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慈舟 - xp1024.com
《苦海慈舟》


第一章破戒僧

西唐,乾元十年

五黄临太岁,天下大旱。塞北江南,渐成不毛之地。

所幸者,继承前朝之承平仓积谷满溢,即使灾荒之年,领受朝廷钦旨,便分出余力,赈济周边诸州荒情,塞北遂安。

只可惜,官家老爷开仓赈济城中军民,插筷不倒的稠粥每日三次,管够。却放任城外灌夫农户,自生自灭。

于是,各地饥民纷纷揭竿而起,或是啸聚一方,占山为王,或是沦为马匪盗贼,肆虐乡里,携裹着民间的怨气,扰乱地方。

往往有饥民振臂一呼,便能呼朋引伴,仗着人多势众吃大户,即便地方上的豪强,也被折磨地欲死欲仙。

国朝建制鼎立以来,因肃武令而纷纷偃旗息鼓,转入地下潜伏之江湖豪杰,武林人士,纷纷撕下伪善的面目,手中行侠仗义的刀剑,渐渐染上无辜百姓的鲜血,与马匪盗贼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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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一阵骤急的雷雨,为干涸板裂的田地,送上救命的甘霖,露出白沙的河床,果然恢复涓涓细流。

河岸边上,引水灌溉的风车,被心焦急切的农户们奋力踩蹬着机关,轮轴转地飞快,也不过是让高处的梯田,干瘪枯萎的秧苗,恢复几分翠绿的精神。

为了争抢灌溉的用水,村里人家不顾宗族三老之令,一姓人家也能打地头破血流,更别说村与村之间械斗,更是狗脑子都打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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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州,蹬里县,城外三叠岩,灌口村与黑水村交界,两伙手持扁担、锄头等农具的村人隔河骂战,纷纷指责对面截流自用,坏了所谓的规矩。

原本守望相助,往日里素有走动的年轻人,更是愤懑地火冒三丈,更有人按捺不住地冲到河里,迈过没膝的河水,与对面飞奔下来的亲朋好友捉对厮杀起来。

“善哉,善哉!”

就在此时,河道上游传来狮吼般的禅唱声,引得人人精神一阵,心中煞气顿消,纷纷侧头望去。

只见一位身穿黑色僧衣,面白唇红的年轻僧人,脚踩一根小腿粗的竹竿,随着河水悠悠,载浮载沉地呼啸而至,衣袂飘飘,不似凡俗之流。

“天僧临河,一苇渡江!”

隔河对峙的人群中,不乏在外闯荡过江湖的武林小虾米,自从膝盖中了一箭,就选了退隐乡村,消磨暮年时光,却也知道不少江湖秘辛,甫一看见顺流而下的僧人,自然想起天僧达摩的圣迹。

这位年轻僧人也是不负众望,赤足站定竹竿,极力舒展僧衣之袖袍,时而硬如钢铁,刀枪不入,时而软如鞭索,撩拨抽卷。

所过之处,捉对厮杀的村民纷纷败下阵来,手脚筋软骨酥腿酸麻,一时间瘫坐在河床上,溅起大团水花,浑身上下都被打湿,却也知道人前丢脸十分狼狈,几次挣扎都站不起身,这才知道利害,脸上露出凄惨惶恐不安之神色。

黑衣僧人分开双方战阵,瞧着河面两块礁石,距离相差不远,便轻轻扭腰,运力将竹竿横摆,恰好卡在两块石之间,仿佛一座桥梁,任凭河水湍急,依旧优哉游哉地伫立在江水上,负手而立,隔开两村村民的目光。

稍后,自然有老成持重的村民下得河去,手忙脚乱地救走这些年轻的子侄辈,也不敢回头,忙不迭地蹿上河边岸堤,惊惧不已地看着黑衣僧人。

“贫僧慈舟,不过是云游四海,籍籍无名之行脚僧。尝闻路人所言,塞北灾荒严重,遍地饥民,流落失所,故而长途跋涉,想着略尽绵薄之力。”

“适逢夏至初雨,普天甘霖,灾荒稍减,便乘兴顺流而下,瞧见此地血光冲天,煞气漫盈,不得不作降魔狮子吼,稍稍消减诸位施主心中无明烦恼。”

“善哉,善哉!”

两村主事人瞧见黑衣僧人武功超凡,又非专为调停而来,都想等他离去再做打算。

再则,他们心中沸腾炽烈的火气,真的无缘无故消散许多,一时间,便真的提不起劲头来打杀对面村人,抢夺至关重要的水源。

于是,主事人便用眼神示意周围亲朋好友,纷纷向黑衣僧人揖礼拜别,三三两两地散去,显示出对这位大发慈悲心的僧人无比尊重。

两村械斗,无非是为了争抢水源。此事根源还在,只是被人以超凡武力和超然身份压下了,只要黑衣僧人转身离去,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再度开战。

“病在腠理,发在皮毛,治标不治本,终究是一场空!再则,天降甘霖有数,上游用的水多,下游沿岸村庄便用的水少。都是黎民百姓,手心手背皆是肉,何其无辜!”

黑衣僧人摇摇头,轻轻叹息一声,自觉村民为了生存,无所不用其极乃是人之本性,终究不能以对待马匪盗贼的霹雳手段,右脚抬起重重一踏,竹竿较轻的一头顿时抬起,越过礁石的限制,重重地落在河面上。

于是,慈舟再次顺流而下,迳自离开蹬里县,往西川州最乱的所在,原是边陲之地的重镇,如今的贼窝匪巢而去。

“我孑然一身,又立下贫穷誓言,可谓是两袖清风,扬显善举非吾所能。除去恶行,灭尽恶人,还乾坤之朗朗,澄清世道纷乱之红尘,还算有几分心得。只是,此去凶吉莫名,我也没有几分把握……我乃域外天降之人,即便身死,大不了重头来过,怕得谁来!”

黑衣僧人想起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尽管深度融入此方世界,以弃婴襁褓寄入佛门,二十载岁月,以武入道,勤学苦练,方以中人之姿,晋入江湖三流高手行列。

所幸者,在佛门经典中,他窥见因果之道的妙理,悟出顺应天命,趋吉避凶的心得,用在武功修为上,进境一日二三里,心性更是臻至不可思议的地步。

可是,慈舟却因不忍,屡次救人,不得不破了杀戒,成了佛门的弃徒。他干脆破出门墙,走过木人巷,打败十八铜人罗汉阵,成了赫赫有名的破戒僧!

眼看中原武林是待不下去了,黑衣僧衣便往帝国边陲之地漫步而去,一来甩掉疯狗般吠吠乱叫,凑过来送死的仇敌,其次西北边疆,乃四战之地,混乱乃是唯一的主旋律,正是破戒僧慈舟寄身的最好所在。

第二章化缘

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破戒僧自离开蹬里县,依旧脚踩竹竿顺流而下,途中引起不少路人好奇,甚至有骑士沿岸纵马驰疆,追随许久,才恋恋不舍离去。

黄昏时分,一身黑衣的慈舟终于抵达目的地,塞北边陲重镇金城,自是弃了竹竿,纵身一跃上岸。

破戒僧走了几步,察觉自己赤足终究有些骇人,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双草扎的六耳芒鞋,轻轻丢在地上,不慌不忙地上前,伸脚进去套上,随即向城门走去。

就在这时,体内断乱因果之力发作,慈舟感觉精神一阵恍惚,仿佛施展神足通,遁入某个小千世界。

回过神来,破戒僧看见横亘眼前荒废颓败的城墙,一位双手抱剑的中原武士,沐浴在黄昏的暮光中,对面一位倾城倾国的少女,彼此沉默着。

这位夕阳武士不知何时低下头,不敢与对面的少女四目相视,或许彼此之间,曾经的过去,有过一段荡气回肠的情缘。

慈舟瞬息间回过神来,暗忖自己破戒实为救人,可不是男女之间的爱恋沉欲,便冷哼一声,当即破了眼前有如幻境般的场面,神智恢复清醒。

再抬头时,塞北边陲重镇金城,偌大的匾额蒙上灰扑扑的尘土,显得有些衰败,却并非刚才的幻境,破戒僧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出。

“妄世!虚幻愚妄之小千世界!原来,体内断乱因果之力日积月累之下,此身已经罪孽深重,业力无比浑厚,此世排斥之力也越发大了,竟有小千妄世徒起无明吸引,不知是缘是劫!唉……善哉,善哉!”

慈舟一声禅唱,一颗千锤百炼的金刚心,顿时拂去少许微尘,依旧圆融剔透,坚守本心不坠,还是那个杀生无悔破戒僧。

慈舟非朝廷祭酒,也不是道门修士,并不擅长望气,只是得了因果之理的皮毛,能稍微看破红尘,芸芸众生之间的因缘,“开眼”望向金城,只见黑红灵光冲天而起,心里不由暗暗吃惊。

黑光乃是痴愚众生的煞气,红光便是纷乱杀戮之血气,唯独不见国朝军道铁血灵光,更不见官府体制镇压四方的王道灵韵。

“恐怕金城兵制已坏,驻军十不存一!这不,连城门收税的吏员,都被江湖帮会打手取代。估计,朝廷大员早就弃城逃走,此地被几家武林豪强联手瓜分。”

即便局面崩坏至如此,破戒僧依旧没有停下,随着三三两两入城的“骑士”,风尘仆仆的江湖独行客,衣衫褴褛的猎户人家,走近了此行目的地,金城。

穿过遍布刀劈斧砍痕迹的通道,靠边走的慈舟走进金城,一身黑衣的僧人模样,在人群中十分惹眼。

不少饿地瘦骨嶙峋的乞丐,躺坐在城墙脚下晒太阳,看见慈舟出现,就像蚊蝇嗅闻到血腥,饿狗抢食般的扑上来。

破戒僧守着贫穷誓言,可以说是身无分文,乞丐中的神偷上下其手,兴致败坏极了,相互之间丢了个眼神,第一时间退了出去。

剩下的真乞丐,看着眼前的和尚,实在是穷地比自己还可怜,也是意兴阑珊地散去。唯有几个头大脖子细,仿佛饿鬼般的小乞儿,牛皮糖似的粘上慈舟,生怕错过了这家,就吃不到下家。

破戒僧也是个慈悲心肠的出家人,低头看着这些个只剩下一口气吊命的小乞儿,仿佛看见《六道轮回图》最低层的饿鬼道,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善哉,善哉!贫僧慈舟不过是一名云游四方行脚僧,全凭化缘吃百家饭,走过千山万水。”

小乞儿们还是不肯散去,要么抱住黑衣僧人的大腿,要么在他们面前磕头叩拜,死缠烂打的脾性,比吊靴鬼、跟屁虫还难缠。

这些人打也打不得,毕竟小乞儿身体虚乏地很,轻轻一碰,估计也是非死即伤。如此凄惨模样,骂又于心不忍,即便是破戒僧也头大了,握紧的拳头终于松开。

“罢罢罢!今日有缘相见,就成全了尔等一遭!小的们,与贫僧化缘去!”

既然黑衣僧人开了口,小乞儿们便知道他不会放手,纷纷破涕而笑,手里捧着缺口的破碗,尾随在其左右身后。

慈舟环视左右,看见一位刚刚入城,单人匹马的江湖独行客,年龄约莫三十出头,豹头环眼,满脸络腮胡,手脚筋骨粗大,太阳穴高高耸起,背上斜插着一把雁翎刀,身上既有武林人士的豪气,也有官府中人的灵光。

“此人,不是落草为寇的前官军,就是遁入江湖,走武林道的捕头。擅长使刀,恐怕后者居多!身上定有财货,不如借一注盘缠,化一份善缘。”

于是,破戒僧迳自向这位独行客走去,身后吊着三五个小乞儿,跟屁虫似的缀上,也不怕周围人来人往,似乎是找到靠山,胆气陡然粗壮起来。

在江湖道上闯出“血刀”之名,出身江南桐庐山的李环,凭着公门磨练的敏锐嗅觉,甫一进入金城,就闻到了一股令人心悸的血腥味。

恍然间,一位黑衣僧人漫步而来,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直令“血刀”李环背后寒毛竖起,那股凝如实质的血腥,竟然来自眼前的僧人身上。

死在他手中有多少人?一百?两百?三百?恐怕不下五百之数!

“善哉!善哉!”慈舟一声禅唱,顿时将心神迷乱的独行客震醒。

“大师!不知有何见教?”李环此时心已乱,只是强行按下纷乱情绪,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贫僧囊中羞涩,想要周济身后这几位小乞儿,却因两袖清风,徒然有心,却无能为力,便想与施主化个缘!”

“血刀”李环听到这里,心情稍微缓解,暗中松了口气,顾忌着眼前的黑衣僧人浑身散发惊人的血腥,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好说,好说!”

话音刚落,这位江湖独行客就从囊中掏出一吊大钱,约莫百来枚,仔细数出一成,慷慨地顺出系绳,不轻不重地放在破戒僧的手上,算是遂了慈舟化缘的因缘。

黑衣僧人左手托着一叠大钱,反掌一收,毫无烟火气地笑纳“血刀”李环的慷慨,笑道。

“施主此时大发慈悲心,来日必定有所回报!善哉,善哉!”

破戒僧一转身,脸上微笑如少年,招呼一声左近的小乞儿:“走!买粥去!”

“血刀”李环看着浑身散发血腥的黑衣僧人,气息转为恬淡,若有莲香传开,领着一众小乞儿走远,心下不由暗叹。

“好家伙!本座竟然也着了他的道,气息转换一念间,真是半圣半魔又半佛!”

第三章立威

黑衣僧人在前面领路,带着三五个小乞儿,熟络地穿行在坊市街巷之间,左拐右拐,竟然比自忖地头蛇的乞丐们还上道,最快找到距离城门最近的一家饭庄。

一行人刚刚走近,就闻到充满酱香的锅气,粥饭炊熟的香味更是诱人,正当是卖晚饭的时辰。只不过,饭庄里客人盈满,多数是面目狰狞,并非善良之辈。

有些人今日里,刀头舔血的无本买卖没做成,迁怒于上门的小乞儿,怒气冲冲地朝他们瞪眼,放出淡淡的杀气,骇地乞丐们当场跳脚,这才知道害怕,纷纷躲在破戒僧的后面,却纷纷探出头来,仗着有慈舟做靠山,冲那些江湖客扮鬼脸,好歹找回几分面子。

看在小乞儿年岁不大的份上,很多人一笑了之,不过其中有个眼皮浅的莽汉,原本心情就不好,没成想连城中乞丐也敢在自家面前卖乖,想出自己的丑,这如何能忍得,干脆把心一横,豁地一声站起,右手按在刀柄上,一副走过去算账的模样。

与此同时,黑衣僧人正与饭庄的掌柜打商量,用手中刚刚化缘得来的铜钱,买大份的米粥,给身后的小乞儿充饥。

能在乱世金城立足,开店做买卖的生意人,都是带刀行商的狠人,坐地起价的手段玩地门清。

按往常的惯例,十几个大钱够买一大桶米粥,供给一伙五十人走镖的商会护卫吃个囫囵饱,轮到眼前的出家人时,不知他脑子里哪根筋搭错,犯了哪门子的禁忌,饭庄掌柜硬是翻番着往上抬价,坚持一个铜钱给一勺。

就在双方讨价还价,不可开交的时候,这个莽汉龙行虎步地直冲过来,明着找小乞儿的麻烦,实质看到了破戒僧手中的铜钱,以为对方也是个混黑道的同行,兜里财货满满,就准备过来与“大人”理论理论。

慈舟毕竟是在中原武林惹下泼天大祸,还能全身而退的武道高手,察觉到一股杀气迫近,不慌不忙地侧头望去,发现来者不过是江湖三流刀客,便冷冷地哼了一声。

“善哉,善哉!施主怒气冲冲,不知为何而来?”

莽汉初听对面出家人一声冷哼,心头如有雷霆劈下,震地双耳轰鸣,两眼金星直冒,竟然当场停住脚步,多年来出生入死的经历,身体本能地给出反应。

可惜,这位江湖三流刀客身处饭庄,身后不知道有多少同道中人,如果此时裹足不前,今晚过后,恐怕会成为道上兄弟口中的笑料。

身家性命事小,江湖颜面名声事大,即便明知眼前出家人不好惹,莽汉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死撑到底。

“你这和尚好不知事,饭庄之地岂是乞儿们能进出,快快退去,别污了店内众多江湖豪杰的耳目。”

莽汉也知道分寸,不敢把话说地太死,临了还借用法不责众的由头,不敢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慈舟也不多话,正色道:“贫僧眼里,众生平等,不问贫富贵贱,不知城中流离乞儿与浪迹江湖刀客有甚区别。”

莽汉没成想到,自家一身本领,在对面出家人眼里,竟然与小乞儿毫无二致,终究是江湖习气过重,唯恐坠了自己的名声,便忍不住抽刀出鞘。

破戒僧看到刀光,恍惚之间看见身后的小乞儿死在血泊之中,情知是断乱因果之力,自是将杀戮业力揽到身上。

“贫僧擅长观人面相,施主印堂发黑,眉目之间若有红晕,恐怕霉运罩头,近日有血光之灾,还需谨言慎行,或许能避开一二劫数。”

莽汉万万没想到,自家亮出兵器,对面的出家人还敢卖弄唇舌,顾念着身后的江湖同道,都是看热闹的居多,便知道自己再无退路,不由地怒火中烧,心里责怪黑衣僧人不肯服软,竟然将责任全部推到慈舟身上。

“该死的秃驴,死到临头还敢卖弄精神。”

话音未落,莽汉左手五指松开,刀鞘急坠落地,右手一招“刀劈华山”,直取黑衣僧人的六阳魁首。

饭庄门口,昏黄的暮光中,一抹雪亮刀光化作匹练,卷向破戒僧的头颅,慈舟暗叹一声,双手合掌禅唱一声“善哉,善哉!”。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僧人双手后发制人,竟然施展出“空手接白刃”,稳稳当当地夹住当头一刀,瞬间阻住莽汉的刀招。

此时,这位江湖三流刀客才发现,对面和尚的一双肉掌,简直就是铜浇铁铸,不仅毫发无伤地夹住刀刃,还像是生了根似的,不说往下劈落,就连收刀抽回都办不到。

“岂有此理!”

莽汉口中骂骂咧咧,后背的冷汗都冒出来,干脆搭上左手,双手同时发力,势必要以力破力,一口气压倒对面的和尚。

谁知,就在这位江湖三流刀客全力以赴之时,破戒僧双手夹住刀刃猛地往下一压,瞬间卸去莽汉的力道,夹住刀背的十指转而压住刀刃,猛然倒卷而起,撩向此人的脖子。

“啪哧”一声,红光绽现,鲜血自莽汉脖颈往后溅射,嘴巴里冒出一连串咕噜噜的水花声,剧痛使其全身肌肉痉挛收缩,抽搐着往后倒下。

饭庄内高谈阔论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就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鸡鸭,又像是亲眼目睹杀鸡,警惕不已的猴子。

慈舟没有松手,温柔地扶着莽汉缓缓躺下:“善哉,善哉!贫僧都说了,施主近日必有血光之灾,没成想借我之手,反倒成全了你的劫数。时也,命也,运也!”

饭庄内,一众江湖好汉,不少人亲眼目睹这位同行死在一招之下,即便是只有一股悍勇之气的三流刀客,发起狠来也是难缠的紧,没想到如此轻易地死去,还被人借了人头立威,不由地摇摇头,也不去理会。

即便与这位莽汉同桌的“知交”,也没有多少替人出头的打算,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

难言的沉默缓缓化开,有人壮起胆子窃窃私语,有人低声着交头接耳,望着黑衣僧人的目光,警戒地居多,不屑的有之,更多的是不满。

至于那些小乞儿,或许在城中见惯了死亡,竟然也没有多少害怕,毕竟他们对饥饿更害怕,根本没有人离开,还是执拗地聚在黑衣僧人的身后,等待着出家人承诺的一碗米粥。

此时饭庄的掌柜,看见破戒僧慈舟站起身,一脸微笑着开口买粥,即便带刀行商多年,在金城立杆子做买卖也有好一阵子了,也是头一次看见如此特立独行的出家人。

“僧道妇孺,不可轻忽!”

饭庄掌柜心里默念行走江湖之戒条,心里莫名一软,竟然不敢开口抬价了,也不敢回头招呼伙计,双目不敢离开黑衣僧人,直接招手让跑堂的过来,给门口伫立多时的小乞儿们,每人一大勺厚厚的米粥。

同时,他也顺手从破戒僧慈舟手里接过一叠铜钱,数也没数,看也不看,毫无烟火气地丢进袖子的暗袋里。

直到黑衣僧人心满意足地领着一众小乞儿离开,饭庄里紧绷的气氛才缓过劲来,江湖豪客们又开始说说笑笑,不少人猜度着破戒僧慈舟的身份。

至于掌柜则招呼着几个伙计,将现场清理干净,毕竟门开做生意,门口血糊邋遢地,实在是不利于买卖。

第四章缘生缘灭

黑衣僧人领着一众小乞儿离开饭庄,每个人手里端着的破碗都装满厚厚的白米粥,时不时还有粥水从碗沿豁口流淌出来,惜之如命的半大孩子们立即把嘴凑上去,也不怕烫着舌头,小口小口地啜吸,欢喜地眉开眼笑。

破戒僧慈舟凭着灵感,一直在前面带路,走到一处没什么人气的死胡同,才停住脚步。

一转身,黑衣僧人盘腿坐下,小乞儿们知道到地头了,都眼巴巴地看着,不敢有丝毫冒犯。

“趁热吃吧!吃完,贫僧与尔等也缘分尽了。今后各有各路,如果有缘,还会有重逢之时。”

几个小乞儿按捺不住腹中饥火,也不听破戒僧慈舟啰嗦,双手捧碗凑到嘴边,呼噜噜地一阵啜吸声,直接将半温半凉的米粥囫囵吞进肚子里。

黑衣僧人看到这一幕,轻轻一叹,心里暗道:“毕竟是被生活所迫,为一日两餐奔波,纷乱红尘中厮混,被本能食欲驱使。偌多贫苦少年,就没有一个生出向佛之心,更别说具有师徒缘分之人。”

大碗米粥囫囵吞下后,不少小乞儿还不满足,伸出舌头舔舐碗底的粥水,狼狈地有些好笑。

破戒僧慈舟心里一软:“没了父母亲族照应,流离失所的小乞儿,真的与丧家犬毫无二致。唉……这该死的乱世!”

黑衣僧人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什么,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天发杀机,五黄降灾,一着不慎,就是帝国王朝翻覆之由。莫非,又到了王朝鼎革之时?”

西唐帝国建国二百四十五年,帝室日益暗弱,相权却越发膨胀,渐成主弱臣强的格局。

自开国至今,总计四十五任权相,大半出自关陇八大柱国家族,小半来自关东名门望族。

前者乃勋贵,武将,军候的靠山,彼此乃是一体。后者实为士林,文人,高门子弟的晋身之阶,进入朝堂的垫脚石。

两大集团明争暗斗,却始终无法压倒对方。原因很多,其一帝室居中调停,占得关键少数,深谙朝堂势力均衡之要。其次西唐帝室毕竟是人道正统,又自认道教祖师老子的血脉后裔,积极扶持道教发展,统率民间亿万黎民信仰,立为国教,藉此掌握种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西唐帝室皇权暗弱,却建立三省六部,捧起一任又一任权相,吸引天下百姓的怒火,显然是深谙老子守弱之理,或许可以突破国朝三百寿的治乱循环。”

黑衣僧人暗想:“西唐帝室真的弱势,每隔八年换相,岂会如此轻易?即便出现几个福薄短命的权相,于大局却是无关。唯一一位突破八年之期限,牢牢把持大权的相爷,还是仰仗外敌入侵之机,临阵不能换将的兵家禁忌。临了,战争胜负走向初露曙光,这位权相也死在任上。身后固然备极哀荣,家族却遭到清洗,门人弟子没有一个落得好处,这就是朝堂均衡之大局!”

破戒僧慈舟轻轻摇头,将灵机一动生出的无名思绪甩出心神之外,看着用完米粥,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乞儿们,笑道。

“缘起无名,缘灭于此。众生皆苦,贫僧孤身一人,岂能只手挽天倾?尔等,还是散了罢!”

黑衣僧人抬手,往外轻轻挥了挥,一副逐客的神情,谁知小乞儿们知道破戒僧慈舟心善,竟然打定主意赖上他了,又是纷纷起身上前抱大腿。

这一回,黑衣僧人没有再发慈悲心,禅唱道:“贫僧言尽于此,如之奈何?”

话音未落,破戒僧慈舟双脚发力,竟然原地腾龙而起,翻过丈许高的围墙,将一众小乞儿丢在死胡同里,自己转身从容离去了。

可是,小乞儿们难得混上一顿饱饭,都打定主意赖上黑衣僧人,眼看破戒僧慈舟离开也不气馁,竟然不慌不忙地搭人梯,送了一个小兄弟上围墙。

“简直就是吊靴鬼,阴魂不散啊!”破戒僧慈舟伸手抓住僧衣的下摆,呼啦一声蒙住头面,整个人后退几步,置身在月光无法照拂,墙角的阴暗处,屏息静气,宛如亘古常在,一块冰冷的岩石。

如此一来,别说几个小乞儿,就连深谙追踪之法的江湖中人,又或者擅长望风捕气的武林人士,也发现不了黑衣僧人的下落。

月光下,小乞儿双腿一前一后坐在墙头上,由于毫无发现,脸上露出罕见的凄惶神色。

他的小伙伴们看见这一幕,都是不信居多,纷纷扒拉着腿脚,彼此借力翻越过去。

结果,他们自然是找不到好心肠的出家人,终于忍不住抱头大哭起来。

哭声传进就在左近的破戒僧慈舟耳里,他心里毫无所动,一双莫得感情的眼睛,看着小乞儿们哭红了两眼,最终还是无法可施,不得不三两散去。

就在这时,一阵夜枭般的阴冷声音响起:“恁得聒噪,没来由扰了大爷的心情!”

话音未落,就有一个袒胸露怀的彪形大汉推门走出来,身后隔门依稀可见,一个衣裳不整的豆蔻少女躺在地上,脸上梨花带雨,眼神却空洞极了,想必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做皮肉生意的半掩门。

破戒僧慈舟一眼望去,体内断乱因果之力开了法眼,窥见一具全身淤青红肿,被人蹂躏折磨而死的尸体。

黑衣僧人立即明白,小乞儿的闹剧坏了这粗汉的兴致,一时间下手不知轻重,竟然将刚刚入行的孤女弄死了。

“我毕竟是心慈手软的人啊!”

破戒僧慈舟按捺不动,待彪形大汉将小乞儿们全部吓走,骂骂咧咧地转身回到屋里,一脸兴致被人打断,蛇鞭疲软不堪,呵斥面前半掩门上来斥候。

豆蔻少女本来就不甘不愿,催促几回才膝行上前,刚刚伸手抓住就把这粗汉弄疼了。

习惯花钱买票上船的彪形大汉,哪里受得了这待遇,自觉被辜负了刀头舔血的卖命钱。

区区倚门卖笑的半掩门,还敢给他脸色,当下心中邪火勃发,一巴掌甩了过去。

豆蔻少女立即闭上眼睛,生生受了一巴掌,半边脸发面似的迅速肿起,嘴角渗出血来,眼里泪水忍不住流下来,眼前模糊一片。

很显然,她知道触怒客人,今晚可有得罪受了。又想起父母双亡,自己孤身一人,也没人过来帮衬着说和,恐怕是熬过不去,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所幸者,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教杀人无悔破戒僧撞见这一幕,这才有了至关重要的转机!

慈舟为救人一命,宁愿犯杀戒,死在他手里的黑道豪强,武林侠少不知道有多少。

可以说,惹遍中原南北武林,触怒关内所有水陆瓢把子,又岂会在乎一介不入流江湖好汉的性命。

彪形大汉还想上前扇人家小姑娘两耳光,发散发散心头火气,谁知脑后破空声骤然响起,他连反应过来的机会都没有。

啪哧一声,血光绽现,这粗鲁不堪,不得怜香惜玉的江湖客,后脑勺被黑衣僧人弹指神通,激射出一发石子打破了头。

转眼过后,此人眼睛往上翻白,魁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头重重地低下,仿佛向面前豆蔻少女谢罪似的,就此驾鹤西游去了。

第五章神通

亲眼目睹恶形恶状的彪形大汉骤然死在眼前,半掩门的豆蔻少女惊吓地差点尖叫起来。

好歹,她也知道利害,赶紧用双手死死地捂住嘴巴,将自己内心的惊惶都按在嗓子眼里。

黑衣僧人满意地点点头,对这位如此乖巧懂事的少女赞赏不已,暗道:“果然没有救错人!”

就在这时,破戒僧慈舟体内断乱因果之力再次发作,恍惚间看见豆蔻少女面色苍白如雪,舌头吐出来,分明是个上吊而死的惨样。

黑衣僧人忍不住握紧拳头:“为什么?我不是已经改变她的命运,不会惨死在粗蛮壮汉手里!为什么还会落得如此下场?”

破戒僧慈舟疑惑不解的心情,仿佛触动了某个关键枢纽,只听见若有若无地“啵”地一声,眉心被皮肉遮住的“牟尼珠”,陡然大放光明,放出一道圆融无暇之灵光,照见豆蔻少女脖子上两道蛇状的印痕。

“死命之兆!啃噬之牙?洒家体内断乱因果之力冲破界限,终于生出一重神通来了!”

黑衣僧人咧嘴一笑,亮出白森森的牙齿,迫不及待地从阴暗处冲出,犹如一只巨大的蝙蝠,越过跪地死去的彪形大汉,将豆蔻少女扑倒在地上。

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坐起半掩门生意的可怜人,冷不防被人扑倒在地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现一个浑身漆黑的大汉压在自己身上,抱着自己的脖子又啃又咬,还以为撞上邪祟,被不知名的精怪所迷,惊怒交加之下,不知从何出生出一股雄浑大力,竟然将破戒僧慈舟都往外推开了。

此时,黑衣僧人还未竟全功,可惜的是,那股干涉因果的莫名神通已经渐渐消散,错过时机不会重来,不由叹道:“三五息内,贫僧只啃断了一股,这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破戒僧慈舟施展身法飘然离去,随着一阵衣袂飘飘的声音传来,才将一轮爆发后,恍惚出神的豆蔻少女唤醒过来。

她也是个执拗的性子,迫于生活艰难不得不做了半掩门,刚刚生意开张,客人就死于非命,自己还差一点被不是生人的“精怪”玷污,越想越是惊慌,脸上露出凄然惨笑,心里生出一股求死之志,终究是无比厌恶当下的纷扰乱世,决定一死了之。

豆蔻少女坐起身,用袖子擦去眼泪,将散乱的衣衫稍微整理,默坐了片刻,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大抵还是对人世恋恋不舍。

破戒僧慈舟一直没有离去,旁观着少女的一举一动,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就是想印证一番,自家偶得的神通之力,究竟是什么来由,顺便还有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想法。

只见豆蔻少女默坐片刻,默默地站起身,在家徒四壁的墙角,不知如何摸出一捆拇指粗的麻绳。

自行解开后,她想都不想,就拎起一头扔过房梁,匆忙地打了个死结,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把脖子挂在上面。

黑衣僧人看见这一幕,毫无所动,甚至还有所期待。转眼过后,但见一股断乱因果之力发作,拇指粗的麻绳,或许存放的时日长了,有些部位很是朽烂,竟然挂不住豆蔻少女的体重,自行崩断了。

啪嗒一声,少女从天而降,狠狠地摔了个趴叉,那模样不知有多狼狈,忍不住又哭起来。

而在破戒僧慈舟眼里,自家偶然获得的神通,竟然能干涉因果。且看朽烂的麻绳,断头处不是整齐的毛茬,而是被牙齿强行咬断,参差不齐的模样。

黑衣僧人高兴没多久,脸色又垮塌下来了。因为豆蔻少女不甘心,还有寻死的冲动,又寻了一捆麻绳抛过房梁。

本着万事求稳,她特意搬来板凳,垫步站上去,小心翼翼地给麻绳打了个死结,使劲拉扯几下,确保不会无故断掉。

随后,豆蔻少女将头送进麻绳圈套里,再次临到生死关头,她的脸上露出犹疑不决的神色。

黑衣僧人暗道:“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活生生的人?一鼓作气还好,被我阻挠一回,再想轻生,有所犹疑才是正理。”

谁知,事情发展再次出乎意料,豆蔻少女看了一眼跪地死去的客人,连这个江湖好汉都死于非命,自己孤身一人,又没了父母亲族照应,活着也是受苦,不如干脆死了个干净。

于是,豆蔻少女双脚往后踩蹬,踢开仅供自己立足的板凳,整个人犹如城外乱葬岗风中摇摆的纸钱,飘飘荡荡地,因为麻绳累勒紧脖子,无法呼吸而痛苦莫名。

这一回,可没有破戒僧慈舟的断乱因果之力出来搅局,将那犹如吞噬生命,仿佛毒蛇般的麻绳提前啃断。

黑衣僧人看见豆蔻少女越是挣扎,脸上痛苦神色越浓,舌头忍不住吐出,越来越接近自己“亲眼”所见的死相。

“唉……我终究是心慈手软的俗人呐!”

破戒僧慈舟为救一人而杀一人,手底下不知道攥住多少江湖好汉、武林少侠的血债,竟然还会有心慈手软的想法。

不过,一块瓦当破片被“弹指神通”激发射出,化作一抹灰光掠过麻绳。

这条索命的毒蛇就此戛然而断,痛苦莫名的豆蔻再次摔倒在地上,却是仰天一个趴叉。

情知自己被世外高人拯救,豆蔻少女自是喜从悲来。不过,真的尝过生死一线的绝望感觉,再次呼吸如常,她的心中莫名有股重生为人的感觉。

即便脖子被麻绳勒出淤青红肿,如今火辣辣地刺痛,连说话都变声走形了,她还是盈盈下拜,向不知身在何处的“世外高人”致谢不已。

可惜的是,黑衣僧人早已走远,浑然没有听到豆蔻少女的声音。

“奇怪!那少女若非被我扑倒,不会生出一心求死之志,也就不会上吊自杀,也就不会被我看到两股环首印痕。如此一来,岂不是倒果为因?”

破戒僧慈舟没想到的是,因果循环之理,竟然还有颠倒的一面,等若将自己都牵涉进去,而不是以往冷眼旁观,默默运转杀机,随时放手杀戮,以截断因果循环,不惜总拦罪业。

“不定是,我佛慈悲,普渡众生,超拔贫僧脱离苦海!”

第六章偶遇

豆蔻少女死了两遭也没能死去,想起方才差点窒息的痛苦,竟然绝了投环上吊的寻死心思,呆坐原地片刻,又流了一回泪。

这一场悄无声息的大哭特哭,似乎把少女一辈子的泪水都流干了,站起身慢慢擦干脸上的泪痕,整个人仿佛大了十岁,成熟了不少。

她看着跪坐在地上,头垂地很低的“客人”,想起方才压在自己身上又掐又捏的痛楚,莫名生出十二万分的仇恨,也不怕他是一具尸体,壮起胆子上前,纤纤素手上下前后摸索。

片刻过后,豆蔻少女摸出一吊百来枚大钱,一双鹿皮手套,并许多见不得光的歹毒暗器。

“啐!我道他是出手阔绰的江湖豪客,估料不到,原来是个专干阴私下作脏活的镖手!”

彪形大汉体格魁梧,等闲几个女子都搬不动,少女也是阵阵头痛。

她寻思片刻,看到地上的的麻绳,又想起外面巷子里公用水井的轱辘,不知为何灵机一动,顿时计上心来。

随后,豆蔻少女将两股麻绳绑在一起,一头往壮汉腋下缠绕,打了个活结。另一头牵出去,到了水井边上,缠在吊水的轱辘上,竟然刚好够长。

于是,她用力转动吊水的轱辘,随着麻绳不断收紧,绷地笔直,甚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具死去不久的尸体,就从破败简陋房子里滑出来,慢慢地倒拖出巷子里。

临末,豆蔻少女解开麻绳两头活结,看到其中一段浸透鲜血,尽管心里有点不舍,却还是咬咬牙,使劲扔过将胡同一分为二的砖墙,转身回到自家房子里,关上房门,静静地等待着。

未几,尸体的血腥气和渐渐滋生的腐臭,将左近徘徊在黑暗中的野狗吸引过来。

一双又一双绿色的眼睛亮起,不知道多少头野狗蹿了过来,默不作声地将这具新鲜尸体处理掉了。

豆蔻少女心惊胆颤地等待着,即便双手使劲捂住耳朵,依旧有骨头被咬断的脆声传来,钻进她的耳朵里。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脸上的神情却越发坚毅,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乱世金城,幼年失祜的豆蔻少女,已经在血淋淋的教训里,学会并懂得弱肉强食的道理。她擦干眼泪,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继续开门做生意。

与此同时,黑衣僧人甩来小乞儿们,无意中伸手,搭救了一把半掩门的少女,再也没有任何牵挂,悄然没入茫茫夜色中。

金城被几个武林世家,江湖帮会瓜分,彼此渐成一体,又为了利益分享不均,时不时爆发冲突。

只是,在表面上,按照斗而不破的默契,不至于出现大规模火并的场面,私底下反倒是小动作不断。

高价雇佣江湖黑白两道好手互相刺杀,此乃最近金城各大帮会风行起来的潮流。如若不然,怎会有来自江南桐庐山,成名多时的刀客前来一试水深水浅。

就在距离半掩门豆蔻少女所在巷子不远,隔了三条街道的悦来客栈二楼,与破戒僧慈舟有过一面之缘,“血刀”李环正在和一位青衣小帽的抱剑童子闲谈,用的是普通人听不懂的江湖唇典黑话。

“城东胭脂马坊里有一头家养的狗,被对家化大价钱,连人带马坊都强买去了。你去,宰了这头背主忘家恩的狗才!杀狗钱,二十两。”

“血刀”李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算盘,噼里啪啦打发一阵,婉言回绝道:“最近某家本领见涨,身价怎么滴也得涨一点。还有,那头狗牙尖嘴利,恐怕不好下手,再加上必有的防备,某家恐怕要付出很大的代价。这头狗,不好杀!”

抱剑童子抬起下巴,露出粗大的喉结,明知对方坐地起价,却也知道“血刀”所说属实,而且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事先踩过点,了解不少内幕,估计是骗不过去的。

“好罢!看在阁下远道而来的份上,这一趟车马费咱家出了。杀狗钱翻一番,总共五十两纹银。如何?”

“血刀”李环听闻接头的“剑童子”如此慷慨,明知下手目标不好惹,却还是利欲熏心,被白花花的银子糊了心窍,满口应是地点头答应了。

孰料不到,悦来客栈乃是金城如今的情报交易所在,他们两人一个出自本地世家名门,另一个完全是生面孔,鬼都知道所谋非同小可,指不定就是借刀杀人的买卖。

于是,很快就有人蹿步出去,将新鲜出炉的情报卖货三家,与“剑童子”身后武林世家有交恶的几个帮会,立即启动眼线,若远若近地盯上远道而来的恶客,“血刀”李环!

就在这时,破戒僧慈舟循着莫名灵感,也来到悦来客栈。看在他唇红齿白,一身黑色僧衣,卖相不俗的份上,跑堂伙计亲自上前招呼,并引其上了二楼“雅座”。

不期然,黑衣僧人再度撞见有过一面之缘,曾经化缘给他买粥施舍小乞儿的“血刀”李环。

破戒僧慈舟体内断乱因果之力由此发作,竟然看见此人两副死相。

其一,“血刀”李环被人抛掷刀网捆缚,活活拖曳而死。其二,他被人引入连环陷阱,脚踩捕兽夹,右脚当场折断,痛苦难当之际,被众多石头活活砸死。

“一饮一啄,都是天定!若非与我有缘,你也是死于非命的下场!”

黑衣僧人打定主意,决定必要时候报恩后,就伸手招呼跑堂伙计。

“来一只白切鸡,蘸料不可有五荤,三两陈醋合五钱香油,一张新鲜荷叶切丝。听闻本地都是烈酒,可有江南花雕?”

跑堂伙计也是带眼识人的江湖小角色,口甜舌滑,性子十分麻溜,初见黑衣僧人就觉得不同凡俗,如今听他点菜,暗忖又学到一点。

于是,跑堂伙计点了点头,自个儿承认窖藏陈年花雕十坛,备足一斤上来。

破戒僧慈舟看见跑堂伙计没有走开,心里了然极了,知道是先付钱后吃饭,伸手进怀里,掏出一串刚到手,还没有捂热乎的大钱,爽快地排出百来枚。

跑堂伙计咧嘴一笑,右手打下肩上的抹布,在桌面上擦拭几下,毫无烟火气地收下饭菜钱,躬身致意后,退了两步,飞快地转身下楼去了。

没过多久,破戒僧慈舟要的酒菜就都上桌了,他自饮自酌,一时间美滋滋。

第七章暗度

无本万利的生意,在“剑童子”无心争辩,做出明显退让中达成,“血刀”李环似乎也意识到不妙,前途恐怕多舛,却仗着艺高人胆大,什么也没说,招呼跑堂伙计过来,点了几个硬菜,又要了一壶烈酒,不紧不慢地吃喝起来。

“剑童子”毕竟还是心善,伸手接过跑堂伙计递过来的铁壶,似笑非笑道:“喝酒误事!李老弟,还是别喝了罢!”

“血刀”李环内心一暖,没有继续执拗,只是埋头扒饭吃菜,对于没有喝上酒,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稍过片刻,悦来客栈二楼的“雅座”,坐满的客人们酒酣耳热,又开始出现猜拳喝酒的戏码,人声鼎沸,劝酒声不绝于耳。

黑衣僧人花光身上最后一个铜板,叫上来的一桌好菜,一丁点也没浪费,看似细嚼慢咽,速度却不比饿狗抢食的江湖客慢多少,一个人解决了两斤多重的白切鸡,最后就着新鲜的荷叶丝漱口,去掉了最后的腥味和酒气,直到满嘴莲叶清香,呵气亦无异味。

此时,“血刀”李环刚刚用完了满桌饭菜,如同吃过“断头饭”的死囚,心满意足地摸了摸滚圆的肚皮,迳自一人起身,离开了悦来客栈,往金城城东的“马坊”踱步而去。

破戒僧慈舟暗笑几声,也是起身离开,却往相反的方向离去,特意拐了个大弯,不紧不慢地缀在此人身后,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其实他已经暗中反复推演,如何破局的关键和步骤。

与此同时,金城道上赫赫有名的“春三十娘”,从隐秘渠道处,得知原主麾下得力的“剑童子”,在悦来客栈密会陌生面孔江湖客的消息。

这位手底下养着几十匹胭脂马,操持着偌大的皮肉生意,临到关头背主做窃,却挣得了一个自由身的老鸨,立即意识到危机迫近。

于是,在春三十娘的一声令下后,整座“马坊”的数十名打手,看场子的大泼皮以及其麾下的小混混,连同刚刚托庇门下的一群猎户,都聚集在一起,商议着如何反杀的事情。

俗话说的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春三十娘本人武功高低暂且不说,能够将几十匹来自各地的烈马驯养地服服帖帖,每天迎来送往,不知挣了多少银子,也是个有主见的人物。

对付独来独往的道上兄弟,摆开外松内紧的阵势,左右埋伏刀斧手,只待摔杯为号,就一拥而上,乱刀砍杀,也是用惯的手段。

至于,不请自来,登门造访的恶客,不走正门,反而用潜伏、刺杀的阴刻手段,地上间杂布置陷阱,房梁洒上药粉、埋伏毒蛇、蝎子、蜈蚣等毒物,也是惯常的反制办法。

在见过世面的大泼皮和混混们群策群力之下,没过多久就把“怡红院”排布地处处陷阱,致命的危机更是遍地都是。

至于在山野纵横的猎户们,也是绞尽脑汁,布置了许多对付“野兽”,尤其是独走孤狼的圈套,生锈的捕兽夹、遍布蒺藜的抛网,随身携带的飞蝗石,牛筋弓更是一应俱全。

孰料不到,“血刀”李环竟然大模大样地走进怡红院,脸上神情完全是一副寻芳问柳的风流客,被一个资深的嬷嬷领去,进了一个红倌人的房间,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如此一来,倒让怡红院上下精心布置,无数针对刺客的手段都付诸流水,白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稍后一步,抵达此处的黑衣僧人,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暗暗叫好。只可惜,“血刀”李环的死相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浓厚。

很显然,他的刺杀很快就会爆发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破戒僧慈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沉下心来,继续等待着。

清凉的夜风,吹散了黑衣僧人身上的热气,冷冰冰地,看上去就像一块石头,即便行事警觉的江湖客擦身而过,不是直接触碰,都无法发现藏身在阴暗角落,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的破戒僧。

“血刀”李环进了怡红院,刺杀目标所在的主场,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下肚的饭菜都消化地七七八八,浑身气息调整过来,进入十成十的最佳状态,才借酒撒泼,把事情闹大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早就按捺不住的打手们,纷纷鱼贯而入,将依疯装势的客人团团围住,准备就地擒拿,仔细捆缚了交差领赏。

谁能想到,“血刀”李环还未擎出成名的兵刃,转眼过后就被一拥而上的打手们,一个照面放倒了,几根麻绳将他捆成了粽子,根本动弹不得。

黑衣僧人远远眺望着,看到这里,忍不住无声地笑了,暗道一声:“果然是出人意料的法子!可惜风险太大,未必能如你所愿!”

出乎破戒僧慈舟的预料,打手们竟然因领赏心切,真的扛着捆成粽子般的战利品,迳自往怡红院之主春三十娘所在的房间涌去。

结果,临到地头,一路上骂骂咧咧的“血刀”李环,顿时住口不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有如蟒蛇蜕皮,胸膛沉陷下去,双手自行脱臼,轻而易举地从捆绑中脱身而出。

黑衣僧人及时注意到,此人双手手掌灵光转浓,竟然使出类似“掌沿刀”的外门硬功,原地环绕一圈,兴致勃发的打手们,纷纷捂住脖子,止不住的鲜血渗出指缝,剧痛痉挛攥紧身心,纷纷倒在地上。

春三十娘亲眼目睹这一切,看着“血刀”李环双手攥住一把鲜血,狠狠地砸在地上,想都不想,直接翻身跃出窗外,抓紧时间逃命去了。

破戒僧慈舟看到有过一面之缘的“施主”紧随其后,忍不住摇摇头,越发感觉到死兆之星已经临其头上,便忍不住攥了一把小石子,毫不犹豫地作了那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黄雀”。

春三十娘穿窗逃进怡红院后面的巷子里,不敢走直线,几乎贴着墙角疾走,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血刀”李环不虞有他,大大咧咧地走在巷子中间,眼看着就要追上目标,一记血煞掌,将春三十娘格毙当场。

就在这时,破空而来的一枚石子,击打在他身前三步远的地面,顿时激发了捕兽夹的机关,左右两道锯齿猛然合拢,发出锵地一声金属脆鸣,一股碎骨绞筋的力道,顿时将得意忘形的“血刀”李环惊醒过来。

“好家伙!”

第八章得手

一瞬间,血刀李环的后背冒出大片密密麻麻的冷汗,一道凉气从尾椎骨笔直往上升,过“玉枕穴”抵达头顶百会,浑身打了个哆嗦,顿时清醒过来。

不知哪方的高人暗中出手,揭破了地上不起眼,却杀伤力极强的陷阱,血刀李环抱拳揖礼,对东南西北各个方向各行了一礼,不敢有任何疏忽慢待。

紧接着,陆续有石子从阴暗处激射而出,接二连三激发猎户们埋伏下的机关,教血刀李环面前一个个陷阱应声告败。

布置陷阱的猎户们,看到这一幕,忿恨不平地咆哮起来,可惜破戒僧慈舟藏身在暗中,任由他们如何跳脚,没有具体目标就只能生自己的闷气。

春三十娘根本没有走远,还以为暗中出手的阻挠者,实乃血刀李环师门的兄弟,又或者是江湖道上混饭吃的血肉至亲,根本没有往其他方向去想。

就在这时,不知是哪个等不及的猎户,用了渔夫抛网抖开的手艺,将一面方圆丈许,结点遍布蒺藜的“刀网”,砸在血刀李环头顶上,恍然间铺展开来,根本没有任何空隙可言。

黑衣僧人早就对此有所防范,亲眼目睹有过一面之缘的“施主”,目瞪口呆地根本没有反应,手中捏住的几块薄薄的石片,就用重手法接连射出。

于是,铺天盖地笼罩下来的刀网,被一前两后三枚石片击中,在半空中凝滞,甚至停顿了一息时间,血刀李环敏锐地嗅觉到逃出生天的时机,就地使出懒驴打滚的招数,在严丝合缝的包围网中,找到并打开了一道缝隙。

轰地一声,刀网重重地落地,却什么也没有兜住,如果说真的有什么猎物入网,那就只能是提前爆发的捕兽夹,反过来缠住这副巨网。

血刀李环经历九死一生的逃亡,终于明白对方也不是什么善茬,自己还是有点托大了,于是他连感谢暗中出手相助的神秘人,哪怕一丁点的时间都没有,直接伏低身体,几乎贴着地面滑行,转眼过后出现在目标面前。

危急关头,怡红院的春三十娘也不再掩饰,整个人有如壁虎、蜘蛛,纵身跃起就贴在巷子的墙壁上,飞快地爬上了墙头,而且还是空手!

如此一来,血刀李环就被弄懵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猎户们纷纷出现在墙上,拳头大的飞蝗石,牛筋弓拉开半满射出的快箭,有如雨点般的砸了下来。

破戒僧慈舟忍不住叹了口气,从藏身所在的阴暗处鱼跃而出,双手扣住小石子,不慌不忙地以弹指神通连发,竟然凌空截住了几块对血刀李环足以致命的飞蝗石。

啪啪啪,一连串石子对撞,应声化作粉末的声音传开,差点没命的江南桐庐山刺客,被十几根快箭击中,好在贴身内甲发挥功用,将力道不足的箭矢纷纷弹开。

血刀李环暗自庆幸不已,眼角余光往后一瞥,发现是黄昏时分入城后,向自己强行化缘的黑衣和尚,忍不住惊呼出声。

他没有想到,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何方高人”,竟然为了还十几枚铜钱的情分,就愿意主动站出来,接二连三地化解自己的杀生之祸。

不知从何处涌出的信心,不知是何人给的勇气,令血刀李环竟然再无顾虑,双手十指有如刀锋,狠狠地捅进墙壁里,藉此借力纵身一跃,再次出现在目标猎物,春三十娘面前。

独门功夫血煞掌,令刺客的双手赤红如血,快如闪电地划过怡红院当家人的脖子,血光迸现,春三十娘捂住脖子,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自知时日无多,临死也要找个垫背,心性狠辣的春三十娘扬手抖开一个药包,里面的石灰和药粉,顿时糊地血刀李环满脸都是,瞬间失去了视觉。

“哈哈哈……哈哈哈哈!”声带损坏,连笑声都形同夜枭,春三十娘亲眼目睹刺客慌乱之下失足,一头栽倒在地上,忍不住笑了出来。

很快,那令人皱眉的聒噪笑声戛然而止,背主做窃的春三十娘也失去了年轻的生命,为她的背叛付出了鲜血的代价。

给钱卖命的金主死在当场,巷子两侧墙头上的猎户,顿时作鸟兽散,乱哄哄地撒腿就跑。至于怡红院里,负责看场子和杂务,本地的大泼皮和一帮混混,知道待价而沽的道理,连打手们都按兵不动,原地固守,等待下一任当家人接手。

黑衣僧人看到一帮人各行其是,也不愿意多事,双手拍了拍,看着满脸石灰,睁不开眼睛的“施主”,轻轻地叹了口气,暗道:“此事无关生死,竟然连我也没有窥见一二虚实。看来,洞察因果脉络,也并非全知全能,还有一些意料不到的突发状况。此节,定要牢记在心,引以为教训!”

“善哉!善哉!”

破戒僧慈舟还未走近,就不慌不忙地禅唱一声,顿时将浑身戒备的血刀李环,打消了放手一搏的念头。

“此间琐事已了,施主还是随贫僧走罢!躲让退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血刀李环知道此是正理,也晓得有过一面之缘的黑衣僧人并非坏人,放心地散去血煞掌的功力,伸手虚搭,就被破戒僧慈舟接住了。

黑衣僧人左右扫视,发现就近有一个狗洞,此乃最快离开现场的捷径,就引着血刀李环过去。

“什么?咱家堂堂武林高手,江南水陆道上赫赫有名的煞星,竟然要钻狗洞,怎么可能?”

破戒僧慈舟赶忙劝解:“逃命要紧,理会恁多作甚?性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放心,我也会陪你钻过狗洞。”

话说到这份上,单膝跪地,趴在狗洞前的血刀李环还在犹豫,黑衣僧人却忍不住碎碎语,什么“罗汉堂首席弟子”、“达摩院第一武僧”,又说到毫发无伤过木人巷,什么脸皮都不要,区区狗洞算什么等等。

这位出身江南桐庐山的刀客,终于明白过来,自己的名声地位根本不值钱,腿一弯,连滚带爬地穿过狗洞,脸上却还是不由地露出屈辱的神情。

泪水忍不住流出来,却因为触及脸上的石灰,烧地眼角皮肤冒烟。紧随其后过来的破戒僧慈舟看到这一幕,连忙开口呵斥。

“石灰不能见水,只能用油洗掉。趴到我背上,贫僧带你去一处地方疗伤。”

黑衣僧人头一个想到的落脚点,正是不久前出手救了一命,作半掩门生意的豆蔻少女处。

“什么地方?又是个什么所在?”血刀李环忍不住眼角边缘的刺痛,若是烧伤了眼睛,就此失明,那以后的江湖买卖岂不是都要结束了。

一瞬间,他感觉整个人都快要疯掉,趁着趴在救命恩人背后的时机,按捺不住地开口询问。

破戒僧慈舟是个实诚的人,当下回了一句:“不久前,贫僧出手救了一命,半掩门的孤女。”

第九章援手

“半掩门?半掩门!也就是男人养在外面的妾侍,还是公用,脏地很!”

风声呼啸而过,显然黑衣僧人脚程不俗,听到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身体脏,心里还是干净的!”

血刀李环也是个人精,从破戒僧慈舟口中,听出来一点东西,似乎这个“半掩门”有所不同,到底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只能在心里暗猜。

“咱家的救命恩人,该不会是个花和尚,下山看尽花花世界,就中意上这个半掩门,敢情还是相好!”

杂乱的思绪,在血刀李环的心里此起彼伏,黑衣僧人没有练成“他心通”的本事,也没有江湖术士、左道之士的“读心术”,自然无从了解趴在背上的“施主”的想法。

前往豆蔻少女所在的途中,破戒僧慈舟发现几拨来头不同的人马,都是冲着怡红院去的,估计其中至少有一方是前当家人,春三十娘的原主。

毕竟黑衣僧人可是看见,脸如满月,面如童子的“剑童子”带人冲在前面,一副收回产业,吞下地盘的气势。

还有另外几拨势力,要么是劝诱春三十娘背主做窃的新主人,要么是趁乱捡便宜,城中其它几家江湖帮会。

破戒僧慈舟将此事小声说给血刀知道,李环听罢沉默了片刻,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毕竟是个销金窟,没人伸手去抢,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我们双方斗了个两败俱伤,便宜都被幕后黑手捡去,真的有点不甘。”

黑衣僧人没有回应,也没法作答,只是加快了脚步,为了避开某些势力的眼线,也不敢带人在墙头上飞奔,专门走阴暗的角落,拐了很多弯,绕了不少远路,才安然抵达目的地。

豆蔻少女原本都躺下了,只是今晚经历了太多事,在床上辗转反复,无法入睡。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声,她整个人都哆嗦一下,一双疲惫不堪的眼睛,陡然精神振奋起来。

“善哉!善哉!”

破戒僧慈舟决定还是别吓着人,不慌不忙地禅唱一声,异常熟悉的声音,顿时打消了豆蔻少女的妄想,扔掉手中的木棍,打消了藏在门口打人闷棍的想法,欣喜莫名地开了房门。

结果,进门的黑衣和尚魁梧地不像人,豆蔻少女定睛一看,借助外面皎洁的月光,才发现救命恩人背上有人,又看见满脸白灰,江湖豪客装束的那人不慌不忙地下来,瘫坐在地上也不起身。

破戒僧慈舟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仔细调整自己的呼吸,才开口询问道:“你家里可有菜油?”

豆蔻少女心里一松,知道事情未必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连忙点了点头:“有有有!大师你要多少?”

黑衣僧人转头看去,知道“施主”脸上石灰不多,并非被药包砸中面门,转头望着少女:“不多,一小罐就行了。”

豆蔻少女一句话都不说,直接转身去了厨房,没过多久就提了一罐菜油过来,轻轻地放在破戒僧慈舟的手里。

两人似乎有了默契,互相额首致意,随即黑衣僧人蹲下,劝道:“施主,你得躺下,贫僧才好放手施为。”

随后,他轻轻抬起下巴,冲往里洞开的房门示意,豆蔻少女立即明白过来,碎步绕过两人,将房门轻轻地合上,又放下了门栓。

血刀李环眼角刺痛难当,根本没有心思折腾,浪费宝贵的时间,立即躺在地上,成一个“大”字,

破戒僧慈舟伸手进罐子里,掬起一捧菜油,浇在他的脸上,仔细地匀开,先去掉眼睛周围的石灰,才让血刀李环睁开眼睛,让菜油滑进去。

为了保命,为了保住眼睛,血刀李环配合极了,他也知道菜油洗掉石灰的法子,却没有上手的经验,以为黑衣僧人是其中的行家。

结果,误打误撞之下,破戒僧慈舟还真的稳定发挥,仅仅用了少许菜油,就免去了血刀李环被石灰弄瞎眼睛的厄运。

黑衣僧人看着手里攥住的油泥,都快要搓成丸子里,才点头笑道:“施主运道不差,总算是成了!”

血刀李环感觉眼睛刺痛渐渐消失,心里地感谢厚地无以复加,连忙回道:“咱家进城后,能遇上大师,才是真的运道。才十几文大钱,就换来大师几次出手。否则的话,今晚遭遇的的连环局,咱家这条小命,恐怕是就此交待了。”

豆蔻少女看着两人互相吹捧,尴尬地连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了,她一个开门做生意的半掩门,头一回在家里藏两个男人,传出去还不被同行笑话。

破戒僧慈舟瞥了一眼,心里了然:“今晚,金城会有点乱。施主的眼睛倒是不碍事,只不过你也走不成,还是安心地等待几日,候着风声过去了,你再出城罢。”

血刀李环知道道上的规矩,一击不成,远遁千里之外。不过,当下出城不是时候,于是轻轻点点头:“大师所言甚是,在下就叨唠了。”

黑衣僧人满意地点头微笑,还没有想好怎么接话,血刀李环就开口说下去:“不过,大师为了救我,也在人前露了相。不若,等个几天后,我们一起出城罢,路上也要有个照应!”

谁知破戒僧慈舟此来金城,还有其他目的,自然是不肯和他离开,于是轻轻摇头道:“贫僧前来金城,还有要事在身,恐怕一时半刻走不开。施主孤身一人,没有累赘,无论进退都更便利,贫僧也就安心了。”

豆蔻少女原本握紧拳头,此时听了黑衣僧人的话,莫名地松了口气,感觉又找回主心骨了。

这一生叹息落在耳聪目明的江湖高手眼里,自然让血刀李环生出疑心,不过他的想法思路,却是被“半掩门”带歪了。

“我道也是如此,难得大师有红颜知己在身侧,自然是舍不得离开了。”

豆蔻少女听到有人谈及自己,脚一顿地,羞恼道:“你呀,瞎说什么(实话)呢?不理你了。”

破戒僧慈舟知道此事无论解释,还是辩驳,只会越描越黑,当下坦然地笑了笑,结果真的让血刀李环误会了,心里暗笑几声,也就绝了两人结伴离开的想法。

与此同时,塞北江湖道上,天山七矮之一的“剑童子”,正率领家生子为主剑手,连同结阵的百来名武装家丁,迅速压服了怡红院的打手,驱逐了大泼皮和一众混混,准备迎接各方的挑战。

若是黑衣僧人在左近,就可以窥见冲天而起的血光,人人脸上印堂发黑,都是绝命惨死之相。可惜的是,为了捍卫家族利益,又或者为了帮会多一块地盘,没有人后退半步。

第十章超度

狭小的房间里,血刀李环几次推脱,都被黑衣僧人婉词拒绝,不得不躺在床上和衣而睡。

说实在的,他为了狙杀怡红院当家春三十娘,差点耗尽功力,破戒僧慈舟自然不会让“施主”躺在地上,免得受了阴冷地气的影响,坏了武道根基。

四面墙壁,黑衣僧人盘腿坐在房子中间,双手放在小腹位,右手在左手上,拇指相连,结禅定印,须臾过后,就入定去了。

豆蔻少女裹着薄薄的秋衣,在地上铺开草席,就在救命恩人身边躺下了。片刻过后,她转身侧睡,睁开眼睛看着唇红齿白的破戒僧慈舟,宝相庄严,慈眉善目,即便知道他是断绝尘欲的出家人,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几分旖旎之念。

或许是时节入秋,地气寒凉的缘故,又或者少女体质虚乏,不似少年热血,武人气血旺盛,躺在地上不过一刻钟,竟然凉气入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黑衣僧人顿时从入定中醒来,眼皮睁开一条缝,轻轻地叹了口气:“贫僧虽非坐怀不乱柳下惠,也是谨守戒律,有定力的僧人。施主,你还是到我怀里来罢!”

豆蔻少女听到这句话,心里真是翻江倒海起波澜,忍不住惊呼一声,用压抑不住的惊喜,回道:“多谢大师!”

随后,她赶紧起身,呲溜一声钻进破戒僧慈舟的怀里,躺在黑衣僧人宛如摇篮的臂弯里,抬起头,痴痴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出家人,心中小鹿乱撞,竟然勾起一丝莫名情愫。

血刀李环躺在床上早已睡去,只是心里有所牵挂,睡地很浅,被两人闹出不大不小的动静,惊醒了过来,看了一眼,忍不住心里暗笑:“这两人果然是相好!也不怕被我发现!”

他没有往深处去想想,如果黑衣僧人真的和半掩门有私情,怎么会不顾第三方在场,就搅合在一起,无非是破戒僧慈舟示人以诚,根本不惧留言罢了。

豆蔻少女的头枕着黑衣僧人的右手,双腿挂在左手上,整个人贴着救命恩人的胸膛,宛如婴儿,听着沉稳的心跳声,安心地睡去,脸上挂着一抹满足愿望的喜悦。

至于破戒僧慈舟,双手结的禅定印还未解开,二十载寒暑苦练,平肩一字提水上山也等闲,双臂几有千斤之力,豆蔻少女在怀,不过视若鸿毛。

黑衣僧人的耳边,几条街道以外,发生在怡红院里,几方势力的暗战,无数刀光剑影渐渐远去,怀中豆蔻少女,柔弱无骨的身体,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媚香,可是在入甚深禅定的慈舟心里,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掀起。

恍惚之间,黑衣僧人看见自己脚踩水面,不波如镜,倒影着纷纷扰扰的红尘俗世,正是当下已成法外之地的金城。

“人……欲!”

他再次闭上眼睛,进入更深的定境中,忽然听到一阵孩童们的哭啼声,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片刻过后,就回荡在耳边,不由地生出慈悲。

因是不忍,结成因缘!

一股沛然莫名的吸引力,将黑衣僧人牵扯过去,恍然过后,他发现自己来到一方小千世界中,其中星光点点,数不尽数,仔细看都是孩童们的愁苦面孔。

“妄世?也不尽然!似乎是悲愿之力,集合无数信众的香火,却始终无法解脱,可怜的小生灵。”

黑衣僧人再无犹疑,一步迈出,踏入此方小千世界的碎片中,眼前无尽流光投向身后,直到抵达光辉的尽头,不得不闭上双目。

再次睁开眼睛,黑衣僧人发现自己身处断桥一端,脚下是滔滔江水,对面是一座江心岛,困住几十个读族学的孩童。

河水还在往上涨,江心岛可供站立的地方越来越小,估计用不了多久,自上游汹涌而来河水,就会将所有孩子全部冲走。

“在冥府河边徘徊,夭折的童灵,尝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苦,始终不得解脱!连家族建立庙宇供奉,具名牌位,享受恩泽,也是作无用功。这份令人绝望的悲愿,我感受到了!”

为今之计,只有具足断乱因果之力的自己,能够倒果为因,才能尝试着挽回遗憾。估计,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让孩童们超拔出来,能够获得一定的解脱。

“苦海无边,甘为舟楫!渡得尔等,解脱升天!”

黑衣僧人双手合掌,发下愿誓后,纵身一跃,竟然真的变化成一艘独木舟,浮于江水之上,飘飘荡荡地往江心岛划去。

可惜的是,黑衣僧人原本就屡屡犯杀戒,“罪孽深重”反噬而来,化作一方磨盘状的压舱石,一叶扁舟还未过江,临到中段就沉了下去,顿时引起孩童们一连串惊呼声。

黑衣僧人就此沉入河底,抬头看着混浊的江水连绵不绝,暗道:“果然如此!罪孽随身,故此前来阻我!不过,由此可知,此事还有转机!”

想到此节,一道灵光闪过,黑衣僧人把身摇动,显化成一尊丈许高的黑暗愤怒金刚,罪孽转入双腿,深深陷入河床,变作合抱粗的柱石,上身超出江面,双手一前一后,搭在河岸和江心岛上,由此架设成一座小桥。

“我为众生,甘为桥梁,就此超拔,得以解脱!”

江心岛上的孩童,起先还是迷茫,黑衣僧人禅唱一声,他们顿时惊醒过来,慌忙地冲上桥,挤成一窝蜂。

踩在五指上,黑衣僧人顿时感觉到滚烫的热油浇落的灼痛,知道此乃承受因果反噬的痛苦,咬紧牙关默默忍住。

孩童们争先恐后地跑过石阶,黑衣僧人的臂膀如同刀劈斧砍,痛苦地额头冒汗。及至孩童们上了桥面,黑衣僧人的头颅忍不住垂下,双肩平成一字,忍受江水淹没口鼻,几乎窒息的苦闷。

捱到最后一个孩子过了河,黑衣僧人变化而成的桥梁应声崩溃,整个人被河水冲走,甚至被排斥出此方小千世界的碎片,精疲力竭地几乎死去。

稍过片刻,几十个孩童因黑衣僧人的“断乱因果之力”,免除当年溺亡于洪水的下场。原本徘徊在冥土河边的童子亡灵,纷纷长大成人。

幽暗无光的天空,恍然间打开六个光门,他们被一股莫名吸力拔地而起,迳自投往上面顺数第三,人间道去了!

片刻过后,此方有如虚幻的世界,梦幻泡影般的散去,唯有成千上万点香火星光,向黑衣僧人疾射而来,一身罪孽深重的黑色僧衣,竟然淡化了许多,甚至恢复出几分雪白的本色。

“原来如此!妄世也是机缘!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善哉,善哉!”

第十一章离别

依旧是古井不波的水面,慈舟一身白衣,久久地伫立着,忽然听闻到一阵悠扬的歌声,莫名想起进入金城城门时,恍惚之间窥见的另一方妄世。

情知彼处乃是完整的小千世界,演化出人世间的红尘情欲,缠绵悱恻,荡气回肠,却不想踏入其中,毕竟透过断乱因果之力,窥见那妄世之中,既有平民百姓,王朝帝国,也有妖魔鬼怪,广大神通,实在不是一方好去处。

俗话说得好,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慈舟暗中思忖片刻,终究觉得自己不具备降妖伏魔的大神通,还需从长计议为好,于是断绝了念想,闭上眼睛,依旧孑然一身,在甚深定境,伫立于古井不波的水面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雄鸡一唱,将破戒僧慈舟惊醒过来,睁开眼睛一看,豆蔻少女尚在怀中,睡地很是香甜,不由地淡淡一笑。

黑衣僧人回头望去,床铺上的血刀李环,也是刚刚醒来,两人四目相对,轻轻地额首致意,仿佛认识多年,熟络的朋友。

稍过片刻,破戒僧慈舟听到血刀李环下床的声音,不知为何惊动了怀里的豆蔻少女,她伸手揉搓眼角,慢慢地睁开眼睛,刚刚抬头,就看见黑衣僧人的微笑,还有左近的江湖豪客。

少女忍不住有些羞赧,就慌乱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反倒将破戒僧慈舟的衣裳弄低很是凌乱。

此时,血刀李环已默契地推门走出去,任由秋日寒凉的晨风吹进屋里,将里面尴尬的氛围吹了个干净。

等待豆蔻少女忙碌地准备生火煮粥,这位无本买卖做成的刺客,早已不知去向,或许换了装扮,掩饰身份,提前出城去了。

想到少了一人,自己就能和“大师”朝夕相对,甚至两人独处,少女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明里偷看,暗自去瞄,眼睛一瞬不瞬地,离不开那位唇红齿白,坐怀不乱的出家人。

炉灶里熊熊燃烧的柴火,映照着她通红的脸蛋,不知道是羞的,还是被热气照拂,熏开的红晕。

破戒僧慈舟稍稍整理衣物,发现一身漆黑油亮的僧衣,竟然在晨光下幻成白色,心里莫名一动,想起入定时,拯救一众童子亡灵,获得千万香火信力加身的好处。

环视左右,他也不问昨晚亲手毙命的江湖客尸体去向,走过灶间,看了少女一眼,轻轻点点头,随即就迳自出去,前往公用的水井,汲水上来,洗脸漱口。

巷子里,左右邻居都知道少女做了半掩门,以为这位卖相甚好的白衣和尚,就是她的恩客,以为是故作僧道打扮的江湖中人,知道他们一言不合就会动手厮杀,心里稍微有点忌讳,言语上不敢有所涉及,只能互相打趣,说着市井奇闻轶事。

破戒僧慈舟正想抓个“舌头”,问一问金城最近发生的事情,听到邻居们闲谈,也静下心来侧耳倾听。

一座坊市,就是一个小社会。一条巷子,就是市井百姓日常生活的缩影。公用的水井,发挥着吸引早起居民过来,互相交流消息的平台功能,丝毫不比茶馆、饭庄、酒店处,探听道上的消息逊色多少。

“怡红院发生的事情,似乎还没有传开,应该是被相关得利者联手封锁的缘故。照此看来,传闻中金城诸多世家,各个江湖帮会,斗而不破的格局,还是相当的稳定。不会因为外来者的搅局,出现大规模火并的局面。或许,我可以利用这一点,做一些事情。”

邻居闲聊中,一身白色僧衣的慈舟,听到城东漏泽园有异的事情,谈及棺椁里尸体僵而不腐,尸变成怪,飞头吸血等等消息,忍不住皱起眉头,准备前往一观。

没过多久,少女煮开米粥,又备了一些可口的小菜,倚在门沿,开口招呼破戒僧,一声“大师”,顿时叫地人骨酥体麻。

也就白衣僧人慈舟能无视,水井边上的邻居,个个忍不住,露出色与魂授的表情,心里就像无数小猫爪子使劲挠过似的。

破戒僧也不解释,甚至无视周围邻居的诡异目光,迳自走进去,甚至有意无意地扬起手臂,用僧衣的袖袍,遮挡少女天生的丽色。

父母双亡,身边也无亲族照应,她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人,一扭腰,淡青色衣裙如摆开的莲叶,妖娆的身姿,伴着白衣僧人进了屋里。

轰然关上的大门,将一连串“小骚货”、“浪蹄子”等等低声呵斥关在外面,破戒僧无动于衷,双手捧起黑陶海碗,察觉到有点湿意,立即明白浸水凉过,刚出锅的米粥,估计不会热到烫嘴,心里不由一软。

只是,此来金城危机重重,不虞有殒命之可能,自己孤身一人也习惯了,身边多个人,多一份牵挂,恐怕十成本领发挥不出五六成,更会害了身边的少女。

故而,白衣僧人慈舟也不多话,就着脆口的小咸菜,稀里哗啦地喝完一大碗米粥。

此间,少女也在用着早饭,双手端起大碗,凑到嘴边,看着唇红齿白的出家人,宛如神佛的侧脸,恨不得扑上去,嘴对嘴,作个“吕”字。

用罢早点,破戒僧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看着豆蔻少女的脸,叹道:“可惜,贫僧此身已舍给佛门,姑娘的好意,心领了。若有来世……”

少女也是个人精,一听到话头,就知道此次恐怕是诀别,心里不由地阵阵凄然,脸上更是露出惨笑:“你知道我作半掩门,可是嫌弃我身子脏了?”

白衣僧人摇摇头:“善哉,善哉!出家人不打诳语!如果真有来世,或许还有机会。不过,也是渡你入门罢了。”

“救命之恩,小女当结草衔环以报。莫说来世,就论今生!恩公就不想我随身左右,服侍一二。”

破戒僧忍不住露出淡淡的杀气,屋里的气氛,原本还有人间烟火的暖热,瞬间过后,令人如坠冰窖。

“贫僧入世,是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总是杀机四伏,恐怕连自身都难以周全,更何况身边带人。故此,好言好语劝说施主,快快断了妄念。”

少女听罢,不由地气哭:“言下之意,也就是不管我死活了呗!好嘛,生活无着落,更无亲友依靠,我也只能作半掩门的勾当。你也满意了罢!”

“善哉,善哉!一饮一啄,都是天定!乱世已至,儿女情长,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哪堪收场?”

破戒僧慢慢起身,迳自往大门走去,少女想伸手挽留,毕竟畏于庄严宝相,只是无声地流着泪。

白衣僧人站在门前,踌躇了一会,伸手进袖子里,掏尽了昨晚怡红院的收获,顺手牵羊得来的银钱,轻轻放在地上,才推门出去。

少女心伤若死,也知道无法挽留,使劲擦掉眼泪,扬手招呼,故作欢喜地叫了一声:“客人慢走,不送!”

破戒僧刚刚一步迈出大门,听到这里,身体不由一怔,随即加快脚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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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城东漏泽园!乱世初现,必有妖孽!

第十二章恶兆

白衣僧人孤身离开豆蔻少女的独居,神色坦然地走过公用水井,想起方才那些令人不齿的闲话,不知道触动哪一根心弦,每一步踏出都是震动全身肌肉,用出吃奶的力气。

即便是两指厚的青石板,也被他当场踩碎了,发出咯嘞咯嘞的声音。破碎后的蛛网状裂纹,有如绽放的莲花,追随着破戒僧的脚步,一路往前延伸,是为绝顶高明的武功“步步生莲”。

左近有识货的人,亲眼目睹这一幕,被吓地当场哆嗦起来,有如雷惊的蛤蟆,雨淋的菜园鸡,直到慈舟大师走远后,才缓过一口气来。

他们可是非常清楚,白衣僧人故意在人前露此一手的用意,摆明着将这半掩门庇护在羽翼之下,想要找麻烦的人最好掂量一下,得罪如此一位武功超凡的大师,下场恐怕十分的不妙。

这也算是破戒僧为豆蔻少女的一宿之恩,所做的最后一点报偿。慈舟想起佛门戒律,出家人不三宿桑下,以免妄生依恋之情,不由地轻轻点了点头。

“我毕竟还是凡人,此身不过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华,最容易动情生欲!”

白衣僧人想到此节,默默地闭上双目,顿起慧剑,将缠绕身上的无明情丝,痛快地一斩而断。

再次睁开眼睛,破戒僧还是破戒僧,唇红齿白,双眸清亮,如同不波水镜,倒映着纷扰红尘,芸芸众生。

离开巷子,白衣僧人不用刻意,只需稍微调整,就被街道人流中的诸多好事者,携裹着前往怡红院。

破戒僧听周围人言,天山七矮之一的“剑童子”,率领家生子中的精锐剑手,以及众多的武装家丁,依仗地利优势,击退了连续几波外敌,终于杀退了对头的骨干头目,守住了这块地盘。

白衣僧人暗道:“照此看来,那位童子相貌的武者,倒是真的不可小觑!不仅剑术超群,还是行军布阵的行家里手。乱世到来后,不定是传说中,土行孙般的前锋骁将!”

沉吟半晌,破戒僧慈舟洒脱一笑,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施展滑不溜丢的身法,从人群里离开,迳自往不远处,城东漏泽园走去。

夺回地盘,顺带主持收拾残局,抚恤、疗伤、收殓、下葬等诸多事宜,剑童子方剑忙地焦头烂额,不会注意到一位下面街道走过的白衣僧人。

反倒是被人赶出怡红院,原本春三十娘麾下的大泼皮,以及负责看场子的混混们,对僧侣格外注意。

毕竟,春三十娘死在外来的刺客手里,让大伙没了雇主,丢了最大的日常进项,那位黑衣僧人正是帮凶。

此人可恶之处,非但屡次出手坏了猎户们的陷阱,甚至还亲自动手,敲了不少同伴的闷棍,顺手摸走许多银钱,实在是坏地透顶。

于是,在三两个眼线盯梢下,不仅许多报仇心切的混子尾随其后,就连大泼皮也被惊动了,前后脚进了城东的漏泽园。

白衣僧人离开怡红院,感觉自己被人盯梢,转过街角巷尾时,好奇地用眼角余光扫过,发现都是一些不通武功的常人,就对身后的尾巴浑不在意了。

临到地头时,破戒僧慈舟慨然一叹,普通人看不见的污秽,竟然郁积成灰黑灵光,笔直冲天而起。其中还有一丝丝的血色,显然并非亡于寿终,而是死于非命,甚至不乏江湖仇杀,如此方有此情状。

“原来如此!天灾降临,金城官府失位,武林世家、江湖帮会取而代之,却没能面面俱到,故而有了缺漏,才酿成此患。”

漏泽园别有形制,地基较周围偏高,四周竖起丈许围墙,青砖麻石之间都有排水沟,方便于泄走园内积水,免得水浸浮土,侵蚀了墓穴。

破戒僧慈舟走近园门,发现漆皮皲裂,露出下面腐朽虫蛀的木板,忍不住轻轻摇头,推门进去,看见园内杂草丛生,显然是很久都没有人打理,不由地轻轻一叹。

漏泽园多有佛祠,白衣僧人转到东面,果然看见一座佛堂,里面供奉的正是地藏菩萨。可惜堂前供桌不翼而飞,香炉、法幢更是踪影具无,忍不住有些伤感。

昨晚顺手牵羊得来的银钱,都舍给了豆蔻少女,如今就是想给佛堂修缮一番,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破戒僧慈舟只能双手合十,默默祈愿:“顶礼地藏菩萨!金城漏泽,因事衰败,年久失修,小僧发愿,化缘白金,重修金身。惟愿亡者,脱离苦海,得以超度!”

白衣僧人默默诵念完毕,就听到园门被人再次推开,朽烂门柱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不由暗暗高兴:“真个是缘法!我刚刚发下誓愿,就有金主主动上门,定要好好说道一番,化一份大大的善缘,为菩萨妆点金身,重整漏泽园。”

破戒僧慈舟正要转身起行,突然一阵怪风吹来,衣裳猎猎作响,脚步竟然有些不稳,好歹凭着下盘功夫站住。他忍不住抬头看去,只见乌黑浓云遮天盖顶,宛如一头旷世魔怪,张牙舞爪地现世。

一时间,妖风乍起三千丈,乌云压城城欲摧,变幻莫测天气,竟然将偌大的金城,塞北边陲重镇,弄地天地无光,直若坏劫末日。

隐隐约约之间,白衣僧人窥见妖云深处,一颗硕大无比的黑暗魔星,四臂蛇身,摇曳起舞,有如灭世的火焰。

破戒僧慈舟忍不住眨动眼睛,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沉吟片刻,暗想:“不定是,菩萨慈悲,予我警兆!竟然能看到黄幡星罗睺,这等大凶星可是天变地异的预兆,伴随而来,必是消耗性的疾病和瘟疫!”

转瞬间,白衣僧人就明悟洞悉,金城将会爆发一场烈性的疫病。致命的瘟疫,将在天气转凉的深秋时节,肆虐城中的居民,甚至扩散到整个塞北。

而疫病的源头,显然就是没有官府管理的漏泽园,缺少佛祠僧人照拂的无主弃尸。

破戒僧慈舟眼前一阵恍惚,体内断乱因果之力爆发,已然溯流时光,看见昨晚怡红院一场事关利益的厮杀,赢家将对头的断肢残骸,统统都丢进漏泽园弃置。

城狐社鼠,野狗走兽,或许畏惧漏泽园的阴煞,不敢进来放肆,不过暴尸在外,没有妥善处理,迟早会成为孕育瘟疫的苗床。

“世家、帮派真个该死,可是城中百姓何其无辜!”

白衣僧人摇摇头,干脆捋起袖子,也不准备化缘了,准备亲自动手,将即将爆发的大瘟疫,扼杀在萌芽之中。

“我怜世人,患难实多!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第十三章超度

金城“坐地虎”李志并非世家外门之中,也不入任何江湖帮派,凭着手腕灵活,游走在诸多势力之间,被春三十娘看中,并招揽到麾下,看着怡红院的场子。

这位资深的大泼皮得贵人提携,手里掌握稳定的进项,跟着他混饭吃的地痞就更多了,由于乐善好施,喜欢结交各路英雄好汉,也算是江湖道上,一位有点名气的“及时雨”。

坐地虎李志自诩见过世面,也曾经用下三滥的卑鄙手段,放倒过眼高于顶的江湖少侠,可是当他率众前往漏泽园,准备向一位疑是帮凶的僧人兴师问罪,结果看到此人行走在断肢残骸之中,拎着血糊邋遢的首级走来走去,当下毫无颜面地吐了。

一大帮随行的混子,何曾见过有如十八层地狱般的景象,也是纷纷呕吐不止,断绝了问罪于人的想法,纷纷转头逃出园子,连滚带爬地,十分狼狈。

白衣僧人对于本地混混、泼皮的举止,自然是了如指掌,可是他懒得分心旁顾,反而专心致志地在尸堆里,按照衣服样式、伤口形状,找到合适的断肢残骸,给死于非命的江湖中人,以体面的下葬。

一则,免除暴尸荒野,被野狗秃鹫撕食,没了全尸,魂魄无依。二来,也是全了自己的誓愿,尽量将快要爆发的瘟疫,扼杀在襁褓之中。

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在破戒僧慈舟的精心整理下,在各自的预定墓穴旁组装成形,安静地躺在地上,由于生前激烈的战斗,却像是随时都会醒来,爆发出最后一击的态势。

前后半个时辰,白衣僧人才将凌乱堆放的尸体收拾好,瞧见它们脸上狰狞的面目,忍不住轻轻摇头:“这可不行!”

于是,破戒僧慈舟来到一具尸体前,伸出双手按在它脸上,口中诵念“往生咒”,双手缓慢地揉搓,将那刚硬的肌肉线条揉地软和,不让亡者带着生前的怨恨进入幽冥。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利哆,毗迦兰帝。阿弥利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仅仅念了一遍,尸体脸上的狰狞面目,顿时有如春阳融雪,化解成平和的面目。不可思议的是,它的嘴角微微上翘,仿佛聆听到往生咒,露出欢喜、满足的笑容。

青灰苍白的脸色,在白衣僧人极具韵律的按摩下,褪去亡者的颜色,泛起淡淡的红晕,简直就像是睡着了似的。

“善哉,善哉!我佛慈悲,普度众生!顶礼地藏菩萨,度得亡魂,超脱苦海。”

忙完了这具尸体,破戒僧慈舟立即起身前往下一位,肉眼不可见的瘟疫,因着他的功行,未来的亡者少了许多。

漏泽园外,坐地虎李志等人扶墙狂吐不止,不知为何,听到园子里传出的“往生咒”,内心烦闷的心情转好了些。

有混子忍不住隔墙望去,便看见白衣僧人不顾血腥污秽,念诵着经文,超度众多江湖中人的亡灵,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

坐地虎李志发现手下的混子,受到莫名感召地聚集在园门,看着里面的神情,由嫌恶变成崇拜,忍不住纵身一跃,双手攀住墙头,也好奇地看过去。

稍倾,他叹了口气,松开了扣住砖石的十指,轻轻地落在地上,显露出一身不俗的轻功:“这位大师!依我看……才是真正的佛门大德高僧啊!”

坐地虎李志被刚才所见,圣洁的超度亡魂仪式感化,一时间也失去了兴师问罪的想法,伸手招呼一声手下,就率领众多心神为之所移的混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不过,当他们远远地离开了漏泽园,生存的压力呼啸而至,坐地虎李志知道没了怡红院的日常进项,可养不起手下几十号人。

倘若没有大群人马前呼后拥,江湖上的名气,丝毫不能给予他安全感,不由地沉下脸色,疯狂地搅动脑汁,准备抢别人的地盘,以弥补自家的损失。

故此而言,世上哪有天生的恶人,不过是被生活所迫罢了。权势倾轧产生的余波,远远还未平息。为了争一口饭吃,老实巴交的市井百姓,也会明火执仗地投身江湖,充作新血,源源不断地填补空缺。

与此同时,白衣僧人将五十五具江湖客的尸体,都专心致志地超度了,不顾袖子、衣摆沾满的斑斑血迹,挥起不知道从哪里翻出的锄头,给它们准备下葬的墓穴。

有武功在身的好处,寻常农夫一锄头下去,也就一块泥土,破戒僧慈舟稍微用力,有如牛拉犁铧,能翻起更大块的浮土。

白衣僧人不过挥了十几下锄头,一个深三尺,宽两尺,长六尺有余的墓穴,就顺利挖成了。紧接着,他如法炮制地挖出几十个墓穴,额头微微见汗,才满意地停下手。

可惜,破戒僧慈舟身无分文,即便是薄葬,也买不到棺材,只得自行解决。

随后,白衣僧人寻遍漏泽园,差点将偌大的园子翻了个底朝天。所幸的是,他在佛祠的干物间,终于找到许多积灰的草席。

“不定是僧人睡过的凉席!嗯,其数五十五,正好与外面的尸体有用,也算是一场功德罢。”

破戒僧慈舟扛着几十领草席卷成的圆筒,迳自离开佛祠,来到空无一人的院子里,轻轻地放下,并抖开草席,分别将超度亡魂的尸体,用草席小心翼翼地裹住,下放到挖好的墓穴里。

一切准备就绪,白衣僧人信步走动,以双脚作锄头,将挖出来的泥土,均匀地推进墓穴里,还是双手合十,默默诵念着“往生咒”,直到所有尸体安葬完毕,封土成坟茔。

如此一来,魔星出世,试图掀起瘟疫大疬,就被破戒僧慈舟的举动,至少削减了五成,不知道拯救了多少生命。

可是,白衣僧人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功德,一身白衣反而染上斑斑血迹,尤其是袖子和衣摆,宛如绽放出无数红莲。

“我岂是贪天之功,心存侥幸之辈?仰赖菩萨示警,如此才有小僧之行,都是因果缘法使然。再说了,我所行举止,不求尽如人意,但求问心无愧罢了!”

破戒僧慈舟双手合十,禅唱一声“善哉,善哉!”,看了一眼院子,誓愿才践行了一半,还有重整漏泽园之事,便去水井边上,汲水洗去身上污秽,取出一条汗巾,将脸面擦拭干净,才施施然地离开院子,准备出去化缘了。

可是,当他离开没多久,停放在佛祠里间的棺椁,吱呀一声,浑厚棺盖被一股大力,从内部往外推开,探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手背掌心遍布青黑尸瘢,更有灰黑色积尸气,从缝隙往外弥散开来。

很显然,漏泽园有僵尸鬼怪作祟的事,并非空穴来风,市井百姓的闲谈,果然有几分根由。

乱世将至,必有不祥,妖孽现世,群魔乱舞!

第十四章尸妖

塞北金城上空,骤变的气象没有持续太久,就开始出现多云转晴的迹象。

变幻莫测的浓云,时不时有薄弱部位出现罅漏,暖热的金黄阳光倾泄而下,仿佛天公直射的炙热宝剑,将遮天盖地的云团,撕扯开更大的伤口。

城东漏泽园依旧昏暗无光,以致于东面的佛祠正堂,那尊地藏菩萨石像也是灵光具无,如此才导致停棺多日,尸体蜕变为“僵”的鬼怪,天真地误判形势,竟然在白天也敢出来。

这头僵尸吸过不少生人鲜血,汲取了不菲的阳气,本能地运用于自身,不仅僵硬的尸体柔和了许多,就连枯萎干瘦的身躯,都因此回复七八分生前的面貌,

不出百日,这头介乎于生死之间的僵尸,会藉着附近金城市井百姓的恐惧、不断散播开的谣言,从脱离轮回的鬼物,积蓄足够多的资粮,晋升为更聪明、更厉害的“飞僵”。

此举,与飞禽走兽打开灵窍,吞吐日月精华,成功凝聚灵性,突破凡物的界限,顺利成精作怪,甚至将天生野性与初生灵性融汇一炉,就地转生为妖精,具备种种天赋妖术!

譬如腾云驾雾,驭气飞空等等,与方外之修真之士,初入阴神境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皆是修行炼真的成果。

漏泽园佛祠僵尸也非寻常之辈,还懂得释放积尸气探路,确定周遭安全无虞,才敢用力推开棺盖。

随着轰隆一声震鸣,一身鹑衣百结的僵尸,竟然手不动、脚不提,在棺中笔直地挺立站起,附近的积尸气已然蔓延到漏泽园里,就像驯服的猎犬,嗅闻着鲜血的味道,朝刚刚封土的墓穴渗透进去。

甫一闻到新鲜的血肉味,这头生前定是老丐的僵尸,咧嘴一笑,露出牙龈萎缩,显得格外尖长的牙齿,忍不住吐出血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尸瘢沉淀后,有些发绀的嘴角,兴奋地翻身趴在地上。

由于双脚僵硬还未软化,僵尸只能以手代脚,如同野性未驯服的饿兽,朝漏泽园里的墓地扑过去。

就在此时,白衣僧人前脚刚刚离开漏泽园,打算物色几个慷慨有钱的阔佬,务必化他一份善缘——不多,也就百金而已——为佛祠的地藏菩萨妆点金身,顺便将漏泽园好好修缮一番。

可是,那头不明究竟的僵尸,或许被黄幡星横空现世,引发天象骤变迷惑,竟然提前出棺,由此引起了漏泽园阴暗处秽气暴走,令破戒僧慈舟忍不住回头望去。

“善哉,善哉!市井百姓传闻漏泽园有鬼物作祟,果然不是空穴来风。贫僧不过一介达摩院首座武僧,并没有降妖除魔的广大神通,恐怕此去凶多吉少!”

即便前途多舛,白衣僧人依旧没有犹疑,原地转身,再次走进漏泽园,顺手带上朽烂的大门,甚至放下了硬木做的门栓,彻底将园子与外界隔离开来。

甫一进园,破戒僧慈舟便忍不住瞪大眼睛,眼睛可见的灰黑色积尸气,从佛祠偏房源源不断流淌出来,仿佛活物一半,专门朝刚刚封土的坟墓渗透进去。

随后,就有一头形容枯槁,头发稀拉,面目狰狞的尸怪趴在地上,埋头冲进院子里,匍匐在一座新坟前,深深地吸气。

白衣僧人就看见,丝丝缕缕的猩红血光,被灰黑色的积尸气携裹着钻出浮土,似乎从无处不在的缝隙里上升到地面,被这头僵尸慢慢地吸进体内。

“岂有此理!区区鬼物,竟敢亵渎尸体,打扰亡者,死后也不得安宁,受死!”

就在这时,破戒僧慈舟体内断乱因果之力发作,却根本看不见僵尸的将来下场。他忍不住反观自身,却无比震惊地看见,一个病邪入体、连连咳嗽、似乎感染瘟疫,在痛苦中挣扎的自己。

白衣僧人脚步一顿,整个人打了个哆嗦,似乎被自己看见的一幕吓到了。不过,破戒僧慈舟很快恢复过来,毫不犹豫地往前迈出大步。

“我终于明白了!大凶星在塞北金城横空出世,这头尸怪才是撒播瘟疫的根源。竟然在遍地葬尸的漏泽园,也算是一桩奇闻了。”

白衣僧人顾忌着蕴含瘟毒的积尸气,脑中灵光闪现,回想起穿越前的见闻,立即掏出刚才擦汗的汗巾,伸手使劲攥了一把,湿漉漉的,手感正合适,于是立即将其蒙在脸上,捂住口鼻,顺手在脑后绑了个死结。

“达摩堂三十六绝技,风神腿之风卷残楼!”

尽管破戒僧慈舟提前做好防备,却还是对积尸气有所顾忌,浑身筋骨一阵噼里啪啦响,随后就以左腿为轴,右腿原地划圆,顺势踢出六六三十六记腿招,将凭空掀起的小旋风,蓦然提升为一阵眼睛可见风痕的龙卷。

僵尸赖以从地底汲取尸体血肉精华的积尸气,铺展开来有如波西斯地毯,生人勿近的结界,被突然出现的龙卷风一口气摧毁大半,剩余部分更是有如风中柳絮,被撕扯成丝丝缕缕,随风飘散到整座园子。

正得意的时候,被人打扰了兴致,僵尸顿时勃然大怒,混浊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原本只能凭嗅闻辨识一二,如今却像是复苏了眼睛,怨毒的眼神,紧紧地锁定不远处,布巾蒙脸的僧人。

白衣僧人依旧单腿伫立,发现一股刺骨恶意冲自己而来,甚至透体而过,令后背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感到刺激。

毕竟,这种体会很少见,上一次还是他强闯木人巷,独自一人挑战机关术的巅峰之作“黄铜罗汉”。

于是,破戒僧慈舟忍不住内心激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看中一块临时充作武器的石头,立即伸出右腿,脚尖一挑一勾,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就到了脚背上。

“去!”

僵尸双手抓地,猛然发力扑跃,却正好撞上白衣僧人的腿招——以风神腿全力激射的石头,如同金城城头守军的弩炮,呼啸一声,快地连影子都没有,却击中了目标。

可惜,僵尸妖性初具,未知先觉地提前偏头,避免了头顶被贯穿的致命危险,却也免不了左肩被击中,锁骨、肩胛骨统统爆裂,只剩下右臂还能活动。

破戒僧慈舟看见试探一招就初具成效,暗道一声:“这头尸怪不过如此,怎么会让我有病魔缠身之厄?”

由于白衣僧人通过断乱因果之力,提前看见自己此战过后落得何等的“下场”,就打定主意用不直接接触的“放风筝”战法,即用高明的身法拉开彼此距离,有如川蜀唐门的暗器大师,生生磨灭这头僵尸。

可惜的是,被龙卷风吹散开来的积尸气,并没有彻底消失,它们不断地汇聚融合,由于其重于大气,逐渐沉落在漏泽园的四周阴暗角落里,借助天象和地利的庇护,慢慢地形成包围圈,将对此毫不知情的破戒僧慈舟团团围住。

双方第一回合,白衣僧人占得先发制人的一手,僵尸却凭着妖性无常的本能,后发制人地布置好了陷阱,占据了后手优势。

第十五章镇压

谙熟断乱因果之力的功用,白衣僧人知道亲眼所见的未来,并非真的一成不变,至少自己就改变了既定的命运,救下了会被江湖客蹂躏虐死的豆蔻少女,报偿了一饭之恩的血刀李环,令其免死于怡红院一战。

正因为如此,破戒僧慈舟并不惧战,反而瞅准僵尸抓紧时间回气,张口吐出一团腥臭的血气,缓慢修复左肩伤患的时机,抢先发起第二回合的进攻。

白衣僧人以达摩堂三十六绝技之一的风神腿施展身法,有如鬼魅似的绕到僵尸的身体左侧,双手十指扣住几颗小石子,运起“弹指神通”一口气连发速射。

“啪啪啪”,一连串清脆的爆鸣,僵尸还没有反应过来,肩膀上拳头大,宛如心脏,微微搏动的血块,原本用来疗伤的“尸丹”,竟然应声破碎了。

“嗷……呜”僵尸发出一声狞猫打呵欠的咆哮,干脆放弃了自疗,尚且完好的右手抓住地面,猛然发力爆射而出,朝着破戒僧慈舟的所在,有如炮弹出膛。

谁知,白衣僧人早就有所防备,提前施展身法转移了,因此化作一团灰光的僵尸,奋起全力发起的攻击,不过是击中空无一人的石墙。

轰隆一声,麻石为基,青砖堆砌的偌大墙壁,竟然承受不住似的,剧烈地晃动几下,让人忍不住以为它会坍塌倒下。

所幸的是,当初砖瓦匠没有偷懒,加上真材实料,好歹硬抗下来。只不过,被僵尸舍身撞击的部位,还是深深地凹陷进去。换一个视野,就是往外凸出,鼓起一个大包。

全力以赴的一击竟然落空,僵尸本身完全承受反噬,哪怕体质强地非人,此时也晕头转向,一时间也是动弹不得。

“机会来了!”

破戒僧慈舟丝毫没有怀疑,毫不犹豫地放弃另一门绝技“百步神拳”的隔空发力,双腿施展注重爆发力的身法。

每一步踏出,脚印都深陷地面,往后扬起些许尘土,却是不断地蓄力,浑身筋肉鼓胀,将宽松的僧袍都撑地高高耸起。

“奔雷腿之百里追魂!”

僵尸下意识地发现自己命若悬丝,咬咬牙,出于同归于尽的想法,呕地一声,张口吐出体内还未消化的尸血污秽。

变生肘腋,白衣僧人冷哼一声,却是急中生智,衣服下摆猛然荡起,卷住右腿缠紧,原本双腿齐出的绝杀一击,临时变招改成一记侧踢。

左腿猛然顿住,积蓄多时的刚猛之力,自然而然地随着身体的流转,经僧衣下摆裹住的右腿,猛地戳进腥臭难当的血雾里,毫发无差地正中僵尸的头颅。

啪叽一声,妖心无常的僵尸还没有反应过来,大好头颅就被罡气四溢的奔雷腿生生踢爆,酱紫色的血水有如咬破的葡萄,四下溅射而出,当场涂满整个墙面的凹坑。

破戒僧慈舟心有所感,只待积蓄多时的劲力倾泄一空,这才收回右腿,毫不犹豫地抽身而退。

与这头体内蕴含瘟毒的尸怪作战,实际上非常危险,稍微不留意,就会落得“未来”的下场。

所幸的是,方才急中生智之下,白衣僧人用了衣服下摆裹腿,不仅避免了僵尸同归于尽的一招“尸毒喷吐”,就连踢爆尸怪的头颅,也是安然无恙。

破戒僧慈舟迫不及待地抖开衣服,发现上面有如红莲绽放的血迹越发多了,纹路走向有如火烧,一重接着一重,乍看之下,真的有如《地狱众生图》拓印在上面。

“我这一身僧衣,借助妄世救人的机缘,好不容易才从乌漆墨黑转成本色腊白,如今屡屡救人后,却又转成血红色,莫非其中还有我未参透之缘由?”

自问而不自知,白衣僧人轻轻摇头,原本准备转身离去,又担心被自己打死的尸怪暴露在外,难免会成为瘟毒大疫的源头,便施展风神腿法,凭空掀起旋风,将血雾秽气一扫而空。

随后,破戒僧慈舟寻来锄头,就近挖出甚深的墓穴,这才用锄头为钩,将这具作祟的尸体移进去,再推土下去封镇住。

为了以防万一,白衣僧人还在佛祠里,寻来受得佛荫,略有灵光的棍棒法器,一头削尖了,当作镇墓桩,隔着封土层,钉穿了僵尸的心脏部位。

碎头而死的僵尸,再受穿心之厄,就真的没有再妖化作祟的可能。破戒僧慈舟感受到脚底传来的阵阵涌动,立即明白那是尸怪还是没有死透,忍不住口中诵念往生咒,想将其超度。

适时,遮天蔽日的乌云缓缓地消散,灿烂的阳光洒在漏泽园,东面佛祠的地藏菩萨沐浴在光辉中。瞬息间,一股沛然莫名的圣洁威严从天而降,竟然将园子里的邪祟妖氛一扫而空,统统净化消失。

甚至就连僵尸预先埋伏下的后手,埋伏在阴暗角落的积尸气,都被菩萨的神威彻底催化。一时间,令人感受到阴暗潮湿的漏泽园,尽是满溢的秋意,直令人精神振奋,通体暖和。

白衣僧人是何等的灵觉,发现手中的穿心桩有如法器,牢牢地镇压着脚下的尸怪,徐徐消磨其无常的妖性,忍不住禅唱一声:“善哉,善哉!”

随后,他纵身跃出墓穴,仔细地将浮土全部推进去,运起奔雷腿的重压,将封土压地严严实实,才放心地松了口气。

为此,破戒僧慈舟还特意前往佛祠,向地藏菩萨顶礼致意,撮土为香,诚心诚意地礼赞一番。

白衣僧人三拜后,抬起头来,眼前一阵恍惚,似乎看到地藏菩萨微微一笑,眨了眨眼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方才……明白了!必定是我安葬亡者,超度亡魂,又亲自镇压了尸怪,将一场波及塞北的大疫扼杀在此,得了菩萨的灵感!善哉,善哉!”

即便大凶星罗睺横空出世,向世间洒落瘟疫之灾,没了生发的源头,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破戒僧慈舟在无形之中,将这场人间大劫化解掉了,即便日后还有反复,恐怕杀伤力不足两三成,不知道挽回了多少人的性命。

可惜的是,即便白衣僧人只手挽天倾,也没有多少功德降下,了不起就是葬下无主尸体,多多少少得了些阴德,此间又被本地混混看去,日后必有传唱,就连这点阴德都换成名声。

不过,破戒僧慈舟对此却毫不在意,离开佛祠后,自顾自地走出漏泽园,顺手关上大门,准备再去化缘。

至于本地大泼皮,坐地虎李志等人,为了糊口混一碗饭吃,又不想搅入江湖道上,刀头舔血的无本买卖,不知是谁灵机一动,就从怡红院附近街巷的半掩门入手,大队人马出动,开始敲门搜人,做起收受保护费,为她人张目的生意。

好巧不巧的是,独居在白石巷里的豆蔻少女章怡,与白衣僧人有过一宿之恩,却是两不相欠。此时,她正暗自神伤,结果被地痞混混敲门强闯而入,以无来由的名头,准备收取保护费。

豆蔻少女手里的银钱,都是破戒僧慈舟昨晚在怡红院,背后敲人闷棍,顺手牵羊取自看场子的混混,正好是眼前的这群人。

如此一来,“苦主”找回失窃的随身小财,却是不喜反惊起来,众人望着豆蔻少女章怡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第十六章声望

俗话说:人的名,树的影!

在场的混混,昨晚在怡红院遭人背后闷棍,不免破财一番,都深深地记恨上那位黑衣僧人,恨不得将其乱刀砍死,沉落河底种莲花。

只不过,方才漏泽园一幕,真个是历历在目,破戒僧慈舟的所行举止,无一不符合佛门大德高僧的德行,有经历的人亲眼见过,只当他换了一身衣裳。

再说了,混混们昨晚被人敲闷棍打晕过去,却也避过了剑童子等人的毒手。换句话说,小小地破财一番,竟然换来的逃出生天,却也知道是福不是祸。

现如今,那些从身上摸走的银钱,都落在眼前这个豆蔻少女的手里,谁知道她与那大德高僧有甚渊源。

估计肯定不是露水姻缘,没准是那位出家人未剃度前的家人亲戚,看她沉沦落难,特意送些银钱度日。

正因为如此,在场的混混看着那些碎银、大钱很是眼热,却也知道都是惹祸的根苗,如果冒犯了这位少女,不定会被人再次背后一记闷棍。

于是,房里的混混们思虑再三,再看到豆蔻少女浑然不怕人欺侮的神情,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误以为此女有人照看,互相交换眼神,讪笑着离开了。

豆蔻少女是多灵醒的人呀,看着手里白衣僧人留下的银钱,竟然能吓退本地的泼皮流氓,自然明白了许多事情,忍不住捂住嘴巴,滚烫的眼泪就此流淌下来。

混混们也没有走远,坐地虎李志早就看中将白菜巷和白石巷分隔开的石墙,试图营造出一个暗门,用来以后有用。

趁着还有时间,他们霸占公共水井,伸手招来巷子里的居民,分头打听豆蔻少女的来历,试图再次确认那位大德高僧的亲疏关系。

在又惊又怕的居民口中,白衣僧人的那点破事,就全部抖搂出来,就连破戒僧慈舟步步生莲的威吓之举,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众人。

没过多久,坐地虎李志都被惊动了,他来到被踩碎的青石板附近,盯着那一连串令人心悸的脚印,脸上表情无动于衷,后背汗毛却都竖起来,自觉一道凉气从尾椎笔直而上,过脖颈如脑子,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也冷静下来了。

“这些中途出道的半掩门,登堂入室的恩客来历复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可不能大大咧咧,毛手毛脚地往死里得罪,总得想个法子照应着。”

坐地虎李志的脑子转地很快,通过先期对半掩门强行收取“份子钱”,手里已经握有相当多的银钱。

“我记得,怡红院后面的胭脂巷少有人居,却有毗邻内河的好处,不如我出钱全部盘下来,再将半掩门都迁居彼处,形成脂粉一条街。俗话说,才波动人心,我就以五年为期,以房契为质押,就不信没有人动心。”

坐地虎李志跟随春三十娘多年,负责看场子的买卖,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多年积累下来,也对这一门生意有所了解。

怡红院是不用去想了,自己弄脂粉一条街出来,将半掩门的买卖,全部收拢到羽翼之下,肯定是能赚大钱,招募更多的手足兄弟。

至于与那位大德高僧有旧的豆蔻少女,不定要聘为掌管脂粉街的“嬷嬷”,除了对破戒僧慈舟示好,还有将自己藏在幕后,建起一重屏障的妙用。

于是,在因缘际会之下,豆蔻少女凭着白衣僧人留下的一注银钱,不仅免除了被混混们强行索取保护费,还被颇有心机的坐地虎,脑子也拎得清的李志看中,日后自然是前程远大。

可是,豆蔻少女侥幸逃出生天,却没有高兴起来。表面上,她神色欣然地答应了大泼皮的聘请,心里却在暗暗叫苦,宁愿自己不会摊上这样的事。

与此同时,破戒僧慈舟离开漏泽园,循着地藏菩萨赐予的灵感,在金城城东的街道上漫步而行,意态闲散,神情自若,根本看出去方才大战僵尸,生死就在一线的危机紧迫感。

不知不觉之中,他离开了纷乱不堪的怡红院地界,走出了平民居多的城东坊市,迳自来到一家墙垣高耸,金铁反光如萤映雪的江湖帮会驻地。

白衣僧人察觉到扑面而来的锋锐气息,竟然有致命的危险,忍不住抬起头,看见三个黑底金漆的匾额,上有三个大字“号锋炼”。

“不!得从左往右读,是炼锋号!一间铸造刀剑利器的铁厂,因着乱世来临,生生逼迫自己,就此转成了江湖帮会!也对,里面的铁匠掌握着当下的核心科技,没准还通过以往的订单,摸到军械制造的门径。”

破戒僧慈舟顿时恍然大悟,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刚才竟然有危险的灵机,暗道:“我敢断定,炼锋号里定有军用弓弩,没准连速射弩和连珠箭等机关都打造出来,不吝是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

想到此节,白衣僧人双手合十,气沉丹田,方才禅唱一声:“善哉,善哉!”

这一声,有如暮鼓晨钟,清越悠远,竟然透过浑厚无比的大门,传进炼锋号里面去,甚至盖过打铁、锤炼的声音,令里面的掌门人,讶异地抬起头来。

“九环刀”向且正是掌门的师弟,剑眉入鬓,一脸正气,年仅不过二十四,就已是资深的大匠,还是金城道上赫赫有名的刀术高手。

他听到门外的禅唱声,就快步来到门后,伸手抓住一条拇指粗的麻绳,抬脚踢开机关,任由悬在半空,装满铁砂的麻袋轰然落下,自己却拔地而起,借力轻轻一跃,就纵跃到墙头,往前探出半个身子,俯视着门前的来人。

一身白色僧衣的出家人,唇红齿白的模样,乍看之下,给九环刀向且正还不错的印象,他不慌不忙地后退两步,伸手抓住绳子,深吸一口气,施展了“千斤坠”的身法,却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随后,九环刀向且正就一路快步,穿过四水归堂的院子,迳自来到炼锋号掌门人面前:“师兄!外面来了个和尚,不定是江湖同道。俗话说僧道妇孺,不可轻侮,还是开了偏门,先见一见罢!”

“百斤刀”黎不悔沉吟片刻,轻轻地点了点头:“近日,我的心里总有一股遣散不去的烦躁,似乎有一种大祸将至的感觉。方才听了一声禅唱,竟然心情安定了。或许,冥冥之中,上天假手门外的出家人,送来了排忧解难的良药。”

炼锋号掌门人说到这里,忍不住心里一喜:“开偏门,总归是有些轻视。这样罢,大开中门,迎接大师!”

第十七章炼锋号

“大开中门!”内堂一人听到炼锋号掌门的说话,忍不住眼皮急跳,套着鹿皮的双手,不知不觉中就握紧了拳头。

“百斤刀”黎不悔一声令下,自然有三五门人放下手中活计,互相丢了个眼神,默契地前去开门。

沙洲柊树打造的原木门栓又硬又沉,非得两个以上壮汉合力,才能稍微抬起。

随着门栓全部取下,又有人合力转动绞盘,通过手臂粗的麻绳带动机关,终于将丈八高、丈许宽的大门缓缓地往里面打开。

“善哉,善哉!”

又是一声如雷贯耳地禅唱,距离最近的“九环刀”向且正抬头望去,就看见一个圆乎乎,锃亮泛光的光头,漫步走近过来。

“头顶没有戒疤!不定是哪座寺庙的小沙弥?”

再走近些,向且正就看见唇红齿白的破戒僧慈舟,眉心一颗芝麻大的红痣,若有若无,慈眉善目,唯有眼神十分淡漠,估摸着岁数不过而立之年,心里就十分不痛快,担心掌门师兄被这卖相甚是不俗的出家人给诓了。

来人终于走到奇膝高的门槛前,众人看过去,忍不住都停了手上的活计,就连叮铃咣啷的打铁声都为之一顿。

只见破戒僧慈舟一身白衣胜雪,气度恢宏,仿佛王侯世家的公子,却偏偏宝相庄严,内蕴神仪,举手投足之间,一股超然物外,渺渺出尘的意味。

可是,当人们注意到登门造访的贵客衣服上,星星点点的斑斑血迹,犹如三九天踏雪寻梅,红地漫山遍野,又忍不住惊疑不定。

清脆悦耳的打铁声再次响起,只不过铁厂里的工匠和学徒都有些心不在焉,节奏也开始散乱不堪。

白衣僧人对此视若未睹,抬腿迈过门槛,迳自绕过雕刻着鬼工催火之画壁,穿过四水归堂的院子,来到炼锋号的前堂。

“九环刀”向且正轻轻招手,往里洞开的大门缓缓合拢,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

破戒僧慈舟对此恍然未觉,直接来到炼锋号掌门的面前。

此时,断乱因果之力不期然之间再度发作,白衣僧人得以窥见眼前之人的下场:被出道不久的沙盗击杀,甚至尸首都被众匪侮辱。

他忍不住环视周围,炼锋号里的工匠、学徒,诸多刀手,尽是印堂无光暗沉,乌黑霉运盖顶,竟然都是惨死的下场。

“善哉善哉!贫僧擅长观人眉宇,而断人吉凶祸福。炼锋号诸位好汉,下场恐怕十分不妙!”

破戒僧慈舟双手合十,心里涌出一股怜悯之情,嘴里却不依不饶:“没救了!等死吧!告辞!”

这一手,莫说心里有点数的掌门人黎不悔听了,心惊肉跳不已,就连左近徘徊的“九环刀”向且正,都是按捺不住,想要拔刀出鞘,强行留人。

炼锋号掌门连忙抬手,大喊一声:“慢!”

话音未落,“百斤刀”黎不悔纵身一跃,就跳到白衣僧人前面,双手握拳往外展开,犹如筑堤拦河,将刚刚转身,准备离去的破戒僧慈舟当场阻住。

“大师……”炼锋号掌门双手抱拳,单膝跪地,深深地下拜。如此重的礼数,白衣僧人可不敢承受,只能伸出双手去扶。

结果,“百斤刀”黎不悔一双铁臂怕不有千斤之力,硬是被他拖着破戒僧的手行完礼数。

慈舟此时暗暗咋舌,想要收回双手,不料被炼锋号掌门反手抓住,牢牢地拿着脉门,且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

白衣僧人感觉左右手腕仿佛被铁箍箍住,没有爆发潜力,根本挣脱出来,不由地心里暗赞不已。

就在这时,炼锋号内堂的那人闯了出来,大声喊道:“且慢,且慢!都是自家人,且慢动手,免得伤了和气!”

破戒僧慈舟听到声音熟悉,忍不住好奇地侧头望去,结果发现来人竟是来自江南桐庐山,不辞而别的“血刀”李环!

“黎大哥,这位就是我提过的大德高僧,为了化十几文钱的缘,给小乞儿买饭,仗义出手相助,免除我的血光之灾,这才有命找你投奔。”

说到这里,“血刀”李环指着炼锋号掌门,对白衣僧人介绍道:“这位就是人称江南百斤刀的黎不悔黎门主,擅长冶炼、打刀,师从蜀地大匠黄十三,盖因打造的神兵‘百炼’伤了南侠,不得已之下,来到塞北金城避祸。”

不用仔细分说,破戒僧慈舟也知道,“血刀”李环绝对与炼锋号有关,特别是掌门“百斤刀”黎不悔,两人关系十分不错。

“大师,近日以来,我时不时有心惊肉跳的恶寒,分明是大祸临头的危机,恶兆初现的迹象,正发愁如何破解,估料不到转机随李环兄弟到来,真是天公开眼!来来来,里面坐,请上座!”

白衣僧人原本还想端个世外高人的架子,万万没想到,“血刀”李环就在左近,正好拿来作梯上墙,就免除了很多口舌。

“黎门主,不瞒你说,贵派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原本是件好事。只可惜,财帛动人心,是非不由人。你就是筑高墙,挡住他人觊觎目光。不争霸,与各方势力交好,金城中的有识之士,谁不羡慕炼锋号兵器犀利,余粮囤积溢仓,穿钱的绳子都多地朽烂掉。这就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尽管炼锋号掌门有心反驳,可是在破戒僧慈舟面前,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低头默然无语,认了。

“怡红院反复易手,世家一方有备而来,城中其它帮会岂能善罢甘休,甚至坐视不理?依我看,一场波及全城的乱战就在不远。炼锋号若是闭门自守,迟早会被抱团的世家吞并,或者被各家帮会联手瓜分了。一人身死不可怕,追随自己身边多年,诸多兄弟有个闪失,恐怕门主你日后活着,也是抬不起头来。”

白衣僧人一番话,犹如朗月高悬,穿透命运的迷雾,令炼锋号掌门恍然大悟地明白过来。

他也是一个有见识的人,能将一座普普通通的刀厂,发展壮大到如此程度,可不是容易的事。

破戒僧慈舟一言点破了关键,个人身份又有“血刀”李环站台背书,“百斤刀”黎不悔自然是深信不疑,并立即下令,着手准备相关操作起来。

第十八章劫数

炼锋号前堂,血刀李环一旁陪坐,茶水点心,招呼着依次奉上,白衣僧人则冷眼旁观,瞧见掌门进一步操作。

骨干匠师们都被聚拢起来,由得黎不悔分发了三倍的工钱,并当场烧了契约,放他们各自回家。

结果,在场众人大都被当家的此举感动地热泪盈眶,除了个别几个拿钱走了,剩下的都选择继续追随。

炼锋号掌门看见这一幕,不胜唏嘘地叹了口气,立即伸手招来心腹弟子,附耳说了几句,又将一把钥匙塞进他手里。

破戒僧慈舟听力不俗,虽不至于臻至“天听地视”的境界,却还是得到了关键:“城郊东南十里的庄园!原来黎不悔早就修好退路了,真不愧是金城地界的过江龙,狡兔三窟的道理,还是蛮懂的!”

炼锋号掌门一声令下,门中的精华就此化整为零,散去了七八成。骨干匠师们将会分头离开,这座武装起来,要塞似的刀厂,前往当家人黎不悔指定的城郊庄园。

白衣僧人对此默不作声,喝着苦涩的清茶,品味着喉舌泛起淡淡的甘甜,发现离开炼锋号的匠师们,劫运临头的恶兆竟然消散大半,不由地暗暗点头。

“壁虎断尾求生,的确是条生路。黎不悔这是准备拿自己作诱饵了!真是条硬汉,可敬!”

血刀李环毕竟是个人精,注意到身边的“破戒僧”有所意动,立即开口询问:“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您看此劫是否还有转机?”

破戒僧慈舟笑道:“劫运将至,死兆临头,或许会有转机,都是事在人为罢了!”

血刀李环听了,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不过依照自己观察所得,刚才“大师”的反应还是有转危为安的迹象,就向附近的拜兄“九环刀”向且正轻轻点头。

骨干匠师被掌门的心腹弟子带离开后,炼锋号里的打铁声越发稀稀落落了。黎不悔见此也不在意,等到匠师们走远了,才伸手招呼众多学徒过来。

他们都是城中度日艰难的居民,为了家里能多省一口饭吃,将孩子半推半就卖给炼锋号,不指望出人头地,就是平安无事长大即可。

学徒们听令,聚集在四水归堂的露天院子里,一言不发,安静地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至此,炼锋号的打铁活计全部停下,众人也任由炼铁炉里煤石白白烧掉,都等着掌门给话。

黎不悔不负众望,取出一叠厚厚的契书:“你们的学徒死契,就到今天为止了。”

话音未落,炼锋号掌门将百来个学徒的契书,一股脑地扔进火炉里,转眼过后,将学徒们牢牢绑在刀厂的契约,就付之一炬了。

焦黑的纸灰碎片,被升腾的热气卷上天空,似乎飘出炼锋号的院子,结果一阵狂风吹过,当场绞成烟灰,就连一点渣滓都没留下。

“你们的工钱虽少,积累下来也是不菲,我都给你们存在账上,待会各自上前领取,就此结清,放你们出厂。”

“百斤刀”黎不悔说到做到,账房先生亲自上前来,身边碎银堆成小山,铜钱更是论箱计。

白衣僧人看见这一幕,不由地轻轻点头:“精锐骨干化整为零出走,又藉着学徒散尽家财,炼锋号掌门并非莽撞之辈,恰恰相反的是,很懂得人情世故,知道如何收买人心。事到临头,杀伐果断,几有枭雄之姿,也是个人杰!”

炼锋号大门两侧,供平板货车通过的偏门缓缓打开,众多学徒鱼贯而出,却没有散去,而是按照坊市近邻结伴走开,先回家会了银钱,再做进一步打算。

至此,人声鼎沸,烟火冲天的炼锋号,没了匠师、学徒,就剩下十几个刀手,以及后堂的仆佣。

就在这时,后堂传来一阵婴儿呱呱落地的啼哭声,白衣僧人豁然站起,随即缓缓坐下,发现血刀李环等人望着自己,沉吟片刻,没有任何隐瞒,干脆直言道。

“时运真个离奇!此子命中带煞,又有名称天煞孤星,对父母双亲会有些妨碍!炼锋号掌门夫人原本会是失血过多,崩漏而死。没想到,黎门主大发善心,劫运散去大半,竟然是母子平安!可喜可贺!”

血刀李环不可思议地看着身边的白衣僧人,惊讶不已道:“大师还未进后堂,如何得知我拜兄喜得贵子?”

破戒僧慈舟笑而不语,只是让他去招呼炼锋号掌门,告诉他这件天大的喜事。

“百斤刀”黎不悔果然喜极而泣,伸手招来随夫人陪嫁入门的嬷嬷,随口吩咐一番。没过多久,她就从后堂走出来,怀里抱着一个襁褓,里面有个粉雕玉琢的童男子。

炼锋号掌门亲眼看了黄鸡小雀儿,欢喜地不能自己:“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百斤刀”黎不悔想要伸手过去逗一逗儿子,又怕身上烟火气太重,伸过去的手停在半空,委实有点难受。

破戒僧慈舟适时站起,漫步走过去,伸手从嬷嬷怀里接过襁褓,嬷嬷竟然没有拒绝。

“黎门主,此子与我有缘,不若交予贫僧照拂,至少也能免除一桩心事!”

炼锋号掌门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尽管心里有些不舍,话到嘴边,却还是一声:“那就拜托大师了!”

破戒僧慈舟笑道:“此事危机重重,有性命之忧,很不好办!贫僧也不矫情,城东漏泽园破败不堪,东面佛祠少有香火,就连地藏菩萨像也是蒙尘。贫僧发誓重塑金身,修缮园子内外,至少须二百两银子,此事不妨二主,还请门主助我!”

“百斤刀”黎不悔听到条件,不惊反喜道:“二百两银子,小事一桩!我原本还在担心,炼锋号里的银钱白白便宜歹人,不若全部舍给菩萨!”

白衣僧人看到炼锋号掌门一副托付身家的姿态,连忙摆手拒绝了:“财多压身!依我看,就免了罢!”

破戒僧慈舟单手抱着婴儿,孩子的啼哭声立即停了,他轻轻点了点小公子的额头:“贫僧单手抱着令公子,恐怕有些妨碍,不若给一把戒刀防身!”

“百斤刀”黎不悔心里一惊,万万没想到连“大师”都有此意,恐怕是劫数难逃了,连忙对附近的刀手招呼一声。

很快,一把镔铁雪花纹单手戒刀,就到了白衣僧人的手里。他随意地转动手腕,匹练般的刀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怀中刚刚出世的婴儿,却咯咯笑了起来。

“不愧是天煞孤星!丝毫不惧刀剑之金性煞气,将来怕不是浸淫刀道的个中好手!”

就在这时,一阵骤急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破戒僧慈舟轻轻摇头:“炼锋号的异动,怕是引发连锁反应,令幕后黑手提前发动了。”

“百斤刀”黎不悔闻言,面色紧绷肃然,他的师弟九环刀向且正,以及拜弟血刀李环都紧了紧手中的利器。

炼锋号掌门轻轻抬手,忠心耿耿的刀手各自散去,有人端起钢制手弩,藏身隐蔽处,有人飞奔进后堂,守护唯一的出入口。

轰雷般的马蹄声戛然而止,一根飞爪在众目睽睽之下,甩射正中刀厂大门屋檐,紧接着,一道黑影腾空而起,顺势飞扑而下。

第十九章因缘

“他是想开正门,放大队人马进来!岂有此理!”

百斤刀黎不悔定睛一看,当场识破来者的用意,随即笔直一线地往前冲去,途经兵器架时,顺势抽出趁手的得意兵器“烂银战刀”,右手倒拖着,刀尖在麻石板地面擦出一溜火星。

运用飞爪率先进来之人,正是这伙沙盗的先锋。可惜的是,即便他天生神力,也扛不起整根沙洲柊树做的原木门栓,反而被炼锋号掌门趁机近到身边。

不得已之下,此人只能放弃开门,反手擎出马刀抵挡。孰料不到,铿锵一声,百斤刀黎不悔顺势撩劈,沉重无比的刀身,积蓄多时的气势,顿时将沙盗先锋不够火候的一击当场打断,陡然爆发的潜力,甚至将其马刀震地脱手。

就在这时,白衣僧人惊讶地看见一幕幻影——月黑风高,园子里遍地死尸,巡夜的更夫被彪形大汉捶晕过去——忍不住开口惊呼:“我竟然看到常威在打来福!”

所幸的是,九环刀向且正站地较远,血刀李环也离开了前堂,附近无人能听到,破戒僧慈舟口中这句荒唐莫名之言。

白衣僧人立即反应过来,激发体内断乱因果之力,顺势五指虚摄,蕴含大机缘的妄世,那不能言传,只能意会的小千世界因缘,即化作一点灵光到了手里。

破戒僧慈舟定睛一看,在炼锋号掌门身上,竟然又看到了一重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练功场里,率领一众武当门人练武击剑——与百斤刀黎不悔相比,此人的眉目更为清秀,俊美之中扬显出三分轩昂气度。

“咦……还隐藏了一重妄世,武当宋青书!竟是真气外放,武道由力转气,三元法则尚未完整的小千世界?”

白衣僧人心情大好,从容不迫地再取了一点因缘灵光,自觉欠下了百斤刀黎不悔很大的人情,侧头看了看襁褓里的婴儿,右手忍不住握紧了镔铁戒刀。

沙盗先锋的武功不过寻常,比较江湖末流,只是多出一股悍勇的匪气,此时气势完全被拼命的炼锋号掌门压制,仅仅支撑了两个回合,就被迫退出大门。

不料,这一退,被看似平整,实质沉落一阶的地面崴了脚,顿时失去了身体平衡,百斤刀黎不悔早有预料,奋起全身力气拦腰一刀斩,哗啦一声,血光绽现!

与此同时,沙盗的首领也借助飞爪上了高墙,双手抱臂正在看戏,蓦然发现忠心不二的先锋大将,被那柄烂银战刀拦腰斩成两截,不由地浑身一紧,虎目圆瞪,却还能按捺地住勃发的怒气。

其余沙盗只要能惯用飞爪,也是不分先后,纷纷纵上墙头,其中有与先锋交好的人,看见他身死,眼睛不由地红了,不顾首领没有下令,纷纷跃进炼锋号的院子里。

九环刀向且正与血刀李环互相对视一眼,连忙冲近过去,护住师兄(拜兄)的左右两翼,就地结成三人战阵,由于兄弟之间的默契,如同三头六臂的鬼神阿修罗。

不期然,也有知道好歹,谙熟欺软怕硬策略的沙盗,看到前堂伫立的白衣僧人,左手还抱着一个孩子,自觉有便宜可占,竟然甩射飞爪钩住前堂屋檐,飞身扑向破戒僧慈舟。

白衣僧人看到沙盗手里,极具沙漠气息的弯刀,忍不住冷哼一声,不退反进地往前趟出两步,正眼也不看飞扑而来的人,右手的戒刀快如幻影。

只见一团灿烂银光暴起,刚刚站稳身体的沙盗,胸前蹿起十七八道银线,一阵噼里啪啦的骨肉分离声,当场跪倒在地上,头一歪,当场气绝身亡。

猩红的鲜血溅射出来,破戒僧慈舟皱起眉头,却还是扬起袖子全部承受下来,免得左手抱着的孩子,刚刚出世就见了血。

炼锋号掌门的眼角余光始终不离白衣僧人,此时看见他的武功,顿时心头大定下来,同时也对破戒僧慈舟迅捷无比的刀术,惊讶地无以复加。

沙盗首领也看到这幕,见猎心喜地咧嘴一笑,毕竟他也是走快刀的路子,自然看不上炼锋号当家势大力沉的沙场战刀,也就是血刀李环的掌刀双技,能够互相弥补招式的破绽,就稍微高看一眼。

于是,这位汲取中原武术精华,又谙熟沙漠弯刀的天才少年,舍弃了百斤刀黎不悔三人,迳自藉着飞爪,荡到前堂的附近。

只是看了一眼跪坐倒下的手足,筋断骨折的伤口,沙盗首领的双手,就忍不住按在背后交叉横摆的刀柄上。

仓啷一声,周围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位少年成名的沙盗,擎刀过顶,有如沙海螃蟹张牙舞爪。

不料,一身白衣被鲜血溅红的僧人,采取主动出击的策略,手中镔铁戒刀挽出刀花,嘴里却不依不饶地照足江湖规矩:“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沙盗首领正欲扬名显万,连忙舞刀招架,乖乖地报上名头:“我乃沙海十九路烟尘大头领,飞龙是也!”

破戒僧慈舟默不作声地上前抢攻,刀刀不离沙盗首领要害,锋锐的刀气纵掠而过,不仅眼皮刺痛,就连喉咙、胸口都刺骨透寒,迫使他不得不后退避让,或许是招式并未纯熟的缘故,招架地很是吃力。

“太慢了,太慢了!飞龙,你的刀太慢了!快点,快点,再快点!”

白衣僧人的招数,不仅仅是手中快地日下无影的戒刀,还有令人血脉贲张的嘴炮,三个回合不到,就将沙盗中武功最高的首领迫地落入下风,局面简直令人窒息。

就在这时,随着炼锋号掌门一声令下,藏在暗中的刀手,抬起手中的连弩,一口气射光了弩匣里的短矢,交错的火力密织成网。

闯入露天院子里的沙盗精锐们,纷纷倒在地上,当场死了七八成,即便侥幸活下来的,也是惨叫连连,失去了战斗力。

这便是有组织打无组织的奥妙!掌握核心技术的刀厂,一旦发挥出来,那令人恐惧的杀伤力,直教人分分钟重新做人。

沙盗首领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心里已经将放他们入城的世家骂地狗血淋头,就在他分心旁顾的时候,破戒僧慈舟冷哼一声。

飞龙的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似乎察觉到自己不该分心,可是现在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风神腿之狂风暴雨改,飞燕疾风脚!”

白衣僧人的左腿,顿时响起噼里啪啦一串筋骨爆鸣声,瞬息过后,侧身神速无比地出腿,只见无数腿影有如夏日午后的骤雨,丝毫不漏地落在沙盗首领身上,竟然将飞龙踢打地浮空悬停,有如凝滞在琥珀里的蚊蝇。

“去死!”

破戒僧慈舟收腿站定,右手镔铁戒刀全力横斩,匹练般的雪亮刀光破锋而出。就在这时,沙盗首领不知从何处挤出潜力,右手顶着狂风暴雨般的腿劲,执拗地反手一刀。

一轮弯月当空照,乍破三千小世界。

白衣僧人皱起眉头,双刀相会,血光绽现,飞龙持刀的右臂齐肘而断,伤口却滴血具无。为了发出那记颇具魔性的一刀,他的形容枯槁了十年,头发瞬间掉尽,发觉自己武功不敌眼前的出家人,沙盗首领急速避退。

破戒僧慈舟没有动身去追,只是轻轻叹道:“小楼一夜听春雨!竟然是蕴含魔性的大智慧杀生刀。也对,贫僧屡次违抗命运,才有此番造化!因人成事,明白了!”

话音刚落,白衣僧人怀抱婴儿,转身走入后堂,迳自从后门出了炼锋号。

百斤刀黎不悔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见正门外面,大队人马集结,似乎搬出攻城锤似的重器,向大门发起撞击。

“走吧!”血刀李环透过门缝,看到外面人头涌涌,也知道多少人,只能劝说拜兄趁早离开。

炼锋号掌门也是当机立断,情知自己的儿子被破戒僧慈舟带走,绝对能逃出生天,立即一声令下,招呼附近的刀手门人,合力闯过露天院子。

与此同时,大门被沙盗合力轰破,大队人马鱼贯涌入,看见遍地都是的手足兄弟尸体,眼睛立即红了起来。

百斤刀黎不悔知道不能迟疑了,伸手转动前堂的太师椅,炼锋号的最后底牌顿时暴露出来。满载碎银的钱仓轰然打开,雪花花的银子有如堤坝泄洪,向冲近过来的沙盗倾泄而去。

财帛动人心!一时间,沙海群盗纷纷去争抢银子,都忘了追杀炼锋号的当家人,竟然任由众人离去。

第二十章收场

沙海十九路烟尘的大首领,右臂齐肘而断,只剩下还算完好的左手,他看着目标人物从容离去,有心想衔尾追杀,心头却猛地忆起那超然出尘的身影,一身白色僧衣有如踏雪寻梅,不知沾上了多少人的鲜血,不由地停住脚步。

偌大的炼锋号转眼间就被沙盗联盟攻破,城中蓄势已久的世家立即出动,刀盾手、长枪兵从不同的街头小巷涌出,在宽敞的街面上前后交错站定,弓弩兵居中负责压住阵脚,整个战阵不断地往前推进。

沉重的脚步声,踩着鼓点的节奏,有如驭风雷而行的天兵天将,不断压迫着沙盗联盟预备队的阵营。

他们看到精准射在脚边的箭矢,锋锐的生铁箭头钉穿石板,深深地埋入地面以下,褐黄色的雁翎更是急速颤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脚步慌乱地往后撤退。

可是他们又能退到哪里去呢?另一个方向,同样是由世家豢养的死士出阵,真的大打出手,不要命地打法,连悍勇匪气的沙盗都心里怕怕。

独臂飞龙听到外面的异常动静,尽管心里早就有所预料,却没有想到世家会如此快地翻脸,连忙吹了声呼哨,向自己出身的沙盗伙伴打了个信号,随即头也不回地翻墙过院,迳自从炼锋号后门走了。

还在争抢战利的沙盗们,除了少数几个忍得住钱财的诱惑,匆忙地追随飞龙而去,其他人都忙着往怀里搂银子。

结果就是,来自世家的私军和死士,鱼贯涌入四水归堂的露天院子,重新摆开战阵后,一言不发地开始屠杀。

无论沙盗反抗也好,还是跪地求饶,都逃不过当头一刀。即便武功奇高的沙盗头目,遇上几十柄强弩无死角的攒射,也只能饮恨当场,被射成了箭猪刺猬,死不瞑目地跪了。

没过多久,炼锋号里里外外,几百个沙盗联盟的人,都被世家的王牌,压制在骑术无法施展的狭窄地带,清除地干干净净。

那些染血的银子和铜钱,无需仔细清点,直接装箱搬上平板货车,就由得死士守着,往家里运去,路上鲜血淋漓滴落,洒了一路绵延而去。

至于逃出生天的沙盗,按照事前的约定,都在金城城东平民居多的坊市聚集,仔细清点人数,发现不足当初联盟的一成,且各个身负轻重伤。

有人忿恨莫名地伸手抠墙泄愤,即使是夯土墙面,也被抠出深深的凹痕。迁怒的也大有人在,只不过飞龙所在的这一路烟尘,还占据着幸存者里的大多数。

原本看到大首领断了一只得力的胳膊,还想暴起发难的沙盗,没等飞龙的血盟兄弟出手教训,转眼过后,一抹若有若无的刀光闪过,他就被得了“魔刀”几分奥秘的独臂人切成两半。

“回去吧!金城世家设局坑了我们一把,我担心老巢可能被人一锅端了。今天这个仇,暂时就寄下了,日后我等定会连本带息地找回场子。”

飞龙失去得力的右臂,武功却是一日千里地大进,众人想起他当初上位的经过,都收起取而代之的野心,小心翼翼地跟随左右,丝毫不敢怠慢。

就在沙盗联盟的残党准备离去的时候,婴儿的啼哭声响起,突然之间穿透残破的墙垣,钻进他们的耳朵里。

原来,白衣僧人抱着炼锋号掌门的独子,并没有走地太远,还是回到了豆蔻少女所在的巷子,尝试着雇请奶妈来仔细照顾。

眼看大仇人就在左近,武功大进的飞龙却谨慎着没有轻举妄动,即便如今悟得神乎其技的魔刀,他还是没有绝对的信心战胜那位白衣僧人。

毕竟,在他精气神处于全盛时,都憾败于此人手下,即便想要卷土重来,没有十二层功力的魔刀,飞龙绝对会退避三舍。

他已经隐约地察觉到,冥冥之中出现在身上的魔刀,并非自己的所有物,而是此招驭使着自己的身体,如果想要彻底掌握,除非亲自驾驭着魔刀。

“白衣僧人的武功超凡入圣,绝非凡人能够抵挡。依我看,怎么说也是神佛的无上境界。暂时避让一二,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

独臂飞龙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连续转换了三次,眼看着仇家就在附近,始终激发不起斗志拼杀一场。

随着重重一声叹息,这位沙盗首领背后冷汗淋漓,浸湿了大片衣服,却从心魔中挣脱出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一墙之隔的仇家,默默地扭过头去,走了!

既然连武功最强的飞龙都自忖不是敌手,其他人更无二话,任由婴儿的啼哭声钻进耳朵里,还是默默地互相上药,仔细地包扎伤口,又换下染血的衣袍,才分头离开了令人伤心绝望的金城。

与此同时,炼锋号的匠师和学徒,除了少数选择投奔世家,甚至混入江湖帮会,其余大部分都化整为零,往当家人指定的城外庄园汇聚。

其他不明究竟的武林世家、江湖帮会,欢喜莫名地接纳了主动投效的匠师们,即便是学徒也当作宝贝,恨不得供起来。

毕竟,这些人有可能掌握着军械的锻造技术,在乱世即将来临的当下,绝对不能少了工匠,尤其是用处最大的铁匠。

表面上看,炼锋号算是彻底完了,搅动风云的幕后黑手金城韩家,不仅搜掠出大量的财富作为军费,还起出一大批制式武器、盔甲,用来武装私军,可以说是吃地满口流油,赚地肠肥脑满。

金城城内的势力对比天枰已经失衡了,各个世家和帮会之间,对此心知肚明,彼此之间勾心斗角,通过隐秘的接触,签订攻守同盟的事,简直屡见不鲜。

只不过,他们并没有发现,大凶星罗睺横空出世,向大地洒下瘟疫的种子,已经在暗处生发起来。

即便被白衣僧人数次削弱,可是塞北大旱,各地缺粮饿死的事件不断出现,繁衍瘟疫的苗床早就准备就绪。

破戒僧慈舟发现一身白色僧衣,仅剩下左半身没有染红,想起自己白日里,左手抱着襁褓里的孩子,不由地轻轻一叹。

“好不容易,我才借助妄世的机缘,将一身黑衣洗白。没想到,不过两天,就又浑身血腥。业力如此深重,莫非得走业火红莲路?”

皎洁的月光下,破戒僧慈舟抬头望天,默默无语中:“杀生为护生,斩业不斩人!我怜世人多灾多难,教作恶多端者统统死去,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功德,还能有什么期待?”

就在白衣僧人处于短暂地迷惘时,衣摆上的《地狱众生图》,前胸后背的“踏血寻梅”,竟然在圆月的见证下神奇地晕开,将最后的白色给染红了。

“红莲僧人”就此诞生,发自体内的青雅莲香,混着浑身上下的血腥气,形成一股莫名的腥香,破戒僧慈舟双手合十,禅唱一声:“善哉善哉!”

红莲僧人额头正中的眉心红痣,蓦地灵光一闪,仿佛开了天眼通,竟然窥见附近阴暗角落,丝丝缕缕的灰雾,有如活物般的瘟疫气息。

“入秋了!天气渐渐转凉,风邪极易入体,眼看着,一场席卷塞北的大疫就要爆发,此次金城一行,恐怕又是一场空。”

想到这里,破戒僧慈舟立即转身走进屋里,快步来到床边,伸手推了推豆蔻少女,将她摇醒为止:“金城恐有骤变,收拾家中细软,抱上孩子,随我出城去。”

少女揉着惺忪睡眼,刚想打个呵欠,听到救命恩人的话,完全不像是作假,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恢复了清醒的神志,连忙下床收拾起来。

其实,她的家里也没有多少值钱的物件,几身换洗的衣裳,随手打了包袱,斜着挎在背后,又急急忙忙地去抱孩子,连鞋子都忘记穿上。

炼锋号当家的独子,刚刚被请来的奶妈奶饱了,眼下睡地可真香,被豆蔻少女熟练地抱住,还小声地打着呼噜。

一行三人出了巷子,有破戒僧慈舟在前头开路,避开了几波巡夜的更夫,走地很是顺当。

只不过,乍看之下,颇有小媳妇卷走家用,随情人月下私奔的气象。即便隐蔽处有各方势力布置的眼线,对这一幕也没有在意,任由他们离开。

红莲僧人的目的地,自然是炼锋号残余目前所在的城外庄园,估计他们已经站稳脚跟,破戒僧慈舟才想着借机投靠过去。

接下来,就是坐看大凶星罗睺魔威如何演化,在塞北各地掀起大疫,为乱世的到来,无差别地剧烈消耗人命,将塞北的官府体制,顺势彻底摧毁。

即便破戒僧慈舟屡次削弱,西唐帝国在塞北的军力,肯定会因此大打折扣,没了大军的镇压,多少蛟蟒风云际会,趁着乱世崛起,成为一方豪强。

红莲僧人领着少女和孩子,平安无事地出了金城,他回头看了一眼破败的墙垣:“我就拭目以待好了!”

第二十一章入世

金城城郊,东南十里,夜色笼罩下的庄园,灯火尽灭,有如潜回老巢,舔舐伤口止血的猛兽。

庄园的墙头上,人影幢幢,身上披着防风的油布,手中端着满匣的强弩,不时扫视着庄园外的动静。

炼锋号一役,侥幸逃出生天的匠师、学徒,大多数都主动投效,甚至有不少拖家带口,特意绕远路过来。

此时百般要务,安抚人心第一,百斤刀黎不悔自然是不会往外推拒,敞开大门统统迎进庄园里,也没让他们闲着,分头安排了各种琐碎事务。

一则,让门人有事情可做,暂时忘记炼锋号陷落的伤痛。二来,也是为了重新武装庄园,尤其是衣食住行等方面,可少不了细心的女性家眷,互相帮扶着暂时落足。

积灰的走廊被人扫洒干净,满院子的落叶,也有专人收拾成堆,要么混着潭地的淤泥积肥,要么送进厨房,当引火的种子。

还是单身的学徒,庄园内环成排的舍房安歇下来。拖家带口的匠师,则在庄园外围,依照坊市建造的四合院里妥善安置。

深秋时节,地气寒凉,庄园里的床铺不够用,先烧开地龙供暖,以后再徐徐想方设法补上。尽管此次逃亡出来,没有携带太多的金银细软,不过愿意与炼锋号共存亡的门人,数目还是挺多的,这就让百斤刀黎不悔等人都放下了一桩心事。

只要有足够的人手,再建一座炼锋号又有何难?经过今天的事,即便是比较迂腐的九环刀向且正,也看清楚了乱世将至的时局。

以炼锋号掌握的技术,寻常的马贼、沙盗来多少就死多少,唯一惧怕的就是世家的私军和死士。只不过,在强弩劲箭的攒射下,除非面对重盾和厚甲,威力或许会大打折扣,即便遭遇江湖帮派的袭杀,血刀李环自忖也接地住。

就在夜深人安静,草木皆眠的时候,破戒僧慈舟“拖家带口”地投奔庄园来了。只不过,小心谨慎,过了头的刀手们,根本不敢随意打开庄园正门。

没奈何之下,红莲僧人只能仗着过人的轻功身法,迳自一人闯进了庄园,总算把百斤刀黎不悔引了出来。

小小的嫌隙,在当家人的主持下,为双方开解释隙,破戒僧慈舟这才从豆蔻少女的手里,抱回刚刚出世的婴儿,将他还给了其父亲,百斤刀黎不悔。

凭着这份救子大功,红莲僧人以及豆蔻少女被尊为贵客,得以进入庄园的内院歇息。只不过,破戒僧慈舟以出家人随遇而安的理由,拒绝了这份好意,在庄园外围随便寻了一间没人住的柴房,就此安歇下来。

此举引来了许多匠师和学徒们的交口称赞,红莲僧人不以为意地笑笑,干脆直言解释道,自己寸功未建,当不得炼锋号掌门如此礼遇。

实际上,破戒僧慈舟谙熟人情世故,知道什么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的道理。匠师、学徒跟随黎不悔多年,眼下只能住四合院和排房,自己一来就入主内院,容易引人嫉妒,乱了当下共赴时艰的大局。

还有最后的一个理由,红莲僧人凑巧得了两个妄世的机缘,正想独自一人静静,揣摩着如何进入,获得难以想象的好处,万万不可被旁人窥破行藏。

于是,当偌大的庄园再次安静下来后,破戒僧慈舟封闭柴房,锁紧门窗,检查再三,才安心地找了块空地,褪去草鞋,盘腿跌坐,足底朝天,右手在下,左手在上,成降魔座。

没过多久,一身红色僧衣的出家人,进入甚深定境。日间在漏泽园镇压僵尸,稍后出手救援,挽回炼锋号百多口人命,如此种种一切,都化作纷乱的杂念,有如雨滴坠入心海上,不染涟漪,没过多久,就恢复到古井不波的境界。

就在这时,破戒僧慈舟收取的两点灵光,蕴含两个妄世的机缘,在他面前缓缓出现。在这方心外无物的内世界,穿越者的前尘往事全部记起。

“常威所在的妄世,连小千世界都不算。武道彻底没落,仅仅剩下拳脚蛮力,唯一臻至极限的武人,只有京城神捕豹子头雷豹,还是仗着天赋异禀,才堪堪练成狮子吼!不足取!”

随后,红莲僧人的目光移到“宋青书”所在的妄世:“距离成形的小千世界还远,时代属于第十王朝末期,还有练成先天真气的武道达人。竟有练成全本《九阳神功》的火工头陀,‘玄冥二老’的合击威力也颇为可观,最珍贵的还是三丰真人的《太极拳经》,明教的《乾坤大挪移》。”

这是一个承接中古武道,并将其发扬光大,处于方兴未艾阶段的世界,实在是有太多可以印证自身武学的机会。

破戒僧慈舟微微动念,一点灵光随即铺展开来,形成一方雏形的小千世界。只可惜,边缘部位正缓慢地崩溃散逸,这便是精神投影无法具备物质的妄世。

“此方妄世有上下两代人,第一代主角是武当排名第五的铁画银钩张翠山,第二代主角是他的儿子张无忌,既然宋青书已经出现,入世的时间点铁定就在后期。难怪妄世开始崩坏了,我得抓紧时间!”

凭着心头灵光因缘的牵引,红莲僧人一步跨入妄世,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站在云海之上的山巅,当下立即明白,己身所在乃是一柱擎天的天柱峰。

破戒僧慈舟淡然一笑,如履平地地下山,不过一刻钟,就绕过盘山十八弯,在天柱峰南侧,看见了规格超乎寻常的“真武大殿”,不由地轻轻摇头。

“这里的一砖一瓦,不知道蕴含多少挑夫的汗水,不知道耗费了多少钱财。照此可以推断,三丰真人或许有点石成金的金手指!”

红莲僧人感叹一番后,却没有继续下山,而是悄声无息地绕到练功坪,藏身在绿荫掩映的树丛里,果然窥见与炼锋号掌门有七八分相似的“宋青书”,正率领众多武当三代弟子,习练基础剑术。

“不愧是武当三代弟子之首,修炼上层内功心法,何止是气质轩昂,简直是人中豪杰。只可惜宋青书城府很深,对自幼失怙丧母,孑然一身的同门张无忌,不仅没有同情其遭遇,反而嫉妒他深得师公三丰真人的护持,终于坏了心肠。”

破戒僧慈舟确定了时代、人物后,头也不回地转去后山,也就是练成全本《九阳神功》的火工头陀,不敌三丰真人,跳崖自尽的所在。

“我记得,火工头陀没有死去,仅仅伤了脊椎,头部以下动弹不得,分明是高位截瘫,只能仰赖石球,凭着内功催其旋转而走动。”

红莲僧人计议已定,当即纵身一跃。武当派后山断崖上,一身血红僧衣灌满山风,衣袖高高鼓起,整个人有如枯叶,飘飘荡荡地落下去。

第二十二章坏运

凛冽刺骨的山风扑面而来,淡薄的雾气遮蔽了视线,令人无法猜透断崖的下面,困住火工头陀的谷底还有多少距离。

红莲僧人估摸着自己往下滑落了三十丈,突然偶遇两股东西对冲而来的山风,机缘巧合之下形成的气旋,竟然困住自己,悬停在半空,根本动弹不得。

破戒僧慈舟试过许多身法,根本逃脱不出,心里暗暗惊疑:“应该是传说中的大气涡流!只是,周围的环境并无出奇之处,也不是自然形成。换言之,此方妄世有浅薄的本能,试图阻碍干扰命运!”

可惜的是,红莲僧人本身就是堪破断乱因果之力,以杀戮阻止杀戮,凭此救人于水火的破戒僧。

此时,他品尝到妄世施与的命运之力,反而沉下心来,很快就想到了脱身的办法。藉着放松身体,降低本能的抵抗,离开平静且舒适的涡流核心,将身心交托给气流,用自己的身体去适应,去理解这股漩涡的结构。

前后不过一刻钟,破戒僧慈舟就洞悉了其中的奥秘,再联想到百斤刀黎不悔的儿子,在“未来”自创飘忽不定的诡异步法,就此开发出脱困的轻功身法,这便是模仿大气涡流的结构模型,开发出的正反螺旋轻身提纵术。

只此一念,红莲僧人借助风力转动身体,不断往大气涡流外围切去,一点一点地往外挪移,终于摆脱了此方妄世给予自己的考验,尽管衣衫被劲风割裂地破破烂烂,像是积年的乞丐,却还是继续往下降落。

破戒僧慈舟松了口气,侧头在肩膀上擦了把冷汗,蓦然发现袖袍无法灌风,增加下降的阻力,无可奈何之下,心里不禁产生了妄世设套,一环紧扣一环的危机感。

所幸的是,迫近断崖底部,山涧老藤纵横交错,随意伸手就能找到延命的救生索,红莲僧人如同混世四猴的通臂猿,不但稳住了高速下降的趋势,还借助不断出现在眼前的藤蔓,将石沉大海的去势调整到可以忍受的地步。

随着距离地面越来越近,他发现自己正在往断崖下的一座山谷落去,斧劈刀削的峭壁,不得不感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

最终,当破戒僧慈舟手里抓住最后一根藤蔓,距离地面也不过三丈而已,由于地面清晰可见,只是不清楚谷底是否危险。

为了以防万一,红莲僧人还是抓紧坚韧的藤蔓,来回荡了几下,来到一面陡立的峭壁,整个人紧紧地贴在上面,牢牢地抓住自然开裂的缝隙,脚踩着可供立足,突起的山岩,慢慢地下到谷底。

骤急的山风吹过,将谷底灰蒙蒙的瘴气一扫而空,破戒僧慈舟屏住呼吸,随后就看见了令人震惊的一幕。

硕大无朋,遍布枯黄的藤蔓,直径丈许的石球,人形凹坑处,原本是火工头陀的所在,竟然是一具腐坏的白骨。

“怎么会这样?”

红莲僧人头一次懵住了,万万没想到,原本天意提前安排,给此方妄世二代主角张无忌的机缘,解除玄冥神掌的寒毒,并赋予其九层《九阳神功》的火工头陀,竟然早早地死掉了。

“这踏马是谁干的?”

即便是谨守戒律,脾气甚好的破戒僧慈舟,也忍不住爆出一句脏话。许久过后,红莲僧人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抬头再看着石球上的枯骨,终究是有些不忍,就上前拨开藤蔓,将火工头陀的骸骨,小心翼翼地捧出来。

“话说回来,这位火工头陀无意中窥见《九阳神功》,修炼至大成后,与我一般打出寺庙,也算是破戒僧!只可惜,野心太大,功力未纯,招式未精,就上了武当山,硬刚武道当世第一的三丰真人。性子又太骄傲了,一招落败就求死,否则不会落得给主角跳崖撞机缘,送宝传功的老爷爷一职!”

破戒僧慈舟用一身褴褛的红色僧衣,裹住火工头陀的骸骨,默默念诵了三十遍往生咒,才将其葬入一处天然的墓穴里。

就在这时,袒胸露怀的红莲僧人,抬头环视周围,竟然在偌大石球的凹坑处,看到了细小的文字,不由地暗暗惊疑,连忙纵身上去,单手抓住藤蔓,看着里面的文字。

“若非我大发慈悲,葬了火工头陀的骸骨,还真的无法发现隐藏的秘密!”

破戒僧慈舟知道主角发迹的时间越来越近,匆匆扫视一眼,只是将所有文字尽数记住,就察觉到日当正午,直落谷底的阳光开始偏移,立即明白自己必须抓紧时间修炼。

不过,火工头陀可是负责给主角传功的老爷爷,没有九阳神功的阳刚之气,可驱散不料张无忌体内十几年积累的寒毒。

“没奈何!我还得临时妆扮一下,冒充火工头陀,充任主角跳崖,必须出现的世外高人!”

破戒僧慈舟想到这里,脸上露出非哭非笑的神情,似乎十分无奈,却又不得不为之,委实有点难受。

为了让自己的妆扮更贴近真实,红莲僧人闭上眼睛,毫不犹豫地朝积灰甚厚的地面扑下,滚来滚去一番后,浑身上下灰扑扑地,与记忆中的火工头陀就更像了。

“最关键的还是《九阳神功》,连我自己都没有学会,如何解除张无忌体内的寒毒,并传授其九重九阳神功的功力?头疼啊头疼!”

破戒僧慈舟心里咀嚼着火工头陀留下的正版秘笈,迳自上了石球,躺坐在人形凹坑里。为了尽快掌握《九阳神功》,不得不进入甚深的定境。

“……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

这句提纲挈领的经文,红莲僧人反复咀嚼,却总是不得要领,不由地暗暗疑惑:“这真是《九阳神功》?真是天僧达摩的武学智慧?怎么更偏向道家清静无为的理念?”

破戒僧慈舟想起与《九阳神功》相对的《九阴真经》,以及逍遥派真传,模仿天下武学的小无相功:“唯有继承上古道统的道家,才有阴阳之说,清静无为,更是与佛门的无住不着,名虽略通,实质大异。”

就在红莲僧人在甚深定境,演习火工头陀留下的武功时,天色渐渐转晚,武当六子随三丰真人闭关参修太极拳经,门中一切事务交给三代弟子之首宋青书负责。

也是,命运安排的跳崖桥段正式上演,张无忌和明教小昭被“倚天剑”自带的有形剑气斩开落脚点,两个人同时坠入山崖。

出人意料的是,张无忌坠落山谷,没有藤蔓缓冲——被破戒僧慈舟捣毁了,竟然高速撞在地面,筋断骨折,当场毙命!

第二十三章更迭

“善哉,善哉!”红莲僧人双手合十,禅唱一声,骤然惊变引起内心的滔天巨浪,此时已经平息下去,心中再无波动。

既然主角死于非命,自己继续待在石球上,已经毫无意义,于是破戒僧慈舟迳自下地,漫步来到张无忌的尸首附近。

“咦!”

红莲僧人只看了一眼,蓦然发现此方妄世的二代主角,面貌与自己竟有七八分相似,只不过体内蕴含《玄冥神功》的寒毒,面色有些苍白泛青,病恹恹地,气质有些阴郁。

“忽然之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就在这时,同样坠落深谷的小昭,却因武功不俗,没有受到太重的伤势,嘴里哼哼唧唧地,竟然还有醒转的迹象。

破戒僧慈舟眉头一皱,伸手扣住一颗石子,看也不看,以弹指神通射出,只听啪地一声,不偏不倚,正好击中小昭的额头,力道之重有如一记老拳,硬生生将其打晕过去。

此时,红莲僧人已经完全抛去冒充火工头陀的想法,内心转而生出取代张无忌的念头。只见他振动全身肌肉,就将刚才刻意沾染上的浮灰尽数震落。

随后,张无忌尸首的衣物,全部转移到破戒僧慈舟的身上,除了那毫无光泽的头发,他就真的与二代主角差相仿佛了。

紧接着,红莲僧人以大力金刚指亲手刨出墓穴,念诵着往生咒,将张无忌的尸首下葬,叹道:“人之一生,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因果循环,此为轮回正道!”

漫漫长夜,有大把时间可以修行功法。破戒僧慈舟已然认定火工头陀留下的“九阳神功”,并非契合佛门经义,蕴含天僧达摩武学智慧的正版,反倒是与继承上古道统的逍遥派《小无相功》颇为相似的功法。

“或许是以小无相功模仿推动的九阳神功!不管那么多,先学着上手再说。或许,日后还有机缘,亲自见识逍遥派的武学典藏!”

可惜的是,红莲僧人对于内力还算有点体悟,于真气、经脉、小周天搬运则一窍不通,更别说一上手就是此方妄世绝顶功法,简直就是牙牙学语的幼儿园小班生,开始考试大学里的微积分。

“我有太多东西要学了,特别是最基础的部分,必须从头开始,向此方妄世的江湖中人学习。毕竟,子曾经曰过,三人行,必有我师!”

破戒僧慈舟心中计议已定,伸手将石球上的文字尽数抹去,又将谷底可疑的痕迹全部清除,临别最后看了一眼小昭,尽管此人有一半波西斯血统,外貌模样却还是中原的仕女,不由地暗叹其父亲血脉之强,占据绝对主导地位。

以红莲僧人的武功,即便是直上直下的峭壁,斧劈刀削的山崖,想要脱身出去,也是易如反掌,更别说大力金刚指的指力下,寻常的岩石简直就是面团,搓圆揉扁都随心所欲。

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破戒僧慈舟就顺利离开了山谷,在夜色的遮掩下,迳自一人下了武当山。

不知道是否红莲僧人暗中发誓取张无忌代之,此方妄世的二代主角天命,竟然悄声无息地转移到他的身上。

离开武当山时,破戒僧慈舟在山道草丛里,竟然拾获一本《纯阳吐纳法》,藉着皎洁的月光翻阅一遍,却不惊反喜地笑了,这本功法不过是武当派入门弟子以此奠基,培养内家真气的基础。

如此浅薄的功法,却正是此时红莲僧人最需要的,不吝是获得了一块敲门砖,藉此踏上此方妄世,由力转气的武道正途。

于是,破戒僧慈舟在离开武当山地界时,无时不刻地按照《纯阳吐纳法》,调整呼吸节奏,不断挖掘自身的潜力。

与此同时,柴房里的红莲僧人本体,也开始自发地修炼彼方妄世武当派的入门功法。渐渐地,体内看不见、说不明的内力,实质为充沛莫名的筋肉怪力,竟然在丹田气海部位,沉淀为一丝丝的内家元气。

这股元气融于血液,混同成一股气血,顺着身体循环,在血管里流淌,延伸到五脏六腑,滋养着以武入道以来,细小暗伤积累下来,已然轻微损坏的内脏器官。

慢慢地,这股气血被纳入掌控,随着破戒僧慈舟的意志,在气海穴与膻中穴之间来回激荡,构成小小的循环,养成一口纯阳之气。

只不过,这口纯阳气始终无法继续壮大,转成真正的真气,时不时就会流逝散逸,也不知道去往何方。

红莲僧人毕竟不俗,很快就察觉到,本体的内气,正在被此方妄世抽取,相当于以一己之力,供养着偌大的精神世界。

唯一的好处,就是破戒僧慈舟在甚深定境,直面此方妄世时,窥见边缘崩坏的迹象得以好转,似乎获得了额外的进项,并开始缓慢地壮大着。

“罢罢罢!一饮一啄,都是天意!若非此方妄世假手命运,赠予由力转气的内功法门,我也无法突破外家拳脚蛮力的局限,开始深入挖掘体内的潜力。”

凡此种种一切,包括红莲僧人进入此方妄世的经过,蓦然回首,他才愕然发现,或许一切经历都在“天意”的安排之中。

毕竟,妄世并非真实存在,想要转成小千世界,不知道要填多少佛门法力进去,破戒僧慈舟叹道:“我非开天辟地主,实难消受此深恩!善哉,善哉!”

为今之计,只能尽快奠基筑元,夯实此身的基础,循序渐进地提高真气本质,最后上手《九阳神功》,或者《小无相功》,最好能赶上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一役,以张无忌的身份夺取明教教主之位,成为武林盟主,号令天下群雄,逐鹿中原,甚至登基大宝。

一时间,破戒僧慈舟的耳朵里,金戈铁马的战争喧嚣绵延不断,人间富贵更是有如烟云晃眼而过,那颗澄澈无暇的琉璃心,竟然蒙上了淡淡的灰尘。

如此一来,就引起了他的警觉:“善哉善哉!此方妄世的天意越发强大了,竟然想用王权富贵引诱我留驻下来,将存在的时间断层,推演到更远的未来。”

红莲僧人忍不住双手合十,一声禅唱:“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一股紧迫的危机感,令破戒僧慈舟戒惧不已。更令人无言的是,山谷里昏过去的小昭,竟然尾随而来,就在身后不远。

红莲僧人回首望去,蓦然发现,此人气质恍然大变,身披七色斑斓霞光,举手抬足之间,烟视媚行,直若他化自在天魔女!

“妄世天意的化身?阻我成道的魔头来了!”

第二十四章谈和

“大僧,大僧!”

破戒僧慈舟妆扮而成的张无忌,施展缩地成寸的身法,一步丈许地转折腾挪而去,只觉耳边风声呼啸,却依然挡不住,明教小昭娇柔的声音,不断地灌进耳朵里。

眼角余光往后瞥去,蓦然发现,妄世天意的化身,不知道用了何种神通,竟然寸步不离地跟在身后丈许处,体态柔若拂柳,步伐之间,宛如灵狐。

“唉……逃避终究不是办法,困难险阻终究还需直面!为今之计,只能试着谈和了!”

红莲僧人轻叹一声,既然无法摆脱这份孽缘,只能徐徐图之了,于是他骤然停住了脚步,却意外地发现明教小昭,也是即刻间收起身法,言笑晏晏地拱手为礼。

“这般行径举止,简直如影随形,不似人间武道,更偏向于玄妙的法术、神通。”

想到深处,破戒僧慈舟不禁有些好奇:“莫非此方妄世,还真有神通之力?”

明教小昭身为妄世天意的化身,地上的行走者,不敢妄自施展读心术,唯恐冒犯了延续此世的域外大僧,却还是凭着察言观色的天赋,揣摩出红莲僧人的想法,不禁微微一笑。

“总算知道这位大僧的心头所好,不禁喜好武道修行,还是一位心气甚高,试图窥视神佛境界的觉者!”

明教小昭正想说点什么,趁机打开此类话题,却不想一身世俗妆扮的破戒僧慈舟,双手合十,叹道:“汝之来意,贫僧已然知晓,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又有一说,两害相较取其轻,贫僧愿意舍身供养此世,若是能修成佛门法力,也愿与汝雨露均沾。唯一条件,汝必须助我成道!”

妄世天意的化身,地上的行走者,听闻域外大僧的话,神色不由地一怔,暗暗吃惊:“大僧大慈大悲,发下如此誓愿,小女怎会推三阻四。此世实为虚妄,缘生则起,缘尽则灭,循环往复,终究会寂灭归无。难得大僧慈悲,小女不敢擅取元气,愿为前驱,助大僧成道。”

此话出口,红莲僧人就察觉到,本体的一口纯阳气不再散逸,反而在任脉大穴之间,藉着往复循环,不断地壮大着。

若非他积累雄厚,断然不会出现,甫一上手修炼,就有微弱气感,洞悉由力转气的诀窍,不由地暗暗感激,双手合十,向此方妄世天意的化身躬身致意。

明教小昭不敢受此大礼,稍微侧身,回礼谢过,立即感觉到,面前不远的大僧,气息不断茁壮,天资之厚,甚至还超过原定安排的天命主角。

只是,她也不知域外降临的大僧,本体如今情状如何,只能猜测着其潜力深不见底,尽管心中饥渴万分,却能为了远大的目标,放弃眼前的蝇头小利。

不过,为了将来的合作能够顺利进行,妄世天意在地上的行走者,不得不吐露一些更深的秘密:“大僧,此世王朝已近黄昏,国力衰弱至极,武林门派、江湖帮会的势力却方兴未艾。尤其是西域昆仑山明教,在中原各地都有分舵,信徒千万,举兵起义,只需振臂一呼,已有翻天覆地之力。”

破戒僧慈舟摇摇头:“明教起义,杀戮天下,不过是为真王开道。此事你知,我知,就无需多言了。”

明教小昭立即会意过来,对此缄口不言,随即继续说道:“只需明教成为国教,明尊和圣母位格,自然会凝聚出来。须知,香火信仰多而杂驳,远不如国朝王制之力。这两位未出世的神尊,具有统一切法界,想必能助大僧参透神佛的境界。”

红莲僧人听到这里,才明白对面的代行者在开价,为了将自己深度捆绑。只不过,所谓的统一切法界,实在是过于遥远,还不如夯实武道根基来地实在,就不置可否地轻轻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明教小昭以为自己洒下的香饵有用,却没有猜透眼前“大僧”的真正想法。两位都是放长线钓大鱼的老手,知道漫天要价,对方自然会落地还钱的道理。

此番合作,还有待时间的检验!破戒僧慈舟能因势利导,将阻其成道的他化自在天魔女,化作见证其道果的护法,也算是大机缘了。

事实上,此方妄世随时都会寂灭,身为“天意”的化身,它已经将域外降临的大僧,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无论红莲僧人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最终它都会为了延续生存,不得不答应下来。

可是,由于双方所知因缘的不对等,造成了破戒僧慈舟要价太低,兀自以为自己得了天大的便宜,稍微落了下乘。

这也是,红莲僧人“入世”尚浅的缘故,如是再三经历过几次,想必就会成熟,并迅速成长起来。

“大僧哥哥,还有一事须谨记在心!”

双方达成合作意向后,代行者明教小昭就自觉伏低做小,为了赢得域外大僧的更多信任,抛出了更多的秘密。

“还有何事?”破戒僧慈舟有些意外,却还是耐心甚好,静静地等候着下文。

“此世诸多绝顶功法,契合此世法则道理,只限此世有用,若是带到域外,那多半是没有功用,反倒不如各大武林门派、江湖帮会,入门弟子的百日筑基,凝练真元的基础法门。”

“嗯!此事我也有所了解,估料不到内情会是如此!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可惜了了,不过,贫僧得了关键窍门,本体内力转为真气,与愿已足。实情与你分说,贫僧承了偌大人情,实在是感激莫名。”

两位都向对方释放出善意,达成初步合作事项的基础,就越发牢固了。想到关键处,代行者明教小昭忍不住心里暗喜,越看对面的大僧越是顺眼。

只不过,此方妄世的主角天命,早已转移到大僧身上,且已经生发起来,前途命运多舛,还有诸多考验,却还得想办法改易。

尤其是红莲僧人寸草不生的光头,实在是有些显眼,于是代行者明教小昭浅声致歉,随手打了个响指。

只听啪地一声,破戒僧慈舟就察觉到头顶有异,忍不住伸手去摸,蓦然发现多出一头秀发,还好意地扎成道髻。至此,他妆扮张无忌的最后破绽,已然被彻底抹除。

“弹指间,从心所欲不逾矩。此举究竟是变化法术?亦或者神通之力?”

第二十五章三天

妄世天意的代行者,明教小昭听到这里,忍不住捂嘴笑道:“大僧哥哥,此时哪有神通之力,不过是区区幻术,都是小道。”

“真实与虚幻,岂止是小道!若是贫僧进军至无上境界,反掌之间,颠倒真幻界限,便能献祭一方小千世界,将此方妄世具现出来,且真实不虚!”

红莲僧人左手捋起袖子,伸出右手,掌心朝天,比划了一个反掌的动作,丝毫不见烟火气,其意境却把天意的代行者都吓住了。

“颠倒虚幻与真实?颠倒虚幻与真实!”明教小昭忍不住喃喃自语,这般场景远比浩瀚无限的佛门法力,将妄世点化成真,还要来得震撼。

“大僧哥哥,小女所知幻术,不过是涉及光影变换、药物惑人,属于等而下之的下乘,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望大僧哥哥原谅则个!”

破戒僧慈舟不以为意,笑道:“这些都是小事,容后再说!现如今,天命在我,又与你谈妥合作意向,须得践行约定,助我尽快练成《九阳神功》为好。如此伟力归于自身,我才能把握时局脉络,甚至操控鼎革的大业!毕竟,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已经箭在弦上!至于挽大厦之将倾,打退六大派,力压群雄,取得明教教主之位,很是关键!”

天意的代行者明教小昭立即会意过来,笑道:“此事易尔!二代主角尚且需要传功老爷爷,耗费九天才能练成!大僧哥哥有我倾力相助,估计三天就能大成!”

于是,这两位一拍即合,处于“蜜月期”的男女,立即寻了一方隐秘处,加紧时间修炼《九阳神功》。

红莲僧人既然知道此世绝顶武学无法带出,自然绝了循序渐进的念头,任由本体呼吸吐纳,蕴养一口纯阳气,自己却踏上了二代主角的道路。

在某座山坳,天意的代行者明教小昭伸手指地,顿时山岩塌陷,显化出一座天坑,便是破戒僧慈舟闭关练功的所在。

《九阳神功》分出九重,前面三重境界,呼吸之间就练成了。于是,盘腿跌坐的红莲僧人,头顶、左右肩膀上空,便显化出三个拳头大的日轮,实为他将体内精气神三宝,化入九阳神功的成就。

接下来的第四重,就有些碍难了,须得抬头对着太阳吞吐阳罡之气,实在是难办的紧。

天意的代行者明教小昭早就知晓此节,原定的二代主角得火工头陀传功,才避过了漫长的积累期,此时正是在域外大僧面前,显露一番的好机会。

只见她双脚顿地,大喊一声:“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天地元气,听吾号令……赦!”

红莲僧人忍不住睁眼看去,只见小昭朝自己伸手戟指,随后,周围天光猛然间暗淡下去,浩瀚无尽的阳光化作一柱,从头顶百会穴轰然灌进体内。

一股雄浑无比的阳罡热流,在体内经脉分而化散,接连不断地冲开穴窍,同时还在拓宽并加固经脉,令身体得以容纳更多的元气。

自然造化的“天地流”,令破戒僧慈舟转眼过后,练成九阳神功的第四重境界,心口前凝聚出一个拳头大的太阳,起先火舌吞吐不定,旋即稳定下来,并融会贯通前面三重境界,形成一方赤色伞盖。

此时,红莲僧人的皮肤下面,金红色的焰流,奔腾不息地往复流转。奇经八脉,任督二脉,彼此连成一体,仿佛练成金刚不坏身的驻世罗汉。

随着天意的代行者明教小昭号令天地元气,不断地灌注进破戒僧慈舟的体内,第五重、第六重境界,就轻易地一蹴而就。

这仅仅是闭关练功的第一天!

如此勇猛精进之修为,着实令红莲僧人惊叹不已,暗自庆幸与此方妄世的天意谈和,才能将这等绝顶武功如此轻易地练成泰半。

第二日,日正当午时分,第七重境界赤精当空也练成了。至黄昏时分,第八重境界曦轮隐曜也堪堪成就!

最后一天,破戒僧慈舟什么都没做,干脆放开身心,任由天地元气和纯粹的阳光灌注入体内,自然而然地就臻至第九重境界,九阳在天!

此时,虚空中,丝缕不绝的静电显化出来,萦绕在“张无忌”的身体周围,毕竟他的行为太过于逆天。仅仅三天时间,就从籍籍无名的凡夫俗子,修炼成当世武功坐二望一的高手,没有引发天劫雷罚,还是沾了此世并非道法显圣的光。

再说了,有天意的代行者开挂作弊,区区外露的异象反噬,反掌之间就被抹除,消弭在轻柔的山风中。

既然神功大成,红莲僧人自觉有资格参与光明顶一役。此世诸般事务,于顶着明教小昭身体行走的天意代行者而言,不过是反掌观纹的小事。

更有甚者,明教小昭随手变幻出《中原九州俯瞰图》,指明标注出六大派的位置,距离光明顶的路途长短。

“原来明教总坛光明顶在西昆仑!东昆仑的昆仑派距离最近,不过百八十里。其次是八百里开外的甘肃平凉崆峒派,一千四百里以外的陕西渭南华山派;四川嘉定的峨眉派得绕点路了,湖北的武当派必须提前出门,才能赶上顺路的峨眉派。最惨的是河南少林寺,直线距离光明顶至少也有四千多里,全程车马赶路,至少也要半年时间!惨惨惨,惨绝人寰!”

明教小昭额首轻笑:“卧榻之侧,岂容安睡!昆仑派能在明教眼皮底下壮大,就算是条烂船,也有三百斤钉子。再则,昆仑派身为地主,有接应、招待六大派之责,负责联络其它门派,务必使他们前后脚到达,如此才能保证不会延误战机,错过围攻光明顶之战。”

破戒僧慈舟笑着指点大都:“别忘了,还有朝廷虎视眈眈,尤其是统领朝廷鹰犬的那位郡主!她与二代主角的因缘,贫僧已经察觉不到,不会是你动的手脚罢?”

明教小昭背后的天意代行者,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笑道:“若非有此污点,二代主角怎会遭人非议,不得不退隐江湖,将天下拱手让人。”

“明白了!”

第二十六章果报

“喔……喔喔!”

雄鸡一唱天下白,霞举曦轮月沉海!

那精微细小的声音,如同一缕游丝,穿透无形无色的隔阻,落到妄世二代主角“张无忌”的耳里。

明教小昭的脸色却不惊反喜,笑道:“大僧哥哥,可是域外日升之时,有若干俗务要做?”

红莲僧人轻轻点头:“贫僧自降临妄世,前后三日三夜,于我本体躯壳而言,不过一夜而已,真个是神奇莫名!遥相当日,贫僧入甚深定境时,出手拯救溺亡而死,徘徊在冥土的孩童,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却耗费了大半夜。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天意代行者骤然听闻此事,脸色波澜不现,心里却翻江倒海,对破戒僧慈舟这位域外降临的“大僧”,更加看重几分。

毕竟,人生不过半途,就无故夭折的亡灵,终其消亡前,迷惘地徘徊在冥土,始终不得解脱。

可是,眼前这位大僧却大发慈悲,出手拯救,超拔它们脱离苦海。或许是无知者无畏,或许是另有原因。

不过,“大僧哥哥”既然能出手拯救溺亡的孩童,与自己有很深因缘的现在,又岂会漠视妄世归亡,甚至再度寂灭的下场。

红莲僧人双手合十,禅唱一声:“善哉善哉!此身躯壳原本也是虚妄,如今却承载妄世天命,更有《九阳神功》夯实根基,便予你代为照看了。”

话音未落,破戒僧慈舟的意识,便化作一点灵光,自头顶百会穴冲天而起,迳自脱离此方妄世,在古井不波的水面现身,并迅速退出定境。

红莲僧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柴房,朝阳初升,青灰色的天空,有几缕明红色晨曦,透过窗棱洒进来,体内暖融融的,尽是雄壮无比的纯阳真气,不由地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妄世之界,明教小昭看着面前的“大僧哥哥”,严重失去所有神彩,即便早就知道会是这般,还是忍不住轻轻一叹。

稍后,她伸手拘来原二代主角的魂魄,略微修改记忆,就强行塞进这具躯壳。她竟然用移花接木的手段,将几乎快要暴走的历史和剧情,再次导回正规。

此时的张无忌只记得坠入山谷,艰难熬过寒毒发作,随后巧用激将法,令火工头陀“强行”逼迫自己练武,不仅祛除体内积年的寒毒,还练成了当世数一数二的绝顶武学。

此时,他终于不再压抑自己,低眉顺眼地做人,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一个腹黑、隐忍、城府很深,报仇心炽烈欲烧,将武林主流的六大派(除武当派),狠狠地骂了个遍,发誓要他们血债血偿。

明教小昭看着这个被命运捉弄的年轻人,同样的场面,她见过十几次、数十次、上百次、乃是无数次,内心已经毫无波澜。

“哎呀……大僧哥哥什么时候会归来呢?此世尽是虚幻,终归属于小千世界。按方才的时辰推算,大僧哥哥的一天,抵得上此世的九天。如此来说,他所在的也不过是中千世界。”

天意代行者沉吟着,没有按照剧情,起身回应、安抚情绪失控的主角,只能让张无忌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这时,此方妄世又获得了一些额外进项,暖暖融融的纯阳真气,令头顶的大日都明亮许多,与方才相比,多出一分真实。

明教小昭立即眉开眼笑起来,明白此乃“大僧哥哥”破例所为,践行自己的诺言,似乎有将此方妄世,视作修行途中的明妃(道侣)。

“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僧哥哥果然是信誓守诺之人,甫一离开此世,就渡来一缕精纯的纯阳气,有助于此世脱离虚妄轮回。我没有看错人!”

想到自己有脱困,获得自由的一天,挣脱骤生骤灭的烦恼,天意代行者高兴地眼睛笑成月牙,旋即则冷眼看着二代主角。

“也就是大僧哥哥不在,只能由你来顶上。只希望,你别辱没了大僧哥哥的荣光!对了,大僧哥哥若是再次降临,他必须得尽快让位。”

明教小昭觉得自己的思虑不够周详,连忙在二代主角的魂魄上动起手脚,务必令这具精心琢磨的躯壳,随时随地都能够无缝对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红莲僧人,推门出了柴房,迳自上了庄园的高处,一座雕楼似的多孔箭塔,伫立在塔顶,面对初升朝阳的方向,默默地呼吸吐纳着,来自妄世的机缘——一份入门级的奠基功法,蕴含由力转气的诀窍。

炼锋号当家百斤刀黎不悔,由于心事重重,睡地很浅,外面稍微有点动静,似乎是破戒僧慈舟施展轻功身份,脚尖在砖墙上借力提纵,发出了衣带飘风声,就立即醒了过来。

下床,双脚套鞋,他伸手撩了一件单衣披上,简单扎了个活结,推门,抬头,就看见箭塔顶上,一身血腥染红了僧衣的大师。

只见他对日呼吸吐纳,绵绵泊泊不断绝,满面尽是朝霞倒映的红光,餐风饮露真山人,仅仅伫立不动,身形有如高山耸立,气息又如渊水深沉。不到而立之年,竟然有武道宗师的气度。

黎不悔陷在炼锋号里,打刀的时日太长了,甚至于忘记了一些禁忌,淡忘了某些江湖规矩,不该偷看他人练功。

可是,他就是好奇,忍不住想要看,果真就看见炼锋号的救主,呼吸吐纳结束,双手微微握拳,缓慢无比地打了一套拳法。

即便是门外汉,也知道这仅仅是一门白鹤拳,再怎么演化,也不出五禽戏的藩篱。只不过,这套拳法在红衣僧人的身上演练出来,竟然像极了孤高的玄鹤,在云中漫步的逍遥自在。

双袖挥舞之间,直若仙鹤当空翱翔,拳头时而像鹤喙,时而似发散的羽翼,带动周围的气息,竟然有云卷云舒的感觉。

暗红色的僧衣下面,一块块虬结的筋肉,失去了千锤百炼的刚性,异常柔顺地贴服在身上,随着连绵不断的姿势,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骨节爆鸣声,连成一串鞭炮似的,似乎带动了更深处的潜力,唤起了内在的骨髓,汰旧换新,不断更生。

黎不悔憾然发现,箭塔顶上的僧人,体内勃发壮大的生机,有如沉寂一冬的种子,在春来萌发出新芽,心里便断定他突破了某种关隘,无论是人生,还是自身的武道,都进入了一个更高的层次。

“善有善报,此诚不欺我!”

第二十七章言重了

炼锋号当家的话,尽管自觉说地很轻,却因周遭人气稀少很安静,显得格外刺耳,就此落在红衣僧人的耳朵里。

破戒僧慈舟此时早已收功,换做其他江湖中人,自家练功被人窥视,没准就是勃然大怒,将黎不悔等人夺回武功。

不过,红衣僧人毕竟是出家人,还是深暗因果之理的大德高僧,并非好勇斗狠,将一身技艺视若珍宝的江湖人,怎么会和炼锋号当家一般见识。

于是,破戒僧慈舟纵身一跃,袖袍灌风,高高鼓起,却意态闲适,轻飘飘地落下。

期间庄园箭塔附近的枫树,有一片枯叶脱落,飘飘荡荡地,在空中翻着跟斗,似乎有一只看不见地手在把玩,而且更令人吃惊的是,他们竟然同时落地。

百斤刀黎不悔毕竟是半个江湖人,还是在底层圈子里厮混,摸爬滚打的打刀匠,头一次看见如此神奇的轻功身法,膝盖一软,忍不住想要跪下。

所幸的是,红衣僧人观测到一些迹象,快步上前来,伸手扶住了炼锋号的当家,开口一句就把尴尬的氛围吹散了。

“黎施主,贫僧擅长观人眉宇,断定他人吉凶祸福。眼看着,施主死兆星临头的黑气散尽,却还有三分残留。恐怕是当初炼锋号一战,尔等撤退地痕迹过于显眼,惹来了新的麻烦。”

百斤刀黎不悔起初还有些不信,不过他也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了。

“炼锋号里所有钱银够几个世家瓜分,雨露均沾了。他们犹未满足的原因,恐怕是我门下的匠师、学徒,大多数选择继续追随我。我猜地对吗?大师!”

红衣僧人轻轻点头,正色道:“施主,金城的局面,恐怕你也很清楚。官府消亡,世家林立,帮派横行。眼看着乱世即将来临,不定是哪家野心勃发,想要趁势举兵,割据一方。在此期间,军械制造、供应相当关键,炼锋号之战无可避免。至于眼下,即将到来的破袭战,贫僧并不会坐视。”

得了破戒僧慈舟的允诺,炼锋号的大当家就此放下了一桩心事,他也知道情势紧急,敌人恐怕不会给他们太多的准备时间,于是破例动身前往外院的钟楼,亲自撞钟,唤醒庄园里所有人。

庄园里,大多数匠师、学徒白日里骤逢剧变,人生大起大落,难以安然入睡,一夜无眠,捱到三更半夜才真的睡去,不过两个时辰,就被叫丧似的钟声叫醒,心情都很是不好。

可是,当他们三三两两地出门后,看见敲钟人竟然是炼锋号当家,立即意识到不妙,纷纷自觉或被钟声驱使着,上了各自的岗位。

很快,消息就传开了。当人们听说是“大师”推定,待会会有事关存亡的收尾一战,大多数都是不相信。

毕竟,他们昨天早早离开,没有见识到破戒僧慈舟的身手。于是,牢骚话就此满天飞,甚至从庄园外围的墙头,传递到家眷所在的内院。

早起的妇人,正在准备生火做饭,熬煮小米粥,和面蒸馒头,对于外间男人传进来的怪话,尽管心里着紧,却还是很难得地闭口不言。

豆蔻少女也没闲着,换掉轻纱,摘下所有首饰,布衫木钗,挽了一个男子气的发髻,独自坐在灶下,充作一个烧火丫头,听着厨房里十几个妇人闲话,家里长短,心里却还是想着那个冤家。

她侧头看着灶里跃动的火焰,如同一身血衣的破戒僧慈舟,背着她和婴儿离开金城,似乎又想起了那晚上,躺在他怀里沉沉睡去,忍不住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容。

庄园四面环水,围墙地基浑厚,高不下丈许,按国朝旧例,怕不是有些违制,却没人敢管,由此可见边陲重地,军制的败坏,官府的威严江河日下,已经到了何种难堪的地步。

破戒僧慈舟独自一人,伫立在庄园的西面,举目眺望,依稀可见金城的轮廓,不过是地平线上一堆黑炭。

在他周围,尽是年轻的学徒,预备刀手的牢骚话,破戒僧慈舟也不在意,直到庄园里开了早饭,轮换着两班,挨个用过了米粥、馒头,每个人都神完气足,重新回到岗位后,还是风平浪静着,指桑骂槐的话就更多了。

甚至就连最信任破戒僧慈舟的“大当家”,也忍不住动身前来,想要弹压大师身边的年轻人,重新竖立他的威望。

就在这时,一大股烟尘平地而起,尽管被半空中的晨风吹歪了少许,却还是能看清楚,他们完全是冲己方而来的。

庄园墙头上的闲话,顿时戛然而止,所有人脸上的神情,都在这一刻蓦然大变。不少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手足无措地伫立在原地,大多数人则立即行动起来。

破戒僧慈舟伸右手搭凉棚,观望一番后,笑道:“天山七矮中的剑童子领头带队,看来金城韩家其心不小,其志向更是远大。”

他侧头看着并肩而站的百斤刀黎不悔,正色道:“当家的,事到临头,再无退路。就算不为所有追随你的门人着想,也要想想你的儿子。”

炼锋号当家人伸手搭在墙头箭垛上,俯瞰着那股冲天而起的烟尘,尽管眼神不如身边的大师犀利,却还是看出来者不善,为首的那位更是一脸杀气腾腾。

“生死存亡,就在此战!既然无路可退,我又有什么顾虑?诸位兄弟,披甲!上手弩,每人各带十个箭匣!”

随着百斤刀黎不悔一声令下,庄园内院的武库随即开启,南北两墙面的守卫,率先完成换装,各分出一半人手,增强迎战敌人主力的西面防御。

破戒僧慈舟左手没了襁褓的负累,让人找来两把戒刀,并一根两端额外加铁箍的熟铁棍,看到炼锋号当家一脸疑惑的神情,他笑着解释。

“剑童子可不是简单人物,天山七矮里也属于拔尖的剑手!据说,他从江湖三流武学《地趟刀》,化出顶尖的‘七旋斩’,是个比沙盗首领飞龙还强的煞星。”

红衣僧人双手合十,禅唱一声:“如此人杰,发现无法打开局面,定会仗着高强的武功,对我方斩首一击。此人,便交予我应付!”

百斤刀黎不悔听了这话,心里蓦然松了口气,敏锐地察觉到,那股迫在眉睫的杀机,就此远离自己而去。

他忍不住拱手揖礼:“如此,我便代炼锋号上下几百口人,谢过大师了!”

破戒僧慈舟漫不经心地伸手,扶起下拜的百斤刀黎不悔,笑道:“施主,言重了!”

第二十八章出战

喧嚣的烟尘及到近前,终于露出大队骑士的本阵,数目至少不下于五百,长途行进之后,还能维持阵形,由此可见,平日里训练颇有章法,甚至行的是军法。

骑军为首的正是天山七矮之一的剑童子,身后的掌旗人高举“韩”字大旗,红底黑字,分明是金城世家韩家,此时军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庄园内,没有经历真正的战斗,甚至没有见过血的菜鸟,占据九成之多。他们感受到来犯之敌咄咄逼人的气势,有些人甚至握不住手弩,当场滑落到地上,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炼锋号当家也是老脸一红,感觉实在是太丢人了,忍不住就有些恼怒,暗中寻思着惩戒一二,树立自己的权位。

破戒僧看在眼里,轻轻摇了摇头:“黎施主,身为一军之主帅,须得统筹全局,切记不可因小失大。如今,你担负着重任,一举一动,关乎着庄园上下几百号人的身家性命,孰轻孰重,你得仔细掂量掂量!”

百斤刀黎不悔起初还有些迷糊,旋即很快明白过来,开始进入自己的角色,并马上发号施令:“敌军来势汹汹,我方门人都是新兵,气势上被人所夺,必须尽快挽回一二。”

说到这里,炼锋号当家双手抱拳,恭声道:“我知大师武功超凡入圣,也是通晓兵法的全才。庄园里有宝马、重甲、劲弓、长短兵器,恳请大师出战,游而击之,小挫敌军气势。”

慈舟对此早有预料,只不过,没想到百斤刀黎不悔进步地如此之快,没说两句话,就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头上。

“善哉,善哉!顶礼地藏菩萨,普度众生,超脱苦海!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破戒僧根本没有推脱,迳自纵身一跃,就下了高墙。炼锋号当家立即一声招呼,就有人牵了一匹神骏的“乌云踏雪”,肩高五尺三的乌骓马过来,还备好了鞍鞯。

另外两人合力抬起一副山纹甲,不轻不重地套在他的身上,狮蛮吞口带缠腰,风磨铜镜护心口,套上红缨飞凤盔,挂一副鬼面甲,顺带把僧衣宽大的袖子、下摆全部收束起来,仔细扎好。

转眼过后,慈舟就从唇红面白的行脚僧,摇身一变,成为武装到牙齿,军候家族出身的嫡系骑士。

破戒僧斜背熟铜铁胎弓,腰挎两壶灰鹰雕翎箭,左手张开五指虚握,立马有人奉上丈二长的滴水蘸银枪,右手往前伸去,抓住一柄三尺八分四棱钢锏,掂了点份量,感觉还趁手,便满意地点点头。

另外,马鞍左右,还有一对镔铁雪花戒刀,似乎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真个是考虑周全,不像是仓促之下的决定。

慈舟心心念到此节,忍不住暗笑:“炼锋号的当家,也是个妙人!不过,盔甲有些紧,应当是为二当家,九环刀向且正预备的!”

敌军的蹄声越发近了,破戒僧不再犹豫,左脚在马镫上用力一踩,整个人飞身而上,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马鞍上。

乌云踏雪头一回吃重,宽厚的背部肌肉一阵哆嗦,按捺不住地连连长嘶,好一阵碎步才调整过来,似乎察觉到背上的骑士,并非历任主人,就有些不耐了。

可是,慈舟毕竟不是普通人,看出这匹神骏也是没见过血,经历过战阵的新丁,立即往前俯下身体,默默念诵了几句经文,顿时安抚住它的小情绪。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自然是啧啧称奇,尤其是庄园里的老人,他们可是非常清楚,除了两位当家,这头乌骓马连马倌都敢甩脸子。

破戒僧来不及客套,双腿轻轻一夹马腹,“乌云踏雪”立即扬蹄,往前小跑而去,从恍然打开的庄园西面侧门冲出,直面来势汹汹的敌军。

于是,寸草不生的旱荒平地上,单枪匹马一骑士,义无反顾地直冲而去,试图在万军之中,取上将之首级!

炼锋号当家还以为会上演如此惊天逆转的一幕,谁知慈舟伸手挽着缰绳,在进入韩家军一箭之地前,硬生生地将坐骑斜着往前带离,偏过了敌军本阵。

百斤刀黎不悔忍不住握紧拳头,却安慰自己道:“理应如此!理应如此!韩家的私军精锐非常,骑乘的都是天山龙马后裔,不下于我花重金购来的乌骓!”

可是,当破戒僧与敌军本阵侧翼交错而过时,他却迅速地挽弓搭箭,看似随意地射出一支雕翎,竟然幸运地射中一名韩家军骑士,贯喉而过,当场吐血身亡。

出师未捷,一人先死!此为大不祥的凶兆,即便是为首的天山七矮之一剑童子,此时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与死者平日里交好的两名骑士,不顾左右袍泽的劝阻,也不听伍长、队正的呵斥,迳自脱离大队人马,向射杀好友的敌骑冲去。

慈舟听到后面一阵骤急的零散马蹄声,不用眼睛去看,也知道自己成功钓鱼上钩,头也没回,反手弯弓搭箭,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盲射。

只听嗖地一声,也是那名骑士命中带劫,眼前一花,还没有反应过来,破空而来的箭矢,竟然透体而出,三角锥箭头甚至顶穿牛皮内甲。

剧痛有如潮水袭来,此人全身肌肉痉挛,佝偻着缩成一团,趴伏在马背上颠颠倒倒,一口气接不上来,呼吸之间,当场毙命受死。

另一个并肩而行的骑士,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不由自主地冲出去,恰好前面的敌骑试图转向,不得不降下速度,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他忍不住舔了舔干涩的嘴皮,如同正在狩猎的猛兽,准备一举刺死目标。墙头上,炼锋号当家也是心焦不已,恨不得将自己代替那位红衣僧人,如此方能逃过一劫。

谁知,就在此时,破戒僧藏弓收箭,右手顺势从枪袋里抽出滴水蘸银枪,按着机关甩开,顿时就有丈二长;左手用力挽住缰绳,颇具灵性的“乌云踏雪”会意过来,猛地扬起前蹄,将背上的骑士高高拱起。

“人马合一,回马枪!”

淬不及防之下,韩家军骑士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仿佛自己将要害送到敌人的枪口上,只听噗嘶一声,千锤百炼的滴水蘸银枪从天而降,贴着甲片的缝隙,贯穿了心肝脾肺。

韩家军还未正式对阵,就有先后三人折在阵前。对方只出了一位骑士,两箭两射杀,回马枪挑于马下,简直太欺负人了。

领军的剑童子面色一片铁青,仗着自己的绝技七旋斩,准备一鼓作气,将炼锋号残余躲藏所在的庄园攻破。

可是,当韩家军冲入不安全的一箭之地,就有人心焦若死,按捺不住地射出一匣子弩矢。只可惜,稀稀拉拉地不成样子,根本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反而让韩家的私兵彻底放下心来。

紧接着,当炼锋号当家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端起弩箭,扣动机括,一口气射出十二支弩矢,密如骤雨的箭矢,就连天光都遮蔽地黯淡了。

剑童子听到风声尖啸,猛地抬起头,脸色瞬间一片死灰,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天杀的……”

第二十九章损兵

淬不及防之下,剑童子方剑只能握住拳头大的阴阳磁石,在背后倒插的七柄利剑飞快拖带,仅仅吸引出其中两柄,在头顶旋转成风,要么绞碎弩矢,要么就此弹开,顿时护住自己的周全。

稠密地遮蔽天光,成百上千的弩矢,从高处抛射而下,没有反应过来的韩家军骑士,发现连举盾的空隙都没有,只能挺起胸膛,仗着身上浑厚的纸甲和柔韧的内甲硬抗。

“噗噗噗!”箭如雨下,两指厚的纸甲顶住了弩箭的攒射,除了少数要害被命中的倒霉蛋,死在当场,大多数韩家军骑士只是浑身插满弩矢,转眼过后变成了刺猬。

不过,他们的坐骑顶多披上一件毛毡,被抛射而来的弩矢命中,当场皮开肉绽,血肉四下溅射,身上多处伤口传来剧痛,仿佛被抽走了脊梁,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往前一头栽倒在地上。

尽管它们的血脉高贵,来自天山的长鬃野马,在资深的马倌和驯师手下,磨去了桀骛不驯的野性,却始终不脱野兽的本性,被钻心刺骨的痛楚击倒在地上。

仅仅一匣子弩矢,韩家军骑士就折损了将近五十匹骏马,未出战就损兵折将,这历来是兵家的大忌。

百斤刀黎不悔的庄园墙头上,转职为弩箭手的学徒,头一次尝到胜利的滋味,兴奋不已地几乎跳脚,却还是在当家的弹压下,埋头继续装填弩矢匣子。

可惜的是,他们的机会只有一次,韩家军的大部残余,在剑童子的率领下,立即斜着两边散开,脱离了危险的一箭之地范围,仿佛面前不远处的庄园,是一块砥柱中流的顽石,将滔滔江水一劈二分。

“大意了!今次实在是太大意了!”

天上七矮之一的剑童子,首次率军出击未告大捷,反而折损了韩家军若干将士,许多匹纯血的天山龙马,损失不可谓不大,气地当场咬碎牙齿。

屋漏偏逢连夜雨!更糟心的事情,接踵而至。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兵家骁将,身披重甲,跨坐宝马,逮住韩家军分兵两股的机会,趁机衔尾追杀,没有剑童子方剑坐镇的另一股残军。

石数很高的雕雀弓,被他奋力挽开,圆如满月,随意松手送弦,箭矢快如流星,竟然能从背后射杀韩家军精锐骑士。

剑童子方剑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心中忿恨难平地眼角崩裂,却顾忌着庄园里的弩箭,不敢抄近路捕杀那位兵家骁将,只能绕着庄园疾走,试图与分兵另处的韩家军回合。

谁知,他的意图很快就被敌将获悉,右手四指从箭壶里夹出三根箭矢,再次弯弓搭箭,随意地疾射而出,但见三道灰光一闪而过,没入快马一鞭的骑军尾巴里,“噗通噗通!”又有两骑当场毙命,另外一骑士脖颈被射穿,眼看也是活不长了。

随后,一人出战,独自干掉十个敌军骑士,战果颇丰的破戒僧,迳自打马回转,来到地面弩矢林立,韩家军初次遭受重创的地界,左手滴水蘸银枪,右手四棱钢锏,将韩家军来不及带走的受伤骑士当场贯胸而死,亦或者一锏砸死。

顺带着,慈舟还将无主的坐骑,骨骼异常粗壮的天山龙马,带往庄园的西侧大门。炼锋号当家也是知机,立即命人合力开了大门,由得独自出战,挫伤来犯之敌韩家军士气的大师回来。

当韩家军统领剑童子方剑冲杀过来,伤兵已经无需救治了,他们都被那位可恶的兵家骁将当场格杀,甚至就连坐骑都被拐走。

“岂有此理!”

接二连三的失误,令韩家军不得不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们的主将,气喘如牛的声音连成一片,有如众将士的默契,联手向某人发难。

天山七矮之一的剑童子灵觉是何等的敏锐,察觉到部下的质疑,一张嫩如童子的小脸蛋顿时扭曲了,世家多年供奉压制住的暴脾气,竟然在不该犯的时候再度爆发。

他决定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解决战斗,那就是背离韩家军治军方略,禁止逞匹夫之勇的江湖意气,单打独斗!

方剑双脚抽出特制的马镫,用力往下一踏,神骏非常的天山龙马四蹄一软,差点摔了个爬叉,剑童子却借力往前飞跃。

只见他右手掌握阴阳磁石,控住双剑,旋转成风,有如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左手持着另一枚阴阳磁石,却从背后吸出剩余五柄利剑,首尾相连,有如一条五节鞭。

一箭之地,不过一百三十步,循着西唐帝国的尺度,不过四百五十尺,对于精擅轻身提纵术的武林高手来说,十个呼吸就能越过。

如此急速,就连临时转职为弩箭手的炼锋号学徒,也未免失去准头,屡次有人忍不住瞄准,扣动连珠弩的机括,却总是差了一线,被剑童子方剑幸运地避过。

庄园墙头上,知机的门人立即意识到,来犯之敌目的为何,纷纷挺身而出,护住炼锋号当家,口中高喊:“护住门主,护住门主!”

这话传到刚刚回到庄园的破戒僧耳里,气地差点笑起来,却还是顾念着自己于百斤刀黎不悔有再造之恩,不忍看见他隔日身陨,当场爆发体内的一股纯阳气,硬是扛着重甲,三步并作两步走,转眼过后登上了墙头。

天山七矮之一的剑童子展露出的非凡技艺,自然落在慈舟的眼里,只是看了一下,就洞悉了此人的绝招“七旋斩”!

“我道是何等惊世骇俗的武功,不过是利用磁石阴阳二极,以此控剑,施展出种种诡异的剑技!”

破戒僧看到众多炼锋号门人,护住百斤刀黎不悔往后退去,至于剑童子方剑则越发逼近,忍不住再次爆发潜力,双脚顿地借力暴起。

下一息,全身重甲的慈舟,挡在天山七矮之一剑童子的面前,直面他右手的“旋风斩”,还得分出注意力,警惕着此人左手的五节剑鞭,隐藏的秘剑技。

方剑意图斩首一击,格杀百斤刀黎不悔,散尽炼锋号残余门人的士气,一鼓作气拿下这座庄园。

可是,当先前击杀韩家军多位精锐骑士的兵家骁将出现眼前,剑童子忍不住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在讨还债务前,先收取一点利息。

“风雷斩!”

第三十章折将

两柄高速旋转的利剑,被剑童子随手甩出,有如圆锯破空而来,撕裂大气发出的呼啸声,有如飓风过境,更像是雷霆轰鸣。

恍惚之间,破戒僧看见自己的死相,胸膛甲片绽破,剑刃深深嵌入脏腑,竟然是瞬息间绝命受死。

慈舟情知不可力敌,只能智取,体内纯阳气勃然壮大,筋肉随即膨胀,硬是撑地甲胄接口系绳崩断,松散成不同的部件。

紧接着,破戒僧长出一口气,身体陡然变得瘦削,有如泥鳅游鱼,轻易地脱出这具山文甲,竟然使出“金蝉脱壳”的身法。

天山七矮的老幺看见这一幕,心里惊疑不定,可是清风剑和鸣雷剑凭着磁石紧密相连,已然脱手而出,断然没有收回的余地。

正因为如此,剑童子方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全力以赴的绝杀一击,白白地落到空处。

咔哧一声,“风雷斩”果不其然地劈开山文甲,锋利的剑刃不断旋转着,在甲片上掠起一溜灼热的火星,随即深深地嵌了进去,甚至穿透了背甲。

一击落空,天山七矮的老幺也趁机落足庄园墙头,左手的磁石遥控着五节剑鞭,想着再来一发“失空斩”(失语剑合长空剑),斩杀失去甲胄护身的兵家骁将。

不料,金蝉脱壳后,露出本来面目的慈舟,落在剑童子方剑的眼里,心里蓦地一动,不知道触及了哪根心弦,竟然断开五节鞭,当场分化五剑,一气齐出!

“秘剑技,五内俱焚!”

此招未出,刺骨寒意早已透体而过,破戒僧察觉到咽喉、胸口、小腹、心头同时一麻,即便没有动用断乱因果之力,还是察觉到足以致命的危险。

“这人手中的石球,磁力相当强劲,似乎有隔空遥控之力,擅长牵引七柄利剑,形成种种秘技。不若由我来破了此招,断了此人的妄想!”

慈舟伸手搭在裙甲上,奋力一扯,甚至连缠腰的狮蛮吞口带都丢了出去,遮蔽住天山七矮老幺的视野。

如此一来,剑童子方剑的秘技就失去了准头,给了破戒僧很大的余地以破招,甚至当场反制敌军主将的绝技。

“铁布衫!”

昔日,慈舟练成此功,就持之横行达摩院,挣得第一武僧的位置,当时不过是仗着与生俱来的筋肉怪力。

如今,他在妄世得了由力转气的机缘,本体练出一股纯阳气。再次使出此功,顿时衣袖灌风,衣摆猎猎作响,就有山林虎啸声传开。

“虎啸铁布衫!”破戒僧大喝一声,暗红色僧衣顿时高高拱起,整个人更是涨大了两圈。

五柄利剑其势如箭,不分先后地插在慈舟的身上,除了咽喉处的一柄,被他张开嘴巴,用“噬矢功”一口咬住,其余四剑仅仅贯穿僧衣,就连他的汗毛都没有割断一根。

天山七矮的老幺看到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握紧阴阳磁石的双手,忍不住朝前推去,似乎想利用这两块天外奇石,将“天山七剑”全部召回来。

可惜的是,清风剑和鸣雷剑深深地嵌在山文甲上,哆嗦了十几下,仿佛粘在上面,根本脱身不出来。

更别说,失语剑、长空剑、两仪剑、分光剑,此时被所谓的“虎啸铁布衫”死死地缠住,最锋利的“宇宙锋”硬是动弹不得。

连消带打之下,破戒僧终于镇压住敌军主将的所有利剑,断乱因果之力悄然爆发,慈舟竟然看见剑童子方剑的死相。

“天山七矮的老幺浑身上下插满弩矢,绝命受死当场,还是被战场菜鸟们联手瞬杀!”

破戒僧当下低头,全身蜷缩成一团,大喊一声:“别顾忌贫僧!所有连珠弩,齐发!”

庄园内的弩手顿时茫然失措,炼锋号当家却立即反应过来。换做以前,他肯定还会顾念一二,如今却被某个出家人,磨练出了铁石心肠,当下尖啸一声,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那些临时转职为弩箭手的门人弟子,打刀的学徒,随即反应过来,向着两手空空的剑童子方剑的所在方位,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机括。

霎那间,足以遮蔽地天光暗淡的箭雨,再次从天而降。这一次,天山七矮的老幺心里一片冰寒,双手干脆地握碎了阴阳磁石,毕竟他的手中再也没有“天山七剑”,无法就地组织攻防剑势。

“噗噗噗!”稠密的箭雨过后,剑童子方剑仅仅抬起双手护住面目,连同破戒僧一起,全身上下插满了八分长的弩矢,仿佛家养的刺猬。

周围附近的弩手们,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杰作,还以为把救命恩人连同敌军主将一并射杀了,脸上半是兴奋,还有一半是惶恐不安。

此时,这位天山七矮的老幺还有一口气,看着同样被弩矢射成箭猪,生死不明的出家人,他的内心即便有满腔忿恨和不满,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破戒僧仗着“虎啸铁布衫”超凡的防护,挡住了弩箭的攒射,只是一身血色的僧衣被射成洞洞装,如同行乞多年的老丐,恐怕以后是不能穿了。

随后,慈舟挺身站起,看着重伤垂死,还有一口气吊命的剑童子方剑,笑道:“施主也是江湖道上有名的侠客,为什么会与世家豪强卖命?助纣为虐,祸害地方,不如去死,还能落得一个清静!”

天山七矮的老幺听到这番冷嘲热讽的话,顿时再也坚持不住,圆瞪双眼,吐出最后一口气,头一歪,就被破戒僧骂死了。

慈舟忍不住轻轻点头,伸手要来滴水蘸银枪,挑起剑童子方剑的残骸,向庄园外面的韩家军展示战果。

原本就损兵惨重,如今又折掉了领头大将,韩家军的各级统领,队正、伍长之流知道大势已去,己方根本没有胜算,连忙收起袍泽的遗体,不顾一切地打马离去。

下一次进攻会是什么时候?元气大伤的韩家军,恐怕是没有机会了,毕竟金城内各大势力的倾轧,将会牵扯住他们更多的精力,根本分不出太多的余力,盯住炼锋号的残余势力。

破戒僧目送韩家军狼狈不堪地离去,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弩矢,连特制的僧衣都挡不住,还得是多亏了虎啸铁布衫,不由叹道。

“军械其势太劲,因缘因此而尽!炼锋号武备具足,想来已有自保之力,可以在乱世来临时,保持超然自立之姿。贫僧牵扯进来太深,为防因缘纠缠太多,不得不告辞了!”

百斤刀黎不悔正高兴着,没想到大师出手,就打杀了天山七矮的老幺,还枪挑剑童子,把韩家军吓地主动撤退,正准备全力出手,务必留住破戒僧。

结果,慈舟发觉大功告成,就主动提出辞别而去,这怎么能成?

第三十一章践誓

可是,破戒僧的意志无比坚定,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其决定。再说了,以慈舟如今由力转气的破界武功,谁又能用强将其留下呢?

到最后,唯有与破戒僧漏夜出城的豆蔻少女,捏着衣角,怯生生地站出来,却也不敢开口,唯恐坏了以前的情分。

慈舟想起大凶星罗睺横空出世,预兆着消耗性的瘟疫和灾难,终究是心怀慈悲,伸手招呼炼锋号当家近前来,随口嘱咐了几句。

寥寥无几的提点,无非是禁食生水,隔绝外人进出,庄园内外遍洒石灰等事项,希望藉此能够多少免除几分疫疬大害,能够保住更多的人。

言尽于此,破戒僧才扬长而去,怀里揣着百斤刀黎不悔给的二百两酬恩钱,准备再入金城,给城东的漏泽园佛祠,修葺一番,与地藏菩萨重修金身。

炼锋号当家伫立在庄园墙头上,目送衣衫褴褛的慈舟飘然而去,心里有万千感慨,都无法说出口,此时只能长叹一声。

片刻过后,百斤刀黎不悔想起破戒僧最后的留言,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吩咐下去,自然会有门人弟子领命后逐一落到实处。

拜弟血刀李环此时脱出藩篱,也不打算搅合进金城各大势力的倾轧里,或许是出于思乡情切,也提出准备离开,回返江南桐庐山老家。

炼锋号的二当家九环刀向且正,在大胜韩家军后,心中不喜反忧,私下与大兄分说:“庄园距离金城太近,韩家军吃过一次苦头,损失其实并不大,城中有势力与其牵制还好说,一旦韩家腾出手来,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韩家军卷土重来,没有大师坐镇,后果十分不堪。”

百斤刀黎不悔也知道二弟说的在理,便也派他南下,言明在西川州蹬里县左近,水势充足的三叠岩,可以物色根据地,再建刀厂,恢复炼锋号的名头。

于是,九环刀向且正就携带成名兵器和一包袱钱银,孤身一人离开庄园,准备南下另起炉灶,这大概就是江湖中人狡兔三窟,预备后路之策罢。

自破戒僧离去,拜弟李环南下返乡,二弟向且正也离开了,百斤刀黎不悔看着偌大的庄园,能够说的话的人寥寥无几,莫名地觉得有些冷清,多少也冲淡了击退韩家军的欢喜。

再说独自携重金入城的慈舟,特意绕到金城南门,避开溃败的韩家军残兵败将,顺带在城南坊市里,招募熟练的木工、砖瓦匠,又购买了一些材料,准备践行自己的誓言,重修漏泽园。

破戒僧早就发过贫穷誓言,身上不留隔夜钱,因此为正事花销的时候,极为爽手大方,连与整修漏泽园完全不搭界的大块石料和石匠,他也预备了下来。

没过多久,一大群人簇拥着慈舟离开城南坊市,前往此行目的地。众人眼看着前面路人渐稀,旁敲侧击地打探出,终点是遍地埋尸的漏泽园,不少人心里打起退堂鼓。

可是,如今的金城,饿死的都是胆小怯懦之辈,撑死的都是胆大妄为之徒,看在白花花的银钱份上,真的抽身离开的人,真的是一个也无。

再说了,与地藏菩萨妆点金身,重修佛祠,也算是一件行善积德的好事,怎么能轻易地离开呢?得罪了阔气的出家人事小,违背市易公平原则,冒犯了菩萨可就罪过了。

正因为如此,一行百余人全部进了漏泽园,无比自觉地贴着墙角,默默无语地走过公共墓地,望见简陋破败的佛祠,都恭敬地双手合十礼敬而过。

到了地头,破戒僧在地藏菩萨面前忏唱一声,先告了个罪,再解开僧衣,袒露出精壮的身躯,又用黄幡经幢裹住菩萨像,迳自跃上莲台,双腿站稳,气沉丹田,猛地发力,就将千斤重的石像背起,一步一步,异常沉稳地走下地面,独自搬到佛祠后堂。

在场的众多工匠,看见慈舟和尚如此神力,都忍不住咋舌不已,互相交换眼神,都看到彼此的震惊。

毕竟事有前例!立夏时分,金城久旱无雨水,就有世家、豪强出面,花重金下血本,请龙王出庙,祈雨修褉。当时,有八个精壮的年轻杠夫,为了不惊动龙王,四平八稳出庙,累地可是当场吐血。

因着这血溅龙王,才有本文开头,一阵骤急的雷雨,好歹缓解了几分旱情。只不过,金城龙王管着百里方圆地界,法力终究还是浅薄,不敌五黄灾星横移太岁位,向中原九州垂降无边旱荒的神通。

转眼过后,破戒僧走出后堂,尽管其得纯阳真气之助,几有举鼎之力,终究还是肉体凡胎,背过菩萨像后,上半身处处红晕,就连面目都挣地通红,估计一时半刻是消退不了了。

慈舟和尚盘腿端坐在地上,佛祠前的莲花池前,兀自用功调息,收纳体内暴走的气血,肤色渐渐恢复正常。

这边厢,工匠们各自分工,架梯上房,先取破烂的瓦当,再拆下朽烂的房梁,掸走积灰,换上新栋梁,又换上簇新的琉璃瓦,黑锃锃地,别有一番恢宏气度。

木工、砖瓦匠们忙地热火朝天,石匠也没有闲着,按照破戒僧的事先指点,为漏泽园里无名墓穴,制备了许多墓碑,只是上面空白一片,或许得等慈舟和尚亲自出手。

半个时辰过后,破戒僧调息完毕,肤色恢复正常,想着兜里银钱还有剩余,就伸手招来一位木工学徒,让他去附近的悦来客栈预定午饭,随即想起什么,临了给订金时,还嘱咐其先来一大桶五色豆子汤,务必多加点盐,与漏泽园里的师傅们开胃消食。

碰上如此大方的出家人,工匠师傅们更加用心了,唯恐误了这位大师的事,耽搁了时辰,显得自己无能。

没过多久,漏泽园里,小小一座佛祠,就正式完工了,就连佛祠里的灰尘、杂物,都被师傅们收拾干净。

于是,大家伙喝着咸味的豆子汤,再次领略了一番,大师独自背负千斤重担,将地藏菩萨像请回莲台的壮举。

及至菩萨归位,只听轰地一声震鸣,在场的众人无不感到内心震动,随即就有一股令人新神安定的意境,让所有人平静下来,周围的气氛也转为肃穆,庄严。

第三十二章开光

“诸位工匠师傅,贫僧慈舟,乃是云游四方的行脚僧,自进了金城,不期然间到了漏泽园,发现佛祠年久失修,连地藏菩萨像都难免蒙尘,便发下誓愿,化缘百金,重修漏泽园。

“所幸者,日前得了一位善信布施,总算募得了足够的钱银,贫僧才能延请各位到此,共襄盛举。”

“如今,漏泽园佛祠修葺一新,地藏菩萨像也即将重光,贫僧敢问一句,各位可知地藏菩萨的缘由?”

在场的工匠、师父都是连连摇头,左看看你,右看看我,发现彼此眼中都是茫然,似乎对地藏菩萨全然不知情。

说来也对,尽管他们皆是市井百姓,却因金城地处塞北边陲重镇,被官府以军制统辖,即便军政败坏,官府不存,留下的权利真空,也被世家和帮会夺占,工匠师父们还是老样子,混迹在金城的底层,每日忙忙碌碌地做活,仅仅为了一日三餐,也不过勉强糊口,怎么还会有心思去想其它。

破戒僧看到附近匠师都是门外汉,心里早就有所准备,自然是毫无意外,随即开口为众人讲解起来。

“地藏菩萨的名号,即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密藏。意思就是安定地忍耐着世间的诸般苦楚,有如深厚广博的大地……”

说到这里的时候,慈舟和尚忽然想起《九阳神功》里那句提纲挈领的文字: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冈,似乎与地藏菩萨的义理有相通之处。

破戒僧回过神来,继续往下说:“……静心地思虑,深入地去想,就能凝聚出智慧。大地蕴含无量的宝藏,承载着森罗万象的大自然,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无一不是以大地的养分繁衍生存。大地对众生很是平等,富贵气的牡丹以时节生发,带刺的荆棘也依地生长。地藏菩萨也是如此,无论善人恶人,菩萨都是慈眼视之,众生在菩萨面前,都是平等!”

慈舟和尚换了种说法,不再故作高深,在场的工匠师父们就听懂了,真正明白地藏菩萨的义理。

破戒僧可不是肉眼凡胎,他源自体内甚深的断乱因果之力,具有看穿凡人因果的慧眼,如今睁眼看去,果然就见得工匠师傅们周身放出微薄灵光,与地藏菩萨像隐隐共鸣。

慈舟和尚心里莫名一喜,随后开始说起地藏菩萨的权柄:能令草木生长繁盛,在幽冥世界超拔受苦的灵魂等等。

在场的工匠,多是农户出身,天然地亲近土地,从土里刨食,养活一家大小,直至年终寿尽,最后葬入土中,无一不和大地息息相关,紧密相连。

原本还在犹豫的师父们,很快地就接受了地藏菩萨,相当虔诚地信奉着。里里外外几十号人,包括学徒和帮工,都超过一百人了。

如此大规模的人气,激荡着有如潮涌的灵光,全部涌入地藏菩萨像里,直接凝聚出一点佛性,请得菩萨垂恩入驻,拂去蒙尘的积灰,焕发出一重又一重的金黄色光辉。

破戒僧亲眼目睹这一幕,心里欢欣,备受鼓舞:“我道听途说的开光一事,在误打误撞之下,竟然也成了。”

慈舟和尚伫立在原地,窥见焕然一新的佛祠外面,莲花池里的青莲,积灰的香炉,都散发出暗金色的灵光,显然是受了地藏菩萨的佛荫,经历“开光”仪式,转成灵物、法器之流,不由地双手合十,禅唱一声:“善哉,善哉!”

随即,破戒僧暗道:“大凶星罗睺横空出世,眼看着瘟疫大疬即将爆发,尽管被我亲手轮番削弱了几次,一旦爆发开来,还是凶险莫名。如今,金城漏泽园佛祠得地藏菩萨垂恩驻锡,不定能将此生死大劫再消弭几分。”

慈舟和尚仔细想了想,发觉还真的有此可能,随即就从腰袋里取出一叠裁剪过黄表纸,取出其中一张,几次折叠,成了三角纸包,里面盛了一些香炉里的积灰。

此物看上去浑不起眼,核心却是开光过的香炉积灰,多少带上少许法器之力,擅长镇压邪祟,尤其是发自尸妖残骸里的瘟疫,等若是一道护身符。

破戒僧的手速快如疾风,一叠厚厚的黄表纸,没过多久就都变成了护身符,被他一一分发给在场的工匠师父。

其一,他们经历过开光仪式,与地藏菩萨像隐隐共鸣,最能发挥出护身符的守护之力。其二,工匠师父们都是本分人,仅是修葺漏泽园,就是一件得功德的好事。

他们的双手干干净净的,全凭本事吃饭,挣的每一个大钱,俯仰天地,都问心无愧。

反倒是统辖金城的当地世家、江湖帮会,手里攥着不知道多少条人命,早就是业力深重之辈,兜里每一枚铜钱都沾着无辜者的鲜血,也不知是收取多少良善人家“拜码头”的例钱。

事实上,在场的工匠师父,在得了慈舟和尚赠予的护身符,立即感觉到浑身一暖,疲劳感更是不翼而飞,神奇地有些不可思议。

所幸者,先前破戒僧独自扛起千斤重的菩萨像,一步一脚印地回转佛祠后堂,展现出惊世骇俗的神力,工匠师父们肯定还会笑闹一阵。

至于现在,无论是暗中秘传鲁班术的木工,还是凭墨斗行事的石匠,又或者什么都不懂的砖瓦将,都对发生在自家身上的事三缄其口。

有聪颖的学徒,将护身符贴身收藏,尽量靠近心口的位置。不期然之间,他们受到香炉法器之力的滋养,积劳成疾的身体,竟然祛除了轻微暗伤,明显好转了。

得了好处的人,都知道这是地藏菩萨的恩眷,不仅谨守着秘密,不与第三人说道,就连知交好友都不想告知。

慈舟和尚看到这一幕,自然晓得学徒们的心思,却也没有开口点破,反正有护身符在,即便瘟疫大疬爆发,相信他们也能支撑到最后。

“灾劫将至,金城内外凡人九死一生,求助于神佛固然是条出路,却也难免有临时抱佛脚的遗憾,始终是下乘。不若,我在城中药铺预定些药材,又或者出城寻药……必须早作准备才是!”

就在这时,破戒僧眼前一阵恍惚,蓦然看到金城外面,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即便以他的心境修为,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三十三章邪疫

金城城东,漏泽园佛祠

地藏菩萨像开光事毕,共襄盛举的工匠师傅们,用过一顿丰盛的午饭后,怀里揣着护身符,心满意足地各自散去。

破戒僧看了看破破烂烂,前胸后背满是箭创口子的僧衣,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舍弃了,换上一身库房里寻得的粗布长褂僧服,迳自出了漏泽园。

走过两条街,慈舟和尚经过悦来客栈时,一位临街卖馄饨的小摊贩,脸上乐滋滋的,不知为何突然昏迷倒地,发出“噗通”重物落地声,脸上的笑容就此凝固,附近客人纷纷起身离开,惊恐不安地选择旁观。

破戒僧却是毫不避嫌,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小贩脸上死气郁积,忍不住皱起眉头,随即俯下身体,伸出右手食中二指,放在小贩口鼻前,试探其气息若何。

结果大出意料,那位小贩竟然身死断气,慈舟和尚忍不住心里暗叹,拂掌合上亡者双眼,默默地念诵着《往生咒》,祈祝其早日解脱,转世轮回去休。

“大凶星罗睺洒遍塞北的瘟疫大疬,终于开始了!”

恍惚之间,破戒僧看见周遭弥漫着灰黑色斑点,对自己指指点点的路人,若是身体康健,还能豁免一二,若是体弱多病、体质虚乏之人,就不免被病魔渗透进去,旋即染上瘟疫。

若此天降病魔也不一定速发,令人当场暴毙,也有潜伏下来,暗中消耗人体元气,直至气血衰败,再来发作。

附近的路人,包括刚才在馄饨摊上用餐的食客,从头到尾看完灰衣僧人的举止,投注过去的眼神,多是疑惑不解、不安、惊恐,待到出家人诵念往生咒,立即明白小贩已然逝去。

尽管心里犹疑不定,他们却对慈舟和尚毫不避嫌,愿为一介市井小民诵经,超度亡魂之举,佩服地五体投地。

毕竟,谁都希望自己寿终之时,能有一位出家人在场,愿意出手度亡,令身后不留遗憾,安心地上路。

没过多久,有些食客蓦然想起,方才自己在馄饨摊上用餐,指不定沾上了亡者的晦气,就忍不住心里腻味,伸手指扣喉,呕吐不止,甚至还得扶墙。

破戒僧也不去理会恁多,左右环视一眼,发现合适的物件,立即上前,将馄饨摊上遮阳的篾席取下,将暴毙的小贩囫囵卷住,毫不介怀地扛起,放在肩上,迳自回转漏泽园去了。

不少好事者尾随其后,看见慈舟和尚走进园子里,就近选择一座墓穴安葬,封土、竖碑,旋即又以金刚指力,在石碑阳面上刻字。

如此惊世骇俗的武功,难得一副慈悲心肠,顿时叫伫立在园门外、攀附在墙头上的好事者们,胆颤心惊不已,忍不住交头换耳,叽叽喳喳,喧脑地有如草市卖场。

破戒僧忍不住抬头,环视着看了一眼,每个人自觉被慈舟和尚瞪视了,当场闭嘴不言不语,漏泽园内外,就此鸦雀无声。

不少胆小怯懦之辈,甚至掉头就走开了,伸手捂住蹦蹦乱跳的心口,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他们实在是被灰衣僧人吓着了。

如此大德高僧之行径,在好事者的耳口相传下,消息自然是不胫而走,很快就被夺回怡红院,恢复对传统地盘的控制,金城韩家的外围成员获悉。

不久前,韩家军于会猎炼锋号残余的庄园一役中大败亏输,不仅折损了若干精锐骑士,甚至连建功卓著的剑童子方剑,也死在了某位僧人手里。

韩家自然不甘愿认输,有专人复盘推演,发觉胜负关键,正是那位红衣僧人。此时,幕僚们接到线报,称有一位和尚大发慈悲,为一介无名小贩度亡,甚至亲自将其下葬漏泽园,就合谋着一盘算计。

剑童子方剑身为天山七矮的老幺,曾经也是江湖道上,赫赫有名的剑客侠士,与其余六位形象仿佛的大侠交好,义结金兰,歃血为盟,声气相通,可是塞北武林颇具声望的组合。

若不是世道艰难,天山七矮不会摇身一变,要么成为一方绿林大豪,要么卖身投效世家,要么转成沙海马贼头领,手中行侠仗义的利剑,蓦然变成沾满无辜百姓鲜血的利器。

现如今,剑童子方剑死在战阵,天山七矮的其余人等,岂会坐视不理,善罢甘休?

而金城韩家,自怡红院之战,就伤亡了不少嫡系势力。紧接着,韩家军遭受重创,还折损了一员大将(供奉),整体实力下挫不少,肯定会引起城中其它势力的觊觎。

韩家若是想要镇住局面,继续保持强势的地位,引外援进场,就成了必不可少的手段。正因为如此,剑童子方剑之死,不仅不是危机,反而是金城韩家扭转局面的转机。

区区一个僧人,即便是亲手杀了天山七矮的老幺,也成为无关紧要的局外人,韩家才没有空闲去找破戒僧的晦气。

更别说,根据外围成员的线报,这位自称慈舟的大和尚,一手金刚指力能在石碑上写字,实在是令人惊恐不安。

只不过,金城韩家的嫡系人马不动弹,经不住往日里,与剑童子方剑交好,甚至受过其恩惠、点拨的护院打手,出于江湖义气,决定私下前往漏泽园,去找“慈舟和尚”的晦气,想要讨回这笔血债。

孰不知,大凶星罗睺横空出世洒下的瘟毒,已在潮湿闷热之初夏生发开来,金城其它坊市皆有人暴毙,至于城东漏泽园,原定就是这场大疫的发源地,也就是破戒僧能够往来自如,其余人进入,恐怕是九死一生的下场了。

这不,三两结伴而行的韩家护院,不顾一切地悍然闯进漏泽园,还未与慈舟和尚打过照面,就有一人忍不住打起了摆子。

或是其不避嫌恶,从公共墓地迳自闯过,而不是贴着墙角走过有关,难免沾染上某座墓穴下面,被封镇的僵尸之瘟毒。

与此同时,破戒僧正在佛祠前熬煮药汤,专门辟除恶疫,清除余毒的方子,即便听到有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漏泽园,也是气定神闲地蹲坐着,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这些个韩家出身的护院,都是贪慕世家的荣华富贵,卖身投效的外姓人,即便忌惮着公共墓地里的刺骨阴气,选择贴着墙角走,还是不免沾上地气升华的烈性瘟毒。

于是,一个个面红耳赤地往前走着,走着走着,就有人倒地不起了。至于能够走到慈舟和尚面前的人,更是一个也没有。

最后,还得劳烦破戒僧起身,将一个个口吐血沫,身子不停痉挛、抽搐,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将死之人,肩挑背抗手拖起,走到放凉的药罐前,每个人捏住牙关开了口,灌了一大勺温热的药汤进去。

“诸位施主来意,贫僧早已知之。是死是活,就看尔等的造化!”

第三十四章辟疫

漏泽园东面佛祠前,一字摆开的七个韩家护院,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嘴里哼哼兮兮地喘着气,随着灌入腹中的药汤开始发力,竟然反过来灭杀体内的瘟毒。

再则,佛祠里的地藏菩萨像,被破戒僧开光后,具有淡淡的佛荫灵韵,能稍微压制众人体内的瘟魔,两相结合之下,韩家护院们的情状大有好转。

只不过,这些人都是平日里习武强身的好手,经年不生病的壮汉,一旦病发倒下,就没那么容易痊愈过来,还得受一番折磨。

俗话说,精壮多暴死,久病却延年。韩家护院的体质,被锤炼地如钢似铁,一旦破损开裂,想要恢复如初,那可不得耗费许多功夫。

至于市井小民,普普通通的凡夫俗子,身体还是血肉之躯,有如陶罐瓦缸,但凡有点罅漏缝隙,涂抹一点泥浆上去,晒干凉透,就恢复如新了。

正因为如此,慈舟和尚才会说,“就看尔等的造化!”,其根本意思就是,韩家护院能否恢复健康,就看他们的体质如何。武道修为越是低微,好地反而越快,若是体质是常人的十倍、百倍,还得长时间调养,一时半刻是指望不上了。

与此同时,金城的里里外外,都有人暴毙而死,尸体如果来不及处理,很快就会转成瘟毒滋生的苗床,在现如今潮湿闷热的时节,令更多人染上疫疬!

有人食过生水,上吐下泻不止,吐地黄疸水都往外喷,泻地身子都脱水走形。有人接触过亡者的尸体,片刻过后,就有瘟邪入体,手足泛起红肿斑块,头晕脑胀,昏迷过去,眼看着就是死路一条。

有人高烧不去,有人口吐血沫,有人浑身出疹,有人皮肤泛黑,种种病情,不一而足。城中无论贫富贵贱,都染上瘟疫,毫无例外。

每时每刻,都有人悄然逝去,倒毙在街头巷尾,人人躲避不及,纷纷关门闭户,意图将这无妄之灾挡在外面。由于官府崩坏,根本没有人出面收拾局面,尸体顶多被人抛出坊市,暴尸在街道主干上。

这些蕴含瘟毒的尸体,连城狐社鼠,野狗野猫都不敢理会,随处可见的食腐乌鸦、鹫鸟,如今都踪迹不寻。

城中各个坊市,如临大敌般的关上大门,坊市内的居民,更是与邻为壑,困守在家中,在漫长地等待死亡来临时,备受身心的煎熬。

若是金城衙门、官军尚在,或许会不顾一切地出手,硬抗瘟疫,救治病人。可是,军政体制早就崩坏,空缺出来的权力真空,被本地世家和江湖帮会联手瓜分。

他们坐享权势,挣得不合法的收税权,却在瘟疫大疬到来时,丝毫没有一丁点统治者的担当,同样关紧大门,在凄风苦雨中饱受煎熬。

胆敢出门走动的人,也只有浑身是胆的破戒僧,即便是他也估料不到,一旦瘟疫爆发,形势会如此急转直下,偌大的一座边塞重镇,十万人口的大城,转眼过后,沦落到死城的下场。

慈舟和尚以药汤浸透的面巾蒙住口鼻,推着一辆双轮平板货车,沿着街道经过各个坊市,将居民抛掷出来的尸体捡起,装载在车上,凑够了二三十具,再一并拖回漏泽园下葬。

偌大的金城死寂一片,只有破戒僧奋力拖动货车的粼粼车轮声,给城中各个坊市里饱受煎熬的人,稍微带去一点不想放弃的希望。

可是,瘟毒大疬爆发地速度太快,当场暴毙的人太多,慈舟和尚的慈悲心,根本赶不上,只能就近寻来木料,点上一把火,把蕴含瘟毒的尸体全部烧了,容后收集骨灰,葬落漏泽园公共墓地。

一时间,金城内外处处燃起熊熊火光,冲天而起的黑烟,弥漫着一股令人恶心的焦臭。不过,此举倒是引来很多人的效仿,尤其是心狠手辣,凭厮杀出头的江湖帮会。

事实上,在生死关头,江湖义气根本靠不住。哪怕是帮会的龙头,一旦身染瘟疫,也会被帮会门人驱逐出去,最终死在街头,凄凉无比地终此一生。

在得疫病而死和被人杀死的选项前,很多嗜血好斗的江湖中人,都会被现实逼至发疯癫狂,手握利刃,就忍不住向周围的人,哪怕是结义兄弟,认识多年的好哥们挥刀。

通常的情况下,这些人会得手,斩获一二,可是很快的,他们就会被神情绷紧的伙伴联手制服,甚至当场杀死。

破戒僧拖车衔尸,于漏泽园下葬,不少耳聪目明之辈,都是了解一二。可是,就连这位以大无畏的精神,直面生死的大德高僧,都选择了就近烧尸,自然引起了很多江湖中人的效仿。

不知道过了多久,慈舟和尚终于看到有人开门出来帮忙,毫不吝啬地将辟疫的法子一一告知,浸透药汤的蒙脸面巾,顿时成了时下最紧俏的宝物。

甚至有不少聪明人,将辟疫面巾裁剪成十几块,仅仅拇指头大小,能够捂得住鼻子,就信心十足地忙前忙后了。

于是,前后连续三天,金城内外不下于万具尸体,就被随处点燃的篝火堆烧成了灰,高温高热当场杀灭了瘟毒,也将蕴含瘟疫的尸体,变成了一蓬无害的骨灰。

破戒僧看着这一幕,蓦然发现,一己之力实在是有限,能够带动更多人出手,方能将这场大疫的祸害压制到最低。

“这场塞北大疫能够消弭若斯,全凭众人齐心协力,因人成事。只是集众建制,乃是王政之道,此间因果纠缠太深,我不能牵涉进去,否则将来很难脱身,总得物色出一个人选,才是出路。”

只可惜,金城世家没有一个靠谱,就连鼎鼎有名的韩家,也是缩头的乌龟,没有一点担当的家禽。论血性,论决断,还得是被逼到绝路的江湖中人,稍微有点看头。

当下,慈舟和尚练成内家真气,一身武功高强绝顶,又掌握辟疫的方子,带头处理尸体,深孚众人之望,随手招呼一声,附近就有数十近百的江湖中人靠近聚拢过来。

破戒僧睁眼看去,发觉在场诸位,气血灵光萎靡不振,却多数还是正常颜色,唯有一人身负异样灵光神彩。

“军制未崩坏前的王道灵韵,灰中泛白,与缉捕犯人出身的捕头血刀李环颇为类似,莫非此人前身是金城的贼曹不良!”

慈舟和尚伸手招呼此人过来:“施主气色不俗,能否与贫僧做个不记名的俗家弟子?”

众人皆知灰衣僧人乃是罕见的大德高僧,此举必定有深意,就沉默着不敢表态,反倒是与此人相熟的伙伴,撺掇其上前,领受破戒僧的此番美意。

那人不敢拒绝,也不敢一口答应,反复思虑三息,才挪步上前,振衣下拜:“弟子张晓敬,见过师尊!”

第三十五章人心

“既然行过拜师礼,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门下俗家弟子。为师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就只有城南坊市的一众工匠,他们受过为师的恩惠,应该侥幸躲过瘟魔的毒手。你去,把他们统统招来,再组织起一批信得过的人手,随我救人辟疫!”

前金城贼曹不良张晓敬起初还有点不信,听闻便宜师父一副交托重任的期许,陡然精神大振,立即点头应诺,起身走近,小声问过破戒僧的名号,欣然地小跑着离开,迳自往城南方向而去。

慈舟和尚环视左右,额首笑道:“金城大疫实为天灾,诸位好汉侥幸脱难,想来也是有缘法的善信。现如今,城里城外都有无数尸首焚烧成灰,就地掩埋方为良策,不过如此一来,对亡者而言,未免也太不敬了。不若搜集瓶罐,将骨灰装入其中,再一并送往漏泽园,由贫僧诵经超度了,也算是一件功德。”

在场的江湖好汉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出继续追随眼前这位灰衣僧人,才是唯一不二的出路,且不说浸透药汤的面巾蒙住口鼻后,在场众人顿时与瘟疫断然无缘,漏泽园外熬煮的药汤功能辟疫,已经不是小道消息。

事实上,来自城中世家韩林府的七位护院打手,早已被药汤治愈,考虑到此物蕴含极大的价值,对如今的韩家不吝是镇宅之宝,出于利益的考量,他们硬是拖着大病初愈后,疲乏力虚的身体,在烟火气冲天的街巷里蹒跚前行。

自瘟疫爆发后,韩家就大门紧闭,许出不许进,谁能想到早几日失踪的护院打手,竟安然无恙地归来。

此事很快传进内院,惊动了粗通医卜星相等诸般杂学的二爷韩立。此前,他也听闻过大疫爆发后,有僧人推车拖尸,葬落漏泽园,就对这位出家人上了心,如今有看家护院的外姓门客爆料,声称此人有辟疫的方子,立即快步走出内院,亲自到宅邸前门接应。

韩家二爷以望闻问切之术,查过七位护院打手的身体,果然是发过瘟后又被治愈的病例,活生生的人宝。

韩立估计七位护院体内还有药力,猛然想起一母同胞的小妹韩梅梅,如今染上慢性疠疫,浑身肌肤溃烂,眼看着活不长了,正好有人宝送到。

当下,韩家二爷废话不说,伸手抓住一个护院,藏刀片的右手拇指甲,在其手腕上轻轻一滑,蕴含药力的鲜血就喷射出来。

左右有眼力劲的僮仆,赶紧伸出双手,合掌成碗去接应,那是一丁点都不敢浪费,总算没走漏了哪怕一小滴药血。

而后,更多人反应过来,纷纷取出瓶瓶罐罐承接,目送“韩二爷”携带药血转身进了内院。

侥幸没染上瘟疫的僮仆,津津有味地舔舐着双手,就连嘴角的残迹都没有放过,伸长猩红的舌头舔了个干净,在周遭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注视下,咧嘴一笑,自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安心,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七人周围的护院兄弟,重金供奉的武林高手,甚至韩家军的精锐,在这数日里见过太多太多的生离死别。

左右伙伴走着走着一头栽倒,再也醒不过来;强颜欢笑着说话的朋友,突然口吐血沫,弥留前一句话都没交代就走了。

他们体会过无数生死的无常,对生存下去的渴望,那强烈至极的人欲,早已经突破到了天际。

既然“二爷”抢先一步下手,肯定是去救人了,只要药血验证后的确有效,眼前七个回归的护院打手,真的不仅是补充人手的援兵,而且还是浑身是灵药的人宝,他们看着看着,忍不住都动起了歪脑筋。

能在韩家就任护院的打手,哪个不是耳聪目明的机灵鬼,前后联系起来想了想,再仔细观察左近徘徊着的人,现如今的情势一下子全明白了。

七个护院打手自觉还是阴气深深地漏泽园更安全,彼此交换眼神,都是尽快脱身的默契,可是他们的举止一旦有了异常,周围的各路人马都围上来了,他们如今的身体,根本走不脱。

没过多久,内院方向传出来二爷的欢喜呼喊声,七个护院如同听到行动的信号,有劲往一处使,联手发力朝内院方向跑。

此举大出所有人的意料,偏偏挡住府邸正门方向的人特别多,竟然被他们七人跑掉了。

“没事!瓮中捉鳖更靠谱,看他们往哪里躲?”

一个领头的供奉高手,伸手捋着山羊胡,一脸狗头军师的奸诈像,他的话正和众人之意,自然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可惜的是,七护院对韩家府邸格局知之甚详,屡次避开人多的院子,顺手封门堵门的手艺也没落下,终于连滚带爬地冲进一座偏院,与外面的大街只有一墙之隔。

面对丈许高的外墙,往日里下蹲猛然一纵就能翻越,如今却成了天堑难关。没奈何之下,只能叠罗汉翻墙出去!

可是,谁垫底就成了难题,保不准就逃不掉了,自然没有人主动站出来。

偏偏就在此时,偏院的大门被人以重手法轰击,门栓当场爆裂,眼看着撑不住几个回合。

于是,七个护院里相熟的五人互相对视一眼,就把不怎么熟的打手,和另一个手腕开了口子的家伙当场制住,踩着他们的肩膀上了墙头。

就在这时,偏院大门被人轰破,两扇门板往里洞开,面目阴鸠的供奉高手一马当先闯了进来。

没有上墙的护院不由地心中大急,三人不顾一切地踩着伙伴的身体往上纵跳。

所幸的是,分腿跨坐墙头的两人赶紧伸手,及时地分别抓住一个伙伴,发力往上提拔。

脱手的那人也是个求生欲很强的悍勇之士,伸手抓住伙伴的腰带,硬是挂在墙上,没有往下掉。

结果,被五人强行当做人梯,踩着上位的两个倒霉鬼,也不是什么善茬,同时挺身而起,伸手抓住此人的腰带,就此成了一串人宝。

“哪里走?都给老夫留下!”供奉高手情知不妙,却看到如此荒唐的一幕,忍不住施展身法,快如鬼魅地迫近过去。

跨坐在墙头的两人,不知道为何灵机一动,迳自往外墙翻倒,一头往下栽去,当场就把单手拖住的伙伴带上墙头。

可是,他们两人没反应过来,加上手脚都麻爪了,根本带不动下面的三人。

于是,知情识趣的“老五”往下踹头蹬脸,手腕有伤的护院吃不住疼,更多的是心灰意冷,终于主动松开了手。

就这样,没了他这个拖累,其他人哧溜一声滑过墙头,逃之夭夭去了,独剩下这个可怜虫,被供奉高手当场擒住制服。

落网的“七护院”其中一员,立即高举双手,以吃奶的力气大声喊道:“我交代,我坦白,他们的去向!”

第三十六章转机

韩家的供奉高手可是眼睁睁看着六个人宝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气不打一出来,伸手捏住此人的脖子后颈,泄愤似的往下砸落,气呼呼地负手离开了。

这个爹不疼娘不爱,还被兄弟几个联手出卖的倒霉鬼,感觉后颈被一只铁箍锁住,颈骨都几乎被钳断了,稍后又被人以重手法砸在地上,瞬间眼前一黑,四肢百骸失去知觉,距离死亡就此不远。

所幸的是,随后涌入偏院里的韩家人担心他的安危,唯恐少了关键的人宝灵药,自己就会少了一重保障,顿时改变先前觊觎其体内药血的态度,赶紧上前七手八脚地扶起,按摩筋骨,揉胸拍背顺气,好一顿忙活,总算把他丢失的三魂六魄都找回来了。

韩家二爷在内院家人里着紧的,可不止是一个同胞妹妹。以前是没有办法,现如今他可是想着,准备把所有人都给救了。

于是,韩立循着声音来到这座偏院,决定当众“提审”,务必找出七护院病后初愈的根底。

谁知,当他走进热闹着的院子,蓦然发现七个护院走了六个,眼睛一转,一切前因后果就什么都明白了。

俗话说,虎死威犹在,韩家就是金城最强的大老虎,更何况如今的韩家还没有彻底倒了。

正因为如此,韩家二爷来到护院打手面前,慢慢地蹲下,伸手将其翻了个身,这位在装死装地很像那么一回事的家伙,立即主动开口交代了。

“城东漏泽园!云游僧人慈舟和尚!辟疫的药汤的方子!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既然知道地头在哪,要找的人物名头大号,不管此人有没有根底,既然手中掌握着辟疫的方子,那就断然不能放过了。

更何况,韩家军在城外某庄园前折戟,免不了与这位出家人有点关系,正好可以打着兴师问罪的名头上门“拜访”。

金城韩家在此次大疫中无奈地关门自保,可是被惨烈的现实所迫,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不分贵贱高下,士气都萎靡不振了。

现如今,二爷得知了辟疫的法子,偌大的韩家很快打起精神,外院看家的打手,部分重金供奉的武林高手,都选择追随韩立出门,前往城东漏泽园去找那位出家人索要救命的方子。

可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人心,更遑论其它势力早就在韩家安插眼线、暗桩,甚至连内院二爷的枕边人,都有对外联系的秘密渠道。

大队人马还未出门,沉寂多时的韩家就热闹起来了,鸟雀四出,撞在一起,乱糟糟地,翎羽宛如碎玉纷纷而落,消息就已经传递出去了。

韩立只是抬头看着,脸上露出不齿的笑容,唯有看到鸟群里有一只来自内院的画眉,方才脸色大变,好在其城府很深,转眼过后脸色恢复正常,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面目阴鸠的供奉高手走近上前,恭声问道:“二爷,如此多吃里扒外之徒,这可怎么了得?”

韩立却毫不在意似的,咧嘴轻笑:“他们藉此暴露出来,也算是一桩好事!只是如今我有要事在身,无法分心旁顾,毕竟时不我待,漏泽园一行务必要快,稍后再收拾这帮叛逆!”

可是,当韩家众人自大门鱼贯而出,蓦然发现左近的世家、帮会也都动起来了,有人忍不住劝说二爷加紧赶路,谁知韩立就是不紧不慢,坐视诸多竞争对手更快一步出门,往城东漏泽园跑去。

“对了!那坐镇漏泽园的和尚可不好惹,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空手刻写石碑的指力,当世无双了罢!”

“不知情的人,一上去就用强,肯定会爆发冲突,我们韩家坐山观虎斗,尽可得渔翁之利!”

……

无需韩立亲自开口,就有人主动分说了缘由,当下安抚住了众人的情绪,依旧慢腾腾地赶路。

可是,现实出乎所有人意料!漏泽园里,破戒僧对亲自登门造访的各个世家、帮会残余势力,都是有问必答的笑脸以对,辟疫的方子更是各有不同。

不管是温饮的药汤,还是制备成药丸的成品,干货满满地,什么秘密也没有保留。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面对如此好相处的人,恁谁都是有脾气而发作不得,只能拱手揖礼拜谢了。

于是,当韩家大队人马抵达漏泽园,就看到如此和谐温情的一幕,无论是亲密盟友,又或者是明争暗斗的对手,都是各有所得,不由地气急败坏了。

面目阴鸠的韩家供奉,眼角余光瞥见韩立冷然的脸色,立即明白“二爷”此时心情很是不妙,踮起脚尖,举目眺望,蓦然看到逃走的六个护院打手都在漏泽园里,顿时计上心来。

“该死的逃奴,背主做窃,十分可恶,纳命来!”

此人立功心切,突然施展身法腾空而起,踩着人群的肩膀,不管不顾地蹿进园子里,一副老鹰捉小鸡的面目可憎。

刚刚逃出生天的六个护院,就算全盛时也不是其对手,更何况是现在体弱气虚人疲乏的状态,怎么可能硬抗呢?

于是,他们果断地跑进园子里,不出韩家供奉所料,意图托庇在慈舟和尚的麾下。

“如此一来,掌握辟疫方子的出家人,自然逃不出咱家的手掌!”

破戒僧刚刚应付完金城各世家豪强,藉此索要了一大批药材,又打发掉帮会残余势力伸过来的爪子,此时正在整理收获,蓦然发现韩家护院连滚带爬地逃到身后,随即一股气势汹汹的掌风爪影破空而来,牢牢地罩住自己。

“哪里来的狂徒?”慈舟和尚虎目圆瞪,看也不看来者是谁,体内一股纯阳真气猛然爆发,竟然以“虎啸铁布衫”硬抗对手的爪劲。

韩家供奉正想着一招制服猎物,孰料不到隐隐约约间听到一声猛虎咆哮,顿时知道大事不妙,想着收力撤招,可是对手反击太快,此时避让只会伤上加伤,只能全力以赴了。

结果不言而喻,咔嚓一声,这位供奉高手双手十指触及僧衣袖摆,如同撞上千锤百炼的钢板,顿时应声折断,粉碎性爆裂骨折,白森森的骨茬刺穿皮肉露出来,剧痛袭来,他竟然抵受不住,当场昏了过去,铁打的面子尽数化作流水。

韩家二爷看到这一幕,坐在马上的身体立即挺直了腰板,毕竟他还是头一次看见如此不可思议的武功。

仅仅一招,就放倒了塞北武林成名多年的“虎裂手”彭涛,硬碰硬,当场破掉将“五虎断门刀”化入双手,推陈出新的彭家五杰之首,这份惊世骇俗的武功,当世能有几人?

“倘若我有这等身手,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也只是等闲事尔。”

想到此节,韩家二爷背后寒毛竖立,赶紧翻身下马,放弃了无所谓的世家面子,一路小跑,到了破戒僧的面前。

“大师……韩立恳请大师大发慈悲,救一救我家,大小几十口人的性命!”

慈舟和尚看到与自己有嫌隙的金城韩家二子,当众跪坐抱大腿,不由地心里暗叹:“此子心性深不可测,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

第三十七章危局

自韩家供奉“虎裂手”彭涛悍然出手,转眼间筋断骨折,一招败于灰衣僧人流云水袖之下,继而韩家二爷舍了面皮,当着众人的面纡尊降贵,前后不过三息。

事情发生地太快,以致于左近没有走开的各个世家、帮会势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形势急转直下,教许多人跌碎了一地眼镜。

既然连金城实力最强的韩家,都迫于瘟疫的致命威胁,选择摒弃前嫌,低头认怂,其他势力自然是加快速度,将允诺的药材转送过来,换取成品的药汤或者丸子。

毕竟,破戒僧给出的方子,只有药材的名头,并没有具体到毫厘的份量,更没有君臣佐使的搭配,想要试出正确的方子,不知道要为此献祭上多少自家兄弟的性命。

韩立也是这般考虑,才在门下供奉无法得手后,发现用强已是无法,才不得不舍了面皮,一切为了维持家势,尽量保存住家族的有生力量,藉此延续韩家在金城的地位。

慈舟的辟疫方子,来自记忆中某朝《奇效良方》,柴胡、人参、黄芩、半夏、甘草、生姜、大枣,尽管只有简单的七味药,却已把五脏六腑都照顾到了。

病邪入体,首要就是破坏体内五气均衡,营卫三焦都乱了,病邪发作起来,就更加利害了。先用药方调和梳理体内脏腑,再针对疬疫发作不同情状的病人,开出不同的第二道药方,才是整个治病的过程。

毕竟,从目前来看,金城大疫,十个人就有七八种不同的病况,并非一味辟疫方子,就能全部解决,还得对症下药才成。

韩家二爷也是这般想着,故此不敢耽搁,立即命人回家,打开韩家的药材仓库,先将病重的家人运来漏泽园,由“大德圣僧”亲自诊治,余下的包括内院家眷,容后再来收治。

此举不分内外,立即征服了韩家人心,毕竟外院人多口杂,惹上什么疬疾,还得抛掷转送出去,难免伤亡惨重,远远不及内院关门闭户,尽量减少人员流动,得以保存了更多活口下来。

不是没有人想要动手掳掠灰衣僧人,只是没人有信心,能够一举擒下武道修为高深莫测的破戒僧。再说了,附近那么多势力看着,一旦得手,就是被群起围攻的下场,损失与收益差距太大,实在是不能轻举妄动。

正因为有各大势力彼此之间互相牵制,慈舟和尚才能保持超然的地位,专心致志地出手救人。附近坊市的人闻讯,强行拖着病体赶过来,人头涌涌地,也没有人敢拦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收治。

稍后,灰衣僧人的唯一记名俗家弟子张晓敬,率领城南商道坊市的工匠赶了过来。在同是前金城衙门贼曹不良人,老伙计萧规的协助下,总算将队伍拉扯起来,帮衬着收殓城中的倒路尸,就地焚烧成灰,再装进骨灰罐里,送进漏泽园佛祠里供奉。

数日之间,金城居民死在大疫中,其数不下万人,仅仅凭几百人的组织,直如蚍蜉撼大树。故而,由圣僧门下俗家弟子张晓敬亲率的人,被好事者唤作“蚍蜉”,尽管被各大势力看不上,却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毕竟,在随时随地都有人死去的时候,有这样一个组织出面收拾残局,哪怕是有靠山,托庇在世家、帮会麾下的人,也不敢保证自己患上疫病,一定会被救治回来。

有大德圣僧驻锡的漏泽园,已成为金城阖城上下,所有人希望之光的所在,而从属于这位灰衣僧人的“蚍蜉”,正不停地散发着光辉,照拂着连世家、帮会都顾不上的阴暗角落,那些社会最底层的可怜人。

照此来看,破戒僧亲自出手辟疫,肯定会获得海量的功德。可惜的是,大凶星罗睺横空出世,向世间散播瘟疫,实为天发杀机,命降灾荒,推波助澜而来。

因此慈舟和尚不仅没有丝毫功德,反而因干扰天意,而获罪于天,那一身灰扑扑的长褂僧衣,颜色越发暗沉,简直与刚出中原,远走塞北时,一身杀戮罪业,染地“八苦衣”油光黑亮,有得一比。

大疫爆发后的第五日,阖城居民的疬症,得到有效的控制,仿佛天降瘟魔,已被消灭驱赶地差不多了,笼罩在城池上空的愁云惨雾,也在淡淡的欢声笑语中,消散了许多。

城中各大世家、帮会势力,刚刚舔舐好伤口,就又开始争抢地盘,尤其是城中死掉一成多的人口,陡然出现了大量的空白地带,对他们而言简直就是最肥美不过的盛宴。

慈舟和尚看着僧衣完全转成黑色,悲天悯人的心绪并未全部断送,却还是从治病救人的大德圣僧,转成了初来金城的破戒僧心态。

他伸手招来了俗家弟子张晓敬,看了一眼同进同出的前贼曹不良人萧规,忍不住抚掌而笑,暗道:“倘若我这弟子举兵,成了乱世里的一路烟尘,萧规此人,正好做个前锋大将!”

破戒僧心里这般想着,却没有诉诸出口,毕竟塞北大疫被自己钳制,没有死太多人,彻底破坏了帝国体制,世道就乱不起来。

“想要举兵成事,还是走乡村包围城市的路,反正大疫之下,地方上的宗族势力,肯定十不存一,正是大展拳脚的好地方。”

恍惚之间,慈舟和尚听到金戈铁马的杀伐声,忍不住轻轻摇头,将多余的杂念抛出脑后,抬首看着弟子和其好友,笑道。

“金城的局面,眼看着又要坏了。尔等蚍蜉撼倒了瘟魔这棵大树,很是得了人望,容易被人妒忌,下场却是不看好。”

张晓敬也知道此话不假,与身边的老友萧规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脸上的落寞神情,很想自嘲一笑,却发现连日来忙碌地脚不沾地,实在是太累了,根本笑不出来。

“不若,听为师一句劝,离开金城,往周边乡村而去。一则救治病人,收殓露于野外的尸体,免得瘟魔再起;二来,正好可以避开金城的乱局,免得陷了进去。”

破戒僧缓缓起身,漫步几个来回后,抬头望着明月:“浅水养不出真龙,五湖四海才是去处。天地之大难以想象,尔等还很年轻,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说到这里,慈舟和尚伸手往外掸了掸,连弟子辩解分说的机会都不给,直接让他们走人。

第三十八章红娘子

待张晓敬和萧规率领“蚍蜉”组织里愿意走的几十号人,趁着夜色的掩护离开金城,破戒僧也顺手将其他人等散去,独自一人伫立在漏泽园佛祠里,看着放生池里的青莲,点点灵光散发出妙不可言的韵律,镇压着公共墓地里躁动不安的尸妖,教它动弹不得。

“没想到,数日之间,金城死于大疫中的亡者,郁积的海量死气尽数归入漏泽园,被这头尸妖吞吐,渐渐地恢复了元气,以致于还有重光现世的机会。这怎么可以?我可不想看到,塞北爆发一轮大疫,亡者不知凡几后,又来一次尸妖暴走的魔劫。”

慈舟和尚的心肠固然是好的,可是如今他获罪于天,一举一动都受到莫名的干扰,简直就是举步维艰,处处被天意针对。

就连被大疫吓阻,不敢贸然接近金城,为“老幺”剑童子方剑报仇雪恨的天山七矮,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了“大德圣僧”的药汤,仿佛脱胎换骨了似的,也敢无视遍地倒路尸的惨状,向漏泽园方向长途奔袭而去。

其中一位身高不过刃许,臃肿敦厚的身躯裹在黑衣里,猛然传出一阵噼里啪啦地筋骨齐鸣声,竟然硬生生地往上拔高一倍,转眼过后成了身材曼妙,体态娇柔,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凹凸有致的女人。

其余几位天山七矮看到这一幕,默契地低声笑骂一句:“妖……”随即主动地放慢了脚步,不敢靠地太近。

这位与剑童子方剑交好,排名第四的天山七矮之一,正是塞北江湖赫赫有名的百戏门门主红娘子林虹,不仅精通古传牵丝戏、傀儡术,还谙熟波西斯帝国的宫廷幻术,往往杀人于无形之中,被杀之人连自己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平日里,她以极其高明的缩骨术,将自己伪装成侏儒,与其余的天山七矮混同一起,待到关键的时候,准备上场动手了,才会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正因为如此,当红娘子率先抵达目的地,跃上漏泽园的墙头时,第一眼就看见了孤身一人的慈舟和尚,身姿挺拔如青松,一阵夜风吹来,衣袂飘飘,仿佛随时都会道化而去,不由地心里暗叹。

“好一个眉清目秀的出家人!丰神俊逸,玉树临风,若是与我出双入对,岂不美哉!”

林虹一眼望去,不知为何,情愫暗暗滋生,若非有老幺的血仇在,恐怕就要深陷情网中去,尽管现实如此,她的心里还是荡漾起伏。

可惜的是,破戒僧听到风声,缓缓地转过身来,宝相庄严,内蕴神仪,出家人断绝七情六欲的淡漠,令红娘子瞬间清醒过来,随即她就忍不住恼羞成怒。

“你这个死没良心的薄情人,对我始乱终弃,去死!”

话音未落,林虹抬脚一顿,月下孤影蓦然往前延展伸长,化作尺许宽的匹练,其速宛如毒蛇出洞,凌空曲折蜿蜒,偏偏杀气腾腾,猛然间暴起抬头,俯视着一脸无辜,不知所措的慈舟和尚,忽如毒蛇吐信,狠狠地噬咬而落。

轰地一声,破戒僧被那番话说地一脸懵逼,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被那诡异黑影透体而过,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的身影一阵抖动晃动,有如水泡般的炸裂消失了。

“快如疾风似幽梦,真幻二象不可分!我听过江湖上有一种身法,快地能凭空留像,却没想到一位出家人,不过弱冠年华,也能练成这般奇功!”

下个瞬间,慈舟和尚重新出现,抬脚踩住那道诡异的黑影,随即洞悉了它的奥秘:“牵丝,黑绸,薄刃,能将三者结合起来,练成如此玄妙的杀人技,施主的奇思妙想,也令贫僧叹服不已。”

红娘子情知自己慢了一手,被对手看穿了自己的杀招底细,却还是临危不乱,毫不犹豫地准备自行了断,以壁虎断尾之术脱身,免得被纠缠进去,乱了分寸。

谁知,林虹的行动还是不够快,破戒僧原地抬腿,踩踏住与夜色混同的黑绸,猛然间施展风神腿的旋风腿法,凭空出现一股龙卷风,抽丝剥茧般的,将红娘子身上的“秘戏衣”剥离下来,甚至弄地她失去身形,被弄地团团乱转,仿佛一枚酒缸大的陀螺。

不停的旋转中,林虹的骂声不绝口,却始终无法撼动慈舟和尚的铁石心肠,直到裹住全身,伸缩如意的“秘戏衣”全部被剥离,露出红色的肚兜和齐膝长的白色贽裤,将曼妙轻柔的体态,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才堪堪停住。

红娘子以为如此这般,定会教对面的出家人愣怔出神,把持不住,乱了定力,顺手从鬓乱钗横的头上,摘下一根漆黑如墨的针头钗,施展重手法,全力甩射出去。

怎料,嘶地一声,破戒僧右手食中二指,竟然凌空夹住这件暗器,距离眉心还有尺许,却始终不得寸进。

“完了,完了!一切都玩完了!”林虹估料不到,自己的杀招竟然毫无作用,不由地信心尽失,大受打击般的瘫坐在地上。

慈舟和尚毕竟是慈悲心肠,双腿猛地发力蹬地,黑绸质地的“秘戏衣”顿时寸寸而碎,自己却借力往前纵跃,准备搀扶起这位夤夜造访的佳人。

就在这时,红娘子一脸奸计得逞的诡笑,右手快如闪电地施展一招双龙夺珠,试图摘了出家人的眼睛。

好在,破戒僧早有防备,不退反进地额头前磕,硬碰硬地对撞上,自己毫发无伤,反倒是林虹当场折断了两根手指,疼地眼泪直冒。

“施主,你……”慈舟和尚怒声呵道,当场就右手成钳,朝红娘子脖颈拿捏而去。

不料,林虹左手抓住肚兜,猛然往外扯开,皎洁的月色下,露出一片“圣光”,仿佛洪水猛兽,顿时教面前的出家人,硬生生地收住了手。

可是,破戒僧连莫测天意都不惧,怎会怕河蟹神兽,右手凌空顿了顿,随即毫不犹豫地往前探去,捏住一团粉腻,把玩了一阵,当场折断了红娘子的脖颈,竟使骨节错位,令其瞬间高位截瘫。

于是,其余五位“天山七矮”不分先后到场时,就看见老四春光乍现,落在人称大德高僧的出家人手里。

“秃驴,敢尔?”

第三十九章兵法

皎洁如霜的月色下,阴气森森的漏泽园里,黑衣僧人单手钳住红娘子的脖子,挡在自己的面前,慢条斯理地整理肚兜系绳,终于将乍现的大好春光遮掩住了。

“这位施主言辞之间,真真是颇为好笑!贫僧早就知道,诸位联袂而来,夤夜造访,肯定不怀好意,说不得,还要取了我的六阳魁首。眼看局面崩坏,双拳难敌四手,孤儿贫僧必须用点兵法,先行剪除羽翼,再来逐个击破,免得一开局,就落得被人群起围攻,死于非命之下场!”

说到这里,慈舟和尚凑近高位截瘫,手脚根本动弹不得的林虹耳边:“夜深露重,冷风刺骨,施主全身涂抹的傀儡香,根本激发不出来,靠近你应该没问题罢!”

红娘子听到这番话,一颗火热还未冷的心,顿时如坠深谷,头一次感觉好无助,自己秘不示人的底细,竟然不知为何,被一个出家人摸索地清清楚楚。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我保存多年的隐秘,一朝泄漏出去?”

站在墙头上的五位“天山七矮”,看到老四落在对头手里,被人耳鬓厮磨地占便宜,就有人按捺不住地握紧拳头,神情绷紧,全身都在颤抖。

这一幕,落在老大“神算子”卓亦凡眼里,担心六弟看不过眼,中了对头的激将之计,赶紧呵斥道:“老六,别上当!”

谁知,天山七矮排名第六的“小神童”周阳,根本听不进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气度不凡的出家人,在自己仰慕多年,此时无处可躲的四姐身边挨挨蹭蹭,占尽了一个男人可以占的所有便宜,顿时乱了分寸,崩塌了浅薄的城府,根本不听老大的话,迳自顿脚踏墙发力,凌空扑向一身黑衣的破戒僧。

慈舟和尚看到有大鱼上钩,尽管不是最大的那条,却也心满意足,哈哈一笑道:“你既是想要,便给你罢!”

话还未说完,破戒僧就单手拎着红娘子的脖子,像是扔一口破麻袋似的,使劲砸向飞扑而来的“小神童”。

周阳在天山七矮中排名第六,身高不过四尺,却是仅次于义姐林虹的人,看到四姐玉体横陈地向自己砸来,唯恐自己出手太重,伤了心仪的红娘子,赶紧收回拳头,直击对头的“双鬼拍门”,立即改为“开门揖客”,双手往外摊开。

噗地一声,小神童顺当地接住了义姐林虹,不料落手之重,超乎想像之外。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结拜兄弟们的惊呼声“小心!”

怎么回事啊?周阳忍不住低头看去,结果令他震惊莫名,刚刚到手的红娘子不翼而飞,落在自己怀里的却是一身黑衣的僧人。

只见他伸出手指戟点,十几个关乎气血流转的大穴,顿时被此人用诡异的手法制住,“小神童”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当场昏迷过去。

与此同时,想要出手制止的其余三位天山七矮,却不得不停下,手忙脚乱地伸手,刚好借助破戒僧以“移形换位”抛掷过来的老四。

仅仅十息都不到,天山七矮中的六位就栽了两人。林虹陷落敌手,还有技不如人这句话可以分说,可是“小神童”周阳也被人一招制服,那就真的显露出对头的出家人,究竟是何等的深不可测。

天山七矮的老大“神算子”卓亦凡恨恨不已地掐断了几根胡子,亲眼看着老四刚刚脱离禄山之爪,老六就被鬼迷了心窍似的,被这位大德高僧当场制住。

而有了人质在手上,天山七矮难免会投鼠忌器,十成十的武功,不免大打折扣,能够发挥出四五成,就算不错了。

更可怕的是,红娘子林虹获救后,身体软成一滩烂泥,手不能抬,脚不能举,只能以眼神示意,显然并非寻常点穴功,能够达到如此奇效。

“神算子”卓亦凡蓦然想起行走江湖的要领:僧道妇孺,不可轻忽!眼前的这位僧人,不仅是医道圣手,将金城的大疫扼杀在襁褓中,还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将亡者统统烧化,骨灰装入金塔,在漏泽园佛祠里供奉。

可是,他的一身功夫超凡入圣,偏偏不讲任何江湖规矩,竟然用所谓的兵法对付不速之客,有条不紊地控制住局面。

“想必,此人也是个习惯将主动权,握在自家手里的兵家宗师。我得小心谨慎提防,不可以寻常之理,揣度此人的行径,否则必定落在罗网中,深陷不能自拔。”

当下,“神算子”卓亦凡有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快撤退,去寻暗中结好的盟友,金城韩家打探情报,进一步了解坐镇漏泽园的大德高僧,相关的一切情报线索,还得借来大队人马,才能卷土重来,否则根本对付不了这个出家人。

可是,老四红娘子和老六小神童落到这般田地,除了卓亦凡一人,其余的天山七矮成员,都是同仇敌忾,根本不想就这样撤离。

“点子扎手,我们一个个上,都不是黑衣僧人的对手。你们三个并肩子上,布三才绝杀阵,我在附近游走,伺机寻找机会!”

话音刚落,老二、老三、老五立即放下手里的红娘子,交给老大“神算子”卓亦凡照看,沿着墙头飞奔,随即从破戒僧的身后,以及两边侧翼围上去。

慈舟和尚却对此不屑一顾,单手拎着人质“小神童”周阳转来转去,将他当成一块肉盾,无论是谁发起进攻,就用他去抵挡。

出于兄弟情义,天山七矮其中三位的攻势,还真地被连连吓阻,不得不中途变招,免得坏了老六的性命。

这一幕击中“神算子”卓亦凡的心弦,额头青筋暴起,显然已怒极,脸上神色却还是淡然,似乎内外两分了。

他脱下防风的外衣,将四妹妥善地包裹起来,小心翼翼地移到墙壁下的空地,再看了一眼落在敌手的老六,被人屡屡耍着玩,连番逼退结拜兄弟的攻击,唯恐他们也落到自己的下场,已然面如煤灰,一心求死了。

这位天山七矮的老大,心机深沉,精通百家杂学,与武功一道并无多大出彩之处,却能给结拜兄弟们出谋划策,指点各家本领的破绽和漏洞,让他们日夜精进,才坐稳了位置。

他自出道以来,就没有落到今夜这般如此被动的局面,情知将老六讨回来,藉此去掉黑衣僧人手中最大的底牌,才能让各位兄弟的本事,无所顾忌地发挥出来。

于是,“神算子”卓亦凡不动神色地探手进腰囊里,取出一枚连着百炼索的飞爪,其中蕴含四妹的牵丝机关,开合如意,是眼下应付敌人,破局的关键。

第四十章败走

“神算子”卓亦凡稍微露出举动,其余三位结义兄弟,立即会意似的明白过来,轮番上前出手递招,迫使黑衣僧人将手中的人质舞动起来,充当退敌之用的肉盾。

就在破戒僧用手中的“小神童”周阳,逼退天山七矮排名第五的“螳螂刀”余盛,忽然听到锁链破风声,一枚四趾飞爪射中手上的人质,骤然间,一股雄浑大力传来,妙用无穷的肉盾竟然意外地脱手了。

“机会!”布下杀阵的天山七矮其中三位,配合默契地同时上前,何止是拖住黑衣僧人的脚步,直接就想取走他的性命。

“螳螂刀”余盛以地趟刀的身法率先切进,挥舞双刀,上砍慈舟和尚的膝盖,下削他的脚踝,招式歹毒极了,刀风更是锐利无双,还未靠近,就将僧服的下摆撕开了两道口子。

天山七矮之老二“黑鹰”燕小七,手持一管川中唐家机关暗器,扣动扳机,蓦然间射出百八十根细如牛毛的暴雨梨花针,将破戒僧上半身都笼罩其中,直若午后一场骤雨,教田地里忙活的农人避无可避,不免被雨淋地浑身湿透。

最后一位,排行第三的“瀚海白驼”陆魑,右手弃剑,换成一把无柄弯刀,其形如弦月,猛然原地转身,借势投掷出去,顷刻间化作一抹灰色弧光,封堵住慈舟和尚最后的逃生之路。

“这便是天山七矮的杀阵,彼此之间配合地倒是很默契。只可惜,对付寻常的江湖高手绰绰有余,用来袭杀我,还差了点火候!”

只见破戒僧沉声地咆哮一声,直若猛虎啸山林,贴身的黑色僧衣,仿佛吹气似的,急剧膨胀起来。

细如牛毛的暴雨梨花针,直接撞上硬如钢板的“虎啸铁布衫”,不管是什么奇金磨制而成的顶尖暗器,在绝对壁障面前,还是露了怯,根本贯穿不进去,更别说伤及目标,以致于慈舟和尚连一点皮外伤都没有。

与此同时,破戒僧往前疾走两步,不偏不倚地,正好站在矮蹲在地上,削砍其膝盖脚踝的“螳螂刀”余盛招式轨迹上。

嘭嘭两声,这位天山七矮排名第五的豪杰,由于招式用力太尽,根本没有收招的余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右双手手腕,撞中慈舟和尚的小腿迎风面,如同被铁锤砸了似的,当场筋断骨折,估计以后再也不能与人动手了。

反观“瀚海白驼”陆魑,不用歹毒的暗器,也不是全力以赴,投掷出无柄弯刀,就主动后撤一步,静观其变,再做下一步打算。

结果就是,黑衣僧人凭着惊人的护身功法,硬生生地抗下这腰斩一击,长褂僧衣上,也仅仅是截断了前面的下摆,其本人全身而退,简直毫发无伤。

“神算子”卓亦凡毕竟眼力不俗,亲眼目睹三位兄弟,各自施展绝招围杀目标,结果落得两退一重伤的下场,可以说失败至极。

“金刚不坏功!在十方禅林里,也属于绝顶武功,没想到,此人不过弱冠年华,就练成了这般妙用无穷的神功,可畏可怖!”

天山七矮的老大内心一片凄寒,觉得自己入阵围杀,用尽一切手段,恐怕也奈何不了这位大德高僧,心里已经萌生退意。

再则,陷落在敌手的老六,已经被飞爪百炼索拯救回来,再考虑到动弹不得的老四,或许是时候离开了。否则的话,塞北江湖道上,赫赫有名的天山七矮,历年积累的名声和威望,恐怕会在今夜,断送在黑衣僧人手里。

于是,“神算子”卓亦凡双手抱拳,朗声道:“大师身手不俗,于武功一道更是超凡入圣。今天,我们天山七矮算是认栽。只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迟早还是会见面的。”

慈舟和尚爆发体内的纯阳真气后,缓缓地收敛进体内,膨胀的僧衣也随之沉降下来,渐渐地恢复成原状。

“兴许你们上门造访,意图谋杀贫僧,还许下日后卷土重来,报仇雪恨的誓言。为何,贫僧不能出手,将你们逐一剪除?”

“神算子”卓亦凡没有顾上搭话,收起飞爪百炼索,将老六抗在肩膀上,转身经过墙角时,顺手将老四红娘子也拖带上,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整个人连同两个累赘,竟然贴着墙面直线上升,顺顺当当地滑出园子,仿佛戏台上,被精擅牵丝线的傀儡大师控制的木偶。

刚才围杀慈舟和尚的三人,也施展不同身法,悄然离开了漏泽园,破戒僧看了一眼,估计是追随他们的老大去了。

“难得身边没人跟着,正好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动一番。也罢,我可是很久没有玩过狩猎游戏了。”

黑衣僧人伫立片刻后,露在月光下的半脸慈悲怜悯,另外半张脸却藏在阴影里,唯有嘴角流露出的一丝狞笑,将他半圣半魔又半佛的独特气质,完全地表露出来。

紧接着,遗世独立的身影,被一阵夜风吹过,竟然模模糊糊地抖动几下,随即宛如梦幻般的泡影,顷刻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稍后,在街巷里奔跑的天山七矮,听到伸手迫近的脚步声,若有若无,似远似近,听地也不分明,好像尾随而来的对头,身影飘忽不定。

于是,排名第二的“黑鹰”燕小七,扛着动弹不得的老六,加快脚步来到领头人的身边:“大兄,漏泽园里的高僧,跟上来了。”

“神算子”卓亦凡脸色肃然,随即开口回应:“我知道!俗话说的好,僧道妇孺,不可轻忽。我们惹上这位出家人,恐怕也是心眼很小,喜爱记仇的性子。你也不用多说,我等直接闯入金城韩家的府邸。既然花钱卖消息,请我们进程杀人,他们就不能置身事外。不是说,韩家军之精锐,堪比帝国禁军吗?我倒要看看,他们韩家是如何应对漏泽园的大德高僧。”

其余几位天山七矮,听到这里,立即明白老大又要用嫁祸于人的法子,改变目前自身的困境,并没有遭遇惨败,就乱了分寸,迷糊了心智,当下诸人也不言语,只是紧随着“神算子”卓亦凡的脚步,向城西所在,富商、大户聚集的坊市飞奔而去。

破戒僧毕竟在金城走街串巷多日,推着板车收敛尸体的个种好手,早就将处处抛尸在外的城西坊市,包括附近的地理环境,摩挲地清清楚楚。

慈舟和尚明明知道天山七矮此行目的地就是金城韩家,却还是不管不顾地紧随其后,隐隐约约地吊着。

他可是存心不良,想着一网打尽的美事,准备将元气大伤的韩家,趁此机会连根拔起罢!

第四十一章问罪

夜路漫漫,青石板铺成的大街上,多有烈火焚烧后的焦迹,黑衣僧人衔尾追杀,目光锁定天山七矮,一瞬也不瞬。

突然,破戒僧一时不慎,踩中一处滑不溜丢的地方,竟然失去了身体平衡,整个人往前面极速扑去,按常理来说,肯定是摔了个跟头,四仰八叉地,平添一份狼狈。

可惜,慈舟和尚毕竟武道破界,练成纯阳真气的绝顶高手,双手挥袖狠击地面,顿时借到一股反冲之力,硬生生扭转局面,凭空拔地而起,整个人有如金雕,乘风扶摇而起。

稍后,黑衣僧人缓缓地降落到地面,他被刚才这一下子意外,弄地有些惊疑不定:“以我如今的修为,虽不至于臻至儒家至诚之道,可以前知的境界,也是秋风未动,寒蝉先觉,怎么可能会……”

想到这里,慈舟和尚顿时恍然大悟,明白过来,笑道:“照此看来,只能是天意示警!金城!韩家显然是个关键,不定是将来乱世里的一路烟尘。要么杀戮天下,为真王开道。要么自身成了蛟龙,有问鼎中原的格局。”

破戒僧沉默片刻,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区区韩家而已,不过是地方上的豪强,在天降大疫中,势力骤减五成,若非受了我辟疫方子的恩惠,全家死光光都不奇怪。再则,我岂是畏惧天意之人?”

稍倾,慈舟和尚去了心头迷惑,命运干扰之力就再也没有发作过,竟然让他跟上天山七矮,直接抵达目的地,金城韩家!

破戒僧遥遥看着韩家偏门洞开,三五个童仆出门,恭声迎进天山七矮等人,他抬头看了看黑底金字的牌匾,忍不住咧嘴一笑。

“果然如此!受我救命之恩,却恩将仇报,买凶前来将我谋杀。真真是获罪于天,其无祷也!就算韩家满门上下,跪在我面前磕头认错,也别想蒙混过关。”

紧接着,慈舟和尚施展身法,纵身跃上墙头,于高处行走,一身黑色僧衣混同夜色,避开了明岗暗哨的耳目,就这样负手进了韩家。

最近几天,城中世家、帮会争抢地盘,将大疫中的损失,从弱小无助的其它势力身上找回来,吃地肠满脑肥,满口流油,尤其是原本势力就最大的韩家,吃到了最肥美的一份,将富商大户云集的城西诸多坊市,全部掌握在手里。

精锐的韩家军扩充几次,损失的人手全部填满,由老兵带着上手,如今分布出去,镇住新获得的地盘,以致于如今的韩家,人声鼎沸,富贵之气暴涨,却没了当初的铁血气象。

破戒僧看着外院的二十几桌流水席,被放浪形骸的护院打手吃地杯盘狼藉,美酒佳肴轮流着上桌,众人大快朵颐,猜拳行令,不亦乐乎。

慈舟和尚看了一眼,忍不住摇头,随即又轻轻点头:“霉运当头,离死不远!众人脸色,看似满面红光,却都是预兆着有血光之灾。没想到,我一手挽救韩家满门上下,却又得送他们驾鹤西游!”

站在高处自然看到的更多,破戒僧瞧着天山七矮被人迎进中门,在厢房成排的东边偏院里安歇,韩家二子韩立亲自过来,嘘寒问暖,又召来家中的供奉医师过来诊治。

可惜的是,天山七矮的老四红娘子林虹,乃是被慈舟和尚以重手法捏断脖颈,导致颈椎错位,从而引发高位截瘫,除非他本人亲至,施展同样的手法,否则的话,其他人等医术再高明,也挽回不得。

至于老六小神童周阳,前胸后背的大穴被人点中,此时也是动弹不得,即便供奉医师以金针过穴之术,打算强行冲开被禁制的穴位,却还是被某种外力抵触,许久过后,始终不得寸进。

最后一位伤者螳螂刀余盛,双手手腕筋断骨折,看似最好医治,待韩家供奉医师诊过,忍不住眉头一皱,毕竟是被纯阳真气反弹,造成粉碎性骨折,根本不可能恢复原状。

“这般伤势实在是无可挽回,鄙人才疏学浅,恐怕是无能为力。估计只有塞北江湖道上,杀人名医阴平之,或者精通接骨秘术的杏林圣手晏夫子,才能挽回一二。”

神算子卓亦凡知道此行一干人等之身后,肯定跟着如圣如魔的黑衣僧人,知道金城韩家也不牢靠,就等着供奉医师的话。

“杀人名医阴平之救一人,便要杀一人,在下何其不忍。眼下,只能找杏林圣手晏夫子了。事不宜迟,我这就带五弟漏夜前往!”

韩家供奉也是个妙人,听闻此言,竟然频频点头:“不错,不错。若是再迟一些,恐怕令弟只能截手了。”

韩家二爷看着场面乱糟糟的,心里多少有点奇怪,至于哪里奇怪却说不上来,眼看着自家邀请的天山七矮,在漏泽园一行中,肯定是碰地头破血流,担心他们丧失了胆气,就没有强行挽留。

于是,当神算子卓亦凡等人收拾一番后,匆匆忙忙地从韩家后门离开,韩立才觉得有些不妥。就在这时,一个异常熟悉却偏偏有些陌生的声音,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响起。

“韩公子,贫僧再看阁下的面相,印堂发黑,定有不测之祸,面色通红,近来必有血光之灾呀!”

韩家二爷猛地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看见那位大德高僧的身影,从墙角阴影处走出来,黑色僧衣无风自动,令他忍不住想起家族供奉“虎烈手”彭涛的下场。

“大师,大师!误会,这一切都是误会!你听我说……”

慈舟和尚摇头笑道:“韩公子身陷局中,听你一面之词,肯定作不得准。贫僧也不想听旁人谢言碎语,不若都听我的。”

破戒僧双手合十,目无余子地走到韩家众人面前两丈远处,蓦然停住脚步:“天山七矮老幺剑童子方剑,率领韩家私军夺取了炼锋号刀厂打造的诸多兵器,以及历年积累的钱财,而后又袭杀城外庄园,试图对刀厂残余斩草除根。”

“不料,此人被贫僧当众击杀,韩家私军也折损了若干精锐。如此一来,损了韩家颜面,坏了韩家扩张的大计,估计就此结了死仇!”

慈舟和尚侃侃而谈,韩立的脸色越发难看,只是沉默着不说话,也不辩驳。

“韩公子的本意,乃是以剑童子之死,引天山七矮其余人等袭杀贫僧。可惜,金城爆发大疫,此事就被延后了。等到贫僧拿出辟疫的方子,换取药材救治阖城上下,天山七矮便喝着辟疫的汤药,趁夜前来漏泽园,意图谋杀贫僧。”

“没成想,他们功败垂成,不得不返回老巢舔舐伤口,这便让贫僧寻到地头上了。我叹世人多艰苦,故而拿出辟疫的方子,不料有人恩将仇报,意图取贫僧的性命。”

破戒僧双手合十,禅唱一声:“善哉,善哉!今夜,我便超度韩家上下,往生极乐,脱离苦海!”

第四十二章诡诈

如此直截了当地撕破脸,反倒教韩家二子张了张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往日里,他可以仗着韩家的家势颠倒黑白,甚至指鹿为马,可是在面前不远处的大德高僧面前,他非常清楚地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现如今,最重要的是保住身家性命,尽快召集人手,将狠狠冒犯,并往死里得罪的慈舟和尚,一气呵成地解决掉。

“飞火,招人!”

跟随韩立多年的童仆,听命后毫不迟疑地伸手进怀里,掏出一个藏着火引子的细竹筒,拇指曲起用力一弹,掀掉上面遍布芝麻小孔的一截,露出还有火星闪烁的竹绒,压地严严实实,只有表面焦黑,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下面暗红色的余烬。

众人警戒着凑近过来,围住韩家二爷,连他的童仆都一并保护其中,就等着他引燃飞火讯号,将韩家的护院、供奉高手统统惊动,叫过来围杀已成死敌的出家人。

慈舟和尚合十的双手缓缓摊开,缩进宽大的袖子里,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睁大眼睛,看着那位童仆的举动,显得有些好奇。

稍倾,燕子状的飞火接近火引子,导索嗦地一声点燃了,童仆小脸紧绷的神情,此时放松了许多,竟然没等导索燃烧到尽头,飞升上天炸开烟火讯号,就忍不住直接扔上天。

就在这时,破戒僧出手了,缩进袖子里的双手,竟然分别扣着石子,当他看到童仆失手,提前扔出飞火讯号。

瞬息间,“弹指神通”出手,一枚小石子疾射而出,将燕尾标状的飞火横空击中,往韩家二爷身后远远抛去。另一枚小石子紧随其后,仅仅轻微地擦过那玩意,竟然将其打地转了半圈,上下颠倒,直冲地面而去了。

“嘭……啪!”

导索燃烧到尽头,飞火讯号急冲地面,突然炸开大团炽热的烟花,正是示警求救用的明红色,倒映地这座偏院里,通红一片,就像火焰熊熊燃烧似的。

灼人眼眉的热浪滚滚而来,即便是亲眼见过如此情景的人,骤然发现自己身处飞火讯号爆发范围内,还是免不了惊慌失措,被吓地当场跳脚。

如此一来,护卫住韩家二子的人就乱了阵脚,将重重保护中的韩立暴露了出来,他们很快就意识到危险,不顾一切地靠近过来。

可是,韩家的近身护卫这才有所反应,想要自己的职责,一切都晚了!一切也都完了!

慈舟和尚顺势而为,甚至连对手的求救讯号,都利用起来,化作自己扰敌的一步妙棋,正是为了这一刻。

当近身护卫们露出破绽,他就迫不及待地动了。两丈之地,在他全力以赴施展身法下,不过呼吸之间,就顺利抵近目标面前。

韩家二子从一开始就瞪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对面黑衣僧人的一举一动,当求救讯号发不出去,反而让近身护卫乱了阵脚,他就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毫不犹豫地施展了世家子弟保身救命的绝招——猛虎下山势。

双膝往前一跪,双手撑住地面,双眼盯着对手,大喊一声:“好汉,饶命!”

慈舟和尚下定了决心,怎么可能会被韩家二子不顾脸面的跪坐认错打动,可是危险迫近的气息,还是让他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什么大风大浪都闯荡过来了,我可不能在阴沟里翻船呀!”

韩家二子发现自己认错讨饶都没用,黑衣僧人一式青龙出海,右手宛如龙爪,朝自己头颅扣下,顿时心死如灰,知道不能善了,只能把头重重地往下一磕,由此触动了身上的牵丝机关,贴身绑在腰椎处的一管梅花袖箭,应势激发,一口气射出九根涂毒的针锥。

“噗噗噗”一阵斩刀剁肉的声音传来,磕头触地的韩家二子,还以为梅花袖箭全部射中目标,想必与韩家做对的黑衣僧人,命不久矣。

可是,当他抬起头时,却愕然地看到,《龙爪手》中的一式青龙出海,竟然是虚招,自家耗费重金打造的梅花袖箭机关筒,老早就被黑衣僧人一招袖里乾坤兜走了。

慈舟和尚笑道:“卑鄙小人,在贫僧面前,竟然用诡诈之术,留你不得。”

话音刚落,破戒僧振动全身肌肉,体内纯阳真气爆发,竟然有猛虎咆哮声,自筋骨律动中传出,自然是破界武功“虎啸铁布衫”。

左右近身护卫看到这一幕,知道韩家二爷性命垂危,悍不畏死地扑上去,搂腰地搂腰,抱腿地抱腿,试图拖住黑衣僧人杀戮的脚步。

可惜的是,慈舟和尚想动手,当世就没有几个人能拦得住。破戒僧仅仅是双臂蛮力就有千斤,毫不费力地双手一合,两个抱住其胳膊的韩家近身护卫,当场碰地头破血流,筋断骨折,当场掉在地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看着活不成了。

骨头与骨头地碰撞,发出的怪异闷响声,惹地在场众人牙酸不已,慈舟和尚身上的黑色僧衣猛然间灌风似的膨胀,顿时挣脱了其余四人的束缚,将他们震地往周围弹出去,双手骨头寸寸而碎。

紧接着,破戒僧迳自走到韩家二子面前,在虎啸铁布衫的加持下,如钢似铁的袖摆,往下狠狠拍击。

只听轰地一声,年轻有为,杀伐果断的韩立,保持着跪伏姿势被打开,五体投地般的趴在地上,随即深深地陷进地里,一声不吭地,就这样轻易地死去了。

其实,他还有一些保命的手段。可是,差点阴沟里翻船的破戒僧,警惕性陡然升高,没有给他第二次机会罢了!

胜负之分如此快,转眼过后,偌大的偏院里,韩家还能动的人,就剩下一个双手握紧火引子竹筒,因亲眼目睹韩家二爷死在当场,浑身颤抖不停的童仆。

慈舟和尚走到他面前,忽然展颜笑道:“你还是个孩子!老实说,贫僧实在是下不了手,可惜你是韩家二子的贴身仆人,利害关系紧密,恐怕立场十分坚定。这样吧,贫僧给你一个选择!”

说到这里,破戒僧伸手指着韩家的后门:“那是一条生路!放弃一切,独自离开,相信没有人会为难你。毕竟,韩家往死里得罪了贫僧,今夜就是他们上路之时。”

童仆听到这话,毫不犹豫地往通往大街的后门冲去,脚步匆忙,由于不看路,还被躺在地上直哼哼,一名护卫的身体绊倒。

可是,当他顺利越过后门,就毫不犹豫地点着了另一枚飞火讯号,这一回他躲在墙壁后面,隔开黑衣僧人的视线,甚至不惜亲手握住,由得燕子标喷出火,往天空急速升去。

慈舟和尚看到这一幕,笑着点点头:“有前途!宁死不屈,他真是一个忠心耿耿,讲义气的好孩子!”

破戒僧纵声跃上墙头,俯视着下面小脸紧绷的童仆。他似乎听到风声,猛然间抬头,两人对视一眼后,童仆就像受伤小兽似的逃走,单薄的身影,被街道弥漫的黑暗囫囵吞没。

被飞火讯号惊动的韩家,流水席上的护院、供奉,如同炸营的哀兵,一股脑地往这座偏院冲来。

破戒僧却站在高处,看了看风向,随意似的抖了抖身上的衣裳,将自己从漏泽园带出来的土产,特意孝敬给韩家。

第四十三章瘴疬

金城韩家,火把处处点燃举起,源自外围护院打手,还有部分来自世家供奉的江湖高手,源源不断地向这处偏院汇聚而来。

武功低微的在地上奔跑,身法卓著的则翻墙过院,甚至飞檐走壁,抢先一步,直接抵达目的地。

不少受过黑衣僧人救命恩惠的供奉高手,看到慈舟和尚的身影时,就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他们自是知道韩家的策略,暗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彼此交换眼神,都忍不住提起小心。

某个眼尖的人,看见深陷地面的人,衣着有些眼熟,就特意靠近过去,将此人提拉出来,翻了个身,看到苍白泛青的亡者肤色,心里咯噔一声,立即意识到不妙。

等到有人主动过来接手,将死者面目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掸去,露出韩家二公子的真容,谁都知道此事不能善了了。

慈舟和尚对此也不在意,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涌进这座偏院里,自己“无意之中”从漏泽园带出来的土产,来自尸妖吞吐死气滋生的瘴疬,逐渐沾染上韩家的护院,尤其是靠前很近的供奉高手。

破戒僧睁眼看去,发现每个人头顶灵光暗淡,仿佛乌云盖顶,分明是死兆星临头,就忍不住轻轻摇头,随即展颜笑道。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罗睺出世,大疫降临!塞北三州,不是毁于战火,就是亡于瘴疬。只待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边陲之地,至少能安生一甲子!天命如此,我辈又能如之奈何?”

挤进偏院的护院打手,多数是不学无术之市井地痞混混,自然听不懂黑衣僧人故意泄漏的天机。可是,院子里还有韩家供奉的江湖客、武林高手,却是能听懂一二,甚至能洞悉几分其中的奥妙,自然是心惊胆颤不已。

“若非贫僧参悟天命,从星相位移中,窥见塞北即将大疫,屡次出手阻扰,甚至不惜与天命为敌,用辟疫的验方,救下阖城百姓,顺带连你们世家、帮会也一并收治了。现如今的金城,岂会如此太平无事,早就处处抛尸,渐成鸟都不拉屎之荒城。”

说到这里,慈舟和尚双手合十,禅唱一声:“善哉,善哉!贫僧一力扭转乾坤,不料人心叵测,某族世家丧心病狂,为了些许私仇旧怨,竟然驱使武林豪杰漏夜袭杀。若非贫僧武艺高强,恐怕项上人头已经不保,日后就再也不能出手,凭药方拯救金城百姓。”

如此直白的话,将黑衣僧人深夜造访的原由,以及来龙去脉,说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理亏,还有良知的护院打手,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再看着身边韩家子弟的时候,眼睛不免流露出讥嘲的神色。

“说起来,此番金城大疫,十个病人就有七八种症状,须得调理患者肺腑五气,对症下药后,才能逐渐痊愈。你们韩家有几分本事,自己还不清楚?如果真的被天山七矮得手,取走贫僧的性命,来日大疫再度爆发,你们能有信心全部活下来?真是自找死路,愚不可及!”

韩家的大公子韩冈,听到前面还能忍着,当他听闻黑衣僧人最后的呵斥,就忍不住怒不可遏了,立即高声回应道:“大师何必咄咄逼人呢?若不是你将辟疫的方子视为珍宝,藏着掖着,也不敢给城中百姓分享,独自占了名声,损坏我们金城本地大户的威望,我等怎么可能与大师为敌?”

慈舟和尚不怒反笑起来:“绕来绕去,最后的恶果竟然是贫僧造作了。可是,辟疫的方子,乃是贫僧继承前人学识,不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才推陈出新,弄出来的新方子。原本就是私人所有,不知为何得公诸于众?你又是何人,也敢携裹民意?世家子与百姓岂可混同?你受了救命之恩,不思回报也就罢了,竟然敢指责贫僧?谁给你的胆子?”

破戒僧的态度,颇有堂下何人,竟敢状告本官的气势,仅仅几句话,就把韩家大公子韩冈堵住嘴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金城韩家的东厢谋士秦川,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妥,他又说不上来,只能挤开众人,来到韩冈的身边。

“大公子,在下有个疑惑。那位来自漏泽园的出家人,初相识时,言简意赅,怎么省力怎么来。现如今,无论怎么看,他都像是在拖延时间!”

韩家大公子身边的人一动,慈舟和尚就知道计划被人洞悉了。毕竟,在这个世上,蠢笨的人到处都是,聪明人却也不缺乏。

尽管他们并不知道破戒僧的真正计划,却也是从过往的经验,以及积累的阅历,窥见某些大事件爆发前的端倪,甚至窥破了暗中四伏的杀机。

韩冈也觉得偏院里挤进来太多的下人,连忙开口,先让供奉高手离开,随后再令韩家的护院打手,按照顺序退出去。

可是,当他准备下令的时候,破戒僧却哈哈大笑,道:“现在才明白过来,不嫌晚了吗?你们都完了!”

漏泽园公共墓地里,被木桩穿心而过,镇压在地底深处的尸妖,蕴含的瘴疬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非被佛祠灵光镇住,屡次削弱其威力,恐怕早就发作起来,开始肆虐地方了。

这便是大疫爆发一轮过后,梅开二度的回潮期,威力或是更强,或是越发削弱,从来没有一个定数。

不过,随着慈舟和尚得了妄世机缘,练成纯阳真气,糅合自身过往学会的武技,终于破界成功,练成虎啸铁布衫,初次窥见武道宗师之妙。

以他为变数,提前孕育出来的尸妖,即妖化僵尸,也是上应凶星,被天命谴来,在世上走一遭的一生之敌。

既然破戒僧站在上风口,不经意之间,将身上少许瘴疬之气抖搂出来,在徐徐夜风的帮助下,波及到金城韩家大本营的精锐,死亡的倒计时便随之开始了。

有人举着火把,与身边的伙伴说笑,说着说着,脸色渐渐转青灰,转眼过后,皮肤泛起绛紫、殷红的瘢痕,很快就口吐白沫,当场晕倒过去。

此人倒下就犹如开了口子,偏院里倒下的人越来越多,都是熬过第一轮的大疫,受过辟疫药汤恩惠的幸运儿。

只不过,这一次,收治救人的医师,站在韩家的对立面,根本不可能提供辟疫的方子或药丸。

换言之,金城韩家真的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亲手把救命恩人往火坑里推,或许他们觉得大疫已经过去了,自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孰不知,这仅仅只是开始!

第四十四章犹斗

韩家大公子的城府很深,亲眼看着身边的护院毒发身亡,赶紧伸手拿捏着袖子,使劲地捂在口鼻上,一脸嫌恶,忙不迭地退避到墙角。

近身护卫被人群冲散,来不及护住少主,韩冈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即伸手进怀里,掏出一个羊脂白玉瓶,里面盛满自己好不容易搜集起来,特意准备应付不时之需的辟疫丸。

现如今,正是服用药丸的时候,毕竟周围的人,接二连三地倒下,死地毫无征兆,死地毫无规律,简直不可思议,直如当初金城大疫爆发般。

此时,他也顾不得其它,嘴巴凑近瓶口,将里面所有药丸一股脑地倒进嘴里,伸长了脖子,像极了嗷嗷待哺的雏鸟,囫囵一口全部吞下,这才让韩家大公子感觉有了几分底气。

早作准备的聪明人,还真的为数不少,偏院里至少有三位供奉高手,用相同的手段,给自己预备了救命的药丸。

此时,他们看见韩家大公子隐秘地服食,都意识到危险迫近,连忙将漏泽园高僧赐予的辟疫丹吞服了,再看局面如何演化。

随后,这几个供奉高手望着墙头上伫立的黑衣僧人,不以为意地来回走动,银霜似的月华洒在此人身上,将慈舟和尚的影子拉地很长,有如一道不祥的阴影,笼罩着大半个偏院,忍不住心里一抖。

或许是心理作用,或许是真的有效,随着周围的护院逐一毒发身亡,手臂、头面的皮肤,迅速浮现红地发紫的瘢痕。

转眼过后,瘢痕缓缓拱起,变成令人惊惧的紫黑色脓疱,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自行爆裂,四下溅射出腥臭的黑色脓浆,不小心落在地上,即便是砖石泥沙,也会被当场腐蚀,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

如此一来,本就惶恐不安的护院打手统统发疯了,不顾一切地撒腿就跑,狭小的院门,原本只供两个人并排走过,如今却塞进五六个人,谁都不互不相让,结果自然是卡在哪里,挤地水泄不通,根本出不去。

有聪明的人临危不乱,踹了身边伙伴膝盖一脚,顿时教他跪伏在地上,随后踩着兄弟手足的肩膀,纵步跃上墙头,轻而易举地翻越过去,顺利逃出生天。

被堵在偏院里的护院,心情焦急地眼角崩裂,坐立不安地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此时看到有人成功,效仿者着实为数不少。

可是谁也不是蠢人,甘愿自己做梯,让别人逃出去。正因为如此,为此大打出手,甚至反目成仇的人比比皆是。

在对莫名死亡的恐惧,以及疯狂的推动下,这座偏院里由此爆发了更血腥的厮杀。

慈舟和尚冷眼旁观,对此等地狱般的场面,依旧是一言不发,嘴里却默默地念诵着往生咒,试图将这帮痴愚顽劣之辈全部超度了。

至于原本武功在身的供奉高手,大多数与韩家不过是金钱雇佣的关系,根本谈不上忠诚二字,大难临头之际,自然是各自找生路,逃命去了。

可是,这些供奉高手真的想地太好,一旦有人准备逃出韩家府邸,墙头上漫步的黑衣僧人,就会施展绝顶身法,骤然出现在他们身边。

随意地挥舞袖子一记横拍,就将名不副实的江湖豪客、武林大侠,狠狠地轰落地面,筋软骨松人乏力,令他们只能待在韩家等死。

几次三番后,众人看出慈舟和尚的心意,是准备将所有人一网打尽,坑杀在韩家府邸里。尽管有人始终弄不明白,为何黑衣僧人如此深具信心。

可是,他们身边的韩家护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倒毙在地,既有自相残杀,一同赴死,也有浑身尽是瘢痕脓疱,倒毙于莫名的瘴疬,死地七七八八了。

这是比什么绝顶武功更可怕的事实,没有人能发现死亡的真相,就好像周围弥漫着莫名的剧毒,又像是来自幽冥地府的勾魂使者,漫无目的地随意勾走凡人的魂魄。

“这位漏泽园的慈舟和尚,哪里是什么大德高僧?分明是勾魂夺魄的恶鬼魔头!诸位,我手里还有一瓶辟疫丹,每个人过来服食两颗保命,与我并肩子一起上,将此鬼魔格杀当场,方能解除金城大疫!”

关键时刻,韩家这一代的当家人,韩冈、韩立两兄弟的亲生父亲,塞北武林赫赫有名的大侠,“没影子”韩林挺身而出,右手高举一个薄胎骨瓷瓶。

隔着薄如宣纸的瓶身,里面药丸的轮廓依稀可见,这就给在场许多没有服药的供奉高手,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破戒僧却没有理会这些人心算计,小心翼翼地看着附近几座院子的亡者,始终没有尸变的迹象,顿时恍然大悟地明白过来:“除非是被尸妖亲口咬了,否则的话,仅仅凭漏泽园墓地里泄漏出来的瘴疬之气,恐怕还无法诱使尸体妖变成僵!”

既然唯一可虑的后患已经杜绝,慈舟和尚不再分心旁顾,双手“弹指神通”扣着石子连发,打落了附近照明的火把,纷纷落在地面、墙上、房顶,由此点燃了木料,引发了熊熊燃烧的大火。

“没影子”韩林看到这一幕,心里蓦地往下一沉,这才相信黑衣僧人口中所说,要用兵法对付韩家,果然是有他的一套。

兵家的用兵之道,尤其是克敌制胜,最上乘的无非是借助天时地利任何,紧随其后者,便是无情的水火。古有诸葛孔明借东风火烧赤壁,又有关圣云长水淹七军,用的都是水火二字,以弱胜强,妙用无穷。

现如今,韩家的几处院子,被黑衣僧人用暗器手法打落火把,藉此引发了大火,若是不尽快派人扑灭,恐怕整座府邸,都会付之一炬。

这可是金城韩家累世经营,耗费百年岁月,巧取豪夺别人的家产,又僭越了礼制规矩,才建造起来的大本营,规模堪比帝国皇室成员,开府建牙的王爷府邸。

“好杀心,好决断!此人心计深不可测,每次出手都有深意,既然与我韩家为敌,断不可留!给我杀!”

韩林一声令下,就有四个吃过辟疫丹的供奉咬咬牙,心里发了狠,这才从不同方向扑上前去,准备将黑衣僧人赶下墙头,落入韩家围杀不世高手的圈子里。

至于忧惧慈舟和尚武功,甚至担心他与“圣手毒心”李青牛一般,既有救济世人的慈悲手段,也有嫉恶如仇的狠毒心肠,不敢与黑衣僧人交手的供奉,则被韩林安排着,去扑灭附近起火的院子。

一团乱麻的局面,即便死掉了几百个护院,现场乱糟糟地不成样子,可是在积威深重的韩林手里,却梳理地有条不紊。

由此可见,世家并非易于之辈,尤其是经营日久的金城韩家,扎根一地已有百年,毕竟有几分大家的底气。

慈舟和尚对此却毫无意外,眼看韩家的供奉高手扑杀而至,其中正面纵身上墙的那位,猛然间施展了一式“脱袍让位”的怪招,松松垮垮的大氅,被他提在手里,陡然迎风展开,朝自己兜头罩来,竟然遮挡了全部的视线。

所幸的是,破戒僧不仅精通“听风辨位”,还擅长盲战,暂时没了视野,照样战力不减。

只不过,他这边提神戒备,左右合击而来的两位供奉,在墙头上伏低身体奔跑,及至慈舟和尚附近,默契地往前飞扑,双手抓住墙头青砖,猛然扭身飞踹,一式“神龙摆尾”,同时击中慈舟和尚的膝盖后弯。

即便是破戒僧十几年的站桩功夫,也经受不住此重击,双腿膝盖一软,往前折弯跪伏下去,顿时被粗布大氅蒙了头面,整个人顺势往前坠落。

慈舟和尚听着耳边呼啸风声,忍不住讶然失笑:“世上高手何其多也,区区金城一地世家,竟然不惜一切代价,磨合出这般四人默契如一体的杀阵,连我都差点着了道。好在,刚才看了全部,现场偷学到一招。”

可惜的是,人在半空无处借力,直到四人中的最后一人,双腿曲膝,双手抱住脚尖,以千斤坠的身法,猛然施展一招“天王盖地虎”!

整个人有如重锤,朝黑衣僧人的后背腰椎,狠狠地冲撞过去,若是被他撞实了,筋断骨折都是轻的,当场死去都不稀奇。

“机会来了!”

慈舟和尚眼睛睁大,发现自己反杀的时机,不期而然地到了。最危险的杀招,在他看来,却有能改变局面的最大变数!

第四十五章通达

就当韩家供奉高手的双膝,刚刚触及黑衣僧人的瞬间,慈舟和尚双手猛然后伸,搭在此人的双腿,借力施展了一式刚刚偷学到手,“脱袍让位”的怪招。

瞬息间,破戒僧有如滑不溜丢的泥鳅,从供奉高手的身后游走出去。两人的攻守位置就此调换。只见慈舟和尚五指展开,指头用力内弯,遥遥一摄,就有一股莫大的吸力,将大氅边角全部拿捏住,有如一张包袱皮,将里面的江湖高手当场裹住。

这还不止,由于韩家供奉以千斤坠的身法补上最后一击,慈舟和尚可不想看到,如此威力不俗的杀招白白浪费掉,揪住手里的“大包裹”抄底兜起,千斤臂力硬生生地将落势扭转,挥舞起来,有如一柄重型战锤。

“碰……碰”两声,墙头上摆着神龙摆尾姿势,两个合力踢破戒僧下墙头的韩家供奉,被慈舟和尚直接拍晕过去,啪嗒一声,整个人滑落到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头破血流,却始终没有醒来。

就在这时,服食一整瓶辟疫丹,自诩为不惧瘴疬,心中底气倍增的韩家大公子,不知道为何双手浮现出青灰色的瘢痕,像极了死者身体的尸斑。

他不敢置信地擦拭着双手,脸上从容自若的世家子神情,就此荡然无存,第一次流露出性命不在自己掌控,恍然无措的崩溃表情。

韩冈韩昆玉擦拭地太用力,手背的皮肤都破了,结果却是异样的瘢痕越来越多,且不断地向身体其它部位蔓延,害地他双手抓住衣襟,猛然往外撕开。

韩家大公子身边的供奉高手好奇地看了一眼,随即不忍目睹地别过头去,似乎不想再看第二眼,因为韩冈身上的瘢痕,已经蔓延过胳膊,颜色越发深重,向脖颈胸膛等部位,迅速且不断地浮现出来。

除了韩家大公子外,那些提前预备辟疫丹,早就服食的供奉高手,也是接二连三地发作,似乎那些丹药根本不顶用,至少对付不了此时在韩家院落里蔓延的瘴疬。

生死关头,韩冈的脑子却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再焦急也是无用功。于是,韩家大公子飞快地搅动脑汁,想从过去的经验,人生阅历中,寻找出破解危局的办法。

或许是命运眷顾,或许是真的被他想起了什么,韩冈慌乱的眼神蓦然一定,他回忆起不久前,主动投奔回家的七个护院。当时还没有辟疫丹,二弟韩立曾经以指甲代刀,从某人身上取了有灵效的活血,救回了内院里奄奄一息的小妹。

“吃过唐僧肉,能长生不老……不,喝了那邪僧的血,就能祛除身上的疫病。这是我弟韩立说的,他可是精通岐黄之术的大医。”

在场众人眼看着辟疫丹失去效用,无法压制住剧毒的瘴疬,心情本就乱糟糟地,一副随时都会崩溃的模样。这时,诸多供奉高手们,听完韩冈的话,立即眼睛一亮,勾起了心底里埋藏多时的疑问。

为什么漏泽园里的那位大德高僧,能够预知金城会爆发大疫?为什么能在尸横遍野的金城街道里来去自如?为什么从来不惧怕症状不一的瘴疬?

原因大致有两个!首先,黑衣僧人的武功练至寒暑不进,百毒不侵的金刚至境。毕竟,慈舟和尚能够将江湖普传的铁布衫,练成刀枪不入,由此可见其武道成就之高。

其次,就是这位大德高僧此前服食过“五毒”的内丹,也就是所谓的五毒丹,能够辟恶镇邪,根本不惧什么瘴疬瘟疫,且体内的血肉,具有相当的灵效。

在场众多武林高手,都一致认定,慈舟和尚的根底是后者,也就是韩家大公子所说的那样,喝过黑衣僧人的血,就能祛除瘴疬的威胁。

可惜的是,韩冈体内的毒素已经彻底爆发了,刚刚走了几步出去,就一头往前栽倒在地上,脸面苍白无血色,浮现出不祥的青灰,神色更是衰败至极。

为了解毒,为了死里逃生,附近几座院子里的供奉高手,连同韩家家主“没影子”韩林,都施展身法,从不同方向往黑衣僧人位置扑去。

面对慈舟和尚抡起的“人锤”,几个武林高手合力抗住,一番角力纠缠后,终于将之夺取回来,解开袋口,放出里面的伙伴。

可是,他被黑衣僧人抡着玩耍了那么久,结果自然是筋断骨折,头面血肉模糊,完全不成人形了,只有一口怨恨之气吊着命,却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慈舟和尚自失去趁手的武器,看到四面八方飞扑过来的韩家供奉,甚至护院里的个中高手,他们脸上巅峰疯嚣的神情,第一次感觉到头皮发麻。

“哈……”破戒僧吐气开声,连番大战后,体内蕴养的纯阳真气已所剩无几,此时尽数激发出来,破界武功虎啸铁布衫再次令筋骨齐鸣,发出百兽之王咆哮山林的气势。

可是,些许古怪的虎啸声,还不能震慑住拼命求生之人的意志,那些一头撞进黑衣僧人怀里,紧紧抱住慈舟和尚,张开嘴巴上去就啃的人,蓦然发觉柔软的粗布僧衣,仿佛钢铁浇铸的门板,根本咬不进去。

令人震惊的是,反震的力道也相当不俗,当场崩断满口牙齿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个。即便上下两排牙齿没有秃噜了,此时也是大为松动,根本使不上力,以后吃饭喝酒,恐怕都有不大不小的问题。

所幸的是,僧衣能够遮掩的部位非常有限,露在外面的双手、脖颈、头面等部位,成为很多人争抢的目标。

有一位疯狂的婆娘,从慈舟和尚背后扑上去,抱住那颗锃亮的光头,张开血盆大口,就想啃一口尝尝鲜。

结果,她刚刚闻到一股清幽的莲香味,自己的位置就被后来人取而代之了。毕竟,黑衣僧人的血肉非常有限,以争抢他体内祛病除邪的灵血为目的,又一轮的自相残杀开始了。

破戒僧看着周围刀光剑影,血肉四下溅射,并不无辜的诸多生命,飞快地消逝,比起瘴疬杀人还快,忍不住双手合十,轻轻叹息一声:“善哉,善哉!”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衣僧人身边的江湖高手越来越少,即便还有一口气在,多半是伤重不治,旋即就被瘴疬之气感染,浑身浮现出无数瘢痕,继而转化成脓疱,顷刻间魂归黄泉。

当慈舟和尚漫步走出尸堆,来到韩家本代家主的面前,“没影子”韩林已经沾染瘴疬,手背皮肤泛起老人斑似的玩意,尽管虎衰威犹在,可是这点世家风范对于出家人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破戒僧微笑着躬身行了一礼:“韩施主,想必你此时感觉很痛苦罢!来,贫僧亲自超度你升天!”说完,慈舟和尚伸手,一记大力金刚掌,就将奄奄一息的韩林拍死在地上,金城赫赫有名的百年世家,就此被彻底断了根。

今夜破戒僧亲手杀戮并不多,只是因他而死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那些血腥汇聚起来,有如涌动的海浪潮汐,向自己扑面而来,竟然有几分窒息感。

他最后看了韩家家主尸体一眼,三步并作两步纵跃上墙头,借助无处不在的月光,俯视着脚下的连绵起伏,往前延伸的院落,忍不住感叹百年世家,累世经营,仅仅因一念之差,便毁于一旦,忍不住反问自己。

“何为善恶?何为功过?”

沉默片刻后,慈舟和尚突然展颜,笑道:“自然是善我者为善,恶我者为恶。济世救人,是我的信念,也是功果。至于过错、因果,自有我一力承担,便是了!”

想通了此节,破戒僧觉地精神大为振奋,第一次感觉念头无比通达,下定了决心,彻底舍弃人前“圣僧”的做作,身上疏离于世俗的出尘气息,由此淡化了许多,平添了几分人味。

第四十六章入梦

熊熊燃烧的烈火,将金城韩家堪比王侯府邸的豪宅,烧毁成不毛之地,除了内院少数女眷,从秘道里逃出生天,其余人等要么死于瘴疬,要么葬身于大火。

城中几方势力,尤其是比肩韩家的豪强,惴惴不安地派出人手打听消息。很快,凌乱的情报汇聚而来,方才晓得漏泽园里的大德高僧,竟然被韩家高价雇佣的天山七矮夜袭,结果袭杀不成,反而折损了一半人手。

至于罪魁祸首的金城韩家,自然是被黑衣僧人盯上,只是走过去看了一眼,偌大的百年世家就没了。大多数人死状极惨,其余人等皆死于自相残杀,令人感觉莫名其妙。

其余世家和帮会,互通消息后,夜不能寐地警戒着,非常担心黑衣僧人杀顺手了,会否将自己也一并解决了。

结果,慈舟和尚此战消耗过大,早早返回城东漏泽园歇着,也不怕人惦记,躺卧在佛祠前屋檐下,和衣睡去。

其实,破戒僧将金城韩家连根拔起后,念头通达,精神爽利,冥冥之中,竟然沟通到某个神佛显圣的妄世,领悟了一点睡罗汉的睡意禅,藉此进入甚深的定境,以入定代替睡眠,旁人自然是看不出来。

既然漏泽园的大德高僧不继续插手,那么硕大无朋的金城韩家倒下后,腾空出来的地盘,以及各种见不得光的买卖,甚至连带背后蕴含的财富和商机,自然成为其他势力瓜分的目标。

于是,新一轮的抢地盘之战,在人心算计的阴暗处,再度迅速地生发起来。子夜时分刚过,各路人马默契无比地出动,借助夜色的掩护,对分散在金城各地,原本属于韩家的产业,飞快地攫取到手,并派驻大量人手,守住胜利的成果。

城中各个坊市的百姓,只要与金城韩家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无一不被搅扰到,在刀枪棍棒的威胁下,不得不交出关键的来往账本,以及具体的人员名单。

其中肯定有一部分人,死于不久前爆发过的大疫,腾出的位置至今还没有人手填补,毕竟韩家也是积极扩张,争抢新地盘以弥补损失,连韩家豢养的私军死士,都分散了许多出去。

他们得知了本家的下场后,大多数人放弃了一切,选择向新主人屈膝投降,只有最忠诚的人,才决定与韩家共存亡,三三两两地汇聚起来,杀出一条血路,艰难地逃出金城。

这些身上多少带伤的韩家军残余,真正意义上的死士,稍微包扎伤口一番后,立即展开行动,在城外荒野、丛林里寻找,直到天光发白,才在距离金城五里地界,正东方位处,找到了藉由秘道逃出生天的女眷。

她们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量虽不多,却格外贵重,领头的人正是大疫爆发,差点死去,得了七护院其中之一的药血,刚刚痊愈的韩家幺女韩梅,小名梅梅!

韩家在金城经营百年之久,除去规模堪比王侯府邸的本家老宅,在州内各地皆有布置,别院、庄园、田庄,将其中的人手收拢起来,喘息个几年,又能恢复过往的家势,这便是世家的格局。

韩梅飞身跨上一匹性情温驯的小母马,回头望着人声喧嚣,厮杀声到处响起的金城,忍不住叹了口气:“都给我等着,韩家迟早会卷土重来。到那时,吃我家的,都给我吐出来。拿我的家,都给我还回来!”

一众忠心耿耿的死士,望着英姿飒爽的韩梅,在她身上依稀看见韩林老爷子的三分风采,不由地信心倍增,对眼下共赴时艰,日后数倍的回报,又多了几分期待。

与此同时,破戒僧从定中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身体侧躺卧睡,右手别腰,左手手肘拄地,左腿搭在右脚上,右小腿拄地,竟然稳稳当当地也不散架,也不倒下。

“此番妄世机缘,有幸得遇奇丐,蒙其传授睡梦罗汉拳,与十方禅林正传罗汉拳,有很大的不同,并非一板一眼,反而笑果出众,有点戏谑对手,调戏人家的意味,正好与我舍弃圣僧面目,游戏人间的决心契合。”

想到这里,慈舟和尚挺身而起,举高双手打了个呵欠,整个人有如定格的走马灯,尽管身体轻微偏斜,却重心在侧,根本没有倒下的意思。

“有点意思!仅仅是睡梦罗汉全的站桩,就像极了练功用的不倒翁……腿脚都有丝丝内气滋生出来,想必是此功源自有内家真气的妄世。”

“可惜,进入妄世的时日太短,没时间接触丐帮直传的《降龙十八掌》秘笈。至于,那位精通幻术的赵无极施主,御前演武,将金元宝点化为天魔女,出飞剑绕柱而行,也不知道是法术变幻,亦或者是本身就有此等神通。”

破戒僧没有往深处去想,收起睡梦罗汉拳的站桩,发觉体内纯阳真气,于昨晚连番大战消耗一空后,此时再度恢复过来,且越发活泼。

“诸多妄世都是机缘,能够令我学到更多武功,有如筑基用的垫脚石,无形之中,助我在武道之途上,一步一步地往上攀登。至于种种法术神通,能学到手最好,即便没有机会学会,也不打紧。毕竟,这些都是小道!”

想到此节,慈舟和尚对于没从妄世里学到赵无极的幻术,引发的些许遗憾情绪,就此消散一空。

稍后,他回过神来,发现城中各方势力,尤其是地头蛇般的世家豪强,都派人过来候着,献上许多厚礼。

破戒僧知道他们得知了金城韩家的覆灭后,特意向自己卖乖示好。按照慈舟和尚的意思,只要他们别冒犯到自己头上,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他也懒得搭理这些人,摆出一张生人勿近的冷脸,将各方势力派来的使者,娇滴滴的美娇娘们,统统赶出漏泽园。

至于那些贵重的厚礼,为了安各方势力的心,慈舟和尚自然是全部笑纳了。稍后,他通过自己亲手建立的渠道,将礼物全部折现消化了,换来的银钱,除了进一步修缮漏泽园外,还在两条街巷以外的悦来客栈附近,布置了救济穷苦百姓,免费发放粥水的芦篷。

用的名义除了自己以外,还将城中除去韩家以外的各家豪强,连同江湖帮会,都署名上去,端的是毫无破绽,兼顾到了方方面面。

第四十七章崛起

却说漏夜袭杀黑衣僧人不成,反而损兵折将的天山七矮,自逃出漏泽园,离开塞北边陲重镇金城,迳自前往州府治所五原城,去寻杏林圣手晏夫子。

可惜的是,他们在与破戒僧周旋之时,于漏泽园大打出手,无意之中沾染了尸妖吞吐的瘴疬之气,即便特意换过衣衫,也没能防住,不知不觉都中了招。

“神算子”卓亦凡的武道修为最浅,骑着天山龙马打头领路,浑然不觉瘴疬剧毒在体内蔓延,在黎明时分,他突然往前栽倒在地,一只脚挂在马镫上,被神骏龙马在旷野里拖曳,转眼过后,已经遍体鳞伤。

即便随后跟上的几位结义兄弟发觉,立即施展身法赶上,挽住头马的缰绳,将其小心翼翼地解救出来,结果却愕然地发现,老大已经毒发身亡多时了。

剩下的几人自然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在他们忧伤不已的时候,体内潜伏的瘴疬剧毒逐一发作。

先是位居第二的黑鹰燕小七,脸面浮现出浓浓黑气,脖子处暴起无数蚯蚓状的黑丝,如同剧毒倒灌进眼睛,甚至深入脑髓,顷刻间毒毙当场。

老三瀚海白驼陆魑紧随其后,满脸通红,双眼暴起无数血丝,看到老大和二哥接连毒发身亡,刚下站起身退避一二,却像是喝醉酒似的,双腿虚乏无力,根本站不稳身体,就这样四仰八叉地倒下,被旷野里的荒草淹没,不断地喘着粗气。

只可惜,他喘息的力度越来越低,胸膛的起伏也随之缓缓沉降,当这位仗剑加入瀚海沙盗联盟,成功混到高层的大头目,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粉红色的瘴疬气息随之脱口而出,即便被过往的轻风吹散,毒性冲淡了许多,还是将掩埋这头“白驼”的荒草,腐蚀了许多。

现场唯一还能活动的,只有老五螳螂刀余盛,可惜的是,他双手手腕被纯阳真气震地粉碎性骨折,连骑马挽住缰绳,都是用嘴巴衔着套进手肘里。

此时,东方天际露出淡淡的鱼肚白,微明的晨曦逐退黎明的黑暗,再次向大地洒下希望的光辉。

不过,螳螂刀余盛早已被瘴疬剧毒吓怕了,顾不上收敛结义兄弟的尸身,只能带着动弹不得的四姐林虹和老六周阳,策马继续往州府治所五原城而去。

孰不知,他此番自救的举动,随身携带的瘴疬之气,引发了塞北边州最惨烈的大疫,毕竟五原城是州府核心精华之地,不仅往来做买卖的各地客商多不胜数,还有连通着州府下辖各城的驿站枢纽,这可不是大疫被局限在金城一地能够同日而语。

大凶星罗睺横空出世,向世间洒下致命疫病的命运,即便被慈舟和尚几次出手削弱,还是按照既定的安排,开始肆虐塞北边陲各地。

而在大疫发源地,原本人口超过十万的金城,刚刚经历一轮瘟疫的爆发,死掉超过一成以上的居民,如今他们被瘟疫卷土重来的消息,吓地纷纷逃出城外。

当然了,还有一重原因是,城中压舱石似的韩家轰然倒下,彻底失去制约的各方势力,挣脱了枷锁桎梏,仿佛都看到了出头之日,不顾一切地争抢地盘。

原本斗而不破的局面就此崩溃,眼看着就是死剩下最后一支势力,夺取各方势力的基业,成为无主之地金城领所当然的王。

“朝廷虚弱,无力压制地方,军制瓦解,遍地烟尘四起。想必各方势力都看到乱世即将来临,想趁乱搏一把运道。啧啧……皇图霸业的诱惑,又有几人能够忍受得住?”

破戒僧独守漏泽园,旁人知道他利害,主要是小心眼,眼里容不得沙子,也没人敢过来搅扰大德高僧的清修,甚至不想劳烦慈舟和尚推车出门掮尸。

己方大将自然是装进棺椁,体面下葬,其余人等都是烧化了,用金塔装着,送进漏泽园佛祠里供奉,也算是对各方都有个交代。

他们并不知道,黑衣僧人收下一名俗家弟子张晓敬,正领着一干人等在金城周边乡村活动。除了日常的收敛尸体,救治病人,积极安抚地方,还趁着宗族势力破败,吸引越来越多人进来,渐渐地成了气候。

有慈舟和尚的信物当敲门砖,张晓敬联系上了炼锋号的当家,叩开了这座转型为军械制造工坊的庄园大门,并迅速地武装起来。

以大开大合的刀术,擅长沙场争斗的大当家,看在黑衣僧人救命之恩的份上,不惜工本地锻造出一百柄陌刀,顺便将张晓敬麾下的乌合之众调理教导一番,令这位前衙门贼曹不良人大开眼界,从什么都没有的草台班子,转眼过后拥有了决胜一切敌人的王牌。

原本预定之中,金城爆发的饥荒,由于剧烈消耗人命的瘟疫,以及逐渐变得血腥残忍的争王恶斗,幸运地缓解了很多。

前后不过五天,金城内的各方势力,在一轮接一轮的厮杀中耗尽了精力和潜力,不得不罢兵休战了。原本,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各种暗中发酵的阴谋,秘密的接触,收买和策反,说客和策士之间的较量,都会粉墨登场,上演一出又一出令人厌恶的戏目。

可是,黑衣僧人的俗家弟子,张晓敬率领的“蚍蜉”组织,在乡野之中积蓄实力,并建立稳固的基本盘,甚至在有心人看好投资下,拥有决胜王牌陌刀队。

慈舟和尚冷眼旁观城中各方势力的厮杀,觉得时机已然成熟,立即派出使者,召唤城外的弟子进城,收割连番混战之后的胜利果实。

结果可想而知,城中精疲力竭的各方势力,根本阻挡不了全副武装的“蚍蜉”,重甲披身,陌刀队开路,就算是再坚固的壁垒,也会被一波攻击彻底摧毁。

更别说,这些堡垒早就在混战中被攻地千疮百孔,只需要轻轻一推,就有如海滩上的沙堡,转眼过后毁于一旦。

再则,张晓敬非常聪明地打着恩师的旗号,漏泽园大德高僧可是救过阖城上下所有人的性命,大家都欠慈舟和尚一条命,既然知道是他的弟子出面收拾残局,愿意屈膝投降的人就更多了。

这样一来,就免除了很多不必要的杀戮!“蚍蜉”组织终于撼动推到了大树,飞快地吞下整座金城,并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

不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金城作为西唐帝国塞北边陲重镇,其中发生的一切,都由过往的客商,带去了周边各国。

以“断臂刀”飞龙为首的沙漠马贼,天山七矮老三瀚海白驼出身的沙盗联盟,即便深深地忌惮所谓的大疫,可是他们更被西唐帝国的繁华所吸引,尤其是前者,已经舔舐好伤口,搜集更多的马贼,试图卷土重来。

第四十八章西行

“暴风雨前的宁静,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黑衣僧人在金城城墙上游走,伫立在东城门时,望着州府治所五原城的所在,尽快无法如朝廷祭酒,或者道门修士能够望气,窥见大地诸气升腾,人道气数被大疫消磨,却还是能察觉到天降荒疬,已然挣脱自己的钳制,开始肆虐边州各地。

稍后,破戒僧来到西城门,耳边依稀听到刀兵互相交击的金铁轻鸣声,眼前恍惚之间,晃过那一抹圆月般的刀光。

“这想必是我屡次干扰命运,终于受到因果反噬的下场。冥冥之中,使出那一记魔刀的马贼头子,已然领悟到至少三分精髓,足以与我比肩。这一战,连我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慈舟和尚看着自己的双手,想起不久前自己的誓言,终究是无畏一切的信心胜过所有烦恼,忍不住呵呵笑了几声,充斥在脑海里的杂乱思绪,全部有如烟消般云散。

“兵家战阵之道,哪有被动等着捱打的道理,自然是主动出击,将先机掌握在自己手里,方能运筹帷幄,将时局按照心意转化。”

只是,州府大疫已然爆发,塞北边陲之地必定实力大减,若是周边各国发觉其中虚实,肯定不会继续安分,想必会动一些歪脑筋。

驱狼吞虎未必不会能成,投石问路肯定会出现,无论是沙漠里出没的马贼,还是千里瀚海,在戈壁独霸一方的沙盗联盟,从过往的行商处打听情报,免不了生出南下会猎的雄心。

“至少要拖到明年,这场大凶星罗睺横空出世,引发的大疫才会消散。拜在我门下的俗家弟子张晓敬,独占金城世家的基业,才能真正地稳固下来,而不是匆忙登场,转眼过后,就不得不落幕的一路烟尘草头王。”

破戒僧为自家徒弟的霸业,也算是操碎了心,尽管眼下的时局,都是慈舟和尚暗中出力,卖尽了面子,方才强行打开了局面,张晓敬本人的野心,也在伙伴萧规和其他人等的劝进声中,有如野草般的勃发起来。

当然了,在如师如父的黑衣僧人面前,统率金城上下数万军民,养出几分上位者气度的张晓敬,还是执弟子礼的谦逊之徒。

不过,他藏在眼底深处的权欲,有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的野望,破戒僧不用眼睛去看,也能估摸出几分虚实。

“天降荒疬,塞北边陲之地,眼看着越发破败没落了。军政败坏崩溃,守土的官员纷纷出逃,受苦的还是平民百姓。为了吃上一口饱饭,饥民们铤而走险,什么事干不出来?这才是乱世来临的先兆!”

慈舟和尚没有回头,就知道徒儿身边最得力的大将,俗家姓名为萧规的那人,又奉命前来聆听“恩师的教诲”了。

他就随口指点了几句,忽然想起将危险的种子消弭在萌芽状态的道理,展颜笑道:“金城诸事已毕,贫僧心愿已了,要出一趟远门。”

萧规得知黑衣僧人要走,情急之下,忍不住起身,伸手去抓袖袍。可惜大风骤起,他根本抓之不着,这就有点尴尬了。

破戒僧对此也不理会,继续开口道:“首先,封闭漏泽园,不许外人进入!其次,与我备三匹骏马,盔甲、长短兵器、弓箭、粮草,都得准备足够多的份量。若是此次漫漫西行能成,金城就少了一重威胁,我那徒儿就不必腹背受敌。毕竟,如今大业刚刚起步,可没有余力打赢两场硬战。”

对于萧规来说,至少从搜集到的情报得知,州府治所所在的五原城,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大疫,其凄惨的程度,胜过金城不知道多少倍。

为了防止大疫回潮,金城早就断掉了与各地的联系,穿山过河的大桥,统统掘开推倒,陆上的驿站驶道,也派人掘断了,就是防着瘟魔卷土重来。

可是,金城有辟疫的汤药,药丸灵效异常的消息,早就通过过往的行商,传遍了州府各地,为了一个活命的机会,拖家带口往金城方向赶来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要不是,人气混杂,瘴疬之气互相感染,导致大多数人死在路上,剩下一部分人发觉前无进路,不得不知难而退,金城面临的压力只会更重。

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外面的人拼命想进来,可是金城却是领教过大疫的利害,根本不想看见瘟魔再度肆虐。

听到萧规的汇报,黑衣僧人沉吟片刻,忽然想起大禹治水的典故,当下笑道:“堵不如疏!就派人送汤药、辟疫丹过去,足以打发掉相关人等。再不济,还有过往的行商可堪一用,招他们私底下贩卖,所得利润五五分成。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想必还是有人会甘冒奇险的!”

“至于州府治所的父母官,以及各城的世家豪强,可以用方子换取各种物资。乱世之中,粮草最重。我那徒儿日后想要对四方用兵,粮草储备必须充足才行,用药方换粮食,必须尽快进行!”

萧规心里也有这番筹谋,就是怕自己人言微轻,不够有说服力,如今从黑衣僧人口中听闻,自己窃喜一番后,也是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他心里暗想:“若是当初,我被看重,此时只怕日夜亲近,聆听慈舟大师的教诲。张兄,如今坐拥金城一地,恐怕是有些怠慢了。也不想想,若非大师指点他走遍附近七乡八村,搜集乡野之间的人才,区区蚍蜉,怎能撼动推到旧日的世家豪强、江湖帮会等诸多势力?”

身为张晓敬的兄弟,前衙门贼曹不良人萧规,耳濡目染多时,心底里也不免涌起了几分野心。只可惜,错过了开头,接下来的一切都与他无缘了。

慈舟和尚自是不知人心阴暗,存着可怕的私欲,他也根本用不着多想,只专注着不远的将来,改变大局的西行之旅。

“我记得,遥远的西边,被漫漫黄沙、流窜盗匪隔开,帝国建立的安西都护府,无援兵,无给养,还得时刻面临高地人大军的威胁。我去,搭把手罢!希望此举,能够对安西军悲惨壮烈的命运,有所改变!”

只此一念,黑衣僧人体内的断乱因果之力就开始暴增,若不是瘴疬肆虐州府各地,剧烈消耗掉原本命终之人,恐怕此世的排斥之力会更加严重。

破戒僧此时才深深地体会到,命运的重力是何等的深不可测,即便自己奋力拼搏,扭转了既定的轨迹,命运还是会兜圈子,最终回到轨道上。

“天意高远,我辈莫能揣测。人道之事,却全在气数。我要逆天改命,始终不可得,那就竭尽所能,去改变那支铁血安西军的命运罢!这一次,我压上所有的一切!”

慈舟和尚终于站在了命运的岔路口上,却根本不鸟“正确”历史的指示牌,看似阳光的康庄大道,反而孤傲固执地走向遍布黑暗险恶,一切都是未知的羊肠小道上。

第四十九章起行

金城城中世家残余势力,或者江湖帮会的顽固分子,凭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蚍蜉军”中安插的耳目,探知慈舟和尚即将西行,前往断绝联系的安西都护府,托送一批所谓的帝国军费。

二十万钱,几匹骆驼驮运便够了。可是,重甲、马铠、连珠弩、马槊、戒刀、铁牌盾,随行带上天山龙马,这是几个意思?

武装押运!说起来,倒也合适。不过,当初金城韩家的私军,悍然进犯城外刀厂庄园,慈舟和尚单骑出战,万军之中搏杀主将,枪挑韩家供奉高手,天山七矮的老幺剑童子方剑,注定了韩家溃败落幕的命运,声威更是显赫一时。

拥有宝马、盔甲、长短兵器的武道高手,战力暴增之下,简直不可以道理计,持之横行四方,纵横沙漠瀚海也不在话下,恐怕西行之前途,必定是一帆风顺。

这怎么能成?

张晓敬的崛起,完全有赖于其恩师,慈舟和尚的指点,趁着大疫肆虐地方,导致宗族势力凋零,拼命搜罗遗失在乡野的人才,这才令区区百人不到的“蚍蜉”,一跃成为潜伏在金城城外的有数势力。

其后,趁着金城韩家被人连根拔起,各世家和帮会争抢地盘,独占权利真空而自相残杀,导致各方势力大损,区区“蚍蜉”怎么可能成事,甚至强行入城,击败所有势力,凭着世家的基业和帮会的财力,三日成军,七日奠定根基,一统金城全境,真的成了气候。

当然了,蚍蜉军也并非浪得虚名之辈,有炼锋号提供的军械,用的是西唐帝国的军阵战法,唯一欠缺之处,就是新兵未见过血,徒有成军之名,并无军魂之实。

这一点,却是前金城衙门贼曹不良帅张晓敬,亲自率领蚍蜉军,用以老带新之策,绞杀金城附近纵横的马贼,以他们的鲜血磨出刀锋,顺利带出一批种子。

继而在攻入金城后,蚍蜉军趁着铲除各方势力的机会,临其堂堂之阵,以世家、帮会为磨石,进一步将此军锤炼成形。

有不少因弃械投降快,免除一死的无胆匪类,依稀记起当初蚍蜉军小队攻破自家堡垒的场面,即便过去多日,此时想来还是不寒而栗。

蚍蜉军的战阵效仿帝国羽林卫,不仅精通巷战,还是攻墙破院的个中好手。临战时,或三人成阵,或五人成伍,两位手持蒙皮藤盾的武士前头开路,后面跟着手持连珠弩的锐士,或再添一位惯会刺杀之枪兵。

两人推进,专责接敌、阻敌,随后跟着之锐士,立即持弩箭射击,倘若交击之敌,要害不中未死,枪兵立即补上致命一击。

连珠弩劲道十足,十步之内,弩矢透体而过;二十步内,力道尤能贯甲。即便是乡野的农人,摆弄几下后,就会操纵使用,上手容易之至,不似弓箭,需反复练习,耗费箭矢无算,成军还极慢。

习惯单打独斗之江湖中人,倘若单对单,蚍蜉军中自然是无有敌手,可是一旦结阵以对,即便身法卓然,往往几个回合后,就被对手当场了账。

这便是有组织胜无组织,集众人之力,碾压江湖武夫的道理。毕竟,区区一介武人,面对三五人成阵的军士,简直是面对三头六臂,甚至是五头十臂的怪物,岂有不输之理。

而这一切,都是慈舟和尚从中牵线搭桥,其中因缘际会,并非巧合二字能够形容,有不少艰难险阻,方才促成蚍蜉军的诞生。

先前,炼锋号自持中立,被金城韩家不喜,进而率众攻击。正是慈舟和尚亲自出手,前头示警,走了刀厂骨干匠师,又败前锋马贼,再阻韩家私军,备留冗长时间,炼锋号当家才从容离去,由此卖下一个天大的人情。

城外庄园之战,慈舟和尚又适时出现,单枪匹马搏杀韩家私军头领,令此军士气崩溃,又解了一次围,刀厂上下具受其恩惠,自然是无所不从。

反倒是蚍蜉军头领,前金城衙门贼曹不良帅张晓敬,不知道何故被慈舟和尚看中,收为麾下记名之俗家弟子,交托了信物,委其大任,并屡次指点迷津,才有了今日之霸业。

换言之,蚍蜉军如今之声势,十成中有五六,都是慈舟和尚的功劳。日后,他与张晓敬之关系,不定是范增之于西楚霸王项羽,不逊于姜公望辅助周武王姬发。

现如今,两人正处于“父贤子孝”,相得益彰之时,未曾听闻金城霸王张晓敬有“不敬”之处,为何慈舟和尚会纵马西行,莫非两人私底下有龃龉。

作此猜想的人,尤其是心有不甘之辈,自然是喜出望外,私底下,不甘心之侥幸,再度活跃生发起来。

可是,当他们得知慈舟和尚此去西行,是为了联络安西都护府,为这群守土的老兵送去军费粮资,免得金城此处虚实被人所知,其爱徒大业刚刚有了起色,就遭受腹背受敌的境况。

如此一来,阴谋者们自然是大失所望,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各自渠道,将消息散布出去,尤其是纵横沙漠的马贼,以及瀚海沙盗联盟,甚至是屡屡兴兵冒犯之高地人。

慈舟和尚对此早有预料,目送迅鹰、信鸽腾空而起,纷纷离开金城,藉此锁定了这些暗桩的位置,转手交由萧规,带去给记名徒儿,也不去理会,自然是相信蚍蜉军的首领张晓敬,能够趁机处理掉,免得自己走后,局面又出现反复。

子夜时分,漏泽园内,月光如霜,挂落在慈舟和尚身上,有如庙宇里的神佛。

及至月移中天,只见他蓦然睁开眼睛,精神奕奕,神彩飞扬。自妄世得了机缘,他便在睡梦罗汉处学得睡意禅,入定不过一个时辰,便睡足了,恢复全盛的精神,方才从定中醒来。

慈舟和尚起身,漫步走出漏泽园,看到久候多时的萧规,轻轻额首致意。他便立即会意,明白过来,立即命人封门,又亲自牵出三匹骆驼,一匹天山龙马。

“善哉,善哉!”

慈舟和尚双手合十,不知道是为了漏泽园封存,还是萧规如此恭敬。

那匹天山龙马有些顽劣,不停地打着响鼻,只是当它看见黑衣僧人过来,紧张地鬃毛都竖起来,想必是自具灵性,感受到慈舟和尚的杀性,顿时变得乖顺无比。

只见他翻身上马,顺手戴上一顶有面纱的斗笠,也没听见什么呼喝声,颇具灵性的天山龙马就迈开蹄子往前走去,三匹骆驼随后跟上。

一行人就近出了东城门,萧规不敢送地过远,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一道笼罩金城的身影,渐渐地远去。

恰在此时,一阵骤急的夜风吹来,掀掉了面纱斗笠,露出慈舟和尚锃亮反光的脑袋,斗笠却旋转着落向远方,滑进黑暗的深处。

就在这时,一阵鼓点般的马蹄声响了起来,杀气腾腾的,完全是冲黑衣僧人而来,领头那人面目狰狞,却是左手持刀的独臂人!

第五十章魔刀

“我的宿敌,提前来了!即便贫僧极力避免此战,命运还是给我安排上了!”

黑衣僧人吁了一声,三匹颇具灵性的骆驼就撒开蹄子,从容不迫地冲进黑暗里,他却伸手抓住衣襟,使劲往外撕开,露出里面刀厂当家亲自打造的“乌江战袍”。

表面尽是油烟晕开松墨粉,涂抹成哑光色的乌暗,即使在皎洁的月光下,也有如一团阴影看不分明,显然慈舟和尚是早有准备。

“驾……”黑衣僧人双腿轻夹马腹,被其亲自驯服的天山龙马,即刻扬蹄起步,速度很快提升上去,有如利箭般的斜着往前疾射。

返回马贼巢穴,凭着那一记三分功力的魔刀,飞龙博取了“断臂刀”的名头,并顺利砍下马贼头子的脑袋,取而代之地顺利上位。

在得知黑衣僧人决意西行消息后,“断臂刀”飞龙立即率领麾下精锐,烟云十八骑跨过大沙漠,前往金城附近,试图狙杀此人,以发泄断掉一条臂膀的心头之恨。

谁知,甫一抵近地头,就有金城的地头蛇主动上前套近乎,尤其是前雇主金城韩家的余孽,不仅提供了最近的情报,还将双方急欲处之而后快的目标,即慈舟和尚的行踪全盘托出。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黑衣僧人行动如此之快,竟然在半夜三更,孤零零地一个人离开金城,而不是在万众瞩目之下,被大业小成的麾下记名弟子礼送出城。

好在,大沙漠里纵横往来的马贼,都练就马背上吃喝拉撒睡的本事,即便早先时候,手里还搂着青楼的姑娘,纵情放肆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此时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全体赶到现场。

只可惜,烟云十八骑里有几人压抑地狠了,得空闲时间放肆,便喝地醉醺醺,哪怕手指扣着喉咙,连番呕吐了几回,才稍微有些酒醒,却始终不得状态。

这般细小的弱点,想必能被夜色遮掩过去,可是慈舟和尚是何等人物,仅仅一眼,就窥破了虚实,不仅主动出击,将烟云十八骑吓了一条,策马斜刺里冲去,惯用的右手抽出连珠弩,看也不看对方阵营,直接扣动扳机,送上一波劲道十足的弩矢,呈横扫之势。

烟云十八骑夜袭不成反被偷袭,惊慌失措之下,竟然乱了阵形,尤其是弩矢并非冲他们身躯要害而去,纷纷命中他们胯下的坐骑。

“卑鄙!无耻!”

“断臂刀”飞龙看到这一幕,气愤地牙齿咬地咯吱咯吱响,已然洞悉黑衣僧人的战术。

就在这时,烟云十八骑纷纷一头往前栽倒在地上,盖因胯下坐骑中箭后,呼吸之间,就倒毙死去。

领头的王霸天骑术高明,轻松地脱身下马,看到爱骑口吐血沫,硕大无比的眼睛布满黑丝,立即明白对手用了毒。

他忍不住开口咆哮:“你还是人吗?竟然用毒杀死骏马!如此下作,简直枉为出家人。”

慈舟和尚呵呵一笑,也不开口回应,免得暴露了位置,顺便单手换了弩矢匣,右手再次端着连珠弩,身体贴服着坐骑跑动时上下起伏的韵律,将剩余的弩矢,射向烟云十八骑其余还有坐骑的精锐马贼。

这一回,“断臂刀”飞龙没有再冷眼旁观,左手抽刀出鞘,猛然往前劈斩。

但见,刀光如雪,光照四方,一轮圆月突兀地从天而降,有如绞刑架上的铡刀,瞬间斩断罪人首级,又像是一面巨盾,挡住所有明里暗中的杀机。

黑衣僧人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喃喃自语地念道:“小楼一夜听春雨!能在一刀之内,斩断劲道足可穿甲的弩矢,不亏是魔刀!”

“可惜,人被魔刀御使,并非魔刀被人驾驭。以飞龙粗通文墨的马贼出身,能够得到三分魔刀威力,已经是其本身命格、潜力之极限。”

慈舟和尚放弃连珠弩,双手提起一对四十八斤重,百炼铁质地的四方锏,策马就朝胯下还有坐骑的烟云十八骑冲去。

“断臂刀”飞龙没有想到,黑衣僧人竟然如此执着,他也深知麾下的精锐马贼,没有一个是此人的对手,赶紧挽住缰绳,掉转坐骑身位,后发制人地朝宿敌冲去。

被双方夹在中间的烟云十八骑,立即反应过来,彼此交换了眼神,都是心生退意赶紧出圈为重,他们默契地如同一人,一窝蜂似的,作鸟兽散去。

就在这时,一颗飞蝗石破空袭来,正中一匹卷毛青鬃马的眼眶,惊地它扬起前蹄,差点没把马背上的骑士甩落出去。

一根百炼铁质地的四方锏,被黑衣僧人抡圆了甩去,空中风声呼啸,想来力道必定惊世骇俗,若是被其击中,筋断骨折都是轻的,当场死去都有可能。

原本想兜头一刀,仗着“三分魔刀”之无匹威力,正面击杀慈舟和尚,可是麾下精锐马贼坐骑不知何故受惊,令其无法走脱,又被铁锏威胁身家性命,“断臂刀”飞龙只能救人为上。

又是一轮圆月从天而降,魔刀直取中军,刀锋深深地切入铁锏,顿时停住它不停旋转的势头,甚至将其一刀劈成两半。

只是,魔刀威力不俗,飞龙持刀的手却还是肉体凡胎,承受不住铁锏上蕴含的刚猛力道,不仅手腕刺痛,就是五指都有些拿捏不住刀柄,轻微地不停颤抖着。

黑衣僧人毕竟眼尖,仿若洞烛观火,看到这一幕,右眼眉轻轻往上一挑,心里暗笑:“古语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飞龙根骨普通,此时被魔刀驾驭,全力施展之下,已经斩出两记,威力越发变小。我估计,第三击魔刀,连当日的威力都没有!”

想到这里,慈舟和尚右手擎出马槊,持铁锏的左手藏兵腰背,双手紧握此兵家重器,策马就往宿敌冲锋而去。

“断臂刀”飞龙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立即发挥出大沙漠马贼的传统:临战不敌,胜利转进——不顾一切地转身策马就逃。

这一下,把士气遭遇重挫的烟云十八骑,直接打落了绝望的谷底,连他们公认天下无敌的大头领,竟然也自认不是黑衣僧人的敌手,那么他们或伤或失马,一身本事还能发挥出几成?

谁也没有想到,“断臂刀”飞龙转身逃走那一刻起,就不停地活动刺痛不已的左手,试图尽快回复战力。

反观追溯残敌的慈舟和尚,即便胯下坐骑乃是天山龙马临幸了雌性野马下的崽,驮着身穿重甲,手持兵家重器的骑士,速度不免提不到极限,双方的距离正在缓缓地拉开。

黑衣僧人瞬间洞悉此节,哼了一声,即刻去掉马背上的褡裢,戒刀、干粮、连珠弩等物件,甚至就连身上的“乌江战袍”,都被他一把扯掉了后背的半件。

如此几次三番地减负,原本被拉开的距离,再一次缩小了,差不多只剩下一匹马的身位。

“断臂刀”飞龙都能听到宿敌追击而来的吐息声,不由地心里大急,慌乱之下,还未恢复全盛姿态的左手,忙不迭地回首,就是一记魔刀!

可惜的是,这一回的刀光晦暗晦明,连化作一轮圆月从天而降都办不到,仅仅是令人失望至极的下弦月。

第五十一章毙敌

弦月当空滑落,黑衣僧人对此视若无睹,双手握紧马槊奋力直刺。

“断臂刀”飞龙此时招式用老,正是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时,回首看到枪尖破风袭来,内心顿时惶然大恐。

生死一线之间,他不由地懊悔不已,暗恨自己是被鬼迷了心窍,竟然抛弃大沙漠马贼大头领的基业,玩一出大复仇的游戏,结果很有可能连命都搭上。

“断臂刀”飞龙刚想耍弄蹬里藏身的高超骑术,不料宿敌的必杀一击有多种变化,他刚刚有点动静,后心就被马槊锋刃穿透而过,就像他主动凑上去送死似的,落在烟云十八骑眼里,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槊击杀宿敌,慈舟和尚立即松手弃开兵器,双手猛地合掌。

就在间不容发之际,黑衣僧人竟然以空手接白刃,夹住那一轮绚烂无比的弦月刀光,锐利的锋芒透掌而过,刚刚触及眉心,就因力道用尽即刻消散,隐隐间若有寸许红痕留下。

“这一记魔刀威力最弱,即便我的一双肉掌,也能够正面抗衡。所幸的是,魔刀蕴含有形刀气,幻光之术,时空间变换等诸多莫测高深之数理,我也只是略懂皮毛。不过,刀气之精妙,已经被我破解一二,只能有待日后验证了。”

既然宿敌授首毙命,其麾下的烟云十八骑,当场死掉了许多神骏坐骑,又有多人受伤,此时亲眼目睹大头领身亡陨灭,自然是士气跌落谷底。

当他们看见黑衣僧人回首望来,胯下还有坐骑的骑士,早已绷紧的心弦顿时断了,仓皇无措地转身就逃,连生死与共的伙伴都忘了伸手拉一把。

剩余的十人,以大哥王霸天为首,舍弃了多余的软甲和兵器,随身只带上一柄沙漠弯刀,就不顾一切地冲进黑暗里,迅速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慈舟和尚看到这一幕,也没想着赶上去追杀,只是看了一眼“断臂刀”飞龙,轻轻叹了口气,翻身下马走过去,将透体而出的两瓣心合在一处,重新塞回胸膛空腔里,默默地念诵了一遍往生咒。

“尘归尘,土归土,昔日种下恶因,今时便得恶果。江湖上的买卖,刀头上舔血的生活,哪里有次次赢家通吃的道理?俗话说的好,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黑衣僧人洒了一把砂石,将就近挖坑葬下的宿敌,补上最后一捧墓土,也不刻意准备墓碑,仅仅将其本人的佩刀,插在坟墓的前面。

原本慈舟和尚的武道修为,与掌握三分魔刀威力的“断臂刀”飞龙,不过五五开而已。奈何,黑衣僧人用了兵法诡诈之道,提前泄掉了宿敌的锐气,还使计弄地对手伤筋动骨,这才取得了胜机,提前锁定了胜局。

附近周围,潜伏在暗中的各方势力,看过慈舟和尚杀败大沙漠马贼头领的经过,都是面面相觑,无人不对其敬佩有加。

毕竟,他们可没有想到,黑衣僧人的武功已深不可测,竟然还用各种兵法,往对手身上招呼,生生磨死了正面交手,也可堪一战的“断臂刀”飞龙。

“慈舟和尚赢得轻松不假,其中耗费的心力,却也是无可算。有这种精通兵法、武道的出家人背后指点,至少在金城而言,蚍蜉军无有敌手。既然我等无计可施,也无法令局面翻盘,选择向张晓敬投降,也是一条出路。”

“等等!我们是何等身份,怎么能向前金城衙门贼曹不良人屈膝?不是助涨了他人的志气,灭掉我等的威风?”

“不如这样,我等假意投效在蚍蜉军大将萧规麾下,令其表面势力膨胀,拥有与张晓敬公开叫板的本钱,随后鼓动其麾下,与张晓敬的亲兵卫士冲突,甚至分庭抗礼。”

“如此一来,蚍蜉军就会自行分裂,哪怕慈舟和尚器宇恢宏,也肯定无法平息此中的纷争。到那时,我等趁机夺回基业,无论是卷土重来,还是开创新的局面,就有更大的成数。”

……

黑衣僧人隐约看见黑暗深处,默默走掉,返回城里的许多熟悉背影,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冷眼旁观着,没有采取进一步的举动。

毕竟,这些世家残余、帮会余孽,都是麾下记名俗家弟子的事务,自己越俎代庖已经说不过去了,今时今日还要为张晓敬做主,要他这个人又有何用?

孩子虽小,脚步蹒跚,终究有一日会长大成人,会离开父母的怀抱,自己出去闯荡世界,去看一眼世间的繁华。

想到此节,慈舟和尚再也没有回头示警的打算。他随口打了声呼哨,三匹颇具灵性的骆驼就从黑暗深处跑出来,脖子下面悬挂的驼铃,轻轻地摇荡着,发出悦耳的声音。

“安西都护府,我可是慕名已久。”黑衣僧人轻轻拍了拍骆驼背上的钱袋,“我此行可不是观光旅游,而是押运一批百万军资,藉此雪中送炭之举,让安西军得以将我接纳。最好是,由得我放手去干,逆天改命!”

慈舟和尚的战略算计深远,思虑到得意处,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随即翻身上马,驾驭着这匹拥有天山龙马血脉的坐骑,离开金城势力范围,向着安西都护府所在的方位漫步而去,身后跟着一串驼铃的叮铃响,在孤寂的夜晚,显得格外悦耳动听。

遥想立夏日,他孤身一人进入金城,做下偌大的功业,且不说钳制天降大疫,削弱其威力,仅仅是济世救人,就不知道挽回多少人的性命。

现如今,金城格局一变再变,大部分产业商道,连同十万军民,都是麾下俗家弟子张晓敬起兵的基业,可是慈舟和尚在功成名就之时,还坚持一路向西,去接驳失去半个世纪联系的安西都护府,想要迎接那群白发苍苍的护国老兵回家。

即便他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踏上前程,此去一路西行,遍布坑杀生人的陷阱,吃人不吐骨头的凶狂狞恶猛兽,以及各路流窜作案的马贼,黑衣僧人还是毫不退避,理所应当地扛起自己的责任。

各方势力在确定黑衣僧人离开金城后,不由地去了心头的块垒,毕竟慈舟和尚的“铁口直断”实在是利害,说别人最近有血光之灾,不是家破人亡,就是满门抄斩,偏偏无人是其对手,端的是金城新主蚍蜉军背后最得力的支柱。

于是,那些不甘心的人,又在阴暗的角落里,秘密筹划着上不了台面的阴谋诡计,他们实在是太想夺回失去的一切,包括被蚍蜉军没收的各种产业,再次回到高居平民百姓之上,作威作福的日子。

张晓敬对此了如指掌,在得知恩师果真离开金城后,第一时间遵照“父命”,彻底封闭了城东漏泽园,随后开始压榨城中豪强大户的人力物力,以此充实蚍蜉军的军资。

事实上,慈舟和尚带走的“百万军费”,并非弄虚作假,果真有如此之多的银钱。不过,如此一来,金城商贸流通的钱币减少,物价不由自主地往上涨,再加上天降荒疬,塞北各地都是粮荒,受苦受罪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流民都开始泛滥,扎堆似的涌现出来。

若非瘴疬大疫突破金城,在州府各地蔓延开来,消耗了大半的人口,边州各城早就失控,沦为死亡禁区之一。

第五十二章遇狼

自季夏日子夜离开金城,黑衣僧人一路向西行而去,至日升时分,恰好抵达商旅往来的驿站,自顾自地择地安歇了。

此地本属西唐帝国边州金城下辖,因军制崩坏,没了后方米粮钱银供应,驻守的老兵们无法继续坚持下去,不得不撤离,散落民间地方去了。

慈舟和尚的样貌衣着,早就通过口耳相传,被过往的商旅熟悉。对于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区区一介贼曹不良人,手把手地扶持起来,不仅促使其成了气候,还夺占了金城为基业,有了霸王之姿。

再加上黑衣僧人武功无有敌手,智谋算计更是深不可测,何止是佐汉开国之谋臣张子房,三兴汉室之诸葛武侯,恐怕还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常山赵子龙,千军万马避白袍的陈子云。

于是,为了今后往来金城之生意受到照顾,想要趁机向慈舟和尚跪舔示好之人,果真是多不胜数,毕竟趋利避害的道理谁都懂得。

可是,黑衣僧人并未搭理这些单打独斗的商贩,拂袖关上了房门,自然没有人敢进去叨唠,免得激怒了这位“铁口直断”的出家人。

捱到日薄西山,热气徐徐消散时,慈舟和尚才出了暂居的简陋厢房,与坐骑、驮军资的骆驼喂过食水后,稍微歇息片刻,看到天色转暗,才策马离开驿站,继续一路西行。

在他身后不远处,举目眺望的行商想要跟上,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的狼嚎,依稀看见望月昂首的孤狼之影,不由地心惊胆颤,及时收住脚步。

实情是,并非没有商旅想用昼伏夜出之法赶路,不过,离开这座隶属金城的驿站,前方就是广袤无边的大沙漠。

就算是熟悉地形的向导,也不可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合适的落脚地,更遑论根本不懂沙漠生存的外人,简直就是赶着趟地去送死。

很多老牌行商对慈舟和尚此行相当不看好,认为黑衣僧人的前途恐怕凶多吉少,哪怕他手里掌握所谓的商路地图,若是没当地向导指引,只会白白错过最佳的补给点。

可是,随时随地都在变化的大沙漠,骤起的大风暴,能掀起亿万黄沙,即便是雄城精绝、楼兰,也能一夜之间夷平,威力可谓是惊世骇俗。

“如此愚不可及,自以为是之人,是否被高估了?”

有行商忍不住开口喷蛆,毕竟白日里厚着老脸贴上去,结果被黑衣僧人拒之门外,已经恼羞至极了,此时满口胡柴,正好可以发泄心头郁积之怒火。

“何至于此?这位慈舟和尚可是出过辟疫验方,救治金城十万军民的大德高僧,怎么可能在徒弟大业初成时,就一路西行,进入大沙漠送死?”

说这话的人,态度就较为公允,顿时博得周遭许多行商认同,方才点点头道:“我估计,这位高僧对横穿大沙漠,已有十足的把握!”

黑衣僧人慈舟的西行之举,令见闻广博的众多行商,猛然间想起西唐开国之初,高僧玄奘西行,前往那烂陀寺求取真经的旧事。

一时间,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忍不住浮想联翩。不过,当下时局乱象已现,毕竟不是国朝定鼎时,天下太平无事,百姓安居乐业,即便西行求取真经,又能济得何事?

驿站众多行商思虑万千,却又不想与旁人分说,眼看着慈舟和尚没入夜色里,渐渐地被黑暗吞没,只能长叹一声,各自回房歇下了。

再说黑衣僧人驭马西行,顺手牵着三匹驮银钱军费的骆驼,侧耳倾听着远方传来的狼嚎,拂耳而过的夜风,弥漫着淡淡的腥臭味,便忍不住微微一笑。

“纵横沙漠多年,袭杀行商无算,吃人不吐骨头的群狼,盘踞之处的老巢,必定是一座隐秘无人发觉的绿洲。明日的落脚点,这便有着落了。”

慈舟和尚仔细想了想,发现越想越有道理,忍不住取出连珠弩,爱不释手地擦拭着,掸走上面的灰尘细沙,又将弩矢匣子重新装填一遍,测试匣底簧片弹性如何。

像黑衣僧人这般昼伏夜出之人,原本是沙漠里凶禽猛兽的最爱。可惜的是,啸月狼王出于兽性的本能,察觉到孤身一人横穿沙漠的慈舟和尚很不好惹,于是谨慎地持续观察,却始终没有下令攻击。

于是,伏藏在大沙漠边缘地带的血眼群狼,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各自散开,捕杀着沙鼠、蜥蜴、四脚蛇等猎物,勉强满足了饥肠辘辘的需要。

既然狼群出于谨慎的考虑,没有趁夜袭杀在沙漠孤身赶路的人,慈舟和尚却是兴致勃勃,没有打算放过这群危害过往行商,威胁这条商路,甚至是将来安西都护府后勤补给生命线的害虫们。

黑衣僧人是强忍着浓浓的狼骚味,在群狼散乱不堪的脚印里,寻找到可以一用的蛛丝马迹,特意绕了远路才隐隐地缀了上去。

可是,狼群天性阴险狡诈,即便在回巢的途中,还分成多股小队左右穿插,熟络地利用风向,反复试探着后面有无追兵,甚至不惜蹲坐在沙地上,甩动尾巴清除痕迹。

这一切颇具灵性的举动,落在黑衣僧人的眼里,即便是他也叹为观止,诛杀这群恶狼的心,反而越发坚定了。

互相看不见对方的两方阵营,在经历漫漫长夜的较量后,狼群先坚持不住,循着本性回到了老巢。

一处藏在沙丘下面,狭长如剑兰的绿洲,仅有月牙状的一汪冷泉,寒气氤氲升腾,冒出缕缕白烟,周围有几个洞口,里面隐约有狼崽子的嘤嘤声传出来。

回到巢穴后,头狼低声嚎叫,就有一头母狼从洞穴钻出来。她迈着轻柔地步伐,来到首领面前,狼吻轻轻触碰,继而将头搭在对方后颈,眯着眼睛,轻轻地蹭了蹭,仿佛老夫老妻互道安好。

随后,母狼嚎叫一声,地下洞穴里的狼崽子纷纷跑出来,偎依着首领兼父亲的狼王,等着今天的大餐。

夜中捕杀猎物,填饱肚子的公狼,主动来到狼崽子身边,反哺吐出半消化的肉糜,让大家庭的孩子们,美美地吃上一顿好的。

大沙漠的野狼,重视集体,家庭观念极强,无论是头狼的崽子,还是半大不小的幼狼,都会集中起来,受到狼群的统一抚养,由母狼轮流照看。

狼群顺利完成打猎,填饱了狼崽子们的肚子,纷纷钻进地下洞穴里,避开即将到来的烈日高温,准备渡过平和的一天,就像往常一样。

可是,狼群万万没想到,从天而降的煞星正在悄悄地接近,这一点就连兽性本能里,对危险最为敏锐的狼王都没有察觉。

曙光初现的时候,黑衣僧人将三匹驮钱的骆驼,留在一处沙丘的背风面,自己骑着神骏的天山龙马,悄声无息地来到狼群的落脚点。

第五十三章成妖

循着下风口不时变换的方位,黑衣僧人不断地做出改变,尽管前进的道路很是曲折,却还是顺利地抵达目的地。

他漫步走到沙丘上,动作轻柔地趴在地上,感受到冰凉的砂子传来丝丝凉意,前胸的毛孔自发锁紧,顿时泛起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所幸的是,慈舟和尚的武功经由妄世的机缘,由外家蛮力转为内家真气,丹田气海一股纯阳真气盘踞着,不断地壮大着,早就臻至寒暑不侵的境界。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到无数沙漠狼群的脚印,从四面八方延伸过来,汇聚在沙丘下面,那一片柳叶状的小型绿洲,最紧要的核心是一眼寒泉,咕噜噜地往外冒出白烟。

“不简单!这座小型绿洲养着一窝沙狼,地底深处必有暗河活水,如此才能维持狼群食水,否则的话,它们早就捱不住的。”

黑衣僧人毕竟是耳聪目明,仅仅环视一圈后,就在隐秘处发现几个地底洞穴的入口,估计着应该是狼群避开白天高温的栖息地,就是不知道深入地底有多远。

“如果深夜单枪匹马与狼群对战,即便我有重甲、宝马、弓弩,获胜的几率也不是很大。现如今,群狼藏于巢穴深处避暑,只要震塌洞口,坍塌的泥沙往洞穴里面倒灌,我便可以轻易地大胜一场。”

慈舟和尚计上心头,毫不犹豫地立即实行,只见他纵身往前飞跃,猛然使出“千斤坠”的身法,双手合十,双腿并立,有如一尊神佛雕像,重重地轰在一处地底洞穴的出口上方。

轰隆隆,一阵闷雷爆鸣传来,原本勉强维持的洞穴,出现令人心惊胆颤的坍塌,高耸的沙丘更是猛地往下一沉,就像凭空低矮了一头。

这般惊人场面也让黑衣僧人心里暗叹:“我的估计有误,此处地底洞穴相当之大,否则的话,根本不会出现如此效果显著,一击就永久改变了地形。”

酣睡好眠的狼群,根本没有想到隐秘之际的老巢,竟然有一天会暴露,一座分巢穴十几条公狼,竟然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突然坍塌的砂土活埋了。

如此大的变动,顿时惊醒了其它还在好睡中的野狼,可惜的是,哪条公狼都想尽快逃出去,于是,狭小的甬道就被它们挤塞地满满当当,彻底地堵塞住了。

慈舟和尚对此早有预料,动物求生的强烈欲望,会摧毁往日建立起来的一切秩序,就算是狼王的嚎叫也不管用,它们会在危险关头,竭尽所能地自救,这便是兽性自私自利的本能。

这样一来,乱成一团的狼群正合黑衣僧人的心意,他就像鱼鹰似的挥着羽翼击水飞起,很快就俯冲下来,朝着另一个地底洞穴的入口落下。

同样是千斤坠的重身法,暴力轰塌甬道一角,连锁反应带动其它脆弱的土层轰然落下,将洞穴里面的公狼全部埋葬,栖身之地转眼过后变成葬身的所在。

十几息后,绿洲周围,连绵起伏的沙丘下面,九个地底洞穴的入口就全部被轰跨了。

慈舟和尚拍了拍双手,像是做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事,根本没把几十条公狼组建起来的狼群放在心上。

可是,只有黑衣僧人自己才清楚,为了震塌这些洞穴,将千斤坠的重压身法威力发挥到极致,体内的纯阳真气早已消耗殆尽。

不过,若是还有沙狼侥幸活了下来,慈舟和尚决定哪怕损害真气根基,也要与其搏杀,将这支狼群彻底消灭,不能留下一头活狼。

你还别说,这群纵横大沙漠边缘地带的野狼群里,还真的有那么几头异种,其中就有啸月贪狼之称的头狼。

危急关头,它没有往外逃窜,而是将母狼和狼崽子们护在身下,猛然深吸一口气,全身筋肉暴涨一大圈,后肢蹲踞在地上,紧紧地闭上眼睛,耳朵耷拉下来,硬着脖颈,扛着坍塌下来的砂土层。

中原道家导引术里,有一个姿势叫狼踞,正是模仿了野狼的这个动作姿态,吞咽一大口外气,封闭在胸腔肺腑之间,捱到极限时,才开放口鼻,徐徐地往外吐出废浊之气,前后三次,随后晃动身体,左右摇摆,筋肉就能充满力道。

啸月贪狼自然不懂道家的导引术,不过刻印在身体深处,近乎于本能的潜力,令它在关键时刻,主动担负起狼群首领的责任,为了延续族群的生存繁衍,保护住幼小的狼崽子们,毕竟它们的体内流淌着自己的血,狼王的血。

沉重的砂土压在啸月贪狼的身上,饱吸一口气,捱了片刻,其中的生气早就消耗殆尽,狼王的肺腑几乎就要爆掉。

就在这内外无匹压力交相压榨下,狼王体内继承自先祖“啸月贪狼”的潜力,正以惊人的速度苏醒过来,原本封闭的全身三万六千毛孔,竟然全部打开来,与周围的气息不停地交换着。

吐出浊气,吸进生气,是为吐故纳新,这就是生命常存的法理。哪怕周遭尽是崩塌的沙土,其中必定有孔径缝隙,随着狼王的吞吐,它的压力稍微缓解。

可是,啸月贪狼之力苏醒过来,得以维持狼王的生存,狼崽子们却还是不行,哪怕是狼群首领强行撑起一片空地,母狼和崽子们呼吸急促,还是很快地,将周围的生气消耗殆尽了。

狼王觉得不能再等待下去了,哪怕附近潜藏着宿敌,它也要决死拼一把,毕竟体内苏醒了真正的啸月贪狼之力,那是远超于想象,凌驾于凡俗之上,超凡的力量!

就在这时,黑衣僧人伫立在沙丘上,俯视着脚下九瓣莲花般盛开,坍塌凹陷的沙坑,其中正西的一个,陡然出现流沙浮动的迹象,随即一个车轱辘大的狼首气劲冲天而起,一股与漏泽园僵尸差相仿佛的味道弥漫开来。

慈舟和尚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皱起眉头,讶然失笑道:“妖?”

话音未落,正西方位的沙坑里,一头骡子大的巨狼冲突上来,带动无数砂石,有如喷泉般的往上翻涌,露出底部一窝无精打采的狼崽子,以及一头毛发赤红的母狼。

“生死之间,突破界限,超凡出世,转生为妖!万万没想到,区区一头纵横沙漠的野狼,竟然有妖怪的血脉!这叫什么事?”

黑衣僧人感觉自己被坑了,自己执意一举灭杀狼群,命运就令其中的幸存者,立地成妖,与自己为难。

“自离开金城,一路西行,准备挽回安西都护府的命运,又有点举世皆敌的感觉!果真是天意不可违吗?我偏要违上一违!”

第五十四章狼屠

啸月贪狼甫一脱困,为了争取时间,纵使母狼领着狼崽子们离开此地,它那双绿幽幽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沙丘上的黑衣僧人,认定这个凡人是罪魁祸首,趁着周围烟尘喧嚣扬起,狼踞顿地,后腿筋肉绷紧,猛然爆发全力,毫不迟疑地飞扑冲去。

慈舟和尚感觉胸腹莫名一寒,立即警醒过来,单手提着长褂僧衣的下摆,卷着右腿缠了几下,全身筋骨关节接连发出脆鸣声,仿佛一条响鞭炸开,随即猛地施展出风神腿之狂风暴雨改,飞燕疾风脚!

瞬息间,黑衣僧人踢出六六三十六脚,脚影迅捷无比,宛如狂风暴雨来临前,掠过湖面的雨燕,几十股劲道分开后,从不同角度集中在一处,全部印在啸月贪狼的头顶。

就好像这头巨狼,被慈舟和尚一瞬间踹了三十六脚,换做是普通的野狼,一颗头颅早就被踹地粉碎性爆裂骨折,颈骨、脊椎更是寸寸碎裂。

可惜的是,此时的狼王乃是成妖后的“啸月贪狼”,不仅筋肉柔韧无比,骨骼更是硬如钢铁,即便被十方禅林里赫赫有名的风神腿正面击中,颅骨也不过多出几条曲折蜿蜒的裂纹,并未有伤及性命根本。

再则,被坍塌的砂土埋葬死去的公狼,它们浸透仇恨的怨魂,沾染上淡淡的土石地气,被狼王身上的妖气吸引过来,拘束在身上,形成“虎伥”似的狼鬼,竟然令啸月贪狼得以在地下穿行,如同练成道家五行遁法里的地行术。

黑衣僧人一击得手,眼看着坠落到地面的巨狼,竟然四肢沉入砂土,就连身体也缓缓地浸入地下,忍不住眼眉挑高,感受到浓浓的死亡威胁,立即搅动脑汁,思考破解的方法。

“有了!”

三息过后,慈舟和尚就想到了办法,双脚顿地借力,纵身跃起离开沙丘,迳自往母赤狼掩护狼崽子逃走的方向追去。

藉着初成土石魍魉雏形的狼鬼羽翼法力,啸月贪狼短暂地停留在地下,嗅闻到黑衣僧人离开沙丘,连忙四肢刨动,迅速浮出地面。

接下来的一幕,落在狼王的眼里,看地它眼角崩裂。因为卑鄙无耻的凡人,竟然弃战潜逃……不对,他并非逃走,而是准备出手扼杀狼群的种子。

啸月贪狼看到黑衣僧人每一步踏出,都是横跨三丈之远,脚底板触地时,藉此发力都是爆炸性的恐怖力道,往后抛洒出大团沙土,留下深可没过膝盖的凹坑,自知脚程不够快,就立即催化身上的狼鬼,化作一对枭鸟似的幽魂羽翼。

无论是狼王的威严,还是啸月贪狼的妖力,死后化作土石魍魉雏形的狼鬼,都没有拒绝的能力,只能被驱使着,结合头狼的血肉,在第七脊骨处贲起增生的血脉,往两边延伸出一对丈许宽的羽翼。

此番“如虎添翼”后,啸月贪狼的速度加快了一倍,五息过后,就追上了一身出家人味道的慈舟和尚,却不敢过于靠近。

即便黑衣僧人并无佛门降魔伏妖的法力,毕竟在金城漏泽园里,受过佛祠供奉地藏菩萨的荫庇,原本的狼王不过是愚氓的野兽,自然是丝毫不惧。

现如今,它亲身尝受内外无匹压力,在生死一线之间,唤醒体内沉睡的远祖血脉,得以转生成妖,反倒对黑衣僧人身上淡淡的佛荫光辉戒惧不已。

如此一来,啸月贪狼在慈舟和尚面前漏了底,就再也凶恶不起来了,甚至反过来,露出了致命的破绽。

不过,命运假手狼王为阻碍破戒僧的坏宿,自然会有手段抹除掉这个弱点。譬如,令依附啸月贪狼的一众狼鬼直面佛荫而发狂,继而令这头狼王也跟着狂暴起来,无视掉一切有无形的干扰,继续向黑衣僧人发起进攻。

果不其然,慈舟和尚施展身法,继续追击分散逃走的狼崽子作为质子,结果此举彻底怒触狼王的兽性,它猛然挥动羽翼,缩水后骡子般的身躯,化作一团黑影,狠狠地朝黑衣僧人后腰部位撞去。

慈舟和尚原本就防着这一手,看到啸月贪狼不顾一切地袭杀,毫不费力地扭转身体,右手握紧拳头,以最后一股纯阳真气,催动大力金刚拳,拳头顿时变成沙煲大。

轰地一声,拳头正中啸月贪狼的狼吻,不仅上下两排牙齿掉了个精光,连两颚都被打地碎裂,鲜血淋漓,骨肉分离,完全没有修复的可能。

常人的鼻子被人轰中一拳,眼泪直流,大半个面部暂时失去知觉,随即剧痛无比,啸月贪狼也不例外,即便立地成妖后,也没能改变这个弱点。

只见它两颗泪汪汪的眼睛下面,唇歪嘴斜牙纷飞,涎水横流舌挂落,不仅完全没有丝毫狼王的威风,反而非常地可怜和可笑。

反观黑衣僧人,大力金刚拳催动的右手,也是伤痕累累的,只不过都是一些皮外伤,没有损及筋骨血脉,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此时,啸月贪狼还不死心,利用妖力强行压下狼吻的剧烈痛楚,一双遍布血脉的羽翼,猛然地挥舞扇动,几十根灰烟缠绕的翎羽,有如箭矢集中扫射对手。

慈舟和尚被妖狼的举动激怒了,双手合十,袖袍飘飞,有如一扇门户,又像是盾牌,将充满恶意的翎羽全部接下,忍不住禅唱一声:“罪过,罪过!”

话音未落,黑衣僧人疾步向前,突兀地出现在啸月贪狼的面前,左手一记“大摔碑手”,趁势正中妖狼的头颅,顿时将它狠狠地轰下。

紧接着,慈舟和尚抬起左脚,猛然踏足压在妖狼的头顶,狠狠地踩在脚下,双手抓住一支遍布无数蚯蚓状血脉网的枭鸟羽翼,使劲地扭转一圈,顿时绞断其中的骨骼,至少是脱臼的状态。

随后,黑衣僧人用力往外拔起,于是一支丈许宽的枭鸟翅膀,就这样被慈舟和尚硬生生地拔断,随手丢到一旁。

无数狼鬼的咆哮几乎跃出羽翼表面,这也让黑衣僧人知道妖狼添加一对枭鸟翅膀,绝对不是正常现象,便开口吟诵着往生咒,连野狼的兽魂都超度了。

即使脚下的妖狼挣扎不断,慈舟和尚的嘴巴始终没有停下,几十头公狼的冤魂,就被他全部打发了。随后,令妖狼速度倍增,甚至多出的几种妖术,全部消失地无影无踪。

即便如此,有啸月贪狼拖延时间,足够让母狼率领幼狼和狼崽子们逃出生天,继续维持着大沙漠最后一支狼群的存续。

一切都是为了生存!狼王认为牺牲自己,能够有所作为,就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献祭了。

第五十五章魂战

自沙丘绿洲一战,黑衣僧人运用千斤坠身法重创狼群,无意之中促使狼王成妖,亲手造就出“啸月贪狼”,却也在竭尽全力之后,将这头新生的妖狼轰杀当场,算得上是自行了结因果。

只是此战拖延了时间,被赤毫母狼趁机带领幼狼逃出生天,一阵骤急狂风吹过,掩盖了它们的气味痕迹,恐怕慈舟和尚先前的誓言,无法竟得全功,难免留下遗憾,甚至念头无法通达!

黑衣僧人知道自己屡屡违背命运,恶了天心天意,正是举世皆敌,动则得咎的处境,如今狼群并狼王被自己一力铲除,其中的缘故多少还是明白,肯定是“啸月贪狼”骤然成妖,耗尽先祖福分所致,自己不过是个推手。

可是,母狼率领幼狼逃走,便留下隐患,原因便是狼性阴狠记仇。只怕新一代狼群成长起来,记得自己的味道,日后必定与自己为难。

“不忙!幼狼体弱,肯定不良于行,恐怕逃不走多远!既然沙漠地形多变,风沙骤起,掩盖了它们的痕迹,连我也追踪不得,不若,由我亲自深入地穴,封闭后入得大定,在冥冥之中,凭借莫可名状之灵感,求索狼群孽种的下落!”

想到这里,慈舟和尚心头稍定,立即寻了一座埋葬部分公狼的地底洞穴,以手代铲,生生挖出一条通道,随后单手提着“啸月贪狼”的尸体,弯腰走进地穴深处,只留下两个出气换气的气道,反手一掌震塌了通道。

在镶嵌砂土层的公狼群尸环伺下,黑衣僧人盘腿跌坐,闭上眼睛,平复体内的气息,很快进入一片漆黑的入定世界。

这一次,慈舟和尚没有站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上,而是再次来到沙丘绿洲之战的现场,“啸月贪狼”的妖魂出现了,皮毛漆黑如夜,一对烟雾似的羽翼,燃起灰黑色的火焰,显得格外诡异,简直恐怖如斯。

“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难怪死地如此轻易!想着吞噬贫僧的魂魄,强行夺舍这具身躯,不愧是上古恶兽吞月狼的后裔,简直贪得无厌!”

“啸月贪狼”听罢,咧嘴一笑,随后张开嘴巴,上颌接着天,下巴挨着地,深不见底的喉咙猛地往里吞吸,一股惊世骇俗的拉扯力道便拽住黑衣僧人,使劲将他往妖狼喉咙深处吸引,直欲令其与妖魂化合为一体。

面对对手诡异离奇的妖力变化,慈舟和尚感觉到莫名的恐惧,忍不住使出千锤百炼的战马弓步桩,又使出金刚千斤坠的身法,试图稳固住不断往前移动的身形。

此举果真有效,黑衣僧人的身体瞬间停下,牢牢地站稳脚跟,不再往前移动。

至于在“啸月贪狼”的眼里,却看见有杀生之仇的慈舟和尚身后,突然出现一尊四臂黑暗愤怒金刚,手持戒刀、金刚杵、方便铲以及一串十八颗白骨念珠,面目狰狞,朝自己发出无声的咆哮。

这才是“啸月贪狼”吞吸不动黑衣僧人的原因,区区一头还未成气候的妖狼,了不起就是元魂出窍的阴神境小妖,怎么可能是初入佛门金刚境(半神,神格为0)武僧的对手。

既然搬弄妖力毫无功效,“啸月贪狼”自觉修为境界被对方碾压,反倒不如来硬的,直接进入短兵相接,魂魄缠斗的近身战。

只见骡子般粗壮的巨狼合上嘴巴,全身皮毛三万六千毛孔,同时往外喷吐出丝丝缕缕的黑烟,仗着自己的皮毛与周围环境一色,悄声无息地混入其中,犹如乌鸦掉进墨水里。

慈舟和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黑衣,突然察觉到一丝杀意,还没有反应过来,“啸月贪狼”犹如离弦之箭,冲出烟雾团,向自己撞击过来,正好被其撞了个满怀,身体犹如对折似的曲起。

“这该死的小狗!不知道同样的招数对我不起作用?”

慈舟和尚悄然出现在“啸月贪狼”身边,看着耍小把戏不厌其烦的巨狼,黑衣僧人左手钳住它的脖颈,右手握拳同时狠狠地砸落,顿时将其打趴下了。

就在这时,“啸月贪狼”脖子猛地往前伸长一尺,随即回首张开血盆大口,就是一记侧咬,上下两排白森森的獠牙,目标正是慈舟和尚钳住它脖子后颈的左手。

“妖性无常呐!区区一头野狼,竟然也能如此诡诈?怎么得了?”

黑衣僧人没有退缩,也没有松手,眼睁睁看着妖狼伸长蛇一般的脖子,猛然一口噬下,将自己的左手连同脖子一并咬住。

只听喀嚓一声,“啸月贪狼”的脖子齐根断掉,慈舟和尚的左手也齐腕消失不见。

正是双方两败俱伤之时,黑烟缭绕的巨狼发出得意洋洋的笑声,深不见底的的脖腔,顺势往外喷吐出大量浓烟,旋即烟雾散去,露出依旧完好无损的狼头,冲黑衣僧人露出嘲讽似的笑容。

可是,慈舟和尚并没有大惊失色,右手扯住左袖袍,往肘部反卷而上,原本齐腕断掉的左手,突然露出毫发未伤的手掌,并五根长短不一的手指。

原来就在刚才千钧一发之际,黑衣僧人猛然缩手藏在袖子里,用了袖里乾坤的手法,竟然骗过“啸月贪狼”咬断自己的脖子。

妖狼的元魂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露出抓狂的神情,它终于明白一个事实,若论诡诈之道,自己远远不是对面僧人的对手。

既然如此,那就不玩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了,还是倾尽全力罢。

“啸月贪狼”猛然咆哮一声,烟雾似的身躯瞬间往里坍塌,顿时缩水五成之高,不比本体大多少,不过元魂本质却提高许多,体表油光水滑的,泛起金属般的冰冷流光。

“动真格了?那么贫僧我也不再作任何保留了!”慈舟和尚双手合十,禅唱一声,随即侧身躺在地上,右手肘拄地,五指握拳撑住额角,左手竖掌结印。左脚杵在地上,右脚挂在左脚膝盖,分明是某个妄世得了机缘,睡意禅!

第五十六章睡意禅

睡梦罗汉桩中的黑衣僧人,刚刚闭上眼睛,肚脐眼里顿时冒出一股白烟,瞬间变化成一支拳头大的莲花骨朵。

弹指一挥间,莲花盛开,渐次展开的花瓣,攒成一方莲台,上有一尊白衣罗汉,两眼紧闭,双腿结伽跌坐,双手高举过头,张开嘴巴,似打呵欠状。

白衣罗汉甫一出现,就有莫可名状的禅意散开,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缩水妖狼元魂,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凝如实质的滔天杀意顿时烟消云散,冲到半途就往前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昏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这么容易就降伏了妖狼的元魂?简直不可思议!可惜了,这不是我的本事,全凭睡意禅借了大阿罗汉的微末神通。”

就在这时,慈舟和尚肚脐眼里长出的白莲花,发出清亮如水的光华,端坐莲台上的白衣罗汉,紧闭的双眼竟然微微睁开。

“不妙!赶紧结束大定,否则的话,被睡梦罗汉看过来,十分尴尬!”

可是,心情急躁之时,他想出定回醒过来,偏偏就做不到了,正所谓欲速则不达。

正当慈舟和尚莫名慌乱时,因断乱因果之力而自行具足的黑暗愤怒金刚,突然显化出真身,右脚抬起,踏在妖狼元魂头上,竟然连睡意禅降伏的妖魂也霸占下来。

如此一来,睡梦罗汉反而没了落脚点,根本不能直接开门,降临在慈舟和尚的定境,触及其魂魄,进而落足于识海,成为禅林寺破戒僧的根本。

于是,白色莲台上的睡梦罗汉,刚刚睁开一条缝隙的双眼,缓缓地闭合起来,进而化散为一团白烟,重新缩进慈舟和尚的肚脐眼里。

“世外神佛的恩泽,可没有那么容易分润,占祂们的便宜,就是欠下一份因果人情。如若不是我有断乱因果之力,斩断了这段因缘,睡梦罗汉降临下来,二十年禅林寺苦修,千锤百炼的金刚不坏之身,只会落得白白为他人做嫁衣之下场!”

黑衣僧人轻轻叹息,内心暗自庆幸不已,随即周遭的一切,犹如被一阵狂风吹散,又像是海滩上的沙堡被潮汐浪水缓缓吞没,什么都不复存在,最后地水火风四大皆空,只剩下空空如也的虚无。

就在这时,曾经得到过由力转气关键秘诀的妄世,发出一阵阵的呼唤,慈舟和尚回想起来,侧耳听着妄世天意代行者小昭,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大僧哥哥”,终究是不忍心,不得不过去。

时光荏苒,慈舟和尚再次出现在妄世世界里,顶着“张无忌”的天命,发现剧情演化太快,已经是昆仑山光明顶,武林六大派围攻明教的紧要关头。

此身不仅炼成九重《九阳神功》,还在明教圣坟里,学会传承自第六代教主方腊改良过的《乾坤大挪移》。

可惜的是,时间不等人,即便天分再高,真气打通任督二脉,臻至武林超一流高手,仅仅是六个时辰,只学会了前面四层,已然“激发潜能”,能够“借力打力”,可以“模仿一切武功”,甚至“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毕竟没有大圆满。

当“张无忌”破开圣坟密道机关,出现在前明教教主阳顶天的卧室,就看见两个六大派的败类,按住毫无武功的明教侍女,正欲上下其手,准备一波疯狂输出。

“混账东西!六大派尽是这些人渣败类,简直不知死活!”

“张无忌”施展身法,几次腾龙挪移,就犹如鬼魅似的出现在两个青衣皂袍的武林败类身后,双手出指疾点,顿时封住他们的督脉大穴,大半随意肌无法操控,当场麻痹地无法动弹。

紧接着,“张无忌”伸手钳住两人脖颈,从侍女身上提拉起来,看着衣衫不整的少女,轻轻点了点头:“跟着我,别走开!”

这位明教侍女也是个灵醒之人,看出“张无忌”是友非敌,赶紧站起身整理衣裳,一声不吭,伸手擦掉眼泪,神情恢复坚毅。

慈舟和尚猛然想起那条时间线:“奇怪!生发在江浙一带的明教,为何会出现在迢迢万里之外的西域昆仑?与《九阴真经》作者黄裳几乎同时代的方腊,竟然推陈出新,练成九层《乾坤大挪移》,比原创者逍遥子还高,可以说是于武道一途已攀登至力之巅峰,为何会败走麦城?”

思虑之中,“张无忌”走出前教主阳顶天的卧室,发现外面战局已定,六大派的主力实行斩首战术,在白巾蒙面和尚“真圆”大师指引下,从密道攻入总坛。

明教主力五行旗还没有反应过来,留守总坛的老弱病残根本不是对手,就连轻功天下第一的青翼蝠王也受了伤,教众不得不结阵护住总坛上的圣火。

“张无忌”看着明教教众双手合掌,捏成莲花状,又像是火焰燃烧,口中正在诵念着什么,一股莫名悲壮的氛围令人瞩目。

“慢!”

“张无忌”纵身跃起,将手中两个武林败类扔到六大派面前,甫一落地,就以十成九阳神功发出“狮子吼”!

一圈眼睛可见的气浪,突然横扫过去,淬不及防之下,强势围观明教教众以身殉教的六大派,武功不够高的人,仿佛被攻城锤轰中,当场往后倒下。

即便功力深厚者,也像是喝醉酒似的,满脸通红,脚步踉踉跄跄,转悠几圈后,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唯有灭绝师太,华山二老,崆峒三杰,武当七子这般的六大派中坚,才能无视对军技“狮子吼”,牢牢地站稳脚跟。

可是他们对于亮出大嗓门,就吼倒六大派七八成高手的年轻人,莫名地警觉惊惧起来。

武当七子固然是认出“张无忌”而不知所措,毕竟是朝夕相处十几年的自己人,师兄弟张翠山的儿子,不过考虑到其母亲乃是白眉鹰王的女儿,和明教的渊源更加悠长,不由地忧心忡忡。

至于躲在武当七子身后,一脸“常威”的宋青书却莫名慌乱起来,毕竟张无忌可是被他害地堕崖,心里非常虚。

可是,当他看到不远处心爱的峨眉派弟子周芷若,双眼目露奇光地看着张无忌,脱胎换骨后的张无忌,竟然还萌生出几分爱慕之情,宋青书心里的妒忌就别提了,简直就是被毒蛇噬中,弹指间毒发身亡,俊俏英武的面目都扭曲了,心里更是把张无忌恨死。

“该死的小贱种,堕崖都没死,没天理了!”

第五十七章讲道理

“什么六大派高手,都是一群名过其实的废物点心,连我一声狮子吼都扛不住!”

慈舟和尚心里这般想着,“张无忌”的脸上自然就显露了出来,落在六大派绝顶高手眼里,实在是脸上无光。

不过,“张无忌”原本是打算来劝架的,当他看到攻上光明顶的六大派不过如此,就想着是否趁机将他们格杀当场。

可是,杀掉六大派的人,只会白白便宜朝廷,如若明教总坛伤亡太重,于反攻朝廷之大计也有妨碍。于是,慈舟和尚决定还是先讲一讲道理罢。

“在下张无忌,家父乃武当派五侠张翠山之子,家母是白眉鹰王之女殷素素。我与武林白道中坚六大派渊源颇深,同时明教也算是我的娘家,不若由我来做个中间人,与诸位说和罢。”

慈舟和尚话音刚落,嫉恶如仇的峨嵋派掌门灭绝师太就按捺不住地站出来。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作六大派与明教的中人?不过是明教妖女的野种,也敢自称武当派门人?”

慈舟和尚看到灭绝师太走出来,立即相中她手持的橙装传奇武器“倚天剑”,笑道:“我练成武当派真传弟子才获传承的太极拳,怎么不是武当派门人?”

说到这里,“张无忌”双脚不丁不八站开,双手虚抱成球,放在胸腹之间,一个谁也没见过的起手势。

武当七子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皱眉,毕竟年前与师尊闭关参悟太极拳经,张三丰真人就有此站桩收功。可是,他们出关后,却从代掌门宋青书处得知,张无忌意外失足堕崖的事情,即便他大难不死,也不可能学会,被师徒联手推演到更完善的太极拳!

灭绝师太却感觉到莫名的危险,连清心拂尘都收起来,反手擎出峨嵋派传承自祖师郭襄女侠的神兵“倚天剑”,走到对手的面前。

周围的人,无论是明教总坛教众,还是六大派的人,都忌惮不已地纷纷退避,由此让开了方圆亩许的空地,作为两大高手的交战所在。

没有走开的人,都是躺在地上的尸体,在明教总坛四壁熊熊燃烧的火光照耀下,头一回露出血肉模糊的真容。

就在这时,慈舟和尚鼓荡体内浩瀚如海的九阳真气,“张无忌”虚抱成球的双手往外疾推,一股有形罡气脱手而出,地上的尸体顿时被碾压地当场碎裂。

灭绝师太眼眉急跳,神兵倚天剑瞬间出鞘,匹练似的剑气爆射出去,不偏不倚地正中九阳真气罡球!

只听轰地一声,现场犹如火药桶爆炸,凭空出现的冲击波横扫全场,场面犹如飓风过境,这一回连华山二老这样的绝顶高手都站不住了,噔噔噔地连退七八步,才卸掉这股可怕的威力。

灭绝师太持剑的右手也是震颤不已,很显然受到相当大的反噬,她的心里暗暗惊疑:“不可能!就算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从娘胎里开始练武,也不可能拥有这般可怕的真气!”

就在现场烟尘未散,视野模糊的时候,慈舟和尚施展乾坤大挪移里的身法,犹如缩地成寸的道门修士,转眼过后,出现在灭绝师太面前,脸对脸,面对面,吓地她大惊失色。

“得罪了!”

“张无忌”趁着灭绝师太心神大乱之际,双手五指虚握一摄,竟然将对手的神兵倚天剑,连着剑鞘一并强行夺取过来。

此方妄世唯二的橙装传奇武器到手,对于慈舟和尚来说,不吝是如虎添翼,杀伤力骤然暴增。

“多谢峨嵋派掌门赐剑!小昭……”

话音未落,明教总坛后面,与青翼蝠王裹伤,又护着白眉鹰王的“小昭”,顿时会意似的明白过来,纵起身法扶摇而出。

“张无忌”拔剑出鞘,斩出两道有形剑气,将锁住小昭双手的寒铁锁链全部破开,重获自由身。

身为六大派的掌门,趁手神兵竟然被人临战夺走,尽管对手使诈的缘故,灭绝师太还是脸面无光。

峨眉派的弟子都是敢怒不敢言,唯有周芷若仗着自己人姿色,厚着脸皮上前分说。

“无忌师兄,当日我是被人逼迫,别无选择,才会冒犯于你,可不能与我一般见识。”

此时,剧情杀(因果)开始上线,原本的“张无忌”会归还神兵倚天剑,结果转眼过后,就被周芷若重创。

慈舟和尚却是凭着断乱因果之力,强行切断剧情杀,反手挥剑隔断袖子,随手丢给周芷若,笑道:“你被人逼迫,却害得我堕崖,差点连命都没了!就算你是女子,心肠也忒歹毒了些,别惺惺作态了,我劝你善良!”

一番话说出口,有理有据,还将自己的立场表露无遗,又割袍断义,绝了周芷若的念想,这一波剧情杀顿时卡住了。

“张无忌”炼成九层九阳神功,真气之海量简直深不见底,又有乾坤大挪移模仿太极拳,本就没有多少对手,如今橙装传奇武器在手,战场六大派就没人敢和他对视。

武林中人向来信奉,拳头大就是有道理!如今,慈舟和尚道理最大,所有人不得不停下来,听他讲讲道理。

于是,“张无忌”就从头开始讲,直指与明教有甚深渊源的混元手成昆才是罪魁祸首。

随即,慈舟和尚把明教前教主阳顶天的夫人,也就是成昆的师妹于圣坟密道里不时幽会,结果被练功的阳顶天撞破,却走火入魔而死,惹得教主夫人殉情自杀,成昆于是恨死明教,千方百计与明教为敌,甚至不惜将弟子金毛狮王谢逊弄地疯魔,包括此人投效朝廷,挑起六大派与明教的恩怨,等等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部抖搂出来。

六大派的人迫于“张无忌”的道理最大,不得不相信他所说的话,只是当有人追问混元手成昆的下落,慈舟和尚脱口说出白巾蒙面的特征,就有一位浓眉大眼的僧人按捺不住地出来抱不平了。

“黄口小儿,你竟然大言不惭,污蔑我最尊重的圆真师叔!”

慈舟和尚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暗道:““此人战斗力最多去到六千,而我至少有两万,按理说击败,甚至击杀都很轻易!不过,我为什么会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张无忌”随即正色道:“你这浓眉大眼的出家人,竟然不信我的话,不如你回头问问门中长辈,那一位白巾蒙面的僧人,是否真的是混元手成昆?”

说到这里,慈舟和尚不慌不忙地补上一句:“诸位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可别当着六大派和明教的面,当场说谎骗人呐!”

浓眉大眼的武僧回头望去,看见几位师叔伯都是别过头去,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他的一颗斗志昂扬的心,顿时沉入谷底,连一腔热血都冷了。

第五十八章说服力

明教总坛大殿,四壁火光被慈舟和尚的杀气,反复激荡地燎烧冲天,无声无息地向在场众人展示出,道理最大的“张无忌”此时的心情。

自知理亏的白道首领,少林寺一众僧人率先退走,峨眉派的灭绝师太没了趁手的祖传神兵,战力一下子骤降,沦落到武当七子的水准,尽管愤愤不平,却还是以自保为主,紧随少林寺的高僧离开。

至于武当派就更不用说了,念及张翠山的情谊,自然是不肯与侄子辈的“张无忌”为难,再加上宋青书不知什么时候,随峨眉派弟子离开,武当七子之首宋远桥关心则乱,已经待不下去了。

六大派里实力最强的少林、峨眉、武当先后被“道理”说服,剩下的只有华山,崆峒和昆仑这般的二流势力。

可惜,无论是扶危济贫的华山二老,还是崆峒五杰,又或者是昆仑派的夫妻档,都畏惧于“张无忌”手里掌握的道理,又不甘心就这样离去,十二万分的烦恼,却无计可施。

慈舟和尚缓缓地收剑入鞘,笑道:“山下自有玄冥二老,混元手成昆、丐帮叛徒等不三不四的武林败类,还有听令于赵敏郡主的朝廷鹰犬布网设局,在等着我们双方两败俱伤,好将六大派一网成擒。无论胜负,诸位的下场恐怕都十分不妙,没准日后还得由我出手,救尔等脱困,还是保留实力为上策,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呐!”

华山二老看似稀里糊涂,为老不尊,却最是灵醒,懂得趋利避害比什么都强,互相交换眼神,默契无比地走了。

剩下崆峒派五杰,自知不是手持倚天剑的“张无忌”对手,尽管脸上神色愤愤不平,却也紧随华山派的脚步,匆忙离开变成龙潭虎穴的明教总坛。

最后剩下友邻昆仑派,慈舟和尚笑道:“昆仑甚是广大,何必在乎一时得失?我以张无忌之名立誓,明教只占有西昆仑,东昆仑尽归贤夫妇所有,何如?”

这番话说地有理有据,在白眉鹰王等明教高层的默许首肯下,昆仑派的门人弟子也就愿意息事宁人了。

正所谓,有理行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张无忌”此时道理最大,还愿意讲道理,论起江湖道义,六大派的人自然是心服口服。

反观明教教众阵营,千钧一发之际,都准备以身殉教了,不料从天而降一个大救星,只手挽回倾颓的局面,扶大厦之将倾,简直就是明尊降世。

白眉鹰王为人清正公平,心里也存有私心,毕竟“张无忌”是外孙,血脉联系的至亲,扶他登上明教教主大位,于根本利益完全没有损失。

青翼蝠王的心思就简单多了,他原本就是闲散的性子,根本不想理会教中的庶事杂务,既然有人拯救明教于危难,又偏偏是平日里敬重的殷大哥之外孙,自然不会有意见。

再则,小昭突然亮出其母紫衫龙王的信物,声称全力支持“张无忌”,即便金毛狮王谢逊没有在场,这位无视江湖规矩,与张无忌的父亲张翠山结拜的明教法王,肯定不会出言阻止。

“逍遥二使者避世不出,五行旗旗主还在山下厮杀,原本票数不够,不过由我等护教四大法王,扶保你就任明教教主,按便宜行事的要旨,绰绰有余了。”

以张无忌原本腹黑的性子,原本还要三推三拒,不过此时慈舟和尚说了算,他根本没有抗拒的意愿,当仁不让地从外公白眉鹰王手里接过明教圣火令。

“我在圣坟密道里,花了半个时辰,在前任教主阳顶天处磕头拜师,学会四层《乾坤大挪移》,算得上是前教主隔代亲传的弟子,就任教主之位理所应当,就是年岁太小,经验不足,恐怕不能立即上手,日后还望外公从旁辅助。”

这番话犹如一颗定心丸,不仅白眉鹰王殷天正听地眉开眼笑,就连明教的高层也是理所应当地认同。

他们就怕新教主刚刚上位,胡搞瞎搞地乱了教务,既然还是由白眉鹰王主持,就不怕出了什么差池。

“张无忌”转首望向青翼蝠王:“韦叔公三阴脉络受损,才会吸食热血散化寒毒。江湖宵小之辈污蔑叔公吸食人血,我却知道,叔公多是吸食凶禽猛兽之血。”

青翼蝠王听了这番话,许多年以来被人误解的委屈,被部分教众忌惮的不忿,都化作长长一声叹息:“你这孩子……”

慈舟和尚笑道:“好巧不巧的是,此身年幼时中了玄冥神掌,寒毒每日发作一次,冻彻肺腑,寒意刺骨,简直生不如死,若不是师公三丰真人以真气护住,早就随父母一并死去了。所幸者,在下堕崖不死,反而学会了《九阳神功》,至阳至刚,区区寒毒,一口气全部化去。”

“张无忌”双手拱起揖礼:“韦叔公,不若由我运起九阳真气,以乾坤大挪移之能,彻底治愈三阴脉络,保证日后无有寒毒发作。”

青翼蝠王韦一笑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祛除寒毒缠身之厄,恢复巅峰功力,竟然如此之快,不由地眼睛泛起雾气。

如此一来,新任教主就有大功于明教,位子彻底稳固,总坛内的教众更是没话说,人人皆心服口服。

稍后,六大派主力接连退去,脱离与五行旗的接触,诸位旗主得知总坛有变,纷纷率心腹部下前来拜见,甫知新教主就位的事。

此时,“张无忌”正与青翼蝠王祛除三阴脉络残留寒毒,施展乾坤大挪移的身法,犹如七八个人同时出手,落在老资格的五行旗旗主眼里,忍不住热泪盈眶。

至阳至刚的九阳真气,接连不断打进韦一笑体内,丝丝缕缕的寒气白烟,从任督二脉的大穴里涌出,显然是真的在拔除寒毒固疾古。

不过多时,青翼蝠王苍白泛青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看上去与常人无异,按捺不住地仰天长啸,滚滚热泪喷涌而出,光明顶以及周边的群山之间,顿时回荡着这位老牌绝顶高手痛快的笑声。

一时间挣脱藩篱,好风送我上青云!

第五十九章改剧本

没有原剧情中,“张无忌”被倚天剑穿掌重伤,不得不避进圣坟疗伤的耽搁,慈舟接任明教教主之位,保持原有的权利格局不动,仰赖嫡亲外公白眉鹰王殷天正全力撑腰,青翼蝠王韦一笑保驾护航,其余五行旗旗主具被货真价值的乾坤大挪移神功震慑,明教总坛上下自然稳如磐石。

于是,“张无忌”带上双手抱剑的小昭,以击退朝廷鹰犬,拯救六大派的名义,迳自下了光明顶,在散乱不堪的战场痕迹中,循着蛛丝马迹先找到了昆仑派,以及结伴而走的崆峒派和华山派。

看见明教新任教主尾随而来,三派的掌门、长老都暗暗惊疑,慈舟隔着老远没有走近,只是将声音逼成一线,以隔空传音之法,将朝廷鹰犬连同武林败类暗害之事一一相告。

毕竟都是鼻毛都修炼成白色的老狐狸、老江湖了,三派高层听过“张无忌”的善意提醒,换做以前自然是嗤之以鼻,不过看在明教新任教主的份上,基于江湖道义退出光明顶,提前结束两败俱伤的鏖战,明教投桃报李实在是说地过去的事实。

于是,昆仑、崆峒、华山三派没有分道扬镳,反而结伴去往左近的昆仑派休养,还碍于无色无味的十香软筋散,众人化整为零地散开,避免被对方一网打尽。

慈舟和尚看见这一幕,心里还是很满意的,确定就算有朝廷鹰犬想要谋害三派,也不是那么容易。紧接着,“张无忌”在前头开路,根据临行前三派高层的善意提醒,很快追上了少林、峨眉两派。

碍于男女有别,门派之见,少林、峨眉尽管都是出自佛门门派,却还是在远离明教总坛后,自觉安全了许多,就选择了分道而行。

慈舟和尚知道强夺灭绝师太的橙装传奇武器,再次碰头恐怕会有点难堪,就没有直接现身,依旧是隔空传音,并将昆仑、崆峒、华山三派的选择如实相告。

灭绝师太还是余怒未消,却因为心神之乱,无法发挥全盛时的功力,分辨不出明教教主的具体方位,反倒是少林众僧谨慎小心,知道朝廷鹰犬的卑鄙下作,同时也对十香软筋散十分忌惮。

于是,原本该分道扬镳的少林和峨眉两派,在空智大师的坚持下,没有执意分开,选择先行南下,不走来时的捷径,而是走远路避开锋芒。

稍后,“张无忌”看到有信鸽迅鹰被人放出,估摸着应该是六大派互相通气的手段,或许是为了求证明教新教主所说的事,慈舟和尚也不去理会,直接追上了武当派。

当他心急如焚地赶到地头,蓦然发现武当派正受到诸多武林败类,如玄冥二老、混元手成昆的围杀,外围还有朝廷鹰犬,都是一人双骑,擅长骑射的草原豪杰,只手降服劣马,弯弓可射大雕,粗粗一看,至少百夫长水准的军道高手。

武当七子(六人)在宋青书的加入配合下,摆开武当七星剑阵,防守地水泼不进,针插不入,即便对上玄冥二老的联手合击,也只是一触即退,阵形根本没有崩溃,也不给混元手成昆趁机出手的机会。

眼看短时间内无法拿下武当派,主持此次围捕计划的赵敏郡主,不得不下令释放十香软筋散,即使会将己方阵营的高手也麻翻倒地,她也在所不惜了。

就在朝廷鹰犬循着上风口的位置,将十香软筋散释放出来时,练成九层九阳神功,早就百毒不侵的“张无忌”,蓦然施展乾坤大挪移身法,有如鬼魅似的出现在武当七星剑阵前。

手中橙装武器倚天剑出鞘,一式苏秦背剑,挡住毫不知情的师伯师叔们的剑势,面对无色无味的反内力压制武器,猛地深吸一口气,周围散布开来的药粉。具都颗粒不剩地,被他吸进体内。

可是,压制武当派的玄冥二老、混元手成昆却不幸沾染上了,顷刻间筋软骨酥,一个屁墩瘫坐在地上,雄浑深厚的内力一点都发挥不出来。

武当七侠看见这一幕,自然是心惊不已,就连宋青书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看着挡在前方,无视奇毒十香软筋散的“张无忌”,曾经备受武林第一人张三丰师公宠爱的小师弟,如今的明教新任教主,心里既是无比感激,同时也非常地羡慕嫉妒,甚至是恨!

他恨这个没爹没娘的小师弟,从小就得到师公的照顾,护住其心脉免受寒毒侵蚀的精纯真气,若是灌注到自己体内,早就成为武林绝顶高手了,可是落在张无忌身上,就只是护住其生机而已。

宋青书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觉得处处受到委屈,世人无法理解其苦衷,毕竟武当第三代第一人的自己,实在是没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绝顶修为,这样只会坠了武当派的名头。

世人都说富不过三代,武当派短短几十年,就跻身武林顶尖大派,全是仰仗三丰真人的威名,身为二代的武当七侠也是勉强过了江湖门派掌门的及格线,唯有第三代,至今都没有出挑拔尖的领军人物。

宋青书内心自然是焦虑极了,反手扔掉张无忌这个包袱,自己再通过父亲,说服师公转移目标,倘若能得到三丰真人的全力栽培,相信三五年内就能武功大成。

可是,当武当七侠之首宋远桥的儿子,看见危难之际,还是这个小师弟不计前嫌地挺身而出,将一旦沾上就糟糕的毒粉药雾全部吸纳,宋青书起初是难以置信,随后是愧疚地无法抬头。

不过,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与张无忌一争高下,眼神又忍不住飘摇动荡了,忍不住心头杂念丛生,此起彼伏。

“张无忌已经不是过去的小师弟了,就算我和武当派有情分,如今也只是明教教主,一心一意地推翻朝廷,再也不会回到武当山。”

隔空传音的话,丝丝缕缕地钻进宋青书的耳朵里,对于自己的心思被人轻易看穿,他还是有些羞恼的。不过,这番话既是张无忌说的,那就是表明他日后根本不会与自己争锋。

宋青书忍不住想起小师弟刚才说的,反抗朝廷等大逆不道的话,心里暗叹:“武当派的水太浅,养不住真龙了!”

至此一念,宋青书的个人命运就完全不同,不会有目睹武当七侠被朝廷一网打尽,为了自保不得不投效朝廷,还奉命暗杀三丰真人,最终被逐出师门的下场。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慈舟和尚马不停蹄地奔波,最后终于挽回了六大派落到朝廷手里的命运,大幅度地改变了妄世的“剧情”(因果),不会有赵敏那句“我在大都等你”,而是会亲自率领义军打上大都,结束朝廷的暴政。

第六十章翻云手

当下距离妄世破灭的时间,已所剩无几了,尽管剧情有了重大的改变,却还没有积累到翻天覆地的地步。

“关键在于朝廷实力,相比较江湖草莽英雄,甚至扯旗抗暴的明教,都太多太多了。正因为如此,我有必要拖延时间,关键就在于你……”

“张无忌”手中的倚天剑,突然爆射出丈许长的有形剑气,只是随意地挥洒几下,就在附近的玄冥二老仗着内力修为深厚,及时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滚了。

至于混元手成昆等人,由于被朝廷驱使地脚不沾地,武功修为不进反退,淬不及防之下,都遭了慈舟和尚的毒手,转眼过后,具都四分五裂而死。

“张无忌”运起乾坤大挪移的身法,有如鬼魅似的穿过朝廷鹰犬割开的人墙,直接出现在赵敏的面前。

十成功力的九阳神功,就要一掌拍下,天意代行者小昭连忙以心传心,警告他不能就此掌毙赵敏,否则的话,此方世界会提前崩坏。

慈舟和尚早就估计到会有此着,此时得到证实,自然散去了碎石如粉的掌力。赵敏刚才还闭目等死,此时发现明教教主的肉掌没有落下,忍不住睁开右眼,看到眼前英武不凡的男人,迟疑着不肯下手,心里会错意,还以为对方喜欢上自己,临到关头,竟然无法下死手。

就在附近的朝廷鹰犬,发现位高权重的汝阳王之女,赵敏郡主生死都在明教教主手里,忍不住转身扑了上去。

“张无忌”看也不看身后的废物点心,嘴上嗤笑着“一顿操作猛如虎,细看战力只有五”,手中倚天剑肆意挥洒而去,有形剑气暴涨至三丈,橙色剑光爆闪掠过之处,无数断肢残臂纷纷飞起,一阵血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亲眼目睹这一幕的人,具都心惊胆颤不已,就连武当七侠都惊喜莫名,此剑落在灭绝师太手里,已经是威力无匹,而今被练成九阳神功的“张无忌”把持着,只怕天下之大无有敌手。

可是,就在如此恐怖的背景下,直面明教教主的赵敏,却被有如实质的杀气,头一回撩拨地心湖泛起涟漪,她的眼神迷离如醉酒之徒,看着自己的部下,被大发神威的“张无忌”绞杀,却连哪怕一丁点的愤怒都没有。

赵敏蓦然发现,不仅是明教教主“爱上”自己,恐怕自己都陷入情网之中,一时间难以自拔,毕竟眼前的男人,可是势力遍布天下,直接控制着八成义军,对朝廷来说极具威胁的头号大敌。

既是武功天下绝顶的大高手,又是掌握颠覆朝廷的势力大首领,如此奇男子竟然爱上自己,温柔乡亦是英雄冢,想必能以此将其降服,甚至纳入掌控之中。

就在赵敏想入翩翩之时,慈舟和尚伸手疾点,顿时封住了这位关键剧情人物的大穴,教她暂时动弹不得,再也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死。

剩下的朝廷鹰犬一看不是办法,郡主明显是毫无准备,直接落入敌人手里,就打算不顾一切地强行抢人。

赵敏知道以这些人的军阵本事,远远不是掌握神兵利器的明教教主的对手,直接用眼神示意,制止了他们的妄动,接着双眼狠狠一瞪,就是下令让他们撤退。

此时,鹿杖客、鹤笔翁两人早就取出解药,合着口水吞服下肚,解除了十香软筋散的毒性,重拾玄冥神功的寒性真气,依旧是雄浑无比。

可是,两人亲眼见过倚天剑的锋芒,或许可以和空手的“张无忌”较量一番,现在却是绝对不行,除非找到另一件神兵屠龙宝刀。

现如今,赵敏郡主落入明教教主之手,其部下准备强行救人,她却以眼神斥退,玄冥二老毕竟是老江湖,都和赵敏想到一块去,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直接离开此地。

朝廷鹰犬也是灵醒之辈,目睹鹿杖客、鹤笔翁两人逃走,也不想以身犯险,亲试“张无忌”手中倚天剑的利害,立即“奉命”四散而去。

转眼过后,围攻武当派的战阵散地干干净净,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若不是崎岖不平的地上,留下许多打斗的痕迹,众人还以为刚才发生的只是一场梦。

“小昭,由我亲自来牵制赵敏,同时以明教教主的身份,挑动天下群雄揭竿而起,域外本体全力灌注纯阳真气进来,估摸着能够拖延此方世界的兴亡循环罢?”

身为天意代行者的小昭,听到“大僧哥哥”隔空传音的话,默默筹算着,片刻过后,果然有所发现,于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传音道:“应该能再拖半年!”

“张无忌”不由地大喜,落在张敏眼里,自然生出几分旖旎之念,还以为自己的身份、容貌,征服了明教的教主,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价值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为了拖延妄世破灭的筹码。

“莫道半年时日短,挑动天下群雄反!如今朝廷暴政不得民心,版图太大绝难以控制,皇权更是无法下乡,且看我以农村包围城市之策,逆转阴阳乾坤。”

天意代行者小昭有心自救,且看到此次最接近成功,就决定全力以赴地相助,令域外降临的“大僧哥哥”能够成事。

稍后,“张无忌”挥手送别了武当派,伸手搂住动弹不得的赵敏,叫了名义上的女仆,紫衫龙王黛绮丝的女儿,再度返回明教总坛光明顶。

六大派都有信鸽迅鹰互通消息,势力遍布天下的明教拥有相似的手段,只会更多而不会少。在新任教主的催促下,顿时光明顶外鹰鸽满天飞,寄存的消息都是通知各地同时举兵造反,造朝廷的反,砸朝廷的锅!

有明教冲在前面,各地潜伏的义军,隶属不同的大小势力,也跟着揭竿而起,为了避免被朝廷打击,都对外宣布奉着明教教主之令,以此来混淆视听。

于是,原本就风雨飘摇中的朝廷,顿时陷入帝国版图到处生火,根本无法扑灭的下场,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失去了对大江以南地区的控制,大河以北的区域竟然也动荡不安,朝廷政令不出大都,完全是大厦将倾的局面。

至于光明顶总坛,明教的主力五行旗,还在各地镇守着,握紧拳头,睁大眼睛,紧盯着西边的四大汗国,尽管他们都分裂了,不过同出一源的血盟还在,担心他们会驰援朝廷。

所幸的是,此方妄世并不大,西域以西都是虚无地带,并没有所谓的四大汗国,也不会影响到如今的时局。

“张无忌”还在明教总坛,与赵敏每日里净是画眉游戏,撩拨地这位关键人物心痒难耐,就是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赵敏的一颗少女心,被撩拨地七上八下,每次都想成其好事,却被“张无忌”以九阳神功必须保持童子身的缘故给打发了。

至于天意代行者小昭,以天道视角观看中原大地兴衰,发现各地义军都成了气候,尽管有割据的嫌疑,却还是源源不断地将集众后“气数”,不断贡献给明教,领着大伙带头干翻朝廷的教主。

丝丝缕缕的灰白气数,千万义军都是羽翼,如此磅礴的力量汇聚而来,量变导致质变,自然而然地抚育出蛟龙命格。

正如洞天神道,举福地上升,化为驻世洞天,神祗居中主持,凝聚神格以安神职,以神职转化香火信仰为神力,以神力抚养信徒神民。

天意代行者小昭,隐秘地将蛟龙之气渡入“张无忌”体内,进而渗透到“大僧哥哥”的本体真身上,以此期望建立更稳固的联系。

孰不知,它的这点小心思,早就被慈舟和尚看破了,却也没有当面直说,更没有撕破脸,而是趁着出定之时已到,从妄世脱身而出,顺手带走了此世唯二的神兵“倚天剑”!

此剑甫一现世,就成了虚妄之物,慈舟和尚将体内蛟龙之气渡入其中,想起某个典故,伸手戟指,写了一句“拔长剑兮倚长天”,接上了一段青史文气,这才没有消失,逐渐稳固成形。

“妄世的蛟龙气,给我那个俗家弟子张晓敬,正合适!如果他能仗剑横扫天下群雄,登基大宝,此剑才能大成,进而化作帝王剑,天子剑!”

慈舟和尚摆脱了妄世天意的暗手,还成就了名下弟子的气数,终于有了蛟龙之种,满意地开怀大笑。

尽管此方世界龙气不显,在神秘学上依旧有非常重要的地位,简直就是没有任何根基,白手起家者的必需品。

“不过,此剑暂时不能给张晓敬,且让我带去安西都护府,以战养战,取白虎军气练剑。待到风云际会,龙虎相合,自会有出世的一天。”

想到这里,慈舟和尚将“倚天剑”仔细收好,挺身破土而出,深呼吸了几口气,睁开眼睛,发现暮色已消,夜色渐渐转浓,不由地长啸一声。

天山龙马坐骑领着三匹驮钱的骆驼,在一串风铃声中,迈着快慰的脚步,不顾群狼尸首的恶臭,向它们的主人走近过来。

“好!你们且下来绿洲用过食水,容后继续赶路,争取十天之内,抵达三千里之外的安西都护府!”

第六十一章五岳山

夜色降临后,慈舟和尚再次上马,牵着三匹颇具灵性的骆驼,在月朗星稀的陪伴下,踏上西行之路。

往后几日,别说纵横沙漠的马贼,就连往来丝绸之路的行商都不见一个,换做别人早就经不住孤寂,心里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路。

可是,破戒僧是何等的心性,在没有遇到大风沙,迷失方向的路上,自然相信走到头就会进入安西都护府的地界,直到抵达目的地。

六月天的天气,就像小屁孩子的脸,时而阴云密布,时而晴空万里,大沙漠上的天气更是多变。

慈舟和尚进入大沙漠的第四天,临近子夜时分,身边的骆驼突然焦躁不安起来,五感格外敏锐的破戒僧,顿时察觉到天地元气暴走的迹象。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是罕见的沙暴,莫非是贫僧的好运气全部用尽了?”

破戒僧翻身下马,身体往下沉落,猛然施展轻功提纵术,纵身高高跃起,双脚站立位置,如同伏火雷爆炸,往周围翻涌出大团沙砾。

由于慈舟和尚全力以赴的缘故,他纵身跃起三丈有余的高度,趁机环视周围,借助还未被阴云吞没的星月之光照耀,猛然发现东北方向有一座亘古常在的岩石山,估摸着距离大概十里开外。

“哈哈哈哈,贫僧的运道不错,竟然在沙漠风暴来临前,还能发现一处藏身避风的所在。走……”

破戒僧再次翻身上马,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颇具灵性的天山龙马,立即兴奋地扬蹄疾奔,那三匹惊惶莫名的骆驼,原地转身几圈,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随后就顺从野兽直觉的引导,迈开沙煲大的蹄足,紧随慈舟和尚而去。

全力奔跑之下,骆驼背上的硕大钱袋,就有些不安分了,在剧烈地颠簸中,封禁好的袋口,似乎有崩解的迹象。

这怎么能行?毕竟,这些钱都是给孤悬在外的飞地,安西军残兵的军费,破戒僧察觉到这点,一颗无畏无惧的大心脏,都重重地急跳一下,似乎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心情更是沉甸甸的。

最坏的下场,有可能空手进入安西都护府!想到这里,慈舟和尚立即翻身下马,左右伸手,先后撩来三匹骆驼背上的钱袋。

西唐帝国开朝时,所作制钱一吊千枚,重有八、九斤,二十万钱约莫一吨,如今帝国黄昏,又逢灾年,通货膨胀地厉害,制式铜钱也不足秤了,大概只有开国时的一半,甚至更低,只有两三成。

正因为如此,当下二十万钱的重量,只有四五百斤,对于双臂几有千斤之力,又练成纯阳真气,耐力更是充足的破戒僧来说,尽管有些费力,也只是一桩小事。

于是,在慈舟和尚独自扛起六个大钱袋疾步如风时,天山龙马和三匹骆驼就可以轻身赶路,速度立即就提了上去,眼看着远处的岩山越来越近,心情更是舒爽。

可惜的是,他们一行人抓紧时间赶路,大沙漠上的风暴也陡然加快了,就在破戒僧看见距离山岩嶙峋的极佳避风处只有里许地时,突然起来的沙漠风暴,就将他连人带马和骆驼一并吞没了。

无数沙砾高速打在身上,竟然隐隐生疼,若不是有破界武功虎啸铁布衫护身,恐怕不止是这点伤害。

更令人难过的是,沙漠风暴的风力强劲,必须鼓起全身力气才能迈开步子,而且从侧面吹来,很容易就被吹地偏了方位。

所幸者,慈舟和尚身上压着几百斤的铜钱,先前是沉重的负担,如今却是令人心安的压舱石,免得被风地脚都站不住,甚至直接被吹走。

既然自己都落得如此下场,忠心耿耿的坐骑和驮运军费的骆驼脚力,估计会够呛!

破戒僧眯着眼睛,侧头看了一眼,蓦然发现天山龙马的身上,浮现出一层细密的鳞片,足以抵挡住沙砾的冲刷。骆驼更是行走沙漠的老手,鼻孔上面的软肉覆盖下来,成了一重至关重要的屏障,仗着浓厚的鼻毛过滤风中的沙砾,小口小口地呼吸,竟然也是安然无恙。

不知道过了多久,慈舟和尚的脸都憋红了,体力几乎透支,才领着坐骑和脚力,走进了岩石山的范围,周围的风沙一下子消失了,震耳欲聋的沙暴呼啸声,也随之渐行渐远。

“呼……”破戒僧重重地吐了口气,蹲下身子,轻轻地将装满军费的钱袋放在地上,为了以防万一,担心沙漠风暴的风向突然变转,就又寻找了一处往里凹陷的夹缝,这才领着天山龙马和骆驼们过去安歇。

前有十许里的负重急行军,后有里许地扛着风暴前行,面对天地之间的无上伟力,即使武道修为超越凡俗的慈舟和尚,此时也是疲惫不堪,头一次昏昏欲睡。

不过,破戒僧还是坚持着打开水袋,给坐骑和脚力们,都喂过食水,尤其是刚才耗费精力不少,不仅在草料里添加了一斗黄豆,还有一大把食盐,算是补充体力的手段。

忙完这一切后,慈舟和尚将天山龙马和骆驼都赶进夹缝深处休息,自己坐在前面,盘腿跌坐着默默守护,等着沙漠风暴过去。

可惜的是,这一场沙暴似乎跟他过不去,持续了很久都没有散去,破戒僧不得不沉下心来,闭上眼睛休息了。

自从学会睡意禅后,慈舟和尚就习惯以打坐入定,代替平日里必须的睡眠。这一回,他没有听到“小昭”的呼唤,反而发现了一个新的妄世,似曾相识的感觉,让破戒僧忍不住闯了进去。

恍惚之间,慈舟和尚跨越界面,出现在黄沙漫漫的地上,抬头看见崇山峻岭,却没有往周围延伸,孤零零地一座,仿佛并非天然而成。

“五嶽山?这个名字怎么听着,很耳熟?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破戒僧忽然想起久远的记忆,与自己初入金城时看见的幻象对比,忍不住脱口而出:“斧头帮帮主至尊宝!善哉,善哉!竟然是神佛漫天飞,妖魔鬼怪遍地走,任意开门穿梭时间线的小千世界。”

慈舟和尚头顶一股精气冲天而起,其形笔直似狼烟,分明是适应此方世界,显露出他的完全体,金刚境(武圣)的武道巨擘。

仅仅一瞬间,破戒僧就察觉到十几道目光朝自己扫视而来,大多数来自天空深处的“上界”,仅有一道来自五嶽山的某座山头,估计应该是占据此地的盗匪,斧头帮的哨探了。

第六十二章七伤拳

五嶽山的地头蛇,斧头帮哨探“哑巴”趴在一处沙丘山,盯着突然出现在自家地盘上的出家人,心里暗暗惊疑不定,不知道该不该转身进入暗道,回到帮会大本营,向二当家等人汇报。

哑巴此人并非积年老匪,却生就一副海捕文书上江洋大盗的匪徒模样,自从被携裹着进了斧头帮,为了向老资格帮众彰显自己的身份,特意将两侧头发剃光,露出青黑色头皮,唯有头顶留着及肩长的头发,走动起来就像是鬣狗的鬃毛。

谁成想,斧头帮哨探哑巴还在犹疑时,慈舟和尚却不顾周围扫来扫去的神佛目光,迳自走向巍峨的五嶽山,同时也非常自觉地收敛起武圣(金刚境)的精气狼烟,与普通的武者混同如一。

“按照现在的观察所知,春三十娘还没有从菩提老祖处挖出主角转世之身,也就是至尊宝的下落,一切的因缘际会,包括命运的车轮,都还没有开始启动。我得为自己设定一个身份!”

慈舟和尚忽然想起上一个妄世,明教总坛光明顶的邻居昆仑派,能够在明教眼皮底下生存,肯定不止是忍辱苟且,还有一定的手腕和机心。再则,崆峒派五老的七伤拳,暗合阴阳二气,以肺腑运转五行,实在是一等一的绝顶武功,就算是换个世界,也是照样可以练出来。

“好吧!从今往后,我就是此方小千世界中人,一位悟出七伤拳的昆仑山空门武人,姓无,单名一个忌。无忌,无忌,寓意为无所顾忌!”

此念一定,蓦然间就牵起一股命运之力,若有若无的,晦暗晦明,却也是暗中契合大势,并没有扭转既定的命运。

可是,一位出家人经过五嶽山,身为地头蛇的斧头帮,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这头落单的肥羊,哪怕对方是行走江湖的大忌之一,可能是披着羊皮的老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随着哨探哑巴下定决定,由暗道潜回帮会驻地,其实就是一个开山立寨,专门抢劫过往行旅的盗匪窝,向大当家至尊宝等头目禀告了此事。

一众闲地只能晒卵泡的劫匪,听到有肥羊借路而过,兴奋地穿上裤子,找出堆满尘灰的刀枪棍棒,一鼓作气冲下山。

场面闹哄哄地,很快就乱了阵形,变成散兵游勇似的盲目冲锋,除了士气勃发,被丰厚的收获冲昏了头脑,其它部分则一塌糊涂。

冲在最前面的是二当家,盯着熊猫眼似的硕大黑眼圈,头发乱糟糟地披散而下,胡乱地用一根木钗结了个发髻,呲牙咧嘴很是丑恶,却很讲义气,用自己壮硕的身体,掩护着身后的大当家。

斧头帮里没有论资排辈,拳头最大的那人,理所当然是大当家。正因为如此,从小长在土匪窝里的至尊宝,尽管是被上一代大当家风十三娘抢了书生上山,借种生下的小崽子,却因为天生神力,不过弱冠之年,就成为斧头帮的新一代帮主。

再说了,大当家至尊宝一脸络腮胡,两条浓眉连在一起,煞气从头顶喷薄而出,唯一被众匪诟病的文弱形象,也浑然天成地转为匪帮首领。

二当家看到一箭之地开外的出家人,看见斧头帮倾巢而出,竟然毫不动容,心里就开始打起退堂鼓,嘴上却不依不饶地喊出道上通用的口活:“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从此地过,留下买路财!”

慈舟和尚闻言,忍不住笑了:“贫僧乃昆仑山隐士无忌,近来诵读佛经道典,灵机一动,悟出一门七伤拳的神功,正想找人试招。这不,刚下昆仑山,就遇上你们了。”

话音未落,“昆仑山无忌”便迈开双腿,一式风神腿招风卷残云,整个人原地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就与斧头帮人缩短了一半距离。

这般不可思议的场面,如同剑侠施展缩地成寸的法术,顿时教二当家心里骇然,对面来人再次施展身法,突兀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猛然轰出一记所谓的“七伤拳”。

二当家毫不犹豫地纳头就拜,顿时露出身后毫不知情,却埋头往前疾冲的斧头帮帮主。紧接着,慈舟和尚现学现用的“七伤拳”,不偏不倚地,正好轰中大当家至尊宝的鼻子。

普通人被打了鼻子一拳,肯定是痛彻心肺,泪水模糊双眼,整张脸都麻痹了,余痛更是绵长,没有一两天的休养,肯定不会好转。

现如今,斧头帮帮主的头面受了一记七伤拳,不仅被打了个鼻青脸肿,鼻涕、口水、眼泪肆意横流,七股不同的拳劲还渗入体内,正准备肆虐五脏六腑,突然被一股莫名元气压制,不得不潜伏下来,慢慢地发作。

慈舟和尚送出自己的大礼后,看也不看其余的斧头帮帮众,直接转身走人,一步二三丈,转眼跨出四五里地,七八次眨眼过后,他人已经九变十化,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空中,依稀回响着“昆仑山无忌”背诵的《七伤拳》总纲,“七伤拳,七伤拳,一朝练就,七者皆伤,伤人害己,得不偿失。双眼失神,双耳失聪,嗓门失声,有口难言,五脏焦枯,六腑如焚,七七之后,必死无疑!”

三当家“瞎子”仔细听了全部,反复默念了几遍,终于一字不漏地全部背下,再看着“心爱”的大当家时,脸面如同开了染坊,红的白的青的黄的,什么颜色都有,赶紧飞奔过去,背起来转身就跑。

斧头帮常年打劫过往行商,却是积累了不少瓶瓶罐罐,里面都装满了各种伤药,尤其是行走江湖必不可少的金创药,外敷内用,疗效很是不俗。

此次全体帮众难得下山,却什么都没有捞到,反而折损了扛把子,人人都是懊恼,却又无计可施,毕竟对手实在是太强了,飘然而来,飘然而去,挥一挥衣袖,揍趴了帮主至尊宝。

话说,斧头帮的伤药还真的灵效,或许是大当家受的伤并不重,仅仅过了一个时辰,帮主至尊宝鼻青脸肿的猪头样,就如愿消肿化淤,恢复以往的模样。

可是,昆仑山人无忌大师的七伤拳,已然在大当家的身上显露出来,头一条恶果,双眼失神,就体现在帮主至尊宝身上。

他,双眼斗鸡了!

第六十三章蜘蛛精

斧头帮帮主趁机以养病的名义躲懒,将诸如打劫发家的日常帮务全盘托付给“忠心耿耿”的二当家,自己一个人躺在院子前的空地,摸着恢复正常的鼻子,心里还有一丝余悸的后怕。

自从潜伏在体内的七伤拳拳劲发作开来,大当家至尊宝的双眼就开始斗鸡了,无论看什么东东都是叠影重重,甚至分不清帮众的面目,经常搞混他们的站位。

如此一来,怎么率领斧头帮独占五嶽山呢?就此撂挑子不干,肯定是不成的。既然二当家往日里总是谋划着什么狗屁倒灶的勾当,一心一意地想要取代自己,干脆拱他上位,让他尝尝大当家的苦处。

还有,每次回想起当时的场面,若不是二当家突然跪地纳头就拜,昆仑山上的高手,怎么也不会一下七伤拳,不偏不倚地正巧轰中自己,等若是替二当家这狗才挡灾了。

“死家伙!迟早弄翻他,扔进茅坑里吃食。至于现在,且容他得意几天!”

与此同时,慈舟和尚假作世外高人,一记七伤拳干翻斧头帮帮主,并定下七七四十九天的大限,此方小千世界的命运车轮,便忍不住缓缓转动。

盘丝大仙的大弟子,玉面桃花蜘蛛精化身为春三十娘,以宫廷御酒和自己靓绝五台山的色相,从菩提老祖处打探出消息,大泼猴齐天大圣死后轮回的转世之身如今的所在,随即马不停蹄地驾着一匹大青驴,迳自走进茫茫沙海,往五嶽山(两界山)而去。

慈舟和尚化身的无忌大师,早就绕了个大圈,神不知鬼不觉地回转五嶽山,伫立在山头上,扫视着周边的沙漠。

“前些时候我在人前做戏,终于试探出一点奥秘,那便是大势不可改,小节无所谓。就算有些偏移于命运轨迹,也没有引来上界神佛的干涉。换句话说,不会对我轻易出手,漫天神佛都是端起架子,准备看一场好戏的看客。亲自下凡的神佛,也不是没有,只会在关键的时间节点出手,将回环的时间线扯开,捋出另一条命运之河。”

慈舟和尚忍不住浮想联翩,他已然洞悉此方小千世界,本质也不过是妄世,却能由虚幻转为真实,委实不是一件容易事。

只是,破灭创造无数次的轮回,竟然只是为了看一场好戏,其中还有更深层次的缘由,只是暂时没有参透。

“话说回来,坐莲台的斗战胜佛和妖中圣者齐天大圣,本质上是一体两面的高维存在,可以说是藉着月光宝盒的穿越时间线之能,前后两端不但没有继续往时间长河上游和下游延伸,反而不断地塌缩,造就出完全是凡人之身的至尊宝。一个存在时间看似漫长,实质上非常短暂,拥有完全的人性,甚至霸占两条不同时间线上,两段梦幻般爱情的情圣。”

“这种高维存在的神佛,怎么会察觉不到此方世界的异常?除非,无论是妖王齐天大圣,还是斗战胜佛,都有无法放弃的业障,或者证道时的缺憾。”

想到这里,一阵阴风从头顶卤门吹入体内,四肢百骸顿时都酥软发麻了,慈舟和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敢继续往深处想了。

“此来不过是偶然,因缘际会之下,我可不作他想,就是想亲自见证妖魔鬼怪的利害,瞧着能否由此入道,参悟出几门神通。”

当遥远的东方,传来隐隐约约的铃声,慈舟和尚瞪大眼睛,发现一颗细小的黑点,急赶紧赶地往五嶽山方向前来,忍不住暗暗吃惊:“真快!命运之轮转动后,春三十娘就出现在茫茫沙海中。说来,她也算是盘丝大仙的座下大弟子,上界的仙法不知道有没有得到紫霞仙子的传授,不过一身天赋妖术,还是颇有可观之处,我且过去会一会罢!”

一念至此,即生因缘!

当慈舟和尚纵身跃下山头,迳自向疾行而来的春三十娘迎去,对方也立即发现了,面色不虞地嗔怪道:“又是秃驴的味!刚刚拜别荤素不忌的菩提老祖,又遇上心怀叵测的出家人。可惜,区区一介凡人,又能奈我如何?”

四蹄贴着神行甲马,卷起一路烟尘的大青驴,随着便宜主人春三十娘伸手戟指,顿时消去了符咒法力,坐骑却还是精神奕奕,只是迈开的步子恢复如常,再也不能像绝顶武道高手般腾挪转移,发挥出惊人的神速。

慈舟和尚觉得双方距离合适,双手合十,禅唱一声:“贫僧乃昆仑山隐修无忌,见过盘丝大仙座下首徒!”

开门见山的打一声招呼,却把春三十娘吓了一跳。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出身来历,对方竟然历历在目,还当场说了出来,这可如何是好,不如将其迷了神智,催化成傀儡一般,当作日后饥渴时的口粮。

可是,当春三十娘驭着大青驴,提神戒备地走近,看到这位来历不明的出家人,竟然是个唇红齿白的郎君,有如陌上少年,身具佛骨玉肌,一颗平静了五百多年的春心,在电光火石之际,仿佛被化妖劫雷霆击中,按捺不住地动荡起来,在古井不波的心湖,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春三十娘本是蜘蛛成精出身,擅长吐丝织网,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堕入情网之中,斗笠下的俏脸,顿时泛起桃花红晕,即便连黑色面纱都遮掩不住。

一缕缕缠绵情丝,自春三十娘指尖绕柱而出,牵挂在昆仑山隐修“无忌”身上,将他的心缠了又缠,打定主意独占,似乎不想给旁人留下机会。

原本慈舟和尚可以挥起慧剑,斩断莫名情丝,可是为了身份能够自洽,他也就没有拿出全副本事,眼睁睁看着春三十娘与自己靠近,檀口微张,吐露芬芳。

两人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其中。慈舟和尚漫声道:“娘子的打算,贫僧早已知晓。只不过,那泼猴还未醒悟前尘往事,作为关键之封印,那位大德高僧便不会现世。他们师徒因缘之深,羁绊之牢固,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找不出相仿的一对。”

春三十娘眨了眨眼睛,恍然大悟地明白过来,笑道:“原来如此!难怪菩提老祖会如此轻易上钩,原来他早就知道,此事并非如此轻易,还有许多玄妙。”

说完,一双妙目转到“无忌大师”身上:“若非得了相公的提醒,恐怕我会犯下大错,千辛万苦地努力,却白白便宜了旁人,将长生不老的灵丹,拱手让出。”

慈舟和尚心里暗叹:“还好我早有预案,提前做好准备,才能将春三十娘牵着走,牢牢地占据主动权。接下来,该是时候去五嶽山,打个招呼了!”

第六十四章坐莲台

就在这时,面前的春三十娘陡然化去所有色相,露出一枚白莲骨朵和一颗菩提子,慈舟和尚愣怔片刻,顿时醒悟似的明白过来,默诵道。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我道此世为何循环流转不息,原来是佛门大佬的手笔,化妄世为佛土的神通。”

顷刻间,莲花骨朵悄然绽放,白莲花瓣渐次展开,露出里面九孔莲心,蓦然化作莲台,上面端坐一尊黑暗愤怒金刚,脚踩妖中圣者啸月贪狼,狰狞面目缓缓褪去,竟然化作慈舟和尚的模样。

“坐莲台者皆佛也!没想到,断乱因果之力显化的黑暗愤怒金刚,也有成佛作祖的一天。”

慈舟想到“花开见我”,就有成佛的大因缘,就忍不住伸手,想要触及那颗菩提子。可是,不贪不嗔不痴的本性,令他及时清醒过来。

即便如此,此方世界的“菩提根”寄托的菩提老祖,未免也会受到一定的影响,兴许就是一道劫运,惩戒其成道如此之快,区区五百年就入道成仙的大因果。

“说起来,至尊宝明心见性,带上金箍,甘愿受到约束,菩提老祖就是见证者,或许换个说法,至尊宝在‘菩提根’上,明悟众生皆苦的道理,从渡一人出苦海的小乘,转成渡众生往极乐世界的大乘。其中的种种关窍,有如一本教科书!”

就在这时,一股莫名大力破空轰来,将“昆仑山隐修无忌”之身蓦然粉碎,慈舟和尚也被震出世界,眼看着那股粉碎真空的力道波及己身,真灵都有被磨灭的征兆,只听黑暗愤怒金刚昂首咆哮,断乱因果之力全开,将破灭之灾卸掉,才没有被彻底毁灭。

至于那股看似平平无奇,实质上蕴含末法劫运威力的一击,懵里懵懂地兜转一圈,查看过上天下地,四维八方,都没有任何发现,才悻悻然地自行消失了。

等到慈舟和尚退出定境,整个人埋头往前栽倒,蓦然发现后背僧衣被汗水打湿了,粘在身上很不舒服,却暗自庆幸自己侥幸逃脱出来。

“我隐约在春三十娘身上看见莲花和菩提子,不得不怀疑青霞、紫霞两位仙子下凡,背后或许另有隐秘。毕竟她们是大佬座前日月明灯里绞缠而成灯芯,极其罕见的一体双魂。她下凡后,化名盘丝大仙,教导出的两位弟子,或许也与自己相仿,像是并蒂莲般的命运纠缠体,故而能与至尊宝情缘一线牵。换言之,至尊宝喜欢的白晶晶,只是紫霞仙子的仿造品,用来推动其命运,释放真正自我的道具。”

慈舟和尚想到那前后五百年,两个白晶晶,紫霞、青霞双姝,再加上月光宝盒穿越时空之能,彼此串联交缠起来,足以开辟出更多的时间线,在时光长河的上下游,编织出有如罗网般的复式结构。

“不去想,想多了也是无用功!不能想,再深想下去,恐怕连我也被网罗其中。春三十娘的情丝,出现地就很古怪,更像是某种防御机制,将我这个外来户纳入其中,再进行精确定位,后面来一波粉碎真空,差点连我小命也玩完。不敢想,不敢想!”

慈舟和尚摆摆手,立即以强大的定力,停止了自己的妄想,连千里姻缘一线牵的情丝,都一并消失地无影无踪,就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似的。

只此一念,彼方由妄世转成小千世界的古怪所在,就缓缓地沉入脑海深处,没有特别的因缘,根本不会出现。

随着慈舟和尚的醒来,外面狂呼咆哮的沙漠大风暴,惊世骇俗的威力,似乎也缓缓地降低下来,磨灭万物的风沙,似乎也在收敛起恶毒的爪牙。

当遮天蔽月的黑云,有如冬雪般融化于春阳中,外面的夜色也恢复正常。慈舟和尚估摸着时间,才不过子时一刻,还有大把时间用来赶路,于是就毫不犹豫地牵来坐骑以及驮钱的脚力,驱策它们继续一路西行。

外面风沙稍停,大漠地形又是大变,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天地,好在夜空星光灿烂,慈舟和尚凭着北斗星的指引,继续踏上西行之路。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破戒僧在定中得了莫大机缘,便忍不住开始观想,坐莲台的黑暗愤怒金刚,以前曾经目睹过的一头四臂,如今已转成两头六臂,前面略过不提,后首确实一脸慈悲祥和,多出的两条手臂,持着念珠、斧钺。

可惜,前首如己一般的面目,又恢复灰黑的狰狞怒意,唯有其头顶白骨佛冠,端坐着一尊巴掌大的血色神佛,脑后有十二元辰之时轮,又有红莲火焰光背,远比自己亲眼目睹还详细,更多的细节甚至自动补全。

如此极高灵性的自动化,让人忍不住想起阴谋、算计,即便是慈舟和尚也暗叹:“怎么会这样?我感觉到有点古怪!无论是莫名其妙的穿越,还是觉醒断乱因果之力的金手指,都像是有人在幕后算计……总该不会是我罢?”

破戒僧忍不住嗤笑一声,使劲摇摇头,仿佛将这个最不可能的答案甩出脑海,很快结束了观想,并恢复了清醒的神志。

接下来的路程就平和多了,甚至没有马贼出来找茬。时隔五日,观想中的黑暗愤怒金刚越来越清晰,呆滞的神态也越发活灵活现,慈舟和尚无惊无险地踏入安西都护府地界,蓦然看见一支规模很小的军队。

破戒僧原本还很高兴,可惜走近些后,就大失所望地停下脚步,脸上甚至露出愤怒的神色,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狞笑,颇得黑暗愤怒金刚的几分神韵。

安西军残余部队收缩军力,困守孤城龟兹,并没有能力派兵巡视四方,慈舟和尚撞见的是高原下来的山地人,一支二十人的小队,为了征收军资,正在一座小村庄里翻箱倒柜,寻找被农人藏起来的粮草。

“这些人真是该死!”

破戒僧看着村民衣着尽是唐人,被高地人欺凌地满脸愤懑,却在兵刃铁甲面前,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藏起情绪,立即披甲、上弓弦,整理箭壶,随后才含怒长啸一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高地人看到一人四骑的唐军士兵,从草垛后面走出来,还以为中了安西军的埋伏,结果就是一个人,顿时纷纷交头接耳,嗤笑着,嘴里吐出一串鸟语。

慈舟和尚左手持着铜胎铁臂弓,右手从箭壶里抽出一支雕翎箭,搭在弓弦上,呼吸之间,挽弓如满月,看也不看,也不瞄准,随心所欲地弹指射出。

只听“仙翁”一声,雕翎箭凭空消失,再次出现的时候,正中一位胸口绑着护心镜,明眼看就是贵族子弟的头目。

此人哇呀一声大叫,全身蜷缩着,往前一头栽倒在地,身体还不停哆嗦着,很快就没了声息。

还是慈舟和尚眼尖,看见箭矢插在护心镜正中,不好意思地直接贯穿,捅穿心脏,弄地他全身筋肉痉挛抽搐,死地不要太快。

其余高地人士兵,顿时哗然了,脸色多是惨白,随即愤怒地涌起大团红晕,看着不远处,约莫一箭之地外的唐军士兵,哇呀呀地狂冲而去。

第六十五章斩灵咒

慈舟和尚冷笑一声,右手伸进箭壶里,五指夹住四根雕翎箭,搭在弓弦上,左手平端着铜胎铁臂弓,还是力挽全满似圆月,猛地松开手指。

只听“嗖……”地一声,四箭齐出,不分先后,同时命中四个跑在前面的高地人武士,由于力道太过于刚劲,竟然将他们往前疾冲的身体当场顿住,甚至往后高高挑起,才重重地落在地上。

三匹驮钱的骆驼,或许见惯了生死,或许被血腥气冲到鼻子,齐声打了个响鼻,迈开轻快的脚步,自顾自地跑开了,也没怎么走远,就是在附近观战。

反观高地人阵营,没来由多出几个绊脚石,其余的武士不免被阻滞了一会,慈舟和尚抓住机会,双腿轻轻一夹马腹,天山龙马立即兴奋起来,速度由零迅速飙升到七十码。

它被一连串的胜利刺激到,精神振奋地连马铠上的甲片都在瑟瑟发抖,有如一辆重装战车,直直地向高地人冲去。

慈舟和尚当即弃弓藏箭,顺手抓住长柄马槊,借助龙马的天赋神力,猛地挥出一记“横扫千军”,锋利的尖刃顿时亮起匹练似的清光,卷过冲在前面的三个高地人武士脖颈,三颗面目狰狞的首级,顿时被高压水枪似的鲜血激地冲天而起。

仅仅几息时间,这支来自高地的粮草征收队,就折损了一名贵族小头目,另有七个奴仆武士,战力几乎折损近半。

按照常理来说,剩余的高地人武士早就惊慌失措,士气濒临崩溃。可惜,无论是高地人王国严苛的军律,还是隶属部族的通行法律,都不允许贵族战死,其麾下的奴仆武士当逃兵。

实际上,这些人已经没有后路了,没有保护好贵族主人,就是重大的失职,为了保证自己的家人不会受到牵连,他们只能战死沙场。

慈舟和尚对此了如指掌,在纯阳真气推动下,不仅刀枪不入,还有千斤之力,比精锐武士更快挥动武器,如此能抗敌人攻击的血牛,还是杀伤力高输出的英雄级单位,区区一群小兵,又能奈他如何。

仅仅是一波冲锋,剩余的十二个高地人武士,就又折损了六人,他们唯一的战果,就是对敌的“西军勇士”,铠甲上多出几条缝隙,可惜的是没能见血。

天山龙马更快一步调整过来,飞快地完成调转身位,发起第二次冲锋,或许是与主人配合默契的缘故,它比高地人驯服的高原野马更有灵性,反过来像是追杀着粮草征收队的残兵。

就在六名心惊胆颤的高地人武士挽着缰绳,准备降低坐骑速度,回首再次发起决死反击时,那令人恐惧的西唐帝国勇士又近在身边了。

嘶地一声,马槊的剑刃切开大气,有如雨燕掠过湖面发出的轻吟,在高地人武士背后划过,其中四个当场被砍成两截,仅有两人位置靠前,幸运地躲过一劫。

最后的幸存者做出了相反的反应,一个转身发出回马枪,被慈舟和尚提前识破,轻松地避过,伸手钳住白蜡木杆枪,用力一扯就将其拉下马。

至于另一个,则不知何故翻身下马,跪伏在地上,连连磕头,乞命求活,转眼过后,额头就磕破了,即便血水四溅,他也不敢停下。

慈舟和尚冷笑一声,将拉下马的高地人武士当场刺死,策马来到“降兵”面前,原本准备将其收入麾下。

不过,他回头看了看村子里的唐人,被欺压地连最后的口粮都被搜走了,注定这个冬天过不去,生生地冻死饿死,柔软的心就坚硬起来,右手提起马槊,狠狠地刺下,直接将降兵钉在地上。

最后一名高地人武士,口吐血水倒在地上,他先是低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贯穿胸膛的剑刃,随后就满目怨毒地盯着西唐帝国的勇士,用一连串意义未明的鸟语,发出最后的诅咒。

就在这时,慈舟和尚感觉到莫名的危险,又像是什么恐怖的玩意从天而降,立即翻身下马,令坐骑赶紧离开。

被马槊钉在地上的高地人武士,原来是一个古魔国的后裔,信奉着崇尚血腥祭祀的妖魔,如今他用最恶毒的咒语,诅咒着不接受其投降,执意杀死自己的西唐勇士。

正因为如此,嗜血的妖魔强行从沉睡中醒来,藉着刚刚死去,还有余温的尸体速速降临,并在虔诚的信徒身上,苏醒了一部分蕴含诡异妖力的魔体。

猩红血水自伤口喷射而出,有如章鱼狩猎伸出的触须,更像是蜘蛛吐丝结网,瞬息间,间连接着周围所有高地人的尸体。

还有余温和活力的身体,转眼间消融成浆水,沿着临时开辟的管道,就要往降临魔体体内倒灌。

慈舟和尚并没有被这般诡异的场面震慑,更不会什么都不作,坐视着敌人转成完全体,躯干筋骨爆出出一串鞭似的脆鸣,一招“脱袍让位”,整个人有如泥鳅,就从盔甲里滑溜出来。

紧接着,他回首打出七招“七伤拳”,将盔甲当场拆解开来,分成不同的部件,其中蕴含七伤拳的七股劲道,全部朝降临魔体轰去。

死后复生的高地人武士,暂时还是凡人之躯,仅仅拥有妖神部分魔性,自然不敢怠慢,可是他也不能随意移动,只能挥舞异变成鸟爪似的双手硬抗。

尽管盔甲的部件都被他一一格挡弹走,可是七伤拳的七股劲道,却还是灌注入体内,稍微乱了一下气机,这就令妖神预感到大事不妙了。

果不其然,慈舟和尚施展出《乾坤大挪移》里的鬼魅身法,蓦然出现在高地人武士面前,双手合并,一拳轰中活尸的心脏部位。

没人能挡住武道宗师的全力一击,就算是妖神的降临体也不行,高地人武士的左侧胸膛,有如流沙似的猛然往下塌陷。

更令人咂舌的是,慈舟和尚的发劲乃是隔山打牛,不仅重创妖神的降临体,还顺势贯穿躯干,将它背后的血脉网罗,连同里面蕴含生命精华的血色浆水,全部当场粉碎。

“你……”古魔国的妖灵,万万没想到自己甫一降世,一身惊天本事还没有发挥出来,就被卑鄙无耻之徒中途打断了。

仅仅一具尸体的活力,实在是支撑不住自己的妖力发挥,更难以施展出得意的“怖术”,为了避免败于凡人之手,丢了面皮,它不得不抽身而退。

可是,此次强行苏醒,耗费了不少血祭之力,也不能什么都不干,就这样狼狈离开罢。于是,这头上古蛮荒的邪灵,用自己的妖力,催动降临体仅余的生命力,发出一道“邪符斩灵咒”!

下一个瞬间,慈舟和尚的识海里,蓦然出现一道有眉有眼的刀光。正是上古邪灵的部分意识,它准备大肆捣乱,彻底摧毁仇敌的识海,令其变成呆傻白痴。

就在这时,黑暗愤怒金刚端坐在莲台上,轰然出现在识海里,白骨佛冠上的血色神佛,双手猛地合掌,那柄上古邪灵的意识刀光,就被其凭空摄取过来,夹在双手之间,被迅速燃起的红莲火焰烧灼着。

“滋……啦”一阵焦臭黑烟冒出,来自上古邪灵的恶毒意识,顿时被炼化成无,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斩灵咒蕴含的高地人武士的生命精华,甚至转成补品,反哺耗力不少的慈舟和尚,令他神采奕奕,状态更胜开战前。

慈舟和尚的意识立即来到识海,却发现上古邪灵的后手,悄然无声地消失了。他看着断乱因果之力具现而成的黑暗愤怒金刚,尚且端坐在白骨佛冠上的血色神佛之下,感概一番后,问道:“你是我未来身的暗手?专为倒果为因而来?”

血色神佛的面目,转成另一幅脸孔,却是慈舟和尚穿越前的真容,他微微笑道:“是!也不是!”

第六十六章帝国罗汉

慈舟听了这个答案,心中犹有疑问,忍不住开口追问:“究竟是?还是不是?”

血色神佛沉吟片刻,轻轻摇摇头:“不是!”随即解释道,“昔年,我走错了路,又被人设计,踏上歧途,尽管如愿以偿坐上莲台,却被限制地无法动弹。”

慈舟忽然想起什么,心头更是觉得大事不妙,连忙问道:“那么,我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会具有穿越之能?还有断乱因果的能力?”

血色神佛忍不住笑道:“你的份量还是太轻,没有资格知道太多,当你妄世证道,成就初步不朽,才有资格问话。”

说完,他轻轻一弹指,就将慈舟和尚的意识扔出识海,自己还是端坐在佛冠上,将手中刀光彻底炼化,露出上古邪灵诅咒的本质,蕴含一百零八个斑斓邪符组成的网罗。

下一个瞬间,这层诡异的网罗,就与黑暗愤怒金刚手中的戒刀相合,令空无的法器具备与“斩灵咒”相同的威力。

稍倾,黑暗愤怒金刚悄然消失在识海中,再也没有圣迹显化,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似的,好像只有本体出现了危机,才会出手相助。

当慈舟恢复清醒意识,他立即明白到一点,自己的金手指,果然出了问题。再则,自己初步断定的结论,被无情地推翻了。

“穿越、金手指,都不是未来的我布置下的伏笔,那么我究竟是谁?”

村子里的唐人,无论男女老少,看着一战杀光高地人粮草征收队的本国勇士,双手捂脸地伫立着,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还是年长的村老识相,挥挥手让村人取回自家的越冬口粮,又壮起胆子剥下高地人武士的袍服、铠甲,甚至是武器,还有几乎完好的坐骑。

这些军事战利品,都是艰难度日的安西都护府下辖帝国子民,最迫切需要的物资,起码可以武装起二十个壮小伙,再也不是手无寸铁的农人,特别是高地人的坐骑,鬃毛长地拖地的高原野马,可是能负重、耐力好的大型驮兽,甚至用来耕地都不赖。

忙活完这一切,村老还是有心,叫几个心细的村民,将帝国勇士射杀敌人的雕翎箭,仔细收拢起来,捆成一束,放在那匹周身遍布鳞片,一看就知道极为不凡的天山龙马附近。

这般响动早就惊醒了慈舟和尚,他知道自己再怎么无奈,生活还是要继续,于是使劲地搓搓脸,顺手擦拭掉眼角的泪痕,就换上了一张冷脸。

“诸位,高地人死了个小贵族,又死了二十个奴仆武士,一时半刻还能隐瞒住,长久了就不行。我估计,短则一天,长则两三天,肯定会有大股军队再来。那可不是贫僧一人能够对付,因此我劝各位尽快离去。无论是投奔乡邻,还是躲进山林,避一避风头,总归没有错。”

至此,村子里的唐人才发现,出手拯救阖村上下的帝国勇士,竟然是一个出家人,一个擅长骑***通战阵,甚至能解决高地人妖术的高人。

一时间,他们感觉自己遇上贵人了,一改刚才的忌惮,纷纷想要顺着杆子爬上来,准备抱慈舟的大腿,攀附上这位神通广大的沙场和尚,帝国罗汉!

可是,慈舟是何等人物,怎么可能会委屈自己,以一己之力,负起照顾整个村子一百多号人的责任,当即不加颜色地拒绝了。

“贫僧此次一路西行,是为安西军送军费,总计二十万钱,应该能济一济事,稍微缓解困顿的时局。”

说到这里,慈舟觉得自己太多话了,立即住口不语,迳自翻身上马,连村人捆成一束的雕翎箭也不要,直接策马走开了。

待在附近的三匹骆驼,没等主人一声招呼,就昂着头颅,迈开矫健的步伐,熟络地尾随在天山龙马后面,驼峰之间夹住的硕大钱袋,顿时吸引了村人的目光。

可是,考虑到帝国罗汉惊世骇俗的沙场战技,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出言分润,更没人敢上前挽留,只能安静地目送慈舟和尚离开。

最后,一人四骑走远后,都变成细小的黑点,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村老才回过神来。

“那位大师说的不错,此地真的不宜久留。尽管不是我们杀了人,可是高地人会把血债都算在我们头上。可惜,固然是可惜了点,好在大师慷慨大方,我们得到的收获,远远大于失去。”

村老附近的年轻人还不觉得,不过部分老人的脸上,却还是露出了可惜的神色,不过村老最后挥挥手:“田里的庄稼都收了,带上所有粮食,我们走!”

附近的一百多号村人,毕竟刚刚经历过一场事关生死存亡的大战,还是看地很开,尽管有人忍不住私下抱怨几句,却还是遵照村老的命令,分头准备去了。

至于走远的慈舟和尚,心里微微震动,忍不住回首望去,看见不久前自己亲手救下的村子,各色灵光晃动,有浮动的迹象,显然是准备集体搬走了,忍不住微微一笑,随即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踏上西行的路。

下一站,就是安西军残部所在的龟兹城,不知道那群白发苍苍的老兵,还能坚持多久。只希望,自己能尽快抵达,送上金城筹集到的军费,然后略尽一点绵薄之力,顺便完成自己的大誓愿。

一路上,再也没有出现过高地人的小股军队,单调的驼铃声,令慈舟和尚心情平复,他在静中生慧,思索着如何破局。

“关键还是高地人!趁着西唐帝国内乱衰落,就悍然出击,吞并周边势力,甚至出动大军截断了丝绸之路,反过来霸占东西方贸易的利润,哪怕是从中抽头收割利益,也是源源不断的进项。一连串战略上的胜利,还有不断的利益输入,足以维持着高地人帝国的士气,想要破局,很难呐!”

慈舟和尚很清楚地知道,即便西唐帝国全盛时期,由于士兵无法适应高原气候,往往无法对高地人王国腹心之地用兵,只能被动防守,甚至不得不以战促和。

屡屡撕毁和平之约的一方,自然是背信弃义的高地人,从西唐帝国的和亲中,获得各种工匠,尤其是铁匠的技术,令高地人王国的战争潜力爆发性增长。

“不过,高地人王国屡屡对外用兵,难道就没有死伤,青壮年死地太多,就会严重影响到到收成,尤其是在没有工业革命,没有化肥补充地力的传统农耕时代,亩产量不多的特产裸麦,是如何维持高地人王国大军的补给?”

继续往深处想,慈舟和尚得出一个结论:“或许高地人王国对外屡屡征战,就是为了掩盖内部日益激烈的矛盾,僧侣宗教阶层,国王贵族阶层,各地部族头人,以及为数最多,也受到最重压迫的农奴,彼此之间就没有矛盾?我敢断定,各阶层肯定是矛盾重重,甚至是一触即发!否则的话,按照我知道的历史,高地人王国不会在多年之后,毁于农奴的大起义,偌大一个兴盛的王国,竟然分崩离析,重新回到部族乱战时代!”

当一人四骑近龟兹城时,慈舟和尚终于想到了破局的计划:“堡垒往往从内部开始崩坏!依着我的全盘大计,掀翻高地人王国,必须从农奴下手。”

毕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慈舟和尚一念,牵动了莫名的因果,可是他有断乱因果之力显化的黑暗愤怒金刚镇压,将自己摘了出来,就一点相干都没有。

就在这时,关门重重的龟兹城头,站起一个白发苍苍的将军,双手拄着墙头箭垛,鹰隼般的锐利目光,盯视着一人四骑,缓缓而来的帝国士兵。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声音沙哑,却蕴含百折不挠的铁血煞气,直令慈舟和尚都头皮发麻。

第六十七章安西都护

慈舟和尚抬起头,仰望着城墙上的白发将军,斜阳的暮光从他肩膀上倾泻下来,竟然有些刺眼,眼泪都差点流出来,自然不敢直视,稍微偏过头去。

“贫僧慈舟,西唐帝国江南东道人士,自幼寄托空门,乃禅林寺第一武僧,因犯了杀戒,被逐出门墙。一介落魄破戒僧,云游四方,尝听闻安西军为国守边,血战多年而不退,贫僧兴之所至,在帝国边陲重镇金城,募集军费二十万钱,特意押运至此!”

白发将军听了这番话,自然是半信半疑,他可是非常清楚,高地人是何等猖狂,已然吞并了安西都护府近半的地盘,甚至强行令往来商队改道,差点截断了龟兹城的补给。

好在前几日刚刚打退高地人大军的进攻,才又赢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恰在此时,有几家心黑手辣的波西斯商会趁机潜近,以一斗黄金换十斗米的高价,匆匆地补给了一票,却差点掏空了安西军残部的家底。

这是突然有僧侣声称自金城而来,送上一笔军资,也不是朝廷所出,难保其中不会有诈。想到深处,他伸手轻轻一招,随即就有一人,也是满头白发,坐进吊篮里慢慢放下去。

慈舟和尚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他很清楚,龟兹城里的安西军残部,如今已是山穷水尽的时候,外面群狼环伺,小心谨慎一些,总归是没错。

毕竟,在漫漫一卷史诗的战争史上,外敌奸细装作国人混进城里,私底下收买奸贼,里应外合之下,就能攻破铜墙铁壁的堡垒,百世不移的雄城。

于是,当白发老兵端着长枪走到近前,慈舟和尚熟练地翻身下马,配合着脱去僧衣,露出寺庙中宛如神佛塑像般精壮的身躯,藉此示人以诚。

城墙上的白发将军或许是许久没有见过年轻人了,看到自称帝国江南东道人士的出家人,忍不住啧啧两声,甚至为老不尊地吹了声口哨。

换做其他人,被这声老不修的撩拨,已经刺激地羞愧了,可是慈舟和尚什么场面没见过,区区一声呼哨实在是杀伤力有限,便当作没有听见。

白发老兵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面前不远处的僧人,先是枪挑黑色僧衣,顺着枪杆滑落下来,又是嗅闻,又是反复摸索,恨不得把夹层都给撕开了,仔细检查几遍才甘心。

不过,僧衣粗布质地,颜色也不是上上之选,实在是有些可疑,不符合这位横穿大沙漠,不畏艰难险阻,执意前来的大德高僧的身份。

稍后,白发老兵将僧衣滑落到地上,又去查看骆驼背上的钱袋,里面满满当当的都是帝国制钱,尽管份量不足,却是货真价实的铜钱,铜火甚好。

慈舟和尚被人观察,自己也在观察别人,当他看见白发老兵对二十万钱毫不在意,眼中神彩丝毫没有变化,只当这笔军费不比粪土有价值,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依照我的估计,地处东西商路枢纽的龟兹城,恐怕往来的商人,都被高地人大军胁迫着不敢靠近。在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飞地后,安西军的残部有多久没有补给了?二十万钱的军费,没有商队敢过来卖货,不比一堆垃圾有价值。看来,我的计划得提前了!”

想到这里,慈舟连进城一观安西军残部家底的想法都没了,免得看多了心疼,便双手合十,禅唱道:“善哉,善哉!既然二十万钱的军费已安然送抵,贫僧发下的誓愿也已达成,便就此告别罢!”

说完,他自顾自地吹了声呼哨,三匹颇具灵性的骆驼,熟络地前蹄曲膝,再侧身躺下,就将夹在驼峰之间的钱袋,缓缓地卸在地上。

慈舟和尚伸手虚摄,地上的黑色僧衣“一跃”而成,落在他的手里,就此披上肩膀,双手穿进袖子,伸出十指,随意地束了腰,算是穿好了。

“告辞!”

事情发生地太突然,就连左近的白发老兵都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慈舟和尚”交割了军费,随后飘然而去,忍不住想开口叫住此人,却又没得将军的命令,不敢擅自做主。

其实,他的心里已经认定黑衣僧人,定非高地人的奸细,盖因几十年的沙场磨砺出的直觉,并没有任何心惊肉跳的危险感觉。

“郭都护……”

城墙上的白发将军也是被眼前的这一幕弄懵了,片刻过后,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知道自己怠慢了远道而来的国人,不过他并不后悔自己的过度谨慎,毕竟这个好习惯屡次拯救了龟兹城,阻止了数次针对安西军残部的阴谋诡计。

“算了!能发大誓愿,做如此功行,想必那位慈舟和尚也是个虚怀若谷的大德高僧,必定不会与我等一般见识。二十万钱的军费,还是他私人一力筹集,还亲自运来龟兹,尽管仍是杯水车薪,这份雪中送炭的情分,定要刻石以记!”

安西军最后一任都护郭昕(德宗时爵封武威郡王,官拜安西大都护兼安西四镇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右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左仆射)左手扶着伤痕累累的箭垛,目送远去的黑衣僧人,随口吩咐了下去。

凭着几十年浴血沙场,屡次穿行在生死之间,从而磨砺出对危险的直觉,郭都护在一人四骑的身后,看到一连串的脚印,源源不断地渗出血水。暮光下的沙土,泛起令人心惊肉跳的赭黄色,预兆着极其不祥的恶兆。

冥冥之中,郭昕看见了血海滔滔,在黑衣僧人的背后不断扩大,更是听到不绝于耳的潮涨潮落声,他忍不住摇摇头,以为自己幻视幻听了。

“犯了杀戒,看样子,也是个精通空门武技的高僧。毕竟,手握利刃,杀心渐起。这位出家人此去,心中定生不良!就是不知道,他看谁不顺眼,准备祸害哪家去了。”

郭都护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出言留下黑衣僧人,或许是个正确的决定。龟兹城里的军民上下齐心,多一个慈舟和尚不多,少一个破戒僧不少,放他在外面,或许会有更惊人的事情发生。

反观慈舟这边,心境依旧清明,如同朗月入怀。尽管没能如愿进入龟兹城,目睹安西军残部数十年如一日,始终镇守西垂的威仪,不过方才城门前的对答,趁机窥视城中灵光,只见铁血入霄冲云散,军气玄黄盖穹苍,已经不虚此行了。

“此次去往高地人王国,我身上的中原禅宗僧袍恐怕有些妨碍……姑且入乡随俗一回,换上本教巫师的装束。”

第六十八章造兽之法

高地人王国的本教巫师,多是胸前挂一面铜镜,身上法衣由百条布带束成,看上去有些衣衫褴褛,像是中原逐渐兴起的丐帮,帮中弟子身穿的百衲衣,实质上却是大相径庭。

换过装束后,慈舟放三匹骆驼归于自然,独自骑着天山龙马,离开了安西都护府,迳自向高地人如今所在的疆域前去。

自土地兼并日益加重,府兵制崩坏,没了关中自耕农这个庞大的兵源地,西唐帝国朝廷掌握的实力日益衰退,兵祸连绵多年的安史之乱,更是给式微的帝国重重一击,紧随而来的就是骄兵悍将的时代,随着朝廷分封节度使,藩镇割据蜂拥而起,彼此攻伐不停,白白消耗了帝国元气。

若非西唐帝国内乱,撤回了西域大量精锐平叛,高地人也不敢下来,夺取并吞并了苏毗、吐谷浑和甘南等地,甚至在河西走廊一带,扶持起几个附属的小政权,作为进一步拓展疆域的补给地。

可惜的是,河西走廊肥地流油的千里沃野,生产出的粮食大部分都被收刮走了,落进王室、贵族的手里,辛劳的平民和奴户,依旧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正因为如此,当慈舟以本教巫师的身份,进入高地人强行占据的势力地盘后,就一头扎进为军队提供肉类和奶食的牧民帐篷里,像一个好心肠的巫师,为积劳成疾的牧民治疗、祛除伤痛,为坠马而死等意外亡故的平民,超度他们的灵魂。

没过几天,慈舟身上的味道,就与簇拥他的牧民们混同,再也分不出彼此。饮食习俗,语言口癖,更是与高地人相差无二,真的将入乡随俗诠释地,完美!

在此期间,他曾经数次亲眼目睹,高地人士兵闯入牧民的帐篷,随意扔下一把铜钱,就牵走了羊群里最肥美的羔羊,牧民舍不得吃的奶疙瘩,雪白地就像天上的白云,也是成筐装满,用驮兽一股脑地搬走。

牧民们又气又急,却害怕士兵手里的刀,只能强行忍下了,回头看着本教的巫师,露出无可奈何,想哭又想笑的表情。

换做是以前,嫉恶如仇的慈舟早就出手了,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身为高地人王国的既得利益者,备受尊崇的本教巫师,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士兵征收粮草。

再说了,比牧民更惨的还有大把,譬如高地人王国最底层的奴户,受到的压榨更是千般花样,万种手段。

奴户年龄最大的儿子,会作为血税,被路过的军队带走,作为贵族军官的仆从,或许会过上几天好日子,却是将性命完全交付出去。若是主人心情好,还能赏碗饭吃,若是主人在外面受了气,或是遇上什么不爽利的事,往往就会被当做出气筒,赏一顿肉丝面还是轻的,吃一顿带红油的板面,简直就是要命。

就这样,奴户家里的“长子”,接受一轮又一轮的收割,直到生不出来了,血税才会停止征收。

还有就是,奴户的女儿,身子刚刚长开,就被贵人看中带走,那下场还算好的。若是被路过的军队带走,往往死在军营里,下场非常不堪。

慈舟就见过几个被蹂躏地奄奄一息,被路过军队随意扔在某奴户家门口的少女,豆蔻年华,正是含苞待放时,就被迫服侍过成百上千的士兵,从里到外都烂了。

幸运的,还能见着自己的父母。不幸的,只能化作一抔黄土!没有人会怜惜这些可怜人,或许有,也很少。

恨吗?奴户们摇摇头,说不敢!说不恨,奴户们沉默了,毕竟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憎恨又能怎样?

慈舟见过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奴户,或许奴性深重的缘故,已经对外在的一切都看淡了,或者可以说什么都不在乎,只想着来世能够投身为平民,或者成为贵人,享受荣华富贵。

反倒是一些年轻的奴户,还有反抗的精神,或许值得投入资源,稍微指点培养一番。

他们的认知也很复杂,既为高地人王国攻城掠地,开疆拓土感到无上光荣,想要分享其中一二。也有为自身的处境忿恨不平,极力想要改变的意愿,可是相当强烈。

慈舟觉得,这些年轻的奴户们,缺少一个高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带领流徙罪徒,揭竿而起的先驱陈胜。

于是,他在青年奴户中间,选择了一个目标“尼玛”,他的妹妹刚被军队带走,下场注定十分不妙。

在草木皆眠,夜深人静的时候,慈舟以“睡意禅”进入尼玛的梦中,演化出其自幼疼爱的妹妹,在军中简陋的营帐,被士兵们轮番欺负的场面。

仅仅一弹指,梦境演化了一刻钟,青年奴户尼玛却刺激地清醒过来,浑身上下都是汗水。毕竟,他在梦中,为了拯救自己的妹妹脱离苦海,亲手砍翻了十几个贵民。

“这就成了!”慈舟身在定中,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意,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睡意禅演化的睡梦罗汉,刚刚在识海驻足,就被轰然出现的黑暗愤怒金刚,当场镇压了,还炼成了一枚梵文种子,烙印在十八颗白骨念珠上。

这就表明传承自妄世罗汉的睡意禅,不被识海里的幕后大佬认同,慈舟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入识海问询,结果自然是什么答复都没有。

所幸的是,黑暗愤怒金刚传来一道灵识,这才解开了慈舟的疑惑:“睡意禅固然是没了,不过我的手里,却多出一种催人入眠的神通(神术),也算是略有小收获!”

只不过,冥冥之中别有玄机!慈舟妆作本教巫师,有意无意地施法练法,竟然惊动了就在附近的正牌货——一位以“造兽之法”,将自己练成三眼马猴(山魈)的本教巫师乃雄。

此法有些奇诡怪异,起先用传承自古魔国的秘药,将一头马猴养到壮年,与常人身高相差无二,一身皮毛更是练成如钢似铁,筋膜都坚韧不拔。再选择吉日,诚心诚意地请神下降,将马猴血祭了,解脱褪下整张皮毛,趁热套在身上。

转眼过后,本教巫师就能获得常人十几年水滴石穿的苦功,一身横练硬功更是堪比宫廷禁卫,弥补常年练法施法,造成身体孱弱的通病。

至于巫师乃雄额头正中的竖眼,是其人生际遇途中另有奇缘,不便详细备述,留待后文解说了。

第六十九章圣火金幢

本教巫师乃雄正以“赤炼”之法,祭炼心血相系的法器,一件纹饰着神明之眼的黄金法幢,能一口气发出七道金红光焰,入水不灭,烧烬人身筋肉血髓。

手持此法幢,一经催动,能令巫师快若奔马,即便是滔滔江水,也能跨步而过,深山峡谷,也可如履平地,最合本教巫师前往人迹罕至的所在,寻找古魔国传承所需的秘药。

“圣火金幢”就是法器的名称,它在后世还有传承,只是略微蒙尘。魔徒尚和阳云游四方时,在大雪山阴无名寒泉处,得了一件残破的法器,便继承了古魔国的传承,用大阿修罗魔法重新祭炼,转成“魔火金幢”,一共炼出九九八十一面,一度大放光彩,此乃后话不提。

本教巫师乃雄嗅闻到有同行在左近施法炼法,兴之所至就停下祭炼法器,将“圣火金幢”卷在身上,权作贴身的里衣,再套上虎皮裙,缠在腰间,才缓缓起身,悄悄地潜行过去。

行到近处,奴户尼玛身上残留的佛法气息,令本教巫师乃雄大为惊恐,毕竟源头是十八位大阿罗汉半托迦尊者,绝非他一人能够抵挡。

再说了,乃雄与佛门护法神哈奴曼结缘,屡屡仰赖于此,才摆脱了古传秘药里蕴含的妖魔呓语困扰,有惊无险地练法成功。

前后不过十年,他就从一介贵民,转成地位尊崇的本教巫师,即使自家部族的贵人见了,也要先躬身行礼,恭敬客气地对待,再也不敢像以前那般随口呼喝。

其实,高地人王国禁佛前,佛门势力广大,僧人曾经参政议政,为国王和将领们提供各种建言,被授予了很大的权利,藉此渗透到国内各个层面。

部族之长深感利益被冒犯侵占,便连同倍受佛门打压的本教,联手推翻了自认为佛门法王的国王,扶持了新王上台,查封寺庙,强收产业,烧毁经典,并开启了连绵多年的禁佛运动。

只不过,本教巫师乃雄对罗汉佛法还有疑虑,毕竟气息实在是太淡,便以血为引子,从青年奴户尼玛身上,往上追溯施法的同行所在。

结果,慈舟刚刚“献祭”了睡意禅,就被正牌的本教巫师找上门来,心里暗暗吃惊,以为自己的运道用尽了。

可是,当本教巫师乃雄从黑暗中走出来,慈舟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头穿着虎皮裙的大马猴,就忍不住想起了齐天大圣孙悟空,进而联想到不久前,自己刚刚逛了一圈的小千世界。

“时运演化地越来越奇怪!我总感觉还有一只看不见的幕后黑手,在默默地推动着我,走向更瑰丽奇诡的未来!”

慈舟心里这般想着,却还是提起小心,谨慎地走出牧民特意搭建的小帐篷。步履之间,他观想着黑暗愤怒金刚,立即得了感应,左手扣着一发催人入眠的神通(神术),右手五指并拢成刀,凭空凝聚出“斑斓戒刀”的虚影。

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令本教巫师乃雄彻底迷惑了,他敏锐地察觉到浓郁的佛法气息,却分成大小两股。

其中小的一股气息,正是先前在青年奴户尼玛身上尝过,源头是十八位大阿罗汉半托迦尊者,充满天空般深远的恬静,和随处可见的自然之风的安宁。

至于另外一股粗壮的气息,却充满愤怒、杀戮的黑暗气息,类似于佛法里的明王尊,却不知道是哪一位,简直令人莫名其妙。

还有最后的斑斓戒刀,网罗状的虚影,套住施法者的整只手掌,看上去森严凛然,却偏偏有一股古魔国血祀魔神的妖术味道。

毕竟,乃雄也是通过古传秘药,获得巫师资格的幸进之辈,很清楚秘药其中蕴含的魔性,若不是借助佛门护法神的帮助摆脱出来,他相信自己迟早会疯掉。

于是,阴差阳错之下,本教巫师乃雄就将慈舟误认为,也是自己这般,为了改变命运,接受了古魔国的秘药,却用平静人心的佛法,慑服内蕴魔性的同路人。

这就让他的敌意骤然降低泰半,剩下的仅仅是出于对同行的本能警惕,毕竟他有过相似的经历,被本教高级巫师看中,想要取他的头骨,祭炼成一件禁忌法器白骨锁心锤。

好在,乃雄练成逃命第一的法器“圣火金幢”,先用金红火光布下障眼法,接着藉由法器飞遁逃走,才侥幸逃脱本教高级巫师的毒手。

也因这件事,他成了孤魂游鬼似的落单巫师,也不敢在高地晃荡,只能随军下到新疆域,与牧人、奴户等下民厮混,借助他们的穷酸气和愤懑情绪,遮掩自己的所在。

为了谨慎起见,乃雄决定还是试探一番,伸手戟指,轻轻一点缠在身上的“圣火金幢”,就在胸膛正中偏左的独眼,顿时大放光明,蓦地喷出一道匹练般的光焰。

慈舟看见这一幕,眼睛都直了,心里暗叹:“万万没想到,高地巫师能施真法,而不是虚头巴脑的障眼法,甚至是幻术。莫非此乃西唐帝国这间百年老店濒临倒闭,导致龙柱天锁、律令法网崩碎,释放出所有天地元气的缘故?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客气了!”

想到这里,化身为本教巫师的破戒僧,扬起右手如幻如真的“斑斓戒刀”,毫无畏惧地朝金红光焰流劈去。

“嘶啦”手掌外沿处传出布匹被撕裂的声音,只见灼人眼眉的金红光焰,有如绸缎被剪刀裁开,贴着慈舟的身体,从两边往外分开,不分先后地浇在地上。

转眼过后,草地一片焦黄,勃勃生机尽数被夺走,似乎反哺回对手的身上,估计耗费的法力有七八成补回来了。

反观本教巫师乃雄,亲眼目睹自己最得意的法器“圣火金幢”,被同行兼同道中人轻易破解,心里就开始有点忧虑了。

以斗法小胜,占了上风的场面,促使两人坐下来倾谈,恐怕是很难达成。对家的实力更高自己一筹,只怕主动权已经脱手。

就在本教巫师乃雄心情不安时,慈舟扬起左手,发出一道催人入睡的神通(神术),毕竟是来自大阿罗汉的睡意禅,尽管神通微不足道,本质却是极高,寻常巫师根本抵挡不住,巫师乃雄更是眼皮沉重,身体疲软地往后倒下,忍不住举手投降。

一颗睡梦梵文种子,在使用的瞬间一晃而逝,不过本源根基还在,很快就又在破戒僧手掌心显现出来,这种神通效果不错,或许换个谨守戒律的本教高级巫师,还能抵挡一二。

第七十章收徒赐名

眼看着对面的本教巫师,被一招催人入眠的神通,弄地身体软软地倒下,慈舟的心里不由地又惊又喜。惊的是对手看似来头不小,一身本事居然稀松平常,喜的是自己仓促之下,练成的神通法术,竟然如此犀利,把手轻轻一抬,亮出掌心而已,就弄翻了一位“同道”。

“初次与人斗法,便大胜一场,出乎我的预料,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在我的识海中,那尊黑暗愤怒金刚乃断乱因果之力所化,尚且端坐在红色神佛之下,估计应该是某位佛门的大佬。只可惜,他又不承认是我的未来身,难免有被算计,去填祂那口大坑的征兆。”

莫名黑暗的识海深处,红色神佛感受到此身的思想,忍不住微微一笑,也不去理会恁多杂乱思绪,继续翻阅“慈舟”前世的记忆碎片。

“……南无加特林菩萨?六根清净贫铀弹?虽是凡夫俗子之笑谈,总摄无名妄念而成,却也有些因缘在!”

刹那间,红色神佛藉着这点若有若无之因缘,窥见一方广大妄世,其中既有装具亿万炮塔、散发亿万光辉,大千世界般体量的南无无量光无量热聚变核尊王佛,也有中千世界般体量的南无赛博坦大菩萨,以及恒河沙数般的军民两用变形金刚力士。

“……这般当下还未出世之物,竟然还有成佛作祖之时?妄世就是妄世,不过是凡人心头自发无名烦恼,统合聚集而成之虚妄世界。即便无量光无量热聚变核尊王佛动辄毁天灭地,粉碎无量宇空,也只是凡人的狂想妄念。”

红色神佛微笑着,连说有趣颇有趣,却当即从此方妄世中,抽出大千世界般体量的无量光无量热聚变核尊王佛,随手拆解成无数碎片,再当场掐爆了核心处,虚妄的“火种神格”。

彼方妄世凭空失去一块重要拼图,光辉顿时暗淡下来,旋即就自发孕育而出,依旧散发亿万光辉,亿万炮塔对准无垠虚空,随后紊乱的秩序恢复如初,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

回头再看装扮成本教巫师的慈舟,弄翻了一个同行,立即上前搜身,经过一番上下其手,就从巫师乃雄身上,扒下法器“圣火金幢”一件,蕴含白虎凶魂之虎皮裙一条,还有一件正面是护心镜,反过来可以敲打的铜锣,似乎也是不错的法器。

慈舟立即盘腿跌坐,将三件奇物放在面前,闭上眼睛,默默观想着黑暗愤怒金刚,转眼间就有感应:幡幢无风而动,似乎有抗拒的迹象,护心镜更是不敲自鸣,即便是最不起眼的虎皮裙,也蜷缩成起来,有如一个喵团,破戒僧不由地嘴角上翘,心里暗爽。

圣火金幢的本质最高,其中蕴含着本教的魔纹秘咒,总计不下一百零八条,全部被黑暗愤怒金刚抽取出来,在头顶佛冠“上师”红色神佛的注视下,重新编制成一枚摩尼珠(如意珠),能随自己心意运转,也能辟恶祛邪,灵验非常。

黑暗愤怒金刚双眼一瞪,如意珠自行跃起,与手持的十八颗白骨念珠其中之一结合,就此令虚幻的法器凝实三分。

可惜,如意珠与白骨念珠本质略微不合,否则的话,就可以像妖神诅咒与戒刀相合,组成“斑斓戒刀”那般犀利。

至于一体两面的铜锣与护心镜,前面敲击后,能发出震荡凡人魂魄的灵波,后面蕴含一枚本教护身符咒,不仅能令护心镜坚若磐石,还可抵挡各种诅咒、杀生术。

黑暗愤怒金刚看不上眼,就没有着手抽取,反倒对虎皮裙兴趣不小。如此一来,蜷缩成喵团的虎皮,愤然勃发怒张开来,隐隐约约地听到山林虎啸,还没等它如何发作,一道目光垂落而下,白虎的染血凶魂就被抽离,落在慈舟的识海唯一光明处,与啸月贪狼作了难兄难弟。

先前盘恒金城时,慈舟自行领悟,并练就的破界武功“虎啸铁布衫”,不过是徒有百兽之王咆哮山林的威风,仅仅是一具空架子,如今得了真正的喋血虎性,竟然就在顷刻间大成了。

盘腿跌坐,面目有如神佛的破戒僧,背后猛然蹿起一头白虎的虚影,真实不虚的破界武功,糅合山林之王的霸意,附近方圆十里地,无数牛羊畜牲,具都被虎啸声,吓地四肢发软,当场趴在地上,哼哼着不敢起身。

也是这一声虎啸,将本教巫师从酣睡中惊醒,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地上,身体沉甸甸地,有如被大鬼压着一般,四肢根本无法动弹。

随后,巫师乃雄就看见,自己心血所系的本命法器“圣火金幢”,落在同行的手里,此时已失去大部分灵性,无论自己如何召请,都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地心死如灰,惊慌失措的情绪,比当年被本教高级巫师猎取头颅还绝望。

旋即,他的双眼泛起血丝,恶狠狠地瞪着慈舟,认定是这位同行斗法时,下暗手害了自己,夺取了心血所系的法器。

慈舟刚从冥想中醒来,看到正牌本教巫师的神情,心里了然一片,轻轻点点头:“你醒了?正好,我与你分说这件法器的优缺利弊。”

他是在识海中亲眼目睹,黑暗愤怒金刚如何拆解秘咒,重新编织成如意珠的经过,便现学现卖道:“圣火金幢乃本教三十七件法器其中之一,源头却是古魔国妖神火眼狻猊,若不是你选了它被挖走的左眼,早就被其夺取了神智还不自知。”

巫师乃雄听到这番秘闻,宛如对手亲眼所见,心里不由地惊慌失措,他还不懂得掩饰,所有情绪都在脸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就被慈舟看到,轻易洞悉了猎物此时的心情,忽悠此人的临时决定,就越发坚定了。

“现如今,我将圣火金幢的秘咒拆解打乱,重新编制成形,等同于将这件幡幢法器洗练了一遍,此后再也没有缺陷,另外还有妙用,就有待于你自行发掘了。”

说完,慈舟将手中的圣火金幢,归还给巫师乃雄,这个慷慨大方的举动,令重获本命法器的年轻人,转忧为喜地露出笑容。

这位本教巫师很快就察觉到,本命法器并无不妥,离开对方的双手后,与自己的心血之系更加紧密,圣火金幢上的妖神独眼,也变成了一颗圆坨坨、金灿灿的宝珠,法器威力丝毫不减,还发出一股又一股的温暖灵波,迅速清除体内滞涩之处的阴寒,都是积年的旧伤,练法不成受到反噬的暗疾。

一时间,巫师乃雄的心里,又是感激莫名,又是愧疚自责,突然福至心灵,他竟然萌生了拜师的念头。

此念一起,就有如旷野杂草,根本抑制不住地生发起来。在他看来,慈舟妆扮的同行,肯定是一位高级巫师,能够指点自己练法,日后定然可以有所成就。

同时,巫师乃雄回想起不算久远的过去,那位尊名也古达的高级巫师,想摘取自己的头颅,练成本教法器白骨锁心锤。他与眼前的高级巫师相比,完全是差天共地的区别。

于是,身体刚刚恢复正常,巫师乃雄就稍微跪坐起身,五体投地地拜下:“尊敬的巫师,请看在我乃雄诚心诚意的份上,收我作徒弟罢!”

慈舟早就想招募几个随从,在门下走动,分担一些杂务琐事,看见巫师乃雄举动,不仅没有阻止,反而痛快地点头答应了。

“可以,你以后就跟我混罢!唯有一点,既然你拜在我的膝下,过去的名字就不要用了。快快穿上虎皮裙,握住这根虎头棍,以后你就叫悟空!”

第七十一章天庭封神

“悟空?上师亲口赐下的名号,其中必然蕴含某种深意。悟空,悟空,时机不至,悟透万法也是空?不对,不对,这两个字,我也不知有甚典故,只觉得颇有佛性!”

本教巫师乃雄心里暗想一会,始终不得其解,干脆不作多想,五体投地,再次叩首,心甘情愿地领受了新的名号,摇身一变,就成了慈舟口中的“悟空”,从今往后,就在上师门下行走。

老实说,慈舟不过是刚刚练成内家真气的武僧,距离宗师境界还远,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先练成了几种法术,完全是仰赖断乱因果之力,在识海中显化的黑暗愤怒金刚,若论真正的修为,还不是本教巫师乃雄的对手,何德何能可以充任“悟空”的老师。

“我乃西唐帝国人士,为普度众生,脱离苦海,方才一路西行,遭遇种种磨练,都是证道途中的机缘,一如当年玄奘大师,怎么就当不起‘唐僧’?”

此话不仅仅是慈舟说给自己听,坚定自己的信念,还有一点缘由,是为了试探识海中时隐时现的顶上神佛。

黑暗愤怒金刚头顶白骨佛冠上,盘腿跌坐的红色神佛,果然被这番话吸引,考虑到偌大范围的高地,尽是远离中原王朝帝国的法外之地,不仅有古魔国的血祭妖神沉睡着,还有本教供奉香火而成就的诸多野神,足以凑成一方舞台,演绎昔日玄奘西行求取真经之盛举。

“地上三十六洞妖神、七十二路魔头都齐全了,唯独缺少了纵览全局之天庭。干脆,我把此身显化了!”

红色神佛慢慢站起身,往前走了七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身穴窍顿时大放光明,凝聚出一尊尊神明,转身面向一方,直若百神来朝。

额头正中,一块拇指大的骨头熠熠生辉,赫然是一颗佛骨舍利,放出无量光明,变成三十六琼台、七十二宫殿,最高处显化出一尊帝袍冕服的神明,接受诸神的朝拜,就此分开主次客从,统帅漫天神灵。

红色神佛诸般念头,就此化入一百零八尊穴窍诸神内,主导“天庭”大权,自身却悄然隐去幕后,不知道还有什么算计。

只此一念,黑暗愤怒金刚少了顶上神佛所化的上师,眼神不再灵动,更没有了先前拆解本教符咒的智珠在握,只有毫无人气的淡漠,仿佛泥塑木雕的神像,只剩下最基础的本能。

事实上,慈舟识海中的天庭,并没有被穴窍诸神填满,还有大把的空闲肥缺位置,有待后来人填上补充完整。

本教巫师乃雄领受新的名号后,仅凭“悟空”二字,一点本命真灵就被摄取进来,化为天庭三省六部九司下辖御马监提督,神名“弼马温”。

尽管真灵被天庭所制,巫师乃雄也得了一项好处,便是心头诸般杂念,跳脱不定之念头,具都被收束起来,即用天庭神位,定住心猿,锁住意马。

慈舟此时也有所感,不慌不忙地入定观想,就看见识海原本一片黑暗,如今却显化出巍峨如泰山的云顶天宫,高不知有万仞,云蒸雾缭,若隐若现,琼楼玉宇,层层叠叠,左右延伸到天边,不知道有多宽阔。

刚刚用计弄巧,收下主动来投的巫师乃雄,此时一点真灵被摄取进来,就落在三十六层天宫之底部,但凡心头有杂余念头升起,就被摄进来,化作一匹意念之马,顿时恍然大悟,了然与胸。

“这……这简直就是在世封神,莫非幕后黑手是封神榜旧人?隐约记得,某大教有三千红尘客,尽归了西方教!”

旋即,慈舟回过神来,伸手抚住巫师乃雄的头顶,笑道:“悟空,你三生有幸,拜在我门下,总归是有个见面礼予你。我观你面容,脸有忧色,心思一时三变,就将你心头诸多杂念一体收摄,此乃空门秘传,又名紧箍咒,能定心猿、拴意马,与你日后练法,能令人专心致志,事半功倍。”

巫师乃雄听过这番话,起初还有点不信,暗中试过几次,心头冒出无数杂念,思虑万千,却总是在瞬息间,澄净一空,灵台恢复清明,不被五蕴所迷惑,此时才心服口服,起身跪坐,双手合掌,举上头顶,诚心诚意地喊道:“恩师慈悲!”

话音刚落,“悟空”起身,恭敬道:“恩师,弟子我在附近练法,是为对付高老庄一头猪妖。说是猪妖,不过是得了古魔国秘药,被药里伏藏的魔性夺去了神志,原本也是如我一般的凡俗之人。”

慈舟听到高老庄三字时,左眼皮忍不住急跳一下,听到猪妖二字时,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连跳两下。不过,当他听说猪妖异变源头,也是古魔国的秘药,心里就多了几分期待。

“上古秘药,能将凡人变成妖怪,这也算是一桩奇闻异事了。只不过,以本教巫师乃雄的法力,我徒弟‘悟空’如今的修为,不知道能否压下这头为祸高老庄的猪妖!”

想到这里,破戒僧默默观想,看见黑暗愤怒金刚脚踩啸月贪狼、喋血白虎两头妖兽,手中擎着妖神诅咒所化的“斑斓戒刀”,炼化睡意禅而成的催梦神通,复刻圣火金幢秘咒而成的如意珠(有限祈愿术),以及撼人魂魄的转灵波和磐石护身咒,应该可堪一战,当下再无犹疑,笑道:“悟空,前头领路!”

巫师乃雄立即应声,左手扛起虎头棒放在肩上,右手抓着虎皮裙用力一抖,仿佛戏台上大武生的亮相,自顾自地在前头开道了。

慈舟随后跟上,脚步迈开不大,却能一步十迈,仿佛施展了道家三十六天罡法术“缩地成寸”,竟然能跟上一路小跑,在崎岖不平的山地行走,也不停歇的徒弟“悟空”。

巫师乃雄拜人为师,心底里还有一丝不甘,便有意无意地逞其所能,想要一试恩师的脚力。万万没想到,慈舟的身影紧随身后,一步不多,二步不少,无论“悟空”如何使劲,都无法甩脱,这才收敛了气焰,不再在山地上开路,主动回落到平地上带路。

这片最近纳入版图的疆域,都是高地人王国乌斯藏吞并消化吐谷浑所得,高老庄虽名为庄子,实质上却是一座高姓唐人建起的坞堡,崇奉道家老子、庄子二圣,故名高老庄。

师徒两人临到目的地,东方天际露出鱼肚白,慈舟看见徒儿“悟空”满头大汗,不以为意,反而开口庆贺。

因为滚滚而落的汗珠尽是灰黑色,想必是早先时候,巫师乃雄不通门径,摸索着练法,受到莫名反噬,从而落下的陈年暗疾,如今被洗练过,威力更上一层楼的本命法器“圣火金幢”一一祛除,显然是件好事。

“如今之情状,不吝于伐毛洗髓,有脱胎换骨之功效。老师再造之恩,徒儿感激莫名,不敢请教恩师名讳。”

慈舟心里还没有想好,趁着漫步上前,双手扶起徒弟“悟空”的空当,使劲搅动脑汁,还是一无所得,干脆因循旧例:“为师名号,三藏!”

第七十二章实在是高

师徒两人叙过名号,回头再看高老庄时,只见一股灰黑阴风裹着什么物什,在离地三丈的半空中,载浮载沉,迳自往庄外十多里处的荒山投去,转眼过后就没了行踪。

不消说,那一股看上去就不是善类的阴风,卷起块垒草垛般的玩意,就是传说中的猪妖了,慈舟心里暗道果然如此,也就没有跟着去追索到深山老林里,而是携徒走向此行目的地——高老庄。

从远处俯视下去,可以看见这几座坞堡连成品字形,庄子外面的农田,阡陌相连,灌溉的水渠四通八达。河岸边有大大小小的水车,即便在秋冬时节,水位低落的时候,也能将河水提引上来,务必保持农田灌溉所用。

此时刚过仲夏,稻田里半青半黄的稻谷,仿佛刚刚学画的稚子随手涂鸦之作,色彩斑驳疏离,完全不成章法。

慈舟前世也是农家子弟出身,估摸着时节,推算出至少还有半个月,才能开镰收割,当下点点头,看着沉甸甸的谷穗,脸上难得露出笑容。

“悟空”本是乌斯藏人,高地特产的裸麦,产量小不说,颗粒还远不如稻谷饱满,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高老庄也不简单,平时是民,临战成军,安排在庄外守水的两位庄户,看见乌斯藏独有的巫师装束,还两位一同前来,当下脸色一紧,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

年长的庄户主动留下来接待,年轻的那位,则躬身后退几步,旋即转身快步走向庄子。

慈舟看见此人越走越快,最后干脆撒腿飞奔,临到高老庄大门时,还被门槛绊到脚,狠狠地摔了一跤,估计至少是鼻青脸肿了,或许还被磕破了头,却强行忍住疼痛,伸手抹了一把脸,随意甩在地上,脸上淌着血汗,迳自闯进了庄主高太公的家里。

年长的庄户又是打躬,又是作揖,脸上神色端着小心,伸手指着耳朵,一副我听不懂你们说什么的耍滑头模样。

等到高老庄得到消息,有乌斯藏国的两位巫师联袂登门,一大群早起的庄户,手持扁担、草叉、条帚等农具,闹哄哄地冲出庄子大门。

师徒二人对上的年长庄户,听到身后异常响动,眼角余光迅速往后瞥了一眼,脸上谄媚的笑容顿时一敛,伏低做小的身板,也挺直了腰杆,底气变得十足起来。

“悟空”看到这一幕,被气地哭笑不得,抗在肩上的虎头棒,随手插进地里,摘下胸口的护心镜,翻转过来,就想敲它一记,发出震荡凡人魂魄的灵波。

临到关头,此煞气深重的念头,就被慈舟识海里的天庭摄取过去,巫师乃雄顿时恢复冷静,后背不由自主地渗出汗水,抬起沉重的眼皮,望着高深莫测的恩师,声音沙哑请示道:“三藏老师,是否允许徒儿施法,震慑这帮不开眼的唐人?”

慈舟看着群情汹涌的庄户,稍微一个不慎,就是群起而攻之的局面,当下轻轻点了点头,叮嘱道:“一击即可!好在那些都是年轻人,即便受了转灵波,伤害也不大!”

“悟空”听到允许后,迫不及待地伸手拎起法器,右手拇指扣住食指,用力朝这面“铜锣”弹指一击。

只听噹地一声,响铜质地的小锣轻微震动着,发出绵绵密密而不绝的声音,除去师徒两人,在场所有听到锣声的庄户,都仿佛灵魂出窍似的,整个人眼睛往上翻白,随后身体软软地往后躺倒。

慈舟发现转灵波的余音还没平息,已开始往高老庄扩散开去,忍不住心生慈悲,伸手戟指,轻轻一点,识海中的黑暗愤怒金刚,就发出一股莫名的波动,竟然将余下威力全部消除。

这一手平息余音的“法力”,足以证明恩师的修为深不可测,把巫师乃雄当场吓到了,他还以为自己做地过火,赶紧把法器铜锣收起,翻转过来,依旧充作护心镜贴身戴着,惴惴不安地看着慈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弥补过来。

“算了罢,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这高老庄能出猪妖,想必是有些秘密在,仔细应对就可,可别伤及了无辜,也别坠了自家威风。”

说完,慈舟迳自上前,先扶起脸色一刻三变的年长庄户,却发现他距离最近,即便恢复神智,也仿佛喝醉酒般,脚步踉踉跄跄,一脚踩高,一脚踩低,十分的有趣,让人忍不住有些想笑。

至于稍微远一些的年轻庄户,没等师徒两人去搀扶,已经自行清醒过来,彼此之间互相对视,都看到对方脸色不好,显然是被亲自登门造访的两位巫师,那诡异莫名的手段弄怕了。

这边的异常响动没有持续太久,高老庄的顶梁柱高太公,拄着鸠杖,大步流星地跨过齐膝高的门槛,还未走近,洪亮如钟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两位大师在何处修行?怎么今日得空,来登我高老庄的门?我可是常年供奉如意法王,得了法王信物,连乌斯藏国王近卫也不敢冒犯哩。”

本教出身的巫师乃雄,立即想起教中四大法王,其中以如意居首,曾经为数任乌斯藏国王摩顶祝福,按照西唐帝国的说法,少不了一个“三朝元老”的身份,真正的无冕之王。

当下,“悟空”不敢言语,只把眼睛望着身前的恩师。慈舟闻言却笑了笑:“如意法王看顾乌斯藏人都来不及,你是何人?竟然得了法王的信物?既然有信物在,怎么容许猪妖出没,还如入无人之境?”

这些有根有据,合乎情理的话,不仅将高太公扯起虎皮当大旗的企图当场破坏,还趁机狠狠地嘲讽了一番。

高太公也是个脸皮厚的人,否则的话,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猪妖出入小女儿的闺房,却还能若无其事。

他只当巫师的话纯属腐鼠放屁,排开众人走到前面,在师徒两人面前亮了个相。

好家伙!高太公虽名为太公,年纪估计不惑之年而已,一手拄杖,一手轻抚五绺长须,面皮白皙细嫩,白白胖胖,保养地甚好甚好。

只见他头戴一顶乌绫巾,身穿一领葱白蜀锦衣,脚踏一双糙米皮的犊鼻靴,腰间系一条黑绿绦子,右手拇指戴一枚铁戒指,估计年轻时,也是弯弓射箭的一把好手。

休看他一身衣着不显山露水,也没有穿金戴银,却是一副团团融融的富贵相,单说那一身蜀锦衣衫,价值就相当不菲,即便在中原,也是价比黄金,换做乌斯藏国地界,恐怕还要翻他几番。

高太公把头摇成拨浪鼓,笑道:“非也,非也!我家有三个女儿,长女香兰,次女玉兰,都远嫁他乡,令人思思念念不可得。唯有三女翠兰贤淑雅致,有大家闺秀风范,便留在家里招婿登门。”

“没成想,招上门的贤婿朱刚鬣天生神力,一人之力能抵十人、数十人,我家百倾良田所有活计,他一人全部包下。如此一来,我家节省了雇请长短工的银钱,前后不过数年,就因节俭暴富起家。”

“不料,贤婿此举惹怒左近潜藏之乌斯藏妖神,暗中用药合酒令其吞服,竟然变换了相貌,还生地肥头大耳长鼻子,看上去有几分猪样。实情上说,贤婿还是贤婿,小两口恩爱如常,只是防人非议,贤婿在庄外安身。”

慈舟听了这番长篇大论,对高太公不禁刮目相看,心里暗道:“能说会道且不提,还擅长指鹿为马,甚至于颠倒黑白!高,实在是高!”

第七十三章降妖除魔

高老庄军民两制,在本地深耕多年,根基不可谓不深厚,仅仅男丁就过千,铠甲、弓马、石炮具都备足,上下人等心气齐,整个就是一块硬骨头,外人想要吞下来,磕地满嘴掉牙也不是没可能,就连乌斯藏国也视其为鸡肋,不想过于压榨,甚至还要借助高家统合乡野。

高老庄也并非高太公的一言堂,他家里倒了八辈子的霉,招惹了猪妖作上门女婿,还根本奈何不了,地位就开始摇晃,导致其他两位“三老”崛起,分薄了手中的权利。

正因为如此,苦猪妖久矣的庄户,就不顾高太公的眼色,主动邀请两位乌斯藏国的巫师入庄降妖伏魔,正好遂了慈舟师徒的心意。

高太公眼看群情汹涌,人心都往乌斯藏国的巫师们偏,深知众怒难犯的道理,尽管有些丢脸,却没有出面阻止,眼睁睁看着慈舟师徒两人走进高老庄,直到所有人都见不着了,才忍不住叹了口气。

慈舟走进高老庄的连环坞堡后,抬头就发现墙垣互相连接,巷子之间架上梯子和木板,即便是全副武装的成年庄户,也能在墙头上飞奔,这就使得坞堡的防御体系越发立体,机动能力也更加出挑,心里暗暗叫好。

“能够在塞外边陲之地立足,果然不是泛泛之辈,仅高老庄初略所见,我就颇有章法,并非寻常。若是西唐帝国能移如此豪族往边塞,建起林立之坞堡,区区乌斯藏国,牙口再好,也别想吞下安西都护府!”

稍后,众人簇拥着慈舟师徒两人,堂而皇之地进了高太公府邸。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妪正准备生火做饭,看见一大群庄户进来,闹哄哄地有点乱,仔细瞧了一眼,都是邻居、亲戚、熟人,就从厨房走出来,喝问着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就有热心人走过去,告诉这几位老妪,乌斯藏国的巫师主动登门,是为了对付出入庄子的猪妖,专门为降妖除魔来的。

老妪们自然不信,毕竟先前的时候,高太公也不是没有请过高僧、高道,可惜他们的的本事,不过是折纸化鸟,点化酒水的小把戏,很是能迷惑住一部分庄户,一旦对上了猪妖,顷刻间当场翻船,反被猪妖戏弄地落荒而逃。

久而久之,老妪们就知道,这头猪妖并非泛泛之辈,难得是他痴情于高太公家里三女高翠兰,若是被其祸害到庄子里,还待字闺中的姑娘,那可怎么了得。

慈舟师徒两人有庄户在前面开道,顺顺当当地进了高太公家,可是内院尽是女眷,进去恐怕有些妨碍,即便西唐帝国风气豪情奔放,毕竟事关她人名声,还得仔细着。

与此同时,高太公一路上紧赶慢赶,总算前后脚回到家里,他仗着以前积累的威望,分开庄户聚起的人群,走到慈舟师徒两人面前,看到明显是占主位的乌斯藏巫师,坚定无比的眼神,就知道此事不能含糊过去了。

于是,他只能派人去内院,与小女商量一番。令人吃惊的是,高翠兰竟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随后慈舟师徒两人就或许进了内院,来到高家小女的闺房楼下。

“悟空”擅长望风捕气,禀告过恩师后,看见一阵轻风吹过秀楼,便伸手抓了一把过来,放在鼻端轻轻嗅闻,讶然道:“奇了个怪哉!高家小女竟然还是在室,那头猪妖竟然没有逞强得手,莫非两人确实真心相爱?”

慈舟听了这话,一言不发,眼睛望着高太公,却看见他轻轻摇头:“非也,非也!我家贤婿最疼人,小女态度坚决说不,他便也能忍地住,一直不敢用强。”

“原来如此!没想到,高太公之贤婿也是个性情中人,还没有彻底沦落成妖,或许还有挽救回来的机会。”

高太公毕竟城府颇深,听完乌斯藏巫师的话,也仅仅是微笑点头,并没有立即给出答复,似乎还是不看好慈舟师徒两人,如同认定他们会被猪妖(女婿)赶跑,就像以往那般。

“悟空”施展过望风捕气的本领后,掐指推算,讶然笑道:“恩师,今晚圆月十五,猪妖的法力会攀升至巅峰。可是,月上中天后,有天狗出没,吞月吃一口,必定会乱了猪妖的元气。到那时……嘿嘿!”

慈舟还是第一次在徒弟脸上,看到如此有趣的表情,那贱兮兮的微笑,浑然没有当时初见,一脸仇大苦深的郁结,仿佛整个人都生动起来了。

“如此……甚好,甚好!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具在我方,捉妖就在今夜!我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师徒两人对视一眼,默契无比地笑了起来,笑声是如此具有感染力,就连原本对两人相当不看好,存心等着看笑话的高太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稍后,“悟空”索要了一些老木头和马鬃,自顾自地雕刻、琢磨,造了不少本教巫师祭典用的面具。

慈舟看过一眼后,发现它们很像中原的傩神,即上古时代三皇五帝治世,驱逐瘟疫、瘴疬,为古天子护卫、开道、扫洒,各具其司,享受祭祀香火,“国神”的前身。

“也对!本教乃乌斯藏之国教,祭典面具如傩神,必定有其根源,莫非就是本教供奉的荒神?甚至于本教前几代的祖师?”

慈舟的思绪再想地远些,联想到古魔国的妖神、魔神等一众邪神,除了失去香火信仰,不得不陷入沉睡,恐怕还有本教千方百计打压的缘故。

“没准,此前还发生过一系列的神战。本教巫师戴着面具,请神上身,打地古魔国一败涂地,甚至亡国灭种,众神也因此耗尽神力,不得不以沉睡脱身。若不是有深厚无比的底蕴,古魔国众神也不会坚持到现在,还能断断续续地回应古魔国后裔信徒,甚至于强行苏醒,来一波降神。”

慈舟心里既然有所察觉,也没有在高太公家里闲着瞎逛,围绕着高翠兰居住的闺房秀楼,出入之必经道路,预先埋设下磐石符点化的岩石。

考虑到猪妖能掀起阴风滚滚,凌空浮沉走动,慈舟得了允许后,又在二楼的屋檐、斗拱部位,用瓦当压着系了细绳的符石。

慈舟师徒两人准备就绪,候着辰光至黄昏,慢条斯理地用了高家送上的饭菜,眼看天色渐渐转黑,就嘱咐了高家的人不准随意走动。

约莫申时三刻(18:30),高老庄外十七八里地的荒山,杂草不生,鸟兽具无,骤然风起云涌,一团灰黑阴风从地穴里滚滚而出,携裹着猪头人身的妖怪,载浮载沉地往高老庄投去。

酉时(19:00)整,猪妖驭风来到地头,瞧着灯火昏暗的高老庄,忽然发现泰山大人高家乌漆嘛黑,忍不住心惊肉跳起来,好在媳妇高翠兰的秀楼还有一点光明,隐约透出一点喜气,估摸着是大婚之日用的红烛,才稍微拂去朱刚鬣心头的不快。

与此同时,高翠兰躲藏在床榻下,小口咬住手帕,忍住不发声,暗里提心吊胆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毕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

她与朱刚鬣相知相识多年,为了庄子的安危,抵御乌斯藏的巫师,他甘愿吞下古魔国的秘药,直接变成具有神通法术的妖神,打发了不少高僧、高道练手,没想到此举却惹来了正牌货。

“悟空”早早戴上白狐面具,撮嘴一声灵呼,就地一滚,就变成了高家小女的样貌,穿上喜气洋溢的嫁衣,以遮掩住自己的气息,准备实行抓捕猪妖计划。

至于慈舟就在楼下等候,却脱去衣衫褴褛的巫师装束,换上长褂式样的黑色僧袍,打算彻底降服这头猪妖。

第七十四章斗母御士

阴风呼啸而来,刺骨凉意已浸透楼下埋伏的破戒僧,慈舟一言不发,看着猪头人身的“朱刚鬣”,扑动着葵扇似的大耳朵,悄声无息地降落在二楼的窗台上。

“娘子?娘子?娘子你可安歇了嚒?”

别看朱刚鬣大老粗的模样,却天生口甜舌滑,惯会哄人的,嘴上问安,手里却没闲着,双手按在窗户上,往里面轻轻推了推,又往外慢慢地拉了又拉。

只听“咔哒”一声,两扇窗户之间的插销悄然落下,转眼过后,竟然被朱刚鬣轻易地打开了。

慈舟看见这头猪妖一脸会意过来的微笑,闪身滑进高家小女的闺房,甚至还顺手带上窗户,将外人窥视的目光全部挡住。

“悟空”此时借助本教面具里,最擅长变化的“青眼白狐”,又借了高翠兰的衣衫,将自己妆扮成与她一般无二的新嫁娘。

他按照大家闺秀的教养习惯,小半个屁股坐在圆凳上,面前一桌精心准备的酒席,多是干果、蜜饯、凉菜,且放地时间长了,就算有几个热菜,也放凉了。

此时,朱刚鬣闪身滑进闺房,“高翠兰”按照事先恩师指点的演技,先是一言不发,随后无声地流下泪来。

这一幕,把心疼娇妻的朱刚鬣吓地手足无措,快步趋上前来,想要伸手拭去高翠兰眼角的泪水,却担心自己手指尽是老茧,笨手笨脚地,没有讨得了好,反而弄伤了娇妻。

于是,朱刚鬣双手夹在两腿之间搓着,心里却恨死了高老庄交托诸多粗活重活,磨地他手心手背尽是老茧,不能在高翠兰伤心落泪时,伸手揽进怀里,嘴上心肝肉儿地疼爱。

好在,朱刚鬣为人并不笨,吞服秘药成妖后,智慧倍增,于太虚幻境阅尽三世人生,心头更是拎清,知道最近肯定发生了大事,令娇妻为难了。

“娘子!你我夫妻一场,无论祸福喜乐,具是一体。若有什么事情发生,可别独自一人承担,也与我老朱仔细分说分说,说不准我会有办法!”

“高翠兰”看见自己什么都每说,仅仅是一声叹气,流几颗眼泪,就把朱刚鬣骗进此局中,不由地对恩师佩服不已。

悟空知道自己一旦开口说话肯定会露馅,便左右看了看,似乎没有发现有人听墙角,却还是有疑虑,便从袖子里伸出右手,葱白似的食指沾着酒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巫师,危险,速逃!”

酒水多寡不定,无论写什么字,都看不出原主的字迹,这一点也是慈舟提前叮嘱,教“悟空”遇敌闭口不说,只管用手指代笔,以酒水写字,肯定能隐瞒过去。

朱刚鬣是关心则乱,自顾自地读出高翠兰写的六个字,眼珠子咕噜一转,立即明白娘子如此小心翼翼的缘故,竟然是乌斯藏国的巫师来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娘子,我已悟出诀窍,将秘药尽数消化,甚至降服药中潜藏无名魔性,只待吞吐七七四十九天日月精华,完成大周天循环,便可结成内丹,褪去猪妖之身,化作妖仙之流,补上斗母御士的空缺!”

“高翠兰”毕竟见识不凡,知道斗母乃中原西唐帝国祭祀的国神,统率周天星神星君,御士便是其座下拉车的金猪,也是一员威名赫赫的斗神将。

至于待在楼下的慈舟,听到斗母御士更是皱眉,毕竟识海中开辟的天庭,就有不少空缺的星辰,急需外界妖魔鬼怪之流填补空缺,忍不住笑道:“区区一头猪妖,竟然想升仙成神,怎么能让你如愿?”

想到这里,慈舟微微下蹲,猛地发力蹿起,整个人即时跃上二楼,随手打出一把燕子镖,竟然将猪妖和“高翠兰”全部笼罩进去。

悟空的神色瞬间大变,手脚不知道放哪里才好,整个人呆若木鸡似的,脸上惊慌失措的神色,就此落在朱刚鬣眼里,便连最后一点犹疑都磨灭了。

危急时刻,猪妖大喝一声,身上松松垮垮的长褂,顿时震碎了双袖,被他顺手舞转起来,即刻成了一面布墙。

许多燕子镖不分先后撞了上去,竟然发出金铁碰撞的轻鸣,显然这件长褂布衫并非凡物,在朱刚鬣的手中,受了他的妖力,已然变成一面铜墙铁壁。

“高翠兰”躲在安全的大后方,看见朱刚鬣露出上半身,只见头顶钢针似的黑色鬃毛,一路往下延伸到尾龙骨,忍不住伸手去摸。

起先,手感异常地柔软,转眼过后,鬃毛被人撸过,受到相当刺激,瞬间硬直起来,根根硬如钢针,即便不用力,也扎地人手指生疼。

朱刚鬣更是不堪,竟然当场哆嗦,原地打了个冷颤,回头望去,发现是自家娘子,才安心下来地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慈舟右手握拳,朝窗户附近的空处敲去,预先埋伏下的法器铜锣,顿时发出噹地一声,撼动凡人魂魄的转灵波,顿时有如涟漪般的扩散开去。

猪妖功行深厚,早已不是昔日的庄头幺子,自然没有凡人的弱点,区区转灵波还无法伤害其三魂七魄,可是站在他身后的娘子,还是一介肉体凡胎的大家闺秀。

说时迟,那时快!朱刚鬣回过神来后,心急如焚地转身,双手抱住“高翠兰”,竟然一头撞破二楼天窗,想要呼唤阴风妖云,托起夫妻二人离开。

不料,此举早就被慈舟估算到,随手抓住一根系绳,用力扯动机关,就有一枚雕琢磐石符文的石头,猛然化作一方柱石,上连着屋顶,下杵进地底。

朱刚鬣刚刚驭风飞行,不偏不倚地正好撞上,那场面有如羚羊角抵——两头快速奔跑的羚羊,双眼盯着对手,低下头猛冲,不顾一切地撞正,发出水雷爆炸的轰鸣,七孔流血,羊角折断,颅骨骨折,严重脑震荡,再起身时,已是喝醉酒般摇摇晃晃,根本站不稳了。

猪妖的下场也如争夺配偶的羚羊一般无二,一头撞在坚若磐石的石柱上,若不是刚刚驭风飞行,速度没有提上去,此时他的下场,就绝非仅仅是严重脑震荡。

“趁你病,要你命”向来是破戒僧奉行的做事宗旨,眼看猪妖入套上当,登时合身扑上,一手抢过“高翠兰”,顺道一脚将朱刚鬣踹下地面。

就在猪妖痛失娘子,愤懑不已的时候,慈舟伸手戟指,轻轻一点,地面预先埋伏的磐石冲天阵顿时激活运作。

朱刚鬣落下的位置,一颗石子蓦地一亮,转眼过后,一根合抱粗的石柱对准猪妖的脊背,急速冲天而起。

即便朱刚鬣早有准备,搬运妖力护住周身要害,如此沉重的打击,还是震地他“哇”地一声,当场开口喷血。

就在这时,或许是夫妻同心的缘故,躲在床底下的正版高翠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窗台,看着遭受巫师之毒手,受了沉重内伤的朱刚鬣,竟然忍不住开口:“夫君!”

猪妖立即清醒过来,电光火石之际,就把慈舟师徒两人的布局和阴谋一并识穿,他感觉自己被人戏弄了,头一次愤怒无比,竟然忘记了誓言,抛弃了戒律,在凡人面前现出了兽形真身。

白皙的肌肤下面,蠕动的肌肉撑开了人身的束缚,圆润有光泽的皮肤,被这股充满自然野性的暴力,侵蚀地有如陈腐的窗纸,当场寸寸落下。

猪妖完全失去了人身的痕迹,变成了一头八百斤重的黑鬃大野猪,两根獠牙锐利如刀,鬃毛更是有如荆棘似的,彼此缠绕、扭曲、纠结起来,清明的眼神被泥浆黄的愤怒染成一片混浊,恐怕已经陷入神志不清的暴走状态。

慈舟叹了口气,侧头看了一眼惊慌失色的高翠兰,心里暗道:“女人,就是喜欢感情用事!差点坏了今晚降妖除魔的大事!”

随后,他不顾一切地双手虚按,指尖往下喷出锥状白色灵光,仿佛摸索着抓住什么时候,猛地反掌朝上,往外摊开的五指更是用力收紧。

只见秀楼前的地面,瞬息间升起一根根石柱,仿佛一座牢笼似的,将黑鬃大野猪困在里面,死死地困住,教它动弹不得。

第七十五章刀歌狩菊

二楼的高翠兰看见这一幕,即便对这头黑鬃獠牙大野猪惊惧不已,却知其实乃夫君朱刚鬣变妖所化,忍不住地落下泪来,却又不想被他看见,徒惹人伤心,只能抓着袖子擦拭,没过一会整只衣袖都被泪水打湿。

楼下的“高翠兰”知道自己暴露了,毫不犹豫地褪掉高家小女的衣衫,顺手一把摘下脸上的“青眼白狐”面具,自行破了变化成女人的障眼法,露出一身金黄猴毛的本相。

不料,这鱼龙混珠的一幕,尽数落在黑鬃獠牙大野猪的眼里,怒目圆瞪不说,眼睛瞬间泛起厚厚的血丝,体内妖力更是沸腾满溢,简直就是往外喷出红光。

被人调戏的事实,越发刺激它的元神,无名狂怒充斥硕大无朋的身躯,令这具妖化的野兽之身突破局限,竟然再次胀大一圈。

原本锁住黑鬃獠牙大野猪,教它动弹不得的几根石柱,再也无法发挥限制作用,被它的体量推地摇摇晃晃,一副随时都会倾倒的样子,导致困住的猪妖有极大可能逃脱生天。

“一百步走了九十九,就差最后一步,可别临了一个哆嗦,坏了咱家的大事!”

破戒僧慈舟暗自评估全力以赴能有几分胜算,意外发现猪妖若是没有别的王牌,就是二八开的下场。

当然了,八成胜算自然是己方,朱刚鬣就算爆种开大,顶多也是五五开。

于是,慈舟右手五指捏成刀形,上面依附着“斑斓戒刀”的破魔法力,仿佛戴上鱼皮手套,手心手背凭空镀上一层光膜,随即施展乾坤大挪移的身法,鬼魅般的出现在黑鬃獠牙大野猪的附近。

“悟空”也不甘示弱,随手换上“撼地神牛”的本教面具,就地一滚,顿时变成一位牛头人身的壮汉,筋肉虬结,皮膜乌黑油亮,宛如黑曜石打造的雕像,磐石符抬升起的石柱,被他就近握在手里,齐根截断掉,轻盈地仿佛抓着一根稻草。

这根合抱粗的石柱,被牛头人悟空原地抡了几圈后,斜着往上抛起,强莫能挡的周旋之力(离心力),反过来带动他向斜上方冲天而起,叫人看不出他是否能舞空飞行。

石柱凌空旋转几圈后,刚好来到黑鬃獠牙大野猪头顶,牛头人悟空大喝一声:“呔!吃我一棍,童子拜观音!”

丈二长的石柱前端,有如铁锤重重地轰落,即便是黑鬃獠牙大野猪也不敢轻撄其锋,使劲震动腰胯部位的肌肉,竟然被它硕大无朋的屁股,接连掀翻两根夹住其后腿的石柱,结果就是活动空间大增,猛地往后倒退三步。

慈舟看见这一幕,心里急切极了,不知道是触动了什么缘法,他看见周围发生的一切陡然静止下来,仿佛整个世界被按了慢进键盘,一切活动都变得很慢很慢,有如蚂蚁在爬。

“原来,猪妖打的主意,是用獠牙硬抗我徒弟的石柱轰击,避开了腰腿的要害,也趁机避开最为关键的头部,毕竟刚才吃了一下脑震荡,估计滋味很不好受。”

想到这里,破戒僧的选择就少了很多,无数选择塌缩为一个,随之而来的就是慢镜头下的世界,旋即恢复为正常。

慈舟立即施展身法,出现在黑鬃獠牙大野猪的后面,尽是“斑斓戒刀”法力裹住的右手,对准目标猎物的黑脉金瓣大野菊,瞄准花芯毫不犹豫地捅了进去。

只听呲溜一声,黑鬃獠牙大野猪菊部遭受前所未有的重创,感觉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被凌厉的刀气切割成碎片,肠胃胆膀胱也一并被绞成了碎片,尽管破戒僧什么都没做,只是尽量释放“斑斓戒刀”的威力,对目标猎物的身体内部,每时每刻造成极大的破坏而已。

兽性勃发的猪妖都扛不住这一波内部破坏,黑鬃獠牙大野猪不顾一切地往前冲,正好撞上一根合抱粗的石柱,感觉晕头晕脑地有些站不稳。

紧接着,从天而降的牛头人“悟空”,挥舞着一根合抱粗的石柱,抡圆后重重地轰在黑鬃獠牙大野猪头顶。只听嘭地一声闷响,如同击中皮革败絮包袱皮,朱刚鬣的三魂七魄竟然离体而出。

尽管他是一头猪妖,不过魂魄大体上看,却还是区区一介凡人,无论是猪妖之身,还是如今的野兽躯壳,完全是古魔国的秘药演化出来,由此可见其诡异玄奇,当真是匪夷所思。

二楼窗台上的高翠兰,亲眼目睹夫君被乌斯藏国来的巫师,打杀地灵魂出窍,忍不住惊呼一声,随即想起自己差点坏了慈舟师徒两人的好事,唯恐自己被牵连上,赶紧双手捂住嘴巴,蹲下身体,又开始落泪了。

屈辱的味道,从刮过秀楼的风中传开,擅长望风捕气的“悟空”,当即知道高家小女翠兰此时的心情,可是降妖伏魔的大业就在眼前,他怎么会顾及旁观的无关人等。

不料,黑鬃獠牙大野猪却是嗅闻到这股滋味,开始散逸的出窍魂魄,不仅飞快地归回原位,面对破戒僧慈舟铁掌**一击,因爱生恨的狂怒,令其身躯再次暴涨,估计已经顺利超过千斤大关。

慈舟对目标猎物反应了如指掌,发现黑鬃獠牙大野猪还有这一下后手,估计着应该是翻盘用的余力,右手“斑斓戒刀”的法力,此时才开始真正地爆发出来。

源自古魔国邪异妖神的诅咒,足足有一百零八枚邪符构成的网罗,顿时在朱刚鬣的体内肆虐起来。

仅仅一瞬间,一百零八道诅咒,就颠倒了猪妖体内五脏六腑的元气,令它们互相攻杀,再也不能默契地配合成一体。

什么血液枯竭,三焦紊乱,分筋错骨,筋肉纠结,皮膜挣裂,肝胆抖颤,心脏骤停,停止呼吸,肺叶爆碎等等,不断地折磨着朱刚鬣的身体。

即便天生一副铁石心肠,神经粗如水桶,在轮番出现的诅咒威力爆发后,还是免不了耗尽体内元气,就连血肉筋骨里无处不在的妖力,都有绝大部分被调动起来,分别护住饱受折磨的脏腑。

朱刚鬣觉得黑鬃獠牙大野猪的身躯过于庞大,很容易被对手趁机摸索到缺陷并加以利用,赶紧变化回人身,准备更好地运用头脑和积累的丰富经验,击败后面的武士。

事实发展果然不出朱刚鬣所料,面对重新变回成人类的现实,破戒僧慈舟不得不收回自己的右手,无论是五指,还是手心手背,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秽物。

这就足够好了!现实几乎满足了慈舟的所有希望,而他也对“斑斓戒刀”的威力,有了更上一层的认识。

“其实,斑斓戒刀状态下的双手,就像套上一副手套似的,无论多么污秽的所在,有如荷叶走露珠,一丝一毫都沾染不上,简直就是完美!”

慈舟想到黑鬃獠牙大野猪身上,最极具威胁的那一对獠牙,赶紧趁着朱刚鬣没有变回人身,自己的右手还维持着“斑斓戒刀”的超凡姿态,施展鬼魅般的身法,轻易折断并带走了两根匕首似的獠牙。

最终,朱刚鬣还是变回了人形,赤裸裸的身上,一件衣物都没有剩下,还得是多亏了“悟空”,将自己刚才所穿的高翠兰的薄纱衣衫,一件不剩地全部套在她的夫君身上。

“服了吗?要不,我们再打一场?”

慈舟蹲在朱刚鬣的身边,一脸笑眯眯的样子,连恢复胆气的朱刚鬣都有些茫然,旋即大惊失色地瘫坐在地上,根本不敢与明显来自中原的黑衣僧人应答。

“竟然惹上了佛门法力僧?什么仇,什么怨?只可惜,这位高僧的实力强过我太多,以致于一点翻盘的机会都没得!可惜,可惜了!难道我朱刚鬣舍身成妖,都不是这些世外高人的对手?”

第七十六章在世金刚

本教撼地神牛面具变化而成的牛头人,一炷香时限刚好已到,悟空不想被人发现自家掌握的变化之术,主动伸手摘下面具,再次露出造兽之法混合魔国秘药练成的“四明石猴”真身,乖巧地来到黑衣僧人身边,恭顺地喊了一声“师傅”。

朱刚鬣亲眼目睹这一幕,不知道触动了哪根心弦,原本一脸戒惧的神色,竟然难得松缓下来,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慈舟感觉到此人完全放松下来,似乎将心中重重戒备一并解除了,竟然对此变化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却也知道事态正在朝好的方向转化,这就够了。

可是,朱刚鬣挣扎着跪坐起身,面对破戒僧所在的方位,双手贴地往前滑去,整个人更是五体投地,临了还重重地磕了个响头。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家伙会行五体投地之大礼?”

破戒僧的心里的确是谋划着,刚才已经打服了朱刚鬣,接下来该如何化敌为友。不料,目标人物竟然主动跪了,这让慈舟打了满肚子的腹稿,左手大棒,右手萝卜的劝降功夫都化作一场空。

“大师,在下误入云栈洞,凑巧得了秘药方子,舍身化作猪妖,练成了一身惊人本事,却也在二探此洞时,得了一道预言,会被一位大德高僧降服,收作门下徒弟。在一旁的见证者,就是同为神国秘药受益者,擅长变化术的妖猴。”

说到这里,朱刚鬣斜着瞥了“悟空”一眼,自家纯属试探的一番话,竟然刺激地他愤懑发狂,瘦弱的猢狲之身,蓦然膨胀成猩猿马熊,筋肉暴涨,捏着沙煲大的拳头,发出噼里啪啦一串骨节爆鸣声,不由地暗暗吃惊。

“对了对了!预言还说,这头妖猴变化多端,既有牦牛撼地之力,又能入水不湿,入火无害,不仅游云戏雾,还擅长舞空飞腾,最恐怖的是口占圣言,能驱使山与海之间的精灵、神圣。”

悟空原本对朱刚鬣口中所说的预言嗤之以鼻,可是他仅仅看了一眼,竟然将自己的老底都掏了个干净,不由地暗暗吃惊。

本教秘传面具里,已用过青眼白狐和撼地神牛,覆海夜叉、催火鬼工、青岚云驼、三眼金雕却还没有在人前用过,更别说最后一种火眼金睛兽,能通识上古魍魉文,可以沟通缚地之大灵,溺死的水鬼,最擅长打听小道消息。

悟空可以诈作不知,可是在恩师慈舟通明人心的目光中,他没有任何犹豫,很干脆地点点头:“师傅,朱刚鬣这斯说的没错,弟子的确有如上诸多本事,却也有些弊端,非得准备多时才能施展,并非一蹴而就能演化出来。”

黑衣僧人听完这番话,就知道大徒弟没有说谎,同时也间接佐证了朱刚鬣刚才说的预言,不完全是作假。

或许,他的话里九真一假,仅仅改动了一处小节,就将整件事实完全颠倒,于是破戒僧慈舟试探着问了一句:“那座云栈洞恐怕去不得了,内中的预言,贫僧估摸着,被人阅览过后,便自行消去了。”

朱刚鬣听到一半,已瞠目结舌,大惊失色道:“师傅所言宛如亲见,当时情状果然如此。自我看过洞底预言图,触动了天机,就感觉地动山摇。惶恐之下,在下赶紧逃出云栈洞,转身就发现秘洞坍塌,若是还有什么隐秘,都一并归入尘土。”

悟空看着脚下的便宜师弟开口唬人,却忍不住呲牙咧嘴,笑了:“师傅,你可得小心了。这厮口甜舌滑,惯会哄人的,竟然顺杆子爬,借由您的话头,将自家出身的所在,用山崩一词糊弄过去。滑头,真个是滑头!”

黑衣僧人还在沉吟,朱刚鬣却忍不住反诘道:“你这猴头也不老实,明明有一身齐天本事,只用了三两成,远不如师傅实诚。”

猴妖听到齐天二字,按捺不住地伸手去抓便宜师弟的猪后颈,朱刚鬣自忖行过拜师大礼,便有了师徒之名,毫不顾忌地挥掌,掸地便宜师兄的手差点折断。

破戒僧慈舟看到他们打打闹闹,担心打出火来,赶紧开口呵斥:“停手!”

没想到,猪妖和猴妖两人都不服对方,再加上朱刚鬣趁着说话的时机,悄悄地搬运妖力治愈体内创伤,已恢复肉身七八成体力,根本停不住手。

悟空则是被猪妖惊人的恢复力吓了一跳,发现朱刚鬣卷土重来,想要讨回面子,自己也放手一搏了,只是没有用妖力、法术,仅仅以蛮力硬抗。

黑衣僧人怎么也没有想到,收入门墙的悟空,预备收下的“悟能”,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再次开打,完全不给自己面子,以后这一声师傅,以及师傅的威严,往哪搁?

既然“悟空”、“悟能”都粉墨登场了,因缘触动之下,破戒僧慈舟的命运也有了重大的变化,识海中的黑暗愤怒金刚,竟然与肉身一合,直接在世显化出来。

破戒僧慈舟双掌合十,一道琉璃光透体而出,变身成宝相庄严的金刚,背后六条手臂,分别握住斑斓戒刀,持着如意念珠,另有金刚杵、方便铲、斧钺、莲花,只是若隐若现,没有完整显化出来,显然还有缺憾,不成圆满境界。

“我说话是不管用了?说的话是不管用了?你们都不听我的话了?是吧?”

黑衣僧人化身成宝相庄严的金刚,除了本体的双手合掌,背后六只手臂都抡起了王八拳,劈头盖脸朝悟空和朱刚鬣打去。

“四明石猴”毕竟聪明过人,捱了恩师左右开弓的巴掌,被赏了几个耳光,尽管眼睛往外喷火,却还是强行忍住了,暗中对破戒僧慈舟谜一般的实力,着实惊诧不已。

至于猪妖就不同了,当下按捺不住地还手,随即就被六条硬如钻石的金刚手臂打趴下了,他赶紧抱头蹲防,先护住要害再说。

谁能想到,破戒僧慈舟苦练多年的禅林功夫,在在世显化的愤怒金刚手里,被强行催谷推动下,全部成了不世神功。

大摔碑手猛然发力,劲道透体而过,朱刚鬣趴着的地面,都被拍地四分五裂了,更别说猪妖的身体,刚刚愈合的脏腑又被弄地一塌糊涂。

大力金刚掌能聚五气,化作亩许方圆的大手,悍然从天而降,高翠兰所居秀楼前的夯土地面,竟然在一击之下,凭空陷落尺许,整个庄子都震动了一下,仿佛地震了似的。

鹰爪功捏鸡爆蛋,痛彻心肺;伏魔棍降服心魔,镇住杂念;更别说,风云手打地他元神出窍,魂魄无凭……

等到禅林寺七十二般绝技,在朱刚鬣身上轮番招呼过后,这头恢复力惊人的猪妖,连竖起手指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趁着老师收手停下,喘息了一口气,嘶哑着嗓门喊道:“投降了!”

悟空起先是幸灾乐祸地看着,捱到一身本事与自己五五开的朱刚鬣,被铁拳无敌的恩师打地主动求饶,才忍不住开始打量自己认下的师傅。

“好家伙!我的老师年龄不过双十,竟然能显化出金刚之躯,距离肉法身也只有一步之遥。即便我和朱刚鬣联手,也敌不过恩师大能。”

既然朱刚鬣被打地主动求饶命,本命真灵就分出一点灵光,左右盘旋一阵,随即被破戒僧慈舟识海中的天庭收摄进去,不入三省九司诸监,而是在群星列宿之间安身,是为斗部地狂星。

因为地狂星的批词,乃相貌堂堂真壮士,未侵女色少年郎!正好与朱刚鬣的容貌性情吻合,高翠兰至今在室,显然也是未受到侵犯。

猪妖并非猪妖,回首望去,朱刚鬣还是少年!

第七十七章剑斩情丝

被三藏法师慈舟赐名后,“悟能”悄然褪去猪妖之身,正本清源,变回高老庄前庄头幺子当初的模样。

只不过,碍于其体内澎湃如潮的浑厚妖力,即使恢复成人身后,身躯依旧魁梧非常,约莫九尺高的壮汉,筋肉虬结,血管贲起,在皮膜下蜿蜒游走,犹如老树盘根,令庄户人人侧目,不敢正视。

唯有那张俊俏如少年的脸庞,仿佛被时光定格在昨日,高家小女踮起脚尖,双手捧着,才勉强挨着,左看看,右看看,蓦然触动心事,竟然流下眼泪,根本不想放手。

反倒是朱刚鬣久为猪妖,受尽了庄户的白眼冷遇和厌憎,一颗人心早就磨练地又冷又硬,丝毫不顾恩师在场,也不理会大师兄“悟空”的口哨声,自顾自地与娘子四目相对,眼里柔情似水,双手轻轻搭在高翠兰的柔荑上,稍微用力却以不伤着娘子为首要,慢慢却坚定地往下拉。

或许是知道此次分别,下次再见会很艰难,高翠兰双手使劲扒着夫君的脸颊,结果被朱刚鬣这么一弄,粉雕玉琢的俊脸,都拉长地开始变形走样了,落在好事者眼里,显得有些滑稽,甚至很是好笑。

几个年轻庄户忍不住想笑,好歹知道如何自保,以手提袖遮面,肩膀一抖一抖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患了疟疾,在打摆子呢。

其余人等勉强忍住笑,暗中窃窃私语,时不时有压抑过得笑声传出来,高家小女却笑不出来,或许她是笑过了,笑着笑着,却比哭出来还让人难受。

朱刚鬣看着娘子脸上糅合甘甜和苦涩的神色,心痛地眉头都纠结成一团了,可是师命难以违背,预言中的使命更让他为难。

云栈洞里的预言共有三十六幅,不知道是何人所留,仅仅是第一图,就有拜师学艺,妖猴见证。后续还有点化龙马,降伏瀚海砂妖,统合神国秘药遗泽群妖,攻上本教教廷,大闹云顶天宫,接引佛陀东来等诸多伟业。

恩爱如昔的小两口,还在众人面前发撒狗粮,你侬我侬,情意绵绵无绝期,悟空对此完全无感,不仅吹着口哨,大煞风景,还很是坏了氛围。

破戒僧慈舟被人强行喂了一把狗粮,心情很是复杂,竟然想起金城城东小巷,半掩门的豆蔻少女,不知道送她去了城外庄园,交由刀厂的人照顾,如今是否嫁作他人妇?洗尽铅华,素手调羹汤?

这时候,大徒弟的口哨声就有点刺耳了,“三藏法师”按捺不住地瞪了他一眼,悟空背后豪毛毕竖,立即警觉起来,知道自己行事孟浪,有点出格,甚至可以说过分了,赶紧收起鳜成葫芦的嘴皮子,还用双手用力捂住。

朱刚鬣含情脉脉地看着高翠兰:“娘子,我走了,你要好生保重身体,等我回来!”

高家小女的脸色瞬间垮了,吓地“悟能”赶紧改口,转为安慰语气:“你也不消多等,快则六个月,慢也得半年,反正三年之内,必见分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耳聪目明的破戒僧慈舟,将二徒弟的话,一个字不落地全部听进去,暗道:“这厮心里果然有鬼,不知道藏着掖着多少秘密,没有如实吐露出来。现如今,看在他娘子的份上,先放他一马,等日后慢慢炮制了。”

可惜的是,高翠兰的心里,早就被少年脸庞,壮汉身材的夫君,迷地神魂颠倒了,事关重大的天机,竟然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先前,她双手捧着朱刚鬣的脸,就近听着夫君的心跳,搏动声声如擂鼓,那强劲有力的节奏,如同一记一记重锤,敲击在高翠兰的心房上,将她长久封闭,冰冻起来的坚硬外壳都震碎了,枯萎的花心再次沐浴在阳光雨露下,竟然复苏着透出一股鲜活味,充满着勃勃生机。

三藏法师看着两夫妻情意渐增,一股浓情蜜意的氛围四下弥漫开来,竟然连自己都被莫名其妙感染,只差一步就陷入情网之中,被诱发出凡人的七情六欲,赶紧双手合十,禅唱一声,猛然奋起慧剑,一口气斩断所有情丝,才得以恢复正常。

至于“悟能”表面上看一切正常,内里却是意乱情迷,寻常手段根本拉不回来,所幸的是,朱刚鬣的一点本命真灵,经正式拜师后,被慈舟识海里的“天庭”摄取进来,落驻于斗部群星列宿之间,位居地狂星之上。

于是,慈舟微微动念,“悟能”心头泛起无数杂念,统统被收取进来,熊熊燃烧的情欲之火,顿时被一桶冰水浇熄,瞬间恢复了冷静。

可是,朱刚鬣能清醒过来,高翠兰却不得行,媚眼如丝,口吐芬芳,若不是碍于周围庄户太多,估计早就缠住夫君,先翻身上马,来个倒浇蜡烛热身,非得抵死缠绵一番,才能放过这个前世今生的冤家。

“悟能”自以为无所不能,可是在情关面前,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地无能为力,只能稍微侧头,以眼神向如今的师父求救,毕竟在场所用人里面,唯有三藏法师境界最高,宛如寺庙端坐莲台上的神佛,寂灭清静。

慈舟对此了然于心,想起久远的过去,前世的记忆顿时浮上心头,暗中寻思着:“朱刚鬣的本领不凡,又有幕后黑手给的预言,将来的地位,绝对不是斗部群星列宿可以容纳,也不是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星能衡量,说不好还真的得给一个斗母御士的身份。换言之,他也不必坚守‘相貌堂堂真壮士,未侵女色少年郎’的判词。”

三藏法师正准备挥起慧剑斩情丝,悟空却不知为何出来捣乱:“二师弟,子曾经曰过,夫妻敦伦,乃人之大义,男俯女仰,以合天覆地载之理,於是阴阳和谐,乾坤有序,维纲常而多子孙。高家阴盛阳衰,正需要你努力耕耘,勤快地播种撒子。再说了,小别胜新婚,你就不想与你家娘子合卺交杯?”

朱刚鬣听了这番话,眉头皱起,又缓缓舒展,慈舟立即知道“悟能”又动了凡心,就住口不说,看他如何应对。

所幸的是,朱刚鬣毕竟不凡,既亲眼目睹云栈洞预言三十六图,有“前知”之能,就知道自己不能犯了“八戒”,否则日后的下场会十分不堪,甚至会带累身边的亲友,其中就包括娘子高翠兰。

“此情断不可存!”悟能一言道破,灵台瞬间恢复清明,甚至透出点点灵光,整个人似脱胎换骨了,完全没有口甜舌滑,好吃懒做慕女色的丑态。

这一幕被慈舟看在眼里,自然是满意极了,知道二徒弟不曾梦里神游妄世,铸成大智慧剑,便亲自出手,将纠缠而来,纷纷乱乱的情丝,一剑斩断了干净。

高家小女旋即恢复清醒,看着周围许多好事的庄户,明明是自家的夫君,在人前露了底,面皮脖颈都羞红了,只能双手抱脸,快步跑回秀楼里。

三藏法师走到悟能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往前伸出,想要挽回娘子的手,笑道:“情丝尽斩断,尘缘未勾销!日后,你们还有相见之时,何必作小儿女姿态。”

朱刚鬣叹了口气,终于将手放下,恭声道:“师傅所言极是,弟子谨受教!”

第七十八章黑山老妖

高老庄一战,就此落下帷幕,庄户们千恩万谢,不要钱的好话,使劲地往慈舟身上抛。即便是高太公,也因送走了猪妖,去掉心头大患,想到日后能够安心睡觉,也不免拱手揖礼谢过。

慈舟师徒搞事二人组,因此事扩充为三人。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慈舟就成了猴妖“悟空”,猪妖“悟能”的师傅。

待后续收尾诸事已毕,慈舟师徒三人就正式启程,离开了高老庄,迳自往朱刚鬣发家的云栈洞而去。

慈舟有坐骑龙马代步,悟空变成三眼金雕飞翔,悟能更是擅长腾云驾雾,抵达目的地,前后不过耗费半日辰光,

云栈洞所在极为隐秘,可惜的是,如今已是坍塌毁尽的模样,慈舟上前查看过,从碎石之间的走向,发现事情真相,果然如朱刚鬣所说,是内部极深处,一路往外塌垮下来,根本无计可施。

“依我看,幕后黑手是出于安全起见,不仅预备后手抹除了一切痕迹,连给第三方查探事情真相的机会,都没有!”

慈舟忍不住摇摇头,拍了拍手,掸走袖摆上的灰尘:“算了!天意如此,我辈又能如何?除非,能够逆转时光,照见当时悟能之所见所闻。”

悟空笑道:“子曾经曰过,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返。又指着桥下河水,时间流逝若斯!试问,世上何人能超然与时光之上?即便是未曾现世的神佛,恐怕也力有不逮!”

悟能重回旧地,只是默然不语,对于大师兄的话,却颇有同感地点点头,唯有慈舟掌握断乱因果之力,在机缘巧合之下,几次跨越时光长河,着实干了一些好事,可惜不能对人明言。

朱刚鬣很快收起杂念,想起云栈洞里的预言图,目光随即落在师傅的坐骑上,明明就是一匹普通的骏马,为何在预言中,会化作玉趾白龙,莫非有四海真龙血脉?

“据路上打听到的消息,师傅的坐骑名为龙马,实质是牧人放母马上天山,受了野马的精华,的确有些神骏,强过血脉杂驳的劣马甚多而已!”

可是,悟能很快想起一则传闻,西海(青海)海心山,时不时有蛟龙升天,出现天龙卷、海龙卷,两相合一的场面,也就是所谓的龙吸水,再联想到师父坐骑身上一丝威严鳞气,恐怕并非是传闻了。

于是,朱刚鬣起身来到慈舟身边,恭声道:“师傅,传闻说,西海海底有碧波龙宫,不知道聚拢了多少宝藏,我等师徒三人想要搞事,给乌斯藏一个教训,尽可从此下手。”

悟空还在展翅翱翔,听到二师弟的话,立即知道他居心不良,肯定是在打着什么鬼主意,不慌不忙地降落下来,刚刚落地,如钩鹰爪就化为双脚。

“师傅,师弟所说不错。不过,西海分支繁多,支流更是数不胜数,大部分被乌斯藏人占用,修建贵人越冬庄园,或开辟为耕田,唯有鹰愁涧地势险峻,飞鸟不渡,是一条不错的通路,正好可以避开乌斯藏人的眼线。想必,二师弟也是这样想的!”

慈舟就是再笨,也听出了一些玄妙,侧头看了悟能一眼,还是淡淡的眼神,却把朱刚鬣吓了一跳。

毕竟,他可是被慈舟的金刚之身疯狂殴打,妖力消耗地近乎油尽灯枯,被彻底打服的个例,如今已有心理阴影,但凡看到师傅皱眉,悟能就有大事不妙的感觉。

“师傅在上,弟子的确有事隐瞒。云栈洞的预言图有许多,弟子眼力浅,没记住几副,就知道师傅的坐骑龙马,在鹰愁涧有奇遇,得了龙珠,具有龙性,被师傅点化成护法天龙。”

慈舟听到这里,就知道七八不离十了,当即笑道:“此事是否属实,还有待考证。不过鹰愁涧既是西海支流,想必会有些山川风光,不如趁着最近有空,前去走一趟罢!”

悟空立即举双手赞成,悟能更是没有理由反对,在师徒三人默契配合下,这支小队没有继续南下,反而立即掉头,一路北上!

为了避免分开短短一日,就重回高老庄的尴尬,朱刚鬣特地绕了原路,身为地头蛇的悟能,直接在前头带路,引领着师傅和大师兄,来到一座破败不堪的寺庙。

“观音禅院?菩萨的下院,竟然沦落到如此境地?怎么回事?”

慈舟抬头看见寺庙匾额,尽管心里早就有所准备,可是正面面对时,还是有些不爽,便忍不住脱口而出。

“乌斯藏国贵族们联手发起禁佛逆行,大肆推崇当地土生土长之本教,一切都是利益故,背后并没有太多的纠葛!师傅,小心地面都是青苔,别滑跤了!”

悟空看着刚入门的师弟,竟然如此关切师傅举动行止,不由地暗暗摇头,若是三藏法师是如此轻易被收买,他又何必藏拙呢?

慈舟却没有顾忌那么多,脚踩在台阶上,脚底尽是肥厚的青苔,软软地,脚面都陷进去了,感觉自己踩在波西斯地毯上,不由地轻轻摇头,露出惬意的微笑。

不料,如此一来,悟能备受鼓舞,悟空却还是老样子,冷眼旁观二师弟如何拍马溜须,恨不得自己取而代之,可惜的是,朱刚鬣守地紧,却没有给大师兄任何机会。

就在慈舟师徒三人走进观音禅院,蓦然听到一阵接一阵的呼噜声,悟空脚程快,循着声音来源转到后堂,发现一头体壮如蛮象的黑熊,趴在地上睡着了。

“这味道,难道也是妖?”

悟空忍不住后退,赶紧返回前殿,去向恩师报讯去了。不料,他这一动,就惊醒了好睡正酣的熊妖。

它抬起左眼眼皮,看见一溜金黄的猴毛悄然抹去,立即想起山林里猴群酿造的“猴儿醉”,忍不住有些馋嘴了,便挣扎着爬起身,自顾自地走出去。

走地近了些,慈舟身上金刚现世的佛荫气息转浓了,把这头熊妖吓了一大跳,赶紧二段变化,化作熊首人身的战斗姿态。

“我乃黑山老妖!哪来的秃驴,只得一身穷酸气?”

第七十九章袈裟锡杖

熊妖一脸憨厚的神态,冲天而起的惊人妖气却真实不虚,观音禅院上空的白云,都被其勃发的妖气冲霄而过,溃如败絮般的散开了。

悟空和悟能惊觉过来,默契地挺身而出,一左一右地护在慈舟面前,浑然忘记了师傅的实力,乃是在世的金刚,战力之高,连两人联手,恐怕都只能被动捱打。

不过,慈舟看到归入门下的俩徒弟,竟然如此上心,但凡遇到危险,察觉到一丝征兆,就主动站出来,不由地心怀大为宽慰,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就在这时,不知道触动了什么因缘,荒草萋萋、破败不堪的观音禅院大殿,爆发出七彩佛光,灵气逼人,眼睛如针扎般的剧痛。

即便是背对大殿的熊妖,在突然爆发的佛光灵气里,眼泪也忍不住流下来,在场众人不得不赶紧闭目,方才逃过此劫。

异变来地突然,消去也在瞬间。慈舟察觉光度转暗,最先反应过来,睁开眼睛环视左右,猛然发现观音禅院大殿里,主尊白衣观音像,身上披着一件锦襕袈裟,镶嵌七种宝珠,五色彩线织就,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

“奇怪!先前我瞧着大殿,也是破败不堪,譬如屋顶缺瓦,栋梁腐朽,佛像积满灰尘,根本没有这件佛宝。此时,这件锦襕袈裟突然出现,莫非有缘人出现,应在我身上?”

想到这里,慈舟便迈步往前,越过悟空、悟能俩徒弟,绕过“黑山老妖”,迳自走进前殿里,正准备顶礼参拜后,上前去请佛宝下来。

不料,自称熊霸天的熊妖,道行颇为高深,察觉身边有人经过,留下走动的些微声音,也试探着睁开眼,突然发现走了一身黑衣的中原僧人,本能地回首望去,目光立即被锦襕袈裟吸住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咱家占了这座废弃寺院,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为何就从未发现过这件袈裟嗫?”

熊妖反应过来,双腿用力顿地,借力往后跃起,翻过齐膝高的门槛,几乎贴地滑行,一直撞中供桌,与神色庄重,正在顶礼摩拜的黑衣僧人并排。

悟空、悟能俩师兄弟听到动静,这才反应过来,发现师傅待在观音禅院的前殿,熊妖正好滑溜进去,互相对视一眼,也跟着闪身而进。

这头自称“黑山老妖熊霸天”的大妖,似乎是天生地养的野妖,并非凡人吞服古魔国秘药,化人为妖的“家养妖”,浑然没有太多顾忌,直接翻身爬上供桌,递出爪子,一把抓住锦襕袈裟一角,硬生生扯了下来,顺手披在身上。

此时,喷薄灵气早已消散成空,唯有漫天无量之佛光收敛起来,聚集在锦襕袈裟之上,此时被熊妖披在身上,一身粗硬如钢针熊毛,顿时被佛光点化流转,熏染成无比柔顺的金毛。

尽管慈舟察觉有异,抢先一步入得前殿,却因繁琐礼节,错过最佳时机,即将到手的佛宝,都被熊妖后发制人抢走,不由地轻轻一叹。

这一声叹息,落在“黑山老妖”的耳朵里,令它越发高兴了,毕竟它也有所察觉,身上披着的锦襕袈裟,有缘人恐怕非身后僧人莫属了。

熊妖身披袈裟,受了佛宝之荫,粗野狂暴之性情,就此转为平和,还主动盘腿,却因腿脚粗壮太过,始终无法正礼跌坐,好在一双熊掌紧紧合十,口中漫漫而道,无师自通地梵唱《白衣观音经》。

慈舟师徒三人看着这无礼至极的大妖,藉着强抢而来的佛宝锦襕袈裟,消除与生俱来的兽性,甚至开始驯服体内的妖性,有转为佛门护法的迹象,不由地大感意外。

悟空按捺不住地呲牙咧嘴,气呼呼地冲熊妖吐口水,却因有所顾忌,还是不敢喷在他身上。悟能只是唉声叹气,忍不住摇头晃脑,或许是在感叹什么,或许是为自己错过这段机缘而懊恼。

唯有慈舟能本色,眼睁睁看着锦襕袈裟失之交臂,还能老神在在,宠辱不惊,一脸云淡风轻的神色,直令悟空、悟能俩徒弟看了脸红,暗中自是钦佩不已。

就在此时,禅院前殿突然响起锡杖铜环震动的呤呤啷啷声,悟空忍不住左顾右看,悟能也是按捺不住地环视左右,只有慈舟双眼紧盯白衣观音像,看着一支九环锡杖凭空出现,杖身下端还套着三个铜箍。

呤呤啷啷的声音,在慈舟上前握住九环锡杖时,突然戛然而止,一并取出的三枚铜环,被破戒僧亲手握住,仔细端详。

慈舟发现三个铜箍,外环面分别有“金箍”、“禁箍”、“紧箍”的云篆字样,不由地有些想笑,心里暗道:“果然如此!锦襕袈裟与我失之交臂,九环锡杖就自行出现,还自带三枚铜环,都有强横无匹的禁制。若说,此事背后毫无隐情,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这帮幕后黑手们,蠢地让我想哭了。”

现如今,摆在慈舟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为了收回另一桩佛宝锦襕袈裟,可能会与熊妖大战一场,说不得悟空和悟能联手,都未必是这头大妖的对手。就算自己亲身上阵,也得功力全开,显出金刚之身才能有胜算。

还有第二选择,就是用手中对妖决战武器,套在熊妖的头上,与他下个禁制,禁绝一切妖力、法术,如同驯服狼性,化作护院的家犬,与自己作个护法(保镖),以壮形色!

尽管慈舟已然知道,熊妖的前程并非落在自己身上,另外还有流沙河领主“鲨生”,预定做自己的三徒弟,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试探,甚至调戏一番既定的“命运”。

“黑山老妖,你可知道,这件锦襕袈裟与贫僧有缘,快快脱下来还我,否则,小心你性命不保!”

说罢,慈舟提起九环锡杖,以重手法顿地,前殿铺地的青砖都杵出小洞,边缘出现数条裂缝,一直往前延伸,由此可见慈舟的运劲用力之巧,简直妙不可言。

悟空最擅察言观色,看见师傅得了九环锡杖并三枚压发的头箍,估摸着就此具有战胜大妖的信心,赶紧站出来,伸手戟指熊妖,喝道。

“呔……你这泼怪,强抢佛宝,极为狂妄,甚是无礼,洗干净脖子,等死罢!”

熊妖正在藉着锦襕袈裟佛荫,炼化与生俱来之兽性,驯服妖性里的贪婪、懒惰、暴怒本能,听到黑衣僧人的呵斥,还有其门下徒弟“四明石猴”,指着自己的鼻子骂骂咧咧的话,头一次尝到惊惧的滋味,硕大无朋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便从似睡非睡的定境中清醒过来,慢慢地睁开眼睛。

不料,锦襕袈裟上的佛光因此尽数收敛,熊妖眼看着自己错过了此次机缘,便气不打一处来,甚至生出迁怒之心,怪罪在慈舟师徒三人身上。

熊妖放下双腿,猛地张开血盆大嘴,如射箭般的吐出一道丹气,乌黑油量若烟墨,粘稠流转似沥青,一头撞在慈舟和悟空师徒身上。

九环锡杖看似平平无奇,却在临敌之时,蓦然发出灵光,将熊妖丹气毒烟往外推拒,形成无形护罩,将慈舟严密防护起来。

悟空却是早有防备,一旦察觉敌方有异,立即脚跟发力,往后连蹬几步,竟然后发制人,抢先一步跳出战圈。

熊妖却伸手抓住丹气团的尾巴,五指虚握,发出墨汁似的妖气,混入其中,不分彼此,进而糅合成一柄丈许长的黑缨枪,枪身鹅蛋粗细,枪头锋刃乌暗无光,看不出锋锐是否,却也是赫赫有名的顶尖妖兵。

悟空见机,从虎皮裙的裤裆里掏出一副面具,也不怕腥气骚燥,猛地倒扣在脸上,就地一滚,施展最得意的变化之术,化作牛头人身的“撼地神牛”大力王。

只见常人手臂粗的三指,握紧拳头轰击地面,被他随手拔起一根海碗粗的石棍,棍子前后两端,各有一个盘角牛头,盘角如箍,纹理清楚,环绕棍头成箍,看地他师傅“三藏法师”眼皮轻跳。

第八十章穿心毒龙

若说方才熊妖身披锦襕袈裟,双腿盘坐,开口诵经,一身钢针似的粗硬熊毛,统统转成鎏火烁金的软毛,宝相庄严,直如前殿侍立于白衣观音左右两旁的八部护法。

如今,“黑山老妖”翻脸发起狠来,恍如明王怒目,乌金光焰透体而出,毛发更是有如野火般熊熊燃烧,看上去完全没有先前祥和平淡的气氛,只剩下野性难以驯服的暴怒。

只见熊妖振臂一抖,那杆熊胆黑樱枪顿时急速颤抖,瞬息过后,发出成百上千点乌暗的枪芒,快如流星般的朝牛头人悟空射去。

“先发制人!好家伙,这头出身荒野,自然天产的大妖,竟然练就大成枪术,的确不可小觑!”

一遇事变,悟能就三步并作两步,自顾自地上了前殿横梁上,亲眼目睹大师兄变地体壮如牛,却还是不改本性,擎着一根磐石符点化的重棍,此时直面黑山老妖抢攻而上的千百枪芒,只能将手中重棍狂舞成风车,好歹抵挡住这一波攻势。

“自高老庄一事,我便归入三藏法师门下,至今寸功未建,与大师兄也不甚友善,总得寻个机会弥补一二……如此想来,眼下便是极好的机会!”

想到这里,朱刚鬣主动褪去外衣,露出遍布钢针般鬣鬃的脊背,与先前顺着往下撸,越撸越轻快惬意不同,此时所有鬣鬃刚毛统统超前伏下,对准放下双腿,迳自下了供桌的“黑山老妖”,悟能猛地往前低头。

一瞬间,仿佛开启了什么机关,十几根鬣鬃被绷紧的皮膜往后拉伸,随后用力弹射出去,速度快如劲弩,破风声尖啸刺耳,显然快极。

熊妖立即意识到致命危险迫近,不得不收回趁手兵器黑樱枪,效仿着对手方才的招数,旋转成风,又似一面圆盾,试图将威胁挡在外面。

悟能的鬣鬃果然不能与黑樱枪同日而语,根本破不开枪身高速转动形成的旋风,都在临敌前被狂风吹走偏转开了。

即便有幸击中风眼,也无法在黑樱枪的枪身立足,更别说刺入“黑山老妖”转枪的右手掌心,完全是被碾压的下场。

可是,如此一来,牛头人悟空就去了正面压力,他趁机回气,已奋起“九牛二虎之力”,握紧手中磐石棍,上去就是朝熊妖头顶一棍轰落。

不料,“黑山老妖”就是头铁,硬生生吃了一棍,头顶连一根熊毛都没掉,反而当场震裂了磐石棍前端,无数碎石粉末扑簌簌落下,洒了熊妖一脸粉尘,反而弄地灰头土脸,有点失了荒野大妖的身份。

与此同时,棍身上的裂缝还在不断往上延伸,牛头人悟空手中的磐石棍便越来越短,只剩下肘尺长的短短一截,令人不得不感概万千。

慈舟看到这一幕,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也不免唏嘘:“还是缺少趁手兵器的缘故,就是不知道悟空徒儿的金箍棒打哪来?莫非真要往东海走一趟?不对,不对,就近的西海(青海)或许也有龙宫也未定,说不好要走一遭了。”

谁知,牛头人悟空对此结果并未上心,当场扔掉残破不堪的磐石棍,往后连续三个后空翻,被一根合抱粗的金丝楠木承重柱挡住,顺势双手后仰,抱住这根柱子,竟然硬生生拗断,直接掰了下来。

悟能侧头瞥了一眼,立即明白大师兄准备倚势凌人,脊背上的鬣鬃根根竖起,不要钱似的往前疾射,硬是拖住“黑山老妖”的脚步。

毕竟,没有被黑樱枪挡住的猪妖鬣鬃,哚地一声钉在地上,即便是铺地的青石砖,也会在受创后,迅速地被腐蚀,冒出刺鼻的浓烟。

熊妖自忖皮粗肉厚,也不敢以身亲试这般阴毒的凶器,于是这头荒野大妖,竟然被悟能一己之力拖住,进而根本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牛头人怒吼一声,浑身筋肉疯狂暴涨,皮膜更是崩地铁紧,九尺高的魁梧身躯再次往上蹿高尺许,几近一丈身高,双手端着金丝楠木柱子,往前平放后,竟然也稳稳当当地。

熊妖终于意识到对手到底有多么疯狂,忍不住慌了起来,脸上神色都变了,从目无余子迅速转变为不敢相信,随即就不顾一切地往后退。

可是,他的身后就是神台供桌,根本无法移动,熊妖又能往哪里退呢?身处绝境,实质上是背水一战,只能全力以赴了。

慈舟已经预估出结局,双手合十,发动断乱因果之力,果然看见悟空、悟能俩徒弟的下场,不得不主动站出来收拾残局。

瞬间过后,慈舟出现在熊妖背后,却什么也没做,只是伸手解开锦襕袈裟的活结,将这件显化于观音禅院的佛宝回收过来。

与此同时,牛头人悟空双手抱紧金丝楠木柱撒腿往前狂奔,每一步都以踏碎石板的力气迈出,整个人的气势不断往上拔升,仿佛战争军械武库里的攻城车,悍然轰出开山碎石的撞锤。

就在这时,“黑山老妖”察觉锦襕袈裟离身,脸上神色却丝毫不见骤失佛宝的痛苦,毕竟现下已被猴猪两妖逼到绝境,知道接下来应付若有闪失,性命都会不保,根本不容许犯错。

在电光火石之际,熊妖疯狂搅动脑汁,迫发出自己的潜能,骤然想起方才细心观察左右,知道猪妖的威胁最大,现在却可以往后推延了。

于是,“黑山老妖”不退反进地往前跨步,悟能的鬣鬃疾射失去了目标,全部落到空处,将一张好端端的供桌,瞬息间腐蚀成一堆漆黑焦炭。

接下里,熊妖双手握紧黑樱枪,妖力尽数灌注其中,熊胆粗的枪身,顿时给人一种厚重如山的感觉,原本能将他撞地四分五裂的一击,竟然在枪尖杵中金丝楠木柱时,被当场停住了。

这一切发生地太过于突然,即使是信心十足的悟空,也因柱子瞬间停下而发懵,双手往前滑了一个身位,却立即反应过来,一个滑步转身,人已经来到柱子的后端,双手按在上面,双脚一前一后站成弓箭步,正在奋力往前推。

不得不说,撼地神牛的蛮力还是相当可观,即便是野生的熊妖,生生承受了攻城一击,双手已经筋酥骨麻痹,此时再被猴妖以变化之术相欺,忍不住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慈舟藉着断乱因果之力窥见此战结局,算是具有“前知”之能,知道关键时刻来了,立即闪身来到大徒弟悟空身后,展开锦襕袈裟与他披上。

熊妖却是不管不顾,双手一上一下按住黑樱枪,猛地用力一搓:“穿心毒龙钻!”

黑樱枪瞬间高速自旋,源自内腑丹田的妖丹,顿时涌出一股精纯丹气,黑樱枪得了这股额外助力,陡然往前暴涨,竟然穿透三丈长的金丝楠木柱,乌暗枪尖捅在牛头人悟空的心口。

换做刚才,这一枪就会贯胸穿心,将猴妖当场杀死,可是他有锦襕袈裟护身,仿佛拥有金刚不坏之躯,黑樱枪根本钻之不透。

牛头人悟空低头看了胸口一眼,若不是锦襕袈裟护住身体要害,刚才这一下就被熊妖给杀了,不由地心里后怕不已。

慈舟则轻抚猴头:“你还好,知道害怕,懂得恐惧,就不要一味地浪战。一旦对敌,就要全力以赴,狮子扑兔也需全力,何况你面对的是熊妖,实力更胜自己一筹。记住,下次不许这样了!”

说罢,慈舟也不管门下俩徒弟怎么想,负手在背,抬脚跳上金丝楠木柱,迈出一步即滑到熊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头“黑山老妖”,笑道:“你,还不错!”

熊妖横行四方惯了,何曾被人如此打量,只当自己是砧板上的鱼肉,当下愤怒地咆哮起来:“你这秃驴就继续装吧!糊弄这两头傻妖可还行,区区微末如浮萍的本事,凡人的武技,也敢在我熊霸天面前逞能?给我下来!”

慈舟的双脚仿佛粘住了金丝楠木柱,身体随着熊妖上下左右晃动柱子,一丝一毫移动掉落的迹象都没有。

“好玩,真好玩!有趣,真有趣!”说罢,慈舟负在背后的右手,蓦然擎出九环锡杖,脸上笑眯眯,手底却狠狠地敲了熊妖头顶一下。

躲藏在房梁上的二徒弟悟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随即就看见头铁老硬的熊妖,眼冒金星转圈圈,壮硕无朋的身躯,更是推金山、倒玉柱般的往前一头栽倒!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没想到到了最后,还是由我来收拾残局!”

第八十一章九齿钉耙

摘下面具,恢复真身的悟空,待在房梁之上,暗戳戳发散暗箭伤人的悟能,听到师傅恶这番话,不免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慈舟对此也不理会,知道熊妖被九环锡杖打了一记,灵魂直入黄泉幽冥,一时半刻是回转不来的,便趁机取出阴刻有“禁箍”两云篆的铜环,套在他的头上。

说来也怪,这熊妖头颅大如银盆,巴掌大的铜环顶多压住头顶卤门一撮毛,不料此物却是能大能小,擅长自主变化,无需慈舟如何用力,就自行变大往下滑落,刚好套在熊妖眉骨之上,锁住额头正中的“印堂”。

禁箍落地生根,连着皮肉,却没见有什么收紧的趋势,慈舟也没想到会是这般状况,暗中揣测着是否哪里遗漏了什么关键。

悟空看见师父给熊妖下套,事毕却在一旁沉吟不语,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就不免担上几分心事,估摸着自己要多一个三师弟了。

可是,悟能却在云栈洞中见过预言图,晓得“三师弟”实质是流沙河的鲨生,绝非眼前的熊妖能胜任。他的前程估摸着落在脚下,观音禅院所在的金池山,没准就是守山之神。

就在这时,“黑山老妖”熊霸天挣脱了黄泉,从幽冥世界回转,就此苏醒过来,看见黑衣僧人就在左近,回想起方才被他打了一杖,就魂飞魄散,直入阴曹地府,忍不住发起狠来。

不料,与方才相比,额头多出一幅禁箍,感受到熊妖勃发的恶意,即便没有“禁箍咒”催动,也即刻发作起来,当场往骨头里勒进,将肥厚的熊头肉都陷出褶皱来。

熊妖眼睛往外凸起,双手十指抽风似的颤抖,黑樱枪咣啷一声跌落尘寰,反手抓住勒地颅骨骨裂的铜环,就想催动妖力当场扭断。

可是,这枚禁箍却并非凡俗之物,且连着皮肉,有如生了根一般,根本无法扯开。再说了,熊妖指尖的妖力靠近过去,就被当场吸收干净,徒有一身蛮力,完全奈何不了。

接下来,慈舟三师徒就看见,这头熊妖满地翻滚,为了止住头颅剧痛,“黑山老妖”使劲磕头,发狠似的冲撞地面,不知道磕碎了多少青砖,却连一点用处都没有。

此时,慈舟方才看破虚实,随即如实说出:“黑山老妖,观音禅院有佛宝出世,你是否有缘还未可知,便伸手强抢掠夺,此为贪欲炽念。先前,你被贫僧以九环锡杖打落幽冥,领略地府风光,见过生死之间的恐怖,还魂归来,竟然还敢心生恶念!既有恶念,便有恶报,此乃禁箍之妙用!”

熊妖听了这话,也是福至心灵,便强行忍住痛,消去心头报复之念,勒地颅骨骨裂的禁箍,便松开了三分,让“黑山老妖”得了喘息之机。

不料,刚刚缓了口气过来,熊妖想起自己被人下***到如此听命于人的下场,尚未驯服之野性,忍不住又冒出歹毒的念头。

瞬息间,禁箍察觉到这股恶意,又开始不断收紧,继续压迫已然骨裂的熊头。慈舟甚至不去看,就知道这头熊妖又想害人了。

“锦襕袈裟非你所有,戴上禁箍方是正途,以这般佛宝驯服野性、妖心,还是走了捷径速成之道,日后必有重大隐患,远不如秉持戒律,身体力行,在砥砺中前行,在磨难中升华性命。”

熊妖知道自己没了恶意便不会遭罪,即便怎么看黑衣僧人都不顺眼,却不得不为了一条活路,主动放弃残害慈舟性命的恶念。

“大师在上,弟子熊霸天拜见!”

慈舟看见熊妖双手合掌,跪坐在地上,向自己行拜师之大礼,赶紧上前搀扶他起身:“你是野生的大妖,能够盘踞在观音禅院,避免被飞禽走兽玷污了此地,也算是有些因缘在。可惜,你与观音禅院有缘,与贫僧却是毫无干系。至于先前嘛,不打不相识,也算是交心了。你以为然否?”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熊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重重地点头,挣扎着站起身,继续聆听大德高僧的说教。

可惜的是,慈舟没有什么劝人为善的打算,他本就是禅林寺的破戒僧,而且还是犯了杀戒的第一武僧,为了避祸来到塞北边陲的初心,早已在金城尽归“蚍蜉”张晓敬时戛然而止,如今一路踏血西行,不过是为了俗家记名弟子拓展地盘,争取更大的战略空间,不得不为之。

没想到,这一路上走来,似乎步步都落在幕后黑手的算计中,无论是收服妖猴悟空,还是高老庄拿下猪妖朱刚鬣,甚至是眼下的观音禅院得到三桩佛宝,背后总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才操控着所谓的命运。

想到这里,慈舟侧头瞥了一眼悟能:“当然了,话不可说地太满。我这刚收入门下不久的二徒,也是贪吃好色之辈,被贫僧赐了佛门八戒,也不见他如何持戒,自以为得了云栈预言,有前知之能,便自视甚高,这毛病改都改不掉!不如,贫僧将禁锢取下,给我的好徒儿悟能戴上……”

话音刚落,套住熊妖额头的禁箍铜环,竟然真的松脱几分,出现可以随意取下的迹象。朱刚鬣看见这一幕,想都不想,直接给跪了,双手抱住师傅的大腿,哭泣道:“师傅……我再也不敢欺瞒于你了,可别给我戴上这坑人的破玩意!”

慈舟垂首看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朱刚鬣,展颜笑道:“金、禁、紧三箍,与九环锡杖一并出世,仅仅慢了锦襕袈裟一线,却也是正儿八经的佛宝,怎么能容忍你如此诋毁?坑人?还破玩意?出言不逊,轻慢佛宝!悟能,你罪责不轻啊!”

说完,慈舟伸手过去,拿捏着禁锢铜环,竟然能够随意取下,反手随意一丢,正好落在来不及躲闪的朱刚鬣头上,瞬息间落地生根,与皮肉连成一体。

“不能诚心诚意持戒而行,就得用禁箍铜环这外物来强行维持!我徒悟能,倘若有一天,你真的戒掉贪婪之念,禁箍当会自行脱落。你就藏着掖着云栈预言,在这座金池山观音禅院修行吧,按照中原百丈禅师定下的清规戒律,整饬修葺禅院破败之处。没得银两,可以下山化缘。鞠耕于寺庙后方的菜地,自然会有收成,可以养活自己,毕竟,不劳作不得事,实乃百丈禅师的戒律精髓。”

就在这时,观音禅院前殿左侧护法尊,蓦然出现一柄九齿钉耙,银灿灿,明晃晃,看上去果真是翻土耕田所用,与猪刚鬣实在是绝配。

可是,慈舟却是心生疑惑:“我尝试改变门下徒弟人选,结果仅仅是将命运调戏一番,根本没有撼动大局。莫非,我的反应也在幕后黑手预料之中?”

第八十二章出戏入戏

“此物与我无缘!”

慈舟看准九齿钉耙,上前伸出双手,握住这件异宝,尝试着用力拔起,却像是生了根似的,根本提拔不起来,不由地轻叹一声,随即放弃了取宝的念头。

熊妖刚刚脱去禁箍,此时还在抓紧时间回气,明明九齿钉耙就在附近,他却连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毕竟经过方才的教训,这头野生大妖算是明白了“此物与我有缘”的道理。

反倒是大师兄悟空,眼珠子咕噜咕噜乱转,一时间不知道泛起多少念头,唯有慈舟识海中开辟天庭,瞬息间收取到成千上万的杂念,化作一匹匹意马,转眼过后上蹿下跳,甚至飞奔至天庭尽头。

起初,他还有些意外,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知道大弟子悟空的心里,又在谋划着什么,就好奇地选择旁观。

果不其然,这头鬼灵精的妖猴发现九齿钉耙出世后,亲眼目睹师傅亲身尝试无果,也是不信居多,稍待片刻后,也三步一纵,蹿跃到护法神尊的身边,双手握住异宝,立即往上提拉。

与慈舟不同的是,九齿钉耙哼哧一声地抬起少许,随即又重重地落下,就在左近的朱刚鬣,看见这一幕,原本还是一脸嘲讽的冷笑,顿时戛然而止。

等到大师兄悟空又使劲试了试,发现还是毫无功用后,才放开双手,摆开举手投降的姿势,无奈地露出一脸苦笑,悟能低下头去,将自己得意的笑脸藏起来,才算是作罢!

不过,突然出世的异宝九齿钉耙,被妖猴触碰后,冰凉的握柄正面有了变化,云气白烟升腾后,显现出七个云篆古字“五千零四十八斤”。

“一藏之数!”慈舟最先反应过来,他甚至比具有“前知”之能的二徒弟悟能,还快一步猜到了答案。

野生的熊妖尽管盘踞在观音禅院多年,却没有师傅领他进门,完全不通佛门经典,连“五千零四十八”背后蕴含的意义,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更别说什么一藏之数了。

妖猴悟空起初也是懵里懵懂,被师傅一口叫破后,仿佛点开了脑子里的关窍,心里一片敞亮,再看着二师弟的时候,眼神里不免多出几分复杂的神色。

唯有朱刚鬣心里清楚,所谓的“预言”其实根本做不得数,尤其是遇上师傅慈舟,总是会有所偏差。

明明是扣在熊妖头上的禁箍,不知道师傅他老人家哪根脑筋搭错线了,竟然亲自摘下来,反手戴在自己头上。

由于自己隐藏起来的秘密最多,心事也是最重,尽管追随师傅一路踏血西行,心里还是惦记着高老庄的翠兰小姐,了不起做个上门女婿,待高太公百年,驾鹤西游后,偌大的庄子和阡陌相连的家产,还不是落在自己手里。

继承家业大富大贵后,房里再养几个美婢,哪怕高翠兰不堪挞伐,还有其她人顶上,大被同眠,岂不美哉!

想到得意的地方,佛门的清规戒律都抛诸脑后,瞬息间,戒律所化的禁箍开始发作,抽颅裂骨的威力,第一次落在朱刚鬣身上。

八条戒律瞬间犯了一半,禁箍火力全开,痛地悟能当场灵魂出窍,大呼吃不消,赶紧摒弃多余的杂念,又专心忏唱,一念不起,这才使得禁箍稍微松开,赢得了喘息之机。

慈舟识海里的天庭,却在不知不觉中,多出成百上千的意马,他也是不管不顾,眼看着“御马监”越发壮大,一股蓬勃生气弥漫过来,令冷冷清清的天宫多出几分人烟气息,变得稍微灵动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随后,事态变化急转直下,大师兄悟空在朱刚鬣身后走过,硬生生地撸走一小把鬃毛,嘴里念念有词,慈舟也不知道他念了什么法咒,只见妖猴左手伸出食指,朝右手掌心的猪鬃轻轻一点。

一团白烟腾空而起,待大师兄深吸一口气,全部统统吹散后,露出了此咒的法力——竟然将猪鬃现制成一个手套,严丝合缝,经纬线条分明,又软又薄。

紧接着,悟空再次来到九齿钉耙前,戴着猪鬃手套的右手,抓住这桩突然出世的异宝,竟然毫不费力地提拉出来。

慈舟亲眼目睹其经过,再回想起妖猴的想法念头,忍不住心里暗叹:“原来‘此物与我有缘’的根由,按我穿越前的前世说法,是dna基因认证。换做现下的世界,我却想不出一个好听又合适的名号……体毛认主?”

想到这里,慈舟反倒先忍不住笑了,这一笑就破了妖猴擎起朱刚鬣专属武器的诡异氛围,悟能也从极端震惊中回过神来,打心眼里地明白了一件事,所谓的预言图根本做不得准,顶多就是一个指引,不可能算无遗策,事事皆准!

“不……预言图还有两处有待验证,一则鹰愁涧遇大骊鱼伯阻路,龙马吞骊珠化龙。其次是流沙河收鲨生,归入三藏门下,命定沙悟净,真名却是杀无尽。”

与此同时,慈舟仔细看了一会,大徒弟悟空单手耍开九齿钉耙,将自行领悟的魔猿棍法,化入这桩异宝里,竟然也是虎虎生风,煞气四溢。

只可惜,此物与妖猴八字不合,锋利的九根尖齿,有几次差点伤到他,最终在差点断掉半截尾巴的现实下,悟空将九齿钉耙双手捧起,还给有缘的朱刚鬣。

这桩异宝诡异地出世,出人意料地被悟空捡起,又非常离奇地回到有缘人悟能的手里,兜兜转转了一个圈,被慈舟调戏的命运,还是将轻微偏转的剧情,粗暴地扳回到原来的轨迹。

于是,差点混入慈舟师徒圈里的熊妖,擎着丹气所化的熊胆黑樱枪,依旧盘踞在破败不堪的观音禅院,被自己的“戒律师”授予八戒,许诺日后给他一个守山大神的出身,免去野生之妖的没落来历。

至于慈舟师徒三人一骑,却在离开观音禅院,走出金池山地域后,粗暴生硬地走向鹰愁涧,毕竟在他们一行人的前面,捣眼安排多时的眼员,早已恭候多时了。

途中,朱刚鬣扛着光华尽数敛去的九齿钉耙,直言道:“师父,云栈预言第三幅图,必然发生在鹰愁涧深处,此地地主乃是一头骊龙,凶残成性,时常发狂。它本是一匹龙马,得了莫大的机缘,随异人一起修行,结成内丹,化作妖马,终于将体内所有龙性统统抽取出来,炼制成一颗可移墨去字迹的骊珠,价值无法估算。”

慈舟听到这里,轻轻点点头,没有烦人地追问,算是明白了。大师兄悟空却看到师傅的坐骑,满嘴的口水直流,嘴角甚至冒出大量泥灰色泡沫。

“师傅,师傅,你看!”

慈舟顺着大弟子的话望过去,果然发现坐骑颇具灵性,竟然听地如此入迷,甚至还在偷偷地暗爽,不由地笑骂:“这就入戏了!如此之快?没想到,这匹托人买来的天山龙马,也是良才美质啊!”

第八十三章蛇盘鹰愁

慈舟师徒三人一骑挥手告别守山大神黑熊妖,离开金池山观音禅院后,迳自北上,朝西海(青海)而去。

途中,为了避开乌斯藏人的明哨暗桩以及游骑眼线,他们不走坦荡荡的康庄大道,准备抄近路、走捷径,自蛇盘山鹰愁涧穿行而过。

朱刚鬣原本通读云栈预言,具有“前知”之能,对此行还抱有很大期待,只是现如今禁箍戴在头上,但凡心里起了什么不好的念头,这象征佛门清规戒律的僧宝,就恶狠狠地勒进骨头了,免不了受点皮肉之苦。

“一点情面都不给,这狗屁倒灶的破玩意,专门与我为难,简直岂有此理……按理说,禁箍应当扣在黑熊妖头上,教这头野生大妖学个乖,藉此收他之心,怎么会落在俺老猪身上?莫非,这一任的三藏法师也有预知后事之能?”

想到深处,朱刚鬣感觉肥厚的后颈,被人吹了一口冷气下来,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里的不安,顿时被惶恐取代,更是无端端地害怕起来。

反观大师兄悟空,经历了种种匪夷所思的际遇,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简直就是天生的乐天派,性子里的跳脱不定,根本约束不住,总是在队伍前后跑来跑去,害怕别人不知道他体力好,耐力绵长。

朱刚鬣的目光转到天山龙马的身上,即便地面崎岖不平,此行离开平地,渐入鹰愁涧地域,还是健步如飞,走地稳稳当当,不由地暗啐一声,笑骂一句“没出息!”。

当他洞悉世情的眼神,落在一身黑衣的师傅身上,慈舟立即感受到肌肤被烧红的锉子走刀而过,侧头看了一眼后面,随即就发现二弟子悟能那灼灼的眼神,估计是被头戴的禁箍折腾着,心里很是有些怨怼,便忍不住微微一笑。

朱刚鬣看到师傅回过头去,嘴角微微上翘,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直令他出离愤怒了,心头莫名升起杀意。

可是,紧随而来的,就是禁箍大发神威,不仅勒地“悟能”双眼暴凸,泛起浓厚的血丝,头顶莫西干似的头发,在头皮反复褶皱中纷纷脱落,很快就谢绝他人观看头顶(简称谢顶)。

在情不得已之下,饱受剧痛煎熬的朱刚鬣,不得不放下对师傅的杀意,随即就是剧痛过后的酸爽。

在内啡肽大量分泌后,他整个人如入三摩地,得大欢喜,大无畏,大智慧,性命就此升华,就连三魂七魄都飘飘欲仙,几乎进入白日飞升的临界状态。

此时此刻,朱刚鬣的状态,简直念头通达,思维运转更是快如电光,瞬息间,心思百转千回,开始整理收束自己的杂念,免得无端端地失去,被人洞悉此时的心境。

“对了!师傅乃是佛门大德高僧,曾经当众显化路金刚在世之姿,即便是我巅峰之时,由得兽心暴走发狂,也被三藏法师当场打趴下。若非有此神力,我怎能拜他为师。”

“仗着通读云栈预言,具有前知之能,就不把师傅放在心上,总想左右其行止,如此一来便犯了大忌,有越俎代庖之嫌。换作是我,也不可能放任门下弟子,在我面前指手划脚。”

“我真蠢!真的,蠢地都没药医了!禁箍被师傅戴在俺老猪头上,就是最大,也是最后的警告,下一次还有妄想,恐怕此次踏血西行,就没有我的位置了。”

想着想着,如入“三摩地”的短暂时光,就自行到了尽头,朱刚鬣的灵智再次封闭,不复刚才智珠在握的自信从容。

再则,禁箍儿剧烈收紧,再缓缓松开,恢复成原先的形状,不仅受尽了皮肉之苦,颅骨都有几条细小的裂缝,从而导致一波又一波的余痛,时不时地发作,估计是真的被勒狠了,如此才有当下的报应。

悟空在队伍跟前跟后地照应,发现二师弟悟能脸色苍白,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起初还以为他生病了,被蚊蝇牛虻叮咬过,患了疟疾,出现打摆子的迹象,就准备过来照顾一二。

可是,他毕竟是鬼灵精一个,曾经瞧见过黑熊妖被禁箍折腾地死去活来,再联想到朱刚鬣潜在的凶狂性子,变成爆牙大野猪冲撞师徒二人,便断定二师弟居心不良,根本不想上前照顾,只是冷哼一声,静悄悄地擦身而过。

朱刚鬣原本就没有期待,现如今被大师兄冷遇,想起自己受过的苦难,不由地把悟空也记恨上了,心里暗骂:“这该死的泼猴!天杀的猢狲!前面就有你的冤家,没有俺老猪的指点,看你如何过关?”

随即,悟能就晃了晃靠在肩膀上的“九齿钉耙”,果然是一件不世出的神兵利器,不仅可以用来开田耕耘,还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只是他不想白白便宜师父,故意藏拙,没有在人前显摆,以逞口舌之痛快,却还得担负起更大的责任。

慈舟师徒一行都是实诚人,没人说停下歇息,便是披星戴月,也要连夜赶路,哪怕是充当坐骑的天山龙马,也如岩羚附身一般,在地势险峻之处,竟然也能如履平地,或许是它颇具灵性,知道前方自有天大的好处在等着,不想半途而废,拱手让给别人。

捱到东方天际露出青灰一线,又泛起了可喜的鱼肚白,不待雄鸡昂首一唱,朝阳喷薄而出,使劲跃上地平线,天下已然大白。

慈舟早已翻身下马,此时回头看着坐骑,区区一匹凡马,不仅没有被晋升为武道宗师的自己落在身下,还能跟上妖猴、猪妖的脚程,不由地暗暗赞赏。

或许是到了地头,天上龙马停下脚步,腿脚肌肉不停地哆嗦着,马背腹部更是出了一身大汗,就连青灰色的鬣鬃也被滚烫的汗水打湿了。

慈舟毕竟是慈悲为怀,伸手进怀里,取出一条干面巾,与坐骑仔细擦拭干净,反复拧干了四次,才开始用力搓拭天山龙马腿脚等关节处,将它积累一夜的疲累,一点点地挤压出去。

腥臊味的汗水,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顺着山涧岩石的缝隙,不断地往下渗透,最终汇入地底暗河溪流里,涌进鹰愁涧底部的照镜潭里。

潭底积累着厚厚的淤泥,掩埋了不知道多少岁月和时光,反正淤泥表面,到处都有凶鸟猛禽的骸骨,上面一根肉丝都没有,反倒是啃噬的牙印咬痕,历历在目。

天山龙马的汗水流入照镜潭里,那具有一丝龙性的血脉气息,引起了沉睡在此多年,骊龙鱼伯的好奇,压抑多年的食欲顿时沸腾起来。

紧接着,昏暗无光的潭底,积累着浑厚淤泥的深处,缓缓地睁开两道缝隙,金灿灿的龙睛开眼了,原本在潭地厮混的小鱼小虾米,如临大敌般的急速逃走。

紧接着,两道喷薄而出的目光,无质有形,冲地眼眶周围,缓缓掉落的淤泥块,迅速往上升起,混浊的潭底水,由此变得越发浊沉。

“吃了三百年的扁毛,嘴里都淡出个鸟来。好不容易,鹰愁涧来了一匹龙马,合该我大骊鱼伯换换口味,吃一遭血食了。”

随着沉睡多年的骊龙被食欲催动,彻底清醒过来,还未怎么伸展手脚,照镜潭就腾起大团云气,被穿行而过的山风携裹着,均匀地散布开来,变成遮蔽凡人视野,更适合游云戏雾的龙子狩猎的山岚。

反观慈舟师徒一行人,身处鹰愁涧边缘地带,同时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潮湿水气,突然改变的气象,立即意识到一点,无端惊动了此地正主,恐怕要做过一场,才能继续北上。

朱刚鬣扛着九齿钉耙,有心想看一场好戏。可是,他没有想到,师傅连看悟能一眼都欠奉,只是伸手招呼大弟子悟空,耳提面命地嘱咐了几句,随即捋起袖子,看这样子是准备亲自上阵,大干一场了。

“这……这又与云栈预言,截然不同啊!不行,鹰愁涧的骊龙,必须得由俺老猪和大师兄降服。否则的话,开头偏差如此大,日后的结局岂不是天差地远?不行,不行!”

第八十四章大骊鱼伯

大弟子悟空牵着师傅的龙马坐骑,避往地势较高的山岩,免得被接下来的混战波及。

慈舟捋起袖子,仔细折叠了三次,双手握紧拳头,在胸前交叉,缓缓地运劲发力,不知催动了何种不世神功,筋肉以眼睛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撑地宽松的僧衣紧绷起来,若不是质地甚好,针脚也算绵密,恐怕会出现当场爆衫的场面。

朱刚鬣亲眼所见,师傅高涨的气息,自头顶冲天而起,宛如烽火台上的狼烟,笔直一线。真可谓,山风吹不动,雾岚遮不住,尤其是他如同烈阳般的气血,令鹰愁涧阴冷沉郁的气息都受到感染,变得暖融融,莫名地柔和了三分,惊讶地连下巴都脱臼了。

他赶紧伸手托住软弱无力,开始左右摆荡的下颚,运用巧劲回复原位,只听咯哒一声,这副好吃贪食、口甜舌滑,惯会哄人的嘴皮子,就又恢复正常了。

就在这时,沉睡多年的骊龙挣扎着醒来,现在潭底盘绕了一圈,悄悄地潜游到照镜潭下游边缘地带,嗅闻到水中更浓郁的龙马味道,一丝丝的腥甜,还有淡淡的咸味,忍不住兴奋起来,终于不顾禁忌,直接以真身现世。

云从龙、风从虎!即便大骊鱼伯乃是妖马蜕形化龙而成,区区一介蛟龙之身,一旦离开这处积水潭,也有云雾簇拥左右,烘托着它坦然登场。

慈舟当众展现出武道宗师的境界,甚至不惜催动体内气血,形成精气狼烟的圣相,正是想将骊龙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大骊鱼伯从潭底飞跃而出,蜿蜒游走的蛟龙之躯,携裹着浓密的水汽,自慈舟面前急速上升。

他看见漆黑的龙鳞,湿漉漉地,遍布无数细密水珠,表面上看乌暗无光,实质上硬如钢铁,如若不是神兵利器,根本无损其分毫。

至于骊龙的腹部,乃是罕见的与天光混同,晨曦初现时的青灰色,或许是这些蛟龙随风雨夜行,至天明时才返回栖身之所,有此色掩饰,便可欺瞒过凡人的眼睛,不虞被人发现。

慈舟的双眼一瞬不瞬,正陷入初见蛟龙,心神为其所夺,被吸引住大部分注意力的时候,二弟子悟能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抡起神兵“九齿钉耙”,从鹰愁涧某处悬崖上,突然一跃而下,锋利无比的九根钉齿,就朝骊龙的头顶筑落。

淬不及防之下,大骊鱼伯只能凭空招来一股山风,将朱刚鬣的身体稍微吹偏些,同时又催动头顶双枝桠龙角延伸变长,一角扣住九齿钉耙的握柄,锁住袭杀自己的猪妖双手,另一支角,则抵住这件神兵的上端,教它空有蛮力,却无从发挥出来。

骊龙应变之快,不仅让当事人朱刚鬣震惊莫名,就连旁观的慈舟和大弟子悟空,都忍不住暗自赞赏,哪怕这头骊龙是待会的对手,命里预定的肉头,得好好刮几层油下来,才能罢休。

可是,他们也不想想,区区一头成妖的野马,能够结成内丹,蜕去旧躯壳,以龙性为种,化作一头蛟属骊龙,若是不精通角斗,擅长各类法术,早就死在各种劫数中,恐怕没有机会再次驻足,将蛇盘山鹰愁涧据为己有。

果不其然,骊龙使劲晃了晃脑袋,施展了平生最得意的“角斗术”,被朱刚鬣紧紧握在手里的神兵,就这样脱手掉落,甚至还搭上了双手脱臼的添头。

朱刚鬣刚刚反应过来,却见大骊鱼伯猛地张开血盆大口,一股脑地吐出体内郁积的尸气,沉睡几十年以来,无数凶鸟猛禽的尸腐恶臭,连同它们被束缚的精魂,此时已化作巫术里的“蛊”!

所幸的是,朱刚鬣生性狡诈,常常以小人之心,揣测其他卑鄙小人的心思,但见骊龙开口,就立即使出替身法,用高老庄岳丈送的粗布僧衣,化作自己的模样,双手以缩骨术收回,真身随即哧溜一声滑落而下。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时,朱刚鬣运用巧劲,仅仅凭手臂肌肉,就将脱臼的双手回复原位,尽管五指有些酸麻发胀,好像使不上力气,却多多少少回复了几分战力。

初战未捷,令朱刚鬣心头蒙上一层不祥的阴影,不过迅速取回神兵九齿钉耙,还是令他的斗心意志尽数归来,就是再也不敢与这头骊龙单打独斗了。

大师兄悟空瞧着悟能首战失利,嘴角一咧,嗤笑两声,随即取出一副暴牙突起的鬼脸面具,轻轻地扣在脸上。

周围浓密的水汽,疯狂似的朝他涌来,四明石猴把肩膀轻轻摇摆晃动,就失去了毛发金黄的猴子之身,直接变化成水流缠身的“覆海夜叉”。

此身与撼地神牛不同,覆海夜叉生地格外丑恶,肤色如蓝靛染过,发似朱砂,却无风自动,獠牙爆出,尖利无双。

只见他伸出右手,轻轻搭在绕体而过的水流里,转眼间抽出一根短柄铁叉,非金非铁,叉分三股,四棱锥,还是开了锋的,表面流淌着寒光,显然不是一件凡铁,距离神兵也不远了。

慈舟瞧见大弟子悟空变化成夜叉,周身萦绕水汽,不仅对本教面具的根源越发好奇,心里暗道:“不亏是高地土生土长的大教,颇有包容天地万物之野心,什么体系都敢借来一用。我记得,夜叉乃是佛门八部护法神众之一,竟然也被本教化入教中,就不怕被渗透进核心里,以后有朝一日,被第三方势力里应外合,彻底颠覆吗?”

突然之间,慈舟识海里,一道灵光乍然闪现,他想起乌斯藏国的农奴大起义,竟然能一举成功,简直不可思议。

其中,固然有乌斯藏国连年对外征战,耗尽了国内青壮的缘故,背后恐怕也有百年禁佛运动引发的反噬,连根深蒂固的本教都没能挽回一二局面,恐怕在此世也有相应的因果。

想起自己具有断乱因果之力的金手指,慈舟的心思立即回到现实,随即就看见大弟子悟空双手握紧“分海叉”,从高处一跃而下,还没击中蹑空而行的骊龙,就被其抽冷子甩了一记尾巴,重重地轰落照镜潭。

“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鹰愁涧遍布雾气云岚,谁也不知道这头骊龙的本来模样,难怪敢以真身出战,恐怕是久经沙场,积累的斗战经验和阅历太过于丰富,如此方才有这般自信。”

慈舟隐约知道,这头骊龙突然现世,恐怕另有原因,否则的话,应对二弟子朱刚鬣的神兵,就不会以格挡为主。大弟子悟空全力以赴,也仅仅被其轰落涧底积水潭,而是趁机格杀当场。

随后,慈舟就获悉了原因。坐骑被水汽一逼,忍不住扬起前蹄,人立而起,希律律地发出一串嘶鸣,结果被好这口血食的大骊鱼伯发现,不顾一切地挤进地形复杂的狭窄地带,张开血盆大嘴,就想吞食这头天山龙马。

“机会!”

慈舟瞬间收敛自己的气息,整个人有如鬼魅,同时出现在鹰愁涧边缘地带的几处山岩上,或许是转移腾挪的速度太快,以致于在经过之处,留下惊世骇俗的残像。

再次出现时,慈舟就在坐骑躲藏的岩石悬台上方,双手双脚往外撑开,杵进硬如精铁的山壁里,双眼一瞬不瞬地盯视着骊龙。

只见大骊鱼伯作势欲吞,慈舟立即松手松脚,施展“仁王千斤坠”的身法,整个人有如流星坠地,狠狠地砸中骊龙的疑是“七寸”部位。

他的双腿更是有如斩首重器“绝命断头台”,凶蛮无端地直击骊龙颈椎,若非龙筋柔韧无双,差点没在这一击下被高位截瘫。

大骊鱼伯第一次被人偷袭,伤地如此之重,硕大无朋的头颅重重地叩在地上,下颌骨差点就碎成几瓣了,所幸有三成性命精髓的骊珠在,飞快地痊愈着伤口,弥合下颌的骨裂,才不至于被人一遭偷袭,就受到无可挽回的重伤。

那样,就太丢脸了!

第八十五章移墨神禁

近在咫尺的血食,骨肉肥美的龙马,一旦与自己的性命放在天秤上称量,求生欲自然而然地占据压倒性上风。

骊龙缓缓地闭上嘴巴,免得下颌裂成三瓣的颚骨错过了愈合的机会,同时藏在云岚里的尾巴,猛地横扫脊背而来。

慈舟听到风声呼啸,心头警兆惊现,立即松开铁钳似的双腿,使了个镫里藏身的身法,藏在这头骊龙的腹部下面。

紧接着,龙骨水车似的黑鳞巨尾拂背而过,筋弦似的龙尾长须掠过山岩,硬如生铁的岩石,竟然在一击之下粉碎成渣,表面部分甚至破灭成灰,被一阵骤急的山风扬起,弄地附近乌烟瘴气,视线越发模糊了。

骊龙略施小计,就掸走骑在自己脊背上的凡人,可惜下颌骨裂还未彻底痊愈,它只能暂时舍弃到嘴的龙马,四趾龙爪抓地借力蹬腿而起,也不想耗费法力地游云戏雾了,自悬崖峭壁蜿蜒游走而下。

慈舟怎么能容它离开,背部肩胛骨上下摆动,整个人平贴在地上,速度丝毫不比骊龙差多少,竟然紧贴着它的“七寸”部位下了悬崖。

此番剧烈动作,令沉睡多年,筋骨稍微酥软的大骊鱼伯,费了不少心力。一时间,硕大无比的龙心噗通噗通乱跳,声音之重有如擂鼓,就连腹部的肚皮都有所反应。

就在附近的慈舟,自然是第一时间察觉,发现自己估摸的“七寸”部位,很有可能是假的,这头浑身漆黑的骊龙,比自己预想的还要长些,以致于才有现在的错漏。

当他以十成功力施展壁虎游墙功,赶上一步三五刃的骊龙,毫不犹豫地转身,双手抱住大骊鱼伯的“真七寸”部位,手臂不断地收紧,如同禁箍折磨熊妖和朱刚鬣的时候一般无二,即便有龙鳞结成盔甲似的外壳撑着,也在呼吸过后,出现被无匹蛮力绞缠地当场碎裂,出现令人心惊的致命破绽。

朱刚鬣确实是个奸诈之徒,眼看着师傅亲自出马,就将鹰愁涧的地主弄地七劳五伤,兴奋不已地抡起神兵九齿钉耙,就朝骊龙的头顶筑落。

妖猴悟空却知道手中利器“分海叉”份量太轻,威胁不到眼前的龙子大骊鱼伯,想起当初接触神兵九齿钉耙时,出现过的云篆符文,暗笑道:“一藏之数!的确不可小觑,俺也不要恁多排头,有个周天之数,差不多就趁手了。”

想到这里,他伸手戟指放出一线灵光,在分海叉握柄上,仿照云篆符文写了“重三千六百斤”,顿时将这件“水中金”加重百倍,若非覆海夜叉亲近诸水,还不一定将这件重兵施展地开。

说时迟,那时快!慈舟双手钳制着骊龙的七寸,迫使其心跳都差点骤停了,悟能抡起九齿钉耙,悟空用力甩射出“真分海叉”,都对准大骊鱼伯的要害去的。

就在这时,鹰愁涧龙子不慌不忙地张口吐出骊珠,径寸大小,乌漆墨黑,宛如最上乘的黑珍珠,放出离离幽光,驱散了周围的山岚云雾,将当下发生的情状,一并倒影在照镜潭里。

瞬息间,古井不波的潭面,有如一面琉璃镜子,将慈舟师徒三人,与陷入生死关头的骊龙,以莫可名状的禁制,封存成一张立可得免洗照片,即凭空幻化出一副丹青水墨画,将刚才的一瞬间封印起来。

紧接着,骊珠现出它极其可怕,令人心惊胆颤的真面目!只见这枚径寸大小的墨色龙珠,在水墨画上移动,竟然一点点地将双手箍住龙子的慈舟和尚,一点点地擦拭掉。

与此同时,悬崖峭壁上的黑衣僧人,果然以某种奇诡的方式,在漫漫地消失中。

在场慈舟师徒三人,唯有他自己察觉到时间断层,能抽离般的跃出时光长河之上,看清楚了骊龙的禁制和左道之术。

黑衣僧人看着自己的双手变成虚无,却没有任何痛苦的感觉,双腿和腰腹也在随后慢慢地消失,同样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最后连剩下的头颅,都在骊珠的移动中消失,他终于洞悉了其中的奥秘。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瞬息过后,鹰愁涧龙子去掉了钳制其七寸要害的黑衣僧人,浑身山下气血再度充盈起来,还是延伸蛟龙之角抵住神兵九齿钉耙的攻击,令朱刚鬣的偷袭再次无功而返。

可是,当大骊鱼伯顺势甩飞悟能,张开血盆大嘴,准备趁机吞下罕见的“水中金”时,重量陡然暴增百倍的分海叉,有如一把利刃,狠狠地杵在骊龙伤势刚刚痊愈,还未彻底恢复的下颌处。

淬不及防之下,裂成三瓣的颚骨,顿时被三千六百斤重的准神兵,一击造成粉碎性骨折,大骊鱼伯的下巴软软地垂下,连甩动舌头都不利索了。

此时,慈舟被骊珠的“移墨”禁制,送进封印之宝“照镜潭”画轴里,如同被囚禁在不知名的洞天福地内(小千世界),尽管身处不同的天地,他还是看见悟空、悟能的对敌经过,眼看着骊龙吃了个大亏,不由地笑了起来。

“区区一副画轴,怎么能我困住?若不是骊龙居于此处多年,早已将照镜潭演化成法域,甚至连鹰愁涧都纳入掌控,无论风吹草动,还是丝毫之间的动静,都逃不脱它的掌控,我怎么可能被这位龙子殿下封印成功?”

照镜潭之画,以蛇盘山为根,鹰愁涧为源,一汪清泉汇聚的潭水,反倒是唯一的留白,也正好是最上上的囚牢,专门封禁骊龙应付不了的大敌,也不知道几百年以来,被它坑杀了多少人。

“有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慈舟伫立在画轴核心处,蓦然大喝一声,竟然不惜一切代价,再次显化在世金刚之身。

只是这一次,因路上将高老庄自猪妖手里拯救出来,得了三百庄户的感恩戴德,时时刻刻地念叨着。可惜,仅仅过了一日而已,还能记得慈舟大功大德的人,仅仅十二、三个庄户而已。

唯有金池山观音禅院一事,慈舟将盘踞此地的黑熊妖,(物理)点化成守山大神,教它负责照看破败无人管的寺院,得了双倍功德还不止,源源不断的进项,恐怕还是来自禅院本身。

于是,在燃烧功德的状态下,慈舟的在世金刚之身,不仅持续地时间更久了,连黑暗愤怒金刚脚下踩住,以力降服的啸月贪狼、喋血白虎,都一并显出真身,分头蹿出,一左一右咬住画轴,狠狠地往两边撕扯。

原本完好无损的水墨画,顿时出现一丝丝的裂缝,慈舟背后的金刚手,握紧斑斓戒刀用力一捅,就将缝隙拉扯开,变成更大的豁口。

如在照镜潭水中央的水墨画,画面留白处,一尊三头八臂的愤怒金刚,除了前面的双手合十,其余六只金刚手,同时穿透画面,出现在潭面上。

前后左右四方,再加上“上下”两个方位,在世金刚化身的慈舟顿时突破移墨禁制,从二维的画轴上升,回到原本所在的天地。

紧接着,慈舟六臂一震,将照镜潭画轴当场震碎,变成一团墨水似的烟云,随后顺手一捞,所有蕴含灵韵的墨水,如同倦鸟归巢似的,涌入在世金刚的合十双手里,恢复成主持此等神奇禁制的骊珠“移墨”。

“龙珠,得手!”

第八十六章报应不爽

一瞬间,鹰愁涧龙子大骊鱼伯失去了对骊珠的灵感,全凭一缕莫名气机维系的龙宝,不仅被人从中切断紧密联系,还将这颗移墨珠彻底占为己有。

尽管刚刚愈合没多久的下巴,被分海叉这柄“水中金”打地粉碎,骊龙还是不顾一切地纵身飞跃,有如亢龙坠地,朝照镜潭上伫立着的黑衣僧人冲去。

慈舟抬起头,看着蜿蜒游走而来的龙子殿下,凶狂气势有如烈火焚烧,却因下巴粉碎性骨折,无法自如开合,而显得有些莫名滑稽,忍不住微微一笑。

“善哉,善哉!龙子殿下,竟然也急了!”

话音未落,慈舟合十在胸前的双手,臂弯里突然多出九环锡杖,横放着,散发出淡淡的琉璃佛光。

这件佛宝甫一出现,大骊鱼伯的目光顿时为之所夺,死亡的恐惧瞬间涌现心头,尽管失去骊珠,恐怕会少了三成本命精元,连带着龙性本源都会动摇,可是在死亡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这位如流星坠地的龙子殿下,不惜一切代价,以莫大的法力抽取周围水汽,凭空生成朵朵浮云,一口气冲破了十二重,才硬生生地停住坠落的去势,累地龙睛都翻白了。

慈舟眼看着骊龙紧急刹车,如同双轮马车般大的头颅,距离九环锡杖仅有一丈之遥,却还是及时地停住,没有往鬼门关上撞来,不由地暗叹:“鹰愁涧的龙子殿下,毕竟是有些气数的,竟然在紧要关头,收地住心猿,栓地紧意马,恐怕此番因缘也到头了。”

话说回来,大骊鱼伯若非苦闷多年,嘴里淡出个鸟来,馋着吃一遭血食,也不会因天山龙马流汗入暗河,勾起其腹中的馋虫,而犯禁出了照镜潭。

换做其他人,鹰愁涧的龙子殿下或许就得手了,偏偏他遇上了不按牌理出牌的破戒僧慈舟,接连遭了慈舟师徒的毒手,兜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才会沦落到如此下场。

当然了,奇诡莫名的移墨禁制确有可能翻盘,可是遭不住慈舟显化在世金刚之身,区区龙气法域与左道之术结合的禁制,自然无法囚禁住业力深厚,擅长破界的破戒僧,从而导致大骊鱼伯一连串的失败。

八风吹不动的水面上,龙子殿下乖乖地匍匐在照镜潭,藉着无处不在的水汽,悄悄地治愈被分海叉打坏,粉碎性骨折的下巴,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手,却丝毫不敢大意,仿佛被彻底打服的俘虏。

至于慈舟此时显化出的在世金刚之身,已被他停下燃烧功德,而缓缓归于空无,尽管没了最大的依仗,可是双手合十捧起的九环锡杖,已有足够的威慑。

朱刚鬣双手握紧神兵九齿钉耙,驾起一团妖气浓浓的黑风,与大师兄悟空缓缓地降到涧底,他可是被九环锡杖痛击过,送去阴曹地府一日游的际遇,明明知道师傅仗此威慑骊龙,却还是藏在四明石猴的身后,履水而行,不紧不慢地来到慈舟的身后。

可惜,朱刚鬣的体形真可谓身宽体胖,瘦弱矮小的大师兄悟空,根本遮掩不住,也完全掩盖不了,如此鬼祟的行径,反而引起了慈舟的注意,只是好奇地瞥了一眼,就教悟能心惊胆颤不已,浑然忘记自己手中还有神兵九齿钉耙,可以以此一搏。

慈舟师徒三人前后站定,大骊鱼伯即便暗中修复下巴,可以开合如意,还是不敢轻举妄动。随后,他就看见害苦了自己,具有微薄龙血的骏马,听到一声招呼,就迈开轻快的步子,从蛇盘山的山腰纵跃下来,迳自下了鹰愁涧,涉水来到黑衣僧人的身边,眼睛盯着他手中的骊珠,还温顺地挨挨蹭蹭。

“恶心!这头得了我族一丝血脉的畜牲,竟然下作地卖乖……嗯,颇有我当年的风范!”

大骊鱼伯起初还很是厌恶战胜者身边的豢兽,不过,当他想起自己的出身,就不免生出几分好感,以此说服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前缘所定。

慈舟温柔地抚摸着坐骑的鬣鬃,将自己凭本事破开禁制,强行夺取的骊珠,切断与龙子殿下联系,仿佛喂一把豆子予坐骑补充体力,送到天山龙马嘴边,任由它吞服下腹。

片刻过后,这头具有一丝淡薄龙血的骏马,得到几乎同源的骊珠滋养,四蹄脚踝的后方,凭空生长出鱼鳍似的鬃毛,无风而动地轻轻摇摆着,就像是被潺潺流水温柔地拂过。

天山龙马的不凡血脉渐渐转浓,得了其中蕴含骊龙三成本命真元的滋养,脊骨颗颗鼓起,发出一连串骨节爆鸣声,如上好的合浦珠走盘。

一股源自骊珠的水墨真意,在通体雪白的身躯上,如神来之笔,肆意挥毫泼墨,落下朵朵墨色寒梅,灵动的水气弥漫开来,仿佛蓝田玉暖生云烟,牢牢地将其护住,形成一层随新变化的护罩。

大骊鱼伯亲眼目睹这一幕,不仅头垂地更低,还忍不住长吁短叹,发泄着心中的郁郁之气,显然很是不忿,却因为打不过对方,不得不认怂。

慈舟知道这位龙子殿下心里很是不爽,不给他解开这个结,日后不免成了仇敌,便温言细语地开导道。

“善哉,善哉!一饮一啄,都是前定。龙子殿下也是龙马出身,得了莫大的机缘,才有今日的地位。只是,近来不修功德,难免被天所嫉,才藉由我等之手,造成人劫,与你一个报应。如今,暂时割舍了骊珠,被我等用来提携族中后辈,你也莫要难过,不过是藉此点化,待会还会物归原主。”

大骊鱼伯原本是心死如晦了,听过黑衣僧人前面的话,不由地暗暗心惊,正是被他说到了痛处,至于后面那番话,骊龙也听了进去,心里颇有不信,却也不敢不信。

否则的话,以龙子之身,占据鹰愁涧的地利,还有奇诡莫名的移墨禁制,与乌斯藏国的古神都打平手,怎会败于区区一介凡人之手,不由地暗中寻思。

“莫非此人所言是真?不过,近几年来,屡次在睡梦中,听到魔国失落诸神的呼喊,只是没搭理祂们,没想到转眼过后,老对手们都被镇压了。说不准,日后还要做一场,以应劫数,才能清静!”

在慈舟强拳教训后,大骊鱼伯总算认清楚了现实,还反过来开导自己,别往坏处去想,多想想自己的好处。单单是捡回一条性命就够运道了,骊珠还能物归原主,就更令其期待了。

慈舟果然是信守誓言之人,待骊珠入得天山龙马之肚,将其血脉中的一丝龙性唤醒,滋养壮大几分,有了龙血特征,就轻轻抚摸其腹,运用巧劲,将此龙宝震地脱口而出,顺手一把抄住,放在掌心仔细端详。

大骊鱼伯看见骊珠再次现世,激动地站了起来,护卫在慈舟身前背后的悟空、悟能,警觉地握紧手中神兵,可是这位龙子殿下没有其它过分举动,俩师兄弟互相对视一眼,暗笑自己过于紧张了。

慈舟反复研究骊珠无果,左手中指曲起,用拇指轻轻按住,随后用力一弹,这枚龙宝便电射而出,迳自投向龙子殿下豁然张开的血盆大嘴里。

骊珠物归原主,大骊鱼伯立即重新连上气机,发觉其中本命精元不过消耗一成而已,不由地暗暗高兴,这才知道黑衣僧人用度甚是精准,区区一匹凡马,若是点化其潜在龙性,实在是以适宜为主,而绝非量大管饱,若非如此,只会将其活活撑地爆体身亡。

慈舟看着骊龙喜上眉梢,嘴角的龙须微微发抖,凭空荡漾出一波波的涟漪水纹,双手合十,禅唱道:“善哉,善哉!龙子殿下久居鹰愁涧,无意之中猎杀了不少凶鸟猛禽,免除了左近不少农人之苦,自然是有些功德的,就是少了些,才有此劫凭空而至。”

说到这里,慈舟猛地想起自己即将掀起的农奴大起义,准备将乌斯藏国一举掀翻,转为柔声道:“日后,有一场大功德可得,贫僧一声招呼,不知道龙子殿下来或不来?”

大骊鱼伯此时失物复得,正是欣喜若狂的时候,对于又爱又怕的黑衣僧人,自然是无有不应,当下连声道:“来,来,来!一场大功德,我必定是要来的!”

此言一出,就有莫名因缘结成,若是鹰愁涧龙子背誓,日后免不了还是应劫,此为天真一诺,报应不爽!

第八十七章下海寻龙

慈舟师徒三人挥手告别鹰愁涧龙子,天山龙马因骊珠壮大体内龙性,与大骊鱼伯就有了莫名因缘,有如其螟蛉义子般,三步一回头地频频顾盼,不时打着响鼻,喷了牵马的朱刚鬣一脸唾沫星子。

看在师傅的面子上,悟能自然不敢与这畜牲一般见识,又不想惹上天山龙马的腥臊气,只能伸手抓住袖子,轻轻地擦拭干净。

几次三番后,朱刚鬣自己也觉得烦了,却也不敢过多声张,特意绕到另一边,结果一行人刚好往右绕过一处岩石堆,频频回头的天山龙马,再次喷了他一脸涎水。

这就令人难以忍受了,悟能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抬头看着马背上的慈舟:“师傅,你看弟子脸上,都是龙马的唾沫,你也不管管!”

慈舟早就知道会这样,也明白鹰愁涧的龙子殿下,通过骊珠的隐秘联系,暗中使坏,捉弄着朱刚鬣发泄发泄心头郁闷之气,按理说他是懒得理会,不过门下弟子挑明了说,没有任何表示也是不成的,会寒了悟能的心。

于是,慈舟伸手捋着坐骑的鬣鬃,笑道:“骊珠结缘固然是好事,如此这般,你就被人拐走了心,不如放你自由,解掉这条缰绳,留在鹰愁涧与龙子殿下做伴罢!”

话音刚落,天山龙马立即回想起不久前,大骊鱼伯踩云浮游而上,张开血盆大口,妄图吞食自己的一幕,忍不住全身打了个哆嗦,也不敢回头留情了,赶紧加快脚步,向鹰愁涧的出口疾行而去。

淬不及防之下,左手缠着缰绳,在前面牵马的朱刚鬣,反过来被天山龙马牵着,脚背被拖地贴地滑行,好在皮粗肉厚也不怎么觉得痛,就是高太公赠送的布鞋,被崎岖不平的地面磨出花来,觉得甚是可惜。

与此同时,大骊鱼伯目送慈舟师徒三人一骑离开视野,才送了口大气,脚趾踩在水面上,微微凹陷,却没沉陷的身躯,缓缓地没入水中,依旧归入照镜潭里。

回到淤泥堆积,遍布鸟兽骸骨的潭底,龙子殿下前肢交叉,修长柔曼的龙颈曲起,硕大无比的龙首,搭在趾爪之上,回想起方才的斗法,反复咀嚼着黑衣僧人说过的话。

“千错万错,都不是本殿下的错!功德不修,必有灾殃,此话倒是不假!可是,若非我亲自镇守鹰愁涧,放任淤泥积累抬高水位,下游哪有水田开辟。嗯……我记得,下游农人多年开垦,土质早已贫瘠,不如由我亲自驭水冲走淤泥,恢复鹰愁涧湍急的水流,顺带为下游农田松松土,统统送上不要钱的积肥,将那荒芜贫瘠之地,点化成膏腴肥沃田地。”

想到此节,大骊鱼伯便舒展四肢,凭着与生俱来的水脉亲和之力,将古井不波的照镜潭搅和起来,凭空掀起潮涌般的浪头,一波接一波地推动着潭底的淤泥,冲过鹰愁涧狭长的水道,迳自向下游泄洪般的涌去。

积压在淤泥深处的鸟兽骸骨,如同被白蚁蛀咬过的松木,轻轻一碰就当场破碎成粉,进一步壮大泥浆水蕴含的肥力,在一波波的涌动中,离开平静多年的鹰愁涧,追随着龙子殿下,一泄如注。

途中,弯弯曲曲的水道里,任何构成阻碍的山骨坚岩,要么被骊龙的爪子当场抓碎,要么被龙子殿下的尾巴拍裂开,大小不一的碎石,在不停的翻滚中,磨掉了尖锐的棱角,领略了一番沿途的风景,变得圆滑世故起来,最终躺在水流平缓的下游河床上,静静地被沙砾掩埋。

鹰愁涧的下游,乌斯藏贵人的庄园,包括高老庄的水田,在某个夏末的午后,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彻底淹没。

那汹涌澎湃的混浊洪水,在平静的河面上,势如奔马般的狂奔,其中龙子殿下的身影若隐若现,给幸运地躲上高处的凡人,看见了只鳞片爪,难免产生不够恭敬,冒犯了龙王爷的想法。

这一波洪水退去后,各地庄园出于敬畏,纷纷为大骊鱼伯建立庙宇,香火不断,四时鲜花,五季水果,供应不绝,竟然令龙子殿下大有收获。

藉着海量的香火信力,他不仅补上了本命真元的些许亏损,还有额外进项,自行悟出祸福相依的道理,以及威严自敬畏中来的神道精义,学得身外分身的神通,甚至凝聚出龙首人身的香火金身,身躯也能变化如意,可大可小,自如升腾。

兴云布雨,原本就是蛟龙之属的神权,以往的大骊鱼伯是懒惰了些,如今可是得了好处,偷偷摸摸地尝试凝聚神职,竟然也被他一举成功,成了统率鹰愁涧这条西海支流的水伯大神。

此乃后话,不提也罢。反观慈舟师徒一行人,自离开鹰愁涧后,就按照朱刚鬣叙说的云栈预言,迳自往西海而去。

西海底部,有一座废弃的龙宫,位于珊瑚海丛里,其中有一根镇海神铁,乃是上古圣王大禹治水时,斩杀孽龙敖嗷叫,将伸缩如意,可测水深的“量海尺”,特意放在西海底部,用来镇压此处诸水。

可是,数千年岁月过去,没了与先民为难的孽龙,却有其到处风流快活,留下的许多龙子。尽管两两杂合,血脉却进一步退化了,成了暴鲤、鳗鲡、龙龟、棕鳌之类的水妖,唯有一丝龙性维系着不凡。

这些水妖偏偏自视甚高,占据着孽龙开辟的珊瑚海龙宫,实在是不如大骊鱼伯,他以妖马之身修炼,蜕变为纯血的骊龙,成了独占鹰愁涧的龙子殿下,胜过这些龙子龙孙太多太多。

可是,即便知道大师兄悟空的天命神兵,就在西海底部镇压着海内诸水,可是没有避水之术,就连仗着面具能变成覆海夜叉的四明石猴,恐怕也力有未逮。

慈舟想起不久前,托在掌中端详的骊珠:“大骊鱼伯的龙珠,若是含在嘴里,也能让人有水下活动之能。可惜,这段因缘因龙马而终,恐怕无法借用。如此一来,只能抓紧时间修炼避水诀,或寻得水中至宝。”

朱刚鬣听到这里,蓦然想起预言中的师弟,流沙河之霸主,统率无数鼠鲨的“杀无尽”,以他的驭水天赋,驱使鲨鱼群与龙子龙孙为难,偷偷前进龙宫里,将镇海神铁拔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带上岸,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云栈预言中,降服杀无尽的一幕,大师兄悟空可是手持棍棒神兵,与自己联手才勉强压倒三师弟,这便构成了难解的因果回环。

不得鲨生之助力,难以取得镇海神铁。无有这件神兵,俩师兄弟难以在日后压倒杀无尽,将这流沙河之霸,归入师傅门下,赐名为悟净。

慈舟瞧见门下二弟子脸色青红泛白,便开口询问,朱刚鬣不敢说谎,也不敢拿大,就将自己思虑的事和盘托出。

谁知,慈舟却是微微一笑,根本没把因果回环放在眼里,毕竟他的金手指,与生俱来的神通,正是断乱因果之力,最擅长破开这种无解的难题,强地没有道理可讲。

片刻过后,慈舟藉着因果断乱之力,窥见时光长河下游,师徒四人在通天河,与本教法王显化的鼋龟大战三百回合,凭空摄取到“悟净”的影像和气息,随后摇身一变,直接显化出头陀模样,将来门下的三弟子。

悟空装作混不在意,其实早就等地心忍难耐,看见师傅大战神通,变成一副奇怪的模样,浑身水汽萦绕,也赶紧往脸上倒扣面具,变化成覆海夜叉的姿态。

唯有朱刚鬣默然不动,手里掐着道诀,口中念念有词,单手扛着神兵九齿钉耙,头一个下了水,一头钻进浪潮汹涌澎湃的西海里。

慈舟笑道:“时不我待,我们赶紧下海!稍后,由我亲自出手,引龙子龙孙出战。悟空,你趁乱混进龙宫里,取出镇海神铁。悟能说过,此乃天命神兵,正好与你降妖除魔。”

话音刚落,悟空就看见变成“三师弟”的师傅,迳自鱼跃而起,入水无声又无波,滑进波涛浪浪的西海里,也跟着下了海。

“悟净”的须发皆朱砂色,颈部两侧的鱼鳃在海中开合,吐故纳新,呼吸自如,腰缠一串髑髅念珠,在水中发出莫名的法力波动,有如涟漪般的荡漾开去,自发地驾驭着周围涌动的水流,使此行更加平和顺利。

与此同时,西海龙宫深处,青苔处处,被海带如绳缠上的镇海神铁,突然大放光明,显然是命运钦定的兵主来了。

第八十八章虾兵蟹将

珊瑚海龙宫大殿

头戴一方俗世王侯金冠的暴鲤王,漫不经心地抬起沉甸甸,积满水草的眼皮,透明的眼睑褪下一层,方才露出金棕色的竖睛,自发转到眼尾,轻轻瞥了一眼,漠不关心地连连冷哼,旋即再次闭上眼睛,任由龙子天赋之蛇鞭涡流,将游经宫外的白鱼卷来,送进嘴里吞食。

“我道是哪件宝贝重光,原来是龙宫后殿那块废铁!叫什么来着?好像被元灵夫子唤作镇海神铁!镇海……天啊!”

暴鲤王通体湛清碧绿,唯有两条龙须金黄,下颌蓄着一溜贵气紫髯,原本还想打个盹,小眯一会养养精神,猛然间回想起三朝元老龟相曾经所过的话,镇海神铁一旦重光,必有大祸临头的预言,顿时激起了龙子殿下的凶狂野性。

“莫非是镇海神铁的兵主来了?此物沉寂数千年后,才有今日之惊变……来人,擂鼓、展旗,召集西海四方龙兵!”

话音刚落,原本暗沉如铁,被夜色包围的龙宫,在暴鲤王的一声号令下,升起一根粗如橼柱、六丈高的旗杆,一面迅速舒展开的“聚海旗”,正是龙子殿下的权柄之器,蓝色旗面随水流震荡,发出一波又一波的震荡,有如一阵狂风席卷过西海海底。

于是,珊瑚龙宫有如酣睡正好眠的巨人,蓦然间被三更五鼓时分的鸡鸣声惊醒,伸展着四肢躯干,缓缓地苏醒过来。

可惜的是,龙宫并非暴鲤王一人独占,其余宫殿也有实力相当的龙子殿下镇压,麾下统率着成千上万的虾兵蟹将,并没有被“大王子”的聚海旗影响,仍旧处于观望一番,再论以后的看客心态。

隶属于大龙子暴鲤王麾下的猪婆龙(淡水鳄),受到聚海旗的莫名影响,拼命甩动桨尾游出龙宫,纷纷爬上海心岩,来不及抖落身上的海水,就异常乖觉地蹿上沙滩,用力翻滚转身,便成排仰躺在周边的沙滩上,一溜往前延伸,看不见尽头。

猪婆龙们露出湿漉漉的腹部,张开嘴巴深吸一口气,肚皮随即高高鼓起,同时不断甩动尾巴,敲打着自己有如皮鼓的腹部,发出一声接一声,有如雷霆炸响般的轰鸣。

雷声传到海底龙宫,即便受到海水、涡流几番削弱,也有万鼓擂动的气势,逐渐唤醒大部分贪眠渴睡的水族部将,即便是其它龙子殿下的眷族,也被这波战争动员一并吵醒。

与此同时,慈舟师徒三人的打算就此落空,原计划由鲨生(破戒僧)和朱刚鬣前面引敌,覆海夜叉(悟空)偷偷摸摸地潜入龙宫,不问恁多,自行取走镇海神铁。

若是双方配合默契,或许只是与西海龙宫打过一声招呼,就大功告成了。万万没想到,慈舟才在观音禅院调戏了一番命运,现如今命运就反过来狠狠地戏弄了一下慈舟师徒三人。

慈舟凭着断乱因果之力,不仅借来未来三弟子鲨生杀无尽的形容样貌,就连他得天独厚的天赋,也一并全盘接受。

眼看着珊瑚海中央部位的龙宫,在一声声震耳欲聋的鼓声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海量的虾兵蟹将,起初场面还是很乱,水族兵将们却踩着鼓点,很快就排列出整齐划一的战阵,层层叠叠地很是整齐,看上去也颇像回事。

海底珊瑚群前的银沙,乃是一个个召潮蟹百兵阵,数目破百还不止,慈舟一眼看过去,战阵绵延到尽头的龙宫,忍不住轻轻摇头。

召潮蟹个头都有西瓜大,硕大无比的蟹钳开开合合,发出剪刀剪纸的声音,听地人牙酸恶心。更可怕的是战阵成员,都是水族的精灵,不知道是否吞食了五金之精,蟹钳挥舞之间,竟然有刀光剑影闪现,端的是不可小觑。

蟹阵上方,乃是个头齐膝高的龙虾,数量之多,几乎是下方蟹阵的双倍,就是彼此之间聚地更密,成阵后双方才相差无几。

虾兵独有的一对螯钳,与召潮蟹相差无几,就暂且不说了。它们口中吐出紫红色泡泡,竟然在水中也不化散掉,一个接一个连着,有如嘴边挂着一串海葡萄。

这些泡泡偶有被虾兵甲壳上的尖刺刺破,竟然发生爆竹炸裂的震鸣,唯有虾兵长须能够切下弹击发射,宛如西唐帝国神机营的投弹手。

除此之外,慈舟还看见珊瑚海丛中,有体壮如牛的海龟身影若隐若现,躺在海底含砂射水的箭螺,不小心踩上去,可得小心被它们的尖刺伤到。

“原定计划得变一变了!此战,还是由我来打前锋,召集鼠鲨、海龙卷、涡流群,尽管包在师傅身上。悟能掐决避水,又手持神兵九齿钉耙,就跟在左右,与我护法。至于悟空,你上岸去,牵着为师的龙马坐骑下海,装扮成西海某支流的龙子部属,特意前来助战。”

说到这里,悟空、悟能就差不多知道新计划大概了,没等慈舟说完,俩师兄弟就立即挥手告辞,覆海夜叉迳自浮游上岸,去牵那匹具有鹰愁涧龙子大骊鱼伯三分气息的龙马。

慈舟叹了口气,手里却没停下,借着鲨生杀无尽的天赋,鼓起腮帮子吹出哨音,在西海各处游弋猎食的鼠鲨群,如听纶音,急速向珊瑚海奔来。

当成百上千的鼠鲨,成群结队出现在鲨生身后,露出颇为亲昵的神情,慈舟却毫不犹豫地将它们全部控制住。

虾兵蟹将结成的两座战阵,大部分兵将不敢置信地看着鼠鲨现身,锋利如刀的鲨鳍,张开嘴巴露出密密麻麻的鲨齿,令不得不听从聚海旗的水族,原本就不高的士气,迅速低落到谷底。

慈舟不擅长望气,却能清楚地看到对面战阵的灵光,在鼠鲨群现身后就开始摇曳,立即知道对方士气坏了,赶紧抓住时机,右手往前一指,大喊一声道:“杀!”

一百多条体壮如骡的成年鼠鲨,早就馋着虾兵蟹将们刚硬外壳下,雪花花膏肉的甘美滋味,兴奋地甩动尾鳍,成排贴着海底疾射而出,其余个头大小不一的鼠鲨,则默契地瞄准虾兵而去。

这一波前锋速度极快,里许海路不过十息,就狠狠地撞上召潮蟹组成的战阵,哪怕对手举起巨钳,整齐划一地挥舞,爆发出虚虚实实的刀光剑影,成年鼠鲨还是毫无畏惧。

临到关头,这一排成年鼠鲨猛地翻滚转身,将锋利如刀的鲨背鳍笔直朝下,有如犁刀似的,将召潮蟹组成的战阵视为田垄,狠狠地铲了过去。

一时间,万千蟹螯纷纷折断,匍匐在海底的召潮蟹们,更是被刀鳍当场切成两半,它们引以为傲的外壳,在鼠鲨面前毫无作用。

当然了,这些冲毁蟹将战阵的成年鼠鲨,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召潮蟹们吞食海底五金之精,通过龙子传下的战阵,已具备真实不虚的刀光、剑影。

尽管被成年鼠鲨的诡诈冲阵,击杀了不少精英蟹将,这股五金之精的本质却没有溃散,本着同归于尽的战术,纷纷在对手附近爆发。

一时间,秋水碎梦刀、两仪分光剑、血饮狂龙刀、碧海潮生剑等等神兵利器的光影,匹练般的刀光,在成年鼠鲨身上接连绽放,即便它们皮粗肉厚不怕砍,吻端、背鳍、胸鳍等部位,都出现深可见骨的伤口。

腥臭的鲨血从伤口喷发出来,在海水中瞬间发晕化开,有如一朵朵绽放的血腥之花,死亡之花。

慈舟自然是不畏惧死亡,尤其是这些便宜的部下,这些充当前锋的成年鼠鲨,就是为了撕开对手的战阵,以备随后冲阵的鼠鲨群大肆屠杀,扩大战果之用。

接下来的战局演变,果然如慈舟预料,充当中坚的召潮蟹阵都被撕开巨大的伤口,随后跟上的鼠鲨,随意张口就吞食到鲜美的蟹膏蟹肉,无视威力所剩无几的“刀光剑影”,将蟹阵彻底冲地崩溃,甚至反攻上方的虾兵。

万响爆竹威力般的虾涎泡泡,只是用来吓唬人的诡术,皮粗肉厚的鼠鲨根本不惧,张嘴游过一段距离,嘴里塞满了几十只虾兵,用力合嘴一咬,虾头、虾尾都从嘴边落下,唯有肥腴甘甜的虾肉,在唇齿之间化作浆汁,缓缓地流淌入肚。

水族之精的血肉,看似不起眼,在积少成多之下,却能成为鼠鲨滋养自身灵性的补品,若非如此,它们怎么可能接受族王“鲨生”的召唤,甘愿为此抛头露面,狠狠冒犯珊瑚海龙宫。

与此同时,龙子暴鲤王麾下的虾兵蟹将,总计不过损失了两成兵力,就因为战损过大,对手都是一副吞食天地的气势,原本就低落的士气,有如泡沫炸裂,竟然自行崩溃了。

此处发生的血腥之战,比龙子权柄所化的聚海旗还灵,吸引了西海各地割据藩镇的王侯,尤其是鲨鱼之属,简直兴奋若狂,纷纷向此次聚集而来。

悟空刚好上岸准备牵马,被龙马一脸嫌弃地讨厌,只是没奈何缰绳被人拿捏住,它不得不听命往前走,却伸长了脖子,四蹄不情不愿地往前挪步。

突然间,覆海夜叉看到一望无际的海上,成群结队的背鳍划破海面,朝海心岩方向,也就是珊瑚海龙宫之柱而去,不由地暗暗心惊,根本猜不到师傅刚才率领鼠鲨群,一举破阵的功业,酣畅淋漓的大胜。

第八十九章吞海巨鲨

鼠鲨们的杀戮还在继续,海心岩附近的水域,都被虾兵蟹将的生血染红了,从西海四面八方迅速赶来的鲨鱼们,迫不及待地往海底沉去。

而在牵马的悟空眼里,波浪起伏的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刀鳍接连不断地消失,这才猜到了战局定有剧变,赶紧扬起手里的缰绳,打马下海,一定要做成这次无本买卖。

龙马也是无奈极了,起初蹄足没入水里,还有些忐忑不安,待到脚踝后方的鱼鳍状鬃毛,浸透海水后舒展开来,就有一股生气源源不断地进入体内,这才拂走了它内心深处,对于初次下海的不安。

转眼过后,一匹龙马驮着四明石猴冲入水里,荡起无数水花,大团泡沫升腾着浮上海面。瞬息间,遍体自发生鳞,乍看墨玉质地,仿佛道德之士所乘的麒麟;毛茸茸的马耳,浸水后滋生出一对鲛人般的薄膜耳朵,三根软骨撑起,随着海水激荡而自发扇动;蓬松的颈部鬣鬃,缓缓地舒展开来,有如两支鲨鱼的胸鳍。

至于水下呼吸的事,也不是什么难事。慈舟的坐骑本就有龙性,被骊珠滋养壮大后,已令龙马能入水不溺。

就在马头下巴连接颈部位置,蓦然出现鱼鳃似的三道裂缝,缓缓地开合着,除了刚开始,它还是按本能地用口鼻呼吸,入水呛了喉咙,狠狠地咳嗽了几下,接下来就自发地用鱼鳃呼吸,紧紧地闭上嘴巴和鼻子。

覆海夜叉(悟空)骑乘着这匹龙马,具有龙子殿下大骊鱼伯气息的坐骑,迳自投往珊瑚海中心位置的龙宫去了。

途中,悟空亲眼看到几千头鲨鱼,在成群结队地猎杀着隶属龙宫的虾兵蟹将,时不时还将藏在珊瑚丛中的巨龟掀翻了,生生地五鲨分食了它。

至于那些含砂射水的箭螺,即便是嘴里含着一口毒砂,射中游速极快的鲨鱼,恐怕也伤不了这些海兽,谁叫它们皮粗肉厚又耐操。

眼看着己方的水族兵将节节败退,宫中其余各殿的龙子实力无损,隐隐约约地还传来嘲笑声,暴鲤王的脾气本就不好,此时更是不忿,顿时大发雷霆之怒,派出了手底下的亲卫大将。

随着暴鲤王的一声令下,阔口宽吻的鳜都司,扛着一对八百斤的瓮鼓锤,磨磨蹭蹭地走出龙宫。鯾提督反手拖着两根铁鞭,抬头看了一眼龙宫上方,遮蔽天光的鲨鱼群,硬着头皮出宫,却紧紧地跟在鳜都司身后。

随后跟上的一众鳝力士,约莫百来头,个个都是水桶粗的肥腰,扛着一颗垂卵状,圆溜溜,像是海蛇般的光滑头颅,莫名地带着一分喜感,使着双股叉、三股叉、四股叉等等渔民擅长的鱼叉,作为督战兵压阵,必要时也可以投入此战。

慈舟化身的“鲨生”,毕竟是藉着断乱因果之力,从时光长河下游借来的形貌,仅有一炷香的时间,自然是不肯肆意挥霍浪费此身的天赋,眼看血腥之战吸引更多的鲨鱼过来,便趁机将它们统统控制住。

紧接着,慈舟运用未来徒弟的天赋,在海底龙宫附近,利用原本就有的乱流,召出大大小小的无数涡流,操纵着它们彼此之间吞食,终于壮大成吞食天地的海龙卷,不仅将龙宫外围的天然防护带珊瑚海连根拔起,捣乱铲除了一大半,甚至反过来将龙宫牢牢地压制住。

海龙卷卷起无数珊瑚碎片,连同躺在海底多年的岩石,不断地投向龙宫,且被慈舟有意无意地对准前方的大殿。

如此一来,其余未受到波及的龙子,就主动按住麾下部将,看好戏般的作壁上观,对暴鲤王这位大龙子疲于奔命地防御,指指点点,甚至不乏奚落嘲笑。

鳜都司和鯾提督有幸离开海龙卷的笼罩范围,互相对视一眼,颇为庆幸地心里暗爽,回过神来时,对面的“鲨怪”还未有反应。

两头龙宫大王子暴鲤王麾下的大将,正准备比划一下算是交代,随后就丢下兵器、盔甲,打着分头逃跑的主意。

结果,掐着避水诀下海的朱刚鬣,方才看见师傅大发神威,正是心痒难耐之时,肚子里憋着一股气,此时见着了来自龙宫的鳜都司和鯾提督,按捺不住地抡起神兵九齿钉耙,就朝它们两个头上筑去。

鳜都司看见一头大海狗般的猪怪,朝自己大呼小叫地扑来,也是混不在意,随手举起八百斤重的瓮鼓锤,左右交叉,准备架住这一击,随后趁机撤退。

跟在它身边的鯾提督也是这般想法,毕竟眼下的时局实在是太过于艰难,大王子的虾兵蟹将都死地差不多了,倘若没了这些部下,肯定是争不过其它龙子殿下的,不如早做准备,投奔下家去了。

可惜的是,朱刚鬣手中的神兵九齿钉耙,仅仅自重就有一藏之数(五千零四十八斤),瓮鼓锤比它零头多点,却连两成重量都不到,怎么能相提并论?

于是,就在两件兵器接触的瞬间,九齿钉耙仅仅一击,便破开瓮鼓锤的阻挡架势,继续往下轰落,在鳜都司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九根钉齿如热刀切黄油,狠狠地筑进它的后颈。

咔嚓一声,鳜都司的大半个鱼头,被神兵九齿钉耙斩落而下,砸在海底的银沙上,阔嘴宽吻朝天,不停地开合着,却连一个字都吐露不出来。

至于另一员出战的大将鯾提督,却是被这番血腥场面吓坏了,它可不是九龙争位时的老人,经历过没日没夜的惨烈战斗,而是在和平时期崛起的庸才,还未开打就思虑着退路,毫无水族的嗜血好斗,与头顶上游弋的“真鲨”相比,都差远了。

朱刚鬣眼看鯾提督丢下铁鞭就要逃走,来不及抡起神兵九齿钉耙,便张开嘴巴吐出一道黑气,瞬息间将周围水域都染成墨色。

鯾提督发觉附近海水浑浊不堪,更加惶恐不安,刚刚转身想走,却见一道妖气如箭疾走,穿透第九节脊骨,将其拦腰斩成两截。

墨色海水晕开约有亩许方圆,颇具灵性般的往前推进,将负责压阵的百来头鳝力士一口吞下,这些骁勇的战鳝,被无孔不入的妖气渗透入体,顷刻间毒发身亡,全部沉尸海底。

破败不堪的龙宫大殿里,暴鲤王脸色铁青,抬头看着海龙卷久久未散去,还在不停肆虐自家占据的龙宫,其余龙子殿下默契地按兵不动,根本就是想要看自己的笑话,便按捺不住地怒吼一声,当场唤出癸水精华,凝聚出一枚栲栳大的癸水阴雷,朝海龙卷疾射而去。

慈舟看到自己借势掀起的水文之相,威压整座龙宫的海龙卷,被癸水阴雷一发命中,就悄声无息地崩溃消散,不由地高看对面龙子殿下一眼。

其余各殿的龙子,亲眼目睹这一幕,方才想起前朝九龙争位时,大王子的利害之处。若非如此,当初的九位龙子殿下,怎么可能仅仅剩下如今的四位

龙子鳗鲡看到龙宫外面无数雷蛇爆射,万千枝桠闪电如鞭如索,不断地抽击着海龙卷,生生将其击爆,忍不住回忆起自己的胞兄电鳗殿下。

龙龟殿下则注意到癸水精华,吸引汇聚海底阴气,凝聚成碧焰阴雷,想起小腹被一爪掏空的长兄,悄然无踪的内丹,其中内蕴精纯的癸水之精,聚化成雷,本就是鱼龙殿下所擅的权柄。

至于龙子棕鳌,眷族海鳝力士本就属于自己所有,却被暴鲤王强行抢走,如今全部被人毒死,不知道该忧伤垂泪,还是欢庆一番,委实有些为难。

就在这时,覆海夜叉乘着龙马倏忽间赶到龙宫附近,高声呼喊:“某家来自西海分支鹰愁涧,乃龙子大骊鱼伯殿下亲卫,特意前来助阵。”

“骊龙?就是那头成精作妖的龙马,蜕皮化龙不成的孽子,竟然还有如此好心?它岂有前知之能,莫非来犯之敌,是被其引诱来此?”

尽管暴鲤王怒火攻心,脑子却还拎得清,随心所欲地猜测,却是七八不离十,与事实真相相差不远了。

可是,他也知道覆海夜叉不简单,胯下的那匹龙马,更有大骊鱼伯的气息,不知道是否其上岸“马走日”出来的孽种,自然不敢随意招呼,免得引狼入室。

谁知道,暴鲤王迟疑着不接受,其余各殿的龙子却纷纷露出善意,尤其是实力最弱的棕鳌殿下,忙不迭地开启了龙宫的禁制,放任覆海夜叉(悟空)乘龙马进去。

暴鲤王刚想阻止,一则自己镇压的大殿,被携裹着珊瑚、岩石的海龙卷破坏大半,空有禁制,却已经没了开关之权。其次,一众恶鲨的头领,正气势汹汹地朝自己游来,还得仔细小心了。

慈舟眼看着悟空趁乱入宫,与一位龙子殿下寒暄,夺取镇海神铁之事,估计就成了,不由地心里大喜,趁着鲨生现世还有点时间,便主动请战。

在龙宫上方游弋的群鲨,吞食了大量虾兵蟹将的膏肉,正想活动一番帮助消化,看见己方一族的王(鲨生)亲自出战,毫不犹豫地跟随下来。

一时间,慈舟身后出现数千头鲨鱼,体量大小不一,呲牙咧嘴着,锐利的鲨齿还有蟹壳虾头的残渣,看在龙宫眷族眼里,自然是惶恐害怕,继而不安地四下乱蹿。

覆海夜叉看着周围变乱,趁机靠墙而走,溜进龙宫后方“御花园”,去寻此行、此战最终目标镇海神铁,自家的天命神兵去了。

至于此时身处正面的暴鲤王,看着对手率众前来,忍不住讥笑:“区区一头鲨怪……”心里却是惊疑不定,毕竟他已然看见,对手连战连胜形成的“势”,已初步凝聚成一头阔口吞海的洪荒巨鲨。

第九十章如意金箍

吞海巨鲨的气势太过于惊人了,双鳍展开便遮蔽天空,张开鲨嘴就上鱼唇挨着海面,下鱼唇接着海底,别说区区一座珊瑚龙宫,在它眼里,顶多是一盘小菜。

“至于本殿下……估计就是一颗米粒之珠!”

暴鲤王被这股惊天动地的气势,压制地骨节嘎吱作响,毕竟他是龙子殿下,体内流淌着上古孽龙的血,自有其天性里骄傲撑起脊梁,于是他按捺不住地昂首发出咆哮,蓦然爆发出龙气神威。

“吼……”

慈舟眼前顿时一阵模糊,仿佛被攻城锤重重砸中头顶,随后就看见孤身一人的暴鲤王,体内爆发出有翼巨龙的虚影,冲自己呼啸而来,激荡着周围的海水,连自己的面皮都阵阵发抖。

“阻碍圣王大禹治水的孽龙,不过是四趾蛟龙之属,竟然也能在数千年后,令血脉淡薄的子孙拥有这般傲意龙息……可惜,神通不敌业力!当年孽龙趁着水患,使劲地兴风作浪,当场就被抽筋扒皮,镇压数千年后,骨头都凉透了,亏得西海风平浪静,才有龙子龙孙绵延传承至今,却脱离了蛟龙之形,徒有龙血,而无龙性。”

数千条鲨鱼,化作吞海巨鲨的鲨齿,在鲨生(慈舟)的一声令下,以携泰山超北海之势,朝珊瑚龙宫狠狠地冲撞而去。

暴鲤王悲愤莫名地举起手中的“聚海旗”,发出抚平海中乱流的波动,可惜的是,吞海巨鲨的去势仅仅凝滞了一瞬,就自行挣脱了龙子殿下的操控,无数鲨鱼顶着蛇鞭涡流的无差别抽击,擦着暴鲤王的身体飞快游过,带走一块他的血肉,再恶狠狠地冲向损毁严重的龙宫前殿。

无数鲨影有如流光飞逝,暴鲤王根本阻挡不得,当他看到“鲨怪”走到面前,忍不住想要反击时,蓦然发现无意中盘卷起来的身躯处处是伤,有些部位甚至深可见骨。

几百处伤口的剧痛一并发作,潮水般的涌来,养尊处优久了的暴鲤王当场惨嚎连连,被糜烂生活掏空身体,软弱不堪的意志立即崩溃,脸上青筋根根暴起,眼角都睁裂开了。

很显然,此番重创太过于深刻,暴鲤王早已不是九龙争位时的大王子,虚弱松乏的身躯不堪再战,就连骨子里的热血,也早已被死亡的恐惧,刚才千鲨万鱼争相群起攻击的大场面,给彻底摧毁了。

就在这时,距离一炷香的时间就要到了。尽管慈舟心里还有点遗憾,不过眼尖的他却看见大弟子悟空,偷偷摸摸地潜入龙宫后面的御花园,触碰到大放光明的镇海神铁,便顺势而为地转身走了。

朱刚鬣看到师傅转身就走,知道时不我待,却没有跟上,而是用神兵九齿钉耙做钩,带上鳜都司的鱼头,从另一个方向浮游上去。

一头乌篷船大的鬼鲨,却主动游到鲨生(慈舟)的脚下,驮着族王急速上升。刚刚抵达到海面,一炷香的辰光正好结束,慈舟褪去断乱因果之力借来的“法身”,毫不停留,迳自施展凌波微步的身法,从容不迫地上了岸。

鬼鲨颇具灵性,却无从理解,好端端的族王,为何会变成一位黑衣僧人。不过,好坏都是经过方才一战,西海四方的鲨鱼凝聚了共识,若是汇聚在一起,有劲一处使,就连击败龙宫的龙子,都不在话下。

于是,鬼鲨背孔喷了一柱咸腥发红的海水,一个猛子扎进海里,向鲨鱼群靠近,继续猎杀龙宫的眷族,落单的虾兵蟹将。

与此同时,覆海夜叉(悟空)终于趁着龙宫内乱,潜进了后方的御花园,刚刚伸手接触镇海神铁,此物光华顿时收敛,周围景色为之一暗。

紧接着,镇海神铁震颤起来,缠绕在上面的水草、海带,立即被抖落下来,就连最顽固的藤壶、贝壳,也抵不住频密的震动,要么当场破裂,要么出于自保,主动脱落离开。

片刻过后,覆海夜叉(悟空)就看见,大殿承重柱般的镇海神铁停下振动,显露出真容面目:一根通体漆黑,上下两端各有金箍,中间漆黑的乌铁浮现出一行篆字。

镇海量水尺,西海水深一百零八丈。

覆海夜叉(悟空)快步上前,双手张开想抱,发现堪堪一合,猛地振动肌肉,浑身发力,竟然只是将此物稍微抬起——毕竟镇海神铁上方有百丈海水压住,不知道有多重。

“若是此物能够细点,说不准就能拔起了。”

他是如此这般想着,镇海神铁果然缩水了一圈,双手刚好一抱的粗细,变成多了一掌有余,龙宫立即就震动起来,轻微地摇晃,因为还在乱战之中,也没有人察觉。

覆海夜叉(悟空)顿时大喜,心里暗爽:“师傅所说果然不假,此物的确与我有缘。嗯……你,还能再细点?”

念及于此,镇海神铁又缩水了一圈。随着悟空的心思流转,它先变成了一手之抱,继而变成鹅蛋粗细。

龙宫的震动越发明显,各殿的龙子殿下猛然回想起什么,齐齐朝后方的御花园冲来,却看见号称来自西海分支鹰愁涧的夜叉,单手提拔起镇海神铁,不逃不避,反而挥舞着此物,朝龙宫杀来。

鳗鲡龙子满脸愤懑地挥起九古叉,被镇海神铁轻轻擦过,九根叉子少了七根,仅剩下左右两端的独苗,孤零零地十分凄惨。

龙龟按捺不住地挺身而出,结果硬如山骨的背壳,被镇海神铁蹭了一下,当场刮走了半片,薄弱处都能看到龙子殿下的身躯。

至于棕鳌殿下,蜿蜒游走而上,想要强行留下圣王遗留的神物,结果被覆海夜叉(悟空)擎着如意金箍棍轻轻打了一下,顿时筋断骨折,一条小命去了大半条。

龙子殿下的亲卫大将们,譬如全身硬骨的鲌太尉,滑不溜丢的鲵总兵,刀子嘴的鲭御史等等,被舞成一团花的镇海神铁当场乱棍打杀。

紧接着,覆海夜叉(悟空)从龙宫后方御花园,一路杀穿到前方的大殿,看着奄奄一息的暴鲤王很不顺眼,顺手敲了他一记闷棍,脑壳当场裂成几瓣,他却拍拍屁股,恍若无人地游出海面,自顾自地上了岸。

至于浑身墨鳞的龙马,一看势头不妙,早就偷偷摸摸地溜走了,速度比不过覆海夜叉(悟空),却不比掐着避水诀下海的朱刚鬣逊色多少。

上岸后,慈舟双腿跌坐,笑眯眯地等着好消息,当他看到摘下面具,恢复四明石猴真身的大弟子悟空,双手搭在如意金箍棍两端,抗在肩膀上,忍不住微微点头。

朱刚鬣收了避水诀的法力,浑身上下的海水,有如露珠走荷叶,轻快地全部流淌落到地上,溅湿了岸上的干枯野草。

至于慈舟的坐骑天山龙马,浮出水面后,墨色鳞片尽数收敛,显化出斑斑点点的墨纹;鱼鳍般的副耳,也是见风便消,唯有四蹄脚踝后方的鱼鳍状鬃毛,依旧是老样子,却因为下过水,多了几分精神,不复以往软趴趴的无精打采。

没过多久,西海海面上,龙子们接连浮出水面,碍于镇海神铁的威力,只敢露出半个头颅。起先,它们怒目而视,发现慈舟师徒毫不在意,便有棕鳌殿下忍不住开口。

“大僧,亏你还是佛门中人,竟然放纵门人,向我西海龙宫无故开战?我道是不知何处得罪了各位,万万没想到,尔等竟然意图谋夺龙宫重宝。此事说破天去,也是没道理的事。”

鳗鲡、龙龟齐声呵斥道:“没错,没错!此事上禀于天,尔等之罪,罄竹难书,百死不赎。”

就在这时,遥远的东方天际风起云涌,一声惊雷震惊百里,慈舟心里莫名一动,知道此时上达天听,即便没有天庭,也有高深莫测的天心在倾听,便沉吟了片刻,先捋顺了思路,才漫声道。

“此事颇有缘由,并非汝等龙子龙孙所言。”慈舟放下双腿,正色道:“遥相当年,圣王大禹治水九州,途经西海时,为孽龙所阻,兴风作浪,屡次为难。为天下生民计,才有百神联手,镇压孽龙。另,圣王大禹上奏于天,请出神物镇压西海诸恶水,绵延至今,几有三千年。”

“孽龙本性好色,留下不知多少子孙,开枝散叶,占据西海为王,吃光了海中恶兽,与百姓平民略有进益,正是功德圆满,洗尽以往种种罪愆。如此,方有上古神物自晦,暗沉多年之事。”

“现如今,镇海神铁重光,并非是祸害预兆,不过是正主现身,与他防身之用。尔等不识天数,偏偏占据此宝,不肯主动献出,如此不但无功,反而有过。”

“好在,方才一番大战,损兵折将肯定不少,诸位龙子殿下,除去暴鲤傲慢无礼,受了一番皮肉之苦,余者并无大碍。”

“天意如此,尔等本应顺势而为,却偏偏没落得好,无非是灵智未开,无法上体天心,不知天数,故而才被蒙蔽了双眼,有了此番劫难。”

话说到这里,龙子们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却也不敢不相信。悟空则已经对师傅佩服地五体投地了,心里暗想。

“我这便宜师傅不仅神功盖世,还有一张颠倒黑白的嘴皮子!明明是打了人家一顿,抢走了人家的宝贝,还能倒打一耙,将所有错失推给别人……还好,还好。师傅是自己人,”

朱刚鬣的心里也是这般想法,俩师兄弟互相递了个眼神,都是心有戚戚,打定主意,日后绝对不能违逆师傅,更加不能得罪冒犯了。

“……此劫已过,尔等自可享受清静日子。不过,西海广大,与分支下游息息相关,贫僧在此奉劝一句:诸位龙子殿下,想要明辨事理,还得多读书!”

第九十一章鱼宝髓珠

西海南岸,波澜不兴,潮声阵阵,水鸟翔集而来,万鱼簇拥着暴鲤、鳗鲡、龙龟、棕鳌等四位龙子殿下先后浮出海面。

可是,黑衣僧人不惊不诧,漫声轻语说破因果,言明前尘往事具有因缘,一众龙子原本上门想要讨个说法,却因为拳头不够大,白白受了一顿教训,只能悻悻然地回转龙宫去了。

看到龙子殿下扎个猛子潜入海底,蜂拥而来的成千上万的海鱼,呲牙咧嘴的海兽,纷纷四散离去,慈舟才松了口气。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师徒却也不可立即离开……稍待盏茶辰光再走罢!”

朱刚鬣看上去模样粗鲁笨拙,听了师傅的话,三角眼眯起,露出淡淡的精光,却是最快领会慈舟所说的真意,自顾自地处理鳜都司的头颅,取其脑海里的髓珠之宝。

其实悟空也不蠢,只是从龙宫盗取天命神兵,自是将心思沉浸在把玩镇海神铁上,对于师傅的话穿耳而过,牢牢地记住,却没有明白过来。

过了许久,四明石猴拄着如意金箍棒,忽然咀嚼起慈舟方才说的话,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回头看了一眼西海,忍不住咧嘴一笑,露出上下两排,白森森的獠牙。

朱刚鬣正在处理巴斗大的鱼头,手段颇为血腥,技巧却相当娴熟,看起来不像是头一回干这事。

鱼头源自龙子暴鲤王麾下大将鳜都司,本体不过区区一头鳜鱼,熬过二十年岁月,吃着吃着就开了灵智,自悟出修行吐纳之法,吞吐西海昼夜交替产生的子午精气,蜕去原本躯壳,成了鱼头人身的海中精灵。

这类精灵颇似龟、蚌、蝎、蜈,随着年岁渐渐增长,在体内某处,会孕育出岁月沉淀的结晶,异常珍惜、稀罕的珠宝。

当然了,还有百岁的刺猬,腋下会产生镜石,落在方家手里,能籍此沟通山林的精灵;鲤鱼活过一甲子,老化的部分脑子,会生成“鱼脑冻”般的玉石,被牙牙学语的稚子含在口中,能增长灵性,开启智慧;诸如牛黄狗宝,各有妙用,都能入药,与人有益。

鳜都司身为西海龙宫大将,又是成气候的精怪,脑中潜藏的鱼宝,没准能与龙子骨头里髓珠相提并论。

若非如此,一生行事唯谨慎的朱刚鬣,怎么会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将硕大无比的鱼头,如此显眼的目标,硬生生带出西海,无非是为了这桩可能存在的宝贝。

慈舟正在打坐调息,闭目休养精神,毕竟藉着断乱因果之力,从时光长河下游,凭着一点师徒因缘,借来三弟子悟净的形容面貌,塑成具备其十成威力的法身,消耗的功德之多,简直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他听到朱刚鬣嘴里发出快意的哼哼声,还有骨肉分离,如刀裁纸的声音,不用睁开眼睛,仅仅凭着灵感,都能“看见”二弟子悟能的一举一动。

朱刚鬣就像是惯会解牛的神厨庖丁,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把薄刃快刀,含在嘴里轻轻咬住,随后猛然抬起粗壮的左脚,狠狠地踩住硕大的鱼头上,定住它不会晃动,满意地轻轻点了点头。

鳜都司死不瞑目的灯笼眼,看上去实在是有些渗人,朱刚鬣用右手取下解刀,轻轻叹了口气,顺手帮它拉下眼皮,随后才放心地扯开束腰的牛皮带。

这条皮带颇有些类似于剃头匠打剃刀的粗牛皮,表面多有纵横交错的划痕和不解的血腥油腻,朱刚鬣持笔式地拿着解刀,在上面来回滑动几下,看着养护锋口的油渍全部去掉,才正式开始解开鱼头。

起先,解刀切入鱼鳃后缘,将这片鳃盖从根部轻轻一划,割断,整片拆卸下来,三五片鸡毛掸子似的鱼鳃,遍布紫红色的鳃丝,至今还有活力。

朱刚鬣没舍得动刀,左手抓住根部,轻轻用力,就连根摘下,直接扔进海水里,荡漾几下后,缓缓地沉降下去。

没过多久,一阵海水乱流翻涌,隐约可见青鳞白腹滑过,鳃丝尽数剔除干净,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鳃软骨。

或许鳜都司的头颅甚大,朱刚鬣的手臂又格外粗壮,如同常人般的长短,从鱼鳃部进去,根本接触不到鱼脑。

于是,他换了个思路,手中的解刀沿着眼眶骨,倏忽之间转了一圈,将眼缘部分直接截断,随后摘下一颗沙煲大的鱼怪眼睛。

朱刚鬣的左手伸了进去,正好触及到软乎乎的鱼脑,周围尽是硬如精铁的鱼骨,充满着海潮的新鲜精气,不免高兴了一下。

他知道这般寻找还是有些艰难,立即站起身,决定先将鳜都司的头顶硬皮去掉。于是,薄刃解刀从眼窝附近,贴着骨头切进去,往后一捅,直接到了鳃盖边缘,上下交错,半张鱼脸的硬皮都断开连接,整张脱离下来。

紧接着,解刀沿着眶上骨,一直往前滑到鱼头迎水面,鱼皮薄成生宣,却因遍布细密鳞片,硬如铜浇铁铸。

朱刚鬣对此毫无意外,也不在意,或许鳜都司还活着时,此处除神兵九齿钉耙外,无物可以破解,可是此时它仅仅是一个鱼头,没了海潮生气维持,就失去了七八成的坚韧和硬朗。

接下来的解离果然如此,朱刚鬣反复摩挲鱼头,冷硬的鱼皮都被摸软熟了,解刀往前一渡,趁着鱼皮不注意,就将其所有连接全部割断,顺势把整副鱼皮揭了下来。

没了最后的阻碍,朱刚鬣伸手招来一团清水,冲洗掉碍眼的血腥,循着脉络找到鱼顶骨的缝隙,尽管纹路犬牙交错,毫无轨迹可寻,却并不妨碍薄刃解刀下去。

慈舟“看到”二弟子悟能右手持笔般的握刀,如走龙蛇般的飞舞,竟然剜掉剔除一块完整的鱼顶骨,将蠕蠕而动的鱼脑完全暴露出来。

随后的场面就太腻心了,朱刚鬣直接伸手进去,左右转圈般的摸索一阵,没有任何收获,估计还没到底,干脆横下一条心,整个人侧身站着,大半个身体压在鱼头上,像极了上摸鸟窝、下掏蝉穴的乡间顽童。

左手不行,就用右手上,眉头皱成一团,落在慈舟的眼里,仿佛眉心攒出莲花来,忍不住轻轻摇头,却也没有开口阻止。

过来好一阵子,约定的盏茶时分都快到了,朱刚鬣紧绷的脸色才松缓下来,胳膊绷地衣服撑地高耸而起,肯定是找到了鱼宝,才会有如此这般反应。

果不其然,就在大师兄悟空牵马走过来时,朱刚鬣立即长身而起,右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指缝之间,不时有暗红色的鲜血和白花花的脑水滴落,一股腥香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

慈舟睁开眼睛,放下盘坐的双腿,看也不看悟能一脸献宝的得意,迳自翻身上马,轻轻一夹马腹,喝令道:“驾……”

大弟子悟空双手扛着如意金箍棍,紧紧地跟在龙马左右,朱刚鬣发现没人理会,心里一阵气馁,不过他想起师傅的话,尤其是那番言外之意,就顾不得显耀幸苦所得,伸手招来一团清水,将身上血腥冲洗干净。

随后,他用力抬脚踢踹,将硕大无比的鱼头,连同其它零碎,一并送进海里。血腥味弥漫开来,引起无数海鱼争抢,浪涌翻腾不停。

没过多久,无数刀鳍纷至沓来,竟然是集体行动的鲨群,无论是细小的游鱼,还是个头硕大的海兽,毫不犹豫地掉头就逃,根本不敢冒犯新近崛起的霸主。

毕竟,鲨鱼们正面击败龙宫大王子的直属部下,现在轮到它们进场,撕咬吞食鳜都司的最后遗产。

充满海潮精气的鱼肉,滋养壮大着鲨鱼们的灵性,隐隐约约之间,懵懂无知,只有捕食本能的海兽,开启了灵智,领悟出吞吐海气的修行之基础。

没过多久,刀鳍再次露出海面,成百上千条鲨鱼精,也知道浅水区危险,不敢靠海岸太近,只能目送着慈舟师徒离开,像是送别不知所踪的族王。

与此同时,千鲨朝拜,一股鲨气狂涌而来,追上慈舟师徒一行人,龙马有所察觉,频频回头,就连迈开的大步也变小了许多。

慈舟笑着扯动缰绳,又伸手将柔顺的马鬃打散开来,笑道:“此地不宜久留!西海龙宫的实力并无大损,鳗鲡、龙龟、棕鳌等诸位龙子并未发挥全部实力,至今都未曾认真出手。即便是暴鲤龙子,也因顾忌着三位同殿称王的龙子,始终保持着克制。”

大弟子悟空和二弟子悟能听到这里,忍不住相视而笑,龙马却不服气地打着响鼻,慈舟又开口安慰道:“海底虾兵蟹将都是炮灰,且看海心岩上的猪婆龙,至少有五百多头,看似专司战场擂鼓助威,却是暴鲤龙子的主力。一旦上得岸来,向我等大举进攻,你有几条命,敢说并无妨碍?”

一番入情入理的话,说地龙马当场低头,就连勃发怒涨的鬃毛,都软绵绵地趴下,无精打采的,垂头丧气着,像极了春风一度,一泄如注后,雄风不再的软脚虾。

慈舟好言妙语说服了龙马继续上路,侧头看了一眼二弟子悟能,摆明了要问前程去向,朱刚鬣想起了云栈预言图,发觉前后顺序颠倒了颠,师傅又有深不可测之威,实在是让人心烦意乱。

为了给师傅一个提醒,更重要的目的是让慈舟破戒,朱刚鬣决定用命定的情关,女儿国的温柔乡,试试这一声“师傅”的成色。

于是,朱刚鬣笑着说:“师傅,我们一行人在乌斯藏国周边兜兜转转,到处奔走,联络反抗势力,下一处便是大雪山中的西凉国,传说中武力极高,能搏杀暴熊,生撕虎豹的女杰族!”

慈舟听到西凉国一词,心头莫名一抖,似乎冥冥之中的命运,给予自己的考验来了,立即知道门下二弟子悟能的不怀好意,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西凉国,大雪山,就在西海附近……走!”

第九十二章诅咒之泉

慈舟师徒一行人,自大闹西海龙宫,助四明石猴盗取如意金箍棍,没有按照云栈预言中的流程前往流沙河,而是迳自西行,进入大雪山地界。

山路崎岖不平难行且不说,沿途还多有风化多年的疏松浮岩,二弟子悟能曾想着趁人不注意,倚过去靠着歇息回气,结果一个不留神,差点连人带神兵摔下山。

好在朱刚鬣及时反应过来,凭空招来一团妖云,将自己裹在风里,直接拔地而起,悬空浮停丈许高,才免去了这场无妄之灾,不至于落得头破血流的下场,被大师兄悟空嘲笑。

惊魂甫定后,朱刚鬣赶紧收走法力,重新回到师傅身边,却看见慈舟翻身下了马,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九环锡杖,每走两步,便拄一杖,落地有声,自顾自地在前面开路。

四明石猴最快反应过来,知道师傅此举是为探路,赶紧收起奇重无比的神兵,再也不敢人前显摆,免得坏了眼下赶路的大事。

朱刚鬣则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可是他望着手里的九齿钉耙,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毕竟,此物并非称心如意之宝,无法变大变小,更不可能缩至绣花针般细小,轻若无物,还可塞进耳朵里藏着。

大雪山脉自西北向东南方延伸,不知有几百里长,山峦起伏,连绵不断,山顶常年积雪,仿佛玉龙蜿蜒游走,扬起百万碎羽。山脉分支很多,走向有些杂乱,目测此山占地,几有方圆千里之广。

所谓的西凉女儿国,正是在大雪山深处生存繁衍多年,开枝散叶的一支战斗民族。原本也是茹毛饮血的土人,只因历朝鼎革天下引发的连绵战乱,不时有人逃难避祸入山,随身携带的文章典籍,便将中原汉风传播进来,教而化之。

长此以往下去,大雪山中的土人便文明开化,因仰慕中土汉风,每当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时,经常会派遣使者入朝进贡,获准裂土封矛,建制开国,却因以女为尊的传统,自立为女杰族,保持故老相传的习俗。

途中,慈舟从门下两位弟子口中,听说了颇多的相关传闻,忍不住心里暗叹:“西凉女儿国,族史直追上古,女尊男卑,战斗民族……简直就是东方的亚马逊人!”

慈舟师徒一行人入山两天后,终于进入大雪山核心地带的边缘部位,一处终年白雾萦绕,即便太阳升起,普照大地,雾气也经久不散,遮掩着外人不明所以的秘密。

站在一口泉水前,慈舟总有一股心惊肉跳的感觉,却不甚了解,只能原地伫立,等着时机转变。待日上三竿,雾气稍微散去,常人能够视物百丈,他才看清楚周遭的一切。

此处本是一座山坳洼地,遍布大大小小的泉眼,不知是否远古造山运动形成的独特地形,低洼所在尽是一口口深不见底的冷泉,不断冒出寒气白烟,仿佛氤氲仙气,恍若神仙秘境。

就在慈舟目光所及,暗中规划着通过此地的路线时,伸手不见五指的雾气深处,忽然传出一串银铃般的少女娇笑声,衣衫沾水打湿后,拖地而过的嗦唦嗦唦声,还有以掌击水嬉戏的浪花声,凡此种种一切,无一不在表明,前方有数位佳人,而且肯定是传说中的西凉女儿国人。

慈舟心里还有犹疑,大弟子悟空却是一脸无所谓,唯有二弟子悟能脸上泛起桃花,自告奋勇地起身,准许其独自前往探路。

慈舟知道门下弟子就属朱刚鬣慕少艾而好色,可是他头上的禁箍并未发作,由此可见其人,嘴上花花,心里却还拎得清,当下便点头应允了。

稍后,朱刚鬣放下神兵九齿钉耙,将宽袖收紧,又把敞开的衣襟,统统塞进裤子里,用腰带狠狠压住,走到一口泉水边上,往前探出上半身,以泉水为镜,将自己倒持了好一会,也不停手。

四明石猴好奇地瞥了一眼,暗骂一声骚包,环视周围,发现一处往外凸起的山岩上,有一朵冰蓝色的雪莲花,在风中颤抖摇晃,便随手轻轻一招,以隔空气劲控鹤手摘了,一脸戏谑地来到二师弟身边,戴在悟能的耳朵上。

慈舟知道大弟子悟空的本意是调戏,没想到朱刚鬣生生受了,还颇为真挚地道了声谢,反而将四明石猴弄地老大没趣,脸上神色不变,却怏怏不乐地走开。

随后,朱刚鬣踩着小碎步,在泉水之间的曲折石道上行走,壮硕的身躯渐行渐远,转眼过后,就被重重雾气遮掩起来,身影更是若隐若现,看地很不分明。

既然凡体肉眼看不分明,就用耳朵去“听视”罢,慈舟闭上眼睛,沉心静气,侧耳朝着泉水深处,果然听到一些动静。

起先,自然是悟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声,很显然,美色当前,他就算被禁箍所迫,持着佛门戒律,却还是不免动了情,乱了心。

“朱刚鬣这厮……果然是个有心机的狠人,竟然如此之快,就平复了躁动的心气,还趁着少女们入水嬉戏,偷偷地取走了她们的所有衣衫。”

慈舟想起少女们无衣衫可穿,忍不住心头一热,随即暗笑:“我毕竟也是凡人!还没有彻底断绝尘欲!”

就在这时,泉水深处,忽然传出“啊!”地一声,少女的惊呼此起彼伏,然后慈舟就听到一阵芙蓉出水声,一连串“噼里啪啦!”地骨肉捱打声,朱刚鬣忍痛的闷哼声,明显是吃了大亏。

慈舟回头看了一眼拄在地上,神兵九齿钉耙表面流淌而过的寒芒,忍不住轻轻摇头,心想:“朱刚鬣也算是为祸一方的大妖,不提现出大野猪的本相,即便当下化作人形,也是皮粗肉厚很耐揍,怎么会在短短几个回合就落了下风?”

四明石猴的脸上神情也不好看,只是师傅没发话,他也只能强行按捺住情绪,焦灼不安地干等着。

没过多久,泉水深处传来一阵衣衫被手生撕开,线头断掉的扯布声,慈舟和大弟子悟空相视一眼,都看到对方脸上莫名的担心。

紧接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健妇,单手提着被捆成粽子的朱刚鬣走出来,步伐从容稳定,显然还有余力。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朱刚鬣原本就很大的肚子,如今已膨胀成圆球,就像里面塞了一个荞麦枕头似的。

健妇身高八尺五分,穿鸦白色札甲,细麻穿过,头发扎着先秦军将武士的斜髻,印堂饱满,眉骨凸起,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宽口阔颌,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二八娇娃,反倒像是河东狮吼母夜叉。

她将手中的朱刚鬣提起,翻了个白眼,然后用了点蛮力,狠狠地掼在地上。不过,当这位健妇抬头看着对面,唇红面白的僧人,风度翩翩一少年,却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估计是馋的!

稍后,健妇想起自己的使命,给自己一个巴掌,三步一回头地走进雾气里,很快慈舟就听到里面少女们的对话。

“……好一个俊俏的郎君……你下贱,你就是馋他的身子……哎哟喂,可别让他喝了子母泉水……这个好说了,有落胎泉备着,没事的……怎么能没事?还有溺女泉、溺婴泉,万一那位郎君掉进去……哪个咒泉都不能沾上,这郎君是我的……说好了大伙都有份,怎么能让你一人霸占独享。”

紧接着,慈舟就看见互相推搡着走出雾气,七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可是,在她们的身上,法眼无差的慈舟,看见米粒大的妖气散逸出来,编织成罗网状,无时不刻地向自己蔓延而来。

丝索漫天疾射,泉水上到处铺设,妖气编织的网罗,转眼过后,她们就将占地不小的山坳低洼处,全部纳入掌控之中。

慈舟看着妖影憧憧,妖力铺天盖地,而且还是一群女妖怪,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微笑着:“我还以为是西凉国的女子,没想到却是几只女妖精,待贫僧亲自出手,收服了尔等!”

话音刚落,一脸忠心耿耿的大弟子悟空,取出一个狞恶的面具,倒扣在脸上,把身一摇,变成了头顶冒烟的催火鬼工,焦炭色的肌肤,眼睛暗红若烧碳,仅仅盯视着妖气网罗,就无火自燃起来,很快就烧穿了一个洞。

慈舟却是双手合掌,动用了磐石符,随后身体左右耸起两根大腿粗的石柱,不仅定住妖气网罗的蔓延,柱子顶端灵光一闪,还撑住缓缓下降的有形无质的蛛网。

“善哉,善哉!诸位女施主,俗话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凡人有恻隐之心!为何尔等偏偏招惹上贫僧,莫非欺我手中戒刀不利?”

瞬息过后,斑斓戒刀随声乍现,一百零八道诅咒密织成网,被慈舟催动着,一口气全部爆发出去,各种阴、邪、毒、狂、晦、暗、寒气,如万箭齐发,朝七位少女疾射。

这些外气或贯穿身躯,一闪而过,或射进体内,化作诅咒的种子,顿时发作起来,将七位女妖精全部重创击倒。

方才,还是莺莺燕燕的大好春光,转眼过后,就被慈舟的狠手,折磨成残花败柳,散落开来,有如潮湿的抹布,随意得丢在地上。

第九十三章云锦织女

七只作怪的蜘蛛精,乃是无意之中掉进溺女泉,从膀大腰圆的健妇,变成瘦肩如削,如弱风摆柳的豆蔻少女,偏偏每人容貌各不相同,也算是一桩奇闻了。

原本这种野生的妖精,还有自炼的神通法术,颇值得一观,可惜的是,淬不及防之下,被先下手为强的慈舟大招轰败,此时再想联手结阵,已无可能,体内更是诸多恶气暴走,便忍不住开口求饶。

刑讯逼供之事,自有门下弟子服其劳,慈舟吩咐四明石猴一声,问这些蜘蛛精索取泉水地图,并标明其中的隐秘,悟空自是点头应允,露出嫉女如仇的本来面目,把蜘蛛精们吓地惊叫连连。

稍后,慈舟就去照顾误饮“子母泉”的二弟子,眼看朱刚鬣胎气暗结,身怀六甲,已近临盆,却无产门诞下婴儿,就寻思着是否肋下开刀,解出这莫名其妙的鬼胎。

没想到,朱刚鬣痛地直哼哼,却道出了真相:“师傅……弟子的内丹……被子母泉水化散,结成了圣胎元婴,只差一步……就可元神出游,遨游周天。”

朱刚鬣喘了口粗气,吞咽了一口口水,继续解释道:“此乃一步登天……之捷径,不被天地所容,鬼神甚嫉,故此……弟子需饮落胎泉水,打散胎气,将内丹聚化出来。”

慈舟听到这里,心里很是吃惊,暗道:“我这门下弟子,看似吞服秘药成妖,走的却是道门玄真之路!内丹?圣胎?元婴?莫非还是个正经的炼气士?”

慈舟按下好奇的心情不说,耐着性子,继续听二弟子悟能分说:“俗话说的好,不破不立,此番……际遇实在离奇,弟子若是脱难出困,定可百尺竿头……修为更进一步!”

“落胎泉!子母泉!天生万物,必有一物克之!正所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既然你误饮子母泉水,左近定有落胎泉。稍待片刻,等你大师兄拷问出来,为师就与你寻来解药。”

与此同时,催火鬼工(悟空)高高举起如意金箍棍,搅动地上天下的妖气网罗,硬生生地全部扯了过来,缠在棍子两端,成栲栳大的一团。

在蜘蛛精们的注视下,催火鬼工(悟空)瞪大一双碳红色火眼,妖气网罗顿时无火自燃,很快就被熊熊燃烧的烈火烧化成灰烬。

恶形恶状的鬼工无需威逼,仅仅手持巨棍敲打地面,蜘蛛精们就花容失色,如受雷殛,身体哆嗦着,连连打冷颤,修长如鹅颈的脖子,顿时汗出如浆,发髻摇散,鬓角离乱,几缕青丝贴着下颌,顺势滑过如玉锁骨,不知去向。

随后,不堪挞伐的蜘蛛精,就主动开口交代,将她们夺取自西凉国,强行霸占的诅咒泉地形图,一五一十地全部交代。

别看悟空面冷,对不打不相识的二师弟悟能,因着相近的出身——吞服秘药成妖,还是颇多看顾,随手将如意金箍棍拎起,往七只蜘蛛精身上一放,就将她们牢牢地压住,根本动弹不得。

随后,催火鬼工(悟空)藉火而行,先来到师傅身边,禀报刚才拷打逼供的结果,随后双手捧出诅咒泉的地形图。

慈舟却没有在意这些,反而开口催促:“你呀,自入我门下,就成了迂腐的书生!明明知道你师弟悟能受苦,既然拿到地形图,何不尽快取得落胎泉的泉水……”

话音未落,催火鬼工(悟空)再次藉火而行,慈舟看着一溜火星,在高低起伏的泉眼上奔走,很快抵达到地头,稍微停顿三息,就再次折返回来。

与此同时,朱刚鬣腹部越发涨大,薄弱处甚至呈半透明状,隐约可见一个赤子婴儿,并非蜷缩身体、双手握拳,而是双腿盘起,如炼气士打坐修行。

慈舟看着所谓的“圣胎元婴”,眉目越发清晰,显然是接近瓜熟蒂落了,忍不住心里焦急,抬头望着雾气深处,一道灰黑色的身影急速折返过来,带着浓红色的火意。

催火鬼工(悟空)回到师傅身边,单手解开面目,露出赤条条的本来面目。原来是四明石猴解开虎皮裙,充作盛水的皮袋,灌了十斤都不止的落胎泉泉水,单膝跪在地上,封口对准师弟的嘴巴,直接灌了进去。

泉水入口过喉,腹部的剧痛就减轻了许多,朱刚鬣备受折磨的神智顿时恢复清醒,张开嘴巴大口吞饮。

于是,原本就要破开圣胎,呱呱落地的元婴,非常无奈地解离消散,化作一团赤色丹气,被朱刚鬣强行纳入小周天循环,随着膨胀如球的肚皮缓缓下沉,一度失去的内丹再次凝聚成形,圆坨坨,赤红如血,表面却泛起一点淡金,随后掉进丹田气海,缓缓地转动着,镇痛止疼,且开始自发修复气血的亏空。

很显然,朱刚鬣误饮子母泉,内丹化散结圣胎、出婴儿,生死之间走了个来回,已然突破瓶颈,横跨高原,于修为一途,再次攀上新的高峰。

接下来,就是处理这七只蜘蛛精了!慈舟看到她们被大弟子悟空的如意金箍棍压着,即便几番挣扎,却根本动弹不得,不由地心生怜悯。

“诸位女施主不知天时,竟然敢谋害贫僧门下弟子,差点害得他身亡故去,只余下空空如也的肉体凡胎。按照贫僧的本意,将尔等全部打杀,才能稍稍出一口心头恶气。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诸位女施主如实交代泉水地形,贫僧门下弟子仰赖于此方渡过一劫,功行还有进益……既然如此,死罪可免,活罪不可轻饶!”

慈舟伸手戟指轻点,识海中的九重天庭顿时大放光明,发出莫名的收摄之力,竟然将七只蜘蛛精的本命灵光强行收去一点,化入天庭六部九司下辖尚衣监织造局,神名云锦织女!

唯一可惜之处,或许就是七只蜘蛛精,共用云锦织女的神名,以后修行时的种种杂念,只怕是会被收束成丝,成为九重天云篆大禁的材料。

慈舟如此想着,心头略有欢喜:“如此也好,诅咒泉也算是一桩天地之宝,七只蜘蛛精能逼退西凉女儿国的骁将,强行霸占此地,显然也是有本领的野生妖精。更难得的是,她们久居多年,实为大雪山的地头蛇。我方有了向导,便得了耳目,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全占,此行前往西凉女儿国,再无阻碍。”

稍后,慈舟就让大弟子悟空取回如意金箍棍,四明石猴自然应命照办,不敢有任何质疑,只是暗中猜测师傅另有手段整治这些女妖精。

硕大无朋的巨棍离身后,七只蜘蛛精得了喘息之机,挣扎着站起身原地旋转,顿时脚下声云,腾起大团白烟。

原来是蜘蛛精们藉着烟云障人双眼,趁机将自己收拾了一番,雨打海棠花瓣落的凄惨模样,片刻过后回复如初,风情万种甚至还有超出,显然是承了方才的一番雨露恩泽。

可是,当她们摇身一变,接连显化出健妇之身,披甲戴盔,满脸杀气腾腾,准备再战一场。

悟空立即擎出如意金箍棍,慈舟伸手按住,轻轻摇摇头,暗中却催动识海里的九重天庭,藉着一点本命灵光的联系,将蜘蛛精们勃发炽烈的战意,熊熊燃烧的杀意,顿时化作一个个念头,全部被收摄进来。

转眼过后,七个膀大腰圆的健妇,仿佛骁勇善战的女杰族人,实为在野妖怪的蜘蛛精,就意散气消,懒洋洋地躺坐在地上,也不怕山岩寒凉,身体被冻着。

不过,这一波消弭战意没有持续太久,约莫过了一炷香的辰光,蜘蛛精们又蠢蠢欲动起来,似乎打算卷土重来。

悟空已然知道结果,双手拄棍,撑着自己的身体,看着师傅施展莫测神通,将一众蜘蛛精的意气再次打消。

几次三番后,七只蜘蛛精大约是明白过来,自己被人下了暗手禁制,根本无法动手了,不由地先恢复少女身,再抱头一起痛哭。

慈舟也没有劝着,毕竟妖心无常,尤其是女妖精,都是个顶个的演技派,稍不留神,就会被她们骗过去。

“故意收起健妇骁将之姿,换成柔弱无依靠的少女身,又想来骗人了,我偏不上当。这些女妖精!”

待七只蜘蛛精痛痛快快地哭过一场,似乎将今生今世的眼泪统统哭干了,方才把自个容妆仔细收拾了,整齐地站成一排,盈盈下拜,口中直唤师父饶命。

既然她们诚心诚意地认输服软,慈舟也没有说什么,侧头看了一眼坐起身的二弟子悟能,又看了看一脸不相干的大弟子悟空,随口吩咐一声:“不打不相识,既然她们被你降服,统统都是你的人了!”

四明石猴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阵香风携裹的银玲般娇笑声淹没,毕竟在明面上,蜘蛛精可是被他的如意金箍棍降服。

女妖精们毫无战意,反而将四明石猴压倒在地,有人忍不住上下其手,很快抓住他的把柄,牢牢地掌握着,也不松开。

与此同时,慈舟快步走到二弟子悟能身边,朱刚鬣的确功行大进,伸手招来轻风扶起自己,也不尽是灰黑色的妖风怪雾,而是邪气尽去,山岚薄雾般的烟云,自带晚霞火烧之意境。

慈舟双手笼在袖子里,长声笑道:“悟能徒儿,云栈预言之中,可有预见眼下的际遇?”

朱刚鬣的脸色瞬间变成猪肝红,原本想藉着西凉女国,给师傅一个难看,结果恰恰相反,反倒是自己陷了进去,不由地用力摇头。

第九十四章情之一物

门下二弟子悟能自以为得计的心思,在他师傅慈舟眼里,不过是如观掌纹的小把戏,除了子母泉一事,化散内丹而结圣胎元婴,稍微超出了预料,不得不寻落胎泉重新打散,其余琐碎事务,包括遭遇七只蜘蛛精洗浴冲突,都逃不出能藉着断乱因果之力,窥见时光长河下游的破戒僧。

话说回来,神情木讷如机关人,行事古板像迂腐夫子的大弟子悟空,被七位豆蔻少女缠上后,起先还呲牙咧嘴地威吓几下,发现此举没什么功用后,也就懒得理会蜘蛛精们。

随着少女们得寸进尺地靠上去,得了四明石猴的默许,便各自施展手艺,务必博取夫君的欢心,也不枉方才双方大战一场,如意金箍棍压服七个风流穴,露水夫妻的姻缘。

稍微年长些,神情自若的大姐,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梳子,牛角质地,色泽宛如琥珀蜜蜡,将悟空一头乱糟糟仿佛鸡窝似的头发,梳理地整整齐齐,溜光水滑。

二姐将压发的紫金冠取下,伸手掬起一捧濯垢泉水,小心翼翼地浇在上面,不管多少血迹、污垢,亦或者陈年水渍,瞬间褪掉,清理地干干净净。

“瞧着此物形制,并非人间王孙公子所有,偏偏水气深藏,又有一股鳞气,莫非是距离此地不远,东边左近西海龙宫的收藏?”

二姐想到这里,忍不住与身边众姐妹交换眼神,立即得了回应,皆感念夫君是个闯过西海,大闹龙宫,还能全身而退的狠人,不由地眼泛春水,面带桃花。

身为野生的妖怪,自一窝几千只蜘蛛中脱颖而出,就她们七姐妹成精作怪,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牺牲,携手闯过了多少艰难险阻,才有今日的成就。

即便打退了大雪山里占地为王的女杰族人,强行夺取了诅咒之泉,也是看在此处可以令妖精直接化形,不必像她们这般,必须直面天地煌煌之威,沐浴雷霆洗礼,方能蜕去旧壳,化成人形。

可是,蛛家七姐妹并不知道,她们信赖、看重的夫君,前身不过是区区一介凡人,无力反抗乌斯藏国欺压,不得不吞服古魔国秘药,从而具备巫师之资,得以跻身万众平民之上,却又迫于本教高阶巫师的无情压榨,不得不以造兽之法,将自己转成四明石猴之妖身。

不过,即便她们知道实情又能如何,被悟空以如意金箍棍压服,可以说是一力降十会,打服所有不平,还偏偏戳中她们的软裆。

如此阴阳相济,龙虎交会,姹女遇金公,便成了彼此的机缘。先前还不怎么觉得,如今双方心情平复,体内诸气顺和,才有所察觉。

蛛家七姐妹的功行原本遇上瓶颈,眼下不仅突而破之,更是狂飙猛进,大有进益,此举不下于蓝桥仙缘,玉杵捣尽玄霜见云英的故例。

此情此景,教恢复如初的朱刚鬣见了,顿时眼红不已,毕竟大师兄的女人缘实在是太好,以前还不怎么觉得,自师徒三人一骑大闹龙宫,助其夺得神兵如意金箍棍,便诸事皆宜,事事顺风顺水,简直无往而不利。

慈舟看了一眼不战不斗,便如同木偶公仔,被蛛家七姐妹肆意摆布的大弟子,又回头看了一眼眼红耳赤,脸上尽是羡慕嫉妒神色的二弟子悟能,忍不住摇摇头。

慈舟走到朱刚鬣身边,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悟能徒儿,别忘记高老庄的姻缘,三小姐翠兰还在等你哩!”

此话有如一柄凿子,撬开朱刚鬣的头顶八瓣骨,又浇下一桶冷冽的冰雪水,顿时教这位见色起意,栓不住心猿,走脱了意马的二弟子悟能,瞬间恢复清醒,并迅速冷静下来。

朱刚鬣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去,也不看大师兄身边的莺莺燕燕,长长地吐了口气,眯成三角的小眼睛里,罕见地精光收敛,流露出一点思乡之情,嘴里念叨着:“翠兰……兰!”

慈舟听到这般叫魂似的鬼叫声,即便意志坚定,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浑身哆嗦了一下,暗叹道:“情之一物,最伤人!”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此行的目的地,西凉女儿国的腹心之处,阻其证道,成无上正果的克星,早已磨刀霍霍,等候多时。

慈舟一行人并未在诅咒之泉盘桓,即便被蛛家七姐妹几次三番挽留,也没能改变一心反叛,试图掀翻乌斯藏国的夫君之志向,更别说完全不相干的慈舟和尚。

朱刚鬣倒是有些心动,嘴里咬着手指,左脸色眯眯,右脸咪咪色,可是蜘蛛精们根本看不上,正眼都不瞧一下,自然是死了这点心思。

反倒是慈舟与蛛家七姐妹约定了时日,只待日后举旗招呼一声,蜘蛛精们就得起兵响应,齐齐攻向本教总坛,打上盘龙云海,决战天宫之巅!

临到分别时,四明石猴看着蛛家姐妹眼泪婆娑,即便是一场露水姻缘,他的心里还是有些不忍。不过为了大业,这些儿女情长只能压后,便难得开口安慰。

“距离约定之日不远!此时挥手告别,互道一声珍重,来日重逢时,小别胜新婚,或许别有一番情致。”

慈舟早就知道大弟子悟空笨嘴拙舌,囫囵话都说不出几句,偏偏此时脑子开了窍,竟然变得如此能说会道,不由地暗笑:“情之一物,最是动人!它能平山谷沟壑,也能越崇山峻岭,甚至可以让口拙之人,变成巧舌如簧。佩服,佩服!”

朱刚鬣看着这一幕,却是别过头去,根本不想再看第二眼,心里想着高老庄的三小姐翠兰,嘴里也念叨着,惦记着她。

可惜,禁箍戴在头上,一旦动心生情,它便自发收紧起来,勒地朱刚鬣头骨开裂,痛地哇呀呀乱叫。

所幸的是,经过连日以来的苦心钻研,朱刚鬣也算是摸索出窍门,尤其是应付禁箍的关键,当下将所有杂念都发散出去,专心致志地念诵调伏心情的师传《心经》。

没过多久,禁箍察觉不到尘欲,便渐渐地松开,这才让朱刚鬣有了喘息之机,赶紧催动内丹中的妖力,治愈头骨裂伤,散开额头一圈的淤青血肿。

只不过,刚才那番折腾,教他在生死之间走了个来回,前胸后背尽是汗水,打湿了开襟的上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有点难受。

方才不过是权宜之计,想要完全摒弃这般折磨,只能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了,于是,朱刚鬣赶紧求到慈舟面前:“师傅,你看!”

慈舟都不用眼睛看,闻到那股骚气的汗味,就知道二弟子悟能又犯禁,还差点破戒,不由地轻轻摇头:“你呀!无力守着空门八戒,便由禁箍教你守着。什么时候,你能秉持戒律,深入到骨子里,这禁箍自然会脱落。”

朱刚鬣知道此次试探又失败了,趴伏在地上的姿势,立即挺身站起,怪叫道:“师傅,你这是摆明坑我!大师兄也是你门下弟子,却偏偏不守任何清规戒律,身边被蛛家七姐妹围地水泄不通,你也不管管?”

慈舟好奇着反问:“怎么管?近几日以来,你大师兄悟空,一点杂念都没有,即便是在当下,身边被莺莺燕燕围着,也是毫不动心,尘欲不起。反观你,动不动就动心生情,一点德行都没有。”

朱刚鬣顿时硬口顶撞,海拔身体摇动,变高成丈许,虎视眈眈地俯视着师傅:“哪有?”

慈舟翘着二弟子悟能的神通法术,竟然用到这个地方,忍不住摇头轻笑:“禁箍不会骗人!有没有,你心里还不清楚?倘若毫无动心生情,岂会听你念诵《心经》,平复心中勃发炽烈之性情?你还没到这步田地,还没具备如此不凡之慧根!”

方才,朱刚鬣还如火如荼的气势,被师傅的这番话击中心结,如同猪尿泡似的,一经缝衣针刺破,便气泄如注,转眼间身躯恢复原样。

与此同时,四明石猴严词拒绝了蛛家姐妹缠绵一番的要求,扛起如意金箍棍,尾巴缠在腰间,压住虎皮裙,就自顾自地在前面带路。

蜘蛛精们顿时泪流满面,当慈舟乘马行经时,她们便哭地梨花带雨,却连一点用处都没有,当朱刚鬣走过时,还颇有期待地等着。

结果,蛛家七姐妹根本不想理他,雨收云消散,三三两两,分头走进泉水深处,被浓雾遮掩身形,悄然不知所踪。

如此截然不同的遭遇,朱刚鬣心头的阳刚意气彻底消沉,他赶紧快走两步,先离开这片伤心绝望之地,看到师傅和大师兄的身影,立即靠近过去,随后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脸,一副谁都不想理会的苦瓜脸。

慈舟师徒一行人,按照蛛家七姐妹给的地形图,安然无恙地穿过诅咒之泉,走着盘山十八弯的野路,翻过一座笔架似的小山,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一处由多座如玉雪山拱卫着的山谷,几只白鹭振翅飞过崖间青松,发出欢快地轻鸣,谷底水田阡陌相连,三五农人在侍弄庄稼,稻谷青苗长势喜人,农人脸上尽是期待丰收的喜悦。

距此不远处,有许多青砖黑瓦的民房,环成内外两圈,护卫着腹心之地的祠堂。

一株虬枝盘曲,花开盛繁的千年桃树下,有十来个身穿札甲的女杰族人,正在擂台上捉对比武。

第九十五章獬豸面具

擂台上,多是膀大腰圆的健妇,面目奇古,筋肉贲张,举手抬足之间,一身蛮力挥舞着长短兵器,竟然虎虎生风。

或许是她们彼此之间过于熟悉的缘故,拆招对招都能应付下来,以致于缠斗了许久,都没有分出高下,白白地浪费着力气。

经二弟子悟能介绍,擂台上对战的勇士,都是女杰族的平民,各家都有千锤百炼的武技,配合传女不传男的呼吸吐纳法,已是江湖上有数的三流高手。

“如果配合女杰族的战场杀阵,借助熟悉地形的便利,没有十倍以上的敌人,休想攻进西凉国。若非如此,乌斯藏人怎么会放过此地,实在是吃过苦头,领教过女儿国的厉害。”

慈舟听到这里,才稍微高看一眼,心里暗道:“此等骁勇善战之兵,还仅仅是西凉国的平民,不亏是战斗民族,全民皆兵,藏兵于民,若是发动起来,就是一股移泰山填东海的伟力。”

慈舟先前降服的妖怪,拯救的唐人庄园,还仅仅是一些地方上的刺头、豪强,如今刚刚走进西凉国的外围边缘地带,就亲眼目睹如此彪悍的女兵,实在是一支具有很高价值的潜在盟友。

“徒儿们,在此地闲坐观赏,也不是办法。我们就下去看看,试着接触西凉国的高层!”

大师兄悟空的态度自然是无可无不可,朱刚鬣迫切的心情就不用提了,方才在诅咒之泉被艳福不浅的大师兄馋的直流口水,如今就算看见一头母猪,也会觉得她貌美如花。

慈舟师徒一行人沿着山涧小路,慢慢下到山谷底部,藉着水田之间的硬土埂走向女杰族的聚集地。

途中,身披蓑衣、头戴箬叶斗笠,忙着农活的农人,好奇着抬起头,看了一眼骑着白马的黑衣僧人,随行的还有一头大马猴和大公猪,还以为是游走在乡野之间,表演马戏的杂耍团,就是人头数少了些,连草台班子都搭不起来,不由地轻轻一叹。

反观慈舟,藉着刚才农夫们抬头直腰,看到他们都是面色焦黄的男人,干着最重最辛苦的活,还一脸理所应当的神情,忍不住轻轻摇头。

一行人刚刚走近围屋外面的夯土晒谷场,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健妇,就簇拥着一位老妪迎来上,似乎等候多时了。

慈舟结合自己的观察,心里忍不住暗暗猜想:“或许我们刚刚经过诅咒之泉时,就被女杰族的哨探发现了。不说用,这座山谷绝非西凉国的首府,更像是国境线上的边塞据点,一个精心准备的饵料。一旦遇敌,此地便可用来向国民示警发讯号,其次,藉此用来垂钓,引诱傻乎乎一头撞过来的傻鱼上钩。”

想到这里,慈舟翻身下马,毫无烟火气的动作,显露出一身不凡的骑术,放手将缰绳予二弟子悟能,示意由朱刚鬣牵马伫立原地,同时又以眼神示意,让大弟子悟空原地待命。

慈舟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距离女杰族村老十步远的地方,双手合十揖礼道:“善哉,善哉!诸位施主,贫僧慈舟,乃中土大唐人士,听闻大雪山中有西凉国,君臣王侯尽是女子,却能前阻连绵兵灾,后挡妖魔鬼怪,不禁心生向往,特地前来游览。”

老妪身边一位健妇,脸上戴着一副青铜面具,原本双手负在背后,此时将右手转到面前,握拳的五指缓缓张开,掌心竟然悬着一枚白色光球。

“温老,这位空门僧人没有说谎……”

慈舟顿时挺身而起,笑道:“出家人,向来不打诳语!”

谁知,还是这位健妇,将负在背后的左手转到前面,摊开手掌,露出一枚半红半白,梧桐子大的光球,当下扬声道:“可是,这位高僧说的话,还有所保留。或许是半真半假,或许是九真一假,总之言不尽实!”

打脸来地如此之快,顿时教慈舟也吃了个哑巴亏,大弟子悟空毕竟忠厚老实,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反倒是二弟子悟能,亲眼目睹师傅吃瘪,还是头一次,心底一片狂喜,恨不得自己将头戴青铜面具的健妇取而代之,狠狠地羞辱一番,方能发散发散心头憋住多时的愤懑之气。

慈舟毕竟是两世为人,又谙熟佛门经典,在妄世进进出出,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早就将脸皮磨练成城墙那么厚,个人演技堪称西唐帝国最强实力派,根本不把健妇刚才的话当成一回事。

“这副青铜面具,眉似卧蚕,方眼重瞳,具有神圣不可侵犯之威严,头顶独角若司法神兽獬豸,莫非出自古蜀国的礼器,足下实为侍奉士师皋陶的祭司,神而有灵,故此能令佩戴者,具有辨识真伪的神通。”

慈舟微微额首,笑道:“果然如此!西凉国能在大雪山中立足,自有其独特之根基。贫僧此前也有猜测,只是没想到传承直追上古三皇五帝,诸位圣王垂拱治世时。彼时,天帝、人王具是一体两面,帝王德被天下,有百神护卫,各司其职,至颛顼帝时,绝地天通,人神分野,厘清阴阳,三界才渐渐隔绝联系,不复远古之时,人神混居,神子遍地,神民万千的境况。”

这番话涉及上古隐秘,即便是在西凉国,也仅仅是在高层之中耳口相传,唯有只言片语流传到民间,却早已面目全非。

现如今,来人仅仅凭一副青铜面具,便猜测出如此多的内幕事情,方才还有心给陌生访客一个下马威的健妇,此时已禁不住哆嗦起来,暗恨自己多嘴多舌,被人看破了行藏,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村中长老温姓老妪听过僧人的话,立即知道来者不善,忍不住暗忖:村中“巾帼”级战将惟有青索一人,“青娥”也只有方才说话的丽娘,“无盐”级的健妇有两队满编一百人,余者七、八人,都是已婚配的“罗敷”,连一个“扫眉”的才女都没有,更别提才华横溢的“不栉”,恐怕在都城国子监、翰林院才有。

她看上去老眼昏花,心里却精细着,否则的话,也不会被西凉国主交付重任,在此边陲重地一待就是三十年,屡次借助地形优势,打退乌斯藏人进犯的农兵,甚至败退本教的巫师数人。

温老眯眼看去,发现黑衣僧人全身都是破绽,却根本无机可趁,目光便略过不看,投向稍远处的随从。

得骊珠之助,提纯体内血脉的天山龙马,脊背处斑斑点点,尽是墨色纹路,筋骨粗壮,鬣鬃长可拖地,堪称世所罕见的神骏,当得起“瀚海麒麟”的专属称号。

更难得的是,此马周身水汽萦绕,滋润着脚踝后的鱼鳍状鬃毛,如游鱼般在风中招展,端地是出身不凡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温姓老妪,看见此马也忍不住暗暗叫好,亏的是西凉国女兵擅长山地战,不习惯骑马奔行,否则的话,她肯定会厚着脸皮讨要。

“哪怕是用来配种,也是好的!国内耕牛缺乏,驯服驽马拉犁,也是权宜之策,应时而变嘛!”

当她的目光转到横棍在肩,双手压住棍子两端的猴子身上,第一时间洞悉悟空的真实身份,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头大马猴看似寻常,身上却散发出一股本教巫师的臭味。人不像人,妖不似妖,分明是残酷至极的造兽之术。此子对别人狠,对自己恐怕更狠。难得!”

至于牵马的朱刚鬣,吞服秘药成妖,不久前经过子母泉和落胎泉的磨练,修为功行突飞猛进,反倒是让人看不出来。

不过,任谁看见一个彪形壮汉,两条臂膀和脖子,顶着一个朝天鼻、鱼泡眼、葵扇耳的猪头,想装作不认识都不可能。

温姓老妪知道黑衣僧人冒昧来访,身后随从还是与本教相关的妖物,还能沉地住气,也不言不语,只是给身边负责村中一切祭祀典礼的“青娥”丽娘熟悉的眼神,还是双手拄着鸠杖,在静候事件的发展演化。

戴着青铜面具“獬豸”的丽娘果然聪慧,略过黑衣僧人真假莫辨的话不提,伸手戟指其门下两位弟子,喝道:“慈舟大师的随从,竟然都是荒野里逞强的妖怪,山林里生息的精灵,茹毛饮血,周身尽是污秽,怎么能入我西凉国,快快退去,否则的话,休怪我等手下不留情,也别怪村人不给大师面子。”

慈舟看着战火将熄未熄,不慎绵延到悟空、悟能身上,忍不住开口笑道:“诸位女施主,他们两个原本也是贫苦大众出身,只是被乌斯藏人所迫,不得不沉沦为妖精。”

“且看满脸金毛,腰缠虎皮裙者,乃贫僧门下首徒悟空,战败西海龙宫数万虾兵蟹将,取得镇海神铁为兵器,捱着就伤,碰着就亡,乱棍打出一片天,实乃世间一等一的好汉。”

“至于那位大肚宽肠者,乃贫僧门下二徒朱刚鬣,本是唐人庄户之子,机缘巧合之下,转成暴牙猪妖,野性未驯,妖心无常,故而贫僧借观音禅院佛宝禁箍,授其八戒,以收其心。”

“青娥”丽娘双手掌心的光球,具是纯白一色,她低头看去,忍不住喃喃自语:“竟然都是真的!都是真的!”

第九十六章法眼无差

事实是,“青娥”丽娘的说话根本不管用,即便是慈舟能言善道,说再多也是无用,待师徒一行人穿过晒谷场,途经供奉土伯的神庙,还能安然无恙地进入围村内,就连千年老桃树都毫无反应,村人才松了口气地放下戒备。

大弟子悟空先前在应付蛛家七姐妹后,袋中已经空空如也,涓滴不剩,已进入八风不起的境界,气定神闲若贤哲。

再则,除了未分胜负,还在打擂的女人,围上来的好事者,都是膀大腰圆,身高八尺上下的健妇,身上尽是锤炼筋骨的汗味,即便是朱刚鬣见了,也生不起任何异心,更别说头上戴着禁箍,一丝色心骤起,见异思迁,便会尝到勒颅抽髓之痛楚,任谁都不会有寻欢作乐之心。

身为佛门高僧的慈舟,因为唇红齿白,皮相甚好,在村中广受欢迎,上至八十岁的村老温妪,下至十八岁的巾帼战将青索,无不对他落落大方地示好,甚至是当面求欢,留下纸条,约定时辰地点。

慈舟自是以从小寄身佛门,谨守清规戒律为由,婉言谢绝了村人的好意,顺道打听了不少内幕消息。

譬如此地名为青螺谷,盖因周边山势团团环绕,外低内高,峭壁之上,还有天然的山道,呈内旋螺纹状,谷中又多有青松柏树,故而被好事者以此命名。

就在这时,擂台演武斗到最后一场,其中一位是身高九尺的健妇,腿毛浓密,壮地就像一头马熊,手持一杆鹅蛋粗的点苍枪,正在抓紧时间回气。

慈舟好奇地瞧去,看见与其对阵的乃是一位二六年华的豆蔻少女,头上梳着双角丫,眉清目秀,英气逼人,身穿一件贴身短打,未染色的素丝混细麻纺成的杂绫布裁剪而成,外面套着箭士惯用的半身甲,双层牦牛皮质地,左右双手各提一柄拳头大的灯笼锤。

为了待会的决战,少女特意褪去百纳底的如意纹绣花鞋,赤脚站在擂台上,锤子一前一后,摆开一个寓守于攻的架势。

村中巾帼战将青索发现黑衣僧人颇为好奇,心里不禁暗暗得意,特地提点道:“今秋打擂终末一场,一方乃是无盐健妇的队正单璞,另一方便是舍妹青霞!”

慈舟侧头看了一眼体壮如牛的巾帼级战将,暗忖:“青索此女,相当不凡,拳头上能站人,胳膊上能跑马。她的妹妹,想必是那位人熊似的健妇。可是,无盐健妇乃是西凉国的驻村巡兵队,万万没有可能交由豆蔻少女充任队正,哪怕其出身名门望族,若是德不配位,迟早会被健妇们欺负死,甚至被人赶走,弄到最后下不了台。”

想到深处,慈舟忍不住摇头,干脆换了个思路:“我估计,那位豆蔻少女,才是巾帼战将青索的妹妹,只是眼下身体还未长开,再过两三年,熬到成年礼后,估摸着就能横向发展了。”

巾帼战将青索没有想到,中土大唐来的黑衣僧人能如此沉地住气,便忍不住开口探询:“慈舟大师,余尝听闻过往商人讲说,中土大唐藩镇割据,崇尚对外用兵,军工民一体,上下齐心,屡战屡胜,每战必有收获,是为战争红利,恩泽藩镇上下,导致各地武风大盛。大师出身中土大唐禅林寺,必定是武学大家,试看打擂双方,谁人胜率更高。”

慈舟已经注意到,附近的健妇之中,已有人开庄押注,参与者动不动就拿一副盔甲当赌注,不禁咋舌:“西凉国藏兵于民果然不差,于军事之用,已深入民间地方。即便是一副札甲,牛皮、铁片、铁丝,不知道要费多少心机力气,三口之家十亩农田,一年产出估计也就弄出两三具,竟然用来下注,果真豪富若斯?”

慈舟自然是不敢相信,也不敢不信,明明知道巾帼战将青索以此事考究自己,便沉下心来仔细观察,片刻过后,果然有所收获。

“无盐健妇队正单璞,手长脚长兵器长,只待拉开距离,枪枪不离对手要害,此战有胜无败。反观青霞妹子,不知是否天赋异禀,打过一场接一场的擂台,方能走到最后。此时,她还能气定神闲,身板单薄,却如高山耸立,面色如常,有如渊水深沉,恐怕握有十足的信心。贫僧估摸着,汝家小女青霞,必定修炼家传神功,内力绵绵,用之不尽。”

巾帼战将青索闻言,愕然片刻,随即展颜笑道:“慈舟大师法眼无常,舍妹为村民中年岁最小,自幼修炼家传百兽戏,合秘传吐纳法龟蛇息,至今已有十年,内力早已小成,如此方能久战不怠,为家族建功立业。”

慈舟都懂得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这种藏身世外大雪山中古武家族,没有理由不懂一寸短一寸险的道理。换言之,少女青霞肯定会伺机贴身近战,抡起手中的灯笼锤,使劲锤打无盐健妇队正单璞的胸口。

随着主持擂台斗战的裁正一声令下,少女青霞主动往后跃,试图跳出圈子,反观无盐健妇队正单璞,却双手持枪挺身往前戳刺。

双方甫一交手,反应就出乎所有人意料。慈舟立即反应过来,笑道:“依贫僧之见,青霞手中的锤子暗藏机关,可长可短。必要时,甚至可以扣动机簧疾射而出,或许还有锁链连着。无盐健妇队正单璞手中的点苍枪,应该也有机关,或许是枪中藏枪,一长一短,是为双枪将,无非是为了弥补近身作战的不足。”

说到这里,慈舟正色道:“由此可见,西凉国的兵家战术,渐渐渗入国中武道。须知,兵家,诡道也!兵武之道,便是暗藏机窍之诡诈骗术,欺瞒敌我双方耳目,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武道,可畏可怖!”

巾帼战将青索听到这番话,眼眉高高挑起,侧头看了一眼黑衣僧人,对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地记在心上,暗中更是高看他一眼。

“我原本预想,这位中土大唐来的高僧,于武道一途相当高明,万万没想到,竟然高到如此地步。仅仅看了一眼,就洞悉了舍妹青霞和健妇队正的根底,简直不可思议!必要时,我得写信推荐给王上。”

至于左近的健妇,即便关注擂台终末一战,对于黑衣僧人的话,也是不以为然居多。可是,战况发展果然如慈舟所料。

少女青霞躲开点苍枪的凌空戳刺,趁机扣动灯笼锤的机关,尺许长的短柄锤,猛地往外延伸两倍,右手挥舞锤头荡开对手长枪突刺,左手按住机簧,猛地从身后甩出。

一个拳头大的锤头,仿佛被臼炮射出的弹丸,朝无盐健妇队正单璞疾射而去,风声呼啸,震耳欲聋。

就当在场所有相关或不相干的围观者,为明显落入颓势的一方提起小心的时候,无盐健妇队正单璞猛地扭动长枪握柄,从中抽出一杆三尺长的烂银枪,长短枪兵交错,护住自己的胸口。

噹地一声,灯笼锤头正中目标!可惜的是,小女青霞的杀招,被随机应变极快的老牌“无盐”挡住了。

看在巾帼战将青索的面子上,押注其小妹青霞胜的赌客,亲眼目睹制胜之机悄然而逝,忍不住重重拍了一下大腿,懊恼之情就别提了。

反观看好队正单璞的健妇们,却也没有什么庆祝的表示,毕竟此战还未彻底分出胜负,都提心吊胆地继续观战。

慈舟看到有一方被动防守,即便奋力荡开灯笼锤,放下的双手依旧哆嗦个不停,便忍不住露出笑容,侧头看了一眼巾帼战将青索,笑道:“恭喜恭喜,汝家小妹有七成机会胜了。”

“此话怎讲?”青索看到黑衣僧人的信心比自己还足,便也忍不住露出笑容,暗道,“莫非舍妹仗着神兵机关之利,被大师看出了几分虚实?”

慈舟轻轻点点头:“灯笼锤之击,势大力沉,出乎无盐健妇队正单璞的预料。贫僧估计,锤头并非实心,而是里面真铅做壳,灌满了丹汞,如此方能隔空发劲,以内力伤人。”

听到关键处,巾帼战将青索的眉头都几乎竖起来,慈舟却毫不理会:“换做是贫僧,以兵家战阵的智慧来设计兵器,也是这般道理!譬如东土大唐的九环刀,往往在刀背开槽,镶有九枚或若干铅环。一击斩出,铅环尽数向前,刀头势大力沉更胜寻常,能出其不意,斩破头盔甲胄,有我无敌。”

擂台上,无盐健妇队正单璞额头冒汗,自觉双手筋软骨酥,稍微用力握住枪柄,便会立即痛彻入骨,明明知道对手会使诈,自己却没有防备到这一手,不得不承认战败。

于是,入秋以来的擂台比斗,终末一战便以巾帼战将青索的小妹大获全胜而落下帷幕,奖品有一副白牦牛脊皮做的半身甲,王命巡城马令旗,以及甑糕、九层糕、油糕、麻球、红糖芝麻糍粑等糕饼点心。

万万没想到,慈舟门下大弟子悟空近几日来上山下海,吃多了山珍海味,就有点馋人间烟火,忍不住偷吃了几块糯米饭捶打成形的糍粑,还沾着炒熟的黑白芝麻,滚过红糖盆,表面糖粉化油,才塞进嘴里嚼透了咽下。

少女青霞清点接受奖品时,发现了这一茬,忍不住火冒三丈,左右寻不见偷吃的猴子,就亲自上门找他的师傅,准备与大德高僧慈舟说道说道。

“这叫什么事!悟能倒是被禁箍八戒牢牢管住了,没想到猴子却犯禁破戒,所幸者,头一遭出手,还有挽回的余地!”

慈舟琢磨着手头上还有两个金箍、紧箍,就筹划着如何给大弟子悟空戴上,定要教他学个乖,未经允许,禁制出手!

第九十七章做过一场

“金秋佳节,青螺谷摆开擂台,比武以应丰收,我等师徒三人适逢其会,亲眼目睹西凉国武士之豪勇,佩服地无以复加,不由地心生向往。只是,论起真刀真枪来,这位女施主似乎稍嫌火候不足,须得仰仗兵器之利,才能在三招之内,重伤无盐健妇队正单璞,迫使其不得不弃械认输,稍微有些不那么公平。”

慈舟深暗帮理不帮亲的说话之道,处处占着道德和正义的制高点,方能俯视道德洼地里的对手,随后他继续大开地图炮。

“再说了,贫僧门下大徒弟悟空,还未曾领教青家小女单字霞的武勇,不如双方做过一场,再来论谁输谁赢,奖励品最终归属。”

少女青霞看了一眼雄姿勃发的四明石猴,忍不住闭上眼睛,伸手一拍额头,随即瞪大眼睛,气呼呼地盯视着黑衣僧人:“这泼猴多大点本事?安敢与我较量?”

巾帼战将青索知道妹子说话过分了些,连忙闷咳一声作为提醒,毕竟四明石猴无意中流露出的气息,锋锐如刀刃,厚重若高山,连她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少女青霞听到姐姐给的信号,知道自己鲁莽了,赶紧换上一副笑脸:“好嘛,即便我点头应允了,它可是雄的,怎能与我擂台比斗?”

慈舟忽然想起前世网文神作《齐天大圣其实是个女的》,不慌不忙道:“贫僧门下首徒悟空,身穿虎皮裙,经常招摇过市,也不惧人言,须知裙子,乃女性常用之物,显然她是个女的。贫僧门下首徒悟空,虽练成定身法,却从不以此调戏女子,显然是个女儿家。贫僧门下首徒悟空,在高老庄妆扮成高翠兰,竟然能蒙住原配朱刚鬣,举手抬足之间,尽是女儿风流,她的心里有颗女儿心,显然是个女的!凡此种种,概莫能外,谁说她不是女人?”

黑衣僧人的这番话,顿时将少女青霞说地哑口无言,毕竟她年岁尚小,平日里净是锤炼筋骨,反倒疏忽了辩才的培养,脑子里都是肌肉,故而没有急智,一时间慌了手脚,无法应对眼下的局面。

在场的健妇为数众多,论起指桑骂槐的本事都是个顶个的利害,更是破口骂街的高手中的高手,真是要胡搅蛮缠,也不是不行,只是队正单璞被青霞用神兵击败,胜之不武,她们不想下场拉架,就想等着巾帼战将青索陷进去。

身为擂台赛赢家青霞的长姐,又是青螺谷唯一的巾帼战将,青索受到的牵制只多不少,能够帮到妹子的地方非常有限,那一对神兵“风雨流星锤”,还是以青家的面子,从王室武库里借出来的利器,如此才有不动则已,一动就用在刀刃上,一合打败无盐健妇队正的大胜。

可是,如此一来,巾帼战将青索就不自觉地,将自己与青螺谷驻军切割开来,不少资格深的无盐健妇都冷眼侧目,如果还要坚持偏帮自家妹子,恐怕这件事揭过后,自己就得挪动位置了。

大争之世,军功最重。家族既然将自己安排在青螺谷,就是为了建功立业,确保家族的荣华富贵,可不是为了区区小事,白白消耗家族的人情。

于是,即便所有人都知道黑衣僧人门下的徒弟,都是雄姿勃发的男儿身,却没有人敢站出来指出真相,或多或少都有相关利益牵涉其中。

慈舟也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地指鹿为马,硬生生地门下首徒悟空,说成是一个女儿家,具有挑战擂台赛冠军的资格。

当然了,村中的长老温妪和负责祭祀的“青娥”,也想亲眼见识,根底源自本教巫师,却能混成大妖怪,被中土大唐的高僧亲手降服的妖猴,究竟有多厉害。

在各方所有人默契的推动下,忍不住偷吃糕饼点心的四明石猴,嘴里咬着小半个红糖油糍粑,扛着如意金箍棍,先行一步跳上擂台。

就在少女青霞想要随后跟着跃上时,“青娥”及时注意到如意金箍棍暗藏的不朽金性光芒,心里不由地大吃一惊,连忙开口补充规则。

“对阵双方不得逞其手中神兵之利,必须用寻常兵器代替,如此方能展现出本身的真正本领。”

少女青霞以为“青娥”针对的是自己,不甘不愿地放下手中一对“丹汞真铅锤”,换上自己往日里用惯的“照夜狮子锤”。

看似栲栳大的锤子,云母混石英打造而成,八棱灯笼似的造型,实际上,里面大部分空心,浇铸时封存了一海碗“夜明砂”进去。

锤中敌人时,无论是身体亦或者兵器,照夜狮子锤都能爆发出强光,晃地对手眼睛暂时失明,视野被强光所夺。

悟空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左手接住无盐健妇队正单璞抛投过来的熟铁棍,顺手舞了个棍花,右手提起神兵如意金箍棍,平举递出擂台,笑道:“谁家小女敢与老娘较量,不想活了!”

说罢,悟空五指松开,净重一万三千五百斤的镇海神铁,随即脱手坠落,就在少女青霞一脸满不在乎,在场众人指指点点的时候。

如意金箍棍悄然落地,却猛然发出轰隆隆声,有如地底万千伏雷爆发,顿时教在场所有人闻之色变,老成持重成温妪,也忍不住豁然起身,随即死死地盯着右侧的黑衣僧人。

慈舟却是早就知道会有如此场面,还是一脸微笑,看着青螺谷的高层们,冰封似的脸庞,顷刻间崩塌垮掉。

长年累月夯土填充,已如钢似铁的地面,竟然当场坍塌下沉,溅起沙尘十几丈高,四下溅射的泥浆石子,有如劲弩发射的短矢,将左近的擂台当场打出无数透明窟窿,差点没垮掉。

巾帼战将青索内心的惊疑更甚,暗自庆幸妖猴并未持着这等可怕的神兵与小妹对战,她对村中负责祭祀的“青娥”投去感激的一瞥,可惜的是,丽娘并未有任何回应,眼睛瞪着,目光直直的,似乎也被惊吓住了。

紧接着,青索的目光转到黑衣僧人身上,他脸上的淡淡微笑,无论怎么看,都有一股嘲弄的意味,她立即知道自己托大了,竟然敢小看打进西海龙宫的人。

现在回想过来,这头妖猴持着神兵打败数万虾兵蟹将的“大话”,恐怕并非自夸之词,而是相当含蓄的表示了。

“那妖猴的膂力,肯定是相当恐怖。小妹,危险了!”巾帼战将青索想到最坏的场面,忍不住握紧拳头,指节都发白了,关节处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脸色更是一阵青一阵红,最后变成了苍白,额头更是冒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偏偏就在这时,慈舟双手捂成喇叭,放在嘴边,大声喝道:“悟空,放手一搏,别给师傅丢脸。”

巾帼战将青索闻言,身体轻微的哆嗦,已变成前后左右地摇摆,根本站不住脚,直接往后坐下去。

好在,青螺谷中驻军颇多,总有几个无盐健妇念着青索的好,及时出现在她身后,用自带扶手的藤椅兜住,才让巾帼战将没有人前失了身份。

少女青霞擎着“照夜狮子锤”,迳自跃上擂台,她可是距离最近,亲眼目睹对手神兵落地,闹出好大一场变动的人,却还能保持着昂扬的斗志,似乎没有被方才的惊变吓到。

等到裁判一声令下,少女青霞闭上眼睛,不自觉地侧脸扭过头去,将手中的锤子猛地交错撞击,顿时爆发出炫目的强光。

悟空的眼睛原本就不好,如今受了“照夜狮子锤”的强光直射,忍不住痛呼一声:“好家伙,敢暗算老娘的一对招子,你死定了!”

就在附近观战的慈舟,也被强光招呼到了,此时听到门下首徒的话,其中不无戏谑之意,立即明白悟空又在调皮了,忍不住轻轻摇头,便不再理会。

强光来的快,逝去地更快。少女青霞最快反应过来,睁眼往前望去,看见对手双眼无神,似乎被方才强光所夺,有如盲头苍蝇,持着手中的熟铁棍,以此为盲公杖,在周围划拉着,防备可能出现的攻击。

“啧啧!连盲战都未曾学会,如何作我的对手?”

少女青霞毫不犹豫地往前急冲,双手抡起灯笼大的锤子,借助周游四方之力(惯性),带动自己的身体,施展出青家的秘传神技:有如陀螺之迷惘!

在场观战者看到少女青霞拿出真本事,整个人有如硕大无比的陀螺,以单足为轴,旋转着舞起手中的重锤,落点忽远忽近,竟然让人无法预测。

就在锤子即将轰中妖猴的胸膛时,悟空猛地拄棍入擂台,身体借力猛然跃起,一步踩到熟铁棍上端,直接令对手的绝杀落到空处。

紧接着,四明石猴空着的右腿,猛地一记侧踹,正中一击不中,旋转稍停的少女青霞。

“噔噔噔……”少女青霞旋转之势,不仅被完全打溃,还连退七步,到了擂台的边缘处,随时都会掉下去。

慈舟看到她前仰后翻地一阵折腾,总算站稳了脚跟,正想伺机反击时,门下首徒悟空早已翻身下棍,脚尖踮起发力往后蹬,只见暗黄光辉“一闪”。

下一个瞬间,四明石猴来到少女青霞面前,手中的熟铁棍戳中她的小肚子,咧嘴笑道:“你输了!”

话音未落,熟铁棍往前轻轻一送,少女清霞就这样,被慈舟门下的大弟子推倒了,整个人重重地后背倒地,仰躺在夯土地面上,伤心的泪从眼角流下,淌过鬓角,直接没入乌黑油亮的头发里。

第九十八章姻缘一吻

青螺谷的天空很蓝,此时却被不断涌出的泪水模糊了视野,就连久久不散的白云,都乱地不成形状,支离破碎地,就像此时少女青霞的心情。

原本已经到手的冠军,竟然在黑衣僧人寥寥无几的一番话后,莫名其妙地从手中失落,这就让出身西凉国名门,自尊心极强的青霞难以承受。她感觉到,天在剧烈地晃动,地在使劲地摇摆,人前受辱的委屈,让她差点失去求生的意志。

所幸的是,轻柔的晚风吹过她的鬓角,调皮地掀起几根发丝,缓缓地平复少女青霞的心情,暂时恢复理智,继而头脑清醒地开始思考。

冰凉的地气渗透进衣服里,钻入她的筋骨里,少女青霞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白皙的手臂肌肤,顿时浮现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自觉无脸见人的少女,此时泄走心头的愤懑火气,又恢复了几分力气,便一个鲤鱼打挺,整个人稳稳当当地站住,继而趴伏在擂台边上,双手托着自己的小脸蛋,嘟着嘴,高高地,都能挂一壶油了,却偏偏装出一副让人怜爱的小媳妇样。

“你就会欺负人?不知道我年纪小,凡事让着点吗?捱我两下小锤锤,又能怎么样?你真是一点也不可爱,不跟你玩了!”

说完,她就纵身跃上擂台,凑到悟空近前,左看看,又看看,踮起脚尖,小鸡啄米似的轻吻一口脸颊,随即双手捂着脸,赶紧撒腿跑开了,留下一脸懵逼的四明石猴,待在擂台上,很无辜地摊手、耸肩,装作一副别这样看我,俺是个好人的模样。

不知道的人,譬如二师弟朱刚鬣,就以为大师兄和青霞之间的交情很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童年玩伴,忍不住轻轻摇头,显然是想起不久之前,诅咒之泉遭遇蛛家七姐妹时,悟空的艳色遭遇。

所以说,女人就是天生的演技派,尤其是聪明的女人,恁凭身在何处,都能游刃有余,特别是青霞这种天赋异禀的贵女,简直就是所有男人的克星。

慈舟也没有想到,少女青霞会如此孩子气地解决战败后的尴尬,他仔细想了想,发觉其中也没有什么不妥,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反观巾帼战将青索,却对方才小妹的轻轻一吻,感觉头痛不已。换做是其他人,按照女杰族的传统,她也不至于如此,可是青霞妹子的吻,落在一位手持神兵大闹西海龙宫的大妖怪,那就像是飞蛾扑火似的,注定有去无回。

“慈舟师徒一行人,待在青螺谷久了,恐怕小妹迟早有一天会乱了分寸,误了自己的性命,不如由我亲自写信给王上,派人将他们送往都城,如此才能让小霞免了杀身之祸。”

巾帼战将青索待自家小妹的好,自不必说,真的是尽到长姐如母的责任,连家族耗费人情从王族武库借来的神兵,原本是预定给她使用,结果仅仅是为了金秋擂台比斗,就借给了小妹青霞使用,估摸着是不用还了。

与此同时,四明石猴翻身下了擂台,顺手捡起如意金箍棍,幻化成绣花针,丢进耳朵里藏起。不待他伸手招呼,朱刚鬣就主动上前捧起盛满糕饼点心的盘子,两师兄弟乐呵呵地分享了胜利的滋味。

还是朱刚鬣知机会做人,伸手抓住黄金糕往嘴里塞,也没忘记用黄皮桑纸包起几块香气扑鼻的桂花糕、云片糕,给还未尝过鲜的师傅送去。

慈舟微笑着收下二弟子悟能的孝敬,深深地吸了口气,顿时感觉到香气沁入心脾,莫名地全身一紧,装作不在意地随手放在一边,也没有取用,只是轻轻扬手,让朱刚鬣自去。

“大师兄吃惯了水果山泉,肠胃都小了,此等上好的糕饼点心,他可吃不下太多,俺老猪得帮衬着点,替他应付了,免得白白地浪费粮食!”

慈舟笑着点点头:“说的不错!盘中一餐饭,粒粒皆辛苦!哪怕是一丁点的浪费,都对不起农人的辛劳,罪过,罪过啊!”

巾帼战将青索听到“粒粒皆辛苦”时,眼睛顿时一亮,忍不住高看黑衣僧人一眼,暗道:“不愧是中土大唐来的高僧,随意说几句话,就能出口成章。传闻盛唐物华天宝,人才辈出,青史留名的律诗不知凡几,更有诗意近于道的谪仙诗圣,果然名不虚传。恐怕,只有都城翰林院的几位‘不栉’妹妹,才有这般才情,才能勉强对得上话。我是差远了,差太远了!”

她忍不住又看了黑衣僧人一眼,只见他唇红齿白,样貌宛如少年,却宝相庄严,内蕴神仪,心口一片酥麻,仿佛被人挠痒痒似的。

“这位来自中土大唐的男儿,既有妙语连珠的诗情,又有降服妖怪做徒弟的本领,简直就是文武双全,梦想中的如意郎君。”

谁说西凉国女子皆悍妇?哪个女儿家心里不怀春?即便是身高九尺,拳如沙煲,威武雄壮的巾帼战将青索,此时内心也是小鹿乱撞,一缕情丝向着黑衣僧人绵延而去,牵挂在慈舟身上。

在识海中开辟天宫,无时不刻都在收摄徒弟们的杂念,慈舟自然是第一时间发现了情丝,换做以前,他早就挥起慧剑,一口气将所有情丝斩断烧烬,来个眼不见为净。

可是,巾帼战将青索在绸缪着写信举荐,准备将慈舟师徒打发去都城,这对于计划中的借兵一事,未来联手反攻乌斯藏国,有着莫大的好处,跨出最坚定的一步,他自然是不会在此时出手,坏了大事。

没过多久,慈舟看到系在手腕上的情丝,繁复地层层叠叠,不知道有多少根,何止是来自巾帼战将青索一人,估计青螺谷的驻军无盐健妇们,都把爱意牵挂在自己身上。

或许此时在村中,只有那七八位心气高傲,与走婚夜宿的相公情比金坚的“罗敷”,才不屑于多看慈舟一眼,自顾自地准备晚饭去了。

村中,几缕炊烟袅袅升起,驻村的无盐健妇,看着慈舟的相貌,馋地直流口水,一颗蠢蠢欲动的少女心,差点就掩饰不住了,好在她们还是能遵守军纪,专门分出人手准备饭菜。

擂台撤掉后,就是无盐健妇的专用演武场,此时转变成露天食堂,到处都有人忙碌,甚至有人脚不沾地地来来回回。

至少百人份的晚饭,仅仅是主食,就有搀了枸杞的二米饭,饭甑隔水炊熟的糯米饭,还有照顾小部分健妇的口味,贴在烤炉壁上烘焙而成的面饼。

村老温妪已过古稀之年,牙齿都还健在,却有人专门奉上大海碗装的鸡丝粥,做法也很是简单,煮开花的白粥,放入手撕鸡胸肉,并一大把白萝卜丝,再用几颗炒过的花椒提味。

村子里放养着几百只母鸡,每天喝山泉水,以草籽、小虫、山螺为食,还专门有人负责捡鸡蛋。多则几百,少也有一百多,都用来给驻村的健妇们加餐进补。

慈舟看到她们用白水煮鸡蛋,忍不住轻轻摇头,向巾帼战将青索禀明后,也不自己动手,就下场亲自指点,临时充任厨娘的健妇原本有些恼火,当看到他的脸时,就什么火气都没了,反而耐心地记下黑衣僧人说的每一个字。

“蒸鸡蛋羹!打散开的蛋液和搀进去的水,多寡最重要。至少二份蛋液,混入一份清水。若是水多了,蛋羹口感更滑嫩,甚至会糊成散浆。若是水少了,蛋羹口感会偏干。还有,记得分碗灌入的时候,须得撇去浮沫,否则蛋羹面上尽是孔眼,未免有些不美。”

“鸡蛋面!蛋液混入面粉和清水,搅拌均匀成面浆,在烧热的锅里摊开,两面煎至半熟,起锅放凉,全部切成细条,再下到煮开的锅里,加点提味的咸菜、榨菜头,去腥的姜末、紫苏叶,差不多就成了。”

慈舟仅仅是试着做了两种新菜品,鲜甜滑嫩的鸡蛋羹,就把健妇们厌倦了白水煮鸡蛋的口味征服了,咸香辛辣的鸡蛋面更是获得了一致的称赞,甚至好评如潮。

有了成功的先例,慈舟获得了更多的信任。没过多久,他就利用中午吃剩下的煮鸡蛋,剥掉外面的硬壳,沾水、过面粉,指点着下油锅炸,就成了“虎皮炸蛋”,蘸着酱油,就着醋,味道就别提了。

另外,还有蛋液打发起泡,猛火烤成的鸡蛋糕。面饼掺入葱末再揉开,放入煎锅里烹熟,油饼上再摊开一个鸡蛋,两面煎成金黄的“大郎烧饼”。以及用铁勺隔火烤出蛋皮,再加入肉馅,制作而成的黄金饺(蛋饺)等等。

即便慈舟仅仅用了一种食材鸡蛋,就制作出十几种菜品,酸甜苦咸辛,五味具全,满足了所有人的口味,就算最挑剔的“青娥”丽娘,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只恨自己晚认识了这位奇男子。

至于擂台上输了一场,与冠军失之交臂的少女青霞,也被眼前如此大的阵仗,主要是黑衣僧人炫技的表现,痛快地竖起大拇指,心甘情愿地认输,且输地心服口服。

“征服了女人的胃,就征服了女人的心!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却似乎有点道理!”

慈舟笑眯眯地从巾帼战将青索手里接过推荐信,看着她稀里哗啦地吃着鸡蛋面,豪爽地就像男儿一样,忍不住喟然一叹。

“英姿飒爽八尺枪,曙光初照演武场,西凉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

第九十九章西凉首府

朝阳初升,霞光万道,豆蔻少女青霞伫立在莲花峰上,回首望着青螺谷,紧了紧背着的花布小行囊,压低声音道了声抱歉,随即转过头去,缀上即将离开视野的慈舟师徒一行人。

她的目标自然不是黑衣僧人,而是一招便打败自己的四明石猴,区区一个外人,即便她拥有重若千钧的神兵,擅长惊世骇俗的武技,也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按照女杰族千百年来传承的规矩,要么用尽一切手段将她杀死,要么永远和她在一起。以少女青霞的脾气,自然是前者居多,后面的选项,目前来说,根本不作考虑。

朱刚鬣牵马走在队伍前面,悟空一时在前方探路,一时在后面查看,少女青霞即便再怎么掩饰,在高来高去的大妖怪眼里,那点人间的潜行本事,不过是如观掌纹的小把戏。

四明石猴彻底掌握了队伍后面,那条小尾巴的行踪,眼看以正常的速度根本甩不脱,便不慌不忙地来到慈舟面前。

“师傅,后面跟着青螺谷的小娘子,不远不近,不离不弃,似乎是铁了心。不如,师傅许我放手一搏,一击闷棍就能了账!”

慈舟听过这番话,轻轻摇了摇头:“你这是什么话?青螺谷祭祀的土伯神而有灵,你不是没见识过?青娥丽娘身为司法神兽獬豸之祭司,但凡那少女青霞有一丁点的意外,信不信她依法拿你?”

悟空紧了紧手中的如意金箍棍,仗着神兵之利,似乎根本不把所谓的地神土伯、司法神兽獬豸放在眼里。

慈舟知道大弟子的心思,忍不住笑道:“正所谓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在西凉国的地界以外,仗着镇海神铁之利,你还能搅动一地风云。可是,如今我等身处西凉国腹心,莫说国主统合万民,依制而成的蛟龙气,颇似于祖龙奋六世之余烈,开大秦王朝时,不知道具备何等威压,就算国中百神林立,连乌斯藏国的本教都无可奈何,你有什么资格小觑了此国?”

四明石猴听到这里,这才想起当初自己被本教高阶巫师追杀,狼狈不堪地潜藏逃窜,几次游走在生死边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才稍微清醒了些,不会再仗着手中的镇海神铁,小看了天下人。

片刻过后,悟空诚心诚意地垂下骄傲的头颅,闷声道:“师傅,我错了!请你狠狠地责罚我罢!”

就在前面牵马的朱刚鬣,眯着的三角眼忍不住瞪大,眼睛里的那点煞气和郁闷,顿时不翼而飞,甚至是彻底地消散干净。

被师傅戴上佛宝禁箍,被授予佛门八条戒律,朱刚鬣就觉得自己很惨了,什么歪心邪念都不能起,眼睁睁看着蛛家七姐妹倒贴,大师兄艳福不浅,自己却落得孑然一身,孤零零地很是难堪。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头猴子比自己还惨,得了如意金箍棍就骄傲地鼻子朝天,就连眼睛都长在了头顶,此时被师傅一桶冰水浇下来,总算是恢复了清醒,否则的话,他哪天犯了众怒,迟早会被具备大神通的巨擘给收拾掉。

朱刚鬣的心思一贯以来都很阴暗,尤其是妆作娘子高翠兰,将自己差点蒙骗过去,在人前丢了很大的脸面,就想着如何拱他去死。

“可惜,可惜!倘若这猴子继续作死下去,没准俺老猪就能亲眼看见他的死相,肯定是极惨,惨极了,惨不忍睹,惨绝人寰!”

这些杀意深沉,如铁如暗的念头,刚刚在朱刚鬣的脑子里冒出来,转眼过后,就被慈舟识海中的天宫收摄一空。

只可惜,二弟子悟能的恶根并未化解掉,收走了种种妄念,不过是皮毛功夫,这般手段也只是治标,根本不治本。

慈舟师徒一行人,要么是能驭风而行的妖怪,要么是身怀不凡的人杰,甚至就连那匹天山龙马,得了骊珠的滋润,血脉中的龙性,渐渐成长茁壮起来,顺利突破千里马的范畴,变得越发神骏起来。

正因为如此,慈舟等人渴饮山泉水,饿了啃干粮,竟然连片刻的休憩都没有,就是埋头赶路,把跟在后面的少女青霞累地直不起腰。

若不是,她已经知道目标人物此行目的地,乃是西凉国首府凤栖城,肯定会跟丢了。于是,少女青霞左右环顾,在荒郊野外也没家人照应,便自己寻了一根古樟树,背靠着树身瘫坐下,双手握住凤眼拳,小力地捶打着双腿。

毕竟,她赶了大半天的路,不仅错过了午饭,连口热水都没有喝到,正是口干舌燥嗓冒烟,腹中饥火在烧心,情绪差点崩坏掉。

就在这时,冠盖如云的樟树一阵晃动,呼吸过后,竟然落下一个黄皮金丝的大香瓜,不巧落在少女青霞的怀里,可把她吓地差点跳起来。

少女抬头仰望树冠,什么都没发现,只有一道金黄色的身影,快如烟尘般的离去,立即明白是谁给自己送瓜果了。

原本青霞有些生气,根本不想吃香瓜,连碰都不想碰一下,可是腹中适时发出令人难堪的咕咕叫,少女的嫩脸一下子就红了。

“那泼猴好没眼力,怎么就给我一个香瓜,塞牙缝都不够,遑论填饱肚子?小气鬼!”

青霞嘴里骂骂咧咧,双手抱着大香瓜,感觉沉甸甸地很坠手,秀气若琼丹的鼻子立即凑上去,使劲地深吸一口气,清香芬芳,沁入心脾,口水都忍不住快流出来了。

她赶紧伸手拽住袖子,轻轻地擦了擦嘴角,随后咧嘴哈哈一笑,一口啃了上去。糯米似的贝齿刚刚切进瓜瓤里,薄脆的瓜皮顿时咔嚓一声自行裂开。

青霞轻轻咬了一小口,糯沙的瓜肉在唇齿之间流转,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绽放,化作一道寒流没入喉咙,抚慰饱受饥饿折磨的肠胃,她整个人顿时精神一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旋即眼神就柔和下来。

“有心了!香瓜刚刚摘下,就放在冰凉的山涧溪水里镇过……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消除我人前受辱,丢了很大面皮之恨。”

少女说服自己继续坚持下去,眼里的迷茫顿时消散一空,再看着手里的香瓜,仿佛是仇家当面,青霞使劲地啃咬着,连里面的瓜瓤都没放过,连浆汁带瓜籽一并嚼透了,全部咽下去。

“好甜……她太天真了!甜滋滋的……别想用这般手段……讨好我!像是蜂蜜……根本没用!”

青霞吱吱呜呜地吃完大香瓜,嘴里不清不楚地吐槽着,无意之中流露出自己的真正心声,在危难之时受仇人一份恩惠,她已经陷入矛盾中了。

反观遥遥在前的慈舟一行人,隔着老远无法亲眼目睹,可是慈舟对门下大弟子悟空的善举,完全是了如指掌,毕竟可以通过哪些收取过来的善念,了解四明石猴的举动,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完全为了补偿。

至于朱刚鬣却根据对大师兄的了解,推算出妖猴短暂离开队伍的行动,忍不住嗤笑道:“你呀,就是心肠太软了。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那个小娘子手里!”

四明石猴洒脱一笑,道:“余谨遵师傅教诲,日行一善,持之以恒,不思回报,但求心安,理所应得,难道这也有错?”

俩师兄弟谈到了高深莫测的师傅,宛如金刚在世之神威,顿时教朱刚鬣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显然是想起当初现出真身,却被师傅差点乱拳锤毙当场的事,完全是被打怕了,故而有此剧烈的反应。

慈舟师徒一行人走到黄昏时分,日暮途穷,才看见西凉国的首府,一座以千年梧桐树为中心,房屋环环相扣,街道繁多复杂,按九宫八卦之理,营造起来的凤栖城。

南北两向的连绵雪山,不知何故,壁如刀劈斧削,如铜镜般倒映着暮光的余晖,将凤栖城妆点成世所罕见的黄金之城。

西凉国历年以来,祭祀献上的玉佩,悬丝挂在千年梧桐树枝条上,密密麻麻地不知道有多少,一阵傍晚的轻风吹来,无数玉佩祭器转动着,互相触碰,发出脆耳的轻吟。

即便慈舟两世为人,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煊赫的场面,不禁脱口而出:“环佩珠玉,琳琅满目,凤栖梧桐,盖世雄城!”

“说得好,弟子也是深有同感!师傅就是师傅,妙语连珠,字字珠玑,我辈不能及也!”

四明石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再看二师弟悟能时,眼神都变了,他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朱刚鬣的水桶腰:“哎……你什么时候变成马屁精了,竟然如此不要脸面,什么话都敢说!”

悟能恶狠狠地瞪了大师兄一眼:“我不像你,头上戴着禁箍,被授予了佛门八戒,稍微动念就受到责罚。你呀,本事也是真大,尤其是变化之术,胜过我太多太多。可惜,你不会拍马逢迎,就算立功无数,也不及我给师傅拍马溜须,把他侍候地舒舒服服。”

悟空听过二师弟的肺腑之言,就忍不住摇头,笑道:“师傅并非凡人,你那套歪门邪道有用吗?师傅根本不吃这一套。不信,你再试试!”

慈舟伸手轻按,压住了门下俩师兄弟的争吵,他已然看见西凉国的首府,众神的灵光此起彼伏,数十道神识与首府百姓的念头交织着,不断汲取、提炼出愿力和念力,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法网,甚至堪称是天网。

第一百章掷囊慈舟

如此紧致的网罗,且无缝隙漏洞可用,一旦入得其中,真是生死不由自己,即便有通天的本事,在几十位国祀神灵联手压制下,十成也发挥不出一二来。

慈舟头一次对前途有了担忧,凡事往坏处想想,也是一个好习惯,预先做好最坏的打算,预留至少一两条退路,不也是很正常的想法?

当然了,此行最好的预期,便是西凉国国主同意出兵,趁着乌斯藏国内乱反戈一击,不定能有所斩获,不过趁机打下并吞没乌斯藏国的土地,化作西凉国的疆域,甚至藉此延伸出触角,攫取更多的人口,进一步壮大本国的国力,不仅是青史留名的丰功伟业,同时也能报复乌斯藏国往昔对西凉国的侵犯,可谓是双赢。

慈舟心里打好腹稿,满意地轻轻点头,从坐骑龙马的行李里,取出金池山观音禅院所得的锦襕袈裟,并九环锡杖,便神情坦然地走下山去。

四明石猴和朱刚鬣彼此交换一记眼神,似乎都意识到什么,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师傅,唯恐被他落在外面。

笼罩西凉国首府都城的法网,在慈舟走近时稍微触碰,随即就对这位宝相庄严的破戒僧网开一面。

数十道神识在悟空和悟能俩师兄弟身上扫来扫去,直令灵觉明锐的四明石猴脊背炸毛,却因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默默忍住。反观朱刚鬣就大大咧咧地敞开胸怀,任由凤栖城的法网将自己扫视了个里外通透,等到神性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他才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层层叠叠的法网为慈舟师徒三人缓缓打开,有如一处大戏即将上演,帷幕慢慢地往舞台两边拉开。

众多扮演不同角色的人物,在命运有意无意地推动下,逐一粉墨登场,只可惜,充当男主角的慈舟并没有这份觉悟,也没有闲情逸致,继续玩这个游戏。

通过断乱因果之力,慈舟已经察觉到幕后黑手的身份,他在时间长河上下游布置时留下的蛛丝马迹,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

毕竟,区区一间观音禅院就出现了多件佛宝、神兵,实在是太碍眼了,足以证明一旦变数增多,剧情开始暴走,濒临崩溃之际,就有一股修正之力出手扭转乾坤。

其中,朱刚鬣的身份最可疑,毕竟他掌握着云栈预言,相当于幕后黑手策划的剧情流程。慈舟特意打乱其中的顺序,先来一场大闹西海龙宫,助大弟子悟空取得神兵,这就导致四明石猴实力暴增,稳稳地压过悟能一头,此后就一路平安。

直到青螺谷战利品一事,谨小慎微的悟空竟然会偷吃糕饼点心,实在是毫无来由,必定是幕后黑手暗中使坏,迫使其下场入局,用女杰族的传统,将少女青霞将其牢牢捆绑。

这才刚脱离蛛家七姐妹的藩篱,又踏入西凉国的龙潭虎穴,慈舟自然是对此心有所感,只是按捺着没有发作,此时他主动进入女儿国的都城,正是想趁机揪住幕后黑手的小尾巴,将它从黑暗不可知的所在拉到舞台上来。

慈舟识海中开辟的九重天宫微微震颤,试图将宿主的杂念全部收走,可是这一次却遭到了顽固的抵抗。

充满智慧之光的摩尼珠(念头),刚刚离开识海表层,就被慈舟强行挽住,随着天宫加大收取力度,本体神念也坚定地下了决心。

于是,双方彼此之间的拉锯僵持了许久。可是,转圜的机会很快就来了,当九环锡杖的呤啷呤啷声传进来识海后,四面八臂的黑暗愤怒金刚再次显化出来,手持各种法器,七手八脚地一通乱砸。

九重天宫被他一口气砸掉了八层,诸天星宿熄灭了至少九成。可惜,如此一来,却崩坏了天庭的秩序,弼马温一跃而起,从御马监笔直上升,攫取天庭四御之一的帝座,自号齐天。

至于地狂星上的朱刚鬣,无数杂念趁机脱离晦暗晦明的星宿束缚,直接取了天庭九河水军元帅之位,赫然是四大元帅之一,拥兵十万的军方实力派。

此举彻底清洗识海中的天宫,毕竟打坏了七八成的根基,慈舟又放纵无数心猿意马肆意驰骋,占据一个个位置,简直换了个天地。

如此一来,慈舟才算是念头通达,即便是四面八臂的黑暗愤怒金刚,正面的忿怒相也变得平和起来,且从毫无人气的神相,开始向他的本来面目转变,这就意味着体内最后一点暗手也被祛除掉了。

慈舟师徒一行人刚刚走到凤栖城门口,守卫左右的两位戎装健妇,看到唇红齿白的僧人骑着白马而来,或许是第一次看见男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随即抬脚踩住关卡横木,毫不费力地踩地一头高高翘起,硬是用脚趾发力,将横放于城门口的拒马弄到与街道平行。

随同入城的木钗农妇,多是方圆十里,临近村镇的女杰族人,专门往来都城,入城挑水、担材、卖菜等琐事杂务,此时见着了男子,且还是如此伟岸的丈夫,不由地频送秋波,好奇者居多。

这个好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当慈舟等人穿过十丈长的城门甬道,东西走向的左右横道还不怎么觉得,南北走向的直道两旁,不知道多少待字闺中的少女,忙不迭地推开临街的窗户,纷纷探出头来。

如果她们都是刺客,事情就好办多了。可是,这些少女都是看热闹的居多,慈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锦襕袈裟在暮光下熠熠生辉,九环锡杖每次拄地,都有梵音轻吟,回荡在所有人的心头。一时间,道路两旁为之一静,大部分少女都摆脱狂热的思绪,很快恢复冷静。

可是,当她们睁开眼睛再看时,慈舟就不仅仅是个男人,还是宝相庄严,有如神佛的圣僧。

世人庸碌,对神圣不仅敬而远之,尊崇有加,有时候,她们也反其道而行,以亵渎圣洁为荣,甚至为此不停地找乐子。

于是,一个个少女亲手所绣的荷包、香囊,从道路两旁的临街高楼里投掷出来,多数落空了,也有少数砸在慈舟的身上。

失手的人情绪固然低落,得手的人兴奋之情稍纵即逝。很快,就有人联想到城中梧桐树的祭祀,想出解决的办法,用长短彩绸系在香囊上,再投掷出去。

即便此番爱慕的心意,传递不到圣僧身上,若是能缠在他胯下那匹骏马,似乎也是不错的结局。

于是,一两个成功者,很快引起众多的效仿。一时间,慈舟看见左右临街高楼,纵横交错而来的彩绸丝带,硬是将视野都填满了,不由地开始担心,自己能否安然无恙地走到西凉国王宫。

所幸的是,这条十里长街恨嫁的少女并不多,过了东西走向的朱雀大街,前方多达官贵人,青春浪漫的贵女不少,却还能矜持住身份,只敢打开半扇窗户,人躲在窗后,以扇遮面,偷偷摸摸地看一眼。

此时的慈舟,早就没了圣僧的架势,浑身上下缠满了系彩绸的香囊,唯有隐秘地震动浑身肌肉,让这些少女的示爱之物,不可查觉地抖落下来,顺着坐骑的脊骨滑落到地面,才稍微恢复了几分入城前的形象。

躲藏在附近的少女青霞,看到在青螺谷能说会道的僧人,此时竟然如此狼狈,不由地捂嘴轻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四明石猴,被灵觉明锐地悟空发觉了,眼角余光一瞥,就把青霞吓地灯笼锤脱手坠地。

西凉国王宫第一时间收到相关情报,派出一文一武两位女官,在宫门前负责接待。

其中一位,身穿中土大唐的士子服,头上扎着发髻,容貌清秀俊朗,气度却偏于文质彬彬,慈舟估计着她是传说中“不栉”才女,精通诗书礼乐文章,擅长医卜星象阴阳,即便在中土大唐,也是士林魁首,几有蟾宫折桂,独占鳌头之姿,骑马夸街的状元之才。

另一位,乃是屈指可数的女中豪杰,身高九尺三分(一米九五),套一件鎏金山文甲,浑身筋肉贲张,肩甲左首一个白虎头,整张斑驳虎皮做披风,前肢虎爪缠腰,胸口鼓囊囊地,连甲胄都压制不住,一副随时都会呼之欲出的饱满。

唯一破坏形象的是,这位女中豪杰的右脸,有三道寸许长的爪痕,或许是当初狩杀白虎时留下的伤疤,在慈舟看在,却是褒奖其勇武过人的勋章。

不栉才女右手在上左手在下,行了个正儿八经的揖礼,抬头,朗声道:“圣僧从何而来?入我西凉女儿国,所为何事?”

慈舟身为出家人,自然是双手合十,额首,躬身:“贫僧慈舟,来自中土大唐江南东道禅林寺。此来西凉国,确有要事,须当面禀过国主,此时人多口杂,不便多说,免生是非。”

不栉才女听罢,微微点头,暗道果然如此,便与道左的柱国将军“道将”桂英交换眼神,得其允许,方才半侧身,伸手延请,朗声笑道:“圣僧,里面请!”

慈舟也没想到王宫金门如此好进,单手提起九环锡杖,不轻不重地顿地,小声吩咐左右俩弟子:“悟空、悟能,尔等在外面等候,若是为师发出讯号,便强闯进来,接应我出城去。”

四明石猴和朱刚鬣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事,忙不迭地额首应承下来,随后就目送师傅的身影逐渐远去,被红墙碧瓦的宫城一口吞没。

悟能看过云栈预言图,尽管顺序打乱了,不过女儿国一关可是凶险莫名,图中的师傅拜别国主时,用的可是俗家礼。

第一百二章三相三生

西凉国内宫形制,尽是仿中土大唐而来,却能谨守属国的本分,在慈舟看来并没有逾制,雕梁画栋所用的材料也是寻常。

除去二进阙门,左右禁卫都是戎装健妇,侍立的黄门都是女官,年轻貌美,肌肤白皙,慈舟还没有靠近,就察觉到一双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自己,待走近后,这些目光才稍微偏转。只是稍后又是紧盯不放。

“我感觉,她们都想把我身上的衣衫统统扒掉,恨不得将我连皮带肉一口吞下,吃光抹净!”

慈舟此时才察觉到一丝丝的危险气息,并非来自全副武装的健妇,而是这些深宫怨妇,莫得相公日夜耕耘、浇灌,毫无被滋润地水灵灵的感觉,唯有深邃无边的空虚寂寞冷。

当“不栉”才女和“道将”桂英前头带路,引着中土大唐圣僧穿过一道道宫门,直接抵达朝臣议事的乾阳殿时,位列左首的八位柱国将军齐齐转头过来,右班文官以太师、太傅、太保为首,也是好奇地上下打量宝相庄严的僧人。

尽管慈舟不近女色,却也不会故作矜持,以眼观鼻、鼻观心之姿,在人前装出一副圣僧相,而是坦然自若地正视前方,偶尔用眼角余光看人,也是轻轻一触便移走,正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当慈舟的目光往前看,雪白色的轻柔雾纱笼罩着殿门,便投向乾阳殿最深处,看着高踞宝座的国王,面目模糊,宫装凤姿,气度不凡,隐隐约约地也不分明,却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不由地心头软肉剧烈一抖,暗暗吃惊。

“我这是怎么了?竟然会想起久远的过去,前世的那个她?”

就在这时,西凉国的国主却突然起身,迳自下了镶金嵌玉的御座,慌地左右仪仗面面相觑,却还能记起自己的职责,赶紧下了丹墀,紧随国王的脚步。

当乾阳殿门左右具装宫卫,双手握紧丈八长的金节栉,轻轻挑起雾纱,西凉国国主正好走到殿门处,迟疑着没有跨出最后一步。

反观慈舟见着了女儿国国王,就像见了鬼似的,眼睛瞪地又圆又大,被那一张魂牵梦萦的面容,勾起了早已渐渐淡忘于脑海深处,前世的记忆有如开闸的水库,泄洪般的向自己疯狂涌来。

“月婵……你怎么……”

就在这时,幕后黑手利用西凉国都城积蓄千百年的愿力和念力,将差点脱离其掌控的破戒僧慈舟,拖入佛门转轮三相三生妙法营造的幻梦里,也就是幽冥教主地藏王掌管的六道轮回之法,糅合灵宝三生石上前世、今生、来世三次转生,营造出的梵神一梦。

……

9012年8月25日中午,在外漂泊了八年之久的简月婵,回到了阔别多时的家,走时两手空空,回来时还是空着双手,孑然一身地站在不锈钢防盗门前。

她迟疑着没有按门铃,惊动里面的男主人,抬头看着门板上自己的倒影,不由地轻轻一叹。

时光无情,岁月催人老,当年的盛世美颜,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满脸风霜的脸,就连眼角都有鱼尾纹了,瞪大眼睛仔细看,抬头纹竟然出现在视野里。

简月婵从兜里取出一把钥匙,带着一根颜色陈旧的红色头绳,不知道把玩了多少次,连弹性都没有了。

她鼓起仅存不多的勇气,手指捏住门钥匙,紧紧地捏着,就连指节都发白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简月婵回过神来,钥匙已经插进钥匙孔里。

不管迎接自己的是什么命运,总归是要面对的。于是,她用力轻轻一转,只听锁芯啪嗒一声,自己刻意远离八年之久的大门,竟然缓缓打开了。

这一刻,简月婵想哭,她忍不住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泪随即滚滚留下,打湿了遍布细密皱纹的手背。

阔别多年的家,他竟然没有换钥匙,门还是那一扇门,钥匙还是自己离开时,带走的那条门钥匙。

“真是一个念旧的好男人!可惜,当年我没有好好珍惜,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犯错了。”

沉重的不锈钢大门缓缓地往里洞开,轻地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或许是经常使用、保养的缘故。

简月婵跨步走进去,忍不住侧头看着东面的阳台,那个男人还是习惯地坐在窗台下看书,仲夏的暖热阳光穿过遍布阳台的葡萄藤叶,洒下斑斑点点的碎金,有如一领锦襕袈裟披在他的身上。

高层建筑之间吹来的高楼风,拂过葡萄藤架子下的一串风铃,发出叮呤当啷的悦耳轻吟,靠躺在藤椅上的男人似乎有所察觉,按捺不住地直起身,缓缓地转过头去,喊了一声:“老婆……”

简月婵听到熟悉的呼唤声,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滚滚而下,瞬间模糊了视野,脸颊一片通红,那是当年不告而别,如今重逢再见的羞怯。

可是,她没有注意到,男人看清楚来人后,戛然而止的转身姿势,原本拖地很长的声音,更是强行卡住,往嗓子里咽下去。

“你回来了?月婵……”

男人脸上不自然的神色缓缓退去,他还是很高兴地站起来,眼里满溢出喜悦之情,双手合起厚厚的书,夹在左手腋下,快步走出阳台,来到精心整理的客厅里。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男人走上前,主动伸手,轻轻地拥抱曾经最爱的女人,就连最喜欢的书都放下了,右手揽住简月婵的腰,左手兜住她的后脑勺,轻轻按在自己胸口上,蹦蹦乱跳的心脏,却很快恢复平静的节奏。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一次,你还走吗?”

简月婵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她看着多年未见的爱人,一点也没有变的容貌,心里小小地嫉妒一把,随即用力地摇头。

“不走了!我累了!我回来了!”

……

就在这时,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仿佛是被简月婵的话吓到了。瞬息间,慈舟的精神上线了,吸收了所有的记忆,整理出完整的头绪,完全掌控住这有如幻梦般的妄世主动权。

“西凉国国主,竟然和我前世曾经最爱的女人,一模一样。那位幕后黑手,真的很懂我嘛!只差一点点,我就着了他的道!”

慈舟想起自己前世的经历,暗道:“对了对了!我被这女人的话刺激到,差点心脏病爆发,就这样昏了过去。后来,我在重症监护室病床上躺了几天,亡于星期六清洁工阿姨之手。再后来,我就穿越了!”

回过神来,慈舟轻轻松开双手,看着那张有嗔有喜的脸,忍不住用手指拭去她脸上的泪痕,熟稔无比地刮了女人的鼻子一下。

简月婵坦然接受,还皱起好看的琼鼻,作了个小滑稽的鬼脸,两人似乎又回到了青葱岁月,年少轻狂不知畏惧的校园时期,默契地就像一个人。

就在这时,厨房大门轰然打开,饭菜的熟香有如海啸,狂涌着冲进客厅,端菜走出来的另一个人女人,或许应该称之为女主人,抬头看着丈夫慌乱地放下手,正想开口说点什么。

刚才还双手捧脸,抱住的女人转过头来,她的脸上原本还有些羞恼的神色,立即被狂喜取代,忍不住脱口而出。

“大姐……”

听到这句话,慈舟按捺不住地就想笑,随即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该尽到为人丈夫的责任,连忙横移跨走几步,走到两个女人,两姐妹的中间位置。

简月婵和妹妹简月娟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慈舟搓着手,徒劳地为双方介绍,开口道:“月娟,你大姐回来了……月婵,她现在是我的老婆!”

“老婆……原来你刚才不是在叫我?什么时候,你们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为什么不给我发请柬?你们都瞒着我,联手瞒着我?”

简月婵无法相信自己看见的这一幕,一生中最爱的两个人,亲妹妹和老公,竟然背着自己结了婚。她已然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自闭般的喃喃自语,甚至情绪濒临崩溃!

……

不知道过了多久,简月婵的情绪平复下来,等到她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坐在餐桌上,对面是妹妹老公,左手边是自己的亲妹妹。

她看到男人小心翼翼地夹起红烧鱼的鱼眼睛,送到妹妹的嘴边,看着她小口用力一吸,就吸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品尝着其中的滋味,缓缓地咽下。

而后,男人也是夹菜给自己,一块最滑最嫩的鱼脸肉,那明明是自己最爱吃的,却没有了以前的味道。

曾经,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每次吃鱼他都会夹给自己鱼眼睛,简月婵的内心是抗拒的,可是此时此刻,竟然被亲妹妹独享,即便自己得到最滑嫩的鱼肉,又能怎么样呢?

这一刻,简月婵泪流雨下,知道再也无法挽回了,顿时放声痛哭:“我们是不是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

慈舟轻轻点了点头,亲手掐灭了这段曾经的感情,或者可以说,亲自为这段感情画上了句号。

至此一念,慈舟就破除了幕后黑手的暗招,再次回到西凉国内宫乾阳殿前,只是他无法确认,自己身处现实,还是对手故布疑阵,通过无数愿力和念力临时营造的妄世。

第一百二章今生今世

眼看面目与前世前女友一模一样的西凉国国主,伫立在议政朝堂所在乾阳殿门口,慈舟暂时无计可施,只能先按礼节拜见。

只见他左手持九环锡杖,右手竖掌揖礼:“贫僧慈舟,来自中土大唐,为借兵一事,特地前来拜见女王殿下。”

谁知,女儿国国王却没有任何回应,痴痴地看着一领锦襕袈裟披在身上的男人,忍不住小声地喃喃自语:“真是恍如隔世啊!”

毕竟慈舟武功通神,耳力远胜常人,即便近在咫尺的内宫禁卫,都没有听见国主的话,他却听地清清楚楚,寻思片刻后,皱起眉头:“我还没有彻底摆脱幕后黑手的操控,至今还在恍如一梦的妄世里!”

于是,慈舟再次竖掌为礼,重新拜见女儿国国王,左右文武两班朝臣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偷偷摸摸地交换眼神,才注意到女王殿下神思不属,分明是被眼前的圣僧迷住了。

身为文官之首,太师使劲地闷咳一声,甚至用上了一点精修多年的内力,终于将沉浸在失而复得情绪中的女主角唤醒了。

简月婵不愧是在商海浮沉多年的资深奸商,又在“穿越”后,经历了十几年的王者培养课程,管理统治着人口百万的偌大政治实体,磨练出深不见底的城府,就连脸皮也厚地无人能敌。

她本想走出乾阳殿,可是碍于西凉国的规章制度,只能伸手轻轻招呼,于是刚才几乎凝滞的礼仪流程再次运转,尴尬的氛围,几乎酿造成外交事故的现场,出现了解锁的第一个线头。

文武两班朝臣,鱼贯进入乾阳殿,在各自的位置站定,都在翘首以盼,等着国主回到丹墀御座上。

可是,简月婵却捱到慈舟走进大殿,不顾一切地伸手,挽住男人的手,转身走向镶金嵌玉的王座,慌地身后一众仪仗宫女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回到各自位置再说。

西凉国国主原本是想将心爱之人带上御座,并肩而坐,分享这荣华富贵,统治百万国民的至高权柄,可是慈舟硬是站在丹墀之下,任凭你多用力,都动不了他分毫。

于是,简月婵使劲地瞪了男人一眼,气呼呼地独自走上御座,脸上没了方才的笑靥,反而板起脸来,似乎是想起了穿越前,被自己的亲妹妹和男人联手摆了一道,故而有些迁怒。

“中土大唐来的僧人,不知何故向我西凉国借兵?总得有个缘由罢?否则不好与国人分说。”

慈舟看到御座之上,女儿国国王脸色泛霜,心里反倒是松了口气,将自己早就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

“乌斯藏国趁着中土大唐内乱,悍然出兵西域,甚至纠集诸国,攻打兵力抽调大半的安西都护府,攻城掠地,屡屡得手。此事我确有耳闻!”

说到这里,西凉国国主转过话头:“不过,兵威凶险,乌斯藏国土地贫瘠,地广人稀,又是走全民皆兵的路子,一旦对外攻战有所得,尝到了甜头,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罢手。”

“我西凉国有地势之利,上下齐心,方才屡次打退乌斯藏国的进犯,却也只能保得一时平安,暂时相安无事。若是借兵予外人,引来乌斯藏国的报复,恐怕会付出很大的代价,那又何必呢?除非……”

慈舟听到除非二字,立即知道眼前这个曾经深爱的女人,又在给自己挖坑设套,却不得不按照剧情流程,主动接下话茬。

“除非……除非什么?女王殿下只管说出来,贫僧量力而行,绝对不会令女王殿下失望便是了。”

简月婵听到这个半允诺,忍不住抿嘴一笑,不顾左右文武两班之首的眼神频频示意,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

“除非圣僧蓄发还俗,与孤结亲成婚,从此你我便是一家人。到那时,别说区区借兵,不过是一桩小事。孤愿意将半壁江山作嫁妆,与你荣华富贵,共享王权霸业。”

慈舟自然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尽管眼前高居御座上的女王殿下,曾经是自己最爱的人,但那毕竟都是过去,这一页早就翻过去了。

无论她是前世的简月婵,还是今生的女儿国国王,都不可能再在一起了。于是,慈舟重重地摇头:“贫僧自襁褓时,便寄托禅林,一生已许青灯,再难许给旁人。女王殿下的美意,贫僧万万不敢领受,还望殿下收回王命。”

左右文武两班听了这话,都是暗自点头不已,知道这位中土大唐来的圣僧果然不虚,什么王权富贵,都难以入眼,至于女王英明一世,怎么临到此时却乱了阵脚,就叫人想不通了。

谁知西凉国国主也是个倔强的脾气,知道自家爱过的男人吃软不吃硬,却为了自己的面子,还是一而再地逼迫。

“论起来,我西凉国也算是中土大唐的属国,想要借兵,的确可以!不过,总不能红口白牙说着几句话,就借走我过的精兵悍将,总归要付出代价!若是以人为质押,多少能借走几千兵,就是不知圣僧肯不肯付出?又能为此付出多少?”

慈舟听到简月婵换了个法子,变本加厉地要自己把自己给当了,立即大摇其头:“女王殿下,乌斯藏国连年对外用兵,死伤累累,莫说国内底层农奴牧户,就连平头百姓,甚至贵族部族,差点抽干国内的青壮。大片农田抛荒,大量牧场荒芜,若非拓展得手的疆域,接连不断征收粮草,维持着对外用兵所需,前几年乌斯藏国就该崩溃了。”

“现如今,据贫僧所知,乌斯藏国国内兵力抽调一空,精锐都在西域镇压诸国大小叛乱,只要有人振臂一呼,掀起农奴起义,便可将乌斯藏国王室、大贵族,以及一众部族高层连根拔起。只要摧毁了乌斯藏国的统治阶层,在外征战的精锐便如没了头的死蛇,要么与西域各国融合,沦为镇压一方的藩镇,要么被觉醒的群狼一拥而上,吞食地干干净净。”

慈舟掌心朝上,似乎抓住什么,随即反手覆盖朝下,笑道:“到那时,西凉国只需派出精兵悍将,便能趁乌斯藏国内乱之际,轻而易举地打下大片的疆土,搜掠人口充实国本,掠夺牛羊畜群,进一步增强国力。于公,西凉国凭此一跃而起,取代乌斯藏国成为西域霸主,于私,诸位在此战过后,当名垂青史。”

可以预见的丰厚利益,还有青史留名的功勋,自诩为汉统在我的西凉国文武两班朝臣,就没有几个人能经得住这样的诱惑。

尤其是与西凉国深度捆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柱国世家,西凉国各地豪强大族在朝中的代言人,心里就没有停下对外扩张的汉文化传统。

如此一来,就算西凉国国主再怎么威望隆重,再怎么刁蛮任性,都不得不承认,必须得对外用兵,谋取西凉国应得的利益。

接下来,就是对外收集情报,尤其是乌斯藏国国内的物价,驻各地镇守军队,以及完成开拔,前往各个战场的轮换部队数量,尤其是后勤补给方面,都得派专人去搜集、调查,经过汇总分析后,才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好不容易,慈舟用功名利益摆平,或者应该说收买了西凉国朝堂上的众臣,接下来就是女王殿下的私下会面,一个弄不好,恐怕就会被曾经爱过的女人用强,给强行把生米做成熟饭。

令人警惕的是,西凉国国主有百神护卫,大部分神通法术对其无用,毕竟法不加贵人,唯一能出手的只有武道神功。

可是,女杰族全民皆兵,又有上古巫族的背景加成和相关传承,普通的无盐健妇都是江湖上的三流高手,巾帼青索更是慈舟看来,最接近宗师的战场杀将。

至于西凉国都城的禁卫,放在中土大唐,也是不逊于捍卫皇室羽林卫禁军多少,更别说那几位身上妖气隐隐的柱国将军,甚至道气深藏的“道将”等人,都不可等闲视之。

为了以防万一,慈舟在宫墙外面留下了悟空、悟能俩弟子作为后手,可是当第一次召见来自西凉国国主的时候,他还是将四明石猴和朱刚鬣都带在身边,唯有天山龙马留守在可能的退路上。

在黄门女官的带领下,慈舟师徒三人穿过一座座宫门墙垣,渐渐地远离议政的朝堂宫殿,来到所谓的女王殿下的后宫。

御花园里,修建枝叶的园丁还是个弟弟,俊朗地如同鹿含。以舞动人,擅长蹴鞠的昂藏男儿,不就是人间精品蔡虚鲲?

宫中,还有摆弄各种香料的香士,焚香宁神以修心的隐士,精通斗茶的羽衣秀士等等一众奇人异士,偏偏都是貌美如花,丰神俊逸的人杰,还统统都是男的。

慈舟看到这一幕,心情纷纷乱乱,很是复杂,随后就迅速平静下来:“给自己开了一个大大的后宫,还专门收藏各种各样的美男子。我还以为她是坚贞的罗敷,不料本性却是面首三千的太平公主……可是,这一切又与我何干?”

幕后黑手假西凉国国主之手,布置下有意无意的试探,在慈舟面前再次遭受了惨败,他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却又并非彻底无情。

这下子,简月婵没有试出男人的立场,反倒是将自己彻底暴露出来,轮到她长吁短叹了。

第一百三章明月婵心

西凉国国主寝宫

简月婵褪去冰蚕丝织成四趾玉龙图案的淡金王袍,摘下镶嵌九珠玉的金冠,换上鹅黄色的宫装,露出丰腴的微胖身姿,坐在琉璃镜前独自梳妆。

恍然间,她想起自己的前世,挥手告别挚爱,独自前往大城市打拼。商海沉浮多年,见识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全凭自己的努力奋斗,善于把握国家政策的走向,前后不过八年,就挣下亿万家产,实现真正的财务自由。

可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人住在郊外的大别墅里,总是孤枕难眠,偶尔被恶梦魇着了,短暂惊坐起,也是一肚子苦水无处向谁说,只能默默垂泪到天明,或是重新躺下,全凭安眠药入睡。

在泛魔都商业圈的战场上,不是没有优秀的男人,大多数身家不如自己,都存着少奋斗几十年的想法,旁敲侧击地接近,都被她一一斩落马下。

能够在财力、智力上势均力敌的男人,要么已经成家立业,要么身处竞争对手的位置,要么不是gay,却深受男人们的喜爱,竟然没有几个能够入眼。

想来想去,还是当年的初恋更靠谱,尽管他待在九线小县城里,凭着家庭的背景混进体制内,端起公务员的铁饭碗就没敢放下,也就是所谓的待在老鼠洞里,混吃等死的不求上进之徒。

可是,除了资产有所不足外,据说他在合法的范畴内,在“没有大城市的命,却有大城市的病”的九线小县城,硬是扛着飞涨的房价,打拼出属于自己的一套三层半排楼和三间商品房,智力方面估计应该没问题。

更难得的是,他熟悉并懂得利用规则,在体制内广结善缘,积攒出相当多的人脉资源,能够与自己形成一定的商业互补。

于是,简月婵决定趁着鹰酱掀起的贸易战,魔都商业圈对外贸易骤冷降温的时候,个自己放一个长假,顺道将自己的人生大事彻底解决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条承载着陈年往事的旧钥匙,打开的曾经属于自己的爱巢,竟然已经有新的女主人,而那个女人偏偏是自己的亲妹妹。

就算是亲妹妹,为了自己的幸福,简月婵也亲手开撕,结果把身体原本就不好的男人,气地当场心脏病发,只能打车送到医院抢救。

没过几天,他就在重症监护室死于清洁工阿姨“星期六”的医疗事故,妹妹月娟恨死了自己,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家里人也没有一个站自己,顶多就是中立的立场。

在那场情感风波平息后,简月婵孑然一人地回到了魔都,始终没有遇上一个合适的人,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最后郁郁而终。

在穿越成为女儿国国王之前,简月婵记得自己还有一次异界转生,好像是没落盐商家族邓家的独女,在老父无故落水身亡后,为保住家产基业,选择嫁入王府。

期间,她觉醒了穿越者的金手指(多元宇宙级的位面交易组织的端口),可以用白花花的真金白银,兑换出武功秘籍,甚至灵器、灵宝,从此有了主心骨,杀伐果断,牢牢地把持住家族产业。

而后,月婵结交山君、诛杀蛮神,开矿、种田,顺利转成散流隐修的炼气士,凭着王府气运遮掩根脚,修为与日俱增,并练成一支令行禁止的五行道兵为私军。

待到天下大乱,中原各地龙蛇并起,月婵联络城中豪强,推举王府公子为江南东道总管,自己隐藏在幕后,遥控着局面,以待明君出世。

英招山下,帝君下世,手提三尺剑,十年之间,削平天下,扫荡一切牛鬼蛇神,旌旗十万斩阎罗,又以绝地天通,断了天人之路,终致神仙末劫。

月婵最后的记忆,乃是浩瀚无尽的光辉,充斥天地人三界,天圆地方之宇空格局,转成恒星系之晶壁世界。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是忘尽前尘往事,只记住自己乃是西凉女儿国的储君,从小接受正统的君主教育。待成年礼后,在一众大臣的推举下,正式登基,南面称王。

摒除种种杂念,简月婵捋清思绪,尽管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缘分一字也是妙不可言,却也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将出家做和尚的男人扳回来,与自己结亲成婚,完成自己的誓言。

“我才不会输给妹妹……区区一介家庭主妇,岂能与我相提并论?她哪一点比我强?我可是赫赫有名的商海英雌,杀伐果断的乱世道将,此时又是一国之主……哼哼!”

争强好胜的简月婵,浑然忘记了自己的初衷,心里存着与容貌一模一样的亲妹妹比较高下的念头,就像一个失去了心爱的玩具,矢志一心想要从别人手里抢回来的傲娇姐姐,这可是跟爱情毫无关系的盘外战,且在一定程度上,侮辱了那段曾经无比纯真美好的感情。

不知不觉中,简月婵将前世曾经深爱的男人,认定是读佛门经典入脑,唐三藏般迂腐木讷的人,决定以自己三世为人磨练出的本事,务必诱使其破戒还俗。

就在这时,幕后黑手终于按捺不住地下场了,越过西凉女儿国百神护卫的防线,直接在简月婵的识海显化,不知道碎碎念叨着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仅仅一瞬间,总算将她偏歪掉的想法扭转过来。

想要征服一个男人,而且还是自幼寄托佛门的大德高僧,必须完全地真心相待,什么功名利禄,荣华富贵,王权霸业,统统都得靠边站。

简月婵被幕后黑手耳提面命一番后,也终于明白自己的过错,以及自己曾经错过了什么,悠悠且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开口下令,召见中土大唐来的慈舟高僧。

她已然换过思路,找回初心,此时再见身披一领锦襕袈裟的男人,立即想起前世自己最后见他的一面,随即屏退左右,褪下西凉国女王的威严,为了拆掉彼此之间的无形屏障,决定亲手泡茶。

曾几何时,两人携手毕业,茫茫然地闯入泥沙俱下的真实社会,也是这般为了待在大城市魔都艰难打拼。在狭小的蜗居里,趁着闲暇的时光,就是一杯清茶,一把葵花籽,两人畅谈着理想,展望未来的成就,这或许就是年少轻狂不知畏惧的时候,两人拥有共同的美好回忆。

当慈舟看到女儿国国王,用自己依稀记得的手法,冲泡出一壶碧绿的茶水,记忆的闸门顿时再次打开,曾经美好的时光片段,无可阻挡地冲自己狂涌而来。

他无奈地摇摇头,随手一指殿门,让俩弟子在外面等候,决定独自一人面对曾经爱过的女人。悟空、悟能相顾无言,随即明白什么似的,赶紧转身离去,不敢丝毫怠慢。

等到慈舟坦然坐下,双手捧起一碗茶水,也不怕舌头被烫到,昂首一口饮下,无比熟悉的苦涩,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忍不住淡然一笑,从容地放下茶杯。

简月婵看到男人如此洒脱,心里有些莫名感伤,不顾多年磨练的饮茶礼节,按照前世喝功夫茶的姿势,拇指压着杯盖,杯盖扣着茶叶,将那碧绿的茶水小口饮下。

从舌根泛起的苦涩,迅速蔓延到口腔里,片刻过后,淡淡的甘甜在回味中泛滥,直令她精神一振。

先苦后甘的滋味,就像那场互相看对眼,自然而然就出现的恋爱,在少男少女滚烫炽烈的初试云雨后,彼此许下永不分离的诺言。可惜,转眼过后,两人步入真实的社会,面对纷纷扰扰的红尘俗世,再坚定的山盟海誓,被泥沙俱下的浊流冲刷后,不得不因为理想和现实的剧烈冲突而分崩离析。

女人更加地优秀,可是为了爱情,却选择委屈自己,随男人回到出身的小城市,筑起温馨的爱巢,他们也曾经拥有过一段甜蜜的幸福生活。

可是,当机会来临时,强烈的成功欲和事业企图心,摧毁了脆弱的平衡,打破了平淡的生活。男人选择了放手,亲自送走了追逐梦想的女人,两人也分道扬镳。

简月婵静静地看着那张截然不同的脸,却明明知道他就是自己的男人,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爱我吗?”

慈舟深思熟虑后,看着前世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脸,默然无言,随即轻轻点了点头:“是的!我曾经爱过!”

简月婵转过头去,看着殿门外面,几个豆蔻年华的宫女,围绕着西凉国的储君,蹴鞠嬉戏,喟然一叹:“如果当时我们有孩子,或许我就不会去往远方了?”

慈舟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前世的记忆无比地清晰,令他忍不住警惕起来,不过当着女人的面,他还是颇有感慨地回了一句:“如果当时我们有孩子,你回来时,应该就这么大了。”

“你是在我的妹妹身上,寻找我的过往痕迹吗?她跟我是双胞胎,容貌一模一样……你真是过分!”

“你又想借题发挥?试图通过指出我的过错,将自己摘出去,或多或少地将责任推卸在我身上?”

“久别重逢后,连一丁点的温存都没有?你难道就不过分……好吧好吧,说真的,我不想和你吵架,没有任何意义且不说,还没有效率。当然了,这种双穿的剧本还是第一次,很明显有大能插手,我不想知道地太多,也不管那么多。我就问一句,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慈舟一脸淡然:“……”

第一百四章人发杀机

两人就此相对默坐,慈舟陷入深思中,简月婵也能沉得住气,只是双手端着茶具,微笑着等待最终的答案。

直到滚烫的茶水转温,甚至变成凉白开后,男人才抬起头,笑道:“荣华富贵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即便是百万人口的大国王权,对于方外之人而言,也只是枷锁加身。我所追求的目标,岂是红尘俗世能够相提并论?等到你来到与我一般高度时,再来问刚才的问题吧!”

说到这里,慈舟轻轻地喟叹一声:“人生七十年,与天地相较,不过渺小一物。看世事如云,聚散无定,譬如朝露,如梦幻泡影,任人生一度,入灭即在当前。”

简月婵毕竟读过书,又记起前尘往事,在乱世杀出一条血路,也算是威震一方的道将,很清楚地洞悉男人的想法。

她轻轻叹道:“天下之大,没有不朽的王朝。海天之内,没有永恒的国度。我已经知道你的追求,不敢用红尘俗世的物欲,拖累你前进的脚步。我只希望你能够等一等,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放下一国之君的权柄,背上书箱进山求道,在迈向长生不朽的路上,与你并驾齐驱。”

慈舟听到这里,才稍微满意地点点头,暗道:“毕竟是我曾经深爱过的女人,没有依仗国君权势居高临下,也没有自甘卑微地抬头仰望,她愿意选择平视,那么我就暂且等一等吧!”

“喝茶!”

茶水早就冷了,一口清凉的茶水灌进嘴巴里,苦涩的味道就更浓了,不过慈舟却混不在意,简月婵甚至高兴起来。

她终于扳回了一局,不敢耍什么心机,也没有任何强迫的手段,只是将自己的真心话坦白相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小动作。而为了留在男人的身边,甘做藤蔓攀附上去,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附庸物,唯有站在相同的高度,才有资格平等地对话。

“乌斯藏威压西域百国,又重重地冒犯了西唐帝国,连年征战,对外用兵,国势看似蒸蒸日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实际上国内各阶层之间矛盾重重,有如积压多年的活火山,早已埋下灭亡的种子。只要一场战败,就有很大的可能引爆国内的矛盾,到那时,饱受盘剥,过的日子不如一条狗的底层农奴,就会像火山喷发般的,掀起轰轰烈烈的大起义,掀翻压在身上的三座大山,颠覆一切旧日的势力。”

慈舟看着话题悄然转向,女人谈论起严肃的政事,就知道她这些年没有混吃等死,早就在刺探强邻的虚实,或许西凉国内部也有对外扩张的迫切需要,毕竟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大雪山中的国土,实在是太狭窄,无法容纳更多的人口。

“到时候,不用我发信号,西凉国趁机出兵,只要高喊解放农奴为平民的口号,人口、牧场、畜群,要多少就有多少?你信不信?”

简月婵毕竟也是前世里威震一方的道将,临战降服敌人的手段,百八十个总是有的,今生今世又是西凉国的女王,十几年朝堂争斗磨练,不仅精通驾驭朝臣,平衡各方势力的权术,同时也是威名赫赫的沙场名将。

她也知道,身为女儿国的国王,承袭上古巫族的道统,周身有百神护卫,根本无法引气入体,更遑论转为炼气士,只有将国王大位提前传给储君,披上道服入山修行,再也不理会红尘俗世,才有机会踏上长生不朽之路。

男人的身影已在路上前行,目前来说还能看到他的背影,再不努力奋起去追,双方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到最后变成触不可及。

只不过,眼下最大的目标,还是打垮乌斯藏,最好事先联络各方大小势力,尤其是在汉地故土繁衍生息的地方豪强,以前都是当地的土皇帝,却在西唐帝国内乱导致势力收缩后,不得不忍受乌斯藏国的欺压,怎么可能会忍气吞声?

眼下,乌斯藏国对外征战连连得胜,威名远播西域诸国,压得他们老老实实。可是,一旦乌斯藏国露出外强中干的真面目,即便是表现地稍微虚弱一些,简月婵敢以性命担保,虎视眈眈的恶狼们肯定会疯狂地扑上去,肆意地撕扯着这位高地霸主的身躯,最好让他四分五裂,永远地失去霸业的根基,再也不能起复。

抡起扯旗造反的手段,慈舟和简月婵都是个中好手,毕竟前世在种花家学校里,受过毫无保留的教育。只不过女人有乱世道将的经历,实际上手操作过,比较有经验。

慈舟看似漫无目的的折腾,实际上在心头流淌的小黑本上,已经有高老庄、鹰愁涧、西海龙宫等潜在的势力,随时都可以摇旗、吹哨子叫人。

“月婵,此事计议已定,我也是时候得走了!”

西凉国国主强忍着没有伸手留人,只是安静地坐着,就像当年自己因为一个机会,毅然而然地选择离开小县城,男人即便有再多的不舍,还是坦然地送自己上车,那趟开往魔都的高铁。

“国内政事繁忙,我就不远送了……我想知道,你下一步计划,去哪?”

慈舟起身走到寝宫门口,发现天色已晚,忍不住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后,没有合掌为礼,而是双手伸出袖子外面,躬身揖礼,道:“命中注定,我的门下还有最后一个徒弟‘杀无尽’,就在西域流沙河地界。我估计,附近总会有乌斯藏国的驻军!信不信,就凭我们师徒四人,就能包围这支驻军?然后围点打援,有多少杀多少……”

“此行危机重重,九死一生。其中艰难险阻,更不必多说。我知道,没有条件,你想要亲自创造出来。我就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慈舟想要离开,结果没有遭到阻拦,也没有听到女人挽留的话,心里不禁大喜,轻轻点点头,随即迈步跨出宫门,招呼一声伫立左右,偷听墙角很久的门下俩徒弟,竟然漏夜赶路。

悟空头上没有金箍禁着,还能耍弄嘴皮子,卖惨道:“师傅,不用这般急着离开罢!好歹,在西凉国歇息一晚,洗洗身上的风尘,换过一身衣衫……填饱了肚子,才好更好地赶路。”

朱刚鬣听见这番话,喜地眉开眼笑,兀自点头不已,竟然罕见地没有帮腔,或许他的心里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果不其然,慈舟快步走在前面,头也不回,漫声道:“西凉国国主实乃是为师夙世的情缘,难得她轮回转世后,未曾遭受胎里之谜……呃!”

慈舟脱口而出后,猛然顿足站住,伫立许久后,情知自己又一次陷入幕后黑手的网罗圈套里,却不以为然地笑笑,方才坦然道:“……若是再在西凉国待下去,为师怕经受不住,为了国主而破戒。”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悟空、悟能还能有什么可言的,除了心里暗暗不爽,只能为师傅慈舟如此持身自律的表率,佩服地五体投地。

“以月婵的心气,作金刚禅里的明妃,恐怕是万万不可能的。她的前世有炼气士的根脚,若是能挣脱王权富贵的枷锁,踏上道途一心修行,最终还是以道侣为目的。”

慈舟一行人离开内宫,毫不留恋地走出宫门,他就自觉地褪下熠熠生辉的锦襕袈裟,收起九环锡杖,随口呼哨一声,颇具灵性的坐骑立即来到面前,驮起这两件稀世罕有的佛宝。

西凉国文官之首贾元春太师“噔噔噔”快步跑上观星楼,发现国主早就在此处了,顺着她的目光望着宫门外面黑衣僧人及其门下弟子,忍不住叹了一声:“可惜了!这般不为外物所动的奇男子,正好与国主婚配,即便托付国家也未尝不可。”

简月婵瞥了一眼太师,年岁与自己相仿佛,看着男人的目光,有如饥渴多时的母狼,流露出无尽的贪婪,为了避免她还有别的想法,便别开话题。

“西凉国承袭上古巫族道统,体质特殊,难以与肉体凡胎的俗世人婚配。所幸者,天降子母泉,国民世世代代以泉水孕育孩子。又有一眼女溺泉,可将妖怪化作女子。只是这般取巧渡过化形之劫,一旦它们出了女儿国,就会被五雷诛灭。”

太师贾元春知道详情,更晓得朝中武将之首,八大柱国将军里,至少有三家,都是大妖怪出身。

家主代代轮替,实质上还是最初的那位,分别是石姓杨家、王姓雄家以及胡姓梦家,分别是土石魍魉出身的羊怪,自领伥鬼张目的山君,擅长幻术、玩弄人心的野狐。

此时,慈舟的身影被越发浓厚的夜色吞没,一行人迳自出了凤栖城,一路北上,打算翻越大雪山,前往西域瀚海戈壁。

“国主,据可靠的消息,称梦子坤浸淫古神道多年,终于一具破关,得了香法皮毛,复原出青丘天狐所用奇香‘返魂香’,能操纵尸体,练成活尸,悍不畏死。”

简月婵听到这里,忍不住轻轻点头,随即露出一丝苦笑:“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因缘成事。若非下定决心对乌斯藏开战,梦子坤的香法哪能接续上古,还独得返魂香?总归不会是命运使然罢?”

太师贾元春也有这番想法,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浑然忘记走远的黑衣僧人,异常顺利地被国主带进沟里。

毕竟,她身为文官之首,对于武将集团内部的势力消涨,可是相当的敏感,梦家在西凉国开枝散叶多年,缺少强势的“妖将”,总归是有点暗弱,如今总算出了一位人杰,地位肯定会有所提升。

八大柱国将军都是镇国重器,互相之间较量也就罢了,若是干扰了国策实行,那就什么情面都不讲了。

当然了,西凉国毕竟国力相对较逊乌斯藏一筹,即便掌握战场大杀器,还得坐等宿敌内部乱起来,才能派兵出征。

第一百五章古神香道

孰料不到,胡家这一代的佼佼者,男相女身的梦子坤随姆妈入朝觐见国主,窥见面红纯白,内蕴神仪,宛如神佛的黑衣僧人,早就把慈舟惦记上了。

她以梦中神游之理,得了古神道香法精髓,暗中下了“追踪香”在那匹神骏坐骑尾巴上。此香贵在绵延若存,经月不散,不惧寒暑侵袭,恐怕是国中最好的导标。

哪怕是族里颇有名望的“虫鸟师”,论起追踪目标,还是稍微逊色自己一筹呢。梦子坤在得了家主宝相夫人的默许后,偷偷摸摸地溜出凤栖城,不远不近地跟着,根本不怕被目标识破。

可是,世上有太多不可用言语表述的天赋奇能,即便梦子坤的内心毫无歹意,一旦搅合进慈舟的命运里,立即进入断乱因果之力的视野,引起慈舟本人的警惕。

子夜时分,慈舟就察觉到身后,若有若无跟着的那条小尾巴,立即开了眉心法眼,返照周身内外,以及门下俩徒弟,发现一切照常,毫无异常,不由地暗叫奇怪。

直到法眼照见胯下坐骑,慈舟才在天山龙马的一根尾须上,发现了有人刻意落下的暗手,竟然被此女跟了大半夜,即便心胸豁达如他,也忍不住暗叹一声“灯下黑”。

未几,慈舟伸手截断这几根特殊的马尾毛,让大弟子悟空持着,藏在附近守株待兔,自己却和二弟子悟能继续赶路。

即便梦子坤出身狐家,比常人多几个心眼,却也因为初入江湖,一介小虾米的阅历经验实在不足,非常轻易地踩进圈套里,被四明石猴当场抓了现行。

梦子坤晓得这位尖嘴猴腮的妖怪,来头非常大,手中的神兵更是不敢轻撄其锋,不得不显露出看家本事,施展狐家最拿手的媚术,辅以变化万千的幻术,准备将悟空拖进埋葬无数英雄豪杰的温柔乡里。

若是有金箍禁着,四明石猴心中尘欲不起,未必会着了道,可是禁箍八戒戴在朱刚鬣头上,硬是将这个大肚懒汉,硬生生磨灭懒散好吃的劣性,转成比悟空还悟空的护法,就不能怪他心生懈怠。

正所谓,一饮一啄,都是前定。没了金箍在头,锁住心猿,栓紧意马,就全凭悟空的修为,那肯定是不成的。

只不过,梦子坤演化的温柔乡,可以消磨掉四明石猴的冲天豪气,教他筋软骨酥麻,却也顺利勾起这位前本教巫师的爱恨情仇,尤其是一家老小被高阶巫师屠杀一空的仇恨。

这股无名之火发自内心,在四明石猴有意无意地推动下,竟然透体而出,演化成外景诸相,将温柔乡里的环肥燕瘦、闭月羞花等一众美娇娥,统统焚烧成灰烬。

狐女梦子坤受不住反噬,又舍不得断尾求生,顿时被悟空的心火烧到身上,左侧身体如同煮熟的虾子,红彤彤地十分恐怖。

好在,她手中还有具备愈伤之用的奇药“冷梅香”,掏出一瓶高举过头,将其中沉凝如水的白色药烟浇在锁骨之上,任由冷梅香自然而然地流淌落下。

其中有一路,没过肩膀、胳膊,过了手肘,直到指尖。另一路在锁骨积蓄充足,方才泄洪般的流淌而下,一举淹没圣女峰,淌过起伏不定的丰腴平原,注入莲花谷,就连稀疏的灌木,山涧潺潺溪水都带上几分药香。

此香功能镇痛,最擅宁神清心,即便是大妖怪的心火燎烧之伤,也被一股清凉之意平复下去,令梦子坤恢复如初。

当她再度睁开眼睛,就发现黑衣僧人盘腿跌坐在前,左右有四明石猴和朱刚鬣护持着,根本不怕有事发生。

梦子坤抬头看,较之前的月上中天,此时一轮弦月已西移三度,估摸着当下时辰,至少是丑时一刻,自己竟然白白浪费了大半个时辰,不由地暗暗咋舌。

发现伤者痊愈醒来,慈舟侧头看了一眼朱刚鬣:“悟能,云栈预言图上,是否有此女入我门下?”

朱刚鬣立即大摇其头,葵扇似的招风耳,看地狐女梦子坤忍不住想笑,好歹她知道当下实乃紧要关头,只能咬紧牙关,拼命忍住了。

“的确有此女的身影,却是在最后一幅,与龙马一并做了八部护法众,神位为乾闼婆,乃是香神、乐神、酒神、幻行师。”

慈舟哦了一声,直起身看着狐女,眉心法眼瞬间洞悉梦子坤之真身,笑道:“有缘无缘,并非当前。此行前往流沙河,危机四伏,或许有陨身之厄。施主,贫僧劝你还是尽早回去,免得家人担心。”

未曾想,狐女的态度相当坚定,尤其是听了朱刚鬣的预言后,知道自己将来定会出人头地,那便是被四明石猴抡起神兵打断孤拐,也要纠缠住黑衣僧人,打定主意时刻追随左右了。

慈舟洞悉狐女的想法,忍不住轻轻摇头:“此行目的,除去收服命定之关门弟子‘杀无尽’,还有一重关窍,就是依托流沙河的地利,痛打乌斯藏国的驻军。”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实为武道宗师,举手抬足之间都可杀人,门下弟子皆有神兵利器傍身。唯独是你,区区一介无名小卒,出身根脚乃狐族,又是借女溺泉免去化形之劫,信不信走出西凉国,就会有天雷从天而降,将你殛成焦粉。”

梦子坤听了这话,猛然想起族长所言,不由地现出本来面目,一对又软又多毛的狐狸耳朵,耷拉着贴在头上,屁股后面狐狸尾巴拱起衣裙一角,腋下还散发出狐媚的体香。

“我……我……我精通巫族祭祀之要,转修古神道,沟通上古青丘国天狐夫人,得其香法精髓,炼成二十三种奇香。譬如追索目标行迹的追踪香,治愈烧烫伤的冷梅香,唤起无数尸体,转成活尸的返魂香,还有这种勾魂香!”

说到这里,狐女的信心又回来了,狐狸耳朵、狐狸尾巴统统收起来,随手捧出一个拳头大的香炉,掐决、念咒,好一番折腾,才令香炉生发出淡淡的灰色烟气。

慈舟注意到,灰烟自香炉缝隙里透出,氤氲弥漫,就自具灵性,如云卷云舒般的反复横移,迳自钻向附近的山林里。

一只饿吃松子,渴饮山泉水的“松鸡”,被灰烟钻进鼻孔里,眼皮顿时耷拉下来,怒张的翅膀收敛复位,整只鸡竟然腾空而起,一脸神情迷醉,被灰烟拖曳出低矮的灌木丛,从离地一尺二分高的“低空”飞过,直到他的脚下,才轻轻放倒。

“不错的香法,高于旁门左道之江湖流术,而近乎于道。其中,若有临空摄物之秘要,也有勾魂夺魄之精华。更难得的是,此香烟毫无威胁,就连山林里最胆小的松鸡都能欺瞒过,其它的飞禽走兽,贫僧估计没有一个逃得脱。”

话音刚落,狐女掐指戟点几下,又有一股灰烟曲折横移而去,瞄住一头肋下生膜的飞鼠,聚散无定的烟头,猛然化作一个挠痒痒的把子手,也是五指在上,轻轻勾动食指,就将其瞬间俘获。

盛产五灵脂的飞鼠,原本谨小慎微,周边稍微有点风吹草动,立马逃之夭夭,可是现如今它中了勾魂香,眼皮重地缓缓合上,一脸沉醉其中的出神姿态,仿佛被无形的套索抓住,一路牵引着横渡虚空,迳自往慈舟怀里掉落。

刚刚回过神来,它就发现自己被这位黑衣僧人拿捏住后颈的韧皮,根本动弹不得,不由地呲牙咧嘴,扮出各种狞恶的形象,却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朱刚鬣最擅长察言观色,看见师傅面露笑意,赶紧上前大拍马屁:“狐女天资过人,所炼香法颇有看头,似乎也有点用处。当然了,最终还是师傅您把关,想必不会让子坤妹妹乘兴而来,失望而归罢。”

慈舟讶然失笑,看了二弟子一眼,轻轻摇摇头:“女溺泉助其蜕形化人,免除了一重天劫考验,便有瑕疵和不完美。如今,尚有凤栖城天罗法网护持着,一旦出了西凉国疆域,必遭反噬。”

谁知狐女使劲搓了搓手,赧颜道:“慈舟大师在上,容我仔细禀过……小女并非野狐出身,而是青丘国九尾狐王一条尾巴转世,乃是天生的灵狐,未曾有胎中之谜,如此方能记起上古祭祀之仪轨,甚至梦回故土家园,一点点沟通冥冥之中的本族神圣,才得了天狐殿下的香法精要之一二。故而,小女并未借用巫毒泉化成人形,而是全凭自家本事,熬过化形之劫。”

打脸来地如此之快,教慈舟也一时无话可说,他沉吟片刻后,又看了二弟子一眼,估摸着狐女入此队伍,并非记载在云栈预言中,只是朱刚鬣的色心又动了。

“幕后黑手在凤栖城摆了我一道,用前世深爱之人试我初心,被我设计往后延迟些日子,月婵也是默契配合,还顺利达成借兵之战略目标。结果,这头狐女就出现了,偏偏还是专修古神道的香法,实在是一记暗手,埋在身边左右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了。”

蓦然间,慈舟想起方才朱刚鬣说过的话,笑道:“狐女最后进入护法八部众里,显然是得了大职正果,而且还是神职最多的乾闼婆,乃是所谓的香神、乐神、酒神和幻行师。现如今,勉强够上香神的位分,其余三种本事,最好还在是西凉国里多多磨练,如此方能有所成就。”

沉默许久的悟空也是这般想法:“师傅所言甚是,你在西凉国中,有柱国将军为靠山,等闲资源简直唾手可得,跟上我们踏血西行,就有生命不测的危险,实在是不智之举。换做是我,两权相害取其轻,我宁可留下。”

话音刚落,慈舟注意到,狐女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立即明悟过来,提起九环锡杖,用力地拄在地上。

只听“叮……当啷”一串脆响,梵音悠扬,瞬间击穿狐女的迷惘,令她清醒过来,讶然道:“失魂引?我竟然中了自己所炼奇香,怎会如此?”

第一百六章入世扶龙

“善游者溺于水,善舞者焚己身!你擅长炼制各种奇香,具有种种不可思议之法力,自然深暗其中利害,如今被自己所炼失魂引反噬,不定是青丘天狐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或者这位上古神圣以你为棋子,在人间展开种种布局,也未定!”

狐女听到黑衣僧人指名道姓呵斥青丘天狐殿下,自然是不信者居多,可是现实摆在眼前,也容不得她不承认,就连扮作无知少女,说些天真浪漫的话,藉此蒙混过关,此时也无法诉诸于口。

“天狐周清殿下,若非看在我乃九尾狐王的九灵之一,怎么将上古香法传授一二?小女一生所学,费尽无数心血,莫非就是被人拿来下棋落子?”

慈舟注意到,狐女被人操纵的现实被自己点破后,兀自喃喃自语不已,脸上神情古怪至极,已经有黑化的迹象,不由地轻轻摇头,忍不住开口点拨。

“你是什么人?天下间有数的灵狐!若非有此等不凡身份,怎会入得上古天狐的眼,被他传授香法精要?须知,天下之大,有无数狐族子民,想要出人头地,被这般上古神圣看中,还能有利用价值,那是祖上坟头冒青烟,九世轮回积累无数大德,才有这般造化?你岂可妄自菲薄呢?”

狐女原本低落的情绪,听到黑衣僧人的话后,不由地浑身一震,再看着慈舟的眼神,已然完全变了。

“小小一只灵狐,也敢有这种眼神看贫僧?莫非,出道至今,还未曾遭受现实世界之毒打?”

慈舟轻轻摇摇头,笑道:“贫僧行走江湖,仇家遍布天下,风餐露宿都是等闲,也曾在山野大泽之间,与不少精怪打过交道。”

“狐族,在上古圣王垂拱治世时,乃是天生之神圣,庇护子息,关乎繁育之瑞兽,甚至有一支供奉天狐涂山氏为图腾之部落,出过一位大贤大德的淑女,曾与一任圣王婚配。”

“若非第二王朝末年,妖狐妲己降下世间,为王朝鼎革,封神一战,众仙沉沦开劫,魅惑君王,施行暴政,残害忠良,岂会连累出身之狐族,连青丘国都覆灭无存。”

“及至第五王朝时,狐族已从国祀瑞兽中除名,沦为精怪妖鬼之流。不过是一二妖狐作祟,却是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积重难返之下,连累狐族再也无法登顶。”

“现如今,西唐帝国内乱不休,繁镇割据,政令难出京城,已是失鹿之相,想必用不了多久,就是地发杀机,龙蛇起陆,进而坏了龙气天柱,导致群星垂野,化入上应天星之人杰命格,叛心滋生,自立一方,甚至逐鹿中原。”

“小小狐女,若是知机,当广布人手,全面撒网,重点培养,通过入世扶龙庭,以正视听,甚至恢复狐族清誉。这才是狐族志向所在!你若是一心牵挂贫僧身上,一路踏血西行,屡屡面临九死一生的局面,可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慈舟要么不说话,一开口就是长篇大论,从上古传说始起,引经据典,对王朝秘辛了如指掌,甚至随口而出,就是高屋建瓴,居高临下地指点狐族出路,当下就把没见过什么世面,却对世道人心一知半解的狐女给镇住了。

朱刚鬣也被师傅的话说地不能自己,忍不住恭敬地长揖到底,用眼角余光斜着瞥了狐女一下,看她娇柔如花的檀口,微微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不由地失望至极,再也提不起兴趣。

反倒是四明石猴认真听了进去,对于师傅的学识和远见,还有中土大唐的时局掌握地如此清晰明了,仿佛如观掌纹,当下佩服地五体投地,也是双手揖礼,深深地弯下腰,显然是心服口服了。

朱刚鬣抬头看了一眼大师兄,暗道:“狐族入世既非云栈预言所出,师傅开口指点一二族运,似乎关系不大。毕竟,中原板荡,天下烟尘几十股,不知道要消耗多少狐族子女,才能投中大注。扶龙庭,哪有这般容易?我大概是想差了!”

谁知,狐女早就用一种奇香“传音散”,将慈舟方才所说,一字不落地传给柱国将军府上的族人听见,半真半假地心神一震、再震、大震,却是故意拖延着时间。

待到耳边传来蚊蚋振翅般的呓语轻吟,仔细听过正是本族初代千岁狐王,如今西凉国柱国上将军梦神机施法千里传音。

“大僧所言,入世扶龙庭,甚合我心。子坤当为大僧左右,牵马执鞭,略尽绵薄之力。族中事务,与你再无瓜葛!”

族王金牙玉口,一言九鼎,狐女自然不敢争辩,即便天生灵狐,又得上古神圣秘传香法,练成种种神通法术,当下也是无言,只是盈盈一拜,恳请圣僧收留。

慈舟默然片刻,本欲开口拒绝,一道灵光划破识海,他忽然想起大弟子悟空的变化之术,其中就有一种青眼白狐,似乎与上古狐族有些渊源。

“四明石猴的姻缘好地出奇,前有蛛家七姐妹,如今又有狐族灵姝主动来投,怎么看都是倒贴的份。既然缘分如此,我怎好坏人姻缘,自当成人之美,日后也是一桩佳话。”

想到深处,慈舟看了一眼二弟子悟能,暗道:“云栈预言不过是幕后黑手提前写的话本,主线剧情还得随我心意而走。既然狐女日后才能成道,加大职正果,我偏偏不信邪,此时就收她入门下……也是不成!入我门下,便是尼僧,要剃光头发。三千青丝,毕竟不是烦恼,怎好说剃就剃!”

慈舟伸手朝上,轻轻往上一抬,盈盈下拜的狐女,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托起,哪怕她用尽力气压下,手脚关节发出脆响,也不是“圣僧”一手之敌,当下醒悟过来,不紧不慢地起身站立,一动也不动,大气也不敢喘。

“不错!不错!你也是个有悟性的女子,与我佛也是有缘。可惜,贫僧门下不收女徒,二弟子悟能受禁箍八戒,不能近女色,还是……”

慈舟转头望向大弟子悟空,只见四明石猴愣在当场,张口结舌,十二分地狼狈。他既不敢摇头,怕伤了狐女的心,又不敢点头,怕师傅怪罪自己,不能守佛门的清规戒律。

毕竟,在金池山观音禅院得了四桩佛宝,锦襕袈裟非正式场合不披身,九环锡杖用来震动四野六合以开路,九齿钉耙与猪刚鬣傍身,唯独金、禁、紧三箍,用来与三位门下弟子收心。

二师弟已然吃过苦头,嗜血、残暴之妖心,被禁箍降服地七七八八。若是自己再犯戒,恐怕金、紧二箍其中之一,就要戴在自己头上。

即便四明石猴知道,这桩佛宝加身既是枷锁,也是一重严密防护,他却不想尝到其中滋味一二,毕竟二师弟悟能的前车之鉴,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悟空,你有一重变化之术,乃是青眼白狐。本性狡诈,擅长诡术,似乎偏重于妖心之无常。狐女子坤乃是天生之灵狐,又擅长祭祀之道,上古神圣秘传香法。你与她经常亲近亲近,正好可以祛邪扶正,将青眼白狐改易过来,为狐族正名。”

四明石猴原本还想婉言谢绝师傅的美意,此时听过慈舟的一番话,立即知道自己想差了,于是在朱刚鬣羡慕嫉妒的目光中,同意与狐女护持周全,不时请教狐族传统风俗,势必将变化成青眼白狐之姿,种种邪祟不端之处,一一扶正过来。

与此同时,西凉国内宫深处,简月婵端坐在一面青铜镜前,正是以巫族秘法祭炼之“照妖镜”,能窥破妖精本相,甚至发出宝光定住妖怪元神,不如此不能镇住柱国将军之妖心。

此时,镜中光影流转,照见几十里开外的狐女子坤,连同慈舟和门下二徒都在其中,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这才是简月婵治国十余载,底气十足,不虞男人抽身离开的王牌,她早就掌握国内三姓妖族柱国将军的隐秘,甚至以毫不知情的狐女子坤为棋,落下暗子在男人身边。

种种阴谋阳谋轮番设计,结果自然是满意至极!不仅晓得男人一身本事,拳震山河,乃武道大宗师,还是心怀天下,意在苍生,试图为此乱世画下休止符的奇男子。

“不愧是我深爱过的男人!即使穿越转生后,还是这般优秀。我啊,真是快要幸福死了!”

夜深人安静,草木皆入眠!这时,深宫内院里传出激动不已的声音,就够让人惊悚了。只不过,国主事前有令,故而没人敢质疑,更不敢打扰到女王殿下的游戏。

离开大雪山地界,向北一路而行,没过几天就是瀚海大沙漠。为了以策安全,慈舟一行人改为昼伏夜行。

由于众人都是出身不凡,来头高深莫测,脚程奇快无比,前后不过三日,就顺利抵达至流沙河地界。

这条大河往上游看,一眼望不到源头,往下游看,更是观不见尽头。河水时而泥沙滚滚,泛起黄泥浊水,激荡起惊涛骇浪,时而平复如初,河水澄清如镜,携裹着沙砾浮于河面,倒映着蓝天白云。

一眼看过去,不知道砂子在流淌,还是河水在流转。偶有沙鸥飞过,掉下几片羽毛,落在流沙河的水面上,竟然打着旋迅速下沉,根本漂浮不起来。

“贫僧命定的门下三弟子杀无尽,正是栖息在流沙河的土著妖怪,八百里通天入海大河的霸主!估摸着,念诵经文,度它出家,入我门下,已是妄想。还是我等师徒三人,与他做过一场,降服了妖心,才能收归门下。”

悟空当下拱手一诺,右手擎出如意金箍棍,左手掏出夜叉面具,朝脸轻轻一扣,把身周游一摇,立即化作覆海夜叉、

朱刚鬣单手拎起一藏之数的九齿钉耙,默默掐着避水诀,踮脚试了试流沙河的水性,原本逼开凡水三寸有余之护罩,现如今竟然将将好贴身,可见水性之重。

慈舟看见这一幕,蓦然想起宇内七种真水,暗道:“莫非,流沙河乃一元重水点化而成?”

上架感言

我这是第一次写上架感言,颇有赶鸭子上架的感觉,就像这次毫无来由的上架。

还记得03年读大学的时候,第一次触网,我就在同学介绍下,上隆空、幻箭等网站看书了。随着各大书站起起落落,我也兜兜转转,直到起点开张,我才真正双脚落地,找到上网看书的固定地点。

当然了,我也曾经兴致所起,为了实现自己的爱好,与网上不知名的朋友分享文字,有空就埋头打字,也曾厚颜无耻地上传。

可惜,那些幼稚的文字,前后不通的语法,我现在往回看,也是额头飙汗,满脸通红,恨不得擦拭掉一切旧日的痕迹。

我知道,我不是这块料,不过是一介庸人,祖师爷也没赏脸,予我生花妙笔,干脆搁下键盘,在扣扣上与天南地北的网友吹牛,或者听他们吹嘘。

直到,多年以后,我在同事介绍下,拜读了蛤蟆的《蜀山》,一时间惊为天人,自觉文笔提高了一点点,就写了《蜀山》的同人,结果点击、推荐好地出奇,收藏却寥寥无几,我又困惑了,再次陷入迷惘。

而后,我就蜕变成纯粹的读者,在开始成气候的起点书库里找书看,从蠢萌蠢萌的小书虫,逐渐进化成眼光挑剔的老白,也就是资格老,喜欢白看书,甚至热衷于看d版书的无耻之徒。

又过了一段时间,上班之余的闲暇时光都用来看书,阅读量也远远超过一千本,我感觉积累足够多了,正好创世开张,我就反套路而行,写了一本巫师里德勒,感觉蛮不错,口碑也可以,信心就回来了。

结果,下一本夜之独奏曲果断地扑街了,我在群里书友力劝下,转型写仙侠文,已经很用心的奏蝉鸣,还是无人问津。

得!我已经宠辱不惊,进入贤哲状态。好在,以前免费写书攒了不少人气,转回起点写了几本书,双开时的西幻文灰暗之年和女频文明月婵心,后者人气低落,主动搁置,专心写另一本。

直到写旅法师主角的苍白之手时,我才第一次收到签约短信,继而上架通知,接着开始收到第一笔稿费,我喜不自胜,第一次为了自己,喝了个大醉。

在自己喜欢的爱好层面,为自己带来精神上的胜利满足,我很愉快!真的,我很知足,我也很满意了。

一个安于现状,在事业单位苟在当下,兼职写书的临时工第一次上架感言

第一百七章各展神通

想到这里,慈舟轻轻喊了一声:“悟空,流沙河东连昆仑山脉,一路蜿蜒游走,灌入西海,眼下泥沙俱下,且用你手中镇海神铁,试一试此河水文!”

四明石猴得令,不知从何处取出如意金箍棍,默念一声“变粗变长”,这件神兵前端不住地往前延伸,有如一根船头尺,悄然探进流沙河里。

此棍入水,原本浊浪滔天的喧腾景象立即为之一静,黄泥浆水连同混杂其中的细砂,一并往下沉淀,露出澄净如镜的水面,瞬间扩展至亩许方圆,还不停地往外延伸。片刻过后,附近里许长的河段,乃至更长远的下游,都变成清澈见底的流水。

慈舟看了一眼,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木片,随手扔在河岸边上,结果木片没有打着旋往下沉,而是稳稳当当地浮在河面上。

“不愧是上古奇珍镇海神铁,连八百里流沙河都能压制住,不简单!我估摸着流沙河是宇内七种真水之一,一元重水点化而成,恐怕是想差了,其中至少还有天河弱水,少许天一真水,方能如此忽轻忽重,令外人捉摸不定。”

慈舟朝大弟子微微额首:“悟空,握紧镇海神铁,搅动流沙河,我要让此河霸主杀无尽忍受不住,主动出河来战!”

四明石猴得令,起初也是不明究竟,不过他毕竟不是蠢人,仔细往深处想,立即明白师傅下达此令的目的,尽量不与占据地利的对手开战!

朱刚鬣同样想到此节,看见大师兄悟空一脸兴奋莫名,脸色憋地通红,使劲地搅动镇海神铁,令原本澄清如镜的一大截河段再次变得浑浊不堪,更是奋力掀起滔天巨浪,引发无数乱流,令流沙河不安地颤抖起来。

一时间,无数被湍急的河水搅扰到,腾空跃出浊浪以逃生的河鱼,在波涛起伏不定的流沙河河面上纵横交错,时不时两鱼凌空相撞,鱼鳍互相刮蹭,撕下片片带血的鱼鳞,宛如雪落红梅,甚是好看。

慈舟欣赏片刻后,侧头看了看狐女子坤,她立即会意似的明白过来,随手取出一个拇指大的瓷瓶,笑道:“大僧且放宽心,此乃上古神圣天狐秘传之七里香,虽不至于缩地成寸,一步七里,也能让小女我纵步如飞,快如疾风。区区一位水生精怪,哪怕已成水神河伯,恐怕也奈何不了我。”

就在这时,被搅成一锅煮开的稀粥的流沙河,喧沸声如山开谷裂的所在,一位身高丈许,赤发靛脸,满脸络腮,一串九髑髅念珠缠腰的丑怪,如同水底沉尸浮出水面。

“果真奈何不了你?”话音刚落,丑怪不轻不重地顿脚踩水,顿时就有一道激流化作水箭疾射而出,瞬间洞穿狐女子坤的身体,就此结束她年纪轻轻的一条性命。

这还不算完,水箭贯脑而过,余势未减地斜着往下坠落,箭头插进沙地里一尺有余,尾端还不住地颤抖,其形果如真箭一般,可见丑怪法力之高明。

慈舟却是一脸不相干,甚至有些想笑,紧接着,额头被贯穿,成透明窟窿的狐女,身形一阵晃动,体表波光粼粼地泛起水色,随后才啪地一声,彻底碎散掉了。

“幻影香,竟然能将自己的影子幻化成身外分身,顺道将本体真身藏于无形之中,的确能骗过初见此术之人。杀无尽竟然如此不智,莫非待在流沙河里的时日久了,真把自己当妖怪了。”

丑怪眼看踏水成箭,竟然没有格杀说自己闲话的小妖,甚至还听到风中传来一串风铃般的笑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左脚拄在原地,右脚抬起,脚尖往外化作一道半圆弧线,激起无数细浪。

瞬息间,河面溅起了无数大大小小的银亮水珠,在流沙河霸主的法力操控下,化作成千上万的水滴箭头,朝四面八方散射而去。

慈舟看到连自己也被余波笼罩进去,笼在袖子里的左手一拉机簧,就有一柄戒刀悄然从肩膀滑落,被他顺势擎在手里。

瞬息间,一团刀光有如白云出岫,自黑衣僧人的袖口喷薄而出,竟然浑圆如球,将慈舟周围要害全部围住,由于刀光太快的缘故,其中毫无间歇,甚至已到了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的境界。

纯以武道快刀出招,强行破了水属精怪的法力,难得刀光圆融,怕不是相若于结丹境界,唬地丑怪老脸一个抽紧,随即想起自己的身份,不得不放松下来,强行挤出一丝微笑。

与此同时,朱刚鬣则是掐着避水诀硬抗,成百上千支水滴箭,不分先后地射在身上,竟然也突破了逼水三寸开外的真诀法力,直接打在悟能贴身的水膜上,当场溅起无数涟漪般的银色波纹。

至于手持镇海神铁的四明石猴,既能镇地流沙河水净如镜,也能搅地此河翻天覆地,区区水滴箭矢不过是水怪法力幻化而成,就算亿万之数,又能奈何得了神兵护身的悟空?当然是中途坠下,打湿了脚下一片沙地,片刻过后,仅仅留下一丝斑驳之水痕。

狐女子坤算是初次接敌,惊慌莫名过后,立即取出火精之晶老硫磺混合向日葵花粉,并几种秘药调和而成的“火炎香”,以拇指弹开瓶盖,轻轻嗅闻了一口,感觉心肺火烧火燎的,赶紧停下奔跑,现出本体真身,竟然就在丑怪杀无尽左近,张开嘴巴用力往外喷吐。

“嚯啦啦”一阵燃烧的声音,橘红色的火焰流有如巨龙吐息,又像是一柄锯子,瞬间点燃了流沙河一霸杀无尽。

不止是须发赤红、遍布鳞纹的上半身,变成一支燃烧的蜡烛,就连他被水流自发缠绕的腰部以下位置,也燃起不灭的火焰。

慈舟毕竟眼尖,瞧见杀无尽脸皮一紧,眼角鱼尾纹却蓦然绽开,立即明白这位流沙河霸主犹有余力,便轻轻抬手,举起九环锡杖,将狐女子坤拦下,庇护在身后。

正值烈火焚身之际,却见杀无尽不慌不忙,猛然深吸一口气,全身上下膨胀两圈,个头往上拔高尺许,紧接着,他的脚底板下,剧烈喷发出墨色血汁,整个人有如蜕壳的蝉蛹,原地剩下一张蜕皮,真身却走脱了。

“水相魍魉变,火解水行遁!诸位小心,这泼怪还未死去,甚至连伤势都一并消除殆尽。”

朱刚鬣毕竟见过云栈预言图,眼力还是相当不凡,轻易洞悉流沙河霸主杀无尽的遁法奥秘,却眼馋这野生水怪的随身宝贝,单手提起九齿钉耙轻轻一筑,瞬间吹熄遇水不灭的火炎香“法焰”,将那九髑髅连成一起的缠腰勾到手里。

不料,这些通体篆刻蝌蚪巫古文的髑髅,竟然也是杀无尽的宝贝,即便不是念动及发的法宝,至少也是心血所系,如臂使指的灵器,察觉不到主人的气息,立即开始反噬。

髑髅头蓦然炸开,分别咬住朱刚鬣的双手、双肩、头顶、胸口、小腹、双膝,锐利的獠牙闪过白金光芒,甚至刺破坚韧肥厚的皮膜,痛地慈舟门下二弟子悟能,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所幸者,朱刚鬣手中握紧的神兵九齿钉耙未曾松手,若非如此,流沙河之霸只怕会从他身上下刀,杀猪给猴看!

狐女子坤藏在圣僧背后,抓住慈舟的僧衣,露出一张紧张兮兮的笑脸,猛然看见整天乐呵呵的朱刚鬣受苦,按捺不住地取出另一种奇香“镇魂铃”。

仅仅捏着一小撮香粉,在拇指与食中二指指尖轻轻地搓动,慈舟就听见周围想起若有若无的风铃声,令人心头燥火灭却,就连电光火石之际,百转千回的心思都凝滞了片刻。

当香味与铃声传到附近的朱刚鬣身上,九个矢志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无骨髑髅,竟然不约而同地松开啃咬死敌般的牙齿,噗通噗通几声,全部脱落下来,摔在地上。

朱刚鬣刚刚赢得喘息之机,双手拄着九齿钉耙,大口大口地呼吸,以尽快回气,准备再战,实在是身体多处破开伤口的缘故。

若非头顶有佛宝禁箍护住要害,额头肯定多处喷血,正如此时肩膀胳膊等伤口,不仅被髑髅吸走了蕴含妖怪精髓的活血,即便脱落离开后,还是留下多个无法愈合之伤,持续折磨着朱刚鬣的身心。

潜伏在流沙河水下的杀无尽,蜕皮重生后,只穿了一条鱼皮短裤,双手抱臂,透过水光偏折,看着河岸上的一众人等。

“一个武道大宗师的僧人,领着二雄一雌三只妖怪登门造访,也不投贴拜见,就来搅扰他人好梦,想必是不够地道的恶客。如此这般没皮没脸的好事之徒,血肉精气十足,正好与我麾下群鲨吞食,以壮大体内灵性。”

念及于此,随着杀无尽的一声令下,流沙河里潜行狩猎的各种鲨鱼,顿时遵从族王的号令,向瀚海沙漠河段奋勇而来。

朱刚鬣的伤口太多,即便自身妖力浑厚,能自发过血生肌,却也在狐女子坤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踩止住血。

可是如此一来,他的体力就越发下降了,就连一藏之数的佛宝九齿钉耙都抡不动,只能闭上眼睛瘫坐在地上,任由神兵倒在身边。

杀无尽仔细瞧了瞧,发觉朱刚鬣气势萎靡不振,眼中杀意却更急炽烈,当下咧嘴一笑,暗道:“此乃示人以弱,引人上钩的故技。真是笑话,我才是扮猪吃老虎的宗师,同境界修为以智取胜的行家。也敢用此拙劣演技,试图骗过咱家法眼,你给我等着!”

第一百八章神通广大

流沙河水域内,群鲨毕至,遵从族王杀无尽之令,潜伏在附近河段待命。偏偏就在此时,四明石猴变化成覆海夜叉,也招来一群水中的恶兽,尤其是西海龙宫之属。

通体电丝游走,筋肉晦明晦暗之电鳗,开口可见一圈圈,密如罗盘之反齿,嗜血如狂的七腮鳗,以及诸多水箭鱼、鬼蜮虫、人面龟等水中奇虫异兽,都被覆海夜叉召请过来。

河岸上,外强中干的朱刚鬣失血过多,导致力气不济,却偏偏示人以弱,唬地杀无尽没有趁机下手,错过了诛杀这头生性狡诈之暴牙大野猪的机会。

此时,流沙河之霸已然清醒过来,当下懊恼地握拳,狠狠地打了一下右手掌心,再也不想犹疑不决,猛地张口咆哮一声,就有无数如臂使指的水流汇聚过来,在河面上显化成一头阔口能吞茅屋的巨鲨。

这头纯以水流约束而成的巨鲨,刚刚作势欲扑,回过气来的朱刚鬣,立即抡起重达一藏之数的九齿钉耙,牵动天地之间莫名的罡气,化作一桩犁铧似的重器,狠狠地击中巨鲨的头顶。

只听哧溜一声,无数水流汇聚而成的巨鲨应声破碎,河水破形化散,将荒草萋萋的沙地变成了一方黄泥浆潭,继而封闭成泥浆沼泽。

以问路一击试探朱刚鬣法力多寡,杀无尽亲眼目睹巨鲨毙命当场,立即明白这头猪怪恢复大半实力,忿恨地不能自己,忍不住情绪失控,咔嚓一声,似乎有甚么珠玉宝贝陡然破碎,实质上只是崩断了一根露在唇外的獠牙。

“岂有此理!那猪怪竟敢唬骗本大爷,害我在人前出丑,我岂能容你活下去!”

尽管杀无尽愤恨不平,满腔都是怒火,却也知道自己面对四位对手,绝非寻常伎俩可以压服,考虑到黑衣僧人乃是区区一介凡人,即便是武道大宗师,也有章法可寻。

“身外分身,第二元神,再加上驱水上岸,开辟百里大湖,令千鲨齐出,估计可以拖住高僧、狐女和水怪,如此这般,我才有机会直面猪怪,甚至将其搏杀。”

想到此节,杀无尽立即把身一摇,显示出自己的看家本领,丈许高的魁梧身躯,背后拱起一个囊肿肉块,无数筋肉如蛇如鲛游走滑过。

须臾过后,身外化身带走杀无尽一半血肉精华,令本体都缩水成六尺,方才凝聚成一位筋肉黝黑,硬如铁块的武道化身。

紧接着,杀无尽的脑后玉枕穴冒出一黑一白两道真气,汇聚成丸后,显化成一尊身影如水纹时不时晃动的水相元神,通体幽蓝,两眼泛出青光,举手抬足之间,都有无数水流跟随。

若是慈舟在附近,看见杀无尽为诛除二弟子悟能,而如此不惜血本,定然会先赞一声本领真多,随后当头一记九环锡杖,送其三魂七魄直落幽冥。

可惜的是,水相元神双手往前猛然合掌,流沙河里百万吨河水,顿时疯狂地汹涌上岸,将慈舟师徒等人一并淹没。

狐女子坤最快反应过来,默默催动“七里香”,一步一脚印地踩着前仆后继的浪头,转眼间逃地远远地,也没敢怎么靠近,就在附近观望。

慈舟的轻功虽不至于练到凌波微步的境界,却也可以一苇渡江,只是附近没有竹竿、芦苇,就近一匹坐骑天山龙马,遇水后脚踝鳍状鬃毛舒展开来,竟然踩在水面上,行走如常,正好被慈舟看中,纵身跃上马鞍,乐得看接下来的大戏。

可惜,他没有高兴太久,来自流沙河之霸杀无尽的身外化身,已然寻上门来,摆开一个奇怪莫名的起手式,双脚一前一后,不丁不八地站着,上半身往前躬,双手交错护住头面,眼睛却藏在手臂后面,窥视着对手,即慈舟的一举一动。

通体幽蓝色的第二元神,脚踩一团水流凝聚而成的水鲨鱼,乘风逐浪地游至狐女子坤附近,右手食中二指并起,左手握拳,大拇指朝上,尾指朝下,双手默契一合,立即吸附游离的水汽,凭空拉出一支透明的水箭。

狐女子坤天性就胆小怕事,一看事情不对头,后退几步,就使双方距离拉开里许,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也不敢离开太远,就在初成湖泊之地形的附近游走。

杀无尽的第二元神冷哼一声,右手轻轻松开食中二指,一根透明水箭顿时疾射而出,不过三十步,就一鼓作气地分化成十二根水晶箭,射穿了狐女子坤的身体。

可惜,被乱箭钉在地上的狐女,不过是“幻影香”营造出来的化身,本体就在不远的沙地上,依旧疾走如飞。

与此同时,四明石猴戴上祭祀面具,变成的覆海夜叉,被兜头兜面扑来的洪水淹没,刚刚睁开眼睛,就看见成百上千头鲨鱼,呲牙咧嘴地朝自己冲来,一副不将自己撕食就誓不罢休的态势。

只见悟空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响指:“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流沙河之霸杀无尽,你也太小瞧我了,竟然不用本体真身,就凭这些愚不可及的废物!”

响指一声,仿佛就是信号,先前藏在鲨鱼群中的无数电鳗,默契地同时收紧筋肉,将储存在体内的电流,一口气地释放出来。

一时间,无数蓝色的电弧,在水中的鲨鱼之间跳跃,瞬间麻痹它们的筋肉,彻底停止心脏的搏动。

前后不过三息,千鲨争相而至的场面,当场至少损失了八成,一头头青鲨、鬼鲨、蝶鲨纷纷翻着白眼,肚皮朝上地浮出湖面,令过往的飞鸟以为是露出水面的浮岛,纷纷飞下来驻足休息。

至于剩下的几百头鲨鱼,也没能逃过七鳃鳗嗜血的獠牙,尺许长的水中恶魔,一旦噬中猎物身体,就能够在短短三五息内,吸到足够多的鲜血,变成丈许长,水桶粗,通体透明,甚至泛出红光的庞然大物。

于是,侥幸在电鳗的雷霆怒涛中存活下来的鲨鱼,又少了四五成,剩下的幸运儿也没能苟活多久。

射水如箭的奇鱼,凭着鬼蜮射影定身之能,当场格杀了不少块头甚大的鲸鲨。人面龟的背壳宛如幽冥鬼怪,口中不停吐出污言秽语,就能发出各种恶毒的诅咒。

要么将鲨鱼咒成石像,再也动弹不得,迅速沉入湖底;要么令鲨鱼骨肉分离,身躯软如海参,一副缠满血丝的骨架,缓缓地坠往水深之处;要么让鲨鱼狂性大发,不顾一切地撕咬周遭的一切,哪怕是同类,也会争相吞食彼此的血肉。

无数泥浆浊水汹涌上岸,就被镇海神铁澄净成清水,结果鲨鱼血肆意喷洒,晕开了大团血水,由此引发更大的疯狂,直令覆海夜叉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再次混浊起来。

反观杀无尽本体真身,被朱刚鬣巧用气势和人心弱点,当场唬骗住,害得他人前丢脸不说,场面也是难堪至极,自然是全力以赴。

可是,临到亲自下场的时候,他还是小心过头,目光总是离不开九齿钉耙,提防朱刚鬣手中的神兵利器,变得畏首畏尾起来,浑然没有八百里流沙河霸主睥睨万物的气势。

“他娘的!这猪怪仗着有神兵,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身为流沙河之主,我岂能没有趁手的兵器……宝贝,过来!”

话音刚落,一根通体乌黑的混铁棍,凭空出现在杀无尽手中,似乎是聚散如意之宝,仔细看,果然如此。

此棍由无数鱼籽般的水磨铁砂凝聚而成,看似浑然一体,实质上孔隙无数,到处都是,聚能成神兵,散则无定形,乃是一件极其玄妙的“法兵”

杀无尽抡起混铁棍,看似刀招化入棍法的力劈华山,引来朱刚鬣主动招架,他却临头变招,棍头变成三股叉,猛地往下一耙。

呲啦一声,应声抓破避水诀的法力,连朱刚鬣的僧袍都撕开了三道口子。若非这头猪怪天生皮粗肉厚,指不定就被撕开了伤口,鲜血又要喷溅出来。

“你这家伙阴险狡诈,就连趁手的兵器也这般卑鄙无耻,竟敢戏弄你爷爷我,看招!”

朱刚鬣吃痛后,顿然狂性大***起手中的九齿钉耙,就朝对手的头顶筑去,一旦被他击中,轻则九个透明窟窿,重一点手,就是当场格毙,显然是动了真格,起杀心了!

可惜,双方实力相差仿佛,呼吸之间,彼此过手十几个回合,都打了个平手,暂时分不出高下。

杀无尽暗恨自己分出身外化身,吃了身形矮小的暗亏,却不仔细想想,若不是有身外化身拖住黑衣僧人,慈舟定会手持九环锡杖加入战团,二打一的局面,面对武道大宗师在招式层面的碾压,杀无尽的胜率只会更低。

事实上,慈舟为了坐骑安全起见,早已下得马来,双脚不停踩水,不管湖面波涛如何汹涌起伏,都淹没不过脚踝以上,不知情的杀无尽分身,还以为对手的武道已臻入不可思议的境地,被迫抢攻出先手。

慈舟发现流沙河霸主的身外化身,双手双脚都锤炼成神兵利器,五指并拢竖起就是刀剑,分开就成铁爪,握拳轰出一记势大力沉,不吝攻城锤撞击。

至于这一位的双腿,迎面骨如同大斧似的,不仅砍树树倒,劈山裂石,更是灵活地不可思议,能从不可能的角度出招。

“这回终于碰上高手了!也罢,我就以佛门金刚不坏神功硬抗,看看他的成色如何?”

想到这里,慈舟大喝一声,黑色僧衣被无数看不见的大手脱下,浸泡在水里,有如一条游鱼,被起伏不定的波浪往外推开,露出千锤百炼的武道宗师之身。

此时,皮肤下面一抹淡金光辉纵逝而过,转眼过后,这股金光浮出体表,将慈舟镀成铜人似的,一如禅林寺守关的木人巷机关罗汉,也是这般黄铜质地。

第一百九章扑朔迷离

流沙河波涛汹涌,黄泥浊水更是盈反沸天,白皙肚皮朝天的鲨鱼顺流而下,散发出死物腐坏的臭味,吸引蚊蚋蝇牤纷至沓来,给下游不知道带去多少麻烦,令畔水而居的乌斯藏驻军某部头疼了。

杀无尽本体真身纠缠着朱刚鬣,双方实力相若,即便他手中之物,乃是一件可以幻化为十八种兵器的如意之宝,被对手惦记上了,一时半刻还真分不出胜负。

反观变化成覆海夜叉的悟空,暗中召来西海龙宫之臣属,将千匹狂鲨发动,齐攻而至,转眼间反转局面,牢牢地掌握胜机。

此时,悟空面前已无敌人,算是第一个腾出手来的闲人,环视了一圈周围,发现师傅显出金刚不坏之身,任由杀无尽之身外化身手脚并用,擦出一串串火星,却是分毫无伤,反而将对手震地筋断骨折,所有关节粉碎当场,身体软如无骨的躺在湖面上,缓缓地往下沉落。

“眼下,最危险的一方……狐女子坤,真是初出茅庐的江湖小虾米,被区区一个第二元神逼迫地手忙脚乱,眼看就要绝命待死了。不好,师傅命我仔细看顾她,可万万不能有失啊!”

想到此节,覆海夜叉脸上神色一紧,如意金箍棍一头杵在地上,双手握住另一头,暗中下令变长。

一瞬间,这件丈许长的神兵暴涨百倍,双腿膝盖往前曲起,恶狠狠地朝杀无尽的第二元神后背撞去。

淬不及防之下,一路追杀狐女正高兴的第二元神,身形一阵扭曲颤动,扭头看了一眼面目狰狞的覆海夜叉,恨恨不已地冷哼一声,水囊似的元神之躯则应声告破,化作一滩清水,仅仅走脱了真灵。

狐女子坤此时已被对手逼迫到死角,继续下去的话,就会被杀无尽第二元神精心布置的水牢陷阱抓住,甚至被其当场格杀。

如今,她得了四明石猴的帮助,侥幸逃脱生天,不由地后心冰凉,连连拍打铁平的胸脯,发出梆梆梆的声音,连口说了几声,致以最多的谢意。

悟空想起师傅指点自己变化成青眼白狐的缺陷,必须请教狐女子坤,嘴上说着“不客气,不客气,都是自己人”,实质上却想藉此收获一波好感,最好培养出一点生死之交的感情。

等到流沙河霸主杀无尽发现自己被浑身暗黄的武道大宗师,恢复四明石猴本体真身的悟空,以及烟视媚行的狐女团团围住,吓地体内三屍神炸跳出窍,一头怒焰燃烧似的赤发,瞬间萎靡不振地倒贴下去,就连变化如意的兵器都脱手落下,噗通一声掉进湖里。

慈舟低头俯视着这位赤发水怪,感觉“杀无尽”实在是名不副实,故而默默地摇摇头,笑道:“施主果真是称霸八百里流沙河?虚有其表嘛!”

杀无尽听到对手如此说话,当场羞愧地脸皮都红了,嘴巴嗫诺了几下,就是说不出话来,实在是气氛太尴尬了。

还是朱刚鬣杀伐果断,或许是先前被自己贪心所累,独得九髑髅念珠,反而被杀无尽狠狠地坑了一把,在人前出了很大的丑,至今都记着仇。

此时,云栈洞出身的猪妖,趁着杀无尽战意全失,不问师兄一声,也不看师傅的脸色,双手抡起神兵九齿钉耙,就朝对手头顶用尽全力一筑。

慈舟察觉到门下二弟子悟能杀心暴起,刚想伸手拦阻,却根本阻止不了,干脆收手不提,微微闭上眼睛。

只听“吭哧”一声,杀无尽有如一个被人踩扁的苦瓜,当场头破血流不说,身高瞬间矮成尺许,红的白的,五颜六色,都往外喷发出去。

可惜的是,众人都见识过狐女子坤的火炎香,有如链锯砍在他身上,杀无尽还能安然无恙地脱身,便知其并非如此随手可杀。

果不其然,湖面上留下一张蝉蜕似的空壳纸皮,杀无尽的本体真身早就藉着湖水返回流沙河,顺手还将身外化身,以及第二元神统统收拢进体内,转眼过后,就恢复了七八成的实力。

只不过,这位八百里流沙河的霸主大概是被打怕了,就像以往的名声都在凡人为主的马匪身上获取似的,似乎从未有过与同族妖怪精灵斗法的经历,甚至连仅仅表露出武功的慈舟都无法奈何得了,丢了很大的面皮。

于是,他干脆躲进流沙河的深处,藏在自己苦心经营的水府里,任凭慈舟师徒一行人,在岸上如何呵斥、辱骂,杀无尽还能充耳不闻,当作没有听见,由此可见其脸皮甚厚。

随后,镇海神铁化作的如意金箍棍再次伸进流沙河里,使劲地搅动起来,原本就浑浊不堪的河水,顿时变得更加混乱,无数乱流激荡冲突,一波接一波地撞向东西两岸,甚至影响到杀无尽苦心营造的水府,导致这座效仿西海珊瑚龙宫的镇水之物,都开始晃动起来。

此时的杀无尽是有苦难言,只能现出“绿毛龟”的本相,真身是千年癞头鼋,背部是昆仑山异种芝草,并非苍翠欲滴,而是赤红如火。

杀无尽本体粗如柱石的四肢,镇住水府的四个角落,硬是凭体量守住此地,抗住无数乱流地侵袭,累地筋疲力尽也不放松,听见岸上妖猴左口一句孬种,右嘴一句竖子,他更是咬落牙齿和血吞。

“被人家骂几句算得了什么?不伤皮,不伤肉,就由得他骂去吧,我自岿然不动,又能奈我如何?”

挺到后来,杀无尽干脆闭目养神去了,似睡非睡之间,恍如一梦,悄然而至。他似乎梦到自己闯进西海龙宫,号令群鲨与龙宫的虾兵蟹将好一场厮杀,甚至当众咆哮诸位龙子殿下。

一时间,杀无尽心旷神怡极了,即便在睡梦中,还是咂着嘴巴,眼皮笑成一道月牙。他却不知,此梦并非虚幻,而是伫立在时光长河上游的慈舟,藉着断乱因果之力,从他身上强行借走了天赋神通,在西海龙宫一战中大放光彩,狠狠地出了一次风头所致。

话说回来,仅凭这份隐忍的心性,杀无尽打定主意耗到底。即便覆海夜叉摘下面具,露出四明石猴之身,摇晃如意金箍棍也够长久了,久到他自己都受不,先行放弃此次激将之举,瘫坐在地上,抓紧时间回气调息。

慈舟有见于此,果断收起金刚不坏之身,只见淡金色的皮肤缓缓恢复原状,那一抹不凡的金性渗透皮膜,大部分沉淀到骨髓里,仅存一小部分随血脉流转全身。

“陆战,杀无尽不行,双拳难敌八手。激他出来再战,先前我等将其团团围住,即便是我也心有余悸,恐怕不会成功!此时,这位流沙河霸主,估计在静候我等下水,占据地利优势,他才肯主动出战。”

朱刚鬣听到这里,连连点头不已,悟空歇息了片刻,已然恢复体力,正想站起身补充两句,忽然听到下游的远处传来一点异常动静,耳朵不自觉地抖动了两下,随即面露喜色,恭声禀报道。

“师傅,此地一场大战下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果然引起下游乌斯藏人注意。此时,彼处的驻军定然出阵,溯流而上。毕竟,乌斯藏人也曾与杀无尽打过交道,据说战了个平手,都奈何不了彼此。”

朱刚鬣笑呵呵地补充道:“乌斯藏人此时气势如虹,威压西域百国,国势正处于上升期,却因处处派兵驻军镇守,只怕已到了极限,已是亢龙应悔的境地。若是在流沙河遭受挫败,岂能坐视不理,不怕消息传漏出去,引起外人质疑?”

说到这里,这头云栈洞出身的猪妖,掏出鳜都司脑海里掏出来的鱼宝髓珠,捏在三指之间,对着阳光熠熠生辉,笑道:“此物被俺老猪祭炼过,可以含在嘴里,在水中呼吸自如。”

慈舟对这种血肉精华凝聚之物分外警惕,随意看了狐女子坤一眼,她立即醒悟过来,赶紧上前,伸出双手接过朱刚鬣精心祭炼的灵物,与这头猪妖挨挨蹭蹭地很是亲热,落在悟空眼里,自然是分外眼红,却不屑一顾地扭过头去,抬起下巴,用喉结看人。

朱刚鬣回过头来,望着一身黑色僧衣的师傅,似乎想说点什么。慈舟微笑着摇摇头:“为师擅长龟息,又现学了一点避水诀,应当没什么妨碍。”

说完,慈舟上前几步,主动滑入流沙河,众人都见其体表泛起粼粼波光,似乎是避水诀的法力,自然不虞有他。

悟空重新戴上面具,变回覆海夜叉,紧随师傅下水,手持镇海神铁仔细护持左右,混浊的泥浆沙水,顿时为之澄净一清,几乎可以见底。

朱刚鬣掐决紧随其后,双手持着神兵九齿钉耙,与大师兄悟空分立左右,护住身后的师傅。实际上,这头猪妖眼睛往上瞟,透过晃动的水面,看见狐女子坤一口含住祭炼过的鱼宝髓珠,下巴与耳朵之间,立即生出鱼鳃似的玩意,吞吐河水,呼吸自如,这才放下心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狐女子坤就近采来一根中空的芦苇管,慈舟的龟息功才告破,有一口没一口地吐故纳新,竟然在遍布淤泥的河床上,也能安之若素。

此时,流沙河下游的乌斯藏驻军溯流而上,随军的三位大巫师察觉到有妖怪斗法的迹象,竟然嗅闻出此河霸主杀无尽遇敌受挫,不得不败退的事实,不由地兴致大发。

本教巫师助乌斯藏人战败母国,此后伐山破庙,铲除古魔国诸神信仰,有的是神战的丰富经验。他们把杀无尽当作八百里流沙河的水神,决定引本教龙神分身降灵,并协同助战,直到杀败这头大妖为止。

一时间,流沙河之战由于乌斯藏人的加入,突然变得扑朔迷离了。

第一百十章卞庄刺虎

想要请龙神分身下降,三位本教巫师立即默契地开坛作法,为首的那位伸手戟指,一头毛色全黑的牦牛,当即退出重骑兵的阵列,被伸手擦走眼泪的乌斯藏人卸下背鞍、嚼头和缰绳,迟疑着没有移交出手。

一位身披鳞甲的头领,知道这位部下与坐骑并肩作战多年,心里肯定有几分不舍,不由地悠悠一叹,为了不触怒地位尊崇的本教巫师,赶紧快步上前,劈手抢走缰绳,牵着这头从高地下来,转战四方的战兽,走向三位巫师所在的地方。

一位头戴牛骨冠的巫师,手持一柄骨刀,在祭坛外围踱步划圆,初看平平无奇,可是从高处往下俯视,就可以看见此圆浑然一体,近乎完美。

另一位手持镂空祭刀的巫师,面色不虞地接过缰绳,将这头全黑牦牛牵进祭坛中心处,原本经历多次大战,性情嗜血暴虐的牦牛,已然知道前途命运多舛,却根本抗拒不了巫师的牵引,淡红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甚至前肢双膝曲起,跪在沙地上,依旧改变不了巫师的想法。

最后,它回头看了一眼骑士,似乎想将伴随这位少年多年,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战牛骑士,牢牢地记在心里。

所幸的是,它看见一个扭过头去,不忍再继续看上去的孩子,若是那位披甲头目双手夹住骑士的头,将他强行扳正回来,甚至撑开双眼眼皮,最后的道别似乎成了不可能的事。

负责献祭的巫师看到两行血泪,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战牛骑士,心里微微一热,手中的祭刀,还是毫不犹豫地捅进牦牛的脖子,当场插进颈椎的骨节之间,瞬间切断这头战兽的最后一点反抗之力。

紧接着,献祭巫师握紧祭刀往下用力切,将粗如蚯蚓,蜿蜒游走在薄薄的皮膜之下的血管,连同喉咙都截断了。

温热的猩红血液顿时喷薄而出,风中传来“嘶……嘶嘶”地漏气声,有如雪山流淌而下的冰风拂过高地裸麦发出的轻吟。

牦牛失血过多,转眼过后,身躯已经开始转凉,献祭巫师没打算歇息,右手持着铁质祭刀,手势异常熟练,从牦牛的颈部开始剥皮。

他的手速快如裁纸,无论多么坚韧的皮膜,在锋利的祭刀游走下,纷纷断开连接。前后不过一刻钟,整张牛皮连着牛头就被巫师完整分离。

接下来是搭建祭坛,需用白花花的牛骨和膏油,两根前肢和后蹄腿骨,平放在沙地上搭建出祭坛底座,其上不断叠加一节又一节的牛肋骨,仿佛一个梯形金字塔,再将大块的牛膏油糊上去,将骨头全部遮掩住。

负责献祭的巫师双手握住牛角,将完好无损的牛头,小心翼翼地放在祭坛顶端,头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连带着整张的牛皮全部摊开,蒙住骨头和膏油,这便成功了大半。

最后,三位巫师站定不同的方位,神色肃穆,默默地念诵着神言,乌斯藏人纷纷翻身下了坐骑,匍匐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哪怕是金毛羚羊、青鬃马、牦牛等畜牲都大气不敢喘一下。

不过三十息,祭坛顶端的牛头,蓦然睁开硕大无比的眼睛,血泪早已流干,眼角更是热地冒出一丝丝血烟,像是祭坛里面塞进去一个烧炭锻铁的熔炉。

牛头双眼起先茫然无神,待到龙神真灵降下后,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冷漠,间中暴起一丝丝金芒,惹得分立左右,主持仪式的三位大巫师喜不自禁。

此地发生的异变,甚至影响到天象,原本艳阳高照,此时已风起云涌,凭空生出无边无际的乌云,将这条河段以及周边地带全部罩住。

也就是待在流沙河底下,慈舟一行四人恍若未觉,仅仅对狂奔而来,蹄足夯地如同擂鼓的乌斯藏骑兵静默如死,感觉有些惊讶罢了。

只不过,当龙神藉着献祭仪式降灵后,部分神体跨空传输过来,在神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后,呼吸之间,形成一个栲栳大的元胎,内里有粼粼波光闪耀,更有淡淡的蛇影倏忽而过。

当胎膜破裂,龙神神体顺利出世后,现出粗如手臂,如蛟似蟒的有角小龙。它张口吞食着牛头脑髓,一路往上升去,顶着硕大无比的牛头,带动整座祭坛浮空悬停,形塑着新的身躯。

这是一条牛头蛇身,遍布龙鳞花纹的怪物,尤其是吞食了牦牛的所有内脏后,身躯以眼睛可见的速度成长,变成水桶粗细,首尾拉长约丈八许。

仅仅如此程度,还不足以打败流沙河之霸,三位大巫师把心一横,以巫灵出窍之术,将三魂七魄从头顶灵门遁出,立即就有随身豢养的灵兽飞来,分别是飞鼠、蝙蝠、管狐,化作一艘艘灵舟,分别载着三位大巫师的灵魂,投进龙神分身体内,进一步壮大宿主的神通。

牛头蛇身怪物本事龙神分身,自然是神而有灵,对于本教巫师主动来投,化作羽翼和爪牙,原本有些不耐烦,可是流沙河霸主是何等的强横,即便全盛时较量过,都没能稳压过一头,更何况如今分身出战,自能捏着鼻子忍下了。

三位大巫师知道流沙河之霸与大能交过手,受到重挫,实力衰退的厉害,此时正是趁其时运低落,痛打落水狗的机会,自然不会出手试探,直接禀报龙神真灵,应全力以赴,送杀无尽应劫往生。

牛头蛇身怪物本就不耐,暗中骂了一句恁多聒噪,却毫不犹豫地飞往上游,俯视着河水蓦然变清,使劲咬咬牙,猛地朝河面冲去。

只听轰隆一声,仿佛空谷炸响雷霆,龙神分身入水即化,有如章鱼吐墨,迅速将上下长达百米的河段全部染黑,河面冒出无数泡沫,如同金蟾闹海,河面烧开水似的喧沸。

此举分明是宣示主权,篡夺八百里流沙河的权柄,教杀无尽如何忍得,只能从水府里游出来,同样染红一节河段,化作长达百丈的河水,不顾一切地逆流而上。

杀无尽甫一化合河水,就察觉到潜入水底的慈舟一行人,原本打算携裹带上,送他们前往两军对阵的锋线,结果被镇海神铁所阻,不得不放弃了。

于是,从高空往下看,上游黑水滔滔,连绵不绝地顺流而下。下游赤水汹涌,气势凶狂地逆流而上。

两股洪流迅速接近,猛地对撞上,锋线上犬牙交错,彼此之间各种神通挥洒出去,不知道耗费了多少法力。

从场面上看,占据地利的杀无尽底蕴积累甚厚,一度杀地对手溃不成军,接连不断地损兵折将,将近三成的黑水被对消掉,反观杀无尽才损失了不到一成。

可是,龙神体内的三道灵光来自本教大巫师,通过本体下令后,乌斯藏人纷纷起身跨上坐骑,策马扬鞭,迅速抵达双方角斗的战场。

这边厢,油饼、肉干等干粮不要钱似的倒进黑水里,助涨己方龙神的气力。另一边,乌斯藏人不停地投枪、射箭,对流沙河霸主杀无尽显化的赤水,百般攻伐手段送上,教他一一品尝。

此消彼长之下,杀无尽的气势顿时萎靡下去,悠长的赤水无端端地缩减了三成,仅剩下百八十刃长。反观本教龙神占据的黑水,不仅恢复旧观,在体内三道灵光帮助下,羽翼、爪牙轮番攻击,撕扯下赤水吞下融合,甚至还暴涨了五成有多。

再这般继续下去,恐怕流沙河霸主之位,今日就要易主了。杀无尽眼看胜机无望,干脆把心一横,宁愿给人牵马执鞭,也不肯认这个栽。

毕竟,这头野生的大妖怪,最珍惜的还是自家的性命,除非万不得已,他是决计不肯离开流沙河的。可是,现如今的局面,不舍弃点什么,恐怕是无法过关了。

向曾经的手下败将,本教的野神屈膝投降,还不如给脖子一刀,死了倒也蛮干净的。杀无尽想要苟且偷生,自然是向更强的一方屈膝。

于是,滔滔不绝的赤水,瞬间收敛一空,杀无尽绝然地脱离战场,飞快地顺流而下,瞅准刚刚出水上岸的慈舟一行人,直接显化成人形,被一股水柱托着上天,滑过一道弧线,刚好落在黑衣僧人的面前,纳头就拜!

“凶魔来势汹汹,逞其麾下无数爪牙相帮,欲害我性命。与其毙命待死,杀无尽宁可皈依佛门。还望师傅大发慈悲,收入门墙。”

先前慈舟宁可下水,也要避开乌斯藏人,就等着这个机会。如今双方争斗,正是效仿卞庄刺虎的故例。

当下,他也不多说,双手端着金池山观音禅院收取的佛宝金箍,给不明真相的杀无尽戴上,右手五指并拢,掌缘锋利如刀,三下五除二,就与杀无尽完成剃度。

“杀无尽,你与贫僧有缘,就做我门下弟子,排行第三。杀无尽这名字煞气太重,干脆以流沙河为姓,单取其中一个沙字,你是悟字辈,前面有大师兄悟空,二师兄悟能。为师希望你能去掉与生俱来的杀性,如出淤泥之莲花,清静不染,法号就叫沙悟净罢!”

流沙河霸主也是知机,为了逃出生天,什么脸皮都不要了,双手合掌,闭上眼睛,俯首叩头:“弟子沙悟净,拜见师傅!”

慈舟满意极了,心里更是暗爽到差点内伤,听见上游洪水滔滔而来,抬起眼皮,轻轻夹了一下,法眼窥见本教龙神以及三位大巫师,与浪齐驱,踏波而至。

“西海龙宫的诸位龙子殿下,想必对流沙河颇感兴趣,对这位本教龙神,更是热衷一见,恨不得留在身边,秉烛而谈。”

沙悟净听到这里,忍不住全身哆嗦一下,打了个冷颤,随即就看见刚刚拜师的黑衣僧人吹哨子摇旗叫人。

呼息过后,西海龙宫四位龙子接到消息,来不及点齐麾下精兵悍将,竟然联袂而来。流沙河与西海的入口海处,紫、白、金、青四道水光逆流而上,快如上古天马绝影超光,狠狠地撞上本教龙神显化的黑水。

淬不及防之下,在流沙河面上奔涌,浩浩荡荡顺流而下的黑色潮水,就被四道不逊于自己的水光缠住,根本脱身不得,这才想起西海龙宫的那几位龙子殿下。

慈舟一步踏出,瞬间出现在河岸边上,俯视着大量水汽蒸腾而起,水位迅速下降的流沙河,摇摇头,笑道:“后悔吗?晚了!”

第一百十一章门下高徒

留在原地的悟空等人,亲眼目睹流沙河霸主这地头蛇,不敌过江龙,立马转投到师傅门下,被慈舟亲手赐予金箍,当场剃度,果断地收服,不由地面面相觑。

毕竟,早先时候,双方属于对立阵营,可是豁出性命做过一场,恐怕杀无尽本人也是懵懂不知,为何慈舟会率领一众弟子打上来,发觉不是敌手,果断就逃进河底老巢,充耳不闻身外事,很干脆地躲藏起来。

至于现下,元神不稳,气血虚浮,正是该休养生息的时候,结果被乌斯藏人趁机欺上门,甚至想要夺取八百里流沙河的水权。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杀无尽也是懂得!既然人数较少的一方,宁肯躲在河底,也要作壁上观,明显不看好自己的实力,那么就趁机拜师门下,将这些人扯进战局里,他也存着一山不容二虎,打着两败俱伤的主意。

可惜的是,慈舟在大闹西海龙宫一役后,算是与四位龙子殿下不打不相识了。现如今,本教供奉的龙神分身下降,怎可让它轻易走脱,自然是吹哨子摇旗叫人了。

方圆数千里的偌大西海,被四位龙子殿下牢牢地把持着,连本教都不敢招惹,就因为他们都是蛟龙之属,龙宫精锐成千上万,乌斯藏人根本无法水下用兵。

至于派遣地位尊崇的巫师下海较量,即便是赢了这场战场,估计也是惨胜,死掉哪一位巫师都是莫大的损失。再说了,这种战争竟然让巫师下场,简直岂有此理,谁敢出这个主意,此人必死无疑,哪怕是乌斯藏的王室贵族,也是死定了。

正因为如此,当西海龙宫四位龙子溯流而上,打定主意要留下本教龙神,甚至属意要瓜分猎物的神性,用来提纯体内龙血,甚至试图反本还原,重新塑造真龙之体。

那么,化作滔滔黑水的龙神分身,即便施展出浑身解数,也不是被贪婪驱使的四位龙子殿下的对手。

一时间,流沙河底掀起雷电怒涛,成千上万条闪电,化作无尽长鞭,抽地黑水寸寸而碎,殛地龙神分身差点显化真形出来。

一时间,河面响起“霸下、霸下”的雷霆怒吼,奇重无比的一元重水汇聚而来,死死地压制着黑水,贴服在河床上,根本动弹不得。

再有七彩斑斓的龙形灵光蹿上天空,从龙神分身手里强行夺走异变的天象,在一阵冰风吹过后,竟然在深秋时节,地面温热的瀚海沙地,下起了无数拳头大的冰雹、刀片似的冰棱。

这等威力奇大的攻击,蕴含一股龙性本源的暴怒,自然具备伤害龙神分身的威力,毕竟它来自上古孽龙被镇压囚禁的一口忿怒之气。

即便乌斯藏人源源不断地将干粮投入河水里,龙神分身化合流沙河而成的黑水,还是逐渐缩短,形势几乎一面倒,呈现出难堪的倾颓之势。

这两千多各类骑兵的乌斯藏人,眼看己方最大的依仗节节败退,自己却根本无计可施,立即选择迁怒他人。

于是,下游不远处慈舟等一行人,就成了最可疑的嫌犯,披甲持锐的金毛羚羊骑士、青鬃马骑士、牦牛重骑兵,在两位千夫长的号令下,集体转向朝下游冲去。

狐女子坤刚从圣僧化敌为友的大手笔中清醒过来,感受到地面传来阵阵擂鼓声,毫不犹豫地催动体内“七里香”残余药力,在悟空等人的眨眼之间,迳自原地消失,也不知去哪里了。

悟空和悟能俩师兄弟,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刚入门的小师弟,干脆用眼神示意,让沙悟净干掉几个乌斯藏人,算是投名状。

杀无尽自然是无有不可,若非这群乌斯藏人明里暗中的相帮,占据地利优势的自己,怎么可能输给本教的龙神分身,即便本体真身亲自斗过,他都没有输过。

于是,杀无尽冷笑两声,一步迈入左近的湖泊里,凭着自己曾经见识过的场面,竟然驯服湖里的水流,凭空塑造出西唐帝国禁军专属军械——万箭机!

此物看似与投石机相差仿佛,只不过投掷的并非石弹,而是利用悠长的拍杆和甩臂,将数百支箭矢一口气轰出去。

杀无尽的箭矢,尽是运用法力,将凡水点化而成的水箭,休看通体晶莹,锋利程度丝毫不逊于全钢劲箭,寻常皮甲一下贯穿,哪怕是乌斯藏人的贵族,全副武装的千夫长,身披多层复式铠甲,也是说透就透!

悟空看了一眼,忍不住摇头,与二师弟悟能交换眼神,微笑道:“此物的确不俗,可惜对方全是骑兵,呼吸过后,就能跑出几丈甚至十几丈远,估计只能用一次!”

朱刚鬣咧嘴一笑,眼里尽是冷意,说话的口气也是毫无温度:“俺老猪眼下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正想大杀特杀一番,方好念头通达。悟能,悟能,悟出道理,无所不能!这是师傅对俺老猪的期许,万万不可让他老人家失望!”

悟空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发现二师弟悟能的眼里,尽是冰冷的凶光,显然是真的起了杀心,可是他头上的禁箍却没有发作,这是何等的岂有此理。

朱刚鬣毕竟是有数的大妖,灵感也是远胜旁人,知道大师兄悟空心里起了怀疑,就忍不住主动解说:“猴子,为了师傅向敌人挥剑,并不会引起禁箍反应。由此可见,这金、禁、紧三箍,并非死板之物,而是颇具灵性的佛宝,我等须用权变应不变!”

悟空还未反应过来,前方的沙悟净却竖起耳朵,一字不漏地听进耳朵里,嘴里咀嚼几下,全部咽进肚子里。

师傅所赐金箍,前重后轻,高低不平,偏偏触肉生根,无论他如何变化,也摆脱不了,估计此物不仅是如意之宝,还是相当高明的佛门禁制所化,他正寻思着如何应付,谁知饱受此物困扰的二师兄悟能,隔空传来了应对之法。

沙悟净一试之下,发现果然有用,哪怕自己杀意沸腾,只要为师傅而战,这金箍也不会发作,教他宽心了不少,反过来安慰自己:且看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又会如何。

流沙河下游青乌堡驻军,乌斯藏派出尽是机动力很高的骑兵,全副武装的牦牛重骑冲在前面,与高地时相比,由于瀚海沙漠气候炎热,浓密的牛毛早就剪地很短,露出皮膜下面,高高贲起的筋肉,可谓是相当精壮。

紧随其后的乃是金毛羚羊,头顶一对盘角,根部连着眉骨,尖角转过一圈,绕着耳朵朝外。族群常在高地岩山之间活动,啃噬山涧油分充足的黑麦草,个个膘肥体壮,健步如飞,可以适应任何环境。

反倒是西域独有的卷毛青鬃马,不能很好地适应瀚海戈壁的沙地,无法像往常那样,在大草原上尽力驰骋,快如疾风,迅如闪电。

杀无尽冷冷一笑,暗想:“先干掉几百个牦牛重骑兵,收一点利息再说!”

想到这里,慈舟门下的三弟子沙悟净,断然下令,束水而成的万箭机猛地一震,拍杆狠狠地轰中箭管尾端,射出几百根水箭,由于速度太快,沿途洒下无数细碎的水滴,有如一层又一层的雾气,七色虹光架桥其上,分外绚烂魅力。

冲地最快的牦牛重骑兵早就有所防备,纷纷举起筝形盾,前端架在牦牛牛角上,后端用肩膀死命抗住,试图护住坐骑和自己的要害。

换做是西唐帝国的正品万箭机,没准就让他们逃过一劫了。可惜的是,从半空中抛射而来的水箭,可是流沙河霸主杀无尽凭自己的法力点化河水而成,其中蕴含一丝微弱的“天河弱水”、“一元重水”的莫测威力。

于是,不想着凭高明的骑术躲避,而是举盾硬抗的乌斯藏勇士,一旦被万箭机发出的水箭射中,顷刻间盾碎甲穿,当场阵亡的不在少数。

骑士死了还好些,坐骑被水箭射杀,就算是气血丰盈,远胜寻常骑兽的牦牛,也是瞬间生机断绝,往前一头栽倒在地上,连累到背鞍上的骑士,前后脚死在当场。

仅仅万箭机的一波水箭,就带走了一半多的牦牛重骑兵,除了少数拖着骑士的尸体,继续往前冲的傻牛,当场阵亡的骑兽成了绊脚石,连累到后面跟上的金毛羚羊,导致整个三梯次的骑兵冲锋阵形,不得不变得更加松散。

总数两千多一点的乌斯藏骑军,在万箭机攒射下折了将近一成重骑兵,少许全地形轻骑兵,立即变换阵形,有如蝎子的两只螯钳,左右两翼齐飞,朝慈舟一行人所在处绞杀而去。

沙悟净自觉血流地还不够多,独自站在湖面上,抬脚轻轻一踏,就有几支水箭疾射而出,当场格杀冲地最快,进入自己的一箭之地的乌斯藏骑兵。

朱刚鬣看见三师弟狙杀落单的敌人,双手抡起神兵九齿钉耙,狠狠地筑进沙地里,嘴里默念有词。

只见九根钉齿杵进地面处,分别出现一个可疑的漩涡,随着朱刚鬣的一声令下,九道无质有形的气兵排头并进,颇具灵性地犁过一头牦牛重骑兵。

只见一对前肢蹄足当场屈膝,罩甲的胸腹更是被气兵切过,来了个开膛破肚,湿漉漉的下水流得一地都是。

这还不止,九道气兵继续往前,无论是惶恐不安起来的乌斯藏人,拼命地射箭、投矛,都没能打散如此诡异的玩意。

所幸的是,既然无法击溃气兵,干脆就避开他们。于是,两翼齐飞的乌斯藏骑兵,不得不再次分兵。

最后,轮到大师兄悟空了,只见他单手握住如意金箍棍中段,平放在地上,教它随着自己的心意变长变粗。

转眼过后,丈许长、鹅蛋粗的神兵,变成前后里许长,直径六尺有余的恐怖玩意。紧接着,四明石猴单膝跪地,双手抓住地面,猛地掀起地皮,立即教地形为之大变。

重达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如意金箍棍,在刚刚成形的陡坡上,开始慢慢地滚动,随即速度不断加快,都快赶上驷马战车了。

分成四股,什么阵型都不是的乌斯藏骑军,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生之日会遇上如此诡异的场面。

大部分骑术精湛的勇士,决定策动胯下的坐骑,玩一次难度颇高的跨障,了不起骑兽不过,人总是会过去的。

剩余的小部分无胆匪类,则迅速地收紧缰绳,准备扭头就跑,离地远远的,再也不会返回这等可怕的战场。

第一百十二章一击圣僧

可惜的是,乌斯藏骑兵双腿夹紧坐骑腹部,手底下用力收紧缰绳,暗令骑兽纵身一跃,在犹如天柱横放的巨棍滚滚而来,冲到面前时,不仅自己汗毛竖起,就连胯下久经沙场,生死与共的伙伴,都惊恐不安地当场吓尿。

尤其是全身披甲的牦牛重骑,根本翻越不过,只是连人带牛撞上去,却被如意金箍棍一口气压倒,吧唧一声,当场碾成一张摊开很大的血皮,棍子本身却毫不停留地继续往前。

至于后蹄双腿纵跃能力超强的金毛羚羊,或许完成心理建设后,能够顺利翻越停滞在平地上的天柱,此时却根本没有预备足够的提前量。

在领头羊悍然起跳时,大多数金毛羚羊紧随其后,不是起跳过早,被滚滚而动的巨棍拖带着碾死当场,就是幸运地跳到棍子上,也因为站不住,被直接甩了下来。

如意金箍棍若是神而有灵,当说一句:乖!躺下!我要碾过你们的身子。

可惜的是,骄傲自大的大多数乌斯藏骑兵,根本没有这个战败的自觉,除了少数见微知著的老兵油子转身就逃,四路骑兵纷纷倒在如意金箍棍下。

期间,也出现了可歌可泣的一幕,几位乌斯藏贵族出身的重装骑士,蒙上坐骑的眼睛,不顾一切地鞭策骑首往前冲锋,以血肉之躯硬撼一万三千五百斤的神兵,惹得在河岸上观看本教龙神与西海龙子一战的黑衣僧人,都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谁知,他们满怀骄傲的拼命一击,不过是令如意金箍棍稍微晃动一下,却连令其停下去势的可能都没有。

当然了,若是所有乌斯藏骑兵,都能不顾一切地发起决死冲撞,没准真的能令如意金箍棍停下,毕竟四明石猴认真掀地皮,改变地形发出的一击,实在是有够糙的,竟然利用神兵本身的重量和下坡滚动的累积加速来杀敌。

于是,乌斯藏的两千多精锐骑军,在慈舟门下三位弟子的联手绞杀下,连一刻钟都没有坚持到,就被打地一败涂地,杀地尸骨无存。

即便有少数几个老兵油子一看形势不对,赶紧提前跑了,也没能避开身法奇快的狐女子坤的追杀。

换做以前,狐女会手持匕首,在坐骑身边倏忽而过,顺势切断骑兽的脖子,少不了会看到骑兵们往前一头栽倒在地,即便他们侥幸大难不死,没了速度奇快的坐骑,只会被狐女一个接一个的戏弄够了,当场弄死!

现如今,慈舟圣僧门下,大妖出身的三位弟子,已在人前大显身手,狐女自然不甘示弱,凭着“七里香”的残余药力,将见势不妙就分头逃走的老兵油子,当场格杀而死,顺势捡了首级回到黑衣僧人的身边。

谁知,慈舟并未对乌斯藏骑兵多看一眼,随意地摆摆手,头也不回,笑道:“区区小事,何必来找我。就按照中土大唐的军中积习,筑京观,以彰显我等军功!”

此时,慈舟看到本教龙神显化的黑水,被四位龙子联手撕裂,紫、白、金、青四缕水灵光突入其中,攫取并瓜分了一丝龙神真性,不由地暗暗喝彩,暗道大局已定。

于是,心神尽数归来,慈舟转念一想,伸手叫住狐女子坤,笑道:“此事,我等不可搀和太深,就在京观附近竖一块石碑,刻下‘安西军阵斩二千乌斯藏骑兵,筑京观以为贺’,这才像那么一回事!”

狐女子坤眨了眨眼睛,立即会意似的明白过来,晓得简单一块石碑,将上古兵圣孙武兵法里的瞒天过海、李代桃僵、隔岸观火、挑拨离间等计策都包含进去,对黑衣僧人的智计,佩服地五体投地,再无二话。

稍过片刻,不劳烦狐女子坤传话,听了一耳朵师傅的吩咐,以四明石猴为首的三位同门师兄弟,已经不辞辛劳地开始收殓乌斯藏人的尸首。

连人带马被如意金箍棍压成一张血皮的骑兵,都被四明石猴拔毛幻化的几十头猴子仔细收拾起来。朱刚鬣则驱使着神兵九齿钉耙,犁田似的将许多深陷在沙地里,活活闷死的幸运儿扒拉出来,还没怎么着呢,半死不活的乌斯藏骑兵,就被猴子们顺手割了首级。

反倒是沙悟净做事清爽,驱使着水流化作鞭索,将湖泊附近的骑兵尸体拖拉过来,摆地整整齐齐,覆盖上一层鲜血染红的黄沙,再码上许多尸体,又推砂石埋好。

就这样,一层层地堆叠上去,封土为丘,最后在左近竖起一块石碑,上面文字正如师傅所说,把这桩功劳放在老弱残兵的安西军头上,慈舟师徒等人的功劳,却连一笔都没有。

此事已成后,深知乌斯藏人禀性的悟空,忍不住摇头,小声道:“乌斯藏人也不尽是痴愚狂妄之徒,王室贵族尽是阴险狡诈之辈,估计是不会信的,更别说此事有本教巫师参与,龙神分身降灵,只需互通消息,什么都瞒不住。”

朱刚鬣却不以为然:“师傅此举,有为安西军扯虎皮,作大旗的心思。乌斯藏人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只要西域百国之中,有人相信就够了。”

说到这里,他闷咳一声,吸引所有人目光过来,笑道:“从过往客商口里,俺老猪可是打听到,西域百国苦乌斯藏人已久,日日夜夜都在期盼中土大唐王师西来,解救他们出水火。”

“再说了,若非有西域诸国明里暗中地出钱出力,大半精锐被抽调回中土,又因战乱断了后勤补给,仅剩下老弱病残的安西军,怎会坚持到现在?”

“师傅设下此局,俺老猪估计着,仅仅是一个引子。接下来,待此事彻底发酵,风闻西域诸国,乌斯藏人就有的头疼了。”

沙悟净起先还闭口不言,听完这番话,就对大腹便便,猪首人身的二师兄,佩服有加了。即便是狐女子坤,也是连连点头,似乎说到她心里去了,忍不住上下打量朱刚鬣,就不是看着一介蠢物,而是刮目相看了。

与此同时,流沙河中的诸龙之战,也因龙神分身被夺走了龙性本源,分出了胜负。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八百里流沙河连着西海,龙宫诸位龙子天然地拥有此河水权,此前不过是杀无尽占据地利,经营日久,其势又格外庞大,即便勉强攻打下来,龙子们不能齐心,只能是暂且搁置。

现如今,却因黑衣僧人驱狼吞虎之计,罢黜了杀无尽的水权,而后又以龙神分身为诱饵,令龙子们能联手横击,自然可以共同开发。

毕竟,八百里流沙河可是自古以来,都是西海龙宫的所有物,没了杀无尽这块绊脚石,哪一位龙子都想将此河纳入囊中。

此战及至最后,本教龙神力气耗尽,又失去了龙性本源,差点伤及根本,自然想脱身遁走。可是,体内三位大巫师的魂魄化作爪牙、羽翼,先前还是辅助,如今却成了累赘。

它正想摆脱一二,作为壁虎断尾求生之用,偏偏情势危急,四位龙子纠缠地紧,根本腾不出手来。

无可奈何之下,龙神分身放弃了到手的流沙河水权,直接把真身显化出来,一头牛首蛇身鱼尾,背有蝠翼,腹下有一对三趾爪的怪物。

就在这时,慈舟燃烧体内功德,直接把黑暗愤怒金刚之身现于当世,顶上左手持斑斓戒刀,一式魔刀,形如弯月,削走龙神分身羽翼,顶上右手摊开五指,亮出一个梵文种子,正是睡梦罗汉拳的精义,将其当场催眠,陷入黑甜梦乡。

换做以前,此举定难成功,毕竟龙神分身再力弱也是神灵,可是紫白金青四位龙子联手抢走瓜分了龙性,就再也不能无视,当场收起爪子,闭上嘴巴,藏起白金獠牙。

待到,慈舟以金刚之身,双手握紧九环锡杖,朝牛头蛇身鱼尾的怪物头顶,抡圆后狠狠地轰了下去。

仅仅一击,九环锡杖就将其真灵打落九幽黄泉,被无数幽冥阴神折磨拷打,磨灭了顽劣的本性,打杀了桀骛不驯的脾气,只剩下蕴含神性本源的真灵。

等到它奄奄一息地归来,慈舟识海里的天宫,立即将这点真灵收摄进去,当场镇压在蟠龙柱上,无数金灿灿的天规戒律,如锁如链地交错而来,重重叠叠地锁住,教它动弹不得,再交由南天门天兵天将严加看守。

三息过后,慈舟停止燃烧功德,收起金刚现世之身,发现紫白金青四位西海龙子的脸色都变了,原本还是一脸的倨傲,现在都乖乖地现出真身。

暴鲤盘在水面上,嘴角两条龙须随风颤抖,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被风吹动。龙龟的脑袋缩在龟壳里,唯恐黑衣僧人暴起发难,要了自己的老命。鳗鲡则浑身电光缭绕,一副你不犯我,我就不犯你的姿势。至于棕鳌却乖巧地频频示好,甚至咧嘴含笑,毕竟他在龙子之中,其势最弱。

与此同时,慈舟门下三位徒弟,悟空和悟能曾经见识过,甚至亲身领教过,眼看师傅亲手降服本教龙神,尽管是区区一头荒神,也是大声叫好,热情如火。沙悟净和狐女子坤还是初见,被慈舟此举吓地面无人色,尤其是刚刚拜入门下的杀无尽,感觉自己运气不错,没招惹到这位在世金刚,庆幸不已,却也后怕不已。

与龙子的交涉,慈舟却一脸正色,先是双手合掌,躬身额首谢过。以暴鲤为首的西海龙宫诸位龙子,自然不敢拿大,纷纷口称不敢不敢,同样还了一礼。

棕鳌的姿态放地最地,态度也最是谄媚,笑说日后还有这等好事,恳请大唐圣僧不吝指教,显然是对本教龙神残余的神性,眼馋地紧了。

第一百十三章大战前夕

流沙河下游,连着西海的入海口附近,青乌堡的乌斯藏驻军骑兵精锐,在慈舟师徒手下尽数授首,十成兵力至少去掉七八成,仅剩下寥寥无几的步卒,勉强撑起门面,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的空壳而已。

一场人妖大战就此结束,沙悟净的愤懑之情还未彻底宣泄,当即禀告师傅一声,就独自一人离去,往青乌堡顺流而下,准备拿乌斯藏的步卒开刀。

朱刚鬣看了一眼三师弟头上的金箍,似乎没有发作的迹象,就知道沙悟净天分不凡,已学会如何应对师傅赐下的佛宝,担心这位流沙河的前一任霸主此行恐怕有失,干脆自告奋勇地跟上。

慈舟对此不置一词,仅仅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默许,随后目送门下的两位弟子就此离去。

他瞧着西海龙子里,棕鳌的态度最软,向着以后还会吹哨子摇旗叫人,干脆将魔刀斩下的蝠翼,连同三位本教巫师的身躯,并化作龙神分身爪牙的魂魄,全部丢给这位实力最弱的龙子吞食。

如此一来,即便棕鳌大战之中,仅仅抢到一丝本教龙神本源,也攒到足够多的资粮,可以藉此蜕变化形。

当下,棕鳌龙子连连额首,诚心诚意地谢过大唐圣僧的美意,张开血盆大嘴,一口吞下慈舟的临别赠礼,满意地驾驭水流,回转西海龙宫的偏殿,瞒过几位兄长,暗自消化不提。

没过多久,沙悟净和朱悟能联袂归来,一位脸上杀气尽消,眉间不忿神色已然淡化,另一位则呲牙咧嘴,嘴角含着一抹极力掩饰,也遮盖不住的微笑。

慈舟毕竟见过大场面,隐约瞧见门下二弟子的笑容里,那股浓郁地化不开的血腥味,估计流沙河下游入海口的青乌堡驻军,乌斯藏人的数百步卒,肯定是被两人杀了个精光。

“我有些厌倦了!这场被幕后黑手操控着的游戏,是时候提前结束了!”

尽管乌斯藏周边地带都有潜在的野生大妖,需得慈舟师徒找上门去一一收服,被乌斯藏人欺压地狠了的大小势力,譬如大雪山中的西凉女儿国,都得慈舟师徒亲自上门串联。

可是,乌斯藏人对外连年用兵,安西军从西域撤走大半精锐后,留下来的权利真空,被乌斯藏人的大军趁机占据,可是如此一来,吃穿用度等军需,从国内源源不断收刮上来,底层农奴和平民都快活不下去了。

“乌斯藏人现在还能撑着场面,完全是依靠过往积累的赫赫军功,其次是西域诸国实力太弱,根本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再说了,中土大唐帝国内部藩镇割据,平乱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西域边陲之地,能有一千几百的安西军维持意义上的存在就顶天了。”

慈舟右手握拳,朝左掌狠狠一锤,笑道:“话说回来,乌斯藏国的实力已成强弩之末,还能维持如此强势,全是仰仗本教诸神和巫师集团,收聚人心的奇效,即便是敢对乌斯藏贵族挥刀的平民,在祭司和巫师面前,还是乖乖地不敢动弹。”

“只要我等打杀了本教巫师,再把云顶天宫的那帮伪神连根拔起,没了这重天然的屏障,占据乌斯藏人口至少八成的农奴和平民,还不把乌斯藏贵族和部族的头人给吃了?”

慈舟面朝西南方,伸手戟指群山之间,如雪如玉的本教圣山,也不看左右人等面色,笑道:“徒儿们,敢不敢与为师踏血西行,将这巍峨高山打地粉碎,一战灭尽神魔?”

四明石猴、朱刚鬣、杀无尽三人面面相觑,尤其是云栈洞出身的猪妖,万万没想到师傅还能这样玩,可是他此时又能如何?

开口劝阻?自然是不可能!如今有天命神兵在手,即便功力道行并没有臻至巅峰,也不是没有机会一战。

于是,这位天性阴险狡诈,具有市井小民对利益得失斤斤计较,同时又具有很强赌性的朱刚鬣,带头大喊一声:“敢……”

四明石猴听到这里,克服了内心对本教高阶巫师的畏惧,也跟着应和一声,随即目光转向刚刚入门的三师弟。

以沙悟净与生俱来的杀性,没有什么不可杀、不敢杀的,即便是面对实力深不可测的本教巫师集团,以及站在这群凡人背后,拥有通天彻地之能的本教诸神,他的心里没有任何畏惧,唯一的顾虑,就是师傅和师兄们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就够了。

狐女子坤捂嘴轻笑一声:“放心罢!据我所知,本教巫师大多随军征战四方,襄助乌斯藏人镇压西域诸国的历史底蕴。譬如楼兰国的幻术师、舞发师,精绝国的瞳女、百目鬼等等,自顾不暇呢!更遑论,乌斯藏国周边,有不少得了秘药遗泽的古魔国后裔,暗中将野兽点化成妖怪精灵,不知道积蓄了多少潜在的反叛势力。只要圣僧振臂一呼,到那时,真有翻天覆地的大变局出现。”

慈舟笑着摇摇头,显然对此话并没有放在心上,蓦然间,他想起蛛家七姐妹,金池山的黑熊精,似乎都没有来头,完全属于人造的妖怪,随即忍不住点点头。

“贤哲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说,先出头的椽子,先烂掉!我等师徒四人揭竿而起,举起大旗,必定遭受本教巫师全力打压。抗得住,熬地过去,再论以后罢!毕竟,打铁还需自身硬!”

朱刚鬣颇有同感地微微额首:“本教巫师数百年积累,底蕴实在是丰厚无比,即便大部分巫师随军出征,剩下老弱病残看家护院。可是,烂船也有三斤钉,可不能小觑了这些人!”

四明石猴想起自己的死对头,眼睛蓦然一亮,怪叫道:“本教总坛有一位护法巫师九宫,据说是怪神鬼车的后裔,不仅位高权重,法力滔天,还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本领。我提议,以我为饵,将其诱出本教总坛,伺机联手将其格杀。先断了本教总坛的一条臂膀,日后大战,便少了许多麻烦。”

慈舟瞬息间就洞悉了门下大弟子的真实想法:“你这猴子居心不良,竟然也有自己的心思。为师估摸着,这位护法巫师九宫,便是存心取你首级练法之人?”

四明石猴满脸愧色,随即挺起胸膛,笑道:“师傅所言无差,此人正是我命中的克星。弟子的这点心思,想必也瞒不过您。”

朱刚鬣则连连点头:“不错不错,云栈预言中,就有大师兄与此人斗法之事。那时,两人斗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大师兄有神兵在手,还是功亏一篑,被此人生擒了。当场锁了琵琶骨,定住一切变化神通,押在本教总坛的天牢里。”

说到这里,朱刚鬣故意停了下来,当他看到四明石猴和杀无尽一脸催促的神色,才满意地接着往下说:“此事既是一劫,也是一场功果。须知,本教总坛有丹房、药库,若是天牢不牢,走了大师兄,趁机溜进去胡吃海喝一通。道行、功力的差距,须臾之间便弥补过来。”

“当然了,师弟我也存着小小的心思,便是大师兄得手后,指缝里漏几颗红丸、甘露,助我成道,就心满意足了。”

四明石猴的一颗心,原本七上八下,此时听完二师弟的话,当下笑着拍了拍朱刚鬣的肩膀,怪叫道:“此事易如反掌!倘若为兄背誓,管教我天打五雷轰!”

慈舟听到门下弟子发誓,耳边顿时响起雷霆轰鸣,不知远在何方,总归是遥远的天际深处。当下就有非常不妙的预感,只是眼见周围气氛热烈,不好开口说破了,坏了正事。

就在这时,封土为丘的京观,冲起一股萧杀的煞气,糅合着乌斯藏骑兵的战魂,竟然有破土而出的迹象。

狐女子坤瞧见了,不慌不忙地从腰带上,解下一个香囊,里面尽是奇香“镇魂铃”,弹指一扬,就有若隐若现的风铃声响起。

随后,慈舟就看见狐女现出本来面目,晃动着毛茸茸,异常蓬松的狐狸尾巴,在偌大的京观前面随风而舞。

“悟空!我们师徒幸甚至哉,能亲眼目睹上古青丘国的祭祀之舞,还不专心致志,模仿一二,揣摩其中的精髓,对你的变化之术,当有奇效!”

话音刚落,四明石猴就取出对应的面具,反手扣在脸上,化作一匹骡子大的青眼白狐,随着狐女的舞姿,迈出异常笨拙,模仿学习的第一步。

慈舟瞧见狐女指甲藏香,一弹指便换一个姿势,风中暗香浮动,驻留着久久不去,若有若无的铃声,近乎完美地契合大音希声之理,将“镇魂铃”的妙用发挥到极致。

此地照见冥土的所在,乃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如牢狱般镇压着二千多乌斯藏骑兵,无论是出身平民,还是部族勇士,又或者是贵族头人,统统一体镇压,根本动弹不得。

哪怕有莫名的神秘之力,在暗中牵引勾连,也在这座如山牢狱前碰了个一鼻子灰。再则,奇香镇魂铃的法力,贯穿阴阳二界,香味穿透无形界限,直落牢狱群鬼头上,化作一枚枚铃铛,瞬息间消除了怨气,屏蔽了所有血脉联系,此地幽冥就再无异动。

如此一来,却把本教法王及其背后的诸神刺激到了,偏偏流沙河连同附近地域,已落在西海龙宫手里,四位龙子积蓄足够,得了龙神本源,都有化为蛟龙的迹象,彼此龙气连成一体,便在冥土形成如海如渊的禁地。

但有一丝神念伸进去,差点连本体的三魂七魄都被陷进去,吓地本教法王赶紧抽身撤退,就连其背后的诸神,也不敢狂妄地深入其中。

第一百十四章念念如珠

毕竟,在如山镇狱的阴影深处,中土幽冥的虎纹阴神、黑白无常等引魂使,甚至道门的鬼仙身影,都若有若无地现身,岂不引起本教诸神的惊疑。

群起围攻之下,谁都不敢保证能讨得了好处。乌斯藏国的大肆扩张,威压西域诸国,尤其是侵吞中土大唐帝国的疆域,可是到处树敌,令本教诸神都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

与此同时,在阳间地上的京观,随着狐女捂嘴一声长啸,香氛弥漫开来,每一次踏足顿地,皆能声震四野八荒,抚平战魂的滔天杀意。

慈舟法眼无差,隐约看见狐女子坤身上,笼罩着九尾天狐的伟岸身影,正是上古青丘国的国主殿下,估摸着所谓的一条狐尾灵魂转世,应该与真相相差不远。

至于四明石猴变化而成的青眼白狐,随着舞步渐渐娴熟,不仅姿态越发妩媚,阳刚之气尽去,不断滋生出纯阴之气,甚至性格都开始出现雌化迹象。

当狐女子坤发出长啸后,他也跟着昂首一声狐啸,具有超度亡灵的法力,已然得了祭祀之舞的个中三味,将青眼白狐的变化之术,运用地更深一层。

片刻过后,煞气尽数消失,徘徊在世间,眷恋不去的战魂,已然直坠冥土,被如山牢狱镇压地动弹不得,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被磨灭干净,灰灰去了。

慈舟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吧!启程前往乌斯藏国,以悟空为饵,先诱杀护法巫师九宫,再一鼓作气杀上本教总坛,直捣盘龙云海,灭尽圣山诸神,踏碎云顶天宫!”

四明石猴等人轰然响应,就连坐骑龙马也迎合着扬起前蹄,希律律地发出阵阵马嘶,无论前途多么凶险,终于要决出胜负了。

乌斯藏国地势极高,进出的驿站运兵道,都有专人看护,根本无隙可钻。群山之间,山巅或险要处,又有一座座烽火台,彼此之间隔着十几里,甚至几十里,千里之外的消息,通过烽火传递,半日可到。

冲天而起的火光,能够穿透晨昏时分的浓雾云海,甚至连深夜的黑暗也阻挡不住。即便是数千里以外的西域,发生十万火急的情报,只要日夜不息,也不过是一天一夜而已。

当慈舟一行人翻山越岭,从偏僻小道转进乌斯藏国境内,时不时就看见烽火燃起,冲天光焰和浓烟,将各地禁忌的军情消息,源源不断地传进王室和贵族们所在的都城。

四明石猴毕竟眼尖,抚掌笑道:“流沙河下游一战,斩杀乌斯藏骑军精锐二千,而后覆灭青乌堡步卒,又筑京观,被过往客商瞧见,早就传地沸沸扬扬,估计是消息传到西域诸国里,事态已然开始发酵了。”

慈舟轻轻点点头:“乌斯藏过对外用兵屡屡得手,一朝兵败,阵亡数千精锐,其中不乏军功贵族、部族头人出身的勇士,为师估摸着安西军的驻地,眼下肯定会变得无比热闹。不过,乌斯藏人兴兵攻打,几十年都打不下来,眼下泄愤似的打上去,又能如何呢?只会暴露出底气不足的真相!”

朱刚鬣对此结果,早就一清二楚,暗道一声:“乌斯藏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若是连连得胜,军功赫赫,威震四方,自然能盖压住西域诸国。现如今,数千精锐驻军,被安西军老兵斩杀殆尽,还被筑了京观,真的是威风扫地!瞧着这烽火连绵不断的情势,各地都有异动,连累了乌斯藏动摇国本,恐怕要动用预备兵了!”

就在这时,悟空以四明石猴真身行走在雪山之间,被过往的雅雀瞧见了行踪,自然会通报给本教总坛,好教诸位巫师知晓。

位列内殿,有朝见诸神的资格,护法巫师九宫获悉四明石猴的下落,按捺不住地取出法器飞遁出去。

他毕竟还是谨慎,被冷风吹过头面,发热的脑子顿时为之一静,便转头落在无数髑髅堆积而成的巫骨塔上,双手握住魔国巨神石化的颅顶双角,默默地念诵着改变天气诸象的翻云咒。

本教巫师数百年以来积累的精纯念力,以及诸神汲取香火信仰后,剩下的无数驳杂愿力,被护法巫师九宫调动着,开始大规模干涉方圆百里的天象。

慈舟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劲,猛然抬头,看见晴空万里的苍穹,不知不觉中,白云飞逝,乌云层层叠叠而来,低矮地擦过山巅积雪,引发大规模的雪崩,就像成千上万匹神骏的乌骓天马,迈着踏碎冰河的步伐,从上古洪荒轰然走来。

“这岂是人力能够完成的伟业?定然是掌管气象和天气的神灵,在此肆意挥洒神力,摆弄着莫测高深的神威?”

慈舟忍不住高举双手,以在世金刚之力,与藏在不知何处的对手隔空神念交锋。片刻过后,他就找到护法巫师九宫所在的位置,正是此行目的地本教总坛,独自一人伫立在一座骷髅塔顶,凭着失落于时光深处的神祇遗骨,燃烧着本教积累的底蕴,与自己纠缠不清。

“如此精纯的念力,用来杀敌扰敌,真是暴殄天物!与其白白地挥霍掉,不如便宜我了!”

电光火石之际,慈舟断然下定了决心,隔空交锋的神念,悍然断开与护法巫师九宫的纠缠,转头渗透到骷髅塔里,与每一个饱受折磨的神裔灵魂对话,在它们的协助下,对此塔汇聚积累起来的精纯念力,开始疯狂地鲸吞蚕食。

慈舟精修佛法多年,独具的无形无质神念,得了这股念力的帮助,顿时化作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念头,充满人生的感悟,对佛法经义的理解,篆刻下武道修行的智慧,仿佛一颗颗牟尼珠。

如此一来,护法巫师九宫就顾不得改变气象,摆弄急欲狩猎的四明石猴等人,而是分出大部分神念,试图阻止突如其来的外人,攫取总坛积累的底蕴。

可惜的是,一颗颗水晶质地般的珠子,蜕变累积到一百零八颗后,就被无形的神念连接成一串念珠,每一颗都念念有词,分明是佛门的往生咒,将囚禁困缚在髑髅里,魔国巨神的后裔灵魂,尽数超度了。

毕竟,慈舟是得了它们的帮助,才有此番虎口夺食的际遇,趁机汲取海量的精纯念力,将自家无形无质的神念,凝聚出一颗颗有如实质的珠状念头,岂能不当场偿还这份恩情。

此举大大地冒犯,甚至狠狠地得罪了护法巫师九宫,他眼看神念交锋不是外人的对手,干脆借信物引来雷神之力,势必将慈舟诛杀当场。

只见他掌心发光,五指虚抓,瞬间射出四道细碎的闪电,慈舟躲避不及,干脆将水晶质地般的念头,就地演化的一串念珠盘卷成堆,硬抗这一波神威。

毕竟,如此取巧而成的捷径,必定会引发劫数,护法巫师九宫距离最近,自然会被命运演化成外道人劫,与慈舟做过一场。

可是,雷光绽现,霹雳电光一闪,颗颗饱满,晶莹剔透的念头,顿时纷纷瓦解破裂,仿佛经受不住雷霆干涉阴阳,造化万物的权柄洗礼,接二连三地当场爆碎。

慈舟念头受损严重,本体真身也受到反噬,好在那些记载着佛经道理的念头相当坚韧,只要没当场爆碎,佛门灵光微微一转,就能弥合裂缝,缓缓地恢复如初。

还有那些篆刻下武道智慧的念头,坚硬地不似凡物,差一点就成了金刚,哪怕被雷光闪电殛碎,焦烟四起,片刻过后,还是能慢慢地吸引碎片,自发地组合成形。

慈舟幸进而成的一百零八颗晶莹念头,在护法巫师九宫借助雷公的神威洗礼后,仅仅剩下二十七颗而已,至少被毁灭了七成,于常人来说,就会当场变成白痴。

所幸者,慈舟毕竟不是凡人,被对手毁掉了多少颗念头,就有多少念头滋生出来,异常精纯的念力,改变提升的是慈舟本人的本质,他还趁机渡过了最危险的雷劫,令原本阴质的念头,滋生出淡淡的阳气,甚至可以与气血相合,增加本身的法力。

有了这番收获,慈舟赶紧见好就收,最后看了一眼本教总坛,只觉得风水甚好,就风驰电掣地返回本体真身去了。

反观护法巫师九宫,硬是以雷掌电爪粉碎了外人的野心,亲眼目睹此人狼狈逃走,正在暗暗得意。

不料,巫骨塔的基石是魔国巨神的后裔颅骨,先前它们被外来者一一超度了,髑髅就失去了坚硬如铁的质地,一层层重压叠加起来,很快压垮了自身。

作为本教崛起,战胜仇敌的见证,巫骨塔的崩坏,显然是一个相当坏的恶兆。可是,这一幕落在护法巫师九宫的眼里,只是令他感觉难堪而已。

于是,护法巫师九宫不顾一切地抽取残余的念力,一剑化光,削掉左近一座小山的巅峰,以翻天咒驱使着,将其转化为“飞来飞去峰”,就朝目光锁定的四明石猴所在处飞去。

残余念头返回真身体内,慈舟浑身打了个哆嗦,立即恢复清醒的神志,只是头顶突然被阴影笼罩住,他猛然抬头,正好看见方圆百亩许的山峰来到头顶,正要往下砸落。

第一百十五章我佛尅友

“风紧,扯呼!”

四明石猴最是灵醒,一看天色不对劲,立即大喊一声,不愧是以人身游走四方,混迹社会底层的老江湖。

话音未落,在他身边的二师弟悟能和刚进门没多久的三师弟悟净,嘭地一声,身形化光往外遁走,就连颇具灵性的天山龙马,也是踩蹬着陡峭的山坡,迳自冲下山去。

唯一留下的,就只有师傅一人,当场感动地悟空热泪盈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四明石猴正想施展身法遁走,谁知慈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顿时教他如中定身术般的,待在原地根本动弹不得。

“悟空徒儿,记住!祸福互相依凭,劫难亦可看作福缘。此时,你生生受了飞来峰的镇压,日后自然可以减少许多劫数。至少,免去了落入仇敌之手,被人百般凌辱的悲惨下场。”

慈舟说完这番话,作为最后的交待,也是嘭地一声,整个人原地消失,激起大气爆裂般的震荡,也不知去向何方。

方才还是兄友弟恭、师慈徒孝的场面,转眼过后走地一干二净,就连坐骑都落荒而逃,只剩下四明石猴一人,孤零零地直面从天而降的山峰。

“我……佛尅友!”

跟随师傅多日后,四明石猴也学会了不少意义莫名的口头禅,譬如刚才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单从字面上看就很不善,诉诸出口后,更见其威力。

就在不远处的山道,悟能和悟净联手现身,慈舟稍微慢了一步,听到空谷回音在耳边回荡,漫山遍野都传唱着悟空的“佛尅友”,忍俊不住地,莞尔一笑。

朱刚鬣似乎察觉到大师兄的目光扫视过来,赶紧趴在地上,抬起硕大无比的猪头,瞪大眼睛看着缓缓落下的飞来峰,认真道:“师傅,师弟,我们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沙悟净什么都没说,两眼紧盯着黑衣僧人,他并没有真正收心,只是迫于无奈,不得不拜师在慈舟门下。

“不经此山镇压之劫,悟空的道行便无法暴增。休看现在他怨愤无处发泄,日后自然会懂得其中的道理,晓得我们对他爱之深,情之切!”

与此同时,四明石猴身中兰花拂穴手、葵花点穴手、禅林秘技截血指等种种不可思议的神功,不仅周身大穴真气法力无法流转,就连运劲冲穴的气血都调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飞来峰朝自己头顶罩下。

“如意如意,依我心意……金箍棍,给我撑住!”

情急之下,悟空只能指望自己的神兵救场了。只见一抹金光冲天而起,瞬息过后,化作一根三人合抱粗,十丈长的撑天之柱,下端抵着山道,上头狠狠地杵进飞来峰里,平滑如镜的截面顿时出现可怖的蛛网状裂纹。

不愧是上古神珍,震慑西海的镇海神物,飞快下降的飞来峰,竟然真的被如意金箍棍撑地停下了。

饶是如此,不知道亿万斤重的飞来峰,还是缓缓地下沉,倒不是镇海神铁有差池,而是山道本质相对稀松,根本承受不住如此恐怖的重压,缓缓地碎裂崩坏,导致如意金箍棍也是一寸寸往下沉去。

此情此景如同钝刀割头,将原本速死的场面,弄地无比漫长,当真是令人不寒而栗,教心狠手辣的朱刚鬣都忍不住别过头去,反倒是沙悟净看地津津有味。

慈舟却睁大眼睛,亲眼目睹飞来峰地轰然落下,忍不住触动灵机,喃喃自语道:“悟能、悟净,你们是否知道有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

朱刚鬣听了,立即大摇其头。杀无尽使劲搅动脑汁,似乎有所发现,却不敢置信地,轻轻摇了摇头。

慈舟讶然失笑,道:“不知为何?为师突然有了灵感,冥冥之中领悟了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换做以前,或许未必能施展出来,可是如今为师取巧鲸吞本家总坛,积累数百年的精纯念力,将神念蜕变成念珠,又经历雷劫而阳化,竟然有了七八分可能!”

朱刚鬣初时不以为然,转念一想,就忍不住惊惶起来。毕竟,他可是曾经见识过师傅的在世金刚之能,纯粹的暴力和杀戮化身,拥有深不可测的法力,竟然也有所不如,唯有如今神念化出真形,能与肉体真身互相转化进益,想必这才是关键。

于是,悟能忍不住暗想:“或许,师傅所言不假,当真是触动灵机,悟出了神乎其技的一招。俺老猪估摸着,定然是佛门神功!”

沙悟净则依旧沉默不语,他知道身边的便宜师傅慈舟是堂堂正正的出家人,不会打诳语骗人,可是若让他相信须臾之间,就能令人灵机一动,悟出威力不凡的招式,自然是不信者居多。

“一时的灵感,或许珍而贵之。可是,若没有落于实处,付诸于行动,脚踏实地的践行,终归是一场空!”

“譬如伶人作曲,偶有灵感触动,纶音妙手得之,不过一二音节。须得精于此道之数位乐师,通力合作编排成曲,辅以各式乐器,久久练习,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反复锤炼后,方能成曲,最后还得传唱四方,有幸得人惦记,才能传世。”

“单论其中耗费人力、物力、心力,就不知道有多少。如此佳作,曲律落在纸上,收入乐府中,乃至曲谱上了宫廷燕乐,被人奏于王公贵戚面前,才堪堪到了尽头。其中之过程,何其艰辛?”

沙悟净固是不信,却不敢不信,最后折中,取了个半信半疑,侧头望着师傅,只见黑衣僧人面露微笑,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不由地多信了一分。

与此同时,有如意金箍棍撑着场面,四明石猴趁机伸出舌头,拽了几根鼻毛进嘴里,嚼碎了,含一口妖气往外喷出,化作三四个毛发粗硬的黑马猴,围着自己施展各种解穴手法。

或许其中一种发挥作用,悟空双腿恢复如常,顿时十根脚趾抠地,深深地抓进山道岩石里,猛地发力往后蹬腿。

只听呼地一声,四明石猴贴地往前滑去,眼看着就要逃出飞来峰的阴影,就能困龙出海,重获自由身。

可惜的是,他面朝上山的坡道,往前蹿去,不仅正在出圈,还让自己离头顶的飞来峰越近。这个发现,顿时教悟空亡魂俱冒,赶紧想起蛛家七姐妹的温柔,燥根猛然勃发,硬生生地杵进山道里,强行减慢逃出去的速度。

慈舟毕竟眼力不凡,隔空瞧见门下大弟子如此行径,忍不住赞道:“前列仙刹车?此乃神技也!为师甘拜下风!”

实情是,如意金箍棍撑不住飞来峰太久,被百万吨岩石山压着,棍子不断地杵进山体里,当它轰然落下,与此山融为一体时,悟空刚好逃出一只右手和头颅,大半个身子被压在飞来峰下。

本教总坛前,已成废墟的巫骨塔顶,护法巫师九宫眼看猎物被自己亲手镇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扫刚才教中积累被外人强行攫取的不快。

只见他伸手掐决,大喊一声“筋斗”,弥漫在本教总坛上空的云团,立即分出一团飞下来,凌空拖出悠长的云迹,呼吸过后,就出现在护法巫师脚下,将九宫稳稳地托起。

“走你……”

迎面而来的狂风,吹走护法巫师九宫蒙在脸上的那层如雾法纱,露出上下两根香肠似的厚嘴皮,想到得意处,忍不住咧嘴一笑,嘴角都到耳根下,可见其豪阔。

慈舟察觉到云道轨迹出现在天边,眉间法眼睁开,就看见门下大弟子悟空的宿敌,仿佛灵感大王金鱼精化身,粗壮的脖子处,偏偏没有喉结,忍不住暗想:“竟然是个女的?倒也稀奇了!”

三息过后,没等四明石猴挣扎着拿出另一只手,本教护法巫师九宫已然驾云趋到近前,她低头俯视着被飞来峰镇压,动弹不得的猎物,原本还想甩几句狠话,却还是对藏在左近的慈舟和两头大妖怪有所顾忌,立即取出一柄遍布锯齿的骨刀,迎风一晃,就变成了一把单手斩首斧,透出一股凝如实质的血腥煞气。

慈舟看着护法巫师九宫双手握持凶器,十分心力有七八成放在四明石猴身上,另外两三分顾盼着自己和悟能、悟净等人,立即知道对方哪怕是在演戏,也是眼看诱敌不成,就顺势斩首悟空的路数,当下只能站起现身,甚至燃烧所剩无几的功德,成在世金刚之身。

一步踏出,天堑变通途,此乃佛门六神通之神足通!慈舟瞬息间出现在门下大弟子悟空身边,只见护法巫师九宫双手握住斩首斧,朝四明石猴的脖子猛然落下,周围的一切顿时变得很慢,甚至接近时间停止。

在凝如琥珀宝石中的蚊蝇般的时间停止世界里,唯一能动的只有慈舟,他还有闲心看了看左右,忍不住讶然失笑。

“越接近命运的终点,我的神通本事就越大。你看看,就连圣斗士的第七感时觉,即佛门的末那时,都出现在我身上了。”

慈舟慨然地伸出右手,有如铁钳般的夹住门下大弟子悟空的脖子,硬生生地将其拖出飞来峰的镇压,远远地离开那柄斩首斧的死亡阴影。

随后,慈舟站起身,变得异常冷漠的双眼,俯视着躬身劈斩的护法巫师九宫,叹道:“让时间正常流动吧!”

话音刚落,近乎停止的世界再次正常流转,斩首斧贴着飞来峰的山皮轰然落下,原本会是血光绽现,一颗四明石猴的头颅,滴溜溜地滚落下山。

可是,在慈舟凌驾于时光长河上的干涉,让门下大弟子悟空逃过了必死无疑的杀劫,斩首斧斩落在山道上,发出噌地一声脆响,同时擦亮几颗火星。

紧接着,慈舟纵身一跃,以在世金刚之身冲上云霄。恰在此时,一只羽毛斑斓的山鹰飞过,他在鹰背上轻轻一踏,借力往上再高三尺。

漫天乌云被慈舟一鼓作气冲散,太阳出现在“三竿”位置,如雾云团被罡风吹去多余的边边角角,悠然化作一尊大佛,左手无畏印,右手与愿印。

慈舟亲眼目睹飞来峰镇压悟空时触动的灵感,顿时被此情此景补全,真的学会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

只见他双手合十,闭上双眼,身体往后仰着,正好上升力道用尽,顺势往下坠落,口中默默诵念。

“我佛慈悲,普度众生!”

第一百十六章普度众生

话音未落,天地之间,顿时回荡着若有若无的梵音禅唱,慈舟双手合掌的指尖,由于高速坠落,剧烈摩擦大气,迅速发红发烫,即便是在世金刚之身,不朽不坏的金身,也燃烧起金红色的火焰。

一点佛光绽现,有如燎原之星火,迅速燃烧至全身,黑色僧衣不过是凡间粗布,转眼间烧成灰烬,碎布飞快甩到身后,点亮前胸后背一个个大日如来梵文种字。

人未到,势先至。本教护法巫师九宫刚刚察觉不对劲,猛然抬头仰望天空,就看见一点火光从天而降,随之而来的就是沛然难当的压力,将自己全身罩住,再狠狠地往下压。

“咔嚓”一声,目无余子的高阶巫师,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坚挺的膝盖竟然跪倒在地上,挺拔的脊梁弯曲地更厉害,甚至连骄傲的头颅,都被莫名的压力强行按在地面。

如此屈辱的遭遇,仅是平生初见。护法巫师九宫自知不是敌手,电光火石之际,也想明白来龙去脉,情知对手现在并未真正发招,只是必杀之技的前奏。

仅仅前奏就如此惊世骇俗,稍后证得出招,那还得了?瞬息间,九宫洞悉其中的奥秘,明知自己不该招惹到这般凶狂的对手,却无人可以迁怒,推卸掉所有责任。

万不得已之下,她只能忘我地发出一声咆哮,直接向本教神祗,司职气象和大气的姑获娘娘,即自己的祖神开口求救。

神秘的本教总坛内殿深处,十六双猩红欲滴的眼睛悄然睁开,显然听见后裔的忘我呼救,可是她直面的并非凡人,而是佛门的在世金刚,且用的是那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

为了区区一个后裔,哪怕体内流淌着自己的血液,而将自己陷在看不见生机的险境里,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即便就此漠然无视,会被殿内诸神小觑,甚至让世间众多后裔离心离德,姑获娘娘还是强忍下这口气,端坐在宝座上,巍然不动。

与此同时,慈舟化作一颗熊熊燃烧的陨星,在佛光甩出里许尾焰之际,强忍着近乎窒息的痛苦,朝地上志在必得的猎物,慢慢地伸出右手,作势往下一推,出掌。

护法巫师九宫眼看几次高声呼唤祖神无果,立即明白姑获娘娘也不敢轻撄对头大敌之锋,心底一片冰凉,随即就被一股狂怒充斥心胸,不顾一切地燃烧体内的不凡血脉,化作一到乌金光芒,猛然间透体而出!

“……”一声清越的鹰唳,乌金光芒化作九头鸟姑获的虚影,笔直如箭地朝天空疾射而去。

仔细看,九头鸟姑获正中的鸟首不见踪影,仅剩下一截往下滴血的脖腔,往下滴落的鲜血,落在山涧,就将一条小溪变成毒水,落在参天大树上,瞬息间将其毒死,脱水枯萎,直至彻底朽坏。

正所谓,凶鸟泣血,四灵不安!护法巫师九宫以燃烧体内神血为源头,一身精修数十年的法力为辅助,竟然召唤出本教神祗的投影,肯定是得了某种程度上的默许,亦或是这位姑获娘娘也想见识一番,甚至是亲身领教这招从天而降的掌法。

谁知,慈舟此时刚好出掌,仅仅是掌风往下一压,九头鸟姑获的投影分身,就犹如猪尿泡般的应声炸裂,此掌招式威力不减反增,携裹着无尽的狂风雷云,犹如天空被其一把抓住,往大地使劲砸落,势必将天地相合,演化地水火风,返回鸿蒙开辟前的混沌之中。

护法巫师九宫此时耗尽体内法力,哪怕以权柄招来本教总坛积累数百年的愿力护住周身要害,被那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轻轻一按,整个人狠狠地贴在地面。

紧接着,硬如精铁的山骨往下沉陷三尺,连带自己的本体,都在顷刻之间粉身碎骨,三魂七魄遁出身体,就要往神宫内殿而去。

就在这时,一点佛光绽现,九宫的魂魄沐浴过后,不仅去了与生俱来的凶禽恶根,就连灵魂也被度化了,被慈舟顺手封在了飞来峰上,化为一尊护法八部众里的迦楼罗王石像。

与本教总坛开战,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肯定会打成持久战。到那时,没有自家的根据地,可供立足的方寸之地,那是不成的。

慈舟冲破云霄,在天空深处亲眼目睹云相变幻,得见释迦五印的无畏印和与愿印,将一时触动的灵机,补全演化成从天而降的一掌,不仅仅是打杀了门下大弟子悟空的宿敌,护法巫师九宫,还顺手镇压了飞来峰,教它动弹不得,甚至将其本质凝练了一番。

临了,距离地面还有三丈高时,慈舟急速下坠的身体猛然一滞,整个人趁机翻身往外纵跃,右手单掌竖在胸前,约莫还有那一掌的五成威力,寓守于攻,左手则幻化出一柄斑斓戒刀。

下一个瞬间,千万刀光绽放如花,在这座飞来峰上遍地盛开,花开花谢后,岩石顿成雕像。

从外围开始,先是守护四方的四大天王,分别是东方的持国天,南方的增长天,西方的广目天,北方的多闻天。接着是以那伽、夜叉、迦楼罗等八部众,帝释天、日天、月天等二十四天诸神为首,守护四方的外金刚部院。

还有苏悉地院,虚空藏院,地藏院,除盖障院,文殊院,释迦院,金刚手院,莲花部院,持明院,遍智院,中台八叶院以及核心的主尊大日如来。

可惜的是,如此多的神佛尊像,顷刻间造就出来,委实难为了分心旁顾的慈舟,以致于大部分神像都初具雏形,并未具体细微到神形兼备,却也有莫名的灵感,勾连冥冥之中不知何处的本尊,降下浩瀚如海的法力、念力。

慈舟微微一笑,暗道:“我是等不及了!没想到,佛门诸神比我还迫不及待!待会众神大战,我就不奉陪了!”

飞来峰上,守护四方的四大天王神像,飞快地褪去岩石的本色,显露出纯白、暗青、深红、靛绿等本尊的颜色,外金刚部院的护法神八部众更是纵起灵光,投向各自的有缘人。

护法巫师九宫仅剩下度化后的魂魄,转成食尽诸毒恶的金翅鸟迦楼罗,此时抖落碎石,露出人面鸟身的法相,竟然又活转了过来。

另一道灵光直接往山涧纵去,隐藏在雾岚之间的狐女子坤,被灵光灌顶浇注,立地化成乾闼婆,腋下淡淡的狐嗅,也成了一桩宝香。

慈舟睁开眉间法眼,隐约可见一道灵光直入西海龙宫,似乎将龙性最烈的棕鳌,点化成大腹行摩呼罗迦。

“龙马驮我踏血西行以来,也算是有功!悟能有言在先,称其日后也成正果,成护法八部众,不如由我亲自出手,以断乱因果之力,送它一场造化!”

想到此节,慈舟伸手攫取空中四射他方的灵光,顺手一拍,就打进了山涧休憩的坐骑体内,教它头顶长角,幻化成紧那罗。

“护法神八部众,有四位在我等身边,足以与本教诸神掰一掰手腕!徒儿们,跟我上!”

话音刚落,慈舟一马当先地冲在前面,施展神足通横渡虚空,直接现身在本教总坛观星台上。

须臾过后,悟空驾驭夺取自宿敌的战利品“筋斗云”赶至,脸色有些不快,却还是被师傅的此番大手笔震惊地无以复加。

毕竟,慈舟随手一击,就碎粉护法巫师九宫,还顺手镇压飞来峰,将其生生造化成曼陀罗坛城,恭迎佛门诸神垂降,有了根本的立足之地,简直就是神来之笔。

稍后赶过来的悟能已经无话可说,他可是亲眼目睹颇具灵性的坐骑,被师傅亲手点化成八部众里的紧那罗,连护法神都能玩弄在股掌之间,当真是可畏可怖。

沙悟净站定双脚,看了一眼君子般坦蛋的师傅,默然无语后,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可是亲眼目睹慈舟与佛门诸神谈笑风生,无比熟络的场面,岂能不令他心惊胆颤,暗自后悔不该装清高,倘若早点依附过去,如同朱刚鬣般抱紧大腿,日后肯定有证就正果的一天。

稍倾,紧那罗神驾云而至,开口放声歌唱,八音俱全,声感动天,不时就有天花凝结,不住地弥漫开去,地涌白莲,遍地盛开,顿成一片莲海。

歌声一时如泉水叮咚,一时如轻风拂过山岗,直令慈舟师徒疲乏尽去,体内念力、法力、妖气、真气不住地往上攀升,不仅恢复全盛时,还超出本身极限很多很多。

慈舟发现在世金刚之身变成四面十臂,转头看了一眼紧那罗神,讶然失笑:“不愧是歌神!开口吟唱,就能上感动天,下感动地,连我们师徒都功力暴涨。”

紧那罗神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此番歌唱,就是为了偿还过去欠下的人情。

紧接着,护法巫师九宫转生的金翅鸟迦楼罗神,扑扇了一下羽毛瑰丽的翅膀,下一个瞬间,就出现在慈舟师徒的身前。

祂的武器是一个八刃十方钴,外面连着金刚圈,在双手之间飞快地旋转,面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本教总坛,大喝一声道。

“神威迦楼罗王羽吹雪!”

第一百十七章各擅胜场

人面鸟身的护法神迦楼罗,背后一对瑰丽多彩的羽翼勃然怒发,根根羽毛竖起,朝着本教总坛的大门,毫不犹豫疾射出去。

成千上万蕴含破魔法力的羽毛,有如一阵飓风过境,从超出悬崖一段的观星台上爆发,横扫着本教数百年来伐山破庙,征服各地妖魔鬼怪,甚至收割自蛮荒野神的积累。

禁锢着妖魂的颅骨,磨砺出锋芒的骨质武器,铁水浇铸而成的鬼柱,顶骨琢磨而成的法器,在拥有破魔法力的羽毛前,当场应声瓦解。

可惜的是,迦楼罗护法神的法力稍微有些酷烈,并不能像慈舟那般当场度化,转成己方阵营的潜在兵力,而是被大雪纷飞的羽毛当场磨灭。

就此对比,可见护法巫师九宫转生而成的护法神,可能过于霸道,或许是为了向在场诸位表露心迹,与过去的自己作彻底的切割。

慈舟看着本教总坛前,阴森沉郁的气氛,随着迦楼罗护法神的神威一击,顿时为之一清,久久封闭的大门,也被过境飓风似的余威拂及,当场浮现出铜墙铁壁般的多重结界。

可惜,在熟悉此地的前护法巫师九宫眼中,似乎每一根羽毛,都能切中多重结界运转的薄弱处,将其彻底切断联系,分割成相对独立的区块,最后一鼓作气地统统摧毁。

镶嵌着无数铜质泡钉的总坛大门,响起“哚……哚哚”一连串骤急的声音,门面插满如雪羽毛,在破魔法力催动后,转眼崩坏成一堆碎片和木屑。

瘦地皮包骨头的三位老巫师,不得不选择站出来,直面佛门垂降的诸神,连成一片浩瀚汪洋的神威,哪怕本教总坛仅剩下他们这几个老骨头,也得硬着头皮上。

其中坐在左首的一位老者,用力扔出一串十二颗顶骨手链,默念秘咒,就有一股神力破空浇注而来,顿时显化成十二尊有无相白骨魔神。

坐在右首的那位,双手合掌,手指翻飞,暗中驱动总坛外殿左右两班,十二尊丈八高的金人。它们都是熔西域诸国成名多年的神兵利器而成,体表阴刻本教秘咒,辅以蕴含神力的水银,就能驱使这群攻城拔寨无往不利的金人。

居中而坐的老巫师,双手十指张开,虚握作势,仿佛抓住什么时候,就有一团碳红色的烟火凭空出现在掌心,墨色烟雾散发出去,竟然是以燃烧双手血肉为凭,施展出某种十分邪恶的神术。

慈舟的猜测立即应验,本教自襄助乌斯藏征服母国以来,数百年伐山破庙积累的野神、荒神之尸,统统破土而出,出现在本教总坛外殿。

有的被斩去首级,成了无头之尸,便以肚脐为嘴,双乳为眼,成刑天之相。有的伐断一手一脚,成独身之相,偏偏驾驭机关,能凌空飞行,转动飞轮,射箭如雨。有的桎梏加身,双手动弹不得,双腿舞动起来,如斧如锯。

护法神迦楼罗瞧见外殿异动,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把身一摇,立即将射尽羽毛的身体恢复如初,不知持着何等秘咒,身后升起一方日轮,火气冲霄,热浪滚滚。

慈舟亲眼目睹这一幕,顿时哑然失声,灵机一动,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飞来峰,就见到外金刚部院的二十四诸天之日天苏利耶原地消失,估计是与迦楼罗合体了。

果不其然,这位前本教护法巫师九宫转生而成的护法神八部众,实在是太想证明自己了,毫不犹豫地向日天借力,竟然一举成功。

“神威迦楼罗王火翼阵!”

话音未落,祂恢复如初的羽毛,瞬间染上一层绚烂的金黄色,如同初秋成熟的麦子,又像是朝阳初升时,天边绽现的曦光。

慈舟注意到,护法神迦楼罗的身体,简直成了纯火焰构成的能量体,将雪迹犹存的本教总坛前的广场,直接烤成了沸腾的岩浆。

随着他的一声清唳,滚滚热浪以铺天盖地之势,朝本教总坛外殿涌去,冲在第一线的有无相白骨魔神,瞬间遁入虚空中,安然避开如此恐怖的神威一击。

尽是神兵利器熔铸而成的十二尊金人,还未曾有所反应,体表镂刻的阵图沟槽里,所有蕴含法力的水银,瞬间蒸发殆尽,不仅失去了自由活动的能力,就连维持自身存在的根基,都开始出现融化的迹象。

甚至就连野神、荒神之尸制作而成的兵器,在迦楼罗王火翼阵前,也有不少神尸因天然的克制,而当场焚烧起来。

尤其是擅长操纵风雨的女丑之尸、吞吐冷渊冻气的黄耳之尸以及呼唤霜雪的青女之尸,即便将本身残余神力全部发挥出来,也不是日天苏利耶加持下的迦楼罗护法神的对手,统统变成原地燃烧的蜡烛。

仅仅一波试探攻击,就废掉了一位老巫师的压箱底手段,十二尊破城级的金人,联手后能搏杀巫族巨灵后裔,那也是神级的对手,万万没想到,转眼间就被人彻底破坏了。

“九宫!这个该死的家伙,真该狠狠地踢她屁股!都怪我们太仁慈了,才给了她反叛的机会。”

坐在右首位的老者,按捺不住地开始呼唤内殿的姑获娘娘。不料,刚才亲眼目睹后裔被人镇压,始终寂静无声的九头鸟,不仅立即做出回应,就连地位相差不大的五畜娘娘也醒转过来。

经历多场大战,九头鸟只剩下八个鸟首,五畜娘娘座下也不仅是牛、犬、羊、猪、鸡五只灵兽,除了殁失大力牛王,余者都被点化成近神侍卫,分为狂犬斗士、羊癫风士、瘟猪力士、斗鸡法士。

尖嘴猴腮,一副雷公相的五畜娘娘,澄黄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四明石猴,显然看中了慈舟门下大弟子悟空。

瘟猪力士浑身上下,尽是筋肉疙瘩,身具无匹怪力,又是本教诸神里赫赫有名,具有司职瘟疫的次神,洞悉朱刚鬣体内蕴含的妖性恶根,自然要与他为难。

至于杀性最重的沙悟净,自然有狂犬斗士和斗鸡法士上前对付,祂们一武一文,正好作个搭档,联手狙杀目标。

姑获娘娘化光冲出内殿,在半空中现出本体真身,断了中间鸟首的九头鸟,仅仅攒集八个鸟喙狠狠一啄,虚空立即出现涟漪般的波纹,如纸般一戳即穿。

与此同时,日天苏利耶全力加持的护法神迦楼罗,四肢、躯干、头颅、羽翼,同时被九头鸟的鸟喙破空啄中,原本一体的组合,顿时被打散开来,又变回原来的模样,不复周身遍布太阳真火,火我不二的超然神姿。

没了根本源头,肆虐本教总坛外殿的“神威迦楼罗王火翼阵”,顿时不攻自破。滔天火焰,滚滚热浪,顿时瓦解成空,不仅有无相白骨神魔得以喘一口大气,就连神尸炼制而成的兵器,也侥幸得以保存大半精华下来。

唯一可惜的是,以神兵利器熔炼而成的十二尊金人,似乎全部报废了。毕竟,驱使身躯运转的水银蒸发殆尽,体表阴刻的各大阵图,也被高温烤糊了,根本发挥不出任何作用。

护法神八部众里的迦楼罗,被曾经的祖神九头鸟盯上了,时不时被姑获娘娘破空袭击,穿透虚空的鸟嘴太过于作弊,以致于扑扇一下翅膀,就能飞出几百里,行动神速的金翅鸟,竟然多处受创,伤口流血不止,从方才一己之力压服本教总坛外殿,到现在被人欺负到死。

慈舟忍不住叹道:“人生的起起落落实在是太快!我有点看不过来了!不过,好歹我也知道,大决战就在当下,熬过了这场旷世大战,有的是时间,让我享受清静的岁月!”

他披上锦襕袈裟,可以避开各种瘟毒、诅咒、水火之灾,双手擎出九环锡杖,发声震动四方,可以将任何人、妖魔鬼怪,乃至半神、荒神打落幽冥。

护法神紧那罗的歌声蓦然一变,从提高士气,为己方阵营提升境界,改为禁制对方阵营的行动。

最快受到影响的,正是有无相白骨神魔!这些连护法神金翅鸟的“神威迦楼罗王火翼阵”都能避开的厉害角色,竟然被无处不在的歌声,硬生生逼地震开虚空,骨节少了润滑油似的行动艰难,就此出现在慈舟的面前。

慈舟哪里会和它们客气,抡起九环锡杖,一招“天下无苟”,就让十二尊有无相白骨魔神再也无法苟且,当场将它们的真灵轰出体外,直落九幽黄泉。

深幽无光的冥土,飞来峰所在对应的,正是连绵不绝的寺庙宫殿群,浩瀚无垠的佛光在彼此之间流转。

成千上万的僧兵汇聚而来,即便身成金刚,还是全副武装,手持方便铲、铁戒尺、独钴杵、慧剑等兵器,准备配合地面伐山破庙,一举攻进本教诸神的圣山,在冥土扎根的福地洞天。

若非如此,出现在慈舟等人面前的,就不止是九头鸟姑获娘娘和五畜娘娘,而是全体齐上的本教诸神了。

第一百十八章两界大战

十二点混浊不堪的灵光,直坠黄泉幽冥后,被无处不在的冥风一吹,就有如燃烧殆尽的蜡烛,一点昏黄烛光摇曳将熄。

情急之下,这十二尊有无相白骨魔神,不惜耗费本源法力,竟然将尚在阳间的本体真身,直接召至幽冥地府。

只见,无数骨头破开阴阳界限,一路擦出无数点点磷火,势如银河挂九天,朝两军对垒的冥土轰然落下。

须臾之间,空中的骸骨洪流自发聚集成形,起先是一座座遍布磷火的幡幢,随后蓦然一变,就成了一尊尊有无相魔神,上下颌猛然张开,露出深不见底的喉咙,将原属于自己的那点灵光一口吞下,反本还原,还是本教法王的法器。

可惜的是,有无相白骨魔神有意无意地避开总坛外殿大战,被慈舟持着九环锡杖,一招全部打落冥土,却因突兀地出现在两军交战的锋线上,成为掀起旷世神战的引火线。

相较于阳间散布在西域诸国等新增疆域的随军巫师,摊薄了本教总坛的总体实力,而在幽冥地府的本教圣山神国,底蕴积蓄之丰厚,常人实在是难以想象。

究其根本,竟是乌斯藏国内,群山之间流转的川林之气,糅合地脉洪流,自然形成的福地洞天,一部分深入幽冥地府,一部分尚在阳间人世。

本教诸神入驻后,以秘法将其转化成圣山神国,更以其为根基,打造成一座武装到牙齿的战争堡垒,甚至在必要时刻,可以在地脉之中随意移动。

佛门阵营前锋,具是持着护身法咒,以肉身步入冥土的人间修士,瞧见破空而来的无数骸骨,凭空凝聚出十二尊有无相白骨魔神,立即双手合掌,封闭全身穴窍,将苦修多年的法力和精气凝聚到眉间祖窍。

但见这些修士浑身筋肉贲起,腠理间粗大的血脉,浮现在薄薄的肌肤之下,故而显得有些令人格外畏怖。实质上,他们的精气神都集中在一点,处于随时都会爆发的临界状态,肉体本身却没有多少防护,全凭法咒维持着身心不至于崩坏。

“外道轮回粉碎魔神瑜伽座!”

随着数十名修士齐声怒喝,眉心祖窍下的肌肤,立即鼓起黄豆大的凸起,顶起薄薄的肌肤,挣裂开后,露出一颗牟尼珠似的玩意。

紧接着,一道链锯状的火光喷射而出,正中十二尊有无相白骨魔神,凡是火光拂及之处,青泠泠的磷光顿时熄灭,无形的护身禁制也应声告破,一节节构成魔神身躯的骸骨,顿时熊熊燃烧着金黄色的光焰。

这一波火焰蔓延地速度极快,十二尊有无相白骨魔神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也争取不到断尾求生的时间,凭空悬停的昂然身躯,转眼过后变成燃烧的蜡烛。

片刻过后,就有毫无生机的劫灰簌簌落下,哪怕站在它们背后的圣山神国,破空灌注一股污秽的血色神力过来,也不过是仅仅护住它们的根本灵光。

多是胸膛部位被烧穿,火焰开始蔓延到躯干的其它部位,甚至是四肢、头颅的时候,这股突如其来的神力,察觉到有无相白骨魔神失去了利用的价值,毫不犹豫地收拢聚集所有一切,随后一鼓作气地全部爆发出来。

若是两世为人的慈舟就在左近,定然能看出来此番手笔,破似专修尸骨道、幽魂道、冥间道的旁门修士,最为擅长的积尸气、怨魂爆、冥道落月破。

充任前锋的众多人间修士,一时不慎之下,被十二尊有无相白骨魔神藉着“外道轮回”的火光牵连上,即便身处己方阵营的佛光庇佑,还是不免伤及魂魄,差点失去在冥土行走的护身法咒。

一位面有青白二色水状纹路的护法金刚,看见佛子不幸被牵连上,竟然人人带伤,顿时心生慈悲,头顶灵光如水流转,浮出一颗莲子,顷刻生根发芽,顷刻抽叶生茎,骨朵花蕾,花瓣依次绽放,结成一朵青莲。

须臾过后,青莲喷出檀香法水,浇注在一众佛子身上,伤势渐渐消除,即使受创的魂魄,也在青莲法水之下,迅速修复弥补完整。

“哼!”圣山神国底层,传出一声不屑的冷笑,紧接着,一位身高丈二,套着靛绿色盔甲的本教神祗飞抵阵前。

祂的背后有两柄板门斩刀似的翼壳,一条中空针管似的小玩意,夹在翼壳之间,头顶有冠冕状的眉盔,两颗琥珀黄色的眼睛,偏偏流露出贪欲的兽性。

这位本教神祗,神体有若干昆虫特征,正是此前与慈舟打过交道,不幸败退的倒霉鬼,原本是古魔国人举族供奉的妖灵,不知为何被本教诸神纳入圣山神国,仅仅交付守山的职责,似乎位居于圣山底层。

甫一现身,祂便握紧拳头,往前躬着神体,后背的针管恍然扩张开来,接二连三的往外射出一团团阴影。

迷雾散去后,出现在双方阵营之间的场地,就有七位奇形怪状,散发浓郁光辉的神侍。其中,有双手弹出锯齿战刀,前端过掌尖,末端过肘根,身体瘦削修长,如同一只大螳螂,正是生前赫赫有名的乌斯藏刀圣萨罗。

还有头戴蜘蛛冠,胸腹烙着黑底白纹的髑髅纹路,背部依次生出六根肢足,具是五金之精,以善妒闻名四方,子息后裔异常多的蛛母拉马丰。

以及通体由几百条血蛇聚合而成,凝练内丹,修成“仙人”的赤炼神君;浑身上下长着几十对巴掌大的灰色羽翼,只有一条蛇尾巴的鸟喙仙人齐齐瓦克;由无数种飞禽羽毛汇聚而成,能随着对手变化,诞下迥然不同神子/魔童的圣魔之胎;身躯由无数颅骨聚合而成,外面罩着一件土黄色罗汉袍的“黄巾力士”。

最后,是一团时时刻刻都在变化姿态,从来没有具体定型的泥浆,表面则泛起星河漩涡似的无数斑点。不看还好,一旦看了,就能看见星河旋动,将任何人的目光都吸引进去,进而丧失心智。

“英灵神侍,蜘蛛妖神,巫骨蛇神,天产神孽,圣魔神胎,……外道!竟是佛心魔种,偏偏以道门侍者之名示人!佞太岁?妄太岁?不对,原是域外天魔!”

一位护法金刚眉心金莲绽放,射出金黄神光,在出战的本教神祗以及七位“神侍”身上匆匆扫过,随即洞悉祂们的真实身份,来历真是五花八门,甚至连域外降临的魔头都有,还混入了圣山神国。

“乌斯藏国!这片人间天堂,污秽了!”

慈舟奋力一击之下,将本教法王的压箱底王牌,十二尊有无相白骨魔神真灵统统打落地府,本体真身当场呆滞,并迅速陷入沉寂。

三息过后,就连有无相白骨魔神都凭空消失,看样子是直坠幽冥地府去了,估计是受到真灵召唤,真身穿透阴阳之间无形的界限,试图恢复本来面目。

藉着隐秘的联系,慈舟也窥见两大神系对阵的局面,瞧着圣山神国如临大敌的备战姿态,看样子主力战场还在冥土。

不过,当他看到曾经打过交道的妖灵,融入本教神祗阵营里,甚至成为圣山神国的其中一员,并统率着多位根底不凡的次神,还是忍不住斥骂了一声。

慈舟环视周围,门下大弟子悟空去了命中注定的宿敌,被飞来峰压过一次,仿佛身心都被淬炼过几遍似的,抡起手中的如意金箍棍,反过来压着本教神祗五畜娘娘暴打。

棍头过处,一团烈火熊熊燃烧,留下久久不能磨灭的焰迹。慈舟探究其根底,不由地暗吃已经,发现这些浑然天成的轨迹,竟是宇空本身被神兵打碎,无法在短时间内修复,无数细小的宇空碎片聚合而成。

门下二弟子悟能,与五畜娘娘麾下瘟猪力士争斗,即便体内恶根妖性尚存,被对手屡次挑起,却能仗着头上戴着,象征佛门戒律的禁箍,稳稳地守住心理防线,手底下依旧猛攻不停,对阵的敌人身上已多处挂彩。

至于刚刚入门下的沙悟净,即便杀性与生俱来,胜过两位师兄很多,一旦被见血就发疯的狂犬斗士缠上,竟然手忙脚乱地腾不出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斗鸡法士暗施诅咒,朝自己身体不停招呼。

所幸的是,杀无尽头上有金箍在,一如二师兄悟能的禁箍八戒,除了是一重枷锁负担,同时也是抵御外魔邪毒的屏障。

饶是斗鸡法士以贪嗔痴三毒,施法勾起沙悟净体内的三屍神,还未露头,尚在穴窍里盘旋,就被金箍圈起来,灭杀地一干二净。

诸如摄神驭灵术、诸天秘魔阴雷、道心魔种、借影斩形法等神通法术,缠魂丝、百日醉、摄魂幡等药毒两用的灵物,不要钱似的砸在沙悟净头上。

于是,慈舟门下三徒体内,被金箍和自律压制下去的杀性,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触动了,黑白分明的双眼,顿时泛起厚厚的血丝,变得一片通红,却因为尊师重道,追随师尊共抗强敌,导致金箍迟疑着,迟迟没有发作。

杀生固然是破戒,可是为了降妖除魔,作金刚怒目,而举起屠刀,还算是破戒?

第一百十九章敌我莫辨

斗鸡法士的喁喁低语声,在沙悟净的心底回荡:“流沙河的霸主,千万鲨精的族王,你怎会甘心臣服在区区一介凡人手下,不如随我们一道逆反作乱,打杀了辱你英名的同门师兄,再杀了冒领你师傅的僧人?”

两眼血红的沙悟净愣怔片刻,随即按捺不住地双手握持如意神兵,蓦地化作一柄破山锤,狠狠地轰中披头散发的狂犬斗士,将其一举轰飞。

空中,一大口鲜血喷撒而出,落在外殿的白玉砖石上,顿时溅起斑斑点点的无数血花,受伤者正是疯狂抢攻的狂犬斗士,被沙悟净以力破巧轰开,正往主神五畜娘娘和四明石猴交战处坠去。

“别跑……那条癫狗是洒家的!”

沙悟净猛然长身而起,竟然在神仙大斩,乱成一团的本教总坛外殿,施展缩地成寸的法术,瞬息间出现在五畜娘娘的身后。

斗鸡法士紧随其后到了现场,双手掐决,一时间蓝白电光爆射而出,十指虚抱之处,色彩绚烂的电浆急速充填其中,如酒入空杯,从弦月演化成满月,凭空凝聚出一枚威力不俗的太阴神雷。

就在这时,悟空突然心血来潮,察觉到大厦将倾的危险,猛然抬头一看双眼通红的沙悟净:“沙师弟,你疯了吗?竟然和敌人一起围攻俺老孙!”

话音刚落,沙悟净手中的如意神兵,猛然化作一根巨棍,朝五畜娘娘的后脑勺狠狠地砸去。

狂犬斗士腰部以下蓦然化作云雾,身法陡然加快三倍不止,突兀地出现在四明石猴的背后,张开遍布獠牙的血盆大口,狠狠地咬在他的右肩胳膊上。

泛起白金光芒的狂犬獠牙,正好噬中悟空惯用右手,发力的肩膀关节处,哪怕他周身要害具无,此时被人压制住,一条得力的右手也是使唤不动,更是欲抬无力。

就在此时,斗鸡法士手中具有小周天月相变化的太阴神雷,被祂亲手推着,正中毫无防备的四明石猴,虎皮裙瞬间焦化成碳粉,扑簌簌地落下,胸腹处一大片金色毫毛,被殛成灰灰去了。

随后,五畜娘娘看着轰然落下的“如意金箍棒”,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瞬间凭空消失,沙悟净手中的如意神兵失去目标,正好朝大师兄悟空头顶砸落。

轰隆一声,就算四明石猴在师傅的设计下,道行暴涨,功力之高,连破两个大境界,此时被敌我双方交相围攻,也是无处可躲地硬生生受了一击,不由地双眼喷火,鼻孔冒烟,眼前更是金星满天飞。

紧那罗神看到兄弟相残,毕竟前身龙马与四明石猴较为亲厚,吟唱的神乐陡然一变,能叫人清心寡欲,诸多尘欲,一念不起。

沙悟净听了一耳朵,嘴角一抽一抽,粗大的喉结一上一下,随即哇地一声,张口吐出一团女人头发似的玩意,偏偏恍如活物,仿佛无数铁线虫在蠕动。

可惜,在紧那罗神的乐声中,赖以护身的黄绿色涎水飞快消失,这团形似水草的头发,也在转眼过后,无火自燃起来,很快消失地干干净净。

沙悟净吐尽迷乱心智的污秽后,蓦然之间“恢复原状”,握紧手中的如意神兵,化作一柄降妖宝杖,只是一击,正中狂犬斗士的额头。

五畜娘娘座下,最癫狂的神侍,铜头铁额的狂犬斗士,仿佛土鸡瓦狗被犁铧铲过,鼻端以上的部位统统消失不见,化作无数血肉碎片,也不知道喷射到哪里去了!

奋力纠缠着猪刚鬣的瘟猪力士,筋肉虬结成球的庞然身躯,终于支撑不住地轰然倒下,沙悟净看到二师兄悟能抡起神兵九齿钉耙,朝亲眼目睹狂犬斗士身亡,而呆若木鸡的斗鸡法士身上筑去。

仅仅一击,就破了这位出身旁门,精通左道之术的神侍护身神咒,额头、下颌、脖颈、胸口、小腹,瞬间被九齿钉耙穿透,钉在白玉砖石上,转眼过后就没了声息,显然是神魂俱灭。

“大师兄!”朱刚鬣侧踹一脚,将挂在四明石猴背上的狂犬斗士残骸踢飞,单手扶起悟空,同时怒目狠狠地瞪了三师弟一眼。

自诩为智者的羊癫风士没有出手,祂是属于观察对手战斗,摸清楚对手底细,在作出相对布置的智将。此时心惊于慈舟圣僧门下三位弟子的无匹战力,同时也为自己刚才没有擅自出手,侥幸捡回一条性命,而暗自庆幸不已。

可是,座下五大神侍,主力一战尽失的五畜娘娘,却气不打一处来,祂也知道自己并非嗜血好战的神祗,与区区一头实力不过半神级的石猴对战,也能被对方压制地手足无措,还得靠麾下的神侍创造机会,才给了对手一个狠狠的教训。

唯一可惜的是,此战失去了三位战力不俗的部下,只有羊癫风士一位侥幸存活,此时的祂已失去交战的心思,竟然施展出一招“羚羊挂角”,化作一根下尖上宽的风柱,落荒而逃去了。

“无胆匪类!亏我还如此信重他,交予髯须主簿的司职,管着乌斯藏国内小半川林,甚至山主的大权。”

与此同时,在姑获娘娘隔空破袭之下,金翅鸟迦楼罗九宫早已遍体鳞伤,无法愈合的伤口,滴落颗粒分明,天青色的琉璃血珠,四肢关节部位的血肉尽被啄走,剩下动弹不得的身躯,只能被仅剩下八个首级的“九头鸟”徐徐地消磨至死。

就在九宫闭目等死的时候,紧那罗神的歌声蓦然再变,一时间远在天边,一时间近在耳边,轻声地喃喃自语,诉说着金翅神鸟迦楼罗食尽诸毒恶,便会积薪举火,焚烧旧躯,在灰烬中迎来新生的故事。

这位在八部众护法神里,也属于新嫩的迦楼罗九宫殿下,毕竟悟性不俗,毫不迟疑地高声咏唱着迦楼罗王大咒,浑身上下一起往外喷出金红色的光焰。

就在姑获娘娘八个鸟头再次穿透宇空,锋利的鸟喙啄过来的时候,迦楼罗九宫殿下不避不躲,反而藉着冥冥之中领悟的大咒,焚烧身躯进入涅槃境界,狠狠地迎头撞上。

只听轰地一声,本教总坛大殿外的虚空处,传来惊世骇俗的宇空波动,涟漪般的反复震荡,周遭一切没有神力保护的凡物,都在转眼过后统统粉碎成渣。

偌大一座依山而建的本教总坛,顷刻间变成光秃秃的平顶山,仅剩下神力护持住的大殿,别的所有存在,都已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慈舟身披锦襕袈裟,挡下无数恶毒的诅咒,抡起九环锡杖,步法如笔走龙蛇,在紧那罗神的歌声限制地大群神尸,行动相对迟缓的时候,直取最后一位护教法王。

“铿……”地一声,九环锡杖当场砸碎一个通体金黄的颅骨法器,不偏不倚地正中目标,将护教法王的真灵,瞬间打落幽冥地府,卷进两大神系正面对抗的战场上。

六面童子战神鸠摩罗天,翻身滑落身披七色琉璃神光的孔雀,由得祂挡住妖神麾下的七员悍将,独自面对战意熊熊燃烧的虫族妖神。

那头孔雀也是罕见的神禽,背后色彩斑斓的羽翼,分别缀着一道神光,它眯着眼睛扫视一下,就有一道黄光纵起,化作一只大手,抓住身躯由无数颅骨聚合而成,外面罩着一件土黄色罗汉袍的“黄巾力士”,狠狠地揉搓一番后,迅速回归原位。

咆哮声,宛如无数闷雷轰鸣,可是三息过后,“黄巾力士”再无声息,震荡摇晃的黄光更是恢复如初,隐约可见七色孔雀的法力暴涨,翻了一番都不止,似乎将“黄巾力士”化作己有。

紧接着,不容任何人质疑,或者反应过来,孔雀背后升起一道乌金光芒,化作一面罗网,朝蛛母妖神罩落。

其余悍将顿时一哄而散,哪怕这位头戴蜘蛛冠的妖神,撅起挺翘的屁股,不停往外喷出蛛丝,背后由五金之精祭炼而成的肢足,疯狂地交错裁剪,还是阻挡不住罗网的垂降,将她干耗力气的抵抗全部无视,依旧拖回到七彩孔雀背后的神光里,一体镇压住。

得了这位蜘蛛妖神的法力、神通,鸠摩罗天的孔雀坐骑,法力再次翻了一番,似乎得了食尽诸毒恶,尽化为己有的神髓,同时也令其余五位悍将面面相觑,生起了再不联手对抗,就要被统统镇压的可怕预感。

可惜的是,祂们的预感来地太慢,七彩孔雀成长起来的速度又太快,一道充满爱意的绿光,浇铸在刀圣萨罗的英灵头上,哪怕祂已成神侍,拥有司职,自有神力源泉,劈斩出的刀光,深谙无厚入有间,出入两无间的至理,能展开宇空结构,却也斩不断这道绿光,被第一时间擒走镇压。

下一瞬间,浑身尽是巴掌大翅膀的神孽,就被七彩孔雀发出,无数色彩斑斓的刀光削落了所有羽翼,瞬间失去浮空的能力,随后被一道红光抄底兜走,也被镇压起来。

由无数种飞禽羽毛汇聚而成,能随着对手变化,诞下迥然不同神子/魔童的圣魔之胎,刚刚孕育出一位三尺童子,怀中抱着尺许短的火尖枪,展开却是一面旗子……

七彩孔雀赶紧放出一道紫光,将圣魔之胎连同孕育成熟的红孩儿,以及初具雏形的离地焰光旗一并带走。

这一次,孔雀背后的七色神光震荡地最厉害,尤其是距离最近的红色神光,囚禁在里面的神孽,都开始出现苏醒的迹象了。

六面童子战神鸠摩罗天冷哼一声,从手臂褪下一个金刚圈,轻轻投向紫光,就轻易索走了那面雏形的离地焰光旗。

“灵宝投影!”

第一百二十章摩云天鹏

虫族妖神一声惊呼,后怕不已地连连后退,眼看本教主神交予自己统率的七大神侍,接二连三地被对手坐骑七彩孔雀擒走镇压,一身通天法力不仅没有削减,反而急剧暴增,不仅心里暗暗吃惊,连头皮都硬了。

隐隐约约之间,祂还看见这头凶禽独有的神光,还多出破空斩、聚散无定等变化神通,分明就是从神侍身上夺取,反而用来对付自己。

“佛门诸神的确不可小觑!不过,本神也不是吃素的,尔等如此咄咄逼人,就莫怪我施展怖术!”

话音刚落,六面童子战神鸠摩罗天还未反应过来,虫形妖神大喝一声,皮膜下面,筋肉如蛇蠕动,待调整到合适的身形,猛然之间疯狂暴涨,从体内爆发出一股邪意的绿色神息,吹地佛门诸神曼陀罗壁障都微微哆嗦。

广阔无边的冥土深处,影影绰绰的恶神厉鬼,原本还想搀和进来,掠走一票血食以自肥,结果被这波充满暴虐、毁灭气息的神的呼息,直接催化成无数纸条似的碎片。

看上去铠甲似的几丁质骨板,嘣地一声断裂掉落,虫形妖神露出皮膜下面,紫罗兰色的本体真身,密如蛛网的血管纷纷暴起,组成无数腥红如血,意义莫名的神文。

虫形妖神的肩膀,与血肉连成一体的肩甲高高鼓起,露出左右两个遍布细小孔洞,蜂巢似的玩意。隐约可见孔洞下面,有白花花的虫子在蠕动,有眉有眼,颇似太古凶虫金翅天蜈。

胳膊的背后位置,一团筋肉剧烈地蠕动着,迅速突破皮膜限制,生长出两条鸵鸟爪似的外骨骼副肢,反向折起斜着朝上,炽热的红色焰流从一端爪子暴射而起,划过一道弧线,绕过头顶,落到另一边的爪子上,形成日冕似的玩意,又像是佛门上位神明的火焰光背。

“本神与众不同,早些年刚刚踏入神道,便广撒种子于诸天世界,如今藉着因缘秘法,顺利沟通三千小千世界,凑巧得知有一尊分身,成了虫巢之母,吞食众生而成世界主。又有一尊分身,因供养大威德明王而成道,终在涅槃解脱后,成为护法神八部众里的天神,号称大日炎陀!”

佛门诸神听到这里,齐齐望向持明院五大忿怒尊里的大威德明王,他在沉吟片刻后,默默沟通所有化身,藉着一点因缘,窥见事实真相,便轻轻点了点头。

“确有此事!不过,彼方小千世界乃是妄世,一应神通都是虚妄。至于世界主所在,也是妄世,须……功德佛方能调理。”

大威德明王故意含糊着说了个名字,立即打消了诸神的犹疑,显然祂们对于这位神佛颇具信心,即便其不入自成一体的诸天曼陀罗界。

可是,就在佛门诸神分心旁顾时,虫形妖神瞅准机会,悍然发动了偷袭,左右两肩的“蜂巢”一口气射出三波三百六十枚莲子似的虫卵,转眼过后,见风蜕壳,果然露出金翅天蜈的本体真身。

七彩孔雀清唳一声,毫不迟疑地展动背后三道神光,一口气擒下其余几位神侍,当场镇压在身后,剧烈的震动颇为不安,却在摩云天大鹏明王伸出援手后,不仅迅速稳定形势,法力还再次翻番着暴涨,试探性地朝漫天飞舞的金翅天蜈,发出几千道色彩斑斓的刀光。

可惜的是,这些能斩破宇空本身的刀光,刚将金翅天蜈斩成两截,错位溅射出大团血液肉酱,却在一息过后,倒转走马灯似的恢复原状。

六面童子战神鸠摩罗天讶然道:“不愧是太古凶虫,竟然能超脱在时光大河之上,具有往上游追溯七息时光,进而覆盖本身,近似于得了永恒法则,吞没前后五世因果的十首魔王罗波那。”

神禽七彩孔雀得了六面童子战神的提醒,立即将七色神光攒成一团,化作一副屏风,又像是一面孔眼细小,号称绝子绝孙的渔网,将漫天飞舞的大部分金翅天蜈全部拿下,使劲地揉搓着,好歹拖过了八息,才镇压在黄色神光里。

没过多久,原本被镇压住,身躯由无数颅骨聚合而成,外面罩着一件土黄色罗汉袍的“黄巾力士”,就响起了桑叶被密密麻麻的蚕虫疯狂啃噬的吱吱声。

三息过后,一头由三百多只金翅天蜈聚合而成的十二翅天蜈幻影,在黄色神光顶端出现,随着诸神气势涨落而缓缓浮动,显然是彻底吞食了“黄巾力士”,顺带还进化成更凶狂的老祖宗。

剩下侥幸没被镇压的金翅天蜈,也没有逃出鸠摩罗天的屠杀,在佛门诸神中以“神速”力压余者,祂可是凌驾于八部众护法神迦楼罗王之上的战神,与大日如来的近身护法摩云天金翅大鹏鸟,一度比肩齐飞,也不分胜负。

虫形妖神眼看耗尽神力,也不是佛门诸神的对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本教诸神的圣山,结果却连一丝一毫的神力都没有输送过来,尽管还有压箱底的怖术没有施展出来,可是在大威德明王面前,恐怕刚刚甩出来,就被当场破解了。

“正是有此番考量,本教诸神才停下注资,甚至撤销了本神驾驭圣山元气的部分权限,果然是决断!”

虫形妖神回过头来,看着高于万仞的曼陀罗障壁,不禁哼哼冷笑两声:“好歹本神的一尊化身,占据一方小千世界,祸福自用,为世界主,正好借佛门诸神之手,解脱了这具躯壳,元灵本质尽数遁往彼方世界。”

想到此节,祂肩膀后面的火焰日冕顿时暴涨,整具神躯燃烧着,化作一尊日轮光背的佛陀,高声梵唱着,疯狂撞向佛门诸神的所在。

七彩孔雀看到对方前锋大将来势汹汹,化作一位黑发黑眼的神灵,一面四臂,手持青莲、吉祥果、孔雀翎、具缘果,右手的翎羽依次化作七道七色神光,飞快地去刷那团快如流星的日轮。

虫形妖神敬畏于无物不刷,无物不镇压的神光,暗中咬牙施展天魔解体神通,速度陡然加快一倍,堪堪逃过七彩孔雀的莫名神通,就要将其本体真身带走。

不料,祂最担心的干扰者,以“神速”闻名诸天世界的六面童子战神鸠摩罗天,根本连多看一眼都欠奉,干脆抱臂伫立,眼睁睁看祂擦身而过。

就在虫形妖神以为天命在我,即将拖着一位佛门神祗入灭时,悬在黄色神光顶端,太古凶虫金翅天蜈的老祖宗,十二翅天蜈快愈闪电地探首。

只听咔嚓一声,虫形妖神焚身显化的火流星,顿时戛然而止,能焚烧神躯的伽青火焰,更是被十二翅天蜈瞬间吹熄,旋即就被黄色神光显化的太古凶虫老祖宗擒住,压在身下。

佛门曼陀罗诸神亲眼目睹这一幕,不由地欢欣鼓舞,即便是冷面战神著称的鸠摩罗天,也对自己的坐骑,七彩孔雀显化成一面四臂的神祗额首致意。

自娑婆世界演化大千,大日如来趁着金蝉子转世之身西行时,尽起曼陀罗诸天神灵,劝服妖族大圣金翅大鹏鸟皈依佛门,飞翔在如来无量光焰里,成了最高护法神,禽类神明纷纷攀附而上,自成一体,便抖了起来。

元始盘古天王开天辟地,尚且坐在太上道祖之右,如来佛祖治世至尊,也坐在金翅大鹏之下,这位摩云天法力无边,以妖族大圣之尊,不下于道祖、元始、佛祖之下呢。

本教圣山诸神眼睁睁看着虫形妖神战殁,即便自成根基,横跑天地人三界,位居人间阳世和阴间冥土之间,对佛门诸神圆满无暇,自成一体的曼陀罗界毫无办法。

待到双方距离迅速趋近,圣山神国的界膜与曼陀罗障壁甫一接触,起先还是冷水下油锅的喧沸,十息过后,剧烈冲突为之缓和,竟然开始融合为一体。

支配宇宙兴衰的曼陀罗花纹,飞快地涂满整个福地洞天,迅速切断本教诸神与巫师们的联系——换言之,地上乌斯藏国的本教巫师,施展的并非巫术,统统都是某种意义上的神术。

于是,不仅镇压西域诸国的随军巫师,瞬息之间,失去了威慑一方的本领。本教总坛外殿的大战,也因护教法王们失去了神术施法,变回成一个个普普通通的糟老头子,顿时戛然而止。

被驾驭的许多巫相神尸,失去了本教诸神的钳制,暴露出嗜血的本性,不仅当场弑主,还互相攻伐,甚至盲头苍蝇似的继续攻击紧那罗神等护法八部众。

慈舟手持九环锡杖走在最前面,凡是敢冲到面前的神尸,毫不迟疑地一击抡过去,直接打落真灵去九幽。

还在挣扎的五畜娘娘听到呼唤,赶紧回归内殿,藉着部分权限返回圣山神国。至于姑获娘娘九头鸟,被迦楼罗九宫的焚身一击,伤地着实不轻,羽翼根根着火,不得不张口吐出污秽的血水浇灭了,拖着冒烟地身躯回归。

姗姗来迟的护法八部众大腹行摩呼洛迦,本体是西海龙宫的四龙子棕鳌,方才双方大战时按捺着没有出现,此时却出面了。

祂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地吞食着殿内走了真灵的神尸,哪怕满嘴都是细密排列的尖牙,咀嚼的功夫都欠奉,将本教的污秽、精华都囫囵吞下,纳入体内收藏,只待日后慢慢消化。

慈舟瞧着祂的身躯,以眼睛可见的速度膨胀,涎水带毒,唇角暗紫发乌,周身遍布蟾酥似的疙瘩,变得越发丑陋,不过神力却勃发高涨,似乎悟出了纳世间诸毒恶于己身,熔炼成一路,铸就神体的神通。

第一百二十一章云顶天宫

可是,巫相神尸体内都有信仰之力的残余,甚至与神同在的灵魂不知有多少,这些异教神明的怨愤还是其次,对于佛门诸神来说,香火有毒可以说是共识,虚经过曼陀罗坛城吞吐消化,将愿力分开,提炼出精粹的念力,才能徐徐消化。

八部众护法神摩呼洛迦胡乱吞食,尽管遵循“神性精神”,与自身颇有进益,却在冥冥之中受了香火之毒,躯壳外皮都出现腐坏的迹象。

就在这时,狐女子坤被慈舟以断乱因果之力受了灵光,与护法神乾闼婆结缘,而成此世八部众乐神,化作一阵香氛出现在本教外殿,站在大腹行摩呼洛迦身边。

“你呀,一旦降世,便总是胡乱吃食,尝到苦头了吧!也罢,迦楼罗能反举火焚身,死灰复燃,重生回来。我便助你蜕皮一回,将香火污秽尽数排出体外!”

慈舟瞧见乾闼婆丹田位置,有一枚妙韵灵丹,内有一尊盘腿跌坐的狐女,宝相庄严,顿时心里了然。

稍倾,他就看到上古天狐的身影,丝毫不逊于乾闼婆神,甚至稳稳地压过一头,暗道:“毕竟是上古青丘国的国主,妖族的大圣!啧……啧,不知道此次踏血西行,还有多少幕后黑手下注投资哩!”

紧接着,乾闼婆便举起双手过肩,幻化出一面碧玉琵琶,架在背后反手拨弹,只听蹭地一声,偌大外殿,顿时出现无数剑气,纵横交错,将一众靠近身边的神尸,瞬间砍翻在地上。

慈舟瞧见摩呼洛迦额头挣裂,一道缝隙,有如独眼,下面却出现光滑平整的细小鳞片,便知道这位八部众护法神吃撑了,决定用蜕皮自救。

乾闼婆踏着曲声旋律节奏,在血腥遍地的殿内翩翩起舞,白色纱衣在空中如风逐浪,有如变幻无定的云,时而舒展,时而卷起,演绎出天人妙相,乐感动天,就有天花异象,坠落到地面,血腥化作福地,随着舞步脚迹,莲花朵朵盛开,且不住地往周围蔓延。

朱刚鬣手持神兵九齿钉耙,护在师傅的身边,看见这一幕,忍不住讶然失色,道:“步步生莲!并非大成幻术,而是真实不虚,不愧是八部众护法神里的妙乐天。”

随即,他附近慈舟的耳边,吹捧道:“师傅,不愧是俺老猪的师傅,竟然能倒因为果,将区区狐女,造就成八部众的护法神……”

慈舟轻轻点头,又摇了摇头:“方才,为师窥见乾闼婆神体内,既有妖修内丹,又有恒常神息,不定是某人假我之手,将此女转入佛门护法。若是由此得罪了上古天狐,祸福不定啊!”

朱刚鬣闻言,面皮顿时一紧,听得师傅说穿其中隐秘,似乎有大能在幕后博弈,顿时后背冒汗,脊骨一道凉气,从尾椎直升而上,入得玉枕穴,整个人哆嗦一下,彻底清醒过来。

与此同时,四明石猴单手拖着如意金箍棍,脚步蹒跚地来到慈舟身边,小心护持在左右,瞥了奋勇鏖战的朱刚鬣一眼,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位悟能师弟,随即依约递了一个盛满丹药的紫皮葫芦过去。

朱刚鬣讶然看了大师兄一眼,立即明白他趁乱去了本教总坛的药房,不知道顺手牵羊,拿走了多少好处,总归是自己有一份,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

紧随其后而来的沙悟净,就捱了四明石猴一个大大的白眼,冷哼一声,也不管不顾,根本不打算开口招呼。

沙悟净脸色讪然,却也知道自己私心被敌人所趁,利用起来围杀悟空大师兄,便放下身段,主动打躬作揖,满脸愧色地承认过错,并道看在师傅的面上,且饶了他这一回。

慈舟听了一耳朵好话,看到门下大弟子有些意动,才闷咳一声:“大敌当前,闹什么闹?且过了这一遭,日后再说!”

四明石猴听到师傅发话,才与三师弟握手言和,手底下猛然发力,绞地沙悟净右手五指,骨肉分离,情知对方伏低做小,心头火气才稍微消除了些。

“罢了!依着师傅所言,俺老孙且绕过你这遭!有怨愤就朝敌人身上招呼,欺侮自己人,真是耗子扛枪,窝里横!”

这番人间俗语,说地沙悟净脸色泛红,手中如意神兵,瞬间变换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镋、棍、槊、棒、矛、耙等十八种形制,当真是一瞬百念,可是最后落定时,还是降妖宝杖的样子,显然已经下定决心,归入正道。

毕竟,本教巫师们一夕之间,统统失去法术本领,肯定是圣山诸神那边出了天大的问题,佛门诸神稳稳地占据上风,此时不抓紧时间归附,日后肯定没有机会了。

稍倾,一曲神乐奏毕,大腹行摩呼洛迦褪去腐朽的躯壳旧皮,焕然一新地出现,尽管身躯缩水了不少,神通法力却保留了大部分下来。

祂看了慈舟一眼,盘旋游走到外殿的地下。随后,慈舟师徒等人就看到玉石铺成的地面高高拱起,显然是八部众护法神摩呼洛迦驮起他们穿过外殿,迅速接近此行目的地,本教总坛供奉诸神的内殿。

此处,即为圣山神国在地上显化的部分,算的上是入口,尤其是慈舟看见殿内尽是青紫色曼陀罗花纹的时候,用力一挥手,直接打开了一座门户。

隐约可见,门户里面,无数山鹰、金雕飞翔在高空的云海,圣山神国的大殿就在云海中央,发出璀璨夺目的金光,一如往昔。

慈舟指着前方,笑道:“云顶天宫!可惜,少了点什么!对了,此乃盘龙云海,曾有圣山主神收取山脉地气,演化成地龙,飞翔在云海之中,为大龙神所辖制,拱卫着这座天宫!”

话音刚落,八部众护法神里的龙众,不乏背生双翼、尖尾垂迹的应龙之属;九首一身,相柳之相的九头蛇,更多则是具有兴云布雨神职的那伽,在云海浮波出没,时隐时现,至鳞片爪。

这些天龙与地龙争斗,互相都有胜负,时不时就有地龙耗尽元气,坠地化作一座连绵起伏的山脉。

慈舟瞧见,这些地龙身死当场,佛门诸神却将地气引导出圣山神国,回馈给乌斯藏国的地脉,分毫不取,不禁轻轻点头,赞许不已。

“两界大战,圣山与曼陀罗界合二为一,双方都具有权限,就看哪一方底蕴更高了。”

朱刚鬣仗着自己看过云栈预言,笑道:“都被人家打到家门口了,佛门诸神犹有余力,肯放走地气回归川林,我看圣山这是药丸!”

果不其然,圣山神国的地面上,不少从西域异教转化过来的神侍,眼看风头不对,就纷纷弃械投降,口里喊道:“只要不害我性命,宁愿皈依!”

佛门诸神自然是全部笑纳,将这些神侍镇压在曼陀罗界里,收集聚合祂们的圣山权限,进一步加快对这座福地洞天的转化速度。

云海之上的绞杀战,不仅是八部众护法神里的龙众,后面压阵的可是迦楼罗王、孔雀明王,甚至是战神鸠摩罗天和摩云天金翅大鹏。

尤其是后者,妖族大圣的出身,法力堪比佛祖,大日如来尚且坐在这头金翅天鹏之下,可见这尊佛门至高护法的神通,何等广大。

慈舟弹指间窥破其中关窍,笑道:“佛门诸神围三阙一,单单留下圣山神国的南面……徒儿们,此战大胜后,都可得佛门大职正果,且随为师踏碎云海,摧毁这座圣山!”

悟空等门下徒弟听罢,都是高声欢呼,一个个手持神兵,各自施展本领越过此门,踏在圣山神国的云海之上。

不料,此方天地对他们这群外来者恶意满满,腾空飞舞的法术具都失灵,好在悟空临危不乱,唤来收服的“筋斗云”,本是前护法巫师九宫所用,出自圣山诸神所赐,只有些微的灵性,自然能驾驭自如,不虞有反噬之危。

慈舟看着门下三个徒弟越过此门后,纷纷坠进云海里,表面上看不出来,心里却暗暗发紧。稍后,一道云光从身后破风而过,化作筋斗云驮起悟空等人,这才满意地笑着点点头。

稍倾,大腹行摩呼洛迦驮着慈舟、乾闼婆,蜿蜒游走过门,却能浮于云海之上,显然得了佛门诸神之助力。

而后,重生回来的迦楼罗九宫,与紧那罗神并肩齐飞,尽管在云海之上,筋骨如被绳子束缚,有些施展不开来,却还能御风飞翔。

这支由四位八部众,三位大妖怪,一位圣僧组成的突袭小队,趁着圣山神国大部分防御军力被牵扯走,顺利横渡云海,抵近云顶天宫的南门。

一位三头六臂,手持金砖、银元宝、有翼铜钱,火尖枪、混天绫、乾坤圈的三尺童子,愣怔地看着此行八人,脸色有些愁苦,却立即展开一面黑底金纹的皂雕旗,显化出一片黑暗天幕,将云顶天宫遮掩起来。

朱刚鬣抬头看了一眼,笑道:“原来是祂!师傅,此人乃圣山神国南方天界司令官水吒殿下,金相水质,有司职的斗神将,赫赫有名的财神,乌斯藏引入大唐赌具后,崛起的后起之秀。”

慈舟轻轻摇头:“赌性,即魔性!人性里的贪、嗔、痴三毒,与此都有关联!尔等非神即妖,退后罢,且看为师反掌拿下此子,镇压了事!而后,再率领诸位,打破了南天门,踏碎云顶天宫!”

第一百二十二章斗破苍穹

大腹行摩呼洛迦谨慎地没有蜿蜒游走于云海,而是与乐神紧那罗,舞神乾闼婆,食神迦楼罗一起,伫立在各自的方位所在,确保随时都能发动兽王曼陀罗阵。

至于四明石猴、朱刚鬣、杀无尽则站在筋斗云上,互相交托后背,仿佛双手各持神兵利器,三头六臂的神灵。尤其是沙悟净,得了大师兄盗取的丹药,不仅洗去了体内九成杂质,有脱胎换骨之妙,道行法力更是大有进益。

他们目送着师傅独自前往南天门邀战,人还未抵近,那位天界南方司令官,斗神将水吒殿下便忍不住展开法宝,铺展开黑暗天幕,将云顶天宫全部遮掩起来。

慈舟一步一莲花,无视圣山神国颇具敌意的法则干扰,行走在云海之上,毫无烟火气地来到对手面前里许地界,单手竖掌为礼。

“贫僧慈舟,来自中土大唐,为神州千万黎民计,不得不亲手掀开大劫,送诸位圣山诸神涅槃入灭。”

说到这里,慈舟左手拇指依次在食中环三指交替而过,笑道:“贫僧心血来潮,掐指一算,再观殿下额头,眉带煞气,双目泛出血丝,只怕是近来有血光之灾。为今之计,只得贫僧亲自出手,送殿下应劫!”

就在此时,一头那伽天龙不知为何,突然游走而来,想必是躲过地龙追击绞杀的幸运儿,正好撞入双方即将爆发大战的战圈里。

慈舟嘴角微微一笑,立即以高深莫测的“乘龙念法”,瞬间制住这头八部众里的那伽龙神,按照通天神火柱的形制,化作一根红漆金皮的蟠龙柱,张口疾吐焚烬一切的伽青神火!

“金相水质之躯,恐怕会被火象法术克制!且让贫僧为殿下烧一锅热汤,洗洗身上的风霜!”

圣山神国南方天界司令官水吒抬头一看,一道合抱粗的青色火柱,突然化作方圆百里的火海,铺天盖地的朝自己呼啸而来,赶紧抖开法宝混天绫,在无尽元气催动下,蓦然间暴涨百倍、千倍。

绫带迅速扩展变宽,前后两端更是延伸出去不知有多长,纵横交错地编织成网袋,绫带之间的缝隙更是悄然消失,有如无缝天衣般,将倾泻而下的火海全部兜住。

慈舟微微一笑,脚下步步生莲,翻身上了蟠龙柱顶端,左手按住龙尾,奋尽全身力气投掷出去。

瞬息间,蟠龙柱突破音障,从高空疾射而下,顶端往后扯出锅盖似的气罩,在慈舟十成功力的“乘龙念法”襄助下,速度猛然暴增近倍。

朱刚鬣瞪大了眼睛,根本看不见合抱粗的蟠龙柱,即便是眼力最好的迦楼罗神,也是毫无察觉。

如此短暂的距离,四倍音速的攻击,倏忽过后,立即捅穿火海,柱身带上焚烬一切的伽青神火,狠狠地撞在法宝混天绫编织的网袋上。

仅仅一瞬间,这件包容方圆百里火海的明红色网袋,就被柱子捅到底部,犹如尖锥顶住鱼鳔,硬是顶到了极限,变得异常尖长。

斗神将水吒抬头一看,明红色的法宝差点在此一击之下穿透,不由地暗暗吃惊,忍不住握紧了手中的神兵紫炎蛇牙火尖枪!

自从他以赌博之术,聚拢万千金银财货,在无数鲜血中融合愿力,提取出横财、偏财的神性,成了赫赫有名的赌神、财神,成功在圣山神国登顶。而后,又得了娑婆大千世界本尊之助,转成斗战神,谋取了圣山神国南方天界司令官一职,至今都没有败过。

可是,在这位神阶不过初入金刚境的佛门僧人面前,他却没有任何胜算的把握,仿佛所有的好运都用地干干净净了。

就在斗神将水吒左思右想的时候,蟠龙柱前端的伽青神火,烧烬了法宝混天绫的一部分。于是,柔韧无双的明红色网袋,出现了足以致命的罅漏。

蟠龙柱表面泛起焚烬一切的伽青神火,狠狠地撞在毫不知情,圣山神国南方天界司令官身上。

只听嘭地一声,三尺童子被一根蟠龙火柱打下云头,捅进浑厚无比的云海深处,不知道送到何处去了。

慈舟看也不看化作流星逝去的对手,看着面前的无尽黑暗,笑道:“黑暗天幕的确不俗!封闭天宇苍穹,遮掩群星列宿,哪怕是圣山诸神在洞天神国的投影,这也算是了不起的本事。”

话音刚落,慈舟燃烧体内功德,把自身显化成四面十臂的在世金刚之躯,五双手臂合掌并拢,整个人有如一柄利剑,猛然刺向深不可测的黑暗中去。

皂雕旗哪怕是一件法宝,也有其边界和底线,被慈舟将身显化的在世金刚,以降魔金刚杵的姿态戳中核心处,顿时出现了可怕的罅漏。

紧接着,四面十臂的暗黄色金刚舒展开双手,分别抓住一个角落,联手一起撕裂开来,只听“嘶啦嘶啦”一阵丝绸被撕开的声音,遮天蔽日的黑暗天幕,顿时出现无比巨大的罅漏,甚至称得上是破洞。

这件法宝应声告破,再也无法发挥作用,飘飘荡荡地从高空落下,正巧落在四明石猴的身上。

他顺手将这件残破法宝裹在身上,免得春光乍泄,被人占了便宜去。至于那个被师傅撕开的破洞,刚好用来伸出尾巴,简直就是天作之合,非我莫属!

没了黑暗天幕,云顶天宫就再也掩藏不住,再次暴露在众人的眼前。可是,就在此时,被蟠龙火柱一击轰飞的斗神将水吒,竟然化作一道苍蓝色水光,出现在南天门前。

慈舟瞧见他满脸通红,显然是被气的,胸腹部位有烧焦的痕迹,却没有不焚烬一切不罢休,伽青神火存在的迹象,知道祂有保命的绝招,甚至是压服伽青神火的法宝,不由地看着火尖枪和乾坤圈。

至于金砖、银元宝和有翼铜钱,都是金相法宝,恐怕还克制不住火象的伽青神火,慈舟对此,不由地暗暗好奇。

稍倾,慈舟停止功德燃烧,恢复成人身,肤色暗黄如晶玉,筋膜之间,更是有流金光焰一闪而过。

“小楼一夜听春雨……”

慈舟喃喃自语地吟了一句诗,左手便有一柄弦月般的弯刀神兵凭空出现,他微微一笑:“此招自有根源,乃大智慧刀术!贫僧纵横人间无敌手,却被此刀一招逼退。侥幸悟出精髓,冥冥之中学会这一招,却因智慧不足,屡次被刀招驾驭,而非由我驾驭刀招。”

斗神将水吒抓紧时间回气,听着对手絮絮叨叨着自言自语,也不去打扰,也不出言发话,静静地拖到身躯恢复全盛时。

“所幸的是,贫僧一路踏血西行,于降服门下三位弟子时,领会了不少精髓,又得了西凉女儿国宫廷武库典藏之助,补全了武学智慧,尤其是星相、医药、占卜、琴棋、书画、祭祀、巫术、祝由、古文等等,都大有进益,方知天下之大,我不过是只井底之蛙。”

慈舟说着说着,左手的弦月弯刀,竟然逐渐圆满起来,直到最后连刀柄都没有,变成一轮皎洁的圆月。

“水吒殿下,请接招罢!这便是贫僧跃出井底,亲自驾驭此刀,发出第一记大智慧刀招!”

话音未落,圣山神国南方天界司令官看见圆月脱离僧人之手,蓦然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眼睛瞬间瞪大,毫不迟疑地双手抓住乾坤圈,显化出这件法宝独有,全领域防御的球形护罩。

瞬息过后,金黄色的球形乾坤圈神禁,就擦亮了上万缕火星,显然是对手出招了,赫然有万招之多。

斗神将水吒暗暗吃惊,敷粉似的小脸上,露出庆幸不已的笑容:“还好本殿应对及时,否则的话,真的会被此人说中,会有血光之灾。”

就在这时,一轮满月刀光出入无间,不在现世,也不在圣山神国,而是在两间之间,竟然突破了有形的乾坤圈神禁,直接出现在南方天界司令官面前,倏忽而过。

一道红线,自斗神将水吒额头笔直往下,越过鼻子、嘴巴、咽喉,趟过胸膛、小腹、腰部,一直延伸到两腿之间。

哗啦一声,圣山神国南方天界司令官被慈舟一记大智慧刀术,切成了整齐的两瓣,暗金色的神血四下溅射,缓缓地坠进云海深处去了。

慈舟看了一眼,伸手摄来金砖、银元宝、有翼铜钱,以及紫炎蛇牙火尖枪,随即伸手抓住球形神禁,重新变回乾坤圈,统统笑纳了。

“别装死!斗神将水吒殿下,神躯并非肉体凡胎,几乎没有要害可言,只要神力储备足够,随时都能恢复过来。”

可是,良久过后,云海深处依旧没有反应,被砸出凹洞的云雾,更是迟迟着没有恢复,这就令慈舟感到疑惑了。

藉着断乱因果之力,慈舟睁开了眉间的法眼,立即看到不仅是圣山神国南方天界司令官趁机逃走,就连冥土两界大战的虫形妖神,似乎也走脱了大部分元灵本质,返回到所谓的世界主身躯去了。

“正是树倒猢狲散!偌大一个圣山神系,没想到依附而来的神祗如此之多!现如今,大难临头各自飞,不想被连累到陪葬地,竟然都自谋生路去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破南天门

圣山神国的南方天界司令官水吒,既然一去不复返,慈舟迳自往前蹑空而行,直接抵达到南天门前。

他抬头仰望着这座高达百丈,仿佛摩天大楼般的建筑,周围空旷地什么都没有,只有天龙、地龙大战,搅动无尽云海引发的喧沸余波,震荡绵延到南方天界。

慈舟抓紧时间,以无上念力施展“多宝如来降魔琉璃光如意法”,将金砖、银元宝、有翼铜钱等发宝,并紫炎蛇牙枪和乾坤圈等神兵,统统洗掉内中的烙印,转成自己的所有物。

或许以上法宝神兵出自圣山神国,慈舟仗此走过南天门,有如穿行瀑布,即便被万千神国元气冲刷,依旧毫发无伤地走进云顶天宫。

四明石猴、朱刚鬣和杀无尽等人鱼贯而入,除了开头有些艰难,竟然也是穿行无碍,或许是吃了丹药的缘故。

可是,轮到摩呼洛迦等八部众护法神时,不知道是否双方隶属不同阵营,又或者本源神力剧烈冲突,不仅被南天门拒之门外,还很抗拒似的产生反震之力。

慈舟师徒四人安然走过南天门,刚刚领略到圣山神国的天界风光,蓦然之间,高天之上,层层叠叠十二重阴云蜂拥而起,排布地整整齐齐的神兵天将,将他们合围起来,有如在垓下的西楚霸王。

慈舟回头看了一眼,事实上分割成两界,将四位八部众护法神排斥在南天门外面,不由地暗暗摇头:“什么时候开始,圣山神国竟然如此谨慎小心?”

不得已之下,摩呼洛迦等八部众立即站定位置,联手催动了“兽王曼陀罗阵”,将彼此的神通法力连接起来,产生“1111>4”的神效。

偌大一座兽王曼陀罗阵上,位居北方的摩呼洛迦蓦然发出一声咆哮,隐隐约约地有天龙禅唱的意味,由此催动东北方位的白色莲台,上有神兵碧玉琵琶,此物正是舞神乾闼婆所有,激发出成千上万的那伽天龙有形气劲。

“游龙演武凌霄击!”

一瞬间,无数那伽天龙的有形气劲,盘旋着、转动着,形成一头吞食天地的龙神,对高达百丈的南天门,发起不同角度的攻击。

“轰隆……隆”

呼息之间,上万次的爪击、啃噬、合身撞,即便是坚不可摧的南天门,能够将伤害分摊到浩瀚无垠的云海,还是不可遏止地抖动起来,两侧的承天大柱出现了可怕的裂缝,甚至落下几块碎石。

实情是,佛门神系的八部龙众全体出动,与圣山神国采集川林地气凝聚成的地龙缠斗绞杀,看似无边无际的云海,由于双方剧烈战斗产生的影响,超过六成破损严重,以致于东南西北四座天门的防御耐久,有如高台跳水直线下降。

兽王曼陀罗阵的一波攻击,就试探出南天门的窘迫,位于南方的乐神紧那罗握紧拳头,抬到与肩平齐的位置,狠狠地往后横击。

“咚”,位于曼陀罗阵东南方的神兵“常胜威风鼓”,随之发出一声雷霆轰鸣,声震四野六合八荒,脚下的云海更是直接震碎消失,出现方圆百里的巨大空洞。

舞神乾闼婆兴致所起,抬脚跺地,地是虚空,竟然也有莫名的共鸣,小臂、脚踝出现密密麻麻的响铜铃铛,一经震动,就有无数银亮的音符出现,随着八部众的意志,有如雨打芭蕉时的骤雨,朝南天门狂涌而去。

这一波攻击太可怕了,紧那罗神的歌声,有绕梁三日的回音神效,加上舞神乾闼婆擅长与虚空元气共鸣,就此产生了连绵不断声波攻击。

不仅将南天门的有形屏障打地涟漪不断,还因无法尽快转移走伤害,连累到两侧天柱本身,出现大面积的裂缝。

与此同时,圣山神国的千万天军重重合围,将慈舟师徒困在垓下,第一重阴云的背后,跃出一头金毛阴背,胸口有白色月牙的巨熊,身高十丈,双肩高高耸起,火光冲天而起,烟雾弥漫,有如两座活的火山,不断地喷出云烟。

朱刚鬣抬头仰望,讶然道:“圣山神国真实该死!竟然将川林山主,连着地脉之气,熔炼成一体,仿着巨灵大巫的体质,烧炼出一尊山海巫神!”

慈舟脸上神色不变,淡淡地说道:“徒儿们,尔等吃过丹药,此时法力近乎无限,还不快快上去,打发了眼前大敌,也好发散发散体内的药力。”

话音未落,四明石猴倒拖着如意金箍棍,打头冲了上去。慈舟瞧他身形矫健,快如游龙升天,一息过后,就出现在高空之上,抡起一万三千五百斤重的镇海神铁,狠狠地砸在巨熊头顶上。

轰地一声,硕大无比,体量相当于一座四合院的熊头,竟然被如意金箍棍砸进了脖腔里,忍不住握紧拳头,颤抖了一下,为门下大弟子一击毙敌而庆贺。

谁知,这尊所谓的山海巫神并非简单易于之辈,左右两肩的活火山,猛然喷发出高温烟气,大团云雾正中四明石猴,有如两发重拳,竟然将慈舟门下大弟子悟空,轰地往外横飞出去。

狂涌而出的云雾和尘土也不消散,前者补入南天门周围的云海,后者依附在天柱上,渐渐弥合裂缝,甚至反过来将其修复如初,将四位八部众护法神联手展开的兽王曼陀罗阵,对南天门造成的伤害逆转过来。

慈舟看见这一幕,脸上的微笑都消失了,冷哼一声:“不外乎如此!耗费本源神力,就为了护住这座南方天界之门……对了对了!佛门诸神围三阙一,说不好,这座南天门就是尔等圣山诸神逃遁求生的唯一生路。斗神将水吒不就是门外对战,见势不妙,就主动脱离么?”

就在这时,慈舟想起方才亲眼目睹,圣山神国深入冥土的部分,走了虫形妖神的一幕,笑道:“当然了,还有下到圣山地层以下,走幽冥路离开神国。可惜,彼处已被佛门诸神占据,曼陀罗本阵堵住出口,为今之计,就剩下南天门一条生路了。”

不知道是否慈舟的话激怒了巨熊巫神,左右肩膀的活火山拦腰爆裂,源源不断淌下金红色的岩浆,皮毛烧焦后,随即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岩石,遍布尖锐的棱角,有如披上一副武装到牙齿的盔甲。

与此同时,四明石猴脚踩筋斗云回返,人前丢脸,实在是愤怒至极,左手伸进怀里,掏出一把色泽如苍天的青色丹药,胡乱地塞进嘴里,吃豆子似的咀嚼着。

三息过后,这头五尺高的小猴子,顿时身躯疯涨,变成丈二高的暴猿,怒意使他的气息燃烧成金黄火焰,背后竟然出现浩瀚星海,散发出无量明黄色豪光,核心处的三垣星图缓缓地旋转着,其中紫薇垣的勾陈六星蓦然大亮,与四明石猴遥相呼应。

慈舟看到门下大弟子脸上的神色,出现令人心惊的癫狂,忍不住叹口气:“不疯魔,不成佛!看起来,悟空吃了太多丹药,已到了不吐不快的境地!”

电光火石之际,四明石猴猛然睁开双眼,射出两道金光,冲破十二重阴云战阵,狠狠地撞在云顶天宫上,即便有重重神禁防护,亭台楼阁相连的重重天宫,还是微微地颤抖起来,隐约可见里面的圣山诸神,面皮都发紧了。

“齐天大圣降世伏魔棍!”

只此一念,慈舟就察觉到识海中的天宫,与门下大弟子悟空遥相呼应,甚至连自己的念力、法力都加持在四明石猴这头暴猿身上。

“这泼猴恁是狡猾!似乎察觉到有幕后黑手左右行动,不敢向祂们借力,却把我给当众卖了。”

一瞬间,四明石猴手中的神兵如意金箍棍,幻化成亿万金黄棍影,如岱宗泰山从天而降,不仅朝巨熊巫神撞去,连带十二重阴云战阵,十万天兵天将,都囊括其中。

圣山神国的天兵反应极快,就近攒簇成一团,城墙般的阴云顿时处处结阵,以苍穹为棋盘,星罗密布,数万道神通光束一起开花,朝如山棍影撞去。

甫一接触,修为低劣的天兵顿时爆体而亡,溃散成一团元气,被转移而走,用来增厚云海,似乎不给对手携裹,趁机利用的机会。

兽首人身的诸多巫神天将,危难当头,不闪不退,反而挺起胸膛硬抗,在祂们联手之下,着实抵消掉不少金黄棍光,却仅仅带走如山棍影的一点皮毛。

巨熊巫神眼看形势不对,人立而起,昂首咆哮一声,瞬间移动到自己的位置上,大喊一声:“敌人凶狂莫名,不如我等将真身显化了!”

话音刚落,祂就震动浑身肌肉,破了巨熊的形态,直接变成一座占地方圆百里的卧熊岩石山,即便成千上万的棍影暴击上去,也只能剥掉一层厚厚的外壳石皮,剩下更大的部分,须费点手脚才能彻底攻破。

四明石猴起先是默然无语,等到他看着阴云战阵里,接二连三地出现连绵起伏的山脉,便冷哼两声:“徒劳无功,垂死挣扎罢了!”

朱刚鬣和杀无尽一起上来帮忙,神兵九齿钉耙一筑,就把山脉拦腰截断,甚至整个翻转过来,害地无数天兵纷纷坠落到地上。降妖宝杖则变成打神鞭,专门在两位师兄的攻势缝隙里穿插,将隐藏在天兵天将背后,圣山神国的诸神打落云头,往地面坠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守宫神将

片刻过后,慈舟看见门下三位弟子,联手冲破十二重阴云战阵,掀翻了连绵起伏的群山,上下倒置有之,犁成几段有之,教十万天兵天将没地方落脚,纷纷坠往地面去了,不由地暗暗点头。

与此同时,外界的兽王曼陀罗阵内,四位八部众护法神联手放出的神通,终于超过南天门承受的上限,不仅彻底摧毁了加诸其上的防护神禁,连这座仿佛亘古常在的天门,以及左右两根承天之柱,都一并砍翻倒地,无数碎片携裹着浓浓的云雾,化作一颗颗火流星,狠狠地撞在地面上。

受到无妄之灾的波及者,不乏刚刚谪降下去的天兵天将,连佛门诸神的眷族,譬如那伽天龙之属,都有不少被牵连进去,纷纷怒视圣山神国,咬牙切齿地,嘴角高高鼓起,是打定主意,把这些异教神灵恨到骨子里。

就在八部众四位护法神趋近,与慈舟师徒四人站在一起时,云顶天宫受到刺激似的,开始移动宫殿,高达万丈的铜墙铁壁,每一块都篆刻着意义莫名的神纹,看似连成一体,坚不可摧,却留下依次排列的十二座宫殿,算是一条通道。

慈舟看见这一幕,忍不住讶然失笑:“佛门神系有护法神,想来圣山神国也有司职战斗、守护的神祗,且随贫僧走他一遭,破了眼前这重重关隘,将诸神堵在里面。”

圣山神国背后第一宫,前方供奉着一匹牧羊,金色的皮毛,昂首向天,盘角过耳,再超前探出,看似是被牧民放牧的牧羊,却是发起狠来,斗性很强的公羊!

慈舟看了看联手摧破南天门的八部众,又瞥了一眼联手干翻十万天兵天将的门下三弟子,笑道:“你们暂且休憩片刻,这第一宫就交给贫僧罢!”

就在这时,牧羊宫深处传出一声清脆悦耳,有如黄鹂鸣唱的妙音,其中不乏愠意和隐藏不住的怒火:“大言不惭的家伙,好大的口气!”

话音刚落,慈舟就看见一位身披金甲,羊头人身的神灵,右手缠绕着一条拇指粗的蛇形气劲,定睛一看,显然是战死沙场的那伽天龙的精魂,竟被这位神灵玩弄在股掌之间。

“精通念力的圣山神灵?不知道是巧合,亦或机缘就是如此,正好与贫僧旗鼓相当!”

话还没说完,余音袅袅,言犹在耳,慈舟就动了,嘴里喊着:“贫僧亲眼所见兽王曼陀罗阵妙用无穷,就现学现用了!”

牧羊宫守护神抬头一看,僧人还未扑至,令人胆寒的危险气息就攥住了身心,狠狠地揉搓起来,立即明白是神性本能示警。

“天动我不动,地动我亦不动,天地合一,神技不动水晶墙!”

无数六格蜂巢似的水晶力场组成墙壁,与周围的铜墙铁壁连接,如同浑然一体浇铸而成,这是想借助天时地利,利用己方阵营的固有地盘,硬抗对手可能出现的绝杀神功。

果不其然,慈舟凭空招来无数那伽天龙的精魂,以乘龙念法驾驭着,模拟着“游龙演武凌霄击”,蓦地施展出属于自己的大招。

“区区外道小神,不识贫僧庐山真面目,还敢将双手抱臂胸前,真是小瞧我了,管教你吃个大亏!必杀游龙升天百龙霸!”

话音刚落,慈舟双手猛地往前推去,数百条那伽天龙的精魂,顺着他的手势指明的方向,不顾一切地冲击上去。

一瞬间,六格水晶力场墙,如同被汹涌狂奔的兽潮正面撞中,又像是一场从天而降的流星雨,狠狠地砸在墙面上。

“轰隆……隆”一阵水底炸雷般的连绵闷响传来,墙面上出现了大大小小,无数震荡开的涟漪。

可是,无论那伽天龙的精魂一击不成,往复不断地冲撞,还是攻破不了纹丝不动的力场水晶墙,反而折损了锐气,消耗了不少元气,就连半透明的身躯都缩水了。

果真如此吗?

慈舟一步踏出,瞬间过后,出现在这面与周围万丈铜墙铁壁连成一体的防御壁前,运起体内浩瀚如汪洋的内力真气,灌注在右手五指上,并指为剑,猛地插在力场水景墙上。

咔嚓一声,当头的右手中指就骨折了,慈舟脸上神色却丝毫不变,四指收起两截指节,右手握拳,猛然使出寸劲发力,将一股锋锐的劲道渗透过去,直击双手抱臂的牧羊宫守将身上。

咔嚓一声,盘角头盔的额头正中,出现了一道劈砍而出的凹痕,簇新的,劲道将它切成两半,左右分开,往下掉落。

咣当一声,两瓣黄金头盔掉在白玉铺成的地上,发出清越悠扬的声音,令牧羊宫守将神色一紧,看着无形力场墙后面的僧人,抱臂的双手不得不放了下来。

自忖为完美无瑕,结合圣山神禁而成的神技,竟然被对手一击之下攻破,显然是拥有凌驾神系诸神之上的伟力,还用双手抱臂的态度,不仅是侮辱自己,还侮辱了圣山所有神灵。

谁知,慈舟一记寸劲渗透击,镗破牧羊宫守护神将的头盔,还不觉得满意,立即燃烧功德,显化出在世金刚之身,四面十臂,手持戒刀、念珠、牟尼珠,金刚杵、斧钺、莲花、金砖、有翼铜钱、火尖枪、乾坤圈。

“牧羊殿下的守备,不过如此!请接招,超必杀亢龙无悔升龙霸!”

一瞬间,十支暗金手臂握着法宝、法器,以瞬息千招的极速,发出暴风骤雨般的攻击,间杂着慈舟本身发出的寸劲渗透击,不仅将力场水晶墙打地哆嗦起来,缓缓地往里凹陷,就连自以为后退两步,身处安全地带的牧羊宫守护神将,也被隔空发力的攻击打地疲于招架。

四明石猴、朱刚鬣、杀无尽等门下弟子,亲眼目睹这一幕,惊讶地下巴脱臼都收不回来,他们以为师傅很强了,万万没想到会强到如此境地。

四位八部众护法神里,迦楼罗依旧保留着部分生前的记忆,当然知道圣山神国的牧羊宫守护神将是何等可怕,此时竟然也左支右绌,就连身上坚不可摧的黄金盔甲,都出现了数不清的凹陷手印,不仅轻轻摇头。

牧羊宫守护神将不得不双手交错抱头,默不作声地硬抗对手的暴打,心里更是懊悔不已:“大意了,今次真是大意了!没想到,区区一位金刚境界的佛门僧人,竟然能压倒本神一头,怎么可能?”

更不可思议的事情相继发生,由于四面十臂金刚的集中攻击,力场水晶墙的神禁,来不及将伤害转移走,墙面出现轻微的凹陷,且不断地往里吹气似的鼓胀,肉瘤似的玩意,迅速膨胀成硕大无比的“没奈何”。

牧羊宫守护神将趁机瞥了一眼,心里顿时震惊地无以复加:“绝对防御的神禁,竟然也有被人以纯粹蛮力突破的一天!天啊,让我的眼睛瞎了罢,看不见才是最好的下场。”

祂的愿望注定破灭,慈舟早就洞悉这一类神禁的缺憾,尤其是亲眼目睹四位八部众护法神,以兽王曼陀罗阵攻破南天门的时候,特意将超必杀技的威力,精准地击中在一点,换做其他人来,或许都不成,偏偏他是与众不同。

“给我破!”最后一击来了,慈舟右手狠狠地捣在墙面上,凹陷到极限的囊泡登时破裂,一股积蓄多时,毁灭性的冲击波,迅速倾泻进去。

仅仅一息,就将偌大一座牧羊宫吹地连根拔起,守护神将再如何防备,身上的黄金盔甲也是处处严重破损,浑身冒出浓浓的黑烟。

慈舟漫步走过去,看了看双手交错护住面门的牧羊宫的主人,微笑着轻轻点头:“坚持到现在!你,不差!”

话音刚落,这位神将似乎得到最大的褒奖,与心愿已了似的,随即往前匍倒在地上,轰隆一声,头侧着,嘴角升起一缕暗红色的血烟。

紧那罗神掐指一算,忍不住笑道:“前后才耗费了六十息,圣僧就轰破了守备力最强的牧羊宫,真是可畏可怖!”

迦楼罗不忿地冷哼一声,当场叫嚣道:“下一宫守将,交给我!”

慈舟听到这句话,笑着点点头,随即率领门下三位弟子穿过牧羊宫废墟,迳自朝柱石林立,没有穹顶的牦牛宫冲去,四位八部众护法神紧随其后,尤其是迦楼罗速度最快,甚至越过悟空、悟能、悟净等人,与慈舟并肩齐飞,随后稍微发力越过一头。

“哞……!”

牦牛宫守护神将张口咆哮,发出怒吼,仿佛一百枚炸雷,在众人耳边爆裂,发出大地崩裂的轰鸣声,生生停住所有人的脚步,除了食神迦楼罗。

“哼……!”

迦楼罗提前飞到高空,留下的只是一个模糊的残影,右手高举过头,接引着混入圣山神国的佛门神力,驾驭着那伽天龙的精魂,指尖瞬间出现一丝头发粗的电弧,积少成多之下,就有一条电蛇缠绕手臂,形成蓝白色的剑形电光。

“圣僧能临阵学会兽王曼陀罗阵的神威,本神也能从他方才破界中,偷学圣僧的绝招!牦牛宫的守将,接招罢”

迦楼罗头下脚上地凌空悬停,随即扑扇翅膀急速下降:“天打雷劈……十字电光斩!”

第一百二十五章虚虚实实

左右交叉,形如x字的两道蓝白电光,倏忽之间,劈斩而落,牦牛宫的守将根本来不及防御,头盔上的牛角就被人劈断了。

两枚断角带着火花闪电,在空中不断旋转,划过近乎完美的弧线,呲溜一声,尖角朝下,狠狠地钉在柱石林立的牦牛宫地面上。

这位体格魁梧,不下于巨熊巫神的守护神将,放下抱臂的双手,四指握拳,拇指勾起,运起神力,使劲往外轰出一击。

“从天而降?真是愚蠢!不要命的打法,太让人佩服了,接招罢!超巨型野牛号角!”

话音刚落,慈舟就看见丈八高的守护神将,双手朝天空奋力推出,拳头之间奔出一头宫殿大的牦牛气劲,以冲破云霄为目的极速上升,仅仅是两只前蹄,就有三人合抱粗细,浑身散发出金色的豪光,充塞着整个天地,若是被此招正面轰中,不死也得残废。

换做其他八部众,没准就逃不过这一击了,可是迦楼罗与众不同,毕竟是神速闻名的护法神,看见迎面而上,迅速充斥着整个视野的拳劲,猛地振动翅膀,竟然原地消失了。

在场所有人,唯有慈舟以无上念力,察觉到迦楼罗神飞行速度快若瞬移,出现在牧羊宫,待牦牛宫守护神将的“超巨型野牛号角”冲上云霄,狠狠地击打在洞天福地的界膜上,才安然无恙地折返回来。

迦楼罗双手拇指交叠,右手在上,左手在下,手指展开如翅之势,结金翅鸟王印,大声持咒。

“唵,佉使跛,莎嚩訶;唵,跛佉使,莎嚩訶……神威迦楼罗王啖魔焦热地狱!”

瞬息过后,慈舟抬头看见,迦楼罗神褪去所有色彩斑斓羽翼色相,浑身上下燃烧着纯白色的光焰,与不久前颂唱迦楼罗大咒葬送体内恶根截然不同,此时果真有几分食尽世间诸毒恶,再引太阳真火后,焚烬一切的迦楼罗王的气势。

牦牛宫的守护神将内心警铃大作:“该死的叛徒!不过是区区一介人类巫师,被佛门诸神度化后,竟然转生成迦楼罗护法神,还给本神带来致命的危险……哼!谁会和一个棋子拼命?”

好在这位守护神将还有自知之明,知道金翅鸟迦楼罗的速度极快,转身逃进宫殿前,顺道令殿前的牦牛雕像神化活转过来,渡送一道“超巨型野牛号角”,让他拖住对手的脚步,至少也要打乱迦楼罗的节奏。

孰料不到,从牧羊宫出发,沿着陡峭的山道阶梯,贴地疾飞而上的火焰巨鸟,面对牦牛神像发出,具有五成本体威力的“超巨型野牛号角”,竟然张开吞食天地的鸟喙,囫囵一口吞没,速度不减反增地直接闯进牦牛宫里。

三人合抱粗细的柱石,如林般耸立的大殿,在这一抹火光掠过后,迎风面直接融化成岩浆,剩余部分则被急速飞行过后的冲击波震地当场破碎,导致大半座牦牛宫坍塌崩溃。

至于守护神将本尊,牛头人身,仿佛阴山鬼国之主牛魔王的形貌,丝毫没有平天大圣的意气,刚刚察觉过来,想要站定身躯,转身奋起余力应付。

神威迦楼罗王啖魔焦热地狱在一瞬间,将祂连人带地皮一并吃了,余势不减地直接撞向第三座宫殿,竟然一击而过,等同于迦楼罗与牦牛宫守将和神像联手发招,一举轰破了这座双子神宫。

原本守护神将是一体两面,具有迥然不同神性的神灵,救护良善的大医主,以及诛杀恶人的鸩鸟王。

可惜,云顶天宫的前方战线吃紧,地龙逐渐落败,大多数从天上陨落,回归大地。那伽天龙吞吐云海,提取甘露为己用,吐出剧毒烟雾,鸩杀天兵天将,弄地战场乌烟瘴气。

片刻过后,慈舟师徒站在双子宫的废墟上,仰头望着山道上一座座宫殿,守护神将具都不在,想必都被抽调到了前方,就忍不住摇摇头,笑道:“圣山神国的虚张声势之策还不错!可惜,外强中干,除了牧羊宫的守将有点看头,牦牛宫的守将,中看不中用啊!”

此话刚刚说完,迦楼罗神提着无头的牦牛宫守护神将,扑扇着翅膀下降到地上,慈舟注意到这个大块头体内神力涓滴具无,要么被九宫全部吞食,要么被刚才的大招挥霍掉了,用来摧毁这座双子神宫。

“医毒一体两面,谁知道这座神宫是否存在什么暗手伏笔,彻底摧毁了也是好事!”

慈舟下了定论,其他人也就不好说什么,门下三位弟子沉默不语,其它三位八部众护法神,看在自家人的面子上,也不会没事找事。

“这些宫殿尽管空无一人,就这么放着,贫僧感觉也是不妥,不如诸位结阵,以兽王曼陀罗阵的神通,将其余宫殿彻底摧毁罢!”

大腹行摩呼洛迦立即点头答应,咧嘴笑道:“圣僧所言甚是,本神也有所察觉,前方的毒蝎宫阴森恐怖,似乎直通冥土,狻猊宫里有无数阴险机关,人心算计,牧女宫中的酒池肉林,恍如天魔乱舞,平等宫内有神器坐镇,会将我等法力压制在最低点,蛇王宫里尽是得道蛇灵,发起狠来也是难缠,射手宫有神兵穿云箭,能召来万千英灵箭手,最后的三座宫殿,被迷雾挡着,连本神也察觉不出其中虚实,肯定很是诡异莫名就是了。”

慈舟睁开眉心法眼,匆匆看了一眼,笑道:“能屏蔽诸位护法神的灵觉,这些迷雾也是依仗地利之势,实质上是圣山神国的大龙神,圣湖精灵,以及无人能敌的神镜!可惜,大龙神和圣湖精灵忙着去对付八部众护法神里的四大那伽龙王,最后一座宫殿,仅仅是圣山诸神联手打造出的神镜。”

大腹行摩呼洛迦轻轻点头,笑出一声了然,随即回到自己的位置,与迦楼罗、紧那罗、乾闼婆再次联手,组成“兽王曼陀罗阵”!

无数银亮的音符快如飞鸟掠出,宛如海水涨潮,以水漫金山之势,逐渐拾阶而上。所过之处,音符之间产生神力共鸣,生生震碎铺地的基石,绕梁而过三圈,就如同蟒蛇绞缠,崩断了合抱粗的梁柱。

所有暴露出的诅咒、毒药、陷阱,都被无数长着火焰翅膀的骨蛇分食,继而焚烧成灰烬,扑簌簌的落下,似乎将蕴含在其中的恶意都彻底清除了。

成千上万条蛇形气劲,有如万箭机一口气抛射出去的密集阵箭矢,所过之处,水滴石穿,饶是三人合抱粗的殿柱,也经受不住轮番的攒射,碎石尘屑纷纷溅射开来,还未落在地上,就继续崩解成沙砾,被蕴含暴烈劲道的大风一吹,彻底变成齑粉。

一座接一座宫殿,在缺少守护神将的当下,被兽王曼陀罗阵接连拔除,净化成一座座只有地基的废墟。

什么酒池肉林,什么天魔女乱舞,统统灰飞烟灭去了。即便是包含众生平等愿力,具有独一无二领域的神器,千万条颇具灵性,能组合成蛇神之躯的群蛇,甚至是乌斯藏地界内,无数精通射术的箭手英灵,都抵挡不住这一波毁灭的浪潮。

当兽王曼陀罗阵运转到极限,仅仅吹散笼罩在最后三座宫殿上的迷雾时,大腹行摩呼洛迦累到不行,赶紧抓紧时间回气,慈舟师徒等人则站在龙神宫前。

还未走进去,慈舟就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沛然莫名的威严压住自己的肩膀,仿佛扛着四个成年男人,手脚都慢下来了,环视周围,眉心法眼看见氤氲白烟冲出龙神宫,一度弥漫到射手宫废墟处,就忍不住笑了。

“龙威海洋?可惜,只有圣湖大小,方圆百里,这也算是海洋?真是小小泥鳅,没见过世面!张开嘴巴,喘什么大气?”

就在这时,龙神宫里发出一声异响,慈舟等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具盔甲,内中空无一人。仔细看,分明是锁子黄金甲,藕丝步云履,凤翅紫金冠,分明是大龙神脱不开身,传来一缕神念,穿戴上这些披挂,要与慈舟师徒为难。

慈舟看了门下二徒弟悟能一眼,作势开口询问,谁知朱刚鬣赶紧点了点头,随即慈舟展颜笑道:“悟空,你的机缘来了!打杀了大龙神的一丝神念,这副盔甲就与你披挂了。”

四明石猴看着锁子黄金甲,藕丝步云履,凤翅紫金冠组成的分身,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了几分好感,同时也对师傅口中所说,大龙神的分身神念恶意满满,立即抡起镇海神铁上去战斗。

慈舟伸手按住朱刚鬣和杀无尽,笑道:“此处就交给你们大师兄了,尔等立即随我前往鱼羊宫,没了圣湖精灵,不战亦可取走一项机缘。”

朱刚鬣看了一眼杀无尽,不知道师傅说的机缘,与自己有关,还是与沙悟净师弟有缘,目前只能按捺住心里浮现出的念头,紧随慈舟身后就是了。

第一百四十章王下七武士

众剑堡的“王下七武士”携裹着汹汹气势,各自施展拿手本领飞快逼近,令刚刚以黑山老妖之名宣告四方的妖魔蝙蝠王不禁打了个哆嗦,直觉着索命的死神“无常”来到背后,致死的勾魂镰刀架在下巴处,泛起森森寒气,随时都会夺走自己的性命。

“大魔神冥河陛下告诫过,当我获得血之法则而蜕变成妖魔后,会遭受连续三次的劫数,只有通过人劫的考验,我才能屹立在大地上,否则的话,明年今日就是我的祭辰。”

黑山老妖毕竟是从万千蝙蝠同族中脱颖而出,在不知道多少凶暴化的蝙蝠怪中胜出,熬过魂游冥府的考验,最终成为完整的妖魔。

尽管其中肯定有九幽大魔神冥河陛下的慷慨赐予,以及仁慈的款待,不过没有体现出利用价值,是无法获得进一步的成长空间。

于是,黑山老妖为了保命,为了生存下去,毫不犹豫地在“嗜血光环”笼罩下,以领主之名驱使变化为妖物的蝙蝠,甚至不惜牺牲它们的生命,强行用血肉融合的唯一特性,塑造出只具有杀戮和狩猎本能的人形蝙蝠怪。

血之法则在现世投影出的领域外廊并不消耗任何源泉,反而不断汲取黑风岭以及周边地带的游离负能量,甚至包括积尸气、煞气、死气、阴气等污秽。

若是没有嗜血光环,黑山老妖想要塑造出“次级蝙蝠怪”,这种强有力的打手且又好用的战斗工具,就得消耗多一倍的妖魔之力,因此它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与此同时,最早抵达黑风岭的夺命书生吕轻侯,从星光挪移术中走出来,随手散去护身的星屑,屹立在寒冷的夜风中,衣袂飘飞,一副随时都会乘风而去的出尘姿态。

众剑堡的“王下七武士”里,脚程最快的仙道士刚刚从“缩地成寸”中下车,就看见有人比他更快,且身披无数星光碎屑,疑是运用星辰之力的术师。

正在犹疑时,蓦然看见一身淡墨青衫的书生,很没逼格地伸手捂住嘴巴,随后哇地一声,吐了!

“什么玩意?晕车晕船的人,我是见多了,没想到还有晕自家法术的术师。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紧接着,妖术师几次长距离闪烁,出现在仙道士身旁,对这位效力于众剑堡堡主铁胆神侯麾下的伙伴不禁刮目相看,同时也知道自己与仙道士的差距,再也不敢拿大。

紧随其后的“王下七武士”,竟然是不断施展无踪步的太阳武僧,到场后也只是脸皮微微泛红,气定神闲的姿态,实在是羡煞旁人啊。

没过多久,旅行和商业神的铜钱使者,凭着神行甲马来到伙伴身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旋即就随手撒币四面八方,默默祈祷片刻,将脚下的不毛之地,暂时变成诸邪不侵的“圣居”。

这是神的使者临敌前最基本的操作,随后赶到的剑修,外袍被撕裂成条,都是被风割裂的,显然剑气雷音用来杀敌尚可,用来赶路还是勉强了。

铜钱使者从怀里掏出一个朱红色的陶瓷碗,默默祈祷片刻后,夜露飞快沉降,碗沿边缘凝聚出一颗颗细小的露珠,流淌到碗底,映照着天上的圆月,顿时变成流淌的玉液琼浆。

接下来的一幕就让人吃惊了,这点刚好填满碗底的露水,以眼睛可见的速度迅速上升,直到将陶碗盛满为止。

仙道士哑然失笑:“聚宝盆?哦不……天一生水杯!碗里都是神赐的圣水,夜露点化而来?”

铜钱使者听到有人开口点破关窍,也不生气,他还想将仙道士发展过来,成为众剑堡神殿的打手,自然不会为此较真,只是轻轻摇头,表露出自己的态度和立场,仙道士立即住口无言。

疲惫不堪的剑修,也有补足力气的灵丹妙药,只不过铜钱使者诚意拳拳,也不好拒绝这份情谊,只能低头小口饮过。

瞬息间,长途跋涉消耗的力气都补充回来了,年岁不过三十的剑修按捺不住地起身狂笑道:“圣水,此物甚佳!”

最后出场的是擅长土遁的僬侥人,高不过三尺,双手珠光宝气,尽是镶满灵石晶钻的法戒。

水遁的丽人早已赶到,却伫立在夺命书生吕轻侯身边,一脸关切的神色,显然两人交情颇深。

通过阴影跳跃来到黑风岭的百越国第一神偷白玉堂,知道自己犯事不少,可不敢出现在众剑堡“王下七武士”面前,注意到同住宇内最大连锁店悦来客栈的一男一女就在不远的身后,便双手抱住膝盖,蹲坐在山岩的影子里,犹如一块亘古不变的顽石。

不料,途中两人埋头赶路时,月婵问起是否坐山观虎斗,慈舟当下就直言不讳地开口拒绝了。

“卞庄刺虎,此时我是不取!在对抗人类之敌妖魔时,容不得小心思,小算计,小聪明更是头等大敌!”

于是,想结伴同行的第一神偷白玉堂,就这样眼睁睁地错过了与慈舟结缘的大好时机,也错过了认识修真士月婵的机会。

或许,他可以与还在二十里地以外的博学士邓隐做个伴,目前来说,对付“黑山老妖”的第一梯队里,可没有他的位置。

偏不巧的是,“王下七武士”里有无比资深的奶妈,有耐力绵长的血牛,有法术炮台,有物理输出端,偏偏没有侦察探路的游荡者。

待在圣居里的“王下七武士”,以妖术师为首,不惜费劲口舌,正在撺掇僬侥人临时客串一下。

可是,这位很有自知之明的土元素使,知道这头掌握法则的妖魔出身野兽,具有极强的兽性本能,没准会觉醒狩猎、繁殖等固有领域,在黑暗世界也属于极其危险的长生种,故而显得非常犹豫。

就在这时,慈舟和月婵两人施展身法赶到黑风岭,他当仁不让地上前一礼,笑道:“破戒僧……见过诸位义士!降妖除魔,乃我辈份内事,为捍卫人间正道,在下愿尽绵薄之力。”

太阳武僧听罢微微皱眉,毕竟破戒僧的名声可不好听,他们通常都是堕落之人,看着他身边的绝色佳人,恐怕就是破戒的堕落之因!

剑修早就知道他嫉恶如仇的脾气,赶紧伸手拦住太阳武僧,小声劝说道:“十方,反正我们缺少一个探路的先锋,何不让这位破戒僧前去探路呢?他与我们毫无关系,即便是牺牲了,也不怎么打紧。”

太阳武僧知道自己愚笨无智计,听了伙伴剑修的话,顿时精神一振,同样低声道:“这个主意,真有趣!你说的不错,就这么干吧!希望这个破戒僧能探出一条道路出来。当然了,黑山老妖狠狠地踢他的屁股,也不错!”

谁知,周围杂吵的声音盖不住慈舟敏锐的听觉,“王下七武士”里至少有两个对其不善的人,完全因破戒僧而来,他却浑然不在意。

“各位义士,我们在这里干等着不是办法,不如由我前去探路,毕竟我是为了爱人……”

说到这里,慈舟侧头看了一眼月婵,立即得到她的回应,笑成月牙的一双眼睛,还有甜滋滋的微笑,随即回头道:“为了爱人而不守戒律的破戒僧,与众剑堡王下七武士,也就是诸位毫无交情,正是最好的探路先锋!无论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

仙道士等人浑然不觉,剑修和太阳武僧却羞红了脸,毕竟他们刚才的话都被人听去了,同时也晓得眼前的破戒僧并非自甘堕落的泛泛之辈,没准还是一位“大师”。

毕竟,在史书记载中,背弃戒律,走在堕落之路的武僧,通常来说会变得虚弱,当然也有源泉暴增,突破界限的另类进阶职业。

也就是与持戒甚深,掌握律令之力的法力僧,以及谙熟大律令术的阿阇梨僧,相对应的红莲破戒僧。

第一百四十一章红莲破戒僧

夜空下的黑风岭,犹如饥渴难耐的饿虎,匍匐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之间。嶙峋的山岩就像刺猬御敌竖起的针豪,阻碍着旁人对它的觊觎目光。

挥手告别众剑堡的王下七武士后,慈舟担心留下月婵独自一人,恐怕有些妨碍,便将“宝月光王尊”从识海召唤出来。

瞬息间,他的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五百毛孔喷发出皎皎月光,一轮下弦月在背后显现,惊地太阳武僧“十方”当场岔气,一颗心往下沉落,犹如双脚不受控制地猛然发力,踩碎了脚下的岩石,眼角更是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月婵注意到对自家男人相当不善的太阳武僧失了颜色,乱了分寸,其余几位“王下七武士”也有些色变,明明知道慈舟当众故意示威,无非是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心里却笑骂:“人前显摆的傻瓜!”

此时,慈舟迈着轻快的脚步,犹如人形火炬,走在没有上山之路的黑风岭上,稍微走远一些,就将浑身散发的月光收敛起来。

“念力幻觉,这种玄妙的障眼法,换个江湖术士来用都不好使,偏偏是我就没人怀疑,无非是有实力和底气,才能撑住场面。”

果不其然,仙道士望着远去的背影,直觉着这位自称破戒僧慈舟的男人,深不可测。

妖术师却深吸一口气,叹道:“无比纯正的月华能量,犹如六十年一次的帝流浆!”

太阳武僧顿时默然蓦然不语,他有想过“破戒僧”实力高深莫测,缺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可怕。

与王下七武士中的水仙子同在的夺命书生吕轻侯,想起弦月之相,与自己所知经典对照,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位高僧的法力,恐怕还在阿闍梨僧之上,只怕积蓄圆满,现出举座等身满月相,就是半神殿下了!”

想到区区一介僧人,年岁不满三十,即将由凡俗转成长生不死的半神,夺命书生吕轻侯忍不住哇地一声,又吐了!

水仙子知道好友所想的方向以及最坏的结果,娇嗔道:“此人怕不是武僧三大流派月隐派出身,此时已经证得元神,有了一丝神性,一旦有闪失,又是一个红莲破戒僧!”

太阳武僧随即目视月婵,破戒僧的堕落之缘,不过他想起宗门的传说,又十分担心自己错判,恐怕会将破戒僧往前推下深渊。

月婵猛然察觉到一股股冲自己而来的恶意,偏偏“王下七武士”没人干动手,似乎都有所顾忌。

“这些人的气息至少数十倍于哥布林匪徒,如果借助他们散发的敌意和气息,施展毫不费力的女杰族秘技,一定很有趣!”

想到这里,月婵立即脚踩弧步,游走在“王下七武士”六位成员之间,以冰冷之心搅起冷热气旋。

在场众人除了仙道士有所察觉,其他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眼下临战之时,这位破戒僧带在身边的女子,跳起罗璇舞又有什么名堂。

就在月婵脚踩弧步,来到螺旋的终点,猛然朝天空打出一拳。

只听嘭地一声,圣居所在出现大气震爆,冲天而起的气流犹如飓风,将仙道士在内的王下七武士统统吹上天空。

趁着飞龙升天破再次大显神威,周围飞沙走石之际,月婵赶紧施展“燕子三抄水”的轻功身法,迳自向慈舟所在的方向追去。

夺命书生吕轻侯立即伸手拉住蠢蠢欲动的好友:“丽华,救人要紧!别好心办了坏事,把她冒犯了,就是加速催生红莲破戒僧出世。”

所谓的救人,不过是一句空话。身为众剑堡铁胆神侯麾下,半独立客卿地位的王下七武士,就没有一个简单人物。

不说仙道士、妖术师各显神通,最快挣脱出来。铜钱使者在半空中直接消失,再次出现就是圣居所在,地面之上。

剑修又是身剑合一,强行破开如柱旋风,犹如离弦之箭回到地面。太阳武僧和僬侥人待在风眼的平静地带,带“飞龙升天破”招数用老,力道耗尽,白犹如鸿毛鹤羽,轻飘飘地落下来。

太阳武僧十方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原本以为,那位现出弦月相的破戒僧已经够让人头疼了,没想到他的伴侣也是如此棘手!一点施法的征兆都没有,就凭空招来飓风,或是强效旋风术……”

僬侥人对大地的震动异常敏锐,笑道:“至少是一个中阶四级的法术,偏偏还会非常高明的体术,法武双修的巾帼!真是好一对神仙眷侣!”

仙道士听到这里,想起自己的遭遇,忍不住有些火大,毕竟神一般的破戒僧,搭配擅长用“气”的仙武士,实在是闪瞎常年单身的一众王下七武士,包括自己!

“走!我们尽快跟上去!黑山老妖得了血之法则,正是红莲破戒僧成道七路径之一,可不能纵容其得手!”

因果,杀戮,火焰,死亡,幽冥,鲜血,冰霜等七大法则,都能藉此证得不朽。

目前来说,只有藉着幽冥法则成道的红莲破戒僧妙空,由于待在九幽黄泉,且被灵魂大河统领之位束缚住,加之上面有中等神力死神无常殿下,根本不能出世,否则的话,卡拉图大陆必定掀起腥风血雨,死伤狼籍!

王下七武士本着共同进退的默契,随仙道士黄飞熊朝黑风岭奔去,夺命书生吕轻侯却不过水仙子的情面,也跟着过去帮忙。

与此同时,博学士邓隐还在十五里地界以外赶路,百越国第一神偷白玉堂固执地蹲着,继续扮演无人注意的顽石。

与此同时,慈舟瞅准一道往外喷出猩红月光的山涧裂缝,坦然地走了进去。

眼前蓦然一暗,慈舟体内的气血翻涌起来,似乎想要夺路而出,显然是受到蝙蝠血肉融合而成的次级蝙蝠怪的暗算。

“我的听觉比常人宽广多了!超音波攻击?还是该说大音希声?”

慈舟强行压下体内剧烈翻腾的气血,猛地深吸一口气,随即张开嘴巴,以“降魔狮子吼”吟唱《我的太阳》最高朝部分。

一瞬间,狭小的洞窟顶部,无数亮出血色獠牙的妖化蝙蝠,犹如冰雹似的坠落下来。

即使是次级蝙蝠怪,被充满沸腾的正能量,蕴含太阳普照万物意境的狮子吼正面轰中,如受当头一棒。

顿时闭上嘴巴,眼耳口鼻七窍流血,犹如面目垂挂下几条细小的血蛇,身躯就像喝醉酒般的,脚步虚浮,踉踉跄跄!

不过,掉落在地上,大部分奄奄一息的妖化蝙蝠,毕竟还有一些体质较好,撑过这一波狮子吼声波攻击的精英,挣扎着手足并用,冲进次级蝙蝠怪的体内,化作一团血肉精华,弥补损耗的法力,治愈体内的暗伤。

于是,慈舟立即看到对手迅速恢复过来,伸手抹了一把丑怪的嘴脸,双手握拳,猛然喊道:“恶念膨胀!”

话音未落,左右手两根食指弹出,一颗红色的光弹凌空化出螺旋轨迹,出人意料的慢,却丝毫不差地正中目标。

“哈……哈哈哈”一阵石斑鱼的尖利笑声,不掩小人得志的狂妄,次级蝙蝠怪双手叉腰,笑道:“你完了,你完了,你完了!”

慈舟发现中招后,自己全身上下,尽是浓红色的光芒,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发疯似的寻找自己的恶意私欲。

可惜的是,慈舟修炼念力后,将所有一切都锁在识海里,本身纯净无暇地就像刚刚出生的婴儿,怎么可能被对手发现。

当“恶念膨胀”搜遍全身都一无所获后,它冲进了慈舟的六阳魁首里,第一时间发现识海,并坦然地钻进去。

旋即,就被慈舟面目的黑暗愤怒金刚抓住,在它没有发作之前,直接炼化成一块三角棘片,表面流淌着神圣的符纹,不知其究竟者,还以为是一件在祭坛上接受常年供奉的圣器!

慈舟对识海的变化了如指掌,哑然失笑道:“一发妖术而已,竟然能炼出神通?好吧,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想到这里,慈舟握拳作起手势的左手,猛然弹出食指,一道“恶念膨胀”顿时激发出去,凌空化出近乎完美的螺旋轨迹。

此情此景,吓地次级蝙蝠怪转身想逃,可是当它刚好露出背部的蝠翼,就被自己的独门绝技命中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浓红色的血光自次级蝙蝠怪眼耳口鼻七窍喷薄而出,源于族王“黑山老妖”赐予的妖魔之力,“恶念膨胀”根本没有分辨敌我的能力,瞬息过后,找到目标体内沸腾的恶意,旋即就急剧膨胀起来。

仅仅一瞬间,慈舟就看见次级蝙蝠怪的胸腹部位,一个个恶念犹如葡萄不断滋生增殖,二尺四的盈盈一握的腰肢,变成十人合抱粗的水塔,将皮膜撑地近乎透明,双脚迅速淹没在臃肿的身躯下,就像濒临自爆的二段沙鲁。

次级蝙蝠怪知道自己此身无法幸免,临死之际,绝望地嘶吼一声:“老祖宗,你要为我报仇啊……”

撕心裂肺的绝望呼叫声,在四通八达的洞窟缝隙里产生回音共鸣,声声不绝地传进吞吐诸气,努力提升自身法力储备的黑山老妖耳朵里。

“唉……这孩子也是真倒霉,遇上我族的克星!放心,你不会白白送死的,至少试探出这位高僧的部分底细了。”

话音刚落,身处黑风岭最外围防御层的次级蝙蝠怪,体内的血焰本源陡然暴增三倍,立即明白是老祖宗的指令,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转眼过后,“恶念膨胀”就将临界点的身躯往前轻轻一推,送上自灭的不归之路。

“轰……隆”一声,肮脏的血色火焰瞬间爆发开来,核心处急剧升起一道毁灭的焰柱,冲到洞窟顶部,贴着岩壁绽现出绚烂的火花。

洞窟底部,一股冲击波横扫而过,不管被狮子吼弄死或没弄死的妖化蝙蝠,统统被吹成滚地葫芦,旋即全身冒出青烟,无火自燃起来,片刻过后就烧成一堆暗红色的热烬。

至于慈舟本人,早已不是当初刚出道的莽金刚,发觉场面有些不对劲,立即翻身躺在凹陷的低洼处。

随即,他双手枕头,小臂顺势压着耳朵,避过洞窟回声增幅后,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又抬头看着无数妖化蝙蝠的尸体,贴着眼睫毛,在仰面朝天的脸上飞速滚过,不禁露出微微一笑。

“就知道会这样!此次妖怪自爆,不会将我拖下水,断乱因果之力化身的黑暗愤怒金刚也流没有当场示警!可是,黑山老妖的暗手,临时添加了一把力,就能将我弄成重伤,自然是避之则吉!”

慈舟待到余波平息后,才从低洼处一跃而起,抬头看了看洞窟顶部,血焰爆发一轮后已然熄灭,又看了看周围,到处都是暗红色热烬,不由地庆幸自己没有骄狂自大,否则的话,硬抗一波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会被卷进去,下场不定会多凄惨。

就在慈舟举步向前时,月婵不知道打哪来,悄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后,轻轻地拍了一下男人的肩膀。

第一次被人摸到身后,慈舟本能地伸手搭住柔荑小手,身体比意志更快,施展了一个过肩摔。

月婵整个人都懵了,人在半空都没有任何反应。好在,慈舟明白过来,赶紧停下过肩摔的发力,原地转身卸走力道。

就在这时,慈舟突然灵机一动,来了个“巴黎铁塔翻转再翻转”的哄人神技,抬起头,闭上了眼睛。

月婵心里狂喊“糟糕!”,身体却很老实,也是闭上眼睛,双手往外撑开,双唇相接,做了个“吕”字!

紧接着,两人双手十指松开,贴在两腿裤缝,慈舟双腿脚尖脚跟往外站开,将此神技彻底完成。

与此同时,紧随其后的仙道士黄飞熊等人,察觉脚下剧震,不由地加快了步伐。

当他们冲进洞窟里,正好看见这对“神仙眷侣”交战后,以此秀出天际的姿势恩爱缠绵,不由地跌落一地眼镜。

水仙子毕竟是在室女子,羞红了脸,不由地转过头去。夺命书生吕轻侯叹道:“天雷勾动地火,真是羡煞旁人吖!”

此话传到月婵耳朵里,被男人过肩摔不成,反而被吻的好心情,顿时不翼而飞。

慈舟察觉到女人心情又变了,却没有开口阻止,仅仅双手捧着月婵削若无骨的肩膀,慢慢地放下来。

途中,他又忍不住轻啄一口女人的樱唇,犹如蜘蛛侠夜巷吻女友,根本不顾“王下七武士”这群单身狗的感受,在他们嘴里,强行塞了一把甜蜜的狗粮。

太阳武僧十方的额头暴起了蚯蚓般的青筋,眼睛都快要喷出火来。僬侥人慕容复连口呸呸呸,吐出被人强塞一嘴的狗粮。

仙道士黄飞熊面色不善,想起了自己的十三姨,明明情投意合的一对璧人,却因为世俗的偏见无法结合。

水仙子丽华一双如水妙目,看着夺命书生吕轻侯,希望他能有所表示。

他却因为身负家族期望,必须按照媒灼之约,娶关中六扇门神捕郭巨小女芙蓉,不得不婉拒水仙子的爱意。

唯有妖术师等人浑然不觉,毕竟他们都是万年柱男,此生向道之心异常坚固。

月婵人在半空中,以鲤鱼打挺之势翻身,双脚落地后,看也不看“王下七武士”,眼里只有自己的男人。

慈舟也是旁若无人,牵着女人的手,笑道:“黑山老妖毕竟是不世出的妖魔,激斗起来,我都自身难保,怕护不住你周全,还是退出去罢。毕竟,此地太危险了!”

“你怕什么?我族武典你又不是没有通读过?无论是干柴烈火掌,情意绵绵刀,还是郎情妾意剑,都得两个人联手,才能施展出来,你不能没有我!”

“武典三神技?我怕定力不够,把持不住,泄了元阳,坏了童子身,于金刚不坏体有碍!”

月婵听了这话,双颊腾起大片红晕,小声道:“婆娑天魔舞都没能乱你定力,我怎么可能?”

慈舟双手抓住女人的柔荑,一脸认真道:“我是怕你定力不够!”

等候多时的“王下七武士”终于按捺不住,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尤其是僬侥人慕容复,笑地弯腰,直接趴在地上,右手握拳捶地,笑地差点断气。

即便是仙道士黄飞熊,以袖遮面,双肩也是一上一下,若不是怕有损形象,肯定会笑出声来。

太阳武僧十方毕竟是业内人士,知道破戒僧还是童子身,心情就轻松了不少。听闻这位堕落之徒练成金刚不坏体,确认在传奇之上,就不由地皱起眉头。

这场面就像考试第二名的三好学生,听说课堂睡觉的竞争对手说自己考砸了,心里有些洋洋得意,结果成绩放出来后,他竟然考成第一名,且彼此差距是三位数!

“为什么?这个堕落之徒会如此的强?竟然远远超过我,踏入人间传奇之境界!命运何其不公?”

与此同时,慈舟笑道:“命运待我不薄!在茫茫人海之中,我们能够相遇上,这是宿世因缘,真爱的羁绊,我又何忍放手?”

水仙子丽华又看了一眼夺命书生吕轻侯,对方只有一脸苦涩的笑,小声道:“你看看人家!为了爱情,宁愿破出门墙,成了一个不容于流派宗门的破戒僧!你就不能勇敢点吗?”

夺命书生吕轻侯苦笑道:“丽华,为了你,我违抗家族之命,恶了神捕郭巨,选择逃婚!已是最大的努力,再进一步,恐怕会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我不怕!我是水神后裔,郭芙蓉的惊涛掌,即便练成第九式,又能耐我如何?”

夺命书生吕轻侯仰头望天,叹道:“她还会玉女剑法,河东狮子吼,虎啸铁布衫,偶得神兵怒涛斩魂剑,据说是宫廷武库一品收藏……”

水仙子听着自己深爱过的男人,絮絮叨叨的话,终于死了这条心:“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好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心里叹道:“最终,还是我独自扛起了一切!这个世界,就没人能够懂我!苦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欺之以方

不说众剑堡王下七武士中,出身无双城的水仙子与夺命书生吕轻侯分道扬镳,太阳武僧十方气势汹汹地,迳自走向破戒僧慈舟。

一时间,双方的目光都被集中起来,注意到太阳武僧十方的异常举动。

慈舟看了一眼来者的面容,想起若兰寺罗汉堂首座,须发皆白的海法关,恐怕都没有眼前这位太阳宗出身,浑身气血犹如烈火攒成一团的武僧强悍。

正因为如此,慈舟的目光还在女人身上,没有片刻移开,嘴上却不依不饶道:“黑山老妖乃是不世出的妖魔,不趁着此时刚刚觉醒,法力浅薄将其绞杀,迟早会成为祸害一方的灾厄之源。”

“事关众剑堡十几万军民安危,影响百越国与周边诸国的实力均衡。未免各国边境再起大战,导致无数生灵涂炭,谁敢阻碍我降妖除魔,不仅是我的敌人,还是众剑堡的敌人,是践踏世间公平正义的罪恶化身,妖魔的帮凶,九幽魔神的走狗!”

话音未落,太阳武僧十方的脚步顿时停休了,脸上露出别扭的神色。破戒僧慈舟的话犹如千钧重担压在他身上,太阳武僧十方实在不敢为了自己的私欲,清理门户这种小事,影响了降妖除魔的大局。

仙道士黄飞熊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摇摇头,暗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十方老弟这是被人用话术拿捏住了,根本不敢轻易动手。否则的话,他就得背负起天大的罪名,这是常人无法逾越的道德天堑!只要有底线的人,此时都不会动破戒僧一根手指头,哪怕他所说不真。”

想到这里,仙道士黄飞熊转过念头:“当然了,降伏黑山老妖,彻底铲除黑风岭的妖化蝙蝠,待大功告成之后,十方老弟有的是机会……这对神仙眷侣实在是太碍眼了,看了就让人忍不住有些心烦!”

就在仙道士黄飞熊想要开口给合作多年的老兄弟解围时,破戒僧慈舟却携手月婵走向更深处。

一时间,随着他的脚步移动,无数倒吊在洞窟顶部的蝙蝠发出刺耳的嘶鸣声,通过岩壁回音叠加起来,就像有人用指甲抠玻璃,忍不住想呕吐,更是头晕脑胀的厉害。

僬侥人慕容复双手抱住耳朵,闷声道:“这是音波功,南疆土人惯用的风生兽,就擅长音波攻击。蓝面妖女蓝凤凰战败三位人间传奇,成为十万大山公认的南疆领主,也是凭借法武合一的音波功!”

说完,他也没有经过王下七武士其他人的同意,伸手进储物袋里,掏出两颗表面色泽鲜红,犹如百年老朱砂,内部无数电弧爆射的半透明雷丸。

“平生仅有一次挫败的风暴领主呼雷豹,事后冥思苦想多日,终于想出最简单的破解之法,以音波破音波,以雷霆轰鸣盖压蓝凤凰的‘女妖之嚎’!”

话说到这个份上,僬侥人慕容复也不怕被人责骂,双手各自扣住一颗雷丸,左手曲大拇指,猛地发力一弹。

梧桐子大的雷丸立即朝洞窟更深处射去,正是那对神仙眷侣走去的方向。

紧接着,僬侥人慕容复右手拇指用尽全力弹出雷丸,凌空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线,竟然后发先至地赶上,不轻不重地撞上第一颗雷丸。

瞬息间,两颗雷丸正好撞上,撞击处出现数条冰裂纹,裂缝扩大到各处,顿时摧毁了脆弱的外壳,将蕴含其中的雷霆之力,一口气全部释放出来。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声波震动过处,倒吊再洞窟顶部的无数蝙蝠,统统挂不住脚,接二连三地掉落在地上,口鼻往外出血,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看着就是活不成了。

就在这时,黑风岭最深处的“洞府”,黑山老妖对部下的损失暗暗吃惊,尽管只是用自己部分妖气改造的蝙蝠,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挑战的妖物,没想到区区两颗“雷火砂”,就一鼓作气地灭杀掉黑风岭将近五成的蝙蝠。

“你们,施法源泉统统来自于我的血之造物,是时候为我效劳了。记住,后退一步就是家园,我们无路可退!”

单膝跪地,俯首帖耳的七位次级蝙蝠怪,立即恭敬地遵从命令。

它们分别是蝙蝠人,蝙蝠妖,蝙蝠魔,蝙蝠鬼,鲜血蝙蝠,钢铁蝙蝠,吸血鬼蝙蝠。

待麾下七员大将离开后,数百只血眼蝙蝠飞落到地上。在黑山老妖犹如披风的影子里变成一团团烂泥,然后不断地堆叠起来,变成一位除了眼睛流露出兽性的竖睛,其余部位与常人毫无分别的人类比——蝙蝠公子原随云。

“来者不善,尽是实力接近人间传奇之辈。如此看来,此地不宜久留,必须趁早跑路!”

“你是我最后的造物,最亲的崽,带着我的大部分本质,改头换面后,混进白道侠士的队伍里!只要得到他们的认同,以后你就是蝙蝠侠!”

蝙蝠公子原随云微微一笑,没有闭上会露出破绽的眼睛,总一条黑色布带蒙住眼眉,在脑后扎了个死结。

黑山老妖愣怔片刻,随即了然地明白过来,随后就看到蝙蝠公子原随云散去人形躯壳,全身变成漆黑的幕布,随着一只只只有淡淡的妖气的蝙蝠,扑扇着翅膀飞上洞府顶部,钻进岩壁缝隙里,手脚并用地爬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生天,它不由地暗暗点头。

与此同时,或者往前回溯片刻时光,慈舟携手月婵进了更深处。

蓦然间,断乱因果之力显化的黑暗愤怒金刚火速示警,他毫不犹豫地合身抱住女人,全身筋肉泛起暗黄色的光焰,竟然不惜耗费功德,展现出在世金刚的不坏体。

慈舟在下坡路上顺势往后倒下,不仅将崎岖不平的路面碾碎压平坦,还轰出一个不深不浅的人形凹坑。

紧接着,他将女人压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硬抗接下来的雷霆震鸣!

淬不及防之下,月婵就被男人推倒了,她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无比欢喜。

刚刚反应过来,她就看见无数紫红色的闪电束爆射而来,所过之处,妖化蝙蝠瞬间脱水变成焦炭,然后才是雷霆剧震轰鸣,闹地脑子都变成浆糊了。

与此同时,毫发无伤的月婵也看到男人默默无言的付出。

即便是在世金刚之身,拥有水火不进,刀枪不入的金刚不坏体,被无数闪电束间中鞭笞,所过之处也会变成焦炭般的漆黑墨团。

更有树状纹路遍布开来,犹如天女散花,烙下无数瓣痕,又像是牙牙学语的稚子,在慈舟背部信手涂鸦。

关键时刻,会毫不犹豫地为自己挺身而出,前后三次漫长的人生经历,也只有这一个人了!

“我真傻!当初,我竟然会为了所谓的事业,放弃了像你这样好的人!”

慈舟正在默默忍受雷霆的洗礼,趁机将无形无质的念头放出来,藉着弱化无双倍的雷霆之力,将念头洗练成有形有质,如珠如玉的晶钻。

估料不到,身下的月婵会突然给自己发好人卡!慈舟差点就被气笑起来,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至少得熬过这一波雷霆震鸣再说。

事实上,出自土元素使僬侥人慕容复的两颗雷丸,两两相撞后爆发的威力看似不俗,坚持的时间不过十息而已。

当然了,黑风岭的妖化蝙蝠超过半数,或是直接死在闪电鞭笞下,或是被巨响当场震杀,落地遍地都是,大部分奄奄一息,根本不能被次级蝙蝠怪利用起来。

僬侥人慕容复此举,就此断了未来大敌的法力仓库,更是毁掉了蝙蝠七妖众疗伤的加血站,自然是拉满了仇恨。

于是,当蝙蝠人,蝙蝠妖,蝙蝠魔,蝙蝠鬼,鲜血蝙蝠,钢铁蝙蝠,吸血鬼蝙蝠联袂赶到现场,根本顾不上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慈舟等人,而是冲仙道士黄飞熊等众剑堡的王下七武士而去。

浑身泛起金属光泽的钢铁蝙蝠,双手十指弹出半尺长的利爪,大喊一声:“散魂铁爪!”

高速撕裂大气的爪风,化作十道弦月状的淡青色风刃,将王下七武士等人全部笼住。

第一百四十四章送你上路

水仙子站在王下七武士最前方,眼看钢铁蝙蝠的爪风撕裂大气,化作一道道淡青色的风刃破空而来,她想也不想,两手各抓住裙摆一角,猛地原地转身旋转。

上等蜀地锦绸蓦然泛起粼粼波光,竟是这位水神后裔体内源泉爆发,将裙子当场化作丈八长宽的水帘幕布,挡住对面大敌的试探性进攻,同时为伙伴们争取足够多的时间。

果不其然,钢铁蝙蝠的随手试探一击,十道弦月状的风刃,不分先后砍在水帘幕布上,却根本奈何不了水仙子的防御屏障。

斩金截玉的风刃仅仅陷进去三指,就像是发狂的烈马被套马索挽住而动弹不得,十道风刃被往复不断的水帘牢牢地黏住,还往下稍微压了压,卸走了风刃上面强弩劲射的力道。

仙道士黄飞熊最快反应过来,右手握拳,食中二指伸出,戟指朝天一点,背负的法剑“灵芝宝”顿时化作一道尺许长剑光,色泽青雅,借助水帘幕布的掩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破空而去,将察觉到致命危险,及时反应过来,双手交错护住胸口要害的钢铁蝙蝠贯穿。

尺许长青雅剑光顺势推着猎物朝后飞起,钢铁蝙蝠脚跟拖地,连续咬破舌尖催谷法力,却连一点用都没有,直到背部重重撞上障碍,随后就被仙道士黄飞熊的法剑牢牢钉在岩壁上。

钢铁蝙蝠还想化整为零散去,结果百种灵草洗练的法剑“灵芝宝”,蓦然爆发出破邪、镇魔的法力,不仅将其心脏一切两半,还直接摧毁了钢铁蝙蝠的妖魔本质。

转眼过后,浑身上下流淌金属光泽的钢铁蝙蝠,被剑身泛起灵光法焰烧成暗红色热烬,皮膜化作草木灰似的玩意,扑簌簌地落下,岩壁上只有兀自微微颤动的法剑。

出师未捷身先死!黑风岭最深处的蝙蝠洞里,黑山老妖心口骤然一阵刺痛,到场喷出一口心血,落在地上,竟然连硬如钢铁的山骨都腐蚀成灰浆,还不停地冒出血红色的浆泡,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与此同时,蝙蝠七妖众的其它成员,亲眼目睹实力排名最末的钢铁蝙蝠当场陨落,互相交换眼神,第一时间朝洞窟各个角落飞速弹射出去。

铜钱使者立即双手撒币,再一次将方圆亩许之地,化作神圣不可侵犯的“圣居”,配合水仙子的水幕屏障,更是相得益彰。

浑身魔气升腾,仿佛来自九幽深渊,最不像人的蝙蝠魔,狂飙魔威地做出试探。

撕心裂肺的嘶吼声,眼睛可见的灰色波纹撞上水幕屏障,竟是仅仅将其球形弧面微微吹陷下去,连一丝涟漪都没有,片刻过后就恢复原状了。

夺命书生吕轻侯却注意到,水仙子默默承受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打击,眉头轻轻皱起,显然有些痛苦。

尽管女人对自己心死如灰,负气转身离去,可是两人多年相处下来,没有爱情也有坚韧不移的交情,自然是挺身而出。

只见夺命书生吕轻侯口中念念有词,右手执笔凌空书写,片刻过后,无数细碎的绚烂星光,从洞窟岩壁缝隙落下,具现出一副似符不是符的《七杀戮妖贴》。

帖子抬头有北斗七星,似夺命书生吕轻侯藉此言明所借周天星力之源泉,帖子正文骈四俪六,起笔就是“天生万物”,就将蝙蝠这种有翼飞翔,不归禽类,有足行走,不属走兽,超然物外的生灵囊括进去。

随后,又将古时蝙蝠曾为祥瑞,造福一方,如今堕落为妖魔,与人作祟,为祸一方,互相比较一番。

接着,才是夺命书生吕轻侯执笔铁画银钩,将蝙蝠自甘堕落,转生成妖魔,为天地之大害,洋洋洒洒地写了个遍。

最后,“誓杀之”三字,字字泣血,煞气透贴而出,接引周天星辰之力,进而引发出“奇迹”!

夺命书生吕轻侯心中默默祈祝:愿以三百功德奉还天地星辰,瞬息间,《七杀戮妖贴》不仅接引来北斗七星的死亡星力,还有四方四灵二十八宿的星力降临,演化出种种星辰神技。

瞬息间,七七四十九把三阴戮妖刀,六六三十六柄三阳一气剑,从无处不在的星光中一跃而出。

蝙蝠魔哪怕提前察觉到死亡预兆,根本躲避不开,与其被星辰神技交相砍杀,不如横下一条心硬抗。

于是,蝙蝠魔抖开背后蝠翼,严丝合缝地包裹住自己,疯狂燃烧体内的妖魔之力,翼膜表面的绒毛全部烧成灰,露出沥青般粘稠的魔性本质——吸取钢铁蝙蝠刚不可持久的教训,现场模仿水仙子的水幕屏障。

可惜的是,无论是三阴戮妖刀,还是三阳一气剑,都具有破除一切邪祟的法力。

刀罡剑网毫无阻碍地透体而过,将自己裹成三角粽的蝙蝠魔,顿时被切割成零零碎碎的几百块颗粒。

可是,仅仅是这样的攻击,还不能彻底掐灭蝙蝠魔的本质,于是最终一击来了,蕴含万物具亡的北斗七星之力,化作一柄死镰,不偏不倚地正中刚刚萌发的妖魔之芽。

吱呀一声,蝙蝠七妖众里极具魔性的蝙蝠魔,一身本事没有施展开,就继钢铁蝙蝠的后尘,踏上死亡的不归之路。

黑山老妖痛失爱子,不得不再吐出一口老血。他万万没想到,亲手塑造的眷属,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这是否意味着自己太弱了,根本不是众剑堡王下七武士的对手。

想到这里,黑山老妖的额头青筋根根暴起,失血过多而变得异常苍白的脸色,顿时浮现出无数墨绿色的纹路,犹如脸上覆盖着一副面具似的。

“该死的!亲生崽带走太多妖魔本质了,分给七妖众的肉芽也无法收回,那些人类似乎知道如何应对。大意了,我实在是太大意了!”

与此同时,妖术师盯上了最合眼缘的蝙蝠妖,解下束腰的黄金绳,默默祈祝几句,扬手抛高,大声道:“缚妖!”

话音刚落,黄金绳从死物变成灵兽,半空中蜿蜒游走如龙蛇,把身轻轻一抖,就卸走所有力道,又像是一道闪电曲折前行,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击中目标。

无论蝙蝠妖破空斩击中绳子,还是转身极速逃窜,都没能甩掉妖术师的“缚妖咒”。

黃金绳前端触及猎物的一瞬间,就像是水蛭蚂蟥叮咬住活物不放松,随即绳子分出八股细索,贴着颤抖不停的肌肤,把蝙蝠妖手足蝠翼全部捆缚,狠狠地勒进肉里去。

妖术师伸手一招,将手足捆扎在背后的蝙蝠妖凌空摄到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嘴角微微上翘,露出诡异的一笑。

随后,他亮出握拳的左手,五指展开,弹出锐利如钩的指甲,攒成一簇,猛然插进蝙蝠妖的丹田。

“在哪里?在哪里?原来……在这里!”

妖术师迅速找到并抓住目标,掏出它体内蕴含妖魔之力的肉芽,反手扔进随身携带的炼丹炉里,竟然原地盘腿坐下,投入各种材料,开始现场炼丹。

向来都是妖魔作祟,汲取人类的血肉精华滋养自身,何曾见过人类屠戮妖魔,反过来炼制丹药。

剩余的蝙蝠七妖众当中,蝙蝠人,蝙蝠鬼,鲜血蝙蝠,吸血鬼蝙蝠已经出离愤怒了。

蝙蝠人不顾一切地催谷体内潜力,放出无数蕴含血焰的蝙蝠镖,落在圣洁的水帘屏障上,顿时出现连续不断的爆炸。

鲜血蝙蝠浑身上下所有毛孔一起往外喷血,解脱了具体的形态,化作一团污秽的脓血,狠狠地撞了上去。

圣洁的纯白水帘顿时晕开大片鲜红,如同日暮时分的晚霞,又像是此时不堪重击,仰天吐血的水仙子的脸颊,露出不健康的红晕。

阴气深深的蝙蝠鬼伏在吸血鬼蝙蝠身上,舍弃一切以便于合体,由于同出一源的缘故,当场变成两头四臂,半鬼半妖的妖魔。

只见它双手合十,狠狠地插进被污染的水帘屏障上,猛地往外拉开,就看见里面的王下七武士等人。

不料,最接近人间传奇的太阳武僧十方,早就恭候多时了,站在所有人前面,直视合体的妖魔,深吸一口气,震动筋肉骨节,猛然爆发出“雷音狮子吼”!

一瞬间,合体的妖魔全身皮肤撕裂成条,往身后抛洒而去。紧接着,千锤百炼的血肉也被镇碎成酱汁,极速地朝四周喷射,只剩下还未彻底融合的两副骨架。

与此同时,慈舟掸走身上的灰尘,伸手拉起陷坑中的月婵,扭头朝来时的方向看了看,不以为意笑笑,随即走进蝙蝠洞深处,看到了吐血不止的黑山老妖。

“屡受重创,一只脚陷在冥府的妖魔,你的劫数真是重,也是时候由我亲自出手,送你上路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祸福相依

由四个等边三角面构成的块粒,邪祟的血之法则,第一时间吸引住了太阳武僧十方的注意力。

他可是非常清楚世间七种法则,能让破戒僧踏上红莲之路,铸就长生不朽的根基,血之法则正是其中一种。

即便黑山老妖被其亲手弑杀,十方也要仗着人多势众,争上一争!

谁知,慈舟早就洞悉太阳武僧十方的念头,包括几位王下七武士的想法,都对自己获取血之法则颇有微词。

他看了一眼月婵,发现女人微笑着微微额首,送上支持你所有决定的眼神,慈舟顿时了然低明白过来。

“我为了宿世因缘,舍弃了戒律对身心的约束,不过早年发下的贫穷誓言还没有忘记。我们俩夫妻联手斩杀了黑风岭的妖魔,这点微不足道的战利品,就当是见面礼,送予你们王下七武士罢!”

说完,慈舟侧头看着月婵,右手曲指轻弹,一缕指风就将悬在半空的血之法则,射到太阳武僧十方的手里。

原本他想要仗着人多势众拳头硬讲道理,可是对方如此上路,还亲手奉还大战过后的战利品,此举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即便是仙道士黄飞熊也无话可说,众人不得不往两边站,让开一条道路,默许慈舟和月婵离开。

两人果然不惧地有过去,慈舟用眼角余光,将王下七武士的戒惧、不屑、警惕、防备、好奇、等情绪尽收眼底。

走过水仙子时,这位水神后裔却是一脸羡慕的神情,慈舟注意到她完全是冲月婵而去的,暂时没有弄明白,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了。

譬如,众剑堡的特聘客卿王下七武士,字面上看明明是七个人,到场后却发现是八个人,且每个人的出身、道路都截然不同。

有修仙的道士,浑身散发妖气的人类,一身本事都在剑器上的修士,也有出身入世流派太阳宗的武僧,天生矮小的僬侥人,神祗的后裔,甚至有不那么正经的牧师。

在慈舟看来,用钱币施法的牧师,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貌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圣职者,竟然用最世俗不过的钱币,挥洒出一道道神术,真是反差感满满的。

于是,慈舟忍不住向铜钱使者多看了一眼,偏偏水仙子就站在他面前,不免造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误会。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里,还以为破戒僧慈舟是个花心大萝卜,朝水仙子丽华暗送秋波,眉目传情!

夺命书生吕轻侯最是不忿,低声斥骂了一句:“这破戒僧有寡人之疾!都说僧人是色中饿鬼,古人诚不欺我。”

话音刚落,他就察觉到大事不妙,先是水仙子猛然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估计是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紧接着是太阳武僧十方,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出身关中国郡望世家的吕轻侯,把血之法则凝聚的块粒给了仙道士黄飞熊,愤愤不平地一拂袖,转身走出蝙蝠洞。

夺命书生知道自己说错话,连忙开口解释道:“不该走的走了,该留下的没留住!”

与太阳武僧十方相交相知多年的僬侥人慕容复心眼最多,听到这番话,暗想:“书生知道我和十方大哥的交情莫逆,他都被气走了,难道我还有脸留下来吗?”

想到这里,僬侥人慕容复狠狠地瞪了一眼夺命书生吕轻侯,双手掐诀,蓦然施展土遁术,整个人往下沉落,竟然借天赋异禀也走了。

“嗨!我不是说你……慕容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身为被人类世俗社会排挤,甚至隐隐敌视的妖术师,可以说是与僬侥人最有共通语言的“社会边缘人士”,即便凭着高超的头脑和智慧,明白夺命书生吕轻侯不是那个意思,却出于共同进退的默契,选择了离开。

一道七彩斑斓的灵光从脚下卷起,将妖术师浑身一裹,犹如纺锤,又想起蚕茧,倏忽过后,就飞地没影了。

水仙子看到这一幕,多年手帕交的妖术师田柒都被气走了,她自问没有脸面留下来,于是她就冲夺命书生吕轻侯丢了个白眼,双手各自拎起裙摆一角,大步流星地走出去,毫无淑女碎步漫行的大家风范。

同为神统一系的铜钱使者钱沉,旅行和商业之神在众剑堡神殿的牧师,看到水神后裔都走了,自然不会留下,他还惦记着神殿里的内务,赶紧转身离去,追随水仙子丽华去了。

夺命书生吕轻侯伤人太深,说不定水仙子丽华会在失恋的伤心难过时,为了填补感情的空白,会敞开心扉,让他走进去也没准。

仅仅几句话,就把王下七武士气走了大半,夺命书生吕轻侯叶没脸待下去,最后好奇低看了一眼血之法则凝聚的正四面体,怏怏不快地扭头走了。

现场就剩下两个无牵无挂的修士,仙道士黄飞熊和衣衫褴褛的剑道修士安齐生。

两人对视一眼,剑道修士笑了:“余之一生,舍剑之外,别无他物!告辞!”

说完,安齐生就转身走了,不争不抢,洒脱地如同梅妻鹤子的隐士,赤条条地来,再赤条条地走,挥了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与此同时,慈舟和月婵施展身法,早就出了蝙蝠洞,甚至离开黑风岭地界,迳自向落脚地黄石镇奔去。

途中,月婵忍不住开口询问:“为什么你会如此轻易地放弃血之法则?据我的灵感所知,即便是最基本的运用,能从血液里获取宿主的记忆!稍微开发的血妆画,具有媲美南方十万大山土著巫师的战斗妆!以你的天赋,得到血之法则,踏入人间传奇的速度,至少会缩短一半!”

慈舟只是摇头:“你不知道!这块法则碎片来自九幽魔神,蕴含着无尽的考验和可怕的劫难!得到血之法则的,无论是人类,还是非人,都坚持不到最后,半途中陨落了。黑山老妖沾上就被灰灰了,即便命运借我等之手,可是它就是死掉了!”

月婵沉吟片刻,回应道:“我们离开黑风岭没多久,我就察觉到王下七武士分裂了,一个接一个离开了蝙蝠洞,现在想起来,他们都是有福气的人,本能地知道趋吉避凶,紧跟我们的脚步,离开是非之地!”

慈舟哑然失笑:“你的说法,很有趣!或许实情就是这样,能忍住获得法则碎片,一步登天的诱惑,还能挣脱出来,都是有福之人!”

蝙蝠洞里,孑然一身的仙道士黄飞熊,仔细端详着悬在掌心上的法则碎片,与自己上丹田髓海浮沉的“真符”对比,蓦然发现血之法则更加繁复,似乎可以从中领悟出成百上千种藉血释放得法术。

“奇怪!黑山老妖从九幽魔神手里获得血之法则,尽管时间短暂,至少也得到十几种法术,为什么还是如此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带走黑山老妖的半身,获得近五成妖魔本质的蝙蝠公子原随云,化整为零地回来了。

“原因很简单!他要借助你们这帮智计上不了台面的无知之辈,渡过晋升为妖魔后必然会降临的命运的考验!”

一坨坨蝙蝠血肉,从洞窟顶部缝隙里落下,双目缠着黑巾的蝙蝠公子,刚才说话还是大半个头颅斜躺在地上,现在却一口气具现出膝盖以上的部分身躯。

“黑山老妖智慧通天,早就想到如何躲避命运给予的三次考验,包括妖魔之身陨灭,鲜血法则易手。现如今,你得了法则碎片,我就成了你的劫难!同时,我也有黑山老爷赐予的部分法则,你也成了我的劫难!此战最终胜者必然是我,命定三劫已过,身为黑山老爷最亲的崽,我将成为新一任的黑山老妖!懂?”

话音刚落,蝙蝠公子右手拇指划破食指指尖,逼出一滴鲜血,落在汇聚无数蝙蝠血肉精华的脚下血池里。

“出来吧,我最忠诚的血之妖兽……”

话音未落,血池冒出连串浆泡,“咕噜噜”一阵乱响,紧接着,无数蚂蟥似的低级魔物涌现出来,彼此两两结合,迅速变成一只全身上下都是蛇状触须,正面有两具骸骨纠缠在一起的妖兽——血妆干。

血妆干并非蝙蝠公子造就出来,而是藉着血池与九幽血海的联系,召唤出来的炮灰!

仙道士黄飞熊第一时间洞悉对手的小把戏,除了暗中传音叫人外,伸手进怀里掏出一把折纸鹤,含了一口精气喷上去,立即将它们点化成鹰隼鹫鹞海东青!

与此同时,他伸手戟指百种灵药洗练的法剑“灵芝宝”,蓦然冲对手施展“御剑术分光”。

一瞬间,高悬洞窟顶部的法剑,一口气爆射出几十道金黄色剑光,将淬不及防的蝙蝠公子插地全身都是。

前胸后背,关节要害,乃至五脏六腑,都是法剑“灵芝宝”分化出的有形剑光。

紧接着,仙道士黄飞熊左手戟指朝上,背后腰带系着的四幅卷轴,立即扬起无数首尾相连的符纸。

无论是哪张符纸都有荆山印,传承直追上古的黄家仙道,源头来自卡拉图大陆第一代神庭,也就是太阳神东皇太一治世的时代,俗称的古神!

第一百四十七章大幕落下

“古神道?二十四节气聚成四季循环,显化出太阳神相,又有地水火风定住四方时空,投影出太阴月相,此为大阴阳流四相神符炼魔阵。你还真是黄家的仙道士!”

蝙蝠公子看着四道卷轴甩射出首尾相连的无数符纸,上抵洞窟岩壁,下潜入地底深处,将自己所在的一方天地切割出来,形成相对独立的天圆地方式禁域,是为黄家仙道千百年来对此方天地的世界观。

一上来就是必杀的绝招,绝不多嘴多舌,默许对手可以从容不迫地收拾心情,调整身心意志神,一步步完成蜕变,将生命燃烧到巅峰状态。

“可惜了!黄家仙道的源泉是第一代神庭的主神,那失落在时光长河深处的古神,任凭子孙后裔如何祭祀,也无法从漫长地看不见尽头的沉睡中醒来。”

此话正好戳中黄飞熊的痛处,不过这位仙道士练气多年,城府之深简直如山川之险,根本不会流露出任何破绽。

蝙蝠公子见此,就没有继续调侃,笑道:“恰恰相反的是,本座的身后,乃至高无上,万魔之魔,九幽血海的支配者,大魔神冥河陛下。哪怕血之法则不过是指缝里漏出来的残羹冷炙,也足够我二代黑山老妖受用了!”

话音刚落,被无数荆山印神符,以经纬线交织而成的球状小天地里,蝙蝠公子的背后出现了一道漆黑深邃的影子,一双有如无底深渊的眼睛,缓缓地睁开,冷漠地看着主物质位面世界,对只有泛起淡淡神辉的狭域小世界,稍微流露出一丝怀念,或者追忆往昔的神情。

大魔神冥河的影子出现的瞬间,黄家仙道士黄飞熊的心脏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使劲地抓住,连一刻不息的搏动都停顿了,甚至重重地往下一沉。

“你是什么东西?一头新生的妖魔罢了。一只脚踏在通往不朽的门槛上,另一只脚还在世俗里泥足深陷,有什么资格请来魔神冥河殿下青眼垂视?此乃亵渎!”

话音未落,那压在仙道士黄飞熊心头上,沉重无比的压力倏忽间消失了,他毫不犹豫地催谷所有法力,推动四相神符炼魔阵运转起来。

血海妖兽血妆干感受到春日暖阳的照射,慌乱之下,疯狂地挥舞着胸前所有蛇状触须,交织成一面密不透风更不透光的肉盾,背后的触须则一鼓作气地朝四周弹射出锐利如钢锥的爪子。

可惜,二十四节气里,汇聚成春天的“惊蛰”,偌大的二字稍微停顿,便有一道惊雷落下,瞬息间电蛇四射,不仅击穿了层层叠叠的触须肉盾,还将大部分爪子横扫焚烬。

蝙蝠公子不慌不忙地双手十指相抵,虚抱成球,背后蝠翼高举过头,两只翼膀的钩爪凝聚出一团血光,形成一个倒立的三角。

他异常熟练地口吐污言秽语,尽是充满邪恶和亵渎的深渊恶魔语,从嘴角流淌出去,化作一个个漆黑的扭曲符文,在倒立三角的红色魔力回环上流淌。

“乱序切割冬季大三角!”

夺命书生吕轻侯能借用星辰之力进行瞬间移动,身为黑风岭的领主,莫说黑山老妖本身也有相似的招数,第二代的蝙蝠公子只会更强。

淬不及防之下,借用大魔神冥河之影的微末之力为源泉,蝙蝠公子运用天体的负能量,切开狭域时空的禁制,撕裂了锁定时空层位面跳跃的次元锚,进入了世界的暗面阴影界。

就在此时,仙道士黄飞熊却不慌不忙,弹指间,二十四节气的“大暑、小暑”一起现身,温度急剧上升,竟然将提升防备的血海妖兽血妆干瞬间脱水,晒成一具干尸。

遍布褶皱的肌肤表面,油分被太阳真火点燃,高达十二刃的妖兽,所有毛孔都在往外喷火,瞬息过后,就焚烧成一堆碳红色的灰烬,连本质都没有逃脱——不亏是炮灰。

紧接着,潜伏在地底的符纸上下颠倒,太阳月相居上,太阳神相却隐匿不出,有如日落西山,滑落冥土深处,以备明晨的日出。

于是,仙道士黄飞熊由“乱序切割冬季大三角”透露出的气息,立即追寻着来到世界的暗面阴影界,再一次将蝙蝠公子抓住,塞进这座绝杀的囚牢里。

可惜的是,没了太阳神相的镇压,这座狭域天地就出现了致命的破绽,蝙蝠公子不得不耗费体内的魔力储备,再一次返回主物质位面世界。

就在这时,剑道修士的惊鸿剑突兀的出现,突破音障,快如闪电,就在蝙蝠公子的身躯完全具现,有如水底浮上来的龙舟,狠狠地钉在他的心脏上。

紧接着,仙道士黄飞熊的法剑“灵芝宝”,从洞窟顶部降下,贯穿蝙蝠公子的天灵盖,将他舍弃身躯,元神出逃的唯一生路都封禁了。

一身澎湃的魔力都被镇住无法调动,任凭你通达几百种藉血施展的法术,都无济于事。蝙蝠公子第一次心情焦急,催动背后蝠翼的臂爪,分别抓住胸口和头顶的剑柄。

紧随而来到现世的仙道士黄飞熊,立即掏出一方拇指大的荆山玉印,左手食指凌空画符,虚以一印,立即成一道气符,口诵真言。

“小五行阳之术千堆石乱射”

仙道士黄飞熊脚踏之地,有如被无数穿山甲爪牙齐上,刨走大块小块的岩石,就看见他的宽袍大袖里,一刻不停地疾射出无数标准暗器“飞蝗石”!

仅仅是第一波飞蝗石攒射,就把蝙蝠公子打懵了,韧如牛皮的蝠翼当场被洞穿,出现大大小小无数破洞,就像是被害虫蛀食的菜叶,硬如钢铁的臂骨和爪子,也被打地当场骨折。

都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蝙蝠公子还是一脸微笑:“都说是一对一的角斗,你竟然还暗中埋伏下位阶在大剑士之上的剑道修士作伏兵。都说妖魔诡计多端,你们人类才是最可恶的生物。”

黄家仙道此代最杰出的仙道士,可没有被对手的话分心旁顾,有条不紊地催动各种神符,先用二十四节气轮番招呼。

仅仅是“春天神”的雷霆雨露、春日暖阳,就招来无数电浆,为蝙蝠公子洗浴一番,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

毕竟,此时的蝙蝠公子,体内的魔力被一柄法剑和一柄神兵封禁住,根本调动不起来,更难以形成防护罩。

危急关头,蝙蝠公子忍受着夏日炎阳的炙烤,疯狂地搅动脑汁如何脱困,他还是小看了人类的诡诈和智计,毕竟没有获得全部的血之法则,新生的身躯没有经受太多的淬炼,有太多的缺陷。

就在蝙蝠公子体内的鲜血都热地快要沸腾起来,颅骨里的脑浆都开始咕噜噜冒泡的时候,他获得了片刻的清明,似乎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体内的魔力动用不了,就用体表外面流淌的魔力,藉着蝙蝠一族领主的权能,召唤一次小规模的地震术。”

想到这里,蝙蝠公子就开始作妖施法了,挺起胸膛,深吸一口发红的高温热气,瞬息间炸裂体表肌肤,不菲的魔力在半空中燃烧成灰烬,成功影响到黑风岭地底深处的地窍。

将大地视作人体,暗河就是血管,地脉就是经脉,地窍即为穴窍,每次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就有无处不在的自然之力,渗透到地底深处,正如雨水汇聚在暗河里,雷霆精气也被纳入地脉里,最终汇聚在地窍,天然的能量池,蕴含着丰沛无比的自然力。

蝙蝠公子并非引发地窍暴走,而是用自己体表不多的魔力,变成一根刺,稍微刺激或者挑逗一下黑风岭的地窍,让它动弹一下。

只听“轰隆一声”,接着在场或不在场的所有人,就感觉到地面在波浪般的上下起伏,连御剑飞行都会被大气的震荡摧毁施法者的自信,并深刻体会到什么是地动山摇。

黑风岭天然的洞窟,不约而同地纷纷坍塌,仙道士黄飞熊未免被牵连进去,再也顾不上狩杀第二代黑山老妖,赶紧施展穿墙术,匆匆忙忙地逃出去。

蝙蝠公子被坠落下来的碎石砸瘫半边身体,却犹自疯狂大笑:“第二次人劫终于熬过去了,最后一次肯定是出关之时。必须早作准备!”

妖魔绝处逢生的自陷困境,看似自找死路,却是唯一一条生路,亿万吨黑风岭的山岩,他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消磨头顶和胸口要害的法剑、神兵,待出关之日,必定重拾实力卷土而来。

仙道士黄飞熊伫立在一处距离黑风岭十里外的山丘上,剑道修士悄然落下:“地壳元磁暴走,短时间内,将黑风岭铸造成铁板一块,除非是擅长磁道法术的修士,谁也无法潜入进去。”

说到这里,他轻轻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到此为止罢!将你手中的血之法则碎片,交给众剑堡的铁胆神侯,殿下会有办法的!”

仙道士黄飞熊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能这样了!万万没想到,第二代黑山老妖被逼到绝境,还有如此声势煊赫的底牌。”

“还有一事,密切关注黄石镇,尤其是那位破戒僧。三拳两脚就干掉新生妖魔,还显露出金刚之身,怕不是超越传奇之上的半神殿下,他要是踏上红莲之路,恐怕比邪僧秒空更危险!”

第一百四十八章风起萍末

剑道修士闻言,沉吟片刻,回想起那位破戒僧惊世骇俗的金刚之身,不朽不坏的金性,尽管有些暗淡,却有如神祇在地上行走的圣者,不由地轻轻点了点头。

众剑堡的王下七武士来自卡拉图大陆构成主流阶层的各族精英,即使彼此之间相处多年,有了一定的默契,互相之间走地最近的,依旧是那些有共同价值观,或者道路趋同的人。

譬如旅行和商业之神范蠡的牧师,众剑堡神殿的主持铜钱使者,就与出身无双城的水神后裔水仙子走地很近,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意,即便夺命书生吕轻侯被逼迫到墙角,不得不面对现实,她也只是选择彻底放手,铜钱使者并没有机会更进一步。

黄家仙道出身的黄飞熊,就与实力位阶在大剑士之上的剑修相交莫逆,即便仙道士什么也没说,剑道修士安齐生也明白他的心意,并默契地予以配合,关键时刻出剑,联手镇压第二代黑山老妖,也就是所谓的蝙蝠公子,或许这才是知己,这才是朋友!

仙道士黄飞熊独来独往惯了,除了在众剑堡领主铁胆神侯麾下,充任王下七武士的职位,以半独立半客卿的地位,领一份过得去的薪水,手下并没有多少人可以调用。

恰恰相反的是,剑道修士深谙聚众成势之理,不仅开门收徒,还广开方便之门,将有志于上进,贫寒家庭出身的年轻人,亲自调理教导一番,然后再分派给徒弟们支使,学会各种各样的技能。

仅仅是街头盯梢,就得学会迅速换装、变装,保持合适的距离,学习更好地用自己的眼角余光,而不是直楞楞地盯着目标,以免引起直觉很高的人的注意,避免打草惊蛇。

至于充作主力的那些人,统统从十几岁的少年里选拔,先签一份至少十年的卖身契,在他们长身体的时候,大量的精细食物和大消耗量的运动,尤其是基础体能的锤炼,会让他们夯实基础,走地更远。

有人终生只练一招,有人坚持每天劈斩三千剑,针对不同人的道路,这位距离人间传奇只有一步之遥的大剑修,总会制定出相应的训练方法。

从他的手下出道,日后都成为众剑堡的中坚,譬如把持城墙和外城防御的城卫军,在一个个回环封闭形坊市里驻扎的治安官,巡守东南西北四个外城大区的带剑骑士。

至于内城的一切事务,就是众剑堡的领主铁胆神侯殿下的义子义女负责。有以人间霸意驾驭刀法,练成霸刀的天才刀客,有精通占卜、占星,窥视命运走向,并提供各种建言的预言家,有精通十八种各大流派的忍术,号称百越国第二,没人敢自认第一的绝顶刺客,还有一位精通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机关陷阱,无所不通的杂学大家。

再加上直属众剑堡领主的两千玄铁重骑,号称满万不可敌的钢铁洪流,如此才能威震一方,守住百越国西南边境重镇。

黑风岭的新生妖魔,还未如何作祟,就被全军出击的王下七武士掐死在襁褓中,尽管他们默契地隐藏起破戒僧慈舟等人的功劳,可是剑道修士安齐生的小动作,激活黄石镇的暗桩,盯住悦来客栈的某对“神仙眷侣”,还是被众剑堡领主铁胆神侯察觉到了。

血之法则的碎片,终究被仙道士黄飞熊呈交上去,经过多种渠道的确认后,摆放在这位百越国的一方封疆诸侯面前。

源自九幽魔神冥河的馈赠,铁胆神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献祭,充满蓬勃朝气,热衷冒险和挑战,贵族的保护者,太阳神陆压殿下。

太阳宫的主人,是与大魔神冥河匹敌的强大神力,地位仅次于翡翠宫神王,玉帝左首顺位第一的神祇,继承卡拉图大陆前九位太阳神的遗泽,号称史上最强。

果然不出所料,太阳神陆压殿下第一时间接受了献祭,并通过血之法则的隐秘联系,将一发超凡神力永恒炽阳送进九幽血海,令孕育无数魔物的血海魔巢直接缩水了一成。

深渊血战的永恒战场上,恶魔军团一度攻进外域位面,修罗场之地狱战场,来自九幽血海的阿修罗战士,差点因为没有后备军补充,而拱手交出这块固有地盘。

所幸的是,四位大阿修罗王亲自出手,操作大魔神冥河陛下赐予的权能,遮蔽日月的光辉,唤起战死沙场的阿修罗众的尸体残骸,才堪堪击退铺天盖地,数目高达百万的恶魔军团雇佣兵,勉强赢得了此次血战的胜利,趁机撤回枯竭的血海休整。

更深远的影响还在继续扩散,包括多个外域位面的异动,深渊一众魔神的勾心斗角,直到九幽血海沉寂一段时间,最深处有如战鼓的胎动声再次传出来,才稍微遏制住第三方势力的觊觎目光。

正所谓,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

谁也没有预料到,区区一块血之法则的碎片,竟然能发挥出如此巨大的影响力。

太阳神陆压殿下不计一切代价的动用超凡神力,突破大魔神冥河陛下的封锁,直接攻击九幽血海本身,被三界神祇、魔神们视为史上最成功的突袭之一。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众剑堡领主铁胆神侯献祭了客卿王下七武士的战利品,由于事关天地之间的法则,被太阳神陆压殿下藉鹰首神使,赐予一件光辉权杖,象征意义绝对大过实际存在的神器。

这意味着遍布卡拉图大陆的太阳神殿,将会承认众剑堡的超然地位,哪怕支持他撕裂百越国的疆域,形成事实上的准独立军政一体“藩镇”,也被视作理所当然。

作为交换条件之一,众剑堡的内城区,将会在最短时间内建立高规格的太阳神殿,铁胆神侯持有光辉权杖,会被视为地位与牧首平等的‘圣徒’。

这一切的一切,若是追根究底,肯定会顺藤摸瓜地找上王下七武士,再进一步,连慈舟和月婵都无法避过。

卡拉图大陆上,有太多的方法可以挖掘出事实的真相了。无论是神祇回溯时光,还是大占卜师跃出命运大河,窥视过去的历史断层,没有神灵的遮掩,慈舟就像是浑身赤裸地站在冰天雪地里,被无数善意或恶意的眼神上下打量。

所幸的是,源于断乱因果之力而塑造成的黑暗愤怒金刚,在费茹世界相当于半神殿下,每天可以对各方势力的刺探,稍微屏蔽半小时左右。

如此一来,哪怕是野心勃勃之辈,也要掂量一下,无端惹怒一位半神殿下的后果,是否能够承受地住,

短暂的夜晚变得无比漫长,除了呼呼大睡过去的慈舟和月婵,黑暗的深处已有为数众多的大小势力,在疯狂地互相刺探,直到喔喔叫的公鸡再次唱响迎接朝阳到来的乐曲,所有人才偃旗息鼓,有如退潮似的回到各自巢穴,舔舐伤口去了。

半身人家族用过简单的早餐后,就再次启程离开了,必经之地原本没有众剑堡主城,不知道为何,族长辛锤却坚持要去补给一番。

在黄石镇通往众剑堡主城的路上,尽管擦肩而过的行人脚步匆匆,慈舟却莫名其妙地产生被人盯梢的感觉,一种自己的行动,时时刻刻都被人看在眼里的被监视感。

与此同时,慈舟还注意到,“辛香料”家族的头头,此次远行的带头人,似乎中了一种很高明的魅惑术,或者是被人下了暗示,执意要前往众剑堡主城补给,态度近乎偏执,而不是像以前那样,会尊重他们的意见。

于是,他向月婵遥遥地丢了个眼神,女人默契地来到队伍后面,保证没有惊动任何一个半身人,并悄然地和慈舟站在一起,选择突然停下。

一瞬间,碎石合粗砂夯实压平的驿道上,来来往往的单轮鸡公车、双轮平板车,以及匆忙走过的行人,竟然有大半都出现了别扭的凝滞。

尽管他们很快恢复过来,继续各行其是,不过慈舟却心里了然地摇摇头,月婵哼了一声,冷笑着看了看周围路人,以惊人的记忆力,将他们的面容全部记住。

慈舟看到女人认真起来的劲头,忍不住轻轻摇头,劝道:“算了!没必要继续追究下去,他们都是台面下的小花招,真正的大人物就在众剑堡主城里等着我们。躲是躲不过的,走吧!”

果然不出所料,这支远行的队伍刚刚进城,半身人家族就被众剑堡内城采买人曹正淳盛意邀请,为他的父亲七十岁大寿准备千桌宴。

半身人族长辛锤进城后就恢复清醒神志,推却不掉这位掌握实权的大采买人的拳拳诚意,只能率领整个家族进驻曹府,并开始立即着手筹备起来。

慈舟没有跟进去,随意问过几个路人后,得知内城采买人曹正淳老父的生日在三天以后,立即明白自己和月婵,至少得在众剑堡盘恒四天时间,不由地叹了口气,决定放下心事,就待上四天四夜。

“放马过来罢!”

头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是嫉恶如仇的太阳武僧十方,就像是路上无意之中的偶遇,他却毫无掩饰地坦白道:“我们王下七武士欠你一份人情,中午在城西栖霞街同福客栈开答谢宴,请你们二位务必来一趟。”

月婵看不惯如此强横的态度,按捺不住地插嘴道:“赶了小半天的路,我的身子有点疲乏,想要找个地方浸浴一下,洗洗身上的风尘。”

慈舟听出来了,女人的言外之意,就是“可以不去吗?”,不过对面木头木脑的太阳武僧,估计是听不懂了,他直言道:“同福客栈设施齐全,从早到晚都供应热水……你看,正好顺路!”

月婵心里破口大骂“顺你妈的路”,脸上却笑眯眯道:“好吖!同去,同去!”

第一百四十九章宴无好宴

位于铸剑之国百越西南边境上的军事重镇,众剑堡能从驻军不过五百,从一座丘陵高地上的土木坞堡,发展到如今带械常备军超过一万八千,还能养着两千重装骑士的准要塞级雄城,付出的代价,可以说是笔墨难以书写。

就慈舟和月婵两人携手走过几个坊市街区,就看见三队全副武装的带剑骑士,按照规定的路线巡逻的外城准军事力量,具有独属于他们的驰道,能够快速抵达发生命案、事故的坊市街区。

毕竟,众剑堡广开四面八方的城门,欢迎来自卡拉图大陆各个角落的冒险者,以及有志于出人头地的贫寒子弟。

同时,慈舟也了解到,军功封爵制度被历任众剑堡领主坚持推行到现在,跨越时间长度有一百三十五年,经历十位领主之手。

无论是荒野出没的凶暴兽,还是进犯百越国的外敌,讨取首级累计到一定数目,就会受到众剑堡的承认,拥有贵族序列最低级的勋爵头衔,一块出产十石米的熟田作为领地,成为卡拉图大陆上流社会承认的成员,一只脚跨入贵族的门槛上。

众剑堡藉此熬过了最艰难的草创时期,即便拉低了百越国贵族的含金量,出身草根的军功勋爵们,被国内外的王室和大贵族蔑视,也改变不了历任众剑堡领主的决心。

换成谁担任这个职位,都必须坚持军功封爵制度,这才是众剑堡屹立乱战之地,还能屹立不倒的根基所在,也是从卡拉图大陆各地源源不断吸收新血补充消耗,越战越强的缘由。

只不过,历任领主背后的家族,盘踞在众剑堡的内城,势力的触角肆意延伸出去,日益强盛起来,深入到各个社会阶层,牢牢地把持着各种资源。

即便是资深的人间传奇铁胆神侯,对众剑堡逐渐繁琐冗余的内政,进行大刀阔斧地改革,也得得到他们的支持和配合,以致于不得不分出部分政治利益作为交换条件。

慈舟侧耳倾听着太阳武僧十方的解说,同时还分心旁顾,从身边擦肩而过的行人口中,搜集众剑堡最近一段时间的各种情报,毕竟小道消息也是情报来源之一。

月婵的目光总是在临街商铺和摊位上流连,至于脚步匆匆的行人,身上挎弓,手里提剑,牵犬擎苍,却无法引起她的注意。

当然了,来自卡拉图大陆各地的冒险者,很多都是不那么规矩的亡命之徒,看见气质超然的女人,忍不住就想藉着擦肩而过顺手揩油。

月婵岂会容许这些臭男人触碰到自己,扬手掸掉一个不知好歹的巡林客的手,即使以他过人的抗毒体质,也难以抵挡沾染十倍浓缩蜂毒的指甲挠破手背皮肤,灵动的手指粗如红萝卜,手背迅速鼓起,就像蒸屉里的馒头似的。

“该死的!给脸不要脸,老子摸你是看得起你。”

巡林客没想到自己会遭此毒手,猛地开口发作,月婵心中的河东狮子就昂首咆哮,无形无质的五毒拳意,瞬息间透体而过,将这个不知好歹的低级冒险者,当场麻痹住全身随意肌,伫立在当场,有口难开,惩戒其有眼无珠。

事情发生地太快,就连太阳武僧十方都没有察觉到,唯有慈舟略知一二,既然事关自己的女人,还都是来自一些外人,别说当面阻止,恐怕他还会默默支持,甚至鼓励。

于是,两位僧人与一位少女结伴而过,时不时就留下中招的好色之徒,什么便宜没占到,反而与绝命待死的危险擦肩而过。

等到有人反应过来时,三人走过人头涌涌的街道,踏入多是权贵和富商居住的城西,此处的路面,慈舟注意到是由大块的石板铺成,路边有稍微抬高以避开雨水漫过街道的石基,种植四季常青的樟树,散发淡淡的清香。

路上行人很少,多是双轮马车代步,言辞粗鲁的带剑骑士,在此地巡逻而过,也会心平气和许多。

朱漆铜钉妆点的豪宅大门前,有豪门豢养的武装家丁,慈舟注意到皂袍青衫下面,有缠丝内甲的痕迹,挎刀在腰后的头目,或许精通拔刀术或居合斩等瞬息间一决胜负的杀招。

“众剑堡的历史,据我所知也一百几十年了,沉淀出一些豪门大族也不出奇,不过朱门酒肉臭这种事,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否则的话阶层矛盾就大了,甚至会越演越烈,成为社会变革的导火索。”

慈舟握住女人的手,将自己的所思所想,通过自行领悟的“他心通”,传递到月婵的心底,她收起一路上走马观花的看风景的心情,了然地轻轻点头。

事实上,刚刚得到光辉权杖的众剑堡第十领主铁胆神侯,正准备请太阳神殿进内城,以此辖制体制内部过于膨胀的豪族势力。

不得不说,这是一步险棋,可是神殿的势力深不可测,真正的跨州连郡,遍布大陆各国,底蕴之深可不是区区几个地方豪族能够比拟的。

再说了,有太阳神殿出面,就避免铁胆神侯与前九任领主身后的家族撕破脸,在政治层面上有一定的缓冲,没准到最后,换成这些地盘和势力被侵占的豪门大族请他出面调停。

当一行三人来到目的地,慈舟也没有停止思考,最后在同福客栈的招牌前默然:“前后只有四天时间,就算我想干一番事业也是不成的,时间不够!”

十指相扣握住男人的手,月婵知道慈舟心里想的一切,她也是这样认为,于是侧头看了一眼,微微地额首示意,两人就此达成共识了,按兵不动。

太阳武僧十方在前面带路,引领着破戒僧和法武双修的术士来到二楼的雅座,柔曼的青纱屏风移开一角后,里面赫然坐着王下七武士的所有成员。

慈舟看了一眼唯二的女性成员,暗送秋波的妖术师田柒,不禁有些好笑,随即指点女人,坐在淡雅素净的水仙子丽华身边,自己再从容坐在月婵的身边。

坐上首的主位是仙道士黄飞熊,左首位是他的知交好友剑修安齐生,右手是目如点漆的夺命书生吕轻侯,目光频频瞄向对面的水仙子,却总是得不到回应,不由地有些气馁。

陪座的铜钱使者、僬侥人沉默不语,等到太阳武僧十方坐下,接风宴的气氛却变得异样起来。

王下七武士和夺命书生吕轻侯的目光落在这一对神仙眷侣身上,客套的寒暄话太俗气,在默契中都免了,仙道士黄飞熊起筷吃酒,过了三巡后,直截了当地进入正题。

没想到,率先发问的却不是太阳武僧十方,而是在他们眼里看来,离经叛道的破戒僧慈舟。

“诸位,在你们看来,什么是戒律?”

从小开始修炼,只求逍遥自在的仙道士黄飞熊不知戒律为何物,所行之举都由本心,顿时哑口无言。

铜钱使者是旅行和商业之神的牧师,略微知道一点戒律的原由,笑道:“我所知不多,就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算是抛砖引玉。”

太阳武僧十方默然点点头,其他人更无话说,铜钱使者钱沉正色道:“在我的理解里,戒律是神的教义的一部分,规范我们信徒的日常生活,所行举止,依着戒律而行,有所为,有所不为,从点点滴滴入手,逐渐靠近神祇。”

慈舟听到这里,立即双手轻轻鼓掌,笑道:“说的好!说的好!尽管阁下对戒律所知不过皮毛,不过这番话却直指戒律的本质。不错,信徒依着戒律,也就是神制定的规范,引导信徒走在神的道路上,逐渐与神靠近,最后趋于一同。”

太阳武僧十方知道此话不假,也根本挑不出什么刺来,不由地陷入沉默中,毕竟卡拉图大陆的武僧团体,大多数依附于三位神祇,说戒律是神的道路的一部分,并没有任何问题。

慈舟看到王下七武士的沉默,知道此次宴会的语言交锋逐渐进入自己的节奏,就再次发问:“诸位,在你们看来,什么是破戒?”

这个问题正好切中此次宴会的主体,所有人都精神振奋起来,毕竟在他们看来,有半神之姿的破戒僧慈舟,实在是一个潜在的危险人物。

慈舟知道,终其缘由,不过是自己实力太强,超出王下七武士的控制,甚至是众剑堡领主应付的范畴,如此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水仙子故作傻白甜,一脸笑眯眯道:“戒律是好的,破戒就是坏的。守戒律的人是好人,破戒律的人……不一定是好人!”

妖术师田柒单手托着下巴,看着面前的名菜“孔雀开屏鱼”,眼神有些迷离,似乎想起自己的身世,最初也是不为人类主流社会接受,便喃喃自语道。

“也不全对!大德高僧持戒甚深,有时候也会犯错,譬如嫂溺不伸手。为避免破戒,看着落水的女子冻死,也不敢搂在怀里为她取暖。”

太阳武僧十方忍不住就想开口辩解,却也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过于执着遵守戒律,会伤害到一些人,一些本该可以获得拯救的无辜者。

慈舟也没想到,在王下七武士里,竟然会出现一位盟友,不过她的话藏有陷阱,不能顺着妖术师田柒的话走。

于是,他稍微正色道:“我在卡拉图大陆没有任何传承,算是自行觉悟,踏上修行之路的武僧。我获得前所未有的能力,超凡入圣的实力,为此我给自己制定了大大小小的戒律,有最初的五戒,八戒,十重禁戒,四十八轻戒,甚至二百五十小戒,并严格地遵守着。”

王下七武士闻言哗然,就连夺命书生吕轻侯也是听地目瞪口呆,他们根本没有想过,没有任何传承的野性武僧,竟然会为自己制定出如此繁多的戒律。

慈舟注意到,自己的话把在场的人都拿捏住了,明知都是演出来的,还是淡淡地笑道:“无论是五戒、八戒、十重禁戒,杀戒都是至关重要的第一条戒律。目的是为了遏制自己过于强大的实力,避免伤害到无辜的人。”

说到这里,慈舟双手手肘撑住桌面,摊手道;“可是,很快的,我就不得不面对,被我的超凡实力吸引而来,各种各样的命运挑战。他们都是人类,我能够很轻易地打发掉。当散布混乱的邪恶妖魔出现时,残害无数无辜的平民百姓,我不得不发挥出全力,将它们全部轰杀!”

夺命书生吕轻侯看到水仙子的一双妙目,频频朝着破戒僧慈舟而去,忍不住含怒奋起一击:“阁下尝到杀戮的滋味,想必从此以后不能收手,只能一错再错下去,成了令人戒惧的破戒僧。”

慈舟不知道这股敌意从何而来,却也没有放在心上,笑道:“非也,非也!斩妖除魔,是崇善守序的我辈武僧的天性,我从未因粉碎妖魔的野心,乃至于它们的身躯而有任何负担,也不会影响到我的源泉。我真正的破戒,却是因为觉悟前世因缘,遇上夙世所爱。”

听到这里,月婵忍不住侧头,看着男人望着自己,绵绵不绝的情意和温柔的溢出来的爱意,心里甜滋滋地,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默然。

慈舟继续大撒狗粮:“因着这份因缘牵引的夙世之爱,我成了破戒僧,却也促使我突破极限,觉悟出因果之道,也就是因果法则,踏入前所未有的境界,铸就不朽不坏的金刚之身!”

夺命书生吕轻侯在众剑堡大图书馆里,看过不少远渡重洋而来的“骑士”,知道跨越风暴洋后,在遥远的彼方费茹大陆,如同武僧一般修行的骑士,因着美德之道而成为“圣徒”的半神殿下里,就有以爱情为源泉的第六骑士古利格里。

“看起来,慈舟阁下并未走在堕落之路上,而是另辟蹊径,自我开道的大宗师。可是,我没有理由相信,也无法认同灵魂转世的说法。”

慈舟听到这里,识海里一道灵感之光闪过,眼睛蓦然一亮:“你们听说过轮回吗?”

第一百五十章何以教我

太阳武僧十方神色转为审慎,结合刚才破戒僧所说的夙世因缘,试探地问道:“所谓的轮回,是否是指灵魂的转世重生?”

慈舟默然地轻轻点头,对这位太阳武僧的悟性不禁高看一眼,暗想:“这位同行不仅拳脚功夫相当了得,颇有我当年的风范,智慧之高也是当世绝顶的天才。”

夺命书生吕轻侯算是跟破戒僧杆上了,直起脖子,开口嘲讽道:“灵魂自有归宿!要么信仰神祇,死后的灵魂被接引去神国,成为祈并者,与神同在。要么不信仰神祇,却行走在神制定的道路上,成为依附于神祇的仙人,如荆山黄家仙道的修士,最终的归宿是第一代太阳神东皇太一的神国。”

“无信仰的灵魂,在冥界不断徘徊游荡,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亡。至于充满罪恶和欲望的灵魂,要么被幽冥之风刮去九幽血海,转生成阿修罗魔族,要么坠落冥河,前往无底深渊,成为恶魔的食物。”

月婵看着目如点漆的夺命书生,几次和自己的男人抬杠,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不过她也注意到,身边的水仙子频频地妙目侧视破戒僧,眼珠子一转,立即猜到了其中的缘由,不禁暗叹一声:“红颜祸水!”

慈舟却微笑着摇摇头:“非也,非也!据我所知,还有另外的去处!譬如黑风岭的领主,那头突破生命极限的凶暴蝙蝠,身躯僵死的七天之内,灵魂出壳,至少神游冥界,甚至九幽血海,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与某位大人物对话的机会,获得了赏赐而回归。从普通的野兽领主,区区一头凡物,一跃成为长生不老的妖魔。在我看来,这也算是一种轮回!懂?”

仙道士黄飞熊立即洞悉破戒僧慈舟的话,毕竟荆山黄家仙道,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独特的世界观,对于轮回的概念,稍微思索一番,就猜出了背后的真意。

“阁下,你所说的轮回,是扎根在冥界,囊括主物质位面世界,甚至有一部分延伸到神国的世界观体系罢?”

慈舟轻轻点了点头,笑道:“你猜的不错,相当接近轮回的真相了。在我的设想里,最底层的是九幽血海,其上是冥界,再往上是人间,顶点是神国,轮回之主的神国,由此形成四道轮回。”

“当然了,九幽血海是大魔神冥河的地盘,而轮回之主的神国,非常抱歉,我在努力着,却差地太远了,有生之年也未必能成事,或许得亲自轮回转世一次,下一世的我带着积累的底蕴和资源,或许有可能成就。”

席间谈话内容涉及到封神仪式,铜钱使者钱沉有些坐立不安了,后知后觉的水神后裔水仙子,看向破戒僧慈舟的眼神变得诡异起来,眼睛泛起淡淡的精光,似乎有另一个伟大的灵魂降临在这具身躯中。

“上古水神洛川氏伏羲女?”破戒僧慈舟第一时间察觉到神祇降临,刚想起身恭迎,却被对方的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慈舟可以强行挣脱洛神暗送的秋波禁制,可是一旦动起真格,势必坏了现场的气氛,那就殊为不智了,便按捺脾气,沉下心来。

月婵也有所察觉,身边有如小花猫的水仙子,一下子变成吊睛白额大老虎,只要有脑子的人,想一想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她颇为赞许地看了一眼自家的男人,伸手轻轻按住慈舟的手臂。

“在我的设想里,囊括神国、人间、幽冥三界的四道轮回,将会撕裂大魔神冥河的部分权柄,在冥界建立管理灵魂的机制,引导四处漫游的灵魂走向最终归宿,藉此获得秩序原力的赏识和眷顾,同时还能抚慰地上不信仰神祇的人的灵魂,教他们有所期待,赐予最后的希望,而不是彻底的消亡。在我看来,抚慰死后大部分灵魂的不安和迷惘,这就是轮回的最大好处。”

铜钱使者毕竟也是资深的牧师,立即发觉轮回的建立,将会撼动平民百姓对神祇的信仰,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开口大声反对起来。

这场一开头就没有善意的宴会,顿时陷入喧沸的吵闹声中,一如破戒僧慈舟预料中的那样,用简单的话题,就把王下七武士纳入自己的节奏里,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丑态百出,算是给自己找个乐子。

也只有洛神附身的水仙子,还能保持着冷静,严重精光飞快地闪烁着,似乎在极速推演计算如此种种的一切可能性。

最后,她神色黯然,左手托着额头,颓然道:“诸神不会同意的,轮回涉及到灵魂的分配,关乎所有卡拉图神祇的利益,没有一丝一毫建立起来的可能。”

破戒僧慈舟轻轻点了点头,笑道:“我知道!只不过,宴无好宴,我特意抛出来作为话题,想看看王下七武士的器量和格局,结果……我们都看到了!”

洛神附身的水仙子忍不住对破戒僧慈舟使出“通读传奇”的高阶神术,结果遭到黑暗愤怒金刚的坚决抵抗,一点有用的个人情报都读取不出来,却也由此确认了此人的位格和实力。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读取另一个女人,月婵过去经历过的一切。可是,两人都是不久前降临到卡拉图大陆的域外之人,有相当长的空白期,让洛神不由地又是一阵气馁,却也获得了不少的消息。

“作为保镖护送迁徙去潘塔妮娅熊猫人王国的半身人家族!地图路线……真是命运的安排,前行路上会经过无双城,就这样决定罢!”

洛神附身的水仙子展颜笑道:“离开众剑堡后,下一站是快活林,再下一站无双城,就是我的族人所居之地,我在城中神庙等你。”

瞬息过后,附身于水仙子的洛神就抽离出去,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似的,铜钱使者钱沉此时才若有所觉,乖乖地闭上嘴巴,估计是暗中默默祈祝,向旅行和商业之神范蠡殿下汇报去了。

黄家仙道的仙道士黄飞熊看着场面乱糟糟的,实在是不像话,又注意到抛出话题,挑起事端和纷争的破戒僧慈舟,老神在在地一脸看戏的神情,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喊一声:“够了!”

不得不说,仙道士黄飞熊的积威还是蛮重的,竟然压住在场的王下七武士成员。就在众人安静下来,面面相觑的时候,破戒僧慈舟不慌不忙地继续发起防御性进攻,就是抛出另一个话题。

“轮回的事情暂时不去说它!十方阁下,在我看来,有师门传承的你,用戒律规范自己的言行,只能被称为一介修士。而像我这般阅过万卷经典,自行开悟,发自内心地为自己制定戒律,要求自己严苛遵守,我自认为是一个觉者。”

“你走在别人开辟的道路上,前面有无数人走过,是一条康庄大道,通往长生不朽,与神同在。我却在虚无中艰难地开辟道路,此前从未有人走过,是一条崎岖不平的独木桥,随时都有可能坠落桥下的深渊,或许尽头是彻底的陨灭,或许也是长生不朽,却能与神同行。”

太阳武僧十方皱起眉头,眉心挤成一个川字,开口漫声道:“以我的人生阅历,可以理解其中的含义!我和你相同,却又大不相同。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路,以后各不相顾罢!”

说完,他昂首饮下一杯淡雅的米酒,甜滋滋的,却又略微泛起一丝苦涩,就像此时的心情,不由地暗中长叹。

其余王下七武士的成员,看到正主都弃械投降了,立即意识到破戒僧慈舟的段数极高,竟然能将太阳武僧十方当场降服,寥寥几句话而已,果真是有点不可思议,却是不可争议的事实,各人的心思都有不同。

水仙子丽华是最早退场的,洛神附身并非没有代价,即便临走前注入一道灵光,给予临时充作降临容器的后裔以补偿,也让她负担极大,此时更是疲惫不堪。

铜钱使者是紧随其后离开的,一路上护送水神的后裔,心里却不敢生出任何心思,毕竟水仙子可是刚刚被洛神附身过,赫然的神威,瞬间吹熄他心中的一切火苗,乃至所有不怀好意的苗头。

情意绵绵,似断又不断的夺命书生吕轻侯,担心曾经爱过的水仙子,被浑身都是铜臭味的铜钱使者钱沉钻空子,行趁虚而入的计策,告罪一声,也起身离开了。

于是,这场接风宴会就剩下仙道士黄飞熊,剑修安齐生,妖术师田柒,太阳武僧十方,僬侥人慕容复,以及坐在客位上的破戒僧慈舟和月婵两人。

又是慈舟率先开口,牢牢地把握主动权:“诸位,无关紧要的人已经离开了,现在说点正经的!”

破戒僧双手一摊,叹道:“我只是一个路过众剑堡的旅人,因为信守一个承诺,答应护送半身人辛香料家族迁徙前往潘塔妮娅熊猫人王国,而踏上这趟长途跋涉的旅程。”

“我既无意与诸位争一时之长短,也不想受制于世间任何一个军政体制。我的最大目的是求道,开道,涉及到更高层次的追求,实现超脱凡俗之上的某个小目标,绝对不想牵扯进百越国王室和边疆贵族领主的权利斗争漩涡中去。我自有我的追求!懂?”

这时候,月婵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我们已经保持相当的克制了。既然我的男人能用三拳两脚打爆黑山老妖,以他不坏不朽的金刚之身,强行离开众剑堡,想必也是很容易办到。大家和和气气,以后没准还有合作的机会,何必把事情弄到最坏的地步?”

王下七武士的成员,都转头看着仙道士黄飞熊,他反复推演几遍,结果都是毫无胜算,只能露出一脸的苦笑,然后双手捂脸,狠狠地揉搓了几下。

“好吧!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真的为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理由,与两位大打出手吗?谈和,谈和!多个朋友总归是一件好事,我可不想直面一位半神殿下的铁拳!”

一句交心托底的话,宴席上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就迅速缓和下去,破戒僧慈舟当即抚掌大笑,长身而起,伸出和平和友谊的橄榄枝。

仙道士黄飞熊恍然之间会意过来,也赶紧站起身,伸出自己的右手,握住对面半神殿下的善意,用力地握了握。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松开手,各自找位置坐下,破戒僧慈舟环视周围一圈,看到剑修安齐生身上,一层厚厚的灵光,由来自无数人的感恩和虔诚汇聚而来,忍不住笑指此人。

“阁下的道路,我可是相当欣赏。可以说,在座的诸位,你是最接近传奇……奇怪,你竟然不是万兵之主姜由殿下的信徒,也是自我开道的宗师?难得遇上同行人,值得喝一杯!”

在座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剑修安齐生身上,破戒僧慈舟就落得清闲了,他侧头看了一眼月婵,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随后,他不慌不忙地补上一句:“安齐生?对吗?王下七武士的成员个个都是清贵的客卿,唯独阁下身负职衔,似乎在为众剑堡训练城卫军,是领主信任看重的武技长?还是禁军教头?”

剑修安齐生连忙摆手,口称:“不敢,不敢!我就是见不得贫寒子弟流落街头,混迹在风月场所、赌档勾栏,好端端的人生被白白地浪费掉,才好心好意地开关收徒,也只是九个而已,分别传下一式剑技。其他人都被训练成职业者或通才,补充到城卫军、巡防队和带剑骑士里,与我有半师之缘,除此以外,我什么都没做!”

破戒僧慈舟笑着摇摇头:“你距离剑圣只有一步之遥,天赋肯定是好的,是个相当努力的天才。不过,在做事方面稍微有些美中不足……这种训练人手,往众剑堡主流阶层塞人的行径,换做我是领主,或多或少会有点不爽!”

“你啊!最近是否诸多不顺,办任何事都磕磕碰碰的?”

此话一出口,剑修安齐生的脸色就肃然起敬了,腰杆都忍不住挺直,显然是被破戒僧慈舟说中了心事,他慌乱地迅速站起身,靠背椅子不断往后挪动,发出不满的吱吱呀呀抗议声。

“大师,你掌握因果法则,是否看出了什么?何以教我?”

第一百五十一章借梯过墙

酒席上,慈舟伸手推开几个空盘子,右手食指沾了点酒水,在空处划了个小圆,笑道:“据我所知,众剑堡的权利结构分为六层。你们看,核心的最里层是领主铁胆神侯以及他的义子义女,不仅手握实权,一声令下,就有无数人为其奔走,算是第一环。”

“第二环,就是众剑堡历任领主背后的家族,并非时间越长久就越强大,只不过,以他们的影响力,不仅深入到各个阶层,还能牢牢地把持着具体某个领域的资源,维持稳定的收入,已经很了不起了。”

“第三环,支撑和维持领主权威的暴力组织,包括两千玄铁重骑,城卫军、巡防队和带剑骑士,实际人数超过一万,再算上他们的家庭成员,至少有五万人。”

“记住,他们或多或少都是有封地的勋爵,头衔、家业按照子承父业、兄死弟继的制度,有法律作为保障,有领主为他们撑腰,属于真正的主流阶层。”

“可惜,铁胆神侯的权利基本盘,不仅被九大长老家族暗中侵蚀,不断挖墙脚,还被安齐生阁下一个劲地往里面塞人,掺沙子,已开始出现崩坏的迹象。”

慈舟抬头看着伸长脖子看过来的王下七武士等人,笑道:“要不是众剑堡领主铁胆神侯知道实情,安齐生阁下绝对没有其他用意,就不是敲敲打打的警告,而是直接动手铲除掉威胁自己权利基本盘的不怀好意之辈了。”

随后,他看着仙道黄飞熊,意有所指道:“如果我是众剑堡的领主,肯定会更喜欢独来独往,从不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的客卿。哪怕他拥有很高的地位,每次办事都要付出相当多的报酬,却是有价格可以商量,可以妥协的人。”

“至于你的困局,想必也是早就察觉到了。彻底解散武馆,不是最好的办法,只会暴露出你不知进退,反应过于剧烈的政治小白的动物本性。让你的弟子们效忠领主,那就更不可能了。谁也不敢保证,也不敢接受,被你一声令下,随意改变的这群人。”

慈舟看着坐立不安,神色不属的剑修安齐生,摊开双手,笑道:“折中的办法,不是没有!你就向众剑堡领主提出,需要闭关一段时间,最好是几个月,向更高境界攀升,请领主安排人手接管武馆。”

“接下来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安排,铁胆神侯都会按照备案做地妥妥帖帖。按照我的推算,他既不会解散武馆,这条供底层贫民子弟突破阶层壁垒,关上为数不多的上升渠道,让你付出的心血白白浪费,也不会大肆扩张,增加招收人员的数量,免得刺激到九大家族,引起不必要的反弹,累及他的政治声望。懂?”

剑修安齐生默默咀嚼着半神殿下的指点,其他人也在回味品尝当中,许久过后,他才回过神来,神色肃然地重重点了点头。

“大师的建议,我铭记在心。闭关突破境界,实在是妙不可言的一招,不仅可以避开外面的纷争,也能让领主他们彻底放心。等到武馆彻底洗牌后,在里面接受训练的平民子弟,肯定会被领主牢牢地掌握在手里,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成全。”

慈舟看到他说话的声音越发低沉,不慌不忙地开口安慰道:“放心吧!他们也算是一股新血,可以用来刺激享受着长期的和平生活,钢铁般的意志渐渐消磨掉的老一派众剑堡中坚,让他们产生危机感,而重拾过去直面兽潮,甚至是邻国联手围攻的铁血斗志。”

慈舟注意到在场的王下七武士成员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沉吟片刻,笑道:“以你的聪明才智,还有伙伴们的建言建议,或许早就想到这个破局的办法了,只不过还是不够自信,没有十成的把握,才找我说出来。无论成败如何,为你出谋划策的帽子,都会扣在我的头上……可是,我又何曾怕过,不过是路过的旅人,想找到茬的人,很快就会死掉这条心。算了罢,这个锅我背了!”

至此,王下七武士的人才松了口气,经过反复试探后,他们终于发现,破戒僧慈舟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也的确拥有半神殿下的器量和格局,连坐拥军民十几万人的众剑堡,都不被他放在心上,居高临下地指点时势和大局,有跳出棋盘外的视野,也握有相应的绝对实力。

这种人,最适合拿来做梯子,翻过人生路上的障碍墙。换做以前,肯定是顺手用一用,翻过墙后坑一把就扔掉,至于现在王下七武士的中坚却觉得没有必要作的那么绝,毕竟对方是一位握有绝对实力差的半神殿下。

于是,这场原本由不怀好意的好事者搞出来的接风宴,最终竟然和和气气地收场,着实令众剑堡的诸多旁观势力瞠目结舌,尤其是知道王下七武士办事风格的九大家族,简直就是目瞪口呆。

没过多久,许多靠谱或不靠谱的小道消息,就在众剑堡的内城、外城不胫而走,就连入手光辉权杖,众剑堡的领主铁胆神侯都知晓此事,特意招来内城采买人曹正淳,了解其中的细故。

毕竟,众剑堡领主也对此有些好奇,卡拉图大陆的半神殿下屈指可数,凭空出现一位,且不属于任何势力,又与武僧流派其中之一息息相关,肯定会产生深远的影响。

再则,大采买人曹正淳如此熟稔地借故拖住半身人家族,与王下七武士等众剑堡客卿似乎存在着某种默契,这让铁胆神侯有理由相信,手底下的人又瞒着他偷偷摸摸地勾搭在一起了。

背后有长老家族支持的大采买人,只要不犯任何原则性的错误,就连众剑堡领主都无法撤换。只是,这几年曹家藉着曹正淳的地位,大肆插手边境“互市”,占据贸易总额的很大一部分,说没有人眼红是不可能的。

“或许,下个月的评议会上,我得提议换个人来做内城采买人。利益动人心,我就不信九大家族铁板一块?曹家久居第一家族,每次都分到最大一块蛋糕,就没有心怀不满,甚至想取而代之的挑战者?我不相信所谓的联姻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不如,我来下个套罢!”

手握光辉权杖,众剑堡领主的脑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使得多了,仅仅一个想法,就频频出现有用或没用的无数灵感的闪光,对内城错综复杂的政经人际关系脉络,如有神助似的看地清清楚楚。

铁胆神侯越想越觉得理由充分,浑然没有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劲,瞬息间想出几十个绝妙的办法,收买、反间、挑拨,种种瓦解九大家族权势的计划,再也不想用政治手段制衡这些“长老”,根本没有注意到是神器光辉权杖在暗中施加影响。

由此可见,神祇赐下的恩典,也不尽然都是机缘和好处,或许还包藏着一点私心。只不过,就连太阳神陆压殿下也无从察觉,众剑堡的领主铁胆神侯是毫无锁觉地陷入其中,还是洞悉神祇的暗手,却心甘情愿被利用的棋子。

毕竟,世上最难揣测的是人心,看似一马平川,实质上却有山川之险,这是连神祇都难以插手的禁区,也算是人类最后的自留地。

接风宴会结束后,来自被临时雇用的半身人准备寿宴的内城采买人曹正淳家的邀请,并没有阻止住破戒僧慈舟和月婵携手游览众剑堡的行程。

对于众剑堡这座边境军事重镇的事实意义上的二管家,曹正淳家族的态度,主人都没有说什么,却无端端地惹来了一些狗腿子的敌视。

至少有一队负责西城安全的带剑骑士,其队正头目出身家族不过是曹家的偏远旁支,目睹主家的好意被外人轻看,就忍不住生起气来,决定给这位来路不明的武僧一点颜色看看。

可是,这点针刺般的敌意刚刚发作起来,就被破戒僧慈舟察觉到了,尽管不清楚来龙去脉,不过将来自曹正淳家的使者放在身边,至少可以当做一块护身的招牌。

于是,他就以不熟悉众剑堡地形为理由,将曹家的使者挽留在身边,让此人临时充任解说的导游。

慈舟看出这人有点武技的底子,便时不时开口指点一番,仅仅是点破呼吸吐纳的节奏,配合迈开脚步的频率,在坐立、行走之间逐渐练成一口绵绵若存,用之不绝的内气,就让曹家使者受用不尽了。

此人果然是大家出身,深知此番指点的功用,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慈舟自然是感激不尽,就连月婵也免不了受他恭敬地揖礼。

再则,有了这点半师半徒的情分,曹家使者的态度就软化多了,毕竟派他前来招呼的人,原本就没想到会将半神殿下召之即来,曹家的实力还不够,换做是人间传奇实力,又是明面上众剑堡领主的铁胆神侯,或许有几分成事的可能。

可是,当一行三人游览到新造没多久的“古迹”百龙壁时,斜刺里冲出来的一队带剑骑士,在驰道上狂奔的队正夏侯称,正欲纵马驰缰,正面撞那破戒僧慈舟一下。

万万没想到,目标人物在事发后,立即伸手拉住女人后退一步,就暴露出与自己有莫逆交情,曹家十八字里排末尾的曹雄。

夏侯称怎敢撞死主家的人,更别说此人与自己有交情,顾不上记恨破戒僧慈舟为何不乖乖地站住,好被自己一鼓作气撞飞,忙不迭地伸手抓紧缰绳,勒令坐骑紧急停下。

与此同时,出身偏房的庶子曹雄反应过来,惊见带剑骑士在驰道上飞奔,一副完全冲自己而来的气势,顿时吓地身体紧绷,双脚牢牢地钉在原地,五脏六腑蓦然缩聚,心里一片凄惶,暗想:“吾命休矣!”

就在骏马扬起前蹄,两条后腿在麻石街面上滑行,平地擦出一溜青烟,余势未减地继续往前冲时,慈舟不忍看见刚刚认识的曹家子死在眼前,不禁大发慈悲心,另一只手伸出去,抓住他的衣领,猛然往后拖去。

曹雄感觉到马鬃毛擦脸而过,惊魂甫定地站住,低头看了看身上,没有缺胳膊少腿,没了哪块零件,再抬头看了带剑骑士队正夏侯称一眼,又侧头看了看他的部下,早早停下的那群人,不敢对视的别过头去的尴尬和羞愤神情,按捺不住地冲夏侯家的小子大声咆哮。

“你吓死我了,夏侯称!”

身为众剑堡的带剑骑士,而且还是凭自己的本事升任为队正,夏侯称的手里没有少沾血,可是无意中弄死自家人,无论理由多么充分,哪怕说破天去,他至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正因为如此,当他极力挽住缰绳,悬崖勒马后,后背顿时冒出一片冷汗,心里害怕极了,同时也把破戒僧慈舟恨透了。

“这家伙坏死了。站在原地被我纵马驰缰地撞飞,非死即重伤,不是挺好吗?为什么能在紧急关头反应过来?为什么?分明是跟我作对,故意戏弄于我!”

带剑骑士队正夏侯称心里半是恼怒,半是歉疚,也不敢骑马过去,而是翻身下马,迳自快步走上来,向打过几次交道,有莫逆之交的主家十八字曹雄赔礼道歉。

“百越国第一神偷,无宝不落的锦毛鼠白玉堂又出现了。我方接到线报,特地快马加鞭赶过去。没想到,差点冲撞了你,还有两位贵客,还望看在公务的份上,原谅则个。”

慈舟听到白云堂的时候,眼眉轻轻一挑,蓦然想起黄石镇天字第二号房间的客人,昨天晚上似乎也曾经在黑风岭出没。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月婵,女人的神色依旧淡然,只是会意过来地轻轻点了点头,握住慈舟的手,传声道:“阴影跳跃!那人也是个有耐心的家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里的黄雀!”

第一百五十第二章霸邪灵阵

“黄雀什么的,我是无所谓。关键是发动地震术,招来无数落石将自己埋葬在黑风岭里的第二代黑山老妖,毕竟是掌握天地法则的妖魔,寻常手段可杀不死……为了以防唯一,还是我亲自走一趟,调查一番罢!”

月婵抓住男人的手,顿时用多了三分力,急切地问道:“那么,我呢?跟着你一起去吗?”

慈舟沉吟片刻,一口回绝了:“算了!你还是待在众剑堡里,尽管此地暗流汹涌,恐怕会被有心人设计全套,并加以利用,不过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特别是你实力并未尽数恢复,脚程肯定不如我。”

以心传声的他心通,随着慈舟松开手而提前结束,他向曹家使者轻轻点了点头:“临时想起一事,我去去就回。”

说完,慈舟就施展类似缩地成寸的身法,迳自一人离开,几次腾挪转移,就离开了众剑堡外城西区,往黑风岭方向而去。

月婵看着男人离开的方向,忍不住握紧拳头,一股沉郁烦闷之气,随着内心河东狮猛然咆哮一声,化作一发气弹冲天而起,旋即迅速坠落到地,将带剑骑士的坐骑,颇具灵性的利齿马吓地当场趴下。

仙道士黄飞熊和剑修安齐生刚好走出同福客栈,亲眼目睹这一幕,不约而同地快步走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夏侯称的无端冲撞,此时就成了不足一提的小事,月婵也没有放在心上,干脆直言道:“黑风岭的妖魔,或许还有暗手留下,譬如舍弃朽坏的躯壳,寄宿在第三方身上。他被人触动灵机,已前往查看了。”

剑修安齐生直言道:“不可能!那头妖魔屡遭打击,仅仅剩下半身而已,还被我和道兄联手封印,怎么会……”

仙道士黄飞熊扬手制止剑修往下说,皱起两道柳叶眉,沉声道:“俗话说,狸猫虽小,命有九条。黑山老妖哪怕新生妖魔,前身毕竟是凶暴蝙蝠,恐怕也有假死脱壳的本能。本质犹在,换个躯壳,易如反掌……那位高僧动念即往,恐怕已察觉到什么,同去?”

剑修安齐生毫不迟疑地点头应声:“同去,同去!神兵惊鸿剑还插在那头妖魔胸口,不去看看,总归是不放心。”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施展遁术离去,音爆声响如震雷,片刻过后就出了众剑堡,迳自往城东南向三十里开外的黑风岭赶去。

走了慈舟,月婵连继续逛街的心情都没了,随口招呼一声,让曹雄在前面带路,往内城大采买人曹正淳的府邸去了。

曹雄此时已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瞪了带剑骑士队正夏侯称一眼,警告他别无事生非,没事找事,且将刚才的那笔账记住,才在前面开路,引领同为贵客的月婵往自家宅邸走去。

途中,月婵将方才的对话反复咀嚼了几遍,忍不住叹道:“说来说去,还是我不够强!如果我想继续前缘,一路走下去,只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变强,至少强到不用他分心旁顾,且还能帮上一点忙。当然了,若是取得压倒性的实力,就该轮到我照看他了。如此想来,也不错!”

夏侯称目送两人离开,咬紧牙关,心里犹自暗恨不已,随即扬手打了个招呼,一众部下纷纷上马,沿着驰道继续赶路,显然是接着执行任务,追踪百越国第一神偷锦毛鼠白玉堂去了。

“这家伙怎么搞的,明明是归属于众剑堡上一任领主埋在江湖上的暗子,许多年都没有启用了,为何会突然选择回归,不惜抛弃经营多年的身份。”

当这一队十二名带剑骑士离开西城区,来到目的地众剑堡的大南门,冒险者扎堆的酒馆旅舍一条街,正好看见狂性大发的锦毛鼠白玉堂,一拳轰破旅舍屋顶,整个人冲天而起,备份莫名地发出刺耳的尖啸。

与传闻中风度翩翩,俊俏郎君截然不同,此时的百越国第一神偷,身躯枯瘦地皮包骨头,最擅长潜踪匿迹,掩饰身形的超凡装备“夜行衣”,被撕成破破烂烂的条状布条,有如裹着木乃伊的亚麻绷带。

与夏侯成预想中不同的是,这些布条才是值得注意的诡异物,明明是死物,却能自行延伸,在千钧一发之际,聚拢成一束,钻进普通人的体内,转眼间吸走大量的血肉精华,变化毒蛇般的奇物。

片刻过后,就有十七个平民成了牺牲品,两个冒险者凭着机敏的身手和对危险的嗅觉,侥幸逃出生天,顾不得留下看热闹,分头蹿出大南门,逃到城外,越远越好。

“这家伙显然是被邪物附体,成了半人半妖,毫无神智的傀儡……诸位,下马,结四象霸邪灵阵,恭请朱雀元神垂降!”

带剑骑士闻言,顾不得抱拳喊出听令的繁琐礼节,第一时间下马,将它们赶到道路两旁,站成内外双环的六芒星阵。

走火入魔状态中的锦毛鼠白玉堂,立即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一双泛起厚厚血丝的眼睛,瞳孔中杀气满溢的精光,有如一抹冷电在风中刻印下令人心悸的轨迹。

夏侯称立即意识到大事不妙,却不退反进地以踏碎石板的力气一步迈出,脚跟重重着地,双手握紧众剑堡制式雁翎刀,朝这家伙劈出一记“诅刀术失空斩”

只见刀光犁地而过,莫名出现蚊蝇缠身,倒霉透顶的“小衰神”虚影,手持暗黄色的法锤、铁錾,朝半人半妖的白玉堂头顶狠狠敲了一记。

瞬息间,刀光透体而过,什么伤势都没有留下,紧接着,走火入魔状态的第一神偷,不幸踩中一块蕉皮,于是华丽丽的地摔了个四仰八叉。

夏侯称趁着目标人物鲤鱼打挺站起身,又运势不够地摔了个五体投地,赶紧后退两步,融入“四象霸邪灵阵”,大声持咒推动此阵运转。

当半人半妖的白玉堂站起身,一步一脚印地走过去,无论多少蕉皮都不管用了,却也因此被拖延出足够多的时间。

只听“啾……”地一声轻鸣,一只巴掌大的朱红色火焰精灵在“四象霸邪灵阵”中凭空出现,舒展开尺许长的光焰翅膀,有如传说中的凤凰。

豆粒大,红宝石般的眼睛,将走火入魔状态中的第一神偷身影映入瞳孔,显现出心口明红一亮,若有一道扭曲的邪符潜藏。

“呼!”一声鼓风机大量进气吹高炭炉火苗发出的声音,来自火焰神兽朱雀陵光殿下的眷族,司职降妖、伏魔的朱鸟,倏忽之间飞抵猎物面前,尖长鸟喙轻轻一啄,正中白玉堂的心口。

一只中指长,拇指般粗的百眼蚂蟥,惶恐不安地扭动着,不惜睁开全身所有眼珠,放出百道怪光,却始终奈何不了有司职的朱鸟投影。

片刻过后,这只来自九幽血海的诡异生灵,就在朱鸟催发的净化之火中灰飞烟灭,连血海中孕育的魔性都彻底消失了。

就在附近旁观的好事者,不乏阴私刻毒的冒险者,沐浴在“朱鸟”的光焰中,竟然忍不住回首往事,决定从今往后要作个好人。

可是,没过多久,完成伏魔之责后,朱鸟身上燃烧的光焰逐渐低落,随着噼啪一声,蓝白电火花绽现,祂竟然凭空消失了。

一队十二人的带剑骑士,包括与火焰神兽朱雀陵光殿下结缘的夏侯称,都累地瘫坐在地上,如耕耘了一天旱地的老牛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显然是他们默默付出,支付着“朱鸟”下降的消耗。

没了照亮人心阴暗处的光焰,在场众人纷纷恢复本来面目,该干嘛地继续干嘛,刚才发过的誓言,就像一阵风似的荡然无存。

还是夏侯称等人坚持履行职责,喘气片刻后,勉强让稍微恢复体力的身体站起。

他带头走上前,戴上万兵之主神殿请出来的鹿皮手套,将不再诡异的超凡装备“夜行衣”扒拉下来,吹了声口哨,招来自己的坐骑,叫来几个带剑骑士手下,你抬手、我抬脚,将恢复正常的众剑堡的暗子白玉堂放在马背上。

他们刚刚准备启程离开,负责大南门片区巡逻的一队带剑骑士策马赶到,夏侯称看到为首的队正,正是司马家的“炎师”,不由地心里暗叹。

“敏锐的嗅觉!这家伙反应过来,速度比谁都快,第一时间到现场,我可不会放手。”

司马炎师发现现场一片狼藉,按捺不住地在马上站起身,随即看到一脸疲惫的夏侯称,显然是经过一番苦战,心里忍不住暗暗惊讶。

“奇怪?夏侯家的小子专门负责权贵豪门扎堆的城西那块,怎么会跑到咱家的地盘上,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这一队带剑骑士刚刚勒马停下,左右街道店铺就有与司马炎师相熟的店小二、跑堂伙计,壮起胆子小跑上前,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妖魔作祟?这可是近年来少有的大案子。能在神符师遍地走,大剑士不如狗的众剑堡掀起乱来,这只妖魔来头不小,没准还能牵扯出什么藤蔓,藉此操作一番,稍微改变城中还未瓜分殆尽的地盘格局。”

司马炎师想得很好,可惜的是,夏侯称没有给他借题发挥的机会,留下一半人手包括自己,骑马横排堵住街道,让夏侯家出身的副队正亲自护送“第一神偷”先走一步。

临行前,夏侯称还特意交代一番:“直接去曹家,如今正当红的曹正淳,他老人家知道事情轻重。”

夏侯家依附于曹家而不争,可是不代表曹家不会藉此将触角伸进城南,司马家霸占这块油水丰厚之地够久了,是时候换个人坐庄,哪怕用强,也要分一杯羹。

司马炎师立即反应过来,看出夏侯家的小子私底下的算计,本着无比熟悉大南门地形的优势,他根本不想纠缠下去,白白地浪费时间,直接调转马头,斜刺里冲进一条小巷子,准备抄近路拦人。

“不好!”夏侯称漏算了一步,即刻意识到自己落入下风,毫不犹豫地伸手进怀里,掏出一个鸣镝,抖手甩射上天。

随着一声清越悠扬的声音传开,夏侯家埋伏在大南门的暗桩都被激活了。他们纷纷露头,不需要多说,就自领了任务,护送兵分两路的带剑骑士离开。

当然了,也有人在司马炎师走的捷径路上布置障碍。一堆草垛轻轻一推,就能让巷子彻底封闭;门对门拉起一根绳子,就是最好的绊马索,给带剑骑士制造足够多的麻烦。

再说了,有熟悉地形的暗桩指路,出身夏侯家的副队正,信心十足地在驰道上策马狂奔,不知情的人还以为邻国又兴兵犯境了。

巷子中频频遭遇障碍的司马炎师,压着一肚子的火,终于在身后突然倒下一员大将时,按捺不住地发作了。

他抽刀出鞘,面前不管是什么艰难险阻,都是一刀斩去,不论无辜与否,刀刀见血,终于吓住了夏侯家的暗桩人员,还有爱看热闹不嫌事多,刁气十足的市井百姓。

可是,当司马炎师率队冲出捷径,踏上有驰道的城中马路,正好看到一队六骑呼啸而过,不由地暗恨自己手软,在小巷子里耽搁了太多的时间。

司马炎师还想追上去,却被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夏侯称堵住了驰道,不想冲撞了行人,为家族带来抨击,导致民间风评下降,他终于绝望地扬起马鞭,朝部下示意停止追击。

屈辱的心情充斥着司马炎师的心胸,不过他也不是没有收获,夏侯称这小子暴露出暗桩棋子,那些人统统都会被驱逐出去。

两个世家出身的年轻人四目相对,半空中都擦亮出无数激情的火花,路人若有所觉,纷纷选择退避。

与此同时,仙道士黄飞熊和剑修安齐生前后脚再度来到黑风岭,发现破戒僧伫立多时,看着昨晚因地震术坍塌的洞窟入口,沉吟不语。

慈舟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昨晚我们离开后,有个神偷溜了进去,带了点东西出来。还有个妖术师,似乎继承了二代黑山老妖的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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