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小郎君 - xp1024.com
《乱世小郎君》


前篇【一】

(前篇三个大章是故事背景,本想以小段穿插在故事之中交代,可这段历史又太乱了,却又奇怪的一脉相承。若是不连贯的看下来会很难理解其发展脉络,对后续故事的情节也会产生疑惑,这才整理了一下,虽然是说明性的文字并不枯燥,多谢观赏。)

五代十国的乱世究竟是怎么形成的,还得从大名鼎鼎的唐玄宗说起,想那李老三年纪轻轻就和老姑太平公主一起发动了唐隆政变,诛杀了韦后集团,立老爹做了皇帝。

没安生几年他又发动先天政变,干掉了老姑架空了老爹,正真的掌握了一个皇帝该有的实权。经过一番拨乱反正、励精图治,大唐江山蒸蒸日上,经济发展、文化繁荣成就历史上著名的开元盛世。

李老三自然一代人杰,可他终究是人,是人就难免心生怠惰骄傲自满。已经一把年纪的李老三开始纵情声色生活日渐奢靡,宫里三千佳丽还不够偏要收了儿媳。

扒灰这事儿虽不露脸,倒也符合老李家的家风来算不得什么大事,也影响不了大局,可是政治上犯糊涂那就要了老命了。

听信宠妃挑拨冤杀了太子李瑛和另外两个儿子不说,还一连任命了李林甫、杨国忠两个奸相,最不该的还是收了安禄山这个干儿子。

这个会跳胡旋舞的胖子极得杨干娘的欢心,李老三也十分器重,让他兼任三镇节度使,当时的大唐总共只有九个藩镇,安禄山一下子就兼任了三个,可见李老三对他有多么的信任。

当安禄山叛乱造反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李老三一开始还不相信,认为是杨国忠的对安禄山的诬陷,直到他的“禄儿”带着二十万大军兵临潼关,李老三才拉着杨玉环急慌慌的从华清池跳出来逃亡蜀中……不,是“西征”蜀中。

此时的李老三已是年老体衰,早就没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西征”的路上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反而失去了太多,江山、皇位、心爱的女人,注定了悲剧收场的人生。

大唐用了七年的时间才平定了安史之乱,可是却产生了一个副产品——众多的藩镇。

藩镇在安史之乱前就已经存在,不过多设置于边疆数量也不多。安史之乱发生后,为了能够有效的对叛军进行打击,藩镇也跟着扩展到了内地。

说到藩镇,大家头脑之中少不得会出现“割据”“国中之国”“叛乱”这样的字眼。其实不然,唐王朝的中央朝廷对藩镇的影响力是相当大。

藩镇同样要向中央朝廷交税,藩镇的所有官员朝廷都有权任免,藩镇依旧要推行朝廷颁布政令,遇到战事一样要接受调遣出兵,即便是河朔三镇这样时常叛乱的刺头也不例外。

也许有人要问了,既然大唐朝廷对藩镇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为何还会逐渐衰弱?

原因很简单,众多藩镇的存在消耗了大量的资源,之前向朝廷交十贯钱赋税的地区,在藩镇出现后可能只交三贯钱、两贯钱,或者象征性的拿几个铜钱孝敬皇帝,更甚者一个铜钱都不交还添乱。

同样的一块蛋糕藩镇吃的多了,中央朝廷吃得自然就少,大唐只能靠着藩镇势力薄弱的江南地区的赋税,供养着驻守关中的神策军维系着最后的体面。

至于为什么不来一次彻底的削藩,因为不能也不敢!大唐建立之初实行的是西魏就有的府兵制,上马为兵,下马为农,普通士卒巴不得回乡种地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可是天宝年间,府兵制因着土地兼并被已经破坏殆尽,而改用了募兵制,藩镇的大头兵不是安史之乱中归降的叛军,要么就是招募的流民,他们没有农人的质朴,反倒是一个个的桀骜不驯满身匪气。

没有深入了解过这段历史的人常常以为,节度使和藩镇的兵将穿一条裤子跟朝廷对着干,其实大错特错。藩镇的大头兵对谁当皇帝并没有多大意见,反倒是非常在意节度使谁来当。

看一个数据就明白了,从唐朝中后期到五代结束,在藩镇一共发生了近三百次的兵变,其中二十多次是反中央朝廷的,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冲着节度使的去的。

不让老子喝酒赌钱抢女人就收拾你丫的,大头兵们把节度使赶跑了,让朝廷再派一个会来事的,或者大家伙再推举一个知根知底的当头儿。

就是因为双方关系紧张,以至于节度使不敢使用藩镇的士卒做亲兵而是另置亲兵,称之为后院兵,这些亲兵贴身随扈,出入卧内,宿卫于内宅,就是防着睡梦中被藩镇的大头兵给砍了脑袋。

当然,节度使和藩镇兵将的关系太好也是麻烦,大头兵们会觉得这哥们儿不错,要不让他当皇帝,你当宰相我当太尉,也光宗耀祖不是。

造反哪里是那么好玩的,并不是每个节度使都想冒这个风险,免不了带着自己的后院兵的跟藩镇的大头兵干上一场。当然了,借着藩镇之势趁机割据,成就一番帝王基业的节度使同样比比皆是。

如果一定给藩镇定个性,那就是从下至上的不配合不服从,直到唐末的那二十年才是真正的割据。

藩镇也并非一无是处,存在必合理,比如东南的藩镇为朝廷提供税赋;边疆藩镇负责对外作战;中原藩镇可以遏制河朔、屏障关中、沟通江淮。如此一来,各个藩镇和中央朝廷之间形成了一个结构紧密又相互制约的整体。

都说宋朝是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那么唐朝与便是朝廷与藩镇共天下,朝廷、藩镇和州县形成一个牢固的三角关系,这才让大唐在安史之乱后延续了一百多年的国祚。

不过藩镇终究是寄生在大唐身上的良性肿瘤,不断的抽取大唐的精血,大唐只会一步步的衰弱下去,纵然唐朝中后期也有明君能相,顶多让大唐回光返照一下而已。

自安史之乱爆发的那一天起,这煌煌的盛世便注定便跌入历史的拐点,一去不复返……

唐末政治腐败,君王昏庸,最可怕的是宦官专政,这群没了卵蛋的家伙可以随意的杀害废立天可汗的子孙,天子和朝廷在藩镇眼中越发没有威望,自身也就更加的不受节制。

不过大唐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即便有庞勋起义将东南财赋之地搅得一团糟,她依旧坚挺的活着,不得不说真的是个奇迹。

直到齐鲁大地上的两个私盐贩子的出现,终于彻底的动摇了大唐统治的根基,也让藩镇这些良性肿瘤迅速的癌变。

这二人自然就是王仙芝和黄巢了,唐僖宗乾符二年,关东大旱,官府仍旧强征赋税、强制徭役,百姓走投无路随王仙芝起义造反,黄巢随之响应率众与王仙芝会师于曹县,庞勋旧部以及百姓蜂拥来投。

数万起义军横扫山东、河南、江淮、湖北等地,发展迅速声势浩大,强悍的唐军也一时奈何不得。

不过王黄二人理念不同,王仙芝想的“杀人放火受招安”,黄巢则是想“他年我若为青帝”,道不同不相为谋二人最终分道扬镳。

王仙芝几次三番的招安不成,最终兵败身死。黄巢则是开始了“长征”,在唐军围追堵截之下,冲天大将军从河南冲到江南,从江南冲到福建而后进入广东。

广东是个好地方山高皇帝远又有海贸之利,可惜北方士卒不耐南方湿热多患瘟瘴,只好率军北归“以图大利”。

这一去,黄巢当真是一飞冲天,经广西、湖南、湖北、江淮、河南,一路上势如破竹攻洛阳、克潼关、抵灞上、骑马入长安,终于实现了当年落第时“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夙愿。

唐僖宗广明元年,黄巢在含元殿称帝,建立大齐,年号金统,一切都是如此的顺利,一个新的帝国冉冉升起,然后……迅速的陨落。

黄巢在称帝之前号称“百万都统”,其实他从未真正的统治过某一地区,走到哪里便抢到哪里,就算抢遍了半个中国,其本质上仍是流寇。

眼看着要进长安城了,意识到自己要当皇帝了,这才让严整军纪约束部众,进城之后对百姓倒也秋毫无犯,还向他们分发财物,很得百姓拥戴。

可是对于长安城的统治阶级黄巢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一口气就砍了四个不愿意给他打工的前任或现任宰相,还有一位叫卢携的前任的宰相在黄巢进城前夜服毒自尽,气得黄巢将他的尸体拖出来游街。

唐大臣豆卢瑑、崔沆、于琮等数百人,同样因为不想给黄巢打工躲在降将张直方的家中,准备跟随唐僖宗逃往四川,被发现后全部受诛,张直方一家也未能幸免。

黄巢用暴力手段干脆痛快收拾了这些对新政权的抗拒者,足见他在政治上稚嫩,仍旧是流寇本色。

当皇帝的都是这个德行,手下的兵将更是肆无忌惮在长安开始“淘物”,字面意思听起来跟“淘宝”差不多,具体行为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长安一度是“杀人满街,巢不能止”,没来得及逃走唐朝宗室、官僚仕绅、富户豪商大多没能逃过这一劫,寻常百姓亦难以幸免。他们不仅淘财货女子,还淘人肉,其暴行堪称禽兽令人发指。

晚唐诗人前蜀宰相韦庄亲历这一幕,才有了被称之为乐府三绝的之一长篇叙事诗《秦妇吟》。即便是隔了上千年,亦能从文墨之上看得见长安官民的斑斑血泪,闻得见那浓浓的血腥味儿。

黄巢在长安这么一搞,哪里还有谁会跟他站在一起,已经投降黄巢的河中节度使王重荣第一个举起了反巢大旗,各路唐军也蜂拥而至,长安百姓更是恨透了黄巢,“以瓦砾击贼,拾箭矢以供官军。”

黄巢只得撤出长安屯军灞上,眼睁睁的看着唐军进了长安城,这个时候黄巢实力仍在,大可撤出关中,另外寻一个地方进行割据以待时机。

可惜他目光短浅,舍不得长安这座城市,杀了一个回马枪,重新的扎进长安这个大笼子里面,顺便狠狠的报复了那些用瓦砾打他的百姓。

虽然黄巢重新夺回长安,唐军却越来越多,还有数万凶名赫赫的沙陀兵。没了天时地利人和,连粮食都没有黄巢注定了守不住长安,他下定决心在华州梁田坡和唐军决战。结果不言自明,齐军被斩杀数万,伏尸三十里,黄巢率残部逃入河南。

他从前的老部下朱温,也就是现任大唐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在河南等着他呢,为了表示对大唐的忠心,朱温干起老领导来十分卖力。

估计要出心中那口恶气,黄巢不赶紧的逃离河南,偏偏要与朱温纠缠,被追来的沙陀兵从后面狠狠的捅了一下……

黄巢一路逃到了泰山脚下时,身边只剩下了一千多人,转眼被徐州武宁军节度使时溥包了饺子,最后只得让外甥帮他抹了脖子,一代枭雄终落得身首异处。

黄巢死了,不过他也实现了当年落第时的夙愿,并圆满的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任务。朝廷和藩镇之间联系紧密相互制约的牢固关系被打破了,藩镇真正的开始割据自立,大唐已经名存实亡!

彻底将大唐从历史上除名的大终结者也和黄巢脱不了关系,那是他的老部下,后梁的开国皇帝——朱温。

有位面之子之称的汉光武帝曾说,“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后来果真梦想成真娶了阴丽华还当了皇帝,殊不知朱温也说过同样的话,让他念念不忘的是时任宋州刺史张蕤的千金。

都说不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不是好癞蛤蟆,可也总得顾念现实不是。

刘秀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好歹也是有家有业,不仅是种地能手还在长安太学读过书,又是个根正苗红的皇九代。

在当时来说刘秀绝对算的上是优秀青年了,就算是癞蛤蟆,那也是可以一飞冲天金蟾。朱温说这话的时候,可就真的只是个癞蛤蟆,还是淌坏水的那种。

朱温的老爹只是砀山的一位私塾先生,早早染病去世,朱温老娘只得带着哥仨在萧县地主刘崇家中当佣人,生活如此艰辛朱温却不帮老娘分担,反在乡间以豪侠自居,与地痞无赖厮混,赌博打架偷鸡摸狗,反正没干过什么好事。

有一次朱温偷了刘崇家的铁锅被逮了个正着,被刘崇一阵好打,刘崇的老娘却护着朱温,还说:“莫要瞧不起这个无赖,这孩子将来一定能成大器。”

如果是在太平盛世,刘老太太的话只能是个笑话,朱温说不准某一天因为犯了王法就被明正典刑,可是在乱世之中便有了可能。

乾符二年,王仙芝和黄巢在离萧县不远的曹县聚众造反,朱温闻讯便带着二哥一起去给黄巢当了马仔。

不知道那刘老太太是不是真的会观星相人,朱温果真不是一个寻常无赖,他作战勇猛、力战屡捷,很快就崭露头角得了黄巢青眼。

他跟着黄巢转战南北,当黄巢在含元殿称帝的时候,朱温已经是他手下的头号打手,他征伐南阳归来时,黄巢还不顾尊卑出城相迎,足见黄巢对他的偏爱。

这个时候朱温已经年近三十,驻守在长安东南门户同州,作为皇帝的大红人他身边一定许有了很多的女人,可是仍未正式娶妻,心中依旧惦念着那位张刺史家的千金。

何以见得?只凭着他能在难民中一眼就认出蓬头垢面的那位刺史千金,便足见他这些年来日思夜想念念不忘。

朱温并没有急色的将这个落难的女子强收入府,而是正大光明三媒六聘的迎娶进门。事实证明朱温的目光不差,这位张夫人可谓是贤惠有加深明大义,很得朱温敬重。

人人都说朱温是五代十国的大魔头,可是在这位张夫人面前乖的像小猫儿一样,每逢张夫人传话给他,朱温必一本正经的到廊下听训,是历史上不多的怕老婆的皇帝。

朱温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背叛黄巢实属无奈。面对唐军的围剿黄巢屡战屡败,朱温本人也被王重荣揍得找不到北。

一连发了十几封求救的军报都被政敌扔进垃圾堆,身边又有黄巢派来的宦官不断掣肘,心中不忿的朱温终于生了二心,将幕僚找来商量,得出结论“巢兵日蹙,知其将亡”,朱温心中一横杀了监军,通告天下正式降唐。

朱温可是黄巢的头号打手,他的背叛对黄巢来说是致命的,唐廷自然是欢喜不已,唐僖宗称之为上天赐予的,赐名朱全忠,封左金吾卫大将军,完成了他年少时的另一个梦想,并将他划到了王重荣手下任河中行营招讨副使。这只是两个虚衔,唯一有价值的便是宣武军节度使了。

朱温洗白了,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在汴州城中优哉游哉逍遥快活,天下并没有因为黄巢兵败自尽回归太平,反而越发混乱不堪。

宣武军节度使实在算不得什么肥差,尤其是驻地汴州因灾害战乱破坏很大穷得叮当响,朱温的综合实力在这时只能算是个三流军阀。

周边是一圈和他实力差不多二三流藩镇,在外围则是武宁军、魏博军、成德军、平卢军、河阳三镇这样的强藩,在北边还有堪称天下实力第一河东重镇。

最可怕的是在朱温所处的河南还有个食人恶魔秦宗权,为了不成为秦宗权的盘中餐,朱温只能举刀为生存而战!

秦宗权曾任许州牙将,后驱逐蔡州刺史占据蔡州,曾和黄巢打过仗,后来又投降了黄巢,也算是黄巢余孽。黄巢死后秦宗权趁机做大,一度在蔡州称帝,沿用黄巢国号收纳黄巢残部,是河南地区最大的一股势力。

秦宗权为人极其残酷,但凡打下州县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治下百姓逃散殆尽,没有人劳作生产自然也就无法供养军队,军需后勤有严重不足。

这难不倒秦宗权,他干脆出征时只带盐巴,走到哪里没有粮食便将当地百姓屠杀,将尸体腌制起来充作军粮,如果看着血淋淋的胳膊吃不下去没有关系,可以用石磨磨成肉糜再吃,其恶行令人发指,比禽兽还不如。

这个吃人集团势力最大时占据中原二十多个州县,汴州自然不会放过。面对实力十倍于自己的吃人恶魔,朱温并没有怯战,开始真正的展露自己的手段。

他没有跟秦宗权硬怼,先是联合周边的小藩镇,跟这个节度使认兄弟,与那个节度使结亲家,还拉下脸来去河东请李克用帮忙。

要是有哪个藩镇想自扫门前雪,朱温便吓唬人家,“唇亡齿寒,秦宗权今天吃了我,明天可就要吃你了”,另外再许以好处,连忽悠带利诱朱温的统战工作相当出色。

一次次的小胜换来一个个的大胜,秦宗权被朱温的凌厉攻势打得龟缩蔡州,朱温没打算放过他,痛快的斩草除根攻下秦宗权的蔡州老巢,秦宗权也被部下生擒献给了朱温。

朱温并没有杀秦宗权,而是送到长安交给朝廷处理,可见其政治上的成熟远非黄巢可比。他给朝廷面子,朝廷自然也给他面子,已经是吴兴郡王的朱温被加封为东平王,取代秦宗权成为中原最大的势力。

秦宗权曾是朱温的危机,可也是朱温的贵人,如果没有秦宗权,朱温想要发展壮大只能并吞其他的藩镇,他一个降将若是敢这样做,怕是其他藩镇只会合起伙来打他,秦宗权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扩充实力的机会。

这个时候的朱温绝对滋生了野心,开始认真的经营起自己的地盘为称霸准备,他接手了洛阳,陆续收拾徐州时溥,郓曹朱宣,控制了强藩魏博军,死死压制北边的李克用。这只癞蛤蟆已经生出双角长出了双翼,只等一个机会便可飞升化龙!

唐昭宗光化三年,宰相崔胤矫诏令朱温带兵入京,欲借朱温之手清除朝廷阉宦。朱温求之不得,立刻便率领七万大军杀入关中。

朱温没有让崔胤失望,入宫之后将宫中宦官尽数诛杀,毕竟朱温也是恨宦官的,当年黄巢派来监军的宦官可没少给他添堵。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完全不在崔胤意料之内,朱温令人拆毁了长安的所有宫殿、官衙、屋舍,挟持皇帝、驱赶长安百姓去了洛阳,长安彻底的沦为了废墟,失去了成为国都的可能,崔胤本人也被朱温矫诏诛杀,算是自作自受了。

朱温此举自然是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惜藩镇连皇帝都不放眼里,岂会听他的。朱温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掉唐昭宗,立时年十三岁的皇子李柷为帝,也就是唐哀宗。

可怜昭宗并非是懿宗、僖宗一样的昏聩之人,只是生错了时代,若是在太平盛世也许能做个守成明君。

次年,朱温又杀昭宗其他九位皇子和三十余位朝臣,又三年朱温正式登基称帝,将大唐这个腐朽招牌送进历史的垃圾堆,改国号为梁,史称后梁。

后梁是五代中国祚最长的国家,可也仅仅只有十六年,在朱温去世十一年后灭亡,不仅仅是因为朱温的儿子太没用,也因为他的敌人够强大。

了解唐朝的人都知道,自太宗始唐军中就有很多的胡人将领士卒,而在唐末也有这么一支胡人军队,那就是沙陀人。

沙陀人原在北庭都护府治下,安史之乱后北庭与长安联系被切断,逐渐被吐蕃并吞,沙陀人又转而为吐蕃人打工,吐蕃却不讲究不给沙陀人发工资,沙陀和吐蕃闹翻狠狠的打了一架之后内附归唐。

不得不说唐廷心大,刚刚被安禄山这个胡人搞乱了天下,还敢乱收小弟。唐廷将沙陀人安置在了陕西盐州,并设阴山都督府。

沙陀人体型壮硕善骑射,能征善战,因为穿一身黑色军衣,又被称之为黑鸦军。大唐给沙陀人发工资,沙陀人为大唐守边平叛,除了偶尔闹点别扭,相处的还算过得去。

不过沙陀人一直都是边缘人,直到庞勋起义、黄巢起义接连爆发后,沙陀人终于跨入舞台的中央。在平定庞勋起义后,唐懿宗授沙陀人首领朱邪赤心大同节度使,赐国姓李,名国昌。之后李国昌之子李克用又灭巢中之战立下大功,被唐僖宗授予河东节度使。

有人也许不明白,这个时候已经名存实亡的大唐,为什么还能给李克用授河东节度使。这个就是智慧了,李克用自身实力强,在山西本就有地盘又有大朝廷大义在,原河东节度使若是不服的话大可跟李克用打一架,是死是活朝廷可管不着。

就好比那位捡**杀了黄巢的武宁军节度使时溥,也只是得了钜鹿郡王的虚衔,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给了他地盘也收不到,这就是个弱肉强食的时代。

如果说唐廷给朱温的汴州是块发霉的大饼,那么给李克用的河东则是双层蛋糕,河东本就是重镇,现今又有了几万沙陀兵,其实力堪称天下第一的强藩。

有这么一柄利剑悬在头顶之上,朱温即便是当了皇帝日子也不会好过,更何况晋梁双方本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李克用和朱温曾经一起捅过黄巢的菊花,基本是沙陀人在前面捅,朱温就在后面收拢残兵败将坐收渔翁之利。豪放爽朗的沙陀人也不计较,后来还帮朱温对付过秦宗权,两个人算得上是一对好基友。

一次李克用出征回返时没了粮草,正好途径汴州,准备找老基友借点干粮,顺便叙叙旧。朱温也是热情招待,将李克用请到城里安排到上源驿,并亲自作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已经面酣耳热,男人嘛,喝多了就喜欢吹牛。说起旧事,李克用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大概就是你朱三太孬种,要不是我帮你早就让人大卸八块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温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晚就命人火烧上源驿。朱温此举也许有因为言语不和一时冲动,不过以他在政治上的老辣未必不是想趁机除去日后的强敌。

酩酊大醉的李克用被亲兵用冷水叫醒,才发现上源驿的道路早就被战车堵了个水泄不通,四周熊熊火光眼看着几百人就要变烧烤。

注定了李克用命不该绝,突然天降大雨把火浇灭,李克用这才带着亲兵杀出驿站从城墙顺着绳索逃出了城,带着大部队连夜离开汴州。

事后李克用向皇帝告状,皇帝有个屁的办法,只能“赏”他几个州让他自己去取。自此李克用和朱温的梁子就结下了。

双方的仇恨到了什么程度呢,即便是在打仗只要有人来求救说是对付朱温,李克用没有不应允的,同样朱温也是如此。

李克用固然强悍,朱温也早已不是从前的吴下阿蒙,乃是天下第一强藩,实力雄厚兵强马壮。和朱温的几次交手李克用都没有占到便宜,还有一个儿子李落落死在梁军手中。

唐光化四年,朱温倾巢而出攻入河东,将太原围的水泄不通,沙陀人向来都是无往不利,何曾有过这样的危机,李克用几乎发动全城的男女老少来帮他守城。

老天爷在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向着李克用的,又是一次的连日大雨,城里李克用不好过,城外的朱温泡在水里更难过,军中又爆发了疟疾只得退军,这才让李克用捡了一条命。

在朱温篡唐之后,众多藩镇齐齐谴责朱温这个乱臣贼子却纷纷割据称王,李克用依旧沿用唐朝年号,自称李唐宗室。

不用奇怪,契丹人都能自称唐朝正统,李克用自然也能,毕竟他的这个李确就是李唐的李,而且真的上了李唐的宗籍玉牒。

前蜀皇帝偷驴贼王建曾去给李克用劝他改元称帝,李克用却说自己一家三代深受大唐厚恩,不敢背唐自立云云,话说的好听终究不过是为了政治利益,他跟他爹李国昌从前也没少给唐廷添堵。

李克用没能和朱温继续的纠缠下去,在朱温称帝的第二年一月,李克用便撒手人寰,死之前仍不忘和朱温的仇怨,他拿出三支箭给儿子。

第一支箭是让儿子讨伐幽州的刘仁恭,倒不是他和刘仁恭有什么深仇大怨,因为得不到幽州就无法南征;第二箭则是要儿子为他收拾曾经与他结拜又背叛了他的耶律阿保机;第三支箭就是指与他有深仇大恨的朱温;史称三矢之誓。

不得不说李克用挑对了人,他的这个儿子就是闪耀一时的后唐庄宗李存勖!

前篇【二】

开国之君往往都有些非凡际遇,不是出生前老娘被神兽压过,就是出生时满室红光。后唐开国皇帝李存勖却没有,他的不凡是人给的。

李克用曾带着儿子去见唐昭宗,唐昭宗见这小少年英武挺拔,便摸着他的后背道:“这孩子长大后必成为一代栋梁。”还赏了李存勖很多金银宝贝。李克用本人也常对人吹捧说,“此子志气高远,必能成吾事。”,包括他的老娘也是变着法的夸他。

可惜直到李克用死了,他的这个儿子也没展露出什么不凡,倒是填词唱曲儿的十分在行,比起李克用少年时就有一箭双雕的本事,李存勖着实差得远了。

二十三岁就接管河东李存勖半点威望也无,李克用一堆的兄弟义子都对他虎视眈眈,李存勖并没有跳出来与他们硬怼。先是以退为进将自己扮成一个弱势君主,哭嚎着要把晋王的位子传给叔叔李克宁。

李克宁有野心可惜脸皮太薄,当时他若是真的扔下老脸顺水推舟的应下,也就没有李存勖什么事儿了。已经推辞了的李克宁,反倒是在事后后悔起来,竟然暗通朱温还被李存勖拿了把柄。

接着李存勖就找来与李克宁平日不和的人挑拨离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既然叔叔这么想当晋王不如就把王位让给他。

这些人与李克宁不和,他要是当了晋王大家伙哪里还有好日子过自然不肯,况且河东与朱温那是仇大苦深,知道李克宁与仇敌抛眉弄眼的个个群情激愤。取得了众人的支持,李存勖便设了一场鸿门宴,干脆利落的收拾掉了自己的叔叔。

虽然不明白李存勖为什么在称帝之后突然变成了政治白痴,可不得不说他这个时候政治手腕真是玩得漂亮。

掌握了权力不够,还要有威望才能坐得稳王位,李存勖第一个就拿老仇人朱温开刀。李克用死的时候,晋梁在潞州还有战事尚未结束。

听说李存勖死了,梁军立刻放松了警惕,心想着河东新丧不可能发动大规模战役。可李存勖就偏偏利用梁军这个心理,带着大军趁雾偷袭,这一役晋军斩首万余俘获甚多。

李存勖这一仗打得干脆利落,远在洛阳的朱温听到消息不由得哀叹,“生子当如是,李氏不亡也,我家诸子乃豚犬尔。”朱温却不知这只是一个开头,李存勖注定了是朱梁的克星。

当时梁国若要攻晋,除了西线的潞州,还有东线经魏博、成德直捣太原。魏博军已经被朱温控制,原成德军节度使王镕被朱温封为赵王,两人又结了亲家,赵国便算是后梁的属国,可属国毕竟是属国,哪里有握在手里来得踏实。

朱温便以防御李存勖为借口派兵驻守赵国,伺机吞并。王镕一瞧朱温图穷匕见,掉头就找李存勖求救。河东众人皆以为是计,唯有李存勖却道:“我若存疑,必中朱梁奸计!”

李存勖果断出兵,联合赵国与河北另一个小藩镇义武军,在柏乡与梁军大战,十万梁军损失殆尽,倒不是梁军战力太差基本上是被忽悠死的。

柏乡一战让李存勖扬名立万,从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晋梁的攻守之势,也大大削弱了梁国的实力。

军事上接连失利,贤惠的张夫人也死了,朱温越发的颓废放纵,弄了数百美女来宫中享用,这还不够,竟和李老三一样盯上了自己的儿媳。

比起朱老三,李老三还是要点脸的,好歹让杨玉环当了两年道姑,然后正式册立贵妃,终身也就只扒了这一个。土包子出身的朱老三就没那么讲究了,拉过来就上,多多益善。

他的儿子们倒没有多么的义愤填膺,见老爹有这嗜好纷纷把老婆送进宫里争宠,为的就是大梁的皇位。

搞笑的是,朱温竟真的以此为标准确立皇位的继承人,最终养子朱友文的老婆王氏在龙床争夺战中胜出,加之朱温本就偏爱朱友文,心里已经确认朱友文做皇位的继承人。

另一个儿媳张氏听到朱温和王氏的密语,回家把事情给丈夫朱友珪一说,朱友珪立刻怒了,老婆都让你搞了,你却把皇位传给外人,哪能就这么算了。

朱友珪忍无可忍带兵入宫,将光着屁股的老爹杀死在床头。一代枭雄朱温就这么死了,死的极不光彩,后世里提到朱温也是诸多骂名。

比如他杀人如麻、弑君称帝、***女、扒灰儿媳,可是干过这些事情的皇帝多了,至少朱温能拍着胸脯说,老子的江山都是一刀刀杀出来的。

可为什么朱温的名声就这么的臭,原因很简单,他和另一位朱姓开国皇帝一样,得罪了读书人。

唐哀宗天佑二年,朱温诛杀昭宗皇子的同时,也诛杀了三十几位大臣。他的一位叫李振的幕僚因为屡试不第,深恨这些衣冠大族和中榜进士,进言道:“此辈常以清流自居,不如把他们的尸体丢进黄河,变成浊流。”朱温笑而从之。

还有一次他和一群幕僚书生在柳树下乘凉,故意设套给这些人钻。他拍着柳树道:“这树粗大可做车轮。”立刻就有人跳出来拍马,“您说的没错,这树确实适合做车轮。”

朱温随之冷笑,“柳木脆弱,车轮只能用榆木做,你们这些人除了会拍马屁,百无一用。”随即让侍卫将所有拍马的文人就地扑杀。

只这两件事便足以让小心眼文人记恨上千百年了,得罪谁都不要得罪文人,让你遗臭万年只是动动笔杆子的事情。

朱温确实对文人刻薄,不过对于那些有真才实学的人,却十分敬重。朱温帐下从不缺少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比如谢瞳、敬翔、李琪、司马邺等。

后世人评价一个政权是否合法,一个皇帝是否伟大标准也稍有不同,除了其功业更看重是否善待百姓。

在这方面满身污点的朱温却做到了,在未称帝前朱温便约束士卒,轻薄徭役吸引流民,任用能吏恢复生产,在自己的地盘上为百姓创造了一个安稳的大环境。即便后来晋梁双方陷入十年苦战,治下百姓也未出现大规模的逃亡。

另外五代经济史上著名的牛租问题,也可以说明朱温对百姓的关爱。朱温曾发兵攻打淮南杨行密,虽然没有得手,但是却从淮南抢了十余万头牛,朱温没有让士卒杀了吃肉,也没有拿来发卖,而是发给贫苦百姓只收少许牛租。

那可是牛呀,在古代比媳妇都亲的耕牛!

后梁灭亡的时候,这些牛基本上已经死了,可是继之而起的后唐、后汉、后晋三朝,没有哪个忘了向百姓收本就不该属于他们的牛租,直到后周郭威称帝,方才废除牛租。在后梁百姓眼中,这个一身匪气爱赌博好扒灰的老头就是个合格的好皇帝。

从历史的角度讲,朱温同样有功,首先他打烂了大唐已经腐朽的招牌,最重要的是他为日后的局部统一打下了一个较大的基本盘,在五代的乱世之中是非常不容易,以李克用的骁勇鸦军的善战,也不过是堪堪守住河东而已。

人性就是如此的复杂多面,以某一方面来解读评价一个人,难免偏颇。

朱温死了后梁并没有亡,朱友珪随之继位称帝,他的出身不好,是朱温一时兴起和低贱的娼妇野合所生。究竟是不是老朱家的种,朱温可能也没把握,所以并不待见他还时常揍他。

关键朱友珪还有弑君杀父的大恶,大家伙并不服他,一商量干脆另立一个。前文说过朱温有一个贤惠有加深明大义的张夫人,文武百官多受她的恩惠都对她十分尊敬。

张夫人所生之子朱友贞“性沉厚寡言,雅好儒士”,一副贤君的模样,干脆就拥立他为帝。在魏博军节度使杨师厚的支持下,朱友贞发动兵变攻入洛阳,逼迫朱友珪自尽,而后迁都汴梁称帝,也就是梁末帝。

朱友贞是朱温最心爱的女人所生养的儿子,又是嫡长子,立他作为继承人最好不过。可是朱温偏偏没有,并不是他老糊涂了,至于缘由朱友贞很快就用自己一系列的愚蠢作为做出了解释。

魏博军是后梁数得着的强藩,杨师厚自恃拥立之功有些嚣张跋扈,让朱友贞一度感到威胁,好不容易把杨师厚给熬死了,可是魏博军这个刺头还在,而且魏博是晋梁争锋的前线,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若是哪天叛变割据如何是好?

很快有叫赵岩的奸臣给朱友贞出了个馊主意,那就是把魏博军一分为二,小一点就好控制,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可也要看实际情况不是。

魏博军本是安史旧部,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实行世袭军制,一百多年的时间不断通婚,军中皆是长辈兄弟,关系密切复杂,要把他们一分为二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唐朝尚在时,魏博军就是数得着的刺头,时不时的就要闹出点动静来。哎呀,这个节度使不会伺候人,兄弟们抄家伙砍了他脑袋让朝廷再派一个来,这种事情是常有的。

他们连唐廷都不怕,难道会怕朱梁吗?收到朝廷指令,魏博军一边抽刀子砍人,另外一边去通知李存勖,现在老子跟你干了!

李存勖刚刚收拾了幽州的刘守光,已经具备南征的条件,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天上掉了这么一块馅饼哪有不接着的道理。

有些明白朱温为什么不传位给朱友贞了吧?“雅好儒士”在五代十国真的不算是优点,尤其是对一个皇帝来说。

在朱友贞的身边就聚集着这么一批人,如赵岩、段凝之流,没有真才实学只会溜须拍马出馊主意。

这些都是朱温当年所痛恨的,他当年能够迅速的崛起,一定程度上就是对所谓儒士够狠,即便是心狠手辣不按理出牌的朱友珪坐天下,可能都会比朱友贞强。

朱友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失去了魏博这个门户,晋梁之间的攻守完全逆转。不过后梁立国多年内部稳定实力雄厚,李存勖想要吃掉朱梁并不容易,可却架不住朱友贞身边一群猪队友。

后梁还有一位叫刘鄩的名将,受朱温大恩对后梁忠心耿耿,可是朱友贞就像是信不过魏博军一样信不过他。刘鄩想要偷袭太原,请求朝廷发给士卒十天米粮,可笑朱友贞竟怀疑他诈骗米粮投奔李存勖。

刘鄩无奈哀叹,“主上身居宫禁,不晓兵事,与白面儿共谋,终败人事!”

一切都如刘鄩预料的那样,他在前线作战却不断有来自后方的掣肘,兵事败多胜少,可有他这块硬骨头,李存勖终究吞不下后梁。

不过李存勖还有朱友贞这个最佳助攻手,在赵岩、段凝等人的不断构陷下,朱友贞终于下定了决心赐给刘鄩一碗毒酒。

李存勖做梦都要笑醒了,高高兴兴的在魏博称帝,改魏博为兴唐府,大有讥讽朱友贞的意味。

朱友贞自毁根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后唐军攻入汴梁,无奈自尽,他的脑袋也被洗刷干净刷上油漆,送到了后唐太庙,成为李存勖的战利品。

凭着河东一地,用十余年的时间陆续的统一了淮河以北的地区,在五代十国的乱世中十分的不易,李存勖是当之无愧奇男儿,人们一度将他视作“唐光武”,以为大唐中兴有望,统一天下似乎指日可待。

可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唐光武”在灭梁之后的作为让人大跌眼镜,而他的帝国也急转直下,从云端一头扎进烂泥。

如果说朱友贞是作死的话,那么李存勖便是花样作死。李存勖本人有严重的性格缺陷,在开拓事业的初期,因为生存危机得以压制,另外还有两位人生导师监督指引,所以没犯什么致命的错误。

一位唐廷派驻河东的老宦官张承业,朱温诛灭宦官集团后,宰相崔胤传令各个藩镇诛杀本地宦官,可是李克用十分欣赏张承业,随便拿了个人头糊弄过去。

张承业对李克用感恩戴德、忠心耿耿,虽然他不会带兵打仗,却是管理政务的好手,他就是河东的萧何、李善长。

随着对梁战争的节节胜利,晋王的封号已经不能让李存勖的心理得到满足,不理张承业的苦苦相求,执意在魏博称帝,把张承业活活气死。

另外一位人生导师周德威,不仅善于带兵作战,更是眼光老道智计百出,便算是河东的徐达了。人人都道李存勖武功了得,可是背后少不了周德威的影子。

越来越多的胜利,让李存勖越发的自负已经不将周德威话放在心上了,在对梁的胡柳坡一役中,不听周德威劝告执意出战,害得周德威父子战死。

李存勖很后悔,“哭之怮,丧吾良将,吾之罪也。”可有个卵用,转头就把周德威给忘了,心爱的戏子被俘了,李存勖哭得一样的伤心。

已经成为皇帝的李存勖没了监管,他骄狂自大、自私凉薄、猜忌多疑、刚愎自用的性格就彻底暴露出来了。

他曾经当着一众功臣的面说,“朕于十指之上得天下”,好像这天下就是他一个人打下来的,可见他有多么的自大,将士们在背后讥讽称他为“李天下”。

割据一方的荆南节度使,曾入朝拜见李存勖,事后评价李存勖,“矜伐如此,其他人皆无功也,谁其不解体。”

一个马上得天下的皇帝,骄狂一些完全可以理解,可是自私凉薄完全说不过去。一群大头兵要那名声也没用,你是皇帝全部都给你,咱们兄弟跟着你辛辛苦苦打天下落个实惠就成。

李存勖显然忘了当年就是因为吐蕃人不给发工资,他们这些沙陀人才跟吐蕃闹翻的内附归唐的。宋朝的皇帝就很聪明,虽然对百姓不怎么样,但是每任皇帝登基都不忘赏赐臣子,尤其是禁军将士。

可李存勖这个白痴不仅不赏,反而连工资都不给发,寒冬腊月士卒连冬衣都没有,在五代十国这样的乱世,他的政权竟然能够存在四年,不得不说这是个奇迹。

就像是朱友贞身边有群猪队友一样,李存勖的身边也有一群的猪队友,且比朱友贞更多。首先就是他的正宫皇后刘氏。

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弄得国破家亡,人人都说褒姒红颜祸水实在有些冤枉,她只是个没有权利被丈夫宠爱的女人罢了。

可是李存勖的刘皇后可是绝对不冤枉,刘氏出身小门小户,因为生得绝色又通音律,擅长抚琴吹箫……不,是吹笙,才有幸做了李存勖的正妻。

李存勖当了皇帝之后,刘氏的老爹就大老远到道洛阳来认亲,刘氏出身不好,恨不得给老爹撇清关系,便说自己的老爹早就死了,让人把外面的“骗子”给轰走,另外又认了一个有权势的干爹。

刘氏无情无义且极为贪婪,地方献给李存勖的贡品,她都要照样来一份。甚至还买来便宜的水果包装一番,说是宫中的特产,拉到市场以高价贩卖,这点小钱都放在眼里,其贪婪可见一斑。

有大臣劝李存勖给士兵发工资,李存勖也同意了,刘氏却对李存勖说:“我夫妇得天下,乃是上天眷顾,跟大头兵有个什么关系。”

没有要到工资,大臣们再来劝谏,刘氏听说哭哭啼啼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拿着自己的私房,扔到大臣脚下,“宫里就这点钱了,你们都拿去吧。”

有没有觉得这个情景很眼熟,在你的家里是不是也发生过?你的老婆或者老娘只是一个勉力持家的小女人,为了防着男人败家这么干是正常的甚至是对的,可刘氏是皇后,却毫无国母之风,甚至连普通的人情道理都不讲。

军队是乱世中的保命符,刘氏这么干简直就是要李存勖的老命,挖后唐的墙角。李存勖但凡有点脑子就该赏她一个大嘴巴子,就算赐死也不为过,可是骄狂的李存勖却信了她的鬼话,对她百般纵容,彻底得罪了军队。

当遇到叛乱,李存勖需要调动军队时候,终于想到给士卒发钱了。可士卒们却义愤填膺道:“早干什么去了!即便发了,咱们也不领你的情!”

最可悲的是,李存勖这个百般宠爱纵容的女人,还给他带了一顶绿帽子。

除了刘皇后,李存勖另一批猪队友那便是优伶戏子。是人都有爱好,李存勖也不例外,闲来无事就喜欢填个词唱歌曲儿的,著名的词牌《如梦令》就是他的杰作,被称之为梨园祖师。

这爱好无伤大雅,比抽烟、喝酒、赌博、逛窑子强多了,李老三也有唱戏的爱好不也当了好些年的明君,可李老三没让戏子参政做官。

李存勖有一个宠爱的戏子周匝,在对梁的胡柳坡战役中被俘,被扔进了梁国的教坊。后来梁国灭亡,周匝重新的回到李存勖的身边,因为得到两个梁国戏子的照顾,请李存勖封这两个戏子为刺史报恩。

刺史是地方上仅次于节度使的实权派,非有大功者不能授,这周匝的要求简直荒唐可笑,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李存勖竟然准了。

你努力工作照章纳税奉养老人抚养幼儿,为了孩子的学业买学区房上补习班,使足了吃奶的劲他才考了个二本,每年还要为不菲的学费生活费拼尽老命。

可是在遥远的国度有一群人什么都不用做,他们连加减乘除都不会算的儿子却能到你梦寐以求的大学读书。

假期有免费机票,另外有大笔的奖学金、生活费,住高档宿舍,教职工待遇,学伴相陪,即便考试交白卷也能读到博士,就连街头袭警都没有罪。

你的心里会平衡吗?所以李存勖手下的将士心里也无法平衡。

李存勖后来在兵变之中被流失射死,带头叛乱的是人叫郭从谦,是他亲自提拔的戏子。唯有一个叫善友的戏子对得起他,将他的尸体放在乐器堆中焚化。

最可怕的是李存勖宠信宦官,怕是忘了当年夸赞他的唐昭宗是怎么被宦官欺辱的,也可能是张承业这个兢兢业业忠心耿耿宦官给他幻觉,以为宦官都是这样的。

在宦官的鼓动一下,李存勖大修宫室采择宫人,骄奢淫逸。还把宦官派到藩镇去,搜刮民财,监督节制藩镇。

朱温篡唐称帝藩镇明面上都骂他,可是对他杀宦官的举动绝对要点一百个赞,现在李存勖又来这手,心理更是痛恨他。只因为一条荒唐谣言,藩镇终于有了借口造反了,嗯,还是魏博军。

李嗣源是李克用的养子,著名的河东十三太保之一,因为作战勇猛,又被称为李横冲,在军中威望甚高。

李存勖称帝后对功勋颇多猜忌,枢密使郭崇韬就是被他的猜忌害死,李嗣源的这样的军中大佬更是难免。不过李嗣源人缘好,大家都帮着他才免了一死,被远远打发任成德节度使。

即便成德军和魏博军是邻居,可是在叛乱发生后,李存勖并不打算让李嗣源平叛,就是因为猜忌,实在因为其他几路军打不过魏博军,无奈之下才派李嗣源出兵。

李嗣源不愧是军中大佬,他一出马魏博军立刻投降,还要拥戴李嗣源做皇帝。李嗣源声泪俱下,“哎呀,这如何使得,赶紧的跟我一起到洛阳请罪吧,不过朝中有奸逆得带上大军才行。”

于是数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去洛阳请罪,不等他们到了洛阳,李存勖已经死了,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烦,李嗣源监国不久便正式称帝,为了免去不必要的纷争,并未修改国号。

李嗣源这个人没什么好说的,虽然是个文盲斗大的字认不得一箩筐,但是不妨碍他做一个标杆似得的明君。他登基后重用名相冯道,颁布许多惠民政策,同时止戈休兵,让治下百姓“粗为小康”。

如果一定要鸡蛋里挑骨头,便是放任已经占领的四川再次割据,在位期间也没有推动历史进程进行统一。

李嗣源这个标杆似得的明君似乎显得有些无趣了,不过他有一个有趣的儿子。五代都不立太子,通常那个兼任河南尹或者开封尹的便是储君了。

李嗣源在位时选定继承人是皇次子李丛荣,这位皇子和梁末帝朱友贞一样,都是“雅好儒士”,还利用自己十分有限的才学出了一本诗集。

可是他没有朱友贞的“沉厚寡言”,此人张狂无忌到处树敌,把朝臣百官、后宫妃嫔、宦官宫女都得罪了个遍,连狗都不喜欢他。即便如此,也不妨碍他继续做着登极称帝的春秋大梦。

长兴四年李嗣源病危沉迷不醒,李丛荣连忙的去探望,离宫时听见内殿哭嚎一片,以为老爹已经驾崩了,他没有掉头回去哭拜给老爹准备后事,而是回到王府准备带兵入宫即位。

他哪里想得到,内殿哭嚎并不是李嗣源死了而是李嗣源醒了,但凡他在宫里有个亲信心腹都得给他通报一声,可惜他把人得罪光了。

听说李丛荣带兵入宫,宫中的大宦官孟汉琼惊惧不已,因为他和李丛荣不合,连忙找李嗣源告状说李丛荣要弑父称帝。

李嗣源愤怒不已,立刻命禁军前去平叛,李丛荣这才知道老爹没死,慌忙的跑回王府带着老婆钻到床底下,平叛的人马在未得到李嗣源的命令情况下,直接把李丛荣揪出来就地砍杀。

李嗣源听说儿子死了,心中悲骇不已差点从床上掉下来,平叛诸将却不罢休,当着李嗣源的面把李丛荣养在宫中的儿子也杀了斩草除根。

李丛荣死的不可惜,但凡他当时能有那么一点孝心,听到内殿哭声回头多看一眼,都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真是可笑又可悲。

储君死了,行将就木的李嗣源只好另立新君,让人急诏皇三子李从厚入京,这也是李嗣源本就属意的储君人选,当初也是出于无奈才立了李丛荣。

李从厚回到洛阳时李嗣源已经驾崩,李从厚顺利的登基称帝,只有二十岁的李从厚毕竟年轻,朝廷大权多掌握在枢密使朱弘昭、三司使冯赟等人的手上。

可不管是李从厚还是这两位大臣都想拔出后唐的一个隐患,李嗣源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除,因为这个人是李嗣源名义上的长子——李从珂。

李从珂本名叫王阿三,他的母亲是标致漂亮的寡妇,李嗣源一眼就相中了,要娶她做老婆。这女子倒也干脆,没要房没要车,只要求李嗣源能够抚养他的儿子,于是王阿三就成了李嗣源的继子。

对于这个继子,李嗣源在情感上是有亏欠的,李嗣源并没有能照顾好这个继子,反倒是需要李从珂干苦力帮着他养家糊口。

李嗣源征战多年最后登基称帝,少不得有两个得力助手,一个是继子李从珂,另外一个是女婿石敬瑭。作为继子李从珂同样有继承权,但是李嗣源明摆着要把皇位传给亲儿子,李从珂只被封了潞王的爵位就被打发到河中任节度使,而后又将他迁至凤翔任节度使。

如果说河中还有点造反的本钱的话,那么凤翔真是半点机会也没有,估计是想彻底绝了李从珂的念想。

面对没有什么本钱的李从珂,朝廷似乎并没有太多的顾忌,合计好后便下旨让李从珂迁任河东节度使。河东是第一等的强藩,从凤翔迁到河东,看似好事其实就是解除他的武装。

黄巢起义爆发前,唐廷只要下旨让节度使搬家绝大多数情况都不会有阻碍。黄巢起义后,除了唐廷为数不多的几个亲藩外,剩余节度使几乎将藩镇当成了自己的私产,让他搬家就是抄他的家。

到了五代,节度使和朝廷之间猜忌深重,属于麻杆打狼两头怕,搬家这事儿更是敏感,一个节度使想要掌握一个不熟悉的藩镇需要数年的苦心经营,一旦朝廷在这个时候翻脸也只有引首就戮的份。

所以李从珂造反了,可是没有一个人看好他,他根本就不具备对抗朝廷的实力,就连他手下的士卒也是许诺重金方才笼络住。

面对凤翔城下黑压压的朝廷大军,李从珂脱光了衣服,指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开始哭诉自己多年来立下的功劳,历数受到的不公待遇。

城下的士卒那可都是他当年的老兄弟,听李从珂诉苦一个个都眼泪巴巴的,可是朝廷派来征讨的将领、监军却对手下士卒挥刀砍杀,逼迫他们攻城。

兵大爷们一路上已经受够了他们的鸟气,现在又逼着他们跟老领导干仗,还有没有天理了,掉过头就把这些人给砍了。

也不知道哪个嘴大的嚷嚷,“潞王殿下给咱们发钱了!”于是朝廷的大军齐齐向李从珂投降了,如此华丽的转变估计李从珂本人都没有想到。

这就是五代历史的精彩之处,没有人会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看似强大无敌的帝王转眼就让自己的帝国灰飞烟灭;命悬一线的叛将转眼就做了皇帝。

李从珂登基了痛快的报了仇,不过在凤翔城头对士卒承诺的赏钱没能完全兑现,倒不是他和李存勖一样抠门,实在是因为搜干刮净国库和后宫钱都不够。

对于失信了的人大头兵们永远都会记得,李从珂早已经抛之脑后,他已经迫不及待的做一个皇帝该做的事情。

就像是李从厚要除掉他那样,他也打算为的自己天下除去一个隐患,那就是他的妹夫河东节度使石敬瑭。

前篇【三】

提及历史上著名儿皇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读起有关他的历史都不由得骂上一句,“狗汉奸!”

石敬瑭一定会觉得委屈,因为他不是汉人,他是沙陀人(这个有点争议,不过偏向他是沙陀人的观点更多)。

真实的石敬瑭,跟大家印象中那卑躬屈膝奴颜媚骨的儿皇帝稍有些出入,他本人“性沉淡,寡言笑”,自幼好读兵书,时任代州刺史的李嗣源一下子就相中了他,让他做了女婿。

石敬瑭也没有让李嗣源失望,他勇武果敢能征善战,为老丈人立下了不少功劳,尤其是在李嗣源称帝的过程中,他的功劳最大。

李嗣源在心底的深处也比较偏爱他,让他做了第一强藩的节度使,同样战功赫赫的继子李从珂却没有这个待遇,只落个河中节度使,最后还给打发到了凤翔。

河东进可攻退可守,五代中有三个政权都是出自河东,说到威胁李从珂其实远比不上石敬瑭,李从厚当初让李从珂迁镇河东,未必不是一石二鸟之计。

现在李从珂做了皇帝,自然要继续小老弟未完成的事业,登基之后立刻诏石敬瑭来洛阳见自己。石敬瑭竟然真的来了,李从珂却开始犯了傻,没有干脆利落的将他砍了,却将石敬瑭软禁了起来。

石敬瑭有这么大的胆子来见李从珂自然是有依仗的,一个是他的老婆魏国公主,另外一个是他的丈母娘曹太后。

两个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即便是皇帝也受不了,压力之下李从珂不顾朝臣反对,竟然放虎归山,不得不说他糊涂透顶。

李从珂表面上放了石敬瑭一马,可依旧筹划着如何对付石敬瑭,可无论他怎么算计,石敬瑭都一清二楚不上钩,谁叫太后是他的丈母娘呢,这可是大间谍。

软的不行,李从珂就干脆来硬的,以防御契丹之名派人入驻河东,实则是为了分散石敬瑭的权利。

这招一使出来石敬瑭就着急了,知道李从珂是要撕破脸了便积极的做战争准备,还主动挑衅李从珂。石敬瑭给朝廷递奏折表示在河东待够了,想换个地方。

李从珂那是求之不得,又不顾群臣反对,一口就咬下了石敬瑭丢下的诱饵。收到朝廷的回复,石敬瑭心中暗喜面上却满是悲伤,拍着奏折对手下人道:“兄弟们,皇帝要给我挪窝,这是要杀我啊!既然皇帝不仁,就不能怪我不义了!”

石敬瑭本就是太原人,又在太原经营多年,他被迫起兵手下人自然追随。较之李从珂,他的实力还是弱,但是不妨碍他找帮手,在他的北面就有一伙雇佣兵。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在草原上放牛牧马,没钱了就去南边打打草谷,还时不时有中原的百姓逃难过来给他当奴隶,小日子过得实在快活。

中原乱成一锅粥,其实他也很想掺和一下,可惜却插不进去脚。虽然中原多是步卒,可是对上契丹骑兵一点也不输阵,一场大仗打下来常常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很不划算。

打死他都想不到中原会冒出一个带路党来,表示只要支持自己做皇帝便割让边境的燕云十六州给他,另外还认他做爸爸。

喜从天降啊,耶律德光一定狠狠抽过自己嘴巴,确定是不是在做梦,可现实就是如此的丰满。虽然收一个比大十岁的人当儿子,有些不好意思,耶律德光还是应下了。

当下耶律德光就带着五万大军南下,对外号称三十万,去给这位新认的儿子撑场面,结果大家都是知道的。

五万唐军被河东契丹的联军围的水泄不通,面对石敬瑭的威逼利诱最终投降,主力都没了其他的藩镇只好吃瓜看热闹了。

当然也有不要脸的,比如幽州节度使赵德均就表示,也想认耶律德光当爸爸,并承诺割让更多的土地。耶律德光是一个好爸爸,怕辜负了和石敬瑭的父子之情,没有答应而已。

洛阳的李从珂虽然还活着,但是已经没有任何本钱了,面对石敬瑭的大军李从珂选择了举家自焚,当然没落下曹太后这个间谍,还有传国玉玺也随之失踪。

石敬瑭在耶律德光的册封下正式的称帝,登基时穿得还是契丹的传统服装,这代表着刚刚创建的晋国成了契丹的属国。中原政权向来都是当爸爸的份,这是第一次当了儿子,石敬瑭反着来算是开了历史先河了。

刘邦向匈奴和过亲,李渊向突厥称过臣,石敬瑭在危机之时认干爹这个事儿其实也可以理解。待他日兵强马壮,如汉唐一般找回面子,旁人还要赞他一句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云云,可是把家里的院墙都拆了,看来就没打算找回面子。

一个优秀的政治家,面对白纸黑字都能翻脸不认账,至于病急乱投医的空口许诺,顶多当一个屁放了,更不会把战略要地轻易许人。

石敬瑭不仅口惠而且实至,把割让了燕云十六州落到了实处,在与契丹的往来之中也把父子情谊落到了实处。

他给耶律德光的奏章开头必是“咨尔子晋王”;面对契丹使者石敬瑭可以屈膝下拜,肉麻的询问“父皇帝安否?”

除了拍干爹的马屁,石敬瑭还要拍干祖母、干叔叔、干兄弟的马屁,辽国的上层权贵他是一个都没有放过,但凡有哪个马屁的没拍到位,都可以派人来骂他一顿,石敬瑭还要“卑辞谢之”。

石敬瑭的奴颜媚骨,朝野上下咸以为齿,不禁想问他当年征战沙场的血性哪里去了?

其实当时的辽国还在上升期,燕云十六州尚未消化综合国力有限,之前北方的边疆藩镇都狠揍过契丹。石敬瑭死后两国翻脸,双方也是打了个半斤八两,若不是汉奸阵前投敌,耶律德光根本进不了开封。

石敬瑭如此低三下四,一方面是担心中原蹦出来一个比他更孝顺的,另一方面便只能说他贱骨头了。其实他本人也并非一无可取,于内政方面石敬瑭可是个“旰食宵衣,礼贤从谏”的好皇帝。

李从珂当政时为了对抗石敬瑭,加征了不少税,另外还强拉壮丁充军,青壮百姓便集结为盗隐藏山谷。石敬瑭当政后废止这些赋税,赦免这些青壮的罪过,让他们回乡耕种,若两个月不归者负罪如初。

他在位时最大的一项善政就是减轻盐税,盐税向来都是历朝历代的重头,这一项善政算是打开百姓身上一道枷锁。

面对各地发生的自然灾害,该赈灾的赈灾该减税的减税,他从未有过半点的含糊,更不会像李存勖那般横征暴敛。

一次从太原到洛阳途中,见到路边的田地有蝗虫啃食庄稼,立刻下旨让当地官员酌情减免赋税。也许这一块地没多少产出,也交不上多少赋税,可是对一个百姓来说就是看得见摸得着实惠,所谓心意不就是表现在这样的细微之处吗?

你可以说他在作秀,可是当一个人能作秀一辈子,那就不是在作秀了。

五代乱世,兵祸更甚于天灾,石敬瑭对将士的约束十分严格。一次郑州防御使白景友向他献了一批的牛羊和器皿,石敬瑭却问:“该不是你抢老百姓的吧。”白景友则道:“臣畏陛下法,皆办于己俸。”一句“臣畏陛下法”足见石敬瑭御下之严。

他本人奉行藏富于民不与民争利的原则,陈州百姓王武在自家地里挖出大批黄金,然后被官府收缴献给石敬瑭。石敬瑭却不收,又返还给了王武。

最让人感动的便是迁都,他即位之初定都洛阳后来又迁都开封。洛阳是唐时东都,朱温、李存勖都在这里修筑宫室,绝对要比开封阔绰。

洛阳作为国都自然消耗巨大,可洛阳的漕运却不发达,少不得征发百姓运送粮草物资,于是在天福三年迁都到漕运发达的开封,只为减轻百姓徭役。

他生活也十分简朴,常穿一身布衣麻鞋,治国理念很有点汉初的黄老思想,“我无为,百姓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也许他达不到这个境界,总算有几分意思在里头,总之就是不折腾,这点跟李嗣源很像,晋国百姓的生活也能达到“粗为小康”的水准。

如果只是从晋国百姓的角度讲,石敬瑭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好皇帝。

石敬瑭死前传位自己的儿子石崇睿,不过石崇睿还是小孩子,衣食起居都要人照料,在五代十国的乱世中怎么可能治理得好国家。

宰相冯道很干脆矫诏传位给石敬瑭的侄子石重贵,其实就算是他不改,兵权在握的石重贵也不会罢手,只会让朝廷更加的混乱,不如一次到位。

石重贵比石敬瑭有骨气多了,他告诉耶律德光虽然叔叔认了你当干爹,可这是私人的事情,从公事上讲咱们两个都是皇帝是平级的。

也许耶律德光看到石重贵的信只是笑笑就扔到一旁,倒不是他的肚量有多大,当时晋国政治民生都十分稳定,契丹想要吞下晋国并不容易。

不过石重贵没让耶律德光失望,登基之后先是让自己的小婶婶冯氏做了皇后,还让冯氏的哥哥的做了左仆射,可是这位大舅子一手捞钱一手弄权,“由是朝政日坏”。

石重贵在政治上不清明,在社会民生上更是混账。天福末年,后晋国内发生严重灾害,饿死几十万人,石重贵不但不大力赈灾,反倒是派出了三十六名使者,卖力的搜刮民财,与抢劫无疑,天下百姓“大小惊惧,求死无地。”

搜刮的钱财石重贵也没有拿来整饬军备,大部分都用进了他自己的腰包,可谓穷奢极欲、纸醉金迷,这个“硬骨头”的侄子在内政方面,跟他那个“贱骨头”的叔叔,差了十万八千里。

晋国的情形,耶律德光看得十分清楚,他磨刀霍霍已经等待多时,见晋国乱象已生,便挥兵南下。

石重贵的膝盖立刻软了,当下就向耶律德光求和,耶律德光打定了主意要收拾他,自然不会轻易罢手。

耶律德光想故伎重施,像当年对付李从珂那样围困晋军,晋军一度缺水缺粮,情况十分危急。五代的士兵,贪财好色、无法无天,连最基本的忠诚都没有,不过他们还有强大的单兵素质和血性。

面对在中原烧杀劫掠的契丹兵,晋军爆炸了,七万契丹骑兵被杀得屁滚尿流,伏尸数十里,耶律德光骑着骆驼侥幸逃脱。

契丹骑兵不过尔尔,志得意满的石重贵一度生了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心思,在这点上可比赵匡胤强多了。

有决心是好,可是总得付出行动,打造兵甲,训练士卒,积蓄粮草石重贵一样都没干。因为他不舍得花钱,学起了前辈李存勖这个铁公鸡。

关键是他还识人不明任用野心家杜重威,杜重威是石重贵的老姑父,可是一心想着要当下一个石敬瑭。

杜重威很会盘算,可是耶律德光更会盘算,他没打算再扶植一个石敬瑭,而是要入主中原为契丹人开辟天下。

开运三年,耶律德光再次率军入寇,只一件龙袍就把杜重威收买了,不费吹灰之力收降了十几万大军,石重贵手里只剩宫中侍卫,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到底是一场干亲,耶律德光也没有把事情做绝,后晋皇室被撵出皇宫,打发去了东北。

后晋亡了,从她建立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这一天,石重贵虽然是亡国之君,可是最大的黑锅却依旧要由开国之君来背。石敬瑭欠下的燕云孽债,直到四百年后才由中山王徐达率明军找补回来。

耶律德光算是赚大发了,新收了一堆的干儿子不说,还得了半个天下。他登上城楼看着汴梁城中惊慌失措的百姓,大声的喊道:“朕和你们一样,都是人!朕本不愿南征,都是你们的皇帝引我来的,朕做你们的皇帝,让你们从暴政下得到解脱,休养生息!”

真别说,这一嗓子真管用,后晋的官员和各藩镇的节度使基本上都投降了。耶律德光身穿汉服,以中原皇帝的仪式在崇元殿接受百官朝贺,改契丹国为辽国,改年号为大同。

他踌躇满志似要做一个明君圣主,还把驻扎在城中的契丹士兵从开封城中撤了出来,赢得满朝大臣的一致称赞,在众多的马屁声中,耶律德光一定做了一统天下的美梦,可惜不过两三个月他的梦就醒了。

耶律德光确实完成了对开封百姓的承诺,可是却让整个河南陷入更大的暴政之中。就如同黄巢当惯了流寇打下了长安也难改流寇本色,契丹人打惯了草谷也是改不了的。

如果说石重贵是在抢劫百姓的话,契丹人在河南的作为那就是典型的三光政策,从开封到洛阳几乎化为一片白地。

中原久经战乱民风彪悍,哪里受得了这个,面对契丹人的暴行,各地军民顽强抵抗起义不断,“干儿子”刘知远也已经迫不及待的在太原称帝。

耶律德光一看这年号白改了,契丹和中原“大同”不起来,赶紧的收拾东西跑路,还来不及回到草原,半路上就病死在了杀胡林。

刘知远是石敬瑭的心腹重臣,任河东节度使,虽也是个沙陀人,可是比石敬瑭有骨气多了。从一开始就十分反对石敬瑭的卖国行径,也许在他内心最深处一定对石敬瑭就有几分不耻。

不过石敬瑭在位期间,刘知远对后晋倒也忠心,面对契丹的侵略,河东镇也是奋力抵抗。耶律德光进入开封之后,众节度使纷纷过来朝拜,还有不少人认了耶律德光做干爹。

唯有刘知远只派了个手下到开封表示臣服,耶律德光并没有对刘知远喊打喊杀,毕竟他新得中原立足未稳,河东又是一块硬骨头,从前没少干过契丹,反倒是要好好拉拢才是。

为此耶律德光赐了刘知远一个手杖,估计这手杖大约相当于契丹民族中的尚方宝剑,总之很尊贵。另外他在书信上还“知远儿,知远儿”叫的亲切,主动收刘知远当干儿子。

你们中原人不都好这一口吗,这下子总该满意了吧?

估计刘知远心里头都快膈应死了,不过他并没有和耶律德光翻脸,暗中不断的收拢不愿意归附耶律德光的后晋臣子和士卒壮大实力,他知道自己的机会要来了。

耶律德光也没让刘知远失望,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就玩脱了,刘知远趁机称帝,他一开始仍旧是用后晋国号,也是用的后晋年号,他这么做自然也是为了更好的统战。

听说耶律德光吓跑了还死在了半路上,刘知远大牙都快笑掉了,让人整军备战准备下山摘桃。不过在进兵路线上犹豫不定,众人都认为当先取河北,也就是走原成德、魏博军的地盘进入河南。

唯有心腹郭威认为,契丹人在河北势力强大,成德、魏博两镇都是刺头,一旦打起来耽搁久了很可能被人抢先,比如当时的南唐比刘知远更加的有实力有条件。

最后刘知远听了郭威的话,走了路途较远汾水一线,一路上游山玩水没碰上什么激烈的抵抗,顺利的入主开封,改国号为汉,史称后汉,可惜他登基只一年便死了,这便是主角所处的这个时代。

第一章 这个时代不太平

夕阳的余晖将徐羡的身影拉得老长,他神情木讷脚步踉跄的走在巷子里,像一头漫无目的游荡的僵尸。

迎面走来的年轻妇人,见了徐羡掩着嘴尖叫一声闪身逃走,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在昨天徐羡还是一个死人,并上演了一场诈尸的好戏。

当他从一卷草席中钻出来的时候,为他超渡的游方和尚当场就吓晕了过去,接着徐羡就经历了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不幸。

他被月事带绑了手脚,嘴里塞进破麻鞋,淋了满头的狗血不说,还被桃树枝子一顿好抽,直到有个胆儿大的试了他的鼻息脉搏,才算结束了噩梦。

经历了茫然、震惊的一夜,徐羡一大早就冲出了家门,在方圆数里游走,试图找到一个破绽,来证明自己所在的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象。

可用尽整整的一天时间仍一无所获,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就比如眼前扎着朝天辫的小童拉完了屎就招呼家里的大黄狗给他“擦”屁股,这是徐羡从未见的情景,却无比得生动鲜活。

一个胖大的中年妇人见徐羡过来,连忙的将小童和大黄狗一同扔进院子里,扒着门缝往外瞧。直到徐羡过去才闪开半扇门,伸出手招呼那个跟在后面小丫头,“小蚕过来。”

小丫头又黑又瘦,弱不禁风的模样当真像是一条刚刚孵化的小蚕。见妇人招呼,小蚕快步跑了过去,用柔柔的声音问:“刘婶儿你喊我?”

妇人指了指徐羡的背影,“他这一天可曾吃饭喝水?可曾拉屎撒尿?”

小蚕点点头道:“吃了一个蒸饼喝了两碗凉水,茅房也去过。”

妇人点点头,“依俺看能吃饭喝水上茅房那就没啥事了,刘婶儿还是那句话,你要是害怕晚上就到俺家里来住。”

小蚕是否害怕不好说,妇人是真心的害怕,毕竟昨天她还拿桃树枝子狠抽过“诈尸”的徐羡。

家里的男人都去打仗了,只有她一个妇人和不懂事的小儿在家,昨天一宿心里都在发毛,很是希望能有个人与她作伴。

小蚕点点头道:“刘婶放心,哥哥他是人不是鬼,昨天晚上还问了我好些话哩。”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回家就莫要生火做饭了,刘婶准备做汤饼回头给你送去。”

小蚕屈膝谢过妇人,便转身去追徐羡,看着她的背影妇人不由得叹口气,“真是个可怜的娃儿!”转眼之间面上的怜悯全然不见,“这人倒真不如死了痛快,不用再拖累人。”

徐羡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转身进了一个院子,和周边土坯墙的房子不同,这个一进院子由青砖碧瓦垒成,修得十分精致。

可除了还算漂亮的门脸,这院子再没有半点的好处,是真正的家徒四壁,若不是厅里还铺着两张草席,根本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徐羡躺在草席上怔怔的发呆,突然的嘴角一咧笑了起来,“真是荒谬!”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接受了一个“荒谬”事实,他穿越了。

看了很多的穿越剧,可是当这种没有半点科学依据的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知道有多么的荒诞离奇不可思议。

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世界,见不到亲人和朋友,“休班消防员勇救落水儿童不幸牺牲”的新闻标题,大概是自己留给那个世界最后印记。

前世里的一切都突然变得无比美好令人怀念,以为自己经过了血与火的考验就会变得坚强些,可是为什么眼泪还是不停的往下流呢?

看着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徐羡,小蚕难免心中惴惴,她深吸一口气上前用衣袖擦了擦徐羡的眼泪,“哥哥莫要难过,刘婶儿说一会儿就给我们送饭吃。”

这个小丫头像是尾巴一样跟了自己一天,怕是这世上唯一担心自己的人了,看她那胆怯又忧虑的模样,徐羡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他拍拍小蚕的手道,笑了笑道:“哥哥没事,今天让你受累了。”

小丫头摇摇头,“小蚕不累,天热我去弄些凉水来给哥哥擦洗。”说完便扭身出了屋。

看着这空空荡荡的房间,徐羡不由得暗骂老天爷待他不公,凭什么人家穿越不是皇帝王爷就是公子衙内,权势滔天,家财万贯,还倚红揽翠,三妻四妾的好不快活。

可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便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倒霉的是他所处的这个时代还不太平,是有“最乱的乱世”之称的五代十国(注:1)。

中国的历史很长乱世也很多,如秦末楚汉争霸、汉末三国鼎立、两晋十六国、隋末群雄逐鹿,可是没有哪个如五代十国乱得这般荒诞离奇血腥残酷的,对后世的影响也非其他乱世可比。

这个时代到底有多乱,仅仅从中原政权的更迭便可见一斑。一句话概括便是“五代八姓十三帝”(注:2),在后晋和后汉之间还被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插了一脚。

如此频繁的政权更迭都只发生在从唐朝灭亡到宋朝建立的五十三之间,每一次的政权轮换都意味着有战争发生,生产生活遭到破坏,社会财富被消耗掠夺,百姓被屠杀践踏。

当这样的乱世持续几十年,这人世间便跟地狱没什么两样了,不然怎么会有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说法。

徐羡所在的时空是五代中的后汉,去年二月开国皇帝刘知远称帝仅一年就突然崩逝,皇次子刘承祐随之即位,仍沿用乾佑年号。

按照五代的惯例,每有新君即位就会有人造反,这次也不例外。新君即位后,河中节度使李守贞,永兴节度使赵思绾,凤翔节度使王景崇接连叛乱。

新君当即派兵讨伐却迟迟不克,只好请枢密副使郭威亲自率大军出征,如今这仗已经打了一年多了仍旧没有结束,也不知又会有多少的无辜百姓死于战乱。

更加不幸的是,在这个武夫当国的时代,徐羡的这个“宿主”却是个百无一用读书人,说是读书人已经抬举他了,准确一点应该是一个痴傻的书呆子。

这位宿主他同名同姓,年方十五岁,河南汴梁人氏。宿主的老爹原是个货郎,乱世之中白手起家,创下了一份小小的家业,用后世的标准来衡量的话算是中产了。

徐老爹不惑之年才得了徐羡这根独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不想儿子像他一样做一个吃风饮露地位低下的行脚商人,而要他做一个受人尊敬的读书人。

徐羡也没让老爹失望,在读书方面虽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读书种子,但也是聪明伶俐常得先生夸赞。

直到十三岁那年,在去私塾上课的路上,徐羡碰上军卒当街杀人被溅了一脸血,整个人就开始变了。

先是寝食难安噩梦连连,久而久之就变得神经兮兮,整日闷在家里摇头晃脑的读书旁的什么也不干,难得出个门也是溜着墙根儿走。

紧接着早年丧母的徐羡失去了最后的靠山,前往江南做买卖的徐老爹失踪了。有人说同行的伙计杀了徐老爹抢走了货款;也有人说载货的船沉了,一无所有徐老爹绝望之下跳河自尽,总之再也没有回来。

徐羡这个严重的抑郁症患者还能活到今日,全靠着小蚕照料衣食起居。十二岁小蚕名义上是徐老爹收养的义女,实则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丫鬟。

小丫头虽能洗衣做饭,却没有能力养家糊口,在徐老爹失踪后只能变卖家中的物件过活,一件又一件,直到前几日连家中睡觉的大床也卖了,两人已是走到了绝境。

老天爷终于心生怜悯,不想小蚕再被没用义兄拖累,徐羡突然昏迷不醒,没两日便撒手人寰,估计所有的街坊都在替这个可怜的小丫头庆幸。

他们兴高采烈的操办着徐羡的丧事,不到半个时辰就搭起了灵棚,支起了锅灶,杀鸡宰狗庆祝小蚕的新生,甚至还从街上找来了一个游方和尚念经超度,让徐羡早日投胎不要阴魂不散。

有几个妇人已经在暗地里争夺小蚕的所有权了,那位刘婶就是其中的一位,她就一直很希望勤快懂事的小蚕做她家的媳妇。

谁又能想到,已经断了气死人会突然复活呢,为徐羡高兴的也许只有小蚕,对了,还有那位尹郎中,隔得老远徐羡就听见他的声音。

“小蚕,小蚕,听说你哥哥的病好了,我就说我的方子是有用的!”

注1五代十国,也有五代十一国之说,请务必看看作品相关的前篇三大章,介绍五代的形成和发展,虽是字丑总结的说明性文字,并不枯燥。务必要看!

注2五家八姓十三帝,没有算后梁朱友珪,只算了朱温和朱友贞父子二人。

第二章 小蚕

徐羡家位于开封城的东南一角,汴水从这里入城转向西去,因着河滩上有一小片茂盛的柳树林故叫作柳河湾,据说大终结者朱温曾在柳树林里杀了好些个乱拍马屁的书生。

当年已是小有家资的徐老爹好不容易才在这里买了一块地皮,其实这儿并不是一个好地方,因为离城墙太近,若遇战事炮石完全可以飞过城墙打到这里。

之所以非要在这里建房子,主要是因为这里离汴河不远,除了建住宅更是为了修建库房,方便货物进出。谁知徐家的宅子刚刚的建好,用来修建库房的地皮就被人占了去。

天成三年,后唐明宗李嗣源大力整饬禁军,同时将分散在各地的禁军家眷一并安置。(注1)

也不知道这位标杆明君怎么想的,自己在洛阳当皇帝,禁军也大多驻守在洛阳,却偏偏将家眷尽数安置在开封,难不成他能掐会算知道石敬瑭日后会迁都不成。

开封城中的犄角旮旯尽数被禁军家眷占去,来得早的住城里,来得晚得便只能住在城外了,损失了一块地皮徐老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没有人会为他伸冤。

一个小商贾住在中央集团军的家属院里并不是那么惬意,谁家有个婚丧嫁娶的徐老爹都不忘凑个份子,但是从来不敢留下来吃酒席。若是在巷子里跟某个大头兵走对脸,徐老爹也一定是臊眉耷眼生怕对方多看自己一眼。

徐家与这些军眷比邻而居近二十年,实则没有半分真正的交情,就连人情礼节上也是有去无回。作为地位低下的商贾,徐老爹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自己和对方摆在平等地位上,自然也就受不到应有的尊重,人必自辱而后他人辱便是如此了。

徐羡的这位宿主也差不多,自从见到一个醉酒的士卒因为一言不合就砍了人的脑袋,就意识到自己这些年一直住在狼窝里面,从而速度的发展成抑郁症。

其实此时士兵的地位也未必见得有多高,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俗语,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流传开来的。

可是谁都无法否认,众多的士卒就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凶器,谁掌握了便能建基立业荣登九五,若是握不住便只能被其反噬。

徐家与这些军眷的交情,其实多是小蚕建立的,尤其是在徐老爹失踪后,这里大妈、大婶、大娘、大嫂们,就是小蚕“倒卖物资”的主要客户。

对于这个无依无靠的懂事乖巧的小丫头,她们给予最大的同情和帮助,即便是家里有的她们也是照买不误,价格也是不差。

就比如院子里的尹郎中,就是因着小蚕的面子,被女眷们叫来给徐羡瞧病的。

尹郎中的老爹本就是军伍上的郎中,在老子去世后他便子承父业到军中任职,都以为他家学渊源,谁知他一上来就让两个士卒因为芝麻绿豆大的小伤而截肢,接着就挨了一顿军棍被撵了回来。

不甘心的尹郎中,誓要一雪前耻成为名医,让那些撵他出来的人求着他回去。为此他付出了极大的努力,走街串巷的为人诊病积累经验,碰见贫苦的还常常免收诊金。

尹郎中虽然没挣什么钱却挨了不少打,即便被揍得鼻青脸肿,第二天依旧能精神抖擞的上街吆喝,不管怎么说这治外伤的经验还是足够了。

这些事情都是小蚕平时讲给义兄听的,徐羡承继了宿主部分散乱的记忆,故而也是知道的。

“尹二狗又在说大话了,你把人给治死了,害得老娘都没脸见小蚕。”这是刘婶的声音,她的嗓门很大,隔着两三户人家徐羡都能听得见她是如何数落儿子的。

“哎呀,刘婶儿,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要叫我大名尹思邈!”

屋里的徐羡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这绝对是药王他老人家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哥哥他咳嗽了,尹郎中快去看看!”

徐羡忙坐起来对小蚕摆手道:“哥哥没事,只是被口水呛着了。”

小蚕后面是一个郎中打扮的年轻人,头裹结巾,穿着一件打着布丁的破袍子,左手拿一面脏兮兮的布幡,上写“专治疑难杂症”,右手握着一盏同铃,肩头背着一个药箱,看他的年纪不过就比徐羡大上两三岁而已。

尹思邈笑呵呵的看着徐羡,“徐小哥比上回精神多了。”

可不是,上次他来给徐羡瞧病的时候徐羡还昏迷着呢,吃了他的方子没多久便嗝屁了,当然并不是说他的方子就有问题,该死的人就算是吃大罗金丹也没用。

徐羡起身致谢道:“多谢尹大夫出手相救!”

听徐羡称自己大夫,尹思邈更是笑得灿烂,放下手中的手中的布幡和铜铃,拉着徐羡的手道:“好说,好说,徐小哥你身子刚刚痊愈,坐下说话!”

他说着就抓住徐羡的手腕,捻着下巴上的几根零星的胡须把起脉来,好一会儿才道:“徐兄弟已是大好了,看来我那九转还魂汤的功效还是不错的,兄弟不知我那九转还魂汤服下之后,收人体精气神于一处专攻病灶,故而药效发作之时,整个人便气息全无,与死人无异……”

虽然这位尹郎中治病的本事一般,可是嘴上的本事却是不凡,扔到后世绝对能让大妈押上全部家当买他的保健品,可惜他生错了时代。

“原是如此,难怪小可昏迷时感觉到丹田之中有一股勃勃生机在为我续命。”并不是徐羡也想卖保健品,他实在不想继续被人当成怪胎,没看见那位刘婶扒着门框到现在都不敢进屋,相信以她的大嘴巴,半天的时间周围的人都知道了。

“没错,就是丹田!”尹思邈一拍大腿扭头道:“刘婶您可都听清楚了,切莫到处乱说我治死了人,坏我名声。”

刘婶儿一拍门框子,“老娘巴不得你有天大的本事,哪天得了病也好找你瞧。”

徐羡连忙的起身,“刘婶也来了,怎得不到屋里来。小可前几日生病,听小蚕说全赖您里里外外的张罗,还没来得及谢过您哩,请先受我这一拜。”

他说着就冲着刘婶做了一揖,刘婶儿讪笑着摆了摆手,“都是街坊邻居,相互帮衬那还不是应该的。俺家的二小子还没吃饭呢,不就进屋了,你好生的歇着莫要送俺。”

刘婶儿转身出了徐家,心里却不由得嘀咕,“这书呆子往常见了人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现下死了一回咋像是换了个人似得。难不成尹二狗真有本事,不仅能医病救人,还能转人的性子?”

尹思邈一本正经的开好方子递过来,“徐小哥虽是大好了,但也少不得服些药物要巩固一下,这方子你且收好。”

徐羡只扫了一眼就隐约闻到了一股骚味,不过十余味药而已,竟然有不下五种动物的尿液,剩下的都是各种的灰,真不敢想他之前给自己灌得“九转还魂汤”究竟有些什么玩意。

开出这样的方子竟还敢署名,也不怕被同行耻笑,只是这个“邈”字为什么变成黑圈圈,谁知这蹩脚郎中竟然说笔画太稠不会写。

这种水准不被人揍那才是怪了,竟然还好意思提诊金,徐羡指了指家徒四壁的房子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将刘婶送的汤饼给他一碗打发了事。

小蚕把剩下的一碗汤饼送到徐羡的眼前,“哥哥快吃吧,不然就粘了。”

“你吃吧,哥哥一点都不饿,剩口面汤给我解渴就成。”

往常喝面汤的那个人都是小蚕自己,不过义兄今日说出这样的话她一点都不奇怪,她总觉得义兄醒来之后像是换了个人。

小蚕吃了口面片,又夹了一块递到徐羡嘴边,“哥哥尝尝吧,刘婶做汤饼可好吃呢。”

徐羡低头吞下,他伸手抚了抚小蚕的脑袋,“旁人施舍的一口汤饼又能好吃到哪里,我的妹子注定了要吃香喝辣的!”

注1禁军并非是指宫廷禁卫,是藩镇兵之外直接授朝廷控制的直属军团。后唐明君曾大力整饬禁军,主要分为六军、控鹤军、侍卫马步军。后来六军和控鹤逐渐没落形同虚设,后晋时侍卫马步军已是一家独大,在朝发令在外统兵,对藩镇势力起到一定的削弱。

后唐时的禁军主体主要是随李存勖起兵的河东军,收编的魏博效节军,以及收降的后梁军,家眷故也分散在三处,李嗣源将他们统一集中到汴梁。

第三章 借钱

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出了城去一个不经意就能在田间地头碰到人骨头,尤其是两年前契丹人在中原烧杀抢掠,开封到洛阳之间几乎化为一片白地,尸横遍野任野兽啃食,犹如人间地狱。

这样的惨剧即便在国都汴梁也难幸免,每天饿毙于市的乞丐流民不在少数,不过今天不会,因为今天是五月十五。

满城的乞丐流民等了半个月就巴望着这一天呢,一个个的起了大早,拿起破碗欢欢喜喜的赶往大相国寺。

都说和尚乱世关门避祸盛世开山迎客,秃驴们定要齐齐的大喊一声冤枉,至少这五代的和尚就不是这样,不少的寺院都大开山门收纳流民布施贫苦。

汴梁城中的大相国寺自然也是一样,毕竟是名寺古刹不这么做会被戳脊梁骨的,听说他们在城外的僧田已是收纳了近千精壮流民。

不仅如此,大相国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在寺门前开设粥棚,向城中贫苦施舍粥饭,那可是白米粥,即便是殷实百姓也不是顿顿都吃的到。

故而今天一大早城中乞丐流民穷苦百姓蜂拥而来,山门前队伍早就排成了长龙,有精明的先去前头盛粥的大锅里面瞧瞧,再到队伍的后面见缝插针的排队,不为旁的就是为了能吃锅底的那碗稠的。

小蚕没想到哥哥会带她这里,往常她叫哥哥来排队领粥他却是不肯,看来他当真是转了性子,她懊悔的一拍脑袋大叫道:“我忘记带碗了,这就回家去拿!”

徐羡一把拉住她,“咱们又不是来这里讨饭的,回头哥哥带你到酒楼里吃好吃的。”

“这……可是……”

“你们两个要想领粥就去边上排队,莫要在这里挡香客的道。”一个拿着齐眉棍的和尚黑着脸出现在两人的面前。

徐羡呵呵的笑道:“大师怕是误会了,难道是我穿的太寒酸了吗?”

和尚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请施主恕小僧眼拙,得罪了。施主若要进香请这边走。”

徐羡笑道:“嘿嘿,不好意思,我也不是来进香的。”

“哦?那施主来敝寺有何贵干?”

徐羡一字一句的答道:“我是来借钱的。”

徐羡没跑错地方,他就是到寺庙来借钱的。这个时代能借到钱的地方不少,一是附寄铺,其性质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典当行;二是衙门,自南北朝始官府便从事放贷经营,唐朝时更是制度化。

以上两种属于小众,放贷的最大主体还是在民间,主要有富商、地主、豪吏,另外便是和尚、道士了。

其中寺庙以其较好的信用、较低的利率,较好的服务和先进的管理理念脱颖而出,成为信贷业务的佼佼者。

你可能会问乱世之中寻常百姓都吃不上饭,一群出家人又能有多少钱。

实则相反,乱世之中百姓人遭难受苦,即便是皇帝也是朝不保夕,富贵之家只能把希望福祉寄托于虚无缥缈的鬼神,寺庙道观不仅没有没落反而越发的壮大。

佛教在之所以能够能在魏晋南北朝迅速的发展,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更加混乱的五代中原政权治下就不下三万座寺庙,什么“南朝四百八十寺”不过是个小小的零头。

而这群号称六根清净无欲无求的出家人,无论古今都从未与金钱脱离过关系,黄白之物一直都是其所极力追求的,更甚者游走于达官显贵身边试图掌握权力,这样的一群人怎么会没有钱。

徐羡跟着知客僧在寺庙之中七扭八拐到了一处偏厅,这里已是坐了满满当当,看来业务还挺繁忙。知客僧安排徐羡坐下,就有小沙弥端上茶碗,又用小勺从瓷罐里剜了墨绿色的膏体放进茶碗,开水一冲便溢出淡淡的茶香。

这个时候人饮茶,虽然不似唐初时那般放了葱姜蒜加上羊油煮咸汤,可也没有学会泡茶叶。稍微讲究一些的,自己动手把好好的茶饼碾碎煎煮,普遍些的便是冲泡这种已经制好了的茶膏,可本质上都是喝茶叶沫子。

泡完了茶小沙弥就塞给徐羡一个木牌,“施主慢用,这号牌您拿好了,回头会有人叫木牌上的数字,您跟着去就好了。”

还有叫号?这服务没什么好说的,难怪旁人干不过你们呢。徐羡看了看手中的木牌上写着“八”,扫了一眼厅里的众人,人人手里都攥了这么个小木牌,一下子也明白为什么要弄这套。

厅里虽然有八个人却无人攀谈,不是低头喝茶就是把脑袋扭到别处,还有干脆就戴了斗笠遮住面容的。

无论古今借钱这事儿都不露脸,即便是经常借贷的商贾也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周转不灵光,不然谁还跟自己做买卖。

那个头带斗笠身材壮硕汉子手里握着一根棍状物,虽然用麻布厚厚的缠了,但是看长短形状大约也猜得到是兵刃,士卒行事可不会这么低调。

坐在阴暗角落的里猥琐家伙,隔得老远都能闻见他身上浓重的土腥味,至于他怀中紧紧抱着的包裹多半就是明器了。

这些秃驴还真是什么买卖都敢做,用号牌不仅是保护客人隐私,同样是在保护自己。若是出了篓子大可一问三不知受人蒙蔽云云,如此胆大心细想不发财都难。

这厅里虽然龙蛇混杂,倒是没出什么幺蛾子,等了快一个时辰,终于有轮到徐羡,知客僧唤了徐羡带他到厢房。

房间中的布置像极了旧社会的当铺,一个僧人坐在高高的柜台后面一脸的冷漠,见了徐羡二话不说便伸出手来。

他当然是要抵押,这个时候不会有马云那样的人,因为你的芝麻分足够高就借给你钱的。

徐羡从袖子里面取出房契和地契递了过去,僧人接过来仔细看了皱着眉问道:“你是军眷?”

徐羡如实回答,“不是,我家先在那里建了房子,接着就迁来了军眷便住到一起了。”

僧人神色轻松了不少,“宅子是好宅子,可是那边住着军眷,平日少不得军卒出入,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有哪个敢去住,这宅子卖不出去的。”

他说着又把房契和地契递了回来,徐羡不接拱手道:“大师说的没错,没几分胆色确实不敢住我的宅子。可是我那边离汴河不远,就算不好住人也可以做货仓。再说这宅子是祖产,我定是要赎回来的,不劳贵寺发卖。”

僧人收回了地契房契笑呵呵的道:“施主真是能说会道,听你这般讲这宅子反倒是值了大钱了,嗯,房间不少着实是个做货仓的好地方。”

唐末以来战乱不断,农业生产遭到严重破坏,商税重要性便突显出来,无论朝廷还是藩镇都在一定程度上对商业活动进行保护,商人的地位也比唐朝时略有提高。

徐家的那个宅子若是做货仓的话,不必担心会被军卒哄抢,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当然若是碰上打仗,抢红眼的兵大爷可不管你是什么来路。

“不知道施主准备借多少铜钱,又准备借多久呢?”

“小可准备借铜钱千贯,嗯……就借十年吧。”

柜台里面的僧人刚喝了一口茶,听了徐羡的话就喷了出来,“咳咳……看施主的年轻怕是没做过什么营生,实话与你说,本寺至多能借你五十贯半年之久。”

“那还是算了吧,小可只要借三个月便足以,劳烦大师给写个字据。”

“这话听着才牢靠。”僧人当下就写了字据,徐羡接过来仔细的看了,不由得嘀咕,“八分的月息还是驴打滚的,可真是黑心啊。”

僧人也不气恼,“世道艰难,本寺扶危济困没有钱财可不行,放贷出去自是要将本求利的,比起旁人本寺的利息已经算是低的了。”

僧人说的倒是不假,这年头要两三成利息的也不是没有,寺院的利息确实算是低的了。徐羡只要了一贯铜钱,剩下全部都要了银子,实在是因为铜钱太重,一贯就要十斤,五十贯铜钱钱他可背不动。

接过僧人递来的银子,徐羡顺手就扔在了地上,听声音疲软这才放心。

“没看出来的施主还是个行家,您尽管放心,咱们寺院是不会学道观拿药银来骗人的。”

徐羡收了银钱,冲着僧人拱拱手便出厢房,知客僧带着他原路返回。出门时他不由得回望一眼气象庄严瑰丽壮观的寺中建筑心道:“贪婪无度藏污纳垢,明明有亿万钱财僧田无数,却只肯拿一碗薄粥邀买善名,继续的作吧,反正你们的好日子也没几年了!”

第四章 身在天堂

此时的开封尚未扩建又几经战乱,临街屋舍破烂陈旧,街道窄仄脏乱,与张择端笔下的繁华盛世相去甚远。

最可怕的是整个城市让人感觉死气沉沉,市井之上的乞丐流民似乎永远比购物消遣的百姓多,也就只有宫门前的御街和汴河码头有几分繁荣景象。

小蚕低着脑袋忧心忡忡跟在徐羡的身边,小嘴儿张了几次才道:“哥哥当真把宅子也卖了吗?”

徐羡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怕是担心两人日后连个栖身之所也没了,徐羡拍拍她的后脑勺道:“哥哥做买卖没有本钱可不行,等挣了钱咱们就把地契房契赎回来。”

小蚕轻轻的应了一声,明显得对义兄没什么信心,徐羡的生意经还不如她多,至少她有本事能把徐家卖个精光。

尚未到家,小蚕已经给徐羡出了好几个主意,“要不咱们做蒸饼生意,人人都要吃饭,这买卖稳赚不赔。”

“不行,我又不是武大郎。再说一文铜钱就能买三个蒸饼,不等凑够利息那群秃子就要来收咱家的宅子了。”

“要不就做货郎,义父早年走街串巷的挑子,我没敢卖,一直都在家里呢。”

“挣钱的事儿交给我,你帮哥哥打理好家务就行,走,咱们先换身衣裳去!”

徐羡拉着小蚕进了临街的一间成衣铺子,半柱香的功夫两人才出来,小蚕已是换了一件半袖短衫,腰间系一条过膝长裙,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却也是一身正经衣裳。十二岁已是大姑娘了,过不了几年就可以嫁人,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胡乱穿着。

徐羡也是换了一身装扮,破旧的书生袍子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件麻布短褐,就是古装电视剧上路人甲常穿那种,只稍在肩头搭忽然毛巾便是活脱脱的店小二。

看着小蚕拎着裙角踮着脚尖走得小心翼翼,看得徐羡苦笑不已,作为一个从物资极大丰富的后世而来的人,短时间内是无法真正体会古人的疾苦。

七品左拾遗杜甫的儿女“垢腻脚不袜,补绽才过膝”,五品的国子监博士韩愈也没好到哪里去,自己穿破棉袄,家人也是“袴脚冻两骭”。

当官儿都这样,至于寻常百姓更是难熬,“出入无完裙”“平生未获一完全衣”那都是是真实的写照。

尚还过得去的唐朝中后期都是这样的情形,至于唐末五代的乱世百姓又是个什么样子完全可以想见。

这一身齐齐整整的衣裳,已经是很多人一生都梦寐以求的,小蚕自然无比珍惜,即便这样她嘴里还在埋怨徐羡不该买成衣,把钱拿来买布料可以做两套了。

有了钱准备带着小蚕到酒楼里面胡吃海喝,要小蚕去酒楼就跟让他去刑场似得,死活也不去,说是能有麦芽糖吃就满足了。

起先徐羡还以为小蚕是为了省钱,当看到小蚕含着麦芽糖时无比享受的神情,便知道她是真的喜欢甜食,便又给她买了几色甜点,两人在小摊子上吃了一碗汤饼便算作罢。

毕竟酒楼里也没有什么徐羡看得上美食,这年头一盘炙羊肉,一只烧鹅,两盘水果,几色点心用来招待皇帝都不算寒酸。

两人买了些米面油盐便回了家里,徐羡在锅灶边挖了一个坑,把银钱用装进陶罐埋起来,家里空荡荡的实在没有地方放。

小蚕探头进来问道:“哥哥,你在藏钱吗?”

“是哩,小点声莫要让别人听去,更不要说给旁人听。”

“知道了,藏锅灶边上好,刘婶就是把钱埋锅灶边上,天天做饭的时候就能看一眼有没有被人动过。像李嫂那样埋茅房旁边虽然也隐秘,可是铜钱都带着一股臭味儿。”

“呵呵……还有藏茅房边上的,咦,你怎么知道他们家的钱藏哪里?”

“以前我把家里的东西卖给她们,带我取钱的时候瞧见的。我还知道张婆婆家的钱放鸡窝里,刘大娘钱吊在房梁上……”

“莫要说了,她们信任你可不信任我,丢了钱八成要找我的。”

“哥哥放心,她们都是好人,从前可帮衬我们很多……嗯,刚才我把哥哥买的点心,给她们送了一些,哥哥不会怪我吧。”

徐羡回过头来看着神情惴惴的小蚕,认真的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岂是几块点心就能偿还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急在一时。点心是给你买的,如何处置是你的权利,没有谁能够干涉你,包括我在内。”

“权利?什么是权利?”

这叫徐羡如何的回答,名词解释向来就是把一个简单明了的词语,转换成一串冗长晦涩的词句,尤其对方还是从没享受过什么权利的小蚕,只怕越说越糊涂。

“嗯……就是只要不做坏事,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徐羡吭哧了半点总算想出了一句小蚕能听懂的话,“你跟她们说了我抵押宅子借钱的事情了?”

“刘婶问我点心哪里来的,我就实话实说了。”

“怕是刘婶没少戳我脊梁骨吧。”

小蚕连连摆手,“没有的事,刘婶儿只说人家来收宅子的时候让我去她家里住,莫要管你睡大街。”

徐羡为了不让自己睡大街,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他几乎走遍了开封城中的他能去的所有角落,酒楼茶肆、花街柳巷、银楼布庄,连城外也是去了一趟,所为的不过是找个能赚钱的好买卖。

一圈走下来,终于明白在这乱世中谋生有多么的不易,心里开始佩服那个白手起家的便宜老爹。在开封城里一个毫无背景势力的商人,要面对来自朝廷、差役、地痞的多重盘剥,甚至连乞丐流民都能给你添堵,难怪便宜老爹宁愿做个辛苦的行脚商人,也不开铺面。

商人这个职业更没徐羡想象中的简单,街市上那些倒来卖去的只叫商贩。一个人立志经商,若无长辈好友引领便只能从伙计做起,等到升做掌柜或者独立经营,这中间需要一二十年的经营历练,最关键的是累积信誉。

商贾重利轻义,但是很看中信誉,有的人负债累累只要他的信誉还在,就会有人愿意赊欠给他,若是没有了信誉,即便是腰缠万贯也不带着你玩。这笔无形的财富徐家原本也有的,可惜徐老爹没来得及传给徐羡。

徐羡躺在草席上辗转难眠,自己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即便他靠着后世的东西投机取巧红火一时,也少不得被人盯上,只会给自己招来灾祸,忽然觉得跟外面残酷的世界相比,这柳河营美好得像是天堂。

“没错了,这里就是天堂!”他突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握着拳头阴恻恻的笑道:“各位大婶儿、大嫂们看好了你们的钱袋子,我要来抢了!嘿嘿……”

黑暗中睡在另一张草席上的小蚕,突然的打了个哆嗦。

第五章 军中子弟

一个家境殷实的农户,家里没盐了就拿几斗粮食去换,要给娃儿做身衣裳就拿两只母鸡去换几尺布,或者干脆就自己织,这便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由生到死也许一辈子都没有用过钱。

可是在柳河湾这些军眷不仅有钱那么简单,似乎家家户户都有不少的储蓄,不然想同情小蚕也是有心无力。明明是在乱世,大多数的人都在挣扎求生,这群人却活得相当滋润。

毕竟这是一个武夫当国时代,自天宝年间府兵制崩坏便改用了募兵制,军卒不再从事劳动生产,朝廷自然要定时足额的发放饷银,方能养活全家老小。

铁公鸡李存勖就是因为不给军卒发工资劳保,让他们大冬天的穿着单衣干活,最后落了个难堪的下场。有李存勖的教训在先,后面的皇帝便没哪个再敢克扣军卒的工资。

除了固定工资,每逢大战都会军卒都会收到赏钱,如后唐时反王李从珂和皇帝李从厚就曾在赏钱上彼此较劲层层加码,中层军官多达百贯,普通士卒也有二十贯。以至于李从珂称帝之后,将国库后宫搜刮干净,都未能满足起兵时许下的承诺。

此次枢密使郭威率军平叛,第一件事就是抄了国库,一路之用钱铺道,如今仗打了一年多了,手下士卒依旧乖乖的听他指挥。

这还是小头,大头当数战争本身了,输了的话大不了缴械投降,向新主子要赏钱,跟谁干不是干哪,要是赢了的话就别怪兵大爷手黑了,总之里外都赚。

如此丰厚的收入有的家里不只一个在军中效力的,岂会没有钱?徐家与他们比邻而居二十年,从未听说这柳河湾的军眷有哪家饿死过人。

这看似破破烂烂的柳河湾,实则是开封城里的富人区,关键的是这里没有税吏,没有差役,没有地痞,甚至连竞争对手都没有,可不是身在宝山而不自知吗?

找到了市场,徐羡很快就确定了项目,立刻着手行动起来,毕竟五十贯钱每天都有不少的利息呢。在市面上找匠人订购各种的东西,雇了驴车一样样的运回家里。

刚刚从木匠那里拿到了模具,明天就可以动手了,徐羡怀里抱着模具往家走,刚一到柳河湾,就看见一群光腚半大孩子在小水塘里面玩水。

作为一个有着近千户人家的军属大院,柳河湾怎么可能少了熊孩子,偷鸡摸狗打架斗殴就没少过他们的份,这不又把大家淘米洗衣的水塘给弄成了泥塘,一个个的也都成了泥猴。

见徐羡过来便有人大喊,“快瞧瞧,书呆子过来了!”说着便有人从水塘里挖了泥巴,甩手就朝着徐羡扔了过来,那团烂泥落在徐羡的身前,裤腿上溅满了泥点子。

徐羡笑了笑抬脚一铲,身前的烂泥又飞了回去,不偏不倚的落在扔他那人的脑袋上,这下子就好比冷水落进了热油锅,小小的水塘当下就炸了。

“这呆子竟然还敢还手,九宝你还不去揍他!”

有人撺掇就有人上当,当下就有一个泥人从水塘里头蹿出来,咯噔咯噔的奔徐羡而来,水塘里面的人一副吃瓜看热闹的架势,只是奇怪这书呆子为什么没有和往常一样抱头逃走。

九宝也很诧异,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动手,毕竟徐羡比他高半头呢,尤其是他不慌不乱就这样笑呵呵的看着自己,让九宝心里发毛,忽然想到这书呆子还诈过尸,更是不由得心生怯意。

当然也不能就这么的回去,连书呆子都收拾不了岂不是让人笑话,九宝把自己瘦巴巴的肋骨拍得嘭嘭作响咋呼道:“书呆子我也不难为你,让我在你头上扔团泥巴,这事儿就算作罢。”

“哦,九宝兄弟还真是人小肚量大,可我若是不愿意呢?”

“啥?你还不愿意!”九宝瞪着眼睛吼道:“那也好说,你把小蚕的卖身契给我,我奶奶说了让小蚕给我当婆娘。”

“九宝有种!今天就把小蚕讨过来,莫要让她再跟着书呆子受苦遭罪!”

水塘里头有人冲着九宝竖起大拇指,九宝顿时觉得是个爷们了,“咋样,让小蚕做我的婆娘,我保证以后不欺负你,谁要欺负你我替你出头。”

徐羡皱眉问道:“九宝兄弟好像还不满十三吧,小小年纪娶婆娘做什么?”

九宝扣着鼻子道:“废话,当然是生娃了。”

“那你可知道怎么生娃吗?”看着九宝一脸的懵懂茫然,徐羡笑道:“看来九宝兄弟的小鸟白长了,不如找个劁猪匠去了完事。。”

“你说啥,咋又扯到劁猪匠了!”

“九宝,你个笨蛋他耍你哩!”

虽然不明白徐羡怎么耍了自己,但是不妨碍九宝冲冠一怒,“你敢耍我,那就尝尝我的铁头功吧!呀呀呀……”

九宝说着一低脑袋大叫着冲了过来,徐羡不慌不忙的放下模具,身子一晃就抓住了九宝的头发,借力一引帮九宝转了个向,在他屁股上轻轻一踹,九宝跌跌撞撞的重新的扎回水塘里。

九宝大声的哭嚎,“书呆子欺负我,大魁替我报仇,我把小蚕让给你!呜呜呜……”

别看这熊孩子平时没少打架跳脚骂娘,可是一碰上外人却十分的团结,更何况彼此都沾亲带故的,徐羡对他们来说就是个外人。

现在自家人被欺负了,哪儿有不找回场子的道理,哗啦啦的一群人,都从水里钻了出来胡乱的穿了衣裳把徐羡围了起来,为首的人个子不高,身上的肌肉却结实匀称,一个大大的鹰钩鼻子格外的惹眼,很明显这人不是纯粹的汉人。

自唐太宗始军中就有不少胡人将士,唐末也有这么一支,名叫沙陀人。沙陀人原在北庭都护府治下,安史之乱后北庭和唐廷之间的联系被吐蕃切断,沙陀人便为吐蕃效力,后来双方闹翻,随之内附归唐。

沙陀人身材壮硕,善长骑射,因为身着黑色军衣又被称之为鸦军。在唐末至五代的乱世之中沙陀人可谓是大放异彩。

在平定庞勋起义、黄巢起义中沙陀人出力甚多,五代中有三个朝代斗都是沙陀人建立的,李克用、李存勖、李嗣源父子三人都是杰出的沙陀领袖。

石敬瑭和刘知远虽然也是沙陀人却已经汉化,沙陀人的族群也已经开始解体,不能称之为沙陀领袖。尤其是“汉高祖”刘知远,那可是自称刘邦的后人。

这个大魁和刘知远一样也是个汉化的沙陀人,除了一个突兀的鼻子和比同龄人稍显壮硕的身材,再没有沙陀人的影子,就连名字都是如此的接地气。

看着见自己围成一圈的少年,徐羡揶揄道:“看来你们这是准备以多欺少了?”

回应徐羡的是一阵大笑,大魁上前一步,和九宝一样使劲的拍着胸脯,不过他是真的有料,“收拾你这呆子哪用这么些人,俺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你放倒了,只是俺手重怕弄残了你,猱子你去揍他,莫要把他打死了。”

大魁说着从身后揪出来一个瘦了吧唧少年,这人眼珠子乱转一副猴精的模样,对大魁小声的嘀咕道:“刚才这书呆子收拾九宝那招不知道跟谁学的,我身量轻怕是克不了他,若是输了岂不是丢了大伙儿的脸面。咱们这些人就数你最能打,干脆利落的将他收拾了,大家伙以后都服你,你没瞧见阿良已经耐不住了,他可是想当头很久了。”

“是哩,不能让阿良露脸,他想出头也得等俺入了军伍再说。”大魁脑袋里的肌肉明显的和身上一样多,被人一忽悠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枪使,那个叫猱子的家伙抱着膀子,一脸坏笑等着看好戏。

“别说俺欺负你,让你在俺胸口上先打三下!”大魁说着两臂一绷胸前的肌肉便一动一动。

“当真要打?”

“俺看你是怕了,从俺裤裆里面钻过去,俺今天就饶了你!”

“钻裤裆!钻裤裆!……”

在娱乐活动贫乏的古代这绝对是个好节目,周围的熊孩子也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纷纷跟着起哄。

徐羡背着手道:“我是觉得没半点好处,这架打的不值得。我看不如这样吧,我输了钻你裤裆,你要输了该怎么办?”

“俺要是输了,也钻你裤裆!”

“谁稀罕你钻裤裆,你要是输了以后见了我要毕恭毕敬,凡事听我吩咐,叫你往东不能往西!”

“啥?那俺一辈子岂不是要听你使唤!”

“就是这个意思,你若是怕了就乖乖的让开,以后不要这般在我跟前装什么英雄好汉!”

“俺会怕你,赌就赌!看拳!”

徐羡连连摆手,“你不是说过让我在你胸前先打三下的吗?”

大魁挺起胸膛,“有个什么区别,打便是,不过不准打别处!”

徐羡走到他跟前,伸出食指在他结实的胸膛点了三下,猛地后撤几步,促狭的笑道:“我打完了,你可以动手了!”

周围熊孩子哄堂大笑,大魁怔了怔才回过味儿来,脸上涨的通红,怒吼道:“书呆子敢耍俺!”话没说完人已经扑了上来,拳头直奔徐羡的面颊。

徐羡身体一矮猛地向前一窜,与大魁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左手肘猛地捣向大魁的肋下。作为市少儿杯武术比赛殿军,还曾自修过截拳道的徐羡,对自己的身手相当自信,这一下就算打不折肋骨,也让他趴在地上起不来。

谁知大魁只是捂着肋下呲牙咧嘴,徐羡自己反倒是被他蹭的脚步踉跄,大魁刚刚要抬脚徐羡已经抢先踹在他的左胯上,原本应该摔个四脚朝天的大魁只是踉跄的后退几步,这家伙当真壮得跟牛犊子一样。

大魁吃了亏,心里已是生了真火,也不管什么拳脚,把两只胳膊抡得像是风车一样朝着徐羡冲了过来。

有倒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徐羡反倒是不知如何下手,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大魁猛地一跃,一把抓住了徐羡的肩头,不等他抓牢,徐羡忙扣住他的中指,稍稍用力一掰,用力一扭大魁的胳膊,便将他按在身下,“你输了!”

“俺没输!俺没输!”大魁怒吼着不顾手指头被掰断的风险,一个打滚儿反将徐羡按在身下举拳便要打,人群里头窜出一个人影撞在大魁的身上,大魁在地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才止住身形。

这少年身材高大圆脸大眼,柳河湾难得有这么五官端正的少年,他对着爬起来的大魁道:“大魁你输了!”

大魁气急败坏,“胡说,俺没输!阿良别以为俺不知道,你就是想让俺出丑,自己当头!”

阿良不屑的笑了笑,“一群孩子头有什么稀罕,我才不与你争。不过今天你丢了护圣军(注1)的人,我却不能不管。”

“俺丢人?要不是你拦着,俺已经把这呆子揍趴下了!”

“刚才你和徐小哥交手,他第一次用手肘捣你肋下,若是用全力你的肋骨已是断了;第二次明明可以踹你裤裆,却只踹了你的左胯;第三次你被制住若要翻身除非自断手指,看看你的手指是否断了?人家饶了你三次你却得寸进尺,以后出去莫要再说是咱们护圣军的人。”

猱子跳出来笑道:“大魁我瞧得清楚,徐小哥确实对你留手了。在咱们柳河湾打架不算事儿,打输了不认输你爹知道了都要揍你。”

他殷勤的将徐羡扶起来,替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咱们都知道徐小哥是个读书人,不曾想手上竟然有两下子,连大魁都不是对手,佩服佩服。”

明明就是这家伙先后挑拨了九宝、大魁与徐羡打架,一肚子坏水,这会儿倒出来做好人了。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徐羡也不好拿他发作只道:“是大魁兄弟承让,才让我占了一分先手。”

“赢了就是赢了,大魁还不过来认输,记得以后要听徐小哥使唤哪!嘻嘻……”这家伙还忘火上浇油,当真是坏的很。

“既然输了俺也没啥好说的,姓徐的要杀要剐随便你,可要让俺给你当小厮没有门儿!”

五代的军卒多是骄兵悍将,皇帝也不放在眼里,军中子弟亦难免沾染父兄兵匪气,几手赢得并不算漂亮的拳脚就想让他们折服简直是天方夜谭。

何况徐羡的这位宿主原就是个怂包,没有半分王八之气,更没有什么让人纳头便拜的本钱,他拱拱手道:“大魁兄弟言重了,之前的话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莫要往心里去。家里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徐羡捡起地上模具转身而去,周围的人下意识的给他让出一条路来。看着他的背影大魁道:“这呆子似是换了个人!”

阿良扭头反问,“那你还叫他呆子?”

注1护圣军是侍卫马军的军号,差不多就是番号。

第六章 买卖和邻里

满满一筐熟透了的蜜桃也只用了十几文,洗干净用刀切成小块,丢进手摇石磨里,徐羡用力转动便有青白色汁水流出来。

小蚕用细箩过滤装进陶罐,兑上凉白开加上糖霜和一丁点的食盐搅拌均匀,挨个的倒进模具之中,每个孔洞都里面放着一张卷好的轻薄蜡纸,可以保证汁液不会渗漏。

徐羡把模具放在一个低矮木制的挂架上固定结实,那里已经摆好了两副模具,里面分别是乳白和透明的液体。

房间的中央有一个大木盆,里面已是装了半盆的井水,徐羡拎过一个放在墙根的大布袋,把里面的东西倒进盆中,接着盆里水花翻滚,不时的有爆破声传出,待水面平静,便有白色的冰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水面上迅速的蔓延。

小蚕好似见了鬼一样,结结巴巴的道:“结……冰了!哥哥……结结冰了!”

“知道了,赶紧的帮我把这木架子放进去。”

两人抬着木架子放在水中,那模具的位置不高不低正在水面三寸之上,却又不高过盆沿,给盆子盖上定制的盖子,徐羡又把家里的被褥全部拿了出来把木盆包裹的严严实实,在心中祈祷着自己的心血不要白费。

没错,徐羡确实是打算卖冰棍,至于为什么不做点更高大上一点的买卖,不仅因为没本钱,更是因为没实力。

现在的他只是个弱鸡,且不说那些军阀官僚,在这柳河湾的任何一户人家都有能力杀人夺产并逃避法律的追究,他购买硝石的时候对此深有体会。

硝石市面上没有人出售,在药铺里方才买到,还没出药铺就被差役拦了下来,原来是药铺掌柜将他卖了,说是这么多硝石做药能吃死几百号人,一定是用来硝皮子的,差役非要到他家里搜查赃物。

可听徐羡说家在柳河湾的时候,差役立刻换做一副笑脸直说是误会,连核实都不核实就将徐羡给放了。掌柜的也是上来赔罪,还把硝石按照半价卖给他。

柳河湾的军眷们在徐羡看来和后世跳广场的大妈们没有任何的区别,即便有各种的不好依旧心存良善,柳河湾的熊孩子固然操蛋,却极少到街市上惹事,年岁一到身子长成就被扔到军伍上。

让人畏惧的当然是他们家中在军伍上的男人,这些军卒平时倒还算遵纪守法有个人样子,可是一旦遇上战乱便化作食人饕餮,对于惨痛的经历百姓们总是记忆深刻。

皮子是重要军资私藏一寸便足以杀头,涉嫌死罪差役却能轻轻放过,若是哪日自己被周围哪个贪心的兵大爷们杀人埋尸,他们估计也是无胆追查。

做些小买卖让自己和小蚕在这乱世中安身立命,积累些本钱人脉,待天下再太平些大展拳脚也是不迟,掐指算来这日子已是不远了,甚至不用等到赵官家在陈桥驿黄袍加身。

已是五月下旬,虽然还没有入伏,这天已是热得不行,低矮的屋子就像是一口火窑闷热的让人喘不上气。

刘婶坐在床边给午睡的小儿子打着蒲扇,自己却满脸大汗,总觉得肚子里面像是憋了一团火,一碗白水灌下去,转眼又变作汗水渗了出来,粘腻的不行。

正准备起身打盆凉水擦洗,就听见有人敲门,“刘婶在家吗?”

是小蚕的声音,可怜的丫头八成家里又没有吃的了,原以为那徐家的呆子转性子,谁知道还不如不转,竟把宅子抵押了去做生意,这年头的买卖哪里是那么容易做的,就算是挣了钱怕是也还不上利息。宅子若是收走了,就给他两贯钱帮小蚕赎身,留在自己家给军伍上的大儿子当婆娘。

刘婶踢走趴在院门边上伸着舌头喘气的大黄狗,拉开门闩打开破旧的院门,果然就见小蚕站在门外,出乎她意料的是徐羡也在,从前那张木讷的脸上此刻满是灿烂的微笑。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与徐家比邻而居二十年,父子二人从未主动的串过门,刘婶满心的纳闷儿,“小蚕……哟,徐小哥也来了,这是有啥事儿?”

徐羡拱手道:“自是有的,前些时候小可患病多亏的刘婶儿帮衬,今日是特来相谢的。”

“俺当什么,那日不是在你家里谢过了。”

“上门致谢方显诚意,听说刘婶儿还损失了一双麻鞋,小可专门买了一双送来,还请刘婶笑纳!”

诈尸的那天就是刘婶儿把自己的破麻鞋塞进徐羡嘴里的,真是百味俱全,一想起来徐羡就觉得泛呕。

小蚕从布包袱里面取出一双麻鞋,捧到刘婶眼前,“这是我在集市上挑的,刘婶试试可还合脚?”

刘婶欣喜的接过来,“小蚕挑的定然合脚,没看出来徐小哥还是个细发人,快到院子来!”

屋子里头闷热得很,刘婶就在院中的大槐树下放了一张矮桌几个蒲团,用黑陶碗盛了凉白开请两人饮用。

徐羡原想趁机和刘婶套套交情,谁知道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刘婶儿唠叨个没完,内容不外乎小蚕是个好丫头,让徐羡以后莫要再苛待小蚕云云。

真是冤枉,徐羡何曾苛待过小蚕,即便是从前的那个抑郁症患者也从未打骂过小蚕,只是没有能力照顾她罢了。

“小蚕是个好闺女,前年冬天俺家二柱到处乱跑掉进水塘的冰窟窿里面,多亏了小蚕打那儿过,下水将他捞了上来。那可是寒冬腊月,小脸冻得煞白,嘴唇直哆嗦……要是让老娘知道哪个混账玩意儿砸的冰窟窿非把他的狗腿打断……”

徐羡不知道还有这事儿,这世上果真没有无缘无故爱恨,难怪刘婶对小蚕这般的照料,在小蚕倒卖徐家物资的时候,还帮她拓展了不少的客户。

“娘!娘!”二柱子揉着眼睛光着屁股从房间跑了出来,“娘,我热,快给我打蒲扇!”

“家里有客人,也不知道穿个肚兜!”刘婶把小儿子揽过来,用手里的湿巾子给他擦汗,却没有拿个肚兜给他穿上的意思。

“都是邻里街坊,二柱的屁股蛋我也是瞧得多了。对了,光顾着说话,东西都忘了拿出来了。”

徐羡打开随身带着的小木箱子,从里面取出一支冰棍来,烈日之下冒着丝丝的白烟,撕开外层的蜡纸递到二柱的嘴边。

二柱下意识的张口咬住,只一下眼珠子就直了,“娘!这是冰!”说着就哧溜吸了一口,“呀,真甜!”

刘婶伸手伸手摸了摸,随之讶然道:“老天爷,竟然真的是个冰疙瘩,这大夏天的你是打哪里弄来的。莫非你家里还有冰窖。”

“刘婶说笑了,冰窖怕是也只有宫里有了,这是祖传的一点小手艺,做了些吃食请刘婶赏脸尝尝,也算是我的一点谢意。”

徐羡说着又递了一个过去,刘婶接过来如吃饭一般嚼得咔嚓作响,直接将冰渣子咽到肚里,哈了一口凉气道:“真是痛快!这味儿也是好吃。”

“刘婶您慢着些吃,莫要伤了肠胃牙齿。”

“这算个什么,俺还是姑娘的那会儿,到了冬天就常把屋檐下的冰凌拿来吃,不过夏天吃冰还是头一回,哈哈……俺的这个咋跟二小子不一样哩!”

小蚕解释道:“刘婶儿您的这个是蜜桃味儿的里面放了桃汁,二柱子吃的是奶油味儿放了羊奶自然不一样。”

“难怪俺吃着有一股桃子味儿呢!”刘婶咔嚓咔嚓将手里冰棍吃完,“小蚕再给俺拿根奶油味儿的尝尝!”

徐羡在刘家做了一盏茶的时间便起身告辞,刘婶把两人送到门外,嘴里还念念叨叨让两人多坐一会儿。

徐羡却是不敢,屁大点的功夫就被这妇人吃了四五根冰棍,坐上一下午便什么也剩不下了,即便徐羡舍得冰棍也怕她吃坏了肚子,以她的大嘴巴一嚷嚷,这买卖便彻底黄了。

离开了刘家,徐羡带着小蚕敲响了另外一家的院门,一个赤膊的少年给两人开了门,可一见了徐羡就骂开了,“你这呆子还敢到我家来,看我不收拾你!”说着就拿了扫帚疙瘩朝着徐羡抽了过来。

徐羡随手接住嘿嘿的笑道:“九宝兄弟你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呀,今天我可是专门来拜访张都头的。”

“我爹又不认得你,赶紧得滚一边去!”九宝对徐羡十分不屑,可对小蚕却又是另一番的态度,“小蚕快进来,今天我家里炖了肥膘子肉还剩了些,我拿给你吃。”

没看出来,九宝这中二少年在女生跟前竟还是个暖男,若是能改改沙雕性子,也许真是个好人选。

“多谢九宝哥,今天我跟哥哥是来拜见张都头的,他可在家吗?”

屋子里面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九宝,外头是哪个?来了就是客,怎得不请人到屋里来。”

“爹你醒了!”九宝应了一声,又攥着拳头大声的恐吓徐羡,“记得小点声,莫要扰了我奶奶睡觉,小蚕我带你去厨房吃肉。”

徐羡不理他径直的走到房门前,冲着屋子里面拱手作揖,“小可冒昧登门,扰了都头美梦还望都头恕罪。”

“不过躺了一会,人老了白天睡多了晚上便睡不着了。进来吧,俺这里没那么大的规矩,早就不是什么都头了,不过是个废人罢了。”

徐羡掀开门帘进了屋子,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坐在矮榻之上,全身只穿一条犊鼻裤,一条裤管空荡荡的,赤裸的上身满是大大小小的伤疤,容貌虽然普通,可是眼中却难掩肃杀之气,那是尸山血海中淬炼出来的,即便是岁月也难侵蚀。

他抬眼看着徐羡一言不发,徐羡也是静静的回望,良久他突然大笑一声,“哈哈……好,比你那老爹有出息,阎王殿里走过一圈的人就是不一样。”

“那日多亏得都头胆大,试了小可的鼻息脉搏让众人停手,不然真要被桃树枝子抽去阎王殿了,今日特来相谢。”

“这算什么胆大,俺老张见的死人多了去了,杀的人也多了去了,这世上若是有鬼哪还能活到今日。若不是跟契丹人打仗时折了本钱,今日依旧干这杀人的买卖,呵呵……”

他说的轻松,仿佛打仗对他来说就是和街头卖蒸饼一样寻常的买卖,可不就是买卖吗?在折本之前他已是挣了不菲的家业,屋子看似破旧可是屋内的摆设却是不差,看着还挺眼熟很多都是徐羡家里的。

听说他在城外还有几十亩良田,光收租子就够一家老小生活,不年不节的还吃肉,家里一个长女也是嫁了个都头衣食不缺,跟那些流民比起来这日子简直就是天上才有的。

“光顾着说话了,连口茶水都没倒,九宝你他娘的跑哪里去了,赶紧的给客人上茶!”

“都头莫要让九宝忙活了,小可坐一会儿就走。对了,还有一件薄礼赠给都头,等我拿来!”

徐羡起身到了院门外面拿了个东西过来,捧到张都头的跟前,“请都头试一下是否合适,若是尺寸不对,小可让人再改。”

张都头看着徐羡手中的形状奇怪的木棍,“这是个什么东西?”

“拐杖!帮着都头走路用的。”

徐羡送的就是医用拐杖,在后世认为理所当然的东西现下并没有,轮椅也只是南北朝某石棺上的图案,生活中并无实物。

这年头被截了肢怕是只能卧床不起,想要挪个身子非要人搀扶不行,若是有这位张都头强大的臂力倒也能拄着拐棍走路,究竟有多辛苦,看他粗了两圈的胳膊就知道了。

拐棍儿都能当腿使,拐杖那就更不用说了,徐羡只是给他示范了一下便会用了,屋子里转了两圈还不够又跑到院子里。

烈日炎炎,只在院子里头走了一圈,张都头便已是满身的大汗,面上却不见半点辛苦之色,反而是满满的兴奋,他亦步亦趋越走越快,似要将这三四年没走过的路找补回来,直到一个不慎跌倒在地。

徐羡远远的站着并不去扶,在厨房门前看呆了的九宝忙不迭的跑了过去,却被老爹一把推开,“老子还没废呢,滚远点!”

张都头自己站了起来,一拐一拐的走到徐羡的跟前,脸上的兴奋之色却是不减,“这东西看着也简单,俺用了几年破拐棍儿竟是想不到,这下好了以后上茅房不用九宝扶着了,嘿嘿……”

扶哪里?徐羡差点脱口而出,“多亏都头这几年坚持用拐棍儿走路,不然就算有这拐杖也要练上好久。”

“什么都头那是老早的事了,好歹邻里街坊快二十年了,若不嫌弃就叫俺一声老叔,俺叫叫你一声贤侄。俺好久都没这么高兴了,九宝快去拿酒来,俺要跟羡哥儿喝几碗。”

他家里果真有钱不仅有肉还有酒,因着农业生产破坏严重粮食不足,五代不许私酿只许官营,价格那叫一个贵。

徐羡没有逮着机会贪便宜,只喝了两碗就起身告辞,九宝躺在矮榻上哧溜哧溜的嘬着冰棍,“没看出来这呆子还能弄出这么好的东西,滋——真是痛快!”

老张醉眼朦胧端着酒碗,“大热天能鼓捣出冰疙瘩来还弄做出这么好使拐杖,比你这只会吃白饭的玩意儿强多了,不过读书人就是读书人酒量太浅。”

见徐羡碗底还剩不少酒,随手端过来一口气喝了干净,可转眼又喷了出来,瞪着九宝吼道:“你他娘的往里头放了多少盐!”他又看看矮桌的对面,仿佛徐羡还坐在那里,“小子这都能面不改色气量城府也不差嘛!”

第七章 莫名其妙的姐弟

徐羡是贪婪的,他不仅盯着邻居街坊的钱袋子,还想借人家势。购买硝石的遭遇让他明白,在这乱世里即便是只是想做点小买卖也是不易。

他借势不仅仅是对外也是对内,在这个把人骨头都恨不得拿来熬油的残酷时代,有谁会嫌弃钱少呢,小买卖未必就一定安稳。

除非他们能把徐羡当成自己人,也许这并不容易,可小蚕都能开辟一番良好局面,自己一样也能,徐羡相信能给旁人带来益处和希望的人,总是容易被接纳的。

张都头得到拐杖之后一时兴奋,说什么老叔贤侄的未必是出自真心,可也比从前那般碰了面一个大摇大摆鼻孔朝天,另一个臊眉耷眼溜墙根的好,如徐老爹那般再过二十年也攀出什么真正的交情来。

这事不是一朝一夕就成的,眼下徐羡把鱼饵撒了出去,就等鱼儿上钩了。可是他从中午等到了晚上,也没有半点的动静。

弄得徐羡差点没了信心,第二天干活都觉得没动力,只盼着太阳越升越高,天气早点热起来,可是日上中天仍旧没有半个人影。

徐羡心中不由得嘀咕,昨天不是一个个都吃得痛快,今天这大热天的难道就不想吃了?完全没道理啊!

“家里有人吗?”九宝讨厌的声音此刻在徐羡听来犹如天使美妙的吟唱。

徐羡背着手笑呵呵的走到院子里,“原来是九宝兄弟,怎得敢到我家里来,也不怕我拿扫帚赶你。”

“你敢打我就让我爹收拾你,他现在腿脚灵便着呢。我问你,昨天你给我吃的那个冰可还有吗?”

“有呀,就在屋里呢,不知道九宝兄弟想吃什么口味?”

“就吃那个桃子味儿的!”

“好说,承惠三文!”徐羡笑着伸出三根手指。

“啥?你还要钱!”

“九宝兄弟不知,我在寺庙抵押了宅子借了五十贯钱,为的就是做冰棍儿的买卖。前些时候生病,多亏邻里街坊照料,故而先做了一些送给大伙聊表谢意。

今日却是不行是要拿到街上将本求利的,若是白白给你吃了,日后还不上寺院的钱被收了宅子,小蚕怕是要跟着我睡大街了,难道你忍心吗?”

“我不忍心!”九宝挠挠头皮而后一摊手,“可是我没钱!”

没钱?还敢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那我就没办法了!回家找你爹,你奶奶去要!”

九宝为难摇摇头,“他们是不会给我钱的,还会打我屁股。罢了,罢了,俺去水塘里头玩水一样爽快!”说着就转身出了门。

这就走了?这不该是熊孩子该有的素质呀,不是应该像撒泼打滚找老爹要钱才对吗?

就在徐羡瞎嘀咕的时候,刘婶儿已经领着儿子上门了,果然也是来要冰棍,可是当徐羡告诉她一只奶油冰棍要五文钱的时候,刘婶儿立刻炸了。

“一斤猪肉才八文钱,一盘枣糕也就四文钱,你一个冰疙瘩竟敢卖五文钱,真是黑了心肠了!”

“刘婶儿您可不能这么说,冰棍是冰疙瘩不假,那可是加了羊奶和糖霜的,更何况还是夏天的冰疙瘩,您觉得不值吗?原是不该收您钱的,可是我还欠着寺庙里的钱呢。您一副菩萨心肠总不能看着我和小蚕睡大街吧。”

“哼!你是指定睡大街了,小蚕不会!”刘婶说着就要走,二柱子倒是展现了一个熊孩子撒泼打滚的必备技能,可半点用处也无被他娘无情的夹在咯吱窝带走了。

接下来依旧有人陆续登门,昨天撒下鱼饵都上钩了,可是都如九宝、刘婶一样,没有一个愿意掏钱买冰棍的。

徐羡为此愤懑不已,你们这些有钱人都如此的吝啬,让天下的商家怎么活,经济什么时候才能景气,又什么时候才能缔造繁华盛世!

对抠门的邻居街坊很失望,对自己的生意徐羡还没有灰心,多跑跑青楼楚馆、茶馆赌档总不至于砸在手里吧,大不了被税吏差役、流氓地痞盘剥几回,想想都叫人觉得肉疼啊。

徐羡已经准备把冰棍取出来装箱了,就见九宝捂着屁股一瘸一拐的来了,一把铜钱塞进徐羡的手里,“给我拿三个桃子味儿的!我爹、我奶奶和我一人一个。”

徐羡多了拿支糖水冰棍给他,“九宝兄弟,这是我送你的,记得给柳河湾的小娃儿们多多宣传。今天你买了三支冰棍,我给你记上,等你买到了一百支冰棍,我就送你一个巨无霸冰淇淋。”

九宝嚼着冰棍含混不清的问:“啥是巨无霸冰淇淋?”

实物是没有的,但是不妨碍徐羡用纸笔画出来一个美好的事物给九宝以美好的幻想,看他满脸的憧憬,说明自己的画没有白画。

“那你可要记清楚了,莫要哄我!”

九宝嘬着冰棍前脚刚走,刘婶家的二柱子就来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伸出小手把铜钱给徐羡,奶声奶气的道:“我要冰!”

“你娘呢?”

二柱子回头望望,摇头道:“我娘没来,快给我冰!”

徐羡给了他一只奶油的,又送了他一支糖水冰棍,顺便又展示了一下那个能够带给人美好憧憬的图画,才让他离开。

二柱子迈着小短腿刚刚出了门,就听见院子外面有妇人轻声的道:“二柱子,给娘吃一口!”

峰回路转,街坊们嘴上说着不要,可是总是抵不过身体的诚实,大人们还一时管得住嘴,小孩子就不行了,关键是家离有钱不然闹上天也是无用。

有了九宝和二柱开局,之前吃过鱼饵的熊孩子挨个上钩,还带来了不少的新朋友。正是好奇的年纪,恨不得狗屎也要用手指沾了尝尝,何况是甘甜爽口的冰棍呢。

对于这些潜在客户徐羡总是报以最大的热情,即便没钱也不会恶言相向,送一小块试用版的给他们尝鲜,不用徐羡说就会主动回家要钱,至于会不会挨揍徐羡就管不着了。

不到三天的时间,柳河湾的熊孩子都知道了冰棍这个东西,吃过的人不断向人炫耀有多么的美味爽口,没吃过的满怀憧憬。

掏鸟蛋、摔泥巴、骑竹马,这些平时有趣的活动一下子都变得黯然失色,能在炎热的午后嘬着冰棍靠着大柳树乘凉,已是最大的奢望。

故而过了中午柳河湾便是一阵鸡飞狗跳打娃动静,不多时就会有目带泪光面含笑意的小娃儿来徐家光顾。当然也有不少贪嘴的大人主动带着孩子来买的,比如这位大嫂怀里抱着一个,手里牵着两个,一甩手就是二十文钱。

“李大嫂出手就是阔绰!”徐羡把冰棍挨个递给小娃儿,剩下放进篮子,“毕竟是冰,即便是夏天也不能给小孩子吃太多,省得拉了肚子。”

“兄弟说的哪里话,难不成嫂子就不能吃了,只许你们男人在外头赌钱喝酒逛窑子,凭什么咱们女人就只能在家节衣缩食的过日子。”看她涂脂抹粉的若是扔到后世八成也是个剁手党。

“李大嫂慢走!”徐羡殷勤的将这位大买家送到门外,刚要转身就见墙角站着一个小童望着李大嫂的吃冰棍的儿子咽口水。

徐羡看他眼生定是头一次来,笑着招呼道:“嘿嘿……小哥儿,可是要买冰棍吗?”

小童闻声转过头来,只见他约莫十岁年纪,头扎总角,面膛微红,一双黑眸炯炯有神,身穿一件圆领短衫,赤脚踩一双麻鞋,腰杆儿挺得笔直,抬头望着徐羡道:“我没有钱!”

“没有钱也能吃的到!”徐羡对于挖掘潜在客户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小童稍稍迟疑了一下,就跟着徐羡进了屋。

徐羡直接拿了冰棍给他,这小童家境殷实,好生的培养一定会是个大买家。

何以见得?只看衣着打扮就知道了,寻常人家的孩子到了夏天给块兜裆布就算讲究的了,十二三岁露着小鸟到处乱跑的多的是,九宝家里够殷实了徐羡就没见他穿过上衣,看这小童穿得齐整家境不会差了的。

小童嘬了口冰棍,而后哈了口气,“真爽快!”

“嘿嘿……要是觉得好吃,以后就拿钱来买!”

小童摇头,“我没有钱!”见徐羡盯着他似乎明白徐羡所想继续摇头,“我家里也没钱。”

“怎么会,难道你不是军眷?”

“是军眷,不过我爹已经好些年都没打仗了。”小童叹了口气一脸的愁苦,“我家长姐前些年病死了,欠了好些汤药钱。二哥离家闯荡两三年了就是为了家里少摆一双碗筷,至今都没有回来。去年冬天小侄子也病死了,又欠了一笔汤药钱。我爹听说郭太尉此次西征有赏钱拿就主动随军,便是为了多挣些钱财还债,家里是真的没有钱。”

“没钱你还穿得这么齐整!”

“我这衣服是二哥的旧衣裳改得,母亲说了我是读书人,自然要穿得像样些。”小童似乎想到了什么,“哦,我明白了。你赠我一支冰棍儿,让我知道它的好处,好向家中要钱来买。现在知道我家没钱,你就白白折了一支冰棍,故而气恼是也不是?”

呃,没想到自己揽客手段被一个小童看穿了,看来这手段不怎么高明。让人气愤的是,这小王八蛋竟还当面戳破,忘了你手里的冰棍是老子白送的。

见徐羡面色不善,小童倒有三分觉悟,把冰棍递过来道:“要不,我还给你?”

看着那口水淋漓的冰棍,徐羡一摆手,“罢了!”伸手指了指院门,“赶紧的给我走!”

“哦!”小童出了屋又止住脚步,“对了,我想跟你说只敬罗衣不敬人未免太下乘了些!”

“竟还敢教训我,看我不揍得你哭爹喊娘!”徐羡捡起一个扫把作势欲打,小童立刻咯咯笑着跑了个没影儿。

徐羡给小混球气得肝儿疼,忽然觉得九宝这样的中二少年可爱多了,以后找妹婿就要找这种沙雕暖男,太机灵了小蚕要吃亏。

徐羡拿了一支冰棍含在嘴里,刚刚消了肚子里的火,就听见院门嘭嘭作响,抬头时就见一个年轻姑娘站在门边。

只见她十三四岁的年纪,头梳双丫髻,眉清目秀,琼鼻瑶口,罩一件粉色半袖短衫腰系过膝白裙,让徐羡不由得眼前一亮,倒不是这姑娘有多么貌美,其实她也不过六七分的姿色,实在是柳河湾一群灰头土脸的女人衬托的好。

不过看她这门叉腰的架势似乎不是来买东西的,倒像是来找碴的,难不成是家里的孩子吃了冰棍不舒服了?

徐羡放低姿态上前问道:“小娘子有何贵干?”

小姑娘上下打量徐羡一眼问道:“你就是那个专骗小孩钱的奸商?”

“是我!”

徐羡下意识的答应,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这是什么意思,自己的名声已经这么臭了?

“小娘子说的哪里话,小可就是个做小买卖的生意人,不偷不抢你情我愿的,何来一个骗字?”

“管你坑蒙拐骗,反正找你就对了!”

口气这么硬,果然是来找碴的,徐羡慢条斯理的回道:“我与小娘子素不相识,不知何见教,莫非是在我这里买的冰棍不合口味?”

“我又没吃过,哪里知道合不合口味。只是想告诉你,我家虽然没钱,但也不会白白拿人东西。”她说义愤填膺,好像徐羡刨了他们家祖坟似得,说着就把一个黄铜簪子递了过来,“这是我长姐的遗物,你要保存好了,等我有钱了会来赎的。”

见徐羡不接,她竟直接将那簪子钉在徐羡的袖子上,又警告道:“以后莫要再骗我兄弟,你赊欠给他,我家是不会再认账的。”

她说完就扭着腰快步离开,徐羡满头雾水怔了好久,忽然一拍大腿,“这丫头片子该不会是小混蛋的家人吧。”

小的在白拿了一根冰棍还当面教训我,这女的又过来乱骂一通坏我名声,还把没穿多久的衣服戳个窟窿。

徐羡心头刚刚消下去的火又上来了,“莫名其妙,这一家都他娘的是什么人。小蚕在哪儿呢,你有簪子用了!”

第八章 红宝儿

自打入了伏,天气也越来越热,冰棍的生意也越发好,柳河湾的不少大人似乎也渐渐接受高价的冰棍,痛并爽快着。

徐羡增添了两套的设备,一间厢房也被改造成了冷库,院子里头放了好些的木盆,里面全都是硝石的水溶液,等水分蒸发完了便能重复使用。

他和小蚕两个人忙得脚不沾地,辛苦之余不忘统计销量,入伏之后虽然有增长,可是到了一个小高峰之后便停止了,甚至还隐隐的有下降的趋势,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了柳河湾的市场容量。这么下去还了寺庙的本息,怕是剩不下多少钱了。

阿良和大魁一人挑了一担子木柴放在徐羡的院子里,两人常到城外打柴,除了自家生火做饭,剩下的就卖给邻里街坊,除了能挣几个铜钱也是为了打熬力气。

两人的年龄到了身子也已经长成,最多过两年就要到军伍上了,手上没劲可砍不了人,听说两人日日都要在家中举石锁呢。

无事时徐羡在家也是健身的,毕竟这副身板实在太单薄,让他很没有安全感,上次明明一招就能打倒大魁的,反倒是最后被他压倒。

徐羡拿了两根冰棍递给两人,两个家伙却摆着手说不要冰棍只要钱。

“冰棍是我请你们吃的,木柴的钱也少不了你们的。”

大魁道:“你这奸商会那么好心?”

旁人说徐羡是奸商也就罢了,你大魁带着妹子来我这里试吃了三回就买了一根冰棍再没有来过,还好意思说我是奸商。

“爱吃不吃!给你的柴钱。”徐羡扔给他五个铜钱。

大魁收了铜钱,顺手就从徐羡手里抢过一根冰棍塞进嘴里,“既然是白给的哪有不吃的道理,嘿嘿……”

徐羡又把剩下的一根递个阿良,并给他结了柴钱,“阿良,为何在我这里买了一回冰棍就不买了,这大热天的怎就耐得住,据我所知你家不是没有钱。”

阿良嚼着冰棍笑道:“家里是有钱不假,可那都是父兄拼刀子换来的,每一枚铜钱都是带着血的。有买冰棍的钱,不如买些肉骨头吃了也长力气,膀子上有了力气以后不怯阵。”

大魁道:“就是,你的冰棍吃的是痛快,可是化到肚里也就是一捧水不实在,也就是骗骗馋嘴的小娃和妇人。”

阿良又道:“所以说徐小哥想要挣大钱,只盯着这一亩三分地是不成的,眼光当放得更宽广一些。”

徐羡无奈的叹看来口气,“阿良兄弟以为我没试过,本想在酒楼里寄卖,他们竟然跟我说要四六分账,他们六我四;青楼里的人更干脆直接要我这祖传的方子,若不是我跑得快这会八成已经沉尸汴河了;本想着寺庙会安稳些香客也大多有钱,谁知那群秃驴说我满身铜臭污了佛门清净之地。这群贪婪的白痴,根本就不懂什么是双赢?至于走街串巷我是不会去了,这买卖太扎眼要不了两天就被人盯上了。”

大魁问道:“啥是双赢?”

“就是大家伙都挣钱!”阿良白了他一眼对徐羡道:“世道乱做买卖确实不易,不过徐小哥挣得已是不少,我等日后上阵拼杀,一场大战下来怕也就是你一个月的收益,当知足了。”

“阿良兄弟果真是明白人,懂得什么是双赢,有没有兴趣跟我合伙做买卖?”

大魁道:“不懂!不干!有钱得留着娶婆娘呢。”

“没问你话老插什么嘴?徐小哥且说说怎么个合作法儿,要钱咱们是没有的,就有把子力气。”

“不用你们出本钱也不要你们出力,我只问你,若是你们在青楼酒楼门前向嫖客、食客兜售冰棍,龟公伙计可敢打人?在大相国寺前摆摊设点秃驴可敢撵人?地皮流氓可敢寻衅滋事?”

大魁哈哈的笑道:“谁敢找咱们的麻烦,非把他揍出屎来!”

阿良正色道:“往常有不少军中子弟在城中惹是生非,天福年间朝廷曾下旨严惩,后来大伙就安分了许多,我小时候爹娘就常叮嘱不要上街惹事。

做了坏事受罚没啥好说的,可要是安分守己的做买卖也不行,那便是旁人对不起咱们了,不管朝廷还是官府心里都有数,咱们护圣军不是好惹的。”

徐羡嘿嘿的笑道:“要的就是兄弟这句话!”

大魁一拍大腿道:“俺明白了,你是想让俺们帮你卖冰棍?一天得给俺十文钱吧?”

“我岂会那么小气!”徐羡伸出两手道:“去了本钱,咱们五五分账!”

柳河湾的人向来只会做一种买卖,那就是杀人的买卖,挣钱娶婆娘生娃,等娃大了继续做杀人的买卖,很少有人转业做其他的营生。

什么,打仗会死人?这年头干什么不死人,种地的,读书的,经商的死的还少了,皇帝都成了高危职业,凭什么最该死人的行当不能死人。

原以为让柳河湾的熊孩子街头做买卖会被大人反对,谁知他们却高兴不已,并为此纷纷忙活起来。徐羡十分好奇问老张,“张叔,您们不是都认为商贾是贱业吗,可忙活的挺起劲哪。”

“九宝把咱家拉粪的独轮车洗洗干净好放冰棍!”老张住着拐杖吩咐儿子干活,又转过头语重心长对徐羡道:“哪有什么贱业,能挣钱的都是好营生。咱们这些人祖祖辈辈都快抡了两百年刀子了,不会种地,不会读书,也不会做买卖,若有好出路谁也想自家的娃儿刀头舔血。你给他们一个机会,且试上一试,说不准俺家九宝是个做买卖的好苗子哩。嘿嘿……”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人哪有天生什么都会的,不让他们进私塾、下田地,却教他们打架斗殴举石锁劈木桩,根本就是在培养杀才,到了十七八岁直接扔到军伍上,想退伍就得掉脑袋,自然也就没了改变命运的机会。至于九宝嘛,十个手指头都不会数的家伙,肯定不是什么商业奇才。

平常一个个光腚露鸟的熊孩子今天难得穿得齐整,还有一个穿夹袄的,看来是把过年的衣裳传出来了,也不怕孩子中了暑。

四五十个半大小子列成三队,每一队前面都有一辆拉粪的独轮车,每辆车上都放着三个装冰棍的小木箱子,又插着一面三角小旗上写“护圣军”,

老张在队伍前头训话,女眷们站在两边笑呵呵的看着,还有敲锣打鼓的,弄得要出征打仗一样。徐羡觉得这群人纯粹是闲来无事,非要搞点热闹瞧瞧,至于能不能挖掘出自家孩子的商业天赋,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反正亏了钱也是徐羡的。

“记住,做买卖当笑脸迎人切莫耍横,大魁先笑一个。”

大魁当即裂开大嘴,“哈哈哈!哈哈哈!张叔你看俺笑的咋样。”

“你他娘的这是唱大戏呢,面上笑就成了,莫要出声!猱子你来笑一个!”

“嘻嘻……”猱子呲着牙笑了两声,脑袋上就被老张敲了一下,“一脸奸相,人都给你吓跑了。平时挺机灵关键时候就不顶用,到了街上跟那些伙计小二好生的学着点。”

徐羡在一旁道:“张叔莫要再说了,不然冰棍都要化了。”

“好,这就出发吧,阿良你去青楼酒楼,大魁你去相国寺庙,猱子、九宝你们去码头,莫要偷吃,也不要偷懒,回来自有你们的好处。好生做买卖莫要惹事生非,要是有人找咱们的麻烦也莫要客气,出了事有张叔兜着。对了,九宝务必要把帐给算清楚。”

好嘛,让九宝管账,这帐怕是算不清了。

对于这只营销队伍,徐羡其实并不抱多大的信心,除了没人敢轻易招惹,没有半分的长处,最担心的就是东西被他们吃个干净。

果然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大魁就带着人回来,相国寺是最远的回来的却是最早的,看来还没到地方就被吃光了,装冰棍儿的箱子也没了,只剩下一个拉粪的独轮。

徐羡咬着牙问:“装冰棍儿的箱子也吃了?”

“箱子让人买了走了!俺们刚到大相国寺摊子还没支起来,冰棍儿就被一个坐马车的香客给买走了连箱子都抱了去,这么大块一锭银子还不够!”大魁说着就取出来一锭纹银,白花花的直闪人眼。

一堆冰棍加几个木箱子哪里值得了十贯钱,徐羡不急着拿钱直接抓住大魁问,“是哪家的狗大户,这般的豪气!”

“俺哪里知道,他买东西俺卖东西,问他姓名作甚,赶紧的给俺们分钱,说好了五五分账的。先给俺们一人拿一根冰棍解解渴,三驴子赶紧的把你的夹袄脱下来吧,都快湿透了。”

果真是个没脑子的,这一锭银子就看在眼里了,哪有狗大户的身份信息来得值钱。不过有这一定银子垫底,就算另外两拨人把冰棍全吃了也有的赚。

原本以为青楼那边生意最好,谁知阿良到了傍晚才回来,毕竟这个时辰青楼才开始上客。神奇的是已经化掉半个的冰棍竟也全卖了出去。

至于另外一路则是如徐羡担心的那样血本无归,有猱子这个坏种九宝这个沙雕在,能赚了钱那才是怪事。另外让徐羡感到欣慰的就是,这护圣军的虎皮果真好用。

无论是寺庙的秃驴还是青楼里的龟公,面对一脸傻笑堵在门前的的军户子弟都是无可奈何,人家只是想安生的做点小买卖又没碍着谁,真要拿扫帚赶人的话,他们的父兄征战回来怕是要提刀子上门的。

徐羡也不贪多,把柳河湾的熊孩子分作两拨,白天去大相国寺,傍晚就守住花街柳巷,常常能碰上出手阔绰的豪客,甚至还接了不少额外的订单,这乱世中能有钱逛窑子进寺庙的都是有些家当的。

销量大涨,徐羡和小蚕自是忙不过来,又雇了街坊邻舍的大嫂大婶帮忙干活,另外还邀请她们入股长久经营,倒不是徐羡缺本钱,实是想把这护圣军件虎皮裹得再紧一些。

谁知她们却是不干,除非徐羡能保证稳赚不赔,不然像这样每天有工钱拿有冰棍吃就挺好。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活该你们子子孙孙的抡刀子讨生活。

“一群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老张摇着石磨对周围的妇人道:“哪有只赚钱不亏本的买卖,即便是刀头舔血也有折本的时候,俺不就是个例子。羡哥儿,俺出十贯入你的冰棍儿买卖,可过了夏天俺就退股。”

这老财迷比那些妇人还不如,没听清楚我说的是长久经营吗?这是信不过我啊,以为我就只有卖冰棍儿一个赚钱的买卖,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徐羡被气得肝儿疼准备出门透透气,可是刚出院门就碰上更让人来气的,一个小童正在院子外面鬼鬼祟祟见了徐羡掉头就跑。

徐羡追上勾住他的衣领子,揶揄道:“嘿嘿……见了我就跑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了。”

这小童可不正是前些天来他这里白吃了一根冰棍小王八蛋,后来又被他姐姐又找上门来好一通教训,没想到还敢上门。

被徐羡抓了个正着,小童反倒是不跑了甩掉徐羡的胳膊,一本正经的道:“跟妇人一样拉拉扯扯像个什么样子。”

“你若是不跑,我也不会拉你。你小子倒是胆大,怎地还敢到我这儿来!”

小童整整衣衫一副小大人样子挺胸道:“上次我是在你这儿拿了支冰棍,可我二姐后来又拿簪子抵了,我又不欠你什么,为什么就不敢来。”

“问题不在冰棍上,一根冰棍我白送给你也无妨,但是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事后你家人还来我这里一通好骂,你说我是不是冤枉,该不该收拾你。”

小童伸出手道:“既然你不在乎冰棍,那就把我长姐簪子还给我!”

徐羡打掉他的手,“想得倒美,那簪子是你姐姐押在我这里的,想要拿回去容易,我也不要钱,让你姐姐亲自过来给我赔个罪,我便给她。”

小童瘪着嘴很干脆的摇头,“以我二姐的急性子怕是没门儿,不过我可以帮你做工呀!”

“你帮我做工?不好意思,现在我手下已经四十多个小伙计了,东西也不缺销路,不打算再招人了。”

“我不去上街卖冰棍,让我二姐瞧见了她会扭掉我的耳朵。”小童皱着脸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他伸头往院子里面瞧瞧,“我可以帮你做别的,烧火、打水、挤奶我都会。”

他抬头望着徐羡眼中满满的渴望,当徐羡直接了当的告诉他不行的时候,小童立刻垂下了脑袋,似乎身上的骄傲自信一下子被抽了去,有泪珠子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那簪子是长姐遗物,长姐生前最是疼我,现今连最后的念想都没了……”

好好的突然就哭了,反倒是让徐羡不知道如何是好,见小童落寞的转身离去,徐羡心头掠过一丝不忍,“来吧!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回过头来,只见他笑中带泪,“我叫红宝儿!”

(昨天晚上突然睡着了,忘记上传了,不知道有谁有时间愿意做评论管理员的可以报名。ps:他的这个乳名不是真的,是我自己想的。古代即使皇室贵族都叫个奴、狗、猪、羊、鸟的烂乳名,这个已是好听的了)

第九章 备胎皇族

“李大嫂今天的分量有点多了,可得留够了孩子吃的。”从妇人手里接过一碗**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

“徐小哥放心,都是嫂嫂刚刚挤出来的,绝不是过夜的,要不你喝一口尝尝。”妇人拍着胸脯道:“家里小的昨天刚刚断了奶,以后每日都能出这么多。”

“原是这样,嫂嫂还是少挤一些,莫要因着一些小钱伤了身子。”徐羡把奶倒进陶罐子,吩咐道:“红宝儿给钱二十文,让嫂嫂买些好吃的补补。”

妇人接过钱喜滋滋的回了屋子,红宝儿斜着眼睛看徐羡,“你可真是什么买卖都敢做。”

“唉,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家里下奶的羊都快挤出血了,接了人家的生意又不能不做,反正她们也是涨奶,小娃儿吃不下,与其放着馊了不如卖给我换钱。”

这么好的主意当然不是徐羡想出来的,是刘婶儿的杰作,原本收奶的事情也是刘婶儿负责的,只是她后来开始压价,还忿忿不平的说:“谁还不会下奶似得,凭什么你这一碗奶就要十几二十文。”

后来这些妇人投诉到徐羡这里,徐羡便只好亲自来干,没什么好害臊的,只当是个寻常买卖,反倒是那些妇人常常趁机调侃徐羡。

问这种问题只能说明红宝儿还是个孩子,他本人其实相当的聪明甚至还有一点点早熟,年龄虽小做事却是一丝不苟,可见家中教养十分的好,跟柳河湾同龄人大不相同。

问他是哪家的却是不答,只说会给祖上丢脸,在徐家做活的妇人也不认得他,毕竟这柳河湾住着近千户人家呢。

他年龄小徐羡也不让他做什么重活,除了一大早的跟着徐羡去收奶,其他的时候小蚕做什么便让他做什么。

不外乎给大伙烧烧水做做饭,或者给妇人们打打下手,无事的时候便让他教小蚕识几个字,一天给十个铜钱不算剥削童工,汴河码头上最累的苦力也就是十五个铜钱而已。

谁知一连做了五六天突然的不来了,反倒是让徐羡有些揪心,眼瞧着要日上三竿也没见他的影子,估计是做得烦了小孩子果然没个长性,等他来结工钱的时候再好好教训他。

徐羡只好提着罐子自己去收奶,没走多远就碰上老张一瘸一拐的过来,见了徐羡就道:“在你家做活的小娃今天没来吧,刚才俺瞧见一个姑娘揪着他的耳朵拎走了”

“呵呵……难怪没来,可是个穿粉色衫子看着有几分刁蛮的姑娘。”

“正是!那姑娘俺认得是赵指挥家的闺女!”

“哦?哪个赵指挥?”

老张摇摇头,“说了你也不知道,其实俺也没见过。只知道叫赵弘殷在宫中任职,去岁调至护圣军,撇下一家妇孺随郭太尉西征去了。冬天时候,他家婆娘带着闺女找我家借过一贯钱哩,看在同是袍泽的份上,俺也只收了三分利,可现在还没还上,他要是回不来俺这一贯钱怕是要砸了。”

赵弘殷?徐羡摇头道:“确实不认得,难怪张叔家底丰厚,竟还做着放贷的买卖。”

“都是小来小去赚不到几个钱,赶紧的去收奶吧,今天俺有事就不去你家做活了。”不用说这老色鬼又要去私娼馆了。

“张叔年纪大了,腿脚又不方便可得悠着点!”徐羡打趣两句便跟老张作别,可是没走出多远,身体就像是被突然施了定身法,手里的陶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只见他神色激动一字一句的道:“赵弘殷,我想起来你是谁了!”

不能怪徐羡后知后觉,毕竟他也不知道刘邦、李渊、朱元璋的老爹叫什么,能灵光乍现想起来已经对得起赵弘殷生了两个皇帝儿子。

没错,赵弘殷就是宋太祖、宋太宗的生父,如此一来小混蛋的身份也呼之欲出,红宝儿应该只是个乳名,年龄上差不多,这副聪明劲倒也能合上他腹黑的性格。

想到这点徐羡一下子就不淡定了,整整一天都在纠结,当然思索着如何的跟赵家攀交情,再直白一点便是如何抱大腿。

皇帝,不管是英明的还是昏庸的大多都不是什么好人,赵家哥俩也不例外,赵匡胤无臣子之义,负柴荣所托篡后周江山,欺辱孤儿寡母。赵匡义无兄弟之情,野心勃勃阴谋篡位,还有杀兄弑侄之嫌。

后人常说大宋以仁义治天下,可没见他们对老百姓有多好,朱熹曾言“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但是不能否认老赵家真的出了不少的好老板,不仅给的福利高待遇好,对员工的个性也相当的包容,即便看你不顺眼也不会学老朱抽刀子,顶多远远的打发了事,这也是因为赵家兄弟开了个好头。

徐羡不渴望大富大贵权势滔天,可也想在这弱肉强食的乱世里活得像个人样子,如果不想阵前拼杀、寒窗苦读,抱大腿是最好的终南捷径。有腿可抱直须抱,莫待腿粗抱不成,此时不抱更待何时?

赵弘殷涿郡人,原是成德节度使、赵王王镕麾下的一员亲吏,曾在晋梁大战中率领五百骑兵增援过后唐庄宗李存勖。李存勖见他勇猛善战便留在了身边,放在六军中的飞捷军做一名不大不小的军官,负责守卫宫禁。

在之后人生中,无论如何的天下风云如何变幻,赵老先生都是屹立如山为不同的皇帝看守大门,他忠厚本分不善钻营,又无人赏识一直都只是个中层军官。

只在契丹人攻入开封之后曾短暂的失业,后来耶律德光跑路刘知远入主开封,他又官复原职依旧继续原来的工作,在宫中任一营指挥使,其实也就是五百人的军头,比都头大上一级而已。

在宫中任职固然清闲危险系数也低,可没有立功升迁的机会,油水也是少的可怜,赵弘殷靠着不算多的俸禄养活着一大家子人。

前年又添了个小儿子,家里终于揭不开锅了,碰上李守贞造反便求到郭威那里随军出征了,能不能立功捞钱先不说,总算能带出去一张嘴。

至于那位大宋的开国太祖,在三年前已是离家闯荡,缘由也是因为自己婆娘生了个儿子,便要把自己的嘴带出去。

瞧瞧这一家子男人,没有钱就老老实实的挣钱,一个个都跑了算怎么回事,还不如红宝儿这个小孩子。

这些消息都徐羡托老张打听出来的,为此他还付出了两百文的酒钱,抱大腿也当有所准备,姿势不对只会挨踢。唯一让徐羡有些意外的是,原来“赵大”其实是赵二,“赵二”原来是赵三,在他们上头还有一个早夭兄长,这一家子也算是多病多灾了。

夜里刚下过大雨,天气难得的凉爽,徐羡起了个大早仔细的洗漱干净,没有穿平常那件短褐,而是换了从前的旧澜衫,带上儒巾,一副书生打扮。

有了足够的饭食和喜欢的甜食,只一个月的时间,小蚕就像是充了气,从前瘪瘪的两腮也开始鼓了起来,面上也有了好气色,穿戴整齐扎上双丫髻,已有几分少女的可爱娇俏。

把家里的事情托付给刘婶,徐羡和小蚕便上了街,找一间茶肆饮茶吃点心,吃完了也不走,闲坐了半晌直至日过三杆,方才要了两包点心起身往回走。

赵弘殷的家其实并不在柳河湾,而在柳河湾西边半里一个叫破锣巷的地方,徐羡打巷子口过了好几回了,从没想过这里还住着一窝备胎皇室,因为这地方的确是够偏够破的。

当然这清一色的青砖瓦房一进小院,比起柳河湾的土房子还是好的多,想必当年刚刚搬来汴梁时赵家的经济条件还是不错的,若非不断的添丁进口和一系列的不幸,不至于过得这般窘迫。

地上的青石板路不知道多久没修了,踩上去哐啷作响,加之这两日阴雨绵绵,十分的湿滑,徐羡拉着小蚕一路走到巷子的尽头。

瞧了瞧东西两家的门脸,觉得西边这家门脸稍好,多半应该就是这里了,便举手上前敲门,不多时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见拉门闩的声音,徐羡已经躬身作揖。

赵弘殷、赵匡胤父子二人不在家,当家做主自然是赵弘殷的妻子,徐羡估计她多半是个严谨守礼老妇,偏爱规矩知礼的读书人。

这是徐羡观察红宝儿得出的结论,也是他今天为何一身书生打扮的原因。至于她家次女为什么如此刁蛮任性,还喜欢动手动脚,可能是好武父兄宠溺放纵的结果。

总之礼多人不怪,不等院门打开,徐羡躬下了身子,余光瞥见门槛上出现一抹裙裾,便缓缓的抬起头来,心中不停的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笑得太谄媚,你又不是石敬瑭,一点点就好。

“敢问这里可是赵指挥的府上?”

赵宁秀坐在门廊下仔细的穿针引线,绣绷夹着的白绸上一朵牡丹已经成型栩栩如生,可惜这么美的丝帕子不属于她,是要拿到铺子里头换钱的。

她只奢望能有半尺白麻布能够让她补一下裙边,说起来这白裙还是姐姐留给她的,已是穿了两年多了,早就盖不住脚面了。

想到姐姐留下的裙子,又不免想起那支铜簪子,那是长姐最后的遗物了,没想到竟落在奸商的手里,想到那奸商赵宁秀便恨得牙痒痒。

自从跟他扯上关系家里就开始倒霉,先是哄三哥儿赊欠冰棍扣了长姐的簪子,回头又骗三哥儿去他家做工,听说儿子逃课好几天都没去私塾,母亲气得犯了头风起不得床,接着嫂嫂出门洗衣服的时候滑了一跤磕破了脑袋……

正准备抱赵家大腿的徐羡,若是知道这位小娘子这么想一定会打退堂鼓的。簪子明明是她押在徐羡那里的,红宝儿也是主动到他家去做工的,至于她娘犯头风,嫂子磕破头跟徐羡又有个什么关系,简直毫无逻辑道理,只能说这位小娘子本就是个刁蛮任性不讲理的主儿。

历史上柴荣驾崩之后,京中便有点检做天子的流言,让赵匡胤很是心烦在家里瞎嘀咕,却不小心被妹子听了去。她不仅不上前劝慰,反而将赵匡胤一顿好骂,“男子临大事,是可是否当自决与胸怀。在家里吓唬女人算什么!”而后拿起擀面杖把老赵打出门去。

那时候的赵匡胤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派,她打起来一点都不含糊,被她看不顺眼只能是徐羡倒霉。

红宝儿将手里的捣衣杵扔进木盆里,不耐烦的道:“我不洗了!”

耿氏笑道:“红宝儿不想洗便罢,到屋里帮二娘看看四哥儿,也不知道醒了没有。”

这妇人原是红宝儿的乳母,不知怎得就被赵弘殷收了房,前年刚刚给赵家添了一个儿子,也就是赵匡美。

红宝儿听了耿氏的吩咐准备回屋,门廊下面的赵宁秀却道:“红宝儿别着急走,把那个捣衣杵给我拿来。”

红宝儿闻言身子微微一僵,支吾道:“要拿你自己拿,我还要去看四哥儿,回头还要去温书。”

“哎呀,我们家的红宝儿竟还知道要读书,你不是更喜欢做工吗?与其给旁人做工不如给自家做,衣服洗完了就给对门儿送去。”

红宝儿一梗脖子,“我累了,我不洗!”

“哼哼!”赵宁秀狞笑两声,“累了好说,二姐给你加把劲儿!”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就要去拿红宝儿。

红宝儿立刻捂着两耳躲到耿氏的身边,“二娘快救我,二姐又要扭我耳朵!”

红宝儿虽然不是耿氏生的却是她奶大的,心中自然疼爱他,耿氏连忙的起身将红宝儿护在身后,伸手抓住赵宁秀的两只胳膊,压着声音道:“二姐这是要做啥,是觉得家里还不够乱吗?夫人的身子今天才刚刚好些,是要再把她给气晕了?”

赵宁秀的两只胳膊立刻没了力气,泪珠儿顺着两腮滚了下来,低声泣道:“家中生计艰难,父亲和二哥又不在家,一家人节衣缩食供他读书他却不懂的珍惜,竟然逃课跑去给奸商做工,我……我心里气不过!”

她说着就蹲在了地上,抱着脑袋嘤嘤的哭了起来,红宝儿从耿氏背后探出脑袋劝道:“二姐莫要哭了,是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也是想把大姐的簪子拿回来,见他给的工钱多变想挣些铜钱贴补家用,不曾想会让母亲和二姐这般气恼,我以后定好生读书不再乱来了。”

赵宁秀抬起头来道:“簪子呢?可要回来了?”

“本想干满十天再与他结钱,顺便把簪子一起要过来,谁知道你把我揪了回来,还把我拘在家里不让我出门!”

“这么说倒是怨我了!”赵宁秀眉毛一挑蹭的站了起来,一把拿住了盆里杵衣棒。

红宝儿吓得再次躲到了耿氏的身后,忽听得院门外面有人问道:“敢问这里可是赵指挥的府上?”

第十章 糟糕的印象

千万不能笑得太谄媚,你又不是石敬瑭,只要一点点的谦逊就够了,徐羡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同时收拢住嘴角,尽量得不让自己的嘴巴开的太大。

他缓缓的抬起头来,只见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站在门前,面上浓妆艳抹,竟是穿着一身齐胸襦裙,领口白花花的一片,徐羡面上的笑容僵住了,“您是赵夫人?”

“哈哈……”妇人张开血盆大口笑得花枝乱颤,“没错,奴家就是赵妈妈,小哥瞧着眼生是头一次来吧,快进来!快进来!”

她说着伸出粗壮的手臂,一把将徐羡拉进了院子,嘭的一声关上了院门。被拦在门外的小蚕不明所以,惊慌的拍打着门环,“哥哥!哥哥!”

转眼的功夫门又开了,徐羡衣衫不整的走了出来,刚才的那个妇人手里掂着几个铜钱冲徐羡抛媚眼,“小哥下次得了空务必要来哟,奴家这里的女儿个个都是如花似玉最会伺候人了。”

“呵呵……多谢赵妈妈好意,下次一定光顾!”徐羡讪笑着,见妇人关了院门,不由得吐了口吐沫。

“哥哥,刚才是怎么了。”

“没事,走错门儿了。”徐羡重新整了整衣衫,没想到赵家竟然和私娼馆住对门儿,也不奇怪毕竟半里外就是柳河湾,估计这边私娼馆还不只一处。

徐羡转身走到对门,伸手扣了扣门环,刚一松手门就开了,只见红宝儿笑盈盈的站在门口,“掌柜的怎么来了?”

虽然是同一个人,可是知道他将来的身份地位,徐羡的心境还是不一样的,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平常心。

“你在我哪儿干了几天,说不来就不来了,连工钱都不结,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打听了你的住处,便过来瞧瞧你。”

“多谢,掌柜的关照。既然来了,就到家里坐会儿吧。”红宝儿说着还冲徐羡猛打眼色。

他不打眼色徐羡也是要进的,“自然是见过老夫人的!”徐羡说着就迈进门槛,刚进门就见院子里一个三十许的妇人在洗衣服,还暗暗的冲他摆手也不知什么意思,正要上前拜见就觉得后背一疼,不由得惨叫出声!

红宝儿似怕溅到脸上血,连忙的用手挡住,还拉着小蚕背过身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的袭击,徐羡不明所以,转头过去只见一个小姑娘正拿着一杆杵衣棒披头盖脸的冲他招呼,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徐羡匆忙的用胳膊去遮挡,“赵二娘子,小可今天是来拜见老夫人的,快快住手!哎哟……”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个人,这江山还不是你老赵家的呢,简直欺人太甚,徐羡一把抓住那杵衣棒,怒目圆睁,大声斥道:“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竟这般的辱我……哎哟!”

赵宁秀一看木棒挥不动了,一咬银牙用力向前一推,棒子上本就有水迹十分湿滑,徐羡一个攥不住,木棒的一头便戳在他的软肋之间,那叫一个痛!

木棒被重新的夺了回去,再次劈头盖脸的打来,“再不住手我就要还手了……”回应他的依旧只有木棒。

看着徐羡被追得满院子跑,小蚕在门廊下面都快急哭了,红宝却拉着她不让她过去,“你别去,不然你也少不得挨打。”

“哥哥快躲到屋里!”

关键时候还是自家人靠得住,徐羡快步的直奔正屋而去,刚到门前就见门内突然出现两个人影,可他已是刹不住脚,直挺挺的撞了上去……

不一样,完全和徐羡预想中的不一样!

在来赵家之前,徐羡想多种情形,相谈甚欢其乐融融的想过,被人嫌弃吃闭门羹也想过,可是却从来没有一进门就挨打。

他更没想过自己会一头把赵匡胤的老婆和老娘撞到在地,起身时隐约的还摸到了柔软的一坨,也不知道是属于谁的,情形之混乱场面之尴尬,怕是只有诈尸那次可以相比。

至于后果的严重性却不是那次能比的,大腿怕是抱不上了,他们家日后发达了不报复自己就算是不错了。

徐羡把一小串铜钱放在桌子上,“这是红宝儿这几日工钱!”然后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帕子,伸手揭开便露出一支黄铜簪子,徐羡连同帕子一同放在桌子上,“这是前些时候府上二娘子押在小可那里的。”

从小蚕手里拿过两包点心捧在身前,“来的匆忙,在茶肆里买了两包点心,还望老夫人笑纳。”

杜氏是个约莫五十岁微胖的圆脸妇人,她端坐在椅子上,额上系着一条布巾子,手里攥着一串佛珠,眼圈微红精神似是有些萎靡。

在她身边立着一个年轻瘦高妇人,模样不算出众,眉眼还算标致,这便是赵匡胤的妻子贺氏了。和杜氏一样,她头上也系着一条巾子,还透着干涸的血迹,庆幸这不是徐羡的杰作。

两人的打扮很是普通,布料也都是寻常的粗麻布,但是衫裙鞋袜一样不少,家里经济虽不宽裕,在生活上却不将就。

杜氏勉力一笑,“少郎君有心了,贺氏把东西拿过来,替老身谢过少郎君。”

贺氏上前从徐羡手里接过点心,屈膝福了福,“多谢少郎君馈赠。”

徐羡再次一拱手,“若无他事,小可便不叨扰老夫人了,这便告辞了。”

“少郎君留步!”杜氏缓缓起身正色道:“少郎君光临敝舍,我等虽然未能以礼相待,却也不能让少郎君带着委屈走,宁秀还不向少郎君赔罪!”

“娘,他不是什么少郎君而是个小奸商,他扣了长姐的簪子,还骗红宝儿逃课给他做工,如今又上门寻衅,刚刚又无礼冲撞了您,孩儿教训他也是应该的。孩儿没错,绝不向他赔罪!”

“你父兄真是把你宠坏了,给老身跪下!”杜氏神色一凛咬牙道:“耿氏取家法来!”

贺氏忙劝道:“二姐是大人生养的,您最是了解她,她只是性子急并无坏心,又不曾真格伤了人,且饶她一回吧。”

耿氏也劝道:“夫人饶了二姐吧,您有恙在身二嫂也是摔破了头,家里不好再添伤病了。”

“耿氏你忘了自己是郎君的妾室,也算是她的长辈,她任性胡为你却不拦着她,她犯了错不知悔改还要给她求情,是也想挨家法吗?”

耿氏一怔便不再言语,转身去了里间,不用说是去拿家法了。

红宝儿冲着徐羡猛打眼色,虽然进门时没看明白他的眼色,现下却是看明白了,让徐羡给替赵宁秀求情。

这小妞根本就是个任性偏激的暴力狂,可怕的是以后她还会是个长公主,被她记恨可不是什么好事,罢了,罢了,只当是为自己积德吧。

“老夫人息怒,错在徐某不该冒昧登门,请老夫人饶过小娘子吧,莫要因着我一个外人弄得家宅不宁,不然我的罪过便大了。”

徐羡的好心立刻被当成了驴肝肺,赵宁秀怒道:“不稀罕你假仁假义的替我求情!”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要责罚,只管下手便是!”

杜氏鼻孔里面哼了一声,“你父忠厚本分常教我等与人为善,即便是仇敌携礼上门亦当以礼待之,如你这般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人一顿好打是何道理,日后还有谁敢登我家大门,今日为娘便磨磨你的急性子,去去你的火气,省得日后闯祸。”

她说着便抄起耿氏手里的藤条狠狠的抽在赵宁秀的后背上,啪的一声脆响,赵宁秀身子为之一颤,嘴上不喊疼只是喉中发出一声闷哼,当真倔强。

啪啪啪,看着藤条一连几下抽在赵宁秀的后背上,饶是徐羡恼她刚才无辜殴打自己,也不忍细看,只好把目光转到别处。

刚一扭头就瞧见红宝儿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边,压着声音对徐羡道:“你还不走,是要看我二姐被打死吗?”

徐羡心里苦笑,这个时候他确实不适合待在这里,匆忙的一拱手,“告辞了!”拉着小蚕便出了屋子,没走两步屋里打人的声音便没了,果然是打给自己看的,若非为了风评颜面,有哪个当娘的会愿意这样打自己的儿女。

“可是知道错了!”杜氏的嗓门突然大了起来,估计是说已经走道门廊下的徐羡听的。

接着就听见赵宁秀咬牙切齿的声音,“娘就是打死我,也不会认错,我下次见了那奸商定还打他!”

“果真是个驴脾气!”徐羡刚要抬脚出门,就听见屋里一阵惊恐的喊叫,“娘,你怎么了,娘!你醒醒啊!”

他立刻收了脚步往回走了,等他回到屋内的时候,发现杜氏已经昏倒在椅子上,一家人围着她哭哭啼啼慌乱无措。

徐羡吓坏了,还以为杜氏死了,上前分开众人伸手试了试,发现她还有鼻息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回肚里,若是杜氏真的死了,他现在就可以收拾包袱跑路了。

见到徐羡去而复返,还很无礼的试杜氏的鼻息,赵宁秀一把将他推开,呲牙咧嘴的道:“你还敢回来!”随手抄起那根藤条带着破空之声狠狠的抽向徐羡的面颊。

啪!徐羡举手稳稳地接住,一把夺过来随手掰成两截摔在地上,“把我赶走了,你可有银钱替老夫人寻医问药。”

这话说的有些狠了,赵二娘子立刻被怼的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嘴唇嗫嚅了两下又把话吞了下去,这个时候她若是还能有心气和徐羡吵闹那便不配做做人儿女了。

“红宝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的出门去请郎中,到医馆药铺去请最好的郎中!”徐羡把腰间的钱袋子解下来交到小蚕手里,“小蚕你也跟着去,莫要怕花银钱!”

两人应了一声立刻跑了门,徐羡转身向贺氏问道:“敢问夫人,老夫人可是有什么旧疾?”

贺氏泣道:“母亲患有头风,近日正在发作,最是动怒不得。”

头风?多半是高血压之类疾病,这病可大可小,要是中了风了这年头怕是没得救,看杜氏两眼紧闭,也不知道什么情形。自己才刚刚穿越没多久,小翅膀就扑扇死了一个未来的太后,那可就太造孽了。

“来了!来了!郎中来了!”

没想到刚刚离开的小蚕和红宝儿已经来了,徐羡扭头望去只见红宝儿正拽着一人的衣袖快步往屋里来,只见那郎中头扎结巾,右手拿一面肮脏的布幡子,左手拿一盏铜铃,身后背着一个药箱……

“尹思邈!”徐羡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刚才在私娼馆的院子里面就放着一面布幡子,难不成是他的,怪不得来这么快。

红宝儿进了屋便催促道:“麻烦郎中快给我娘诊治!”

尹思邈没有半点庸医该有的觉悟,分开众人就要去给杜氏把脉,手只伸出一半就被人握住了腕子,他抬头见是徐羡,便嘿嘿的笑道:“徐小哥,刚才我可在对门瞧见你了,跟那老鸨子进了屋里眨眼的功夫就出来了,莫不是身子不行,赶明儿我给你开个好方子……”

“谁跟你说这个,我只问你这位老夫人病你到底能不能治,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旁人信不过我,难道你还信不过……”见徐羡用审视目光盯着自己,尹思邈便露出几分心虚,“徐小哥跟这家人什么关系,到底得的是什么病症?”

“嗯……世交,患者是位很重要的长辈,近日头风发作,一时气急便昏了过去。”

“既是头风那好治,看我施针先把她救醒!”尹思邈说着从药箱里取出银针,一下子便扎在了杜氏的人中穴上,随着他轻轻的捻动,便有血珠从针眼里渗了出来。

不知道是疼的厉害,还是真的有效,杜氏闷哼了一声悠悠的转醒,尹思邈得意的道:“我就说了我能治吧,这瘀血放出来果然就好了,嘿嘿……”说着还用黑得发亮的袖子给杜氏擦了擦唇上血珠,似模像样的把了把脉道:“老夫人莫要说话泄了气,我给您开个方子服上两天便好了。”

徐羡没学过中医,但是也知道若是扎对了穴位不会出血的,真怕他再开出个什么猫尿锅灰的方子出来,悄悄的凑上去发现他并没开什么方子,只是在抄另一张写好方子而已。

感觉有人凑上来,尹思邈便下意识的捂住,见是徐羡便低声的道:“徐小哥放心,我近来已是掌握了学医的诀窍,你看这方子其实是开封名医马大夫开的,找他看诊至少要五贯钱哩。”

徐羡看他药箱里还有厚厚的一摞方子,也不知道是哪里弄来的,这就是他找的学医诀窍?“借鉴”别人的方子无可厚非,可你是倒是背下来,不然被病患家属抓到了岂不是又是一顿好打。

见那个名医开的方子所述的病症跟杜氏几乎一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便让小蚕带上银钱和红宝儿一起上街抓了两副药来回家煎煮。

还真别说,这名医的方子果然不错,杜氏服下不过半个时辰精神已然大好,还把徐羡叫到床前说话,“多亏了少郎君相助,不然老身说不准今日便撑不过去了。”

“老夫人说的哪里话,您德高福厚定会长命百岁!”

“呵呵……承少郎君吉言,但愿老身能多活两年,能撑到我家的香孩儿回来!”

徐羡疑惑道:“香孩儿是哪个?”

“少郎君不知,老身还有一个儿子已是离家闯荡快三年,他的乳名叫香孩儿,老身那孩儿豪放洒脱不拘小节,少郎君心胸开阔不计前嫌,你二人见了定会投缘。”

徐羡瞪大了眼睛,“您是说您的次子乳名叫香孩儿?”

“是了,我那次子名匡胤,字元朗,乳名叫香孩儿,那孩子出生的时候身上微微有香气,便取了这么个乳名,呵呵……”

“香孩儿,咯咯……”

杜氏看着抱着肚子笑得极为压抑的徐羡,“少郎君这是怎么了?”

“没事!小可失礼了,要出门方便一下。”徐羡说完就抱着肚子跑出了去,听声音是出了院门,可是隔得老远都能听见他那压抑的笑声,“香孩儿,咯咯……”

躺在床上的杜氏一脸的茫然不解,扭头问贺氏,“二郎的乳名有什么不妥吗?”

贺氏道:“哪有什么不妥,大概是他少见多怪吧。”

赵宁秀道:“娘我早就说了,这人奸诈贪婪、无礼好色,不是个什么正经好人。”

杜氏微微一点头,藏在被子里的手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心道:“确实是有一些不正经。”

第十一章 异兽

在后世里通过各种渠道见过众多帝王画像,徐羡一直认为赵匡胤的画像是其中最丑的,至于老朱属于被人恶意扭曲的做不得数。

画像上的赵匡胤坐在椅子上大腹便便,面目漆黑、满脸横肉,隐约的还能看见二下巴,八字眉和八字胡也带着几分的滑稽,尤其是下巴上那一缕细长的胡须对应整个胖脸极不协调。

这样一个黑胖老头的乳名竟然叫香孩儿,让徐羡怎能忍住不笑,不过这乳名倒是和红宝儿挺搭的,一听就是兄弟两个。

徐羡蹲在院子外面笑得身子一抽一抽的,忽然感觉有人在戳自己的肩头,便扭过头来就见红宝儿像看二傻子一样神情望着他,“我二哥的乳名就这么好笑吗?”

“有一点点好笑!”徐羡站起身揉揉笑得发酸的两腮,抬头看看日头道:“时辰不早了,本还想着在你驾蹭顿饭呢,看今天的情况是吃不上了。”

“我家一日只有两餐,哪里像你家一日三餐这么奢侈,即便没有二姐闹得天翻地覆,也没人给你做饭。”

徐羡一摊手,“那我就不进去了,劳烦你替我向老夫人告辞。”忽然看见小蚕从院子里面出来,又道:“我还有一事有求于老夫人,刚才忘记说了。”

“你是个有钱人,还有求我家,且说说吧。”

“你知道我家里没有女子,小蚕虽然会洗衣做饭,却不会针织女红,我想让老夫人指点她一下,顺便做几件衣服只当是练手,工钱是少不了,你看五百文可够。”

“我娘的女红一般不如二嫂的好,二姐就是跟她学的,也用不着五百文的工钱。”

“多出来的,只当是小蚕学艺的束脩了。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也不能做个睁眼瞎,我平时忙着生意没时间教她,想聘你做小蚕的先生教她读书识字,每旬给她上两回课便行也不会耽搁你读书,薪金也是五百文,你可愿意?”

没有什么比雪中送炭更容易被人接纳了,赵家眼下生活艰困,正是施以援手博取好感的最佳档口,可他家门户虽小可是规矩却大,自尊心也很强十分看重颜面,不好直接甩锭银子出去,只好变着法的接济。

红宝儿却皱起了眉,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徐羡,“为什么要这样帮扶我家,我爹虽是个军校,可是没有多少薪俸,说到权势还真不如柳河湾的几十个少年郎好使,我二姐倒是有几分姿色,可是她那般打你你多半对她生厌,你究竟是图个什么?”

我擦,这厮果然是个腹黑男,小小年纪就这么多疑,再大一些那还了得,以后在他跟前得谨慎着些才行。

徐羡心头突然生了恶趣味,伸手拍拍他的肩头,“我自是冲着红宝儿你了。”他说着手便顺着红宝的胳膊划了下来,在他的小手上拍了拍,同时嘴角露出一丝带着深意的微笑,“小蚕咱们回家!”

红宝儿站在原地怔了怔,忽然身上像是过了电,使劲的拍打着衣袖,一脸嫌弃的道:“恶心!”

有倒是趁热打铁,隔天就让小蚕带着两服药和一匹麻布去了赵家,这一去就是整整一天到了傍晚才回来,说是杜氏和她说了一个上午的话,下午才让贺氏教她女红,带去一贯钱的束脩赵家也收了,说明天还要去跟着红宝儿识字。

小蚕果然是搞交际的好手,这算是在赵家站稳了根脚,大腿便算是抱住了。徐羡没兴趣穿朱戴紫,当官儿的责任毕竟太大了,等老赵一家搬进皇宫,自己做个大皇商总是没问题的吧,放佛美好快活的日子已是不远了。

就在徐羡偷笑的时候,邻居街坊们却开始准备剪纸钱折元宝,因为七月十五快到了。后世里不慎看重的中元节,这个时候却相当的隆重。

毕竟这兵荒马乱的艰苦岁月,富贵人家免不了生灾得病,贫苦人免不了挨饥受冻,谁家还没死过个几个亲近人。

刘婶一提起饿死的爷娘就瘪着嘴嚎啕大哭,张叔说起战死的兄弟也是老泪纵横,都说今年的中元节要好好的补偿死去的亲人。

平常连根冰棍都舍不得出的人,从茅房、锅灶、鸡窝里取出大把的铜钱交给老张,让徐羡看得眼热不已,心想着这可是个大商机,准备找工匠用纸糊个“二奶”“小三”什么的,趁机赚上一笔。

可一听老张向一众军眷讲述今年中元节的布置安排,徐羡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的小家子气。今年护圣军要弄一座三丈的高楼,牛五百头、羊一千头,另有丫鬟仆从数百人用来祭祀家人。

这些祭祀用品当然不可能是真的,纸扎在唐朝已经开始盛行,尤其是在藩镇玩得很溜,每逢中元节必大肆操办,虽说是给死人办的可却是给活人看的,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安抚士卒和军眷。

久而久之便流传来了下来,护圣军虽然是禁军可是在之前都是藩镇出来的,自然也有这习俗,如此数量众多的纸扎,柳河湾这千把户人家可拿不出来,而是护圣军两万多户军眷凑出来的,听说朝廷也会贴补些银钱,还会派官员主持祭祀。

真是服了这伙人了,平时一个个恨不得把铜钱掰成两半使,给死人花起钱来倒是半点也不含糊。徐羡也躲不过,连这么重要的仪式都不参加,谁还会把他当成自己人。他掏了二十文钱交给老张,只当是为宿主一家积阴德了。

到了七月十五这一日,柳河湾各家各户都派出代表穿戴齐整陆续出门,他们需要在午时之前赶到朱雀门外的祭场。

徐羡天不亮就起来干活了,作为老张认定的童男子,他是有资格搬运纸扎的。纸扎虽轻,可是大热天城里城外的来回跑了五六趟可不是好受的。

他钻到牛腹下抓住两只前腿,把轻轻松松就把一头“大黄牛”扛在了肩上,刘婶从钱袋子里拿出一个铜钱给徐羡,这是冲晦气的喜钱,算这枚徐羡已经是挣了七个了。

“没剩下几个了!羡哥儿把这个送过去,不必再回来了。”

徐羡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我拿了两个纸人,给我两个铜钱!”

“就你人精!”听得刘婶笑骂一句,接着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了过来,两个纸扎的牧童在徐羡身边晃了晃,背后有个声音道:“大黄牛还不走快些,是要挨鞭子吗?”

徐羡不屑的道:“小孩子把戏,无聊。”

红宝儿从纸人后面探出头道:“我本来就是小孩子!”

“哪个小孩子有你那么多的心眼儿,最近怎得不躲我了?”

红宝儿笑道:“我问过小蚕了,她说你不好男风。”

“那你可就问错人了,小蚕自己也不晓得什么是男风,倒是你小小年纪竟懂得这许多。”

“我年龄虽小,可也是读过书的,怎么会不知道分桃断袖是个什么意思。”

“莫说这个了,小蚕在你家没被你二姐欺负吧。”

红宝儿摇摇头道:“那倒是没有,我二姐虽是个暴躁性子,可也就打过我们兄弟二人,另外便是你了,其实她平常还是蛮通情理的,不会欺负小蚕。她们相处得可比你我愉快多了。”

两人边说边聊,一直出了开封城的朱雀门而后便往东去,远远就看见荒滩上矗立着一座高楼,不过那是纸扎的,听说工匠在这里忙活了快十来天了。

在高楼的周围堆满了纸人、纸牛、纸羊,占了一顷地,这规模绝对逾制僭越了,可皇帝不会追究,毕竟这本来就是皇帝带的头,五代的开国之君哪个没当过节度使,听老张说在藩镇比这玩得可大多了。且不和藩镇比,就是官道西边的奉国军规模都比护圣军的要大,毕竟他们人多。

这祭祀的仪式其实没多大讲究,听了礼部的小官不知所云的一通乱讲,便一把火烧了纸扎,而后众人齐声的嚎哭,那叫一个嘶声裂肺捶胸顿足,动静挺大可似乎没多少哀伤,像极了一个宣泄情绪大聚会。

“真他娘的壮观!”徐羡指的官道两侧的两堆大火,烈焰冲天隔得老远都能感到那灼灼的热浪,若是当年契丹来攻时有这样的两把大火估计也能给吓跑了。

官道的对面走来百十号人都是半大小子,手里人人拿着一根指头粗的柳树枝子。阿良和大魁一招呼,这边立刻也有百十号人迎了上去。

“咋样,还是俺们奉国军的火头高吧,你们护圣军今年又输了!”

徐羡差点没被他的话闪了腰,这些人怕是无聊透顶连放个火都要比,不过对面的火头确实要比这边的高。

阿良也不示弱,“少废话,咱们老规矩手上见真章。”

护圣军这边似乎早有准备,人人从怀里抽出三尺多长指头粗细的柳树枝子。奉国军那边的人道:“好,咱们走远点,莫要扰了大人们的好兴致。”

徐羡不明所以问身边的红宝儿,“这是怎么回事?”

“还亏你住在柳河湾,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这事说来话长了,好些年前两边人做祭祀,也不知道谁说了句自家的火头高,另一方不服双方就争论起来,接着便开始打架,还动了刀子死了好些个人。”

“那个最先挑事儿的人还真是够造孽的,其他的人也都是疯子。”

“嘿嘿……我爹也这么说,这些人上了战阵未必肯卖命,私下里因着一言半语就能拼个你死我活。不过他们可不傻,知道自己出手重便让小孩子打还给定了规矩,就比如只能用三尺长的柳条子,反正抽不死人,只当是练练家中儿郎的胆色,我二哥年少时便常给护圣军的人助阵。”

“哦,结果如何?”

“自是常赢!”

两人说话时,九宝骑着一根竹竿手里握着一根柳条子从他们跟前走过,“大魁,等等我!”

徐羡一把拉住他,“你骑个竹竿做什么?”

九宝扭头道:“你懂啥,咱们护圣军是马军,没马怎么行!今年是我第一次被选中,你莫要耽搁我的好事。大魁,等等我,驾!驾!”

红宝儿嘻嘻的笑道:“我猜他明年多半不会骑马了。”

“驾!驾!驾!”随着一阵隆隆的马蹄声,一队百十人的骑兵打着三面红旗,沿着官道从浓浓的烟雾中冲了过来,一下子就吸引了两边所有人的注意,就连准备去打架的一群少年郎也停住了脚步。

红宝儿喜道:“定是郭太尉派来报捷的,这仗要打完了,我爹要回来啦!”

从骑兵中分出两个人来,冲向官道两边祭祀的人群,一勒马缰马儿便扬起前蹄稳稳的停住,披盔戴甲的骑手大声的吼道:“郭太尉已平定三镇叛乱,不日即归!”说完又调转马头打马离去。

短暂的寂静后,原本咧着嘴哭嚎的禁军家眷们,一瞬间变得欢心雀跃,如鸟兽般各自归巢,只留个两个巨大的火堆……

其实这是一段难熬的日子,他们不知道等来是完好无损的归人还是一个不幸的消息,总是希望时间过得能快一点,在这个炎炎夏日中便又多了一份焦虑,以至于冰棍的销量也跟着增了几分。

夏天快要过去了,冰棍的生意做不了几天,徐羡自然是尽可能的满足他们的所需。硝石还原的速度总是跟不上使用的速度,这不刚刚又买了一大车回来。

多亏老张的关系,能从军伍上的渠道进货,硝石的价格便宜了一大截,当然佣金也是没少给他。

穿过汴河码头转了个弯儿便上桥,一个胡人站在桥头用汉话高声的吆喝,“快来看异域奇兽,低价贱卖了!”

徐羡下意识的往他身边的笼子扫了扫,眼珠子就瞪得滚圆,“胖达?”



第十二章 受尊敬的人

唐朝的疆域很广,治下的子民繁多,开放包容繁华瑰丽的长安不知道有多少异族百姓,什么突厥人、回鹘人、栗特人,高丽人、倭国人,甚至还有波斯人。

一场安史之乱让吐蕃人切断了通往西域的道路,他们再也回不去西方的故乡,或者长安本就是他们的故乡,就没想着回去。

后来他们和长安百姓一样被朱温驱赶着从长安搬到洛阳,之后又随着石敬瑭的迁都来到开封,也许他们模样仍和中原人有异,可是生活上几乎被完全同化。

就比如眼前的这位,头戴软脚幞头穿一件翻领长衫一身汉人打扮,虽是栗色头发高鼻深目,可一口的汴梁话比徐羡还要地道。

“快来瞧瞧异域奇兽!低价贱卖了!”

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妇人从他跟前经过,低头看看笼子里的小兽道:“你这小花猪咋卖?给俺剁两个猪蹄炖汤可行?”

那胡人笑笑道:“大嫂怕是误会了,这不是猪,此乃康国的奇兽,不过您要炖汤也行,有补血益气、滋阴壮阳、延年益寿之功效!”

妇人不满的道:“哪儿那么多废话,俺问两个蹄子多少钱。”

“这东西不散卖,您要是想要就整个买走,只收您十贯。”

“呸!”妇人重重的吐了口吐沫,“都说你们这些胡商最会骗人,今天俺可是见识了,两个猪爪就敢龙肝凤胆的价,真是黑了心肠了。”

“大嫂你别走呀,我卖的这不是猪,是从康国大老远的运过来的……要不两贯钱也行啊,一贯,只要一贯!”无论胡商如何的呼喊,那妇人头也不回的离去。

胡商叹口气忽然瞥见一个穿短褐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便又换做一副笑脸,“小哥,对这康国奇兽也感兴趣?”

徐羡呵呵的笑道:“这小猪挺肥,俺想买只猪后腿到家煮着吃。”

“小哥儿,我卖这不是猪乃是康国奇兽,您要是煮来吃也不是不行,它的肉最是鲜嫩,只是不能宰杀零卖,小哥若要只能整个买了去。”

“那要多少钱,俺的钱可不多也不知道够不够。”徐羡说着晃了晃钱袋子,看分量也就百十文钱,“一斤上好的肥膘子肉最多十文,这小猪看着也就三十斤,去了皮毛、内脏、骨头最多能有十几斤肉,还未必都是肥肉,八十文可好?”

胡商无奈摇头,“不成的,不成的!我至少要卖上一贯才行!”

“兄台别不是说笑,到城外的农家只要八百文就能收一头两百斤的生猪,你这小小的一头竟然要一贯,当真黑心!”

胡商懊恼的道:“小哥,这畜牲真的不是猪,你看看它哪里像是猪。”

“明明就是一头黑白花猪!”徐羡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胡商连连摆手,“总之少了一贯钱,我绝对不会卖的。”

“那就说好了,一贯钱!”徐羡说着取出一小块碎银子塞到胡商的手里,“钱货两清,这买卖已是做完了。”

胡商看看手里的银子又看看徐羡一脸的不解,刚才只肯花八十文的人,转眼之间就愿意出一贯钱。

徐羡把那木笼子拎起来放在身后,笑道:“康国不是早就亡了吗?难道迁到关中来了?”

胡商闻言一怔,随即大笑道:“原来小哥是识货之人,故意说成猪是给我压价呢。”

“呵呵……兄台勿怪,现在已是反悔不得了。”

胡商笑笑道:“我是商贾最重信誉,已经卖出去的东西哪有反悔的道理,有这一贯钱便足以回家交差,不必听婆娘唠叨了。”

“这食铁兽是当真是从关中贩来的?跟你家婆娘又有个什么关系?”

胡商叹气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我从河西做生意归来,在骊山脚下的一个村庄借宿,夜间有一大一小两只野兽闯进村里,踩破了村民家中的大铁锅。村民便驱赶捕捉,大的伤人跑了小的被擒,村民原想杀了泄愤,我见这小兽憨笨讨喜,便花了一贯钱买了下来。谁知回到家里,悍妻便吵闹不休,说我白白糟蹋了一贯钱,非要我把它卖了,钱少了不行不然不准进家门,多亏小哥识货,帮了我的大忙了。”

“原是这样!呵呵……”徐羡大约想象的到一大一小两只熊猫一屁股坐烂铁锅的蠢萌样子,不能怪村民心狠,这个时候铁锅是很值钱的家当。

“不过我得提醒你,这小兽并非食铁而是吃竹子的,你若是喂他铁条怕是咬不动。”

这个常识徐羡怎么会没有,见这胡商人不错便与他攀谈了几句,知道他姓郭名吉,字庆瑞,走南闯北做贩茶的买卖,在城西还有一间卖茶叶的铺子。

知道他是倒腾茶叶的,徐羡更是来了兴趣,原想拉着他到酒楼中长谈,可他一听说徐羡家在柳河湾就匆匆告辞,害的徐羡的满腔的热情都化作乌有。

“罢了,总算有些收获。”徐羡把手伸到木笼子里面,摸着柔软软的身子,“以后就叫你阿宝怎么样?”

阿宝是头不到一岁的雄性大熊猫,正是最可爱的时候,至于模样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头熊猫该有的样子,关中的熊猫比蜀中的熊猫嘴巴要短些,更加显得蠢萌。

虽然离开了家人离开了家乡,被人关在笼子里面,还差点被无知的妇人买去炖汤,它依旧是处变不惊,只要有鲜嫩的竹子它便能安心的呆在笼子里大吃大嚼,更何况徐羡这里还有它喜欢的盆盆奶。

徐羡没有把它从笼子里面放出来,迷你熊那也是熊,动物园长期驯养的都可能会攻击人更何况是野生的,等它适应了环境有了安全感再放也不迟。

可惜徐羡没能给它一个好的环境,自从徐家有了熊猫,一下子又多了几分人气,柳河湾的熊孩子买冰棍之余都不忘看上几眼,并为此喋喋不休,甚至争吵辩论。

争辩的内容只有一个,便是这笼子里面看起来憨憨的畜牲究竟是一头猪还是一条狗。

“这是猪!”

“这是狗!”

……

他们吵得面红耳赤,没有一个到屋里找徐羡问答案的。九宝分开众人,“好了,都别吵了,又不是在自己家,吵吵嚷嚷的像个什么样子。想知道是猪还是狗那还不容易,我有个好法子。”

“九宝哥有什么好法子,你快说!”

“好办,刘婶儿家的大黄狗你们都是见过的,应该知道狗是吃屎的,猪是不吃屎的,咱们弄一坨屎给它,它要是吃了那便狗,不吃的话那便是猪!”

众熊孩子闻言纷纷叫好,都说这主意绝妙,还有人当场脱裤子要给阿宝来一坨新鲜的。

出这种馊主意的人,在后世会被胖达的粉丝撕成碎片的,徐羡终于忍无可忍抄起扫把,将一群熊孩子撵了出去。

入了八月冰棍的生意彻底的凉了,柳河湾却突然的热闹起来,外出征战的大军回来了,当天夜里柳河湾家家户户都没有消停,莫要想差了是数钱的声音,叮叮当当的一直响到天亮,只有几家响起微弱的哭声,却是早早的息了。

徐羡听老张说,这次柳河湾只死了四个人还有一个是病死的,这次死伤不大皆是因为郭威的战略好,能用收买的便用钱砸,不好收买的就围城困死。

河中军就是被他的围城战略耗尽士气粮草,叛将李守贞最后只能举家自焚;另一路叛军永兴军也是被困在城中粮草断绝,最后竟然屠杀城中百姓做口粮,这些都是老张在酒桌上听来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听得都让人作呕。

唯一一场漂亮的硬仗,竟是在陈仓和蜀军打的,赵弘殷也有参与这场大战,听说还立了件不大不小的功劳,擢升护圣军都指挥使(注1),可却为此赔上了一只左眼。

有趣的是,杜氏一直念想的香孩儿也回来了,竟是投到了郭威帐下做了一名亲兵,一场大战打下来,现今不过是个小小的队正,离皇帝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徐羡没有去急着去瞧瞧这个皇帝备胎是不是和画像上长的一样,反倒是让小蚕少去他们家,免得扰了他们一家团聚。

一个夏天没有白白忙活,还了寺庙本息,他还剩下两百八十贯的铜钱,在这时来说已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一个铜钱能买三个蒸饼,如果他和小蚕两个只吃蒸饼过活的话,足够吃一辈子了。

徐羡当然不甘心做一条咸鱼,从寺庙里出来就去了牙行,跟着牙行的伙计看了好几个铺面都不满意,不是地段太偏就是价格太高,直到旁晚方才回柳河湾,顺便在路上买了麦芽糖、竹笋带给小蚕和阿宝。

走在柳河湾的巷道里,耳边尽是喝酒划拳摇骰子的声音,自打回到汴梁这些军卒便是杀鸡宰羊的庆贺,今天在你家喝酒,明天去我家赌博,要么就是进了私娼馆好几天都不出来,更有借酒闹事,打架打得头破血流的

原本还算美好的柳河湾突然间变得乌烟瘴气,吓得小蚕最近都不敢出门,还好这些军卒不会一直呆在家里,最多一二十天便会回到各自的营地,到了节庆休沐才会轮番回家。

刚刚转过巷子口,就有和一人撞了满怀,麦芽糖和竹笋散落了一地,徐羡还没有说什么,对方就一把推过来,力气颇大,徐羡一连倒退了好几步方才止住身形。

“你他娘的没长眼睛!”

对方是个高大魁梧的军汉,满身的酒气,一脸的凶相,恶狠狠的瞪着徐羡。徐羡冷眼回望怒道:“是你撞了我,为何还要骂人!”

那军汉脸上露出一抹的不屑,嘿嘿的笑道:“俺当是哪个,原来是书呆子,你是吃雄心豹子胆了,敢跟老子顶嘴。老子不仅要骂你,还要打你!”

军汉说着一巴掌就抽了过来,徐羡连忙伸出手臂格挡,对方力气颇大直把徐羡的胳膊都震麻了。既然对方动手,徐羡便不客气了,抬脚便踹向对方的左胯,这一下踢了个正着,可是对方却纹丝不动,另一只手猛地的一抬,原本别在腰间横刀狠狠杵在徐羡的腹部。

犹如挨了一记重锤,腹中剧痛不已如翻江倒海,哇的一口吐了出来,这一下似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像只虾子一样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

军汉却还不罢休狞笑道:“呆子,从我裤裆里钻过去,老子便饶了你!”说着就叉开了两腿。

“不钻!”徐羡怒吼着把脚踢向军汉的裤***汉似有防备抬腿挡下怒道:“呆子,是你自己找死,莫要怪老子心狠!”

军汉说着一脚将徐羡踢翻,踏在他的后背之上,同时拔刀出鞘,那是一柄唐式横刀,刀身笔直细长,刀头陡峭犀利,刀刃硬着夕阳的余晖,隐隐的带着彩色的光晕美极了。

现在它却要徐羡的命,冰冷的刀身轻轻擦过他的面颊,徐羡身体微微的颤抖,那是原始的求生本能在战栗。

可他却半分也动弹不得,没有想到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心道:“我一定是最倒霉的穿越者吧,不知道老天爷还会不会再给我一个机会。”

“虎头,你为什么要打羡哥儿!”

九宝不知道从哪里冲了来,一把将踩在徐羡身上军汉推走,军汉踉跄两步道:“什么羡哥儿,你跟呆子很熟吗?”

“我跟他很熟又咋样,羡哥儿人很好,你兄弟战死了他还给了五百文的丧仪呢。”

“谁稀罕他的钱!”军汉说完便收了横刀转身走了,仿佛刚才的经历不过是一个小小游戏。

九宝把徐羡扶起来,“羡哥儿你没事吧,放心俺不会跟别人说的,被虎头打也不算丢人,他揍的人多了。你要是气不过,等他入了营咱们揍他家的娃儿给你出气!”

徐羡摇头笑笑道:“不必,多谢你了,我回家了!”

他缓缓起身踉跄的往家里走,嘴里轻声的嘀咕,“人很好又怎样,你忘了这是乱世,刀剑染血的人才受人尊敬!”银牙恨恨一咬,嘴角隐隐带着几分狰狞……

第十三章 又见备胎

柳河湾因着汴河边上的一小片柳树林得名,可是很少有人到这儿来,只因着朱温曾在这里杀了好些个读书人,有人说每逢到了中元节的夜里林间便有隐隐的有读书声传来,后来又有几个小童在这儿淹死了便更坐实了闹鬼传闻,柳河湾的军眷平常也就往这边堆些粪便垃圾。

一个身影在林间一上一下的起伏,那是一个赤膊的少年在林间蹦跳,他背着手两腿一蹬便跃出去六七尺远,姿势有些滑稽像极了蛤蟆,大概只有本人才知道有多么的辛苦。

虽是入了秋天气已经转凉,徐羡的仍是大汗淋漓,额前的头发被汗水粘成一缕一缕的,豆大的汗珠顺着脊背留下来浸湿了裤腰,他依旧没有停止的意思,一圈又一圈,每当遇到一个坐在树下啃竹子黑白小兽,嘴里便喊上一声,“第五圈!”

一直这般蹦了整整十圈,徐羡才停了下来,“真乖!”伸手揉了揉阿宝的脑袋,徐羡拿起挂在树上毛巾擦去了头脸身上的汗珠,抱起地上的黑罐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待喘匀了气,轻轻一跃便抓住了横在两树之间的木杆。

“一……二……”徐羡呲牙咧嘴的做着引体向上,太阳穴上青筋暴跳脸色涨的通红,这般下苦工,自是为了强身健体。

都说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可前几日徐羡才知道,自己连血溅五步的能力都没有,那种被踩在脚下任人鱼肉的感觉很羞耻很恐惧。

当别人把犀利的刀锋贴在自己的脸上的时候,什么大腿都不好使,那个持刀人不会问你和谁有没有交情,而后再去求证一下再决定是否动手。

在这个吃人的乱世,没有什么比把力量握在自己的手中更实在了,至少面对侮辱和威胁的时候,可以让他有能力有勇气拔刀亮剑。

阿宝扭着微胖的身体,爬到了横杆一头歪脖子柳树上,黑玛瑙一样的双眼盯着徐羡,嘴里发出呜呜如雏狗一般的叫声,似乎在给他加油鼓劲。

嘭,突然的一声轻响,一条乌篷小船在这里靠了岸。一个魁梧的汉子,跳下船头把绳索系在柳树上,接着又有两人从船篷中钻出,三人一同往军眷们的住处而去。

从徐羡身前经过的时候三人齐齐的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徐羡也仔细的打量着三人,为首的是个四十许的汉子,方面大耳,鼻方口阔,卧蚕浓眉丹凤眼,唇上两撇漂亮的八字胡,颌下一丛修剪得整齐的黑髯,用这时的标准来衡量绝对是个老帅哥。

在他身后是个年轻黄脸汉子,一双剑眉直挑两鬓,面上棱角分明,神情坚毅,颌下一缕漂亮的短须,眼中神情倒是柔和满满的笑意。

这两人虽然麻鞋步履穿着普通,可一看就是有来头的,再后面就只是个寻常军汉,黑红圆脸,浓眉大眼,唇边胡须微黄散乱,穿一件土黄色的军衣,腰里别着一条小盘龙棍,身材倒是高大魁梧,咧嘴笑问道:“小哥儿,这是做啥呢?”

从那日之后,徐羡对这种粗胚军汉就没什么好印象,懒得搭理他,继续的做引体向上,“……六……七……”

“小哥儿,问你话哩,咋不答话!”

“……八……”

老帅哥道:“他这是拿身体当石锁使,正憋着劲儿呢,一开口怕是就提不上去了。”

“……九……”

啪!那木杆突然的一声脆响,徐羡一下子落在了地上,倒是没有摔着,踉跄几步便止住了身形。

一直趴在树上阿宝倒是受了惊吓,沿着树身一路了混了下来,倒在老帅哥的脚边,看着阿宝翻身的笨拙模样,老帅哥似是见了什么宝贝喜道:“哎呀,好憨的猪儿!”还俯下身子摘掉阿宝身上的草叶子,替他抚去身上的尘土,“乖乖,摔疼了没有。”仿佛这是他的儿孙一般,胖达的魅力果然不可小觑,这位大叔在后世绝对是铁杆胖粉。

年轻汉子上前一步小声的道:“父亲还是办正事要紧,就这一处了。”

老帅哥抚摸着阿宝头也不抬的问道:“还有几家?”

“四家。”

老帅哥叹口气道:“这些日子听军眷哭诉唠叨,为父头大的要命,伏英你代我去吧。”

年轻汉子应了一声,就带着军汉离开,柳树林中便只剩下徐羡和老帅哥两个人,老帅哥抚摸着阿宝尚未褪尽的绒毛,“这憨猪儿是你的?”

徐羡点点头回道:“是我的,不过它不是猪。”

“某看出来了它不是猪,只是这般叫它。嗯……你大概不会割爱给某家吧。”

“您知道还问?”

“呵呵……”老帅哥笑笑便不再言语,蹲在地上逗弄阿宝,阿宝也不怕生伸着两爪与他玩耍。

徐羡没了单杠便做了几组俯卧撑,又把后世里学的武术拿来耍,老帅哥好奇问道:“你这是打的什么拳怪好看的。”

一个杀人如麻的军卒战斗值也许很高,可是普遍没练过什么套路,总共也就是那么三两下子。他们口中的说的习武,也就是扎个马步,举个石锁,劈个木桩,刺个稻草人什么的,说到观赏性远不如后世无数前辈凝练的套路。至于古代是不是有那种飞檐走壁挥剑如雨高人,徐羡不敢肯定,反正他还没机会见过。

徐羡踢出一脚道:“太祖长拳!”

“哦,哪个太祖?”

“宋太……”话刚出口徐羡就知道说漏嘴了,忙把后面的话吞回肚里。

老帅哥却笑道:“年轻人日后想在军伍里出头,不念书是不行的,刘裕那是宋高祖。不过只凭你这样的花拳绣腿,刘裕怕是当不了皇帝,虚招太多别说阵前杀敌,就是平时打架都不好使。”

“知道,我这只是基本功,除了舒展筋骨也是锻炼身体的协调性,真正用上的时候,自有别的招数!”

“上了战阵哪管你什么招数,你练拳脚便是走岔了路,三拳不如一箭,三箭不如一刀,一刀砍不死的,一枪肯定能捅个透心凉,回家把你爹的兵刃拿来,某家教你两招,保管你战阵上用得着,受用一辈子。”

徐羡回道:“我家中没有兵器。”

朝廷把盐铁酒紧紧的握在手中,就算是一把菜刀一个锄头都是官方手笔,私铸兵器可是杀头重罪。

“怎么会没有,莫非你家不是军户?”

徐羡摇头道:“不是军户。”

老帅哥闻言笑着拍拍徐羡的肩膀,“好后生,有志气!不用兵器某也能教你。”他说着从树上掰下来两根柳树枝子去了树叶,把其中一个递给徐羡,“你只当它是刀枪,过来打我!”

徐羡一拱手道:“请多多指教!”他说完便举手朝着对方抽了过去,胳膊只甩出去一半,便觉得胸口微微一疼,低头看时心窝上已是多了一道红印。

“嘿嘿……两军短兵相接,生死只在一照面,谁出手快谁就能活下来,刚才你那动作已是太大了,抹断一个人的脖子不过是轻轻一划的事。”

“还以为您要教小可什么具体的招式,原来是要教我格斗理念。”

“格斗理念?嗯,这说法新鲜。战阵上瞬息万变,哪有什么万灵的招式随机应变才好,不然反而束缚住手脚。”

“小可深以为然,那您要教的第二招是什么?”

“第二招就是稳,有的新兵初上战阵难免心慌,见人杀来便想躲闪格挡,其实半点用处也无,只会死的更惨。这时候他能做的,便是在对方砍掉自己的脑袋之前捅穿他的心窝,但凡有任何的迟疑都是死路一条。”

“那要是在我捅穿他的心窝之前,他就砍掉了我的脑袋呢?”

老帅哥笑道:“那说明你不够快!再来攻我!”

“好!看剑!”徐羡说着便抬手直刺他的心窝,老帅哥立刻反击,他动作虽然不大可却又快又猛,柳树枝带着尖锐破空之声狠狠扫向徐羡的脖颈,这一下若是抽实了,颈部的动脉都能给抽烂了。

徐羡下意识的一仰脖子,一连两个后滚翻成功躲避,老帅哥一捋胡子,“好家伙竟躲过去了,这花拳绣腿还是有点用的。不过战阵上你这么干,就算监军不砍你脑袋,怕是也会被身后袍泽的长枪捅个肠穿肚烂。”

徐羡喘口气道:“谁说我要上战阵了。”

“你说啥?你不上战阵习武作甚?”

“谁说习武就要当兵了,我之所以习武只为有人践踏我尊严时候有能力反戈一击。”

“尊严算个屁!”老帅哥气咻咻的把手里的柳树枝扔在地上,“气死我了,还以为碰上个想阵前杀敌马革裹尸的好后生,白糟蹋了某家的一片好心意。”

他说完便不再理徐羡,走到树下开始撸熊猫,见阿宝抱着竹子啃便道:“为何不给它一些可口的吃食?”

“竹子和竹笋是它的主食,平时也喝奶,如果再大一些应该可以吃少许的水果。”

“倒是好养活!”他说着还把阿宝抱在怀里,用胡须蹭蹭它的脑袋,“这究竟是个什么畜牲?”

“食铁兽,关中、蜀中都有它的踪迹,不过数量不多并不常见。”

“哦,关中也有?前些时候才去过关中,早知道便让人抓一头来,陪家中儿孙玩耍。”

“您还是绝了这个心思的好,这食铁兽其实是熊的一个变种,现在还小若是大了也会伤人的。”

老帅哥将阿宝抱在身前仔细瞧瞧便笑道:“还真是!只是这么乖的熊还头一次见。”

两人说话间就见刚才离开的年轻汉子回来了,老帅哥放下阿宝,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整整衣衫,“怎得只你一个人回来。”

“儿子让他回家去了,反正待不了多久便要回营,就让他家人团聚几日。”

“也好,咱们也回家!”老帅哥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放在阿宝身上,“拿去买些好吃食,莫要被你的主人贪了去。”

说完他便带着年轻汉子走到河边,撑船的军汉道:“太尉慢着些!”话音刚落就听见树林里噗通一声,只见刚才还在踢腿打拳的少年郎已经倒在了地上。

年轻汉子皱眉道:“这是伤着了?”

“哼哼!八成是吓得,莫要理他!”他矮身钻进船篷,刚一坐下就拿起一个酒囊猛灌了几口,咂咂嘴道:“舒坦!”

没错了,这位老帅哥就是郭威,现任的后汉枢密使,检校太师兼侍中,乃是后汉朝中排前三的的实权人物,别看他眼下风光,自幼可吃了不少的苦头。

郭威是个官二代,他的老爹郭简曾任顺州刺史,后被幽州刺史刘仁恭所杀,小小年纪就跟着母亲逃难,屋漏偏逢连夜雨母亲又病死在了途中,多亏的老姨抚养他长大。

他十八岁投效军伍,做了泽路节度使李继韬的牙兵,李继韬死后又做过李存勖的从马直(亲兵),后来又当了刘知远的属下,因着能写会算又知兵法,刘知远很是看重他,无论移镇到哪里都要带着他,刘知远称帝他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方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旁边的年轻汉子是他的养子柴荣,是郭威第一任妻子柴氏的侄子。后唐庄宗李存勖曾大肆搜罗美女填充后宫,这位柴氏便是其中一位。李存勖死后,李嗣源为节省宫中用度便将这些女子打发出宫。

柴氏归乡的途中遇到了小兵头郭威,俊男美女一个做过李存勖后妃,一个当过李存勖的亲兵,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当下便过到一起了,只是柴氏不能生育过继了娘家侄子当养子,故而柴荣改叫郭荣,至死都不曾再改过。不过柴荣的名字太响亮,后文仍以柴荣称呼。

“总算能歇上几日了,伏英你也喝两口。”郭威说着将酒囊递给柴荣,柴荣接过来灌了两口又递还回去,“这事父亲原不必亲自来的。”

“到底是跟着为父出征才死了的,到他们家看看才算心安。”郭威是小卒出身,很懂得笼络军心,行军作战都是短衣短巾与士卒同样打扮,上面若有赏赐便放在营中任将士取用,军中上下都与他十分亲近。

“只怕……皇上知道了会不高兴。”

“你以为我不来,他就会高兴了?怕是从我受命托孤的那一日起,他便已经不高兴了,不然三镇叛乱从一开始便当命我率军出征。即便后来找我也是百般试探,为父只说‘臣不敢请,亦不敢辞,惟陛下命’,即便如此委屈求全,也未必能合了他的心意。他是个人我管不了他想什么,只能做好分内的事,若真有一日事有不谐,你我父子说不准还要这些大头兵给咱们撑腰。”

两人说话间便听得河岸上一阵吵闹,两人掀开小窗,只见一队兵马在码头上打人,下手颇为狠辣,甚至有人当场被打死,没死的也是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郭威浓眉一蹙,眼中隐隐的带着怒火,“禁军的人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灌了两口马尿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让船只靠岸本官非要管管。”

“父亲莫急,您这几日休沐没去衙门,怕是不知道史伯伯想趁着平定三镇叛乱整饬一下京中治安呢。”

“史弘肇?这种事交给开封府的人去管就是,他倒是不怕皇帝不高兴!”

“儿子听说,史伯伯这次出手极其严酷,都是断舌、抽筋、折足的酷刑。”

“他向来如此,可这是军法怎能用在百姓身上!”

“父亲与史伯伯交好,不如劝上一劝。”

“你高看为父了,即便是高祖复活也未必能劝得动他。”郭威抱起了脑袋,“为父倒是不想与他交好,可他凡事都与我绑在一起,我是半点法子都没有。他这般肆无忌惮,连太后的面子都不顾,又整日与那群白面儿过不去,为父真怕哪天被他给拖累死!”

(注1柴荣字号没有流传下来,字丑个他想了一个,伏英不是柴荣的真正的字2上一章提到赵弘殷升任护圣军都指挥使,这个官职并非是护圣军的一把手,在护圣军应该有十个同样的官职,这个官职又叫军主或者都虞侯,往上一级叫厢主,也叫左(右)厢都指挥使。再往上就是奉国军和护圣军的共同最高长官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史弘肇)

第十四章 君臣

五代的皇帝当真是个高危职业,开国皇帝冒着杀头风险夺了江山,一旦开国皇帝去世,江山便不再安稳,染血的龙椅传个一两代,便落个国破家亡。

刘知远更是福薄,这龙椅尚未坐热,只当了一年的皇帝就驾鹤西去。这对一个刚刚建立的帝国来说绝对是重大的危机,尤其是在政权更迭频繁的五代。

原本刘知远有一个很好的继承人刘承训,这位皇长子“孝友忠厚达于从政”,又得臣属信赖拥戴,有这样的一个皇帝继承人,新生的汉帝国前景可期。

可惜刚刚确立刘承训的皇储身份,他就一命呜呼了。五代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开国之君往往都有一个明君材料的好儿子。

比如朱温的儿子朱友裕,李嗣源的儿子李从璟,石敬瑭的儿子石重信,只是这些明君备胎往往都很短命,不等接老爹的班就死了,最后只能矬子里面拔高个弄个昏君的苗子,一串昏招将自己玩死,似乎老天爷也想看这世道继续的乱下去。

长子死后刘知远绕过残疾的次子,选了皇三子刘承祐,一个只有十七八岁毫无经验的毛头小子显然撑不起新生的帝国,行将就木的刘知远竟然大胆的采用了托孤模式。

这在五代中十分的少见,毕竟这时代的皇帝和臣子之间猜疑甚重,一旦选错了人,就意味着江山拱手于人。

不得不说刘知远目光如炬,在他死后他选中的顾命大臣,并没有造反还主持平定了三镇叛乱,在五代中已是十分的难得了。

平定三镇叛乱最大的受益者自然是刘承祐,这意味着他可以继续做皇帝,三镇叛乱爆发之时,刘承祐心中绝对是恐惧的,毕竟前辈们的下场大多不好,心惊胆颤一年多,终于可以过些舒心的日子了。

刘承祐的生活很清闲,毕竟他有五位顾命大臣,这几位当真是忠心耿耿,工作上也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生怕年轻的刘承祐累着了,除了每天跟木桩子似得上朝,便没什么好干的。

正是精力旺盛的年龄,若是不读书工作便至剩下玩了,崇元殿的后阁里丝竹悦耳,伶人咿咿呀呀唱的好不动听。

二十岁的刘承祐模样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绝对的小鲜肉,虽然他老爹是沙陀人,可是在他身上除了较深的眼窝,再看不出任何胡人的影子。

他神色微醺托着腮帮子一眨不眨的盯着下面唱戏伶人,一只手在桌子上轻轻的打着节奏,瞥见下首有陪坐的臣子朝他举杯敬酒,便拿起桌子上酒杯轻轻的抿上一口。

“都别唱了!”

一声暴喝突然的响起,刘承祐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心道:“又来了!”

一个大汉闯进阁内,只见他须发花白身材魁梧满脸凶相,屋内的伶人闻声立刻收了嗓子,鹌鹑似得抱成一团。

他到刘承祐身前一拱手道:“微臣史弘肇见过陛下。”

刘承祐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太师有何事?”

刘承祐即位后,加封史弘肇检校太师兼侍中,又拜中书令,这些都是虚衔,五代时这种虚衔很泛滥,比如很多的节度使都有中书令的头衔。

史弘肇的实职是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也就是中央集团军的总司令,掌管京中戍卫治安,属于实权派中的实权派,既是刘知远在河东时的旧班底又托孤大臣,故而地位很高。

“微臣听说陛下昨日赏赐伶人玉带锦袍可是有的?”史弘肇说着就往那些伶人身上扫了一眼,“看来的是真的了。”

一个在下手陪坐的官员突然站了起来,“太师管得太宽了,陛下身为天子富有四海,赏赐几件腰带锦袍难道不行吗?”

此人乃是李太后的娘家兄弟李业,心里头那是恨透了史弘肇。去岁一个远方亲戚的儿子想到军中任职,可是到了史弘肇那里二话没说就砍了,这简直就是抽太后的耳刮子。

今年掌管宫中事务的宣徽使出缺,李业就想补上,李太后心想自己住在宫里,让自家兄弟管事挺好,何况这宣徽使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差事,于是便让人传话出去。

可是没想到又被史弘肇和另外一位顾命大臣杨邠联手给拒绝了,宰相杨邠本就兼着吏部尚书他拒绝也是合情合理,史弘肇凭什么狗拿耗子,自此梁子便是结下了。

史弘肇看也不看他只道:“国舅此言差矣,陛下身为天子,自有权利赏赐他人,可也得赏对了人。将士为国戍边忍寒冒暑,都未能遍沾恩泽,凭什么赏赐一群戏子!”

他扭过头来冲着那些伶人怒吼道:“你们有什么功劳也配锦袍玉带,还不快脱下来!”

史弘肇治军有方却也残酷嗜杀,腾腾杀气哪里是一群戏子伶人受得了的,当下就脱了锦袍玉带,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

不了解五代史的人,可能会说史弘肇已是犯了欺君之罪,当诛九族云云。其实这才是皇帝与权臣之间的常态。

夫以功就天下者,常有强臣;以力致天下者,常有骄兵。五代的开国之君皆是以“功”“力”得天下,自然也就一帮“强臣”,可做了皇帝似乎就矮了一截,尤其是在元从旧部跟前。

莫要说皇帝是刘承祐即便是刘知远,史弘肇一样能跟他勾肩搭背没大没小,刘知远也只能陪笑,他若翻脸便会有人说他忘本,反倒是郭威这种在皇帝跟前谨小慎微的权臣属于异类。

刘承祐毕竟年轻没多大城府,脸上已经是气得白一阵红一阵,可他是皇帝这种情形并不好亲自下场怼人,要是被怼回来那才是难堪,而且他心里是怕着史弘肇的。

他冲着下首陪坐的臣子狂打眼色,当下就有一个跳出来,这人身材精瘦面目阴鸷,乃是翰林院茶酒使兼鞍辔库使郭允明,听官名就知道是个端茶送酒外加养马的小官儿。

“太师过分了,在陛下面前如此无礼,已是失了为人臣子的本分……”

啪!史弘肇抬手就将他抽倒在地,“姓郭的老子在河东时就看你不顺眼了,老子是先帝指定的托孤大臣,有劝诫教导皇帝之责。你身为臣子不仅不规劝,还陪着皇上狎戏胡闹,看我不宰了你!”

他说着就抽出腰间横刀,原本还想冲着史弘肇继续开炮的李业脸一下子就白了,其他的宦官宫人也是战战兢兢不知所错。

只听得门外上有人斥道:“史弘肇你这是要弑君造反吗。”

史弘肇一怔忽然瞥见刘承祐已是钻到了桌子底下,露着半个脑袋神情惴惴望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做的有点过了,连忙把刀扔在地上,跪地叩首:“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不臣之心,请陛下恕罪!”

刘承祐这才从桌子下面钻出来,清了清嗓子道:“太师对朕拳拳爱护之心朕是知道的,太师说的有理,那些玉带锦袍你拿去送回官库吧,今日之事谁都不要向外提及。”

“陛下从谏如流乃明君典范,微臣告退!”史弘肇起身将那些锦袍玉带抱在怀中转身离开,见了门前站着的文士,阴阳怪气的道:“苏相国身为宰辅又是托孤重臣,大道理懂得比我多,不好光顾着前朝政务,亦当多多教导陛下。”

这文士名叫苏逢吉,也是刘知远在河东时的旧属,其实也就是个半吊子文人,生了一副好皮囊,外加会拍马屁,得了刘知远的青眼,成了托孤重臣之一。

总共五名托孤大臣却分作两拨,宰相杨邠、三司使王章、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史弘肇和枢密使郭威是一拨,是政治上的盟友。

只因着杨邠、王章、史弘肇三人都不喜欢文人,杨邠和王章属于小吏出身并不算文人,估计微末之时受够了文人上官的鸟气,至于史弘肇对文人算的上是憎恨。郭威属于谁都不得罪,可大头兵出身的郭威未必就喜欢文人。

半吊子文人苏逢吉便只能抱皇帝的大腿,表面上同为顾命大臣,可是暗地里却争权夺利,早已是水火不容。

“太师莫要急着走!”

“苏相国还有何事?”

苏逢吉笑道:“听说太师在整饬京中治安。”

“确实,有何不妥!还是以为我抢了你的买卖。”

“哈哈……太师多虑了,刑狱本是苏某职责所在,太师不辞劳苦替苏某担待,那是求之不得,你我通力合作方能使得天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哼,算你有心,以后抓了人便给老夫送来。”史弘肇说完便大步离去。

“哼哼……”苏逢吉冷笑两声便进了屋内。

刘承祐见史弘肇走远了,便恨恨的一拍桌子,“史弘肇欺朕太甚!”

“陛下九五之尊,何须为一个粗胚军汉动怒,若是气坏了龙体便不划算了。”

李业道:“苏相国刚才与他说什么通力合作,莫不是也怕了他了。”

“国舅说的哪里话,有太后陛下在苏某何惧史弘肇。苏某是故意他送人头,且任他猖狂待惹得天怒人怨的之时,陛下再携天子剑除之,必人人称颂。”

其他人闻言不语,刘承祐也铁青着脸不置可否,将桌上的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好一会儿才道:“苏相国慎言!你来见朕有何事?”

苏逢吉道:“微臣是想告诉陛下,选妃的事被杨相公驳了回来,王计相也说官库无钱当节省开支。”

原本还算淡定刘承祐终于怒了,一脚将身前的桌子踢翻,“老狗欺人太甚,朕不过想多找几个女人,为刘家绵延子嗣竟也不让,这是巴不得天家香火断绝,他们好占了朕的位子。”

见刘承祐暴怒,苏逢吉和另外几个臣子连忙的为他拍胸捶背的劝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先帝给了朕五位顾命大臣,也就是苏相国最合朕的心意,郭太尉也算少给朕添乱,自朕即位始,史弘肇、杨邠、王章三条老狗便沆瀣一气欺朕年幼,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逢吉道:“郭威怕是如未必如陛下想得这般忠心,他与史杨王三人可是一伙的,郭大使难道还未把事情与陛下说。”

“还未来得及讲!”郭允明说着便从腰间取出一个纸条给刘承祐看,刘承祐却道:“这有何不妥?”

李业看了看那纸条道:“陛下,郭威这是在收买军心哩!这人貌忠实奸跟史杨王合起伙来坑骗陛下,去岁平叛时就拿官库的钱收买军心,这是在刨陛下命根啊。”

年轻人哪里禁得住这般撩拨,刘承祐拔下墙上挂着的长剑,一把砍在了翻到的桌子上,“朕要杀了四条老狗!”

苏逢吉忙劝道:“陛下切勿冲动,此事当从长计议!”

(昨晚躺在椅子上睡着了,早起写了一点)

第十五章 黑云长剑

徐羡没想到,练个拳都能碰上两个皇帝备胎,自己还跟其中一个深入的交流了一番,竟是认不出来,只怪那郭威没半点皇帝备胎的样子,就是连统兵大帅的气势也无,就像是一个随和的邻家大叔。

好歹也算是有了一面之缘还得了一个玉佩,徐羡他满心欢喜的把玉佩拿到市面上找人验看,珠宝行的掌柜却说不值什么钱撑破天了两贯钱,原本以为掌柜诓骗自己,又找了两家都说不什么好货,让他好不失望,堂堂一个太尉竟然拿个样子货哄骗小动物,也不知道害臊。

郭威有一点说的很对,再好的拳脚都不如一件趁手的兵刃。徐羡家里没有,市面上也买不到,可是在柳河湾却是不缺兵刃。

老张本人就是一个兵器收藏爱好者,还专门弄了一间厢房放置藏品,常常向人显摆。听说徐羡要看他的兵刃,便乐呵呵拄着拐杖带徐羡参观。

“俺家祖宗当年用这支长槊杀进长安城的?”

“哦,啥时候的事?”

“就是大燕皇帝那会儿!”

呃……没想到老张祖上还是安史之乱的叛兵,这么说这长槊那是快两百年了老古董了。

老张用手晃了晃,“你看槊杆都是用油浸泡过又刷过生漆的,都快两百年了还很坚韧,槊锋也是锐利,总共也就换过几回麻绳。不过这样的神兵非是勇悍之人使不得,除了俺家里的那位老祖再没人用过。”

马槊在南北朝和隋唐极为盛行,不仅仅是一件犀利的兵器,也是贵族子弟的身份象征,造价极为昂贵,军中将校皆以持槊为荣,老张的祖上能有这玩意儿,至少也得是个中层军官了。

“再看看这银枪,是魏博银枪效节军的制式兵器,是俺初入军伍时用的家什,不过俺还是觉得在马上大横刀更顺手些!”

“原来张叔还曾是银枪效节军的人,失敬!失敬!”徐羡的历史不咋样,勉强知道个历史大势,银枪效节的字眼似乎在后世的什么小说杂谈中见过几次,以为是什么很了不得的军队。

徐羡猜的没错,银枪效节军确实是很牛逼的军队,不过名声可不怎么好,都知道魏博军是藩镇中的刺头,那么银枪效节军那就是精锐刺头,什么喝酒赌博抢女人都是小菜,逐节度立皇帝就是说他们的。

他们的长官天雄军兵马留后赵在礼实在受不了,跟皇帝李嗣源一商量,里应外合把他们给灭了,残部打散收编,世上再无银枪效节的名号。

听徐羡这么说,老张眼圈一红一扭鼻子,“没想到羡哥儿还知道俺们银枪效节军的名号,可怜俺那父兄白白的给赵在礼个王八蛋给卖了……”

看他这副伤心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银枪效节军受了多大委屈。徐羡好言安慰,他若是清楚赵在礼怎么被银枪效节军欺负的大概就不会骂他了。

“莫要骂那老混蛋了,前年已是自尽了,一个军伍上打了一辈子滚的人竟然跟个娘们一样上吊死了,你说好笑不好笑。不说难过的事了,再给您看看俺这流星锤……”

“张叔你的这些宝贝,我怕是都用不了!”

老张讶异的看着徐羡,“你要兵器作甚?要是让官差看见了,怕是要把你抓去杀头。”

“就是想要个东西防身,平常就放在家里也不带出去。”

“莫要骗俺,听九宝说虎头那厮打了你,该不是上了心要找他报仇吧,这样的事情在军伍中再寻常不过,虎头当真不是好惹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张叔弄错了,他不是打我他是要杀了我!我不想招惹哪个,可也不想任人宰割,若是再被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总得有自保之力,即便本事不济被人杀了也是无怨。”

“不愧是阎王殿走过一圈的人!俺倒是有一件趁手好兵刃适合你!”

“哦?什么兵刃!”

“黑云长剑!”

“好!一听名字便知道不是凡品!”

“那是自然,当年与魏博效节军齐名的便是淮南黑云都(注1),因为着黑甲执长剑,又叫黑云长剑都,是吴王杨行密的亲军。当年大梁兵强马壮,沙陀人的鸦军都被打的龟缩在太原城,可却是在黑云都手下吃过大亏,朱皇帝在淮南只抢了百姓十几万头牛回来。黑云都如此善战,皆因兵器之利,这黑云长剑锋利坚硬,梁军的刀枪一沾便折,自然是要吃亏。”

老张得意的道:“前些年我收到一把黑云长剑,估计是当年梁军缴获来的,可惜已经断了,剑身只有先前一半长短,不过我找人修理了一番,一样是件利器。”

“张叔就莫要说没用的了,赶紧的找出来瞧瞧!”

“俺前些年给九宝使了,九宝!前两年给你的那剑跑哪儿去了?”

“不是一直当柴刀使的吗?”九宝从屋子里头钻出来就去找,“咋没有了,哦,奶奶拿去当烧火棍了!”

徐羡满脸的黑线,对传说中的神兵再没什么期待,翻腾了半天这兵器还是在鸡窝里面找到了,不过已是锈迹斑斑沾满了鸡屎,向来见钱眼看的老张都没好意思收钱,还跟说徐羡把它在热油,热醋里泡上几个回合便好了。

徐羡按照他说的再用加热法除锈,之后用细沙打磨,当真换了个摸样。这黑云断剑的剑身剑柄加起来总共有两尺三寸已经不算短。

剑身黑乎乎的并非是当过烧火棍的原因,多半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淬火工艺,并不难看反倒是多了几分古朴。剑刃锋利闪亮,隐约可见细小的豁口,那是它曾经战斗过的痕迹。伸手一挥便轻松的砍断手腕粗的柳树枝,徐羡不由的赞道:“好剑!”

不知道为什么汴梁城里突然开启了严打模式,青皮地痞小偷盗贼倒了霉,就连乞丐流民也没能幸免统统的撵出了汴梁城。

原本还以为皇帝突然开窍了,毕竟一个良好的治安环境是经济发展的重要前提。可是力气使得大了,便只会起反效果,尤其是干活的人还是禁军。

让兵大爷当捕快那还有什么好果子,抓到了人也不经衙门审判,当场便是断舌抽筋的酷刑。徐羡原以为禁军已经够狠了,没想到衙门的人更狠,开封府里羁押的人犯,不管你是杀人放火还是偷鸡摸狗,一律统统的斩首。

这还不算竟然还要搞株连,只因为盗窃就要夷三族简直比桀纣还狠,后来反对声浪太大,中书省才改成只杀全家并要在地方上推广(这是真的)。

这样的严刑峻法,倒是让汴梁城的治安为之大好,听说有银子掉在路中央都没有人敢捡,路上确实也没有多少人了。这样的酷烈的王朝就算郭威不篡位,怕是也存活不了多久。

徐羡原本还想算做点小生意,这下子倒是不用了,这市场环境马云来了也没用,干脆就躲在柳树林习武。

令人讨厌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的身后多了一群熊孩子跟着他瞎比划。因着街面上严打,熊孩子一个个的被家人拘在柳河湾,穷极无聊偶然发现徐羡在这里练武便要跟着学,这是一个军户子弟该有的基本品质,另一个缘由便是徐羡的武术套路打得好看。

“打完收功!”徐羡拿毛巾擦擦脸上的汗珠,转过身来道:“你们可以走了!”

这群人不但不走,反而一个个的抱着膀子或者爬到树上等着看好戏的样子,猱子坐在树杈上笑着道:“俺们还没有看你蛤蟆跳呢。”

徐羡刚开始还不明白,一个简简单单练习动作会让他们觉得如此的好笑,几乎是徐羡跳一下,他们便哈哈的笑上两声,放佛蛙跳是这世上最有趣的事情了。

后来才发现在他跳的时候,就会有个人在他身后跟着他一起跳,而且比徐羡的动作更夸张更滑稽,即便是徐羡自己也会觉得有几分好笑。

他下意识的看向那人,只见他也笑呵呵的看向自己,那是一个和徐羡差不多大的少年,头发乱得犹如一篷茅草,满脸的麻子头大脸小,这是天花并发脑膜炎的后遗症。

在这个缺医少药的时代,他竟然能活下来不得不说生命力够强悍,当然这也让他损失一些智商,不然也不会跟在徐羡身后给众人添笑料。

另外他还有一个十分形象和贴切名字,麻瓜。如果他突然呲牙咧嘴跟你说,“砍掉你的脑袋”千万不要紧张,那只是他的口头禅,据说那也是他死去的父亲的口头禅。

并非真的要砍掉你的脑袋,他可能是在说“吃饭了吗”“我要回家了”“我要拉屎”等诸多的意思,如果他是拿着刀子跟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千万不要犹豫赶紧跑。

就是因着这个口头禅,之前众人之前上街卖冰棍都没敢带上他,不然徐羡是攒不了两百八十贯钱的。

“今天我不蛙跳了!”听徐羡这么说,众人的脸上颇多失望,九宝给阿宝削着竹子,头也不抬的道:“羡哥儿你就跳几圈让大家乐一乐吧,整天的闷在这柳河湾实在无聊透了。”

“你以为是在看耍猴呢。今天不跳了,咱们做点旁的,你们不是每年中元节和奉国军用柳枝子打架么,咱们今天也玩这个。”

猱子躺倒树杈上,“你这是想要反过来看我们的笑话啊!咱们不干!”其他人也纷纷表示不想参与。

徐羡解释道:“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来打我,你们谁要是用柳树枝子抽到我了,我就给他一个铜钱。”

“当真?”众熊孩子立刻来了精神。

“绝不失言!”

九宝道:“俺长这么大就见过这么奇怪的要求!”说着已经掰了一个根柳树枝在手里,其他人也是如此。

徐羡连连摆手道:“别着急!我想你们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咱们一对一……”

“兄弟冲啊!打他一下一个铜钱!”

“砍掉你的脑袋!”

啪的一声脆响,一支竹枝抽在阿良的肋下,徐羡转身拿起雪地上的铜钱道:“不好意思了,这钱你们怕是拿不走了!”

大魁怒道:“你这根本就不是军阵上的打法,哪有你这般躲躲闪闪最后偷偷摸摸的给人来上一下的。”

“我从来没说过用军阵上的打法,总之谁先打着对方谁就是赢家,照你那般打我怕是要输的倾家荡产了。”

四个月的时间,徐羡每天结束了练习之余便跟柳河湾熊孩子打上一架,从一开始的一对一,后来变成一对多,再到后来他们干脆把大魁和阿良找来,徐羡也能轻松的一对二。能有的这样的提升,徐羡付出了很多,四千两百多文钱,这意味着他被了抽了四千多下。

九宝失望道:“羡哥儿以后不要再找我们玩这个把戏了,挣不到钱不说光挨你的抽了。”

见陪练甩手不干了,徐羡连忙的安抚,“九宝莫要灰心,以后你可以和猱子、阿良、大魁四个合伙来打我一个人,打中一下我给你们再加两文钱。”

“真的?”

阿良一巴掌拍在九宝的脑袋上,“你不要脸我和大魁还要脸呢,四个打一个的事情我们干不出来。我就奇了怪了,你不是个读书人吗,什么时候这么能打了,究竟有有什么诀窍。”

“哪有什么诀窍,挨打多了自然就会打人了,不过真到了战阵上,我可未必是你们两个对手。”

大魁道:“这倒是真的,莫要以为你真的能打过我们了,到了战阵上那都是真刀真枪,不是柳条子竹枝子。俺得回家了,下午还得帮着大人杀猪哩,羡哥儿你家里可要猪肉吗,给你留一块肥的。”

“瘦的就行给我多留些,过年时你们各自去玩,到了初六记得来我家中喝酒。”

听说徐羡要做东请喝酒,众人欢欣不已各自散去。徐羡自己也有事情要做,回到家里带上礼物和小蚕一起赶往赵家,大腿还是要抱的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赵家已经隐隐的有了发迹的意思,不仅连本带息的还了老张的一贯钱,家里竟也是一天三顿了,还有肥膘子肉可以吃。

“少郎君来得巧,家里炖了肥膘子肉,赶紧的坐下来尝尝。”杜氏热情的招呼着徐羡,看她满嘴油光怕是吃了不少,难怪会有高血压。

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能同桌吃饭便算的上是一种情分,徐羡自然不会客气。“多亏的老夫人悉心教导,我家的小蚕针织女红长进不少,入冬的时候还给我做了两件棉袍,甚是合体,今日特来相谢,一些薄礼还请老夫人笑纳。”说着便让小蚕捧了两匹白叠布上去。

杜氏倒是没往身上揽功,只道:“老身就是有那十个指头,也没有那个眼力,都是二嫂教的好,老身就替二嫂收了。”

“小蚕说老夫人常与她说话,教了她不少的规矩道理,自然也是要谢过老夫人的。”

红宝儿一手夹着肥肉一手拿着蒸饼,两腮撑得土拨鼠一样,嘴里含混不清的道:“怎得不见你谢我,我可是教了小蚕好些个字呢,他现在都快能背千字文了。”

杜氏瞪了他一眼,“没规矩!少郎君莫要理他!”

“红宝儿是与我说笑哩,听说府上的二公子随军出征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徐羡没能见上赵匡胤,听说他在家待了没几日便回了军营,没多久契丹由河北入寇,朝廷便又派了郭威带兵出征,作为亲兵赵匡胤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忽然听得门外有人道,“二郎怕是回不来了!”

注1都的编制是五代才有的,最开始的数量不限,少则百十人多则一两万,到五代后期慢慢定型,百十人为标准,大概就是个连级单位。

第十六章 角斗

说话间就有一个汉子进了屋子,只见他身材甚是高大,面膛微红,一双浓眉,单只虎眼,腮宽嘴大,头戴一顶毡笠,穿一件土红色的军袄,脚踩马靴,手中握着一条黑亮亮的皮鞭,咋一看上颇有些凶悍,仔细再看便能发现他目光柔和嘴角带笑,实是个憨厚模样。

杜氏讶然道:“郎君今日放班这般早,二姐快去厨房给你爹盛饭。”

“不必了盛饭了,我在营里吃过了,官家的饭不吃白不吃。二姐给我收拾被褥,这几日我就住营里了。”

杜氏有些不悦,“从前郎君在宫中任职每逢过年便要值守,以为到了护圣军会好些,不曾想也是这样。”

“嘿嘿……夫人勿怪,我初到护圣军自然要多担待些,这不有不少人陪你过年吗。哟,羡哥儿也来了!”

徐羡连忙的起身拱手,“草民见过赵虞侯!”之前他是与赵弘殷见过一面的,他脸上的那个眼罩就是徐羡送的,两人相谈甚欢一见如故。

赵弘殷为人本分忠厚,脾气也相当的随和,在军伍上多年甚至没有沾染半分的兵匪气,是徐羡穿越以来遇到的最好相处的人了。

不过赵弘殷有个毛病,喝多酒了行为就会变得失常,也不管什么对方男女老少拉过来就要拜把子,上次若不是杜氏拦得及时,徐羡已经是两个皇帝备胎的叔叔了。

“又不是在军伍上,你也不是军卒,哪那么多虚礼。”赵弘殷伸手拍拍徐羡的肩头,“坐下,坐下,接着吃!你好些时日可没到家里来了,可又做了什么挣钱的买卖?”

“那倒是没有,不过倒是筹划了一桩,准备开春着手,您要是有兴趣可以参上一股。”

徐羡话刚说完,耳边就听得一声暴喝,“奸商,莫要想骗我家钱财。”

不用看也知道说话的是赵家的二娘子了,估计是因为自己替他家出过汤药钱,又或是看在小蚕的面子上,现在她虽然不再对徐羡喊打喊杀了,可也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防贼一样。

“你这丫头跟客人怎么说话呢,赶紧的把被褥栓到马背上!”赵弘殷黑着脸轻声呵斥,“都是我把她宠坏了,羡哥儿莫要跟她一般见识,这副脾性真怕她日后嫁不出去。”

怎么会嫁不出去,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皇帝的妹子也不会愁嫁。徐羡不敢奢望这位未来的长公主能对自己满面春风,以后不找自己麻烦就成了。

“对了,刚才您进门时说,二公子回不来了是什么意思?”

杜氏也掩嘴道:“是啊!郎君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

贺氏也是一脸惊恐,“大人,莫不是二郎有什么不测!”

“莫要瞎想,我是说二郎今年过年回不来了,朝廷大军刚刚到了河北,辽国的兵马便撤走了,朝廷下旨任郭太尉为邺都留守兼任天雄军节度使防范辽国兵马。”

“吓死老身了,你倒是把话说全了。”杜氏说完继续低头吃肉。

徐羡闻言皱了皱眉,“虞侯不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吗?郭太尉身为顾命大臣又是总理军机的枢密使却被派驻到了藩镇,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

赵弘殷却道:“亲王驻守藩镇也是常有的,在这乱世里不合常理的事情多了。”

原本以为赵弘殷的政治觉悟低,谁知和他一起出门的时候,却将徐羡拉到一旁小声吩咐,“你一个小商贾切勿议论朝政,不然只会给你自己招祸。郭太尉驻守藩镇对他来说是好事,毕竟有兵权在手还有什么好怕的,二郎在他身边也会安全。”

只因着朝廷的严打行动,即便是到了新年城里也并没有多热闹,大约意识到自己先前下手太狠了,朝廷终于松了松勒在汴梁百姓脖颈上的绳索,到了来年四月市面渐渐的有了几分的人气。

徐羡终于在街市上找到了一家好位置的铺面离御街不远,店主人已经被巡街的禁军勒索破产,只好将这铺面卖了。

史弘肇不仅嗜杀而且贪财,看上商人何福音几十万贯家财,便收买何家仆役诬告主人,杀人夺产还占人妻女。

上梁不正下梁歪,兵大爷们自然有学有样,城里的商户便是倒了霉,今天一拨明天一拨,就是财神爷也扛不住,为此关门破产的不在少数。

徐羡算是捡了个便宜,相当于后世二环以内带后院的二层小楼,只花了一百五十贯便到手了,想到日后繁华的东京汴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便难掩心中得意。

阿宝吃了一个冬天的窝窝头,整个熊都瘦了,见街面上有卖春笋的就买了一些给它尝鲜顺便又买些麦芽糖带给小蚕。徐羡用下摆包着东西快步往家里赶,刚刚一入柳河湾,就见前方有士卒骑着健马出来,便站到路边给他们让路。

谁知三个骑手却在徐羡身前停了下来,耳边有一个令人憎恶的声音揶揄道:“这不是书呆子吗,听说你最近在弃文从武了,莫不是要找我寻仇。”

扭头一看可不是正是虎头,对这个人徐羡心中自然憎恶,可也不愿意与他再起无谓冲突,丢下一个白眼转身就走。

虎头却不罢休掉转码头追了上来,一鞭子抽在徐羡的下摆上,竹笋和麦芽糖掉了一地,这熟悉的场景仿佛那日的再现,极度的羞耻感再次袭上心头,不由得扭过头恶狠狠的瞪着他。

虎头骂道:“呆子竟还敢瞪老子!”说着又把鞭子朝着徐羡抽了过来。

徐羡眼疾手快伸手抓住鞭梢,用力一拉便将鞭子夺了过去,虎头不敢置信的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不等他反应一道黑影在眼前闪过,直抽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呆子是你自己找死!”虎头说着便抽出横刀,一夹马腹便向徐羡杀来。

徐羡哧溜蹿到临近的院墙上,“慢着!”

虎头已是气急败坏,“今天你就是钻老子裤裆,也不会饶了你。”

“你身下有健马手中有刀刃而我却手无寸铁,早就听说你勇武不凡,难道就不敢跟我堂堂正正的比上一场。”

后面半句徐羡是冲着虎头的两个同袍说的,他若是不答应以后在军中没什么脸面了,虎头闻言一副玩味儿的神情,“好,老子岂会怕和你一个书呆子公平较量。”

“又有一事,你是军伍上的人一时兴起杀个百姓,未必会受惩处,可我若是杀你那便是真的麻烦了,不如你我签个生死契约,再让柳河湾的邻居做个证家如何。”

虎头嗤笑一声,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什么?你说能杀了老子!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徐羡面露讥讽道:“怎得不敢了吗?”

“老子会怕你!签就签老子就让你死个心甘情愿,你们两个骑马转一圈,把柳河湾的人都叫出来,老子今天让大家伙瞧瞧这呆子是怎么死的。”

徐羡又道:“麻烦两位到我家里说一声,把我兵刃拿来!”

徐羡是柳河湾出名的呆子,即便突然开了窍还做起了买卖,也不妨有人在背后习惯性的叫他一声呆子。

虎头则是柳河湾出名的凶顽,自幼便是惹猫逗狗烧屋顶,大了更是了不得十四五岁便杀过人,从军打仗也是勇猛,从大头兵升迁到队正都是实打实的军功。

傻狍子与恶狼的角斗光这话题便能引起热议,场面应该也极具看点,柳河湾的男女老少呼啦啦都出来,抱着孩子的妇人,住着拐棍的老太,当然也少不了熊孩子,柳河湾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

老张一瘸一拐过来道:“羡哥儿,你当真要和虎头私斗?”

“张叔不是我想不想,是虎头他不会放过我,既然张叔来了就给我俩做个证家。”

虎头也道:“这呆子说怕杀了俺受官府追究非要签个生死契约,你说好笑不好笑。张叔麻烦给立个生死契约,让他死个明白。”

老张叹了口气便没在说啥,这种事情在军中司空见惯,甚至连字面上的契约都不用。老张当下找了纸笔歪歪扭扭的写了一张生死契约,自己按了手印,又让徐羡和虎头各自按了。

老张在人群里看了一圈,拿着生死契约到了一个抱着孩子眼眶乌青的年轻妇人跟前,“王家娘子,这是你家男人签的生死契,生死有命,他要是被羡哥儿杀了,你家不得追究。”妇人只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老张又在人群里看了一圈,“小蚕人呢?”

说话间就见刘婶拉着小蚕气喘吁吁的分开人群,小蚕已是泪眼汪汪,“哥哥你莫要跟人打架,你死了我怎么办!”

老张却残忍的把生死契放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是你义兄签的生死契,生死有命,他要是被虎头杀了,你家不得追究。”

小蚕没有那位王家娘子的坚强,闻言两眼一翻便昏了过去,徐羡走过去从她怀里拿过麻布包裹的短剑,对刘婶儿道:“麻烦刘婶把小蚕带回家,我要是死了请您多多照顾她,家里的宅子和财货就给她做嫁妆,以后给她寻个好人家。”

刘婶气道:“你这人从前虽呆可也知道死活,眼前伶俐了反倒是不怕死了,俺也不知道说啥,明年中元节一定给你多烧纸钱。”她说完就扶着小蚕转身离开。

九宝走到徐羡的面前拍着胸脯道:“我就是个好人,你放心我家不会亏待小蚕的。”

阿良过来拍拍徐羡的肩膀,“一路走好!”

大魁道:“你欠俺的柴钱就不要了。”

猱子哀声叹气,“明年怕是吃不上冰棍了。”

小伙伴一个个的过来,都是一副告别的架势,就连麻瓜也向徐羡送上最美好的祝福,“砍掉你的脑袋!”

“赶紧的,别他娘的唠叨个没玩,老子这就送你去见阎王爷。”虎头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里的横刀。

围观的众人见状立刻让开好大的片空地,徐羡道:“别急,且等我脱了衣服。”他说这便已是退去了外衫,只见手臂、两腿和腰腹上都绑着什么东西。

徐羡解开腰间的绑带,将那东西扔在地上,落地声音沉闷似是十分沉重,带徐羡全部解下,大魁伸手拢到一起掂了掂,“这得有三十斤,老天爷这里头竟是放得铁条,他竟是不觉得沉,平时看着跟没事人一样!”

虎头闻言脸色微微的一变,“没看出来瘦了吧唧,竟还有几分力气。”

“哦,我很瘦吗?”徐羡说着已是将小衣退了下来,他确实不怎么强壮,没有虎头那样的大块头,可是举手投足间都能看到肉皮下面翻滚的肌肉,这是他八个多月锻炼的成果。

取掉短剑上的麻布,握住剑柄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倒不是什么人剑合一的感应。这半年多来,他拿着短剑切菜、劈柴、烧火,甚至拿来当餐具吃饭,只差没拿来当竹筹了。但凡在家徐羡便将它无时无刻拿在手里,犹如手臂的延伸,可说得上是如臂使指。

徐羡右手持剑左手勾勾指头,“来吧,沙雕!”

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虎头也猜得出来不是什么好话怒吼一声,“老子杀了你!”话未说完已经冲了过去,手里的横刀直劈徐羡的脑袋。

谁知徐羡并未持剑与他对战,身子一晃便让虎头扑了个空,一击不中的虎头扭头再砍,一连几下都未击中。

他有些不明白了,徐羡明明就在跟前并未跑远,却是砍不到他,吼道:“你有种莫要躲闪,有本事就跟我真刀真枪的打上一场。”

徐羡讥讽道:“你咋不说让我自己割了脑袋给送过去。”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虎头已是恼羞成怒,脸上涨得通红,怒吼一声又杀了过来,手中横刀一阵猛砍,嗤啦一声差点把徐羡的裤腰划开,众目睽睽之下露着半拉屁股好不难看。

徐羡心中却是不慌,知道到了自己出手的时候了。虽然虎头之前招式简单却有章法,盛怒之下胡乱挥刀,杀伤范围虽然大了,可是露出的破绽也大了,他瞧准机会直刺虎头心窝,虎头大惊连忙收刀砍向徐羡,可是招式已老。

剑尖入肉一分,徐羡便闪身躲开,剑刃顺势在虎头的胸口留下一个三寸长的口子,猛退几步道:“虎头你输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

说话的不是虎头,而是周围的看客,倒不是在否认徐羡的胜利,而是觉得不可思议。

虎头是战阵上的老手,自然知道刚才若不是徐羡留手,他现在已是被捅穿了心窝,此刻一脸的羞愤和不解,“咋会这样!”

徐羡冷笑道:“这太正常了,你看着精壮,可是常年骑马已是有些罗圈腿,平常看不出什么,可是在我看来就像是只笨鸭子,若非打一开始就想留你一命,一个照面便将你杀了!”

“羡哥儿真是仁义!”周围的人纷纷竖起大拇指。

“老子会稀罕你饶命,再来比过!”

老张大声斥道:“虎头你已是输了,输了不认输才是丢人,更何况羡哥儿还饶你一命!”

羞愤交加的虎头哪里听得住劝,再次挥刀砍来,徐羡这次没有躲闪持剑迎上动作迅如猎豹,当利刃刺入虎头的胸口时,他手里的横刀和徐羡的脖颈尚留着半尺。

徐羡手上再一用力,短剑至没入剑柄,用力一搅血水混着破碎的脏器从虎头的嘴里涌了出来,徐羡闪亮的双眼之中满满复仇的快感……

第十七章 人情

“羡哥儿,明天我就跟你一起去柳树林一起习武,记得要把真本事传给俺!”

“羡哥儿,你可愿意收弟子吗?束脩我没有,可是端茶倒水铺床叠被的我都能干!”

……

一只瘟鸡突然啄死了一条恶犬,而且看起来十分的轻松,这个结果太令人震惊,熊孩子们都快疯了,若是自己也有这样的好本事,日后到了军伍上想出头岂不是容易很多。

老张呵斥道:“都赶紧的闪开!羡哥儿第一次杀了人心里肯定不得劲,让他回家里歇歇。羡哥儿,记得备上二十贯钱做烧埋钱。”

徐羡点了点头,看向虎头的尸体心中略有些不忍,倒不是后悔杀了虎头,实是同情他的婆娘和孩子,那个女人就跪在虎头的身边,虽然目中带泪可是没有多少的悲伤。

老张又对虎头的两个同袍道:“两位兄弟回到营里把事情务必与上官说个清楚,这种事情军伍里你们都见得多了,算不得什么大事。改日到俺老张家里喝酒,少不得你们的好处。”

两人点点头倒也没说什么,带上那匹空马便回了营,徐羡心中稍缓,真怕那两个军卒纠缠不清。他回到家里时小蚕已是醒了,抱着徐羡好一阵痛哭。

刘婶儿唠唠叨叨说虎头难得心软饶了徐羡一命,徐羡告诉她是自己将虎头杀了她还不信,直到看见那染血的短剑才眼珠子一番晕了过去。

傍晚的时候老张来家里取了二十贯钱,出门时对徐羡道:“你小子真坏!杀了还要旁人说你一声仁义,虎头死了却要背人戳脊梁骨,你小子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饶过他。”

“张叔目光如炬,他上次要杀我,我心中着实恨他。可若是真上来就将他给杀了,怕是日后在这柳河湾呆不下去了,我倒是能搬到别处谋生,可是见不到张叔啦!”

“嘿嘿……信你才怪,不过你这手段倒真是了得,有时间多多调教俺家九宝。”

徐羡原本以为决斗杀人的事情就这般平静的过去了,谁知道翌日天色将明时,有人轻敲院门,从门缝一看竟是赵弘殷,他连忙的打开,“虞侯,您怎么来了?”

赵弘殷阴沉着脸关上门,压着声音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杀禁军士卒。”

“没想到这事虞侯也知道了。”

“我怎么会不知,那人是我军中的队正,昨夜听到他们禀告还不相信,真没看来你竟有手段赢了军中的好手。”

“是他先要杀我,迫不得已才与他私斗的。”

赵弘殷摆摆手道:“且不管你是不是被迫,既是杀了人为何还不逃走。”

“我与他私斗不假,可是签过生死契约的,官府不会追究吧。”

“说什么傻话,军卒之间私斗是生是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根本就用不着那东西。可你不是军卒,你杀的人还是个军官,这便麻烦了。

原本这事在我这里也能压下来,可是因着朝廷整饬治安,坊间告密成风军中也一样,没事也能生出事来,更何况你实实在在的杀了个人。”

听赵弘殷说的如此严肃,徐羡心中也有些慌了,“那该如何是好!”

“还能怎么办!赶紧收拾细软逃走,没个三五年内不要再回来,你若是带着小蚕不方便,可以把她安顿在我家里。”

没想到事情如此的严重,徐羡当下就把小蚕叫醒,让她带上阿宝跟着赵弘殷回家,自己则是到厨房里面将灶台下面的银钱取出,一股脑塞进包袱里背在肩上。

刚要出门就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接着院门就被踹开,只见一群如狼似虎的军卒冲了进来,其中一个指着徐羡道:“就是这小子杀了上官!”

正是昨日见到的跟虎头一起的其中一人,不用说便是他告的密,还真让赵弘殷给猜着了。

不等徐羡有任何的反应,他已是被按倒在地五花大绑,身上的包袱短剑都拿了去,“他娘的,这小子钱财还不少哩!”

“我就是说这小子有钱,昨天就陪了王队正家里二十贯的烧埋钱,这包袱里头不下百贯,得有我一份吧。”

他娘的,果然是见财起意,老张你害死我了!

“自是少不了你的,把他带回军衙等太师下了朝过一下堂便砍了。”

没有当场被砍脑袋,总算是还有申诉的机会,他被带到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司扔到了大唐前的空地上,这里已是有好几个和他一样五花大绑的难兄难弟,估计也是都是等着过堂的。

整整一个时辰,日上三杆,方有一个面貌凶恶的身穿紫袍大汉步入正堂,徐羡心中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还好那个生死契约一直自己怀里没有被搜了去。

史弘肇在宽大的长案后面坐定,便有人捧上一摞厚事关军务的奏章,因着郭威去了邺都,枢密院的事务实际上是由他和宰相杨邠共同打理。

两个军卒押了人犯到了堂中,书吏翻着案卷禀告道:“此人名叫王二,偷了邻居一只鸡被邻居告发,在他家里还找到好些鸡毛和鸡骨头。”

地上那人哭喊道:“草民冤枉啊,那鸡是草民在市上买的,是邻居诬告草民……”

史弘肇看翻着奏章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忽然见他伸出手来,食指和拇指必成圆圈翘起另外的三根手指。

堂外的徐羡瞧得清楚,心道:“这是个什么意思?欧了?难不成也是穿越过来的?”

书吏立刻转身吩咐道:“拉出去砍了!”

当下就有士卒将那人拉出大堂到了墙根一刀结果了,堂外的徐羡瞠目结舌,还有这样的审案的?

殊不知史弘肇夙兴夜寐操劳国事,审案太多以至于懒得说话便拿手势代替,伸三个手指头便是砍头的意思。

接着军卒又押了一个书生上堂,书吏抱着案卷念道:“此人卢方,与友人妻子tj被捉奸在床。”

史弘肇难得开口,“嘿嘿……偷人也是偷!这些读书人表面上仁义道德背地里男盗女娼,实是不堪。”

书生大声求饶,“太师饶命,晚生的兄长是礼部员外郎,求太师饶晚生一命。”

“你亲爹是礼部尚书也没用,砍了!再把他卷宗写在木牌,挂在他家大门边上。”

书生闻言当场就昏死了过去,可也没躲过伸头一刀,倒是免了好些痛苦。

接着又有一人被拉到大堂上,有前面两个例子,此人早已是吓得体如筛糠,上来就哭求道:“太师小人是教坊的伶人,还给皇上唱过戏,皇上喜欢小人还收小人做了义子,求太师看在皇上的面子,饶小人一回。”

“皇上收的义子多了,不差这一个,拉出去腰斩。”

堂外的徐羡已是面如土色,连皇帝的面子都不好使,这下子真的要完了!

人都砍了,史弘肇这才问道:“刚才那伶人究竟犯了何事?”

书吏笑着解释:“这伶人是个兔爷,趁着睡觉时竟把同屋的伶人给……‘分桃’了!”

史弘肇一脸的厌恶,“整日里都是这些烂人,杀也是杀不干净。还有几个,杀完了本官还要处理军务。”

“门外还有一个,不过没有卷宗。”

一个军校上前解释道:“门外那人是下官刚刚抓来的,他与护圣军一个休沐的队正私斗,并将他杀了。对了,这还是个读书人。”

史弘肇闻言蹭的站了了起来,拍着桌子怒吼道:“读书人敢杀军卒,真是反了天了,剁碎了喂狗!”

这个时候还没有凌迟,腰斩便算是最残酷的刑罚了,可见史弘肇当真是恨透了这个杀军卒的读书人。

忽听见堂外有人高声的喊道:“草民是郭太尉的亲兵,请太师明鉴。”

已经重新坐下的史弘肇闻言忙道:“刚才他说自己是郭文仲的亲兵,怎么回事!”

旁边的军校一脸尴尬,“下官也不甚清楚,听人告密便将他抓来了。”

“真是个糊涂蛋,赶紧提上来本官问问。”

接着就有士卒将一个五花大绑的少年郎扔到了大堂上,史弘肇摸爬滚打一辈子,一个人是不是军卒,他一眼就能瞧出来,当下就怒斥道:“好大胆子,你根本不是军卒,竟然蒙骗本官!”

“草民真的是郭太尉的亲兵,前些时候草民在汴河边上习武,正碰上微服的郭太尉,太尉欣赏草民武艺,便赏了草民一枚玉佩,让草民再长两岁便入伍从军到他帐下做亲兵,虽然还未正式参军,可是心里已经把自己当作军中的一份子。”

听徐羡这说史弘肇已是信了两分,因为郭威确实有这样的习惯,便道:“玉佩在哪儿?”

徐羡扫了一下身边的军校,“被这位长官搜去做了证据。”

“是下官拿去做了证据,这玉佩上有受害人的血迹。”那军校说着便取出玉佩交给史弘肇。

史弘肇看了看,“是有些眼熟,拿去郭太尉府上让郭夫人辨上一辨。”

听史弘肇这么说,徐羡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回肚里,心道郭威和史弘肇关系当真不一般

,皇帝的干儿子二话不说就给砍了,郭威一个未正式入职的亲兵竟有耐心去求证。

郭威和史弘肇不仅仅是政治上的盟友,两人在刘知远手下共事多年还是同袍、好友,史弘肇性格暴躁强势,和另外两位政治盟友也难免有职权上的纷争,独独和性格随和谨慎的郭威没有,加之两个同是武人,自然有更多的共同话题,交情非同一般。

自那军校去了郭府,史弘肇闷声不响的处理军务,估计在徐羡的话在未证实之前不想白费唇舌。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军校便回来了禀告道:“郭夫人已是辨过了,说确实是郭太尉的东西,不过去年的时候送人了。”

史弘肇这才重新的抬起头来看向徐羡,“你当真是个读书人。”

“从前是的,不过草民已经弃文从武了。文人无用,要么迂腐不堪要么奸猾狡诈,除了会写点似是而非的文章,便会只会拍令人作呕的马屁了,在这乱世里能建功立业的自当是战阵杀敌的武人了。”

史弘肇哈哈的大笑起来,“合老夫的胃口,难怪郭文仲欣赏你,既是他的人那也就是我的人,松绑吧。”

军校给徐羡解了绳子,徐羡学着武人的样子单膝拜道:“多谢太师不杀之恩,日后必结草衔环以报。”

“看着也不壮实,竟能杀得了一个队正,想必武艺不会差了。郭文仲慧眼识珠本官也是求才若渴,却不好直接挖他的墙角,他若是日后把你忘了就到本官这里来。”

徐羡又是一番千恩万谢,史弘肇便将他放了,军校将徐羡送到门外道:“你这小子当真够蠢,太师瞧得上你竟不趁机投到他麾下。这个玉佩还给你,至于那些银钱就算了,不管是太尉还是太师都不是吝啬小气的人,以后亏待不了你的。”

徐羡长出一口气,伸手摸摸颈项间的冷汗,心道:“老郭的人情欠大了。”(写的少了,凌晨还有)

第十八章 杀心

马行街和御街东西交错,街面上多是客栈酒楼供往来客商歇脚吃饭,乱世里百业萧条,生意大多不好,可是街口新开的长乐楼却是个例外,虽不算多么的热闹兴旺,可一到饭点总有客人,只因着这家的菜色与众不同。

有人说好吃,也有人说油腻,不管如何总是图个新鲜。一个断腿汉子坐在门前迎客,只要有人来了,便笑着拱手招呼,接着就会有伙计跑过来,引着客人进门落座。

酒楼虽然不大,可是伙计小二却是不少,别看平常只有七八个,可是三不五时的就要换上几个,若不是每天来连个脸熟都混不了。

有的伙计魁梧健硕,见了街上的行人就哈哈大笑,“哈哈……来了!”千万不要搭话,只要开口一定把你拉进去,不点上两个菜是不出来的。

还有个又干又瘦,你不仔细瞧还以为是个猴子,人还十分的猥琐,听他尖着嗓子说上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是宫里的宦官。尤其是碰到那个大头麻脸的,一开口便要吓死个人。

千万不要以为坐下就能安生了,一定要看清楚上菜的是不是一个楞头楞脑的小子,如果他满嘴油光的话,一定是偷吃你的菜。

结账的时候务必要找年轻的掌柜,只因着他算账清楚,时常还会给便宜一两个铜钱,若是碰上他哪天心情好,还会送你一张免费的餐劵,只要不超过二十文便不会收钱。

若是见了一头憨憨的花猪可怜巴巴的望着你,记得不要投食,不然掌柜的一定会跟你急眼。

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点身家,被那个该死的军校抢了去,到了夏天的时候跟老张借十贯钱本钱又重新做了冰棍的买卖,可是三个月下来去掉众人工钱、老张的利息竟没剩下多少,只怪朝廷出手太狠,好些有钱人都变成了穷光蛋。

总不能坐吃山空,也不好弄太引人注目的创意,在传统的餐饮生意上做点小花样,还是能经营的下去的,炒菜在这个以蒸煮烤炸为主要烹饪方式的时代还是新鲜的,至少是能拢得住一批食客。

让徐羡没想到的最受欢迎的食物竟然是臭豆腐,至于他为什么会做,因为后世的家里就是卖臭豆腐的祖传的手艺。来店里的客人,不管吃不吃炒菜都要叫上两串,尝尝这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的臭豆腐。

九宝端着盘子从厨房里面出来,偷偷摸摸的捏了块肉就塞进嘴里,徐羡伸手在他身上戳了戳,“把嘴擦干净,别让客人看见了。对了,你跟刘婶说是肉丝不是肉块。”有这样的员工,徐羡想挣大钱不容易。

九宝把肉吞进肚里,“刘婶切的够细了,她从前炖个猪腿也就是切三块。你就莫要管我了,你的阿娇小娘子又来找你了,还不快去招呼。”

抬头看向店门就见一个胖墩墩的小姑娘跟老张说话,徐羡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年头胖墩儿可不多,大家伙都吃不饱,更不用说营养过剩了。

不过这位小娘子是有做胖墩儿的本钱,错对门偌大的银楼就是她家的,这样的银楼在开封城里不只一处,据说洛阳还有分店,他老子还认了奉国军的右厢都指挥使做干爹。

可能是石敬瑭开了坏头,这年头认干爹的风气颇重,倒也不必太当真,纯粹的利益关系,那些个有权势的要是没几个干儿子都不好意思出门。

胖丫头算是有钱有势了,却没有什么有钱人家大小姐的脾气,关键是出手还大方,光顾长乐楼从来都是一贯钱打底。有这样的一群伙计厨子长乐楼还在盈利,这位阿娇小娘子出力甚多。

让人头大的是,这位小娘子面对徐羡的时候总是一副娇羞模样,是傻子都看得出来她在撩徐羡。

这样一个有身家有分量的富家千金投怀送抱,小伙伴们对徐羡羡慕不已,众人常以此拿他开涮。

徐羡却是吃不了这块送上门的肥肉,倒不是嫌她胖,主要是她只有十二三岁,虽是已经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可在徐羡看来不过是个小学生,心里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见她又来,徐羡刚要闪人就听见老张道:“羡哥儿,阿娇小娘子来了,还不快接客!”

老张脸上笑得很贱,像极了青楼的老鸨子,徐羡只好上前卖笑,招呼道:“阿娇小娘子又来了,九宝赶紧领阿娇小娘子到楼上包间,先弄三十串臭豆腐,记得送一盘密制的茱萸酱。”

阿娇臊眉耷眼的走过来,“徐掌柜莫要让九宝忙活了,今天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有东西送给你。”

她说着就递过来一个帕子,“这帕子是我亲自做的,上面鸳鸯也是我绣的。”

老天爷!这他娘的就算是表白了,徐羡真想把接帕子的那只手给剁了,忽然感觉腰间一紧,一只胖手已经抓住郭威给阿宝的那块玉佩,阿娇娇羞道:“这个就当回礼了!”

“不行!这个不能送你!”徐羡连忙的把玉佩抢过来,“要不送你一串臭豆腐吧。”

“哎呀,你还摸人家的手!你真坏!”

看着阿娇掩面而去的娇羞模样,和半屋子客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徐羡真想拿块臭豆腐撞死……

已是入了冬,马上就要到年根,地方上的贡品已是送来,一箱一箱的占了半个后殿。宦官挨个的给刘承祐打开,只见其中有金银珠玉,有丝绸布帛,也有貂皮鹿茸,各色各样。

刘承祐从软榻上起身,伸出苍白的双手在火盆烤了烤,从一个小木箱子里抓过冰凉的珍珠,“这是胶州送来的珠子吗?怎得不及往年的好了,数量也不多。”

掌管宫中事务的宣徽使低头垂首,“这个微臣也不清楚,送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八成是今年年景不好。”

“朕不管,立刻给胶州传旨,明年是太后的五十整寿,务必要弄十颗蛋黄大小的珠子为太后庆生。”

宣徽使一脸的为难,“这样的珠子可遇不可求,弄十颗怕是不易。”

李业骂道:“太后乃是国母,十年才逢一次大寿,竟连十个像样的珠子都凑不出来,你若是不能尽心,这宣徽使就让老子来当。”

后门突然窜进一个人来,乃是常和皇帝一起狎戏的翰林茶酒使兼鞍辔库使郭允明,给刘承祐见礼之后,看着宣徽使冷笑道:“国舅怕是误会了陈院长,他办事可是尽心的很,可惜不是为陛下尽心!”

刘承祐问道:“你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郭允明从袖子里面取出一张纸条来递给刘承祐,原来他明面上是茶酒使、鞍辔库使,实则是刘承祐的特务头子,手下有不少的眼线暗地里监视朝中文武。

刘承祐只扫了一眼,苍白英俊的面孔就变得通红,“杨邠老狗欺朕太甚!”一抬脚就将宣徽使踹了四仰八叉。

李业不知道外甥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忙问道:“陛下究竟是什么事,何至于动这么大的肝火!”

“宣徽院竟然和杨邠老狗合起伙来骗朕,将好的贡品昧下,只剩些破烂打发朕!”

宣徽使俯身叩首道:“陛下冤枉微臣了,东西确实是杨相国派人送来的,可当真不知道他昧贡品!”

“哼哼……杨邠平常给朕送了不少的财物说旁人的行贿,还教训朕要节俭。朕虽然恨他专权,可心里也敬他三分,没想到背地里竟是个男盗女娼货色……”刘承祐越说越怒,苍白的脸上青筋暴跳,拿起装珍珠的盒子狠狠砸在宣徽使的脑袋上。

宣徽使闷哼一声便倒地不起,闪亮珍珠落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响个不停。刘承祐攥着拳头,长长的指甲嵌入肉里,“朕一天都不能忍了,把苏逢吉找来,朕要问问他布置的怎么样了!”

第十九章 忠诚

刘承祐对几个大权独揽的顾命大臣不满多时,早就起了杀心,并且已经着手谋划。

第一件事便是以防御契丹之名将郭威调出京城,郭威率军平叛一路撒钱,平叛过程伤亡又少,加之他为人随和常和士卒打成一片,在军中威望极高,就连史弘肇这个禁军头子也比不上。

禁军只有少数是随着刘知远起兵的河东军,绝大多数都是梁唐晋三朝留下来的,向来都是随风倒。郭威本就是掌管军机的枢密使,在禁军有如此威望那可不行,不惜让他手握藩镇兵权也要将他撵出去。

第二件事便是搞臭史弘肇,他要整饬京中治安,苏逢吉便帮着他整饬,开封府和刑部抓了人都要送给史弘肇处理,史弘肇也没让苏逢吉失望对于嫌犯极度残酷,只不到一年时间他便成了汴梁官民眼中的杀人魔鬼,他若死了岂不是人人称贺更显皇帝英明。

“如今郭威不在京中,史弘肇的名声也早就臭大街了,至于杨邠和王章两个虽然权大,可手里没兵,翻不出什么浪花来。陛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如早早动手。”

苏逢吉不断的怂恿者刘承祐,眼中满满的欲望,其实他心中比刘承祐还着急,若是另外的四位顾命大臣都被诛杀,那他将是大权独揽。

这几年他和刘承祐一样受够了几个权臣气,苏逢吉本就心胸狭隘早已恨透了他们,报复之心一点不比刘承祐小。

刘承祐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明日早朝便动手,到时候让阎晋卿和聂文进带人诛杀三逆,郭允明你和舅舅两个出宫诛杀三逆的家眷。”

李业道:“这三家好说,可是郭威的家眷要不要一同杀了。”

刘承祐不由得皱起眉,杀了郭威的家眷,远在邺都的郭威闻讯一定会起兵造反,早知道不如当初把他留在京中,这下可犯了难。

苏逢吉谏道:“不如陛下秘密遣使急往邺都,密旨河北众将许以高官显爵金银钱财让他们诛杀郭威,待郭威死讯传来再杀其家眷也不迟。”

在苏逢吉眼中,这些丘八就是贪财的粗鄙之人,只要有钱什么都肯做,以高官厚禄收买并不难。他这是典型的文人思维,甚至是和史弘肇一样的偏激的职业歧视。

但凡这殿中有一个军伍里摸爬久了的人都会反对,可惜这里没有,还纷纷的为这个馊主意叫绝称赞。

刘承祐道:“且让开封府尹刘铢盯好了郭威的家眷,莫要让他们跑了。”

众人商议完毕,刘承祐又让人找了内客省使阎晋卿过来,内客省使听着像是个宦官头头,其实是宫中武官,掌管部分宫中侍卫。

内客省使阎晋卿,原本是刘知远的在河东时的亲卫,后来刘知远称帝他便在宫中任职,官儿虽然不大可却是皇帝心腹。前年三镇叛乱,刘承祐曾派阎晋卿一起随军出征,为的就是监视郭威。

阎晋卿为人太过严肃,不似李业、郭允明这样的心腹常与刘承祐狎戏,可是在刘承祐的心里是十分信得过他的,毕竟是先帝在时就十分信重他。

刘承祐当下便自己剿灭权臣的计划与阎晋卿一一道明,并让他承担最重要的环节。阎晋卿闻言整个脸都变了色,“万万不可,请陛下速速收回成命。”

在心腹面前刘承祐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杨邠、史弘肇专权不法,更处处钳制朕,将朕当小孩子愚弄,朕恶其久已,不杀不足以平心头之恨!”

阎晋卿沉吟一下劝道:“他们专权之事确实是有的,微臣也不替他们辩驳。可是您的江山可也是他们保着的呀,若是将他们杀了谁来压制那些骄兵悍将。”

阎晋卿不愧是在刘知远身边呆过的,一眼便能看透事情的本质,这四位顾命大臣位高权重,可也因此能才能压制住那些不安份的势力。何况这四位顾命大臣是刘知远在河东时候的旧班底,忠心不是后来的降臣能比的。

杨邠握着人事权,王章攥着财政权,两人虽然权大可都是文官,史弘肇虽然有兵权可是他的性格问题不可能篡位称帝。

郭威原本是最有可能的,估计刘知远也看到这点,虽然让他执掌枢密院却不给他兵权,若不是刘承祐将他打发到地方上任节度使,郭威也没有造反的本钱。

如果这样的按部就班的下过下去,后汉的国祚也许会长一些,把这些人都熬死了,权利自然是他刘承祐的。

“朕就不信,高官厚禄换不来忠心,等收拾了他们朕定委任你要职。莫要多言了,下去准备就是。”

阎晋卿知道自己再劝的话刘承祐可能就不信任自己了,反而很可能杀了自己以防泄密,便只好应下,到宫中挑选忠诚善战的侍卫。

可他心中却是万分的不安,刘承祐这么胡来只会葬送后汉的江山,待放了衙他站在路口犹豫了半晌还是往史弘肇的府邸走去。

没错,他是想向去史弘肇告密,可是在他的心里对刘承祐又是忠心的,或者说他对刘知远是忠心的,他不想老主人好不容易开拓的江山,被不知道轻重的新主人葬送在手里。

他相信史弘肇和他自己一样忠心刘知远,忠心这新建只有四年的帝国,他希望史弘肇能够阻止这场政变,可是在心里又怕性格酷烈暴躁的史弘肇盛怒之下带兵入宫将刘承祐砍了。

若是郭威在京中便好了,阎晋卿同样不怀疑郭威的忠心,相信以郭威的多谋一定能将政变圆满的化解了,可偏偏他又不在。

不知何时已是到了史府的大门前,守门的士卒认得阎晋卿,招呼道:“这不是阎大使吗?看您这愁容满面的,莫不是有什么事情找俺家太师。”

“呵呵……是有些小事想找史太师,麻烦兄弟给通传一下。”

“太师刚刚放衙,你稍等!”那军卒应了一声便转身进了门,阎晋卿心中突然后悔起来,要是史弘肇真的暴怒兵变,自己又如何对得起先帝。

正踌躇时就见那军卒回来了,“抱歉了,俺家太师身体有些不适,说是不能见你了,有什么事明日宫里见了面再说。”

“那就明天再说。”阎晋卿的心放回到肚里,立刻转身快步离去心道:“这是天意,那就听天由命吧!”

那守门的军卒揉了揉脸颊道:“真是倒霉,谁能想到太师会在书房玩女人!”

(凌晨还有)

第二十章 乾佑之变

刘承祐原本诛杀权臣的心还是很坚定的,可是被阎晋卿一番劝说,心中也是踌躇不已,要是这些个权臣都不在了,李业、郭允明这样的是否真的能压得住那些骄兵悍将还真不好说。

大冬天的刘承祐心中燥得像是着了一团火,一连灌了两碗茶都是没用,眼瞧着天都黑了想必已是布置的差不多,现在若是撤回来岂不是被人耻笑。

小孩子在无助的时候总是爱叫妈妈,刘承祐这个心智不熟的皇帝跟小孩子无异,彷徨无助的时候立刻就想起了自己的老娘,当下就离了前殿赶往后宫。

刘承祐的老娘李氏,其实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女人,而且在后世的名声非常大,不过仅限于戏曲爱好者。

看过前篇的人都知道朱温有一段美好传奇的爱情故事,殊不知另外一个五代开国皇帝刘知远也有一段美好的爱情,为后世人津津乐道。

《井台会》《磨房会》《红袍记》这些戏曲中的女主李三娘便是刘承祐的老娘了,曲目大多讲得是刘知远和李三娘的爱情故事。

不过这些戏曲的内容多半是戏说,是后人以刘知远夫妇为原型瞎编排的。夫妻二人爱情虽不如戏曲中那般美好,但也十分恩爱。

可惜刘知远早早的死了,贴心忠厚的长子也死了,只留下李氏一人在这高冷的深宫中寂寞度日。

一副铠甲摆在矮榻上,闪亮胸甲上满满的伤痕,这是刘知远称帝前常穿的战袍,把脸贴在冰冷甲叶子上,依稀能闻得见熟悉的体味儿,只是斯人已逝,想到这里李太后泪珠子便顺着眼角吧嗒吧嗒的落在甲叶子上。

“陛下……”

“出去,滚出去!朕有话与太后说!”

听到外间的声音,李太后连忙的起身,用衣袖擦干净眼泪,掀开帷帐走到殿中,就见刘承祐脚步匆匆的从殿门进来,有些埋怨问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这般着急,皇上可是好些时候没来看哀家了,你舅舅也来得少了。”

“朕忙于朝政疏忽的母后,请母后恕罪,等到了母后寿辰定好好给您操办。”

“母后不看重这些,有时间常来与母后说话就好。”见刘承祐面色微红,额间满是细密的汗珠,伸手用衣袖给他擦了擦,“都跑出汗来了也不怕着了风寒。”

刘承祐沉吟一下道:“母后可知道,杨邠昧了地方送来的贡品,给朕和母后的都是他挑剩下的破烂儿。”

李太后怔了怔,劝慰道:“那又如何,你只当是赏给他了吧。”

“母后和朕是天下最尊贵之人,却日日要受权奸欺辱,难道就真的甘心吗?”

李太后笑笑,“如今就是这样的世道,比起那些被权阉摆布残杀的唐朝的皇帝,哀家与皇上已是好的了。陛下还年轻,他们已经老了,没多少时日且由得他们风光几年就是。”

“可是朕已经等不及了!”

看着刘承祐咬牙切齿的模样,李太后揶揄道:“难不成我儿还能将他们给杀了不成了。”

见刘承祐迟迟不搭话,李太后的笑容便将在了脸上,“皇上真将他们给杀了?”

“还没有,不过朕已经谋划好了,明日便动手!”刘承祐脸上难掩得意,似是一个做了好事,等着老妈夸奖的小孩子。

李太后脸色骤变,“不能!请陛下即刻收手,没了他们我大汉江山危矣。”

“母后说什么话,这是我刘氏的江山,朕是皇帝整日受他们欺凌践踏才是国将不国。”

李太后口吻严厉了许多,“陛下,这江山是我刘氏的不假,可只凭着你父皇一人可打不下来,陛下也不可能凭着一己之力保住江山。他们都是先帝的元从旧部,先帝在时也是以手足代之,你若杀了他们,朝中文武又怎么看待陛下,以后还有谁会为陛下效力尽忠冲锋陷阵,江山便要亡在陛下的手中。”

“去干吧,老娘挺你!”是刘承祐到这里唯一想听的话,这可以让他心安的睡个好觉。

可是李太后似乎是所有人中最不支持他的,让他心中不由得光火,“你一个妇人懂什么,朕是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朕想做的就没有做不成的,就比如这人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皇位!”

李太后不由得瞠目结舌,怔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说什么!哀家早就觉得训儿死的蹊跷,可是你干的!”说着已是抬手给了刘承祐一巴掌。

刘承祐冷哼一声,“人已是死了,你打我又有何用。”

李太后痛心疾首的道:“只恨先帝不知你真面目,竟把皇位传给你这畜牲!”

“呵呵……母后以为先帝不知道?先帝打我可是比母后狠多了,可打完了还是得把皇位传给我,难不成传给跛子二哥吗?先帝死之前都还在教我怎么做皇帝,让我杀了杜重威、重用史弘肇、杨邠、防着郭威……”

“滚!哀家不想听!”

“那母后就早点安歇吧,明日便会有好消息!”刘承祐说完转身出门,凄厉的北风吹得他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飘荡不定,当真潇洒极了。

“好冷!”史弘肇下了马来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膝盖,嘴里骂道:“他娘的一到冬天就犯老毛病。”

周围的文武立刻上来一阵马屁,大概就是太师勤于国事犯了老寒腿也要来上朝云云,还有人殷勤献上几个偏方。

“要什么偏方,只你们这张嘴便已是将是太师的寒腿说好了。”一个模样精干的中年文官甩着袍袖笑着走了过来,乃是三司使王章也是顾命大臣之一。

“王计相!”百官纷纷见礼,王章也笑着拱手回礼,除了郭威之外王章算是五个顾命大臣里面最没有架子的,人缘很好。

“烂笔头难得来这么早!”史弘肇也是笑着打趣,几人共事多年亦交情很好,彼此之间常常说笑。

“没有老夫这个烂笔头,你手下的兵马怕是连军饷都发不出来!杨相公呢,还有来吗?”

说话间就有一辆马车行到宫门前,一个花甲老者下了马车,直接朝着史弘肇走了过来,百官忙躬身见礼,这人便是总理国政的宰相杨邠,虽是小吏出身可颇有官威气派。

天色未亮,宫门前的侍卫手里都拿着火把,史弘肇要了几个扔在地上很快就有一个小小的火堆,杨邠把手放在火头上揉搓着道:“今年的冬天真是冷!”

“可不是,我这老寒腿都犯了!只是不下雪,怕是明年又要春旱了,到时候你们两位便又有的忙了。”

杨邠笑笑,“老夫和仲卿忙总好过你忙,眼下官库里还是有些钱粮赈济灾民的。对了,昨日送你的东西可收到了,里面有好几根虎骨,专门给你留的。”

“收到了,多谢相爷惦记我这老寒腿。”

王章道:“下官也收到了,不过是不是有些多了?”

“不多,皇上还小,太后一个女人又能有多少用度。”

史弘肇道:“文仲的那一份可给他了?”

“怎么会少了他的,两成送到他的府上,剩下的全部送去邺都了,他那人出手大方在藩镇拉拢手下正是用钱的时候。”

“还是相公想得妥贴!”

三人聊了没多大会儿,宫门便吱吱呀呀的打开了,文武百官各分作两队鱼贯而入。往常都是郭威、史弘肇、杨邠和苏逢吉列在队首。郭威不在京中,今天苏逢吉不知为何也没有来,故而便是史杨王三人打头。

后汉的皇宫不大,入了宫门行不多远便是正殿崇元殿,史弘肇拾阶而上和另外两位顾命大臣同时迈入宫门,抬头却见刘承祐已经坐在了皇位上面,而苏逢吉就站在刘承祐的身侧,两人都是笑眯眯的看着他。

这可不合规矩,上朝向来都是百官站定皇帝最后就位,哪有皇帝等臣子的道理,史弘肇正在奇怪,就听见身后殿门嘭的一响,他下意识的扭头望去,只见殿门已经关闭,内客省使阎晋卿就站在他的身后,一脸的冷漠。

史弘肇立刻开口训斥,“阎晋卿你弄什么鬼,还不快……”

忽然感觉腹中一凉,史弘肇不由得低头望去,只见一柄横刀已经没入他腹中,不等他反应过来什么情形,已经有更多闪亮的刀光像他袭来……

第二十一章 没死

长乐楼的员工流动性很大,故而不是月结的工钱而是每旬结一次,又因着账目凌乱徐羡整理出来需要一两天,故而每月的初三、十三、二十三便是发薪水的日子。

今天是十一月十三,天色刚亮长乐楼里就坐满了人,没有客人全都是上一旬在这里做工的柳河湾街坊。

徐羡站在柜台后面拿着账册念道:“大魁满勤十天一百文!”

大魁喜滋滋的凑上来,从徐羡手里接过麻绳串好的一小串香香钱,“今天俺不干了,准备给俺妹子买几尺布做身夹袄。”

“慢着,这十文钱是你的奖金。”对于优秀的员工徐羡从来都不吝啬,只要大魁出工总能从街上拉到客人,“记得,只放你一天假,明天接着来干活。”

“九宝出工八天五十文!”

九宝立马跳脚,“莫要欺负我不识数,我干了八天你得给我八十文才行。”

“哼!你是干了八天,可是被客人投诉了二十次,那三十文是罚金。”

九宝指着徐羡的鼻子道:“算你狠!我这旬不来了!”

“巴不得你不来!麻瓜出工八天,工钱四十文!”

麻瓜站起来道:“为啥俺得比九宝的还少!”

他旁边的一个妇人,伸手在他的大脑袋拍了一把,“你这会儿倒是会说人话了,有四十文已是不错了,也不知道你吓走了多少的客人。”

“还是黄婶是明白,黄婶儿您炸豆腐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这是您的两百文。”徐羡把两百文放在桌子上,又取了一贯钱放在边上,“又要麻烦黄婶跑一趟了。”

“王家娘子就住俺家边上,有啥好麻烦的。羡哥儿就是仁义,都怪虎头不识得好歹,羡哥儿饶了他一命,他还不罢休死了也是活该。现在羡哥儿还养着他的婆娘和孩子,上哪儿说理去。”

“谁说不呢,那王虎头的狗屁同袍问也不问,还害得羡哥儿差点被砍头,要俺说羡哥儿就不该接济他家。”

……

众人七嘴八舌,老张大声喝断,“莫要唠叨了,要是真心的为羡哥儿好,就早些给那王家娘子说门亲事。羡哥儿,该到俺领钱了吧,俺这旬能领多少。”

徐羡拿出账本道:“有您三十八文。”老张是这里工钱最多的,啥也不用干,每天坐在店门口便有五十文钱,一旬下来应该是五百文。

只凭着他这张老脸便能在巡街的禁军跟前说上话,只要给他们几十文的酒钱便能打发了。

“咋又少了这么多?俺可是一天都没落下。”

“张叔我可是给您记得清楚,您每天都要一壶老酒,除了工作餐另外每天都少不得一两样菜,原本也不至于剩这么点上一旬您逛青楼没带够钱,还从我这里预支了两百文,您忘了。”

“还真有这事儿,三十八文三十八文吧。”

刘婶儿用胳膊肘捅了老张一下,“你整日里想啥呢,在这里有吃有喝还有人说话,比你从前整日呆在家里强了一百回。市面不景气,羡哥儿这儿养活那么多人,已是不容易了,你就不能体谅着些。羡哥儿,俺上旬有多少钱。”

“刘婶儿您上旬一共出工九天,一共是一百八十文,您以后要是能把肉再切小点,另外再给您奖金……”

徐羡话没说完,耳边就有一阵马蹄声疾驰而过,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

“这人可不少哩!”老张面色一紧,当下就拄着拐出了店门,徐羡也不发钱了出了柜台,看向御街只见一队百十人的骑兵疾驰而过,接着又是一群披挂整齐的步卒直奔城门而去。

老张脸色已是黑了三分,一把将徐羡推回店里,“关上门!”

徐羡把门闩上问道:“张叔这是怎么了?”

“俺怎得知道,那些都是宫中的侍卫,轻易的不会这么大的阵仗出宫的,一定是出了什么要命的事了。”

老张坐到凳子上道:“大家就莫要出门了,你也莫要做生意了,大家都在这里歇着,等事情完了再回家。柱子娘给俺炒几个菜,小蚕给俺上壶酒,老子要庆祝一下。”

“生意都没得做了,你要庆祝个啥!”

“你一个妇人懂啥,以俺的经验来看这是又要换皇帝了,这皇帝不中用把汴梁弄得乱七八糟的,连买卖都不好做,不如换一个像样的。”

徐羡坐到老张边上,“张叔怎得知道要换皇帝了?”

“这不就是常理吗?先是一个好样的皇帝打下天下,接着就是一个混蛋皇帝毁了江山,这几十年不都是这样来的,只是才四年这汉国算是够短命了。”

说话间就听见西北方向有隐隐的喊杀声和惨叫声传来,老张呵呵笑道:“你们都听见了没有,俺们没说错吧,已是杀起来了。都好生的等着,到了下午就要改国号了,希望这个新皇帝是个好样的。”

老张明显的一副吃瓜看热闹的架势,其他的妇人也是淡定,估计是见得多了。倒是几个熊孩子兴致勃勃,扒着窗户的缝隙往外瞧。

徐羡心中惴惴不安,哪来的新皇帝,郭威人可还在邺都呢。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皇帝动手诛杀权臣极其家眷,包括郭威的家眷也在这场政变中被屠杀殆尽,最后郭威起兵造反,攻入开封登基称帝。

想到这里徐羡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说到底他是欠着郭家一个大人情的,若不是郭家家眷认了那块玉佩,他现在可能真的被剁了喂狗了。

他不是没想过给郭家提个醒,只怕他们不信。君臣关系本就敏感多疑,到时候郭府的家眷为表忠心,再给自己扣个挑拨君臣的罪名送到史弘肇哪里,就真的要嗝屁了。

现在皇帝不声不响的突然出手,想报信也是来不及,只怕这会儿郭府已是横尸遍野了。罢了,罢了,自己只是个小人物管不了那么多,待明年中元节给郭家人多烧点纸钱,让自己心安吧。

其实没等多久,那喊杀声便是停了,开始有官员满大街的张贴榜文,渐渐的也有百姓开始探头探脑。

老张耐不住道:“你们都在屋里坐在莫要出去,俺去打听打听究竟是哪个兵头当了皇帝。”

他拄着拐杖出了门,过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回来了一脸失望,叹气道:“弄差了,竟然是皇帝赢了权臣死了,这样的例子可不多,看来这皇帝还是有两下子的。”

九宝往嘴里刨着粥问道:“哪一个权臣死了?”

“谁跟你说一个,是三个!夷三族,一个家眷都没跑。这当大官儿是风光,可风险也是不小哩。”

徐羡奇怪道:“难道不是四家?”

“真当俺不会认字,俺小时候也是背过千字文的,不然哪当得了都头!”老张掰着手指头道:“榜文上写的清楚,三逆伏诛,杨分、王章、史弘擎!”还好意思说自己认得字,总共就三个人名,他看错了俩。

徐羡瞪大了眼睛,“难道没有郭威吗?”

“郭太尉大名我是知道的,他不是在河北吗?榜文上没提他呀!”

“那他的家眷也没杀?”

“朝廷傻了才杀他的家眷,那他还不起兵造反!”

(凌晨还有)

第二十二章 老忽悠

杀戮其实整整进行了两天,除了史杨王三人及其家眷,他们的同党也未能幸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封城的某个角落里就会响起一阵凄厉的惨叫。

皇帝一边杀人夺权,一边安抚群臣,另外封官许愿大肆赏赐,还真别说局势立刻稳了下来,紧闭的城门也开了,乱世中的百姓神经都很大条,见市面上平静便重新的出来觅食求活。

马行街的长乐楼,自然也是重新的开业,今天的生意还挺红火,“哈哈……来了!”大魁大笑着就拉了两个老头进来,不理两个老头茫然无措,就大着嗓门喊道:“一碗红烧肉,一盘蒜苗炒鸡蛋,再来五串臭豆腐,两位老人家是吃蒸饼还是吃汤面呢?”

大魁看着五大三粗的还真有做伙计的模样,自从卖冰棍开始发现有比砍柴更能轻松赚钱的事情便极为的用心,从徐羡这里已是赚了不少,听说明年娶亲的钱都凑够了。

一个黑发老者连连摆手道:“咱们不吃饭,小哥快松开,腕子都快给你拉断了。”

另外一个年龄稍大,怕是要有六十好几,头发胡子都白了半边,面色微黑,眼袋大的吓人,满脸的皱纹,若不是他穿一件宽袍博袖头戴儒巾,真要将他当成农家老汉。

白发老者拍拍黑发老者的胳膊,“莫急,既来之则安之,这店看着生意不差,想必有可取之处。”

“郎君,可是咱家就这么点钱了,本是要买盐的。”

莫要误会两人有什么超友谊的关系,郎君不只是妻子称呼丈夫的,看两人装扮八成是主仆,应该年轻时叫得习惯了改不了。

“他这菜里不也是有盐吗?先吃了再说,盐少吃几顿也是死不了人的。”

大魁笑道:“老先生说的没错,咱们菜里也是放了盐的,九宝赶紧的上菜!”

不多时九宝便端了一盘韭菜炒蛋和臭豆腐出来了,看他的牙齿上还粘着一片蒜叶八成是又偷吃了,从柜台前经过时喊道:“羡哥!羡哥,你想啥呢!”

心不在焉的徐羡扭过头,“啥事?”

“我问你,那个邱流后面是哪招来着,我又忘了。”

“你是干活呢还是学武呢。”

“这还不是都怪你大包大揽的说教会我打拳,我老子今天晚上要看我学得如何,打不出来我怕是要挨揍了。”

“抛架!”

“抛架!对,想起来了!羡哥儿我发现你这拳好看却不好使啊,我跟人比试可是输的很惨。”

“哦,跟那个比了,是猱子吗?那厮下盘不稳,直接攻他下盘,保准你赢!”

九宝摇摇头,“不是猱子,是我奶奶,昨天被她拿柳条子快抽死了。”

“真他娘的有出息,赶紧的去上菜吧!”

“蒜苗炒鸡蛋、油炸臭豆腐,您先慢用,红烧肉待会儿就上来。”

白发老者指指蒜苗炒鸡蛋,“这个好吃吗?”

九宝舔舔牙齿上蒜苗叶子,“好吃,关键是蒜苗好,这是我家里种的,我每天早上都要放一泡尿给它施肥哪。”

“哈哈……”白发老者又指了指臭豆腐,“这个叫臭豆腐?确实挺臭的还是第一次见,该不会也是你的功劳吧。”

“哈哈……你这老头该不是觉得里面有我的屎吧,你放心好了,这豆腐干净很,闻着臭吃起来香。”

“好,小哥且去忙吧,老夫先尝尝再说。”两个老头三个菜吃了一炷香的功夫,半点都没剩下,白发老头让仆役先走自己留下,又要了一碗茶慢条斯理的喝干净,才喊了一嗓子,“结账!”

结账是徐羡的任务,他立马凑上前去搓着手道:“老先生觉得小店的菜可还满意。”

“还是第一次吃,味道却是不错,总共多少钱。”

“承惠三十二文钱,您是第一次来给个整数就成了。”

白发老者道:“稍贵了一些,不过也值得,可是老夫怕是不能给你。”

“为何?”徐羡陪笑道:“您放心刚才那小二绝对没吃您的菜,那蒜苗叶子在他门牙上已是挂了两天了。”

“老夫说的不是这个,他年纪比老夫的孙子还小些,即便是他吃了又何妨。”

“那是为何?”

老头看着徐羡一字一句的道:“老夫没钱!”

我擦!不是没见过吃霸王餐的,大多都是满脸赧然,即便有气焰嚣张的,可是眼底的心虚无法掩饰。

这老头绝对是个例外,他说的一本正经理直气壮,目光灼灼的看着徐羡,不见丝毫的羞愧心虚,仿佛吃了徐羡的饭似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不送几张免费餐券都不好意思请他出门,哪里来的老妖精真是见了鬼了。

徐羡耐着性子道:“您没有家里应该是有的?小可送您回家,顺便把钱拿回来。”

“老夫家里也没有,仅剩一点钱财刚刚拿去买盐了。”

这老头真是给脸不要脸,徐羡又道:“老先生您看起来也是个读圣贤书的,若是因着这点小钱就把您送到衙门里头,可是要丢夫子的人了。”

“呵呵……夫子不肖门徒多的是,不差老夫这一个,夫子的名声也不是那些不孝门徒能玷污的。”

我擦!这是摆明了不要脸啊,徐羡拍拍桌子道:“老头你就不怕我动粗吗?”

老者摇摇头,“你不会的,你不是那样的人。”

“哦,那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这人看着随和亲切,可是心里骄傲极了,像极了老夫的一位朋友,不会对老夫这样的人动手的。人过古稀天下共养,老夫离古稀之年也没几年了,吃你一顿饭怎么了。”

徐羡苦笑一声,“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您赶紧的走吧,我这小店容不下您这样的大佛,以后切莫再进来。”

“这就要撵老夫走了吗?见你满怀心事还以为会向老夫请教呢。”

徐羡来了兴趣,“你还看得出来我有心事?”

“就差没写在脸上了,说来听听老夫为你解惑。”

徐羡犹豫了一下才道:“小可欠了旁人一份人情,如今他大难临头却还不自知,我想给他报个信,可又怕……”

“你怕把自己搭进去?”

“是!先生睿智!”徐羡开始有点佩服这个不要脸的老头,觉得他有种直抵人心的洞察力。

老者捋了捋胡子道:“读过亚圣的《鱼我所欲也》吧。”

“读过!”

老者没好气的道:“既然读过那还问老夫,你是个骄傲的人,如何取舍心里其实早就做了决断,不然也不至于如此纠结。人若是没有一点坚持,失了本我随波逐流做个随风倒的墙头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剩下的人生你的良心都会在煎熬中度过,这点老夫深有体会……”

他说的深沉真诚,老脸之上隐隐的有圣洁的光辉。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徐羡恭敬把老头送出门,还送给了他两张免费的餐劵,等老头走远了徐羡这才回店。

老者看看手中的两张纸条笑道:“免费餐劵有意思,这小子真好哄,性子确实跟郭威挺像的。也不知道他说的人是谁,应该不会是郭府的家眷吧。”随即又摇头道:“不可能,他一个小商贾怎么可能和郭府的家眷有交情,再说郭府的家眷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

(ps前文有点弄错了,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下面还有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护圣军)、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奉国军)两军又各分为左右两厢)

第二十三章 郭府

再也没有任何推脱的理由了,自己虽然是个小人物能力有限,若是皇帝对郭威的家眷动手自己无力阻拦,可是给他们报个信还是可以的也是应该的,毕竟欠着好大一份人情,至于他们是否能逃出生天,那便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了。

老头说的不错,人要是没一点坚持和咸鱼又有什么区别,自己一辈子良心都会不安的。他若是知道老头是个什么货色,一定会狠抽自己的嘴巴,竟会信了他的鬼话。

流云街横穿汴梁城直通曹门,因为离皇宫不远,住在这里的多是朝廷官吏。可眼下这里并不如其他的市坊街道热闹,毕竟政变和寻常百姓关系不大,受影响的多是官员。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有的门上还有血手印,偶尔能瞧见一个货郎挑着担子穿街而过,只留下拨浪鼓的声音在空旷冷清的街道上回荡。

一个脏兮兮的乞丐拿着饭碗拄着沿着街边溜达,一双眼睛却不老实,四下里不停的打量,最后在一户府邸跟前停了下来,迟疑了一下上前叩响了门环,不多时便有一个老卒打开了一条门缝。

乞丐低声笑问道:“敢问这里是郭太尉的府上吗?”

在长乐楼忽悠徐羡的那个老头说的不错,郭府的家眷要是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那才是傻了。郭威和史杨王三人是绑在一起的政治盟友,皇帝已是将史杨王三人彻底的斩草除根,岂会留着郭威一人独活,之所以未对郭府的家眷动手,定是因为郭威在外掌兵。

都知道郭威娶了柴荣的老姑,其实柴氏早就已经去世,后来又娶了杨氏。杨氏本是赵王王镕的一个姬妾,因为发生宫变王镕死了,杨氏逃出宫来嫁给了一个叫平民,没几年这平民也死了。

做了两次寡妇的杨氏,才成了郭威的妻子。没过几年这杨氏也死了,郭威又娶了一位张氏,而这位张氏也是个寡妇。可见在郭威的心里一定是有什么不为人所道的情结的。

在他家中最年长的儿子便是义子柴荣,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小的都是在娶了杨氏之后所生都尚未成年,最大的青哥儿不过十二三岁,另有一长女早已出嫁。

柴氏虽是郭威养子,两人的的感情很深,一是源于郭威对柴氏的感情,二则是因为柴荣对家庭的贡献。

郭威年轻的时候好酒滥赌为人又大方,家中常常入不敷出,柴荣小小年纪便出门做些买卖,一开始是个卖伞的小贩,后来又跟着旁人做茶叶的生意,直到郭威飞黄腾达这才弃商从武跟在郭威身边效力。

眼下大难临头,家中能做主的也只有郭威的妻子张氏和柴荣的妻子刘氏了,自打听说宫变的消息,两人便是心惊不已,当下就派府中的人去打听,可是没有一个回来,有的刚出了门便是一声惨叫。

想必这郭府已是被人监视了,两人顿时就如热锅上的蚂蚁,却没有半分的主意,只能面对面的枯坐,即便是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可是嘴角上依旧急的起泡。

年长的张氏似是放弃了希望,已经不在满屋子的踱步,靠在桌子边上以手杵额,面上已有几分的死灰之色,忽然叹气道:“倒是不如直接冲进来,给个痛快。”

刘氏急道:“大人说的哪里话,你我死了容易,总得给郭家留一条根啊!”

张氏道:“我何尝不想,只怕他们连这府中的猫猫狗狗都放不过,那三家就是个例子,除非郎君能带着大军从河北飞回来。

我不瞒你,我已是让人准备了毒药,若是他们冲进来,便让人灌青哥儿他们几个服下,免得受刀剑加颈之苦,我也给自己留了一份。”

“大人,您怎么能……”刘氏话说到一半又把话咽了下,若不是到了绝境张氏怎么会这么做,她不禁悲从中来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给孩子弄上一份。

“夫人,少夫人……”一个老兵脚步匆匆的步入后堂,“咱家来了一个人。”

“什么人!从哪儿进来的!”

老兵道:“就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进来的,这人说是老爷的故旧。”

两位夫人瞠目结舌,自己派了不知道多少人从后门、侧门出去,即便是翻墙出去的也没用,竟然有人从正门光明正大的进来。不可能!除非这人本就是和监视他们的人是一伙的。

两位夫人几乎异口同声道:“千万莫要放他进来!”

老卒却道:“夫人见谅,俺已是将他放进来,他手里有这个!”说着就从袖子取出一块玉佩,“夫人忘了半年头里,史太师曾派人送了一块玉佩给夫人瞧过的。”

张氏将那玉佩抢过来看了看,“这是郎君的。”她与刘氏对视一眼道:“请进来!”

不多时就见老兵带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进来,脸上乌七八黑的,可是看身架应该年岁不大,到了屋内便恭敬见礼,“草民见过夫人少夫人。”

刘氏试探的问道:“敢问贵客姓甚名谁,到敝府有何事?”

“小可姓名夫人不必知晓,小可来这里是有一件要事禀告。”

“何事?”

徐羡开门见山的道:“夫人怕是不知,皇帝欲掌大权,已是将史杨王三人斩杀并诛连三族,不日便要对郭太尉动手了,府上的妇孺老小怕是都逃不过一劫。”

“大胆狂徒!我家太尉对皇帝和朝廷忠心耿耿,皇帝亦视太尉为亲信心腹,你竟敢出言挑拨,当真是不要命了吗!”

“小可所言句句属实,太尉与史杨王三人同为一党,如今史杨王三人已是身死族灭,其他党羽也已伏诛,夫人以为太尉会幸免?”

“你言之凿凿可有证据?”

徐羡摇头道:“并无证据。”

“你来历不明,连姓名都不肯说,我等凭什么要信你!”

徐羡有些急了直接讲明道:“上半年小可摊上了件官司,被抓去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司,那史弘肇残酷冷血审起案来不问青红皂白,小可自知有理也难逃一死。

因去岁与郭太尉有一面之缘得他赠了件玉饰,便谎称太尉亲兵。史弘肇不信拿玉佩向夫人求证,得了夫人肯定的答复,小可这才活了一命。今知贵府有难便来告知以求心安,言尽于此,信与不信全凭夫人的,小可告辞!”

张夫人无奈的哼了一声道:“你竟以为自己还能出得去?”

(竟然进了历史类的新书榜了,拜谢老少爷们支持。名词不太高,给字丑加把劲鸭今天有事耽搁了,晚上多写点)

第二十四章 逃出汴梁

“什么!你们已经知道皇帝要对你们不利?”

刘氏悲怆一笑:“就如少郎君所言,有史杨王三家做例子,我等岂会不知。”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逃走?”

“我门倒是想逃,可是逃不出去,郭府外面已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我郭府的人根本就出不去。”

徐羡闻言色变道:“不可能!那我是怎么进来的!”

张氏苦笑道:“这就要问少郎君自己了,莫非那些监视郭府的人中有你的人手?”

“我孤身一人,哪来的帮手!”

“当真没有帮手?就这般一个人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进来了?”

“不是,是溜墙根走过来的。”徐羡感觉自己似乎犯了什么致命的错误。

张氏摇摇头,“亏得妾身还以为来了什么救星,原来是个不知轻重的毛头小子白白过来送死。少郎君的情分咱们郭家领了,只怕要连累你的性命。

少郎君应该把自己的姓名告诉妾身,若是被人杀死了,彼此招呼一声,与我郭府满门做个伴儿,不用孤零零的走黄泉路。”

这位郭夫人还真是视死如归,徐羡听得毛骨悚然,“夫人竟不怕吗?”

“少郎君说的哪里话,妾身一个弱质女流怎么会不怕死,嫁给郎君时便知道他是军伍上的人还是先帝心腹,当时未必没有想过今日之祸。”

这位张夫人亦不是小门小户,其父乃是赵王王镕手下的咨呈官检校尚书,也是有见识的女子。

徐羡无言以对,发现乱世中的人对死亡的接受度,比他这个后世来的人要高多了。

张氏起身道:“恕妾身不能久陪,要回去与孩儿们多聚上一聚。老陆照看好这位少郎君,他要走便让他走,他若留便让他留,酒肉管够莫要做个饿死鬼,说着便转身离去。”

刘氏也跟着起身,忽然又问道:“敢问少郎君,现下还锁城吗?”

“那倒是没有,今日已是开了城门,街面上也没有什么巡逻的军卒,我才因此过来报信的。”

刘氏点点头亦是转身离去,后堂里就只剩下徐羡和那看门的老卒,老卒笑道:“走吧,沾你的光,俺也能过过馋瘾。”

看他面色轻松根本不像是大难临头的样子,徐羡怀疑道:“老伯可否给我一句实话,这外头当真有人监视?”

“骗你作甚!不然会让老汉一个老卒守门,年轻的护卫都派出去了,没一个回来的。”

“可看你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好死不如赖活着,怎会不怕!”他说着拍拍腰间的大横刀,“可俺杀的人多了如今要被人杀了也没啥好怨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是了。

只可怜府上夫人公子都是好人,不该落得这个下场,也不知道太尉在河北咋样了,只恨他刘家没有良心,太尉白白给他家卖了半辈子命,这样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老陆到厨房里头要来了酒肉,拉着徐羡在门廊下面吃喝,见徐羡不停的从门缝往外瞧,便道:“岂会让你瞧得见,看到前面的宅子没有,正对着咱家大门有个窟窿,那就是监视咱家的。只要你出了门走不了百步要么被乱箭射死,要么被人砍掉脑袋。”

“哪有什么窟窿!我不是好好的走进来了吗?”徐羡到现在都不能接受自陷死地。

“嘿嘿……你若不怕就出门试试。要俺说他们八成光顾着盯后门和侧门了,正门一时疏忽让你混进来,可他们不会一直疏忽,不信咱们打个赌,你出门试上一试,输了老汉全部的身家都给你。”

“拿自己的命赌?我不干!”徐羡摇摇头坐回到凳子上。

“这么惜命还没头没脑的撞进来,只能算你太笨。陪老汉喝碗,高兴了教你两招,等他们杀进来了,能杀上一个就算是没白死,杀上两个便算是赚了。”

也就这些上过战阵的老兵油子会这么想,自己的命都没了,杀一万个人也没用。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刘氏欠着一匹马过来了,马儿的两侧用绳索绑着两个小箱子,“少郎君还没走,当真要与我郭家同生共死了。”

“不瞒少夫人,小可不敢走!”

刘氏拍拍身边的马儿道:“这是太尉的坐骑极为神骏,只因着小恙没能随太尉一同去河北。小郎君若是要走的话,骑上这匹马出了府门就直奔曹门,快马急鞭夺门而出,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当真!嗯,你们为什么不自己骑了逃走。”

“府中除了俺这个跛腿断手的老卒,便至剩下妇孺和没用的丫鬟仆役没人会骑,再说俺也不会走的。”

“少郎君莫要犹豫了,天色已是不早,也许皇帝等不及过了今夜便要动手。你若能逃出生天,不枉你为郭家冒着风险为郭家通风报信。只求你能疾驰去邺都,告知太尉和郎君莫要中了朝廷暗算,他们若是无恙我郭家满门便能平安,如若是不幸只请他们为郭家满门报仇。”

徐羡知道郭威和柴荣都是安然无恙,可是郭家满门还是死光了。他不想死犹豫了一下道:“那小可就不推辞了,我若能逃出汴梁必定前往邺都。”

徐羡会骑马还是老张教的,为此没少贴补他家小马驹草料钱,只是他的骑术还不算精熟,顶多骑着马儿小跑,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指了指马背的两个小木箱子,“这是个什么东西?”

刘氏打开其中一个,只见里面尽是满满的金银珠玉,徐羡忙道:“多谢夫人好意,逃命就不带这些了吧怪沉的。”

“这才是你逃生的关键!”刘氏说着便到徐羡跟前轻声的嘀咕两句。

徐羡不由得赞道:“夫人高明,若能得活全赖夫人妙计!”

徐羡上了马儿,刘氏指使家中仆役猛然打开大门,那老兵用力的在马屁股上抽了一巴掌,吃痛的马儿便跃出门去。

马儿前蹄着地,差点没把徐羡甩下来,徐羡紧拉着马缰掉头时,只见对面的院子大呼一声,便有好些军卒从院墙后面露出半截身子,手中举着长弓搭箭便射。

徐羡正惊慌之时,只见刘氏已是带着一群仆役冲出门去,高举着双臂将徐羡和马儿挡在身后,“快走!”刘氏拔下簪子在马腹上划了一下,马儿嘶鸣一声便撒腿而去。

待徐羡回过神来身后已是一阵惨叫,他眼眶不由得一热,“这人情又欠大了!”

这马儿果真神骏越跑越快,马鞍随着马儿的起伏不停的抽打着徐羡的屁股,徐羡只觉得尾骨都快裂了,腹中翻江倒海差点要把五脏六腑给吐出来,看来自己的骑术还差的远。

他只能死死的抱着马脖子不让自己掉下来,马缰是没法用,一手抓着鬃毛试图在必要时调整方向。他的这动作实则多余,马儿根本就不用他管,便直奔东曹门而去。

街道上没多少行人,硕大的马蹄敲击在石板路上很是响亮引人侧目,远远的就瞧见东曹门,徐羡一手紧抱住马颈,领一手从怀中掏出短剑,脚下猛磕马腹,马儿嘶鸣着越跑越快,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城中是可以骑马的,比如赵匡胤小时候就曾骑马一头撞在城门上,不是军卒那便是军中子弟,可是在城中像徐羡骑这么快的少有。

城门洞子里的军卒听见急促的马蹄声立刻警觉,慌忙的从墙根站了起来,大声的吼道:“站住!哪个军的!”

说话间马儿已是到了近前,见徐羡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个为首的兵头举枪便向马背上的徐羡,这个时候刺马儿会被惯性给带死的。

徐羡举剑格挡甩手将长枪拨开,顺势划向那兵头的脖子,只怪马儿走得太快或是兵刃太短,这一剑竟然走空。眼前忽然的一亮,已是出了城门。

第二十五章 小号备胎

出了城门并不意味着逃出生天,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隆隆的马蹄声又近了,徐羡放慢速度,伸手掀开挂在马腹边上的小木箱子,见其中的金银只剩下不到三成便尽数取出,洒在官道之上。

这便是帮着徐羡断后的奇兵了,撒上一些总能阻挡一阵,皇帝的旨意哪有真金白银重要。只是太不禁用,眼下只剩一箱而已,好在这一箱稍大一些。

徐羡俯身拔掉箱盖上的销扣,掀开只看了一眼,脑袋里面便嗡的一响,一时间不知所措,瞬间便明白那刘氏为何会赌上性命助他逃走。

见那木箱摇摇欲坠,他顾不得身后有追兵,一拉住马缰就停了下来,只见那木箱之中竟放着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子。

看他身量模样大概一岁多些,周身用绸布裹住,只留口鼻眉眼没有遮盖,可他此时两眼紧闭额头带血不知死活。

徐羡伸手探了探能感觉温热的鼻息,摸了摸他的脉搏也十分的正常,多半是服了什么药物,或者就是脑袋在木箱子上撞晕了。

“你也算是个小号的备胎了!”徐羡笑着道了一句,就抱着小儿重新了上了马,短剑割掉马背上的捆绑木箱的绳索,用力一夹马腹便在夕阳中疾驰而去。

他不时的低头看上一眼怀中的小儿,用脚趾头也猜得出这是柴荣的子嗣,自己的翅膀还是没有白白扑扇,如果能护着这小儿活下来,历史也许会不一样吧,也不知这老赵家的大腿还要不要接着抱。

从傍晚时分一直驰骋到黑夜,近乎三个时辰,即便郭威的坐骑神骏可也是累趴了,不论徐羡如何的抽打都是无济于事。

徐羡知道,这一夜他若是不能彻底逃脱追踪那便是没有机会了。站在官道边思索了片刻,干脆弃马步行,一头扎进官道边荒芜的田地里。

他没有继续的前行,那两个皇帝备胎都会平安无恙根本不需要他通风报信,徐羡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和怀中的小儿。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眼下他们都以为自己逃出开封城,万万不会想到自己还会回去。即便想到了,自己脸上乌七八黑他们根本认不出来,开封城里那么多人那儿去找。此刻对朝廷来说郭威的家眷已经不重要,如何应对郭威即将到来的反叛才是最要紧的。

徐羡是这么想可是刘承祐不这么想,在他心里远在河北的郭威早就是个死人,在政变发生后的当天早晨,他就派人手下一个叫孟业的亲信宦官赶往邺都,联系河北将校许以高官厚禄,让他们诛杀郭威。

锁城两天的时间基本上足够孟业快马加鞭的赶到邺都,然尔中间却出了岔子,孟业并没有直接去邺都,而是先去了澶州。

澶州是河南门户,也是天雄军下辖的重镇,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负责守卫澶州的是镇宁军节度使李洪威和侍卫步军都指挥使王殷。

李洪威是太后的娘家兄弟,王殷则是郭威的重要属下,孟业来这里的原因不言自明,那就是让李洪威除掉王殷。

摆上一桌鸿门宴把王殷灌醉了砍头,这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谁能想到这李洪威一点也不威,实是个怯懦之人又或者说他是真的讲义气,考虑了半天直接将孟业交给了王殷。

他娘的,老子辛辛苦苦的给你守江山,你却派人来杀老子,管你是什么钦差,一顿皮鞭铁烙便什么都招了。马殷这才知道京中变故,明白是冲着郭威去的,立刻快马奔赴邺都将事情禀告给郭威。

天雄军其实并不仅仅是一支军队,是以军为名的地方政府,这也是五代一个特色。天雄军其实就是原魏博军,下辖魏州、博州、相州、贝州、卫州、澶州六州。

郭威在河北财政军事一把抓,他不似旁的节度使那般在藩镇作威作福,当真是兢兢业业的在给老刘家干活,一要防御契丹入寇,二要照料经济民生,还要安抚约束将士比他当枢密使时可辛苦多了。

干了一天的活,刚刚坐下要吃碗安生饭王殷便找上门来,听他说完饶是郭威好脾气,也是气得掀了桌子,“皇上这是疯了吗!”

他与史杨王三人共事多年,对他们三人最是了解,他们做事的确专权也常常不给太后皇帝面子,尤其是史弘肇为人暴躁残酷,可是这三人绝无反心,在五代忠心绝对可以抹去太多的罪过。

这位小皇帝却将元从功勋给杀了而且还是夷三族,更让齿冷的是这位年轻的皇帝没忘了自己,遣人携密诏大老远的来杀他,实让郭威心寒彻骨,呆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想些什么。

柴荣上前抓住王殷的手问道:“我家中妇孺怎样!”

王殷道:“那宦官不知,属下以为皇帝顾忌太尉手握重兵,估摸着是要等了太尉的脑袋入了京才会动手。”

旁边一个比郭威还要英俊几分的老帅哥道:“定是如此了,事到如今文仲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当做出姿态来朝廷才会投鼠忌器,我这就派人通知军中众兄弟过来议事。”

这人名叫王峻本是个戏子出身,给这个节度使唱曲给那个三司使跳舞的,后来就到了刘知远帐下做了一名小军官,还替刘知远给耶律德光送过信。

如果说郭威和史弘肇是好同僚的话,那么和王峻便是好兄弟,私人关系更重一些。郭威走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郭威坐镇邺都他便任监军,他这监军也就是个摆设,刚刚还撺掇郭威给朝廷脸色看呢。

郭威摆摆手道:“暂且不急,我在京中有眼线,相信很快便能得到详实情形,且看看再说。”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年轻皇帝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自己不该在这个再去挑衅他,否则家眷难保,但凡他有点脑子都会把郭府家眷拿来和他做谈判的筹码。

他起身对王殷道:“多谢王兄告知于我,不然郭某这会儿怕是已经人头落地了。”

“皇帝无情无义,军中同袍岂会和他穿一条裤子,他是打错了算盘。”

他说得慷慨,可是皇帝若是不下旨杀他,谁也不敢说他就一定会给郭威送信。

“不知道皇帝杀郭某的密旨可在王兄手中。”

“在呢!”马殷说着从怀中取出圣旨递给郭威,郭威看了一遍就递给身边的一个文吏,“魏先生麻烦你把大伙的名字都添上!”

第二十六章 叛乱再起

月光清冷宛如银霜,荒凉的田野之中徐羡踽踽独行,纵然已是满头大汗可是脚下速度仍然不减,他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到开封城的东南角。

脚下无路,尽是秋收后的庄稼茬子还有田垄沟渠,十分的难行,更何况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儿,若不是他一直坚持锻炼,只怕已经累趴了。

从圆月出生一直到东方升起启明星,不知道走了多久,徐羡再也坚持不住,坐到一个田埂上歇着,口中长长的白气吐个没完,他向汴梁城的方向望了望,已然可以看到城头星星点点的火把。

“可算是到了!”他心中刚松一口气,就听见怀中嘤咛一声,只见那小儿缓缓的挣开眼睛,嘴里呢喃道:“娘、娘……我饿。”

徐羡喜道:“你醒了?”

小儿睁开眼睛之后,摇晃着脑袋四下里打量,一脸的茫然,“我娘呢?”

“你娘她……让我带你去找你爹,等天亮了你就见到她了。”徐羡真的很怕他一嗓子就哭出来。

小儿眨眨黑亮的双眸,继续用柔嫩声音道:“我饿了。”

“我也饿,等天亮了就有吃的了。”

徐羡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这小儿当下就哭了出来,说话的声音不大,嗓子是真的响亮,能把狼给招来。

徐羡连忙掩住他的嘴,把他抱在怀中学妇人不停的颠着,却是无济于事,可见是真的饿了只好道:“我带你去找吃的,你莫要再哭了,不然我们都得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徐羡呲牙咧嘴的模样吓到了,竟然真的不哭了,只是轻轻的抽噎着,见他不哭徐羡便抱着他继续的往开封城的方向走。

走了几里便已是到了开封城的东南角,汴河就是从这里进城了,水门外停着七八艘南来北往的商船。多半都是夜间抵达的,碰上水门关闭只好停在城外等天亮再进城。

船上已是亮了灯,船上的人早早醒了做着进城的准备,一个船老大站到船头甩着鸟儿撒尿,听见身后有动静便道:“栓子你拉完了屎也不知道把桥板扯了把缆绳解了,真是越来越懒了,当心老子扣你工钱。”

船老大刚一转过头,就瞧见自己伙计提着裤子从枯草丛里钻出来,“咦?你不是上来了吗,那刚才的是谁,是二蛋?”

“二蛋还睡着呢,您耳朵不好使不是一天了,自己打呼噜跟打雷一样却听不见。”

“你嫌弃老子打呼噜,老子还没嫌弃你脚臭呢……哟,前面的船动了,赶紧的把缆绳解开,叫上那几个睡懒觉的撑船,客人昨天都进城了,耽搁了人家交货,以后谁还雇咱们的船。”

几个伙计都被叫了出来,拿着近两丈长的竹篙使足了吃奶的劲儿,将船只缓缓的撑离岸边,朝着水门缓缓行去。

躲在货仓里面的徐羡长出一口气,手里拿着一碗浑浊的米酒凑到小儿的嘴边,“喝吧,喝了就不会饿了,也不会冷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徐羡攥着绳子举着小儿,将自己缓缓的放进已是结了薄冰的汴梁河里,冰凉的河水让他不由得打个寒颤。

好在这边水不是很深才过胸口,徐羡一手举着已经被灌醉了的小儿一手破冰,好不容易才是上了岸,沿着河滩哆哆嗦嗦的往柳河湾跑。

家中院门紧闭,屋里还亮着灯,徐羡轻叩门环不多时就见小蚕过来开门,劈头盖脸的问道:“哥哥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一宿都没有回来了,张叔说你去逛青楼了……哪里来的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嘘……嘘……嘘……”徐羡已是冻得牙齿架,“赶紧……让我……进去!”

屋里生了火盆温暖如春,已是冻了半死的徐羡,只觉得自己似是进了天堂,把昏睡的小儿放在床榻上,又将身上的湿衣服脱了换上干净衣裳,在火盆边上喝了杯热水,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小蚕一个劲儿的打量着床上的孩子,迟疑了半天才问:“那孩子是哥哥的?你什么时候养了外室?”

“别瞎说,我什么时候养外室了。”徐羡正了正脸色对小蚕道:“小蚕你务必要记得不要跟旁人说咱们家里有个婴孩儿的事情,没有必要别让旁人进来。”

徐羡之所以这般认真的嘱咐,实在是因为小蚕有发展成长舌妇的倾向,估计是和柳河湾的妇人处得久了。

“刘婶儿也不能说嘛?”

“呃……尤其是她不能说。”

又让小蚕挤了些羊奶煮开喂了小儿喝下,希望他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徐羡吃了碗面,交代小蚕不要出门,把店里的生意交给老张去管,便到自己房中睡下。

一觉醒来已是到了傍晚,徐羡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从床上起来,听见外间有小儿咿咿呀呀的声音,掀开帘子就见小蚕正陪着那小儿玩耍,那小儿骑在阿宝的脖子上,一手拿着拨浪鼓,一手揪着熊耳朵,咯咯得笑个没完,见他两眼有神行动自如,应该是没落下什么毛病。

小蚕见了徐羡便道:“阳哥儿中午就醒了,也不哭闹,我喂他了半碗粥,谁知他尿了裤子,家里没有替换的便给他烤干重新的穿上了,我寻思明天再给他做一件。”

徐羡上前摸摸他的蛋白一样柔嫩的小脸,“你怎地知道他叫阳哥儿?”

“他自己说的,刘婶儿家的二柱子这般大时还不会喊爹娘哩。”小蚕歪着脑袋看看徐羡,“哥哥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徐羡伸手在脸上摸了摸,只觉得烫的吓人,竟然发烧了。在荒野中走了一夜,满身的大汗,被冰水一激不发烧才怪。

一连灌了两壶开水也没什么用,反而烧的越来越厉害,后世几个药片就能解决的事情,现在可是要命的疾病。

不等天黑,徐羡已是烧的头晕脑胀起不得身,小蚕把阳哥儿哄睡放在厢房便出门请大夫。

躺在床上的徐羡隐隐约约的听见有一个熟悉声音道:“上次你哥哥给我提意见,说做个好大夫不能光抄别人的方子,要学会总结吸收。我按照他说的总结了一下,还真治好了几个病人。就比如这发烧一定要多放石膏,三钱太少至少得半斤,大魁家里正在刷房子石膏多的是,反正不用花钱……”

徐羡烧的迷迷糊糊,似是瞧见尹思邈头戴绢花面施粉黛,手里捧着一个药碗,里面的药汁黑中泛白,他红唇轻启道:“大郎,吃药了!”

郭威收到王殷告密的第二天,他安插在京中的眼线便给他送信过来,内容与之前所得知的消息几乎差不多,紧接着第三天就又有一个眼线送来密信。

郭威只扫了一眼,整个人便如遭雷击,脸上青筋暴跳全身颤抖,直将手中的笔杆都捏断了。柴荣看过郭威手中的密信几乎将银牙咬碎疯狂暴跳如野兽般嘶吼,“狗皇帝!郭某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同在厅中办公的王峻试探问道:“莫非是府上家眷真的造了不测,狗皇帝当真冷血!”

谁知柴荣却道:“伯父家眷亦未能幸免!”

王峻闻言一怔,然后怒吼一声抽出腰间佩刀将眼前案几劈烂,“文仲还等什么!”

“交给你们了!”郭威转身到了屏风后面,就听他悲恸大哭起来。

王峻和柴荣立刻让手下通知天雄军所有军校前来厅中议事,众将闻讯纷纷赶来,只以为是契丹兵马打来了。

谁知进了军衙便隐隐的听见郭威的哭声却不见人,柴荣和王峻也是满脸悲伤流泪不止,弄得一众军校不明所以,难道契丹人已经攻入开封大家又亡了国了?

邺都行营马军都指挥使兼天雄军都巡检使郭崇威上前问道:“衙内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称呼柴荣为衙内并非仅仅是因为他老子是太尉,更是因为他此时的官职叫做天雄军牙内都指挥使,衙内通牙内,柴荣这个衙内名副其实。

“虞侯自己看吧!”柴荣随手把桌上的一卷圣旨交给郭崇威。

郭崇威看过不不由得怒目圆睁道:“衙内这圣旨哪儿来的!”

王峻抢过来道:“自是从朝廷来的!朝廷先是派人往澶州,让李洪威杀王殷,李洪威不肯就将那宦官交给了王殷,这圣旨是在宦官身上搜来的,王殷已是送来两天了。

太尉生怕是旁人奸计,故而未曾出示众人。今日得到京中眼线密报,史太师、杨相公和王计相已是身死族灭,太尉和王某的家眷也已遭难,便知这圣旨假不了,让我等怎能不哭!”

“狗皇帝!才坐了几年江山便要屠戮功臣,郭某只因着是太尉属下竟也不放过,当真是无情无义,心狠手辣!”

郭崇威说的义愤填赝,他哪里知道这圣旨已是被改的面目全非,原来的圣旨上确实也有他的名字,可却是那个要用高官厚禄收买的人,如今却是上了被杀的名单。

行营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曹威抢过圣旨,看了看骂道:“俺都没见过皇帝,跟他无冤无仇竟也要杀俺!你们一个个都有份,自己看吧!”

曹威对柴荣道:“衙内还不请太尉出来主持大局,既然皇帝不是个东西,咱们就换了他,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第二十七章 小卒

和郭威、王峻这些外来户不一样,曹威是个本地人,官虽然不是很大,可是号召力绝对不弱。

众军校见自己上了皇帝的黑名单,一个个的群情激愤,已是迫不及待的抽了刀子,嗷嗷的直叫唤,“请太尉带着咱们找皇帝算账,也替太尉的家眷报仇。”

见火候差不多了,郭威便从屏风后面钻了出来,只见他老泪纵横两手微颤,可怜模样哪里像是个手握军政大权的一方诸侯,“众兄弟赤诚待我,叫郭某何以为报!”

曹威上前一步道:“太尉说这些岂不是见外,太尉仁义我等有目共睹,皇帝忘恩负义杀灭功臣屠戮家眷,我等感同身受。求太尉止悲振作,带着咱们杀进汴梁,找狗皇帝算账。”

郭威八面玲珑虽只掌天雄军一年,已是将军中上上下下都拉拢了一遍,人人皆与他亲近。知道他家眷被杀少不得心生同情,尤其是皇帝竟然要杀自己,自然选择和郭威站在一起。

天雄军的老底其实就是魏博军,自唐朝时便是冒尖的刺头,收拾节度使属于日常娱乐。到了五代先后拥立过朱友贞、李存勖、李嗣源三个皇帝。

可惜那李嗣源没良心,跟节度使里通外合剿灭魏博军精锐银枪效节军,自那之后便老实安分了许多,虽然本事不及从前可是心气还在。

即便皇帝要杀他们是个假命题,只要有人带头他们就敢跟朝廷闹上一闹,赢了郭威当皇帝他们领赏钱,输了郭威去死他们向皇帝要路费回家,总之带着家伙出了军营不能空手回来。

郭威似是有了几分精神,语重心长的对众人道:“不干皇帝的事,皇帝还年幼都是他身边奸臣蛊惑,咱们此去汴梁是为了清君侧!”

众人皆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没错!是清君侧!”当年李嗣源也是跟他们这么说的。

郭威命柴荣留守邺都,自己则是率领天雄军一万余精锐挥兵南下,第二日便抵达滑州义城节度使宋延渥向郭威开城投降。

郭威尽取官库粮草当做军需银钱尽数发给军卒,南下之路也是畅通无阻,所遇城池守将驻军纷纷投靠,雪球越滚越大。在收降澶州李洪威之后,麾下已是有三万余精锐。

澶州官库被李洪威和王殷两人你拿我挪,已是没剩下多少,根本就不够给士卒发的,监军王峻通传全军,“太尉有令,待攻克汴梁任尔等剽掠十日。”军中士卒闻讯欢腾不已。

占领澶州河南门户洞开,开封城已然不远,皇帝刘承祐也没有闲着,闻讯郭威在河北起兵清君侧,立刻传召各个藩镇出兵攻打郭威拱卫汴梁。

他杀功臣的恶果在这个紧要时刻显现了,除了恽州节度使慕容彦超和郑州防御使吴虔裕之外,其他的地方军队没有一个动弹的,皆是吃瓜看热闹的架势。

这也关系不大,反正在京中尚有七八万禁军,刘承祐立刻就下旨禁军集结,由慕容彦超和开封尹侯益率军应战。

北风凛冽,如刀子一般割在屁股上,王二变蹲在臭烘烘的茅坑里长吁短叹,只因着他欠了不少的钱,至于有多少他已是记不清了。

前年跟着郭太尉西征,那是他第一次从军打仗,他运气很好在河中府抢了不少的财物,回到家中留一些给老娘,剩下换成银子揣进怀里,瞬间觉得自己身量高了声量也高了。

刚回开封的头半个月,不是喝酒就是逛窑子,当真是无比快活。可千不该万不该学会了赌钱,直把银钱输的精光,这一年多下来已是债台高筑。眼下快要到年关了,也不知如何是好。

“真他娘的冷!”王二变伸手搓搓冰冷的屁股,从怀中取出竹筹刮了屁股,刚刚提上裤子,就听见营中军鼓响个不停。

王二变连忙的出了茅房,只见营中已是乱个成一团,无数的军卒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到处乱窜,可面上却不慌张一个个的带着喜色。

他回到自己所在的军帐,只见同队的袍泽正在穿盔带甲,王二变不由得问道:“这是咋啦!”

“还能咋啦!当然是要打仗了,赶紧的穿戴起来!”队正老宋抬腿就在王二变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一听要打仗王二变心中不禁一喜,连忙把保命的家什穿戴起来,好久都没有用了,枪头都生了一层点点锈迹,他一边打磨一边问道:“这次打仗朝廷发多少赏钱?”

老宋嘿嘿的笑道:“出营至少就得给五百文,一场仗下来少不得三五贯。记得到手了可得还给俺,你已是欠了仨月了,要不是念在跟你老子的交情早就上你家门去要债了。”

王二变蹭着枪头道:“放心,连本带息的一文不少的还给你。”同队其他的兄弟闻言也是纷纷提醒他莫要忘了还债。

“对了,还没问这次咱们去哪儿打仗,跟哪个打?”

老宋道:“俺就是个小兵头,哪里知道这些,不管跟谁打仗都一样。”

这个时代紧急集合可不像后世按照分秒算的,军鼓响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侍卫马步军七八万军卒方才集合完毕,这已是算快的了。

王二变手持长枪站在队伍里踮着脚尖望向点兵台,只见那个大马金刀坐在上头的人并不认得,嘴里不由得嘀咕,“怎得不是郭太尉?”

旁边一个军卒道:“你这小子入伍没多久吧,谁跟说带兵的就得是郭太尉,要是哪天郭太尉死了,这仗难道还不打了。”

“那倒也是!甭管谁带兵只要给俺发钱就成。”

待人马消声高台之上就有一个人站出来,手捧黄绢高声的朗诵,虽也是说的汴梁话,王二变却是听不懂。

“他说啥子?”

老宋轻声道:“这都听不明白,他说郭太尉反了,皇帝任命慕容彦超做招讨使带着咱们去和郭太尉打仗。”

“慕容彦超是谁?为啥跟郭太尉打仗,他不是好人吗?”

老宋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个什么,莫要再提郭太尉了!”

王二变连忙的闭嘴,最后只听得高台上有大喊一声,“三军开拔!”便有主帅的亲兵在前头引路。

王二变忍不住的问:“这就走了?咋不发钱啦!”

谁知老宋也是满脸阴云,似是十分的不悦,“谁说打仗就要发钱了,再唠叨当心拿你祭旗!”

(前面有一章把开封尹弄错了,开封尹叫侯益,那个刘铢只是权知开封府事。凌晨还有你们睡吧)

第二十八章 军中事

徐羡不知道自己怎么活过来的,一睁开眼就瞧见尹思邈端着带有白色沉渣的黑陶碗站在自己跟前,一脸的得意与骄傲,“我就说了石膏有去火清热之功效很是管用的,羡哥儿莫要谢我,多亏了你之前给我的好建议,你且歇着我再给你煮上一碗。”

徐羡倒是很想给自己一巴掌,尹思邈之前抄别人的经典方子就挺好,自己多什么嘴,吃那么多石膏真怕自己得结石。

因着家里还有一个小儿,不想尹思邈在家里多待,让小蚕给他结了诊金便打发了他,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徐羡若有什么不适尽管找他。

尹思邈的这剂石膏汤歪打正着还真是管用,反正徐羡是不再发烧了,守着火盆泡着脚,手里再端一碗红糖姜茶喝得满头大汗,那透骨的寒气总算是去了。

原想在家中闭门养病,谁知来探视的人却是络绎不绝,小蚕是拦也拦不住,这家几个鸡蛋,那家一碗红糖。九宝送了一把蒜苗,麻瓜送了一串鱼干儿。大魁最是大方送了整整一车石膏堆在院子里,说是不够吃了家里还多的是。

老张过来对徐羡给予最大的鄙视,说只逛了一回窑子就把命搭上实在不值,倒不是有什么误会,那天徐羡确实拿逛窑子当借口离开的。

“俺一把年纪还能百战不殆全靠着这个,都是早年在战阵上从死马身上割下来的,烘干了用油纸包起来,想用的时候就切上一段。你且试试,若是好用俺那里还有。好生歇着莫要送俺,当心受了风。店里的生意交给俺你就放心吧。”

见老张走了,徐羡忙把那黑不溜丢的一长条扔进放垃圾的簸萁里。听见隔壁房里有小儿的呢喃声,便起身过去,只见躺在矮榻上的阳哥刚刚转醒,见了徐羡便道:“我饿了。”

因着家里访客不绝,徐羡又怕他哭闹,只好拿兑了米酒的醪糟喂他让他昏睡,伸手捏捏他的笑脸道:“稍等,我去给你热奶,马上就有吃的了。”

徐羡刚刚端起放奶的陶罐,就听见有人敲门,“羡哥儿,开门哪,我来看你了。”他无奈的将手里的奶罐放下,伸手去拿装米酒的陶罐,“对不住了,若是长大了变成了酒鬼,那也不是我的错。”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徐羡方才打开了院门,只见红宝儿一手拎着一只老母鸡埋怨道:“怎得现在才来开门,冻死我了!”

“你不把衣服穿得厚些怨哪个,你拎着鸡做什么。”

“今天我去你那酒楼买臭豆腐不见你人,问了才知道你生病了,回家跟我娘一说,便把家里养的两只母鸡给你送来。”红宝儿进了院子把两只母鸡随手撒到院子里。

“我不过是得了些风寒,你们轮番的来看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了什么绝症呢。”

红宝儿一本正经的道:“风寒可不是小事,我长姐就是得了风寒才去了的,见你没事我可就走了。”

“哪有你这般看病人的,好歹也得问问我病情什么的。”

“你我还弄那些虚的,我爹去打仗了,家里就有我一个男人,我得守着家里才行。”

徐羡忙抓着他的胳膊道:“虞侯又去哪里打仗了,莫不是跟郭太尉?”

红宝儿笑笑道:“可不是!我爹在皇上这边,我兄长在郭太尉那边,你说他们两个若是在战阵上杀个对脸该如何是好,想想我都觉得有趣。”

徐羡伸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爹和你哥拼刀子,真难为你能笑得出来。”

“放心好了,我爹走之前说了,这一仗怕是打不起来。就怕郭太尉的兵攻进城里抢掠,让我们谨守门户,你也小心着些,干脆关了铺子,把店里的银钱都拿回来。不跟你多说了,我得回家了。”

送走了红宝儿,徐羡便关上院门喜道:“终于要改朝换代了!”

王二变实在提不起半分的精神,拖着长枪跟着大军一路向北,从黄河渡口过了河到了封丘,又行了十余里到一个叫七里店的地方便开始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夜幕降临时总算是能有一口热饭,相熟的人端着大碗聚到一堆谈天说地吹牛打屁。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驻扎在城外的禁军大多不知晓,尤其是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卒。

如今两军都要对上阵了,小道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到处乱飞,之前和自己一样茫然无知的队正老宋突然一下子就知道了天大的秘密。

“那天早上史杨王三位刚刚进了皇宫,就发现皇上已经等在那里了,只见他身穿金盔金甲,骑一匹西域白马,手里握着一杆九尺长槊……”

旁边的人突然插嘴,“皇上竟能使得马槊,定是了不得的伸手,俺已是好些年没见人用马槊了。”

“可不是!不然怎么当皇上呢。”老宋从碗里夹了块腌萝卜嚼得嘎吱作响,“可你要说多年没见过人用马槊那便不对了,前年西征平叛俺瞧见郭太尉的马上就挂着一支马槊。”

王二变道:“俺也是见了,只是没见他耍过,倒是见他在营里跟胡大毛几个耍过骰子,一连赢了好几把可最后钱也没要,俺要是有他那一手,也不至于欠这么多债。”

“二变插什么嘴,让老宋接着说。”

老宋哧溜喝了口粥接着道:“皇帝虽是好手,可是那史弘肇可也是个狠人,你们都是知道的。”

“自然,那人对百姓狠对咱们士卒也狠,我营里有个兄弟就是因着擅自出营喝酒被砍他了头,老宋接着说。”

“那史弘肇自也不是好相与的,当下就取出两个金瓜铜锤与皇帝大战起来,你一槊我一锤打了好几百个回合,最后史弘肇被皇帝一槊劈成从腰上斩成两段肠子流了一地。”

“杨王两个相公呢?”

“那还用问,自是吓死了!”

众人闻言大笑,一个士卒道:“老宋说的不对,哪有谁用金瓜打架的,你莫不是在哪个戏台上看来的,哄咱们的吧。”

“你这混账东西老子费尽口水岂能说假的,你到茶馆里听书还得给钱呢,老子不说了。”

王二变道:“队正莫要理他,你之前说郭太尉的家眷都让皇上杀了可是真的,难怪郭太尉要造反呢。”

“骗你做什么,听说一家老小没一个活的,那血都没了脚脖子。二变你要是想听,再去给老子盛碗饭来!”

王二变接过饭碗刚一转身就和一人撞了满怀,对方一个踉跄倒退好几步若不是身边的人扶着,怕是就要摔倒。

王二变正要开口已是按到在地上,十几柄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手中的饭碗也是摔成了两半。

周围的士卒蹭的站了起来,老宋吼道:“你们哪个营里的,敢到咱们这里来耍横!”

谁知对方却有人斥道:“尔等竟敢对皇上无礼。”

众人这才看清众人簇拥着一个头戴朝天幞头身穿红色团纹龙袍年轻人,只是他面色苍白身材削瘦,还差点被王二变撞个四仰八叉,一点都不像是老宋口中大杀四方的猛人。老宋二话不说,很干脆的跪倒在地,其他人似乎明白了什么,紧跟着跪倒。

这年轻人确实就是刘承祐,只因着郭威大军一路之上无人抵抗,不费吹灰之力便到了河南境内,年轻的皇帝终于慌了神,这才听了臣子劝说来到前线坐镇军中鼓舞士气。

谁知道刚入营救就被大头兵撞翻,不由得心生怒意,可不待他发火旁边便有人劝道:“陛下莫要忘了您是来做什么的。”

刘承祐闻言鼻子里面哼了一声便大步离去,王二变自然也逃过一劫,见皇帝走得远了众人将王二变扶了起来,替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老宋用手指点点他道:“算你小子命大!”

王二变却道:“老宋你说谎了,他那小身板子都能当皇帝,那俺也能当!”

第二十九章 万胜

因为昨天晚上胡乱说话,被老宋抽了一嘴巴,隔了一夜便鼓得老高。王二变抱着饭碗呲牙咧嘴,见了老宋不由得埋怨,“你昨天下手也太狠了,脸都给你抽肿了。”

“那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若是旁人告发你已是没了脑袋。”

“俺爹活着的时候一喝醉了就在家骂皇帝,你们平常不也是这样。”

老宋在他头上抽了一下,“你可别瞎说,骂皇帝和当皇帝能一样了,你一个大头兵跟皇帝差着十万八千里,祖上得积多大的德才能冒这股青烟。莫要再多嘴了赶紧吃,这么好的伙食八成有仗要打哩。”

早饭确实不赖,浓浓的米粥插筷子不倒,除了几块腌萝卜,还有一个鸡子和一片大肉,王二变忍着疼,蹲在地上一口气扒了个干净。

抬头瞧瞧营中的高地上连夜支起的明黄大帐,有宦官流水一样的往里面送膳,王二变心里隐隐的不忿,“他娘的自己吃香喝辣,一个鸡子儿一块肥肉就想把老子给打发了,给你卖命才怪。”

吃了早饭大军就开始集合,留了一部分人守卫皇帝,招讨使慕容彦超带领藩镇援军以及禁军大部兵马出营作战。

刘承祐之所以要让慕容彦超做主帅,最大的原因是信任,只因着慕容彦超是他的亲叔叔。两人姓氏之所以不同,则是因为慕容彦超是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兄弟。

慕容彦超本人也十分的主动,同是先帝的兄弟刘崇则是得了老巢河东重镇,什么禁军头领,枢密太尉斗没有他的份,除了一个亲王的虚衔,便是一个小小的恽州节度使,让他心里怎么平衡。

眼下几个权臣都被皇帝给杀了郭威也造了反,他若是能趁机平叛不仅仅能掌握军队,在朝中威望也定然如日中天,届时大权独揽岂不快哉,至于有没有再进一步的想法谁也不敢保证。

当然眼下还是平了郭威之乱最为要紧,刘承祐以帝王之尊亲自送他出营,并对出征将士一番鼓励,说了一通升官许愿的废话没半点的实惠,还不如当年只作了四个月皇帝李从厚懂得大伙的心思。

慕容彦超听着是个很俊逸的名字,其实他本人生得五大三粗又黑又丑还有一脸的麻子,因为曾经冒姓阎故而叫他阎昆仑(昆仑奴的意思)。

虽然是皇亲国戚可是他的官职并非是沾了刘知远的光,他自少年时就在李嗣源麾下任军校,也有一身的好武力。

慕容彦超和郭威是老相识了,两人同在刘知远帐下效力时他就看郭威这个笑面虎不顺眼,还借酒与郭威比过武,郭威这个做惯了军吏的家伙果真不是他的对手,只几招便是败了阵。

此番与郭威对阵,慕容彦超麾下兵多将广,个人武力又胜于郭威,可谓是信心满满。出了大营行了十余里便有斥候来报,郭威大军就在前方不远。

阎晋卿诛杀权臣因功封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被刘承祐派来一同征讨郭威,听了斥候禀报便道:“前方就是刘子陂,我等当加快行军于叛军之前抢占有利地势。”

见其他将校也是这般建议,慕容彦超点头应允,“传令各部加快行军,半个时辰之后务必赶到刘子陂,但有拖延怠慢者一律斩首。”

啪!鞭子狠狠的抽在王二变的身上,好在穿得很厚倒不算疼,可是鞭梢扫在脸上却是一阵火辣,王二变扭头看着那监军怒道:“俺好好的走路你打俺作甚!”

“令公钧旨,加速行军半个时辰后赶到刘子陂,你是聋了没有听见吗,拖拖拉拉跟掉了魂似得,当心老子一刀看了你的头!”监军凶神恶煞的从腰间抽出半截刀身来。

老宋连忙的上前相劝,“这是个新人不懂得规矩,您放心我定然管好他!”说着拉了王二变一把,“你他娘的看啥哩,真以为他不敢砍你的头。”

王二变揉了揉生疼的脸颊,心中万分的窝火,可也不得不跟上脚步,待到了刘子陂摆好阵列已是累的满头大汗。

他站在一处缓坡上,踮着脚尖手搭凉棚望着对面敌阵,一面熟悉的郭字大旗正迎风飘扬,他第一次打仗便是在那面旗帜下战斗。

旁边的老宋用手肘拱拱他,低声的道:“你他娘的就不能老实些,非要砍了你的脑袋才高兴是不。记住了回头冲阵的时候,莫要跑得太快可也不能跑慢了,你可还欠着俺不少钱,不能死了。”

“知道了!”王二变嘴上说的不耐烦可心头确实暖烘烘的。

阵前慕容彦超骑在马上手搭凉棚,“郭雀儿人马还不少哩!”

五代之处逃兵现象很严重,故而常在士卒身上刺青,郭威一侧的脖颈上就有一个鸟雀形状的刺青,故而有个郭雀儿的诨号。

阎晋卿道:“据士卒所报敌军有三万余兵马。”

慕容彦超道:“派个人过去,跟郭雀儿说一声,本帅要带一千人马跟他对阵。”

《三国演义》中两军对垒时,双方将领常常要在阵前打上一场,比如过五关斩六将、三英战吕布之类的精彩桥段,可实际上并不真实,不仅三国没有其他的朝代也没有。

在奇葩五代却是有的,可也不是两个人对阵,而是各带小股的精锐厮杀。客观原因还是普通士卒的主观能动性不高,有时候即便是皇帝也不得不亲自带头冲阵,将军元帅的更少不得起个模范带头作用,若是打赢了剩下的人马便呼啦啦冲上来打个顺风仗,若是输了损失也不会很大。

听慕容彦超这么说一众军校连忙劝阻,都说没有必要,毕竟自家兵力多,这般做是让郭威占了便宜。

慕容彦超却道:“你们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郭雀儿曾带禁军平叛在军中颇有威望,他死了家眷同情他的大有人在。本帅若是带人直接冲上去,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扯后腿。这些河北军卒早就被拔了牙齿还能有什么本事,本帅当在阵上喝让他们乖乖回营。”

其实众人哪能不晓得这个道理只是不好明讲,于是便不再劝阻,不然还以为自己跟郭威一条心的。信送了过去,郭威不出所料一口答应下来,远远的就见他带着千余人马出了阵。

慕容彦超自信满满,当下就率领从恽州带来的一千牙兵纵马而出,对方一千余人也是打马而来。双方迅速的逼近,那一马当先的人可不正是郭威,只是他没了平常笑呵呵的模样,只见他神情漠然,眼中满是冰冷,手中一杆长槊持在身前寒光四射,纵马驰骋间赫赫威风,大有睥睨天下之势。

这人似乎不是自己认得郭雀儿,从来就没有见过他这般的模样,慕容彦超不由得心头一窒,隐隐的生出了几分的惬意,一时间竟是不知进退。

忽觉得身下一空,强烈的失重感随之而来,不等慕容彦超有任何的反应,已是和大地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大帅坠马了!”身后的亲兵急忙的闪避,不然无数的马蹄便能将他踩成肉泥。

恽州的牙兵一个个的勒住马缰围成一圈,被人扶起来的慕容彦超满脸的黄土鲜血狼狈至极,亲兵将他往马背上一丢,竟不回阵狂奔东去。

郭威手挥长槊将逃亡的队伍切断,一拨缰绳便打了个圈将剩下的大部分恽州牙兵围了起来,恽州牙兵倒也光棍,手中的兵刃往地上一扔,一个个的下了马跪地投降了。

站在缓坡上的王二变瞧得清楚,心中激动不已,高呼道:“太尉万胜!”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可周围却没有人看向他,一个个的举起手中的兵刃,如他那般大喊:“太尉万胜!太尉万胜!……”

(这仗打得就是这般潦草,以慕容彦超坠马结束,家里断网了鼓捣了半天上传晚了弄下一章)

第三十章 帝王末路

“什么!败了?降了!”刘承祐简直不敢相信,他最后的保命符出了营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成了自己的催命符,他跺着脚歇斯底里的嘶吼,“慕容彦超人去哪儿了!”

阎晋卿跪在地上泣道:“他坠马受伤逃走了,微臣无能不能阻止军中叛乱,请陛下责罚!”

刘承祐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事到如今朕就是杀了你又有何用!”

郭允明快步闯入帐内,“陛下大军回来了,已是到了五里之外,”

“什么!回来了!”刘承祐脸上先是一喜随即又换做恐惧神色,“他们是来杀朕的!”

郭允明则是一脸尴尬的道:“侯益他们几个派人说是奉了郭威的命令前来保护陛下的。”

苏逢吉斥道:“这话你也信!阎晋卿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集结军卒出营抵挡,为陛下断后。”

他还真的是冤枉侯益等人了,数万禁军仅仅因着主帅坠了马便二话不说就投降了,谁知郭威却是不收,找个来几个降将劝他们回去保护刘承祐。

这些人只好带上各自的人马返回中军大营执行郭威的命令,可刘承祐怎么可能相信投降了叛军会再回来保护他。

刘承祐声音之中已是带了哭腔,一手抓着一个人,“舅舅、苏相公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苏逢吉道:“陛下勿忧,咱们先回汴梁,别忘了您还有河东做靠山,郭威不敢拿您怎么样!”

“对,朕还有皇叔做靠山,郭威不敢杀朕!咱们回汴梁,立刻就回汴梁!”

数百宫中侍卫护着刘承祐出了中军大营直奔黄河渡口,只要过了黄河便是开封府的地界,渡口已是乱做一团,乌泱泱的逃兵在栈桥上争抢着渡船。

李业带着宫中侍卫将一艘船上的人撵了下来,“都他娘的滚下来!让陛下先过河!”见有两个士卒慢慢腾腾,李业挥刀便砍,两个士卒惨叫一声跌入黄河。

周围士卒一下子就怒了,“狗皇帝!落到这步田地还不忘欺负咱们,兄弟们砍了他的脑袋找郭太尉领赏!”

郭威让那些降将回来保护刘承祐不是没有原因,他担心的就是这个。这些逃兵当下就抽刀子和宫中侍卫杀了起来。

刘承祐坐着船好不容易才上了岸,身边已是剩下几十人,可是那些逃兵却不罢休驾船渡河追了过来,还大喊着让那些已经上岸的好好招呼他们。

若不是身边还有马可以让他逃命,估计早就被砍成肉酱了,一路狂奔到了开封城宣化门下身边只有一二十人,他的舅舅李业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原本以为回到开封小命便算是保住了,谁知开封城大门紧闭,任侍卫如何的叫喊也是不开,直到城墙上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刘承祐不由得露出喜色,那是他的心腹权知开封府事刘铢,“刘铢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的开门迎朕进城。”

刘铢却是冷冷的一挥手,女墙后面就站出一群的弓手站出来朝着刘承祐等人猛放箭矢,侍卫连忙举刀替刘承祐挡箭,自己却纷纷倒地。

刘承祐咬牙切齿恨恨的道:“刘铢你莫要以为杀了朕,郭威就会饶了你,你杀了他的家眷,他不会放过你的!”

郭允明一拉刘承祐的马匹,“陛下眼下开封城是回不去了,咱们还是赶紧的走吧。”

刘承祐哭丧着脸道:“开封城都进不去,朕还能去哪儿!”

“河东!只有去河东了!”郭允明调转马头引着众人朝着西北方向逃去,行了一个多时辰天色便黑了,几人逃了大半天早已是人困马乏。

见路边上有一个小村庄,便强闯入一人家将主人赶出,取出农人家中存粮,又将鸡狗尽数宰杀煮来吃了。

喝了一碗米粥冲了半只鸡的刘承祐精神总算是振作了几分,拿了个丝瓜瓤子擦着油腻的双手,“从这里到河东还有多远?”

郭允明回道:“回陛下,如果走潞州一线的话,怕是要有一千多里,快马加鞭怕是也得走上半个多月。”

刘承祐道:“这一路怕是要辛苦了你了,你对朕的忠心朕都记得,等到了河东必定好生赏赐你,还有苏相公……苏相公你这是怎么了?”

苏逢吉瘫坐在地上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喃喃的道:“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那郭威这会儿应该杀进开封城了,怕是微臣一家老小此刻已是被他斩尽杀绝。”

刘承祐劝道:“苏相公莫要伤心,等到了河东朕定让皇叔多赏你姬妾。”

郭允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陛下可知道李从厚吗?”

“唐愍帝朕怎么会不知,朕还是知道他被李从珂撵下了皇位,跟朕一样的倒霉。”

郭允明又问道:“陛下可知道他的下场吗?”

“这个倒是不清楚!你说来听听!”

郭允明道:“那李从厚自洛阳逃出来,带着五十名侍卫准备去魏州落脚,准备借魏州之兵以图东山再起。可是途径卫州的时候却碰上入京勤王石敬瑭。”

“哦,那岂不是很好,朕知道石敬瑭是李从厚的姐丈,他们是至亲,石敬瑭自是该助他夺回皇位的。”

郭允明却摇头道:“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是石敬瑭并没有这么做,还派人将李从厚的五十名侍卫全部斩杀,动手的人就是先帝。石敬瑭将李从厚软禁在驿站便打道回府,最后那李从厚被李从珂派人给杀了。”

刘承祐闻言不由得脸色一变,“郭允明你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苏逢吉道:“郭大使的意思是河东去不得,若是去了八成落个和李从厚一样的下场。陛下平日不掌朝政,怕是不知道自先帝驾崩之后,北京(太原)留守就再没交过一文钱的税,还时常向朝廷讨要粮草。”

刘承祐彻底的不淡定了,人在危机时智商总是提高的很快,他明白苏逢吉话中的意思,“开封进不去,河东去不得,那叫朕如何是好,总不能救待在这小破村子一辈子吧。”

“怕是郭威不会让陛下在这里悠闲度日,陛下除了阴曹地府已是无处可去了!”郭允明说着便抽出腰间的横刀。

刘承祐见状不由得面露惊恐,“你竟要弑君,亏得朕还以为你是个忠臣,来人哪,快来护驾!”

所剩无几的侍卫就站在门外望着他,却没有半点的动作。郭允明将横刀捧在手中,“微臣不是要弑君,是要请陛下自裁!”

刘承祐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连连摆手道:“朕不想死,朕绝不自裁!”

谁知苏逢吉也劝道:“陛下输了就该认输,您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翻身的本钱了,举刀自裁是一个帝王最后的尊严,微臣给您做个榜样!”

苏逢吉说着抢过郭允明手中的刀,举刀捅入心窝,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转眼之间就没了生息。

“啊!呜呜……”刘承祐大声的哭嚎着,用衣袖遮住眼睛浑身不住的颤抖,“朕不想死,要不是你们整日撺掇朕,怎么会到如今的境地,母后!母后!你救救孩儿啊!孩儿不想死,不想死,啊!呜呜……”

看着刘承祐裤裆里已是湿漉漉的一片,郭允明不由得叹了口气,“昔日李存勖攻入汴梁,朱友贞自知性命难保,便让侍卫头领皇甫麟杀了他,以免受辱。今日微臣也当尽臣子之义送陛下上路,陛下死了之后,微臣也会像皇甫麟那般自刎谢罪!”

刘承祐突然窜了起来,呲牙咧嘴的道:“你这狗东西,杀了大哥还想杀朕,朕给你拼了!”说着就抄着一条凳子朝着郭允明冲了过来。

不等他道跟前,郭允明一挥手中横刀,一道血线在刘承祐脖颈上绽放开来,他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郭允明上前一步,伸手拂过刘承祐圆睁的双眼,笑着对门外的几个侍卫道:“兄弟们拿着咱们的尸身人头向郭雀儿请赏去吧!”说完便将手中的横刀抹向自己脖子……

第三十一章 相求

两岁的阿宝活泼好动的,只要不睡觉攀高爬低的就没闲着,家里的柿子树原本枝叶茂盛,每到秋冬便会挂满小红灯笼一样的柿子,好看极了。

可是自从阿宝到了家里,柿子树便是遭了秧,每每的见他扭着胖胖的身子上了树,便知道树上又会少些枝桠。

熊猫的重心一定是长在屁股上,每次见它从柿子树上掉下来都是屁股着地,一脸茫然的表情似是在说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接着就会把摘到的青涩柿子塞进嘴里。

春夏秋的时候还好,有竹子竹笋给它做主食,可是到了冬天便麻烦了。阿宝年轻还小,不忍心让它吃那些又老又硬的竹子,免得伤了牙齿。

徐羡就把竹子劈成条而后剁成小块,扔进石磨眼儿里磨成粉末,再混上荞麦粉、麦麸蒸成窝头绝对粗纤维,另外再加一碗羊奶补充营养便能保证阿宝饮食了。

对于红宝儿送来的两只母鸡,阿宝兴趣极大,尤其是热衷于为它们“脱衣服”,一身漂亮的羽衣快被阿宝薅成了秃子,大冬天的**着身子站在光秃秃的柿子树上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刚刚出锅的窝头新鲜热乎,徐羡咬了一口,果然难吃了极了。

“阿宝!吃饭了!”

听见徐羡叫自己,阿宝吐出嘴里的鸡毛放掉怀里的母鸡,小狗一样的跑了过来,伸出毛毛的熊掌从徐羡手里抢过窝头吧唧吧唧吃得香甜,一连吃了七八个才住口,吃完了就靠着温暖的灶台边呼呼大睡。

徐羡刚出厨房就听见城里一阵嘈杂之声,如果所料不差应该是郭威进城了,这仗打得还真是快,掐指一算从皇帝发动政变到现在也不过只有十天而已。

徐羡一直悬着的的心终于放进肚里,如今改朝换代终于不用担心被人追捕了,阳哥儿也可以送回家了,可以省下一些米酒。

城里的嘈杂之声越来越大,一开始还在北城,然后迅速的蔓延至城中的其他地方,越是富庶繁华的地方就越是热闹。

铛铛铛……

“乱兵进城了,大伙紧闭门户,千万不要离开柳河湾。”九宝手提铜锣沿着街巷大声的呼喊,从徐羡门前经过的时候不忘喊道:“我爹说乱兵进了城了,你和小蚕千万不要出柳河湾,咱们这里住的是军眷他们不会来。”

“好了,知道了。”徐羡早有准备,已是将长乐楼中值钱的东西都拿了回来包括铁锅这样的贵重物品,只要不烧房子,他顶多损失一些桌椅板凳。

九宝的铜锣声越来越远,嘈杂之声却越来越近,似乎变成了喊杀之声,隐隐的还能听见百姓哭求和惨叫,以及兵大爷张狂的大笑。

嘭嘭嘭……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徐羡心中不由得一窒,待听见是红宝儿的声音心头便送了一口气。

小蚕已是打开门来,只见门外来的不只红宝儿,杜氏、贺氏、耿氏甚至不到两岁的赵匡美也在,“红宝儿这兵荒马乱的,不在家好好呆着,带着老夫人到处乱跑做什么。”

红宝儿道:“正是因为乱得太厉害才躲到你这里来的,我家那边有私娼馆,怕是不会太平了。”

“那倒是也是,小蚕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老夫人请进来!”

杜氏道:“叨扰少郎君了。”

“何谈叨扰,老夫人请屋里用茶。”

徐羡取了茶膏给几人泡了茶,“老夫人只管在我这里住着,待兵乱平息了再回家也不迟。怎得没见府上的小娘子,莫不是还在见怪小可不愿意到我家里来。”

谁知那杜氏闻言却一扭鼻子哭了出来,“二姐他下午出了门,说是到相国寺上香祈求父兄平安,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贺氏再一旁安慰道:“大人放心,红宝儿已是给他留了字条了,等她回到家里见了必定找到这里来。”

“哎呀,城里到处都是乱兵你们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上香。”

红宝儿道:“我二姐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谁能拦得住,再说谁也想不到,郭太尉的兵突然就进了城呢。”这两日城门紧闭,城里城外音信断绝,至于城外是个什么情形确实无人知晓,加上守城士卒直接投降放郭威兵马入城实在无法让人预料。

“夫人放心,也许小娘子见乱兵入城就躲在寺院里了呢,多半没什么事的。”徐羡对赵家人的命运也就仅限于赵家兄弟两个,至于那位未来的长公主他是半点也不清楚,兴许就真的死在这场兵祸里也说不准。

杜氏突然擦了擦眼泪,一把握住徐羡手道:“少郎君老身有个不情之请,你可否上街去寻一寻二姐儿?”

“这……”徐羡不由得愕然,他虽是没瞧见眼下城里什么样子,可是只听动静便知道不是一般的混乱,现在上街简直就在闯鬼门关。

红宝儿对杜氏道:“母亲您强人所难了。”

杜氏却冷声道:“为娘在乱世里见多了乱兵,他们是个德行最清楚不过,你二姐若不幸被她们碰上了那便不用活了。你若能年长一些,为娘何苦求人。”

她说完便是冲着徐羡蹲身一礼,“老身明白自己是难为人了,可眼下一家都是妇孺,实在无人可用,这才相求少郎君。老身已是没了一儿一女,不能再少一个,呜呜……”

贺氏、耿氏也是随之行礼,就连红宝儿也是深深一揖,这大礼岂是好受的,若是那赵宁秀真有个好歹,岂不是要记恨自己,别说抱大腿了以后不踢他屁股就算不错了。

他娘的富贵险中求,之前对赵家的帮扶只能算是小恩小惠,今天这事儿若是成了这人情便算是欠大,他心中一横道:“老夫人请起,这事小可应下了。只是不敢保证一定能找到府上小娘子。”

杜氏面上不由得一喜道:“少郎君自当先顾及自身安危,人若是不好找,少郎君只管给我家郎君和二郎报个信就成!”

“那好!小可换身方便点的衣裳这就出门。”

红宝突然一拍脑袋,“我娘包袱里还有一件好东西,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第三十二章 水火之中

一个大头兵拄着长枪,胸脯挺得的老高,用浓浓的河北口音道:“这条巷子咱们营给包了,兄弟若是想捞油水,等咱们走了再说!”

站在他对面小兵,穿一件土红色的军服,腰里别着一柄短剑,一脸的尘土黑灰,笑着道:“你误会了,小弟不是想蹭油水,就是想从这条巷子里过去。”

小兵不是旁人正是徐羡,他身上穿得这件军袄就是红宝儿说的好东西,再弄点尘土锅灰往脸上一抹,腰里别上短剑,这一路上还真是平安无事,没有乱兵对他拔刀相向。

“别想糊弄俺,你这样的人老子见得多了,招子放亮点,现在这汴梁城是咱们天雄军说了算!”

两人说话间,就见两个军卒抬着一口木箱子从巷子里钻了进来,一个脸上带血商贾打扮的中年男人小跑着跟在后面,大声的哭求道:“两位将军不能拿走,这是小的半辈子的家当啊!”

一个抬箱子的军卒道:“他娘的,还真是要钱不要命,老子成全你!”说着便抽出腰间横刀猛地一挥,头颅冲天而起,无头尸体倒在地上鲜血狂喷。

徐羡不由怒道:“几位兄弟图财而已,何必害人性命,做得有些过了吧。”

一个枪头抵住了徐羡的胸口,“嘿嘿……做得过了吗?你们禁军下起手来比咱们这些外来的人还狠,看你连个胸甲都没有,该不是新入伍的吧,时间久了你便懂得规矩了。赶紧的滚,不然老子连你一块砍了。”

徐羡不欲与他们多做纠缠转身离去,一路之上尽是横冲直撞的军卒,不管是天雄军、禁军还藩镇牙兵,疯狂的掠夺者这个城市的一切,金钱、美酒还有那些平时渴望而不可得的漂亮女人,此刻他们只要抽出刀子便能轻松的得到,而不用付出任何的代价。

老张跟徐羡说过这叫淘物,看似混乱却有组织有章法,什么地方能抢什么地方不能抢心里都门儿清。五人一伙、十人一群彼此配合,更甚者成编制的对某一区域进行扫荡,当然更多的是走到哪儿就抢到哪儿乱兵。

谩骂、惨叫、嚎哭、大笑,嘭嘭的破门之声不绝于耳,那是汴梁城痛苦的呻吟,疯狂极了!这一切都是来自郭威的授权,其中也许有巩固军心缘故,可谁又知不是他的报复,他大概对这个让他失去所有亲人城市痛恨极了。

这是一条刚刚被劫掠过的巷子,院门大多东倒西歪,几乎每个院子里面都有压抑的哭泣之声,巷道里面也是凌乱不堪,还有受伤的人靠着墙根无力呻吟,腹部好大一个口子,他的手还在动,试图把流了一地的肠子塞回肚里。

徐羡凑过去对他道:“你没得救了,我送你一程。”他说把短剑搁在对方的脖子上,轻轻一划,那人眼睛一翻便没了气息。

看看染血的短剑,这一刻徐羡突然觉得那个从孤儿寡母手中抢江山的赵匡胤形象高大了许多,对乱世中的百姓来说,没有什么比长治久安更让人向往了,谁能给他们谁就是伟人。

“打死你个没人性的狗丘八!”后背微微一疼,一个小石块落在他的脚边,扭头望去只见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小童正吐着舌头朝他做鬼脸。

一个年轻的妇人从院子里面冲出来,见了徐羡满脸的惊恐不安,一把将小童拉回院子里面,只听她半天才栓上院门,便知道她怕极了。

徐羡苦笑一声大步而去,出了这条巷子,向西行了一里路便到了相国寺的山门,这里寺门紧闭,乱兵在街道上往来不辍,对这繁华巍峨寺庙却视而不见。

佛教的影响力此时影响甚大,仅仅后汉政权境内就有三万多间寺庙,百姓也大多信佛,鬼神轮回之说已经深入人心。那些大爷基本上不会对寺庙动手,不然也不会有那面多寺庙。

徐羡使劲的敲着寺门,不多时就有一个就听见门里有人道:“适逢战事,敝寺暂不待客,施主请回。”

“我只问你,可有一个十四五瓜子脸大眼睛穿蓝色短袄的小娘子,下午来这里上过香!”

里面的僧人回道:“施主说的小娘子贫僧知道,她常来寺中上香,不过在乱兵进城之前已经离开了,难道还没有到家吗?”

“废话,要是到家了我还会来找,该不是你们把她藏在寺院了吧。”

“施主甚言,佛门清净之地怎敢私藏女眷……施主!施主!”

没有人还那么多废话,徐羡立刻离开了寺庙,见街上有三个军卒过来,一人背着一个鼓囊囊的布袋子,看来抢了不少,便上前问道:“几位兄弟留步,敢问郭太尉的中军在哪里?我有要事向他禀报!”

“这个就不知道了,咱们进城的时候郭太尉八成还没有过河呢。咱们这拨人是大军先锋,还没开打城里就投降了。”

“看几位装扮也是禁军的,可在城里过护圣军都指挥赵弘殷?”

“咱们是禁军的不假,可咱们是奉国军的不认得什么赵弘殷,小兄弟你这会儿找什么人哪,还不趁着人少多抢些,等大军进了城可就分不到多少了。要不咱们搭个伙,抢的也多些……小兄弟别跑啊,分你一成还不行吗!”

赵弘殷和赵匡胤都不好找,天色已近黄昏,若是还不能在天黑前找到赵宁秀,这一夜便是真的危险了。

他只能沿着大相国寺到柳河湾几条街巷挨个寻找,不多时天色便已经黑了,城中的乱兵不仅没有消停的意思,数量反而越发的多,甚至连地痞青皮也出来趁火打劫。

徐羡举着个火把又进入一条巷子,这是最后一条赵宁秀回家必经之路了,正是之前天雄军的军卒拦着不让进的那个巷子,若是还找不到徐羡也只能打到回府了。

乱兵已经撤去,巷子里面一片狼藉,家家户户都是熄了灯一片死寂,多半还是有人的,只是不想再引人注意。

徐羡压着嗓子轻声的呼喊,“赵宁秀!”

原本他并不抱大多希望,却听见前头的一个院子响起一声年轻女子低呼,转眼之前又被人捂住了嘴。

第三十三章 寻见

院门半掩着,徐羡猫着身子钻了进去躲在门廊下面往院子里面瞧,北屋的房门大开,里面火把通明,房梁上吊着两个人,一个军卒手拿着酒碗一手用皮鞭抽打两人。

“老东西说是不说,不然就对你闺女下手了。”

房梁上的人奄奄一息的道:“将军饶了小女吧,家里是真的没钱了。”

“别给老子带高帽,老子就是个大头兵不是什么将军。老子只要钱,看你这宅院修得不差,屋里的摆设也精致身上穿得也得体,不像是没钱的。要是一个铜钱都拿不回去,在兄弟们跟前还不被笑话死。”

“家里是真的没钱,老汉前些时被人诬告,家中的钱财都拿去消灾了还欠了不少,求将军放过小女吧,家中的房契地契都可以赠给将军。”

“老子家在河北,要你的房契地契作甚,既然你不给别怪老子,老八动手吧,把她闺女的嘴松开,让老头好好听听。”接着就听见里间响起一个男人的淫笑,和一个女人的挣扎哀嚎。

“老头听见了没有,咱们原是不想祸害良家女子的,都是你害了自己的闺女……”军卒忽听见门外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军卒快步而来,“你是谁!这里老子包了……”

“我是要你命的人!”徐羡说话间突然出手,锐利的剑尖刺入对方的咽喉。

“老六!”里间一个军卒提着裤子出来,见同袍已死立刻便去抽刀,不等他长刀出鞘。徐羡的短剑已经刺入他的胸膛,腕上用力一拧便有大口血沫子从军卒的口中流了出来,痛苦的跪倒在地上。

徐羡抬脚将他踹翻拔出短剑,在他的尸体上擦拭干净,拿起插在花瓶里的火把进了里间,往床榻上照了照,只见一个**的年轻女子哭泣着用衣衫掩住身体。这人自然不会是赵宁秀,以她那暴烈的性子,怕是还剩一颗牙齿也要跟人拼个你死我活。

“那两人我已是杀了,你莫要害怕,赶紧穿上衣服吧。”徐羡刚要退出就听见床底下有轻微的响动,“谁在床下,再不出来这便捅死你!”

徐羡举着火把往床下照了照,只见那是个十五六的少年,趴在床底下瑟瑟发抖,“义士莫动刀枪,我这就出来!”

床上的女子闻声泣道:“二郎,你怎么躲在这儿,我还以为你让他们给杀了。”

“长……长姐,我没……没死我还活……活着,呜呜……”少年说着竟是瘪着嘴哭了起来。

徐羡冷笑道:“眼睁睁看着长姐被淫辱父母被吊打,还能无动于衷的躲在床底下,活着又有什么用,倒是不如死了痛快。”

少年支吾了两声,“小可……小可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读书人,杀……杀不了人的。”

“可也别忘了你是个男人,不然读再多的书也是个废物!”

徐羡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刚刚出了门就见对面的墙根有半截身子正从狗洞里钻出来,屁股似是卡在那里进退不得,见了火光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正巧跟徐羡四目相对。

“哈哈……”徐羡不由得笑出声来,“小娘子这是在做什么?”

赵宁秀嘘声道:“莫要说话,当心惊扰了这户人家。你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在趁火打劫,果真不是个好人。”

“呵呵……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出来了找你,竟然骂我不是好人。”

赵宁秀撇撇嘴,“你会冒着风险来找我?不信你有这样的好心肠。”

“我确实没有这么好心,要不是你娘和兄弟对我又施礼又作揖的,我才懒得管你。”

“难怪,那还不帮帮我,把我送回家你也算是有个交代。”

“好,这就弄你出来!”徐羡把火把放在一旁,“怎得帮你?”

“裤裙被卡住了,你帮我捋一下。”

徐羡凑过去一瞧,厚厚的裤裙果然堆到一起,把小洞塞得满满的不卡住才怪,便伸手帮她整理,“你怎得会在这里,这并不是你回家最近的路。”

“红宝儿的墨用完了,便想给他再买上一块。出了寺庙没走多远,乱兵就进了城,我慌乱之下就翻墙躲到这户人家,在他们家的柴房里躲了半天。”

“你还会翻墙,怎得不翻墙出来竟要钻狗洞?”

“还不是因为崴了脚,你起开!”

赵宁秀把徐羡推开,两条胳膊一用力就钻了出来,伸手回洞里先是取了一个小篮子,又继续的再摸,“怎得没有了?”

洞里突然伸出根胳膊粗的木柴来,里面有人道:“今天真是倒霉,被乱兵抢了半辈子的家当,还有人要偷家里的木柴。”

这人倒真是沉得住气,估计在里面听了有半天了,只想想都是让人觉得尴尬,饶是赵宁秀是个脾气火爆,也是羞得面红耳赤。

徐羡调侃道:“人家都送你了,还不快接着。”

“接着就接着!”赵宁秀将木柴拿在手里冲着里面道:“多谢了!”

“谢个啥,兵荒马乱的还不赶紧的回家。”随后响起一阵脚步,似是回了屋子。

赵宁秀冲着徐羡挥挥手里木棒,“还不快走!”

两人刚一转身,就瞧见前面有两个火把过来,这个时候还在到处窜的只能是乱兵了,徐羡一拉赵宁秀的腕子,回到刚才的那个宅子里头拴上院门,“且在这里躲躲!”

赵宁秀道:“我的篮子还在外面。”

“命都没了,还要什么篮子。等他们过去了,咱们再走也不迟!”

徐羡打算的很好,巧得的是那伙兵卒就是冲着这个院子来的,只听见外面有人道:“是这个宅子吗?”

“没错,这条巷子里就数这家的门脸最好,竟还说没有钱。”

接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朱老六、朱老八,淘出银钱没有!赶紧开门哪!”

“他娘的一定出事了,撞门!”

嘭嘭嘭……院门一阵剧烈的颤抖,尘土簌簌的往下落。

赵宁秀急道:“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是跟他们拼了!”徐羡说着抽出腰间的短剑。

第三十四章 高手

感觉衣领微微一紧,徐羡扭头一瞧,只见赵宁秀正用手指勾着他的衣领,“你这人连我都打不过,拿个剑装腔作势做什么,让开!”

她说着就把徐羡拉到身后,手拿木柴挡在了前面,徐羡看着她的背影心道:“这小娘们真是彪,扔到后世绝对是个女汉子。”

嘭!一声闷响院门轰然倒地,只见四个军卒冲了进来,两人拿刀两人拿枪,在门廊下看看徐羡两人,其中一个道:“这不是下午见到的禁军的小子吗?没有胸甲我记得他,果然还是不死心哪,我们的两个兄弟呢?”

另一个往正屋瞧了瞧,那里房门紧闭,门边上正放着两具尸体,“那还用问,已让这小子给杀了。小子我也不难为你,把我兄弟淘来的银钱交出来!”

赵宁秀举着木柴道:“人不是我们杀的,更没见什么银钱,赶紧的让开放我们走,不怕告诉你我爹是护圣军的都指挥使,我兄长是郭太尉身边的亲兵,还是个都头!”

“哦?都指挥使、都头?老子好怕呀!哈哈……”四人齐声大笑,其中一个轻薄道:“老子还是皇帝呢,看你模样不差,今天就纳了你如何?哈哈……”

“无耻!下流!”赵宁秀骂着竟举着木柴朝那人打了过去,那人一手接住直接将木柴夺走扔在地上,抬手就朝赵宁秀抽了过来,赵宁秀身体突然后撤让他抽了个空。

徐羡松开赵宁秀的后背,“打女人算什么爷们儿。”

“你躲在女人后头就算是爷们了!少跟老子贫嘴,赶紧的把银钱交出来饶你不死!”

徐羡无奈的道:“好吧,过来我给你!”说着便将手伸进怀里。

“算你会来事!”其中一个说着便走了过来,“快点,别磨磨蹭蹭……呃。”

话没说完,徐羡的短剑已经刺入他的胸口,一拔剑鲜血狂喷染红了徐羡的半边身子,那军卒自是瞬间毙命。

“好小子够阴,就别怪咱们不留情面了。”剩下的三人说着便向徐羡冲了过来。

徐羡将呆傻了的赵宁秀推到一旁,后退几步到院子中央,“慢着!你们三个打我一个是不是太不讲规矩了。”

“你这小子使阴招,还怪咱们没规矩,真是坏的很!”

“跟他哪来的那么多废话,把他大卸八块给自家兄弟报仇!”

话音未落,便有一刀两枪朝着徐羡杀了过来,徐羡也不接招只管在院子里面左避右闪,倒不是他在玩什么战术,实在面对两长一短的兵刃他不知道如何下手、

这三人战阵经验十分丰富,配合密切,徐羡有能力杀死其中任何一个,却没有自信闪避另外两人的攻击。三人似乎也看出来徐羡不是什么菜鸟,无论攻守都十分的谨慎。若不是刚才使诈干掉了一个,徐羡这会儿怕是已经被他们大卸八块了。

嗤啦一声徐羡肋下的衣服裂开,露出一团棉絮,他忙反手一剑将那人逼退。刚刚徐羡若是闪得再慢一点,这会儿已经被开肠破肚了,这般耗下去早晚得中招。

四人斗的聚精会神,忽然其中一个抱着脑袋大叫一声,只见赵宁秀正用木柴站在他的身后。徐羡眼珠子差点没滚出来,还以为她早就溜了,竟还敢偷袭这些心狠手辣的兵大爷。

“小婊子找死!”那兵卒怒吼一声,反身一脚将她踹飞,赵宁秀的后背重重的撞在墙壁上,眼睛一翻就没了动静,“看老子回头不干死你!”

啊的一声惨叫,待那军卒回过头来,竟是又少了一个同袍兄弟,他咬牙切齿道:“好小子!真有你的,不把你抽筋扒皮,难泄我心头之恨!”

徐羡矮身躲过横扫而来的枪头,猛然欺身而上,手中短剑一挥,已是割断了他的脖颈,伸手擦了擦喷在脸的上鲜血,狰狞笑道:“你没有机会了!”

情势陡然间转换,那人脸色骤变扭头就跑,徐羡抬脚挑起地上长枪握在手中掷了出去,长枪带着破空之声一头扎在那人后背,直接把他钉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徐羡吐出一缕长长的白气,只觉得身上的力气都被抽了去,看着倒在地上的几具身体,他有些不敢相信是自己杀的。

这可是正面的对决,不是之前的偷袭,他们也都是战阵上的老手,自己以一敌三,武力值应该很高了,当然也少不了赵家小娘子的助阵,这小娘们当真是无知无畏。

徐羡上前试了试她的鼻息还活得好好的,拍她的脸却叫不醒。此地不宜久留,徐羡把她扛在肩上准备离开,还未出门竟又有一个军汉闪了进来。

那军汉身材高大魁梧,满脸带血,看装扮应该也是天雄军的,手中握着一柄不到两尺的染血障刀,一言不发的走到院子里面,扫了一眼院子而后死死的盯着徐羡,见他只有一人徐羡倒是松了口气。

不等徐羡说话对方已是先开口,只听他声音粗犷略带嘶哑,“把你肩上的那女子给我!”

“嘿嘿……你也太不讲究了,先来后到的道理不懂嘛,等我玩过了才轮到你。”

军汉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的怒意,“你把她给我就是,若再多言当心我手上的刀子可不认人。”

“呵呵……那我的剑也不认人。”徐羡把赵宁秀重新的放回墙根,抽出腰间的断剑道:“咱们比划比划吧,谁赢了谁就把这小娘子扛走美滋滋的睡上一宿。”

“怕是你一辈子都没这个机会了,我也不杀你,回头就把你给阉了!”

见他这般猖狂,徐羡心头隐隐的生出几分怒意,“莫要说大话闪了舌头,看你又粗又笨想必只有一身的傻力气,手里拿的还是个短兵,就先让你几招……”

话未说完,徐羡脚尖突然把地上的刀朝对方挑了过去,身子一动紧随而去,准备趁着他分神的时候,给他来一击致命。

谁知那军汉反应极快,用障刀将飞来的刀拨开,刀身贴着剑身微微上挑并顺着剑身划了下来,直削向徐羡的手臂!

徐羡下意识的转动手腕,啪的一声,剑格便挡住了对方的刀刃。军汉冷笑道:“小子,脚上速度快,手上反应也不慢啊!”

不等徐羡的抬起的脚踹向他的裤裆,他胳膊一甩一股大力顺着剑柄传来,徐羡踉踉跄跄的退了四五步才止住身形。

徐羡面色铁青心头发寒,完了,这是个高手!

第三十五章 你是这样的人

这绝对是个高手,面对自己的进攻,他竟能轻易化解并掌握主动,只这一点徐羡便知道自己与他差了不只一筹。若是和他硬拼下去,八成地上那几个尸体便是自己的下场。

“哈哈……老兄的武艺实在让人佩服,我比不过你。”

军汉冷哼一声,“算你有自知之明,赶紧的滚吧。”说着又看了看靠在墙上的赵宁秀。

“嘿嘿……这女人又丑又恶,性子也是烈的很,刚才差点没把我命根子咬下来,这样的女人实在不配给老兄侍奉枕席。”

徐羡说着在身上摸了摸却空空如也,见军卒的尸体上系着一个钱袋子,就拿了过来打开袋口,冲着军汉亮了亮,“有钱还怕女人吗?你看钱还不少哩,一大锭银子,两个金锞子,还有一件玉饰,怕是值得上百贯了。这个女人除了是个完璧一文也不值。这些银钱我一点不要,全部都给你!”

徐羡说着就把那钱袋子一系,扔到院墙外面,“快去拿吧,不然就让人捡走了,快去呀!”

别说是个军卒,就是寻常人知道院子外面有百十贯钱也是冲出去了。这军汉却是动也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徐羡。

徐羡讪讪的笑了两声,“真是抱歉,刚才力气使得大了。喏,这里还有一个钱袋子,里面的钱也是不少,加上外面的那个足够在青楼里赎个美人了。”

这次没敢扔远,直扔到军汉的脚下,军汉俯下身子却不是捡钱袋子,而将刚才掷向他的刀捡了起来,他将障刀插在回腰间,手里握着横刀问道:“你刚才说地上的女子差点咬掉你的命根子,可是真的?”

“骗你作甚,这小娘子性子可不是一般的烈,不过我就是好这口。”徐羡笑着冲军汉挑挑眉毛。

“刚才你还说她还是完璧?”

徐羡还以为他有什么特殊情结,便道:“现在已经不是了,老兄不必在她身上花心思,哈哈哈……”

“哈哈哈……”军汉也是仰天大笑一声,“现在我不打算饶你了!”

他说着便已经冲了过来,动作迅捷犹如虎豹,手中的横刀带着破空之中直奔徐羡的脖颈,若是给他劈中了八成要被斜切成两段。

得亏徐羡一直暗中防备,脚下一动堪堪躲开,“有话好说……”

不等徐羡说完对方已是再次劈来,势大力猛,声如风雷,全然就是一副拼命的架势,徐羡再不敢分心极力的闪躲。

多亏的之前拼命苦练,又一直带着铁条做负重,徐羡手上的功夫虽然一般,可是脚上和身体的灵活性已经达到一定程度,躲避对方的进攻完全可以做到。

可是徐羡很快就发现不对,那军汉正一招招的将他逼至墙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周围已经没有多少腾挪空间。

见他再次劈来,已经无处可避的徐羡只得举剑格挡,只一下整个胳膊就麻了,短剑也随之脱手而出,军汉刀锋一转向徐羡的脖颈横扫而来。

徐羡已是矮下身去,一头钻向军汉的胯间,一只脚后跟直接锤向军汉的裤裆,这是当年学武时师傅教的保命大招,即可伤敌也能逃命。

谁知徐羡这保命的法门竟也无用,徐羡只觉得腿上一紧,竟然被对方死死的夹住,接着背上一沉,耳边已是响起了刀刃的破空之声。

“早知道会这样,不该上赶着抱赵家大腿的!”

就在徐羡以为必死无疑的时候,忽听见有人喊道:“二哥住手!”

锋利的刀刃贴着徐羡脖子停住,可也已经划破了皮肤,鲜血顺着刀刃滴落下来,只稍再加一丁点的力量,徐羡的小命八成就没了。

军汉看向赵宁秀喜道:“二姐你醒了!看我给你砍这淫贼出气,你转过头去。”

赵宁秀连连摆手,“二哥弄差了,他是红宝儿的朋友。”

“红宝儿的朋友?”军汉下意识的将刀刃挪开,“可是……他刚才说奸……欺负了你!”

赵宁秀已是扶着墙站了起来,下意识的看看自己的衣衫,“没有的事!”

徐羡见脖子上的刀挪开,扭过头来呲牙咧嘴的问道:“你是赵匡胤!”

军汉点点头道:“是啊!我是赵匡胤!”

“那你还不敢进的把脚挪开!”

“哦!”赵匡胤应了一声,便将踩在徐羡背上的挪了下来,不等他的这只脚落地,徐羡的腿猛地的一扫,猝不及防的赵匡胤摔了个四仰八叉,徐羡却还不罢休一脚踢在他的背上,“老子豁出命出来找你妹子,你却差点把老子砍了,你们这一家都是什么人,这大腿老子不抱了!”

徐羡气冲冲的扭头就走,刚走到院门又掉头回来,“老子这一趟不能白跑!”在几个死尸身上摸索了一番,将几个钱袋子塞进怀里,之前扔到外面的那个也没落下。

听见徐羡的脚步声走得远了,赵宁秀噗嗤笑出声来,“没看出来,他竟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赵匡胤从地上爬起来皱皱浓眉道:“咋回事?他说什么大腿?”

不抱了!坚决不抱了!冒着生命危险给老赵家干活,谁曾想差点被正主砍了脑袋,若是自己就这么死了,找谁说理去!

心寒啊!没大腿可抱的时候,自己也活得算是滋润,要是因为抱大腿而丢了性命那才是不划算,徐羡不信等世道太平靠着自己就不能活出个样子来。

徐羡越想越气,脚下也是越走越快,忽听见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扭头一看只见赵匡胤背着妹子,手里举着火把健步而来,“少郎君等等赵某!”

徐羡正在气头上自然不会理他,只管埋头走路,赵匡胤背着一个人却能赶上徐羡的脚步,很快就到了他的身边,“徐小哥还生气呢?”

之前的凶悍严肃全然不见,赵匡胤满脸的讨好的微笑,一双虎目眯成了缝,眉梢下垂,还真有几分画像的模样,见徐羡不理他就用肩膀蹭蹭徐羡的胳膊,“徐小哥,要是还生气就接着打我一顿,若是一刀杀了我能解你心头之恨,这便把脑袋给你!”

“对了,徐小哥你的剑落在那院子里,我已是给你拿来了。赵某对兵刃也有几分研究,这剑简洁古朴,像是当年杨行密令人打造的黑云长剑,不过这是一柄断剑,兄弟若是喜欢这剑,有机会定给你弄一柄完好无损的来。”

“听二姐说,你是开酒楼的,想必酒量不会差了。改天赵某做东,请兄弟到凤来楼大醉一场,兄弟若是有兴致到时候请头牌姑娘为你弹唱斟酒,全都包在赵某的身上,呵呵……”

徐羡停住脚步,扭头看看身边满脸微笑的赵匡胤,“赵二哥,我真是没想到啊!”

赵匡胤眨眨大眼道:“兄弟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第三十六章 死的好

据说赵匡胤是史上个人武技最高的皇帝,是真是假不好考证,军伍里起家武技总不会太差了,至少徐羡就和他差着不止一筹。

但是徐羡可以肯定,他一定最话痨的皇帝,自打到了徐家他就没停过,即便杜氏一直用浸了热水的湿毛巾给他擦拭着脸上血污,他还是没住嘴。

“……听说先锋已是进了城,孩儿心里就像是着了火,因为太尉曾说过准许他们在城中剽掠十日。这群人是个啥德性您是知道的,孩儿和父亲不……嗯,不在家,一家子妇孺,要是有乱兵闯进家门,那可如何是好……”

“当下向太尉说明,太尉便准了孩儿快马回城,孩儿一到家里,就看见那个放在厅里的字条,便知……嗯,知道家人都在柳河湾,独独二姐陷在外面……嗯……”

“……徐小哥,当真是武艺了得,尤其是脚下灵快,竟是砍不到他……最后听二姐一说才知道红宝儿的朋友,是受了母亲的托付来寻她的……嗯……噗……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哈哈……”

杜氏伸手在儿子脑袋上狠敲了一下,“亏得你没伤到羡哥儿,不然叫为娘如何向小蚕交代。”

看得出来,赵家的家庭氛围十分的和谐温馨,赵匡胤都二十好几成亲好些年的人了,竟还让老娘给他洗脸,半点都不觉得害臊。

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人多半开朗豁达,他创建的王朝自然也就温和不酷烈,反过来如老朱那般自少年时全家就死个精光,迫不得已出家讨饭受尽磨难,缔造的自当是另一个不同性格帝国。

“母亲说的是,孩儿都还没有正式向徐小哥赔罪呢。”他说着便从凳子上起身,到了徐羡跟前深深一揖,“赵某有眼无珠不识好人,这便向兄弟赔罪了,兄弟尽管责罚,赵某甘心领受绝无二话。”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让徐羡怎么责罚,他心中气已是消了大半,现在事情已是发生了,大腿也算是抱上了,现在若是松开反倒是便宜他了。当然架子还是要拿一下的,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好糊弄。

“噗!”徐羡把脸从水盆里抬出来,用毛巾慢条斯理的擦干净,这才俯身将赵匡胤扶了起来,“赵二哥也护妹心切,情有可原,徐某就不与你计较了。”待看清他的模样不由得道:“你瞧着有几分眼熟,似是见过!”

赵匡胤哈哈大笑道:“可不是,我也瞧你眼熟,去年在柳河湾的小树林里!”

徐羡一拍脑门儿,“原来是你!”赵匡胤竟然是去年和郭威、柴荣在一起的军汉,原来那天竟是一口气见了三个皇帝备胎,只怪刚才在外面两人都是一脸血污,再加上光线黑暗竟然没有认出来。

赵匡胤使劲的拍着徐羡的肩膀,“去年我见你时身上白嫩嫩的,这才只一年多时间竟有如此的好身手。”

红宝儿道:“二哥不知,今年四月羡哥儿和一个护圣军队正赌斗,轻易地便将他杀了,为此还差点被军衙砍了脑袋。”

“那只才不到八个月啊,羡哥儿一定是有什么好诀窍,切莫藏私务必要教我。”

徐羡发现赵匡胤不仅仅是个话唠,还是一个自来熟,不像是个皇帝倒是像极了梁山好汉,刚才还跟你以命相搏,转眼就能称兄道弟。

不是那种虚伪的客套,你能真切的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真诚与热情,对一个开国皇帝来说,这绝对是一种优秀的品质。尤其是在这个时代,没有军卒的信赖和军校的支持,谁会拱你当皇帝。

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让你不自觉的去追随拥戴,可仔细一想这人并不曾为你带来什么实在的切身利益,反而是你自己在为他奉献助力,平常有好处总不忘想着他,工作的时候没了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这便是领袖的魅力。

这种魅力在赵匡胤的身上目前还不具备,可已是有了那么点意思了,徐羡却是受不住。

嗤啦!赵匡胤从下摆上撕了一个布条下来,就要给徐羡系在脖子上,见徐羡不许脸上露出些许的黯然之色,“兄弟,不让我为你裹伤,心里定还是在埋怨我。这不怪兄弟,我当时若直接讲明,便不会有这样的误会。”

徐羡倒是不介意他给自己裹伤,可你倒是寻一条干净些的,这军衣也不知道穿了多久,撕下来这布条都黑的发亮,系在脖子上徐羡怕得破伤风啊。

“赵二哥误会了,小弟略通外伤救护,这种小伤包扎了反而不美,不利结疤愈合。”

瞧瞧屁大会的功夫,徐羡已经给他带偏自称小弟了。

“哈哈……原是这样。我向兄弟赔罪不能光说不练嘴把式,这柄横刀是刚才在院子里拣来的,权当给你的赔礼了。”

“不必了,我那柄短剑用得就挺顺手!”徐羡没练过什么兵器,全凭着拿在手中用的久了练出几分的手感,若是换了反而不习惯。

“你那黑云长剑是好,可毕竟是一件残缺的兵刃,这横刀可是有些来头的。”

“什么来头?”

赵匡胤拿出几个铜钱放成一叠,用刀直接劈了上去,几个铜钱立刻断成两段,断口整齐,刀刃却半点无损,“这横刀看着老旧其实是唐时的流传下来的,非是军中那些仿制的可比!这样的刀在军中交易至少要五百贯,还未必能买的到!”

横刀的锻造工艺因着五代的乱世而丢失,反倒是被小鬼子学了去,成就了倭刀之名。

“五百贯!”徐羡想不到这看似普通寻常的一把刀,超过他所有的家当,战争果然就是个吃钱的饕餮。

红宝儿道:“二哥这么好的东西,为何不留给我。”

“你一个读书人,要刀做什么。”

“羡哥还是个生意人呢。”

赵匡胤却道:“以羡哥儿的身手早晚要入伍从军的,做买卖实在太屈才了。”

杜氏跟贺氏各自端了一碗汤面进来,“莫要说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了,二郎、羡哥儿你们大半天都没吃东西了,且把肚子填饱了再去睡觉。”

赵匡胤接过碗来,“怕是不成,太尉今夜八成就要入城了,孩儿还得去帐前听命。这几日不会太平,你们就留在羡哥儿家里,待街市上平静了再回家也不迟。”

夜风阵阵,几片枯叶在流云街上翻滚着,与青石板摩擦出轻微的声响,无比的寂寥萧瑟。吧嗒吧嗒的马蹄声打破平静,一小队骑兵手持火把行到流云街,在一处府邸前停下。

为首的骑士正是郭威,从接到家人的死讯到现在不过十天而已,他已是两鬓生霜老了不是一点点。他扭头看着紧闭的大门,却迟迟的不敢下马,上次他西征归来的时候,满门妇孺跪在门前迎接他的到来,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郭威一辈子都不会忘。

如今只是过了一年,便已是人去府空,府门上交叉的封条,此刻如同利剑一样在他的心窝之中搅动,疼痛不已。

呆立了好久,郭威这才缓缓了下了马,脚步微微的有些踉跄,门口的那几滩鲜血不知道是属于谁的,他下意识的绕过。

他伸手一把将门上的封条撤掉推门而入,一股寒风灌进领子里,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他连忙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大步的迈向花厅。

往常他放衙回家,这个时候就会有儿孙小跑着从花厅里向他扑过来,现在迎接他的却只有一滩滩乌黑的血迹。他极力的闪避,可那些血迹却到处都是,几乎让他无处落脚。

张氏、刘氏往常最爱厅里和仆妇玩叶子戏,如今这里却是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檀木的桌椅,漂亮的屏风,美丽的瓷器也不知道进了谁的家里。

穿过花厅到了后宅则是一片的凌乱不堪,郭威举着火把走进一间间熟悉屋子,却又立刻的退出来,只看着屋里的凌乱的场景和血迹的分布,他就大约可以想象的到亲人们死时的情形,不忍再细看。

一阵劲风吹过,廊下的小小的木马微微的晃了起来,发出轻微的吱嘎声,郭威猛地扭头望去,哽咽着颤着声道:“亮哥儿是你吗?祖父回来了,我答应过要带你去骑马的。”

没有人回应他,木马也渐渐停止了晃动,火把映衬之下,郭威眼中满满红亮亮的泪光,又猛地扭头躲开不再看一眼,刚走了两步脚下一软,只见是一条黑白相间的花狗。

那是他的爱宠,不过此时尸身已经僵硬,身上满是脏兮兮的脚印,郭威蹲下身来如往常一样抚摸着它的皮毛,“嘿嘿……连一条狗都不放过!”

他声音阴仄仄的,有几分的吓人。

一个亲兵打着火把快步而来,到了跟前禀告道:“太尉,有宫中侍卫带着皇帝的人头来献给太尉。”

郭威扭过头来问道:“皇帝死了?”

“那几个宫中侍卫说,皇帝是被郭允明给杀死的,苏逢吉和郭允明两人也自尽了。”

郭威摆摆手道:“重赏!你下去吧!”

见那亲兵走远了,郭威就将花狗的尸体抱在怀里,用下巴轻轻摩挲狗的脑袋,脸上却没有半点的温情,反而是满是狰狞,咬牙切齿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死的好!死的好!……”

第三十七章 冯道

三天,已经三天了,乱兵在开封城中肆意烧杀劫掠,码头、商铺、普通百姓皆是遭了秧,先来的一批抢银钱,后来的见银钱少了,便开始抢货物、家具甚至是女人。

最苦命的是青楼里的头牌姑娘,千娇百媚的人儿往常花上几十上百贯方能做入幕之宾。如今兵大爷排着队的光顾,一个子都不掏便能一亲芳泽,临走还要拔她头上的簪子。

如此乱象,让朝中百官惊惧不安,一个个到了郭府门前求告,自是求郭威下令止暴平乱。不说文官,就是带兵的将领自己也急了,这么下去要不了十天汴梁城就真的是毁了。

“闪开,我要见太尉!”王殷推开守门的亲兵,直接闯入郭府,大步进了花厅。只见郭威正守着一张矮桌自饮自酌,见了王殷便笑道:“王兄来的正好,快来陪郭某喝一杯。”

王殷重重的叹了口气,“都什么时候了,太尉竟还有心思饮酒。”

“什么事,天塌了还不成?”

“天塌了不要紧,若是开封毁了那便是麻烦了。太尉起兵本是为了清君侧,乱兵四处劫掠惹得天怒人怨,民愤一起怕是于太尉名声不利。”

“难道他们没抢完吗?”

“人心不足,哪有抢完的时候,太尉听听这城里还乱糟糟的,请太尉立刻下令禁止士卒继续劫掠百姓。”

郭威点点头道:“那就交给你了!你带人快马传令全城,所有军卒立刻集结,但有不听军令者就地斩首!”

王殷躬身应诺,起身时望着郭威踌躇道:“如今陛下已崩,百官都在门外等着您处理后事呢。”

王殷把“后事”二字咬得很重,他说的后事自然不是指刘承祐的丧事,而是指接下来郭威登基称帝改朝换代的事情。

郭威起兵时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一路之上也未对皇帝恶言恶语。朝廷大军阵前倒戈,郭威还让他们回去保护刘承祐,后来见刘承祐的军帐在大营之中还要上前拜见,知道是空帐才算是作罢。

即便如此军中上下没有一个人会相信郭威还忠心朝廷,满门妇孺被杀了个精光,如今兵权在握又攻陷了汴梁,换做谁都会取而代之,也只有这样才能弥补心中伤痛。

郭威闻言点点头道:“麻烦王兄到门外跟百官说一声,稍等郭某片刻,待我换了衣服便和他们一起去见太后。”

太后?王殷眉毛不由得一挑眼中满满的疑惑。不仅王殷疑惑,百官听闻郭威要带着他们去朝见太后也是一肚子不解。

当年耶律德光逃离汴梁时,立了李嗣源的幼子李从益做傀儡皇帝。这人和刘知远无冤无仇,刘知远攻陷汴梁后,二话不说就将李从益和其养母花见羞给杀了。

郭威和刘氏一族可谓深仇大恨,按照刘知远之前写的剧本,现在他应该将汴梁中的刘氏皇族杀干屠尽以泄心头之恨,竟然还要去朝见太后究竟是打得什么算盘,难不成还有什么变数?

事情的发展果然大大的出乎百官意料,郭威见了李太后便推金山倒玉柱的拜了下去,大哭道:“陛下山崩,微臣之罪也!”群臣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这郭威竟然还要接着做刘家的忠臣。

太后对郭威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说皇帝年少被奸臣蒙蔽方有今日之祸,皇帝之死与郭威无关云云,并对郭威全家被杀表达了万分的歉意。

国不可一日无主,接着郭威就和太后当着百官的面商议即位人选的问题。刘知远原还有一位亲子刘承勋,可惜他天生残疾近来又卧病不起,只好定了刘知远的养子武宁节度使刘赟做继承人。

刘赟不仅仅是刘知远的养子,还有一个手握重镇的亲爹,那就是北京留守刘崇,有这么个强劲的外援,刘赟若登基皇位定然坐得安稳。

选这么一位继承人,朝中文武皆以为郭威是铁了心的给为刘氏效忠,庆幸之余隐隐的有几分失望,只好各自的回衙办公。

被太后任命为监国的郭威也回到了枢密院,刚刚坐下没多久,赵匡胤便寻来了,见了郭威直接禀告道:“太尉,属下已是寻到了。”

郭威抬起头来问道:“在哪里?”

“就在城外的乱坟岗上,天寒地冻尸身皆未腐坏。”

郭威笑道:“亏得某从前还以为自己有几分人缘,如今满门被诛,竟连个帮忙收尸的都没有。”

赵匡胤劝道:“暴君凶残株连甚多,众人即使有心也是无胆,太尉多放宽心,保重身体要紧。”

此刻的赵匡胤言行得体规矩谨慎,跟徐羡印象中那个不拘小节的人大相径庭。

“史杨王三家的尸体也都寻着了?”

赵匡胤点头回道:“皆在一起。”

郭威叹口气道:“用上好的棺椁一一收敛,暂时的放回各家安置。”

“喏!属下这就去办,”赵匡胤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赵匡胤前脚刚走,接着就有一老者缓步进来,郭威起身道:“太师来了,快请坐。”还亲自给他斟茶倒水。如果徐羡在的话一定认得这个老头,正是在他的酒楼里吃霸王餐的那位。

五代的太师不怎么值钱,可是这位的含金量却很高,更有不倒宰相之称,他的名字叫冯道。

五代十国虽是乱世却是名人辈出,如果一定要选三个模范人物的话,一是柴荣,二是李煜,另外一位便是冯道了。

柴荣能入选自是因为他是个杰出的帝王,李煜虽是个昏君可在文艺方面登峰造极,至于冯道则是个超凡人臣。

冯道的私德近乎完美,工作能力很强,他的声誉在五代也是极高。可是到了五代之后对他的评价却褒贬不一,争议极大。

一切都只因着这老头太会抱大腿了,谁的腿粗便抱谁的,而且又稳又准,徐羡若是知道他的人生经历定要多赠他几张餐劵,向他好生请教。

冯道是河北人,初出茅庐时先是给当地的燕王刘守光打工,这时冯道年轻气盛踌躇满志,他一定想过做一个魏征一样的臣子。

可惜刘守光不是李世民,将直言犯谏的冯道直接打入大牢,还要砍他的脑袋,多亏的同僚搭救才逃脱大难,这次的经历对冯道三观绝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出狱后的冯道炒掉了刘守光,投到了晋王李存勖麾下,任河东节度使掌军书记。李存勖称帝之后任翰林学士、中书舍人。

李存勖死后,冯道得了李嗣源的青眼,一路青云直上成为实权宰相。自此冯道的人生便开了挂,中原政权的帝位传承朝代更迭都没少了他的影子。即便是蛮族酋长耶律德光的大腿,他也能轻松的一手把握。

刘知远的大腿他没能抱好,是因为后晋天福年间冯道因为些许小事得罪了刘知远。心胸狭隘的刘知远在做了皇帝之后依旧对他万分记恨,因着他的名望不敢杀他,将他的财产全部没收,可仍给了他一个太师的虚头衔,许他以奉朝请的名义参加朝会。

许是吸取了刘知远的教训,这次郭威还未称帝,他便已是抱上了。郭威西征时拿钱开道的主意就是他给出的,郭威虽在朝中时间不长,可两人的交情已是不错。

正是因着冯道几乎贯穿五代史的从政经历,成为忠君爱国的道德君子攻击的靶子,进入宋朝他的风评突然转恶,“衣冠禽兽”“名妓转世”这样的形容词已是好听的,当然也有心明眼亮称其“菩萨”“圣贤”的。

身在太平盛世辅佐仁君的欧阳扒灰、司马砸缸们,怎能体会到乱世里立身于虎狼丛的难处,若是能彼此换个时空,他们一定不如冯道做的好。

不论如何,眼下的冯道还是极负盛誉的,正因此才让他领了个美差,去徐州迎接刘赟到汴梁登基即位。

他不回家做准备却跑来郭威这里,定是有要事相询,先是与郭威寒暄一番表示了哀悼,而后接过茶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见郭威还要为他再添茶便按住碗盖。

“不必再添了,老夫来这里只有一句话要问太尉。”

郭威放下茶壶道:“太师直言便是。”

“呵呵……”冯道捋了捋胡子道:“;老夫只问你,可是真心的要拥戴武宁节度使。”

郭威面色一正,“自是真心实意,如若不然便叫郭某身死族灭……便叫郭某来世变个黄鼠狼!”

冯道闻言笑而不语,一拱手转身离去。

(受凉了,发烧呕吐,晕乎乎的,撑不住了,就写了这些我要睡了)

第三十八章 送归

喂完了阿宝,徐羡早早的出了门,从厢房里面拎出一个大篮子出了家门,从张家门口路过的时候就瞧见九宝吭哧吭哧的在举石锁。

见徐羡从门前经过,就扔下石锁跑了过来,扒着门框问道:“羡哥儿,酒楼里什么时候开工啊!”

徐羡揶揄道:“你不是说不去做工了吗?”

“那不是说笑的,你还当真了。”九宝无奈的叹气道:“我这几日每天都被我爹拘在家里,不是举石锁就是劈木桩,一天下来身上又酸又疼,比起来还是在酒楼里做工快活。”

“我倒是也想开工,市面上虽是平静了,可是不知道多少人家没了家业甚至是死了人,即便是开门又有谁来光顾。到时候还不够给你们发工钱的呢。”

“你就开门吧,我不要你工钱还不成嘛,大魁也在家闷得慌。咱们三个先干着,等以后买卖多了,再叫大伙一起来。”

“那好,反正酒楼里已是乱成一团糟,明天咱们就一起过去收拾收拾。”徐羡话未说完,手里的篮子突然的发出呢喃一声。

九宝好奇问道:“羡哥儿,你这篮子里面放的是个啥,似乎是个活物,给我看看。”说着就要去掀帘子上的盖布。

徐羡打掉他的手,“哪有什么活物,就是红宝儿他们家落在我家的东西。赶紧去练你的石锁,年纪也是不小了该上进了。张叔,九宝又偷懒了!”

伴着老张骂儿子的怒吼,徐羡快步的出了柳河湾,沿着街巷到了州桥,这里往常最是繁华,如今已是一片疮痍。

这里的商户表现的都还算平静,掌柜的把重新的写好布幡挂在门外,伙计们用木槌敲敲打打的修理店门,一切有条不紊,想必重建经验很丰富。

都怪去年史弘肇严打太过,城里的乞丐少了太多,徐羡瞧了半天才在街角寻了一个,他带上斗笠掩住住面容走了过去。

看那乞丐模样也只有十三四岁,蓬头垢面身上裹着一件肮脏的棉袄,腿上是件破烂的薄裤,干瘦的两股在寒风之中瑟瑟发抖。

奇怪的是在他身边竟有个高粱杆和麻绳扎成的鸟笼,里面有一只不知名的彩色小鸟,叫的极为动听。

徐羡取出五个铜钱递给他,乞丐缓缓的抬起头来,一双黑白分明的干净眸子不可置信的看着徐羡,犹豫了半天方才颤巍巍的伸出一只肮脏枯瘦的手。

当铜钱叮叮当当的落在他的手中时,激动的颤抖起来,抄起地上的笼子就跑,似是怕徐羡给他要回来似得。

“别跑啊!”徐羡喊他也是无用,好在他并未跑远。

到周边的铺子里头转了一圈又回来了,怀里揣着几个热乎乎的蒸饼,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子。

他从布袋子里面倒了一点黄澄澄的粟米在手中,伸进笼子里面,任那小鸟啄食,“痒,嘿嘿……”然后扭过头来对着徐羡结结巴巴的道:“这,这是我,我的彩雀!嘿嘿……”

“你的彩雀很漂亮,叫的也好听,可是养它需要钱。帮我做一件事,这些钱都是你的。”徐羡说着又从钱袋子里取出一把铜钱。

小乞丐瞪大了眼睛,“好,我,我帮,帮,你做!”

徐羡把那个小乞丐拉到附近的一个小巷子口对他道:“回头会有个骑马的人从那边的桥上过来,你就把大篮子给他,我手里这些铜钱便都是你的了,听明白了没有。”

“明,明,白了,我结结巴又不傻!”小乞丐扭头看向州桥,“骑,骑马的来,来了!”

徐羡摇摇头道:“那个不是!”

“骑,骑马的又来了!”

“这个也不是!”

“骑马的又又……!”

“就是这个了!赶紧的把这个篮子给他送去,动作轻些,莫要摔了!”

小乞丐一手提着鸟笼一手去拎篮子,竟是没有拎动,只好把鸟笼放下,“你莫要偷,偷了我,我的彩雀,跑,跑了!”

“放心吧,我不跑!赶紧的不然人就过去追不上了。”

小乞丐拎着篮子出了巷子口,直接迎着骑马的那人而去,大喊道:“你,你的篮子!”

赵匡胤猛地一勒马缰,稳稳的停住,“你这乞儿怎得不长眼!”

“你,你的篮子,给你你篮子!”小乞丐尽量的将把篮子抬得高高的。

赵匡胤奇怪不已,下了马来接过篮子,掀开上面盖着的麻布只见有个面色红润的婴孩躺在里面。

他神情一怔,随即眼睛瞪得滚圆,“这莫不是……衙内之子?”

前几日他按照郭威的吩咐,搜寻收敛史杨王三家以及郭府家眷的尸身,当时并没有找到柴荣的幼子,只以为是被野狗叼去了。

作为郭威的亲兵,他是见过不少郭府的家眷的,这孩子似是也见过,只是印象不深,可是看他的眉眼和柴荣确实有几分的相像。

见那小乞丐转身欲走,赵匡胤一把将他拉住,“这孩子你哪里弄来的。”

小乞丐往巷子里头指了指,“那人给,给我钱,篮子交交给你。”

赵匡胤拉着小乞丐拎着篮子冲到巷子里头,哪里有什么人,地上只有一个小小的鸟笼和一摞铜钱。

连赵匡胤的大腿都差点不想抱,徐羡更不想抱郭威、柴荣的大腿,将这孩子平安送回去,总算是还了欠他们的一点情分。

最重要的是徐羡是害怕郭威迁怒于他,据他打听他那日快马逃离郭府之后,郭府的家眷马上就被全部斩杀。

徐羡很清楚历史上郭威满门被诛以至子嗣断绝,这才立了养子柴荣做储君。

可是眼下的郭威不清楚,若是他心存幻想以为自己手握强兵,可以和刘承祐谈条件,保住满门老小的话,那么徐羡这个横插一杠子的搅屎棍岂不是成了元凶。

看看这满目疮痍的汴梁城吧,都是郭威造的孽,徐羡到时候大腿抱不成,反倒是会被一脚踩扁。

再说后周的国祚又不长,抱不了几年就倒了,不如把这件功劳送给赵匡胤,让这个大腿可以长得更快一些……

(凌晨还有)

第三十九章 试探

下了早朝,郭威并没有回家,只因着家里放着太多的棺材,亲手为至亲换好衣衫,郭威便不敢再多看一眼。

亲兵送上早饭,两个烧饼和一碗米粥,郭威拿过一个烧饼大口的嚼着,“赵元朗人呢?”

亲兵笑着回道:“这几天轮值之后,他就回家每天早上再过来,不知为何,今天却是来得晚了。”

郭威喝了口米粥道:“有家可归的人,实在是让人嫉妒。”

“太尉莫要多想,刚才有人要求见太尉,不知您见是不见?”

“什么人?”

“是北京留守派来的。”

郭威嘴角微微一挑,“来得倒真快!看来有人已是迫不及待的要当太上皇了,让他进来。”

不多时,就有文官打扮的酒糟鼻的中年男子进到厅里,上前拜道:“河东节度判官郑珙拜见太尉。”

郭威却笑着抬手,“郑先生多礼了,快快请起!”又吩咐亲兵道:“愣着作甚,还不快给郑先生搬凳子,记得再拿两坛子好酒来,弄些下酒菜来。”

亲兵劝道:“太尉这一大早上就喝酒,不太好吧。”

“让你拿就拿,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郭威上前抓住来使的胳膊,“郑先生在此,若是无酒那岂不是太无味了。”

郑珙叹道,“如今太尉已是身在云巅,竟还记得郑某这个小吏!”

“某在河东时便钦佩先生的才干,怎么会不记得先生,尤其是先生千杯不醉的好酒量。”郭威把他按在凳子上,“待会儿某要同先生豪饮一场。”

“下官的酒量已是不及当年了,且不急着饮酒,先说正事要紧。”郑珙说着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和一份礼单,“令公惊闻太尉家眷不幸亡故,悲痛不已特遣下官急来汴梁致哀,些许丧仪不成敬意。”

刘崇和郭威的关系其实不算好,如今急慌慌的给郭威送来厚礼,自是要谢他让自家儿子当皇帝,生怕郭威没落着好处反悔一样。

一封信上洋洋洒洒好几百字,提都没有提刘承祐这个倒霉皇帝,就怕郭威不高兴。

“礼重了,既是留守一片心意,郭某就厚颜收下了。”

说话间只见亲兵已经端着酒菜上来了,一一的摆放在案几之上,而后拢着嘴要附耳与郭威说话。

郭威却将他一把推开,“郑先生又不是外人,我郭某也是光明正大,有什么话不好堂堂正正的说。”

亲兵讪讪的道:“赵元朗回来了,说是有要事见您。”

“他有个屁的要事,八成是为自己找借口,跟他说某回头再找他算账。”郭威叹口气对郑珙道“这些个亲兵跟大爷一样,说溜就溜,不是逛窑子就是进赌档,一点规矩都没有。”

“若不是骄兵悍将,如何阵前杀敌立功。莫说不痛快的,这一碗让郑某敬太尉。”

二人觥筹交错,不多时便已是面酣耳热,向来好酒量的郑珙已有三分醉态,忽然神情怔怔的望着郭威,“太尉当真不欲做天子?”

郭威却是面露错愕,伸手拔了一下衣领,指了指脖颈上面的鸟雀形状的刺青,“天下可有刺青天子?哈哈……”郑珙也是随之大笑。

不多时郑珙便起身告辞,看着他出了厅,郭威眼中醉意全然不见,轻声的道:“这最难的关口总算是糊弄过了。”

刚要吩咐亲兵将桌上的残羹冷炙撤下去,就见赵匡胤拎着个大篮子进来上前道:“太尉,属下有要事禀报。”

“说就是,某又没堵上你的嘴!”

赵匡胤直接将篮子放在岸上,“太尉猜这里面究竟是什么?”

“故弄玄虚!”郭威直接掀开篮子上的盖布,待看清楚那婴孩儿模样,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阳哥儿!”而后将手放在他的小脸上摸了摸,那股温热直接顺着手臂传进他心窝里,老泪瞬间涌出眼眶来,“他竟还活着!竟还活着!这下伏英总会比某少伤心些,你是哪里找见的?”

赵匡胤当下就把在上班路上遇到小乞儿的事情仔细的说明。郭威听得直皱眉,“人人都晓得郭某出手大方,从不亏待人。天大的一份人情,这人却白白舍弃不要,怕是别有所图。”

“这人藏匿小公子,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如今又把人平安送来却不求回报,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某没说他有恶意,只是说他别有所图!本公一时也想不明白,你再去好生查查,阳哥是怎么躲过朝廷诛杀的,最好能将这人给某找到。对了,阳哥儿找回来的事情你暂时莫要声张。”

赵匡胤应了一声正要离开,郭威却又将他叫住,“阳哥儿这是怎么了?叫也叫不醒。”

赵匡胤回道:“太尉刚刚喝了酒,故而闻不出来,小公子身上有酒气,想必他是醉了。”

“这些乌龟王八蛋真不是个玩意儿,把店里翻的乱七八糟不说,还在这里撒尿,害得俺还要给他收拾。”大魁拿个拖把在店里清理着污迹,嘴里不停的骂骂咧咧。

九宝整理着桌椅,“莫要骂了,说不准就有你老子,我常见你爹喝完了酒到处撒尿。”

“我爹怎么不知道这是咱们自家买卖,再说他也没到这边来,他跟人一起抢了码头上的粮仓,弄了三百斤白米回来,我家吃不了,又卖了一些给旁人。我看哪是你姐夫带人砸了咱们的店,他是奉国军的不知道长乐楼是咱们的。”

“胡说,我姐夫抢的布庄还抢了肉铺,给我家里送了一些来,还有一匹绸子哩,说是给我奶奶做寿衣。如果剩了的,就留着给做件袍子,让我成亲的时候穿。”

这就是乱世,可以光明正大的讨论自己的家人在哪里抢劫怎样销赃分赃的,不觉得羞愧隐隐的还带着几分的骄傲,似乎抢的少了很丢人一样。

马度用麻布擦拭着柜台,闻言笑道:“那你姐夫抢的这匹绸布还真是值了,把你家的喜事丧事一起办了。”

大魁突然凑过来道:“羡哥儿莫要以为俺啥都不知道,那天俺可是瞧见了。”

“哦,你瞧见啥了?”

“你就莫要装蒜了,乱兵进城的傍晚俺瞧见你穿着一身军袍出了柳河湾,也是趁乱抢东西去了吧,咱们到底没你的脑子好使。”

九宝立刻炸了,“什么!这么好的事你竟不叫上我,快说说你究竟抢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别听大魁胡说,我哪天是出门寻人了,换身军袍方便些,咦,外面是怎么了?”

忽然听见外面一阵骚乱,街面上的行人如没头苍蝇一样的四处乱逃,已经开了的铺子也纷纷的关门。

大魁道:“俺听见有人说军队又出来了!”

“出去瞧瞧!”徐羡扔下手里的麻布出了店门,见徐羡走了,趴在桌子上晒太阳的阿宝跟着出了门。

只见御街之上有七八个手执大纛魁梧军卒在前方开道,身后的人鸣锣敲鼓,嘴中高喊着,“太尉出征,闲人回避!”

第四十章 奇怪的出征

旌旗蔽日,锣鼓喧天,百官穿戴整齐执礼相送,军卒披盔戴甲身后簇拥。郭威骑着高头夹在中间缓缓而行,略显得有几分的孤独。

行至一个街口,他忽然勒住马缰猛地一抬手,偌大的队伍便停了下来。郭威笑着冲着街口的一个黑白小兽招了招手,“憨猪儿,又让某碰见你了!”

阿宝抬起大脑袋抬头看看郭威,又扭头看看徐羡,竟扭着屁股朝着郭威跑了过去。

郭威大喜立刻下了马来,伸手将阿宝抱住,在熊脑袋上撸了两把,笑道:“好乖的憨猪,竟还记得某家,一年多长大了不少。”

“哈哈……也重多了!”郭威将阿宝抱在怀里,“走,跟某一起上阵打仗。”

他说着竟阿宝放在马背上,自己也上了马就要打马离开,徐羡急了上前拦住道:“太尉,阿宝是我的!”

郭威坐在马上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揽着阿宝,笑道:“我知道是你的,我只是想让憨猪儿陪陪我。”

“陪您去打仗?”徐羡拱手回道:“阿宝他不是猪或者狗,怕是不习惯军中饮食,若是照料不周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生病死掉。”

“那你就跟着一起来,路上照看憨猪儿,我们在前面等你!”郭威说着一磕马腹,队伍便继续前行。

赵匡胤骑马从徐羡身前经过,“还愣着做什么,照太尉说的做就是。”

“哦,那我回去准备!”

不知道郭威的哪根筋搭错了,打仗就好好的打仗,带上阿宝做什么,也不怕重蹈蚩尤大神的覆辙。

徐羡把前些时候给阿宝准备的窝窝头全部打包,竹子粉末也要带上,这都是秋天时用新鲜的箭竹磨成的,军中的竹子未必合阿宝的口味。

徐羡从九宝家找来了独轮小车,把阿宝的口粮装上,家里的那头肥硕奶山羊也没忘了拴在车把上,阿宝的盆盆奶全指望它了。

他忙活了半天,方才推着独轮小车出了城,以为大军已是走出去好远,谁知道大军的尾巴还没出营。

兵大爷们一个个拖着长枪,无精打采的走在官道上,犹如一群行尸走肉,半点豪情气概也无。

一个高大魁梧的军汉牵着两匹战马立在官道旁,见了徐羡便大声的招呼,徐羡到了他跟前笑问道:“赵二哥,杵在这里做什么。”

赵匡胤笑道:“还能做什么,太尉让我来接你!”他伸手拍了拍独轮车上的袋子道:“军中还差你一口吃的,带几件厚实衣裳便行了。”

“这不是我吃的,是阿宝的口粮,你们军中没有。”

“这羊也是口粮?没看出来还是个吃肉的。”

“弄岔了,阿宝一般不吃肉,它喝羊奶!”

赵匡胤摇头笑道:“究竟是个什么畜牲听着比人还金贵,把东西弄到马背上吧,推着太累。”

“那羊呢,总不能也放在马背上吧。”

“捆了四蹄放在运粮的车上,等扎了营再去取!”

赵匡胤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两人沿着官道边上打马缓缓前行,看着身边一眼望不到的头队伍,徐羡好奇的道:“赵二哥,太尉这是往哪儿去,又要跟谁打仗?”

“回河北跟契丹蛮子打,自打从石敬瑭那里得了甜头,每每中原有事,契丹人便要找碴。这不太尉刚刚起兵清君侧,契丹人便又到天雄军的地盘上捣乱了,估计不等大军到了便又要跑了。”赵匡胤拍着胸脯道:“他日我若能有太尉今日之权势,必率军收复燕云,断了契丹的门路,省得他们时不时的骚扰。”

徐羡闻言不由得嗤笑一声,赵老二这话说的亏心,对于收复燕云这件事,还不如他家兄弟上心。

“羡哥儿笑什么,你是不信我以后能爬到高位?有志者事竟成,郭太尉当年也是小卒出身,我赵元朗日后未必没有这一天。”

徐羡摇头道:“赵二哥武艺高强又通文墨兵法,入伍从军不到三年便已是都头了,日后出将入相自不在话下。我只是在笑赵二哥即便身居高位也没有胆色收复燕云十六州。”

“嘿嘿……羡哥儿莫要瞧不起人,我二十岁那年亲眼看着契丹人大摇大摆的进了开封城,只觉得又羞又愤。心想我中原江山即便乱成一锅粥,也不能让契丹蛮子端了去。”

徐羡忙敲定根脚道:“那好,赵二哥可莫要忘了今日之誓言,日后若不兑现,我可要去找你哟。”

两人骑马说笑,不多时便已经赶到了中军,刚一下马就见军卒举着小旗,传令全军安营扎寨。

徐羡抬眼看看日头时辰尚早,完全可以在天黑之前过了黄河,现在便要安营扎寨的休息,倒是一点都不像是急着赶去河北跟契丹人拼命的。

赵匡胤带着徐羡找到郭威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处草甸子上,一边撸着熊猫,一边举杯独饮。

见了徐羡便招手道:“小哥儿快来,憨猪儿已是饿极了,刚才饿极了咬马脖子,马鬃都给它撕下下好大一撮来。你说不能给他随便吃东西,某也不好喂它,便只等着你来了。”

徐羡忙马背上取下布袋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大窝窝头送到阿宝身前,它便用熊掌接过吧唧吧唧的啃了起来。

郭威伸手掰下一小块来,放在嘴里嚼了嚼,立刻就苦着脸吐了出来,一脸同情的拍着阿宝的后背,“某的憨猪儿你竟然只能吃这个,真是苦了你了。”

他又看了看徐羡,“就不能给它吃些好的。”

“不能,若是有水果可以给它吃少许,不然喝一碗羊奶便是他最大的享受了。”

“某备下那么多好酒好肉,不能与憨猪儿共享实在可惜!”

亲兵在草甸子上铺了一张偌大的毡毯,不断的有酒肉摆了上去,不多时便有军中的将校陆续来到,和郭威一起围着毡毯大吃大喝。

到了后来就开始赌博,郭威撸着袖子亲自摇骰子,金银铜钱在毡毯上堆得小山一样。徐羡在一旁端着黑陶碗喂阿宝喝奶,早就看得一脸茫然,这他娘的是去打仗的还是郊游狂欢的?

第四十一章 王二变的忧虑

元帅与将校都是这个德行,那些大头兵们便不用说了,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将在汴梁城中抢来银钱倒在身前,望着车板上那不断翻滚的骰子,红着脸扯着嗓子大吼,“大!”“小!”

郭威不仅与将校赌博,亦好与基层士卒同乐,和他们一样盯着骰子大喊大叫,他掷骰子的手法相当的高明,几乎十投九中。输了就痛快的给钱,赢了也不要,他走到哪里便是一阵欢呼。

“大!大!哎呀——竟然是小。”郭威一脸无奈的道:“郭某,这下可输惨了,老穆头给钱。”

郭威身后一个四十许的老卒摸摸身上空空如也的钱袋子,“太尉已是没钱了。”

郭威拱拱手道:“那就没办法了,诸位兄弟就让郭某欠一回帐吧,改日再还可好。”

“不能让太尉就这么走了,没钱就喝酒,一碗酒抵一贯钱,大家说好不好!”

不管郭威同不同意,立刻就有人抱了酒坛子上了一摞酒碗,哗啦啦的挨个倒满。

郭威骂道:“你们这群王八蛋,老子哪儿欠这么多钱,这是要存心的灌死老子。”

“嘿嘿……太尉认赌就要服输,这酒您不喝传出去对您的名声可不好,以后谁还敢跟您赌钱,兄弟们说是也不是!”

见周围的士卒纷纷起哄,郭威只好端起一个酒碗来,“旁的不敢说,老子的赌品可是第一流的,切莫坏老子名声。”

郭威端起酒碗挨个的饮下,每喝一碗周围的人便高声的叫好,一排酒碗喝完,已是满脸醉态脚下踉跄,郭威用手指挨个的指点众人,“今日且到这里,待老子明日找回场子来。”说着便勾住老卒的肩膀踉跄离去。

众士卒拱手恭送,待他走得远了方才起身,有的人要继续赌,有的人则道:“太尉不在,赌得有个啥意思。”

见众人都散了,老宋和王二变也回了自己的帐子,帐中的其他兄弟已是醉酒大睡,呼噜打得震天响。

两人拿了条被子往身上一裹,便躺在帐中的干草上,帐外火光熊熊,隔着帐篷都能感觉到那股温暖。

老宋把手伸进钱袋子里,在黑暗中数着今天的收获,“二变刚刚你赢了多少?”

“也没多少,还不到一贯钱。”王二变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

“一贯钱已是不少了,你还想啥呢。若不是郭太尉不计较,咱们连这些钱都是赢不着,已是好久没碰到这样的上官了。

天福年间是杜重威那个一毛不拔的狗贪官,再后来就是史弘肇这个狠人,像郭太尉这么随和大方的上官不多了。”

王二变好久也不回话,老宋只以为他睡着了,正要闭眼睡觉,王二变突然的扭过头来问道:“老宋,你不是说郭太尉会当皇帝吗?他为何还给朝廷卖命?”

老宋道:“你问俺,俺问谁。按照常理郭太尉就是应该做皇帝的,也不知道他那么大的心眼,全家都让人给杀了,还给刘家卖命。这不是咱们操心的,赶紧的睡觉明天还得赶路呢。”

王二变却道:“俺睡不着,俺听说朝廷又选了一个刘家人当皇帝,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俺听人说了好像是武宁节度使。”

“你说咱们背叛了朝廷,间接的害死了皇帝,还在汴梁城里抢了一把,这个武宁节度使要是成了皇帝,会不会找咱们算账呀。”

“嘿嘿……你也不瞧瞧自己是哪根葱哪根蒜,皇帝认得你谁哪个。他即便要算账那也是找那些当官儿的,还能挨个的砍了咱们这些当兵的。”

旁边一个已经睡了的士卒,忽然道:“老宋说的对,那么些人都是阵前投降,在汴梁城里抢东西的人也多了去了,要是都砍了谁还给皇帝卖命。反正东西俺已经送回家了,想让俺吐出来没门儿!”

老宋也道:“俺抢的东西早就藏灶台底下了,谁敢说俺抢了他家的东西找出来再说。”

王二变叹口气道:“那俺可就麻烦了,俺抢的是个活物藏不住的。”

“你这笨蛋,你是抢了人家牛了,还牵了人家羊了,倒也不麻烦回头就杀了吃肉,进到肚里看他们那儿去找。”

“怕是不成,俺抢的是个女人,已是送到家里让俺娘看着呢。”

“你个蠢货,想要女人不能进窑子。这下俺是帮不了你啦,新皇帝要秋后算账,怕是跑不了你的!”

“窑子里的女人还能给俺生娃?”没有人回答王二变的话,他躺在草堆上心中不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睡着。

待王二变的呼噜响起,帐中其他的人呼噜却陆续的停了,一个个的辗转难眠……

有猫腻,一定有猫腻,军营中的一切徐羡都看在眼里。他问了赵匡胤,这的确是郭威一贯的作风,不过这次着实夸张了一些。

郭威起兵清君侧,一举攻入汴梁,如今皇帝也死了,他自己不登基反倒是要再立新君,全然不合历史轨迹。

徐羡猜想,郭威一定是在等个什么契机,如果他所料不差,应该就是这次出征了。

眼前的这个家伙也干过同样的事情,带着大军出了悠哉悠哉的出了城,也是不过黄河就在陈桥驿黄袍加身,又掉头杀了个回马枪。

可是徐羡眼下就在帅帐之中,却半点的动静也无,郭威人也不在让他奇怪不已。赵匡胤拿手在他眼前晃晃,“羡哥儿你想啥呢,赶紧的吃啊,军中很少有这这样好的伙食,给你这块肥膘子肉!”

“哦,肥的赵二哥自己吃,我喜欢吃瘦的!赵二哥自去忙该忙的,阿宝我一个人看着就好。”

赵匡胤摆摆手道:“你弄岔了,我不是在这里看畜牲,是在看着你。你以为这是哪儿,这是帅帐!省得你动了什么不该的东西,砍头的时候我可帮不了你!”

“不要把我和畜牲二字放在一起,听着像是骂人的。再说我哪有那么不知轻重会动帅帐里的东西。太尉他人呢,怎得还不回来?”

徐羡话音刚落,就见帐帘掀开,两个亲兵扶着醉醺醺的郭威回来了,徐羡连忙的起身站到一旁。

赵匡胤上前扶着郭威,“老穆头怎得让太尉喝这么些酒,赶紧送到后帐歇息,再弄些醒酒汤来。”

郭威把众人推开,“我没喝醉,我的憨猪儿呢?”

待他看见趴在毡毯上的阿宝,便一屁股坐到它的身边,伸手将它抱在怀里,被惊扰了美梦的阿宝一脸的茫然,张大了嘴巴不满的打着哈欠。

“我的憨猪儿!嘿嘿……”郭威紧紧的抱着阿宝胡言乱语,“我原不想这样的,都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逼我……”

阿宝用粗短的胳膊和肥厚的熊掌拍着郭威的后背,似在安慰他,我明白,我明白……

(这是昨晚的)



第四十二章 大戏

徐羡和赵匡胤裹在同一条臭烘烘的被子里面,瞪大了眼睛等待见证伟大的历史时刻,可直到他被赵匡胤拍醒才知道昨夜无比平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数万大军如往常一般吃饭拔营继续的上路,渡过了黄河向北而去,行了半天路的如昨日那般早早的安营扎寨,继续的豪饮狂欢,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的酒。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可是到军中的气氛不知道何时开始变了,即便有美酒好肉在手也难免唉声叹气,赌博的时候赢了钱也不见有多么的高兴,总之十分的怪异。

四周篝火明亮,一张偌大的毯子铺在地上,郭威坐在毯子的一头,他是今日的庄家,将校士卒不论级别高低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只要有钱便能赌上一把。

郭威一脸红晕,手里捏着三个骰子大声的吆喝,“赶紧的买定离手!”

周围的纷纷看向徐羡,“小哥你押哪个咱们都跟着你!”

徐羡原本不过凑个热闹,谁知手气旺的不行,不到半个时辰便赢了好几十贯,周围的士卒都要沾沾的他的运气。

“那这次就押小吧!”

徐羡说着就扔了一贯钱过去,一众士卒便都跟着他押小,当然也有不信邪押大的。

“押好了吗!老子可要动手了!”郭威说着将三个骰子扔进身前的白瓷大碗里,三个骰子在碗底滴溜溜的转着久久不停,只这一手便知道他是个老赌棍。

“小!小!小!”

骰子转的时间越长,越会让人觉得刺激,就连郭威也是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当骰子停下来的那一刻,他不由得大笑一声,“哈哈,豹子通吃!老穆头把钱都给某都收起来!”

碗里三个骰子朝上的全部都是四点,确实是个豹子,众士卒没人心疼自己输掉的钱,反倒是赞叹郭威指头上的好功夫。

谁知从郭威的身侧突然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一把将白瓷碗掀翻,待郭威将碗掀起来的时候,三个骰子已经变了点数。

“一一二,四点小!太尉赔钱!”众士卒一把按住老卒收钱的手,纷纷的向郭威讨钱。

郭威用手指点点阿宝的脑袋,“果真是个憨猪,这下某的裤子都要输没了!”阿宝抬头看看他,一脸茫然懵懂又惹得他一阵大笑。

就像是郭威常说的那样,他的赌品很好,输了绝不赖账,即便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

当下就让亲兵老卒取了钱出来,挨个的发到士卒,拿到的便乐呵呵的准备跟着徐羡多押几把,偏偏有一人却是不接,嘴巴嗫嚅了两下突然道:“太尉为何还要给刘氏卖命!”

此言一处,周围立刻静了下来,一个个的都看着那个说话的军卒,军卒很年轻,看着不过十八九岁,此刻似乎没了刚才的勇气,脸上带着些许的紧张和胆怯。

众人看了看年轻的军卒,很快又把目光看向郭威,眼中满满的期待,似是等着他说句振奋人心的话来。

徐羡也在一旁紧张万分,心想着终于来了,这年轻的军卒就是老郭找来的托儿吗?太年轻了,好歹也弄个有威望有分量些的。

谁知郭威却黑着脸对那年轻的士卒道:“混账!尔等既然不愿意好生耍钱,那就各自散了吧!”他说完就抱起地上阿宝转身走了。

余下人面面相觑而后叹气各自散去,徐羡看得一脑袋雾水,这算怎么回事,轿帘都给你郭威掀开了,还不进轿子吗?

一个老兵大脚踹着刚才的那个年轻军卒,“他娘的就你话多,现在好了,俺押了五百文小,明明是赢了却啥都没捞着。”

徐羡笑呵呵的凑过去,“老哥留步!”

老卒问道:“你不是刚才手气挺旺的小哥吗?可惜一开始没跟着你押,到最后跟你押了一把,还没捞到钱,你说倒霉不倒霉。”

徐羡取出一贯钱递给老卒,“只当我替太尉补给你了!”

“这……这咋好意思。那俺可就不客气了,小哥瞧着不是军伍上的人。”

“我是给太尉养猪的,太尉身边的那头黑白花猪就是我养的。”

“原来是猪倌,那猪不赖看着挺憨,难怪太尉喜欢整日的抱着它。太尉待人仗义,你好好给太尉养猪,以后定是有前途的。”

“有句话要问老哥,刚才这位大哥为何说那种大逆不道的话。”

年轻的军卒却道:“哪里大逆不道了,不光我王二变这么想,军中弟兄都不想太尉继续给刘氏卖命。”

看这年轻军卒语气冲动口不择言,徐羡脑中当时就冒出一个念头,这人绝不是郭威安排的托。

“这是为何,大哥若是愿意可否说来听听。”

老宋笑道:“还能为什么,自是因为太尉仗义,比刘姓皇帝强出太多。”

王二变却补充道:“不仅仅是因为太尉仗义,还因为咱们叛变害死了皇帝,又抢了汴梁城。若是接着让姓刘的当皇帝,早晚得跟咱们算账。”

徐羡脑壳像是被开了个口子,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是预先组织的一场大戏,旁的不说只那件黄袍就不是仓促间凑出来的。

郭威确实没有预先组织,或者说他在邺都起兵的时候便已经预谋好了,搞死皇帝洗劫汴梁城便是他最初的目标,而后将所有的将校军卒都绑在他的战车上。

进了汴梁城并不着急称帝,因为军卒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跟郭威上了一条贼船。当他们知道还是刘氏继续坐江山的话,惶恐和不安便会像瘟疫一样在军中蔓延,缓缓发酵最后爆发将他郭威送上皇位。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郭威简直就太可怕了。若郭威是个拍国际大片身兼策划、编剧的名导,赵匡胤只能算是拍网络大电影的三流导演。

帅帐里郭威将阿宝轻轻的放在温暖的火盆旁边,还把自己的披风给它盖上,仿佛它就是一个孱弱的婴孩。

王峻在一旁道:“都什么时候了,郭兄还有心思摆弄畜牲。”

郭威的心腹有很多,但是唯一知道郭威计划的只有王峻,除了两人多年的交情,也因着他的家眷都被皇帝杀了,可以让郭威绝对的信任。

“不急,火候还差那么一点点。”

“还不急,明天便要进了澶州的地界,跟契丹人交上手想抽身也没办法,若是等冯道接了刘赟入了汴梁那更是麻烦。”

郭威摇摇手道:“不怕!那老鬼明白某的心思,路上不会走得太快的。”

“郭兄若是能顺着刚才那军卒说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便足以让众人拥戴。”

“这些将校军卒一时兴起拥立的皇帝多了,可有几个有好下场。若是他们想不明白,决心不够坚定话,等刘崇来讨伐一样会阵前倒戈。”

“要不,明日我再给他们加一把火。”

郭威摇头道:“这把火谁都可以加,独独王兄不行。若是不行的话,某宁愿做曹操也不想被他们反手就给卖了。”

第四十三章 黄旗加身

郭威突然轻呵一声,“谁在帐外偷听,滚进来!”

帐帘缓缓掀开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太尉,小人是想看看阿宝睡了没有,过来给它送奶的。”

徐羡从身后端过来一个黑陶碗,里面放着温热的羊奶,若是细心便能发现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羊奶没过碗沿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

王峻笑道:“这憨猪刚刚睡着,你唤醒喂它便是!”

徐羡端着羊奶缓缓的走了进去,到了阿宝跟前刚刚蹲下身子,就听见身后有抽刀的声音。

徐羡扔下羊奶,一把抄起地上阿宝远远的跳开,扭头一看王峻正手持横刀对他冷笑,“小子听了军中机密,你以为自己还有活路吗?”

徐羡望向郭威诚恳道:“太尉,小人确实是听见了,不过实属无心。看在阿宝的面子上,你也得饶我一回,小人保证守口如瓶。”

郭威冲着王峻压了压手,“箭已在弦上,保密与否没那么重要了。某这本来就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就不要妄造杀孽了。”

徐羡放下阿宝,单膝拜倒,“太尉宽宏小人感激不尽,如果您手下没有好使的人,小人愿意给您添最后一把火。”

郭威眼角抽了抽,“你来添火?”

又是一天过去了,大军如往常一样,刚到申时便开始扎营。今天难得的好日头,艳阳照在身上暖暖的,不等吃过晚饭便有将校士卒急慌慌的赶往帅帐。

当然不是禀告什么军情,自是来寻郭威喝酒赌钱的,可是刚到帅帐附近。就见帅帐前的空地之上有一人呆着脑袋仰望西南天际,嘴里还不时的发出啧啧的声响。

这人他们认得,乃是太尉身边的猪倌儿,见他这副的模样不由得好奇,便凑了过去。

如果你在大街上鼻子流了血不得不仰头止血,很快在身边就会聚集一群人,他们并不是关心的你的鼻子,而是想知道天上究竟有什么。

眼下也一样,一众军校士卒也很好奇徐羡在看什么,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瞧见无边蔚蓝中挂着的那轮艳阳,明媚的阳光刺得他们睁不开眼。

有人忍不住问道:“你小子在看什么?”

徐羡却是不答,依旧眯着眼睛仰望天际,嘴里不停的嘀咕,“啧啧……真是神奇!”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你他娘的干什么呢!”

徐羡回过头看看曹威,“曹虞侯为何打扰小人观察天象?”

徐羡话刚说完,周边看热闹的便是一阵大笑,王殷笑道:“你一个猪倌儿还会观察天象,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小人没有说大话。小人虽然位卑可却有奇遇,一年半之前因病身故,可不到半个时辰又死而复生。由那之后两眼观星望日能见旁人所不能见的异象。”

王殷笑道:“哈哈……有意思,把他的脑袋砍了看他还能不能起死复生。”

徐羡连连摆手,“别,别,上次可没掉脑袋,若是砍了真的活不过来了。”

“那就莫要说什么能死而复生的鬼话,再妖言惑众这便砍了你,太尉也护不住你。”

一个军卒对王殷道:“令公不知,这小子真的是死而复生,是俺家婆娘亲眼瞧见的。原是个书呆子,死了一回人也变机灵了,做买卖也是像模似样,俺们柳河湾的人都知道。半年前俺还跟您闲聊过这事儿呢,当时您还不信来着。”

这军卒是王殷的亲兵也是刘婶的男人,另一个高鼻深目身材矮壮的也跟着附和,那是大魁的老爹,“老刘说得没错,咱们柳河湾出来的人都晓得这事儿假不了。”

王殷捋捋胡子,“似是听老刘提过,当时还以为他说大话,难道这世上真有起死回生之事。”

徐羡上前一步道:“小的活生生站在这里,又有刘叔和方叔作证,令公若是不信可以将柳河湾出来的军卒都找来问问。”

“某且信你所言,说说你看到了什么天象?”

徐羡道:“小人见一道紫光围着太阳绕圈。”

“这是个什么意思?”

“小人只是瞧得见,并不了解其含义。上月二十四,也见一道红光绕着月亮绕圈,不过到了戌时那红光就掉了下来。”

普通军卒没什么反映,倒是那些高阶的将校闻言不由得瞳孔一缩,因着他们知道刘承祐就是那天死的。

“呀!这道紫光也掉下来了!”徐羡指着太阳突然大声的咋呼起来,他手指着太阳,胳膊缓缓的划出一道弧线,似是指示紫光滑落的方向。

他的手指画了半个圈直指帅帐,“那紫光落在帅帐里了!”

就在众人惊疑间,狂风乍起,卷着地面的尘土在营中横冲直撞,一时间飞沙走石,让人睁不开眼。

徐羡心中暗道:“郭威到底有皇帝命,连老天爷都帮着他。”

混乱之间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大吼,“此乃大祥之兆,郭公当为天子!”

徐羡也跟着大吼,“郭公当天子!咳咳咳……”

这念头在心里已是憋了一路了,见有人高声叫破,便立刻大声附和,“郭公当为天子!”

“郭公当为天子!”

营中士卒闻声朝着帅帐潮水一般汇集而来,声势也越来越大,数万人的声嘶竭力的高呼,真要把人的耳朵震聋了。

也许徐羡的手段不是那么精彩,可是真实的历史听起来更草率拙劣。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有紫气落在郭公坐骑前面,郭公当做天子。”就是如此简单的把郭威拱上皇位。

就像是郭威说的那样,箭已在弦上只差有人给持弓的人挠一下痒,这箭便可射出去。

一众高阶将官互视一眼,一起冲进帅帐将郭威给了押了出来。有趣的是郭威怀里竟还抱着阿宝,他一脸为难的表情,嘴里不断的说着什么,可声浪磅礴根本没有人听的见。

徐羡觉得眼前的情形似乎少了些道具,忙跑到帅帐边从大纛上摘下一面明黄色的大旗,上前披在郭威的身上。

郭威瞪了徐羡一眼,嘴里嘀咕了一句,虽然听不清楚,可是看他口型似是在说,“倒是机灵!”

徐羡得意的退到一旁,把镜头留给主角,自己跑了这么个大龙套,青史上总能留下一笔吧。

他扭过头,忽然瞥见赵匡胤正站在帅帐的一角笑吟吟看向这边,不用说,给这三流编导学去了……

第四十四章 曙光

营地尚未扎好又重新的拔营,大军不顾天色将黑,簇拥着他们刚刚拥立的新皇帝掉头回京。

新皇帝的戏有点多,因为不愿意背叛旧主悲伤过度昏了过去。不过在普通士卒看来他是太过欢喜,都说早知道太尉如此开心便早拥立他了,可见郭导最后加的这点戏很是多余。

七八万军卒手持火把,披星戴月的往回赶,在官道上形成一个长长的火龙。徐羡一边走一边吃着干粮,接过水囊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又还给赵匡胤,轻声的道:“我听见了,那一嗓子是你喊得,是太尉安排你这么干的?”

赵匡胤嘿嘿的笑笑,“那倒没有,太尉已是指使你了,岂会再平白多指使一人。你胆子是真的大,也不怕死。”

徐羡不解道:“我不过是说几句话,哪有那么大的风险?”

“呵呵……还以为你挺机灵,鬼门关上走了一遭竟还不知。军中将校士卒多有拥立太尉的心思,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出头吗?”

“说来听听。”

“太尉虽然随和与士卒亲近,骂起人来也是脏话连篇。可是对皇家极为恭谨,即便是全家被诛也不曾说过皇帝的半点不是。

若是冒然出头太尉不许,刘氏登基必会诛杀挑头的人,你是太尉指使的自然晓得太尉的心思,不必担心这点。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把火若是没烧起来,太尉又会如何的处置你?”

听赵匡胤这么一说,徐羡只觉得一股冷风钻进脖颈里,全身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人心太可怕了,难怪郭威会答应让他来引这把火。

赵匡义的大手拍拍徐羡的后背,“现在你莫要担心了,如今大事已成,你也是个小小的功臣,说不准太尉正式登基了,还赏你一个官儿做呢。”

“不了,不了,若非不得已我才不会掺和这事,做官就算了我还是回去好好做买卖。”徐羡摸摸额头的上冷汗,这世道真是太凶险,自穿越来他可是差点掉了几回脑袋,但凡跟官府沾染就没什么好事。

“其实这事原本没有这么麻烦,太尉只稍跟亲近的将校露个口风,大事在汴梁就做成了,何必大老远的走到澶州来了。”

徐羡看着他回道:“这个我倒是可以回答你,因为太尉更在乎普通的士卒的拥戴,这样皇位才能坐的更稳。”

之前走了十天的路程,大军回头时不到三天便走完了。汴梁城里已是得到了消息,文武百官齐齐的出迎,到了郭威的身前一通马屁,而后生拉硬拽把他送进皇宫。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徐羡就不清楚了,他被人从军中撵了出来。郭威竟然没有把阿宝还他,让他好不气愤。可徐羡一点办法也没有,谁叫人家现在是皇帝呢,他只能回家支着耳朵听消息。

第二日宫中便有以太后的名义颁布的诏书,废黜武宁节度使刘赟皇位继承人的身份,降封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师上柱国、湘阴公。

第三日,也就是正月初五,郭威在崇元殿正式登基称帝,郭威自称周朝虢叔后裔,故改国号为周,年号广顺。

至于手下的有功之臣,郭威也是该封的封该赏的赏,就连史杨王三人也没落下,每人都给追封了一个王,并命人厚葬。

让徐羡意外的是,郭威并未大肆的杀戮报复,当初刘承祐身边的几个佞臣不是死了便是逃了,可他们的家眷都还在京中,郭威一个也没杀,刘承祐的老娘也依旧顶着太后的头衔在宫中安养。

郭威最终只是把动手杀他全家的刘铢收押,如此心胸似是完全换了一个人,全然不是一个多月前那个挟恨归来凶神。

不过这跟汴梁百姓似乎没有多大关系,没人在乎皇帝是姓郭还是姓刘,无论谁当皇帝他们都是要辛苦觅食,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另一个可能随时崩坏的王朝。

可徐羡知道郭周虽然是个短命王朝,对五代乱世来说意义非凡。五代十国的分裂割据虽然是在宋朝结束的,可统一却是在后周开始的。

郭威和柴荣两个皇帝鞠躬尽瘁呕心沥血,为赵氏江山的稳固与传承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开辟后周的郭威就是无边暗夜中的一道曙光。

即便你郭威是曙光,那也得把我的阿宝还给老子。徐羡掐指算来阿宝的口粮应该吃光了,他连夜蒸了一袋子的窝窝头,第二天一早就在破锣巷子等着。

两个军卒捶着腰从巷子里面出来,见了徐羡便道:“这不是羡哥儿吗?来的挺早呀!”

“刘叔、方叔,又来这里……松快呢。”

“可不是,明日就要跟着王令公去天雄军上任了,还不知道啥才能回来,趁着这两日多松快松快。切记不要与你刘婶说,省得她唠叨俺乱花钱。”

“俺家里也不要说!”大魁老子拍拍徐羡的肩膀,“赵妈妈那里来了好几个新人,赶紧的去尝尝鲜。”

“方叔你误会了,我不是来这里逛窑子的。”

“年轻人就是脸皮薄,放心我和老方不会在柳河湾乱说的。走了,回家吃早饭了!”

“我真不是来逛窑子的……”

刚扭过头就感觉有人拍他的后背,转身就见红宝儿背着囊箧笑呵呵的站在他身前,“就算是逛窑子又如何,又没谁鄙视你。我去私塾了,你玩得开心些。”

在他身后的赵宁秀挎着个菜篮子,狠狠白了徐羡一眼轻蔑的道:“不要脸!”而后拉着红宝儿快步离开。

“我真不是来逛窑子的,我是在这等赵二哥的!”徐羡是有嘴也说不清。

“等我做啥!”赵匡胤欠着马从巷子里面出来。“该不是又让我帮你向皇上讨要那憨猪吧。我看你就绝了这个心思吧,皇上就差上朝没带着它了。”

“也罢,既然皇上喜欢,就让它留在宫里吧。条件总是比我这里好的,这是我给阿宝最后做的干粮,这里还有一本小册子,上面都是饲养阿宝要注意的事项,还有我总结的一些心得。”

赵匡胤接过小册子翻了翻,“一个畜牲你倒是比养儿子还上心,回头我交给皇上就是。对了,皇上说了你若有其他的要求可以提。”

“我一不求官二不求学,皇上最好赏我万贯家财混吃等死。”

“那你还是绝了这念想吧,官库里怕是连一千贯都拿不出来了。”赵匡胤把干粮放在马背上,“走了!”

从崇元殿里出来,郭威不由摸摸高大的梁柱,虽然已经是称帝的第十日了,他还是觉得犹如做梦一样。

他不是没想过要做皇帝,可也仅仅是想想。在家人被诛之前,他从没为称帝付诸任何行动。

和史杨王三位顾命大臣不同,他从未伤过刘承祐的半分颜面,对太后也是恭敬有佳。虽然手握枢密军机,却不曾大权独揽,对枢密承聂文进颇多照应,那是皇帝安插的亲信。

不过他和史杨王是政治盟友,他不可能像苏逢吉一样绝对站在刘承祐一边。他一直试图成为双方的桥梁,只为能让彼此更加的融洽一些。

可惜没有人在乎他的努力,史杨王对他极力的拉拢,刘承祐也就更加的不信任他,甚至不惜让他手握重兵也要把他撵出汴梁。

即便王殷将刘承祐要诛杀他的圣旨送来时,他也没有想过造反,因为他的家人还在刘承祐的手上,他自幼孤苦极看重家人,只想借天雄军对朝廷施压跟刘承祐谈判。

谁能想到这个蠢货,竟真的把他的家眷都给杀了,也把自己逼到了绝地。一夜白头,除了江山、皇位再没有什么东西能止住他的锥心之痛。

“陛下,您该进早膳了。”一个手执拂尘的中年宦官在旁边笑着相劝。

这是宫中的大宦官李听芳,伺候过刘知远和刘承祐父子两人,郭威早就与他相熟,觉得他人还不错便留在身边伺候。

不要觉得“听芳”这个名字挺高雅,其实和“招娣”属于一路货,他的父母一定曾盼望有个贴心可爱的女儿。他胯下挨了这一刀,总算实现了双亲一半的夙愿。

“好!用膳!”郭威一甩衣袖背着手走向后阁,“可让人把阳哥抱来了。某……朕这几日忙得昏头转向,还不曾和他一起吃过饭。朕没几个亲人了,你们可得照看好他。”

“陛下放心,奴婢已是让人去抱皇孙了。皇孙的衣食起居都是选精细伶俐的人照料,若有差池您砍奴婢的脑袋。”

说话间已是进了后阁,宫女正把早膳流水一样端到桌子上,郭威皱了皱对李听芳道:“不是跟你说过了,朕不是隐帝不用这般奢侈,官库都快空了。”

“陛下息怒,奴婢已是到膳房问过了。说是这些些食材都是之前备下的,放得久了怕是要坏的,等这些食材用完了,定少上些菜色。”

“倒也不必,以后每顿给朕上个三五样就成,剩下的就给太后送去,切莫轻慢了。”

郭威坐到凳子上,阿宝就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刚要伸手去抓它,阿宝一扭身攀到旁边的凳子上,两爪扒着桌子似人那般坐了下来。

还是第一次见阿宝这副模样,郭威不由得哈哈大笑,宦官宫女也是在一旁偷乐。

李听芳掩嘴咯咯的笑着,“陛下养的憨猪就是有灵性!”

“有个屁的灵性,不是吃便是睡,可不知道为何见了它心里头就高兴。叫你给憨猪儿弄的冬笋,可弄到了。”

“陛下吩咐,奴婢怎敢怠慢!”李听芳指着桌子上的一个大海碗,“奴婢已是让人留了最细嫩的,让御厨以鸡汤烹煮,又佐以蜂蜜,绝对比之前的窝头好吃百倍……”

见郭威面色不善,李听芳连忙的收住话头,“奴婢可是做错了?请陛下明示。”

郭威听徐羡说过,阿宝食物里不能加任何的调料,最多隔一段时间喂一丁点的盐,不然就会生病,这宦官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

“再让人接着去挖,洗净晾干就成,莫再弄成这样。”郭威摸摸阿宝的脑袋,“可怜的憨猪儿,再忍耐片刻,这便让人去柳河湾给你要吃食。”

他冲门外喊道:“老穆头,赵元朗来了没有?”

“微臣来了!”

只见赵匡胤拎着布袋快步进来,郭威摆摆手道:“莫要行礼了,回去柳河湾给憨猪儿要些吃的来。”

“陛下,微臣手里的便是憨猪的口粮。”他说着打开袋子给了郭威瞧了瞧,“徐羡一大早就把这个送到微臣这里,另外还要微臣把这个给您。”说着就从袖子里面取出小册子递给郭威。

郭威打开翻了翻,“看来他和朕一样是真的心疼憨猪儿。朕之前说过,让他去开封府做个书吏,他为何不去?你跟他说,他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

“他似是无意求官!”

郭威拿过一个窝头掰开了喂阿宝,“那便算了,回头多赏他一些银钱吧。”

赵匡胤心里嘀咕道:“那厮贪心,官库里剩的那点怕是瞧不上。”

两个仆妇抱着一个包裹严实的婴孩进到厅里给郭威见礼,郭威伸手抱过阳哥儿放在膝上,拿过一个调羹来舀了一勺子米粥递到他嘴边。

阳哥儿却是不吃,伸着胖手虚爪向一旁的阿宝,嘴里呢喃道:“阿宝!阿宝!……”

第一章工作

从破锣巷离开,徐羡又上街买了一些米面,今天是正月十五,原想买一些汤圆的,谁知道这年头根本就没有,便只好买些材料自己做,而后便又买了一匹棉布和两只灯笼,便当做是给小蚕的新年礼物。

刚进柳河湾迎面就碰见猱子,一上来就没好气的责怪徐羡逛窑子为什么不带上他。老张见了徐羡却问他为啥这屁大点的功夫就回来了,是不是上次送的马鞭吃完了。

刘婶对徐羡一脸的失望,喋喋不休的说好后生不该逛窑子,想要女人就该三媒六聘的娶个回来,阿娇小娘子就是个好人选。

不用说便知道是刘婶儿的男人和大魁的老子在编排他,原以为只有女人才嘴碎,没想到这些老兵油子嘴巴更贱,难怪郭威都信不过他们。

回到家里把芝麻在锅里用小火烘干,放进手摇石磨眼里磨碎,把猪油烧化和芝麻粉和在一起加了糖霜,这便是做汤圆的馅料了。

小蚕已经把糯米磨好,掺了一点普通的面粉和成面团,正准备动手包汤圆,就听见一阵敲门声,开门就见赵匡胤在外面,便问道:“你不在宫里给皇上看大门,跑我这里来做什么?”

赵匡胤笑道:“自是有事找你,皇上说要诏你入宫面圣。嘿嘿……我早就说了,你是有功之臣,皇上最是仁义不会忘了你的。”

“我不是也给你说过了我不想当官儿!”

“这我就管不了,皇上下旨诏你入宫面圣,你总要跑上一趟的。”

徐羡没有拒绝的余地,当下就跟着赵匡胤离开柳河湾进了宫。赵匡胤拎着徐羡在宫中七扭八拐的前行,赵匡胤笑呵呵的道:“我第一次进皇宫时差点没看花了眼,兄弟倒是气定神闲。”

开玩笑,徐羡那可是见识紫禁城的人,江南四大园林也瞧过,这皇宫一不巍峨二无秀美,实在没有太多的看头,

赵匡胤引着到了崇元殿的后阁,这里是皇帝休息办公的地方,他进去通报一声,很快又出来道:“你可以进去了,莫要失礼!”

徐羡点点头躬身进入,余光隐隐的瞥见坐在案后的郭威,上前拜倒叩首道:“草民徐羡拜见陛下。”

“起来吧!”

听见郭威吩咐,这才起身站到一旁,微微抬头就见郭威头戴长翅平脚幞头(注1),穿一件明黄色暗纹团龙袍,端着茶碗笑眯眯的看着他,开门见山的问道:“为何不去开封府做书吏呀,是嫌官儿小吗?”

徐羡当然不能明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替微臣指了个前程,心中感恩戴德怎会嫌弃,只是微臣尚还年少亦不通官场规矩,生怕平白的惹了祸端,这才拂了陛下的一片美意,请陛下恕罪。”

“呵呵……你的担心不无道理,读书人的事儿确实麻烦,况且在官场不熬个二十年很难出头,是朕考虑不周了。”

郭威喝了口茶接着道:“朕听赵元朗说你已是练得一身的好武艺?”

“不过是花拳绣腿,比起赵都头是远远的不如,是他虚夸草民了了。”

“一口气能杀死好五个天雄军的老卒已是难得的好手,就算是朕也不敢说一定就能做到。”

除了赵匡胤不可能是旁人出卖他了,那可是为了找你妹子才出手杀人的,没想到他这般的没良心。

“草民实属自卫,不然绝不敢伤害军中猛士!”

郭威摆摆手道:“朕又不是与你计较这个,杀人者人恒杀之,早晚躲不过那一刀。朕想过了之前让你到开封府任职确实不合适,要不就到宫里当差吧。”

“啊!不!不!不!”徐羡连连摆手,一脸惊恐的道:“草民家中三代单传,如今家里只有草民一个男丁,绝不敢断了祖宗香火。”

郭威闻言不悦的拍着桌子道:“宫里当差而已,又没有多大风险,你当时杀人时的胆气呢,你这怂样真是让人看不起。”

旁边的宦官嘻嘻笑道:“陛下息怒,这小哥怕是误会了,八成是以为陛下让他在奴婢手下当差呢。”

徐羡茫然问道:“难道不是?”

郭威一怔随即大笑,“自然不是,朕是让你到殿前做个侍卫,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照料憨猪儿,交给旁人朕不放心你也不放心。

平常你就负责给它喂喂食、清理一下粪便,这小畜牲吃得多拉得也多,虽说不臭可拉的到处都是也不行,你看它睡着觉还拉呢。”

郭威说着往旁边一指,这才发现阿宝正躺在一个矮榻上呼呼大睡,一坨粪便正从两腿间滚落。

“陛下的意思是叫草民做个铲屎官?”

郭威摇头道:“就是个铲屎的,不是官!”

郭威称帝拖拖拉拉,对徐羡倒是雷厉风行让他即刻履职。赵匡胤给他找来了殿前侍卫的装扮,军袍盔甲一件不少,赵匡胤使劲的一拉束甲丝绦,差点没把徐羡的早饭给勒出来。

“赵二哥你就不能小点力气!我的肋骨都快给你勒断了,这一身穿起来就给戴了个紧箍一样,不就是照顾阿宝吗,这盔甲不穿行不行。”

赵匡胤给徐羡带上头盔,“宫里的男人不穿盔甲的除了皇上便只有宦官了,你若愿意挨那一刀也可以不穿盔甲。”

“那还是穿着吧。”

“记住了,你不仅仅是要照看憨猪,你还是殿前侍卫,若是皇上遇到危险,务必要拼命护驾。”

拼命护驾?赵弘殷给皇帝看了小半辈子的大门,皇帝死了一个又一个,他半根毛也没少,你老爹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要求我。

徐羡不自在的扭动着身子,“我的武器呢?”

赵匡胤将笤帚和簸萁塞到徐羡手里,“给你的武器,要是弄丢了便要自己想办法了。”

徐羡没想到糊里糊涂的有了新工作,工作内容是照看阿宝,替郭威挡刀的事情应该轮不到他,工作时间是朝九晚五,工作范围是阿宝和郭威出没的地方。如此重要的工作,薪金福利却少的可怜,每月只有区区五百文,还没有机会捞外快。

虽然是挂了殿前侍卫的名头,可徐羡并不需要和他们一起操练值勤,自然也就不用听他们指挥,他的顶头上司便是皇帝本人,可以说是真正的一人之下!

(周末两天在帮人搬家,累成死狗,真的撑不住了,手指头都僵了。今天就这些了,我一定补上,我发四)

第二章 难收场

一个无品无级的殿前侍卫,让柳河湾的众人羡慕的不行,倒不是因为能日日的瞧见天子,也不是因为能每日出入富丽的皇宫,而是因为那一套锃光瓦亮的铠甲。

比起普通军卒略显简陋盔甲,徐羡这套盔甲的卖相,不是好了一星半点。

刚到柳河湾整套装备就被人强扒了去,轮流在套在身上在大声吆喝着在周围走上一圈,似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唯有身材削瘦猱子愤懑不已,即便是将束甲丝绦系到最紧,他依旧把盔甲穿出了袍子的感觉。

“一件样子货罢了,也能把你们高兴成这个样!”老张拍拍徐羡的肩膀道:“俺早就说了,你这身手就该入军伍,果然还是应了俺的话吧。”

“张叔您弄差了,我这不是入了军伍,实在只是顶了个殿前侍卫的名头照料阿宝罢了,兴许皇上那天不喜欢阿宝了,我便不做了。”

对徐羡这种没出息的言论老张嗤之以鼻,“宫中侍卫虽多,可是殿前不是谁都能去的,必是皇上的元从旧部才行,看来皇上是把你当成心腹了。”

“心腹?不会吧。”

“俺听大魁爹说在澶州你装神弄鬼的挑头拥立皇帝,还说不是心腹。酒楼的生意俺帮你打理,只管在宫里谨慎做事,若是哪天飞黄腾达了,莫要忘了提携俺家九宝。”

徐羡觉得老张想多了,郭威仅仅是想要一个合格的饲养员而已,郭威和他的交流,仅限于“憨猪吃饱了吗?”“憨猪睡着了吗?”“猪屎收拾了没有?”若是和心腹只交流这些,他怕是当不了皇帝。

给皇帝当宠物就是不一样,不仅有贴身的铲屎官侍候,刚刚过了年便有竹笋可以吃。

去了外壳,便见又白又嫩的笋芽,徐羡让宦官切成片,迅速的在热水里过了一遍,这才一片片的喂给阿宝。

“这笋芽里面草酸太多,所以要用开水抄过,不然吃得多了要得病的。”徐羡一边喂着阿宝,一边对身边的宦官讲解。

“多谢少郎君指点,您懂得可真多,难怪皇上非要您来喂这憨猪。”李听芳在一旁笑着恭维。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皇帝喜欢阿宝他自然也跟着重视,平时得了空还会向徐羡请教,言辞间很是客气。

“谢什么,我反倒是要谢公公,我不在宫中时阿宝还少不得你多多看顾。”

“本就是咱家分内的事情!不说了,皇上的茶水应该喝完了,咱家要去给皇上添茶了。”

李听芳刚走徐羡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赵匡胤带着柴荣快步而来。柴荣风尘仆仆满脸憔悴,腰间系着一条白绫,应该是刚刚的从河北赶回来。

也不用人通报,柴荣直接进了后阁,就听见他声音哽咽道:“儿臣拜见陛下。”

“伏英,你可回来了!”

接着就听见两个男人压抑沉闷的哭声,虽是看不见,可也想象得到两个男人抱头痛哭的样子。

老穆头招呼几个在门前把手的侍卫从廊下出来,又用手点点徐羡和赵匡胤,“你们两个一点规矩都没有,还亏得都是读过书认得字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不知道吗?”

这老穆头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押正,手下不过管着二十来号人,可却是郭威绝对的心腹,之前在军中徐羡见过两人挤一个被窝的。

别看赵匡胤还比他高一级也得陪笑脸,“穆头儿说是,咱们这就离远点。羡哥儿去花坛边上,那里的日头好。”

赵匡胤拿着放冬笋的箩筐徐羡抱上阿宝,连忙的挪了地方,虽然离得远了,可阁内的哭泣之声依旧听得清楚。

赵匡胤叹了口气道:“真是可怜,这才多久不见衙内已是瘦了许多,真让人心酸。”

徐羡心说:“说的真好听,你老赵兵变篡位的时候,同情心哪里去了。”

“你斜着眼瞧我做啥,我说错啥话了?”

“我是想说你现在叫他衙内不合适了。”

赵匡胤一拍脑袋道:“可不是!回头皇上定会重新的封赏,也许以后就要叫殿下了。”

“是你把皇孙找来的,有这么一份天大的人情,你以后真要飞黄腾达了。”

“功名马上取,我赵匡胤自有门路不靠人情。”

柴荣没有再出现,应该是从后门出去见自己的儿子了,中午时分阿宝已经睡着。

徐羡取出干粮和殿前侍卫一样蹲在地上吃干粮,封建社会没人权哪,更不用说劳动法了,这里好歹也是皇宫竟连个工作餐都不管。

一个老头出了长廊沿着御道走向后阁,从徐羡身前经过的时候,忽然停住脚步,笑呵呵的道:“你不是长乐楼的掌柜吗?怎么在宫里当差了?”

徐羡将老者打量一番,讶然出声道:“你是在我店里吃霸王餐的老头!”

话刚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赵匡胤斥道:“怎么说话呢,这是冯太师。”

徐羡这才注意老头身穿紫袍公服腰缠金銙带佩金鱼符,可不是高官打扮,心头立刻生出一股被人戏耍的感觉,极为不爽。

“老夫与这位小掌柜那是老相识了,你不必责怪他!”冯道似乎一眼就看穿徐羡所想,“老夫确实身居高位,不过也确实是个穷鬼,并非是故意赖掌柜饭钱。”

赵匡胤赔笑道:“太师到他店里用饭是给他脸面,您自去见皇上,莫要理他!”

冯道笑笑还冲徐羡拱拱手变转身去了,赵匡胤戳戳徐羡道:“你似是跟冯太师有怨?”

“呵呵……原是没有的现在有了!这老头在我店里吃饭不给钱,我倒是不在乎那几个铜钱,可他分明就是耍我。你跟我说说这个冯太师什么来路?”

冯道确实是名臣,可是对后世的普通百姓来说,却不如包龙图海青天的知名度高,徐羡不知道实属正常。

这是在郭威称帝后冯道第一次面圣,他不顾老迈一丝不苟向郭威见礼,恭贺郭威荣登九五。

郭威起身将他扶起来,“朕有今日少不得太师暗中相助,太师的功劳朕心里记得。”

“老臣这次就是向陛下来交差的,现在湘阴公已是被困在了宋州,如何处置还请陛下自行定夺,老臣舟车劳顿这便告退了!”

郭威忙道:“太师莫急,此事如何处置少不得您助朕参详。”

“呵呵……陛下如何处置湘阴公想必心中已有决断,老臣只怕帮不上什么忙。”

“湘阴公处置起来容易,只怕不好收场,刘崇已经递来奏章求朕放湘阴公回河东。”

“以陛下之英明,怕是不会给自己留这么一个祸患吧。隐帝在位时,刘崇就已是暗中厉兵秣马蠢蠢欲动,如今陛下夺了刘氏的江山,无论陛下如何处置湘阴公都不好收场。”

“太师说得是,朕也是这般想的!”郭威说着从案下取出一封早就写好的密函,甩手递给李听芳,“拿去给老穆头,让他派几个可靠的人手送去给新任宋州节度使李洪义。”

(终于活过来了,这就去码下章)

第三章 大生意

过了惊蛰万物复苏,经过了一个严酷的寒冬汴梁城的百姓也纷纷上街觅食,除了城里沿街做小买卖的,还有不少农人进城只为修补一下农具,为即将到来的春忙做着准备。

打造修补铁器是官家的专利,而且价格不菲,这是朝廷的一项重要收入。老裴在卖一头大山羊得了三百五十文,刚出了马市就在马行街上见到一间铁匠铺子。

炉灶上火苗旺盛,铁块被烧得通红,年轻的后生用钳子夹住放在一旁铁台上,立刻就有模样丑陋的小哥儿举着锤头上前敲打,每锤一下嘴里就会呲牙咧嘴的喊上一嗓子,“砍掉你的脑袋!”

每一下似乎都用尽全力,这般卖力打的农具定也结实耐用,只是这门脸看着不像是官家的。

“小哥儿,你们这里是官家的铺子?”

阿良抬起头来回道:“咱们这里不是官家的是自家的,老丈不知前些时候官家允许百姓自己打造铁器,咱家这铺子刚开了也是没几天。”

“哦,还有这事?官家咋就突然发了善心了,那修锄头是不是要便宜些。您看老汉这锄头,修起来五十文可够了?”老裴说着就把手里破破烂烂的锄头递给阿良看。

阿良拿过来瞧了瞧,“老丈这锄头怕是用了半辈子了吧,已是不值当修了,五十文可以让您买个新的了,另外再送您一把镰刀头。您瞧瞧咱家的东西咋样?”说着指了指旁边的筐子,那里放着做好的成品。

老裴闻言激动起来,先是拿了一个锄头在手里掂了掂,随即又拿了个镰刀头用粗糙的老手拨拨刃口,“东西不错!值这个价钱!”

“咱们这是军中……祖传的手艺,从前不能干现在朝廷许了,自是要出来赚钱养家。”

老裴取出钱袋子痛痛快快的给了钱,选个锄头和镰刀拿在手里喜滋滋的出了门,却没注意年轻的后生在他出门的时候晃了晃门口的布幡子。

街面上虽然有了人气,可是店里的生意却没见转好,大魁虽然拉了人进来,可是一个个的钱袋子里比脸还干净。

一群人闲坐在店里干瞪眼,刘婶手里的抹布都快把桌面上的油漆给擦掉了,九宝托着下巴唉声叹气,猱子蹲在窗口发呆,大魁站在店门旁瞪大了眼睛紧盯路人钱袋子。

徐羡两臂支着桌子脑袋搁在盆上,小蚕用皂角仔细的帮他搓着头发,听着众人唉声叹气便鼓励道:“大伙莫要灰心,街面上不是有人气了,现在也没有禁军到处索人,就连皇上也下旨免税,连铁器的专营权都不要了,相信要不多久市面上就会繁荣起来。”

河东留守刘崇听闻儿子死在了宋州,心里后悔的肠子都青了,郭威刚刚攻入汴梁时,太原尹李骧就曾劝他出兵南下趁机讨伐郭威。刘崇不仅不听劝,还把李骧给砍了。

现在儿子死了,太上皇也没当成,还损失了一个得力的下属,刘崇可以说是陪了夫人又折兵,一怒之下就在太原登基称帝,仍以汉为国号,并沿用乾佑年号,也就是历史上的北汉。

不过北汉治下仅有十二州,地小民贫不具备攻进后周的实力。而郭威这边虽然弄了个广顺的年号,可除了大头兵们顺服他,汴梁城的老百姓在心里还是相当恨他的,民心未附他也不可能去征讨刘崇,一时间双方倒也相安无事。

不知是为了收拢民心或为了赎罪,郭威登基之后严厉约束禁军,另外还收拢流民在开封府划拨土地就近安置,还免了汴梁城的半年商税,最狠的是放弃了铁器的专营权,算是从朝廷身上割了一大块肥肉送给百姓。

送到嘴里的哪里有不吃的道理,阿良家里就有打铁的手艺,家伙什也都齐全,徐羡立刻盘了个小铺子交给他干,一天的纯利比在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还多。

九宝道:“你说的多久究竟是多久,铺子里再没有生意,我爹就要让我回家举石锁劈木桩了。”

“那你可以去铁匠铺子里帮着阿良去打铁啊!”

“那和举石锁劈木桩有啥子区别,不干!”

“生意来了!”只见大魁强拉了一个老汉进来,老汉苦着脸挣扎,“老汉不吃饭,俺自己带了干粮的。”

大魁哪管他那么多,将他强按在凳子上,“刘婶照着菜单来一份!”

刘婶将他拉到一旁小声的问道:“别再是个没钱的!”

“放心吧,阿良给我暗号了,绝对有钱。”

徐羡用绳子随便扎了头发道:“即便真的有钱也吃不了这么许多,别生意没做成把名声弄坏了,以后谁还敢光顾。”

他上前对老汉道:“抱歉了老伯,小店生意不景气,伙计上街强拉您进来实在失礼,你若是不想吃饭,现在可以走了。”

谁知老头却道:“既然来了便吃上一些,听俺那女婿说城里被乱兵抢了,好些人家都破了财,买卖不好做,就给俺来一碗汤饼只当照顾你们生意。”

老头顿时赢得了众人好感,九宝猱子端茶倒水的殷勤招待,刘婶做了一碗汤饼还专门给他切了几片熟羊肉,不为挣钱只为着这一份体恤。

老头看着一大碗汤饼,用筷子夹着羊肉一脸的感动,“多好的商家啊,被一群狗丘八祸害成这样,这群生儿子没**的玩意儿,来世就该投胎做猪狗,掌柜的你说是也不是?”

“呵呵……”这让徐羡说什么好呢,他自己现在就是一个狗丘八。

老头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好感都败光,一边吃还一边骂个不休,大魁气得用拳头嘭嘭砸桌子,还以为是赞他骂的好。

刘婶已经摸了三次的擀面杖了,九宝和猱子则是在厨房磨刀,若不是徐羡和小蚕拦着,今天便是老头的忌日。

“这里饭真好吃还不贵,下次老汉还来!”老头说着把几个铜钱塞到徐羡手里。

“还是别来了,小店马上就要关门了!”徐羡保证,他若还敢来刘婶就敢给他饭里加砒霜。

老头出了店门没走几步就与街上一人碰头说话,离得不远徐羡清楚的听见两人以“贤婿”“岳父”彼此称呼,而后又分手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徐羡指着老头的女婿离开的背影,“大魁你们几个把那人给我请过来。”

话音未落,大魁已经带着九宝和猱子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把老头的女婿给带了回来,五花大绑不说鼻子还给揍出了血。

九宝笑道:“羡哥儿还是你聪明,那老头年纪大了,揍不了几下就给打死了,他女婿年轻看着也壮实,就揍他的女婿出气。”

九宝说着就要撸袖子,徐羡一把握住他的拳头,对地上那人道:“郭兄好久不见了。”

地上那人苦着脸道:“郭某记得你了,你是买食铁兽那人。你我已经钱货两清,食铁兽已是你的,就算养不活那也不关在下的事。”

九宝踢了他一脚,“说啥食铁兽,咱们揍你是因着你岳父嘴欠,才拿你出气。”

郭吉一脸的不解,“这又关在下的岳父什么事情?”

徐羡上前给郭吉松了绑,“郭兄误会了,徐某让人请郭兄过来实是为了一桩好买卖。”

徐羡把这个胡人找来为的就是和他做茶叶的买卖,为什么偏偏要找他,并非是因为和他有一面之缘,更多的是因为他是个胡商。

生意场的上的人都知道胡商向来都是漫天要价,可一旦达成协议绝不会反悔,会竭力的去完成交易,故而胡商的信誉一直都很好。

这是有原因的,一切因为胡商的地位很低。即便从唐朝开始长安就住着很多的胡人,军伍中有胡人将领朝中有胡人高官,甚至有胡人贵族。

可是普通的胡人与这些胡人贵族的地位天差地别,青楼妓子不侍胡客边疆老卒不娶胡女是真实的写照。

商人本就地位低下,那胡商的地位只能更低,一个中原的商人和一个胡商发生了经济纠纷,官府一定会无原则的向着中原商人,故而胡商不敢不诚信。

五代可以说是说唐文明的延续,强悍的沙陀人建立了后唐,有了很高的政治地位却也迅速的汉化,开国皇帝李存勖就是典型代表。

同是沙陀后裔的刘知远,就怕自己不够根正苗红,非要说自己是刘邦的子孙。再比如大魁,你当面骂他没脑子没关系,但是背后敢骂他是胡子,爷俩一定提着刀子找上门来。

胡人特征越是明显社会地位就会越低,就比如眼前这位在封建男权社会还会怕婆娘与此不无关系。徐羡找他做生意伙伴,自是因为他好控制,出了篓子也不怕。

为了再给他一点震慑,徐羡和他谈买卖的时候,还专门把自己盔甲穿出来。

“少郎君是说只凭着一个并不成熟的方子便要入股小人的买卖?”

“炒青并不难,只要多试验几次总能把握住的火候和详细的方法。只是北方没有新鲜的茶叶,没法试验给你看。徐某又在殿前任职脱不开身,不然就亲自往江南去了。”

此时制茶用的是蒸青法,制作工艺麻烦不说,在榨水、榨汁的过程中会损失很多的原味,一旦保存不慎还会有一股霉儿,就比如正在徐羡喝得这一碗。

徐羡继续诱惑道:“我并非入股你现在的买卖,而是要和你新开一个买卖,一旦成了必是独一份的买卖,利润自然也是丰厚。”

听闻徐羡不是强行入股自己的买卖,郭吉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只是在下刚刚被抢了铺子,并没有多少本钱再开旁的买卖……”见徐羡瞪他又道:“最多只能拿一百贯!”

“一百贯已是够了,给你一成的份子,我出两百贯占两成分子。剩下的七成留给柳河湾的所有军眷。

郭吉手里的茶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咽了口吐沫道:“那不得近千户?”

“没错!嘿嘿……就是皇帝眼红也不敢抢!”

第四章 天兵

徐羡盘算茶叶的生意好久了,只是他没有太多精力去构建关系网,找现成的代理人又怕不牢靠。这胡商地位不高,在汴梁有家有业还拖家带口绝对好控制。

不怕他有什么其他的背景,他的背景再大也没有柳河湾的大。柳河湾近千户人家,能凑出来一千多号骑兵,若是再叫上亲朋好友助阵,搞个政变都够了。平常一个个都是只能进不能出主,从他们嘴里夺食那和要他们老命一样。

九宝敲着铜锣,将柳河湾的人都聚到了一起,徐羡站在桌子上冲着众人大声的讲道:“徐家虽非军户却与众位比邻而居近二十年,从前往来的虽少,可徐家有难之时众位邻里却不忘援手,而后我做买卖大伙亦是鼎力相助……

我虽然读书不算很多,却也懂得饮水思源的道理,眼下我手中有一桩大买卖想邀请众位邻里街坊参股,将来获利大伙共享,也无需很多每户只要一贯钱便够了。”

徐羡自认说的真诚,以为众人会踊跃参股,谁知这帮守财奴竟不为所动,还拿徐羡打趣。

一个妇人道:“羡哥,俺们都知道你会做买卖,可是现在市面上不景气,听说你的酒楼都快黄了。”

“郑婶儿说的没错,汴梁城里确实不景气,可我这买卖并非是只在汴梁做,大江南北西域塞外以后都少不了咱们的商品,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另一个妇人道:“羡哥儿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老实说是不是店里亏了本,要是借钱的话,俺倒是可以借给你十贯八贯的,只收你三分的利,你看可好?”

又有人道:“捞钱那是家里男人的事儿,俺一个妇人也做不了主,要是亏了本的男人要打俺的。羡哥要是真念着咱们的人情,到夏天的时候冰棍卖的便宜点就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瞬间就成了菜市场,根本没有徐羡插嘴的份,还有人要急着回家烧饭看孩子,眼看着这募股大会就要告吹。

老张突然大吼一声,“你们这些妇人懂个啥!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羡哥儿是真心要跟大伙沾光,你们不要也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老张从衣服里面取出一锭黄灿灿的金子,“这是俺入得股本,赚了自然好赔了俺也不怨你!”说完还用手指头点点周围的妇人,“要不是为了给你们各家留上几分,俺定多入些本钱。”

柳河湾的人都知道老张是个能人,虽然腿断了可是日子过得一点都不差,家底在柳河湾是数一数二的,向来都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如今一下子拿出百贯参股众人自然吃惊。

刘婶儿也凑过来,“这两锭银子是俺的本钱,你可给俺记好了。”

“好嘞!”徐羡连忙下了桌子,拿了纸笔给刘婶记上。

如果说老张的说服力不够的话,那么刘婶这个平时一个钱恨不得掰两半花的人都能拿出这么多钱入股的话,便由不得他们不考虑了。

“羡哥儿你这到底是什么买卖,能不能跟俺说说。”

“黄婶儿,我做得这是茶叶的上的买卖,具体的一言半语的说不清楚。”

刘婶在一旁劝道:“麻瓜他娘,羡哥儿跟你说了你又能听明白了,赶紧的回去拿钱才是正事。”

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见人群走了精光,徐羡看向老张,“您家底虽厚,可平常捂得严实,这次咋舍得下这么多血本。”

老张嘿嘿的笑道:“昨天九宝回来,给俺说了一通也是没听明白,可俺知道你小子要拉大伙一起入股,定是能挣钱的大买卖,不然你一个人保不住。”

世上就是有些精滑的老鬼,活了半辈子一眼就能看清事情的本质,老张是一个冯道是另一个,不过他格局自然要大些。

这个历经几代依旧不倒的老头,再次在后周站住了脚跟,郭威依旧拜他为太师中书令,虽然是虚衔可是对他来说实权已经没有太多的意义,只凭着几句话便能影响影响皇帝和治国政策。

郭威西征平叛时就受过他的指点,拿钱铺路的招数很好使,这不当了皇帝又向冯道请教治国之策。

他神情漠然靠在龙椅上,两手轻抚怀中呼呼大睡的阿宝,阿宝湿淋淋的口水已经浸湿他的龙袍也是一无所觉,可见他听得专注。

冯道就坐在他下首喋喋不休,“……自唐末以来群盗蜂起杀也杀不完,每有藩镇叛乱百姓便趁机生事,一切皆因民生艰辛,不过为了想跟着混口饱饭。

若是百姓能衣食有着,谁会做这杀头买卖,陛下当苦民之所苦想民之所想,没了百姓支持无论藩镇还是盗匪,都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木,即便作乱也不会长久更难成事……”

后阁的一角突然响起哼的一声,虽是轻微却满满不以为然,两人下意识的循声望去,只见徐羡正蹲在地上剥竹笋。

冯道笑呵呵的道:“殿直以为老朽说的不对?”

徐羡起身回道:“小人不过是个猪倌,不敢当太师以殿直称呼。”眼下宫里能称得上殿直的,只有郭威的外甥李重进,女婿张永德,另外一个便是赵匡胤了,官儿虽然不大,可都是郭威绝对心腹,徐羡自认跟他们没法比。

冯道却笑道:“殿前四班各司其职,你亦是在前殿侍候职责又与其他四班不同,算是独领一班,叫你一声殿直合情合理。”

话刚说完郭威就哈哈大笑,就连门外廊下的侍卫也不禁笑出声来,这糟老头是在拿徐羡开涮,果然坏的很。

自从听赵匡胤讲过冯道的传奇人生,徐羡便不在计较他在自己店里吃白食了,只恨他忽悠自己。冯道本人就是个见风就倒的墙头草,竟还教自己做人要有坚持,要懂得舍生取义,可悲是自己竟然信了他的鬼话,差点给他忽悠死。

故而徐羡对老头没多少好感,刚才听老头那般指点郭威,心中不以为然便不自觉的哼了一声,谁知又被他抓住话头调侃一番,臊的满脸通红。

郭威笑罢摆摆手对徐羡道:“徐羡你出去干活,莫要扰了朕和太师说话。”

徐羡抱着筐子就要走,冯道却一本正经的道:“殿直莫走,刚才你对老夫的话似是不以为然,老夫是真心请教哪里说错了。”

徐羡下意识的看了看郭威,郭威则是点点头笑道:“说吧,朕要看你怎么班门弄斧的。”

“那小人可就说了,小人见识浅薄若是错了陛下、太师莫要怪罪。”徐羡放下筐子对冯道拱手道:“小人听人说了不少太师的旧事,知道太师曾侍奉过唐明宗和晋高祖两位皇帝。”

冯道点头道:“朝中人人皆知,有何不妥吗?”

“小人还知道两人对太师十分看重,太师当时可是实权宰相,想必当时国策就是太师建议制定的吧。”

“没错,两位君主皆有爱民之心,轻薄税赋少起战端,让百姓休养生息,治下百姓粗为小康。”

“既如此为什么两朝还是亡了呢?”

冯道笑道:“老夫早知你有此一问,现在就可以回答您,只因着两位皇帝没有一个好的继承人。唐闵帝无能懦弱,仅仅当了四个月的皇帝就被赶下了皇位;晋出帝则是残暴不仁,又有契丹蛮子入寇。

殿直可知道,因着晋高祖无为而治百姓安定,藩镇实力被大大削弱,禁军逐渐强大,若能在修养生息二十年,定是另外的一番景象。”

徐羡一拱手道:“小人受教了。”

“殿直似还有其他的建议?不妨说来听听。”

“小人以为太师让百姓休养生息繁荣经济这点没错,可根本的原因还是出在军队身上,朝廷应该大力整饬拣选藩镇精锐补充禁军,对普通军卒不仅仅是拿钱收买,亦要教他们忠义廉耻。”

徐羡说完冯道和郭威都是微微错愕,对视一眼而后齐声大笑,郭威骂道:“胡说八道,你是看朕这皇位做得太安稳了,滚到外面呆着去!”

徐羡一拱手躬身退去,到了廊下刚一转身,屁股上就挨了一脚,只见老穆头黑着脸瞪着他,“你小子好好说说,咱们这些丘八是没有忠义哪,还是没有廉耻哪。”其他几个也是跟着附和,还作势抽刀子吓唬徐羡。

老穆头反倒是一人给他们一巴掌,“咋呼什么,好像你们真有似得!”又对徐羡道:“咱们这些人廉耻是没有的,可要说没有忠义那就冤枉了,咱们都是陛下多年的亲兵,跟着陛下刀山火海的闯过,是绝不会背叛陛下的。”

徐羡自不会跟他个老兵油子掰扯什么忠义廉耻,到一旁的花坛边上拿根木棍在地上无聊的画圈圈。

过了半个时辰就见冯道从后阁里出来,李听芳跟在身后怀里还抱着一堆的东西,应该是郭威给冯道的赏赐。

说起来这老头也够惨,刘知远抄了他的家,刘承祐还不给他发工资,估计郭威的这笔赏赐是他几年来唯一的正经的收入了。

从徐羡跟前的经过的时候,冯道转身对李听芳道:“公公回去吧,就让徐殿直送老夫出宫。”

李听芳笑呵呵的把东西塞进徐羡的怀里,一脸的揶揄,“劳烦殿直了!嘻嘻……”

冯道笑呵呵对徐羡道:“殿直愣着做什么,还不送老夫出宫。”说着便一甩袍袖走到了前面,待出了后阁的范围又放慢脚步,“你心里似是对老夫有气,应该不是因为那一顿饭钱吧。”

“太师明知故问,您自己朝秦暮楚却教小人舍生取义,差点没给您害死。”

“呵呵……你还真是个痛快人,背地里这般骂老夫的也许不少,如你这般骂在当面的却是一个也没有。老夫虽没有实权,可在陛下跟前那也是说得上话的,就不怕我给你上眼药。”

“谁说您没实权,声誉就是您最大的权力,即便是耶律德光也得敬您几分。您可以向陛下进言砍了我。可您的声誉就没了,如此的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怎么会再得陛下的信任,您的权力自然也就没了,岂不是因小失大?”

冯道扭头看了徐羡一眼,“小子不简单呀,老夫如你这般年龄可没有那么多的心眼儿。老夫那日再长乐楼对你所言皆是肺腑之言经验之谈,老夫也是读书人,若非生在乱世又何尝愿意以一身侍四朝。”

“只为您的肺腑之言,小人差点连命都没了。”

“富贵险中求,你如今在陛下跟前效力,可见那日冒险是值得的。”

徐羡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这老头知道什么,不可能啊,即便是小蚕也不晓得自己抱回家的孩子是谁。

“小人能到殿前伺候,皆是因为陛下喜欢我养的憨猪,这才把我弄到宫里。”

冯道只是笑而不语,眼看着就要出宫门了才突然道:“刚才你那个取藩镇精锐补充禁军的建议很好,只是陛下不能做至少现在不能做。至于后面说什么教军卒忠义廉耻的提议则是荒唐至极犹如发梦。”

“为何?军卒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冯道两眼笑得眯成一条缝,“老夫一个圣人门徒都没有,你指望一群丘八会有?不过你这提议倒是有趣极了,老夫倒是很想看看懂得忠义廉耻军队是个什么样子。”

徐羡说的忠义廉耻和冯道理解的有所不同,更多的是指荣誉和使命感,是打造一支忠心的强军最低廉的成本和最昂贵的元素。

他沉吟了一下道:“小人知道,这样的军队即便以草根树皮果腹亦能翻山越岭远征万里;就算衣不蔽体手中只有木叉铁锄也敢向重甲铁骑发起冲锋。”

冯道回头笑道:“嘿嘿……又在发梦了,你说的那是天兵,凡间永远不会有!”

第五章 锻体之法

柴荣并没有如徐羡预想的那样成为殿下,郭威封他为澶州刺史、镇宁军节度使,加检校太傅、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虚衔,另有一个太原郡候的爵位。

在郭威的心里也许此刻尚未确认柴荣做他的继承人,毕竟除了柴荣这个养子,他还有外甥李重进、以及女婿张永德。

不过从三人目前的职位来看,在殿前任都知的李重进、张永德两人,远不及出镇一方把手河南门户的柴荣受郭威重视。

在料理完家中丧事之后柴荣便出发北上,同行的还有新任滑州副指挥使赵匡胤,听说这是赵匡胤主动求来的。

一个小小的副指挥,似是没有殿前东西班行首听着威风,还要大老远的去澶州与家人分离似乎得不偿失,旁人都为赵匡胤惋惜,唯有徐羡暗自佩服老赵的眼光。

曹门外红宝儿和赵宁秀两人给赵匡胤送行,红宝儿躬身作揖,“弟祝兄长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赵宁秀把一个大包袱塞到老赵怀里,“这是新做的四季衣裳,兄长记得及时添减莫要生了病,嫂嫂有了身孕由我和母亲照料,你只管放心。”说着又拿出一个大纸包,“这是长乐楼的臭豆腐,留着路上吃。”

赵匡胤拿出来咬了个在嘴里大口嚼着,“还热乎着呢,可惜到了澶州就吃不上了。多谢羡哥儿这一大早的就给我炸了这么一大包,还亲自出城来送我。”

“你妹子给了我一百文钱只为让你吃一锅热乎的臭豆腐,兄妹情深我怎会不成全。再说今天我也不是来送你的,我那买卖上的合伙人也是今日出发,我是来送他的。”

“不管你送谁,反正我碰上了便当你是来送我!嘿嘿……不和你们多说了,不能让令公久等了。”

柴荣已是下了马来,“元朗有亲友相送令人羡慕,你们只管叙话吃完了再走也不迟。”

赵匡胤取了两串臭豆腐给柴荣,“令公尝尝,这叫臭豆腐闻着臭,吃起来却香。”

赵匡胤不称柴荣侯爷,只因着这年头不管什么公爷、侯爷又或是王爷,都不如一声令公来的威风。

柴荣接过来咬了一块臭豆腐,“某早年走南闯北做买卖不曾见过这样的吃食,确实别有一番风味儿。”

“兄弟们都尝尝!”赵匡胤把剩下的臭豆腐分给众人,“令公不知,这臭豆腐沾上长乐楼密制的茱萸酱那才叫好吃。”

“那有机会元朗要带某去尝尝!”柴荣扔掉手中的竹签看向徐羡,“你就是徐羡?某在柳河湾见过你,你现在在殿前侍候?”

徐羡一拱手道:“小人见过令公!蒙皇上青眼,小人现在殿前负责照料阿宝。”

“嗯,皇上很喜欢你的憨猪,有它在皇上每日总能多笑上几回,你只管用心做事,皇上不会亏待你的。”

“令公放心,小人定照看好憨猪!”

说话间就见郭吉带着几个伙计从城门里出来,旁边还有两个神情彪悍的汉子半步不离的跟着,一个瞎眼断指,另一个少了条胳膊。

两人是老张的军伍上退下来的老兄弟,老张将他俩找来给郭吉当随从,其实监视他防着他带钱跑了,在徐羡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徐羡上前迎上道:“郭兄,你可算来了,再晚一会儿我便要入宫当值了。”

郭吉苦笑道:“某是去江陵自当是从南门出城,可这两位非让咱们一起见了你才走,在城里绕了一圈这才找见你。”

“原来你的茶叶是江陵进的,我还以为是从江南进的呢。江陵好,江南的商贾太精明,省得把咱们的买卖学去了。”徐羡又对两个老卒道:“陈叔、邓叔路上可要多多看顾郭掌柜,凡事多听他吩咐。”

“少郎君放心!他要是卷钱跑了,立马扭掉他的脑袋。”

郭吉一缩脖子苦笑道:“郭某在汴梁有家有业拖家带口,又能跑哪儿去,徐兄只管放心好了。”

柴荣突然凑上来望着郭吉道:“你可是庆瑞兄?好些年未见我差点没有认出来。”

郭吉怔了怔而后激动拉住柴荣的手,“竟是伏英兄!你不是山西人吗?怎得跑来汴梁了,是过来做买卖了?”

差点忘了柴荣从前也是个茶叶贩子,看着两人基情满满热络模样,徐羡觉得自一个头两个大,自己似乎挑了一个最不合适的合伙人。

郭威可谓是从谏如流,自从听了冯道建议便想着如何给百姓减赋。案头的书册堆得小山一样高他也懒得看,让人将百姓的赋役及各种刻剥之法一条条的列出来,看着写满了的偌大一张纸他也是心惊。

“看来朕从前于民政只是蜻蜓点水而已,不曾想百姓负担如此之重,不是说石敬瑭在位时已是免了好些赋役吗?”

在他下首端着茶碗坐着的是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文官,面庞微黑留一副山羊胡子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这人名叫魏仁浦小吏出身,在后晋和契丹间的战争爆发时,在河北结识郭威。

郭威好招揽人才,见为魏仁浦博文强记、才思敏捷便将他收揽至麾下,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他,算是郭威最重要的幕僚心腹。

郭威称帝,他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一跃成为中书侍郎兼枢密承,虽然不是文官中最大的,可一定是最得郭威信任的。

“石敬瑭免一,石重贵加十,甚至直接派人到百姓家中劫掠。刘氏父子在位时,朝廷也是新立了不少的刻剥之法,就比如牛皮税实在严苛。”

“私藏一寸便要斩首自是严苛,可制作兵甲也少不了皮子,至于如何修改你斟酌一番再呈上来。”

“陛下想得周全,微臣出身贫苦亦知道百姓艰难,为百姓减负也不能伤了朝廷元气,不能操之过急。”

“嗯!”郭威点点头,“看一下条!”

他刚一低头就见门外有一道阴影扫过,抬头就见在门外有一个身影不停徘徊,拨弄着射进屋里的绚烂阳光。

“这混账又发什么魔怔。”郭威重新低下头指了指那张纸,“这牛租又是个什么东西?官府租牛给老百姓了,哪来的这么多牛?”

魏仁浦笑着:“确实租了,不过是伪梁时租的,朱全忠曾率军征讨杨行密抢了十几万头牛来,尽数发给农人,每年只收少许的牛租。”

只因着朱温篡唐自立,后来的四代都不承认朱梁政权的合法性,都是以伪梁称呼,再加上朱温杀儒、扒灰之类的丑事,他的名声当时比石敬瑭还臭。

郭威呵呵的笑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朱全忠做过这样的事,莫不是后来的唐、晋、汉三朝还一直收着这牛租,这可不是他们的牛,再说那牛的骨头早该烂了吧。”

魏仁浦笑道:“可不是,牛租一直收到今日。当年租到牛的人家,怕是想不到下半辈子要为了死去的多年的牛付租子。”

“原是件好事却成了坏事,也怪那朱全忠小气若是直接送给百姓哪回有这事,至于剩下的那些混账皇帝比朱全忠还不如。不是说石敬瑭很体恤百姓的吗,怎得不给免了?”

“这个微臣就不知道了,兴许因为牛租不是每家每户都有,没注意吧。”

“既然他们不免,朕给免了!”郭威大笔一挥,就将纸上牛租的那一条给抹了去。

“陛下圣明,百姓必念您的恩德。”

“朕与你相识于微末,切莫学旁人那般奉承朕,务必要以赤诚待朕。减赋的事不是一蹴而就的,今天且到这里,朕要看奏章了你也会去办公吧。”

魏仁浦躬身告退,郭威拿过一本奏章翻看,可是总有一个影子在纸上晃来晃去,看得他眼晕火大。

他一拍桌子吼道:“徐羡你给朕过来!”

徐羡闻声躬身进来,“陛下有何吩咐,可是要看阿宝吗?它刚刚的睡着了。”

“跟憨猪儿无关,朕问你在外面瞎晃荡什么,瞧得朕眼晕。”

徐羡自是担心柴荣和郭吉两个茶叶贩子合起伙抢他的买卖,正思索对策以备不时之需,也不知道哪里触了郭威的霉头,只好道:“小人一时不察无意搅扰了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去外面跟着老穆头他们一起守门,老穆头给朕看好了,他若敢动一动就抽他鞭子。你还不快去,愣着做什么!”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皇帝的枕边……不,是身边人不是那么好当的。徐羡只好躬身应诺退了出来,老穆头已经拿着皮鞭等着他了,“嘿嘿……小子,可要站稳喽!”

郭威埋头看奏章过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起身,抬头就瞧见老穆头蹑手蹑脚的进来,似是怕惊动了什么,要不是对老穆头绝对的信任,还以他要行刺呢。

“老穆头你这干什么?”

老穆头走到郭威跟前轻声的道:“陛下外头有古怪!”

“什么古怪?”

“陛下过来瞧瞧就知道了!”老穆头将郭威引到窗子跟前,用手指了指外面的徐羡,“陛下您看!”

郭威看了看标枪似得站在长廊外的徐羡,呵呵的笑道:“站得倒是怪直楞的!”

“陛下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就这般站着快一个时辰了竟是动也没动,俺的鞭子攥了半天竟是抽不下去。”

郭威微微一怔道:“你说动也没动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点都没动,要不是他的眼皮还时不时的眨巴一下,俺还以为他已是这么着站死了。”

郭威皱皱眉道:“不可能,这么站着一个时辰都要抽筋了。”

“俺还能骗您不成,早看这小子不顺眼想收拾他了,可他不动弹俺也不好下手,刚才从花坛里飞出个蜜蜂差点落脸上,他也是没看见似得。”

郭威看了看廊下的几个侍卫一个个的东倒西歪,不是剔牙抠脚就是挠头挖鼻,还有靠着廊柱打瞌睡的,两下一比犹如云泥之别。

郭威扭过头轻声的对老穆头道:“你到他身后吓吓他!”

老穆头应了一声悄悄摸摸出了走廊,到了徐羡身后大吼一声,“有刺客!”

徐羡身体微微一颤,并未有任何的动作,可是廊下的侍卫却抽刀挺枪的咋呼起来,“穆头儿,刺客在哪儿呢?”

谁知老穆头却恼火的一人踹上一脚,“一点定力都没有,亏得你们是军伍上的老手了。”

老穆头回了后阁,见郭威的脸上已然没了戏谑之色,“你只管盯着,且看他能撑多久。”

吃完了午饭,郭威又到窗前看了一眼,见徐羡仍旧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已是两个时辰了,腿肚子竟还没有打颤。

他自己都是没耐心了,对老穆头道:“把他叫过来!”

老穆头应了一声到外面招呼徐羡跟他进来,谁知徐羡刚一进门郭威突然抽搐老穆头腰间的横刀向他扫来。

徐羡立刻后退闪过,惊愕的问道:“陛下要杀我?”

“要杀你的话,你现在已是死了,朕只是想试试还你有没有余力,进来吧!”郭威回到案后坐定,“李听芳给他搬个凳子!”

“小人位卑岂敢在陛下跟前落座。”

“坐吧,都站了半天了想必挺累的,你看老穆头朕都没让他坐他不是也坐了,李听芳再给他端一杯茶!”

郭威不再说话,盯着徐羡把茶喝完,才道:“告诉朕你是怎么做到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的。”

“陛下如此礼遇就问这个?”

消防员虽然已经不再是军事编制,可也是军事管理,日常训练工作强度比起许多正规军还狠,站上几个钟头军姿又算什么。

“就是问这个,你老实回朕就是!”

“嗯,微臣从前在某本书上看到过锻体之法,后来便依照练****在柳河湾的小树林里也是见过的,这站姿便是其中一种,只要勤加练习达到微臣这种程度一点也不难。”

“哦,这么说还不只一种了。”

徐羡点头回道:“除了坐卧行走,还有多种强健筋骨之法。”

“难怪你不到一年时间就能练出一身的好武艺。嗯,朕若是将外面那些人交给你,是否也能练成你这样?”

第六章 征兵

一堆铁渣可以练成精铁,一堆人渣要是也能的话,那就超出自然规律了。面对郭威的提问,徐羡很痛快的回道:“不能!”

郭威皱眉反问道:“为何?”

徐羡向外指了指,“陛下您瞧瞧他们的样子,他们现在可都是在为您守门,仍旧一个个东倒西歪的。我丝毫不怀疑他们的战力和对您的忠诚,如果有刺客来了他们一定挺身挡在您的身前。可是某些东西已经浸入他们骨髓,已是抹不掉了的。”

虽然徐羡没直接讲明,可是小卒出身的郭威最清楚徐羡是指什么,只道:“看来只有在白纸上方能作画了。”

“陛下英明!最好是忠厚本分的农家子弟。”

郭威嗤笑一声,“忠厚本分的农家子,岂会愿意入伍从军,朕已是对不住汴梁城的内百姓,不想再对不住城外的百姓。”

兵大爷的名声太臭,除了军中子弟要么便是招募流民地痞,忠厚的农家子宁肯为盗也不从军,除非强拉壮丁。

“也不是说一定就要农家子,只要不是在军伍上呆过的就成!”

老穆头冷哼了一声,“咱们军伍上的人到底有多么入不得你的眼。”

“老穆头别插嘴!”郭威看向徐羡道:“那你自去招募一百人按照你的锻体之法好生教授他们,让他们来给朕守门看着也精神些,你若是能把他们练好了,朕便升你做队正!”

徐羡不认为郭威招人是为了看门用的,作为小卒出身的帝王,他一定看来出来那所谓的锻体之法用来练兵的好处,毕竟这本来的就是后世里训练新兵的。

郭威若满意的话也许会在军中推广,这绝对是一件好事,乱兵入城的悲惨情形历历在目,如果可以话徐羡不想这样的事情再次在汴梁城中的上演。

徐羡虽然只想在这乱世苟安,日后借着老赵家的大腿大富大贵,可是心中亦有热血,不然那日就不会一时激愤杀那两个凌辱良家女子的天雄军士卒了。

傍晚的时候他回到酒楼,厅堂里已是有了三三两两的客人,见徐羡一身齐齐整整的盔甲进到店里,一个个的都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生怕他突然抽刀子一样。

徐羡连忙的拱拱手露出最和煦的微笑,“各位勿惊,我是这店里的掌柜……”

话刚说完,几个食客扔下铜钱一口气跑了个没影,还有一个妇人衣服被桌子上的钉子勾住了裙子,拿不掉也走不得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大嫂!我来帮你……”

徐羡刚要上前去帮把手,妇人干脆嗷的一嗓子晕了过去,直接倒在徐羡的身上。一个已经逃走了男子又掉头回来,畏畏缩缩的站在门口道:“小人的婆娘已是怀了三个月身孕,请军爷放过她吧。”

他娘的什么玩意儿,当老子是什么人会看上你那面黄肌瘦的婆娘,有本事就把自家婆娘养的胖些。

刘婶在徐羡的身后狠拍了一巴掌,“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穿着盔甲到店里!”九宝、大魁也是出言抱怨,说是好不容易来了几个客人都让他给吓跑了。

徐羡郁闷不已,这也能怨老子,要不是你们的父兄叔伯在汴梁城里烧杀劫掠,哪会让他们都患上创伤后遗症。

耳边突然响起揶揄的轻笑,徐羡扭头看去就见冯道和他的老仆坐在殿中的一角大吃大喝举杯畅饮。

九宝立马不干了,上前拍着他的桌子吼道:“咱们店里的店里的客人都跑光了,有什么好笑的。”

“难道老夫就不是客人吗?”冯道却不生气用手点了点九宝,“小哥你大呼小叫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去给老夫再添一壶茶来!”

九宝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茶壶转身去了后厨。徐羡上前轻声的问道:“太师怎么又来小店了,吃了一次白食还不够吗?”

“你可知道老夫雅号?长乐老!”冯道捋着胡子道:“老夫自号长乐老,你这里叫长乐楼,二者相得益彰。旁人不来也罢,独独老夫不能不来。老夫得了皇上的赏赐,口袋里已是有钱了。”

“那我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想要什么您只管招呼,一定伺候您满意了。”

徐羡拱拱手回道柜台上,取了纸笔开始写招募榜文,没想到郭威对他如此的信任,招募士卒的事情竟全交给他一手操办。这也合情理,百十口人事儿估计枢密院不会放在心上,等他们一套流程走下来,怕是郭威已经驾崩了。

徐羡写完了一张吹干墨迹放在一旁便开始写下一张,明日拿到枢密院找魏仁浦盖个章便能张贴了。

“招募榜文?”冯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上来,拿过一张仔细的瞧了瞧,“是皇上让你做的?”

“自然,若不是皇上下旨我怎敢私自募兵,我嫌命太长了不成。”

冯道目光一脸玩味儿的望着徐羡,“莫不是你向皇上提议,要练所谓有忠义廉耻的天兵。”

“那倒不是,只是招募几个在殿前守门的罢了。”

“以为老夫那么好哄的,殿前的侍卫必是皇上的元从旧部由亲信掌管,怎么会招募新兵。放心,老夫不会坏你的事,反倒是很想看看你能练出什么东西来。”

大魁闻声突然凑了上来,“羡哥儿,你刚才说什么募兵、殿前的?”

“没什么,就是奉旨招募一些殿前侍卫。”

徐羡话一出口,大魁就咋呼开了,“九宝、猱子快过来,羡哥儿奉旨招募殿前侍卫哩!”

九宝和猱子立刻冲了过来,“羡哥儿,大魁说的可是真的?”

徐羡停笔回道:“是啊!难不成你们也想来?不成,不成,你们还是留在护圣军吧,这殿前侍卫不是那么好当的。”

“有啥不好当的,你都说了不就是给皇上守门吗?猱子,快去通知铁铺里把麻瓜和阿良找过来,看他敢不答应。”

猱子不仅仅通知了阿良和麻瓜,还迅速的在柳河湾传遍了消息,徐羡刚回到家里,一个个的妇人就带着自家的娃儿找上门来,非要徐羡收下不可。

徐羡心中已有目标,那就是二十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的精壮男子,留在柳河湾尚未从军少年郎大多都不符合条件。

大魁和阿良这样高大壮实勉强能合格,剩下的不过在徐羡看来都是身子还没长成的娃娃。即便九宝这样每日在家都要习武的徐羡都不能接受,更何况那些还头扎总角流鼻涕的呢。

徐羡搞不懂了,募股的时候推三阻四募兵时候倒是如此踊跃,细问之下才明白,竟是想着殿前没有风险想让自家孩子能多吃几年皇粮。

有好处就上有便宜就占,也不管有没有那么大的胃口,这心态让徐羡说什么好呢,可细想一下到了二十一世纪这样的人也有大把存在便释然了。

多亏得老张将人全部哄走,徐羡才终于落了个清净,阿良和大魁是推不掉的,就算徐羡不收他俩下个月也是要入伍的,到时候自己没个亲信也不成。

已经走了老张又掉头回来了,把九宝往徐羡身前一推,一副你要不收我就和拼命的架势,承老张的情太多徐羡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老张前脚刚走,黄婶儿又带着麻瓜回来了上来就跪倒,“俺家男人死的早,就剩下这一个儿子,军伍里不收他,羡哥儿你仗义就给麻瓜一条活路吧。”

收了麻瓜那他才是没了活路,不敢想象郭威从门前经过的时候,麻瓜笑呵呵的跟他说要砍掉他的脑袋时将会是个什么情形。

实在经不住黄婶哭求,徐羡只好暂时收下,训练的时候再找个借口将他淘汰,黄婶便也不能说什么了,以后自己的生意大了还怕麻瓜没口饭吃。

第二日徐羡拿着写好的招募榜文到枢密院找魏仁浦盖了章,郭威似是跟他交代过,过程没有半点的阻碍。

让阿良和大魁在汴梁城中四处张贴榜文,而后就在御街寻了个显眼的地方摆上一张桌子准备收人。

徐羡原以为兵大爷的名声太臭,尤其是城里刚刚经过乱兵劫掠招兵会很难,谁知刚刚坐定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有已经有人拿着榜文寻了上来。

来人身材壮硕看着也不过二十出头,颌下却留着一丛浓密的胡须,身上的短褐油滋滋的,也不知道多久都没洗了问道:“这是你们贴的?”

“就是我们贴的,你是要入伍从军?”

“没错,俺要当兵!”年轻汉子使劲的拍着自己的胸脯,试图向徐羡证明他很壮实,“我身子骨壮实平常也常使刀,死我手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听这话九宝立刻紧张的抽了刀子,徐羡按住他的手对年轻汉子道:“你是盗匪?”

年轻汉子摇摇头道:“我是杀猪的屠户!”

九宝立刻骂道:“你一个杀猪的显摆个什么劲儿,杀人跟杀猪可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都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军爷你就收下俺吧!”

“好!”徐羡立刻拿了纸笔给他登记,“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住哪里?”

“我叫罗复邦,今年二十一了,家住城南码头。”

“为什么要当兵?”

“其实俺早想当兵了,只是我老子不愿意,去年他死了再也管不着俺了。”

入伍的意愿如此强烈身体也壮实,这名字也取得好,徐羡心里打定主意要收他,“我是问你当兵的初衷是什么?”

罗复邦抬首昂胸的回道:“复兴大唐社稷!”

不用觉得奇怪,在石敬瑭没有割让燕云十六州建立后晋之前,统一天下重整大唐河山,一直都是社会舆论的主流。

即便过了千百年后世也有无数的汉粉、唐粉,作为唐文明延续的五代有个唐粉很正常,徐羡大概的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知道他没有夜盲症和扁平足便收下他,并让他把榜文重新的贴回去,老子半宿没睡觉写了个榜文容易吗。

罗复邦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个读书人,头发凌乱,眼眶乌青,面颊削瘦唇边留两撇细长的八字胡,穿一件破破烂烂的儒袍,年纪稍微大了一些,应该有近三十岁了。

徐羡欣喜不已,他很希望有个真正的读书人充当指导员的角色对士卒进行思想教育,为此他把这一条明明白白的写进榜文里而且条件放宽,却也没报多大希望,没有想到还真来一个。

徐羡欢喜的给他登记,“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小可李墨白,虚活二十八载,还请军爷务必收下我。”

“你一个读书人为什么要从军哪?”

李墨白义愤填膺的咬牙切齿的道:“等我入了军伍看那些龟公还敢欺负我没钱!”

好歹也是个读书人,太正经的八成不会来军伍上,不能要求太高,不过徐羡没有告诉他兵大爷们逛窑子也是要给钱的。

事情远比徐羡想象的顺利,毕竟在这个每天都有人饿死的时代,每月五百文的薪俸实在太过诱人。

可即便这样也没有徐羡预想中敦厚老实的农家子,大多都是市井小民或是精壮的流民,甚至是流氓地痞。

最让徐羡意外的竟然有两个土夫子,隔得老远都能闻见两人一身的土腥味,开口询问两人竟大方承认。

哥哥用操着一口的关中腔无奈的道:“关中的坟头都让人挖完了,谁知道河南的更难找,已是讨饭半个月了。俺想过了俺们兄弟两个确实不适合干这行,俺有雀蒙眼,俺兄弟被鬼魂附了一回身落了病根,进到墓里就心慌发抖,还请军爷收下俺们哥俩赏口饭吃。”

弟弟在一旁神叨叨的模样轻声附和,“请军爷收下俺们赏口饭吃,赏口饭吃,饭吃……”什么鬼,咋还有回音?

两个盗墓贼,一个有夜盲症一个有幽闭恐惧症,确实很难混得下去,也算是特殊人才,徐羡自当不客气的收了,“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俺叫赵信,俺兄弟叫赵珂,我兄弟二人今年都是二十二岁。”

“都是二十二岁,二十二岁,二岁……”

一天的时间便征够了一百二十人,多出来的是用来被淘汰的,徐羡把名单递了一份去枢密院。

第二天众人让所有人在宫外集结,徐羡拿个名单挨个点名,“吴良、方大魁、张九宝、黄麻瓜、罗复邦、李墨白……赵信、赵珂、尹思邈……咦,怎么会有尹思邈的名字!”

尹思邈拿着个布幡子从人群钻出来,“昨天我偷摸添上去的,羡哥儿你不会把我拒之门外吧。”

“想来跟我说就是何必偷偷摸摸,好歹你也是个郎中,不会不收你的。这高大强又是谁?”

猱子从人缝里钻出来举着手高声道:“是我!”

第七章 练兵

皇宫里边上有一个马球场,据说是石重贵在位时修的,后来的皇帝都没这个雅好,就成了宫中侍卫的校场。

郭威让人划出一半出来给徐羡,近乎有一个足球场的面积那么大,足够一百多号人用了。

徐羡带着众人来的时候,没想到郭威身着便装已是等在了这里,徐羡连忙的上前去拜见。郭威盯着那群乱糟糟的人道:“这就是你招来的兵,看着不咋样。让他们整好队朕过去瞧瞧,莫要露了朕的身份。”

徐羡立刻回去让众人整队,这群人估计活这么大年纪就没有排过队,整了半天也是歪扭七八高低错落。

郭威已经等不及走了过来,先是拍了拍阿良的肩头,“好身架,是个好苗子,叫啥名儿?”

阿良回道:“回上官,小人吴良!”

“名是好名姓也是好姓,合到一起就不好听了。”郭威挪了一步捶了捶大魁的胸口,“够结实,为啥当兵啊!”

大魁咧着大嘴笑着回道:“当兵抢钱娶婆娘,生了娃再当兵抢钱!”

“呵呵……有想法!”

郭威又扫了一眼李墨白,“读书人?长这般猥琐怕是不好混饭吃吧……”可一瞥见更加猥琐的猱子叹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从罗复邦身前经过时,郭威再次停下脚步,“也是个好苗子,为啥当兵啊?”

罗复邦铿锵有力的道:“禀上官小人罗复邦当兵是为复兴大唐江山!”

“有抱负!”郭威摸摸九宝的脑袋,“今年多大了?”

九宝往回抽了抽鼻涕回道:“我十四了,不过我爹每天都逼我举石锁劈木桩,还跟徐队正练过太祖长拳,手上功夫可不浅。”

郭威看看九宝手上茧子,“真别说,应该有几下子。”

待看到麻瓜时饶是郭威见识不少也是瞪大了眼睛,徐羡的心也是提到嗓子眼,之前他可是千叮万嘱,让麻瓜把那句话憋在肚里。

麻瓜果然没说而是指着郭威脖子上的刺青,“那小雀儿好看,我也要!”

徐羡的心都凉了还不如直接说砍郭威的脑袋更痛快,他正要跟向郭威解释,郭威却拍着徐羡肩膀大笑道:“徐羡你果真有本事,这区区一百多号人竟卧虎藏龙,什么奇人异士都有。”

郭威说完就扭身大步离去,徐羡小跑着跟上,“陛下刚才似是在说反话?”

郭威停下脚步哼了一声道:“你还能听出来朕在说反话不简单哪!昨天朕见了冯太师,就为了他说的什么天兵朕下了早朝就过来等着,你却给朕看这样的货色。”

“玉石经过琢磨方能成器,矿石经过淬炼才是精铁,请陛下给微臣一点时间。”郭威给了徐羡一个队正的小官,虽然不大可已经有品级了,不用天天的自称小人了。

“那要得看什么成色,朕就不信一团烂泥你能琢磨出什么东西来。你要的东西朕都给你了,若是让朕的钱白花了,当心朕砍你的脑袋。”郭威撂下一句狠话就气咻咻的走了。

徐羡回头看看那散乱的队伍也是头疼的狠,一时也不知道如何着手,先是让他们着手搭了军帐。又见他们人人灰头土脸,脖颈上的黑灰恨不得有一指厚,仔细瞧还有虱子在头发里钻来钻去。

穷生虱子富生疮,一年到头也难得洗几回澡,平头百姓身上谁还没有几个虱子。不想辛苦练出来的兵,因为疫病死个精光,让他们处理一下个人卫生还是很有必要的。

几口大锅在空地支了起来,烧开了便倒在大木盆里兑上凉水,挨个的跳进去洗澡,徐羡准备了一堆的硫磺和皂角让他们好好的洗头,即便这样头上的虱子也不是一两次就能出去的。

入了军伍却不打熬力气也不练刀枪竟是洗澡,众人都觉得新鲜不已,听令照做,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才算是洗完了澡,换上统一服制军袍总算是有了几分精神。

然后徐羡便教他们整理内务,看着徐羡把软趴趴的被子叠成豆腐块纷纷惊奇不起,还有人去摸被子里面是不是藏了木棍。

“好了,你们各自回帐篷练习,回头我要挨个的检查。”

徐羡不觉得自己教一遍他们就能学会了,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果然就见被子卷成一团放在草苫子上,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叠的好的,唯有脑袋不正常的麻瓜做得有几分模样。

徐羡耐下心来每个人手把手的教了一遍,这才去下一个营帐,等他回到第一帐篷时,被子竟然还是和之前一样,还有两个人躺在草苫子上呼呼大睡。

徐羡已然生了几分怒意,上前一人给了一脚,“叫你叠被子,为何要睡觉!”

其中一个蹭得站了起来,冲着徐羡呲牙咧嘴的道:“老子当兵是为的抢钱抢女人,不是端茶叠被伺候人的!”另外一个也跟着附和,指着徐羡的鼻子大声叫嚣。

早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徐羡之前跟郭威说过,那些老卒身上少了东西,其实就是敬畏之心。

这两人他记得,街面上的地痞出身怕是和那些老卒一样油滑已经浸到古子里,见徐羡年少以为他好糊弄生了轻慢之心。

若是不杀鸡儆猴他也不用练什么兵了,帐中的众人都在吃瓜看热闹,唯有麻瓜跑过来对两人高声呵斥,“砍掉你的脑袋!”他的意思大概是“你不该这么跟羡哥说话!”

“你个二傻子滚一边去!”其中说着抬腿就要踹麻瓜,腿刚伸出去一半却已经有一条腿踹在他的胸口,惨叫一声便滚出帐外,接着另一个脸上挨了一脚,立刻倒地不起。

说来话长其实不过短短一瞬间,周围的人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徐羡动的手,而后纷纷叫好道:“长官好身手!”

“莫要光拍马屁,把两个不听军令的家伙拉出去打鞭子,把大伙都叫出来看看。”

都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货,看着两个被抽的一身鞭痕的人被扔出营外,剩下的人突然手上好使了,不用徐羡手把手的教也能叠好被子,虽然达不到徐羡的标准,总有几分的模样。

九宝凑过来小声的道:“羡哥你可小心些了,我听我爹说在军伍一个队正就敢这么干,夜里可能会被人砍脑袋。”

“他们又没进过军伍哪里知道这些事。”

“可我刚才已经跟他们说了!”

“那就更好办了,你回头跟我睡一个被窝,赌一把他们能砍到谁的脑袋!”

“碗筷子碗,碗筷子碗……”一百多好人分作几列在马场上齐步前行,虽然跟国庆阅兵没法比,差不多也有大学军训的水准。

莫要看现在他们走得齐整,刚开始的时候不分左右碰得那叫一个鼻青脸肿。好在有穿越前辈想到的好招数,徐羡自然不客气的拿来用,

当然也有及个别的脑袋不会转圈,看阿良时不时的呲牙咧嘴,不用说便知道手又和大魁撞在一起了。

徐羡亲自调教大魁好几回了,他却老说拿自己是左撇子说事,可让他换了口号喊筷子碗筷子也是没用。

麻瓜这个徐羡一直认为绝对不可能通过新兵训练的人,反倒是表现的最为出色,你看他出手抬脚有板有眼,不是他太聪明而是因为他的模仿能力非常的强,就像从前跟在徐羡身后学蛙跳那样。

一直认为有几下子的九宝反而怂的不行,这才刚开始就叫苦叫累,让他回家却死赖着不走怕他老子揍他,后面有他哭的时候。

罗复邦满身的热血,对于训练出乎寻常的卖力,这不徐羡都叫停了他还在往前走呢。让人忧心的是这人一直在军中发展唐粉,无事的时候就跟人讲些唐朝的旧事,他真真假假的一通瞎编,大概就是唐朝是如何的好云云,那调调很有点后世公知带路党的意思,被他唬住的人还真不少,很担心有一天他把整支的队伍都发展成唐粉,怕是郭威也不敢用了。

至于唯一的读书人,有点让徐羡失望,不是因为没有水平反而是太有水平,不仅能写会算而且还会画。这个整日在青楼里厮混的人能画出什么内容来完全可以想见。休息的时众人常凑到李墨白的身边,看着他用树枝在地上勾勒出玲珑诱人的曲线,而后猥琐的笑成一团便是众人最大的乐趣。

两个盗墓贼也让徐羡有些意外,其中一个竟然有特异功能,不是那个看似正常的哥哥而是那个神叨叨的弟弟,竟有超乎寻常的听力和嗅觉,他说话有回音也许是真能听得见。

“立定!”徐羡拿着一个竹条子走在众人的中央,纠正着每个人的姿势,站军姿一直都是众人最为抗拒的,他们不明白像根木头桩子似得杵着,即便阿良、大魁等人也不能理解,甚至集体的挑衅徐羡能不能办到,直到徐羡陪着他们站了一个晌午,这才算是服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徐羡这才让众人解散,各自去沐浴洗澡烧火做饭,徐羡一把揪住九宝,“你这是去哪?今天该你做饭的,做完了饭再去洗澡。”

其他人也是纷纷附和,“就是就是,大伙都喜欢你和大魁的手艺,好几天才轮到你俩一回,可不能让大伙失望。”

九宝无奈的回到灶台跟前,拿起一颗白菜撕掉外面脏兮兮的叶子,唉声叹气的问道:“羡哥儿,咱们在营里呆了好些天了都快闷死了,啥时候能休沐。”

听九宝这么一说周围的人立刻来了兴趣,尤其是李墨白说是有十天没逛窑子,都快不会画画了。

徐羡嘿嘿的笑道“你们不说我都忘了,休沐是没有的,不过明天我可以带着你们出营!”

汴梁的西南角可以算是城中的贫民窟,住在这里的大多是码头上卖苦力的或是一些走街串巷的小买卖人,辛苦一天只能挣几个铜钱,生活不比街上的流民好多少,去年乱兵进城四处劫掠,都不往这里来。

今天却是出了怪事,一大早就来了一百多号军卒,没穿盔甲也没带刀枪。只一身蓝色的麻布军袍,胳膊上系着一条红巾子。

原以为是来抢东西的,谁知一群人占了街巷口,领头的年轻人见了人过来,就咧着嘴笑问上一句,“老乡要帮忙不?”被问的人怔上一怔,而后惊叫着跑回家里,关起门来瑟瑟发抖。

徐羡拧着眉叹气道:“这样不行啊!”

阿良在一旁附和,“确实不行,刚才我在井边等着帮他们提水,谁知道来一个跑一个。队正你这法子就不对,他们的门户又不结实何须哄骗,咱们直接踹门冲进去抢就是。”

徐羡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果真是无良!”

吴良不解的点点头,“果真!”

李墨白凑上来道:“队正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地方,要抢也该去金水河,那边都是上流的青楼妓院,不仅有钱还有女人,嘿嘿……”

徐羡咬牙怒斥道:“谁跟你们说老子是来抢东西了,谁再敢说抢东西老子就砍了他的脑袋!”

没想到做点好事也不容易,这也不能怪老百姓,自唐末以来天下兵祸不断,不管官军还是义军的兵大爷们都没干过什么好事,他们杀人放火抢钱抢粮甚至是吃人,兵几乎成为洪水猛兽的代名词,在百姓心中根深蒂固,不是徐羡的一张笑脸就能改变的。

既然软的不好使那就来硬的,贪多咽不下先给树个榜样再说,徐羡在巷子里走了个来回,见一家房屋破烂至极,烟囱里还在冒烟,应该还有人住。

徐羡一脚踹开破旧的柴门,向众人一招呼,“都过来吧,就这家了!”

徐羡大步的走几院子里头,只见灶房里头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揽着两个小娃儿坐在墙根瑟瑟发抖,灶台里还烧着火,蒸汽从锅盖的缝隙里吱吱的冒出来却没有半点粮食的香味。

徐羡刚刚走进去,那妇人就扑通跪在地上,“小妇人的男人死了一年多了,家里一粒米也是没了,只剩下这两个孩儿,军爷要能给他们一口饱饭吃,为奴为婢全凭军爷。”

妇人说着就把连个娃儿推到身前,两个娃儿乌七八黑也分不清个男女,破破烂烂的衣衫混乱的挂在身上,也难以掩饰瘦骨嶙峋的身板。

徐羡笑着伸手去摸一个人脑袋,那小娃儿却踮起脚尖张口便朝着他手指咬来,他连忙把手缩回来,无奈的叹口气退了出来。

见众人已是到了院子里,徐羡便吩咐道:“九宝你去粮店里买五十斤米来,尹思邈你去给他们瞧瞧有没有什么疾病,剩下人弄些茅草活点泥巴修修房顶补补墙皮。”

一个士卒嘟囔道:“队正原来不是带咱们来抢东西,竟是带着咱们来行善了?真是好笑!”

徐羡抬手就是一巴掌正色道:“老子不是来行善的,是为了以后你们不用做畜生,只管执行军令,再有异议老子砍了他!”

不过半天的时间原本塌了半边的房顶已是换了全新的茅草,剥落的墙面也用抹子刮得光洁溜溜,院子里的那口大缸也装了满满一缸水,最让欣喜的是还有一袋子的白米。

妇人糊涂了,无恶不作的兵大爷竟然跑她家里干活来了,若不是家里真真切切的变了样,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这世道是怎么了?她在水盆瞧了瞧那张枯黄的面容,早已不是二八年华时水嫩模样,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好图的,不懂,不懂!

那个自称用眼睛就能看病的神医端着三碗米粥过来,“大嫂,你们娘仨的脾胃弱莫要再喝凉水果腹了,赶紧把药喝了吧。”

妇人接过米粥问道:“敢问军爷是哪个军的?”

“咱们是护……不对!”尹思邈突然指了指胳膊上的红巾,“是殿前红巾军!”

第九章 荒谬奇闻

“道济是说有一伙军卒踹了寡妇的门,可是却没有劫掠反而帮着他们修房补墙担水劈柴,最后还给了几十斤米?”

荒谬,荒谬极了,这是郭威活了几十年听过的最荒谬的笑话,他眼珠子瞪得老大,嘴巴恨不得能塞个鸡蛋进去。

事实上不仅仅郭威奇怪,听说了这件事情的汴梁百姓,大多都是惊掉了下巴,一时间各种猜测随即在房间流传,荒谬的奇闻也随之衍生出了更多荒谬的传闻。

比如那寡妇生得沉鱼落雁国色天香,姿容堪比唐明宗宠妃花见羞,兵头儿垂涎寡妇美色,故而带人上门献殷勤。

还有人说寡妇死去的男人其实曾是后晋皇宫里的侍卫,契丹入城时趁乱偷了石崇贵大量的金银珠宝跑了出来隐姓埋名,这群当兵的实则是惦记那批财货。

更有甚者,说这寡妇实则是当今天子的未登基前的外室,那两个孩子实则是皇帝的私生子,没听说那些兵大爷是殿前来的吗,一定是皇帝派来照看他们娘仨的。

郭威嘴角不自然的抽动着,“朕的外室?呵——朕倒是想有私生子来着!朕即位之后便严禁军卒入城扰民,究竟是谁的手下不把朕的旨意放在眼里,还冒充是殿前的,道济这事就交给你了,给朕严查。”

魏仁浦拱手道:“微臣向陛下禀报自是已经查实了,那伙兵卒算是殿前的,扰民确实是扰了,却也不是害民。”

“殿前的人手可在呢……难道外头的那伙?”郭威下意识的伸手向宫外的方向指了指。

魏仁浦笑着点头道:“陛下英明,正是那一伙!”

“碗筷子碗,碗筷子碗……九宝他娘的快跟上,这才多大一会儿,就跑不动了!不想跑的把安家费退出来随时可以走,大门就在那边,老子绝不拦着!”

徐羡在内圈领着一群人齐步小跑,嘴里不时的大声叫骂,才短短十来天他就觉得自己粗鲁了许多。带兵果然不容易尤其是基层军官。

都是一群粗人不要指着他们能有多高的思想觉悟,奖罚几乎是唯一带兵手段,可尺度也很难把握,就比如奖罚制度的尺寸就很难把握,罚的重了打击自信罚的轻了没效果,奖的多了旁人嫉妒闹矛盾奖得少了也是没效果。

对于冥顽不灵的家伙,杀鸡儆猴最是有效,现今徐羡已是淘汰了五六个了,每少一个总是能安分几天。

“立定!李墨白谁让你坐下了给老子起来,才跑了几里远就喘个不停,别不是被窑姐儿掏空了身子,要不让尹思邈开个方子给你补补。”

众人闻言皆是轻声偷笑,待他们喘匀了气,徐羡又道:“向右看齐,向左转,站一炷香的时间便休息吃饭。”

徐羡走在行列之间,检查着每一个人的动作,“陈永桂你的腿又开缝了。”

这是跟着行脚商人跑腿的活计,做了一桩买卖回来,发现婆娘被人抢走了,一怒之下便投了军伍,徐羡问他投军是不是为了强大自己要把婆娘抢回来,他却说他的婆娘既能吃又败家抢走了正好,别人抢他的婆娘他以后也要抢旁人的婆娘,还要抢个长得好看的。

“队正,俺这是罗圈腿,打小就有的,俺小时候睡觉俺爹就用布袋子给俺绑上,终究是没用改不过来了。您莫要管俺了,瞧瞧营地外面有人鬼鬼鬼鬼祟祟的往这边瞧,别不是敌军的探子刺探咱们。”

战斗意识还挺强的,可现在又没打仗哪儿来的敌军,徐羡还是扭头看了一眼,果然就远远的瞧见营门外面站着两人,可不是郭威和魏仁浦,徐羡吩咐一声连忙的过去拜见。

郭威自从上次见了徐羡的招募来“天兵”,心中失望至极,前朝后宫忙个没完,都快把这回事给忘了,实在没想到徐羡肥的闹出点动静。

他之前可是下过旨意不准军卒入城扰民,听到徐羡带兵出了营不由得有些恼火,当下就出了皇宫想瞧瞧徐羡在玩什么花样,在营外瞧了半天心中的火气已是消了大半。

这些新兵之前是个什么德性郭威最清楚不过,和平头老百姓没有任何的区别,这才短短半个多月,已是换了一番的模样。

旁的不说,只这整齐的队伍就不是谁都能排出来的,刚才看着他们绕圈小跑竟也是没乱,现在一个个挺直了腰杆儿站在哪里,当真的赏心悦目。

“微臣见过陛下!”

“嗯,带朕过去看看。”

不知道郭威为什么会突然的过来,他面无表情实在看不出个息怒,徐羡却不心虚,自己的练兵成果可是禁得住检验的。

郭威背着手走到众人前面,突然张口道:“向左转!”

刚才他听徐羡就是这么喊的,谁知他喊了却是没用,一群人木头桩子似得动也不动。

徐羡连忙的向众人介绍,“这位是咱们的上官,你们之前都见过的,大家听他指挥。”又转身面向郭威道:“可以开始了!”

郭威提了一口气喊道:“向左转!”他声音洪亮隐隐的带着几分威势,让人心头激荡。众新兵似乎也有感应,合脚的时候似乎比寻常多用了一分的力气,齐齐的一声闷响。这大概就相当于高手玩家,玩低配装备,更加得心应手。

郭威眼中放光,嘴角露出一分的喜色接着喊道:“向左转!向左转!……”

他似是玩上瘾,一连的喊了七八回中间停顿的时间还特别短,难得众新兵也是极力的配合,可这么喊下去迟早会转晕。

徐羡凑过去小声的道:“陛下您这么喊会把他们转晕的。”

“朕就听你喊过这么一个口令,罢了,让他们歇着吧,到你的军帐里头说话!”

徐羡没有独立的帐篷和新兵睡在一起,原是想交流感情,了解一下他们的想法,可这群人对于训练就没什么想法,净听他们讲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了。

郭威进了帐篷,表情比之前还丰富,“这是你们的军帐?”

他在军伍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在军帐呆的时间比在家待的时间还多,无论小卒臭气熏天的帐篷,还大将奢华无比的帅帐他都住过。

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军帐,帐中可谓赏心悦目,一侧地面上整齐的排列着十多个木盆,白麻布做毛巾搭在盆沿上一尘不染。另外一层的地面上铺了一层油布,接着是厚厚的草苫子,床单光滑的像是石板一样,没有一丝的褶皱。

尤其是叠成方块的被子整齐的不像话,他差点怀疑这被子是泥巴捏出来的,可伸手按下去依旧柔软,瞬间就变了形,从被面粗大的缝隙里依稀看得见里面的棉绒苇絮。

郭威扭过头来看看徐羡声色俱厉喝问:“你这是跟谁学的!”

第十章 釜底抽薪

郭威是一个精于计谋擅长兵法又在军伍里打了一辈子滚的人,他自然看得出徐羡的训练新兵的方法与众不同,这不是什么简单的强身健体之术,而是有一套完整的章法。

就比如这间整洁到近乎病态的营帐,绝不仅仅是为了军卒的个人卫生,多半是在潜移默化的培养军卒自律的精神,与他们所操演的步法相辅相成。

虽然现在他还没有想明白,徐羡带着军卒“踹寡妇门”的缘由,却相信那绝不是个可以分割来看的单独事件。徐羡的底细他摸得很清楚,这些东西不应该是他该会的。

徐羡不知道郭威为什么突然变了脸,总之他不可能跟郭威说实话,不慌不忙的继续骗道:“微臣之前跟陛下说过,是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只是照抄上面的法子而已。”

“那书呢?”

“家父失踪后,微臣家中困顿不已,小妹靠着变卖家中物件度日,最艰难时可以说是家徒四壁,只剩下两张草席,那书早就不见了踪影。”

“丢便丢了吧,你记得就好。朕听说前几日你带兵出营了还踹了寡妇的门。”

“这事儿陛下怎么知道?”

郭威哼了一声,“汴梁天子脚下,朕有什么不知道的,更何况这事半个汴梁城的人都知道了。”

“怎会半个汴梁城的人都知道?”

话一出口徐羡都觉得自己问的傻了,一群恶狼突然转了性子,不仅不吃羊还个羊送草料,这样的奇闻自是传播的快。

“跟朕说说你究竟打得什么主意?你不会真的只是去行善的吧。”

“陛下明察秋毫,微臣确实不仅仅是去行善,这也算是练兵的一种方法。”

郭威一摆手道:“朕没能那么圣明,现在还没有悟出来里面的门道,你跟朕仔细说说。”

“不用微臣说陛下也知道军卒是个什么样的名声,百姓皆畏军卒如虎狼,可若有一支军队能和百姓和谐相处,甚至为百姓排忧解难,岂不是受百姓拥戴?”

郭威像是听了另外一件荒谬至极的事情,“让军卒替朝廷收买民心?呵——,朕起先觉得你还有几分聪明劲,现在觉得你蠢透了。”

郭威纵然有满腹心机智谋,也有历史的局限性。古代的朝廷也是懂得收买民心才有亲民官一说,一般多是指知县、刺史之类地方官员,且多是由文人出任,从未听说过称哪个地方上军伍出身指挥使为亲民官的。

到后世却是恰恰相反,平头百姓见了军人即便他扛枪带炮也会认为那是保护自己的;倘若见了哪个哈欠连天的县长,多半会猜测他昨夜又出席了酒局或是会了情妇,不会认为他是在彻夜办公。

更何况五代军队恶名昭彰,留给百姓的印象根深蒂固,用他们来收买民心,只会事倍功半,在任何人看来都是蠢到家了。

“陛下说的没错,微臣也知道改变百姓对所有军卒看法很难,可是一只白狼羊在一群灰狼之中会特别显眼,微臣故而让军卒出营时在胳膊上系一条红巾。”

郭威闻言挑了挑眉毛,随后又一摇头,“怕是你的好算盘要落空了,再本分的人进了军伍日子久了都难免沾染恶习,尤其是等他们手上沾了血,便会觉得自己就是天王老子,朕是小卒出身最清楚不过。”

“那不一定,等他们得到百姓肯定,有了荣誉感会自我约束……”

“朕不与你辩这个,你若不信邪只管到处去给人修房送米就是,军饷军粮就是那些,你手下人若是没了吃用,可不要怨朕,朕也穷得狠!”郭威向外指了指,“这种练兵的方法能否在禁军推广!”

“微臣以为还是不要在禁军推广的好,以免军中生变反倒不美,不过在新兵里面倒是可以。”

郭威点点头似是深以为然,“你接着练,只管把你会的都教给他们,朕回宫看奏章了。”

“微臣恭送陛下!”

郭威出了营走出去没多远,就对魏仁浦道:“这月禁军的成年子弟入营,枢密院只管拣选条件好的招募到殿前司,剩下的歪瓜裂枣再丢给龙捷、虎捷二军。”

魏仁浦道:“微臣明白,嗯,是不是也要送到这里来训练!”

“嗯……”郭威正思量间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骂道:“哪个乌龟王八蛋动了我的被子,害我还要重新整理……羡哥儿,你打我做什么!”

郭威嘴里面轻呵了一声,“暂且不要送到这里来,他们练的确实好看,可没上过战阵检验谁也不敢保证最终出来个什么货色。你拣选出来的人全部都交给抱一和重进两人,免得他们都学会了骂朕。”

侍卫亲军马步两军本该是皇权最有力的保障,可偏偏擅长出卖背叛皇帝,远的有李从厚、李从珂,近的有石重贵、刘承祐,谁知道有一天会不会也背叛郭威出卖大周呢?

郭威让徐羡练兵并非是心血来潮,他一登基便有心釜底抽薪拎起炉灶的,打造一支更加忠诚的军队。不得不说历史惯性就是如此强大,即便徐羡使劲的扑扇也没太大的改变。

殿前司这个默默无闻的机构,马上就要和历史上一样,在郭威的手里发展,继而在柴荣手中壮大,怕是也要沿着历史轨迹灭亡父子二人呕心沥血创建的后周。

又过了两日再逢休沐,徐羡终于给军卒放了假,众人欢欣雀跃的散去,留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守营,徐羡换了便装回出了长乐楼。

刚一进门九宝就咋呼开来,“小蚕给咱们上一桌子好菜,这二十天就惦记着家里的糖醋排骨了,可把我给馋死了……咦,你不是小蚕?”

徐羡抬眼一瞧,柜台后面的竟然赵宁秀,好奇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正在记账的赵宁秀瞥了徐羡一眼,“你们都走了,这店里人手不够,我是来给小蚕帮忙的,顺便给家里挣点贴补。”

“没看出来,你还懂这些,还以为你光会打人呢。”

“可还要试试?”赵宁秀说着就摸了摸放在柜台上的一根擀面杖,“这半个月我可是揍了不少吃白食捣乱的。”

“不试了,不试了。你也不要常和人动手,免得伤了自己,若碰上不长眼的直接报柳河湾的名号。不说这些了,半个月都没吃像样的饭了,劳烦掌柜的给咱们兄弟上一桌!”

“没瞧见我记着账呢,想吃自去厨房里跟刘婶儿说!”赵宁秀似是想起来什么,“对了,前天有人给你送来几个小罐子,说是等你早些回话呢。”

第十一章 麻烦

那是一个洁白如雪拳头大小的瓷罐,拿掉盖子去了密封的油纸,就见里面蜷曲的墨绿色叶子。这是郭吉送来的样品,看上去没有任何的问题,徐羡凑过去嗅了嗅,伸手捏了一撮放进茶碗里用开水一冲,立刻便有淡淡的茶香随着水汽冒了出来。

放在嘴边抿了抿,口感微涩清香淳厚,就是后世里熟悉的那股感觉,徐羡连饭都不想吃了,靠在窗口寻了个位子,看着街面上往来的人流,不时的咂巴一口茶水,好不享受。

忽然感觉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定睛一瞧竟是冯道,“太师你怎么又来了!”

“说的什么话,你开店做买卖老夫要吃饭凭什么就不能来。上次你赠老夫的餐劵忘了放哪儿,今日看书发现竟是夹在书里,自是不是能浪费了!”

似是为了故意气徐羡,冯道还从袖子里面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会不认了吧,对一个商家来说信誉那是最重要的。”

“怎会不认,一张餐劵才抵二十文钱,小店还承受得起,太师尽管点菜就是。”

“也是,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寡妇都送几十斤米,又怎会差了老夫这区区二十文。”

“这事儿太师也知道?”

“这么新鲜的事,汴梁城里有几个不知道的,刚才进门的时候,还听你店里一桌客人嚼舌根呢,不过旁人不知道是你,老夫却猜得出来。”

“那是自然,不然天底下那么多人非得您当一个又一个的太师呢!不知道太师对下官所做之事有何赐教,该不是以为我像旁人说的那样是贪图寡妇的美色吧。”

冯道却嘿嘿的笑道:“老夫只是一介老迈酸儒,哪里懂得军伍上的事,今日来此只为吃喝,赶紧把你店里的好酒好菜都拿上来。你若有时间就与老夫同饮。”

“既然太师做东,下官自是奉陪,不过今日不喝酒我请太师饮茶!”这些老文人向来都是时尚潮流的引领者,品位还是有些的,他们若是能接受新制的茶叶,那绝大多数的人都会接受。

白亮亮的开水注入碗中,瞬间就染成了淡黄色,漂浮在水面上茶叶一颗颗沉没至碗底慢慢的舒展开,浸染的茶色越发的浓郁。

“这是茶?”冯道抽了抽鼻子,端起茶碗来吹了吹,低头饮了一口两眼瞪得滚圆,而后又一连喝了几口,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一脸的享受,“这才是茶!清香馥郁沁人心脾,也不知道老夫前半辈子都喝了些什么,告诉老夫这是什么茶!”

“就是普通的茶,只是制法不一样!既然能入得太师的法眼,想必其他人也能接受,下官可以让人大量生产了。”

“先卖给老夫一些,老夫不吃饭了。”冯道把餐券递到徐羡的跟前,还从腰里解下一个钱袋子,“老夫只带这些钱,全都换成这样的茶。”

“怕是要让太师失望了下官这里也只有一小罐罐而已,不过倒是可以送给太师一些。”徐羡到柜台上取了一张纸,从瓷罐子里拨了一些出来,包了一小包给了冯道。

“没见过你这般小气的,老夫好歹有个太师的虚衔,你拿个纸包来糊弄老夫,老夫丢人你也没脸面。”

“太师何必急这一时半刻,再等两三个月,等货物到了必定给您送上一罐。”

徐羡好不容易打发了冯道这个贪心的老头,立刻让九宝去找老邓,请他迅速的赶回江陵通知郭吉可以大量生产,想到几个月后日进斗金的情形,徐羡做梦都能笑醒,豪门大宅里左拥右抱的好日子似是不远了。

他在家呆了半日,半下午又带着大魁几人到那个幸运的寡妇家里跑了一趟,寡妇明显的比之前胆大了许多,请徐羡几人进了屋,倒了几碗白水便拉着两个娃儿站在墙角,徐羡问她什么她便答什么,搞得跟审犯人一样。

徐羡也不想弄得旁人不自在,让大魁和阿良给她挑了一缸水,又留下半匹细麻布便离开了,出门的时候见周围的院墙都探着半拉脑袋偷瞧,见了徐羡过来又连忙的缩回去,这已经算是进步了,毕竟上回他们还是躲在门缝里面偷瞧的。

回到营里已是到了傍晚,除了李墨白之外其他人都到了,那斯去了哪里自是不用讲,待他明日回来再好好罚他。

正准备让新兵们做晚饭,突然有宦官来找说是皇帝召见他,当下就随着那内侍一同入了宫。

刚进了后阁与崇元殿之间的天井,就见一个小宦官坐在花坛上支着下巴抬眼仰望,旁边是一头黑白小兽靠在小宦官的身上同样茫然的望着天空。

徐羡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不在殿前郭威又要处理政务,阿宝很多时候一定很无聊,他不由得轻唤了一声,“阿宝!”

阿宝闻声一个激灵下了花坛,迈着毛茸茸的四肢朝着徐羡跑了过来,徐羡正要迎上,忽听见一个沉重的脚步声过来,忙喊道:“阿宝停住!”

阿宝要是能听懂他说话那才是怪了,说不定还以为徐羡叫它快些呢,只见一个人影昂着头大步过来,不偏不倚的正撞在阿宝身上。

吱哇一声,阿宝打了个滚就翻到在地,而那人又是一脚踢在阿宝的身上,骂道:“蠢猪滚远一些!”

如果第一次只是无意的话,第二次直接点燃了徐羡的怒火,“王八蛋,谁让你踢阿宝的!”

徐羡将阿宝抱在怀里正要检查,就听见抽刀的铿锵声,抬眼见就见一道刀光已是朝他劈了过来,徐羡手无寸铁就势仰倒抬脚就踢向那人握刀右手。

这一脚含怒而出,对方挨了这一下手中横刀当即飞出,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徐羡一个翻滚将刀抢在手里指向对方。

那人抱着手呲牙咧嘴面上却无半点惧色,呵斥道:“好小子,你敢以下犯上,老穆头你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把他给砍了。”

老穆头却笑呵呵的走过来,“李殿直太过了吧,毕竟这里是皇上办公休息的地方,染了血可不吉利。”

他又瞧瞧徐羡揶揄道:“没看出来,你小子真带种敢跟李殿直动手,你以后有麻烦喽,啧啧啧……”

麻烦了,确实麻烦了,徐羡这会儿冷静下来也是有些心虚,他拿刀指着的不是旁人,乃是郭威所生不多的血亲之一,外甥李重进!

第十一章 郭威的勒索

李重进是郭威的亲外甥,郭威虽然还不到五十,可这位亲外甥已经三十好几了,那位长公主一定是郭威大很多。

都说外甥肖舅,李重进跟郭威真有几分相像,李重进也有郭威的一副魁梧身材,眉眼与郭威也有几分的相似,如果说他再年轻几岁说是郭威的儿子也有人信。

不过与整日笑眯眯的郭威不同,李重进则是一脸的凶相,就差没写上不好惹了,毕竟他有本钱,徐羡若是有个皇帝老舅八成比他还拽,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可能会成为皇位的继承人。

作为历史上最乱的乱世,五代的皇位传承也与太平年间有些不同,什么养子、继子、侄子,女婿充当了十分的重要的角色。

朱温就曾想传位养子朱友文只不过被人截了胡;后唐明宗李嗣源是开国之君李存勖的义兄;后唐末帝李从珂是又是李嗣源的养子;后晋高祖石敬瑭是李嗣源女婿;后晋出帝石重贵是石敬瑭的侄子。

若不是郭威横插一杠子,刘知远的养子刘赟也成了皇帝。与其他的皇帝不同是,郭威亲生儿子都死光了只剩下柴荣一个养子,如此来看李重进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就高多了,毕竟他是郭威的血亲。

徐羡知道他当不了皇帝,连皇位继承人都当不上,可李重进本人不知道,免不了自作多情的往上面想,同时满朝的文武也不知道,自然对他少了巴结奉承。他虽然官不算大可势却不小,得罪了这么一个人,徐羡怎么会有好果子吃。

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郭威从后阁快步出来了,身后还跟着老忽悠冯道。看着持刀而立的徐羡,冯道呵斥道:“徐羡你疯了!”

冯道上前从徐羡手里抢过横刀远远的扔了出去,“陛下就在这里,你有什么委屈直接向他禀明就是,何须动刀动枪的,年轻人做事就是冲动。”

徐羡看向郭威单膝拜倒,“陛下,阿宝是微臣在街上买来的,那时候它被人关在笼子里又小又瘦,连竹子都咬不动。微臣和家人悉心照料好不容易才长成。

因着陛下像微臣一样喜欢它心疼它,微臣这才好毫不犹豫的把它献给陛下,让它能为陛下解忧。可您若是不喜欢阿宝了就请还给微臣,免得它在宫里被人糟践。”

郭威小兵出身,军卒抽刀子打架他见得多了原本也没往心里去,只要徐羡认错请罪,罚他几贯钱便揭过去了,没有想到徐羡反倒是向他开炮了,即便他好脾气也窝火。

“朕拿憨猪儿当心头肉一样,你说清楚朕怎么糟践他了!”

“陛下可以问问李殿直,刚才他可是一脚就把阿宝给踢飞了,您看看阿宝现在还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呢。”

“当真!”郭威快步到了阿宝的身边,“让朕看看这是伤哪儿让朕瞧瞧!”阿宝抱着郭威的大腿,嘴里呢喃着呻吟满满的委屈。

李重进可不是王峻,郭威可没有什么顾忌,“没想到连朕的外甥都没把朕放在眼里,难怪外头好些人都瞧不上朕。”

虽然不是疾言厉色,可这话绝对说的重了,李重进忙拜倒,“只当着憨猪是个畜牲,绝非有意亵渎陛下天威,陛下切莫动怒伤身。”

郭威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老话说的好打狗还得看主人,就算憨猪是个畜牲,那也是朕的畜牲,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重进知错,请陛下责罚,重进甘心领受!”

“朕可不敢责罚殿直,免得你再拿朕的憨猪儿出气。赶紧的滚,以后离朕憨猪儿远些。”

冯道在旁边劝道:“殿直愣着做什么还不敢进的走,陛下还在气头上,回头老夫自会替殿直在陛下跟前转圜。”

“多谢太师了!”李重进躬身告退,临走前还不忘瞪了徐羡一眼。

郭威抬眼看看李听芳,“你是怎么照看憨猪儿的,你看它这身上脏的。”

李听芳扑通跪地道:“奴婢刚才侍奉陛下用茶,教给这小东西一眨眼的功夫就这样了。”李听芳指了指那惊慌无措的小宦官,“张德均还不过来跪着!”

那惊慌无措的小宦官连忙跪到李听芳的旁边,李听芳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把他摁在地上。

徐羡在一旁劝道:“不关这位小公公的事,请陛下饶了他。”

郭威却不言语直接抱着好几十斤重的阿宝进了后阁,冯道冲徐羡打了个眼色,“愣着做什么还不敢进的跟进去。”

徐羡拱手小声的谢道:“多谢太师刚才替下官转圜。”

多亏的这老头提醒,徐羡成功的把事情转移到阿宝的身上,不然只凭他拿刀指着李重进这一条,就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事情没掰扯明白,他又借口让李重进赶紧的离开,这事儿便算是不了了之。

“嘿嘿……回头你不怨老夫就好!”冯道说完就缓步回了后阁,徐羡紧随其后,到了阁内就见阿宝正站坐在一张凳子上晃荡着两条胖腿,爪上拿着笋片嘎吱嘎吱的嚼着痛快

郭威拿了一个鸡毛掸子给它拂去身上的尘土,见徐羡进来竟和声道:“朕保证以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有了。”

没想到郭威是这么说,徐羡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沉吟一下才道:“陛下对阿宝的拳拳爱护之心,微臣是看在眼里的,刚才一时怒气上头言辞不当还请陛下责罚!”

郭威突然笑道:“朕这里好说,可是重进那里可不好过,他看着粗豪实则小气,今日之仇怕是记心眼里了,以后免不了要找你的麻烦。”

徐羡忙道:“还请陛下为微臣主持公道。”

郭威啧啧两声道:“于公来说他是你的上官,你拿刀指着他确实是你不对;于私来说他是朕的外甥,于公于私朕都没有偏袒你的道理。”

“那微臣岂不是没了活路了?”

“嘿嘿……你求朕哪,你求了朕,朕就护着你。”

“呃……”徐羡见郭威一脸戏谑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既然他都主动的伸了大腿过来,他没有不抱的道理只好道:“微臣求陛下庇护!”

“这空口白牙的是不是太没诚意了,朕就直接说了吧,冯太师今天给朕泡了一碗茶味道不错,可惜只有一丁点实在是不过瘾,听冯太师说茶叶从你那里来的,现在你求朕是不是该表示一下。”

冯道!徐羡不由得扭头看向一旁的老忽悠,难怪刚才说什么回头不要怨他,原来是指这件事。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这买卖还是被人惦记上了对方还是个皇帝,绝不能白白拱手送人,就算死也的挣扎一下。

徐羡诚恳道:“陛下那买卖并非微臣一人的,除了一个合伙人另外还有柳河湾近千军户入了股,微臣作不得主。”

郭威闻言鼻子里面不屑哼了一声,冯道却是叹道:“你这人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陛下富有四海岂会瞧得上你那一星半点的买卖,真是给你气死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要微臣的那一罐茶叶?”

“不然呢?”郭威横了徐羡一眼,“看来在你心里朕和那些四处劫掠的乱兵没什么区别吗?”

“没有的事,那罐茶叶微臣就放在营里,陛下派个人去拿就是!”

“这还差不多!”郭威当下就派了个人去拿了过来,和冯道两人当着徐羡的面分赃,拿了个调羹给冯道拨了三分之一出来。

冯道不满的道:“陛下说好了一人一半的。”

“太师年岁大了平常饮水少,这三成已是够了,朕每日办公熬至深夜,没有好茶是不行的。更何况朕出力多,自是要多得些,等他的货来了岂会少的了太师的,呵呵……”

郭威伸手拿了两片茶叶塞嘴里嚼了嚼,“这茶叶的味道真是不错,小子你要发财了!”

“承陛下吉言,等货到了必定再给陛下和太师多送上几贯!”

“有心就好,朕一言九鼎自当庇护你。不过还是个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跟你说一声,那马球场的另外一半,在你来之前朕已是划给重进做练兵之用,以后你们就是邻居了,所以你也要磨磨性子,与他好好相处才行啊!”

第十二章 约架

果然没几日,马场的另外半边就来了一伙军卒,数量也不是很多,大约有两三百人,阿良还认识不少,上前一打听才知道都是龙捷虎捷两军出来的子弟。

徐羡见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便知道都是挑选出来的好苗子,殿前司这个默默无闻的小衙门怕是要开始崛起了。

起先双方倒也相安无事,徐羡带着众人跑步的时候,他们就从被窝里爬起来举石锁;徐羡带人做俯卧撑的时候他,们就劈木桩刺稻草人;徐羡带人蛙跳的时候,他们就抱着膀子乐呵呵的瞧着。

可没过几日对方就开始搞摩擦,先是叫骂嘲讽后来便是跨过界寻衅,徐羡明白这绝对出自李重进的授意,徐羡强压着众人不要与之计较,免得中了李重进的圈套。

可这却不是徐羡一厢情愿的事情,这一日刚刚开始蛙跳对方又跨界过来了。

“看这群傻子这是在干什么!”

“这还看不出来,明摆得是学蛤蟆跳!”

“哪里是学,俺看他们就是癞蛤蟆,一群歪瓜裂枣还想到殿前做侍卫。”

……

污言秽语在耳边响个不停,终于有人受不了,罗复邦蹭的从地上窜了起来,徐羡连忙的拦住他,“你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自是揍他们一顿,想我唐军从前灭高丽取西域是何等威风,今日却要被这些腌臜泼才羞辱,若是不找回面子这兵不当也罢!”

徐羡很想问他确定自己呆的是唐军?

大魁握着拳头道:“对,干他娘的!”

“砍掉他们的脑袋!”

……

看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模样,徐羡知道若是今天没有个说法,人心就要散了,队伍也带不下去了。

他只好带着众人和对方对峙,上前喝问道:“李殿直在哪儿我要见他!”

“咱们殿直什么身份,哪有功夫见你!”

阿良斥道:“山子你懂不懂规矩,羡哥儿他好歹是个队正,你一个大头兵跟他这么说话是以下犯上!”

“什么狗屁队正,俺听说他就是陛下跟前的猪倌儿,俺看他连猪倌都当不好,养的你们这群猪一点都不肥!”

“什么!敢骂咱们是猪!揍他个狗日的!”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双方立刻扭打起来。

“尝尝老子的铁头功!”九宝低着脑袋顶向一人的肚子,却被人家一脚踹翻。猱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骑到一人脖子上薅着对方的头发就是不下来。

大魁捏着两个人脖子把他们的脑袋撞在一起,李墨白一招猴子偷桃直奔对方要害却被一拳打在眼眶上倒地不起……

徐羡没有参与而是在拉架,不是他怕事而是确定对方不顾一切的挑衅,必有不可告人的阴谋。

“队正小心后面啊!后面啊!面啊!”

徐羡扭身就见那个叫山子的一手短刀一手刀鞘,正朝他后背刺来,他反手握住对方的腕子,身子一闪抬脚踢在对方的腿弯上,直接将他按在身下,大吼一声,“别打了!”

他这一嗓子还真好用,当下众人就住了手,“你们看见他手里了刀了吧,如果我被他杀死了,你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如果有军卒一时意气之争,双方约架不小心打死人,只要打得光明正大并不算多大的事,上上下下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持支持态度,因为被暗算偷袭才是最可怕的。

实在是因为这种事情那些年发生的太多,别说普通的士卒就是节度使在梦中被砍头的也不是没有,军中上下的信任度很低。谁也不想自己睡觉或上茅房的时候被人偷袭,尤其是军卒暗杀军校忌讳最深。

多亏得前辈们用生命累积经验,久而久之大家都有默契,后来这种事情也渐渐的少了,可一旦出现便是你死我活。

这些军中子弟都是知道规矩的,当下为之色变,这事情若是闹大了他们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一旦被认定合谋暗算,下场不一定会死可一定会很惨,众人忙不迭的跟地上那人撇清关系。

徐羡把刀架在地上那人的脖子上,“老实交代是谁指使你的!”他是明知故问,除了李重进还能有谁,没有想到这家伙会这么狠,竟然想要他的命。

“没有……没有人指使我!”

徐羡把刀贴在他的颈项之上压出微微的血痕,“你以为那人能保得住你,你若不说现在老子就杀了你,死了也是白死,那人为撇清关系,你家连个烧卖钱都得不着。”

阿良凑过来道:“山子你就招了吧,我会替你向羡哥儿求情的。”

“我……我……”山子眼珠子乱转支吾了半天才道:“指使我的是李殿直。”

“是哪个混账东西污蔑本官!”李重进分开众人过来,“刘山子是你个狗东西往我身上泼脏水,看老子不砍了你!”

李重进说着就要挥刀,徐羡一拉刘山子躲开,冷笑道:“殿直是要杀人灭口吗?这事要传出去怕是你在军伍中的名声可就臭了。”

“老子行得正坐得直有什么好怕!我还说你和刘山子合起伙诬陷我呢,看旁人是信你还是信我!”

“呵呵……殿直不仅心肠狠,心眼也比下官多,连失手的借口都想好了。”

“自知本事不济就早点滚蛋,殿前有我和抱一便够了,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徐羡嘲讽道:“我与殿直谁的本事不济,殿直心里再清楚不过,那日也不知道是谁被我一招制服。”

“那日是你小子使诈,就你这小胳膊小腿,让众人评评理谁能打的过谁。”

“本事高低岂是看胳膊腿的粗细,母猪倒是粗壮可也打不过恶狼,作为皇上的至亲,他一定教过你快有多重要,你心里明白你没有我快,要不咱们可以再打上一场,谁输了谁滚出殿前!”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若是能把李重进趁机逼走那就最好不过了,最好去哪个偏远的藩镇那就更省心了。

“哼,战阵之上个人勇武不值一提,能带人冲阵取上将首级那才是本事,要不咱们带各自人马一较高下可好,谁输了谁滚蛋!”

李重进在军伍上多年冲阵经验绝对丰富,相反徐羡则是半点经验也无。再者李重进手下都是军中子弟选出来的好苗子,都是自小习武打架,已经不能算是纯粹新兵了,而徐羡这边大多数人入伍前连刀枪都没摸过,两下里根本没法比,徐羡若是跟他这么比输的机率绝对占到九成。

谁知徐羡却道:“好,我答应你,不过我有条件!”

第十三章 训练

“赵珂刚才多亏你喊了那一嗓子,不然我刚才就要被人家捅死了。”很庆幸赵珂只是个奇怪的“回声机”,他若是个结巴自己真的是要完蛋了。

赵珂笑呵呵的回道:“俺听见他的拔刀声啦,刀声啦,声啦!”

“立了功自当有赏,以后你就是伍长啦,另外再赏你五贯钱。”

这样的功劳要是不赏那会叫人寒心的,这已是赏得少了,不过这位仁兄却很知足,从徐羡手里接过钱,便抄起洗脸盆子,到帐篷的一角喜滋滋的数了起来,“一个啊,个啊,啊……”

等他数完怕是都要天黑了,众人瞧得眼热不已只恨自己没有赵珂的好耳朵,虽然这钱不是自己的,可谁说就不能沾光了。

李墨白已经迫不及待的向他推荐金水河的好姑娘,还说五贯钱可以点个小花魁;大魁入了军伍也不忘曾经的伙计身份,告诉他应该尝尝长乐楼好菜色;罗复邦拍着自己空空的钱袋建议他应该上缴大唐国库,日后可做复国元勋……

一个黑黑的小伙很狗腿把一碗米粥捧到徐羡面前,“队正要是俺哪天立了功,是不是也能当伍长?”

他叫水生在汴梁河上划船的,只因着乱兵入城时船丢了,没了生计这才入了伍。手下一百多号人平时都不怎么鸟徐羡这个小队正,唯有水生最是狗腿,奉承侍候的殷勤,徐羡想过自己哪天也能当个指挥使级别的官,便让他做个亲兵。

“那是自然,就冲着你这殷勤劲儿,没有功劳也让你做!”徐羡拿着筷子把米粥刨了个干净,刚抬起头就见阿良推搡着一个人过来,可不正是那个要拿刀子捅徐羡的家伙。

众人看见立刻上前叫骂,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的要揍他,阿良推开众人,“都闪开,山子是来给队正赔罪的。”

山子到了徐羡跟前立刻单膝跪拜道:“俺被猪油蒙了心,受人指使险些害了队正的性命,要杀要刮全凭队正处置。”

阿良在一旁劝道:“羡哥儿你就饶他一回吧,山子也是咱们护圣……龙捷军的。其实山子也不想那么干的,还不是给李殿直逼得,他是没法子啊。”

“瞧你说的,我一没要杀他二没要打他,谈何饶不饶的。”

“还不是怕你事后找他麻烦,就怕他哪天落个虎头的下场。”

九宝道:“阿良我看你才是猪油蒙了心,虎头好歹光明正大,刘山子只会使阴招,咱们龙捷军可没这样的人。”

大魁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实在丢咱们龙捷军的人!”

“嗯,砍掉他的脑袋!”

徐羡道:“看在你也是龙捷军的份上,我也不找你麻烦,你走吧。”

“多谢队正宽宏!”刘山子起身要走,阿良却一把拉住他对徐羡道:“山子被李殿直撵了出来,出了这样的事怕是连龙骧军也回不去了,羡哥……你就收了他吧,不然他一辈子就完了。”

此言一出立刻炸了锅,罗复邦吼道:“开啥子玩笑,咱们唐军个个英雄好汉,绝不收这样的玩意儿。”

“就是,就是,俺还怕他半夜里砍俺的脑袋呢。”

徐羡也道:“完了吗?不当兵不是挺好,做点其他的营生,一辈子也能过得去。”

阿良又道:“羡哥儿,你就收下他吧。山子骑马射箭都是好手,刀枪使的也不差,更何况他还知道那边的虚实,一定能帮到你的。”

徐羡踌躇了片刻才道:“既然这样,那就收了他吧。”

“队正才是给猪油蒙了心,你要收他就自己和他睡一个帐篷,反正俺怕他夜里砍俺的脑袋!”

“队正想要他探听那边的虚实,就不怕他做内奸,倒时候输了可别怪咱们不尽心!”

……

“不管是输还是被人夜里砍头,都是老子自己的事,不用你们担责任,后面的两个月只管给我好好的练!”

徐羡借口新兵训练还没有结束,要李重进再等两个月,并以实战为基础提出其他一系列的条件,自信满满的李重进一口气都答应下来。

毕竟他的绝对实力在那里摆着,越贴近实战对他就越有利,徐羡那边恰恰相反,他就不相信短短两个月,徐羡有本事练出天兵天将。

都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徐羡确实没本事让他们生出三头六臂来,反正后世里部队上教得他都教了,什么队列训练,体能训练,野外生存,长途行军,化妆侦查……他是一样也没有落下。

练的狠了,难免有人受不了要回家,徐羡也不拦着,念在同食同寝两个多月的份上,徐羡连安家费都没往回收。

当然人要是跑光了也不成,到时候只剩他一个光杆司令,糗也糗死了。为此徐羡自掏腰包,让一群人顿顿有肉可吃,即为了笼络他们也为了给他们补充体力。

自掏腰包贴补军卒的事情不必担心被人说收买军心,这种事情在军伍上是常有的,不这么干的才招人恨,郭威本人就是这方面的行家。

徐羡如此的下血本也是不得已,他不认为小心眼的李重进会放过他,到时候自己脱离了郭威的视线范围,郭威想护着他也是有心无力,如果赢不了的话,他大概只能收拾包袱跑路了,等赵匡胤当了皇帝再回来。

为了不用跑路,徐羡对手下百十号人可谓是倾囊相授,就连在消防员攀高爬低必备技能他也没藏着。

看着徐羡只凭着一根光溜溜绳子就像是蚯蚓一伸一缩的爬上了城头,众人的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再等徐羡抓着绳子蹬着城墙三两下就下来的时候,便真的是沸腾一片,纷纷鼓掌叫好,就连城头上的守城的士卒也大声嚷嚷着让徐羡再来一遍,他娘的当老子这是耍猴吗?

徐羡把猱子揪过来,“平时上屋爬树的你最在行,你来给大家做个榜样!”

猱子直摇头道:“不行,上不去,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要是摔死了怎么办。”

“有安全绳呢,怎么会摔死。这没什么难的,两脚缠住绳子就和梯子一样。”

“绳子是软的梯子是硬的怎么会一样!”

“你他娘的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徐羡拉着猱子教他如何在绳子上施力。

试了几下,猱子笑呵呵的道:“还真行!不难!”他身体本就轻盈,得了窍门上的比徐羡还快。

有猱子做榜样其他人照葫芦画瓢,再加上身体素质都不错,几乎都爬的上去。让徐羡没想到的是向来热血激昂的罗复邦竟然打了怯,说是怕高。

有恐高症可以理解,可是在地上就两腿打颤算怎么回事,徐羡给他绑上绳子,让上头的人生拉硬拽把他弄了上去,相信多来几次他的恐高症就没有了。

徐羡最后又爬上去指导他们怎么下来,罗复邦道:“刚才咱们没看清,队正再给咱们演示一遍吧。”

“那好!这回我动作慢些!先绑上安全绳,绳子要从腰里的锁扣穿过去,一手抓着上面的绳子,一手抓着下面的锁扣下面的绳子,两脚踩住墙面。下去的时候,下面的这只手稍微松些,脚上稍稍用力一蹬,就像是这样!”

徐羡往下跳了一点,抬头道:“你们不熟练下落的幅度可以小点,两脚着墙后一定要抓紧锁扣下面的绳子,可看清楚了!”

众人齐齐的摇头:“没有!再来一遍!”

徐羡又演示了一遍,“可看明白了?”

“没有,队正再来一次!”

“真他娘的笨蛋,最后一次了!”徐羡刚刚蹬离墙面就感觉手上的绳子一轻,一股失重感随之而来,不等他有任何的反应,哗啦一声水响,重重的跌进护城河里……

第十四章 开打

时近六月已经很热,蚊虫围绕灯笼嗡嗡的想个没完,阿宝趴在案下呼呼大睡,郭威穿着一身绸布小衣伏在案上眯缝着眼睛翻阅奏章,即便李听芳在一旁给他轻摇着扑扇,仍旧满头的细汗。

批阅完了最后一本奏章,郭威把手中的毛笔往桌上一掷,长叹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可算是批完了,眼神不好使精力也不济,真是老了!”

郭威这话说得一点不假,许是因为过度悲伤,他的身体迅速的在衰老,头发胡子白了过半,眼睛也开始发花,精神状态比起从前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李听芳道:“陛下若是累了,就早点回后宫歇着吧,德妃娘娘已是派人来催过两回了。”

德妃董氏是郭威的第四个老婆,不过并非是他登基后才娶,刘知远在太原起兵进入河南后,派郭威攻占洛阳时纳的小妾,有意思的是这位董氏也是个寡妇。

乾佑之变的时候,董氏随军在邺都侍奉郭威才逃过一劫,郭威称帝后便封她为德妃,并没有新纳妃嫔,她便算是后宫之主了。

“太晚了,这个时候德妃应该睡了,朕就不去扰她了今夜就在后阁歇着了。去给朕泡杯茶来!”

李听芳拿过案上白瓷罐子,用小勺把最后的一点茶叶连同沫子一同舀进茶碗里,“陛下,只剩这一点茶叶了,要不还是换从前的吧。”

“不换,你少放一点水就是!”

看着李听芳递来的半杯茶汤,郭威轻轻的抿了一口,“还是这个味儿好!”忽然听见案下的阿宝嘤咛两声,便笑呵呵的道:“你听憨猪儿在说梦话哩!嗯,他的货还没有到吗?”

“应该没有吧,不然早巴巴给陛下送来了,您吩咐的事情他敢不上心。”

“唉……早知道当初便不分给冯老鬼了,这老头在家喝自己的,每日上完了朝就来蹭朕的,亏得朕还真以为他是来和朕谈经论道的呢,实在无耻。”

“冯太师活成精的人,自是不好对付!”

“对了,徐羡那厮今日在干了些什么?”

徐羡和李重进约架的事他自是知道的,因为他是徐羡指定的裁判,郭威对此十分的感兴趣,最近对他十分的关注。

李听芳拿出随身的小袋子,打开来里面竟是一个个未开封的蜡丸,这是郭威在京中的眼线送来的,刘承祐那个二杆子皇帝都知道布置眼线,郭威比他英明一百倍怎么会没有。

“徐队正是九号!”李听芳从布袋子里选出一个蜡丸来,搓开来就把脑袋扭到一边去,将字条递给郭威。

“呵,整日弄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前些时候带着手下在开封周围四处乱窜,又抓老鼠吃虫子的,还让六尺大汉涂脂抹粉换了女装四处与人搭话,今天竟又爬城墙了,朕也是在军伍里摸爬滚打三十年了,咋就看不懂他在干什么?”

李听芳呵呵笑道:“陛下都看不明白,奴婢一个阉人就更不懂了,八成他是怕了李殿直,想给自己输了找借口哩。”

“不像,若是为这个他没有必要花钱管手下人肉吃,肯定有朕不明白的猫腻。”

“陛下不必想这么多,过几日等他和李殿直比试的时候不就清楚了。”

郭威点点头道:“嗯,朕还是裁判官哩。不管他了,你把其他的蜡丸打开给朕念一遍。”他说着又饮了一口茶,把身子往龙椅里头缩了缩。

李听芳轻轻的搓开蜡丸,“这是王枢相的,王枢相今天没上衙,新纳了一房小妾,一大早就大摆筵席,冯太师送了一副字,还在他家用了饭,不过中途就退了场。”

“嗯,继续!”

“这里头是李相公的,中午的时候冯太师做东约他到一个叫长乐楼的地方喝酒。李相公没喝,冯太师喝醉了,最后是李相公结的账。”

“嗯!”

“这里头是范大学士的,他傍晚下了衙跟冯太师到长乐楼喝酒,伙计不小心碰折了他的长指甲,范大学士气坏了不想结账,见女掌柜拎了个擀面杖这才是给了钱。”

“呵呵……哪个里头都有冯太师,陛下以后可以少派些眼线,盯着冯太师一人就行了,陛下?”

没听见郭威回应,李听芳抬起头来只见郭威已是歪着脑袋打着轻鼾睡着了……

六月初五这一日便是徐羡和李重进约好的一比高下日子,更准确的说是从子时正开始,战场并不是在马场而是在汴梁城外,范围圈的有点大,汴梁城外方圆二十里。

不等天黑双方就在朱雀门外扎了营,隔着官道远远的对峙,李重进望着两三里外星星点点的火把一脸的急不可待,他精心挑选的一百零五名士卒,人人手持木枪站在他的身后也是跃跃欲试。

寻常的较量不至于以命相搏用真家伙,平白的添了伤亡郭威不答应,士卒们更不会干,用的清一色都是木枪,确切的说那只是一根枪杆,一头裹了沾生石灰的麻布,就连箭矢也是如此。

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汉子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酒囊不时的喝上两口,见李重进来回的走个不停,便道:“重进兄你怎么沉不住气,过来赔我喝两杯,这是江南来的杨梅酒,酸甜爽口还不上头。”

徐羡提的其中一个条件是让郭威作裁判,可是郭威又没有分身之术不可能同时监察两军,而且他一个皇帝更不可能大晚上跑出汴梁城看两拨新兵打架。

于是郭威又派了两个副裁判,主要是监察双方有没有作弊违规。指定给徐羡的是一个开封府的典谒,派给李重进的便是这个年轻汉子。

李重进身份有些特殊,派个寻常的官吏可能会畏惧李重进的淫威有所偏袒,但是这位不会,因为他的身份也很特殊,他是郭威的女婿驸马都尉张永德。

虽然是女婿郭威也很看中,张永德一直在他麾下效力。郭威全家被杀的时候,他正在给潞州昭义节度使常遇送生日贺礼,常遇得了朝廷旨意要对他不利,张永德干脆挑明,“我知道你要杀我,可我岳父也不是好惹的,等他成功清君侧后果你是清楚的。”

张永德一通忽悠唬住了常遇,这才活了一命,冲着这份冷静沉稳外加翁婿关系,郭威称帝后封他内殿直小底四班都知,外加将军、刺史的虚衔。

所谓小底是指少年军士,内殿直小底便算是殿前四班的后备军。原本殿前新招募的三四百新兵就应该归他管的,李重进为了收拾徐羡便抢了去。

李重进气咻咻的道:“你叫我怎么沉得住气,我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让他颜面扫地!”

“时辰还没到呢,你冲过去便是你输了。陛下吩咐过我务必要公允,我不会帮你舞弊的。”

“对付个毛头小子和一群新丁何须舞弊,只给我一盏茶的时间便将他们收拾了,回头再来陪你喝酒。”

“你非要跟个毛头小子置什么气,害我不能睡觉大半夜的陪着你,这小子也是干嘛非要晚上开打。”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城头传来隐隐的铜锣声,蹭的站了起来,“时辰到了,可以动手了。”

第十五章 潘美

没有战马,李重进跑得满头大汗,可是他却不觉得累,越跑越是兴奋,今天他要让那个不知道好歹小子付出代价。让徐羡颜面扫地滚出殿前只是第一步,若是不砍掉他的脑袋当球踢,又怎么能解了心中的这口恶气。

一口气跑了两里路,徐军的“大营”已经就在眼前,虽然点着火把却寂静一片,没有一个人杀出来,李重进让众人停住脚步,扭头问一旁的张永德,“抱一,你说里面会不会有诈,他们在里面设了埋伏?”

张永德笑道:“我是裁判官,又不是你的监军或参军!再说,这不是明摆着的有诈还用问我。”

“不问你就是,好像少了你我就收拾不了他们,只管铁面无私做你的裁判官就行!”李重进指了个手下道:“你去查查!”

当下就有一个手下前去徐军营中查看,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便回来了,“回禀殿直,‘敌军大营’只有营帐火把,半个人影都没有,”

李重进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小子知道打不过我便带着人逃了。听说他整天的带着人在开封附近瞎转悠,八成就是摸地形哩,这是想跟我打个平手。”

按照徐羡提出的条件,双方在十二个时辰之内以击溃歼灭对方主力或擒杀主将为取胜条件,若是不能办到的话那便是平局。

张永德笑道:“这人倒是有自知之明,要我看你不如就在这里守着,他若来攻你必然大败,他若是逃了那是平局,你已是立于不败之地,还省得大热天跑来跑去,怪累的。”

李重进横了他一眼,“我手下皆是年轻精锐要是跟一群新丁打成平手,我的脸该往哪里搁。莫要忘了你说的,你是裁判官不是参军。”

“好,好,我闭嘴还不行。”

张永德不再说话,李重进却心里犯嘀咕,自己若是连徐羡这个毛头小子都收拾不了定会被郭威轻看,以后还有什么脸面争皇位。

自打郭威称帝之后,李重进一直暗暗的把柴荣当成争夺皇位的竞争对手,而身为驸马都尉的张永德不一样也是竞争对手吗?

更何况柴荣远在澶州,张永德却在殿前,他与郭威朝夕相伴,郭威若是一时脑子发热,直接传位给女婿不是没可能。这般一想,李重进便已是对张永德防了三分,暗下决心这次绝对不能输了。

李重进带人进了徐军的营地,这里果然空空如也,只有几个稻草人举着火把孤零零的站在营地里。

正逢月初周围乌七八黑的一片,张永德举目四望,“这三更半夜的到哪儿去找,不如天亮再说。”

他越是这般说李重进便越是不会听,亲自举着火把在营地四周查看,见正东方向的野草有被踩踏的痕迹,还从地上找了几颗的黄豆。看着手中的黄豆,李重进的不由得轻声阴笑他大手一挥,“就是这个方向了!”

张永德凑过来看了看李重进手里捧着的几颗黄豆,笑呵呵的道:“重进兄原来你早有后手,这是在他哪里安插了奸细了。”

李重进笑道:“没错,这不违规吧。”

“嘿嘿……兵者诡道也,合该如此,不过我还是得记下来自有陛下评判。”张永德从随身携带的囊箧里取出纸笔来,就着火把的光亮仔细的记录。

忽然听见前方一阵惨叫,李重进、张永德对视一眼连忙的追了上去,只见地上有六七个齐腰深的大坑,好几个士卒已是跌落其中,坑里面还插着一截枪杆。

掉进去的士卒无不被枪杆戳了肋下腹部,也有倒霉的正中紧要部位,一个个的痛呼不已。

“王八蛋!这样的阴招也想得出来算什么英雄好汉!”李重进气得捶胸顿足,痛骂徐羡无耻贱格。

“重进兄就不要气了,你能在他那里安插奸细,他一样也能使阴招,你们俩半斤八两。让我数数有几个掉下陷阱的,便算是伤亡了。”

李重进急道:“这也算?”

“怎么不算,若是下面的枪杆带着枪头,他们不死也残。”张永德一本正经的道:“你们两拨人加起来虽然不过两百出头,可是陛下却很看重你们的较量,千叮万嘱的吩咐过我务必要公允,重进兄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重进不仅是李重进的名也是他的字,张永德这般称呼没有问题。李重进闻言面无表情的道:“我明白!”嘴角却是极不自然的抽了抽。

“重进兄明白就好,我过去数数总共有几个人,你便让他们退下来吧。”张永走上前去挨个清点,“一个,两个……八个,掉下去的一共有八个,还有一个没被枪杆戳到便不算了……啊!”

张永德正数着人头,谁知道看似平整的地方一脚踩下去便塌了,他站在坑里苦笑不已,“算上我便有九个了,还好这坑里没有木枪,不然我这裁判官是当不成了。”

木枪是没有,可他娘的有一坨大便臭不行,张永德出身豪富锦衣玉食的长大,难免有些洁癖,把鞋子都扔了还是觉得有股屎腥味儿,咒骂徐羡比李重进还恶毒。

吃一堑长一智,有了这次惨痛的教训,李重进接下来自是十分的小心,让人举着火把仔细前行,沿途搜索黄豆的暗记。

可是直到东方泛白也没见着徐羡的影子,张永德骂道:“这群人数兔子的不成跑得还真是快,前面就是祥符县了,他们该不是出了界了吧。”

“他那边也有裁判官,若是出了界便直接判他输了。开封周围一马平川,他没处藏身的。”李重进站在路口低头查看,在一滩水迹旁找到几颗黄豆。

“嘿嘿……这泡尿还没干透,他没跑多远。”李重进大手一挥,“给老子向北追,等收拾了那伙新丁老子每人发一贯赏钱!”

有了赏钱,追了半夜又累又饿的众人终于来了几分的劲头,追了三四里地就见前方有一股炊烟。

李重进嘴角一咧,“这个时候还敢生活做饭,真是找死!”他扭头吩咐道:“你们这三十个人从西边庄稼地里东边绕过去,本官带人从东边绕,听我这边动了,便将他们给围了,记得猫着些身子莫要被他们发现了。”

天色将明未明,又有沟渠、庄稼做掩护,实在是一个偷袭的绝好机会。

在沟渠里行了一段路,李重进让众人停下探出半拉脑袋,“敌军”那边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百十个人正拿着碗筷围着两口铁锅等着吃饭。李重进心中暗喜,只稍沿着沟渠再往前行上个百十步,对方便一个也别想跑。

他刚要缩回脑袋,忽然听见哗啦一声响,只见一个年轻精壮的汉子提着裤子从谷子地里站起来,和他隔着不到十步的距离四目相对,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大吼一声,“兄弟们!快跑啊,突厥人来了!”而后提着裤子撒腿就跑。

“他娘的!跟我冲!”李重进大骂一声拔腿就沿着谷子地往前猛冲。

听见同袍示警的徐军惊恐的扔掉手中碗筷,拖着枪杆撒腿狂奔,如同一群没头的苍蝇四处乱窜,还有一个跳进沟渠里和李重进撞了个满怀,如果不是手上是个木刀,李重进真想直接砍死他。

他之前见过徐羡练兵的手段,一群人齐刷刷的走路,当真让他有一点点的惊奇,原本他心里还有一分的顾忌。

可是眼下这群人连寻常盗匪都不如,提枪应战的勇气都没有就四散而逃,让他围堵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冲。就算是一群羊逃跑的时候,还知道跟着头羊跑呢,这算怎么回事。

“哼哼,新丁就是新丁,实在比不得军中子弟老练沉稳。”

张永德也是看得傻眼,“这就溃败了?陛下还真是识人不明,这让他情何以堪。不过跑得倒是真快,我在军伍上也有两三年了,没见过有人跑这么快的。”

“可不是,听说他这两个月来,就带着人在开封城外跑圈了。”

徐军确实跑得比兔子还快,以至于李重进在半包围的情况下只抓到了三个人,一个就是那个在谷子地里示警的被自己的裤子给绊住了,另一个就是一头撞在李重进身上的干瘦猥琐的少年,还有一个根本就没有逃,抱着一碗粥在锅边上哧溜哧溜的喝着,见了李重进便傻笑着道:“砍掉你的脑袋!”

李重进直接将他踹翻在地,张永德拍拍他,“你已是赢了,跟一个二傻子见识什么,以后这些人说不准还要划到咱们手下。”

李重进不屑的嗤笑一声,用下巴指了指五花大绑的三人,“殿前会要这些臭鱼烂虾。”

一个手下从地上捡起碗来擦干净了,从锅里盛了两碗米粥端到两人的跟前,“两位殿直喝完粥吧,都是现成的!”

李重进伸手接过来,“那好,喝完了粥就回城去!”

徐羡大口的喘着粗气,“终于逃出来了!”

他远本不至于跑得这般吃力的,只因为他手上抓着两个人,一个是刘山子,另外一个是个二十六七岁年轻汉子。

这人是郭威指给徐羡的裁判官,他却不是郭威的心腹,没有张永德那么大的来头,不过是开封府随机派来小吏。

他头戴软脚幞头穿一件青色长衫,身高六尺宽肩窄腰大长腿,不仅身材好相貌长得也很好,一字浓眉瑞凤眼颌下一律飘飘美髯,当真倜傥风流。除了身材相貌,他的名字也不赖,叫潘美。

即便不是历史爱好者也会觉得耳熟,后世里但凡听过杨家将的故事,都知道有个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大奸臣潘仁美,这位潘美便是原型了。

和大奸大恶的潘仁美有所不同,历史上真实的潘美可以说是美貌与智慧并重,英雄与侠义的化身。

以仁义之名传与后世的宋太祖,在黄袍加身后进入皇宫,面对柴荣的孩子流露出了杀机,群臣默然唯有潘美婉转相劝并收养其中一人,只这一条便足以令人钦佩。

徐羡敬佩潘美,潘美却很不给徐羡面子,他甩掉徐羡的胳膊道:“你已是输了,逃不逃的出来又有什么关系。”他说着就从囊箧里取出纸笔,边写边道:“两军相遇刀枪未接竟仓皇而逃,狼奔豕突,乱如蝇虫,大败!”

“典谒是否越权了,胜败当有陛下判决。”

“你手下人马已是溃散,你还想以一敌百不成。”

“谁说我的属下溃败了,他们只是撤退了而已。”徐羡话刚说完,便听见有脚步声在林中响起,接着就见一个士卒快步跑到徐羡的跟前拱手道:“报告队正,吴良归队!”

徐羡点点头道:“坐下吃干粮!”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而且越来越多,潘美在心中默默的数着,当人数达到五十的他心中已是惊愕不已。

潘美眼下虽然是个文吏,可是却是军中子弟,他老爹还是一个军校,对兵大爷德性他再清楚不过。

想让兵大爷冲阵攻城不容易,而想要收拢溃散的士卒更难,敢拦着兵大爷逃命第一个便砍了你。

即便这不是一场真正的战斗,溃散的军卒也应该躲在田间地头睡大觉了,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集合到一起。

直到没人来了,潘美才记录道:“一百零五人,有三人未归,其余全到!”

“潘典谒弄错人了,那三人是被俘了。”徐羡又对众人道:“兄弟们,给你们半盏茶的时间吃饱喝足,咱们杀回去!”

徐羡掏出一个蒸饼递给潘美,“劳烦您跟咱们跑了一夜,先吃点东西吧。”

潘美笑笑道:“我现在知道你打得什么鬼主意了,我自己带了干粮,怕被你毒死。”

第十六章 红巾都

跑了大半夜,李重进早是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碗小米粥下肚立刻舒服了许多,歇了一炷香的功夫,太阳已是升了起来,气温也渐渐的升高了。

李重进吩咐众人起身回城,他已是迫不及待的看见老舅知道战果时的表情,相信不用徐羡请辞,老舅也会撵他滚蛋或者继续做个猪倌儿。

跑了半夜的众人早已是筋疲力竭,不过李重进下了军令他们依旧执行,毕竟还有一贯的赏钱等着他们领呢。

一群人没精打采的拖着枪杆,押着三个俘虏沿着乡间的小路往回走,上了官道见有牛车李重进让人拦了下来,张永德给了赶车的老农一把铜钱,让他拉着两人回城。

牛车吱吱嘎嘎的行了没多远,就听见一阵闷雷声,李重进抬头看看,天空碧蓝,烈日当头,连一丝的云彩都没有。

身后的士卒却突然高声的叫喊,“殿直你快看后面!”

李重进扭头望去,只见身后不远有一群人扛着枪杆列队追来,他们脚步整齐每一下都像是重锤在敲击地面,激得干燥的路面尘土飞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骑兵驰来。

李重进脸色微微的一变,他想不通为什么溃散的军卒还会集合在一起。虽然惊奇,可是心中却没有半点的怯意,正好跟姓徐的小王八蛋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

他立刻跳下牛车让手下军卒整队,张永德盘坐在牛车上望着疾奔而来的徐军,鼓掌笑道:“有意思,这人有点意思,鹿死谁手尚未可知,重进兄你有麻烦了。”

“我巴不得他来,只这三个俘虏的确寒酸了些!”李重进大声的吼道:“都给老子精神点,干掉这伙臭鱼烂虾老子每人再加五百文钱。”

忽然觉得腹中咕噜作响,隐隐的有一股便意,李重进不由得暗骂,这泡屎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张永德见他脸色难看便问道:“重进兄怎么了?”

“没事!”李重进摆摆手冷笑着取出一副弓箭来。

射箭其实是个很难的技艺,古代弓可不是后世游乐场的那种弓,即便在内蒙见到的那种仿古的弓箭也是经过改良的。

究竟有多难,徐羡用老张家的弓试过,即便靶子只离他五六步远,他都能偏到姥姥家去。

百步穿杨说的简单,对射手来说实在是个极高的境界,至于骑在马上还能百步穿杨的,那可以称之为神射手。

郭威曾叫军中好手好生的调教过李重进和柴荣,两人虽然离神射还差得远,但也是算得上弓马娴熟。

这次他挑选的一百多人里面,也有几个擅长射箭的,李重进也让他们瞄准徐羡,只要徐羡靠近到五十步的距离便将他“射杀”,这场战斗便算轻松的结束了。

看着徐羡越来越近,站在牛车的李重进从箭囊取出一支箭来,竟是带着铁箭头的,张永德见了立刻提醒,“重进兄你违规了!”

“抱一,你不说谁知道是我射的,难道真要在陛下面前卖了我不成,你我的关系难道还比不得一个外人。”

张永德低声的劝道:“重进兄我是为你好,陛下会不高兴的!”

“不是我非要杀他,之前已是给他一次活命的机会,是他不肯罢休。这年头死的人多了不差这一个,陛下顾不过来的。”

李重进说着已是将箭搭在弓上缓缓拉开,这是张一石的强弓,少不得要用上几分的力气,李重进瞄准徐羡手上不断加力,忽听见晴天霹雳裤衩一声……

不是李重进神力硬生生把弓拉断了而是他的裤子湿了,李重进的这一声“响雷”,就像是扔进水里的巨石,一时激起千层浪,人群里“雷声”此起彼伏,有人扔下枪杆一头扎进田地里,有当场就褪了裤子,原本好好的官道转眼污秽横流。

这是个什么情况?张永德几乎看傻眼了,就在他一头雾水的时候,忽觉得腹中一阵刀绞,当下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着呆立在牛车上的李重进叹道:“重进兄中计了!”而后夹着两腿一头冲进谷子地。

看着眼前混乱不堪的场景,徐羡对尹思邈道:“我还以为你那巴豆粉不好使要打上一场硬呢,现在看来众兄弟们的好枪法用不上了。”

“怎么会,我那是从药铺里买的上好的巴豆粉,价格可不便宜!”

站在牛车上发呆的李重进突然跳下来,手握利箭直刺向徐羡的胸口,不用徐羡吩咐,身后的士卒挺枪上前齐齐的大喝一声,“杀!”

虽然喊的杀气腾腾,可是那乱糟糟捅出去的几支枪杆实在难入眼,可也把李重进捅倒在地上,徐羡望着他道:“你输了!”说着还扇了扇鼻子“真臭!”

炎炎夏日,看了一个上午奏章的郭威精神不济,正准备小憩一会儿下午接着干活,刚躺下就有人来报说是李重进和徐羡的较量已经结束了,现在人都在马球场,他也顾不得睡觉了起身往马球场而去。

自从徐李二人约架之后,郭威便时刻关注着,李重进挑选出来的好苗子每日打熬力气苦练刀枪,徐羡那边却每天在汴梁城四周跑圈练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刀枪都没摸过几回,在他看来胜负已定,至少李重进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当他在马球场上看见五花大绑一身污秽的李重进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永德捧着两本册子递了上去,郭威就站在日头底下一页页仔细的翻看,而后用不可思议的口吻道:“真是不要脸,这样的滥招竟也使得出来。”

徐羡忙上前请罪道:“微臣自知实力比不得李殿直,只好用些见不得光的小手段,还请陛下责罚。”

“是朕说错了,呵呵……赢了就是赢了,战阵上有谁会管你赢得光不光彩,再者兵者诡诈之术,能歼敌制胜的都是好计策。”

郭威笑呵呵在整齐的队列前走过,眼中没了初见时的不满,仿佛各个都是令他欣慰的子侄,还伸手拍拍猱子的肩膀,“看着方正多了!”

他是军中的老油子,怎能看不出来这支队伍的可贵之处,已是溃散了的士卒竟还在另外一个地方迅速的集结,就是他贴身的亲兵也做不到。

郭威最大的本事不是机谋也不是勇武而是会拉拢人,徐羡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他立刻就惦记上了,当下人人赏了五匹绢,徐羡翻倍赏了十匹,即便连那些输了的人也是赏了一匹,可以说是人人满意。

郭威又对徐羡道:“你给重进把绳子解开吧,他以后终究是你的上官,闹僵了可不好!”

李重进跪地道:“微臣和姓徐的事先就曾约好,谁输了谁就滚出殿前。”

“哼!没出息!你们俩的约定难不成比朕的旨意还重要。这次你疏忽轻敌,输了只当是个教训,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是朕的外甥,朕身边如何能少得了你啊!”

李重进跪地泣道:“微臣惭愧,一切皆尊陛下旨意。”

“嗯,你以后只要管好殿前四班,小底四班就放手交给抱一吧。”郭威又看向徐羡,“你这百十号人升做一都,划到小底四班由抱一管辖,以后你就是个都头了。”

徐羡谢过郭威升赏之恩,暗自的长处一口气,要是让李重进做他的顶头上司,他还不知道要穿多少小鞋,还好是张永德……咦,他看自己的眼神似乎也很不友善哪,忘了,他也吃了下药的粥了,看他还在暗暗的提臀八成药效还没过。

“徐羡!徐羡!你想什么呢,在朕眼皮子底下都能走神!”

徐羡连忙的掩饰道:“微臣刚刚在想,微臣这一都该叫个什么名字。”

“呵——”郭威嗤笑一声,“这又不是早年一个都有数千或上万的人马,不过一百多个人而已要什么名字。罢了,既然你想要朕就赐一个!”

护圣军不护圣,奉国军也不奉国,不过名字确实取得不错。比郭威用半天时间想出来的龙捷、虎捷好听多了,取名字显然不是郭威擅长的,他捋着胡须吭哧了好一会儿才道:“朕见你手下人手臂上都缠着红巾,那便叫红巾都吧。”

郭威又道:“不过你手下有一人不能留在殿前!”

“陛下说的是哪个?”

张永德道:“你手下有一个被李殿直收买的细作,难道你不知道,殿前的侍卫关乎陛下安危,这样的人绝不可以留着。”

郭威则道:“他怎会不知道,一路之上多半就是指着这个细作引着重进上钩了。”

郭威说的没错,徐羡确实就是利用这个细作引着李重进追踪他。他下意识的看向刘山子,当初他收下刘山子就是这个目的,逃跑的时候一直拽着刘山子就是防着他向李重进通风报信。

红巾都的众人都随着徐羡的目光看向刘山子,阿良一脚将他踹在地上,“好你刘山子,我舍了脸面求都头收了你,你却当细作来了。”

刘山子却一脸的委屈,“都头,阿良,诸位兄弟你们都怀疑俺是细作?真的不是俺,俺哪是那么没良心的人!”

张永德则道:“还不承认,他一路之上用黄豆做暗记给李殿直引路,搜一搜他身上有没有黄豆便知道了。”

阿良和大魁立刻动手,可把刘山子扒光,也没在他身上找见黄豆,阿良骂道:“你这王八蛋是不是已经把黄豆丢了。”

刘山子苦着脸道:“阿良真的不是我,你若不信就一刀杀了我。”

李重进突然笑道:“你们确实冤枉他了,我把他撵出来后,便再没有和他联络过。”他向红巾都的众人扫了一眼,“你自己出来,本官忘了你叫什么的名字了。”

红巾都的队列里突然有一人向前迈了一步,一脸愧疚的跪到徐羡的身前,“对不起都头,细作是我!”

“水生怎么会是你!”徐羡满脸的愕然,就在刚才短短的一瞬间,他怀疑过没良心的阿良,没脑子的大魁,没节操的李墨白,绝对没有丝毫的怀疑平时最狗腿的水生。

水生斜着着脑袋看了看李重进,“是他逼我,我若是不听他的,他便让我全家不得好死。”

徐羡看了一眼李重进对阿良道:“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无论你有什么理由殿前容不下你,赶紧的滚吧,记得把安家费给退回来。”

“嗯!”水生泪眼朦胧的应了一声,解下手臂上的红巾放在徐羡的脚下,起身离开。

当水生从李重进身前经过的时候,李重进突然拔出老穆头腰间的横刀,一刀捅进水生的后心,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仿佛他杀的人是徐羡,要借着这一刀将所有愤恨发泄出来

他用力的一搅将刀拔了出来,水生尸体直挺挺扑倒在地上,歪着的脑袋两眼圆睁死不瞑目。李重进把刀抵还给老穆头,冷笑着望着众人,“这么走,太便宜他了!”

“你疯了!这只是一次演习,是假的!”徐羡怒吼一声,下意识抽刀可拿到手里才发现是柄木刀。

“你才疯了!”张永德推了徐羡一把,“李殿直做得没错,也好给众人当个警醒!再说,你不是一直在尽力的把这场比试打造成真的一样吗!”

“若是真的,你已是被毒死了!”

张永德冷哼一声对郭威道:“这里交给微臣处理,陛下回宫安歇吧!”

“妇人之仁,抱一好生的教他。”郭威面无表情的道了句转身离去。

没了升官的喜悦,也没有心思庆祝小小的胜利,顶头上司张永德把他痛骂了一顿,就他滚回家里闭门思过。

徐羡捧着茶碗,坐在长乐楼他最喜欢的那个位子发呆,金灿灿晨光斜射在他的脸上宛如一尊雕塑。

桌子上放着的红巾是水生的,他之所以还留着,是因为他知道水生在最后关头没有背叛他,锅里的巴豆粉就是他指使水生加进去的,水生完全可以在众人逃跑的时候去给李重进通风报信。

水生没有背叛自己,可他却死了,这不是自己的错可心头还是不安,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水生的家里看上一眼。或者李重进也没有错,至少郭威和张永德都这么认为,因为这个世界本就如此的残酷。

“你攥着拳头,这是生谁的气的呢?”

徐羡抬眼就见赵宁秀立在他的身前,一身干练的打扮,手里攥着一堆的草叶子,打趣道:“你来的倒是挺早!看来我的工钱没有白给。”

“你这个东家一大早的就来监工,我敢不早来!”赵宁秀把手里的草叶子放在桌上,而后从厨房里面拿个蒜臼出来,将一扎细长的草叶子塞进去,加了点白矾,便叮叮当当的捣了起来。

“来这么早原来是干私活的,还用店里的白矾,我要扣你工钱。”

女人都是爱美的,古代的女人何尝例外,没有后世的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比起后世的女人能在脸上动刀子,这时的女人也不是不遑多让,胭脂铅粉使劲的往脸上抹,含汞朱砂拿来当唇膏,都说红颜命薄不是没有原因的。

自打入夏起汴梁城里开始流行丹蔻了,这时候没有指甲油,而是把凤仙花的叶子加白矾捣碎涂抹在指甲上,用麻布或者柔软的草叶子裹起来,徐羡刚到家的时候见小蚕十个手指头都裹着以为她受伤了呢。

赵宁秀把汁液抹在指甲上用一小条细麻布缠起来,徐羡在一旁笑着调侃,“手指头裹成这样待会儿怎么干活呀?”

“上午没什么客人,戴上两个时辰还是可以的,再说我就只染两个手指头,不耽搁做事。”赵宁秀递了一根细线过来,“给我系上!”

徐羡笑着捏住她的中指,用细线把麻布的缠起来而后打了个结,“你的手白而细长已是很好看了,实在没有必要学旁人做丹蔻,染得乱七八糟的反而不美。”

赵宁秀还没答话,突然从窗户外面伸出一只带肉窝胖手,“细长的手好看,难道我的手就不好看了吗!”

第十七章 冯道的提醒

已是好久都没见过阿娇小娘子了,听说他去洛阳小住了,这让徐羡清净了不少,才半年不见她似乎又圆润了不少,都快生出二下巴了,不愧是马行街的小贵妃。

阿娇站在窗口虎视眈眈盯着赵宁秀,用胖胖的指头点着赵宁秀,“哪儿来的骚狐狸,一大清早就勾引羡哥哥,真是不要脸!”

“骚狐狸?”赵宁秀指了指自己自己,“你骂我骚狐狸!”

“哼!你还有些自知之明……嗯嗯。”

话没说完徐羡已是捂住了她的嘴,这个单纯的胖丫头,还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个极端的暴力狂。

“阿娇小娘子赶紧的回家吃早饭吧!”徐羡说着就要推她走,旁边伸过来一支很好看的手将徐羡胳膊打掉,而后揪住阿娇小娘子的衣领子,“你这胖野猪竟敢骂我!”

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就这么突然的爆发了,赵宁秀可不是什么骚狐狸,她不是一头恶狼也是条疯狗。她打起架来可不是女人常使的揪头发抽耳光的那一套,饶是徐羡尽力掩护,阿娇还是被揍得哇哇大哭。

阿娇也不是好惹的,招呼一声立刻来了一堆婆子丫鬟过来找场子,转眼又被赵宁秀三两棍子打跑,。阿娇却不罢休直接告到老爹哪里,她同样富态圆润老子立刻带着一堆伙计找上门来。

徐羡不能不管了悄悄告诉阿娇的老爹,打他闺女的是龙捷军都虞侯的千金,这位生意场上的老油子立刻换做一副笑脸,还问赵虞侯有没有收义子的打算,听赵宁秀说了声滚,便立刻拉着闺女跑了回去。

徐羡的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刚刚坐下来就听见耳边有人小声道:“都头还真是艳福不浅。”

徐羡不看也知道是冯老忽悠,“太师哪里看出来我有艳福了。”

冯道捋着胡子一本正经的道:“一个家财万贯珠圆玉润,另一个虽然凶悍了些却模样标致精明能干。两人大打出手为你争风吃醋,还说没有艳福。”

“她们大打出手可不是为了我,您没瞧见我拳脚棍棒有一半都挨在我身上了,您瞧瞧我的脸上的巴掌印还没退呢,身上也不知道被掐了多少下。”

“这都不懂,她们是在逼你选边站呢,你却谁都不偏帮以为自己能够两不得罪,最后两个人都恨你不打你打谁呀。”冯道一脸的不正经,“老夫给你出个主意,若致力于从商便选胖丫头,若想在军伍上奔前程便娶瘦姑娘,若是你生意前程都想要就两个都娶!”

“太师,下官得承认您在治国一道上有自己的见解,小儿女的事情您就不要掺和了。这两个女人我都恨不得离得远远的,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奔前程,下官自有手段,何须靠女人?”

“这话说的有志气,有点大丈夫的味道!”

“太师就不要站在窗外说话了,赶紧的进来吧,虽然没有新茶,一般的茶还是有的。”

冯道进到屋子里的时候,落座后便道:“对了,老夫还没有恭喜你升职了。”

“一个小小的都头罢了,这不刚升了官儿就被撵回家里闭门思过了。”

“老夫都听说了,你敢在陛下跟前拔刀没当场砍了你已是对你宽宏了。”

徐羡不解的问道:“我的一个手下被人屈死了,我只是一不忿并没有犯上的意思。”

冯道用指头点点桌子,沉吟了一下问道:“这年头死的人多了不差这一个,你有没有常听人说起话这句话?”

“嗯,似是有些耳熟。”

“仅仅是耳熟吗?看来还是你阅历少了。以后会有很多人不经意的在你耳边说起这句话,直到你耳熟能详刻在心里,看到死人的时候也会不经意的来上这么一句。”

“呵呵……我也会吗?”

“怎么不会,老夫就是这样过来的,刚开始的时候心里很难受,听得多了就习惯了。死的人很多都是老实本分良善之人,说这种话的往往都是聪慧强大或奸猾邪恶的人,乱世就是这个样子,你若为此纠结那便不用活了”

“多谢太师指点,再喝一碗!”

“不喝了,老夫一天三趟的来你这里可不是为了喝这样的茶,你的货还没有来吗?”

冯道话音刚落就见一人闯进店里,可不是正是跟着郭吉一起去云南的老陈,见了徐羡就伸出两个手指头,“少郎君咱们的货来了,总共四万罐!”不是他不识数,是他那只手上总共就有两个指头。

新茶叶不仅仅冯道朝思暮想的,更是徐羡朝思暮想的,能不能发大财便全看它了。整整四万罐用炒青法,从江陵顺江东下,经江南转运沿着运河一路到了汴梁。

原本这一丁点的茶叶,其实江南便能消化干净,徐羡非要运到汴梁来卖,实在是不想被江南的商贾学了去,实在是因为那边更有条件。徐羡需要一点时间建立品牌效应,等他们摸透了生产工艺那也是晚了。

当然也不能吃独食,这么大的摊子郭吉也支撑不起来,四万罐茶叶有三成是自己的,剩下则是开封和洛阳的茶商预订下的,上次老陈来的时候已是给他们看过样品,才订了这么一丁点显然还是有顾忌的。

所有成本加起来才不过三十几文的东西,郭吉转手给其他的茶商就要五百文,并且统一定价一贯钱,有这样黑心肠的合伙人,徐羡不愁不发财。这些自有郭吉伙计去张罗,徐羡只管让老张给他提了五十罐货出来自送或是送人。

“呸!”冯道重重的啐了一口,“一个上品的龙团茶也不过几百文,最次等的十文钱便够了,你竟敢卖老夫一贯钱真是黑了心肠了。”

“太师,我这也是与人合伙做买卖,价格不是我说了算的。原想白送您两罐的,可您享誉朝堂白白的收我的东西会污了您的清名。”

徐羡只是与冯道寒暄而已,可他忘了冯道吃起不霸王餐一点都不含糊。冯道一拍桌子,“可是你自己说的送老夫两罐的,老夫就生受了!”

他说着将宽大的袍袖在桌子上抹过,就跟变戏法一样的少了两罐,让徐羡瞧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走之前还不忘叮嘱徐羡不要乱嚼舌根坏他的清誉,“看在这两罐茶叶的份上,老夫赠你一句话,记得早点给陛下把茶送过去,回到殿前当值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沉住气都不要冲动。”

第十八章 入宫

市面变得景气,也没有地痞流氓捣乱,更没有禁军差役勒索,酒楼的生意还不错,去了各种的成本和人工,竟还能赚下一贯多钱,若不是上午赵宁秀在和阿娇打架还能挣得更多些。

徐羡把两罐子茶叶交给小蚕让他带给老张,又拿了五罐茶叶交给赵宁秀,“这是你家的,两罐子送给赵虞侯,另外两罐交给领嫂,还有一罐是红宝儿的。”

徐羡以为自己安排的挺妥当了,赵宁秀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如野兽般的嘶吼,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徐羡道:“为什么要送给我嫂嫂?”这小娘们想哪儿去了,你嫂嫂还有着身子呢。

“原本是送给赵二哥的,他不在家自是送给令嫂了。”

赵宁秀却不罢休,“那为什么要送给红宝儿?”

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红宝儿是个备用大腿。徐羡当然不能这么说只道:“我跟红宝儿是至交好友,他读书的时候爱喝茶,我送他一罐茶有什么不妥吗?”

“可为什么没有我的!”

“哦,这才是关键吧,平时不见你喝茶,你要它做什么。”

“这茶好喝,送我一罐你也不会穷死。”不等徐羡给她拿,已是从桌子上抄了一个抱在怀里,拉着小蚕就出了门。

未来的长公主得罪不起呀,只当是给她发员工福利了。等她们走了,徐羡就关了店门,背着几个罐子往皇宫而去。

天色未黑,皇宫尚未关门,徐羡把自己的腰牌递过去给守门的军卒验看,说是要求见郭威请他们通传一声。

即便是殿前任职,这皇宫也不是想什么时候进就能进的,除非是李重进张永德这样的心腹,又或者是老穆头近卫另当别论。

“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宫卫向徐羡伸出手来,很明显的是要银钱,他们虽然负责守卫皇宫,可并非是隶属殿前司,则是属于禁军。

禁军之中除了侍卫马步军,还有羽林军,控鹤军诸军,不过也就是剩下个名号,但凡有上进之心想升官发财的都转入龙捷、虎捷二军。

“你们可以不帮我通传,不过我得告诉你,我拿的是陛下惦记的两个多月的东西,若是耽搁了陛下回头责罚,别怪我不替你们求情!”

这群老兵油子吃软怕硬,在人身上舔出一点血,就恨不得把肚皮掀开来吃,不能见一点的甜头。

一听是郭威要的东西,宫卫便不敢再耽搁,当下就派人入内通传,不多时就有一个小宦官过来领徐羡进宫。

这人徐羡认得,就是和李重进起冲突的那日负责照看阿宝的人,“那日因为阿宝的事情连累小公公了,真是抱歉。”

小宦官回道:“是奴婢没照顾好憨猪,挨罚也是应当的。”

“徐某时常不在殿前,陛下也不能时时看顾,那李公公也是忙得很,平常少不得公公多对阿宝费心,徐某谢过了。”

小宦官摆摆手道:“照看憨猪本就是李公公指给奴婢的差事不敢不费心,不值都头相谢。”

徐羡从身上取出两张免费的餐劵,“徐某在马行街上开了一家长乐楼酒楼,菜色还过得去,小公公若有时间出宫,可以过去尝尝。”

“不敢!不敢!李公公会打死奴婢的!”

“这又不是钱,只是两张免费用饭的凭证,不过是徐某一点点谢意,李公公不会介意的。”

徐羡说着就塞进他的手里,估计还是第一次受贿,小宦官有些紧张,怔了怔而后将餐券塞回袖子里面,“多谢都头了!”

刚刚行到崇元殿的回廊,耳边听见有人轻声的喊道:“都头!”

徐羡扭头一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只见罗复邦穿一套齐整整的铠甲腰胯横刀手握长枪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再一瞧并不只罗复邦一人,麻瓜探着脑袋冲徐羡傻笑,然后被大魁拍了一巴掌。

真别说,一排人直挺挺的站在那里,再加上一身齐整的铠甲装扮,可比从前东倒西歪的侍卫威风多了。

可是在徐羡那里还有一堆的训练计划等着他们呢,没想到郭威已是用上了,他不会以为这群人现在就能上阵杀敌吧,还是真的要他们只做个看门的花盆。

郭威没有呆在后阁,听小宦官说因为夏天的时候后阁太热,郭威便住到了崇元殿的后殿。

徐羡从后门进去的时候,正坐在一张大桌子前吃晚饭,阿宝坐在一旁陪侍,爪子里拿了一根青绿绿的东西不是竹子,而是一根黄瓜,嚼得咔嚓作响。

徐羡低着的脑袋忙上前拜见,“微臣拜见陛下!”

“起来吧,赶紧的把茶叶给朕!”

徐羡刚要起身,就感觉后背上一沉,一个毛茸茸的身体它了上来,接着就有一条湿漉漉舌头舔他的脸颊,被一头胖达压在身上要是能起得来那才是怪了。

看着徐羡狼狈的模样,“憨猪儿果然还是和你最亲!哈哈哈……听芳,快把他给弄起来!”

李听芳连忙的叫了几个小宦官,抓住阿宝的四肢将它从徐羡身上抬了下来,阿宝不满的踢腾着腿,还把一个小宦官踹到在地上。等徐羡起身,阿宝又抱着徐羡腿不肯松开。

郭威在一旁肆意的大笑,“说起来憨猪儿已是有两个月都没见你了,从朕觉得憨猪儿除了吃就是睡,没想到颇通灵性。”

“陛下疼爱阿宝,若是哪天看不见您,它也会这般想念您的。”

郭威看向阿宝笑问道:“憨猪儿当真会想朕吗?”阿宝却只顾撕扯着徐羡的衣裳理也不他。

“哈哈……”郭威大笑两声,“把你的茶叶拿来吧,朕已是等不及了。”

徐羡把装茶叶的包袱交给李听芳,不多时李听芳就端了两碗茶上来,竟是先给徐羡了一碗,“请都头先尝尝!”

不是徐羡的脸面大,这是让徐羡试毒呢,郭威直接从茶盘中拿了一碗过来,“多此一举了,这人没那么蠢,在他心里八成觉得自己的性命比我贵重呢。”

端过茶碗郭威便不再说话,不顾水烫小口的将茶水喝了个干净,额头上隐隐的生出了细汗,“痛快!再去给朕泡一碗。”又对徐羡道:“让你破费了,呵呵……”

听这话的意思就没打算给钱,徐羡也没打算要只道:“陛下喜欢就好,若没有旁的事,微臣就告退了。”

“抱一让你回家,倒是不怕自己的官儿丢了,何不趁着今天的机会求求朕,从前还觉得你挺会做人,怎么变得这么蠢了。”

徐羡自是不能说不喜欢郭家的大腿只道:“陛下英明自不会让明珠蒙尘的。”

“明珠?你倒是会自抬身价。明日便回去当值吧,平常如果不忙的话,就多来照看阿宝,李听芳给他换块腰牌。”

徐羡连忙的再次谢过,“微臣入宫时见陛下已是将红巾都的人放在殿前使用了,微臣觉得为时过早了,其实他们的刀枪不算娴熟也不会骑马射箭,还是多多训练为好。”

“朕怎会不知,只是看他们站得齐整,便让他们轮番的到殿前站岗,看得也心里舒坦。其他的人,抱一已是在操练他们的刀枪了。”

“那微臣就告退了!”

“对了,朕还要告诉你,明日回了营若是碰上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压着些火气,莫要和抱一起了冲突,抱一这人其实性子挺好好,你送他两罐茶叶奉承他几句就是。”

第十九章 柴荣续弦

“王八蛋!”徐羡咬着牙在心里头暗暗的骂了一句,终于明白冯道和郭威跟自己说那些话的意思了。他不在的这几天,张永德竟然向红巾都下手了。

徐羡的这个都头跟武松的那个都头大不一样,可是个正儿八经的八品官,虽然只管百十人,手下还有有副都头、队正、押正、伍长基层军官。

按照军中的规矩,徐羡完全可以自行任命,稍微留几个空缺交给上官意思一下就成了。可张永德竟然已经全部任命完了,一个空缺都没给徐羡留,这简直就是生夺明抢。

就好比徐羡辛辛苦苦攒了钱了,置了田产盖了房子三媒六聘的走了一遍,好不容易将新媳妇迎娶进门,祭了祖宗拜完了天地,他张永德却进了洞房。

这不是权力或者面子的问题,而是一种被绿的感觉,让人很压抑很愤怒,恨不得将张永踏在脚下狠狠踩扁。

看着张永德似笑非笑的脸,徐羡上前一步道:“下官家里做了些茶叶的买卖,特带了一些请殿直品鉴,呵呵……”

能有什么办法呢,这位可是皇帝的女婿又是上官,已经把李重进得罪了,再得罪了张永德,那就真的不用在殿前混了,更何况郭威都亲自给他提点了,心头再不忿也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去。

张永德接过茶叶放在一旁,“没想到还有礼可收,还以为徐都头会冲冠一怒向某拔刀呢。”

“前次属下言行冲动,殿直一番教训让我幡然悔悟,谢殿直还来不及!”

张永德走过来拍拍徐羡的肩头,“呵呵……其实某也是不得已,你也看到了陛下都是让他们守卫崇元殿的,事关天子安危,某自是要牢牢把控才行,不然出了篓子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属下明白!”

“你能明白最好不过,某虽提拔了不少却未安插一人,红巾都还是那个红巾都。”张永德不是不想安插,他是安插不进去,旁人可不懂红巾都的那一套,“从前你那套法子某原本还不甚明白,这两日教他们练习枪阵,发现当真是如臂使指进步神速,那批新招募的禁军子弟某已是让吴良调教,你若有时间也要从旁指点哪。”

“属下刀枪骑射尚不及吴良,如今回了营亦当好生练习。吴良已得微臣练兵精髓,有他调教那拨军中子弟已是够了。”

“也好,多谢你赠的茶,若有时间便来公主府与某对饮。”

听张永德这么说徐羡算是把心放在肚里了,他多半不会因为李重进的事情与自己为难,也许张永德和李重进并没有那么融洽,面对高高在上的皇位谁会没有一点动呢。

大魁不想?那是因为他想了也没有用,只要到了那个高度,不管是敌人和手下都会逼着你走这一条路,更何况他张永德还有三分之一的机会名正言顺的继承,只是他没有李重进表现的那般露骨罢了。

红巾都是徐羡亲自训练出来的,他以为即便张永德提拔了几个低层的军官也不可能将他架空。

现实却是相当的残酷,徐羡只和他们在一起练了半日的刀枪,就听着他们说了不下十次“殿直说了不能这样”“殿直说了不能那样”一类的话。

这才不过几天而已,张永德这个家伙到底给这伙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吃午饭的时候徐羡把柳河湾的几个家伙叫到一旁。

“老实交代你们到底收了张永德什么好处。大魁你是军中子弟,不像罗复邦那几个没见识的,一个小小押正就能把你收买了?他给你们发赏了两贯钱?五贯钱?十贯钱?我不信他有这么的大方。”

大魁只是埋头吃饭,九宝干脆端这碗掉过头去,猱子猥琐的笑着,徐羡一拍脑袋道:“他带着你们去逛窑子了!”

猱子回道:“嘻嘻……他在金水河包了一间青楼!”

“还真他娘的大手笔!”徐羡看看捂着脸的麻瓜,“他也去了?”

“去了,不过他啥也没办成。姑娘倒是不嫌他丑,可是他一开口姑娘就吓晕了,嘻嘻……”

想不到啊,浓眉大眼的张永德也会用这种滥招拉拢人,仔细一想郭威跟大头兵们一起喝酒赌钱也没高尚到哪儿去,不愧是翁婿两个。

因为徐羡是个都头不必每天宿在营里,偶尔去值个夜便成了。从皇宫南门经过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扭头一看就见赵匡胤从快步从宫门里出来。

“赵二哥你不是在澶州吗,咋回来了?”

“回来替令公办些事,刚刚见过陛下,准备回家去呢。”赵匡胤拍拍徐羡的肩膀道:“才几个月不见,你似乎又精壮了不少,刚才我在宫里怎得没见你照看憨猪。”

“你不知道,皇上让我招募了一百新兵,我眼下在小底四班任都头。”

“兄弟果然有两下子,这才半年不见便是个都头了,前程可期!不回家了,走,到你那酒楼了陪你大醉一场。”

“我这官都当了好几天了,现在才要陪我庆贺,我看你是想蹭我的酒喝吧。”

两人说笑着回了长乐楼,因为这里平常只有妇人和几个半大孩子管理,故而晚上是不营业的。

徐羡到了时候,小蚕和赵宁秀正在锁门,赵宁秀见了兄长立刻要拉着他回家吃饭,赵匡胤却道:“二姐儿回家跟大人说一声不必等我吃饭,今天晚上我有要事和徐兄弟说。”

打发走了两个丫头,徐羡和赵匡胤进到店里,切了一盘熟肉又炸了一把臭豆腐当是下酒菜了。

一碗酒下肚,赵匡胤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夹了一块臭土豆吞进肚里,“在澶州我就惦记着兄弟这一口呢。”

“谁叫你跑澶州那么远!”

赵匡胤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殿前有李重进和张永德,我不走又能到何处?兄弟怕是在殿前也不好过吧。”

“可不是,我好不容易练出来了兵几乎被张永德架空了。”

“他们两人本就是这样,兄弟大可不必放在心里。不过张永德为人还算谦和大度值得追随,你只管附他尾翼来日必有作为。”

徐羡摇头道:“赵二哥在真龙身上押宝,却叫我在虎豹身上下注,不厚道呀!”

赵匡胤一怔而后大笑道:“我跟着郭令公去澶州确实如兄弟所言,有押宝下注的意思。不过郭令公毕竟是养子,李张二人又在殿前与陛下朝夕相伴,鹿死谁手并不好说。不过等郭令公的亲事敲定了,他的机会便要大增了,我这次入京便是为了这个。”

“婚事?郭令公是要续弦吗?”

“嗯,陛下亲自指的婚,乃是淮阳王符彦卿之寡居在家的女儿……”

呃……这叫人说什么好,以柴荣的身份就是娶个二八佳龄的黄花大闺女也没问题,郭威这人娶寡妇上了瘾,竟也要儿子跟着他一样娶寡妇。

第二十章 兼职

虽然是个寡妇,可是这个寡妇的家世却不简单。寡妇的祖父李存审和后唐明宗李嗣源一样都是李克用的义子,著名河东十三太保之一。他跟着李存勖干过契丹灭过后梁,在后唐时任幽州卢龙节度使,死后李嗣源追封为他为秦王。

后唐亡了他一家这才改回本姓,老符家风光的时候,刘知远、郭威这样的还只是个小兵。虎父无犬子,符颜卿本人先后做过五个藩镇的节度使,收过党项揍过契丹平过叛乱,只带着几十个人一通话就能把占据徐州的义军给劝走了。

契丹人从中原撤走的时候,时任武宁节度使的符颜卿其实有机会抢先刘知远入主开封,以他的能力和威望完全可以稳定局势,可惜他没有刘知远的血性和勇气,只能一辈子帮别人打工。

刘知远称帝后封他魏国公、移镇兖州任泰宁军节度使,郭威称帝后又加封他淮阳王。他的长女原是河中护国军节度使李守贞的儿媳,说起来还是郭威让她变成寡妇的,现在又要做郭威的儿媳,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如果是这样的,那我可要提前恭贺赵二哥了,他日郭令公荣登九五,赵二哥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别胡说八道,今日我见陛下龙马精神,即便立郭令公做储君日子还早着呢。”

徐羡自是不好跟他说郭威甚至柴荣都没几年活头,他把坛子里的酒倒光,“最后一碗了,喝了完就回家,明天一早我还要去当值了,今日和手下人一同练枪,可把我累死了。”

“呵呵……那你可有心得。”

“这才我第一天练枪,能有什么心得,军伍上就那么三两式你又不是知道。”

就像是没有套路拳脚一样,这年头也没什么传之于世的枪法套路,不过长枪是最主要的兵器,军中使枪的好手多不胜数。

徐羡曾经向老张讨教过,即便老张只有一条腿,他也总是能抢先一步把枪杆捅在徐羡的胸口上。

徐羡问他诀窍,他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说像九宝一样天天扎稻草人就成了。

“谁跟你说枪法只有那么三两式,最基本的便有扎、刺、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拨、舞花,看清楚了!”

赵匡胤说着拿了门后的扫帚给徐羡比划了一遍,这些基本的招式徐羡在后世也听过,不过他没练过兵器更没有练过枪,后世的枪和古代的枪也大有不同。

“若是没有看明白,便去我家里找我爹教你!”赵匡胤放下扫帚重新的坐下,“你可听说白马银枪高继恩吗,乃是河北第一枪,曾在李克用麾下效力,后来李克用见高氏兄弟势大怕掌控不了便将他杀了。你可想知道他的家枪术的诀窍?”

“说来听听?”

“嘿嘿……无它,熟之而已。”

“这也算是诀窍,你骗鬼呢。”

“骗你作甚,这是高继恩的孙子亲口告诉我的,他跟我说熟之则心能忘手,手能忘枪,心念所指,神化无穷,就和你练剑是一样的道理。总之没有什么捷径,苦练而已,若是想在马背上也能使得畅快,怕是要流三倍的汗水。”

“呵呵……听起来还是个做个奸商更轻松些。”徐羡喝了碗底的最后一点酒,“咱们回去吧。”

“你还家里还有婆娘不成,进门前我就说了还有要事跟你说呢。”赵匡胤把徐羡俺会凳子上。

“我还以为是你糊弄妹子的借口呢,不过你找我能有什么要事。”

赵匡胤在屋内打量一番,而后又推开窗子在墙根下扫视一遍,还问徐羡楼上有没有人,这神秘兮兮的模样,徐羡几乎以为他要向自己出柜。

“你放心好了,除了你我不会有第三个人,你只管放心说。”

赵匡胤这才坐下小声的道:“这次来汴梁除了为令公的婚事跑腿,另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我觉得兄弟你是个好人选。”

“难得你有好事想起我来赶紧的说,即便让我跟你一起去澶州也行啊。”

“不用你去澶州,留在汴梁就好。”

“别废话,你直接说不就得了。”

“那我可就说了,我这次来汴梁郭令公嘱托我务要在京中设个眼线……”

“我什么都没有听见,赵二哥不必再说了!”徐羡连忙的堵上耳朵,心里头开始问候赵匡胤的家中长辈。

作为徐羡认定的大腿,即便老赵让他给贺氏伺候月子,他也能捏着鼻子干了,谁曾想竟让他做间谍。

这年头叛徒不可恨,几乎满朝堂的人都当过叛徒,可是奸细无论古今都招人恨,即便到了开明的后世都不受国际法保护,更不用说古代了。

一旦被发现了砍脑袋是轻的,割鼻子挖眼睛切雀雀才是正常操作,只有这样才能解心头之恨。赵匡胤请他做这断子绝孙的勾当,太不东西了。

徐羡不认为他这个眼线只是负责打听一下汴梁城的朝廷政令奇闻异事,多半可能是监视郭威,那么这事就更太凶险了。

柴荣也够差劲都是皇子了竟然在京里连个眼线都没有,要是郭威突然嗝屁,李重进或张永德都登基了他还不知道呢。

赵匡胤按下徐羡,拔掉徐羡的指头,“徐兄弟先别着急,仔细的听我把话说完啊。”

徐羡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反正不是好事,不听不听!”

赵匡胤气恼的一拍桌子,“别使小性子了,你难道想我杀了你吗?”

“你要杀我!赵匡胤你这他娘的太不是东西了,亏得我还以为你是个好老板!你摸摸良心你们爷俩不在汴梁的时候,我是怎么帮衬你家的,这两年来时光我终究是错付了!”

“哎呀,你就不能别嚷了,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也怪我太冲动不该找你,现在我给你兜了底啦,你要是不干,那我可不是只能砍了你灭口。放心,没有你想的那般凶险。”

赵匡胤灌了一口酒,“你听我仔细说,原本郭令公只是让我设几个眼线,打探一下朝廷中的事情,可我今日入宫时见李重进与朝臣打得火热,他又控制着宫禁。陛下尚未立储,一旦宫中有变岂不是都便宜他了,便想着宫里也该有个眼线。”

“原来你还是自作主张,宫里那么多的宦官宫女你不找,你找我做什么!”

“这就要怪你自己了,原本我只想试试你,谁知你似是比我还看好郭令公,这才一冲动给你说了,现在你已是知道了,你说怎么办吧。”

徐羡一拍脑袋,“哦,原来你说让我附张永德尾翼试探我的态度,然后又跟我说郭令公的新岳父来头增加我的信心,从一开始就在套路我呀。赵二哥呀赵二哥,我看你长得个忠厚模样,以为你是个厚道人,没想到你这般奸诈,太让我失望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劲儿上来了还是真的害臊,赵匡胤满脸的通红一摊手道:“已是这样了,你叫我怎么办,现在已是给你兜了底你不干也得干。”而后又拍拍徐羡安慰道:“你放心不会让你做太凶险的事情,只需要你在关键时候给郭令公报个信,也许只要一次就够了!”

见徐羡不作声,赵匡胤接着道:“你怕是不知道这种事情有多重要,昔年唐明宗病重昏迷,皇储李从荣进入宫探视,离开时听见殿内传来哭声,以为是明宗驾崩便回去准备带兵入宫即位。谁知并非是明宗驾崩而是明宗醒了,李从荣自然也就死得十分难堪。郭令公仁义果敢,远非骄横的李重进和小器的张永德可比,是继承帝位的最佳人选,兄弟就算不为郭令公也要为天下苍生着想!”

第二十一章 歃血为盟

好大一顶帽子甩出去,赵匡胤还起身单膝拜下,就等着徐羡将他扶起来,诚挚的说上一句,“我愿与兄一同匡扶郭令公,即便分身碎骨亦不改。”的豪情壮语。

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赵匡胤微微抬头见徐羡仍坐在凳子上,一脸的疑惑突然对他道:“张永德很小气吗?他带士卒逛窑子都是包场的。”

“我是说他气度小又不是说吝啬……哎,你就莫要纠结这个了,我只问你到底是答不答应!”

“如果是只是关键时候一次的话,可以考虑。”印象中柴荣登基似乎没费什么劲,自己接了这活算是白白让柴荣和赵匡胤欠自己的人情。

“郭令公远离京师更没在皇宫呆过实难找个信得过的人选,唯有兄弟最合适不过,平常琐事不要理,只要关键时候给郭令公抱个信就成。”赵匡胤连忙的敲定根脚。

徐羡点点头,“那我也得弄清楚,我究竟是在为郭令公效力还是在给你帮忙呢?”

赵匡胤道:“自是为郭令公效力,他日郭令公他日坐南面北,自是不会少了你的功劳。”

“仅仅是郭令公吗,难道赵二哥就不承我情!”

“自是承你的情!真若出了篓子,你和郭令公只管往赵某身上推,我一人承担便可,绝不连累兄弟!”赵匡胤说着突然拔刀在指头上一划,血便哗哗的流了出来,他把流血的指头悬酒碗上,浑浊的酒水转眼就变得通红。

“兄弟过来,赵某也来给你划一刀,咱们歃血为盟,刚才说的话我若违背便叫我人神共弃天诛地灭。”

歃血为盟可不是喝一口血酒那么简单,这是杀头的重罪。徐羡他之前就觉得老赵一身的江湖气,果真是没有看错。他如此的诚意,徐羡自然也不能晾着他,晾凉了可就不好办了。

徐羡一拍大腿叫了声好,随后从柜台上找了一根绣花针出来,这是赵宁秀闲来无事做女红的,徐羡在指头上扎了个窟窿,挤了半天才出了一点血。

“才这么一点太少了!多放些死了不!”赵匡胤拿过徐羡手指头不理徐羡的哀嚎重重的划了下去……

成为了一个细作,徐羡立刻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他感觉周围的人都在观察自己,而他自己也在下意识的观察着所有的人。就连猱子都说他眼珠乱转还和从前一样溜墙根儿,十分的猥琐。

若是旁人说自己猥琐也就罢了,猱子这个猥琐的典范也说自己猥琐,那可能就是真的猥琐了。看来这间谍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没有经历严格的培训是不成的。

徐羡花了几天的时间,方才调整好心态,为此还专门的到监视目标的跟前实地训练。他在后殿清理着阿宝大爷粪便,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郭威,郭威却不看他只顾着和坐在案前的老头说话。

“上次说的盐税的事情李卿办得如何了,不能再减了吗?”

三司使李谷端着茶碗回道:“陛下爱民之心微臣明白,可是盐税是朝廷最大的进项,国库全靠着盐税支撑呢。”

郭威拍了拍桌子上的一本奏章,“这是昨日开封送来的死囚的名单,要朕勾决。十来个人竟然有一半是私盐贩子,私盐如此猖獗可见百姓还是吃不起官盐哪。”

“那也是没法子的的事情,盐税在天福年间已是降了近半,再降的话朝廷便会入不敷出,百官俸禄和将士的军饷便无处可出。”

郭威摆摆手道:“那算了!朕看案卷上好些人贩私盐不过几斤,想必是自家食用,就让朝廷立法贩盐不足一斤者,官府不得追究。”

李谷闻言皱眉劝道:“陛下仁爱,只是这样恐怕被不法之徒钻空子。”

“呵呵,一斤而已,即便被不法之徒钻空子,也占不了多大便宜,朝廷税收也损失不了多少,总之宁纵勿枉。反正这私盐也是禁不掉,不如实实在在的让百姓落点实惠,李卿不必再说就这样去办吧。”

“陛下口含天宪,微臣照办就是,可来年朝廷若是入不敷出,陛下可不要怪罪微臣哟。”

“哈哈……朕到时候不怪李卿就是!”

李谷起身将手里的茶碗交给宦官,“微臣还有一事厚颜相求,陛下可否赏赐微臣一罐这样的茶叶。”

郭威终于看了徐羡一眼,又对李谷道:“李卿也喜欢这个茶叶?”

“这茶叶与微臣往常喝的大不相同,涩中带甘清香怡人,在冯太师那里喝过一回念念不忘,可市面上却紧俏的很,即便是几贯钱的高价,也是买不着。”

四万罐茶叶听着不少,可却不会全部都在汴梁售卖,往各个州县一分剩不下多少,当然也不乏有茶商玩饥饿营销哄抬售价的。

“哎,朕这里也不多,既然李卿开口了朕就赠你一罐吧。”

李谷连忙的谢过郭威,揣上茶叶喜滋滋的去了。郭威用碗盖子轻抚着茶碗,轻声的道:“朕知道你会发财,可没想到你会赚这么多?”

徐羡放下簸萁和扫帚忙拱手道:“微臣跟合伙人说过,务必要把朝廷税交齐了。”

“哈哈……”郭威靠在椅北上大笑,“这话朕爱听!”

“微臣的茶原本都是统一售价一贯钱,只怪那些茶商太贪心。其实陛下应该高兴才是,如此高价还一罐难求说明天下的有钱人还是不少的,微臣挣了他们的钱给您交税有什么不好。”

“可不是,乱世里穷苦人多有钱人也不少,朕登基半年了都不曾铸过新钱,他们却时不时的铸上一批赚的盆满钵满,比朕还风光哩。”

“嗯,陛下何不严刑峻法整治?”

“朕怕他们造朕的反哟,朕登基才多久百姓不安民心未附,你以为这些地主豪强都是好惹的,皇帝听着了不得,可也不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的。哎呀,你端着个盛屎的簸萁离朕那么近做什么,赶紧的滚远点。”

郭威撵开徐羡继续的低头看奏章,突然一人不经通报进了后殿,直接到了郭威的案前,“陛下忙着呢。”

郭威放下奏折起身笑道:“王兄来了,李听芳还不的搬凳子上茶。”

“臣也没什么事,就想问问陛下前日给您上的奏折怎么驳回来了!”王峻说着便把一本奏折甩到桌案上。

第二十二章 郭智深

郭威没有那本仍在桌子上的奏折,离了位子将王峻按在凳子上,笑呵呵的道:“王兄为何动这么大的火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的跟朕讲。”

郭威从李听芳手里接过茶碗,捧到王峻的身前,“王兄先喝口茶润润喉再说!”

王峻接过茶碗咕咚咚咕咚喝完,似乎真的消了几分的火气,“臣一时言行无状,请陛下恕罪。”

“哪里!王兄也是为国事忧心,朕怎么会怪罪。”郭威也不回去坐,又让人搬了个凳子直接坐到王峻身前,就像是两位老友对坐闲话。

王峻满身的火气似乎被郭威的从容淡定给浇了个通透,语气也缓和了不少,“陛下为何驳了微臣的奏折?”

“王兄可是说提拔几位军校奏折?”

“正是,陛下也不说缘由便退了回来,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呵呵……”郭威捋着胡子笑了笑,“王兄奏章上说的那几人寸功未立,骤然提拔怕是难以服众。”

王峻突然又炸开了脸色涨的通红,“什么寸功未立!陛下的良心难道都让狗吃了,这几个可都是咱们在河东的老兄弟,和你我一起从河东一直打到河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陛下现在富贵了,难道忘了他们的功劳了!”

郭威话刚说完,旁边却有个声音道:“笑话,陛下能登皇帝大位乃天命所在,更是禁军和天雄军将士拥立之功,该封赏陛下登基之后已是赏过了。至于那些从河东打到汴梁的人难道不该去找前朝的高祖讨封赏吗?”

王峻闻言满脸阴沉恶狠狠的瞪了徐羡一眼,却对郭威道:“果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陛下做了皇帝连身边的小猪倌都敢置喙朝政了。”

“王枢相,我虽位卑却也能就事论事,倒是您身居高位……”

不等徐羡和王峻辩个子丑寅卯,郭威突然一挥手,“老穆头把他拖出去砍了!”老穆头立刻带人将徐羡摁住直接拖出殿外,接着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而后便没了动静。

“这种腌臜泼才陛下早该清理了才对。”郭威清了清嗓子,“咱们还是说正事吧,陛下真要将这些老兄弟弃之不顾吗。”

“朕是什么人王兄还不知道,只是提拔的也太快了些,其他人闹将起来反倒是不美,不如就给他们先升上两级你看如何?”

王峻点点头,“那就听陛下的暂且给他们升上两级,过个一年半载再说,陛下若无其他的吩咐臣便告退了。”

“王兄留步,朕新得了一种新茶,赠给王兄两罐尝鲜。”

王峻笑道:“陛下说的可是白瓷罐装的那种茶叶,那茶叶的味道确实与众不同,微臣也得了十来罐,跟姬妾一分便没剩下多少了,既然陛下赏赐微臣便不客气了。”

可怜郭威总共也就从徐羡那里得了十罐而已,可说出去的话如何叫他往回收,只好忍痛赠了王峻两罐。

待王峻走了,老穆头走到郭威身边没好气的道:“这人不知道收了多少钱来陛下这里说项,您太给他脸面了!”

“呵呵……他若收钱也就罢了,就怕他不收钱!”

“他敢!他若有不轨之心小人便替陛下剁了他!”

郭威一咂嘴,“别胡说八道,对了,那厮你没有真砍了吧。”

“没有,嘿嘿……现在俺有点喜欢这小子了。”

郭威向殿外喊了一嗓子,“没死就进来吧!”

接着就见徐羡进到店里拜道:“多谢陛下不杀之恩!”

“你真是胆大,知不知道刚才那个是谁?那是朕的结拜之交,在朕麾下效力多年,更因为朕全家死了个精光,你竟敢当面让他难堪。”

徐羡拱手回道:“微臣知道,可是王枢相却忘了他还是您的臣子,微臣只是一时不忿替说句公道话。”

郭威从凳子上起身缓步走到徐羡的跟前,“你以为替朕出头,朕就会感念你的忠心吗?在你张口的前一刻心里一定在想,郭某人是军伍上起家的,怎么会这般的孬种,皇帝当的实在窝囊,是也不是?”

徐羡低头看着站在跟前的那双大脚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心里就是那般想的。郭威可不是个傀儡皇帝又是军伍中起家,即便五代臣重君轻也没有必要对王峻那般忍让。

“朕问你话呢。”郭威转身坐到案后两臂搭着桌子抱在胸前,“在你眼里朕就是个软蛋怂包吧?”

“不,不,陛下英勇果敢智计百出又仁义宽厚亲切随和,陛下做天下之主乃是百官万民之福。”

“年龄不大倒是挺会奉承人!”郭威又看向老穆头,“他说朕仁义宽厚亲切随和,你以为呢?”

老穆头一拱手回道:“小人以为他说的不错,能与陛下为伍实在是小人生平之幸。”

“看来你跟朕的时候还是晚了,朕跟你们说一件从前的旧事吧。朕十六岁那年初入军伍,在潞州安义军节度使李继韬手下任一牙兵,一次上街闲逛听闻有一屠户欺行霸市还强抢民女。

朕那时年轻气盛便上他的摊子寻衅,先让他割了十斤肥肉并切做臊子,待他切好已是累的满头大汗……”

徐羡突然用不可置信的声音插了句嘴,“然后您又让他切了十斤瘦的同样细细的切成臊子?”

“咦?你也知道朕的旧事!你仔细说来,朕要听听外面是怎么传的。”

徐羡可不知道郭威还有这档子事,这明明是水浒传里鲁智深拳打镇西的桥段,水浒传那是在元末在写出来的,不可能是郭威模仿鲁达,唯一的可能便是郭威是鲁达的原型。

既然郭威要他说,徐羡便只好把拳打镇关西的桥段仔细道来,那还是小学时必备的章节,徐羡记得十分清楚。

“……而后陛下又要了十斤软骨不要见肉在上面,屠户笑道‘却不是特地来消遣我?’陛下跳起身来将两包臊子拿在手里,看着屠户道‘洒家特来消遣你’将两包臊子劈面打了过去,却似下了一阵肉雨……

……陛下一拳打在屠户的鼻子上,鼻子立刻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陛下提起拳头来照着屠户眼眶际眉梢又是一拳,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最后一拳直接打在太阳穴上,却似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陛下看时只见屠户挺在地上,口里只有出的气,没了入的气,动弹不得……”

不等徐羡说完,郭威已经站起身来抚掌大笑,“哈哈……精彩!精彩!”

第二十三章 教诲

郭威鼓着掌笑道:“精彩,没想到外面是这样的传朕的,朕从前却未听说过。”

“微臣也是在酒楼里听一个潞州来的客商说的,时隔多年自然与真实情形有所出入。”

“嘿嘿,出入大了!朕那时尚还年少,身子骨还未长成,那肉霸人高马大,朕傻了才会拿拳头打他。”

“那陛下是怎么收拾那肉霸的,微臣愿闻其详。”

“朕拿了肉案上的刀子,一刀便将他给捅死了,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不等朕回营就有差役将朕抓进大牢里。”郭威起身想着潞州的方向一拱手,“多亏得李令公将朕从牢里捞了出来,不然早就做了刽子手的刀下亡魂,哪里会有今日。”

“陛下惩奸除恶,潞州百姓必怀念您的善举。”

郭威脸色微微一变,“朕做这事时,确实是怀着一颗侠义之心,可是结果却跟朕想得大不一样。那肉霸是死了,可是他的伙计和市其他的屠夫为了挣这肉霸的位子持刀斗殴死了好几个。那个被他抢回家的女子也被肉霸的妻子撵了出来,因为被玷污了身子无颜回家,最后投河自尽了。”

徐羡抬头看了看郭威,大约猜到他突然讲这么一桩陈年旧事,并不是闲聊打发时间,似是要说什么道理。

“不明白吗?”郭威摇摇头道:“朕也是过了三十岁才明白这个道理。杀人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生出更多的问题。所以老穆头你别动不动就要砍这个剁那个的,这样解决不了问题=。”

郭威又对徐羡道:“老穆头一个粗人不明白也就罢了,你是读过书的又有亲身体会,应该明白的。”

“亲身体会?微臣不懂请陛下明示。”

“你之前不是杀了个军中的队正吗?他死了你却要给她的妻儿每月一贯钱,后来那寡妇带着儿子改了嫁,你还给她添了一笔嫁妆。你若不是当初为一时痛快,何须为后来的良心不安破财呢。”

难怪会放心的让自己出入宫禁,原来郭威早就把他查了个底掉,这让徐羡隐隐有些后背发凉,自己当细作的事应该不会查到吧,“陛下教诲微臣谨记!”

“呵呵……朕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可没说你做得不对,若是连一点血性和意气都没有,那便不算是少年人了。”郭威甩甩手道:“滚吧,下次再来宫里时记得再带些茶叶来,别拿个十罐八罐的糊弄朕。朕那义兄是个小心眼,你得罪了他就是惹了大麻烦,好生的巴结朕,朕才好护你周全不是。”

“可是陛下微臣的买卖是有本钱的……”

“滚!”

老穆头把徐羡推出后殿勾着他的脖子道:“陛下外和内刚骂人那是常有的,不亲近的人他还不骂呢。王峻你不必怕他,那就是个银样蜡枪头的绣花枕头,只会虚张声势罢了,他若找你麻烦只管到陛下这里来求告就是。”

徐羡笑道:“多谢穆头儿指点,有时间到我那酒楼里喝酒!”

“放心,你请客俺一定带着兄弟们去!”

徐羡只说要到自己酒楼里面喝酒,可没说要请他的客,这些老兵油子给个竹竿便立刻顺着爬上来。长乐楼勉强盈利,他若是带着手下二十几人去上几回,便真的要关门大吉了。

幸好有茶叶的买卖在,徐羡不用当裤子睡大街。第一批的茶叶短短的时间便销售一空,去掉所有的成本利润也结算出来了。

徐羡自然不会全部取出来,放在郭吉那里继续的当本钱,可是柳河湾的军户那里,却一定要他们见了甜头,不然生意被人家惦记的时候可不会拼命。

成车的铜钱成箱的金银推进柳河湾,即便柳河湾的军户都是见过钱的,也是不由得瞠目结舌暗吞口水,就连老张也是惊愕不已说话舌头都打结。

“羡哥儿,你说……你说,那些钱已是翻了二、二十倍了?”

“没有二十倍,去了成本运费再加上杂七杂八的税,十二三倍的纯利还是有的。”

“那俺那一百贯岂不是变成一千多贯了;老天爷,俺在军伍上摸爬打滚了一辈子也没挣这么些。”

一个妇人抓住徐羡的袖子,“那俺家的一贯钱现在是多少了。”

“潘大嫂你家的一贯钱,自是变作十贯钱了,潘大嫂你别晕啊!”

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可以让人杀人放火,百分之一千的利润便能让人疯魔,徐羡感觉他们看自己的眼神都在放光,似是要吃了他一样。

“羡哥儿,你不是说俺有十贯钱吗,你咋只分给俺五贯钱!”

“潘大嫂您的钱确实翻了十倍,可是总要再留下一些本钱,做一下笔的买卖不是。”

“那俺不领了,全都投进去做本钱下次是不是能领的多些,俺家里也还有十几贯一块给你,可好?”她开了个头,其他人便也跟着嚷嚷。

之前叫他们入股跟要老命一样,现在见了利便恨不得豁出全部的身价赌一把大的,后世里集资诈骗的受害者大约都是这样的。

“你们这帮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就知道瞎起哄,咋的一下子都懂的做买卖了。羡哥儿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老张骂了那群妇人一顿,“羡哥儿俺也不懂了本钱多些不好吗?”

徐羡无奈的叹口气道:“没有生产力啊!”

没有人给徐羡培训合格的技师,也没有人为他制造烘烤设备,全靠着茶农一双手采摘炒制。江陵还不是后周的地盘,自是不能盲目扩张产量一时半会儿怕是提不上来。

自打从徐羡手里领了分红,柳河湾的军眷们看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从前是怜悯轻视,后来变得亲切,现在则是尊敬。

家里有好事总不忘了徐羡那份,也许只是两个新出锅的蒸饼,几个刚摘的黄瓜,一双崭新的鞋袜,甚至一声亲切问候。

就连对徐羡的称呼也改了,“羡哥儿”这样的叫法体现不出对徐羡的尊敬,于是徐羡便有了另外一个亲切又不是敬意的称呼。

“徐大郎起这么早啊!”

“徐大郎吃饭了没有!”

……

潘大嫂端着饭碗站在门前冲着去当值徐羡招呼着,“徐大郎,俺娘家侄女玉莲来了,那孩子一手的好女红,上次给你袜子就是她的手艺……大郎,你别跑啊大郎!”

第二十四章 祭奠

许是乱世的缘故,在徐羡的印象里,中元节永远都比春节来的热闹。今年的中元节也不例外,汴梁城里纸钱乱飞家家嚎哭,各式的纸扎如长龙排成长龙涌向应天城外。

做殡葬的生意人和做纸扎的手艺人自是赚得盆满钵满,长乐楼错对门就是一户做纸扎的店铺。除了纸扎还有棺木寿衣出售,虽是下九流的买卖却在马行街上占了好大一块地,可见其收入丰厚。

掌柜的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头,须发花白,脸色发青,高高的颧骨削瘦的两腮,常穿一件华丽的绸布袍子,一年到头也不见他换,走路说话都是慢吞吞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从棺椁里头蹦出来。

老头手下有几十个徒弟,每到夏日便聚到一起开始忙活,平时也不生火做饭,每到中午便会光顾长乐楼。尽管是三伏天,可只要这老头一进来,徐羡就觉得屋里变得凉飕飕的。

今年龙捷军的纸扎全都是在他这里定的,亏得今年禁军没有仗打,尽数回来帮忙,军伍上的车马全都借来,“丫鬟”“牧童”“牛马”一车车的往城外拉。

徐羡庆幸自己逛窑子的谣言传遍了柳河湾,已经不再是众人眼中的童男子了,不用再帮忙背纸扎了。

不过郭威抓了他的差,让他去定做一批纸扎,说是祭奠亲人用,徐羡不敢想象在太庙里烧纸人是个什么样子。

“胡掌柜您就不能快些,天都快黑了。”

胡掌柜的回过头来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回道:“你说了宫里用的,老朽亲自动手,自然要做得精细些。”

他手握毛笔沾着朱砂,替一个栩栩如生的纸扎勾勒着红唇,动作很轻很缓,仿佛眼前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徐羡上前一步,“胡掌柜真是好手艺,难怪您的生意那么好。”

胡掌柜却道:“军伍上的人就是不一样,旁人见了老朽都躲得远远的,你倒是不怕。”

“离您近了凉快些。”

“嘿嘿……”掌柜怪笑一声便不再言语。

直到天色将暮,胡掌柜这才完工,把在长乐楼等着的老穆头找了过来,把十余件纸扎尽数装进马车,这才往宫里赶。

奇怪的是进宫后,老穆头并没有往太庙去而是去了后宫,徐羡忙道:“穆头儿,后宫我去不方便,这就回去了。”

老穆头却一把拉住徐羡,“后宫仅有德妃娘娘而已,没什么不方便的,陛下吩咐给你的差事,你总要亲自交了差才行。”

“哦!”徐羡应了一声便跟着马车进了后宫,沿着甬道穿过重重殿宇,一路之上只见宫阁紧闭,宫人了了无几,不少院落杂草丛生似乎荒废了很久,跟徐羡臆想的中的后宫大不相同。

“你瞎瞅啥,宫里好些年轻的宫女陛下都遣散了,陛下说自己用不了那么些人伺候,免得误了她们的好年华。”

“陛下仁义。”

“嘿嘿……那是自然,不然咱们这些人岂会铁了心的给陛下卖命。”老穆头回头敲敲徐羡的胸膛,“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陛下似乎很看重你,这是你的福气。”

两人说话时,马车已经缓缓的停下,前面是一处小小的人工湖,周边垂柳依依,一张长长的供桌放在柳树之间上面摆满了灵牌供品。

郭威盘坐在蒲团上,一张张的黄纸被他扔进火盆里,随着一团火焰化作黑灰和缕缕的青烟,火光忽闪着的映得他的面庞阴晴不定。

阿宝斜躺案下呼呼大睡,毛茸茸的肚皮一起一伏,不知道是不是被蚊子咬了,不时的用后腿在肚子上挠上一下。

老穆头上前问道:“陛下,德妃娘娘和殿直他们呢?”

“他们早就回去了,纸扎可买来了!”

“买来了!都是现做的,手工精细着呢。”老穆头往身后一招手,“赶紧的都抬上来。”

徐羡和几个殿前的侍卫连忙将纸扎放在供桌前,郭威捋着胡子仔细的打量那些宫女宦官模样的纸扎,“做的确实精细,以后他们身边有人伺候,朕就放心了。”

李听芳在一旁用衣袖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只恨奴婢与仙逝娘娘皇子们阴阳相隔,不然定悉心的侍奉。”

“你若想伺候他们那还不容易,朕让老穆头送你一程。”郭威话刚说完,老穆头已经很应景的把刀子抽出来半个。

李听芳连忙的跪倒求饶,郭威对老穆头斥道:“你动不动就拔刀,没听出来朕是和李听芳说笑的。起来吧,去把纸扎拿去烧了。”

李听芳叩首谢过,和众人一起将纸扎放在湖边,又取了火烛将纸扎引燃。十几个纸扎迅速的被火焰吞没,熊熊火光将湖水映得一片通红,不过这终究只一团纸,烧起来没什么后劲,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又熄灭了,只下零星松散的骨架还在湖边上燃着微弱的火苗。

阿宝从供桌底下爬出来,茫然的往湖边上瞧了瞧,又盯着供桌上满满的果品,不停的舔舐着舌头,徐羡见一旁的地上放着啃了半个的竹子,便招呼它过来。

郭威突然轻声的问道:“徐羡可来了?”

徐羡忙上前一步道:“微臣在,特来向陛下交差的。”

郭威从地上站起来转过身,这才发现他的怀里揽着一个幼儿,只是他已经睡熟,眉毛微蹙,嘴里轻声的呢喃,似是做着一个不太好的梦。

可不正是徐羡从郭府带出来的幼童,半年不见已是长大了许多。徐羡心虚的把目光往向别处,天色刚黑这孩子就睡了,别不是落下什么病根了吧。

徐羡越是不想看,郭威越是抱着那孩子走过来,直接把孩子放进徐羡的怀里,“这是朕的孙儿,帮朕抱好了!”

当孩子入手那一刻,徐羡心中不由得一沉,不明白郭威为什么要把孩子交到他手里,明明李听芳就在一旁。

难道郭威他已经发现了?不可能!这事只有自己和小蚕知道,小蚕虽然变得有些多嘴,可也分得出轻重,自己可是千叮万嘱过的。

郭威走到供桌前指着灵牌对徐羡道:“过来,朕给你介绍一下朕的家人!”

第二十五章 情仇

听郭威这么一说,徐羡心里已是凉了半截,他确定郭威知道了,虽然心中有些慌乱,面上却故作淡定,抱着孩子上前几步到了供桌的前面。

郭威伸手指了指最上面两个牌位道:“这是朕的父母,朕的父亲原本是顺州刺史,后来死于兵祸,朕的母亲带着朕逃往潞州也死在半路上,朕是由姨母楚国夫人抚养长大的。”

“嗯,若是得知陛下今日之尊荣,章肃皇帝、章德皇后在九天之上亦……”

“别插嘴,听朕说!”郭威粗暴的打断徐羡的话接着道:“姨母待我视如己出无奈家中贫苦,朕十六岁那年便参军到了李继韬麾下做了个牙兵,就为了得一笔安家费报答姨母养育之恩。那时候朕想过自己的命运,大概就是某一天战死在沙场之上,被人一枪捅个通透,或者被射成马蜂窝,朕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成家立业。”

“直到二十三岁那年,朕在一个小客栈里遇见了圣穆皇后!”郭威说着指了指桌案上的单独立着的牌位,“圣穆皇后出身名门,祖上乃是唐初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谯国公。她美丽贤淑,不嫌弃朕位卑贫穷,带着不菲嫁妆下嫁于我,为我洗衣做饭,教我读书写字,甚至还过继了娘家的侄儿给朕做养子。”

郭威的脸上突然现出无限的悔恨,“可惜朕那个时候年轻无知,常喝酒赌博惹她生气,甚至与她拌嘴吵架,跟着朕她实在没想过几天福。直到有一天她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还在劝朕少喝酒赌博,朕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可恨。

圣穆皇后死了,朕觉得自己再不配得到幸福,好在老天垂怜朕,让朕碰到一个又一个的女人,虽不及圣穆皇后与朕的患难之情,可也帮朕操持家业生儿育女,对朕助益良多。有了妻妾陪侍儿孙绕膝,朕觉得幸福似乎又回来了。”

郭威指着一个灵位,嘴角竟带着些许的笑意,似是怀念幸福的过往,“这是青哥儿,朕的次子。他若活着也只有十四岁,自幼便好读书,不仅写得一手好字,还会吟几首打油诗。

这是意哥儿去的时候只有十一岁,他跟朕长的很像,八岁的时候已是会射箭了,为此朕专门给他做了一副小弓箭靶,十步之内可以百发百中,他还说以后要给朕当亲兵哩。

这是亮哥儿,朕的长孙,贪嘴又好酷,朕放了衙便要缠着朕做他的马儿,只好让人给他做了一只木马,朕答应过他从河北回来就带他去骑真正的马……”

郭威说的很絮叨,似乎要将美好的回忆变得更长些,待他说完嘴角的笑意不见了,神情也变得漠然,他走到徐羡身前将熟睡的幼儿抱了过来,“可是现在除了阳哥,他们都死了,朕的幸福安乐没有了,当了皇帝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你,不觉得自己应该负点责任吗?”

“我……微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从一开始就没有带着阳哥儿来邀功,看来你是个明白人,如果不是你突然闯进我府里带走了阳哥儿,他们依旧只是刘承祐手里的要挟朕的筹码,待朕和刘承祐谈妥条件,他们根本不用死!”

郭威说着已是把怀里的幼儿交给李听芳,突然抽出老穆头腰间的横刀,指着徐羡喝道:“按住他!”

徐羡一直都隐隐感觉郭威对他有一股怨念,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并和他之前预想的一样,把家人死归咎在他的身上。

徐羡刚开始还想干脆的低头认错,希望郭威能饶了他,现在看来是奢望了。这半年来郭威一直将他拴在身边,恐怕就是借着中元节这个好日子,拿他脑袋祭祀祭祀家人了。

几个侍卫已经按住了徐羡,他怎会甘心就这样着俯首就戮,急赤白脸的辩解道:“陛下就不要再骗自己了,不管微臣是不是贸然闯入太尉府,隐帝那个昏君都不会饶过您的家人,您心里很清楚从隐帝诛杀了史杨王三人,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即便微臣没有闯进去,那些随您起兵的天雄军士卒,到了汴梁城外也会逼着隐帝动手……啊!”

不等徐羡说完,一道刀光已经扫了过来,徐羡觉得头顶微微一震,发髻已是散了,几缕头发在身前飘落。

“朕说过杀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所以朕不杀你!”郭威把刀还给老穆头,“从明日好好的给朕照顾憨猪,好好的练兵,好好的做买卖为朕多交点税!这事你欠朕的,回家去吧!”

徐羡面色通红,胸膛犹如打鼓,耳边只剩下嘭嘭的心跳,三魂七魄几乎飞至九霄云外,他已经不记得这是重生以来第几次被人摁着砍脑袋了,乱世果然不是好玩的。

听郭威让他回家,徐羡一颗心总算落回肚子里,如蒙大赦连忙的拜谢,胡乱的一挽头发哧溜沿着原路跑了个没影儿。

老穆头把刀插回刀鞘,笑呵呵问道:“陛下怎地又饶了他?”

“朕本来就没打算杀他,他说的没错,刘承祐是个糊涂蛋,从他杀了史杨王三人,便已是入了死局,他不会放过朕,也没有理由放了朕的家人。朕亲自问过刘铢,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陛下这般敲打他,这是要用他呀!”

“朕已是用着他了,他能把阳哥儿带出来,便算是欠了他的情分。朕从来不欠人情分,该报的仇朕也不会放过,李业那边办得如何了?”

“李业如丧家之犬,即便他的亲哥哥也不敢收留他,今天就会有马贼在他逃亡的路上结果了他。”

郭威点点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你去开封府走一趟送刘铢上路吧,别让他死的太痛快!”

老穆头应了一声,便带着几个人消失在夜色之中。郭威转身将阳哥儿抱在怀里,阳哥儿嘤咛一声转醒,用小手揉着眼睛嘟着嘴道:“祖父,你刚才好大声,孙儿在梦里都听得见。”

郭威捏捏阳哥儿的小脸儿笑道:“没事,祖父刚才只是找个人发发火,你接着睡。”

阳哥儿眨眨乌溜溜的大眼,“睡不着了,孙儿要喝甜酒!”

第二十六章 回报

衣服很干净,无需用费多大力气也可以交差,何氏却十分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活计,用捣衣杵在石板上用力的敲打着。

敲过一遍之后,还要仔细的检查领口袖口,如果还有污迹的话,会用皂角和草木灰再搓洗一遍。

小东和小西使劲的转着井口上的老旧轱辘,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半桶水被提了出来,何氏连忙的接过,哗啦一声倒进盆里。

两个娃儿又摇着轱辘将木桶放回去,看着两个小娃的模样,何氏不敢想象半年前他们瘦骨嶙峋的样子。

自打在码头上做工的男人死了,何氏觉得整个天都要塌了,她只是没用的妇人,除了带着两个娃儿上街乞讨,没有旁的生路。

饥一顿饱一顿的熬了一年多,她再也撑不下去了,母子三人连走路上街的力气都没有了,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城里又遭了乱兵,上了街也未必能讨的到吃的。

那天她已是下了决心,在汴河的河滩上拔了半筐的茅针放在锅里煮,准备给两个孩儿填饱肚子,只为着黄泉路上不要做个饿死鬼。

当那一群兵大爷踹门进来的时候,她的心里其实并不害怕,倒是很希望他们能用锋利的刀子送自己上路,毕竟她连一根上吊的麻绳都没有。

事情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这群兵大爷一没杀人二没抢劫,毕竟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好抢的了,把两个小娃儿送给他们也不要。

见他们开始修房顶刮墙皮,何氏这才明白他们竟是要占那宅子。何氏无力阻止,毕竟这宅子也不是她的,不然早就拿了地契到寺庙里换钱了。

可是那个给他们娘仨瞧病的神医却说,他们不是住在这里,只是来救济他们娘仨的。老天爷!太阳难道打西边出来了吗?向来吃人喝血的兵大爷,竟然开始行善了?

何氏不相信,他们一定有所图!她面黄色衰那年轻俊朗的兵头多半看不上她,街面上的流言更是胡扯一通,至今她也想不明白,这些兵大爷为什么会来帮自己。

想不明白便不再想,不管是恶意还是好心,何氏都一概收着,一个曾下定决心带着儿女去死的人,没有什么好怕的。没有这些兵大爷,她们娘三个应该已经化成枯骨了。

其实在何氏的心里隐隐还盼着他们常来,倒不仅仅是图他们带的东西,只要他们来了何氏心中就能感觉到几分安稳。

附近已经没有孩子敢再欺负小东和小西了,那个色眯眯的货郎也不敢趴她家的墙头,就连坊官见了她都客客气气。

两个月前,一个胳膊上绑着红巾的军爷到她家里,说是给她介绍了一个给青楼里洗衣服的活计,还可以把衣服带回家里洗,既能看顾娃儿又能挣钱。

一件衣服一文钱,日头好的时候她一天能洗上二十件,比她男人在码头上干苦力挣得还多。生活一下子有了指望,何氏却没有太多的奢求,只要能再活个七八年把孩子拉扯大就心满意足了。

“何家娘子又洗衣服呢?端正节里也不歇着。”

何氏抬头就见一个老汉提着水桶站在一旁,这是对门的陈老汉,家里父女两个靠着在酒楼里卖唱过活。

“什么节不节的,对咱们穷苦人来说哪天不一样。”

陈老汉笑呵呵的道:“何家娘子说的是。嗯,好久都没见那些军爷到你家里来了。”

“嗯,是哩,八成是有些忙吧。”

陈老汉犹豫了半晌才道:“老汉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老汉家里房顶已是破了半年了,四处漏风漏雨,夏天也就罢了。可眼瞧着就要入冬了,老汉腿脚不方便,也无钱请人修补。等那些军爷再来了,能不能请他们给老汉也修修屋子。”

何氏闻言不由得停下手里的动作,“这……若是他们哪天来了,我便跟他们说一声,不过我可不敢说他们一定就会帮您修房子。”

“说了就成,不帮也没啥!”

“那好,等他们哪天来了,我替给您说一声!”

话音刚落,小东突然一指巷子口,“娘,他们来了!”

顺着小东的手指望去,只见一群穿着蓝色军袍胳膊上系着红巾的军卒大步而来,不用说便是往何家来的。

刚才还说要兵大爷修房的陈老汉,连水桶都不要了,掉头就往家里跑。何氏连忙的起身,用破旧的围裙擦着湿漉漉的手站在一旁,见为首的年轻军官过来,低着脑袋轻声道:“军爷来了!”

徐羡笑道:“这不到端正节了吧,带着大伙过来看看你们。”

“那快到家里坐吧。”何氏连忙的将衣裳放进木盆里,小东和小西兄妹两个,已是跑在前头给众人引路。

一百多人瞬间把小院子挤得满满的,何氏搬出一张破旧却洗刷的干净的案几,竟又从屋子里拿出一坛子酒来,这是她用洗衣服工钱买的,就是备着众人哪天来的时候能用得上。

徐羡没有拒绝,这世上所有的付出都渴望回报,他手下的军卒也不例外,这就是人心,相信他们喝在口里滋味会不一样吧。

“酒都喝了,就别愣着了,看看家里有什么能干的。”徐羡放下酒碗对何氏道:“何大嫂的心意,徐某和大伙都心领了,以后用白水招待咱们就行了,不然徐某以后可就不来了,呵呵……”

何氏屈膝福了下去泣道:“军爷大恩如同再造,一碗薄酒难报万一,只是小妇人的些许心意。”

“小东,小西还不快把你娘给扶起来!”徐羡拿出一条猪肉和一袋粟米,“来的时候见路边的肉摊子上卖的好肉,便给你们买了几斤,赶紧拿去给孩子炖了吧。”

李墨白道:“都头,这家里都收拾妥贴,没什么要干的,今天过节你就早些放咱们回家吧。”

徐羡对何氏道:“何大嫂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咱们就走了,不耽误你和孩子过节了。”

“嗯,没事,军爷也早些回家过节吧。”

见何氏欲言又止的模样,徐羡和颜悦色的问道:“何大嫂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说。”

“倒不是小妇人有难处,是对门陈老汉家里的屋顶烂了,说是想请军爷帮着修修。今日过节便算了,还是以后再说吧。”

徐羡嘿嘿的笑道:“半年了,总算有一个上钩的,怎么能算了。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对门帮忙修房顶!”

“就知道羡哥儿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对门一定有好东西!”

一群人呼啦啦的冲出院子,接着就是一阵破门的声音和兵大爷们嚣张的大嗓门。

“这家里看起来也穷得很,不像是有好东西的!”

“谁说没有,这家的小娘子长得俊俏,嘻嘻……”

“胡琴也不赖,听我弹得咋样,断了!”

“砍掉你的脑袋!”

第二十七章 诞生

明明是一件好事,稍不留神就给王八蛋办成了坏事,徐羡赔了陈老汉一把胡琴的钱,又给他们修了房顶,忙活了半天才算完事,让众人散去各自回家。

徐羡到街上买了只烧鹅,又给小蚕带了几样甜点就往家里走,刚到破锣巷就听见有人喊他,扭头就见红宝儿拎着下摆快步过来。

“小蚕在我家里,我娘说让你到我家里吃饭。”

“正好,我买了只烧鹅添菜!”徐羡亮亮怀中的纸包,“家里可有酒吗?”

“自是有,我爹早就备上了,就等着你来了!”

“呃……但愿他不要喝高了又要跟我结拜,我不想当你的叔辈!”

红宝儿伸拳向徐羡的肩头捶了一下,“莫要废话了,都等着你呢。”

赵弘殷似乎很得郭威赏识,登基之后又让他做了侍卫马步军第一军铁骑都指挥使,虽说是平级调动,可实际的权利却大了地位也高了,逢年过节的还有赏赐。

家里的生活水准也是直线上升,从前一家人吃一盆子猪肉,现在已经是两盆子了,另外还有好几样配菜。

“这么多菜,我今天是有口福了!”

杜氏笑着拉徐羡坐下,“这是老身专门谢你的,要不是有你的分红,家里哪会这般宽裕。这些家里老老少少的男人,整日不着家,可从没哪个一口气往家里拿过五十贯的。”

茶叶上的买卖,自然不会忘了赵家这个未来的大腿,不过杜氏比起柳河湾的那群妇人并没有好多少,徐羡劝了两回,才扣扣索索的把家里压箱底的十贯钱拿了出来。

“哪有的事,我记得端正节前陛下可是给过赵虞侯不少赏赐的。”

杜氏不满的撇撇嘴道:“几匹绢而已能值几个钱!”

赵弘殷轻声斥道:“别胡说八道,终究是陛下赏赐的。”随即又叹口气道:“我父子二人也就只懂得上阵厮杀,对家里的照应得少了些,让家里的女人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罪。多亏得羡哥儿会做买卖让家里跟着沾光,过得宽绰些,这碗酒只当我谢你!”

郭威的随和是被世事磨砺出来的,他的骨子里实则是个暴烈脾气。赵弘殷的随和是天生的,灌上几碗黄汤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徐羡感觉醉酒后的赵弘殷,就像是加强版的赵匡胤,热情又豪放,果然又和从前一样拉着徐羡拜把子。

杜氏和赵宁秀在一旁臊得满脸通红,红宝儿苦着脸在一旁相劝,赵弘殷却要拉着儿子一同入伙,烧黄纸斩鸡头,只差三个脑袋磕在地上便会造就一场人伦喜剧。

厢房里面传来的一声痛呼,让赵弘殷迅速的清醒,耿氏从厢房里面出来对众人道:“二嫂要生了!”

杜氏连忙的钻进厢房很快又出来,一脸急色道:“当真是要生了,二姐赶紧的去烧开水准备剪刀。”

杜氏指挥着家里几个女人团团转,徐羡原还想去帮忙烧火,赵弘殷却拉着徐羡进到屋里,还说女人的事男人不要掺和,又找了香烛出来在堂前点燃,请祖宗保佑母子平安,赵家香火有继。

厢房里面撕心裂肺的嚎叫,让徐羡有些揪心,“赵虞侯不用找个产婆或者大夫帮忙吗?”

“外人哪有自家人靠得住,夫人自己就是个好产婆,她自己生了四个孩子,匡美和老夫那夭折了的长孙都是她接生的。这是贺氏的第二个孩子,应该用不了多久。”

确实,这年头但凡生过两个孩子的女人,都敢四处去给人接生,杜氏确实算是个有经验的了。

可是过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什么动静,贺氏的嘶喊声也有些疲倦。杜氏从厢房里钻出来对赵弘殷道:“这孩子似是有些大了,最好能找个大夫给开一剂催产药。”

赵弘殷起身对徐羡道:“现在夜色已深,外面应该已经宵禁了,只有你我出门方便些,就劳烦你跟我出门找找,若实在不行我便去敲御医家的大门,凭我的身份应该也能请的动他。”

徐羡道:“但凭虞侯吩咐!”

两个人立刻起身出门,心里已是做好了跑断腿的准备,谁知刚一开门就瞧见一个人举着布幡子从对门出来。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赵弘殷大笑着将那人拽回家里。

徐羡哭笑不得问道:“尹思邈你不回家,怎得又跑这里来逛窑子?”

“谁说我是逛窑子,我是去给对门的姑娘诊病的。”尹思邈用下巴指了指厢房,“这是生了啥病了,疼得这般厉害。”

赵弘殷问道:“羡哥儿你认得这位郎中?”

“他是我手下的军医怎么会不认得,不过他可是个蹩脚郎中,虞侯咱们还是出门再找个妥贴些的,再说就算他能开出催产药的方子,还不是得找药房抓药吗?”

尹思邈立刻急了,“都头,你可不能坏我的名声,我的手段旁人不知这家人应该晓得,上次这家的老妇人得了头风,我一剂药便治好了。至于催产药我这里就有现成的,快帮我准备炉子,我亲自熬药!”

红宝儿也在一旁道:“父亲,这位郎中信得过,上次就是他治好了母亲的头风。”

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父子两个不信徐羡却信尹思邈的鬼话,帮他生火煎药,不到半个时辰便熬出一碗黑不溜丢的药汁。

看着赵宁秀端进厢房,徐羡忍不住将尹思邈拉到一旁,“你他娘的怎么会有催产药在身上,难道你还能掐会算,知道今天会碰上临盆产妇。”

尹思邈嘿嘿的笑道:“我没有催产药可是有堕胎药啊,刚才我就是过去给对门的姑娘堕胎的。”

“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道这户人家底细,若是害得一尸两命定饶不了你!”

“都头别急啊!这堕胎药和催产药其实差不多,只是功效猛烈了一点点,刚才我已经两味味猛药拿出来了,是你跟我说要活学活用的,就算是一尸两命你也脱不开干系!”

事实胜于雄辩,尹思邈的理论八成是正确的,服下他的药后不到一个时辰,贺氏就诞下了一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赵家人对尹思邈感激不已,向来节俭的杜氏还拿了一贯钱当做喜钱赠给他,还说等孩子到了百天宴再请他上门。

好在老天有眼,不等过了百天,北方突然战云密布,新建不到一年的后周王朝岌岌可危,赵弘殷不得不披甲出征,这生日宴便也跟着黄了。

第二十八章 出征

后晋高祖石敬瑭出卖燕云十六州,不仅向契丹称臣,还认比他小十岁的耶律德光为父,让世人不齿遗臭万年。

殊不知当时想抱契丹人大腿的人不只石敬瑭一人,比如赵德均、杜重威,可惜只白白的当了一回儿子,没有石敬瑭的福气做儿皇帝。

长江后浪推前浪,新鲜出炉的北汉皇帝刘崇在抱契丹人大腿方面抱出了风采。他自知实力弱,登基之后立刻手下郑珙去契丹,要求认契丹皇帝耶律璟当叔叔。

为了这个目的,郑珙豁出老命陪着辽国的权贵喝酒,饶是他酒量大,最后也醉死了。耶律璟通过政变刚当上皇帝没多久,又见刘崇如此的有诚意,便手收下了刘崇这个侄子,既提升了威望还扩充了势力,没有理由不答应。

这叔叔也不能白当,秋收之后刘崇立刻邀请辽国出兵攻打后周,耶律璟一口答应下来,他也有心重现老爹耶律德光时辉煌,占据中原一统天下未必没有可能。

广顺元年十月,辽国派遣五万大军,在太原汇合刘崇两万精锐,共七万大军号称十万大军讨伐后周,耶律璟看来实在人,当年他老爹也是派了五万给石敬瑭助阵,就敢号称三十万。

后周立国尚不足一年根基未稳,契丹和北汉合伙来攻自是一个大大的危机。不过郭威其实早有心里准备,立刻下旨赏赐禁军将士,秋收后刚刚填满国库,立刻又变得空空如也。

至于统兵大帅的人选自然是王峻,一是因为他地位够高压得住阵,另外便是因为信任,除了郭威主观上的信任,还有客观上的信任,王峻一家都死在刘承祐手中,跟刘氏有血海深仇,不可能向北汉屈膝投降。

出征这日,下朝之后郭威直接拉着王峻到了后殿,桌案上已是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肴,郭威将王峻按在凳子上,“这一顿是朕为王兄壮行的!”

“陛下何须如此,百官都还在宫外等着呢,去得晚了旁人要说微臣摆架子了!”

“今日王兄才是主角,就让他们等等也是无妨,没时间吃菜酒还是要喝的,待王兄大胜归来,朕再宴请百官群臣为王兄接风!”

没有酒杯,郭威亲自拎着酒坛子给王峻倒了三碗酒,王峻起身一一的接过,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净,而后夹了一筷子菜扔在嘴里,“时辰不早了微臣这就出发。”

“好!朕送王兄出宫!”

当下君臣二人并肩出了崇元殿,郭威不忘在一旁嘱托,“郭兄只要将来敌击退,解了晋州之围就好,切不可轻敌深入中了埋伏,待契丹人撤回草原再回来。”

张永德牵着一匹马等在宫门前,“这是陛下千挑万选出来的给大帅当坐骑的,愿大帅早日凯旋归来。”

王峻上前拍拍马脖子道:“好马!”又转过身来向郭威单膝拜倒,“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定击败来敌早日归来。”

郭威亦拱手回礼,“一切皆拜托王兄了。”

看着王峻纵马出了宫门,张永德凑到郭威的身边,轻声的问道:“陛下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不是说好让微臣做监军的吗?”

郭威摇摇头道:“你去了也是无用,他若一意孤行的话,你以为自己能劝得住他,反倒是让他觉得朕不信任他。”

“他从前从未有过统兵征战的经验,陛下这次让他率军出征风险太大了,他若败北大周便要亡了,陛下不如御驾亲征来的稳妥些。”

“朕是没得选啊,眼下只能信他了,谁还没个第一次。朕若御驾亲征,阎昆仑怕是要趁机直捣汴梁,那时腹背受敌才是真的完了。”

张永德点点头,“陛下说的是,但愿他不会让陛下失望!”

谁知那王峻就是让郭威十分的失望,他率领着朝廷大军晃晃悠悠的出了汴梁城,用了十来天的时间方才到了陕州,却迟迟的不渡河北上解晋州之围。

郭威差点没被王峻给气炸了,一个晋州在后周的偌大地盘上并不起眼,可是朝廷若是眼睁睁的看着它被汉辽联军攻占而不去救援,那造成的影响可就恶劣了。

藩镇向来都是墙头草,哪边强便往那边倒,朝廷根基不稳,若还这般软弱无能,不用敌人来攻便会自己散架。

郭威再也坐不住,立刻派张永德帅一支殿前侍卫赶往陕州,一路疾驰,用了不过三天时间便到了驻扎在黄河边上禁军大营。

巡逻的士卒见有骑兵过来,连忙的上前拦住。张永德一抬手马队缓缓停下,众人纷纷下了马,不自然的撇着两腿,动作极不自然。

小底四班的一众新兵,这几个月一边练习刀枪,一边练习骑射,可是这样长途奔袭还是第一次,几日下来只觉得胯间火辣辣的疼,都被马鞍子磨破皮了,难受极了,可是听见徐羡命令整队,还是迅速的拿起刀枪列队而立。

张永德已是取出腰牌给巡逻的士卒验看,“本官是殿前都知张永德,奉陛下命令前来见大帅的!”

巡逻的军卒将腰牌交还给张永德,立刻跑回营里禀报,谁知过了快一炷香的功夫才回来,还说王峻正在和众将商讨军务,请他再稍等片刻。

张永德闻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是冻得,是被王峻给气得。这混账驻扎在黄河渡口却迟迟得不北上与汉辽联军接战,自己奉旨来催促,王峻竟还敢晾着他。他出身豪富,现在又是驸马都尉,今日奉皇命而来,王峻却这般怠慢,让他怎么能不心生火气,当真以为他是吃素的。

在营门外吃了好一阵冷风,这才有帐前的亲兵通知他可以去见王峻。张永德冷笑一声,对身后众人吩咐道:“列队整齐,随本官跑步入营!”

当下三百多人手持长枪,迈着整齐的步子跟着张永德进入大营。众人盔甲整齐,步伐更是整齐,跑起来颇有几分的威势,引得营中的士卒纷纷侧目。

“这是哪个军的,还真是威风!”

“威风屁!都是一群刚出窝的雏鸟!”嘴上这么可面上却有几分骄傲,那老卒指了指其中一人,“看到没有那是俺种,精神不!”

张永德心中窝火,沿着营中的过道直奔帅帐,“碗筷子碗!碗筷子碗!”

别看他喊得挺大声,其实他本人根本就没有经过完整训练,三百多人里面就只有他和大魁的两人的步伐是错的,故意是和王峻较劲罢了。

直到帐前的亲兵抽刀拦阻,张永德才让人停下脚步,“立定!”

帐内的王峻已是听见动静,和几个军校从帐中出来,见外面情形,不悦之色立刻从眼中闪过。

张永德大步走道王峻跟前,一拱手单膝拜倒,“卑职见过大帅!”

第二十九章 渡河

“抱一不在汴梁侍候陛下,怎么大老远的跑到陕州来了!”王峻笑呵呵的将张永德扶了起来。

张永德起身回道:“卑职正是奉陛下旨意而来!”他的目光将王峻身边的众将校扫视一遍,“晋州已是被围了一个月了,随时可能被汉辽联军攻破,诸位为什么迟迟不过河!”

他说是问众人,其实就是问王峻本人,郭威对王峻气得火冒三丈,可是仍旧顾惜着他的颜面,不想与他撕破脸,不然大可派一个地位比张永德更高的人揣着圣旨过来责问。

众将心知肚明,他们也早就催促王峻多次了,暗暗地冲张永德打着颜色,把目光瞥向王峻,意思再明白不过。

王峻面无表情,不答反问:“张都知口气不小,莫非是陛下派来的监军吗?”

“不是!”张永德咬牙道:“陛下派卑职来到大帅麾下效力的。”

郭威确实没有给他监军的身份,可是傻子都明白张永德就是个有实无名的监军,王峻也不该拿他做部将来看。

可王峻却不管这么多,他冷笑道:“既然是到本帅麾下效力的,就让本帅看看你士卒如何?”

王峻缓步从张永德身前走过,看了看一众小底军卒,“看着挺精神,抱一的兵练得不错,再等几年定是一支强军。”

他目光突然扫见徐羡,瞳孔微微的一缩,“你不是陛下身边的那个猪倌儿吗?原来还活得好好的。”

徐羡朗声回道:“回大帅,卑职是小底四班红巾都的都头徐羡,不是什么猪倌!”

王峻高挺的鼻孔之中哼哼的冷笑两声,边转身回到帐前,“抱一既然奉旨到本帅帐下听令,自去营中择一处空地安营,听候调遣!”

郭威为了顾忌王峻脸面,即便派个监军都是藏着掖着,可是王峻却半点面子也不给郭威,根本就没把张永德这个“监军”当一回事。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更不用说年轻气盛的张永德,当王峻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到的声音道:“大帅,是要陛下御驾亲征吗?”|

王峻身子一僵,转身对众将吩咐道:“尔等各自回营!”见众将散了,他拉着张永德的胳膊回了帅帐,帐中火盆烧的正旺温暖如春,王峻却阴沉的能滴出水来,“抱一刚才说什么,陛下要御驾亲征!”

见王峻开始急了,张永德心里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的畅快,不咸不淡的道:“大帅在陕州已是耗了快半个月了,陛下不亲征,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汉辽联军攻下晋州,再攻潞州,等他们吃掉河北,汴梁到时候还能守得住吗?”

王峻苦着拉着张永德,直接将他按到一个矮几上,“不是本帅不想打,实在是有难处!”

“大帅大军在握,不愁粮草能有什么难处,等契丹人攻到黄河边上那才是真的犯难。”

“抱一放心,汉辽联军绝对打不到黄河边上来,再给他们一个月也难攻下晋州。”王峻放缓语气分析道:“契丹派了五万人马,可全部都是骑兵,攻城的事情只能靠着刘崇两万军队,再去掉一部分骑兵,能攻城的最多只有一万多人。晋州城高池深,士卒也不少,刚刚过了秋收,城中粮食充足,耗到年关也不成问题。”

“大帅说的有理,可是晋州守将若是迟迟等不到朝廷援军投降了该如何是好?”

“抱一放心,那晋州巡检使王万敢人如其名,剽悍勇武,深恨契丹,不会轻易投降的。契丹人虽然说是给刘崇助阵,可是以他们的性子是不会自带军粮的,刘崇地少民寡,根本供不起五万契丹骑兵人吃马嚼,只要拖一天他们的粮草变少一分,等他们劫不到粮草自会退去。”

咋一听还真是个好主意,可一个主帅把胜利的完全寄托在对方身上,难道不是一件极荒唐的事情吗?

张永德心中暗骂,王峻果然是个戏子出身有谋无胆,“大帅莫不是怕了契丹人?”

王峻闻言面上不由得一红,看来是被是被张永德猜中了心思。

契丹人自立国以来,与中原的战事不少,其实在战阵上没占过多大便宜,双方可以说是半斤八两。当年晋辽大战,十余万契丹兵马被晋军杀得伏尸数十里,耶律德光骑着骆驼惊慌逃命。后来若不是杜重威卖国求荣阵前投敌,契丹人根本进不了汴梁城。

别说骑兵对骑兵,就是契丹人的骑兵对上中原的步卒,那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边疆的藩镇从前都能狠揍过契丹。

不是契丹骑兵太烂,实在是中原军卒太强,兵大爷们的人品很差,可是战斗力真的不差。大浪淘沙,他们可都是血腥的乱世挑选出来的精锐。

不过自打石敬瑭之后,中原政权对契丹确实多了一份畏惧。旁的不论,只凭着契丹人随随便便就拉出数万骑兵,就不是中原政权所能比的,作为禁军中最大的一支骑兵,龙捷军总共也不过两万多人而已。

契丹在得了燕云十六州之后,经过了十余年的消化,国力大增,可以说是东亚地区最强大的政权。从前裹着破皮子上阵的契丹骑兵,现在有了更加精良的铠甲,更锐利的箭矢,更锋利的弯刀,战斗力自然也硬生生的拔高了一个档次。

王峻若是心中不怕那才是怪了,换作郭威御驾亲征一样会忌惮三分,可是如王峻这样指望着敌人自行的退去的想法,实在不可取。

张永德叹口气道:“卑职还是给陛下急奏,请他速来陕州御驾亲征吧。”

他刚要起身,王峻又把按在矮几上,“抱一糊涂啊!可别忘了慕容彦超还在恽州,陛下若是亲征,慕容彦超定然趁着汴梁空虚起兵来攻,大周便真的要亡了。”

看王峻的模样他是真的急了,大周若是亡了,别的大臣可以掉头向新皇帝投降,作为郭威的兄弟兼心腹,他的下场不会比郭威好。

“既然大帅知道轻重,就不要逼着陛下亲征,还是早日拔营渡河吧。”

“好!”王峻一跺脚,“渡河!明天就渡河!”

第三十章 王峻的报复

王峻迟迟不渡河不仅仅畏惧契丹,其实心里未必不是想趁机掌控军队,当初郭威率军平叛的时候可是将军队捏在手里一年多,每过一天将士便会对他多信任一分。

他也想照葫芦画瓢,可惜时机不对,与其立刻就把军队交还给郭威,不如自己带兵过河,如果这一仗打胜了,收到的威望一样不会少。

当天就命令三军做好拔营准备,张永德也带着手下在营中寻了一处空地安营扎寨,帐篷刚刚的扎好,就有老兵油子带着酒肉骰子寻了上来,不是来找晚辈就是来看兄弟。近一年的训练没有白费,小底军卒大多拒绝,告诉父兄自己帐篷里面不能喝酒赌博。

老兵油子嗤之以鼻,张口便骂殿前的狗屁规矩多,对干净整洁帐篷也是指指点点,要强拉着他们到自己的帐篷里头感受一下男人味儿。得亏张永德没有拦阻,不然真要闹僵起来。

徐羡对张永德道:“早就说这些军中子弟管理起来太麻烦,您看红巾都的大多没有军中背景,就没有那么些狗屁倒灶的事,殿直来年募兵还是招外面的好。”

张永德靠在被子上敲着二郎腿,脚尖抖个不停,“这可不是某能管得了的,某只管训练他们,让他们效忠陛下!对了,你之前得罪过王峻吗?”

“也不算得罪,就是有一次他和陛下商议事情的时候,我插了句话让他不高兴了。”徐羡当下就把那日的事情跟张永德说了。

张永德一撇嘴道:“王峻那人胆小,心眼更小,陛下都是谨慎待他,你驳了他的颜面,还不算得罪他。现在我们在他帐下听令,他若是整治你某可护不住啊!”

徐羡嘿嘿的笑道:“护不住下属,丢人的可是殿直您哪,以后谁还敢跟您的混!”

吃了晚饭众人便早早的休息,第二天卯时天还未亮便开始起身吃饭拔营过河。七八万人加上各种的物资补给想要过河并没有那么容易,好在王峻已有准备,大大小小的船只,早已准备妥当。

周军士卒轮番的登船,有着驸马张永德到底还是有几分颜面,很快便寻了船只,三百士卒连人带马陆续在渡口登船。

黄河一开始并不叫黄河,上河,九河、浊河,都曾是她的名称,到了唐宋时期黄河的称呼才成为最为普遍的叫法,可能是因为这时候黄河真的很黄,比徐羡在后世时见到的还要黄。

没有万马奔腾波涛滚滚的气势,反而显得十分的平静,河水浓稠的好像泥浆,不到近处根本看不出她在流动,大量的泥沙堆在河滩上似乎随时都会断流,可极目眺望又绵延不绝,就像是这混乱的时代看不到尽头。

徐羡带着众人上船登岸,只见岸上乱糟糟一片,你推我挤的乱成一片,还有把自己人挤到河滩上陷在泥沙里出不来的。难怪兵法上常说半渡而击,不是没有道理的,现在契丹人只要派个千余骑兵来攻,便能让过了河的军卒全军覆没。

徐羡和张永德带着属下好不易从人堆里挤了出来,寻了一处空地清点人马迅速扎营,小底军卒的训练有素,让周围的众人啧啧称奇,老兵油子们也就看个热闹,将校一眼便能看出门道,上前过来和张永德搭话。

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仇弘超大笑道:“殿前出来的就是不一样,驸马驭下当真是有手段,看仇某的手下到现在还乱成一团找不着北。”

“您说笑了,龙捷军两万多人马,某这里只有区区数百人,整治起来自然容易,若换做是张某替您领军,怕是带不到陕州就散了。”

“殿直太过谦虚了,能将三百人治如臂使指,没有道理治不好三万人马,殿直莫不是得了陛下什么真传,若有要指点一下赵某啊!”

瞧这马屁拍的……咦,声音有点耳熟,正在指挥着手下扎帐篷的徐羡,抬头一看那眼睛眯成一条缝满脸褶子的可不是赵弘殷吗?谁说老实忠厚人就不会拍马屁,不然也不会给皇帝看了那么多年大门屹立不倒。

张永德正和几个将校寒暄,王峻突然凑上来道:“抱一练兵着实有两下子,不然陛下也不会让他做小底四班的长官,以他的才干放到龙捷军岂不是要抢你仇弘超的位置。”

“大帅过誉了,张某最多也就是替皇帝练几个看门的小兵。”

王峻捋捋整齐的胡须,“这些人练得是不赖,不过没见过血便不算是新兵。昨日抱一跟本帅说,很担心晋州的王万敢守招架不住进攻会投降,本帅觉得有必要通跟他传个信务必要简直住,本帅有心调教一下抱一下属,不如就从你这里遣一支人马去办这件事。”

听了这话,张永德简直想大耳瓜子抽王峻一顿,这个老王八蛋在陕州待了半个月都不见他替晋州守将着急,现在已经过河了,急行两日便能抵达晋州,做这事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

张永德也猜得到王峻故意为之,这人小肚鸡肠定是还记恨徐羡,晋州城被数万大军围的密不透风,就是一支鸟也飞不进去,与其说是送信不如说是送死。

徐羡死了没关系,可是他张永德连个下属都维护不住,那便不用在军伍上混了,谁都知道他是个没用的上司。

“大军急行两日便会到达晋州地界,实在没有必要再派人通知晋州守将,派人去了只是羊入虎口,请大帅三思!”

“本帅使唤不动驸马,难道还使唤不动一个都头!”王峻鼻子里面冷哼一声,高声喝道:“红巾都都头徐羡前来聆听帅令!”

自打瞧见王峻凑过来,徐羡赶紧的躲到一个帐篷里头,就怕这老王八蛋趁机找自己的麻烦,听见他喊自己心头不由得咯噔一下,他连忙的钻进一卷草苫子里面,希望这老王八蛋一时找不见他便自己走了,这脑回路跟王峻还挺像的。

他藏得再严实也没用,只打王峻喊了一嗓子红巾都的众人便开始四处找他,这群白痴八成还以为有什么好事。

“都头,大帅找你哩!”

“都头?人呢,难不成去茅房了?”

“荒郊野地的哪儿来的茅房,刚才我还见他鬼鬼祟祟进了这个帐篷!咋没了?都头你藏草苫子里头做什么!”罗复邦一掀草苫子徐羡就滚了出来,笑呵呵的对徐羡道:“都头,大帅喊你哩,似乎有要事找你哩!你倒是起来啊!”

徐羡躺在地上心虚问道:“什么事?”

麻瓜的丑脸突然凑上来,嘿嘿一笑,“砍掉你的脑袋!”

第三十一章 遭遇

带着百十号人冲破进数万骑兵的封锁,把消息传到晋州城内,和直接砍了徐羡的脑袋没有任何的区别,这是王峻的对他报复。

郭威对这位义兄太过了解,徐羡刚刚出言得罪了王峻,便让老穆头将徐羡拉出去“砍头”替义兄出气。

估计郭威不了解的是,这么久过去了,王峻还会揪着不放,对一个手握军机麾下十万兵马的大人物来说实在掉价。

“若是办不成便提头来见!”王峻给徐羡撂下的狠话便走了。

他终究还是要一些脸面,要是二话不说就砍了徐羡的脑袋谁也拦不住,徐羡也只能到阎王殿说理去。

比起徐羡的愁眉苦脸,红巾都的众人一个个的磨拳擦掌,这群笨蛋还以为是什么立功抢钱的机会。

“你得罪王峻啦?”

见徐羡点头,赵弘殷一拍大腿叹气道:“你说你得罪他做什么,虽说老夫跟他才处了不到一个月,便知道他不是好相与的,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啦!”

徐羡心中一喜,忙问道:“虞侯有什么办法?”

赵弘殷将徐羡拉到一旁,轻声的道:“离了大军之后,你带人快马前行百里,然后就……”

徐羡追问道:“然后怎么样!”

“然后就带着人找山窝窝躲起来,等大战结束了再出来。”赵弘殷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这场仗打下来,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到时候看情况再说。”

一个裨将跟一个兵头说不要去执行主帅的军令,这样的事情大概也就只有在五代会发生了。赵弘殷跟他说这番话,显然心里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徐羡感动归感动,可是他知道后周不会亡,王峻依旧是个他惹不起的大人物。

天色阴沉,半空像是蒙了一层灰纱,看不到半分的亮光,让人十分的很压抑。山丘田野之中也是灰扑扑的一片,没有半点鲜绿之色,十分的萧瑟。

寒风吹过,地头一片干枯的芦苇丛哗啦啦的作响,一只灰色的野兔从芦苇丛中钻了出来,低着脑袋啃食着田野中收割过的庄稼岔子。

野兔长长的耳朵突然的支了起来,接着立起半个身子四下里张望,待看见一支骑兵的由南向北而来,乌溜溜的眼睛生出一丝的惊恐,一扭头后腿一蹬便扎进芦苇丛里。

“吁——”徐羡勒住马缰,嘴里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向身边的众人问道:“这里应该是晋州的地界了吧。”

“不知道!”

“不清楚!”

“要不咱们再往前走一段找个人问问!”

有这样的属下,徐羡一点办法也无,更不要觉得最后那句靠谱,就是因为这一句话。徐羡已是多了行二三十里,路上虽然有庄子却没有人,八成是逃到山里躲藏了。

“不能再往前走了,要是扎进汉辽联军的控制范围,咱们这些点人马还不够塞牙缝的呢。”

“都头,你也太孬种了,突厥人有什么好怕的,当年可是被我们唐军撵得在到处乱跑。”

“是了,干他娘的!正好抢他们的战马,一匹马可不少钱哩!”

徐羡扭头瞪了罗复邦和大魁一眼,“你们不怕死尽管去,莫要拉着咱们当垫背……咦?下雪了!”

他说着突然感觉脸上一凉,抬头一看只见灰蒙蒙的半空之中鹅毛大雪从天而降,来势又急又猛,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地上便有了一层白霜。

“找个地方落脚,不等突厥人……呸,不等契丹人动手咱们今夜就得冻死。”徐羡打算过了今夜就找个偏僻地方躲起来,大不了落草为寇。

吴良道:“下雪前俺就瞧见前面有个庄子,现在已是瞧不见了!”

“那就到前面休息!”

众人在风雪之中行了两里多路,就见空旷的田野之中有个规模颇大的农庄,高高的黄土墙,将整个庄子都圈了起来,这是用来防范贼盗的。

这种一半是大地主的农庄,用来给佃户住的,远远的就看见院门大敞着,多半也是逃了,凭着几个略通拳脚棍棒的庄客,想对付正儿八经的军卒根本不可能。

不等徐羡下令,一众红巾都的士卒,就迫不及待的冲了进去。徐羡骂道:“也不知你们都急个什么,人家怕是连根鸡毛都不会留下,能有些草料给咱们喂马便算是不错了。”

徐羡刚下了马还没有站稳,大魁已经从院子里面冲了回来,一把拉住徐羡进到农庄里伸手一指,“都头你看!”

出乎徐羡的意料,这农庄里面有人而且还不少,不过全部都是死人,没有一个活的,不分男女老少横七竖八的倒在院子里,鲜血浸染了半个院子,即使纷飞大雪也难掩盖。

两个孩童的尸体极为醒目,悬在院中一个粗大的垂柳树上,随着寒风无声的摇摆,小小的脑袋上之上满是血孔,尤其是双目只剩下空荡荡的眼眶,分外的狰狞可怖。

一个**的妇人靠在树身上,嘴角带血,双眼圆睁,仰头望着头顶树枝,即便是已经死了依旧看得出她满眼的绝望和愤恨。

明明是寒冬腊月,徐羡却觉得有一团火在胸中燃烧,顺着脖子直冲上脑门,脑袋都要炸开了。

向来吵吵闹闹的红巾都士卒,也是一个个的呆立在原地,任凭雪片落在他们的身上,估计他们经历着和徐羡一样的冲击。

吴良在孩童的身上瞧了瞧,“他们把箭矢都拔走了,一定是契丹人,我爹跟我说过这是他们习惯,真是可怜!”他说着就踮起脚尖要把两个孩童的尸体取下来下来。

“别动!”徐羡突然叫住他,快步走到院中临时支起来简易锅灶前,伸手放在灰烬中摸了摸,“还热乎着,他们没有走远!”

罗复邦怒吼道:“这群畜牲不如的东西,咱们追上去把他们都杀了,为这些无辜的大唐子民报仇雪恨!”

罗复邦挑了个头,众人一个个义愤填赝的抽刀举枪的要跟契丹人拼命。契丹人残忍,中原的兵大爷也一样的残忍,永兴军在长安城里集体吃人的事才刚过去两年而已。

自己的婆娘天天打也不见得心疼,可是隔壁老王要一个手指头都不行。中原的兵大爷一样是这个想法,更何况红巾都的众人大多都是市井出身,面对这些遭遇悲惨的中原百姓,可以说是感同身受。

徐羡伸手往下压了压对众人道:“别急,天快黑了,这么大的风雪他们没法赶路,一定会掉头回来。”

第三十二章 孙忠狗

狂风夹着冰冷的雪花砸在脸上,犹如刀割一样,糊了满头满脸,很快又被体温化成雪水,顺着下巴滴滴答答的流下来,胸口已是冰凉凉的一片难受极了,孙忠狗伸手在胸前抓了一把,希望那冰冷的衣衫能够和身体离的远一点。

刚刚伸手抓了一下身上就挨了一鞭子,一个奚部的勇士冲着他吼道:“还敢偷懒!赶紧的推车!”

牛车载满了粮食,车轮深深的陷在雪地里,十几个仆从连拉带拽,使足了吃奶的力气,还是推不上来。

忽然咔嚓一声脆响,坚硬的榆木车轮断成两截,牛车猛地向前一窜,拉扯的老牛重重的扑到在地上。

一条牛腿当下断开,森森白骨戳破了皮肉,鲜血立刻把周围干净的白雪浸染的一片殷红。

“你们这群废物!饭桶!”

鞭子立刻披头盖脸的打了下来,十几名仆从立刻抱着头蹲在地上,孙忠狗用契丹话哭求道:“奴婢是失活小将军的人,请军爷留些情面,别把奴婢给打死了!”

打他的奚部勇士却道:“你弄错了,你是失活小将军的狗!”说着又是狠狠的给了他一鞭子,而后到了队伍的前头禀告道:“小将军,那辆牛车轮子已是断了,牛也伤了,怕是拉不动了!”

小将军并非是老将军的儿子,只是一个普通军职,这位小将军既不年轻也不英俊,满脸横肉颌下一篷乱糟糟胡须,看模样也得四十岁了,他骑在马上低头回道:“牛车可以不要,粮食不能不要,下了这么大的雪,部落里面不知道要冻死多少牛羊,粮食便更珍贵。分开了放在马背上,驮也要驮回草原。”

中原的兵大爷冲锋陷阵刀头舔血,可不是为了谁家的江山永固,是为了抢钱抢粮抢女人。契丹兵大爷的思想觉悟怕是还要差一些,纵马南下何尝是为了皇帝的宏图霸业,打草谷才是最终的目的。抢粮食,抢奴隶,抢铁锅,一切都是为了部族的发展壮大。

两百多骑兵连同数辆牛车,在雪路上艰难前行,终于在天黑前又回到之前的农庄,洁白的积雪已经掩盖了他们之前犯下的罪恶,两个孩童的尸体沾满了霜雪,如同两个雪人悬在树下,没了狰狞反倒是有几分可爱。

孙忠狗捧着主人肮脏腥臭的大脚,褪去下湿漉漉的鞋袜,“主人,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草原哪!”

孙忠狗是个奴隶,他从一出生的时候就是,因为他的父母本就是奴隶,他一家数口就生活在辽国奚部的一个小部族里。

他的父亲在中原时曾是个厨子,因为煮的一手的好羊肉,很快就得了主人的青眼,他自己也是陪着小主人一起长大,主人待他总是和旁的奴隶不同。

失活小将军把床榻的被子拉过来裹住冰凉双脚,被子下面立刻露出了一具赤裸的尸体。

他抬脚将尸体踹到床下,“早知道还会回来,便留着过夜了。”又对面露惧色孙忠狗和声道:“想草原了?放心吧,咱们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孙忠狗喜道:“主人说得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各部的人马抢了粮食都不上交,中军哪里都快吃不上饭了,昨天还给我传了军令,让我速回大营,八成就是想撤军,现在下了这样的大雪,那更是撤定了,你很快就能见到你的母亲了。”

“那就太好了!奴婢还替抢了个簪子,母亲一定会很高兴的。”孙忠狗说着还从袖子里面拿出一个黄灿灿的簪子向失活小将军显摆了一下。

失活小将军将那簪子接过来看了看,见是铜的又递还孙忠狗,“收好了,你的母亲见了一定会很喜欢的。”

“孙忠狗,跑哪儿去了!赶紧的过来煮肉!”

失活对孙忠狗道:“赶紧的去吧,你煮的肉和你父亲煮的一样好吃。对了,把地上死人拖出去!”

孙忠狗应了一声,伸手抓住女尸的两个腕子,尽量把头扭到一边,不去看死者狰狞的面孔。

失活看着屋子外面被自己属下骂的狗血淋头孙忠狗,眼底露出几分的轻鄙厌恶,心道:“这绝不是我失活的种!”

拉车的老牛已是被奚部勇士剥皮分尸,剁成一块块的,大锅也已经还回到厨房里的锅灶上,孙忠狗带着三个奴仆刷锅洗碗准备晚饭。

就像是中原的兵大爷一样,契丹的兵大爷也是属于有家有业的有钱人,出门打仗都要带上奴仆充当辅兵的角色。一开始是不成文的习惯,到后来开始制度化,一个骑兵除了要带上刀弓、战马,还要再带上一个奴仆才算是一个正兵,这些奴仆多是俘虏来的中原人,或者吞并其他的部落的俘虏。

孙忠狗一边做着准备一边吩咐,“赶紧的去井里打点水来!再把锅给填满!”

其中一个却道:“这水缸里不是有满满的水?”

“水缸里的水中午的时候不是用完了,怎么还会有……”孙忠狗下意识的往墙角看了看,果然有满满的一缸水摆在那里,不由得奇怪道:“明明中午已经用完,怎么会还有?牛二,是你打的吗?”

“不是!你管谁打的,有水给你用不就成了。”另外奴仆说着已是用木瓢将水舀进桶里,哗啦一声倒进锅内,给屋内屋外的两口大锅添足水,接着又把已经切好的大块牛肉倒了进去。

先是用小火烹煮,不多时水面上便泛起肮脏的浮沫,孙忠狗仔细的将浮沫撇了出来,又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取出各种的材料,这是他家传的手艺,他能有着和其他奴仆不同的地位,便是因着这个。

天色已经彻底的黑了,雪也终于停了,农庄里的各种杂物被扔到院落中央的位置点燃,火焰窜的老高在夜空中张牙舞爪,将周围照的灯火通明。

一百多个奚部的勇士,围着屋内屋外的肉香四溢两口大锅已是急不可待,顺便称赞一下孙忠狗的好手艺,这让孙忠狗心里隐隐的有几分骄傲,自己还是有用的。

一个年轻的勇士拍着他的肩膀,“孙忠狗到底煮好没有!老子都快饿死了!”

“你别着急啊,这肉顶多有八成熟,吃了可不舒服。”

“八成熟已是够了,你问咱们这些人有谁没吃过生肉,我快饿死了,等不及啦!”

那人说着就迫不及待的掀开锅盖,用短刀在锅里插了一块肉到一旁大吃大嚼起来,其他人也是有学有样。

孙忠狗见制止不住,连忙的抢了两块肥嫩的装进盘子里,又舀了一大碗肉汤端进屋里。往常主人都会叫他一起吃,可不知道为何今天却是发了脾气,孙忠狗慌乱退了出来,还差点被门口那具女尸绊了个跟头。

回到厨房里肉已是没有了,便舀了一碗肉汤蹲到厨房外边,正要喝上几口暖暖身子,却有一个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

他寻着影子望去,目光落在树上那具孩童的尸体上,尸身上的积雪已经被篝火烤化,面孔重新变得狰狞起来,两个血窟窿正死死盯着他。

孙忠狗连忙的扭过头,只觉得腹中泛呕,再没有半点的胃口。

第三十三章 练手

刚才还是大口吃肉大口喝汤的奚部勇士,突然抱着肚子在地上开始打滚上吐下泻。孙忠狗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事,他凑到在一个在地上打滚奚部勇士跟前问道:“你是哪里不舒服!”

谁知那人抬手就把刀朝着孙忠狗挥了过来,亏得孙忠狗闪得快,不然肚皮都要被划开了,“你这汉狗竟然敢给咱们下毒!”

孙忠狗闻言惊恐的摆手,“我没有,我没有下毒!”

“那……你怎么没事!”

“我没喝……”

不等孙忠狗说完,地上那人已经起身举刀再次朝他砍来,可是刚走两步又扑倒在地上,口鼻里面都有鲜血溢出,抱着肚子发出比之前更加痛苦的惨叫……

当痛苦的呼号在屋子里面响起的时候,孙忠狗再顾不上别人,忙向屋子房间里面跑了过去,可还没进门就见失活提刀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见了孙忠狗便怒吼道:“竟敢害我,看我不杀了你这条汉狗!”

“主人,奴婢真的没有害您啊!一定是这农庄里面闹鬼,大伙都中了邪!”

失活可不管哪些,举着刀就向孙忠狗杀来,亏得那具横在门口的尸体绊了他一一脚,不然这一刀真要砍在孙忠狗的身上。

“有鬼!有鬼!”看着满院子里面打滚哀嚎的奚部勇士,孙忠狗脆弱的神经终于崩溃了,抱着脑袋推开院门冲了出去。

谁知没跑几步就与人撞在一起,就着院中明亮的火光,孙忠狗看见一张狰狞丑陋的脸,宛如地狱中恶鬼,呲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吼道:“砍掉你的脑袋!”

孙忠狗只觉得心头一窒,两眼一翻便昏死了过去。

九宝拍拍麻瓜肩头,“这一嗓子比一刀子都好使!”

徐羡笑道:“你弄错了,麻瓜可没想吓人,他只是在说对不起。愣着做什么,还不把这人绑了!”

徐羡往院子里面看了一眼,看着里面满地打滚哀嚎契丹兵很满意,若是这招不好使也只能半夜偷袭了。

毒药是从尹思邈随身带着的砒霜,原本买来要给众军卒驱虫防疫的,徐羡只当这蹩脚郎中发神经,后来一打听大多数大夫竟然都是这么干的,古代人口提不上去不是没有原因的。

“要俺说杀了他就是哪儿那么多的麻烦!”

“里面的人怕是活不成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个舌头怎么能杀了!”

等九宝捆住地上那人的手脚,徐羡高声喝道:“列队!挺枪!”

红巾都的士卒迅速的整队,最前面的一排把长枪挺在胸前,下面的一排几乎是用长枪抵住袍泽的后背,但凡有人转身逃跑,一定会被捅个透心凉。

据说这是朱温流传下来的狠招,当年他能凭着区区汴梁便立国称帝,与他擅长调教军卒不无关系。

罗复邦不解的道:“都头,里面的人不是都半死不活了吗?大伙冲进去将他们直接砍杀了就是!”

“这是你们第一次的见血,这样机会很是难得,可以让你们从容不迫的验证一下这大半年学的本事。永远不要轻视你的敌人,真正凶残的人即便没了刀枪弓箭甚至没有手脚,还有牙齿可以咬断你的喉咙……呃!”

一直箭矢破空而来,咚的一声轻响,刺破了徐羡的胸前的皮甲,徐羡扭头望去只见院落一辽兵正手持长弓对着他,满嘴带血冲他狞笑。

徐羡将胸前的箭拔了出来,箭尖入肉三分微微带血,他狠狠把血箭扔在地上,指着院子里面的那人道:“看到了吗?这就真正凶残的人!”

话音刚落徐羡手中长枪已经掷了出去,尖锐的枪头刺破对方胸口直接将他斜钉在地上。

“杀!”徐羡一挥手,踹开半掩着的院门,带着红巾都的众人杀了进去。

砒霜的效果并不如徐羡想象中的好,即便肚子里痛如刀绞口鼻流血,绝大多数的契丹兵都活得好好,见了红巾都的众人挺枪杀进来,还有三成人能杵着刀起身。

“不要慌!不要乱了阵型!”徐羡引着众人亦步亦趋的往院子里面走。

按照游牧民族的性格,一旦处在下风会立刻掉头逃跑,等你追得累了还会掉过头再找你麻烦。

这伙契丹兵大概知道自己今天没了活路,一个个呲牙咧嘴存了必死之心,靠近门口的几个,已是提着刀脚步踉跄的冲了过来。

“杀!”徐羡大喝一声,前排的军卒齐齐的出枪,那些辽兵还未靠近已是被长枪捅出了血窟窿,有的人身上还挨了不只一下。

“收枪!前排的下去,让第二排的兄弟接上,张九宝留下刚才你一个都没捅着!”

“继续前进不要慌,两侧的兄弟主意不要被偷袭!”众人跨过地上的尸体,继续的朝着契丹兵逼近。

徐羡一挥手,喊道:“换二号阵型!”

原本十排的士卒在进到宽敞的院子里后,迅速的变成了三排,隐隐形成弦月的阵型,向着辽兵抄了过去,遇上倒地不起不管死活,都一律的补上一枪。

看着周军士卒越逼越近,根本没有要收俘虏的意思,失活知道知道今天是过不去了,忍痛嘶喊道:“奚部勇士们不要怕,这是一群新兵,想在拿咱们练手呢,反正是个死跟他们拼了!”

只要还能活动的辽国兵立刻聚到他的身边,失活举刀怒吼一声,“跟老子冲!杀光这群汉狗!”

“收!给老子干死这帮蛮子!”徐羡大喝一声持刀迎上,两翼的红巾军士卒迅速的向中间合围。

徐羡看准了那个冲在最前面的辽兵头目,对方虽然手里拿着刀,可是他动作严重变形,笨拙的像是一只狗熊。他一个箭步冲到了辽兵头目的身前,手中雪亮的横刀轻松一划便抹断了他的脖子……

决战其实很短促,也许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数十条性命便成了红巾都的枪下亡魂,红巾都也并非一无所伤,不算徐羡竟然伤了整整五个,最严重胸口被砍了一刀深可见骨。

若不是对方已是中了毒,红巾都的又占了兵器之利,受伤的可能还会更多,到底都是些没有见过血的新兵,若是心理素质再好一些,就不会出现这些伤员。

如果徐羡能晚来半个时辰,地上的只会是一片死尸,可是红巾都总有一天还会再上战场的,第一次厮杀能在这种绝对有利的条件下进行,实则是件极其幸运的事情。

吴良拉着唯一的活口到了徐羡跟前,“这厮说契丹兵军粮不继,已是想退兵了,现在下了这么大的雪,就一定会退兵!”

徐羡看着眼前这个汉人心中五味杂陈,如果不是中原战乱不休边疆不靖,他们也不至于成为异族的奴隶、敌国的帮凶。

“你一个汉人怎么会知道这种机密要事!”

孙忠狗忙回道:“小人是失活小将军的奴仆,是他跟小人说的。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中军那里早就四处派人传令外出打草谷的人回营,只是大家都不想把辛苦得来的粮食交上去,这才一拖再拖,现在又下了大雪肯定是要回草原的。”

徐羡有点佩服王峻了,真是像张永德说的那样,这人是有谋无胆,若他在陕州继续的耗下去,即便没有这场大雪汉辽联军也可能会自己退了。

“吴良,你和大魁两个按原路返回,务必要把这人交到大军先锋的赵虞侯的手里,总之把辽军准备退兵的消息传给他,是追是退全由得他们。”

吴良一拱手道:“属下领命!嗯,都头难道不一起走吗?咱们杀了这么多辽兵,也算是件不大不小的功劳,大帅多半不会再为难你吧。”

“才怪,他一心想我死,就算我砍了刘崇脑袋也没用,在他手下多待一天就危险一天。”

“你还要去晋州送信?难不成真要带大伙落草?”

“不去送信,那跟送死没什么区别,明天我就转向东去,回汴梁给陛下送礼!”

第三十四章 王二变的烦恼

自从在窑子里面尝过了女人味,王二变就一直很想有一个自己的女人,不仅可以省下很多钱,还能给他生娃传宗接代。

上一次趁着城中大乱他完成了这个愿望,他一没抢钱,二没抢粮直接抢了一个女人回来。一开始锁在家里让老娘看着生怕她跑了,那女人倒也性子烈,一连三天都是哭哭啼啼的不吃不喝。

她的性子再烈还能有自己烈,王二变找了个机会将生米煮成了熟饭,女人第二天便乖巧的像猫儿一样。

幸福的生活没有就此开始,王二变有些后悔了。那夜抢人的时候光线不好,胡乱得拉了一个就回了家里,“煮饭”的时候才发现这女人有点丑。

王二变倒也不在乎,窑子里那么多漂亮的女人也不能给他生娃呀,女人还是丑点的好,省得她在外面勾三搭四。

可是这女人不会过日子就让人烦了,先是发现她胃口比较大,一顿饭没有一斤米面喂不饱,比王二变和老娘两个加起来吃的还多。

胃口大也就罢了,可是太败家就不成了,这女人只要出了门就不会空手回来,篮子里头不是两斤猪肉,那便是几尺花布。

王二变跟她说了少花些钱,可女人听了立刻哭个没完,说他根本就不是个男人,从前的丈夫虽然只是个小伙计,从来就没有亏待过自己。

伤自尊了,自己堂堂一个军伍上的好汉,会不如一个整日低头哈腰的伙计,且由着她去花吧,自己还怕弄不来钱吗。

想得轻巧,可是这一年他真的没弄到的什么钱,没机会出门打仗,那一丁点的军饷根本不够败家娘们花的,不得已连老娘的棺材本用了。

就在王二变再也受不了,下定决心撵着女人走的时候,女人竟然有了身子,三代单传的王二变只好把女人重新的供起来。

日子苦啊,当听说汉辽联军来攻的时候,王二变差点没跳起来,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冲上战场,就算捞不到钱,总可以不用听这个女人每日里唠叨。

可惜他并没有得偿所愿随军出征,竟然是留了下来守城,每天像是木头桩子似得站在城门边上喝冷风。

即便生活如此艰难,王二变仍旧没有放弃希望。契丹人不是好惹的,再加上另外一方是汉国,军中保不准还有效忠刘氏的。

若是出征的大军打输了,那便又要改朝换代了,届时说不定又会上演去年那疯狂的一幕,自己守着城门可以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次保证不抢女人了。

只是可惜了郭太尉……不,是郭皇帝,虽然他曾经是个好大帅,可惜却不是个好皇帝,似乎不像从前那般体恤士卒了。

“唉……”想到这里王二变不由得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这是一声发自内心的哀叹的,好似他亲眼看见周军大败,汉辽联军兵临汴梁城下,郭皇帝举刀自尽一样。

轰隆隆,轰隆隆,一阵马蹄声打断了王二变的思绪,他抬起头来只见官道上一支骑兵带着滚滚烟尘朝着城门而来。

王二变心头一跳,“说来就来了?”

可是等那支骑兵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支周军打扮的骑兵,身后还拉着几辆牛车。王二变踮着脚尖再往后瞧瞧,再无其他的军卒,总共也就百十号人,马儿倒是有两三百匹,这让他心头却隐隐的有些失望。

这支骑兵在城门前缓缓的停了下来,这才看清牛车上一不是军粮,二不是财货,竟然是满满的几车尸体。

车上插满了粗大的木棒,一具具尸体以各种的姿态绑在上面,冻得硬邦邦的。再看那些尸体的打扮和发型竟然是契丹人,难不成大军胜了?

老宋已经迫不及待的上前询问,“诸位兄弟是哪个军的,这打哪儿来啊?”

为首的年轻军官笑呵呵的道:“咱们是殿前小底红巾都的,是从哪儿来的您还看不出来吗?”

老宋看看尸体道:“你们是从晋州回来的?难道晋州大捷,你们这是来献俘……献尸的?”

徐羡笑笑不知可否,扭头对身后的士卒道:“众位兄弟喝口酒暖暖身子,回头进城的时候务必要精神些!”

他解下马背上的酒囊喝了两口又递给老宋,老宋舔了舔舌头嘿嘿一笑,“俺得守城门哩!”嘴上这么说,手上一点都不含糊,接过来咕咚咚的猛灌了两口。

见旁人喝酒,王二变肚里的酒虫也钻了出来,为了那女人肚里的娃娃,他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买过酒了。

一个红巾都的士卒笑着给他递过酒囊,“兄弟喝两口暖暖身子!”

王二变笑着接过来猛灌了两口又递还回去,“多谢了!”

“兄弟你太见外了,酒还多着哩,你接着喝就是!”陈永桂说着又把酒囊推了他,“看兄弟刚才一个劲儿的舔舌头怕是好长时间都没喝过酒了!”

“唉……可不是,还不都是为了家里的女人和肚子里的娃娃,看兄弟的年岁多半也成家了吧。”

陈永桂点点头,“成过家的!”

“哦,你家里的女人也是又懒又馋还败家吗?”

“可不是,女人都这样,为了肚子里的娃娃就忍着些吧。”陈永桂同情的拍拍王二变肩膀,心中暗叹,“还好那婆娘不知道被那个倒霉蛋抢跑了。”

在城门边上歇了半柱香的功夫,徐羡就领着众人进了城,刚才喝了他们酒的守城士卒在身后高声喊道:“贺晋州大捷,太庙献……尸!”

不管是献俘还是献尸,晋州大捷这几个字就足以开封的百姓欢欣鼓舞。有很多人因为改朝换代而得利,唯独百姓是永远的受害者。

当王峻率领大军出城的时候,百姓已是是人心惶惶,好些有钱人还举家迁去洛阳暂避,没钱的便只能守在家中祈祷去年的噩梦不再上演。这下好了,晋州大捷不用再担惊受怕,心里就像是有一块石头落了地。

街道两侧的百姓高声的欢呼着,纵然他们只是在为自己庆幸,也不妨碍红巾军的士卒借此骄傲一番,荣誉感就是这么培养起来的,直到一棵烂菜叶飞了过来……

第三十五章 奇梦

苦恼的不只王二变,郭威本人也很苦恼,虽然他如往常一样每日上朝下朝,批阅奏章处理朝政,可是心头的压力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此一战关乎他的生死荣辱身家性命,不然听说王峻迟迟赖在陕州不走,也不会发那么大的火,甚至要御驾亲征。

即便王峻率军过河,谁也不敢保证他就能得胜归来,契丹人本就不好对付,兵大爷们能否靠得住更不好说。之前他们可以向自己倒戈,这次难保不会倒向刘崇。

汴梁城里已是人心惶惶,富户们拖家带口纷纷奔去洛阳,朝中的官吏私下的聚会也更加的频繁,就连冯道最近都少来蹭他的茶了。最让他的担心的是,辽国竟然有密使潜入邺都,是不是去和天雄军节度使王殷会面谁也不清楚。

后周王朝一切波澜他都看在眼中,却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无论是突然的示弱或强硬都没有半点的好处。

此时他甚至有点后悔没有御驾亲征,只要军队握在自己的手里,即便慕容彦超一时占了汴梁又能怎样,可现在一切都晚了,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王峻的身上。

如往常一样吃过午饭,郭威便拿着鲜嫩冬笋和窝头喂阿宝,这是他近日唯一可以让自己放松的时光。

阿宝真的很大了,郭威抱它已经力不从心,从前柔软的绒毛也早已褪尽,摸起来像是猪毛一样硬,看着也是油光水亮。

郭威伸手在阿宝的身上抚摸了一把,阿宝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将竹塌压的咯吱作响,看看郭威就伸出肥厚的熊爪讨要吃食。

郭威已是把准备好的筐子塞它的怀里,里面放着窝头和鲜嫩的冬笋,阿宝抄了一个冬笋放在嘴里咯吱咯吱的嚼着,又抓了窝头递给了郭威。

郭威神色一怔,而后伸手接过窝头大笑道:“憨猪儿是要请朕吃嘛?”他伸手揉揉阿宝的脑袋,“憨猪儿一点都不憨,比人有良心的多了!”

阿宝很不给皇帝面子,不耐烦的打掉他的手继续的吃竹笋。郭威无奈的笑了笑,“呵呵……好,朕不打扰你就是!”

李听芳脚步匆匆的走进后阁,“陛下大喜,晋州大捷!”

郭威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将凳子都带倒了,“你说晋州大捷?怎么会这么快,捷报在哪儿呢!”

李听芳愣半天才道:“没有捷报,不过宫外的百姓都这般喊,宫门守卫便去查看,说是有一支骑兵带着满车契丹人的尸体,沿着御街往宫里过来呢。”

“噢!”郭威一皱眉而后道:“领头的是谁,把他叫到宫里来!”

徐羡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契丹人曾经占据过汴梁,虽然没有在汴梁城内大肆杀戮,可也作恶不少,后来冯道对耶律德光一番相劝,这才把兵马撤出了汴梁城,接着半个河南都遭了难。

河南百姓深恨契丹,汴梁百姓也不会因为死的人少,就对契丹人有所好感。对于百姓感情徐羡很理解,若是自己押来是一群俘虏的话交给他们打杀了也无所谓,可是实在没有必要对着一堆尸体发狠吧?

当徐羡进到宫里的时候,他的头上还粘着鸡毛,身上还挂着菜叶,这群老百姓很有可能在趁机报复去年劫掠他们的兵大爷,今年才刚刚成立的红巾都真是冤枉。

郭威对狼狈的徐羡还给予无情的嘲讽,“你这是到菜市场上打仗了吗?”

“回陛下,微臣刚刚从晋州回来!”

郭威捋着胡子道:“晋州的战事如何了,应该还没分出胜负吧,朕的义兄小肚鸡肠,不会把报捷这样的好差事叫给你来办的。”

“陛下英明,王大帅恨不得亲手砍了微臣!”徐羡当下就把赶到陕州之后发生的事情详细给郭威说了。

不等他说完郭威便吼开了,“你好大的胆子,不仅临阵脱逃还敢假传军情,不怕朕砍你脑袋吗?”

“微臣不是临阵脱逃,只是没完成任务,觉得更有必要把辽军准备撤兵的消息告之陛下。微臣属下也绝无假传军情之嫌,是守门的军卒看微臣带了一堆辽兵尸体,便以为是晋州大捷便喊了一嗓子,老百姓便传开了……”

“什么!你说契丹人要退兵了!”

“是的!”徐羡将得来的情报给郭威说了个清楚。

“哦!原来晋州下雪了,辽军粮草不济撤军的消息八成是真的!哈哈……老天爷都在帮着朕。”郭威重重的一挥拳头心怀大畅,积压多时的阴郁一扫而空。

“陛下是天子,自有天助!微臣已经令人把消息传给了大军先锋龙捷军,只要他们能乘势追击,一定会有斩获,晋州大捷也未必不是真的!”

郭威坐到竹塌上轻抚阿宝的后背,“你这人当真坏的很,旁人在前头拼命,你却跑回来向朕邀功。”

“冤枉,微臣不是为了邀功只是为了保命而已!”

“倒是不蠢,以朕那义兄的性格,记恨上了你怕是不会轻易饶了,都怪你自己当初嘴欠非要招惹他,以后记得少在他跟前露脸。”

郭威这话很没道义,自己惹上王峻也是替他出头,不领情也就算了反倒是怪起自己,难怪王峻时常骂他良心被狗吃了。

一百多具契丹人的尸体,让汴梁城的臣民迅速安下心来,去了洛阳的富户听到消息也搬了汴梁。这就是徐羡送给郭威的大礼,在这件事郭威还是领情的,没有处罚他擅离战场之过。

只有枢密承魏仁浦一直奇怪为什么没有王峻递来的奏章捷报,问了郭威也是不说。直到半个月后魏仁浦才收到王峻报捷的奏章,大军先锋龙捷军军在汾州追上殿后的北汉军,狠狠的捅了刘崇一刀,杀敌近三千人,旋即班师回朝。

等大军回到汴梁的时候,徐羡已经准备年货走亲访友了。赵家肯定是少不了去的,即便没有赵匡胤,赵弘殷也是值得他深交。

从黄河边上的那番话来看,这个“忠厚”人是真的拿徐羡当自己人看待,尤其是他现在又升官了,成了龙捷军的右厢都指挥使,已经算得上是禁军中数的着的大佬了。

很想趁着吃饭的时候跟赵弘殷把兄弟情义敲定下来,杜老夫人却拼命拦着不让喝酒,说是丢不起那人,徐羡也只好作罢。

红宝儿送徐羡出门的时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神秘兮兮的道:“羡哥儿,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第三十六章 成人

原以为红宝儿这个皇帝备胎梦到了满室红光或者青龙附身的奇梦,谁知他却跟徐羡说梦到的只是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

他清秀的眉毛促成一团,带着几分的难堪和愁苦,“接着我就醒了,发现裤子里头凉凉的,还有些黏糊糊的东西。你说我是不是生病了?我也不敢告诉爹娘,怕他们担心。”

徐羡猥琐的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小子没看出来,你还挺早熟嘛!”徐羡仔细的打量着红宝儿,见他唇上生出淡淡的绒毛,脸上也有微微的油光,果然是到了青春期了。

徐羡勾住他的脖子,“跟我说你是梦见哪个女人了?”

红宝儿迟疑了一下红着脸摇头道:“我……没有看清,我不记得了。”

徐羡拉着他到了墙角,“让我瞧一瞧!”

“你要瞧啥子?”

“废话,当然是瞧你的‘患处’了,赶紧的,我还有事呢。”徐羡强扒开她的裤子,果然见他已是生出几根零星的鸟毛,嘿嘿的笑道:“从现在起你就是个正式男人了。”

红宝儿提上裤腰不解的问道:“难道我之前不是男人嘛?”

徐羡一捂额头道:“你连分桃断袖的事情都明白,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就不懂了。我的意思现在你可以行人伦之礼了,懂了吧吗?”

“真的?”红宝儿没了难堪,反倒是有几分雀跃之色,倒是不他急着试用一下男人的道具,实是因为这个夭折率极高的年代,长大成人真的是一件值得庆幸和骄傲的事情。

“哎呀呀,老身恭喜赵公子了!”两人正说着话就见对面的门吱嘎一声开了,那位身材丰满,胸口白花花的老鸨子出了门,一伸手就要往红宝儿肩上搭。

红宝儿不慌不忙只淡淡的道了句,“你若敢碰我一下,我就告诉我二姐。”真别说,他这份淡定还真有几分皇帝备胎的气度。

老鸨子闻言身子微微一颤,那即将碰到红宝儿的手立刻缩了回来,显然她是怕极了赵宁秀。这很正常,不仅她怕就连徐羡心里也有几分怵那疯丫头。

老鸨子讪讪的笑道:“公子千万别喊,老身不碰你就是,老身就是想跟你说,咱们新来了一个姑娘不仅人长的标致还是个完璧,公子若是喜欢就说个时候,老身专门给你留着。”

“知道了,赵妈妈赶紧的回去吧,我二姐若是见你跟我说话,怕是又要没完没了啦!”

红宝儿还真是个洁身自好的好后生,可为什么年纪大了就变得好色了,连有夫之妇都不放过,想必那小周后是个绝色了。

徐羡嘱咐红宝儿要注意个人卫生时常擦洗,便离开赵家去了皇宫。他自是去给郭威送礼的,郭威虽然没给徐羡升官,却把殿前新收的士卒全部划到红巾都。虽然他仍旧是个都头,可是手下已经有三百多人了,都快赶上一个指挥使了。

王峻恨徐羡不死,郭威自然不想惹怒他,尤其是他现在刚刚立了大功,又多了几分声望,行事自然也就更加的跋扈,在郭威面前也更加肆无忌惮。郭威没把徐羡的头割了送他当新年贺礼,便算是对徐羡够意思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眼看着就要到后阁了,就见王峻大摇大摆的从后阁出来,头戴展脚幞头,身穿紫袍,腰挂佩剑,身后的跟着一溜宦官,人人怀里抱着一堆的东西,八成是郭威赠给王峻的年货。

徐羡见了他正要躲开,王峻却已经开口喝道:“混账,你跑什么!”

既然被他瞧见了,徐羡也就不躲了,离他还有几步便停住,直着身子一拱手道:“下官见过王枢相!”

“你见了本相就逃,显然是怕了,为何不恭敬一些。本相若是高兴了,说不准还会饶了你。”

“呵呵……枢相怕是弄错了,是陛下之前吩咐过下官,不要与您一般见识。”郭威都说王峻小肚鸡肠十分记仇,徐羡已是得罪了他,就算是现在跪舔也没有用,何必再委曲求全。

“好!有种!”王峻一拍手道:“不要以为有陛下护着你,本相就收拾不了你!”王峻也不明白,郭威为什么会护着徐羡,刚才还在替他向自己求情。

“呵呵……下官有没有种自己清楚,枢相若是有种尽管把手伸到殿前来,或是派人到柳河湾来杀我。”

“本相现在就杀你!”王峻说着就要拔剑,不等他剑身出鞘,徐羡脚下一动已是窜出去老远,一口气跑到了后阁门前。

老穆头呵呵的笑道:“咋啦?刚才碰上王峻啦?”

徐羡喘了口气道:“可不是!要拔剑杀我哩!”

“那人越来越不是个东西,立了一星半点的功劳,就敢对陛下不敬,早晚没个好下场。你只要在殿前待一天,他就不能把你怎么样。”

“还少不得穆头儿在陛下跟前多多替我美言哪!”徐羡从包袱里取出两罐茶叶递给老穆头。

老穆头却是一不接,“俺一个粗人,喝这玩意作甚,要是有心就请老子喝酒。赶紧的给陛下送去吧。屋里只有冯太师一人,这老头也是,好些时候没来了,现在又上赶着过来奉承陛下。”

如果只说兵大爷是墙头草确实有点冤枉,兵大爷除了爱钱之外还是很讲情义的,还有同情弱者为人抱打不平的时候。

比如后唐闵帝李从厚登基后,便逼反继兄李从珂,并派遣大军征讨。当时李从珂只占据地贫民少的凤翔,根本没有造反的本钱,面对城下征讨的大军,他脱下盔甲历数多年立下功劳和遭遇的不公,听得攻城的大军听得眼泪汪汪的,接着就向他投降还帮他夺了皇位。

至于冯道那就真的只尊奉强者,说白了就是彻底的墙头草,可是奇怪的是他无论他怎么倒,对方都会接纳他,并给予极高的待遇和地位,即便是耶律德光这个异族酋长也不例外,这便是他的能耐了。

徐羡进后阁的时候,郭威笑着给他斟茶,似乎丝毫的不介意他前些时候疏远。

第三十七章 徐羡的字

“微臣拜见陛下!”徐羡向前走了几步向郭威见礼。

郭威把茶壶放回桌子上道:“抱一说你休沐在家,不在家好生呆着,跑到宫里来做什么。”

“元日快到了,微臣位卑没有资格在崇元殿向陛下朝贺,便提前给陛下献一份贺礼,祝陛下万寿无疆,江山永固!”

徐羡说着就把随身带着的布包袱放在身前,这是他为郭威准备的茶叶。

冯道笑了笑道:“没看出来徐都头对陛下还有这般诚敬之心,老夫不如也。”

“他有个狗屁的诚敬之心,他得罪了王峻,这是上赶着巴结朕,是想让朕替他挡灾消难呢。东西放下就赶紧的滚吧,莫要碍着朕与太师说话。”

徐羡放下东西起身告退,冯道却道:“慢着!”

“太师有什么事吗?”

“陛下身为天子你自当尊奉,老夫也自认与都头有几分交情,你为何厚此薄彼只献给陛下,却不赠老夫一些。”

这老家伙当真是厚脸皮,自己跟他明明就是单纯的商家与客户关系,为了几罐免费的茶叶,一个堂堂太师竟然拉下脸来跟他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攀交情。

郭威还在一旁凑热闹,拍着桌子吼道:“为何不赠给太师!”

“赠,赠,微臣出了宫便亲自给太师送去。”

冯道捋着胡子,“老夫并非是贪图你的茶叶,只是与你说这么个道理。老夫也不白白收你东西,亦会有回礼给你。”

“拿来!”徐羡迫不及待的将手送到他的跟前,能收回来一点是一点,他不嫌弃少。

冯道却把喝干净的茶碗递到他的手上,“老夫又不是赠你物件你伸手做什么,看你的年龄已是不小了?”

“今年十七,过了年便十八了。太师难不成要替下官做媒,说一门好亲事。”

“老夫可没哪个闲心,你可有表字了吗?”

“还没!烦请太师给下官取上一个。”

徐羡早就想要个表字,毕竟连郭吉这个胡子都有,他没道理没有,有了表字旁人以后也不用再叫他“大郎”了。

表字一般都是尊长来取,徐羡先是找过老张,老张却他自己都没有表字也不知道怎么取。徐羡也找过赵弘殷,他觉得赵匡胤的表字就不错,赵弘殷虽然答应了,可小半年都过去了还没动静,八成是忘了。

冯道是个真正的学问人又地位崇高,他若是能给自己取字的话,倒也对得起自己送他几罐茶叶。

冯道捋着胡子问道:“跟老夫说说你这个‘羡’字何来啊?”

徐羡拱手回道:“家父小商贾出身,年近四十岁尚未有家室忧虑子嗣香火,便找江湖相士卜算。相士却说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早日成家才是正道。

家父听了相士的话,寻了一落难女子成家,这才有了下官。因着那相士的话,故而给下官取名为羡。”

“这名字取得好。”冯道想也不想脱口就道:“鱼多籽,寓意子孙繁盛年年有余,羡字本就有多余之意,不如就叫多鱼吧。”

就取了这么个破表字,郭威还在一旁鼓掌叫好呢,“名与字彼此暗合,不愧是太师!”

“下官不想要这个表字,劳烦太师再给取一个。”

“你这人当真不识抬举,太师个给你取了表字,还挑三拣四!”

冯道摆手道:“既然都头不喜欢,老夫再给他取一个也无妨。你小小年纪便已是个八品的都头,手下还有偌大的买卖,算是年少有为,不如就叫少为吧。”

“嗯,听起来还行,不过是不是太直白了些显得很没深度,劳烦太师再想想。”

“子孝如何呀?”

“下官的父母早已故去,怕是尽不了孝了,这个表字似乎有人用过。”

“嗯,那就叫熙文吧?”

徐羡再次拒绝,“嗯,下官好歹也是个武将,这表字听着太面了些。”

冯道没有不耐烦郭威却烦了,“朕也是武人出身,表字里面也有个文字,又能如何?都说长者赐不敢辞,太师年高德劭地位尊崇,赠你的表字已是你的荣耀,一点规矩体统都没有,真是混账透顶。”

“无妨,无妨,老夫拿人手短给他多取上几个无妨!”冯道沉吟了半天才道:“都头以为知闲二字可好?”

被郭威臭骂了一顿,徐羡不敢再挑三拣四,觉得这表字还不错,便道:“就这个了,多谢太师赐字。敢问太师,这表字有何寓意?”

冯道摇头道:“没任何寓意,老夫就是把两个不相干的字凑上一凑,你满意便好,哈哈哈……”冯道仰头大笑,郭威亦跟着大笑……

和后世一样,每逢元日朝廷便休沐七天,高官便没有这个福气,元日那天少不得要去崇元殿中朝贺,还要跟着郭威一起到太庙祭祀,大周王朝挺过了一周年的危险期,还是值得庆贺一番的。

张永德很是无耻自己回家过年,元日前后却让徐羡在营中值守,徐羡只听得城中热闹却出不了营门。

闲来无事只能带着一群大老粗在营中包饺子,徐羡实在高估了这群人的手艺,一个饺子竟然可以包的拳头那般大小,放到锅里自然便散了架。

过来接班的张永德,还吃了一碗,说这肉馅汤饼做的不赖,就是口味太淡,若是能多放点盐就更好了。

徐羡出了营门,长处一口气,“总算是能回家吃一口像样的饺子了。”

九宝在一旁问道:“羡哥儿,你为什么老是馄饨称作饺子呢。”

“一碗吃食怎么称呼都不重要,关键对我的称呼不能叫错了,在营里叫我都头,出了营便叫我知闲,我现在有表字,不能再向从前那般叫我羡哥儿了,尤其不能叫我大郎!”

“知闲!知闲!”大魁一连叫了两声,而后哈哈的笑道:“听着真有意思!”

“唉……有意思就好了!”徐羡叹了一声,便带着几个柳河湾的子弟往家里走。

一年的休养生息,汴梁城里终于有了几分过年的意思。唐朝的时候有坊市,大小商贾也就只在固定的地方经商,不过这一制度也在乱世中逐渐崩坏。

沿街的民宅都能在自家开个门脸做买卖,众多的小贩也可以沿街叫卖,街面上的百姓自然也跟着多了起来。

九宝拿钱从货郎手里买了个木簪和一包糖果递给徐羡,“回头你帮我交给小蚕!”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是你没长手还是没长嘴?”

在这个时代,九宝已经算是个暖男了,徐羡也不想小蚕以后嫁的太远,九宝当真是个好人选,可是小蚕似乎不太喜欢他。

“我不敢去,不知道为啥,我现在见了小蚕,就脸上发热!”九宝认真的道:“羡哥……知闲兄,你说立过春就让我爹到你家里提亲去,可好吗?”

“不行,只要小蚕愿意,你们两个私奔我也不拦着,不然你就是把王母请来当媒婆,我也不同意。”

大魁在一旁道:“要郎有情妾有意那可就难了,你看小蚕现在跟小仙女似得,再看九宝除了长高了两寸,还是那副挫样,两个人站到一起都不登对。”

“我好歹有个想头儿,哪像你那没过门的婆娘说没就没了,连聘礼都没要回来,怕是亏大了吧。”

“俺岂会做赔本的买卖,俺丈母娘说了,再过两年等她家的小闺女长大了,一样跟俺成亲。”

几人说着话已是到了州桥,远远就见一队骑士从城门那边纵马而来,惊的逛街的百姓四处闪躲。

巡逻的禁军忙上前举枪拦住,“朝廷有令,中元节前不许军卒在城中骑马扰民,快快下来!”

马上的骑士却一连焦急的道:“我有紧急军情奏报枢密院!”

“什么军情你都得走着去!”

“他娘的真是不知好歹!知不知道恽州天平军节度使慕容彦超造反了,再不让开,老子这就砍了你!”

徐羡听闻心头咯噔一下,“这个年怕是又过不成了!”

第三十八章上元节

(对不起,我把慕容彦超和符颜弄反了,慕容彦超是兖州泰宁军节度使,符颜卿是恽州天平军节度使,前面我会慢慢的改过来,抱歉。)

一年之前慕容彦超以一个漂亮的坠马,轻松的葬送了后汉王朝,而后狼狈的逃回了兖州。

郭威称帝之后,并没有对他穷追猛打,一没把他撤职,二没让他移镇,反而三番五次的好言安抚,在书信之中以兄弟相称。

可是这并不能打消慕容彦超的疑虑,依旧在兖州积蓄粮草,刮地三尺准备叛乱。汉辽联军南下,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如果他能同时起兵,足以让郭威腹背受敌。

可他没有任何的动作,也许在等着汉辽联军打开一个更好的局面,这样他便可以趁机西进摘桃子。

让人没想到的是声势浩大的汉辽联军,竟然在晋州虎头蛇尾撤军了,最后还被周军追上狠狠的捅了菊花。

有了这一个不大不小的胜利,郭威的皇位更加稳固了,随时可以腾出手来收拾慕容彦超。慕容彦超也没有束手待毙,在江湖术士的蛊惑之下,终于在兖州起兵。

郭威似乎早有所料,在朝会上与众臣商议一番,便委任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曹英为兖州行营都部署,客省使向训为兵马都监率军前去讨伐,似乎这只是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汴梁城中又迅速的恢复平静,百姓还是吃吃喝喝的过年,即便是殿前各班也没有如徐羡预想的那样枕戈待旦随时操刀子上阵,依旧和从前一样轮流着值守或休沐。

“大郎,这汤圆弄了这么多卖不出去啊!”刘婶捧着大碗自己吃一个,而后再喂儿子一个,边上小蚕和赵宁秀也是端着碗,将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刘婶儿,你又忘了叫我知闲!”

赵宁秀咯咯的笑道:“即便是太师取的那也就只是个表字,有什么值得你满世界炫耀。”

“我没有要炫耀的意思,只是不喜欢旁人叫我大郎。”

刘婶不解的道:“叫你大郎有什么不妥,若是没几分脸面的人,还不这般叫他呢。大魁也是家中长子,你啥事时候听过俺叫他大郎了。”

“罢了,刘婶是长辈,你爱怎么叫都行。时候不早了,你们忙活完了赶紧的关门回家。”

小蚕咽下一个汤圆道:“哥哥,我跟宁秀姐姐说好了,到了晚上去金水河看花灯哩!”

上元节始自东汉正月十五燃灯供佛,在唐朝几乎发展到顶峰,成为百姓心中最重要的节日,这一天长安城里五彩花灯绵延不绝,歌舞百戏目不暇接,豪门显贵泛舟曲江池拥香揽玉,平头百姓也可在朱雀大街上彻夜赏灯看戏,可谓是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

随着安史之乱的爆发,长安城的繁华日渐凋零,上元节一年不如一年,到了人吃人的五代那就更不用说了。

可是上元节依旧是百姓们心中分量最重的节日,虽然没法和盛唐时相比,每逢元宵家家户户都不忘在门前挂上一盏灯笼。汴梁城中也就金水河热闹些,毕竟那边的都是高档青楼楚馆,专门招呼有钱人的。

徐羡伸手捏捏小蚕头上的双丫髻,“不行,没听说去年有良家女子在金水河被人拐跑了,还有的直接被掳到青楼里。”

上元节可以说的古人的情人节,平时难得出门的小娘子兴许就会在赏灯的时候收获一段良缘,尤其是大户人家侍女丫鬟常常跟野男人跑了。

赵宁秀拍着桌子对徐羡道:“你尽管放心,有我护着小蚕,谁也掳不走她!”

“别以为自己会两下子,就天下无敌了。你若是敢带小蚕去金水河,我久带红宝儿逛青楼。吃完了汤圆,就赶紧的回家老实呆着,刘婶儿你可务必把小蚕看好了。”

日近黄昏,徐羡便将几人撵回家,锁了店门便准备回到营中值夜,这样的节庆,张驸马自然要在家跟公主卿卿我我。

徐羡从皇宫西门经过的时候,就见平时不怎么开的宫门打开半边,老穆头探头探脑的出来,接着郭威、张永德、王峻,还有老穆头手下的那些老兵油子鱼贯而出。

徐羡忙凑上前去刚要见礼,老穆头就拉住他道:“莫要声张!”

郭威打量了一下徐羡,“既然穿着便装就一起来吧!”

老穆头一挥手,那些个老兵油子便向周围散开暗中警戒,郭威打头带着众人离了皇宫。

徐羡跟在后面,轻声的问老穆头,“穆头儿咱们这是去哪儿?”

老穆头轻声的回道:“自是去金水河了。”

“嗯,陛下也去看灯?”

老穆头却不屑的道:“谁去看灯,去金水河自然是去逛窑子!”

呃……徐羡不知道说什么好,宋徽宗爱逛青楼,可他到底是书画大家,跟那些文艺女青年有精神共鸣。

你郭威没有那个文艺爱好,难道只是为了泻火吗?后宫的女人不多,可也有年轻漂亮的,何必逛窑子。

老穆头用指头戳戳徐羡,“想啥呢,陛下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往年只要不打仗,陛下往年上元节都要带着咱们这些老兄弟去青楼里松快松快。去年突逢大变自然是没去成,原以为今年也不会有,可没想到陛下还记着呢。”

终于知道张永德请人逛窑子那一招跟谁学的,郭威拉拢起人来,当真是无所不用,雪中送炭又投其所好,才让一个男人愿意为另外的一个男人去死。

郭威回过头来看看徐羡,“朕辛苦一年了,难道就不能听人弹琴唱曲,松快两天,教坊养的那些伶人,实在不咋样!”

“能,当然能!”

不等到金水河,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中的百姓早已挂了灯笼。郭威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来,灯笼将他的面庞映得红彤彤的,他抬头看看那盏破烂陈旧的灯笼叹道:“百姓心里总是渴望太平年景的。”

张永德轻声的道:“陛下贤明俭朴锐意求治,相信用不了几年,便会天下大治,届时百姓自会安居乐业!”

郭威咧嘴笑笑:“但愿如此!”

第三十九章 青楼

在金水河总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现在不是处在吃人的乱世而是太平盛世,尤其是在今天。

河畔两侧人头攒动车马簇簇,各式各样的灯笼悬在门梁之上,还有成排的灯笼挂满竹架,或圆的或方的,还有不少动物形状的。

华丽者用绢布刺绣做面,简陋的用竹纸糊成,不论贵贱总能让金水河畔添上一分明亮。

很意外在这里看到了胡掌柜,就是那个马行街上做纸扎的胡掌柜,身边的竹架子上挂摆满了各式各样灯笼。

徐羡走过去的时候,正见他把一个灯笼递给一个孩童,他没有收钱,小童欢喜道了声谢便蹦跳的走了。

见了徐羡胡掌柜便嘿嘿的笑道:“都头真是好雅兴!”

“你才是好兴致,你一个卖纸扎的怎么跑这里来卖灯笼了。”

“嘿嘿……纸扎和灯笼都差不多,都头不觉得老朽的灯笼都比旁人别致嘛?”

胡掌柜的灯笼确实挺别致的,花花绿绿的大老远的都把徐羡吸引过来,可是走进了细看,便觉得那形状颜色透着几分的阴气,跟这喜庆的气氛十分的不搭调。

“要是真的好,何至于剩这么一堆卖不出去。”

“卖不出去,总能送出去!”他说着又摘了个灯笼递给路过的孩童,关键是那小童还真敢接,也不怕晚上做恶梦。

徐羡在竹架上瞧了半天,见一只兔灯还算正常便拿在手里,胡掌柜便伸出两根指头道:“两文钱!”

“旁人不收钱,怎得轮到我便要收钱,好没道理!”

“因为你有钱!嘿嘿……”

“没带!明天你自去长乐楼结钱就是。”徐羡挑着灯笼转身离开,郭威等人就站在街道的对面。

徐羡穿过人流,不巧与一个女子撞在了一起,徐羡连忙的致歉,“对不住了,小娘子!”

那女子抬眼看看徐羡,把一个帕子塞进徐羡怀里,便拉着随身的丫鬟咯咯笑着跑了,徐羡喊她也是无用。

他只好回到郭威的身边道:“陛下灯笼买来了,您瞧瞧可还满意吗?”

郭威接过来打量一下,“这灯笼做得别致,阳哥儿一定会喜欢!”而后又揶揄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找那个女子,没瞧见她在那边等你呢。”

徐羡顺着郭威手指望去,就见刚才那女子就在河边柳树下,他这才回过味儿来,原来那女子在勾搭自己呢。这五代果然有唐朝遗风,女子没有经过程朱理学的洗礼也很放得开。

“微臣不是个随便的人。”

“假正经!”郭威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前走,他手里挑着个灯笼,嘴角带笑,一脸面的兴趣盎然,那神情跟像极了周围孩童。

一路之上见了货郎小贩都要攀谈上几句,不外乎家里几口人,今年年景如何,买卖可还过得去,他口沫横飞极为的健谈。

若是碰上不长眼的小贩张口骂皇帝老儿,他也不气恼还跟着人家一起骂,小贩听得高兴,还白白送他个风车泥偶之类的小玩意儿,他也一概收着,当真不给小贩铜钱。

“郭兄,到了!”王峻突然喊了一嗓子,指了指旁边一座青楼,“这里就是了!”

“凤来楼!”郭威抬头看招牌,“朕记得乾佑元年的时候和王兄一起来过,后来西征平叛,再接着就往邺都去了,再没有机会和众兄弟在汴梁欢聚。”

王峻一伸手道:“今日便是机会,郭兄先请!”

郭威低头吹灭了灯笼,又递还给徐羡,抓着王峻的胳膊道:“王兄请!”而后两人笑着携手进入。

高档的青楼就是不一样,就连老鸨子都年轻貌美端庄秀丽,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见了王峻便盈盈一福,“王相公您来了!”

屈身行礼之间可见胸前半个优美的浑圆,雪白的柔光映在眼中,让人不禁心生涟漪,张永德的眼神不由得发直,老穆头的喉结上下滚动,都能听得见他咽口水的声音。

王峻显然是这里的熟客,伸手扶起老鸨子拉着她白嫩的手道:“芸娘,这是王某的兄弟,芸娘可要尽心招待哦。”

老鸨子看看郭威,“这位郎君似是数年前和王相公一起来过,当时还是他结的帐的呢。”

郭威大笑道:“你可真是好记性,难怪能拴住王兄这样挑剔的主顾。”说着还很轻薄的在老鸨子粉白的脸上刮了一下,宛如轻风拂过,刚刚的触摸到脸皮却又不抹花妆容,动作不轻不重极为的熟稔,看来也是个花丛老手。

老鸨子面色微微一红,“贵客抬爱了,两位请到楼上请。”

王峻问道:“素素姑娘可有空闲?”

“知道王相公要来,不曾让她陪侍别人。”

郭威没忘是带亲信侍卫来玩的,对老穆头吩咐道:“让兄弟们进来各自去玩吧,回头让抱一结账。”

“嗯!”老穆头应了一声,便出门招呼手下兄弟进来玩乐。

老鸨子引着几人到了二楼的一个房间里,里面很是宽敞布置的也相当清雅,清香袅袅古琴悠悠,帷幕后面依稀可见一个窈窕身影。

“素素,王相公来了!”老鸨子冲着里面喊了一句,又对郭威解释道:“素素姑娘是咱们这里的头牌,师傅们调教了好几年,歌舞才艺俱佳,去年下半年才刚刚出来见客,现在还是完璧。贵客若是喜欢可以花一千贯为素素姑娘梳拢。”

郭威打了个哈哈,“先让某看了素素姑娘的才艺再说。”

说话间那帷幕已是掀开,一个女子盈盈拜下,待她起身时才看清楚模样,只见他螓首蛾眉,目如秋水,身子柔弱无骨行走如弱柳扶风,咋一看当真是个美人。

仔细再看,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柴火妞,面上稚气未脱,胸胯之上半点真材实料也无。徐羡身体里面可是个二十几岁的灵魂,在他看来这什么头牌,还不如这年近三旬的老鸨子有吸引力。

郭威的表情也不太感冒,他终究是个寡妇控,多半也不符合他的审美,倒是王峻和张永德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第四十章 刺客

青楼里花大力气培养出来的头牌果真不是盖得,声音婉转如黄莺舞姿轻盈如飞燕,另外还抚得好琴吹得好箫。

饶是徐羡这个不通音律的人也是听得摇头晃脑;郭威坐在案边嘴角挂笑表现的很矜持;戏子出身的王峻伴着琴箫轻声低唱,见郭威面色恬淡便道:“郭兄不喜欢这上元乐?”

“上元乐乃宫廷雅乐,恢宏精妙岂是着一琴一箫就能奏得出来的。”

王峻与郭威说起朝政,常常争的面红耳赤,甚至对郭威出言不逊,可是私下里竟很是周到,他不时的为郭威斟酒,郭威也不断的给他添菜,时而默契的举杯对饮,当真是一对好基友。

“郭兄,若是不喜欢,就让素素姑娘换个寻常些的曲目。”

“都是些陈词滥调,早就听腻了,王兄喜欢什么便听什么,莫要顾及我。”

“那就让她们多找些人,奏个《破阵乐》或是《代面》给郭兄听如何?某早就让素素姑娘排演过,就为了今天给郭兄演的。”

《破阵乐》自然是指《秦王破阵乐》,《代面》则是指《兰陵王入阵曲》。唐朝最流行的曲目除了讲宫廷便是说战争,到了五代就剩下打仗了,战争题材的戏曲自然更受欢迎,即便连老穆头这样的土老帽都懂的,对郭威道:“郎君,要不就看那个带假面的,俺喜欢那个!看这小蹄子柔柔弱弱的也不知道演不演的起来。”

郭威只淡淡的道:“都好。”

王峻立刻道:“素素姑娘快去准备!”

不知道感觉被老穆头轻看了,还是郭威不咸不淡的态度给惹恼了,那位一直十分守礼的素素姑娘,面上竟带了几分的愠色,“奴家唱得的确都是些陈词滥调,只怪天下征战不休才子凋零,贵客若能写得好唱词,奴家自能谱出好曲唱出好调。”

不怪她不知天高地厚,她本就年少被青楼的圈养多年哪里知道世事险恶,初出茅庐又受人追捧难免骄傲,人人称赞的才艺,客人却不看在眼里心里怎能不气恼。

可惜她的小性子使错了地方,她眼前的可不是附庸风雅的富商,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去掉皇帝、枢相的头衔,本质上是杀人如麻的兵大爷。她若是早半年出来见客,碰上兵大爷怎么在金水河作孽的情形,再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贱人,夸你两句便上了天了,知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王峻说着就要起身,巴掌已经举了起来。

郭威拉住他的下摆道:“王兄,何必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不然当真被她看轻。不就是唱词吗,你给她作一首就是。”

“我作?”王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此刻他怀疑郭威不是喝醉了,就是故意让他难堪,以为会唱戏的便会写唱词吗?

王峻立刻推脱道:“郭兄,我喝的有些多了,不如就让抱一作吧,他可是正儿八经读过书的。”

唱戏的不会写唱词,读书人也不一定就会,张永德立刻找出个替罪羊来,“徐羡,据我所知你也读过书的,你来给这位小娘子写上一段,让她知道一下深浅。”

郭威在一旁端着酒碗笑眯眯的看着他,似是等着看乐子,王峻也是一样,斜着眼对徐羡道:“做不出来,别怪本相罚你!”

“怕是要让王枢相失望了,拿笔墨来!”徐羡走到桌前,便有丫鬟给他取来笔墨,徐羡拿笔沾饱了墨汁,停也不停一气呵成而后将笔掷桌上,对那妓子道:“这首绝唱赠给姑娘,润笔的银子就算了,要记得替我长乐楼扬名!”

见徐羡说的自信,那妓子已是凑上前来将桌上的纸张拿在手里,轻声的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道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看她那痴痴地的模样,徐羡心中有几分得意,大文豪苏东坡的经典作品,她若是看不出好赖,那只能是她自己没水准了。

王峻扭头看看站到郭威身后的徐羡,“你到底是哪里抄的!”

徐羡还没说话,那年轻的妓子已是开口了,“绝不是抄的!这样的唱词一旦出事必定传扬天下!”她说着已是郑重拜倒,“多谢公子将这唱词赠予奴家,还不知公子高姓名讳!”

徐羡不想残忍的把李煜最后的光环给夺了,这样他便只能做个昏君了,只道:“这唱词确实不是我做的,是我偶然在一本杂书上瞧见的,作者叫……长乐居士!”

“多谢公子转赠,奴家铭感五内,这就谱曲为公子演奏。”她说完便趴到桌上蹙着蛾眉写工尺谱。

张永德凑过去看了看,转过头对郭威道:“这不是什么唱词,是标准的长短句,这首长短句确实洒脱缥缈,实属上乘佳作。”

“再好的长短句也是抄来的,究竟能不能入耳,听过了再说。”王峻指了指徐羡道:“谁让你留在屋里的,去外面守着!”

郭威也笑道:“去问老鸨子要个姑娘,回头让抱一结账。”

郭威都这么说了,徐羡只好出去,他前脚刚出门老穆头也跟着出来,勾着徐羡的肩膀道:“那小蹄子咿咿呀呀的俺早就听烦了,跟俺一起松快松快,也不知道那老鸨子接不接客,她那白花花的**可把俺给馋死了。”

两人刚在过道里走了没多远,老穆头突然停住了,扭头看了看刚刚与他擦身而过的龟公奇怪道:“那是个军伍上的,怎得会在这里做龟公!”

徐羡闻言下意识往两边的回廊望去,有各种衣着打扮的男子像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大步走来,“不好,咱们回去!”说着掉头便往回疾奔,刚才的那个龟公已是进了郭威所在的房间。

徐羡三步化作两步到了房门前,见那龟公正躬身把茶盘放在桌子上,这一瞬间正瞧见他短褐下面露出半截雪亮的刀头。

徐羡脚下一窜,便将那龟公按在桌子上,茶水酒水散落满地,不等王峻骂人,徐羡便开口道:“这是刺客!”说着手往龟公身下一掏了,便取了一柄短刀出来。

老穆头已经抽刀拦在门前,“陛下快走!还有七八人哩!”

郭威却一点也不慌笑道:“有意思,朕也是好久亲自杀过人了!”说着便把张永德怀中麻布包裹着的横刀抢了过来对徐羡道:“这人千万不要杀了,记得留活口!”

第四十一章 幕后主使

说话间众人已是各自抄了刀剑在手里,郭威对门前老穆头招呼道:“放他们进来!”

老穆头刚刚的退到房间里,便已有七八个人窜了进来,虽然都是嫖客打扮,可明眼人一下子就能瞧出来他们都是军卒,人人手持障刀杀气腾腾。

张永德喝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领头直接带人朝着郭威杀了过去,郭威半点也不含糊举刀迎上,其他人紧随其后。

谁有真本事一下就显出来了,张永德、王峻手持刀剑勉力支撑,老穆头一个箭步抢在了郭威前面,大叫着奋力的挥舞手中横刀,那些拿着短刀的刺客根本近不得身。干脆绕过他直奔郭威而来。

小卒出身的郭威岂是那么好惹的,只见他挥刀如电,刀锋扫过便喷溅出一片血光,杀人犹如砍瓜切菜。当他应付不过来的时候,便有一个身影蹭的窜过来,给敌人补上一刀。

如果说郭威是个输出加肉盾的狂战士,那徐羡便是在一旁伺机而动的盗贼了,两人你一下我一下配合的相当默契。

不过八个刺客,没费多大的劲便全部诛杀,原本十分雅致的一个房间顷刻血流满地宛如屠宰场。

郭威带来的护卫听见动静,急慌慌的赶过来,有的还光着身子满头大汗,估计刚才也是鏖战正酣,老穆头指着他们鼻子一阵痛骂。

王峻胳膊上被划了一刀,坐在地上气喘吁吁,脸色发白惊魂未定,谁能想到这样人还当过一军主帅,竟还打赢了。他吩咐道:“老穆头派人去开封府叫人,把这金水河封了挨个盘查,务必要把抓住余党,弄清楚是谁指使的。”

他神色有点紧张,虽说今日是郭威做东却是他攒的局,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遇上了刺客,他身上的嫌疑可是很大的。

郭威却摆手制止,“市面上刚刚太平些,就不要弄的人人不安,就说是为了争抢姑娘动的手。这里不是还有个舌头吗?好好审审就是!”

他说着还冲徐羡示意,徐羡拿着短刀架在之前俘虏的刺客脖子上,呵斥道:“老实交代是谁派你来的!不说便杀了你!”

徐羡话刚说完这人便脖子一扭,直接朝刀口上撞了过来,鲜血溅了徐羡一脸。郭威已经在一旁骂开了,“这人本就是死士,你还拿死吓唬他,真是笨到家了!在他身上搜搜,看有没线索。”

徐羡抹掉头脸上的血迹,在尸体上摸索一番,很快就掏了个腰牌出来递给郭威。

郭威眉毛一挑,满脸的疑惑,“天平军的牙兵?”

张永德也从其他的尸体上摸了一封信出来交给郭威,王峻也凑了上来,目光在信上扫过便咋呼开来,“果然是高行周这个老贼,早知道他心怀不轨,这是和慕容彦超串通好了要造反呢。”

“他应该没那么蠢,他的地界和慕容彦超紧挨着,他若是心存不轨只需往平叛大军后背捅上一刀,没必要费心来杀朕,这未必不是慕容彦超的奸计。”

张永德道:“不论是谁,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回宫再议。”

“嗯!”郭威点点头道:“回宫!”

王峻却还不罢休,指着那个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素素姑娘,吼道:“定是你这贱蹄子勾结贼人暗害陛下,不然陛下行踪怎会泄露。”说着便已是将手里的长剑掷了过去。

“王兄!”

郭威出言拦阻却已是来不及,那年轻的妓子早已吓呆根本不知道闪躲,眼看着就要被扎个通透,一旁斜飞出一柄短刀,正击在剑身之上,一刀一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王峻恶狠狠的等着徐羡,“你敢拦本相!”

“嘿嘿……我是拦着枢相杀人灭口,莫要以为把同伙杀了就能把自己摘清了!”

“臣与陛下相识于微末,一路相互帮扶共赴苦难,这厮仗着陛下几分宠幸便冤枉微臣,出了这样的事微臣也知道不是一两句话便能说得清的,愿以死来正清白!”

王峻不愧是戏子出身,面含委屈,眼泛泪光,说着便要去拿郭威手里的刀,像极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村妇。

郭威把刀递给张永德,拉着王峻的手安抚道:“我与王兄如同骨肉兄弟怎会疑你,这人出言不逊朕就罚他在营里禁足三月,不碍王兄的眼就是!”

果然兄弟如手足臣子如衣服,郭威这老小子怕是忘了,刚才与刺客拼刀子的时候王峻可是一直往他身后躲,是老子一直帮着你杀敌。

张永德还好意思替郭威洗地,说是郭威这么做是为了他好,省得王峻暗中报复他。不论如何徐羡是出不了营了,只好每日带人红巾都的众人操练刀枪骑射。

校场上竖着几个箭靶,徐羡一挥手便有一排箭矢射了过去,笃笃笃一阵轻响,十余只箭全都命中。并非是红巾都的众人都是神射手的苗子,因为他们用的根本不是弓而是弩。

一个普通士卒若想精通骑射,没有几年的苦练是不成的,徐羡有些急功近利,弓不好练弩总是好练的,只要有手有脚再加几分力气,只需几日便可小成。

徐羡把自己想法给张永德说了,张永德倒是够意思很快就给他找了些弩过来。徐羡却是傻了眼,张永德送来的确切的说是弩床,据说还是唐时的八牛弩,需要用三十个人才能拉开,即便用绞轴也得五六个人合力才成。

床弩威力确实很大,标枪一样的箭矢能把马儿穿个通透,射到人身上直接撕成两截,甚至可以把箭矢钉在城墙上让士卒攀爬攻城,当真是个大杀器。

可是这东西太过笨重使起来又费劲,兵大爷们平时打仗都不爱带它。徐羡更不会用,他练得可是轻骑兵。

轻巧的手弩也是有的,至于威力嘛,看看靶子上面那随风乱颤的箭矢就知道了。

收了队吴良便凑来道:“都头这样的弩不行啊,别说铁甲皮甲,就是厚实一点的衣裳也未必能射的透!”

“我不是给你说过了,现在只是让你们练练手,张殿直那边的神臂弓做得怎么样了?”

“张殿直说,他没听说过神臂弓,四尺长的弓弩根本不可能射出两百多步,你要想做就画出标准的图样给他,可以找工匠试试。”

徐羡很干脆的道:“不会!你只管让他找工匠不断尝试,总能做出来的。”

“那就是你也没见过信口胡诌的了,张殿直说得果然没错。”

“谁说老子信口胡诌,等我能出营了,亲自找工匠做出来给你们瞧瞧!今天你休沐赶紧的回家去,记得到店里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吴良露出几分贱笑,“长乐楼自然是要去的,不过你能不能给我写诗什么的?”

其他准备休沐的士卒也一窝蜂的围上来,一群大字不识的家伙早就准备好了纸笔,“都头也给俺写个诗!”就像是疯狂的粉丝等着明星签名一样,一个个的笔杆子伸到徐羡的面前,恨不得插进他的鼻孔里……

(对不起,我又弄错了,现任的天平军节度使是高行周,此时的符颜卿是平卢节度使,这一年的八月高行周死了,符颜卿才转任执掌天平军的。)

第四十二章 彩雀

金水河出了大事了,倒不是几个兵大爷抢姑娘出了人命,而是这姑娘本身出了大事。这位出道还没有半年的年轻姑娘,新得了一首绝妙的唱词,经她谱曲之后,一开口便艳惊四座,几个读书人听得迷醉失神,直呼此曲为之音。

这位素素姑娘本就是头牌,得了这首神曲更是身价倍增,朝廷大员、富绅豪商每日求见的人络绎不绝,都只为听一听这人间。但凡听过的人人出来都说这钱花的值。如果你敢没听出门道,便会有人攻击你心怀杂念六根不净与仙音无缘,直到你也说一句听懂了为止。

素素的姑娘的风头一时无两,让其他馆阁的妓子羡慕嫉妒也纷纷效仿,可即便得了那唱词工尺也未见宾客盈门。

当下妓子们一合计,便认为当找原作者在写一首唱词,以自己技艺演奏一样不会比素素姑娘差。

那位素素姑娘倒是信守承诺,没有忘记替长乐楼扬名。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的长乐楼突然宾客盈门,可并非是徐羡预想的豪门显贵富绅豪商而是一群妓子,甚至都是各个馆阁里的头牌花魁,为的只是求一首绝妙唱词,既然来了自然不能干坐着,酒菜都是要上些的,吃不吃的不重要总是一点点的诚意。

有钱赚小蚕刘婶都是很高兴,可赵宁秀对这些妓子就表现的极不耐烦,态度恶劣不说,结账的时候还多收人家银钱。

对门的阿娇妹子就更过分了,自己一个人就能占两个人的位子,又把家里的丫鬟婆子都叫来,将长乐楼占得满满的,就是不给那些妓子落座的空档。

最过分的便是红巾都的士卒了,自从知道有青楼的红牌姑娘在这里出没,便是不停的骚扰。也不知道哪个妓子许诺,谁能从徐羡那里弄来唱词,便可以做入幕之宾。于是红巾都的士卒便疯了,只要休沐便要徐羡给他们写唱词,为的就是博红颜一笑。

这不,休沐的大魁刚刚从徐羡那里得了一段唱词,便立刻跑来找姑娘献宝了,向来没脑子的大魁,记忆力突然变得十分好,徐羡只给他说了一遍就刻在了心里。

“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出扶桑来,扫退残星与晓月。”把徐羡教的唱词背上一遍,大魁便又把一张纸递了过去,“这是俺家都头亲手写的,姑娘觉得怎么样,你要是觉得好,咱们便到楼上吧。”

对面坐着的也不知道是哪家青楼的姑娘,头戴罩纱斗笠,笑得花枝乱颤,“这不是唱词,也不是长短句,不过是一首打油诗罢了,奴家怕是不能遂军爷的愿了。”

“羡哥儿又坑我!”大魁气恼的将手里的纸揉成一团,丢进簸萁里面。

“滚一边去,该俺了!”赵珂把大魁推到一旁,清了清嗓子大声颂道:“一只黄鹂鸣翠柳,两行白鹭上青天。三个王八水里游,四条黑狗地上走,姑娘快快让我亲一口,亲一口!”

他说完已是撅起了嘴,伸手去掀那妓子的覆面轻纱,妓子尖叫着躲到一旁。

咚!咚!咚!一阵闷响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只见赵宁秀撸胳膊挽袖子,手持擀面杖在横扫一圈,“本姑娘真是受够了,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在店里蹭吃蹭喝,却整日的添乱,旁的客人都不敢来了。还有你们这群不知廉耻的女人,把这里当是青楼楚馆,弄得乌烟瘴气……都滚出去以后不准再进来!”

她说完便含怒出手,不分男女的使劲儿招呼,赵二娘子的武力值可不一般,连打带骂店里的客人立刻做鸟兽散。

阿娇姑娘嘴里嚼着臭豆腐,使劲的拍着两只胖手,“本小姐早就看这无耻的女人不顺眼了,竟敢明目张胆的勾引我的羡哥哥。我就知道他心里记挂我的,躲在营里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等我见了羡哥哥一定让他给我写一段好词曲,他吹箫我弹琴,做一对神仙眷侣……二娘子,你瞪着我做什么?”

赵宁秀把擀面杖在手里敲得啪啪响,一字一句的道:“你也给我出去!”

店里彻底了恢复了平静,估计十天半月的生意是好不起来了,好在现在大伙都不指望着店里的生意过活,只当是在这里打发时间。

小蚕用一个小陶盆,将桌上的残羹剩饭收了起来,又拿了几个馒头放在盆里,端在怀里便出门了。她两眼在马行街上扫了一圈,见有几个路边上有几个乞丐扎成一堆正在进行光合作用,她缓步走过去问道:“你们可要剩饭吗?”

几个乞丐早就饿得半死不活,就靠着晒太阳维持身上的一点热量,更何况那剩菜里面还能看见大块的肥肉,哪有不要的道理。

乞丐们的忙不迭的伸出破陶碗,小蚕用木勺子一一给他们盛满,又一人给了一个蒸饼。见不远处还有一个乞丐吧唧嘴望向这边,便走过去问道:“你看起来很饿,为什么还要等着我给你送过来。”

乞丐结结巴巴的回道:“我我头晕,起不不得身!”

“那是饿的太很了,说话都不成个了,你的碗呢?”

乞丐摇摇头回道,“我是结巴,我的碗摔破了!”

“你倒是说得又顺畅了!咯咯……”小蚕掩嘴轻笑两声,直接把陶盆放在他的眼前,“你吃吧!”

“多多谢!”乞丐一手拿过蒸饼,另外一手直接抓了陶盆里的剩菜往嘴里塞,削瘦的两腮立刻鼓了起来。

小蚕在一旁劝道:“你慢着些,剩菜里有骨头你莫要卡了喉咙!”

小蚕话半点用也无,乞丐风卷残云只用一盏茶的时间,就把半盆的剩菜连同两个蒸饼吃得一干二净,还把脑袋伸进盆里将陶盆舔了一遍。小蚕在一旁看得有些泛呕,心想着这陶盆回家可得用开水好好烫一烫。

“我吃吃吃完了!嗝——”乞丐打了个长长的饱嗝,“盆子还还还给你!”

小蚕伸手接过盆子,乞丐却又叫住她,“别别走,给你看个好东西!”

乞丐掀开自己的破衣烂衫,露出一个简陋的鸟笼,里面是一只极为漂亮的彩色小鸟,见了阳光便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叫声尖细清脆极为动听,乞丐得意的对小蚕道:“这我彩雀!”

“呀!这小鸟儿当真漂亮!你自己都吃不上饭,怎么还养着这么个小东西。”

“我我有粟米!”乞丐拿出一个布袋子打开给小蚕看,里面却是黄澄澄的糜子。

“这是糜子不是粟米,粟米要小些!”

“都都一样,彩雀喜欢吃个!”

“你这人真是奇怪,自己都快饿死了,明明有粮食却要喂小鸟。”

乞丐倒了一些粟米在手中,而后伸进笼子里,享受着小鸟在他手心啄食的触感,“这是我宝贝,它死了我也活不了!”

第四十三章 弩

想不到这些青楼的姑娘为了一首唱词,可以这么豁得出去,徐羡也想白嫖,他只会背那么几首,岂会便宜了大魁他们。

三个月的时间终于过去,徐羡兴冲冲的回了长乐楼,和红宝儿一样,他早就不知道做了多少个奇怪的梦了。

令人遗憾的是长乐楼里早已没有哪个花魁头牌光顾,这一切全拜赵宁秀所赐,坏了徐羡的好事,还要不停的讥讽,连个安生饭都吃不了,真是讨厌极了。胡乱的吃完了饭,徐羡就去了城中东北的角,这里有制作军械的作坊。

三司属下的胄案负责掌管盐铁、修河,以及军械制造,其下属的弓弩院主要负责制造弓弩。乱世是武人的天下,可却也是刀头舔血的买卖,如果说还有什么更吃香一点职业,便是这些负责打造军械的了。

一个优秀的工匠无论在哪里都是受重视的,不论是在中原还江南,尤其是在塞外,对于逃来过来的汉人工匠,辽人总是第一时间上了脚镣扔进高墙大院保护起来。

掌管军械制造的官员也是吃香,收入丰厚还没生命危险。弓弩院的大使是徐羡在这世上见到第二个胖子,肚子都成了球,脖子也快瞧不见了,也不知道贪了多少油水,一张口就见他少了好几个门牙,一副典型的死肥宅形象。

可是他的做派一点也不死肥宅,同是八品小官,架子可比徐羡大多了,张口便是规矩流程,他说话瓮声瓮气,嘴里像是含了东西,“都头即便是殿前的,想要制作弓弩那也得经陛下御批,枢密院核准,再由三司拨付材料银钱,最后才能动工。”

这流程徐羡当然知道,正是因为知道这流程徐羡才直接找到这边来的,以衙门的做派,这一番流程走下来,说不准郭威已经死了,还要找柴荣再来走一遍流程,而且这流程到了王峻那里怕是就卡住了。

徐羡拿出随身携带的弩道:“黄大使勿怪,小可并非是要制作弓弩,只是想找个经验丰富的老工匠瞧瞧,这弩能不能改进一些射的更远威力更大一些。”

神臂弓那可是射程两百多步的单兵武器,等徐羡做出样品来,无需他四处求告,郭威也会下了血本的生产。

胖胖的黄大使只在徐羡拿着那端弩上扫了一眼就道:“这是诸葛连弩的架子,怕是不好改。”

“我这竟是诸葛连弩吗?为什么不能连发?”

“连发的箭槽机括被去了,自然不能连发,诸葛连弩胜在能连发而已,到了战阵上根本没什么用。”

没想到后世里传的神乎其神的东西,对方竟是不屑一顾,徐羡抽抽嘴角问道:“诸葛连弩很差劲吗?”

“当然很差,连质量最差的皮甲也射不透,顶多对付一下盗匪而已,某记得开封府里有一批,这该不是从那里得来的吧。”

“八成了是了!”徐羡原以为张永德这上司挺靠谱的,没想到竟然拿了一些烂货来糊弄他。

“黄大使这里可有好弩让小可开开眼界!”

黄大使倒也痛快立刻让人拿了一张弩过来,跟徐羡手里的减配版诸葛连弩一比,简直是凤凰和土鸡的差距。

只见弩身很大近乎五尺,快有一个人的身高了,弩身用麻绳葛布细密缠绕又刷了油漆,箭槽笔直光滑,机括用精铁打造。

弩箭有一指粗细,箭头乌黑发亮,箭羽雪白整齐,箭杆用柳木做成,笔直圆润没有一丁点的伤疤,外层刷过一层防蛀的油漆。虽未上手只看着便能感受到它的强大。

“这是唐弩,可在一百五十步内洞穿铠甲,再远的话就没多大用了。”

一百五十步那就是二百二十米左右,还能射破铠甲,可比一般的弓强太多了,“这样的神器军伍上极少见啊?”

黄大使脸上的肥肉颤了颤,“你真是殿前的都头?”

“腰牌在这里,如假包换!”

“黄某说不清楚,都头试试便知道了!”

“求之不得!”

“请都头先放五十文在这里。”黄大使拍拍桌子笑着解释道:“一支弩箭五十文!”

徐羡有些明白张永德为什么给他一堆破烂了,战阵上四处乱飞的不是如蝗箭矢,而是漫天的铜钱。

徐羡把钱袋子放在桌子上,顺便问了一句,“敢问大使,这弩造价几何啊?”

“嘿嘿……四百七十贯!”

难怪五代失去了北方牧马之地,也没有出现大量的弓弩兵,直到商业繁荣经济发达宋朝才发展起来。

这弩的张力确实很强,徐羡呲牙咧嘴使足了吃奶的力气才上了弦,黄大使和手下的杂役却猛赞徐羡好膂力,还以为他们是在讽刺自己,一解释才知道这是蹶张弩,是要用踩着弩身上的绳套上弦的,他娘的不早说,害得徐羡手指头差点都被勒出血。

徐羡上好箭矢,对着院子里面的梧桐树放了一箭,射的又准力道又猛,箭头没入树中已是拔不出来,箭杆也被巨大的反作用力震裂了。

即便这弩堪称强大,可是对徐羡没有任何的意义,这样的强弩根本不可能在马上使用,而且造价太过昂贵,用起来更是花钱。

黄大使却道:“都头不必灰心,像您这般为手下兄弟着想的人不多了,不就是在马上用的弩嘛,用这诸葛连弩也是可以改的。”

“必须要在马上轻松的上弦,威力还不能小了!”

“本官保证可以在五十步内射破轻甲!”

“当真!”

黄大使拍拍鼓鼓胸脯道:“黄某祖孙几代都为朝廷制作弓弩,自有家传绝技。你看我这牙就是早年研制弓弩的时候,被家父不小心射掉的。”

“真没看出来……”徐羡想说没看出来他还是个技术型的官员,觉得有些失礼便又住了嘴。

“本官早年也是个精壮后生,三十岁那年害了病,庸医喂了些乱七八糟的药就变得痴肥起来。”黄大使沉吟一下笑眯眯的道:“都头想要改弩,银钱总是要花的!”

“多少?”

黄大使伸出五个胖胖的手指,“每付五贯!”

徐羡伸手按下他两个手指,“三贯,我改一百副,再给我加个木托!”

跟这位黄大使商定好细节,约定三日之后来看样品便离开了,黄大使还拖着沉重的身子将徐羡送到门外。

等徐羡走得远了,手下小吏对黄大使拱手贺道:“恭喜大使又得了三百贯!”

“这些想在军伍上出头的豪门子弟,本官见得多了,不宰他们宰谁!那些边角料都还留着吧,本官之前就说了早晚能用得上的!”

第四十四章 野心(新年愉快!)

已是有三个月没有见阿宝了,离了弓弩院徐羡便去了皇宫,到了后阁才知道郭威在后宫,徐羡只好回去,刚一转身就碰见王峻。

真他娘的冤家路窄,已是撕破脸了徐羡也不怕他,却也不想寻衅,可王峻却不这么想,“徐羡你可真是好命,若不是陛下护着你,这三个月本相已经让你掉了脑袋!”

徐羡拱手回道:“王相公也是好命,若不是陛下关照你,你哪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话刚说完,一旁把门的老穆头便笑出声来,见王峻要拔剑老穆头连忙的按住,“王相公,陛下准你佩剑入宫可不是真的准你在宫里使的,更何况这里是后阁,是陛下安寝办公的地方,再说你也打不过他。”

老穆头最后半句绝对故意让王峻难堪,作为郭威最忠心的鹰犬爪牙,他厌恶王峻绝对比徐羡还要深的多。

“王相公来了定是有要事,且到这亭子里面坐,我这就让人去请陛下!”老穆头把王峻拉到亭子里面,又吩咐宦官给王峻斟茶倒水去后宫请郭威,而后才出了亭子到了徐羡身边轻声的道:“你还不走?”

“我还没见阿宝呢!”

老穆头捶捶徐羡的胸口,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对他万分忍让,满朝文武人人奉承,各个节度使也与他往来密切,就连郭令公想回京探望陛下,也在半道上被他撵了回去。如今他已经不是去年的那个王峻了,他权势熏天,你还敢对他出言不逊,当真是有种!”

“不会吧,这才三个月,他连郭令公都敢撵?”

“三个月已是很长了,足够改朝换代了,以后该忍的时候就忍着些。”

“老穆头你这才是害我,我若如外面那群人捧他的臭脚,以后就没有人护着我了,那才死的更快些!”

老穆头微微一怔而后笑道:“年轻人心眼就是转的快!”

两人说话间就感觉一道影子遮了过来,目光顺着影子穿过月亮门,只见郭威正站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在他的身边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拉着他的袍裾,脚步踉跄的跟在他的身边,小手之中引出一条绳子牵引着一旁的阿宝。两人一兽背着灿烂的夕阳缓步而来,温馨如画当真是美景。

郭威进到月亮门里扫了一眼,拍拍身边的阳哥儿指了指徐羡,阳哥儿就牵着阿宝向徐羡走了来。

郭威则是笑呵呵的步入亭子,“秀峰兄放了衙也不回家,究竟有什么要事。”

王峻道:“臣听说今日高行周的儿子携礼来见陛下了?”

郭威做到石凳上,自己斟了一碗茶捧在手里,“确实来了,其实早在三月,朕把那封信给高行周送去之后,他就秘密遣子来过一回。”

“那信可是高行周密谋造反的铁证啊,怎么能就这么还给他,这等大事陛下为何不与臣商议!”

“朕也是试他一试,他若心怀不轨见了信多半心虚造反,若是慕容彦超的奸计,放到朝堂上岂不是徒添纷争,高行周不想反也会被逼反了。他让儿子两次来京见朕足见他诚意,朕也相信他,如今这事已是揭过了,王兄以后切莫再提……”

小孩子长的就是快,才半年不见身量又是长高了不少,头上扎着朝天辫,昂着头一脸迷惑的问徐羡,“你是就是猪倌儿吗?祖父说让你给阿宝喂饭!”

听他这么一说,徐羡立刻明白自己怎么露馅的了,在宫里除了徐羡之外其他人都是称呼阿宝“憨猪”,郭威叫的亲昵一些也是称呼“憨猪儿”只有徐羡一人叫阿宝。

徐羡时常进出皇宫,唯一与这位皇孙有过接触的一次,他还是睡着的。他知道阿宝这个称呼,只能是在徐羡家里了,没想到这孩子当时才一丁点大,在半醉半醒的状态,竟然记住“阿宝”这个称呼。

他虽然还记得熊的名字,却明显的认不出徐羡了。徐羡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皮囊,把里面的羊奶倒进陶碗里,阿宝凑上来凑到碗边嗅了嗅,而后吧唧吧唧的喝了起来。

熊猫人永不为奴,指的是一种心态,即便脖子上拴着布条被人牵在手里,也不会为之感到心忧烦扰,吃喝起来还是那般的轻松惬意。

“皇孙要喝奶嘛?微臣这里还有不少。”

阳哥摇摇脑袋,“我不喝奶,我和甜酒,你有甜酒吗?”

呃……起先看这孩子能跑能跳能说能笑,徐羡还在庆幸他没落下什么病根,现在看来是想岔了,以后长大变成了一个酒鬼,柴荣还还不得他身上。

他连忙的劝道:“酒可不是小孩子能喝的,皇孙还是早些戒了好,不然会喝成傻子。”

“我能喝甜酒,李听芳快去给我拿!”阳哥儿吩咐一声,李听芳竟然真的去了。

老穆头拿刀鞘在徐羡身上戳了戳,“都是你造的孽,你早前不给他喝酒不就没这回事了。”

“我那不是没办法,生怕他哭闹露了馅儿,现在早点给他断了还来得及。”

说话间李听芳已是端着瓷碗过来,里面放着的不是米酒而是醪糟,用调羹舀了一勺勺的喂给阳哥儿。

“这便是皇孙说的甜酒?”

“可不是,皇孙刚回来的时候不喝酒睡不着觉,后来陛下想了个主意,给他换了醪糟才算是能睡着了。不过现在醪糟已是喝上瘾了,饭前饭后都要喝上一碗。”

徐羡长出一口气,“那还好,那还好……”

“什么!陛下要让郭荣领兵讨伐慕容彦超,绝不可以!”亭子里面传来一声暴喝,只见王峻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朝廷的平叛大军早就出发了,慕容彦超被堵在了兖州,可是却迟迟攻不破城池。兵大爷们擅长打野战,也擅长如何在破城后淘物,可是对于攻城的积极性很差,因为实在伤亡太大,谁也不想拼了性命最后成全别人进城里发财。

将帅监军也不敢逼得太紧,不然兵大爷很有可能倒戈相向,这是有诸多先例的,当年后唐平叛大军在凤翔城下向反王李从珂投降,一半是因为同情李从珂,另外一半就是领军的将帅逼得太狠起了催化作用。

因此平叛的军队即便有人数优势,往往也很难在短时间内破城。郭威西征平叛之时,干脆不主动攻城,而是采用围城战略,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将敌人给活活耗死。

见曹英、向训迟迟难以破城,郭威便想到让柴荣领军,他自然不是无的放矢,此刻在他的心里已是确立柴荣做继承人。

知子莫若父,两人虽然是养父子,可是朝夕相处多年,他对柴荣的能力再了解不过,柴荣在澶州的作为,他也看在眼里。

可是旁人的并不了解柴荣,即便他有能力将澶州治理的夜不闭户也没用,在这个武夫当国的时代,战功代表着一切,有战功才有威望,才能服众。

柴荣虽然从军多年,却一直在郭威身边打下手,从未有过独自领军的经验,郭威这是在给他一个树立威信的机会。

这事自然绕不过执掌军机的王峻,与其在朝堂上说服一百张嘴,不如私下里说服王峻一人,只是他没有想到王峻会如此气急败坏。

想到两个月,王峻利用职权阻止柴荣进京,再联想他此刻表现,郭威心头寒气直冒。越是觉得不妙,他面上却越发的淡定,伸手拍拍王峻的手,“王兄你急什么,我不是在和你商议吗?”

第四十五章 暗杀

王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面色讪讪的笑道:“臣只是觉得伏英太年轻了,有没有领兵经验,一旦吃了败仗怕是有亡国之忧。臣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就替陛下往兖州跑一趟。”

侥幸的打了一次胜仗,王峻的尾巴已经骑到郭威脖子上了,若是再让他再平定了兖州叛乱,郭威干脆直接禅位给他得了。

“仔细想来,王兄说的没错,让伏英领兵确实不合适。眼下京中安稳,朕在宫里也闷得慌,朕准备亲自领兵征讨慕容彦超。”

“陛下要御驾亲征?”王峻笑笑道:“也好,陛下亲临前线,臣就替陛下坐镇京中处理政事调配兵马粮草。”

“王兄说的哪里话,朕在外领兵何时少过你在身边帮扶,王兄就和朕一起去兖州,京里的事情就交给李谷他们!”

虽然离得挺远,可是两人的对话,徐羡都听在耳朵里,直叹这五代的皇帝真不容易当,可是偏偏人人都对这皇位眼馋不已。

就比如这王峻,一边欺凌着皇帝一边又做着当皇帝的春秋大梦,杨邠、史弘肇固然跋扈可对后汉忠心不是假的,刘承祐都容不下他们。

郭威这样满腹机谋的人杰,又如何容得下野心勃勃的王峻,只是不知道以后会如何的收拾他。王峻走了,郭威又把徐羡叫到身边,嘱咐他让红巾都做好准备随时出征。

徐羡离了皇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当宫门在身后紧闭,大相国寺的钟声也跟着响起,街面上的百姓脚步匆匆的往家里赶。

钟声悠悠,晚风习习,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季节,徐羡心里却有些烦乱,犹豫自己是不要履行一下做间谍的职责。虽然说还没到最关键的时刻,可是王峻已经在捆绑柴荣的手脚,就差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徐羡不确定自己的小翅膀起了多大的影响,要是不小心把柴荣扑扇倒了,让李重或者张永德捡了个漏,赵匡胤就当不了皇帝,自己这大腿岂不是就抱不成了。

正思量着就听见,一条小巷的深处发出一阵惊叫,“救命啊!抢东西啦!”徐羡扭头一看隐约看见两个人影在巷子里头争抢东西。

徐羡连忙的冲了进去高声喝道:“住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抢劫竟敢强抢民财!”

“嘿嘿……天都黑了,哪里来得光天化日!”刚才还在争夺东西的两人同时的松开了手看向徐羡,各从怀中取出一柄雪亮亮的障刀出来。

徐羡心中一惊,刚要转身逃跑,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声音应该也是两个,他当下就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了,成了瓮中之鳖了。

在这狭窄的巷子里头自己想要对付四个人并不容易,不等四人合围他猛然一跃,双手已经扣住身边高高的院墙。

“好小子!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旁边的两人便要挥刀去砍徐羡的两脚,谁徐羡两脚一蹬,一个漂亮的后翻,落地时两脚已是到了两人身后,腰间别着的短剑猛然挥出瞬间划破一人后颈,另外一人刚刚转身,短剑已经刺入他的勒下。

刚才还活生生的两个人,顷刻间就毙了命,从巷子口追来的另外两名杀手,见状立刻止住了脚步,用手指着徐羡道:“好小子有两下子!”而后掉头就跑了。

徐羡也不追,蹲下来在两具尸体的右手摸了摸,只凭着茧子就能断定是军中的士卒,至于是谁派来的自是不用讲。

“王峻啊王峻,你做初一就别怪老子也做初一!哼哼……”

到了春天就连猫儿都发情,更不用说人了,对着家里的黄脸婆提不起兴致没关系,即便是在乱世汴梁城里也不缺寻欢作乐的好去处。

金水河那边的青楼楚馆去不起,可还有众多的暗娼馆可去,比如破锣巷就有很多,去年又新开了一家,可这里只有一个姑娘还丑的不行,更没有一个知情识趣的老鸨子,故而生意冷淡少有人来。

徐羡蒙着面轻手轻脚走到这家私娼馆门前,上前握住门环轻轻的扣了几下,心道:“竟把联络点扮做私娼馆放在自家附近,赵匡胤还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一个脚步声,到了门边上低声道:“春花姑娘已经睡着了,劳烦恩客明日再来吧。”

“好饭不怕晚,小可愿以五贯钱只求与春花姑娘共度良宵!”

门这才吱嘎一声打开,一个汉子探出脑袋左右瞧了瞧,才对徐羡道:“贵客快进来吧。”

徐羡进到跟着汉子进到屋里,只见一个女子坐在梳妆台前涂脂抹粉,背着徐羡用奇怪的声音道:“贵客来了!”

谁知领徐羡进门的汉子却道:“别装了,是自己人,多半是来送信的。”

“你不早说!”那女子声音骤然变粗,转过身来更是吓了徐羡一跳,与其叫“她”春花姑娘,倒不如叫他如花姑娘,只见他眉毛粗重犹如两条黑炭,或许本就是用黑炭描的。

两腮不知道抹了什么跟猴屁股一样,可怕的是嘴上还有一圈黑漆漆的胡渣子,这副尊荣让徐羡的眼珠子差点没有滚出来。

赵匡胤也太不靠谱了,弄个私娼馆做联络点没有问题,让两个大男人开私娼馆算怎么回事,难道是为了招待那些好男风的。

见徐羡忍得辛苦,“春花姑娘”笑道:“你若想笑就笑吧,笑完了再说。”

徐羡揉了揉酸疼的两腮道:“不笑了,说正事!陛下有意让郭令公领兵平定兖州叛乱,不过却被王峻拦住了,现在陛下决定御驾亲征。”

“春花姑娘”一拍粗壮的大腿,“王峻之前阻拦令公入京面圣,现在又坏了令公出征立威的好事,实在是太嚣张了。”

“消息我已经送到,如何处置是郭令公的事,请恕我不能久留,这就告辞了,请容我再提醒一句,两位还是早些换个行当,不然迟早要露馅的。”

“放心咱们这里平时就只有那几个眼线偶尔来一趟,不会有其他人来的。”

“那你还在涂脂抹粉的装扮什么。”

两人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而后解释道:“因为每月逢双才有眼线过来,今天是单日,本应该不会有眼线过来,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嫖客,便想来个仙人跳弄点钱花花。嗯,咱们兄弟最近手头有点紧!”

这就是中世纪间谍的素养,真该给他们看看后世的谍战片培训一下,好在两人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徐羡的姓名,也没有要求看徐羡的容貌,应该还有的救。

徐羡给了“春花姑娘”五贯钱的缠头之资便起身离开,扮做龟公的汉子,将徐羡送到门外,不忘喊上一嗓子,“贵客慢走,有空再来!”

门刚刚的关上,突然从一旁探出个灯笼照了过来,“徐羡,不要以为你带个面巾就不认得你了!”

第四十六章 报复

徐羡定睛一看,只见赵宁秀正挑着个灯笼,瞪着一双杏眼气鼓鼓的望着他。徐羡连忙的捂住她的嘴,“祖宗哎,你能不能别喊了!噢!”感觉手上的皮肉传来一股钻心的疼,徐羡猛地收回来,骂道:“你属狗的!”

“呸呸呸!”赵宁秀使劲的吐了好几口,一脸的嫌恶的道:“你刚刚碰了那些脏女人,竟还敢碰我的嘴!”

“你嫌脏还敢用牙咬,看你以后用不用牙还咬东西吃!”

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赵宁秀使劲的摇晃着脑袋,“不听!不听!真是无耻,我和小蚕辛辛苦苦的替你打理酒楼,你却拿我们挣得辛苦钱去逛窑子,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你弄错了,是你给我做工,那钱本来就是我的。”徐羡往赵宁秀身上嗅了嗅,“你揣的什么好香啊!”

赵宁秀取出一个小包袱道:“是粽子,我娘新包的粽子,让你去拿给小蚕吃的。”

“正好,我晚饭还没吃呢,给我拿一个!”徐羡说着就要掏,赵宁秀立刻伸手打掉,“你的手脏死了,我拿给你,拿着灯笼!”

赵宁秀把灯笼交给徐羡,就从小包袱里面取出一个粽子,拆开上面细线,打开苇叶露出白嫩的一角,递到徐羡的嘴边。

徐羡有些莫名奇妙,“我又不是没有手脚,自己能吃!”

“你手脏!”

“那好!”徐羡张嘴咬了一大口,连同苇叶都撕了下来了一片,赵宁秀的手往回收了收,粽子险些掉在地上。

徐羡大口的嚼着粽子,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待他咽下才听清楚,“你这粽子怎么是甜的?”

赵宁秀粗着秀眉不解的回道:“粽子放了蜜枣当然是甜的。”

“还是放了腊肉的咸粽子好吃。”

“胡说八道,粽子哪里有放腊肉的,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怎么没有,我从前就吃过还很好吃!”

赵宁秀似乎并不想跟徐羡在甜咸粽子上的问题辩解,把小包袱塞进徐羡的怀里,“反正不是给你的,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你给小蚕带回去!”

徐羡又把包袱塞给她,“我不回家,我还得回营值守呢,你自己给小蚕送过去就是,我给你提着灯笼送一段。”

两人并肩而行,徐羡嘱咐道:“天黑不安全你到了我家就不要回来了,就在我家里陪小蚕过夜,小蚕其实很胆小,我不在家她一定很害怕。”

“你不在家的时候,一直都是本姑娘陪着小蚕过夜的,难道你不知道。”

“小蚕,没跟我说,还以为是刘婶陪她睡呢。”

“刘婶儿哪能见天的陪他,刘婶儿的男人也是要回家的。”

“我就说那个落在我床上的肚兜太小,不可能是刘婶儿的……”

徐羡没有回营值守,他一路穿街过巷,避开在城中巡逻的军卒,去了城中东北角的弓弩院,几个负责值守的小吏和军卒在一间房子里面聚在一间房子里面赌钱,根本没有注意黑夜中有人偷偷的摸到库房。

取出短剑在门锁上用力一别,那偌大的铜锁便开了,干过消防的最擅长的就是暴力开锁,尤其古代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锁。

打开一条门缝徐羡钻了进去,吹亮了火折子翻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黄大使向展示过的那支强弩,另外又偷了两支箭,摸着那尖锐锋利的箭头,徐羡轻声冷笑道:“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子一夜都不想等。”

“郎君!郎君!已是四更天了,您该起床上朝了!”

窗外轻声传来轻声的呼喊,王峻缓缓的睁开眼睛,只见窗外烛火明亮,嘴里含混了道了句,“进来吧。”

接着就有几个丫鬟推开房门,端着铜盆拿着毛巾进到房间里,黑乎乎的屋子也瞬间明亮起来。

大床的外侧睡着一个女人,香肩雪白粉颈玉背,这是他新纳的小妾,昨夜陪他操劳半夜,累得险些昏死过去。

家人不行罹难,王峻也很悲伤,可却不能一蹶不振,毕竟他的事业又登上一个新的台阶。

他纳了很多的小妾,为的就是绵延香火,身体毕竟不及年轻的时候,可有各种的补药吃下去,效果不错房事似乎比年轻时还要强些,那些年轻妻妾多半不堪伐挞。

这一年多来已是生了一儿一女,另外还有几个妻妾已经大了肚子,相信要不了几年便又是儿女成群。

不知道是不是补药吃多了的缘故,王峻总觉得心里憋了一团的火,脾气也不自觉的大了些,尤其是见到郭威的时候。

他知道这样不对,可心中就是忍不住,尤其是郭威以帝王之尊唯唯诺诺对他百般安抚的时候,心中就生出一股难掩的快感。

郭威的忍让和包容王峻从未心生感激或惭愧,因为郭威他全家死绝一人独活,郭威欠他的太多,权倾朝野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大的权利。

他没有想过要篡郭威皇位,虽然郭威比他还年轻两岁,可是郭威的身体早就被悲伤掏空了,每一天在都在衰老,没了子嗣也生不出子嗣,与其把皇位传给一个外姓人,不如便宜了他这个老兄弟,这是他应得的补偿。

洗漱完毕换上官袍,王峻便出了房门正要离家上朝,忽然想到昨天处理的奏章还在书房里,他常常不顾规矩,把奏章拿回家里处理。

王峻便对随身护卫吩咐道:“去书房里把昨天的奏章拿过来。”

“相公,俺一个军伍上的粗人,字一个也不识得,更分不清奏章。”

“你还知道自己军伍上的,连个毛头小子都收拾不了,也不嫌丢人。”

那军汉尴尬的挠挠头皮,“那毛头小子确实有两下子,轻轻松松就杀了两人,小人自认不是对手,白白搭上了性命便不划算了。”

“自然是有两下子,不然也不会得了陛下青眼,下次记得多带些人手,他一天不死本相心中便不痛快!”

王峻快步去了另外的一个院子,随从护卫已是拿了钥匙打开门锁,刚一推门就听见里面咔嚓一声响,黑暗中传来尖利利的破空之声,随着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一支箭头从护卫后背冒了出来,长长的箭杆几乎贯穿护卫的身体,箭头离身后的王峻不过寸许长而已。

王峻脸色煞白,看着贴身的护卫一声不响的倒下,他终于回过神来忙躲到一旁吼道:“里面有刺客!”

其他的护卫连忙的举着火把冲了进去,很快又出来了,对王峻禀告道:“相公里面没有人,不过是用弩射下的一个陷阱,您去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

王峻黑着脸进到书房里,只见正对着房门的茶几上,用绳索固定在案几上,机括上有绳索七绕八绕的连到房门上,刚才若是他亲自开的房门,怕是死掉的便是他自己了。

见书架和桌案上已是乱成一团糟,王峻顾不得后怕,连忙的检查,发现自己放书信的暗格已是空空如也,王峻又惊又怒,咬着牙哆嗦着嘴唇,“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连枢密使的书房都敢闯,绝不是寻常的贼盗,莫非是郭威?”

想到这里王峻的脸色忽然又变得铁青,心中慌乱不已。五代向来是权臣当道,即便皇帝恨得牙痒痒也只能忍着,因为这些权臣大多都是功臣。连功臣都杀了,还会有谁给皇帝卖命?李存勖、朱友贞和刘承祐,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杀功臣没有好下场。

这才是王峻在郭威面前肆无忌惮的依仗,无论他在郭威面前有多么跋扈,可是在百官眼中他不仅是功臣还忠臣,为了皇帝全家死绝,郭威若敢杀他,后周便离亡国不远了。

可若是有证据能证明王峻图谋不轨的花,那就另当别论了,遗憾的是那些丢失书信便有足够的证据。

第四十七章 虚伪

枢密院执掌一国军机,枢密使的府邸理当防守严密,有哪个小贼不想活了,会去王峻的府里盗窃。

估计所有人都是这么想,就连王峻家里的亲兵护卫也是这个心理,他们放心的喝酒、赌钱、睡觉,没有人为王相公安危值守站岗彻夜巡逻。

这才让徐羡有了趁夜进出王府的机会,也许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但是对徐羡来说已经足够了。

清冷的夜风吹得繁茂的杨树哗哗作响,徐羡像是夜猫子伏在树枝上一动不动,一双眼睛却是眨也不眨的观察着王府的大门。

如果王峻死了的话,郭威为了洗白一定会找凶手出来,即便查到了是徐羡也未必会把他揪出来,谁叫徐羡是殿前的人,这样只会越描越黑。

可徐羡不会冒险把性命交托在郭威的手里,由别人一个念想决定自己的生死,那比砍头还要可怕,王峻若是被射杀了,他只好立刻跑路。

如果王峻没死的话,那事情反倒是好处置,徐羡不会把那些信件交给郭威,郭威那个人太虚伪,说不准还会当着王峻面烧掉,以显示自己的宽宏大度。

核武器的威力最大的时候是在使用前,王峻知道徐羡握着他的把柄,必定投鼠忌器,和平相处很难,彼此容忍最好不过。

一辆马车停在了王府的大门前,王府大门随之打开,一群举着火把的侍卫护送着王峻上了车,而后沿着街道朝着皇宫的方向行去。

徐羡在树上看得一清二楚,心道王峻真是命大,想必也是吓得不轻,竟然和那些老迈的文官一样改乘马车了。

他吊着绳子顺着笔直的树身滑了下来,看看那远去的马车心道:“我一个小人物也就只能做到这里了,柴荣你可是名传千古的帝王总有些手段的,不能由着王峻这小人在骑在你头上拉屎吧。”

街上卖早点的摊子已经开了,徐羡在街上买了两个烧饼喝了一晚豆粥便回了柳河湾,正碰小蚕和赵宁秀出门,给她俩烧饼却是不要,说是要到街上吃肉饼,

徐羡只好由得他们去,脱了鞋子便上了床,被窝里面竟还有些温热,隐约的还有女儿家的体香,徐羡抱着被子猥琐的嗅了一口,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又是一个奇怪的梦,还是那个赤裸的女人,不过这次却是看见了她的样子……

阿宝靠在栏杆上,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只是眼前一个小小两脚兽很讨人嫌,不停的在它眼前跑来跑去,还拿着它最喜欢的食物引诱它。

“阿宝,快过来,我有竹子!”阳哥儿当真是把阿宝当成了狗了,拿着一根翠绿绿的竹子向阿宝显摆。

见阿宝不为所动,便又跑到另外一边,用竹子敲打着地面,“阿宝快来!”即便阿宝转过身去不理他,阳哥儿也是对这无聊的游戏乐此不彼。

乐极生悲,阳哥儿一个不小心终于摔在了地上,不等周围宦官去扶,阿宝突然起身张开大口就朝着阳哥儿的脖子咬了下去。

周围的人惊叫出声,侍卫已经把刀子都抽出来了,好在阿宝只是咬住阳哥儿后衣领,就这般拖着阳哥儿一直送到郭威的脚边。

李听芳连忙的将阳哥儿扶了起来,轻轻的给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还不忘拍郭威几句马屁,“陛下是真龙天子,连养的猪都有灵性!”

其实郭威刚才也吓坏了,只道:“哪有什么灵性,你没见过大狗也这般叼狗仔子的!”确实,熊猫也是这般叼着那些到处乱跑的小团子。

“徐羡说憨猪儿是凶兽,以后还在少让阳哥儿跟它一起玩耍!”

“倒也是,御花园花园的那一小片竹林只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被憨猪折腾光了,就算是人高马大的汉子用刀砍也得花半个时辰。”

说话间就见张永德快步过来,郭威挥挥手让其他人下去,张永德到了郭威跟前见了礼,开口道:“陛下微臣已是查出些眉目了,王峻的贴身护卫昨夜死了三个,家里还被盗贼光顾了。”

郭威鼻子里面哼哼的笑了两声道:“原来是家里出了事了,难怪今天早朝的时候的没像往常那般上蹿下跳,你给朕仔细说来。”

张永德接着道:“昨夜戌时开封府接到报案,在马行街附近的一个巷子里有贼盗抢东西死了两个人,其他的人都跑了。可仵作勘验,两具尸体都是军伍上的人,他们携带的兵刃也是军伍上制式的障刀,两具尸体很快就被王峻府上的人给接走,还给他们下了封口令,若不是微臣以驸马的身份相压根本套不出话来。”

郭威喝口茶道:“怕是王峻派去人的失手了,接着说。”

“接着就是他府里的事情了!”张永德凑过去附耳低语几句,“就是这样。”

“他上半夜派手下杀人,下半夜就被人报复,嘿嘿……有意思,有意思,朕还以为他在朝堂呼风唤雨人人对阿谀奉承,没想到也有这样的狠角色敢跟他来硬的。最近他得罪了谁?朕得好好重用!”

张永德却笑道:“他那人陛下最清楚,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对他心怀不满的人也很多,可面子上都要让着他几分。他欺软怕硬,纵然有狠角色反倒是不敢与人大动干戈。”

郭威捻着胡子,嘀咕道:“马行街听着耳熟……嗯,徐羡昨夜可在营中?”

“不在,他……不可能吧!”张永德瞪大了眼睛,“他只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都头,王峻不仅是宰相还是枢相,他怎敢跟王峻相斗!”

“王峻再大的能耐,手也伸不到殿前司来,公事上收拾不到徐羡,也就只能私下里做这种龌龊事。同样徐羡也没有能力在别的方面报复王峻,唯有用这种阴损招数。嗯,就是他了!更何况攀高爬低隐藏潜行本就是他擅长的。”

张永德挑了挑眉毛,“陛下这么说,微臣也觉得是他,最近他一直要弩呢。平常看着他嘻嘻哈哈的很好相处,没想到如此凶狠,连一夜都不等便要还回去。”

“说明他还不太蠢,他不还手王峻却不会罢手,多过一天便危险一分。”

“陛下如何处置?”

郭威呵呵的笑道:“与朕何干哪,由得他们去,王峻若杀了他那便杀了,他若杀了王峻,朕纵然惜才也只能杀了他给朝臣一个交代,不过以王峻色厉内荏的性格怕是要与他讲和了!”

第四十八章 谈判

“看你还逛不逛窑子!”赵宁秀怒吼着拿出剪刀探向徐羡的要紧处,咔嚓一声,鲜血迸溅。

“啊!”徐羡蹭的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头大汗大口的喘着粗气,可怕,这绝对是他有生以来做过的最可怕噩梦。

掀开被子确认一下宝贝在不在,可入目却是一片鲜红,仔细再看原来是件红肚兜,她竟然还没拿走,徐羡连忙的扔到床底下。

原本心中那点旖旎的幻想荡然无存,下定决心以后要离着小娘们远点,梦里发生的事情她绝对干得出来。

徐羡起床之后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把昨天的那件血衣烧了,吃了两个烧饼这才出了门准备回营。

从马行街的路口经过的时候,原想去长乐楼再吃点东西,可一想到赵宁秀在便作罢。眼看着就要从长乐楼过去,两个汉子冒了出来将他拦住,看他们的举止都是军伍上出来的,徐羡下意识后撤两步握住刀柄。

其中一个汉子摆手道:“都头莫急,咱们不是来寻你麻烦的,是奉我家主人之命请都头的。”

“你们主人是谁?”徐羡揣着明白装糊涂,早就料到王峻会和谈判的,他拿到的那些信件都是见不得人,其中过半都是王峻与藩镇的节度使往来的私信。

作为掌管军机的枢密使和藩镇往来再正常不过,可有什么公务完全可以在奏章上讲个明白。与几个藩镇的节度使有私信往来也没什么关系,可是几乎与所有的节度使都有私信往来那就十分不寻常了。

即便那些信上没有什么过于露骨的言辞,只要拿到朝堂上足以定他个心怀异志图谋不轨的罪名,尤其是在君臣关系紧张的五代,郭威若一狠心砍了他,谁也不会觉得郭威过分。

“都头往那边看了便知!”一个军汉往长乐楼的方向指了指,只见王峻正坐在窗口望着这边。

想到了王峻会来找他,可没想到会亲自来找他,更想不到王峻会在长乐楼等他。徐羡面色微微一变,也不理那两个军汉,径直的往长乐楼去了。

正是饭点店里却空荡荡的,只有王峻坐在窗口守着满桌子的菜自饮自酌,刘婶儿正为他上菜,从徐羡身前经过的时候道:“大郎今天来了个贵客,包了咱们长乐楼,给了十贯钱酒菜另算,看着是个有来头的,你也是官面上的人,务必要将他拉拢住了。”

刘婶儿还真是要钱不要命,王峻来长乐楼就充满着威胁的意味,徐羡到了王峻面前径直坐下,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昨日杀本相的人盗本相的书,还能面不红心不跳的在本相面前吃喝,都头真是好胆色。”

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王峻最开始怀疑是普通的盗贼,马上又怀疑郭威,可又想郭威完全可以拿着他与节度使的私信光明正大的杀他,完全没有必要射陷阱暗算。

上朝的时候也未见郭威有任何的异样,王峻很快排除了郭威,而后将自己打压过的人都盘算了一遍,发现自己的仇人还真他娘的多。

就像是郭威说的那样,王峻其实色厉内荏,那些真正的狠角色他也不敢往死里得罪,即便有一些小小的不愉快,实在没有到痛下杀手的地步。

在衙门里纠结了半天,终于盘算到了徐羡的头上,这是他为数不多往死整治的人,毕竟前半夜他才刚刚出的手,不可能不记得。

他也怀疑徐羡一个小小的都头,应该没有这个胆量能耐与他扳手腕,可是调查出来的结果偏偏如此,这种那种在军中的数量不多很容易调查,最后查到了弓弩院,徐羡果然去过。

一个小小都头就敢捋自己的虎须,震惊愤怒之余,王峻发现自己虽然权倾朝野竟不能把徐羡怎样,因为殿前司根本就不归他管。

殿前司一把手是郭威的外甥,二把手是郭威的女婿,其他的军校也大多都是郭威的亲兵,没有人会听他。除了暗杀徐羡,自己唯一的手段竟然到郭威跟前给徐羡上眼药。

这让王峻懊恼不已,斟酌了半天他还是纡尊降贵来找徐羡,为的是把那些书信给拿回来。以他对郭威的了解,即便那些书信在朝堂上公之于众,郭威也未必会杀他,可会把他郭威彻底的推向对立,也给那些对他心存不满人趁机攻击他话柄。

他的实力还不够坚实,若是到了这种境地只会不断的被削弱,皇位就会离他更加的遥远。自己不是在向徐羡求和而是在向皇位低头,这般想他心中便舒服多了。

徐羡放下筷子回道:“下官不明白王相公说的什么意思。”

“你无需抵赖,昨天下午你去过弓弩院,暗算本相的那支弩就是你在弓弩院用过的。”

“哎呀,王相公被人暗算了吗?是谁胆大包天竟敢王相公!”

看徐羡那嬉皮笑脸的模样,王峻就气不打一处来,“别装模作样,那些信你留着没用,你送到陛下跟前也扳不倒我,只会给你招祸。”

“下官若是有什么不测,那些信一定贴的满大街都是。”

王峻一拍桌子怒道:“你敢!”

他娘的,就这点城府还想当皇帝呢。徐羡心中鄙视王峻的时候,刘婶儿却走过来,在他肩头拍了一巴掌,唬道:“好好跟客人说话!你看把客人都气坏了!”而后把一盘蚕豆放在王峻的身前,“刚煮出来了,加了盐的,这是白送给您的。您要是觉得咱们这里菜色合口伺候周到,可一定要常来啊!”

等刘婶儿走了,王峻看着她的背影道:“你就算不怕死,也该顾忌一下家人。”

“王相公打错算盘了,在小店做工的都是都是柳河湾的军眷和军户子弟,看见柜台里的小娘子没有,那是龙捷军右厢都指挥使的千金。王相公失去过家人,应该知道其中的痛苦,您不想自己的府邸被愤怒的军卒包围吧,就算他们不能将您怎么样您失了军心对前程大大的不妙。”

王峻暗暗的咬着牙,“你究竟意欲何为!”

“王相公话问反了,我与您无冤无仇,只是因为年少无知因为一句话让你不痛快,您便揪住不放对我痛下杀手。我年少位卑就算能扳倒了您,也轮不到我做枢相的位子,我不过是想好好的活着而已。”

王峻闻言语塞竟是怔了好久,突然窗外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咦,这不是王相公吗?”

徐羡扭头一看,只见冯道背着手立在窗外,这老头每次出现在都窗口。王峻回过神来见是冯道,略一拱手道:“原来是冯太师,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夫是长乐老这里叫长乐楼,合该是老夫来的地方,老夫每隔几日都要来常常这里臭豆腐。只是没想到,王相公也喜欢这里的菜色,相请不如偶遇,你我要好好的喝上一杯才行啊,呵呵……”

冯道说着便进到屋里,不客气的坐下跟王峻喝酒,王峻却没这个闲情,只是随便与他喝了两杯便匆匆告辞。

待王峻走了,冯道用手指点徐羡,“你小子不是糊涂了,要抱王峻这棵大树吧?”

徐羡呵呵的笑道:“怎么会,太师好像看不上王相公。”

冯道吃了块臭豆腐道:“其人虽有几分的小聪明,却气量狭隘行事浮躁,最可怕的是那点野心全写在脸上了,终究成不了大事的!”

第四十九章 亲征

嗖!一支短箭射了出去,不偏不倚的扎在一块破旧的皮甲上,徐羡凑上前去看了看,还真的扎透了。

他拍拍手上的弩笑道:“黄大使,果然是有两下子。”

他手上的诸葛连弩已是大变样,多了一个肩托在瞄准时更加的稳定,关键还加了一个后弓,威力近乎增加了一倍,有效射程也能达到五十步,不过比起军伍上常见的弓还是差了不少。

重要的是上弦的时候,完全只用两只手就可以完成,这意味着骑手不用停下就可以在马上完成上弦击发。

黄大使的两颊肿的跟猪脸一样,这是前天被王峻派来的人抽的,“黄某早就说了,做弓弩是黄某的家学渊源,这汴梁城里没有谁比黄某更懂得弓弩了。”

“回头小可就让人把剩下的弩送来,还请大使务必在大军出征前全部修改好了。”

“嘿嘿……原是没有问题的,不过都头似乎得罪了王相公。”黄大使指了指自己猪头,“黄某这一顿打因为是为了都头挨的。”

徐羡问道:“黄大使这怕了王相公了?”

“黄某就是工匠头子,无论谁当皇帝、谁当宰相都要黄某带着工匠干活,不过黄某这一顿打不能白挨,汤药费总是要有的。

现在离大军出发没多久了,工匠们既要为朝廷制造箭矢,还要再给都头修改弓弩实在辛苦,都头少不得要贴补些酒饭钱、灯油钱,黄某要的不多,一百贯就足够了。”

收钱办事的观念深入人心,连打仗都似乎都成了买卖,收到郭威的付款之后,留在京中的禁军再次的动了起来,皇帝御驾亲征殿前司自然要护卫左右,早早的就在宫门前集合。

殿前司下辖的兵马不多,目前不过两千余人,却算得上是精锐。士卒大多年轻精壮,兵甲整齐,而且是清一色的骑兵。

经过扩编,李重进官职也水涨船高,现在已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了,他站在队伍的前面高声的唱名,“殿前铁骑指挥使王审琦上前听令!”

队伍里面立刻有人翻身下马,到了李重进的跟前单膝拜道:“末将王审琦及麾下五百铁骑皆在,随时听候军令!”

“殿前亲卫都虞侯石守信上前听令!”

……

“殿前散员指挥使李继勋上前听令!”

……

李重进挨个的叫着手下的名字,其中好些人听起来都很耳熟,这些人将来可都是大人物,还有不少就是日后义社十兄弟的成员。

同在殿前,徐羡老早就想跟他们攀攀交情,可是他们基本都不太搭理徐羡,只怪徐羡之前得罪过他们的顶头上司李重进。

李重进为了替自己“战败”开脱,自然也不会讲徐羡什么好话,徐羡给他下药的事情已是传得人人皆知,徐羡二字在殿前司已经成为卑鄙的代名词。

“殿前小底红巾都都头徐羡上前听令!”

徐羡连忙的下马上前单膝拜倒:“末将徐羡及麾下三百七十二人皆在,随时听候军令!”

李重进当然也看不顺眼徐羡,可就像是王峻的伸不到殿前一样,有张永德在李重进的手也神不到小底四班,不然早寻个由头收拾他了。

“回头出发的时候你们红巾都排最后。”

“喏!”徐羡躬身领了军令便回返到队伍里面静静的等待。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宫门大开,百官鱼贯而出,在宫门前排成两列,不多时就见张永德带着数十人举着旌旗纵马而出,又是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就见郭威身披银甲手持长槊单骑而来,老穆头带着二三十人紧随其后。

两列的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参拜送行,接着李重进便领着殿前司的军卒依次而行,见旁人都走光了,徐羡这才下令红巾都的众人骑马跟上。小底四班本就算是殿前司的预备役,红巾都更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合该跟在最后面。

往前行了没多久,队伍的速度就缓了下来,沿着空荡荡的御街走向朱雀门。大军出征不是没有看热闹的百姓,他们却是躲在窗户门板的后面偷瞄,或者在御街两侧的街巷里远远的看着。

作为乱世中最大的受害者,百姓人人畏惧战争,不管是乱贼叛军还是朝廷王师都随时有可能把刀枪指向他们,自然也就无所谓支持或不支持。

箪食壶浆以送王师的事情绝对是荒唐的奇闻,可是今天偏偏就有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年轻的妇人孤零零的站在御街边上,她一手提着陶罐,一手拿着陶碗,踮着脚尖望向缓缓而来的队伍,期待中夹杂着满满的惶恐。

走在前面持旗的骑手想要上前将妇人撵走,张永德将他拉住,骂道:“蠢货,你懂个什么!”

他拍马快走两步,到那妇人跟前下了马问道:“大嫂,是为大军送酒水的?”

妇人慌乱的点点头,结结巴巴的道:“是是送酒水的。”

张永德尽量的让自己显得亲和些,笑道:“大嫂请跟我来!”

张永德领着妇人到了郭威的马前,“陛下,这位大嫂是来给大军送水的。”又对妇人道:“这是皇上!还不快把你的酒水献上!”

妇人看了一眼威风凛凛的郭威,神情更是慌乱,忙不迭的把黑陶碗倒满了,液体清澈透明根本不是酒,这一碗再普通不过的清水,随着妇人颤抖的手不停的晃动,将绚烂的晨光郭威的脸上。

“你的心意陛下已是收到了,大嫂把酒水给我吧,这几个铜钱你拿着。”张永德当然不可能让郭威喝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送的水,若是水里被下了毒现在就可以掉头回宫了。

谁知郭威却下了马,从张永德手里接过来碗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他用手沾了沾摸了摸胡子上的水迹道:“真甜!”

他把黑陶碗递还给妇人,“多谢了,你多半不是冲朕来的,朕还没那么大的脸面,那人在后面呢,你莫怕,尽管送过去吧。”

待妇人走了郭威重新的上了马,往前行了没多远就听见那妇人用颤抖的声音喊道:“小妇人祝红巾都军爷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郭威扭头看看东边旭日大笑道:“果然是!竟真的给他办成了,这是第一个!”



第五十章 又蠢又骄傲

上次郭威带兵出征徐羡就在军中,当时大军每日行个二十里便会扎营,将校军卒聚到一起喝酒赌钱,郭威不顾身份也常常参与其中。

徐羡原本以为郭威当时是为了筹谋兵变刻意为之,谁知这次也没好多少,除了每天走的距离远些不准喝酒之外,竟然和上次也差不多。

每天扎了营处理了军务,郭威就会从帅帐里面出来,抱着个老碗蹲在地上和普通士卒一起吃大锅饭,吃完了就到各个营帐转上一圈赌上几把,跟人谈天说笑跳脚骂娘。

可是一到红巾都的营地,便开始黑着个脸,摆起皇帝的架子痛斥徐羡不体恤士卒。红巾都的那群二五仔,似是忘了郭威一开始是怎么嫌弃他们的,现在像是找到了救星开始诉苦并对徐羡开始批斗。

比如每天都要洗脸叠被,以至于现在看到乱糟糟的被窝就会很难受;平时训练辛苦,好不容易休沐却要寡妇家里干活;在外行军扎了营吃了饭却不让休息,却要天天练弩。

赵珂向郭威控诉徐羡每天夜里磨牙放屁吵得他睡不着觉;大魁抠着腥臭的脚皮指责徐羡每天逼着他洗脚;李墨白抱怨徐羡太小气从来不带他们逛窑子;罗复邦倒是没诋毁徐羡,只是建议郭威早点改国号。

难得郭威有耐心听他们一一说完,只是麻瓜开口的时候被老穆头踹翻在地用刀架住了脖子。

麻瓜委屈的不行,睡觉的时候跟徐羡说:“俺只是想提醒他有条蜈蚣钻进了他的裤腿里!”

哦?难怪郭威突然挠着大腿根匆匆忙忙的走了。

为了不骚扰百姓,大军一路之上皆在野外扎营,即便有地方官员前来相请郭威也不进城。

行军第四日大军安营扎寨之后,郭威召集众将处理好军务,便有士卒来报天平军节度使高行周在外求见。

郭威闻言立刻起身带着众将到营外相迎,只见一个年近七旬白发白须胖老头对郭威纳头便拜,郭威大笑着上前相扶,“齐王怎得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见朕。”

高行周起身道:“老臣知道朝廷大军今日当到郓州,便早早在郓州城外二十里相迎,谁知迟迟不见陛下到来,才知道陛下已是在此扎营,故特来拜见。”

郭威拍着高行周的肩膀道:“朕就是不想麻烦齐王才在此处扎营,不曾想反倒是让齐王多跑路,是朕之过,来来来,咱们到营帐里说话。”

郭威刚要拉着高行周进营,忽然眉毛一蹙,望着高行周的一个随从道:“赵匡胤你怎么也在这里?”

刚刚起身的赵匡胤连忙再次上前见礼,“微臣是奉了令公的钧旨率镇宁军五百精锐随陛下平叛的,因为道路不同故而提前到了郓州恭候陛下。”

高行周笑道:“赵元朗与犬子相熟,故而让他一同来见陛下。”

“原是这样。”郭威随口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与高行周携手进了帅帐。

徐羡也早就瞧见了赵匡胤,见郭威走了便要上前跟他打招呼,赵匡胤大笑着走了过来,却不是来找徐羡的。

只见他先是向李重进、张永德见了礼,而后便跟殿前的众人打招呼,他跟石守信、王审琦相熟不奇怪,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聊上几句。

“王狗蛋!你他娘的不够意思,老子没回汴梁你就娶了婆娘,连你的喜酒都没喝上一杯……啥!已经生娃啦,这还不到十个月哩,那娃娃当真是你的?”

“来!我给大家介绍,这是齐王的家里的公子,专门带了酒肉过来犒劳大伙的,快快把东西搬进来。”

见赵匡胤还有的忙活,徐羡便不再凑热闹,径自的回了红巾都的营帐,只有麻瓜一人看营,其他人都去抢酒肉吃了,眼前看着月亮都上来了也不见他们回来,徐羡只好取出私藏的香肠和麻瓜两人分食。

“有什么好东西,也不跟兄弟们一起吃,真是不够义气。”

徐羡抬头就见赵匡胤大步过来,他神色微醺似是已经喝了不少的酒,直接挨着徐羡和麻瓜坐下,随手拿了一块香肠扔进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这东西不赖,肥而不腻又有嚼劲,以前从未吃过。”

“以后回了汴梁有你吃的,杜老夫人可是做了不少。”

香肠原是没有的,自从徐羡鼓捣出来,柳河湾的人便都跟着做,杜老夫人对这种美味又方便的食物很喜欢,一连灌制了百十斤见天的都吃一根,不到半年的时间已是犯了好几回的头风,却又偏偏的管不住嘴,这么下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到当太后的那一天。

“我家中可还好吧,我那儿子咋样?”

徐羡道:“你不去问你老爹却跑来问我,真是好没道理。”

“陛下在帐中设宴款待齐王,父亲在帐中作陪我还没有机会搭上话呢。”

“哦,你儿子很好,白白胖胖的,眉眼跟你很像,才十个月已是能站起来了,多亏得你夫人每日调教,现在已是会喊爹娘了可见聪明的很。”

赵匡胤长叹一声,“聪不聪明的不要紧,只要身体康健就成了,上一个孩儿白白的就没了,是我这个当爹的没照顾好他。”他说着还拿起一旁的酒囊猛灌一气。

“里面放的是水,给我留一口!”徐羡拍拍他的肩膀,“谁都是第一次当父母,你也不必太介怀了。对了,你怎么会来这儿。”

赵匡胤叹了一口气,“我在那边喝酒喝得痛快,却迟迟不见你来,自是叫你过去跟大伙一起喝酒的。”

“谁问你这个,我是问你怎么从澶州跑这里来了,不是只为了给陛下助阵的吧。”

“自然不是,你是自己人也没什么不能与你说的,令公被王峻困在澶州,想见陛下一面也是不得,即便是亲生父子也是疏远了,更何况令公本就是养子。

今次陛下亲征平叛,我若能跟在一旁,陛下总能想起令公来,回京时兴许能绕道澶州与令公见上一面。”

赵匡胤压低声音道:“这么做原本是有些不太合规矩,可是听到你从汴梁传来的消息,以令公沉稳也是按捺不住,便派我来郓州候着。兄弟可否给我透一句实话,如今在京中王峻当真是一手遮天了吗?”

“陛下对他处处退让,百官自然奉承他,远没有只手遮天那般严重,至少殿前他就伸不进手来。”

赵匡胤似是松了一口气,“看来陛下终究是防着他的,有实权却无兵权,翻不起多大的浪花来。”

他从地上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将徐羡从地上拉起来,“走,跟我到那边跟大伙一起喝酒。”

徐羡挣开他手,“因着我得罪了李重进,他们多半看我不顺眼,我去了只会尴尬。”

“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尴不尴尬的,一碗酒下肚什么不痛快都没了!”

“你不说这个还罢,我倒要问问你在殿前有那么多的好兄弟,当初为何偏偏却要找我。”徐羡说的自是指给柴荣做奸细的事。

“嘿嘿……他们先是陛下亲卫才是赵某的兄弟,这群老兵油子精明的很,哪那么容易糊弄。”

徐羡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这么说是我太蠢太笨了?”

赵匡胤知道自己说了露了嘴,讪讪的道:“没有的事!赶紧得跟我走吧,骄傲的人是在军伍里混不下去的。”



第五十一章 战争的残酷

骄傲吗?徐羡不觉得自己骄傲,他一直以赵弘殷不卑不亢不愠不火的行事法则作为待人标杆。倒是赵匡胤亲爹老子不学,见了谁都是称兄道弟,明明是皇帝备胎却透着梁山头领的气质。

说到骄傲的人,殿前司又有谁比的过李重进、张永德,赵匡胤却说李、张二人一个是皇帝的外甥,一个是皇帝的女婿,有的是骄傲的本钱。倒是他跟徐羡这样没背景没战功的,要是连个人缘都没有趁早从军伍里滚蛋。

“要是把我当兄弟就听我,总之不会害你就是。”不管徐羡说什么都没用,赵匡胤生拉硬拽的把他带到那些老兄弟们跟前。

他硬是逼着徐羡给李重进敬酒,见李重进不接,赵匡胤却接过来说是替李重进喝了,他一连喝了十几碗,撑得直打酒嗝而后趴在地上哇哇的吐个没完。张永德和那些兄弟在一旁相劝,李重进才不咸不淡的道了句“好自为之”。

也许这件事对李重进来说真的没那么重要,他可以轻飘飘的揭过去,可是徐羡不能。李重进用阴险的手段逼着水生背叛自己,徐羡并不怪他,可他不该杀水生,每每的想起水生在自己跟前狗腿的模样和他死时的情景,徐羡就觉得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至于赵匡胤的人情徐羡心里还是领的,不论他是真心实意的为自己好,还是虚情假意的笼络,徐羡心中都是有些感动,到底是开国皇帝该有的人格魅力还是不缺的。

徐羡把酩酊大醉的赵匡胤扶到自己帐篷里,给他灌水醒酒帮他清理污秽,赵匡胤躺在铺上拉着徐羡的手促狭的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够义气,心里还有那么一点感动,李重进那边我还能说上几句话,至于王峻那里我就帮不到你了。”

王峻那里是个什么情况,其实徐羡也不太清楚。自从在长乐楼谈过一番之后,王峻就没再搭理过他,不仅没有再向他追讨过书信,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似是拿他当空气一样。

不知道他是一种鸵鸟心态,还是想明白了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不想做无谓的纠葛,总之他若不来招惹自己徐羡求之不得。

高行周在营中宿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说了在郓州城里还给大军准备了数万石的粮草,要回去调度一下。

郭威赏赐高氏父子众多的财物,还带着众将一直讲他送到营外,灿烂的晨光之下,徐羡隐约瞧见高行周的面皮都在透光发亮,原来这胖老头已是病入膏肓,怕是没有几日好活。

难怪郭威对他这般信任优待,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实在没有造反的理由,高行周又是犒军又是为大军筹措粮草极力的奉承郭威,不仅仅是回报郭威的信任,也是为了自己死后替家族铺路。

郓州和兖州连成一片,慕容彦超陷害高行周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两地相隔不远,过了郓州城又行了一日,便到了兖州的地界。

乱世中百姓被朝廷、藩镇、盗匪轮番的压迫,生活自然无比艰辛。白骨露于野情况绝对是有的,可要说千里无鸡鸣一定是夸张。

可是自打进入了兖州的范围,徐羡却觉得犹如进入一片死地,官道两侧的的良田郁郁葱葱,长的却不是谷子而是荒草。

途经的村庄也算一片寂静,别说人影子就是连猫狗也是难见,不时的能在房前屋后田间地头看见完整的人骨,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襁褓中的婴孩,这样的情景在其他地方不是没有,可是在程度上大大的不同。

郭威勒住马缰缓缓的停了下来,前面官道上一条癞皮野狗正在啃食一具腐败尸体,野狗双目通红,见了大军也是不怕,呲牙咧嘴利齿上挂着粘粘涎液,喉间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吼,似乎随时都要扑上来。

郭威取下挂在马腹上的弓箭搭弓上弦,他力量很大弓身被他拉得吱嘎作响。野狗终于闻到危险的气息撒腿就跑,不等它跑远郭威已是松开了弓弦,嗡的一声,搭在弓身上的那支长箭急掠而去,不偏不倚的正射在狗头之上,野狗的肥硕的身躯硬生生被箭矢带出去两三步。

望着野狗仍在抽搐的尸体,郭威咬牙切齿,仿佛那条癞皮野狗就是慕容彦超,“阎昆仑朕要诛杀全家!”

大禹治水划下天下为九州,兖州便是其中之一,孔圣和亚圣的老家皆在其治下,绝对称得上历史悠久人杰地灵的古城。

如今变成人间地狱,自是因着慕容彦超刮地三尺盘剥,饶是郭威好脾气也被慕容彦超气得三尸神暴跳,到了兖州城下先是把曹英和向训痛骂一同,而后便摆开架势开始攻城。

其实曹英和向训也不是什么都没干,至少把壕沟给填平了,还打造了不少的攻城器械。因为是攻城战,郭威也从京中带不少的装备,几个壮硕的军汉打着赤膊在烈日之下拧动着绞盘,将三弓强弩拉得吱嘎作响,而后枪杆粗细的弩箭放在箭槽上,只听一声令下,士卒便拿着木锤使劲的敲向机括,成百上千的弩箭便如飞蝗一般射向城墙。

嘭嘭嘭……巨大的力量裹挟粗大的弩箭,重重的钉在城墙之上,青砖碎裂枪杆直扎进夯土层,激起一股股的烟尘。

也有不少弩箭飞到城墙上射中把手的士卒,巨大的力量直接将身体撕成两截,将其中的一截带向半空,内脏鲜血如落雨板四处抛洒。

城墙上的守军自然也不是待宰羔羊,同样躲在垛口后面以床弩还击,居高临下专门狙击周军的床弩,中箭者当即弩毁人亡惨不忍睹。

远远的看见一个弩兵的脑袋如西瓜一般爆开,徐羡下意识的将目光扭到别处。他杀过人,死在他手下的已是不少,可每次出手都会下意识让尸体死的不会那么难看,并非是对敌人的怜悯,不过是不忍同类尸体被亵渎。

可是今日在真正的战场之上,仅仅一轮的攻守,便已经让徐羡感觉到战争的残酷。



第五十三章 首次任务

越来越多的人被强弩撕成碎片,可攻守不过是刚刚开始,几轮攒射下来城墙上面已是布满了粗大的弩箭,若仔细看分布的还挺均匀,无异于一个个利于攀爬的抓手脚蹬。

周军弩车停止了攻击,举着巨大木盾的士卒迅速的上前,每一排的盾兵后面都有两排的弓手,到了射程之内便放箭齐射,城墙之上亦有弓手放箭还击。

弓箭的数量和射速都非床弩可比,半空中箭矢往来当真是密集如雨宛若飞蝗,即便有城墙护着,盾牌挡着免不了被中箭。

比起床弩来,这弓箭真是人性化了不只一点点。都说三箭抵不上一刀绝对是说的少了。徐羡亲眼看见一个身上扎着十几箭的弓手自行走下来。

途中依旧有箭矢射在他的后背上,他也不慌不忙,回到阵地上把长弓箭囊往地上一仍,喊了一句“俺受伤了,快来给俺拔箭!”

就在军医给他拔箭的时候,他还从身上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咕咚咕咚灌上两口,忍着疼痛呲牙咧嘴,看着城墙上下仍在进行的战斗,他嘴角隐隐的还带着一丝庆幸的笑,似乎这场战事跟他再无关系。

这个士卒却是幸运的,还有不少弓手被箭矢射中面门脖颈当场倒毙,更多的军卒被弓箭射中了防御薄弱的身体部位,倒在地上哀嚎惨叫,却没有人冒着箭雨上前抢救,伤兵只能被更多的弓箭射中。

看着城上城下忘不断往来的箭矢,徐羡心想若是有几千射程远威力大的神臂弩对城头轮番的压制,上面的守军根本抬不起头来。

没有神臂弩便只好拿人命来填,已经有大批的步卒冒着箭雨扛着飞梯直奔城墙,身后还有体型巨大的云梯车缓缓向城墙移动。

有骁勇灵活的士卒连飞梯都不用,直接就着之前钉在墙面上的粗大弩箭攀援而上,一时间半面城墙都是蚁附周军的士卒。

城上的叛军自然不会任由他们爬上来,石块、热油如同雨点一般的倾泻而下,被击中的周军士卒惨叫着跌下,在地上打滚哀嚎,最倒霉的就是受了伤挂在弩箭之上,上不来也下不去只能慢慢等死。

即便历尽艰辛,侥幸的爬到城头也是无用,刚一冒头就被守军一枪挑落城下,更甚者整个飞梯子都被守军用都铁叉挑翻,一整串周军士卒齐齐的仰面跌下摔得脑浆迸裂骨断筋折。

十余辆笨重的云梯车终于到了城墙边上,士卒用力的拉着绳索,梯子的一头缓缓的升至城墙的垛口,搭在墙上。

原本城墙与地面三丈高的差距顷刻就成了一个缓坡,周军士卒士气大振拾阶而上,挺着刀枪与城墙上的守军战作一团。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有过墙梯,我有滚刀木,守军抬着一个嵌满尖刺的滚木,往云梯上一扔,沉重的滚木便顺着梯子滚了下来,反应快的周军士卒,直接从云梯上跳下,那些来不及闪躲的只能是被扎成了筛子……

从中午战到傍晚,周军几次登上城墙又都被杀了下来,攻城的士卒死伤惨重,见士气低落郭威果断下令停止进攻。

在伤兵营转一圈,郭威带着众将回到帅帐,刚一坐下便开口问道:“曹英,叛军为何如此顽强?”

他之前曾在封丘俘虏过不少的兖州牙兵,据这些牙兵所说,慕容彦超极为贪财,在兖州刮地三尺的敛财,富户百姓倒霉不说当兵也一样被揩油。慕容彦超铸了一堆的烂钱,专门给泰宁军的士卒发军饷,军中上下多对他不满。

自己率领大军而来,那些心存不满的军卒本该倒戈相向才对,谁知他们的抵抗却如此顽强大大,这大大出乎郭威所料。

曹英连忙的上前解释道:“原本泰宁军上下确实对慕容彦超心怀不满,不过自他起兵叛乱以来,一改从前吝啬刻薄对军卒大加赏赐。另外还封官许愿,他虽没登基称帝,可是宰相将军的已是选了一堆。”

王峻一咧嘴道:“这些泰宁军的人还真是眼皮子浅,给点甜头就忘了疼。”

他这话说的有毛病,眼皮子浅的又何止泰宁军,兵大爷们向来认为你去年给的十贯钱,远没有旁人今天给的一贯钱香,向来都是眼前的好处最重要。

向训又道:“不止如此,陛下可记得在封丘曾招降一千多兖州牙兵。慕容彦超起兵之后,便寻了千颗脑袋送到军中说是您斩了那些人,另外还造谣陛下会杀光泰宁军所有军卒,废了泰宁军!”

郭威闻言气得直拍桌子,“你们两个混账为何不早说,害得大军白白死了那么的人!”

知道了病因,郭威立刻对症下药,之前投降那些近千兖州牙兵便是药引子。郭威并非让他们攻城,而是让他们每日举着盾牌敲锣打鼓到城下与叛军说话。

都是一个马勺里舀饭的兄弟,怎么会不认得,快两年不见自是聊得热络,城墙上面还用篮子吊了酒肉下来。慕容彦超眼看谎言要被戳破自是不干,他闻讯带着亲卫登上城墙,硬是逼着守军拿强弓硬弩向城下攒射。

看着城墙上射出的弩箭劈开木盾将人串成糖葫芦,郭威嘴角露出一丝阴狠的笑意,“射的好,要不了几日满城的军卒都知道慕容彦超是个大骗子。”

一连几日两军都是相安无事,不过在兖州城中多半是波涛暗涌,估计下次攻城费不了多大劲便能破城。

到了晚上徐羡在伙房填饱肚子便回营休息,其实他也没有多累,作为殿前的预备军,确实是轮不到红巾都蹬城作战,除了闲暇时操练操练,其他的便是等着饭点开饭了。

再过几日等大军破城便要回返汴梁了,红巾都刀枪未动,只当是一次长途行军。刚一到营地,就见老穆头已是等在哪里,开口便道:“陛下诏你!”

徐羡连忙的整理了一下衣衫盔甲,跟着老穆头进了郭威的军帐,郭威正趴在案上吃汤饼,帐中还有一人便是赵匡胤,如木头桩子似得站在下首。

徐羡向郭威见了礼,郭威却不叫他起来,直到将最后一口面汤喝完,拿块破麻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才开口道:“朕记得你们红巾都的士卒都会徒手爬城墙?”

不知道郭威为什么要问这个,徐羡照实回道:“红巾都的军卒确实练过爬城墙,不过并非徒手需要用绳子。”

“那也是好本事,朕派给你个差事,你今夜带着红巾都潜入城中打开城门。”



第五十三章 怀疑

徐羡闻言心头一颤,猛地抬头看向郭威,只以为自己的是听错了,或者是郭威喝醉了酒在说胡话。一旁的赵匡胤也惊愕的望着郭威,一脸的疑惑不解。

郭威目清神明显然不是说醉话,笑吟吟的道:“你还不应诺领命,是对朕的旨意有什么异议。”

“微臣是想说,红巾都成军不久麾下皆是新兵,如此重要的差事怕是担不起,战损伤亡事小,坏了陛下的计策事大,望陛下多多斟酌。”

赵匡胤亦拱手劝道:“徐都头说的没错,还请陛下三思!”

郭威不理赵匡胤只对徐羡道:“你是怕死吗?”

“微臣怕死,更不愿麾下数百士卒白白的送了性命。”

“呵呵。。想不到你还有妇人之仁。你活得还不够明白,这些士卒自打入伍从军那一刻,早已做好了战死了准备,朕当过小卒最清楚不过,乱世就是这样。去准备吧,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去找抱一讨要,务必要在五更天之前打开城门。”

“喏!”郭威的命令徐羡无从拒绝,领命之后正要躬身退去,赵匡胤跪地求道:“臣愿意随徐都头一同潜进城去,打开城门让大军进城。”

“哈哈……”郭威大笑一声,“都说赵元朗讲义气,果然是真的,那你就和徐羡一同去吧。”

呸呸呸!说得就好像徐羡真的要去死一样,不过这任务也跟送死差不多。借着绳索攀爬进城打开城门,说起来简单实则难如登天。

泰宁军的骁勇顽强。 。前几日徐羡已是见识过了,即便红巾都人人狂化一路杀到城门下面,若是不巧碰上城门洞被土石堵塞,仅凭着几百人就打开城门简直是痴人说梦。

赵匡胤似是无法理解徐羡的满腹愁肠,出了帅帐就拍着他的肩膀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够义气,心里还很感动。”

在军伍上呆的久了果然神经大条,都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思说这些,徐羡拉着他到了营中偏僻的地方,直接了当的问道:“刚才我到帅帐之前,陛下和你说什么?”

赵匡胤挠挠头道:“陛下也没和我说什么,只是说最近忙于处理军务才今日得了空就单独召见我,随口问我一些澶州和郭令公的事情。”

“就这些?”

“就这些!陛下和我只说了几句话。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便有亲卫送饭过来,不等他吃完你已是来了。”

徐羡搓着下巴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用极低的声音道:“你说他是不是怀疑咱们了,故意设个套让咱们两个一起钻,顺手把你我一起除掉。”

“不可能!”赵匡胤神色一紧,斩钉截铁的道:“他没有理由怀疑!”

“怎么没有理由,你突然的就从澶州带了五百人来兖州助阵,难道还不够奇怪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符彦卿还从青州带了上万人马来兖州助阵呢,我这五百人又算什么。都说上阵父子兵,更何况令公是陛下之子,令公身负镇守澶州的重任不能亲至,派遣一个属下代他前来,虽有些不合规矩却合情理,你就不要瞎想了!”…,

“那陛下为何要派给我这九死一生的差使?”

“谁个你说这是九死一生的差事,大伙贪财可更惜命,之前城中叛军估计是信了慕容彦超的鬼话,以为陛下要仿效唐明宗那般清剿银枪效节军,故而心生惧意誓死抵抗。如今这谣言已是破了,加上他们早就对慕容彦超不满,只要咱们杀到城中下,定然一哄而散。”

“即便是这样,那也不该用红巾都的这群雏鸟。”

“这还不简单,陛下想检验一下你的练兵成果,而且这桩大功劳当然要留在殿前给自己人。”

徐羡叹口气道:“但愿陛下的心意和你说的一样。”

“莫要废话了!还不赶紧的回去准备,我与父亲说几句话,便去找你!”等徐羡走了赵匡胤望着他的背影笑道:“知闲到底年轻。。还是好糊弄的。”随即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陛下你应该没有怀疑我们的,对吧?”

和徐羡预想中的不一样,众军卒听说徐羡带着他们到城中搞偷袭并无怯意,反而兴奋不已忙不迭的穿盔带甲,将所有的装备都一股脑儿的装在身上,不用徐羡下令便列队整齐。

可是当李墨白拿着纸笔到了他们跟前,让他们留遗言的时候,他们的神色终于开始有些紧张了,三百多号人变得鸦雀无声。

罗复邦第一个打破平静吼道:“我先来,我家里人死光了,只有一句留给众位兄弟,我要死了朝廷若有抚恤,就给弟兄们喝酒。对了,还有一句,大唐万岁!”就冲着他画蛇添足的一句,朝廷的抚恤肯定没有了。

吴良难得有良心了一回。 。“跟我娘说要他好好保重身体,五年前家里的少的那一贯钱不是我弟拿的。”

大魁叹道:“俺要是死了,给俺娘说记得把聘礼要回来。”

赵信道:“跟我弟弟说要他好好的活着!我在老家的大槐树下,埋个了玉扳指。”

赵珂道:“跟我哥哥说要他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活……什么!你还背着我藏了个玉扳指,那回我都快饿死了也不见你拿出来,你咋不去死。”

徐羡补充道:“这两人话不用记了。”转个头就能说的话,就不浪费笔墨了,“对了,麻瓜的话也不要记了,怨念太深。九宝也不要留了,这一趟他不用去。”

九宝儿不满的道:“凭什么有立功的机会就不让我去!”

“你是家中独子。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又未娶妻生子,你若是死了老张家就断了香火了,若是我们都战死了,你把遗言送回各位兄弟的家里,便算是你积了大德了。”徐羡把这个不知道好歹的家伙揪出来踹到一旁,“对了,我若战死了,记得把小蚕接到家里好好待她,我的家当就给她做陪嫁了。”

九宝闻言便不再挣扎了,“那就太好了,哎哟!”

壮行酒挨个的倒满,徐羡一口气喝了干净,把酒碗摔在地上,刚刚把刀拔出来,就见大魁指着地上道:“都头你的碗没摔破。”

“闭嘴!”徐羡一脚将酒碗踩成两半,举刀高喊道:“兄弟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大周万胜!”

红巾都的众人举枪齐声高喊,“大周万胜!大周万胜!……”

“大唐万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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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潜入

赵匡胤带着人在兖州城转了一圈,通过门缝里的微弱的火光确认兖州的北门没有封堵,可笑势平叛大军竟然还在南门、西门打了个好几个月。

确认目标,徐羡就派人通知了郭威,并带红巾都去了北门,让其他人在一里外外的草丛里等着,他和赵珂两人悄悄的摸到了城墙根下。

赵珂把耳朵贴在城墙上,“都头有巡逻的人过来了,你听这脚步,咚咚咚!”

“早就知道了!”

“都头又有人过来了!”

“早就知道了!”

赵珂不悦的道:“都头你咋知道的,难不成你的耳朵比俺还好使。”

“我的耳朵没你好使,可我的眼睛好使,是我失算忘了他们是打着火把巡逻了。。远远的就看见火光,咱俩跑这里来听墙根喂蚊子实在犯傻。”

“那要是人家没打火把呢,即便是他们打了火把你也看不出来有多少人,还得是俺这耳朵好使。”

“这倒是!咦?赵珂你说话咋没回音了。”

赵珂喜道:“是吗?八成是我和你说话的声音小,说话的声音小,声音小!”

呃……还不如不问,如果徐羡不提醒,说不准他这说话的毛病已是改过来了。

两人在城墙根下喂了半宿的蚊子,只为了计算一下守军巡逻的时间,并找一个适合的爬城的好地点。

眼看着月过中天,徐羡带着赵珂回到了一里外众人落脚的地方,赵匡胤用手在两条白花花的大腿上拍着蚊子。 。见了徐羡就抱怨道:“也不知道为啥,我特别招蚊子!”

徐羡随口回道:“那你可能是丙型血。”

“啥是丙型血?”

大魁也凑过来问道:“都头俺是啥型的血。”

“这个时候就不要研究血型了。”就着月光徐羡在草丛里扫了一眼,问道:“赵二哥你的人马呢。”

赵匡胤往身后虚指了指,“在后面呢,和陛下派来的两千精锐都在一里外等着。他们不会爬墙来了反倒是会坏了事。”

“那倒是也是!”徐羡道:“我已经找了上墙的地点了,离城门不远不近,错过巡逻的士兵可以给我们最充裕的时间。”

说干就干。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徐羡当下就带着红巾都三百多人,悄无声息的到了城墙根下,等了不久就见一队巡逻的士卒过去。

徐羡慢悠悠的转着手里飞虎爪,找准机会猛地掷向城墙,听见叮的一声轻响,便缓缓的往回拉,直到用力拉不动了,这才对猱子道:“猱子看你的了,到了上面记得把绳子拴在女墙上。”

猱子虽然对不起那个“高大强”的大名,可是绝对自己的这个乳名,在爬墙上树方面一点都不比猿猴差,徐羡也早已被他比下去了。

猱子几乎没发出任何的声响,三丈高的城墙没几下便爬了上去,取下爪钩把绳索系在女墙上。

徐羡抓住绳子对众人叮嘱道:“时间不多,能来多少就来多少,其他的人在下面等着开城门。”他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很心虚半点把握也没有。…,

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大约有两百人爬上了城墙,时间已是不多了,徐羡压着声音对下面吩咐道:“没时间了,不必再上来了。”

只听赵匡胤低声回道:“你总得把我拉上去吧。”

差点忘了赵匡胤不会爬墙,还以为他早上来了,让他用绳子绑住腰,众人合力拉他上来,这肆高大魁梧还真是够分量,到了城墙上面才发现除了赵匡胤以外,还有罗复邦这个恐高症患者。

徐羡小声道:“列队整齐,只当咱们就是巡逻的士卒,听我号令随时准备开打。”

徐羡和赵匡胤走在最前头,脚下不疾不徐的往相隔不远的城门楼而去,那边火把明亮,除了几个站岗的,其他的人都靠着城墙打盹儿。

看着城门楼越来越近。。徐羡不自觉的攥紧刀柄,胸腔里嘭嘭作响,心脏犹如打鼓一样,若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毕竟事关生死。

若真是不幸,能有一个皇帝备胎在黄泉路上作伴,也算没有白白穿越一回。当然还是活着最好,希望赵匡胤这条真龙洪福齐天,能带着他逢凶化吉。

徐羡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下身边的赵匡胤,就着微弱的光见他神情坚毅脚步沉稳,临危不乱的尽头果真有几分的领袖气质。

忽然脚下多了件东西,徐羡不小心就打了个踉跄,若不是他反应快怕是要栽个跟头。可是绊他的“东西”却咋呼开来,“瞎了你们的狗眼,没看见老子在这儿躺着睡觉哩!”

徐羡定睛一看竟是个人靠在女墙上。 。刚才绊他的就是这人两条腿,这下子打草惊蛇了,他正要拔刀砍人,赵匡胤却一把按住他的手,对地上那人笑呵呵的道:“扰兄弟睡觉真是对不住了,这乌漆八黑的咱们实在没看清楚,兄弟你怎么在这里睡觉呢。”

“屋里头太闷热,还是这里凉快些,我说你们巡逻的,咋连个火把都不打。”

“嘿嘿……原本是有的不过烧尽了。”赵匡胤笑道:“兄弟接着睡,咱们就不打搅了。”

“被你们吵醒了还能睡得着。”地上的人说着已是起身,“有吃的没有,俺实在饿得慌。”

赵匡胤在身上摸了摸,竟掏出半根香肠来,那是徐羡之前送他的,“兄弟先垫垫肚子,不到两个时辰天便亮了。”

那人直接把香肠扔进嘴里。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大口的嚼着含糊不清的道:“天了亮也没啥好饭,阎昆仑那厮见这几天没有仗打,又给咱们停了酒肉,真是抠门到家了,你给俺吃的啥东西怪好吃的。”

“家里做的肉干,兄弟若喜欢我那里还有,天亮了再给你送些。”赵匡胤只是随口客套,没想到碰上个顺杆儿爬的。

“俺已经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哪里还能等到天亮,俺这就跟你一起下城墙去取。”那人说着已是在前头领路,见赵匡胤和徐羡还在发愣,扭过头来不耐烦的道:“你们倒是走啊!”

徐羡、赵匡胤连忙的跟上,对视一眼便同时缓缓的抽刀,保证让他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便见了阎王。

谁知前头的那人忽然转过身来,“你们该不是禁军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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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入城

即便脖子上面放着刀子,对方依旧超乎寻常的热情,这位泰宁军军卒的不断拍着赵匡胤和徐羡的肩头,即便是看不清他的面容,徐羡也能感觉到他的兴奋,“禁军的兄弟你们可算是来了,咱们可是等你们好久了!”

“两位还不把刀子收了,这样显得太见外了。”他拨掉架在自己的肩头的两柄刀子,“俺就觉得你们说话奇怪,刚刚才想起来是汴梁口音,一下子就给俺看破了,呵呵……快来,俺带你们去见马指挥。”

眼前的场景太不真实,徐羡差点以为自己出了现了幻觉,自己可是过来偷袭的,对方的表现却更像是一场兄弟部队的胜利会师。

赵匡胤笑着把刀插回刀鞘里面笑道:“这下好了。。不用打恶战了,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的跟上。”

徐羡踌躇道:“赵二哥,你说前面该不会有圈套等着咱们吧,这也太不正常了。”

“不要多虑了,这才是正常的!嘿嘿……”

众人刚刚走到城门楼边上,那个军卒已是引着一个盔甲整齐的将校出来,介绍道:“这是俺们马指挥,兖州城北门的便是由他负责把守。”

马指挥长了一张驴脸,比起刚才那士卒还要热情几分,上来就给赵匡胤胸口来了一拳,“禁军的兄弟你们可算来了,这几天都不见你们攻城,就怕陛下撤军回京了。”

赵匡胤回道:“叛乱未平。 。陛下会会撤军,这不派了咱们趁夜来开城门,劳烦指挥行个方便,陛下定会重重封赏您的。”

“城门自然是要开的,咱们泰宁军想来效忠陛下,只是受阎昆仑一时蒙蔽,才与朝廷作对,马某不敢求陛下封赏但求无过。”

一个军汉揉着惺忪的眼睛出了城门楼子,见状问道:“马指挥出了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事,是陛下的大军进城了!”马指挥和气的笑脸突然变得狰狞起来,他猛然抽刀军汉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大好的头颅便高高的飞起,无头尸身倒在地上,脖颈不断的喷涌着鲜血,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马指挥扭过头来。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长长的驴脸上再次露出和煦的微笑,“诸位莫惊这是阎昆仑派来监视咱们的。”他又对手下吩咐道:“你们去将里面的两个也砍了!”

听里面传来两声微弱的惨叫,赵匡胤笑道:“马指挥对朝廷的忠心待我见了陛下自会表明,还请指挥速速打开城门,迎王师进城吧。”

城门顺利的打开了,是“敌军”将校亲自带人打开的,甚至不用红巾都的人动一个手指头。这样的荒唐事,大概也就只有在叛乱如吃饭一样的五代才会有吧。

徐羡之前让众人留遗言、饮壮行酒,激得他们个个像是打了鸡血,现在轻而易举的就完成了任务,胸中激荡的反倒是豪情无处安放。

罗复邦走过去问那位马指挥,“敢问上官叛贼慕容彦超的军衙在哪里?”…,

马指挥伸手一指道:“节度使的军衙就在前头不远,沿着这条路行个一里路,向西转个弯便是了。”

罗复邦高声冲着红巾都众人大喊,“兄弟们这一趟咱们不能白来,生擒了叛贼慕容彦超,献给陛下定是大功一件,跟我冲啊!”他在军中本就有几分的号召力,不少红巾都的士卒当下就跟着他冲了出去。

“这世上还真有不怕死的!”徐羡大骂一声带着剩下的士卒连忙追上,赵匡胤则是到城门外引兵入城。

那位马指挥疑惑的看看奔入城中的红巾都众人,突然嗤笑一声,“这是群新兵!”而后转身望着向他聚集的手下道:“兄弟们带上家伙去官库,把阎昆仑这些年欠咱们的都找补回来。”

城中杀声四起。。红巾都的众人刚刚冲到节度使的军衙,就有一群军卒提刀杀了出来,看他们衣衫铠甲并不整齐,估计是从床上匆忙爬起来。

能夜宿在军衙中的军卒称之为后院兵,是节度使防着睡梦里被藩镇兵砍了脑袋而置的亲兵,是比藩镇牙兵还要亲近的心腹,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

徐羡见状连忙的喝止住手下,让众人持枪列队,带了弓弩的也让他们上弦做好准备。看着那群杀气腾腾的后院兵,徐羡高声劝道:“诸位兄弟,慕容彦超阴谋造反,今日陛下率王师平叛,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看着那些不管不顾已经举刀杀来的后院兵,徐羡迅速补充了一句,“有赏钱……射他娘的!”

后院兵要是因为仨瓜俩枣的赏钱就叛变的话。 。节度使早就死八十回了,徐羡一声令下,百余支弩箭齐齐的射出。

幸亏这些后院兵盔甲并不整齐,双方相聚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也足够弩箭发挥出最大的威力,一轮箭雨下来便有七八个倒地,其他的人即便中了箭矢,仍旧大吼着杀来。

“杀!”徐羡同样嘶吼着迎上,手中的横刀以极快的速度扫向一个人的喉咙,不等鲜血喷溅出来,已经就势下落划过另外一个人肋下。他左劈右砍,雪亮的刀光隐隐的在黑夜中留下残影,一时间无人近的了身,却也前进不得。

只怪其他人太不给力,红巾都的众人终究只是新兵。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却要对上精锐中的精锐,只一个照面便有数人被对方砍倒在地,只能挺着长枪苦苦支撑,没把徐羡扔下已是讲义气了。

徐羡心都在滴血,这些人可都是他手把手练出来,既有心血又有感情。他又恼又怒,若不是罗复邦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引着众人冲杀过来,怎么会死伤这么多人。

“罗复邦,你他娘的看看地上兄弟,这些人都是被你害死的,你若是还活着就过来替他们报仇!”

一个枪头从徐羡的身侧猛地刺了过来,捅进一个后院兵的胸口,就听见罗复邦熟悉的声音喊道:“都头!我还没死了呢!”

越来越多的枪杆出现在徐羡身边,左右却是看不见人影。

“都头,俺也活着哩!”

“都头,我也在!”

“都头,我……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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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斩首

“杀!”一声如雷的嘶吼在街巷上炸裂,一群人从红巾都身边冲过,当先的那人犹如一头雄狮扎进后院兵之中,手中的长枪在左右两边一阵猛砸,闪亮的枪头像是灵蛇一样挑破一个又一个的喉咙,瞬间就杀出一片空地来。

他身后的士卒趁势跟上举枪猛刺,后院兵原本完整的阵型立刻少了一个缺口,并开始后撤,徐羡见状连忙的带着红巾都上前掩杀,那伙后院兵再也坚持不住,迅速的溃散而逃。

见徐羡还要追赶,赵匡胤一把拉住他,“不必追了,莫要把他们逼急了,以后还都是自己人。”

徐羡忙拱手道:“赵二哥多谢你了,你再晚来一会儿,我们就要坚持不住了。”

赵匡胤突然面色一绷。。声音严厉的斥道:“你还敢说,将是一军之胆,你进士卒便进,你退士卒便退。刚才你在僵在那里不进不退,这两百号人当真要被你害死。”

这也能怪老子,五代的兵头也太难当了吧,要照顾士卒情绪、腰包,打仗还得悍不畏死一马当先,不如舍了这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当小兵算了。

“都头你也听见了,这些兄弟战死不怨我!”罗复邦就着赵匡胤的话把自己摘了个干净,把责任推给徐羡,而后大手一挥,“兄弟们,跟我冲啊,杀进军衙宰了慕容彦超给死去的兄弟报仇雪恨!”

赵匡胤也对麾下众人吩咐道:“都愣着做什么。 。还不赶紧跟上,功劳和好处不能让红巾都的孬种怂货抢光了。

徐羡揪住尹思邈,“你就不要跟着去了,看看地上的兄弟可还有能救得过来的。放心,功劳好处一点都不会少了你的。”

徐羡和尹思邈趴在地上,检查着受伤的军卒,除了那些直接被捅穿胸腹的大多数都还有的救,他从尹思邈的药箱里面拿出绷带伤药,前世作为消防员他也是学过急救,尹思邈那两下子还不如他的。

一个士卒抱着断臂,倒在地上挣扎着哀嚎,“都头不要就救俺了,你就一刀杀了俺吧,俺没了胳膊就算是不死也没个活路。”

“他娘的。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当老子是什么人,会看着自家兄弟没口吃的饿死。”徐羡按住他的断臂用布条扎紧止血,而后又在上伤口上撒了药,用干净整洁的细麻布缠起来。

处理好了便将他搀到一旁的靠墙歇着,尸体也都整齐的排列到一旁,留几个人在原地看管,这才对旁边一直静静看着的赵匡胤道:“走,咱们也进去吧。”

赵匡胤看看那些用白麻布盖着的尸体道:“乱世里死的人多了,尤其是咱们这些当兵的,有这些好麻布不如留给活着的人。”

徐羡正色回道:“有些事我不如你,比如行军打仗又或是攀扯交情人脉,可有的事情你未必如我,可以用来收买军卒的,不仅仅是钱物女人,尊严和尊重一样重要,总有一天作战的时候,无须我带头冲锋,他们也会自动的挡在我的前面。”…,

现实总是和理想差了不只那么一点点,徐羡很快就被寄予厚望的属下狠狠打脸。节度使府里红巾都的士卒和那些澶州来的牙兵一样,把一个个大木箱子抬到院子外面,又或者把那些惊慌奔逃的女眷拉进小黑屋。

徐羡看看赵匡胤讪讪的道:“短时间看来怕是还少不得用钱财收买。”而后又冲着红巾都的众人吼道:“都他娘的光顾着捞钱捞女人,慕容彦超到底抓到了没有。”

吴良抱着个小木箱子从房间里面出来,“他的家眷已是都从房梁上救下来了,本人已是逃了,据仆从说他连鞋都没穿,跑不了多远多半没出府,罗复邦和大魁已是带着人在搜了。”

他放下小木箱子对几个看守的士卒吩咐道:“看好了,那些澶州兵已是抢的够多了,切莫再让他们再顺了去。”澶州兵闻言纷纷叫骂。。说自己杀退了节度使府后院兵本就该多分些,红巾都的人沾了他们的光,有口汤喝就不错了。

除了抢东西的,在节度使府里找人的也不少,能活捉叛将也是大功一件,一个个举着火把用长枪在花圃中砸来砸去,美丽名贵的花卉立刻变成残花败柳。

那些爬到树上、房顶上,甚至到茅房、灶台下面找人的徐羡都可以理解,也就只有麻瓜会掀开锅盖去找人,徐羡无奈的的道:“麻瓜,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藏进锅里。”

谁知麻瓜却指着锅道:“可是,可是,他真的在里面。”麻瓜话音未落,锅灶里面就伸出一条胳膊,手中握着一把障刀向麻瓜刺了过来,麻瓜连忙的用手里的锅盖挡住。

接着就见一个人影从大锅里窜了出来。 。冲出了厨房,徐羡和赵匡胤见状连忙的抽刀拦住。

徐羡没见过慕容彦超,赵匡胤也不过远远的看过一眼,不过眼前这人又黑又丑,多半是慕容彦超本人了。

慕容彦超见去路被阻,四下扫视一眼就窜水井边上,这是要投井自尽啊。徐羡连忙的劝道:“你可别投井,淹死很难受的,不如投降皇上会给你个痛快。”

慕容彦超的丑脸皱成一团,一脸悲怆的仰天大吼一声,“那术士是个骗子!”而后身子一歪就扎进了水井,噗通一声溅出个好大的水花……

这么个功劳不能白白淹死,让人把慕容彦超捞出来,徐羡给了他做了心肺复苏,又让麻瓜给他做了人工呼吸,总算是救醒了。

第二天天色一亮,兖州的官员欢欢喜喜去迎郭威入城。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待郭威到了节度使府徐羡和赵匡胤便去复命,并把慕容彦超交给他处置。

原本以为郭威会好好羞辱慕容彦超一番再把他处死,谁知道郭威见也不见,直接让徐羡把慕容彦超拉到街市上斩首示众,至于妻儿老小也是一个不留部处死。

“皇帝诏曰:朕出身寒微,深知民生之艰辛,自登基御极始,轻徭薄赋,只为万民安乐。然兖州节度慕容彦超对百姓横征暴敛敲骨吸髓,更甚者勾结蛮夷阴谋叛乱,今日将其斩首示众,以慰百姓多年苦楚。”

对着围观的百姓,徐羡高声的读完圣旨,扭头看看初升的朝阳,他可没有耐心在太阳底下再等两个时辰,便道:“吉时已到,行刑!”

麻瓜也早就等的不耐烦,怒吼一声:“砍掉你的脑袋!”雪亮横刀骤然落下,鲜血将慕容彦超的头颅喷出去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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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绕道澶州

徐羡已经不只一次听说人吃人的事情,比如黄巢的部下在长安“诛剥生灵过朝夕”,食人恶魔秦宗权更是在河南吃出了花样,最近的一次大规模吃人事件发生在郭威西征平叛的时候。

这些兵大爷们残忍好杀,饿极了吃人徐羡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可是老百姓也吃人就不得不让人震惊了。

他们一个个看起来都是那么的质朴,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当慕容彦超的脑袋掉下来的时候,他们还惊恐的捂住了眼睛。

可是后一刻,他们就能找来刀子,当着徐羡的面在慕容彦超的尸体上割下肉来,不用烧不用煮,连盐巴都不沾直接塞进嘴里生吞进肚里。

他们嚼得呲牙咧嘴眼中满满复仇的快意。。徐羡大概可以理解他们有多恨慕容彦超。理解归理解,可是那种恶心还是止不住的。

“呕!”徐羡已是吐了好几回了,整整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赵匡胤拍着徐羡的后背,“不过吃个人哪有那么大反应,听说杜重威死的汴梁百姓也是将他分而食之,我要是在定也吃上一口解恨。”

徐羡转身打掉赵匡胤的胳膊,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也吃过人肉了!”

“哎呀,我没吃,我当时不在汴梁,不过我在外闯荡的那两三年,倒不是碰上过不少吃人的事情……”

“再说吃人的事情,我就跟你叫绝!”

吴良小跑着过来。 。“都头已是准备好,就等你下令了。”

徐羡转过身来,见那边空地上已是摆了六七堆的干柴,每一堆的干柴上都摆放着一个破旧的门板,上面躺着的便是战死的红巾都的军卒。

他们都很年轻,有的人脸上还写着稚嫩,十六七岁的年龄在后世还是调皮捣蛋的时候,而他们却已是战死了。徐羡不忍他们潦草的埋骨他乡,只好将他们火化带回汴梁。

徐羡缓步走到柴堆旁,替他们挨个的整理遗容。去了盔甲,尸体只穿了一身干净深蓝色军服,鞋帽也是不少,也许他们短暂一生都不曾穿得这般整齐。

徐羡亲自用火把引着柴堆。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躬身拱手,大喝一声,“兄弟们走好!”身后的列队整齐众人亦高声的附和,而后是久久的沉默,耳边只有火焰发出的呼呼声。

熊熊火光渐渐消散,化作天边通红的晚霞,几只乌鸦扑扇着翅膀飞过,嘎嘎的奏着哀乐,隐约能听见人群里有几个哽咽之声,总不至于叫徐羡太失望。

徐羡指了指一旁放着的陶瓷罐子,吩咐道:“把兄弟们的骨灰装了带回汴梁。”

罗复邦已经抱了一个坛子到了徐羡的跟前,红着眼问道:“都头,我要是哪天战死了也会这样吗?”

谁都想被人温柔以待,尤其是死了之后,乱世里有太多人被草草埋进地里做肥料的,更不用说那些曝尸荒野任野兽啃食的,两相比较这样简单仪式已是隆重太多。…,

“先让老子打你三巴掌,再回答你!”

“都头为啥要打俺……”

啪啪啪,不等他说完,徐羡的手已是迅速的在他的脸上抽了三下,“你贪功心切不听号令,这事儿不会就这么算了,等回了汴梁我再收拾你。”

“哦!”罗复邦应了一声抱着陶罐子便走。

“回来!”徐羡叫住他道:“如果哪天你战死了,也会有和他们一样的待遇。”

罗复邦回过头来,不顾红肿的脸颊咧开了大嘴……

郭威进了兖州城,却没让大军进城,估计不想不幸的兖州百姓再碰上什么倒霉事。将慕容彦超斩首示众之后,便张贴榜文安抚百姓,免去兖州三年农税。

慕容彦超为叛乱积蓄了大量的粮草银钱。。也都便宜了郭威,留了一部分粮食做军粮,剩下的部分给百姓。

至于官库里大量银钱在被泰宁军洗劫之后,竟然还剩下很多的金银,真是见了鬼了,找懂行的人一瞧,才知道是出自术士之手的药金药银。

慕容彦超就是用这些药金药银和掺了大量铅的粗制滥造铜钱,给泰宁军将校士卒发工钱的,难怪那位马指挥如此痛快的就倒戈相向,估计泰宁军上下都恨死了慕容彦超了,若不是有众多精锐的后院兵,怕是他早就被砍死在被窝里了,就这样的眼界心胸还想当皇帝,真是白日做梦。

在慕容彦超的家里还搜到了好些帝王服制,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郭威竟说穿着很合身。 。一股脑的收了,美名其曰节俭。徐羡也得了一件,当麻瓜献宝似得拿给他的时候,徐羡差点没尿裤子,赶紧的让他拿出去烧了。

可哪有这么听说,他穿在身上明目张胆的四处显摆,还和郭威碰了个对脸,更不幸的是两人还是同一款式。撞衫的后果很严重,跟皇帝撞衫的后果更严重,郭威倒也不至于跟一个二傻子较真,真个砍了麻瓜,一顿打是少不了的。

老穆头把龙袍从麻瓜身上剥下来,用鞭子使劲的抽他,责问他哪里来的。在地上打滚的麻瓜指着徐羡,“是都头让我拿去烧了的。”

那一瞬间徐羡脑袋都是懵的,他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是说不清了。幸亏那天麻瓜脑子没犯抽。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脑袋和嘴巴搭上了弦,断断续续的将原委讲了个清楚,不然徐羡死定了。

虽然徐羡得了清白,可是郭威一句御下不严就抹去了他开城门擒叛将的首功,当别人因为这一场大战升官发财的时候,他依旧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头。

废掉泰宁军原本是慕容彦超的谣言,没想到郭威真的废了泰宁军,并将其中精锐收了补充禁军,只剩下一堆的老弱病残留给新任的防御使,又选了兖国公颜回的后代子孙做了兖州刺史。

做完这些,便已是到了七月,郭威不好离京太久,准备班师回朝。赵匡胤闻讯连忙求见陛辞,说是要回澶州复命。

郭威终于想起来这个一年多没见养子,不理王峻的劝阻,下令大军绕道澶州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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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澶州

从兖州到澶州,宛如从地狱到了人间,官道两侧谷子地无边无垠,沉甸甸的谷穗已经泛黄,再过一个多月便可以收割了。

郭威下了马走到田地边上,伸手掂了掂谷穗,见上头有只嚣张的蚂蚱在啃食谷穗,他伸手就将那蚂蚱的脑袋掐了去,仅剩的半个身子仍旧抱着谷穗不放。

“小贼莫要动俺家的粮食!”

远远的瞧见一个精瘦的老汉跑了过来,手里的锄头高举着,随时都要甩出去,可是到了跟前又将锄头放下,两只手局促的无处安放支吾道:“军爷莫怪,老汉眼神不好。”

“老丈莫怕!”郭威笑呵呵的道:“某只是看这边庄稼长得好,便过来瞧瞧。”

“军爷好眼力您尽管瞧就是,这一片都是老汉的自己的庄稼,军爷渴不渴,若是渴得话,老汉到前头的小河给您打水喝。”

郭威笑了笑道:“不必了,其实某也不会种庄稼,见这谷穗沉甸甸的出的粮食定然多。老丈定是有什么不为人道的诀窍。”

老汉用破烂的袖子沾了沾脸上的汗水笑道:“军爷说笑了,种庄稼哪有什么诀窍,多浇水施肥,没事就到地里来除草,一个勤字罢了。往常这地不是自己的,现在官府把地分给咱们了,还减了一成的租子,自是要比从前用心耕作。”

五代虽也是农耕社会,却又稍稍的有些不同,朝廷官府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地主。因为战乱不休,无数百姓离开了家园躲避灾祸,山东的跑去河南,河南的又跑去山东,大量的田地被抛荒。

官府见到流民就管制起来,分给土地让他们耕种。可他们并非是官府的佃户。佃户是有自由的,不想干了就换个东家,这些人却被牢牢的禁锢在土地上,一辈子给官府种地,有了收成一半自用,另外一半则是交给官府。

无论土地和农具都是官府的,甚至他们自己也是,即便死了也只能埋在自己耕种的土地里,使之更加的肥沃,很有点农奴的意思。

这样的农人不是几百户上千户那么简单,在中原政权占了很大的比例,反倒是那种抵御风险能力差的自耕小农是少数。

听这位老汉的话,他从前就是只一个给朝廷打工种地的,现在升级成了自耕小农了。这让郭威不由得奇怪,朝廷可从来没有颁旨将土地分发给百姓。

“老丈说官府把土地分你们了?这是什么时候事?”

说到分土地事,老汉的脸上立刻多了一份的笑意,咧着没牙的嘴道:“一年多前的事,呵呵……官府不只是把土地给咱们了,就连锄头、镰刀也分给咱们了。一家老小干起来活来更有劲了,虽说官府减了一成的租子,可是收成却比往常多了,官府也没比往年少收多少,两下里得利。”

一年多前,可不就是柴荣来澶州任职的时候,郭威面上看不出息怒来,又问道:“听起来老丈对官府还算满意?”

“哎,军爷说的什么话,老汉一个地里刨食的,有啥资格评判官府。官府能把地分咱们足以让全家老小感恩戴德了,听说汴梁那边又换了个皇帝,这个皇帝好!这个皇帝好啊!”

老汉不是在拍马屁,他说的真诚还不自觉的竖起大拇指来,饶是郭威心机深沉也不由得微微一笑,周围的人则是哈哈大笑,弄的老汉一头雾水。

郭威上马的离开的时候,徐羡隐约的听他说了句,“伏英还是有两下子的!”徐羡心里也是这么觉得,柴荣玩的这一手可是升级版的联产承包责任制,只这一份眼光魄力便不是其他人可比。

大队人马交给王峻看管,郭威只带了殿前司的人马赶往澶州,柴荣早早在澶州十里之外候着,身旁还有一个模样标致、满脸英气的年轻妇人。

这女人便是柴荣的继室,也就是符彦卿的女儿。这女人可不简单,他本是河中护国军节度使李守贞的儿媳。郭威率军攻破河中城后,李守贞举家自焚,符氏却不愿以给李家陪葬,偷偷的藏了起来,当乱兵攻入李家使她高坐堂前高声呵斥,“我乃魏王之女,我父与太尉相交甚厚,速去禀报。”

根据郭威和符彦卿两人的人生轨迹,两个人很有可能连面都没见过,即便是见过面也不可能有多深的交情。

这女人临危不乱的一句谎话,便救了自己,顺便认了郭威做干爹,郭符两家当真有了真正的交情。没过两年便又成了郭威的儿媳、皇后的备胎,足见这女人很不简单。

不等郭威的坐骑停下,柴荣夫妇便已是躬身拜倒,郭威下了马来俯身将两人扶了起来,“这大热天的何苦跑这么远来等朕!”

“儿臣久不见陛下,知道陛下绕道澶州,欢欣不已!”

符氏微微笑道:“知道陛下要来澶州,夫君高兴得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天还没亮就拉着妾身来迎陛下。若非职责所系不能轻易离开,怕是要跑到兖州去了。”

“哈哈……朕也是想念你们哪,不然就不会绕道过来,不要在这里傻站着了,咱们还是回城再说吧。”

见郭威准备再上马,符氏忙道:“天气太热,郎君已是为陛下备了车马,解暑的酒水果品,陛下还是上车吧。”

“伏英有孝心可没这份细心,是你这丫头准备的吧,朕不能白白的浪费了你的心意,上车!上车!这次东征平叛,朕见到你父亲了。”

“父亲身体可还康健?”

……

正是午后日头正毒,郭威在马车里面喝酒吃水果,一旁还有美女斟酒相陪,好不自在。可怜殿前两千多号人只能在太阳底下骑着马儿护卫左右。

若是穿得皮甲还好些,换做铁甲怕是能烫掉一层皮,看李重进、张永德不安的扭动着身子,便知道他们有多难受,谁叫你们穿着明光铠瞎显摆。

赵匡胤也不例外,看他的大圆脸已是红成虾子,便知道他离中暑不远了,徐羡从马背上取出水囊,揪着他的衣领子就浇了下去。

赵匡胤轻呼一声,“痛快!”

柴荣在一旁笑道:“元朗的兄弟倒是个细致人!”



第五十九章 柴荣的毛病

赵匡胤呵呵的笑道:“令公还夸他!他这人上了战阵不中用,连手下人都管不好,也就只能干点照看人的事了。”

“元朗不能这么说,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卖雨伞呢。他年纪轻轻便已是有官有职,关键还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某大大的不如。”

徐羡忙谦虚道:“令公谬赞了,卑职只是一个小都头不敢和令公相比。”

“还挺谦虚,年轻人路还长着呢,谦虚些是好事。”柴荣手搭凉棚瞧了瞧,“快进城了,某去前面引路。元朗这一趟辛苦了,这两天就好生歇着吧,等陛下回京了,某再重重赏你。”

柴荣说着便已是打马到了队伍的前头,见他走远了,徐羡轻声的对赵匡胤道:“没想到。。郭令公倒是个斯文和气人。”

赵匡胤嘿嘿的笑了两声,“你真是没眼力,不瞒你说,郭令公平常时候倒是好脾性,可是一旦发起火来,能把屋顶子给掀翻了。”

徐羡随口道:“是吗?那还真没看出来。”心中却道:“一个在乱世中煊赫一时的帝王要是没点脾气那才是怪了。”

“郭令公看着似是和李重进、张永德不和,只是打了个招呼便没在说话呢。”

“嘿嘿……主要是和李重进不合。他那人你也是知道的,早年他一直跟在陛下左右,后来令公入了军伍,他便被陛下放到了下面,心里自是跟令公不过去。”

“你跟着陛下时间不长,知道的倒是不少。”

“你也不看看赵某那么多的兄弟是白给的!”

……

说话间已是进了澶州城。 。徐羡瞬间觉得像是进了后世某个古城景点,倒不是因为这澶州城多么富丽堂皇,而是因为太干净!

汴梁城作为京都,虽然比其他的州县繁荣些,可是因为人更多所以也更脏。酒楼里小二会把擦桌子的脏水泼到街上,客栈的客人也会把洗脚水从从窗户里泼下来,即便是不下雨街上也常常污水横流。

随地大小便的不仅仅是人还有牲畜,至于那些乱扔生活垃圾的就更不用说了。冬天时候还好,可是一旦到了夏天街巷里就蝇虫乱飞臭不可闻,因着环境太过脏乱。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汴梁城中常有疫病发生。

可是这澶州城当真与众不同,街面上的干净整洁自不用说,可连乞丐也要比汴梁的看着白净些。这太不正常了,难道是为了迎接郭威的到来专门打扫的吗?柴荣跟后世的领导们真太像了。

赵匡胤看看左顾右盼的徐羡,笑道:“是不是觉得澶州很干净?”

徐羡见赵匡胤似是已经习惯了,反问道:“难道澶州一直都是这样?”

“当然不是,澶州之后从前也是脏乱的很!令公来了澶州之后一边清剿盗匪收拾地痞无赖,一边整治街巷。乱丢腌臜的抽三鞭子,随地大小便的抽五鞭子,另外还在街上修了好多茅房,专门雇了人清理。起先我还不明白,后来才发现城中从未有过疫病,就连客商都多了,还多开了好些的铺子,自然也就多收了财税。”…,

打造良好的营商环境,这样的管理理念再过一千多年都不落伍,若是柴荣再搞出一点新鲜玩意儿,徐羡便要怀疑他是某个穿越而来的前辈。

“郭令公商贾出身,自是明白商贾想要什么。”

赵匡胤摆摆手道:“倒也不是,郭令公素爱整洁,即便是吃饭的时候见碗碟摆得不够整齐也要亲自动手调整一下才动筷子。”

难怪连街市上的幡旗看着都是一个模子里面做出来的,原来是洁癖外加强迫症,这样柴荣突然让徐羡觉得更鲜活生动了些。

柴荣已是在城中准备好了营地,供殿前司的人马临时驻扎,李重进、张永德自是要贴身随扈,石守信、王审琦也要带着精锐部下到节度使府站岗放哨,反倒是红巾都落了轻松。

赵匡胤则是带着徐羡、李继勋、韩重赟到了自己的住处,这是一个离节度使府不院的小院子。

徐羡奇怪问道:“你不是滑州副指挥使吗?怎得住在澶州城里。”

韩重赟道:“什么滑州副指挥。。不过是郭令公不好安排他,给的一个虚职。”

“正是!”赵匡胤推开房门,“节度使府里地方小住不下,令公给租了这院子,你们这两天就住在这里,总比营帐里舒坦些。”

一开门就闻见一股浓浓的臭脚丫子味儿,典型的男人窝,大大小小的麻鞋马靴堆成一堆,墙角放着一排喝光的小酒坛子,床铺上乱糟糟的还有一个红彤彤的肚兜。同是皇帝备胎,赵匡胤似乎没有柴荣洁癖或强迫症,这种环境怕是不比营帐舒服到哪里去。

李继勋拿刀将那肚兜挑起来,“没看出来元朗还挺风流。”

韩重赟也再一旁笑呵呵打趣,“元朗离家久矣,到了晚上孤独难熬也是有的。”

“莫要冤枉了好人,我赵元朗什么人你们还不清楚,在这里住的又不是我一个,常有兄弟带女人来这里过夜。莫要再废话了,赶紧的到井边上洗个干净,好到外面去吃酒。”

韩重赟随手拿了个木盆。 。“吃酒好说,不过得先弄清楚是谁做东。”

李继勋道:“到了元朗的地盘自是元朗做东,这厮带人率先杀进慕容彦超家里,怕是抢了不少的好东西。”

“嘿嘿……是抢了不少的好东西,可老子一文也没留,都分给手下兄弟了。”赵匡胤拍拍干瘪的钱袋子,“反正老子就这些钱,不够了你们自去贴补!”

从出征以来,已是一个多月都没洗过澡了又是大夏天,即便是徐羡经常擦洗身上也早已身发馊,痛快的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的便装舒坦了许多。

之后四人一同出了门,找了个地方吃饭喝酒,徐羡还以为军中的好汉都有好酒量,谁知甜丝丝的低度酒才喝了七八碗就不行了。

韩重赟、李继勋双目失神的趴在桌子上,赵匡胤把钱袋子往桌上一丢,含混不清的叫了声“伙计结账”便打起呼噜。

伙计笑眯眯的对唯一清醒的徐羡道:“连酒带饭。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四位军爷一共花了七百二十文。”

赵匡胤那干瘪瘪钱袋子显然不够,徐羡只好从怀里取了一小锭银子,跟着小二到柜台结账,掌柜的用大剪刀剪了一角银子下来,仔细的用小称称量了,还找了徐羡一把铜钱。

帐好结,可是三个大汉叫他怎么往回搬,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让伙计找个马车,刚转身就见三人直愣愣的站在他后面,“知闲,结了帐咱们就回去吧。”

三人说完便依次的出了门,看他们龙行虎步半点醉态也无,韩重赟跟旁人擦身而过的时候,还硬生生的把人给撞到在地。

徐羡要是在不明白那就是傻子了,以为这种事情后世才有,没想到“淳朴”的古人也会干,尤其是赵匡胤这个浓眉大眼貌似忠厚的皇帝备胎。

“真他娘的不是东西!”徐羡骂骂咧咧出了门,见刚才那个被韩重赟撞到的人望着地上白瓷碎片和满地的茶叶,一脸哭丧的道:“这下完了,要被他活活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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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杀头的买卖

这是一个商贾,从衣着打扮和行为举止就看得出来,虽然穿着阔绰绝不是什么权贵,明明身边有两个随从,可是被人撞倒了,却连句狠话都不敢说。

看着他坐在地上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徐羡心里不免有些同情,倒不是他爱心泛滥,实在是这人獐头鼠目的样子像极了猱子,两人之间也许只差一副大大八字胡和二十岁的年龄。

徐羡在一旁劝道:“这位仁兄看你打扮阔绰,不像是没了两贯钱就活不下去的。”

“这可不是两贯钱的事情,这可关系着小人的身家性命!”商人猥琐的面容皱成了一团,添了几分的滑稽。

徐羡噗嗤一声笑道:“哪有这般的严重,不过是两罐茶叶而已,又不是救命仙丹。”

“军爷不知,这雪顶含翠已是断货好几个月,再不交些上去,契丹人不会饶了我的。”

雪顶含翠?徐羡还不知道自己的茶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好听的名字,不用说一定郭吉取的,这胡子就是会做生意。

徐羡试探的问道:“你是北地的来的?”

他说的北地指的自然是燕云十六州,自从石重贵与契丹人翻脸,将境内的契丹商人斩尽杀绝,中原与契丹便从官方上断绝了商贸往来,即便后晋灭亡了也不曾恢复。

可是禁止归禁止,只要有需求在就会有人冒险来挣这银钱,留着髡头的契丹人太扎眼不敢来,北地汉人便充当了重要角色,把手关口兵大爷也是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们也是有好处收的。

不过贸易总量不大,也并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进出,比如盐巴、生铁、牛皮、骡马、粮食这样的战略物资把控的很严,有时候茶叶丝绸也在控制范围。

商人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漏嘴,又见徐羡手提横刀身穿军服,便连连的摇头。徐羡嘿嘿的笑道:“说出去的话哪里还能再收回来,当我是傻子不成,抓你到官府查查户籍便知。”

商贾脸色一变伸手抓住徐羡的腿,苦着脸道:“求军爷饶了小人,小人定有厚礼相赠!”毕竟他是个身在敌国的走私犯,被当兵的抓了个现行自然害怕。

徐羡安抚道:“莫怕,我不要你的钱财,还要送你一笔大财,跟我过来!”

听到“大财”二字,商贾脸上的惶恐立刻退去大半,徐羡看着他眼中满满的贪婪之色心道:“这是个可用之人。”

徐羡带着商人掉头了回了酒楼,要了一个包间,便开始问话。

“小人钱百万,幽州人氏,祖祖辈辈皆是经商为生原本也家资,可恨那石重贵跟契丹人翻了脸断了商路,小人家中的生意便一落千丈……”

果然是商贾本色,他不愿割让燕云的石敬瑭却怨石重贵,真是毫无道理,至少石重贵曾立志收复燕云十六州。

“小人家道中落,只能冒着风险在两地之间往来赚几个小钱!”

“看钱掌柜衣着穿戴,赚的怕不是小钱吧。”

“生意场上自是要穿得体面些,若是太寒酸了,哪个愿意跟小人谈买卖。”

徐羡正色问道:“刚才你说的茶叶是怎么回事?”

提及茶叶钱百万的脸再次的皱成一团,“小人生意场上往来,免不了要结识几个权贵,有次送了他们一回这雪顶含翠,便一发不可收拾,时不时派人向小人催讨,小人只能极力满足。

只是这雪顶含翠在中原都是紧俏,小人不得不花高价购买。可是前些时候断了货,小人的日子便难过了,从邺都一路找到了澶州,总算是在一个旧友哪里找到两罐,这下子摔了个粉碎,也不知道该如何的交代。”

徐羡问道:“幽州那边的人也很喜欢这雪顶含翠?”

“自是喜欢,不过在上京那边更受欢迎!”

“你说那些髡头的契丹人?他们也品出个好歹来?”

钱百万解释道:“军爷莫要真把他们当了蛮子,上京的那些权贵极会享受,比起中原一点不差。现在那边最流行的饮品便是雪顶含翠煮出来的奶茶。”

呃……这搭配听起来似是跟八二年的红酒兑雪碧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的同僚不慎打碎了掌柜的茶叶实在抱歉,巧的是我那里还有两罐补偿给你以应燃眉之急。”

钱百万大喜连忙的打躬作揖,“多谢军爷,小人无以为报,些许钱财权当谢意。”他说着就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来,生怕徐羡反悔了似得。

“银子就算了,钱掌柜在住在哪个客栈,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

“小人住在东升客栈……嗯,不敢劳烦军爷相送,小人亲自去取就是了。”

“军营里不方便,你只管候着就是,这便告辞了!”

见徐羡要走,钱百万连忙起身道:“军爷留步,小人受了军爷大恩,待小人叫上酒菜敬您一碗薄酒,再走也不迟啊!”

“本官还有公务就不必了!”徐羡说着起身就走。

钱百万连忙的追上来,拉住徐羡的袖子,“军爷……”见徐羡突然扭过头来用凌厉的眼神瞪着他,又连忙的松开,话也咽回肚里。

徐羡手握刀柄呵斥道:“你还有什么话尽管说,拉拉扯扯的算怎么回事。”

钱百万缩着脖子笑问道:“小人就是想问问军爷之前说的发大财是什么意思?”

“呵呵……你看本官都忘了。”徐羡一拍脑袋重新的坐下,“本官是想告诉钱掌柜,我有门路弄到雪顶含翠,当然不是十罐八罐,如果钱掌柜需要,随时可以供应上千罐甚至更多。你说它在上京很受欢迎,想必应该能卖出大价钱吧?”

咕噜,钱百万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了,“军爷准备以多少钱的价格卖给小人?”

徐羡伸出食指道:“一贯钱!”

“当真!”钱百万激动的站了起来,“军爷就没有其他的条件?”

“掌柜果然上道!”徐羡嘿嘿的笑道:“我卖给你紧俏的雪顶含翠,你也应当卖给我一些紧俏的东西?”

“什么东西?”

“牛皮、马匹!”

钱百万脸色刷的一下子就白了,踉跄的坐下,拧着眉道:“这是杀头的买卖,山参、鹿茸不行吗?”

“做买卖哪能没点风险,难道你那些权贵都是白认识的?”徐羡见他面上迟疑不定,当下起身道:“我在澶州总共逗留两日,你若想清楚了可以再来这酒楼等我。”





第六十一章 父子

入夜暑气渐渐消散,终于有了一丝的凉爽,在节度使府的后院里正在进行一场皇室的家宴。不过并非是摆在豪奢宽阔的厅堂之中,而是在一个葡萄架下。

郭威只穿一件月白色的短衫仰头望着架子上一串葡萄,瞧准了一个微微泛红的就伸手摘下,搓了搓便丢进嘴里,看他面上肌肉不自然的抽动,怕是酸的很,可他却没有吐掉反倒是咽了下去。

侍女端着酒菜一一的摆的石桌上,符氏手中则是端着一个果盘,“陛下那葡萄怕是还要半月才能入口,妾身这里有冰镇好的寒瓜,陛下还是吃这个吧。”

“朕就是随便尝尝,朕记得从前住在河北时,家里也有一个葡萄架,是圣穆皇后种下的,总是不等成熟已是被朕揪光了下酒,害她年年都为此气恼。只好等葡萄成熟,再到集市上买给她。”

“陛下和皇后情深义重让妾身羡慕不已,只恨圣穆皇后早逝,不能与陛下共享天伦……嗯,陛下还是尝尝这寒瓜吧,刚刚从井里拿出来的,熟的也正好。”

符氏捧了一瓣西瓜给郭威,又捧到李重进面前,“李世兄也尝一块。”

李重进一拱手道:“多谢弟妹了!”而后拿了一块便吃了起来。

符氏又挨个的拿给柴荣和张永德,郭威却不干了,“你们几个又不是没有手脚,非要玉莹拿给你们。”

张永德笑道:“嫂嫂亲手拿的自是更甜些!”

李重进吐了口西瓜籽道:“确实,这寒瓜不仅甜而且冰通透。”

柴荣擦了擦嘴上汁水,“重进兄不知,这寒瓜是放在网子里加了石头配重沉到井里冰了半时辰,玉莹说放的久了就会进水汽影响甜味儿。”

“弟妹不愧是大家族出身的,冰个寒瓜也有这么多的讲究。”

符氏笑了笑,“我们女人家不能战阵杀敌,有点空档也就只能在吃穿上瞎琢磨了。不过现在家里姐妹更好吃一种叫冰棍的吃食,每逢夏日有少年推着车沿街叫卖,可惜澶州没有,也不知道那店家如何在炎炎夏日制冰的。”

张永德点点头道:“去年夏天公主也让人买过几回,确实可口。”

“冰棍?”郭威嗤笑一声,“玉莹若想知道如何在夏日制冰的,朕可以把那店家找来教你。”郭威早就把徐羡摸得清楚,自是知道冰棍是他鼓捣出来的。

“多谢陛下,还是算了吧,那可是店家赖以为生的秘方,还不要强人所难了。”

“呵呵……你尽管放心,那店家已是发了大财,这一星半点的怕是看不到眼里,再说你也不能抢他的买卖不是。抱一,明日你见了徐羡让他来交玉莹做冰棍。”

“噗……”张永德差点没被西瓜呛死,“陛下是说,那冰棍的生意是徐羡的?没看出来,他还会做买卖。”

柴荣笑道:“这人买卖做得可不了,那市面上新出的茶叶也是他的生意。”

“难怪这厮逢年过节的就送我两罐茶叶,还以为他挺大方,原来是他自己的买卖,下回得多问他要些。”

“我早就看这人不踏实,身在军伍却满肚子生意又怎能带好兵,陛下不如还早早点把他逐出殿前的好。”

郭威不悦的皱皱眉,“不是跟你说过了,今日是家宴不要谈军政,寒瓜吃完了就来陪朕喝酒。”

李重进悻悻的点点头道:“微臣知错,保证不再提军政。”

石桌上酒菜摆放好了,柴荣三人纷纷的落座,他们都看得出来郭威今天很开心,不愿扫他的兴很识趣的没有暗中较劲,对郭威也曲意奉承。

这一顿家宴吃得人人尽欢,郭威也是无比尽兴,直到戌时方才结束。郭威已是酩酊大醉,嘴里却嚷着,“我没醉,我没醉,咱们兄弟接着喝,老子好久都没这么开心了,嘿嘿……”

今天的瓜好吃酒也好喝,郭威喝到跟三个晚辈称兄道弟,可见是真的醉了,却没有半点的不适,只觉得暖洋洋酥麻麻的很舒服。

隐约的感觉有人给自己喂了一碗醒酒汤,眼皮再也睁不开,似是迷瞪没多大一会儿就感觉有人在自己脚上搓来搓去,很熟悉的感觉,他心头猛地一悸蹭得坐了起来。

只见自己躺在竹塌上,身下正有一个女子给自己洗脚,“二娘你……”,可等那女子抬起头时他才发现自己眼花了,那明明是个男子,不过眉眼和他想的那人颇为相似罢了。

“伏英还没有歇着?”

柴荣蹲在地上用麻布给郭威擦着脚,“陛下喝得多了,用温热水泡了脚,明天一早才不会头疼。”

郭威呵呵的笑道:“是听你母亲说的吧,朕从前醉酒她也是常拿温热水给朕泡脚。”

“正是母亲教的法子,儿臣见母亲使过。”

“呵呵……朕也记得,那时候你刚来我家,有一次朕醉酒回来,你和你母亲两个人刚刚端了热水过来就被朕一脚给踢翻,你吓得连忙的躲在门外,扒着门框往屋里看。”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陛下竟还记得,儿臣差点都忘了。”

“朕怎会不记得,你当时惊恐又愤怒的眼神朕一辈子都记得,那些年是朕太混账,让你和你母亲受苦了。”郭威俯身摸了摸柴荣的发髻,就好像初见时去揪那小童的总角一样,“年少的时候因为朕吃苦,年近而立又因为朕没了妻儿,朕亏欠你良多。”

柴荣抬头正色道:“儿子不怨父亲,父亲更不必介怀,父亲的酒量比从前大减,保重身体要紧。”

“朕知道你不怨朕,可朕不能不怨自己。你放心,朕不会像明宗那般没良心的。”

郭威说的明宗是指李嗣源,李嗣源早年穷困,继子李从珂扛麻包掏大粪帮他养家糊口,后来李嗣源发达了李从珂又鞍前马后的替他征战。

可是李嗣源称帝之后重视亲子女婿,却只给了李从珂一个王爷的虚衔,就把他打发到鸟不拉屎的凤翔,这点上确实做得没有良心。

柴荣这个养子其实也差不多,自幼就做小贩卖雨伞、茶叶替郭威养家,说起来前半生跟李从珂的命运还真的挺相似。

郭威说不会像李嗣源那样没良心,其中的涵义再明白不过。柴荣一怔忙拱手道:“儿臣绝无非分之想!”

郭威按下他的手道:“这世上你便是朕最亲的人,不给你朕又能给谁呢。现在王峻在京中风头正盛,你且耐心呆在澶州朕有安排。”

柴荣连忙拜倒,“儿臣全听陛下旨意,时辰不早了,陛下还是上床早点就寝吧。”

当下柴荣扶着郭威上了大床,给他盖好薄毯正要离开,却听郭威又道:“你我父子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朕问你可曾在朕身边安插细作?”

柴荣一怔一脸茫然而后跪地望着郭威道:“儿臣曾在京中安插过几个眼线打探朝廷政事和百官动向,绝不敢在陛下身边安插细作,请陛下明鉴。”

知子莫如父,即便柴荣已经三十出头了,他有没有说谎郭威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见柴荣神情真挚不似作为,便道:“朕相信你!”



第六十二章 婚配

掌控资源,积蓄力量成为君王身边倚重的大臣不是徐羡所追求的,他要的不过是赚钱、赚钱、赚钱!

自从郭威在一定程度上放开了对牛皮的管制,黑市上就有了牛皮的买卖,一张牛皮可比一罐茶叶贵多了,至于马匹那就更不用说了。整个禁军加起来都凑不够三万骑兵,不是没有人而是没有马。

若是有源源不绝的货源,徐羡怕是做梦都能笑醒了,对面的钱掌柜也是笑得痴痴的模样,想必他的心里做着和徐羡一样的美梦。没多少人能抵挡得了金钱的诱惑,尤其是一个本就贪婪的商人。

“嘿嘿……权且这般定下,至于能不能将牛皮马匹运过来,小人也是没有把握,只能试上一试。”钱百万拎着酒坛子给徐羡倒满,“这一碗只当是预祝小人与军爷交易成功。”

徐羡举碗饮下建议道:“如果钱掌柜有船的话,我建议你最好走海路,在登州或青州上岸这样会省掉很多的麻烦。”

“小人自有门路,这个就劳军爷操心了。只是茶叶……如果能让小人带一些幽州疏通门路那就更好了。”

“钱掌柜这是怀疑我本事,罢了,你且在澶州住上半月,到时候自会有人给你送五百贯茶叶过来。”

倒不是雪顶含翠断了货,实在是因为它的名声越来越响,改喝新茶叶的人越来越多,以江陵的那点产量完全可以在河南消化,根本辐射不到河北,上京的契丹权贵竟能喝上几口已算是十分的离奇。

“若能如此,钱某就先谢过军爷了,待钱某回到幽州不出两个月,定带货回到澶州,到时候该如何找军爷交易?”

这让徐羡突然的犯了难,生意上的事情他几乎全赖郭吉,如果是寻常的交易,完全可以让郭吉的伙计去办,可是这次毕竟这不是寻常的买卖。

跟钱掌柜在酒楼分了手,徐羡回军营的路上就想着找个信得过的人手,九宝、大魁、吴良、猱子他都信得过,可是他们不懂的做买卖。

罗复邦倒是个买卖人,可他也只个卖猪肉的,自己认识的人里面唯一适合做这件事的大概也就只有做过伙计的陈永桂了。

回到营里正要找他,就见张永德气势汹汹的过来,“你不在营里好好的待着跑哪里去了,赶紧的去一趟节度使府。”

“喏!”徐羡应了一声又问道:“不知道皇上叫我有什么吩咐。”

“谁说皇上叫你,是郭夫人找你教她制冰。”

徐羡眉毛一挑,“教郭夫人制冰?她怎么知道我会制冰?”

“这么说那茶叶买卖也是你的了!”张永德咋着嘴摇头道:“徐羡啊徐羡,亏得本官平时还那么照顾你,你逢年过节的就拿两罐茶叶糊弄我,你有没有良心!”

你很照顾老子吗?红巾都不是差点都给你抢了去,看在你是顶头上司的份上逢年过节送两罐茶叶,已是很给你脸面了。

“下官不过是占了一星半点的股份罢了,真的没挣多少钱。”

“反正我不管,以后公主府的茶叶就算你的了,赶紧的去节度使府,不要让郭夫人等急了。”

“这个吃软饭的,还好意思拿公主的身份来压我!”徐羡骂骂咧咧离了军营去了节度使府,跟府里的差役一说,便立刻有丫鬟领着他去了后宅。

符氏乃大家闺秀将门虎女,还是未来的皇后自有一番气度,见了陌生的男子也不拘谨,反倒十分的大胆,用一双美眸对徐羡上下打量。

“小可见过郭夫人!”徐羡一本正经的向她行礼。

“妾身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是官身,都头不必这般拘礼,请坐,上茶!”

徐羡自是不会说拿她当皇后,拱手谢过便落了坐,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稍稍的抿了一口,一抬眼发现这女人还在打量自己,让徐羡心理直发毛,难道柴荣喂不饱自己的婆娘吗?

符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轻笑了一声道:“都头莫怪,妾身以为能在殿前任职的都是骁勇军汉,没想到竟是个少年俊才。”

“不敢当夫人夸赞,小可能在殿前任职,全赖陛下提拔!”

“陛下慧眼识珠不会留庸才在身边的,不知都头年方几何?”

“小可今年已是十八岁了。”

“年龄倒是正好。”符氏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又问道:“不知令尊在何处任职?”

符氏跟那位弓弩院的黄大使想法一样,这么年青就能在殿前任都头的,定是有有背景来历。

“家父不是官身,不过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小商贾,不过已经失踪多年,听说因祸死在江南了。”

“哦。”符氏眼中先是大大的失望,可是转瞬间眸中神采更盛,“不知道都头可曾婚配?”

这女人是要干什么,应该不是要给柴荣带绿帽子吧,难道是要给自己介绍婆娘?果然古今的女人都好这一口。

这可不行,谁知道她会不会给自己介绍一个丑八怪,即便她有心给介绍个好看的,可古今的审美相差了许多,也未必能合了自己的心意。

据说膀大腰圆的刘婶儿,年轻时就是柳河湾数的着的美人,这让徐羡对那些大嫂大娘们口里俊俏姑娘就产生免疫,任她们说的天花乱坠也没有兴趣多看上一眼。

绝不能让符氏开了口,不然以她的身份,徐羡是万难拒绝的。他连忙的打岔道:“听张驸马说夫人今天唤小可过来是要学制冰?”

符氏自是能察觉徐羡的意思,便也不在之前的话题上多做纠缠只笑道:“近日暑热难耐,听陛下说都头会制冰便欲向都头求教,妾身保证不会把这秘方外传。”

既然是郭威说的,徐羡便没有不教的道理,当下便将硝石制冰的方法告知符氏,她立刻让人去准备材料,徐羡还专门给她演示了一遍。

看着大木盆里冒出丝丝的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了一层薄冰,符氏不由得惊叹道:“当真神奇!只是没想到做法如此的简单!”

“夫人别急,这木盆里面的冰可吃不得,是有毒的!”见符氏的手要去摸水里的冰,徐羡连忙的拦住,“夫人若只是在家中食用,不必单独制作模具,可以取一个铜盆盛了凉开水再用板凳架在冰面上,用被褥将整个木盆包裹起来,半日过后将盆中冰块取出凿碎,佐以糖霜、羊奶或果汁便能食用。”

徐羡教会了符氏便起身告辞,临走前符氏还赏了他十贯钱,他自当收了,和他家底是否丰厚无关,这是上位者的赏赐,他一个小小的都头无从拒绝。

待徐羡走了,柴氏照着他教的方法做了几盘果冰,自己吃了一份没有什么问题,就端着其中两盘给郭威柴荣送去。

天气太热,郭威也没有四处走动,在节度使府里听柴荣汇报工作,翻翻澶州的卷宗账簿什么的。

大热天的两人说了半天话,早已是口感舌燥,有冰可吃自是难得的享受,郭威用调羹舀着冰碴子嚼得咔嚓作响,满满的一盘冰不多时便已经吃光了。

“痛快!玉莹再去给朕弄一盘来!”

符氏劝道:“纵是痛快,陛下也不能再吃了,去年妾身的七妹就是因为贪嘴吃多了冰棍,肚子疼了好几天。”

柴荣也在一旁相劝,“还请陛下节制。”

“好,朕不吃了就是!”郭威笑笑便将盘子放下,“朕记得你在家中姐妹排行第六,你的七妹应该年岁不小了,难道还没有嫁人吗?”



第六十三章 回京

符氏摇摇头回道:“七妹今年芳龄十八,可仍未出阁甚至也不曾订亲。”

郭威奇怪道:“哦?这是为何,难道符冠侯的女儿还愁嫁?”

小户人家的女儿十三四岁可能便已经出嫁,大户人家的女儿十六七岁即便没有出嫁也大多订了亲。

如果说到了十八岁还没有出嫁或者订亲,多半就是有特殊的缘由了,不是父母亡故,就是疾病缠身。

“七妹才情相貌出众,眼光自然也高,可惜生逢乱世年轻才俊凋零,想要找个如意郎君不容易。”

郭威打趣道:“这有什么难的,以后让你那七妹也嫁给伏英,你们姐妹同侍一夫岂不是两全其美。”

柴荣苦笑一声,“陛下莫要再说笑了。”

符氏却道:“妾身不是没有想过,可我符家的女儿不能给人做妾。今日我倒是碰上了个好人选,就不劳烦郎君了。”说着还对柴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柴荣无奈的撇撇嘴,“究竟是哪家的俊才,竟然能入得夫人法眼,快说来听听。若是合适的话,某亲自上门为七妹保媒。”

“就是今天来教妾身制冰的那个徐都头。”

“他!”郭威和柴荣齐齐的讶然出声。

郭威啧了一声,“哎呀,玉莹真是没眼光,徐羡竟也能入得了你的眼,他也算的上年轻才俊?”

“那徐都头跟舍妹年岁相仿,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婚配,他虽无潘安宋玉之貌却自有一番气度……”

不等符氏说完,郭威便笑道:“那厮没有成亲,可整日在朕跟前晃来晃去,也并无什么气度。”

柴荣笑了笑,“他纵使有两份气度,在真龙天子跟前,怕是也显不出来。”

郭威点点头道:“那倒也是!”徐羡在他跟前不是铲屎,就是被他骂的狗血淋头,能看出气度来才是怪了。

“这位徐都头虽然年轻,言行举止十分得体,小小年纪就能在殿前任都头,手下还有好大的生意,只是家世差了些。不过凭着自己单打独斗,便有如此成就,足见其才干!”

“能入了陛下青眼,自然不会差了。家世差些无妨只要他有才干,你我两家伸手帮扶一把还怕他没有前程,只是岳丈那边怕是不好过关。”

郭威嗤笑一声,“他有个屁的才干!朕让他到殿前任职不过是为了方便照看憨猪儿,没根没底的还敢惹是生非得罪王峻。若不是看在他救了阳哥儿的份上,早就由着他被王峻沉尸汴河了。”

“陛下是说阳哥儿是他救下的?”柴荣不由得讶然出声,郭威曾让赵匡胤查证过这件事,根据当初围杀郭府的开封府兵丁所说,是有一个乞丐打扮的人单人独骑带着阳哥儿逃了出来,这是他们刑讯柴夫人身边的仆役所得知的。

与柴荣的惊诧不同,符氏的脸上更是添了一分的神采,“那时他不过十五六岁,竟能单人独骑在重兵围困中救下阳哥儿,当真是少年英雄!”

女人都是感性动物,只要觉得你好便哪里都瞧得顺眼,她若是知道详细的情形,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看来夫人当真是相中这人了,看在阳哥儿的份上,我就送他一份好姻缘,他与赵元朗相熟,回头让赵元朗探探的他的口风。”

符氏闻言反倒是叹了口气,“不必了,他的口风妾身已是探过,听他言辞十分抗拒,如果妾身所料不差,他多半是有心上人了。”

柴荣笑道:“他的心上人难道还能比得过符家的女儿?”

符氏嘴角反倒是露出一丝冷笑,“他若真是因着符家的女儿舍了旧爱,纵然他是人中翘楚,在妾身看来也再无半分的可取之处。”

徐羡自是不晓得这些,不然一定跑去告诉郭夫人自己没有什么心上人,毕竟符家的女儿是真香,在未来的二十年时间符家会出三位皇后。

随着郭威离开澶州,这大好的机会也就悄悄的溜走,大军又花了几日的功夫终于回到了汴梁,巧合的是赶上了中元节,加上此次出征军卒死亡不少,城里城外的军眷区,自是哭嚎一片。

徐羡也是带着骨灰出入那些战死士卒家中,面对白发苍苍的老者、骨瘦如柴的孩子和茫然失神的妇人,绝对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起先徐羡还会说些安慰的话,可无论他说出什么样的温言善语也止不住那歇斯底里的哀嚎。后来他便干脆不说了,放下骨灰坛子和抚恤金,只道上一句,“不会不管你们的!”便掉头就走。

朝廷事先给过安家费,当然不会再给抚恤金。在慕容彦超府里抢来的东西,原本准备变卖,可是那些奸商压价太低,徐羡全部收了下来,绝大部分给了参战的军卒,剩下的一小点,便是死者家属的抚恤金。

刚刚从一户人家走出来,院子里的痛彻心扉的哭嚎似乎更加的猛烈了一些,徐羡止住脚步,对身后的众人道:“把那些钻窑子的家伙都揪出来,让他们帮着死去的兄弟操办丧事。”

吴良劝道:“还是不必了吧,都头已是给了不少的抚恤,省着些足够他们花个十来年的,已是够仁义了。红巾都兄弟们年龄都不大,见了那些家眷的凄惨的模样会影响军心的。”

“知道我为什么要带着你们这些兵头过来,就是让你们瞧瞧,不遵军令是要害死人的,以后他们上了战阵才知道轻重。”徐羡看向垂头丧气的罗复邦,用手指狠狠的点着他的胸口,“这件事就由你负责!”

越是热血的人感情就越丰富,罗复邦面对死者的家眷他明显的比旁人情绪化,几场丧事操办下来对他来说绝对是极大的煎熬,比抽鞭子打板子有用的多。

各家都跑过一遍,徐羡又去赵匡胤家里,也是送钱去的,自然不是抚恤金,是赵匡胤早就吃干喝尽的俸禄。

跟着柴荣打工一年多,赵匡胤就没有给家里拿过什么钱,上次回来拿了一百多文,被老娘好一通臭骂。

这次他替柴荣跑了一趟兖州,成功的把郭威引到澶州,原本是有赏赐的,不过还没有发下来便让徐羡先顶着。

五十贯钱,也不知道柴荣有没有这么大方。看着五锭白花花的银子,杜夫人乐开了花,不知道是不是在盘算能做少的香肠。

“元朗这孩子,直接把钱交给他爹就是,非要让知闲跑一趟。”

“赵虞侯一直跟着大军,并未进澶州城,便交给我带来了。”

“真是麻烦知闲了,今天晚上在我家吃饭!”杜氏说着便冲外面的厢房喊道:“宁秀,赶紧去市上割几斤五花肉来。”

赵宁秀和小蚕从西厢出来,手里各自挎着一个篮子,“爹爹征战平安回来,我和小蚕还要去寺庙还愿呢!”



第六十四章 女神

小蚕道:“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你出征前我也到寺庙里许过愿的,你能平安回来全赖佛祖保佑,就跟我们一起去寺庙还愿吧。”

“对,让他一起去,我也省得去买猪肉了!”

徐羡对佛祖一点也不感冒,他能平安回来,全赖慕容彦超在兖州作恶太多,人憎鬼厌,给佛祖添香油还不如给慕容彦超烧纸。

可他却架不住小蚕相求,只好跟着她往寺庙跑一趟。大相国寺不愧是后周的第一大寺,可谓是香火鼎盛,门前车马簇簇,除了金水河便数这里最热闹了。

在大雄宝殿前等了半天,终于轮着三人进去。释迦摩尼的金身佛像高大雄伟,袅袅青烟之中,越发显得神圣,只是它双眼紧闭,看也不看乱世中虔诚的信徒。

“莫要在佛祖面前失了礼,不然一辈子都不会保佑你。”赵宁秀和小蚕一左一右的拉着徐羡跪在蒲团之上,两人手里各捏着三炷香,口中煞有介事的念念有词,那虔诚的模样看得徐羡心中偷笑。

“佛祖保佑,让我和羡哥哥有情人终成眷属,子孙满堂……”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惊得徐羡差点没把舌头吞进肚里。

他缓缓的低下脑袋看向另外的一头,目光穿过几个人的身体,果然就见一个矮矮胖胖的身子对佛祖叩头,不是阿娇小娘子又是谁,只见她脑袋磕在地上嘭嘭作响,可见是真的虔诚。

一个知客僧在一旁小声的劝道:“施主许愿小点声,莫要打扰了旁的香客。”

阿娇看着知客僧一本正经的回道:“我大声些是为了佛祖能够听得见我心愿。”

“小点声音更好,施主的心愿若是让旁人听去了,那就不灵验了。”

这是知客僧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这句话最是管用了,谁知这位客人不按常理出牌。阿娇圆圆的身子像是装了弹簧一样从地上窜了起来,“你这贼秃说什么,我可是拿了五贯钱的香油钱的,你竟然跟我说不管用。”

“施主!前世因今世果,是成是败已有定数,施主切不可有太多执念,一切当随缘法。”

知客僧自以为满口玄机说辞能唬住人,阿娇小娘子可不吃他那一套,“既然已有定数,那你们还让人上香许愿,可不是骗人吗?退钱!退钱!”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仆从,跟着阿娇一起来的婆子,也立刻围了上来,对着那知客僧一阵狂喷。

知客僧不是没见过胡闹的香客,可是像是这般不讲理的还是第一次,他冲着外面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两个高大的僧人进来就要拿人。

寺庙可不是善堂,尤其是大相国寺这样的寺庙不仅仅有钱有势,还有一定程度的武力,那一个个手拿齐眉棍的僧人可不是吃白饭的。

两个魁梧僧人气势汹汹,伸手就要去抓阿娇,不等僧人的手碰到自己,阿娇便尖叫一嗓子,“哎呀!贼秃要碰我的身子!我不活啦!”

这一嗓子差点没把大雄宝殿的屋顶给掀了,两个武僧大眼瞪小眼,他们就没有见过这样的香客,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伤了人事小,坏了寺庙的名誉事大。

徐羡悄声的对赵宁秀道:“你还不去劝劝。”

赵宁秀鼻子里面冷哼一声,“你那么心疼阿娇,为什么不自己去。”

“谁跟你说我心疼阿娇,终究是咱们店里的大主顾,即便是邻舍不能眼睁睁的看她吃亏不是,我去劝她场面只会更难堪,就算是我承你的情了,我先躲躲!”

“谁稀罕你承我的情,自去劝她就是。”赵宁秀起身到了阿娇跟前道:“阿娇不要闹了,这里是皇家寺院佛门清净之地,闹僵起来对你没有半点的好处。”

谁知道赵宁秀不劝则罢,她一开口倒是如火上浇油,阿娇指着她的鼻子道:“原来你也再这里,是不是也来向佛祖求告,让羡哥哥和你相好的。”

赵宁秀咬牙怒斥道:“真是不可理喻,也就你拿他当一回事,再胡说八道当心我打你!”

她说着就从篮子里面取出一个一尺多长的擀面杖来指向阿娇,阿娇吃过擀面杖的亏,她不敢硬碰当下就蹲到地上捂着脸哇哇的哭了起来。

小蚕忙凑过来小声劝慰,“阿娇小娘子不要在哭了,我和宁秀姐姐不来求姻缘的,哥哥征战平安归来,我们是来还愿的。”

阿娇松开两手,面上无半点的泪迹,汗珠子倒是不少,“那你让你哥哥娶我,我便不哭了。”

这种事情小蚕怎么敢胡乱答应,即便她答应也没有用。

“这位妹妹何苦轻贱自己。”忽然听见一个温婉的声音,只见殿门处有一个女子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到殿中。

只见她头梳垂鬟分肖髻,一缕发梢垂于肩头,额前刘海细密整齐,黛眉纤细如远山芙蓉,一双明眸宛如盈盈秋水,面上未施脂粉肤色却冰清玉润,削肩细颈楚楚纤腰,行走之间莲步款款衣袂飘飘,宛如画中人物。

饶是徐羡再后世看多了各种软件修饰出来的美女图片,一时间也不由得神情一怔,不自觉的从梁柱后面探出头来,只为多看一眼。

“谁说我轻贱自己……”阿娇抬起头来,可见了来人不自觉的将后面的话吞进肚里,轻声的自语道:“噢,真好看哟。”

女子到了阿娇跟前,从袖中取出帕子,替阿娇擦了擦脸上的汗珠,昧着良心道:“你也很好看!”

“自然,我可是马行街的小贵妃。”

女子微微笑嘴角显出浅浅的梨涡更是美丽动人,继续昧着良心道:“姐姐年近双十都尚未出阁,妹妹这般年轻又生得娇俏可人,有什么好着急的,再过几年定会出落的更加标致,届时上门求娶的男子不知凡几。”

阿娇胖嘴一撅,“可是我只喜欢羡哥哥!”

“妹妹倒是痴情,可女子当矜持自重,你越是苦求便越是得不来,不如离了他反倒是会记得你的好。也许那人本就不是你命中注定的缘分,佛祖为你安排的如果就在眼前,你没发现罢了。这里是佛门清净地,妹妹还是跟我到外面说话吧……”

“我的如意郎君就在眼前?哪有?哪有?”阿娇脑袋目光四处乱瞟,突然站了起来道:“姐姐你果然说对了,佛祖真的管用!”



第六十五章 搭讪

矮墩墩的阿娇就像是一头小狮子,身体里面藏着巨大力量,将自己的猎物硬生生的拖到美貌女子的跟前。

“姐姐,这就是我的羡哥哥。”阿娇一手抱着徐羡的胳膊,另外一手拍着徐羡的肚皮,献宝似得向女子显摆。

女子嘴角带笑,银牙微微的咬着嘴唇,默不作声估计一张口就会笑出来,她身后的丫鬟低着脑袋身体一抽抽的,可见忍得十分辛苦。

至于徐羡则是无比尴尬,这样的尴尬前世今生都不曾有过,他一边扣着阿娇粗短的胖手试图挣脱出来,另外一边强装淡定,冲着美人展露最优雅的微笑。

“阿娇是我店里的老主顾,也算是我的半个邻居,今天她在寺中胡闹,多亏了小娘子在一旁劝导才免了吃亏,小可替她的家人谢过了。”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少郎君还是带着这位阿娇妹妹先离了大雄宝殿吧,外面还有好些香客都等着上香呢。”

“那就不叨扰小娘子礼佛了!”徐羡低头对阿娇道:“阿娇咱们先出去吧。”

对徐羡的话,阿娇自然没有什么不应允的,当下就跟着徐羡出了寺庙,赵宁秀和小蚕也跟着出来了。

徐羡对两人道:“你们带着阿娇小娘子先回去,请她到咱们店里吃东西,我还有事回头再走。”

“哥哥,你还有什么事,你不是和老夫人说好了,去她家里吃饭的吗?”

赵宁秀一脸嘲讽的道:“他能有什么事,定是看上了那个狐媚子。”

阿娇立马不干了,“你敢骂我是我狐媚子,当心我不……”

看着赵宁秀从篮子里头拿出半截擀面杖,阿娇立刻闭了嘴,对于赵宁秀的擀面杖她是怕极了。

“你这头小母猪也配叫狐媚子,小蚕咱们到市上买猪肉回家煮着吃。”赵宁秀恶狠的瞪了阿娇一眼,拉着小蚕就往家里去了。

徐羡一直以为赵宁秀是个偏执的暴力狂,没想到这小娘们还挺有眼力的,她说的没错,徐羡就是看上了刚才的那个黄衫女子。

这女子可以说是他穿越以来,遇到过的最符合自己审美的异性,在看到那个女子那一刻,他的心头便有莫名的悸动。

至于她是不是一个妻子的好人选,还得相处一下才能知道。可是……看看半个身子都挂在自己身上的一脸幸福的阿娇,徐羡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那个美丽的女子终于出来了,见了徐羡和阿娇竟然主动的打招呼,一双美眸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笑问道:“妹妹还没有走?”

不等徐羡开口,阿娇便抢先道:“嗯,今天姐姐帮我解了围,我还没有谢过姐姐,我想请姐姐到我家的铺子里面,我有礼物送给你。”

到底是商贾家里出来的,只要不碰上与徐羡有关的事情犯花痴,阿娇还是能说会道的。

美人却道:“举手之劳而已,妹妹不必太放在心上。”

“阿娇也是一片好心,小娘子就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阿娇家中的银楼和小可家中的酒楼就在一起,请小娘子务必赏光尝尝小店的菜色。”

“两位的心意小女子心领了,家里还有事就不叨扰了,这便告辞了!”美人微微一福就转身离去,丫鬟已是引着一辆马车过来。

起先见这女子穿得素净,原本以为是寻常家的女子,可是见了马车便知道她来历不简单。那马车虽不算十分奢华却方正大气,驾车的是个跛腿的汉子一脸的凶相,看他动作便知道是军伍上退下来的老卒,就连拉车的马都是健壮的战马。用脚趾头也猜得出来,这女子出身将门,来历不凡。

“姐姐的马车真是好看!”阿娇松开徐羡的胳膊,跑到马车跟前上下打量,“比我家里的马车可是阔绰多了!”

徐羡也刚要凑过去,那老卒就已经拦在徐羡身前呵斥道:“小子滚远点。”

“小可只是想跟那位小娘子做个别!”

“什么小可大可的,谁稀罕你作别,你这样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老子见多了,再不闪远点这就砍了你!”

老卒说着就要抽刀吓唬徐羡,可他的刀只抽半个,徐羡已经攥住了他的腕子,硬生生将刀按了回去,任他老脸憋得通红,却也拔不出来。

那黄衣美人已上到车辕上扭头道:“牛叔莫要与人争执了,还是赶紧的驾车回去吧。”

老卒便不再用力瞥眼看看徐羡,“小子有两下子!哪个军的!”

“承让,承让!”徐羡故意大声回道:“晚辈是殿前司红巾都都头徐羡!”

“记住你了!就等着回去挨板子吧。”老卒撂下一句狠话便回去驾车。

王峻有宰相、枢密双重身份手都伸不到殿前,一个退伍的跛脚老兵也敢大言不惭,徐羡微微一拱手道:“随时恭候!”而后又对马车跟前的阿娇道:“阿娇,我还有点事,你就坐这位姐姐的马车回家吧。”

“呀!好啊!我才不回家,我要去姐姐家里玩!”阿娇一把推开丫鬟,拽着马尾巴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再次讶然出声,“姐姐,你这马车里才是真的好看,还很香哩!”

阿娇拍拍手上马毛,不管不顾的一屁股就坐到了黄衫女子的身边,丫鬟要进来拉阿娇出去,黄衫女子拜拜手道:“就让她一起来吧,我也好久没有新朋友了。”

丫鬟便也不再吱声坐到窗口,探着脑袋往外瞧了一眼,见徐羡在外面冲他招手,又连忙的将帘子合上,“七娘子,那人还在外面看着咱们哩,真讨厌!”

黄衫女子笑道:“她是在看阿娇妹妹呢,你讨厌什么,阿娇妹妹还快给你的羡哥哥告别呀!”

“对对对,羡哥哥是在看我!”阿娇连忙的把脑袋伸到外面,“羡哥哥,我去到姐姐家里玩明天我就回来了,羡哥哥你怎么走了……”

黄衫女子再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用帕子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直到马车缓缓的动了,她才止住笑,向马车外面问道:“牛叔刚才你吃亏了?”

“俺怎么会在一个毛头小子跟前吃亏,是俺故意让着他,不过他确实有两下子!”

“羡哥哥自是厉害的很!他可是在皇上跟前做都头呢。”

小丫鬟不屑的道:“一个芝麻绿豆大的都头也值得炫耀!”

“不准你瞧不起羡哥哥!他不仅武艺好还做菜写诗!”

第六十六章 冯老神棍

第一次如此期盼的看到阿娇,徐羡坐在长乐楼的窗前已经等了半个下午了,直到天色擦黑也不见她回来。

徐羡等不及到了对门的银楼问了一句,她家里的婆子说阿娇在手帕交那里住下,今天不回来了。

尚不到两个时辰就成了手帕交了,阿娇果然有两下子,相信她今晚便能将那个小娘子的情况摸个清楚。

第二日,徐羡起了个大早就回长乐楼帮忙,眼瞧着到了晌午了阿娇还没回来,这让徐羡心理有些焦躁。

不停的告诫自己,又不是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要沉着冷静胆大心细脸皮厚,这般急躁难道是真的上了心了吗?

“有心事?”窗外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可不正是冯道,只见他穿的一身齐齐整整的官袍,手里还捏着一根冰棍,不顾身份哧溜哧溜的嘬的痛快。

“太师,下官觉得很有必要把这窗户给拆了方便您进出,每次都是不经意的出现在窗口吓人一跳。”

“你若有心,老夫也不拦着。”冯道笑呵呵进到屋里,在徐羡的眼前坐下。

徐羡从柜台上给他端了一杯热茶过来,“您逛个街何必穿得这般整齐,自己热的慌不说,还容易把客人吓跑了。”

“老夫刚刚见过陛下,他原本准备留老夫用午膳的,可却接了一封急奏,便连忙的召集宰相、枢密、三司商议,老夫便知趣的回来了。”

“什么事?该不是哪个地方又叛乱了吧?”

“是郓州的高行周病故去了。”

“那倒是一件大事,兖州之乱刚刚平定,郓州与兖州相邻,少不得要选一个有威望的人镇守才行。对了,下官听说太师也做过节度使,为何不毛遂自荐,总比在京里当个空头太师好的多。到时候您有了实权,也好提拔下官不是。”

节度使并非是武将的专利,自唐朝始做节度使的文官一点都不比武将少,后唐清泰元年,李从珂罢了冯道的宰相,让他出任同州匡国军节度使。

“你倒是把老夫打听的清楚,以为节度使是那么容易当的,那些骄兵悍将老夫一个都得罪不起,即便他们骂了老夫祖宗,我还得置酒赔罪,可怜我连个亲兵牙将都没有,夜里被他们砍了脑袋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冯道喝了口茶水劝道:“老夫劝你一言,日后若是没有真本事好手段,不要做节度使,不然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多谢太师良言!”也许赵匡胤做了皇帝,自己有可能成为一个节度使,不过那时候的兵大爷已经没了嚣张的本钱。

“要谢老夫不能空口白牙,好酒好菜的尽管上来,老夫再赠你几句良言为你解惑。”

“呵呵……太师以为下官有何心事?”

冯道笑着道:“难道不是少年慕少艾?”

“太师果然成精的人物,这也能猜得出来!”

“呵呵……老夫观你面相命宫饱满红润,多半是红鸾星动,要犯桃花了。”

“您若是去了这身官服,下官还以为对面的是个江湖术士,子不语怪力乱神,您堂堂太师怎么会信这些。”

“星宿风水占卜相面那是《周易》衍生出来正儿八经的学问,古往今来的谋士军师有哪个不懂,不然如何卜凶问吉观帝王之气。”他说着长叹一口气,“唉……全被那些江湖骗子给弄坏了名声。”

徐羡可不信他的鬼话,他要有这本事,何苦抱了一个又一个的大腿,李从珂、石重贵、耶律德光这些不牢靠的大腿都是他主动拥抱的。

“你心里该不是在嘲讽老夫吧,非是老夫目光短浅,实在是这世道太乱难寻真英雄,老夫也只能随波逐流了。”

不管冯道究竟是不是真的会占卜相面,只这一份察言观色,猜度人心的本事,便足以让徐羡佩服得五体投地。

“您年近七旬依旧如此潇洒快活以长乐老自称,想必年轻时定然也倜傥风流,既然太师猜着了,就给下官支个招吧。”

冯道捋着胡子哈哈大笑,“老夫年轻时困苦的很,跟倜傥风流半点关系也无。不过招数老夫还是有的。”

徐羡迫不及待的问:“太师快说!”

“那还不简单,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备好礼品捉只大雁请个媒人尽管去提亲。若她的父母不愿意你直接抢回家里,这样的事情在军伍上多了去了。如果还不行话,便舍了官职家业与那女子私奔。”

实在想不到堂堂太师,竟然给他出这样的馊主意,倒也不奇怪,即便他们一个个的妻妾成群也不曾谈过恋爱,找古人支招谈恋爱绝对是缘木求鱼。

冯道却上瘾了用下巴指了指柜台里面的赵宁秀,“这女子有贵相且旺夫,是个贤内助的好人选。”

见徐羡默不作声,冯道又用下巴指了指店门,“难道是这个?也是有福之人,命中有贵人相助。”

徐羡扭头一看,就见阿娇扭着胖胖的身子进了门,一脸的雀跃见了徐羡便道:“羡哥哥,你看我带谁到你店里来了。”

她说着往门外一指,就见昨天在大相国寺见到的那位丽人闪身进到店里,徐羡心中一喜,阿娇果然能干。

女子直接到了冯道的跟前问道:“敢问长者可是冯太师?”

冯道笑问道:“正是老夫,请恕我眼拙你是哪家的小娘子。”

女子蹲身一礼,“晚辈见过太师,晚辈姓符,数年前家父在家时,您还到我家里来过呢。”

这女子就是符彦卿的第七个女儿,闺字丽英,也正是符氏打算嫁给徐羡那个妹妹,徐羡要是知道符氏当时的想法,现在一定狠抽自己的嘴巴。

她的祖父曾是河东的十三太保之一,而冯道曾是河东镇的掌军书记,两家可以算得上是世交,在冯道面前自称一声晚辈合情合理。

“原来是符冠侯的女儿,你也是来这里用饭的?”

符丽英倒是洛洛大方,“晚辈今天原是随阿娇妹妹一同来拜访徐都头的,不曾碰上太师也在这里,晚辈想做东请太师和都头一叙,不知道两位可否赏光。”

听她报出身份,徐羡心头就有些发凉,只因着冯道给他出个前两个主意不好使了。五代门阀世家早已没落,门第观念不像是唐时那么重,可仍旧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去上门提亲八成会被乱刀杀出来。若是抢人的话,郭威第一个不会饶了他,怕是只有第三条路可走。

“来了小可的酒楼,哪有让小娘子做东的道理,阿娇你先带符小娘子到楼上坐着,我和太师随后就来。”

待阿娇和符丽英上了楼,冯道看着徐羡低声的笑问道:“你心仪的女子该不会是这位符家小娘子吧?”

“难道不可以吗?”

“呵呵,老夫只能说纵是仙女也有凡心,未必不能成事。”冯道说着还冲徐羡竖了个大拇指,“有胆识!你要去哪儿?”

“勾引仙女自然得下几分本钱,且容我换身衣裳!”徐羡刚说话就跟旁人撞了个满怀,正是昨天见到那个老卒,他恶狠狠的冲着徐羡道:“老实说你要勾引哪个!”

冯道不理徐羡的窘境,捋着胡子小声的嘀咕,“这女娃娃好生奇怪,明明是极贵的面相却又福薄,又有克夫之嫌,不明白,不明白!”

第六十七章 长乐居士

强壮、豪放、阳光或是绅士,徐羡沿着梯子上楼的时候,心里不停的念想自己改展现哪一面的气质,好俘虏那位符家小娘子的芳心。

只怪她来的突然,徐羡也摸不准对方的喜好,只能看情况再说。到了楼上,符丽英和冯道两个正在对坐饮茶,丫鬟和护卫站在她的身后,见徐羡上来都是一副防贼的模样。

唯有阿娇面前摆满了臭豆腐,胖嘟嘟的嘴唇上沾满了茱萸酱料,见了徐羡上来就起身招呼,拍着旁边的凳子,“羡哥哥,到我这边来,我已经给留好位子了。”

盛情难却,徐羡只好挨着阿娇坐下,然后不停的接受她对自己的所有好意,“羡哥哥你吃啊!”

徐羡两腮已是鼓的土拨鼠一样,可是仍有臭豆腐不停递过来,谁要娶了阿娇相要不了一年便会有拥有和她一样身材,在这种窘况下面对心仪的女子绝对是一件不幸的事情,真是成也阿娇败也阿娇。

“阿娇,让我说句话吧,光顾着吃实在是太失礼了。”

“好啊!你跟丽英姐姐说完了话再吃。”

见阿娇终于放下了筷子,徐羡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咽下嘴里的食物,他笑问道:“小娘子大驾光临小可荣幸之至,让我以茶代酒敬小娘子一杯。”

“小女子不曾事先知会,仓促来扰还请都头见谅!”符丽英说着举起茶碗,袖子一掩轻啜了一口,动作落落大方又不失礼。

果然是个美人儿,就连喝一口水也是好看的很,她放下茶碗道:“这雪顶含翠当真清甜甘冽,可惜太过紧俏小女子那里已是断了半个月,没想到都头酒楼还有,真是有口福了。”

“呵呵……”冯道笑道:“那你可是来对了地方,这雪顶含翠就徐都头买卖,旁的地方可以断货,他这里绝对不会。”

符丽英面露讶然,“竟是徐都头的买卖,小女子可要厚颜向您两罐子了。”

绝对大户人家出来的,这样话即便是赵宁秀这样刁蛮的女人,也未必张得开口。

“区区两罐茶叶不值什么,小娘子喝完了,尽管再来取!”

符丽英笑道:“小女子来拜访都头本就是有事相求,还未开口已是先拿了东西,实在汗颜。”

“还有你们符家办不成的事,要来求他一个个小小的都头!”

“晚辈家里纵是手眼通天,可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文华。”符丽英说着从袖子里面取出一张纸来,“原本以为是出自徐都头之手,没想到太师竟是长乐楼的常客,现在看来这《长乐歌》应该是太师的手笔了。”

因为徐羡当时并未交代词牌,因为作者叫“长乐居士”又跟长乐楼有关,即便这首词道尽悲欢离合之情,那些妓子仍旧称之为《长乐歌》。

冯道只扫了一眼就苦笑道:“老夫自号长乐老却不是长乐居士。自这一首绝妙的《长乐歌》在金水河流传开来,不仅这长乐楼不安生,就是老夫家中也不安生,不少妓子带着重金求老夫再写一首,老夫倒是想挣润笔费,可自认没有这样的文采,呵呵……”

“当真不是太师所作?”见冯道摇头符丽英面上露出微微的失望之色,“看来这长乐居士是另有其人了。”

“丽英姐姐,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这首诗是羡哥哥写我的定情诗,被青楼里那些下贱的女人抢去了。”

阿娇的话符丽英自然不会相信,这样的长短句不可能是一个军校写出来的。唐朝的将校很多出身世家门阀,出个边塞诗人不奇怪,可是五代将校都是些什么出身,符丽英再清楚不过。

不过她还是下意识的看向徐羡,期待着从他那里得到点什么,徐羡也正目光灼灼看着她,符丽英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目光,耳边却听见徐羡一字一句的道:“没错,我就是长乐居士!”

“噗!咳咳咳……”冯道嘴里的茶直接喷了出来,不停的咳嗽,老脸也憋得的通红,徐羡连忙给他捶背顺气,“太师您可好些了,您若是在下官这里出个好歹可不赖我。”

冯道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你在这里信口开河胡诌乱傍惊了老夫,我若被呛死了自是赖你。”

“下官最是实事求是,何时信口开河过?”

冯道指了指符丽英手里的那张纸,“你是说你是长乐居士还不是信口开河,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首长短句在金水河得了一时的名声,你就敢大吹大擂,也不怕闪了舌头。”

符丽英也是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徐羡,满脸的不相信。唯有阿娇对给予徐羡毫无保留的支持,“太师,羡哥哥真的会写诗,想哥哥你再写一首,让他们瞧瞧。”说完还冲着徐羡徐羡眨眨眼睛。

符丽英眼中隐隐还有些期待,冯道似笑非笑眼中满满的戏谑,他文章精妙并不擅长诗词,却能肯定那首《长乐歌》绝对不是出自徐羡之手,即便他有个那个文采,可其中复杂的情愫绝不是他这个年龄的年轻人该有的。

美人当前牛皮已经吹出去了,徐羡自是不能露了怯,对不住了李煜,老子为了泡妞只能抢你这五代第一词人的名头了。

“那小可就献丑了!”徐羡拿了一支穿了臭豆腐竹签子,背着手在房间里面徘徊,他肚子里的存货还是有的,只是故作思索而已。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丫鬟添茶时候发出的的声音,阿娇在一旁轻声呵斥,“小冬,你就不能小点声,羡哥哥在给我写诗呢。”

她话音刚落,就听徐羡开口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

徐羡一边走一边缓声轻吟,符丽英和冯道自是能听出好赖,只听徐羡吟了两句,便已经眉头疏解,望着徐羡眼中已有两分失神。

当他念道最后一句,忽然的转身,“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与此同时手里竹签子,似有似无的指向符丽英……

第六十八章 贪婪

一只大手将竹签抢了去,狠狠的扔在地上,老卒指着徐羡的鼻子骂道:“你拿个竹签子瞎晃悠什么,要是戳到俺家小娘子的眼睛,定一刀砍了你!”

他这一声暴喝倒是让人都回过神来,冯道抚掌笑道:“好曲词!好曲词!尤其是这最后一句,意味深长,可流传千古。”又问符丽英,“丫头,你以为如何啊?”

“牛叔不得对徐都头无礼!”符丽英神色不改先是对那老卒斥责一句而后道:“能听到这样的好曲词实是三生有幸,都头高才丽英佩服。”

冯道却促狭的道:“可惜除了最后一句,其他的都不应景,究竟是不是他自己写的还很难说。”

“下官可是当着您的面作出来的,太师你这般说是坏下官的名声。”

“好好好,你作的成了吧。”

符丽英突然起身道:“今日多谢都头款待,小女子这就告辞了。”

“丽英小娘子既然也好曲词,何不坐下与小可品茶切磋呢。”

“这一首已是足以让人回味多时,现在时候不早,若不回去家中大人要责骂了。”

冯道也在一旁斥责道:“唱词不过是茶余饭后消遣之用或女儿家闺房之乐,即便你写出一本来也不能守土安邦。若有这心思,不如好好练兵阵前杀敌才是尽军人本分。”

徐羡做出一副受教了模样,连忙的谢过冯道教诲,而后送符丽英下楼,经过柜台的时候,又取了两罐茶叶,原本说是讨要的符丽英却是硬是要给钱,摸了半天却是没有带钱。

“小店也不是一定要收钱,小娘子可以拿一件等价的东西来抵,改日带够了钱再来赎就是,小娘子头上这件珠花不错,就这个吧。”徐羡说着已是伸手去拿,他动作很快不等符丽英有任何的反应,已是将她头上珠花拿在手里。

这已是算的上轻薄之举,饶符丽英不拘小节也是俏脸一红,至于那老卒又锵的一声把刀抽出半个来。

“既然徐都头看中这珠花,就权且押在这里吧,太师若有时间要来家中常坐。走,咱们回府!”

徐羡一直讲她送到店门外,等马车走远了方才转身,一扭头就瞧见冯道这那张老脸。

“你真是色胆包天,连符彦卿的女儿也敢轻薄,他家的家将可是凶悍的很,说不准马上就有大队人马杀过来。”

“不会的,我若是死了,丽英小娘子以后再看不到好曲词了。”

冯道轻声笑道:“年轻人太急躁了些,也不怕弄巧成拙。”

“这样的豪门千金能见上一面不容易,我自当趁机表白心意。她若对我有意自会回应,她若无意,即便美成天仙,老子这辈子不会再当舔狗!”

阿娇突然从窗户探出头来问道:“羡哥哥,什么是舔狗?”

马车行出去好远,小冬从车窗探出头来瞧了瞧又缩了回去,咯咯的笑道:“小娘子,那个人还在街口站着呢,这人模样不差还会写诗,可惜官职小了些家世也差了些。”

迟迟等不到回应,小冬扭过头来,只见符丽英嘴角带笑一脸痴痴的模样,喃喃的自语道:“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词真好……”

在皇宫里,郭威刚和几位重臣商议完要事,一拍桌子道:“就这样了,就让符彦卿移镇天平军,劳烦诸位臣工抓紧处理吧,切莫出了什么岔子。”

让一个节度使移镇并非是普通的官员调职,稍有不慎便会出大乱子,由不得郭威不费心。

一个节度使移镇到其他的藩镇需要数年的苦心经营才能掌握,一旦双方这个时候翻脸节度使往往也只有引首就戮的份。

朝廷常常以移镇为借口清除心腹之患,节度使也常趁机蛊惑手下士卒借机叛乱,彼此猜忌甚深,属于麻杆打狼两头怕。

不过郭威东征时,已经知道高行周行将就木,故而和符彦卿事先通过气,再加上两人又有姻亲,这次移镇多半不会出什么乱子。

几位臣子领命退去,郭威又把魏仁浦叫住,“道济你再拟一道旨,让高怀德到殿前任东西两班的指挥使,这是朕之前答应过高行周的。”

“陛下仁义,臣这就去办!”

魏仁浦前脚刚走,王峻又去而复返,大咧咧在锦凳上坐下,郭威又忙吩咐李听芳给王峻上茶。

“已是喝了满肚子水了,不必再上了,臣有几句话跟陛下说完就走。”

郭威靠在椅背上,笑呵呵的道:“有什么话王兄直接说便是,这里又没有旁人。”

“陛下将符彦卿移镇至郓州,这青州便没有人坐镇了,若是闹将起来可如何是好。”

“不是还有节度副使吗?他若是做得好,朕便把他扶正了。若是干得不好,朕再选个忠心得力的。重进跟着朕很多年,让他去青州历练历练也无不可。”

王峻闻言突然的猛拍大腿,“陛下绝不可让李重进出镇平卢军。”

郭威刚才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王峻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便问道:“为何不行?”

“李重进年龄太轻,仗着是陛下外甥素来骄横,若是让他出镇青州,说不好就得罪藩镇的军校,被人砍了脑袋事小若是变成叛乱事大。”

“呵呵……那倒也是,就让重进在殿前司给朕好好的看门。”

王峻又道:“李重进不合适,可是平卢节度使也不能空着。”

“王兄有好人选不妨荐上来让朕瞧瞧。”

谁料王峻一拍自己胸脯,“臣说的不旁人,是臣自己!”

听王峻这么说,郭威便坐不住了,下了龙椅到了王峻的跟前,“王兄在京中不好吗,为何要去青州?”

王峻笑道:“微臣还是留在京中,可也想做平卢节度使。”

“呵呵……王兄是想遥领青州,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朕这就下旨。”

王峻一摆手道:“陛下误会了,微臣是想兼任平卢节度使!”

所谓“遥领”不过是虚衔,再给王峻加几个也无所谓,可是兼任那就大大不同,这意味着王峻远在汴梁,也有权利处置青州具体的大小事务。

已经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王峻,却还想兼任地方上节度使,绝对不合规矩。

郭威直接拒绝,“朝廷军政已是够忙了,王兄不可分心再兼任节度使,而且这不合规矩!”说完他便直接坐回到龙椅上。

“怎得不合规矩,陛下从前不也是以枢相的身份兼任天雄军节度使吗?”

“那不一样,你是监军你最清楚不过,朕当时是真的去了天雄军,虽然还有枢密使的实职,可是枢密院的事务大多是由杨邠和史弘肇两人处置。王兄若是想以宰相加的枢密使身份出镇青州,朕也不拦着。”

郭威说得在情在理,谁知王峻却怒了,他起身到了郭威的跟前,将桌子拍得嘭嘭作响,“郭雀儿啊郭雀儿,你他娘的可真是狼心狗肺,老子因为你全家老小都死了个精光,你却连一个小小的节度使都不给我。当初我真是瞎了眼才和你结了兄弟……”

在王峻看来,当了皇帝的郭威软弱又无能,还是一个贱皮子,好好的跟他商量还不行,非要狠狠的骂他一顿才好办事。

他拍着桌子一顿足足骂了一盏茶的时间,郭威也不敢还嘴只是赔着笑脸劝慰,直到郭威答应了自己的条件,王峻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等王峻出了殿门,老穆头重重啐了一口,大步到了殿里,对郭威道:“陛下为何这般容忍他。”

郭威只是靠在椅背上喃喃自语,“刘承祐不过是毛头小子,朕都对他恭敬有加,王兄啊王兄,朕在你眼里难道还不如刘承祐吗?”

“陛下只要一声令下,小人今夜就带着兄弟抄了他的家,砍了他的脑袋!”

“朕跟你说过杀人没用的,你让人把他今日是如何辱骂朕传出去,好让文武百官知道。”待老穆头走了,郭威嘴角露出一丝阴鸷的笑意,“王兄,你可不要怪我。”

第六十九章 秋收

天色刚亮,沈长福就早早的起身,老妻已经做好了早饭,一家人胡乱的吃了些,他就带上两个儿媳和一个半大的孙子下了天地。

家里的三个儿子跟着女婿去了江陵做茶叶买卖,老妻有严重的腰病,一个儿媳即将临盆,能下地的只有这四口人了,若是不早点收割怕是赶不上秋播油菜。

地里谷子已经长了快一人高耷拉着脑袋像是喝醉了大汉,沈长福伸手拿过一个长长的谷穗喜道“今年又是个好收成,都别愣着了,早点动手吧。”

当下一家四口人便开始动手收割,两个儿媳在前面剪谷穗,剪下了就随手放在篮子里面,他和孙子则是拿着镰刀收割谷秆儿。

镰刀是他去年春天在私人的铺子里面买的。。价格便宜用起来也轻快,没用多大一会儿便已是割了一片。

沈长福直起腰来喝了一口水,见其他的地里已是来了人便不再耽搁,刚刚的俯身就听见一阵隆隆的脚步声。

他点着脚尖一瞧,只见一队士卒迈着迈着整齐的步子小跑着过来,嘴里喊着奇怪的口号,“碗筷子碗!碗筷子碗!……”

“没听说要打仗啊!这些死丘八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祸害人!”沈长福对前面的两个儿媳道“有丘八过来了,你们两个先去里面躲躲,等他们过去了再出来了。”

出乎意料,这些丘八并没有过去,反而就在附近停了下来。。这让沈长福心中大呼不妙,连忙的拉着孙子扎进地里。

“老乡,老乡,收谷子呢?你别跑啊老乡!老乡你的鞋掉了!”

那些刚到地头上的农户见了徐羡凑过来,将把装米汤的陶罐扔在地上,就如惊鸟一般四散而去。

“都头,这地里还有人没跑哩!”大魁从地里揪出一个老头和一个半大小子。

李墨白拨开谷子秆儿,“都头还有两个妇人,还有一个长得不赖,嘿嘿……”

沈长福哭丧着脸道“军爷你们要做什么,老汉可是安分守己的农人,那两个是老汉儿媳都是良家女子,军爷要钱的话,老汉这就回去取!”

徐羡笑着安慰道“老丈不要误会。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咱们是来帮你受谷子的。”

沈长福闻言只觉得一个心都要凉了,“军爷你们不能这样啊,这可是老汉一家一年辛辛苦苦一年种出来的,您可不能都抢了去。”

这样的情况徐羡早有预料,他耐心的给老汉解释,可是老汉就是不相信。徐羡只好闭嘴,干了再说。

徐羡不再理老汉,对众人吩咐道“都别愣着了!赶紧的动手吧!”

罗复邦扛着镰刀过来,“都头,咱们在城里给人修房子掏粪坑的,怎得还要到乡下来收谷子,到底图个啥!”

“上次出征时,那位何大嫂在御街端水相送这么快就忘了?老子这么干为的就是你们当时骑在马上的得意劲儿,事后还可以向旁人吹嘘自己有多么仁义。”…,

“都头要是为了这个,您只要我一贯钱,保证能给你找来一堆人过来!”

“他娘的,你这点小聪明就不能用在正事上,若是不想收谷子,就回城到那些阵亡兄弟的家里头坐坐。”

罗复邦闻言面色骤变,上他替那些阵亡的红巾都士卒操办完了丧事,一个满腔的人都快成抑郁症了,唉声叹气好些天才过来。

他立刻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老老实实的去收谷子。

沈长福见几百兵大爷,当真动了手收谷子便开始急了,走道一个军卒身边,“军爷您就可怜可怜老汉吧,老汉一家七八口人,指着这点粮食过日子呢。老汉的女婿在城里做买卖,还是认得几个大人物的……”

回应他的确实一个似曾相识的丑陋面容,和一句恶狠狠的话,“砍掉你的脑袋!”

看着老汉两眼一翻昏了过去。。麻瓜无奈的耸耸肩,“我只是想跟他说踩我鞋上了!”

沈长福苏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树枝子和几件军服支起小棚子下面,自家的庄稼已是少了大半,看着在旁边端着黑陶碗喝水的孙子,沈长福气得一巴掌抽在孙子的后脑勺上,“粮食都没有了你还喝!喝死算了!”

孙子揉着脑袋道“咱家的粮食还在,娘和婶婶已是把谷穗拉回家了。”

沈长福讶然,“真的拉回家了?”

“孙儿不敢骗阿翁,粮食真的拉回家了,这会子应该给这些死丘八做饭哩!”

啪!沈长福又在孙子头上拍了一巴掌,“你这小王八蛋不想活了!”

“阿翁怕个啥,我刚才这般骂他们。。就是踢了我一脚,还没有您打的疼呢。”

沈长福一脸的不可思议,“那真是见了鬼啦!”

“真是见了鬼了!”

听见身后有人附和,沈长福转过头来,只见地头正站着五人,当先的是高大魁梧穿一件麻布长衫老者,身后的三个都是儒衫老者,还有一个年轻汉子别着横刀说话的就是他。

沈长福起身道“不知道几位有何贵干?”

年轻汉子回道“老丈这是你家的地?那些人军卒是你雇来干活的。”

沈长福苦笑一声,“这里是老汉家里的地,老汉可没本事雇这些军卒,他们一大早就过来帮老汉收谷子,回头还不知道要讹老汉多少钱哩!”

为首的高大老者笑道“尽心放心。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他们不会收你钱的,你只管伺候他们茶水就行。抱一,去把徐羡叫过来。”

“还是老夫去吧,老夫好些年都没干过农活了,见了有些手痒!”一个年近七旬白胡子老头,说着就去解身上儒袍又脱了小衣,露出一身干瘪的皮肉。

沈长福连忙的劝道“这位仁兄,您看着比俺还要年长,可不敢让您给俺干活,要是出个好歹,可没法给您家人交代啊!”

“放心,老夫年轻时也是一把干活好手,我若累了自会停下!”

徐羡放下手里的谷子秆儿,使劲的捶捶腰,最近做梦有点多虚的很,嘀咕道“这农活果真不好干!九宝不要再捉蝗虫了,干完了咱们回城。”

忽然觉得手里一松镰刀被人抢去了,扭头一看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只见冯道打着赤膊站在他的身边,不敢置信问“冯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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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仁心

冯道打着赤膊,身上干瘪褶皱的皮肤和脸上一样的黑,比那个老农还像老农,徐羡差点没有认出来,“太师怎么会在这里?”

冯道往手上吐了口吐沫两手抓住镰刀,躬下身子轻轻的一挥,唰的一下,谷秆儿就倒了一小片,“哪有你那般一撮撮割谷秆儿的时候,也不知道要干到什么时候,你手下这两百口人怕是没几个会干农活的,不然这块地早就收完了。”

“都是市井小民出来的,长这么大就没摸过锄头,能干成这样已是不错了,倒是太师瞧着是种庄稼的老把式了。”

“嘿嘿……可不是,老夫早年在家丁忧,见到老迈不能耕作的,老夫到了晚上便去他的地里干活,就着微弱的月光都能干得干净利落。。更何况这青天白日的了。”

徐羡揶揄道“太师这般的助人,在乡里定是人人称赞。”

似乎没听明白徐羡的揶揄,冯道反倒是略带骄傲的说,“可不是,受了老夫帮助的农人第二日便上门致谢,不等三五天老夫的美名便传扬乡间。”

这老头当真是脸皮厚,作秀还做出自豪感来了。

“你是不是心里在想老夫是在沽名钓誉?莫要腹诽老夫了,赶紧的到地头上,郭掌柜正等着你哩。”

“郭掌柜?”徐羡扭头一看,郭威正站在地头上跟那个醒来的老农说话哩。

他怎么跑这里来了,是在微服私访吗?

徐羡连忙的撒开脚丫子到了跟前一拱手,“见过郭掌柜。。您怎么来这里了?”

郭威抬眼瞧瞧徐羡,“某做粮食买卖,自然要看看今年的收成如何。你倒是有闲心过来给人收谷子。”

“正是休沐,不带着他们干点正事便要逛窑子吃酒打架。”

郭威鼻子里面哼了一声,“倒是好法子,若是他们因此不满,哪天合起伙来收拾你,可不要找抱一哭诉。”他伸手往旁边一指,“你以为这是在帮人,却耽搁了更多的人,你没瞧见那边还有一堆的农人巴巴的往这边瞧着,却不敢过来收自家的谷子。”

徐羡踮着脚尖一瞧,不远处的柳树林下面果然有一堆农人干站着不敢过来,只好讪讪的道“他们很快就会习惯的。”

“别再废话了。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赶紧的去干活,累坏了冯先生你可担待不起。”

见徐羡走了,沈长福小声的对郭威道“掌柜认得这群丘八?这个领头的似是有些怕你!”

“某给军伍上供粮自是认得几个将校,某若掐着粮食不卖,他们一个个的都要饿肚子,自是怕某。”

“能给军伍上供粮,掌柜定是个上的台面的大人物,回头您可得替老汉说说情,让他们少要老汉几个钱!”

“老丈刚才不是给你说过了,他们不会收你的钱的。”

沈长福摇着脑袋一脸的不信,“不可能的事,老汉活了大半辈子,这群狗丘八是个什么东西最清楚不过,到处杀人放火简直就是有娘生没爹教的。从前直接到家里要钱索粮,现在又想出这样的法子讹钱,也不知道祖上缺了多大的德,生了这群没的狗东西。”…,

沈长福见郭威脸色变得阴沉不悦又道“老兄是不是也觉得后怕,跟这些狗东西做买卖,还是小心一点好……”

辛辛苦苦的给人干活,还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亏得红巾都没人听见,不然真要把这老农给抄家。

红巾都的军卒大多市井出身没干过什么农活,半顷地两百号人用了半天的时间,才算是干完,已是人人累得一身大汗,把最后一点谷秆儿装上车,便准备带人回城。

沈长福一听心里大喜,不过还是客气了一句,“不能让众位军爷就这么走了,老汉家里已是做好了饭,虽然没有酒肉,可一碗浓粥还是有的。”

郭威也道“白白给人干了一个上午的活,若是连一口粥都不吃,那就太说不过去了,带着大家去吧,某也饿了也跟着蹭碗饭吃。”

见徐羡答应,沈长福却傻了眼,只好唉声叹气引着两百军卒往家里走,这两百号人,就算是一人只喝一碗米粥,那也得好几十斤的粮食这下子亏大了。

靠近汴梁城的农人生活都还算过得去。。庄子里袅袅炊烟、鸡鸣犬吠不绝于耳,不过见了兵大爷进村,庄子里的农人连忙的熄了灶台里面的火,并且把鸡狗撵回家里用绳子绑住嘴。

郭威见怪不怪,“这庄子看起来还不错,似是没遭过什么灾。”

“谁说没遭过灾,您看看那一片屋子就是契丹蛮子来时烧的,亏得大伙提前都躲起来了,不然还不知道要遭多大的难。”

沈长福往前头一指,“这里就是老汉家了!”拱着手对徐羡求道“还请军爷管好手下,莫要惊扰了家眷幼儿。”

“省得!省得!你这老汉比儿媳还胆小!”徐羡往那院子里打量了一下,“没看出来老汉你还是殷实人家,不该帮你干活的,下次一定要寻个贫苦些的。”

这院子围墙虽是土墙,可是房子却是青砖垒成,里面鸡狗猪牛都有,绝对算的上是个富农了。

沈长福连连摆手,“老汉家里真的没什么钱,不过是女婿帮衬了一些罢了。。一家人十几口靠着二十几亩地过活,每年还要交三成的税,剩下不下多少。”

冯道笑道“三成的税那就是自家的地了,有个半顷地已是算的上是不差了。”

这家果然殷实,准备的饭竟不是稀粥而是干饭,还有腌萝卜下饭,只是碗筷不够,众人只好蹲在院子里轮着吃。

沈长福凑道徐羡的跟前悄声的道“军爷您到屋里吃吧,专门给您炖了一只鸡,还有半瓶老酒哩。”

徐羡把大葱嚼得吱嘎响,“那里可没有我坐的份,你只消把那个掌柜、账房和伙计伺候好就成了。”

听了徐羡话,沈长福连忙的到屋里伺候,不过只待了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出来了,因为那几人说的话他实在不敢听。

屋里,郭威坐在一条矮凳之上,夹着一块肌肉慢条斯的啃着,“这些自耕户还算殷实,那些给官府种地的怕是日子不会这么好过了,朕想把那些地都分给他们。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农具耕牛也都分了。”

此言一处,三个“账房”都是神情一怔,冯道立刻送上一记马屁,“陛下仁心感天动地,此举乃是万民之福啊!”

冯道说的轻松,毕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三司使李谷则是神色凝重,劝道“陛下三思,朝廷才立国两年,已是打了两仗了靡费甚大。以后战事再起,没有银钱如何使唤得了军队。”

“惟真不必再劝,这事朕已经想了一个多月了,朕主意已定,你只管照朕说去办就是。”郭威拿筷子在盆子里拨了拨,见没剩什么好肉,就夹了个鸡头啃得汁水淋漓。

几个人里吃饭最斯文的当数左仆射范质了,他不想伤到自己漂亮的长指甲,捋着胡子道“既然陛下主意已定,臣等自当照办,臣还是建议陛下将其中的良田划拨出来卖给那些富户。”

李谷也附和道“文素这个主意好,这样国库能有好大一笔进账。”

郭威扔掉鸡头,又夹了个鸡爪子拿在手里望着两个账房反问道“利在于民,犹在国也,朕要此钱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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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春心

秋收之后,大周皇帝突然颁发了一大堆的法令。之前已是松动的牛皮税几乎完全的解禁放开,有五十顷地的人家每年方纳一张牛皮,其他的皆可在市面上正常交易。

不等百姓欢呼,朝廷又将大量土地、连同农具分发给那些为朝廷种地的佃农,并传诏各个州县税吏,日后收粮不得再收斗余损耗。更让人意向不到的是,朝廷再次加码将贩卖私盐的标准从一斤调整到了五斤。

一时间朝廷百官都以为皇帝心智出了毛病,如今百废待兴强敌环伺,上上下下正是用钱的时候,没了钱拿什么打造兵器铠甲发放俸禄赏钱。可皇帝要这么干,谁也拦不住,大周若是哪天因此亡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大家再给新皇帝打工就是。

碰上如此败家的皇帝高兴的也只有百姓了,趁着秋收粮食充足鱼肥猪壮操办儿女喜事,在柳河湾也不例外。

吴良成亲了,对方是虎捷军一个队正的女儿,听说从提亲到成亲只用了八天的时间。

成亲的那日红巾军的众人自是少不得凑热闹,见那新娘子生得标致,人人羡慕嫉妒,硬是把吴良灌醉没让他圆了房,徐羡第二天就让回营里当值,没有十天怕是回不家。

吴良的婚事就像是一个春药扔进了红巾都,明明是秋天,众人一个个的像是发春猫四处托人说亲,这一下子就让刘婶儿赚了不少的茶钱。

只是他们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却都想找天上的仙女做婆娘,婚事自是难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唯一成事的竟然是麻瓜。

这年头只要有几个蒸饼,就能哄着街上的流民跟你回家,更何况红巾都的人每月都有五百文的薪俸。

可麻瓜不一样,长得丑就算了,动不动就呲牙咧嘴要砍人脑袋的家伙,即便有万贯家财也难找。

可偏偏唯有他成事了,这不麻瓜休沐回家,两个人就偷偷摸摸的在汴河边的柳树林里约会。那姑娘天生的斜眼,一脸的麻子,还有满嘴的龅牙,丑丑的模样跟麻瓜简直是天作之合。

麻瓜抱着膀子懒散的靠在树上,咧着大嘴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情话,让丑姑娘羞红着脸脑袋恨不得钻进衣领里。

偷看的徐羡简直觉得不可思议,刚才麻瓜说的什么他看口型也是知道了,扭头问身边的刘婶儿,“这就是二柱子姑丈家的侄女?这姑娘好大的胆子。”

刘婶儿讪讪的笑道“倒不是这丫头胆大,只因着她是个聋子,麻瓜说了什么她根本听不见。”

这就是婚姻,即便那个人不是你最钟爱的,但一定是最合适的,就像是麻瓜和这位聋哑姑娘。看着麻瓜那得意眼神,徐羡心中难免惆怅,只因为他心仪的女子至今没有回应。

夜风推着云朵遮蔽了皓月,而后一个筋斗翻进窗户里,即便有灯罩护着,仍是将其中的火苗吹得忽明忽暗。

小冬伸手关上窗子,随手拿了一间披风盖在柴丽英的肩头,“今年的天气凉得真快,眼瞧着就要入冬了。”

柴丽英放下手里的书,拉了拉披风道“谁说不是了,入了冬马上就要过年了,我又年长了一岁,眼瞧着就要成老姑娘了。”

小冬咯咯的笑了笑,“小娘子是心里是想着嫁作人妇呢。”

“那倒也不是,可整日的在闺阁里虚度年华,心中空落落的不踏实。”

小冬不解的道“小娘子这样有什么不好,每天好吃好喝,还有小冬伺候您。”

符丽英反问道“又有什么好,不过是笼中的彩雀,终有一日会被挪到另外的一间笼子里再也出不来。”

“嗯,那小娘子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符丽英美眸一转,露出两分羡慕神色,“你可记得那长乐楼里就有女子当垆卖酒与客人讨价还价操持营生,走路也是脚下生风,看她忙得跟陀螺一样我便心生羡慕。”

“小娘子是说那女掌柜?那人定不是好人家出来的,不然谁家没出阁的小娘子会抛头露脸,好像还有客人出言调戏她被她砸了一棒子,实在是凶的很。”

符丽英摆摆手道“那倒不是,听阿娇说那是龙捷军右厢都指挥使家的千金,可惜家里的大人不会让我这么做的。”

帷帐里突然想起轻声的呓语,“是谁叫我……”

听声音不是阿娇又是哪个,自打跟结识了符丽英,阿娇变三天两头的过来,还经常宿在这里,一是两人真的投缘,二则是阿娇那个到处认权贵做干爹的老子故意指使。

符丽英轻声的道“没人叫你,阿娇妹妹接着睡吧。”

很快帷帐里面又想起小猪一样呼噜噜的鼾声,主仆二人不由得掩嘴嗤笑,“阿娇小娘子能吃能睡,难怪长得这般肥大。”

“我倒是羡慕她能吃能睡,一点心事也没有,看着她整日笑得弥勒佛一样,我心里也跟着高兴几分。”

“谁说阿娇小娘子没有心事,那位徐都头就是她的心病。”小冬打趣道“那位徐都头似是对阿娇小娘子无意,反倒是对小娘子很上心,不然也不会拿了您的珠花。”

符丽英秀眉一蹙,“他对我有意又能如何,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都头,商贾出身又无家世背景,即便有万贯家财也入不了父亲的眼。”

她兄弟姐妹很多,可是无论嫁娶多是与将门结亲,她与父亲接触不多,难得见上一面,不过她可以肯定自己的父亲肯定有着那么一丝野心。

毕竟在这样的乱世,就是一个大头兵上了战阵也想多抢点钱物,更何况是赫赫威名的符彦卿。

符丽英自知和所有的姐妹一样,都不过是父亲笼络人的工具,在需要的时候一定会丢出去。

旁的姐妹还好唯六姐最为不幸,因为在六姐的丈夫和公爹眼中,六姐同样也是一个工具,六姐当然不会为那样的男人陪葬。也只有不幸六姐最了解符家女儿的悲哀,还劝她莫要急着嫁,要在澶州给她相看一位如意郎君。

“时候不早了,小冬你去打些热水来,咱们洗漱好了便上床休息。”

小冬应了一声,便端上铜盆往厨房去了。

符丽英愣了片刻,从笔架上拿下一支细长的毛笔在砚台里沾了沾墨汁,皓腕微微颤动,便有娟秀小字出现在纸页上,至于她所写的内容,正是徐羡在长乐楼里写的那首曲词。

哪个少女不怀春,符丽英也不例外,可惜她活了十八岁也没碰上一个足以让她动情的男子。

她认得的男子除了家将仆役,偶尔能见到某个将门出身“世兄”,只是她不喜欢那些军中粗汉。作为一个文艺女青年她更喜欢读书人,可是那些读书人更叫她失望,要么学识浅薄只会溜须拍马,要么胆小如鼠只要牛叔的刀抽出半个就会跑得比兔子还快。

倒是那位徐都头英气勃勃又有胆识,关键还能作得好曲词,完全是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的形象,心动是难免的。

可惜他只是个小小的都头,即便他有能耐得了高位,自己怕是早已嫁作人妇人老珠黄了。那支珠花,符丽英不打算去赎了,只当是回报他的一番心意。

望着纸上的蝇头小字,符丽英低声的轻吟,“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每每念完,符丽英放佛觉得置身灯火辉煌上元之夜,在自己回首的那一刹那,茫茫人流之中总有一个英挺的男子同样回首与她彼此凝望。

“多美的曲词,真的是你作的嘛?”

窗外突然有人轻声的回道“我早就说了是我作的,小娘子为何不信?”

第72章 迷途

这声音听着陌生,惊得符丽英蹭得一下站了起来,喝道“谁在外面!”

“还能是哪个?自然是我!”

房门吱嘎一声开了,随着一股凉风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只见那人一身深蓝色的军袍,手握一柄短剑,身姿英挺,剑眉星目,站在哪里笑吟吟的望着她。

符丽英只觉得心头狂跳,脚下刚动了一步又收了回来,微张的嘴唇重新的闭上,面上飞霞也迅速退散,她缓缓的坐下淡淡的道“都头为何要夜闯小女子的闺房?”

来人自然是徐羡,说好了不做舔狗可是心里仍旧不甘,即便是被判了死刑也要死个明白,只是符丽英深居闺阁,唯一可能帮他递话的阿娇也找不见人。。只好亲自上门,光明正大的走正门不可能,只好夜里翻墙头了。

见符丽英冷冰冰的问他,徐羡略一拱手回道“小可并非故意要闯小娘子的闺房,只是夜间行路天色太黑一不小心迷了路,也不知道怎得就走到这里来了。刚才在门外听见小娘子说话,心想碰到熟人了,便过来讨杯水喝歇歇脚。”

符丽英并非是深闺中的无知女子,更不是阿娇这样的花痴,即便她对徐羡有好感,并不意味着她能无视徐羡的无礼举动。

就在刚才她已经想了一肚子的话,只要徐羡出言无状,便狠狠痛斥他轻薄放浪而后便将他赶出去。

可徐羡的回答却让她傻了眼。。即便天色太黑迷了路,可无论怎么走也到了她的闺房,以为这高墙大院和众多的护卫家将是白给的吗?

即便编瞎话也不能这般离谱,可徐羡却面色如常说的一本正经,让符丽英觉得荒谬之余,还有几分的好笑。

终于忍不住,符丽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又迅速的止住抿着嘴角道“都头就不要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我是真的口渴,你看看我的唇上都快起皮了。那日小娘子到小可的长乐楼,小可可是殷勤招待,如今来到小娘子的地界,难道连一口水都没有,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符丽英心里好气又好笑。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明明是徐羡擅闯的她的闺阁,无论从情理律法都是徐羡的错,他却反过来污蔑自己不懂待客之道,真是毫无道理。

若是让旁人发现徐羡在这里,事情便麻烦了,她心里寻思着赶紧的将他打发走,见旁边贴花瓷壶里还有不少茶,便倒进茶碗里,起身端到徐羡的跟前,“喝完了,赶紧走!”

徐羡一本正经的行了一揖,“多谢小娘子的茶水!”他捏住盘子的边接住,就站在门边上小口的喝了起来。

符丽英转身回到书桌后,先是看看自己柔荑,肌肤莹润,玉指纤纤,很美的一双手,寺庙里贼秃给她递香的时候都要若无其事的碰上一下。

可是自己刚刚给他送茶的时候,他竟是不趁机轻薄,亏得自己还防着他,难道这双手不美吗?…,

符丽英抬眼看向徐羡,见他仍旧木头桩子似得杵在门口,喝茶喝得十分认真,仿佛真的就只为喝口水而到这里来。

这人趁夜而来明明就是来撩拨她,进到屋里却装得若无其事一本正经,看也不看她一眼,反倒是害得她心乱如麻,真是可恶!

符丽英轻声的道“徐都头觉得小女子冲泡的茶如何?”

徐羡终于抬起头来笑道“小娘子泡茶的手艺实在是好极了,香,就连茶碗都是香的。”

徐羡说完继续的低头喝茶,符丽英却不由得脸色一红,那茶碗是她一直用的,刚刚也不曾洗过就给他用了,岂不是……越是这般想就越觉得脸上火辣辣烧的厉害。

“小可喝得出来这还是上次赠给小娘子的茶,这批茶口感较涩,没想到小娘子还没有喝完。”

符丽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家里人多小女子每个月也只能分到一罐而已。。自当省着些用。”

“那倒是巧了,小可准备今夜出门准备拜访朋友,正好带了两罐在身边。”徐羡走到书案边上放下茶碗,从肩头解下一个小包袱当着符丽英的面解开,只见里面是两个青瓷罐子。

符丽英奇怪道“为什么不是白瓷罐?”

“这是刚刚出来的精品新茶叫天山绿雪,口味更胜从前。刚刚送到汴梁,我便想着给朋友送去,既然小娘子这里不够用就先赠给小姐应急,还请笑纳。”

郭吉这胡子当真有两下子,不用徐羡给他出主意,便已是将茶叶分出了档次来,利润自然也更加的丰厚。

符丽英摸摸光滑的青瓷罐,“徐都头对朋友当真是有心,能有徐都头这样的朋友实在是一件幸事,想必徐都头改日还会给朋友送去,小女子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徐羡躬下身子趴在书案上。。用胳膊支着下巴望着符丽英道“徐某对朋友自然是上心,也不知道我的朋友有没有在想我。”

符丽英回望着徐羡双眼,声音却变得清冷,“这个小女子就不知道了,都头可以自去问你的朋友。我给都头指路,从我这里出了门往东去,穿过花园再翻过院墙便能出府了,切莫让牛叔抓到了,不然你的朋友的怕是只能每年中元节给你烧纸致哀了。”

徐羡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警告,伸手捏起桌子上的那张纸,呵呵的笑道“看来我的朋友还是挂念我的,这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在念我作的唱词。”

符丽英呼吸稍稍变得急促吐气如兰,“当真是你作的吗?冯太师都不信,我也是为你存几分颜面,不想揭穿你而已,你若真是有才华便再作一首。”

徐羡站起来轻哼了一声道“你这是变着法的骗我的好曲词。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若是只为证明我有没有才华不作也罢。”不等符丽英露出失望神色,徐羡又道“若是为小娘子话,小可腹中倒有千百个绝句。”

符丽英美眸转了转轻声回道“那你只管为……为我作一首。”

徐羡一拱手,“小可从命,小娘子记好了!”他也不故作思考,当下便吟道“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符丽英听完不由得喃喃自语“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看她痴痴的模样,徐羡不由得感慨,果然还是柳永最懂女人心。

正要等她回过神来赞赏几句,忽然听见耳边有人道“羡哥哥,阿娇就知道你心里是想着我的,几日不见便要偷偷的跑来符家看我,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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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露馅

难得的一次幽会已经渐入佳境,不曾想会杀出个“程咬金”来,关键还有了不该有的误会,“程咬金”当下就感动的稀里哗啦。

符丽英作为主人心虚的却像是被抓奸在床的“”,一边催促“奸夫”快走,一边找了个帕子堵住“阿娇的大嘴。

徐羡匆匆的离开了符家,一口气跑到回营地,阿娇这几天一定会疯狂的骚扰他,他打算住上十天半月再回家。

刚一到营里,就有一个人冲过来直接掐住他的脖子使劲的摇晃,“你可算来了,我要杀你了!”

徐羡一把将他推开,“吴良你他娘的疯了,是我!是我呀!”

吴良一脸愤恨“掐得就是你。。我他娘的都成亲快一个月了,还没圆房呢。”

徐羡故意捉弄他,第二日就将他扔到营里当值,原本应当有张永德过来接替,可是张永德生了一场小病半月没露头,作为副都头吴良只好自己顶着。

弄成这样,徐羡也有点不好意思,立刻让吴良回家和婆娘圆房,并答应他等他生了娃添十贯钱的喜钱,这才将他哄住。

大魁坐在抠着脚皮问道“都头,等俺生娃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添十贯钱的喜钱?”

“你那没过门的小媳妇才十一,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这话让麻瓜来问还差不多。”

一旁的麻瓜已是睡着。。两腿盘着被子怀里抱着枕头,不知道是做了什么美梦,丑陋脸上满满的微笑,他突然撅着嘴亲了亲枕头,呢喃道“砍掉你的脑袋……”平时听来令人生惧的话,此刻听来无比的甜蜜。

营中的日子其实很无聊,尤其是红巾都只有得到徐羡允许才可以喝酒赌博,剩下的时间便是枯燥的没有尽头的训练。

徐羡纵马在训练场上疾驰,一手提缰另外一手持着长枪,看着前方吊着的麻袋越来越近,他松开缰绳双手持枪猛地刺出,噗嗤一声尖锐的枪头刺入麻袋。

于此同时前方的大魁一松绳子,麻袋迅速的下落,坠得徐羡手中的长枪险些脱手。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他连忙的拔出,一勒马缰缓缓的停下来。

一刺一收看似简单的动作,在马上完成却十分的不易,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坠马,可是在两股骑兵遭遇时这样的对冲又无法避免。

老张说他喜欢在马上用大横刀,徐羡同样也是喜欢用刀剑,长枪无论地上还是马上都不如刀剑好操作。

可是在兖州见了赵匡义拿着长枪轻轻松松就把那伙后院兵杀散,便知道长兵器才战阵上的王者,若是能使得好可以一打十,敌军根本近不得身。

军中子弟一下子就显出优势来,大魁仗着两膀子的力气,硬生生的将那沙袋挑出十余步,即便是猱子也能轻松挑破麻袋的一角,毕竟他们从小就被逼着用枪刺稻草人早就有手感,动作比徐羡完成的还要灵巧。…,

至于那些市井出身的,则是差了不只一筹,气得徐羡不由得大骂,“罗复邦,你两条胳膊是木头做得,你没有大魁的力量就早点收枪……赵珂是让你用枪,不是让你用脑袋撞麻袋……李墨白谁让你绕过去的……”

众人挨个的来了一遍,成功完成动作的不过半数,还有两个坠马的摔得头破血流,吩咐尹思邈给他们检查包扎,徐羡又带着剩下在马上上弦射箭。

好些军中子弟有底子完可以用弓,徐羡也不强迫他们改用弩,至于那些半点基础都没有也只能用弩了。

徐羡放慢马速从箭囊里取出一支箭矢卡在箭槽里,伸手一拉弓弦卡在机括后面,这个动作要比用弓箭麻烦许多,可却能在保证一定准头的情况下射出去。

他瞄准靶子正待击发的时候,忽然嘭的一声,弩上的前弓突然崩裂开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竟是扎了好大一块碎屑。

徐羡下了马,众人立刻凑了上来,大魁拿着那坏了弩道“都头不是前些时候才刚找弓弩院做的,按理说用个二十年都不成问题,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坏了。”

他说着就把前弓上麻绳葛布取了下来,大声的骂道“这里面竟都是边角料,用胶黏在一起的,若不是有麻绳束缚怕是早就崩了。

“边角料?”徐羡拔下脸上拓木的碎屑,鲜血立刻涌出来染满了半张脸,十分的可怖……

骡子是公驴和马杂交而生,结实强健耐劳苦抗病力,役年可达二三十年,如此有生命力的牲畜,每天扛着黄四郎肥硕的身躯在西城门附近和东北角往来一趟也是去了半条命。

“走啊!你这畜牲到处走啊!”黄四郎不停用脚后跟磕着骡腹。。老骡子依旧慢腾腾的挪着步子,在余晖中走向熟悉的家门。

“吁——”黄四郎勒了一下缰绳,骡子立刻就停了下来,往常这个时候家里的奴仆听到他的声音就会立刻开门扶着他下来。

今天迟迟唯有人来开门,黄四郎只好自己下来,当他沉重的身躯落地的时候,脊背已经明显弯曲的骡子明显的出了一口气。

黄四郎推开院门,只见院子里空荡荡的,厨房里也没有烟火,只有一条黄狗趴在院子呜呜的叫唤。

黄四郎进了院子,将骡子栓在门廊下面,摸着肥硕的肚皮往屋里走,“你这懒女人又在睡大觉了?老子干了一天活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他推开房门,刚刚迈进门槛就怔住了,下意识的想要退出来,就有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子。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一股大力随之而来将他掼在地上,接着就有一支大脚踩在他的背上,接着有一个冰冷的刀身放在了他的脖子……哦,没有,贴在了他的脸上。

原本不算宽敞的客厅此刻挤满了人,除了黄四郎被五花大绑的家小,还有几十个军卒,坐在上首冷着脸的人看他的人黄四郎认得,就是上半年送上门来肥羊,看这架势明显的是来上门找碴的。

不可能啊,那弓弩虽然是他用边角料改出来的,可是用个两三年不成问题,到时候这位豪门子弟多半应该调走了。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但黄四郎心里一点也不发怵,抬着头笑道“原来是徐都头,别来无恙呀!”

回答他的却只有徐羡的冷笑,“麻瓜把他的小拇指砍了!”

大魁和罗复邦已经按住他的胳膊,将小拇指分了出来,麻瓜已经举着菜刀过来大喝道“砍掉你的小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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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阿宝护住

随着一声惨嚎,黄四郎胖嘟嘟的小拇指被剁了下来,而后被丢出门去,趴在门口的大黄狗直接叼在嘴里嚼得嘎吱作响。

黄四郎顾不得惨嚎,吓得面色苍白,满身的肥肉都在颤抖,哭嚎着爬到徐羡的跟前,“都头饶了黄某,那些钱黄某一文不少的退给您。”

“呵呵……老子不差钱,可你拿我手下兄弟的性命当做儿戏,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黄四郎捂着断指哭求道:“都头怎么说黄某就怎么做,改日定在买了上好的酒肉给都头手下的弟兄赔罪。”

“老子的兄弟不稀罕你的酒肉,把神臂弓给鼓捣出来就当给老子赔罪了。”

“神臂弓?就是都头之前给黄某提过的,四尺弓身能射二百多步的强弩?这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弩。”

“天下无难事,相信你潜心钻研总能做出来的。”宋时的材料、技术,并不比五代先进,现也没有理由制作不出来,只是没有人潜心钻研罢了,这位臃肿肥硕的黄大使已是汴梁城里在弓弩方面水平最高的人了,只能把宝押在他的身上。

黄四郎哆嗦着嘴唇道:“那要是黄某实在做不出来呢?”

徐羡俯下身子拍着他的胖脸狞笑道:“那老子就把你身上的肥肉一片片的割下来喂狗,让黄大使变成黄狗屎。对了,还有马上能用的弩也要做出来。”

“都头还是直接杀了黄某吧,马上都是用弓箭,在马上用弩太过荒唐……”

啪!徐羡一巴掌直抽得他口鼻流血,“荒唐?那你还敢接老子的买卖,只为了几百贯钱,就能卖了你的良心和老子手下兄弟性命。”

“给你半年的时间我要看见实物,不然我还会再来收拾你,咱们走!”徐羡撂下一句狠话便带人离开。

黄四郎没有刀,可是在徐羡看来和那个曾经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虎头一样,他们都把徐羡的性命当做儿戏,乱世里好人难当,难怪会有那么多穷凶极恶的人。

他以为黄四郎被恫吓一番,就会老老实实的去钻研,可事实证明他想得太简单了。第二天中午,他在营中刚刚吃过午饭,正准备小憩一会儿,便有宦官诏他进宫。

徐羡跟着快步赶到宫里,一入后阁就看见三司使李谷坐在凳子上和郭威叙话,徐羡刚刚给郭威见了礼,就听见耳边响起郭威的暴喝,“混账!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到同僚家里寻衅,还斩断同僚的手指,该当何罪!”

徐羡抬眼看看旁边李谷,不用问便知道是他告的状,没想到那位黄大使还能请动这样的大佬出头。王峻徐羡都得罪了岂会怕李谷,梗着脖子道:“微臣无罪。”

李谷扭过身来斥道:“前些时候你见帮百姓收粮以为你有仁义之心,没想到却如此凶顽,弓弩院大使黄新庆被你斩了手指,你还敢抵赖!”

“李计相,下官确实斩了黄大使的手指,如果一定要说下官有罪的话,那位黄大使的罪就更大了。”

李谷胡子一吹,“此话怎讲!”

“陛下东征平叛前,下官曾让那位黄大使为改造了百十副手弩,可是他却以次充好,竟拿边角料来糊弄人,只用了几个月便崩坏了,您看看下官脸上的这道疤,就是被碎片割伤的。”

李谷眉头一皱,“不可能,三司从未替殿前司改造过手弩,即便是一文钱的支出也要经过老夫的手,老夫从未见过相关的文书。”

“当时东征在即,若是从三司一圈流程走下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下官便先垫了这笔银钱,事后也不曾向三司追讨,现今那百十副手弩就在军营之中可以当做证据。

那位黄大使以次充好,往轻了说是诈骗钱财,往重了说那就是玩忽职守草菅人命,切他一根手指算是便宜他了。他若是真的含冤受屈,大可上奏章弹劾我,何必找李计相为他出头,冤枉了下官事小,坏了您的清誉事大……”

“放肆!”郭威大喝一声,“老穆头抽他二十鞭子!”

“微臣不服,请陛下明鉴!”

郭威冷着脸哼了一声,“朕打你是因为你对李计相不敬!老穆头打他,给朕重重的打!”

话音刚落,老穆头手里鞭子已经朝徐羡抽了过来,鞭头打在皮甲上嘭嘭作响,徐羡低着头却不吭声。

阿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张嘴咬住老穆头的裤脚,一下子就把老穆头拉了个跟头,老穆头坐在地上骂道:“你这憨猪倒是护主?”

李谷见状道:“陛下的憨猪都替猪倌求情了,又事出有因那就算了吧。”

“哈哈……朕的憨猪儿还真有几分灵性!”郭威笑罢又道:“既然那弓弩院大使玩忽职守,惟真就换一个吧省得他给你添乱。”

李谷无奈道:“陛下不知,这黄新庆体态痴肥却真有本事,臣一时也找不到好人选,且留着他吧。”

“那就由得惟真了,反正是归你管!”

两人又说了几句,李谷便退了下去,郭威背着手从龙椅上下来,到了徐羡跟前道:“王峻把手伸到三司,李谷少不得替下属出头笼络人心,你就不要记恨他了。”

徐羡抬起头来回道:“李计相为笼络人心为下属出头,陛下似乎不用。”

郭威一怔而后一脚踹在徐羡的胯上,指着徐羡骂道:“他娘的原来是记恨朕哪,挨几下打又能咋样,朕刚入伍时见天的挨打,也没那么大气性。别说替你出头,朕自己还想出头呢,赶紧的滚回去营!

对了,朕早就跟说过,咱们中原的骑兵阵前厮杀,依仗的是精良的铠甲,犀利的兵刃和无所畏惧的胆色,你就莫要在骑射上瞎耽搁功夫了。”

“微臣知道了!”徐羡拱手应是,在阿宝身上摸了两把便出了后阁。

郭威用下巴指了指徐羡的背影,“派人跟上他,看他有没回营。”

老穆头立刻出了后阁,不多时李听芳引着王峻进来了,郭威笑问道:“王兄怎地到现在才来,朕都等你半天了。”

“臣手头上又一些紧急军务,让陛下久候了,不知陛下诏臣何事?”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乱世小郎君》,“”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第七十五章 转变

郭威回道“王兄近日下了朝,也不来宫里和朕说话,你在忙些什么。”

“还不是契丹人入境河北打草谷的事情,还有些琐碎的后续要处理。”

入冬时,契丹人再次入寇河北打草谷,在镇州和成德军打了几场小仗,双方各有胜负。

郭威让人给契丹人传话说“刘崇不是石敬瑭,朕更不是李从珂。”之后契丹人就退了去。

“辛苦王兄了,朕最近得了个好东西,想请王兄一同欣赏。”

郭威的生活其实很俭朴,他登基之初就把刘承祐在位时置办的金玉器皿砸了个干净,并传诏各个藩镇节度不得再进贡珍奇宝贝,平常唯一的爱好便是撸熊猫了。

能让郭威都看上眼的定然稀奇。。郭王峻也立刻来了兴趣,“陛下究竟得了什么好宝贝,快拿来让臣好生瞧瞧!”

“呵呵……东西太大这里放不下,王兄和朕来!”郭威刚刚要移步,阿宝就张口咬住了他下摆,郭威摸摸阿宝的脑袋,“好,憨猪儿也一起来。”

当下郭威带着王峻离了后阁,两人边走边聊,穿过长长的甬道一路到了后宫,进了御花园。

北风萧瑟,天空中的艳阳依旧绚烂,太液池青绿色的湖水随风荡漾,波光粼粼中一座精巧的新制阁楼突兀的矗立湖面上。

郭威欢喜的拉着王峻沿着长长的栈桥走向阁楼,“王兄以为朕的这座阁楼如何啊?”

王峻不答皱眉反问道“陛下什么时候修的?”

“今年春天时便已经破土动工。。看着不大可不少费事,算上这栈桥光木桩就打了一百多个,这不前几日才刚刚完工。”

两人到了楼前,只见上面的匾额写着“红云阁”三个字,看笔迹应该是郭威亲自题的。

郭威进到楼中推开一扇窗子挥手一指,“这太液池到了严冬就会部冰封,白雪皑皑景色甚美,就是看得久了眼疼。夏天的时候景致也不差,那边的就会有一大片的莲花,再晚还有苍鹭在岸边捕食,届时王兄可以与朕一同在这里举杯畅饮……”

郭威一脸憧憬似在想象自己和老友在这里把酒言欢场景。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王峻却是一脸的不悦,突然说了句极煞风景的话,“陛下不该修这阁楼的。”

郭威回过头来一脸不解的道“朕为何不能修?”

“陛下这一二年来减免诸多租赋,甚至还把大量土地分发给百姓,朝廷岁入已不如往常。陛下身为天子却为一时兴致大修殿宇实是骄奢,望陛下反躬自省以修明政。”

王峻说的大义凛然,郭威脸上却是满满的嘲讽,“怎的王兄可以用国库的钱在枢密院修建豪奢官衙,难道朕就不能用内库的钱修一个小楼吗?”

都说当官不修衙,可王相公却反其道而行之,动用国库的银钱在枢密院修了好大一座官衙供自己办公之用,落成之时还专门请了郭威去看,郭威当时只是满口称赞。…,

现在郭威修得这个小楼比王峻大官衙差得远了,还是用自己的私房钱修的,王峻却来指责他骄奢,实在是毫无道理。

待郭威说完,王峻却是瞠目结舌,自从郭威当了皇帝之后在他跟前就一副怂包软蛋的模样,自己所求郭威没有不答应的,即便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郭威也是笑脸晓珮,实在没有想到郭威今日会怼他。

王峻的老脸瞬间变得通红,毕竟郭威说的没错,场面一时间尴尬的不行。郭威却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似是在等待他的回复,让他觉得如同芒刺在背,不知如何作答,突然一扭头竟脚步匆匆的走了,从门口经过的时候,不知道哪里伸出一条黑漆漆的毛绒绒的腿,还绊了他一个踉跄,模样狼狈的不行。

看着栈桥上王峻仓惶的背影。。郭威轻声的笑道“王兄啊王兄,你从来都不让朕失望。老穆头,把朕今天和王峻的对话传出去。”

“嘿嘿……陛下是想让百官知道风向该转了?”

“哪里那么多废话,赶紧的去办事!”

老穆头刚刚的到了门口,就有一个侍卫跑过来附耳跟他嘀咕了几句,老穆头转身回来又对郭威道“陛下所料不差,徐羡真的没有回营,去了那个弓弩院大使的家里,又切了他一个指头。”

“啧啧啧……够狠!”郭威笑道“这才是军伍上的人。”

老穆头拱手劝道“到底年轻,血气一上头难免冲动些,陛下还是饶他一回吧。”

“无需你替他求情,朕不会处置他,还留他着有大用呢。。嘿嘿……”

雪下得很大,从戌时开始,到了亥时已经可以没至脚踝了,徐羡出门的时候仍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只有脚踩在地上咯吱咯吱的声响,吴良家里的床榻也在发出类似的声音,那是他在为挣徐羡的十贯钱进行“不泄”的努力,都快一个月了,这家伙还是龙精虎猛,让徐羡佩服不已。

街道上铺子早已关门,只有各种旗幡在风雪中招展,没有巡逻的士卒,唯有在高耸的城墙上能看见零星的火光,这倒是方便了徐羡不用躲躲藏藏。

一路穿街过巷到了淮阳王的院墙外面,徐羡抬头看了看满是积雪的院墙,还是俯下身子钻了狗洞。

在花园边上了观察了一下。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见没有人便悄悄的摸向符丽英所在的小院子,屋子里面的灯还亮着,徐羡快步过去凑到窗前,用舌头舔了舔手指按在窗纸上,没有发出半点的声响就戳开了一个小洞,刚把眼睛凑过去,却发现对面也有一只眼睛凑过来,徐羡连忙的撤到一旁。

屋里想起低声的询问,“是你吗?”

是符丽英的声音,徐羡忙回道“是我。”

“稍等,我去给你开门!”

门闩微微响动,接着便打开了一条缝,徐羡脚下一动便闪了进去,转身就把门合上。

符丽英就在他的身前,只见她散披着头发,穿一件湖蓝色的夹袄,领口处一圈雪白的绒毛,衬得她多了两份的娇俏。

只是她面上并不见喜色,见徐羡张口就是一盆冷水,“你不该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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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抢生意

“我不该来吗?”徐羡反问道“小娘子这么晚了还不歇息难道不是在等我?上次来好像就是上个月的今天。”

徐羡没猜错,符丽英今天就是故意等着他的,被说中心事不由得面上一红,埋怨道“你说话小点声里间还有旁人。”

“谁!阿娇?”

见徐羡惊慌的模样,符丽英微微一笑,千娇百媚,“里面是小冬和我的八妹,他俩已经睡着了。阿娇去洛阳了怕是要年后才能回来,你连牛叔都不怕,为何要怕阿娇。”

“我是不能不怕,她若真的赖上我,那我岂不是要贻误终身。”徐羡拿下肩头的小包袱递给符丽英,“这是这个月的茶!”

“多谢都头了!”符丽英伸手接过从火盆边上取过提前的备下的热水。。给徐羡泡了一碗茶,“水有些凉了,你且将就着喝。”

徐羡伸手接过小小的抿了一口,“还好,只是茶碗不及上次的香。”

符丽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不会,阿娇妹妹用的脂粉可我重多了。”见徐羡不解又补充道“她来我这里平常都是用这个茶碗,今天特意留给你用的。”

“难怪,这味道糟透了。”

看徐羡吃瘪的模样,符丽英就隐隐的想笑,她坐回到书案后,静静的看着徐羡把茶喝完道“都头,最近可曾做了好曲词。”

徐羡放下茶碗,“小娘子每次见面都要我做曲词。。我即便有满腹的才华,早晚也有用光的时候。”

“今日好大雪,都头若是不作上一首助兴,岂不是可惜。”

“曲词没有,诗倒是有一首,小娘子听好了。”徐羡略一清嗓子轻声的道“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笼。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这一首可算应景?”

符丽英不满的摇头,“这明明是唐人张打油的诗,别当我是无知女子糊弄我。”

“哦?已是有了吗?”

符丽英嘴角含笑揶揄道“别不是都头已是江郎才尽了,还是本来就是剽窃旁人的。”

美人面前怎好露了怯,徐羡故作傲娇。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道“怎敢小瞧我,且容我想一想!”

徐羡捏着下巴屋内缓缓踱步皱眉苦思,肚子里有关雪的诗还真不太多,符丽英也不催促就在一旁静静的等着,良久方才听徐羡道“有了,小娘子听好了。五丁仗剑决云霓,直取天河下帝畿。战罢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

符丽英听完一拍桌子,“妙啊!绝妙!”

徐羡拱手求道“小娘子小点声,莫要惊醒了里间的人。”

“还以为你不怕!”符丽英鼻子里娇哼了一声,“我一时没忍住,实在是这诗作得好,和前面的那首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都是咏雪的却不见一个雪字。

不过这一首恢弘磅礴,跟那首打油诗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小女子是真的服了都头,以后再不会质疑都头才学。”…,

“小娘子口惠而实不至,难道就没有实实在在的彩头。”

“什么彩头……”符丽英是极聪慧的女子,话一出口便知道徐羡说的什么意思,“你又在轻薄我!”

这一声娇嗔听得徐羡浑身燥热,恨不得将她揽在怀里狠狠蹂躏,可符丽英那边神色却迅速恢复如常,她起身拿起茶壶,将茶碗再次添满不过茶水已凉。

她端到徐羡的身前,“这一杯残茶就当做是我给你的彩头吧,都头喝完了以后真的不要再来了。”

不曾想她会突然冒出这句话来,徐羡一惊干脆讲明,“这是为何!难道小娘子不明白徐某的心意。”

符丽英回视徐羡双眸道“正是明白,才不想再浪费彼此的时间,做无谓的纠葛,能结识都头是小女子之幸,都头赠我三首诗词我亦会铭记在心。”

“我明日就找媒人到府上提亲。”

符丽英微微摇头满脸的无奈。。“没用的,你根本进不了门,父亲绝对不会同意的。”

看她这副表情徐羡心中反倒是有些欣喜,宽慰道“此次东征平叛,皇帝来时曾绕道澶州,我有幸见到了郭夫人。”

“你是皇帝身边的禁卫,见了六姐有什么奇怪。”

“奇怪的是郭夫人问我有没有婚配!”徐羡便将当时情形详细的说了。

符丽英讶然道“那冰棍竟也是你的买卖?”

“哎呀,重点不在这里,郭夫人似是要给我做媒,我若是所料不差的话,那人就是你了。”

“六姐确实有说过为在澶州相看夫婿,可就算是有这个心思也没什么用,当初她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得主。。即便她相中了你也要父亲同意,她帮不了我们的。”

我们?听到这两个字徐羡心中一暖,下意识的抓住符丽英的手,只觉得那只手冰凉柔软,符丽英刚开始还要挣扎,可看徐羡脸上并无猥琐之色,任由他抓着,可胸中却是嘭嘭乱跳犹如打鼓。

“若是郭夫人成了皇后,事情则另当别论,即便你的父亲也要给她几分颜面。”

“六姐会成皇后?”符丽英眼中的惆怅散去几分,嘴角露出一分的喜色“这倒是有可能,只是还不知道要多久。”

徐羡拍拍她的手道“相信我,不会太久的!”

后周王朝总共也没几年,郭威已是在位两年,他怕是没有多少时日,柴荣离登极已是不远。

总共和符丽英待了一个时辰。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徐羡趁着雪还在下便偷偷摸摸的出了符家,不然明日府里的家将护卫发现脚印,以后怕是去不成了。

今日表明心迹,符丽英没有拒绝,这让徐羡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回道家里美美的睡上一觉,直到天色大亮才起身。

刚刚穿上衣服就听见一阵哐哐的凿门声,小蚕立刻从厨房里面出来去开门,接着就见一个包的跟木乃伊似得的人冲进院子,看见徐羡就扑了过来,嘴里含混不清的道“都头,都头出大事了!”

徐羡吓了一跳,“你他娘的是哪个?”对方鼻青脸肿嘴口齿不清,徐羡实在认不出来是谁。

“我是郭吉呀!”

徐羡大吃一惊,“郭吉?你怎么伤成这样,是谁打的!”

郭吉哭嚎道“小人受点伤无妨,只是货物被人抢走了,就连制茶的秘方也被人逼问走了,小人对不起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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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幕后主使

“小人此次从江陵来,一共带了八万罐的存货,为的就是能在年节挣上大一笔。车队载着货物一路从江陵赶来汴梁,谁知途径许州时被人劫去了,同行的伙计车夫部都被杀了个精光。

小人的一位妻弟也死了,都头派来的那个邓军爷也被人砍了头,他们活捉了小人和陈军爷,严刑拷打逼问制茶秘方,小人经受不住只好把秘方给他们说了。夜里趁着他们睡觉,陈军爷带着小人逃了出来。”

听完郭吉所述徐羡震惊不已,之前早就想过生意会被人盯上,他想到过对方会使些下三滥的手段逼他交出生意,却没想到来如此霸道狠辣,竟然光明正大的生抢。

“你不要慌,陈叔呢?”

“他受伤比我重。。路上支撑不住就把他放在一个庄子里修养了。”

虽然郭吉鼻青脸肿看不清他真正的表情,但是徐羡可以从他时不时颤抖的声音之中听得出他的恐惧。

“你可曾得罪过什么人?”

郭吉摇头道“小人是个商人还是个胡子,一向与人交好,从来不敢得罪人,即便是做了这炒青的买卖,也不敢不分同行一杯羹。倒是……很有可能是都头得罪人了,听陈军爷说来人都是军伍上的老手。”

这倒是麻烦了,徐羡得罪过的李重进、王峻、黄新庆都有可能,或者徐羡根本就不认得对方,他们可能只是眼红丰厚的利润;甚至不一定是军伍上的人。。只要给钱兵大爷向来什么事情都敢干。

他思索了一阵,才道“想查也不难,那么些茶叶他们握在手里也不能当钱花,总是要卖出去的,只要他们敢出手就能顺藤摸瓜把人救出来。”

郭吉一拍大腿,“都头说的没错,这一批的茶叶都是秋初采下来的,品相要差一些,只要到市面上看看有谁在卖,一定能揪出幕后之人。”

有了办法,徐羡当下就干,找了在家休沐的九宝和大魁,便往街市上去了。九宝儿扮做寻常的顾客,挨个的到茶叶铺子里面购买茶叶,买回来了就交给郭吉辨别。

九宝从铺子里面出来,一摊手道“这一家没有!都头。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是不是茶叶上的买卖出了什么事了,我爹可还等着年尾的分红呢,别不是黄了吧。”

“跟你说了也没用,赶紧的去下一家!”

郭吉叹气道“问了这么多家都没有,要么就是从前的老货,要小人说他们很有可能没有在汴梁城里售卖,毕竟这是赃物,不如到洛阳去看看。”

“不会!对方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截获根本没有半点顾忌,另外他还逼问走了秘方,以后肯定要接着做这买卖的,根本就不怕暴露,没有必要遮遮掩掩。”

“这家有货!”九宝拿了一个白瓷罐子过来递给郭吉。

郭吉在那罐身上扫了一眼眼珠子就瞪得老大,他连忙的打开盖子,揭开防潮的油纸,捏了一撮茶叶在手里看了看,而后有放在嘴里尝了尝,“都头,这个就是被劫走的货!”…,

“你确定!”

“确定,都头你看这罐子上的釉面有瑕疵,是因为在窑里烧过了头,这一批货的罐子都是这样。最关键的是茶叶质地,明显不是春夏时候采摘的。”

徐羡不懂那么多的门道,既然郭吉说是那就没错了,“九宝儿是在哪家茶行买的。”

“就是前面的那一家,客人还不少哩!”

众人快走几步到了一家茶行前面,这间茶行门脸不小,金漆招牌上写着“兴隆茶行”四个大字,往来的客人也是不少。

郭吉张口便骂道“想不到啊,竟然是卢行首的铺子,亏得我还拿他当个好人,宁可缺了旁人的货也从未缺过他的货,竟这番害我。”

行首不仅是指军职,青楼中的头牌或者行业中的翘楚掌柜也可以这般称呼。

大魁骂道“废什么话。。敢抢咱们的买卖,砍了他娘的!”

他说着便已是冲到店里,大吼道“管事的给老子出来!”

大魁长相彪悍,一身军服手里还提着长刀,大嗓门吼上一嗓子,店里的客人便去了大半,掌柜的想不出来都不行。

郭吉见了那衣衫阔绰掌柜,立刻把刚才买来的茶叶倒在柜台上,质问道“卢行首你这货是哪里来的!”

掌柜皱眉反问道“你是谁,管我的货哪里来的。”

“我是郭吉!”

“原来是郭掌柜,你怎得变成这副模样,这是招惹谁了。”

郭吉气恼的拍着桌子,“我只问你茶叶哪里来的!”

“你这胡子真是胡搅蛮缠,卢某的茶叶哪里来的你管不着。。以后若是还想在汴梁做买卖就安分些,不要以为在雇了几个丘八,卢某便怕了你,我背后的人你惹不起。”

徐羡冷哼一声,“这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大……”

不等徐羡说完,大魁和九宝已是将那个掌柜按住,一刀子就割了他半拉耳朵下来,九宝捏着那半只耳朵,递到那掌柜的面前,呲牙咧嘴的吼道“把我的货交出来,不然你家都别想活!”

凶残!平常看着挺沙雕的九宝,表现得从未有过的凶残,。有倒是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在乱中能有一笔稳定丰厚的收入,对一个家庭来说十分的重要。

在柳河湾,茶叶上的收益已经远远超过平时家里男人每月的薪俸,上阵杀敌虽然有赏钱,可那是刀头舔血的买卖。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而且未必次次都能抢得到钱。

茶叶买卖上的分红成了家里最大的进项,尤其是九宝家里,当初投的钱可是最多的,得利也是最多的,如今被人抢了去,不发狠那才是怪了。

九宝这个没有见过血的都能下如此狠手,徐羡不敢想象,那些视财如命的老兵油子,听说自家的摇钱树被人拔了会是个什么模样。

大魁使劲的抽着卢掌柜的耳刮子,“你到底说是不说,说是不说,说是不说……”

徐羡拍拍大魁的肩膀,“大魁你这样一直抽他耳刮子,他就是想说也说不出来啊!”

“哦。”大魁这才放了手,那商贾也是早就吓破了胆,“军爷饶命,小人招了了就是,郭掌柜你的茶叶不是卢某抢的,是相府的管事卖给卢某的。”

徐羡追问道“哪个相府?”

“王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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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挑事

临近年关,军卒轮番的出营找乐子,除了无家可归的一头扎进窑子不出来,大多数的军卒还是回了家。

可不见他们帮着家里婆娘劈柴烧火洗衣做饭,只是整日聚众饮酒赌博,对妇人们来说还不如不回来,至少落个耳根子清净。

“刘老三又输了!给钱!给钱!”

听着屋子里头传来的吆喝,正在烧火的刘婶一阵肉疼,她连忙的将灶台边上埋着的钱罐子取了出来,准备换个地方。

可是刚刚的拿出来,厨房门口就传来一声暴喝,“柱子娘拿钱来……哎呀,你这婆娘今天倒是晓事,给老子拿十贯钱!”

刘婶儿心头一颤,连忙的将钱罐子紧紧的抱在怀里。。“不给,今天你一个铜钱都别想拿走!”

刘老三满身酒气红着脸进到屋里,“刚才还说你晓事,老子挣得钱凭什么不给老子使,赶紧的给老子把钱拿来!”

他说着就去夺钱罐子,刘婶儿自是不肯放手骂道“你今年一个钱也没往家里拿,钱都是俺在酒楼做事挣得,还有茶叶买卖的分红,你要是拿了俺就死给你看!”

“俺是一家之主,家里的东西都是俺的,赶紧的拿来,不然俺可就动手了!”

刘婶儿纵使膀大腰圆,力气又如何比得上阵前厮杀的军汉,装钱的大陶罐子终究被夺了过去。

刘老三取了几贯铜钱和一锭银子又返回屋里,“兄弟们老子来了!等着俺翻本。。赢得你们当裤子!嘿嘿……”

“这天杀的!”刘婶儿恨恨的骂了一句,看着已是空了不少的钱罐子,只觉得心都在滴血,她今年好不容易才把这钱罐子填满,准备来年给大儿子成亲用的,虽说剩下的也戳戳有余,可是心里头就是空落落的不舒坦,迫切需要什么东西来填满。

“啪!”忽然想起来什么似得,刘婶儿重重的一拍大腿,“我都差点忘了,羡哥儿说了年尾还有分红哩!”

她刚刚起身又自语道“往常都是羡哥主动发给大伙,俺突然上门去讨羡哥儿会不会生气,哎呀……不管那么多了,羡哥儿也不算外人,这钱罐子装不满这个年俺是过不痛快了。”她说着便出了院门往徐家走去。

小蚕这个年龄就是臭美的时候。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自打家里过得宽绰,她就买了不少的胭脂水粉。说起来还是赵宁秀教坏的,无事的时候两个人就躲在房间里在脸上瞎抹,两腮摸得跟猴屁股一样,就这样还美滋滋的。

徐羡跟她们说过多少回了,这东西重金属太多对身体不好,赵宁秀却说他抠门小气,好心当了驴肝肺气得徐羡鼻孔直冒烟。

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徐羡自己也会用,拿来染嘴唇的朱砂用温水和调好,拿毛笔沾饱了点在额角,深红色的液体立刻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嗯,鼻孔里面再来一点。再把描眉用的青黛在颧骨上抹了抹,军袍也撕开几口子,露出脏兮兮的棉花,完就是一副被虐的讨薪民工该有的样子。…,

他正要出门去,就听见啪啪的敲门声,“大郎,在家吗?”

徐羡打开院门就见刘婶儿神色忐忑的站在外面,他还没开口刘婶儿已经咋呼开了,“羡哥儿你这是咋啦?”

“没事,我不小心摔了一脚!”徐羡嘴上说着没事可是满脸的有事。

“莫要哄我,分明就是有事,你这身上还有脚印呢。难道是让人打了,你身手不差又是殿前的人,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打你。走,咱们找他说理去!”

刘婶儿说着就拉着徐羡的手往外走,徐羡挣开刘婶儿的手,一脸委屈的道“刘婶儿我真的没事,他们根本就不讲理,刘婶儿您还是回家吧,咱们惹不起人家!”

“咋就惹不起了,回头我让你刘叔带上大柱子给你找回场子来!”

兵大爷们不好惹,军眷其实也不好惹,耳濡目染间难免沾染几分不良习气,比如刘婶儿就曾在街头暴打不给够称的小贩。

“刘婶儿咱们惹不起的。。打我的是相公府上的家将。”

听说是相公府上的人,刘婶儿的口气立刻软了三分,“他就算是相公也不能不讲理啊,跟刘婶儿说说他为啥打你?”

不问还好,这一问徐羡已经瘪起了嘴,只是演技太差,眼皮眨巴了几下都没有眼泪出来,“刘婶儿,咱的茶叶生意让人抢了,年前的分红没有了,我上门理论他们二话不说就……”

“啊!”不等徐羡说完刘婶儿尖叫一嗓子,急慌慌的跑回家里,嘴里大声的喊着“当家里的你还在这里喝酒赌钱,天都快塌了,你要是抢不回来茶叶生意,老娘不活了……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呜呜……”

刘婶儿哭得很悲伤,中元节都不曾见她哭得这般难过,刘家立刻响起一阵喝骂。徐羡在家里支棱着耳朵听动静,只听得刘婶儿的声音渐渐远去,可是隔得老远依旧能听见她的大嗓门。

“张老哥你还在这里喝酒呢,咱们的生意都被人抢走了。。你家的最多,看你心不心疼……”

“麻瓜娘,你还做什么饭,咱们的茶叶生意都没了,以后没得吃了……”

……

不用半柱香的功夫,徐家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如同众星拱月般将徐羡围在中间,对着徐羡你一言我一语乱成一锅粥,只是没有一句是关心徐羡的“伤势”,看来他的妆是白化了。

老张的腿脚从未有过的利落,他拄着拐着分开人群到了徐羡跟前,大手一挥吼道“都别吵闹了!你们这样乱糟糟的咋能问个清楚。”

老张在柳河湾还是有几分威望的,众人立刻闭了嘴,老张手像是钳子似得抓着徐羡胳膊,“大郎,咱们的茶叶生意当真被人抢走了!”

在那家铺子里面问清楚情况后,徐羡立刻就把九宝、大魁给撵回了营里,故而老张也是从刘婶儿那里的来消息。

徐羡重重的点头。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嗯,这次总共运了八万罐的茶叶,原本年底有不少分红,就是为了大伙能够过个好年。谁曾想在许州被人劫了去,伙计、车夫都被杀死了,邓叔也死了,陈叔重伤,只有掌柜一个人逃回了汴梁,就连秘方也被人逼问走了。”

“确定不是那掌柜勾结盗匪做下的?”

“绝对不是,掌柜的妻弟也被杀死了,被劫走的茶叶如今已是在汴梁城里售卖了,我亲自确认了的。”

“一个商贾万万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是谁干可查清楚了?”

“王峻!当朝宰相兼枢相!”

周围的老兵油子齐齐的倒抽一口冷气,有宰相头衔的很多,可真正有实权的没几个,王峻则是实权派中的实权派,不怪他们心生怯意。

谁知在极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有人吼道“宰相又怎样,就是皇帝老子也不能抢咱们的买卖,张老哥你主意多咱们都听你的!”

老张阴沉着脸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爷娘都被杀死了,还能怎么办,干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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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武装伸冤

“俺家出五贯!”

“俺家出七贯!”

……

老张怒吼声“老子出五百贯!”

“哎呀,还是张老哥家底厚,为人又仗义!”

老张对众人吩咐道“大家伙出门找找军伍上的兄弟,甭管他是龙捷军的,还是虎捷军的,只要跟着去了就有一贯的赏钱。人越多越好,钱要是不够的了就让徐大郎和那个胡子来补!”

众军卒得了吩咐,一边收拢柳河湾的人手,一边到外面去找人。

老张又对徐羡道“大郎,你也回营把手下人都找来。”

徐羡直接拒绝道“不瞒张叔,大魁和九宝已是知道了,可我还是让他们回了营,殿前司是陛下亲卫掺和进来反而对咱们不利。”

老张是个人精。。一下子就明白徐羡的话中的意思,“不让他们去也对。”

“张叔,有一点要弄清楚,咱们可不是去造反的,只是想讨回自己的买卖。”

“当然不是造反,给个皇帝俺也不会干哪,咱们就是要回属于自己的钱。”

“多找些人来帮忙自然没错,可也容易沦为旁人的攻讦把柄,别忘了银枪效节军是怎么没的。”

老张倒抽一口冷气,“听你这么说似乎有旁的主意。”

徐羡缓缓的一握拳头,“不光要有硬的也要有软的,别忘了咱们是受害者。”

军伍上谁还没个亲朋故旧,亲朋故旧也有亲朋故旧。。听说有钱可拿不挣白不挣,又不是要自己去造反,就算出了事也有柳河湾的人在前头顶着。

柳河湾呼啦啦的一下子来了近四千人,好些都是从青楼赌档里出来,要么萎靡不振要么就是输红了眼。

“张叔,这么些人已是够多了,不然皇帝还真的以为咱们要造反呢,这就出发吧。”

“好,这就出发,你前头领路。”

几千人出了柳河湾,浩浩荡荡的就往王峻的府上去了,打头的并不是凶神恶煞的军卒,而是柳河湾的千余家眷。

平时穿着还算得体的妇人孩子,此刻却衣衫褴褛,扶老携幼,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又遭了灾了,跑来讨饭的流民呢。

这些妇人也是一个个演技爆棚。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瞧瞧刘婶儿仰天嚎哭嚎眼泪鼻涕一大把,闻者伤心听着落泪,只是大伙是去讨钱的,就不要哭那死去的多年爷娘了吧。

再看黄婶儿满脸彷徨、两眼含泪,脚步蹒跚宛如一具行尸走肉,无声胜有声,演技比刘婶儿高了不只一筹。

还有潘大嫂挥舞着绿色的帕子大声疾呼,“贪婪奸相杀人劫财,贫苦老幼无处伸冤。”

她模样标致声音清亮,引得人人侧目,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就不要和野男人抛媚眼了吧,你男人还在后面跟着呢。上次给你给他带了一回绿帽子都没杀了你,还是安分些的好。

巡街的士卒搞不清状况上前来询问,徐羡立刻带人上去,拍着对方的肩膀称兄道弟,叫对方放心他们不是在造反只是在伸冤讨钱。…,

确实不像是在造反,毕竟没有让家眷打头阵的道理,听说只要加入游行的队伍立刻就有一贯钱的赏钱,队正立刻带着手下人加入进来。

事情很快就传到宫里,郭威坐在铺了厚厚毛皮的矮榻上,一边饮酒一边撸熊,听了老穆头的禀报便呵呵的笑道“他的动作倒是挺快,朕以为还要再过两天呢……什么!六七千人,这是要造反吗!”

郭威蹭的一下从矮榻上坐了起来,惊得旁边的阿宝一个咕噜滚了下去,“那柳河湾顶多能凑出来一千多号军卒,哪里来的这么多人!”

“听说都是他们在城里青楼赌档里找来的,去了就发一贯钱的赏钱,另外还有柳河湾的妇孺老幼。”

“还真他娘的有钱!你说还有妇孺老幼。。又是怎么回事?”

老穆头挠挠头皮,“小人也不明白,好像是一千多号妇孺人在前面哭鼻子抹泪的,军卒都跟在后面。”

“哦,那就没什么事。”郭威重新的坐回榻上,“你派人传令城外各军不得擅自出营,控鹤军、羽林军谨守门户,让向训控制住巡城士卒,无论王峻府上发生什么都不必理会,李听芳给朕更衣。”

其实情况没有郭威想的那般严重,四五千军卒一上来就把王峻的府邸围了个密不透风,却也不攻进去大声叫嚷着让王峻出来说话,给众人一个交代。

有诸多不幸的节度使做先例,王峻哪有那个胆子,只能让家将谨守门户等待救援。可性子暴躁的兵大爷。。却有没那个耐心,先是往院墙里面砖头石块,而后又射死了几个探头探脑的相府家将。

大魁老爹一手拿着弓箭一手拿着酒瓶,扯着嗓子大喊,“王峻你个怂包再不出来,老子就冲进去杀你家把你大卸八块。”

就着他这句,再借给王峻几个胆子也不会出来,他越是不回应局面也就越发的不可控。兵大爷们很惜命,纵然人数有绝对优势也不肯强攻。

先是找来木柴堆在朱漆大门前放了一把火,接着又用火箭朝着府内一阵乱射,不多时便处处生烟,只听得府中一阵鬼哭狼嚎乱作一团。

徐羡在一旁瞧得干着急,他可不仅仅是为着茶叶生意来的。原以为王峻已是把两人的仇怨抛在脑后。宇丑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是自己太天真了,自己设下陷阱险些杀了他,手里还捏着他的把柄,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自己。

抢生意可能只是王峻报复的第一步,下一步大概就是要自己的小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哪天被王峻暗算不如先下手为强。

今日便是绝好的机会,徐羡偷偷的换了一身最常见的军袍,头脸上抹了黑灰,回头趁乱杀了王峻,谁也不会认得自己。

可是这群兵大爷磨磨蹭蹭,这般耗下去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趁着旁人不注意,徐羡一头扎进狗洞,眼看着就要钻过去,忽然有人拉住了他的脚踝,硬生生的把他拖了出来。

王二变放下徐羡的脚,“老宋,这小子不守规矩被我抓了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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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好戏

里圈杀气腾腾,外圈则是一片哀鸿,柳河湾的老少妇孺将通往相府的路口堵的死死的,哭诉着自己的不幸遭遇,将自己营造成一副受害者的形象。

带人赶来的开封府马直军使为之踌躇不已,如果眼前是普通的百姓,他大可带人冲杀过去,人死了那就死了吧。

麻烦的是对方是军眷,且说的清楚明白不是要造反,就是想向王相公讨回被抢的买卖,这事听着合情合理,要是他的生意被抢了说不准也会这么干。

若是强杀进去造成了死伤,不是叛变也要变成叛变了,这么大的责任自己可担当不起。再说真的杀进去了,自己这点人马从质量到数量都不是对手。

上峰没有命令传来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马直军使正犹豫着就听见身后一阵铜锣声响,扭身望去就见皇帝仪仗往这边而来,身后有百官相随,只是未见有多少侍卫。

马直军使送了一口气,总算是来了大人物撑场面。老张有些惊愕,心道徐羡果然有两下子,皇帝朕的亲自来了。

倒不是徐羡有能掐会算的本事,之所以判断郭威会来,是他基于对郭威的了解。郭威曾经说过杀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也只有他亲自出面才能不动刀兵的平复骚乱。

“哭啊!都使劲的哭啊,正是该哭的时候!”老张招呼一声周围哭声立刻更大了些,“二柱子别吃了!哭!哭!”

老张伸手在二柱子的屁股蛋上扭了一把,二柱子嘴巴一咧吐出半块绿豆糕,大声嚎哭起来。

老张拄着拐杖踉踉跄跄的迎了上去,郭威身边的护卫还未拦截,老张一个“不小心”就跌倒在地上,“陛下!陛下!……”

浑浊的老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佝偻的身躯随着痛哭不断的战栗,长满了老茧的手颤抖着犹如风中的枯叶,让人见了好不心酸。

“陛下啊!天福九年俺随军出征,戚城一战砍了八个契丹蛮子,却也被砍折腿成了废人,饥一顿饱一顿的苟活至今,好不容易跟大伙一起做了点茶叶的买卖,勉强能养家糊口,如今却被人抢了去,求陛下做主,给咱们这些无依无靠人一条活路!”

郭威撇下侍卫随从,上前几步将老张从地上扶了起来,似是没有看到老张手上三个金灿灿的戒指,声音哽咽的道:“让老兄弟受苦了!”

又对其他的军眷道:“莫要跪拜了都起来吧,朕知道你们的难处,可是你们这么做是要出大乱子的,赶紧的带着娃儿回家去吧。”

老张擦着眼泪道:“陛下,咱们实属无奈,好好生意被人抢了去,车夫伙计死了二三十号人,咱们这些人无所谓活一天就赚一天,可小娃儿不行啊。”

老张顺手把身边的二柱子揪过来,“您看这娃子瘦的……已是三天没吃过东西了,饿得直哭啊!”

“可怜的娃子!”郭威用袖子擦擦二柱子胖脸的眼泪,试图将他从地上抱起来,只觉得比阿宝还重,腰上却咔啪一响,只好又将二柱子放下。

郭威扶着腰大声的道:“都让开,朕亲自去和王相公谈一谈,命他把买卖都还给你们,不至于断了生路。若是耽搁下去害了王相公的性命,朕也不能白白饶了你们。”

其实王峻的死活,对这个国家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一个从士卒嘴里夺食的人注定再得不到士卒的拥戴,其他的一切便成了空谈。

唯有对郭威不一样,于公于私他都不想王峻死,至少那曾是他患难与共的手足。

嘭!当柳河湾的军眷们给郭威让开通路的时候,随着一声巨响,王峻家中烧透了的朱漆大门轰然倒塌,等候多时的军卒兴奋的嘶喊着如一窝蜂的冲了进去。

“这位兄弟,现在咱们已是进了门了,你能不能不要拉着我了。”徐羡无奈的苦笑,自从这厮把他从狗洞里拖出来,就一直拽着他不松手。

之前可以理解怕徐羡先进去抢东西,可是现在都进了门了还拉着他不放,心中不免怀疑他有特殊癖好。

王二变挽着徐羡的胳膊道:“你这人不识好歹,俺可是为你好,你一个人势单力孤是抢不来多少东西,咱们三个人搭伙能抢到最多的东西。”

一旁的老卒使劲点头,“就是就是,以俺的经验三个人最合适,抢的多分得也多,也不能太贪心,四尺长的木箱子装满就成。”

这老卒徐羡认得是吴良的岳父,迎亲的时候见过,前些时候得了那么多的聘礼还不够,竟也过来凑热闹。

“你抢你们的我抢我的,赶紧的松开我!”

“这个时候就不要使小性子了,赶紧得,人要上来了!”老宋架起徐羡的另外一个胳膊,两个人拖着他直奔后宅而去,闯进一间屋子,找了一个大木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关了房门就开始四处搜罗。

两人倒是不挑,什么金银首饰、丝绸布帛、铜镜瓷器、针头线脑的一股脑儿的往木箱子里面装。

“你们两个倒是不贪心,怎得不去库房里面抢!”

老宋把一个花瓶用衣服抱起来,装进木箱子里,“你懂个啥,库房里面抢急眼了能打出肠子来,有命抢没命花,俺年纪大了儿女都成了家,没那么贪心……你他娘的抱着膀子干啥哩,回头别怪咱们不分给你。”

“哼,你们自己分,老子不稀罕要。”

“不要正好!俺和老宋两个人分!”

徐羡不理他们瞧了瞧床下瑟瑟发抖的女人,看她衣着打扮不是普通丫鬟,多半是王峻的妻妾,喝问道:“王峻可在府中?”

妇人如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在,在,之前在花厅里饮酒,现在去了奴家也不知道。”

王二变把头伸过来瞧了瞧,“这女人模样不赖?”

老宋笑呵呵的打趣道:“要是长得丑了能入得了相公的眼,难道你还想抢一个回家不成!”

“不抢了,家里一个婆娘已是够烦心的了,不过玩上两把不成问题。”王二变淫笑着就要去拉床下面的女人,刚一伸手就感觉头皮上一凉,自己从十二三岁就蓄下的发髻已经落在地上,接着肋下挨了一脚疼得动弹不得。

“你要做什么!”老宋大喝一声,手刚刚按上刀柄,一个锋利的刀头就贴在他的脖子上。

“别忘了你也是有女儿的人,劫财就罢了,若做禽兽之事当心老子不饶你!”徐羡撂下一句狠话,便出了屋子往花厅的方向而去。

听说人传人了,大家注意防护,

夕阳的余晖将徐羡的身影拉得老长,他神情木讷脚步踉跄的走在巷子里,像一头漫无目的游荡的僵尸。

迎面走来的年轻妇人,见了徐羡掩着嘴尖叫一声闪身逃走,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在昨天徐羡还是一个死人,并上演了一场诈尸的好戏。

当他从一卷草席中钻出来的时候,为他超渡的游方和尚当场就吓晕了过去,接着徐羡就经历了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不幸。

他被月事带绑了手脚,嘴里塞进破麻鞋,淋了满头的狗血不说,还被桃树枝子一顿好抽,直到有个胆儿大的试了他的鼻息脉搏,才算结束了噩梦。

经历了茫然、震惊的一夜,徐羡一大早就冲出了家门,在方圆数里游走,试图找到一个破绽,来证明自己所在的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象。

可用尽整整的一天时间仍一无所获,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就比如眼前扎着朝天辫的小童拉完了屎就招呼家里的大黄狗给他“擦”屁股,这是徐羡从未见的情景,却无比得生动鲜活。

一个胖大的中年妇人见徐羡过来,连忙的将小童和大黄狗一同扔进院子里,扒着门缝往外瞧。直到徐羡过去才闪开半扇门,伸出手招呼那个跟在后面小丫头,“小蚕过来。”

小丫头又黑又瘦,弱不禁风的模样当真像是一条刚刚孵化的小蚕。见妇人招呼,小蚕快步跑了过去,用柔柔的声音问:“刘婶儿你喊我?”

妇人指了指徐羡的背影,“他这一天可曾吃饭喝水?可曾拉屎撒尿?”

小蚕点点头道:“吃了一个蒸饼喝了两碗凉水,茅房也去过。”

妇人点点头,“依俺看能吃饭喝水上茅房那就没啥事了,刘婶儿还是那句话,你要是害怕晚上就到俺家里来住。”

小蚕是否害怕不好说,妇人是真心的害怕,毕竟昨天她还拿桃树枝子狠抽过“诈尸”的徐羡。

家里的男人都去打仗了,只有她一个妇人和不懂事的小儿在家,昨天一宿心里都在发毛,很是希望能有个人与她作伴。

小蚕点点头道:“刘婶放心,哥哥他是人不是鬼,昨天晚上还问了我好些话哩。”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回家就莫要生火做饭了,刘婶准备做汤饼回头给你送去。”

小蚕屈膝谢过妇人,便转身去追徐羡,看着她的背影妇人不由得叹口气,“真是个可怜的娃儿!”转眼之间面上的怜悯全然不见,“这人倒真不如死了痛快,不用再拖累人。”

徐羡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转身进了一个院子,和周边土坯墙的房子不同,这个一进院子由青砖碧瓦垒成,修得十分精致。

可除了还算漂亮的门脸,这院子再没有半点的好处,是真正的家徒四壁,若不是厅里还铺着两张草席,根本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徐羡躺在草席上怔怔的发呆,突然的嘴角一咧笑了起来,“真是荒谬!”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接受了一个“荒谬”事实,他穿越了。

看了很多的穿越剧,可是当这种没有半点科学依据的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知道有多么的荒诞离奇不可思议。

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世界,见不到亲人和朋友,“休班消防员勇救落水儿童不幸牺牲”的新闻标题,大概是自己留给那个世界最后印记。

前世里的一切都突然变得无比美好令人怀念,以为自己经过了血与火的考验就会变得坚强些,可是为什么眼泪还是不停的往下流呢?

看着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徐羡,小蚕难免心中惴惴,她深吸一口气上前用衣袖擦了擦徐羡的眼泪,“哥哥莫要难过,刘婶儿说一会儿就给我们送饭吃。”

这个小丫头像是尾巴一样跟了自己一天,怕是这世上唯一担心自己的人了,看她那胆怯又忧虑的模样,徐羡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他拍拍小蚕的手道,笑了笑道:“哥哥没事,今天让你受累了。”

小丫头摇摇头,“小蚕不累,天热我去弄些凉水来给哥哥擦洗。”说完便扭身出了屋。

看着这空空荡荡的房间,徐羡不由得暗骂老天爷待他不公,凭什么人家穿越不是皇帝王爷就是公子衙内,权势滔天,家财万贯,还倚红揽翠,三妻四妾的好不快活。

可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便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倒霉的是他所处的这个时代还不太平,是有“最乱的乱世”之称的五代十国(注:1)。

中国的历史很长乱世也很多,如秦末楚汉争霸、汉末三国鼎立、两晋十六国、隋末群雄逐鹿,可是没有哪个如五代十国乱得这般荒诞离奇血腥残酷的,对后世的影响也非其他乱世可比。

这个时代到底有多乱,仅仅从中原政权的更迭便可见一斑。一句话概括便是“五代八姓十三帝”(注:2),在后晋和后汉之间还被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插了一脚。

如此频繁的政权更迭都只发生在从唐朝灭亡到宋朝建立的五十三之间,每一次的政权轮换都意味着有战争发生,生产生活遭到破坏,社会财富被消耗掠夺,百姓被屠杀践踏。

当这样的乱世持续几十年,这人世间便跟地狱没什么两样了,不然怎么会有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说法。

徐羡所在的时空是五代中的后汉,去年二月开国皇帝刘知远称帝仅一年就突然崩逝,皇次子刘承祐随之即位,仍沿用乾佑年号。

按照五代的惯例,每有新君即位就会有人造反,这次也不例外。新君即位后,河中节度使李守贞,永兴节度使赵思绾,凤翔节度使王景崇接连叛乱。

新君当即派兵讨伐却迟迟不克,只好请枢密副使郭威亲自率大军出征,如今这仗已经打了一年多了仍旧没有结束,也不知又会有多少的无辜百姓死于战乱。

更加不幸的是,在这个武夫当国的时代,徐羡的这个“宿主”却是个百无一用读书人,说是读书人已经抬举他了,准确一点应该是一个痴傻的书呆子。

这位宿主他同名同姓,年方十五岁,河南汴梁人氏。宿主的老爹原是个货郎,乱世之中白手起家,创下了一份小小的家业,用后世的标准来衡量的话算是中产了。

徐老爹不惑之年才得了徐羡这根独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不想儿子像他一样做一个吃风饮露地位低下的行脚商人,而要他做一个受人尊敬的读书人。

徐羡也没让老爹失望,在读书方面虽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读书种子,但也是聪明伶俐常得先生夸赞。

直到十三岁那年,在去私塾上课的路上,徐羡碰上军卒当街杀人被溅了一脸血,整个人就开始变了。

先是寝食难安噩梦连连,久而久之就变得神经兮兮,整日闷在家里摇头晃脑的读书旁的什么也不干,难得出个门也是溜着墙根儿走。

紧接着早年丧母的徐羡失去了最后的靠山,前往江南做买卖的徐老爹失踪了。有人说同行的伙计杀了徐老爹抢走了货款;也有人说载货的船沉了,一无所有徐老爹绝望之下跳河自尽,总之再也没有回来。

徐羡这个严重的抑郁症患者还能活到今日,全靠着小蚕照料衣食起居。十二岁小蚕名义上是徐老爹收养的义女,实则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丫鬟。

小丫头虽能洗衣做饭,却没有能力养家糊口,在徐老爹失踪后只能变卖家中的物件过活,一件又一件,直到前几日连家中睡觉的大床也卖了,两人已是走到了绝境。

老天爷终于心生怜悯,不想小蚕再被没用义兄拖累,徐羡突然昏迷不醒,没两日便撒手人寰,估计所有的街坊都在替这个可怜的小丫头庆幸。

他们兴高采烈的操办着徐羡的丧事,不到半个时辰就搭起了灵棚,支起了锅灶,杀鸡宰狗庆祝小蚕的新生,甚至还从街上找来了一个游方和尚念经超度,让徐羡早日投胎不要阴魂不散。

有几个妇人已经在暗地里争夺小蚕的所有权了,那位刘婶就是其中的一位,她就一直很希望勤快懂事的小蚕做她家的媳妇。

谁又能想到,已经断了气死人会突然复活呢,为徐羡高兴的也许只有小蚕,对了,还有那位尹郎中,隔得老远徐羡就听见他的声音。

“小蚕,小蚕,听说你哥哥的病好了,我就说我的方子是有用的!”

注1五代十国,也有五代十一国之说,请务必看看作品相关的前篇三大章,介绍五代的形成和发展,虽是字丑总结的说明性文字,并不枯燥。务必要看!

注2五家八姓十三帝,没有算后梁朱友珪,只算了朱温和朱友贞父子二人。

听说人传人了,大家注意防护,武汉加油!

夕阳的余晖将徐羡的身影拉得老长,他神情木讷脚步踉跄的走在巷子里,像一头漫无目的游荡的僵尸。

迎面走来的年轻妇人,见了徐羡掩着嘴尖叫一声闪身逃走,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在昨天徐羡还是一个死人,并上演了一场诈尸的好戏。

当他从一卷草席中钻出来的时候,为他超渡的游方和尚当场就吓晕了过去,接着徐羡就经历了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不幸。

他被月事带绑了手脚,嘴里塞进破麻鞋,淋了满头的狗血不说,还被桃树枝子一顿好抽,直到有个胆儿大的试了他的鼻息脉搏,才算结束了噩梦。

经历了茫然、震惊的一夜,徐羡一大早就冲出了家门,在方圆数里游走,试图找到一个破绽,来证明自己所在的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象。

可用尽整整的一天时间仍一无所获,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就比如眼前扎着朝天辫的小童拉完了屎就招呼家里的大黄狗给他“擦”屁股,这是徐羡从未见的情景,却无比得生动鲜活。

一个胖大的中年妇人见徐羡过来,连忙的将小童和大黄狗一同扔进院子里,扒着门缝往外瞧。直到徐羡过去才闪开半扇门,伸出手招呼那个跟在后面小丫头,“小蚕过来。”

小丫头又黑又瘦,弱不禁风的模样当真像是一条刚刚孵化的小蚕。见妇人招呼,小蚕快步跑了过去,用柔柔的声音问:“刘婶儿你喊我?”

妇人指了指徐羡的背影,“他这一天可曾吃饭喝水?可曾拉屎撒尿?”

小蚕点点头道:“吃了一个蒸饼喝了两碗凉水,茅房也去过。”

妇人点点头,“依俺看能吃饭喝水上茅房那就没啥事了,刘婶儿还是那句话,你要是害怕晚上就到俺家里来住。”

小蚕是否害怕不好说,妇人是真心的害怕,毕竟昨天她还拿桃树枝子狠抽过“诈尸”的徐羡。

家里的男人都去打仗了,只有她一个妇人和不懂事的小儿在家,昨天一宿心里都在发毛,很是希望能有个人与她作伴。

小蚕点点头道:“刘婶放心,哥哥他是人不是鬼,昨天晚上还问了我好些话哩。”

“那就好,那就好,呵呵……回家就莫要生火做饭了,刘婶准备做汤饼回头给你送去。”

小蚕屈膝谢过妇人,便转身去追徐羡,看着她的背影妇人不由得叹口气,“真是个可怜的娃儿!”转眼之间面上的怜悯全然不见,“这人倒真不如死了痛快,不用再拖累人。”

徐羡一直走到巷子的尽头,转身进了一个院子,和周边土坯墙的房子不同,这个一进院子由青砖碧瓦垒成,修得十分精致。

可除了还算漂亮的门脸,这院子再没有半点的好处,是真正的家徒四壁,若不是厅里还铺着两张草席,根本不像是人住的地方。

徐羡躺在草席上怔怔的发呆,突然的嘴角一咧笑了起来,“真是荒谬!”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接受了一个“荒谬”事实,他穿越了。

看了很多的穿越剧,可是当这种没有半点科学依据的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知道有多么的荒诞离奇不可思议。

再也回不到从前的世界,见不到亲人和朋友,“休班消防员勇救落水儿童不幸牺牲”的新闻标题,大概是自己留给那个世界最后印记。

前世里的一切都突然变得无比美好令人怀念,以为自己经过了血与火的考验就会变得坚强些,可是为什么眼泪还是不停的往下流呢?

看着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徐羡,小蚕难免心中惴惴,她深吸一口气上前用衣袖擦了擦徐羡的眼泪,“哥哥莫要难过,刘婶儿说一会儿就给我们送饭吃。”

这个小丫头像是尾巴一样跟了自己一天,怕是这世上唯一担心自己的人了,看她那胆怯又忧虑的模样,徐羡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他拍拍小蚕的手道,笑了笑道:“哥哥没事,今天让你受累了。”

小丫头摇摇头,“小蚕不累,天热我去弄些凉水来给哥哥擦洗。”说完便扭身出了屋。

看着这空空荡荡的房间,徐羡不由得暗骂老天爷待他不公,凭什么人家穿越不是皇帝王爷就是公子衙内,权势滔天,家财万贯,还倚红揽翠,三妻四妾的好不快活。

可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便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倒霉的是他所处的这个时代还不太平,是有“最乱的乱世”之称的五代十国(注:1)。

中国的历史很长乱世也很多,如秦末楚汉争霸、汉末三国鼎立、两晋十六国、隋末群雄逐鹿,可是没有哪个如五代十国乱得这般荒诞离奇血腥残酷的,对后世的影响也非其他乱世可比。

这个时代到底有多乱,仅仅从中原政权的更迭便可见一斑。一句话概括便是“五代八姓十三帝”(注:2),在后晋和后汉之间还被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插了一脚。

如此频繁的政权更迭都只发生在从唐朝灭亡到宋朝建立的五十三之间,每一次的政权轮换都意味着有战争发生,生产生活遭到破坏,社会财富被消耗掠夺,百姓被屠杀践踏。

当这样的乱世持续几十年,这人世间便跟地狱没什么两样了,不然怎么会有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的说法。

徐羡所在的时空是五代中的后汉,去年二月开国皇帝刘知远称帝仅一年就突然崩逝,皇次子刘承祐随之即位,仍沿用乾佑年号。

按照五代的惯例,每有新君即位就会有人造反,这次也不例外。新君即位后,河中节度使李守贞,永兴节度使赵思绾,凤翔节度使王景崇接连叛乱。

新君当即派兵讨伐却迟迟不克,只好请枢密副使郭威亲自率大军出征,如今这仗已经打了一年多了仍旧没有结束,也不知又会有多少的无辜百姓死于战乱。

更加不幸的是,在这个武夫当国的时代,徐羡的这个“宿主”却是个百无一用读书人,说是读书人已经抬举他了,准确一点应该是一个痴傻的书呆子。

这位宿主他同名同姓,年方十五岁,河南汴梁人氏。宿主的老爹原是个货郎,乱世之中白手起家,创下了一份小小的家业,用后世的标准来衡量的话算是中产了。

徐老爹不惑之年才得了徐羡这根独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不想儿子像他一样做一个吃风饮露地位低下的行脚商人,而要他做一个受人尊敬的读书人。

徐羡也没让老爹失望,在读书方面虽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读书种子,但也是聪明伶俐常得先生夸赞。

直到十三岁那年,在去私塾上课的路上,徐羡碰上军卒当街杀人被溅了一脸血,整个人就开始变了。

先是寝食难安噩梦连连,久而久之就变得神经兮兮,整日闷在家里摇头晃脑的读书旁的什么也不干,难得出个门也是溜着墙根儿走。

紧接着早年丧母的徐羡失去了最后的靠山,前往江南做买卖的徐老爹失踪了。有人说同行的伙计杀了徐老爹抢走了货款;也有人说载货的船沉了,一无所有徐老爹绝望之下跳河自尽,总之再也没有回来。

徐羡这个严重的抑郁症患者还能活到今日,全靠着小蚕照料衣食起居。十二岁小蚕名义上是徐老爹收养的义女,实则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丫鬟。

小丫头虽能洗衣做饭,却没有能力养家糊口,在徐老爹失踪后只能变卖家中的物件过活,一件又一件,直到前几日连家中睡觉的大床也卖了,两人已是走到了绝境。

老天爷终于心生怜悯,不想小蚕再被没用义兄拖累,徐羡突然昏迷不醒,没两日便撒手人寰,估计所有的街坊都在替这个可怜的小丫头庆幸。

他们兴高采烈的操办着徐羡的丧事,不到半个时辰就搭起了灵棚,支起了锅灶,杀鸡宰狗庆祝小蚕的新生,甚至还从街上找来了一个游方和尚念经超度,让徐羡早日投胎不要阴魂不散。

有几个妇人已经在暗地里争夺小蚕的所有权了,那位刘婶就是其中的一位,她就一直很希望勤快懂事的小蚕做她家的媳妇。

谁又能想到,已经断了气死人会突然复活呢,为徐羡高兴的也许只有小蚕,对了,还有那位尹郎中,隔得老远徐羡就听见他的声音。

“小蚕,小蚕,听说你哥哥的病好了,我就说我的方子是有用的!”

注1五代十国,也有五代十一国之说,请务必看看作品相关的前篇三大章,介绍五代的形成和发展,虽是字丑总结的说明性文字,并不枯燥。务必要看!

注2五家八姓十三帝,没有算后梁朱友珪,只算了朱温和朱友贞父子二人。

第八十一章 死路

花厅摆设从来都不会差,看着兵大爷们挤满了花厅,手提肩扛的往外拿东西,便知道王峻不在里面。

各个院子都挤满了人,徐羡走遍了东西跨院也没找见王峻,正准备去后花园里瞧瞧,就听见有人大喊,“找到王峻了藏狗窝里了。”

徐羡闻声寻去,只见几个军卒正堵着一个狗窝,隐约的可见狗窝里面露着王峻半拉脑袋,素来风流倜傥的王峻此刻灰头土脸狼狈的不行。

刘婶儿的男人拿着刀指着王峻,“王峻,你抢俺们的茶叶都藏哪里去了,快快交出来!”

不是他太猖狂,其实他已是很收敛了,若是比照藩镇的牙兵收拾节度使的办法,怕是王峻已经掉了脑袋。

王峻缩在狗窝里面拱着手道:“诸位兄弟说什么王某听不明白,王某从来就没抢过谁的茶叶。”

“他娘的还抵赖,你库房里头好几千罐茶叶就是实实在在的证据,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好辩白的。”

“诸位兄弟明鉴,那茶叶不是王某抢的,都是旁人送给王某的。”

“你骗哪个,几千罐茶叶你喝的完吗,你当咱们蠢哪。”

徐羡觉得王峻没有骗人,以王峻的骄傲应该不至于说谎为自己开脱,另外家里有几千罐茶叶也不会是没可能,那个谁家里不是也有几千瓶茅台吗?

如果不是王峻抢的,那又会是谁呢,徐羡只觉得浑身寒气直冒如坠冰窟,放佛背后有一个巨大的阴影在操控着一切,自己不过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

他心中从未有过的慌乱,可是两脚却在下意识的往外走,一不小心就和人撞了满怀,可不正是刚才碰上的一老一少两个兵油子,正抬着木箱子往外走哩。

王二变见了徐羡下意识了摸了摸光秃秃的头顶,“你这王八蛋削了俺的头发竟还敢撞俺,看俺不砍了你……”

不等他的刀抽出来,徐羡已是抬脚将他踹翻在地,“滚,不要挡着老子逃命。”

徐羡猛地一窜,伸手扒住墙头,稍稍用力便翻墙而过,消失不见……

事情总要有个了解,有郭威这个皇帝做和事佬亲自调停,双方很快就达成协议。

皇帝向柳河湾的人保证,先把王峻家里搜到“赃物”还给柳河湾,剩下的赃物会继续追查。柳河湾的人则是向王峻赔礼道歉,王峻也承诺以后不会再觊觎新茶叶的买卖。

柳河湾的人心有不甘,王峻也觉得愤怒委屈,可皇帝都出面了,形势如此,鱼死网破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黑锅还是要有人背的,徐羡不大不小又是始作俑者,把黑锅扣在他身上正合适,郭威亲自签发文书通缉在逃徐羡,还没收了他在茶叶上股份。

郭吉这个倒霉的胡子也未能幸免,被关进了大牢里好几天,日夜的担惊受怕,又被宫中的侍卫提到了郭威的面前。

碰上个官差都自觉矮人一头的家伙,此刻见了皇帝简直是更瑟瑟发抖,手里的茶碗不停的晃动着,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即便抓着腕子也是止不住。

郭威却是一脸笑意温言劝道:“庆瑞不必紧张,听说你和伏英是好友,那就是朕的晚辈。”

“不敢,草民早年确实和郭令公同在江陵贩茶,固然有几分交情却也不敢妄称陛下晚辈。”

“庆瑞倒是个忠厚老实人,可是你不该和徐羡一起蛊惑军卒叛乱,如今那徐羡已是被官府通缉,他茶叶买卖上的股份也被官府充公,朕有心宽赦你,可碍于国法也是为难。”

郭威伸手挠了挠斑白的两鬓满脸的愁容,似是真的在为郭吉犯愁。

“草民愿将生意上的份额交于官府,以求赎罪。”

郭威老脸一板,“荒谬,有罪便是有罪,岂有以钱赎罪的道理。”

“有!有!我们这些从西域来的胡子就有以钱赎罪的传统。”

“胡说八道,这里是大周治下不是西域!”郭威话锋一转,“既然你有诚心,朕就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以后还去江陵去做茶叶买卖,只当是流放你了。”

郭吉如蒙大赦,放下茶碗跪在地上连连叩首,“草民一定为陛下打理好茶叶的买卖。”

“不是替朕,凡事你自去澶州报给伏英就是,反正你与他相熟,相信他不会亏待你的,朕日理万机哪里管得了这些芝麻绿豆大的事,回家去吧。”

郭吉长出一口气,叩谢郭威不杀之恩躬身退到殿外,便有侍卫送他出宫。

待他走了,一旁的老穆头看向靠在椅背上的郭威,“陛下富有四海,为何会要盯着这一星半点的买卖。”

“一星半点?呵……”郭威嗤笑一声,“那是你没看过他们的账本,一千贯多的本钱,不到两年的时间就如滚雪球般变作几十万贯买卖,若是放开了那是千百万贯的钱财。朕没有给伏英阵前的立威的机会,不能再留给他一个空荡荡的国库,不然久是害了他。”

“既如此陛下又何必舍了盐铁之利?”

郭威摆摆手道:“不一样,不一样,盐铁是从百姓嘴里夺食,这茶叶买卖是从富户手中得利,无伤根本反而有益。这小子的生意无论冰棍也好茶叶也罢,似乎都是在赚富人的钱财。”.

“陛下有些对不住他,反倒是王峻陛下该趁机除了。”

“这样的话也只有你敢在朕跟前说了。”郭威长叹一口气,“王峻是朕的患难手足,因着朕全家死绝,无论如何朕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了。

徐羡倒是机灵早早的逃了,只要他活着伏英总会补偿给他,朕已经行将就木,管不了那么多了。”

老穆头连忙的劝道:“陛下千秋鼎盛,日子还长着呢,莫要再说这丧气话。”

“朕的身子,朕最清楚不过,不然也不必对王峻急着下手了。不说了,下去吧,朕要看奏章了。”

老穆头躬身退到殿外,很快又捧着一本奏章进来,“陛下,枢密院刚送来的,是王峻的辞呈。”

郭威闻言浓眉一挑,眼中满满的怒意,“王峻啊王峻,何苦要把你我都逼到死路上!”

第八十二章 造孽

被人堵在了狗洞里确实有点丢人,不过早年兵大爷欺负的人多了,要是人人都这么的小心眼,那就没有节度使了。

王峻上了一封辞官的奏折,就真的不再去枢密院当值也不在上朝,一副坚定决绝的态度。

可他私下里却给各镇节度使去信,请他们上奏折去给郭威施压,谁曾想信撒出去却石沉大海,那些平常对他百般奉承的节度使,根本没有人搭理他。

禁军的是兵,藩镇的也是兵,被扣个与军卒争利的屎盆子,王峻的在军伍上的名声已是臭不可闻,若是还有军方的人与他眉来眼去那才是怪了。

这下子王峻开始慌了,让人给宫里递话,要郭威亲自上门去请他,郭威竟真的纡尊降贵,配合王峻上演了一出三顾茅庐的戏码,甚至允许他组织官员在家办公,有自己的小朝廷。

王峻这才心满意足重新的回到朝堂,就在他准备重新的大展拳脚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世界变了。

周围的人依旧是对他恭敬的,可是不再向从前那样对他百般顺从,甚至开始阳奉阴违,即便是从前的铁杆心腹也是对他躲躲闪闪,唯有郭威待他一如从前。

虽然他依旧是这个帝国的二把手,可是他再也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不过是郭威权利的延伸,从本质上讲他和李听芳那个阉人没有多大的区别。

想到了这一层,他对郭威有了一种出离的愤怒,他更加频繁的对郭威使横、耍赖,辱骂,这是他唯一高人一等的权利,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内心更加畅快一些。

郭威依旧在他跟前唯唯诺诺,王峻也就更加的肆无忌惮,这样的羞辱也越发的公开化,从私下里延伸到朝堂上,惊得群臣瞠目结舌。

五代的权臣不少,可是最基本的体面还是要讲的,如王峻这般在朝堂上对皇帝跳脚骂娘的,还真是少见。

“疯了,老夫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一辈子,也没见过王峻这般作死的。”

冯道没有实职,下了朝会便出了皇宫,嘀嘀咕咕的往家里走。没走出多远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头去了长乐楼。

大早上的没什么客人,刚一进门就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只见一个胖丫头坐在大堂里,手里拿着一串臭豆腐,吃上一口就长长叹一口气,圆圆的胖脸上满是愁云有趣极了。

再看徐羡常坐的位置,一个头扎双丫髻的小丫头托着腮帮子望着窗外,眼睛红红的似是刚哭过,满眼的哀愁。

平时伶俐的女掌柜,此刻根本没有发觉客人的到来,手里的擀面杖轻轻的敲着桌子,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这副愁云惨淡的情形,别说是早上即便是到了中午,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客人。

“太师您来了!”阿娇像是发现了救星一样,起身将冯道拉到桌子边上,“太师快坐,阿娇今日做东请您吃臭豆腐。”她拉着冯道坐下又伸出两只胖乎乎的手为他捏肩捶背,十分的殷勤。

冯道哈哈的笑道:“老夫有钱,不用阿娇做东。”

“阿娇也不是白白请太师的吃饭喝酒,而是有事相求。”

冯道呵呵的笑道:“那你可就找错人了,老夫无职无权,怕是办不成什么事。”

“谁不知道太师德高望重,陛下也对您十分敬重,只要您开口相求一定办成事。”

“可是为了你的羡哥哥?”

阿娇抚掌道:“太师果然聪明,阿娇不说也能猜得到,只要您能请皇帝去了羡哥哥的通缉令,我每天都请太师在长乐楼吃臭豆腐。”

“呵呵……你这丫头一盘臭豆腐就向贿赂老夫。”

阿娇讪讪的笑了笑,指了指一旁伺候的婆子,“要不把刘二娘送给你,她去年刚没了男人,莫要看她是个寡妇,伺候人很是周到。太师年龄大了,就应该要一个细致体贴的。”身材和阿娇同样丰满的婆子闻言,立刻捂着脸做出一副娇羞状。

面对凶残的蛮族酋长都能面不改色冯道,被阿娇的话呛得一阵猛咳,赵宁秀起身过来,给冯道捶了捶背,对阿娇斥道:“阿娇别胡说八道坏了太师的清誉!”

阿娇撅起嘴道:“我也是为羡哥哥好,你整天的对他大呼小叫,还拿棍子打他,现在他回不了家,你心里一定高兴坏了吧。”

“谁高兴了,别污蔑我!”赵宁秀恶狠狠的瞪了阿娇一眼,又蹲到地上求道:“徐羡固然自作自受,可家人无辜,这些天小蚕不吃不喝整天的以泪洗面,太师慈悲,请您帮帮她吧。”

说话间小蚕已是过来跪倒冯道的跟前,叩首泣道:“求太师救救哥哥,也只有太师能帮他了,小女子来世定结草衔环报太师大恩。”

“作孽哟,这斯跑了却要几个女娃娃替他担惊受怕,真是混账!快起来!快起来!”冯道将小蚕扶起来,“不是老夫不帮你,即便老夫求陛下赦了他的罪,他也不会回来。”

阿娇道:“为何不回来,难道羡哥哥不想我吗?”

“呵呵……想自是想的。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他的安危,这会儿他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逍遥快活呢,老夫向你们保证不出三个月,他一定会回来。”

“太师说的可是真的?”

问话的不是眼前的三女,而是门外的丽人,只见符丽英迈步进到店里,冲着冯道一礼,起身时见她眉宇间亦有忧色,她看着冯道再次问道:“太师说的可是真的?”

冯道重重的点了点头,“当真!”

冯道那是众人眼中的老字号,他拍胸脯保证的众人自然放心,符丽英要了一壶茶邀请冯道去一旁叙话。

符丽英开门见山的问道:“太师,他为何不能回来?”

“陛下通缉他本就是做作样子,甚至是为他好,王峻受了一番打击并未收敛,比起从前还要嚣张。他与王峻有仇,留在京里王峻绝对不会放过他,自当是离开了好。”

符丽英追问道:“难道王峻三个月后就能罢手?”

“呵呵……他自然不会把手。可陛下不是泥捏的,再好脾气忍不了三个月。”冯道饮了一口茶,“徐羡是死是活与小娘子何干?这不该是你关心的。”

符丽英却道:“请太师恕晚辈不能实言相告。”

答案不言自明,冯道闻言长叹一口气,“小娘子殊为不智,造孽呀!”

第八十三章 一石三鸟

过了春分寒意骤减,万物早已复苏,杨柳已是抽出嫩绿的新叶,在明媚的春光中闪耀着绿光,随风哗哗作响。

偏僻的乡间小道两侧长满了绿草,几个小孩子趴在草丛里寻找着茅针,瞧见发红的草头便缓缓的抽出来。

脏兮兮的指甲划开草皮便露出发亮的白瓤,用舌头舔进嘴里缓缓的嚼着,闭着眼睛享受着那一丝的甘甜。

哒哒……随着一阵马蹄声,只见十余匹马儿和几辆马车,沿着小路缓缓而来,骑马驾车的全部都是披盔戴甲的军卒。

“狗丘八来了,快跑啊!”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一群小孩子撒腿跑了个干净。

“这群小王八蛋活该没口福!”陈永桂骂骂咧咧将半包枣糕重新的塞回马背上的夹带里。

赵匡胤回过头来,“不必上心,咱们被骂的还少了。没看出来,陈兄弟还是个好心肠的。”

陈永桂嘿嘿的笑道:“小人不敢当什么赵指挥夸赞,没做过什么恶事是了。我们都头说常要我们与民为善,常带着我们给寡妇家挑水修房呢。”

徐羡在这里一定会告诉他重点不在寡妇上。

赵匡胤丝毫没有表现出一个皇帝备胎该有的素质,用略带猥琐的口吻道:“那一定是个俏寡妇,哈哈……”

他向周围打量一眼,问道:“是在这个地方交易吗?”

“应该是这里了!”陈永桂抬头看看太阳,又四下里瞧了瞧,“时辰也对,怎得不见人哩,难道是反悔了不成。”

说话间,不远处的小树林突然的跑出个人来,到了跟前拱手问道:“敢问诸位军爷可是来做交易的。”

陈永桂上前回道:“正是,你们钱掌柜呢。”

“我们钱掌柜在那边树林里等着呢,劳烦诸位移步到那小树林里交易。”

众人到了小树林,只见这小小的地方竟藏着一百多辆马车,车辕都是驾着双马,一个衣衫阔绰头脸包裹严实的人迎了上来,打量一眼问道:“在下钱百万见过诸位,怎的不见徐军爷?”

陈永桂下了马来,开门见山的道:“他现在不得空,让我来给钱掌柜做交接。放心咱们自己就是官府上的人,没有人会拿你,何必要偷偷摸摸的跑这么远来交易,竟还包着个脑袋,真是小心过头了。”

钱百万无奈的道:“军爷有所不知,自打进了关口,就因着小人这长相被人盘查过好几回了,说小人跟被朝廷通缉的人犯有点像。

要不是小人还有一把胡子,又使了钱怕是来不到澶州,小心使得万年船,即便被在澶州经商的契丹人瞧见,那也是大麻烦。”

陈永桂指着那些拉车的马儿,“这就是你运来的战马,只有这么几匹?”

钱百万苦着脸道:“两百八十匹战马,八千张牛皮,能运来澶州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赵匡胤道:“两百八十匹已是不少了,尤其是这样的良驹,每年多跑几趟不就行了。”

他已是迫不及待的上前拍拍马头摸摸马背,欢喜的不行,又看了看车上牛皮,道:“都是上好的新鲜皮子!”

“嘿嘿……自是不敢拿劣等货糊弄军爷!”

当下陈永桂拿出账本跟钱百万做了交割,货物的价格当然是按照在本国的价格,这样双方才都有的赚。

算下来竟还少了钱百万两千贯,他也不计较,只说是长久买卖下次再补就行,其实他只要把这些茶叶拉到上京,就能赚上十倍的利润,相比之下澶州这边利润却没有那么高。

双方做完了交易,赵匡胤和陈永桂便赶着车马回了澶州城,从城门洞里经过的时候,陈永桂停了下来,看着黄榜上那丑陋猥琐的画像不由得笑出猪叫。

陈永桂笑着把那画像揭了下来,“赵指挥自去向郭令公交差,这个小人拿回去给他瞧瞧。”

“哈哈……他近来脾气暴躁的很,他若是打你我可不拦着。”赵匡胤大笑一声,带着马匹牛皮回了节度使府。

作为亲信心腹,不必禀报赵匡胤便穿堂过室到了柴荣的身前。柴荣全神贯注正在写卷宗,赵匡胤便默不吱声站在一旁。

柴荣写完方才抬起头来,“元朗回来了,跟你说过多少回有事直接跟我说就是,何必在这里干等着。”

“嘿嘿……属下怕扰了令公的正事,正好在一旁歇着喘口气。”

柴荣将笔放在笔架上,见另一侧的凹槽空着不对称,又从笔挂上取下一支毛笔放在那里,脸上的神情方才愉悦起来。

“案牍之上能有什么正事,元朗办得才是正事,马匹和牛皮可是换来了?”

“换来了,总共是二百八十多匹良驹,还有八千多张上好牛皮。”

“好!”柴荣一拍桌子,“这买卖做得值,莫要亏待了那个幽州的商人,定要将这买卖长久的做下去。”

“令公放心,亏不了那商人,这一批茶叶运到草原上怕是要赚的盆满钵满,不然岂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

柴荣点点头,“回头某控制住流入河北的茶叶,让他赚的再多些,胃口大了胆子也会更大一些。”

“令公英明!”

见赵匡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柴荣便问道:“元朗有什么事尽管与某说就是。”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那个捐客说他想要一成的利润。”

柴荣咯咯的笑了笑,“哦,那捐客某还没见过,让他过来某亲自给他这这一成的利润。”

“令公已是见过了,就是那个红巾都的陈姓士卒。”

“不是吧,难道不是元朗那位姓徐的兄弟。”

赵匡胤一怔而后跪地求道:“这笔买卖,他出力不少请令公网开一面,饶他一回。”

“元朗真够义气,难怪在军中有那么多的兄弟,让某羡慕。”

见柴荣不置可否,赵匡胤急了,“说起来徐羡还是令公的人!”

柴荣剑眉一皱,“他不是殿前小底的都头吗?怎得又成了某的人。”

“此事说来话长,令公之前曾遣属下到汴梁布置眼线,属下在宫中见李重进左右逢源便自作主张……起先他是不答应的,可是属下已经与他说破,他若不答应麻烦就大了,最后只得以歃血为盟逼着他做了宫中奸细,王峻阻止令公为帅的消息,就是他传来的。”

柴荣剑眉一挑,鼻子里面重重的哼了一声,“你俩还自以为得意,殊不知早就被陛下看破,你俩险些坏了某的大事。原以为陛下这次是一石二鸟,原来是一石三鸟!”



第八十四章 知客押牙

可恶!可恶至极!郭威这个阴险贪婪的狗皇帝,抢了老子的买***得老子如丧家之犬,最让人痛恨的是还把老子的画像画得这么丑!

眉眼五官没有一点符合徐羡英俊的相貌,简直就是麻瓜和猱子两人的变异的结合体。徐羡挺着长枪,一下子就把那画像戳了个窟窿。

陈永桂在一旁嘿嘿的笑道:“都头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你的画像,竟这么痛恨自己吗?”

“早不是都头了,别乱叫,老子是把它当作旁人的画像!”徐羡说着再次出枪,枪尖迅捷如电噗噗噗在画像上戳出来几个小窟窿来。

徐羡这两月多来躲在澶州,闲来无事只能练枪打发时间,心无旁骛倒是进步神速。刚才心里自然是把这画像当做郭威,这样才解心头之恨。

“平时也不见你使得出来这样的好枪法,发起狠来倒是长进。”院门吱嘎一声开了,只见赵匡胤大步进来开口便道:“赶紧的放下枪,跟我一起去节度使府吧。”

“你疯了,我去节度使府岂不是自投罗网!”

“郭令公早就知道你在这里了,不要在藏了!”

徐羡大惊,“他已是知道了!是不能再藏了,我这就收拾包袱跑路,先借给我五百贯钱。”

赵匡胤一把拽住徐羡,“你慌什么,郭令公要是想抓你已是派兵来了,何必派我来叫你,他只是想见见你。”

“见见我?怕不是鸿门宴吧。”

“你当自己是哪颗葱哪颗蒜,收拾你还要摆鸿门宴,赶紧的跟我来吧,枪扔了!”赵匡胤拖着徐羡一路到了节度使府。

柴荣正端坐在正堂之上喝茶,赵匡胤松开徐羡上前一拱手道:“回禀令公,人属下已是给您带来了。”

柴荣黑着脸起身道:“你俩背过身去!”

徐羡不解却也只能依言照做,刚刚转过身就听见身后响起尖锐的破空之声,接着就是响亮的鞭声。

啪!啪!啪!一连三声脆响在赵匡胤的后背上响起,徐羡下意识的想要闪躲,赵匡胤却突然拉住他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动。

啪!啪!啪!又是三鞭子抽在徐羡的背上,火辣辣的让他只抽冷气,徐羡心中暗骂,郭威柴荣都喜欢抽人鞭子,果真是父子俩,不过总是比砍头好些。

三鞭子抽完,就在徐羡长出一口气的时候,却出乎意料的又来了一鞭子,这猝不及防的一下是真的疼。

背后有一个严厉的声音呵斥道:“这是你们两个背叛陛下的惩罚!”

徐羡做贼心虚一下子就明白柴荣是指什么,不由得扭头看向赵匡胤,听着柴荣的脚步离开,轻声的问道:“难道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有跟他说过?”

“嗯,令公刚刚知道,我知道说了没好果子吃。”

徐羡顿时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老子冒着生命给柴荣当奸细,柴荣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竟还要被他怪罪惩罚,一切都是因为赵匡胤这个始作俑者,若非眼前情形不对,真是很想掐断他的脖子。

“你不是说你自己一律担着吗?”

“这不是担不起来吗,连累兄弟了,回头我再向你赔罪。”赵匡胤眯着眼一脸讨好的微笑,这一瞬间徐羡觉得自己报错了大腿。

“元朗你自去忙吧,徐羡留下和某说话。”

“喏!”赵匡胤扭过身应了一声,冲着徐羡打了个眼色,竟真的大摇大摆的走了。

“转过身来!”

听见柴荣的吩咐,徐羡连忙的转过身,原以为他要痛骂自己,谁知柴荣却一脸认真的道:“不要埋怨陛下,陛下所作的都是为我,你若心有不满就怨我。”

很意外,徐羡一躬身回道:“小人不敢!”

“不敢说明还是有怨气的,罢了,某以后再补偿给你就是。汴梁你怕是一时半会儿的回不去了,就先在某身边任职历练历练。”

“可是小人是个通缉犯!”

“朝廷的通缉令也就在汴梁一亩三分地好使,这里是澶州,某说了算!”

柴荣剑眉一挑,言语间隐隐的透着无限的自信,让人不自觉生出信赖感,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王霸之气?

“能得令公青眼实乃小人三生有幸,全凭令公安排!”

柴荣用手指挠挠头发,“眼下某身边也没有什么适合你的职缺,暂且就做个知客押牙吧。”

“多谢令公,不知道这是个几品官,是何职责?”

“没品,就是替某跑腿办事迎来送往。”

呃……徐羡觉得自己多此一问,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职缺,大概就跟寺庙的知客僧差不多,虽然心中失望,还是躬身谢过,好歹身份洗白一半了。

徐羡猜得没错,知客押牙确实不是什么正经官职,即便是押牙的头子都押牙也没有品级。可是都押牙却是掌管节度使府的军纪、仪仗、侍卫要职,非心腹不能兼任。

知客押牙同样是节度使的心腹手下,向训就曾是郭威任天雄军节度使时候的知客押牙,如今已是皇城使负责掌管宫禁兼特务头子,常奉郭威旨意外出监军。

让徐羡做知客押牙,可见柴荣对他的重视,他却不知其中关窍,心里不领情。

柴荣大约也看出来了,笑道:“下去吧,不明白的就去问赵元朗,明日便过来当值。”

徐羡应诺躬身退出,到了门口又跑了回来,“属下有一事不懂,想向令公请教。”

“在某跟前,你有事直言,莫要学赵元朗扭扭捏捏的。”

“刚才令公打了赵指挥三下,却打了属下四下,是因为属下比他犯得错要严重吗?”

柴荣摇头道:“那倒不是,说起来还是赵元朗错的厉害,他不向某禀告就擅作主张在陛下身边安插细作可谓是胆大包天,说起来你也是被他软硬兼施逼迫的,错得自然要比他轻许多。”

“既如此为何还要多打我一鞭子。”

柴荣一本正经的回道,“嗯,有一鞭子某没有打正,若不重新打过,某心里不舒坦。”

徐羡:“……”

第八十五章 郭威的愤怒

一个优秀的帝王突然脑袋进水烧死了最忠心的臣子,便有了寒食节。寒食节并非清明节,而是在清明节的前一两日,后世两个节日早就混到一起,不过此时还是分的很清楚。

寒食节顾名思义,不能生火做饭要吃冷食,在晚唐这一不近人情的规矩已经开始淡化,可是大多数的人仍旧遵循着祖宗留下来的传统,禁火、祭祖、插柳、踏青,即便在乱世中也一样。

不能生火酒楼自然也不用做生意,小蚕和刘婶早早的起来,去了河边的柳树林。刘婶儿用细麻绳一圈一圈的将镰刀缠绕在竹竿上,而后打了个结牢牢的绑住伸到柳树上,随着她动作一根根柔软细长的柳枝掉了下来,小蚕在地上捡拾并将柳枝子拢到一起。

“刘婶儿,这些已是足够了。”

“不够,多勾一些,俺准备编些柳条托盘给店里用,这个时节的柳枝子又软又韧最好不过。”刘婶动作麻利,不多时便勾了大大一捆,就用粗麻绳捆起来。

两人正要走,就见九宝迎面而来,“小蚕、刘婶儿,你们起的够早啊,勾了这么多柳枝子,我正好省事了。”

九宝说着就伸手去抽,刚刚的抓住柳枝子,就被刘婶儿一巴掌打掉,“你一个后生有手又脚,跟俺们两个女子讨要柳枝子是何道理。”

“好好好,我自己去摘,不要你的!您要是背不动,我给您背回家去。”

刘婶儿哼了一声道:“这才像话,不过这点柳枝子还不用你帮忙,对了,你哪里可有徐大郎的消息了?”

九宝摇摇头,笑道:“要是有他的消息,那才是大麻烦。”

“那倒也是,唉……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在哪里受苦。”刘婶说着把柳枝子扛在肩上,“小蚕咱们回家,改天咱们到大相国寺给佛祖上个香,让他保佑大郎平安无恙。”

九宝突然道:“小蚕你能不能留下,我有话给你说。”

“哦!”小蚕应了一声刚刚止住脚步,刘婶儿就一把将她拉住,对九宝呵斥道:“你想干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里的花花肠子,徐大郎不在家,不许你打小蚕的坏主意。”

九宝苦笑一声道:“刘婶儿我对小蚕能有啥子坏主意,我对她可是真心实意,我已经跟我爹商量过了,都头不在家我们应该负起照顾小蚕责任,过些日子就提亲。”

小蚕闻言脸上一红,提着裙子快步离开。

“你们爷俩说的真好听,还不是趁着徐大郎不在家,就想占了小蚕做媳妇,真是不要脸!”

“哎呀,刘婶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东征平叛的时候,都头可是亲口说过要把小蚕许给我的,红巾都的弟兄们都知道。”

“俺知道那是皇帝让你们偷城,九死一生徐大郎才这么说的,他活得好好的自是作不得数。”刘婶儿指了指小蚕的背影,“看到了没,你一提小蚕就跑了,她心里是不钟意你的。只要有老娘在,你们爷俩就别想打小蚕的歪主意!”

刘婶儿哼了一声,就扛着柳枝子回到家里,和小蚕一起把柳树枝子插到门上,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九宝的启发。刘婶儿不住跟小蚕夸他家的大柱子听话孝顺,顺便说说九宝小时候有多么的调皮捣蛋惹人嫌。

小蚕似是没有听懂刘婶儿话中的含义,只是一个劲儿的赞刘婶儿教养的好,随后又挑了一把柳枝子,说是酒楼里也要插些,而后便匆匆的离开了柳河湾。

从柳河湾出来,小蚕重重的出了一口气,似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秀眉之上立刻多了一分愁绪,缓缓的挪着步子往长乐楼去。

“小蚕,你这是怎么了?”

旁边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小蚕扭头只见一个身着青衫背着箱笼的少年郎,小蚕待看清对方模样讶然道:“是红宝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了,声音也变了,我刚才都没有听出来是你。”

这少年郎不是红宝儿又是哪个,不过他比从前高了不少,比小蚕还要高上二指,声线也变粗了,若是不看面庞还以为是个成年人。

“我是大人了,自然要长高变声的,你这是去长乐楼插柳吗?”

小蚕点点头道:“是哩,你这是要去私塾?”

“不是,今天没有课,我要去和同窗一起去踏青。”红宝儿双眼在小蚕脸上扫过,“看你无精打采的,难道是生病了吗?”

小蚕摇摇头道:“我没有生病,只是心里有些烦闷。”

“是在为知闲兄的事情忧心?你放心好了,过个一年半载等风声过去,知闲兄就能回来了。”红宝儿突然压低声音道:“再说这乱世里谁也不敢保证这朝廷能撑多久,说不定过不了今年朝廷就倒了,知闲兄反倒是成了英雄,新君肯定要大大的重用他。”

小蚕连连摆手,“红宝儿你可不敢瞎胡说,让人听见了要吃官司的。”

红宝儿无奈的道:“我本想逗你笑笑,谁知却把你吓到了。”

“原来是在逗我笑?呵呵,我已是笑过了,你赶紧出城踏青去吧,不要让同窗等急了。”

“嗯!”红宝儿点了点头,“我二姐还没有起床,你插柳回来正好去找他玩耍。”

红宝儿快走了进步又回来,卸下背上的箱笼,从里面拿出一个纸包,“我把我娘做得香肠用火烤了别有一番风味,本想带给同窗的尝尝的,都送给你解馋了。”

不等小蚕拒绝,红宝儿已是将纸包塞进她的手里,拎着箱笼便急慌慌跑了,小蚕看看手中油滋滋的纸包,“红宝儿还真是长大了。”

寒食节不仅是百姓的节日,更是天家的节日,毕竟本就是帝王为感念忠臣而设,郭威一样要过。

今天是朝廷的法定节假日,难得不用上早朝,郭威一直睡到天亮才起身,亲自在太液池边的柳树上折了几根柳枝下来,沿着栈桥一路到了前些时候才竣工的小阁楼。

阳哥儿迈着小短腿从阁楼里面出来,撅着小嘴不满的道:“祖父为何还不过来吃饭,孙儿已是饿了。”

“呵呵……等祖父插了柳枝,马上就吃。”郭威踮着脚尖试图把柳枝插到门框的缝隙里,只是身量不够,一把抄起阳哥骑坐在自己的脖子上,“给祖父帮个忙把柳枝插上去!”

阳哥立刻来了兴趣,无奈他手上力气太小,祖孙二人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将柳枝插了上去,还是歪歪斜斜。

郭威也不介意,猛夸阳哥儿能干,驮着他进到阁楼内方才放下来。阁楼内的桌子上已是布置好了早膳,郭威本就节俭再加上不能生火,所以没什么好饭。除了饧、青精饭、一盆竹笋,便只有几色点心和一壶清水而已。

阿宝大爷饿了就吃,从来都不等人,坐在凳子上用爪子自己剥着笋皮,剥好了便送进嘴里大口的嚼着。

旁边一个宫装的半老徐娘,笑盈盈的看着阿宝,见郭威进来指着阿宝笑道:“陛下的憨猪真是有灵性,就像个人一样,难怪陛下爱它!”

这妇人便是郭威唯一妃嫔董德妃,虽然不是皇后,可宫中便数她位分最高,算是后宫之主。

郭威哈哈笑道:“憨猪儿也就是吃东西的时候有几分的灵性,旁的时候憨的很,旧主已是几个月不来看它,也不见它念想。”

见阳哥儿要往阿宝身边凑,郭威一把拉住,“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憨猪儿是凶猛的很,要离它远些。”

董德妃也道:“可不是,胳膊粗的竹子它也能嚼得稀烂,似乎比虎狼还要厉害。阳哥儿听陛下的,离憨猪远些,到本宫这边来坐!”

董德妃将阳哥揽过来,拿了个枣糕就往他嘴里送,阳哥儿却摇摇头道:“娘娘,我还没喝甜酒!”

德妃掩嘴大笑,“差点忘了,咱们的阳哥儿无酒不欢,还好本宫已是备下了。”

郭威也是大笑,“小小年纪已是这样,等他长大了定是千杯不倒的好汉。”

三人一兽其乐融融一派祥和景象,可偏偏就有煞风景的,李听芳突然进来对郭威道:“陛下,王相公在后阁求见!”

郭威眼中露出几分怒色,一拍桌子道:“休沐了也不让朕安生!”

第八十六章 帝国的命运

与军卒争食,让王峻的名声骤损权势不及往常,可是气焰却更加嚣张,打骂同僚、羞辱皇帝,上个月还要给自己立碑树传,被人劝了一番方才止了这荒唐的念头。

人的耐心终究有限的,无论郭威对王峻多么的宽容仁义,可他终究是个人,这两三个月来,几乎每天都要面对王峻的冷嘲热讽,却又发作不得。

即便他是军伍上摸爬滚打出来的铁汉,心理也难免受伤,甚至一度对朝会生出厌烦,好不容易盼到休沐,只想躲在后宫清静清静,而王峻依旧不放过他,不由得心头火起,可也不能不见。

离了太液池,郭威步行到后阁附近,一连呼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这才迈步进到后阁,一进门就瞧见王峻已是坐在凳子上喝茶,手里却是在翻看郭威批阅过的奏章。

“王兄来了!呵呵……”郭威口气一如往常,却没有和往常一样坐到王峻的身边,而是直接坐到了书案后,“王兄找朕究竟有何要事?”

“自然是有天大的要紧事!”王峻起身将茶碗放在桌案上,“臣觉得陛下当立刻下旨罢黜李谷和范质二人!”

他一开口郭威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王峻时不时的就要到他跟前来旁人上眼药,尤其是最近两三个月最为频繁。

只要王峻说得合情合理举报属实,郭威也照着他的意思罢黜几人,如此一来反倒是让王峻更加的张狂,郭威颇有些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意味儿。

可是李谷、范质与其他被罢黜的人不同,二人主理朝堂政务,虽无奇功却也是兢兢业业,对郭威旨意向来都不打折扣的执行,维持着周国的稳定运行,是郭威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在寒食节这天,郭威可以不用理会琐碎的朝政,便是两人的功劳,若是罢黜了李谷、范质就不是石头砸脚,而是直接锯腿了。

郭威并没有立刻拒绝而是平静的问道:“王兄,为何要罢黜这两位相公。”

“陛下这二人昏庸无能不堪大任,做个一州刺史已是勉勉强强,如何担负得起治理国家的重任,陛下当早早的罢黜他们另择贤才。”

李谷和范质如何郭威心中最是明白,只叹口气道:“罢黜了两人容易,可又到哪里去寻良相呢?”

王峻闻言面露喜色,“臣已是为陛下找好了人选,颜衎、陈同才识渊博能堪大任,不知道陛下觉得如何?”

颜衎就是郭威东征平叛时任命的兖州刺史,作为颜回的后人又是后梁的进士,自然是有才学的,至于是不是宰相的材料还不好说。

至于陈同是谁,百度百科都找不到,只知道他是王峻的至交好友,多半与郭威也是认得的。王峻赖在家里不上班,就是他到宫里给郭威传话,让郭威三顾茅庐去请的。

“颜衎、陈同,呵呵……”郭威笑着不置可否。

王峻则是继续追问,“陛下的意思是?”

郭威却笑道:“王兄,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王峻怔了怔才道:“今天难道不是寒食节吗?”

郭威和声道:“我还以为王兄忘了呢,今天是寒食节,朝廷休沐的日子,自从过了年,朕就没好好的歇过,王兄能让朕安生的过了今天,明天朝会上再议?”

听郭威的话语中带着相求之意,王峻也不便发火,只好道:“那就明日朝会再议,微臣这就告辞了。”

看着王峻离去的背影,郭威摇摇头自语道:“不能再留了,他心里已经生了魔障!”

皇帝最大的权利便是体现在人事任免上,如果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郭威完全可以睁一眼闭一眼。现在王峻连宰相位置也要控制在手里,已经是赤裸裸的在向郭威宣战了。

最可怕的是他已经触碰了帝王的底线,还一副不知不觉的样子,他若不是在装憨卖傻,那就是真的是没把郭威放在眼里。如果郭威还任由他造次下去,不如直接禅位给王峻得了。

老穆头一抽刀,嘿嘿的笑道:“陛下真能忍,俺等这一天可是好久了。请陛下下旨,不等他回到家里,俺就带人结果了他。”

“就知道打打杀杀,朕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杀人没有用的!”

这一夜郭威早早的睡下,卯时便已经起身,在李听芳的时候下穿戴洗漱,喝了一碗茶提神,就在后阁闭着眼睛枯坐。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李听芳上前来报,“陛下诸位臣工已是到齐,等着您上殿呢。”

“嗯!”郭威一点头缓缓起身,扶了扶头上的长翅帽,缓步朝着前面的崇元殿而去,穿过后殿绕过屏风便到前殿,百官手持笏板已是跪坐在殿下

李听芳尖着嗓子喊道:“陛下驾到!”

百官立刻躬身俯首,郭威扫了一眼,一转身拾阶而上,动作麻利龙行虎步,丝毫不见老态,他在龙椅前站定缓缓的坐下。

百官齐齐俯首叩拜山呼万岁,唯有一人显得鹤立鸡群,那个低着脑袋却把腰杆挺得笔直的除了王峻又能是哪个。

郭威早已是见怪不怪,一挥手道:“众位爱卿平身!”

百官这才起身坐直,不等郭威开口说话,王峻已经抱着笏板问道:“陛下,臣昨日与您商议的事情,您考虑的如何了?”

郭威皱眉反问,“王卿说的是什么事?”

“才过了一夜陛下就忘了,臣说的是罢黜李谷、范质,让颜衎、陈同接任宰相的事!”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人人倒抽一口冷气,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郭威,只因着郭威的决定,将代表着这个新生帝国未来是姓郭还是姓王。

都被人骑到脖子上了还不反击,不是郭威太怂那就是王峻太强。王峻如果强到可以决定宰相的任免,大伙又何必每天在崇元殿里向郭威磕头问安,即便是过家家酒,两年多的时间也该散场了。

他们都在等待着郭威雷霆大怒,或者如往常一样满脸堆笑的安抚王峻,一时间崇元殿里静若无人,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第八十七章 贬斥

天色已经放亮,旖旎的晨光透过窗户照在郭威的脸上,眼角的褶皱清晰可辨,群臣都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等待着他用一句话来决定这帝国未来的走向。

郭威表情却很平静,看不出半分的喜怒来,虎目之中隐约可见一片晶莹,他微微一眨眼,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哭了?群臣险些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可在郭威的脸颊上分明有一道泪痕。没有看错,皇帝真的哭了!

皇帝哭不是什么新鲜事,上一任皇帝刘承祐也在刘知远的灵前痛哭过,可刘承祐即便被权臣逼得失态,捶胸顿足大喊大叫,也不曾当着群臣哭过。

郭威一个在军伍上摸爬滚打军汉竟然哭了,还是被一个戏子出身的权臣给逼哭的,这绝对是比女人哭还要可怕的事情。

郭威突然起身沿着台阶走下丹墀,两个箭步就走到群臣之间,可是面上的老泪却无声中肆意的纵横。

只听他略带哽咽的道:“王峻欺朕太甚,想把大臣从朕身边全部驱逐,翦除朕的左膀右臂,独揽大权。

不仅如此,他还专门设置障碍,阻挠朕见唯一的儿子,朕只临时让伏英来京,王峻得知后便满心的怨恨。

王峻本就是枢密使,同时还兼着宰相,却还要紧握平卢重镇,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朕看他欲壑难填,怕是永远都不会满足,如此目无君上又有谁能够忍受的了啊!”

朝堂上依旧鸦雀无声,谁都没有想到,从来都是对王峻包容若忍让,甚至可以说唯唯诺诺的郭威会历数王峻的罪过,看他泪流满面的模样,想必也是无奈的痛心的很。

至于王峻那就更没有想到了,惊愕、愤怒的情绪瞬间充满他的内心,他很想开口反驳,甚至张口大骂,骂的郭威体无完肤掩面而逃。

可是他的嘴巴张了半天,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发现满朝文武那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站出来为他说话的,甚至还有不少朝他偷来轻鄙甚至幸灾乐祸的眼神。

惊愕愤怒瞬间又转为惶恐沮丧,可依旧张口不开,他没有反驳的勇气,求饶却又拉不下颜面,突然发现自己这个大周王朝权势滔天二号人物,实则渺小的很,郭威没动刀枪,只凭着一把眼泪和几句话,就将他打入深渊。

“朕的意思是免去王峻中书省平章事、枢密使以及平卢节度使之职,降其为上轴司马,众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群臣先是惊讶郭威竟不杀王峻,随即又觉得好笑,因为王峻前些时候恐吓一个不顺从他的官员,说要将那官员贬去商周做司马,没曾想王峻没动手竟已经报应到他自己的身上了。

姜还是老的辣,站队经验最丰富的冯道第一个表态,“陛下英明仁义,老臣佩服!”

混迹朝堂多年的冯道,在群臣的眼中那就是明灯,他都表态了其他人陆续的跳出来,表示将坚决支持拥护皇帝陛下铲除奸佞,还大周王朝郎朗乾坤。

“王司马,请立刻到商州赴任吧,小人送您出宫。”

不知何时老穆头已经站到了王峻的面前,很客气的做着请的手势,王峻缓缓的从地上起身,跟着老穆头脚步踉跄的往殿外走。

此时的郭威正背着手面朝宫门,万丈霞光正照在他的身上,他身上那件暗龙纹的黄袍似乎都在发亮。

王峻从未觉得郭威的身影如此的高大,与郭威擦肩而过的时候,王峻下意识的扭过头来,他很想看看郭威此刻的表情,是得意骄傲亦或者阴险狠辣。

郭威同样是回望着他,脸上却面无表情,让王峻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感,恍惚间觉得王峻像是换了个人,这并不是他认识多年的老兄弟,他猛地扭过头去,不想再看郭威一眼。

除了掉对皇位的潜在威胁,下了朝的郭威并没有任何的喜悦,老穆头却兴奋的着急人手,并向郭威请令出城。

“你不好好的给朕看门,出城做什么?”

老穆头嘿嘿的笑道:“陛下真会说笑,还能做什么自是到去商州的路上埋伏,结果了王峻那厮。”

“谁让你去杀他了!”

“哦?陛下派了谁去?难道是向训!”

郭威没好气的道:“朕就没想杀他!”

“当真要留他,陛下小心打蛇不死反被蛇咬。”

“朕心里有数,不要你教训朕,让人把王承诲叫来!”

王承诲是现任的天雄军节度使王殷的儿子,郭威把他叫来,是想让他回邺都跟王殷说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贬王峻。

倒不是会因为王峻和王殷有什么亲属关系,只因为两人都算是郭威登基称帝功臣。如今王峻被贬,很容易让王殷多疑生出不轨的心思来。

河东镇和天雄军(魏博军)一直就是左右中原政权朝代更迭的重要力量,郭威本人就是靠着天雄军起兵成就帝业的,此刻他不得不对王殷进行安抚。贬斥一个臣子需要向另外的一个臣子解释,这大概就是五代皇帝无奈之处。

郭威说完又从桌案下面的暗格取出一个卷轴来交给李听芳,“你亲自带人往澶州跑一趟,让伏英回京!”

不知道在别的知客押牙都做些什么具体工作,反正徐羡干得就是个知客,每天负责引着澶州治下大小官员给柴荣见面。

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来了”“走好”,听着跟酒楼的活计差不多,其实是个讲究又辛苦的活。

且不每天要在府门和大堂之间跑上多少趟,只分辨什么人能见柴荣就足以让徐羡死一堆的脑细胞。

比如什么人能见什么人不能见,什么事能见什么事不能见,还有人能见事却不能见,事能见人却不能见的,总之都是有讲究的,徐羡也难免忙中出错,没少了挨了柴荣的训斥。

前两天来了牛鼻子,一瞧就是江湖骗子,说是要给节度使占卜凶吉指点前途,徐羡二话不说就给那牛鼻子一阵臭揍,原本以为百分之百的正确的事情,竟也做错了。

原来这位名垂千古的英主竟好求仙问道,除了有洁癖、强迫症还爱搞封建迷信,毛病还不是一般的多。

做了快半个月,又竟赵匡胤在一旁指点,徐羡总算是摸清了门道没再挨骂。

第八十八章 储君

“一路走好!”徐羡拱手送走了观城县的主簿,刚刚转身就听见一阵马蹄声。

徐羡扭头望去,果然就见身后一支骑兵往节度使府驰来,“拦住!”

他一招手守门前的士卒立刻举着枪挡在府门前,徐羡手握刀柄迎了上去,“竟敢在纵马直闯军衙,你们是不想活了……咦?这不是李公公吗,你们怎么来澶州了。”

那一小股骑兵下了马来,徐羡这才看见其中一人是宦官打扮,可不正是宫内的宦官头子李听芳。

“呀?是徐都头!”李听芳先是一脸诧异,而后板着脸一挥手道:“给咱家把这个通缉犯抓起来!”

不等那些军卒上前,徐羡已是连连的摆手退到人墙后面,“李公公,误会误会,我现在是郭令公的知客押牙。”

“知客押牙?”李听芳立刻换做一副笑脸捏着兰花指道:“那就真的是误会了,徐押牙真是好本事啊,前些时候咱家还替您担心来着,不曾想这么快就有新靠山了,咱家真是佩服。”

“郭令公赏识罢了!公公是奉旨来见郭令公的?”

“可不是,劳烦徐押牙在前头带路吧。、”

徐羡当下就引着李听芳进了府门,一直到了大堂,对书案后柴荣禀道:“令公,陛下派人来了。”

柴荣抬起头来看见门边上的李听芳,却对徐羡呵斥道:“真不晓事,天使来到,为何不事先禀明让某出府迎接。”

柴荣起身离开座位,对李听芳和声道:“李公公辛苦了!”

“奴婢奉旨办差谈何辛苦,咱家主动跟着徐押牙进来的,令公就不要斥责他了。”李听芳从袖子里面取出一个卷轴,“咱家此来澶州是替陛下宣旨的,令公快接旨吧。”

“哦,公公是来宣旨的?请公公稍待,让某摆案焚香请家眷出来一同接旨。”

李听芳一抽自己的嘴巴,“是咱家鲁莽了,这是令公的大喜事,场面是应该更正式一些。”

当下徐羡叫人堂前摆案焚香,谁叫他是知客押牙,这是他分内的事。柴荣也换了一身的朝服带着夫人出来,虽然他神色平静可是难掩眼底的喜色,对他而言能称得上“大喜事”的除了立储还能有什么。

李听芳站在香案前,捧着卷轴用尖锐的嗓音读道:“诏曰:封皇长子郭荣为晋王,任开封府尹,钦此。”

没有冗长华丽的辞藻,短短的一句话简明扼要,一定是郭威的亲笔,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柴荣的头重重的磕在地上,“拜谢陛下隆恩!”等他抬起头时眼中隐隐的有了些许的泪光,对他来说“皇长子”这个称呼和“晋王”一样的重要。

也许你会奇怪,圣旨里面说的明白没有封柴荣做太子,怎么就是储君了呢。殊不知五代是不立太子,一般兼任河南尹或者开封府尹的皇子便是储君了。

尤其是这次郭威对柴荣的加封更是意义重大,在之后一百六十多年,每一位帝国的继承人都拥有过晋王兼开封尹的头衔。

“恭喜殿下了!”李听芳一脸谄媚将卷轴送到柴荣手里,说着就要给柴荣下跪磕头,这是他未来要伺候的主人,自然要奉承好了。

柴荣连忙的扶住,“李公公赶紧的起来吧,你可是天使,某可受不得你这一拜。”

“那等奴婢向陛下交了差事,再向殿下见礼!”

符氏早就让准备好了一盘赏银,“天使一路辛苦,这是给你和随行护卫的茶钱。”

“哎呀,这如何使得……既然是殿下赏的奴婢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李听芳笑着接过那盘银子,“殿下还是收拾一下,这就启程回汴梁吧。”

柴荣剑眉微皱,“这就要走吗?时间安排的这么紧,难道是陛下身体有什么不妥。”

“那倒没有,陛下只是想念殿下,如今王峻已是被贬去做商州司马,殿下越早回去越好。”

柴荣立刻明白,王峻被贬京中肯定会出现一定权力真空。虽然他没有王峻那么大的权利,却可以利用这个时机拉拢人脉组建自己的班底。

他便不再耽搁当天与手下做了交接,第二天就带着亲信属下骑马回了汴梁,至于徐羡则是被留了下来,负责护送符氏回京。

女人总是很麻烦,不过是搬个家而已,她却恨不得将节度使府一起搬走。衣物铺盖、锅碗瓢盆、家具摆设拉了二三十车,就连缸里的梅花也要装进上马车一同带回走,说这些都是她的嫁妆,不能白白便宜了后来的节度使。

人手不够,徐羡也少不得撸袖子上阵,忙活了好几天累得腰酸腿疼,比打一场仗还要辛苦。骑在马上无精打采,同时也为自己的前程暗暗担忧,旁人进入官场都是青云直上,自己却反着来。

踏入仕途,徐羡就成了殿前司的都头,可以说是赢在了起跑线上,谁知糊里糊涂的变成了通缉犯。知客押牙虽然没品没级,却也算有几分头脸,可随着柴荣的卸任,这押牙也就跟着没了,现在顶多算是个亲兵长随。

已经成为皇储柴荣,将拥有更多的资源,也会有更多的人投效,他身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自己的位置。

徐羡对官职原本也没那么在乎,可他一介白身想要娶符丽英可就难了,即便晋王妃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旁边马车,突然一个橘黄色的绒球从车窗里窜了出来,一头扎进野地里。一个丫鬟探出头来疾呼道:“妇人的猫跑了快追回来!”

徐羡闻声立刻调转马头追了过去,亏得那猫儿一身橘黄色的毛,在青草地里极为的扎眼,徐羡找到它的嘴里已是多了一只田鼠。

徐羡也不上前抓它,猫儿护食稍有动静就会跑个没影儿,远远的看着它将田鼠吃完这才凑上前去,饱餐一顿的猫儿也不再闪躲,任由徐羡拎起它颈后的皮毛上了马。

车队已经停下,符氏正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见徐羡拎着猫过来便伸手去接。徐羡却道:“王妃,这只猫刚刚吃了一只田鼠。”

“猫儿本就是要吃鱼干、老鼠有什么奇怪。”符氏接过猫抱在怀里,伸手缓缓的抚摸着橘黄的毛皮一点都不介意,若是换成后世的女生估计早就炸毛了。有洁癖的柴荣竟能忍受的了她这一点,可见是真爱。

徐羡正要告退,符氏突然抬头看向他道:“这只猫是我出嫁前丽英送我的,丽英你应该认得吧?”

第八十九章 让王妃怀孕

“夫人是说淮阳王府上的丽英小娘子?”徐羡故作淡定的回道:“小可确实有幸见过两面,一次是在大相国寺上香,另一次是在长乐楼切磋曲词。”

对符丽英来说,晋王妃是知心开明的姐姐,可对徐羡那就不一样了。别说在古代,就是在风气开放的后世泡了老板的小姨子也可能是要出问题的。

即便是她曾经有过撮合自己和符丽英的念头,那也是此一时彼一时,徐羡现在这种窘境,在她面前戳破了和符丽英的关系,没有半分的好处。

“怂货,亏得我之前还高看你几分,怕是你不知道丽英早就在信上跟我说过你了。什么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还有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难道不是你的杰作?”

看来姐妹二人的感情还真不是一般的好,估计符丽英已是在她那里已是将自己抖了个底掉,徐羡也不好再有什么隐瞒,问道:“丽英小娘子可还好吗?”

“没有急着向我请罪,开口便问丽英倒也不枉她白白牵挂你,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不过我没有告诉她你在澶州,否则她一定寻借口来澶州见你。”

“是小可让丽英小娘子担心,回了汴梁必向她赔罪!”

“你真是胆大包天,还敢去我家不怕死吗!”符氏神色骤变柳眉倒竖,用审视目光盯着徐羡,“去岁你在澶州我问你可曾婚配,你却故意岔开。回了汴梁又故意接近她,究竟打的什么坏心思,别以为这样就能攀上我家的高枝!”

徐羡抬起头来直视符氏的双眼,“王妃怕是误会了,小可和丽英小娘子结识实在是机缘巧合,如果说小可对丽英小娘子有什么“坏心思”,那就是把她娶回家里。至于淮阳王府的高枝,小可还看不上!”

“大胆竟敢对淮阳王府不敬!”旁边的侍女抬手就要抽徐羡,胳膊只伸出一半,徐羡便是抓住了她腕子,轻轻一推便是踉跄的后退好几步,“我不打女人!”

“小秋你走远些!”符氏让侍女退下,一双美眸再次在徐羡身上打量一遍,“能让丽英看得上眼的果真是不一样,只是你的口气也太大了些,我淮阳王府都入不得你眼。”

符氏自然知道符丽英是怎么和徐羡相识的,信上已是说的清楚明白,前两次几乎都是符丽英主动的跳出来,不可能是徐羡故意设计。

符氏仍不放心,刚才只是故意诈徐羡而已,虽然他言辞不敬,却看得出是肺腑之言,只是不知道他那儿来底气敢轻视符家。

“小可并非是对淮阳王府不敬,一时失言请夫人责罚。”

“哼,若是什么阿猫阿狗话都要放在心上,淮阳王府的人早就气死完了。”符氏坐回凳子上继续撸猫,“你凭着两首酸诗能哄骗得了丽英的芳心,却无法让你的‘坏心思’得逞,即便我同情丽英有心成全也是无用。”

徐羡上前一揖,“请王妃指一条明路。”

“呵呵,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旁人指了也是无用。即便你家财万贯在殿前做都头也入不了我父亲的法眼,更何况你现在还是个一无所有的通缉犯,我劝你还是和丽英早早的一刀两断,否则便是害了她。”

“难道王妃就忍心看着丽英在令尊的安排下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男子,然后重复您的悲剧吗?”

“你觉得我现在很悲剧吗?晋王英俊奇伟又是皇储胜过你万倍,实在不行我姐妹同侍一夫,总算对得起丽英。”

“呃……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殿下正当盛年,日后登基也少不得再纳嫔妃,与其便宜了旁人,不如便宜了自家姐妹,总比让丽英跟着你受委屈的好。”

符氏说的没错,姐妹同侍一夫在古代没什么不好,无论在帝王之家还是到寻常百姓都常见。比如同时代的李煜先后就娶大小周后,大魁未婚妻去世也是让小姨子接班。在真正的历史上,符氏两姐妹同样如此,只是徐羡不知道罢了。

“王妃的猫很可爱,看您的手法似乎养猫有些年头了。”

符氏不明白徐羡莫名其妙的冒出这么一句话,只以为他在故意岔开话题化解尴尬,“确实,我在闺阁时就爱养猫,从前在河中时有一黑一白两只猫,后来碰上战乱跑了个没影儿,这一只是嫁给殿下前丽英送的。”

“哦。”徐羡随口应了一声,突然话头再转,“夫人成婚两次,似乎未有子嗣。”

符氏闻言两眼圆睁满满的怒意,没有子嗣是她心中最大的隐痛和伤疤,在河中时便是丈夫的那些姬妾攻讦她的借口,被她视为耻辱,徐羡骤然揭开她焉能不怒。

看着符氏怒容,徐羡连忙的补充道:“小可能让夫人怀孕!”见符氏眼中的怒意又增了几分足以吃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太容易引起误会。

“说错了,我是想说,我知道夫人为什么不会怀孕!”

“你知道?你还懂得医术?”符氏眼中怒意不减,却多了一分的期待,她再嫁后找过很多名医看过,都说她的身体没有什么毛病,可两年多了就是怀不上身孕。虽然柴荣没说什么,可她心中却是歉疚。

“略通皮毛而已,对夫人的病情也未有十分把握。”

“那你且说来听听!”

“嗯,可以,不过是有条件的。”

“呵呵,你敢要挟我!”可瞬间她声调又软了三分,“可是让我成全你和丽英?”

徐羡摇头道:“不!是极力成全!殿下如今已是皇储,您便是未来的皇后,相信在令尊面前,您说话还是管用的。”

“商贾出身的人果然会做买卖,可若是你的话不管用,那我岂不是白白搭进去一个妹妹。”

“这个好说,等夫人的有了身孕,再成全小可和丽英也不迟。”

符氏微微点头道:“这个我答应了,你现在就说说吧。”

“原因很简单。”徐羡伸手指向符氏的怀里,“罪魁祸首便是它了!”

第九十章 重逢

过了中午,酒楼里面的客人陆续的散去,小蚕拿着抹布收拾桌上的碗碟,隐约的觉着有个影子在门口晃来晃去,扭头就见一个乞丐在门前探头探脑。

“刘婶儿可还有蒸饼吗?”

“有哩,还剩两个。”刘婶儿说着就从筐子里拿了两个蒸饼在手里,使劲的了捏了捏,“这王家的蒸饼太暄不实在,以后咱们换一家吧。”

小蚕接过两个蒸饼,又拿了些剩菜放在盘子里端了出去。

刘婶儿啧啧嘴道:“小蚕真是好心肠,也不知道谁有好福气娶她做婆娘。”

赵宁秀打趣道:“难道你家的大柱子没有吗?”

“就不要提那个夯货了,跟他爹一样不学好整日的逛窑子,别看俺整天在小蚕跟前昧着良心夸他,可也没觉得他能配得上小蚕。”

“说明您的良心还是有些的。”赵宁秀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您看我做您的儿媳如何啊?”

刘婶儿一撇嘴道:“高攀不起!你爹是龙捷军的右厢指挥使,你兄长又是王爷身边的大红人,俺家里的男人就是个小小的押正,连登门送礼都不够资格,更别说攀亲家。”

“您知道就好,虽然姓徐的不在家,可还有我给小蚕把关呢,所以您就不要打小蚕的主意了。”

“好好好,俺不打小蚕的主意,你也别打羡哥儿的主意,他是俺亲眼看着长大的,就跟俺的亲儿子一样,俺也要替他把关。”

“你……”赵宁秀指着刘婶儿道:“你胡说八道,我会打姓徐的主意!”

“哼……大家都是女人,你瞒不住我!”

小蚕不知道屋里的争吵,端着盘子递给那乞丐,“给你吃!”

乞丐却使劲的摇着头道:“我……我……我不要这个,要要粟米,喂它!”

他说着从肮脏的衣服下面提了个鸟笼出来,里面一只羽毛艳丽却无精打采的小鸟。

小蚕面上一喜,“原来是你呀,好些时候都没见你了,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你……你活着就好。”

“我活得好……好的,我去和……和尚庙里过冬了。”乞丐呵呵的笑着挠了挠头,“嗯,能给给给我一些粟米吗?”

“好,这个给你先吃着,小鸟儿自然要喂,你也要吃饭。”小蚕把盘子塞给乞丐,回到店里舀了满满的一瓢粟米回来,给乞丐肮脏的布袋子装满。

乞丐抓了一点在手里对小蚕道:“伸伸开你的手!”

“干什么?”小蚕疑惑的摊开手来,乞丐把握着的拳头放在她手掌上空,微微的松开金黄色的粟米便落在小蚕的手掌里。

乞丐打开了鸟笼上的小门,笑着对小蚕道:“你喂喂它!”

“好!”小蚕笑着蹲下把手伸进笼子里面,那彩雀立刻低下脑袋啄食她手中的小米,感觉有点痒却又很舒服,直到手里的粟米被全部吃完,小蚕才把手撤出来。

吃饱了的彩雀,欢快的叫个不停,声音也更加的悦耳动听。乞丐笑着对小蚕道:“彩雀这这这么叫,说说明你要交好运气了。”

“真的吗?你别骗我,我不信!”

“真的,要骗你是是这个!”乞丐两手比作王八状,逗得小蚕咯咯大笑。

“好了,我得回店里洗碗去了。”小蚕拿着木瓢起身,刚刚的抬起头来,就看见百十个军卒簇拥着一个长长的车队从御街上走来。

“这是谁家的,好大的排场。”小蚕嘀咕了一句正要转身,忽然瞥见一辆马车旁边有一个再熟悉不过身影,那人也扭过头向这边看来。

四目相对,小蚕身子不由得一颤,手里的木瓢一下子就掉落在地上,里面所剩不多的粟米撒了满地。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小蚕想要说话,可是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张口便哭了出来,她撒开腿昂着头朝着车队跑了过去,任眼泪在空中挥洒。

徐羡已是下了马快步迎上,兄妹二人紧紧的抱在一起,小蚕已是泣不成声,徐羡能清晰的感觉,她软软的身子随着抽噎在不停的颤抖。

一种强烈的愧疚感从心里涌了出来,徐羡逃跑的时候不是没有顾及过小蚕,不过他相信郭威和王峻都不会对她怎么样,再加上有刘婶儿和赵宁秀在,又有酒楼的收入她的生活不会受什么影响,毕竟从前那般艰苦小蚕都挺过来了。

只是他忽略了一点,他已经不像三年前那样是小蚕的负担,而是她的依靠,最坚实最有力的支柱。他突然的消失,小蚕一定会承受许多不该承受的压力。

“哥哥……你不要再走了……你不在……小蚕好害怕!”

徐羡红着眼睛,轻抚着小蚕的后背,“你放心,哥哥以后不走了,就算走也会带上你。”

兄妹二人互诉衷肠,没有人注意街角的有一只紧握着的又缓缓的松开……

赵匡胤他娘的太不靠谱了,明明比徐羡早了五六天回到汴梁,却不把自己平安无恙的消息跟小蚕说一声,让她平白的多担心好几天。

听到徐羡的责备,赵匡胤一拍大腿,懊悔的道:“是我不好,把这事儿给忘了。我实在太忙了,自打进城的之后,就在街面上碰巧见了宁秀一回,至今连家里都没有回。”

“是殿下任开封府尹,又不是你任开封府尹,你有什么好忙的!”

“殿下要进宫见皇帝陪儿子,还少不得跟这个宰相那个枢密的见见面。殿下让我做开封府马直军使,自是要替殿下分担一些,这几日光陪着开封府里大大小小的官吏喝酒了,人脸熟了以后做事也方便些,这几日喝得我脑袋都麻了。”

赵匡胤说着就用手把自己的脑袋拍得砰砰作响,仿佛那真的就只是个榆木疙瘩。

“别拍了,再拍就拍傻了!”

既然赵匡胤连家都没有回,徐羡也不好太苛责他,“我有更要紧的事情问你,你现在任了开封府的马直军使,有没有听殿下说怎么安排我啊?”

赵匡胤拍着徐羡的肩膀笑道:“你放心,我早就帮你求来了,就在我手下做都头,以后咱们就是携手共进的兄弟了,惊不惊喜?开不开心?”

第九十一章 御猫

三个月的时间,从皇帝的身边都头变成备胎皇帝的知客押牙,接着又变成了二号备胎手下的都头,没有半分的曲折而是直线下滑,真是连坎坷都谈不上的仕途。

老子早晚能翻身,这是徐羡唯一能安慰自己的话了,也是在五代抱对大腿的好处,比如郭威做了皇帝王峻一下子就从小小的监军变成了枢密。

郭威没有替柴荣修建王府,老宅那个伤心地柴荣也不会去,便在开封府的后衙临时安了家,徐羡把符氏送到府里便向她告辞。

符氏不舍的抚摸着怀里的猫,“我的小黄你就拿走吧,等我以后诞下麟儿再向你讨要,你切莫给弄丢了。”

徐羡推测符氏是被猫儿感染了弓形虫才导致不孕,又听她说在河中时养猫不久便有小产,更是可以断定。

这让符氏唏嘘不已,还说以为是前夫的姬妾陷害,彼此斗的你死我活,现在想来真是不值。

“夫人尽管把小黄留在身边,让丫鬟仆役养着也行,只是不能像从前那样太过亲昵就好。”

“小心使得万年船,我懂得轻重取舍不用你教!”符氏用手握着猫爪子,“这原是丽英养的猫,原想还给她又怕害了她,交给旁人也不放心便交给你了。”

看在符丽英的份上,徐羡只好从符氏手中接过,这位猫主子又肥又骄傲,看着就不是好伺候的,以后怕是有的烦了。

抱着小黄离开了后衙,从大堂前面经过的时候,把脑袋伸进瞧了瞧,里面没有龙虎狗的铡刀,墙壁上也没有红日出海的巨幅图画,甚至没有明镜高悬的匾额。

除了一张孤零零的长案,便只剩下放在木架子上的两排水火棍,实在是简陋得不行,跟徐羡在电视上看到的气派的大堂差了太远了。

“小子,你贼头贼闹的干什么呢!”感觉有人揪住了自己的后衣领,徐羡一扭头就看见两个硕大的鼻孔,以及里面黑漆漆茂盛的鼻毛。

徐羡吓得打掉了他的胳膊,一拳轰在他的肩头,将他打得踉跄后退,这才看清对方是个衙役打扮。

对方揉着肩膀,嘿嘿的笑道:“小子有两下子,敢跟爷爷动手,这就揍得你满地爪牙,王巢、马汗、章聋、赵斧过来收拾这小子,章聋……叫你呢!”

“等等!”徐羡一摆手指了指那四个衙役道:“刚才你说他们几个叫什么?”

“嘿嘿……怕了吧!”朝天鼻的班头拍着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旁边四个歪瓜裂枣的家伙,“你也知道咱们开封五虎的名头?”

“敢问阁下大名?莫非是叫……”

“不错,俺就是开封五虎之首崔九,街面认识的都叫俺一声崔太岁!”

幸亏他不姓展,这难道就传说中的御前带刀侍卫和四勇士的原型吗?

这形象差了太远了,失望,失望至极,开封府的也许还要等许多年,才会有一个大牛给她注入灵魂,方能名流千古。

徐羡意兴阑珊转头就要走,崔九却又上前拦住,“怎得打了俺还想跑,不拿一贯钱来别想出门。”

“哼哼,你惹不起我,我是开封府新任的都头,马直军使赵匡胤那是我的好兄弟。”

崔九怔了怔,“赵军使咱们认得,昨天时候还请咱们喝过酒哩,可是咱们开封府从来都是只有班头哪来都头?”

旁边的一个衙役道:“有啊!前几日新来的府尹不是新设了一个都头专管三班衙役,听说是赵军使专门给兄弟求来的,那人似是姓徐。”

“呵呵。”徐羡的嘴角不自然的抽了抽,摸摸怀里的小黄自语道:“原来老子老子才是御猫!”

做人不能太贪心,十九岁就成了首都的警察局长,还能有什么奢求,换做后世可不得到了头发胡子都开始发白了才有机会,不过在大人物云集的汴梁,也不知道自己落脚的地方。

离开了衙门,徐羡回了柳河湾,要跟小蚕吃顿家常饭,可屁股还没坐热就有人上门了。

刘婶儿捏着徐羡肉嘟嘟的腮帮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看你这几个月一定吃了不少的苦,都瘦成什么样了今天可算回来了,赶紧坐下俺去厨房里头给你弄吃的。”

她说着又取出个小布包,“这是刘婶儿的心意你可别嫌少!”说着就钻进了厨房。

徐羡奇怪的打开布包,里面竟是两锭雪花银,真是奇了怪,向来抠门一个钱恨不得掰成两瓣花的刘婶儿会如此的大方,正要到厨房里去问问她。

黄婶儿已是进了门,还端着两样小菜,“你可算回来了,挂念的我呀都睡不着觉,你错过了麻瓜的喜宴,这两样小菜你先吃着,以后让麻瓜做东再请你一回。”说完同样拿出个小布包扔下就走。

徐羡刚要起身追出门去,潘大嫂又来了,“大郎你可回来了,这几个月可想死嫂嫂了。”

“潘大嫂可别乱说话,你家大哥听见了,要来收拾我的。”

潘大嫂一边趁机在徐羡身上揩油,一边塞过来一个红布包,徐羡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嫂嫂这是做什么,难道是给兄弟的缠头之资吗?”

潘大嫂掩嘴笑了笑,“兄弟真是会说笑,因着那事你被朝廷收了股份,大家心里过意不去,这是补偿给你的,不跟说了嫂嫂还要回家看孩子。”徐羡打开那红布包,果然又是两锭银子,只是这块红布怎么像是个肚兜呢。

人挨个的来,不等到天黑,桌子上已是摆满了银钱,堆得小山一样高。听着门外又是一阵嘎达嘎达的声音,肯定是有人来送钱了,果然就见老张拄着拐杖进了门。

徐羡打趣道:“张叔准备给我送多少钱哪?”

老张笑呵呵的一晃手里的酒坛子,“钱没有,酒倒是有一坛子,听说你回来了,俺专门从地理挖出来给你接风的,十年的陈酿,今天你有口福了。”

“酒不着急喝,我问你,他们为什么想起来给我送钱了,是你撺掇的吧。”

“嘿嘿……俺就是随便说说,其实大伙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怕你吃了大亏下次发财不带上他们了。”

第九十二章 宫中杀人事件

“你走了之后不久,那胡子就过来高价回收股份,有眼皮子浅的就真的给卖了!”老张喝得面红耳赤,端着酒碗吱溜喝上一口,“俺劝不住,也不敢真格的劝,怕那位收拾俺!”

“你说的是哪位?”

老张用指头点着徐羡道:“嘿嘿……你明知故问,吃了那么大的闷亏,难道还不知道谁动的手?”

“你心里有数就成,现在就数你手里的股份最多了。眼下茶叶的买卖全都由晋王掌握,他是个刚毅果决之人,哪日若是觉得你碍事,说不定就真的把你给收拾了。”

“哦?当真?”

“自是真的,我这几个月就藏在澶州,前些时候还在晋王手下做了一段时间的知客押牙,现在他任了开封府尹,我又是总管三班衙役的都头,对他总是有些了解的。”

老张一拍大腿,“你小子行啊!被皇帝收拾了一顿,竟又攀上皇储,真有两下子。这人要是真有你说的这么厉害,这股份俺可不敢要这么多了,分给你一半可好?”

“你还说自己是老军伍这就吓到了,只要你低调些,凡事多多配合郭吉不会有事的。再说这么大的礼我也不好意思收啊!”

“俺又不是白白送你,是有条件的!”

徐羡一摆手道:“打住,你可别说是让小蚕做你家的儿媳妇,只要九宝儿有本事带着她私奔也行,他要是没本事我可管不着。”

“才不是小儿女家的事情,有钱还怕找不着人传宗接代生娃娃,俺就是想让你帮俺保住那一半的股份,要是哪天真的被惦记上了,你可得帮俺转圜。”

“呵呵,张叔信得过我?”

老张拍拍徐羡的肩膀,“你是俺看着长大的,如今柳河湾里就数你最有头脸,俺不信你能信谁,难道信俺那只会吃喝嫖赌的女婿。别说废话,俺这就给你立字据。”

生怕徐羡反悔似得,老张立刻找来纸笔,当场就写下了一张字据,不知道是不知之前已经写过,竟然没有一个错别字,按了手印交给徐羡,老张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不是老张视金钱如粪土,也不是他够仗义,他只是看得太明白,把股份转给徐羡一半,他才能保得住另外一半。

听说徐羡回来了,红巾都的众人便轮番的出营来见他,一个个的都要在长乐楼做东请徐羡喝酒。徐羡不想上他们的鸟当,回头一个个喝得烂醉如泥,还是徐羡结账。

可盛情难却,这不一大早眼还没睁开就被他们强拉到长乐楼里,净听他们说些狗屁倒灶的事儿。

赵珂一脸醉态拿着酒壶笑大着舌头道:“都头不在的时候,我兄长和李墨白两个去逛窑子,两个抠门的谁都不愿意给缠头,被人一顿好揍!一顿好揍!好揍!”

赵信把兄弟推到地上,“别胡说八道,要不是老子喝醉了,会被那几个龟公得手。都头你啥时候回殿前,从前老觉得你无趣,现在你不在了更是无趣!”

罗复邦腰一晃就把赵信顶到一旁去,“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都头不在了,这不活得好好的。都头给你说个喜事,我也成亲了!”说着就从旁边拉过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娃,“这是俺的娃儿,赶紧过来给都头见礼。”

小娃儿倒是不怯场,拱着两只小手一本正经的道:“阿毛见过都头!”

罗复邦在小娃屁股上轻拍了一巴掌,“不是给你改了名了吗?”

“哦!”小娃儿眼珠子一转,“罗世民见都头!”

徐羡差点没有喷饭,对罗复邦道:“你真是走火入魔了!”

“嘿嘿……尹二狗都能改叫尹思邈,我的儿子凭什么不能叫罗世民。”罗复邦把小娃揽到身前,“来前怎么教你的快给都头说。”

“哦,我爹说他成亲的时候都头没给贺礼,生娃的时候也没给喜钱,我的见面礼总是要给的!”

“哈哈……”徐羡笑道:“见面礼可以给,也得让我清楚你爹三个月时间怎么会蹦出这么大个娃儿来。”

吴良小声的道:“罗复邦这狗东西不仁义,把一个战死的兄弟的家眷给收了。”

罗复邦立刻骂道:“你懂个屁,老子这才是真仁义。”

徐羡摸出一锭银子问那小娃,“跟我说你这个爹对你好不好?”

小娃儿重重的点了点头,“嗯,我爹对我好,回来就给我买好吃的。就是对我娘不好,常和我娘打架,疼得我娘在被窝里直哼哼!”

罗复邦在小娃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这小子咋什么都敢乱说!”

徐羡哈哈大笑把银子塞那小娃手里,“见面礼给你了,下次他再和你娘打架记得去掀被窝!”

“可算找到你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进了门就朝着徐羡扑过来,上前就拉住他的胳膊,“赶紧得跟我走!”

徐羡甩掉赵匡胤的胳膊,“不是跟你请了三天的假,明天才去衙门里面当值吗?”

红巾都的众人也围了上来,“你是哪个,没瞧见俺们正跟都头喝酒哩。”

赵匡胤两眼通红满脸的焦躁,不理旁人只对徐羡道:“出了天大的事,若是今天不解决,你去不去衙门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从未见赵匡胤这般严肃过,进了门都不跟赵宁秀打个招呼,事情肯定是非同小可,甚至不好当众宣之于口,便不再耽搁跟他出了门。

赵匡胤拉着徐羡脚下如风,似乎比上战场还要着急,徐羡才问道:“究竟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赵匡胤回过头问道:“出了人命案了!”

“我当是什么,这汴梁城里面,哪天没有人死,出个人命案有什么稀奇的,不过这确实是我分内的差事,没想到老子还没正式上任,就有人给老子惹麻烦,等我抓到了那个凶手,一定会让他好看……不过这个方向不是往衙门里面去的,你是不是昨晚又喝多了,酒还没醒呢。”

赵匡胤突然停下了脚步,左右打量一番,对徐羡一字一句的道:“杀人的不是旁人,是晋王殿下!”

“呵呵……你之前跟我说过,晋王脾气不是太好,现在我是信了,不过你跟我说也没用,我也抓不了他不是!”

赵匡胤狠狠的一跺脚,咬着牙用极低的声音道:“徐羡你给老子正经一点,此时不仅关乎殿下,也关乎你我前途,晋王殿下不是再旁的地方杀人,而是在宫中杀人!”

第九十三章 宫中杀人事件 二

对于王峻郭威是有亏欠的,才对他万般的容忍,对于柴荣这种亏欠感则是更深。柴荣自幼过继到他家,并没有过上几天好日子,小小年纪就要做买卖,帮着他养家糊口。

先是走街串巷的卖雨伞,又跟着一个河北的胡子走南闯北的贩茶叶,即便郭威成了执掌军机的枢相,柴荣也要一身披挂随军出征侍奉左右。

最痛心的那就是妻儿被诛,仅余一子存世,这是他和柴荣心中共同的隐痛。即便郭威自己当了皇帝,柴荣却仍要王峻打压,父子见上一面都难。

如今王峻被贬,郭威终于可以确立柴荣做皇位的继承人了,唯一有些遗憾的是他没能柴荣阵前立威的机会,一旦柴荣即位将面临十分糟糕的局面,甚至有亡国之虞。

自朱梁建立至今,已有四个短命王朝做先例,为了不让自己的大周步了后尘,郭威积极的做着准备,先是抢了茶叶的买卖充实国库,对兵大爷们来说钱真的太好使了。

等柴荣到了京中,一向俭朴的郭威,更是一连数日宴请臣子,为的就是彰显柴荣的存在,让众人对他给予认可。

昨天晚上也不例外,郭威单独邀请了李谷、范质到宫中饮酒,这两位以后可就是柴荣治理天下的左右手。

作为五代著名的墙头……风向标,冯道也在邀请之列,只要他能坚定的站在柴荣身边,那些拿不定主意的人便会跟着他的风向倒,就像郭威贬王峻那日的朝会上一样。

郭威没有大摆宴席,只在他修建的红云阁内请三人小酌,另外有李重进和张永德,作为主角的柴荣却只喝了半个时辰,酒量便不胜酒力,当时便将让他阁楼上面安歇。

散场之后,因为太晚宫门已经下了钥,郭威便留了冯道、李谷、范质在宫中休息,也省得他们明日天不亮还要赶来上早朝。

第二日,郭威早早起来,穿衣洗漱之后,正准备上朝便有侍卫来报说柴荣杀了伺候自己的宫娥,而且是jian杀。

宫里的肮脏事多了,柴荣若是酒后乱性jian杀了宫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事情惊动了冯道、李谷、范质三人,就连李重进和张永德也知道了,事情就麻烦了。

理论上讲,后宫里的女人除了刘承祐的老娘,无论是满头银发老嬷嬷还是稚气未脱的小丫头,都是他郭威的女人。

即便郭威不宠幸也由不得旁人宠幸,何况那个人是他的儿子,往小了说是淫|乱宫闱,往大了说那是大逆不道,王峻那么嚣张都没干过这样的事情。

传出去郭威顶多伤些颜面被人嚼舌根而已,因为他有实力有威望,就好比朱温睡遍了儿媳,也没哪个大臣要造他的反。

可柴荣就不一样了,他自己本就没有威望,再出了这样的丑事,那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郭威当下取消了朝会,急匆匆的赶去太液池,他希望这是一次误会,柴荣是冤枉的。

可是现实却很残酷,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柴荣,几乎都是无法辩驳的死证,柴荣自己也是糊里糊涂,只说自己醉酒什么都不记得了。

郭威可以也能看得到李重进眼中难掩的兴奋,甚至连张永德也有那么一丁点,至于冯道、李谷和范质则是满眼的失望,其实郭威不知道他自己脸上同样的写满了失望,而且比冯道等人更甚。

徐羡嘴中刚毅果决的大帝柴荣,此刻像是蔫萝卜一样,神情萎顿的坐在椅子上,茫然之中夹杂着羞愤,其实到现在为止,他也是脑中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郭威脸上的失望他看得一清二楚,他想做些什么,与其被当成没有担当的懦夫,还不如干脆的认罪求得郭威的谅解。

赵匡胤却劝住了他,并向郭威恳求找个靠得住又会破案的人来,郭威应允了还吩咐赵匡胤不要找大理寺卿或刑部侍郎。

这让柴荣更加的惭愧,郭威这是在偏袒他,可无论找谁都一样,他久在澶州汴梁没有半分的根基,除了他任镇宁节度使时的掌军书记现任右拾遗王朴,京中没有真正值得信赖的人。

王朴本人是乾佑年间的进士,才华卓著很得郭威赏识,他说话应该有些分量的,总不能真的从开封府里找个捕快头子吧。

嘭嘭嘭……

栈桥上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柴荣抬眼就见赵匡胤拉着一个人过来,可那人并不是柴荣猜测的王朴……

赵匡胤进了阁楼,径直的到了郭威身前拜倒,“陛下,微臣把人找来了!”他说着就一指身后的徐羡。

李重进已是迫不及待抽刀,“你这要犯还敢回京,大摇大摆的进皇宫,看我不砍了你。”

郭威摆摆手道:“朕早就扯了他的通缉令了,不是通缉犯了,如今他在开封府任职。”

柴荣回京之后私下给他说过徐羡的事,郭威便把通缉令给撤了,只是赵匡胤会招来徐羡查案,也是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徐羡,此次事关重大,你真的会查案吗?”

“多谢陛下宽宏!”徐羡上前给郭威行了一礼道:“微臣掌管开封府三班衙役,查案缉凶乃是指责所系,不敢不会!”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也不看看这里都是什么人,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说话半点分量也无,还不赶紧的滚出宫去!”

徐羡看向冯道一拱手道:“多谢太师关怀,下官虽然位卑,办案若能公正无私,有理有证,相信说出的话也能让人信服。”

李重进冷哼一声,“你若敢胡说八道,本官第一个就收拾你。”

徐羡不理他直接对郭威道:“陛下微臣是否可以查案了!”

郭威点点头,“你查吧。”

徐羡起身在屋里扫了一眼正色道:“嫌犯郭荣何在?”

柴荣一怔,“某在这里。”

“老穆头看好嫌犯,莫要让他跑了!”

郭威鼻子里面轻哼了一声,“有点意思。”

第九十四章 宫中杀人事件 三

徐羡并无多大的自信,不过他看过九百集《柯南》知道近两千种杀人手法,在理论上他是最会杀人的人了,反过也可以说他是最有侦探头脑的人,至于实践上是否有用,他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请问究竟是谁第一个发现的尸体的?”

柴荣张口道:“是某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哦。”徐羡已是要了纸笔拿在手中,“请殿下如实叙述,是怎么发现死者的。”

柴荣沉吟了一下道:“某昨日不胜酒力头晕得厉害,陛下让人把某扶到楼上安寝,某沉睡一夜醒来时天色尚黑,黑暗中在身边摸到一个冰凉凉的身子。

某大喊了两声,听见有人撞门,接着两个宦官就到了楼上来,没大多一会儿赵元朗也带着侍卫冲了进来,随后某就让李继勋向陛下禀明情况。”

“殿下,认得那宫女吗?”

“某回到汴梁不久,也就这几日常来宫中,见那宫女在御前伺候过,昨夜在此饮酒,也是那宫女在这里端酒倒茶,好像是叫绿珠。”

徐羡一一的记下又问道:“那两个宦官在哪里?”

老穆头指了指墙角两个瑟瑟发抖的宦官,“喏,就那两个。”

其中一个徐羡还认得,就是之前曾经照顾过阿宝的小宦官张德均,另外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看着也有几分眼熟应该也是在郭威身边伺候的。

“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奴婢叫张德均,今年十四了。”

“奴婢李公柏,今年二十五了。”

“你俩认得死者?”

张德均点点头道:“绿珠姐姐也是在御前伺候的,跟我们两个都很熟。”

徐羡又指了指另一个宦官,“你说说昨晚的情况吧。”

“陛下带人走了以后,奴婢二人和绿珠就留下来伺候殿下安寝,殿下睡着后,绿珠留在屋内伺候,奴婢二人就到了阁楼外守着。

大约寅时末听见殿下喊人,奴婢和张德均便撞门进去,上楼后用火折子点着了火烛就瞧见绿珠已是死在了殿下床上了。”

“你俩为什么要撞门,难道里面栓上?”

李公柏点了点头道:“湖面上夜凉风大,未免殿下受了风寒,自是要仔细关闭。”

徐羡追问道:“没有遗漏的吗?”

李公柏摇头道:“绝对没有,走之前李公公还仔细检查过。”

“那是不是绿珠觉得太闷夜里曾打开来透气呢?”

“楼顶上有一个很小的透气窗,而且是朝湖面上开的,位置很高就算有船也未必能钻的进来。”李公柏用下巴指了指赵匡胤,“那位赵军使带人进来之后,立刻就让人检查过窗户,您可以问他。”

徐羡立刻看向赵匡胤,赵匡胤则是默不作声,柴荣则是道:“元朗,你照实直言就是,不然反而会误了某的清白。”

赵匡胤干脆的道:“窗户没被打开过!”

徐羡闻言不由得一咂嘴,又问道:“你当时在哪里?”

赵匡胤回道:“我当时和李继勋带着十个人彻夜守在栈桥外面。”

“只有任何一个侍卫进来?”

“没有!”

徐羡心里头不由得一沉,难怪所有人都怀疑是柴荣杀人,不是没有原因的。这阁楼三面环水,唯一的一条通道又被赵匡胤把守,门窗也都从里面拴住,除了柴荣不可能有旁人作案。

可看柴荣一脸的冤屈不似作伪,徐羡也不相信名流千古的大帝会干出这种的龌龊事来,作为皇储他强收了那宫女也好,杀了那宫女也罢,都没有jian杀的道理,除非他有SM的癖好。

如果不是柴荣的话,那这就是一件典型的密室杀人案,他娘的问题出在哪儿呢。

看着徐羡抓耳挠腮的模样,李重进嘿嘿的冷笑,“想要给人脱罪也得有的本事才行,向陛下赔个罪赶紧的滚蛋,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徐羡只当做耳旁风,走到了郭威跟前,“陛下,敢问您昨夜在何处?”

郭威还没说话老穆头不干了,冲着徐羡骂道:“混账,你敢怀疑陛下!”

徐羡连连摆手,“别急,别急,我只是照例询问。”

“跟你说了也无妨,朕离开了红云阁就回了后阁安寝,要证人的话朕有一大把。敢盘问朕,你若是断不清楚明白,那就再准备逃亡去吧。”

“不问了,不问了!”

李谷看看徐羡,“是不是还要问老夫三个?昨夜老夫、太师和文素兄就宿在不远的偏殿里,殿外有宦官侍卫把手,老夫三个一夜不曾出门,这种事情老夫三个就是有心也是无力啊,嗯,文素年轻他倒是有可能,你多多盘问他。”

五代的宰相果然大不一样,竟然当众开车,徐羡的三观都快给震碎了,其他人似乎也觉得没什么不妥。

徐羡又看向李重进,李重进同样也不搭理他,倒是张永德道:“昨夜我和重进兄离开了这里就去了他值守的庑房接着喝酒,不到亥时便睡着了,重进兄应该也是,我俩醉的厉害连走路都难,更不用作案了。”

“多谢驸马实言相告!”徐羡拱手谢过又对郭威道:“陛下,微臣想去勘验一下尸体。”

郭威点点头道:“就在上头,你自去勘验就是!”

见徐羡上楼,李重进终于开口了,“他一个人我不放心,谁知道他会玩什么花样,我也去!”

郭威道:“老穆头你也去!”

范质突然起身,“陛下微臣进来也看过两本有关验尸的书,也想去看看。”见郭威点头应允,范质也跟着徐羡上了楼。

一直眯着眼睛养神的冯道突然开口道:“刑部、大理寺甚至是开封府都有不少断案的能人,赵军使为何找这么个毛头小子来,据老夫所知他可没有任何断案的经验。”

赵匡胤回道:“此案非同寻常,那些因循守旧的老刑狱怕是无用,拖得久了只会有损晋王名声。徐羡虽然没有经验,可是他鬼主意多,兴许就能帮晋王脱罪。”

冯道鼻子里面冷哼了一声,“好主意也好,鬼主意也罢,难道就能枉顾人命颠倒黑白吗?”

柴荣剑眉微蹙,“难道太师不信我?”

“再清楚不过的事,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冯道说完又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第九十五章 宫中杀人事件 四

这应该是模样标致的女人,浑身赤裸静静的躺在床榻上,死状却是狰狞可怖,面色苍白,嘴唇发绀,两眼圆睁凸起写满了惊恐怨恨,脖颈上有青紫痕迹,明显得是被掐死的。

徐羡用毛巾裹在手上,在她的眼皮上拂过,抬头问老穆头,“穆头儿在殿前,对这宫女可有了解,看她年龄已是不小,为何还没有出宫。”

“哦,绿珠已是二十六了,陛下登基之初遣散了不少的宫女,她本也在遣散之列,可她却说家里没有什么人了,出宫便没了活路。

德妃娘娘便留在身边,后来见她伶俐干练,又让她到后阁伺候陛下。陛下曾有意将她许给俺手下弟兄她也不愿意,若是当时就出宫嫁了人,哪会落得这般下场。”

“那她的尸体可曾移动过?”

老穆头摇摇头道:“应该是没有,殿下发现她的时候就躺在这里,跟个死人在一块躺了这么长的时间,殿下一定是吓坏了。”

李重进道:“老穆头你也太小看伏英了,虽然他是商贾出身,骑射比我还好,杀起人来一点都不会含糊,没想到对女人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老穆头道:“李殿直说这话言之过早,徐都头敢接这案子,就一定有把握替晋王脱罪。”

“没有!穆头儿不要弄错了,我此来只是为查明真相,并非是为了晋王脱罪。”.

徐羡说着已是用手试着掰了掰死者下颚,已是十分的僵硬,又翻开尸体见她背上已有大片的尸斑,从尸僵和尸斑来看应该已经死了三四个时辰了。

他刚抬起头来,就见范质伸着脑袋瞪着一双大眼往尸体的下身处瞧,真是猥琐极了,还亏得他是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徐羡稍稍掰开尸体的大腿,“范相公这样是否瞧得清楚些。”

“确实看得清楚了。”范质说着脑袋又往前探了探,而后目光又在床榻上扫了扫,“牝户有轻微的擦伤,还有不少的精华残留,死前确实受过侵犯,不过没有落红,她应该不是完璧。”

老穆头道:“绿珠在天福就入了宫,中间还这皇宫还被契丹蛮子祸害过,就算不是黄花大闺女也没什么奇怪的,兴许就是因为这个绿珠才不肯出宫嫁人,怕被人嫌弃。”

徐羡将勘验的结果仔细的记录,他不是专业的法医,能确定死因和大概的死亡时间,已是他能力的极限了。

因为这件屋子平常无人居住,并没有太多的摆设,房间的一角放着一个痰盂,里面有尚未清理秽物,不用问便知道是柴荣昨晚吐出来的。

在床头他还发现几件破烂的宫装,应该就是绿珠穿着,徐羡一并放在了木盘上,就招呼三人下楼,见范质还在掰死者的手,便道:“范相公死者的指甲缝里我都看过了,没有什么丝织物的残留、也没有什么皮屑,你就不要再找了。”

“什么皮屑残留,老夫看得不是指甲!”范质冲着徐羡招招手道:“你过来!”

范质用帕子裹着死者的手指头,指着死者的手掌对徐羡道:“你看她手心上有一道疤。”

“一道疤有什么奇怪的,她是宫女又不是娘娘,干活弄伤了不是很正常吗?”

范质道:“这个不一样,你附耳过来!”

徐羡凑过去听他嘀咕了几句,不由得道:“哦,原来是这样。”

“不是要走吗,你们两个是还要耍什么花样!”李重进突然的又从楼梯口探出脑袋,“赶紧的下来!”

“这就下来,你着急什么啊,难道还怕绿珠的活了告诉我们真相吗?”徐羡说着便端着木盘绕过李重进到了楼下,将木盘放在一旁,到了门边上捡起那个断了门闩也放在木盘里,对郭威一拱手禀道:“陛下,微臣现在可以肯定刚才有人说谎了,杀人的未必是晋王。”

“何以见得?”

出乎意料,回答徐羡的不是郭威,而是一旁的冯道,他的目光并不在徐羡身上,只见他捋着胡子自语道:“切莫为了趋炎附势而颠倒是非坏了良心,不然老夫会看不起你的。”

“太师放心,下官此来并非是为谁脱罪,只是为了查明真相,您只管耐着性子看下去。”徐羡拱手对郭威道:“微臣在楼上的痰盂里发现不少呕吐的秽物,想必晋王昨夜一定是醉得十分厉害。”

“醉了才会酒后乱性失手杀人。”

又是冯道这老头,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一个劲儿的和徐羡唱反调,李重进倒是默不作声,在一旁抱着膀子笑呵呵的看热闹。

既然如此徐羡也不在跟郭威说了,直接转向冯道,“太师这点说的没错,喝多了确实容易起歪心思。一个醉得连站立都成问题的人,想要**杀人一定会闹出来一点动静!”

徐羡摊开那件宫装,“死者的衣服上面,有两处都被撕烂了,可见当时死者挣扎的很厉害,整个阁楼都是木头做的,杀个人怎么没有半点动静。

把守在栈桥那一头的赵军使离这里有五十步,他听不见一点都不奇怪,可是你们两个听不见那就太反常了。”

徐羡说着指向那两个宦官,高声的呵斥道:“老实交代昨夜子时你们俩在干什么,陛下在此,若敢说谎就是欺君!”

见两个宦官吓得一哆嗦,徐羡的声音立刻就缓了下来,“小张公公,我很感谢你一直悉心照料阿宝,你若说实话我会替你向陛下求情的。”

张德均毕竟是一个小毛孩子,被徐羡一番吓唬,立开口求饶道:“奴婢确实说谎了,昨夜奴婢太过困倦,李公柏就让我裹着毯子先睡,说是过了子时再叫我,奴婢睡觉太沉,夜里确实什么都没有听到,不过李公柏没睡他一定听到了。”

见徐羡的目光扫来,李公柏连忙的避开,“奴婢确实听到了一些轻微的动静,只以为是晋王殿下在宠幸绿珠,这样的事情奴婢自然不敢管,谁曾想殿下竟杀了她。”

徐羡揶揄道:“仔细心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骑在身下你也能无动于衷,亏你还是个男人……哦,你不是!”

第九十六章 宫中杀人事件 五

李公柏神色不变,“奴婢不懂得都头说的什么意思?”

“哼,揣着明白装糊涂!”徐羡转过身来对范质拱手道:“劳烦范相公给大家解释解释。”

范质笑着起身打了罗圈揖,“今岭南汉国有句流传甚广的宫词‘莫怪宫人夸对食,尚衣多半状元郎’。深宫寂寞,对食之事在汉起历代王朝皆有,,有宦官与宫女结对食,也有宫女和宫女结对食的。

然而他们之间终究无法行人伦之理,又无道德律法约束,见异思迁之事常有。没有约束他们便制造约束,以利刃划开掌心,双方击掌盟誓永不相负。”

郭威笑笑道:“朕知道宫中有对食之事,可是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次听说。”

“臣也是在杂书上看到的,据说誓词极为恶毒,若非情比金坚一般的宫人不会这么做的,而且这种事情一般的宫人也未必知道。臣刚才去楼上验尸,见那宫女的手心有这么一道疤痕故而想起来的。”

徐羡看向李公柏,“如果我所料不差,你就是绿珠的对食吧。”他说着便已是抓过李公柏的一只手,“怎会没有?”

范质在一旁指点道:“看另一只手。”

李公柏却道:“不必看了,奴婢这只手上确实有一道伤疤,不过早年不小心弄伤的。”

“我只当这是巧合!”徐羡走回去从托盘里面取出一件简单的腰饰,红绳和铜钱编制而成,一般的宫人没有资格也置办不起玉质的禁步,这种用铜钱做成腰饰很常见。

徐羡看着铜钱上的字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腰上挂着的那枚铜钱应该也是天福重宝吧,如果说这还是巧合的话,在宫中找个懂行的人,应该能看出来编织手法是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即便这个宦官和死者是对食,那与绿珠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怼徐羡的又是冯道,这老头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柴荣已是储君早晚登基称帝,现在跟柴荣过不去对他没有半分的好处,难道他抱大腿的神术失灵了。

“下官现在也没说他杀人,只是说他与绿珠是对食有情杀的动机。”

“之前早就说过,这李公柏一直在亭子外面,直到听见动静才和另外一人撞断门栓一共进到阁内,他不可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吧。”

徐羡看了看断掉的门栓,对老穆头道:“麻烦穆头儿找一个同样材质同等粗细的门栓来。”

老穆头出去没多久,很快就找了一个一样的门栓来交给徐羡。徐羡对那宦官道:“你出去,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撞断这门栓。”

李公柏闻言面色不由得一白,喉头不停的上下滚动着,在场的都是人精一眼便能看出他的心虚。

“奴婢之前撞门时伤了臂膀,已经没有余力再撞第二次。”

“你没有,我可以再找旁人,李指挥不知你愿不愿意试一下。”

“那我就帮帮你!”李重进大步走到外面,徐羡在屋内将房门栓上,“李指挥可以撞了!”

他话音未落,房门便发出的一声巨响,整个房门都在颤抖,震得尘土刷刷的落下,可见李重进使尽了全力。

门外的李重进一直撞了六下,才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门栓断裂,李重进踉踉跄跄的冲进屋子里险些摔倒。

赵匡胤一拍大腿指着那宦官道:“你这阉人又在撒谎,李指挥体壮如牛撞了六下方才撞断门栓,夜里我听动静你也不过撞了两三下,就凭你这单薄的小身板怎么可能撞断门栓进来。”

现在不过是春天,李公柏的脸上却有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吧嗒吧嗒的落下来,显然紧张到了极点,“我也不知道,兴许是那门栓早就朽了吧。”

此刻若是还有人信他的话,那就不是蠢而是坏了,这亭子是郭威为纪念亡妻而建,虽然不大却是用心,落成还不到一年怎么可能朽了。

徐羡冷声道:“我看不是朽了,而是在你撞门时门栓就已经断了。”

冯道这次没有跳出来,倒是那一直不吭声小宦官张德均道:“这个怕是不太可能,绿珠姐姐关门时,门栓还是好好的。后来奴婢和李公柏一起撞门,虽然奴婢身子薄,但是也能感觉到几分吃力。”

“你之所以感觉到吃力,那是因为在撞门的时候,他是一手拉着门环一边在撞门,当时天色尚黑你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罢了!”

徐羡走到亭子外面,让赵匡胤在里面装上断了的门栓演示了一遍,众人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这密室的障眼法便算是破了。

“夜里绿珠在侍候晋王安寝之后,悄悄打开房门让他进来,接着两人私会偷情,李公柏就扼杀了绿珠放在了晋王的床榻上,之后他弄断门栓放在门后,待晋王发现尸体,便如我之前演示的那般破门而入,他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却骗不过我的晶晶火眼。”

“你……不过是胡乱污蔑,没有半点的证据。”李公柏突然窜到冯道的眼前,拜求道:“奴婢虽只是一阉人,却也看中清白,无辜被冤枉,求太师为奴婢做主。”

冯道不懂破案,可是却善于察颜观色精于人情世故,这宦官心虚的就差没再脸上写了“凶手”二字,这个时候他若还替李公柏辩护,那就真的是老糊涂了。

“你是否清白,你自己最清楚不过。”冯道再不看他一眼,望向徐羡道:“刚才老夫听文素讲那宫女身上有精华残留,又该作何解释,别忘了他可是个阉人,你就拿出证据,让他死个明白。”

“天下的男人多了,弄些精华随身携带又有何难?穆头儿愣着作甚,还不搜他的身吗?”

老穆头立刻将李公柏摁住,一双粗糙的大手在身上摸了遍,谁知并没有什么收获,“连个小瓶儿都没有!”

郭威突然道:“谁说一定要瓶子的,给朕脱了他的鞋子!”

老穆头闻言照做,将李公柏的两只鞋子脱了下来,只看了一眼便道:“陛下英明,果真在这里!”

第九十七章 赌约

盛放精华无需用小瓶儿做容器,一段羊肠便足够了,郭威如何知道,估计年轻的时候用过。

老穆头嘴里说着恶心,却还伸手拿出来凑到鼻子上闻闻,“没错,里面装的就是那东西。”

证据确凿,那宦官早已面无人色瘫软在地上,身体颤抖得如同筛糠。

徐羡走到他跟前和声道:“你以为有了这东西就能把你彻底摘清,却想不到它会成为把你送去黄泉之路的证据。你与绿珠立下毒誓结盟对食,想必你们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

我大约可以想象的到你们寂寂无闻的爱情,在这寥落的深宫里,两个无依无靠的人,因为一个机缘相识相知彼此依靠,你饿了她会偷来点心给你果腹,她冷了你便将省下来的月钱给她添一件冬衣……

一件又一件的小事,将你们捆绑在一起,谁也离不开彼此,干脆结为对食立下毒誓永不相负。

原本她可以离开皇宫嫁作人妇生儿育女,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可是却为了你留在了这冰冷的宫墙内,只是为了不辜负当年和你立下的誓言……”

随着徐羡的陈述,李公柏脸上的惊惧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伤,没有撕心裂肺的嚎叫,也没有满脸纵横的热泪,但是周围的人都能感受到他万念俱灰。

“……亲手杀了自己最心爱的人,我可以想象的到你有多么的悲伤和无奈。现在事情已经败露,绿珠已是白白死了,难道你就不想为她报仇吗?”

徐羡俯下身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声色俱厉的喝问道:“她的冤魂还未走远,就在这亭子里面看着你呢,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

徐羡不相信,一个宦官会无故的去陷害一位储君,若是没有人指使那才是见了鬼了。

话刚问完,徐羡就感觉一股大力击在肋下,他就势一个翻滚扭头正见李重进收脚,“嘿嘿……李指挥为什么踢我,下官想起来了,李指挥之前就做过类似的事情,这是要灭我口吗?”

“哼,我若要灭你的口便不用脚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这种事情轮不到你来审,更不是你该听的。”

李重进说的没错,这种宫闱密事确实轮不到他一个小小捕快头子该听,他起身向郭威一拱手道:“陛下,案子已是破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微臣就告退了。”

郭威点点头,对老穆头道:“给他弄个腰牌许他随时入宫看憨猪儿。”

老穆头直接把自己平时入宫的腰牌摘了塞给徐羡,“赶紧的滚!”

宫闱秘事徐羡听不得,冯道、李谷、范质身居高位的外臣也不方便听,很知趣的向郭威告辞。

四人一同离开了皇宫,李谷、范质自去上衙,便知剩下冯道和徐羡两人。

“老夫知道你会回来,只是没有想到你回来的这么快。”

“我会被通缉,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师最清楚不过。说起来这事太师也有责任,说什么陛下富有四海,不会看上我那芝麻绿豆大的买卖。”

冯道捋着胡须笑道:“老夫确实失算了,可也怪你树大招风,为此老夫还专门去翻了一下户部的账册,府库一年的盈余竟不如你那买卖来得多。

官家要为皇储铺路,手里没有钱可不行,大头兵们只认这个。你这棵摇钱树,整日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不惦记那才是怪事。”

“没什么好说的,事到如今下官也只能认栽了!”徐羡沉吟一下道:“太师年高德劭阅历非凡,有些事情原本轮不到我来提醒,可如今世道诡谲,太师纵然高明也难免行差踏错……”

“你是想说晋王?”

“正是!”徐羡压低声音道:“太师似乎看不上晋王。”

冯道鼻子里面哼哼了两声,似是极为的不屑,“你觉得晋王有什么资格让老夫看得上呢?”

“晋王深通为政之道,澶州如今夜不闭户百姓安乐皆是晋王之功。”

冯道缓缓的摇着脑袋,“没有人在乎这些,陛下自己能坐稳龙椅已是十分的不易,晋王既不是陛下的血脉,身上又无半点军功,你以为他日后能凭着官家留下的一道遗诏让满天下豺狼虎豹臣服吗?不过是又一个李从厚、刘承祐罢了,可惜老夫已不是宰相,不然定矫诏传位于他人。”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可能也只有乱世中的冯道敢说了,毕竟他确实干过这样的事情。

石敬瑭崩逝前曾立遗诏传位于冲龄幼子,当时身为宰相的冯道直接矫诏传给了石敬瑭的侄子石重贵。

可无论当时还是之后,都不曾有人拿这件事情攻讦他,所有人都明白石敬瑭的儿子根本坐不稳皇位,冯道做的没有错。

“不,太师这次真的看差了,下官跟在晋王身边观他行事果决性格刚毅乃是雄主之姿!”

“哦?知闲也有这份眼力。”冯道却满是揶揄的口吻,“纵然如你所言,那也只是你一人知晓而已,要不要和老夫打个赌?”

徐羡来了兴致,“太师要与下官赌什么?”

“若陛下崩逝晋王即位,不出三月将会再次改朝换代。老夫若赢了,知闲当供老夫余生茶叶,老夫一把年纪活不了多久,所费也不会太多。”

听冯道这么说,徐羡不由得心中偷笑,这必赢的赌约,他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那好,下官若了是赢了,也有一事相求。”

“莫不是让我为你做媒?”

徐羡立刻送上一记马屁道:“太师高明!”

郭威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为养子铺平登上皇位的道路,偏偏有人在这件事上与他过去,让他怎能不揪心。

李听芳端上来的早膳也无心食用,他以手杵额与阿宝四目相对的发呆,心中却害怕听到最不想要的结果。

那个指使宦官诬陷柴荣的人,无论是李重进还是张永德都不是他所能承受的结果,他的亲人已经不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郭威的忧虑,阿宝放下手中的竹子,扭动着胖胖的身躯走到他的身边用脑袋蹭着他的大腿。

郭威伸手摸着阿宝的脑袋,“这些混账若有一个如你这般懂事,朕就不必这般为难了。”

殿外响起一串熟悉的脚步声,不用问便知道是老穆头刑讯回来了,郭威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老穆头却是一脸的笑意,见了郭威便道:“陛下绝对想不到是谁指使的。”

“少卖关子,把供状拿来!”

老穆头连忙的将手里的供状捧了过去,郭威接过来只扫了一眼便是满脸的惊诧,“怎么会是她!”

第九十八章 案中案

郭威虽然出身军伍杀人如麻,却是个难得的仁君,刘承祐灭了郭威满门,郭威依旧优待刘氏孤儿寡母。

他封刘知远的次子为陈王,依旧尊李氏为太后。太平宫就是郭威给李氏荣养的居所,虽然不大却比郭威平日所居的后阁还要阔绰精致。

李氏不仅地位未变,吃喝用度比刘承祐在位时还要好些。为了不让李氏太过无聊,郭威还常遣德妃前来探望,但是他自己从未来过。

一则李氏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省得被宫人乱嚼舌根;二则两人见面难免尴尬,实在没有什么好聊的。

今夜用过晚膳,他却不自觉的踱到了太平宫附近。看着近在咫尺的太平宫宫门,郭威怔了好一会儿却又掉了头。

老穆头不解的问道:“陛下为何又回去了,难道真的不想问个明白,由着她在宫中使坏。”

郭威默然不语,踌躇片刻又转过身来,“去叩门!”

李听芳闻言上前拉住门环轻叩几下,里面就有一个尖细的声音问道:“天色已晚,敢问外面是谁在扣门。”

李听芳没有好气的道:“是咱家!赶紧的开门!”

两个宦官打开了宫门,李听芳正准备吆喝一嗓子,让太平宫的人前来迎驾,郭威却摆手打住,他迈步入了门四下打量一眼,径直的往正殿而去。

殿中青烟缭绕,一个宫装妇人背对殿门面向神龛,拨动着念珠,口中念念有词。

只是神龛里供奉的并非是哪个道尊佛祖,而是后汉高祖刘知远的灵位,神龛下面是一件锃光瓦亮的盔甲和一柄寒光闪闪的横刀。

见郭威进来,一旁侍候的宫娥跟李氏耳语了几句,李氏挥了挥手殿内的宫人全都退去只留下她和郭威,二人皆沉默不语,寂静的有些吓人,唯有烛芯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爆响。

不知过了多久,郭威才道:“太后可否容我给高皇帝上一炷香。”

一直背对郭威的李氏这才缓缓起身,待她扭过头来郭威不由得稍稍错愕,才两三年未见,李氏已是两鬓如霜苍老了不少。

李氏让到一旁,伸手道:“陛下请!”

郭威上前从案几上拿过三支长香在烛火上点燃,拿在手里拜了拜而后插到香炉里面。

他转身看向李氏,“太后就没有什么要跟朕说的?”

谁知李氏却反问道:“陛下突然踏足太平宫,难道不是要质问本宫吗?”

郭威点点头道:“好,朕来开口。朕想知道是不是太后指使那个叫李公柏的宦官构陷晋王的?”

李氏微微颔首道:“是!”

郭威长叹一口气道:“这是为何!”

李氏面无表情的回道:“陛下心知肚明!”

“隐帝之死非朕之过,朕当时与太后一番长谈,以为太后不再怨恨朕了。”

李氏鼻子里面微微哼了一声,“本宫说的不是隐帝,隐帝之死是他咎由自取本宫不怨陛下。”

“既然不怨朕!那为何还要用这种法子报复朕!”

李氏拧着眉反问:“事到如今,陛下何苦在本宫面前演戏。本宫不是为隐帝而是为陈王,他是怎么死的陛下应该很清楚吧。”

陈王是刘知远的次子刘承勋,他天生的残疾又患有顽疾,郭威登基那一年因病薨逝了。

“陈王难道不是病死的?”

“陛下何必装算!”刘氏柳眉倒竖声音多了几分凄厉神色也带了几分狰狞,“承勋是被毒死的!他只是个无用的废人,连蝼蚁都不曾伤过,更威胁不了你的皇位,你何苦要杀他!”

郭威一头雾水,“陈王是被毒死的?朕为何不知,朝野间也不曾有过任何的风声?朕只记得广顺元年冬月,陈王病重太后出宫照料,不久陈王便薨了。”

“是陛下故作不知吧!本宫刻意隐瞒,朝野间自然没有什么风声。”

“陈王之死绝对与朕无关!”郭威面向神龛以手指天道:“朕当着高皇帝的灵位向天起誓,陈王之死与朕没有半分干系,若有虚言朕当天诛地灭。”

古人对誓言慎之又慎,不会向后世人随随便便因为芝麻绿豆的事情就敢诅天咒地,而且郭威确实没有说谎的必要。

李氏和郭威相识多年,见他这般赌咒发誓心中已是信了几分,“当真不是陛下所为?”

“请太后把详情说来听听。”

“那年承勋病重,本宫熟悉他的病情便到王府照料,不几日他的病便有起色,谁知一天夜里,他突然浑身抽搐,最后脑袋与双足拘搂相接而死,死状极为可怖。

本宫当时以为是陛下动的手,便从速收敛尸体,并叫人严守口风,只说是暴病而亡。”

李氏沉吟片刻继续道:“如果不是陛下叫人做的,那么就一定是晋王了,这天下最恨我刘氏的除了陛下便是他了。”

“不可能是伏英,他当时在澶州……”郭威只说了一半就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柴荣当时可是堂堂的一州节度,还能没几个心腹死士。

“本宫原本以为是陛下做的,原想使些下流手段叫你眼睁睁的看着养子、外甥、女婿相互攻伐死不瞑目。若早知道是晋王,便直接杀了他泄心头之恨,可怜我夫君英雄一世,竟连个血脉都没能留下!”

李氏转身看向神龛,“刘氏杀了他的妻儿,他杀刘氏子孙报复,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只是如此恶毒手段怕是有损阴德。这样心狠手辣的人陛下当真放心让他继承皇位吗?”

谁知郭威脸上却露出几分欣慰来,“但愿不是伏英做下的,如若他有这样的狠辣心肠……那朕何须撑得这般辛苦……”

突然他的浓眉拧作一团,脸色变得煞白,张嘴便喷了一股血箭出来。

第九十九章 市井小人

在皇帝身边做侍卫听着很高大上,其实却是个很鸡肋的职业,军事化管理而且没有多大油水,时不时还要看皇帝脸色,周围的都是大人物没有一个得罪的起。

可是做开封府尹的都头完全是另外的一番景象,虽然还没有和柴荣一起在公共场合露过脸,可是已经有消息灵通的找上门来了。

徐羡一大早离开了柳河湾,寻了一个早点摊子吃饭,刚刚咬了一口烧饼,就有一个脑袋从旁边凑了过来。

这人眉眼也算周正,可天生的三瓣嘴看起来便有些狰狞了,此时可没有补唇手术,如果他还朝你笑的话那就更加的狰狞。

徐羡猝不及防被他吓了一大跳,抬手就给了他一拳正打在眼眶上,那人一下子坐在地上,仍不忘呲牙咧嘴向徐羡展示最迷人的微笑。

“你是谁一大早上的就来吓唬老子!”

那人从地上站起来再次凑到徐羡的身边,从他丑陋的脸上,依稀可以辨出几分谄媚,“小人名叫张不二,是青龙帮的会首,听闻都头履便一路跟随只为说上几句话。”

他鼻音很重声音有些含混,像极后世某相声社团的演员。

这两日徐羡碰到了太多来献殷勤的,有开赌档的,有开青楼的,还有做生意的,而最多的就是这种在市井上厮混的青皮。

徐羡走在大街上,不知道会从什么地方窜出个人来,报上自家名号而后拍上几句马屁,再递上来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这让徐羡哭笑不得,又十分诧异他们是怎么认识自己的,一打听才知道,自己的画像竟是在他们的“朋友圈”里传遍了,被人关注的感觉很不错,难怪后世人都喜欢当明星。

徐羡伸手拍拍桌子,“东西放这里就好!”

这位青龙会的会首闻言立刻把手塞进怀里,掏摸了半天终于把手拍在了桌子上,丑陋的面容上带着几许的尴尬和羞涩。

当他拿起手的那一刻徐羡就明白了,他脏兮兮手在桌子上只留下了三枚铜钱,还有一枚锈迹斑斑似乎是唐朝的开元通宝。

“小人的青龙帮还没有地盘,请都头给指条明路,咱们日后得了钱财定少不得孝敬都头。”

原来是一拨初出茅庐的菜鸟,就凭着三枚铜钱也想贿赂老子,不是无知者无畏便是不要皮脸。

徐羡呵呵的笑着,“凭什么让本都头给你指路,就凭桌子上的三枚铜钱?”

“还有俺身后的六个兄弟!”张不二说着又从怀里取出一支铜簪子,“还有俺老娘的簪子。”

徐羡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不仅长得丑脑袋还不好使,他身后明明是八个人怎么会是六个,这样的人做会首,被人卖了可能还在帮人数钱。

再者能把老娘的簪子偷出来行贿的绝对是个人渣,徐羡心里正琢磨着怎么收拾他,邻桌的食客突然窜了出来,一把按住桌面上三个铜钱和簪子,“可算让我抓到一次人赃并获的了。”

徐羡看这人不过三十左右的模样,穿一身儒衫似是个读书人,“你是谁,凭什么管老子的闲事。”

“我乃洛阳留台御史李戴,平素最恨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此次调来开封任职,不曾想刚刚进城便目睹一桩肮脏的交易。

现在人赃并获,老实交代你姓甚名谁,本官必上本弹劾你,就等着丢官罢职吧。”

李戴?很熟悉的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难道是个历史名人?

看他那慷慨激昂的样子明明就是个老愤青,幸亏是在洛阳留台任职,若是在开封的御史台应该蹦跶不了几天,怕是也没有成为历史名人的机会。

如果不是历史名人的话,徐羡便不会跟他客气了,他冲着张不二勾勾手指,“你不是要我给你一条明路吗?给我揍他一顿,从这里到州桥的位置都是你青龙帮的底盘。”

“好!”张不二想都没想便招呼道:“兄弟们给我揍他,以后咱们青龙帮有地盘了。”

一个儒生怎么可能打的过一群青皮,李戴很快就倒在地上,伸手向天嘴里发出不甘的怒吼,“我与罪恶不共戴天!”

徐羡放下一锭银子给他当做汤药钱而后起身离开,长叹道:“有钱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朴实无华且枯燥。”

至于那群青龙帮的傻鸟,应该会和原有的帮派冲突一番,被揍的鼻青脸肿之后老老实实的到码头上抗麻包。

刚刚的到了开封府衙,还未进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叫他,扭头看见赵匡胤快步朝他走来,黑红的圆脸笑成一团,似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

“究竟什么好事这么高兴,难道嫂嫂又怀上了。”

“哪里顾得上回家,我刚刚从宫里出来,这里不方便进了衙门再说。”

作为首都武警总队的首长,赵匡胤自然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

进了公廨,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来,里面放着的是一颗颗黄灿灿的煎饼,给徐羡递了几个,自己就大吃大嚼起来。

此时的煎饼和后世的煎饼大不一样,是用剁碎的蔬菜与面粉和成团之后在油锅里炸出来的丸子,外酥里嫩十分可口。

看着赵匡胤一口一个把两腮撑得土拨鼠一样,徐羡不耐烦的道:“究竟什么好事,你再不说我可要走了。”

“真是没一点耐性,就不能等我吃完。”赵匡胤囫囵的咽下口中的食物,“今日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陛下让李重进向晋王下拜叩首。”

“哦,那还真是件大事,李重进性格暴烈他肯照做?”

“陛下旨意他岂敢不遵,这一脑袋磕下去,以后再没脸面和晋王争储位了。”

“兴许前几日构陷晋王便是他做得局,陛下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变不再姑息养奸,彻底绝了他的念想。”

“我看另有原因,今日陛下上朝面如金纸十分难看,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赵匡胤神情有些感伤,若没有郭威的提携,哪里有他的今日。

徐羡心里嘀咕道:“可不是,最多到明年。”

正沉默时忽听见宫里钟声大作久久不息,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难道郭威说死便真的死了?

第一百章 又见佳人

崔九进到公廨拱手禀道:“禀赵军使,朝廷已是张贴了告示,说是太后因病刚刚故去了。”

“哦。”赵匡胤闻言长松了一口气,可徐羡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些许不易察觉的失望,“下去吧。”

“等等!”徐羡叫住崔九,“今日有何公务要本官处理的吗?”

崔九闻言笑道:“都头说笑了,您有没有公务自当问上官,怎么会问卑职这个下属。不过倒是有些事情,需要军使和都头拿主意。”

他说着从袖子里面取出一摞请柬来,“这些请柬是开封城里的一些掌柜和会首送来的,皆是开封市面上有头有脸人物,去与不去还请两位上官定夺。”

赵匡胤呵呵的道:“本官一个小小的马直军使,什么时候成香饽饽了,他们倒是不怕得罪马步军都指挥使司的人。”

“军使久在澶州怕是有所不知,陛下自登基以来严厉约束,侍卫马步军的军卒已是不敢在长安街市上捞油水了,如今您才是开封街市上首屈一指的人物。”

徐羡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那我在开封街市上说话分量如何,若是当众将一段街市许给某个帮会做地盘可好用?”

崔九看看赵匡胤,“只要赵军使不反对,自然是好用的。”

徐羡一拍大腿心里骂道:“让那三瓣嘴的兔爷赚大了!”

赵匡胤没有兴趣也没有心力和市井上的人打交道,便把事情交给徐羡并嘱咐他切莫收人贿赂。

徐羡怎么会把那一星半点的小钱看在眼里,他不是一个纯粹的官员,此刻多结交些人脉,日后对自己的买卖应该没有什么坏处。

柴荣这个开封府尹很不称职,自赴任以来从未坐过一天的衙,日常事物皆由佐官打理,也没有谁给徐羡安排差事他便在衙中闲逛。

“徐都头!”

听见有人叫自己,徐羡扭过头就见符氏的贴身婢女缓步过来,徐羡笑问道:“玉莲姐姐找小可何事?”

侍女啐道:“谁是你姐姐,就会油嘴滑舌,不见半点的实惠。”

“实惠?有的,有的!”徐羡从怀里取出一支做工精致的银簪子,“还请姐姐笑纳!”

徐羡与符丽英能不能成事,多半就落在符氏身上了,这小蹄子虽然只是一个侍女却对符氏影响甚大,少不得要向她灌点迷魂汤。

“算你有心!”侍女接过簪子忙塞进袖子里面,“劳烦都头随我到后衙走一趟,夫人有事交代你。”

“姐姐可否告诉我是什么事,也好叫我有个心理准备。”

“莫要多嘴,只管来就是!”

侍女带着徐羡入了后衙,径直的去了会客的厅堂,符氏端坐在上位喝茶,徐羡上前拱手见礼。

符氏放下茶碗道:“这雪顶含翠当真不错!”

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学冯道吃白食,可是现在整个炒茶的生意不都掌握你的男人手里难道还缺茶叶,莫非还惦记着自己和老张的那一成的股份,这样也太贪婪了吧。

“你两眼乱转想什么呢。”符氏望着徐羡轻声道:“宫里发生的事情我已是知道了,殿下素来赏罚分明,只是你尚还年少不好委你以重任,只管踏实在殿下身边做事,该是你的终会是你的。”

徐羡拱手回道:“王妃知道小可更在乎什么。”

“没出息的人才会整日的惦记儿女情长。”符氏话音一转,“不过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总算丽英慧眼识人,没白白牵挂你,我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互诉衷肠,说完了话就赶紧走。”

她说着便起身从后门走了,厅中的屏风后面却闪出一个人来,待看清她的模样,徐羡不由得心头一颤。

才短短数月未见,符丽英已是消瘦了不少,原本丰腴柔美的面颊竟已经凹下了下去,美眸之中泪光闪动,却倔强的不肯落下,比从前显得楚楚可怜。

符丽英眨了眨眼,眸中泪光散尽,笑盈盈屈膝一福,“许久不见,徐都头可还好吗?”

此刻徐羡忽然想到后世里的流传甚广一句话,“你渣过很多人,有一天你遇到一个特别喜欢的,就知道自己的报应来了。”

上辈子的徐羡没有渣过谁,只有两段略显潦草的恋情聊以**,所以符丽英不是自己的报应,但是这个满眼是他女子一定是今生难以逃脱的宿命。

他上前一步拱手回道:“徐某很好,倒是劳小娘子挂牵了,实乃徐某之过。”

符丽英摇头道:“是丽英心甘情愿,都头不必介怀。”

“小娘子似是清减了不少,这几个月应该对徐某从前写过的一句曲词深有体会。”

“都头说的是哪句?”

徐羡笑道:“自是那句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绝唱。”

符丽英闻言面上微微一红,随即嗔道:“数月来丽英寝食难安,都头竟还调侃丽英,真是好没良心。”

“小娘子勿恼,且坐下容徐某斟茶赔罪。”徐羡随手拿过案上的茶壶,“还剩下不少,应该是王妃特意留的。”

“那也六姐留给我的,没有你的份,你只管斟茶倒水。”

……

心怀彼此的两个人,无需过多的华丽丽的辞藻堆砌出来的剖白,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足以明白对方的心意。

两人饮茶闲聊,说些近来见闻趣事,时间过得极快,待茶水喝完已是日上三竿。

符丽英放下茶碗,“早就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都头还是回前衙去吧,不要叫阿姐为难。”

徐羡点点头道:“徐某改天再到王府看望小娘子。”

符丽英尚未说话,后门突然想起两声轻咳,用脚趾头也猜得到是晋王妃在听墙根。

徐羡伸手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水,故作庆幸的道:“幸亏徐某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不然定会被打断腿丢出府衙。”

符丽英掩嘴轻笑,“六姐最是好心肠,她是提醒你不要到王府犯险,我已经向母亲请示过,可以在这里住上一段时候,你可以随时来看我。”

第一百零一章 恶人

什么人脉、生意、官职,甚至是千方百计要抱的大腿,突然间都不那么重要了,徐羡心心念念的要自己的女人胖回来。

他每天早早的起床,在街市上选购最新鲜的食材,而后就在长乐楼烹饪出最拿手的好菜,等他将三层食盒装满便已是日上中天正赶上晋王妃的午饭时间。

虽然有美食开道,也不是每日都能见到符丽英,但是依旧不影响徐羡的在此事上的热忱。

不过短短十余日的时间,符丽英的凹下去的两腮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徐羡满心欢喜,犹如首次热恋的初哥。

一个人发春,无处安放的荷尔蒙就会感染身边的人,比如为数不多的知情者符氏,她近来容光焕发似是年轻了不少,也总能看见柴荣时不时的捶几下后腰。

九宝也莫名的向小蚕发起强大的攻势,可无论是送糖,送布料,还是送首饰,小蚕依旧无动于衷,总和赵宁秀一起在柜台上托着下巴发呆。

只是为什么也感染了阿娇,徐羡自打回来就没有见过她,她却到衙门找了徐羡三回了。

这不今天又来长乐楼堵人,徐羡躲在楼上不敢出来,若是被她缠上今天便什么也不用做了。

直到过了晌午阿娇总算是走了,徐羡正要下楼就见一个臃肿的身影进到店里。原本以为是阿娇杀了个回马枪,再仔细瞧竟是另一个老熟人,弓弩院大使黄四郎。

再看他的两位同伴,都是年约三十的儒生,其中一个徐羡也认得,正是前些时候在街上遇见的倒霉御史。

“李兄、赵兄快请坐!”黄四郎引着两人到了堂中的偏僻角落,拍着桌子道:“掌柜的,好酒好菜尽管拿上来!”

赵宁秀应了一声,没精打采的对厨房里面喊道:“刘婶儿把店里最贵菜来上一份。”

小蚕已是端了茶水过去给三人斟满,“客官慢用,酒菜马上就来。”

李戴看小蚕离开的背影道:“这酒楼当真是与众不同,掌柜伙计竟然都是妙龄女子。”

黄四郎摆摆手道:“李兄可不要起了歪心思,这酒楼里是妙龄女子当家,却没有地痞青皮过来滋事,想必是有些来头的。”

“黄兄慎言,李某自认个正派人,怎会轻薄这些无知女子。”

“是是是,李兄刚正之名黄某早有耳闻,正因此才找上李兄,希望李兄为黄某伸冤做主。”

李戴捋着胡须皱眉问道:“李兄可是弓弩院大使,深受天子和诸位相公器重,谁敢冤屈你。”

黄四郎的胖脸上满是愁苦,“不瞒李兄,黄某去年得罪了一个恶人。”他说着伸出蛤蟆一样的胖手,“这断指就是那人施加给黄某的恶行。”

李戴闻言怒不可遏拍案而起,“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对朝廷官员下此毒手,李某拼了项上人头也要为黄兄讨个公道。”

黄四郎连忙将李戴按到凳子上,“李兄小点声,莫要给人听了去。”

“我就不信,这天子脚下朗朗乾坤还不能说话了。”李戴拍着黄四郎的胖手安慰道:“黄兄别怕,有什么冤屈尽管诉来,李某倒要看看是什么大人物。”

“说起来那人也不是什么高官显贵,原本不过是殿前一个小小的都头……黄某是弓弩院的大使不假,可也做不出来四尺弓身射程两百五十步的弩啊,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可他却……”黄四郎哽咽不语似有万般的苦楚难以言说,“可他却断了黄某的手指喂狗!去年冬天他犯了王法被朝廷通缉,黄某原以为这苦日子总算是过去了,谁知他又回来了,如今在开封府管着三班衙役。现在应该还没有想起黄某来,待他哪天想到了,黄某怕是又要堕回人间地狱。”

“连个兵头都算不上,黄兄身为弓弩院大使,正经八品官身,何须怕他。”

黄四郎却摇头道:“李兄怕是忘了,如今的开封府尹可是晋王,听闻那恶人的职缺是晋王破例为他设的,可见他是晋王心腹。日后晋王即位,他定会跟着鸡犬升天,届时黄某就不是断指而是要断头了。”

李戴早就是满脸的愤慨,“这样的奸逆竟然侍立于储君之侧,他日储君登基,这恶人岂不是要荼毒天下,李某绝不会放任不管。”

“这么说李兄是答应黄某了。”

“此事已经不是黄兄私事,而是关乎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

“好!”黄四郎一拍大腿,“黄某果然没有看错人,就借一杯薄酒敬李兄一杯。伙计,伙计,酒菜还不上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已是神色微醺,在酒精的刺激下肆无忌惮讨论着如何铲除奸逆,就连刑罚都想好了不是腰斩就是车裂。

一坛老酒很快就见了底,黄四郎大声的吆喝着上酒。

“客官莫急,这就来了!”伙计抱着酒坛子上来,依次给三人斟满。

黄四郎举杯道:“李兄、赵兄与我再饮此杯。”

三人举杯同饮,刚刚把酒倒进嘴里,就噗的一声喷了出来,黄四郎抬头冲着小二骂道:“混账,你这是酒水还是盐水……你……你怎得在这里!”

黄四郎的胖脸吓得铁青,肥肉不停的哆嗦着,刚刚在他们的计划中已经死了八十回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换做谁都会吃惊。

徐羡笑眯眯的回道:“黄大使竟不知道我是这里东家吗?一别数月,徐某真是想念的紧哪,不知道那强弩你做得如何了?”

“黄兄说的那恶人就是他吗?真是冤家路窄,本官正愁找不见你,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李某明日必定于大殿之上向陛下弹劾你的种种恶行。”

黄四郎冲着徐羡讪讪的笑了两声,又对李戴劝道:“李兄还是算了吧,黄某之前不过是与你说笑罢了,此事切莫再提。”

“黄兄怎能向恶人低头,此事已经不是黄兄一人之事,关乎江山社稷天下黎民,李某决不罢休,这便回衙写奏本弹劾他。”

徐羡笑道:“李御史职责所系,徐某不便干涉,不过在那之前能不能先把酒菜的钱给结了,承惠一百二十文。”

李戴在腰间摸了摸干瘪的钱袋,“嗯,今日是黄大使做东,李某身上没有带钱。”

谁知黄四郎却连钱袋子都没有摸着,讪讪的道:“黄某的钱袋子丢了,请都头通融一下,回头必让家仆双倍还来。”

“堂堂御史和弓弩院大使是要合起伙来吃白食吗?刘婶儿到街上吆喝两嗓子,让街坊都过来瞧瞧。”

“别叫人!”李戴看向那个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几句话赵姓儒生,“则平兄来京求职,身上应该是带了钱财的。”

赵姓儒生看向身侧包袱所在,谁知却空空如也,不由得讶然道:”我的包袱不见了,刚才明明还在。”

徐羡冷声道:“我敬你是个读书人,切莫胡乱说话,若坏了小店的名声定叫你好看。”

黄四郎凑到徐羡跟前轻声的道:“都头想要什么,尽管亮出真章,黄某依言照做就是。”

“徐某只是想要你们吃了酒饭钱而已,若是不给的话,就别怪我把你们敲锣打鼓的扭送开封府,让储君看看他臣子是个什么德行。”

“都头看黄某这个金戒指能不能抵饭钱?”黄四郎摘了半天却没能从胖手上把戒指摘下来,那边徐羡已是抄了一把菜刀在手里,“要不要我帮忙?如果不想再断一根手指的话,可以把衣服鞋袜留下来抵饭钱。”

片刻后,黄四郎便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袴,信誓旦旦的道:“徐都头尽管放心,黄某回去之后定好生研制弓弩,不出三个月定能做出个样品,还请都头抽空检验。”

“好说!大使好走,徐某不送!”徐羡一脚把他踹出店门,黄四郎踉踉跄跄的跑了几步,一头扎进旁边的小巷子里。

“李御史该您了,徐某知道您是看重清誉的人,特地为您准备了这个。”徐羡说着端出一盆锅底灰来,“请李御史随意取用,不要花钱的。”

李戴犹豫了一下,把手伸进锅底灰里面而后抹了一把脸,大吼一声,“我与罪恶不共戴天!”而后冲出了长乐楼。

徐羡笑着扭过头来,见那赵姓儒生正在脱衣服,便制止道:“这位先生不必脱衣服了?”

第一百零二章 心腹至交

“这是仁兄的包袱,你可以清点一下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徐羡说着就把布包袱递还给赵姓儒生。

赵姓儒生忙感激的打躬作揖,“多谢都头替赵某找回行囊,这厢谢过了。”而后他就解开包袱清点物品。

“财物到是没少,只是过所不见了,没有过所怕是连洛阳也回不去,还劳都头再费心找找。”

徐羡又从怀里取出一份过所递过去,“可是这个?”

“正是!多谢都头了,小可这就告辞了。”他说着就把包袱背在肩头转身要走。

“不急!”徐羡伸手拦住,“仁兄就只丢了过所吗?”

“呵呵……不瞒都头,小可还丢了一本书,不过丢书不算丢。”

徐羡大笑,“我从前只听说过偷书不算偷,还是第一次听说丢书不算丢,该作何解?”

“小可丢了的是一本《论语》其中所书皆是圣人之言,得书者无论是自用还是卖予旁人,皆是一份教化之功,故而丢书不算丢。”

徐羡再次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双手捧到儒生面前,“刚才与先生开个玩笑,先生望不要见怪。”

此刻想必诸位应该知道这位赵姓儒生是谁了吧,没错就是赵匡胤的狗头军师,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宋初名相赵普。

原本只看过所徐羡还不能确定,直到见了那本快被翻烂的《论语》便知道八九不离十了。

“是我当谢都头手下留情!”

“我看得出来先生和那两位不是一路人,那二人滔滔不绝的盘算如何设计我,先生却在一旁笑而不语。”

“小可久居洛阳曾与那李御史有过一面之缘,此次来京求职未果,准备回返洛阳,不曾想在街上碰上李御史,便被他拉来吃酒。”

“先生且坐下说话!”徐羡请赵普落座,又叫小蚕上了一壶好茶,“先生高才竟也怀才不遇。”

“不敢称高才,小可不过是通些文墨读得懂半本论语,泯然众人而已。”赵普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可听说永兴军节度使刘词正招贤纳士,准备前往一试。”

这才是赵普原本的人生轨迹,他先是做了刘词的从事,刘词过世前又向朝廷举荐他,柴荣南征之时赵普才成了赵匡胤的下属,不过现在被徐羡碰上了,事情自然要提前安排了。

“半本论语足以治天下,先生不必妄自菲薄。嗯,先生舍开封而就永兴军,在徐某看来是舍本逐末。先生若不嫌弃,我倒是可以为你推荐个职位。”

赵普连忙的起身作揖,“若能得都头举荐,赵某必尽心竭力辅佐晋王。”

“呃……先生误会了,我人微言轻并无资格向晋王举荐人才。”

赵普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随即又笑道:“是小可贪心了,晋王身为储君,又做过节度手下定是人才济济,此时想要投效的更是如过江之鲫,又怎会有小可的立足之地。”

赵普说的没错,柴荣已是有完整的文武班底,哪个没有替柴荣立过功效过力,徐羡在其中也顶多排个中游,凭什么轮到赵普这个没有功劳又没有背景的人过来摘果子。

“先生不必失望,我说的那人亦是志向高远的人中翘楚,定叫先生才学有用武之地。”

赵普再次一揖,“全凭都头安排。”

“呵呵……”徐羡用碗盖轻轻的敲打着茶碗,“我与先生不过一面之缘,之前还听那两人说了我那么多坏话,先生竟如此信得过我。”

赵普起身捋须笑道:“赵某耳聪目明,自信能明辨是非。”

搭子还是原配的好,徐羡自是要把赵普举荐给赵匡胤,待赵匡胤下了衙,徐羡就将他请到长乐楼与赵普一起吃酒。

知道徐羡要把自己推荐给开封府的马直军使,赵普大为感激,虽然不能做储君的心腹,但是能做储君心腹的心腹,那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赵匡胤本就是个自来熟,赵普又曲意投效,二人相谈甚欢,一坛酒下肚双方便已经是奸恋情热……不对,是推心置腹。

赵匡胤当下就答应,叫赵普到他手下做个书吏,别看只是个没品没级的小吏,可五代的许多相公都是从小小书吏做起。

两人饮酒至深夜喝到酩酊大醉,徐羡扶了赵普长乐楼的二楼休息,又搀着赵匡胤出了店门。

赵匡胤扒着马鞍连伸了好几次腿都没踩上马镫,动作像极了狗儿撒尿,徐羡看得好笑伸手去扶他,“你还是在这里过夜吧,若是一头扎进了汴河里淹死了,我可没法向你家中交代。”

赵匡胤勾住徐羡的肩膀笑道:“我没醉,心里明白着呢,只是手脚不听使唤罢了。倒是要问你,怎么想起来给我推荐个人,你跟他有什么渊源?”

“不是与你说过了我与他没任何关系,他来京求职恰巧在我店中用饭,我与他闲聊了几句,见他人品不[]错便推荐给你。

他日晋王登基,你要独当一面手下没几个靠得住人手可不行,难道你看不上这人?”

“怎么会看不上,这人沉稳练达颇有见识,可不是个只懂半本论语的酸儒,是再好不过的幕僚,平白的捡了这么一个人,我倒是觉得不敢置信。”赵匡胤拍拍徐羡的肩头,“到底是自家兄弟,我没想过的事情已是为我打算好了,为兄日后怕少不了你帮衬。”

“你都说是自家兄弟了,跟我说这话岂不是见外。”

赵匡胤突然把声音压得极低,“陛下已染沉疴,怕是不久于人世,从此刻起京中不会太平,你我当戮力同心护殿下周全,保他稳坐龙庭,方能有日后富贵。不然轻则落败身死,重则家破人亡……”

赵匡胤虽然满脸的醉态,但是徐羡却能感觉到他的赤诚,这是从未有过的赤诚,至少他从前很少和自己谈及如此深刻厉害关系。

目送赵匡胤骑在马上缓缓离去,徐羡在初夏的夜风中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嘴里轻声的嘀咕道:“如果我现在才是你的心腹至交,那么从前呢?”

吱嘎,二楼一条闪开的窗户缝突然随风阖上……

第一百零三章 祭天大典

郭威要祭天,这是一个皇帝最大的特权,也一个帝王彰向臣子百姓彰显政权合法性的重要手段。

原本是好事,可是有那心思活络便开始猜测皇帝的身体是不是出了问题。

河豚在遇到危机的时候,会让身体膨胀起来吓退敌人,一个皇帝突然要彰显政权的合法性是同样的道理,不免让人心生揣测。

祭天大典不仅仅会有京中的百官子民参加,各个藩镇的节度使也会亲自或者派人过来,甚至还会有外国使节前来恭贺。

于是作为开封府三班衙役的大头目,徐羡开始忙活了起来,倒不需要他修建祭坛布置会场,那是礼部和工部的事情。

徐羡要负责的是开封府的治安和卫生,尤其是卫生这一条是柴荣一再强调的,谁叫他就是个洁癖症患者,实事求是的讲开封府的卫生状况本就十分的糟糕。

古人其实并没有多少生活垃圾,这与他们节约生活习惯相关,铜钱大的布头,巴掌大的纸片都舍不得丢,最大的污染源来自百姓的生活污水。

宋朝开封地下排水系统十分的发达,一度成为乞丐和罪犯的栖身之所,甚至滋生了很多的罪恶。

不过宋时开封地下排水系统始于周世宗之手,而柴荣才刚刚当上皇储,他尚未动手整饬,开封城里即便有排水系统也是相当的少。

城中百姓,不是把污水倒在院子里的阴沟让它流到街巷上,要么就是打开院门直接泼在街巷里,总之不会在自家留着。

开酒楼饭馆的门前更要脏些,因为他们的污水包含食物残渣,泼到街面上少不了会发馊发臭,冬天还好些,夏天定会招来乌泱泱的苍蝇。

最恶心的是有人为了省几个铜钱,就把装了粪水马桶随处乱倒,还自以为聪明的倒进城中的河道,而后自家又在河里淘米洗菜,只想想便能叫人把隔夜饭吐出来。

徐羡要做的就带着三班衙役开封城的主要街道巡查,监察重点就是那些酒楼饭铺。

看见伙计在街上泼脏水,便揪过来给上两个嘴巴,可无论是打人还是罚钱都没多大效果,第二天依旧照做不误。

徐羡也知道这是治标不治本,还向柴荣建议过要修下水道才行。柴荣却说远水救不了近火,总不能让各地节度他国使节看着大周国都臭气熏天的样子,若是不行只管下重手处置。

徐羡之前就说过,柴荣像极了后世的某些干吏,做起事来大刀阔斧,甚至常常剑走偏锋,不太讲究中庸之道。

碰到这样的上司,徐羡只得硬着头皮给各家商铺下最后通牒,令他们每人在门前放个大木盆装污水,由车马行统一运到城外,再有胡乱泼水的便直接砸了招牌、封了店门,把掌柜押进大牢。至于那些还敢乱倒马桶的,直接摁倒抽鞭子。

重招一使出来果然好用,街面上立刻干净了不少,识趣的掌柜还每日派人洒扫。

当然也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这不刚刚进到马行街,就有一盆污水泼了过来,把徐羡的下拜都给溅湿了。

崔九见状立刻骂道“你这妇人真是不知死活,早就说了不要往街上泼脏水,你反倒泼我家都头身上来了,兄弟们给老子把这破店招牌砸了。把你们家掌柜叫出来,跟咱们到开封府走一趟。”

刘婶没好气的道“老娘这是泼习惯了,哪是说改就能改的,掌柜的今天不在,东家倒是你身后的站着呢。”

崔九回过头来,就见徐羡对他笑道“这是我的买卖!”

“哎呀,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章聋赶紧的住手了,听见没有,章聋,别再砸了,这是咱家都头的买卖……”

回答他的只有几声脆响,接着就见长乐楼招牌落在地上摔成一堆的木片。

崔九讪讪的回过头对徐羡道“都头这该如何是好?”

徐羡不理他对刘婶道“刘婶儿,开封城最近可能会有点乱,你们都是女子终归有些不便,就关门歇上十天半月。”

刘婶点点头“听大郎的,反正咱们俺也不差这点工钱养家糊口。”

徐羡又对崔九道“记得再给老子弄个招牌还回来,顺便让兄弟门传扬一下我不徇私情的美德。”

徐羡领着人继续巡查,没走多远就见曹门外锣鼓喧天旌旗如云,士卒皆是高大魁梧,身上甲胄齐全,胯下坐骑雄壮,虽然只有千把人,却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对方打头人骑在马上,远远的冲着徐羡几人挥着鞭子,示意他们让路

崔九撸胳膊挽袖子的骂道“这是哪儿来的乡巴佬,敢在开封城里冲着咱们颐指气使,都头当好好收拾他一顿,叫他知道厉害。进了开封,是龙就得盘着,是虎就得卧着……”

徐羡已是带人闪到了路边,“你去吧,给老子狠狠的收拾他们,我与兄弟们给你叫好!”

他一眼就从军服辨认出对面过来的是天雄军,这是周国地界上最大的刺头,摆出这么大的阵仗不消说便知是天雄军节度使王殷亲自赴京了。

徐羡宁愿得罪昔日的王峻,也不想得罪今天的王殷,若是掂不清自己的斤两被对方砍了,也就是城外多一个坟头罢了,王殷不会少一根毫毛。

仪仗越来越近,依稀可辨旌旗上的文字皆是官职名称,“邺都留守”、“天平军节度使”、“平章事“……马车上最大的那面旗子上赫然是一个斗大的“王”字。

看着那富丽堂皇马车,徐羡讶然不已,郭威亲征都是骑马不乘车,王殷不过来京参加祭天大典却乘车而来,而且用了四匹马拉车。

“这人还真当自己是诸侯了,看来真的是来者不善哪……”

第一百零四章 重回殿前

“听六姐说父亲很快就要从郓州回来,我不好再待在府衙,今日便要回家去了,你我短时间怕是不好再见了。”

符丽英眼中满满的留恋,看得让人心生不忍,徐羡只好劝道:“符令公又不是留在开封不走了,开封天子脚下规矩多,哪有在藩镇做土皇帝来的快活,我看等陛下祭天大典结束,符令公便迫不及待的赶回郓州欺男霸女了。”

符丽英闻言咯咯笑了两声,而后板起脸来道:“不许你污蔑我父亲,我父忠孝节义智勇双全,绝不会做出欺男霸女的事情来。”

“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行了吧,莫要再气恼了,这个送给你。”徐羡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玩意儿,递到符丽英的面前。

符丽英笑道:“一个不倒翁有什么稀罕的……怎得是女子装扮,呀,是我?”

徐羡手中的不倒翁,不是常见的那种小丑,而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女子形象,眉眼和符丽英颇为相似。

“小可画技拙劣,还请丽英娘子不要嫌弃。”不是徐羡自谦,他画得确实不怎样,若非用心怕是连符丽英半点神态也画不出来。

符丽英将那不倒翁拿在手中看了看,“我不嫌弃就是,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小冬快拿来。”

丫鬟小冬从袖子里取出一双千层底的布鞋来,咋一看鞋子做得十分规整,针脚也细密,只是为何一比划只有自己的脚三分之二大。

符丽英面上微微一红,“丽英一时疏忽,是按照小冬的尺寸做了,待快做完了才想起来了,虽说不能穿却也是丽英的一番心意。”

怎么可能会是小冬的尺寸,是她自己的尺寸才对吧,虽然小点徐羡并不介意,即便真的合脚,他怕是也不会舍得穿。

符丽英突然俯下身来,用芊芊玉指在徐羡脚上量了量,“待我回府再给都头做上一双合脚的,时候已是不早,我这就收拾东西回家去了。”

她走了两步又扭过头来,蹙着眉嘱咐道:“我父在家时,家中守卫远比平时严密,切莫再去寻我了,不然……”

“不然会被射成刺猬,我保证不去淮阳王府找你就是。”

目送符丽英离开,徐羡也转身往前衙而去,刚刚跨过月亮门就听见有人呵斥道:“你这人怎么时常往后衙跑。”

徐羡扭头就见一个文吏站在一旁,一本正经的回道:“王妃招唤我怎敢不去,潘典谒寻我有何事?”

潘美这个看着无趣又不会拍马屁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就得了柴荣青眼,不过短短两个月时间就被柴荣引为心腹随侍左右,

徐羡最终把这原因归结于柴荣是个颜值党,潘美恰恰有一副端庄的样貌和一把漂亮的胡须。

“殿下找你,随我到大堂来。”

徐羡跟着潘美一直来到开封府的正堂,只见柴荣正在埋头批阅卷宗。待徐羡见过礼,柴荣开门见山的道:“明日起你便回殿前继续任红巾都的都头吧。”

徐羡闻言诧异不已,“殿下为什么要微臣回殿前任职。”

柴荣微微一笑,“本王哪有这个权力,是陛下的意思,开封府的差事你也兼着,时不时的来应个卯就成。”

徐羡顿时明白,郭威开始向柴荣进行权利交接了,只是没有想到是从自己这个小小的都头开始的。

潘美将徐羡送到大堂外面,“都头可知道此次回殿前是何职责?”

“自是保护陛下安危和帝位传承。”

郭威大限不远,若是哪天突然驾崩了,柴荣连一点消息都不知道那才是麻烦。

徐羡这次回殿前又是给柴荣当细作的,不过这次被监视人的心知肚明且心甘情愿。

随着祭天大典的迫近,来开封的人越来越多,有各地的官员、豪绅、名士、宿老,这些人皆以能参加皇帝的祭天大典为荣,开封府的官驿和客栈早已人满为患。

原本一直觉得宏大的开封城突然变得狭隘,城中治安也越发的糟糕,各地的老兵油子在城中喝酒打架的事情常有,还有拿刀砍死人的。

柴荣作为开封府尹没有由着他们的性子胡来,直接让赵匡胤当街砍了几个,这些老兵油子立刻变安生下来。

最受人瞩目的还当数各个藩镇,有的节度使亲自来京,有的则是派了下属过来。

派下属来的不意味着有二心,亲自来的也不意味着忠心耿耿,就好比天雄军节度使王殷,每日上朝皆是全副仪仗并有重兵护卫,甚至还披甲入殿极为的无礼。

下了朝会王殷便大摆筵席,邀请其他藩镇的来人,又赠珠玉又赠美人,拉拢之意不言自明,他的野心几乎是写在脸上了。

王殷丝毫不在乎皇帝猜忌,因为他此次来京本就是向皇帝示威,同时借机向大周的文武百官和天下子民彰显他的强大。

看到没有老子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挖墙脚,他也不敢把老子怎样,待他驾崩了,大伙就跟着老子把新皇帝撵下龙椅改朝换代。

王殷打的好盘算,殊不知自己早就落到了郭威精心编织的陷阱,他的一举一动郭威都是清清楚楚。

“昨日他又设宴邀请李谷、范质和冯道,皆被三人一口回绝。”

郭威接过老穆头递过来的字条,摇头叹气道:“朕以为跳出来的会是符彦卿,毕竟他最有资格,没有想到竟然是王殷,说起来王殷对朕可是有救命之恩哪!”

昔日乾祐之变时,刘承祐密诏天雄军将校诛杀郭威,是王殷事先得了消息,快马通知远在邺都的郭威,才让郭威逃脱一劫。

“他哪里是救陛下,他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当时的天雄军陛下掌控的十分牢靠,天雄军的将校可未必听刘承祐的。即便他有救驾之功,陛下这些年以高官厚禄待他,早已是还完了。”

郭威继续的摇头,“朕罢免了王峻后,专门让王殷的儿子回邺都向他解释,他就以为朕是朕的怕了他,才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无论如何,王殷的野心已露便不好再留他了,只消陛下一句话,我今夜便将他的脑袋拿来献给陛下。”

第一百零五章 奇怪的南唐小吏

皇帝搭台让权臣唱一出辱君的戏码,若不是亲耳听见,徐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的事情大概也只有在五代才会有。

徐羡漫不经心的给阿宝剥着竹笋,同时支棱着耳朵仔细的听着郭威和老穆头的对话。

只听郭威道:“现在动手还是早了些,不然别人还以为朕容不下功臣,且由着他再猖狂几日,若是祭天大典那天他能闹出几分动静那才是妙。”

“陛下英明!”

“符彦卿那里如何了?”

老穆头不答却扭过头来望向徐羡,“徐都头你该不会把老子的话告诉你那小情人吧。”

徐羡本想装乖卖傻的糊弄过去,略一思索还是一本正经的回道:“陛下此时叫微臣回殿前当值定是信得过微臣,穆头儿防我还不如去防着晋王妃不小心说露了嘴。”

郭威大笑道:“哈哈……徐羡说的没错。即便符彦卿知道朕猜忌他又能怎样,就像是朕知道他心有不轨也不能将他怎样。”

徐羡在一旁拱手道:“微臣听说符令公满腔忠孝节义,应该不会心怀不轨吧。”

郭威轻轻的哼了一声,“你这话怕是符彦卿自己都不信,在这乱世别说手握重兵声名赫赫的符彦卿心怀不轨,即便是你艳慕朕身下的龙椅,朕也不觉得奇怪。

你以为替他在朕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他就会把女儿嫁给你吗?朕劝你别做梦了,符彦卿的一个女儿可以拉来一镇节度。你一个小小的都头怕是入不得他的法眼。”

“事在人为,微臣若就此放弃岂不是白白辜负了佳人。”

“等你成了一镇节度,怕是佳人都成老妪了,朕到是有个条捷径可以指点你,把朕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符彦卿,他也许会收你做女婿。”

徐羡放下手里的竹笋拜倒在地,“臣不敢负佳人更不敢负陛下与大周!”

老穆头嘿嘿的笑道:“算你反应快,符彦卿那老王八有贼心没贼胆,做了一辈子的缩头乌龟,你若向他告密,他还以为是陛下在试探他,说不定就直接砍了你的脑袋给陛下送来。”

一个宦官突然进到后阁,将一本奏疏递给李听芳又耳语几句,李听芳将奏疏捧到郭威的面前,“陛下,鸿胪寺递上来的急奏,说是唐国使者到了,请求明日朝会觐见陛下。”

“哦?”郭威浓眉一挑而后咧嘴笑笑,“李璟这是派人来看朕还有几日好活,朕就让他看个清楚,李听芳传旨鸿胪寺让唐国使团都来见朕。”

李听芳听令而去,老穆头到里间取了一个小的锦盒捧到郭威面前,郭威伸手打开只见里面是一个硕大的黑色药丸,郭威伸手拿在手里用黄酒吞服,不多时就见他原本蜡黄的脸色微微泛红,有些颓靡的精神也为之一振,眼中神采好似徐羡在柳河湾初见他时那般炯炯有神。

“朕要会客,你带着憨猪儿去外面吧。”

郭威中气十足,也不知道吃的灵丹妙药这般有效,徐羡忽然想起柴荣在澶州时常和方士往来,难不成是那种号称延年益寿铅汞混合物,这是怕郭威死的不够快吗?

徐羡带着阿宝到了后阁外的花坛边上,阿宝瘫坐在地不时的用后背在花坛的边缘蹭来蹭去。

徐羡摁住它,呵斥道:“你当自己是猪吗?也不怕蹭破了皮肉。”

在外侍候的张德均凑了上来道:“憨猪定是又生虱子了。”他说着从怀中取出梳篦,在阿宝的后背轻轻刮了起来。

“什么?阿宝也生虱子吗?”

“人都会生虱子,畜牲那就更会了,奴婢平常可没少给憨猪捉虱子。”张德均把篦子送到徐羡的眼前,“都头瞧瞧这两只大虱子就是从憨猪身上刚刚刮下来的。”

听着张德均挤虱子的啪啪声,徐羡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正要到一旁走走,就见李听芳引着十余人穿过长廊往后阁而来,不用猜便知道是南唐的使臣,看他们的衣着打扮与周国的几乎无异。

一般皇帝会见使臣召见正副使足以,郭威把整个南唐的使节团都找来估计是特意让他们瞧瞧自己精神状态,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藏着一个御医。

当南唐的使节团从徐羡眼前经过的时候,正在享受张德均服务的阿宝,突然的向前一窜,抱住使节团中一人的小腿,那人吓了一跳不由得惊叫出声。

“阿宝松开!”徐羡低声呵斥了一句将阿宝拉开,并向对方致歉。

那人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面皮白净身材瘦小,穿一件小吏衣衫满脸的卑微模样,还是走在使节团的后面,估计就是个伺候人的。

见徐羡向自己致歉,小吏连连摆手直道:“无妨,无妨。”而后扭身追了上去。

张德均抬眼看看他背影对徐羡道:“这人和奴婢一样是个阉人。”

“呵呵……小张公公怎么知道,难道你还能看到他裤裆里不成。”

张德均解释道:“不是,因为阿宝平常皆由宦官照料,故而阿宝对宦官也特别亲近,常抱宦官小腿故而猜测那人是宦官。”

徐羡打趣道:“这么说是阿宝眼珠子好使了。”

“不是憨猪眼珠子好使,应该是它鼻子好使,都头不知奴婢这样的阉人身上都有一股子味儿。这人明明是个阉人却做小吏打扮,故而觉得有些怪异。”

“这个你尽管放心,我见那人举手投足无半点阳刚之气,绝不是练过武的,进宫之前定还被搜过身,他们没有机会行刺陛下的。”

南唐皇帝李璟不是活**更不是二傻子,自己背骂名让别人摘果子的蠢事他可不会干。

如徐羡所料,半柱香的时间的后,南唐使节团尽数出来包括那位疑似宦官的小吏,双方的会面似乎还相当的愉快,李听芳笑呵呵引着南唐使节团离开。

从徐羡身前经过的时候,阿宝再次朝那小吏扑了过去,小吏这次没有害怕还俯下身来摸摸阿宝的脑袋,“这猪儿真憨!”

第一百零六章 出风头

祭天大典在广顺三年六月初九这一日正式举行,大周皇帝胸怀四海爱亿兆黎民,无论王侯公卿、士卒百姓、僧侣乞丐,甚至是番邦野民皆可参加大周皇帝的祭天大典。

不过在六月初八这一日,长安城里便动起来了,天还未亮御街两侧已是站满了,几乎人人都背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的是献给上天的祭品,可以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珠玉,也可以一文钱三个的蒸饼,无论贵贱皆是对上天的一份诚敬之心。

当然也有人别有所图的,比如刘婶听说祭过天的食物能延年益寿滋阴壮阳,准备了整整二十斤的蒸饼背在身上。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歪理邪说,徐羡就不信一堆碳水化合物能变成老山参。若是祭天还有这功效,就没有那么多短命的皇帝了。

徐羡没有随驾侍候,他跟着赵匡胤指挥着开封府能调动的所有人手组成人墙,防着哪个不长眼的百姓跑到御街上冲撞了圣驾,乱糟糟的一片,让他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

呜——

一声的低沉的号角,在嘈杂纷乱中响起,伴随着阵阵鼓点,远远就见皇宫的大门打开。

一个步兵方阵踏鼓点着列队而来,人人腰胯横刀,手执长枪旌旗四十五度角斜指向天空。

这支队伍不算雄壮也不见腾腾杀气,可是队列与步伐却难得的整齐,每一步都会发出轰的声响,似乎整个地面都在随之震动,反倒平添了几分的威势。

没想到他们竟然让红巾都打头阵,这些家伙上阵杀敌本事了了,做大周帝国的仪仗队绰绰有余,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紧接着就是一辆六匹白马拉着的车驾,车身呈深青色看起来十分古朴,车上的帘布皆被掀开,远远的就能瞧见里面的郭威。

他头戴冕旒,身披衮服,腰挂佩绶,脚踩赤舄,手执珪玉,直挺挺的坐在车里动也不动,神情麻木宛如寺庙中的泥塑木偶。

马车两侧张永德和李重进各引着一列骑兵护卫马车左右,紧紧的跟在红巾都的身后。

不等郭威来到,街道两边的百姓已经屈膝拜道高呼万岁。徐羡没有跟着着拜,待红巾都走到徐羡跟前。他一个箭步跟了过去走在队伍的最前方,手执旌旗罗复邦和吴良快走几步跟在了徐羡的身侧。

队伍里少了两个人,无需徐羡下令,红巾都的众人便已经自行调整队形,转眼便又是一个整齐的方阵,好似变戏法一样,让御街两侧看热闹的人惊叹不已。

罗复邦轻声的打趣道:“都头,今天你可是出风头了,那些小娘子都瞧你哩,西边那个穿白衫子看着你的眼睛都直了。”

徐羡往西边瞥了一眼,真有一个白衫子的女子看向这边,不是符丽英又是谁,两人四目相对,符丽英脸上不由得一红,目光却不移开。

佳人当面,正是逞威风的时候,徐羡高声吼道:“正步走!”

原本有些沉闷的脚步声突然变得清脆,却又更加的响亮,声势尤甚之前。看着徐羡英挺的模样,符丽英双眸越发闪亮。

女人不会因为你对她好而爱上你,爱上你只因为你做了特别的事情。

“羡哥哥,你好威武!羡哥哥在看过,别拦着让我过去!”

忽然瞥见符丽英身边还有一个矮墩墩的身子拿着手帕冲自己挥舞,徐羡连忙的加大了步幅……

走到州桥边上,徐羡感觉自己的脚都快拍麻了,就让红巾都换了步伐,毕竟接下来却有二十里的路要走,

别的皇帝祭天都要去泰山、嵩山这样的福地,郭威没有那么多的讲究,祭天的地点就安排在开封的南郊。

也不知道礼部那帮人在瞎搞什么,既然都就近安排了,难道就不能安排再近一点,大夏天的走二十里不是那么好玩的。

尤其这还是一支近十万人的游行队伍,红巾都在前,皇帝车架在后又有张永德、李重进带着的殿前司骑兵在侧保护。

之后便是文武百官、命妇家眷、名士宿老、僧侣道士、最后是数量最多的普通百姓。

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朱雀门,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到了中午时分才不过行出七八里,队伍也变得十分散乱,还有年老体弱的晕倒不起。

其他人参加祭天不管多少都有一定的政治利益,也不知道这些寻常百姓凑什么热闹,若是把命搭上了那就太不划算了。

熬不住炎炎烈日的不只是普通百姓,即便那些上过战阵的士卒也没好哪儿去,没精打采的犹如吃了败仗,不是他们体力不足,不过是一个态度而已。

唯有红巾都还保留着几分精气神,甚至还能扯着嗓子唱上几句鼓舞士气的军歌。坐在马车之中郭威道:“若是能在阵前磨练一番,日后定是一支不逊于于银枪效节都,黑云长剑都的劲旅,”

这话自当是给驾车的老穆头说的,老穆头闻言嘿嘿笑了两声,“会走路有什么用,到底还得看阵前杀敌的本事,陛下不好再抬举他了,不然尾巴还不翘上天。”

“那不尽然,王殷带来的那股骑兵到是勇悍,你回头瞧瞧他们明明有马代步仍旧跟蔫了的茄子一样,此刻让红巾都跟他们打上一仗,还不知道谁输谁赢。”

“王殷可不是得输,现在连兵刃都没有!”

来开封参加祭天大典的节度使可以带上随行的士卒,不过却不能携带兵刃,王殷不听劝告,兵刃尽数被没收了。

“哈哈……呃!”郭威笑了两声又戛然而止。

老穆头回头一看,只见郭威暗暗咬牙脸色煞白,不用说又是疾病发作了。

“陛下前面有片树林,还是歇歇再走吧。”

见郭威点头,老穆头连忙的传令到前方的树林休息。

听到命令徐羡大约知道郭威不舒服了,郭威自有信得过的御医侍候轮不到他插手,在林中寻了一片空地叫红巾都的众人歇脚,又拿了两个水囊在林间灌了冰凉的溪水,借了匹马儿就往回走。

第一百零七章 王殷

徐羡自是跑去给美人献殷勤了,符彦卿有郡王的爵位,他的家眷一定会参加祭天大典,这大热天的叫符丽英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如何受得了。

随行的队伍很乱,徐羡骑在马上手搭凉棚极力的搜索,却寻不见符家的人。作为皇帝近卫他不好离开太久,正要调转马头回去,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徐羡,徐羡,快来这里!”

赵宁秀?循声望去就见赵宁秀站在一棵树下冲着他招手,旁边还有两人分别是红宝儿和杜氏。

徐羡凑了上去问道:“你们也怎么来了?”

赵宁秀回道:“我父兄都是官身,我娘是诰命,自然要来。”

红宝儿不耐烦的道:“二姐就不要和他废话了,赶紧的把水拿来给母亲用。”

“这……”徐羡想说这不是给杜氏准备的,可看靠在树下的杜氏神情麻木,胖胖的圆脸一片通红,想必是累得不轻,便从马背上解下一个水囊递了过去。

赵宁秀打开水囊就要递到宋氏嘴边,徐羡连忙劝住,“这是溪水不能喝,是拿来洗脸用的。”

赵宁秀倒了一点在手里,“这水很清澈,为什么不能喝!”

徐羡没法给她解释水里可能有寄生虫只道:“这是生水喝了要生病的。”

“我从前喝的生水多了也没见生病,总比让我娘渴死了好。”

“罢了,给夫人用这个!”徐羡从后腰取下一个皮囊递了过去递了过去,打开来就见一团棉絮,棉絮里面用油纸包着的两根冰棍,已是融化了小半。

“你竟有这好东西,藏着掖着的是要给哪个。”赵宁秀迫不及待取了一根递到杜氏的嘴边。

杜氏也没客气咔嚓咔嚓大口的嚼着,一根冰棍下肚脸上红晕迅速的退去,又用凉水洗了洗脸精神总算是过来了。

“老身刚才热得发蒙,现下总算是活过来了,多亏了徐大郎了。”

“这样的酷暑,老夫人不该来的,若是中了暑可就麻烦了。”

“老身有诰命在身不好不来!”

徐羡对红宝儿道:“这就是你不对了,也不提前做好准备,这么热的天没有备骡马竟连水都不带。”

红宝儿惭愧道:“是我考虑不周,原以为祭天的地方就在城外三五里,谁曾想会这么远。说起来也怪父亲和大哥只顾自己的差使,竟不提醒家里。”

“现在你只埋怨也没用,且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徐羡上了马儿沿着队伍向后行去,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回来,手里已是多了一头小毛驴。

徐羡把小毛驴交给红宝儿,“这是我从旁人手里花高价买来的,回头让老夫人骑上它便会省下不少力气,还有这个可以给老夫人遮阳。”他说着又递了一把破伞过来。

随后向杜氏告了一声罪,徐羡就骑马回去了,杜氏看着徐羡离去的背影轻声“徐大郎真是个体贴细致的人,同时军伍上的人你父兄就差远了。”

红宝儿笑问道:“母亲莫非是看上了他,要招他做女婿?”

杜氏道:“原是有些看不上他的出身,不过他小小年纪便能凭着一己之力在皇帝身边谋个职位,比你二哥可是强不止多少,加之人也生的英挺俊朗,是个做夫婿的好人选,二姐以为如何啊?”

赵宁秀面无表情的道:“阿娘不知,他已是有心上人了,那女子胜过孩儿百倍,就算阿娘想招他做婿,他也未必愿意。”

夜幕时分总算是赶到了祭坛附近,还好这里提前准备好了营寨,可供皇帝,文武百官,以及官员家眷休息,至于寻常百姓只能在荒郊野地里喂蚊子了,还好他们都备足了蒸饼不至于饿着。

也有没带蒸饼的倒霉蛋,在外围巡营的徐羡就亲眼瞧见一个土老财试图用一小锭银子换刘婶的蒸饼,向来贪财的刘婶竟然没有同意,害那土老财一脸的懵圈,还以为这世道变了。

文武百官也没什么好饭,不过一碗小米粥而已,毕竟是来祭天的又不是来郊游的,皇帝都要沐浴斋戒,百官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

用完了饭,众官员陆续的到大帐面见郭威,百十人身披铠甲夹在其中极为扎眼,虽然没有携带兵刃却是气汹汹。

徐羡立刻带人上前拦住喝问道:“你们是谁的部下,为何要靠近陛下营帐?”从对方衣着一眼就能看出是天雄军,徐羡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

一个军汉上前道:“你是瞎了眼了,竟不认得咱们天雄军的人!嗝……”

他打了嗝浓浓的酒气熏得徐羡差点没栽个跟头,徐羡当下就呵斥道:“祭天期间,陛下及臣属都要斋戒,你怎敢饮酒。”

“老子累了一天,难道连口酒也不叫喝了,老子阵前杀敌的时候你还没长毛呢还敢训斥老子,再不滚开老子砍了你。”他说着摸向腰间却是空空如也。

徐羡已经笑着将刀抽了出来指向那个军汉,“我倒要看看谁能砍了谁!”红巾都的其他人见状亦纷纷拔刀指向这伙天雄军。

“哈哈……”随着一声大笑,一只大手将那军汉推到一旁,只见他身后闪出一个人来,“陛下的亲军是不把咱们天雄军不放在眼里,某记得你,当初就是你在澶州郊外装神弄鬼,如今成了陛下的亲军,一点都不叫人意外。”

徐羡当然也记得王殷,那时候的王殷官职不高人也粗鲁,可是绝没有这样的不可一世,看来权利和欲望果然能吞噬一个人的内心。

徐羡一拱手回道:“天雄军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大镇,牙将藩兵皆是能征善战之辈,下官怎敢不敬。王令公要见陛下下官不敢拦阻,只是他们不能过去,职责所系还请令公见谅!”

徐羡话刚说完就听见嗖破空之声,一条鞭绳狠狠的抽在徐羡的手腕上,接着一股大力硬生生将徐羡拉倒在地上。

“都头!”

“都头!”

“砍了他!”

……

红巾都的众人见状纷纷向王殷逼近,在地上啃了一嘴泥徐羡,连忙抬头喝止,“住手!不得对王令公无礼!”

见红巾都的众人止住动作,王殷也是也是暗自出了口气,天雄军的骄兵悍将战力强横可没有兵器也是白搭,这年头被一时激愤大头兵砍了节度使不在少数,即便郭威事后为他“报仇”又有何用。

“都愣着作甚还不快给王令公让路!还不快让开!你们耳朵都聋了吗!”见手下给王殷让了一条路出来,徐羡又道:“王令公请自便!”

“算你识相!”王殷伸腿从徐羡身上迈了去大摇大摆的进了郭威所在的营地。

“看你猖狂的了几时!”徐羡轻声嘀咕一句,又道:“罗复邦扶我起来。”

“丢人!俺没你这样的上司!”

“九宝!”

“以后别说认识俺!”

“麻瓜扶我!”

“砍掉你的脑袋!”

红巾都的众人丢下徐羡继续的巡逻,徐羡从地上做起来揉着腕子道:“一群笨蛋懂个屁,你们哪里晓得这才是皇帝想要的,坏了他的大戏,那才要倒大霉。”

(对于王殷作者没有做夸张,这就是五代十国的权臣和皇帝之间的正常状态)

第一百零八章 王殷的心思

王殷带人一股脑儿的到了郭威的大帐外,李重进亲自带人将他拦住,只准王殷一人进入皇帝的大帐。

帐内很是宽敞,堪比一个小小的宫殿,文武百官坐在蒲团上,各自抱着一张小几饮茶,郭威见了王殷进来大笑道:“王兄来晚了,快快落座!”

他说着便向旁边一指,不过上首的位子已是被人坐下了,在上首之下倒有一个空位。

王殷只看了一眼就道:“臣与陛下久不相见,想坐得离陛下近些。”

“王令公若是喜欢,可以坐本王这里!”

说话的正是坐在上首的那人,只见他约莫五十许,神情严肃不威自怒,说话声音低沉宛如洪钟。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符彦卿了,其父符存审是李克用的义子,后唐庄宗李存勖册封的秦王,后唐虽然亡了,可是符家却是家道不落反而越发显赫,皆因符彦卿之功。

符彦卿本人武技超凡又能征善战,可谓功勋赫赫恩宠四朝,是个比郭威更出彩的人物,他在李存勖身边做散指挥的时候,郭威不过是李存勖麾下从马直的一个小兵。

符彦卿最大的特点就是忠诚,无论谁当皇帝符彦卿就效忠于谁,当这个皇帝死亡或者失势,符彦卿便会立刻向新皇帝效命,包括辽国皇帝耶律德光。所以符丽英说他忠孝节义也没有错,至少他从未造过哪个皇帝的反,

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又是储君的岳丈,坐在上首的位置谁也没有异议。此刻他却愿让位给王殷,足见其谦逊。

王殷则是相反,大咧咧的一拱手道:“那就多谢符兄了。”

符彦卿笑着起身挪了个位子,“一个位子而已,当不得王令公一谢,不过有一言符某必须要讲。”

“符兄只管说就是!”

符彦卿指了指帐外被拦下的天雄军士卒道:“王令公来此面圣为何要带这么多的悍卒,不仅失了对陛下的敬意,也失了为人臣子的本分。”

臣子的本分自数日前王殷披甲上殿的时候就没了,只是满朝的文武,没有一个人敢当面指出他的错误,倒是有一个叫李戴新任御史上本弹劾他,如今正在家中养伤。

面对符彦卿的指责,王殷没有半分羞愧,只听他干笑了两声,“符兄误会王某了,陛下祭天大典,随行军民近十万人,难免有不轨之徒混入其中意图对陛下不利,王某带人过来实则是为了保护陛下。”

“可是刚才却有人来报,王令公似乎和殿前司的人起了冲突。”

“哼,是那年轻后辈不晓事冲撞了王某,王某便替陛下教训教训他。”王殷看向郭威道:“陛下以为如何?”

这话极为的无礼,明明抽了一巴掌,还要问别人这一巴掌打得好不好。

谁知郭威却笑道:“殿前司多是些年轻人确实欠管教,王兄教训的好,若非王兄远在邺都,不然定要王兄兼殿前司的差事。”

被人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递过去,符彦卿扭头看看郭威心道:“郭文仲你可真是能忍哪。”

郭威往后退一步,没有想到王殷立刻就往前逼一步,王殷笑道:“臣眼下不就在开封,明日陛下祭天大典,万万不可出了纰漏,不如陛下就把殿前司交给臣指挥,定保陛下安全无虞。”

坐在他对面的李谷立刻驳道:“王令公有心为大典出力本是好事,不过明日就要举行大典,现在让王令公指挥殿前司岂不是等于临阵换将,老夫以为还是算了吧。”

王殷也不坚持道:“李相公说的有理,不过臣此次来开封自带了千名悍卒,还请陛下允许他们明日可以和殿前司的将士一同拱卫陛下安全。”

“都是朕的士卒,王兄只管带他们来就是!”

王殷拱手谢道:“多谢陛下成全!只是他们的兵刃都被收缴了,还请陛下让殿前司把兵刃还给他们才好。”

无论王殷之前多么的无礼,郭威的表现的一直十分淡定,可是当王殷讨要兵刃的时候,他的瞳孔微微一缩而后淡淡的笑道:“朕准了!”

——————

王殷没有想到自己如此无礼的要求,郭威竟然轻易的就同意了,他心中不由得哀叹,郭威啊郭威,你才当了几年皇帝,身上的英雄气概就被消磨没了吗,还是你真的行将就木,只求安稳的度过屈指可数的日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别怪我王殷不讲情面了。

王殷不是不知道自己之前的作为有多么的无礼,除了一部分是放纵,更多的故意为之。

他要用自己的嚣张跋扈来打压皇帝的威信,让文武百官看到一个软弱、无能甚至是行将就木的郭威。

虽然郭威已经立了储君,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郭威的亲子,最关键的人他没有任何的军功,无论是百官还是军队都不会信任一个这样的人。

当皇帝没了威信,储君又不被信任的时候,人们就倒向那个最强大的人。符彦卿?虽然他有本事有威望,可是他根本没有舍命一搏的勇气,成就不了帝王之业。

相反他王殷不仅有勇气而且有实力,不少官员和节度使已经在和他暗通款曲,只等郭威驾崩,他便可一呼百应。

最重要是他手握大周的第一强藩——天雄军。了解天平军的人都知道曾经它叫魏博军,就是这个神奇的藩镇将三人送上龙椅,而他王殷马上就会成为第四个。

回到营帐王殷立刻安寝,第二天早早起床,今天是郭威的好日子,何尝又不是王殷的好日子,今天他要让郭威颜面扫地。

吃完了早饭,王殷带着手下千余人赶往皇帝的大帐,远远的就看见皇帝的车驾出了营地往前方高耸的祭台而去,文武百官身穿朝服紧随其后。

王殷见状连忙的打马追了上去,尚未到跟前,已经有人过来拦他,“什么人敢敢惊扰皇帝车驾!”

这人王殷认得,乃是检校太保、内客省使、殿前司都点检、枢密使、澶州镇宁军节度使郑仁诲。

王殷勒住马缰道:“郑兄,是王某。不是说祭天大典辰时才开始吗?陛下为何这么早就出发了。”

“确实是辰时开始,不过总要提前到祭台那里准备,王兄为何到现在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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