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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凰华》


第一章:路上

秋天扫黄了金顶山上下风光,一卷席地凉风在朝起的光芒下肆意兜转,山下一条蜿蜒紫陌旁排排笔挺的白杨树奚落着呈现晚秋败相,像个老人哆哆嗦嗦抖下枯卷黄叶,铺垫着任来往路人踩踏。

一个穿着皂布衣,头上绑青布巾的年轻小厮肩上背着蓝靛绸包,手上牵着一匹神俊白马在道上走着,白马上驮着位公子高人一等,尤为瞩目。

公子弱冠年纪,身着一件鸦沉色圆领袍衫,头束兰玉冠,手上提着凌波剑。他在马上身姿挺拔,踩着马镫的皮革靴筒外还讲究的纹了金线,鞓带下坠着一块纯粹的羊脂白玉跟着颠簸摇晃,被秋阳滋润出雅致柔光。

秋阳照在公子不白的脸上微微泛红,小巧的五官对于男子来说略过俊秀,他欣赏着满目秋景一路打量同路行人,悠然自得的神情透出点富家子弟惯养的傲气。

行人对他投来的目光并不友善,在征战年代,马匹都被军事管理,一般人家就算舍得花钱也没资格买马,更何况是这样一匹神采奕奕的大宛马,实在让平民眼馋的很。

而事实上,这位公子也的确来头不小,他是东吴裨将军程普四子程璟,字羽杞。小厮是跟他一起玩到大的陪读郎,明文。

“四爷,你看这去柴桑路上多少人来人往,我看过年都比不上这热闹,还都是魁梧大汉,个个手持兵刃,身手不凡,这次武魁大赛大有看头。”明文张着眼睛左顾右看,对同行人也十分感兴趣,因为这其中很可能有几位即将与他家公子决战擂台,争夺武魁。

程璟微微一笑,他能拜得离元师父苦学十年离心剑法,可不是练得花拳绣腿,这些大汉,不就骨架大点,肌肉结实点,又不是掰腕子凭蛮力,真刀真枪干起来,骨头还能拼过寒刃?

侧耳又听到旁边两人闲聊,一个粗布衣裳,满脸胡须,提着挎刀,面相略凶狠的中年汉子同一个年轻些,穿着华服的高挑白面公子,二人步伐一快一慢,却能保持并肩而行。

“这次吴候诚意招揽武才,我兄弟二人此番去就算不能夺得武魁,但能有幸结交各路英雄豪杰,也不枉此行。”大汉粗着嗓门道。

华服公子笑道:“大哥说的是,但小弟更想见识那位墨染姑娘绝色,一首诗云,‘江东胭脂淡如水,周府墨染色出尘’,连江东二乔夫人之姿都相比逊色,真正天下绝色的美人。”

“你们文人就好卖弄诗词,我是听不懂什么诗什么文,只要是个美人便好,”二人哈哈一笑。

程璟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心中鄙视,周瑜就好弄这些美色噱头来蛊惑人心,就算此次武魁大赛真能为吴候招揽一批武艺高强的义士,但若是为墨染而来,好色之徒,又有何用?

柴桑最近能这么热闹,是因吴候的一道旨意,月底将在柴桑举办一场武魁大赛,像天下招揽英豪,不分出身贵贱,不问出处何方,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若能夺得武魁,加官封赏必不可少,但这些也不过是俗物,难得的是吴候还会亲自指婚,将一位绝色美人许配武魁为妻。

问这美人是谁,乃是周瑜府中婢女墨染,年芳十八。墨染豆蔻年华已出类群芳,及笄之年更是美艳惊人,周府来宾有见其貌者,无不惊赞,外传出去,江东风流人士皆知周府墨染姿色最绝,胜江东美人大小乔。

有对其神魂颠倒者居然敢上周府提亲,也有贵族子弟不顾尊卑,愿绛尊娶其为妻,若不是将军府门第森严,求亲的门槛早被媒婆踩踏了。

墨染虽出身卑微,但现已被周瑜认作义妹,娶了墨染不仅可抱得美人归更是与周家结亲。这对于贫贱出身,空有志气,报国无门的平民子弟,可是一步登天,光宗耀祖的大好机会。

吴候下的这个筹码不可谓不诚心,所以引得江湖豪杰,稍微会些功夫的官中子弟趋之若附,准备在此次大赛中一展身手。

但以程璟的身份,官位和金银都不值什么,美人,他也无兴趣,他的目的唯一,就是给程氏争光,为父亲争气,在军中重树程氏威信。

程璟父亲程普与周瑜本是齐名江东,为左右将军,程普追随孙氏已历三世,在军中威望和名声自然盖过周瑜,但他认周瑜是个将才,又与孙策将军总角之好,作为长辈便将就与他平起平坐了。

年前吴候发兵征战江夏,程普与周瑜因意见不合,互相牵制,延误战机,荆州援兵赶到,东吴只能悻悻退兵。

黄祖不灭,孙坚将军大仇不得报,是每一位东吴军士心中最大的耻辱,而为了避免再次出现将帅失和的情况,必须在两位将军中分出个伯仲,这一碗水,吴候是如何也端不平了。

好巧不巧的是三月前,吴国太病重,临终前让孙权尊军师张昭为师,认周瑜为兄长,再三叮嘱孙策临终之言,“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

这已是不言而喻的指示,孙权月前下旨,封少帅周瑜为大将军,程普为裨将军屈于其下,这在东吴军中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暗波。

程普是忠心老将,不敢微词,但现以养伤之名休病在家,程璟见父亲每日长吁短叹,郁郁寡欢,正是知父莫如子,父亲为孙氏征战多年,立功无数,却不敌一个最会赏风弄月,弹琴弄曲的周郎?

程普能忍,程璟却忍不了,他这次势必要夺下武魁,武魁虽不敌大将军之位,但多少能为程氏挽回颜面。若能得吴候赏识,委以重任,加上他二哥程咨,三父子齐心,还怕一个周瑜不成?

自古英雄出少年,程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苦学了十年离心剑法,自认为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此行势在必得。

程璟正心中计较此次比武胜算,突闻一阵铃铛般爽朗的笑声从头上飞过,在飒飒秋风中婉约动听,众人皆好奇抬头,一青衣姑娘在上攀着枯枝纵跃,身姿飘逸如风,她身后追着一白衣男子,程璟呆了,此人轻功非凡,根本不需借靠枯枝,仅凭内力腾升在空中,如飞羽一般轻盈,这般深厚的内力绝不是他可比的。

在众人惊叹声中,白衣男子追上青衣女子,抓住她一角衣襟带下树来。

程璟跳下马匆匆跑到前方看热闹,明文在后面叮嘱他慢些,牵着马跟来。

二人落处已连续围来不少过路行人,大家都饶有兴致看着一男一女因何追赶,正可解旅程聊奈之乏。

程璟挤在最前面,见那青衣女子,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笑语晏晏如秋风扫夏末,带给人燥热后的凉意,秋波婉转似细雨打荷花,敲在久蒙尘灰的心坎。却是让人眼前一亮,无可挑剔的姿色。

再见那白衣男子,实实在在如他功夫一样,出人意料的高人一筹。

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雅静,一顶白玉冠沉入肤色,却比较不出一点瑕疵,手持一把青剑,款款而立,风度翩翩。

好似玉娥宫中捣药仙,幻化吴刚英雄面,青姿傲立出风雪,人间春色窥玉面。

却是比美人还有姿色的美男,程璟一时呆了,心更是没缘由的扑扑乱跳,这样绝尘脱俗的美男,不论男女老少都会为之心动吧。

白衣男子如从冰雪冲冒出来,表情凝滞微冷:“姑娘,请把纸扇还给在下。”

青衣女子得意把玩着手上一把纸扇,打开又关上,纸扇上没有任何笔墨,像男子般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你若再无理取闹,在下可就不客气了,你应该很清楚你并非我的对手。”男子目光凌厉,给女子下达最后一次通牒。

“我跟你说了,我叫秦沁心,‘你’啊‘你’的,是不是太没礼貌了?”叫秦沁心的青衣女子不满道,但神情依然是暧昧不清,就像借故撒娇一般,不是二人连姓名都不知道,真让人怀疑他们有私情。

男子不得不忍气道:“秦姑娘,请你把扇子还给在下,这是在下师父遗物,不容有失。”

秦沁心不理会,自顾问话:“公子既然知道奴家叫秦沁心,还不知公子贵姓?”

“在下卫钧,”

“字呢?”秦沁心妩媚追问,眉目间尽是风情,程璟也红着脸侧耳细听,不敢遗漏关于男子的任何信息。

卫钧沉气道:“字廷明。”

秦沁心又发出一阵铃铛般笑声,还好她唇红齿白,笑容娇媚,如是寻常女子这般不避嫌,不捂嘴的笑,早败了形象。

秦沁心将扇子插进胸襟,只露出一寸扇头:“扇子还公子就是了,还请公子自己动手来取。”

秦沁心这是在公然调戏卫钧,围观看热闹的一干人已开始窃窃偷笑,这公子调戏美人见过,美人调戏公子却是头一遭见。

卫钧愕然盯着秦沁心饱满胸前的扇头,确实不妨秦沁心会出这招,取也不是,不取也不是。脸因羞愧比秋阳还红润,俊色带着可爱,好看得让程璟高兴,就如突入而至的风景,令人愉悦。

第二章,雪儿

“怎么了,公子?”秦沁心近前一步,似乎怕卫钧拿不到。

卫钧连退两步,想说也不好说,低着头如做错事的孩子一般难堪无措,“呀,这姑娘真不害臊,这不是摆明要让人摸她吗,青楼女子也没这般放肆,实在不知廉耻。”明文牵马在程璟旁瞪大眼睛盯着秦沁心胸脯,嘴上骂着,心里痒着。

程璟见英俊公子难堪,便生气了,他本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养尊处优的公子,没有江湖经验却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劲,心中更想替英俊公子出头,居然上前从秦沁心胸前取出纸扇送还卫钧,秦沁心惊叫一声,没想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多管闲事,卫钧微微一怔,忙接过纸扇像程璟道谢。

秦沁心瞪着杏目将程璟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收了满面春风,哂笑问道:“你是什么人,”

“在下程璟,字羽杞,姑娘放心记着就是。”程璟一副唾弃秦沁心的表情。

秦沁心冷笑一声,拖长音线道:“喲,好大的威风啊,”话音落地,突然手出一掌打在程璟胸前,这一掌没有内力,只有蛮劲,但毕竟打在胸部柔弱部位,程璟捂住胸口叫痛。

“程公子,你没事吧?”卫钧关切搀扶住程璟,程璟被这一扶,因紧张身子便软了,顺势倒在卫钧怀里。

秦沁心瞪大眼睛,一脸不甘心,就好像自己的宝贝被人抢了,又急又怒。

卫钧责备道:“秦姑娘,你太无理了。你骗我受伤借故轻薄我,又偷我纸扇来为难我,这些都罢了,但你不该出手打人。如此刁蛮无理,毫无姑娘家该有的矜持,实在教人不耻。”

“哈哈,”秦沁心被骂不恼反笑,“卫公子,你言重了,我是女人,你是男人,亲近一下也是人之常情,难道卫公子没有亲近过女人不成?”

卫钧面色窘迫,难以回答,围观者一片哗然,却是从未听过一个女子如此大胆妄言,秦沁心翻了程璟一个白眼:“你要担心的是,别被一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给轻薄了,那才教人恶心呢。”

程璟听这话,如五雷轰顶,吓得面如金纸,气得肺腑灼疼,诧异盯着秦沁心,秦沁心却也坦然接受他愤怒的目光,挑衅敌对。

程璟急推开卫钧稳住脚跟,拦住一旁准备帮他争辩的明文,众人现在还没听太懂,正是多说多错,若此女将自己秘密公之于众,不仅自己活不下去,更令程家蒙羞。

还好秦沁心适可而止,她对程璟本无半分兴趣,而众人的注意力还在秦沁心轻薄卫钧的想象中,没对“不男不女”这几个字深究。

秦沁心贴过来继续缠住卫钧:“公子,扇子也还你了,不闹了,我们继续赶路吧。”居然厚脸皮的当什么都没发生。

卫钧抽出被秦沁心缠住的手臂,向程璟拱手道谢,程璟还礼。

“在下卫廷明,有幸结识程公子,不知公子何往?”卫钧有礼相问。

程璟被秦沁心搅得心神不定,又自卑心作祟,拱手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此拜别。”说完掉头走了。

明文在后赶来:“四爷,莫不是要回去,我们可是好不容易才出来的,怎样也要在外玩几天才是。”

程璟道:“这路上品流复杂,许多我看不惯的事,不入眼的人,不如从官道进城,耳目清净。”

原来这去柴桑城有一条民道,是入东城门,还一条官道入西城门,直至军营,官道人少清净,路更宽敞,程璟在军中尚无官职,本不想利用家世行使特权,但现在事出有因,他心里堵着口恨气,也管不了其他。

明文在后牵马,他跟主子长大,自然明白程璟心思,此时不是劝说的时机,二人延续着死一般的沉寂,耳边只掠过风吹落叶的沙响。

走了近半个时辰,程璟才略微消气,抬眼看金灿秋阳,万里白云,大雁南飞,在马上已能望见鄱阳湖水畔,芳草萋萋,黄花点点,长长呼出一口燥气,离柴桑城近了。

一颗落尽了的榆钱树旁有一敞篷搭的凉亭,这是供小歇的驿站,凉亭内外热闹声一片。

亭外蹲着一群用草绳捆绑着手脚的女囚,她们二三十个簇拥挤在一起,蓬头垢面,死气沉沉,旁边两个看守的官兵吃着干粮,喝着水酒。

程璟目光转入凉亭内,里面还坐了十几个押送犯人的官差,程璟猜测这干女囚是丹阳县兵部侍郎何沣的家眷,因其勾结曹操部将李奎,出卖军情被人揭发,吴候震怒,将其抄家问斩,牵连三族,男子杀头,女眷入军为奴。不怪吴候军罚严酷,现在非常时期,必须杀一儆百。

程璟下马,眼睛一刻不离那些可怜女囚,时不时从中起一阵呜咽哽塞声在瑟瑟秋风中扩散,凄凄艾艾,叫人闻之动容,为接下来沦为军奴的悲惨命运铺垫。

程璟注意到女囚中有个站着的小女孩,才五六岁年纪,她穿着一件边红脆绿襦裙,水灵的葡萄大眼惊慌不定,隐忍咬着的红唇起了一层白皮。

一阵秋风过来吹起她松散的鬓发,落下发丝,盖住秀丽小脸,小女孩紧紧搂着一个尘土遮盖不住姿色的美少妇,可能也知道自己不再是小姐了,小女孩不哭不闹格外听话,女人们看着小女孩都默默垂泪,灾难面前,最可怜的就是无辜的孩子。

美少妇抱着小女孩,神情肃然,她出神望着远方弥漫的风尘,眼里除了绝望没有风景。

程璟顿生恻隐之心,在外叫了声摆站,摆站忙了一会才分身出来,程璟拿出一串钱:“拿点吃的出来,分给她们。”

摆站犹疑看了眼亭中吃喝热闹的官兵,不敢接钱,明文催道:“你拿出来就是,公子既然吩咐,必不会让你担干系。”

摆站才“哎”了一声,接了铜板进去抱出一筐硬邦邦的馍饼,这种饼最抗饿,是赶路客人常备的干粮,“倒几碗热茶来,”程璟吩咐,亲自把饼拿过去分给女囚,看守的士兵知道程璟是官宦子弟,也没多说什么。

女囚们道谢接了饼,狼吞虎咽吃起来,看来是饿了许久,程璟亲手拿了块饼给小女孩,小女孩望了望唯一没有接饼的少妇,听话的等着。

少妇瞧也不瞧,厉声道:“雪儿,娘跟你说过,做人要有志气,不可食‘嗟来之食’。”

程璟微微一愣,不想一个落难妇人也有这般志气,少妇因情绪激动脸色微红,更增几分动容姿色,但这坚毅的表情,决绝的眼神,让程璟有种不祥的预感,少妇是报了必死的决心,要寻机自尽。

是啊,与其进军营被糟蹋虐待至死,不如干干净净自我了断,程璟看着小女孩稚嫩可人的小脸,还扑闪着童真未泯的大眼睛,心中着实几分不忍。

程璟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何,叫何雪,雪花的雪。”小女孩认真答道,“这是我娘,那个是我表姐,还有我奶娘···我们都是何家人呢。”

何氏全身止不住擎动,握着小女孩的手更紧了,程璟心微微一痛,“我们何家没钱了,所以我们要去别处赚钱养家,”小女孩解释道,“谢谢哥哥给我们饼吃,我没钱给你,我给你背一首诗吧。”

程璟眼眶微微一红,他本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差点哭出来的表情让何氏诧异。

“雪儿,你还没吃呢,吃饱了才有力气背诗啊。”程璟笑着掩饰自己的情绪。

何雪又抬头看了一眼何氏,何氏默默垂下眼泪,小女孩乖巧的帮她拭泪:“娘,你怎么了?”

“没事,沙子进娘的眼睛了,雪儿真饿了,就吃吧。”何氏语气透着妥协的无奈。

何雪摇头:“雪儿不饿,娘饿了,娘吃点吧。”

何氏摇头,隐忍的咬着干枯的红唇,被风沙糊满的脸将绝望更着色一分。

程璟看着这对生死相依的母女,也许是因为小女孩着实生得讨人喜欢,稚嫩的语气太易打动人心。军奴的命运如何,程璟也有耳闻,却不忍把这个萌芽一般幼小的女孩推入火坑,万劫不复。

程璟下定决心,目光笃定看着何氏,似无意碰了碰她手,轻声道:“我可以救雪儿,”

何氏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在程璟示意的眼神压制下聪明的没有声张,“但我只能救她一个,其余人爱莫能助。”

何氏面露疑色,把雪儿交给一个陌生人,她多少不放心,但现在,她还有什么选择,带着雪儿一起去死?为人母确实难下这个决心,这也是她苟延活到现在的原因。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一定把雪儿当妹妹,说到做到。”

何氏看着程璟真挚的眼神,决然的态度,她凭一个女人的直觉相信程璟是出于好心,她被逼无奈的选择信任这个陌生公子。感激的点点头,嘴唇嚅动,终没有把“谢谢”说出口。她将何雪搂紧在怀中,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在脸上绽放出一朵枯萎的花。

程璟进凉亭,巡视一周,见到一个头戴大檐帽,帽顶有红缨的男子一人一桌,正在饮酒,程璟主动坐过去与男子同席,男子微微一愣,抬眼看程璟,并不认识,程璟报以微笑。

“长官贵姓?”

男子再认真看了一眼程璟打扮,手上一把好剑,外有侍从宝马伺候,举止风度都在暗示此人身份高贵:“在下武士长张渊,这位公子是?”

程璟心想,自己如道出身份要救小女孩,虽事半功倍,但怕会为程家染上污点,所以改口道:“在下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只看女囚中有个丫鬟顺眼,想找官爷买下,不知官爷可否给个薄面,银子必不会少了。”

张渊也是混迹官场的人,心知肚明,笑道:“好说,好说,不知公子看上哪个丫鬟,我待会扔在途中,就说逃跑被打死了完事。”

程璟大喜:“多谢官爷,”拿出两锭金子从桌下奉上,张渊巧装无事收了,“就那个叫何雪的小女孩,还烦官爷费心给我留在路上。”

张渊点头,程璟出了凉亭,何氏巴巴眼望着,见程璟点头示意,才松了口气,“哇”的一声哭出了声。

哭声在秋风中悠悠荡荡,如一曲拖尾的悲歌,程璟虽知这是喜极而泣,但听进心里,仍如针扎般刺痛了他柔软的良心。

第三章,落红帮

一盏茶功夫,张渊出来招呼手下准备上路,把那小女孩单独提出来:“小女孩走得慢,去后面跟着。”

何雪攥紧何氏群襟,咬着牙摇头,何氏心里明白,催着雪儿:“雪儿,去后面跟着。”

“我不要跟娘分开,”小女孩噙着眼泪委屈道。

“不分开,娘不会跟雪儿分开,你只要记住娘的交代,就不会分开。”何氏强忍眼泪为雪儿擦着泪花,她何尝舍得乖巧的女儿,舔犊情深,母女生离死别,是这世上最残忍的酷刑。

何氏抚摸雪儿被秋风吹硬的小脸,哽塞道:“你做到娘交代的,娘自会来找你,做不到,一辈子也见不到娘了。”

雪儿咬着牙忍着忍不住的眼泪点头,因为娘的第一个交代就是不准哭,但这实在太难了,无论她怎么忍,眼泪还是“扑簌”的滚下来,就像下雨一样,雪儿为了表示自己没哭,一直不去擦眼泪。

一个官兵过来把雪儿粗鲁带到队后,张渊领着十几个带刀官兵押着女囚继续上路,程璟和明文牵马在后。

张渊已经打好招呼,押后的小兵回头对程璟示意,迅速抱起雪儿,捂嘴给他送来,可怜雪儿还不知发生何事,叫也叫不出来,挣也挣不脱,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停流泪,程璟慌手慌脚把雪儿接过来,明文塞给小兵一串钱表示感谢,小兵把钱揣进怀里不多言快步跟上队伍。

三人一马转入小道藏起身来,程璟抱着雪儿心砰砰乱跳,既比做贼还不安的心虚,又有救了小女孩的庆幸,再就是自己以后要负担雪儿生死的一份责任。这三方情绪复杂,程璟一时难以消化。。

雪儿看到程璟就不哭了,含着眼泪叫了一声“哥哥”,那模样就像程璟欺负了她,又可爱又可怜。

“雪儿,以后跟着哥哥,好不好?”程璟爱怜的摸了摸雪儿的头。

“好,”雪儿懂事得超出了程璟的预期,“谢谢哥哥救我。”

何雪居然知道程璟是在救她,被逼着快速成长起来的小女孩格外惹人爱怜,程璟也省了费心寻找借口解释,他抱起雪儿,雪儿在怀里就像团带温度的小棉花,十分舒服。

“哥哥,如果我听话,你能救我娘吗?”雪儿看程璟的眼神充满期待又充满不安。

程璟没有回答,伸手握住雪儿柔软的小手道:“雪儿,你要记住,你从今就姓程了,禾木程,不姓何,你叫程雪。你与何家再无任何瓜葛了。”

雪儿呆呆的,她听不懂,但她娘交代,以后都要听哥哥的话,不然就见不到娘了,所以听话的点点头:“知道了,我叫程雪。”

明文一旁叹气道:“就算叫程雪,也不是程家人,还不如跟着奴才,让奴才认作妹妹罢了。谁会计较奴才家里多了一口人,但四爷是程家四公子,多少眼睛盯着,突然带回去一个小女孩,怎么解释?”

程璟虽觉明文说得有理,但雪儿这么可爱,让她做奴才岂不委屈,但是如被人疑心追查,雪儿的罪囚身份更无可恕。

“那就叫雪儿吧,姓什么,以后再商议。”程璟道,为防万一,程璟决定转回民道,这样官道上丢失了小女孩也疑心不到自己头上,正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程璟在明文的抱怨声中又折回民道,虽耽误了些时间,但程璟觉得值得。

雪儿在马上一颠一颠,被逗的“咯咯”笑,小孩子就是这么天真无邪,她们的意识把现实的残忍有限的虚无化,笑声感染了程璟,看着秋色下的朗朗乾坤,心胸豁然开朗,被秦沁心弄糟的心情也被秋风扫走。

张渊等人一行至三梅坡下,三梅坡是城外名景,至冬季坡上百树梅花盛开,有红梅,白梅,黄梅三种花色而得名。

色彩徇烂,美景盛目,城中贵人结伴赏雪观梅,文人雅士相邀吟诗作曲,是个极优雅去处。现被官府收编为官景,非官中人不得踏足,普通百姓已无缘欣赏。

张渊抬头见坡上落梅亭中有一女子正盯着他们,虽距离有些高度,但女子犀利眼神中射出的寒光不减半分,张渊心中起疑,不知女子是哪家府上家眷,又为何一人出现在此。

张渊多次押运犯人,有一定的警觉性,喝令停步,命人四方查看,回禀没有异常,突天色一暗,漫天遮目的红布飞纵头顶,红布在艳阳下色彩明艳,缭乱人眼。

众人惊疑间,红布卷下,从树上跃下五名红衣女子,她们摆出五星阵型,手挥动红布一端,把人团团围住,红布中红衣女子步履娴熟,任意辗转其间,其人与红布融为一体,时出时进,时藏时露,只能靠眼力捕捉几道妙曼身影。

张渊拔出佩刀,手下也纷纷拿刀护身,但眨眼功夫,人形换位,他们的功夫根本不及反应,突红布中寒光乍现,飞溅出几道血痕在空中悠扬洒下,几个士兵哼都没哼一声,倒地身亡,血从颈脉喷出,流动的血液成为尸体唯一的动静。

女囚们吓得纷纷蹲下,抱头尖叫,张渊大叫一声:“破布”,手下便举刀胡乱劈砍,破开红布,却如触动了机关,裂口处飞出无数银针,银针扎在士兵脸上、身上、甚至眼珠里,中银针者纷纷到底,惨叫哀嚎声在山岗追着秋风起伏,半刻便断气身亡,令人头皮发麻的呻吟也烟消云散,死者脸色青到发黑,可知银针是带毒的。

张渊毕竟是长官,身手不错,居然杀出了红布重围,狼狈逃跑,落梅亭上女子飞身而下,脚踏气流,赶及张渊身后,手上挥舞银鞭,一鞭子抽在张渊背部,居然绞下一道血肉,张渊扑倒在地,痛得咬牙呲齿,浑身发抖。

女子点地落在张渊前,内力凝结的气流散开,脚下扑腾开几片秋叶。

张渊自知不是对手,趴在地上等死:“你们到底是谁,居然敢入官道截杀军官?”张渊的遗言只是为了死得不至太难看,这伙女魔头身份他心里有答案。

“抬起头来!”寒彻入骨的命令,张渊抬眼,这是一位年过三十,气质超群的女子,穿着一条水绿白绫留仙裙,头似男子束发戴一顶精致雕刻成梅花花瓣的木冠,手上拿着一条银晃晃长鞭,眉目分明,肤白胜雪,不施粉黛也姿色动人。

“你死期将至,我就叫你死个明白,我是落红帮的落梅。”女子面若冰霜,自我介绍的语气,平缓随意。

张渊喃喃自语:“果然是落红帮···”下一句还未出,那银鞭已缠住他的脖子,不再给他感概的机会,落梅微微用力,张渊的脖子活生生被绞断,人头被拉出一截,血涓涓而出。这利落残忍的杀人手段,实在想不到会出自一名女子之手,叫人心中胆寒。

落梅收了手中银髓鞭,这鞭子除了头尾是皮制,中间段是由虎骨和银丝绞成,软如长蛇,利似爪牙,一鞭子下去,绞肉剐骨,破皮断筋,十分厉害。

落梅抬了抬手,五名手下摆了个归宗阵法,先把士兵身上的银针收回红布中,原来银针针尾有丝线系着,银针极细,刺破肌肤也不沾血,是靠银针上毒液杀人,收回后再浸泡毒液就可循环利用。

五名妙龄女子再将红布收回袖口,齐齐单跪在地等落梅指示,看她们身形娇小,手无寸铁,哪里想到是这场惨绝人寰杀人事故的元凶。

男子皆被杀光,只剩下吓得哆哆嗦嗦的女囚泣不成声,落梅皱眉言语不满道:“身为女子,除了哭,就没别的本事了?”

哭声似被这冰语冻住,压抑成呜呜声,再渐渐只有安静的抽搐。

落梅扫了一眼被她救的这群柔弱女子,其中唯一一个敢正眼看她的是个娇美少妇,此女镇定的气场,眼神中那股宁折不屈,无所畏惧的气质令她欣赏。

落梅背手在女囚前踱步,似开玩笑一般的语气:“你们得救了,不必被押送军营去伺候那些臭男人,应该高兴才是。”

女囚们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这血雨腥风之中,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落梅对女子还算宽容的,收敛了方才的杀气,只是神色不见温柔,好似与天下为敌的冷漠:“你们可去投靠亲人保命,也可跟我走,入我落红帮门下。此两条路全凭自己选择,无人强求。”

女囚们不知这杀人女魔头所言真假,何氏起身向落梅屈身行礼,大胆问话:“敢为女侠高姓大名?”

落梅赞赏瞟了眼少妇:“我是落红帮二帮主,落梅。你呢?”

“奴家何氏。”何氏答话,却不知犯了落梅大忌。

落梅收回刚刚回暖的目光,嗤之以鼻道:“什么何氏,生养你的父母名字不要,却要个欺辱你,连累你的男人给的姓。”

何氏愕然,她是个聪明女子,依落梅意思答话:“奴家陆淩。敢问帮主,落红帮是个什么帮派,又因何出手杀官差,救我等出逃?”

落梅冷冷一笑,嘲讽道:“你是高府深院的大小姐,自然不知我们江湖中的事。落红帮,干的是杀人狠事,救的是被男子欺压的弱女子,”落梅俊眼一一扫过每个女囚的脸,她们噤若寒蝉,对未来充满了恐惧和迷茫,就如二十年前的自己,是任人宰割的羊羔,“你们难道不知,我是在救你们?”

女囚低头不敢出声,她们大都已经认命,何家男子皆被斩杀,她们是可怜嫠妇,只想有罪当罚,从未想过反抗。

落梅看着这群女子突然感伤,叹了口气:“你们顺着这条芦苇小道,大概走个两三里就出了官道,那道上的官兵已被清理了,你们别耽误工夫,早早逃命去吧。各位路上小心,保重!”落梅最终说了一句饱含人情味的话,从她冷酷的眸中泛出一丝怜悯的关怀,转身带着手下准备离去。

“等等,”

落梅停步,诧异回头,陆凌赶前一步:“我同你走。”

“不要啊,”女囚们纷纷出声阻拦,不能理解夫人为何要跟这个女魔头走,岂不是自寻死路。

落梅嘴角牵扯,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她微微点头,五名手下便带上了陆淩,陆淩回头看其他人,只有陪嫁丫鬟晚霜跟着过来,其余人都低头回避。

她们很难相信创造这满地尸体的人是好人,是真心要救她们的,既然能获自由身,何必再入地狱。并且落梅说的很清楚,落红帮就是杀人的帮派,对于手无缚鸡之力,习惯受压迫的弱女子,教她们去杀人,比自己被杀还困难。

陆凌劝道:“大家别傻了,从何家被抄家问斩那天起,我们就已经无路可走了,世态炎凉,人心险恶,没有人会接纳我们这些戴罪女囚。我相信落红帮是真心搭救我们,我们与帮主素不相识,但她愿为我等闯入官道,截杀官兵,犯下滔天大罪,大家不要再心生疑虑,这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女囚中几人被陆凌说动了心,也起身出来站到陆凌身边,其余人却是如何也不肯走,其中一个管事的老妈子撑着胆子苦口劝道:“夫人,去不得啊,她们杀了官兵,犯了滔天大罪,我们虽是女囚,但罪不至死,若跟她们去,就是与朝廷作对,再如何也洗脱不了罪名,这一辈子就完了。就算去军中做女囚,也有熬到刑满的一天,夫人,关键时刻,您可别犯糊涂了。”

落梅听此心中兀自冷笑一声,她并不生气,而是可怜,可怜这些懵然无知的女人,可怕的不是被受压迫,而是被压迫还不会反抗,即使经历了这番生死劫难,她们还沉浸在对男人的幻想中自我催眠。

可能吴候会大发善心,可能军中会有好心官爷可怜她们,可能去军中做女囚只是换个地方做奴婢,没必要拼命反抗。

陆凌没有劝动其他人,十分气馁,落梅反微微一笑宽慰她道:“算了,我做了我该做的,你也做了你该做的,命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上,自寻死路,无与人无尤。”陆凌默然,“人最大的悲哀,就是活在地狱而不自知,身都无处安放,心却还在寻找依靠。”

第四章,进城

秋日的夜赶早了些,红晕在程璟光泽脸庞散开,夜色沉搦下来,淹没了大地。程璟等到城门已将至戌时,戌时到城门便要关了,程璟不知觉加快脚步怕耽误进城,秋夜寒气甚重,自己不打紧,雪儿小女孩肯定不能在野外受冻。

明文拉住程璟提醒道:“公子,那城门官周吉认得你,你快上马,让小姑娘下来走两步。”

程璟知道明文是怕惹闲话,嘴上却不满道:“认得就认得,他还敢管我走路还是骑马?”

但见明文把雪儿抱下马来也没有阻拦,雪儿懂事道:“雪儿休息好了,公子走累了,早该让公子上来骑马。”

程璟微微一愣,蹲下身问道:“雪儿,你不是该叫我哥哥吗?”

何雪摇头:“雪儿是公子买来的小丫鬟,不能叫公子哥哥。”

程璟还要再说,明文打断道:“雪儿乖啦,知道自己是公子买来的小丫鬟,在外人前更要这么说。”

雪儿懂事点头,程璟心中叹了口气,突然认个妹妹也的确不合适,反正自己私底下待雪儿好就行了,所谓来日方长,眼前最重要的武魁大赛。

程璟爱怜的摸了摸雪儿凉凉小脸:“雪儿冷不冷?进城后公子给你做件漂亮斗篷,有斗篷披着就不怕冷了。”

雪儿眨巴水润润的大眼摇头道:“雪儿不冷,公子不要为雪儿破费了,雪儿是丫鬟,丫鬟没有许多漂亮衣服穿的。”

“谁说没有,你想要什么只管说,这些不值什么,我答应你娘好好照顾你,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程璟道,雪儿听到“娘”便眼泪汪汪了。

明文一旁啧啧夸道:“这小姑娘,现在就这般乖巧听话,生得又标致可人,以后长大了还了得。公子,你若养出个‘墨染’那般的绝色小婢,比周将军还有艳福呢。”

程璟瞬间变了脸,不是看雪儿在跟前,不撕了明文的嘴,明文也意识到说错了话,吓得缩头吞舌,不敢再逗趣多言。

程璟沉住气至城门前,明文牵着雪儿手随后,城门官周吉正准备鸣钟关门,觑眼看着这赶着最后时刻进城,还慢腾腾的几人,心中兀自有气,想等过来非骂一顿不可,耽误自己收工。

“呀,这不是程四公子?公子这是从何而来,要往何处去?”周吉认出程璟,上前殷勤问候。

“最近柴桑这么热闹,我也是应吴候旨意,来此一试身手,为夺武魁而来。”程璟微微扬起下颚,略微傲慢道。

周吉眼睛一瞪,好笑不笑道:“公子别开玩笑,你若入朝哪里还谋不到一份官职,何必来凑这个热闹,莫不是暗藏其他心思?”

程璟眉头微微一蹙,周吉是周瑜外亲,提携上来的下属,他没必要给好脸色,言语嘲讽道:“在下不明周守军指的什么心思,更不明为吴候效命的大事,因何在守军口中,却成了‘热闹’?”

周吉本欺他是个不出门的弱子,但听言语间却还有些为国为民的担当,“哈哈”笑了两声:“程校尉刚被吴候调往会稽领兵,公子若不嫌弃,可去舍下小住几日,权当歇马之地。小舍虽不如程府宽敞,但也样样齐全,不敢怠慢公子。”

程璟道:“守军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羽林将军已作邀约,不好叨扰他人,告辞。”程璟抬脚进城。

一声钟响,周吉命关城门,“等等,等等,”众人循声望去,一人飞奔而至,程璟听声耳熟,特意回头瞧见一女子赶至城门下,跑得娇喘微微,手插着跑岔气的腹部,喘息着苍白的脸笑道:“还好跑得快,不然今夜可要露宿荒野了。”

程璟脸色一沉,认出此女就是今日那个不知廉耻,打了他一掌,言语暗讽他“不男不女”的秦沁心,却只见她一人,卫钧没有随行,程璟心中难言的紧张稍微放松了些。

周吉见是位娇俏美人,打趣道:“姑娘快些进城吧,若在荒野中冻着不打紧,万一被色狼盯上,只怕吃得骨头都不剩。”

秦沁心微微一笑喘了口气道:“色狼见到我,谁吃谁还不一定呢?”

“周守军,按规矩,这位姑娘是戌时后到,不能放进城。”程璟挺身拦住正走进城门的秦沁心,有意滋事道。

秦沁心见到程璟,知他是故意为难自己,不避嫌的挨近程璟带着一股清幽淡香,出手拍了拍程璟肩膀暧昧道:“小公子,怎么了,还在为我今日的话生气?好了,我秦沁心向你道歉,行了吧?”

“不行!”程璟断然拒绝,又后悔失了风度,缓和语气道,“姑娘不要误会,因周守军做事是最公正严明的,深得周将军赏识,我只是一旁提点,不要让周守军被人钻了空子,毁了自己在军中的名声。”

周吉听出弦外之音,紧张红了脸,还好他本来黑如炭,在夜色中也分不出来是黑脸还是红脸。

程璟虽无足轻重,但他父亲是程公,现在军中周、程两派已有剑拔弩张之势,若被他抓住把柄,程公还不拿自己小试牛刀,周将军也不会徇私偏己,自己仕途只怕也到此为止了。

朝中为官,无事一生轻,不怕没人查,就怕查到自己头上。

周吉很快分清了形势利害,没必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惹上麻烦,正色道:“姑娘,你确是鸣钟之后才赶到,现已过戌时,要进城等明日吧。”

秦沁心以为周吉在开玩笑,求情道:“官爷,你这城门又没关,我又不劳烦你为我开城门,这说话的功夫我都已经进城去了。我知道我是迟了一点点,还请大爷通融一下,让我进去寻个地方投宿。现在天黑夜冷,教我一个孤身弱女子在郊区怎么过夜,您就行行好吧。”

周吉悄悄瞥了一眼程璟,程璟冷笑道:“弱女子?秦姑娘还真是谦虚,周守军一向是公事公办的,法大于情,姑娘还是不要在这里发嗲为难周守军了,明日卯时城门就开了,姑娘可别再迟了。”

程璟话说到这份上,周吉只能公事公办,命人将秦沁心拦在城门外,收队关门。

秦沁心也猜出程璟是个有身份的人物,在门外讪笑着提醒道:“小公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今日为难我,明日再求我的时候,可就不好说话了。”

“我程璟会求你?笑话!”程璟心中不快反驳道。

“哈哈,”秦沁心笑着拍手道,“别人不敢说,小公子你跪在地上求我秦沁心的这一天,我一定能等到。这位周守军,到时记得捧场来看热闹。”

周守军听得糊里糊涂,嘴上不自觉道:“一定,一定,”逗得秦沁心笑得更嚣张了,程璟听出他意,怒火腾升,恨不得抽出凌波剑结果了这个妖女。

“你这口无遮拦,举止轻浮,毫无廉耻的荡妇,居然也敢辱没我。我告诉你,你如果敢踏进柴桑城一步,教你怎么死的也不知道。”程璟气急败坏,不顾形象威胁咒骂道。

秦沁心却实在心胸非凡,不再做无为的口舌之争,笑语盈盈哼着小调,步履轻快的转身融入黑夜,把程璟气得双目喷火,又无处发泄,回头见雪儿瞪着诧异大眼,却是被自己凶恶模样吓住,忙把怒火吞进肚子,只这脸上阴晴不定,一时不及收拾。明文神色也颇为难堪,好像他这个主子给他丢了人。

周吉一旁阴阳怪气道:“程公子怎样也是名将之后,怎心胸这般狭窄,与一个姑娘当众计较,像泼妇骂街,实在非大丈夫所为?”

程璟瞪了眼周吉幸灾乐祸的表情,现在说多错多,再闹大了传出去更丢人,隐忍着火气,进城去找他姐夫,羽林将军孙瑜去了。

孙瑜,字仲异,孙权堂兄,为人仗义执言,公正严明,深得吴候信赖。他至小好舞刀弄枪,练就一身本事,任命为羽林将军,虽手上只有五千兵马,但都是护佑吴候安危的亲兵,权大于官,是军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七年前孙程两家联姻,娶了程家二小姐,程蓉为妻,两家关系更近一步。程璟对孙瑜的印象就是个装腔作势,喜欢调教他的大哥,因在孙瑜眼里,自己实在被祖母宠坏了,所以才娘娘唧唧,爱使小性,一点都不像个大男人。

全家只有孙瑜敢出言教训程璟,而祖母因他是孙女婿,不好偏袒自家人。他还十分引以为豪,连程公都管不了的儿子,他却能出言教育,实在是很有脸面,所以不管语言轻重,非把程璟气哭才罢休,他还笑道“一个大男孩,说几句就流眼泪,真不像样,”然后不当一回事自去了。

程璟对这个姐夫是又爱又恨,自己这次是来参加武魁,总是一件大男人该干的事,他应该没话说了吧?程璟心中想着。

第五章,姐弟情

一条冰冷的青石板街道,几盏高挂灯笼在秋风中摇摆,光影晃动如鬼魅不可捉摸,“得得”马蹄声符合着“呼呼”风声,秋风不静,百姓安宁。

三人一马随着卷地落叶转入一条深巷,在石狮为首,高挂着朱字金边的黑底匾牌“恭义府”前停下。

已有看门小厮过来询问,程璟报了姓名,递上父亲替他写的帖子,小厮拿帖进府通报。

少顷,一个五大三粗,穿着黑色氅衣的男子出来,程璟认得,是孙瑜府上护军首领王璨,字宁越,将他恭迎进府。

孙瑜毕竟是禁军首领,自家府上也是守卫森严,一路无论守军护卫,小厮丫鬟,来往皆是无声,威严肃静的氛围把夜色加重了一分。

三人先被带入一道黑漆金锁大门,大门外就有两个守军把守,穿过屏门弄堂,绕过一队侍军巡逻的水磨砖墙,入了后院听到假山流水,人语轻笑,气氛才轻松些。

雪儿虽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但她一个深闺小姐,只见过轻声细语的女婢,谄上媚俗的小厮,哪里见过这多巡夜提刀的士兵,那亮晃晃的冰刃在寒夜中渗人可怖,好像随时会发生一场厮杀,雪儿不自觉牵住程璟的手寻求庇护。

一位穿着黑海棠锦缎襦裙的妇人带着两个丫鬟等在檐下,程璟忙松了雪儿的手快步朝妇人走去,明文把雪儿挡在身后跟上。

“姐姐,”妇人生得银盘圆脸,墨眉俊眼,鼻头饱满红唇微厚,十分有福相。这就是程璟的二姐程蓉,因两个哥哥随父亲出战,家里就这个姐姐陪他,所以二人感情最好。

程璟知道弟弟要来府上小住,喜不自禁,已巴巴等了几日,早早命人收拾出偏房。

程蓉牵程璟手入偏厅,偏厅已焚香沏茶,桌上摆了精致可口的糕点,程蓉拉程璟坐下,先问了祖母、父母的安,知道都还好。

程蓉把程璟细细端详,又拿出手帕帮他拭去脸上灰尘,捡了块芙蓉糕:“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我教人特意做的,快尝尝,比不比得上家里的味道。”

程璟尝了一块,点头夸好吃,想到什么,叫雪儿进来,雪儿怯生生低着头进来,程蓉看着水灵可爱的雪儿皱眉问道:“哪里买的这么个小丫鬟,能做什么呢?”

程璟不理,拿一块芙蓉糕给雪儿,雪儿接在手上小小吃了一口,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看来十分喜欢。

程蓉拉雪儿到身前,用手帕托起雪儿小脸抬起来看,雪儿扑闪着大眼斜斜看着程璟,“这灰头土脸的模样,倒有几分可怜劲,家里就这么缺人,也不给你寻个懂事点的丫头跟着?我这贴身丫鬟玲珑最细心周到,凡事经她手从不用我操心,不如让玲珑伺候你起居,这小丫头就留在我身边调教,谁叫我是你姐姐,总不能看着弟弟受罪。”

程璟把雪儿抱过来叫她快吃芙蓉糕,可雪儿听到要给程璟换丫鬟哪里还吃得进去,水汪汪的大眼一眨一眨掉下滚珠大的泪水,这双大眼就似两个泉眼,这泪水说来就来。

程璟道:“姐姐,你吓到雪儿了,谁说她是丫鬟,我心里拿她当妹妹的。”

“妹妹?”程蓉起疑,“这么说小丫头不是家里带出来的,难道是路上捡的?”

程璟点头道:“你是贵妇人,哪里知道民生艰难,我在路上见这小女孩蹲在路边哭,问她父母在哪,她说都死了,我看她孤苦伶仃怪可怜的,便把她带在身边,程家也不差她一口饭吃。”

“死了,怎么死的?”程蓉一惊一乍问道。

程璟不满道:“姐姐,一个五六岁小女孩,我见到她时,已惊吓过度,话都说不清,哪里能问太多。”

程蓉提点道:“我怕她身世复杂,你初入仕途,不知其中关系利害。”

“呀,姐姐好啰嗦,我自有分寸。”程璟已几分不耐烦了,程蓉知他这个弟弟从小与人不同,过分心善,性子又倔,外柔内刚,好时便好,不好时,闹个天翻地覆也不惧。

他是幼子,祖母过分宠溺,父亲常年在外征战,管不到他,母亲又是个极好说话的人,这些年还不知把他纵容成什么样。她又出嫁七八年,两姐弟感情不比从前,刚见面不好多管,再慢慢劝了。

“好,好,不说了,玲珑,你带这小丫头去换身干净衣服,热饭热菜喂她,让她跟你睡,好好待她,别教她受委屈。”程蓉吩咐身后一个长相乖巧,穿金戴银的十六岁左右丫鬟照顾雪儿。

玲珑答应一声,哄着雪儿下去了,程璟看着离去的雪儿眼神眷念,程蓉笑着点了下他脑门:“如果不是年纪摆在这,我真怀疑她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女。”

程璟“嘿嘿”一笑:“姐,你不也喜欢小孩吗?”

程蓉低头叹了口气,她嫁入孙家七年,却无子嗣,这是她及全家的心病,在弟弟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闷闷道:“这种事,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也难强求。”

“姐,大哥前年被贼寇戕害,祖母着实伤身一场,他家三个孩子,你可以去抱养一个,我整天听祖母念叨此事,怕你没子嗣被夫家欺负,”程蓉听程璟这话脸色骤变,“我相信姐夫不是那样小性的人,想当初你们夫妻恩爱,羡煞旁人,我是怕你一人无聊,养个孩子也可消磨时间。”

程蓉惨白着脸淡淡一笑:“我最近在吃药调理,身子好了许多,孩子迟早会有的。”

程璟听程蓉这么说,也不好多劝了,“你还说我,你今年多大了?满二十的大公子,家里跟你说了多少姑娘,你还不快定了终身大事?我是嫁出去的女儿,祖母并不十分看重,倒你这个最受宠的孙子让她老人家操心,就不应该了?”程蓉突然把话锋转到程璟身上,着实让程璟措手不及,不愧是从小欺负他长大的姐姐。

程璟窘迫,程蓉露出精明的笑容:“母亲早带话给我了,祖母身边没人敢说你,现在出来,让我和你姐夫好好管管你。恰好今年我有留心给你相中了一门亲事,”程璟眼睛一瞪,扭头不理程蓉,“你放心,家里人还不知道,等你看中了我才会说,不然岂不自讨没趣。”

“看不中,你不用说了。”程璟一口回绝。

程蓉还是自顾介绍:“那姑娘是鲁参军的女儿,今年刚满十六,年前我见过一面,小家碧玉的美人,琴棋书画,无所不会,配你这个浑小子,绰绰有余。”

程璟依然僵着脖子,一脸不情愿,程蓉知她这个弟弟最表里如一,什么都挂在脸上,骗不了人的,猜测道:“都没见一面便回绝了,必然是心里有人了,莫非你嚷着来夺武魁,是看上了那个绝色美人墨染?”

“不是,”程璟觉得甚没意思,把玩着手上芙蓉糕,好好一块糕点,被他捏得扁平,“什么墨染,见也没见过,我现在没这些杂乱心思,只想尽毕生所学,为程家争光。”

程蓉对程璟突然要来参加武魁大赛本就心生疑虑,母亲已来信跟她说了,说这个弟弟为参加武魁,把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以死相逼,祖母劝不住,父亲拿不住,才不得已放他出来。

程蓉也能猜到,这其中必然有父亲的意思,父亲对几个儿子管教十分严格,从小就教导他们要心怀大志,成名立业。

但自从大哥战死,祖母伤心过度,生了一场重病,把父亲狠狠骂了一顿,再不让他管教小儿子,说这个孙子一定要留在身边给她养老送终,父亲是孝子,嘴上不敢逆母之意,但也托强身健体之名,教程璟习武,现在程璟一意孤行出来争名利,嘴上骂他不孝,心里肯定高兴。

程璟既然有这么大决心,武魁对他必有非常大的诱惑,名利对于将门之子实在不算什么难事,何必自降身份与那些三教九流的江湖人士同台比武,除了有个绝色美人诱惑,程蓉想不出其他。

程蓉劝解道:“若说为程家争光,你更该把鲁家这门亲事放在心上才是,我现在常听你姐夫说吴候倚重鲁大人,你姐夫对他为人也是赞不绝口。程鲁两家若能联姻,父亲在军中又多个帮衬,这才是正经的争光。你一个程家四公子,那墨染只是周府女婢,弟弟可千万把持住,别被其美色迷惑,娶了她,父亲病只怕更重了。”

程璟也不指望姐姐的妇人见识能理解自己,因今日撞见那个玉面郎君卫钧,此人各方面都不知强过自己多少倍,他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所以对自己能夺武魁的信心已折了大半,心中正不自在,又被姐姐催亲,更是挑起心中另一根刺,不耐烦道:“姐,你太高看弟弟我了,我想夺武魁,也没这个本事,你把心放在肚子里,那墨染一定落不到我手上···”

第六章,冲突

“哈哈,贤弟,你真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怎样看也不像个做大事的。”外传来浑厚男声将姐弟私语打断,明文在门外跪地磕头迎进一位穿着华服,昂首阔步的英武男子,此人正是程蓉夫君,孙瑜。

程璟和程蓉忙起身相迎,程璟跪地行礼,叫了一声:“姐夫,”

程蓉见到孙瑜来,微微吃惊,敛衽而拜:“夫君,”

孙瑜免了礼,入座主位,看着几年不见的妻弟笑着对程蓉道:“我以前就说,你这个四弟阴柔气盛,长大了越发没程公影子,也不像他几个哥哥,倒跟你这个姐姐相像。放下束发,别人还以为是个大姑娘。”

程璟从小最恨别人取笑他像女孩儿,因小时候面皮白嫩,声音尖细,常被人误认为女孩,所以他无事就去烈日下暴晒,说话故意粗着嗓子,举止学着粗鲁,可现在孙瑜刚见面又拿此事玩笑,霎时脸如铁烙,眼冒怒火。

陪席而坐的程蓉抚慰程璟要他不要生气:“夫君,我弟弟是不留须,所以看着像个白面小生,留了须还是有父亲几分神采。”

孙瑜本是个不拘小节的大将,是故意逗逗程璟,见他生气,笑得开怀:“还是跟以前一样,说几句就不高兴了,看眼圈都红了,可知在家中被你祖母宠坏了,早该赶出来磨炼。大丈夫被人说几句怕什么,这般计较,别人越发要说你像个娘们,喜欢使小性子。”

程璟被孙瑜这样一说,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最终还是咽不下这口气,黑着脸把剑按在桌上道:“说我娘们?那我跟姐夫比划两招,谁输了谁才是娘们呢!”

“胡闹,”程蓉忙捂住程璟的嘴。

孙瑜笑得拍着桌子道:“好,这才是大男人该说的话,但你还不配跟我比试,你有兴趣,我可让王璨同你切磋,他也是我府内高手,你若能打赢他,我这府上绝无人再敢小觑你。”

程蓉道:“夫君,弟弟哪里是王护军的对手,”

“好,”程璟底气十足站起来,“比就比,”便催孙瑜把王璨叫来。

程蓉好说歹说将他拉坐下,点了下脑门一贯教训的语气:“弟弟还是这般顾前不顾后,你这奔波劳累一天赶到府上,饭还没吃上一口,上门就吵嚷着动刀动枪,哪里是拜访亲友,倒像是上门寻仇的,直叫外人看笑话。你等休息几日,哪天心情好遇到王璨,若彼此有兴趣,切磋一下武艺也没什么大碍,这般小题大做当件正事来办,赢了输了又有什么意思。”

孙瑜点头道,中肯道:“贤弟,我这三房夫人中,你姐姐是最明事理的。她这话也提点了我,年轻人切忌心浮气躁,军中最恶好大喜功,你首要学会韬光养晦,厚积薄发,方能做成大事。”

程璟不悦,明明是孙瑜先挑事,现在又怪自己惹事,比就比了,哪来这么多大道理,必然是怕输了,面上过不去。

“贤弟,听你姐姐说你此番是为夺武魁而来?”孙瑜搓着手脸上洋溢着饱满的笑容问,好像这是一件十分好笑的事。

程璟头一昂:“是又如何?”

“姐夫问你话,你好好说。”程蓉在旁劝程璟收收态度,程璟还是很听姐姐的话,端坐姿势,认真起来。玩笑虽归玩笑,他心底还是很想听听孙瑜意见。

孙瑜是在少林习武,算半个江湖中人,现在又为吴候近身将军,对吴候心思最为贴己。他应该知道最多内幕,最能分析出当前形势利弊,有他指点一二,可获益不少。

孙瑜道:“蓉儿,你去备些吃的,我与贤弟待会饮几杯酒,为他洗尘接风。”

程蓉明白孙瑜是在故意支开她,想必有什么话单独叮嘱,识趣退下,带走了伺候的丫鬟,留下二人在偏厅。

孙瑜饮了杯热茶,清了清干燥的嗓子,抬眼见程璟紧紧盯着自己,沉不住气的青涩模样让他既羡慕又好笑。就好像看到自己初上战场,也这般壮志满酬,不过沙场的风太大了,血太浓了,早已将他眼中明亮的光芒遮掩,心生厚壁,憧憬只是似曾相识的怀念。

程璟满心期待,不想孙瑜第一句话,就凉了程璟的心,“岳父身体有恙,贤弟本该在身边殷勤侍奉,就算你无这个孝心,也该去寻你二哥,你二哥程咨现在威风了,升为前军校尉,正是招兵买马之际,你去了也可充个数,何必跑这来碰硬钉子?”

吴候没让程普坐上大将军,反升了程咨为校尉,一张一弛,也符合孙权主张的中庸之道。

程璟愕然,孙瑜一向反感纨绔子弟借家族背景造势,现在不明不白说出这一番话,着实不是他的风格,呆了半晌,揣测孙瑜估计还在逗自己玩,正欲说话,孙瑜又一泼冷水浇过来。

“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只是你没必要舍本求末,既然有入仕之心,我跟你安排个差事,在我手下做事,有我关照,不会让你吃亏,你祖母也放心。”孙瑜提议道。

程璟见孙瑜是在认真替他打算,这虽是一个省心省力的办法,但与程璟初衷相违悖,程璟低头沉默不语。

“怎么,是看不上姐夫给你讨的官职,一定要吴候亲封才满意?”孙瑜看出程璟不愿,有意调侃道。

程璟心中委屈,人成了霜打的茄子,怏怏道:“不敢,现在我们程家在军中已不同以往,羽林将军还这般抬举晚辈,哪里还敢挑三拣四。”

孙瑜听出言外之意,苦笑一声,手按在案桌上,气息微微凝滞,程璟明显感觉气氛沉重下来。

“你既然认我是个长辈,我也同你说一句实话,这次武魁大赛形势比我等预期中更复杂,你身份特殊,不该搅这趟浑水。并且以你的武功,是不可能夺武魁,”

孙瑜说到这,程璟猛然抬头,眼神尽是不服,“你别瞪我,我知道你师父是谁,他自己都是个半吊子功夫,你得他真传,再厉害也不到哪去?”

程璟怒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不顾尊卑大声辩驳:“我师父剑法名扬天下,十年前已威赫江湖,姐夫为何要无端诋毁他老人家?”

孙瑜托底道:“诋毁?你师父离元真实身份是九天弟子孔昂,因违法门规,被逐出师门,还好他有些资质,靠自己刻苦练习,悟出九天剑法玄机,但怎样也只学了一半招式,这不是半吊子功夫是什么?”

程璟惊愕,没想到孙瑜查得这么透彻,底细全知。

十几年前剑客离元因人命官司成为官中罪囚,后来被同乡出卖抓捕归案,被判斩首。

程公欣赏他剑术,爱惜人才,暗中使通关系保他出狱,留在府中做了教头,专教程璟剑法,两师徒相处也算融洽,虽离元对程璟没有严厉要求,但程璟自身刻苦,也学到九成在手。

可怜离元师父命薄,前年因病过世,弥留之际才对程璟一人说出自己真实身份,是九天弟子孔昂,所练的“离心剑法”其实就是天下第一剑派九天门,九天剑前十七式,九天剑法本不传外人,他因感念程公救命之恩破例传授,所以叮嘱程璟切勿对外说出是自己传授,不想再背负九天门不孝弟子之名。

而孔昂之所以只教了程璟前十七式,并不是刻意保留,而是后十七式他也未曾学到便因违法帮规被逐出师门,孔昂死前请求将墓碑朝南方,仰望天月山上师父恩德,只能来世结草衔环报答。

“姐夫是如何知道?”程璟没了底气。

孙瑜摆摆手让他坐下:“这并不重要,吴候将武魁大赛由我来设程考验,现在各方势力都来搀和,我已是一个头两个大,确实顾及不到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孙瑜显然十分头疼,拍了拍额头。

程璟闷声闷气道:“小弟不需人照顾,大家各凭实力罢了,就算小弟实力欠佳,技不如人输了,也败而无憾,”

孙瑜听这没出息的话当真生气了,拍案一声,吓了程璟一跳,瞪着铜铃眼,吹着髭须道:“败而无憾?你以为这是小孩子家小打小闹,一句输了就可服软。上台是要签下生死状,输了如何,伤了如何,死了又如何?你上擂台,代表的是程氏家族的脸面,是你父亲的期望,是江东子弟的表率,若输了,你自己不要脸面,我们这些外亲内眷还跟你丢不起这个人!”

孙瑜字字含沙射影,程璟气得肝胆俱裂,五内俱焚,他因从小自卑,自尊心也相应强过一般人。见他红着眼,咬着牙,发着恨道:“我丢我的人,不关他人的事,就是死了,也不劳烦将军替我收尸。将军现在怕丢面子了,怕受我们程家连累?今日我才看清楚,什么是趋炎附势,什么是墙倒众人推···”

孙瑜不想程璟能扯这么远,指着程璟道:“你就事论事,不要借题发挥!”

程璟受不得委屈,眼泪夺眶而出,丢人的用袖子擦泪,心中暗骂自己无用,气呼呼的跑出去,嚷着命明文收拾东西要走,程蓉不知何事,急赶来劝:“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了这是?”

程璟只是哭不说缘由,如何也要走,直到明文说雪儿已经睡了,夜已上更,一时又去哪里落脚,四爷何事也等今夜过了,明日赶早走不迟。

程璟听到雪儿,心才软了些,红着眼不说话,程蓉好说歹说将他拉回房,细心劝慰一番,才问出是怎么回事,也呆了半晌,心中不是滋味。

姐弟二人各怀心思,坐到三更,程璟冷静下来,便后悔了,自己是可以一走了之,可姐姐是嫁入孙家的夫人,因自己让他们夫妻间隙岂不罪过,姐夫虽然说话不中听,也是因自己没什么能拿出手的功绩,没做过什么教人刮目相看的大事,怨不得他小看自己。

程璟想通了,便反过来安慰程蓉:“姐姐,你放心,弟弟一定给你争气。”

程蓉淡淡一笑,灯火中蜡黄的脸失去了青春的光泽,含怨的眼神润泽了回忆,紧紧抿起的红唇封锁了无法道出的心事,若是新婚几年,她还会得意自己会言语得体,左右逢源,笑着将二人劝和,可现在,她多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姐姐,你是不是怪我惹怒姐夫?”程璟心中万分后悔,不得不认错道,“你别伤心,我明早去跟他道歉就是。”

程蓉很欣慰弟弟能变懂事,但更加悲伤和无奈的是,很多事,不是一句无关痛痒的道歉就能改变得了的。

第七章,受人所托

因晚睡第二天程璟起得也晚了些,准备去道歉的姐夫早已出府当差,程璟想着昨晚的那场大闹,悻悻然做着打算。

听到外面一声稚嫩的“四爷”,程璟忙穿衣起床,玲珑带着打扮漂漂亮亮的雪儿在外玩耍。

玲珑见程璟出来便将雪儿手让给程璟,自去打水伺候程璟洗漱,雪儿叽叽喳喳的说着话,比鸟雀还聒噪,原来昨天那羞涩胆怯的模样都是装的,现在混熟了,个性才彰显出来。

程璟搂着雪儿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肚子饿不饿,又摸了摸雪儿粉嫩小脸,揉了揉她软绵绵的小手,不知女娲是用什么把这么可爱的小人揉出来的,如果他们这些人都是泥土做的,那雪儿一定是用白雪做的,程璟傻傻的想。

程璟偶然发现雪儿脖子上系了条红丝线,掏出来看确是一个半指长的玉笛,笛子小巧精致,上面有竹叶纹路,雪儿急伸出小手把玉笛攥紧,似乎怕被程璟抢了。

“雪儿,哥哥喜欢这个,送给哥哥好不好?”程璟见雪儿紧张这个玉笛,故意逗她道。

雪儿摇头,“为什么啊,”

雪儿还是摇头,“雪儿小气鬼,哥哥不喜欢雪儿了。”程璟佯装生气道。

雪儿低下头,两只小脚在地上搓了半天,最后才依依不舍取下脖子挂着的玉笛,握着舍不得松开的拳头,小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送给哥哥。”

程璟见雪儿这副不情愿的委屈模样,想到昨天的自己,不知道孙瑜对他是不是也是逗小孩的玩法。

程璟点了下雪儿还没张开的玲珑鼻子:“哥哥逗你呢,哥哥不要你,这是你娘给你的?”

雪儿点头,程璟帮她把玉笛放好,玲珑出来:“四爷,热水准备好了。”

程璟让雪儿在外面玩,进去洗漱,玲珑的确是个很细心的丫鬟,就连漱口的盐水都是温热备着的。

“夫人,”

程璟刚擦干净脸,听见玲珑请安声,抬眼见程蓉笑盈盈进来,精神焕发得让程璟诧异,莫非姐夫哄了姐姐,昨晚的事已烟消云散了?

“都多大人了,日上三竿还不起床,我都准备好藤条抽你了,今儿是用不上了。玲珑,明儿不准叫他起床,我亲自来叫。”

程璟和玲珑都笑了,程蓉见程璟头发松散,还未及梳理,把他按坐在妆台前:“我叫人准备了鱼片粥,绿环,你去厨房把早膳端来。玲珑,那个瓷娃娃在外面玩,你去看着点,别教她磕着碰着了。四爷看得宝贝似得,有一点差池,唯你们是问。”

程蓉支使开两个贴身丫鬟,亲手松了程璟发带,青丝如瀑布落下,程蓉拿起一把檀香木梳,木梳在程璟头上如耕田一般,一道一道耕耘着,头皮挠痒,舒服极了。

两姐弟对镜而望,相视一笑,“还记得你个调皮鬼趁我午睡,把我头发给绞了,害得我半年不能见人。”程蓉笑着回忆往事。

当时程蓉刚定亲孙家,程璟舍不得姐姐嫁人,于是偷偷把她头发绞了,婚期因此延了半年,等头发长长些,才又选了个黄道吉日出嫁。

这件事把程普气个半死,不是祖母拦着,程璟的屁股已开花了。

程璟对以前的胡作非为略微羞愧,转移话题道:“姐,昨晚姐夫跟你说什么没有?”

程蓉没有丝毫掩饰,坦然答道:“他许久没去我东厢房了,”

程璟诧异抬眼,程蓉面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起伏,好像这是一件极平常的事。

“姐,你是不是在这里过得不开心?”

程蓉的手不被注意停住,又继续舒缓移动,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你姐夫对我算好的了,像我这样入门七年还无子,早该被休了,你姐夫念在夫妻恩情,我才能在家中有立足之地。”

程璟冷笑:“是夫妻恩情,还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

程蓉沉默半晌,她已经不是七年前单纯的小姑娘,早已看透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什么夫妻恩爱,都是利益牵绊,所谓姐妹情深,其实各怀鬼胎,除了血脉至亲,确再难找到真心待你的人。

“不管是谁的面子,他总归还认我这个妻子。”姐弟在沉默中把头发梳毕,程璟的头是轻松了,心却沉重了。

程蓉跪坐在程璟身边,见他衣服有些皱,用手轻轻帮他抚平,看着程璟的眼神温柔而亲切:“弟弟,你我是真正一家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就算父母不认我这个女儿,你也不会不认我这个姐姐,是不是?”

程璟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因家里就程蓉一个女孩,也是极得宠的,两个哥哥在家可比程蓉待遇辛苦多了。

“爹爹和娘怎会不认你做女儿,姐姐别乱想。”程璟劝道。

程蓉轻轻摇头,低头沉思片刻,微蹙的眉毛抬起时已做了个坚决的决定:“姐姐现在有事求你帮忙,你帮不帮?”

“当然帮啦,”程璟语气高昂出“这还用问”的意思。

“好,我也只能告诉你我心里一件心事,”程蓉因紧张习惯性抿了抿嘴唇,“去年我去观音庙祈福求子,你姐夫忙于军务,委派了他手下统领张寒护送我,那观音庙我也去过多次,一向都无事,岂知这次途中却遇到了剪径的山贼,那群山贼都是亡命之徒,一路喊打喊杀,对我们穷追不舍,幸亏张寒奋战突出重围,我才捡回一条性命,他自己却受了重伤被砍断了右臂。”说到这,程蓉便哽塞了。

程璟惊诧,实在想不到到这种事也会发生在将军夫人身上,出门不应是重兵护送,怎会被山贼欺负,实在匪夷所思:“怎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程蓉想到当时场景,依然是心有余悸,瑟瑟发抖,摇头道:“张寒受伤,自然也做不成统领,更可恨的是,别有用心之人还借此造谣出许多闲言碎语,逼得他像你姐夫请辞,你姐夫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了。可怜这家里没我说话的位置,另两房夫人因我无子,早生觊觎之心,处处针对我。我恐惹人闲话,不敢替他说半个字的好话,更不敢酬谢他。爹爹从小教育我们,做人知恩图报,此事一直压在我心里不能释怀。”

程璟听明原委,劝慰道:“姐姐不要伤心,他救了姐姐,也是我的恩人,姐姐放心告诉我是谁,我可去替姐姐好好报答他。”

程璟拭泪点头:“他姓张名寒,字敬仁。我听人说他老家在现在郊外十里的芳村,不知他是不是在那。”

“我记着了,一定帮姐姐寻到下落。只是,”程璟犹疑道,“这还是小事,但听姐姐这么说,我更担心姐姐。”

程蓉却不当一回事:“没什么好担心的,这些年我也习惯了,弟弟切记,此事不可让第二个人知道,不然你姐姐我死无葬身之地。你只把我给你的东西交他就行,不要多说什么,若他有什么回信,你带给我,我很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程璟为人单纯,又是自己信任的姐姐,并未多想应承下此事,而他本来准备今日去伺武馆报名参加武魁大赛,但姐姐一副恨不得立即就要了却心事的模样,想还有十日时间才比赛,也不急今日,先人后己,先为姐姐跑这一趟。

姐弟二人用完早膳,程璟就带上明文,藏了程蓉暗中交他的一个锦囊袋出府,雪儿自留在府上由程蓉照顾。

主仆二人上街,正是车如水,马做龙,凤阁龙楼镇秋风,玉树琼枝作烟萝,青年公子逍遥乐,插标小贩辛苦忙,来来往往,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程璟要明文去打听芳村在哪,明文问了路过来,还没回话,指着程璟脑后一脸兴奋道:“四爷,你看那是谁,”

程璟回头顺着明文手指发现秦沁心在后闲逛,真正冤家路窄,还好现在街上人多,秦沁心自顾看热闹,没发现这两个熟人。

程璟急拉明文躲入小巷藏身,莫名的心虚,“四爷,你怕她做什么?”明文不明所以,等秦沁心走过小巷,二人才出来尾随跟踪。

秦沁心倒开心,看来昨晚找了个好地方休息,精神十足,一会闻闻卖杏花,一会玩玩编花篮,一会捏捏泥偶,一会点点灯笼,一会钻到人群看卖艺鼓掌叫好,依然是悠然自得,好像从不知何为忧愁。

秦沁心闲逛着进了一家酒楼春潺楼,程璟准备跟进去,不想人马上又出来了,还好有辆运酒的推车停在酒楼前,程璟及时藏身在酒坛后才没被发现,但人已吓得魂不守舍,明文撇着嘴,一脸鄙视的神情,程璟也难解释。

秦沁心再进了前面一家“莫回头”住店,不等半刻又出来了,连选了两三家都不满意,搞不懂她是要吃还是要住,秦沁心最后进了望江楼,一盏茶功夫也没出来,看来终于选到中意的酒家。

望江楼在东吴颇有名声,菜式中的西湖醋鱼、米酒遭鱼、锦鳞花鱼为人夸赞,是最会做鱼的酒家,难道秦沁心喜欢吃鱼?

程璟胡乱猜着,“四爷,你怕她做什么。这东吴谁敢不给四爷面子,昨晚您一句话,此女就进不了城,您都放了狠话,叫她死在柴桑,不如···”明文故意道,头上便挨了一个大拳头,痛得蹲下身捂着头。

“四爷,你下手也太重了些,敲破了我的乌**。”

程璟自然是怕秦沁心的,这个女子实在太出人意表,毫无廉耻之心,简直就是人至贱,则无敌的表率。

她到底对自己的秘密知道多少,又是如何知道的,程璟必须弄清,不然头顶上这片乌云永远不会消散。

程璟和明文躲在酒楼街对面一个放着一张方寸木桌的角落旮沓里监视酒门。

程璟把凌波剑按在桌上,隔着过道望着酒楼门梁上挂着的一串辟邪五帝钱在秋阳下闪光,不明不白问道:“明文,你觉得秦沁心这人怎样?”

明文知程璟讨厌秦沁心,自然顺主子意思道:“这还用说,当然不怎么样了。”

“什么叫不怎样,你敷衍我啊?”程璟瞪了一眼明文,“我问你,作为男人,你觉得她怎样?”

程璟说漏了嘴,明文抿嘴偷笑一声:“若从男人角度看,此女真的是,借用一句,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寻。又漂亮又大方,却不似那些小姐,扭扭捏捏,看得捉急”

“哼,你去青楼,多少姑娘对你投怀送抱,更热情大方!”程璟听不顺耳,嗤之以鼻道。

“这,这是四爷问得,小的实话实说。”明文委屈道。

“那我再问你···”程璟需要鼓起勇气才能问下去“若是女人看她又是如何?”

明文不答,程璟揪起他耳朵使劲一拧:“问你话呢。”

明文叫了一声痛硬着头皮道:“小的又不是女人,怎么知道女人如何看她,”也知程璟不会善罢甘休,补话道,“但她这妖妖调调的模样,必看不顺眼,眼中妒忌,心中防范,生怕她抢了自己风头,勾引自己郎君。”

程璟思忖明文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便伤心起来,明文劝道:“四爷,你现在也不小了,成家就是眼前的事,可怜奶奶在家为你急得食不下咽,抑郁成疾,终没有妥当办法。照小的愚见,面子是小,咱有病治病,千万不能讳疾忌医,耽误了自己。”

程璟知道明文是为他好,自己这多年心病只他一人知道:“就算我想治病,也没处寻一个能治病的扁鹊。”

明文宽慰劝道:“四爷,只要你想治,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帮你寻大夫。天下之大,什么疑难杂症没有,小的听过比四爷更离奇,更棘手的都有治好的,四爷若多出来走走,就知道并不算什么。”

程璟皱眉犹疑片刻,终于还是再次打了退堂鼓道:“算了,治不治都那样,这么多年,娘不知悄悄问了多少大夫,她难道甘心看我这样?”

明文听这话便不顾后果,凑到程璟耳边嚼舌根,程璟越听脸色越沉,“我看八成是奶奶有这份心思在里面,所以不能给四爷治病。”明文道。

程璟听这话心中更烦躁了,眼眶一红,赌气道:“治什么治,我迟早要跟我大哥一样,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既光宗耀祖,也绝了后患。到时你只记得亲手把我火葬,不要叫别人碰我,就不枉我们主仆一场,你也算尽了份忠心为我送终了。”

明文听这话心中也难受:“四爷不要乱说,日子长着呢。”

第八章,事出有因

主仆二人正各自悲伤,酒店前却热闹起来,一个穿着绿缎氅衣,头戴黑色幞头矮个店家拦着往外走的秦沁心,肥脸因着急憋得通红像被烫熟的猪屁股:“姑娘,姑娘,你饭钱还没付呢?”

高挑的秦沁心比店家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道:“你这店家真不识好歹,我帮你看了病,不收你银子,你应捂着嘴偷笑了,如何还找我要饭钱,太不知足了!”

店家急得唾沫星子乱飞,手舞足蹈道:“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小的又没要姑娘帮我看病,再说姑娘只看了小的脸色,脉也不曾把一手,就信口胡诌说小的有肝病,小的还不忌讳姑娘出言不吉,是生意人的面子,但饭钱姑娘一定要给的。”店家说着话,已闻声聚集看热闹的旁人齐齐观察他面色,只是肤色黑些,嘴唇干枯,看不出什么毛病。

秦沁心指着店家鼻子振振有词道:“我跟你说了,你患有肝病,快去找大夫开药调理,再送一句箴言,不可操劳动怒,好生休养,尚还有得治,再拖半年,病入膏肓,才知磕头谢我今日大发善心。哼,不是让贼人偷了我银子白吃你这顿饭,我才不会多管闲事,你死活与我何干?”

秦沁心抬脚就走,店家再次赶上拦住,点头哈腰道:“一看姑娘就是富贵小姐,何必为难小的这小本经营,若真要吃霸王餐,小的只能送姑娘去衙门,惊动了大老爷,姑娘吃了亏,可别赖小的。”

这店家姓何,是个公认的老实生意人,人称“和气佬”,几十年都是本分做生意,不说与客人红脸,就是大声说话都少见。

今日却不得已与一姑娘当街吵闹,众人驻足围观,听了前后,也知事出有因,这不给钱还诅咒对方生病,实在有些欺人太甚,难怪“和气佬”也不能“和气”了。

围观人中大都是来柴桑比武的江湖人,便有愤愤不平者出言指责秦沁心吃霸王餐,欺负店家;也有让她快些付银子走人,姑娘家不该当众闹事,不成体统;也有出言调戏,愿意替她付钱,要再请她喝酒的。

秦沁心被人七嘴八舌堵着不能走,面色一沉,出纤细玉手指着店家鼻子,目露凶光,嘴下不留情道:“我看你这店家几分厚道,才跟你纠缠一会,你待会把我惹得不耐烦了,教你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秦沁心语气极其犀利尖,就如突然刮来的一阵寒风凛冽人心,程璟相信秦沁心做得出来。

“和气佬”果然被吓住了,也知江湖人士不惧王法,一言不合就杀人买命,只能苦着脸闪到一边不说话。

秦沁心横了一眼人群,也有怕的也有不怕的,但多数碍于是个姑娘家,大家都是大男人,如果当街冲突,不论是骂架还是动手,传出去都教人笑话,失了江湖名声。何况现在吴候坐镇柴桑,已加多了一倍的军力稳定治安,此时闹事必被追究,大家都不愿在这当口惹事生非。

“简直岂有此理!”人群中叱咤一声,秦沁心眉目微移,随着众人看后方,一个粗眉大眼,身形挺拔健硕,穿着灰色襌衣,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赶步出来,手上提一把陌刀,众人知是官府的人,纷纷侧目避让,“他虽只是个店家,但开门做生意,欺负人也该有个限度,”

秦沁心把官爷上下打量,颜霁云开,“店家,多少银子的饭钱,”官爷嚷着嗓门,目光如炬瞪着秦沁心,秦沁心还以为官爷要拿她怎样,原来是替她付钱。

“额,回官爷,一百五十三钱,一百五十钱就够了。”店家小心翼翼道。

那官爷从怀里掏出一串铜板,细细数了一百五十三钱给店家:“不用够,这种蛮不讲理的客人,一分钱也不能给她少。”

秦沁心“噗嗤”笑了,目中流光婉转,又变得温柔多情:“官爷真是好人,”

官爷厉声道:“不要误会,我是公事公办,跟我去衙门,”

秦沁心却不怕,主动挨近官爷,觍着脸道:“可小女子初来乍到,不知道衙门在哪。”

那官爷早准备好一根草绳,熟练的绑了秦沁心双手:“不用急,我亲自带你去”。说完牵牛一般带走了秦沁心。

众人见果然惊动了官府,也没什么热闹好看,各自散了,程璟心中高兴,总算有个不为美色所动的男子当众打了秦沁心的脸。

程璟十分赞赏这位官爷,暗暗记在心里,带着明文去芳村寻他姐的救命恩人去了。

话分两头,官爷带着秦沁心往僻静小巷中走,却并不是去衙门的路。

至一处无人的转角,官爷停步,秦沁心拽住官爷胳膊,抬眼是如水目光,故作可怜道:“小女子秦沁心,并不是有意拖欠饭钱,实在是因被贼人偷了钱袋,官爷饶了我这一次吧。”

官爷本来只是想吓唬骄横的秦沁心,见她服软方道:“你身为女子,应该谨遵妇道,哪里有个姑娘家当街与男子吵闹的道理?”

秦沁心听这一句极不顺耳,甩开官爷胳膊,佯装生气,官爷不以为意:“今日暂且饶了姑娘,下不为例,”官爷解了草绳,又从怀中掏出钱袋,不数多少钱全给了秦沁心,“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身上无钱防身,的确寸步难行,我身上带的钱也有限,你暂且拿着,以后若有什么困难解不开,可去沉月湖的东二巷,前有三颗老柳树的门户,就说找吕子明,自会有人通报于我。”说完便要告辞。

原来这位官爷是军中千户长吕蒙,字子明,方才见秦沁心被多个男子围攻,不论孰对孰错,都不成样子,才借抓她上衙门之名,帮她解了是非,脱出身来。

秦沁心忙拦住抬脚要走的吕蒙:“你就这么走了?”

吕蒙玩笑道:“莫非姑娘真想去衙门转转,吃碗牢饭解解馋。”

秦沁心道:“那倒不是,只是无功不受禄,我秦沁心从来不欠人恩情。官爷既帮了我,我如何也要表示一下谢意。”

吕蒙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姑娘不必挂怀心上。”

秦沁心却攀住吕蒙胳膊,不依不饶,吕蒙迅速抽出胳膊,脸羞得通红:“姑娘这是做什么,”

秦沁心扑闪着露水桃花眼,踮脚在吕蒙黝黑但光滑的脸颊上啄了一下,那翘挺的鼻梁,软如花瓣的红唇,沁香的女儿香,无一不撩拨着吕蒙纷乱心绪。

吕蒙整个人如被雷劈了一般,呆呆傻傻,毫无方才的大义言吐。

秦沁心知道吕蒙尚未成家,不然他印堂间不会有这般纯正的阳火,自己必然吓到他了,心中得意:“小女子身无长物,只能这样感谢官爷,以表心意。”

吕蒙脸羞红像个熟透的苹果,脚底如踩在棉花上,落不到实处,舌头打结,不知该说什么接话。等回过神,秦沁心已不知何去了。

在柴桑城城中心,守卫森严的澤军府议事堂内,满堂高官,肃然一片,殿堂之上一位宽额直鼻,器宇轩昂的青年,锦衣华服,头顶金冠挂五尺生绢,但见此人凌云志藏眉宇间,英豪姿挫东流水,一展笑言春风至,不怒自威百官沉。此人正是东吴少主孙权,孙仲谋。

孙权眉端凝神,眼神藏威,一一扫过堂下屹立待命的臣子,终把眼神定在一位敛容正襟的中年男子身上。

男子样貌普通,没什么特点,个子不高不矮,身材比较军中大将略单薄,但那份谦卑容人的气质却似深湖翠山,不显自露,给人值得信赖的亲近感。

“子敬,此事你有何看法?”在意识到因自己意气用事给东吴造成了现今棘手麻烦,在难以下台的情况下,孙权选择向军中最含蓄、最不会得罪人,最中立,又从未参与此事争议的军中参军鲁肃,鲁子敬请教。

鲁肃出列作揖禀道:“吴候,现有夏侯杰公子和武将赵云两位高手参加武魁大赛,更为天下瞩目,这是好事啊,”

位列在吴候阶下面向重臣的孙瑜从心底发出冷笑,不满的瞟了一眼鲁肃,又顺便看了一眼站在右方首位的大将军周瑜,比起上次吴候提议举办武魁大赛招揽英才,他激烈反对,此时却平和得过于虚伪了。

本来这次武魁大赛初衷是招揽有识之士为东吴效力,也的确吸引许多江湖侠士,但还引来了两个众人意想不到,身份特殊的高手。

一个是刘备手下武将赵云赵子龙,一个是曹操委派来的夏侯杰公子。

这二人虽没有什么显赫名声,但武功却是一等一的高。

赵云凭一杆龙胆亮银枪驰骋沙场,他的涅苍回龙枪法使出来,百个敌人不能近身,威力无穷。首站,不费吹灰之力就击败了孙瑜精挑细选出来作为甄试武官的方园,获得参赛资格。

而随后而至的夏侯杰,更是厉害,不仅打败方园,还“失手”杀了他,并为了恕罪,主动请缨由他来担任甄试武官,打赢他才有资格参与武魁大赛,他身后依仗的曹操,吴候不好反对。吴候的一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也让他没理由反对。

夏侯是武将世家,枪棒刀剑都有涉及,夏侯渊和夏侯惇更是曹操军中一等一的大将军,冲锋陷阵,所向披靡,武功攻击人的要害,必取敌人性命,十分狠辣。

这个夏侯杰虽年轻,但憨力过人,据闻能举九鼎,所使用的武器也是二百多斤重钢铁铸成的狼牙棒,就不用看人,只看那棒上的锯齿狼牙,已叫人畏惧三分。方园就是当头挨了那棒子一下,脑壳被瓜分成几块,脑浆迸裂而死。

孙瑜也是因此才隐晦劝阻程璟来参赛,谁让他比夏侯杰晚到一天,如果还是方园,他可暗中叮嘱几句,不论胜负,至少有个分寸,不会伤他性命,但现在对战的是夏侯杰,他脑袋开了瓢,自己哪里去给程家祖母赔个孙子。

但孙瑜不能把话挑明,这种灭自家威风的话他说不出口,只能含沙射影教程璟不要来参赛,他的身份决定他代表的立场,现在武魁大赛政治色彩太过浓重,但为了江东士气,吴候颜面而战,程璟无论是武功,还是心智都挑不起这个大梁。

第九章,君臣矛盾

“好事?”孙权反问,这个话怎么听怎么别扭,都被人踩着头欺负了,还能是好事?这个道理孙权想不明白。

本来是为招揽英才,若是给这两人其中之一夺了武魁,简直就是拿贴己钱给他人做嫁妆,让天下看东吴的大笑话。

鲁肃道:“曹操和刘备都这么殷勤拉拢主公,当然是好事,”

孙权没听甚懂,鲁肃道:“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孙权沉不住气打断:“不管他们二人如何明争暗斗,对孤来说,都无区别,”提醒鲁肃道,“子敬,你应该知道,这二人是曹操和刘备的心腹,他们是不会忠心效力东吴。”

“主公放心,他们不会胜出武魁,自然也轮不到他们为主公效力。”鲁肃一字一斟道。

这话孙权听着极为顺耳,各位大将也顾盼左右,鲁肃此话言之过早,故略有非议。

孙权迫切追问:“子敬如此有把握,莫非已有高手参赛?”孙权对比武参赛的各路侠士也尤为关注,但却没有一个出类拔萃,能让他一见倾心的人才。

一位披甲戴盔的威风将军出列请命:“主公,夏侯杰与赵云武艺高强,吾观参赛的青年子弟,却无一人能与他二人对敌,夏侯杰现在武馆大放厥词,欺我东吴无人。臣不才,愿意会会那个夏侯杰。”

孙权朝堂下巡望,出列请缨的是越骑校尉太史慈,孙权犹疑,太史慈是东吴名将,武艺高强,只是···

周瑜此时开了尊口,因上次反对吴候举办武魁大赛,君臣之间略生间隙,但毕竟事关国事,小情绪不足为道:“这次武魁大赛,本是为东吴招揽英才,太史慈将军身怀绝技,武艺高强,但已为我军中大将,参与大赛不合时宜,也与初衷有违,就算胜了,恐夏侯杰也诸多说辞,”孙权忙顺势问周瑜意见。

“其实我东吴军中本领高强的武将比比皆是,只是不屑欺负晚辈。在下听闻鲁大人早年结实一位江湖隐士,此人与明月山九天门掌门孤鸿交好,不如私下托好友从中周旋,请一位九天门弟子以江东子弟名义参赛,在擂台上击败夏侯杰和赵云,让他们无功而返,不仅灭了双方威风,也弘扬我方士气。”

孙权对九天门略有耳闻,九天剑法天下独绝,关门弟子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只是九天门对弟子管教甚严,首条门规就是不得争名夺利,入仕为官。若有违反门规者,轻则驱逐师门,重则废除武功。所以门下弟子,只在江湖逍遥,也有劫富济贫,伸张正义的,但无一人入朝参军。

有传闻曹操曾上明月山拜访九天门,与孤鸿座谈一宿,没人知道他二人聊了什么,但曹操是原队人马下山,可见孤鸿不入仕之心相当坚决。

曹操位极权臣,他都请不动的人,鲁肃能请到九天门弟子下山为东吴效力?

孙权存疑:“子敬,你当真有把握能邀请到九天门弟子下山助阵?”

鲁肃回禀:“不瞒主公,孤鸿已回信于我,派了首席大弟子为我东吴效力,算起来,不日即到柴桑。”

孙权大喜,更是暗自松了口憋屈的躁气。

自从赵云和夏侯杰这代表两方势力的高手掺合进来,武魁大赛便这不再是东吴自家小打小闹的“选秀”,而是三家政治立场的明争暗斗。

纵观天下,现北方曹操,荆州刘表,东吴孙权,三方势力较量下来,东吴势力最弱。

孙氏辛辛苦苦打下江东六郡基业,随着孙策将军病逝再难扩张一寸,甚至对一江之隔的大仇人江夏黄祖也没奈何,年前一场败仗输得众将心中憋气,军中也死气沉沉。

另眼再看北方曹操,先除袁术,迎天子定许昌,再战袁绍,新破乌桓,彻底扫除袁氏余势,北方尽数归降麾下,良将上千,拥兵百万,正是如日中天,壮志满酬之际。

荆州刘表虽无大才,但荆州九郡富饶多产,百姓安泰,又是名正言顺的皇亲国戚,新得刘备入麾下,正是民心所向,声望远高于孙氏一族。

这两方都来凑热闹,派高手参加武魁,看似抬举吴候,其实另有目的,就是为了试探吴候立场。

曹操为了拉拢孙氏,已将妹妹嫁与孙权之弟孙匡,而东吴也每年像朝廷进贡,承认自己臣子身份,表面看的确是风平浪静,大家相安无事。

只是收拾完袁绍的曹操膨胀的野心正在兴风作浪,就如暴风雨来临前,先布上几多乌云施压,夏侯杰便是其中一朵。

荆州与东吴一向水火不容,刘表自然不敢派人来掺合,不然派几个来杀几个死,但刘备这个刘皇叔的面子,孙权还是要给的,虽他没亲自接见赵云,孙瑜还是待客周到。

刘备派赵云来参赛,也是想从中为两家求和,谁都不敢保证曹操会先动哪一家,谁也没有把握能固守阵地,击败曹操,两弱抗强似乎是唯一的办法,只要让两家化干戈为玉帛,奉上一名猛将给东吴,刘备也愿意。

但对于吴候,这都是在左右开弓打自己的脸,吃了哑巴亏还不能喊疼。

他既不能让夏侯杰赢,曹操官渡大战,举世皆惊,东吴军将也对曹操这极其漂亮的一仗心悦诚服,若再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外敌不侵,内患将至。

也不能让赵云胜,刘备只是个空借“刘皇叔”招摇撞骗的织席贩履之辈,现寄居刘表门下,兵不过千,将不足十,让他踏足江东之地,都是吴候心胸宽宏,他想派个武将就来言和东吴与荆州的弑君大仇,实在异想天开。

孙权不能依附任何一方,也不能得罪任何一方,他想做到一个忍者的风度,隐者的实力。出人意表扬威名,闻风不动稳天下。

这唯一的办法就是出现一个武艺高强的侠士,击败夏侯杰和赵云,诚心投靠孙权麾下。这是多么有脸面而威风的事,对于现在打不开的窘迫的局面,这个威风实在太重要了。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就像方才所言,三方比较,东吴势力最弱,若真是万中无一的人杰,曹操也是求贤若渴的明主,荆州更是汉室宗亲,东吴除了捧出来个绝色美人墨染,在前途上却没有什么吸引力。

孙权不能承认自己决策失误,他是江东之主,他的话就该一言九鼎,就该诚服于众。

孙权信任鲁肃,重新看到了希望,在他还不够老成的脸上洋溢出欣喜笑容,双眸闪出明亮的光泽,周瑜尽看在眼里。

朝会暂告一段落,孙权单独留下鲁肃详谈,其余众将皆散了。

周瑜朝孙瑜露出一贯深沉的笑容,孙瑜走近道:“将军找在下有事?”

周瑜同孙瑜走出议事厅,在宽敞大院中踱步,晒着暖洋洋的秋阳,展开笑容道:“听闻程四公子为了参加武魁来了柴桑,暂居在孙将军府上?”

孙瑜尴尬一笑:“他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学了三脚猫的功夫就开始装大,昨天已被我好好骂了一顿,居然哭起鼻子,这个样子,将军就算想抬举他,只怕他也难堪大任。”

“哭了?”周瑜皱眉,却是有些意想不到,“我看已殉职的程蒙,现为前锋校尉程咨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铁骨铮铮的壮士,可知程公教子有方,所谓虎父无犬子,怎么到这个小儿子却转了性?”

“将军不知,都是被他家祖母宠坏了,说不得,打不得,娇生惯养像个姑娘家,扭捏捏捏十分不像样。”孙瑜叹气道。

周瑜劝道:“他还年轻,初出仕途,自然有些不知轻重,不懂分寸的地方,你耐心教导,不可操之太急。武魁大赛,刀剑无情,还是让他不要凑这个热闹。”

“是,属下也这么说。”孙瑜恭恭敬敬道。

“周瑜!”二人被这突兀无礼的喊声吓住,回头见一位高大壮实,粗眉大眼的女子带着一群女侍卫从西苑出来。

此女穿着一件束腰绑腿的武士服,这武士服不像男子的麻布粗糙,面料选的是上好绸缎,秀了凤凰纹路,玉带束腰,头同男子一样顶冠束发,手提一把出鞘宝剑,后面女侍卫也打扮无差。

几人朝周瑜气势汹汹而来,周瑜和孙瑜忙躬身行礼:“郡主。”

此女是与孙权同父异母的妹妹,孙尚香,孙小妹。

因家中就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甚得国太恩宠,从小好舞刀弄枪,性情刚烈,常年是男子打扮,好与男子争高下。

孙小妹瞟了眼周瑜,皮笑肉不笑道:“大将军,小妹好久不见将军,甚是想念,如何也不关心小妹,只知道效命哥哥。”

孙瑜听郡主不是找自己,心中暗舒一口气,喜形露于脸色,被周瑜瞧见,周瑜躬身执礼道:“郡主心里惦记属下,是属下修来的福分,只因今日与羽林将军有约,却不能听郡主吩咐,还请见谅,改日属下再登门赔罪。”

孙小妹瞪着孙瑜,孙瑜虽是长辈,但着实不敢得罪郡主,忙道:“大将军,属下找你只是喝酒的小事,既得郡主厚爱,将军该留下来听候差遣,属下先行告退。”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却是第一个没义气的兄弟。

在澤军府芳心苑浮天亭,亭台建在游梦湖中心,孙小妹带周瑜从木板桥上至此,遣退下人,但望亭外满目秋水碧波,几只鸳鸯结伴戏水,五彩羽毛争艳秋光,相知相守惹人眼羡。

“大将军,”孙小妹望着着鸳鸯,目露恨色,“我本以为,将军同墨染也是一对鸳鸯,”说着目光轻轻瞥向神色不动的周瑜,“将军因何背信弃义,辜负芳心?”

周瑜不答,“要把墨染作为武魁筹码,必是将军的主意,将军果然是为国为民的大英雄,能忍痛割爱,这般娇俏美人也舍得。”孙小妹冷冷一笑。

周瑜声音有男人磁性的沉稳,听入耳中带给人宽厚可靠的温度:“郡主,墨染只是府上一个贱婢,在国家大事前实在微不足道,”

“周瑜!”孙小妹音调高昂,喝道,“好一个微不足道,当初你护着她的时候,可是连身家性命都不要了!”

周瑜转过头,面对孙小妹怒不可遏的目光,他只能用极尽冰冷的温度对应,以消除孙小妹不理性的愤怒。

“郡主以为,我是为墨染才这么做的?”

“难道不是吗?”孙小妹道,“你跟那个乔子良一样,都是好色之徒。”

周瑜点头道:“我宁愿我是个好色之徒,”

“你什么意思?”孙小妹对这句话极其不满,既是承认又似受了冤枉,既是反驳又表心安理得。

周瑜看孙小妹目光少有的疼惜,这是他流露不多的感情,他在心里把孙小妹当自己妹妹无差,但却没有一个管她的“哥哥”资格:“就算天下人认为我周瑜是个好色之徒,又如何?最多当一个不正经的玩笑罢了,若是被天下人知道,”周瑜盯着孙小妹,眼光似钉子一般把孙小妹钉在瑟瑟秋风中,不得挣脱。

周瑜没往下说,“她什么都告诉你了?”孙小妹问,虽也不惧承认,但依然有些难为情的羞愧,“是又如何,我就是喜欢墨染。”

周瑜反不能面对这不羁之言,愤然转身面对亭外湖水,“公瑾哥哥,”孙小妹叫出这一句,随一阵秋风袭来,在周瑜心中荡起了涟漪,他对这个称谓生疏许多年了,那个时候他还是郡主的“公瑾哥哥”,伯符的兄弟,可随着伯符去世,他与孙家的关系渐行渐远,“我知你心里当我是妹妹,从小都疼爱我,何事都依我,你就把墨染给我吧。”孙小妹语中带着哀求,难得的低声下气。

周瑜背影似泰山一般压在孙小妹心坎,一动不动,一声不吭,“行不行?”

“不行!”周瑜斩钉截铁拒绝,“不敢瞒郡主,不是我要把墨染做武魁筹码,而是小乔,”周瑜转过身,一字一顿道,“若不是小乔求情,她已不能活。”

“你敢动她,我绝不饶你。”孙小妹也急了,发出狠话。

周瑜不以为意,站在孙小妹前,居高临下的对视:“在下,从不是俱死之人。还请郡主,切记你自己身份,你是孙家女儿!”说完退后一步,躬身执手,“若无他事,属下告退。”也不等孙小妹应允,径直走了,无人敢拦。

孙小妹忍不住心中之气,狠狠锤了一下亭中高柱,她对周瑜摆出的傲娇的姿态,这副大男人,不可一世的嘴脸,从心底厌恶。她讨厌男人,更讨厌周瑜这种男人,当天下是他们男人的天下,把女子当做可有可无的战利品。

孙小妹就想把周瑜高高在上的心给扒拉下来,让他成为全天下人的笑话,此生此世再抬不起他高傲的头,方能解气。

第十章,刺杀

周瑜出了澤军府,贴身护卫赵昌赶马车过来,周瑜上了马车,兵甲开道,逶迤而行,街道行人纷纷避让。

周瑜在车内眉目紧缩,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勾着头,一只手揉着眉角想散开愁思。

最近总有喘不过气各方压力袭来,国事家事堵在心口,令他夙夜忧叹,辗转难侧。

吴候因各方面压力,折中选他来做大将军,程公居然一气之下回家养病了,心中不满已是不言而喻。

程公在军中是德高望重的老将军,黄盖、周泰、陈武这一干势力对他马首是瞻,并不怎么服从自己调遣,军心不齐,军务怠慢,本来应该将心思放在军机大事上,不想吴候突发奇想,要效仿招贤馆,举办武魁来选义士。

先不论会让别有用心之人得可趁之机,这以武功来论才干高低确实让他几分难堪,军中都知他武艺不精,父亲从小教他读书为重,反耽误了习武。虽后来强加练习,但错过了儿时习武佳机,自己骨头硬了,苦练也无多大长进,反落了浑身酸痛的毛病。

可能自己天生就不是习武的材料,周瑜气馁的想。

他本是个文将,靠兵法谋略制敌,也是个书生,有闲情雅致消遣。

可自从烟花之地传出一句“琴有误,周郎顾”算是彻底败坏了他的名声,让世人误以为他是流连风花雪月之地,不务正业的将军。

以往与孙策并肩作战,奔驰沙场;挥斥方遒,击溃山贼;历经艰险,开辟疆土的功勋全被无视。

别人这么想也就罢了,可吴候,他忠心耿耿,一手护持的少主也这般看他,吴候执着办武魁大赛,选拔武士,实质目的是想培养自己心腹,这是侧面对周瑜掌权的不信任,让他尤为心寒。

也许吴候已经忘了,八年前,孙策将军撒手人寰,内臣通敌,外臣谋反,东吴政局土崩瓦解之际,是谁义无反顾率领众将杀敌镇压,平乱反叛。山贼频频作乱,是谁亲自披甲几番上阵,落个半条性命回来只为保住孙氏一方疆土。是谁抛家弃子,年如一日的在鄱阳湖上,风吹雨淋训练水兵,只为守住长江天堑,让曹、刘两家都不敢小觑东吴。

时间过得太快了,吴候不再是八年前那个惶恐不安,少年懵懂,何事都依仗他来决断的少年,他成了真正的少主,有自己的野心和抱负,甚至觉得自己对他不是辅佐,而是一种障碍。

周瑜并不怪吴候,食君之禄,解君之忧,也许自己是该学会退一步海阔天空,安心回到鄱阳湖上,为东吴打造出最精炼的水军,就算是死,黄泉之下也无愧伯符对他的托付。

至于大将军之位,这个烫手山芋,他受不起也卸不下。

周瑜头越想越痛,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绣香囊放在鼻下闻了闻,里面是各种花瓣秘制的“清郁香”,可舒缓头部经络。

周瑜怔怔望着这个香囊,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眼神也变得温柔多情。这绿色绸布香囊已陈旧泛白,边缘也起了毛线,线穿做成的收口像个疙瘩堵着,周瑜十年如一日的带在身上,亡人之物总是让人格外珍惜。

周瑜将香囊收回怀中,开了马车车窗,吹进一阵冷风,他微微闭上眼小憩。

周瑜不知,车外还有二人比他更愁,更思,更痛。

这二人都藏身于房梁砖瓦之上,隔着一条街,朝街道中这辆华盖马车,森严军队远望。

一人屹立如柱,目光甚寒刃凛冽,似要把这辆马车劈成碎渣,将周瑜千刀万剐。

另一人侧卧于梁上,嘴里嚼着什么好吃的,魅眼含离愁,清风撩青丝,只想该怎么好好会会这个江东美男子,如何把这个大将军玩弄鼓掌之中。

秦沁心首先发现对面的卫钧,因隔得太远看不甚清表情,所以她准备靠近些瞧瞧。

只见她青衣飘飘,彩袖挥舞,足点微风,腿攒寸劲,就要从这边跃到相隔数丈的对面房顶。

秦沁心因为天性贪玩,习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幸好教她武功的是绝世高手,还是苦求非教她不可,更是费劲一年心血,按照秦沁心的苛刻要求为她量身打造一套心法口诀和剑术,又细心引导,一旁督促,秦沁心才有了现在这身不上不下的功夫。

秦沁心腾跃在半空之中,突然小腿被石子击中,恰好打中她的三阴交,麻到发软,破了内功,整个人如断翅之鹤尖叫着掉下来,下面一人眼疾手快,将她抱住。

秦沁心正欲道谢,没想就被人松手扔在地上,秦沁心捂着屁股叫痛。

“早知道是你,就教你摔死算了。”

“姑娘,没摔痛吧,”明文甚是殷勤,忙扶起秦沁心,打着圆场,“幸亏四爷眼疾手快,姑娘若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了得。”

秦沁心起身看着程璟一副不待见自己的神情,又是好气又好笑,正待要说话,前方一阵大乱,三人目光巡望,是周瑜的车马,现在已热闹成一锅爆炒。

但见空中一黑衣人手持一把利剑杀入周瑜车马,此人时而腾跃空中劈向华盖,时而脚踏马背杀了马夫,时而落地与重兵打斗。

剑法酣畅,身手敏捷,辗转其间,如入无人之地,虾兵蟹将早被打得人仰马翻,只赵昌一人还能与此人对战几个回合。

两柄寒刃切磋,迸裂出电石火光,一个如飞龙在天,首尾接应,毫无破绽可言;一个似蛊中之莽,只有利牙威吓,却无回击之力。

赵昌渐渐败了下风,被从马背上踢滚翻在地,急的大吼一声:“保护将军,将军小心!”如雷贯耳,秦沁心在后方听到脸急惨白,飞身上前准备救人,已有人比她先到一步。

黑衣人持剑将毡帘撕开,周瑜在内与黑衣人对视,目光如注,毫无畏惧之情。

黑衣人略微犹疑,突身子后撤,退出马车,一杆寒枪从左方袭来,枪点苍龙,时如蛇吐毒信,时如虎露芒牙,时如鹰出利爪。

黑衣人抽身与出手相救的赵云对敌,二人斗了数个回合,不分上下。黑衣人见一时不能取胜,再战难以脱身,便巧使了个破绽,赵云扑了个空,被黑衣人反踹了一脚在地,起身再战时,黑衣人已飞身上马,快马加鞭逃了。

赵云悻悻收枪,跪于马车下,毕恭毕敬道:“大将军,在下无能,让贼人逃了。”

赵昌急去探看车内周瑜,稳坐如山,万幸没有受伤。

周瑜手指相搓,眉目凝神,没有语气道:“子龙辛苦。赵昌,回府。”寥寥数语毕,再无多言。

对方才惊险的刺杀没半句情绪表露,对赵云救驾无半句褒奖,对黑衣人身份无半句追问,像个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看客。

赵昌收拾兵马,重整旗鼓,像赵云抱拳致谢,赵云心中虽不满,但也不好表露,拱手让礼,望着缓行离去的车队,终只是叹了口气。

后有人拍他肩膀,回头见一张娇媚笑脸凑近。

“公子好身手,公子贵信啊?”

赵云急忙敛衣退后一步,拱手报上姓名,“赵子龙?果然是人中之龙,我叫秦沁心,”秦沁心又看中了英武玉姿,威风凛凛,武艺超群的赵云。

“你走开啊,”程璟赶来见不得秦沁心的放荡样,一旁推了秦沁心一把,“你怎么对每个男人都要轻薄一下?”程璟一下子道破真相,赵云微微惊奇瞟了一眼秦沁心,秦沁心依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所谓。

“才不是呢,我只对我看上眼的男子才轻薄,”秦沁心手挽住赵云胳膊,抿嘴笑道,“若是每个男人都入我秦沁心法眼,那我为何没轻薄程公子?”

秦沁心句句有所指,程璟脸似猪肝,低声威吓:“你如果敢胡言乱语半句,我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秦沁心倒不怕威胁,只是她向来不爱多管闲事的人,虽程璟数次对她恶语相向,但她并没放在心上,相反还有几分同情程璟,所以装作害怕的样子,凑在程璟耳边,吹着风般教他放心:“公子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又兴致勃勃贴上赵云,问东问西,问长问短。

赵云倒没有吕蒙那般羞涩,只是将手臂脱出,恭谦有礼,一一如实相告。

程璟才知赵云是刘备手下,而曹操也派了个夏侯杰来参加武魁大赛,方园已被夏侯杰杀了,现在伺武馆由夏侯杰坐镇,这两日又连杀了几个来参赛的侠士,十分心狠手辣,叫许多后来义士望而生畏,不敢报名。

程璟才想通前日孙瑜对他说下的那些不留情面的狠话,心中不服,江东怎么能让曹贼手下的狗奴做大,势必要去会会这个夏侯杰。

秦沁心道:“什么夏侯杰,什么模样?”

赵云当一件认真的事认真答道:“铜铃大眼,枣黑面色···”

“哎呀,”秦沁心打断,“我是问,那个夏侯杰是不是像赵将军这般威风?是的话,我也去会会他,看来比不上了。”

赵云微微一笑,再知晓程璟乃程普四子,更是惊喜,二人言语投机,相聊甚欢,便相邀去酒家饮酒叙谈,秦沁心反倒被冷落了。

程璟特意选了望江楼好让像狗皮膏药粘着赵云的秦沁心难堪,一进门,店家“和气佬”一眼就认出了秦沁心,从柜台后急急忙忙赶出来,程璟以为他是来赶客,正心中得意,不料这“和气佬”双腿一软,当众跪下,连给秦沁心磕了三个响头。

第十一章,医术

“女菩萨救命之恩,何某无以为报,只能给女菩萨磕头。小的还怕女菩萨被衙门抓去受苦,心里十分受罪,今见女菩萨安然无事,却是老天有眼,不教好人受冤。”

程璟听得莫名其妙:“店家,她可是昨日在你店里吃霸王餐的女子,你怎反磕头谢她?莫非你店里水酒太多,无处消受,那你也该去救济贫民,不该给这种恶人占了便宜。”

“客官不知,小的昨日是被猪油蒙了心,不识庐山真面目,求女菩萨大人海涵。”说着居然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行了,罗里吧嗦的,看来你是去找大夫看了?”秦沁心问。

何某点头,毕恭毕敬道:“找了,”

秦沁心道:“好了,别废话了。我们是来吃酒的,快去准备一间上好的雅间,还有,这次照样不给钱。”

何某点头哈腰道:“女菩萨救了小的性命,小的感谢不及,怎敢要女菩萨银子。以后只要女菩萨赏脸照顾小的生意,任吃任喝,分文不取。”

程璟等三人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跟什么,店家你说清楚,她如何救你性命?莫非你真有肝病?”明文精明问道。

秦沁心不知程璟当时也在现场,趾高气扬道:“哼,我秦沁心岂是吃饭不给钱的,我是拿诊金换了饭钱,这个店家,狗眼看人低,不识好人心。可知要我秦沁心出面问诊,那是多难得的机缘,”说着故意瞟了一眼程璟,有意道,“有的人就是跪在地上求我,我也不一定帮他。”

明文一心扑在正题上,急问道:“这样说,秦姑娘是位大夫,还是为医术高超的大夫?”

何某道:“岂止是医术高超,简直就是神医在世,”

“住嘴!”秦沁心制止何某,“我们是来吃酒的,废话还是这么多。”

“是,是,”店家躬着身子出手相请:“四位请上二楼,有上好的雅间招待四位。”

程璟是个聪明人,听出了意思,又联想到之前与秦沁心的过节,心中已有疙瘩,更何况秦沁心还含有深意的瞟了他一眼,一切了然于胸。

程璟寸步未动,面无表情道:“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秦姑娘水火不容。这顿饭,若秦姑娘在,在下吃不下去。赵公子,程某先行告辞,改日再聚。”

程璟带着明文要走,赵云赶步拦住:“程公子请留步,我虽不知你二人有何解不开的结,在下与二位都是初识,不好调停,但程公子既如此说,不要扫了兴致,在下与你再寻地方饮酒就是。”

赵云要撇下秦沁心跟程璟走,却是叫人意想不到,虽然程璟知道这背后有他的家世背景撑腰,但能这般响亮当众打秦沁心一个耳光,实在大快人心。

秦沁心拽住赵云衣襟,故作可怜道:“赵公子,要丢下我去喝酒?”

赵云道:“今日只能得罪姑娘,来日在下再像姑娘赔罪。程公子,请!”

程璟牵扯嘴角微微一笑,看也不看秦沁心一眼,昂首挺胸出了望江楼,赵云随后。明文两端为难,但也知程璟性子,十分抱歉的给秦沁心作揖,匆匆跟上。

何某在一旁极其尴尬,更是小心翼翼,秦沁心变了脸色径直上二楼入了雅间,何某小心伺候问她要吃点什么?

秦沁心眼珠不动盯着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犀利和阴毒,脸色是没见过的呆板和冷酷:“你找谁看的病?”

“是城中名医,于正于大夫。”何某不敢隐瞒。

“你说了我的名字?”

店家如实道:“倒不是小的先说的,小的只把姑娘看了在下脸色便断言在下有肝病的奇事告知,请大夫确诊,于大夫自己便问,是不是一位姓秦的姑娘,想必其与姑娘是故友。”

秦沁心冷冷一笑:“你这般怕我,必然他跟你说了我的底细。”

何某干跪在地上,头如捣蒜:“秦姑娘饶命,在下不是有意冒犯姑娘,”

“算了,你也是个老实人,并未得罪我,”秦沁心慵懒道,“去给我开间上房,我就在你店里住下了,但我不给钱。”

“不要钱,不要钱。”听说秦沁心要住在店里,何某身上不自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只怕哪点伺候不周到,不小心得罪了她,连累了全家。

“我问你,青楼在哪?”

何某一愣,不知秦沁心一个姑娘家问青楼作何:“青楼?”

“没去过吗,就是你们这些臭男人玩女人的地方,”秦沁心目光凛冽问话。

“柴桑最有名的青楼是悦君楼,就在这街道转过两条巷子便到了。”何某如实回答。

“你去跟我备一套合体的男装,本姑娘待会要出去玩女人。”秦沁心哂笑着吩咐。

“啊?是···”何某不敢不依,因为他被严重的警告,此女绝非善类,得罪不起。

昨日秦沁心说何某有肝病,何某以为是在咒他,他本是个极其胆小怕死的人,最听不得不吉利的话,事后心中就如插了根鱼翅,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成了心病。

一夜辗转反侧,终还是本着“有备无患”的原则,天没亮就去“穷苦堂”药房外等着看病。

这“穷苦堂”药房的名字就让人奇怪,人人都指望大富大贵,没人愿意做穷鬼,可于正就是甘愿做穷人,他也处处为穷人着想。

“穷苦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贫穷百姓看病基本是免费的,但达官贵人来看病却价格高昂。

如果一个穷人和一个富人一起来看病,会先治穷人,富人排后。

富人在这不仅没有特权,而且是纯粹冤大头,不仅得不到好的待遇,还要花许多银子。

有底气说这个话,还把药店越开越大,钱越赚越多的,恐怕整个江东也就于大夫有这个本事。

于大夫是扁鹊后人秦沛的徒弟,医术高超,声名远扬,那些乡绅和高官都愿意花大价钱求着他给看病,若是性命攸关的急病,还会后悔,为什么自己要有这么多钱,现在害得自己看不成病只能等死。

这绝不是夸张,于大夫就是宁愿看着富人死,也不会打破自己看病的规矩。因为他说,世上有太多穷人没钱治病在家等死,所以死几个富人不算什么。这话听着就着别扭却无懈可击。

何某虽开酒楼是个有钱人,但也是个聪明的大善人,他时常去“穷苦堂”给那些看病的穷人送粮食,见到实在可怜的也大发善心,自掏腰包救济,于大夫看在眼里,便不把他当富人,他去看病也免费。

何某知道“穷苦堂”看病的人多,所以赶早巴巴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排了个第一。等大门开了条缝,就钻进去找于大夫。

于大夫问他哪里不舒服,何某自己也不知道,他觉得自己身体健康,能吃能喝,便把秦沁心闹事,咒他有肝病说了,于大夫听了前后,大惊失色,忙忙为他切脉,细细切了半个钟头,又观了口舌,神色凝重。

“何掌柜,你真是福大命大,遇到她肯出金言救你。你的肝病不是外热所致的小症,而是内毒所致,你现在肝自亏自损,不显于外,但倘若不及时医治,造出毒血攻心,你就吃什么药也救不回来了。”

何某吓得脸色惨白,于大夫宽慰道:“不必害怕,你今日回去把家里操劳之事交给他人打理,每日按时吃药,去个山明水静的地方调养,切不可动怒生气,等三个月后再来复诊。”

何某提心吊胆谢了于大夫出来,于大夫又叮嘱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你这病还是小症,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得罪她,若人真给抓到衙门,你需尽快想办法销了官司,救她出来。求她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同你计较,不然不说你,只怕你一家都有难。”

何某愣了一回神问:“莫非于大夫认识那位秦姑娘?”

“恩,”于大夫点点头,“你先去官司销案,到时她不肯放过你,我再出面帮你说几句好话。只是,她那个性子闹起来,我这张老脸也无济于事。”

何某听于大夫这般着重交代,不敢玩笑,连连赶到衙门花了银子打听,却道这两日没什么女犯人,更没一个叫“秦沁心”的,白跑一趟。

何某回来后满腹心思同儿子清点账目,就见秦沁心进店,简直是喜出望外,谢天谢地,忙上前谢恩,磕头认错,求她原谅。

现在秦沁心要留在他店里,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便吩咐一个跑堂去置办衣裳,自己又去找于大夫咨询。

于正听秦沁心要去青楼,也不觉吃惊,只是笑着摇头:“唉,她既然没计较就无事,你照她吩咐去办,任她去闹吧。”然后吩咐徒弟从钱柜中拿出几锭金子给何某:“这金子你拿着,千万不要怕花钱拘束了她。”

何某不接:“二位救了在下性命,姑娘花费在下愿一力承担,不敢要于大夫破费。”

“拿着吧,”于正道,“你有你的心,我也有我的心。”

何某疑惑:“既然于大夫与秦姑娘是故友,为何避而不见?”

“不是不见,是她现在不想见我,她想见我的时候,自会来找我,我就在这听候吩咐便是。”于正待秦沁心像个下属十分恭敬。

想于正已年近四十,秦沁心才二十不到,这于正反像晚辈,关系让何某琢磨不透,但聪明的他也不多问,收下银子去了。

第十二章,悦君楼

周瑜回府却对行刺不谈一字,只教给赵昌去查,一人匆匆回书房,他的书房在三院之内的角落,是个极偏僻无人的去处,外有心腹谢宇和谢风两兄弟把守,没他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将军,”两兄弟跪地参见,周瑜面色凝重推门进了书房。

周瑜跨步入了门槛,便如冰柱一般呆了,桌上的铜灯位置不在中间,像左移了三寸;桌上书简本放了三本,现在只有两本,还一本被放回高阁;卧榻上的衾枕也被人整理了,本来关闭着的窗户打开透气,窗外是一片架着隔空石桥的静水池塘,有人进过书房。

“谢宇、谢飞,”

二人在书房外听命,周瑜转身目光如注,从牙缝吐出一字:“谁?”

二人对视一眼,跪地请罪:“回将军,昨日墨染姑娘为将军整理书房,我等想现在小乔夫人怀有身孕,行动不便,墨染姑娘是将军义妹,她有心伺候将军,属下们不能阻拦。”

“不能?”周瑜质问道,“你们的职责是什么,就是给我把守这扇门,可现在却说你们不能?”

谢飞、谢宇低头认罪:“是属下办事不利,属下知罪。”

“好,”周瑜不怒自威,“既然知罪,有罪当罚,你们互相执杖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说完关上房门,不久,在院中就见谢飞趴在板子上,谢宇拿着二寸厚的水火棍打他臀部,嘴里数着数,谢飞嘴里咬着破布,不敢出声打搅书房内的大将军。

周瑜凝神看着书房贴在墙壁的红木制的高阁,错落有致的空间,在左下角不明显的位置摆放着一个黑墨跑马白瓷瓶,如是以往,他会立即探看是否东西有失,但今日他惫懒了心思,想到又是墨染,他还是放心的。

周瑜急急坐在案几前,从袖口掏出手指长短粗细的筒笺,揭开竹盖,从里取出一张素绢,绢上有字,周瑜把字反反复复、彻彻底底看了几遍,脸上不经意流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容,暗自思忖一番,起身凝望窗外池塘。

不够澄清的秋波粼粼,水下沉黑色鱼影追逐嬉闹,如果你仔细看,能发现这鱼群也分门别类,那红鲤鱼和青鱼是不互相搭理的,他们各有地盘,可也偶尔有几只不识时务过来串门子,很快就被鱼群挤兑,又怏怏游回自己鱼群中。

都说物以类群,人以群分,也不全对。都是养着的鱼也要分出了丁卯子丑,就如他与程公,都是效力孙氏的忠臣,却因标榜的头衔,而生间隙。

但周瑜相信他与程公也是兄弟,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任他是谁,也休想翻墙而入,窥伺东吴一寸土地。

江东悦君楼名满天下,出入都是达官贵人,风流才子,流水的银子载着无尽的风情,放荡的欢乐暂时淹没战争苦楚,也是被极尽动乱的世道逼出来的极尽奢靡之地。

但见那琉璃瓦盖顶梁柱,雕梁画挂春风图,一展青旗招宝马,雕车碾过香满路,莺歌燕舞动人心,春宵衾暖卧鸳鸯。

女扮男装的秦沁心被两个小姑娘拉着请入座,饮了杯薄酒,陪酒是一个叫巧儿的小姑娘,巧儿生的的跟她名字一样,小巧可人,但把这半个身子压在秦沁心身上也怪沉的。

巧儿见到秦沁心十分欢喜,这么俊俏的郎君少见,十分热情:“俊郎好面生,可是第一次来?”

秦沁心将恨不得钻入自己怀里的巧儿推开,眼睛瞄着在座男子,有豪放不羁饮酒的,有手脚不安分的,有粗鄙不堪说着荤段子的,也有正襟危坐假正经的,琳琅满目,良莠不齐。

秦沁心十分讨厌流连烟花之地的男子,把玩弄女人当做天经地义的乐趣,一个发泄私欲的工具。秦沁心手上的人命也不少,大都是欺负女子过甚的混账男人,她若看不过眼,胆边生恶,便要以恶制恶。

“俊郎,你寻什么呢,莫不是在寻珏梦姑娘?”小姑娘略微不满捧着比她还俊俏的玉面问道。

“珏梦是谁?”秦沁心笑问。

“呀,”小姑娘提了提雾眉,点了下秦沁心能挤出水的脸蛋,娇嗔道,“公子果然是第一次,连我们悦君楼头牌都不认得?”

“怎么,她很美么?”秦沁心哂笑着问。

“不是美,是绝色,珏梦有倾国倾城之貌···”

“哈哈,”小姑娘还没说完,秦沁心已笑着打断了,拿着手中一把不合季节的竹扇拍了拍手心,“东吴原来是只出美人不出英雄的烟花地,那个墨染姑娘已被吹嘘得天上有,地上无,现在又出了个珏梦,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姿色,敢自称‘倾国倾城’?带她来见我。”

小姑娘咋舌道:“公子,珏梦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先拿些好处给悦娘,悦娘方替你通传,珏梦姑娘如果心情好,公子还有幸一睹芳容,若姑娘不耐烦,公子就是金山银山压垮了这悦君楼,那也徒然。”

秦沁心常来烟花之地玩,也知道头牌姑娘个性都不小,只是花期太短,威风不了几年,就被后浪拍前浪凋零落花了。

小姑娘十分看得上秦沁心这个“英俊小生”,告诉他道:“公子别急,今日珏梦点妆,公子就算无金子,也能在楼下远远望一眼。”

秦沁心故作高兴点头,不需巧儿再多解释。

点妆是青楼中的暗语,意思是青楼美人招郎君度一夜良宵。因美人难求,男人趋之若附,其中混账公子哥也不少,常出些为争美人打架斗殴,杀人偿命的命案,连累青楼和姑娘名声,故捧出这么个规矩。

点妆的规矩就是金钱的较量,俗气点说就是你愿意出多少钱睡一位姑娘,而能上点妆的美人屈指可数。

毕竟青楼女子在公子哥眼里大同小异,没有身世背景的依仗,没有相夫教子的恩情,仅仅是为玩玩而已,悦君楼也只捧出一位珏梦够资格点妆。珏梦之姿,万千男子共同鉴证,必然不俗。

秦沁心道:“我是远客,没听过什么珏梦,把你们当家的叫来,我有许多好处给她。”

巧儿听到好处,又拿了秦沁心一锭金子,喜不自禁的去了。

一位穿着锦兰绸面长袖襦裙,束着青色高腰带,脚下圆头绣花鞋的妇人被巧儿带过来,妇人年过四十,但打扮花枝招展,画了眉黛,点了胭脂,头上金钗晃荡,胸前璎珞招摇,像只彩蝶翩跹飞舞。

此人就是悦君楼的当家悦娘,舞技超群,年轻时也曾名噪一时的美人,悦君楼的姑娘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

悦娘用她漂亮的丹凤眼风情万种瞟了一眼秦沁心,轻颜婉笑道:“姑娘,是你自己走呢,还是要我请人赶你走?”

巧儿一愣,才知秦沁心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秦沁心赞道:“悦娘好眼力。”

“姑娘别在这捣乱了,我这是开门做男人生意,姑娘该干嘛干嘛去吧,没什么稀奇好看。”悦娘也也遇见一些江湖女子女扮男装来青楼看热闹,轻车熟路的对付,先礼后兵。

秦沁心不罢休讨好道:“悦娘,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男人有钱,我也有钱,为什么你不做我的生意?”

悦娘把秦沁心打量一番,让巧儿去接待别的客人,自坐在秦沁心身边嫣然笑问:“姑娘,是要玩女人?”悦娘小声问。

秦沁心摇头,她打开竹扇为悦娘扇了一股香风风,这是一把手工雕刻精致的竹扇,扇片薄如丝,轻如羽,扇面打开,刻有一副仕女图,这工艺中原还未普及,十分罕见。

秦沁心以扇遮唇,附在悦娘耳边说话,悦娘“噗嗤”笑了:“可是奇了,我这悦君楼什么生意都做过,却还没做过替人寻夫君的生意。”

“这是男人最多的地方,我不来这寻,难道让我做老姑娘不成?”秦沁心道。

悦娘点头,她并不知真假,只是再心中盘算这笔生意是否合算,会不会砸了她悦君楼的招牌,但看秦沁心俊美花容,气质脱俗,生得并不不比珏梦差。

“姑娘卖身钱当真不要?”

“都是姐姐的,只要我能寻到如意郎君,这点小钱算的了什么呢?这锭金子先谢姐姐为我操心。”秦沁心出手阔绰,悦娘贪财如命,二人一拍即合。

“来了,来了,”随着一声鼓乐响动,人声鼎沸,郎君们对着二楼兴高采烈的欢呼出一位美人,穿着一身妖艳红装,整个人像从火里滚出来一般妖娆多姿,梳着伴月髻,插着金步摇,画着羞花妆,顾盼之间风月还,唇角一笑倾城倒,迷倒众生。只是,这位美人并非珏梦。

众人如收到一个意外惊喜,都支愣着眼,个个收声,左顾右盼,怕自己漏怯丢人。

“她是谁?”问此话的是一位穿着羽纱紫袍,头束偃月冠,一缕青丝落下修饰俊俏白面的风流倜傥公子哥,韩清霖。她是悦君楼最风流出名的第一浪子,人称“韩花郎”。

“韩花郎”因俊俏容颜,深得姑娘喜欢,为人又好色风流,常年宿花眠柳,最贪享女儿温柔,这悦君楼的姑娘都与他有一夜恩情,现在突然冒出个他不认识的美娇娘,十分稀罕,眼珠动也不动的问悦娘。

悦娘满意的看着秦沁心笑道:“管她是谁,能给我赚银子就行。”又不放心的用手肘顶了下韩清霖胸膛,“哎,你别又用我的银子玩我的女人,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净让我做赔本买卖。”原来这“韩花郎”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悦君楼的幕后老板,他赚着姑娘们卖身的银子,又用来买姑娘的身,还经常与贵公子竞抬高价,切实是“竞抬”而不是“哄抬”,非要争赢了不可,悦娘眼看到手的银子被他给退出去,气得干瞪眼,又无可奈何。

“你差钱吗?”韩清霖饶有兴致看着秦沁心,不以为然问。

悦娘沉下脸,当真生气了:“钱不差,但气我受够了。珏梦被你惯成什么样,你又是个没良心的,她生你的气,其他姑娘却替你遭罪。这楼上楼下姑娘哪个不是你的相好,你也不好好劝劝,可见你这人薄情寡信至此。等着吧,迟早有人收拾你。”

韩清霖心思早飞走了,望着秦沁心笑道:“收拾我的人,这不是来了吗?”

秦沁心望着底下沸腾成一锅热水的男人,他们手里搂着姑娘,又对自己心猿意马,幸亏这些青楼女子对他们也是三心二意,谁玩谁还不一定呢。

秦沁心抬手一挥,十分大气道:“吵死了,你们都闭嘴。”

那些男子微微一愣,瞬间破功一般“哈哈”大笑,韩清霖也是忍俊不禁,拍着手附和道:“好,好,都闭嘴。”

众人嘻嘻哈哈等着秦沁心发话:“男人站后面,女人站前面。”秦沁心指挥着。

“这,美人,这是为何啊?”大家按捺不住骚动问道。

“我来跟大家玩个游戏,”

“玩游戏?”众人心中狐疑,却也照做了,韩清霖与悦娘闪到一边,没参与其中,不知秦沁心要玩什么把戏。

“这姑娘不会给我玩砸了吧,”悦娘隐隐有几分担心。

“放心,有我在呢,”韩清霖自信满满宽慰,他是最知女人心,最会讨女人喜欢,最会玩弄女人的男人。他只求女人不要对他太痴情,就像那个珏梦,对他动了真情,生了真心,寻死觅活,让他头疼不已。

第十三章,君莫急

人分男女前后站开,秦沁心手中多了一颗红色弹珠扔在之间,红烟弥漫,散出一股奇异香味,众人纷纷捂鼻,用衣袖挥风,驱散香味。

韩清霖皱眉,隐约觉得不对劲,捂住鼻子瞟了一眼悦娘,问这女人是哪里来的,悦娘如实告知。

“来青楼找夫君?”韩清霖皱眉,暗自思忖,“该不是被抛弃的怨妇来寻仇的吧?”

秦沁心在上解释道:“大家不要慌张,这是‘君莫急’,西域上等的春药,这种药只对男子有效,男子闻后,”秦沁心温婉一笑,“可以助长雄风,一夜尽享贪欢,保证教你们试了不负此生。”

男子们细细感觉,果然丹田处有股暖流汇集,十分舒服。个个神色兴奋,面色红润,有人调侃道:“原来姑娘是来卖春药的,这春药虽有效,没姑娘美色作陪,也无用武之地啊。”

韩清霖努力调息内力,想要驱散这股暖流,却适得其反,暖流开始游走全身,一点一点从下至上,搅得他心神不定,面红耳赤,果然是春药。

一位锦衣公子忍不住就要过来找他的相好去行房,秦沁心一跃而下,把男子手反扭一脚踹开。

“你干嘛打人?”公子急道,但想还手,下体燥热得厉害,分不出神来对敌,脸上滚下汗珠,韩清霖也有些把持不住,悦娘见形势不对,忙扶他坐下。

秦沁心过来笑着要拉悦娘进姑娘堆中,悦娘道:“别胡闹,我又不是姑娘。”

“你不是姑娘,是姐姐,在这都是我的姐妹,一样的人。”悦娘但想推脱,但秦沁心是有武功的,她也只能吃亏跟青楼姑娘站到一起。

秦沁心清了清嗓子:“姐妹们,今天这青楼,不是玩女人的地方,而是玩男人的地方。”

青楼女子个个抿唇私笑,交头接耳,不知秦沁心在玩什么把戏。

“这些男人可有欺负过你们?”

一个叫兰心的姑娘出来,妖声妖气道:“当然有拉,我那个死鬼,每次办事前都打我,把我身上打的青一块紫一块,别的客人看到都嫌弃我。”

“我的那个死鬼,伺候他不说,他睡觉,却让我去跪地板,说家里老婆就是这样对他的,心里不忿,却拿奴家出气。”

一个叫凤丽的姑娘扭着腰肢出来:“男人哪有好东西,女人都是出气筒罢了,谁叫咱们生来是女人呢,啊!”不妨被秦沁心狠狠甩了一个耳光,叫了一声痛。

秦沁心指着凤丽鼻子骂道:“再让我听到这句话,我就割了你舌头。自己犯贱就罢了,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你这般贱。”

凤丽捂着被打红了脸,吓得不敢吭声躲进姑娘堆里藏着。

秦沁心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秦沁心就来帮姐妹们报私仇泄私愤,以往这些男人怎么欺负你们,今晚你们想怎么折磨他们就怎么来,只要玩得高兴就行,机会难得,千万珍惜。”

姑娘面面相觑,悦娘确定秦沁心是来捣乱的,出来威吓手下姑娘道:“你们都想死吧,还不快扶大爷们起来。”

秦沁心一把拉住悦娘质问:“你的大爷打你的姑娘,你为什么不管?”

悦娘挣脱开手腕,睥睨着眼道:“打怎么了,大爷花银子来这买开心,我挣的就是这个钱,只要大爷们高兴,别说打了,杀了也是自找的。我告诉你,这些大爷不仅是我的大爷,也是你的大爷,更是江东的大爷,你若得罪他们,几条命也不够你死的。”悦娘此话无差,来悦君楼的多是达官贵人,有权有势的公子,平民百姓根本得罪不起。

秦沁心露出一丝狰狞笑容,目光逼视悦娘:“男人之所以张狂,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女人助纣为虐,没有你煽风点火,自轻自贱自家姑娘,他们敢任意欺负?”说着一把抓住悦娘手腕对着身后青楼姑娘道:“我看这个老鸨,风韵犹存,也值一两银子,谁出一两银子,我就杀了她。”

悦娘冷笑一声:“你疯了吧,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要我的命?”

“我是东吴大将军周瑜周公瑾的女人,你说我敢不敢?”秦沁心十分得意道。

众人皆惊,韩清霖更是气得五内俱焚,只恨不得立即杀了秦沁心,无奈现在身如软绵,内似火烧,心烦气躁,内力涣散,更有股无名之火起在丹田,隐隐灼痛。才知不是春药,而是毒药。

秦沁心面露得意神色:“哼,连吴候都要给我夫君薄面,何况你这个老鸨。你们这些大爷谁不服气,就去将军府找我秦沁心,但我料定你们也没这个胆子,敢在大将军头上动土?”

众人皆沉默不语,官中子弟都不知周瑜有这一房夫人,莫非是新纳入府,一时也难去周府辨个真伪。

“有没有人出一两银子,有人敢出银子,我就敢帮她出这口恶气。”秦沁心问那些被欺辱的青楼姑娘。

“好,我出一两银子,你杀了她。”从楼上款款走下一位妙龄女子,身穿锦绣玉兰鱼尾裙,一件凤凰戏龙的黄绸披风,头上金冠醒目,胸前玉珞连串,穿戴夸张,就像金银首饰的活招牌。

悦娘惊诧,怎么也没想到要杀她的会是她最小心翼翼伺候,每日贴心喊她“姐姐”而不是“妈妈”的头牌姑娘珏梦,珏梦拿出一两银子递给秦沁心,冰着一张胭脂粉面:“动手吧。”

“珏梦,你疯了。”韩清霖一旁制止。

“哼,”珏梦指着悦娘对韩清霖道,“就是她,明明知道我心里只公子一人,只愿一生一世跟着公子,她却把我当赚钱工具,逼我接客,拆散你我,我对她恨之入骨,早就想杀她了。”

悦娘还未及争辩,不想做韩清霖的替死鬼,秦沁心懒懒道:“这个理由不行,不算私仇。”

珏梦一愣,又道:“我本是卖艺不卖身的歌女,可她却趁我不备,给我灌了迷魂药,拿我清白身子卖了好价钱,从此堕入红尘,此生再难正名,这算不算私仇?”

秦沁心便不留情的扼住悦娘咽喉的手,微微用力,只听“咔擦”一声,悦娘脖子一歪,瞪目张嘴而死。

死了人才知不是玩笑,众人都开始慌了,韩清霖一头冷汗滴下,想他玩弄女人,何时被女人玩弄过,今日只怕难逃魔掌。

唯秦沁心一人依旧春风满面:“好了,我们继续玩游戏吧,姑娘们,今日你们当家做主人,这些臭男人,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打便打,想骂变骂,因为你们身上有他们的解药。”

青楼姑娘们面面相觑,不知何意,秦沁心解释道:“中了‘君莫急’的男子,必须行房才能解毒,不然他们就这样干熬着下体充血之痛,痛几个时辰,也就不痛了,”秦沁心笑道,“哈哈,若是不痛了,他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来青楼找女人了,此后对男女之事是有心无力。啧啧,这倒是好事,省心、省钱又省力。”

男子们才知“君莫急”的厉害,现在个个痛得半死不活,不信都难,吓得面如土色,纷纷跪在地上求秦沁心饶命。

“你们求我也没用,只有这些姑娘能救你们。”

男子又纷纷跪地求青楼姑娘,答应只要能救他们,给多少银两都行,秦沁心厉声道:“今日是我秦沁心的主场,不是你们银子的主场,拿银子出来吓唬谁呢?”

男子们噤若寒蝉,不敢再提银子,秦沁心又对姑娘们道:“你们放心的玩,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男子们都怕断子绝孙,纷纷求自己相好的姑娘,舍身救自己。

“你先来,”秦沁心指着兰心,“是谁打你,现在打回去。”

兰心跪地哀求道:“奴家不敢,求女侠饶命,奴家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打张公子。”

“哪个是张公子?”

男人中爬出来一个白面小生,眼中怒火似瀑流急湍泻下,瞪着秦沁心威吓骂道:“你这个妖妇,我可是张昭张大人的侄儿,我今日若是少了一根毫毛,就是周瑜也保不了你。”

“是吗?既然如此,我的确不敢动张公子,”秦沁心望着地上趴着像群狗的男人,“还有谁,是我不敢动的?”

“我是陆明,我陆家是江东名门望族,我叔父陆绩、兄弟陆逊都是朝廷重臣,一个周瑜算什么,得罪了陆家,我们就上书吴候弹劾他。”一个胖成一鼎钟盖在地上,满身横肉的男子道。

“哦,还有吗?”秦沁心不以为意,其余男子低了头,没人吭声。

“你们公子二位身份尊贵,我怎敢跟我夫君惹事,得罪了,”秦沁心讪笑着道歉。

“知道就好,快给我们解药。”

秦沁心微微一笑:“解药就是女人,看来,二位的毒只有我秦沁心亲自来解,才能表达我秦沁心歉意。”

二人一愣,秦沁心容貌、身材皆上乘,若能由她解毒,二人自然求之不得,都暗自窃喜。

“姑娘们,这两位就不劳烦你们了,其余的酒囊饭袋,你们想怎么处置都行,”又对男子道,“你们有谁不服的,记住我秦沁心的名字,记住我是大将军周瑜的女人,尽管来报仇。若是谁敢找姑娘秋后算账,被我秦沁心知道了,比这更毒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男子们亟不可待,争先恐后爬到姑娘前哀求:“快动手啊,求求你们,素日是我们不对,我们该死,现在要打便打,要骂变骂,只要姑娘念旧日一点情分,舍身替我们解毒,便是我等大恩人,事后不仅不会为难你们,必好好待你们,再不敢欺负姑娘。”

这些青楼姑娘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起初还怯怯不敢动手,但秦沁心已帮她们解了后顾之忧,也是积恨已久,憋了一肚子怨气,有一个性子烈的当真动手,这一呼百应,其他姑娘跟着动手。

有取下头上金钗扎身的,有张口咬肉的,有拿脚踹的,也有“啪啪”打耳光的,当然,也有平日尊重姑娘,只为消遣调情的公子,这些姑娘们都不为难他,甚至争先恐后要为他解毒,一时千姿百态,男女颠倒,叫人叹为观止。

第十四章,一物降一物

韩清霖打坐凝神,头上热汗滚滚,珏梦拿出香帕为他拭汗,“别白费力气了,”秦沁心笑道,“你这样只会加速毒性,小心做了阉人,可怜了这张俊脸。”

韩清霖抬目望秦沁心,咬牙切齿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敢来悦君楼惹事,就因为身后有周公瑾给你撑腰?”

秦沁心道:“当然啦,我夫君现在贵为大将军,在东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公子,我替你解毒吧。”珏梦深情款款道,搀扶起韩清霖。

秦沁心拦住准备上楼的二人:“珏梦,你方才说,是悦娘棒打鸳鸯,我看未必,可别白救了这个薄信郎君,日后后悔。”

珏梦听此话,猛然触动心思,停住了脚步。韩清霖一愣,他知珏梦对他是痴心相许,情深义重,不想会被秦沁心一句话挑拨。

“你在犹豫什么?”韩清霖不满质问。

珏梦岂会不知韩清霖风流成性,悦君楼哪一个姑娘不与他相好一场,连略有姿色的大家闺秀也有遭他诱骗,深入闺房,闹出人命官司的。

韩清霖处处留情,每每伤透她心,但因自己身份低贱,没资格要求他对自己情有独钟,可现在如此,以后该当如何?

珏梦越想越伤心,常年在青楼,更能体会什么是男儿薄信,突然跪地悲伤哀求:“公子好色,风流成性,绝不甘心留在奴家身边,奴家待公子却是一心一意,生死相许。”

韩清霖道:“既然如此,你快替我解毒,跪在地上做什么?”

“奴家,奴家,”珏梦眼含热泪望着韩清霖道,哽塞半晌才道,“奴家不能替公子解毒。”

韩清霖如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你说什么,你难道想让我中毒做不成男人?”

“是的!”珏梦斩钉截铁道,秦沁心一旁偷笑一声,“就算公子以后不能行夫妻之事,奴家也不介意,奴家只想一生一世陪着公子,也只有这样,奴家才能保证,公子身边只有奴家一人。”

韩清霖大惊失色,不想珏梦因爱生恨,会对自己起这个歹毒心思。

秦沁心一旁笑不可支,拍手道:“孺子可教也。韩公子,珏梦姑娘对你是真爱啊,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她。”

“你们都脑子有病,”韩清霖急了,往那一堆正闹得欢腾的青楼姑娘走去,准备随便挑个解毒。

秦沁心一脚将他踢回来,珏梦忙上前搀扶住,把韩清霖紧紧搂在怀里。

韩清霖因中了“君莫急”,身上的力气似乎被一股力量汲取,汇集在丹田之处,使不出来。眼见青楼姑娘都被其余众人瓜分走了,陆明和张缪两人也开始急了。

“秦姑娘,你不是说要替我二人解毒吗?”

秦沁心似乎才想起这回事,故作为难,犹豫问道:“可我一人,你们两个人,我跟谁解毒比较好?”

“姑娘不用为难,一个一个来。先跟陆兄解毒,在下还能忍忍。”张缪是个机灵人,他对秦沁心的话并不全信,所以宁愿自己吃点亏,让陆明先作示范。

陆明还以为捡到了便宜,巴巴道:“张兄实在太客气了,小弟恭敬不如从命,姑娘,先替我解毒吧。”

秦沁心笑盈盈走过去,用脚踩着躺在地上捂着下体的陆明:“男人都爱美人,你看这悦君楼姑娘一个个鲜花一般娇嫩,所有官爷才赏脸来此作乐。但美人又何尝不爱俊郎,你这长得猪一样,我却实在难委身于你。”

陆明听秦沁心骂他丑,心中恼怒,但现在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声下气道:“在下是胖了点,但男人又不是靠脸吃饭,我出身名门,学富五车···”

“我看你是学屁五车,长得丑不是你的错,但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整天来糟蹋漂亮姑娘就是你的不对了,姑奶奶可是周瑜的女人,你算什么东西?”

“你大爷的,我若是成了太监,周瑜也不会好过。”陆明骂道。

秦沁心蹲下身子,展开手中竹扇为陆明扇风,柔声道:“陆公子消消气,你可千万别去找我夫君,他如果知道了,必不会放过我。”

陆明被这一阵香风扇来,顿觉神清气爽,浑身舒坦,下体也不痛了。

“你给我解药了?”

秦沁心笑道:“不是,是加速你毒性,这样你就可以早点回家哭爹告娘,去报仇了。”

陆明吓得一屁股做起,惊慌不定,支支吾吾问:“你的意思是,我成了太监?”

秦沁心点头:“你自己撩开群襟看看,”

陆明胆战心惊起身,畏畏缩缩撩开,只见绿衬裤腿上淌着发黑的血渍,不禁两腿一软又瘫在地上:“怎么回事,不可能,不可能的。”说完连滚带爬跑出悦君楼,急急去找大夫看病,什么报仇,什么女人全抛之脑后。

张缪和韩清霖也吓呆了,这命根子上的事可开不得半点玩笑。

“放手啊,”韩清霖现在不敢乱动,他自己都能感受热毒从丹田徐徐缓缓扩散至下体,搅得整个人躁动不安,下体炙烤难受。

珏梦泪如雨下,紧紧把疼得别扭着身子的韩清霖搂在怀里,声泪俱下。

“公子,奴家只求一辈子在你身边,一辈子伺候你,不论怎样,奴家都对你不离不弃。”

“珏梦,我发誓,我发誓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女人,我再不寻花问柳,我与你成亲,我娶你为妻,你救我一命!”韩清霖不可以做不成男人,那样还不如直接去死,只能示弱求着珏梦。

“不要相信他的话,男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秦沁心一旁幸灾乐祸的提点。

“珏梦,我一向待你不薄,你真忍心看这个妖女毁了我!”韩清霖指望以往夫妻恩情能让珏梦心软,“你知道我一向不欺女人,跟我的女子都是两情相悦,我与他们不一样。”

珏梦泣不成声,就因为如此,她才觉得更可怕,韩清霖太讨女子欢心了,若不如此,他怎能心甘情愿与自己厮守此生,怎能鉴别花红柳绿中,自己待他的感情与众不同。

“珏梦,你若今日救我,我感激你,我承诺娶你为妻,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但你若见死不救,教我半生万劫不复,我恨你一辈子。”韩清霖如一条在岸边垂死挣扎的鱼,在拼死寻觅最后一丝希望,希望珏梦能把他踢进江水获得重生。

他已恨到极致,怕到极致,悔到极致。人事江湖这些年,从未尝过这种比死还教人害怕的恐惧,他求着一个得不到他就要毁掉他的疯女人,这就是流连风流情场,偷香窃玉的报应?这个报应未免太残忍了,韩清霖接受不了。。

秦沁心闲着无聊又去给张缪扇了一阵香风,张缪只觉撒尿一般下体涌出热流,心知不妙,战战兢兢掀开群襟,抖着双腿,看两腿间有血慢慢浸染裤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尤为凄厉。

韩清霖绝望了,面色惨白,双目空洞,他心中发着誓,一定要杀了珏梦和秦沁心,一定要!

突然烛火微晃,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风带着一个白衣男子翩翩而入,秦沁心眼睛一亮,是卫钧。

卫钧直奔已躺在地上,心如死灰的韩清霖身边,“你怎么了?”

韩清霖的眼睛比秦沁心更亮,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拽住卫钧胳膊不放:“哥哥,快给我找个女人,不然我就要做太监了。”

卫钧初到,尚不知发生何事,“女人?青楼到处都是女人,还需要找吗?”

韩清霖摇头要解释,秦沁心预知不妙,就想溜之大吉,卫钧岂肯轻易放她走,赶至前方堵住,目光灼灼,秦沁心不好意思笑笑:“我只是跟韩公子玩个游戏罢了。”

卫钧面色一沉:“是你将他弄成这样?”

秦沁心知道不是卫钧对手,急中生智,指着卫钧身后咋呼道:“你看你弟弟,”卫钧回头,见男女缠绵在一起,韩清霖最后一言说动了珏梦,她不想也不敢做韩清霖的仇人。

“你们在干什么?”卫钧羞怒,生死关头,这二人怎还有心思男欢女爱。

珏梦解释道:“公子中了毒,只有阴阳交合,才能解毒。”

卫钧眼神询问韩清霖,韩清霖点了下头,哪里顾得及多言,急急脱着珏梦衣裳,卫钧不便呆在此地,转身去追赶秦沁心。

第十五章,屋顶月色

秦沁心慌不择路逃跑,被武功深不可测的卫钧轻易追上,堵进一条阴森小道,急忙辩解:“我不知他是你弟弟,”

卫钧冷笑:“我没说怪你,你怕什么?”

秦沁心佯笑道:“没怪我就好,我还怕哥哥生气呢。”

卫钧隐晦不明的脸色如沉水锈铁,秦沁心预知危险,失措后退。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是秦沁心啊,我和公子在路上有过一面之缘,公子忘了?”

“只怕不是路上见过,今日也见过。”

秦沁心装傻道:“是吗,在哪里?”

卫钧剑出宝鞘,青釭剑像秋月借了一道银光,在秦沁心惨白脸上晃出一道渗亮光影,“见过,见过,在房顶上。”秦沁心怕死,老实交代。

“你跟踪我?”卫钧不相信天下有这般巧合的事,第一次在路上遇见,秦沁心就对他纠缠不休,百般挑逗,今日行事又撞见,让他不得不终止计划,现在与自己弟弟重聚,再三相遇,此女要么是跟踪他来寻仇,要么已知他的底细。

“没有,全是缘分,”秦沁心急不可耐解释,“我只是来青楼玩玩的。”

“一个姑娘家,来青楼玩什么?”卫钧将剑柄一撇,利刃向内,半个字也不信。

秦沁心伸长脖子,生怕伤了容貌,生死是小,破了相可不值得:“我秦沁心就是这样,哪里好玩我就去哪里玩。柴桑好玩我就来柴桑,房顶好玩,我就上房顶,青楼好玩,我就进青楼。”

卫钧脸贴近,二人鼻尖相对,秦沁心无处可躲,这位英俊郎君突然像换了一个人,不再是温文儒雅的翩翩君子,这副面目可憎,教人害怕。

“那你说,我好不好玩?”卫钧阴气森森问。

秦沁心没轻没重,没办法的点头:“还算好玩吧。”

“那今晚,我们就玩一玩,怎样?”卫钧戒备盯着秦沁心,小心她的一举一动,此女十分狡诈,上次就因不设防喝了她的水中了迷药,让她得逞,今日不能再中计。

秦沁心紧张的绷直身子,贴紧身后墙壁:“玩什么?”向来只有她玩别人,何曾有人能玩她。但一物降一物,不幸遇到卫钧,此人武功一流,心思缜密。若真狠心要杀她,就如今日将她打下来的那粒石子,不需费吹灰之力。

“脱衣服。”

“不要!”秦沁心双手护在身前,“不行。”

卫钧如玉肌肤被月光漂白,如鬼魅一般渗人,不容拒绝命令:“脱衣服。”

秦沁心在贞洁和性命之间,还是选择保命,磨磨蹭蹭解了系腰的丝绦,委屈道:“这算什么,在这漆黑巷子里,又臭又脏,怎样你也是玉面郎君,我也是黄花大闺女,就不能寻个天上人间的好去处办事,”

卫钧本装得十分认真,面如封山冰雪,却被秦沁心一句“黄花大闺女”土崩瓦解,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是黄花大闺女,那青楼女子都能立贞节牌坊了?”

“真的,我没骗你,”秦沁心再没这般认真的说话,只可惜谎话说多了,真话也没人信。

“一个姑娘家能做出这等没羞没臊之事,上杆子追着男人跑?”

“没吃过猪肉还不能想吃猪肉啊?再说,我就亲了你一下而已,并不过分···”秦沁心絮絮叨叨开来,“不过跟你闹着玩,你瞧你是雪堆出来的玉面郎君,谁见了都想亲一下,”

卫钧听着秦沁心的胡说八道,出手将她衣裳扒下,在她光洁肩膀上借月光寻觅,却没有找到他要的纹绣。

但秦沁心的行事风格比落红帮那群无法无天的寡妇有过之无不及,居然不是帮中人,却有些可惜。

“你到底是谁?”卫钧将秦沁心被扒拉下肩的衣服整理归位,收了青剑。

“秦沁心。”

“我知道你叫秦沁心,来柴桑做什么?”

秦沁心道:“来找男人的。”

“你倒不害臊,”卫钧又重回了翩翩君子,将月色抿入温柔红唇,整个人又可亲可敬起来。同样一个人,却只因神情,便是天差地别两幅面孔。

“找什么男人?”

秦沁心别扭着身子,将头埋在卫钧怀里,这副娇滴滴模样更让卫钧下不去手了。

“跟我老实说,你在青楼做什么?”

秦沁心便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卫钧又好气又好笑,从未没见过这么刁钻胡闹的女子,亏她想得出来,更亏她有这个本事。

青楼现在是笙歌欢唱,去不得的,卫钧便带秦沁心攀上房顶,二人坐在房梁之上同赏秋月。

“你在看什么呢?”秦沁心耐不住这份沉默,看月光下的卫钧,完美无缺的一个璧人,色心又起,却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紧紧依傍在卫钧臂膀上,卫钧却似习惯被秦沁心粘着,也由她了。

“看月亮,月光如水,恰似人心。”

“人心多变阴暗,怎会如月光亘古明亮?”秦沁心问。

卫钧微微一笑:“月本明亮,只因易被云妨,就如人心,初时天真无邪,是因世俗才变得复杂,”说着伸出手,月光下掌纹清晰,轻轻握拳,“月光能看到许多黑暗中藏着的东西,但如果握紧拳头,就什么也照不见。”

秦沁心听不明白,也不喜这些凄凄艾艾的情调,在身上摸索出一片翠绿叶子递到卫钧唇边。

“这是什么,”卫钧不敢随便吃秦沁心的东西。

秦沁心将叶子折成两片,一片自己先吃,卫钧才将另一片叶子含在嘴里,味道清爽,一股芬芳香草气味在口中流转:“薄荷叶?”

秦沁心点头,“倒十分提神。”现在夜深,卫钧也有些困乏了。

秦沁心笑道:“还有更提神的事情呢,”卫钧正欲问是何事,秦沁心迎面而来,卫钧不设防被堵住口舌,坠入秦沁心的温柔中。

月光美色,郎情妾意,秋风习习,不知何处传来轻笛之音,恰是为凑出一副晚秋明月图。

“哈哈,我终于亲到你了。”秦沁心似大功告成一般,十分得意。

卫钧好笑道:“一个姑娘家,不觉羞涩,反像捡了便宜似的?”

秦沁心道:“男女都一样,谁高兴谁就捡了便宜。男女之事,本是天地之合,却被那些迂腐男子上纲上线,只准他们放荡引诱,不准女子追求,凭什么啊?”

卫钧听这歪理,实在不敢苟同:“既如此,那你怎还是姑娘身,莫非你还没找到那个男人?”

“我找到了,”秦沁心道。

卫钧以为她要说自己,“我来柴桑就是为他而来的。”

“这么说,不是我了?”卫钧也不知是好奇还是失望,突然起了一股不明不白的愁绪。

“当然不是,不过我可以让你做我第二个男人。”秦沁心煞有介事道。

“什么?”卫钧诧异,“你还给男人排了顺序?”

“对啊,要一个一个来。我十年前就认识他了,从见到他的那刻起,我就决定要他做我第一个男人,不想,就因这一句话,我等了十年。”秦沁心撇嘴对自己的行事速度十分不满。

“十年前,”卫钧更诧异了,“十年前你才多大?”

“九岁啊。”

卫钧“哈哈”大笑:“你个不知羞耻的小妖精,九岁就给自己选好男人了?”

秦沁心也跟着笑,两人笑得肆无忌惮,笑得毫无牵挂,笑得眼泪出来,卫钧许久没这么笑过了,他真的觉得很开心。

卫钧主动把秦沁心搂进怀里,闻着她身上独特的芳草香,不似花香浓郁,隐隐约约,沁人心脾。

卫钧突然一阵恍惚,视线模糊不清:“天怎么越来越暗了?”

秦沁心道:“月亮被云挡住了,自然暗了。”

“不对,我头好沉,我好困,”卫钧觉得脑袋里塞了一团浸水棉花,又沉又重,还有滴滴答答的淌水声,其他声音都在水声中隐遁。

秦沁心将卫钧轻轻扶躺在冰凉砖瓦上:“公子累了,要休息了。”

“秦沁心,你···你···你是不是又跟我下毒了?”卫钧心里明白,但脑子糊涂,想说什么舌头打结般,怎样都说不清楚。

“卫公子,不是我秦沁心能吃的东西,你就能吃,知道吗?”秦沁心温婉一笑,又贪享温柔再吻了次卫钧,“晚安,公子。”

第十六章,袭军

程璟与赵云寻了一处酒楼雅间把酒言欢,赵云虽只比程璟大三岁,但从十五岁上战场,已有八个年头,各方面都不比程璟成熟不止一点。

为人是忠肝义胆,谈吐谦卑,举止洒脱,程璟深为敬爱。二人不以“将军、公子”生分称呼,直接兄弟相称。

程璟问:“赵兄在刘备手下为将,如何来东吴参加武魁,莫不是在荆州受了怠慢,想另投明主?若是这样,赵兄放心,以你这等人才,吴候求知若渴,必得重用。”

赵云沉沉一笑:“贤弟过分抬举在下了,江东何尝不是人才济济,今日出手相救周将军,不也被视若无睹,想必是在下武艺不精,入不了大将军的眼。”

程璟以为周瑜目中无人,方才1确实无理,有失将军体面,嗤之以鼻道:“那个周将军,哪里懂什么功夫?你教他听琴作曲,才是强项。他必是见你抢了他手下的风头,心中不快。”

赵云听程璟这番以下犯上之言,心中一惊,瞬间探出东吴内臣间的矛盾,不失礼貌的微微一笑道:“方才在下的确冒失了,将军骑下那位统领身手不凡,只是黑衣人有备而来,剑法怪异,的确教人防不胜防。可不知是什么人,居然敢当街行刺周将军,又能保自己全身而退,依我愚见,此事蹊跷,只怕是内外勾结也不一定,还需提醒大将军小心堤防,暗中查访。”

程璟沉默,行刺大将军,的确非同小可,但如何也扯不到自己头上,他也不想借机做什么文章,更不想多管周瑜的事,所以没有接话。

赵云是有心人,更是个外人,若亲自上将军府进言,不甚妥当,但见程璟言行,心中也明了,周、程两家不合,只怕是为月前吴候下旨擢升周瑜为大将军之事。

“赵兄,我姐夫羽林将军孙瑜深得吴候信赖,你若真心投靠东吴,我可求姐夫引荐,必然事半功倍。”程璟殷勤道。

赵云不动声色淡淡一笑,见程璟明眸闪光,神情十分殷切,真是个单纯的孩子,“多谢贤弟,贤弟与在下一见如故,你我二人是知无不言,坦诚相待。只是在下身份特殊,又从荆州过江而至,不便得人举荐,幸而吴候为众人搭了这个平台,大家各凭本事说话,更有说服力。”

程璟脸刷的一下红到耳根,羞愧自己因爱慕之心,居然生出这不光明的心思,简直侮辱了赵云这般英雄,好在赵云为人豁达,不仅没恼,还好言替他化解难堪,心中更为敬重。

为缓解尴尬,程璟红着脸笑道:“兄长方才救大将军那一套枪法,使得如云流水,叫人叹为观止。”程璟由衷称赞,手不免痒了,十分想跟赵云切磋一下,希望能得他提点。

毕竟从小到大,他的对手都是一根被砍得乱七八糟的木桩,师父也就离元一人,身边人都让着他,谁敢跟他动刀动枪,却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路上遇到卫钧,现在又遇到赵云,个个身手不凡,起初那份“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傲气早节节败退,偃旗息鼓了。

但这份心思程璟不敢说,怕又碰一鼻子灰。

程璟端起暖炉中温热的美酒,为赵云斟满一杯,二人举杯对酌:“此次武魁吸引了几路高手,却是让人喜出望外,”程璟笑道,“果然世人所言不差,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赵云默然饮酒,没有答言,“赵兄若是得了武魁,可会留在东吴为吴候效命?”

“当然,”赵云肯定点头,他是奉命而来,能得吴候信任是他的职责。

“哈哈,”程璟高兴溢于言表,“那以后小弟要仰仗大哥多多关照了,小弟先敬兄长一杯。”

酒过一巡又道,赵云经不住醉意道:“其实这天下终究是姓刘的,身为人臣,不论身在何处,都是为天子效命罢了。”

程璟听得茫然,漠然点头。他可不在乎这天下是谁的,反正他又没野心做皇帝,他的抱负就是像父亲一样,驰骋沙场,杀敌立功,他的野心就是得到父亲和吴候的称赞,百姓的爱戴,足矣。

至于刘氏,气数也尽了,一个只会“抱大腿”的刘皇叔,和一个假仁假义的卑鄙刘表,这二人根本不是曹操对手,打不赢曹操,还谈什么天下霸业?但这些话,程璟不敢说,等赵云真正归于东吴麾下,二人再推心置腹不迟。

赵云起身开窗,寒风将月光吹进,程璟醉眼朦胧看窗前赵云背影英伟,肩膀宽厚,松姿傲骨,拥揽峰腰。

赵云听窗外沙沙树叶声,不觉起了秋思,转过身来,眉目俊朗,鬓毛微散,衣袖笼风,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将。

赵云坐回程璟身旁搂住相比柔弱的肩膀,醉意兴浓,不禁哼起了小调:“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程璟的心思全在搭在自己肩膀山的温暖厚实掌中,心不在焉随声附和,夜至三更,二人醉卧榻中,一觉至天明。

在窗外静谧夜色下,沉睡中的柴桑城如披上了一袭轻羽,任妖风作乱,时不时刮蹭出潜伏其中的居心叵测,却是人眼不能看透的阴谋。

这场倾覆朝野的危机,人心不古的斗争,剑走偏锋的权谋都在蠢蠢欲动,正欲做成一场好戏等待天明倾情上演。

秋天的夜略显雍长,鸡鸣催得寒风更紧了一些,早起劳作的人颇有怨言,最后一班打更人终于不再孤单,街上有了模糊人影。

城门守军站在城墙之上,用手中长矛努力杵着地,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睡眼朦胧中终于看到远方天空鱼肚泛白,强打精神勉励坚持。

前方密林突闪现一串不甚明晰,高高低低的火苗,火苗密集连城一条线跳跃着冲着城门而来。

一个因寒风侵体,天气干燥,撑不住打了个喷嚏提起神来的小兵,猛然发现这一丝诡异的光明,立刻警醒,他的眼越张越大,似要拨开瘴雾浓霜,探个究竟。

终于确认了,才提着心、叉了音喊出一声:“是,是敌军,有敌军突袭!”

这一声在秋风的挟持下刮入众人耳中,比打耳光还提神,众人皆醒,纷纷趴在城墙上探头眺望,火光越来越近,奔腾的马蹄声从地表先至,似要将城楼撼动。

众人面面相觑,紧张的流下一滴比朝晨露珠更滚圆的冷汗。

事关重大,守军统领王志不敢耽误军情,三声军号嘹响在柴桑城上空,迎接黑云中挣扎出来的第一丝晨光。

柴桑城内不论是深府大院,还是小家门户,军中士卒亦或平民百姓,闻军号声皆惊起下床奔出门户,万户灯火首尾相接,瞬间照亮柴桑城。

在柴桑靠近西城的将军府内,周瑜本是个不贪睡的操劳人,正在庭中练剑,听到这三声军号,吓得人愣了半刻神,城门号角是重要军情报告:一声迎客,二声送宾,三声外敌突袭,全城警备。

赵昌已匆匆而至:“将军,城门有军情,马匹已为将军备好。”

周瑜也不回房换装,穿着家居便服,带着赵昌出府,二人也不及召集兵马,跨上高马即行。一路快马加鞭,风尘仆仆赶至城门。

衣冠不整的周吉是跑着来的,氅服因没系腰带松松散散着,被秋风一吹衣袍鼓起来,好像要飞上天去。

周吉正气喘吁吁质问下属发生何事,没想周瑜紧随其后而至,完全没给他弄清情况,收集情报的时间。

众人参拜大将军,周瑜见周吉哆哆嗦嗦,不敢上前回话,也不耽搁时间,直接上了城楼,袭军已在城下,骑军在前,步军在后,手持火把,一片火光映红天地。

周瑜看这城下浩浩荡荡,望不见边的重甲袭军,却似从天而降一般,如何没得任何军情,谯楼也无人探报,就突至柴桑城下了?

但见这些兵马先不攻城,而是仰头见势,为首将军在城下挥戟喊话:“楼上听着,吾乃中郎将陈武,知城中有叛军作乱,奉庐江太守孙匡之命前来救援,尔等反贼,还不束手就擒,若敢伤主公一根毫毛,等我杀进城来,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周瑜听说是陈武,才安定几分,又起疑云,朝下喊话道:“陈武,我乃大将军周公瑾。城中并无反乱,你听何人造谣,就轻信了率兵马赶来?你这泱泱几万兵马出城,庐江岂不空虚,只怕是中了他人奸计,还不快撤军回庐江防守。庐江乃东吴边陲要地,不容有失。”

陈武字学宾,现在孙太守手下为将,为人勇猛善战,经他训练出的二千精兵“吴卫军”所向披靡,威赫江东。

城下兵马闻此言皆惊愕失神,陈武在下喊出一句也反惊住城上人:“周大将军,不是你遣人至庐江求救,说柴桑城出现叛军,主公已被挟持,城中沦陷,形势危急,命庐江速发五万兵马前来救援,为何,为何···莫非叛军已被镇压,危机已解。”

周瑜等在楼上听得一头雾水,半信半疑,面对这贸然而至的兵甲只怕其中有诈,不敢轻开城门,正对质问询,有小兵来报,吴候已至。

第十七章,被套牢的韩清霖

周瑜下城跪迎,孙权从一架戎车上赶下,随主而来的还有孙瑜、周泰两位重臣。

孙权也来得充忙,玉冠未及佩戴,见周瑜已至,急问:“公瑾,是什么贼人作乱?”

孙权闻军号三声,以为敌军入侵,这一吓非同小可。他一路也猜忌了,柴桑乃东吴兵城,曹操和刘表不可能闻风不动就突袭至此,若真已深入东吴命脉,顽抗也无济于事。一路是胆战心惊,六神无主。

周瑜上禀:“主公勿急,不是贼军,是我东吴本部兵马,庐江陈武领兵而至。不知是何人从中使了什么诡计,孙太守误以为柴桑城发生内乱,命陈武率军救援。那城门守军不知缘故,冒然吹响军号,惊扰了主公,罪该万死。”

孙权听明缘由略微松了口气,惨白的脸也恢复了点血色,只是飒飒秋风吹乱发丝,看着些许凌乱。

周瑜提醒道:“主公,庐江是东吴关口,不容有失,应先将兵马退回庐江,以防被别有用心之人趁机偷袭,臣再唤陈武进城内细细盘问始末,能调动这五万兵马,绝不是误传这般简单,只怕其中大有文章。”

孙权点头深思,不放心的吩咐孙瑜道:“孙瑜,你即刻出城将兵马领回庐江,传令各郡太守,不得我亲命,何人都不可擅自调遣兵马。”孙瑜领命而去。

这五万兵马卷土而来,又无功而返,路上进城的百姓撞见纷纷避让,议论声起。

号角声更惊扰了城内百姓,大家正忌惮不安,上街探问发生了何大事,是否已兵临城下,吴候是否已有退敌之策,万般猜忌之中,等不到官府安定人心的通报,却被另一件荒唐趣事吸引,转移了注意。

悦君楼前竖立着挂了一串五福灯笼的丈高木桩,今日桩上木梁前多系了一物与灯笼作伴,却是个用缆绳吊着手腕、赤条条的男子。男子匀称身材,肌肉紧实,被冻得瑟瑟发抖,两条腿盘红灯笼在前遮蔽羞处。

底下看热闹的男子忍俊不禁调侃,女子捂住眼睛抱着孩子调头奔走,将方才还紧张的军事危急抛之脑后。

“这不是韩花郎吗,你这是要做悦君楼招牌啊?”

“别说,韩花郎皮肤白皙,我看比姑娘家还娇嫩。”

韩清霖懒得理这些玩笑闲语,反正男儿身他也不惧羞耻,看就看了,他跟秦沁心,此生势不两立!

昨日他被珏梦解了毒,可心里吞不下这口恶气,越想越恨,更怕重蹈覆辙,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要杀了珏梦,珏梦正哭诉求饶,不巧妖女秦沁心居然还敢折回来?

秦沁心因跑得匆忙,不慎将竹扇丢在悦君楼,回来捡扇子,玩心又起,偷摸上楼,准备偷窥满楼“春色”,恰好撞见韩清霖作恶,二人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由分说动手打将起来。

秦沁心的武艺不算精炼,但她师父是绝世高手,起点就比韩清霖这个普通武师教出来的徒弟高出几倍。二人随便斗了几个回合,韩清霖便败下了阵。

秦沁心虽有杀心,但顾及韩清霖与卫钧的关系,心想若是真杀了,就没有回旋余地,卫钧若要她一命赔一命,自己却不好对付。只把他砸了个不省人事,脱了衣服,吊在灯笼梁上丢人现眼,供人嘲笑。

几个相识熟的、周边邻里搭了梯子将韩清霖救下,又拿罩衣给他遮羞,在众人嘲谑声中躲入悦君楼。

悦娘的尸体还躺在地上无人收拾,客人们解了毒都逃之不及,姑娘们躲在厢房不敢出来,韩清霖侧耳听到一阵“呜呜”声,在阶梯下的凹口寻到用绳索捆绑四肢,香帕堵住口舌的珏梦。

珏梦因一直为韩清霖求饶,把秦沁心惹恼了,说她给女人丢脸,半点志气没有,难道离了男人就不能活?全天下就韩清霖一个是男人?这不是痴情,是愚蠢!最后也给她绑了四肢,堵住嘴扔在楼梯下,一是让她好好反省,二是怕离开后,她又把韩清霖救下来。

韩清霖一把将珏梦拖出,不由分说抽了一个耳光,不是这个女人,自己怎会受这些罪,吃这多苦。“你还敢呆在这,莫不是想找死,好,我就成全你!”韩清霖抬起霹雳掌,但想到珏梦昨日为自己苦苦求情,却有些狠不下心。

“清霖,不得乱来,”推门进来的是他哥卫钧,韩清霖知道人是杀不成了,不解恨的又反手给了珏梦一个耳光。

“打女人算什么本事?”卫钧不满指责。

“这个贱人,差点害得我断子绝孙,”韩清霖掏出珏梦口中手帕,指着她鼻子杀气腾腾问,“我问你,那个妖女呢?”

卫钧将韩清霖拉开劝道:“好了,”又为珏梦松了绑,“姑娘也受了一夜苦,上房休息去吧。”

珏梦跪在地上,哭得声音都嘶哑了,断断续续道:“昨日是奴家起了私心,害公子受苦,奴家罪该万死,但现在公子身处险境而不自知,奴家不敢让公子蒙骗在鼓里,务必要把秦姑娘的话带到。”

韩清霖冷着脸侧过头不理,卫钧饶有兴致问:“她又耍什么把戏?”

“昨日公子晕倒后,她给公子吃了样东西?”

韩清霖脸色一变,捂住嘴,又摸了摸肚子:“吃了毒药?”

珏梦摇头,从胸襟中掏出一普通青瓷瓶递上,韩清霖拿过来打开塞子,倒出一粒粒手指头大小的黑色药丸,低头凑近嗅了嗅,一股闻之欲吐的古怪气味冲鼻而来,忙甩手扔了干呕几声。

“什么东西?”卫钧皱眉问。

“秦姑娘昨日给公子吃了,吃了···一只蜈蚣,”珏梦自己说出来也觉渗人,呆愣着眼,眼泪褪去脸上脂粉,看着一塌糊涂。

韩清霖和卫钧都大惊失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异口同声问道:“你说什么,吃了什么?”

“秦姑娘因气公子死性不改,要对公子下毒手,得奴家苦苦哀求方作罢,但怕公子不长记性,还欺负、欺负女人,便给公子吃下一粒透明蝉翅薄的珠子,说是西域蛊毒,入人体后可孵化出一只蜈蚣。”

韩清霖听了又胆寒又惊惧,不论真假,就是只想一想都教人毛骨悚然,他半字也不敢信,拂袖用大声掩饰自己的惊慌道:“骗人,哪里有这种毒?蜈蚣吃进肚子,人还不死了?”

卫钧也道:“我也未听过这么古怪的毒物。姑娘说是一粒珠子,若是蜈蚣的卵,一时也难去找现成的给人吃,难道秦沁心把蜈蚣卵随身带在身上?就算真是蜈蚣卵,吃进肚子,卵不死人也死,岂能两者并存?”

韩清霖惊而转怒呵道:“必是骗人唬我的,你这个贱人,与她串谋,存心来恐吓威胁我?”

珏梦摇头否认道:“奴家怎敢骗公子,秦姑娘也知公子不会轻信,交给奴家一样东西,”说着回方才的楼梯下寻出一面手掌大小的皮鼓。

“这是做什么的?”卫钧接过来细细研究,就是一面兽皮封面,木头红漆制成的花纹小鼓,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秦姑娘说,只要敲鼓,公子腹中蜈蚣就会蠕动,公子便能切身感受自己肚子里养着什么东西,自然会信。”

卫钧和韩清霖对望一眼,韩清霖一行冷汗不受控制从在背部蠕动滑下,恰似一只蜈蚣爬在身上。

卫钧以为论证,敲鼓三下,韩清霖身子一抖,手捂腹部,看着卫钧的眼神已从震惊转为恐惧,彻彻底底,不加掩饰的恐惧。

果然是有什么东西在腹内爬动,麻麻的,一寸寸的,冰凉凉的,千足万手的爬动。韩清霖切身感觉到了蜈蚣的存在,人已吓得全身麻痹,毛发倒立,鸡皮疙瘩燎原一般起遍全身,脚比昨日中了“君莫急”更软了,一屁股瘫在地上,整个人怔忪似块木头。

腹中养了蜈蚣,只有开膛破肚才能取出来,死定了。韩清霖想到此,更是心灰意冷,生无可恋。

卫钧见韩清霖吓傻了,只能故作镇定宽慰:“别怕,她只是为了捉弄你,断然不敢要你性命。”

韩清霖不信:“你怎么知道,那个妖女绝非善类,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卫钧坚定道:“她知你同我关系非同一般,绝不敢害你性命。你放心,蜈蚣能进,必能出。姑娘,秦沁心还说了什么,这些药丸又是怎么回事?”

卫钧心思缜密问话,“这些药丸是秦姑娘给的,说是为养蜈蚣,”

韩清霖回过神来,火冒三丈道:“什么?还让我把蜈蚣养肥在肚子里繁衍生息不成?”

珏梦慌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秦姑娘说,若不给蜈蚣吃这药丸,蜈蚣饿了就会寻公子的血肉吃,到时公子五脏六腑成了蜈蚣嘴边餐,再长起来就难了。让公子千万不要忘了,每日吃一粒。”

韩清霖忙把青瓷瓶从卫钧手上抢过来,又将地上漏掉的几颗拾起,如宝贝一般护着。

“可,这里面才多少颗,每日吃一粒,到时吃完了呢?”卫钧追问。

珏梦弱弱低头答道:“秦姑娘说,至于继不继续给药丸,就看,就看公子待奴家如何了?”

韩清霖发了一会怔,“哼”了一声,冷冷瞧着珏梦:“珏梦,你算出息了,有人撑腰了?”

珏梦也难答话,低头不再吭声,卫钧听得明白,秦沁心虽手段极致,却也是事出有因,不算胡作非为,从中开解道:“昨日珏梦姑娘舍身救清霖,可鉴真情,清霖自此汲取教训,再不会像以往那般胡闹,姑娘放心。”

然后对韩清霖使眼色,韩清霖脸布黑云,拂袖上楼去了,卫钧躬身辞了珏梦,在后跟上。

珏梦狐疑望着二人背影,不知卫钧是哪里来的玉面郎君,她跟韩清霖日子也不短,可从未见过此人。

第十八章:身世

兄弟二人前后上了三楼,三楼不招待客人,统共两间厢房,左右间隔,左位是韩清霖的房间,右位无人居住,却也教人常年打扫,就是给卫钧留着的。

韩清霖在自己房前停步,想自己房里都是些不堪入目的春图,男女私物,难给外人看见,便移步至为卫钧备着的右厢房。

推门而入,窗明几净,风格极其雅致。半壁墙上挂着一副泰山青松墨画,堂中一展屏风,上有“晚间风定芙蓉睡,新月上下水色天”之景,隔出内外,地上一鼎未曾用过的崭新金兽香炉,靠窗花架上一盆细心栽培的青葱玉兰。

整个房间布置清晰脱俗,与艳俗色情的烟花之地格格不入,卫钧甚是满意。

“好了,别生气了,我会跟你想办法的,”卫钧劝慰。

“哼,”韩清霖心中不满,明明是去追秦沁心,却无功而返,只怕这个哥哥也中了妖女的套,但也不敢质问,只能将就转移话题。

“哥,今晨城门的三声号角,你听到了吗?”韩清霖愁眉苦脸道。

卫钧微微一笑,了然于胸的表情。

“怎么,此事与哥哥有关?”韩清霖急问。

卫钧蹙眉道:“你勿要多问,免得摊上干系。”

韩清霖也知自己没哥哥本事,问也白问,最好当个傻子,只知道吃喝玩乐才好,远离江湖、官场,不惹是生非就可。

卫钧也看透韩清霖不满情绪,主动透露点信息道:“昨日周瑜被行刺,我本要出手相救,不想被赵云捷足先登了,空卖了个人情给刘备。”

卫钧对未出手也并不觉得多可惜,相比接下来的好戏,这牵线搭桥的戏码反累赘了,所以他现在改变主意,他要低调,就让夏侯杰再多嚣张几日,让吴候再多焦头烂额几时,待火烧眉头之际,自己横空出世,必是卓尔不群,一鸣惊人。

韩清霖知道卫钧一向行事不露风声,为人深不可测,即使对自己这个弟弟也是守口如瓶,便暂且放下这些国事,谈及这几日令他十分焦作的另一件心事。

“哥哥,你在江湖中可听闻何沣已被吴候抄家问斩的消息?”

卫钧脸色微微一沉,默默点头,“陆姐姐她···”韩清霖称陆淩为姐姐,神色紧张,十分担忧。

“清霖,这些儿女情长与我无关,”卫钧冷冷道,“你可要记清楚,你并不是陆家人,你姓韩。”

“我知道,”韩清霖心中十分不自在,卫钧是与陆家没亲情,可他是吃陆家米饭养大的孩子,与陆淩更是情同姐弟,让他撒手不管,却难做到,“怎样哥哥与陆姐姐也有段情,总不能见死不救啊,”韩清霖知自己无能救人,所以对卫钧抱了极大期望的,不想卫钧不念旧情,却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难免急了。

“我初来乍到,自身难保,哪里顾及得到她?再说,就算我有幸得吴候重用,更该谨言慎行,岂能与罪官女眷牵连,岂不是火中取栗,自毁前程?”卫钧无情中带着坚决,看来他已深思熟虑过此事了,并做下了决定。

韩清霖眼眶微红,怔怔看着卫钧,想从他脸上寻到一丝回转的可能。但没有,这是一张冰薄覆盖严实的脸,没人猜的透这张脸下有颗什么样的心,这颗心流出的血是热的还是冷的。

“清霖,我知道你怨我无情,我也不同你解释。就当是我对不起陆淩吧!”卫钧叹了口气,眼神探出窗外,望着对面招展的一面用墨笔描出“酒”字的绿旗,在遒劲的秋风中极尽张牙舞爪。

韩清霖沉吟良久,半晌才抬起头,故作无所谓笑道:“什么对不对得起的话,哥哥勿要多心,我只是随便提提罢了,想必她命中有此一劫,都是个人命数罢了。”

韩清霖理解卫钧,哥哥已把韩家血海深仇一力承担,在他不可撼动的复仇信念中,这些儿女亲情都不足为道。他不敢给哥哥压力,更不敢为哥哥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恩,阿嚏,”卫钧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哥哥着凉了?”

卫钧鼻子有些堵塞,必然昨日在房顶昏睡一夜,邪风侵体,“我去给哥哥抓药,”韩清霖急急起身,不想鼻子犯冲,也跟着打了几个喷嚏,二人对视一眼,不言而喻,都笑了。

“看来你要多抓几副药备着了,”卫钧玩笑道。

韩清霖点头,催卫钧上床休息,“哥哥记住盖好被子,这些小事,弟弟还能应付。”

卫钧欣慰点头,略微疲惫道:“常年孤家寡人,突然得人贴心照顾,却有些不习惯。所以说,兄弟之间,血肉相连,这份感情是外人如何比不了的。”

韩清霖鼻子一酸,默然点头,转身眼眶已红了。

“清霖,”卫钧叫了一声,韩清霖停步。

“在外人面前,不要叫我哥哥,喊我卫兄,明白吗?”心思缜密的卫钧交代。

韩清霖重重点头,鼻音浓重:“知道了,”匆匆回房更衣,亲自去药铺抓药。

二十年前的某城中官宦韩家有两兄弟,哥哥八岁,弟弟三岁,韩家是书香门第,二兄弟出入都是仆人伺候,父严母慈,一家和睦,过得好不宽心。

可不知什么原因,父母得罪了什么人,韩家惨遭灭门,在家中护卫性命保护下,哥哥带着弟弟九死一生,侥幸逃过一劫,至此流离失所,举世无亲,每日东躲西藏,以乞讨为生。

二个孩童在乱世中,生活艰辛可想而知,哥哥不得已将幼弟卖给无子的富贵人家陆家养活,自己一人披荆斩棘,跋山涉水,上九天山拜师习武,誓报血仇。

想他当时也不过是八岁小孩,其中艰难困苦,折磨历练自是常人想也难想到的。

哥哥心中记挂弟弟,虽门规严厉,但孤鸿也心疼这个身世可怜的弟子,允许他每年下山一次,他便悄悄来看这个衣食不缺,不知比他逍遥自在多少的弟弟,每每见面都要细细叮嘱,不要忘了自己是韩家子嗣,而不是陆家。

但弟弟自认为不配做韩家子嗣,哥哥把他保护太好了,他连父母是谁,自家仇人是谁皆不知,只知道自己本姓韩。

哥哥对他说的最经常的一句话就是:“没事,这个仇哥哥一人承担,哥哥这一生已经毁了,不能再毁了你。”

三年前,弟弟收到一封信,悄然无声离了陆家只身来柴桑,改回本姓,买下悦君楼营生,直至今日,两兄弟才得以重逢。

这个故事中的哥哥便是隐姓埋名的卫钧,弟弟是韩清霖。

而卫钧选择柴桑,韩清霖也不笨,他知道,他们韩家的仇人,就在这里,二十年的血海深仇,终于要报了。

第十九章,众矢之的

澤军府本是个优雅清净之地,院中金风阵阵,但见女墙芍药攀紫竹,花亭金菊展客颜,峻山清水潺潺绕,院落森森兵戈严。

吴候刻意把柴桑居府布置得花团锦簇,就是为了在这重兵之城中能有喘口气的余地,说实话,他真的不爱来柴桑,他在这没有主公的那份权威,因为这是周瑜的地盘,那鄱阳湖上的十万水军都唯周瑜之命是从。吴候?在他们眼里,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可现在,他想到一句,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整个柴桑城都已动荡不安,何况他这个澤军府?

现在议事厅内,众将屏息听命,厅上被刻意压抑的情绪从这些大将铁青的脸上冒出来,孙权看得见,只是他看不见自己的脸色更难看,已青到发黑了。

陈武匍匐跪地,这个久经沙场的英豪此刻也不禁微微发擎,心更如落入了无底洞中,不由自主的慌乱。

“陈武,谁命你发兵救援柴桑?”孙权正襟危坐在上,目光咄咄逼人,言语掷地有声。

陈武战战兢兢如实详禀:“是庐江太守孙匡孙大人。”

“是何人去庐江求救?”

陈武现在想来也诸多疑点,惭愧如实答道:“只是个掌骑兵,属下并不认得。”

是奉谁的命来求救?”孙权一环接一环,不给陈武任何喘息的机会。

陈武犹豫着不敢答,周瑜一旁发话:“陈武,主公问话,不得丝毫隐瞒,如实招来。”

陈武抬眼看着周瑜,眼神极尽愧疚,不论真相如何,周瑜都是卷进其中的要害人物,是真是假他都脱不了干系:“那掌骑兵说,是···是大将军指派他来求救。”

更接近死亡的沉默如一条小溪潺潺流进每个大将心中,在各自城府中回旋。

陈武已经说了,不如说个干净:“昨日辰时刚过,一掌骑兵至,说柴桑城发生叛变,主公已被挟持,形势危机,他奉大将军之命请庐江派军救援。当时大人还问,为何不去会稽求兵,反远道求庐江。那掌骑兵道,这是大将军之命,他不知内情。大人见到大将军兵符,信以为真,才命卑职率五万兵马不分昼夜赶来救援。”

陈武尽力解释,他想了很多,自己虽是奉命而至,但这个荒唐的大乌龙必要有人站出来负责,那个微不足道的掌骑兵已不知去向,若从吴候的弟弟孙匡与他之间抉择,结局明了,自己这个还能说话的脑袋已是摇摇欲坠,面色凄然。

但在旁听人耳中陈武的担心过虑了,因为重点并不是这五万兵马的乌龙,而是“大将军兵符”这五个字。

众人将询问目光看向周瑜,周瑜虽也疑虑不清,但尽量保持大将之风,面色不动,任人猜忌。

孙权细问:“你说,那掌骑兵是拿了大将军兵符去请救援?”

陈武点头:“是的。”

“你可亲眼见到兵符?”

“属下亲眼所见,”陈武实话实说。

周瑜按捺不住,跪地禀道:“主公,兵符在臣密室内,有亲兵把守,机关设伏,兵符是何等重要之物,臣更未将它转交他人,怎会被一个小兵带至庐江,只怕是他人仿造了假的,因事出危急,太守没有仔细辨别,才会冒然发兵。”

孙权点头,这也不无可能,孙权最信任的护主忠臣,昭武校尉周泰出言禀道:“主公,此事不难查清,让大将军取兵符来,不就知道孰真孰假?”

孙权点头,但未发话。

周瑜只能主动请求:“臣今日闻军号匆忙出府,兵符并未带在身上,臣这就回府去取。”

孙权巡视一圈文武重臣,声音如从冰窟中提炼出来,让在场每一位谋臣重将方才流转的溪水结冻成冰,刺棱棱的扎人,“众位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位高权重的重臣,应知调动三军需孤和大将军两半兵符凑对,再加孤亲笔檄书方可发兵,陈武,你说你见到大将军兵符,那孤的兵符,你可曾见到?”

此话问出,本来还有喘气声的大殿连呼吸都自觉屏蔽,致命的危机感席卷出一场无人能幸免的风暴,周瑜更是深入在重灾区,形势岌岌可危。

周瑜知道,不论是否有人伪造大将军兵符还是被人偷窃兵符,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一个大将军居然可不得吴候批准,就有调兵遣将的权利。

周瑜从无霸主之心,忠心效命孙氏,但吴候与他不似孙策将军,是无猜忌的傥荡兄弟,二人就是单纯的臣属关系,本就“一朝天子一朝臣”,吴候能遵孙策将军遗命,委任他为大将军,已是一种不得已的妥协。

“没有,”陈武有气无力答话,头重重垂下,再也抬不起来。

周瑜久经官场,熟谙其中道理,不徐不缓解释道:“主公,事出紧急,那掌骑兵把柴桑置于危急之中,主公更是受性命要挟,孙太守与主公是同胞兄弟,骨肉相连,听闻主公有难,自然心急如焚,就是那小兵不拿兵符前去,空口白话,孙太守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必会率兵前来一探究竟。”

孙权不动声色点头:“那请将军先回府,带兵符过来甄别”

周瑜领命匆匆退下,命赵昌在府外听命,怕吴候有什么传召,自己一人先行回府。

现在已至午时,因那三声军号将百姓惊动,街上格外拥堵,人流攒动中周瑜马匹不得过市,心急如焚。

他是个怜悯百姓的将军,不能只顾大事,在街上横冲直撞,若是踩伤百姓,连累无辜,也是罪过,只在马上喝令百姓让道。

“大家快让开,将军过道,”好在遇到两个差役小兵,见周瑜骑马过市,忙在前帮他开出一条马道。

街道旁有认出周瑜的百姓,在下指指点点,议论声起。

“兵符都能弄丢,还做什么大将军?”

“可不是,那三声军号吓得我屁滚尿流,还以为敌军攻进城来。”

“不过是靠群襟关系才坐上将军之位,哪里有什么真才实学,现在闹出这么大笑话,看他如何收场?”

周瑜回头瞪了一眼说话的百姓,目光乍寒,口无遮拦的几个人急缩回脑袋,藏身在人群中噤若寒蝉。

周瑜心中起疑,此事官中尚未定论,这些百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还一口咬定自己兵符遗失,到底是什么人散播谣言,蛊惑人心?这个人应与那个报完信就失踪的掌骑兵是同谋。

周瑜意识到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而今日之事只是个精彩开端。

周瑜正心事重重斟酌其中诡计,不留神前方冲出一位姑娘,姑娘一身红衣似火,十分惹眼,但周瑜因心思涣散,未及留神,也不知她怎么突然跑到马前,急大声“吆喝”,勒缰绳停马,可这马不知受了什么惊吓,长嘶一声,加快马蹄径直冲姑娘撞去,姑娘吓得花容失色,呆若木鸡,惊叫声中人被撞飞,在马蹄下滚了一圈。

周瑜如何使唤也勒不住跨下宝马,怕再伤人,情急之下用手押住发狂马额骨,另一只手拿住马颈,上下用力一掰,马就转了脖子硬栽倒在地,死了!

周瑜在马倒地前已下马背,不及心疼爱马,赶回去看趴在路间纹丝不动的受害者,姑娘乍看并无外伤可寻,只是昏迷不醒,嘴角有血。

周瑜连唤几声“姑娘”,人没应声。

实实在在是人倒霉,喝凉水都要塞牙,周瑜憋了一肚子无名之火,无出可泄,忍在心口,五脏焦灼。现在要事在身,无心无力处理这场意外事故。可大庭广众之下闹出人命,他更不能一走了之。

正两端为难之际,不巧这位姑娘是吉人自有天相,围观热闹的人群中走出一位大夫施以援手,周瑜认得此人,正是柴桑城名医于正。

第二十章,引荐

“大将军,姑娘伤势严重,快送入府中我替她疗伤。”于正主动救援,周瑜略微吃惊,要知道他不止一次派人请于正上门为小乔安胎,都被拒绝,让他十分不快,但也不好强人所难,心中对这位名医早不待见。

“姑娘,”从人群中又奔出一位官爷赶至红衣姑娘身边,见女子已昏迷不醒,叫不答应,十分焦作。

“你是何人?”周瑜疑问男子,见其装扮应是在军中任职。

男子不满瞟了一眼周瑜,十分怪他骑马不长眼,在街上横冲直撞,出了事故。但毕竟官职悬殊,闷闷不乐给周瑜下了个跪参拜:“在下是黄老将军手下千户长吕蒙,拜见大将军。”

“吕蒙?”周瑜没听过这么个小兵,“你认识这位姑娘?”

吕蒙正想答言,被于正截断。

“将军,救人要紧,先将姑娘送入将军府,认不认识又有什么关系?”

周瑜见于正神色惊慌怪异,大有心虚之态,心中起疑:“于大夫是要同去?”

于正点头:“在下行医之人,岂能见死不救?”

于正在撒谎,周瑜肯定。谁不知于正从不踏足官门,就是他这个大将军要找他治病也需亲自到药堂排队,何况从这去将军府可比于正的“穷苦堂”远上一个来回,既然救人紧急,为何舍近求远?

吕蒙与周瑜想法不谋而合,急道:“于大夫的‘穷苦堂’就在前方百米,不如先将姑娘送去那,药堂药材齐全,更方便医治。”

“不行,”于正一口回绝,二人皆投来诧异目光。

于正故作正经“咳”了一声,强词夺辩道:“这人是大将军撞伤的,伤势严重,我看八成救不活了,若死在我‘穷苦堂’,岂不坏我名声!”

吕蒙气恼,一股无名之火涌上胸腔,大喝一声:“于正,是你名声重要还是姑娘性命重要!现在姑娘已命悬一线,你不行医救人,还顾忌一己私名,可见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妄你还背负扁鹊后生、‘救苦救难’之名,简直毁了行医者“悬壶济世”的招牌!”

于正见吕蒙侮辱师祖,气得七窍生烟,手指吕蒙,急赤白脸,却因心中有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瑜见吕蒙虽年轻,官职卑微,但对这番义正言辞,身上那股不卑不亢的正气十分赞赏,于正的确言行古怪,想必事出有因,且将计就计,做主道:“二位勿要争执,现在救人要紧。吕蒙,劳累你抱上姑娘,随我送去将军府。还请于大夫随行,施以妙手,救救这位姑娘。”

吕蒙也不避嫌,俯身抱起红衣女子软塌塌的身子,沉重的眼皮盖着的曾经明亮的双眸,红唇紧闭,以往伶牙俐齿,笑语嫣然荡然无存,心中好不疼惜:“姑娘别怕,你一定会没事的。”

三人紧赶慢赶朝将军府去,吕蒙心急如焚,他又年轻力壮,在前健步如飞,周瑜刻意放缓脚步,与于正并行。

于正是迫不得已陪着秦沁心敲大鼓做戏蒙骗周瑜,他是个老实人,心中也不自在,生怕周瑜盘问出什么破绽,先发制人加快脚步:“将军快点,人命关天,救人如救火,晚一步,这人只怕就是阴阳两重天了。”疾步追着吕蒙去了,留下若有所思的周瑜在后。

于正今日听到三声号角也吓了一跳,但还没及出门探看,店里就不请自来一位红衣女子,女子瞧着几分眼熟,等听到一声“师弟,多年未见,可别来无恙啊?”便知晓了,这是他师父的女儿,他的师姐,秦沁心。

于正虽比秦沁心大十五岁,但他时运不济,秦沛收他为弟子后不到三天,家里来消息说师娘生了个女娃,算了日子,这女娃在于正拜师前一天出生,于正自此辈分就矮了一截,多了个师姐。

秦沁心来此是要于正引荐她入将军府见周瑜,问她去做什么,她说要去“玩玩周瑜”?

于正知道,秦沁心自小就好亲近英俊男子,见到漂亮公子哥便要亲亲抱抱,别家都是大人逗小孩,她一个小孩主动亲近大人,起初大家都觉得小孩子行事幼稚,不知男女有别,没放在心上,但后来发现,秦沁心不仅只让男子抱,还专挑英俊公子,容貌略丑些的,一碰就哭,遇到十分顺眼的就搂着不肯撒手了,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儒雅公子也不好与小女孩计较,并且都是求医人家,谁敢得罪秦大夫的千金,只能任秦沁心缠着,好不尴尬失礼。

难得师父秦沛看的开,背后笑道,世上只准男子好色,我女儿好色也使得,还经常笑说女儿是得了师母真传。世人很少认识师母,是西域来的美女,为人处世便与中原女子大不相同,于正跟师母有过一面之缘,只记得师母眼睛大而有神,叫人过目不忘,性情不甚了解,但从秦沁心身上也能窥出一二。

秦沁心天资聪颖,不仅得师父真传,《难经》已融会贯通,有望闻问切之能,更得师母传教了西域蛊毒之术。

既有救世济人的本领,又擅用毒物杀人的能力,进可攻,退可守,常人难近其身。多年游走江湖,心机、胆识更胜一般人,表面看是个极其纤弱无害的姑娘,让人不设防心,这比那些游走江湖,武艺高强的男子更厉害一分。

但秦沁心再厉害,也不该去招惹周瑜一个有妇之夫,那不是一般英俊男子,是东吴大将军,岂是她想“玩”就能“玩”的?

若惹怒了大将军,几个脑袋也不够砍,自己死无所谓,就当报了师恩,但秦沁心是师父膝下独女,自己如何也要为师父保住这点血脉。

于正也知秦沁心的性子不是他这个老顽固能左右的,无论是辈分还是本事,自己都拿不住她,只能好言相劝,以理服人,便愁思苦想出一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法子。

因知现在小乔夫人养胎不顺,卧榻在床,若秦沁心出手帮夫人稳住此胎,大将军感激在心,二人不定可结缘,做成连理,若光明正大做了夫妻,就没什么“玩不玩”这么难听的话,自己又是中间媒人,这坏事岂不成了好事?

于正想得开心,便跟秦沁心说了此计,秦沁心满口答应:“没问题,这个儿子就当是我送他的见面礼。”

于正听这话不明不白:“师姐,周大将军一表人才,恕晚辈多事替师姐做了此媒,了了终身大事,师父、师母知道,也替师姐开心。”

秦沁心一把扯过于正耳朵,不满道:“于正,你的意思是,让我去给人做妾?”

于正虽也有这个顾忌,但想周瑜贵为大将军,以为可以让心高气傲的秦沁心委曲求全。

秦沁心狡诈笑言:“我听闻周瑜本有三房夫人,可惜他是个克妻命,死的死,疯的疯,就一个小乔还苟延残喘活着,现在又胎位不正,一只脚算踏进了鬼门关,不如我亲自送她一程,让周瑜明媒正娶我为正房夫人,岂不更随心随意?为何要救小乔让她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我才没这么笨呢?”

于正知道秦沁心在玩笑,闷声道:“不指望师姐发善心救小乔夫人,但晚辈也知师姐向来不欺负女子,特别是可怜孕妇,所以晚辈放心带师姐去见小乔夫人。只是周瑜毕竟是大将军,师姐虽然胡闹,也要适可而止,不要太为难他。”

秦沁心不耐烦嫌他啰嗦;“我对美男子向来温柔,待他好还来不及,怎会为难他?”

于正对秦沁心出格言行习以为常,教人备饭,做了几样秦沁心爱吃的小菜,二人吃饱喝足,于正也不带徒弟,亲身背上药箱,单与秦沁心二人出了药铺,往将军府去。

不想在路上恰遇到周瑜策马赶来,秦沁心一眼就认出了马上威风将军是周瑜周公瑾,拍着手笑道:“这么多年,人还没老,胡子倒先长出来,更显威风了。”

于正未及答言,秦沁心一个健步冲上街道,就似“螳螂挡车”般,被周瑜坐下骐骥撞倒,还演得惟妙惟肖在马蹄下滚了一圈,若不是于正心有准备,目光犀利,发现其中破绽,必被秦沁心这套小把戏吓飞魂魄。

事已至此,自己只能配合将戏演完,不留情面做个小人,只为将秦沁心送入将军府。

三人赶至将军府,周瑜叫下人把秦沁心安排在沁芳园的流云堂养伤,由于正负责诊治,自己不见了踪影。

于正以清净为由将吕蒙等人拦在房外,关门就要质问秦沁心到底要如何胡闹,可怜吕蒙不明真相,在外急似热锅上的蚂蚁,方才见秦沁心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只怕凶多吉少,心中难过。

周瑜入后院,不似以往还同谢飞、谢宇两兄弟闲聊,黑着脸进了书房,今晨三声军号已让两兄弟忐忑一晌午,现又见大将军神情不自在,各人心中兀自一沉,知道大事不妙。

周瑜进房后将房门插栓,一鼎香炉残留着昨夜未燃尽的余温,案桌上摊着审阅完的兵谏,一盏已灭的油灯灯芯燃尽未及更换,暖榻上锦衾乱得像里面藏了个人,距离自己起床之时还未足三个时辰,但一切已物是人非。

第二十一章,失窃

周瑜至高阁前,阁上摆满竹简还有几副丹青,蹲下身看角落中的黑墨跑马陶瓷瓶,瓶内无花,单纯摆着装饰用,花瓶简约与朴素书房搭配。

周瑜凝视花瓶,瓶上有四匹马,白、黑、黄、棕各一匹,疾风劲草,四马奔腾追逐,马蹄攒劲,生机勃勃。

外人粗看难发现花瓶特别之处,这十六匹马只画出十五只马蹄,错综复杂,只凭颜色分辨是谁的马蹄。

但其中跑在最前的那匹黑马后蹄被紧追在后的棕马前蹄挡住,这花瓶的与众不同之处就在这被挡住的马蹄中。

在暗处看是十五只马蹄,但被强光照耀,第十六只黑马马蹄就会显现出来。

周瑜取出火折子,细细照着花瓶,在花瓶的空白处第十六只棕色马蹄显露出来,再将花瓶转动,让这只特殊的马蹄对准木架下方一道好似被刮花的裂痕,便触动高阁中暗藏的玄关。

周瑜蹲下身,推了推架着花瓶的木板,木板带着花瓶移开,里面是一个挖的方方正正的石洞,洞四面镶了漂亮的大理石,石洞中就盛放着大将军兵符。

那是一块以墨金石雕刻的半边老虎身子,虎身上有白色复杂纹路,与吴候手上另一半虎符结合,可绘成一副“青山横北郭,长江东逝水”图。

但现在,昂贵的墨金石虎符不翼而飞,在大理石洞中盛着的是一块天然的,圆滚滚的,拳头大小的鹅卵石。

周瑜沉住气将鹅卵石取出,鼻子先闻到一股臭味,这还是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兵符果然失窃了。

周瑜手微微一抖,鹅卵石掉在地上,“哐”的一声脆响,将周瑜的心也摔成了碎片。

有人无声无息进了他的将军府,入了他派人把守的书房,识破了机关,偷了兵符。这一连串不可能得出的可能,就如一把把锋利的匕首刺穿盔甲带给周瑜深入血肉的痛,的确是痛,耻辱与自责的痛对周瑜而言,比肉体更为惨烈。

周瑜失魂落魄坐回榻上,手掌撑着额头,深深的川字纹挤出男人担当的一份责任。

他什么都不用想,那些问题就如小鱼吐泡一般从脑中一个一个冒出来。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有什么样的手段,密谋了个什么样的局,才能做到这天衣无缝的偷梁换柱。

周瑜自问自答,细细追究:兵符是军事要物,不是行军打仗不会轻用,他并没有每日查看其是否安在机关中,所以兵符是何时丢失他并不确定。

幸运的是,三天前他有查过,那是因为他猛然发现西下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恰好将花瓶上第十六只马蹄显现,让他心中颇为不安,为了放心刻意检查,那时兵符还在。

花瓶机关世上只有三人知道,制作机关的鲁班后人公输映,他现在东吴任职,为工部尚书,守秘是他最重要的职责,倘若泄密半点,会被株连九族,周瑜不信他有这个胆子敢犯险出卖军情。

再就是他自己和好友鲁子敬,周瑜自信自己交友眼光不差,鲁肃与他互为知己,为人忠厚,绝不会出卖他,而除这两人,周瑜再想不出第四人。

再问此人是如何进入书房,若为内鬼,府中就小乔能出入书房,但自从小乔孕期抱恙,墨染会代替收拾,都是女流之辈,胆小怕事,借她们个胆子也不敢与贼人为伍。

若是外贼,书房前门有谢飞、谢宇两兄弟轮流看守,后窗是一片荷花池塘,府上上百个家仆,各门都有守军把守,耳目众多,一只苍蝇出入都难不落下点蛛丝马迹,何况是个陌生样貌的外人。

除非,周瑜抬眼望房顶,此人若是从房顶下来,还有些许侥幸。

贼人心思缜密,他能选择庐江救援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庐江太守,孙权三弟孙匡,是个举孝廉入仕的读书人,智谋不足,迂腐有余,行军打仗的经验几乎没有,相对来说容易受人诓骗。

而因为孙匡是孙权之弟,更是个不可能背黑锅的太守,一旦东窗事发,问题只会扩大,不会化小。

孙匡发兵后,庐江空虚之时荆州并未发兵突袭,一场有惊无险的乌龙好像只是为了闹一场笑话供人消遣,但对身在其中,关系利害的人物,却真切感受到这是一场处心积虑,要把人置之死地的阴谋。

现在江东政局不稳,自己新任大将军,尚未服众,这一把火烧得太及时了,不仅大将军之位岌岌可危,这项上人头也未必保得住,而要在绝境中求生,易主似乎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周瑜不由想到黑衣人留下的竹简,是曹操招揽密信,言辞极其恳切,许诺高官厚职,荣华富贵,倘若···周瑜心念一动,这是曹操派人做的局,以挑拨君臣关系,毁他名声,断他在东吴后路,实在是令人拍案叫绝的一步棋。曹操奸诈果然名不虚传。

周瑜捋清了头绪,便不似先前慌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当务之急还是先像吴候回禀兵符失窃,通告三军,以免再生出其他祸端,悔不及矣。

而至于如何惩处,真相是否如他揣测,还需吴候决断,想到此,周瑜又从心底掏出一口叹息。

周瑜出书房,今日天气阴沉,朝起那点晨光退入白云中,透不出一点彩霞,素颜秋日更为朗朗,满目萧瑟之景撞入眼帘,几多惆怅几番愁。

周瑜见谢飞、谢宇两兄弟盯着自己小心翼翼的表情,才想起一事,轻轻“咳”了一声:“你们进来。”

二人相觑一眼,低眉顺眼跟进书房,他们并未多少机会踏足此地,每一步都很小心,仿佛书房内的砖瓦格外精贵。

周瑜背手站着将二人各看了一眼:“是谁,放墨染进我书房?”

谢飞与谢宇异口同声承认:“是我!”又互相惊讶对望一眼,却是不谋而合,二人都有防将军问这个问题。

周瑜知哥哥谢飞倾心墨染许久,只是为人羞涩,妄自菲薄,一直将爱慕之心埋在心底。

“这是什么值得光荣有脸面的好事,你们两兄弟还争起功来,是指望我来夸赞一番?”周瑜气势凌人问道,二兄弟跪地请罪。

“属下不敢。”

“谁放她进来,自觉收拾包袱走人。”周瑜道。

谢飞先“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道:“是在下渎职,理应受罚,只是我两兄弟跟了将军多年,主仆情深,还望将军饶属下这一次。随将军如何惩处,在下绝无怨言,只求能伴随将军左右,尽忠效命。”

“忠?你现在眼里还有‘忠’字,我以为只有一个‘色’字!”周瑜怒道。

谢飞脸涨得通红,羞愧难当,不敢辩解。

谢宇有凭有据道:“将军,的确是属下放墨染姑娘进入书房。属下还记得就是在前日申时,哥哥去休息了,就我一人把门,墨染姑娘来为将军收拾书房,属下觉得墨染姑娘与将军是一家人,并未多想,便放她进了···”

谢飞斥责:“谢宇,你闭嘴,一人做事一人当,府内都知我爱慕墨染姑娘,为讨姑娘欢心,一时糊涂,将将军叮嘱抛之脑后。将军,属下知错,求您大人大量,再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说着又连磕了几个大响头,直把额头磕破出血。

周瑜却不为所动,冷笑道:“谢飞,你倒是敢作敢当,我知你喜欢墨染多年,也想参加武魁,只是碍于在我手下做事,不敢造次,我现将你逐出周府,不正遂你心意,可光明正大去凭本事,为美人一战。这是好事,你莫要辜负本将军对你一番栽培。”

谢飞怔怔看着周瑜似笑非笑的表情,细细品味其中深意,却似开窍一般:“属下明白,还请将军再赏属下三十大板。”

谢宇一旁不明所以,急道:“哥,你不用替我抗罪,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放姑娘进书房,还请将军明察,莫冤枉了我哥哥。”

谢飞一声呵斥:“谢宇,将军从来不会错,错的只可能是我们。”

“好!”周瑜赞赏点点头,命谢宇带谢飞去受罚,当众执杖三十大板,以不守家规,败坏门风为由,逐出将军府。

谢宇不动,谢飞谢恩起身,主动拉着谢宇昂头阔步至家立堂领罚。

周瑜当然知道是谢宇放墨染进书房,这倒不是因为谢飞为人忠厚,秉公办事。而是因墨染是个极保守小心的姑娘,为避闲言,必会刻意避开谢飞,待谢宇看守书房之时才敢入房收拾。

而周瑜之所以一口咬定谢飞所为,也是另有目的。既然奸人能有入将军府盗窃兵符的本事,那参加武魁这种省心省力的美差又岂肯放过?

谢飞武艺好过谢宇,擅于察言观色,是个有城府的聪明人,此番武魁大赛已乱成一锅大杂烩,谁都赶来搀和一脚,安插一个自己的人进去做眼线十分必要。

周瑜正思量着,突听外围有吵嚷声,周瑜出房,转过园门红墙,循声望见家丁刘全正拦着吕蒙不让他往后院过来,才想起流云堂还躺着个重伤的红衣姑娘。

刘全见将军过来忙闪到一边,躬身行了个礼禀道:“将军,这人不知礼性,硬要闯入内院,被奴才拦住,好说歹说也不听劝,在此大吵大闹,十分无理。”

吕蒙也不辩驳,恨恨瞪着周瑜,怒形于色。

周瑜心中好笑,一个小小的千户长,也难为他有这般胆量敢在将军府叫嚣。

二十二章,遗愿

“吕蒙,到底出了何事?”

吕蒙捏着拳头努力克制自己井喷式的怒火,板着一张木脸道:“朝中早有规定,非紧急军情,任何人不得骑马过市,惊扰百姓,将军今日在街上骑马撞伤人,算不算知法犯法?”

“算,”周瑜不置可否道。

“将军位高权重,军中将士唯首是瞻,将军若不对此事做出个交代,日后上行下效,法规难立,百姓必生怨言。”

周瑜反问:“那你要什么交代?”

吕蒙嘶哑着嗓子,低下目光道:“反正,反正不能就这么算了!”

周瑜见吕蒙这魁梧汉子,性子直率,不畏强权,几分欣赏,“算不算,不是你一个千户长说了算的?”周瑜正色道,语气高昂出自命不凡的傲气。

吕蒙质问道:“将军的命是命,难道姑娘的命就不是命吗?”

“人死了?”周瑜问。

吕蒙嘟哝着嘴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周瑜郁闷,该说的不说,在这扯了半天没用的,白耽搁时间,只能亲自去一趟流云堂,于正站在院中一颗梧桐树下翘首等待,看来是他派吕蒙去找自己。

“怎么了,于大夫,”周瑜漫步过来,微蹙剑眉,神色谈不上多关心,好像只为了例行公事。

于大夫引周瑜围着梧桐树转了个圈,刻意避开吕蒙,这边的粗木树枝上吊着一架空荡荡的千秋,板上未干的露珠黏着一片黑黄的枯叶彻底打消谁想坐上去玩耍的兴致。

于正忧心忡忡,三缄其口半天吐不出一个囫囵句,周瑜见不得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到底是生,还是死?于大夫好歹给个明示。”

于正拱手作揖,面露难色道:“姑娘伤势过重,还请将军恕在下医术拙劣,无能为力。”

周瑜微微吃惊,他本看于正眼色,探出他与红衣姑娘是相识的,非要把人送进将军府,以为是来诓财,现闹出人命,难道以性命做赌注,要往自己身上栽上人命官司不成?

这个推测没用说服力,难道都是自己想多了,一时失语,眼神游离片刻,着重再问了一遍:“就是于大夫,也救不了?”

于正摇头叹了口气:“将军莫要自责,姑娘已清醒过来,道是自己冒失冲在马前,才被误伤性命,想也是命中劫数,不怨将军。但自知命不久矣,可怜心中尚有遗愿未了,死难瞑目。所以托我来求将军一事,希望得将军成全。”于大夫说完抿了下嘴,一副惆怅郁闷的表情,把那嘴下三寸胡须拉得更长了。

“哦?”周瑜回过神来,不知是真是假,是陷阱还是人情,“不论事出何因,我也难辞其咎,姑娘遗愿自当尽心。只是现要事在身,不能亲为,我找刘全过来,他是我府中管家,办事得力,可放心交托。”说完便要走,于正不顾尊卑出手拦住。

“于大夫,这是何意?”周瑜心生不满道。

于大夫恳切道:“将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您就可怜可怜她,进去瞧她一眼,听她支言片语,这世上还有何事,比阎王的催命符还紧急?”

周瑜深深看了一眼于大夫,心中有了想法:“于大夫见惯生死,为何今日反乱了分寸,莫非你与此女相识?”

于正吃惊,心想周瑜果然是个精明将军,本来他也是迫不得已而为,指望早点交付差事,故作羞恼道:“将军何出此言,这是信不过在下了?既如此,在下也不白操这无用心。人是埋是烧,将军自行安排。告辞。”便真叫一个小厮带他出府,一人走了。

吕蒙不知二人说了什么,远远看于正走了还以为是去抓药,又见周瑜进了流云堂,入了厢房,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周瑜见床榻上躺着的红衣姑娘,肤白胜雪,唇红点血,一双哀怨的惺忪目半睁半闭,两道紧锁柳叶眉似蹙非蹙,鼻息之气若有若无,躺在绿缎棉衾中,似一只飘零之舟,无依无靠,微微动了恻隐之心。

周瑜从袖口抽出巾帕为她拭去唇角未干血渍,抱歉道:“姑娘,实在是我无心之过,害你受伤,你有何心愿,但说不妨,我周公瑾若有能力帮你完成,决不推辞。”

红衣女伸出手孤独的悬在空中,周瑜犹豫握住,玉手冰凉无温,凉了周瑜的心。

女子嘴唇翕动,无力发声,周瑜忙俯身贴耳,只听女子细若游丝道:“我···我本是绝色美人,”周瑜听这一句便愣了,生死关头还不忘夸自己是美人的,也是个奇人,“追求我的英俊公子数不胜数,只因我心高气傲,至今也未择夫成亲,”周瑜想,红颜薄命与天妒英才一般,都是可怜人,也能理解,想必此女是想求死后配门阴婚,了却阳间事。

“我还从未尝过男欢女爱是什么滋味,岂不是人生遗憾,辜负了我绝色之姿,”

周瑜听这惊天骇俗之言瞬间立直身子,绷不住的诧异之色突破了他一贯保持稳重深沉的表情,但看女子依然在命悬一线中做垂死挣扎状,都道“饱暖思**”,此女亡命关头,怎反起情思,贪享肉欲?

周瑜确信自己上当了,只不过此女不是来讹财,而是来讹他这个人的。

周瑜因生得风流倜傥,英姿雄伟,又是性情中人,知晓风花雪月之事,年少时也与三五好友相邀去风月场所,吟诗作对,弹琴作曲,莺歌燕舞为伴消遣作乐,得风流才子之名,但这都是十年前的旧事。

那时自己还是意气风发俊美郎,一首离人曲醉了女儿心。多情姑娘爱慕藏深院,痴情红颜泪洒章台路。

但现自己年近三十,虽未显老态,但已不是玉面郎君,常年在鄱阳湖上日晒雨淋,黑成木炭,性情更是彻彻底底脱胎换骨,褪去风流的浮夸,收敛才子的不羁。练就的一双看透人心的鹰眼再不会秋波剔透,威严不笑的唇角再难吐出一点情语绵绵。这些年以国事为重,心系江东安危,用血肉之躯在战场摸爬滚打,见惯生死之人,儿女情长的心思也淡了。

这样无情,无趣的男子,还有什么女子会痴情得穷极手段来接近。

女子艰难一笑,声音虽无力但音调高了些:“将军是人中之龙,多少女子渴望从嫁的夫君,奴家也仰慕将军多年,今日方得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周瑜紧锁剑眉,目光深邃,他在寻找女子破绽,但被女子及时呕出的一滩腥红鲜血冲散了心思,忙用巾帕帮她收拾。

女子使出全身力气抓住周瑜的手,如老鹰的利爪攀住落脚的虬枝,“奴家别无他求,只求能与将军吻别,便算是尝过男女滋味,死而无憾。”

女子眼神,炽热如火,不得不说有那么一瞬间的确撩起了周瑜心中久违的情欲,这种已生疏的男女暧昧让他无从适应。毕竟他封存的内心许久没被人惊扰,搁置的琴音多年不曾弹起,面对他以往唾手可得,现避之不及的感情突袭,这个指挥千军万马,运筹于帷幄之中的大将军,却寻不到一条好计突围。

女子虚弱咳嗦几声,将脸伏在周瑜手背,垂下眼泪:“奴家自知命不久矣,只能痴想将军是我夫君,与将军诀别,就算没白走在这世上一遭。不然,要奴家一时上哪寻个夫君来?想必将军是嫌弃奴家现在是风中残花,姿色颓败,”

“不是,”周瑜打断,心乱如麻。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拒绝,又不忍心,接受,荒唐至极。又想自己八尺丈夫,军中大将,怎甘遭女子戏耍,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沦为天下人笑柄。

周瑜做了决断:“你等等,”撂开了女子手,叫吕蒙进来,吕蒙见到秦沁心在床上这副可怜模样,又心疼又着急。

“将军,于大夫怎么说?”

周瑜道:“人是救不活了,吕蒙你先别顾着伤心,姑娘有个心愿未了,”说着把秦沁心所求一五一十说了。

吕蒙愣了半晌,心中五味杂陈。既因这要求不合礼节,更因秦沁心重伤无救,“将军,真的没救了,要不要再找其他大夫看看?”

周瑜摇头肯定道:“于正都说无救了,他的医术,我是亲眼见识过的,你也该有耳闻。”

吕蒙又闷成了木头,秦沁心在床上听着,她本是做戏勾引周瑜,不想周瑜不肯上当,还叫吕蒙来看她笑话,她也不是常人,岂肯这样轻易认输,便可怜兮兮,泪眼汪汪望向吕蒙,吕蒙跪在床沿,见秦沁心这副尤为可怜的模样,悔不当初。

“姑娘莫怕,你不会有事的,”吕蒙做着无用宽慰,“都是我不好,明知道姑娘在此无依无靠,却不施以援手,”吕蒙现肠子都悔青了,那日怪自己太过犹豫,一个姑娘家都这么主动,自己却没表示,难怪把人气走了。

周瑜冷冷旁观,他倒要看看女子待他是否真心,这场戏是不是因他而做。

第二十三章,死缠烂打

秦沁心从袖口捏出一片绿叶递给吕蒙,吕蒙接过来不明做什么用的,“分成两半,你我一人吃一半,”

吕蒙照秦沁心吩咐做了,原来秦沁心为人有洁癖,特别是对入口的东西,要求相当严格,饭后睡前都要盐水漱口,接吻这亲密行为更是,但二人情到浓时,要去漱口实在扫兴,聪明如她便改吃薄荷叶,更方便实用。

吕蒙吃了薄荷叶,还不知做何用,秦沁心却有了力气,主动仰头吻住吕蒙,与上次一样,吕蒙又呆成了木头,周瑜一旁怔怔看着,不知什么莫名情绪在心口起了一团无名之火。

本以为女子做戏是为自己,尚情有可原,没想到却是自作多情,既然如此,此女何不直接去讹吕蒙,偏偏撞倒在自己马下,害自己杀了爱马,落人口舌,留下是非,反成全这一对,白做了“冤大头”。

周瑜但想计较,又说不出口,并且还有要事在身,闷气出房,命人速备马车准备去澤军府回禀兵符失窃之事。

周瑜心事重重经过凤鸣门撞见一位美人伫立在明廊檐下倚着红柱,周瑜便做没看见,径直要穿门出院,美人移步上前主动给周瑜屈身请安。

“怎么了?”周瑜目无斜视问道。

美人怯怯道:“方才奴家闻谢飞受罚,要被驱逐出府,不知是因何事惹怒了哥哥?”

原来这位美人就是被世人追捧,此次武魁大赛的主角,绝色墨染。

但见其袅袅婷婷杨柳身,冰肌雪脂美人皮,星辰点目动人意,花蕊绽唇轻絮语,云鬓红腮惹花妒,仙女落凡不染尘。

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就是南飞大雁瞥见也要飞低偷看一眼,睡中木槿撞上都要默默收色不敢争艳。

但周瑜对如此美色却视若不见,面若冰霜,“姑娘家应当安守本分,不该问的别问,你还嫌给我惹的麻烦不够?”

墨染被这一句羞得无地自容,双目含愁,低下头如躬身小兔,孱弱身似雨中海棠,虽心中委屈,但还是暗自忍耐,毕恭毕敬退下,生怕惹了这位哥哥不高兴,急急躲回自己闺房,看着桌上一盏花开正艳的秋菊,悲从中来,扑在衾枕上,呜呜咽咽哭泣不绝,却是个水做的美人,多愁善感的心思。

周瑜也知墨染少不得要回房去哭一场,习以为常,径直出府,马车还未备好,暂且驻足等待,“将军,将军”

周瑜回头见一辆马车从巷口赶来,车窗外露出一个戴着进贤冠的脑袋正对他急急叫唤,因周瑜耽搁太久,议事堂中众人都等得不耐烦了,吴候便安排鲁肃来催催,鲁肃是得周瑜举荐入仕,二人互为知己,若真是最坏的结果,也还有商榷的余地。

吴候冷静下来,也不想将此事闹开,到时君臣二人都下不来台面,他现在只要一个说得过去,不至于让他颜面扫地的说法,拿出来给世人一个交代。至于真相如何,暂记在账上,日后再作计较。

鲁肃不及马车停稳从车上跳下,跑至周瑜身边,神色匆匆问道:“公瑾,怎么去了这么久也未回,是出什么事了吗?”

周瑜木着脸道:“现在不就去回了吗,还需你跑这一趟来催我,难道担心我‘畏罪潜逃’不成?”

鲁肃知周瑜多心了,马车此时赶过来,周瑜欲上车被鲁肃拉住,遣退了赶马小厮和侍军:“公瑾,到底如何,兵符可还在?”

周瑜道:“不在了,已被贼人偷了。”

鲁肃打了个惊战:“真的假的?公瑾莫要玩笑,”脑门已吓出虚汗。

“真的。你奉旨来问,我岂有欺君之理?”周瑜倒是镇定,他越镇定,鲁肃越慌张。

“这,这,”鲁肃急得跌脚,“这可如何是好?”

周瑜道:“你再大点声,还怕别人听不见?”

鲁肃忙掩口,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公瑾,现在该如何是好?”

周瑜道:“还如何是好,自要如实上禀,兵符丢失,非同小可,想瞒也瞒不住。但看吴候做何决断,按律丢失兵符,是杀头之罪,就算吴候宽仁,免了我死罪,活罪也难逃。军中不可一日无将,你快去请程普将军,接替我大将军之位要紧。”

“公瑾,这话从何说起?”鲁肃不晓周瑜怎还有心思玩笑,“就,就没有一个折中的法子?”

周瑜深深望了眼鲁肃,“兵符都弄丢了,”周瑜语坠铅石,“我还有什么脸面想个什么折中之法逃避责任?”说完招招手,让小厮过来赶马,“子敬,事已至此,多虑无用,走吧。”

周瑜自知前途凶险,但在身败名裂和江东安危的抉择中,他会毫不犹疑选择保全孙氏大业,这是他对兄弟的承诺。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言出必行,行则必果,忠义两全是周瑜对自己的苛求。

鲁肃悻悻然退回自己马车,忧心忡忡看着周瑜,他知吴候不会杀周瑜,但对于周瑜,死并不足惧,英雄名声与丈夫之志才是他生死不可撼动的底线。

周瑜踏上车板,掀开马车毡布,眼角闪过一抹红色,猛然抬头,马车已被人捷足先登,方才那位重伤在床的红衣姑娘坐在车内,周瑜一愣,看红衣女子满面春风,笑语晏晏,这副神采奕奕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病态。

周瑜心中明了,果然不出自己预料,此女方才是在做戏。周瑜不动声色进了马车,与女子对视,女子嫩白的脸被笑容充盈得饱满可人,如一轮银月,毫不吝啬的将爱慕情丝洋洋洒向自己。

周瑜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但却有生疏感。现在女子见他,皆退避三舍,陪着小心,言行敬畏,敢与他对视一眼都稀罕。

何况他已把自己分神出来的唯一一点男女心思放在小乔身上,二人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夫妻,感情恰如美酒,陈酿成浓浓的亲情。爱情同青涩一起被人生的磨难逼退出他的生涯,一去不复返。

二人对视,半刻周瑜终说了个“走”字,马车缓缓始行,鲁肃马车随后。

“你是谁?”周瑜坐好,双手按膝,不动声色问。

“我是秦沁心,”秦沁心一如既往大方,自然的挎住周瑜胳膊,笑容像朵绽放的鲜花,但这一抹灿烂并未能让周瑜心情好点。

秦沁心眼睛都要贴在周瑜脸上,把他细细瞅了个遍,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周瑜不知此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方才的一场戏倒演得惟妙惟肖,有几分本事,“那口血吐得不错?”周瑜似在表扬,二人素不相识,不知敌友关系,但在周瑜眼中,女人是天生的弱者,他并不以为威胁。

秦沁心笑得开心:“你喜欢,我教你啊?”

周瑜抽出胳膊,命令道:“坐好了,一个姑娘家,没点规矩!”

秦沁心便当真听话乖乖坐好,只是那眼珠子就定在周瑜脸上,再挪不开。

周瑜扭头望着厚重的毡帘,神思凝愁,连秦沁心是何身份也懒得关心。

“大将军脸色好生愁苦,是因兵符被盗之事?”秦沁心笑问。

周瑜闻此言猛回头死死盯着秦沁心,“你别多心,我是方才在车内听到的,”秦沁心笑着解释。

周瑜相信了,只因小看女子,认为此女没这个本事偷他兵符,“你跟于正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要帮你演戏?”周瑜岔开心思问道,他心里还惦记小乔的身子,想于正替她安胎。

秦沁心道:“他是我师弟啊,”

周瑜吃惊,看秦沁心这一点年纪,如何会是于正的师姐,果然是个口无遮拦的谎话精,周瑜如此想,更不爱搭理秦沁心。

秦沁心跪膝挪至周瑜前,“你干嘛?”周瑜无可躲避,他是人情世故历练出来的成稳男子,也不觉羞涩,目光炯炯盯着秦沁心。

“你不用烦心,我帮你,”秦沁心依然是玩笑语气,教人难信。

“你?”周瑜冷笑,“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帮我?”

“我是秦沁心啊,我既然说出口,就有这个本事,但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秦沁心竖起一根手指,故作神秘道。

周瑜提眉笑道:“你倒十分喜欢谈条件,是个聪明人,知道趁虚而入,拿捏人长短。”

秦沁心听周瑜夸她聪明,得意洋洋,“你先说来听听,”周瑜似笑非笑道。

秦沁心附至周瑜耳边说话,周瑜本不欲做这亲密之举,一则现在无人,二则心中好奇,便不计较细节,且听她有何话说。

“怎样?”秦沁心说完,十分兴奋的看着周瑜,周瑜初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相信会有女子提出这个要求。

“你再说一遍?”

秦沁心又原话不变的说了,周瑜一字一句听得真切,“你当真?”

“当真!”秦沁心眼神真挚,殷切的盼望着,就像一只等待主人宠爱的小花猫,既撩人又可爱。

但这不足以打动周瑜,他什么女人没见过,秦沁心这小丫头片子,不论言行如何大胆,行事如何乖张,他也只是把她归为其他女人一类,与小乔区别。

第二十四章,插足

周瑜心里做着计较,他的表情不多,没有刻意的冷酷,就是十分自然的,出自内心的与人保持着不可亲近的距离,让旁人感到不受待见的拘束。

秦沁心不喜周瑜这副老成的做派,这种从内心散发出的沉闷,让她很失落。

她害怕周瑜不再是那个十年前她一见倾心的英俊青年,而是一个经岁月雕琢,历经沧桑的势利男子,眼里只有功名利禄,再无谈情说爱的雅兴。

这个她惦记了十年的男人,她心中标榜第一的俊郎,她从小立志要睡的第一个男人,不论岁月对他做了什么,他经历了什么,但在秦沁心这里,他必须成为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男人模样,不然岂不辜负了十年青葱岁月,自己执着的深情。

“你有什么本事帮我?”周瑜并未察觉秦沁心的小心思,他只是在谈一笔交易,讨价还价的语气,“难道你知道兵符的下落?”

“这个你不需多问,你先说你答不答应?”

“不答应!”周瑜斩钉截铁拒绝,却在秦沁心意料之中,如果周瑜真答应了,那就不是她心目中的周瑜了。

“为什么啊?”

“我周公瑾宁死也不会求一个女人,是什么罪我自去受领,不需姑娘,多管闲事。”周瑜瞪了一眼秦沁心,眼神是比她还桀骜不驯的鄙夷。

“死也不愿求我?”秦沁心听了高兴,这才是她爱的男人该有的非凡气度。

周瑜看也不看秦沁心,不容置疑道:“大丈夫何惧生死?”

秦沁心望着周瑜波澜不惊的眼神,如一张闪着星光的夜幕将她笼罩,带给她一种男人才能给予的安全感,仿佛回到十年前那个令她心心相念的夜晚。秦沁心情到深处,扑进周瑜怀里,头埋进胸膛,这份温暖迟来了十年,酝酿了十年,所以她格外珍惜。

“你不记得我了吗?”秦沁心这一句话止住了周瑜要推开她的手,秦沁心仰头双眸晶莹,闪出一层涌动的泪花,“十年了,我好想你,”

“你是?”周瑜搜索岁月的记忆,终于在这泪花激荡中翻腾出尘封的记忆,“那个采药的小姑娘?”周瑜惊讶的张大了嘴,连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会联想到这个人,但就这么自然的蹦出来。

秦沁心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整个人扑向周瑜,“你还记得我,我就知道,你也喜欢我,你不会忘了我的。”

周瑜确认了秦沁心的身份,久久回不过神来,他也被带回到十年前那个让他哭笑不得,喜乐参半,那个令他心旷神怡的春江花月夜中,那晚月色清凉,星空参斗,不仅有乖张的小女孩,还有他最爱的女人,锦瑟。

周瑜嘴角抿出了一丝苦笑:“你还真的来找我了?”

秦沁心双眸闪光,如丝绸嫩滑皮肤像剥皮的鸡蛋,再怎么笑也不见褶子:“对啊,我们有约定的。”

“那是你跟她的约定,不是我。”周瑜冷冷道,方才那一丝惊讶被现实吞没,秦沁心不过是他人生中一个比一般人略微引人注目一点的过客,但也只是个过客,他们谁也不是谁的归程。

马车停下,“将军,到了。”赶车的小厮王福早听到车内有女声,但不敢多管将军的事,只在外旁敲侧击提醒,让他二人别闹出太大动静。

鲁肃下车候着,“公瑾,到了,”半天不见动静,眼神询问王福。

王福摇着头张着眼,“公瑾,”鲁肃听内无回应,心中起疑,但要掀开马车毡帘,王福忙拦住。

“大人,不可,”快速眨眼极尽暗示鲁肃,车里现在不方便。

“王福,你眼睛是有什么毛病,得了针眼不成。让开!”鲁肃不喜这些小动作,呵斥王福,王福便躲得远远的,主人的事,不该看的千万不能看,这个道理还是懂的。

鲁肃见周瑜一动不动坐在车内,旁边傍着一位红衣胜火的娇俏美人,二人亲密无间,鲁肃不免嗔怪道:“公瑾,你还有这闲情逸致?”

“鲁大人,我夫君叫你进来有话说,”秦沁心笑道。

鲁肃不认识秦沁心,虽有怀疑,但见周瑜无异议,便抬脚上了马车坐定,对秦沁心执手让礼,问周瑜:“公瑾,这位姑娘是哪位,却不曾见过?”

“我是秦沁心,我与夫君十年前就定了婚约,但那时我才九岁,他说要等我长大才做我夫君,后来我又被母亲逼在家里,挨到如今才肯放我出来,我初到柴桑,承蒙鲁大人多多关照。”

鲁肃指着秦沁心做恍然大悟状:“莫非···姑娘就是那位采药小女孩?”

秦沁心更加得意笑道:“原来大人也知道我。”

鲁肃拍手笑道:“以前有听锦瑟夫人提过此事,我等还当笑话取笑公瑾,原来真有这段奇缘,可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公瑾,你好福气啊!”

周瑜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是吗,锦瑟姐姐提过我,我也许多年没见姐姐了,她可还好?”

鲁肃面布云翳,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锦瑟夫人已过世五六年了。”

秦沁心是见惯生死之人,并没过分感伤,只淡淡“哦”了一声,话锋一转:“大人,现在兵符被盗,你可有好的法子替我夫君开罪?”

鲁肃一愣,眼望周瑜,至他进来周瑜都是一言不发,微丝不动,初时因被秦沁心吸引,没甚注意,现在看其神情木讷,眼神却骇人,似要喷出火来的愤怒与这副呆若木鸡的状态不符。

“公瑾,你怎么了?”

“大人,夫君没事,不过是我在他三个关键穴位上扎了针,让他不能动弹,不能说话罢了,人还是好好活的,不用担心。”秦沁心轻描淡写道。

鲁肃大惊:“姑娘,你为何要给公瑾扎针?”

“大人,”秦沁心嗔怪的语气道,“我怎么劝他,他都是榆木脑袋听不进去,难道让我看着他去送死?”

鲁肃默然,“大人,兵符丢失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一切还有回旋余地,要的只是时间。现在外人只当夫君染了怪疾,吴候必会先为夫君治病要紧,我等可利用这段时间去寻回兵符,为夫君开罪。”

鲁肃听秦沁心一口一个“我”,又一口一个“夫君”,也不知是谁教她的,想必江湖女子没什么家教。

再细细思索秦沁心提议,现在千钧一发,却没有更好的办法缓解危机之势,“可这也只是缓兵之计,按理兵符现在孙匡手上,他不日就会带兵符来柴桑对质,公瑾就算不承认也难园其说。”

“大人好啰嗦,君子尚且不立危墙之下,哪里有自己先给自己定死罪的?再说,谁又知道孙匡手上兵符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更好,省的我找了,我们去偷了来,来个以假乱真,不就可推得一干二净?”

听秦沁心的计谋,鲁肃红了脸,他是个憨厚老实人,这栽赃嫁祸,欺上瞒下的手段确实卑鄙,周瑜是无事了,孙匡又如何处置?不辨是非,冒然发兵,也是一条死罪。

“大人,就这么办了,”秦沁心一锤定音,“你快出去把戏演好,我想你们军中大夫见识浅薄,断不能识破我的紫薇银针术。”

鲁肃被秦沁心推下马车,无可选择的进了澤军府向吴候禀告。

“属下奉命去将军府,大将军正等马车,当时人还好好的,与属下有说有笑,等到了澤军府,属下请将军下车,半天无人回应,属下冒昧开了毡帘,不想将军在车内坐如木桩,不能动弹,话也不能说了,真正成了一块木头将军。属下不知将军怎么了,不敢擅自做主,急急进来禀告吴候。”鲁肃将话回明,众将却都没听明白。

周泰问:“参军的意思是,出府还好端端的大将军在来澤军府的路上,病了?”

鲁肃也难把这个慌说明白:“属下不知是生病还是中毒,亦或是撞邪,还需吴候明断。”

孙权紧锁眉头,不说这病来得蹊跷,但来得却是及时。

众人正议论纷纷,赵昌背着一人在外求见,吴候传召。

赵昌进殿堂将身后周瑜小心放置在绒毯上躺下,参拜吴候上禀:“主公,因将军自己不能上殿觐见主公,只能由卑职代背入殿,还请主公恕我主仆无理之过。”

吴候微微点头,起身下金阶,走至躺在地上只能眨眼证明人还活着的周瑜身边:“大将军,大将军?”

却真是如对一个木头人说话,没半点回应。

“快传军医,”孙权下命,又教人将周瑜抬至高明堂中的暖阁好生照顾,澤军府上下乱了一阵,总算把闹腾的一天捱过去了。

程璟因宿醉一夜未醒,做了一场神魂颠倒的好梦,梦见有号角起兵声,又闻擂鼓震震,自己一身黄金盔甲,手持凌波剑,跨下大宛马,驰骋沙场,杀敌如麻,那些敌人脑袋就如筑球在天上飞来飞去,血在金阳下照出一道道彩虹,众人为他鼓掌喝彩声响彻天地。

吴候大悦,封他为大将军,父亲对他颔首点头,赵云也露出钦佩之情,只周瑜黑脸在局外,实在是大快人心。

“吴候,程璟犯了欺君之罪,理应问斩。”一人突然跑至吴候前,附在吴候耳边悄语,是秦沁心那个妖女。

程璟慌了,心乱如麻,不用猜也知秦沁心说什么。

“程璟,这位姑娘说你是女儿身子,女扮男装欺瞒孤,可有此事?”

“我不是,吴候,莫听妖女胡言,我是如假包换的男儿身。”

周瑜讪笑道:“吴候,这个不难查清,程璟是男是女,脱了衣服,便见分晓。”

众人起哄让他脱衣服,程普道:“璟儿,把衣服脱了,我养了二十年的儿子,怎会是个女人?”

程咨也道:“四弟莫怕,我看着你撒尿长大的,难道还不知你是男是女,快脱衣服,莫让人做无稽之谈。”

程璟脸色苍白,紧紧护住身子:“不,不,我不能脱衣服,不行,”转身仓皇而逃,却不料脚下被人使绊,摔倒在地。

二十五章,伺武馆

“贤弟,贤弟?”

程璟朦朦胧胧睁眼,见赵云在上,以为是他要脱自己的衣裳,不分青红皂白,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屈膝用菠萝盖一顶将人推开,翻了个身起来,双手护住衣衿。

赵云痛叫一声,弯着腰、弓着背、埋着头,程璟缓了下神,看四周环境是在酒楼厢房中,才清醒过来,原来只是做了个噩梦,还好只是个噩梦,程璟心有余悸的擦了一把脸上吓出的冷汗。

程璟对误伤赵云十分抱歉,过去搀扶住胳膊:“赵兄,你没事吧?”

赵云咬着牙摇头,但摇头说不痛也没人信,这下痛是真吃不住,不是装出来的。

程璟一直赔礼道歉,赵云也不好怪罪,好不容易缓了痛劲才笑着问道:“贤弟做了什么噩梦,一直叫着‘不要人脱你衣裳’,该不是梦中遇到色狼了吧?”

程璟红了脸:“不···不是,”却也解释不通,一个大男人怕什么脱衣裳,还好赵云不是穷追猛打之人,何事何话都给人留有余地,从不强人所难。

天已大亮,两人看这杯盘狼藉,蒲席卷肉,好不自在。程璟叫了半天,明文才磨磨蹭蹭进来收拾。

程璟见明文这一脸的喜笑颜开,必然昨夜十分尽兴,因程璟不好女色,一直拖着不成亲,明文跟着受罪,奴才没有在主子前面成亲的道理,故也不能娶妻享人伦之乐,也是到了这个年纪,实在耐不住了,便偷空去花街柳巷解解猫馋。程璟只要他不在自己眼皮底下胡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昨晚明文的确去了悦君楼,赶上秦沁心胡闹一场,却教人此生难忘。虽先前被吓得厉害,但解毒的过程真正让人欲仙欲死,欲罢不能,不枉投胎做了男人,若不是胆子小,恨不能再找秦沁心弄点来过瘾。

明文在悦君楼解毒出来后正飘飘然,没留神脚下踩到一光滑之物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正要骂娘,回头见那物在月色下闪着金光,走近一看,居然是一块金子打造的护心镜,明文眼睛都直了,急忙忙捡起来掂了掂沉甸甸的分量,是个宝贝。左右四顾,清婉悠扬的笛音不远不近,不徐不缓在夜色荡漾,风声夹带“呻吟”声,好像人临死前的无力“哼哼”,待明文准备凑近一条不断扫出落叶的巷子细听,“哼哼”戛然而止。

明文止住脚步,俗话,夜黑风高杀人夜,怕不是什么好事。自己好不容易躲过一劫,不要再惹祸上身。

明文聪明的离了这夜色中的鬼祟。揣着金子,兴冲冲回了酒楼。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既贪欢享乐又白捡了金子的明文美滋滋睡了个好觉直到天亮听到程璟叫唤,才起床赶来伺候程璟洗漱。

净面收拾后的二人谈到前程,赵云得知程璟现在要去伺武馆报名参加武魁大赛,而现在参赛资格是要打败夏侯杰,赵云虽没与夏侯杰交锋,但也见识过他的手段,力大无穷,一根杀气冲天的黑钢狼牙棒舞得生风,略碰一碰便身上便多了几个洞,稍微用点力,伤筋断骨,性命不保。

“璟弟,”赵云本想劝程璟不要去送死,但想程璟也是个位有志青年,不攀附家世,自食其力,难能可贵,自己应该支持,便转口道,“既然有这兴趣,赵某自当陪同。”

“赵兄,你要陪我去?”程璟红着脸问,心思浮动,又高兴又心虚,高兴是因赵云对自己关心,心虚是怕输了丢人。

“恩,”赵云点头,“我们先下楼吃点东西,填饱了肚子,再去伺武馆会会那个夏侯杰,他手上枉死了不少人命,想那些参赛的江湖人士,也只是贪图功名而已,大家比武切磋,并无仇恨,他却要人性命,实在心狠手辣,贤弟去了自己首要小心,其次不必心软,好好教训他,也是为你们江东子弟争气。”

赵云句句话说在程璟心坎,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程璟却有些感激涕零,说不出话来。

明文见这光景,心中又着急又好笑,他还是把程璟当“爷”的,但程璟自小对女人没甚兴趣,不好女色,心想若是能给“爷”弄点“君莫急”,他尝到女人的好处,这婚姻大事不就迎刃而解了?明文自以为聪明的有了主意。

三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填了肚子便往伺武馆去,平日这伺武馆热闹,壮士络绎不绝,今日却门可罗雀,两个差役勾着头站在门首处聊天。

二人抬眼瞥见赵云来了,都很友好的打了个招呼:“赵将军是来看热闹的?那夏侯大爷把人都打没了,今日却没热闹看。”

赵云微微一笑;“既然没人,我就给你们引荐人来,这位是我贤弟,程璟,程羽杞。你们可有耳闻?”

两个差役摇头,但见程璟生得瘦弱,十分看不上:“赵将军,你还是带这位兄弟回去吧,这弱不禁风的小身子板,夏侯大爷吹下胡子人就飞了。”

程璟见这两个小兵居然敢在外人面前这般自轻自贱,心中有气,一个耳光抽上去,把说话的小兵打蒙了,“混蛋,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说这些没出息的话,活该掌嘴。”

明文指着两人鼻子道:“你们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奴才,我家四爷就是来收拾夏侯杰,快在前面引道,等我家四爷显了威风,败了夏侯杰,再收拾你们。”

两个官差委屈嘀咕道:“哪里来个什么四爷,听也没听过就动手打脸了?”

明文扯高气扬道:“是裨将军家四公子,知道吗?”

两个官差听到“将军”二字便如压上了千斤顶,点头哈腰直不起来,将三人迎了进去,伺武馆馆主方毅闻讯一瘸一拐出来,程璟恭恭敬敬叫了一声:“方伯伯。”

方毅曾任军中校尉,与程普是旧相识,后因作战受了重伤,被敌人砍掉一条腿,退下前线,也辞去官职,自己开了家武馆,收学徒教武。

这次吴候将大赛甄选于此,也是因信任方毅,他是在少林习武,作战勇猛,杀敌无数,现在军中许多少将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学徒,所以虽人已不在军中,但名声犹存。

方毅初时不认识,明文磕头报了家名,方颔首点头笑道:“原来是璟儿,都长这么大了,”说着请程璟和赵云进堂中,叫人看茶。方毅先把赵云细细打量一番,眼里是说不尽的赞许,又看着程璟夸道:“都道虎父无犬子,璟儿也是一表人才。”

程璟叫了一声:“方伯伯,”欲言又止,

“怎么了,莫不是来讨这些年的压岁钱吧?”自从方毅辞去官职,就与官场两清,以往那些军中好友都断绝了来往,只在武馆营生,故做此玩笑。

程璟不见喜色,开门见山道:“方伯伯莫做玩笑,那个方园是方伯伯得意门生,怎轻易被夏侯杰杀了,您这武馆号称‘江东武才之地’,却连一个吭气的人都举荐不出,任夏侯杰作威作福,实在是给江东子弟丢脸。”

程璟出言不逊,方毅并未羞恼,反笑道:“既是比赛,愿赌服输,并非寻仇。俗语,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却不操这个心,看今日不就有璟儿你来替我徒儿伸张正义了吗?”

程璟听不出方毅是在夸自己还是再损自己,但见赵云在席间笑得含蓄:“既如此,夏侯杰人呢?”

方毅道:“已派人去公馆请来。”

赵云品了口茶道:“方馆主这茶是?”

方毅道:“是西湖龙井。”

“好茶,”赵云由衷称赞。

“赵将军也爱喝茶?”

·······程璟见这二人居然拉起了家常,自己是来生死决战的,却漠不关心,特别是赵云,哼,程璟又生了小家子气性,闷闷不乐。

一个穿着皂衣夹衫的十二三少年捧着木台进来,方毅指着程璟道:“放在程四公子前,给他好好瞅瞅。”

程璟迫不及待伸长脖子,不等少年将台文放好,便要看盛着什么好东西,只见木台里放着一张呈文,旁还有十两纹银,呈文上抬头就是用朱红笔记写着三个大字“生死状”。

程璟看着红色渗人的字迹,如献血夺目,脸色微微发白,平时空口大叫天不怕地不怕,现在真要拼性命,还是有几分胆怯。

赵云看出端倪,宽慰道:“不用怕,只是走个形式,每个人都要签的。”

方毅见程璟胆怯,笑道:“赵将军莫诓骗,怎是走形式?呈文里字字都是遵照吴候旨意,做不得半点玩笑,参赛者无论是伤是死,都只有十两纹银补贴作为劳资,再不负责。”

程璟提起笔,沾了墨汁,签下大名,又拿了十两纹银在手上,轻得没有重量,想自己的命可能就值这点,却是可悲可叹。

“璟儿,那个夏侯杰不是凡辈,你可想清楚了?”方毅叮嘱。

程璟闷闷不说话,咬唇看了眼赵云,毫无做作多余的表情,坦荡荡的笑着,完全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态,根本不担心自己安危,心中略微失望。

“哪个不怕死的又来送命,搅了老子的一顿好酒肉,快出来。”院外传来雄赳赳的骂声。

第二十六章,两败俱伤

程璟知是夏侯杰在叫嚣,起身出客堂,但见院中站着一位九尺身高,二百斤重的威武壮士。此人枣黑脸色,大饼圆脸,铜陵双目,络腮胡须连着鬓角,说话中气十足,如雷贯耳,似一头咆哮的狮子,叫人望而生畏。

脚下杵着一杆比人高的狼牙棒,棒上锯齿骇人,程璟见这果然不比常人的夏侯杰,心中暗暗倒吸一口冷气,半分不敢小瞧。

但夏侯杰着实小瞧程璟,连狼牙棒也懒得提起,出手指着程璟道:“就是你这个面无毛发的小子要跟我打?”

程璟定心仰面答道:“是。”

“呵呵,凭什么,就凭你爹娘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敢来送命?我劝你还是回家去,留着小命也算是尽了孝心。”夏侯杰嘲讽道,路上请他来的官差已经说了,这位公子身份不比寻常,一定要他手下留情,切勿闹出人命。

程璟道:“废话少说,大家凭真本事说话。”说着手一伸,明文却不敢递剑,这程璟跟夏侯杰比起来,看着就是捕食者的关系,完全是羊入虎口。

“发什么呆,快把剑给我。”程璟命令。

明文方取下背上凌波剑递给程璟,叮嘱道:“四爷,您可千万小心啊。”

赵云至程璟前,目光炯炯有神道:“贤弟,成败并不重要,尽力而为,莫要拼命。”

程璟撇嘴“哼”了一声。

“怎么了,这是?害怕不是对手?”赵云笑道,又对夏侯杰道,“夏侯兄弟,比武而已,点到即止,莫伤性命。”

夏侯杰对赵云有所耳闻,虽大家各有其主,但知其是忠义之士,心中几分敬重:“刀剑无情,若是怕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程璟被夏侯杰刺了更不领情,瞪了一眼赵云:“不用你在这看热闹,你去喝你的茶吧。”

赵云确实不知程璟因何生气,瞟了一眼明文,明文笑道:“四爷,赵将军饮茶也要等四爷赢了才有兴致,现在心思都在四爷身上,哪里估计其他,四爷快别多心,专心对敌才是正经的。”

赵云一脸委屈,不明白为何让他去饮茶,“饮茶是无关紧要的事,只是你这动刀剑比武,切勿分神,小心应对,”然后附近耳边,提了提手上的银枪,悄声道,“你放心,我在,他伤不到你。”

程璟听了此话,才知赵云待他是有心的,微微一笑道:“我不稀罕。”这莞尔一笑,赵云看在眼里,却似花眼一般走了神,却似个娇滴滴的女子。

程璟抽出凌波剑上前,摆了个挺秀剑姿,夏侯杰提上两百斤重的狼牙棒,二人隔着数步远,拿腔作势对着,一个魁梧壮实,力拔千斤,一个纤细杨柳,风举荷叶。

二人也不废话,程璟先出招,程璟习的九天剑法以“快”为准则,擅以虚招迷敌人眼力,再用巧招突其不意,只是虚招太多,自然会有心之人捉摸其破绽,何况九天门这天下第一剑宗,江湖上研习它剑法套路的高手不少,却至今不能撼动它第一的江湖地位。

这是因九天剑法虽只有三十四式,每一式也只有三十六剑招,算不上复杂,但他的玄机并不在剑招上,而在于学徒悟性。

九天剑法每一招每一式都可以任意组合,无缝衔接,你侥幸破了这一组花样,下一组又教你防不胜防,真正的五花八门,千变万化。

但这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的玄机,说通透了,就是让学徒自己去研习新剑法来对敌。要求能准确发现敌方弱点,并立即组合出对敌剑招,快速而准确回击,有这种资质的学徒都是凤毛麟角的武学奇才,大部分人先把自己绕晕,还在组合剑法的路上就倒在敌人刀剑下做了屈魂。这也是九天门对收徒严格的主要原因。

程璟的师父孔昂也知难度之高,所以教程璟都是按部就班,并未告诉他剑招可以打乱重新组合成更厉害更新颖的剑术。

虽如此,但毕竟是真材实料的九天剑法,程璟练了十年,根深蒂固的基础,也具备相当的杀伤力。

但见程璟时而舞出一朵花蕊,时而挥出一场春雨,时而挥出一道风景,身姿飘逸其中,说不出的精彩好看。但见赵云和方毅蹙眉沉思,明文鼓掌喝彩。真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两架兵器格挡拦阻,“霹雳乓啷”声一下一下,有条不紊点着进程。

程璟在花式剑法中突袭刺出一剑,划伤夏侯杰的脸,拉出道血口,夏侯杰大怒,却是不能任人在眼前转来转去,窜上窜下,使蛮劲横起狼牙棒一下,程璟以剑刃抵挡,剑是好剑,可惜吃不起这个力度,程璟整个人倒退数步,身子晃了几下才站稳,明文提心吊胆再不敢叫半个“好”字。

程璟手腕发麻,咬牙再战,夏侯杰也非平庸之辈,招式没有花样,但一是一,二是二,除非不给他碰着,否则非死即伤。

二人似蜜蜂戏笨熊,有来有往,程璟挡了几次狼牙棒,臂膀便似被震伤了筋脉,整个胳膊酸痛无力,下一棒子过来,程璟挡不住,脚如踩在冰块上没阻力往后退,狼牙棒隔着剑的厚度,几根钢刺扎进程璟胸膛,赵云大惊,提起银枪护在程璟胸前,一起抵挡狼牙棒,才没让局势恶化。

现在以二敌一,胜负已分,不服输的程璟突然抽出剑,一招“黄蜂剑尾”的阴招刺向夏侯杰,夏侯杰不设防,被刺中右肩,狼牙棒无力再举,“哐当”掉在地上,众人脚底都吃了一震,落了个两败俱伤。

“你们使阴招,不公平。”夏侯杰气急败坏捂着出血的肩膀怒道。

“公平?”程璟胸前已被血浸透,冷笑道,“夏侯杰,你有勇无谋,还是回去多读读兵法吧。”

夏侯杰气急败坏却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感,这是在东吴,没人为他做主。

“方馆长,谁赢了?”程璟语调高昂,夏侯杰也虎视眈眈看着方毅。

方毅茫然,两个都负伤,还谈什么资格,应该都没资格参赛。但见二人眼神带着亡命之徒的狠气,如果现在取消他们参赛资格,不定把这武馆给闹得天翻地覆。

何况二人不是普通身份,一个是曹操爱将,一个是程家公子,都是有背景的官宦弟子,他难偏袒给出个满意答案。

“若是没分胜负,再打。”程璟忍痛要再战。

夏侯杰也不是省油的灯,弯腰要用左手提起狼牙棒:“不怕死的再来!”

赵云忙拦住这风中残烛的二人:“这不是比武分胜负,只是取得武魁资格,方馆长,我看他二人势均力敌,打了平手,都有资格参加武魁大赛。”

方毅便勉强点了点头,命人拿了一块朱字木牌上镌刻有“武士”二字,这便是武魁大赛的“入场券”颁给程璟。

夏侯杰十分不服气:“岂有此理,你们偷奸耍滑,我不服,我要找吴候说理。”带着几个随从气冲冲出了武馆。

程璟得意的将牌子扬起来给赵云看,赵云见他痛得脸上滚出豆粒汗珠,发乌的嘴唇,又是个弱不禁风的身子板,还惦记着比武,这是有多强的功名心:“恩,我看到了。”

程璟得意完后,才感到胸痛,就如被人拿着钉子敲打,一下比一下痛,抗不住手一软,木牌掉在地上,赵云忙搀扶住程璟:“是不是很痛?”

程璟摇头整个身子却不自觉倚在赵云怀里,看着地上木牌虚弱道:“再没人说我是花拳绣腿,没人说我像个娘们了?”

赵云心疼的为他拭去脸上汗珠:“说敢说,我赵子龙第一个撕了他嘴。”

明文一旁看程璟这半死不活的模样都快吓哭了:“四爷,你没事吧?”

赵云将程璟抱起:“明文,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大夫。”

明文点头,挪不动脚,担心道:“四爷,你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啊,小的可担当不起。”

“明文,你家四爷不会有事的,你先去请大夫要紧。”赵云吩咐,明文不放心的抹着泪去了。

赵云抱着程璟入了方毅安排的厢房,将程璟安置在床榻上,从怀里掏出一瓶青色药膏:“这是我家主公在徐州时有幸遇到华佗大夫讨来的一方金疮草药,对治疗刀枪剑伤效果显著。我给你敷上,可以止痛。”

程璟手抓衣襟面色犹豫,赵云笑道:“怎么,又怕我脱你衣服,可不是噩梦成真了?”

程璟心思却不在胸前几个窟窿,他的忐忑不安已感受不到肉体的疼痛,眼神复杂看着赵云,自己在想什么自己也弄不清。

程璟红了脸,默默看着赵云,可能人受伤就格外脆弱,想要寻找依靠,又因早对赵云动了爱慕之心,想现在倘若死了,什么世俗在生死面前,都成浮云。

再说现在胸口受伤,谁还能替他上药,却是除了赵云找不出第二个人。

这一番胡思乱想,也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大脑迷糊了,居然放开胆子将扯住颈衣的手松开,默默允许赵云为他上药。

赵云并未想那么多,只想程璟是富家公子,诸多讲究,两个大男人怕什么?

赵云扶起程璟,让他靠在自己宽厚的胸膛,解了鞓带,脱下外衣,见白色内衣已被鲜血浸染开出一朵多夺目鲜花糊成一片,“那个夏侯杰,下手太重了,”赵云不忍道,还不知被那狼牙棒筑了几个窟窿才流这么多血。

第二十七章,雌雄同体

程璟心思却不在胸前几个窟窿,他的忐忑不安已感受不到肉体的疼痛,眼神复杂看着赵云,自己在想什么自己也弄不清。

赵云脱下程璟内衣,但要为他上药,却呆成木桩,片刻回神,猛的立起身子,也不管身上还靠着程璟,程璟没了支撑,硬硬倒在床上,痛叫出声。

赵云又恍悟过来,但要去扶,再瞥一眼那白花花的身子,忙收回目光,连看都不敢看,哪里还敢扶?转过红成苹果的脸,话也不敢说,活如一只见了猫受了惊吓的小老鼠。

程璟咬着牙忍痛,委屈的看着赵云这般如见了怪物的受惊反应,心中五味杂陈。

房间是针掉地上都听得见动静的沉默,两个人脑子却闹哄哄的比放鞭炮还热闹。

程璟默默挣扎起身,将衣服穿好,受不了痛呻吟几声,赵云听进心里,几分不忍,这看都看了,逃避也不是办法,只能勉强开口打破沉默:“你是女的?”

程璟不答,赵云深表歉意:“对不起,我···我真不知道你是个···姑娘,冒犯了姑娘,还望恕罪。我···我这去叫个丫鬟过来给你上药。”溺、

“站住,”程璟叫住极想隐遁逃跑的赵云,“这件事,若被第三个人知道,我就死给你看。”

赵云急收回脚步,也知程璟不是玩笑,“不说就是,你切勿多想,”赵云暗骂自己,活该眼上生疮,连男女都分辨不出,弄出这天大的误会,可当如何是好,“此事千错万错都是在下的错,姑娘千万别想不开。”赵云依然背对程璟,心中万分惭愧,这姑娘家被看了清白身子,非同小可,若因此想不开自尽了,自己更是千古罪人。

程璟盯着赵云背影,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反正已经给看了,想没看都来不及,“你怕什么,我若死了你可推给夏侯杰,说人是他杀的,你落个光明磊落,我也死得其所,岂不两全?”

赵云急得跌脚道:“这是什么话,一人做事一人担,不关夏侯杰何事,是在下冒失,得罪了姑娘,要如何受罚,我赵子龙一人担当。只请姑娘看开一点,在下的确是无心之过,确实无意冒犯。”

“你既然说要担当,你要如何担当?”程璟趁机追问。

赵云哑然,心中已有了想法,还如何担当,自然要负责的。

赵云问道:“姑娘因何女扮男装?”

程璟难答,其中复杂曲折哪里是一言半语能说清楚的,说清楚又如何,难道来博取他最不屑、最讨厌的同情?

“姑娘,”赵云刚一开口,却被程璟喝断。

“不要叫我姑娘,”程璟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能对赵云坦露胸怀,但依然没有勇气承认这个耻辱的事实。

赵云便不敢作声了,想他一个上马提刀的勇士,生死不惧的丈夫,确没遇到这般棘手之事,但听身后暗暗起哭泣呜咽声,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壮着胆子回头,程璟已把衣服耷拉好,脸朝里,双手捂着,哭得双肩耸动。

赵云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只是唉声叹气。

程璟越想越凄凉,哭得泣不成声,身子擎动,惹痛伤口,更是内火夹攻,逼得一口鲜血吐出来,赵云赶到床前,见他这个形状,自责更甚,默默将程璟扶起要替他收拾,却被推开:“你别碰我。”再不知当如何是好。

程璟低头垂着散发看着青绸衾上印出一张人脸的血印,好似在嘲笑自己,一个不男不女身,活着都是个笑话,却还妄想得到爱情,嫁一个如意郎君?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不知好歹。

程璟的悲剧从出生就是注定了,想呱呱落地之时,家中新添贵子,父母喜上眉梢,祖母喜笑开颜,往来亲朋恭贺道喜声似潮水激荡,把他挣扎的快要断气的哭啼声掩埋,谁也不关心他因何而哭,不知道老天正在跟程璟开一个天大的玩笑,开启了他注定悲剧的一生。

程璟永远记得十一岁那年,他闹肚子痛,下体隐隐见红,吓坏了自己,以为要死了,母亲带他去看大夫,大夫把脉问诊后,一句话改变了程璟的命运。

“您这做母亲的真是糊涂了,女孩到了这个年纪,信期也该来了。”

“女孩?”程母大惊失色,“大夫,你是不是老眼昏花,我这是个儿子啊。”

大夫仔细检查程璟身体后,确定是个女孩,只是长了不该长的东西。这叫“阴阳病”,极其罕见,大夫也只在医书上见识过,从未遇到病例,更谈不上治病。

母亲听到这个怪病,人就崩溃了,哭得呜咽断声,让还懵懵懂懂,不知发生何事的程璟更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吓得魂飞魄散。

母亲哭求大夫保密,带程璟回府,遣退了丫鬟,母亲泪眼涟涟看着程璟,看的他心里发毛,“娘,我是不是快死了?”程璟那个时候还很怕死,他还不理解,这世上有的事比死还残酷,还可怕。

母亲不得不告诉身体一日日发育起来的程璟,一个残酷,无法改变的事实,他其实是个女孩子。

程璟不信:“我是站着撒尿的,怎么可能是女孩子?”

但之后他胸部发育和每月必至的信期都不可反驳的证明,他是个女孩。

他是个能站着撒尿的女孩子?程璟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性别模糊不清的状态。

直到遇见一个人,凌风,他是凌统长子。凌统早逝,凌风被父亲收为部将,生有一张温文儒雅的俊俏脸,喜欢下棋读书,他在程家落居一段时间,与程璟最为要好,常跟程璟谈论国家大事,男儿之志,十五岁的程璟暗生情愫,只要见到凌风他就高兴,听到声音他就入迷,他每日每夜心里都有凌风,他想一辈子跟他在一起。

凌风也跟程璟悄悄谈论姑娘,说哪个生的标致,哪个体态婀娜,哪个唱曲好听,哪个笑容最美。

程璟总是嗤之以鼻,他见不得女子卑躬屈膝的奴才样,大气不敢出一声的造作,除了穿针引线,背后絮叨些没要紧的小事,眼界出不了几间院子的人和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干不成大事,他是一百个看不顺眼。至于什么美人,好看是好看,但缺乏吸引他的魅力,远不及凌风迷人。

程璟心里喜欢凌风,但凌风却喜欢上他看不顺眼的“姑娘”,这个姑娘是他家一个小丫鬟,紫蓝。

父亲倒是大方,把紫蓝给了凌风,气坏了程璟,因此大哭一场,闹着要去杀了紫蓝,幸得明文劝阻:“四爷,凌大爷喜欢的是姑娘,您可是‘爷们’,您杀了紫蓝,还有紫白,紫红,紫绿,您杀的完吗?杀个丫鬟不值什么,但今后凌大爷娶妻,您也去杀了?”

程璟明白,他不能怪凌风,也不能怪紫蓝,只能怪他不男不女的身体,深恶痛绝,却无力改变。

他像个男人一样潇洒的活着,却有女人多愁善感的心思;他有男人的抱负,又有放不下的儿女情长。他在外人眼里是程家四爷,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程家四小姐。

他的存在就是个矛盾体,是老天爷捉弄人的玩笑。

程璟对自己的人生绝望了,他找到唯一的出路,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光宗耀祖,做个烈士。在生死面前,什么都是小事,性别也微不足道。

可现在,他又动了男女心思,今日受伤,让他醒悟,在死之前,何不好好爱一场,以女人的身份,爱一个他想爱的人。至少尝过爱情的滋味,再死不迟。

他对赵云袒露了胸襟,在赵云眼中他要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子,这是他渴望的身份。

明文带着大夫进房,房内寂静的可怕,赵云站在床榻前发怔,程璟卧在床上一动不动,“四爷,四爷,”明文慌了,以为程璟死了,赶到床边正要嚎哭,程璟转过了脸。

“你们都出去。”程璟脸色被眼泪洗涤,微微发红,双目含恨。

“四爷,这是请来给你看病的大夫···”

“我不看,出去!”程璟命令,赵云将明文和大夫请出,关上房门。

“你也出去。”

“我出去了,谁给你上药?”赵云问,“伤得这么重,不上药,它自己可难好。”

程璟道:“我不怕死,怕死我也不会跟夏侯杰比试高低。”

赵云为缓和气氛笑着开解道:“在下闯荡江湖多年,从未遇到过姑娘这般厉害的女子,不说夏侯杰,在下也不是姑娘对手。想必姑娘就是因为身手了得,所以女扮男装来教训我们这些狂妄自大的男子,让我们也知道,什么是‘巾帼不让须眉’。”

程璟听赵云夸自己,心中自是高兴的,“但不知姑娘的身份,除了在下,还有几人知晓?”赵云小心翼翼问。

“······”

赵云见程璟不答,再劝道:“姑娘既然肯告诉在下,自是信任在下,因何又与在下生分了?”

程璟想想有理,这样耍小性子也不是办法,带着哭腔道:“还有我娘和明文。”

“只有这两人?”赵云很难相信,一个婴儿出生就该定了性别,这不该是众所周知的事,为何在程璟这成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有,你!”

第二十八章,人情冷暖

一段冗长的沉默,赵云决定放下这个他绕不清的秘密,坐至床榻边:“姑娘,换药吧。”

程璟把埋着的头抬起看赵云,赵云用衣袂为他拭泪:“别哭了,本来受伤身子就不好,又是女孩子身板,哪里经得起这么折腾?不管是男是女,都要爱惜身子,不是?”

程璟犹疑的看着赵云,不相信问:“你真要替我换药?”

赵云故作轻松道:“既然就我三人知道,那换药只能在这三人间选择。要么送姑娘回家找你母亲,但长途跋涉,沿途耽搁,倘若病情加重,这个责任在下担当不起。若明文没有女扮男装,是个正经男子,我劝姑娘在我二人间还是选在下替你上药。一则,在下方才已冒犯姑娘,这看一眼与看两眼并无区别,何必再添一人进来看热闹,到时姑娘更无地自容了。”

程璟听赵云居然还有心思开自己玩笑,言语中有调戏之意,既羞愧又暗喜:“你胡说什么呢?”

赵云见程璟面色缓和,方道:“古有云,生死是小,名节为大。事已至此,我赵子龙虽对姑娘无非分之想,可歪打正着,难辞其咎,也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缘分。姑娘若不弃,赵某愿为今日之事负责,绝不让姑娘受委屈。”

赵云心中也思忖了,一则是看了女儿家身子,这是何等大罪,心里确实羞愧难当,自责心切。

二则,赵云是奉命借武魁之名,为荆州与东吴结好,现在曹操势大,两弱对强是唯一可行的办法,能有幸结识程家小姐,却是一件不可推却,有利无弊的好事。

这一番明暗心思交杂,才做出这个决定。

程璟听这一句,心差点跳出来:“你,你想怎么负责?”

赵云却难说,当真要娶程璟,可程璟在外人眼里是男儿身,聪明的起身恭恭敬敬作揖道:“全凭姑娘做主,在下绝无异议。”

程璟听赵云言辞恳切,自己又掌握了主动权,心中安定了些,方止住眼泪,“但有一事,在下不敢欺瞒姑娘,在下已娶妻生子,可怜妻子病亡,只留下弱子,现由我大哥帮忙照顾,”赵云如实坦白家世,“我夫人是邻家女孩,父母主张的婚事。我常年在外奔波,留她在家中艰难活计,前年突染重疾,待我得信赶回家中,已病故身亡。只因我立功名之心,没能照顾好她,愧赧于心,自认不配为人夫君。”赵云说到此,不觉哽塞。

程璟听了不以为意,他见过、听过这种背井离乡,妻离子散之事数不胜数,男儿志在四方,岂能被儿女之情牵绊。

并且一个乡村妇人,哪里配得上赵云这等人物,自己虽身有怪症,却能在仕途上助赵云一臂之力,这是一个村妇不能比拟的。

程璟听了不怒反喜,有意道:“原来如此,难怪赵将军来柴桑,原是为了续弦,想必是相中了那个江东第一美人墨染。”

赵云急红了脸:“不是,姑娘,在下真诚相告,姑娘为何反奚落我?”却要发火,又不好发,暗暗忍耐,脸色悄变。

程璟见赵云急了,忙劝道:“我一句玩笑话罢了,将军何必当真。”

赵云道:“玩笑伤了人心,便不是玩笑,更甚刀剑。”

程璟想赵云果然是重情重义的男儿,更添好感,再不敢做此玩笑。

“在下只想出这么个法子弥补过错,请求姑娘宽心。若姑娘心中难以解恨,就挖了赵某双目。反正这双拙目,连男女都分辨不出,留着也无用。”赵云闷气道。

程璟忙道:“赵将军勿要生气,是我说话不知分寸,眼珠子不能挖···奴家,奴家还有求将军上药。”程璟是第一次自称“奴家”,声音不自觉柔和许多,只是声线哆嗦,高低起伏中带着不自信的羞愧。心中却着实如释重负,他为这个“奴家”担了太多年的忐忑,今日终跨出这历史性一步,在他人面前承认自己是“奴家”,对他来说是一场质的改变。

程璟抬眼看赵云,脸红胜火,褪了英姿,多了男儿可爱,心中更欢喜几分,虽也觉羞臊,但这伤口上药的事实再托不出第二个人。

二人目光躲闪,面红耳臊,心慌意乱的上完药,不比初识羞愧,有了同甘共苦的历程。

之后赵云更是衣不解带在床边伺候,端茶倒水,喂汤吃药,没半点不耐烦也无半分嫌弃,程璟十分感动。

在周府深院的牧云堂,牧云堂是府中家奴居住之地,人多口杂,为防门风不正,牧云堂后方南偏门是常年关闭,门外一条封闭小巷通往正阳街,因此巷也属将军府地盘,鲜有行人过路。

住在牧云堂的女婢身份普遍不高,稍微像点样的丫鬟都跟着伺候的主子起居在厢房外间。

而奴婢中的佼佼者墨染凭着绝世容颜,更挣得了个“姑娘”身份,成了主子,让人好不眼羡。

墨染有了脸面,家人也跟着争光,墨染父母和姐姐虽还住在牧云堂,但配了三房连着的宅子,还调了两三个丫鬟和小厮使唤,成了半个管事,在下人中也有了身份。

墨染父亲墨唯原是个落魄秀才,投在周府门下做了记账先生,母亲是个小个子黄皮肤的妇人,谁曾料想这么一对贫瘠夫妻能生出个大美人。

墨染的姐姐墨韵却没这个幸运,长得着实一般,旁人开玩笑说墨韵才是亲生的,墨染是老天爷赏赐的。

两夫妻听这话美滋滋的笑,墨韵却相当不顺耳,心中更忿忿不平。想都是一个爹娘生的,却比较出个天差地别,总觉父母亏欠了自己,故养成刁钻的脾气,心中十分不待见这个妹妹。

现在谢飞被逐出周府,流言不胫而走,都说是因与墨染有私情被将军发现撵出去的,话越说越难听,墨氏夫妇又是本分人,听了这些伤风败俗,有损名节的话,气得闭门不出。

墨氏坐在杌子上抹着泪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个还没出嫁的姑娘,好不容易得吴候指婚,本以为可嫁个大人物,光宗耀祖,却闹出这多是非,如何是好?”

墨唯坐在蒲席上,看这火炉上冒着白气的水壶,手上拿着书简,半天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摇头叹气:“古人都道,红颜多祸水,一点不错。”

墨韵坐在暖榻上缝补着衣裳,新裁剪的上好绸缎,摸在手里滑的跟水一样,颜色红艳艳十分显人。

这是小乔夫人贴身婢女金泯拿来的,因墨韵在后院负责烧水,小乔夫人那是半刻断不得热水,说她顾及周全,赏她的。

墨韵对红绸爱不释手,想着要做一件漂漂亮亮的衣裳才不算糟蹋,听父母为墨染担心,没心肺的笑道:“爹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乔司马那样的人物,妹妹都看不上,何况一个谢飞,不过侍卫罢了,妹妹断不会放在眼里,更不会与他有什么不清不楚,都是他人造谣出来诋毁妹妹。反正妹妹美名早盖过了姑娘家清白,难道那些男的就因为妹妹这几句闲话,就不娶了?还不是狗尾巴似的粘着,爹娘实在多心了。”

墨唯气得胡子哆嗦,指着墨韵骂道:“你这死丫头,墨染是个水性子,现在不知哭成什么样,你做姐姐的不去劝劝,还在一旁说这些风凉话。”

墨韵听这话,心中有气,夹枪带棒道:“爹爹,她现在可是主子,住在内院,我是奴婢,不听叫唤,怎敢随便踏足。自古也没主子听奴婢话的道理,就撇开身份,我当她是我妹妹,那也要郡主和将军同意,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妹妹是人没嫁出去,水已泼了。你们还巴巴望着手上的空盆,想想我也是你们的女儿,世事冷暖,人情高低,好歹别用在骨肉身上,外人不说什么,自家也嫌磕碜。”

墨韵的话将老两口堵得无言,“说到这,真正要感谢小乔夫人,自己堂弟屈死,还帮我们说话,容忍我们一家在周府活计,又送这么好的布料,一点前嫌不计,真正是将军夫人,有将军那般容人的度量。可知平日下人说小乔夫人是个宽仁大方,温柔谦和的主子一点不假。所以女人啊,光靠一张脸是不够的,没有小乔夫人这般好的品性得来的造化,就别想麻雀变凤凰!”

“你就少说两句吧,你妹妹好了,你不跟着沾光?”墨氏问道。

墨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得了什么好,沾了什么光,我的名声都叫她给败坏了。谁不说我是墨染的姐姐,我长这么大,没吃她的喝她的,反白白给她做了绿衬,她以后嫁的好不好,也不会带我过去享福。女儿好歹劝爹娘一句,妹妹是个自身难保的,先得罪了郡主,后得罪了大将军,你们还是别做她的指望了,指着她这个中看不中用的,还是我这个粗粗笨笨的好养活。”

“闭嘴!是我前世造孽,与其生个丑的,就不会惹上这多是非。武魁大赛择婿就在当下,还不知是福是祸,唉!”墨唯骂完,长长叹了口气,这口气随在火炉上荡了一圈,带着暖烘烘的热气从门缝挤出来,灌入门外一人耳中,在人情世故中转成凉飕飕的风言,寒了人心。

第二十九章,墨染尘

墨韵自顾嚼舌根,不想墨染在门外听了个真切,她本来心中郁闷,找家人来说说话,却听到这些风言冷语,触动前番凄凉心思,一人默默走了。

墨染忍着忍不住的眼泪游荡在府内,专挑僻静无人的地方去,转过犄角,漫步回廊,无心花黄柳枯,墙角斑驳,亭台孤寂,楼阁萧疏,看不见天上白云渡秋染金边,听不见落单孤鸿越野伤心客,只一人急急赶赶似逃亡一般,不觉走到南偏门。

这是一道禁门,内插木栓,外上铜锁,墨染泪眼婆娑看着这道门,黑木上木纹匝道,数不清的圈圈,墨染被这些圈圈框住了脚步,她少有机会踏足出府,上一次还是三年前一家人出府赶年会,外面的世界热闹极了,到处都是人。外面的灯火辉煌,空气都格外诱人。

乔子羽曾说,会带她去外面的世界,骑最快的马驰骋最辽阔的草原,登最高的山看最亮的星,划最大的船游在最宽的湖面,采摘最美的花,听鸟儿最悦耳的鸣叫,可是,乔子羽也死在了承诺过给她美好的外面,那个充满了谎言与欺骗的外面。

本来墨染以为自己很幸运,她有一张所有人见了都会称赞的脸,就是偶然才回府待几日的大将军见到一年比一年漂亮的自己,眼神也越来越不一样,墨染能感受到那是男人偏爱的光芒,所以她才有幸进入主院,伺候夫人的起居。

但大将军一直没将她收入房中,她知道大将军在犹豫和克制,他面对她的神情充满淡淡的眷念和悲伤,有人说,这是因为她身上有锦瑟夫人的影子。

锦瑟,那个被一场大火夺去生命的可怜女人,也是幸运的,因为众人都知,她是大将军的挚爱。

墨染愿意去填补大将军心中的这份遗憾,愿意做锦瑟夫人的影子,只要大将军需要,可当大将军看出她的心思,只说了三个字,“你不配”,就将她打回原形,她依然是个卑贱的奴婢,再不敢做此非分之想。

乔子羽是小乔夫人的堂弟,笑起像阳光洒下一般灿烂,他对墨染一见钟情,对墨染承诺了许多美好的事,给了她对幸福的希翼,。

墨染一直都是被动的接受,她喜欢被男子安排着,只要乖乖点头听话,就能得到她得不到的东西,她是自私而胆怯的美人,她不知道除了依赖美貌和男子,自己还能如何生存。

乔子羽承诺娶她为妻,说此生只爱她一个人,不会纳妾,让墨染尤为感动。

而乔子羽的死讯也令她猝不及防,如大山坍塌一般,幸福土崩瓦解,将她填埋在迷茫中,不知何去何从。

乔子良死在一个女人的床上,以通奸罪名被立地正法,杀他的人是郡主。

郡主是跟着大乔夫人来将军府探望妹妹时见到了墨染,她很喜欢墨染,夸她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她不在意尊卑,叫墨染妹妹,其实二人是同岁,郡主比她还小几个月份,但墨染不敢跟郡主争大小。

郡主对墨染很好,甚至比男人待她都好。赏了墨染许多从未吃过的,从未玩过的,从未见过的,让墨染受宠如今,又无以为报。

墨染最爱郡主送的月光杯,在夜晚,月光杯就会发出柔和的月光,像被爱人呵护着,墨染在月光中睡得很安稳。

郡主知道墨染与乔子羽已定了亲,便暗暗告诫墨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自己这么标致的美人,千万不能被男人糟蹋。

墨染笑道,女人都要嫁给男子的,若没有好男人,难道这辈子不嫁人?

郡主却不屑道,一辈子不嫁人又如何,这世上除了男人,还有女人。

墨染听不明白,郡主就解释给她听,这把墨染吓坏了,她如何也不敢行这等大逆不道,不伦不类之事,并且,着实从心底有排斥感。

但墨染不敢得罪郡主,只能拿自己定亲做推脱,自己真心喜欢乔司马,绝无二念,至此再不敢接受郡主好意,但说一不二的郡主岂肯善罢甘休。

悲剧已成定局,乔子羽死了,墨染不知道他是真的背叛了自己还是遭人陷害,她无所谓,男子三妻四妾是正常的,她能接受,但郡主不能,她提着乔子羽的人头告诉她,男人是多么不可靠。

大将军闻讯从军营急急赶回,墨染哭着说了前因后果,大将军什么都没说,只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很响,很疼,但也不及墨染心中的恐惧。

墨染跪求大将军救救自己,她不能跟郡主去,她不能跟一个女人过一生,这是她不敢想象也不可接受的。

周瑜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墨染不值什么,可孙家名声要紧。

周瑜当众要收她入房,以断郡主心思。

墨染知道,大将军心里对她已生厌恶,这只是缓兵之计。

果然,没多久吴候决议举行武魁大赛,大将军立即把她作为增资筹码推出去,还落了个大公无私之名。

人的权利与欲望,远远超过美人能承受的代价,墨染被抛弃了,乔子羽,大将军,甚至自己的父母,都因她的存在备受连累。

墨染面对这扇门,她不甘心,她是个美人,她应该拥有更多的机会,更精彩的人生,她不能活得这么失败。

墨染起手将门栓移开,木门居然心灵感应一般开了。

“吱呀”的声响像钟鼓一般悠远,传递一种隔离时空的错觉,门缝吹进一阵腥臭的风,呛得墨染想吐,墨染胆怯了,外面的世界只怕更凶险。

“张大娘,你那米酒留着点,赶明我还来喝,”

墨染听到声音,一时无可回避,跨步出门躲在墙角,还没回过神,门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上了。

墨染奇怪,回身敲门,无人应答,“柳大娘,柳大娘,您开开门,我是墨染。”墨染确实后悔了,外面无立足之地,去哪里寻个容身之处。府内刀剑相逼尚可避,府外水深火热无法活。

墨染连叫几声无人回应,一阵悠扬笛音从巷口顺风而入,笛声婉约动听,似林间山石清澈溪水,淌入心坎,冲散愁思。

墨染听得入迷,突觉脚下被什么东西骚扰了一下,低头瞟了一眼,吓了个魂飞魄散,再无心思听曲,更不敢动半分。

第三十章,遇见

脚下不是别的,却是一条胳膊粗的巨蟒,蟒蛇蛇皮黑的发亮,在地上摩擦出“嗖嗖”声,教人毛骨悚然。

巨蟒慢慢的,一寸寸的滑过墨染脚边,并没注意到这位不可忽视的美人。

墨染腿哆嗦的像暴风中的树苗,双手扶着门支撑着,心里已没有“救命”的想法,只一遍遍绝望的呐喊“死定了,这次死定了。”

蟒蛇滑过,藏身进巷子里地上放着的一张废旧蒲席中,墨染注意到蒲席旁还叠放着几个竹筐,借给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过去瞧瞧竹筐中那些正待孵化的蛇蛋。

笛声戛然而止,“漂亮姐姐,”墨染听到声音,转过头见一个带着土色毡帽的小男孩进了巷子,小男孩个子高高的,身材也很壮实,手上提着两只穿了翅膀的活鸡。

小男孩双目斜视,嘴巴张着,鼻子下挂着青色鼻涕,对她流哈喇子笑,却是个傻子。

“姐姐,”小男孩拍着手道,“娘,漂亮姐姐。”

男孩后还跟着一人,从“娘”的叫声可以判断是名女子,她穿着一身黑,脚下皂靴,头罩黑色帷帽,把自己遮得严实。

墨染看怪物一样盯着二人,小男孩对着她傻笑的模样教人很不舒服,墨染贴着紧闭的大门,还没收回被蟒蛇惊吓的那股神气,整个人晕晕乎乎中。

“你是谁?”被黑色遮盖的女子问,她的鼻音很浓,声线像缺了一个音节,带着点病态的疲惫,再加这身装扮,整个人古里古怪,难以定性是人是鬼。

“我叫墨染,是周府的丫鬟。”

“哦,墨染?你父亲是墨唯?”

墨染吃惊此女居然认识自己的父亲,“以前就说你不错,果然出落得标致,”女子言语听起来无恶意,但声音的确太怪,好像有人拿一把毛刷子糙着皮肤,起一层鸡皮疙瘩。

墨染不敢做声,“姐姐,漂亮,”傻孩子笑得很开心,嘴长得很大,看着更傻了。

“墨染,这是我儿子,冬至,”女子手搭在傻儿子肩膀上。

“冬至?”墨染听这名字就能推测这傻儿子啥时候生的,这个名字起的也太随便了。

“他蛮喜欢你的,你能抱抱他吗?”女子请求,墨染当然不愿抱这个傻儿子?但又不知如何拒绝。

女子耐心等着,墨染是个软性子,不善于拒绝别人,磨磨蹭蹭走到男孩身边,小男孩开心极了,不停缩着清鼻涕,墨染皱眉,不情愿的表情出卖了内心。

女子把小男孩拉过来,拿出一条巾帕为他擦掉怎么也擦不干净的鼻涕,又接过男孩手中提的鸡。

女子的手也戴着黑色丝绸缝制的手套,整个人包得密不透风,墨染真怀疑她能否喘过气。

墨染不情不愿蹲下身,忍着嫌弃的表情抱了一下小男孩,敷衍一下迅速起身。

小男孩开心极了,脸红扑扑的像苹果,“冬至朋友很少,从小到大只有我这个娘陪着他,谢谢你,墨染。”女子道谢,墨染感觉到一位母亲的良苦用心,却对自己不够真诚的拥抱略微惭愧。

“没其他事,奴家···奴家先告辞了。”墨染小心翼翼道,她对奇怪女子身份不好奇,更从心底排斥,怕沾惹上关系。

女子拉小男孩在狭窄的巷子里给墨染让开一条道,再无多言。

墨染走出两步,于心不安道:“这,这巷子里藏了条大蟒蛇,就窝在席子里,你们也不要进去了,快离了这吧。”

冬至傻傻道:“那是大黑,姐姐,大黑可听话了,不伤人的。”

墨染吃惊,这两人居然认识那条蟒蛇,女子解释道:“墨染,那条蟒蛇是我养的,可做上等药材,我们来城镇就是为了将它卖个好价钱。等天黑人少就带它走,还请姑娘保密,不要告诉别人,我们孤儿寡母挣点钱生活不易。”

墨染微微点头,想到什么,取了耳垂上一对金耳环递给黑衣妇人,妇人踟蹰收下,并未道谢。

墨染顾忌那条骇人蟒蛇,不敢多逗留,快步走出巷子。

墨染转出小巷,想通正门回府,但周府府大院深,南偏门离正门隔了条正阳街,绕了几百米远,无法,墨染低头羞容过街,尽量收敛低调,但这窈窕身段,青丝垂髻,紫缎华服,袅袅婷婷走在街上自然形成一段风景。

一路砸来的眼球比秋雨还密集,惊赞的目光比金阳还炽热,众人都对这份突然到来的美丽保持默契的安静,注目欣赏,没有人想打扰这位羞涩美人。

但一声锣响不讨好的出来与之争锋,先声夺人的操着嗓门,振聋发聩的夺取人们注意。

墨染皱眉捂住耳朵,见一群官差大摇大摆走在街上,手上敲着铜锣,口内吆喝:“大家都过来看看,官府出了悬赏告示,只要缉拿此女送到衙门,赏黄金百两。”

众人听到这么重悬赏,一窝蜂跟着官差拥到告示榜前,榜上贴着的告示不仅有文字描述还画了女犯肖像。有认字的不认字的,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不知一名女子,能犯什么大事,居然值官府出百两黄金悬赏。

“此女报名叫秦沁心,因在悦君楼犯了人命官司被官府缉拿,此女十分有手段,害人不浅。众位游走江湖的英雄若是遇到,请及时送交官府领取赏银,为百姓除害。”说完又敲锣打鼓去下一处张贴告示。

墨染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凑,但也忍不住好奇,脖子长长伸着远远望着,脚不停步,没把眼睛放在前面撞到一个眼睛也没看路的人,二人都走得急,撞了个满怀。

墨染慌忙回头,恰对一张俊脸,先不顾脑门前的疼,心却似被什么撞了一下,灵魂出窍一般成了木偶,连口中那声“啊”都被吞下半截,张着嘴呆呆望着。

卫钧见到墨染,也被这超凡脱俗的美色惊到,但他是个城府极深之人,就算心中喜爱,也不会表露半分,只微微一笑,彬彬有礼道:“姑娘,你没事吧?”

墨染回过神,低头将手拢进衣袂,墨染的手不好看,五指短小,大将军评论,这双手弹不出好曲,一度让她自卑,算是她对自己最不满的缺点。

卫钧道歉:“实在抱歉,在下只顾看热闹,眼没看路,冲撞到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墨染依然看着卫钧不做声,“姑娘若没事,在下告辞了。”卫钧赔礼后朝告示匆匆走去,墨染眼睛不眨的注视卫钧背影,心也跟着牵走了。

墨染终于能体会男人对她的感情,原来真正的喜欢,的确让人念念不忘,锲而不舍。墨染见到此男,已不在乎什么周府,什么大将军,什么武魁大赛,方才自认为翻不过的重重烦恼瞬间烟消云散。眼里、心里突然开阔出新的世界,喜怒哀乐皆系挂在这位白衣公子身上。

以前,乔子羽说一见钟情,墨染还不信,但现在,她相信了,因为出现一位美男子,好看得让她相信。

卫钧看着秦沁心被通缉的告示,笑得春风满面。

韩清霖去官府报官,悦娘不能白死,而张缪中毒成了阉人,陆明又失踪下落不明,这更是两件脱不开的大案。秦沁心的麻烦,大了!

更好笑的是,秦沁心把周瑜拉进来,指望周瑜能替她出头,先不说他们是何关系,但周瑜受兵符之难已自身难保,她这一把煽风点火,彻底把这位大将军推向风口浪尖之上。

想必现在最恨她的就是那位据说身染重病的大将军,还好卧床不起,就算起来了,也要被“害人不浅”的秦沁心气倒下。

卫钧乐得心满意足,走上前揭了告示,在众人诧异眼神下,志在必得走了。

卫钧步履轻快走在街上,以他谨慎的心思很容易就发现身后有人跟踪,回头见方才冲撞了的美人在后,卫钧停步等着,不知美人找他何事,谁料那美人也停了步,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卫钧只能自己上前问话:“姑娘,你在跟踪我吗?”

墨染不置可否,她知道若自己不跟着,只怕这一辈再见不到这位公子了,就算跟着,也只能多看那么一眼。但她还是愿意跟着。

“你叫什么名字?”卫钧问。

“奴家,墨染。”

卫钧恍然大悟般笑道:“原来你就是墨染,”墨染也知武魁大赛让自己名扬江东,但这位公子认识她,依然让她喜出望外,“那可是巧了,我是你未来夫君,”

墨染惊讶抬眼,似乎要把卫钧的话看见才信是真的,“在下卫钧,字廷明,此次武魁是我囊中之物。你不用跟着,乖乖回家等着我来娶你。”卫钧似乎在开玩笑,又似乎在认真,脸上笑容淡似涟漪,风一吹就散了,让墨染捉摸不透。

卫钧道:“在下还有要事缠身,姑娘国色天香,还是不要在街上抛头露面安全,恐激起歹人心思。来日再见,告辞!”说完头也不回走了,就像方才那几个官差,留了一个重要告示任人揣摩,自己却事不关己走了。

墨染细细思索卫钧之言,着实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充满了喜悦,这种喜悦足以丰满她这一生,令她回味无穷,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墨染久久伫立在原地,想把这一刻留长久一点。

因为她知道,幸福总是转瞬即逝,它不属于任何一个珍惜它的人,人们只能凭借对它的印象来幻想它的模样。

墨染在心里描绘着自己幸福,而在她今后的一生,再也没这个机会感受到这么强烈而立体的幸福感。

第三十一章:与蛇同行

夜至三更,在金顶山下一片枫叶林,隐隐栋栋火光在林间跳跃,马蹄车轮声追着疾风兜转,山谷上滚下来的野兽声起伏不平,由远至近而来一行急急赶路的夜行者冒着刺骨风霜快马加鞭,马车内颓然坐着一人,被一路山石颠簸得提心吊胆,如坐针毡。

孙瑜带着五万兵马灰头土脸去了庐江,孙匡才知自己中了诡计,心中无限失落,本指望立功表现,亲近兄弟关系,不想反落了诸多不是,正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孙匡虽理由占先,心中委屈,但只一个无法说通的行为让他罪无可赦,为何只见了大将军兵符就发了兵。

孙匡看着手上左虎符,重如千斤,若无吴候手上右虎符相对,外人难辨真假。

假若是真的,自己还不至于担全责,有周瑜在前面顶着,若是假的,真正该死。

现在吴候连发三道军令命他带兵符赶至柴桑对质,可知已是心急如焚。

吴候的火殃及池鱼,孙瑜这一路催命一般赶路,甚至都不关心他这感染风寒未愈的身子骨受不受得了长途劳累。

孙匡咳嗦了几声,似在控诉自己的不满,自己听单调的咳嗽声都觉凄凉,居然停不下来,越咳越厉害,带着一股要将心肝吐出来的狠劲,企图讨得一点怜悯之情。

马车旁相随的孙瑜再不做点什么,就太不尽人情了,怎样孙匡也是他的堂弟。

孙瑜命停车,“大人,你还好吧?”

孙匡不搭理,更加厉害的咳嗦着,孙瑜下马取了水壶递进马车,孙匡接过喝了一口,抱怨道:“冷的。”

孙瑜无言,总不能现在生火给热热吧?

“大人,天亮就到柴桑了,你再忍耐些。”孙瑜道。

孙匡又咳嗦几声,自己装病厉害些,到了吴候前也能博取几分同情,现在全当是演练,最好咳得全身无力,让病再加重几分。

“救命啊!”

孙瑜听有女声喊救命,瞬间提高警觉,抽出佩刀环视,只见前方岔路上背着月光跌跌撞撞跑出一人,还没到军队前,人就被石头绊脚趴在地上,朝军队极其孱弱的呼救:“救救我,救救我。”

孙瑜观察半天,确定只有女子一人,心中起疑,这荒山野岭,夜半三更,怎会有妇人在此,该不是什么鬼怪精灵之类,命两个骑兵下马探看情况。

两个骑兵举着火把近前询问,朝孙瑜大声回禀:“将军,这位姑娘说她本是日间在山上采药,不想被毒蛇咬伤昏迷,醒来夜已深了,抹黑下山,见这有火光才赶来求救。”

孙瑜半信半疑走过去,女子已被两个士兵扶起,问她伤到哪里。

女子虚弱答道:“脚环被毒蛇咬了,好在奴家已吃了草药解了蛇毒,并无大碍。求官爷救命,送奴家回家。”

“你是何人,家住哪里?”

“奴家秦沁心,是从柴桑城出城采药,奴家大哥也在军中做官。他叫鲁肃,鲁子敬,不知官爷是否认识?”

孙瑜诧异:“鲁大人是在下好友,但你既然是鲁大人小妹,为何姓秦,在下也从未听鲁大人提起有个妹妹。”

秦沁心道:“大人不知,因奴家从小习医,替鲁夫人治好了顽疾,鲁大人十分感激,认我做了义妹,还送一块玉佩为礼。”说着从腰包中掏出一块玉佩。

孙瑜接过玉佩在火光下一照,玉色上乘自不必说,玉佩上刻有鲁字家号,巧在这块玉孙瑜曾见过,的确是鲁肃贴身之物,信了八成。

秦沁心继续编排道:“因周瑜将军突染重疾,卧床不起,奴家受鲁大人之求为他治病,上山采药,山路险恶,不慎被毒蛇袭击,还请将军送我回柴桑,大将军病情危急,不容耽搁。”

孙瑜惊疑:“大将军生病了,是什么病?”

秦沁心点头:“头风之症,将军勿忧,我家有祖传秘方可治头风,但需川乌为药引,此药名贵,药店俱无,奴家只能亲自上山挖采。”秦沁心说着从肩挂的一个五彩药囊中掏出一块带土的手腕粗的黑色川乌。

孙瑜信了十成,忙道:“姑娘不必害怕,在下羽林将军孙瑜,也是你大哥好友,我等现在赶路回柴桑,可带你同行。”

秦沁心感激不尽,孙瑜让一个骑兵下马,将马让给秦沁心,秦沁心推道:“将军,奴家不会骑马。”

孙瑜为难了,要秦沁心与孙匡同车,只怕男女有别,心中踌躇,孙匡在车内已听到外面发生何事,咳嗦着嘶哑嗓子在车内问话:“孙将军,怎还不启程?”

孙瑜回车旁详禀,孙匡道:“既如此,让此女进马车,我骑马便是。”

孙瑜忙道:“大人本感染风寒,若再被邪风侵体,加重病情,明日见到主公,属下难以交代。”

孙匡道:“既如此,只能将此女引入马车同行。”

孙瑜犹豫,孙匡不满道:“孙将军,你担忧什么,柳下惠尚且坐怀不乱,我比不得圣贤人,但好歹也是读书人,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分寸。”说完又自顾咳上一阵。

孙瑜只能请秦沁心上车,秦沁心见孙匡发黄面枯,唇色发白,精血不足,想必平日荒淫无度所致,这副身子骨,不病尚可,一病就散了架,虽是感染风寒小症,但不细加调理,恐有性命之危。

孙瑜隔着马帘道:“姑娘既懂得医术,可否替孙大人瞧一瞧,他感染风寒月余未愈,怕小病成疾,落下病根。”

秦沁心笑道:“大人说迟了,这病根已经落下了,等到了柴桑,我开几副药为大人调理,但也是治标不治本。”

孙匡一听不悦道:“风寒小症而已,姑娘若没这个医术,就不要危言耸听。”

“呵呵,”秦沁心笑道,“不知大人娶了几房夫人,这身子骨也糟蹋得太狠了,女色虽好,但不可过度贪欢。精血是男子元气,大人元气涣散,风寒小症也可一击溃败。”

车外军士听了都抿嘴偷笑,孙匡不能反驳,只顾咳嗦掩饰尴尬,“大人若想多活几年,今后女色务必要戒了。切记。”

孙瑜在外笑道:“姑娘忠言逆耳,孙大人谨记在心。上路。”

一声令下,赶马徐行,车内秦沁心一脸得意瞧着孙匡,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姑娘若累了,可闭眼休息一会。”

“哦,”秦沁心当真闭眼窝在角落休息了。

孙匡遭秦沁心奚落惹人笑话,便不敢咳嗽了,无奈嗓子发痒,只能绷着嘴,从喉咙里勉强吼几声来舒缓,那种感觉比隔靴搔痒还不痛快。

孙匡想到出门前夫人为他准备了冰橘皮可化痰止咳,但那装橘皮的蜜罐被放在行李袋中还没取出,不巧行李被自己扔在了疙角,是秦沁心正依靠熟睡的位置。

孙匡想作罢,可咽喉不能作罢,在咳嗦惹外人取笑还是打扰秦沁心睡眠中抉择,孙匡很直接的叫醒秦沁心,“姑娘,姑娘,”

秦沁心睡得熟,蹙眉挥了一下手,意思孙匡别吵。

“姑娘,你醒一醒,借过我取下东西。”

秦沁心依然闭目不动,孙匡想该不是装睡吧,不悦上前扯秦沁心衣袖,突虎口一痛,定睛一看,一条青蛇张牙咬在虎口,孙匡厉声尖叫,秦沁心睁眼见到一条蛇在车内,也吓得失声尖叫:“蛇啊,有蛇。”

说着拿起一把匕首就朝蛇刺去,蛇“哧溜”滑走了,匕首稳稳扎在孙匡手上,孙匡痛上加痛,叫得更为凄厉。

第三十二章,撒网捕鱼

孙瑜听到叫声急令停车,冲入马车,秦沁心扑进孙瑜怀里寻求保护,吓得哆嗦:“将军,有蛇,有蛇。”

“姑娘别怕,”孙瑜一只手安抚,一只手举火把照看,果见一条不长不短的青蛇在车内扭动,孙匡捏着中了蛇毒中了刀伤的手倒在车内呻吟。

孙瑜先将秦沁心抱出,进去抓住蛇砍了七寸扔出马车,命人将孙匡抬出,再细细检查车内是否还有毒物。

孙匡中了蛇毒,渐觉四肢麻痹,头晕目眩,秦沁心为孙匡服了自家研制的清蛇毒药水,又从药包中寻出草药用嘴嚼碎,敷在刀伤处,扯了手帕熟练包扎。

孙匡陷入昏迷,但呼吸还算稳定,秦沁心对孙瑜解释:“孙将军勿急,我已为大人解了蛇毒,可能受了惊吓,大人身子孱弱,经不起折腾,不如寻个地方避风,让大人休息一夜,明早再启程赶路吧。”

孙瑜虽不愿耽搁时间,但事出有因,自己也不能太不近人情,点头同意。

“孙将军,大将军还等着我的药救命,我却不能在此耽搁。”秦沁心楚楚可怜道,表现一副救人心切的模样。

孙瑜理解的点点头:“可是姑娘不会骑马,这还十几里路,你靠两条腿也难走。那个鲁子敬也是,姑娘既然是为军中办事,也不派人跟着,无车马接送?”孙瑜起了疑心,行事谨慎,思虑周全是鲁肃的优点,这也太不符合鲁肃行事风格。

秦沁心解释道:“鲁大人本派了几个随从跟着我,但为了寻找川乌,我们分散在山间,我因中毒昏迷,想必他们还在山上找我。”

孙瑜点头,金顶山纵越千里,密林拥挤,山路崎岖,十分容易迷路,几人在山里失散也不无可能。但若找人护送,秦沁心连马都不会骑,而这一辆马车,必须留给体弱病残的孙匡,孙瑜两端为难。

“大人,大将军危在旦夕,却是不能耽搁了。”秦沁心跪下抓住孙瑜衣角哭求。

孙匡手下副将刘金出谋道:“不如孙将军带此女先回柴桑,我等在此照顾大人,明早再进城。”

孙瑜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但护送孙匡才是他职责,若是离开期间出了什么差错,难辞其咎,正犹豫万难之际,后方有马蹄声起。

众人手持兵甲戒备,一骑快马冲出夜雾停在军队后,马上一位带着斗笠,披着黑色披风男子,朝众人拱手问道:“在下吕蒙,正在此地寻人,各位官爷可见过一位背着药包的姑娘,她个子高高的,”

话音没落,秦沁心伸长手跳跃起来打招呼:“吕蒙,我在这里。”

吕蒙定睛一看,在人群中寻觅到秦沁心靓影,一跃下马奔至秦沁心前,激动得差点喜极而泣:“姑娘没事吧,让我好找。”

秦沁心却似劫后余生一般扑进吕蒙怀里,吕蒙心情复杂搂着,悉心劝慰。众人看着这情意绵绵的二人皆都有动容之色。

孙瑜问道:“秦姑娘,这位是?”

秦沁心小声同吕蒙介绍,吕蒙忙跪地参拜:“在下是黄盖将军手下千户长吕蒙,参见羽林将军。”说完奉上官牌,孙瑜指挥手下拿过来,确认无误后归还吕蒙。

“哦,原来是同僚,不必多礼。”孙瑜免礼,秦沁心把吕蒙拽起来。

吕蒙本想好好责备秦沁心一番,折磨他这一天不得安生,但人在眼前又不忍心了。

吕蒙应秦沁心所求陪她上山采药,可半道上非要玩什么捉迷藏,之后人就不见了踪影,害他满山乱找一天,担心得差点得了失心疯。正愁闷懊恼之际,突见山下有火光,怀着侥幸,急急骑马追上来。

秦沁心看着吕蒙生气的脸上透着藏不住的爱怜,忙用没心没肺的笑容将他憋了一天的怒火冲淡,“吕蒙,我在山上被毒蛇咬了,后来不省人事,差点被老虎吃了呢。”秦沁心撒娇道。

吕蒙吓得脸都白了:“什么,被蛇咬了,哪里咬了,伤得重不重?”

秦沁心道:“幸好我秦沁心医术高明,不然已命丧九泉,你都要跟我哭丧,哪里有机会生我的气?”

吕蒙的怒火瞬间偃旗息鼓,自责占领高地,对秦沁心举起了白旗:“姑娘别乱说,在下哪有生气?都是在下的错,是我太没用了,连姑娘安危都保护不了,害姑娘遭了这么大罪。”

秦沁心帮吕蒙擦了脸上不知是急还是热出的汗水,笑道:“没事,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不需别人替我担心。”

吕蒙再要说,一旁已看不下去的孙瑜发话:“吕蒙,我因有事离了柴桑几日,大将军怎突然发病?”

吕蒙摇头道:“属下也不清楚,属下是奉鲁大人之命,同姑娘一起上金顶山为大将军采药疗伤。”

秦沁心道:“才不是呢,是我让鲁大人找你与我一起的,不然,他哪里想得到你?”

吕蒙也知自己因出身贫寒,仕途不顺,官职卑微,在军中没立什么大功,为人刚正不阿,不擅阿谀奉承讨好,参军几年也只勉强混上一个千户长糊口。若不得秦沁心抬举,却不能引起参军大人关注。

“将军,有吕蒙在这里,就不需劳烦大人送奴家进城。奴家先行一步,等进了柴桑城,义兄再替奴家登门道谢将军救命之恩。”秦沁心屈膝行礼谢了孙瑜。

吕蒙解下披风为秦沁心披上御寒,自己先上马,再拉秦沁心坐在马后。

孙瑜看着这对男女,隐隐觉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见马从眼前踏过,“等等,姑娘,”孙瑜拦在马前问话,“俗话说,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秦姑娘既然是鲁大人义妹,又曾替鲁夫人治病,可否简单描述鲁夫人样貌?”

秦沁心惊愕,她哪里见过鲁夫人,暗暗后悔刚才不该自作聪明搅入“鲁夫人”进来,直接说给鲁肃治过病完事,现在自己掉入自己挖的坑。这个孙瑜果然有点心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正不知如何回答,吕蒙帮忙解围。

吕蒙道:“将军,鲁夫人算不上美人,背后评价女子外貌却有小人之嫌。鲁夫人她蕙质兰心,善解人意,不仅是鲁大人妻子,更为知己。鲁大人宅心仁厚,开私仓救济难民,自己住瓦房,以糟糠为食,鲁夫人从无怨言,与鲁大人同甘共苦,是一位难得的贤妻。”

秦沁心趁机浑水摸鱼,越搅越浑道:“姐姐虽不及我貌美,但品性胜奴家百倍,若她有半点瑕疵,奴家也不至于只是大人妹妹。”

秦沁心这一语双关果然奏效,把孙瑜听得心思浮动,想女子如何也不会拿自身名节玩笑,这个吕蒙看着也是个堂堂正正的人物,便信以为真,放二人过去。

吕蒙带秦沁心驾马而行,现已过了寅时,露气愈浓,月光隐遁,天地漆黑,二人如被罩在无边际的黑布中,路途艰难,坐下黑马也不敢放肆奔腾,每一蹄都踩得小心。

偶尔从两旁密林中窜过几只眼睛发光的野兽,头上不时有翅膀搏斗秋风的声音,好似黑夜被撕破一个口子,冷风灌入,格外凛冽。

秦沁心有些胆怯:“吕蒙,我害怕。”

吕蒙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住秦沁心冰冷的手,心事从未这般多过,他今天疯了一般的寻找失踪的秦沁心,他的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让他明白,他爱上了这位与众不同的姑娘。

第三十三章,夜色诡行

吕蒙的爱这般坚定与沉重,压成山的自卑感在肩上担负着,让他抬不起头。

秦沁心,这个他眼中天下独绝的美丽女子,她的桀骜不驯,出人意表,都将他比进尘埃中,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千户长,并不能在她无助害怕时给她无忧无虑的依靠。

他很清楚依靠不是靠握一下手,传递肉体的温暖,而是需要显赫的身份和雄厚的实力支撑。

吕蒙是个很现实的人,他知道什么是门当户对,什么是男人的责任,什么是男子的担当。

他早年丧父,母亲带着三个姐姐和他艰苦度日,母亲再穷再苦也不求人,从未考虑改嫁,她靠一双巧手为他人缝补衣裳赚取微不足道的银子养家糊口。

母亲日日夜夜缝补,舍不得自家灯油,因村里祠堂常年有灯火,她一个妇人就带着针线去祠堂,陪着一群死人做活,熬得眼睛都快瞎了,才艰难带大孩子。

吕蒙很敬重母亲,也很恨他父亲,他没有尽到一个夫君的责任,没有履行一个父亲的义务,男人,一旦娶妻生子,就没有死的权利,就算真要为国捐躯,也该先为家人谋算后路。

吕蒙没娶妻,就是因为他知道这份责任有多大,他还没有这个能力,不想祸害他家姑娘。

一直在暗暗努力吕蒙,现在更下定决心,一定要混出名堂娶秦沁心为妻。

所谓乱世出英雄,有成千上万的机会等着自己,只要有置生死与度外的勇气,有以死相搏的狠劲,他吕蒙一定能出人头地。

吕蒙对自己有信心,只是他不知秦沁心的心思并不在意他是将军还是千户长,只在周瑜身上。

秦沁心趁乱换了孙匡手上的兵符,待会将真兵符带给周瑜,为他解了危机,他一定对自己感激不尽,以身相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秦沁心窃窃自喜,想为周瑜守身如玉至今,今时今日终可如愿以偿,就好像一个不曾尝荤的酒肉和尚,因受了封印被压抑欲望,现在封印一旦揭开,必然一发不可收拾。

秦沁心还没吃到嘴,已经开始做长远打算,卫钧是第二个,那样的美男子,一定不可放过。

吕蒙是第三个,赵云第四个,恩,还有那个只见过一面的远房表哥,西域马超。不仅生得一表人才,性格更有西域人的狂荡不羁,对比中原男子含蓄,伪君子做派大不相同,秦沁心也十分有兴趣,只是太远了些,自己却不想费心思去西域找他。

秦沁心做着美梦,未察觉黑夜中潜伏的危机,一个黑衣人无声尾随在后,他脚下生风,内力深厚,手上握一把长剑,犀利的目光在黑暗中泽亮。只见他脚步越来越快,追上骑马徐行的二人,正要抽剑袭击,从侧面闪过一道白影,眨眼之间,黑衣人被白影悄然带走藏身密林。

“将军,我跟了这一路,那女子出现得不明不白,我怕她是来捣乱的,”黑衣人揭下黑色面罩,但有黑暗掩饰依然看不清脸。

“我知道。”白衣男子声音熟悉,却是让秦沁心不能忘怀的美男子卫钧。

“将军何意?”

“此女不是寻常人,待我查清底细,再决定是杀是留。”

“有本事?莫非将军想将她引荐给丞相?”黑衣男子疑问,“丞相要的可是周瑜。”

“哼,周瑜?不也被你我耍的团团转,我并不觉他有什么本事。”卫钧不屑道。

“将军,鄱阳湖上十万水军,号称‘江上蛟龙’,水战无往不利。你应该知道,丞相南下不定,就是因旗下水军势弱,而要攻打东吴,必须跨越长江,水战不可避免。丞相若得周瑜,不仅可将自家水军训练成雄狮,更因周瑜对东吴水军作战方针了如指掌,能直捣要害。周瑜对丞相有多重要,不需我提醒将军吧?”

卫钧微微一笑,他知道黑衣人明则保周瑜,暗则怕兵符被秦沁心偷走送回,不能让周瑜身败名裂,功亏一篑。让周瑜背叛东吴,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而丞相也有这个心理准备,所以给出的指示是,周瑜若不肯来降,便杀之除害。但最重要的是,周瑜不能白死,一定要死在吴候手上,才能乱东吴军心,搅东吴内政。

所以卫钧费尽心思布局陷害周瑜,是为离间君臣关系,但现在他决定稍微改变一下计划,就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秦沁心,他有预感,此女是个相当利害的人物。

“李都尉,你奉命在我手下办事,就当听我的命令,而不是质疑我。此女才干不逊于周瑜,并且,以周瑜在东吴的地位,你真的相信,吴候会因他丢失兵符,而将其依法论罪?”卫钧问道,也说出了黑衣人身份,此人是曹操禁军都尉,李典。

李典道:“丢失兵符,罪无可恕!”

卫钧摇头:“李都尉,你对孙权太不了解了。当年孙策攻下庐江,在离山挖出一样宝贝,乃是一把名剑,干将剑。此剑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铸成。干将剑邪甚,出鞘必见血方可回,杀人利刃,大将宝器。只要是英雄人物都求之若渴,孙策将此剑赠予了孙权,可事后转悔,觉得这个弟弟英气不能与名剑匹配,认为周瑜更适合为名剑之主,本来送出去的东西不好要回,但孙策是霸气之人,更是惜剑之人,居然当真要找孙权要回宝剑,转赠周瑜,”说到这,卫钧在暗色中抿嘴一笑,轻轻摇了下头,“若是李都尉,恐怕要跳脚相争了,”

李典听出他意,羞愧红脸,默然低下头,“但让人料想不到的是,孙策还未开口,孙权清将宝剑送与周瑜,其心胸大度非一般人能比。难道孙权不爱剑,不要面子吗?那是因为他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些年孙权一直宽厚示人,礼贤下士,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他能尊孙策遗嘱,任周瑜为将,说明其人深谋远虑,他岂会不知杀了周瑜,对江东政局有何影响?”

李典默然,“李都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不可操之过急。其实孙匡发兵之时,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卖给此女这个人情,也是给吴侯一个台阶,免得吴候自己找了。”卫钧胸有城府道。

李典听明白卫钧考虑周全,跪地请罪:“属下见识短浅,不及将军看得通透,方才言语冲突了将军,还请将军责罚。”

卫钧将李典扶起:“责罚谈不上,但有一事还需都尉辛苦一趟。”说完拿出密简,“此中军机大事,都尉务必亲手交至丞相手中,属下在东吴等候丞相指示。”

李典领命而去,卫钧见其消失在茫茫夜雾中,才转身轻步追上秦沁心的马匹尾随。

李典针对周瑜,不仅是因公事,更因他与周瑜有一笔私仇未清。

年少时李典与周瑜都曾在寿春袁术手下共事一段时间,那时他对别部司马白修之女白锦瑟暗生情愫,只愧于出身不好,不敢上门提亲,踌躇不决之际,被名门将后的周瑜捷足先登,白锦瑟嫁周瑜为妻。

其实李典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所谓男女缘分,上天注定,不可强求,况且这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他已娶妻生子,为人夫君,不该在为此事耿耿于怀在心。

只是白锦瑟嫁周瑜为妻未满三年,便葬身火海,落了个尸骨无存的悲惨下场,李典为此伤心一场,后不知从何处打听到,这把火是周瑜亲手所放,因周瑜怀疑白夫人不守妇道,为保自己名声,痛下杀手。

李典如何也不会相信锦瑟会做出伤风败俗之事,就算是,周瑜也不该杀她,心中已将周瑜视为仇人,此次奉命来东吴接应卫钧行事,难免有假公济私之心,想替白锦瑟讨回一个公道。

第三十四章,斗狠

天空微白,吕蒙同秦沁心入城至澤军府,鲁肃正冒着风寒在府门前翘首期盼,见二人乘马而来,急上前相迎,神色悲喜交加。

秦沁心已靠在吕蒙背后睡着了,“姑娘,姑娘,”鲁肃在马下小心翼翼将其叫醒。

秦沁心打了个哈欠,见鲁肃在下,瞬间扫了疲惫之色,一跃下马,笑道:“大人等焦急了吧?”

鲁肃用暗语道:“姑娘辛苦,药,可采到了?”

秦沁心点头:“只要是治病的药,我秦沁心皆手到擒来,大人放心,大将军有救了。”

鲁肃半信半疑,但不信不行,柴桑城大夫都请遍了,不说救人,连周瑜患了何病也诊断不出,活生生一个人,肌肉僵硬如木,除了会眨眼,身体其它部位皆不得动弹。都只暗暗称奇,是一问三不知。

果然如秦沁心所言,这些大夫见识浅薄。

解铃还须系铃人,虽然秦沁心是为了周瑜着想,可这两日周瑜都如木偶不能动弹,米水不进,也不知其腹中是否饥饿,需不需要方便,这么个折磨人的无良法子,只怕好心也当办坏事,周瑜不会领情。

周瑜的脾气鲁肃是了解的,被一个女子戏弄,还不知如何大发雷霆,气急败坏。

鲁肃忙忙将秦沁心迎入府中,吕蒙却被守军拦在府外,鲁肃道:“吕蒙你也辛苦了一天,先回家休息吧。”吕蒙不得不领命,但放心不下秦沁心,牵着马在澤军府外等着消息。

秦沁心一心系着周瑜,这两天时间可不好熬,也不回报孙权,径直赶至高明堂入暖阁,周瑜躺在卧榻中,睁着眼看着床帐,听到人声,因脖子不能扭动,眼睛斜斜一瞥,鲁肃上前轻声道:“公瑾,姑娘回来了。”

秦沁心推鲁肃出去,鲁肃暂时不敢得罪秦沁心,在门外好言相求:“求姑娘高抬贵手,救救公瑾,他这样躺着难受的很。”

秦沁心道:“知道了,大人去准备些米粥,将军两天没吃东西,一定饿坏了。”

鲁肃听了高兴,秦沁心这样说,那周瑜必然有救,匆匆去后厨吩咐准备。

秦沁心再命婢女打来一盆热水,然后将房中人遣退,关上房门,用巾帕沾湿滚热的水,款款至暖榻上坐下,将周瑜扶起,见其目光愤恨带火,似要将她一把焚灭。

秦沁心还作玩笑,笑着将热巾帕捂住周瑜后颈,待其皮肤烫红,取了巾帕,在周瑜颈后天柱、风池、风府三个穴位露出三根细如发丝的银针。

秦沁心抽出风府穴位银针,周瑜脖子瞬间轻松了,口舌也能活动,吐了一口憋屈的闷气,但颈部以下依然麻木不听使唤,还没及质问发火,秦沁心已探出其意。

“你别生我的气,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秦沁心拿出从孙匡那趁乱调换的兵符递到周瑜眼前,周瑜翻了个白眼,脖子一扭,看也不看。

“你还不快把我其他穴位解了。”周瑜命令。

“我帮你找回兵符,你也不谢我一声,”秦沁心不满道,“我为你上山采药,还不小心划伤了呢,”秦沁心将采药时不小心被树枝擦伤的手伸至周瑜眼前表功,周瑜看了一眼,伤口浅表,根本不值什么。

但也略知秦沁心脾气,此女是刁钻古怪第一人,不按常理出牌,还需哄着点,转了脸上颜色,故作心疼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姑娘这纤纤玉手哪里能做粗活,更别说爬山采药,想我周瑜对姑娘无半点恩德,姑娘却为我奔波劳累,实在担当不起。姑娘快解了我穴位,我为姑娘包扎伤口,以表在下绵薄心意。”

秦沁心也知周瑜口是心非,却顺势而下搂住周瑜脖子撒娇道:“大将军,奴家为你做什么都愿意,不需心疼,只要将军履行马车内你我二人约定,遂了奴家心意便可。”

周瑜皮笑肉不笑道:“这有何难,姑娘既肯献身,在下身为男儿,却之不恭。只是还要姑娘先解穴位,在下活动自如,方能为姑娘了了这十年来的心愿。”

秦沁心色迷心窍,听了此话喜不自禁,也不管真假,先拿出薄荷叶伸至周瑜嘴边:“此事不宜急行,男欢女爱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我还需好好准备。今日将军先犒劳我一下,让我尝点甜头,”

周瑜不见薄荷叶还好,一见薄荷叶就想到秦沁心亲吻吕蒙,现在又转头调戏自己,心中认定她是个无耻荡妇,憎恶至极,面色不动问:“这是什么?”

“这是薄荷叶,可清新口气,你先吃了。”

周瑜忍气吃了半片,秦沁心深情款款凑上红唇吻住周瑜。

周瑜实在恶心秦沁心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更恨被女子要挟,一气之下,用唯一的武器,牙齿咬住秦沁心下唇,秦沁心吃痛要推开周瑜,周瑜直到嘴里尝到咸腥味才松口。

秦沁心下嘴唇已被咬破一个血口,血顺着红唇流下。

唇内血管丰富,疼痛非常,血流难止,秦沁心拿手帕捂住嘴,白色丝帕瞬间染成鲜红。

秦沁心无心处理伤口,恨恨瞪着周瑜,周瑜脸上恨色也不比她轻上一分。

秦沁心扬起左手就要打下去,但看周瑜这宁死不屈,坚毅无情的俊脸,这张她念了十年,憧憬了十年的男人,终没有舍得下手,忍着眼泪点头道:“好,你果然还是不愿,”

“哼,你这种水性杨花,不知廉耻的女人,想要得我周瑜青睐,死了等下辈子吧。”周瑜言语不留半点余地。

秦沁心冷笑一声,从药包中找出大蓟叶,用手揉出叶汁,敷在下唇伤口,半刻止住血,复回榻前忍着唇痛对周瑜道:“从来只有你们男人强迫女子从事,我秦沁心今日就乱了狗屁天纲地常规矩,非要你从我不可!”

“你要干什么?”周瑜心知不妙,现在身子不能动弹,只能任由秦沁心摆弄。

秦沁心出手粗鲁解下周瑜腰带,周瑜急道:“你这个无耻荡妇,住手!”

秦沁心冷笑道:“大将军自可放声大叫救命,引来外人知道,你周瑜也有被女人强迫在床上的时候。”

周瑜气得面红耳赤,这种丢失男子颜面,有失身份的事,说出去都无人信,若被人见到传出去,更是名誉扫地,成为天下人笑柄。

周瑜是个极注重名声的,果然不敢声张,秦沁心脱掉周瑜氅衣,从怀中落下一块半圆形玉佩,这块白玉玲珑剔透,在光下泛出柔和光泽,秦沁心拿在手上细看,

周瑜立即紧张起来:“把玉给我放下!”

秦沁心认识,这是天下闻名的环鸣佩中的子白玉,还一块红玉,名为女红玉,两玉结合,能发出清脆鸣音,如爱人低语,是玉中珍宝。

秦沁心道:“大将军这么紧张,必是将军定情信物了?”

周瑜不答,秦沁心并不稀罕,将子白玉直接摔地上,周瑜听到玉碎的声音,大怒喝到:“秦沁心!”恨海难填的心境已在这雷鸣声中表露无遗,穷凶极恶的眼色更是淋淋尽致,不需多言描述。

秦沁心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干脆利落的脱下周瑜内衣,露出男人胸膛,手悬在空中,却愣住了。

第三十五章,独立于心

这胸膛上有十几处刀疤纵横交错,他们像牛耕地的田埂,将原本光洁宽厚的胸膛残忍而丑陋霸占。

秦沁心再看周瑜背部,疤痕只多不少,肩胛冈处凹进一块暗红色,茶杯盖大小,皱成树皮的皮肤,那是火箭头留下的伤。

这是一具满目苍夷的躯体,触目惊心的伤疤映入秦沁心眼帘,冲击跌宕拍在心坎尖上,荡出酸酸的眼泪。

从下习医,对死尸都是司空见惯的秦沁心不忍的回避了眼神,瞟过自己手背上正在愈合的伤口,感受了一下唇伤的疼痛,比较起来,微不足道的可以忽略。

秦沁心的手不敢触碰这些丑陋可恶的伤疤,她不敢想象它们是被谁钉在周瑜身上,周瑜又是经历怎样的痛苦才将它们融入身体。

秦沁心心漆疼,疼得眼泪快掉下来,周瑜看到秦沁心对着自己身上伤疤流露出的真情,无可奈何的转过头,闭目不去理会。

秦沁心默默抽出周瑜颈部其他两个穴位的银针,周瑜的身子瞬间轻松了,全身力气如开闸泄洪一般注入身体里,神经重新占领了指挥权。但他依然没动,他喘着气,胸膛起伏,似在忍耐又似在发泄。

秦沁心默默将兵符放进周瑜手掌,又从鼓鼓的药包中取出乌木,放在床边,转身准备离去。她需要冷静一下。

“你站住,”周瑜手伸出兵符,低着头,坚定的命令道:“把兵符带走,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周瑜不屑于领你这个人情。这件事,我就当算了,但请姑娘记住,你我本是陌生人,不要再强人所难,自讨没趣。”

周瑜不近人情的傲气和毫无感情的拒绝深深刺伤了秦沁心,秦沁心久久看着周瑜,周瑜躬着背,耷拉着头,充满沧桑,与她隔了一个世纪的沧桑。

秦沁心缓缓走至榻边,眼神充满爱怜,这是秦沁心少有的感情,她一直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对旁人生死漠不关心。但唯独对周瑜,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她也很清楚,这个男人不是柔情可以打动,不是软语可以说服,对于一个心比天高的大将军,一个对她轻蔑无情的男子,秦沁心才不会悲悯自怜,弱者,从来都不属于她扮演的角色。

“你若不领我的情,自己要去送死,我就教你妻儿陪葬。”秦沁心语气淡然,但齿间咬出狠劲。

周瑜猛然抬眼,他知秦沁心待他有一番深情,并不相信此女会做出恶毒的事来伤害他。

秦沁心不惧对视,“听闻小乔现在保胎在床,只要我秦沁心略施手段,便可让她一尸两命,让将军家破人亡。”

“你敢!”周瑜声线略微颤抖,他知道除非现在杀了秦沁心,不然秦沁心一定敢。

秦沁心双手捧住周瑜坚毅下颚,精巧的鹅蛋小脸压在周瑜眼前,下唇鲜红的裂口醒目,双目大而闪亮,一字一顿道:“只要将军输得起,可以跟我赌一把,看我秦沁心敢,还是不敢?”

说完头也不回离开,她心情很乱,在此一刻也呆不下去。

秦沁心面上杀气沉沉出来,在院外被一人拦住,乃是闻讯等候多时的周泰,他是奉孙权之命来召秦沁心问话。

“秦姑娘终于回来了,大将军的病···”

“已无大碍。”秦沁心费心的多说一句,她现在情绪低落,谁也不想搭理。

“哦,姑娘辛苦了,主公闻姑娘回来,特让在下来请姑娘进书绾房详谈,有话请教。”

秦沁心不客气道:“我没心情,不要烦我。”

周泰听秦沁心出言不逊,毫无尊卑,怒道:“秦姑娘,主公请你是看得起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秦沁心冷笑一声:“我秦沁心从来就不要脸,不需要吴候给我脸面。”说完放开步子直行。

“给我拦住她,”周泰一声喝令,看守院门的守军抽出佩刀拦截。

秦沁心自知寡不敌众,若是平时,她也就算了,甚至还可能去跟孙权撒撒娇,讨点便宜,但她也是性情中人,随心所欲惯了,不顾后果,直接动手。

所谓擒贼先擒王,秦沁心冲周泰动手,周泰是名老将,功夫扎实,一拳一脚力道十足,但秦沁心胜在年轻多智,身手敏捷,她的招式又多,上蹿下跳绕得周泰这位老将眼花,反应不及,败了下风。

鲁肃带着丫鬟端着为周瑜备好的米粥入院,听闻有打斗声,想侯府重地,什么人敢在此放肆,赶前一看,不是别个,两个熟人,惊呼道:“哎呀,秦姑娘,周校尉,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怎么打起来了?”

二人皆不理他,斗得酣畅,秦沁心恰好一肚子闷火无处可泄,出手十分凶猛,丝毫不给对方喘息余地,周泰连接几招,就有些抵挡不住,秦沁心一拳过来没接住,成了熊猫眼。

鲁肃见状出手帮忙,在二人夹攻之下,秦沁心顾前不能顾后,抽身退至院栏,见一架石灯,踩上灯顶盖一跃飞上房顶。

秦沁心朝下喊话道:“哼,果然是卸磨杀驴,现在周瑜无事,你们就秋后算账,一群伪君子。”

“秦姑娘,你先下来,有话好说。在下并不知何事动手,只是侯府重地,怕惊扰主公,姑娘担当不起。”鲁肃在下喊话道。

秦沁心不理,凭借轻功在房顶纵跃着,在上见澤军府门前,一灯,一马,一人伫立在秋风中,秦沁心知是吕蒙在等她,却径直跳过,隐身入黑暗中一人走了。

鲁肃责备的看了一眼周泰,周泰翻了个白眼气呼呼道:“哼,妖女!我是主公之命来请她问话,此女却不识好歹,胆敢动手打人,违抗君命,简直是目无王法,必要主公好好惩戒。”

说完自回孙权去了,鲁肃发了一会怔,不晓得转眼功夫怎会弄成这样,他此刻最担心的是周瑜,苦着脸进高明堂,见公瑾自己坐在榻沿,果然好了,喜出望外赶到床边:“公瑾,你没事了?”又见周瑜衣衫不整,神色凄凉,再见其手中握着一块碎玉,鲁肃认出是子白玉,也知此玉对周瑜的重要性,心兀自一紧,不敢作声。

秦沁心回了望江楼,自从上次换了男装去悦君楼惹事,就没再回来,何某也不敢怠慢,将她住的客房收拾干净,专买了个叫兰花的丫鬟在客房外间守着,听候吩咐。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秦沁心回来,照顾不周。

何某小心性格有了成效,秦沁心对此十分满意,她叫兰花给她去拿酒,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一醉解千愁。

兰花拿来何某亲自挑选的佳酿,酒器选的金樽玉壶,秦沁心叫她放下便打发她去休息,不让她在外间伺候,兰花只能出来,何某问秦沁心形色,兰花道心情不佳,何某不敢打扰,另外安排房间给兰花。

秦沁心一人饮酒解乏,因唇上有伤,也不用什么酒杯,直接用壶嘴倒入,醉了就倒床休息,也不哭闹,不发酒疯,这是秦沁心的作风,独立于世,孤心沁己。

秦沁心酒醉睡了一晌午,醒了仍舍不得睁眼,心中思虑皆是周瑜身上伤疤,她要把这些可恶的疤除掉,她不容许这些丑陋的东西破坏她心中的男人。

秦沁心想到此方有力气起床,因酒兴在头,依然觉得昏沉,捂着头眯着眼,人摇摇晃晃,被人扶住:“好好的,怎么喝这么多酒?”

秦沁心一惊,勉强睁眼见是卫钧,不高兴道:“神出鬼没的,你跟踪我?”

“你在我兄弟肚子里养了条蜈蚣,我跟踪你,不算过分吧?”卫钧道,“先喝杯水解渴。”

秦沁心嘴唇刚沾到热水,痛叫一声缩回去,用手捂住嘴,“怎么了?”

卫钧将秦沁心手放下,细看才发现下唇有条红到发黑的裂口:“这嘴唇怎么破了?”

秦沁心难堪不答,卫钧笑道:“该不是给人咬了吧?”

秦沁心推开他手,闷闷睡下,“这么说,周瑜就是你第一个男人?”

秦沁心睁大眼望着卫钧,并不否认:“倒什么都瞒不住你。你这么关心我干嘛?”

卫钧微微一笑,柔声道:“你也胡闹够了,我兄弟也知道错了,你就饶了他吧,肚中有只蜈蚣,可叫他坐卧不定,寝食难安,罪也受了,姑娘的气也该消了。”

秦沁心犹疑,按卫钧的武功根本不需对她和颜悦色说话,他这副伪君子表情,倒拿捏不准他想干嘛?

秦沁心捂着额头叹了口气,“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跟我说,我去准备?”卫钧关心道。

秦沁心不似以往嬉皮笑脸,风流多情,面对卫钧暖心的关怀,反绷着一张冒着寒气的脸,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这是卫钧在任何女子的神情中都没见过。

有一瞬间,卫钧怀疑这不是对他百般调戏,与他相吻在房顶的秦沁心,而是另一个陌生女子。

“明天再说,今天我没心情。”

卫钧微微一怔,颔首点头,却也不强求,坐在床沿边上想安抚几句心情不佳的秦沁心,被秦沁心喝止:“我头好痛,公子请回吧。”

卫钧第一次遭女子拒绝,还是被对他百般示好的秦沁心,脸色因难堪微红,暗自忍耐:“好,在下告辞,不打扰姑娘休息。”带着莫名情绪离开望江楼。

第三十五章,黑锅

秦沁心颓废一天,饿了一天,晚上才略微想通一些,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所谓好事多磨,不需太计较,情深易伤,言浅易表。

便叫兰花准备吃的,因为唇痛,也只应付了两口,沐浴更衣,点妆梳髻,又恢复了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兰花道:“现在夜深了,姑娘也该休息了,还费这些功夫做什么?”

秦沁心道:“休息?我这一天才刚刚开始呢。”

外有敲门声,秦沁心眉毛一扬笑道:“看,我说才刚刚开始吧。”

“师姐,是我。”于正在外道。

秦沁心让兰花开门,于正是得了何某的消息匆匆赶来,手上捧着一个沉甸甸木匣,肩上背着鼓鼓行囊,好似逃荒一般收拾家当。

于正让兰花出去,小心将门栓好,秦沁心见他这副小心模样,心中便明白了,一定是自己惹了麻烦,来叫她逃难。秦沁心已习以为常,坐在杌子上给自己手上伤口涂抹药膏。

于正急急道:“师姐,趁现在天黑快走,我准备好马车,先到码头,那里有船,我想好了,我们先去武昌,回落雁山看看师父、师母。”

秦沁心不满道:“我是你媳妇啊,你去哪我要跟着?你要去看我爹娘自己去就是。”

于正焦急道:“师姐,你看这是什么,”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黑字打开,是于正偷摸撕下来缉拿秦沁心的告示。

秦沁心借光看了一眼,蹙眉不悦道:“哪个瞎了眼的画师,把我画得这般丑?”

于正急的跺脚:“师姐,现在火烧眉头,你还开玩笑。这告示全城贴的都是,师姐现在值黄金百两,多少人眼红,还是快随我离了柴桑避避风头。”

秦沁心道:“不要,我若怕就不会惹事,既然惹了事就不会逃。于正,你药店有没有蛇毒?我要银斑蛇的毒液。”

于正摇头为难道:“药铺中蛇皮、蛇肉、蛇油都有,唯独没有蛇毒。何况银斑蛇在高崖岩石中活动,此蛇好斗凶猛,剧毒无比,被咬到必死无疑,捕蛇人都避之不及,谁敢补抓?师姐要银斑蛇毒液作何?”

于正这样问是怕秦沁心又使花招害人,“你又没有,问这么多干嘛,”秦沁心不高兴呵斥,“一点忙都帮不上,还尽给我添乱。”说着起身要走。

“师姐,天黑了,你这是去哪?”于正对这个不省心的师姐万般无奈。

秦沁心头也不回道:“一个人睡觉孤单,去找男人。”吓得于正不敢追问。

话说孙匡病恹恹到了柴桑,入了澤军府,见到吴候,诚惶诚恐磕了头。

吴候俱悉问了发兵之事,与陈武交代不差,孙权命孙匡呈上兵符对质,孙匡遵命。

周瑜与众将皆在旁佐证,却不知秦沁心从何处寻来这个调包的兵符,模型与自己手中虎符无差,也是墨金石雕刻,仅凭肉眼难辨真假。

孙权拿出自己兵符比对,两半虎符结合,孙匡手上虎上墨纹微有差别,周瑜手中虎符完全吻合,真假已分。

孙匡吓得瑟瑟发抖,磕头请罪:“属下实在大意,因救人心急,被奸人利用,未能辨别兵符真假,冒然发兵,还请主公恕罪。”

孙权怒道:“传达军令者乃是孤信任的檄命大将,一个无名小卒,拿着一半假兵符,你就信以为真,你当军命是儿戏吗?”

孙匡伏地无言可对,因是兄弟关系,众将在旁为孙匡求情。

“主公,事出有因,太守也是担忧主公安危···”

孙权挥手呵斥:“够了,武魁大赛就在当下,尔等却给孤闹出个大笑话来给天下英雄解闷,让孤颜面扫地,认为吾东吴军纪涣散,调兵无能。尔等若这么多‘事出有因’,该去同天下人解释,不需在此对孤表忠心。”

众将默不敢答,周瑜出列禀道:“主公,此事孙太守全责,他未按军规行事,理当重罚。”

孙匡恨恨瞪着火上浇油的周瑜,孙权问道:“大将军有何意见?”

“不服军命,冒然发兵,这是死罪,应当斩首示众,以正军规。”周瑜斩钉截铁道,众将皆惊愕失语,鲁肃更是。

周瑜应该知道孙匡是彻底替他背了黑锅,却无愧疚之心,替他说几句脱罪好言,反而落井下石,这不是周瑜一贯作风,但也没功夫追究周瑜是何心态,出列道:“主公,孙太守虽有罪,但罪不当死,还请主公看在孙太守为东吴尽心尽力这些年,从轻处罚。”

众将也跟着求情,毕竟人家是亲兄弟,吴候刚经丧母之痛,如何下得去手杀胞弟。

孙权犹疑,血浓于水,他当然不想杀孙匡,周瑜却阴阳怪气道:“主公,孙太守此次犯的错太过离谱,不经查证,便调动五万大军来柴桑,若庐江遭荆州偷袭,城池失守,这可不是孙太守一个人头能担当得起的。主公既为江东之主,就当赏罚严明,依法治市,否则难以服众。诸位这般劝解主公从轻处罚,莫不是为自己日后触犯军命时留下说辞,好开脱罪名?”

众将见周瑜句句不留情面,军令如山,法大于情,便不敢再吭声了。

孙权心中恼火,脸上也几分挂不住,赤红着脸道:“大将军所言极是,孤今日就大义灭亲,以正军法。来人,将孙匡押入死牢,于秋后问斩。”

孙匡吓软了腿,脑子空白,都忘了如何求饶,便被侍军拉下殿堂,隔了十来米,才咆哮大哭叫着“娘亲”,比当日母亲过世,还哭得悲切凄惨。

程璟得赵云悉心照顾,二人感情与日俱增,但也知这是一时光景,要做长远打算,必须尽快治好怪症。

每想到此事,便愁绪满腹,闷闷不乐,赵云关心问他因何郁郁,又摇头否认。

赵云是聪明人,但也只猜到程璟是在烦闷“女扮男装”之事,不知还有更深层次的秘密,想关心开导又怕程璟多心,耍小姑娘性子,也就看在眼里,放在心里。

今日趁赵云不再,程璟把明文叫来问话,明文关了房门,遣退伺候的奴婢,跪在程璟床下,哭丧着脸。

“我还没死呢,你给谁哭丧呢?”程璟不高兴道。

明文撇着嘴道:“在下不是给爷哭丧,是给秦姑娘哭丧。”

程璟听不明白,竖起耳朵问:“什么意思,秦沁心死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程璟对赵云生了情思,又自卑身上的难言之隐,又可怜自己人生末路,便想有没有办法让自己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以前程璟都是讳疾忌医,别说寻医,提“男女”都是谈虎色变,心中长刺。一直是母亲暗中寻访,程璟是不闻不问,自暴自弃,现在闷了几天,却想通了,准备豁出去一场,自己死都不怕,还怕治病丢人?治得好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是治不好,再死不迟。

便吩咐明文去民间问访,看有没有什么传世神医能治他的怪病。

程璟不让明文声张,又不叫他求人帮忙,无头苍蝇一般在街上转悠,猛然走到猛望江楼,触动前番心思,进去见掌柜换了人,望江楼现由何某的儿子何金打理,再听熟客们闲聊,知道何某生了重病,已休息养病去了。

明文找到何金,好求歹求才套出话来,知道秦沁心原是扁鹊后人,医术高明,观人脸色就能探出人所患隐疾,只是现在人不知去向。

明文想到当日秦沁心见四爷第一眼就暗讽他是“阴阳人”,又大放厥词,说四爷一定会跪下求她,果然不是是非人,不说是非事。不定此女就是神医,可治四爷怪症。

可是,茫茫人海,又去哪里寻秦沁心,明文便先同程璟商量,是不是派点人手,被程璟一口否决,誓死也不会去求秦沁心。并威胁明文,若是此事被秦沁心知道了,自己第一个饶不了的是他。

明文是好心办了坏事,没讨句好话,反被责骂,正心情不好在大街上转悠,却碰上官府张贴的公文告示,明文因跟着程璟读书,也认识几个字,听到吆喝着有百两黄金赏银,忙忙赶去凑凑热闹,碰碰运气,不定这个贼人不长眼,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也未可知。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通缉的不是别人,就是秦沁心!才知秦沁心犯了杀人大案,现被官府通缉,故有此说。

第三十七章,求医

程璟得赵云悉心照顾,二人感情与日俱增,但也知这是一时光景。

心病难除,愁绪满腹,时常闷闷不乐,赵云关心问他因何郁郁,又摇头否认。

赵云是聪明人,但也只猜到程璟是在烦闷“女扮男装”之事,不知还有更深层次的秘密,想关心开导又怕程璟同他生气,耍小姑娘性子,也就看在眼里,放在心里。

今日趁赵云不在,程璟把明文叫来问话,明文关了房门,遣退伺候的奴婢,跪在程璟床下,哭丧着脸。

“我还没死呢,你给谁哭丧呢?”程璟不高兴道。

明文撇着嘴道:“在下不是给爷哭丧,是给秦姑娘哭丧。”

程璟听不明白,竖起耳朵问:“什么意思,秦沁心死了?”

明文耷拉着脑袋,程璟道:“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本来程璟因自卑身上的难言之隐,现在与赵云相爱,每日担忧害怕,人就是这样,尝到一点甜头便欲罢不能,爱情的火苗挑起了他追求幸福的权利,做梦都想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以前程璟是讳疾忌医,别说求医,提“男女”二字都是谈虎色变,心中长刺。一直是母亲暗中寻访,程璟不闻不问,自暴自弃。现在却想通了,自己死都不怕,还怕治病丢人?治得好是不幸中的万幸,治不好,再死不迟。

便暗中吩咐明文去民间打听,看有没有什么传世神医能治他的怪症。

程璟不让明文声张,又不叫他求人帮忙,无头苍蝇一般在街上转悠,猛然走到猛望江楼,触动前番心思,进去见掌柜换了人,望江楼现由何某的儿子何金打理,再听熟客们闲聊,知道何某生了重病,已休息养病去了。

明文找到何金,好求歹求才套出话来,知道秦沁心原是扁鹊后人,医术高明,观人脸色就能探出人所患隐疾,是比于大夫还神的神医。

明文想到当日秦沁心见四爷第一眼就暗讽他是“阴阳人”,又大放厥词,说四爷一定会跪下求她,果然不是是非人,不说是非事。便似发现了新大陆,匆匆回报程璟。

明文兴奋的告了程璟秦沁心的本事,却被一口否决,性格倔强的程家誓死也不会去求秦沁心,并威胁明文,若此事被秦沁心知道了,自己第一个饶不了他。

明文从小跟程璟一起长大,知道程璟是个好脸面的主子,口是心非,口硬心软,若秦沁心真有办法,脸面值什么,治好病才是最重要的。

程璟得赵云照顾,明文便脱开身去大街上转悠,寻找秦沁心下落,甚至还去了一趟悦君楼,已被贴了封条,门客凋敝,无人问津。

明文感慨秦沁心惹祸的本事,江东第一青楼就这样被她给闹倒闭了,悦君楼前还竖立了官榜,张贴着盖了官印的公文告示,明文因跟着程璟读书,也认识几个字,是通缉杀了人的秦沁心,抓到人送交官府还有百两黄金赏银,这算是极大的悬赏了,秦沁心此番恐在劫难逃,故有此说。

程璟却幸灾乐祸道:“活该,那个妖女目无王法,骄横无理,当有此劫。”

明文垂头丧气道:“秦姑娘死不值什么,只怕只她有本事救四爷,岂不天妒英才,耽误了四爷。四爷,您是程家四公子,大人大量,不如想个办法救救秦姑娘,二人化干戈为玉帛,秦姑娘感激在心,好为四爷除了心病,正是应了好人有好报。”

程家被明文说动了心思,但嘴上不饶人:“什么好人好报?她是自作孽不可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帮她是助纣为虐···”

外有方毅敲门道:“程公子,孙将军、孙夫人来接您了。”

程璟脸色瞬间变了,二人谈话也截此而止。

孙瑜笑呵呵的带着表情阴晴不定的程蓉进来,“贤弟,可是我这个做姐夫的小看你了,程公虎子,果然是好样的,这次你击败了夏侯杰,吴候大悦,赏了你极品人参极品为你补身子。”说着将手中装人参的木匣子拿给程璟看,程璟得了孙瑜夸赞,又见吴候赏赐,自然高兴。

但见程蓉红着眼圈,心中惭愧,“快给我看看,伤得怎样?”程蓉过来就要扒拉程璟衣服看伤口,程璟急忙躲了。

“没事,皮肉伤而已,都好了。”

“受伤了,怎么也不给我带个话,这里难道比府上好?还是嫌弃你这个姐姐不能照顾好你?”程蓉生气责备道。

程璟难答,孙瑜道:“好了,男人的交际本就是在外面,又不是妇人家,躲在家里见不得人。伺武馆人杰出众,贤弟在此可结交好友,增长见识,这么大人了,也该学会独当一面。”

程璟笑道:“姐,我没事,你不用担心。雪儿呢?”

程蓉强颜欢笑道:“你的瓷娃娃,吃得好,玩得好,只是晚上睡不好,每晚都哭着叫娘,第二天眼睛肿的跟桃子一样,看着怪心疼的。”

程璟听了心里不好受,孙瑜问道:“哪个雪儿?”

程璟道:“来柴桑路上遇到的小女孩,爹娘都死了,我看着可怜就带上了。”

若是平时,孙瑜又要说程璟多事,这天下可怜孩子多少,哪里救得过来,但今日就不说了。

“听说你同荆州来的赵子龙走得近,你与他什么关系?”孙瑜问。

程璟瞬间紧张起来,面红耳赤道:“什么,什么关系?”

明文在旁道:“回将军,四爷与赵公子是一见如故,四爷受伤后,得亏赵公子亲身照顾,才恢复这么快。”

程璟红着脸一笑,孙瑜道:“哦?难得有人能入你四爷法眼,居然这般‘情投意合’,看来这赵云是个人物,我一定要会会他。”

因程璟深居简出,身边无好友作伴,也无红颜谈心,又有些自命不凡,一般人根本不放在眼里,故孙瑜做此玩笑,本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程璟忙道:“姐夫别乱说,我与他只是初识,谈得来而已。”

几人聊着,赵云被孙瑜派人找来,恭恭敬敬行礼:“在下赵子龙参见孙将军。”

孙瑜将赵云上下打量,果然是威风凛凛,器宇轩昂的好男儿,心中也赞叹一番,“璟儿受伤,得亏赵公子费心照顾,有劳了。”

“举手之劳而已,将军太见外了。”

“见外?”孙瑜眉头一挑,将赵云和程璟各看一眼,看来这两个年轻人感情匪浅。

孙瑜邀请赵云一同回府中叙谈,铺酒席款待,赵云拒绝了:“在下是为武魁而来,暂时不好叨扰将军,待武魁大赛后,子龙再上门拜访不迟。”

孙瑜赞赏点头,也不强求,程璟心中却不自在,脸兀自沉下来,程蓉默然看在眼里。

程璟忍气下床,赵云忙上前搀扶住:“伤口还未痊愈,不如找人拿春藤抬出去吧。”

程璟推掉赵云的手,不理径直出房,赵云也知程璟因何生气,但武魁大赛他是一定要参加的,这是主公之命,不可违抗。

方毅亲自相送众人出伺武馆,程璟看着备好的马车却为难了,伤口在前胸,他不能躬身,也不能让人背,怎么上的去,便赌气道:“我要走路回去,”

孙瑜不知程璟这一会又怎么了,正欲说他几句,程蓉劝道:“夫君,大概这几天在床上躺闷烦了,散散步对身子也好,就让妾身陪他,夫君有事可先回。”

孙瑜说有事也有,没事也没,只是几日想念自己宝贝儿子了,“好吧,你好好劝劝你弟,什么怪脾气?”孙瑜说着便自顾上马车先回府了,另派一辆马车和一队侍军跟着两姐弟后护送。

程蓉赶步追上程璟,瞟了一眼明文,明文便识趣停步拦住随后侍军,等两姐弟走出一米开外才起步跟上。

两姐弟不紧不慢走着,程璟悄悄瞥了一眼程蓉脸色,目光坚定看着前方,步履沉缓,也不问她曾拜托程璟之事,不像以往絮絮叨叨同他玩笑,相别几日,两姐弟好似生疏了。

程璟因生病卧床,许久没出来了,忍着胸口猫爪子的挠痛,闻着街上特有的生气,想着难以诉说的心事。

第三十八章,玩蛇

程蓉停住脚步,看着前面一个卖米酒的小贩走神,卖米酒是对中年夫妇,米酒是用拖车运来的米缸盛着,旁有暖炉可供客人买了现喝热的,也有自家拿了瓶罐过来购买,米酒飘香,生意不错。

“姐姐想喝米酒了?”程璟问。

程蓉微微点头,还真走过去要了一碗,因没桌椅,就站在路边跟一群不讲究的粗鲁汉子喝起来,程璟看不过去,小声劝道:“姐,买回去喝吧,这样多不好?”

“哪里不好?”

程璟道:“不好看。”

程蓉微微一笑,不在意道:“我是粉退花残,好不好看都没人看,就不在这自作多情了。”

程蓉不顾形象的在路边喝着米酒,甚至因为程璟看着更大口了,桃花腮鼓鼓的,倒显得可爱。

程璟笑看程蓉,姐姐原来也有一颗长不大的童心,仿佛又回到两人小时候抢玉米吃,嘴里塞满了玉米粒,还是不停手往嘴里塞。

程璟又想到姐姐托付之事,总要有个交代,所以趁程蓉有性质喝米酒,以为她心情很好的时候说出来:“姐,张寒,他蛮好的。”

程蓉从低头喝酒的碗中瞟了一眼程璟,慢慢将口中米酒抿入咽喉,米酒醇香,将眼前秋光也添了醉意,程蓉的心如映月之湖,清亮透彻。

“是吗,哪里好了?”

“他在老家有兄弟帮衬着,已娶了夫人,”

程蓉深深的看着程璟:“哦?别人不嫌弃他断了只胳膊?”

程璟道:“这个我不知道,反正看他二人夫唱妇随,蛮合适的。”

程蓉点头:“那就好,我最担心因为我,而耽误了他。”又笑着问,“他夫人什么模样?”

程璟随口编道:“乡下姑娘,能有什么好模样。”

程蓉点头:“丑妻近地家中宝,是他的福气。他生活方便吗?”

程璟道:“大男人不讲究太多,他习惯了,现在在家磨豆腐,一只手也能养活自己。”

程蓉眼圈突然一红,忙低头避开:“恩,这就好,我交你的东西,你给他了?”

“给了,姐姐送这么大的礼,他感激不尽。”程璟看了锦囊袋,里面放着一块剔透无杂色的翡翠观音,价格不菲。

程蓉便不再问了,仰头将米酒一饮而尽,也不拿手帕擦嘴,用衣袖蹭了两下,如此不拘小节,程璟都看愣了。

虽以前在家姐姐也是这般淘气,毕竟将门之后,耳濡目染,大有不拘小节之风,父亲常夸她巾帼不让须眉,可惜生了个女儿身。自从嫁了人,也是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三从四德不敢僭越半步,今日兴之所至,又沾染了从前的陋习。

突有一阵尖锐不安的吵嚷声惊扰了正悠闲喝着米酒聊天的众人,抬眼望见前方人流纷纷掉头往后边奔来,脸色已变,口中大叫着“蛇”,程璟和程蓉驻足观看,果见一条黑色蟒蛇游走在街心,把路人吓退让道。

程璟倒吸一口冷气,不觉后退三步,他是最怕蛇的,何况还是这么一条从未见过的大蟒蛇,足有两米来长,蛇皮上像生了鳄鱼鳞片一般加错缠绞的红条花纹,程璟看一眼就错觉出要被这扭曲的、粗壮的、湿淋淋的、冷嗖嗖的蛇身绞死的惊悚感。

程蓉也吓坏了,一把牵住程璟的手,程璟早僵得不敢动作,半声不敢吭,心里却想着赵云如果在身边该多好。

蛇并不袭击人,只奋力的蠕动圆滚滚身子,程璟看着蟒蛇从眼前宽敞的青石街板路上滑过正待要松一口气,却被一人从后追上拦截住去路。

秦沁心手上举着一根木棍,在地上有节奏的敲着,蟒蛇停在棍子前,脑袋摇摆成拨浪鼓。

秦沁心还不时用棍子敲蟒蛇头,“咚咚”直响,打得蟒蛇晕头转向,把程璟吓得心都要跳出来,心里骂着:这个神经病,自己找死罢了,别连累他人。

从后急急追来养蛇的黑衣蒙面女子带着冬至,见秦沁心正在打黑蟒,求情道:“姑娘,手下留情。”

秦沁心不客气道:“这只‘黑金刚’我买了,就是我的,想怎么玩都是本姑娘的事。”

“大黑···”冬至要过去,被黑衣女拉住,好言道,“姑娘,你这是强买强卖,银子你拿回去就是,大黑我们本就不是卖的。”

“不卖不行。”秦沁心看也不看黑衣女子,继续敲打蟒蛇,蟒蛇完全没有反击的打算,就像个木鱼脑袋,任人敲着,不说这么条巨蟒,就是一只泥鳅也没这么窝囊。

“姑娘,你我素不相识,何必强人所难?”黑衣女语气转冰。

“强人所难?谈不上吧,这可是条蛇,我要它的蛇皮,顺便为民除害。”

秦沁心玩蛇跟玩蚯蚓一般随意,这本事着实把程璟吓到了,甚至开始同情这条黑蟒,因为面对的是蛇精一般更让人讨厌的秦沁心。

明文带着侍军护前,不停对程璟使眼色,程璟翻了个白眼,视而不见。

突秦沁心抽出一把匕首,绕到蟒蛇后,就要朝七寸刺下,黑衣女子一惊,急从袖口抽出一只短笛放在嘴边,笛音清脆如竹林转风,悦耳动听,蟒蛇却似惊醒一般,狂烈扭动蛇身躲过致命一击,转头张口朝秦沁心袭来。

秦沁心大惊,反应敏捷的将木棍横在蟒蛇大口,挡住利齿,可惜力气招架不住,被扑倒在地,蛇身缠住秦沁心身子,近乎碾碎骨架的压迫感让秦沁心差点窒息,木棍被蟒蛇轻易咬碎,蟒蛇用它泛着死亡光泽,开了一道狭窄裂缝的蛇眼与秦沁心对视,极尽冷血的蔑视这只不知死活敢欺负它的猎物。

秦沁心身子不得动弹,否则蟒蛇会越缠越紧,只能尽量张大嘴出气,表示自己还活着。一旦蟒蛇以为人死了,就会张开它的血盆大口把人囫囵吞入肚子,幸好这只蟒蛇最近吃过人,腹中有食未消化,并不急于吃掉秦沁心。

即使这样,秦沁心也坚持不了多久,她已快因缺氧昏厥了,后悔小瞧了黑衣女的驭蛇术。

西域的驭蛇术母亲也教过,但是为了取药材,所以学得都是杀蛇之法。

方才是伏蛇法,手上的木棍是她沾染了蛇最爱的罂粟花粉香,在震动出一种迷惑蛇的频率,混乱蛇的感官,让它不分敌友,趁机用刀伤其七寸。

但驭蛇术的最高手段是用笛声与蛇通灵,这是秦沁心母亲也不会的秘术,乃羌人米氏独技,她也只略有耳闻而已,今日见识了厉害,却为时已晚,要赔上性命。

第三十九章,锒铛入狱

秦沁心同蟒蛇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众人只敢围观,不敢近前。

程璟看着秦沁心完全被蟒蛇捆绑,只露出一个头和四肢,人已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心中几分不忍,但自己就算吃了豹子也没救人的胆子,对秦沁心露出同情之色。

在秦沁心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黑衣女子的笛音突然急促高扬,蟒蛇立即松开了结实的蛇身,秦沁心就像从悬崖摔下来,骨头缝里都藏着要破开躯体的痛劲,秋风一吹,更是痛得瑟瑟发抖。

黑衣女子道:“大家勿要害怕,这是我养的大黑,本不伤人,方才是这位姑娘蛮不讲理,要对大黑下杀手,我不得已反击。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还请大家包涵。”说完又将竹笛吹了一声,蟒蛇听话爬至女子脚边,乖乖伏在女子脚下。

“大家不要相信她,”秦沁心喘息道,居然被一只畜生欺负,颜面尽失,秦沁心誓不会罢休,“这条蟒蛇吃人的,蛇肚子里不定还有人骨头,这种祸害留不得,一定要杀之除患。”

众人听了更加惊悚,躲得更远,秦沁心艰难爬起来,恨恨瞪着黑衣女子:“米氏驭蛇术,果然厉害。”

“姑娘既然有这个见识,就该知道趋吉避凶,何必自讨苦吃?”

秦沁心冷笑道:“你别得意,方才是我大意了,区区驭蛇术而已,总有你开不了口,吹不了笛子的时候。”

黑衣女子也意识到秦沁心不好惹,她只想息事宁人,但又不知如何才肯让秦沁心罢手。

“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因何苦苦相逼?”

秦沁心懒得废话,手出银针,飞向黑衣女子,黑衣女子不设防,分别中天突、曲池两个穴位、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秦沁心得逞十分得意,冷笑道:“哼,不吹了么?”

女子倒下帷帽也掉下,但还包裹了面巾,保护严实,众人都看出女子是没有头发的,皱皱巴巴的头皮比树皮还丑陋,女子被曝光在人情,耻辱的留下眼泪,冬至一旁搂着女子叫“娘,”

“你这个女人,把自己包裹这般严实,原来是个丑八怪。哼,方才你叫我丢了人,我也饶不了你,就把你的丑样亮出来给大家看看。”说着上前要将女子面巾扯下。

“住手!”程璟一旁看不过去,出声阻止。

“喲,这不是程四爷,方才看热闹可开心?”秦沁心停步,她早发现了程璟,嘲讽相问。

程璟正气鼎然道:“秦沁心,若不是这位夫人手下留情,放你一条生路,你已死了。却不知好歹,恩将仇报,我看那只冷血的黑蟒都比你有人性,骂你都嫌脏了我的口。”

秦沁心心情不好,瞪着杏目道:“你这个阴阳人,别再招惹我,莫不是也想出丑?”

程璟大怒,不顾胸口疼痛,回身从明文手中抽出凌波剑与秦沁心打斗起来。

程璟负伤而战,以怒火当力气,疼痛做动力,剑剑刺秦沁心命脉,非要杀她不可。

秦沁心也非等闲之辈,但吃亏在没武器,只能躲避无从招架,还好轻功有好好学,程璟连刺几剑不中未免有些心浮气躁,胸前有伤,每个招式出来都似撕扯一般疼痛,渐渐力不从心,剑招慢了许多。

秦沁心瞅准时机,释放暗针,却被飞过的一只碗挡住,银针虽细,腕力十足,两相撞击,瓷碗碎成渣滓,掉在地上将银针埋没。

这只碗是程蓉扔的,她少时学射箭,眼力超过常人,又曾得太史慈指点,箭无虚发,百步穿杨。只是后来嫁人就荒废了,今日能用碗挡住这几根银针,也是因距离近,碗口大,难度不算太高。

“姑娘,”程蓉高冷道,“这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来人,将此女拿下。”侍军听命抽刀围堵住秦沁心。

秦沁心面无惧色问道:“我犯了什么事,你们因何拿我?总不至于当街杀蛇犯法吧?”

程璟道:“姐姐,此女就是被官府缉拿的秦沁心,她有人命在身,可将此女送交衙门。”

程蓉点头,命人将秦沁心送押衙门,对方人多势众,秦沁心自知寡不敌众,她也不怕,瞪着程璟道:“你倒很喜欢多管闲事,得罪我秦沁心,可没好果子吃。”

“妖女,你大难当头,还不自知。等你斩首那日,我必前去饮酒相祝,为民除害,普天同庆。”

“哈哈,抬举了,我以为只有董太师才配得上‘普天同庆’这四字。”

秦沁心自比乱臣董卓,实在是口无遮拦,不知死活。

“疯言疯语,还不快押走!”程蓉喝令。

秦沁心被几个带刀侍卫押着,抬头挺胸的走了,反不以为耻。

程蓉近黑衣女子前,巨蟒就伏在女子身旁,时不时在女子身旁骚动着,程璟紧张观望,不知程蓉哪里来的胆子敢近前。

程蓉蹲下身将黑衣女子身上银针取出,解了穴道,黑衣女子急拾起地上帷帽戴上遮丑,将冬至抱在怀里,安慰他不要害怕,娘没事。

程蓉不急不缓道:“夫人,蟒蛇是伤人的畜生,不该在人多的城镇出现,若是伤到了人,你也有责任的。”

黑衣女子点头称“是”:“多谢夫人出手相救,因大黑与我儿子冬至一起长大的,冬至从小就它一个玩伴,二人分不开。大黑性情温顺,十分有灵性,从不轻易伤人。”

程蓉看了眼冬至,也瞧出是个智力有缺陷的孩子:“虽没伤人,但今日已因它引起百姓不安,夫人也该有‘养虎为患’的防范,此蛇还是杀了除祸,教人放心。”

黑衣女求情:“夫人,我们孤儿寡母生存,就指望大黑在身边才不至于被歹人欺负,夫人若杀了大黑,娘俩再无依靠。奴家这就带大黑离开柴桑,回山林避世,不再出来惊吓旁人。”

程蓉见如此说,心中怜悯,微微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因何下山?”

黑衣女解释:“只因天气转凉,奴家来为冬至备几件过冬的衣裳,可是手上没银子,筹备卖些山货,所以在此耽搁几日。”

程蓉便拿出钱袋给黑衣女:“这些银子够了,速备齐冬衣回山里去,此事已惊动官府,再迟走一步,不止这条蛇没个好结果,你们娘俩也要备受牵连。”

黑衣女接过钱袋道谢,带着冬至和大黑朝偏僻小道上去,入了一处杂林中隐藏的山洞,生了一堆柴火,洞中准备了有肉食,在火上炙烤,熟后给冬至吃,冬至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分给大黑,但大黑这几日都没吃东西,黑衣女也奇怪,按道理,大黑即将冬眠,应该四处觅食补充能量,莫非真的是吃了人,腹中存了食物。

黑衣女略微愧疚,她本不想伤害无辜的人,但蛇本是凶残动物,除了对主人有些感情,其他人都为猎物。

今日秦沁心惊扰了大黑,她们已经曝光于世人眼皮下,再要低调行事难了,所谓择日不如撞日,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就今夜行事吧。

第三十九章,夫妻情深

在将军府的宾韵院,小乔因养胎休养在床,这是她的第二胎,前生下长子周循,奠定了她在周家的地位,周瑜更将她从妾升为妻,顶替了亡妻锦瑟,算是遂了此生心愿。

小乔身子弱,中间曾小产一次,今年好不容易怀下二胎,又有下体见红之症,生怕保不住此胎,每日服用安胎药,有大夫把脉问诊,坐卧在床,不敢轻动。

只是长期卧床也乏闷,墨染会过来陪她说说闲话,知道小乔夫人识字,爱读书,书简过重,不便久看,墨染便自愿当了书架子,替小乔摊开竹简供阅。

今日小乔依然是靠在床栏上阅简,见周瑜进来,小乔惊喜,几日未见夫君十分想念,夫妻多年,但感情一分不减,小乔依然深爱着她这个“人中之龙”的夫君。

“夫君,”小乔娇滴滴喊了一声。

墨染闻言忙起身低头,收了书简,毕恭毕敬让到一旁,依然是奴婢的态度。

周瑜坐至榻沿,轻言细语问小乔身子如何,“没事,成大夫每日都来问诊,说脉象正常,没有大碍。”

“你每日躺着房中也乏,还是要多去院中走走,秋高气爽,对身子有益。”

“知道了,夫君,”小乔笑道,周瑜见桌上有红澄澄的桔子,拿一个在手上剥了皮,吃了一瓣甜蜜可口,方喂给小乔吃。

小乔尝了一瓣道:“这是襄阳的蜜桔,是诸葛大人托人送来的,”

周瑜微微点头,心不在焉,“循儿最近上了私塾,没以前顽皮了,昨日还来问我姜太公钓鱼的典故,”小乔道。

周瑜听了高兴:“是吗,这道不错,前些日子听温老说他不肯好好读书,常在课堂捣乱,被我打了一顿,也该知道怕了。”

小乔心疼儿子道:“夫君,循儿还小,慢慢教。”

“小?都六岁了,我六岁时,《春秋》都知了一半,他连个《三字经》还读不全。”周瑜不满道。

小乔道:“夫君是何等人物,百年才出一个人杰,循儿比不了。我这个做娘的也不指望他有夫君这运筹帷幄,统领军马的本事,只希望他能明晓事理,孝顺父母,就知足了。”

周瑜却不愿,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己的儿子怎么能就庸庸碌碌活着这般没出息,教育后代可不是小问题,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周瑜事务繁忙,很少顾家,现在小乔有这个心思,不得不把话挑明,莫要她把儿子宠坏了。

“娘疼儿子也是有的,但人人都望子成龙,孟母为子三迁,我也知你身子不好,不需你督促教导,但至少要教他发愤图强的道理,不可宠溺过度,反是害了他。”

小乔默不作声,周瑜知道:“好了,循儿就给你这个娘去宠吧,我留着力气教肚子这个,到时要打要骂,你再不能护着了,一人一个才公平。”然后贴在小乔七个月身孕圆鼓鼓的肚子上道,“这个在肚子就不老实,害夫人受了这么多苦,出来后我先打屁股为夫人出气,”

小乔逗笑了:“夫君,这两个孩子都是你的,你要怎么管教,妾身怎敢有意见。”又委屈心疼道,“只还请夫君爱惜自己身子,军中事务就已让你身心疲惫,妾身却舍不得你再为家事操心。只可恨我身子不争气,不能替夫君分忧解难,”说着淌下几滴泪珠。

周瑜忙坐上床沿为小乔拭泪,将小乔搂在怀里:“夫人能为我做的就是好好养身子,生下孩子,其余事不需你操心。现在多事之秋,只是夫人别怪为夫未尽丈夫之责,冷落了你。”

“妾身明白,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妾身不怪夫君。”小乔温婉一笑。

二人多年夫妻,许多话不需多言,情谊已在眼神语气中交融,羡煞旁人。

墨染不觉有些神魂颠倒,想到上次遇见的白衣公子,若是能与他做成像将军、夫人这般恩爱的夫妻,就算红颜薄命,也无所谓。

金泯端来刚熬好的安胎药进来,周瑜接过来伺候小乔喝,见小乔蹙眉:“怎么,很苦吗?”说着居然自己尝了一口,“确实很苦,难为夫人了。”

小乔笑道:“不苦,只要腹中胎儿无事,为夫君顺利生下小儿,嘴里苦着,心里也是甜的。”

周瑜知道,孕妇生产就是一只脚进了鬼门关,何况小乔体弱,大夫都不看好,只能勉强养着身子,任凭天意了。

周瑜看着小乔在大肚子下越发瘦小的身躯,十分心疼:“其实我们已经有循儿了,你不必再这般折腾身子,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就足够了。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丢下我和孩子,你让我怎么办?”

周瑜吐出肺腑之言,小乔也红了眼圈:“夫君,妾身没事,为周家开枝散叶,承继香火,这是妾身应该做的,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夫君也不需难过,”小乔没有把让周瑜纳妾的想法说出来,知道周瑜听了必会生气。

周瑜又喂了两口药,赵昌在外禀道:“将军,张大人和鲁大人拜见。”

周瑜一愣,鲁肃来不足为奇,他是没事也三天两头往府上来,何况如今事多。

但张昭,张子布,他是东吴谋臣第一人,性格刚直,直言劝谏,吴候拜为师父。

他对吴候都是耳提命面,哼哼教诲,其他臣子更曾被他不留情面驳斥过,周瑜在他面前,也只能忍气吞声。

不知何事能惊动这位军师亲自上府拜谒,莫不是主公有什么指示?

周瑜忙整衣出迎,果然见张昭黑脸而至,鲁肃是一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周瑜将二人迎入秋风堂,下人已焚香,满堂充满郁郁紫檀香,备好茶点,叙礼毕,三人份主次坐定,周瑜遣退下人。

“要张大人亲自来府上拜谒,晚生惭愧。不知是何要事要与晚生商榷,大可命人通传一声,晚生当去听命。”周瑜道。

张昭是个直脾气,也不拐弯抹角:“公瑾,老夫先得罪问你一句不恰当的话,你到底娶了几房夫人?”

周瑜一愣:“大人何意?”

“你若是娶了夫人,就该好好调教,不该任其在外惹是生非,害人害己。”张昭气道。

周瑜一头雾水,询问鲁肃,鲁肃却回避开眼神,专注于桌上一盘酥饼,脸上却是春风含笑,完全没平时老实憨厚的形象,倒像是个看自己出丑的外人。

第四十一章,翻脸无情

周瑜见桌上有红澄澄的桔子,起身拿一个在手上剥了皮,吃了一瓣甜蜜可口,方喂给小乔吃。

小乔尝了一瓣道:“这是襄阳的蜜桔,是诸葛大人托人送来的,”

周瑜微微点头,心不在焉,“循儿最近上了私塾,没以前顽皮了,昨日还来问我姜太公钓鱼的典故,”小乔赶周瑜高兴的说道。

周瑜听了高兴:“是吗,前些日子听温老说他不肯好好读书,常在课堂捣乱,被我打了一顿,也该知道怕了,认真读书起来。”

小乔心疼儿子道:“夫君,循儿还小,慢慢教。”

“小?都六岁了,我六岁时,《春秋》都知了一半,他连个《三字经》还背不全。”周瑜不满道。

小乔道:“夫君是何等人物,百年才出一个人杰,循儿比不了。我这个做娘的也不指望他有夫君这运筹帷幄,统领军马的本事,只希望他能明晓事理,孝顺父母,就知足了。”

周瑜却不愿,都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己的儿子怎么能庸庸碌碌活着这般没出息,教育后代可不是小问题,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周瑜事务繁忙,很少顾家,现在小乔有这个心思,不得不把话挑明,莫让她把儿子宠坏了。

“娘疼儿子也是有的,但谁不望子成龙,孟母为子三迁。我也知你身子不好,不需你督促教导,但至少要教他发愤图强的道理,不可宠溺过度,反而害了他。”

小乔默不作声,周瑜便逗趣道:“好了,好了,循儿就给你这个娘去宠吧,我留着力气教肚子这个,到时要打要骂,你再不能护着了,一人一个才公平。”然后贴在小乔七个月身孕圆鼓鼓的肚子上道,“这个在肚子就不老实,害夫人受了这么多苦,出来后我先打屁股为夫人出气,”

小乔逗笑了:“夫君,这两个孩子都是你的,你要怎么管教,妾身怎敢有意见。”又委屈心疼道,“只还请夫君爱惜自己身子,军中事务就已让你身心疲惫,妾身却舍不得你再为家事操心。只可恨我身子不争气,不能替夫君分忧解难,”说着淌下几滴泪珠。

周瑜忙坐上床沿为小乔拭泪,将小乔搂在怀里:“夫人能为我做的就是好好养身子,生下孩子,其余事不需你操心。现在多事之秋,只是夫人莫怪为夫未尽丈夫之责,冷落了你。”

“妾身明白,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妾身不怪夫君。”小乔温婉一笑。

二人多年夫妻,许多话不需多言,情谊已在眼神语气中交融,羡煞旁人。

金泯端来刚熬好的安胎药进来,周瑜接过来伺候小乔喝,见小乔蹙眉:“怎么,很苦吗?”说着居然自己尝了一口,“确实很苦,难为夫人了。”

小乔笑道:“不苦,只要腹中胎儿无事,能为夫君顺利生下小儿,嘴里苦着,心里也是甜的。”

周瑜知道,孕妇生产就是一只脚进了鬼门关,何况小乔体弱,大夫都不看好,只能勉强养着身子,任凭天意了。

周瑜看着小乔在大肚子下越发瘦小的身躯,十分心疼:“其实我们已经有循儿了,你不必再这般折腾身子,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我就知足了。倘若你再有个三长两短,丢下我和孩子,你教我怎么办?”

周瑜吐出肺腑之言,小乔也红了眼圈:“夫君,妾身没事,为周家开枝散叶,承继香火,这是妾身的本分。”

周瑜又喂了小乔两口药,赵昌在外求见,周瑜将药丸递给金泯,出房问他有何事。

“将军,张大人和鲁大人来府拜见,现在大堂等候将军。”

周瑜一愣,鲁肃来不足为奇,他是没事也三天两头往府上来,何况如今事多。

但张昭,张子布,他是东吴第一谋臣,吴候师父,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今日何故而来?

周瑜忙整衣出迎,果然见张昭黑着脸在堂中等待,鲁肃是一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周瑜将二人迎入雅风堂,下人已焚香,满堂充满郁郁紫檀幽香,桌上备好茶点,叙礼毕,三人分主次坐定,周瑜遣退下人。

“要张大人亲自来府上拜谒,晚生惭愧。不知是何要事要与晚生商榷,大可命人通传一声,晚生当去听命。”周瑜谦卑有礼道。

张昭是个直脾气,也不拐弯抹角:“公瑾,老夫先得罪问你一句不恰当的话,你到底娶了几房夫人?”

周瑜一愣:“大人何意?”

“你若是娶了夫人,就该好好调教,不该任其在外惹是生非,害人害己。”张昭气道。

周瑜一头雾水,询问鲁肃,鲁肃却回避开眼神,专注于桌上一盘酥饼,脸上却是春风含笑,完全没平时老实憨厚的形象,倒像十分乐意看自己出丑人前。

“恕晚生听不懂,还请大人直言,莫拐弯抹角的编排人。”周瑜也生气了,自己娶几房夫人是自己家事,怎样也碍不着张子布来多管闲事,看来这老头平时对好脾气的吴候耳提面命惯了,把自己也当听他说道的学生了。

“你新入门的一位秦夫人,也不知公瑾是个什么眼光,这样的女子也敢娶。女子在德不在貌,你如今也到了而立之年,又新任东吴大将军,怎还这般不知轻重,她在外面为非作歹,坏的可是你的名声。”张昭直言不讳道,既有苦劝又带责备,将周瑜羞得无地自容,但听到那个“秦”字,也知其中渊源。

“她犯了何事,如何得罪了大人?”

“哼,她何止得罪我一人,陆绩外甥陆明,我的侄儿张缪,还有刑部的袁明,工部的夏海一干人等,都被她得罪完了。”张昭一一数来。

周瑜吃惊,想秦沁心一个女流,如何能得罪这多男子,不解的看了一眼还在憋笑的鲁肃,又心存侥幸想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不然鲁肃也笑不出来。

“在下听不明白,愿闻详情。”

张昭把张缪跟他说的尽量含蓄婉转的说了,周瑜这个男人听了都难以入耳,却也明白鲁肃在笑什么,咳了一声清了下嗓子,掩饰尴尬。

张昭气冲冲道:“现在,现在缪儿已被那妖女害得无能生儿育女,幸好他有个儿子保住了香火,不然岂不是要断子绝孙,更可怜的是陆明,人失踪无踪迹,死活也不知。”

周瑜知了原委,事不关己道:“此女的确可恶,在下有一事需向大人言明,此女不是我夫人,我与她毫无瓜葛?”

张昭愣住,询问鲁肃一眼,周瑜道:“大人无需告诉我这些,秉公办理就是。”

鲁肃一旁道:“公瑾,秦姑娘现在在衙门受罪···”

周瑜冷面打断道:“自作自受。”

张昭得了此言,十分满意,他是恨不得立即把秦沁心杀了,只是顾忌此女叫嚣周瑜是她夫君,特来讨要说法,现在周瑜撒手不管,秦沁心一条贱命,死不足惜。

“好,公瑾果然深明大义,老夫也会滥用职权,此事交由衙门审理,论罪当罚,老夫绝不插手。”张昭道,秦沁心杀人,是有目共睹的事,不需他从中作梗,稳妥的死罪。

第四十二章,棋子

张昭告辞,周瑜将其亲送上马车,目送沉思。鲁肃在后,却是看不懂周瑜所作所为,前后矛盾的行事风格,不经思虑的意气用事,随心所欲的大脾气,这是怎么了?

“你去牢里找秦沁心,”周瑜望着扬尘而去的马车,若有所思吐出这一句。

“恩,”鲁肃就知道周瑜必有后招。

“跟她说明白,不要想我做她的挡箭牌,再在外面诋毁我的名声,仗着我的势力为非作歹,不需张昭,我就不饶她。”周瑜冷面道。

鲁肃愣了半刻,挪不开脚步,眼神示意赵昌带守军退下,方道:“公瑾莫不是忘了,多亏秦姑娘换回兵符,你才能平安无事站在这,为何翻面无情,不肯出手相救。”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子敬是要我徇私枉法?”周瑜不为所动。

鲁肃道:“并不是,公瑾若是亲自查清事情始末,不论结果如何,也算是对秦姑娘尽心尽力了,但现在置身事外,未免太不近人情。”

“人情?”周瑜冷笑一声,“还轮不到她来跟我谈人情。”

鲁肃才知周瑜对秦沁心的确无半点感情,男女之事也不能勉强,心中担虑道:“即便公瑾心里这般想,面上也要稍加掩饰,若是秦姑娘不忿将兵符真相抖出来,这可是欺君之罪,公瑾可想过后果?”

周瑜看了一眼鲁肃,眼神极尽嘲讽,冷笑道:“子敬,若论欺君,你才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个。当日我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你怎不跟主公言明真相,却与此女串通一气。你在那一刻已将我陷入不义之地,现在还大言不惭跟我谈‘君臣之道’?”鲁肃顿时面红耳赤,无可辩驳。

“我今日若甘心受此女要挟,任其左右,日后她再威逼,让我背主弃义,为非作歹,我是不是也因怕担这个‘欺君之罪’,听之任之?她若要害我趁早,我周公瑾绝不会受她一分要挟。”

鲁肃呆在原地,细细品读周瑜这一番话,的确是他目光短浅,没考虑到这些后患,但心中依然不得劲,不服道:“公瑾所言极是,不仅秦姑娘是自作多情,我鲁子敬也枉做了好人。既然如此,当日在殿上,众将为孙太守求情,主公也有所动,此事明明可以大事化小,公因何不依不饶,要将太守军法处置才肯罢休?”

周瑜凝神看着鲁肃,气场如鄱阳湖水般浩广,深无可测,让人身在其中不辨方向:“罢休?子敬,难怪主公这般欣赏你,你们的中庸之道实在不谋而合。”

鲁肃不得要领,但也知周瑜在暗讽他,从鼻子眼里“哼”出一声,气冲冲的看着万里斜阳,乌云盖顶。

周瑜气定神闲道:“子敬,贼人一日未查出,此事就远谈不上‘罢休’。我逼孙匡,实则也是再逼贼人,他既然想置我于死地,我就给他这个机会,让他想‘罢休’也不可‘罢休’。”

鲁肃一惊,不想周瑜是在“引蛇出洞,”盯着周瑜半响,喃喃道:“公瑾的意思是,你要成全那个贼人,让他去主公那里邀功,道出真相?”

“要想反制于人,必须先谋一步,现在是他最好的机会,我已经把路都给他铺好了,我不信此人舍得前功尽弃。”周瑜看着鲁肃胸有成竹笑道。

鲁肃点头,忧虑道:“可是,就算抓出这个贼人,然后呢?”丢失兵符,欺君之罪,这可是死罪。

周瑜但看夕阳斜下,一抹黑影从鸡蛋红中掠过远去,为这多事之秋带来一线勃勃生机,微微一笑:“然后,主公就会将我论罪斩首,”

鲁肃跌脚道:“公瑾休得胡说,此事事出有因,主公必然能理解,绝不会杀你,你莫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周瑜“哈哈”大笑,似乎鲁肃在说一个十分逗趣的笑话:“既然如此,那不是更无后顾之忧。此人我必须抓出来,恰好也可考验一下我与主公君臣之间的信任,要么土崩瓦解,要么牢不可破。这一关,是如何也要过的,现在不早不晚,来得正好。”周瑜感受了徐徐秋风,满意的点点头。

鲁肃却是半分也笑不出来,什么,要考验吴候,要知道人大都是经不起考验。考验过了,自然是君臣同心,上下齐心,若是失败了呢?鲁肃不敢想,他面部肌肉僵硬的绷着,单眼皮因为眉头压着成了双眼皮。

如果周瑜做这一步打算,秦沁心的处境的确堪忧,“如果是秦姑娘将此事道出来,又如何?”鲁肃问。

周瑜阴阴一笑,从眼中追出一道寒光凉了鲁肃的心:“这不就有劳子敬为我分忧了吗?”

鲁肃吓得倒退一步,连连摆头:“不行,不行,”

“子敬,一个女子而已,相比江东安危,不足为惜。”周瑜收了玩笑之色,面色严肃。

鲁肃愕然,这个决定太突兀了,踌躇不决,周瑜目光炯炯道:“我实话告诉你,此人不仅仅是针对我,我怀疑军中已有人与其连成一线,内通外敌,若不及早将其揪出,养成内患,待时机成熟,外敌压境,江东难保。”

鲁肃也知现在江东面临的局面十分棘手,却是不能再生内患,让曹操有可乘之机,面对国家大事,他还是有一份臣子担当。

“非杀不可吗?”

周瑜此时也吞吐了,故作无所谓,微微一笑道:“我说了,全凭子敬决断。”将这个烫手山芋甩手给鲁肃。

鲁肃复杂的看着被秋阳镀上一层金色光辉的周瑜,不论多少愁思阻碍,也挡不住剑眉星目中的神采烨烨,在其明眸中总能寻到那种夺人心魄的光辉,让人无品自醉。

周瑜的眼神总是睿智的,深渊的,将他腹中城府和机谋不多不少,不远不近的与想窥视的人拉开距离,让人略见光辉又不能探其底细,只能揣度绝不敢小觑。

周瑜的魅力是毋庸置疑的,鲁肃对秦沁心所作所为也能理解,只是,她太不了解周瑜了,她还在用九岁小女孩的心思来对待已经步入中年的周瑜,这本来就是危险而荒唐的,现在要她重新再认识周瑜,代价太过惨痛。

鲁肃还沉浸在同情秦沁心的悲观情绪中,周瑜已话锋一转,为明日武魁大赛筹谋起来。

第四十三章,姿色

“明日武魁大赛,你是参军大人,可要盯紧点,出了什么岔子,主公唯你是问。”周瑜拍了拍鲁肃肩膀,郑重其事交代。

鲁肃这才想起来问:“公瑾,那个孤鸿的弟子呢?”

周瑜耸耸肩,撇撇嘴,一副我也不知道的模样:“大概中途变卦,投靠曹操了吧?”

鲁肃又被吓出一副秃鹫的呆样,让周瑜忍俊不禁:“每日逗一逗子敬,其乐无穷啊。”

鲁肃知是玩笑,才略微松一口气,“公瑾,军机大事,你莫要拿我寻开心。”

周瑜目送彩霞,手背身后,身形挺立如松,若有所思问:“现有几人入围?”

“在夏侯杰之前有六位打败了方园,夏侯杰之后,一人也没有入围。虽然程璟勉强与其平手,但二人都负伤退赛,所以,明日只有七人参赛。”

“哦,”周瑜挑挑眉,他知道这第七人是谢飞,“好,不多不少,如果明日比赛,没有参加甄试的人上擂比试,如何裁判?”

鲁肃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问过主公的意思,能者居之,并不太局限于这个资格。甄试只是为了筛选掉无能之辈,免得到时候在擂台上花拳绣腿看表演,浪费时间。”

“选出武魁,主公会加封什么官位?”周瑜斜斜瞥了一眼鲁肃,神情似笑非笑。

“额,最少也是个前锋校尉吧。”鲁肃道。

周瑜收回目光,低头看着地面上被风吹来的石粒,脚踩上去,透过牛皮底也膈应脚底,冷笑道:“不立寸功,却能做到校尉。想军中多少将士为东吴奋战沙场多年,卖命杀敌无数,也难拼出个头来,这样选出来的校尉,难服人心。”

鲁肃默然,周瑜道的是事实,要知道武将官衔都是论功行赏,一个都尉也要百个敌首才能换来,校尉更需杀敌上千,为作战立下决定性的大功才能换得将军青睐。

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生死换来的权贵,血淋淋的战场中可没有花招可使,也没有关系可攀附,每一位大将都是披荆斩棘,浴血奋战出来的,吴候急于提拔新人为己用,把武将想得同文臣一般简单了。

鲁肃在周府用了晚膳,二人再没多言,气氛也颇为沉重,都是各吃各的,鲁肃三两口吃完,饭后茶也没用,就匆匆告辞了,走出将军府,才长舒出一口气。不知什么时候,与周瑜相处这般不自在了。

虽然周瑜只是多了个大将军头衔,但鲁肃也知道,这不是单纯的升官,更是增了负担和责任。鲁肃在二人闲谈中都能感觉到这股不轻松的压力,可想而知,周瑜自己也是不堪重负。

是啊,江东如今的局面,这个大将军并不好当,再加上君臣不能同心,军中也不和睦,更是难上加难。

第二日气温陡降,冬日掐住秋日的尾巴潜然随行而至,凌晨甚至有冰雹子打下来,把冷更具体的变现出来,让人有准备的多添了衣服。

武魁大赛选在翠屏山前,山上满是松林和翠竹,四季常绿。浓烈的白云沉甸甸压在山顶,没有光线的照亮,松林似一泼墨水倾泻而下,把山下平原草地也染黑了。

这是一块宽敞平地,趴在土里的野草湿滑,四周还有未撤去的靶子和跑道,这本是军中供步兵演练的校场,现在搭起了一米高的擂台,竖立了丈高的绿底黑字军旗,擂台前有一处更高的坐台,坐台上搭了敞篷,摆了茶点,这是供吴候和将军们观看比赛的坐处。

刺骨的秋风刮过来又刮过去,在等着看热闹的军将们脸上撩逗一份兴致盎然的光彩,众士兵摩拳擦掌,翘首以盼。

墨染是第一次随大将军出府,她知道将军是要将她送人,心中虽有准备,但昨夜还是忍不住哭了一场,今早气色不足,整个人无精打采。

她今天的装扮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一条红黑大色搭配的凤浅云边分尾襦裙,亮红色上衣,边角绣有金线,黑色群摆上绣有金凤纹路,全套素雅大方,张扬掐分寸,庄重托美艳。

脸上淡妆适宜,头上金步微摇,肤如凝脂,鬓出墨山,妥妥的名门小姐,果然是人靠衣装。

墨染在马车中深吸一口气,唯一的指望就是那位白衣公子,只希望他不要食言,真的能一举夺得武魁,默默祷告。

周瑜马车带着墨染过市,众人在路旁围观,虽墨染在马车中未露脸,但早艳名远扬,让男子心中神往,深闺姑娘少有出门,大家都不肯放过这个机会,甚至在两旁起哄,求大将军让墨染出来露一面,供大家赏心悦目,饱饱眼福。

周瑜在车内听到,淡淡一笑,命停车出了马车,站在车前居高临下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众位既然对小妹这般爱戴,也是周府的荣幸。大家兴盛而至,我也不能让大家败兴而归。既然如此,就请小妹出来与大家认识一下,”

众人踊跃欢呼,纷纷涌上来,将车道围得水泄不通,墨染在车内听道将军要她出去露脸实在不好意思,但又不敢违抗将军之命,磨磨蹭蹭,低头含面出了马车。

这一朵花容月貌,自然掀起了一阵浪声笑语,众人啧啧称赞未落,墨染已羞愧的躲入马车,脸红心跳,对大将军此举不满。

本来众人都嫌她姿色过艳,乱人心志,招惹许多麻烦,大将军也因此对她不甚待见,为何今日却将她当众显摆,财且不露白,自己还是个黄花闺女,大将军看来是真不拿她当周家人了,也不用费心关照,墨染伤心的想。

在欢声雀跃的人群中还有比墨染更不开心的人,程璟一声怒道:“你看够了没有,没见过女人吗,还不收起这副色相,不然一脚把你踢到姥姥家去。”

明文的好兴致被败坏干净,撇着嘴低下头,怀里抱着的雪儿眨巴眼睛问:“明文,你姥姥家在哪,离这里远吗?”

“小祖宗,你就别给我添乱了。”明文没好气道。

程璟因受伤不能参加武魁,又因气赵云,今早孙瑜出发叫他去校场看比赛也未同行,一人又待在府里浑身不得劲,便要明文抱着雪儿上街闲逛解闷,不巧撞见周瑜车马,还把姿色胜他不止一点的墨染叫出来耀武扬威,心中又惊又妒,想赵云若得了武魁,有这样的美人对比,哪里还有他的地位,一时醋意大发,呵斥了明文。

程璟出列对车上周瑜行礼道:“大将军,”

周瑜在人群中寻到程璟,露出一种少见的讨好般的笑容:“原来是羽杞,听闻你与夏侯杰比武受伤,怎不好好休养,这街上不懂规矩的人多,小心碰着了。”

程璟道:“多谢大将军关心,不知大将军何往?”

“哦?今日武魁大赛,羽杞你忘了?”周瑜对程璟的态度像长辈一般和善可亲。

“大将军可否带我同行,在下虽然受伤不能比赛,但也想去一睹各路英豪雄姿,不知将军可否方便带在下一路。”

周瑜高兴道:“没问题,”说完伸出手要拉程璟上马车。

程璟却道:“大将军,我要同墨染姑娘一车。”

周瑜一愣:“这话男女有别,恐不方便吧。”

程璟据理力争道:“怎样在下也算是为墨染姑娘受了伤,现在与美人是无缘了,但同车的情分还是够的。”

周瑜犹豫,碍于程公的面子,又不好拒绝,想程璟也还是个孩子,估计是对美人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自己也是过来人,便点头同意了。

程璟让明文把雪儿先送上墨染的马车,自己再托着他的手上去,明文命苦,只能两只脚跟着步军随马车在后。

第四十四章,突发的矛盾

程璟坐定,眼珠子不转的盯着墨染,突然多了名年轻公子同车,还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墨染自然不自在,好在还有个可爱小女孩,便找她逗趣,缓解尴尬。

“姐姐,你是不是喜欢吃雪梨啊?”雪儿奶声奶气问。

墨染摇头道:“为什么姐姐会喜欢吃雪梨?”

“因为我娘说,吃雪梨,皮肤就会又白又嫩,像姐姐一样漂亮。”

墨染笑不可支:“那雪儿一定也喜欢吃雪梨呢?”

雪儿高兴的点头,程璟扒拉雪儿一下,把她搂在怀里,似乎怕被墨染抢走了,眼神戒备而充满敌意。

墨染对这种眼神熟悉而陌生,熟悉是因为她见过多次,陌生是因为,她还是第一次在一位公子眼中见到。

“你就是墨染,”程璟也没什么话好说,扯高气扬问了一句。

“奴家墨染,不知公子贵姓?”

“哼,你一个周府奴婢,还不配知道我的名字。”

墨染见此人是将军亲请上车,又听他出言嚣张,知道不能得罪,便低头不做声了。

程璟盯着墨染,把明文的表情安在赵云脸上,自惭形秽中更是无限嫉妒。

突然马车压过石子,颠簸了一下,怀中的雪儿软软的身子骨摩擦到胸口伤处,程璟痛得闭目咬牙“哎呀”一声,“公子怎么了?”墨染忙过来扶住,“公子身上有伤?”

程璟望着墨染关切的眼神,那能荡漾出水波的眼睛让人心神荡漾,将嫉妒之心都抹去了一点,墨染姿色胜他太多,嫉妒似乎都不够资格。程璟将被墨染扶住的胳膊抽出来,扭过脸不搭理。

“哥哥怎么了?”雪儿捧住程璟的脸关心问,“是不是雪儿弄痛哥哥了?”

程璟忙笑道:“没有,是哥哥自己不小心受伤了,不关雪儿的事。雪儿这几天听不听话,习不习惯,哥哥不在,有没有人欺负你?”

雪儿听问低头不做声,程璟回府后还没来得及关心雪儿,但想有姐姐程蓉照顾,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怎么了,雪儿受了什么委屈跟哥哥说。”

雪儿嘟着嘴道:“那个宝儿坏,他抢我东西吃,还打我。”

程璟知道这个宝儿,是孙瑜妾房生的的宝贝儿子,今年才五岁,因程蓉的缘故,程璟也没怎么关注这个小孩,但想孙瑜宠爱之极,任性胡闹不可少的。

小孩子间打打闹闹,程璟不好多管:“那你以后离他远点就是,不要搭理他。”

雪儿委屈道:“是姨娘叫我去陪他玩,说宝儿喜欢跟我玩。可他老打我,还揪我辫子,我不敢同他玩。”

程璟问:“昨天我问你,胳膊怎么青了好几块,你说是自己撞的,我还奇怪,撞也只撞一块出来,看来是那个宝儿打的了?”

雪儿不敢说,“雪儿不准说谎,说谎哥哥不要你了。”程璟沉下脸。

雪儿捂着眼睛哭道:“姨娘不让我说,要我说是自己碰的。”

程璟便生气了,姨娘也不过是个奴才,仗着生了个儿子,就敢吆喝人了?雪儿是跟着自己进府,就算是奴才也是自己的奴才,轮不到去伺候别人。

程璟道:“雪儿,以后他打你,你就打他,打赢了哥哥给你买糖吃。”

墨染听这教育女孩的方式却是闻所未闻,瞪大眼睛不能理解,但也知这轮不到她说话。

雪儿扑闪着眼泪未干大眼睛犹豫道:“我能打他吗?”

“当然能拉,”程璟帮她擦去泪痕道,“你不也有两只手两只脚,又不比他少,他怎么打你,你就打回去。”

雪儿似懂非懂的点头,程璟这时夹枪带棒,似有所指道:“雪儿,你要知道,奴才就是奴才,就算有幸做了姨娘,也是奴才。若不守本分,僭越尊卑,就要有人出来教导指正。有我跟你做主,你不必怕他们。”

墨染再笨也听出来这话不是对小女孩说的,而是专程说给她听的,心中一惊,本来有五分怀疑,现在更增三分肯定。

再细细观察程璟样貌身段,果然藏有女子姿态,恍然大悟。

墨染自身就是个辨别男女的宝鉴,男子见她和女子见她的反应那是迥然不同,天差地别。

程璟不知自己因醋意大发,不觉泄露了秘密。墨染并不是个惹是生非的人,她也没有攀高的心,她的奴性是与生俱来的,做女人从小的理念就是好好伺候男人,生儿育女,尽到妻子本分。而因身份卑微,做妾也并不觉得委屈,所以她对程璟毫无敌意,相反还因为程璟的傲慢的性格,怀敬畏之心。

马车到了校场,几人相继下车,墨染被披上斗篷,戴上帽子,跟着周瑜进了军帐。

程璟在校场闲逛,眼睛在人群中四处搜寻赵云的身影,“四爷,在那呢!”明文在后指着,程璟循声望见赵云正同一人说笑,才一日不见,已十分想念。

赵云恰好转眼见到前方程璟,忙应付了两句走过来,程璟却装作没看见,掉头要走,赵云赶步拦住:“你来了?”这一句程璟听入耳中,不比别人,分外亲切。

“恩,”程璟闷闷道,明文不需二人吩咐,自觉带着雪儿去别处玩了。

赵云要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程璟见他没话,抬脚走人,赵云只能在旁边跟着,还好在外人眼里都是两个大男人,没什么值得关注。

“伤口还痛吗,你昨天走的匆忙,药也没带上。”

“你自己留着用吧。”程璟不领情道。

赵云笑道:“敢情你今天是来看我出丑的。”

程璟并不是这个意思,他也舍不得赵云受伤,却故意道:“有绝色美人在这,谁还有心情看你。”

赵云明白程璟介怀什么,不知怎么接话,停住脚步,程璟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回头看赵云望着自己,复杂的眼神暗藏了无限心事。

“璟儿,夺得武魁是主公之命,我本是为此事来的柴桑,你现在叫我半途而废,负命而回,我实在做不到。”赵云为难道。

程璟道:“你说是刘备派你来的?”

赵云点头,“夺了武魁又怎样,难道是让你把墨染抢回去给他不成?”程璟的心思完全在夺了武魁要娶墨染这件事上,其他皆无考虑。

赵云道:“你说到哪里去了,不仅主公,就是我也没这份心思,定亲是吴候的意思,与我参加武魁没半点关系。”

“那你说,你为什么参加武魁?”程璟正色问。

赵云三缄其口,终还是说了:“为了荆州与东吴两家求和。”

“不可能!”程璟一口否决,“你还是省了这份心思吧,东吴绝不会同荆州和好,除非刘表把荆州拱手相让吴候,纳降献地,不定吴候会考虑不动干戈,饶他性命。”

二人立场不同,赵云听不顺耳,动气道:“我自知吴候不会像你这般目光短浅,会以大局为重,慎重考虑。”

程璟怒道:“你说谁目光短?”

赵云见程璟生气,不想在此争执,私事宁人道:“我还要去做些准备,今日天冷,你有伤在身,还是进帐中避寒,我走了。”

程璟拉住将走的赵云:“不说清楚,不准走。”

赵云下一句直接气炸了程璟的心肺,“女人本来就没见识,我不想因国事与你争执,你若要跟我吵,过了今天再说。”

程璟被赵云当做小女人不屑对待,他心高气傲的性子哪里受得了,气急败坏道:“你,你瞧不起人!”

“不是我瞧不起你,国事本就没女人说话的份,难道你想跟我做‘志不同道不合’的兄弟,如果是,大家各为其主,只能分道扬镳。”赵云道,程璟听入耳中如万箭穿心,眼泪“扑簌”掉下来,冷风将它拍落下来,一颗颗晶莹剔透。

赵云看着也心疼,但心中本对程璟的娇惯脾气有些不满,却不能宠坏了她,拂开衣袖:“你我,要么是夫唱妇随的夫妻,要么是各自为阵的兄弟,你自己考虑吧。”说完转身走了。

四十五章,武魁大赛

周瑜将墨染安置在军帐后方暖阁等待,自己来前帐询问待会比赛的相关事宜,赵昌匆匆进帐,一脸惊惶不定,“怎么了?”周瑜看出不对劲问。

赵昌左右环顾,面有难色,周瑜将旁人禀退,赵昌方附在周瑜耳边,把话小心翼翼说出来。

周瑜也是一脸震惊:“你有没有听错?”

赵昌道:“在下方才小解,他二人就在那山墩子前说的,吵得很大声,在下听的一清二楚。”

周瑜低头寻思,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程璟是个姑娘?程公家中怎会藏有这么荒唐的秘密,想程公也不缺儿子啊?

“好了,这是程公家家事,既然有意隐瞒,必有难言之隐,你就当不知道,切不可在外道是非,惹出麻烦。”周瑜想不通原因,有所顾虑的吩咐道。

赵昌谨慎道:“属下明白,属下也难辨真伪,只向将军一人禀告了此事。”

二人正论事,帐前都尉李旭在外禀道:“将军,有人拿你亲笔书写的文贴前来求见。”

周瑜道:“拿进来我看”,李旭将文贴奉上,周瑜打开文贴,心中一喜,终于来了。

“快传,”周瑜回主位坐下,赵昌立于侧旁。

李旭引进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周瑜在上将卫钧上下打量一番,心中赞许,孤鸿弟子果然出类拔萃,就模样也胜人一筹。

“阁下就是孤鸿座下大弟子秋丑,人却不如其名,生得并不丑。”未及卫钧参拜,周瑜先开玩笑道。

“回将军,秋丑是在下师兄,在下九天门左席弟子卫钧,卫廷明,参见大将军。”卫钧恭恭敬敬跪地回道。

“哦?”周瑜略微提了提眉,“你师父当时提的是派一位叫秋丑的大弟子来凑热闹,并不是卫兄弟,因何变卦?”

卫钧轻轻“恩”了一声,却不回答问题,也不做解释,不卑不亢的态度让周瑜略微不悦,但想有本事的人又不是混迹官场,难免有些恃才傲物,不懂规矩。

“卫兄弟怎耽误到今日才到,莫不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周瑜佯笑问道。

卫钧低头作揖答道:“大将军恕罪,在下至小在九天山习武,未涉世事,初次下山贪玩了些,路上又遇上一位情投意合的姑娘,因此耽搁了行程。”

周瑜不想方才还故作高冷的卫钧,现在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怕其话中有话,意有所指。

“看来卫兄弟这一路十分逍遥啊,”周瑜笑道,“此次武魁大赛,只要公子能拔得头筹,自有绝色美人作陪,何必这般耐不住性子,要在路上沾花惹草?”

卫钧道:“并非沾花惹草,这位女子不比寻常姑娘,在下对她十分上心,可后来不知缘故失踪了,在下苦寻找几日没有结果,又怕耽搁将军大事,匆匆而至,还请将军恕在下怠慢之罪。”说着磕头请罪。

周瑜心想,莫不是这卫钧要求他寻人?

“卫兄弟,当前武魁大赛要紧,儿女私情暂放一边,待你夺下武魁,得吴候赏识,论功行赏,名利双收,再为今后打算不迟,区区一名女子,不必如此介怀在心。”

卫钧道:“将军忠肝义胆,青年英豪,在下仰慕已久,出世完全是奔将军而来,并不为吴候,只想归于将军麾下效犬马之劳,还望将军成全。”

周瑜微微眯眼看着赏心悦目的卫钧,不可否认,一个生得漂亮的人的确能给人增加不少好感,他也希望卫钧是表里如一的君子,但他还是习惯性的心有防范。

混迹官场多年,尔虞我诈,口蜜腹剑早已成为一种手段,更何况是敏感时期,要想取得他的信任,可不是靠一张好看的脸,一柄无往不利的剑刃就能得到。

周瑜掩饰了内心,略有动容之色道:“唉,我只是沽名钓誉的将军,在东吴也是俯首称臣的下属,你若诚心归顺于我,不论是否夺得武魁,看在孤鸿的面上,我也必不会亏待你。”

“多谢将军,但凡效命之人,都该递交投名状表诚意,廷明不才,愿拿武魁为投名状献将军。”卫钧拜首请命。

周瑜点头抑扬顿挫赞道:“好!果然是孤鸿弟子,有一番志气,”

帐外鼓声擂响,赵昌道:“将军,比赛快开始了。”

周瑜拉住卫钧的手:“卫兄弟,今日就是你大显身手之时,务必尽力而为。”

卫钧诚恳道:“将军之命,在下敢不竭尽全力。”

二人携手出帐,往擂台方向去,此时已是人山人海,人声鼎沸,那不透风的密云也似乎被士卒呐喊助威声震开了裂缝,太阳从中挤出几丝密密金线,寻找多余的存在感,无人关注。

鲁肃正寻周瑜,见其身旁多了一位眼生的俊俏公子,二人有说有笑,上前笑问:“公瑾,这是哪位俊杰?”

“他就是孤鸿弟子卫钧,这位是参军大人,鲁肃。”

卫钧忙躬身行礼,鲁肃免礼赞道:“还好有这武魁大赛,把卫兄弟引下山来,你这样的人物,不出来显山露水,岂不是暴殄天物?”

三人都笑了,“鲁肃,你去安排一下,把卫兄弟的名字也报上去。”

鲁肃吩咐手下带卫钧去军部报到,然后对周瑜道:“这次比武按主公的意思,先是报名的几位英豪自由比试,不需我们分派,自己点名选择对手上擂比武,对手也可拒绝,一旦拒绝就代表弃权,再无资格参赛。

几番下来,胜出者可坐上擂主之位,接受除八位甄选出的英豪之外的众人挑战,无论是谁,都可上台挑战擂主,直到众人皆心服口服,不敢再战为止。”

周瑜蹙眉,这个简单的比赛设程是不是太野蛮了,如果这样,选手为了展现实力,威吓后来想挑战的对手,下手绝不会留情。

而且这是立了生死状的对决,上了擂台,生死由人不由己。

当然,周瑜也谈不上可怜选手,战场如刑场,每一位征战士兵都要有不怕死的勇气。吴候选择这个赛程,无非也是想考验选手的胆色和智慧,挑选出真正能为东吴生死效命的义士,如果连挑战的勇气都没有,武艺再高,贪生怕死之徒在战场上也是无能之辈。所以只是略点一点头,表示知道了,无异议。

一声激荡人心的锣鼓破响,比赛开始,八位英豪一一上台,自然赵云和卫钧外貌出众的二位最惹人注目,一个是英姿勃勃的少将,一个是玉树临风的君子;一个缨枪站岗,顶天立地真男儿;一个青釭在手,巍然不动柏松君。

连吴候扫见这二人,也是微笑颔首,找鲁肃问了姓名,知道卫钧就是孤鸿派来的弟子,便把对赵云存的一份私心立即去了,着重指望他能一鸣惊人,击败赵云,留为己用。

武官将比赛规则说了,八位英豪都是聪明人,互相瞥了一眼,各自在心中计较选谁做对手,可以毫无保留的将实力展示出来,让对手敬而生畏,不敢轻易宣战,免得一个个上台来挑战,消耗体力。

但也不能随便选,万一不敌送了性命,更是得不偿失。这是一个用性命做赌注,对智力和勇气的双重考验。

赵云和卫钧二人浑然不动,他们像两块招牌一样,等着人上门送死,他们的本事不需要去为选人费神,但他们心里都有个谱,谁敢来,就要谁死。

第四十六章,比武

其余六人似乎不约而同似的,谁都没想去招惹这二位,剩下几人中名气较响的史全生,江湖人称“长臂猿”,他是武当传人,最擅长长拳,为人行侠仗义,颇有狭名。

有两人都向他下了挑战,一个是使刀的张扬,丹阳人士,武学世家,跟他父亲张耀伟学的刀法,能战胜方园,也算是年少有成。

还一个是东吴军中弟子,零陵太守府内门禁侍卫丁奉,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也是打败了方园,才被人知晓。

赵云和卫钧暂且下台观战,史全生是个带头巾的中年男子,没修理的络腮胡子把五大三粗的身材更加粗了一分,圆乎乎的脸也更圆润了,一双睁不开的小眼睛显得整个人很和善,并不像杀戮之人,他在江湖上素有狭义名声,所使用的又是拳法,近战厉害,所以大家直觉上判断与他对手,无论输赢,好歹能留条性命。

先是张扬与史全生对垒,张扬使着一把亮晃晃的花刀,花刀刃上有锯齿刺棱,两面都可杀人,二人对峙前先拱手让礼,摆开架势。

下面观众也议论纷纷,看着史全生的确吃亏了,赤手空拳对敌白刃,人家手都比你长一截,你拿住人家,一刀砍来,还不断胳膊少腿,这怎么打?

张扬不想明着讨这个便宜,故道:“兄台,刀剑无眼,你要不要去选把兵器,就算在下侥幸胜了,也会有人说在下胜之不武。”

史全生笑道:“无碍,胜了再说。”

张扬也不强求,武魁只有一人,没有对手送死你还帮忙拦着的道理,便不再废话,出招了。

张扬使着一把钢刀,势如急湍之水扑面而来,刀锋游转在空中破流出一道凛凛杀气,史全生脚底踩在棉花上般人高低不平,左摇右晃,看似喝醉了酒教人担心,但能灵巧躲过致命一刀,教人称绝。

稍微有点江湖经验的都知道,史全生使用的是醉拳,醉拳在意不在行,主防不主攻,完全无章法可寻,敌人还未出手,已被他表现的一副可趁人之危的样子弄懵了,若采急攻,正中下怀,急攻越猛,破绽越快露出来。

张扬年轻好胜,砍了“醉鬼”几刀未中,便知道是被戏耍了,何况每一刀被闪过,台下就涌上一阵唏嘘的嘲讽,扇起心中一团怒火,难免急躁,出刀更快、更猛,很容易就被史全生逮到破绽,一个“醉猴抢果子”,夺了白刃,将张扬压在身下。

张扬被扼住咽喉,已无还击之力,正待众人欢呼贺喜之时,史全生把利刃押下,提上张扬脖子,割了喉咙,血飞飚出来,淋淋漓漓的洒满擂台,连坐上孙权也不禁容颜失色,大叫:“不可。”

周瑜一旁道:“主公,没什么‘不可’的,生死战场上,敌人可不会听你求饶。”

孙权哑然,收了惊容,暗生闷气。

下一个是丁奉,丁奉长腿长脚上台,穿着破烂,背着一个打了补丁的沉甸甸的布包,生着一副娃娃脸,黄毛小子一个,他也是空手上场,吴候见他年纪小,有些不忍,在上问到:“你是哪家的娃娃?”

丁奉跪地磕头:“在下丁奉,是丁家村丁有田家的四儿子孩子。”

“今年多大了?”

“十六岁了。”

“刚才比武,你看到了吗?”吴候不知这小子是怎么打败方园进赛的,但看穿着打扮也不是有钱能疏通关系的人家,“这可不是打泥巴仗,是要脑袋的事。”

丁奉人小志气大:“主公,大丈夫为国效命,何惧生死?在下虽年纪小,官职卑职,但也有一颗赤诚报国之心,希望吴候能一视同仁,给在下这个机会。”

周瑜默默点头:“主公,这小孩既然能打败方园,必然有些本事。方才张扬是自食其果,这小孩子身无利刃,二个赤手空拳相斗,不至于丧命。”

周瑜此话既是宽慰吴候,也是说给史全生听,史全生也不笨,这个小孩引起吴候关注,自己怎样也要手下留情,不能下手太重。

二人刚在台上站定,史全生还没出招,脑子就被什么击中,一阵眩晕,差点栽倒在地上,台上台下“哈哈”大笑,原来丁奉不是没武器,他武器都藏在他身上跨着的一个布袋里,而击中史全生的是块带棱角的鹅卵石。

史全生抹了一把额头,出了血,还没反应,又一块石子袭来,史全生慌忙伸手接住,后脑门又挨了一下。

史全生连挨了两下,这小孩手腕力度惊人,看着石子不大,打人却真心的疼。

史全生腾身就要抓丁奉,丁奉一个泥鳅滚地躲了,又出一块石头,砸到史全生眼珠,痛得他捂眼惨叫掉下来。

这丁奉人小鬼大,身手敏捷,手法更惊人的准、狠、快,石石都中人脆弱部位,旁人不听史全生的哀嚎,看着都觉疼。

只是这扔石子的功夫却难登大雅之堂,众人都当看笑话般,笑得前俯后仰,台上的孙权和众将也忍俊不禁。

史全生吃了亏,想着法子要抓住这鬼孩子才行,史全生一把扯了下外衣遮挡石子,把衣服甩出,卷住丁奉的脚,丁奉绊倒急要挣脱,手上却不含糊,依然对史全生扔着石子,史全生忍痛抓住丁奉,已是满头的包,更是满腔怒火,一把将丁奉举起,就要醍醐灌顶扔出去。

“住手,”周瑜制止,“史英雄,我看这孩子并不是诚心比赛,而是方园放进来故意捣乱的,”又对丁奉道,“小孩,你已经被人近身抓住,石头扔得再厉害也没用了,还不认输。”

丁奉咬牙切齿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不认输。”

这么慷慨激昂的陈词在丁奉口中说出来,却成了个大笑话,众人又一阵欢腾,下面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道:“丁奉,好样的。”

史全生见周瑜出面求情,也只能作罢,将丁奉扔在地上:“滚吧。”

“丁奉,愿赌服输,你不认输就是耍赖了。”吴候绷着笑道。

丁奉垂头丧气下台,还委屈的哭了,用衣袖擦着眼泪,叫人看着又可笑又可怜,周瑜同吴候商议几句,吴候笑着点头,再吩咐赵昌把丁奉带到自己帐下,他十分看好这个小孩,准备留为己用。

比武继续,下面又陆续比了几人,史全生暂时可休息一会,纷纷乱乱比了一场,赵云和卫钧两个都等得有些累了。

“你不是我对手。”卫钧突然在擂台上又杀了一位败将,人声最鼎沸时冒出这么一句。

赵云以为自己听错了,斜斜瞥了眼卫钧:“你跟我说话?”

“是的,”卫钧点头,“不然你为什么不向我挑战。”

赵云笑道:“公子急什么,这般沉不住气,急功近利之心太胜,恐适得其反。”

“与其在此端着架子看小打小闹,不如你我二人拿真本事出来切磋一番,吓退这帮牛鬼蛇神,免得吴候看腻了,对你我二人也提不起兴趣。”

赵云也不惧:“正合我意。”

第四十七章,强人所难

这二人上台,举万人瞩目,台下一改反常的安静,众人都屏息待命一般关注着,窃窃私语也被风声刮走,天上倒放了晴,秋光倾泻而下,洋洋洒洒在大地生出光辉。

远处的鄱阳湖漫出粼粼金光,今日无水军训练,湖面难得与日光独处,可惜这片静谧的无限风景,无人欣赏。

现至末时,寒气已被蒸发干净,热闹拥挤的人潮把气温升高,士兵们都出了一层细汗。

周瑜见到赵云,特意在上寻找程璟,没到见人,虽这是程公家事,但想到此也知棘手非常。

他也是为父之人,多少能了解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态,但女扮男装,也太离谱了,这可是毁了程璟一生幸福,想到此心如坠了一块石头,分外沉重。

赵云与卫钧四目相对,一个握枪,一个持剑,面沉杀气凝冰可打铁,眼露寒光与金日争芒。二人也不多客套两句,直接动手。

一个是龙胆亮银枪以一敌百,一个青釭剑大杀四方。

一个飞龙跃天,长剑舞出一道飞虹,一个水龙潜海,枪火四溢迸渐,一个巧妙施招,招招致命,一个灵妙化解,了然于胸。

辗转咫尺之间,尘土飞扬,枪龙斩杀气,玉剑饮敌血二人都是生死相斗,招招指命脉,令观者胆寒,亲者心战。

打了半晌,赵云却觉越觉吃力,自己使出的每一招都被卫钧轻易化解,好似有备而来,渐渐江郎才尽,面有难色,卫钧的剑招却依然层出不穷,让人应接不暇。

赵云不慎露出一个破绽被卫钧捕捉,卫钧反手一剑刺向赵云心胸,在座众人皆惊愕失色,凝神瞪目。

赵云反应及时,一招扶风过隙,拿枪杆挡住这凶险一剑,在众人刚松一口气时,卫钧又一偏剑,剑锋指赵云咽喉而去,赵云避闪不及,剑刃毫厘间要取他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离弦之箭射来,急似星矢,力攒千斤,分毫不离击中青釭剑,卫钧手腕一麻,剑被震脱,但青釭剑煞气太重,依然在赵云颈部划出道血痕。

二人各自停手,胜负已分,赵云败了。

卫钧环顾四周,见一黑色骏马上骑着一高大威武将军,正拈弓搭箭指着自己。

卫钧冷冷问座上吴候:“吴候,不知这是何意?”

孙权也不知太史慈因何出手救赵云,尴尬笑道:“切磋武艺而已,二位英雄都本领高强,应心心相惜,莫伤了性命。”

周瑜却看得明白了,因为太史慈马下站着的是程璟,想必程璟见赵云不敌,求让太史慈出手相助,心中对赵昌所言信了五成

“马上将军箭法如此了得,想必是太史慈将军?”卫钧问道,世人都知东吴军中太史慈,箭无虚发,百步穿杨。

吴候点头:“正是,卫钧、赵云,你二人胜负已分,卫钧获胜。”

赵云败了虽有些沮丧,但他为人大气,拱手道:“在下技不如人,今日败在剑宗九天剑法之下,输得心服口服。”

卫钧回礼,在下观望的众人看了这一场龙争虎斗,皆自愧不如。现听闻卫钧使的就是天下独绝的九天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对得起“剑宗”名号,个个啧啧称赞,谁也不敢再上台挑战卫钧,白白送死。

程璟听到更是心中一惊,自己学的也是九天剑法,为何差别这么大,看起来完全就是两套剑法,自己若是对敌卫钧,十招都接不住就败了,难道卫钧使的是九天剑后十七式,这也比前十七式厉害太多了。

可惜现在师父已去世,他也无从考究。哪里能知道,他根本没有领悟九天剑法诀窍,不懂变通,连门槛都还没入,自然不能与卫钧这个九天门资深弟子相提并论。

众人又将目光放在史全生身上,怂恿他上台挑战卫钧,史全生却捂着头上被石子砸出来的大包喊头痛,今日却不能再战。

众人悻悻然等了一个钟头,也没人再捶鼓打擂,吴候对卫钧十分满意,目光赞许,看来此次武魁非他莫属。

李旭突然前来,俯身在周瑜耳边低语几句,周瑜猛然起身,似受到什么惊吓,“怎么了将军,出了何事?”孙权一旁诧问。

周瑜忙掩饰匆容道:“哦,主公,在下家中有些私事要处理,先行告退。”

孙权皱眉点头,周瑜急匆匆回帐,帐中倒了的烛台还未被扶起。

丫鬟头也不敢抬的跪着,因为受了惊吓两只手不停的拄着地擎动。

周瑜眼尖的拾起黑色毛毯席中落下的一只蝴蝶金耳环,这是墨染早上装扮的。

“将军,郡主派人来抢人,我等不敢阻拦。”守军自知有罪,在帐外跪了一排。

周瑜狠狠将耳环捏在手心,直到压出肉痕,他的痛心在身体里升华出一种悲凉,这种不在他掌控下发生的事,让他尤为受挫。

他皱着眉头,屈膝坐下,手搭在膝盖上,眺望远方,但被红色帐布阻挡,他的眼界就这么大了。

他早就意识到墨染这张绝世倾城脸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详的后果,如果不是因她与锦瑟几分相似,下不了决心将她打发出府,小妹就会不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也不至于闹成今天这不堪的局面。

他只防了男子,却没设防女人,铸成了大错。

也许他真的老了,所以替孙策教导不好这个小妹,替孙家管理不好这份疆土,还惹出萧蔷之祸,难怪吴候不信任他做这个大将军。

“将军,现在怎么办?”赵昌小心翼翼问。

周瑜苦笑道:“还能怎么办,我也不知怎么办了,”周瑜寻出地上跪着的一个略生得周正些叫碧云的一个小丫鬟,指着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墨染,带她进去换衣裳。”

其余几个丫鬟拉着碧云进了暖阁,赵昌道:“将军,这样行吗?”碧云虽也是个可人,但比墨染姿色望尘莫及。

周瑜迷茫道:“我只有这个能力,不行,你想办法。”

赵昌低头退下,不敢多言。

吴候最后限定一日时间,若再无人挑战卫钧,武魁就归他所属,然后亲携卫钧回了澤军府,晚上大摆宴席,款待卫钧,器重程度可见一斑。

在澤军府舞华殿中,孙小妹正对偷偷送进府,已哭得双目成核桃的墨染说着无尽好话,墨染只是哭求郡主放她走。

“放你走,你去哪呢,你真要嫁给一个都不认识的男人,不定他满脸脓包,驼背瞎眼,岂不可惜了你的花容月貌?”

“墨染愿意,无论是什么人得武魁,墨染都心甘情愿嫁她为妻,这是将军给墨染的使命,墨染谨遵从命。”墨染道。

孙小妹道:“你跟我在一起,锦衣玉食,珠光宝气,我像个宝宝宠着你不好吗?”

墨染哭着摇头道:“奴婢受不起郡主厚待,求郡主放我走。”

“放你走?墨染,你真相信男人对你会比我对你好。”

墨染不回答,反正不管好不好,自己都不敢做出此等离经叛道的丑事,不能接受这荒唐乱伦之事,女人就是为男人而生的,女人跟女人在一起,这算怎么回事?

第四十八章,厚待

孙小妹被墨染哭哭啼啼弄烦了,一把提起跪在地上的墨染,将她下巴扬高,盯着这张漂亮脸蛋,恨铁不成钢道:“你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骨子这么贱?周瑜他的话是圣旨不成,我的话你就敢违悖?”

墨染泪珠一层一层荡漾出来,哭花了妆容,孙小妹是个霸道性子,倔强道:“我告诉你,我就要你陪在我身边伺候我,我就喜欢你,你哭破天也没用,谁求情也不好使。来人,带她进绣房,好吃好喝伺候,把人给我看好了,若是让人跑了、死了,唯你们是问。”

一群穿着武士服,常年习武而身材壮实的侍女领命,将柔弱的墨染如一只小白兔提溜起来,送入了绣房。

孙小妹的贴身婢女黄芪进来禀道:“郡主,奴婢刚得到消息,吴候今日在庆钺殿大摆宴席,听说是为招待武魁而设。”

孙小妹眉目一动,冷笑道:“哦?武魁这么快就选出来了,莫不是那个赵子龙?”

“不是,听说此人叫卫钧,不仅武艺高强打败了赵云,而且生得玉树临风,是个谦谦君子。吴候青睐有加,故办宴席为他庆功。”

孙小妹挑眉道:“哼,周公瑾不是号称东吴第一俊郎,还有人能把他比下去不成?卫钧,好,今晚就去会会这个卫钧,看是个什么人物。给我备好华服,我要沐浴更衣。”侍女各去准备,孙小妹闷闷坐下,对镜愁思。

她喜欢墨染,仅仅是因为墨染漂亮。美人,不论男女,都会喜欢。

反观军中男子,有些经常不洗澡不换衣裳的,隔几米都能闻到臭味,让人避之不及。哪像小姑娘干干净净,自带芬芳,让人愿意亲近。

论长相,军中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一个个胡子拉渣,面黑粗壮,远不及女子清秀可爱,更不能同墨染比。

论脾性,首属那个不可一世的周瑜让人讨厌,虽然他侥幸没有不爱干净的毛病又生得英俊,但偏偏臭脾气让孙小妹看不惯。

那股骨子缝里透出来的傲气,高高在上的态度,仗着与大哥孙策的交情,见到自己不是教训还是教训,不像臣子,反像多了个爹。

更别提那些养尊处优的官中弟子,仗着家世,为非作歹,欺善怕恶之辈她见许多,还有沾花惹草,忘情负义之徒更是数不胜数。

孙小妹这么对比下来,对男人无半点好感,想着一定要保护好墨染,这样一个粉雕玉琢,巧夺天工造出来的美人,绝不能被那些混账男人糟蹋了。

这其实就是孙小妹对墨染的心思,她才一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女孩,幽居深府,爱情观都还没萌芽,哪里懂什么男欢女爱,只是主观上讨厌男人,又遇到墨染像个稀罕宝贝似的想占为己有,便当了爱情。

毕竟还是小孩子,想法也不能说对错,只是不小心偏离了正道,她又是蛮横的倔强脾气,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就想着这辈子不嫁男人,跟墨染同食共寝,携手相伴了。才不惜闹出这么大事。

吴候在庆钺堂举办晚宴,军中大将都有前来赴宴,各自分席坐定。

但见红烛流转光满堂,歌舞升平美人笑,满面红光吴候喜,月光偷色入寒窗,吴候许久没有这么痛快的与众将饮酒欢畅,看着座下贵宾席的卫钧,这般人物俊杰,让求贤若渴的吴候如饮到甘霖之水,欢喜非常。却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终有人能将大哥将下的周瑜比下去了。

吴候先举盏敬卫钧:“卫英雄今日在擂台上挥剑如雨,将九天剑法展现得淋漓尽致,叫我军中将士大开眼界。这杯酒,孤先敬你。”

卫钧受宠若惊,忙将婢女倒入金樽中的佳酿起身迎上,一饮而尽。

卫钧放下金樽向上鞠躬道:“吴候过谦,吴候座下大将个个身手不凡,名震四方,就拿太史慈将军来说,方才那箭稍微偏一点,草民已成箭中失石,哪里还能‘挥剑洒雨’?在下还要多谢太史慈将军手下留情,”

众将皆笑了,太史慈也微微一笑,对卫钧拱了下手表示歉意。

“草民此次也是侥幸得胜,却不敢在东吴军中称大。”卫钧态度谦卑,孙权就喜这种韬光养晦的卧虎,叫一声“来人,将孤备礼送上”。

有婢女捧上木台,上面盖着红绸,在堂中跪地举起,吴候道:“卫钧,这是孤赏你的一顶战袍,祝贺你技压群雄,夺得武魁,你看看喜不喜欢。”

卫钧出席跪地谢恩,将绸布掀开,抖出一件黑色战袍,战袍上绣有一只威风金虎跃出黑云,吞红日的刺绣,卫钧跪地再谢恩:“吴候厚待,草民未立寸功,受之有愧。”

“卫英雄无需多礼,你今日击败刘备旗下赵云,就是立了大功。快起身将战袍披上,让孤看看,这件金虎吞日战袍是否能匹配得上卫英雄英姿?”

坐下大将都看出孙权对这位卫钧十分看重,甚至达到讨好的地步,心中也有心中嫉妒不满的,也有赞许点头的。

首席左位周瑜默默看着卫钧披上战袍,这不是一件普通的战袍,而是带着吴候眼中的期许和心中的厚爱的诚意。心中酸楚,既是想到当年孙策待他,比这过之不及的情谊,又是想到今非昔比,吴侯待自己起了戒备之心。

众人正称赞着,一人无理闯进殿堂,孙小妹款款而至,还未及上前请安,看见正在堂中披着战袍展示的玉面郎君卫钧,瞬间止住脚步,凝神相望。

孙小妹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男子,眉峰叠翠,双目放辉,鼻顶山脉,唇抿花红。面如冠玉,气比薄云。

好一个儒雅风度的君子,既不过男子的英气,也不沾女子的阴柔,恰到好处的温柔,让人不觉想亲近,又自带一种优雅贵气,让人不敢亵渎。

孙小妹一时愣了,等孙权问话才晃过神来,“你就是卫钧?”孙小妹却将大哥的话置若罔闻,只道出一句。

卫钧知是郡主,跪地向孙小妹行礼:“草民卫廷明参见郡主。”

“小妹,今日孤办酒宴款待贵宾,你不得无理,还不退下。”孙权皱眉严厉道,今日在贵宾面前,自己这个吴候断不能失去颜面,由不得平时宠溺坏了的小妹胡闹,也不问孙小妹因何故上殿,便要赶下去。

这一次,孙小妹令众将都始料未及的听话,乖乖转身匆匆走了,仿佛一个迷路的小孩慌乱,孙小妹一向行事乖张,孙权懒得追究,众将继续饮酒作乐。

卫钧回席又饮了一圈酒,吴候问了他年少经历,只道常年在山上习武,生活枯燥简单,众人想武艺精湛之人大都需勤学苦练,心无杂念才能练成,这也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吴候得知卫钧未娶亲,更是眉开眼笑:“卫英雄可有福了,周将军府上墨染姿色出众,恰与卫英雄配成一对璧人。将军,今日酒兴正浓,不如让墨染上殿献舞娱乐。”

第四十九章,欲杀故救

吴候急于用墨染的姿色套牢卫钧,周瑜佯笑道:“好啊,来人,传墨染上殿。”话音未落,卫钧却出席跪地请求。

“吴候,暂不要传墨染姑娘上殿,草民不敢隐瞒,还有一件私事大胆相求吴候替草民做主。”卫钧诚恳的磕了三个响头。

“哦,卫英雄有何难事,但说无妨。”吴候探出身子问,心中却高兴,因卫钧武艺高强,生得英俊,金钱和美人对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得的,现在能救人之危,解人之难,不失为一个收买人心的好机会。

卫钧道:“草民自知身份卑微,又无功劳,本不该无理开口相求吴候,只是事关人命,不容草民立功效命,报答吴候恩宠,只能厚颜无耻跪求吴候宽宏大量,饶在下心上人一条性命。”

孙权听不明白,周瑜皱眉沉思,不知何缘故,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卫钧口中“心上人”就是秦沁心。

想现在性命攸关,又在路上与卫钧相识,有这个姿色让卫钧动情的女子,只牢中的秦沁心还匹配得上。但不知为何,对秦沁心无情的周瑜心兀自收紧了,却有一阵心痛。

“卫英雄原来已有心上人,只不知是哪家女子,又为何要求孤饶她性命。”

“她叫秦沁心,是草民在路上相识的一位姑娘,我二人不说一见钟情,但也算情投意合,她因犯法身陷囹圄,草民别无救她之法,只能冒死恳求吴候宽恕她这一次。”

张昭不听还可,一听此女之名便沉下脸,立起身子,朝上禀道:“吴候,秦沁心是个祸害,断不能饶。”

孙权还是不明白,一脸狐疑的望着鲁肃,他的印象中好像有这么一位叫秦沁心的姑娘,是鲁肃介绍,于正的师姐,医术高超,治好周瑜怪病,又对周泰无理的秦姑娘。

但秦沁心在悦君楼闹出命案,毒害张缪之事,这只是一起寻常命案不需惊动吴候,衙门未上报,张昭也未提及,所以并不知情。

鲁肃见苏安全问到他名下,只能起身将知晓的前因后果道明,当然秦沁心与周瑜的关系和兵符之事俱悉隐瞒。

孙权听了前因后果,也暗暗称奇,看来这秦沁心也是个奇人,一名女子性命虽不足道,放也无碍,杀也无妨,只是得罪了张昭的侄儿,座上陆绩的脸色也几分难看,自己虽惜才,但不能偏私不公,此事还需徐图,道:“这个案子,衙门审得怎样了?”

张昭道:“主公,这案子没什么可审的,当庭广众之下杀的人,那妖女对恶行供认不讳,已判了秋后凌迟。”

孙权面露难色对卫钧道:“卫英雄,你也听到了,此女触犯了刑法,杀人当偿命。卫英雄是深明大义之人,应当知道什么是‘法不容情’。就是在下兄弟孙匡,因触发军法,也判了斩首,孤也无权替他开脱。”

卫钧深深磕了一个头:“吴候所言极是,草民斗胆问一句,秦沁心是非死不可了?”

孙权未答,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张昭替答道:“非死不可!”

卫钧面色悲伤道:“既然如此,草民不敢强求,只希望能在她世上最后几日,可去槛牢探看一面,为她送衣添饭,不让她冻着饿着,不枉我二人相识一场。”

孙权看张昭,依然是一脸不情愿,自己这个主公已经做得够憋气了,生怕得罪了这些老臣旧将,何事不依着他们的脾气,现在人不救了,替他侄子出了气,还将这副老脸摆出来给谁看?便道:“卫英雄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孤就破例准一道手谕,卫英雄可随时入死牢见秦沁心,但你要好好教她来世行善积德,不可再作孽,自食恶果。”

卫钧叩谢吴候洪恩,此事暂罢,众人再饮了几巡酒,周瑜因小乔孕期,借故告辞,孙权也不强留,命人送周瑜出府,刚至马车前准备上马,鲁肃从后跟上:“公瑾慢行。”

周瑜停步,他已有几分醉意,秋风一吹,脚步就有些晃动,人倚在马车车辕,眯眼等鲁肃近前:“子敬跟出来做何,难得吴候雅兴,你不作陪多饮几杯?”

鲁肃搀扶住喝多了的周瑜:“上车再说。”

二人携手上了马车,周瑜车内捂住额头装睡,鲁肃道:“公瑾,还是按计划行事吗?”

周瑜虽醉酒,但心里十分敞亮,默默点头。

“好,”鲁肃不再劝说,毕竟吴候现在都知秦沁心犯了命案,秦沁心不死也得死了,杀人灭口,过河拆桥,随便吧。

“一个叫吕蒙的军长,来求我多次,想见秦姑娘一面,我看他是个有心人,不如就叫他送姑娘上路,如何?”

周瑜突然抬眼,黝黑的脸被酒晕染至眼珠,整个人看着像黑暗中冒出的血腥野兽,鲁肃避开眼神,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忐忑等着周瑜决定。

“不用,我亲自送她走。”

鲁肃点头:“也好,”从怀里掏出一手指长的小巧竹葫芦,“这里面是丧命散,放在酒里给姑娘喝了,她可少遭些罪,早些上路。”

周瑜一声不吭接过来收好,二人再无言语,鲁肃今夜在周府借宿,一觉睡至天明。

鲁肃早起时周瑜已一人出府了,连心腹赵昌也未带在身边,周瑜的迫不及待出卖了他真实的内心,从昨夜周瑜要自己亲自行事,鲁肃就知道,周瑜是狠不下心杀秦沁心的。

县令郭仪最近是不得安生,住在衙府后院都是提心吊胆,牢头马吉更是焦头烂额,这哪里抓进来的女犯人,把本来就潮湿阴森的地牢弄得乌烟瘴气,蛇虫鼠蚁窜门子般进进出出。

冷不丁一条蛇从地上滑过,不设防头上窝了一只毒蜘蛛,没看见脚底就踩上一只毒蝎子,吓得个魂飞魄散,鬼叫连天,几个兄弟都不敢呆地牢,宁愿在外面吹冷风。

就算知道这是女犯人秦沁心闹出来的,也没人敢惹她,关她那个牢房被毒蛇堵了个水泄不通,看着就渗人,谁敢近身教训她?

几个兄弟正骂着娘,这里里外外洒了雄黄粉也不十分见效,只盼望快点把秦沁心行刑,大家少遭点罪,又见两人提着饭筐过来。

于正陪着笑脸,识趣的拿出一串钱递上:“天冷,各位兄弟辛苦了,这点小钱留着买酒喝,暖身子,别冻坏了。”

马吉自然的收了钱道:“我说于大夫,我们冷风都吃饱了,你这闭门羹还没吃够啊。你师姐早说了,除了大将军谁也不见。哼,我看她是痴人说梦,大将军是何等人物,怎么会来衙门见一个女犯人?于大夫,你师姐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你医术高明,也不给她治治。”

于正不做解释,地上饭筐苦笑道:“劳烦老爷把这饭送姑娘,别教她饿着了。”

马吉接过来道:“不是看在你于大夫面子上,这饭我绝对不敢送的,你知道她得罪的是谁吗,是张昭张大人,那是咱们惹得起的?若是给他知道我们对杀了他侄子的犯人徇情,咱们岂不吃不了兜着走。”

于正忙补了一串钱:“知道大老爷慈悲心肠,姑娘也没几天日子了,还请大老爷开恩。”

“好了,好了,也是看你于大夫面子上,于大夫待会别忘了,去我家再给我老眼昏花的老娘洗洗眼睛,虽然现在看清些,总不够清澈。”

于正道:“我已备好药,待会就去。”

马吉将饭筐递给身旁一人送入地牢,于正跟吕蒙便走了。

五十章,虚与委蛇

吕蒙方才瞄见马吉对人使眼色,似藏不诡,留了个心眼,拉于正藏到转角处等了片刻,复返回来,那饭已被几个牢头瓜分干净,气道:“这是给姑娘送的,你们吃了,她吃什么?”

于正也愣了,这必然不是第一次,只怕前几日送的饭也没落到秦沁心嘴里,又气又心疼:“大老爷,你们要吃,我多送一份就是,不敢怠慢。但姑娘嘴刁,牢里伙食她必然吃不惯,何必从一个将死之人嘴里夺食。”

马吉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把碗一摔:“老子就吃了,怎么了,你也说她都快死了,早死一天晚死一天有什么分别,她判的是凌迟,饿死了还是造化呢。”

吕蒙听不过耳,火气爆发,挥拳就打下去,马吉的脸不知是打红还是气红,跟猪肝一样鲜艳,外面不说什么,但在地盘还能给人欺负了?

马吉招呼一声,五个兄弟一齐上,与吕蒙打将起来。

于正不会武功,躲到一边空费口舌劝阻,吕蒙虽会些拳脚,但双手难敌四拳,挨了几拳,被打倒在地,似麻袋一样任几人拳打脚踢发着邪火。

“住手!”郭仪赶过来制止,几人见县令来了,都收手立到一边,嘴里依然喋喋不休骂着。

“怎么回事?”郭仪问道。

马吉恶人先告状:“老爷,这二人要给死囚送饭,我等不准,他们就动手打人。在县衙里这般嚣张,简直目无王法,他们既然这么想进去,小的就把他们抓到牢里过过瘾罢了。”

“放肆,”郭仪瞪了一眼马吉,这是他小妾的兄弟,平时没大没小惯了。

郭仪忐忑不安躬身回禀不知因何事驾到的大将军周瑜道:“大将军,这些家属总有不守规矩的,只是个别情况···”

周瑜挥挥手道:“行了,知道。”

马吉等人听“大将军”都吓了一个激灵,面面相觑傻了一般,直到周瑜问出一句:“秦沁心关在哪里?”

五人才回过神跪上禀:“回大将军,犯妇秦氏现关在死牢中,等待下月初一行刑。”

“带我进去,我有话问她。”

五人跪地不敢动,这牢里本就沆瀣污垢,现在又多蛇虫,怕担罪责,不敢领路。

郭仪劝阻道:“大将军,这地牢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

马吉坦白道:“大将军,自从那个犯妇秦氏被关在此地,不知她点了什么香,蛇虫鼠蚁全招来了,我们都躲在地牢外面不敢踏足,您金贵之躯,若不小心被那些毒物伤了,小的们担当不起。有什么吩咐您交代一声,由小的们效劳便可。”

周瑜看了一眼马吉,倒是会溜须拍马,又看了一眼垂头丧气,苦着脸的于正和吕蒙,知道他二人也是为秦沁心而来。

“于大夫对秦姑娘真是尽心尽力,吕蒙你也是重情重义之人,秦沁心现在惹出大祸,你还为她鞍前马后,惹是生非,不怕仕途毁于此?”

吕蒙不答,于正却直接跪地求道:“大将军,我求你救救我师姐,她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将军就算不喜欢师姐,也看在师姐为将军上山采药的这点情分,为她说句好话,”

周瑜低头面露难色,“将军,我师姐是我师父秦沛的女儿,传承师父医术,她的本事高在下百倍,只因年轻不知深浅,胡闹杀了人,却是罪无可恕,但请将军远虑,现在战乱,军医吃紧,大将军若能留她一条性命,让她在军中行医救人,将功补过,既能物尽其用为将士添福,又能给师姐一个赎罪攒德的机会,还请大将军斟酌。”于正说完匍匐尘埃不起。

周瑜忙俯身将于正扶住:“于大夫无需这样,快请起,我也是昨日才知秦姑娘惹上官司,现被关在牢里,我今日就是为此事过来衙门。方才我已看了案卷,此女的确是目无王法,罪无可恕。但你方才提议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可以考虑。只怕这是你一厢情愿,我也知此女脾性,刁钻古怪,冥顽不灵,我怕放她出来,更是得寸进尺,反遗祸患。一切等我与她对质,看她是否知错愿改,以后安分守己做人,不然你等为她操心奔波,也是徒劳。”

于正听了简直感激涕零,若不是周瑜强拉着,怕要磕个头破血流:“大将军肯出援手,是师姐的造化,多谢大将军。”

周瑜和气道:“于大夫不必行此大礼,起来吧,一切等我见了此女再作计较。”又对马吉道,“几条毒蛇就吓得你们这些牢军束手无策,脑子是泥灌的?”

马吉忙道:“小的们已撒了雄黄粉,但收效不大。”

周瑜道:“把牢里犯人清出来,烧了这地牢也不能让毒物猖狂。”

五人不知周瑜是玩笑还是认真的,郭仪道:“还愣着干什么,大将军下令,还不快去办。”

五人才忙忙的去准备火油,干柴之类的,于正道:“大将军不需如此劳师动众,其实这是一种‘云销香’,那些毒物都因此香而来,晕晕乎乎的,根本无力伤人。在下给将军带路。”

周瑜挥手止住:“不必,让牢头带路便可,”于正见周瑜身后还跟着一个也提着饭筐,必然备了饭菜,于正感谢道:“将军有心了,”

周瑜带着差役进了地牢,地牢挖在地下一层,比地上冷上一个度,周瑜踏入,阴风似从地底下灌出来,挠带着没有温度的火光在腥风中动摇着人心,一阵似菊花的淡淡香气在空中绽放出来,这种突兀的芬芳像被死尸做肥料养出的鲜花,气味并不恶心,但是依然让人闻之欲吐。

周瑜掏出巾帕捂住了鼻子,看着地上起伏着一团团、一只只、一点点的不明物,从人心底骚出一层鸡皮疙瘩。

差役吓得不赶进去:“将军,这,这就是个毒窝啊,还是放火烧了吧。”

周瑜回身接过差役手上的饭筐:“你出去等我吧。”

“将军,”差役不敢一人弃主逃难,但更不敢陪着。

“怎么,想进去?”周瑜笑问,差役忙把菜筐放下,嘴里陪着“将军小心”一人出了地牢。

周瑜走了几步,火光渐明,也看清了这一地毒蛇,周瑜止步,他从未见过这么多蛇,它们扭曲着五颜六色的身子,相互摩擦着取温一般亲热,但周瑜脸上却不禁淌下一行冷汗,半刻愣神发现这些蛇果然有些奇怪,行动迟缓,脑袋耷拉着,蛇信子都不曾吐出来一下,只是互相纠缠,对周围环境漠不关心。

周瑜放下饭筐,试着取火把扫向地上毒蛇,蛇避也不避,直到烫着了,才迟钝的爬开,也只动了几步远,周瑜信了于正的话,颠着脚尖,一只手捂鼻,一只手提筐朝里走去。

五十一章,地牢

吕蒙方才瞄见马吉对人使眼色,似藏不诡,留了个心眼,拉于正藏到转角处等了片刻,复返回来,那饭已被几个牢头瓜分干净,气道:“这是给姑娘送的,你们吃了,她吃什么?”

于正也愣了,这必然不是第一次,只怕前几日送的饭也没落到秦沁心嘴里,又气又心疼:“大老爷,你们要吃,我多送一份就是,不敢怠慢。但姑娘嘴刁,牢里伙食她必然吃不惯,何必从一个将死之人嘴里夺食。”

马吉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把碗一摔:“老子就吃了,怎么了,你也说她都快死了,早死一天晚死一天有什么分别,她判的是凌迟,饿死了还是造化呢。”

吕蒙听不过耳,火气爆发,挥拳就打下去,马吉的脸不知是打红还是气红,跟猪肝一样鲜艳,外面不说什么,但在地盘还能给人欺负了?

马吉招呼一声,五个兄弟一齐上,与吕蒙打将起来。

于正不会武功,躲到一边空费口舌劝阻,吕蒙虽会些拳脚,但双手难敌四拳,挨了几拳,被打倒在地,似麻袋一样任几人拳打脚踢发着邪火。

“住手!”郭仪赶过来制止,几人见县令来了,都收手立到一边,嘴里依然喋喋不休骂着。

“怎么回事?”郭仪问道。

马吉恶人先告状:“老爷,这二人要给死囚送饭,我等不准,他们就动手打人。在县衙里这般嚣张,简直目无王法,他们既然这么想进去,小的就把他们抓到牢里过过瘾罢了。”

“放肆,”郭仪瞪了一眼马吉,这是他小妾的兄弟,平时没大没小惯了。

郭仪忐忑不安躬身回禀不知因何事驾到的大将军周瑜道:“大将军,这些家属总有不守规矩的,只是个别情况···”

周瑜挥挥手道:“行了,知道。”

马吉等人听“大将军”都吓了一个激灵,面面相觑傻了一般,直到周瑜问出一句:“秦沁心关在哪里?”

五人才回过神跪上禀:“回大将军,犯妇秦氏现关在死牢中,等待下月初一行刑。”

“带我进去,我有话问她。”

五人跪地不敢动,这牢里本就沆瀣污垢,现在又多蛇虫,怕担罪责,不敢领路。

郭仪劝阻道:“大将军,这地牢现在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去?”

马吉坦白道:“大将军,自从那个犯妇秦氏被关在此地,不知她点了什么香,蛇虫鼠蚁全招来了,我们都躲在地牢外面不敢踏足,您金贵之躯,若不小心被那些毒物伤了,小的们担当不起。有什么吩咐您交代一声,由小的们效劳便可。”

周瑜看了一眼马吉,倒是会溜须拍马,又看了一眼垂头丧气,苦着脸的于正和吕蒙,知道他二人也是为秦沁心而来。

“于大夫对秦姑娘真是尽心尽力,吕蒙你也是重情重义之人,秦沁心现在惹出大祸,你还为她鞍前马后,惹是生非,不怕仕途毁于此?”

吕蒙不答,于正却直接跪地求道:“大将军,我求你救救我师姐,她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将军就算不喜欢师姐,也看在师姐为将军上山采药的这点情分,为她说句好话,”

周瑜低头面露难色,“将军,我师姐是我师父秦沛的女儿,传承师父医术,她的本事高在下百倍,只因年轻不知深浅,胡闹杀了人,却是罪无可恕,但请将军远虑,现在战乱,军医吃紧,大将军若能留她一条性命,让她在军中行医救人,将功补过,既能物尽其用为将士添福,又能给师姐一个赎罪攒德的机会,还请大将军斟酌。”于正说完匍匐尘埃不起。

周瑜忙俯身将于正扶住:“于大夫无需这样,快请起,我也是昨日才知秦姑娘惹上官司,现被关在牢里,我今日就是为此事过来衙门。方才我已看了案卷,此女的确是目无王法,罪无可恕。但你方才提议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可以考虑。只怕这是你一厢情愿,我也知此女脾性,刁钻古怪,冥顽不灵,我怕放她出来,更是得寸进尺,反遗祸患。一切等我与她对质,看她是否知错愿改,以后安分守己做人,不然你等为她操心奔波,也是徒劳。”

于正听了简直感激涕零,若不是周瑜强拉着,怕要磕个头破血流:“大将军肯出援手,是师姐的造化,多谢大将军。”

周瑜和气道:“于大夫不必行此大礼,起来吧,一切等我见了此女再作计较。”又对马吉道,“几条毒蛇就吓得你们这些牢军束手无策,脑子是泥灌的?”

马吉忙道:“小的们已撒了雄黄粉,但收效不大。”

周瑜道:“把牢里犯人清出来,烧了这地牢也不能让毒物猖狂。”

五人不知周瑜是玩笑还是认真的,郭仪道:“还愣着干什么,大将军下令,还不快去办。”

五人才忙忙的去准备火油,干柴之类的,于正道:“大将军不需如此劳师动众,其实这是一种‘云销香’,那些毒物都因此香而来,晕晕乎乎的,根本无力伤人。在下给将军带路。”

周瑜挥手止住:“不必,让牢头带路便可,”于正见周瑜身后还跟着一个也提着饭筐,必然备了饭菜,于正感谢道:“将军有心了,”

周瑜带着差役进了地牢,地牢挖在地下一层,比地上冷上一个度,周瑜踏入,阴风似从地底下灌出来,挠带着没有温度的火光在腥风中动摇着人心,一阵似菊花的淡淡香气在空中绽放出来,这种突兀的芬芳像被死尸做肥料养出的鲜花,气味并不恶心,但是依然让人闻之欲吐。

周瑜掏出巾帕捂住了鼻子,看着地上起伏着一团团、一只只、一点点的不明物,从人心底骚出一层鸡皮疙瘩。

差役吓得不赶进去:“将军,这,这就是个毒窝啊,还是放火烧了吧。”

周瑜回身接过差役手上的饭筐:“你出去等我吧。”

“将军,”差役不敢一人弃主逃难,但更不敢陪着。

“怎么,想进去?”周瑜笑问,差役忙把菜筐放下,嘴里陪着“将军小心”一人出了地牢。

周瑜走了几步,火光渐明,也看清了这一地毒蛇,周瑜止步,他从未见过这么多蛇,它们扭曲着五颜六色的身子,相互摩擦着取温一般亲热,但周瑜脸上却不禁淌下一行冷汗,半刻愣神发现这些蛇果然有些奇怪,行动迟缓,脑袋耷拉着,蛇信子都不曾吐出来一下,只是互相纠缠,对周围环境漠不关心。

周瑜放下饭筐,试着取火把扫向地上毒蛇,蛇避也不避,直到烫着了,才迟钝的爬开,也只动了几步远,周瑜信了于正的话,颠着脚尖,一只手捂鼻,一只手提筐朝里走去。

这一路走得小心翼翼,心惊胆战,一边还要在黑漆无光的密集牢房中寻找秦沁心,地牢一改反常的安静,没有常备的呻吟和哀嚎,这是周瑜以前最厌恶的声音,现在却有些怀恋,毕竟那是人声,是一种生气,现在死气沉沉的氛围,寒气逼人的温度,让他如置身在横尸遍野的地狱。

还好,周瑜是马上将军,手下人命数不清,杀戮战场也常踏足,现值壮年,血气方刚,经得住这阴气逼人。

周瑜转过疙角,地上蛇虫更密,隐隐听到前方有女声,心中一喜,整个人松了口气般露出浅浅的笑容,秦沁心还活着,并且能说话,说明没受什么刑罚之苦,应该得了鲁肃关照,不然以她的罪名,不等上下月,立即死无全尸。

五十二章,探监

周瑜不知因何高兴,他本来准备杀秦沁心是为了灭口,逼偷兵符的贼人跳出来,可现在出了个卫钧不知轻重,把此事闹到吴候面前,这一招看似重情重义,实在愚蠢至极,完全是把秦沁心往死路上推了一把。

吴候已当众发话,君无戏言,再要改口就难了。并且此事已引起吴候关注,谁也别想以权谋私,从中捣鬼。

按道理,卫钧这样的人物,不会想不到,就退一万步,当他初入仕途,不谙官场规矩,他要救秦沁心也该先求自己这个真正的引荐人,而不是武断而大胆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试探吴候。

周瑜来此就是为了弄清秦沁心和卫钧的关系,但现在放下杀秦沁心之心,整个人也轻松了。

周瑜顺着声音走到最里面唯一土墙上凿出一道天窗的牢房,秦沁心正背对牢门对着墙壁说话。

“你放心吧,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今天第三天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我还没配好药呢,在这里能安心配药,出去了又到处玩,耽误正事。”

“三天才逮到这一条银斑蛇,这才几滴毒液,有什么用?”

周瑜见明明只有秦沁心一人,难道闷得自言自语,听到“毒液”,不知这女人又想出什么招害人,实在无药可救。

周瑜故作正经咳了一声,秦沁心正在捣鼓的手臂瞬间凝滞,“秦姑娘,”周瑜主动打了声招呼,本以为秦沁心会欢雀跳起来,奔到自己身边,毕竟此女对他的色心是一点毫无隐藏。

不想等了半天,秦沁心一动未动,难道是在生自己的气?上次咬伤她确实非君子所为,周瑜也略感惭愧,但当时当景,他也是被逼得没有他法,唯有此招才能保全男子颜面。就算再选一次,他还是会咬下去。

“你来干什么?”秦沁心闷气问道。

“你仗着我的势力在外面杀人闯祸,毁我的名声,还问我来干什么?”周瑜故作严厉道。

“那不也只抓了我人,判了我的罪,谁敢动你一根毫毛,”秦沁心背着身抿嘴偷笑一下,声音却置着气,“你是来救我的吗?”

“我是来看罪有应得的。”周瑜也微微一笑,看骄横的秦沁心入狱又有一种窃喜。

“哼,反正现在全城大街小巷都知道我秦沁心是你的女人,到时上刑场,我再强调一遍,心情好不定还把你我夫妻恩爱绘声绘色描述一番,反正你胸膛上有什么我都一清二楚,不怕验证。以后但凡有人提到你周瑜,都会知道我秦沁心,别说你这辈子,下辈子也别想摆脱我。”

周瑜不想到了此时秦沁心还在拿他寻开心:“看来,你就讹上我了是吗?”

“对,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马车内答应好的事,别想反悔。”

周瑜想进去,但牢门的木栏上已被毒蛇缠成藤条,根本无处下手,再看秦沁心前方有烟雾缭绕,应了于正的话,不满道:“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吗,蛇鼠一窝,就是说你这样的人。”

“哈哈,”秦沁心依然不回头,大笑几声道,“那你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是什么吗?”

周瑜不知道,但想不会是什么好话,秦沁心拍了下手道:“就是狼狈为奸!”

周瑜听了又好气又好笑,真正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跟秦沁心这种拿羞辱当给自己贴金的人讲道理,对牛弹琴都抬举她了,因为牛还不会还嘴,不会让人生厌,她就是对蛙弹琴,“呱呱”叫得你聒噪,还无从辩驳,因为根本语言不通。

但周瑜这耳边竹丝高雅之乐听多了,初听这“呱呱”声讨厌,现在反倒也能从中找出点乐趣,人总要俗雅共赏。

“好,既然这样,我周公瑾就认命了,跟我走吧。”周瑜满口答应,秦沁心明显愣着了,整个人浸入黑暗中成了泥塑,笑声如被掐断的水流,戛然而止。

“还不开门,把香灭了,蛇虫鼠蚁都赶走。什么样子,乌烟瘴气的。”周瑜假装生气的批评。

秦沁心缓缓站起,转过身在昏暗中眨巴依然水灵得发光的大眼睛,没有以往的大气,反一副犹犹豫豫的扭捏样:“你说真的,还是拿我寻开心?”

“怎么,怕了?不是整天叫着想要做我的女人吗,”周瑜难得在秦沁心面上占了上风,洋洋得意道,以为终于能压制住秦沁心,找到他年轻时征服女人时油然而生的傲气。

秦沁心便咧嘴笑了,她才不管周瑜所言真假,自己倒贴都不怕,还怕正贴,“快开门”周瑜命令。

那门上的锁圈着一条腕粗的蛇,唯一昂着头,吐着蛇信,像个守门神一般,秦沁心过来从木栏间伸出手,手上拿着一根小棒子敲了敲蛇头,蛇立即软耷耷的,“啪嗒”一声松松散散掉到地上,蜷缩在周瑜脚下,周瑜故作不慌张,心中暗暗逞能,千万不能在秦沁心面前露怯。

周瑜躬身进了牢房,这里光线昏暗,地上水气重重的搅合黄土,靴子踩上去都是黏糊糊的。

秦沁心住了几天也是灰头土脸,还好牢中有淡香,秦沁心拉下周瑜捂着口鼻的手帕,“没毒的,别怕。”

周瑜还是十分小心,把秦沁心更盯得仔细,隐约见秦沁心眼角似乎鼓出一块,伸手要去摸,秦沁心忙低头躲开。

“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谁打你了?”

“没事,”秦沁心把头埋在周瑜怀里,手揽住周瑜峰腰,她头上是被蜘蛛蛰了一下,但牢中没药,她也懒得管了,抬头笑问,“你是怎么想通了的?”

“想通?”周瑜听着怪怪的,“我又不吃亏,有什么想不通的。”周瑜还是不习惯跟秦沁心亲热,轻轻稳住她肩膀推开。

“你眼睛到底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看看?”周瑜转移一个讨好的话题问。

“大夫,哈哈,你还真可爱,”秦沁心笑着点了下周瑜鼻子,周瑜也知自己说错了话,连于正都要叫秦沁心一声师姐,她若看不好的病,找其他大夫也枉然。

周瑜略微尴尬的扭过头装作打量牢房环境,除了有个透亮点的天窗,地上多铺了些稻草,其余也与其他牢房无差,简陋不堪,根本没得到什么特别关照,心中暗暗责备鲁肃,办事不尽心尽力,他哪里知道,鲁肃还没来得及管秦沁心,秦沁心能逃过酷刑,都是因为这些自招来毒虫的保护。

“你在这,住的下去吗?”周瑜小心翼翼问。

秦沁心蹲下身将稻草抚平了些,请周瑜坐下。周瑜从饭筐拿出一盘馒头和一点牛肉酱菜,因为这些方便携带。

秦沁心看了硬邦邦馒头,一盘酱色干干的牛肉片,略微皱了皱眉,但还是笑道:“给我带的啊。”

周瑜也知这些东西拿不出手,但因为心急,怕被卫钧捷足先登,出来匆忙,解释道:“现在天气冷,什么东西带来都凉了,鲁肃应该叮嘱过,平时伙食还好吧,”

岂不知秦沁心已经三天米水不进,只靠着喝蛇血度日的,秦沁心笑道:“好啊,我是你的女人,谁敢欺负我。”

五十三,探监(2)

周瑜这次确实对秦沁心刮目相看,虽然言语出格,但在这样的坏境下还能笑语晏晏,不计前嫌的爱恋他,这份气魄和乐观男人都难企及,更比娇弱流泪的女子让他爱怜。

周瑜确实被秦沁心这句话打动了,若说他来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但现在把杀秦沁心的心完全泯灭,甚至就想搂住她当自己的女人,可是不行,他知道不行,因为以秦沁心的性格,他们并不合适。

秦沁心吃着干瘪瘪的馒头,瞥见饭筐里还有一壶水酒,提起来就要喝,周瑜忙抢下。

“怎么了,我好渴啊,”秦沁心说的是实话,蛇血性凉,腥气重,不到迫不得已她也不爱喝,肚子饿能忍,口渴受不了。

“天气冷,怕你姑娘家受不了,我拿去温温。”

“不用了,”秦沁心等不及就要抢过来,周瑜却宁愿摔碎也不给她喝,秦沁心看着满地碎渣,一地水渍,她是个聪明人,略有所悟。

周瑜也心虚尴尬,正不知如何解释,反是秦沁心把他手握住笑道:“你很冷吗,一瓶酒壶也拿不住,”

周瑜哪里冷,面红耳赤,手心都在出汗,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紧张溢于言表,却还是费力编造谎言:“天气降温太快,这牢里又潮湿,”仿佛想到什么,把自己外衣脱下给秦沁心披上,算是一种认错的讨好。

秦沁心顺势投进周瑜怀里:“你还没说,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周瑜搂着怀里的秦沁心,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单薄了许多,周瑜讷言没答,秦沁心也不追问了,坐在半湿不干的稻草上啃着硬邦邦的馒头,但牛肉是一点没动,“不爱吃就不吃了,我带你出去吃点热乎的。”

秦沁心眯着眼笑道:“我是牢犯也,”好像在提醒周瑜,怕他忘了。

“你还知道自己杀了人,杀一个老鸨就是算了,怎么连张缪和陆明你也敢得罪。”

“哼,那种臭男人,一无是处,留着他们的狗命做什么,”秦沁心不屑道。

周瑜知秦沁心又要胡言乱语,忙打断道:“好了,我问你陆明人呢?”

秦沁心不明周瑜问此话的意思,“怎么,大肥猪不见了,找我要人?怕我藏在这牢里把他圈养了?”

周瑜急了,他现在是真心想救秦沁心,能少得罪一个人就少得罪一个,陆绩现在没说话,是因为陆明下落不明:“你别开玩笑,我找人问清楚了,陆明离了悦君楼,再没人见过他,这笔账是一定要算在你头上的。”

“我都判了凌迟,还怕你们给我添罪不成?没见过就是没见过,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刚才那杯毒酒,秦沁心是看周瑜夺下了,说明他对自己有感情,就不计较了,现在认定周瑜找她别有目的,暗自生出几分掩饰不住的不快。

周瑜一想此话也对,并且以秦沁心唯恐天下不乱的胆子,哪里会怕多担一条罪责,“好了,此事暂先不议,你可认识卫钧卫廷明?”

秦沁心一愣,诧异看到周瑜试探询问的眼神,心情又瞬间亮敞,挨近周瑜笑嘻嘻道:“你说那个比你还生得英俊的卫公子?”

周瑜木着脸点头,提到卫钧,秦沁心这眉笑颜开得表情,若见到人那还不高兴得蹦起来。

周瑜想到秦沁心调戏他的娴熟手段,挑逗的言语顺口就来,青楼女子也不过如此,觉非一朝一夕磨炼出来,更不会只对他一人这般,心顿时深沉下去。

秦沁心趴在周瑜肩膀上,贴着他脸,手指头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摩挲,略微粗糙,确实不能与卫钧白皙细腻甚过女儿的皮肤相比,但这坚毅的棱角总是能触碰到她最柔软的心,已蒙上岁月尘沙的深目总在她心里下着淋淋悲伤小雨,那微抿的薄唇上一撇弯月似髭须虽褪了英姿俊气,但恰好是吸引秦沁心的一份她还没具备,无法抗拒的成熟魅力。

秦沁心对周瑜的感情很复杂,既是她心中惦记了十年的男子,在心里,她拿他当亲人一般,毫无私心可言,但面对真人又比不相干的陌生人还疏远。

她只能不怕丢脸的贴上去,忍受周瑜对她丢来的厌恶眼神,辱骂的话语,还有,甚至起的这一份杀心。

“恩?”周瑜半天听不到回音,目光中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

“没什么关系啊,”

周瑜不经意的冷笑一声:“没关系?他现在夺了武魁,有了点脸面,居然敢去吴候面前替你一个杀人犯脱罪,哼,真是重情重义。”

“是吗?”秦沁心提眉笑道,“你吃醋了,好酸啊。”

周瑜道:“我酸什么,只想你若跟了他,也就没几天活命,今天才来看看你。”见苏玥眉撇嘴不信,“他一个平民,吴候会听他的话,不仅不听,反而推波助澜坐实你的罪行,现在吴候追究下来,谁也救不了你?”

“这不更好吗?”秦沁心高兴道。

“秦沁心,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什么处境?”

秦沁心道:“怎么了,我本来就没准备要他来救我,我是你的女人啊,别人救我岂不是丢你的脸吗?”

周瑜听了一愣,半天接不上茬,不得不佩服秦沁心的心计果然甚过一般女子,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套进去了。

“救你并不难,但我是大将军,以民为本,本应为民除害,没理由为民添害,据闻你是秦沛女儿,自小习医,若能多救几个人,有点利用价值,我才会考虑替你美言几句,饶你一命。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秦沁心正再要挑逗周瑜几句,牢外有脚步声,二人止言,看火光渐亮,人影走近,秦沁心通过身形就认出了卫钧。卫钧因走得急,还踢到了地上的蛇被绊了一跤,差点摔倒。

秦沁心见到脚步不禁往前迈了一步,但因顾忌周瑜停下,故作轻松笑问进牢的韩清霖:“你怎么来了?”

卫钧将两人扫了一眼,却不比初时对周瑜那么殷勤尊敬,但还是鞠躬参拜:“大将军也在此。”

周瑜默不作声点头,卫钧也不解释自己因何而来,直接冲苏玥眉关切问到:“你也太胡闹了,如何敢闯了这么大祸,你看你,人都消瘦了一圈,我给你带了点吃了的,”

卫钧叫身后跟着一个吓软腿的小厮,从他哆哆嗦嗦的手上接过一个沉甸甸的红木阁子放在地上,阁子有上下三层,底层阁子下是铁板,摊着猩红发亮的细炭,蒸热上一层打了孔的饭菜,现在端出来还是热腾腾的。

秦沁心看着有绿油油的菜叶,油光泛亮的烧鸡,还有一碗浓浓的薏米粥,虽然菜式简单,但也是荤素搭配,看得几日没见油腥的秦沁心眼睛泛出绿光,肚子饿了,也管不了太多,过去捧上粥碗,烫的急收手,粥碗泼了,秦沁心心疼不已,又要不顾烫手去抢救,卫钧急拦住:“别动,小心烫。”

“我好渴,”秦沁心刚才不得已啃了几口馒头现在如鲠在喉,口干舌燥,说话都没口水,所以才奔着粥碗去。

卫钧回身从小厮腰带上解下牛皮水壶:“我给你带了水,现在还是温热的,”秦沁心不等说完,一把抢过来,也顾不上形象“咕噜咕噜”喝着,如饮甘露,可是渴了许久。

阳光偏移进天窗,视线开阔起来,几人才发现秦沁心是有多憔悴,面黄肌瘦得青春也抬不起神采,眼角一块硬成坑的包青到发黑,把杏仁大眼挤兑得大小不一,成了一副败相。

两人还未把眼睛从秦沁心身上挪开,“啊,”韩清霖吓得哆嗦了一声,“那墙角是什么东西?”

几人目光扫过去,也不禁吓得倒退几步,全是剥了皮、圆滚滚的蛇身,白花花的肉,红稠稠的血糊了一地,还有一个个张着口,露出尖牙,目瞪口呆表情的惊悚蛇头,其中几个蛇头还诈尸一般蹦跶几下,也不知死还是没死。

五十四章,劫狱了?

难以想象这些是被秦沁心手刃的毒蛇,不觉背部发麻,卫钧和周瑜对视一眼,眼神犹疑,都不敢确定对方想法,更在心里暗自盘算自己有没有这个胆子跟这样厉害的女子同床共枕。

不得不说,二人在那一刻都打了退堂鼓,但男人的天性,不容认输。

卫钧首先察觉到身后有鬼祟脚步声,等回头发现已迟了一步,秦沁心出了牢房,“秦沁心,你做什么?”卫钧喝令。

周瑜才回过神,三人一齐奔上,秦沁心反身就把脱落的铁锁将牢门锁上,在外笑嘻嘻道:“这几天闷死我了,先出去散散心,先走了啊,你们慢慢聊。”

“秦沁心,别胡闹,快把门打开,”周瑜不知秦沁心在搞什么鬼。

“哦,提醒你们一下,云销香散了,蛇就会动了哦,饿了这么多天,它们一定比我还饥渴,你们千万小心啊。”说完还调皮的冲周瑜眨眼。

周瑜又被秦沁心捉弄,顿时火冒三丈,冲着秦沁心已转身的背影怒喝,“妖女,你给我回来!”但依然没能拽住远去的脚步声。

韩清霖也是怒不可遏,只能把气发在卫钧身上:“就说了这是个蛇蝎心肠的妖女,死到临头还在害人,简直死不足惜,活该凌迟。”

“行了,别抱怨了,想办法怎么出去吧。”卫钧走到那烟雾飘香处,是一盘碾碎的香土,应该是现搓的,这堆香土不是快,而是已经见底了,只怕这余留的香味从天窗散尽,满地的蛇就要行动了。

韩清霖对着天窗吼了几声“救命”,周瑜和卫钧都知这是无用功,地牢的天窗也离地面几米远,并且这里能开这个天窗,肯定是极偏僻的禁地,上面不会有人。

这完全就是死牢,周瑜查了门锁,秦沁心不是开玩笑,是真上了一把铜锁锁住,周瑜实在想不通秦沁心有什么理由来害他,应该只是想逃跑,会有人来开门,所以并不着急。

现在探监成了越狱,自己必要担责,盘算着如何跟吴候解释。

“不行,趁这些蛇还昏迷,把这还活着的蛇全杀了,不然等香气散了更棘手。”卫钧抽出青釭剑一条条把地上盘着的蛇剁成两半,那些蛇都不知反抗,也不知剁的是死蛇还是活蛇。

韩清霖还在喋喋不休的抱怨:“卫兄为什么不杀妖女,非要被那妖女害死才罢休,那个妖女有什么好的,就是个无耻荡妇,”

“好了,别骂了,”

“闭嘴!”

这两声一起出来堵住韩清霖的嘴,一软一硬,一柔一刚,韩清霖莫名的看着已把怒火喷在他身上的周瑜。

“呵呵,”韩清霖冷笑一声,“原来大将军也被妖女迷惑了,此女果然有些手段,连大将军都招架不住,何况这个没见识的卫兄呢。”

这一席话把二人都赤红了脸,周瑜毕竟是大将军,没必要跟韩清霖这无名小辈争辩,周瑜背身不理,卫钧跟韩清霖使眼色,韩清霖也背身不理。

卫钧只能跪地请罪:“大将军恕罪,我这个兄弟是个直脾气,他被姑娘下了蛊毒,心有成见,才会出言不逊。”

跪了半天,周瑜也没发话,卫钧也不敢起身,韩清霖就要跳起来反了,卫钧一声呵斥:“跪下!”

韩清霖被卫钧气势压下,他想不通为什么要向敌人下跪,现在是杀东吴大将军的最好时机,撂倒了这个将军,是有益无害的事。

为什么不敢,为什么还要隐忍,这个机会错过了,再近周瑜身就难了。

“跪下,”韩清霖再次强调。

韩清霖忍气跪下:“草民出言不逊,得罪了大将军,还请将军恕罪。”他也不会说官场话,就把卫钧的话重复一遍。

“恕罪?既然想恕罪,就拿出点诚意来。卫钧,你替我掌他的嘴,此事作罢。”周瑜发话道。

韩清霖“哼”了一声,绝不信卫钧会对他动手,可脸上却挨了两下疼,一时脑袋嗡嗡的响,眼冒金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在周将军面前,岂容你一个草民污言秽语,的确该打,”

韩清霖看卫钧站周瑜边,动手打了自己这个亲弟弟,虽也知卫钧有他的苦衷,但心中确实咽不下这口气,“好,我是平民,我不配说话,是我多嘴,不用你打,我自己动手。”说完两边开弓,自己动手打自己脸,把白皙的脸飞满红晕。

卫钧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周瑜背着身一言不发,任韩清霖打着,卫钧也无可奈何,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要打进东吴军事集团,就必须得到周瑜信任,周瑜在东吴的地位不是轻易能动摇的,他初来乍到,不能与之抗衡。

他心中就赌秦沁心是周瑜的软肋,就算不是,他也要把秦沁心做成一个双面刀口,只把对周瑜的恨加深一笔,记在心里。

三人蹲坐在一起,彼此间只能隔出一只手距离,互不搭理。毕竟牢笼不大,还到处是蛇尸,虽三人心中各有成见也只能将就挤挤了。

等了一夜,牢中香味散个干净,各种不明不白的臭味已从八方潜行而至,霸占了它们该占有的地盘,韩清霖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腥臭,捂着鼻子差点吐出来。

周瑜是从死尸堆里爬出来的战士,这点臭味对他不算什么,卫钧也颇有耐力,只是微微皱眉捂鼻,打坐定神,反应不太强烈。

周瑜想了一夜,也想不通秦沁心在干嘛,不知此女哪一句真哪一句假,但不论真假,秦沁心没有一点对他的恶意,就算把他关在这牢笼中,也像个调皮捣蛋的小孩子,只为了恶作剧一场。

周瑜在心里苦笑,本来想会面临一个尴尬的局面,想着秦沁心会如何对自己推心置腹,如何对自己表白深情与卫钧脱离干系,如何赌咒发誓求自己相信他,但都没有,反而还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扬长而去,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能不能按常理来做成一件能得到他认可的事。

既然喜欢自己,又不顺从自己,更不因他的喜恶行事,应该说,他的喜恶秦沁心根本不关心,秦沁心只在乎她自己的喜恶。

周瑜似乎看懂了一点秦沁心,但却更看不明白二人的关系,不是两情相悦的爱人,不是互帮互助的朋友,不是你死我活的敌人,更不是漠不相关的陌生人,只是男女关系,他是秦沁心的梦中情人,而秦沁心是他······

“将军,有人来了,”卫钧轻声打断了周瑜思绪,赶到牢门前张望,周瑜闻到秦沁心的声音,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将方才还不悦的情绪一扫而空。

五十五章,成全

“鲁大人,你快点啊,待会去迟了,大将军生气只怕要生吞了你。”

“秦姑娘,这是你惹的事,与在下无干啊。”鲁肃言语全是满满的无奈。

“好啊,你刚才怎么说的,你说什么事有你扛着,现在出尔反尔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好,好,只是我想替秦姑娘扛着,公瑾不定准啊,姑娘还不知他的脾气,你怎么能把他关在地牢呢?”

“怎么不行,我在里面呆了几天,他就呆了一夜也算与我同甘共苦了,”

在周瑜看到秦沁心时,声音戛然而止,秦沁心躲在鲁肃后把他推上前来,鲁肃堆着被逼出来的一朵花似的假笑:“将军昨夜受苦了,”然后亲自开锁,伸手有拦住周瑜的架势,“姑娘也辛苦了一夜,公瑾切莫怪她。”

“大人,什么话出去再说吧,再让人把死牢清理一下,这全是死蛇,现正是深秋天寒,恰好可做蛇羹给大家补补身子。”卫钧气度不凡,还做着玩笑。

鲁肃忙点头:“对,对,这都是秦姑娘的功劳,”

“好了,”周瑜眼神盯着在鲁肃身后藏得看不见人的秦沁心,“把秦沁心给我带上大堂,我亲自审问,看她到底仗了谁的势,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我。”

鲁肃忙解释道:“公瑾,你不用问了,吴候已赦免秦姑娘死罪,还要把她留在府中做客,张昭大人也作罢不再计较,陆明有了下落,陆家都对秦姑娘感激不尽,现在姑娘不是死囚身份,而是侯府上宾。”

这一席话把周瑜听得一愣一愣,诧异看着鲁肃,自己不过呆了一夜,外面形势逆转了,一时回不过神来。但卫钧却心有盘算,秦沁心果然厉害,他没看走眼。

秦沁心笑嘻嘻从鲁肃后探出头来跟周瑜顽皮,周瑜点着头,语中带气道:“好,好,秦姑娘果然厉害,难怪敢在我面前放肆,既然吴候都认你了,我这个大将军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完拂袖而去,他不气秦沁心胡闹,却气她不安分守己,一个卫钧还没表清楚,又能得孙权好感,这是向自己示威,还是打他的脸?

周瑜可以容忍女子的无伤大雅的小脾气,刁钻可爱的小性子,但对秦沁心,说实话,周瑜有种深深的挫败感,他拿捏不住秦沁心,反有种被秦沁心牵着鼻子玩弄的羞辱,方才那点不理智的喜欢,被这种挫败打压下去。

这场关系,周瑜已经占了输面,但他不认。

秦沁心听出他意,使劲掐着鲁肃让他快帮忙说话,鲁肃忍着痛跟在周瑜后面劝道:“公瑾,秦姑娘是爱胡闹,她一个姑娘家,你是个大男人,就别跟她计较了。”

周瑜充耳不闻,一行人出了地牢,秦沁心被在后跟上的卫钧拉住轻声问话:“你到底在干什么?”

秦沁心道:“我在干什么你最清楚啊。我不是跟你说了,他是我第一个男人,我当然跟着他走了。”

卫钧商量道:“但是大将军不领你的情,你何必执迷不悟呢?”

秦沁心顿住脚步,还没恢复元气的苍白脸上透出一种无力的疲惫,她最看不懂的是卫钧,她也懒得看,不管卫钧是什么身份,就凭他这张英俊非凡的脸,在秦沁心这里就有足够的分量。

卫钧也看出来这几天秦沁心已被折磨得憔悴不堪,“不闹了好不好?”卫钧牵住秦沁心手,温柔的拂去秦沁心散乱的鬓发,“你看看你,真不知道你受这罪干嘛?”

秦沁心看着周瑜头也不回的上马车走了,视线也有些模糊不清,骨子里透出的无力支撑不住凌乱的心,便舍不得放手了,不仅不放手,脚也不放开了,伸手耷拉在卫钧肩膀上,卫钧明白其意,也不避嫌,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苏玥眉上了来时的马车,苏玥眉上车就倒在卫钧怀里睡了,连自己在哪下车,回了谁的家,上了谁的床都是迷迷糊糊,整整睡了一天一夜,这一觉睡得通透酣畅,总算恢复了八成精力。

在澤军府舞华殿,是一片兵乓斗武声,孙小妹从武魁比赛中选出一位侥幸活着,武艺还算高强的谢飞,谢飞也知不是卫钧对手,没再上台竞选,郡主让他与女侍卫中武艺最好的金蝉比武,决定是否留在自己手下做事。

谢飞毕竟对女子,手下留情,金蝉也不想伤人性命,只是为给郡主解闷,二人斗得敷衍,孙小妹也看得心不在焉。

至从见了那位卫公子,孙小妹就此魂牵梦索,不能相忘,天下真有玉面公子,如意郎君,一下子就把对墨染的喜欢冲淡了,不仅淡了,还散了。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个自私的女子,体会到不喜墨染的那些女子生出的嫉妒之心。

孙小妹突然起身冲进了绣房,墨染正倒在床上睡觉,她被囚禁不能迈出绣房一步,只能绝食抗议,浑浑噩噩躺在床上等着命运的安排。

孙小妹看着墨染在床上一副柔弱病态,依然是娇媚胜花,不减半分姿色,她若与卫钧配对,确实是天上人间,羡煞旁人的金童玉女,让凡夫俗子望尘莫及。

“墨染,”孙小妹问话,“你可知道此次是谁夺了武魁?”

墨染哪里知道,她从被带进这个绣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是位叫卫钧的卫公子,此人外貌英俊潇洒,武艺超凡绝群,不是俗辈。”

墨染猛然坐起,苍白的脸上飞上红晕,暗暗压抑住激动,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窃喜问:“当真是他?”

“你认识他?”

墨染红着脸低头,“看来你也中意他了,难怪连我郡主之命都敢以死相抗。”孙小妹十分不悦道。

墨染下床跪地哀求:“求求郡主,放奴婢走吧,奴婢愿意追随卫公子,为奴为婢,绝无怨言。”

“哼,你想得倒美,什么事都是要代价的,你墨染就凭出生一张花容,就以为可以要什么有什么吗?”孙小妹一改以往对墨染的怜爱,反有刁难之意,墨染心中隐隐不妙,但也不知郡主想对她做什么,唯有低头听命。

“你若要去跟卫公子,我可以成全你,”孙小妹冷笑一声,取下头上一支金凤钗扔在墨染脚下,“你若敢在你脸蛋上划一道口子,我立即放你走,”

墨染一听此话吓得往后坐倒在地,她不会不知道自己唯一的资本就是美色,如果没有了美色,她什么都没了,就算死,这张脸她也要保住。

“不可以,”墨染吓哭了,哆嗦着哀求道,“求郡主饶命,奴婢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郡主,但求郡主给奴婢留一条活路。”

孙小妹道:“没人要你的命,墨染,你是我哥指婚,就算你是个丑八怪,他卫钧也不敢退亲,你依然能嫁他,你怕什么呢,难道你还想凭美色,勾引其他男子不成?”

墨染泣不成声,摇头难以回答,她不敢赌,不能赌,“你自己好好考虑,是要美貌,还是要性命,没有第三条路选择。墨染,我给过你机会的,是你自己不知珍惜。天下掉馅饼的事是有,砸到你头上打疼一个包,这点代价也不愿意,那你不配得到这个馅饼。”

孙小妹转身离开,留金钗在地,在墨染命运道路上横出一座难以跨越的大山,墨染宁愿自杀也不会毁容,但说到死,谁又真有死的勇气呢?

五十六章,出逃

墨染想要逃跑,她不能坐以待毙,要么死,要么还是死。

墨染吃了点冷饭冷菜补充体力,想着怎么逃跑,却是一无头绪,她从小都是循规蹈矩的丫鬟,不敢越界半步,现在却要做个逃犯,心中胆怯,盘桓到三更,终于挨到房门前,门不出意外的上了锁,墨染推开木窗,外面是走廊,现在夜深人静,月光微凉,墨染壮着胆子翻上窗台,正要跳下。

“干什么?”一声呵斥,两个在外巡夜的女侍卫发现了赶过来,墨染要翻回去也来不及了,真正的绝望,只能坐在窗棱上像片摇摇欲坠的落叶,已无活念。

突然后面窜出一个人影,两个女侍卫察觉时已被打晕在地,人影伸手敏捷,脚步无声跃到窗下,伸手要扶墨染下来,墨染哪里敢,只往后躲,差点就栽倒了,被那人一把拉住。

“墨染,是我。”

墨染听声音耳熟,因天黑实在看不清面貌,“墨染,我是谢飞。”

墨染听闻是谢飞,简直要喜极而泣,忙扶住手跳下窗台,眼泪婆娑紧紧攥住谢飞求道:“谢飞,救救我。”

谢飞当然要救墨染,他就是得到消息说墨染被郡主劫了,才想方设法托人举荐入府,还好剑法精炼,得郡主赏识暂留在府中,这几日夜里都在各大庭院寻找墨染,今日闻声而来,可是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寻到了,也是欣喜异常。

“你别怕,有我在,我带你走。”

墨染点头,谢飞带墨染先回自己客房,预备好一套男装给她,“侯府禁卫森严,就算你是丫鬟也不能随意进出府门。还是女扮男装,然后把脸抹黑点,这府内我有相识的,明日我找个由头,托他带你出去。”

墨染害怕道:“可是今夜不走,明日郡主发现我不见了,更难走了。”

墨染说的也有道理,谢飞低头沉思,他也是初来乍到,没更好的办法,“你先休息,我去找好友商量,必然求他相助带你出逃。”

墨染哪里敢休息,但总算有谢飞在身边心里安定了些,带着一丝侥幸的希望问道:“谢飞,你怎么来了侯府,是大将军要你来吗?”

谢飞不言,墨染便明白了,哭道:“大将军已经不管我了,我是从中军帐被劫走的,大将军肯定知道我在哪,但他不来救我,就算出去,得罪了郡主,也是活不了的。”

谢飞见墨染哭心如针扎,但自己身微言轻,无能为力。

“我至小在周府长大,大将军是我的主人,是我崇拜的大英雄,我为女婢,对将军无不尽心尽力,是我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将军对我弃之不理。”墨染略有抱怨道。

谢飞不敢说周瑜的不是,只能默默做个旁听者,能让墨染有个发泄的出口。

墨染又把郡主要她毁容说了,自怨自艾,自轻自贱一番,谢飞更是心如刀割,要伤害墨染,还不如割自己的肉,要自己的命,只要能保护墨染,谢飞死也不惜。

墨染终于哭累了,谢飞好言劝她上床休息,自己去后院寻他好友薛业,现在侯府做一个买办的管家,指望他能出手相助。

孙小妹还没睡醒,就听人报墨染昨夜逃了,心中一惊,难为她有这样的胆子,果然是兔子急了还咬人。

孙小妹把昨夜巡夜的侍女招来正在细细盘问,孙权派人来请她去大堂。孙小妹问还有谁在大堂,得知周瑜和卫钧也在,猜到是来要墨染的。

“我不舒服,谁也不见。”孙小妹拒绝,来人只能照话去回,不到一刻,孙权就带着大夫急急赶来,见孙小妹面色红润,气色正常的坐着饮茶,没有半点病态,知道是托病不去,挥手让随来的大夫退下,又屏退旁人,准备跟孙小妹推心置腹谈谈。

“小妹,你有没有见过墨染?”

孙小妹眉眼不抬,饮茶不答,“别胡闹了,你若是个男子,喜欢墨染我可以把她给你,可你是个姑娘家,你抢她来做什么?”

孙小妹心思一动,笑问:“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孙权沉气道:“我已对天下英雄发话,要把墨染许配给武魁,现在无人再挑战卫廷明,他已是实至名归的武魁,墨染自当许配给他为妻,你也不想大哥失信于人,做个无信君主吧。”

孙小妹酸酸道:“可是,哼,我就是不愿把墨染配给那个卫廷明。”

“别任性了,你要一个美人有何用,大哥我都能忍痛割爱,你捣什么乱?再说卫廷明有大将之才,我十分欣赏,预备留在身边好好培养。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把墨染许配给他,他必感恩戴德,成家后更是安心立业,能为我东吴效命。”孙权好言劝道。

孙小妹只是不愿,“你到底怎么回事,”孙权有些生气,语中不满道,“你再这样胡闹,我今日就把你送回吴郡,告诉母亲你所言所行,气坏了母亲伤了身子,是你不孝。”

孙权口中的母亲是他母亲的妹妹,孙小妹的亲娘,现今的吴国太。

吴太夫人去世后,孙权谨遵母命,奉养吴国太如同亲生母亲,吴国太对姐姐几个孩子也是视如己出,悉心教导,循循善诱,只是对孙小妹这个姑娘太过宠溺,不到迫不得已,孙权也不会抬出吴国太来压制孙小妹的任性。

“不要,”孙小妹听到要告诉母亲也是怕的,“墨染昨天逃了,我现在也不知去了哪里,”

“你···”孙权急了,“你怎么搞得,万一墨染出了什么事,你担当得起这个责任吗?”

孙小妹一听此话火冒三丈,不顾长幼顶撞道:“墨染一个奴婢,我是郡主,我有什么担当不起。不说她逃了,就算被我杀了,哥哥难道还想要我一命赔她一命?”

孙权哑口无言,只想到要失信人前,自己这个主公还有何颜面,气急败坏指着孙小妹鼻子道:“无理取闹!”说完拂袖而去。

孙小妹也气得不能自已,将桌上杯盏摔了个粉碎。首领金蝉进来,身后带着谢飞。

孙小妹也知谢飞曾在周瑜府中任职,他是认识墨染的,又是名侠骨柔情的男儿,一时冲动英雄救美,不足为奇,所以孙小妹第一个怀疑昨夜是他出手救人,带走墨染。

谢飞跪地参拜,“谢飞,我问你,墨染人呢?”

谢飞一问三不知:“郡主,属下不明白,墨染姑娘不是在周府?属下已被逐出将军府邸,在府中都少见姑娘,何况现在,不知郡主因何有此一问?”

“这么说你是不知道了?”

“属下不知道。”谢飞底气十足答道。

孙小妹掷下一个金绳收口的黑色钱袋:“这钱袋,可是你的?”

谢飞看到钱袋一惊,不知昨天把钱袋遗落了,“这是昨夜在绣房外走廊拾到,你一个大男人,怎会踏足绣房?”

谢飞回道:“回郡主,钱袋的确是在下的,但在下已遗失多日,不知是被何人偷去陷害我也未可知,还请郡主明察。”

孙小妹冷笑道:“你怎知钱袋是陷害你不是偷去的贼赃?这般迫不及待撇清干系,心里比定有鬼。”

谢飞因慌乱言语出错,硬着头皮解释:“郡主先问墨染,又拿钱袋出来对质,想必不会是为偷窃的小事,属下是胡乱猜的。”

“猜?那你猜不猜得到,你能不能活过今日?”孙小妹话锋一转,言语厉害道,“谢飞,快给我老实交代了,墨染现在何处,我还饶你一命,不然被我查出来,你二人都不能活!”

“属下确实不知,不敢欺瞒郡主。”

孙小妹见他死鸭子嘴硬,点头发狠道:“好,看来你是不见棺材。金蝉,给我打,打到他知道为止。”

金蝉在后面有犹疑,“你等什么,还不给我脱了他衣服执杖。”孙小妹正在气头上,心里铁定这个谢飞有所隐瞒,就算不是,也要打一顿出气。

谢飞主动脱了上衣,露出结实后背和坦荡胸膛:“既然郡主现在要拿属下出气,属下不敢负命,就算被打死,也无怨言。”

五十七章,情报

“哼,说得好听,那就打死作罢。”孙小妹下令。

金蝉只能叫来两个守军抬来水火棍,行刑前还好言劝道:“谢飞,你就实话实说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谢飞昂头,一脸不屈的坚定,孙小妹下令执杖,那水火棍一下一下打在谢飞背部,仗出一道道宽边的血痕,原本挺直的熊背挨了几下弯曲下去,谢飞又倔强的重新挺直,再被打弯,继续挺直,如此反复,直到被打趴在地上,再也撑不起来。

谢飞背部已皮破肉绽,牙齿因忍疼将牙龈挤出了血,孙小妹依然不肯轻饶:“谢飞,你说不说实话。”

谢飞有气无力道:“回郡主,在下刚才句句属实,无半句虚言。”

“继续给我打。”

谢飞再扛了几下,内脏受伤,吐出一摊鲜血,倒地再不能起,已是魂魄悬空,半生不死。

金蝉跪地求情:“郡主,再打真的要出人命了,我看谢飞真不知道,让属下再去搜查吧。”

孙小妹见谢飞这么烈性,就算真是他带走墨染也不失为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便叫停了,命人带下去养伤。

孙权回到大堂,因无人应战卫钧,今日本是想封赏卫钧,但周瑜却没带墨染前来,本是开玩笑问周瑜是不是舍不得,周瑜却说早送墨染进了侯府,还是郡主亲自带走的,因墨染与郡主情同姐妹,郡主舍不得墨染嫁人,想与她多处几日,也可理解。

孙权这才知墨染在府中,也不觉奇怪,孙小妹找他要墨染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她是小孩子脾气,所以亲自来要人,可现在说墨染逃了,要他怎么跟众人交代。

孙权心中踌躇,命人把鲁肃带到后堂,孙权把事情跟鲁肃说了,要他想个办法,总不能让自己这个主公失信于人。

鲁肃明白孙权的意思,孙权太想笼络卫钧,也是侧面对自己实力的不自信。“主公,也许卫廷明并不想要墨染呢,何必挂怀在心。我看他也不是个好色之人,这般的英俊公子,要什么美女没有,并且他上次也说了秦姑娘是他心上人,既然心有所属,墨染给不给他也无所谓。”

“君无戏言,”孙权道,“武魁大赛人尽皆知,就算卫钧不要,这个人孤也要送出去。”

鲁肃道:“不如就说墨染病了,拖延几日,寻到人了再给卫钧送去,今日先封赏官职。”

孙权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孤是预备给他做先锋校尉,子敬觉得如何?”

鲁肃犹疑,孙权便知不妥,“大将军有什么意见?”

鲁肃禀道:“大将军建议,封卫钧为别部司马。”

“别部司马?”孙权蹙眉,这个官职不过六品,手无实权,有些低了,“从属哪位将军手下?”

鲁肃答:“直接从属主公手下。”

孙权这才眉头舒展开些:“这是大将军的意思?”

鲁肃点头:“是的。”

君臣二人堂后言定,孙权上堂,鲁肃念了奖赏卫钧为别部司马的檄文,卫钧跪地半天无言。

孙权问道:“卫钧,你是不是对这次封赏有什么意见,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孤自会斟酌考虑。”

卫钧谢恩:“多谢吴候厚爱,别部司马对在下来说确实是抬举了,在下一直在山上习武,初出仕途,除了武艺还算精湛,对行军作战是一窍不通,就是别部司马有什么职责在下也一无所知,虽在下有帮吴候建功立业之心,但恐无这个能力,就算勉强有这个能力,也怕不能服众。”

孙权听出他意:“卫廷明,你太过谦了,孤看你很好。以你的能力,别部司马的确是大材小用,但你还未得功勋,尚无建树,等你随军杀敌,立下大功,孤必封你一个将军。”

卫钧微微一笑:“多谢吴候赏识,在下誓死效忠主公,作战愿为前锋,上阵杀敌,以报知遇之恩。”

此言坐定,各自心安,孙权因没把墨染送上,心中有愧,所以还额外赏赐了卫钧一对定风珠,一条金丝带,一个四喜白玉扳指,还有千两黄金,算是重赏了。

一行人退出侯府,卫钧赶上周瑜,“大将军,”卫钧上前参拜。

周瑜免礼,点头赞许道:“果然是后生可畏,好好干,你日后必前途无量。赵昌,卫司马初来乍到,你亲自带他去兵部报告。”

卫钧却不急此事,面有难色道:“将军,在下有要紧的事上报,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瑜从心底叹了口气,他不想听,笑道:“来日方长,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早日习惯官中事物,多结识一下军中人,打通人脉。这军中都是粗鲁汉子,不像你这般斯斯文文,你现在新贵得宠,得吴候抬举,自然遭人妒羡,若是被人言语冒犯,受到排揎,不要介怀在心,若惹出是非,只让吴候难做。”

卫钧点头:“属下明白,多谢将军提点。”

周瑜挥挥手道:“不必多言,我还有要事先行。”自上马车走了,卫钧只能跟着赵昌先去兵部报告。

程璟和明文匆匆赶至渡口,几艘客船靠岸停着,人来人往,凛冽的风在鄱阳湖上兜了一圈,带着江水的湿冷淅淅沥沥打在每位旅客脸上,归途的心更浓了。

程璟的眼泪又下来了,不顾场合的哭着,赵云托人给他带了信,是跟他道别,程璟看到信上那些客套言辞,整个人都懵了,眼泪崩提一般止不住,还是明文好说歹说劝住,拖着他来留人。

明文真不知道怎么劝了,只能伸长脖子尽力找赵云,不然他真怕这个四爷,不,是四姑娘跳江。

明文望见南方有一盏招摇的绿旗,是这方圆几里唯一供旅客休息的酒肆,明文请示了程璟,自去酒肆找人。

程璟泪眼婆娑的在往来人中寻找赵云的身影,一个大男人哭得梨花带雨,也顾不得别人投来异样眼光,明文空手而回,陪着程璟在渡口吹着冷风,等到日落月也未出,明文冻得瑟瑟发抖,来回踱步踩脚,又饿又冷,程璟也是冰棍一根,心更是凉得透彻。

“四爷,回去吧。大不了我们收拾东西,去荆州寻赵公子,今日奴才是如何也等不了了。”明文劝道。

程璟眼神一亮,似乎看到了希望:“对,就去荆州找他,不把话说清楚,休想一走了之。”

明文连连称是,心里却想,信上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这人糊涂了,看什么都是糊涂的,只是这个“四爷”铁定要做“四姑娘”,明文想想都觉堪忧,老爷若是知道了,自己这个知情的奴才也难逃干系,只怕死路一条了。

现在饥寒交迫,今日都觉难过,更难去为日后考虑,就算哪日东窗事发,他也不会逃避责任。他从小跟着程璟长大,程璟是比他亲生父母还亲的主子,为主子死也是奴才的本分,明文这点志气还是有的。

二人出了码头,经过一条阡陌小道,天已黑得透底,路上行人稀少,主仆二人一前一后,有气无力走着,一盏灯笼在前与秋风闹腾得左右摇摆,把视线都晃模糊了。

突从沙沙风声中漏出一声微弱的救命,程璟停步:“你听到没有?”

明文头摇得拨浪鼓:“没有,没有,快走吧。”

程璟又走了几步,“救命”声更清晰了,程璟顺着声音蹋开一道屏蔽视线的芦苇,灯笼放低,地上果然躺着个血淋淋的人,已无力起身,只伸出一只孤独的枯手悬在空中,像程璟虚弱求救。

“你是谁?”程璟警惕后退一步。

“求求你们,把···把这个交给周瑜大将军,一定要亲手交给他。”此人递上一个信筒。

“你到底是谁?”

“卫廷明是曹操派来的人···一定要将军堤防···”这一句尾音拖地,人随之气绝身亡。

程璟和明文面面相觑,但也知事关重大,二人想把尸体抬走作证,没走几步从后追来一班人马,举着火把,咋咋呼呼的喊着“搜人,死要见尸,活要见人。”

程璟和明文忙熄灭灯笼低身躲进芦苇,现在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带着尸体肯定跑不远,程璟搜了死人上下没任何其他物件可证明身份,但至少还有信筒在身,二人只能选择弃尸逃了。

五十八章,夭折

程璟回恭义府带明文进房间,把伺候的下人退了,掏出竹筒就要抽信出来看,明文忙制止:“四爷,直接拿给大将军吧。”

程璟也知私下读信不妥,但实在忍不住心中好奇,“这是军中机密,你都不是军中人,何必自惹麻烦。”

程璟道:“就算给也是给姐夫,他是羽林将军,负责吴候安危,干嘛给周瑜。”

明文道:“给谁都行,四爷你就不要搅这淌浑水。”

程璟不满道:“你这是鼠目寸光,不知一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既然被我碰上了,就不可能甩手不管。万一这信上有什么大逆不道之言,或是栽赃陷害的话,到时吴候追问起来,我们一问三不知,岂不是暗吃哑巴亏。不看白不看,看了麻烦是自己找的,不看,麻烦是别人给的。”程璟说完干脆抽出密信,在灯下一看。

“丞相在上,在下已将长安楼船草图绘出,十二月一号丑时,游方码头接头。”

程璟看完心中一惊,又一喜,惊的是长安草图被泄密,喜的是,自己能截获这封密信。

长安楼船是东吴水军最大的楼船,历时三年,耗费人力财力不可计数才建成的一艘巨型楼船,船高百米分三层,上可行军列队,贮粮渡马,横跨长江,所向霹雳的一艘战舰。

长安楼船,是周瑜为主帅,上列五千水军,三百划浆手,十个船长皆是周瑜亲自挑选出的勇士,他们上可骑马冲锋,下可捣鼓江水,有对敌狂风暴雨的勇气,更有视死如归的志气。

正因为这艘无往不利的长安战舰,让隔江刘表不敢宣战江东,曹操不敢觊觎,这是东吴的一条蛟龙,是周瑜最坚强的后盾,更是他呕心沥血的结晶。

长安楼船对东吴水军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荆州刘表虽也有十万水军,工部也试建过楼船,但屡试屡败,空耗财力。

试想一艘楼高的大船必然重心难稳,要在江中抵抗风浪必有诀窍,至于什么诀窍程璟也不得而知,这个秘密周瑜必然会严防死守,工部侍郎公输映更要守口如瓶,长安楼船的草纸肯定被销毁了,卫钧一个门外汉怎么能描出来?

先不说真假,假的作罢,真的可是要出大事,草图泄密,岂不是给曹操水军机会,并且两军交战,军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曹操水军知了长安楼船弱点,一击即溃。

程璟也知,水战是东吴对抗曹操彪悍陆军的唯一优势,程璟更知道,曹操狼子野心,绝不会容许吴候南面称孤,这一仗迟早要打,曹操这个奸贼已有所行动,吴候却还蒙在鼓里,更是引狼入室,心中盘算下来,不禁心中为东吴前途捏了一把冷汗。

次日程璟匆匆来找孙瑜,孙瑜正在西厢房与宠妾秋雅叙聊,见程璟过来笑道:“怎么了,一大早上哭丧着脸,我这府上哪里不满你这位四爷的意了?”

江东危机潜伏,程璟见孙瑜还有心思开玩笑,心中不满,木着脸道:“姐夫,请书房说话。”

孙瑜因程璟打败了夏侯杰,得吴候赞赏,心中对他高看几分,所以不像以前当他是孩子,见他脸色不好,也不多问原因,带程璟入了书房。

程璟关上房门,把昨日截获的密信递给孙瑜,孙瑜看了脸上一白,惊问:“此信从何而来?”

程璟把昨日之事说了,“那人当时奄奄一息,交代完便气绝身亡,我连身份也没及时问出,猜测是周将军手下暗中调查卫钧的亲兵,偷了这封密信,但露出马脚被人追杀,恰好被我撞见,生死关头只能转交给我。”

孙瑜紧锁眉头,心中偏信程璟所言,问到:“那人死了?”

“恩,”程璟肯定点头,“我查了脉搏,确实死了。搜了身也一无所获。”

孙瑜道:“此事事关重大,我要像大将军佐证,此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没了,”程璟把明文自动屏蔽。

孙瑜几分紧张道:“叫明文把嘴巴守紧些,此事切勿外泄。”

程璟不明白,急道:“这还有什么好守秘的,直接杀了卫钧除了这个祸患,难道还留着为己用,也不怕养虎为患?”

孙瑜叹气道:“你不明白,若是别个就算了,卫廷明是曹操的人,就算要处置也要给他先定罪,不明不白杀了,只怕曹操借机发难。”

程璟听了沉不住气道:“姐夫你怕曹贼做什么,这一仗迟早要打的,现在曹操刚经北伐在许昌休养生息,趁现在军力还在疲软之际,逼他发兵,这是作战的最好时机,再拖下去只给曹操更多准备的机会。曹操的优势是兵多将广,劣势在水军参差不齐,此战宜速战速决,我们不能打持久战的。”

孙瑜知程璟所言也有道理,但程璟忽视了一个潜藏在东吴的最大危机,就是荆州刘表、若是曹操先打东吴,最好的情况是刘表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坏的情况是落井下石,趁火打劫。

若东吴与曹操作战还有三成胜率,刘表便把这三成降低到毫无胜算,孙瑜不敢冒这个险,吴候更不会轻易对曹操引战。

孙瑜突然想到一事,责备道:“上次赵云与卫钧对战,你为什么求太史慈将军出手相救,若是卫钧把赵云杀了不是更好,赵云是刘备帐下猛将,你为刘备做什么好人?”

程璟脸腾的一下红了,紧张到语无伦次:“这,这关赵云什么事,现在是说卫钧,他是曹操派来的细作。”

孙瑜道:“好了,此事我知道了,你只管好自己别到处乱说,我自会上报吴候,由吴候定夺卫钧生死,不需你我在这空算计半天。”

程璟知道孙瑜是不敢得罪曹操,心中瞧不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还没到门口,门被拍得响亮,好像有人要冲进来,门外挤进来凄厉的嚎哭声:“老爷,你快看看宝儿,宝儿这是怎么了?”

孙瑜听秋雅在外哭,不知发生何事,大跨步上前开门,秋雅已瘫倒在门前冰凉的大理石板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从胳膊耷拉下的脑袋,口中吐白沫,翻着白眼,全身不停抽搐的宝儿。

孙瑜两眼一黑,脑袋“嗡”的一声响,差点支持不住忙扶住门栏蹲下:“怎么回事?宝儿,宝儿?”

秋雅哭道:“老爷,快救救宝儿,老爷。”

程璟探出手时,宝儿的小手已经冰凉透底,也凉了他的心,毕竟只是个五岁的小男孩,就是素不相识,夭折也是令人可怜。

大夫还没赶到宝儿已经停止了抽动,双眼紧紧闭上,死了。至始至终没说一句话,没哭出一声,就这么安静而可怕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五十九章,盘问

程璟收回自己的冰手,不知把手归放回何处,好像因自己的手亲送了宝儿生命的一程都变得血腥。

秋雅撕心裂肺哭着,叫着,程璟听出一位可怜母亲发至内心的绝望,撕裂了每个在场人的人性情怀,大家都保持缄默,黯然伤心着。

孙瑜隐忍着,用衣袖擦干净宝儿嘴角残留的白沫,双手把宝儿两只小手包裹起来,想将自己体内的温度传递进去,想用自己的命来换回儿子的命。

秋雅哭晕过去,孙瑜叫丫鬟把秋雅扶回房间,自己把宝儿搂进怀中,蜷缩着的宝儿看着更小了,像颗离开了苞叶的小豌豆。

小脸蛋上淡淡的眉毛扭着,紧紧抿着的小嘴再也不会发出奶声奶气的声音,这个院中再也看不到宝儿乱窜活波的身影。

程璟只听到孙瑜压制住的粗粗喘气声,这是隐忍的悲恸,“姐夫,”程璟想劝几句,但不知从何劝起,中年丧子是人生大悲,言语过于苍白,不如不说。

宝儿死了,有仵作过来验尸,不是病故是中毒而死,这是程璟最不愿相信的真相,什么样的人会残忍的对一个五岁小孩下毒手,人心这般恶毒,令他寒心。

照顾宝儿的奶娘兰香是第一个脱不了干系的,兰香是一个三十左右,相貌端正,身材丰腴的女子,被两人提上大堂问话时已经挨了几十板子,打得奄奄一息。

孙瑜问话:“你早上给宝儿吃了什么?”

兰香趴在地上哭叫冤枉:“回老爷,少爷早上就喝了一碗细米粥,那粥奴婢也喝了一口,没有问题。”

“是谁发现宝儿中毒了?”

兰香委屈道:“是奴家,早上少爷去找雪儿玩,两个孩子在树下玩泥巴,我去小解后回来,就听到少爷哭声,见他痛的满地打滚,我以为他闹肚子,帮他揉肚子也没用,还口吐白沫,把奴才吓坏了,后来,后来就这样了。”

“那个雪儿呢?”

兰香摇头不知,孙瑜命人把雪儿叫来,雪儿哆哆嗦嗦被两人提着胳膊吊上大堂,吓得如个小鹌鹑瑟瑟发抖,惨白的脸上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先发制人流出眼泪。

程璟要上前安抚,孙瑜一声雷霆怒喝,“羽杞,你给我退下。”把在场的人都吓得噤若寒蝉。

程璟从未见过孙瑜发这么大火,也知此事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不然会牵连更多无辜的人,大局为重,默默退至一边。

“雪儿,我问你,宝儿刚才是跟你在一起玩?”

雪儿小手擦着眼泪点头,“你们吃了什么?”

雪儿摇头不答,也不知是吃还是没吃,程璟看着哭得哆嗦的雪儿心软求道:“姐夫,雪儿才六岁,也是个小女孩,你不要为难她了,她怎么会下毒。”

孙瑜一口回到:“她不会,不代表背后没人指使。”

程璟脑子一个急转弯,孙瑜不是怀疑雪儿,而是怀疑程蓉,这在程璟眼中更不可能,雪儿还说是年幼无知,可能误把什么老鼠药之类的给宝儿吃了,自己可亲可爱的姐姐怎会去残忍毒害一个孺子。

“雪儿,我最后问你一句,宝儿吃过什么东西?”

“没有,什么都没吃,我们就是在玩泥巴。”雪儿哭着一字一蹦道。

孙瑜没有耐心,冲下堂来把雪儿如小鸡一般提起,一手掐住脖子嘶吼道:“谁要你这么做的,说!”一口咬定是雪儿毒害了宝儿。

程璟见孙瑜失去了理智,雪儿已哭不出声来,也咳不出来,憋红着脸,两脚乱蹬,心急如焚,程璟跪在孙瑜脚下哀求:“姐夫,你冷静点。雪儿只是个孩子啊。”

孙瑜睁着铜铃怒目质问道:“难道宝儿不是个孩子吗?”不仅不为所动,反提起一片伤心,更用力掐住,就要把雪儿掐死给他儿子陪葬,以消心头只恨。

程璟急了,一掌打在孙瑜胸前,夺下雪儿,不管别的也不解释,抱着雪儿跑了。

程璟抱着雪儿出了忠义府躲进一个小巷,程璟查看雪儿雪白细腻的脖子上已青紫的指印,帮她擦着泉水不息的眼泪:“雪儿别哭,哥哥在这,别怕。”

雪儿哭着问道:“哥哥,宝儿怎么了?”

“宝儿吃错东西生病了。”

雪儿紧张的问:“那哥哥快去找大夫给宝儿看病,哥哥快去啊。”

程璟不能跟童真未泯的雪儿解释什么是死亡,无奈叹气道:“雪儿,你别担心,宝儿没事的。”

雪儿肯定的点头:“恩,生病了要吃药,要吃最苦、最苦的药。娘说,苦药能治百病,我以前生病就是吃苦药,病就好了。”

程璟心疼雪儿的脖子,轻轻摩挲着红印:“雪儿,你疼不疼?”

雪儿低下头盯着脚尖,懂事的小声答道:“不疼。”

恭义府暂时不能回去,程璟想先找个客栈安顿下来,赵云也不知回荆州没有,程璟这门心事只能暂且放下,现在截获密信,孙瑜因宝儿之死情绪失常,后面还要料理丧事,国家大事不能因此耽搁。

程璟虽心中不待见周瑜,但这是个人喜恶,密信关系的是江东安危,大家同食官禄,应为君分忧,不可因私废公,耽误大事。

程璟想亲自去找周瑜,把事情盘问清楚,长安楼船毕竟是由他管辖,程璟提笔给父亲写了一封书信,以宝儿夭折为由,请父亲来柴桑奔丧,现在柴桑危机四伏,父亲该出来一致对外敌了。

六十章,白锦瑟

夜深风急,秦沁心披着斗篷在风中行走,她喜欢被风撩起长发的奔放,享受寂寞,在夜色的掩护下孤独的行走。

秦沁心并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这点说出来也没人信,可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多么甘愿享受孤独。因为孤独,才是最长久的陪伴。

秦沁心来到一条僻静小巷尾的一座门前落满枯树叶,许久无人打理的家宅,这家门户促狭,门上贴的神像图只剩一些零碎边角,颜色寡淡,秦沁心推门而入,“吱呀”一声响并不欢迎外人来到,从里逃出一阵腥臭的阴风,秦沁心捂着鼻子迎风而入。

这个家宅不大,一片空荡荡的院落,正对的堂屋灯火辉煌,一人坐在偏席位等了许久,喝着淡茶,是那位黑色从头盖到脚,点不点灯都要藏在黑暗中的古怪女子。

秦沁心已会过她了,是个被大火烧伤面目全非的可怜女子。

秦沁心在其对面坐下,“你的傻儿子呢,还没醒么?”秦沁心问。

“你杀我可以,别碰我儿子。”女子激动道,但因知不是秦沁心的对手,尾音断得突然。

秦沁心微微一笑问:“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

女子不答,“恩,如果不是你的那些小宝贝,我还真不能保证活着出来,这样看,你也是我半个救命恩人呢。”秦沁心十分大度,并不计较女子引蛇进牢想毒害她的事。

而她也杀了大黑,剖腹出一个还未完全消化掉的人体,从蛇肚中掏出一块碎玉,证明陆明是被这条蟒蛇吃了,与她无关。

女子再次强调道:“你已经把大黑杀了,大不了再杀了我,不要碰冬至,他什么都不懂。”

“恩,”秦沁心点头对女子服软的态度十分满意,“放心,你傻儿子没中毒,我只是给他吃了点嗜睡的药,明天就该醒了。”

女子瞬间松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秦沁心讽刺道,对当日在大街上被蟒蛇袭击丢了脸面还在耿耿于怀,“你也不是个坏人,不然当初就不会制止蟒蛇袭击我,但你后来为什么又改变主意要杀我?”

“因为你会给他惹麻烦,我只想为他再做一点事。可惜,我太没用了,什么都做不了。”

“谁?”秦沁心惹得麻烦太多了,但肯定此女是为一个男人,这样一个丑陋不堪的女子不想也会有颗痴情的芳心,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女子不答,“我这人本是嫉恶如仇的,既然有你求情,我就放他一马吧。但你要告诉我是谁,我才能知道我不该惹他啊,”

女子信以为真,欣喜道:“姑娘当真不计前非,”

秦沁心点头,她是真心同情这个女子,自己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还生了一个什么都要人照顾的傻儿子,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换做秦沁心,她一天也活不下去。

“是现在的东吴大将军,周瑜周公瑾。”

秦沁心听到这个名字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莫名打了个寒战,她意识到了什么,“你是他什么人?”

“这并不重要,”

“这很重要!”秦沁心强调道,“你告诉我,我要知道你是谁。”

秦沁心听到微微隐忍低沉的啜泣声,如针扎一般令她心酸,秦沁心阅历中可怜的女子太多了,她们都是悲剧的缩影,是男人的牺牲品。但都没有这个女人,让她可怜到害怕,也许是因为涉及到周瑜。

也不知沉默多久,秦沁心终于听到了她要的答案,“奴家白锦瑟,七年前不幸遇到火灾,被我的丫鬟拼死救出火海,但全身烧伤,声带也被毁了,可怜命不该绝,得一位西域药师救得一条性命,不知那时已有了身孕,药师劝我放弃,但我没同意,我死也要生下孩子,这是我夫君的命脉,是我唯一能为我夫君做的事了。可是那场大火我吸入毒烟又因烧伤用了药物,影响了胎儿,冬至生下来就心智不全,是个傻子,是我这个没用的娘的害了他。”女子凄凄惨惨哭诉着,秦沁心听到这眼泪不禁流出来,昏黄的灯下,这个黑色下的女人,带给秦沁心前所未有的绝望,毫不留情的把她十年的梦摔个破碎。

女子悲怆道:“后来我随药师去了西域谋生,习了驭蛇术防身,可现在身体越来越差,自知活不了多久了,冬至这孩子是一刻也离不开我的,他需要人照顾,我死后他该怎么办?我不敢想,我不怕死,但放心不下我的孩子,姑娘是不会明白一个做娘的心情,”

秦沁心哽塞道:“所以你回中原,想把冬至交给他爹照顾,”

白锦瑟点头,“他爹就是周瑜,周公瑾。”

白锦瑟也不准备瞒着秦沁心,但还是略微吃惊她能毫无疑问的相信她的话,“是的。”

“姐姐,你不认识我了吗,”秦沁心起身跪到白锦瑟身边,脸上的泪水止不住流下,“姐姐,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秦沁心在问白锦瑟,也在问老天爷,更在问对周瑜报了十年幻想的自己。

“你是,”白锦瑟看着秦沁心对自己真情流露,让她有些受宠若惊,毕竟这些年,除了药师和冬至,其他人都把她当怪物一样远离,但她对这个漂亮姑娘确实没有印象。

“十年前,你答应我,要做我的媒人,把我许配给你夫君周瑜。”

白锦瑟猛然想起来,又惊又喜:“你是那个采药的小姑娘···你还真来了,”又略微无奈道,“你来了就好,只是,我没有资格做你的媒人了。不过没关系,你这么漂亮,只要听话讨好些,夫君一定喜欢你的。”

秦沁心握住白锦瑟僵硬的手,颤抖着问:“姐姐,是谁害你的,周瑜为什么不管你,为什么你要去西域,为什么现在才迫不得已回来找他?是不是周瑜害你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沁心一连串问题抛过来,她的逻辑无懈可击,白锦瑟一个也回答不了,只轻轻为秦沁心拭泪,依然像个大姐姐道:“你的为什么,我回答不了你,但一切都过去了。妹妹能够说出这番话,我真的很高兴。妹妹,你能帮我把冬至交给夫君吗,你嫁给夫君后,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冬至,这个孩子太可怜了,跟着我受了很多罪,从小到大,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现在机缘巧合,能遇到妹妹,我走也安心了。”

秦沁心呜咽着哭泣,她的悲伤无法遏制的涌出来,重复着问道:“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周瑜最爱的女人吗,他怎么允许这么残忍的事发生在你的身上,这一定不是意外,是人为。我要找周瑜问清楚。”

秦沁心不明白,白锦瑟,一个才貌双全,让她也自惭形秽的女子,她的气度,善良,美丽让秦沁心折服,连女人都能被她打动,何况男人。

白锦瑟与周瑜是秦沁心的一个梦,她能接受白锦瑟死于意外,但不能接受她毁在周瑜手上。

白锦瑟要拦住秦沁心,但她身子孱弱,不会武功,连秦沁心的脚跟都跟不上,眼睁睁看秦沁心消失在黑夜中,呆呆望着穿不透的黑夜,不敢想接下来的事。

但她知道自己无路可退,该面对还是要面对,她必须为冬至鼓起勇气来求周瑜最后一次,虎毒不食子,只希望夫君能念在一场夫妻,认下这个儿子。

第六十一章,反目

墨染被乔装成小厮,由薛业带出了侯府,薛业见到墨染这个美人,又是受谢飞所托,十分尽心尽力:“墨染姑娘,我乡下家里有个妹妹,你若没地方去可去我家避避。”

墨染对薛业自是感激,红着眼圈摇头道:“多谢薛大哥,奴家得罪了郡主,不敢再牵连恩人,奴家生在周府,将军是奴家的主子,奴家性命自在将军手上,奴家还是回周府去了。”

薛业听之有理,墨染谢绝薛业要送她回府的好心,薛业与她素不相识,能犯险救她已感激不尽,确实不敢再拖累旁人,一人伤心的走了。

墨染回到周府,门厮初见还没认出来,拦着不让进,墨染报了身份,门厮才急急忙忙进去汇报,半刻,赵昌出来将墨染带入,周瑜已在偏厅等候。

墨染悲悲戚戚跪下,周瑜还未发话已是泣不成声,“好了,别哭了,起来吧。”周瑜言语中带着疲惫,一个秦沁心够让他伤神,背不住还有墨染添乱,“郡主是胡闹了些,她没把你怎样吧?”

墨染将郡主逼她毁容,自己被谢飞所救托友人送出侯府如实相告,周瑜才知谢飞几日没有音讯,原来是入侯府救墨染了。

“你现在有何打算?”周瑜问。

墨染闷气低头答道:“奴婢生死都在将军手上。”

周瑜道:“好,那你去好好打扮一下,我带你见你夫君。”

墨染诧异抬头,周瑜道:“此次武魁是被一位卫公子夺得,君无戏言,你从此就是他的人了,你过去了,要好好伺候人,别惹出麻烦,怪我调教无方。”

墨染听到“卫公子”再没别个,必然是卫钧卫廷明,欣喜异常,泪痕未干的芙蓉面上鲜花盛开,匆匆谢恩,喜形于色的退下更衣去了。

周瑜心中生疑,当然只要是女人,能嫁给卫钧都是求之不得,但墨染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卫钧也从未来过府上,如何听到名字,也不多问,便难掩喜色的知道要嫁的是个如意郎君。

周瑜细细盘算下来,不禁想到书房中兵符被盗,府中除了自己唯一进过书房的就是墨染,假设是内贼作案,墨染首当其冲,但周瑜不信墨染有这个胆子,也推不出墨染的动机何在。

假设卫钧是贼作案,偷窃时被墨染碰上,墨染一个小姑娘,卫钧稍微用点花言巧语诱骗,以他的魅力,轻易就能虏获美人芳心,墨染一时糊涂替他隐瞒,也有可能。

这个卫钧出现得不早不晚,恰好在武魁大赛当口,根本不给周瑜查核他背景的时间,并且此人明着是对自己恭恭敬敬,但言行中透着一股刻意的做作,以周瑜多年看人的经验,此人就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周瑜已派人去明月山找孤鸿查问,因何突然换了弟子下山参赛,卫钧到底是个什么人,他是什么出身,在这些基本疑点没弄清楚之前,周瑜绝不会给卫钧任何上位的机会。

墨染细心打扮,胭脂水粉擦了个遍,憔悴的人瞬间神采焕然,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姿色更上一层楼,心中暗暗期待着,待嫁新娘的喜悦和慌张,把墨染的脸催熟成了一个红扑扑的小苹果,美艳中多了几分俏丽。

周瑜已命人去请卫钧,自己在书房阅简,半刻赵昌在外禀告,周瑜以为是卫钧来了,赵昌道:“将军,于大夫亲自上门,说要给夫人问诊安胎。”

周瑜心中奇怪,自己请于正不是一次两次,就是亲自去“穷苦堂”排队请他来府上为小乔安胎,于正都不留情面拒绝,今日突然上门,周瑜第一个想法便不假思索的蹦出来,是秦沁心逼于正来的。

周瑜整衣出迎,果然于正同秦沁心都在正堂等待,于正是满脸惭愧之色,因紧张额头冒出细汗,秦沁心面若冰霜,一反常态。

周瑜心兀自一沉,不知秦沁心又在耍什么花样,但周瑜的底线,是绝不可能让秦沁心碰小乔一根毫毛。

周瑜含笑对话于正:“于大夫贵客登门,不知是专程拜访还是有事相商?”

于正躬身跪地参拜:“大将军,在下因知小乔夫人有孕在身,身为大夫,特来为夫人问诊,表绵薄之力报答将军去牢中探望我师姐的恩情。”

周瑜免礼,笑道:“于大夫言重了,我并非探望,而是去询问案情,是吴候做主免了你师姐死罪,你该去感谢吴候,我可不敢贪功。”

秦沁心但要说话,于正忙抬声拦住:“大将军过谦了,”话没说完,不妨背后被人推了一手,一个踉跄朝周瑜扑来,周瑜忙扶住。

秦沁心已不耐烦于正啰嗦半天,气势汹汹道:“什么过谦,我秦沁心都是靠我自己。周瑜,带我去见小乔。”

周瑜见秦沁心无理,不待见道:“秦沁心,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见就见?赵昌,给我把这个泼妇赶出去。”

于正忙跪地求道:“大将军息怒,我师姐这次不是胡闹,她是有正经事处理。”

周瑜半信半疑道:“正经事?她能有什么正经事,就算有,你直截了当跟我说,要见小乔是不可能的。”

“怎么,你害怕了?”秦沁心冷笑一声,“你现在带我去见小乔,我还跟她好言好语,若是等我去找她,别怪我秦沁心没那个耐心,一时冲动,就不顾后果了。”

周瑜听出意思,面色一沉:“秦沁心,你是在威胁我?”

秦沁心的一张脸好像蒙上了冰雪,寒气逼人,周瑜见了心中也有点犯怵,要知道秦沁心的出人意表,胡作非为,是他也难拿捏的,现在她把矛头对向小乔,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周瑜赌不起,更得罪不起。

周瑜见于正一直在对他使眼色,不得不暗暗忍气,和颜问道:“你与小乔素不相识,找她做什么,若是因为我的事,你直接同我说就行。小乔现在怀孕辛苦,情绪不稳定,对我都是冷言冷语,懒得应付,何况你一个外人。你也是个脾气不好的,你二人见面,一言不合吵起来,岂不是教我为难,你何必自惹麻烦呢。”

秦沁心冷笑问:“教你为难,你有什么好为难的,你就是个喜新厌旧,薄情寡义的伪君子!亏我秦沁心痴情你十年,不顾爹娘反对来柴桑找你,什么都顺着你,依着你,没看出你也是个负心人,跟我杀过的那些下作男子没什么两样。”

周瑜被秦沁心骂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心想秦沁心是不是受了卫钧挑拨,还是因爱生恨,跟了卫钧,就对自己反目。

第六十二章,美人归

周瑜道:“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周公瑾听不明白,也不需要明白,你马上离开,不要再踏入周府,更不要纠缠我,我早就跟你说清楚了,你我二人本就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没必要也没资格做成仇人。”

秦沁心红了眼眶,却依然强颜欢笑的表示自己不在意:“周瑜,你很爱小乔吗?”

“当然,她是我夫人,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周瑜不容置疑道。

秦沁心冷笑一声:“我如果没记错,你的夫人应该是白锦瑟,她现在人呢?你说这些话,有没有想过,如果被锦瑟姐姐听到,她会有多心痛!”秦沁心几乎在咆哮着质问周瑜,眼里闪出失望的泪花,渐进周瑜的心里,荡出酸楚的回忆。

周瑜被触动了,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锦瑟在我心中的位置无人可以取代,她已亡故,我保护小乔,也是我为夫君的责任。”

秦沁心一个字也不信:“是吗,那是因为你认为她死了,才大言不惭的说出这种不能验证的话,如果她还活着,你选她还是小乔?”

周瑜一愣,他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也不是问题,小乔进门时锦瑟已是他妻子,后来锦瑟过世,小乔才扶正为妻。

他自认对锦瑟远比小乔好,感情也更深,若当初锦瑟反对他纳妾,周瑜也不会娶小乔,锦瑟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以他的喜好为自己喜好,对他百依百顺,但小乔也与他近十年夫妻,一心一意待他,还为他传宗接代。

这二人,一个是他刻苦铭心的爱人,一个是与他携手相伴的娇妻,他如何能分出个孰轻孰重。

周瑜无法回答秦沁心这个问题,两条拧着的眉毛似乎在求秦沁心不要为难他。

秦沁心哽塞道:“周瑜,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是吗?”

周瑜看秦沁心对自己充满失望的眼神,心被什么戳中痛了一下。自己侮辱她,拒绝她,甚至毒害她,秦沁心都能机巧化解,不以为意,可现在,因为他没有保护好白锦瑟,她对自己失望了。

一句话道:物伤其类,秋鸣也悲,秦沁心在锦瑟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缩影,更可悲的是,周瑜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

七年前那场大火,断送了锦瑟的性命,自己为了弥补罪过,也把爱情殉葬在那,不再纳妾,更不再享风花雪月,一夜之间,周瑜老了一个岁月。

可笑的是看不透的俗人还在夸自己重情重义,秦沁心太聪明了,看透了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一个心狠手辣的无情人。薄情寡义,骂的一字没错。

周瑜想解释什么,但要解释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匕首在他心口凿开一个血洞,痛得他不敢呼吸,不能回忆。

“我就问你,锦瑟姐姐是怎么死的?”

周瑜沉重低下头,像是在认错,也像在恳求,秦沁心不要再追究此事。

“你不说,我也能查清楚。但周瑜,从今天起,你在我秦沁心这里除名了。”

周瑜虽不懂“除名”的意思,但也知秦沁心是在同他决绝,“锦瑟姐姐的事,我秦沁心担在身上,不管是谁害了她,我一定为她报仇雪恨。”说完转身就要走。

“秦沁心,你站住,”周瑜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锦瑟是因为厢房失火遇害,这是天灾,不是人祸。你若怪我没保护好她,我周瑜认了,你想怎样,一把火烧死我吗?”

秦沁心道:“没这么简单,我不会信你的片面之词。”

周瑜拉住秦沁心不让她走,“秦沁心,你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要查锦瑟的事,你是听谁说了什么?”

“因为锦瑟姐姐太惨了,”秦沁心想到白锦瑟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体无完肤,还为周瑜生下心智不全的冬至,一人抚养长大,从西域徒步到中原,其中经历的非人痛折磨,耗费的心血,是她秦沁心也无法想象的。

白锦瑟不是别人啊,她是周瑜的爱妻,她是秦沁心一个爱情的梦,她不该是这个结局。

秦沁心眼泪出来,周瑜很感激秦沁心能为白锦瑟如此,他何尝不是痛心疾首,他的痛比秦沁心更深百倍。

“我一定会查出真相。我告诉你,周瑜,不管是谁,就算是你,我也不会放过。”秦沁心狠狠拽出手,头也不回走了。

秦沁心出府在门前碰见卫钧,卫钧看秦沁心脸上未干的泪痕,神色不同往常,忙赶上前关心:“怎么了,这是?”

“你来这里干什么?”秦沁心质问,看卫钧穿着六品官服,衣冠楚楚。

卫钧如实道:“是大将军请我来的。”卫钧不避嫌的用锦缎衣袂替秦沁心拭泪,他在这见到秦沁心一点也不奇怪,周瑜不待见秦沁心也在他意料之中。

“没什么,你去见他吧。”秦沁心闷闷道,卫钧拦住。

“你又去哪里,等我一下好不好,我进去拜见大将军,应该没什么要事,马上出来找你。”卫钧一贯的温柔如水。

秦沁心闷着气道:“你找我做什么?”

卫钧握住秦沁心冰凉的手,耐着性子劝道:“你这样到底是为什么,跟着我不好吗?”

秦沁心不等卫钧说完,一把推开转身跑了,把卫钧晾在原地。

周瑜心神未定,前尘往事排山倒海涌来,锦瑟,那个令他怦然心动的女子,娶她为妻是此生最幸福的事,可他没能带给锦瑟幸福。他能理解秦沁心对他的恨,他何尝不恨自己,若死能解决问题,他也不愿独活在世。可是造化弄人,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赵昌在外通传卫钧到了,“进来吧。”周瑜有气无力道。

卫钧参拜了周瑜,“你是武魁,墨染就是你的人了,你带她走吧,这也是吴候的意思。”周瑜淡淡观察卫钧,却看不出什么表情,就是这副淡如水的沉着让他肯定卫钧为人深不可测,一个单纯的习武之人,性情自然是流露在外的。但卫钧能比他还擅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在人前收放自如,就知道不是个简单的人。

卫钧方才被秦沁心又怼了一道,心中正不痛快,现在周瑜要送他一个绝色美人,便不推辞:“多谢大将军厚爱,在下对墨染姑娘早有耳闻,心有期盼,能娶得墨染姑娘为妻,是在下三生修来的福分。”

周瑜苦笑问:“那,秦沁心怎么办,她会同意吗?”

卫钧道:“秦姑娘心思都在大将军身上,在下一个别部司马岂敢高攀。”

周瑜默不作声盯着卫钧,二人之间气氛很诡异,并不是上下属关系,周瑜感觉不到自己作为一个大将军该有的气场,反而卫钧反客为主,给他无形间施加着压力。

墨染被带上堂,见到跪在地上的卫钧便迈不开脚步,面红耳臊,低头含胸拜了周瑜,周瑜指着卫钧道:“墨染,这就是吴候为你精挑细选出来的夫君,你跟卫廷明去后,他若肯给你一个名分,是你的造化,自要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若看不上你,你安分守己做个丫鬟,贴身伺候,不可抱怨。”

墨染点头轻轻答了声“是”。

卫钧道:“墨染姑娘绝色之姿,又是大将军义妹,在下已是高攀,岂敢轻贱她为婢,只是在下才学疏浅,官职卑微,还请墨染姑娘不要介怀。”

墨染听卫钧此言,羞喜在心,不敢答言。

周瑜点头道:“这样如此最好,”命下人抬上两个沉甸甸的梨木箱子,“墨染,这一箱子是上好的布料,因你喜欢女红,可以好好裁剪出几件衣裳,还一箱是我给你备的嫁妆,你出府后好好照顾自己,如果被人欺负了,周府还是你的娘家,我是你的大哥。”

墨染感动不已,红着眼圈哽塞道:“多谢大将军,奴婢墨染再也不能听大将军吩咐了,请大将军好好保重身子,不要太过操劳,墨染在这谢恩了。”

“我头有些痛,想休息了,你们退下吧。”周瑜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卫钧带墨染退下,由赵昌送出周府。

第六十三章,选择

墨染跟在卫钧身后,看着他挺拔背影,紧张得呼吸都快不能自主,只能张嘴深吸一口气压抑住砰砰乱跳的心。

卫钧招来马车,亲自扶墨染上车,墨染受宠若惊,羞答答的伸出手碰到卫钧温厚手心满是粗糙厚茧的手,这是练剑后的磨损,墨染便心疼了,一切风光的背后,都有不能为人道出的艰辛,墨染已想到以后如何好好伺候卫钧,必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不让他为家事费心劳神。

二人不避嫌的同乘一辆马车,墨染一直低头含羞,规规矩矩坐着,一动不敢动,生怕哪里不得体让卫钧嫌弃。

“大将军说,姑娘会女红?”卫钧闲聊般问道。

墨染点头:“我娘从小教的,女红是女子最要学的本事,奴家也喜欢缝缝补补,家里人的衣服都是奴家自己做的。”

卫钧笑道:“这算什么本事,跟了我,不需你亲自动手做这些粗活。”

墨染心中高兴,想讨好几句,但实在不好意思出口,只弱弱答了一声“是。”

“你还会什么?”

墨染想了想道:“洗衣做饭,针织女红,这些奴家都会。”

“你识字吗?”卫钧问。

墨染心一慌,惭愧摇头,她父亲虽是个不得志的穷酸秀才,比府中其他人有些文化,但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教两姐妹认了名字,何况“墨染”这两个字她学起来都觉繁琐,自身也不爱读书,算是一字不识。

卫钧便不做声了,墨染悄悄瞥了眼卫钧,神情冷淡,好像对自己不满意,墨染虽是绝色,卫钧也是出类拔萃的俊郎,武艺超群,再看卫公子气质,琴棋书画必也精通,比较下来,墨染自然生了自卑之心,后悔没要父亲教她读书认字。

马车在一处府宅前停下,这是吴候赏赐卫钧的住处,虽不如周府门庭宽广,但也是避开闹市的规矩四合院,还有吴候赏赐的十几个奴仆里外伺候。

卫钧扶墨染下马,命人将梨木箱搬进去,找人收拾出耳房给墨染起居。

墨染听到把她安排在耳房,心便凉了一半,看来卫钧真的嫌弃她不识字。

墨染闷闷不乐跟在卫钧后跨进大门,看着自己以后的家,枯黄的院草还没及修剪,乱杂杂的滚在地上,砂砾和黄土在秋风中起了一道风尘,几颗半生不死的槐树歪歪斜斜,没有生气,一颗枯树已被人挖土撅根倒在地上,几个壮丁正卖力把树抬上板车运出去,准备栽培新苗。

几人进了正堂,窗明几净,打扫得一尘不染,窗前几盆绿葱葱的水仙花冻得僵硬,堂中太过朴素,没有中堂画,没有牌匾,没有瓷器,只有一鼎新买的冷冰冰香炉发着淡香,可以看出这是正在翻新的旧宅,还没褪去前主的旧样。

“卫兄,”韩清霖从外进来,猛然见到卫钧身旁的墨染,整个人如晴天霹雳呆若木鸡。

他韩清霖阅女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娇俏的美人。

若美人是海浪,此女就是浪上翻滚的浪尖,颠簸男人心田;若美人是花,此女就是出色的花蕊夺人眼目;若美人是酒,此女就是酒香,勾引男人色香味觉。

墨染习惯韩清霖看她的眼神,大都男人都是这样的目光看她,毫不吝啬的对她投来倾慕的眼光,这是一种共识,不需要隐晦。

卫钧在旁也被韩清霖动情的目光波及到,心里好笑,这个弟弟好色之心不改,正看得心猿意马,心无旁骛,“韩清霖,这位是墨染姑娘,墨染,这是我兄弟。”

韩清霖忙上前有礼道:“在下韩清霖,久闻墨染姑娘芳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墨染回礼,卫钧对墨染道:“好了,你先回房吧,”墨染告退,韩清霖目光追随,念念不舍。

“怎么,喜欢她?”

韩清霖傻笑道:“绝色美人啊,哪个男人不喜欢,大哥真有艳福,一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的那些胭脂俗粉,是比不上的。”

“你啊,人心不足蛇吞象,珏梦已相当不错了,难得对你痴心,不要喜新厌旧,大部分女人都一样。”卫钧浅浅笑道。

韩清霖看着卫钧似在得意炫耀,但自己也羡慕不来:“我看未必,大哥眼中的那个秦沁心不就一样,我看她也不一样,不过我们是两种不一样”

卫钧听得别扭,也明白其意,黯然失神道:“好好的,提她干嘛?”

韩清霖劝道:“哥,秦沁心虽有些姿色,但远不及墨染啊。坦白说,不说长了眼睛的男子,就是瞎了眼的也会选墨染,谁敢要秦沁心。”韩清霖本来准备骂“妖女”,但怕卫钧生气,还是客气的给了她一个名字。

卫钧听了这话反而高兴,证明他没选错人,淡淡一笑道:“对于你,可能女人美貌就足够了,但我要找的是一个能帮我颠覆东吴政权,能为我出谋划策,与我并肩作战的女子,墨染,对于我来说只是个负担,秦沁心,才是我理想中的女子。”

韩清霖愕然,才明白卫钧一直无限度容忍,把心思挂在秦沁心身上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她被纳为一颗复仇的棋子,想到大哥为了报仇不仅将生死置之度外,连爱情也押上筹码,而自己,除了贪欢享乐,每日无所事事,心中惭愧。

韩清霖替卫钧心酸,闷了半刻方问:“大哥,如果不报仇,你还会喜欢秦沁心吗?”

卫钧见韩清霖心疼自己的表情,展开笑颜抚慰道:“她很可爱啊,只是有些磨人罢了,毕竟有这么大的本事,如果这点小脾气我都不能容忍,也配不上她,你说是吗?”

韩清霖心中否认,自从地牢中出来,提到秦沁心他就不自觉想到那些恶心的毒蛇,腹中还养着她送的一只蜈蚣,已经条件反射的厌恶,毛骨悚然的恐惧,对这个女人,别说喜欢,避之不及。

“哥哥喜欢,我也无话可说,大不了以后对她客气点了。”韩清霖不情不愿道。

卫钧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你也要努力一点,让珏梦怀个孩子,韩家传宗接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韩清霖心不在焉道:“知道了,女人肚子不争气,我有什么办法。”

六十四章,透底

秦沁心虽然走了,但于正还是信守承诺,也是为表歉意替小乔,可保切脉问诊,小乔自我感觉这几日好了许多,心中盘算着已怀了八个月,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两月,千万不能有什么差池。

于正细细切了半个时辰的脉搏,刚收了手,小乔亟不可待问道:“于大夫,怎么样?”

于大夫微微点头,神色轻松道:“夫人放心,夫人和胎儿脉象都平稳,一切正常。只是略微血气不足,我再给夫人开几副安胎药服用,没有大碍。”

小乔喜不自禁,于正便出房准备药方,眼神却暗示周瑜,周瑜心中一沉跟着于正至偏厅,于正直言不讳道:“大将军,在下方才为夫人切脉,她双脉细若无声,滚珠不平,观脸色,唇白眼红,呼吸迟重,夫人她应是先天不足,想必头胎已是艰难,此胎更难保。”

周瑜心有准备,毕竟许多大夫都提过,这是老生常谈的问题,现在于正只是把他的希望再泯灭了些,“若是前两三个月,还可流掉胎儿保住夫人性命,现在胎儿已有八月,在下直言一句,将军莫怪,夫人这胎完全是自寻死路。”

周瑜没有答言,整个人沉入沉默中,无力的只能听天由命,“将军若信我师姐,可教她来看看,”于正不怕死的进言,周瑜似有所料于正会有此言,不为所动,“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铤而走险,将胎儿引产,越往后拖,夫人身子越弱就越危险。早产虽对胎儿不利,但至少产下的是一个活胎。”

周瑜听于正另辟蹊径,说得有几分道理,似看到一线希望,有所动摇:“早产?于大夫有把握保住他们母子性命?”

于正道:“在下不能,因在下不能替我师姐断定,我师姐的紫薇银针术将军也见识过,其中有一套‘瓜熟蒂落’的针法,就是针对孕妇生产,不定能为夫人求得一线生机。”

周瑜深吸一口冷气,在希望与失望中患得患失,步履维艰,于正把他推到一个相当尴尬的境地,偏偏是秦沁心,为什么要是秦沁心,老天爷非要给他安排这样一个女子,与他瓜葛难断,令他心烦意乱。

于正也知道周瑜心思,作揖道:“在下明白将军心中担虑,只是小乔夫人命悬一线,将军必然赌不起这个输赢。我师姐更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若要她出手救人,必会以此要挟将军,甚至得不偿失。”

周瑜听于正这样说秦沁心,确实无半点偏袒,“得不偿失?于大夫这是何意,难道还有比她母子生命更重要的事值得我周瑜放弃?”

于正叹了口气:“在下也难猜透我师姐的想法,但我师姐趁火打劫的本事,将军应该领教了,还请将军自己斟酌。我师姐那边,在下只能帮大将军劝着,她若是胡来,在下先来通报,让大将军好有防范。”

周瑜吃惊于正会帮他,眼神是不信任,于正推心置腹道:“在下也不想师姐惹出什么难以补救的大祸,这一次师姐侥幸脱罪,实在是吴候宽仁,更是大将军的面子。”

周瑜叹了口气,他对秦沁心的感情也越来越复杂,得罪不起也放心不下,不能杀不能娶,不是仇人也不是爱人,真正的若即若离,若得若失。

“至于那位锦瑟夫人,”于正提到,周瑜瞬间绷起了一根神经,“我师姐突然提起此人,在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揣测可能夫人没死,被我师姐碰见,所以师姐才会旧事重提,来周府兴师问罪。”

周瑜打了个寒战,脚步迟缓的往后退了一步,黝黑的脸庞在听到于正的猜测,从里漂出一份苍白,整个人笼罩在往事沉思中,“你说什么,锦瑟没死?不可能,是我亲自埋葬的她。”

于正其实心里也怀疑了,那个黑衣女子古里古怪,见不得人,师姐见了她后,居然要多管闲事,不惜与周瑜反目,这是于正意料不到的,虽也知秦沁心喜欢为女子出头教训男子,但那些男子大都是为非作歹,胡作非为的小人。

周瑜可是人中之龙,天之骄子,忠肝义胆,为国为民的大将军,更是秦沁心的梦中情人,如何一夜之间反目为仇,这是于正想不通的,也是他不希望见到的,所以他决定站在周瑜这边,总比跟着秦沁心胡闹安全,也可在秦沁心落难捞她一把。

秦沁心出了地牢后是找到于正,说有人要杀她,于正听了自然紧张,跟着秦沁心绕到衙门后,夜半三更居然还有清笛声,婉约动听,余音袅袅,秦沁心告诉他这是西域的驭蛇术,有人召集毒蛇去地牢害她,不过秦沁心棋高一着,不仅把毒蛇利为己用让人不敢靠近,还靠喝蛇血度日,收取毒液制药,一举三得。

二人寻到一处封闭小巷,秦沁心攀上墙垣,发银针制住吹笛的黑衣女子,秦沁心点香,于正提灯笼,二人进了小巷,地上满是失去攻击性的毒蛇,于正见到一个把自己包裹严实的黑衣女子躺在地上,旁边还一个“哇哇”叫娘的小男孩。

秦沁心过去把女子面罩揭开,于正提灯笼一照,吓得一个哆嗦,灯火摇晃中,是个面目全非的女人,皮肤黑糊糊的一团,鼻子歪了,眼睛也睁不开,嘴只剩半张,丑得一塌糊涂,更比鬼还渗人。

周瑜听到这心里一惊:“你说那女子是被烧伤毁容的?”

于正点头,周瑜呆呆听着,扶案桌慢慢坐下,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是锦瑟,我亲手埋得她,一定是被人假冒的。”说到这也不敢笃定,毕竟锦瑟死于火灾,虽有尸体但也是一塌糊涂,辨别不了样貌,只是从她身上寻到女红玉,认定是锦瑟,但柴房只囚禁了锦瑟,不是她还能是谁。

“恩,”于正若有所思道,“按理说也不可能,若是将军夫人,没死不可能不来找将军,还一直躲在暗处用一些卑鄙手段害人,我师姐就是那夜闻到笛声,猜测陆明失踪可能与蟒蛇有关,并且蟒蛇饱腹,她知道是吃了人的,师姐要我拖着蟒蛇去见吴候,果然从蛇腹中剖出一个人体,唉,将军是没见到,简直不忍直视啊,吴候看我师姐几分本事,又听她胡说是将军的相好,鲁肃大人也帮忙求情,吴候才网开一面,免了她死罪。但我师姐没有把黑衣女子供出去,说她身残不易,孤儿寡母怪可怜的,现在师姐突然来找将军,要为锦瑟夫人伸冤,这一系列事情串联起来,在下不得不怀疑,是那个黑衣女跟师姐说了什么。”

周瑜心乱如麻问道:“那个黑衣女子在哪?”

于正道:“回将军,在下送了她母子二人回家,知道她落脚何处,不如将军点齐兵马,把那黑衣女抓来盘问,一切不就水落石出。”

周瑜点头同意,人却没动,半晌才回过神,叫来赵昌,命他派人跟于正去抓人来府上,叮嘱他不可鲁莽伤人,务必要把人安全带到。

赵昌领命,领了二十个亲兵,由于正引路跟着出府。周瑜等得如坐针毡,起身来回踱步,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赵昌回来,渐渐坐不住了,更衣准备出府,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有人报程璟上门拜访。

六十五章,进府

周瑜心如鬼爪乱抓,坐立不安,本无心思会客,又想到程璟是个姑娘,更不愿见,便推托不在府中,推了。

程璟在外带着雪儿等了个闭门羹,心中不悦,憋着个紧急大秘密无处可诉,事关重大,不敢贸然闹到吴候那去,也怕周瑜怪他越级上报,父亲来柴桑最快也要四五天日子,孙瑜现在更指望不上。

程璟闷闷不乐带着雪儿在街上乱逛,闻到一股勾动肠胃的香味,看到一位老奶奶前摆着一个散着蒸汽,盖着白布的担子,里面是香喷喷的糯米糕,程璟闻着自己肚子就饿了,过去买了几个,一个个白白软软,煞是诱人,程璟捡了个小的拿给雪儿,雪儿却捂住嘴,摇头不吃。

“雪儿,这是糯米糕,又甜又糯,可好吃了,”程璟说着自己大大咬了一口,雪儿忙扒拉他嘴让他吐出来。

“不要吃,哥哥不要吃,”

“怎么了,很好吃的,”程璟也只能在天真无邪的雪儿这找到一份可爱的童真乐趣。

“哥哥,宝儿就是吃了这个生病的,”雪儿道。

程璟猛然一惊:“你说什么,你不是说你和宝儿玩泥巴,什么东西都没吃吗?”

雪儿委屈道:“是夫人让我给宝儿拿糯米糕吃的,”

程璟呆了半晌,口上连连否认,“不可能的,雪儿是不是记错了,是不是宝儿自己在哪里捡了东西吃,”

雪儿想了半天道:“我后来被夫人叫走了,夫人跟我说,宝儿是吃了糯米糕肚子痛,如果知道是我给宝儿吃的,就会被人打死,我就再也见不到娘了。我不想见不到娘,我好想娘。”

程璟看着雪儿热乎乎的眼泪流出来,瞬间被冷风夺走,枯竭在脸上映出两道泪痕,程璟心凉透底,就像昨天摸宝儿的手,又硬又冷,怎么会这样,程蓉利用雪儿去毒杀宝儿?

程璟无法将恶毒这个词与姐姐挂钩,要知道以前,姐姐见到路上流离失所的乞丐都会潸然泪下,劝父亲为他们捐赠,每一年姐姐都会省出一笔银子,开仓赠粮,姐姐是善良的,至少没出嫁的姐姐是。

但程璟也知道,雪儿是不会对他撒谎,若这是真相,谁来为宝儿的死负责?雪儿还是程蓉,这两个人程璟都不会伤害,他只能自私的拦下此事。

程璟搂住雪儿,在她耳边教导:“雪儿别哭了,这件事以后再也不要提起,跟任何人都不可以说,知道吗?”

雪儿听话的点头:“知道了,雪儿不说,哥哥别吃糯米糕?”

“哥哥不吃了。”程璟把糯米糕扔在地上,心乱如麻的抱着雪儿,拍着她单薄瘦小的背,好像在寻找一丝脆弱的依靠,现在赵云不辞而别心已是空落落的发慌,卫钧那种英才居然是曹操细作让他感觉危机四伏,姐姐是个杀人犯更是不寒而栗。

程璟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无助,带着雪儿在街上漫无目的,心神恍惚,突然前面有嘈杂声,一行官兵拖着那日赶着蟒蛇的黑衣女子和她的傻儿子咋咋呼呼的让行人让开。

程璟把雪儿拉在一边,见到为首的是赵昌,他认识赵昌是周瑜的手下,忙上前问话:“赵昌,这是怎么回事?”

赵昌见到程璟鞠躬见礼,含糊道:“在下也不知何事,是大将军吩咐捉拿这二人回府。”

“你家将军在府上吗?”程璟疑问。

赵昌不知程璟去过周府,如实答道:“现在冬寒休战,军中无事,这几日大将军都没去军营,在府中陪夫人。四公子若有空暇,可去府上与将军座谈。四公子击败夏侯杰,一鸣惊人,大将军是赞不绝口,常道‘虎父无犬子’,四公子不愧为将门之后。”

程璟听赵昌这番言不由衷的夸奖,也是官场上的奉承话,略知内情的人都知道是赵云出手相助,他才打了个两败俱伤,远谈不上击败,但别人这么说,程璟也就这么听了。

程璟微微一笑道:“正好,我恰好有要事找大将军禀告,还请赵首领引荐,不然我这无名小卒,难见将军贵面。”

赵昌虽听出他意,但心中又不认可,程璟是程公儿子,将军一直想跟程公化干戈为玉帛,不可能避而不见:“四公子言重了,在下想起来了,方才在下出府办事,恰好鲁大人登门造访,想必商议什么要事不方便见客,四公子若没有急事···”

“很急!”程璟冷冰冰打断。

赵昌道:“既如此,辛苦四公子随在下走一趟,在下替公子亲自通传一声。”

程璟点头,带着雪儿跟着赵昌等人一路往将军府去,眼睛瞟着黑衣女子,黑衣女子的傻儿子冬至见到漂亮的雪儿便脱了白锦瑟子的手凑过来要跟雪儿玩,冻得鼻涕出来也不擦,直接吃进嘴里,这邋遢样把雪儿吓坏了,忙躲进程璟身后。

程璟也嫌弃这傻孩子斜眼歪嘴的丑样,不客气的把冬至推开,嘴里呵斥:“走开。”

冬至被程璟用力一推脚步不稳差点坐在地上,白锦瑟被人挟持着不能动,心疼道:“冬至听话,到娘这来。”

冬至脑子简单,被人推了自然生气,叫嚷着过来要打程璟,赵昌抢先一步一脚把冬至踹开,这一脚不留情面,冬至被踹痛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白锦瑟护犊心切厉声道:“赵昌,你不要打我儿子。”但要挣脱被人掐住的胳膊,一个身残的弱女子哪里挣脱得了,“你们不要打冬至,他什么都不懂的。”

冬至撕心裂肺哭着喊“娘”,人高马大的赵昌过去把冬至提起来,一只手圈住冬至腰杆跨在自己肋上,冬至伸手蹬腿的哭喊着叫娘,把白锦瑟心疼得要跟人拼命,顿住脚不走,撕裂着嗓子道:“你们放了我儿子,放了我儿子。”

赵昌全然不理,他抱着冬至,两个士兵架着白锦瑟往将军府去,任他们哭喊。

程璟安慰雪儿不要怕,跟在后面,一行人到了将军府,白锦瑟却迈不开脚步,其实她一路都是被架空提来的,走不走都由不得他。

赵昌进府禀告,周瑜急于见于正口中的黑衣女,让赵昌在正堂招待程璟,先把黑衣女带到书房来审问,赵昌领命。

周瑜心急如焚等着,人还没到哭声已至,是个小男孩的哭声,吵得周瑜心烦气躁,白锦瑟被押进书房,抬眼见到自己夫君,不,应该是别人的夫君,耳边又听到冬至在外哭,一悲一痛,人不自觉瘫在地上,泣不成声。

周瑜见黑衣女带着帷帽,全身连手也笼着手套,一点也见不得光,更难辨不出模样:“你是谁?”

六十六章,认人

白锦瑟几次哽塞,终于开口求道:“请将军宽宏,让奴家哄哄冬至,他是我的孩子,他被吓坏了。”

周瑜也是为父之人,点头叫人把冬至带进来,见到冬至这呆头呆脑的傻样眉头微皱,冬至哇哇哭着,白锦瑟细心劝道,冬至因被人欺负憋了一肚子火,他心智不全,不知轻重举手就打要打人,也不管眼前是他的亲娘,朝着白锦瑟又是拳打又是脚踢:“叫你们欺负我,叫你们欺负我。”

白锦瑟似习惯了,好好劝道:“冬至别生气,有娘在,没人欺负冬至。”

冬至依然不肯罢休,拳头雨点打在白锦瑟瘦弱的身上,白锦瑟有些吃不住,今天是把冬至吓坏了,周瑜一旁看不过去,天下哪里有儿子打娘的道理,上来握住冬至的手命令:“不准打你娘。”

冬至哪里肯听,张口就咬,周瑜松手抬手给了冬至一个耳光,冬至被打扑在地,血从鼻子冒出来,一时眼泪、鼻涕、鼻血、口水一起出来,一塌糊涂。

白锦瑟看冬至被打出鼻血,做娘的自然心疼,忙用衣服给冬至擦鼻血,周瑜见到也后悔自己下手重了,于正忙吩咐下人打来热水,拿止血粉,命人打冷水散开止血粉,为冬至洗鼻子止血,冬至又哭又闹,几个人按着才把鼻血止住,冬至也哭得累了,只剩伤心的抽抽声。

白锦瑟看冬至被打的微肿的小脸心中责怪周瑜,但想周瑜是冬至亲爹,爹教训儿子也应当,并不敢异议。于正把桌上糕点拿来哄冬至,冬至毕竟是小孩子,见到糕点瞬间忘了刚才的事,笑嘻嘻专心吃着糕点,白锦瑟问冬至还疼不疼?

冬至摇头,“好了,把这小孩带下去,”周瑜心累道,“于正,你也出去。”

众人皆听命退下,唯冬至不肯走,头埋在白锦瑟腹部不挪脚,白锦瑟求情道:“大将军,冬至从下没离开过我这个娘,他害怕跟陌生人呆在一起,将军放心,冬至什么都不懂,让他留在奴家身边吧。”

周瑜道:“不行,我有要事问你,不能被一个傻子干扰。”

白锦瑟突然提高声音对话道:“冬至是傻,但他是我的儿子,我不允许将军这样说他,请将军把话收回去。”

周瑜一愣,“你要我把话收回去?”周瑜讷讷问道,还没人敢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更不用说是个女人。

“是的,请将军把话收回去。”白锦瑟语气高昂,不容置疑,她必须捍卫他儿子的尊严,特别是在他父亲面前,这个世上,谁都可以看不起冬至,唯独他的爹娘不行。

周瑜略懂白锦瑟的心情,但要他对个傻子道歉,却是开不了口,叫于正把冬至哄下去,于正还真有办法,掏出一个五颜六色的药瓶逗冬至,说出去给他抓蛐蛐玩,又给他买糖果吃,冬至听了高兴得忘了娘,头也不回跟于正走了。

周瑜退了下人,掩上房门,回身看着白锦瑟,“你到底是谁?”周瑜声线不平,他对这个女人身份不确定,但想到她与白锦瑟有关系,心就落入无底洞,不由自主的慌乱。

白锦瑟透过帷帽前隐隐透明的绸布看着她日思夜想的夫君,看似一布之隔,但中间有七年的距离,白锦瑟心里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就是在梦里,她都不曾有过一个幸福的梦,现实的残酷把她的人生压榨得干干净净,一点希望都不剩下。

她被毁了,冬至被毁了,她的夫君呢?白锦瑟出神望着周瑜,样貌依然英俊,气场更大了,年少轻狂的锐气钝退了,岁月沧桑接踵而至,逼着他表现出一份大将军的气魄,把该有的情绪全部隐遁,但此刻,因为恐惧,还是在他的瞳孔中散出一份不安的惊慌。

白锦瑟怎么舍得伤害他最爱的夫君,所有的苦就让她一个人来受罢了。

“二爷不认识奴婢了,奴婢是桐香。”

“桐香?”周瑜显然大吃一惊,吃惊过后脸上又迅速恢复了一丝血色,不是最坏的结果。

桐香是锦瑟的陪嫁丫鬟,二人虽是主仆,但情同姐妹,自白锦瑟遇难,桐香也无踪迹,周瑜曾派人寻找过,没有下落也就罢了。

白锦瑟因为声带受伤,样貌被毁,只要她不承认,周瑜断然不能辨出真假,她宁愿死,也不愿这样活在周瑜心中,对两人来说都是痛苦的折磨。

“是的,想当年因夫人犯错,被将军囚禁在柴房,奴婢心疼夫人,半夜偷偷给夫人送饭,进了柴房,门外突然起了大火,门窗皆被封死,那柴房干柴遇到烈火,火势危急,奴婢和夫人在火海中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无处可逃。

奴婢奋不顾身拿斧头把窗户砸开,叫夫人快逃,可夫人被浓烟呛晕,已葬身在火海,奴婢也是自身难保,只能一人跳窗逃了。”

周瑜听着疑点重重,摇头不信:“你逃了七年,逃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不回府找我?”

白锦瑟道:“奴婢幸运遇到福伯,福伯可怜奴婢,用推车把奴婢推出去找大夫求救,但伤势太重,寻医无门,幸亏遇到一位西域药师才救了性命,奴婢这个样子也不敢见人,夫人又过世了,奴婢是个孤儿,心再无牵挂,便随药师去了西域。”

周瑜怔然听着,半刻回不过神来,福伯已经去世了,死无对证,但周瑜也寻不到有人冒充桐香骗他的理由,“那个小孩是谁?”

白锦瑟来此就是为了冬至,不得不直言道:“是奴婢的孩子。”

周瑜问道:“你成亲了?”

白锦瑟点头,跪在地上哀求:“二爷,奴婢死里逃生,能活到现在,是苍天开眼,更不想会有冬至,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将军也看到了,冬至心智不全,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朋友,也不讨人喜欢,只有我这个娘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他是一刻都离不开我这个娘的,但···”白锦瑟说着已泣不成声,“但奴婢身患重疾,自知命不久矣,想把冬至托付给二爷照顾,希望二爷看在奴婢伺候夫人一场,成全遗愿。”说着跪地不起。

周瑜听得凄凉,他亲自将白锦瑟扶起:“不要这样,起来说话。”

白锦瑟道:“二爷不答应,奴婢不会起来的。”

六十七章,多管闲事

周瑜眼圈通红,也半跪在地,隔着帷巾看着白锦瑟模糊的脸,伸手想揭开帷巾,白锦瑟摇头躲了,周瑜的手悬在半空,久久不知该放在何处。

周瑜想到七年前那个让他此生再无法安宁,活在痛苦中的夜晚,当火势被扑灭,只有一具烧焦的尸体,尸体上只有一块落满黑色粉尘的红玉证明她的身份,他最心爱的女人死在那个夜晚,他的爱情也葬送在此。

“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周瑜一直想问这个问题,“她是不是很恨我?”

“没有,夫人不恨二爷,夫人怎么会恨二爷呢?”白锦瑟说的是真心话,她从未怪过周瑜。

周瑜凄然问道:“你说火势突然,门窗被封死,难道是人故意放火?”

白锦瑟不敢说出真相,是又如何,她一个快死的人不愿追究了。说恨,她何尝不恨,但恨不能让时光倒流,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增加大家的痛苦,特别是周瑜的痛苦。

她只想冬至好好跟在周瑜身边,让他们父子团聚,其他人,其他事都无所谓了。

“当然不是,夫人是二爷的宠妻,府内上下有目共睹,谁敢动夫人一根毫毛,但天灾人祸,不可预期。再说此事过去七年了,是是非非谁又说得清楚呢,二爷切勿多心,伊人已逝,生者缅怀就好。活在过去的人,总是痛苦的。”白锦瑟苦涩道。

周瑜久久凝视白锦瑟,这番话不是桐香能说得出来的:“桐香,这些年你变了,以前你是‘铜豌豆’的爆脾气,连我都敢顶撞,现在说话却像锦瑟,万事留有余地,学会大局为重。”

周瑜明显看到这个所谓的“桐香”肩膀轻轻惊耸了一下,慌乱的掩饰道,二爷,奴婢以前年轻不知事,现在为人母,多年飘零在外,自然变了。”

周瑜出手握住白锦瑟瘦弱的手腕:“起来吧,不管你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

白锦瑟深深磕了个头:“多谢二爷,有二爷这句话,奴婢死而无怨。”

周瑜道:“别乱说话,什么死不死的,中原大夫医术高明,你还年轻,什么病都有得治。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为了冬至,你也要坚强一点,我虽答应好好照顾他,但你也不忍心看冬至成为一个没娘的孩子。”

白锦瑟何尝忍心丢下冬至,但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她也不能给周瑜这个希望:“多谢二爷,冬至不懂事,他天性如此,好的学不来坏的一学就会,请二爷一定要有耐心,不要再打他了。他最喜欢吃苹果,哭闹时候给他一个苹果吃就不哭了,其实也好哄的。他一个人不敢睡,请二爷就找个温和点耐心点的丫鬟陪他,他不喜欢读书认字,二爷不要逼他,我这个做娘的没什么心愿,只想他健康,快乐的长大。”

周瑜听这些类似遗言的话十分心慌:“你不要说这些,日子还长的,难道你不相信我?”

“怎么会不信二爷,我这个娘没本事,冬至跟着我吃不好穿不好,没少吃苦,现在有二爷照顾他,我就放心了。”

周瑜与白锦瑟隔着帷巾对视,千言万语止于此,白锦瑟很想再次投入周瑜怀里,感受她夫君的温情,但是只能选择默默退后一步,怕被闻到她身上常年不散的药水味,怕被窥见她丑陋的面孔。

“将军,将军,”于正在外敲门,“我师姐在府门跟守军打起来了,您快出去看看,我怕闹出人命。”

周瑜一听也紧张,但一贯城府压制没有表现出来,白锦瑟先急了:“二爷,您快去看看,秦姑娘是个好人,别伤了她。”

周瑜这才点头道:“她是有些胡闹,我去看看,你在这休息会,我马上回来。”

原来秦沁心去集市买了一大堆东西,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好穿的堆了一推车去找白锦瑟,却见大门没掩,进去无人,饭菜撒了一桌,桌椅也倒了,秦沁心心一惊,忙出去寻人。

因为是官府抓人,白锦瑟又显眼,随便一问就问出来,知道是被抓进将军府,气势汹汹赶来,在外叫嚣要放人。

守军也不客气,驱赶她快走,秦沁心救人心切,一言不合直接动手,秦沁心身手也不错,一把玉剑挥得潇洒,以一敌五,打得激烈。

周瑜出来见这刀光剑影,呵斥住手,守军各个遵命,立即收刀停手,秦沁心却不罢休,冲着周瑜刺来,还好赵昌在旁出剑挡了这毫无章法,胡乱砍来的一剑。

秦沁心剑指周瑜:“人呢?”

周瑜眼眶微红,神色复杂看着秦沁心,似乎把秦沁心又看透了一点,从她的身上周瑜看到一种光辉,剥开他尘封的双眼。

周瑜柔声道:“你别着急,她没事,我们正在谈。”

“谈,还怎么谈,还有必要谈吗?”秦沁心虽见周瑜有愧悔之态,但对比她心中为白锦瑟鸣悲的号角,不值一提。

“秦姑娘,秦姑娘,”白锦瑟从后匆匆出来,“奴婢桐香感谢秦姑娘挂念,将军仁慈,念主仆之恩,答应会替奴婢抚养冬至,奴婢已无后顾之忧了,将军是奴婢的大恩人,姑娘千万别错怪了将军。”

秦沁心是个聪明的女人,明白白锦瑟的心思,一个女人,在最爱的男人面前哪里容自己有一点瑕疵,“女为悦己者容,”她宁愿完美的死在周瑜的记忆里,也不要丑陋的活在世上。

秦沁心激动指着周瑜问白锦瑟:“他是好人,你现在还认为他是好人?”

“姑娘,”白锦瑟已在哀求秦沁心。

秦沁心恨铁不成钢道:“你醒醒吧,你看看这个男人,锦衣玉食,娇妻美妾,他过的什么生活。你看看你自己,你···”

“姑娘!”白锦瑟听不下去,也害怕秦沁心说下去,“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不需你多管闲事,替我出头。”

秦沁心如被人打了一个耳光,冷笑道:“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人要犯贱,谁也救不了。”收剑回鞘,头也不回走了。

六十八章,军机

白锦瑟和周瑜看着秦沁心离开,二人也是心情复杂,周瑜先放下情绪,回头对白锦瑟道:“外面风冷,进府吧。”

赵昌过来,附耳小声道:“将军,程四公子还在正堂等待,等得不耐烦了,”

周瑜才想起还有一个程璟,吩咐赵昌道:“把这位夫人和她孩子安排在巡回院,将你手下的人调过去护院,不准任何人进院骚扰他们母子,有什么需求你亲自去办,不准安排他人马虎行事,若是我听到一句不是,必重办你。”

赵昌从未听过周瑜这么厉害的话,刚才女子呵斥他时语气厉害,想不是个平民,现在听周瑜命令,更肯定此女身份特殊,忙躬身领命,将白锦瑟小心请进府中,为刚才踹了一脚傻孩子心中忐忑不安。

周瑜去了正堂,赵昌才敢小心翼翼赔罪:“对不起,夫人,刚才是在下鲁莽了。”

白锦瑟虽也怪赵昌动手,但依然善解人意道:“冬至是不听话,但他毕竟是个孩子,赵护卫不该欺负他。”

赵昌尴尬红了脸,深深作揖:“是在下的错,在下给夫人赔礼。”

白锦瑟道:“罢了,但以后冬至若被人欺负,还请赵守卫护着他些。”

赵昌道:“这是一定的,夫人信任在下,在下自当尽心效力。”

白锦瑟是知道赵昌的,当初就是个冒失青头小子,现在跟着周瑜,也有了一些使唤人的官威,但本性不坏,为人忠诚,是个办事的人。

程璟把雪儿交给丫鬟带下去玩,事关机密,自然是把旁人遣退,心里更认为立了大功,所以神色嚣张些,言语也傲气。

“大将军,在下这次来是想向将军请教几个问题。”

周瑜神思恍惚,根本没心思听程璟说话,眼睛盯着案桌,表情木讷,只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听到了。

程璟故意问道:“大将军,长安楼船是东吴第一战舰,有将军管辖,一定是万无一失的。长安楼船是公输映先生毕生心血,能让这么大条船浮出水面确实不易,”

周瑜听着不对劲,打断道:“羽杞,这是军机,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在想,如果曹操有了楼船草图,知道楼船结构,他财大气粗,造出几艘楼船跨越长江驶来,将军准备如何应敌?”

周瑜心中一惊,不明程璟此言何意?楼船是公输映所建,因孙策对他有救命之恩,二人坐聊时,孙策谈到水战因粮草不便而耗费人力,耽误战机,公输映便想到要造一艘可以储存粮草,列兵摆阵的大船。

苦心造诣研习了两年,三年竣工,其中耗费心血,铺张的财力不可计数,至于楼高的船重心如何稳住不沉,自然有公输映的妙招,不可外泄。

“这与你何干?”周瑜皱眉问,神情谈不上戒备,但十分不喜,“这是军机,不要多问。”

程璟嗤之以鼻道:“军机?将军对自己人倒是谨慎,曹操都知道了,还有必要保密吗?”

“胡说八道,”周瑜因程璟是姑娘身份,所以对她说的话皆不以为意,“你身上的伤如何了,我这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待会你拿些回去上药,可以除疤的。”

程璟一愣,什么,自己是来谈国家大事的,周瑜却关心自己皮外伤,这种贴心的关怀,让程璟受宠若惊,又摸不着头脑。

程璟不高兴的硬邦邦顶了一句:“那又与将军何干?”

周瑜看着程璟越看越像个姑娘,脸上皮肤光洁,一点胡渣都没有,喉结若隐若现,看不清楚,想着程公又不缺儿子,怎么会让姑娘冒充,实在不通情理,程璟被周瑜盯得莫名其妙,“这当然与我无干,只与赵云有关。”

程璟脸一下子白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心乱如麻想着周瑜此话何意,周瑜也不作声,任由程璟的脸由白到红,再由红到白,程璟耐不住解释道:“赵子龙虽是刘备的手下,但是个坦荡君子,我敬重他是个人物,所以走得亲近些,无可厚非。”

周瑜点头,把话挑明道:“若是兄弟之义也就罢了,若是男女之情,如何说?”

程璟猛的起身,急赤白脸的还要辩解,周瑜挥挥手打断:“你同赵云斗气,赵昌都听见了,也不知你爹什么心思,女儿难道不是宝贝,不该疼着护着,女扮男装这是唱的哪一出戏?你也不用怕,这件事我来跟程公谈,不论什么理由,都比不上自己女儿的幸福重要。”

程璟听原来自己与赵云言语被人偷听去心中羞愧,听周瑜要找父亲谈心中惊慌,又感动周瑜最后一句话,真正无可争辩,不然周瑜要他脱衣服验身,只能承认;“不要,将军,是···是我自己要女扮男装的。”

“你?为什么?”周瑜显然没料到。

“我···我也想像哥哥一样,征战沙场,杀敌立功,我不想像其他女人,只会盘在闺房,成为男人的附属品。”程璟半真半假道,此言是心里话,也隐瞒了被逼做男人的真实原因。

周瑜阅人无数,能探出程璟的脾气,听他这一番话也信了,心中是赞许的,点头道:“恩,军中男子被强征进来,临阵退缩的逃兵也有,不想你一个姑娘家能有这番志气,就凭这句话,我周公瑾自此高看姑娘一眼。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征你入军,但好不容易出了个巾帼,我也不能泯灭你的志向,此事容我考虑。但这么说你是瞒着程公来参加武魁大赛?恩,应该也瞒不住,看来你父亲默许了。”

程璟忙道:“是的,请大将军替我保守秘密,我不是捣乱的,我是真心想为国效力。我昨日查获一封情报,今日上府就是来报告大将军。”程璟急于表功讨好周瑜,把截获的密信送上,再不敢针对周瑜。

周瑜把密信看完眉头紧锁,程璟急道:“将军,曹操对我东吴已有行动,卫钧就是个细作,并且信上说他已有长安楼船草图,大将军必须杀人灭口,千万不能让楼船草图落入曹贼手中。”

周瑜却觉得此信蹊跷,这信来得是不是太随便了,口上道:“恩,我会查清的。”又转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程璟闷闷不乐答着。

“将军,我可不可以在你府上住几日,”

周瑜一愣,但知道程璟现在是姑娘身,在外面肯定有许多不便,便安排了一间上房给程璟。

六十九章,回忆

秦沁心坐在草坡上望着漫漫无边冻得龟裂,遮蔽住阳光的乌云,厚厚一层鳞片滚动着,流转了视线,在她呆滞的目光中飘散着如烟往事。她正在经历人生最美好的年纪,可依然无法快乐,她只是尽量让自己不要悲伤罢了。

想想十年后的自己,是不是也会成为今天自己眼中可怜的别人。命运本应如此,对谁都不会手下留情,所以秦沁心想着自己应该在个什么年纪死去,才能尽量减少痛苦的经历。如果是锦瑟,不,她不可能是锦瑟,她绝对不要成为下一个锦瑟!

秦沁心此刻的悲伤源于周瑜,这是她放不下的男人,说她好色,贪婪都罢,谁能解释清楚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吸引力,又如何能轻易把这种吸引力化为虚有,不然也不会有“天意弄人”四个字。

当九岁的秦沁心还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每日蹦蹦跳跳,喜笑颜开,衣食不缺,父母疼爱,天资聪颖,哪里知道什么烦恼。

那日夏末初秋之际,秦沁心背着一个不离身的小背篓跟父亲上山采药,等她再抬头时走在前面的父亲已没有人影,秦沁心不以为意,继续在山中玩耍。走累了便坐在树荫下休息,不晓困乏睡着了,醒来已是夕阳西下,寒鸦归栖,秦沁心沿着一条小溪慢慢寻找人家,天黑得很快,秦沁心的脚步终没有逃离黑暗的追捕。

在深山野岭中,豺狼虎豹的地盘。秦沁心自然害怕。

正在她慌不择路时,看到前方青草地散发一层柔亮的光,是萤火虫在微风中玩耍,它们有的点在青草上摇曳,有的在泥土中摸爬,有的张着翅膀乘风飞翔,生机勃勃,光芒四射。

秦沁心见到十分喜欢,兴冲冲跑过去,近了才发现草地上还坐着两人,一男一女,二人亲密依偎,说着海誓山盟的情话。

人小鬼大的秦沁心蹑手蹑脚藏到一颗树后偷看二人,不远不近听着男子磁性温柔的声音,女子娇羞的笑容,正看得高兴,突然男子俯身用嘴贴住了女子嘴,秦沁心皱眉,看不懂这是在做何,她还只见过亲脸蛋,没见人接吻,冒失走出来问:“你们在干嘛?”把这对爱人吓了个魂飞魄散,回头见到是个背药娄的小女孩在后,好不尴尬。

女子是个温柔美人,见秦沁心一人孤身在此,笑盈盈过来问她父母在哪,家住何处?想要送她回家,怕在荒野遇到什么意外。

秦沁心却闪着大眼睛盯着女子身后的男子,对女子问话充耳不闻。

见那男子身穿白绸绣缎金蟒袍,腰系一条宽子白玉鞓,身长八尺,玉树临风,是她从未见过的英俊人物。好似拨云雾之明星,观之眼前一亮;又似玉山倾倒打造的人才,风度绝佳;更甚昨日夜饮的佳酿,不舍相忘。

这一眼打开了秦沁心少女心扉,情窦初开的秦沁心喜欢得扑过去,紧紧搂着俊郎脖子不撒手。

俊郎莫名其妙,冷不防被小女孩在脸颊上狠狠啄了一下,亲出一个红印。俊郎看着小女孩笑颜如花的小脸,又不好说什么,女子过来笑盈盈问道:“你是哪家小孩?”

秦沁心却不搭理,只跟俊郎说话:“你们刚才在做什么啊?”

俊郎尴尬红了脸,不知怎么回答,“她是什么人?”

“是我夫人。”

秦沁心摇头:“她没有我漂亮,我做你夫人好不好?”

二人听了忍俊不禁,俊郎也故意逗秦沁心道:“不好,你太小了。”

秦沁心认真道:“我会长大的,我长大了是个大美人呢。”

女子“噗嗤”笑出了声,男子笑着点了下秦沁心鼻尖:“长大了,你有你自己的夫君,早不知道我是谁了。”

秦沁心摇头:“不会的,你长得这么好看,我一定记得的。”

男子与女子相视一笑,女子拉秦沁心过来逗趣:“给我看看,是不是个美人?”秦沁心不高兴的打掉女子手,只搂着男子不放。

女子笑道:“看来这小姑娘真喜欢你,不如带回家做丫鬟,养几年可收入房中。”

男子见女子这般说,反生气道:“胡说什么呢,这么点小孩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小姑娘,快放手!”

秦沁心被男子硬掰开手,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男子正色严肃的问她家住哪里,秦沁心不理,居然学着方才二人接吻,主动把嘴凑到男子唇上,刚一碰到便被男子推开,男子力气很大,把瘦小的秦沁心推倒摔了个跟头,药娄采摘的草药洒了一地。

秦沁心便哭了,小孩子对想要得到的东西,大都是用哭闹不休,硬抢生夺的招式:“我就要你做我夫君,我不管,我就要。”还是满嘴的胡言乱语,把男子羞得面红耳赤。

女子忙将她扶起,男子怒道:“哪里来的野孩子这般没羞没臊,锦瑟,不用管她,我们走!”

“她还是个小女孩,夫君不要生气,”女子把秦沁心搂在怀里,轻声问她有没有摔疼。

秦沁心甩手跺脚,哭天抢地道:“你走开,他是我的夫君!”

男子只差找个地缝钻进去,见女子不肯走,一人躲远了。

女子倒十分善解人意,一直悉心劝慰秦沁心,还拿出一条绣有芙蓉花的黄色绡帕为她擦泪,“小妹妹,你现在还太小了,等你长大一点,我叫夫君纳你为妾,好不好?”

“我不要做妾,我要做夫人。”

“好,你做夫人,我做妾。”女子温柔如水,在她身上,秦沁心找到一种女人的光辉,让她讨厌不起来这个女人,渐渐止住哭泣,安静下来。

“当真?”

女子温雅的笑道:“当真。”

“那等我长大了,我去哪里找我夫君?”

“他是庐江周家二公子,周瑜,周公瑾,我是他夫人,锦瑟。你长大后若还是这么喜欢他,可来找我,我替你张罗亲事。但你如改变主意,有了其他心上人,也可来找我,我为你备份嫁妆。好不好?”女子为秦沁心拂去身上沾的泥土和野草,又帮她把草药拾回背篓。

“好,一言为定。”秦沁心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

女子便同秦沁心拉钩定准了此事,还将绡帕留下作为信物。

锦瑟好说歹说劝动周瑜,周瑜也实在难跟一个小女孩计较,只能装不生气。

二人送秦沁心下山,秦沁心一路都要周瑜抱着,不然不肯走,周瑜百般不愿,奈何不了锦瑟帮求,只能抱起秦沁心,一路不知被她亲了多少次,弄得满脸口水,路上遇见了带着人满山寻女儿的秦沛,起初秦沁心还不认他父亲,就准备跟周瑜走了,把秦沛弄得哭笑不得,还好旁人都作证是父女才不容她不承认。

秦沁心又指着周瑜告诉秦沛这是她为他找的女婿,秦沛还好笑对众人说自己是为别家白养了女儿,还没出嫁,就不认爹了。

周瑜听这话更不像样,小女孩年幼暂不计较,这个父亲也是不成体统,难怪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气冲冲带着锦瑟头也不回走了,连姓名也不多问,只当遇到一对脑子有病的父女。

第七十章,讨好

秦沁心果然是病的不轻,正是医者不能自医,秦沁心叹了口气,起身拍了拍身上干草,不管怎么舍不得,除名了就是除名了,出言不悔。

过了午时,秦沁心坐的有些冷了,才见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背着一个蛇皮麻袋的粗鲁汉子走过来,到眼前把麻袋往地上一扔,踢了两下袋子,里面有东西在蠕动,“一百两黄金,”

秦沁心不满意瞟了一眼,“我弟弟死了,一分都不能少。”

秦沁心略表遗憾,点点头道:“好,但我现在没有,”

汉子急了:“这是我和兄弟拿命拼来的,不给钱,休想要东西。”

秦沁心道:“放心,不会少你银子的,暂时没有罢了。今天就带了五十两,三天后你去望江楼拿钱,我再给你一百两,你兄弟的命值这么多。”

汉子微微一怔,也是个爽快人:“好,姑娘看着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在下也不婆婆妈妈了。”

汉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紧口青瓷瓶,晃了晃里面有水声,秦沁心皱眉接过来,打开瓶塞开了一眼:“少了。”

汉子道:“唉,现在蛇都冬眠了,本来有三条的,也是倒霉,我兄弟不慎被咬了,浪费了。姑娘若还要,明年开春后我再想办法,姑娘是行内人,银斑蛇有多难抓,姑娘也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找我了。”

原来这汉子是这一带有名的捕蛇人,秦沁心找他花重金买银斑蛇毒液,因为取蛇毒液是十分危险的事,若是用迷香,蛇失去攻击性不会放毒,必须活捉毒蛇,让其释放毒液。这是秦沁心本事之外的事,自己做不到,也不能强忍所难。

捕蛇人告辞后,秦沁心才回到集市,在街上兜兜转转,心思散漫看着热闹的人群,临近年底,这街上倒也热闹,人来人往,唱戏打鼓的,卖画写字的,还有一些流摊,吆喝卖着大饼包子,红彤彤的糖葫芦。

身后闪出一人把秦沁心吓了一跳,回头见没人,再转头见卫钧已在前面,对她温暖的笑着。

秦沁心讪笑道:“这么巧?”

卫钧道:“你对我很有戒备啊,不想见到我吗?”

秦沁心略微犹豫,这是一种动物对猎人的警觉,一种女人对危险的直觉,但秦沁心毕竟是好色之女,所以侥幸的忽视了这份警觉。

“没有,肚子饿了。”

卫钧道:“刚好,带你去吃好吃的,”

秦沁心乖乖跟着后面,来到家宅前,秦沁心望着三阶石梯,石狮守门,红漆金锁,有小厮过来请安,是个宽敞体面的门户:“这是你的宅子?”

“是的,进去吧。”

秦沁心低着头磨蹭道:“带我来这干嘛,我还是回望江楼了。”

卫钧拦住秦沁心:“我跟你准备上房,府上的人你随便使唤,有什么不满意的必让你满意为止。”

秦沁心默然不语,抬头见卫钧殷切的眼神,却难拒绝,卫钧牵着秦沁心手进了府邸,别的地方不去,直接来到后厨,把那些厨娘、杂役吓得跪地请安。

卫钧挽起袖子,有模有样道:“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现成的。”

秦沁心吃惊问道:“你会做饭?”确实难把玉面郎君与锅碗瓢盆联系在一起。

“我是穷人家出生的孩子,从小无父无母,什么都要靠自己,一点不会都难在这世上生存,自是比不了高高在上的大

秦沁心轻轻揽住卫钧胳膊:“恩,天太冷了,我想喝粥。”

“这么简单?”卫钧笑问,“好吧,这里冷,你先去堂上休息。”

秦沁心却坐到火坑前拿起柴火:“我帮你烧柴,暖和。”

卫钧忙过来拦住:“不用,这些脏活不用你做,”

秦沁心心里一暖,手指在卫钧胸前滑动:“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卫钧握住秦沁心冰凉的手道:“你有这烧柴的空闲,不如把我弟弟肚中的蜈蚣取了,这些日子,不知养了多大个。那药丸又恶心,他都要吃吐了。”

秦沁心笑道:“哦,原来都是蜈蚣惹的事,难怪公子这般殷勤。无需担心,那蜈蚣也就能在肚中活个十来天,早化成粪便排出来了。”

卫钧不信:“你可别骗我,”

秦沁心道:“我又不怕你,骗你做什么?”

卫钧想想也是,秦沁心虽胡闹,但看在自己面上也不会杀韩清霖,卫钧微微一笑,起手摩挲秦沁心脸蛋,柔声道:“你真要烧火?”

秦沁心头一摆,昂着下巴道:“刚才想,现在不想了,你快点做吧,我肚子饿了。”

二人相视一笑,卫钧当真挽起袖子开始忙碌起来,秦沁心看他在米缸舀米,去水池中不怕冰凉刺骨的冷水细心把米淘干净,把米煮上,又去鸡笼抓了只老母鸡,有小厮过来帮忙,被卫钧拒绝,让他去准备滚烫的热水拔毛,又跟他说了几样食材准备,看来是想亲手给秦沁心做一顿饭,表达诚意。

秦沁心在后面看着忙进忙出的卫钧,笑问:“干嘛对我这么好,想娶我啊?”

卫钧淡淡一笑,坦然道:“对啊,愿意吗?”

秦沁心抿嘴俏皮一笑:“一顿饭就娶个媳妇,你也想得太美了。”

“我这辈子就做了这一个美梦,我相信老天不会对我这般薄情,总会有一样顺我心意。”卫钧笑着说,但语中透着点淡淡悲伤。

秦沁心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一阵冷风吹来,从心底透出一股凉意:“好冷啊,我走了。”当真头也不回扔下卫钧一人在脏乱的后厨走了,卫钧忙叫个丫鬟跟上。

秦沁心信步游走,花匠正在移栽几颗梅花树,并且都是白梅,花瓣纯白,带着芬芳,秦沁心看着冰白的花瓣,细长的花蕊,在冬风中瑟瑟发抖,尤惹爱怜。

“真漂亮,”

“你不是说你喜欢腊梅花吗,这是我亲自挑的白梅,我觉得白色最好看,纯洁无瑕,纤尘不染···像你一样。”

秦沁心探头一看,是韩清霖在白梅树下正要撇下一枝开得正艳的花枝,“不要,这花长得好好的,摘了怪可惜的。”

“花就是给人采摘的,凋零才是最可惜的。就如美人迟暮,英雄白头,更应珍惜当下。”

第七十一章,饮茶

秦沁心看韩清霖前站着一位窈窕女子,一身素净流仙裙,披着狐裘斗篷,腰上系着一条抢眼的红丝绦,独立在冷风中,秦沁心细看样貌,是一位惊艳美人,画中人般的无暇姿色在冷冬中是出色的一抹鲜艳,园中还未成形的风景被衬托出一份难得的娇艳,弥补了逊色之处。

秦沁心自愧不如,甚至羞于上前搭讪,倒是韩清霖眼尖,发现了她,紧张的站到墨染前护着,怕秦沁心有所动作。

墨染也发现了秦沁心,看穿扮不是丫鬟之流,“姑娘,起风了,小心着凉。我让人准备了茉莉花茶,进去暖暖身子。”韩清霖柔声道,已对秦沁心上了防线,怕她伤害墨染。

墨染微微点头,道了声“多谢,”又瞟了一眼秦沁心,她也看出韩清霖与秦沁心是认识的,以为是韩清霖的相好,被支开在情理之中。

秦沁心见墨染走后才趁过来:“那姑娘是谁?”

韩清霖不悦道:“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你哥请我来的啊,那姑娘是谁啊?”秦沁心对墨染十分好奇,这样的美人却是不可多得。

韩清霖答:“她是江东第一美人墨染,卫兄夺了武魁,吴候赏赐的。”

秦沁心再问:“周府里的那个墨染?”韩清霖点头,秦沁心心中略微浮动,墨染的姿色她的确比不上,难怪周瑜对自己难动心,但从反面上说,这么大个美人都舍得送人为妻,周瑜的确不算重色之人,又想起他的种种好来。

韩清霖是个最懂女人心思的情郎,看秦沁心脸色不对,故意道:“怎么,自叹不如啊,百花争宠过春色,唯有秀梅出冷冬。”

秦沁心不屑笑道:“长的漂亮而已,能当饭吃吗?你卫兄现在可是在后厨为我烹饪佳肴。”

韩清霖也不奇怪,看来自己的大哥是认准秦沁心了,自己也管不上,转身要走被秦沁心一把拉住,“卫钧娶她了?”

韩清霖含糊答道:“这是他自己的事,你去问他好了,但他对你怎样,你心里有数,人要知好歹,卫兄这么漂亮的美人都熟视无睹,可鉴真心了吧。”

秦沁心把韩清霖的话咀嚼一遍,品出了其他味道:“这可不一定,他可以两个都娶啊,不是吗,难道还给你留着,死心吧!”把韩清霖气得脸绿,潇洒的转身走了。

秦沁心进了中堂,见墨染在茶桌后泡茶,大大方方坐到茶桌对面,桌旁是正烧水的煤炉,炉上鼎着铜水壶,桌上摆着精致的紫砂茶具,一一俱全。

墨染从茶壶为秦沁心倒上一杯茉莉花茶送上:“请喝。”

秦沁心端起茶杯,闻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在腾腾热气中看着墨染,半点俗气不染,墨染的美让她嫉妒不来,尘世难出,自是天上才来。

墨染低头饮茶,“你是周府的奴婢?”秦沁心居高临下问话,眼中带着敌意,这份敌意并不是因为美貌,而是因墨染伺候过周瑜。

“是的,奴婢出身就在周府。”墨染老老实实回答。

“哦,原来是家奴,那你肯定认识白锦瑟?”

“白夫人?”墨染吃惊。

“对,你对她了解吗?”

墨染眼眶红红道:“白夫人是一位平易近人,知书达理的女子,她对我们下人很好的,特别疼我,因我年纪小,把我收在房中做些端茶倒水的轻松事,她和二爷琴瑟和鸣,十分恩爱。”

秦沁心听了心中酸酸的:“她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墨染面有疑色,踟蹰不答,秦沁心不得不追问,“你也说白夫人对你好,我知道她是枉死的,我要查清真相,严惩凶手,以慰藉她在天之灵,你有什么但说无妨,不要隐瞒。”

墨染吃了一惊,惊慌得把手中茶杯打翻,不及擦去水渍,解释道:“姑娘莫听信谣言,失火的确是意外,不是人为。”

秦沁心见墨染紧张得语无伦次,其中果然有隐情,“你怕什么,你是不是知道是谁放的火?”

墨染吓得猛站起身,脸上带着少有的愠色:“不知道姑娘在说什么,姑娘若不是喝茶的,奴婢不奉陪了。”

墨染越慌乱,秦沁心就越淡定,“我问你,你就老实回答,你现在不说,等我撬开你的嘴,你可就要受罪了。”

墨染受到威胁,看秦沁心目露寒光,一副玩弄她于鼓掌的嚣张气势,心中更胆怯:“那个时候我才十岁,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我说什么?”

“沁心,”卫钧和韩清霖从外走进来,打断二人谈话,“鸡粥熬好了,快趁热吃。”

卫钧亲自将盅碗为秦沁心端上,揭开碗盖,浓浓的白米粥,卷着浓浓鸡肉味,闻到就垂涎欲滴,卫钧坐到秦沁心身边,叮嘱她道:“知道你饿坏了,但别像上次那样饥不择食,小心烫着了。”

墨染在一旁看卫钧对秦沁心体贴入怀,心里微微难受,默默低头站着,韩清霖过来劝道:“墨染,你先回房吧。”

墨染正要告退,秦沁心叫住:“等等,”阴阳怪气问卫钧,“听说你马上要成亲,娶这位美人为妻,真是恭喜啊。”

卫钧笑道:“别胡说,她不过是吴候赏赐的一个丫鬟,因为是大将军府上的人,所以比一般女婢不同,与我并无关系,你知道我心意,何必说这些话。”

秦沁心挑眉道:“是吗,可我怎么不信呢?”

卫钧以为秦沁心吃醋了,“那···我把她送回周府,如何?”卫钧商量道。

墨染听了忙跪地求情:“公子,奴婢已是公子的人,奴婢不能回去。”

卫钧置之不理,只在意秦沁心的想法,秦沁心不答言,慢慢喝粥,任墨染跪着。

过了一炷香,韩清霖沉不住气了,心疼的劝墨染起身:“他们两个说玩笑话,没人赶你走,我送你回房吧。”

墨染摇头,没有卫钧发话,她不敢起身,四个人就这么僵持着,韩清霖隐忍怒火,他也不知该发到谁身上,罪魁祸首是秦沁心,但秦沁心有卫钧护着,他不能得罪,实在憋屈的很,对墨染又爱莫能助,只能气冲冲走了,临出门还狠狠踹了一脚门槛发泄。

秦沁心慢吞吞喝完鸡粥,卫钧又伺候她茶水漱口,叫下人把杯盘收拾了,秦沁心看着跪在地上可怜的墨染,问卫钧:“这么个美人你不要,要我这个泼妇?”

卫钧笑着轻轻揽住秦沁心肩膀:“你还知道自己是‘泼妇’啊,没办法,我就看上你了,只要你点头,我即刻娶你为妻。你若嫁我,我绝对不会委屈你,什么彩礼你尽管开口,我必尽力满足。”

秦沁心相信卫钧不是玩笑,不说全心实意,至少也有一半真心,但这一半真心,秦沁心也嫌多了。

第七十二章,故居

秦沁心勾搭住卫钧脖子笑道:“你是玉面郎君,那个是绝色美人,你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我一介凡夫俗子,捣什么乱呢?”

卫钧听不甚懂,笑着道:“怎么了,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再说我跟她实在没什么,你不信我现在就把她送回去,只是这是吴候好意,众人皆知的事,怕扫了吴候和大将军脸面。”

秦沁心起身道:“不必了,该走的是我,她毕竟是美人,应怜香惜玉,不能太无情了。”说着当真要走,卫钧一把拉住,脸有压不住的怒色。

“秦沁心,你到底想我怎样,凡事都要适可而止,别太任性了。”

秦沁心冷笑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敢说你要娶我没有其他目的?”

卫钧不妨秦沁心有这一问,一时不能答言,“男女之间,还是单纯一点好,我可不想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秦沁心抽出被卫钧拉住的胳膊,“鸡粥不错,多谢公子了。”

卫钧看着秦沁心离开,却无能为力,愣站了半天,轻轻握拳,灰心丧气的坐回蒲席,闷闷喝了杯冷了的茉莉花茶,墨染忙过来,拿铜水壶为卫钧泡了一杯热茶。

卫钧闷闷喝着,墨染也不敢说话多劝,站在一旁默默陪着,想着刚才那位姑娘居然拒绝卫公子求亲,实在匪夷所思,在墨染眼里,卫钧是万中无一的俊郎,女人趋之若附要嫁的夫君,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眼光也未免太高了。

再想那位姑娘言行举止,既不温柔也不听话,甚至还有些嚣张,脸上胭脂水粉清淡,反有几分俏丽,原来卫公子喜欢这种姑娘,自己以后可要少擦些胭脂在脸上。

“这件狐裘披风很漂亮,”卫钧看着挂钩上的披风,随便夸了一句。

墨染羞喜道:“恩,这是大将军送奴家的。”

“大将军对你很好嘛,”

“将军为人宽厚,对下人都很好。”

“刚才进来见你和秦姑娘聊得投缘,你们认识吗,聊些什么呢?”卫钧问。

墨染略有隐瞒答道:“并不认识,姑娘问了一些白夫人的事,白夫人都过世七八年了,奴家都快忘了,不知她怎么会提起,可能是白夫人的故友吧。”

“白夫人?”卫钧微微皱眉,“你说的是白锦瑟,她不是死了吗?”卫钧却也知道白锦瑟这个人,并且知道的比秦沁心多,“周瑜将军的第一任夫人,据说因为风化问题,被周将军暗中处死了?”

墨染吓得面如白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卫钧上前拉墨染坐到身边,引导试探性问:“是这样吗?”

墨染哪里敢瞒卫钧,她已把卫钧当自己的主子:“奴婢并不清楚,但府上人暗地都是这么传的。”

“那就是了,”卫钧道,“周瑜还真够狠的,连结发之妻也下得去毒手。”

墨染道:“是白夫人不尊妇道,为将军蒙羞,也怪不得将军。白夫人去世后,将军还大病一场,这些年时常哀悼夫人,只可惜白夫人当初走错了一步,铸成今日悲剧。”

卫钧不做声的微微点头,心里盘算着要论不守妇道,秦沁心是首当其冲的一个大胆妄为,周瑜能狠心杀爱妻,可见其对女子名誉看得多重,秦沁心几番不被周瑜待见,却依然不死心,她也是个聪明人,因何在感情上犯傻,非纠缠周瑜不可?

卫钧已一而再三的讨好秦沁心,但都被不留情面的拒绝,对他的确是种羞辱,更是一种无奈。

秦沁心对他的警惕与防守让他有种深深的挫败感,他已经尽力的隐忍与讨好,除了师父孤鸿,他再没试着接近对其他外人,虽其中的确有秦沁心所说的目的,但不能否认他是认真的。

可秦沁心眼里只有周瑜,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狂妄将军,卫钧不相信自己会输给周瑜,若不是老天与他作对,就是秦沁心在与他作对。

如果秦沁心真要与他站在对立面,卫钧不会手下留情,卫钧想到这,心中生恨,用手力发泄出来,将手中紫砂杯捏碎,墨染吓了一跳,忙捧着卫钧手看有没有受伤,二人咫尺之距,气氛微妙起来。

卫钧也是个男人,对美人的抵抗力有限,何况还是这么个唯他是从的女子,在秦沁心处碰壁的卫钧现在也需要寻找一点安慰。

卫钧握住墨染玉手:“我没事,”

墨染也知自己唐突了:“奴婢把渣滓收拾一下,”手却被卫钧温暖握在手心,抽不出来。

卫钧细细端详羞愧的墨染:“把头抬起来,”

墨染不敢不遵命,微微抬头与卫钧对视,二人目光碰撞,眼中只有彼此的影子,映进对方心里,卫钧淡淡一笑,这一笑像湍急瀑布扎进墨染已水花四溅的内心,注入心底,扩散出巨大的涟漪,就算用上这一辈子,墨染也难把这涟漪消散抚平。

卫钧正欲说话,瞥见韩清霖身影,韩清霖呆呆站在堂门前,看这二人浓情蜜意,整个人失魂落魄,难掩悲伤的走了。

卫钧似乎察觉到什么,立即松了墨染的手,呆滞半刻,脸色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你把这收拾一下吧,”起身离了中堂,对比墨染,他更关心自己的弟弟。

白锦瑟被安置在巡回院,她一踏进这个院子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亲切,院中的光景全是在庐江时她初嫁周瑜旧居的景色,一条青石板,一架过月桥,桥通晚霞亭,满园桂树飘香,墨绿树叶上白色花瓣,树下一张藤榻,榻上放着竹简,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虽有些许些出处,但却是照着旧景来布置。

白锦瑟紧紧拉住冬至的手,进了厢房,更是触景生情,自己的旧物全在房中稳放,地上铺着红花地毯,夕阳落江晚秋绣屏,案桌上冷却的金兽鼎炉,壁上一副墨画。

白锦瑟径直走到壁下,久久凝视墨画,年代已久,白纸发黄,画笔细腻,画风清雅。

画上一位公子在桂花树下弹琴,旁有窈窕美人作伴,树上落着两只黄鹂鸟,春风和煦,琴瑟和弦。

白锦瑟知这是周瑜亲笔佳作,画上是他夫妻二人弹琴的画面,白锦瑟眼泪淌下,幸有帷帽遮挡,赵昌带白锦瑟进内室,幽幽桂花香满溢,双面鸳鸯镜贴花,红木芙蓉床衾冷,双匣妆奁扮故人。

这些东西都是白锦瑟旧物,完好无损,纤尘不染,冬至这里摸摸,那里瞧瞧,一下子就把东西打乱了,赵昌看不过去但不敢说,白锦瑟也不制止淡淡道:“乱了好,乱了才有生气,这房子太久没住人了,都没人味了。”

第七十三章,劝说

赵昌本就疑惑,这巡回院只大将军来过,再就是打扫庭院的丫鬟,其他人一概不准擅自进院,这是几年的规矩,今日却被这个古怪的女人破了,此人的身份,赵昌已在心里揣摩了,确实不知何人能有此殊遇,只能照吩咐办事。

“夫人还有什么需求尽管说,在下自去安排。”

白锦瑟道:“打点热水过来,我给冬至洗洗脸,再准备些雪花膏,这几日太冷,他脸都冻红了。叫厨房炖人参鸡汤给冬至补补身子,做几个小菜,脆皮乳鸽,花雕鱼,南瓜桂花饼,虾皮白菜,差不多了。”

赵昌听着心想看不出这黑衣女还挺会吃,正要去吩咐,已有下人送来饭菜,赵昌暗吃一惊,除了脆皮乳鸽没有,上的是一份闷排骨,其余几样菜居然跟黑衣女所说无差,赵昌纳闷,不知黑衣女何时吩咐人去做的。

冬至见到好吃的就扑过来伸手要吃,白锦瑟忙制止,叫下人递上热水,细心为冬至擦脸洗手,冬至不听话,扭捏着身子,眼珠子直直看着一桌好吃的,吧唧嘴喊着饿了,赵昌呵斥丫鬟:“你们空手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伺候小少爷吃饭。”

几个丫鬟才上来伺候,有洗脸的,擦手的,喂饭的,哄逗的,把冬至众星捧月一般呵护着,白锦瑟默默退到一边,有了周瑜这个爹,冬至以后再不用挨饿受冻,不愁吃穿,不会遭人白眼,不被人欺负,她这个娘死也安心了。

冬至从没吃过这么多好吃的,狼吞虎咽的吃着,笑得脸上开了花,还懂事的叫娘也来吃,白锦瑟过来拿了一块南瓜桂花饼尝了,南瓜的酥甜,桂花的清香,还是熟悉的味道。

吃完饭,白锦瑟便哄冬至睡了,自己也困乏休息。

赵昌在外把手门户,陆续有下人过来送东西,绫罗绸缎,金银玉器,所有缺用都弥补上,不必备的东西也添补周全,还有一些小孩的玩意,拨浪鼓,木马船,风铃应有尽有。

赵昌也懒得猜测身份,反正此女是将军贵客,小心伺候就是。

至夜,白锦瑟好不容易哄玩累了的冬至上床睡觉,丫鬟都在外间伺候灯火,白锦瑟腹痛难忍,在床上辗转难侧,泪滴衾枕,怕吵醒冬至,披衣起床,她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最近更是吃什么吐什么,食难下咽,必死的决心再见到周瑜已起伏不定,她多想活在世上,哪怕只是远远望夫君一眼,也心满意足。

白锦瑟捂着肚子在暖炉旁坐下,慢慢揉捏,舒缓疼痛,看着自己比树皮还皱黑的枯爪,想着不堪入目的脸,她没有勇气与自己心心相念七年的夫君相认,这是她一生的遗憾,也是唯一的选择。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近在迟尺却只能选择生死相隔。

“咳咳,”外间传来疲惫的咳嗦声,白锦瑟紧张起来,是她夫君的声音。

白锦瑟忙穿好衣裳,带上帷帽,出暖卧果然见周瑜躺在外间不宽敞的榻中,他魁梧的身躯在厚厚的衾被中略显拥挤,周瑜闻声抬头,见到白锦瑟出来,声音嘶哑道:“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二爷,二爷为何睡在这里?”白锦瑟心疼问。

周瑜沉默半响才沉重回答:“七年前那场火,是我疏忽所致,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白锦瑟听了心中感动,忍不住低声啜泣:“二爷,只是意外,你莫要过分自责。”

周瑜见白锦瑟伤心,掀被下床劝道:“我知道,但,锦瑟是我夫人,她遇难我作为夫君,难辞其咎,不是吗?”

白锦瑟摇头道:“就算不是那场大火,二爷与夫人也难回到从前,我想,夫人宁愿以死赎罪,也不愿活在二爷怪责中。二爷至今还能想着夫人,夫人在天之灵,死也瞑目了。”

周瑜不做声的看着白锦瑟,泪眼朦胧,事已至此,以前的事多谈无用,只要他二人心里明白彼此心思,不论命运多么残酷,也不能泯灭二人夫妻情谊。

“我看今夜你我也睡不着了,不如谈谈冬至吧,既然你放心把他托付给我,我该多了解他一点。”周瑜温柔道,此言正中白锦瑟心思,点头同意。

周瑜在暖炉中加上炭火,二人坐在炉旁,听窗外冷风吹树叶飒飒声,好像隔离开一个世界,外面是狂风暴雪的残酷人间,屋内是温暖的人生归途,二人聊着絮语。

白锦瑟谈冬至是个笨小孩,他的喜怒哀乐都在脸上,需要大人耐心劝说,并且再三恳求,周瑜不要对冬至动手。

周瑜忙道:“那次是我太冲动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对他动手,你不要生我的气。”

白锦瑟微微诧异,若是以前,周瑜必要好好数落一番,觉得自己有理,现在却能道歉认错,确实不同以前,岁月的磨砺,让他稳重成熟许多。

“冬至喜欢什么?”周瑜问。

“他啊,”白锦瑟略微犹豫,因冬至从小跟大黑一起长大,蛇在外人眼里是冷血恐怖的动物,白锦瑟不想这个爱好让周瑜对冬至产生偏见,所以道,“他跟着我都是过苦日子,什么都没见识过,小皮孩一个,好玩的好吃的都喜欢,对了,他最喜欢吃苹果。”

周瑜点头:“我已经叫人备了许多红苹果,”

“也不能吃多,天冷要热水泡了才能吃,不然容易坏肚子。”

“恩,这些年,你一个人带着冬至必然难熬,辛苦你了。”周瑜心疼道。

白锦瑟不接话茬,她的重点都在冬至身上,自己是无关紧要的,“二爷也看到了,冬至跟一般小孩不一样,他有点傻,”白锦瑟不想承认这个残忍的事实,但又不能不说实话,“都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好,不说给他锦衣玉食的生活,连一个健康的身体都给不了,奴家这辈子没什么心愿,只想冬至能开开心心长大,功名利禄在奴家眼中都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只要冬至,和二爷能平安幸福,奴家此生心愿足矣。”

周瑜出手握住白锦瑟手腕,微微用力不让她挣脱,信誓旦旦道:“我答应你,你也要相信我,我以后就是冬至的爹,他就是我的儿子,我视若己出,绝无偏袒。”

白锦瑟听到周瑜认冬至为“子”,前番怕周瑜嫌弃冬至的顾虑打消了,难免激动,伸手进帷帽拭泪:“多谢二爷。”

“但你也要答应我,好好活着,冬至不能没娘。”

白锦瑟有气无力道:“人生死有命,不能强求的。”

第七十四章,

周瑜沉不住气道:“你为什么总是说这些丧气的话,有病就治病,明日我找于大夫来给你看看,他医术高明,必然能对症下药,治好你的病。”

白锦瑟突然想到秦沁心:“二爷,你跟秦姑娘怎么样了?”

周瑜尴尬撇开脸,还能怎样,已经反目成仇了。

“二爷,我想见见秦姑娘,”白锦瑟要求。

“见她跟什么,她最会无理取闹,为非作歹了。上次已是不欢而散,何必再讨她骂。”周瑜心口不一道。

白锦瑟与周瑜恩爱数年,彼此了解,周瑜心里想什么岂能瞒过她的眼睛,劝道:“二爷,秦姑娘是唯一听奴家说话的人,其他人对奴家都避之不及,就这一点,希望二爷能好好待她。”

“我?我待她什么好,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大家各过各的罢了。”周瑜闷闷道。

“二爷,秦姑娘是个好人,”

“好了,我不在乎她是什么人,真的。”周瑜不愿继续聊下去,“我现在就想照顾好你和冬至。”

白锦瑟猛然意识到,周瑜已然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根本不信她是桐香。自己太蠢了,自己了解夫君,夫君何尝不也对她了如指掌。

所以周瑜才把她安置在巡回院中,这里一物一景都是照着旧居摆设,也只有她配住在这里。所以周瑜才会这么干脆答应照顾冬至,一个大将军屈身在旁照顾他们母子。

这个真相让白锦瑟无地自容,她像个跳梁小丑被推在人前。

白锦瑟抽出手,态度不得不强硬起来,学着桐香心直口快的犟脾气:“二爷,我想见秦姑娘,我必须见她。”

周瑜执拗不过,无奈点头道:“好,我答应你。现在已快三更,你身子不好,早点休息,好吗?”

白锦瑟生疏周瑜的温柔,又感动周瑜的温柔,她知道自己身份瞒不住,二人都是心照不宣,周瑜不想揭穿,白锦瑟不敢承认,因为他们都无法面对这个残忍的事实。

程璟没有去参加宝儿的丧事,宝儿虽然可怜,但雪儿是无辜的,至于程蓉,他做不到大义灭亲。

雪儿跑进来,红扑扑的苹果脸上扬满了笑容,程璟拉过她为她暖手道:“大冷天的到处乱跑,小心着凉。”

雪儿背着的手拿出一个大苹果,笑嘻嘻递给程璟,“哪里来的?”

“别人给的,哥哥吃。”

程璟哪里有心思吃苹果,摇头推回,两个丫鬟带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进来,程璟认出是那日缠着雪儿的傻小孩,看他这傻兮兮不被人待见的模样,心中不喜,把雪儿像宝贝一样护在怀里。

冬至傻笑着过来,摇着手上一个五彩风车送给雪儿,并没有伤害雪儿的意思,“你叫什么名字?”程璟问。

冬至傻兮兮看着程璟,雪儿乖巧道:“他叫冬至,他今年六岁了,跟我一般大。”

“恩,”程璟看冬至穿着华袄,打扮也干净了,虽然鼻子还是不停吸着鼻涕,但总算有个模样出来,就是这斗鸡眼呆滞难看。

难得单纯的雪儿不嫌弃,程璟也不耐烦跟小孩玩耍,反正有丫鬟陪着,任他们闹去了。

白锦瑟不放心冬至跟进来,与程璟见礼,笑着搭讪道:“雪儿真可爱,是你妹妹吗?”

程璟道:“恩,差不多吧,你是?”

“我以前是伺候大将军的丫鬟,现在走投无路,来投奔将军,将军收留了我们母子。”

程璟点头:“原来是这样,还以为你们犯了什么事,惹怒了将军,看你们这孤儿寡母也怪可怜的。”

二人一个温柔,一个仗义,倒也聊得有几分投机,突然追逐玩耍中的冬至摔倒,跌了个狗啃泥,雪儿一旁笑着拍手叫他“傻瓜”,冬至坐在地上哭闹着叫“娘”,白锦瑟忙赶过去扶起冬至,拿出巾帕为他拭泪。

程璟扒拉一下雪儿,责备道:“是不是你推了冬至?”

“不是,是他自己笨摔倒的。”

冬至咕噜嘴着急道:“我不笨,娘,你快告诉雪儿,我不笨!”

白锦瑟劝道:“冬至当然不笨,是不小心摔倒了,以后可要小心,不然雪儿要笑话你了。你是男孩子,娘跟你说了,男孩子不能轻易哭。”

冬至噘着嘴抹着眼泪,程璟笑道:“雪儿,你叫冬至别哭了。”

雪儿懂事的过来牵住冬至衣袖道,“别哭了,冬至,我们继续玩风车吧。”

冬至便笑了,娘也不要了,跟着雪儿去玩耍,程璟和白锦瑟看着两个小孩,这份阔别已久的单纯可爱,他们都十分羡慕,二人心领神会的相视一笑。

今日暖阳,院中还暖和些,白锦瑟紧紧跟着冬至,两个小孩转到假山后玩,见到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躲在假山下吃东西,穿得破烂,见到两个小孩也吓得哆嗦,踉跄着逃回一个在偏角矮房内。

雪儿带着冬至推开木门,家徒四壁的简陋,屋里阴森可怖,脸色惨白,瘦骨无肉,颧骨高耸着把眼窝显得更深。

“你们是谁的孩子,是小乔夫人的吗?”女子阴森森笑道,“过来,让我看看,多漂亮的小女孩。”

雪儿吓得拔腿就跑,冬至跟着跑出来,“怎么了,雪儿。”

“那个女人好可怕,你怕不怕?”

冬至摇头:“我不怕啊,”

雪儿夸道:“冬至你胆子真大,我看到那个女人就害怕。”

冬至傻笑道:“雪儿不用怕,冬至可以保护你的。”

白锦瑟过来听到两个小孩说话,冬至说刚才进了个小黑屋,有个老妖婆要吃他们。

白锦瑟好笑:“哪里有什么老妖婆,带我去看看。”

七十四章,绝症

七年前,孙策平定东吴六郡,任周瑜为江夏太守,在巴丘镇守。

孙策预备攻打广陵,进而北上袭击许都,迎接汉帝,带军至丹徒县,周瑜闻讯特地赶来为孙策接风洗尘,好友相聚。

因丹徒的仙鹤山云雾缭绕,仙山银河,有天上人间美名,故周瑜携夫人白锦瑟同来,想一起登山望景。

两兄弟相见,自是一番兄弟情怀,敞开欢饮,一醉方休。

许登手下门客为了报许登被杀之仇,追踪孙策在此,得到孙策要上仙鹤山狩猎的消息,暗地准备刺杀行动。

约去爬山那日,白锦瑟因水土不服病倒,周瑜爱妻心切,孙策知周瑜对白锦瑟情深,也不怪他重色轻友,便不勉强,一人带着几个手下上山狩猎,不幸在仙鹤山遭许登门客刺杀,不治身亡。

这件事成了周瑜心病,若自己陪同孙策登山狩猎,必不会让小人得逞,兄弟现在生死相别,心中十分自责。

后来不知哪里来的风言风语,说许登门客是找一个布店老板得来孙策上山狩猎的消息,而白锦瑟在孙策上山前夕,曾去布店买布,众人都猜测是她走漏了风声。

周瑜听了也心中起疑,心事重重来找白锦瑟套话,白锦瑟实话实说,在丹彤时的确有进一家布店,因与布店老板娘聊得来,提到自己夫君是周瑜,与孙策将军约上仙鹤山狩猎,老板娘还特意送了两件刺绣披风,白锦瑟没注意到周瑜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只听到一声雷霆之呵“住嘴!”时,才不知所措立于一旁。

周瑜没做任何解释的命人把白锦瑟关入柴房,让她闭门思过,这一关就是三日,不闻不问,白锦瑟也渐渐想通了是因自己口无遮拦害死了孙策将军,心中更是自责羞愧,每日以泪洗面。

在第三日夜里,桐香避开闲人送饭菜给白锦瑟,主仆二人正寒暄问话,不想柴门被人封死,有人在外泼洒柴油放火,主仆二人被困在火势中,水火无情,桐香不顾自身安危用利斧劈开窗户,将身上着火的白锦瑟推出窗户,因想周瑜不会善罢甘休,必须有一具尸体交代,烈女桐香夺了白锦瑟红玉为证物,与主子生死离别,葬身火海中。

白锦瑟受烧伤晕倒在外,被管家福伯所救,连夜送出府,遇到西域药师,才保全性命。

这改变了白锦瑟一生的悲剧令她至今历历在目,噩梦始然,白锦瑟已不知道多少次从梦中哭醒,她的悔恨和自责像山一样压在心坎尖上,令她喘不过气,可偏偏有了冬至,让她不得不活下去,不能如周瑜所愿,以死谢罪。

白锦瑟在梦中哭醒,她躺在青色幔帐的床上,听到外有周瑜的声音,猛然醒悟到自己的帷帽被摘下了,自己丑陋的面相被曝光,周瑜必然见到了,白锦瑟无声落泪,心比白月惨淡。

周瑜在外焦急问于正白锦瑟的病情,于正三缄其口,面露难色,不得不说道:“夫人病入膏肓,救不回来了,将军准备后事吧。”

周瑜如五雷轰顶,摇头不信:“不可能,她到底什么病?”

“在下方才摸了夫人腹部,里面有硬块,应该是长了胃瘤。在下问丫鬟说夫人时常恶心,饮食不进,再说夫人枯瘦如柴,娇弱无力,估计是病了一段时间,这是不治之症,就是在下师父来,也无力回天。”于正叹气惋惜,“其实夫人全身严重烧伤,能活下来本是幸运。古有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这句话,却不能适于夫人。”

周瑜没等于正说完,红了眼眶,脆弱的蹲下身,掩面而泣,这反常的举动把于正吓到了,“将军,你这···生死有命,想开点吧。”

周瑜挥挥手,于正识趣的带着下人出了厢房,周瑜不想白锦瑟再次回来是二人真正的生死离别,一样的痛苦却要他经历两次,一次比一次更痛不欲生,周瑜不必去想,也知道这是他生命中不可承受的痛。

老天对他如何残忍,他都能认,可为什么要把对他的惩罚降临在锦瑟身上,已经极尽手段的摧毁身体,还要再次毫无希望的剥夺生命,而他这个懦夫,什么都做不了。

周瑜承认,因孙坚的死,他在心里责怪过白锦瑟,但这不代表,他忍心牺牲白锦瑟来弥补这个意外的错误。

无情和无义之间,他的确难以抉择,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心疼白锦瑟,心疼得快要窒息,心疼得恨不得陪她去死。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周瑜暗自哽塞,他不敢进去面对白锦瑟,也不敢出去面对明天。

征战沙场,无畏生死的他现在只能懦弱的藏在这里,来领悟命运的残酷和人生的绝境可以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极致来摧毁一个人的意念。

周瑜确实被摧毁了,他感觉自己的信念,自己的目标,自己的希望全部土崩瓦解,一切都是浮云,唯独里面这个女人的命运才是他耐以生存的依靠。

七十五章,夜谈

白锦瑟被安置在巡回院,她一踏进这个院子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亲切,院中的光景全是在庐江时她初嫁周瑜旧居的风光。从园门到偏厅的青石板小道,一座越过荷花池的踏仙桥,桥通池中晚枫亭,满园桂树飘香,桂树下一张落寞藤榻,榻上放着书简,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虽细微处有些出入,但已尽量照着旧景布置。

白锦瑟紧紧牵住冬至的手,进了厢房,更是触景生情,自己的旧物一样不落在房中原位陈设,夕阳落江晚秋绣屏,蓑衣垂钓暗色珠帘,案桌上冷却的侍女鼎炉,壁上一副墨画。

白锦瑟触景生情,仿佛回到出嫁夫君时,二人在此温情的幕幕。久久凝视墨画,虽年代已久,白纸发黄,但画笔细腻,画风清雅,这是她亲手描绘。

画上一位公子在桂花树下弹琴,旁有窈窕美人作伴,树上落着两只黄鹂鸟,春风和煦,琴瑟和弦。

这是他夫妻二人弹琴的画面,白锦瑟眼泪淌下,幸有帷帽遮挡,可以不顾及他人眼光。

赵昌带白锦瑟进内室,幽幽檀香袭旧人,双面鸳鸯镜贴花,红木芙蓉床衾冷,双匣妆奁扮故人。

这些东西都是白锦瑟旧物,完好无损,纤尘不染,冬至这里摸摸,那里瞧瞧,一下子就把东西打乱了,赵昌也不敢指责,白锦瑟淡淡道:“乱了好,乱了才有生气,这房子太久没住人了,都没人味了。”

赵昌本就疑惑,这巡回院只大将军来过,再就是打扫庭院的丫鬟,其他人一概不准擅入,这是几年的老规矩,今日却被这个古怪的女人破了,此人的身份,赵昌已在心里反复揣测,确实不知何人能得将军如此殊待。

“夫人还有什么需求尽管说,在下自去安排。”

白锦瑟道:“打点热水过来,我给冬至洗洗脸,再准备些雪花膏,这几日太冷,他脸都冻红了。叫厨房炖人参鸡汤给冬至补补身子,做几个小菜,脆皮乳鸽,花雕鱼,南瓜桂花饼,虾皮白菜,差不多了。”

赵昌心想看不出此女还挺会吃,正要去吩咐,已有下人送来饭菜,赵昌看了一眼,除了脆皮乳鸽没有,上的是一份粉蒸排骨,其余几样菜居然跟黑衣女所说无差。

赵昌暗暗纳闷,这必然是将军亲自吩咐的,将军能几乎无差的了解此女口味,是在叫人纳罕,莫非此女是将军故人,会是谁呢?

赵昌脑中冒出一个胆大的想法,但很快被自己否定了,不可能,不可能,除非是见鬼了。

冬至见到好吃的就扑过来伸手要吃,白锦瑟忙制止,叫下人递上热水,细心为冬至擦脸洗手,冬至扭捏着身子,眼珠子直勾勾看着一桌好吃的,吧唧嘴喊着饿了,赵昌呵斥丫鬟:“你们空手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伺候小少爷吃饭。”

几个丫鬟连忙上前伺候,有洗脸的,擦手的,喂饭的,哄逗的,把冬至众星捧月一般呵护着,白锦瑟默默退到一边,有了周瑜这个爹,冬至以后再不用挨饿受冻,不愁吃穿,不会遭人白眼,不被人欺负,她这个娘死也安心了。

冬至从没吃过这么多好吃的,狼吞虎咽的吃着,笑得脸上开了花,还懂事的叫娘也来吃,白锦瑟过来拿了一块南瓜桂花饼尝了,南瓜的酥甜,桂花的清香,还是熟悉的味道。

吃完饭,白锦瑟便哄冬至睡了,自己也困乏休息。

赵昌在外把手门户,陆续有下人过来送东西,绫罗绸缎,金银玉器,所有缺用都补上,不必备的东西也添补周全,还有一些小孩的玩意,拨浪鼓,木马船,风铃应有尽有。

赵昌越看越不对劲,也越觉肩上责任沉重,腰板也越挺越直,那副神态像极了个门神,威严庄重,不容任何人侵犯此地半步。

至夜,白锦瑟好不容易哄玩累了的冬至上床睡觉,丫鬟都在外间伺候灯火,白锦瑟腹痛难忍,在床上辗转难侧,怕吵醒冬至,披衣起床,她的病越来越重了,最近更是吃什么吐什么,食难下咽,必死的决心再见到周瑜已开始起伏不定,她多想活在世上,哪怕只是远远望夫君一眼,也心满意足。

白锦瑟捂着腹部在暖炉旁坐下,慢慢揉捏,舒缓疼痛,看着自己比树皮还皱黑的枯爪,想着不堪入目的容颜,她没有勇气与自己心心相念七年的夫君相认,这是她一生的遗憾,也是唯一的选择。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近在迟尺却只能选择生死相隔。

“咳咳,”外间传来疲惫的咳嗦声,白锦瑟紧张起来,是她夫君的声音。

白锦瑟忙穿好衣裳,带上帷帽,出暖卧果然见周瑜躺在外间不宽敞的榻中,他魁梧的身躯在厚厚的衾被中略显拥挤,周瑜闻声抬头,见白锦瑟出来,声音嘶哑道:“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二爷,二爷为何睡在这里?”白锦瑟心疼问。

周瑜沉默半响才答:“七年前那场火,是我疏忽所致,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第二次。”

白锦瑟不想提及那场可怕的火灾,也不想再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中,她一人承受已够了“二爷,天灾人祸,谁都想不到的。你莫要过分自责。”

周瑜掀被下床至白锦瑟前,深深叹了一口气,似要把这密不透风的帷帘掀开:“我知道,但锦瑟是我夫人,她遇难我作为夫君,难辞其咎,不是吗?”

白锦瑟摇头道:“就算不是那场大火,二爷与夫人也难回到从前,我想,夫人宁愿以死赎罪,也不愿活在二爷怪责中。二爷至今还能想着夫人,夫人在天之灵,死也瞑目了。”

周瑜不做声看着白锦瑟,往事凄惶,多说无益。只要他二人心里明白彼此心意,不论命运多么残酷,也不能泯灭二人夫妻情谊。

周瑜请白锦瑟在暖炉旁坐下,为她将煨好的上等龙井茶倒了一杯,“我看今夜你我也睡不着,不如谈谈冬至吧,既然你放心把他托付给我,我也该多了解他一点。”

此言正中白锦瑟心思,点头同意。

周瑜在暖炉中加了些炭火,窗外冷风吹树叶飒飒声,好像隔离开一个世界,外面是狂风暴雪的残酷人间,屋内是温暖的人生归途,二人聊着絮语。

七十六章,心照不宣

白锦瑟谈冬至是个笨小孩,他的喜怒哀乐都在脸上,时常哭闹,需大人耐心劝说,并再三恳求,周瑜不要对冬至动手。

周瑜忙愧疚道:“是我太冲动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对他动手,你不要生我的气。”

白锦瑟微微诧异,若是以前,周瑜必要好好数落一些“慈母出败儿”之类的话,现在却能放下大男人的架子主动认错,夫君确实变了,岁月的磨砺,让他稳重成熟许多。

“冬至喜欢什么?”周瑜问。

“他啊,”因冬至从小跟大黑一起长大,蛇在外人眼里是冷血恐怖的动物,白锦瑟不想这个爱好让周瑜对冬至产生偏见,所以道,“他跟着奴家都是过苦日子,什么都没见识过,小皮孩一个,好玩的好吃的都喜欢,对了,他,他跟二爷一样,喜欢吃苹果。”

周瑜点头道:“我已经叫人备了许多红苹果,我亲自尝了,又大又甜。这孩子还是有点像我的,”又觉不可能笑道,“至少口味像。”

白锦瑟慌忙转开话题道:“也不能吃多,天冷要用热水泡了才好吃,不然容易坏肚子。”

“恩,知道了。”周瑜疼惜望着白锦瑟,“这些年,你一个人带着冬至必然难熬,辛苦你了。”

白锦瑟不接话茬,她的重点都在冬至身上,自己是无关紧要的,“二爷也看到了,冬至跟一般小孩不一样,他有点傻,”白锦瑟不想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但这是明眼人能看见的,逃避毫无意义,“都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好,不说给他锦衣玉食的生活,连一个健康的身体都给不了,奴家这辈子没什么心愿,只想冬至能开开心心长大,功名利禄在奴家眼中都是过眼云烟,不值一提,只要冬至和二爷能平安幸福,奴家此生心愿足矣。”

周瑜出手握住白锦瑟手腕,微微用力不让她挣脱,信誓旦旦道:“我答应你,你也要相信我,我以后就是冬至的爹,他就是我的儿子,我视若己出,绝无偏袒。”

白锦瑟听到周瑜愿意认冬至为“子”,前番怕周瑜嫌弃冬至的顾虑打消了,伸手进帷帽拭泪:“多谢二爷。”

“但你也要答应我,好好活着,冬至不能没娘。”周瑜诚恳道,甚至带着哀求的颤音。

白锦瑟摸着隐隐作痛的腹部,有气无力道:“人生死有命,这是不能强求的。”

周瑜沉不住气道:“你为什么总是说这些丧气的话,有病就治病,明日我找于大夫来给你看看,他医术高明,必然能对症下药,治好你的病。”

白锦瑟突然想到秦沁心:“二爷,你跟秦姑娘怎么样了?”

周瑜尴尬撇开脸,还能怎样,已经这样了。

“二爷,我想见见秦姑娘,”白锦瑟请求。

“见她跟什么,她最会无理取闹,为非作歹了。上次已是不欢而散,何必再讨她骂。”周瑜心口不一道。

白锦瑟与周瑜恩爱数年,二人心意相通,周瑜心里想什么岂能瞒过她的眼睛,劝道:“二爷,秦姑娘是唯一愿意帮助奴家的人,奴家一路从西域到中原,他人对奴家都避之不及,唯秦姑娘一人不嫌弃奴家,就这一点,便知秦姑娘是个好姑娘,希望二爷能好好待她。”

“我?我待她什么好,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大家各过各的罢了。”周瑜心烦意乱道,只要提到秦沁心,周瑜就心神不宁,何况,还是在她的面前。

“二爷,秦姑娘待你是真心的,只是她年纪轻,性子太傲,所以冲撞了你,你何必跟她计较了?”

“我,”周瑜却是觉得自己百口难辩,好像在她面前也没有狡辩的必要,“我没有这个心思,现在只想照顾好你和冬至,其他人,其他事,我并不在意?”

白锦瑟猛然意识到,周瑜已然猜到她的真实身份,他根本不信她是桐香。自己太蠢了,自己了解夫君,夫君何尝不也对她了如指掌。

所以周瑜才把她安置在巡回院中,这里一物一景都是照旧居摆设,也只有她配住在这里。

所以周瑜才会这么干脆答应照顾冬至,一个大将军能屈身在侧照顾他们母子。

明白过来的白锦瑟顿时无地自容,她像个跳梁小丑被推在人前,还是在她最爱的夫君前,无可逃避。

即便如此,白锦瑟还是不敢捅破这层纸,就像眼前的帷巾,薄如纱,却能隔开两个世界。

白锦瑟抽出手,态度不得不强硬起来,学着桐香心直口快的犟脾气:“二爷,我想见秦姑娘,我必须见她。”

周瑜执拗不过,无奈点头道:“好,我答应你。现在已快三更,你身子不好,早点休息,好吗?”

白锦瑟生疏周瑜的温柔,又感动周瑜的温柔,她知二人都是心照不宣,周瑜不想揭穿,她也不敢承认,就这样吧。

程璟没有去参加宝儿的丧事,宝儿虽然可怜,但雪儿是无辜的,至于程蓉,他做不到大义灭亲,只能躲在周府逃避。

雪儿跑进来,红扑扑的苹果脸上洋溢着笑容,程璟放下竹简拉过她到身边用手暖着冻红的小脸:“大冷天的到处乱跑,小心着凉。”

雪儿背着的手拿出一个大苹果,笑嘻嘻递给程璟,“哪里来的?”

“别人给的,哥哥吃。”

程璟无胃口,叫雪儿自己吃,外面两个丫鬟带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进来,程璟一眼就认出是那日缠着雪儿的傻小孩,看他这傻兮兮不被人待见的模样,心中就不喜。

傻小孩奔着雪儿过来,程璟忙把雪儿像宝贝一样护在怀里。

冬至摇着手上一个五彩风车送给雪儿,并没有伤害雪儿的意思,“你叫什么名字?”程璟问。

冬至傻兮兮看着程璟,雪儿乖巧道:“他叫冬至,他今年六岁了,跟我一般大。”

“哦,”程璟看冬至换了破袄,穿上黄莽华袄,打扮也干净了,虽然鼻子还是不停吸着鼻涕,总算有个模样出来,只是斗鸡眼呆滞难看。

难得单纯的雪儿不嫌弃,程璟也不耐烦跟小孩玩耍,反正有丫鬟陪着,任他们玩闹去吧。

白锦瑟不放心冬至跟进来,与程璟见礼,笑着搭讪道:“雪儿真可爱,是你妹妹吗?”

程璟道:“恩,差不多吧,你是?”

“奴家以前是伺候大将军的丫鬟,因为走投无路来投奔将军,将军见我们可怜,收留我们母子在府上。”

程璟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还以为你们犯了什么事,惹怒了将军。既然将军垂怜,也是你们的造化。”

程璟对白锦瑟好奇,初时见她是因蟒蛇扰民,一根短笛就能控制蛇的进退,有些不同常人的本事,只是不该心软救秦沁心那个妖女。

程璟追问白锦瑟怎么会有驭蛇的本事,白锦瑟避而不答,起身出去照看已跟着雪儿出去玩的冬至,程璟也没心思看书,跟了出去。

今日暖阳,程璟晒在金黄的阳光下,年轻的皮肤泛出一层柔蜜的细光,令白锦瑟羡慕不已。

七十七章,真相

突然追逐玩耍中的冬至摔倒,跌了个狗啃泥,雪儿一旁拍手叫他“傻瓜”,冬至坐在地上哭闹叫“娘”,白锦瑟止住两个要扶冬至起来的丫鬟,“冬至,娘跟你说过,自己摔倒了要自己爬起来。”

冬至不听话,越哭越凶,白锦瑟严厉道:“冬至,你六岁了,是大孩子了,要学会自己站起来。”

“我不,我要娘抱,我就要娘抱。”

程璟蹲下来在雪儿耳边低语,雪儿乖巧的走到冬至身边:“冬至哥哥,你羞羞,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冬至听雪儿说立即止住哭泣,泪眼汪汪看着雪儿,“冬至哥哥,你快起来啊,你不起来我不跟你玩了。”

冬至听了这话比将军令还有用,骨碌一下爬起来,把旁人都逗笑了。

白锦瑟也是哭笑不得,冬至从小没玩伴,难得遇到这么漂亮乖巧的雪儿愿意跟他玩耍,心里也替冬至高兴。

“雪儿不要不理我,我起来就是。”冬至一字一句道,顺手用衣袖擦了鼻涕。

程璟对雪儿道:“雪儿,你不准欺负冬至,不准叫他傻瓜,这是很没礼貌的。”

雪儿点头:“知道了。我叫冬至哥哥。”

白锦瑟也叮嘱冬至道:“雪儿妹妹这么可爱,你可不能动手打她,动手打她了娘就打你屁股,再也不让雪儿跟你玩了。”

冬至用舌头舔了舔咸咸的鼻涕点头,二个小孩又追逐着去玩风车了,无忧无虑,这个精致的小院就是他们的世界,那个飞车就是他们的乐趣,这般简单。

程璟在后看着,突然涌出一阵心酸,他与姐姐幼时也曾这般心无旁骛的玩耍,她们的笑比树上的鸟儿还清脆,他们的哭比天上的细雨还干净,他们的心,比那院中花瓣还柔软。。

可时过境迁,人心难测,他们都被逼着长大,被逼着改变自己,不论愿不愿意,也没人会关心他们愿不愿意。

两个小孩转到假山后,见到一只黑猫在岩石上徘徊,雪儿惊喜道:“冬至,你看,有只猫。”

黑猫被惊吓窜逃,雪儿带着冬至跟着黑猫一路到南院角落的一个低矮柴房,柴扉微掩,黑猫无声息的钻进去,雪儿在外看里面黑不透光,阳光照进去也被无声吞噬了。

雪儿停住脚步,张着漆黑大眼睛,冬至却不怕,傻乎乎的一把推开柴门,阳光洋洋洒洒的趁机而入,照在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身上,这个女人穿着单薄,坐在潮湿的快发霉的地上瑟瑟发抖,像一株从土里钻出来的芦苇,摇摇欲坠。

女子怀里抱着那只黑猫,双目空洞望着两位不速之客。她不到三十的年纪,但沧桑过甚,脸色惨白,瘦骨无肉,颧骨高耸着把眼窝显得更深,大眼睛凸出来因畏惧阳光低头萎缩在枯黄的乱发后。

女子从乱发中冲着雪儿阴森森一笑,雪儿吓得掉头跑了,冬至傻愣愣走进去,他倒不怕,这种阴冷的环境他最熟悉不过,。

白锦瑟在后跟来,“冬至,别乱跑,”白锦瑟瞥见瘫在地上,形容怪异的女子有几分眼熟,一时愣了。

女子冲她露出诡异的笑容,看到此女干枯无色的嘴唇上露出一颗熟悉的黑痣。白锦瑟确定了,是她,她原来在这里。

白锦瑟的身子很沉,把脚钉在地上挪不开脚步,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废弃的杂房,光徒四壁,从各个角落里钻出腥臭难闻的气味,地上放着一碗没吃完的冷饭,也不知是喂猫还是喂人的。

白锦瑟想走,但脚却钉在地上挪不开,是她,她原来在这里!

“是夫君找我吗?”女子笑问,“我就知道夫君对我还有夫妻情谊,你们等等,我打扮打扮就跟你们去见夫君。”

女子边说边用手在地上撮起一层灰往脸上抹,用手胡乱打理枯黄头发,更是一塌糊涂。

白锦瑟感觉自己像吃了一只苍蝇那样恶心,腹部也引起强烈不适,干呕着吐出苦水,晕厥过去。

七年前,孙策平定东吴六郡,任周瑜为江夏太守,在巴丘镇守。

孙策预备攻打广陵,进而北上袭击许都,迎接汉帝,带军至丹徒县,周瑜闻讯特地赶来为孙策接风洗尘。

因丹徒的骁龙山云雾缭绕,仙山银河,有天上人间美名,周瑜宠爱白锦瑟,便携夫人同来,想一起登山望景。

到了丹徒,孙策与周瑜两兄弟相见,必然要好好叙一叙兄弟情怀,敞开欢饮,一醉方休。

不知许登手下门客为了报许登被孙策杀害之仇,追踪孙策到此,偶然得知孙策要上骁龙山狩猎的消息,暗地准备刺杀行动。

几人约去爬山那日,白锦瑟却因水土不服病倒,周瑜爱妻心切,忙着请大夫为白锦瑟把脉问诊。

因夫人病恙,周瑜急的抓耳捞腮,心神不定,孙策见这个样子,带他去游玩也是扫兴,便自带着几个手下上山狩猎。

孙策是个骄狂性子,玩的兴起,便不顾安危,追着猎物入了深山,跟着的随从追不上他的快马,被甩出几里地远。

埋伏已久的刺客抓住这个机会一拥而上,孙策遇袭奋战,但一人寡不敌众,被毒箭射伤面部,待从人赶到杀退刺客,孙策已奄奄一息。

从人速带孙策下山治疗,可是因其受伤太重,毒疮迸发,终不治而亡。

兄弟之死成了周瑜心病,想如果自己陪同孙策登山狩猎,必会牵制他勿要大意忘形,不会让小人得逞,可仅这一步之差,兄弟二人至此生死相隔,心中十分自责。

孙策去世后,周瑜一直郁郁寡欢,后来又不知哪里传来的风言风语,说许登门客是找一个布店老板得来孙策上山狩猎的消息,而周瑜的白夫人在前夕曾去过布店买布,众人都猜测是她走漏了风声。

周瑜听了也心中暗暗起疑,心事重重来找白锦瑟套话。白锦瑟不知缘故,实话实说,自己在丹彤时的确有进过一家布店,因与布店老板娘聊得投缘,无意间提到自己夫君是周瑜,约与孙策将军上骁龙山狩猎的事情,布店老板久仰孙策将军虎威,为表敬意,特送两件精美刺绣披风为礼。

白锦瑟没注意到周瑜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直到被一声雷霆之呵“住嘴!”打断时,才不知所措低头垂手立在一旁。

周瑜没做任何解释的命人将白锦瑟关入柴房,让她闭门思过,这一关就是三日,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白锦瑟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何事,令夫君大发雷霆,每日在柴房以泪洗面。

七十八章,移情

在第三日夜里,贴身丫鬟桐香避开闲人送饭菜给白锦瑟,白锦瑟急问她知道什么,桐香把外盛传“因白夫人走漏孙策将军上山狩猎的风声,才让歹人有机可乘,疏于防范,死于非命”的消息告知,还说,周瑜已备了休书,准备休妻,要夫人赶紧写信给老爷,教老爷从中调停,也许能使将军回心转意。

白锦瑟听了前因后果,才知是自己无心口快酿成千古大错,实在是罪无可赦。但自己宁死谢罪,也不愿被休。她此生,生是周瑜的人,死也是周瑜的鬼。

正在白锦瑟悲悲戚戚伤心不止,桐香劝慰不住时,听外有窸窸窣窣和人语声,二人以为有人来了,都吓得噤若寒蝉,人声未进,却见门外火光骤起,起火了!

桐香忙去开门,发现门窗皆被人封死,根本打不开,这柴房又是干柴遇到烈火,刹时火势汹涌,火龙游窜。

眼见二人即将葬身火海,桐香不顾自身安危抓起柴房砍斧用尽力气劈开窗户,为主仆二人求到一线生机。

此刻二人都想到这把火是谁要放的,白锦瑟没想到夫君真的狠心杀她,悲痛欲绝,烈女桐香知此事若没有个结果,周瑜不会善罢甘休,必须有一具尸体交代。

桐香夺了白锦瑟红玉为证物,舍命将已被烈火烧伤的白锦瑟推出窗外,用自己烧成枯骨的残骸报主仆之恩。

白锦瑟受烧伤晕倒在外,被第一个赶来救火的管家福伯所救,福伯因感念白夫人平日和善关照,将其盖上草席从后门送出府,也是她命不该绝,在药店求医时遇到一位西域药师,用他的神药才保住性命。

这改变白锦瑟一生的悲剧至今还历历在目,噩梦始然,白锦瑟已不知多少次从梦中哭醒,她的悔恨和自责像泰山一样压在心坎尖上,不可承受。可恨烧死的不是她,白害了桐香一命。

白锦瑟本无活念,治疗烧伤更是生不如死,难以忍受。可偏偏药师告知她有了三月身孕,这是她同夫君的骨肉,为夫君传宗接代是她为妻的责任。

她不得不坚强的活下来,却不能如周瑜所愿,以死谢罪。

白锦瑟再次从梦中哭醒,她躺在青色幔帐包裹严实的暖床上,听到外有周瑜的声音,猛然醒悟到自己的帷帽被摘下了,丑陋的容貌也被曝光,周瑜必然见到了。

白锦瑟无声落泪,心比窗外无声落下的白雪还惨淡冰冷。

周瑜在外焦急问于正白锦瑟的病情,于正三缄其口,面露难色,不得不以实相告:“夫人病入膏肓,救不回来了,将军准备后事吧。”

周瑜如五雷轰顶,摇头不信:“不可能,她到底是什么病?”

“在下方才摸了夫人腹部,里面有硬块,应该是长了胃瘤。在下问丫鬟知夫人时常恶心,饮食不进,再说夫人枯瘦如柴,娇弱无力,估计是病了一段时间,这是不治之症,不说在下无能,就是在下师父亲诊,也无力回天。”于正叹气惋惜道,“其实夫人全身严重烧伤,能活下来已是命薄福厚,老天开恩了。将军,夫人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就多顺着夫人,喜欢吃的玩的尽量满足她,切忌动气伤心,夫人这身子经受不起折腾。”

周瑜没等于正说完,已红了眼眶,脆弱的蹲下身,掩面而泣。这反常的举动把于正吓到了,想周瑜是堂堂大将军,叱咤沙场,杀戮无数,生死应该早就看淡,可现在却因一个重病夫人哭泣。

那微微擎动的宽厚肩膀,如泉水堵塞呜咽的哭泣声,青丝中隐藏不住的几根银雪白发,这位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好像一夜苍老。

都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于正心酸道:“将军,这···生死有命,看开点吧。”

“秦沁心呢,她能不能救夫人?”

于正叹了口气:“可以请师姐来看看,治愈是不可能的,但也许可以多活些日子。”

周瑜似乎见到一丝渺茫的希望,但又想到是秦沁心,偏偏是秦沁心,周瑜无奈摇摇头,轻轻的挥了挥,于正识趣退出厢房。

周瑜不想白锦瑟再次回来是二人真正的生死离别,一样的痛苦却要他经历两次,一次比一次更痛不欲生,周瑜不必去想象,不必去体会,七年的生死折磨早让他投降承认,这是他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痛。

老天对他如何,他都能认,就是枭首剔骨他周瑜也不会怕,可为什么要这般残忍的对他最心爱的女人,极尽手段的摧毁她娇弱的身体,还要再次毫无希望的剥夺她残喘的生命,而他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周瑜承认,因孙策的死,他的确责怪过白锦瑟,但这不代表,他忍心牺牲白锦瑟来弥补这个意外的错误。

无情和无义之间,他难以抉择,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心疼白锦瑟,心疼得快要窒息,心疼得恨不得陪她去死。

征战沙场,无畏生死的他现在只能懦弱的藏在这里,来领悟命运的残酷和人生的绝境可以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极致来摧毁一个人的意念。

周瑜确实被摧毁了,他的人生土崩瓦解,一切皆是浮云,唯独里面这个女人才是他耐以生存的依靠。

吕蒙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不知时日。鲁肃已经把秦沁心的事同他说清楚了,秦沁心的心上人是周瑜,自己不过是个可笑的挡箭牌,或者说是秦沁心的消遣

吕蒙并不怪秦沁心,他还是真心祝福秦沁心能过得好,也相信秦沁心的选择是对的,毕竟自己无法与周瑜大将军媲比。

放下杂念的他只能每日在军营练兵,磨剑练武,指望能在沙场上杀敌立功,出人头地。

今日姐夫邓当来军中找他,说吕母突发重病,卧床不起,吓得吕蒙急丢下手中事,跟邓当快马加鞭赶回家。

回柴桑城已是戌时,天已黑透不见一点星光,寒风凛冽中吹下今年第一场雪,路上行人缩头缩手的急急往家中赶,明月当空,雪花飞舞,路上零星而孤独的小贩叫卖声不甘心这么歇息,不赚点银子回家,冬日更凄凉。

吕蒙在冗长的卖声中快马加鞭赶路,不顾风霜吹面,母亲含辛茹苦养大他成人,自己还没混出名堂报答母亲养育之恩,反让娘亲过上一天好日子反病榻在床,实在不孝。

吕蒙至家门前一跃跳下,邓当在后用冻得像个肿胀的胡萝卜的手拉住吕蒙,口吐白雾道:“子明,你别急,我跟你有话说。”

吕蒙没耐心甩手就要进家探望母亲,邓当再上前拉住,“老母亲没病,好着呢。”

吕蒙停住脚步,疑惑看着邓当,面有愠色道:“姐夫,这可不是能开玩笑的事。”

“恩,是你娘亲说几天没见你,怕你在军中吃苦,让我拿话骗你回家的,这是娘亲的吩咐,我也是不得已才编了这么个幌子。”邓当解释道。

吕蒙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我又不是在外面玩,我在军中练兵,母亲也糊涂了,无事把我骗回来作甚。”

邓当笑道:“八成是想年前给你做亲,你也不小了,是该找个女人了。上次···”

吕蒙不耐烦打断:“姐夫,我现在一事无成,什么女人愿意跟我。”

“你看你这话说的,非要坐上大将军才肯娶妻,那不是胡子都等白?”邓当玩笑道,他比吕蒙大十岁,现在也不过是个别部司马而已,男儿都想“建功立业”,哪有这么容易。

吕蒙不服气的瞪了一眼邓当,正欲说话,“吕蒙,”黑暗中响起一声明亮的叫声,吕蒙心中一跳,这声音太熟悉了,是他每日念念叨叨的姑娘,秦沁心。

七十九章,突兀的难堪

吕蒙回头见白雪中托出高挑靓影,秦沁心钻出夜色,明眸皓齿对着他笑,俏丽的笑容融化了冰雪暖进肺腑,吕蒙的脸瞬间红了,背部也微微发汗。

邓当悄声问:“这漂亮小姑娘是谁?”

吕蒙道:“一个朋友,可能找我有事,姐夫先进去吧。”

邓当目不转睛盯着秦沁心比雪还白嫩的脸蛋,“哎,这小姑娘不错,你好好聊,”邓当鼓励的拍了怕吕蒙肩膀,急冲冲进屋避寒。

吕蒙低头走到秦沁心身边,眼睛盯着脚尖,故作镇定问:“秦姑娘,找在下有事吗?”

秦沁心把冰冷的手窝进吕蒙手里取暖,已成一根根冰棍,脸色也冻得僵白,失去了往日神采,哆哆嗦嗦笑道:“怎么这么冷?”

吕蒙见秦沁心穿着藕色金边夹棉裙,不算单薄,想是在雪地里等了许久,有心脱下披风给秦沁心护体,却还是自知之明的放弃了。

吕蒙收回自己也不算温暖的手,闷声不回应。

秦沁心见吕蒙脸色不对,强笑道:“你不是说你家门前有三颗柳树,我等了你好几天,今天才抓到你。夜不归宿,去哪寻花问柳了?”

吕蒙一本正经剪短答道:“在军中练兵。”

秦沁心牵着吕蒙的手就走,吕蒙反手拉住,“去哪里?”

秦沁心撇下柔唇委屈道:“我等了一天,现在是饥寒交迫,你陪我去望江楼吃东西。”又贴心道,“你风尘仆仆赶回来,一定也饿了。”

吕蒙道:“我不饿,我还要进去看我娘亲,天晚了,姑娘早点回酒楼吧。”说完转身就走。

秦沁心拽着吕蒙胳膊不让他走,双眉微蹙,眼眶微红,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漂着令男子心动的波纹。

“姑娘还有事吗?”吕蒙见秦沁心这副模样又心软了。

“你干嘛不理我?”秦沁心握着拳头生气的锤了一下吕蒙胸膛,明显感觉到吕蒙待她不同以往的冷淡。

吕蒙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也不想说,二人在雪夜中各自沉默。

秦沁心当真生气了,只是她气的不是吕蒙,而是自己。周瑜她看错了,卫钧她看错了,连这个傻大个吕蒙,她也看错了。

“好,以后谁也别理谁!”秦沁心掉头跑了,吕蒙默默看着秦沁心被纷纷大雪消融的背影,盘桓片刻,还是舍不得剪断那细如发,浓似血,牵肠挂肚的情思。

吕蒙叫来看门的小厮,让他进去递话,自己转身去追跑得似一阵风的秦沁心。

“姑娘,姑娘,”吕蒙好不容易才追上跑得没有力气,在路边停下休息的秦沁心。

秦沁心被冷风灌进嗓子眼,咳嗦不止,风雪胡乱打在脸上,湿润了妆容。

“姑娘找在下有何要事?”吕蒙问,不论什么事,只要秦沁心开口,他都会尽力帮忙。

“没事!”在吕蒙面前,秦沁心不需掩饰自己的小性子,雪白的脸因生气从里透出不均的红润,嘴唇微白,双颊冷艳,杏目在风雪中逼出一道水光,苦苦等了三日,以为吕蒙是个有情人,不想又碰了个硬壁。

吕蒙哪里猜得透秦沁心的心思,也不明白秦沁心是因何生气,他只记得鲁肃对他,秦沁心的心上人是周瑜大将军,他有自知之明,也知难而退。

但现在,他迷茫了,他不知自己该如何进退才能让秦沁心满意,他的进退真的重要吗?

吕蒙默默跟着秦沁心到望江楼,秦沁心径直上二楼进了厢房,门却开着没关,但姑娘闺房,吕蒙不敢擅入,只在外傻傻站着,等秦沁心消气。

何某知秦沁心回来,忙吩咐人暖酒烹饪,又派儿子何津去告于正,这是千万交代的事。

何某带端着酒食的小二上楼,见吕蒙杵在门外,看着眼熟,想起是曾替秦沁心结账的官爷,“官爷到此,不知有何吩咐?”何某上前见礼。

吕蒙一脸愁闷,叹了口气:“快送进去吧,姑娘饿了。”

何某在外躬身请示:“姑娘,在下准备了点酒食送来,顺便给姑娘添些炭火御寒。”

“进来吧,”

何某带小二进了厢房,把酒食放在案桌,在暖炉添了炭火,让小二先出去,自己叉手伫在一旁。

“于正又交代你什么了?”秦沁心不耐烦道。

“姑娘几日没见人影,于大夫十分担心,叮嘱在下,姑娘若平安回来让我务必给他带个信,免得他担心。”何某道。

“我困了。”

何某识趣退出,顺手把房门带上,毕竟男女有别,就算隔着一道门也不雅。

吕蒙倒执着,就站在门外与木桩作伴,也不敲门也不说吭声,也不离开也不进房,半个时辰过去,门终于“哐当”一声开了,暖亮的灯光中秦沁心已退残妆,粉黛上色,把方才的风霜冷面遮掩,更让吕蒙捉摸不透。

秦沁心见吕蒙像个被欺负了还不敢说话的小孩,心中自责,是自己对他太凶了,忍不住扑进吕蒙怀里,紧紧搂住他脖子,在他宽阔的男人胸膛寻找温暖。

吕蒙能感受秦沁心的需求,他无法拒绝。最终抬起双手把秦沁心搂紧,深吸一口气,就想把秦沁心嵌进自己身体来保护。

二人都没说话,温度在两颗火热的心中传递,秦沁心需要的是这种单纯毫无杂念的感情,没有负担和心机,这也是她最终选择吕蒙的原因。

“师姐,”可惜世事难完美,于正不偏不倚,不知好歹的打破了这份美好,更难堪的是,不仅于正一人,周瑜也跟在后面。

秦沁心第一反应却有些惊慌失措,一把从吕蒙怀中挣脱,半晌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在生周瑜的气,怕什么呢?故镇定了情绪,佯笑问:“师弟,深更半夜,你来干嘛?”

于正肺都快气炸,脸成猪肝色,气鼓鼓的瞪着秦沁心,原来还知道现在深更半夜了,孤男寡女,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被当众捉奸也不过如此,还笑得出来?对这个无羞耻心的师姐他也无可奈何。

周瑜已避开这尴尬一幕,凭栏望着空荡荡的楼下,昏黄灯火,小二正在收拾桌椅,人无意躲在光亮阴暗处,整个人像一座压抑的墓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吕蒙作为男人此时应当挺身而出:“于大夫别误会,我对秦姑娘是真心的,我会娶她为妻。”周瑜的肩明显惊动了一下,手沉甸甸压在木栏上,没有力气。

于正听这话还像样,再见吕蒙也是高大威猛,粗眉大眼,模样周正,才把火气消了些。

“话虽如此,这不还没成亲吗,总要避嫌的。”

“是在下一时情难自已,失了分寸,只要姑娘不嫌弃我,我立即着手准备亲事。”吕蒙认真道。

秦沁心拉住吕蒙衣袖,声音如蚊子嗡嗡道:“胡说什么呢?”低着头,脸红成烙铁,她是个极难害臊的女子,此时也难把持住腾然而升的羞愧心。

“你先回去吧,”秦沁心嘟囔道。

吕蒙不明白秦沁心是什么意思,方才还以为二人情投意合,惺惺相惜,再不会错了。可因为周瑜的到来,一切都变了,这个大将军不仅有调兵谴将的能力,连风花雪月也会为他变色。

吕蒙眼神复杂看着如山一般给他压力的周瑜大将军,秦沁心当然明白吕蒙在想什么:“我师弟找我有事,你不是急着看你娘亲吗,别回去太晚。”

吕蒙忐忑不安,他怕这一走,便再回不来,但死皮赖脸在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姑娘,在下明日再来看你,可好?”吕蒙以这种方式询问秦沁心的意思。

秦沁心对吕蒙展开如花笑颜:“恩,好,我等你。”得了秦沁心应允,吕蒙这才放心告辞。

八十章,推心置腹

于正终于放下压在心上的石块,师姐另结新欢是最好不过的事,还被周瑜碰个正着,这二人总算能有个了断了,自己悬着的心也可放一放。

周瑜进房内关上门,贴着门站了半刻,不得秦沁心允许,不敢乱言一句,他来这里已做了准备,任打任骂任秦沁心刁难,大丈夫能屈能生一个“忍”字罢了。

秦沁心斟上一杯薄酒不顾冷暖喝下,镇定慌乱的心绪,不想周瑜还会来找她,又被撞见方才那一幕,实在没有解释的必要了。秦沁心却有些懊丧,所以人算不如天算,她以为周瑜一定是她囊中之物,未曾想二人会闹到如此地步。早知道,还不如不来柴桑,可不来,自己必不甘心。所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一点没错。

“你来做什么?”

周瑜听秦沁心问,方欠身施礼答道:“在下前番与姑娘有些误会,现在有事相求,不得不冒昧登门,请姑娘不计前嫌,如何也要帮在下这次渡过难关。”

秦沁心听周瑜说得严重,来求她能做什么,自然是求医问药,祛病除疾,“我为什么要帮你?”

周瑜拱手作揖:“在下知道,要姑娘出手帮我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但在下已入绝境,只能来求姑娘,只要姑娘肯出手相助,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在下务必尽心尽力,绝不推诿。”

周瑜恭恭敬敬道,往日威严与气势被隐藏得无踪可寻,举手投足皆是礼性,浑然变了一个人。

“大将军先说什么事,”

“第一件事,‘桐香’她病了,病的很严重,于大夫替她问诊了,还想请秦姑娘再确诊一下,若是姑娘能施以妙手,治好她的绝症,周某感激姑娘大恩,任姑娘提条件,周某一一遵命,绝无异议。”

秦沁心避开此事,想到白锦瑟也面色悲伤,“第二件呢?”

“第二件,”周瑜心中清楚,医治白锦瑟,秦沁心不会太为难,但对小乔,只怕她不会轻易答应,“是我夫人小乔,生产在即,于大夫说小乔体弱,此胎不容乐观。还请姑娘用紫薇银针术为她接产,保她母子平安。”

秦沁心长叹一口气,眼神灼灼看着周瑜,灯下这个男人本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双目盛满了溢出来的沧桑,一夜之间,好像老了许多。

按秦沁心以往性子,必然借机刁难他,但实在不忍心,又想到二人上次因为白锦瑟吵得天翻地覆,最终欲言又止,只叹了口气而已。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秦沁心再倒了杯酒一口抿下。

周瑜一旁不作回应,也不知怎么回应,对秦沁心他的确心中有愧,帮与不帮都在她,如果自己能左右得了她,何至于闹成这样。

秦沁心喝着闷酒,酒壶并没有放到莲子盅中暖暖,任冰冷的酒水辣入肺腑,如在同样冰冷的心上点上热蜡般刺痛。

秦沁心很想周瑜劝她少喝点,或者帮她暖暖酒,但周瑜什么都没做,只是伫立在一旁,比那栋梁还要笔挺还要生硬。

“唉,”秦沁心又叹了口气,声息沉重,从肺腑中被冷酒冲出来,惹出愁绪绵延。二人这么僵持着,时间一点一点流淌在外的风雪声中,被更声带远。

周瑜也不习惯这样的秦沁心,在他眼里,秦沁心是个嚣张跋扈,无理取闹,疯疯癫癫的女子,突然的沉默让他无所适从。

“十多年前”周瑜开口徐徐道,“我有个结拜兄弟孙策孙伯符,我二人是知己相交,后来我从居巢县至江东追随他,既为主臣从属,携手征战,匡扶汉室,共图大业。建安五年,伯符欲袭许昌,迎接汉帝,路径丹徒,遭遇不测···”

周瑜将往事娓娓道来,白锦瑟失口酿成大祸,自己一时悲愤将她囚于柴房悔过,柴房失火,等他赶到扑灭大火时,只剩一具烧得不成人形的尸骸,尸骸手中握着女红玉,那是他与白锦瑟的定情信物,如此如此,细细告诉了秦沁心。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锦瑟遇难我的确难辞其咎,你如何怪我都是应当的,但不希望连累他人,桐香更是为救锦瑟才变成这个模样,你既然喊锦瑟一声‘姐姐’,希望姑娘念及姐妹之情,能救桐香一命,至于小乔···”周瑜为难道,“还望姑娘本着救人济事之心···”

秦沁心不客气打断道:“我从来没什么济事救人的心,又不像你,这么虚伪,贪这些虚名。”

周瑜不辩驳,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夏虫不可以语冰”,同只知道吃喝玩乐,谈情说爱的秦沁心解释为国为民,实在徒增烦恼。

“若我不帮你呢?”秦沁心反问。

周瑜再深深作揖道:“在下前来诚恳相求,姑娘不会拒绝的。”

秦沁心苦笑一声,周瑜躬身不起,态度谦卑至此。周瑜知秦沁心待他是真心的,只是她的表达方式过于直接,手段太过胡闹,但他相信那份深沉的爱意是一样。周瑜只能利用秦沁心对他的感情来相求,不然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拿捏住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妖精呢?

秦沁心眼波婉转,起身至周瑜前,轻轻扶住他胳膊帮他收礼,“将军不需对我行此大礼,我明日上府看看小乔夫人,但我也不是神仙,只能尽力而为。”秦沁心终于松口答应。

周瑜听着不对,眼神疑问,“夜深了,将军也累了,早些回府休息吧。”

周瑜没动:“那桐香呢,”

秦沁心给了周瑜比死更可怕的沉默,她已知白锦瑟身患绝症,没有救治的希望了。

“连你也救不了她?”周瑜声线颤抖,最后一丝希望泯灭了。

秦沁心默然低头,算是回答了,周瑜一口悲怆之气涌上心口,引发一阵痉挛剧痛,承受不住以手捂胸,无力弯下腰杆,佝偻着的背像坐山丘压下来,秦沁心吓得忙搀扶住“将军,你怎么了?”

周瑜咬牙切齿的恨着自己,不顾忌心痛的恨自己无用,直到胸腔挤出一股血腥味,恶心的吐出来,鲜血滋润了红唇,“将军,你这是何必呢?”秦沁心握着周瑜温热的手心疼道。

周瑜双目一闭,重重倒在秦沁心身上,晕死过去。

八十一章,美梦

周瑜醒来,他在秦沁心厢房内休息了一夜,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心口还在隐隐作痛,吃力的想翻身起床,见胸膛上搭着一只纤巧玉手,猛然回头,秦沁心熟睡在侧,昨日与他同床共枕一夜。

周瑜也不吃惊,自己晕厥被秦沁心趁人之危也正常,细细端详秦沁心眉眼,灵巧可爱,若真这么安静不闹人就好了。

周瑜喉咙干咸,忍不住咳嗦几声,吵醒了秦沁心,秦沁心手抚慰胸膛关切问:“你没事吧,心口还痛不痛?”

周瑜自己袒露着胸膛,秦沁心也只有贴身内裙,昨日自己人事不知,二人应不可能发生关系,但一男一女同塌而眠,也是极不成体统的事。

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周瑜对秦沁心的调戏已然有些麻木了,女子自己不尊重,就是柳下惠也难保清白名声。

秦沁心道:“你这几日是不是时常觉得胸闷气短?”

周瑜点点头,“我昨日帮你检查了身子,你胸腔处箭伤,泄了元气没好好恢复,昨日急火攻心,引起心绞痛,若不是我及时施针,你那口气缓不上来,就去阎王殿报告了。”秦沁心故意将事情说得严重,周瑜点点头,那是去年攻打江夏不幸被流箭射中胸口,自己仗着身子过硬,军中事务又繁重,没遵医嘱休养三月,只一月便硬撑着操持军务,的确大意了。

秦沁心温柔笑道:“你放心,我会帮你施针将你胸腔内淤血清除,再用药调理,补回元气。不出一月,保证你身体无恙。但现在你要听我的,不可动怒,不能操心,还要戒酒戒色,”

周瑜道谢,依然双眉紧锁,秦沁心伸出花瓣柔嫩的手指轻轻将他双眉间的川字纹抚平,二人咫尺之间,居然没有陌生和尴尬感,倒像做了多年夫妻,十分平常。

“东吴现在内忧外患,你又家无宁日,我知道让你不要烦心是不可能的,但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身子,”秦沁心真心实意道,“如果,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要我怎么办?”

周瑜微微点头,起手揽秦沁心入怀,“我知道,你心里有你家主公,有手下万千将士,有锦瑟姐姐,有小乔,有你的孩子,你就是七窍玲珑心也周转不灵,”秦沁心的善解人意让周瑜难受,引起心痛,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你放心,我会在你身边陪着你,同你共渡难关,我永远是那个十年前的小女孩,一如既往的爱着你。”

周瑜听秦沁心如此懂事,如释重负卸下重担,整个人舒坦了,二人正浓情蜜意,“将军,将军···”

周瑜朦朦胧胧睁开眼,于正在床边守候,原来是做了一场好梦,心中怅然若失。

“怎么样,醒了吗?”秦沁心的声音,周瑜是裸体在床,衣服不知被谁脱干净,忙将被子拉紧,不透出一点缝隙。

“将军,你胸腔那处箭伤,泄了元气,因没好好恢复,一直存在病根,昨日急火攻心,引起心绞痛,若不是师姐及时施针,将军就危险了。”于正心有余悸道。

秦沁心走过来,出手就要掀被子,周瑜紧紧拉住:“你做什么?”

秦沁心憋住笑道:“昨日跟你施针时我早看光了,还有什么害羞的?”

周瑜又羞又臊,于正红着脸在旁劝解道:“将军,行医之人,无男女之分,只有医者和病人之分。”

“快把被子揭开上药,别磨磨蹭蹭的,”秦沁心命令道,哪有梦中半点温柔模样。

于正悄声问:“师姐,伤口只在胸部,被子不用全揭了吧,免得将军难堪。”

秦沁心隐忍笑意道:“哼,谁稀罕看似的,”

周瑜极不情愿的将胸前被子揭了,秦沁心手按压伤处,新旧疤痕错综叠加,“你干嘛?”周瑜紧张握着秦沁心手质问。

“怎么,害怕了?”秦沁心从医多年,对病人心态了如指掌,这是在她的主场,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大将军,都要乖乖听话。

周瑜不怕上药,怕的是秦沁心乱来,于正一旁道:“将军放心,我师姐虽然喜欢胡闹,但在医人治病上,从不含糊。”

秦沁心手上拿出一个黑色瓷瓶,这是她用银斑蛇毒液制成的“除疤药”。

秦沁心用棉花沾湿青绿色药水,提前告诉周瑜:“可能有点痛,你忍忍,”药水涂抹在胸部疤痕处,伤口就如被人重新剥开肉片,再洒上一层盐,痛的周瑜青筋暴露,紧咬牙关发出低沉的野兽嘶吼声。

秦沁心忙让于正来上药,自己坐在床前,用手勾住周瑜脖子,两手为他按住头部穴位,周瑜痛感立减不少,“没事,没事,很快就好了,忍一忍。”秦沁心像母亲安抚幼儿,周瑜感觉到踏实的安全感。他知道只要秦沁心在身边,必然会保他周全。

周瑜目光专注于秦沁心的细长白颈和尖俏花颚,想着梦中那个温柔懂事的秦沁心,心中起了莫名的冲动。

秦沁心突然低头,眼转秋波,二人眼神对视间闪过一刹那火光,虽周瑜立即遮掩,但依然被秦沁心捕捉到。

于正为周瑜涂完药水,秦沁心亲手为他包扎,肌肤亲近之间,周瑜更是难熬,一直隐忍,好不容易熬过去,闭目凝神让自己收敛心思。

“等七日后拆了纱布,我做好草药膏,每日涂抹两次,疤痕可去。”秦沁心道,“你放心,草药膏没药水痛,这个蛇毒药水是腐蚀伤疤,让肌肤重生,草药膏是助你新生的皮肤恢复。”

周瑜才知这是在帮他去除胸前难堪的疤痕,他并不介意,但秦沁心介意,除就除吧。

秦沁心再道:“将军旧伤太重,平时不加调养,心郁气结,肝火滞留,昨日急火攻心,体不堪负,因故晕厥。这几日我为将军施针,舒通血脉,再以药补,好好调养。切忌动怒,不可操劳,还要···”秦沁心狡黠一笑,“戒酒戒色。”

周瑜听着跟梦中所言无差,巴巴等着秦沁心后话,外有人敲门,“姑娘,”是吕蒙来了。

周瑜看着秦沁心,秦沁心也看着他,于正挡在二人间,催秦沁心去开门。

吕蒙今日打扮很精神,崭新的衣服,头发一丝不乱,整个人神采奕奕,秦沁心笑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吕蒙道:“看见你,就是最开心的事。”

秦沁心皱了皱鼻子,用手指戳了一下吕蒙脸颊:“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了,”

八十二章,鸡飞蛋打

秦沁心把吕蒙拦在门外不让他进去:“我还没吃东西呢,”

吕蒙忙道:“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这是望江楼,什么吃的没有,先下去看看。”秦沁心拉着吕蒙下楼,何某过来招待,秦沁心随便叫了点东西。

“姑娘,”

“吕蒙,”

二人异口同声开口,“姑娘先说,”吕蒙谦让道。

“额,我没事,你想说什么?”

吕蒙喜形于色道:“昨日我跟家母提到姑娘,她让我带你去见见她。”

秦沁心吓得跳起来:“我见你娘做什么?”

吕蒙忙道:“姑娘,我对你是真心的,诚心想娶你为妻,去见我娘只是给老人家过过眼,她一定不会有意见的,”又磕磕绊绊道,“就算有意见,我吕子明宁愿忤逆娘亲一次,做个不孝子,也要娶你为妻。”

秦沁心紧张不已,结结巴巴道:“她···她没意见,我有意见啊。”

吕蒙心中一沉,不解道:“姑娘,你到底是何意?”

秦沁心见这人来人往,不方便说话,带吕蒙到一间空着的客房内,把门关紧,拉吕蒙坐下,亲昵的傍住他胳膊,吕蒙见秦沁心春风满面,对他笑语盈盈,若不喜欢他,不会几番亲密调戏,若喜欢他,为什么又不愿嫁他为妻。

“吕蒙,其实男女之间,不一定要做夫妻的,”秦沁心若有所指道,吕蒙是个耿直汉子,他早年丧父,由寡母抚养长大,吕母三从四德,从一而终,是贞洁妇人的典范。

他也被严格教育,思想保守,在外从不沾花惹草,母亲对他择妻标准严格,必须是身家清白的姑娘,恪守妇道。

虽知性情张扬的秦沁心难过吕母那关,可谁叫他偏偏被秦沁心挑逗动心,一心一意要娶她为妻,昨日跟母亲苦苦跪求,才让吕母松口,同意见一见这个江湖女子。

“什么意思,莫非姑娘当我是哥哥?”

秦沁心对这个榆木脑袋的吕蒙,不得不直白点破:“不是,”凑到耳边把话说明白。

吕蒙听了脸如火烙,行夫妻之事,又无夫妻之命,别人都是有名无实,他二人有实无名?

秦沁心搂着吕蒙蜂腰,柔声道:“只要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不就够了吗?”

吕蒙道:“姑娘若喜欢我,就嫁我为妻,我吕蒙保证,一生一世待你好,绝不变心。”

秦沁心听吕蒙认真发誓,却有些恼了:“你怎么听不懂呢?”

吕蒙闷不做声,喜悦被扫荡,换成一副委屈模样,秦沁心捧起吕蒙脸,认真道:“是我秦沁心选了你,你自安心,以后你娶了别的女人,成家立业,过你的日子,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吕蒙摆开头气道:“我喜欢的是你,你让我娶谁?如果无名无分在一起,那不是登徒子与青楼女的关系?”

秦沁心辩驳道:“当然不是,我们互相喜欢,我们感情是纯洁的。”

吕蒙根本无法理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愿嫁我?”

秦沁心此生都不会嫁人,她不期望吕蒙能理解,因为吕蒙不是女人,不知道一个女人的辛苦。她只想好好的、快乐的过完这一生,什么传宗接代,相夫教子,这些累赘都离她远点。

“因为我不是大将军周瑜,是吗?”吕蒙多心误会道。

秦沁心不想过多解释,直截了当问:“吕蒙,我就问你,我整个人在你面前,你要不要?”

秦沁心这样的尤物投怀送抱,哪个男人没有冲动,除非不是男人,“所以,所以我可以对你怎样,但你不会嫁我?”

“是的,”秦沁心搂住吕蒙脖子,手摩挲耳郭,她在等吕蒙的答案,她不相信吕蒙会拒绝,这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好事。

秦沁心主动献上一个香吻:“好了,别想太多,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开心吗,只要你我在一起开心就行了。”

美色当前,吕蒙难以拒绝,他想占有秦沁心,不与别人分享的占有,“你今天喜欢我与我在一起,明天你也会喜欢其他男人,与别人在一起,是吗?”

秦沁心默然,她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甚至肯定。

吕蒙解开秦沁心环抱的双手,心乱如麻,怕自己陷入秦沁心温柔中,再难脱身。

吕蒙起身要离开,“吕蒙,”秦沁心气道,“你别傻了,多少男人想这样的好事都没有?”

“对于想玩弄姑娘的男子,这当然是好事,但对我吕子明,不仅是姑娘自己不尊重,更侮辱我的眼光!当我吕蒙看错了姑娘,后会无期。”吕蒙不留余地的说完,大踏步离开,把秦沁心晾在原地发愣,实在哭笑不得。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木头,但若不是因为他有其他男子不具备的品质,她也不会将第一次献身给他。

秦沁心又失败了,放弃了周瑜,拒绝了卫钧,吕蒙也落空,实在该好好检讨一下自己,是哪里出了错。

明文接到程普已到柴桑的消息,匆匆来报程璟,程璟知父亲会先去恭义府为宝儿送丧,虽与程家无血缘关系,但毕竟是孙家丧事。

程璟不敢去,他实在无法想象会是自己姐姐利用雪儿来杀害一个无辜的孺子,为什么呢,是因为恨姐夫,因为恨秋雅,还是因为恨自己无所出。

程璟曾想把雪儿过继给姐姐抚养,现在再无此念。

程璟借着受伤之名躲在将军府内休养,他也知道秦沁心来了府上,周瑜要求府内上下人,无论是丫鬟小厮,还是守军护军全要听她吩咐,秦沁心一句话可顶他一百句,谁也不能得罪,且出入自由,这一对比,程璟这个程家四公子在周府作客的地位直线下降。

他也没有底气任意呼唤将军府的下人,还有许多禁足之地,只能说是在这高堂暖卧,饭菜皆全。

程璟也要明文去打听了,秦沁心来此是为小乔夫人保胎,小乔夫人此胎不稳不是什么密事,来来回回请了多少大夫,看门的小厮都能猜到此胎情况不乐观。连素有高名的于正也束手无策,秦沁心居然敢接下来,要么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胡闹,要么真有点本事。

明文多次劝他多接近秦沁心,搞好关系,不定秦沁心有办法将他身上病根去除,可程璟犹豫不决,他是个极要脸面,自尊心极强的人,若是医者风范,能体恤病者难处的于正罢了,可这个人是秦沁心,最尖酸刻薄,胡说八道,无事生非的妖女。请她治病,不就等于把自己衣服剥光了在大街上游行,不用她治,自己已羞愧而死。

所以干脆躲在房内不出去,万一碰上了秦沁心,免不了要生口舌是非,自己在此作客,还是不要惹事的好。

而周瑜因知程璟的秘密,将他安置在上房,安排几个可靠的丫鬟照顾,除了明文,其他男子禁足院外,对军中来探望的人或是程璟少时好友一律拒绝,吴候要他为程璟在军中寻个官职,不能太高,恐人心不服,也不能太低,恐程公有异议。而周瑜根本没有为这个费心,因为他知道程璟不可能入仕为官。

今日有人来请程璟,周瑜找他不知有何事,可能与上次截获的密信有关,叫丫鬟照顾好雪儿,跟从人匆匆至上堂,一眼撞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是赵云,程璟以为自己看错了,扶着门栏不知进退。

八十三章,各有主张

赵云望着程璟,也是一脸愧色,周瑜笑道:“羽杞,愣在门口做什么,进来说话。”

程璟进堂,堂上只有周瑜,赵云二人,下人早被屏退,明文也识趣的停步在外守门。

“你不是回荆州了吗?”程璟委屈问,每日对赵云牵肠挂肚,饱受相思之苦,今日重逢,难免悲喜交加,但因周瑜在,不知如何诉说衷肠,只能点到即止。

赵云是收到周瑜亲笔书信,请示了刘备过江而来,周瑜道:“赵子龙是刘备手下虎将,上次遇贼人行刺,得亏赵将军出手相救,本将才未有损伤。这次专程请赵将军来府做客,这百两黄金,不成敬意,还请赵将军笑纳。”

程璟才注意到案桌上一盘黄澄澄的金条,赵云忙躬身推辞:“诚蒙大将军抬爱,在下愧不敢当。上次赵某虽有出力之心,但未能擒住刺客,让其逃脱。不知将军是否贼人抓获,想此人敢当街行刺,必是早有准备,且身手非凡,非等闲之辈,若未抓住,将军出入可得多加小心,将军是东吴半壁之柱,吴候肱股之臣,不容有失。”

周瑜笑笑,程璟深吸一口气,对赵云奉承周瑜之言十分不服,但经过上次的教训,不敢再无礼顶撞。

“刺客没有抓住,但若有子龙在我身边护卫,本将便可高枕无忧了,任多少刺客来行刺,量也不能伤我分毫。”

赵云惊讶:“将军的意思是?”

“子龙既然来参加武魁,必是有心归我江东,我任你为帐前都尉,在我手下做事,如何?”周瑜其实是看在程璟的面上,试着拉拢赵云。

赵云不过是被曹**的狼狈逃窜的刘备手下一名将领,自己加封高官厚职,金银赏赐,还成全这对有情人,任谁也不会拒绝。

程璟更是喜出望外,若赵云肯归附东吴,在军中为将,是再好不过的事。

赵云来此之前,已被军师徐庶猜到周瑜是想招揽他,让他假意归附,在东吴为将,为日后荆州和江东联手攻曹做好准备,所以赵云欣然领命谢恩。

周瑜见程璟喜形于色,必是对这个安排十分满意:“羽杞,你跟赵云关系最好,他新到东吴,你要托你父亲多多关照才是。”

程璟红了脸道:“将军说到哪里去了,既是在将军手下办事,自然是将军的人,与我父亲有什么关系?”

赵云也低头笑了,程璟看了眼赵云,眼中全是依恋和委屈,低头含羞,女儿娇态尽显。周瑜也是过来人,想二人重逢必有许多贴己之言,自己就不在这打扰了,以他事为由走了,留下二人在堂上说话。

“你身上伤好点没有?”赵云是男人,主动问候。

程璟微微点头,“我···”赵云走近,主动道歉,“上次主公急召,没来得及当面辞行,走的突然,希望姑娘勿怪。”

程璟关切问:“没什么事吧?”

“哦,没事,”赵云淡淡道,此次被召回,是送别军师徐庶,徐元直,因其母被奸臣曹操囚困许都,自古忠孝难两全,为母亲安全,徐庶只能弃主而去。

徐庶足智多谋,识天下名士,前番多亏他出谋划策,破了“八门金锁阵”,击败曹仁大军,保新野无虞。此一去,主公如失羽翼,悲痛不已。军师临行前重重嘱托,务必要连吴抗曹,不然荆州亡矣。

赵云愧于无能夺得武魁,有失众望,自责甚切,接到周瑜书信,启禀了主公,欣然渡江至江东,既然能得抬举为将,再与程家联姻为亲,若得程公相助,可能说服吴候,联手抗曹,这是大好机会,他于公于私都不会拒绝。

“那你来了,还走吗?”程璟问。

赵云微微一笑,握住程璟不知如何安放的手:“现在大将军能赏识我,就是你赶我走,我也不走了,”程璟害羞低了头,在赵云温厚的手心寻找到久违的幸福感,“按理说,我该主动上门拜访你父亲,到时若去提亲,也不算突兀。”

程璟又惊又喜,又怕又惧,提亲事小,但他的身子事大,“额···”

“怎么了,姑娘莫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赵云见程璟面露难色,似有难言之隐。

“没有,只是,只是我姐夫的小儿夭折,父亲最近在恭义府举丧,现在提亲事···”

“这样更要‘以喜冲丧’了,”赵云心急,曹操现在玄武门训练水军,随时南下。既然是决定了的事,应当速战速决,拖延只怕夜长梦多,这是赵云多年在战场上杀出的经验,兵法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是不是怕女扮男装之事,不知如何对吴候解释,怕担欺君之罪。”赵云其实心里也能猜到程璟因什么为难。

程璟被戳中心思,也不多言,算是默认了,赵云微微一笑:“不会的,若吴候知你本是女儿身,能击败夏侯杰,胜过军中多少男儿,江东出了这等巾帼英雄,是吴候的福气,再说你父亲从孙坚将军开始已追随孙氏,披荆斩棘,历经艰难才有现今江东六郡基业,可谓劳苦功高,你是程公之女,吴候看你父亲情面,断然不会计较。”

在程璟心中,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怎样才能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若是不行,自己与赵云也只能缘无分,空欢喜一场,想到这,面上有了凄凉之意。

“是不是还在气我不辞而别?”赵云察言观色,诚心向程璟道歉。

程璟摇头:“没有,我父亲对大将军颇有微言,我怕他知道你在大将军手下做事对你有偏见,待我先同父亲说说,你再去见他。”

赵云点头称“是”:“我是初来乍到,以后全仰仗姑娘,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程璟听赵云玩笑,调皮道:“那你以后可要听我的!”

“男主外,女主内,以后家中事都交你,但军中事,你不可插手。”赵云道,虽然他心里也喜欢程璟,但二人是不同阵营,此话必须说在前头。成亲之后,她也必须夫唱妇随,不能再认这个“娘家”了。

程璟不晓赵云言中他意,现在满腹心思都在赵云身上,愁肠绕在自己“怪症”上,什么生死,什么战争,什么国家皆抛之脑后了,当务之急是寻医治病。

秦沁心每日要花两个时辰,每次要扎一百零八针来为小乔安胎,又因小乔体虚湿寒,用艾熏辅治,每样都是亲力亲为,没人帮衬,一天忙碌下来,疲惫不堪。

这外治内调了几日,小乔气色果然好起来了,脉象也有好转,于正暗暗称奇。紫薇银针术不愧是西域医术的瑰宝,可惜这不是师父秦沛的医术,而是那位西域师娘的秘学,所以于正只有耳闻,一点不会。

第八十四章,造访

秦沁心今日刚给小乔扎完针,小乔觉得胎儿动的厉害,紧张问秦沁心怎么回事?

“动就对了,不动就死了!”秦沁心不客气道,她治病是治病,态度可不怎么好,小乔知这是周瑜好不容易才求来的医师,对秦沁心是忍气吞声,只要能保证胎儿无事,她为母受多大罪都能忍。

秦沁心在小乔妆奁中发现一只白玉镯,通透圆润,内有雪绪萦绕,试着带入手环,大小合适。

丫鬟金泯正进来送药,见了忙道:“快放下,这是上等羊脂玉,价值不菲,小心磕破了。”

秦沁心脱下来,不屑道:“谁稀罕?”

金泯知小乔不喜秦沁心,有意为主子说话:“姑娘孤陋寡闻,这玉镯不仅价值不菲,而且意义非凡。”

秦沁心知道这个丫鬟又要没话找话了,仗着主子在这跟她狐假虎威,故意问:“一块破玉,能有什么意义?”

金泯收好镯子道:“姑娘孤陋寡闻,难怪不知。这镯子本是双环玲珑玉,有一对,传说是齐宣王赐给钟无艳和夏迎春之物,孙策将军得了将他分与二爷,二人本就亲如兄弟,知庐江乔家有姐妹二位绝色美人,便用这对玲珑玉提亲,分别娶了乔家二位小姐,英雄配美人,兄弟娶了姐妹,传为佳话,真是天下没有再美满的事了。”

秦沁心点头称是,道:“的确是段佳话,可惜人生不尽如人意,白驹过隙,英雄早逝,美人迟暮,再美好,现在也只能在这空感概。”

小乔本沉浸回忆中,突被秦沁心泼了一头冷水,夫君征战沙场,她是最忌讳听到这些,心中郁愤,但有求于人,敢怒不敢言。

秦沁心出去后,金泯劝小乔喝药,小乔哪里喝的进去,躺在床上烦恼,“这个秦姑娘实在欺人太甚,若不教训她,日后更得寸进尺。”

小乔叹了口气道:“暂且忍耐吧,她怎样也是保我母子性命之人。那些有点本事的正人,秉性都不同常人,算了。”

金泯却不肯干休,有意挑拨道:“夫人大量,可奴婢怕此女不会领情,若今时今日不制住她,只怕以后,夫人与她不好相处。”

小乔听金泯话中有话,蹙眉问:“她不过是个医女,我与她相处做什么?”见金泯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中猜到七分,“你在外面又听到什么了?”

小乔是后闱之主,女眷皆仰她鼻息,她也是个有手段的女子,心思缜密,把下人调教得规规矩矩,家事管理得有条不紊。

虽然现在卧榻在床养胎,但有金泯代管,还有四位经验老道、办事利落的掌事,后闱中稍微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

虽行动不便,稍有疏漏之处,但不至于让下人太过放肆,做出什么败坏门风,偷鸡盗狗之事影响夫君名誉。

谁让她嫁了个人上人的夫君,必须竭尽所能来般配他,让他无后顾之忧,专心为国效力,遂了他生平大志,这是她为夫人该做的,必须做的。

“奴婢不敢说,”金泯道。

“快说,别婆婆妈妈,”

“前些日子就有传,说一个不正经的女子缠着二爷,四处宣扬自己是二爷的女人,闹得全城沸沸扬扬,下人们都私下议论,军中也将此事作为笑谈,二爷为此烦心,只是顾及夫人身子,怕夫人为此伤神,没有告诉夫人。”金泯规规矩矩站在床边嚼着耳根。

小乔最憎恶那些扑向夫君的狂蜂浪蝶,这是一个女人天生的敌意,不需任何理由:“夫君最重名声,岂容他人诋毁,你说的那不正经女子就是此女?”

金泯点头,小心翼翼看着已悄然变了脸色的小乔,“夫人,”外有人求见,是管理丫鬟买办的宁娘子,此人原是小乔夫人的陪嫁丫鬟,后来出阁嫁人,做了园中管事,是小乔最得力心腹。

“你先出去,”

金泯诺诺出了房,这几日宁娘子来得频繁,前日就在房内与夫人谈到半夜才去,不知商量什么大事。金泯也知生存之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中只思忖出个什么计策能整整这个秦沁心,既讨夫人欢心,自己也出一口气。

不过一个江湖女子,连她这个丫鬟也比不上的身份,居然配勾搭二爷,虽然现在金泯断了入房为妾的心思,但嫉妒之心是女人专属,这些年她也被小乔培养,又被下人吹捧,也有了拿捏人的心机和气势。

昨日一场风雪甚紧,铺张开一片苍茫天地,鄱阳湖上冰冻千里,金色阳光照上被寒气冲淡,沉淀湛蓝色彩。

严冬休战,军士们难得有这个松懈时刻,惫懒了训练,缩在营帐内,起一盆旺火,暖上一壶酒,聊着天南地北,便是再好不过的享受。

卫钧作为周瑜的别部司马,被安排在中军帐替周瑜坐镇,大家都闲着,也没什么军务上报,他想在军中结交,虽是夺了武魁,得了吴候褒奖,但因为人孤傲,又不喜交际,初来乍到,众人对他都生疏。因其武艺高强,样貌又英俊,军中都尊称他为“卫郞将”。

今日卫钧在营中擦拭爱剑,账外进来几人,孙小妹穿着凤霞霓裳,鬓穿金凤,胭脂粉面,卸了往日英姿,多了女儿姿态。

卫钧看着笑语晏晏的孙小妹,他也知道孙小妹与墨染之间那点瓜葛,以为是因此来找他麻烦,“起来吧,卫司马。”

孙小妹坐下,卫钧垂手待命,“卫司马,请坐,”孙小妹微微抬手,指示卫钧坐在对面。

“属下身份卑微,不敢就坐。”

随从将带来的美酒佳肴摆上,孙小妹抿嘴笑道:“司马不必客气,你是我江东新秀,此次武魁大赛一鸣惊人,本郡主早就想来拜访一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请坐吧。”

卫钧不便再推辞,与孙小妹对席而坐,孙小妹挥挥手,众人退下,唯留下一个贴身护卫,便是自上次私放墨染,被责罚的谢飞。

孙小妹因四哥孙匡被囚,眼看问斩的日子将近,不见二哥孙权有任何松口的迹象,几番去找吴国太求情,吴国太也只是含着眼泪忍痛说着“法不容情”之类的大道理。

孙小妹与孙匡是亲兄妹,不同孙权,同父异母,隔了个娘肚子。

这几日她绞尽脑汁想办法为孙匡脱罪,可平日慷慨激昂的朝中大臣成都做了缩头乌龟,不敢吱声,唯鲁子敬为她指了条明路,让她去求周瑜,不定还回转的余地。

依照孙小妹的性子,是断不会去求周瑜的,但也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正满腹懊丧,见谁都不顺眼,脾气越发大了。

正责罚一个端茶倒水的小丫鬟,谢飞一旁看不过去,上前求情。他也知道孙小妹为什么烦心,为立功表现,将自己如何被赶出将军府的缘故说了,证实兵符的确是被人盗了,但大将军如何失而复得,恐怕别由内情。

第八十五章,蛛丝马迹

孙小妹如寻到苦海明灯,忙派人明察暗访,又亲自去牢中见孙匡,了解孙匡在来柴桑途中果然发生了点小意外,一个叫秦沁心的女子与他同乘一辆马车时,不知从哪里钻出条毒蛇把他咬了,中毒昏迷过去,虽被及时救了,无生命之忧,但极有可能在那时被人动了手脚,调换兵符。

孙小妹派人去查秦沁心底细,此女居然是周瑜的相好,毕竟外面都是这么传的,更肯定心中猜测:原来是周瑜用了掉包计,把罪责全推给孙匡,卑鄙。

关联中最重要的人证就是秦沁心,可秦沁心现在守备森严的将军府,冒然上门拿人,周瑜不肯放人,她也没辙,更怕打草惊蛇。

并且秦沁心不承认,她也没有真凭实据,有周瑜在后撑腰,此事棘手。

孙小妹从孙权处意外得知,卫钧居然与秦沁心相识,而且连墨染都不要,要娶她为妻,还为她求脱死罪。孙小妹想到这位俊郎,正愁没有干系相连,便匆匆来此找卫钧,要将事情调查清楚。

“大都督今日未在军中,郡主若要找都督···”卫钧探问。

“我是来找你的,”孙小妹目不转睛看着卫钧,真正天地灵秀的好人物,若是别人,孙小妹早棍棒伺候,严刑逼供了,可对这位俊郎,难狠心下手,哪怕是大声一点,都觉失礼。

“郡主来找在下,不知有何吩咐,但有属下能效力的地方,必当尽心尽力。”卫钧看着孙小妹亲手为他斟上一杯醇酒,受宠若惊。

“司马可认识一位叫秦沁心的女子?”

卫钧不知秦沁心又闯了什么祸得罪了郡主,脸色微微一沉,将酒饮下,手摩挲玉杯,点头道:“认识,”

孙小妹察言观色问:“怎么了,哥哥说司马对这位姑娘十分上心,还曾为她求情,今日提起她,怎变淡薄了?”

“呵呵,”卫钧苦笑问,“她,又怎么了?”

孙小妹还未答,卫钧又道:“她现在在将军府中,若是得罪了人、闯了祸,也有大将军为她做主,郡主若要问她,该去将军府才是。”

孙小妹明白了,点头笑道:“原来此女移情别恋,伤了司马的心?”

卫钧不置可否,现在秦沁心在周府里,为周瑜办事,自己失败的不仅仅是感情。

孙小妹见卫钧神色忧伤,剑眉压着星目,脸颊泛起酒红,不相信问道:“莫非此女姿色还能胜过墨染?”

“没有,没有这么简单。”

“好吧,”孙小妹见卫钧不想多聊,她也不是为儿女私事而来,介绍了谢飞,提到周瑜书房内兵符被盗一事,卫钧才明白,孙小妹是为兵符失窃而来的。

“兵符必是被秦沁心调包,可惜我没有证据,此女又在将军府,哥哥不容我造次,司马能不能想办法把她约出来,我想好好盘问她。”

卫钧不假思索答应了:“原来是为了孙太守之事而来,太守的案子的确疑点重重,主公太过武断,判得太重了。郡主放心,此事包在属下身上,”又觉答应的太果断了,“我约她出来见一面,应该没什么问题。郡主想什么时候见她?”

孙小妹眨了眨眼,疑问道:“司马,你不心疼吗?”

卫钧装作不懂的样子,尴尬问道:“郡主,不是只盘问吗?”

孙小妹道:“司马,此事事关重大,到了迫不得已,我不能保证,不会动用私刑。”

卫钧十分理解的点头:“郡主说的是,在下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不能徇私枉法。”

孙小妹点头赞扬,轻轻抿了口暖酒,微微抬起细长的睫毛,露出秋瞳,泛出一丝犹疑:“司马真是深明大义。但我有必要要提醒司马一句。她若不招,免不了皮肉之苦,招了,她是从犯,更免不了死罪。”

卫钧愣住,手一松,酒杯落在桌上,清酒溅出来落下几颗滚圆的水珠,卫钧不怕脏的用衣袖擦拭,“哎,”孙小妹忙用自己巾帕替他擦了,孙小妹手上的双面绣花丝巾比卫钧的氅衣要贵重,卫钧抬眼碰触到孙小妹看他的眼神,全然明了。

卫钧回避眼神,低头赔罪:“在下失礼了。”

孙小妹微微一笑:“我哥把墨染这么个大美人赏你,司马也不为所动,还挂念着那个民女秦沁心,真是难得。若是军中其他男子,早饿虎扑食了。”

卫钧不作答:“都已经过去了。在下刚入军中,有幸得吴候赏识,现在只想建功立业,儿女私情已抛之脑后了。”

孙小妹哑然,这是间接的拒绝了她啊,“那个秦沁心,真这么好?”

卫钧深深叹了口气,明亮双眸蒙上悲伤之色,把这位玉郎又增加了人情的魅力,就好像画中之人活了一般。

孙小妹春心萌动,这可比不得喜欢墨染,那是对美好的占有,而对卫钧,是起了男女之情,“在下对她一往情深,可惜,我只是个别部司马,不似大将军,位高权重,她嫌弃我也是应该的。”

孙小妹见卫钧玉色黯淡,心疼不已,更认定他与自己以往认识的男子不同,好言宽慰道:“你,你不要妄自菲薄,我觉得你比大将军强多了,”

卫钧感激的看了眼孙小妹,抿嘴苦笑道:“郡主太抬举在下了,谁不知,大将军···”

“好了,”孙小妹不耐烦听这些,她已经听腻了,周瑜被母亲和哥哥夸成什么似得,哼,等这次揭开他的真面目,让他名誉扫地,看他还如何耀武扬威。

“此事我只能拜托司马了,下月初一,我哥哥就问斩,他可没时间等了。”孙小妹还是清楚自己所来的目的。

卫钧起身领命:“在下必不负郡主重托。此事事关重大,秦沁心犯了法,不能包庇了事。唉,大不了,我来替她将功补过,但绝不能让孙太守蒙不白之冤。”

孙小妹心中酸楚,从来没见过比卫钧还傻还痴情的男子,不忍心责备卫钧,反替他着想道:“好,时间和地点由司马定夺,找人通知我就行,方便司马办事。事成后,我也会帮你心上人说几句话。”

卫钧谢了孙小妹,定了时间地点:“今日十五,十七日辰时,在望江楼,我带秦沁心准时来见郡主。”

孙小妹和卫钧言定,二人喝了几杯酒水,各怀心思说笑一阵,孙小妹便依依不舍告辞去了。

卫钧送孙小妹出军营,望着一对招摇人马在风雪中远去,践踏出一片凌乱。冬天的夜来的很快,视线很快被黑暗吞噬。

冷风凛冽,雪花飘摇,刺入骨头的冷,卫钧太熟悉了。

每年冬季,他都会下山一趟去看被陆家收养的弟弟。因为不敢相认,怕打扰弟弟的生活,只能在外面冻得瑟瑟发抖,巴巴望着大门,一个时辰,一天天,总会有那么个时候,弟弟被大人带出来玩耍,他看到弟弟,哪怕只有一眼,只要是健健康康,开开心心,便可以心满意足的回去。

十三岁那年,雪特别大,风特别紧,他在门外等了一夜,扛不住冻倒了,醒来被陆家人救进府邸,他们都是善人,给他吃给他喝,还收留他做杂役,给他安排了个杂房,陆家小姐陆凌没事就来找他,听别人说就是陆凌求爹娘收留他的。

卫钧知道陆凌是他弟弟的姐姐。便要陆凌带弟弟来见他,陆凌天性单纯,待他也极好,真把弟弟给带来了。弟弟对他也一点生疏感都没有,三个孩子在一起打雪仗,堆雪人,那段时间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日子。虽然冷,但心是温暖的。

可幸福太短暂,他还要练剑,还要报仇,他的年纪背负了不该承受的压力。幸福是奢侈的。

一年一年过去了,现在他们都从小孩长大成人,陆凌嫁为人妇,更下落不明,曾经美好也再寻不到了。

“司马,”一个小兵过来,“今夜恐怕又有一场早雪,夏都尉要小的来问您,他们在里面赌钱,问您耍不耍?”

卫钧摇摇头,看着无边黑夜,正如他的前途,不破开风雪,怎能迎接光明。

“把我的马前来,我要进城。”

“啊?现在?天黑地上雪滑,不如赶早吧。”小兵关心劝道。

“不行,大将军召见,不分缓急,半刻都耽搁不起。”卫钧笑道,他待人和善,只是让人觉得不好接近罢了。

“辛苦司马了,在下去给司马牵马来。”

第八十六章,心口不一

周瑜一直住在巡回院陪着白锦瑟母子,白锦瑟的病也愈重了,疼得每日在床上“哼哼”,那声音就像锯齿在周瑜心坎上来回拉割,冬至依然每日不知忧愁,该吃吃,该喝喝,该与雪儿玩乐就乐。

他只跟雪儿说,她的娘越来越懒了,懒得起床,懒得吃饭,懒得说话,连笑都懒得笑了。

于正说“桐香”熬不过今年,秦沁心也表示无能为力,周瑜冷静下来,慢慢接受了现实。

幸好还有秦沁心帮忙照顾小乔,省了他一半心,可以专心照顾“桐香”,弥补心中缺失的一角。

今日白锦瑟吃了点米粥,又吐了个干净,周瑜在旁帮她收拾,“二爷,太脏了,你让丫鬟们做吧。”白锦瑟半躺在靠枕上,羞愧自责道。

周瑜不做声的收拾完,他并不嫌脏,也不想让白锦瑟因此难为情,“就没有一样想吃的?”周瑜心疼问道。

白锦瑟摇摇头,虚弱的不想说话,周瑜握住她枯虬般无力的手:“没事,想吃的时候再吃,到时再多吃点,于大夫说了,不能勉强。”

“知道了,二爷。冬至呢?”

“他还能去哪,还不是去找雪儿玩了,一天到晚只知道玩,”周瑜每日看冬至浪费光阴,心中有不满,但白锦瑟百般交代他不要严管冬至,忙补过道,“小孩子,开心最重要。”

白锦瑟笑道:“还好,有雪儿陪他玩,二爷···”

“我知道,放心。雪儿我会留在府上,只要冬至喜欢,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他摘下来。”周瑜笑道。

白锦瑟心中一动,当日周瑜也曾对她说过这话,不禁想起往日夫妻情谊,泪便止不住,手入帷帽内擦拭,周瑜便知又碰触到她的伤心事。

照顾白锦瑟,多苦多累多脏,周瑜都不计较,唯独这份压抑的气氛叫他喘不过气,白锦瑟的出现,已成为他此生最大的悲伤。而每日在这种悲伤的催发下,他整个人已快麻木成行尸走肉,因为稍微动用一点心,便疼得恨不得用把刀把心剜出来扔了。

有时在夜深人静时,他也会选择逃避,逃到一个没有过去的角落,便是秦沁心带给他的。她对他的轻佻温柔,无理取闹,义无反顾,已是这个寒冬他救命的残温。

周瑜自以为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但白锦瑟是观察入微。

事事为他人着想,善解人意的她并不愿做一个沉重的包袱,她的身心全系在周瑜和冬至身上,这是她从小被教导的“嫁夫从夫”,她没有“自我”的观念,更不曾替自己着想过一分。

白锦瑟是好女人,那种男人最推崇,最赞扬,最愿意娶的好女人。

“二爷,你这几日你寸步不离照顾奴家,奴家知道二爷对我好,但你是大将军,小乔又有身孕,你···”

“好了,小乔我已经安排好了,现在你是最重要的,天塌下来,也赶不走我。”

二人身份皆心知肚明,只是谁也没点破。面目全非的白锦瑟,有个不嫌弃她的爱君,有个不算聪明的孩子,她此生的梦虽不完美,但是完整的,死也足愿。

“对了,二爷,秦姑娘呢,她还在生气?”白锦瑟问,她并不知道秦沁心进了将军府为小乔安胎之事。

周瑜没有说,其一是不想秦沁心的口无遮拦伤害白锦瑟,其二是,他不想再把其他女人带到白锦瑟前。

这最后的日子,他要一心一意的照顾她,七年的分离才换来短暂的朝夕相处,彼此都应好好珍惜。

“你放心,她哪有这个功夫生我们的气。忘了告诉你,她定亲了,跟军中一个将士,叫吕蒙,吕子明,现在正忙着做新娘,开心还来不及,怎会生气?”

“什么?”白锦瑟大吃一惊,身子一紧,抓住周瑜手急道,“不会的,秦姑娘是要嫁给夫君的!”

周瑜本是拿此话骗白锦瑟,表明自己与秦沁心毫无瓜葛,他这几日在巡回院没出去过,外面的事他没精力和心思管。还好现在寒冬休战,他能有这个喘息的时机。

周瑜道:“你别听外面的人乱传,他们听风就是雨。我跟秦沁心并无瓜葛,你别乱想。”

“可,二爷···”

周瑜忙打断道:“那个吕子明很不错,小伙子一身阳刚正气,为人忠厚,对她一心一意,任打任骂。我看这世上,也就他能忍受秦沁心。”

白锦瑟听周瑜说得跟真的一样,信了八成,失望道:“是秦姑娘自己决定的?”

周瑜有口无心道:“你还不了解她,一个江湖女子,任性惯了,谁能管住她?再说,这终身大事,牛不喝水强按头,她不愿意,谁还能逼她?”

“可是,”白锦瑟不想背弃自己当初的承诺,并且她能感觉到,秦沁心深爱周瑜,不会比她轻一分。

“别可是了,”周瑜坐上床榻,轻轻揽住白锦瑟瘦削的肩膀,“我知道你把她当妹妹,终身大事自然替她忧虑,明天我把吕蒙叫来,你见了他为人,必然放心。若是秦沁心错过这门亲事···”周瑜停顿一下,心不知为何刺痛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吕蒙能给秦沁心的,他给不了,“那就等着后悔莫及。”

白锦瑟听周瑜这么说,断了她想让秦沁心帮她照顾夫君和冬至的念头,心中十分不安。

“怎么会这样,”白锦瑟急的都快要哭了,除了夫君,她在世上能信任的就秦沁心一人,“夫君,你怎么也不争取一下,任秦姑娘被人白白抢走?你以前摘花折柳的本事哪去了?”

周瑜听到白锦瑟不经意出口的“夫君”二字,眼泪也差点夺眶而出,这声“夫君”他有七年没听见了,但白锦瑟声音刺耳,一点都不似以前,听着也生疏了,岁月何曾饶过任何一个真心待它的人?

白锦瑟眼前黑幔遮挡,又焦急秦沁心的事,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直到第二声“夫君,”出来,才猛然止口,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嗡嗡”响,该说什么也忘个干净。

周瑜微微一笑,装作没听见,握紧白锦瑟想抽出的手,自嘲道:“你这话可冤枉我了,我以前也不寻花问柳,都是狂蜂浪蝶扑上来,挡都挡不住,”白锦瑟听周瑜不害臊的话,忍不住破涕笑了,“我知道,我年轻时的确轻浮了,只怪爹娘把我生得英俊,连秦沁心那九岁小女孩都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可你看看十年过去了,我现在年过三十,一脸沧桑,胡子拉渣,皮肤粗糙,哪里还有当年半点英俊模样。秦沁心见我变这样,肠子都悔青了,我们也不要强人所难了。”

白锦瑟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又担忧又失落。经过人生变故,历经人情冷暖,她看人眼光更独到。她信任秦沁心,无条件的信任,她能放心的把夫君和冬至托付给她,其他人,那些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随时会露出真面目,伤害她最爱的两人,她需要秦沁心留在夫君身边。

第八十七章,中计

“好了,我看你也不困,药还没熬好,我们对弈吧,”周瑜提议。

“我···我想听琴。”白锦瑟没力气也没心情下棋,这些年她最朝思暮想除了夫君这个人,便是他的琴声。

“好,但我久不抚琴,怕失了水准,你别失望。”周瑜命人焚香,再取来他珍藏的离人琴。

周瑜已很久没时间更没心情弹琴了,他提剑冲杀的手不再细腻,明月高亮的心被沙场蒙上尘埃,厮杀呐喊在耳畔边已冲远了妙曼曲音。

周瑜坐下,弹奏一首《万里澄波》,弦声由近至远,由低到高,弦弦相扣,高声如风入山谷,余音袅袅,低声如云散月淡,锁人心魂。只听得月落人无眠,漏断花重影,烂柯人重逢,再见隔明天。

白锦瑟默默听着,想到当初自己抚琴,周瑜一旁指导,二人琴瑟和弦,惺惺相惜之景,正黯然伤神,突一阵疾跑声在琴音中践踏,搅了大好兴致。

周瑜蹙眉止弦,美好戛然而止,赵昌掀帘而入,神色慌张。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周瑜不满问,眼神十分厉害,想要制止赵昌在这说事,怕影响白锦瑟心情。

可赵昌根本无暇领会周瑜细微的小心思,此事太急,急的他忘了礼数,气喘吁吁道:“有人来报,秦姑娘掉雨荷塘,怕是淹死了。”

周瑜立身而起,打翻了琴桌,离人琴摔在地上,周瑜什么都顾不上,转身就走,到门前止住脚步,又转身回来,见白锦瑟正挣扎着欲下床,忙到跟前拦住:“我···我去看看,没什么大事,只是在我府里,出了人命总脱不了干系。”

白锦瑟急道:“二爷不必管我,快去看看秦姑娘有没有事。”

周瑜点头,这才匆匆而去,一路失魂落魄,赵昌跟他说的一字也听不进去,他不信,不信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秦沁心会以这种方式,这么突然的离开他,一句道别都没有。

周瑜赶到时,昏迷的秦沁心已被放进浴桶内浸泡,于正在一旁照顾,下人进进出出照着于正吩咐搬来火炉,置备棉被。

周瑜什么都不想问,只看在浴盆中脸如雪,唇无色的秦沁心,比雪还苍白,白得可怕。

周瑜出手摸了摸秦沁心额头,像搁在冰上,探了探呼吸,细若游丝,但至少还有那么点进出气息,人没死。

周瑜略放了放心,着急问于正:“人到底怎样?”

于正道:“没有生命危险,还好被人及时救起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但毕竟掉进水里,在水里没淹着也冻着了,先保住体温,再驱寒祛湿。”

周瑜微微松了口气,看着秦沁心在浴盆里歪着脑袋像个无力的棉花人,心疼不已:“怎么会弄成这样?”

于正道:“唉,我师姐贪玩,不知怎么想要在荷花塘去划舟,那舟翻了,落入冰水中,这冰天雪地,幸亏有人路过,把她打捞起来。真是奇怪,师姐跟师父一样从小最怕水,船都没坐过,,这寒冬腊月怎么想要划舟了,还不巧出了意外。这么大人,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瑜听出其中蹊跷,只怕不是贪玩这么简单:“秦沁心怕水?”

“恩,师姐从小就怕水,无论去哪,都不坐船,只走陆地。”于正担心秦沁心身子,也对这个师姐胡闹习惯了,并未多想。

秦沁心泡完热水澡,于正让人给她灌了药,稍稍清醒过来,丫鬟拿来换洗衣物,众人出去等待。于正亲自去药房煎药,周瑜把赵昌叫到一旁,在耳边吩咐了几句,赵昌领命而去。

周瑜进房,秦沁心已躺着休息,盖着厚厚的衾被,人缩在被中,像个面粉小人,软弱无力,“人怎么样?”周瑜心疼问伺候的丫鬟。

“一直喊冷,拿了最厚的棉被都抵不住。”

“把手熏拿来,”

丫鬟出去拿进来一个丝绒制作的布囊袋,里面兜着个圆形铜壶,铜壶内有细炭,发着余热,“刚起的细炭,热乎着呢。”

周瑜接过来,让她先出去,坐在床榻边将手熏放进衾被中,秦沁心微微睁眼,苍白的脸上剪出一对水波秋瞳,“把手熏搂着睡,会热乎点。”周瑜柔声道。

秦沁心一行清泪下来,哆嗦着乌白的嘴唇道:“我好怕,我好害怕。”

周瑜从未见过秦沁心这副惶恐不安的面孔,的确被吓得不轻,就是被关在死牢,满牢房的毒蛇,也是稳如泰山,对他嬉皮笑脸,心抽搐着痛了一下,他从未想过秦沁心也是个小姑娘,也需要人来呵护,想到以前对她的刻薄言行,实在过于狠心。

周瑜撩开秦沁心贴在脸上的乱发,帮她擦拭眼泪,安慰道:“没事的,于正帮你看了,说你没事,不要怕。”

秦沁心出手握住周瑜的手,如冰盖在火上,秦沁心整个人就是冰雕出来的一般,没有一点热气。

秦沁心咬着嘴唇,楚楚可怜望着他,周瑜心一下子就乱了,忙转移话题:“你好好的,怎想去泛舟?”

秦沁心脸色一变,虽然很快闭上眼睛装累睡着,但这一闪而过的惊慌没逃过周瑜的眼睛,他知此事必中必有文章,严肃道:“于正说你最忌水,怎还敢涉水玩闹?”

秦沁心不敢说她秦沁心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也中了歹人毒计,差点被无辜害死。

原来秦沁心每日给小乔扎针,便无其他事做,周瑜也不理她,她心中郁闷无以排遣,一日闲逛入了周瑜后院书房,认识了看守的谢宇。

谢宇也是一表人才,更是周瑜心腹,秦沁心便试图勾引他,与他走亲近了好套出周府的陈年旧事,白锦瑟失火案,到底是人为还是天灾?她对此一直耿耿于怀,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今日谢宇来告诉她,他找到一个知晓当年失火内幕的下人,此事的确有不可告人的内幕,那人约在芷水亭见面,必须秦沁心一人去。

芷水亭建在荷花塘中心,四面无桥,只有泛舟能到,是周瑜建来用赏荷避暑,清净人心的地放。

现在冬季,荷花池也是一片毫无生机的冰水,无人来这闲逛,并且芷水亭在水中央,说什么也没人能听见。

秦沁心与生俱来恐水,但也不得不壮着胆子走这一趟,谢宇帮她准备了小舟,教她怎么划桨,却不肯多送她一程。

秦沁心虽心有疑虑,但她太迫切想知道真相,忽略了危险,一人孤身上了小舟,笨拙的划着桨,可还没游出多远,小舟底部进水了,吓得秦沁心大喊“救命”,幸亏有个杂役碰巧路过,忙活着叫人,把她打捞上来。

第八十八章,郎情妾意

但在冰水中求生的这段时间的寒冷和窒息感足够秦沁心在冰水里好好感受死亡的残酷。

原来它真的这么可怕,足够摧毁她前小半生所有的认知。它冰冷、无情、残酷,它没有理由,不问原因,就是要你性命,无论你极度恐惧,苦苦哀求,无比痛苦,也只能孤独的承受。谁也帮不了她的绝望,才让她发现,她不够坚强,在死亡面前,自命不凡的她也同样不堪一击。

从小习医的秦沁心突然体会到那些求医者的心情,她把死亡想的太简单,毕竟以前面对病痛和死亡的不是她。

突然秦沁心的手抓到了救命稻草,还是一把救命稻草,秦沁心用力拉扯,带来的却是一具泡的发胀的女尸,后来的事,秦沁心已经记不得了···但那种无底线的恐惧在心底沦陷的感受,此生都不会消除。

周瑜看着瑟瑟发抖的秦沁心,不忍心再追问,秦沁心猛的睁开眼,只要她一闭上眼,就会出现那具可怕的女尸,尸体秦沁心见多了,但这一具不同,就如白天见鬼和晚上见鬼,那是完全不同的印象。

秦沁心把周瑜的手抓着一直没有放下,她已精神崩溃,只能在这寻求她极度缺乏的安全感,“不要走,好不好,我好害怕。”

周瑜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秦沁心被捂得严实的肩膀;“别怕,我就在这,哪都不去。”

秦沁心才放了心,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我好冷,你进来陪我睡好不好?”

“胡闹!”周瑜被秦沁心弄得哭笑不得,这小姑娘,真是认真不过三秒,还是这么···不正经。

秦沁心整个人钻进被子,将周瑜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希望能镇定自己凌乱的心。

周瑜手碰到秦沁心饱满、圆润的胸部,整个人触电一般不能淡定,他也是个男人,一个有七情六欲的正常男人,自从小乔怀孕,他便没有碰过女人,现在美色当前,难以把持。何况,他也对秦沁心动了心。

“别闹了,你身子虚弱,”

“我不虚弱,我就是好冷,”秦沁心捂着被子嗡嗡道,“我爹说了,人的体温是最暖人的,以前有个病人也是在雪地里冻坏了,我爹就跟他睡在被子里暖和了一夜,第二天他就好了。”

“胡说,”周瑜是一个字也不信,秦沁心胡说八道的本事,她认第二,天下没人敢认第一。

秦沁心从被子里露出两个有了神采的大眼睛,不高兴道:“我胡说什么,这是治病的道理,你不信我,干嘛找我来给小乔安胎?我是大夫还是你是大夫?”

周瑜憋着笑,点头道:“你是大夫,你说的都是对的,既然这样,我去找个丫鬟来陪你睡。别说一个,两个也没问题。”

秦沁心听了又钻进被子,“啊!你怎么咬我?”周瑜被秦沁心牵住不放的手又挨了她一口咬。

周瑜的防线终于在秦沁心的百般挑逗下缴械投降,“好,既然是治病,我就帮帮你,”说着掀了秦沁心被子滚上了床。

二人在衾被中相对,里面漆黑一片,彼此交换着呼吸声,一急一缓,一重一轻,秦沁心委屈道:“要脱了衣服才行,不然怎么用你的身体温暖我?”

周瑜默默将衣服脱了,黑暗中,秦沁心摸着周瑜已光洁许多,只有轻微印痕的胸膛,周瑜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那种陌生而美好的亲密感又重新回来,“暖和点没?”

秦沁心沉沉“恩”了一声,在周瑜宽厚温暖的怀中,居然···睡着了。

虽还没发生什么,但周瑜也同样满足,自己终于也能好好保护她一次了,给她想要的温暖。

当然,等秦沁心醒后,二人便不再是搂搂抱抱,睡睡觉这么简单,秦沁心如愿以偿的睡到了她此生“立志”要睡的第一个男人,也将自己从一名小姑娘蜕变成一名少妇。

于正把亲手熬好的药送来,被赵昌拦在门外,“大将军在里面,”

于正急道:“在里面我也要给师姐送药啊,这刚熬好的,要趁热喝。”

赵昌神秘笑着把于正拉到一旁,小声道:“于大夫,你师姐现在缺的不是药,是···”边说边挤眉弄眼,“是大将军。”

“什么?”于正听明白了话,顿时急了,就要硬闯进去,赵昌死拦着不让进,于正大声嚷道,“师姐,你可不要乱来啊,你再好好斟酌一下!”

赵昌忙捂住于正的嘴,“你别乱说,我家大将军还配不上你师姐了?”

这倒提醒了于正,扒拉开赵昌的手,喊道:“大将军,我师姐年轻不知事,你大人大量,放了她吧。天下姑娘多得是,不差我师姐一个。”

赵昌越听越不像样,赶紧把于正拉走到自己下处,请他坐下,知道于正不饮酒,命下人沏上好的茶来,又叫人去厨房端几样好菜,劝他冷静些。

于正唉声叹气,六神无主:“这可怎么办,我怎么跟师父、师娘交代?”

赵昌笑他糊涂:“你师姐能嫁给二爷,嫁入将军府,那是她上辈子积的福气,你师父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怪你?”

于正道:“赵统领,你不知道,我师姐,唉,她找谁不好,偏偏要找大将军,万一,万一有个‘红杏出墙’···”

“哎,你说什么,什么红杏出墙?”赵昌听着不对,急打断道。

“赵统领,你跟大将军多久了?”于正心思重重问。

“那可久了,我是跟着二爷长大的,我比他大五岁,让我算算,那年我十岁,二爷他五岁···”赵昌摸着下巴认真回忆,于正却没这个闲心等。

“那大将军什么脾性,你应该最清楚了?”

“那当然,二爷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比他身边伺候的小丫鬟还清楚,简直就是···一个词叫什么来着,了如指掌,”赵昌拍了下手,对自己这个粗人能冒出个成语十分得意,突然明白了什么,满含深意的笑着拍了拍于正肩膀,“你放心吧,你师姐年轻貌美,还有任性的资本,不急着费心讨好将军,当然,如果问我,我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后,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

于正心焦的大口喝茶,下人端上厨房送来的佳肴,赵昌招呼他多吃点,于正食之无味,抬眼看了看立在两边伺候的小丫鬟,赵昌会意,将下人遣退,不满道:“不是,于大夫,你到底慌什么?难道你真认为我家将军配不上你师姐?”

第八十九章,多心

“不是,”于正心中踌躇片刻,方小心翼翼道,“只是你们不了解我师姐脾性,她可不是什么良家姑娘,我怕师姐惹怒大将军,后果不可收拾。”

赵昌点头同意,这种可能性他不能排除,于正见赵昌点头更慌了,“你说如果我师姐与别的英俊男子说笑,将军见到会生气吗?”

“说笑?”赵昌惊讶,不明白于正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她一个女子,跟男人说笑做什么,这是不守妇道,将军当然会生气!”

于正便不吭声了,他这个“师姐”根本没什么妇道观念,“说笑”还是轻的,上次不就给他们碰见与吕蒙在那搂搂抱抱。

赵昌瞧出端倪,这“不守妇道,败坏门风”可是大事,容不得半点玩笑,于正是个老实人,更不会拿他师姐名声玩笑,为防患未然,赵昌好意提醒道:“你说这事,我想起一人来了,”虽然堂上无人,但赵昌依然谨慎的巡望一遍,压低声音道,“以后你师姐嫁入周府,我们也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所以我有必要提醒一句,于大夫可知我家将军第三房妾室,余夫人?”

于正摇头,“余夫人是歌姬出身,虽身份卑微,但弹得一手好琴,跳出翩鸿舞姿,深的将军喜爱。但因被人截获她与男子私通信件,将军命人打断了她双腿,现在还被关在后院杂房,糟糠为食,雨露为水,常年只有一只猫为伴,人更是疯疯癫癫,活着是生不如死。可惜了,真正可惜了这样一位才艺美人,”赵昌叹了口气,一向坚毅的目光也黯淡了,“我许久没去过那杂房,也不知余夫人现在是生是死?”

于正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当然尺素传情这种含蓄的事不会发生在秦沁心身上,什么话是她不好意思开口的,所以后果必然比“打断腿”严重。

倘若出现这种不耻之事,是吕蒙这个宽厚的老实人,说不定还能求求情,二人一刀两断,就当做了场露水夫妻,但以周瑜的脾气,势必要杀了她方消心头之恨。

秦沁心怎会是周瑜的对手,可她偏偏就要去沾惹这个大将军,若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怎么跟师父交代?

于正越想越后怕,真正坐立难安,举箸不定。

赵昌见他这副藏不住心事的模样,不得不把话问明白:“于大夫,你到底怕什么啊?莫非是怕你师姐勾三搭四,惹怒将军?”

于正难堪道:“不瞒统领,我师娘是西域人,没受过中原文化教育,不懂中原男子对女子的道德约束,也没教好我师姐。”

“这我知道,”赵昌不以为然笑道,秦沁心的胡作非为他也是有目共睹的。

“我师姐从小就喜与英俊男子纠缠,你说她日后还改不掉陋习,被大将军碰见,惹怒将军,岂有好日子过?”于正忧心忡忡问。

赵昌一愣:“秦姑娘不是只缠着将军吗,难道她还与其他男子有瓜葛?”

于正不作声,表示默认了,赵昌也没了主意,他见识有限,还是往好的方面想,宽慰道:“其实将军与秦姑娘的事,我在一旁都看在眼里,秦姑娘虽然胡闹,但可看出她对将军是真心的。何况二人现做了夫妻,已是瓜络蒂熟,改变不了的事实。这女人,只要把身子给了,此生就定了,这心里眼里都只有他夫君一人,再容不下别的男子。”

于正又不是女人,也未娶妻,哪里知道女人的心思,不信问道:“照守军这样说,那些偷情的,浸猪笼的女人,都是处子之身了?”

赵昌“呀”了一声惊怪道:“秦姑娘怎么能同那些女子比较,”观于正脸色,不确定道,“秦姑娘不会与那**荡妇一样吧?”

以于正对秦沁心的了解,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闷闷道:“但愿如你所言,她能转转性子吧。”赵昌愕然,也无话可说了。

秦沁心从小就是吃药长大的,当然不是治病的药,而是滋补身体的草药,还有母亲从西域带来的藏红花研磨的筋骨粉,每日散在浴盆中浸泡体格,为她强身健体。

她的身体素质的确比一般人要强许多,也是这次死里逃生的关键,若是别个,不死也要大病一场。

秦沁心也知这次损耗了阳气,又受惊吓,走了三魂,好在年轻,好生调养还能补回来。

失眠的秦沁心借着窗台微弱烛光,仔细端详身边酣睡的周瑜,呼吸均匀,睡得沉重。

可是睡着了也要皱着剑眉,秦沁心出手轻抚,想将周瑜眉头舒展,但那团聚在额心的愁绪,却无能为力,不知这位忧国忧民的大将军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秦沁心还沉浸在二人缱绻的甜蜜中,看着周瑜,就像当初那个十岁小女孩,充满了爱恋。秦沁心轻轻吻上周瑜薄唇,想吵醒他。

“小乔,”周瑜半睡半醒间,无意识叫出一个名字,习惯性的把秦沁心搂紧,毕竟这些年他的枕边人只有小乔。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秦沁心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像从云端狠狠跌落,摔断了骨头连着筋的疼。

周瑜在梦里叫的是“小乔”,他心里只有小乔,而不是才刚刚同他颠鸾倒凤,共赴巫山的自己。

秦沁心的心情很复杂,她很生气,又恨自己这么生气。

她怎么能为这样一个男人生气,一个睡在她枕边心里却惦记其他女人,一个忘恩负义、三心二意、无情无义的男人生气!

但秦沁心知道自己真的生气了,气得心口灼痛,气得眼睛发酸,气得恨不得把小乔杀了!

她还是理智的扼制自己的疯狂,她不允许自己成为自己最鄙夷的女人。被男人玩弄、利用,还要为男人争风吃醋,生儿育女,失去自我的女人。

这种女人是最可怜的,秦沁心的一生都在避免成为这种女人。

秦沁心劝了自己一夜,也担惊受怕了一夜,她怕周瑜再叫出一个女人名字,甚至都不是小乔,谁知道他心里有多少女人,而自己现在心里只有他,这不公平!

天终于亮了,醒来的周瑜温柔抚摸秦沁心弹性而柔嫩,男人无法抗拒的玉体,亲吻着这个带给他阔别已久激情的女子,秦沁心的确是处子之身,这让周瑜喜出望外,他不再怀疑秦沁心待他真情,她给了他最忠贞的承诺。

“好点没有?”周瑜关心秦沁心身子,有一丝后悔昨日不该这么折腾她。

秦沁心缩在周瑜胸膛,像个寻求庇护的小孩,一动不动。

周瑜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他与秦沁心木已成舟,立即就要为下一步筹谋。但白锦瑟和小乔那边都不能说,虽然白锦瑟有心撮合二人,但在她最后的这段日子,他不想带给她任何一丝难过的可能。

小乔的性子他是清楚的,虽对他这个夫君言听计从,但心胸狭隘,必然介意自己纳妾,还是拖一拖吧,至少等她把孩子生下来,身子恢复些,再告诉她。

“这几日跟小乔安胎,辛苦你了。”周瑜试探性道,秦沁心没吭声,“你二人相处如何?”

“怎么,你担心什么?”秦沁心压抑不住火气问。

第九十章,论个输赢

周瑜听秦沁心语气不对,不解道:“我随便问问而已,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昨晚···”

秦沁心猛的起身,愤恨的瞪着他,周瑜诧异,确实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不小心惹怒了这位,“你跟我上床,就是为了小乔是不是?”

“你这话从何说起?”周瑜被问得一头雾水,这是哪跟哪啊?

“你以为你跟我亲热,我就会听你的话,帮你接生一个儿子,保他们母子平安,是吗?”

这根本是两件事,虽会有一定因果关系,但也是人情道理,周瑜不明白秦沁心怎么突然如此敏感,会冒出这么离谱的想法。

“你怎么会这么想,昨日是你说你身子冷,我才···”

“我是骗你的,”秦沁心冷笑一声,“你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周瑜当然记得,在马车内,秦沁心提了要求,要自己陪她共度良宵,现在不是如愿以偿,秦沁心怎反生气责备自己?莫非自己昨日表现不好,不可能,周瑜不相信自己会搞不定一个丫头片子。

周瑜缓和气氛微微一笑,他是个丈夫,不能每次都跟秦沁心这刁钻小姑娘计较,闹得不欢而散,也伤二人感情。她已将贞操给了自己,这是女人最宝贵的东西,自己应该包容一点。周瑜不想吵架,破坏二人好不容易才重修于好的关系。

周瑜搂住秦沁心,温柔的抚摸她的脸庞:“好了,是我不对,你先躺下,小心着凉。”

秦沁心倔强道:“那你说,昨天,是你玩了我,还是我秦沁心玩了你?”

周瑜听着不像话:“胡说什么呢,什么玩不玩的,这么难听,”说着强制把秦沁心按倒睡下,替她盖好棉被,看着这满腹委屈和怒火的晶莹黑瞳,无奈的狠狠在秦沁心额头吻了一口,“我真恨不得把你这小脑袋撬开,看看里面到底是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秦沁心撅着朱唇,像只倔强的竖着鹿角的小鹿认真道:“我告诉你,秦沁心从来不会被人玩弄,只有我玩弄别人的道理,”看来势必要争个输赢才行。

周瑜心中好笑,男人跟女人睡觉,从没有说男人吃亏的道理,并且秦沁心带给他的激情和享受是无价的,自己当然是受益的,就跟你饿着肚子,别人为你准备了满汉全席,还要承认自己吃了亏,这是不是太不厚道了。但看秦沁心这架势,非要是占了自己便宜才罢休。

“好,好,是你玩了我,我输了,好不好?”周瑜笑道。

秦沁心这才收了气色,这样即使周瑜有小乔或别的女人,她也不是吃亏的那个,因为是自己玩了他。你去青楼找姑娘,你也不能要求姑娘只陪你一人快乐,就是这个道理。

周瑜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非要跟男子争输赢,就是在男女之事上,也嘴上不服输。不得不说,能征服秦沁心,让周瑜很有成就感,如打了一场艰辛的胜仗,来之不易。

“那,姑娘现在还想不想玩我?”周瑜压在秦沁心身上,带着轻佻笑意,手已经开始不规矩了。

秦沁心从没见过这样的周瑜,卸下了岁月沧桑和将军威严,似乎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她初见的温柔多情的英俊公子,甚至还多了一点令她惊喜的放浪。

秦沁心捧住周瑜刀削的下颚,盯着他柔情的双目认真道:“你可看清楚了,我是秦沁心,不是白锦瑟,不是小乔,不是你其他乱七八糟的女人。”

周瑜才明白,原来秦沁心是多心了,怜爱道:“我知道,除了你,谁还敢这么跟我说话?”

秦沁心便满意了,二人一番浓情蜜意的温存,直折腾到日上三竿。

周瑜虽舍不得温柔乡,但他还有责任在身,必须去巡回院照顾白锦瑟,起身穿衣,叮嘱秦沁心好好休息。

秦沁心提醒道:“你可不要跟,跟她说,”秦沁心忘了白锦瑟的假名,但周瑜也明白秦沁心所指。

周瑜回头深看了眼秦沁心,眼神充满了感激,微微一笑,荡出令秦沁心沉醉的温情。

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笑容,温柔,迷人,散发着无法抵抗的男人魅力。

就像秋阳一般温热,不似春日耀眼,没夏阳热烈,也无冬阳冷清,恰到好处的舒服,她愿化成一朵花,就在这秋阳中凋零、枯萎,也无怨无悔。

“我知道,晚点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周瑜念念不舍去了,经过这一夜夫妻恩爱,二人亲密许多。

周瑜开门出去,正撞见程璟与明文在门廊窃窃私语,二人见到周瑜也是一愣。明文昨日急急来告诉程璟秦沁心溺水之事,要他趁机来关心一下,以缓解二人关系。

程璟因跟赵云重归于好,十分迫切希望恢复女儿身,经不住明文撺掇,早早赶来,可这门户关闭,连个进出伺候的丫鬟也见不到,只有赵昌派来的两个守军如木桩一样站在门外把守,不准任何人打扰。

等到现在,好不容易门开了,怎么是周瑜从里走出来?

周瑜见到二人也十分尴尬,笑问:“羽杞怎么来了,你是来看秦沁心的?”

程璟点点头,“你们认识?”周瑜无话找话问。

“有过几面之缘,将军昨夜在这里休息的?”程璟不知轻重的问道,两旁的守卫都扭过头装没听见,明文悄悄拉扯程璟的衣袖,提醒他不要乱说话。

“额,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要丫鬟进去通报一声,说程四公子来看她,问她身子好点没有,愿不愿见客?”周瑜吩咐。

程璟不悦道:“将军都能见,我还不能见了?”

周瑜抬手摇指程璟,勉强笑道:“羽杞,真是越来越会开玩笑了,”说完自顾就走,程璟想到什么,从后跟来。

“将军,”程璟叫住周瑜。

周瑜停步,程璟见四下无人,才悄声问:“那日我截获的密函,将军到底有没有调查,卫廷明是什么来头,将军有何对敌之策?”程璟的言外之意是,你别整天呆在府里无所事事,沉迷美色,军机险情,江东危机,才是你大将军该担当的职责。

周瑜不以为意道:“我已经调查清楚了,卫廷明的确是孤鸿弟子,并不是什么曹操手下。”

“我亲耳听那人说的,他都快死了,为何要污蔑卫钧?”程璟不信。

第九十一章,化敌为友

周瑜解释道:“卫钧初来乍到,便显山露水,得吴候重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然有嫉贤妒能之士想要污蔑他,那人也不过是被他人利用的棋子罢了,以来中伤贤良,挑拨君臣关系。”

程璟狐疑听着周瑜似乎有些道理的解释,“至于长安草图,原图早被公输映销毁,就是公输映自己也难再按原模子画出一副,何况对造船一窍不通的卫钧。”周瑜笃定道。

程璟冷笑一声:“可那人自称是大将军的人,莫非妒贤嫉能,把人当棋子使唤的就是将军自己?”

程璟终于忍无可忍,当初没把“那人临死前指名道姓要将密函交给周瑜”托出来是给这位大将军一点颜面,可周瑜现在完全是把自己当小孩敷衍:“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那人说此密函一定要亲手交给周瑜大将军,自称是大将军的手下呢!”

周瑜是历练的干将,被当面揭穿也不动声色,一口否定道:“一派胡言,你把那人叫来与我当面对质,不然,就是你造谣生事,”

“什么?”程璟气得脸通红,死人怎么对质,没想到周瑜这个大将军也会耍无赖,敢做不敢当。

“好了!”周瑜厉声止住程璟还要不服气的辩驳,锐利目光杀过来,摆出大将军的气势,程璟瞬间止声,“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你也要长点记性,莫要听信人一面之词,被人利用了还蒙在鼓里,惹出没有轻重的是非,害人害己。”说完头也不回走了,把程璟气得七窍生烟,咬牙跺脚。

明文见周瑜离开才过来,见程璟这形容规劝道:“公子,秦姑娘叫我们进去呢,走吧。”

程璟对周瑜的怒火在要见秦沁心面前瞬间被扑灭,心神不定的犹豫道:“算了,改天再来。”

明文拦住准备夺路而逃的程璟:“四爷,秦姑娘已经等着了,进去随便问候两句罢了,费不了多大功夫。”

程璟的确没有选择,为了她和赵云的爱情,程璟必须勇敢面对此事,无论多么屈辱和痛苦,都不足以她放弃退缩。

程璟一人进厅,转进卧房,秦沁心并未起床,露出个软塌塌的脑袋,眉眼暗淡,朱唇褪色,精神的确比往日差了很多。

“你没事吧?”程璟远远站着,十分生疏的关心。

秦沁心满腹心思点点头,“我见大将军从你这房里出去,他照顾了你一夜?看来你们关系匪浅啊。”

秦沁心得意笑道:“什么关系匪浅,我们就是纯粹的男女关系。”

“你还真···”程璟把“不害臊”给吞回去,她不会讨好人,但不得罪人总要尽尽力。

“你现在得将军青睐,也是乌鸦变凤凰,以后吃穿不愁,多少人羡慕。”程璟的意思其实是在恭喜秦沁心找到好的归宿,可秦沁心并不爱听。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我什么事?”秦沁心开门见山问。

程璟反而不好意思说了,再说自己真的是过来看看,还是空手来的,怎好意思就开口相求,也太没礼貌了:“没有,就是随便看看你。”

秦沁心“哦”了一声,“坐吧。”

程璟看了看远处的一张杌子,准备坐那,秦沁心叫住:“坐我床边来,你不是要看我吗,好不容易来一趟,给你好好看。”

程璟不知怎么有些怕秦沁心,局促的站在原地没动,低着头,眼睛盯着脚尖,羞答答的像个大姑娘,“哈哈,”秦沁心突然笑了,“咳咳,”又被不可遏制的咳嗦声冲淡。

“你没事吧,”程璟见秦沁心咳得厉害,“虽然你有喜事,但也别高兴太早,小心乐极生悲。”

“呸,”秦沁心好不容易止住咳嗦立即啐了一口程璟,“你少咒我,我好着呢。不过这次真是伤了身子,不养个三五个月难好,”又恨恨道,“可恶,此仇不报,我就不是秦沁心。”

程璟听话中有话:“什么意思,你不是自己失足落水吗,难道有人故意害你?”

“恩”秦沁心把头重重落在枕上,巴巴望着程璟,往日乖戾之气被病色遮盖,倒有几分楚楚可怜,“你帮我。”

“帮你什么?”程璟明知故问。

“我现在不能经风受凉,怕落下病根,大门出不得,这府上也就认识你一个有用的人,你帮我办几件事。”

“你有什么委屈可以找大将军啊,不说你们现在关系非常,就以将军对你不同一般人的重待,你一句话,他还敢不依着你?”程璟确实跟秦沁心不熟,也不明白秦沁心为何要找他帮忙,想不是什么正经好事,不敢让周瑜知道,自己还是小心为上。

秦沁心翻了个白眼道:“我查他的事,他能依我?”

“你要查大将军?”程璟咋呼道,这秦沁心真不是一般人,莫非她也是曹操派来的,想使用美人计勾引周瑜,套取军中情报。一个卫钧就够厉害了,再加上这个爬上周瑜床畔的秦沁心,江东免不了生一场浩荡风波。程璟暗暗担忧。

秦沁心不以为然道:“你别看他是主帅,统领千军万马,他的心思全在国家大事上,不知这萧蔷后院早被人翻云覆雨,只手遮天了,不说今日我中了诡计,差点淹死在池塘,不是我命大,也就屈死了。他夫人白锦瑟七年前葬身火海,也一定是遭人毒手,我要查出真相,替她讨回公道。”

“哦,”程璟松了口气,原来是家事不是国事,程璟才懒得管这些鸡毛小事,程璟对白夫人之死略有耳闻,暗传白锦瑟是因不守妇道丢了周瑜脸面,羞赧在世,引火自焚。这种事怎么好说出口,推脱道,“都过了七年,谁还记得,再说这也是大将军的家务事,哪里容我这个外人插手。”

秦沁心听程璟一堆推辞,皱皱鼻子,无所谓道:“随便啦,不愿帮忙就算了,反正我等三五个月,身子好了再查也没关系,行了,你走吧。”

程璟早就想走了,但是知道不能走,磨磨蹭蹭半天赌气道:“帮就帮吧,但不能白帮,我有个条件。”

秦沁心一眼看穿,笑着打断道:“怎么,不是来看我的,是有事求我啊?”

程璟涨红了脸,梗着脖子装强道:“你答不答应吧!”

第九十二章,回光返照

“先说说看是什么事,我也要审度而行。”秦沁心抬起胳膊,垫高头道。

程璟实难说出口:“反正也是你的本行,替人祛病除疾的。”

“恩,帮谁?”秦沁心笑问,那洋洋自得的目光就像无数只蚂蚁爬在身上,让程璟浑身难受。

“我一个朋友,”程璟踟蹰着编造道。

“男的女的?”秦沁心并不问病症,专问对方性别。

程璟明白秦沁心早看穿了他的难言之隐,故意在这让他难堪,恼着脸道:“反正一句话,答不答应?”

秦沁心笑了几声:“哎,还没人敢威胁我秦沁心,公子也看到了,大将军对我都是敬若上宾,面面俱到的照顾,你也该学着点,这么冲的脾气可不讨人喜欢。”

“哼,他都照顾你到床上去了,的确够周到,”程璟一时恼怒说了出格之言,自己也觉羞愧,脸腾地红了,“不行算了,”扭头要走。

“站住,”秦沁心高声叫住程璟,一下子说了许多话,经不住嗓子干燥,连咳几声,“给我倒被水来,我们慢慢聊。”

程璟听秦沁心有意松口,忙在外叫丫鬟送杯热水,亲自给秦沁心奉上,秦沁心让程璟坐在床边,认真与他商量:“将军手下有个守军谢宇,他跟我说,有个人知道七年前烧死白夫人那场火灾的真相,骗我去芷水亭,给我准备的木舟居然是漏水的,阴险小人,我差点没淹死我也差点冻死。”

“他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你?”程璟疑问。

秦沁心冷着脸道:“必是背后有人指使,不出所料,此人就是火灾的罪魁祸首。我要顺藤摸瓜把这人挖出来,这件事我就拜托你了。”

程璟犹疑的看着秦沁心,除了脸色苍白,精神欠佳,也不觉有多大问题,秦沁心一向古灵精怪,二人也不友好,程璟不知她怎么能信任交托自己去办事,莫非其中有诈?

秦沁心看出程璟心思,解释道:“你是程家四公子,那幕后主使敢杀我,未必敢动你。你就算失了手,得罪了人,大将军也要看在你父亲面上,对你手下留情。”

“可,真相与你有什么关系?”程璟不明白问,“你是白夫人什么人?”

“我把她当姐姐,就算不是姐妹,我秦沁心看不过去,就要管。”秦沁心道,想起面目全非的白锦瑟,脸上表情凝重,眼眶微微泛红。

程璟难得看到秦沁心认真,叹了口气,将自己听说的缘由告诉秦沁心:“这不是我一个人说的,大家都这么传的,只是过去了这么久,大家不再提,你初来不知道罢了。”

“不可能!”秦沁心一口否决,“锦瑟姐姐对大将军情深意重,她又是个温柔贤德的名门闺秀,绝不可能行离经叛道之事,若是安在别人身上,我还信五成,若说她背叛大将军,绝无可能!一定是有人故意放出风声,混淆视听,遮盖自己罪行。”秦沁心因为激动,脸颊泛红,又咳嗦几声。

程璟听秦沁心这么肯定,也犯了嘀咕:“可是大将军这么好脸面的人,如果只是意外,他怎么也不出来澄清一下,任外界揣测非议,再说,这府内上下,军中将领,谁有这么大胆敢造谣他的内事。”

秦沁心知道,周瑜不愿解释是因为白锦瑟被关进柴房的真正原因,她间接害死了孙策。

夫妻恩爱和兄弟生死情谊,他无法分出个轻重,所以宁愿外界无中生有,丢他男人的脸面,也比让他背负害死兄弟的罪名轻松。

秦沁心相信周瑜对她已无隐瞒,这也是白锦瑟选择远去西域不敢面对周瑜的原因,但这把毁了白锦瑟的无名之火,总要有个有名之人来负责。

秦沁心想得太多,心绪不平,脾气上来,激起了肺上虚火,咳嗦更厉害了,似乎要把肺吐出来才罢休,“你瞧瞧,”程璟看这可怜模样,嗔怪道,“你就这么上心,自己身子都不顾了。我看你是不把这将军府搅个天翻地覆不会罢休。”

“哼,”秦沁心冷笑,“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我秦沁心就是专门对付恶人的。”

程璟知道秦沁心有些本事,本着好奇问:“你想我怎么做?”

秦沁心故作神秘一笑,让程璟低头,附在耳边低语几句,程璟表情阴晴不定,扭成麻绳的双眉在窄窄的额头上蹙着。

“这样,好吗?”程璟是个正直的人,对于暗中害人的卑鄙手段并不擅长。

“有什么好不好的,你照我的去做,就算他是铁齿铜牙都能撬开。”秦沁心自信道。

“可万一闹出人命,大将军必然追究,如何是好?”程璟犹疑道。

秦沁心双眉一挑,杏眼一瞪:“他敢害我,就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大将军也保住他。”

程璟见秦沁心这不可一世的表情,心中好笑,故意道:“你早这么做,他嘴不早撬开了,何必还等到如今吃了亏才知道下狠手,兵法曰,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秦沁心翻了个白眼,难得无可辩驳,程璟道:“好吧,看你这么可怜,我就帮帮你,但你把那些下毒的卑鄙手段收收,按我的法子来。”

“你?”秦沁心不满道,“你有什么绝招?”

程璟笑而不答,秦沁心也不多问了,反正现在她是病人,什么事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不搞砸了便好,”说完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昨夜受凉,折腾一宿没睡,今日病症出来,什么身子骨也扛不住。

“那你好好养着,有了信,我再来回你”

秦沁心闭眼微微点头,程璟准备离开,“等等,”秦沁心虚弱叫住,“这件事,可不准与外人提起。”

程璟头也没回:“我没这么无聊,”径直走了。

周瑜到了巡回院,于正正给白锦瑟把脉,白锦瑟急问:“二爷,秦姑娘怎么样?”

周瑜见于正脸色阴沉下来,心中几分不自在,先宽慰白锦瑟道:“应该没有大碍,于大夫待会去给她也瞧瞧,她昨夜一直说冷,我看她骨头都在打颤,想必是冻坏了。”

于正闷不吭声,把完脉道:“夫人今日感觉如何?”

白锦瑟勉强笑道:“本来二爷走后,我一直担心妹妹安危,等到晚上却困得不行,沾床便睡着了,这些年就没比昨夜睡的更踏实的觉了。好在妹妹没事,不然我真是太没心没肺了。”

周瑜听了也高兴,俯身亲切问道:“那你胃口怎么样,有没有想吃东西?”

“我已经吃过了,今日精神好了许多。”

周瑜听了更喜,莫非自己真转运了?于正偷瞟了眼周瑜,有许多话想说,但看周瑜难得眉头舒展,喜形于色,自己不该在这时扫了他兴致。

九十三章,父子问题

“在下去药房煎药,夫人虽感觉好些了,药还是不能停的。”于正叮嘱道。

白锦瑟道谢,周瑜送于正出厅,二人一路保持着尴尬的距离,都静默不语,谁也不知该如何打破沉默,周瑜见赵昌匆匆进园来,躬身禀告:“将军,卫司马来了,在外求见。”

于正也知这个夺了武魁,名噪一时的卫钧,卫廷明,此人样貌英俊风流,与师姐有瓜葛是情理之中的事,难得他还曾在吴候前为师姐求情。突然上府,不知是因公事还是私事?

周瑜长舒一口气,展开眉头笑道:“叫他在中堂等候,我更衣就来,”再对于正道,“现在府内多事,秦姑娘也病了,只能辛苦于大夫一段时间,日后本将军重酬相谢。”

于正领命,依然一言不发,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什么也轮不到他来说。

周瑜特意换上自己最中意的箭袖黑蟒锻服,腰上围金玉鞓带,头上束紫金冠,整个人精神焕发,重拾当年英姿,再加上这些年沉淀的威严,更显得英武非凡,旁人称羡。

周瑜至中堂,卫钧以等待多时,依然是一身白衣,玉树临风,周瑜比往日亲切许多,笑请卫钧入座,叫下人焚香上好茶。

周瑜道:“卫钧你在吴候手下办事,今日突然造访将军府,是主公有何吩咐?”

卫钧拱手有礼道:“回大将军,在下并非受吴候之命来,是为一桩私事而来。”

周瑜不动声色看着下人将新雪浸泡的毛尖茶奉上,淡淡喝了一口:“好茶,这同样的毛尖茶,但用雨水、河水、井水、露水、雪水泡出来的味道皆不同,你务必要尝尝这新雪初泡的茶,将杂尘沉淀,浓郁中带着清香,入口更醇。”

卫钧意思一下喝了一口,笑道:“在下是个俗人,雨露泡茶常喝,少识雪味。今日喝这新雪泡的茶,也未能发现有何不同。在下认为万水皆出自一处,汇与一处,都是无色无味,大同小异。”

“这你就错了,你不知人常说女人是水做的,难道天下女人都一样?”周瑜笑问,卫钧微微一怔,这是什么比喻,不明周瑜到底要说什么。

“若将男人比茶,这水里泡进什么茶,水就是什么味道,”周瑜略含深意的望着卫钧,“若要换个味道,是不能了,只能换水重泡。”

周瑜说得这么露骨,是傻子也听明白了,转来转去,不就告诉卫钧,秦沁心这碗水已经泡了周瑜这杯茶。

卫钧冷淡的看着周瑜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二人默默品茶,堂上气氛凝重,突然一只黑猫跳进堂来,身手敏捷的窜上房梁。

“快,快,”雪儿和冬至追着黑猫进来,跟随的丫鬟在堂外止步,不敢冒然跟进。

冬至见到周瑜,响亮的大叫一声“爹爹。”

周瑜似在卫钧前露了怯,脸上有几分挂不住,严厉道:“冬至快出去,我在谈正事。”

“猫猫,爹爹,我要抓猫猫。”冬至指着房梁上的黑猫叫道。

卫钧看冬至这傻头傻脑的呆样,嘲笑道:“原来这位是将军的小公子?都道虎父无犬子,小公子这副机敏模样,果然有大将军的神韵。”

周瑜黑着脸命令还能听懂话的雪儿:“雪儿,把冬至带出去,不要在这捣乱。”

雪儿乖巧点头,拉着冬至胳膊道:“冬至,我们出去吧,”

“不要,我要给你抓黑猫,我要抓黑猫,”冬至甩开雪儿小手,用他对白锦瑟惯用的手段,在地上打滚哭闹起来,也不怕把身上衣服弄脏,泪水口水出来,十分邋遢,不成样子。

卫钧盯着堂上周瑜,周瑜羞愧起身走下案台,将冬至一把提起,以他的脾气,少不了揍一顿让他长点记性,但碍于白锦瑟的情面,终还是忍了气,只用言语警告:“冬至,你马上给我出去,我可不是你娘,宠着你惯着你,小心我再打你一顿。”

冬至脾气上来比驴还倔,根本不听,也听不懂,只知道不依他就要哭就要闹,吵得周瑜烦躁。

周瑜再怎么警告、恐吓也无用,终失去耐性,在冬至屁股上狠狠拍了两下,冬至挨痛,哭声升级,乱打乱踢乱咬,周瑜强用蛮力制住他在怀中。雪儿手足无措站在一旁,惊恐不安。

卫钧细瞧雪儿,有几分惹人爱怜的眼熟,闹剧他也看够了,起身到梁柱前,暗施内力,顺着梁柱飞上横梁,将黑猫捉下来。雪儿看得目瞪口呆,拍手跳脚叫到:“好厉害,叔叔好厉害。冬至快别哭了,黑猫抓到了。”

冬至渐渐止住哭声,摸着被打疼的屁股,一抽一抽看着周瑜,终于对这个“爹爹”有了畏惧之心。

卫钧把黑猫送上:“小公子别哭了,猫给你抓来了。”

冬至立即笑开了花,挣脱开周瑜的手,欢天喜地把黑猫接过来,转手送给雪儿。冬至都快不记得娘了,眼里心里都只有雪儿这个小伙伴,毕竟长这么大,也只有雪儿一个小朋友陪他玩耍。

“还不给我下去,”周瑜命令道。

冬至知道怕了,边用袖子擦着眼泪边往外走,嘴里嘀咕着:“我告诉娘去,说你打我,”

周瑜没想到冬至还挺记仇,忙把他拉住,蹲下身,收敛了气色问:“你要去跟娘说什么?”

“我告诉娘你打我,”冬至指着周瑜鼻子道,眼神尽是不服。

“我···我哪里有打你,刚才是看你衣服弄脏了,我替你拍灰呢。”周瑜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遮掩自己的暴力,还好冬至智力偏低,容易哄骗。

“哪里脏了?”冬至果然信了,嘟着嘴勾着头转着圈在身上找,其实看来看去就一个地方。

“你方才在地上打滚,衣裳肯定弄脏了,我替你把灰拍掉,就干净了。不然让你娘见到,知道你又在地上打滚胡闹,肯定生气,你是不是想惹娘生气?”周瑜认真道。

冬至果然信了,摇头摆手道:“不要,冬至不要娘生气。”

“恩,那你不能跟你娘说我打你,我也不告诉你娘你在地上打滚,好不好?”周瑜商量道。

冬至听着似乎很有道理,歪着个小脑袋,想了半天点头答应,周瑜才松了口气。

卫钧问雪儿叫什么名字,又问她今年几岁,雪儿一一答了。雪儿生得漂亮,口齿伶俐,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女孩。

卫钧再问雪儿父母,雪儿止声不答,两只葡萄大眼睛立即充晶了一层薄薄泪水,细白的牙齿咬着樱桃红唇不说话,极尽委屈的表情,卫钧见雪儿这副模样,心中疼爱:“怎么了?”

“我爹死了,我娘不见了,我好想她,可我不知道娘在哪。娘说,只要我乖乖听哥哥的话,就会回来找我。”雪儿说着更努力的不哭,因为娘说过,哭也是不听话。

卫钧才知雪儿同他一样,是个孤儿,有了同病相怜之情,把手轻轻搭在雪儿肩上,安抚道:“恩,娘既然答应雪儿,就一定会来找雪儿的。”

雪儿点头肯定道:“娘不会骗我的,”卫钧轻抚雪儿鸡蛋白柔嫩的小脸,雪儿也抿嘴对他微笑。

卫钧越看雪儿越觉亲切,还没张开的五官已按着美人的模子发展,一双黑亮的葡萄大眼睛闪闪发光,这个小女孩的气质与神韵,与他一位故友相近,这也是卫钧偏爱她的原因。周瑜叫丫鬟进来,把两个小孩带下去。

九十四章,让步

卫钧和周瑜各自回位坐下,继续饮茶,方才的话题却有些接不上来。

“司马,你为什么私事而来?”周瑜品了两杯茶的时间,才回归正题。

卫钧改变了主意,话锋一转道:“在下方才是以私事为托词,其实是有要紧军机上报将军。”

“哦?”周瑜更有兴趣,这卫廷明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将军可知天机阁?”卫钧问。

周瑜点头,天机阁是曹操的情报部署,里面培养着他的心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是经过严格训练出的人杰。他们投奔到各个诸侯门下,或参军,或为官,或卖艺,或卖身,反正用尽一切手段来为曹操搜集军事情报,监视动向,以洞察各方军机,早做准备。这样许昌才几番免遭偷袭,躲过灭顶之灾。

“将军可知道曹操曾上过明月山,见过我师父?”

周瑜依然点头,他已经派人去调查卫钧底细,原派的大弟子秋丑在途中遭人暗害,孤鸿不得已只能派数次请缨的卫钧下山助阵,让他夺得武魁后立即回山,不准为官做将,否则按门规废除他武功,并逐出师门。

可看卫钧无半点要回山的意思,心中已有其他打算,公然违抗师命,其志不小。

“当日师父命我护送曹操下山,路上遇到落红帮的人行刺,活捉了几个落红帮的女贼,曹操将其中不降者杀了,留下一个愿意归降的女子收为心腹,听说此女后来进入天机阁,现为曹操办事。”

周瑜对江湖落红帮的一群毒寡妇也略有耳闻,上次在官道上杀了官兵,劫走陆家女眷,幸亏那群女眷胆小不敢逃匿,此事虽不大,主公也没深究,但落红帮这样无法无天与官府作对,迟早会被赶尽杀绝。

周瑜等着下文,“那女子我认得,最近居然出现在柴桑城中,”卫钧神秘兮兮道,眼神一刻也没离开周瑜。

“你是说秦沁心?”周瑜脱口而出,张着嘴吐出一副完整的惊讶之色。

“当然不是,”卫钧吓到周瑜,几分得意,“将军如何怀疑到秦姑娘身上?”

周瑜不是怀疑,是害怕,秦沁心若能老实本分,不再做出一件让他始料未及的事,他就谢天谢地了,“那是何人?”

“大将军可知公输映大人前年新纳了一位夫人?”卫钧轻轻咂了一口清茶,瞟了一眼周瑜。

周瑜当然知道,工部侍郎公输映是鲁班后人,在造船上有极高天赋,但他是个哑巴,脾气古怪,长得矮小,只知道埋头做工,少与人交流,没什么好友也没成亲。

吴候赏识他的才能,赐他高官厚职,宽敞大宅,又赏了他几个美人,但都被他退了,说耽误正事。

吴候听这话倒蛮高兴的,难得有这样一个一心一意做事的下属,并且公输映也不负众望,他设计的长安楼船是江东第一大战船,上可排兵列阵,运输存粮,以一敌百。

战船一出,无往不利,是江东水师手上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荆州水师望而胆寒,不敢侵犯。

公输映前年闷声不吭迎娶一位女子,也没摆酒席,没声张,悄悄成了亲。

众人只能在他成亲后各自送礼表示,周瑜也派人送上一对翡翠扳指祝贺,这位夫人,深居简出,公输映少与人交流,从不提及,没几人见过。听说是位逃难的少妇,被公输映救回家,为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难得公输映也看上了她了,本以为是段好姻缘,现在卫钧突然提起,联想到密信内容,周瑜起了疑心。

“是的,”周瑜淡淡回答了两字,心中虽波澜起伏,但他知道卫钧在等着他大惊失色,等着他迫不及待追问。

“入了落红帮的女子,有个暗记,会在左肩上用针刺了一朵落梅,用黑色染料渲染,终身不可去除。将军可教人去查查公输映夫人的左肩是否有这个暗记,便明了了。”卫钧自信道,看来这个消息他是有十足的把握。

周瑜意外获得这么个大秘密,还是卫钧亲口告知,不敢确信:“主公知道吗?”

卫钧摇头,“你为何单告诉我?”周瑜疑问。

卫钧也不加掩饰,直言不讳道:“在下告诉将军这个消息,只是想与将军谈个条件。”

周瑜见卫钧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目光犀利射来,卫钧也无畏对视,周瑜冷笑一声:“条件?卫司马,你怕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也配跟我谈条件?”

卫钧出席跪地请罪:“将军息怒,在下只想再见秦姑娘一面,但知将军不会答应,不得已僭越尊卑与将军相商。还请将军念在卑职一点微薄功劳上,成全卑职。”

周瑜目光凝聚着手中茶杯,双指摩挲着光洁而有质感的紫砂,这杯茶已经冷了,周瑜还是将它一口喝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起来吧,”卫钧起身,周瑜将话挑明,“我知道你喜欢她,但感情的事不可勉强,秦沁心已是我的女人,你···”

卫钧没有像周瑜以为的那样恼羞成怒,反而对他会心一笑,兴致盎然的看着周瑜。周瑜反而糊涂了,他不认为卫钧是在装腔作势,但也不是祝福的喜悦,“卫廷明,你回吧,军中的事你该向吴候汇报,才对得起吴候厚待,得的嘉奖也比我这个大将军能给你的丰厚许多。”

卫钧不依不饶道:“请将军准许在下与秦姑娘见一面,单说几句话而已,也不枉费我二人昔日情谊。”

周瑜忍不住把茶杯重重摔在桌上,紫砂杯底部被撞裂出几条纹缝:“卫钧,你还是把你这些虚无的情谊放下,你我都知她心中所属,莫在这自欺欺人,死缠烂打非大丈夫所为。”

卫钧冰着一张玉面,挑衅道:“既然如此,大将军还怕什么呢?”

周瑜与卫钧对视,这是两个男人的对决,一个是空中猎鹰,咄咄逼人,一个是暗中猛虎,深不可测。

周瑜不得不承认,卫钧是一位出类拔萃的人杰,但此人终与他殊途,并不是因为秦沁心,而是他背后隐藏的诡计和毒辣。

卫钧的身世断了线索,查不出头绪,孤鸿只说他是个孤儿。“孤儿”这个词,已经承载、背负了太多普通人体会不到的艰辛和苦难。

周瑜不想太小气,他根本不认为卫钧能成为他的情敌,他们是战场上的敌人。

“好,”周瑜答应了,这是他对卫钧的唯一让步,也是对这位对手的尊重。

九十五章,溺亡的女尸

程璟带明文先来到荷花池,荷花池还算大,池塘中间的芷水亭四面窗户关着,是个幽静庇所。

秦沁心划的破木舟已经被人收走处理了,池塘边草地上杂乱的枯草还映射着昨日乱糟糟的迹象。

程璟这望望那瞧瞧,一无头绪,明文无聊的捡了块石头在光秃秃的水面打水漂,看着石子在水面上跳跃着激荡起层层浪花沉入水底,一次比一次打得更远,终于完成一次三连跳,心满意足的收手。

程璟盯着被明文搅乱的平静水面,在涟漪中陷入沉思,“四爷,想什么呢?”明文看程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

“你说人掉进这冰水里,那种滋味,应该生不如死吧?”程璟若有所思道。

“四爷同情秦姑娘?”明文问。

“她?死不足惜。”程璟翻了个白眼,半分真心半分假意道,“秦沁心跟我说是周瑜手下一个叫谢宇的守卫使计毒害她,可一个小小守卫怎敢违抗周瑜之命去杀人,你说蹊跷不?”

“哎呀,”明文却似早看穿一切,“这有什么蹊跷的,秦姑娘在将军府会出事,我早料到了。”

程璟一惊,拉住明文疑问:“你早知道了,你是不是在外听到什么风声?”

“还要什么风声,秦姑娘在外大事宣扬自己是大将军的女人,得罪的是谁?”明文使眼色提醒程璟道。

程璟睁大眼睛,恍然大悟般拍手道:“对,我就知道是周瑜,秦沁心败坏了他的名声,所以把她赚进将军府,然后指派手下杀了她,真是卑鄙,亏秦沁心还对他这么痴心,太傻了。”

明文摊开手,一只手指着脑门对程璟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四爷,脑子,用脑子想想,怎么可能是大将军大将军现在有求秦姑娘帮他夫人安胎,就算真要杀人,也要等他夫人平安生子后,不可能着急动手。”

程璟想想也有道理,一把扯住明文耳朵,呵斥道:“别给我卖关子,那秦沁心除了得罪周瑜,还会得罪谁?”

明文捂着耳朵喊“四爷轻点,四爷饶命!”

“快说。”

“四爷,女人都善妒,秦姑娘想嫁给大将军,第一个得罪的自然是把将军视为生命中最重要,不容与他人分享的那人。”

程璟打了个张:“你说,是小乔夫人?”

明文微微点头,悄声道“这府上,能与将军抗衡,也只有小乔夫人了。并且···”

程璟见明文吞吞吐吐的模样,不耐烦道:“并且什么,说!”

“四爷细想,这军中将士谁不是三妻四妾,可偏偏就大将军只有一位小乔夫人。对,将军是娶过三房,但另外两房,一个遇火身亡,一个精神疯癫,都没好下场,唯独小乔夫人安然无恙,呵呵,难道她就这般‘得天独厚’,受将军专宠?”

明文说的与秦沁心猜测不谋而合,程璟沉默了,手心微微出汗,半天不发一言。

“璟儿,”

程璟回头见赵云不知怎么来了,忙调整了思绪,微笑相迎,“天这么冷,你一人来这池塘边转悠什么,小心冻坏了身子。”赵云关切道。

“没事,你怎么来了?”程璟娇羞问。

“我恰好路过,见你在这所以过来看看。”赵云道,望向浑浊的池水,枯木干草上摊着脏乱陈雪,一片萧条之景,却没什么值得欣赏的风光。

“四爷,快看那是什么?”眼尖的明文发现绿澄澄的水下漂着一团黑影。

“有人溺水了,”赵云辨出是具尸体。

“死人···”明文吓得倒退两步躲到程璟身后,程璟毕竟习武,没有明文这么露怯。

黑影渐渐浮出水面,真的是具泡的又白又涨,辨不出模样的女尸。女尸应该死了几天,头发散乱,穿着一件破烂皂衣,应该是个身份卑微的下人。

将军府虽人多,但口更杂,不至于死了人半点风声没有。若是被人谋害,就更证明将军府后院不太平,的确有人兴风作浪,草菅人命。

“怎么办,要不要去告诉大将军?”明文出主意道,他可不想搅这趟浑水。

程璟一口否定:“不行,不可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不是不该多管闲事吗?”明文听不明白,这可是周瑜的府邸,他们只是上门做客,不论大事小事都轮不到他们插手。

程璟转念想到,先不说受秦沁心所托,他若挖出这个不可一世、受人敬仰的周瑜大将军家中一点丑闻,既为父亲为自己出口不平之气,也只是损失点名誉的小事,不会牵连军务。

就当给周瑜一个小小的教训,谁让他不拿自己当回事,自己把密信给他,他却随意搪塞,待将此事查出真相,看他还敢不敢小看人。

赵云似乎看穿程璟心思,让明文去寻根木棍,把死尸打捞上来再说。

明文是一百个不乐意,胆怯道:“赵爷,你看这女尸仰面朝上,双目圆睁,这是死不瞑目,怨气很重的,”

“少在这胡言乱语,快去!”程璟不容商量道。

明文磨磨蹭蹭寻来根带勾的木棍,赵云将女尸往岸边回捞,过程倒不复杂,只是旁人看得毛发倒竖,比大白天活见鬼好不到哪去。

赵云面无惧色的出手将死尸提上岸来,程璟和明文都躲得远远的,明文捂住眼睛一个劲念“阿弥陀佛”护身,程璟稍微强点,至少敢睁开眼。

赵云蹲在地上检查女尸,背影宽厚坚实,像一座踏实的山背,给程璟安全和依恋。

赵云在女尸脖子上发现一条暗紫色勒痕,一只脚腕上拴着一根麻绳,绳子另一端断了,很可能女尸是被人先勒死后抛尸池塘,脚上挂了重物沉入池塘,现在绳子断了,尸体才浮出水面。

这是一起凶杀,而不是轻身自尽,赵云起身将自己验尸情况一五一十告诉程璟:“不告诉大将军,你准备怎么办?”

程璟看了看赵云,又看了看明文,这二人她都能信任,特别是赵云,此事也关系二人终身幸福,便把秦沁心所托一五一十说了,明文瞬间明白程璟为何来这池塘。

“原来如此,看来大将军的多虑是有道理的。秦姑娘遭了这么大的罪,我有心想探望,但终究不太方便,她还好吗?”赵云关切问。

程璟顿时不高兴了:“她有大将军照顾,不需你担心。”

赵云观程璟脸色,笑道:“这可难了,大将军命我去绾清园保护秦姑娘安全。”

“真的?”程璟紧张问,见赵云点头,把头一甩,恼下脸道,“不行!”

“这是大将军的吩咐,我作为属下,怎敢违命?”赵云笑道。

九十六章,凶杀

“少在这胡言乱语,快去!”程璟不容商量道。

明文磨磨蹭蹭寻来根带勾的木棍,赵云将女尸往岸边回捞,过程倒不复杂,只是旁人看得毛发倒竖,比大白天活见鬼好不到哪去。

赵云面无惧色的出手将死尸提上岸来,程璟和明文都躲得远远的,明文捂住眼睛一个劲念“阿弥陀佛”护身,程璟稍微强点,至少敢睁开眼。

赵云蹲在地上检查女尸,背影宽厚坚实,像一座踏实的山背,给程璟安全和依恋。

赵云在女尸脖子上发现一条暗紫色勒痕,一只脚腕上拴着一根麻绳,绳子另一端断了,很可能女尸是被人先勒死后抛尸池塘,脚上挂了重物沉入池塘,现在绳子断了,尸体才浮出水面。

这是一起凶杀,而不是轻身自尽,赵云起身将自己验尸情况一五一十告诉程璟:“不告诉大将军,你准备怎么办?”

程璟看了看赵云,又看了看明文,这二人她都能信任,特别是赵云,此事也关系二人终身幸福,便把秦沁心所托据实说了,明文便理解程璟为何来这晦气的池塘。

“原来如此,看来大将军的多虑是有道理的。秦姑娘遭了这么大的罪,我有心想去探望,但终究不太方便,她还好吗?”赵云关切问。

程璟顿时不高兴了:“她有大将军照顾,不需你担心。”

赵云观程璟脸色,笑道:“这可难了,大将军命我去绾清院保护秦姑娘安全。”

“真的?”程璟紧张问,见赵云点头,把头一甩,恼下脸道,“不行!”

“这是大将军的吩咐,我作为属下,怎敢违命?”赵云笑道。

程璟想到秦沁心初见赵云就差点扑上去,现在一副可怜模样,她又不是个极不正经女子,若赵云被她勾引,自己连哭的地方都找不到:“反正就是不行,秦沁心水性杨花,见到男人就···就不矜持,我不准你去。”程璟委屈道,明文已识趣的避开,给二人说话空间。

赵云挺了挺胸膛,一本正经道:“她不矜持是她的事,你还不信任我?”

程璟低着头,并不敢同赵云拌嘴,但又确实不放心让赵云跟秦沁心接触。赵云也明白程璟顾虑,出手将程璟搂进怀中,程璟伏在赵云宽厚温暖的胸膛,喜悦得心都差点跳出来,就这一刻的幸福,她死也值了。

“你这个傻瓜,秦姑娘心属大将军,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怎会对我有非分之想。何况我是奉命办差,总不能以‘惧内’去回绝将军吧?”赵云道。

程璟红着脸把赵云搂紧,轻声道:“那···那你不准跟她说话。”

“我是大男人,怎敢轻易踏入女子闺房,难道在你心中,我赵子龙是个好色之徒?”赵云嗔怪程璟多心。

程璟忙道:“不是,我是不放心秦沁心,”

赵云微微一笑,起手摩挲程璟冻红了的脸蛋:“我知道,你就是太善良了,别人一求你,你就不分轻重的答应,替人出头。这件事还是由我来查吧。”

“不行,”程璟忙道,“秦沁心说的没错,我不怕得罪人,这府内也没人防备我,查起来方便。你不同,初来乍到,凡事都要谨慎,万一大将军迁怒于你,可就糟了。”

赵云听之有理,自己还需在东吴好好表现,不能功亏一篑,不放心叮嘱程璟道:“那你小心点,敢在将军府杀人,此人一定不简单。发生什么蛛丝马迹来告诉我,别轻举妄动。”

程璟点头,又不情愿道:“虽然我讨厌那个秦沁心,但你摊上这个烂摊子,她若有个三场两短,大将军肯定要算在你头上,你也要好好保护她。”

赵云自信笑笑:“放心吧,这些明刀暗箭,尔虞我诈,我见多了,不值一提。”

程璟见赵云胸有成竹,更觉他是个顶天立地,负有担当的大男人,眼神溢出无限崇拜之情。

赵云伸手至程璟眼前,摊开手掌,手心多了一支碧玉金钗,金色莲花瓣中镶嵌着一颗指头大小,毫无瑕疵的碧玉比做莲蓬,翠绿泛光,雕刻精致,价值不菲。

程璟羞喜接过来:“好漂亮,你哪里来的,一定很贵吧?”

“这是从女尸身上找到的,”赵云一句话把程璟的美好破灭,定情信物就这么降格成了凶物,再说晚点,她就亲上去了,“应该是她的私物,这珠钗不普通,应该能从这上问出女尸身份。”

程璟闷闷不乐点头,赵云笑道:“你喜欢珠钗,我下次送你就是,不要不高兴。”

程璟尴尬道:“没有,”又觉自己太矫情了,撒娇道,“那要送个好的,比这个还要漂亮。”

赵云笑着答应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将女尸的脚上重新坠上重石,推入池塘。

秦沁心别的还好,就是咳嗦厉害,那高低不平,气喘吁吁,连绵不绝的咳嗦声就像要把肺冲出来才罢休。

秦沁心咳得没有力气,咽喉肿痛,米水便难进,整个人更虚弱了。周瑜听这咳嗦声更心焦,问于正怎么会这样,昨夜还好好的,今日怎就病了?

于正恼着脸道:“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今日死的人,昨日还活着呢?人若有‘早知道’,就不会不计后果的贪图享乐!”周瑜被怼得无言,躺在床上的秦沁心却挤开苍白的脸笑了。

“你还笑?”周瑜急的不行,他实在不能再接受多一位病人。

秦沁心嘶哑嗓子道:“没事的,不过是感染风寒而已,我待会用艾烟熏熏身子,去去体寒,再喝些中药,调养几天就没事了。咳咳···咳咳···我师弟虽不及我,但治疗这点小症的本事还是有的。”

周瑜见秦沁心连话都说不完整,心疼不已,于正对秦沁心还是客客气气:“已经命人去准备艾叶了,师姐想什么时候熏?”

秦沁心眨巴眼睛,从被子里伸出手召唤周瑜,周瑜忙过去牵住,秦沁心笑道:“你昨夜与我一起,怕也感染了,我们一起熏啊。”

周瑜还没答,于正已跳脚反对:“不行,成何体统?”

“你闭嘴,不用你管···咳咳,”

周瑜尴尬道:“你少说些话,你现在是病人,要听于大夫的话,治病要紧,不可玩笑。”

九十七章,翻面章无情

“我没有,我也是担心你啊,”秦沁心把周瑜手放在脸颊上,举止亲密,毫不避讳一旁的于正。

周瑜忙将手移到她额头,装作探体温:“是有些发烧,”再把秦沁心手放进被子,为她掩好缝隙,“还不好好躺着,不能再着凉了。”

秦沁心把手又拿出来抓住周瑜不让他走:“你今晚睡哪?”

“师姐,”于正听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先把身子养好再胡闹,风寒是小事,但师姐你这不是普通的伤风,是掉进了冰窟窿,冻伤了骨头,损了阳气,再不小心调养,会落下终身病根。你现在年轻不觉得,等你老了,骨头架子打颤,路都走不稳就后悔了。”

周瑜听于正说得严重,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可恨自己分身伐术,不堪重负。

秦沁心瞧出端倪,笑着安慰周瑜:“别听他胡说,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有数,不过肺上虚火,咽喉肿痛而已,人吃五谷杂粮,谁能不生病?再说,咳咳,世事难料,能不能活不到老都不定呢,难道你们没听过,自古红颜多薄命?”秦沁心努力忍着咽喉瘙痒,憋着气玩笑道。

“净胡说,”周瑜心疼责备,他知秦沁心是怕他担心,秦沁心如此要强,在男人面前极尽娇媚的伪装,身子里却架着是比男儿还铮铮的铁骨。

周瑜感动秦沁心对他的付出,微红眼眶,俯身在秦沁心额头上轻吻,深情的说了声“谢谢。”

于正实在看不下去,急匆匆出了厢房,在外厅撞见等待的卫钧,卫钧漠然站着,脸上的表情比外风霜还寒气逼人,于正匆匆瞟了一眼,走了。

周瑜将秦沁心搂进怀里,跟她说卫钧在外堂候着,听她病了,想来探望一下。秦沁心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不知为什么,她从心底有一丝害怕卫钧,“看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秦沁心咳了几声,心中暗暗奇怪,卫钧必不是探望她这么简单,周瑜故意道:“估计是因你在我府上受了罪,想带你走的。”

秦沁心勉强笑道:“你给了他一个绝色美人,他哪里还顾得上我,必是因别的事。”

“什么事?”周瑜听秦沁心这样说,本劝自己不要多想也难免多想了。

秦沁心道:“你让他进来听他说,不就知道了?”

周瑜让秦沁心躺好,叫卫钧进来,卫钧推门而入,远远站在门前,眼睛盯着卧在衾被中的秦沁心,房内气氛凝重,只有秦沁心真切不可遏制的咳嗦声努力调节。

“将军,能否让我单独与姑娘说几句话?”卫钧低头向周瑜请求。

周瑜既然大度的准卫钧来,就不想再小家子气的防备,秦沁心已是他的女人,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作为胜者适当的表现一下同情,也是一种风度。

“好,”周瑜出了厢房,甚至为避嫌外堂也不待,径直离开。

周瑜走后,秦沁心咳得更厉害了,厉害的甚至有些刻意,好像是在对卫钧示弱。

卫钧果然听不下去,从铜壶中为她倒了杯热水,将秦沁心扶起,喂她喝下。

“你还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吗?”卫钧突然问。

秦沁心点点头,她当然记得,二人在茶馆相遇,她便垂涎卫钧俊姿,迫不及待上去相识,又主动要求结伴同行,但卫钧喜欢独来独往,并且身上还有要事,拒绝了秦沁心。

卫钧没想到在路上喝了口携带的羊皮囊中装的纯水,便昏昏沉沉倒下,秦沁心从后上前,趁机非礼,又偷了他扇子,待卫钧清醒后,好不容易才追上这个古灵精怪的姑娘。

“当时我如何想不到,我会爱上这么一个轻薄女子,更可笑的是,她还不爱我。”卫钧伤心道,他的眼神没有看秦沁心,只是专注于空气中的某处,因为没有着点,显得很迷茫。

秦沁心默默饮水,“你说我对你好是别有目的,我承认,”卫钧坦然的回头俯视秦沁心,“但就算有三分目的,也有七分真心在里面,周瑜对你的奚落和侮辱还不够吗,你为他做了那么多,得到了什么?”

秦沁心抬眼与卫钧对视,这双锐利的眼眸中总是压抑着比刀锋还令人畏惧的仇恨,冰冷的表情中覆盖了莫大的悲伤,秦沁心不敢破开卫钧用来保护自己的冷漠,她只是个红尘女子,只想吃喝玩乐,不想把自己卷入一个无法迂回出快乐的命运。

“我秦沁心所做的事,都是我愿意做的,与任何人无关。”秦沁心道。

卫钧的确不能左右秦沁心,但他不明白自己失败在哪里,“你难道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秦沁心难以回答,卫钧这样的人物,但凡是女人都会动心,何况是好色的秦沁心,但这份感情不足以承受卫钧带给她的危机感。

“我跟他一起时,比较轻松。”秦沁心回避了这个问题。

卫钧明白了,他能给秦沁心荣华富贵,但给不了幸福,因为他自身就是个不幸福的人。

卫钧气馁的叹了口气,双手抱住额头,像一座倒塌的玉山,不发一声。

他在虚弱的咳嗽声中做着决定,他要彻底放弃秦沁心,不留情面的将她推到敌方阵营,那下一步,便是心狠手辣的无情。

卫钧猛然回身用手撬开秦沁心的嘴,将早准备的一粒药丸塞进去,死死捂住秦沁心的嘴不让她吐出来。

可怜秦沁心叫也叫不出,喊也喊不应,药丸在喘喘的咳嗦中融化。秦沁心眼神惊恐,她尝到了这颗药丸的成分,断肠草。

卫钧低声带着狠劲道:“这是断肠草为药引制的流生丸,十二个时辰没有解药,你就会死。”

秦沁心额头滚出汗珠,她却恨不起来卫钧,只是充满委屈的怨恨,卫钧已完全成为一个陌生人,不容商量的命令:“今晚望江楼,我会给你解药。来不来,你自己决定。”说完头也不回离开,把秦沁心一个人丢下,再次面对死亡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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