水库那边走去,他知道玉芳肯定在那里放牛。后来牛绳从他手里掉了他都不晓得,牛一个人兴高采烈地朝谷田里跑去他当然也一无所知。

“栀子花呢?快点拿出来!”玉芳把有点黑又有点胖的小手伸出来不讲客气地要道。

“你……先把书给我、我再说、说……”余彬也声音有点打颤。

“那你先把栀子花给我哎!”

余彬从口袋里掏出栀子花来,警告说:“你敢跑!”

玉芳横了他一眼:“我要跑你又怎么样罗?我又不怕你咧!”

“你不怕我是吧?你跑我就打死你……”

玉芳朝四周望了望,偷偷摸摸地拿着心爱的《岳飞传》《杨家将》还有一本《少年文艺》向外头走,她生怕给她妈妈翠香看见了。

玉芳把手放到余彬脸上:“彬伢你怎么哭了哦?木生拐子又打你了?”

余彬抬手打开玉芳的手,擦了一下脸:“鬼个哭!”

玉芳把栀子花拿到鼻子上闻了一气,好香。

余彬看了玉芳一眼,突然威胁她:“你爸爸要是晓得你把书拿出来,他会打死你的。”

玉芳眼睛眨了一下:“我爸爸不得打我的。”

这时他们就听到一声很尖锐的叫声:“你个死女子又把书偷出去给野杂种看,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这叫声简直是撕心裂肺要杀人样的。

两个人甩起腿就跑,翠香在他们屁股后面泼命的追。翠香哪里有他们的脚快,三下两下她就看不见人影了。只好在那里叉着腰骂:“个**的小婆娘秧子,老子看你不回家的,回家看老子不撕了你个小**的!”

两个人躲到草垛子里,刚从田里割起的稻草味很新鲜,呛得余彬只想打喷嚏,玉芳就用手去捂他,又拿栀子花放到他的鼻子跟前。

栀子花甜蜜的清香味把稻草味赶跑了。

20

余彬吸了口气说:

“你妈是个恶婆娘……你爸是个土匪!”

“你放屁咧!”玉芳把栀子花放到自己的鼻前轻轻地嗅起来,然后看着他,说了一句:“彬伢,我晓得你喜欢哪个?”

“你说我喜欢哪个?”余彬冷冷地看着玉芳。

“你喜欢汪玲是罢?”说完起身就跑,身上还沾着几根干稻草。

“我喜欢汪鬼呢!”余彬红着脸作势往玉芳身上扑,玉芳的身子软软的,他死死的抱住,要去亲她。玉芳拿手拼命的推他,小声说:“彬伢,你放开我罗。”

余彬把玉芳死死压到自己身子下面:“老子就不放开,你把老子怎么样?哪个叫你爸爸打我爸爸的,老子还要日你呢!就像你爸爸日我妈妈那样!……你的名字也叫**晓得啵?”

玉芳的小白脸涨得通红:“你放开哦!你不放的话我就喊人了!”

“**你喊罗,老子不怕你喊!你喊罗……骚……**……”

余彬一边说一边脱玉芳的裤子。他的小**这时也硬硬的,他要替木生和文凤报仇。

玉芳两只胳膊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衣服,余彬怎么也脱不掉,气急败坏,一边学占元那样说着:“****”一边隔着裤子把生殖器像占元那样放到了玉芳那里,然后像占元一样动了起来,还问玉芳舒不舒服,玉芳呼呼喘着粗气,也不作声,挣扎了一会就不动了,只死死地抱着余彬,脸胀得通红,呼出热热的气息吹到余彬的脸上,痒痒的,余彬闻到了股浓重的栀子花的香味,感觉有点头晕,停下动作,起来做到一边,玉芳坐起,低着头摘下身上和头发上的青黄的稻草,爬起来跑回家去了。余彬望着玉芳的背影,痛苦地想:“老子会被木生打死的。”

他就躺在那里睡了一觉,醒了后才发现玉芳带给他的《少年文艺》还在屁股下压着,他拿起来看了一气。

回去没有挨打。

过了几天后好像他们都把这事忘记了,玉芳还是照样拿娃娃书来给他看。

21

小学二年级时余彬最大的梦想就是想穿上一双白球鞋。余彬只有一双不晓得被文凤补了多少次的布鞋子,为了爱惜这双鞋子,他常常是赤着脚去学校,进教室时穿上鞋子,放了学又赤着脚拎上鞋子走回家。夏天天气热,布鞋烧脚,余彬索性在教室上课时也把鞋子脱下放到一边,光着脚板上课,好在他因为长得比较高坐在后排,老师看不见,学校规定上课不准打赤脚的。

余彬家应该算是余家湾最穷的一家了。家里唯一的男人木生走路一瘸一瘸,文凤的胃又老是无缘无故地疼得她睡在床上只冒冷汗——那都是58年饿成那样的。家里只有这样两个病劳力,想种好田当然是和尚头上找虱子。湾人们就常常能看到木生家的笑话:别人家的秧苗已绿了他家的秧苗还躲在泥里不肯出来,一下雨人家的谷子都挑回稻场,他家的却都浸在田里,木生一边在田里恶骂文凤一边又挑着捆得体积大过他身体的稻子在田梗上一摇一晃地走,每走一步都像要跌到水里去似的让文凤在那里心惊胆颤的。人一穷志就短,木生的脾气也相当的狗屎,虽然不敢再伸手打文凤了,但是骂人他也是晓得的,心情一不好就把文凤恶骂一顿。长大了一点的余彬成了木生的主要发泄对像了,一有不顺心的事就会一巴掌掴到余彬脸上,让余彬半天不晓得东西南北。余彬喜欢放牛,跟那头老水牛在一起是他最安逸的时候,没人骂他打他,爬到老水牛宽宽的背上,骑着牛顺着水库大堤可以走很远很远。有时余彬会在水库边的水草里捡到一只鸭蛋,应该是一些养鸭人在水库边放鸭子时不小心掉下的。余彬高兴万分,一只鸭蛋对于他们这样半年都吃不到一次肉的家庭来讲,能吃上一次鸭蛋炒青椒就像过了回年。这次余彬在放牛时不是捡到一只鸭蛋,他捡到了两只迷路的小鸭儿!两只还长着黄黄绒毛的小鸭子在连着水库的那条水渠里“嘎嘎”地叫着,扑楞着小翅膀在水里团团打转,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

心喜若狂的余彬把这两只小鸭子用一只荷叶包着捡回去时文凤和木生也都蛮高兴的——他们家竟然也能养小鸭了,这就表示以后天天有鸭蛋吃了,当然照护这两只小鸭的任务就交给余彬了。

文凤笑咪咪地说:“等小鸭子长大后就可以下蛋,下蛋换的钱就可以给我家彬伢交学杂费咧。”

最重要的是,鸭蛋可以卖钱,然后去买一双白球鞋。

余彬常常一边放牛一边放这两只小鸭子,玉芳也常常会在水库边放牛,玉芳会和他一起捉蚱蜢给小鸭吃。这天余彬放了学一回家就去牛圈牵牛,然后像往常一样去看稻场边的竹罩里放那两只小鸭,可是一望,里面是空的。这时他才看见他妈妈文凤的眼睛红红的,一问才知道两只小鸭子被湾里的贵生一锹拍死了,因为小鸭子在吃他家的谷子。木生找贵生理论,贵生骂不过木生,索性一掌就把腿残疾的木生掴到田里滚了一身的泥巴,还掷下一句:

“不说你还真以为我们不晓得?你是个王八你晓不晓得?!”

文凤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冲到贵生跟前:“你嘴巴怎么这么臭,你不晓得就不要乱说好啵?”

贵生白了文凤一眼,扛起锄头走了几步远,丢下一句:“骚母狗。”

文凤的脸一下子白了。

22

结果文凤和余彬当然逃不脱木生一顿打。

余彬一边牵着牛往水库边走一边小声哭,他在水库边的水田里找到那两只死小鸭,给它们挖了个小坑埋起来,在旁边插了朵栀子花当花圈,余彬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一回头,发现玉芳也在旁边站着,眼里也含着泪水。

第二天余彬放学时发现他摆在课桌下面的布鞋不见了,他知道肯定是坐在他旁边的叶欢容偷偷给他扔掉的,因为叶欢容老是说他的鞋子臭死人的,汪玲也会皱眉头扇鼻子前的风,余彬找得满头大汗都没找到,急得快哭起来,玉芳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木生拐子要是晓得我把鞋子搞丢了他会把我打死去的!”

玉芳说:“你等会好哒!”

过了一会儿玉芳就拎着一双半新的白球鞋子来了:“彬伢,你穿得试一下!我爸爸给我买的!”

余彬看了玉芳一眼,迟疑了两分钟,还是接过来,穿到脚上。回家隔了两天木生发现余彬脚上多了双白球鞋,皱起眉头问起,余彬扯谎说是老师看他鞋子破得太狠就买了双鞋子给了他,从此不管刮风下雨余彬都是穿着这双鞋子,余彬并不爱惜这双鞋子,好在这双鞋子很经穿。

小学三年级时玉芳那时问他:“彬伢,你长大了想当么子罗。”

余彬眼一翻:“你管我长大了搞么子!”

玉芳:“我长大了就去书店卖书,让你天天有娃娃书看好啵?”

余彬横了她一眼,非常之瞧不起她。

“**!”

玉芳推了他一下:“你说罗。”

“老子长大了当镇长。”

“镇长是搞么事的,有没有我爸爸大?”

“我当了镇长就让你爸爸当球不成书记,叫他去吃牛屎,**!”

余彬看见玉芳杏儿脸白白的,像要哭的样子,他屁股一扭就走了。

23

四年级时汪玲爸爸调到另外一个管理区当主任去了,还没念到五年级叶欢容的妈妈也调到县城当妇联主任去了,他们俩个先后跟着爸爸妈妈转学走了。

念初中时玉芳被占元送到县里实验中学读,玉芳的姨妈在城里上班,玉芳刚好和叶欢容一个学校。余彬则考上了天鹅中学,那时候虽然讲的是九年义务教育,其实连中学都要考的,考不上的回去戳牛屁眼。天鹅镇最好的学校就是天鹅中学。

在天鹅中学余彬碰到了汪玲,穿着白连衣裙长得像只小天鹅的汪玲当然不会把小学同学余彬放在眼里。余彬其实还并不十分清楚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当然这并不能说他就找不到理由喜欢汪玲。只是这种喜欢被他藏到心里去了,他很怕被人一眼看出来,就像他老是害怕自己裤子上的补丁一不小心就露出大腿肉一样,他认为这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

汪玲坐在第一排,汪玲的杏仁眼有点近视,她又不肯带眼镜。坐在前排的汪玲老是被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班主任余国明批评,说她蠢,被批评的汪玲脸总是红得像个熟了的杏子。那时候天鹅镇中学兴师生恋,那些个年轻老师上课时眼睛像探照灯样扫来扫去的,除了抓“瞌睡虫”外还在为自己找老婆。每个没结婚的男老师都在抢着做琼瑶小说《窗外》里面的那个男语文老师。校长老黄讲了好多次都不起作用,那些长得漂亮点的农村姑娘都一个接一个成了男老师们的老婆,老黄就只好望着自己屋里头的女人发些不晓得东南西北的脾气。从余国明对汪玲的态度中老黄发现刚从学校毕业工作十二分的积极的余国明好像没有这方面的迹象,这让老黄很高兴。余国明白白胖胖,一米六几的个头,外号叫短冬瓜,当然就不适合做琼瑶的主人公。作文写得好的余彬有点讨国明的喜欢。余彬和国明是一个湾的,所以余彬还知道余国明家里有个娃娃亲。

那天半夜里余国明很晚把余彬从臭烘烘的学生宿舍里叫出来,喊到离宿舍好远的一棵法国梧桐下交代:

“彬彬,交给你一个政治任务,你现在跟我送个人回家罗,他们家里人要是问起,你就说是你们两个帮老师改卷子搞晚了的。”

然后余彬就看见他心爱的女同学汪玲从另外一棵梧桐树后面走出来,月光下的汪玲就像刚从月亮宫里下班的嫦娥姑娘。

24

那时候的余彬严重发育不良,头大个子小,跟在汪玲后头像只丑小鸭。他像个勤务员样替汪玲背着书包,一直把汪玲送到她位于天鹅镇政府大院宿舍的家门口。到了后汪玲对站在门口望的妈说:“你们不要这样子看着我,是余老师叫他来送我的。”

回家的路上余彬心里当然就有点忧伤什么的。

高中毕业后余彬考上了湖北大学。玉芳考上了华中师范大学,也就是说1995年的姜店村,原来的姜店大队一共考出两个大学生。他们也是那一年湖北省血吸虫重灾区天鹅镇考上的唯一两个大学生。那时的余彬已经快把玉芳忘记了,他们为了跳农门躲在各自的学校里读了6年书,现在他们要一起去武汉上大学了。

占元在家里摆酒时对众人说:

“我没讲错的罗,生男生女一个样吧?”

祝贺的人一走,占元就把玉芳叫到跟前说:

“玉芳我没讲错吧,我早就看出人家彬伢将来有前途,你看人家彬伢子还只是在镇上读的高中,你还是在县城里读的。”

有6年没看到余彬的玉芳当然不服气,嘴巴一翘:

“哎,爸爸我觉得你这话讲得一点也不公平!”这时候的玉芳已经长到一米六了,稍微还有点发胖,杏儿圆的脸儿有红有白,鼻头上架了一副小银边框眼镜,她推推眼镜,看上去就蛮像个小知识分子的:“你不晓得华中师范大学是国家重点大学,湖北大学只是省重点!”

酒喝多了,占元脸上笑得跟一团稀泥样的:“都是个大学,还分个么事国家级省级的,你玉芳出来当个老师就行了,彬伢子将来要搞点事业的!总之不管怎么说,你们是一个地方出去的,你们要多互相照顾一些,不要被别个欺负,晓得啵?”

玉芳嘴巴一撅:“那个敢欺负他?他从小就是天上的侯爷,从来就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他。”

“是罢?嘿嘿,那个伙计从小就是蛮拐的,不然他的老头为么子叫个木生拐子,”占元喝多了,说不过玉芳,只好摸着头呵呵笑,叫玉芳走开了。

翠香在旁边小声气愤地望着玉芳说:“妈的逼喝多了!彬伢子又不是他儿子,你管他将来搞么事!”

占元朝女人一眼睛瞪过去:“妈的逼老子说两句快活话你也要管,你是太平洋的警察吧?”

占元叫村长代表村委会去余彬家表示慰问,送了一场电影加两百块钱。木生叫村长滚出去,村长请他帮个忙,不然他不好交差,又说伢子考上大学了,怎么也要喜庆一下,这也是全村人民的一点心意啊,木生说不赢村长,扛起把锹出门了。

“妈的逼,你还真当他你儿子了?”村长满脸堆笑心里只骂。

余彬在蹲在门口埋着头磨菜刀,文凤生怕把村长给得罪了,口口声声地感谢党和政府,钱也是文凤接的,余彬看都没看一眼,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讲。天还没黑天鹅镇文化站的放映队就在他家稻场上架起了白底黑边的银幕,一村人男女老少都来看,欢声笑语喜气洋洋的,木生家稻场坐了黑压压一片,电影是这年很红的台湾片《妈妈再爱我一次》,放正片之前还放了一部科学种田的加影。现在余彬考上大学,湾里人总算想通了,一边看电影一边私下里说:“严父出孝子,棒槌底下出状元,就是这样罗,没想还木生那狗日的,还有点把心眼咧。”还有人就望着银幕笑笑,显出一副不以为然什么都晓得的样子。

听说小学同学玉芳也考上了大学,余彬也好像不知道样的。

走之前木生交代他:

“老子的脚就是那个狗日的打跛的,你认我这个爷的话就不要跟玉芳来往。”

自从余彬念中学后木生的拳头基本上就没落到他身上去了。

“我晓得的,”余彬看着在灯底下一遍遍数他的学杂费的木生,烦躁里又有点内疚。他对自己说,这个人是我的爷哦,他打我几下是应该的,你莫忘记了是他供你读高中的,总有一天我会把占元的脚也打跛去,他在心里边发誓。

余彬到武汉后的第二天,玉芳站到他的寝室门口笑眯眯地叫:“彬伢你坐在那么发么事呆哦?去了武汉也不来找我玩,还是老乡咧,什么屁老乡。”

25

余彬望她笑笑:“我忘记了。”

玉芳撅起嘴巴:“亏我们还是小学同学呢?”

余彬笑笑,不说话。

玉芳一脸坏笑:“汪玲呢?她考到哪里去了?”

“社会大学。”

说起汪玲,余彬脸色就有点不好看,照他的推算,汪玲高中一毕业就会直接嫁给余国明。

余彬也不怀好意地问玉芳:“你的叶欢容呢?”

玉芳脸一红:“他也没考上。”

“是吧?”余彬想:“难怪你会来找我。”

玉芳没把余彬的狗屎态度往心里放,第二个星期天又跑到东湖边上的湖北大学找余彬,一跑去就问寒问暖的,搞得余彬很烦,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同寝室的老大解释说玉芳只是他老乡。玉芳上大学的第一个冬天,就给余彬送了件毛衣。玉芳当着余彬全寝室的人面说:“彬伢,这是我打的第一件毛衣呢!”

“你不要老跑来我这里罗,搞得别个都以为你是我的女朋友咧!”余彬接过毛衣烦躁地说。那时寝室里人人都晓得刚进系学生会的余彬暗恋上了一个荆州姑娘,正准备有所行动,荆州姑娘多才多艺,是学生会的文艺部长,余彬一向就喜欢有着鹅蛋脸模样娇柔的姑娘,他在学生会办公室一看到荆州姑娘就会脸红。

下个星期六玉芳又会打个电话给他,问寒问暖的,寝室里个个都晓得余彬有个姐姐叫玉芳。陷入爱情中的余彬一天到晚就把精力放在给那个荆州姑娘写情书上面,一双耳朵总是放在寝室门边的电话上面,一听到电话响了就跑过去听,老以为是那个荆州美女。

“喂,你好,……”他觉得自己的雁城普通话还是蛮标准的。

“彬伢,我现在到我们文学社做编辑了,你多给我们写点诗歌哎!”

“是啵?”余彬的满脑袋溢出来的热情一下子被风吹跑了:

“那恭喜你罗,……还有什么事?”

“你是中文系的,应该多写点东西嘛。”

“写了几首罗,都是写给别人的情诗。”余彬敷衍她。

“是吧,嘻嘻,伟大的诗都是情诗哎,那我明天来拿哦。”

“我明天有事要出去?”余彬用雁城话说,他巴不得玉芳快点放下电话,他只怕他喜欢的荆州姑娘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那时候诗歌蛮有市场,为了赶时髦向荆州女孩证明自己有才华,余彬也会写两首竖着排起的东西,放在寝室里被来玩的玉芳看到了。

“那我后天来拿!”

玉芳放下电话后就坐到寝室的桌边给叶欢容写信。

到华师后还不到一个月玉芳就收到叶欢容的信。收到叶欢容的信玉芳当然感到蛮意外,她不知道叶欢容是怎么知道她的地址的,也许是通过同学问到的吧,她感到很惊喜,因为说实在的,她心里是一直有他的啊。有时她也蛮相信缘份这回事的。要不是有缘,她又怎么会被占元弄到县城里读书?让她又能见到叶欢容。每天早上叶欢容都会从姨妈家门前过,玉芳等到叶欢容从姨妈家门前过去后她才会出门,远远地跟在他后面,就这样一直到高中毕业。

叶欢容在信里说名落孙山的他被在县妇联上班的妈妈找关系搞到城关镇政府办公室当通讯员,所谓通讯员说白了就是扫地倒茶给各个管理区送开会通知,一个跑腿的差使。叶欢容干了几天通讯员当然就干得很垂头丧气的,他妈妈就开导他说:“你莫要瞧不起当通讯员,你晓不晓得城关镇镇长就是搞通讯员搞出来的,你以为当通讯员就是混饭吃啵?当通讯员最大的好处就是能接触领导,有机会跟领导培养感情,慢慢地要是让领导喜欢你了,他当然就会培养你,这比读大学还有用咧。”叶欢容听了妈妈的话,想到还有当县长的可能,当然蛮高兴的,也就端正了工作态度,跟领导端茶倒水抹桌子什么的也蛮有方向感的,一下子积极起来。叶欢容还给玉芳写了封信寄了两首诗,想请她帮他给改一下。玉芳认真看了,圆圆脸上飞起两朵红霞。叶欢容虽然写得不怎么样,但一想到这是亲爱的叶欢容写的,那自然就有点不同的感觉。

26

第一个学期快过了一半时在武汉读书的七八个雁城老乡一起联系着到白沙洲搞了下老乡联谊活动。活动中有个节目,就是每个老乡说一个自己的理想。

玉芳的圆圆脸就有点发红,有点害羞地说:“我的理想就是将来能像三毛那样到处流浪。”

“那你是将来想走遍全世界哦,”有人一副羡慕口气说。

玉芳笑嘻嘻的问他:

“彬伢,你还记得你小时候说的话啵?”

“我又不是神仙,小时候说过的话哪个还记在心上?”

“嘻嘻你说你长大了要当镇长的,现在你只怕不会这样想了罢?”

“……”

过了一会儿玉芳小心翼翼的说:

“你晓不晓得我爸爸蛮欣赏你的咧,老要我把你当哥哥看!”

“你爸爸是蛮好的,尤其是对我爸爸。”余彬的目光平静如水,透过长江水面上飘浮着的水气,好象一直望到很遥远的样子,他这样子当然让玉芳心里有点发慌。占元写信叮嘱玉芳:“你要多和彬伢联系,把他当哥看,一个村子出去的,人不亲乡亲。”不过玉芳从小就把余彬当弟弟看。

“彬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算了吧,老记得只会搞得心情也不好,你现在都考出来了,反正你以后不得回去了的,我爸爸也只会在乡里横……”

“……。”

余彬的目光如初冬的江水一样冒寒气。

“我爸爸他蛮欣赏你的咧,真的,嘻嘻,他说你将来会做点大事的。”

“我要他欣赏个鬼哎!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最见不得的人就是你爸爸!你看禹作敏讨到好下场没有罗?你放心,姜店大队的老百姓不会被你爸爸一个个活吃了的。”

“……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你是太恨我爸爸了。”玉芳小声说。

“我是讲实话。”

“算了,不想谈那些事了,反正我也没打算回去的,”玉芳笑笑。

“那你好好努力罗,将来去全世界流浪。”余彬嘲笑道:

“玉芳,问你一个问题,你谈男朋友了啵?”

玉芳摇摇脑袋,脸有点红晕。

“你问这个搞么子?我读大学不想谈朋友的。”

“那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谈一个,不想谈朋友的姑娘伢不是好姑娘,哪有少女不思春的?”余彬觉得自己应该给玉芳介绍个男朋友,不然她老是这样盯着他,搞得别个还以为天鹅的姑娘都长得她那个样子,这个时候余彬想起汪玲来,自然而然地叹了口气。

“你说鬼话,学校又没得这样规定过!”玉芳鼓着嘴巴说。

“硬是要学校规定你才去做啊?你是在读大学还是在读中学?读了四年大学恋爱都不谈一场,那不是白过了四年。”

“那你也没谈嘛。”

“你怎么晓得我没谈?”余彬不高兴了。

玉芳眼睛望着长江上的洁白月亮,一脸的陶醉相。

“玉芳,你还是快点找个朋友罗,不要老跑来找我,你要是想谈的话我就去跟你介绍一个。”余彬想我这话应该说得蛮明白了吧。

玉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很脆,玉芳白了他一眼睛:

“我自己不会去谈,还要你去介绍?你又不是媒婆!”

“那你怎么不去谈罗?”

“你晓得个鬼啊!我是不想谈!”

“你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发花痴,你晓得不?……”余彬说。

“是吧,我哪里发花痴?你说说看?”玉芳歪着脑壳看着余彬。

“……那你晓不晓得我们寝室里的人都以为你是我女朋友。”

哈哈哈,玉芳笑得勾起腰来。

“你跟他们讲我是你姐姐就好了嘛!”

“姐姐个鬼啊!”余彬嘴巴一扁。

“彬伢你还想不想汪玲啊?”

“我想她干什么?”

余彬其实还是一直想念着汪玲的,他对自己说:“我有病罗,我应该把她忘了,像她那样漂亮的姑娘伢肯定早就出嫁了。”这当然是个明智的想法。

“给,这是你上个月的稿费。”玉芳递给他50块钱。

余彬每期都会在《摇篮》上发表一些诗歌,只是每首诗歌的稿费好像都比他们学校的高出好多。

“彬伢,你应该多花点时间写点诗,到时候想办法出一本诗集,不要一天到晚的老是去搞那些活动。”

余彬接过稿费:

“我写诗只是好玩,你以为我真的想当诗人?”

玉芳很认真地教训他:“我觉得你可以当个诗人哎。”

余彬笑笑。

玉芳说:“你也可以出一本诗集的,真的。”

“你拿钱我就出。”

227

1989年那个狂乱的夏天余彬和所有的热血青年一样,心里都热血沸腾烧得厉害,都想到**广场喊一嗓子,都有好多的话想去跟国家领导讲。玉芳在街上找到正在跟着一大队学生喊口号的余彬,一把扯住他:

“彬伢,我听老乡们讲你现在一天到晚就知道去忙游行的事情去了,我觉得这样不好罗,以后分配工作又不会看你上街的时间有多长的。”

“那是你们姑娘伢这样想,我们男生就绝对不会这样想,”余彬用带点嘲笑的口气说。

“……我是怕你出事!”玉芳一顿脚。

“谢谢玉芳姐,你又不是太平洋的警察,管那么多搞么子哦?”余彬接过玉芳的稿费扔下她就跟着游行的队伍走远了。

对玉芳的那些话余彬当然不得会放到心上去的,如果是那个荆州女孩说,他可能会考虑一下。

木生每个月都会寄钱给他,但是钱不够用。余彬感觉自己好像永远都吃不饱饭,他的胃让他在心理上总是觉得自己处于一种半饥饿状态。妈妈的病时好时发,余彬写信让家里不要寄钱给他,但是木生还是会给他寄钱。寒暑假余彬也不回家,自己跑到武汉的一些建筑工地上做小工挣点学费生活费。

下了课,别人拿起饭碗就往饭堂里跑,余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心早就跑到饭堂去了,但是去了后就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别人在那里狼吞虎咽。他每个月都是计划好了的,一餐吃几两饭几毛钱的菜,一天吃多少,这样就能吃一个月,但是肚子对他这个计划不合作。

这时玉芳的声音就在他耳朵边响起来:“余彬,你要是没得钱用的话就到我这里来拿哦,我用钱蛮少的,老用不完。”

他心一横,真的跑到华师找到玉芳:“玉芳,借点饭票我罗。”

玉芳马上就递给了余彬100块钱。

“吃完了就到我这里来拿罗,我每个月的饭票都吃不完的,听到么彬伢。”

“我晓得的。”余彬不喜欢玉芳这种老是在他跟前充姐姐的口气。

有些东西好像是老天安排好了的,老天让占元的姑娘这么爱我,余彬厚着脸皮这样一想,心里就好受了一些。余彬想反正占元的钱来得不正,不用白不用!

这天余彬去华师找玉芳借钱经过门卫室的时候,正织毛衣的宿管员也没拦他,玉芳下楼来接他时都跟那女人说余彬是她哥哥。

走近玉芳寝室的时候,他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声音不大。

“玉芳,你咋不去吃饭?又在给你那个弟弟省钱啊?”是那个长得有点胖的河南女孩。

“我不想吃,又不饿。”

“你是不是在减肥啊,有什么好减的,你其实又不肥,老娘我这个样子,刘兵还不是把我当个宝样的,天天买苹果给我吃,我吃了苹果照样吃饭去!再饿也不能饿自己!……”那女孩一口冒着大葱味的河南口音,咔嚓咔嚓边吃边劝玉芳。

“我……我这个月饭钱给我弟了,他老吃不饱。”

“我猜就是!给,吃个苹果!姑奶奶你看你这两天饿得都变了形咧!”

余彬像个小偷样蹑手蹑脚走了。他这才知道原来他的生活费有好多都是从玉芳的牙缝里省下来的。晚上余彬在恶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坐在床上发痴。他就想起多年前他在草堆下犯下的强奸罪,想起栀子树下文凤跟占元叠在一起时两个**中间露出的金黄色阳光,玉芳那个下午挣扎起来蹒跚着跑回家去的背影。这些回忆像毒瘤一样慢慢地跟着长大,他割不掉,根本就不知从哪里下手,除非他去死,他当然不会真的去死。况且他死之前,起码占元要先死。最后余彬痛苦地对自己说,我没什么内疚的,她是占元的女儿,她又不是我妹妹。

“你这样搞真的有点卑鄙咧,你又不爱人家,却老用人家的钱。”寝室老大骂她。

“……那我有什么办法,她天生是个**。”余彬很平淡地扔出一句。

想想占元,再想想文凤和走路一拐一拐的木生,余彬就觉得自己有理由心安理得了。

玉芳打电话给占元说余彬的诗写得不错,想替他出一本诗集,占元在电话那头说:

“出那个东西搞么事哦?吃饱饭就行了。”

经不住玉芳缠,占元还是把钱给玉芳寄过来了。玉芳偷偷把余彬发表在华中师范大学校园文学刊物《摇篮》上的那些诗拿着去了一趟印刷厂,她准备把它当作余彬23岁的生日礼物。

1990年7月余彬和玉芳正式毕业。毕业前余彬只做了一件事,跟天鹅的镇党委书记写了一封信,因为不知道书记姓氏,他在特快的信封上加了两个字:书记亲启。

这个时候叶欢容已经不在城关镇政府当小小的通讯员了,他进**雁城县委机关报《雁城报》社当了名记者,虽然还只是个临时工,但足已让他欣喜若狂了。不可否认这里面有玉芳的一点功劳——她给叶欢容编发在《摇篮》上的那两首诗起了一些作用,报社社长刘明秀以前也写过“太阳出来红通通**是我们的大救星”之类的革命诗的。晚上他正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玉芳时,他妈妈给他带回玉芳寄来的一封信,这封信让他把写信的笔暂时放了下来。玉芳的信里还有一本刚刚出版的诗集《栀子花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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