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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性夫妻》


内容简介

老家在泰莱县放城乡上峪村北端住着的李连营是常年在临淄家家悦大酒店当大厨的外来打工者。

二O一三年正月十四,因为国家出台相应政策影响了大酒店的正常生意,李连营临时决定回家过元宵节去。老板娘丽姐答应让他回去。因为丽姐跟连营之间早就有一层特殊的关系,她决定乘机再跟他办办那男女之事儿。李连营没办法,只得听从她的摆布。

而李连营为了给妻子凤玲一个惊喜,决定不打电话说一声而直接回家去。

在坐车回家的路上,李连营遇到了一位从临淄到泰汶的女儿家照顾外孙的老年乘客,触景生情,他不免回想起了他来临淄前前后后的遭遇。

一九九七年,连营考上了高中,但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他说服家人跟九元和六子三个小玩伴,怀揣着挣钱回家说媳妇盖房成亲生孩子养活着的乡下人的美好愿望来到了临淄,开始了他们的打工历程。愿望是美好的,但现实是残酷的。因为老孙头要认李连营为孙子的特殊要求,又因为老孙头家人的极力反对,李连营只得只身离开了兴隆机械厂。在准备去小旅馆住宿的路上,他遇到了来临淄时在车上结识的张小海师傅。张小海师傅慷慨地接纳了他,并把他安排进了有凤来仪大酒店跟着他学习厨师。谁知张师傅接纳他是有目的的。为了他不可告人的目的顺利实现,他想尽了办法对付李连营。无知的李连营终究着了他的道儿……

李连营老爹为自家老大李连军找对象并让他结了婚。接着,又着手准备为李连营找对象。知道李连营要结婚了,为了掩盖他的恶行,张小海师傅教给了他所谓的生儿方法。巧合的是,李连营跟凤玲结了婚,真就生了个儿子。李连营不免更加感激师傅张小海。但有了妻子孩子,花销大了,李连营只得离开了师傅张小海,进了家家悦大酒店当上了见习厨师。他的工资确实比原来高了,但他的麻烦也随之而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的裆里那物件被几位女洗碗工无意间瞧见了,而春花为此缠上了他。

无意间知道张小海师傅欺骗了他,李连营感觉对城里人完全看透了,他也只能随波逐流。除春花外,他又跟丽姐好上了。

李连营在两个女人之间挣扎着。为了躲避这一不幸遭遇,李连营趁机住进了酒店里,他想从此就可能躲开两个女人的纠缠了,但他错了,丽姐不放过他,他也自我堕落地又跟春花保持着联系……。

九元跟六子的遭遇也没好的哪儿去。他们的师傅把他俩当成了泄欲的工具。九元为了讨好师傅,慢慢地也喜欢找外面的女人了。但不幸的是,他染上了病。李连营去看他,知道了他跟六子的遭际,不免感叹,三人都没脱了被人操屁股。九元病好了后,听从李连营的主意回家找对象成家了,但一个人在临淄,他免不得又找外面的女人。但他学乖了,找了个外来务工的,两借就。

六子见李连营跟九元先后结了婚,他也想回老家找对象结婚生孩子。但因为爹娘名声不好,他长得模样也不怎么地,只能在临淄当了人上门女婿。结婚后,因为体位不对,媳妇老不怀孩子,他也吃尽了苦头。李连营教给了他方法,他妻子怀孕了,但有孩子后,他依旧是对象家的过客……

李连营顺利回了家。

但家里的现实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耐不住寂寞,凤玲跟大伯哥李连军好上了。赶巧让李连营堵在了家里。连营娘急中生智将连营支走了,算是保住了老李家人的面子。

原来老家里像李连军这样留在家里的男人,早就成了留守妇女的大众情人。为了断绝李连军继续跟凤玲之间的关系,连营娘决定让凤玲跟着连营外出打工去。

虽嘴里不说啥,但从娘跟爹的举动上,连营明白了内幕,他没有旁法,只得答应凤玲跟他走。而到了临淄,眼瞧着三个女人,李连营不禁晕眩了。

通过本文作者只想告诉读者,像李连营这样的打工者,除了挣钱养家,除了吃喝拉撒,他们没有自己的追求,他们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更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只能成为新时代的牺牲品。

前言、声明、1.出人意料

前言

生存的挣扎,生活的熬煎,是否能过滤出明天纯粹的幸福?

声明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出人意料

二О一三年正月十三,傍晚。瞧那西面天,仍还透着光亮。

临淄一条大街上,华灯初上,车水马龙,照旧繁忙。

而临街的家家悦大酒店厨房里,虽灯光明亮,却不同以往。

李连营头戴白色帽,身穿白色大褂,双手抱着肩膀,晃动略显肥胖的身躯,踱步在各锅口旁。虽然身为厨师,不过李连营今天没亲自下手做菜,而是盯着其他几位师傅在忙活。

边手里忙活着,厨师王大宝扭脸问李连营,“连营哥,你说,今年开春酒店里的情况,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李连营说:“大宝,先别说闲话。快,你用勺子盛点菜汤,我尝尝口味儿……”

王大宝用手里的不锈钢勺盛了点锅口里的鸡丁,举到李连营脸前,说:“来,连营哥,你尝尝!”

李连营瞧瞧王大宝举到他嘴边的勺子,说:“我不是说过了嘛,叫你盛点儿汤,你这都是鸡丁,我咋能尝出口味儿来呢!”

见主厨生了气,王大宝赶紧将不锈钢勺子撤回,重新盛了些汤,说:“连营哥,您尝尝!”

听王大宝改口称呼自己为您,李连营脸上有了些许不快,说:“甭改口味,我说过的话,你记住就好了。”

王大宝连连点头,说:“是,连营哥,我记住了。”

“这话你说过不止一次了,我也没见你记住!”

“连营哥,你以后甭交代了,我是真记住了。”

“真记住了?”

“真记住啦!”

“这还差不多。”

“连营哥,你别光说话了,快尝尝吧!”

“哎……”

李连营伸嘴喝了口汤,品一品,说:“嗯,看你掌握的火候,是有点儿入门了。”

“那是连营哥……你指点的好。”

“小子,你甭拍我马屁,老老实实学着就是了。”

“哎!”

见王大宝正往盘子里盛菜,李连营又自言自语般说道:“说起来,也就是现在不兴打骂了,你不知道,我刚开始学厨艺那会儿,可受了老师的不少难为呢。”

王大宝盛好菜,说:“这事儿我知道,连营哥,你闲话时跟我说过。”

“我说过吗?我咋忘了。”

王大宝没搭腔,对着外面喊一声:“麻辣鸡丁好啦,快来传过去!”

同样身着白大褂负责传菜的一女工急急走进来,端起麻辣鸡丁,放到中间印有“家家悦大酒店”字样的托盘里,直立着身子,迈步走出厨房去。

见手边要做的菜少了,一旁的厨师卢一生也伸头说:“连营老弟,不怪大宝弟问你,我也觉得年后酒店里情况有些异常……”

听卢一生这话,李连营说:“嗯,如果有的话,那就是咱们不像以前忙活了,轻快了……”

怎么了

就是王大宝跟卢一生不提说,李连营也觉察出这一巨大变化来了。那就是,每到饭时,来吃饭就餐的客人明显减少了。要不他不亲自下厨了。

忙活一阵,瞧手边活儿少了,几人免不得又说闲话。

王大宝说:“连营哥,春花姐咋还没来呢?”

李连营说:“这事你问我,我哪知道啊,我又不是她老公,她又不是我老婆。”

卢一生说:“呵呵,连营老弟你骗谁呀,谁不知道,你跟她关系不一般来着……”

李连营说:“你胡说,谁见我俩好了?我跟她啥关系没有!”

卢一生说:“呵呵,你别急着反对,我这样说,是有根据的。”

王大宝说:“就是,不当你的面时,我们说你的笑话,春花姐老不乐意,老护着你……”

李连营说:“啥?你们背着我的面老说我笑话!你们编说我啥笑话啦?”

卢一生说:“你听大宝胡咧咧,我们哪能背地里埋汰你呢……好歹你是我们的头儿。”

李连营说:“嗨,啥头儿不头儿的,我们背地里不也好议论丽姐吗,她可是咱们的二大头头呢……”

卢一生一听李连营这话,哈哈笑了,说:“丽姐,丽姐,也就你叫她丽姐,我们背后老喊她老猪婆。连营老弟,你寻思寻思,她是不是有点儿像那怀了小猪的胖母猪呀?”

王大宝听卢一生话说的有点儿离谱,说:“嘘,一生哥,小点儿声,小点儿声……这话你也就是当着我们的面说成,要是叫旁人捎到了老板娘那里去,小心她炒你的鱿鱼……”

听此,卢一生果真闭嘴不说话了。

李连营说:“没事儿,丽姐这人心肠好着呢,她不像宝哥,老记恨人……”

王大宝附和说:“嗯,说起来也是,丽姐对我们确实不错。”

卢一生又说:“嗯,她人是不错……可就是有点儿肥。”

一时,众人没了言语,呆立在明亮的灯光下。

家家悦大酒店这一间大厨房,收拾得够排场。除了众人脸前的几个炉口,几口锅灶,一张大大的往外抽油烟的排气口略显唐突外,瞧其他摆设,真就排列得规整。

六张菜橱,背依着墙壁,整整齐齐摆成一排。菜橱里的各色菜,盛在蓝色的塑料筐里,又各自摆在带有透明玻璃的层层橱窗里。点菜的食客来了,搭眼一瞧这菜橱,难免觉得规矩又卫生。食客感觉规矩卫生了,自然心里觉得舒服。食客心里觉得舒服了,自然乐意多点上一个两个的小菜。如果再吃得嘴滑了,他们就会嘴里说好,记得下次再来了。一来二去,有些人就成为这里的常客了。那家家悦大酒店,便会成为生意兴隆的大酒店了。

当然不光是菜橱吸引人。菜橱的旁边,另有三组大冰柜,里面更摆满了冷藏食材。不说是生猛海鲜俱全,山珍异味应有尽有吧,也差不到哪里去。反正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地上爬的,水里生的,地里长的,无不俱全。瞧那三组冰柜上方,是透明的有机玻璃窗,里面的东西,食客也能一目了然。点起菜来,当然方便。那这样,家家悦大酒店的品味,免不得又上一个档次了。

另外,为了引起顾客的注意,厨房的一角还专门放置了几组宽宽大大的玻璃缸,分不同的小水池,分别养着活鲜的各色淡水鱼,爬行的老王八,吐着泡儿横行的大河蟹,还有举着大钳子的红龙虾……这样,又为家家悦大酒店增了色。

没错,家家悦大酒店就是这条街最知名的高档酒店。到了饭时,进进出出的客人,不断流。

但不知为什么,自从过了年第一天开门放过鞭炮起,这一状况,变了,完完全全变了,来吃饭的人,少多了。

闲下来李连营就会失落地想:这是怎么了,丽姐的酒店要玩完么?

说起来,世间万物,有萧条转化为繁华,可能没令人感到惊喜,相反的是,有繁华化作萧条,却令人看后倍感失意。

难堪

沉默了会,见没旁事,众人又拉起闲呱来。

还是王大宝先开得腔。

这次他没转弯抹角,直接说道:“连营哥,我问问,你感觉出来了没,年后来吃饭的客人,咋就突然间变少了呢?”

李连营说:“怎么没觉出来,要不咱们能在这磨嘴皮子说闲话啦。”

卢一生说:“就是,大宝你这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问嘛。”

王大宝说:“看看一生哥你说的,你还是我们的老大哥呢,嘴真臭!”

卢一生说:“呵呵,不假,我嘴是臭。可不像有些人,骚。”

李连营听卢一生这话带刺儿,皱一皱眉头,没接话。看他眉毛之上的道道横纹儿,真显刺眼。

见李连营没吱声,王大宝又说:“看看一生哥,这话你又说偏啦。咱们几个人,哪个人的嘴骚了?就是骚的话,那也是你下面尿出来的尿骚。”

旁边几个负责洗碗刷盘的女工听王大宝这句话,忍不住哈哈笑了。

其中年长管事的马大姐说:“你听听,你听听,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叫我说呀,你们几个臭小子,谁也别说谁,都他娘地够骚的……”

见马大姐把他也归属在了**一栏人里,卢一生说:“马大姐,叫我说呀,你最骚了。我可知道,你跟你家大哥养活了两个孩子,而我们其余人呢,家家只有一个,这一比对,不就看出谁骚谁不骚来啦?”

王大宝说:“就是,不骚能生养一个闺女一个儿呀?……你最骚,你最骚!”

听王大宝话说的逼人,马大姐抓起身旁的一把塑料扫帚,反拿在手里,就朝王大宝身影追过去。吓得王大宝抱住头,“噢”地喊一声,跑出厨房去。马大姐尾随跟出去,边追边喊:“你这小王八,看老娘不敲烂你的脑袋!”

李连营见事情闹大了,说:“咱们别站着了,省得一会叫丽姐来了显得不好看。”

谁知李连营的话音刚落,就听厨房外马大姐喊一声:“哎哟……坏啦!”众人便见她急速地跑回了厨房。接着,王大宝悄无声息地,也进了门。

马大姐还在喘粗气,丽姐进了厨房门。

“你们这是干啥呢!真瞎胡闹!”

众人瞧丽姐铁青着脸,胖胖的身子只晃。

“说是今晚没有几个客人吃饭,但你们也不能这般瞎闹啊!……要是叫客人听见了,还以为店里闹鬼了呢!”

丽姐发这么大脾气,李连营还是头一次见。看来她是真生气了。

李连营想一想,忍不住心里嘀咕,“也不怪丽姐发脾气,年后生意不好,我们还瞎闹,她不发脾气才怪了呢。”

老板娘发脾气就发脾气吧,谁叫大伙在她手底混日子呢。众人个个不言语,闷头收拾开厨房卫生了。

丽姐见众人低头干活了,也就不再好意思说啥了。便转身离开厨房,回前厅去。

等丽姐走了半天,确定不再回来了,马大姐忍不住嘿嘿乐了,说:“大宝你这混小子,刚才得亏你跑得快,再就是老板娘来得及时,要不然老娘撵上你,看我不真打烂你的小脑袋!”

王大宝嘻嘻笑着,凑到马大姐跟前,伸头过去,说:“来,来,马大姐,你打,你打……”

李连营见马大姐真要举扫帚打,他冷丁喊一声,“行啦,马大姐,你还嫌刚才挨得难看小啊!”

王大宝听李连营话说的严厉,赶紧一缩身,急急站起,躲一边去。

见李连营发了火,卢一生一皱眉头,一撇嘴,心里说:“看来李连营跟老板娘真有一腿……不然,他咋这么向着她呢。”

岔了

看厨房一面墙壁上悬挂的石英钟表,时针指到了八点的位置。李连营知道,按照往常的经验,到这个钟点,不会新来客人了。

既然如此,李连营便安排道:“一声哥,大宝弟,咱们别光干站着了,快,趁早收拾收拾摆在外面的食材,该放冰箱的放冰箱,该归橱柜的归橱柜吧。”

卢一生跟王大宝当然明白李连营的意思。主厨说这话,就表示快到下班的点了。再说了,他们也早盼着李连营说这番话呢。

三人各自转身,急着往冰箱橱柜里收拾东西。

几位洗碗女工见李连营他们忙着往冰箱橱柜里收拾东西,知道他们快下班了,也便各自加快速度,手脚忙乱地洗碗刷盘。可就是,她们速度一加快,难免把碗盘碰得叮当响。

听旁边几位洗碗工闹得声响大了,王大宝转脸对她们说:“马大姐,你们忙啥呀,就是剩下一桌客人没走,你们也得等着。可不像我们,一过了钟点,便没有来点菜的了。”

卢一生也说:“就是,你们甭急,安全第一。听你们碰得碗盘叮当响,要是避不住打破了,小心丽姐扣你们裤兜里的人民币!”

不料马大姐听卢一生这句话,张嘴便对着卢一生说:“卢一生,听听你这尿骚嘴,会说就说一句,不会说赶紧把嘴巴闭上!”

卢一生听马大姐声音说的高且生硬,便急急走到她身边,瞪眼说:“马大姐,我说啥了?你值当地这般说道我。”

马大姐见卢一生怒气冲冲地到了她跟前,也站起身,瞪着眼,说:“哎哟,你们瞅瞅,你们瞅瞅,你们瞅瞅卢一生这熊样!……你吓唬谁呀?你!……谁吃你的呀?你!”

卢一生肺都气炸了,说:“我谁也不吓唬,我!……我不就说了句大实话吗,你凭啥说我嘴骚呢?”

“哎哟,你嘴还不骚?你都要扣人家的Bī了,你还说自己不骚?”

“哎哟,马大姐,你可冤枉死我了。我就是说你们要是把碗盘打破了,老板娘会扣你们的人民币,可跟扣老Bī没丁点儿关系……”

“哎哟,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刚才你这话说的,没脱了还扣老Bī……还说自己嘴巴不骚呢,我看你就是尿骚壶,骚透了!”

“哎哟,马大姐,这话不是你逼急了,我才冒出来的吗,起先那句跟这可没关系!”

“行啦,我明白了,你都是为我们好,让我们慢点儿刷完洗盘,别打破了,不然老板娘会扣我们的钱。我们几个人感激你,行了吧?……可就是,你最后还是说了扣老Bī……”

卢一生真恨不得上前照马大姐面门上来一拳,叫她躺地上哭半天去。

李连营起先插不上嘴,见此刻二人住了声,于是上前说:“行啦,行啦,天天在一块干活的好兄弟姊妹们,谁多说一句半句的,没啥大不了……快各忙各的去,省得一会丽姐来了又嫌我们不干正事儿。”

马大姐听此,蹲身又刷开了碗盘。

卢一生跺一跺脚,闷声到橱边收拾食材去。

虽然来临淄多年了,对于城里人的品性,李连营感觉还没摸透。“为啥就一句玩笑话,马大姐跟卢一生便吵吵起来了呢?难不成彼此间连一句过分的话都不能说吗?”

李连营觉得,闲话谈起来,还是乡下人好。厨房里这些人,都没有春花好。

“春花好是好,可就是得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才能回大酒店来上班洗碗刷盘子……”

春花美

李连营嘴里说的春花,全名叫崔春花。

她的年龄,跟李连营上下差不了几岁。跟李连营一样,她也是远离老家,来临淄打工的。不过跟李连营不一样的是,她是个女的。还有,二人干的活,也不一样,她是洗碗工。

看她的模样儿,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恰如一朵花,春天的桃花。粉红,婀娜,自然,而娇艳,全然看不出她是乡下来的女人。不过,她却真是从乡下来的家庭妇女。只是她跟李连营不是一个地儿的。她老家的具体方位,在临淄的东南面,属于临城那块地儿。仔细算起来,离得李连营的老家泰莱县放城乡上峪村不算远,也就五六十里地光景。但就是二者之间隔着层层叠叠的山峦丘陵,相互来往不方便。

李连营在有凤来仪大酒店跟张小海师傅学了将近四年的厨师,还没被师傅宣布出徒呢,他便为了多挣些钱好回家盖房子去,力争来家家悦大酒店当见习厨师了,又经过努力转为三级厨师不久,有一天下午,丽姐领着一面貌娇美的年轻妇女走进了厨房。二人站定,丽姐指着厨房一角水池旁塑料框里的碗盘,说:“春花,看见没,洗刷这些碗盘,就是你的工作……还有,等客人吃完了饭,往这儿收拾空碗空盘,也是你的工作。”接着,丽姐又说:“哦,春花,你甭怕,我店里干这活的有好几位呢,等会我把她们全部找来,让你们相互认识认识,也好今后彼此有个照应。”说罢,丽姐伸头对着外面高喊一声,“马姐,马姐!……来,你来一下!”

一中年妇女走进来,说:“老板娘,您叫我?”

“对,马姐,瞧见没,这是新来的,叫崔春花,以后她跟着你干了。”

丽姐说罢,听前厅有人喊她,便急急转身走了。

马姐见老板娘走了,上下打量了打量崔春花,说:“崔春花,你新来的?”

“对,马姐,俺新来的……”

“哎哟,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啊!”

“是,俺不是本地人……俺,俺,俺家是临城那块儿的……”

瞧崔春花身子都站不直,马姐笑着说:“春花,你甭紧张,我们在一块干活,就是好姐们……再说了,都是凭力气吃饭,咱谁也不欠谁的。”

“哎,俺知道咧……”

“注意了,春花,以后说话别老俺俺的,说我。”

“哎……俺……哦……我知道咧……”

“别说‘我知道咧’,说‘我知道了’”

“哎,我知道了……”

“对了,这就对了。”

“哦,春花,说起来,你可不像是乡下来的,看模样儿,你比我们城里人还俊俏呢。”

“没,我,我,我可不俊……真的,我没我娘年轻时俊……我不骗您!”

马姐听此,哈哈笑了,说:“你娘年轻时的模样,我可没见过……”

李连营在炉灶前正忙活着,忍不住抬眼瞧了瞧崔春花,暗说:“嗯,这新来的乡下娘们,还真挺俊唻!”

当时,李连营刚结婚没二年,他的儿子好点还不满六个月,他跟好点他妈,即凤玲的关系好着呢。他暗夸春花长得漂亮,也就是抬眼瞧见了,顺嘴暗嘀咕一句罢了。至于说他有啥其他的坏想法,却真没有。

别说是新来的春花了,就是原本其他几位洗碗刷盘的女工,李连营也不敢跟她们乱说话。至于说处在一块说荤话,他更没那胆。他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地守在锅口旁,老老实实地炒菜看炉火。三级厨师,他不这么做,那哪成呢。要不然,老板或老板娘随口说一句,说不要他了,他不得收拾收拾,卷铺盖走人啊。

不过李连营觉得崔春花确是模样儿俊,比好点他妈耐看多了。

缠得紧

李连营早就问过,春花说了,跟庄里旁家人比,她的公公婆婆身子骨不算壮实,加上她男人也在外打工挣钱,故每次回家过完年,她都得在家跟男人把土杂粪铲出栏,运到地里去。趁刚过完年大伙闲时,急匆匆找拖拉机将自家的田地犁过了,等天暖和了,两个人再抽空回家刨坑点种去。不光是这,她还得抓紧把儿子的衣服该拆的拆,该洗的洗,全部规整一遍。还有就是她男人的衣服,也得指望她收拾。等忙活完这一套,日子也就差不多到十五了。过完十五元宵节,将儿子安排给他老爷奶奶,交代仔细了,她再跟男人一块来临淄打工挣钱。

春花也明白说过,她为啥不跟自家男人到一块去干活呢,因为她男人干的是车床工,她不会。她笨,也学不会。

说这事李连营倒明白。跟他一块出来的本村的九元哥就是车床工,当初他学了整三年,老板才让他出徒**下手干活的。说起来,刚来临淄时,李连营也学过机械操作,但跟着师傅干了刚足一个月,因为说不出口的原因,他便无奈离开机械厂不干了。确是,机械工吗,就是天天面对着死沉烂沉的生铁块子啦板材啥的,又是找量又是比对,生铁死沉不说,还冷冰冰的。夏天多少好些,冬天里,干这活可真是遭罪,冻得手上尽是疮。既然没干成机械工,李连营便转行学开了厨师。还好他遇见了一位心肠不错的师傅,跟他苦学了接近四年的时间,出徒了。而为了避开师傅张小海,他来家家悦大酒店当上了一名见习厨师。而后又转成了正式厨师,直到眼下,他熬成了主厨,分管着手下几个人。

“春花是女的,不感动不敢拿的,学不成车工,也倒是了……”

李连营正瞎寻思着,耳听丽姐进厨房来说:“快,各位,赶紧收拾收拾,下班回家吧。”

听丽姐这句话,李连营赶紧收回思绪,嘀咕说:“看看我吧,没事就会胡寻思!”

丽姐听李连营嘟囔一句,便问他,“李连营,你说啥呢?”

李连营习惯地皱一皱眉,说:“哦,丽姐,我没说啥事,自言自语呢……”

“哎哟,你是不是想你家里媳妇了?”

李连营赶紧说:“没,没,没影的事……”

王大宝听此,故意说:“骗谁呢,刚才我听见连营哥嘴里念叨了,凤玲,凤玲的……丽姐,您知道不?凤玲是谁呀?”

马大姐说:“哎哟大宝,瞧瞧你吧,连你师娘的名字都不知道哩……我问问你大宝,你这徒弟到底是咋当的?”

丽姐也说:“就是啊,咱酒店里谁不知道凤玲是谁呀……”

卢一生说:“原是哟,我们酒店里的各位,可以不知道连营,但不能不知道凤玲!”

满厨房人听此,个个笑岔了气。

家家悦大酒店里的所有人员跟其他地儿的一样,最乐意干的事便是听老板娘一声令下,赶紧收拾收拾,各自下班回家该干啥干啥去。

如同刚没了王的工蜂,上一刻还聚集成团,这一刻,便各自四散飞离去。没过十分钟,厨房里便只剩下了李连营。

李连营又扭脸瞧了瞧厨房里,确定没旁事了,伸手关闭了门后的开关,回身锁了门,就想回自己的住处去。

谁知这时,李连营却听前厅里丽姐在叫他,“李连营,你先别忙着回去。快到前台来搭把手……”

既然是老板娘发话了,李连营还能说啥呢,赶紧转身朝前厅去。“丽姐,你有啥事儿?”

丽姐没搭话,伸手抓了把凑到跟前的李连营的裆部,说:“没事儿,就是想你裆里的棒槌了呗!”

“看看丽姐,你真不害臊……”

谁知丽姐却说:“连营你这狗日的,睡了老娘不说,还爱搭不理的,咋了,你是不是又馋着旁人啦?”

李连营连忙摇头又摆手,说:“哪里哪里,有了你,我哪里敢再想其他人呢……”

“哼,死鬼,谅你也不敢!”

说罢,丽姐松了手,李连营用一双油手揉了揉裆部,暗说:“这个死娘们,缠得老子可真紧……”

伤心事

安定了没二分钟,丽姐又说:“连营,姐问问你,你觉得姐平日对你咋样?”

李连营晃了晃身子,木木地说:“还能咋样,好呗!”

丽姐抬眼瞧了瞧李连营,又伸手抓他大腿根里一把,柔声说:“是真的?你没骗我?”

“哎哟,丽姐,你老实点儿,要叫外人看见了,可不好看……”

“啥呀,都这个点了,酒店里除了你我,谁还愣着不回家啊。”

这倒是大实话。李连营知道,每天晚上一过八点钟,宝哥便收拾收拾,跟丽姐说或不说一声,不管不顾地便先自个开高档车回家了。至于其他的同事们,这一刻只怕个个正急行在回家路上呢。也就是他李连营不用急着赶回去。

李连营不急着往回赶的原因,是他就在家家悦大酒店里住着。

确定来家家悦大酒店的当天,李连营便从师傅张小海的租赁房里搬出来了。李连营也没到旁处租赁房子去,便到了丽姐家三层小洋楼里的一间小居室住着了。丽姐家的小洋楼,离得家家悦大酒店不算近。还好丽姐家有两辆汽车,宝哥开一辆高档的,丽姐开一辆半挂,拉货捎人两便宜,倒是不用个人步行或骑车赶着上下班。没错儿,外地来大酒店打工的人,都是坐丽姐的上下班。其实坐车的,也没旁人,也就李连营一个,直到后来春花来了,方多了一个伴儿。

李连营没想完事儿,听丽姐又说了,“连营,当初你非闹着搬到酒店里来住,是不是躲着我呀?”

“没有啊,我躲你干啥?”

“骗谁呀,就你那点儿小心眼,我可看的真真地。”

“是么?那丽姐你说,我有啥小心眼呢?”

“你看上旁人了,讨厌我了呗!”

“那哪能呢,我就是怕跟你处长了,让宝哥看出事儿来……”

“啥呀,你千万别提他,我讨厌他……这死鬼!”

“你讨厌宝哥?……那为啥儿呀?”

“还为啥,他不跟我那个呗……”

“不跟你那个,宝哥跟你不哪个了?”

“哎哟,你这蠢猪,这事儿都不知道,就是同房呗……”

“你俩睡一张床上,都同被了,咋还不同房呢?”

“说你蠢,你就蠢,同床不同被,不也白搭……”

听这话,李连营没言语,只是心里嘀咕说:“只要是两人之间有了一堵心墙,只怕睡一被窝里照样办不成那事儿。”

念叨罢,李连营突然想起了在家的媳妇,“这会儿不知好点他妈在家干啥呢,是不是一个人闷得慌?她不会也……”

想到这,李连营不敢再往下想了,于是张嘴问道:“哎,丽姐,我问你个事儿。”

丽姐抬头瞧了瞧李连营,抿嘴一笑,说:“连营,你有啥事,只管问就是。”

“哦,是这么一回事……丽姐,今年是咋了,年后来酒店吃饭的,年后来吃饭的……”

丽姐明白李连营的意思,直接说道:“哦,你是说客人咋一下子变少了,是吧?”

李连营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他问的是这事了。

丽姐说道:“嗨,连营,你可能不知道吧,网上早就披露了,国家出台新政策了,不让公费吃吃喝喝了。来酒店吃饭的,可不就一下子少多啦!”

听丽姐说这事,李连营未免感觉有些诧异,便说:“哦,国家还管这事儿,我可是头一次听说来着。”

丽姐又说:“谁知道呢,这些官场上的事儿……咱就是开酒馆儿的,闹不明白……”

“那为此,只怕得有不少酒店要倒闭了吧?”

“谁知道呢,但愿家家悦的牌子不要砸在我的手上……”

李连营听丽姐这话,心里不免也一阵伤悲,但还是说:“丽姐,有你在,没事的,没事的……”

乡巴佬

呆立了会,李连营又说:“丽姐,我看店里不忙,大宝也成手了,要不明天我回家一趟,在家过个十五,十六回来,你看行不?”

丽姐听李连营这话,抬头又看了看他。

李连营瞧丽姐看他的那神情,好似不认识他似的,不由暗说:“这人真是,刚才说的挺好呀……一求她办事儿,就变脸了……”

丽姐呆了呆,说:“回家?你回家干啥去?”

“我想好点了。”

“想好点?我看是想好点他妈了吧?”

李连营没吱声,算是默认了。

“嗯,也是,三四十的大男人,想着家里老婆倒是正常。”说着,丽姐又有点失落地说,“谁也不像我家你宝哥,守着媳妇也不想那事儿……”

这次李连营没沉住气,说:“丽姐,我老听你抱怨宝哥,那宝哥他,他到底哪地儿不好了?……真要有啥毛病,不行你,你,你带他到医院看病去啊?”

“我带他看病去?那谁带我看病去呀?”

“哎哟,你浑身好好地没点儿病,你看啥病去呀?”

“谁说我浑身好啦?我心里憋得慌……”

“憋得慌你到那公园空地上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去呀,没准一会就好了。”

“你这傻小子,知道个屁!姐是心里空虚……”

“心里空虚?”

“对,晚上睡不觉的时候,你没抓耳挠腮那般难受过?”

“睡不着觉的时候?抓耳挠腮的?那不成猴了啊?”

“哎哟,小胖子,你真是愚笨,这事儿都搞不明白。难怪,你是乡下来的,在城里呆了这么些年,也是白呆了。”

李连营没话说了。要说这感受,李连营真就没经历过。丽姐是时时惦记着他,得空老沾他的小便宜。春花也有空便找他说话拉呱,得机会了也会跟他办只有夫妻间才有的那事儿。还有就是再早,刚来临淄跟着师傅张小海学厨师时,师傅还跟他睡一个被窝,少不了说些男女间的事,师傅也搂着他亲热过。但他对于跟女或跟男发生的那事儿,发生了也就发生了,过去了也就过去,过后该干啥干啥去,可全然不放在心上。没错,那事儿,不就像是尿急了,脱下裤子撒一泡尿,或屎鼓着腚门了,褪了裤子拉一坨屎一样嘛。过后,不就啥事没有啦?“看来城里人,都是自寻的烦恼……难怪他们一个个年纪不大,头发都白了呢,原来是愁的……”

想到这,李连营说:“我是乡下人,就是再在城里呆上十年,依旧是个乡巴佬。”

“你这蠢猪,死脑筋!”

“行啦,丽姐,别老说猪了,我讨厌人提到猪字……”

李连营说罢,不免想起卢一生说丽姐像头怀孕母猪的事,忍不住抿嘴乐了。

“看看,你这人,一会气一会乐的,真叫人摸不透。”

“我就是个打工的乡巴佬,你摸透我干啥呀?”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乐意回家看你媳妇你就回去,可就是别失了言,想着十六那天赶回来就成……”

“就是,你早答应我不就得了,省得我跟你扯了半天没边儿的话。”

“哎,连营,你别高兴得太早,回家是回家,眼下你得先跟我忙活完了,才能回房收拾东西去……”

“这好说。”

李连营想着要回家了,难免一阵高兴。毕竟像这样不在计划内的回家机会,对他来说是少之又少。只怕等他到家了,好点他妈见了,还不得高兴的手舞足蹈呀。

只是李连营不曾预想到,他冷丁回家一趟,还惹出了天大的麻烦。

同样事

瞧丽姐马上就要收拾好柜台,李连营说:“丽姐,你规整好了柜台,赶紧开车回去吧。”

“瞧瞧你这没良心的,说了半天,你咋又撵我走呢?”

“瞧瞧你,我不寻思宝哥在家等着你……”

“我不是说了嘛,别提他。他要是在乎我,就不天天早走了……”

听这话,李连营又没话了,只是心里嘀咕,“这宝哥也是,难道你早回家的习惯不能改改吗?……为了挡住我们手下人的眼,堵住我们的嘴,也得改改呀。”

见李连营沉默着,丽姐说:“小帅哥,我是不是挺讨人厌啊?”

“没,没……我哪敢讨厌老板娘呢。”

“听你说这话露出来的口气,便是我真令人讨厌了……”

“没,丽姐,你心地好……我们背地里都夸说你好呢……”

“嗨,你们夸我有啥用……可宝哥不喜欢……”

“那,你也得回家呀……”

“可我走了,谁陪小帅哥呀?”

“哎哟,丽姐,你嘴里留点儿徳吧,就我这模样儿,哪是什么小帅哥,小胖熊还差不多……再说,往常就我一个人睡在大酒店里嘛,我早就习惯了。”

“呵呵,连营,我问问你,你跟宝哥相比,哪个更显瘦啊?”

“我……我……”

“对了,就是你嘛。”

“啥呀,我不知道谁胖谁瘦……”

“蠢猪,老娘疼你,爱惜你……可你呢,老躲着我……还说什么早习惯了,真是不知好歹的蠢猪!”

“丽姐,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可……”

“我知道,这会儿你惦记着好点他妈呢……可她离得这里,远着哪,有好几百里路呢……”

“是远,可,可,可我明天一早要坐车回去看她了……”

“我就是知道你明早回去,才打算留下来陪你的……”

说着,丽姐上前一步,斜靠在了李连营的前胸上。

李连营躲一边去,连连说:“别,别……丽姐,千万别……”

“你这挨千刀的,是不是老娘对你好点儿,你就害怕啦?”

“我……我……”

“窝囊废,连个老娘们都怕,你还是老爷们吗?”

“我……我……”

“你这蠢猪,真蠢!”

丽姐说着,又上前一步,伸手抓住李连营的裤腰带,说:“快,听话,老老实实回你小屋收拾收拾,进被窝里等着我去……我反锁了门,就找你去……看把你能的,光想着家里媳妇了,连老娘你都不伺候了!”

李连营没法,只得转身木木地回自己的小屋去。

说起来真奇怪,每次一遇见这情况,李连营就像着了魔的木偶,任凭丽姐安排,他便按照她的安排一点不错地做去。有时候李连营想想,觉得他也够胖壮呀,可不知为什么,每次见丽姐说这事了,他就是浑身使不出劲儿,要想拒绝她,反抗她,更是门儿都没有。或许这就是旁人嘴里说的,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吧。

李连营回到自己的小屋,按开了进门口的双控开关,来到床边,顺手将电褥子插头插上,便急急脱了鞋,钻进被窝里,闷声等着丽姐来收拾他了。

没过十分钟,满面春光地,丽姐进了李连营的小屋。爬上床,掀开被子一角,丽姐张嘴便说:“死鬼,还没脱了衣裳呀,干嘛,跟老娘睡个觉,就这般不待见啊?”

“哎哟,丽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瘾儿大,我伺候半天伺候不好你……”

“滚边儿去,照你话说,老娘倒成淫荡的女人了……”

“嗯,有点……”

“放你娘的臭屁,你宝哥可没这般数落过我……”

“你刚才不是说……”

“少罗嗦,快点儿,尽是废话!……你又不是处男,我也不是处女,这事儿,不就是渴了,喝杯水,饿了,吃口馒头嘛!”

李连营还想磨蹭,可丽姐早伸手把他脱得只剩一条内裤。

李连营躺在被窝里,又想了,今儿这事,倒霉就倒霉在春花过了年还没回来干活这事上了,要是她早早回来了,丽姐得捎她回家而不敢这么放肆不是?

说起来,这事指不得,往年春花都是过完了元宵节方来上班的,今年也不例外。每年的这一段时间都是李连营的苦难日。丽姐总好趁机留下来,跟他亲热半天方回家去。

平常景

李连营仰面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任由丽姐胡为。

见李连营半天没动静,丽姐脸凑到他耳边,问道:“咋了,小帅哥,你哪儿不舒服?”

“没……没哪儿不舒服……”

“哎哟,没地方不舒服你就这办对待姐啊?”

“哦,我背疼……”

“你这小坏熊,说你胖,还喘上了……快,姐的胳肢窝儿痒的厉害,给姐挠挠!”

“我不给你挠,我不是说过了么,我背疼……别不信,真事儿……”

“来,连营,你扭过脸去,姐给你捶捶……”

丽姐执拗地将李连营推个半转身,她给连营捶开了背。

“丽姐,你的手真柔……”

“你这坏种,姐知道了,你这是指使着姐儿玩呢……”

李连营没说话,转身搂住了丽姐,说:“丽姐,我最喜欢你给我捶背了,像小时候娘给俺捶……”

“你这王八羔子,尽使唤姐儿玩……再说了,我有你娘那般老嘛!”

“俺娘不老……她真不显老!”

“滚边去,不老才怪,看你的模样,我就能猜到她啥样!”

“嘿嘿,还是丽姐厉害……”

“你小子,别忘了,我可是你的老板娘哎,能不知道你肚子里想的啥!”

“嘿嘿,老板娘?你还知道你是我的老板娘呀!”

“当然啦,我啥时也忘不了。”

“可是,你老板娘,你老板娘咋钻进我被窝来啦?”

“你这混账小胖子,就知道揭姐的短……还不是因为……因为姐喜欢你嘛……”

“我知道……”

“知道还对姐这样,小心天老爷算计你……”

“嘿嘿,有丽姐护着我,我不怕……”

“你这胖小子,啥时嘴变滑了……”

“丽姐,我……”

“别再叫姐了,叫姐显见外。”

“我知道,姐。”

“还叫……再叫小心我抓你的大球蛋!”

丽姐说着,伸手往李连营大腿根抓去。

“哎哟,你这小胖子,闹了半天,还穿着裤衩呀,快,脱了……”

“别,别……丽……”李连营的“姐”字没敢出口,又说:“穿着裤衩,也能办事儿……”

“去,小胖子,你以为自己还是个雏呀,还穿着内裤也能办事儿……穿着裤衩办事,老娘还是头回听说呢。”

“真事儿,我不骗你……丽……”李连营“姐”字依旧没敢出口,又说:“这次回家我跟那口子,好点他妈,试过来着,穿着裤衩,把**从前开门里伸出来办事儿,挺刺激……”

“去你的吧,本来你就够胖的,再穿着裤衩,你的狗**能伸进你媳妇的阴门儿去么?”丽姐坏笑着说。

“你这人真是,我的东西你还不知道嘛,还够着不够……要不你试试得咧!”

“去,少拿老娘穷耍,我才不跟你媳妇学,让你当靶子打呢……”

“嘿嘿,你这人真是,你不让我当靶子打,那你钻进我被窝来干啥?”

“这里都是老娘的地界儿,哪个是你的被窝了?我喜欢往哪钻就往哪钻……”

李连营听丽姐这话,没词儿了,但还是强说道:“这是我光屁股睡觉的地方,不是你睡觉的地方……”

“嘁,连营,老娘想叫你在这里,你才能在这里,想叫你滚,你就没地儿去……”

“你这老娘们,真不讲理!”

“好,敢叫我老娘们,看我不扒光了你……”

说着,丽姐伸手抓住李连营的内裤,急急褪下来,顺手丢一边去。

“你这老娘们,敢把我扒光,看我不用小锤捶死你……”

轻车熟路,自然不费多少事,两具白白红红的躯壳,便粘在了一起,成了上下一个完整统一的大胖人儿。

没有外人的一座空旷大酒楼,又在这般狭小的严密一室里,两人当然没有顾忌,自由疯狂。

只是耀眼的灯光,照得小室里通明光亮。无意间,二人的醉态,让那盏灯,完全照亮在了人世间。

大方人

外面的天,还黑得深沉,李连营枕边事先专门设定好的手机闹铃,响了。

邓丽君的柔声传来,听得人身心荡漾。“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话儿要交代,记着我的情,记着我的爱……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李连营耳听缠绵的歌声响起,匆忙坐起身,伸手按了下床头上方墙壁上的双控开关。立马,小屋里又通亮了。

一张床,摆在明亮的灯光下,占没了小室的大部分空间。一道红色的自我搓成的尼龙绳,经过床上方,穿小室而东西横亘着。绳条上,悬挂着几件衣裳。白的,是李连营的工作服,不显亮生。深蓝的,是李连营的棉袄,也不新鲜。

李连营住的这间宿舍,是家家悦大酒店里厨房边上的一隔壁房。不够大。确实,摆下一张床,便没有多少再容人脚的地儿。还好,就李连营一个人住,倒不显得拥挤。

别瞧家家悦大酒店里的厨师服务员洗碗工迎宾员等等不在少数,但所有的人员,除了李连营跟当洗碗工的春花是外地来的,其他人,都是临淄当地的。当地人,为了照顾家庭,自然不会住在酒店里看家护院。

当然,春花也没住在酒店里。她就是想住,老板娘丽姐也不放心。晚上酒店里住着一个女人,再加上李连营一个胖男人,孤男寡女的,避不住会出那个事儿。

要论说起来,晚上客人一走,酒店里收拾停当,就是不留人照看着也行,但李连营为了躲避丽姐跟春花的纠缠,他不乐意每晚跟着她坐车回她家里睡宽敞的席梦思床去。他说了,“我留在酒店里,即不用来回跑路,又顺便看着老板家的东西,两便宜不是。”

丽姐话也明说得直接,“好,有你这般实诚人住在店里,我也放心……可就是我家里小洋楼上的席梦思床,闲着一张了。”

听这话,就知道家家悦大酒店老板娘丽姐不是小气人。果真,照李连营话说来,家家悦酒店的老板娘丽姐,可不是旁人那样的小气鬼,她办事大大方方不说,就是平日里手下人有个差差减减的,她也不会多说几句话,更不会暗扣手下人的工钱。

既然老板娘这般抬举众位,她手下人自然也不是糊涂人,都一心维护着她。要不这么多年了,李连营也没挪窝换地方,主要是他图惜丽姐这人心眼好。

过年过节回家跟同村人说起来,街坊四邻也说李连营碰着好老板娘了。但奇怪的是,李连营提出邀请让同村人来跟着丽姐干,可他们都说不行,闹得李连营感觉脸上老没面子。

等事后,李连营媳妇凤玲就说了,“好点他爸,你也不寻思寻思,旁人能跟着你去吗,你干的是厨师,人家跟着你去能干啥呢?”

李连营寻思寻思,也就明白了。“没错,我说的这几个人,除了干机械的便是下井挖煤的,他们跟着我到大酒店里真不能干啥……嗯,当吃货还行!”

李连营穿上毛衣,伸手抓起裤子,就想往腿上套,却猛地发现,他还没穿内裤呢。可伸手摸了摸枕头下,他习惯放内裤的地方,却没找着。

“哦,我想起来了,昨晚上是丽姐给我脱来着……这老娘们,把我的裤衩塞哪里去了?”

嘀咕这句话,李连营不由脸蛋涨红了。而看他眉毛之上,此刻,那纹道儿,似乎更显得清晰。

内裤

李连营想想昨晚他跟丽姐之间的事,寻思寻思等会就要坐车回家去,不由喃喃说道:“跟丽姐这事儿,真不该。今天回家去,少不了晚上好点他妈也得缠磨我。到时候我要是满足不了她,我可咋说呢?”

嘀咕着,李连营又拿眼睛搜寻了几处,依旧没瞧见他的内裤,他不禁恶狠狠骂一句:“这骚娘们,真他奶奶地浪气钻天,到底把老子的裤衩藏哪去啦?”

骂归骂,但没旁法,李连营只得光屁股下床提过自己的编织袋背包来,打算从里面找一条洗过的内裤,先穿上再说。

要照以前的习惯,或许李连营会不穿内裤,直接穿上秋裤棉裤套外裤,也就成了。说起来,因为手头紧,这是乡下人常有的习惯。冬季,不穿内裤,直接穿秋裤或棉裤外罩一条裤子就成。夏季,不穿内裤就罩一条外短裤,直接出门去。往常,李连营也有这习惯。但自从出了一件事,李连营却不敢这么做了。

具体说,李连营也想不起是哪一年的夏季了,反正天儿热。李连营干的又是厨师,所处的地儿更热,每天,他总喜欢穿一条大短裤,一件短坎肩,外罩白大褂,肩头搭一条毛巾,上班炒菜。

这一天中午,李连营依旧这身打扮,忙活在炉灶前。手头活紧,光顾了照看锅口与炉火,李连营可没时间照看自己一眼。总算忙活过了一段,李连营疲惫地靠在菜橱的一角上,随手拿起搭在肩头的毛巾,擦把汗。

中午食客多,酒店里备用的碗盘不够数。春花等几位洗完女工,将碗盘收回来,用塑料方筐盛放了,搬回来,摆放在厨房的一脚,就着大水池,放着细细的常流水,急急地洗碗刷盘。

李连营顾不得搭理她们,独自闭目养神,等待着下一轮忙活。

突然,李连营的耳边传来一声大笑,又听有人说:

“哈哈,你们看看连营这死胖子……”

“哎哟,春花,我们忙我们自个的,看他干啥?”

“哈哈,你看看就知道了……”

“是么,那我看看……”

“哈哈,这浑球,露馅儿唻……”

众洗碗女工哄堂大笑。

接着,有人大声对着李连营喊:“连营,看看,看看,你把你二兄弟露出来啦!”

那几个洗完女工,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李连营听洗碗工这话,睁眼问道:“娘们蛋子,你们想干啥?耽误老子眯眯眼!”

春花笑着说:“还干啥,看看你的裤裆吧,别光顾着自个睡觉啦!”

李连营听这话,低头一瞧,不由惊呼道:“哎哟我地个天哪,咋成这样啦!”

春花又说:“谁知道呢,反正我们没谁过去给你把前开门打开……”

女工又一阵大笑。

就是旁边的其他厨师,知道了实情,也乐翻了天。

李连营赶紧背转身,急急地提提大裤衩,搭讪着说:“嘿嘿,太忙了,太忙了……没注意来着……”

从此后,几位洗碗工见了李连营,总喜欢跟他说闲话。每次,总闹得李连营大红脸。后来他暗地里跟春花好上了才知道,原来她们都看上了他裆里的宝贝儿。再后来,这事也不知道咋让老板娘知道了,抽机会,丽姐也粘上他了。

李连营感觉,他的倒霉事都是从那天没穿内裤引起的。故此,眼下他从不敢不穿内裤而直接穿外裤了。

步量世界

顾不得细想,李连营提过用废弃化肥编织袋缝制的背包,坐回被窝里,拉开拉链,从里面找出一条新洗过的内裤,急急抬腿套进去。一股冰冷的气息,立马包围了李连营的光屁股,冷得他又骂丽姐:“晚上回家去,我的宝贝要是满足不了好点他妈,看老子回来不收拾死你!”

也就是李连营随口骂,他想收拾他的老板娘丽姐,能有啥法儿呢,无非是跟她多睡一觉,难免累得他半死。

李连营穿好裤子,套上袜子,趿拉着鞋,没来得及穿袄,提裤腰出了小居室,就想去厕所。谁知一开门,却见他那条红色的内裤,挂在了外边的门鼻子上。“这**,怪不得老子找不到了,原来她把它挂这儿了……”

李连营顾不得拿下内裤,急急奔厕所去。

蹲在坐便器上,李连营用手托着腮帮子,止不住瞎猜想,“丽姐这**,她把老子的裤衩挂到门鼻子上是啥意思?”

只是呆想了半天,李连营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不管它了,老子得急着回家去,这事儿等老子回来了,有闲工夫了,再问**不迟!”

李连营提上裤子,回他的小居室门口,将房门上的内裤收了,弯腰扔到床底下去。又随手抽出脸盆,拿水杯急急刷了牙,洗把脸,提起昨晚收拾好的背包,急急奔酒店边门去。

走边门这事,昨晚上丽姐走的时候就交代好了。说叫李连营不用等她来了,也别开大门了,开边门,再回身锁上,自个早走就是了。

李连营当然熟悉酒店的边门在哪。在这干多年厨师了,别说是边门,就是家家悦大酒店哪处有张蜘蛛网,哪处有个老鼠窝,李连营也清楚。

李连营打开边门锁,提包出来,又回身锁上,再摸一把,确定锁好了,方转身离去。

也不怨平日里丽姐喜欢李连营,他平常办事儿确实认真仔细。就像刚才锁门吧,他摁上了锁,又摸一把,确定锁好了,方离去。在常人,可不一定做得到。别瞧春花是个女的,这般细事,她就做不到。

李连营见天还雾蒙蒙一片,他可没舍得举手招呼一辆的士。李连营清楚,不超过早晨七点,的士还是按照夜班计费的,老贵。

反正回家不在乎一时,李连营便身背着大背包,慢步往临淄汽车站走去。

别说是家家悦大酒店离得车站不远,就是平常李连营出来玩,要没特别情况,他也不会打的士。大不了有时候实在不乐意走了,方几人合伙叫过一辆三轮摩托,花上五七六块钱,赶回大酒店。但往往交钱时,为了跟三轮出租车司机讨价还价,吵上半天嘴。

一来二去,临淄的三轮出租车司机也学乖了,见着像李连营这样的外来务工人员,就是他们拼命招手,也不停车了。他们不光不停车,离得远了,还停顿一下,转身学着他们的腔调拿捏着说:“挣几个钱,还不够跟你们这群乡下老泥腿磨嘴皮子生闲气的呢,懒得理你们这帮穷王八!”

李连营也不跟他们计较,以后出门便来回步行着。同伴们也都说:“人生双脚,就是走道儿的。要像城里人出门便坐车了,还要双脚干啥呢?”

东方露出一丝光亮时,李连营背着大背包,慢慢悠悠地进了汽车站。

油改气

别瞧路上行人稀少,但一进汽车站候车大厅,李连营搭眼便瞧清了,大厅里人头攒动,准备坐车离开临淄的人,可不少。李连营想一想,不由暗说;“这真是应了老家人那句土话,河里无鱼市上看啊!”

至于候车室里这些人是往哪儿去的,他们是怎么来车站的,是不是如他一般步行着来的,李连营可没闲工夫去瞎打听。再说他也没心思瞎管这些事儿,他得忙着买车票去。

买票,最要紧的是不能丢了行李。李连营背着大背包,就往卖票口挤过去。

本来准备排到李连营前面去的几个人,眼瞧他胖壮的身躯,土气的背包,穿着又邋遢,那几人不由往一边靠一靠,让李连营排到前面去。等李连营站好了,那几人忍不住撇一撇嘴,投过一个鄙视的眼神,方往前挨了挨。而有一位忍不住,嘟囔道:“乡巴佬,就知道抢死,坏了规矩……”

李连营听见了身后这声嘀咕,他想扭脸看看说话的这人是怎样的一副嘴脸,也好痛快地还骂一句:“你奶奶的,全靠乡下的老爷供养着你们,你还这样埋汰人!”

谁知还没等李连营转身,听后面的又说:“前面的,快走,别磨叽!”

李连营往前看了看,果是,前面的一人突然接了个电话,走出长长的队伍,急急出候车大厅,消失没了人影。李连营赶紧往前走一步,跟紧了。后面的几位,依旧隔了一段距离,慢慢跟着。

李连营也抬胳膊闻了闻,“没事儿呀,我身上没有怪味儿呀?可我身后的这几个混帐玩意儿,咋就躲我老远呢?”

李连营实在忍不住,扭脸看了看,见整个排队买票的队伍里,除了他,没有一个像他这样背大背包的。“哦,我知道了,都是我这背包惹的祸。”

李连营背上的包,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那种普通背包,而是他的媳妇,好点妈用废弃化肥编织袋裁剪成两片,又亲手缝制成的。那拉链,也是好点妈合适机会到集市买回来现成的,然后一针一线缝上去的。虽说这背包外观板正,但让人看一眼便知,这背包不是值钱的玩意儿。就是它的主人,也不是本地人,而是外来务工者。李连营再瞧瞧其他人,手里提的,或是身上斜挎的,多是精致而小巧的皮货。“也是,今天是十三,从这里坐车走的,除了我,可没有外来打工的。”这一点,倒是让李连营说对了。“嗯,要不是这一段时间大酒店里客人少,我也不会回家去。”

想到这,李连营的心里免不得一阵悲凉。“来了这么多年,在城里人看来,我始终是外来打工的……”

李连营正瞎想着,耳听一变了调的女声喊:“愣啥呢?快过来买票!”

李连营往前靠近售票窗口,说:“来张到泰汶的票。”

那售票员依旧没改过声来,嘶喊:“四十八。”

“啥,四十八?前天我坐车回去时才要四十块,咋过了没几天涨八块钱了呢?”李连营撒谎说。

“油改气了,贵了,涨钱了呗!”

“哎哟,我又没让你改,凭啥你就改了呢?”

“……”

身后有人喊上了,“哎哟,还让旁人买票不?”“快点,死胖子!”“老子还急着走呢,不买滚一边去!”

李连营没法,只得递过去一张油兮兮的面值五十的钞票。

接过票,李连营又喊:“哎,你咋不找我两块钱呢?”

“两元的意外保险,五十正好。”

“我不要保险,找我两块钱!”

后面又是一阵嚷嚷。

李连营没法,只得将车票叼在嘴边,将大背包从后背上放下来,提到一座位旁,坐下来等车了。

禁止吸烟

坐下身,李连营再次扭脸瞧一瞧那排着长队买票的众人。确没错儿,瞧他们,个个身着板正的衣裳,或斜挎着包,或手提着包。衣裳倒在其次,特别是那一个个包,李连营看出来了,或是真皮的,或是高级布的……可认不全它们是啥材料,反正没一个跟他一个样儿的。“难怪他们能一眼认出我是外来务工的……”

想到这,李连营不由叹一口气,嘀咕说:“等有空了,我也买个这样的小包显摆显摆去。”

这话也就是李连营随口念叨罢了,就凭他,小气的要命,舍得买小包才怪。再说了,主要是他买这样的小包没用处。“能装下一床被子么?……嗯,装双臭袜子还差不多。”

瞧四面坐着等候坐车的人,李连营一个也不认识。李连营想说句话,可害怕旁边人听见了,暗骂他是乡巴佬他是神经病。他又想抽一口烟,可看了看旁边,有“禁止吸烟”的招牌。他又看了看四周,也没见有人抽烟。可他实在觉得嘴里没味儿,忍不住掏出了烟盒。

旁边站着的一位戴着袖标的胖中年妇女协管员急急蹿了过来,对着李连营喊:“这地儿,不能抽烟!”

李连营听这话,赶紧抬起头,说:“我不抽,就是闻闻。”

“乡巴佬,真会狡辩!”

“听听你这话,我乡巴佬咋着了?”

“没咋着,这儿就是不允许抽烟!”

“我没抽嘛,就是放在鼻尖闻闻。”说着,李连营真就把烟盒放在鼻尖,闻上了。瞧此刻他眉头上的皱纹拧成道道儿,更不显年轻。

“你这老头子,抽烟的话,看见了没,到那里边去!”女胖协管员指着标示有“抽烟室”的旁边一间房说。

李连营听这话,笑了,说:“大姐,你看仔细了,我有这么老吗?”

女胖协管员又看了看李连营,说:“嗯,也不算太老,可也不显年轻……”

李连营不再搭理胖女人,低头沉思上了。

针对李连营的长相,起初不熟识时,一块干活的人也常猜他的年龄,但是没有猜对过的。反正猜说的统统都比他实际的年龄大。确实,就李连营眼下的相貌看,人长得五大三粗不说,看脸膛,也不显得少相。难怪刚才这胖女协管员说他是老头子。“唉,想起来,我们村里在外面打工混日子的,没有个显年少的……”

正瞎想着,李连营听候车室里的高音喇叭响了,“各位旅客,到泰汶的公共汽车来了,请坐本次客车的旅客到六号门等候检票上车……”

李连营匆忙提起大背包,急急奔六号门跑过去。

站在队伍的中间,少不得又听身后人喊:“瞧瞧这人,背着这么大个包……抢死呀!”“真是,出门也不带个小包,占地儿!”“外来打工的,能不带大包吗……”“就是,看看这身衣服便是……”

李连营懒得搭理他们,站在队伍里,闷头等候检票上车。

穷腻歪

老家在泰莱县放城乡上峪村北端住着的李连营,过完年,按乡下人习惯,该说三十二岁了。跟村里其他男人一样,他也常年在外打工,靠挣回来的钱养活一家人。

闲话时,丽姐听李连营说过,说他家上峪村所在的具体位置,可不是好地界儿。三面依着连绵的群山,通向大地方的路,也没几条走得顺畅。说来好歹不错,前些年有人出资买了路线,开通了由上峪村至泰汶小城的公共汽车。从那时起,上峪村人到城里去,总算便宜了。

说旁人丽姐也不清楚,反正李连营说他来临淄打工,能坐上顺路车了。可就是不能一次直达,得到了泰汶小站,再转乘到临淄的公共汽车。李连营又说了,这也不错了,比往年可进了一大步。

自从来到临淄,李连营常年干的便是厨师。先是学习了四年,接着又来家家悦大酒店一干就是十二年。前后十六年的厨师做下来,难怪他长得不水生,也不显年轻。天天烟熏火燎的,就是小白脸,只怕也熬成肥头大耳的胖哥了。没错,在外人眼里看来,李连营就是一胖哥。

虽然脸蛋胖,可看李连营脸上,不显平整,倒有不少纹路。特别是眉毛之上,一抬头,道道的纹儿,更显得刺眼。为此,他媳妇张凤玲,即好点妈,趁没人的时候总打趣说,“看看,看看,你的眉头上老像没怀仔的猪肚皮,褶子可真多呀!”

李连营也不恼,总乐呵呵地回答说:“好点他妈,你好,可脸上就像你自己的肚皮……”

连着听自家男人说了几回,凤玲抽没人的空脱去外衣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忍不住说:“连营这大闺女养的混账东西,怪不得老拿我的肚皮开玩笑呢,原来……可说起来,这不都是当年怀了好点,我的肚子才变成这样的吗……嗯,还是连营这王八熊使得坏呢,要不是他,我的肚子能变成这样吗……他奶奶的,他还老不怀好意地笑话老娘呢。”

果然,等连营再次笑话凤玲的脸蛋时,她就说了,“连营你这遭天杀的,老娘的肚子变成这样,还不是你作践坏的……”

听这话,连营没言语了,一把拉过儿子隔在他跟凤玲中间,说:“这事都怨好点,谁叫他当初手脚不老实呢……”

当着已经懂事的儿子,凤玲可不敢乱言语,只有双手抱住儿子,说:“好点,长大了,咱可不能跟你爸学,心肠坏了……”

好点已经十一岁,自然懂得了不少事,说,“爸,妈,别闹了,耽误我看电视……你们看看,李云龙又亮剑了……”

李连营听儿子这话,扭脸看了看电视屏幕,说:“这年月,真无敌了,演来演去的老是亮剑,也不怕把剑闪断了……”

就这句话,只惹得凤玲跟好点都笑了。

李连营的话却还没完,又说:“不是吗,我每次家来住几天,电视里演的都是《亮剑》。”

好点说:“没,爸爸,电视里天天播放的是《喜羊羊与灰太狼》。”

李连营听此,又说:“嗯,也是,我在临淄也见过,丽姐家的那小子也好看。”

凤玲听自家男人话里称呼丽姐二字,觉得有些过于亲密,便问道:“好点他爸,谁是丽姐?”

李连营说:“哦,丽姐是我干活那大酒店里的老板娘。”

凤玲听男人说这话,便没再问下去,但心里还是嘀咕说:“酒店里的老板娘就老板娘呗,咋成丽姐了呢?穷腻歪!”

疼人的人

李连营正呆想着,听身后人又说:“前面的快走,瞎想啥呢?真是!”“检票了,检票了,快点儿,胖哥!”“瞧瞧这背编织袋背包的,真会呆想下神!”“可不是,耽误后边的走道了。”

李连营赶紧收回思绪,抬步往前走。

前面一穿皮衣的又喊:“干啥呢?踩我脚啦!”

李连营赶紧说一句:“对不起,对不起……”

皮衣还不轻饶,说:“前面这么个大活人,就往前硬闯,你眼瞎啦?”

李连营仍旧念叨:“对不起,对不起……”

好歹检票员对那皮衣人喊:“快点儿,你还检票上车走不?”他才住了声。

李连营将手里的车票递给检票员,那女人看了看,说:“到泰汶的一张。”

李连营还接说呢,“对,我就是到泰汶的。”

谁知那女人却厉声说道:“甭接话,我对着旁边的统计员说呢,没你事!”

李连营心里说,“他奶奶的,都拿老子撒气了,嗨!”李连营真想对着检票员破口大骂几句,出出心中的怨气。

走到车跟前,李连营想把背着的包放到车体一旁的货物箱里去。但想一想,还是放在车上吧,牢靠。省得一眼瞧不见,让人把他的大背包拿走了,可没法回家交代好点他妈去。

说起来,要不李连营也不会背这惹事的大背包,都因为昨天晚上李连营跟丽姐疯狂完了,丽姐柔声对他说:“连营,你等着,我给你拿几件衣裳去,我寻思你家好点她妈穿着准好看。”

李连营制止丽姐说:“你给她那衣裳干啥,省得她多心!”

“你这傻小子,我不就是给她拿几件衣裳嘛。我就是不给,也背不住她会多心。”

“你不给他东西,我家好点她妈知道你是谁呀?”

“瞎说,在我这干了十多年了,你就没跟你媳妇提起过我?骗谁呀!”

“哦,我跟她说过你……”

“你咋对你媳妇说道的我?”

“还能咋说,说你好呗!”

“你媳妇听了,没吃醋?”

“哎哟,谁像你们城里人,就知道吃醋喝酱的!”

“你这小胖子,倒会埋汰我们城里人。”

“谁埋汰城里人了?我说的是实话。”

丽姐顺手抓住李连营的软绵绵的宝贝,说:“看老娘我不他扯断了,叫你再嫌弃我们城里人。”

李连营伸手推开了丽姐的手,笑着说:“看看你这骚娘们,光看你吧,就不是好东西……用了人家的,还想着败坏人家的……”

丽姐听李连营这话,笑了,说:“我就是玩笑罢了,你的宝贝儿,我稀罕还稀罕不够呢……”

“少贫嘴,也就是那东西在你身子里的时候你说好,等抽出来了,你就不当好东西了。”

丽姐见李联营生了气,伸手摸一摸他的耳朵,说:“你这小王八,这么些年了,我的心思你还没摸清吗?”

李连营听丽姐这话,倒是没话说了。顿一顿,他说:“你去拿衣裳去吧,可就是别拿太多了,回家路上沉。”

“嗨,看你说的,三十多的壮小伙,连背几件衣裳都说累了,你还是乡下来的吗?”

“我当然是乡下人了……可就是来临淄已经十六个年头了。”

“就是,呆了这么些年,你早成城里人了。”

“你就会瞎掰,我身份证上写得明白,我家是泰莱县放城乡上峪村的,再过多少年也不会成城里人。”

“行啦,时候不早了,不扯了,我给你那拿几件衣裳去。”

说着,丽姐伸手给李连营掖了掖被子,转身出小室门去。

瞧丽姐的背影,李连营不由说:“丽姐倒是知道疼我的人……”

安全第一

过了大约十分钟,李连营听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再抬头瞧一瞧,李连营见丽姐推门进了小室。

扭扭捏捏地,丽姐手里提着一包裹,来到了床前,说;“连营,我把这几件衣裳放进你大包里了,你也甭起来了,省得冻着了。”

李连营扭脸瞧一瞧丽姐,见她又对他抛一个媚眼,说:“姐的话,你听见了没?愚木头!”

李连营赶紧说:“我知道咧,你搁里边吧……嘿嘿,我真就不起来收拾背包了。”

“别介了,起来呗,光屁股亮亮骚……”

“看看你这人,就知道笑话人……”

“行啦,我不跟你瞎扯了,我回了。”

说着,丽姐转身离去。谁知没走多远,她又回身推门说:“连营,明天你走的时候,走边门就成,省得我还得早来。”

李连营说:“成,我知道咧。”

丽姐把一把钥匙递给他,说:“这是边门的钥匙,千万别弄丢了。”

李连营伸手接过钥匙,说:“我搁在保险的地方,准丢不了。”

丽姐又伸手摸一把李连营的耳朵,说:“小胖熊,你老老实实地歇着吧,姐走了……”

瞧丽姐走了,李连营伸手关闭了床头的双控开关,搁头安心地睡了。

其实背包里放的是啥样的衣裳,李连营也没打开来看过,就凭丽姐这样的人,他觉得她给的话,应该孬不了。“瞧瞧她平日身上穿的呗,哪件下来三四百块钱啦?”要真说起来,李连营担心的,倒是怕好点她妈穿着不合身。“丽姐这么胖,我家好点她妈可没有她这般胖身子。”

边寻思着,李连营背着大背包就往车上闯。

谁知司机又对着他喊:“哎,胖哥,不要将背包带到车上来,放到下面货物箱里去!”

李连营不管他,继续往车上走。

“你没听见嘛,还是耳朵聋了?”

“我带的东西贵重,不能搁到下面去!”李连营冷冷地说。

“贵重?嘁,就你这样的,能带啥样的贵重东西?”

“啥样的东西?你管得这么!”李连营硬气地吼道。

司机见李连营这么硬气,也没辙了,就是说:“瞧你这乡巴佬,随你吧!”

李连营没再搭理那司机,气哼哼地走向了车后排座位。找一靠里面的空位,李连营没急着坐下去,先将大背包塞进了前面座位下的空挡里。等他坐在座位上,眼瞧着大背包,低声说:“这样保险了。”

不能埋怨李连营这般做,主要是出门在外这么多年,这是他从实际中得来的经验。往常回家跟村里好伙伴们闲话说起来,可没少因为路途遥远,车一颠簸而害困睡着了的,害困睡着了,途中难免有人下车,一时不注意,便让那下车人顺手把行李包错拿走或是偷走了的。丢了旁的还好说,要是丢了被子褥子,可没地儿找寻去。当晚上没铺的盖的咋办呢?没旁法,丢了被子褥子的,只能钻同伴的被窝里睡觉了。钻在同伴的被窝里睡觉好是好,可就是往往好出旁事儿。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嘛,难免出现男人之间的那番瞎事儿。

这自然不是李连营瞎说他的同乡人,主要是他也经历过这样的尴尬事。

尘封旧事

或许是没有旁的座位了,或许是根本不计较,一位后面上来的老大爷一屁股坐在了李连营旁边的座位上。

刚坐下来他还问李连营:“年轻人,你往哪里去?”

李连营看了看他,觉得这老人倒面善,便说:“哦,大叔,我到泰汶。”

“哦,我也到哪儿。你出差么?”

“不是,我回家,到泰汶再倒换车。”

“哦,你来临淄打工的?”

“是……”

“不刚过完年吗,你咋就回家呢?”

“我有事儿……”

“哦,是不是想媳妇了?……我看你年轻力壮的,准难熬得住。”老大爷说罢,诡秘地笑了笑。

“哪里,我家里有急事。”李连营辩解道。

老年人听李连营说这话,不再问他了,只是说:“这一路够远的,闭眼迷会儿吧……”

李连营说:“您睡吧,我不累。”

“呵呵,还是你们年轻人好呀……我可不行了,一熬夜白天就打瞌睡。”

“哦,也是,我瞧您头发都白了。”

“是呀,老了,老了……不中用啦。”

“我看您不显老呀,除了头发白点……”

“什么呀,我都六十多了,可不真老了。”

“那您六十多了还没退休啊,还出差去?”

“哪里,早退了,这不是吗,我女儿家那外孙没人看着,过了十五就开学了,我得到她家看孩子去。”

“哦……”

“老伴在家照顾儿子家的,我到泰汶照顾女儿家的,我跟老伴,分家过了……”老头继续说道。

瞧老人一脸的无奈,李连营心里说:“这年月也是,城里的老人也真不容易……”想罢,他又对着老人说:“那,大叔,您睡会儿吧……”

“哎……”

这位老人刚答应罢,便听他鼻子里打上了鼾声。

李连营不由嘀咕一句:“这老头子,睡觉倒真快,想是昨晚上真累坏了吧?……对,跟老伴分手了,少不得他们缠磨半天吧……”念叨罢这句话,李连营不由暗说一句:“看看我吧,咋也变成不知羞耻的坏人了呢?”

车站检票员登车对着众人连吆喝三声,“还有没检票的没?”“还有没检票的没?”“还有没检票的没?”众人没应答。那车站检票员又不耐烦地对着众人喊:“我可下车啦,没检票的我可不负责了哈!”

跟车售票员收好了检票员递给她的单据,对着司机说:“好了朱师傅,没旁事了,咱们走吧。”

朱师傅发动了车。因为没关车门,马达的轰鸣声,一时嘟嘟嘟地乱死人。可即便是如此,也没打断李连营身旁坐着这位老男人的低鼾声。李连营不由又念叨一句:“真是的,这位大叔,也不怕旁人偷了他……”

李连营自然不会睡觉,再说他也不敢睡,他小心着呢。“这一车人,这么远路下来,谁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蛋呢?还是小心为妙!”

汽车驶出了汽车站,行进在宽阔的临淄大街上。十字街口不少,一见红灯,汽车只能停下来等着。停顿跟慢行间隔,车速当然难提起来。还免不得的是,汽车老颠簸,可即便是如此,李连营身旁的这位老大爷依旧鼾声不止。有时候听着,李连营感觉那鼾声像火车的汽笛声,呜呜地,有时候又像鸣笛,吱吱地。“这老头,昨晚上真是劳累过度了……”想到这,李连营还用邪恶的眼神盯着老人的裆部看了足有半分钟,“这么大年纪了,他裆里的玩意儿还中用不?”

终于,汽车驶出了临淄市区,李连营感觉自己那屁股颠簸得可就不那么厉害了。身旁的这位老人,他也懒得关注了,至于他是不是像自己一样昨晚上真办那事了,李连营更懒得去考虑。毕竟那事儿也不是什么好事。最后李连营忍不住又追问了自己一句:“我咋真像城里人样,变坏了呢?”

李连营脑袋倚在靠背上,眼睛盯着汽车的顶棚,不由想起自己这些年来临淄打工的前后经历。

雕像

时间回到十六年前的一九九七年,盛夏。

一大早,天热的便要人老命。

泰莱县放城乡上峪村北端住着的李长理家,吵闹声不断传出来。

年近半百的李长理端坐在院子枣树下板凳上,不住嘴地抽着烟袋锅,吧嗒吧嗒响。连营娘站在一旁,不住地对着蹲在地上的小儿子李连营比划唠叨。年轻英俊的大哥李连军站在一旁,不住地搓着手,满脸的无奈,似乎此刻挨批评的不是蹲在地上的弟弟李连营,而是他李连军。

连营娘话说的严厉,“看看你这小二熊孩子,今儿这事还依着你啦!”

李连营虽然声音不高,但话说的坚决,“我自己的事情,就得依我,咋着了?”

连营娘恼火了,上前照着李连营头上拍一巴掌,说:“我叫你白犟,还敢顶嘴了,还!”

李连营被娘的这一巴掌拍倒在地上,半天爬起来,脖子拧两拧,又说:“我就是不去上学去了,我就是跟人家外出打工去!”

“你这二熊孩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省得再气我了……”说着,连营娘上前又要对着李连营举巴掌。

李长理瞧妻子的巴掌又要落在小儿子头上,猛然站起身,吼道:“行啦,连营他娘,你别再打小二了。既然他乐意去当下三烂,咱们就是把他拴住了,他还不一样挣开绳子跑啦!”

“哎哟,他爹,难不成咱们真就叫十六七的二小子到外面吃苦受罪去呀?”

“哪有啥法?!……再说了,又不是咱们逼他去的,是他自个乐意受苦去!”

“他乐意,他乐意,你就会说他乐意!……他一个小屁孩,咱们当老的咋能啥事都依着他啦?”

“不依着咋办,总不能把他打死吧?”

“我就想打死他,我就要打死他……就算我白白养活了他一回……”连营娘哭喊着,发了疯似的又冲向小儿子。

李连军见娘眼里充满了叫人看着恐怖的怒火,赶紧上前伸手抱住娘的腰,哭说道:“娘呀,您饶了连营吧,您饶了我二兄弟吧……”

李长理趁机上前伸右手一把抓住二儿子的背心,提溜他放到屋门前面去,埋怨说:“你这小熊孩也是,咋能跟你娘顶嘴呢?看你娘不狠上来,真一顿打死你……”

眼见连营他爹把小儿子提溜到一旁去了,大儿子又抱的她紧。一时,连营娘定格在了枣树下,成了一尊石膏雕塑像。

呆了呆,连营娘对大儿子说:“连军呀,你快松了手吧。”

“我不松,松了你还打我二兄弟……那可怎么办?”

“不了,我不打他了,任他去吧……”

“真的?”

“看看你这大熊孩子,咋跟连营一个德性呢?”

“我俩是亲弟兄俩嘛……”

“你俩可不像亲弟兄俩。看看,你多听话呀,可不像连营那熊孩子,死拧!可气死我了……”

李长理见连营娘还不住声,转脸说:“行啦,我不是说过了么,既然连营乐意跟着旁人打工挣钱去,咱就叫他去得咧!”

听爹话说的坚定,李连军又扭头看了看弟弟李连营,心里说:“连营啊,你这是何苦呀,咱家还没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呢……”

李连军还想过去劝劝弟弟李连营,可又害怕爹娘埋怨他。他也不免成了一桩死木,呆呆地立着。

四下里没有一丝风,太阳光光地照着,上峪村李家院落,闷在憋人的热气里。

入学通知书

具体说来,这事的起因,都怪昨天晌午学校的老师给李家送来了一纸入学通知书。

一个月前,根据市里的统一安排,李连营参加了泰汶一中的入高中升学考试。按照李连营平常的学习成绩看,他感觉是没把握被录取的。为此,考完试回来的路上,他便跟九元、六子一块私下商量好了。等考试结果一公布,他三人都考不上,便结伴到外面打工挣钱养家,再等上几年说媳妇盖房子结婚生孩养活着去。

但出乎预料的是,昨天通知书来家了,李连营被录取了。不出预想的是,九元跟六子都名落孙山。

接过老师递过来的入学通知书,李连营的老爹李长理,还有站一旁的连营娘,高兴了,咧嘴连连对着来送通知书的老师点头又哈哈笑。连营娘说:“他老师,快,快进屋坐会儿歇歇吧,看您满头的汗。”

那老师说:“甭了,我手里还有几份其他同学的通知书呢,我先送过去吧,省得他们着急……”

李长理说:“也是,这些日子,我跟他娘早愁坏了……这下好了,我家小二考上了。”

那老师又说:“老哥,这下你甭愁了……李连营脑袋瓜子真灵便,说实话,当初我可没寻思他能考上……但只要是到了高中死命努力,将来准能考上大学的……”

连营娘说:“那敢是好,等将来我家连营真考上大学了,我先找您来我家喝酒去。”

那老师又说:“嘿嘿,这样的好事,我盼着呢。”老师说罢这话,便转身出远门去。

连营娘追过去对着他喊,“看看,看看,他老师,您也不歇歇脚,咋说走就走了呢?”

那老师回头笑着说:“老嫂子,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手里还有几份通知书呢,我想他们的家长跟你同样急。”

“也倒是,可……哎……”

连营娘还没把话说完,瞧那老师,早走没了影,气得她骂,“这老师,抢着早托生去吗?”

赶巧大儿子李连军从外面回来了,连营娘扬着手里的通知书对他说:“老大呀,来好事儿了。”

李连军问:“娘,啥好事儿?”

“你家二兄弟考上高中了,看看,这是他的入学通知书。”

李连军接过娘手里的通知书看了看,说:“果真是唻,没想到连营还真能考上。”

“听听你这话,咋跟刚才来的那老师一个口味呢!我家老二打小就聪明,等将来准能考上好大学,可比你这中专生强多了……”连营娘话说到这,感觉说冒了嘴,赶紧把自己的嘴巴堵上。

李连军没理会娘的话,拿通知书进了院门。

看见弟弟李连营,李连军说:“行啊,连营,没想到你真有本事哩。”

瞧小儿子始终没笑,连营娘说:“二呀,你咋了,哪儿不舒服了?”说着,连营娘上前摸了一把连营的额头。

“甭摸我,我好着呢。”

“看看你这熊孩子,考上学了咋不见你的一点儿笑容呢?”

“嗨,不就考上个破高中吗,看把您跟我爹高兴的,当初我哥考上中专,我也没见您们这么乐呵过!”

李长理听小儿子话说的蹊跷,便问道:“连营你是咋了,这般不高兴?”

“哎哟,爹,您刚才没听那老师说吗,我考上高中出乎他的意外,我也知道,就凭我平常的本事,考上也是瞎猫碰着死耗子了。”

李长理说:“管他说啥呢,咱手里有入学通知书就成了。有本事旁家瞎猫碰着死耗子去呀……是不是九元跟六子就没碰上啊?”

“是……可按平常的成绩看,我跟他俩也差不多,可我咋就考上了呢?”

李连军听弟弟这话笑了,说:“连营,你管这么多干啥呢,哥手里这是白纸黑字的入学通知书嘛,上面明确说了,你符合泰汶一中的入学条件。至于其他的,别说是你了,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最起码的是,你的分数超过泰汶一中的招收分数线了。”

闷了半天,李连营却说:“爹,娘,哥,我不想上高中去,我想……”

不听劝

连营娘一听李连营这话,说:“你这小熊孩子,是不是疯了?娘可知道人家考不上的花大钱买着去上呢,你可倒好,考上了还不去。”

连营说:“娘,您别生气,我不想上高中,是因为我平常的成绩不好……只怕进高中了也跟不上趟。”

李长理听小儿子话,说:“你这熊孩子,你哥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平常的成绩不算,人就看最后这一炮。”说着,李长理舒心地笑了。

听爹笑得爽朗,李连营说:“爹,您没听出来么?那老师可没看好我。”

李长理又说:“哎哟,傻小子,要是上了高中,考大学那回你再放了高射炮,你不就成光宗耀祖的大学生了嘛!”

李连营说:“爹,这事您说的真轻巧。”

李连军说:“这事也避不住,咱得往好处想不是?”

听哥也这样说,李连营说:“哥,你别骗我了,当初你又不是没考过学,考上中专,你费了多大的劲儿呀,难道你忘啦?”

李连军听弟弟这话,一时没话说了,但过了会又说:“我最后不是挺过来了么?”

连营听此,说:“哥,我可知道,上高中跟上初中不一样,光一年的学费就得不少钱呢,再加上吃饭……”

连营娘又说:“小小呀,咱不能因为有困难,就不去上高中呀,你说不是?”

李连营听娘的话,说:“娘,您别生气,我真就不想去了。”

李连军说:“连营,你甭管别的,老老实实上高中去,我知道,你不就是担心一年得交三四千块钱的学费嘛,没事儿,到时候我想法儿给你交上就是。”

谁知李连营却说:“别,哥,你别替我交。也许高中还好说,三年后我要是真考上了大学,只怕学费不得更高啊,到那时,你还能给我垫上吗?如果垫的话,可哥你算算,到那时,你多大岁数了,光顾着我了,你还想给我找个嫂子不?”

李连营小大人似的一番话,恰如冬天里一瓢水,冷冰冰泼在了李家人身上。

沉默了半天,连营娘说:“可小小呀,这样也不成呀,这事传出去,叫外人说咱家这是咋着了?咋就拿小小儿的前程开开玩笑了呢?”

连营说:“娘,甭管您咋说吧,我就是不去上高中了。”

连营娘听小儿子这话说得坚决,就像戳着了她的伤口处,立马变了脸色,吼道:“你这小熊孩子,你不上学你能干啥去?难不成你还想上天入地去!”

李连营听娘这话,说:“娘,我也不想上天,我也不想入地去,我就想跟人一块外出打工去。”

“啥,外出打工去?哎哟,我地个小小哎,你以为外面遍地是黄金呀,任你随便拣拾去?”

“娘,我也没想着外面遍地是黄金,我就是不想让您跟爹再多遭罪了。”

李长理说:“你这小熊,心底倒不错,可就是你太小了,先上三年高中再说吧……”

“哎哟爹,过三年要考不上大学,即少挣了钱,还多花了钱,您算算,可赔大了。再说爹,您看看,我个头比我哥高了,也比我哥显得壮实,您就叫我去吧。”

李长理抬头瞧了瞧小儿子,说:“二呀,你个头是不矮,身子骨也壮实,可就是你从小没离开过家,你娘不忍心……”

李连营说:“爹,我知道你不放心我,借娘来压我呢……可您也不寻思寻思,三年的初中,我不是在学校宿舍住着么,您跟娘不也没觉得怎样?”

连营娘说:“瞧瞧你这小熊孩子,倒会跟爹娘白犟了……”

太阳隐在了西山下,跟旁家无二样,老李家的天,也渐渐暗了。可天气依旧燥热,闷得人喘气也不顺畅。

少年也识愁滋味

就算爹娘跟哥说破了嘴,磨明了牙,也没能劝得李连营回头。最后,连营娘站在枣树下,对着李长理说道:“他爹,既然如此,那就叫咱家小小去吧……是孬是好,凭他的命闯去吧……”

李连军听娘这话,还说呢,“爹,娘,要要不您们再寻思寻思,这样让我弟弟走了,真不是个事儿……”

李长理说:“老大呀,咱们啥话还没说到呀?既然是这样,就让你小弟去吧……你的年龄真不小了,该找媳妇了……五马跟你同岁的,人儿子都会打酱油了。”

李连营听爹娘话说到这份上,也说:“爹,娘,哥,您们放心,我不会让您们挂心的……”

听小儿子说这话,连营娘哭出了声,说:“小呀,你到外面去,真不像在家啊……”

李长理鼻子一酸,差一点没落下泪。

李连军心里更难受,“虽说我中专毕业在村里当上了小学老师,可一月的工资就那么点儿……要靠我的工资供着二弟上高中考大学,真不大现实……再说,真像我爹说的,我的年龄可不小了,该谈对象结婚了,老李家的香火……可谈对象结婚,没有钱,那哪成啊?”

此刻,太阳盘在了天空中央,没完没了地炙烤着这一片山川大地,知了鸣叫的响,乱得人心不安生。

九元跟六子知道李连营接到了入学通知书,到他家来表示祝贺了。

见九元跟六子来自家了,李长理跟连营娘躲出去了。就是李连军,说得趁晌午到坡地里看看庄稼去,也走了。

三个半大小子不明白大人的心酸事,坐在枣树下说笑上了。

九元先笑着说道:“连营,没想到你考上高中了,咱们三个人的约定,看来只有我跟六子去完成了。”

六子接说道:“别说了九元,都怨咱俩太笨了,你看看人连营多有出息呀……只怕今后咱们不是一路人了……”

李连营听六子这话,说道:“你说的啥呀,六子。我跟爹娘说通了,过两天咱们一块到临淄打工去。”

九元听此,瞪大了眼睛,说:“连营,你是不是疯了,考上了高中咋不去上呢?”

六子也说:“就是啊,连营,你是不是逗我俩玩儿啊?”

李连营说:“你俩看看,我像开玩笑的模样么?”

九元睁大眼睛看了看李连营,说:“不像。”

六子围着李连营转了一个圈,说:“真不像……可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连营说:“没,我脑子清醒着呢。我办的啥事,我也清楚着呢。”

九元说:“那连营,你的通知书可不白瞎了?”

六子说:“是呀,我可听人说,往年有不少花大价钱买指标进泰汶一中读高中去的呢。”

连营说:“管他呢,读高中上大学,本就不是我们乡下人该去办的事。”

九元说:“也是,你看看往年咱们村子里走出去的大学生,也没见混出个样子来的……”

六子也说:“也是,往常你俩忘了没,老师对咱们介绍的那几位从咱们这里走出去的大学生,我私下里找人问过了,他们在城里混得也不咋样……除了工人就是老师,没丁点儿实权……”

九元说:“就是,不当官,能有啥出息呢?”

李连营听九元这话,也不知为啥就想到了他的哥哥李连军。“真是,我哥中专毕业了,等了一年多才回村里当上的老师呢,我爹我娘可真没少跑了腿……”

六子见李连营半天没再说话,他支了支九元,低声说:“别说了,连营的哥哥连军也是毕业的学生……”

九元听此,吐了吐舌头,扮一个鬼脸,不言语了。

小大人

李连营不理会九元跟六子的私语,说:“别扯其他的了,你俩说说,咱们到哪里打工去好啊?”

听李连营话说的严肃,九元说:“到哪里?旁人到哪里咱们就到哪里去呗!”

六子也说:“就是,随大溜好,少走弯路。”

李连营说:“别,咱们不要跟在旁人的屁股后面去。村里人都去那个地儿了,咱们又不是壮劳力,能干的活就更少了。”

九元说:“哎哟,连营,行啊你,连这都知道。那这样吧,以后咱仨到外面去,你就是我们的主心骨了。”

六子说:“怪不得你考上高中呢,真有脑子。”

李连营说:“嗨,还提这事干啥呢,今后咱们就是一块外出打工的好兄弟们了。”

九元又说:“那你俩说,咱们外出干活去,干啥活好呢?”

六子说:“别问我,这事叫连营说就成了。九元你也是,刚才你不说了么,连营是咱们的主心骨,过了没二分钟,你咋就忘了呢?”

九元说:“真是,这事连营你说,咱们干啥样活好呢?”

李连营低头想了想,说:“我觉得,咱们不能干建筑,也不能干挖煤的……那样的体力活,咱们干不了。”

六子说:“不干建筑跟挖煤,那咱们干啥样的活?咱们村里出去的,除了干这个的就是干这个的……”

李连营说:“才不是呢,你没听老师说过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既然有三百六十行,那咱们干哪一行不成啊。”

九元听此,算是服了,说:“连营,你这书读的,可比我俩强多了……我觉得,你不去读高中,真白瞎了……”

李连营说:“嗨,你还说啥呢,不是我家里条件不好么,但凡条件允许,谁会退学外出打工去呀。”

六子说:“就是,九元,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像咱们村里的人,还是想法外出多挣些钱,回来盖房子找媳妇结婚生孩子来的实际。”

三个小大人的话,塞满了李家的院落。那盛不下的,可就挤出墙壁的缝隙,飘出墙外去。想是太阳听见了三人的话语,烦恼透了,扯一朵云彩,遮住了他的脸蛋儿。

风吹的枣树叶子沙沙作响,总算是有了一点儿凉快的意思。

九元提议说:“咱们别在院子里憋着了,快到外面凉快会儿去吧。”

六子也说:“最好下河去洗个澡,那才叫舒坦呢。”

李连营也说:“真是,要不我锁了门,咱仨一块去得咧。”

九元跟六子齐答道:“走,咱们去!”

李连营回身锁了门,跟着九元跟六子一块到河边去。

盛夏的小河,水满河宽,但水却清澈见底。那顺河的杨柳,或生得粗壮,或倒垂的柔软,迎着风,枝条左摇右摆,似稳不住窝儿的母鸡,让人抓不住它的影儿。

三人找一处避眼的地方,纷纷脱衣裳下了水。河里的鱼儿,许是受了惊吓,远远地躲没了踪迹。河底的细沙,干净而纤细,脚踩在上面,真是舒服儿。

李连营忍不住喊出依照《人说山西好风光》曲调而自己现编的歌词来,“人说山东好风光,山美水美圣人乡……”

棉被

李长理见小儿子铁了心不读高中去,也就不再强迫他,反而解劝妻子道:“连营她娘,我找村南头的刘老哥瞧过了,他说就咱家祖上坟头看,风门并不够旺相,咱家连军考上中专,差不多就占没了……既然连营替家里想着,那咱们就同意他吧……”

连营娘瞅了瞅当家人,说:“真这样?你真找刘老哥给看了?”

“营他娘,我咋能骗你呢……刘老哥他真就说这事了。”

“哎哟,你说说,早知道这样,咱们还说道啥呢……”

“我刚去问了,他才告诉我的。”

“既然阴阳先生都露实底了,咱们还犟啥呢。”

“就是,只能听他的呗!”

这事李长理倒不是完全瞎说,闲时他真就找住在村南端的阴阳先生刘宗万给看过,刘宗万也确实说了这番话。不过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不是这两天找他看的。

李连军听爹娘说同意让连营外出打工而不进高中读书去,也没旁法,只是不言不语,躲一边偷偷落泪去。

既然同意让连营到外面打工去,接下来,连营娘也便不再念叨啥了,转而准备小儿子出门要带的东西。

说是带东西,无所谓就是被子褥子盖铺的,还有几件换洗的衣裳。眼下天热是不假,但连营娘对于这一点常识,还是有所了解的。没吃过猪肉可见过猪跑,旁家出门打工干活的,都是一出门半年或三个月,他们带着的东西,连营娘亲眼瞧见过,也是这些。连营娘给小儿子准备这些东西,也是不清楚他啥时候才能回家来一趟。

边收拾着东西,连营娘嘴里不住声地念叨,“连营啊,你到了外面,可不像在咱们自己家里,有爹娘看着护着……千万别忘了,出门就戴草帽子,省得下雨淋着……”

“行啦,娘,您以为人城里还是乡下呀,个个出门头上戴个草帽子!”

“哎哟,听听,听听,我家小二你还没进城呢,咋就嫌弃起乡下来了呢……那我问问你,城里人打扮成啥样,你亲眼见过啦?”

“没。”

“没亲眼见过你咋知道他们不戴帽子?”

“我想的呗!”

“瞎想!”

“我不是瞎想的,我见过书本上的图片,他们出门都不戴帽子,下雨了有雨伞。”

“看看,看看,我家小二又显摆读过书了……可娘叫你去高中读书,你咋就不去呢?”

“行啦,行啦,看看您吧,又来了……”

“好,好,娘不说了,安心准备我家小小的东西。”

见娘往被子里絮得棉花多,李连营说:“娘,这大热的天,你给我套这么厚的被子干啥,路上带着沉。”

“哎哟,小小呀,路上又不用你驮着,没事儿,省得过两天冷了,冻着你……”

“冷,冷,冷!外面热死人呢,娘您也不想想,就看这天,啥时候才冷呀?”

“哎哟,小小呀,秋风一刮,天就凉了,北风一刮,水就结冰了,快着呢。”

“凭您咋说吧,反正我说不过您……没啥事了,我到九元跟六子家看看去了,看看他俩准备好了没。”

“哎,你去吧……可别忘了到饭点家来吃饭哪……”

“哎,我知道咧……就会啰嗦!”

眼瞅着李连营出了屋门,连营娘苦笑了笑,说:“这小熊孩子,就知道顶娘的嘴……”

真说起来,连营娘倒是心里蛮欢喜,小儿子知道顾着家了,知道替爹娘分忧了。只要是他安心在外面干上七年八年的,攒下了钱,回家盖房子说媳妇结婚,可就不用当娘的操心了。

等连营跑没了影,瞧连营娘脸上倒是露出了舒心的笑,微微地。

一团火

阴历六月初八一早,天刚蒙蒙亮,李连营、九元跟六子结伴出了村,到离村子十里地外的车站坐公共汽车去。

上峪村偏僻,不在油漆马路经过的路段,村里也没有能直达的公共汽车,村里人平常出远门,只能到离村十里地的涝坡村搭搭乘过路车去。

凑着模糊的光亮,看行进的人影,不光是李连营他们仨,还有一位推着平板车的,车上摆满了满满的大包。走到半道,天色渐亮,看身形,瞧清楚了,那多出来的一位是李连营的哥哥李连军。

昨天连营爹娘交代好了,这是李连军听了二老的安排,借了旁家的平板车,捆绑上三个人盛行李的编织袋,趁早送三人坐车去呢。

虽没有太阳,可天气依旧热,四人免不得喘粗气。

特别是李连营听哥喘得更厉害,他不由说:“哥,要不你停下,我推会儿吧?”

李连军推着车,边扭脸说:“甭用,我能行。”

九元跟六子也上前拉住连军的胳膊,说:“连军哥,你住下,你住下……你住下我俩推着得咧。”

看来走了这半道,李连军确实累了,便停下车,喘口粗气,说:“九元、六子,真要推得话,让连营推着,你俩一边一个扶着吧,老沉……”

李连营说:“哥,你太小看我了,甭用他俩扶着,我自己保成。”说着,李连营将哥推一旁去,拾起平板车,噔噔噔朝前走去。

李连军抬头瞧瞧弟弟的背影,心里说:“看看吧,我这二十多年的饭,算是白吃了……”

眼看三人朝前走远了,李连军赶紧加快脚步,追上去。

别看李连营小,可看他的身体,确实比哥哥李连军显得粗壮,难怪他推起平板车来一阵风。

不光是李连军暗夸弟弟厉害,就是九元跟六子一边一个招呼着,也嘴里夸说上了。

九元说:“连营,你太牛了,我跟不上趟了。”

六子更夸张,气喘吁吁地说:“九元你听听,你听听,我气儿都喘不匀和了……”

李连营脚步不停,说:“啥呀,我也累呀,可就是能撑着……”

九元说:“可是,你气都不来大喘的,还说硬撑着呢……”

李连营说:“呵呵,你真会说道我,你听听,我也喘粗气呢。”

六子真就靠在李连营的嘴边,踮脚听了听,说:“啥呀,气儿不粗。”

李连军自然心疼弟弟,在后面喊:“连营,你慢点儿,你慢点儿……小心脚下……”

李连营不回头,说:“哥,没事儿,我小心着呢。”谁知话音刚落,李连营脚下一划,车子平摆在了乡间路上。

下得三人赶紧上去齐声问:“连营,你没事儿吧?”

李连营不搭腔,又端起车把,往前赶路了。李连军在后面喊:“连营,连营,你可别充能,快停下,快停下……回家爹娘要是问起来,我说你推了半路车,咱爹娘不得骂我呀?”

李连营不管哥咋说,依旧往前赶。到了好路段,李连营说:“哥,你就是愚,咱爹咱娘问你,你不会说是你推了一路嘛。”

李连军说:“哎哟,骗别人成,我咋能骗爹娘呢?”

李连营又说:“你得分啥事啥时候,总不能都说真话……就像这几天咱家里的事吧……”李连营说了一半,不说了。

李连军听弟弟这话,站住脚,对着他吼道:“连营,你站住!连营,你站住!”

李连营停下了平板车,回头呆呆地看着哥哥李连军,说:“哥,你这是咋了?”

李连军上前一把抱住李连营,哭道:“连营,我知道你心里苦,都怨哥无能,都怨哥无能,不能照顾你……”

初升的太阳光,似携带了一团巨热的烈火,毒辣辣地烘烤着大地。乡间小道上站着的四人,似被披上了一层霞,模糊了他们的影。

外面的世界准精彩

总算到了涝坡村坐公共汽车的地方。时候早,没有等车的人。

李连军看弟弟把车停好,便赶紧上前解捆扎着的绳子。清一色,三人的东西全是装在编织袋里的。李连军看编织袋上,还有清晰的字码,“要想庄稼好就用艳阳宝”。见这几个字,李连军忍不住嘀咕一句:“我家地里的庄稼要真好就好了,省得我弟弟到外面挣大钱去……”

听哥嘴里嘟嘟囔囔地,李连营上前说:“哥,你唠叨啥呢?”

李连军说:“我还能说啥呢,瞎嘀咕呗……”

九元说:“连军哥,你瞎嘀咕啥呢?是不是想着给我们找个嫂子啦?”

李连军听九元这话,笑着说:“看看你这三个半大小子,别光寻思这个了,还是等车来了,赶到临淄,找地方老老实实地干活去吧。”

六子说:“连军哥,这个你放心就是,啥事有连营盯着呢。到了那里,我们三个准混不孬,说不定干上个三年五年,我们仨就发了,有可能比你在家当老师还厉害呢……”

李连军听此,说:“但愿吧……可你们小心了,路上别丢了行李。”

三人齐声说:“哎,我们照应着,丢不了。”

李连军将东西摆在马路边上,坐在平板车上,就想等车来了,三人坐车走了,他再回去。

谁知李连营又说:“哥,反正没啥事了,你早回去吧,省得爹娘在家记挂着。”

李连军说:“甭,还是瞧你们坐上车走了,回家我好交代爹娘去……”

李连营说:“哥,你就是头脑不活泛。回家去,这话你不想对着爹娘咋说就咋说呀,还不是让他二老放心就成了。”

李连军又说:“甭了,对爹娘的话,我会说,可就是不放心你仨……”

三人又齐说:“哎哟,连军哥,你放一百个心就是,我仨丢不了。”

即便是如此,李连军也没站起身独自离去。

盛夏的风,刮得乱,马路旁的槐树枝叶,摆动得忙,那经不住风吹的残叶,在空中打一个旋,摇摇晃晃地落在了李连军的裤腿上。见此,李连军抬头看看那槐树枝,心里嘀咕说:“但愿他仨,都能像那留在树枝端的叶子,绿的长久……”

眼见哥哥瞧着道旁的树端出神,李连营又问:“哥,你又想啥呢?”

李连军赶紧收回眼神,局促地说:“我能想啥呢,盼着你们好呗……”

这一次,三人没再敢打李连军的趣,都抬眼看了看公共汽车要驶来的方向。

李连军见此,忍不住又想:“或许他仨也知道离家远去了的滋味了吧?”李连军想到此,没敢再看三人的眼睛。只怕三人瞧见了他的眼神,又瞎想其他的。

“嘀——”一汽车笛声远远地传来,李连营他们三个半大小子听见了,跳起来齐声欢呼道:“连军哥,你看,车来啦,车来啦!”

李连军听声音顺势站起来抬眼看,果真,一辆黯红跟白色相间的公共汽车,慢慢朝这边驶来。

李连营他们三个小伙伴见车还没停稳,便急着提编织袋,往车门前靠过去。急的李连军在后面喊:“危险,别急,别急,等车停稳了,再上不迟!”

虽然李连军嘴里喊着,也没阻止得了三人跟着车跑过去。“这三个人,真是把外面的世界想的太简单太美好了……”

秘密包儿

李连军帮三人把编织袋搬进货物箱,摆放好了,扭脸再看李连营他们三个,早挤上了车。李连军对着站在门口的弟弟大声喊:“连营,注意了,到倒换车的地方,千万别忘拿编织袋哪……”

九元从车窗里伸头来,说:“连军哥,你放心吧,有我们仨呢,忘不了。”

随车的女售票员瞧九元头伸在窗外,对着他喊:“行啦,行啦,快缩回头来,关门开车啦!”

李连军也对着九元喊:“对,快缩回去,快缩回去!小心路旁的树枝撞着你……”

九元听此,缩回头去,但还是对着车窗外喊:“连军哥,回家你就告诉我爹我娘去,叫他们放心吧……”

六子对着九元喊:“九元,你别光顾自己说话呀,让连营对着他哥说句话吧。”李连营听此,真就挤到窗前去,想对着哥喊几句话。可瞧那车,却慢慢启动了,只留下李连营一张被挤变形了的面庞,深深地印在了李连军的脑海里。

事后老长时间,弟弟这一张变了形的脸,总好出现在李连军的面前。害得他睡不安生觉,上不舒心课,就是回家走道儿,有时也会冷丁想起弟弟的那张脸来,老半天放不下。直到过了好长时间,李连营回家来了,李连军瞧过了弟弟的新面孔,适才放心了。车窗前那张变形的脸,方不再折磨他了。

瞧那辆黯红跟白色相间的公共汽车跑远了,不见了踪迹,李连军推起空平板车,一步步折回上峪村去。

回家见着爹娘,李连军少不得跟他二老挑好话说。听大儿子回来说连营他们三个平安坐车走了,李长理跟连营娘心里孬好踏实了点。就是见着九元跟六子爹娘,李连军也尽说道好听的话,四位老人可没少感谢李连军送他们儿子坐车去。

连营、九元跟六子见车渐渐远去,也就不再着急了。瞧两旁的树木,唰唰往后倒去,慢慢地,三人心里安定了。九元低声说:“连营、六子,咱仨注意了,一路上千万不能走散了,更得小心那个……”

李连营跟六子自然明白九元说的那个是什么人。临出门前,爹娘早就交代他们了,身上带的钱,一定掖藏好了,买票的钱,单放着,不要将所有的钱搁一块儿,省得让那三只手看见了,一块偷了去。

李连营的身上有娘给他的一百块钱,还有哥偷偷给塞给他的五十块钱。李连营抽空拿着五十块钱到村小卖部买了一本笔记本,好到了临淄记个大事儿啥的,刚好把五十的钱给破开了,以备路上买车票。至于那一百的,他早就偷偷塞进了裤衩内的小包里。说起来,这小包是娘专门为他想出来的。连营娘说了,“小小呀,不摸你的裆里,谁也寻思不着这里有钱。”李连营想想也是,这地儿有天天尿尿的那东西,骚乎乎地,就是三只手也绝不会想到这儿藏有钱。这个招儿,李连营私下里对九元跟六子说了,他俩的娘也给他俩各缝了个私密包儿。

照乡下人的习惯,就这个季节,一般是不穿内裤而直接穿着一条大裤衩或是长裤的,可为了携带那钱,三人都穿了内裤又穿了长裤,加上车上人又多,免不得裤裆里热得难受。李连营忍不住心里暗骂:“这些三只手,也不怕打个雷被劈死了。”

外面的世界不精彩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公共汽车终于驶进了泰汶县城汽车站。

李连营他们三人站在过道里,先后跳下了车。其中最前面下来的九元回身说:“快,拿咱们的东西去。”

女售票员也跳下了车,对着先后下车的人喊:“有行李的,别忘啦!”

女售票员见李连营抢先站在货物箱前,不知所措,便对着他喊:“快,小伙子,伸手拉开货物箱盖。”李连营仍旧不知道咋样才能拉开箱盖。

女售票员见此,对李连营说:“看看你这小伙子,第一次出门坐车吧?”

李连营赶紧否认,“不是,我常年在外打工……”

“骗谁呀,连个货物箱盖都不知道咋样弄开,还常年在外打工?看你的样子,有十五吧?”

“哪里,我二十五了……”

“哎哟,瞧瞧,瞧瞧,胡子毛还没有呢,还二十五了,真会瞎编!”

“不骗你,大姐,我真二十五了……”

“别叫大姐,我才二十一呢,你要二十五,我得喊你哥才是。”

“那大妹妹……”

“行啦,行啦,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快躲一边去,我来开吧!”说着,女售票员上前伸手拉开了货物箱盖。

李连营赶紧伸头进货物箱里,急急搬出三人的编织袋,将箱盖关上了。

或许是觉得这货物箱挺神奇,或许是想学学开关箱盖,六子瞧没旁人了,便将自己的编织袋靠在九元的编织袋上,急忙上前伸手把箱盖打开,又关上,接连开关了两次。旁边站着的女售票员见此不高兴了,对着六子喊:“你这小屁孩,赶紧拿东西滚得远远的,还有下一班车次等着我们去跑呢,你这样耽误了我们的大工夫不是?”

李连营回身见女售票员对这六子大声喊,便说:“对不起大姐,我这位兄弟好奇心太强了,您多担待他吧……”

六子听李连营说这话,头脑一冷,暗说:“哎哟我地个天唻,我咋忘了爹娘交代我的话了呢……”六子心里懊悔着,背起编织袋,头也不敢回,往泰汶汽车站候车大厅里去。进了大厅,六子心里还没安生,暗说:“幸亏那售票员是个女的,她要是个壮小伙,脱不了她得踢我一脚,或打我一拳。真要是那样,这亏我不是白吃了……”

李连营跟九元给女售票员赔完了不是,一块扛着编织袋进了候车大厅。寻着六子,三人找个空地将东西放下,李连营说:“六子,刚才这事太悬了,得亏那售票员是个女的,要是个壮小伙,人家要打你一拳或踢你一脚,你可咋办呢?”

六子听此,不好意思地说:“还能咋办,我白挨着呗。”

九元说:“哦,原来你知道这事儿呀……以后可得注意了,没有连营给你担着,只怕你早就挨揍了。”

六子脸红脖子粗地说:“你俩别埋怨我了,我知道错了……”

听六子后来带了哭腔,李连营说:“九元,别说了,不是没出事儿么……”

九元又说:“只怕出事就晚啦!”

六子听九元这话,哭出了声,说:“知道这样,我跟着你们来干啥呢,尽给你俩添乱……”

李连营劝说:“好了,六子,九元没别的意思,他就是为你好嘛……”

六子说:“我知道他为我好,就是因为知道你俩为我好,我才更难过呢……”

三位半大小伙子,一时沉浸在似上学做了错事被老师猛批评一顿般的懊恼里。

好苗子

过了大约十分钟,李连营瞧六子安定了,又说:“好了,好了,咱们既然到了泰汶,总不能因为这点儿小事,就收拾收拾再折回去吧?真要是那样,咱三个可出大名了,只怕过上几年,就是有人给咱们操心说媳妇,人一听说是咱仨,那女的也得立马摇头不乐意了。”

九元说:“真是,咱们乡下人看重的就是人的名声,咱们可不能混瞎了。”

六子说:“我更不能混瞎了,我长的没你俩个高,也没你俩好看……”

李连营说:“那既然这样,你俩在这看着行李,我排队买票去吧。”

九元说:“行,连营,车票钱,到了临淄我再给你。”

六子也说:“我也是,这儿人多,掏钱不好……”

李连营说:“没事儿,我不怕你俩欠我的。”

要不李连营不去排队买票,主要是三人之中,他的个头最高,长得也最壮,别人乍一看他,不像十六七的半大小子。要不刚才李连营也不会跟那女售票员打哈哈,他长的确不像小小少年郎,而像二三十的青壮年。

虽说李连营上学时的学习成绩总体不错,要不他也不会被泰汶一中录取,但真实论起来,他最好的科目应该是体育。那还是刚升入初一时,有一次上体育课,老师教授他们掷铅球。等老师连续做了几个示范动作,便让他们分组练习了,瞧前面同学掷得动作不标准,也不够远,体育老师不住地摇头。到了李连营时,只见他拿起铅球在手里掂一掂,站在划定的大圆圈里,学着老师的样子,斜着身子,一个滑步接一个不算标准的动作推出去。再瞧那铅球,高高划了一道抛物线,闷声落在了老远处。

体育老师一看立马便咧嘴乐了,说:“快,过来个同学,将皮尺的这一端固定在圆圈的边上,我量量有多远。”

旁边一位同学急急跑过来,将皮尺的起始端牢牢摁在了圆圈的边缘上。

体育老师还对那同学说呢,“注意了,千万别撒手。”

那同学又喊旁边一位:“快,你过来,咱俩一块摁着。”旁边那位乖听话,两人死命地摁住皮尺起始端不敢动弹了。

体育老师拉着皮尺快步跑到铅球的落点处,仔细照看了照看,说:“哎哟,不得了了,十二米五,破了咱们学校的记录了。”

体育老师当时便把李连营叫到一边,跟他商量了,“李连营啊,我感觉你的身体条件不错,要是专门练体育的话,说不定将来能考上体育学院呢。”

李连营听体育老师这话,眨巴眨巴眼,说:“老师,我听我哥说起过这事,可我家里条件不好,练不起……”

体育老师听李连营这话,问道:“你哥?你哥是谁?”

李连营说:“我哥是李连军,他是在咱们学校考上中专的。”

体育老师一听李连营这话,说:“哦,原来李连军是你哥呀,我对他有印象,他可没你壮实……也是,吃不好,真不成,但不练体育,真就瞎了你这棵好苗子……”

不管怎么样吧,反正后来李连营也没练体育,害得体育老师见了他老说可惜了。

李连营装成小大人,慢步走近队伍的后尾,排队买车票去。

奇人奇事

排队买票的人,真多。看他们身上,像他这样不拿东西的却少。李连营想一想,也就明白了,看来像他们三人这样结伴同行的人不多。跟在旁人的身后,天又热,免不得股股汗臭味脚臭味往李连营的鼻子里钻。“这些人,难道成天介不洗澡么?”

想到这,李连营又抬头四下里看看,确实,排队的人多半是中年人,个个身上穿的少,脖子里,肩头上,尽是汗渍。“难怪,天热,一活动便出汗,就是天天洗,也避不住会会儿出汗呀……”队伍长,可往前跟进的速度却慢。李连营忍不住又嘀咕:“为啥不多开个窗口卖票呢?”

有时候李连营也回头看看九元跟六子,瞧他俩显得更急,手忙脚乱地走个不住不说,嘴巴也不停地张合着,至于他俩念叨的是啥,李连营却听不见。人太多,说话声嘈杂,别说是这小声的话了,就是高声喊叫的,那声响也就是在候车室里荡一荡,被新的喊叫声挤没了踪影,哪里能够绕梁三日呢?

李连营听前后人的嘴里也不住声,老埋怨,“看看这些卖票的,咋就这么磨叽哪,照这样,等咱们买上票,还不得晌午啦!”

李连营倒没跟着他们瞎说,他觉得,出门在外还是少说话好,省得让旁人一听便知道他是刚出门的雏鸟。没有行市可有比市,刚才他不会开货物箱的盖门,不就让售票员一眼便瞧出他是第一次出远门吗。这外面世界杂乱事,看来,可不像他在家想得那般简单,有些话,还是少张嘴好。

终于轮到了李连营。他手里举着钱,问那售票员道:“到临淄的票,多少钱一张?”

那售票员冷冷地答道:“十五。”

李连营数了数手里的钱,刚好四十四,原先他是有五十的,可在家买了一本记录本,花了一块,来泰汶,又花了五块,刚好差一块。

没法儿,李连营只得回头对着九元跟六子喊:“快给我拿过一块钱来,快给我一块钱!”

后面紧挨着的一略显胖的中年人见此笑了,说:“你这小青年,买票咋能不拿够钱啊。实在不成,来,我给你一块吧……”

李连营瞧了瞧他,说:“大叔,要不您前面吧,我等同伴给我拿钱来再说……”

那人说:“不用,我要走你前面去,后面的还不得不乐意了。”

那人话音没落,便听后面的嚷嚷上了,“前面的,还买票不?”“不买快滚,耽误事!”“就是,本来就一个窗口,你们再磨叽,真得等到明天才能买到票了……”

那人又说:“快,小青年,先买票再说,不然后面的真得把你吃了……”

李连营没法,只得接过那略胖中年人手里的一块钱,买了票。

李连营走出队伍时,九元手里举着一块钱,也过来了。李连营对着九元说:“快,九元,你把手里的一块钱还给那位大叔去,咱们不能平白无故要他的钱!”

九元真就走到那人跟前,将一块钱递到他眼前。那人看了看九元,说:“你这小青年,无辜给我钱干啥呢,我又不是要饭的。”

九元指了指李连营,说:“是他叫我还您一块钱的,我们平白不能要您的钱……”

那人回头瞧了瞧李连营,对着他笑了笑,没接钱,走一边去了。

巧对巧

李连营接过九元手里的钱追上去,那人依旧没要那一块钱,却说:“小青年,没事儿,拿这钱路上买包瓜子吃吧。我看你长得倒像我家那儿子,可他还上学读书呢,你却外出干活了……”

李连营听那人说这话,似有所想,眼睁睁看他走到一座位旁,坐下等车了。

六子对着李连营高声喊:“快,连营,快过来,你站那儿干啥呢!”

李连营只得手里拿着票跟那一块钱,回到了九元跟六子的身边。

瞧见李连营手里的三张车票,六子咧嘴笑了,说:“咱们真要到临淄挣钱去咧……”

九元说:“六子,看把你乐的,忘了刚才哭鼻子抹眼泪了……”

李连营碰了碰九元,说:“说啥呢,你!快收拾收拾,别忘了东西,咱们赶紧上车去,到点了。”

九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再言语。六子瞧了瞧手里的车票,说:“真是唻,车票上说是十点半的车,你看看那墙上的表,十点十五了。”

九元扭脸瞧了瞧候车室墙上的那巨大挂钟,说:“真是。别闲话了,咱们快坐车去吧。”

六子本来又想对着大挂钟发表一番赞叹言论的,但瞧李连营跟九元催得紧,也就没再说话,闷声扛起编织袋,跟在两人的身后,出候车往停车场去。

到了停车场,有随车的售票员喊:“发往临淄的,发往临淄的……快上了哈!”

李连营走在前面,最先到了那售票员跟前,因扛着编织袋,他只能歪头追问一句:“这是到临淄的车吧?”

那售票员不理睬李连营,依旧喊:“临淄的,临淄的……快上啦!”

九元又问一句:“这是到临淄去的车吧?”

那售票员火了,吼道:“你耳朵聋嘛,我喊几遍啦!”

六子放下编织袋,说:“我们多问一遍,不是怕坐错车了么……真是的。”

售票员指了指车前面挡风玻璃内的标牌,说:“看清楚了,这儿有,不用问,从哪到哪的,一目了然!”

李连营又歪头瞧了瞧,果然,标牌上写的是“泰汶——临淄”,那就没错了。李连营放下肩头的编织袋,对九元跟六子说:“这就对了,快把咱们的东西放进货物箱里去。”

这一次,六子又放下肩头的编织袋,急急地抢着拉开货物箱盖了。李连营瞧此,对九元说:“亏没有白吃的,看见了没,六子学会开货物箱盖了。”

九元点一点头,说:“也是。但以后我们得注意了,不明白的事,千万不能抢着追问了,看仔细了再说……”

李连营如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对……”

六子见李连营跟九元半天没动,回头说:“快点儿,不然人家又嫌弃咱们慢了。”

九元跟李连营没再说话,急急将编织袋塞进了货物箱里,转身上车去。六子关上了箱盖,也跟上去。

到了车上,三人瞧瞧,前面还有不少间隔的空位。李连营说:“九元、六子,咱们别乱坐,到后面凑一块坐着去。”

三人顺过道走到了车的后半段。李连营还没寻思好坐哪儿呢,听耳边人说:“小青年,到我这旁边来,这儿有空位。”

李连营顺声瞧见了,喊他的是刚才那位给了他一块钱的略胖中年人。九元也瞧见了那人,他也认出了他,便说:“连营,你跟大叔坐一块去吧,我跟六子到紧挨着的后面去。”

李连营本不想跟那人坐一块去,但听九元这般说,也就挨着那略胖大叔坐下了。

城里人

虽然跟那胖大叔坐到了一块,李连营可没兴趣跟他说话,而是扭过脸去跟九元和六子窃窃私语了。

冷丁,李连营又听那略胖中年人问他,“小青年,你到哪里去?”

李连营仍旧记得刚才他说自己像他家的儿子呢,本懒得理他,但寻思寻思又不能不搭他话,只得懒懒地说:“到临淄去……”

那略胖中年人又问:“到临淄干啥去?”

李连营说:“走亲戚。”

“走亲戚?骗谁呀,个个扛着个大编织袋,我可没见过这样走亲戚的……”

“我们带的东西多……”

“又骗人了……我看你们不是串亲戚的,而是外出打工的。”

六子在后面急着说:“大叔,你咋看出我们是打工的来的?”

李连营一听六子说这话,全露馅了,也就不再隐瞒着,说:“是,大叔,我们是到临淄打工的……那你干啥去?”李连营对这略胖中年人依旧怀着特殊的情绪,没有称呼他“您”字。

略胖中年人倒不计较,扭脸对李连营说:“你猜猜我是干啥的?”

李连营听略胖中年人这话,真就打量打量他,但还是说:“大叔,我猜不出……”后面的九元跟六子也不敢乱猜。几个人沉默着。

看来略胖中年人不是沉默寡言的人,反而自我介绍说道:“我不让你们猜了,我自己说吧……”接着,他又说道:“我家是临淄的,来泰汶看了位朋友,这是坐车回去呢……”

李连营听略胖中年人说到这,又扭脸看了看他,见他脸蛋光亮,耳朵也白生,看他短衫外的皮肤,更白皙。李连营看到此,不由心里嘀咕,“这人长得真一身好膘呀……”嘀咕着,李连营嘴边不由露出了一丝坏笑,“这人胖的像我娘养的那头猪。

那略胖中年人眼里瞧得仔细,不禁问他,“小青年,你笑啥呢?”

李连营赶紧说:“没笑啥,没笑啥……”

“看看你这青年,不要把大叔当外人……我问问你,你今年多大了?”

李连营赶紧收回笑容,心里说:“得亏他不追问我为啥笑了,我要是说笑他胖的像我娘养的那头猪,他不得怪罪我呀……”想罢,李连营说:“大叔,你猜猜我多大了?”

那略胖中年人看了看李连营,说:“有二十了吧?”

李连营说:“不对,大叔,您再猜?”

“那就是二十五了?”

九元一听,乐了,说:“连营,看来你真比我俩显老成,我跟六子跟着你混,算对了。”

略胖中年人听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那你有十六七?”

李连营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略胖中年人懊恼地摇了摇头,说:“老了老了,看个人都看不准了……”

见略胖中年人不言语了,李连营问他道:“大叔,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那人听李连营反过来问他,高兴了,说:“那你猜猜,看我有多大了?”

李连营挠了挠头皮,假装思索了思索,说:“有四十岁吧。”

那略胖中年人笑了,笑得挺爽朗。住了笑声,他又说道:“实话告诉你吧,小青年,我都五十啦!”

李连营听胖中年人这话,又扭脸看了看他,惊诧道:“五十了?哎哟我地个乖乖,你比我爹跟我娘年龄还大呢!”

惊呼罢,李连营又暗暗嫌弃自己多嘴了,“刚才九元还跟我说呢,不能随便乱说话,这一高兴,我咋又忘形了呢?”不过眼前的这位略胖大叔,不对,得称呼他略胖大爷才是,确实不显老。“或许这就是城里人跟乡下人的最大区别吧……”李连营最后念叨道。

怕多卖

一路颠簸下来,跟刚认识的略胖大爷说着话儿,李连营倒没觉得烦闷。就是九元跟六子,也没觉得路途遥远。其实三人一路感觉不烦躁的更主要原因,是他们对未来有着美好的期盼,这份期盼,促使他们兴奋着,躁动着,故不觉得旅途枯燥无味了。

随车的售票员又对着车上的众人喊上了,“注意啦,注意啦,马上就要到终点站临淄汽车站了,注意携带好各人的随身物品,丢失了我们可不负责包赔!”

略胖中年人听罢售票员的喊话,对着李连营说道:“小青年,谢谢你一路陪我说话儿,不然这一道还不得把我闷死了……”

李连营说:“没事儿,我闲着也是闲着。”

略胖中年人笑了,又说:“小青年,记住,我叫张小海,在一家饭店里当厨师,如果今后有用我的地方,尽管找我去。”

李连营随口答一声:“哎,我记下了……”

其实李连营根本就没把这当一回事。萍水相逢的一老人一少年,能碰出啥样的火花来呢?也就是坐车路上说闲话找趣儿的千年偶遇罢了。故李连营没将他的名字告诉张小海。张小海也没计较,伸手握了握李连营的手,准备站起身下车了。九元跟六子见车停住了,也匆匆站起身,跟着众人往车下走。

李连营下了车,匆匆跑到货物箱盖前,伸手打开了,回头喊:“九元,六子,快,这边来!过来拿东西!”

九元跟六子跑过来,三人各扛起自己的编织袋,跟随人流往外走。出了车站,走在大街上,李连营歪头看那太阳,早偏到了西面的高楼尖上。李连营瞧见了高楼,忍不住惊呼一声,“呀,这楼咋这么高!”九元跟六子随他声也看了看那楼,确实不矮。九元说:“真是哩,我看比咱老家村东面那山还高。”六子说:“嗯,差不多……”说到这,六子又说:“连营,九元,我饿咧……你俩饿不?”

六子这一提说不要紧,李连营跟九元立马觉得他俩的肚子也全空了。这大半天,三人光忙着坐车倒换车了,吃饭喝水的事,全忘了。

走了没三步,九元突然说道:“走,那边有卖包子的,咱们过去买几个吃去吧。”

李连营跟六子也瞧见了路边的那家小饭店,招牌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包子,鸡蛋汤……”,于是两人附和说:“走,咱们去!”

三人扛着编织袋,急急闯进了包子铺。

一店主模样的中年妇女瞧三人进来的冒失,便问他们道:“你们是干啥的?……是不是要饭的?”

李连营放下编织袋,说:“哪里,大婶,我们是来吃饭的。”

那中年妇女还问,“吃饭的?咋背这么大编织袋呢?”

九元放下编织袋,说:“大婶,我们是来这儿打工的,刚下车,饿了,想在你们店里买些包子吃。”

中年妇女听此笑了,说:“哦,原来如此呀,那你们把编织袋靠边儿放放,别耽误了旁人吃饭就成……你们呢,随便找张桌子坐下就是了。”

李连营他们三人放下编织袋,可没随便找一张桌子,而在紧挨着摆放编织袋的一张桌旁,坐下了。

中年妇女又问他们,“你们要多少包子?”

六子抢着说:“各来十个吧。”

“各来十个?你们吃得下吗?”

李连营说:“没事儿,吃不了我们带着,好下顿吃。”

中年妇女又好奇地瞧了瞧他仨,方转身走了。

瞧那中年妇女走了,九元低声说:“连营,你看这老娘们,还怕自己店里多卖包子呢……”

李连营看了看旁桌上的几个人,说:“注意了,少说话……”

吃住两便宜

中年妇女用一大盘端上来了三十个包子,李连营看了看,那包子确实不算小,便问道:“多少钱一个?”

“五毛。”

九元说:“哎哟,咋这么贵。”

“不贵呀,个头大么。”

六子说:“知道这么贵,我不要这么多呀。”

李连营说:“大婶,甭管他俩说啥,这些包子,我们要了……”

“就是,还是这位小伙年岁长有主见。”

李连营没纠正中年妇女的错误,坐下准备吃饭了。

等她走了,六子心疼地说:“连营,咱这一顿饭,每人可花了跟从涝坡村坐车到泰汶县城一样的钱呢……”

李连营听此,低声训斥六子说:“行啦,别说了,你寻思我不心疼呀,可你既然把话说出来,咱们又说不要人家包子了,那老娘们能让了咱们么?”

九元听此,伸了伸舌头,低声说:“让咱们才怪,你没看见刚才那老娘们的眼神么,想要吃了咱们……”

六子听这话,眼泪又在眼里打转转。

李连营说:“行啦,别说了,孬好先吃饱了再说吧!”

三人闷头吃开了包子。或许是饿了半天,或许是正吃长饭,或许是包子确实好吃,反正三人各吃了十个包子,又各喝了三碗免费的凉开水,倒没觉撑得慌。

这次的十五块钱,是九元支上的,不过也是李连营过去交给那中年妇女的。交上钱,那中年妇女的脸色好看多了,她还追问了一句:“你们住店不?要住的话,一晚每位五块钱。”

李连营看看外面的天色,时候可不早了,再出去找活干去,也不大可能了,于是便跟九元跟六子商量,“要不咱们在这住一晚吧,明天一早咱们就走,咋样?”

坐一天车了,吃过东西,九元跟六子也觉着累了,都接话说:“成啊,反正今天也干不成旁事了。”

李连营见二人同意了,上前跟中年妇女说:“大婶,我问问您,我们三人睡一张床,价钱能不能低点儿?”

中年妇女看了看李连营,又看了看九元跟六子,说:“谁,你们三个吗,睡一张床咋成?”

李连营又说:“没事儿,我们挤挤呗……”

中年妇女笑了,说:“这大热的天,三个人睡一块,还不粘成堆了?”

九元也上前说:“大婶,您别笑,我们三人在家的时候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没粘成堆……”

中年妇女听此,哈哈笑出了声,说:“既然如此,你们睡一张床吧,可也得三块钱一位。”

六子听此上前说:“哎哟三张床要十五元,一张床您就要九块钱呀,不成不成,您少要些吧……”

中年妇女说:“你这小个子小屁孩,怪不得饭跟他俩吃的一样多呢,原来都转化成心眼子了……那既然这样,就收你们六块钱吧,一人两块,都好算账!”

李连营听此,说:“那好吧,两块就两块,我们住了。”

等李连营他们三个将编织袋搬进房里一看,方瞧明白了。三人住宿的是一间大通房,里面摆放了不少的大床。三个人睡一张床上,倒不显挤,可就是屋里通风不太好,闷热。李连营说了,“没事儿,热就热点儿吧,反正就一晚上,只要明天找着活了,咱们就有地儿住了。”

这事李连营倒说的不假,跟着人家干活,主家都提供免费的宿舍,无所谓就是条件差点儿罢了。

宁见十人死,不瞧八人睡

李连营觉得,都市的夜晚,夜幕完全降下来似乎更显晚。华灯初上,外面灯火通明时,他到小旅馆过道里看了,那墙上有一石英钟,已经指示到八点半了,他确信自己的猜想没有错。

虽然天气炎热,但三人确实累了,便分头看管着东西,各自到水管旁洗了洗腿脚跟上半身,回到大通房,将各自的编织袋靠在了床沿上,歪头睡下了。床上只有凉席,没有铺其他的东西。三人也不计较,也没拿出各自带来的铺盖,仰面躺在了凉席上。

旁边的几位中年人瞧三个半大小子样子可爱,还说呢,“瞧瞧人家孩子,真知道节省,三人睡一张床。”李连营听见了,也没搭理他们,只是心里说:“这样的地方不孬呀,比我们上学时睡的地铺可强多了。”

这倒是大实话,李连营上初中时睡的是土炕,就是在高高的土台上铺一层麦草编制的席子,上面再覆上各自的褥子,又是虼蚤又是蚊子的,吃死个活人。更夸张的是,晚上如果有谁起夜了,回来再找自己的地方睡觉时,早被旁人挤没地儿了。没办法,只能死命地把其他同学往一旁推推,再钻进自己的被窝里去。这大通房床上可强多了,一是不显拥挤,还有蚊帐,只是三个人睡在一张床上,李连营怕给人家弄破了,得赔人家钱,便把那蚊帐挽在了头顶上横着的蚊帐竿子上。但睡到半夜,李连营发现大通房里蚊子确实不少,没办法,他只得爬起来,将蚊帐放下。放下蚊帐来,没蚊子是没蚊子了,可又憋得慌。李连营听九元跟六子也是翻来覆去的,他就想,“第一次远离在外,或许心里都不踏实吧……”李连营听听旁边床上,那些住店的人,也不断地翻身乱动,“不光是我们,看来都热得要命。”但即便是如此,李连营他们仨也没赶褪下长裤来。“脱了长裤,我那小包不就让人瞧见啦!”那一百块钱,不到一般情况,李连营可不想动。九元跟六子,也是同样的想法。找不到活以前,千万不能动用私处的钱。

或是因为人多,照顾有起夜的人,大通房里有一盏小功率的灯泡始终亮着,李连营有时候抬眼瞧瞧其他床上的人,个个不一样地歪着,鼻子里或有鼾声,忽高忽低,或没有鼾声,却在磨牙,咯咯吱吱地响。他不由暗说:“怪不得我听老人说过,‘宁见十人死,不瞧八人睡’呢……确实够吓人!”

李连营也看见那起夜人照着门后一口大塑料罐子里尿尿了,声音哗啦哗啦不说,他们也不避讳,个个手里捏着胯下或长或短或粗或细的那物件儿,没啦啦干净便急急转回床上去。憋到后半夜,李连营也下床去撒了一泡尿,赶巧有位大叔也下床来了,伸头瞧见了李连营干净而粗长的物件,不由伸手抓了一把,睡眼惺忪地说:“看看你这大东西,将来你媳妇准喜欢……”吓得李连营没撒完尿呢,赶紧抽回那物件,转身跑回去。听身后那人还说:“怕啥,是个男人谁没有这玩意儿,你看看我的,就是没你的长点罢了,可照样压得女人嗷嗷叫……”李连营可没敢回头看他的,急急钻进自己床上蚊帐里去,半天没敢喘粗气。等那人上了旁边的床,李连营才抬起头看看,心里说:“得亏我跑得快,他要是摸着了我裤腰里的钱包,不得抢了去啊……”

好歹熬到了天露明,李连营睁眼瞧了瞧,感觉天气不热了。旁床上,依旧是忽高忽低的鼾声跟磨牙声。李连营回想回想昨晚上的事,嘀咕道:“也就这一晚,以后这样的旅馆,倒找钱我也不会住了……真吓死人!”

九元跟六子也醒了,三人便爬起来,各洗一把脸,准备退房到外面找活干去。

天下好人多

交上钱退了房,对于昨晚上遭遇的怪事儿,李连营可没敢告诉九元跟六子。

扛起编织袋走出大通房时,李连营也顺眼瞧见晚上抓了他物件一把的那人了,他还睡在床上呢,那部位鼓得像座小山般高。李连营对着他暗呸了一口,心里说:“老流氓,要光你自己,看我不扯断你的那东西才怪!”

九元跟六子自然不知道昨晚李连营遭遇的事儿,他俩可没好意思对着那人的裆部看,而是有意转过脸去,先后走出了大通房。

到了外面,瞧太阳还没露出面目来,而看大街上,那过往的车辆却多,耳边响的,就是嘟嘟嘟或是呜呜呜的各色车声。

九元说:“连营,来前你不是说过么,咱们来临淄,要找机械加工厂干活去,你说,哪地儿有这样的厂子呀?”

李连营听此摇了摇头,说:“我也说不上,要不这样吧,我看路边有不少走着的人,要不咱们问问他们吧。”

六子说:“问路人,他们说实话么?”

九元也说:“是呀,我也看出来了,城里人不好打交道。”

李连营说:“咱们挑拣着,选年纪大的,看着面善点的问就是了。”

六子说:“对……九元,你看看,咱俩就是没连营心眼子多。”

李连营瞧对面走来了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便说:“我看问这人就成。”

九元跟六子看了看,齐说:“嗯,成。”

李连营瞧那老者走到了三人的跟前,匆忙放下编织袋,上前走一步,对那位老者道:“老爷,麻烦您一下。”

那老者听李连营叫他老爷,愣了一下,停下脚步,问道:“小伙子,你有啥事?”

李连营听老者说话声音果然柔和,暗说自己的选择没错,便又说道:“老爷,我想打听打听您,您知道附近有没有机械加工厂啥的?”

那老者看了看三人,说:“你们是不是来打工挣钱的?”

旁边九元抢说道:“是,我们是来干活的。”

那老者扭脸看了看九元,说:“哦,我没问你,我问的是这位小伙子。”

九元一听这话,差点没气背过气去,心里说:“城里老年人跟年轻人没二般,一个熊样!”

李连营听罢老者的话语,说:“是,老爷,我们三个是一块来这里找活干的……可就是不知道哪地儿有要人的……”

那老者听此,说:“你们真要想干活的话,跟着我走吧,我家女婿就开了一家机械加工厂,我在他那儿看家,离这地儿不远。”

李连营一听老者这话,高兴了,说:“老爷,那多谢您啦!”

老者说:“没事儿,就是耽误我遛弯了。”

李连营说:“那对不住您老了……”

那老者说:“没事儿,遇见了你这样懂事的年轻人,值得……”

老者前面走着,李连营他们三个后面跟着,顺街边的人行道,慢慢前行去。边走着,六子跟九元还暗暗夸赞呢,“看看人李连营,要没他,我俩真白搭……”

跟着前面的这位老者,七拐八拐,穿过了好几条大街道,钻进了一条南北走向的小胡同,太阳冒红时,终于到达了一处相对隐蔽的大院落。

到了院子的大门口,老者住下脚,回头对着三人说,“看见了没,这就是了。”

李连营歪头瞧瞧悬挂在院门口的大招牌,白底黑字书写的明白——临淄兴隆机械加工厂。老人果然没骗他们。而李连营也觉得,只要是自己够真诚,城里的人,还是有好人的。就是九元也不免改变了对老人的看法。

只是令他们始料不及的是,进了这家加工厂,三个人的苦难日子,降临了。

一招鲜

在家时,李连营跟九元和六子早就说好了,他们三人到了临淄,也不去下窑挖煤,也不去干建筑当小工,也不去给饭店当服务员提壶端盘子,而愿意进机械加工厂干活去。

三人乐意进机械加工厂干活的目的,无所谓就是为了掌握一门技术。说起来,这是李连营的主意,也是他的精明之处。而他明白这一个道理,也是听别人跟父亲在一块抽烟说闲话时父亲随口说过这样一句话,“一招手艺吃天下”,父亲说后也没当回事,他在一旁听了,却记心里了。

要不刚才这老者一说他女婿开了一家机械加工厂,李连营也不会跑这远的路跟着他来。而到了地方,还真就有这样一家机械加工厂,看这家工厂的外观,还这么气派,李连营怎能不激动呢?

虽然心里激动,但瞧李连营脸上却深沉,放下肩上的编织袋,他回身佯装问九元跟六子说:“你俩瞧瞧,这家机械厂够意思不?”

九元跟六子可没有李连营般的心眼,急忙齐说道:“不孬,真不孬……”

那老者瞧了瞧李连营,心里说:“这小子,倒鬼着呢,等你进厂里干上活了,就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儿……”

老者这话自然不能明白对着李连营他们三人讲,而是说道:“我开开了大门,你们进我的屋里等着吧,一会儿我那女婿就该来了,到时候我跟他说你们的事儿。”

李连营赶紧说:“那有劳老爷了……”

跟着老人进了机械厂大门里,李连营将编织袋放在了传达室的门口,问正在开门锁的老人道:“老爷,您贵姓?”

“哦,我呀,姓徐。”

“哦,徐老爷,你几年多大了?”

“我多大了?快七十了呗。”

“哎哟,那我可真得喊您一声老爷。”李连营说道。

九元跟六子也学乖了,上前对着老人也各叫了声“徐老爷”。老徐头高兴了,乐呵呵地说:“得亏今早我遛弯走了一条平日不常走的道儿,没承想就收下了三个乖孙子……”

老徐头将三人让进屋,抽出一条长凳,对着三人道:“来,你们坐下等会儿吧。”李连营他们三人不客气,坐下了。

想是老徐头还没吃早饭呢,他打开了一包方便面,将面块放在了一快餐杯里,提起热水瓶,冲了半快餐杯水,又拿过上盖盖上了。过了大约十分钟,老徐头掀开快餐杯,一股方便面的香味儿,立马腾起在小小的传达室空间里。李连营三人始想起,他们还没吃早饭呢。

老徐头见三个少年郎盯着快餐杯的眼睛不挪窝,转脸问他们道:“你们还没吃早饭吧?”

李连营听老徐头这话,赶紧说:“徐老爷,我们吃咧。真的,我们吃咧……”

老徐头看了看三个少年郎,嘿嘿乐了,说:“骗鬼呀?吃过了饭眼睛还这样对着我的快餐杯不挪窝?”

李连营赶紧收回眼神,说:“哦,徐老爷,这方便面吗,在我们老家那地儿少见,我们瞧您的快餐杯,是看您咋样泡面呢,以后我们也就会泡方便面了……”

老徐头又看了看六子跟九元,说:“这高个子说的是不是真的,他要骗我,我立马就让你们滚……”

九元赶紧将嘴里的馋液咽下去,说:“连营说的没错儿,我们真就吃过咧,在昨晚住的那小旅馆里吃的,他们那又能住来又能吃。”

六子也说:“真是哩,他家的大包子真好吃呀,我刚吃了五个……”

老徐头听六子这话笑了,说:“你这小子,顶数你矮,吃东西可不少……我吃的话,就我们当地的包子,顶多一个就成。”

六子听此,说:“徐老爷,或许是您年岁老了的缘故吧,吃不多了。”

老徐头听六子这话,叹一口气,说:“是呀,要不干不了啥事了,只能给女婿家当看门狗等死了……”

见老徐头眼里含了泪,李连营说:“徐老爷,大清早的,您可不能抹眼淌泪,要不然您一天老心里不痛快……”

“嗨,自从老伴没了,我就没痛快过。天天给女婿看着大门,我就是为了多看见个人儿,心里也就不寂寞了……”

见老徐头转眼说开了伤心话,李连营心里说:“看来城里人,并不是个个都快活呀!”

怪事儿

耳听门外传来了一声汽笛响,老徐头赶紧抹了抹眼睛,站起走过去开大门去。

李连营伸头往外面看去,见老徐头还没走近大门呢,便见那车里有一人伸出油光光的头来,对着老徐头呵斥上了,“你看看你,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开个门也不麻利点儿!”

老徐头默不作声地开了大门。

油光光缩回头去,将车开进了大院来,将车停在院子的一空闲处。油光光下了车,理一理头发,眼睛围着院子转了一圈,说:“嗯,又是安全的一晚过去了。”

李连营瞧清楚了,老徐头在这来人面前,没有一点儿地位。看看他老人家的样子呗,不怕这位头发油光光的来人才怪呢。

油光光冷丁瞧见了传达室门前的三个编织袋,便问道:“老徐,这是谁的东西?”

老徐头听油光光这话,说:“这是新来三个小伙子的……哦,对了,他们就在我屋里等着呢,要不你看看,看看他们能行不?……行的话,你就留下,不行的话,我撵他们走……”

“哎哟,老徐,你就是会说这般话……快,把那三个小子叫出来,让我瞧瞧吧。”

老徐头听油光光这话,赶紧回转身,对着传达室里喊:“小伙子们,快,厂长来了,你们快出来吧,让他瞧瞧……”

李连营听老徐头这话,心里不免有些诧异,“老头不是说这是他女婿家的厂子吗,这油光光咋称呼他老徐老徐的呢?……难道是老徐头骗我们了?……他要是骗了我们,看来这城里人,真没有一个好玩意儿了。”

李连营顾不得细想,抬脚迈出传达室,站在了朝阳下。

油光光上前打量了打量三人,问道:“你们是来我厂子干活的?”

九元跟六子没敢接话,李连营说:“是,我们都是……”

“谁叫你们来的?”

李连营指了指老徐头,说:“是徐老爷领我们来的。”

老徐头听李连营说这话,对着他笑了笑。油光光见老徐头站一旁不动窝,说:“老徐,没你事了,忙你的去吧!”

老徐头扭脸赶紧走了。李连营用余光瞧见了,老徐头进了传达室,可没到旁处去,站在窗前,透过玻璃窗,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三个小伙子呢。

油光光见老徐头走了,说:“我也不管你们是谁介绍来的,进了我的厂子,就得听我的指挥。”

李连营他们三个赶紧点头表示同意。

油光光又说:“还有,我们厂里要的,都是具有实际操作经验的老手,像你们这样的,年纪小,我看准是啥也不会,没办法,只能让你们从最基本的学起,至于工钱吗,我会给予考虑的……”

李连营说:“我们来就是想着学习一门手艺的,只要是您乐意收下我们,也就成了……”

油光光又说:“看看你这话说的,我能不给你们工钱吗?只要是跟着师傅好好干,你们的前途,是一片光明的……”

李连营他们三个听着油光光的话,好像又回到了学校的课堂上。

等油光光给三人讲完了话,回身对着传达室喊:“老徐,去,给三个孩子安排住处去!”

李连营一听这话,知道油光光乐意留下他们仨了,他高兴地一把拉住九元跟六子,说:“快,咱们跟着徐老爷搬东西进宿舍去。”

跟着老徐头去宿舍的路上,李连营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他了,“徐老爷,您不是说这厂子是您女婿家的么,可刚才那人咋称呼您……”

老徐头听李连营这话,气愤地道:“嗨,这个畜生,他就这德性,当初我把女儿嫁给他,真是瞎眼了!”

听老徐头这话,李连营明白了,同时心里说:“嗯,原来这油光光就是老徐头的女婿呀,听他称呼老徐老徐的,知不道的还以为他跟老徐头啥关系也没有呢……”

老实孩子

知道了油光光就是老徐头的女婿,李连营三人也没再扯旁的,跟着老徐头出大门,顺街往北走下去。

走了没有三十米远,见有一小门,老徐头说:“快,小伙子们,到地儿了。”

李连营伸头瞧瞧这一扇小门,就开在机械厂的一旁。见此,李连营也就明白了,“这宿舍跟工厂实际是在一块儿的,或许是为了方便管理,将门开在了外边吧……”

李连营猜得没错,机械厂的大老板孙富贵就是为了防止工人偷他的,而单独隔开了这一片区域,盖了多间的平房,又单独开了扇边门,让外来务工人员在里面住着的。

老徐头头里带路,领着三人进了单独院。

进了院子里,老徐头说:“好了,先把东西放下来,你们跟着我宿舍里瞧瞧去。”

李连营放下编织袋,首先跟着老徐头进了一间宿舍。一进宿舍门,一股特殊的气味直往李连营的鼻子里钻,呛得他不由打一个喷嚏。

老徐头不好意思地说:“这儿人多,洗澡不便,难免有股味儿……住长了,也就好了……”

李连营听老徐头话说的有理,便接说道:“我上学的时候住的宿舍,还没这好呢……没事儿,住两天就习惯了。”说着,李连营抬头瞧了瞧宿舍里的摆设,没旁的,就是一溜双层床,几张桌子。桌前,有三个人正在吃饭。

那三人自然认识看大门的厂长岳父老徐头,便住下嘴,跟他打招呼。老徐头说:“哦,你们吃自个的。这不新来了三个毛头小伙子,孙厂长叫我过来给安排下宿舍来着……”

三位中年人听老徐头这话,一齐抬头瞧了瞧老徐头身后站着的三个半大小子,纷纷说:“那好呀,眼下活正多,我们正愁着干不完呢,这下好了,来帮手了。”

老徐头却说:“张师傅,马师傅,蔡师傅,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能光叫这几个孩子干重活,你们干轻生的呀……”

那三人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老徐头,又纷说:“干嘛,这孩子不叫碰不叫戳呀,那孙厂长叫他们来干啥呢,总不能当菩萨供着吧?”

老徐头说:“看看你们这仨人,还不叫人张嘴了。实话告诉你们吧,这仨孩子是本着我来的,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们照顾照顾他们,总成了吧?”

蔡师傅听此,笑着说:“厂长老丈人发话了,我们敢不从命吗?”

老徐头对着蔡师傅说:“就是小蔡嘴碎气……”

说着老徐头转过身,对着李连营他们三个说:“快,屋里有空床位,你们收拾收拾,将各人的东西铺到床上吧。”

张师傅说:“对,快点儿拾掇好了,好跟我们一块上班去。”

马师傅也说:“孩子们,我问问,你仨今年各几岁呀?我看跟我家的那小子差不多……”

李连营瞧马师傅也是实诚人,便指着九元跟六子介绍说:“他十七,他十五。”

老徐头问李连营,“那你呢?”

“我十六。”

马师傅听罢,笑着说:“哎哟,你仨都没有我儿子大呢,可他在家里,还是个娇娃娃呢。”

张师傅说:“看看人这仨半大小子,一瞧便是老实孩子……我告诉你们,只要是你们乐意干,我们三个保准能把你们带出徒来。”

老徐头听张师傅这话,说:“看看人马师傅,就是比蔡师傅你厚道……”

蔡师傅听老徐头这话,笑着说:“也就你老徐头不待见我,你家那女婿可对我好着呢。”

老徐头听蔡师傅说出他的女婿来,一时又闷了声。

马师傅知道老徐头的底细,赶紧打哈哈说:“好了好了,别扯了,咱们吃过了东西,赶紧上班去吧。”

老徐头也搭讪说:“就是,赶紧吃了饭,上班去吧。”

拍马屁

见李连营九元六子三人忙活着收拾床铺,老徐头说:“孩子们,你们忙着,我先回去了,大门传达室不能断了人。”

李连营听此,赶紧说:“徐老爷,您去,您去!”九元跟六子也说:“对,徐老爷,您去,我们不耽误您。”

等老徐头走了,蔡师傅对李连营他们三个说:“以后注意了,不能称呼刚走的老头为老爷,叫他老徐头就成。不然,照你们的辈分排下来,我们得喊他大叔才是……原来我们当面可是就称呼他老徐头的。”

马师傅听罢蔡师傅的话,笑着说:“你这人真是,照你的意思推下来,我们叫他老徐头,刚来的这三个孩子也叫他老徐头,你寻思寻思,我们跟这几个孩子可不成平辈的了?”

张师傅也说:“真是,蔡师傅,你寻思寻思,马师傅说的真是这个理……”

蔡师傅听二人说罢,无话可说了,闷头吃开了饭。

床上有现成的凉席,李连营跟九元还有六子就是把那凉席揭下来拿到院子里摔打了摔打,将床上的杂物清理干净了,再铺上凉席,也便成了。

蔡师傅瞧三人将床铺铺好了,便说:“你们得各买张蚊帐挂上,不然一晚上蚊子就能把你们的血喝干了。”

李连营听蔡师傅说这话,问他:“那蔡师傅,到哪里能买到单人的蚊帐呢?”

蔡师傅说:“从小门里出去,走上二里路,有一家杂货店,那里面就有,等上午放了工,吃过了公饭,我领着你们去。”

三人点一点头,齐声说:“那好,中午到外面吃了饭我们等着你。”

蔡师傅听此,笑了,说:“你们刚来不知道吧,厂里中午提供公家饭,不用你们花钱到外面吃去。如果是活多加班的话,晚上也提供。”

三人一听这话,更高兴了,又齐说道:“那敢是好,省我们自己的钱了。”

蔡师傅说:“嗨,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吃饭的钱,还不是我们挣下来的,老板叫我多吃顿饭,他挣得更多……”

马师傅听蔡师傅说这番话,说道:“对刚来的孩子们,你扯啥呢,要是他们知道的多了,说声不干了,你不害了他们呀……”

蔡师傅又说:“也是……可老板确实够黑嘛!”

马师傅又说:“不挣钱人开厂子干啥呢,赶紧吃你的饭吧,吃完了咱们好一块走……”

李连营听马师傅话说的实在,便说道:“马师傅,没事儿,蔡师傅也是为了我们好……”

蔡师傅听此,对着李连营笑了笑,说:“瞧瞧人这孩子,就是会说话……要是你干活也这般乖巧,你跟着我学好了,我乐意当你的师傅。”

马师傅听此却说道:“别介,还是叫他跟着我吧,我怕你带坏了他……”

张师傅在一旁说:“那我带那小个的,他跟我一般模样,我喜欢。”说着,他指了指六子。

蔡师傅说:“得,那我带着年龄最大的这个好了,个头最高的,马师傅,你带着他好了……可你得小心,别叫他把你的马屁拍没了……”说着,蔡师傅坏坏地笑了笑。

李连营感觉脸上一阵发烧,瞧脸色也变红了,他不禁低声道:“马师傅,我不会拍您马……”

蔡师傅一听这话,又哈哈笑了,说:“小子哎,中招了,中招了!嘿嘿,谁叫你嘴巴甜呢!”

李连营想一想,可不是,以后要带他的是马师傅,要拍的话可不是拍马屁还拍啥呢。蔡师傅这话说的,可够损的。

不过马师傅没再理会蔡师傅,收拾了收拾自己的饭碗,站起身,说道:“孩子们,走,跟我走吧,叫蔡师傅一个人在这里偷着乐吧。”

初乍来乍到

李连营九元跟六子三人饿着肚子,跟着马师傅又折回了兴隆机械厂。

不过三人心里兴奋着,就是饿着肚子,他仨也没觉得有什么。以往三人上学读书时,有时候带到学校的饭菜少了,星期六下午也有饿肚子上课的经历。一顿饭不吃,也没什么感觉。无所谓就是下午放学回家了,见着好吃的,也不管是平时爱不爱吃的,随手拿过来便往嘴里塞吃了。至于爹娘看见了,最多也就张口骂一句:“饿死鬼托生的,等不到饭时呀?”,也便罢了。

三人心里确实兴奋着,外人从他们难掩的脸色上一眼便瞧得出。马师傅心里也高兴着,脸上泛着喜色。难怪,有了帮手嘛,还一下子多了三个,今后干活省劲儿不说,就是说个闲话,也有选择了不是?

到了大门口,老徐头迎出了门外,对着李连营笑上了,说:“没想到你们接着就来上班了,真是好孩子……”

瞧老徐头对着他笑的蹊跷,李连营说:“哦,徐老爷,我们有没有其他事,也就跟着马师傅来了。”

老徐头说:“对,孩子,以后你多跟着马师傅学,他是实诚人,技术也全面,只要是学会了马师傅的本身,你这一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听老徐头这话,马师傅笑着说:“孩子,你别听老徐头瞎说,要学的话,你跟着老徐头学倒满成。”

老徐头笑着说:“看看马师傅,你咋也跟着蔡师傅学上了,埋汰我呢。”

马师傅笑了笑,说:“哎哟,谁不知道您是老车工呀。”

老徐头说:“嗨,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的设备,我早就不会操作了。”

马师傅听此没再言语,转身进院子里去。

九元在一旁瞧老徐头看李连营的眼神有些特别,心里说:“这老徐头是怎么了,他看连营的眼神咋那样啊?”

至于说老徐头看李连营是啥样的那样,六子也瞧出来了,“他是不是喜欢上连营了?”暗念叨罢,六子嘴巴一抿,乐了,“他是个老头子,就是喜欢连营也没事儿,都是裆里有**的……”

边跟着马师傅走,李连营心里也忍不住嘀咕,“徐老爷看我的眼神咋那样啊?我就是一个新来的小屁孩,啥也不会呀,他到底是相中我啥了呢?……是不是我嘴巴真甜,叫的他心里舒坦了?”

各怀着不安分的心,三人跟着马师傅进了车间。

进了车间,李连营首先瞧见的是迎门的一台大机器,这台大机器个头可真高,比他身高的一个半还高。从一边看那模样,是一四脚支起的高高玩意儿。下面有一平台,上面有椭圆状的护壳,至于里面包裹的具体是什么东西,李连营可不知道。反正看着挺震撼人心。往里看,还有多台机器,或是长窝着的,或是高立着的,或是斜歪着的,都没有门口的第一台庞大。

见车间里摆满了设备跟各样的材料,李连营他们三个进了车间,便站在门口,不敢乱动了。

还有其他几位师傅进了车间,因为初来乍到,李连营他们也没敢跟他们说话,依旧在那儿站着。蔡师傅跟张师傅也到了。

马师傅对着大家喊:“过来,过来,过来我对大家说两句话……”

听马师傅这句话,李连营明白了,他是车间的负责人。明白了这事,李连营心里又暗道:“怪不得刚才蔡师傅一听说马师傅乐意带着我,他就让了呢,原来是这样啊……蔡师傅不敢不听马师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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