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剑雨 - xp1024.com
《空山剑雨》


楔子

瑞云深处是仙家。

高枕卧烟霞。

……

甘淡素。

弃轻纱。

远浮华。

……

……

夕阳西下。

一群扎着小辫的孩子,相互追逐着,笑声不断。

一个有些瘦小的孩子,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短卦,神态怯懦地站在一旁的角落里,看着那群正玩作一团的孩子,黑白分明的眼中,满是羡慕。

此时,远处走来了一个身穿华服的年轻男子,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张还略显稚嫩的脸庞,棱角分明,器宇轩昂。

男子走到近前后,扫了一眼正在相互追逐的那群孩子后,似乎是没找到他想找到的人,于是又扭头朝着周围看去。

很快,他就瞧见了那站在角落里的孩子。

微微一愣后,男子朝着孩子走了过去。

“三弟,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男子见他一脸的羡慕渴望神情,忍不住开口问道。

孩子低头,沉默不语。

他们说,没娘的孩子,没人疼,就跟野孩子一样。

野孩子不配跟他们玩。

“走吧,回家吃饭。”男子没多问,拉起他的手,就往家走。

他家,高门大院。

餐桌上,已经坐了不少人,见到他们过来,有婢女连忙上前伺候。

正位上,坐着的是一个姿态雍容的妇人。瞧见年轻男子领着孩子进来,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年轻男子刚坐下,孩子也准备上桌的时候,妇人突然开了口:“都这么大了,一点规矩都不懂!真是不省心!何嬷嬷,你带他去厨房吃吧,省得在这让人看着烦!”

孩子僵在那里,有些惶恐,有些委屈。

男子皱了眉头,看了眼孩子,又扭头看向妇人,迟疑了一下后,开口道:“母亲,三弟还小,一时玩忘了时间,也是很正常的。您就别苛责他了,让他上桌吃饭吧。”

妇人看向小伙子,哼了一声:“你总是这么护他,他都五岁了,还小啊!”

小伙子没有接话,只是朝妇人笑了笑,而后看向孩子,柔声道:“坐下吃饭吧。”

孩子咬着嘴唇没作声,沉默了片刻后,扭头就往外走。

妇人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顿时变得愈发难看。手中捏着的筷子,啪地一声就摔在了桌上。

“你看看!你还说他小!才五岁,就敢甩脸子给我看了!以后还得了!你还护着他!”妇人指着孩子离开的背影,气得哆嗦:“我早就说了,不是自己生的,就是养不熟!哼!”

“母亲!”男子突然拔高了声音,沉喝了一声。

妇人一怔,恍然明白自己刚失言了,当即神色讪讪。

小伙子看着他,沉声道:“母亲,以后这种话切莫再说了。不然,传到了父亲耳朵里,父亲会不高兴的。”

妇人没有理会小伙子,只是忿忿拿起筷子,喊了一声:“吃饭!”

小伙子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叫过身后婢女,让她取了一些三弟平时爱吃的菜,送去他院里。

夜里。

月明星稀。

那个最角落的院子里,丛丛青蕉,长势很好。宽厚的叶子,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一个瘦小的身影,坐在门口台阶上,下巴搁在膝盖上,默默地看着身前的青石板,发着呆。

忽然,有修长身影,从外面走进。

看到那个台阶上坐着的小小身影后,笑了笑。

“嬷嬷说你晚饭没吃,这不吃东西,怎么能长高呢!”一边说着,他一边在那小家伙的身旁坐了下来,放下食盒,从里面拿出了一碗面,递到了小家伙面前:“玲珑轩的面,你最爱吃的。”

小家伙默默接过面,扒拉了两口后,却突然停住,开口问道:“大哥,你说这个世界上,有仙人吗?”

大哥微微一愣,旋即笑了起来,抬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问:“怎么?你想去寻仙?”

小家伙摇摇头,又不说话了。

大哥看着他,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眼中满是疼惜。

001 风雨之前

喧闹了一夜的金陵城,终于在晨光微曦之时安静了下来。

经城而过的景江之中,那大大小小十数艘画舫,都已停靠在了岸边,没了迷离的灯火,也没了诱人的窈窕身影。

一切,都在此刻沉寂了下去。

忽然,有鸟啼之声从天空之上传来,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安静。

一道白线,从城外,由远及近,迅速朝着城中飞来,眨眼功夫,就到了城内,然后像是一道箭一般,射向了城中心的皇城之中。

皇城之外,有一户户的高墙大院,矗立在皇城两边,那都是权贵人家。

镇北将军府,也在其中。

此刻府中,下人们刚刚起身,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

后院最角落里的那座青蕉院中,已经亮起了灯火。一个瘦长的身影倒映在窗户上,正在弯腰洗漱。

片刻后,一个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孩,推开了房门。

略显稚嫩的脸庞,因为瘦而显得棱角分明。只是,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年纪的他,一双眼眸,却格外沉静,装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重。

他抬头看了看才开始泛白的天空,然后迈步往院外走去。

一如往常,此时该是练武的时刻。

演武场上,已经有人在了。

一身简单黑袍,前摆别在了腰上,手中抡着一柄长刀,赫赫生风。

他站在演武场的边缘处,默默看着那个身影,眼中满是崇敬之情!

没多久,场上的镇北将军耍完了一套刀术后,停了下来,还未扭身,便是一个甩手,长刀脱手而出,直奔场边的男孩。

男孩眼见迎面而来的长刀,丝毫不惧,反而脚下一蹬,飞身上前,一把将那长刀抓在了手中之后,腰身猛地一扭,长刀带着破风呼啸之声,扫向场中镇北将军。

将军眼神明亮,嘴角带笑,身子后仰,轻松躲过。

男孩一击未中,长刀回掠,又攻下路。

镇北将军扭身掌拍地面,身子腾空而起,趁着长刀掠过身下的时候,身形又猛地落下,一脚就将长刀踩在了脚下。

男孩见状,弃刀用拳。脚下一蹬,欺身而上。那并不大的拳头,挥出去时,却有拳风破空。

镇北将军微微一笑,丝毫不惧。

两人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之后,将军虚晃一招,男孩一个不慎,被一脚撂倒,随即,一拳跟至,停在了面门之上,仅毫厘之距。

男孩落败,不由有些沮丧,起身后,低着头站在镇北将军对面,不吭声。

将军笑了起来,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柔声道:“不错了。你大哥当年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在我手下撑不过十招!你已经比你大哥强了,看来这两年你大哥不在,你也没趁机偷懒!”

提及大哥,男孩脸上便多了些许思念之情,抬头看向将军,问:“大哥什么时候能回来?”

将军想了想,道:“可能还得过上几个月,大元那边最近不太安分。”

男孩闻言,有些失落。

将军见状,沉吟了一下,道:“要不这样,再过一段时间,我安排人送你去奇石谷待一段时间,到时候跟你大哥再一道回来!”

男孩一听,顿时兴奋起来,盯着将军,连忙追问:“父亲此话可当真?”

将军抬手就往男孩脑袋上拍去,口中笑骂道:“臭小子,老子什么时候骗过你?”

男孩咧着嘴,揉着脑袋,嘿嘿傻笑。

这时,管家连叔忽然脚步匆忙地从别处朝着这边跑了过来,那一脸的紧张,还未靠近,就已让人感觉到了。

镇北将军顿时皱起了眉头,不等连叔到近前,就沉声问道:“怎么了?这慌慌张张的!”

连叔喘着气:“宫里……宫里来了人,催着您……您进宫面圣!说是……是前线出了事了!”

镇北将军一听,立马沉了脸,当下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男孩也立马跟上,与连叔一起,跟在他父亲身后,压低了声音问连叔:“宫里来的人,可有说具体是哪里出了事?”

连叔摇头。

很快,三人就到了前院。

一身红袍的公公站在院落里,等得有些着急,瞧见三人过来,立马迎上前,语速极快地说道:“将军,快跟咱家走!”

镇北将军见状,也不好多问,转头嘱咐与连叔站在一起的男孩:“你待会别忘了去你母亲院里请安!”

男孩闻言,眉头微微一皱,紧抿着嘴不说话。

将军见了,沉声嗯了一声。

男孩这才点头,答应道:“我知道了。”

镇北将军这才放心地跟着公公走了。

他走后没多久,后院就传来消息,说是东和苑的夫人已经起身了。

连叔看向男孩,轻声劝道:“三少爷,要不老奴陪你去?”

男孩看了连叔一眼,苦笑了一下,道:“谢谢连叔,我自己去就行了。”

连叔听了,笑了起来,道:“这就对了嘛!老爷也是为你好。你赶紧去,老奴让人给你买面去,等你从东和苑回来,就能吃了。”说罢,就伸手招来了一个小厮,吩咐了他去外面玲珑轩给男孩买面去。

小厮得令立马往外跑去,男孩沉默着往后院走。

东和苑里,此刻正是繁忙。

一堆的婢女,正在忙碌着伺候夫人起身。

男孩走到了东和苑门口附近,犹豫了一会后,才又走近过去。

刚到门口,正准备进去呢,门内忽然转出一个婢女来,迎面看到男孩后,猛地一愣,旋即微微沉下脸,道:“三少爷,您不能进去。”

男孩微微吸了口气,道:“我过来给夫人请安。”

“夫人现在不方便,三少爷要是真想请安,那就现在门口等等,容我去通报一声。”说罢,那婢女也不管男孩愿意还是不愿意,叫了人过来在门口看着他后,就往里面去通报了。

男孩几次想扭头便走,但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后,终究还是又压下去了。

这婢女一去就很久,男孩没等来婢女,倒是等来了二少爷,沈牧业。

镇北将军沈威,共有三子一女。

一女,沈明溪,大夫人所生,如今才八岁。三岁时大病一场后,就被送去了大夫人的娘家,从此后,很少回来。不过,这大夫人娘家也在这皇城脚下,离着将军府不过就隔了一个相府,所以大夫人也是会时常回娘家看望幼女。

大哥,沈牧平,大夫人所生,嫡出。如今已经二十有三,五年前从军后,短短五年内屡立战功,连连提升,如今已是四品将军了。

二哥,便是此刻正朝着东和苑门口走来的沈牧业了。沈牧业乃是偏房林氏所生,庶出。不过,这沈牧业虽不是大夫人亲生,可大夫人对其一向倒是颇为疼爱。尤其是这几年,大哥从军之后,大夫人更是对这二哥疼到了骨子里。

这其中原因,大概与林氏当初乃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鬟有关。

只是这沈牧业,从小就喜文不好武,加之大夫人疼爱,父亲又不在身边管教,以至于如今已经年方十八,却一直不务正业,甚至,在两三年前还染上了喜欢逛花楼的习惯。最近因为父亲从边疆回来,他才收敛许多,否则在家中,时常是见不到他的身影的。

沈牧业今日一身白衣,玉带束发,腰间还别了一把玉扇,远远走来,看着倒是一表人才。瞧见门口站着的男孩后,他还未靠近,就已经喊了起来:“三弟,你怎么在门外站着呢?怎么不进去?”

男孩等他走近了一些后,才答道:“夫人刚起身,说是不方便,让我在门外等等。”

沈牧业眼睛一转,便笑了起来,道:“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肯定是那些丫鬟故意欺负你呢!走,跟二哥一道进去!”说罢,伸手就要去扯男孩的衣袖。

男孩脚下一动,往后退了半步,正好躲过了他的手,然后道:“不用了,我在门外等着就行。”

二哥闻言,撇了撇嘴,道:“你总是这么犟!这么犟,能有啥好处?”

男孩不做声了。

二哥见了,无奈地笑了笑后,迈步跨过了门槛,进了院子。

留下男孩一人,依然站在那东和苑的门外。

良久,门后终于有人过来了。

先出现的却是之前进去的二哥,然后是那个之前让男孩在门外等着的婢女。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到了门口,二哥不知说了什么,惹得这婢女娇笑不停,胸前被衣服紧紧裹着的饱满,颤抖个不停。

二哥的目光在那地方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移开。

“绿姑娘,夫人现在方便了吗?”男孩忽然打断了二人的说笑,面无表情地看着婢女问道。

婢女绿姑娘本来笑容灿烂的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真是比那夏日里的天空还变化得快。

“夫人说了,她知道你来过就行了,你不用进去请安了,回吧。”绿姑娘冷冷说道。

男孩闻言,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绿姑娘见状,不满地哼声骂道:“还是这么没规矩,难怪大夫人不喜欢他!”

一旁的二哥这时说道:“牧之还是个孩子,你跟他计较干什么!”说着,忽然从腰间摸出了一盒胭脂,递到了这绿姑娘的眼前,笑道:“送你的!”

绿姑娘一见那红盒子,眼睛顿时亮了,脸上的那些怒色也随之烟消云散,换上了透着粉色的娇羞。

002 遗物

将军去了宫中很久,迟迟未见回来。

大夫人坐等右等不见人,有些放心不下,就带着婢女也去了宫中,打算找三皇子的生母莲妃探听一下消息。

没想到,大夫人这边刚走没多久,将军就回来了。

一进门就吩咐连叔帮他备马,他即刻就要出远门。然后,又吩咐人去叫沈牧业和沈牧之到书房等着。

沈牧之赶到的时候,沈牧业已经在了。

将军坐在长案后,正在奋笔疾书,那眉头紧皱的模样,显然是心情不太好。

沈牧之站在二哥沈牧业的身旁,心头想着早上公公来时的情景,琢磨着难道是大元有了大动作?

如此的话,那早上父亲说过的话,还能作数吗?

想到此处,沈牧之也跟着忧愁起来。

很快,将军就放下了笔,将那张信纸拿起来吹干了墨迹后,就叠起来放入了信封之中。盖火印的时候,就开口对他们兄弟二人说道:“前线出了点事,我待会就要走,可能要去很长一段时间。”说着,火印也已盖好,将军放下信封,抬头看向兄弟二人,目光在沈牧之身上扫过后,落在了沈牧业身上,忽然叹了口气:“牧业,你也已经十八了,不小了,该做什么,自己心里要有数。我虽然不在家中,可不代表我不知道你的那些破事。我不希望有一天,有人在朝堂上参我一本,说我恃功而骄,结党营私!”

沈牧业神色猛地一变,慌忙辩解:“父亲,我……”

将军根本没给他辩解的机会,一挥手示意他不要多说后,就转头看向了沈牧之,道:“早上答应你的事情,可能要缓缓了。最近大元那边不安分,可能要有大战发生,你这个时候过去,不安全。等这次的风波过去吧。”

沈牧之刚才的猜测成了现实,不由得有些失落,不过大事要紧,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于是,点了头应了下来。

将军又看了看两人,然后起身绕过那张长案,走到了他们身前,看着他们两人,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也都不小了。我和你们大哥又都时常不在家中,这家中以后还是得要靠你们两个人的。”说着,他盯着沈牧业,目光深沉。

沈牧业被他看得低下了头,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将军没再多说什么,让沈牧业先离开后,又给了沈牧之一个木盒子。

沈牧之拿着盒子,看着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些的父亲,疑惑问道:“父亲,这是什么?”

将军看着那个盒子,目光中流露出追思之色:“这是你生母留下之物。本来打算等你成年后再给你的。不过,这一次去,恐怕要很久才会回来,所以就先给你了!”

提及生母,沈牧之心头泛起许多复杂情绪。

他从未见过生母模样。据说,刚生下他,她就离开了人世。

父亲也从不在他跟前提起生母的情况。

而府中,似乎也没人知道有关于他生母的具体情况,偶有提及,顶多也就是三个字形容:狐狸精。

他看着手中那个木盒子,犹豫了一下后,问父亲:“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将军愣了愣,看着眼前这个越长大,越像她的小子,微微笑了一下,柔声道:“她是个很美的女子。”说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心美。”

沈牧之抱着那个木盒子,心头的复杂情绪并没有因为父亲的回答而减少多少,反而更加复杂了。

沉默了片刻后,他忍不住又问:“她是哪里人?”

将军又愣了一下,而后却苦笑起来,眼中多了几分歉意,回答:“我也不知道。”

沈牧之惊讶抬头看向父亲,意外于这个答案。

他忽然想问,那我是您的孩子吗?

不过,这问题在心头盘桓了好几圈后,终究还是没勇气问出口。

……

……

将军没等大夫人回来就走了,沈牧之抱着那个木盒子与二哥一道在门外送别了父亲后,两人一道往回走。

沈牧业看到他怀里的木盒子后,问:“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沈牧之想也没想,就回答道。这确实也是实话,他还没打开过这个盒子,自然是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可沈牧业听在耳里,却不是这味道了。

他看了一眼那盒子,又问:“父亲给你的?”

沈牧之点了点头。

沈牧业目中神色不由得微微变化了一下。

这时,正好林氏喊沈牧业过去,他便走开了。沈牧之一人抱着盒子回了青蕉院。

回到房中,他将木盒子放在了桌子上,然后在桌边坐了下来。

木盒子就那么静静地放在桌子上,可是他却不想去打开它。

小时候,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想不明白为何大夫人会那么不待见他。后来,渐渐的在其他人口中得知了实情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夜里哭泣,会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哥二哥的母亲都在身边,为何他的母亲不在。

那时候,他还不懂死是什么意思。

后来,连叔他们常会说起那些高来高去的神仙故事。故事里,那些神仙往往都有大能耐,能移山,能填海,能呼风唤雨,还能起死回生。

连叔他们还说,神仙一般都住在深山里,云雾中。

他不止一次,偷偷离开家,想去城外的山中云深处,寻找他们口中那些有大能耐的神仙。可每次,没走到城门口,就会被找回来。

后来,再大了几岁后,他就大概明白了,连叔他们口中那住在白云深处的神仙,不过只是一些传说罢了。

也明白了,所谓死,就是再也不能相见。

再后来,他就接受了没有母亲这件事,也学会了冷静面对大夫人不待见他的事实。

可此刻,这个从未在他这十二年生命里出现过的母亲,此时却放在了他的面前。

从前那些最终不得不放下的期待,此刻都变成了一块块的石头,压在了心头,让他提不起勇气,去打开眼前这个盒子。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不知不觉间外面天色已渐黑。

忽然,连叔提着食盒,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沈牧之趴在桌上,对着一个木盒子发呆,愣了愣,而后大概是想起了什么,看着那个木盒子的眼神猛地变了。暗暗叹了一声后,他走上前,喊了一声:“三少爷?”

发了一下午呆的沈牧之,蓦然惊醒,一回头看到连叔,吓了一跳。

“连叔,你怎么在这?”他下意识地问道,根本没有留意到窗外已经渐黑的天色。

连叔苦笑了一下,道:“该吃晚饭了。”

沈牧之一惊,扭头一看窗外天色,不由愣了愣。

“这盒子是老爷给你的?”连叔忽然开口问他。

沈牧之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扭回头重新看向那个木盒,沉默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打开看过了吗?”连叔又问。

沈牧之摇了摇头。

连叔看着他,眼中满是怜惜:“打开看看吧。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她是谁吗?或许,你能在这个盒子里找到答案呢!”

沈牧之扭头看向连叔。

连叔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那个木盒子,迟疑了一下后,伸手将那个盒子拉到了身前。

盒子简单,用一个青铜锁扣扣着,没上锁。

沈牧之还是犹豫了一会,才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它。

两个巴掌那么大的盒子,里面却只放了一个不过半指长,像章一样的玉方块。

沈牧之将玉方块拿起,上下左右都仔细看了一遍,上面没有任何的刻文,光溜溜的十分平整。

他有些失望。

连叔站在旁边,也有些意外,看到沈牧之脸上流露出来的失望后,他心中一动,立马说道:“你母亲既然把这东西留给了你,说明这东西肯定对她很重要。我以前听说,有些能工巧匠,能在很小的东西上做出一些机关来,而且从外面看,还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你好好研究研究,说不定,这块玉上面,也有什么精巧机关呢!”

沈牧之收拾了一下失落的心情,扭头朝连叔挤出了一丝有些勉强的笑容,道:“连叔,你放心,我没事。”

连叔见状,讪笑了一下,道:“没事就好。对了,我给你带了晚饭,你赶紧吃吧。”说罢,伸手从旁边拿过刚刚带过来的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一拿了出来。

沈牧之将玉块随手塞入了怀中,而后接过连叔递过来的碗筷,开始吃晚饭。

003 孽子

这边连叔陪着沈牧之吃晚饭的时候,外面来了宫里的人,说是大夫人被莲妃留在了宫中,今夜就不回来了。

这种事,虽然不常有,但也有过。

府中没有人觉得意外。

一夜平静而过。

第二天早上,依旧不见大夫人回来。

到了下午,宫中又派来了人,说是宫中这几日安排了戏子唱戏,所以莲妃要留大夫人再住一晚。

这连住两晚,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连叔觉得有些奇怪,去旁边相府中打听了一下,得知相府的大夫人今日也去了宫中看戏,只不过,她家中还有事,看了一半就回来了。

连叔得知后,便也放了心。

又是一夜。

第三日辰时刚过没多久,大夫人的马车终于从宫中出来了。

连叔带了人在门口候着。

很快,大夫人的马车就到了门口,还未下车,就听得夫人在车厢里喊连叔。连叔便凑过去,只听得大夫人冷冷问道:“那孽子现在在哪里?”

连叔一怔,大夫人口中的孽子,除了三少爷便没有其他人了。

只是,刚从宫中回来,就立马要找三少爷,还是这口吻,这又是为何?

瞬间功夫,连叔脑中就掠过了许多思绪,他低了头,躬着身,小心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这话刚出口,就听得车厢内传来大夫人的勃然大喝:“连根,你是听不懂话还是我的话不管用!”

旁边一个红衣姑娘,也沉了脸朝着连叔呵斥道:“连叔,夫人问你话,你回答就是。你哪来这么多话!”

连叔看了看那红衣姑娘,皱着眉,沉吟了一下后,道:“三少爷此时应该在青蕉院内!”

“红衣,你带人去把那孽子捆了,送到东和苑去!”车厢内,大夫人冰冷的声音中,透着让人不解的仇恨。

连叔一听,慌忙想拦那红衣姑娘,可那红衣姑娘根本不搭理他,招手带了两个身形壮硕的女子就冲进了大门,朝着青蕉院奔去。

连叔见状,想要跟过去,却又被大夫人身边另一个贴身伺候的姑娘给叫住。

“连叔,让人去把偏门开了,夫人身子不便,不好下车。”姑娘冷冷看着连叔,吩咐道。

连叔闻言,只好住了脚步,然后带人去开偏门。

偏门一开,大夫人的马车就径直驱进,一直走到了前院,才停下,又换了小轿,往后院行去。

连叔担心沈牧之,赶紧往青蕉院跑。

青蕉院内,红衣带着那两个壮硕女子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正巧沈牧之就在院内摆着架子练拳。

突然见到人进来,沈牧之也是一惊,看到红衣他们三人那气势汹汹的模样,顿觉不妙。不等三人走近,就皱眉问道:“红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红衣姑娘与绿姑娘都是大夫人跟前的亲信。不过,相比于绿姑娘的跋扈性格,红姑娘则要稳重许多。

听到沈牧之问话,红姑娘倒也没立马指使身后两人上前去将沈牧之绑了,而是站定了脚步,与沈牧之说道:“大夫人吩咐,让奴婢来捆了你去东和苑。至于这其中缘由,奴婢也不清楚。三少爷最好还是配合些,免得闹起来让其他人都来看着不说,您还要多受些皮肉之苦。”

大夫人让人来捆他?

沈牧之皱着眉头,想不清这大夫人又是要闹哪出?

这大夫人虽然一直以来都不待见他,可大多时候也都是在言语上,这种事还是头一回。

“两位嬷嬷,动手吧。”这时,红姑娘朝着身后两位壮硕女子吩咐了一声。两位女子闻言,立即上前朝着沈牧之围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麻绳。

沈牧之自然认得这两个嬷嬷。

据说,当年大夫人嫁入将军府时,其娘家担心武将之家家风粗蛮,大夫人嫁过来会压不住下人,要受委屈,所以特意陪送了两个武女嬷嬷来。

这两个武女嬷嬷的身手,虽算不得是顶尖高手,但也不差。

以沈牧之如今的身手,打一个或许可以,两个的话,三十招内,必落下风。所以,此刻若是反抗,最终也还是要被捆上的。

既然结果一样,那不如索性就大大方方让她们捆了。正如那红姑娘所说,若是动起手来,一来惊动其他人,二来自己还要受些皮肉之苦。

想到此处,沈牧之便站着没动,任由那两个嬷嬷拿着麻绳上来将他结结实实给捆了。正要走,连叔赶来了。

见沈牧之真被捆了,顿时有些急眼,慌忙上前赖,硬拉硬拽地将那红衣姑娘给拉到了一旁,压低了声音,求问道:“红衣,你也知道,老爷对三少爷一直都挺看重的。大夫人现在让你们捆了他,你总得给我个理由,不然回头老爷回来知道了这事,我没法交代啊!”

红衣看了他一眼,道:“连叔,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但这事我也不清楚,夫人这么吩咐,我也只能这么做。不然,夫人那里,我也没法交代不是?”

连叔不信,又好言求道:“我的小祖宗哎,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家伙,你就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还从腰里摸出了一锭银子,悄悄递了过去。

红衣瞄了一眼那银锭,伸手将连叔拿着银锭的手给推了回去,低叹了一声后,引着连叔又走远了几步,才开口说道:“这具体的事,我是真不清楚,当时莲妃把我们都支了出去,我也就隐约听到了一两句。据说好像是大少爷那边出了什么事,这事跟三少爷有点关系。大夫人当时得知这事,还晕了过去,这才在宫中多留了两日才回来。”

红衣说完,就扭头回去吩咐着那两个女子押着沈牧之往外走。

连叔愣了一会才回过神,连忙又追上去,问红衣:“那大夫人打算怎么做?”

红衣想了一下,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夫人本来就不喜欢他,现在又出了这事,我估计……”红衣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不过这言外之意,已经很明白了。

连叔看了一眼前面被那两个女子押着走的沈牧之,心头万分沉重。

很快,沈牧之就被带到了东和苑。

他一进门,东和苑的大门就关上了,连叔也被关在了外面。

东和苑中,一身华服的大夫人倚靠在梅花树下的躺椅里,旁边跪着一个婢女正拿着一碗参汤,在喂着。

见沈牧之被带进来,她一把推开正好递过一勺参汤的婢女,猛地坐起身,指着沈牧之,嘶声喊道:“畜生!你说,你到底对我的平儿做了什么!”

沈牧之被按着跪在那里,看着这个眼前这个神色苍白,表情狰狞,盯着他的目光里写满了仇恨的大夫人,此刻心头所有的疑惑,都被她这一句话给震住了!

他忍不住反问:“大哥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大夫人喊着,突然一把抓过旁边婢女手中的参汤碗,朝着沈牧之的脑袋砸了过来。

砰地一声,一只做工精致,至少值好几十两银子的描金青花瓷碗,在沈牧之的脑袋上碎成了好几瓣,里面的参汤淋了一头。

“你还有脸问我他怎么了?没了良心的畜生!你大哥对你那么好,你都能狠得下心来害他!这个家里,还有你不敢害的人吗?我早就说过,像你这种孽障东西,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他非不听!他非不听啊!”大夫人声嘶力竭地喊着,那仇恨的模样,仿佛要将他生撕活剥了一般!

沈牧之此刻脑中嗡嗡的,大哥出事了?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那日早晨,宫中的公公匆匆跑来找父亲说前线出事。而父亲去了一趟宫中后回来,就立马又要赶去前线。临走前父亲那凝重严肃的模样,还有那些初听不觉得什么,可此刻回味就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的话语……

顿时间,如有惊雷在心头炸开,把他给彻底炸蒙了!

这个家中,对他好的人寥寥无几。

而最重要的两个人,无疑就是大哥和父亲。

现在大哥出了事,而父亲也好像是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一下子,片刻间,他就要做好失去这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也是唯二两个最重要的人,他如何接受得了?

他的对面,大夫人看着愣在那里的沈牧之,却认为他这是被拆穿了阴谋无话可说,更加认定了他就是幕后黑手,大怒大悲之下,就喊着让人将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院外一直守着的连叔听到这话,当下不顾一切,就撞开了门,冲了进来,拦在了沈牧之跟前,朝着大夫人喊道:“夫人三思啊!”

“连根,你想造反不成?滚开!你再拦着,我连你一起打死!”大夫人怒喝!

连叔砰地一下跪了下来,苦求道:“夫人,老奴可以死,也不怕死!可是,事情一切都还未明朗,这时候就做出这样的决定,未免太过莽撞了。万一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到时候,又怎么跟老爷交代?怎么跟大少爷交代?”

大概是连叔提到了大少爷这三个字,终于让暴怒的大夫人略微冷静了一些。

这时,那红衣姑娘也上前劝道:“夫人,要不这样,先把他关起来。然后我们派个人去奇石谷,把事情弄清楚,若真是他害得大少爷,那时候再处置他也不迟!”

大夫人盯着沈牧之,连着深吸了几口气后,才终于冷静下来,道:“那就先把他关起来,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去看他!”说罢,特意盯了连叔一眼。

沈牧之很快就被带去了东和苑旁边一个没人住的院子里关了起来。

看守他的还是那两个武女嬷嬷,两人轮班,谁也不能靠近。

房间里,光线昏暗。

沈牧之被绑着手脚,扔在角落里,神情有些木然。

此刻,他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

大哥到底怎么了?

还有父亲此去边疆,是否就是为了大哥的事?他又准备做些什么?

他恨不得自己身上能长出一双翅膀来,这样他就好立马飞去奇石谷,弄清楚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不知为何,他忽然就想到了小时候常听连叔说起的那些神仙故事。

那些故事里,神仙都不用走路,或乘风,或御剑,转瞬千里。

若是他能有这本事,那么从这里到奇石谷,大概只不过是几个念头那么简单的事吧。

004 夜深

夜深。

杂房内,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沈牧之靠着墙壁,瞪着眼睛看着身前的黑暗,没有一丝困意。

而门外,那个轮值的武女嬷嬷,坐在台阶上,轻轻靠着一旁的门柱,闭着眼睛,呼吸平稳。

忽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屋檐下,咻地一声轻响,似有一道银光掠过。靠着门柱的女子猛地睁眼,却已经来不及,闷哼一声后,悄然倒地。

屋檐下的身影迅速翻身落下,动作麻利地从女子身上翻出了钥匙后,打开了房门,轻喊了一声:“三少爷?”

墙角的沈牧之,无比意外地回过神,看着门口的那道黑影。

这时,那黑影也瞧见了沈牧之,立即窜了过来,解开了沈牧之身上的绳子后,拉着沈牧之就要走。

沈牧之跟着走了两步,突然停下了。

“怎么了?”黑衣人扭头问道。

沈牧之问他:“你是谁?”

黑衣人回答:“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跟我走就行!”

沈牧之脚下没动,盯着那黑衣人,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黑衣人回答:“因为你不走,你会死!然后明日一早,就会有消息传出,说你突染大病,卧床不起。几日后,府中就会传出你不治身亡的消息。到时候,你的尸体被人一埋,谁也不会知道真相是什么!就算将军日后回来了,怀疑此事,到时候你的尸身已经腐烂,根本就不会找到任何线索!所以,你确定你想继续留在这里,然后就这样变成一具尸体?”

这番话,虽然让他有些惊讶,可实际上,也算不上太过出乎意料。

这十二年里,他很清楚大夫人从来不喜欢他,甚至小时候他每次出走被家里人找回来的时候,她再看到他时,眼睛里都是那种失望的神色。

不是失望于他的调皮,而是失望于他竟然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找了回来。

现在,她又怀疑他陷害了大哥。

要不是之前连叔拦着,恐怕那会儿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让武女打死他了。所以,现在这个黑衣人说她要弄死他,其实略微仔细想想,这样才符合她向来对他的态度。

沈牧之自然是不想就这样死在这里的。

所以,没什么犹豫,他就跟着黑衣人走出了屋子,

看到屋外歪斜在那里的武女嬷嬷,沈牧之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没死,只是晕过去了。所以我们得动作快点,万一她醒了,你就走不了了!”黑衣人似乎是猜出了他的心思,低声说道。

沈牧之不再多看,紧跟着黑衣人悄悄摸出了这无人院子,然后趁着夜色,穿过寂静的花园,越过围墙,离开了将军府。

黑衣人领着他,走在昏暗之中,一路将他送到了城西的李家客栈的后门口。

他们到的时候,后门口,听着一辆拉货的马车。马车上已经装了好几个大箱子,每个箱子都能装下一个沈牧之。

一个中年汉子正靠着马车,抽着大烟。

烟雾缭绕中,一抬眼,看到黑衣人带着沈牧之过来,他立马就站直了身体,收了大烟,朝着黑衣人说道:“怎么来得这么慢?赶紧的!”说罢,就转身将马车最上面的那个大箱子给搬了下来,然后拍了拍下面的那个箱子,接着说道:“让他进这个箱子!”

沈牧之闻言,立马皱起眉头,扭头问黑衣人:“这是……要出城?”

黑衣人一边伸手打开箱子,一边回答:“不出城的话,不用等到天亮,你就会被找出来。你这一逃,已经是黄泥沾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到时候,你浑身上下都是嘴,也别想说清楚了!”

沈牧之不由得愣了愣。看着黑衣人那蒙着黑布的脸颊,他心中忽然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一下子又琢磨不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迟疑了一下后,他又问:“走之前,可以让我知道你是谁吗?”

黑衣人回答:“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活着!”说着,他就拍了拍那箱子,催促道:“赶紧的,时间紧张,快进去吧!”

沈牧之见状没再过问,拱手谢过黑衣人后,趁着黑衣人扭头准备去和那中年汉子说话的瞬间,他猛地探手,朝着黑衣人脸上的黑布抓去。

谁料,黑衣人无比警惕,身子微微往后一仰,就轻松躲过了沈牧之的这一手。

一击未中,自然不可能再来一击了。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后,什么都没说,一纵身,上了旁边墙头,迅速离开了。

“小伙子,你到底走不走?”中年汉子的声音,将沈牧之的目光从黑衣人远去的方向拉了回来。

他看了看那辆马车上的大箱子,心知,这条不归路,他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那就不可能回头了。

“走!”他看向中年男人,沉声说道。

……

……

皇城旁的镇北将军府中,已经乱了起来。

沈牧之逃走的消息,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将军府。

东和苑的夫人气得晕死了过去。

连叔带着人,冲出了将军府,准备满城搜索。

北城门口,一辆装满了货的马车,正缓缓驶近城门。

守门的士兵看到马车上挂着的写了李家客栈四个字的布后,笑嘻嘻地上前打招呼。

驾车的中年汉子,熟门熟路地一边与士兵聊天,一边递过一个小荷包。小荷包里钱不多,只够值夜的士兵们明日吃上一顿热馄饨的。

士兵笑嘻嘻地接过,一甩手,身后便有人开始开城门。

中年汉子谢过士兵后,重新坐上马车,长鞭一甩,开始往外走去。

马车出城没多久,就有将军府的人过来通知值守的士兵,说是将军府里遭了贼,人没抓到,很可能会趁夜逃出城去,让他们这边一定要严加把守,一个苍蝇也别放出城去!

城外,中年汉子驱着马车,就着车头上那一盏油灯散发出来的昏黄灯光,在平坦宽阔的官道上,不疾不徐地走着。

忽然,他身后那些堆放的木箱子中传来了咚咚动静。

中年汉子侧耳听了一下后,像是没听到一般,从腰间扯下了酒壶,灌了一口后,长鞭一挥,拉车的两匹马吃痛之后,开始撒欢狂奔。

中年汉子身子随着马车不停摇晃,嘴角微微勾起,笑容中,透着几分邪恶。

城北大概十几里路的地方,有一座土地庙。

这土地庙早年间香火还挺不错的,这几年却不知为何,突然就不行了,香火是愈来愈少。半年前,土地庙里唯一一位庙祝雨夜摔了一跤过世之后,这土地庙就荒废了。如今,庙内已是杂草丛生,屋舍倒漏,不成了样子,就连那土地公公的泥像,都破损了不少地方。

忽然,庙外传来了嗒嗒声响,还有车轮碾过路面石子的声音。不到片刻,便有人‘吁’了一声,而后,一辆拉满了货的马车,就停在了庙前。

中年男人摘下车头上挂着的油灯,瞥了一眼旁边那只剩下半扇门还立着的土地庙后,转身下了车走到后面那些箱子旁。

大概是听到了他下车的声音,亦或者是感觉到了他手中拎着的那盏油灯散开的光亮,马车上那四五个木箱子里的其中一个木箱突然晃动起来,还有砰砰声响传出。

中年男人盯着那个箱子看了一会后,将油灯放到了一旁,而后抬手在那箱子中用力一拍。

砰地一声闷响。

那箱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中年男人见状,旋即伸手解开了箱子上扣着的铁扣,然后掀开了箱盖。

昏黄的油灯光芒洒进木箱,沈牧之一头大汗,脸色通红地蜷缩在里面。见到木箱被打开,他迫不及待就要出来,不料,双手扶着箱子刚要起身,一道刀光却突然乍亮在眼前。

沈牧之惊诧无比地抬头,头顶上那个中年汉子原本还算和善的脸上,如今却只剩狰狞!

005 活着

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一丝光亮。

就好像,他的前路。

沈牧之踉跄奔走在密林之中,嗬嗬吸气声,短促而激烈。

身后不远处,有一个身影,轻松腾跃,始终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是猫捉老鼠一般,正享受着那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终于,仅凭着一口气撑着的沈牧之,突然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一下子就往前栽去,摔入了足有半人高的灌木丛中,消失不见。

身后跟着的人,见到这情况,立马加快了速度,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一柄长刀先上前,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茂盛的灌木。

灌木丛中,沈牧之面朝下,背朝天地趴着,像是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背上,一条口子,从右肩一直划到了左腰上,划开的衣服口子里,清晰可见那血肉翻开,深可见骨的伤口。

追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赶车的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盯着不知死活的沈牧之,并没有立马蹲下身查看,而是又用长刀在沈牧之身上戳了几下,见他依旧毫无反应后,犹豫了一下后,突然挥刀在沈牧之右腿上划了一下。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汩汩而出。

沈牧之真像是死了一般,一动都不动。

中年汉子似乎还是不放心,又挥刀在沈牧之另外一条腿上也来了一刀。

沈牧之依然毫无反应。

中年汉子这才放了心,将长刀收到了背后,蹲下身,伸手将沈牧之翻了过来。

沈牧之双眼紧闭,面色惨白。

中年汉子见状,伸手在他鼻尖探了探,似乎是感受到了些许微弱呼吸,哼了一声,道:“命倒是挺硬,竟然还有气!”

说着,伸手就往沈牧之胸口摸去。

就在这时,紧闭着眼睛的沈牧之却突然睁开了眼。

冷静的目光,直愣愣地看向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还未回过神来,胸口猛地一痛。一低头,一柄纤细的玉剑已经半截都没入了胸口,鲜血正顺着玉剑上的血槽,往外汩汩溢出。

中年男人不敢置信,抬手就要去抓背后的长刀,可身下的沈牧之哪里还会再给他这个机会。左手猛地抬起,抓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用力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噗地一声,中年汉子的脑袋就好像是吹满了气的马囊突然破了一个小口子。

鲜血顺着那个小口子迫不及待地往外涌,中年汉子睁圆了双眼,死死盯着沈牧之,那举在半空的手,往后抓了几次,都未能抓到背后的长刀,最终还是不甘心地无力垂落下来。

不过片刻,中年汉子眼中便没了光彩,身子一歪,就往旁边倒去,砰地一声砸在了地上。

那柄玉剑笔直地插在他的胸口处,沾了鲜血的它,竟散出了淡淡的红光,一亮一暗,仿佛有了生命,正在呼吸。

沈牧之躺在地上,胸口心脏砰砰剧烈跳动的声音,混合着呼吸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地清晰。

这是活着的感觉。

……

……

三天后。

距离金陵城大概六七十里的地方,有一座白水观。

道观建在山脚下,观中没什么香火,只有两个道士,一老一小。

老的道号玄通。

小的道号玄诚。

清晨,看着不过十来岁年纪的小道士玄诚拿了水桶准备去后山挑水,刚打开道观的大门,忽听得门外山路上传来急促马蹄声。

一探头,就发现有两人正骑着马,顺着山路,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这白水观的位置偏僻,离着外面官道,还有一段距离。平时这门口的山路上,除了附近要进山打猎的村民之外,很少能见到其他人。至于这骑马过来的,就更是少见了。

小道士玄诚瞧着那两匹卷着尘土而来的快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扭身就要去关门。谁料,那两匹快马上的人已经瞧见了他,人还到跟前,就已经高喊了起来:“小道长,请留步!”

玄诚闻声,只好收了打算关门的心思,在门口等着那两人骑马过来。

很快,那两人就到了门前,其中一人翻身下马,朝着玄诚拱手作揖后,说道:“小道长,可否跟你打听个事?”

玄诚回礼,答:“道友请问。”

这人便问道:“小道长最近两日可曾看到一个大概十二三岁的男孩在这附近出现?他身上有伤!”

小道士玄诚一听这话,毫不犹豫地就摇了头,回答道:“没有看到。”

这人闻言,面露急切之色,又道:“小道长好好想想,说不定是见过又一时没想起呢!那孩子身上有伤,若是再不尽快找到,恐怕有性命危险。”

玄诚依然说道:“这位道友,小道是真没看到。小道这道观位置偏僻,平日里基本没什么人来。而且小道一般都是待在观中修行,甚少出门,即使你说的那人真有路过此处,小道也未必知道。”

这时,另一个没下马的汉子,忽然朝着玄诚喊了一句:“小道士,可有水不?”

玄诚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此人的无礼。

马下的那位,见状,扭头呵斥了那汉子一声,然后回过头来跟玄诚赔笑道:“小道长见谅,我这兄弟天性粗鄙,其实并无恶意,还望小道长不要往心里去。只不过,我二人为了找那孩子,奔波了一夜,实在渴了。不知可否跟小道长讨口水喝?”

玄诚没拒绝,让二人在门口等着,自己则扭身进了道观,去给二人取水去了。

只不过,他这刚走,那汉子立马翻身下马,也进了道观。另一人像是没看到一般,丝毫不打算阻拦。

很快,玄诚去而复返,看到门口就站着一人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一边将水递过去,一边问道:“怎么只剩你一人了?另外那位道友呢?”

这人接过水,先喝了两口,才答道:“他说有些内急,去寻地方解决了,很快就来。”

这话刚说完没多久,那汉子果真从道观左边围墙外绕了过来。

“快过来喝水,别让小道长等急了!”站在玄诚跟前的男人看到后,立马开口催促道。

那汉子立马跑了过来,接过男人手中的水瓢时,两人眼神一对视,便各自明了了。

汉子喝过水后,便将水瓢还给了玄诚。

男人说了几句感谢之词后,就与那汉子一齐翻身上马,离开了此地。

玄诚见那两人走远,返身回了观中,还带上了观门。

006 要人

观中后院里,有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岁月的梧桐树,如伞一般的树冠遮住了一半的天空。树下,摆着一张太师椅,太师椅里躺着一个老道士。

玄诚匆匆走进后院,看到那老道士,就迫不及待地说道:“刚来了两个人,打听那个小子呢!”

“我知道。”老道士闭着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了一眼那神色中透着些许紧张焦急的小道士玄诚,微微一笑,道:“那小子应该快醒了,他那双脚的筋脉虽然接上了,但短时间内应该动不了。你收拾收拾,上山去待几天,看着点人,别好不容易接上的筋脉,回头又给崩断了!”

玄诚一愣,问:“那你呢?”

老道士笑着回答:“他的伤势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不过是失血过多,多养几天就行。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就不动弹了!”

玄诚闻言,有些不放心:“那万一要是那两个人又回来找人怎么办?”

“这白水观就这么大,他们想找人,就让他们找呗!”老道士一脸地无所谓。

“那万一他们要是闹呢?”玄诚又问。

老道士笑了笑,道:“这观里随他们找,找不到人,就算要闹,也顶多是打砸些东西,再说了,我这半截入土的人了,他们也不至于会怎么为难我。你放心好了。”

玄诚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可老道士固执得很,坚持要让他上山。无奈之下,他也只好听从安排,离观上山。

临走时,老道士给了他一个包裹,说是装的一些粮食和衣物,给那小子的。

玄诚也未多想,拎着包裹,就往后山去。

这白水观后面的山,有个比较古怪的名字,叫空山。

空山上,树林格外茂密,尤其是半山腰以上的位置。附近的村民,偶尔会来这后山来打猎,但基本不会到半山腰以上的位置去,怕迷路。

这山虽然不大,可却也有些邪门,人要是一旦在其中迷了路,那基本上就很难活着回去了。

前些年,有几个胆大的不信邪,不听劝,非要去半山腰以上瞧个究竟。结果,上午上的山,到天黑了都不见人回来。村里人着了急,来观里求助。

当时玄诚还小,老道士没让他跟着。后来,玄诚从村里人那边听来的消息,据说那天夜里,老道士是一个人上的山,谁也没让跟着。折腾了大半夜,在天快亮的时候,背了一个人回来。

他们是三个人去的,却只救回来一个人。

从那以后,附近村里,就再也没人越‘雷池’一步。甚至,连半山腰以下的部分,都很少有村民敢去了,顶多也就是在山脚位置盘旋盘旋。

不过,对于村民来说,十分邪性的空山,对于白水观这对师兄弟,却有些不一样。

玄诚顺着观后的那条被野草覆盖的小路,一路往空山上跑,身姿轻盈,腿脚极快,那样子一看便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底还不薄。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浓密树林之中,不见了踪迹。

他这边刚上山,白水观门外的路上,又来了几个身影。

都是一身黑衣劲装,腰间佩刀,骑着高头骏马。

一行人到了白水观前,就都停下了。

为首的是个面庞精瘦,目光阴狠的男子。打量了一眼白水观的门匾后,他抬手打了个手势。

顿时,后面跟着的几人纷纷下马。一人上前敲门,其余几人守在了旁边,严阵以待。

门敲了半响,也不见人来开门。

还在马上的为首男子渐渐皱起了眉头。

“大人,要不小的翻墙进去打探一下?”敲门的汉子回过神来,与男子请示。

男子沉吟了一下,刚要点头,这白水观的大门却嘎吱一声开了。

众人纷纷朝着门口望去。

门后,一个身形有些佝偻的老道士,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宽松道袍,拄着一根拐杖站在那里,半阖半开的眼皮下,浑浊的眼神扫过门外数人后,问了一句:“诸位有何事?”

“我们来找人。”众人愣了一下后,先前敲门的汉子上前不太客气地开口说道。

老道士像是眼神不好,眯了眼睛盯着他看,看了好一会儿后,才问道:“诸位找我师弟?那可真不巧,他刚上山去了。”

“师弟?”敲门汉子愣了一下:“什么师弟?我们找的是这个人!”说着,摘下腰间纸筒,抽出了一张画卷,摊开递到了老道士跟前。

老道士接过后,凑近看了半天,才摇头说道:“这个人,老道不认识。”

“不认识?”敲门汉子沉了脸:“我们打听过了,有人看到你们在三天前救了一个受伤的男的,年纪不大,那小子呢?”

老道士闻言,立即笑了起来,道:“你说那小男孩啊,他已经走了!”

“走了?”敲门汉子盯着老道士,一脸狐疑:“什么时候走的?”

“前天!”老道士不假思索地回答。

敲门汉子看着他,还是有些不信。但毕竟三天过去了,走了也是正常。犹豫了一下后,他扭身跑向还在马上未下来的那个男子,轻声将刚才老道士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后,问:“要不要进去搜一下?”

马上男子看向门口站着的老道士,老道士也在看他。只是那恨不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大概并不能看清他的身影。

马上男子收回目光后,朝着敲门汉子点了下头。

敲门汉子得令,立时朝着周围站着的那几个人招了下手,而后走向门口的老道士,道:“老道长,不好意思了。我们得搜一下你这道观才行!”

老道士不情愿,双手扒着两边大门,嘴唇微微颤抖:“这是什么道理?”

敲门汉子又从腰间摸了一块令牌出来,道:“我们是京城镇北王府的人,奉命来追捕刚才图上之人。这搜查也是例行程序,老道长要是没藏人,就尽管放心,我们搜完就走,绝对不会过多为难!”

老道士看着他,虽然气得脸色都有些白了,但最终还是挪着步子,让开了门口。

汉子一见,立马带着人冲了进去。

老道士靠着门框,嘴里不停念叨着:“这是哪来的道理!”

很快,汉子就带着人出来了,自然是毫无所获。不过,也确实如那汉子所言,虽然没找到人,但他们也没过多纠缠,很快就带着人走了。

嗒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弓身站在门口的老道士看着那些人消失在山路尽头后,正准备扭身回观内,忽然两道身影先后从对面的树林中走了出来,一声‘老道长请留步’叫住了老道士。

老道士抬头看去,来的两人,一人身材欣长,背后背着一把剑。一人面容粗狂,腰间挎着一柄短刀。

正是之前与玄诚要水喝的两人。

007 是谁

空山上,玄诚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位置。

再往前走,他就要万分小心了,一旦走错一步,很有可能就永远出不去了。

玄诚在一块巨石旁停了下来,休息了片刻后,正准备继续往上,忽然神色微微一变,扭头往山下白水观的方向望去。

隐约间,似乎能看到有剑光在白水观中一闪而过。

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玄诚的脸色一下就白了。几乎是毫不犹豫,他拔腿就往山下奔。

但还未等他走到山脚,就听到有动静往这后山来了。

玄诚往山下奔的脚步戛然而止,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犹豫了片刻后,一咬牙,又返身往山上走。

很快,他就回到了那块巨石旁,然后一头扎进了前方的密林之中。

这空山之所以邪性,是因为这半山腰以上,有大阵不止一座。其中最大的便是迷魂阵,覆盖了半山腰以上的全部范围。其中,又有大大小小十数个杀阵,一旦触动,基本很难生还。

好在,玄诚这些年没少往这山上走,这迷魂阵中的路,他早就走熟了,只要稍微小心些,倒不至于误入那些杀阵。

不过,他知道如何走,可那两个在后面追着上山的人就不知道了。

这两人一入迷魂阵没多久,便迷了路,一通乱闯之后,不幸触动其中一个杀阵。只见头顶茂密的树枝之间,突然多了怪音,一抬头,无数尖锐之物铺天盖地而来。两人虽都有身手,而且身手还不错,可奈何此地阵法并非凡俗之物,没多久,那身手略逊一筹的短刀汉子,便被一根黑色尖锐之物贯穿了胸膛,钉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后,短刀汉子脑袋一歪便没了气息。

这短刀汉子刚死,那黑色尖锐之物便突然化作了一股浓烟散了开去。

另一背剑男子稍稍幸运了一些,阴差阳错之下,竟被他寻到了一条生路,离开了这个杀阵。不过,虽然离了杀阵,却还是在这迷魂阵之中。加上身上又有多处受伤,体力不支,能不能活着走出去,就很难说了。

这边动静不小,已经快要靠近山顶的玄诚,却丝毫未闻。

他低着头,快速奔走在那条不能走错一步的线路上,很快,就到了山顶。

山顶上,有一平台。平台上,有一茅草屋,看着有些破旧,不知已经存在了多少岁月。

玄诚径直走进了茅草屋,屋内摆设简陋,除了一套桌椅外,就只有一张狭窄的木板床。床上躺着一个浑身裹满了白色布条的削瘦男孩,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玄诚看到他还没醒微微松了口气。不过,想起之前在半山腰见到的动静,心头便立即无比沉重起来。

这时,床上突然传来嘤咛声响,玄诚慌忙收起心思,过去查看那人情况。

果然老道士预料不错,很快,这人就醒了。

……

一睁眼,入目便是一张十分清秀的少年脸庞,双眉微皱,隐有忧思在心。

沈牧之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抬手就往此人胸前拍去。不过,手刚抬起,就被按住了。

“别乱动!好好躺着。”清秀少年按住他后,又捏着他手腕把了会脉,然后说道:“你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不过,你双脚的筋脉之前都被割断了,虽然现在已经给你接上了,但要想行动自如,你还得好好将养一段时间才行!这段时间,能别动就别动,免得刚接上的筋脉回头又给绷断了!”说着,清秀少年又伸手去查看他腿上的伤口。

沈牧之躺在那里,脑子里有些懵懵的,好半响,才总算理清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等到清秀少年给他脚上伤口都查看过后,沈牧之看着他,轻声道了一句:“谢谢!”

清秀少年看了他一眼,眼中神情有些复杂,而后忽然扭过了脸,转身往桌子那边走了过去。

“饿不饿?这里有吃的。”清秀少年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过桌子上放着包裹,打了开来。

这一打开,他却愣住了。

包裹里确实有吃的和衣物,不过除此之外,还多了两样东西。

一柄青铜短剑,一本封面上写着‘空山’二字的书籍。

清秀少年看着这两样东西,忽然间就红了眼眶。

“你个骗子!”清秀少年突然怒吼一声,而后一把拿过那柄青铜短剑,就往茅草屋外冲去。

沈牧之躺在床上,看到这一幕,有些不知所措。

清秀少年这一去,许久没再回来。躺在床上的沈牧之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之前昏迷着不觉得,此刻醒了,这身体各处也随之苏醒,这饥饿感顿时就明显起来。

桌上放着一些馒头大饼等粗粮,沈牧之看得愈发饥饿,左等右等不见那清秀少年回来,实在忍不住的他,勉强起了身,忍着痛挪到了床边,伸手想去够桌子上放着的吃食。

正在这时,突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沈牧之一听,不由心中一松。于是收了手,等着那清秀少年进门。

可没想到的是,进门而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男子,一身藏青色长袍破损了多处,沾满了血迹,右手中还提着一柄长剑。

沈牧之愣住了。

那个进门的陌生男子也愣住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后,那陌生男子忽然笑了起来。

被他的笑声唤回神的沈牧之,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伸手就往胸口摸去。可衣服里却不见了那块他昏迷前明明藏好了的玉方块!

陌生男子笑了几声后,突然沉了脸,提着剑,朝着沈牧之走了过来。

沈牧之目光飞快地在周围扫过,但目光所及之处,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给他防身的东西。而且,他现在这个样子,连逃都没办法逃。

他只能往后退。

只是,这床就这么点大,他能退到哪里去。

“你是谁?”沈牧之靠着墙,盯着陌生男子,喝问道。

陌生男子一言不发,只是提着剑,一步步地朝着他逼近。很快,他就到了床前,看着所在角落里的沈牧之,眼神突然凶狠起来。

沈牧之顿时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毫不犹豫,抓起旁边的枕头就朝着男子扔了过去,同时身子往旁边一扑。

长剑掠过头顶,锋利的剑刃隔断了几根飘起的长发。

沈牧之背上一阵冰凉,此时也顾不得之前那清秀少年的叮嘱了,手脚并用就往下了床,强撑着欲往外面跑。

可他双脚不便,那陌生男子却是行动无碍。一个闪身,就挡在了门口。看着脸色苍白的沈牧之,男子冷哼了一声:“你逃不掉的!你要是识趣,就别再做这些无用的挣扎了,我就许你个痛快的死法!你要是不识趣,非要再挣扎挣扎,那也没关系,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陪你玩。只不过……”说到此处,男子顿了顿,看着沈牧之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愈发的凶狠暴戾:“你绝对会死得痛苦得多!”

沈牧之撑着桌子,勉力让自己站着,不至于坐倒在地。背后,那些裹着伤口的白色布条,此刻都已经透出了红色。双脚下,更已经有血液渗透过厚厚的布条,流到了地面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沉默了片刻后,伸手拉过一旁的凳子,慢慢坐了下来,而后开口问道:“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是逃不掉了。我不逃了!不过,死之前,我有个小小请求,不知阁下能否满足我一下。”

陌生男子见他坐了下来,刚才狠厉的神色微微收了一些,左右看了一下后,撩起衣摆在门槛上坐了下来,长剑往街上一横,道:“你说吧!”

沈牧之看着他,脑子里盘旋的是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包括深夜他被人从家里救出然后出城……

“帮我给大夫人带句话,我没有害大哥!”他认真说道。

陌生男子听到这话,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就变得玩味起来。看了好一会儿后,这男子忽然开口说道:“反正你也要死了,也罢,看你年纪轻轻,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吧。派我来的,不是大夫人!”

不是大夫人?

沈牧之蓦然瞪圆了眼睛,惊讶无比地看着男子,连忙追问:“那是谁?”

陌生男子却摇了摇头,道:“具体是谁我不知道,但是个男的,不是你们将军府的大夫人!”

是个男的?

沈牧之再次愣住。他想到了那天夜里把他从家里救出去的那个蒙面男子?

难道是他?

他派人来追杀自己,倒是说得通。那个赶车的汉子袭杀不成反被杀的事情,他肯定已经知道了,继续派人追杀,也是正常。

只是,这个人,会是谁呢?

那天夜里他带着自己在将军府里穿来穿去,那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对将军府很是熟悉。如此说来,应该不是外人。

而且,看那人的身手,至少不低于自己,可将军府里,有这等实力,又对内外院都熟悉的男人,屈指可数。

其中两个,是父亲的亲信,后院也是常去的,熟悉也正常。不过,父亲去了边疆后,他们也跟着去了,当时他们并不在城内。

连叔倒是有这个身手,可他的身形没有那人那么高挺,而且连叔一直对他疼爱有加,不应该会做出这种事来。

除此之外,身手不错的倒是能找出几人来,可这几人几乎从不进内院,不可能会对内院如此熟悉。

而熟悉内院的,也有不少人。但,这些人,基本身手都很一般。

比如二哥沈牧业。

他虽然对内院无比熟悉,可他从小就喜文不好武,练武一事向来懈怠。三年前,他就已经打不过自己了。

而且,二哥沈牧业的声音,他也是听得出来的。

那天夜里那个男的声音,他听着很陌生,应该是平日里没接触过的人。

那么,这个男人,到底会是谁呢?

到底是谁如此锲而不舍地想要他死呢?

沈牧之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往门外瞧了一眼。

那个清秀少年,会出现吗?

008 生死

时间一点点过去,门槛上的那个陌生男子已经喘匀了气息。他转头看了眼屋外的天色,而后握住了横在膝上的长剑。

“天快黑了,上路吧。”男子说着,提剑站了起来。

沈牧之依旧坐在那凳子上,没有动。搁在桌面上的手,微微颤抖着。倒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失血过多。

脚下被鲜血染黑的地面,已经都快有半个桌面那么大了。

他看着陌生男子,有些吃力地笑了笑,道:“你也别动手了,我这身体也撑不了多久了,你再坐会儿,陪我聊会儿天。”

男子听了他这话,朝他脚下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后,竟然真又坐了回去。

“也罢,不然你这么点年纪,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下手!”陌生男子说着,也朝他笑了一下。

沈牧之看了看外面渐黑的天色,感慨道:“真想再看一眼金陵城的夜景。那条景江上面,一到夜里,那景色是真美!”

男子点了下头,道:“景江夜色确实不错。不过,你这辈子肯定是看不着了,下辈子吧!”

沈牧之嗯了一声,然后目光下移,落到男子身上,扫过那件袍子上的斑斑血迹,问道:“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男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上来的时候碰到了一些古……”话未说完,他突然停住了,而后抬头看向沈牧之,目光顿时变得怪异而警惕起来。他拿着剑又站了起来,开始慢慢朝沈牧之靠近,一边靠近,一边问:“你是怎么上来的?”

沈牧之见他忽然这样,不由得紧张起来,想要撑着桌子起身,可因为失血过多,稍一动,眼前便是一阵发黑,双腿也根本就用不上力,无奈之下,只好言语上试图让对面男子放松下来。

“我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沈牧之看着男子,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无辜一些。

男子闻言,眉头略皱了皱,目光一动,忽然瞧见了桌面上放着的包裹。那包裹里,除了吃的和衣物之外,还有那本名为‘空山’的书籍,之前那清秀少年拿着剑就跑了,把这本剑经落下了。

男子看到这剑经之后,迟疑了片刻后,探身将书籍拿了过来,翻看起来。

翻看了几页后,男子的神色开始有了变化。又看了几页后,男子神色忽然大变,口中喃喃说道:“这是什么术法?”

他越看,就越入迷,脸上从渐渐的惊疑,变成惊喜。

沈牧之一直留意着他的神色变化,忽然,屋外传来了些许轻微动静。而这男子似乎是太过沉迷于手中剑经,竟然毫无所觉。

沈牧之悄悄往屋外望去,之间昏暗之中,一道身影逐渐出现在视野中。

顿时,心中大喜。

看来,他还是等到了。

“这本书,并非是我的。你恐怕是不能从这里带走的。”他开口朝着男人说道。这话音刚落,屋外的身影已经走到了门口。

正是那个清秀少年。

紧接着,一道如湖水般碧绿的光芒猛然乍亮,瞬间就照亮了整个茅草屋。

沈牧之坐在长凳上,看着那男子原本满脸的惊喜逐渐变成茫然,低头看着胸口忽然出现的那个血洞,茫然慢慢变成了痛苦。

一道碧绿光芒在屋中转了圈后,消失在那清秀少年宽大的道袍大袖中。

那陌生男子双手无力垂下,手中剑经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而后又是砰地一声,男子往后倒地,没了丝毫生息。

清秀少年看向桌边坐着不动的沈牧之,目光上下一扫后,扫到他脚下那一摊血迹后,顿时脸色大变,二话不说,就冲上前,一把就将沈牧之给抱了起来,快步走到床边放了下去,呵斥其躺好后,又连忙去查看他双脚的情况。

沈牧之躺在床上,一直强撑着的精神,此刻放松了下来后,顿觉疲惫如山一般压来,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忽然一黑,便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外间,又是一片大亮。

那清秀少年坐在桌子边,身前放着那本剑经,还有一柄青铜短剑,正发着呆。

沈牧之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后,开口打破了这屋中沉默:“我叫沈牧之,金陵来的,之前你杀的那个人,他是来追杀我的!谢谢你救了我。”

清秀少年依旧坐在那里没动,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一般。

沈牧之落了个无趣,有些尴尬。躺了不知道多久的身子,有些难受,刚准备略微动一动的时候,忽然耳边传来了清秀少年的声音:“不用谢我,真正救你的不是我,是我师兄!”

沈牧之楞了一下,刚要开口问他师兄在哪里,可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地就有份悲伤在这茅草屋中弥漫开来,沈牧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那到了嘴边的话,就问不出口了。

时间在静默中点点滴滴地流逝。

沈牧之不敢贸然打搅眼前这个少年,可他的肚子却不争气,咕噜咕噜的饥饿声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他伸手按住肚子,努力想要这声音停下,可这声音反倒是更加嚣张了,唱得越来越响亮。

终于,那个坐在桌边的少年忍不住了,甩手扔过来一张大饼,正好落在沈牧之的身旁。

沈牧之看了看他,他依旧是没转过身。迟疑了一下后,他默默拿起大饼,啃了起来。

不知放了几天的大饼,硬得跟石头一样,这跟将军府的伙食比起来,不知道是差了多少。只不过,他现在这个情形,能有个饼已经是不错了。何况,饥饿之下,就算是这硬如石头的大饼,也是一种美味。

沈牧之啃得专注,很快,一张比他脸还大些的大饼,一半就没有了。就在他准备多吃点的时候,桌边的清秀少年却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到床边,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大饼,然后又一甩手扔回了桌子上。

“你刚醒,不宜多吃!”冷冷扔下一句后,他又弯腰去查看沈牧之的双腿。

沈牧之躺在那里,看着他专注检查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想说些感谢的话,可想到之前他的那句话,这些话顿时又梗在了喉咙里,难以出口。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少年检查完了他的伤口,淡淡开了口:“你运气好,之前虽然伤口崩开了,但接好的筋脉没崩断,只是流血多了些,所以接下去你得在床上多躺几天了。”说着,他忽然扭头看向一脸既感激又内疚表情的沈牧之,眼神复杂地盯着看了一会后,突然沉声说道:“我师兄死了!”

虽然之前沈牧之就已经有所猜到了,可此刻亲耳听到这少年说这话,心头还是震了一下。

“因为你!”少年又说道。

沈牧之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可三个字到了嘴边,却还是说不出口,大概是这三个字太苍白。

人都已经死了,对不起又有何用。

少年脸上忽然滚下两行热泪,抬手用力一抹后,他扭头就跑了出去。

沈牧之躺在床上,身下仿佛有一张针毡,正扎着他的身体,无比地难受。

009 大恩

沈牧之在这茅草屋中,一躺便是七天。

这七天里,那少年再未和沈牧之说过话。每每沈牧之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他眼里压抑的悲痛后,到了嘴边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七天之后,沈牧之终于勉强能下地走几步了。

少年给他做了一副拐杖,让他每日绕着茅草屋走上几圈。

沈牧之一一照做。每次他围着茅草去转圈的时候,少年就会在屋子里,对着那本叫空山的书发呆。

又四五天过去,沈牧之渐渐可以脱离拐杖自己走路了。于是,他开始打拳。虽然这腿脚还不太利落,往往也坚持不了太久,但总算也在慢慢好起来。

这天午后,沈牧之刚打完两套拳,一早就离开了这里的少年忽然从旁边树林里钻了出来,一手拎着一个包裹,一手提着一只已经剥了皮清理干净的兔子。

“去生火,中午吃兔肉!”少年淡淡说了一句后,就把手中兔子朝着沈牧之扔了过来。沈牧之还没反应过来,那兔子就已经在半空了,慌忙伸手接过,刚要说话,少年却已经走进了屋里。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又吞了回去。

这些天,他一直都是如此,根本不给沈牧之说话的机会。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后,拎着兔子去茅草屋旁边一个临时搭出来的厨房里。刚生了火,少年过来了。

沈牧之坐在石头垒就的火灶后面,看着拿着那柄青铜短剑正在把兔子大卸八块的少年,犹豫了一下后,开口问道:“你叫什么?”

少年头也不抬:“道号玄诚。”

少年答得爽快,倒是让沈牧之愣了愣。回过神后,他迟疑了一下,又问:“那你师兄呢?他的道号是什么?”

玄诚手中动作忽然顿住了,抬头看向沈牧之,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后,又低头去对付那只兔子了。

沈牧之本以为玄诚这是不会回答他了,心头正失落和内疚的时候,忽听得玄诚回答:“本名,郭清,道号玄通。”

沈牧之口中轻轻将这两个名字念叨了一遍后牢牢记在了心里。

虽然这些天,玄诚从未跟他说过当初他们是怎么救的他,也没说过他师兄玄通又是怎么因为他而死的。

可他自己心里十分清楚当时他虽然杀了那个中年汉子,可以他当时的伤势,如果没人救他,就算没有追兵过来,他也不可能活得下来。而且,如果只是普通人救了他,他现在的双腿也不可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很有可能,他以后只能做一个双腿不便的瘸子。

更别提,后面还有追兵过来,都是他们师兄弟帮忙挡下的。

如此大恩,何以为报?

沈牧之看着在那默默切着兔子的玄诚,心头虽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

这时,玄诚已经切好了兔肉,将他们全部扔进了已经烧热的油锅内后,一阵爆裂声后,他一边翻动着手中勺子,一边开口问沈牧之:“你的脚感觉怎么样了?”

沈牧之收起心中情绪,认真回答:“已经好很多了。”

“那明天就下山吧!”玄诚淡淡说道。

沈牧之不由愣了一下。虽然这几天他也想过下山这件事,但玄诚这样突然提起,还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你是镇北将军沈威的儿子?”玄诚忽又问道。

沈牧之又怔了一下后,点头回答:“是的。”之前醒来的时候,他就跟玄诚说过自己叫什么,从哪里来,虽然没有提自己的父亲镇北将军,但金陵姓沈的大姓,不过就他们一家,他只要有心打听,还是很好打听的。只是,这些天玄诚都没有提过这些,此刻突然提及,让他有些始料不及。

玄诚听后,又说:“那沈牧平是你的大哥?”

听他提及大哥的名字,沈牧之心中不由得痛了一下,点头沉声回答:“是的。”

“我这两天下山的时候,去最近的白水县城打听了一下。你大哥在大半个月前在阵前被大元骑兵生擒,此事,你知道吗?”玄诚忽然停了手中翻炒兔肉的动作,盯着他问道。

沈牧之虽然早就知道大哥出事,可并不知道竟是这事。他一直以为是大哥在军中被人陷害犯了什么错误而被控制了起来,不曾想到,竟是这样的大事。

沈牧之有些懵,不敢置信地喃喃:“怎么会这样?大哥武艺高强,大元那边除了一位老将军之外,根本没有人能压他一筹。他怎么会……”

“这事情现在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太可能是假的。不过,我还打听到,你大哥之所以会阵前被生擒,是因为他身旁的亲信阵前反水,刺伤了他,才会导致他被大元骑兵围困,最终气力不支,被对方生擒。”玄诚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沈牧之的目光,忽然变得锋利起来:“据说,这个亲信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得了你的授意!”

坐在火灶后面的沈牧之却完全没有听到这句话,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大哥现在的处境。

大哥虽然在他和朋友面前,向来温雅,可他十分清楚,大哥内心实际是非常骄傲的一个人。而对于一个战士来说,阵前战死那是无上荣耀。可阵前被敌方生擒,那却是耻辱。他那么骄傲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熬得住这种耻辱?

沈牧之越想,心中越是难受,不由得红了眼眶。

对面的玄诚看到这情形,原本犀利的眼神,忽然就变得柔和了几分。沉默了几息后,他不再说话,低头开始认真翻炒锅中的兔肉。

很快,兔肉出锅,腾腾热气裹着香味,弥漫在这个简易的厨房里。

坐在火灶后的沈牧之,已经冷静了几分。

玄诚看了他一眼后,喊他吃饭。

沈牧之站了起来,与他一同走到了茅草屋内,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玄诚递过一张刚才烘热的大饼,等沈牧之接过后,忽问:“想过接下去要去哪里吗?”

沈牧之接过大饼的手顿了一下后,低声回答:“去奇石谷。”

“奇石谷?”玄诚皱了皱眉,道:“那地方离这里,起码也有上千里路,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追铺你的人,你这个样子,你确定你能走得到那里?”

沈牧之咬了一口大饼,闷声却又坚定地回答:“一定走得到!”

玄诚看了他一会,没再多说什么。

很快,一盘兔肉,大半都进了玄诚的肚子。沈牧之没什么胃口,根本没怎么动。

吃完,沈牧之起身收拾,玄诚却叫住了他。

接着,他起身走到床边,拿过床尾放着的那个包裹,打开后,取出了一个玉方块,和那本名为‘空山’的书籍。

玄诚拿着那本‘空山’看了一会,才扭身走回到桌边,伸手将玉方块放到了沈牧之的跟前。

“这个是当时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从你手里取出来的。当时怕弄丢了,我就给收起来了,现在物归原主。”玄诚说完,又低头看了看还拿在手里的那本‘空山’,犹豫了一下后,才放到了玉方块的旁边,跟着说道:“你要去奇石谷,我不拦你。只不过,你这条命,总归是我们救回来的,我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你去送死。这本书里面记载了一门修行法门,虽然不是什么高级法门,但对你来说也足够了。之前给你治伤的时候,我仔细检查过你的身体。你天赋还可以,体内也已经有气,入门应该不难。只要能入门,再多下点功夫,虽然不能保证你此去必能安然无恙,但至少能多几分把握!”说到这里,玄诚略微停顿了一下,深吸了口气后,又继续说道:“不过,这本书是我师兄留下的遗物,我不能给你。所以,明早下山之前,你必须把里面的内容全部背出来。至于里面如果有不懂的地方,等明天下了山,你再问我!”

玄诚说完,也没等沈牧之说话,就一把拿过桌上的碗筷,然后出去了。

沈牧之坐在桌边,看着那个玉方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之前醒来时,他有找过这个玉方块,但找来找去都没找到,他以为已经丢了。没想到,却是被玄诚收了起来。这东西是他母亲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能够失而复得,自然是喜事。可沈牧之却有些高兴不起来。那天夜里的记忆随之涌来,再加上刚才玄诚跟他说的有关于大哥的事情,心情更是十分沉重。

良久,他才整理心情,深吸了口气后,伸手将玉方块收入怀中。然后,又看向了那本‘空山’。

这本书放在这间房间里已经很多天了,沈牧之出于尊重,从来没有私自翻阅过,虽然那天那个追上山来杀他的男人看这本书的时候表露出来的神情很是惊喜。

没想到,玄诚会主动提出让他看这本书。

他本以为,玄诚因为他师兄的死,心里一直对他有怨。现在看来,是他低估了他们师兄弟心中的善。

只是,此去生死难料,如此大恩,何以为报!

010 空山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收拾好了东西,准备下山。

沈牧之将‘空山’还给玄诚的时候,玄诚问他:“背出来了?”

沈牧之点头。

玄诚也没多问,伸手接过空山,就收了起来。

两人离开茅草屋,入林之前,玄诚一脸严肃地叮嘱沈牧之:“待会进树林后,一定要看准了我的步子,一步都不能走错。一旦走错一步,我们两个就都永远下不了山了!”

沈牧之连忙认真点头。

进了树林后,玄诚走在前头,因为照顾沈牧之的腿脚有伤未愈,所以走得很慢。沈牧之跟在后头,也跟得小心,一路上,倒是也没出什么意外。将近一个时辰后,两人终于顺利走出了迷魂阵的范围,到了那块位于边界线外的大石头旁。

此时,沈牧之那还未痊愈的双腿,都已经肿胀起来了。每走一步,都感觉有只手拉住了那些经脉正在用力拉扯一般,疼得钻心。之前他一直咬牙撑着,此刻听得玄诚说安全了后,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礼貌了,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大石头旁的地上,开始揉捏那酸胀刺疼的双腿。

玄诚清楚他的情况,见状并未说什么。纵身跳到一旁大石头上,站在上面,朝着山下某个方向眺望了一会后,才收回目光,看向下面坐着的沈牧之,迟疑了一下,道:“那本书里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趁着现在有时间,你问吧。”

沈牧之愣了一下。

其实,他昨天为了尽快将整本书背下来,根本没有去思考过里面的内容是什么意思。只是死记硬背地将里面的内容全部印在了脑海里。现在玄诚让他问,他根本不知道该问什么。

“怎么了?”玄诚见他不说话,皱眉问道。

沈牧之只好如实回答:“昨天光顾着背了,没怎么用心去留意里面的内容。”

玄诚闻言,也愣了一下。转过弯来后,他忽然问道:“你不会是整本书都背了下来吧?”

沈牧之怔了一下后,点了点头,疑惑地看着玄诚,问:“难道不用吗?”

玄诚神情变得古怪起来,片刻后,他讪笑了一下,道:“都背下来也挺好的。那你先熟悉熟悉内容,有什么不懂的,就跟我说。”

沈牧之觉得玄诚这话有点古怪,但也没多想。

接着,玄诚就盘腿在大石头上坐了下来,闭上眼开始打坐。

而沈牧之,被玄诚这么一提,也开始在脑海里熟悉那本‘空山’里面的内容。

空山这本书,里面的内容很多,洋洋洒洒,写了近千字。

前面一半内容,基本上都是描述得都是一些奇人异事。有鬼怪,有飞来飞去的‘修行者’。这些内容之后,才提到了什么是修行。

沈牧之自小长在将军府,虽然不受大夫人待见,但父亲和大哥对他一直都很不错,所以自小也能算得上是饱读诗书。故而,空山这本书前半部分的内容,对于他来说,理解起来并不难。

只是,里面的描述的画面,就好像是孩童时期连叔给他说过的那些神仙故事一般,浮于云端,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

沈牧之不太相信那些内容的真实性,但对于后半部分提到的修行一事,他还是愿意去相信的。

那天,在山顶的那间茅草屋里,玄诚出手杀死那个陌生男子的过程,他虽然没有看得很清楚,可还是感受到了那种威力。

虽然那一次有出其不意之功,可他能够感觉到,即便是正面对战,那个陌生男子在玄诚手下,也撑不过十招。

那种突如其来的剑法,实在太诡异了!

虽然不知道玄诚这种剑法,是不是从这本书里学来的。但既然他说了这里面的修行法门,对他能有帮助,那么就应该是真的有帮助。

沈牧之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在脑海里翻开了他人生的另一个篇章,全新的篇章。

他此时还未意识到,这本书,还有身旁石头上的这个跟他差不多岁数的年轻小道士,给他带来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书中说,所谓修行,就好比爬山。

一开始时,爬山之人总是劲头十足,信心满满。但,往往没爬多久,就开始有人会觉得有些吃力,原本坚定的意志就会动摇了。

渐渐的,这些爬山之人,就会因为体力的差距,而渐渐拉开距离。有些人开始坚持不住,准备放弃。而有些人,即便吃力,也依然咬牙坚持。

再往后,那批领先者当中,又开始出现落后者。这些人里,有人放弃,也有人继续坚持。

再往后,只剩下少数几人,依然埋头在上山之路上,偶尔也会停下,欣赏一下一路上来的风景,然后继续往前。

这一路上,都会有人因为体力不支而坚持不住放弃,当然也会有人,哪怕是手脚并用,依然咬牙继续往上,只是速度很慢。

最后,能登顶,一揽山顶风光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天赋很好的人。另一种,是天赋还不错,但能咬牙坚持下来的人。

至于那种天赋一般的,即便再坚持,也是爬不到山顶的。

也就是说,修行这件事,要想走得远,光靠努力是没有用的,天赋才是决定最终胜负的决定性因素。

沈牧之想着这些,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将自己拿出来比对,不知自己是属于那种天赋很好的,还是属于天赋不错的?亦或者,是那种天赋很一般的!

不过,不管如何,这修行之山,他总得去爬一爬!

就如玄诚说的,他只要努力去爬了,那么他此行去奇石谷,总归会多一些把握!

他不求能从奇石谷全身而退,他只求能查出加害大哥的真正凶手,然后手刃仇人!

一想到大哥的事,沈牧之的心情就有些激荡。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后,刚准备按照书中所说,开始学习修行一事的时候。旁边石头上坐着的玄诚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后,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沈牧之闻言,只好将准备开始修行的念头,先压了下来。

玄诚从旁边石头上跳了下来,目光在他脸上打了圈后,问他:“怎么样?能走吗?”

沈牧之点头:“能走!”

“不能走了,就说!”玄诚说完,带头往山下走去。

沈牧之赶紧跟上。

这回,玄诚的脚步比之前快了不少。

沈牧之虽然刚才歇了一会稍稍恢复了体力,可是这双脚到底还是有伤在,没有痊愈,没有多久,他就有些跟不上玄诚的步伐了。

好在,玄诚很快就发现了这一情况,又重新放慢了脚步。

好不容易,坚持到了山脚,沈牧之已是一身大汗,双腿更是如同灌了铅一般,沉得都已经要抬不起来了。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

玄诚看了看沈牧之的脸色后,迟疑了一下,道:“休息一炷香时间,我们继续走。这里往东走上七八里路,有个屋子,我们到那里过夜。”

沈牧之对于这里完全陌生,自然是一切都由玄诚做主。

只是,玄诚似乎对于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很是警惕。沈牧之坐着休息的时候,玄诚虽然也在旁边坐着,但目光一直在留意着周围,显得十分警惕。

沈牧之感觉出来后,本来就一直内疚的他,不好意思再多歇,所以不到半柱香时间,就主动与玄诚说道:“我没事了,可以走了。”

玄诚看了看他:“确定?”

沈牧之点了点头。

玄诚见状,也不多问,拿起旁边的包裹,就往前头带路去了。

七八里路,若是沈牧之没受伤,顶多半个多时辰,可这一回,他们足足走了一个时辰。赶到玄诚之前说的‘屋子’时,林间天色已经开始昏暗起来了。

所谓屋子,其实是一间用土夯起来,里面不过两个桌板面积的土房子。其中有一面墙,还塌了一半,茅草盖的屋顶,有好几个地方,都破了洞。

屋子里摆放着一些破旧的农具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些散着霉味的稻草。

沈牧之两人一走进去,就听到了老鼠在稻草堆中惊慌四散的声音。

好在,两人都不是讲究人。

早就疲倦不已的沈牧之,扭身就将自己扔到了那一堆稻草上。玄诚站在旁边,没坐下来,伸手从随身携带的包裹里掏了个干硬的大饼出来扔到了沈牧之身上后,就说道:“你在这里休息,我出去转转。”说完,扭头就出去了。

沈牧之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门外,内心里生出了几许不安。

玄诚他,会不会就这样一去不返?

不过,他也明白,分别是注定的。他更加没有这个权利,去要求玄诚继续留在自己身边。玄诚做的,已经够多了,多得他,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偿还清楚。

屋子周围都是无人打理的竹林,林内杂草丛生,各种虫鸣之声不断从其中传出。偶尔有风吹过竹林上空,带动那些枝叶繁茂的竹稍,哗啦啦的声响,配合着林间的虫鸣,就好像是一曲特殊的歌曲,带着几许荒凉和悲戚,在歌唱着时间的流逝,生命的无常。

歇了一会,又啃了几口大饼后的沈牧之,状态恢复了不少。他走到屋外,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视线所及之处,未见玄诚的身影。

忍住心中的那点不安和失落,再次回到屋中,端坐好后,开始仔细回忆‘空山’这本书的后半部分,也就是有关于‘修行’的那部分。

书中说,所谓修行,便是以自身之力对抗天地,并将天地之力化为己用。成者,可搬山倒海,可逆天改命,可长生不老。不成者,碌碌一生,无为而死。

那么如何将天地之力,化为己用呢?

简单来说,就是纳气入体。

什么是气?

气是游离天地之间的一种能量,又称灵气。

万物皆有灵,死后身归天地,化为灵气。

修行,就是将这些游离在天地之间的灵气,纳入体内,用其淬炼体魄,化为己用。

沈牧之看到这里,忽然想到玄诚之前提到过,说他体内已经有气。

他体内的气,乃是练武而来。

武夫练武,大多只注重技巧和筋骨,很少有人会去练气。主要是练气前期很难,成效慢。往往许多走练气路子的武夫练上十年,都未必能有显著成效。可练筋骨和技巧的就不同,抛开天赋这个都有的前提不说,只要刻苦,十年内,必有成果。

沈牧之三岁时就开始打熬筋骨,四岁正式开始习武。一开始走的便是练筋骨和技巧的路。不过,机缘巧合之下,两年前,无意中从一本书中,接触到了练气的法子。反正左右他在家中闲来无事,就练了起来。不曾想,在练气一事上,他似乎有着独到的天赋,才不过两年,他体内就已经有气出现,虽然还不成气象,可也算是入门了。

这要是放到那些练气有成的武学大师面前,恐怕都得要惊呼一声天才了。只是,大哥和父亲都并不看重练气一事,所以他也从来未跟他们两人提起过,至于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而现在,他要开始修行,那这股气,对于他来说,就像是一个种子。相比于其他一开始就接触修行的人,他这入门一事,将会简单许多。

不过这一点,沈牧之并不清楚。

沈牧之仔细研究了书中所说的纳气之法后,就开始尝试。

要学会纳气,必须得先学会‘内视’。

所谓内视,便是以心神沉浸自身肉体,从而看清自己体内大大小小的经脉腑穴,看清灵气在体内的流转。

书中对于如何做到内视,并没有多注解。沈牧之只能根据其中简单的三言两语,自己不断尝试。

好在,他悟性似乎还不错,很快,就找到了书中所提到的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一开始的时候,周围无数声音涌入耳朵,风声,鸟鸣声,虫叫声。

渐渐的,随着他逐渐放空心灵,这些声音,都开始慢慢远去,最后,周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仿佛陷入了一团黑暗之中,除了他自己,再无任何东西。

沈牧之不由得有些心慌。一心慌,刚才那些听来有些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又回到了耳边。

沈牧之赶紧调整心态,再次让自己静下心来,让那些声音逐渐远离自己,渐渐的,又回到了那团黑暗之中。

再渐渐的,黑暗中开始出现了点点光亮。

就好像夜里的天空,点点星光点缀着一片漆黑的夜空,瑰丽而又壮阔。

沈牧之此刻看着这片星空,有些着迷。

在他的着迷中,这些星光越来越璀璨,渐渐的,整片星空都亮了起来,而后,仿佛是一瞬间,一个全新的世界蓦然出现在他眼前。

那些星光,想来应该就是体内腑穴。

而那些星光之间的光线,便是那一条条的经脉。

这些腑穴通过经脉串联在一起,就好像是一副复杂的藏宝图一般,让人目眩神迷。

沈牧之瞧得入神,甚至都忘了主要目的。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团灰蒙之气蓦然出现在眼前,它正按着一条隐约有些熟悉的道路,自顾自地缓慢运行着。

沈牧之看到这团灰蒙之气,便自然明白了,这应该就是他体内的气!

他练气已有两年功夫,这却还是他头一回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体内的气的真面目。

这种感觉,很是玄妙。

011 开山

学会了内视的沈牧之,忍着激动心情,开始尝试纳气。

纳气,便是以自身心神做引导,将身体周围游离在天地之间的那些灵气,引入体内,加以淬炼后,化为己用。

沈牧之按照书中所述,将心神从体内释放出去,开始探索身外的世界。

身外,不比体内。环境更加复杂,也相对危险。

好在,这屋子身处荒山野林之中,周围也无修行之人,所以沈牧之的第一次尝试,还算顺利,很快就发现了那些犹如精灵一般活跃在空中的灵气。

当沈牧之尝试着将心神朝着那些精灵靠近过去的时候,那些小精灵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心神一般,纷纷停下了动作,瞬息停滞之后,突然一股脑地全朝着他的心神涌了过来。

沈牧之脑海中忽然传来轰地一声,眼前一白,就失去了意识。

好半响,他才重新醒过神来,此时,他已经退出了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不过,他能感觉到,体内此刻正有一股格外灵动的‘气’正顺着经脉,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虽然,刚才的第一次尝试不算太成功,但,到底有一股灵气已经被他引入体内,这让沈牧之不由得开心起来。

只是,这喜悦的情绪,刚涌上心头,沈牧之突然腹部传来一阵剧痛,脸色顿时就白了。

原来是那股新来的‘灵气’与沈牧之原本体内就有的那股气撞到了一起。

新客碰上旧主,自然会擦出一番火花。

新客想要吞掉旧主,旧主想要压住新客,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认输。

毫无经验,又无师长指点的沈牧之,完全束手无措,只能捂着肚子,咬牙忍着,任由着‘它们’两在他的体内,展开激烈的斗争。

好在,这旧主到底对这所已经居住了两年的房子,颇为熟悉,一番来往之下,渐渐占了上风。

它占了上风之后,疼痛逐渐减弱,沈牧之终于能分出心神来,仔细查看体内的情况,渐渐的,他也看出了端倪,再加上书中说的一些有关于纳气的内容,沈牧之开始尝试控制着自己那股‘气’去吞噬新进来的那股灵气。

旧主本来就占了上风,现在又有了沈牧之的帮忙,顿时间,如虎添翼,没多大功夫,新客就被打散,被旧主吞噬一空。

饱餐了一顿的‘旧主’,比之前壮大了不少。原本是拳头大小的一团松散气体,现在不仅大了一倍,还凝实了不少,而且颜色也从一开始的灰蒙色彩,变成了灰白色,一些黑色的物质从这股气中被排斥了出来,没入了周围的经脉之中,消失不见。

他练气两年,体内的气不过拳头大小,如今不过只是尝试了一次纳气,却让这股气多了一倍,甚至似乎还变得更精纯了一些。如此收获,不由得让沈牧之惊讶不已,心中对这修行一事,也是愈发地重视起来。

就像之前玄诚说的,有了这本书中的修行之法帮助,他此去奇石谷,至少能够多几分把握。

想到这里,沈牧之赶紧端坐好,打算继续纳气入体。

不过,就在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些动静。

沈牧之心中一紧,既觉得可能是玄诚回来了,又担心是某些不速之客。迟疑了一下后,他拿过屋角靠墙放着的一根棍子,然后慢慢朝着门口靠了过去。

门外的动静越来越靠近。

沈牧之抓着棍子,紧贴着门口旁的墙壁,屏住呼吸,无比紧张。

终于,那动静已经到了门口,而后一只穿着布鞋的脚先探入了屋中。

沈牧之一看到那脚,心中便沉了一下,而后手中木棍毫不犹豫就从上往下敲了下去。

只是,棍子刚落至一半,就猛地停住了。

一张皮肤黢黑的中年脸庞,正满目惊恐地看着他。愣了片刻后,惊叫一声,扔掉了手中拎着的竹篮,扭身就跑了。

沈牧之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虚惊一场的他,有些无力地靠着墙壁,背上已经汗湿。

此时,门外又有动静。

刚刚放松下来的沈牧之,不得不再次打起精神,抓过一旁的木棍,探头往屋外瞧去。

只见一道青绿光芒,如一条游龙一般,迅捷而又灵敏穿过茂密的竹林,带着破风之声,朝着这边飞来。

沈牧之瞧见后,紧抓在手中的木棍,咚地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他见过这道光,是玄诚。

果然,眨眼功夫,那道青绿光芒就到了屋前,玄诚从半空一跃而下,然后一挥手,那道剑光便消失在袖中。

沈牧之惊讶而又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剑法?”

玄诚难得地露出了一个笑容,道:“等你将‘空山’那本书里的修行之法练到风府境的时候,你也能这样了!”

“风府境?”沈牧之愣了一下。

他依稀记得书中是有提到过这三个字,只是,一下子他有些联系不上。

玄诚就给他解释了一下:“修行一般分为十二个境界,分别是开山,曲骨,通谷;阳关,风府,神堂;幽门,云海,紫宫;天府,灵墟,飞仙。其中,这十二个小境界,又被划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属于入门阶段。一般能入门修行的,都能顺利度过这个阶段。第二个阶段,就是属于第一道分水岭了。能顺利度过第二个阶段,迈入第三个阶段的,就算是高手了。至于最后一个阶段,能成功迈入这个阶段的人,在山上世界里,那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了!”

沈牧之认真听完后,不由得好奇起玄诚的境界来,于是问道:“那你是什么境界?”

玄诚愣了一下后,忽然神色变得严肃,道:“有一点你以后一定要记住,境界这个事情,是不能随随便便问的,尤其是不太熟的人之间。”

沈牧之闻言,不由讪讪,低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冒犯的!”

“没事。不知者不罪!你头一回接触修行这事,不懂这规矩是很正常的,只是以后一定要记牢这一点!”玄诚神色缓和了一些。

沈牧之连忙点头。

忽然,玄诚打量了他一眼后,神色微微一动,道:“把手伸出来。”

沈牧之虽然不清楚玄诚要干嘛,但还是照做了。

玄诚伸手捏住他的手腕后,低声嘱咐:“放松,别抵抗。”说罢,一股略带锋芒的灵气顺着沈牧之的手腕,涌入了他的体内。

沈牧之下意识地有些排斥,想要抵抗,这个念头刚涌出来,他的耳边再度响起了玄诚的声音:“别抵抗!”

沈牧之赶紧压下了那股想要抵抗的本能,体内那股壮大了一倍的灵气在他心神的压制下,如一头乖巧小兽一般,安安静静地蜷缩在气海之中,一动不动。

玄诚的灵气如一柄灵巧小剑,飞快地穿梭在沈牧之的体内,很快也来到了气海之中,瞧见沈牧之的灵气之后,绕着它转了两圈,又退了出去。

接着,玄诚松开沈牧之的手,神情古怪地看了看他,道:“不错,已经开山了。”

已经听玄诚讲过这修行境界一事的沈牧之,听到玄诚说自己已经开山了,不由得有些欣喜,同时也觉得有些意外,这修行难道是如此简单的事情?

玄诚似乎瞧出了他的想法,沉声说道:“你之所以能那么快开山,是因为你之前体内已经有气了。这就好像是你体内已经有了一颗种子,而这一次你给它浇了水,它就顺理成章地发芽了。但这并不代表以后你的修行之路会很顺利。相反,因为你之前体内的那股气不是很纯,所以接下去你想突破开山境,迈入曲骨境,会比较慢!”

沈牧之一听到接下去提升境界会比较慢,心里头的那点喜悦,顿时一扫而空。不过,玄诚又接着说道:“不过你也不用觉得灰心。你能这么快进入开山境,虽然跟你体内原本就有气有一定关系,但同样也说明,你自身的悟性还是不错的。一个人修行的悟性好坏,会直接关系到他第二和第三个阶段的修行是否顺利。所以,只要你坚持下去,想必你会有一番不错的成绩的!”

沈牧之听完后,心中又振了振。

但,很快,他又想到了接下去的奇石谷之行。奇石谷这一趟,他是势在必行的,而且,也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可以让他先修行上几个十年八年的再去奇石谷‘算账’,所以,这第二阶段第三阶段是否顺利,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他大概是没有机会去尝试这两个阶段了!

玄诚看着他脸上神色的变化,沉吟了一下后,开口说道:“我知道,我劝不动你。不过,我还是想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与其你现在去送死,不如多等两年。”

沈牧之苦笑了一下,道:“我可以等,但我大哥等不起。”

玄诚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片刻后,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012 不遗余力

夜里,玄诚跟沈牧之讲了许多有关于修行的事情,还聊了一些有关于修行界的事情。

有关修士的存在,也并非这天底下所有的普通人都不知晓,不然的话,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神仙故事流传下来的。

只不过,在金国境内,并没有特别大的宗门存在,那些小的修行世家和宗门,又出于某些规矩,不得随意干涉凡俗世界的规则,所以甚少入世。而这些修行世家和宗门,又基本上很少会接收外来弟子,所以相对来说,就不太怎么被外人知晓。

但在元国还有齐国那边,就会不一样些,还是有不少人都是知道有这么一部分人存在的。

而且,这些宗门或者世家,也并非都是隐匿在云深之处,也有一些是藏在大泽之中,更有一些,是生活在市井之中。就比如齐国那边,有一个禅宗,便是如此。

而且,齐国那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禅宗弟子,都有大能耐。

不过,他们也有同样的规矩,修行之人,不得干涉凡俗世界的规则。

沈牧之听完这些后,问玄诚:“那道长你是哪个宗门的呢?”

玄诚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一下后,道:“这世界上所有的修行之人,除了那些有宗门的,或者出身世家的,其实还有一部分人。这部分人,要么是被宗门或者世家逐出的,要么就是运气好,无意中走上了修行这条路的。这部分人,被称之为野修!”

“野修?”沈牧之微微皱了皱眉,这称呼听上去就跟凡俗世界的孤儿一样,有那么几分悲凉的感觉。

玄诚看着他:“以后,你也算是野修之一了。”

沈牧之听到这话,莫名地就想到了自己如今的境地。自己如今,有家不能归,跟孤儿也是差不多了,如今再多一个野修的身份,倒也挺合适的。

他笑了笑,道:“这名称倒是挺形象的!”

玄诚也跟着笑了笑。两人的笑容里,都藏着各自的心酸和悲凉。

很快,一夜过去。

休息了一夜的沈牧之,再加上初涉修行,不由得神清气爽,整个人都感觉轻盈了几分。

说起今日行程,玄诚说道:“离这里不远,就是白水镇了。我只能送你到那里。到时候,你在镇外等我一会,我进镇去拿点东西,到时候你带在身上。这一路北上,你总不能空着手去。”

沈牧之心中感动于玄诚替他想得周到,想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反倒说不出口了。

正所谓大恩不言谢,沈牧之只能沉默着给玄诚深深鞠了一躬。

玄诚也没拦着。等他直起身子后,两人收拾了一下东西,便离开了这屋子。

两人没走多久,就出了林子,到了山路上。翻过一个山岗,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个不大的白水镇。

沈牧之在镇外不到一里路的地方,选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玄诚一人往白水镇赶去。

玄诚说,最多一个时辰,他就回来。若是一个时辰后,他赶不回来的话,他就不要等了。

沈牧之一开始没想明白玄诚为何要说这话,直到他走远了,他才蓦然回过味来。

玄诚的师兄玄通道长,是因他而死的。这说明,追杀他的人,肯定已经知道是他们师兄弟救了他。如果那白水镇上,此刻正有追杀他的人,又正好被玄诚遇上了怎么办?

还有,之前玄诚说,现在这附近的镇上,都贴满了他的悬赏通缉。既然对方都已经知道是他们师兄弟救了他,那悬赏单上,会不会也画上了玄诚的画像?

虽然玄诚并非普通人,可老话还说双拳难敌四手呢!

万一玄诚也因为他而出了什么意外,他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此处,沈牧之待不住了。左右瞧了,见四下无人,便伸手往地上抓了几把泥,胡乱在脸上抹了抹,又弄乱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弄得跟个乞丐一般后,赶紧朝着玄诚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只是,玄诚腿脚极快,沈牧之一路追到了镇子口外,都没追上。

镇子口立着的牌坊柱子上,贴着几张悬赏单,有几个人正围在那里,指指点点,嘀嘀咕咕。

沈牧之见周围人似乎也没人留意他,便大着胆子,朝着牌坊那边靠了过去。

很快,他就到了那几人身后,垫着脚尖,朝着竹子上贴着的悬赏单看过去,这一看,心中便是一沉。

果不其然,其中就有他的悬赏单,而且悬赏的金额还不小,竟有五十两黄金。再看看其他几张悬赏单,上面的人,都是一些江洋大盗,或者杀人凶手,最高的也不过就是十两黄金。没想到,他的悬赏,竟然有五十两。看来,家里那位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沈牧之一边想着,一边苦笑了一下。

不过,这些悬赏单内,并无跟玄诚有关的。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这时,前面围观的那几人中,有人发现了后面站着的沈牧之,扭头瞧见他那一副邋遢的样子,顿时一脸嫌弃地挥手驱赶:“看什么看!你这乞丐,难道还识字不成!”

沈牧之怕被人认出来,连忙低下头,匆匆跑开了。

他在这附近又溜达了一圈后,还是不见玄诚的身影。看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担心与玄诚错过的他,开始往回走。

谁料,他刚离开镇子口,后面就有人跟了上来。

沈牧之也并非是什么都不会的普通小孩,即便不说这刚刚入门的修行一事,他也是小有所成的武夫。

所以,很快,他就发现了后面有人跟踪。一开始,还不太好确定这两人是冲着他来的,于是他加快了步伐,想要甩掉这两人。但,他一加速,后面几人立马也跟了上来。如此一来,后面两人的目的已经是很明显了。

看来,他刚才尽管很小心,还是被人看出了马脚。

沈牧之一边心中想着对策,一边快步往之前他与玄诚约定的位置赶去。

身后那两人一直保持在他身后七八丈开外的地方,也不靠近,也不拉开距离。一直走到了快到沈牧之与玄诚约定的那个位置附近,后面两人突然加速追了上来。

沈牧之察觉到后,一边从胸口掏出那个玉方块藏到了右手袖中,一边也加速朝着那个位置奔去。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三少爷,我们是奉连叔之命来找你的!”

‘连叔’二字,顿时让沈牧之心中,咯噔了一下,脚下也随之慢了下来。那个家中,除了父亲和大哥之外,也就只有连叔,是真心对他好的。

如今连叔派人来,是来帮他的吗?

自从那天夜里离开了将军府后,这一路经历刺杀,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才不过十二岁的他,虽然醒来后,一直都表现得还算镇定冷静,可实际上,内心的无助茫然,还有孤独,只有他自己清楚。

此刻,这两个人说是连叔派来的,这个一听到就能给他带来温暖的名字,让他那颗孤寂无助的心,一下子涌出了许多一直压抑着的心酸委屈。他忍不住停了脚步,扭过头朝着后面追过来的两人看了过去。

两人在三四丈开外的地方,正朝着沈牧之飞快靠近过来。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

沈牧之见他们似乎还准备继续靠近,脸色微微一变,便往后退去,同时口中喊道:“站住!”

两人相视一眼后,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长了络腮胡的男子,朝着沈牧之躬身拱了拱手,沉声劝道:“三少爷,跟我们回去吧。”

沈牧之看着他们,问:“你们刚说,是连叔派你们来的?”

络腮胡闻言,略微凝滞了一下,才回答道:“确切地来说,是将军派我们来的。”

沈牧之一听,打量了一下他们。这两人身姿笔直,腰上所挎的刀,也跟一般的大刀不太一样,是军中所用的制式短刀。看样子,确实是军中之人无疑。

府中规矩,女人不能插手军中之事。所以,大夫人虽然在府中权势很大,可从来都不跟军中有所接触。这两人既是军中之人,那么他们刚才说是父亲派他们来的,应该也是真的。

一想到父亲,沈牧之心中的那些委屈,顿时就有些控制不住,当下就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络腮胡看出了沈牧之的情绪变化,趁机上前一步,又说道:“自从将军得知你从家里逃出来后,就一直很担心你的安全。现在终于找到你了,他也可以放心了!”

沈牧之听到父亲担心自己,自从出事到现在都没哭过的他,眼中一下子就蕴满了泪水。

“这段时间,在外面很辛苦把?”络腮胡见状,又上前一步,柔声询问道。

沈牧之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倏地一下就滚落了下来。

络腮胡顺势就上来,抬手就往他肩膀上拍去,似是要安慰他。

沈牧之此刻情绪正激动,毫无防备。

这时,络腮胡眼中忽然掠过一丝复杂之色。

正委屈落泪的沈牧之,心头忽然没来由地跳了一下,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一个侧身,脚下一动,就往旁边退了开去。

那络腮胡也是预料不及,一掌落空,再想掩饰,已经来不及了。

沈牧之意外而又愤怒地看着他:“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

络腮胡苦笑了一下,刚要说话,一直没说过话的另一人,却在此时上前了两步,面露嫌恶地与络腮胡说道:“跟他废话什么,直接打晕带走就是了!”

沈牧之一听,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这两人身手都不差,而且又是军中之人,身经百战,若是打起来,他恐怕在他们手下,撑不过五十招,这还是基于他们不想杀他的前提下。若是不求活口,恐怕连三十招都走不过!

大概是被沈牧之看穿了身份,那两人不再隐藏实力,没多大一会儿,就追了上来,一前一后,迅速将沈牧之给拦了下来。

好在,这位置,已经到了之前沈牧之与玄诚约定的地方附近。

如果玄诚此时赶过来,肯定能看到他们。

“三少爷,别让我们为难,只要你愿意跟我们走,我保证不伤你分毫!”络腮胡眼神示意另一人先别动手后,又开口于沈牧之劝道。

沈牧之藏在袖中的右手早已悄悄将短剑抓在了手中,听完络腮胡这话后,他盯着问:“那你告诉我,到底是谁派你们来的?”

络腮胡苦笑了一下,道:“确实是将军派我们来的。这一点,我没骗你!”

沈牧之盯着他,留意着他脸上神情的每一丝变化,可他发现不了丝毫的伪装。也就是说,这两人真的有可能是父亲派来的!

可既然是父亲派来的,那为何这两人对他却是这样的态度?

难道说……

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心口像是忽然被压了一块大石,隐隐作痛,难以呼吸。

“小沈将军的事情,现在还有很多疑点。将军虽然愿意相信幕后之人不是你,可大夫人那边,也需要安抚。而且,你逃出来时,杀了好几个府中之人,这件事,也总得要有个交代。所以,三少爷,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不管怎么样,你是将军的儿子,事情没有彻底查明之前,不会有人拿你怎么样的!你若是一直不肯回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络腮胡又说道。

沈牧之站在那里,却是越听越心惊!

这络腮胡虽然话中说父亲愿意相信他没有害大哥,可却希望他回去安抚大夫人,这言外之意,终究还是对他也产生了怀疑。

还有,他逃出来时,杀了府中好几个人?

竟然还有这事?

看来,这应该也是那个黑衣人的手笔了!

这个黑衣人,为了不让他有翻身可能,真是不遗余力啊!

沈牧之心头无比苦涩,看着那个络腮胡,捏了捏手中的短剑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复杂悲凉的心情,沉声道:“不用再劝了!动手吧!”

络腮胡眼神一凝,沉默了几息后,再次沉声问道:“三少爷真不肯跟我们回去吗?”

沈牧之凄凉一笑:“回去受死吗?”

络腮胡神色微微一变,眼神复杂地看了沈牧之一眼后,拱手道:“得罪了!”话音一落,堵在沈牧之身后早已急不可耐的那个人,顿时就动了。

沈牧之心知自己打不过这两人,于是并不打算做个君子。这两人不用刀,他却用了短剑。身形掠动间,淡淡剑光随之略懂,让这两人多了几分忌惮。

片刻过去,沈牧之已经与两人过了几十招。沈牧之身上虽然没有明显伤口,可嘴角已经有了一丝鲜血。不过那两人身上,也都多了几道伤口,虽然都不是要害之处,但血迹斑斑的模样,看着有些惨。

但,双拳终归难敌四手,再加上沈牧之脚上的伤还未痊愈,时间一长,便有些支撑不住了,渐渐的,破绽越来越多。

眼见着就要落败,这时,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远处,似乎是瞧见了这边的动静,一道青绿色剑光突然掠过长空,带着尖锐啸鸣之声,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剑光飞快掠过,铛铛两声,这两人接连闷哼一声,踉跄退了开去。

紧接着,玄诚也到了。

身形如一阵风,一瞬间就吹到了沈牧之的身旁,不等那两人看清玄诚的身影,他就已经一把抓住沈牧之,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那道青绿剑光之上,往不远处的山林冲了过去。

那个之前说要打晕沈牧之的人刚要追,就被身旁的络腮胡给拉住了。

“追不上的!”他摇了摇头,看着那道逐渐消失在远处的剑光,眯起了眼睛。

另一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眉头紧紧皱在一处,沉默了半响后,忽然开口说道:“什么时候这些狗屁修士也能干涉我们的事情了!”

“算了,走吧,既然三少爷跟山里的人扯上了关系,那这件事就不是我们能插手得了的了!回去写信把这个情况如实汇报就行了!”说罢,他拍了拍同伙的肩膀,然后两人扭身往白水镇的方向走去。

013 一人前行

山林中,玄诚带着沈牧之一路飞出去了好远,确定那两人不可能再追过来后,才停下来。

停下来后,沈牧之甚至都忘了之前的惊险,满脑子都是刚才那风驰电掣一般的感受。

而玄诚皱着眉头,显然情绪不佳。他也没问刚才是怎么回事,抬手将一个包裹扔到了沈牧之的怀里。

“行了,人已经甩掉了,接下去就靠你自己了,好自为之吧!”玄诚说完,看了一眼沈牧之后,扭身就走。

沈牧之刚还沉浸在之前的感受中,乍一听到这话,顿时清醒了过来。慌张之下,下意识地张口喊住了玄诚。

玄诚扭过头,皱眉问他:“还有什么事?”

沈牧之答不上来。

玄诚等了一会不见他说话,也没说什么,扭头要走。

这时,沈牧之已经是彻底清醒过来了,分别是必然的,纵然他心中已经习惯了玄诚在身旁的守护。

他看着玄诚逐渐要走远的背影,再次喊道:“如果我能回来,我要去哪里找你?”

玄诚脚下微微顿了一下,而后沈牧之耳边传来了他声音:“十年内,我都会在空山。你要是来了,就在山下喊我的名字即可。”

话音落下,青绿剑光亮起,玄诚一跃而上,很快消失在浓密的山林之中。

原地只剩下了沈牧之一人。

他愣愣地朝着玄诚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后,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向手里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两套换洗的衣服之外,还有一些干粮,和一个荷包,荷包里装的是几块碎银子。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张地图,一个本子,和一把剑。地图上,标明了他现在的位置,也标出了奇石谷的位置。

本子上,写的是有关于修行的一些注意事项,也不知道玄诚是什么时候写的。

至于剑,应该也是玄诚特意为他找的,无论大小还是重量,都是正合适。

这种方方面面都替你考虑到了的周到,让沈牧之心中无比地感动,这一刻,他甚至都有种冲动,听玄诚的,先苦修一段时间,再去奇石谷。

只是,冲动都是一时的。冷静下来后,理智又会回到脑海中。

他可以等很多年,可大哥等不起。

……

……

半个月后,奇石镇附近的一座山里。

沈牧之到这里已经有两三天了。

这两三天里,沈牧之一直在奇石镇附近溜达,奇石谷那边也去了一趟。只不过,奇石谷那边如今因为战事频繁,所以防守很严,他还没靠近,就已经被发现了,为了不暴露身份,只好速速离开。

至于奇石镇那边,南北两个城门,都有士兵把守,门口上还贴着悬赏单,其中就有他的。每个进城之人,都要接受检查。他要是贸贸然过去,必然要落网。

无奈之下,沈牧之只好到这山里来等着。

去奇石谷有两条路,一条是官道,虽然好走些,但要绕个大圈子。还有一条是山道,路有些崎岖,不那么好走,但是好在路程近。所以很多去奇石镇的商队还有侠客之类都会走这条路。

而这条路,就恰好经过沈牧之蹲守的这座山。

这天中午,他在树上眺望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了一个车队顺着这条路,朝着他这个山过来了。

这个车队还不小,前前后后,一共拉了估计有十七八辆车,都装满了货物。

不过,货多也意味着跟着一起走的护卫多。沈牧之大概数了一下,包括牵马的马夫,估计有不下三十人。

如此多的人,他要是想混进车队藏起来,恐怕有些难。

不过,他这几天待在这山中等机会,也不是没有仔细考虑过各种情况,自然也就做了一些准备。

很快,这个车队就到了进了山,顺着山道,浩浩荡荡地走着。

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周围丛林中传出了哗啦动静,紧接着,一群山鸟惊飞而起,盘旋在空中,惊叫不断。

车队众人突然瞧见这情况,顿时一个个都警惕起来。

领队的老者一个手势,便有两人冲入了林中,朝着刚才动静传来的方向慢慢靠近了过去。他们刚进林不久,就飞快退了出来,一头身形无比壮大的野猪,跟在他们身后,嗷嗷叫着朝着车队中冲来。

锋利的獠牙,在日光下,微微泛着嗜血的寒光。

原本紧张的众人,瞧见这野猪后,反倒是心神放松了下来。

有人笑着说:“看来今天晚上的下酒菜是有了!”

说罢,那为首老者也笑着说道:“抓了带车上,留着晚上下酒!”

“好!”众人一声齐喝,纷纷抽刀朝着那野猪围着。

那野猪身形壮大,虽然不懂什么技巧,可有一生蛮力。这些个护车的武夫,虽然都有功夫,可也不敢一人上去跟这野猪硬抗,万一一个不小心,被那獠牙顶到一下,轻者一个血洞,重者肠穿肚烂!

所以,七八个人围着它,你戳一刀我戳一刀,就这么慢慢地跟它耗着,等到它血放得差不多,力气也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就是毙命的时候了。

其余人虽然没围上去,可也留意着那边。

就在他们这些人都留意着那头野猪的时候,一个灵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倒了后面的一辆马车下,然后隐藏了起来。

野猪很快就被制服,扔上车后,众人再次启程。出了山后,再走没多远,就到奇石镇了。

他们这个车队,装的都是李家商号的货。这李家商号背后有着将军府的背景,领队的老者,与城门口的值守士兵素来很熟,一个荷包递过去后,立马就放了行。

很快,车队就进了城,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最后绕进了一个小巷子,停在了李家商号的后门口。

领队的老者吩咐了几句后,就先进去了,其余护车的武夫也都散去了,只剩下了十几个车夫,还有从后门出来的几个小厮,在那忙着卸货。

沈牧之藏身的那辆车在最后面,除了一个车夫牵着马排队之外,并未有人留意。沈牧之便想趁着车夫不留神的空隙溜走,正要出来时,却从下面瞧见,有脚步前面过来,便只好又缩身回去。

这刚缩回去,那脚步就到了跟前。

只听得那来的人与车夫说道:“老黄,这趟回京城,可有碰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没有?”

老黄笑答:“有趣的事情没有,不过,倒是听到了一桩有意思的事情。”

“快,说来听听。”来人立马有了兴趣,催促道。

老黄便说了起来,没想到,说的却是沈牧之的事情。

老黄说:“就那小沈将军被抓的事情,现在京城里都在传,是他那个三弟因为嫉妒他将来会继承他父亲的爵位,所以就起了歹心,买通了他身边的亲信,这才害得那位小沈将军阵前被元狗给生擒了!”

“就这事情啊,我早就听说了。你刚进城的时候,没看到吗?这城门外,都贴了悬赏单了,悬赏五十两黄金呢!”说着,那人还啧啧了两下,道:“你说,要是这人被我撞上了多好!五十两黄金呢,都够我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老黄听后,嗤笑了一声,道:“你就做梦吧!真要是让你碰上了,估计十个你都不够人家一个打的!那镇北将军的儿子,能有孬种?”

来人不服气,道:“那可不一定!好歹我也是学过两年拳脚的!”

“你给我省省吧!”老黄又嘁了一声后,忽然又说道:“刚这事还没说完呢!我说的有意思的地方,还在后面!”

“说话说半截,赶紧的!”来人立马又有了兴趣。

老黄似乎担心被人听去了惹麻烦,特意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他们家那大夫人……”话还未说完,忽然间前面有人喊了一声,似乎在训斥二人。

老黄立马不说话了,另一人也匆匆走开了。

车底下的沈牧之虽然好奇这老黄是听到了什么,但此时也没办法去得知。片刻后,车子向前走了一些,然后老黄也往前去了,似乎是去帮忙了。沈牧之从车底下瞧了瞧,似乎人都在远处,便偷偷地从车后溜了出来。就在他准备偷偷从巷子里溜出去的时候,突然巷子口拐进来一个人,正好跟沈牧之撞了个面对面。

两人都是吓了一跳。

沈牧之担心被人认出来,拔腿就想跑。可是,这突然出现的人,似乎也是个练家子。沈牧之刚一动,他也跟着一动,又拦在了他跟前。

“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来人打量了一下他后,沉声问道。

沈牧之听出了他口中的警惕之意,迟疑了一下后,按住了强行离开的打算,低声回答:“我走错路了!”

来人盯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忽然让开了身子。

沈牧之见状,赶紧往外走。

就在他与那人擦身而过的时候,来人忽然说了一句:“这城中可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去的,像你这种小乞丐,最好是待在城西,别到处瞎逛,惹人烦!”

沈牧之没作声,快步离开了这个巷子,汇入了外面的人流之中。

随着周围嘈杂的叫卖声涌入耳中,刚刚那紧张到都快跳到嗓子眼的心,又慢慢落了回去。沈牧之微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这奇石镇,虽然只是个边境小镇,但里面倒是十分繁华。各种酒铺客栈,开得到处都是。

沈牧之一个人默默地走着,一直走了一个下午,差不多摸清楚了城内的情况后,才在暮色渐临的时候,寻了一个巷子口的馄饨摊,坐了下来,要了一碗馄饨,一边吃,一边寻思着接下去该怎么做。

之前他凭着一股执着到了这里,现在进到了城里,才发现,要想查清楚大哥的事情,比想象中要难得多。

首先,城中位置的将军府,戒备森严,他想靠近都很难。以他如今的身份,想要混进去探查情况,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其次,刚才他四处乱逛的时候,也在一些酒馆之类的地方,停下来跟人侧面打听了一下有关于大哥的那桩事情,普通人知道的,基本都是他知道的那个版本。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件事,他刚打听到了一个消息,那个出卖大哥的亲信,当时虽然被抓了回来,但抓回来后没两天,就死了。据说是畏罪自杀!

如此一来,似乎这件事已经死无对证!

沈牧之忽然感觉无从下手。

他看着眼前那碗吃了一半的馄饨,蓦然间,原本鲜美的馄饨,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无路可走。

他可以去奇石谷找父亲。

只是,去了之后,父亲是会选择相信他,还是直接将他关押起来,不给任何机会解释,就很难说了。

如果说大夫人不清楚她对大哥的感情,那父亲他应该是十分清楚的。可他既然清楚,却还是选择相信了外面的这些传言,那只能说明,在父亲心中,他终究还是没有他想象得那么重要。

想到此处,沈牧之忽然伤心起来。

他心中仅有的两座大山,在短短一个月左右时间里,先后倒下了。

这下子,他是真的再无任何依靠!

就像玄诚说的,他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野修了!

想着,一滴泪忽然落了下来,砸在了他身前的馄饨碗中。

“小伙子,咋地了?怎么吃着馄饨,还哭了?”一个中年大婶的声音忽然在旁响起,吓得沈牧之赶紧抹了把眼睛,然后将脑袋埋得更低,生怕那大婶认出了他。

“外地来的?怎么就你一个人啊?”大婶大概是见到了沈牧之放在旁边的包裹,又问到。

沈牧之不想多与人说话,免得露了马脚,一边开口敷衍,一边伸手摸了一块碎银子,放在了桌上,就准备离开。

刚扭身,大婶却在身后喊道:“你慢着!”

沈牧之心中一个咯噔,该不是认出来了吧?

好在,大婶只是说:“一碗馄饨六文钱,你这给太多了。你稍等哈,我给你找钱!”说完,她扭身就去找钱了。

沈牧之担心被大婶认出来,不敢多停留,没等大婶找钱就匆匆走掉了。

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沈牧之这身份也不好住店,正好他之前四处逛的时候,在城西那边瞧见了一处破庙,正好适合他安身。

于是,便拔腿往那边走去。

014 江湖水深

城西住的大都是穷苦人家,一入夜,整一片都黑漆漆的,小巷子里,更是阴森森的。

沈牧之凭着白日里的记忆,在小巷中摸索着。

两次走错路后,终于找到了那间破庙。

谁料,刚走进破庙大门,就瞧见了,那廊檐下,站着一个人。

淡淡月色下,那人背着手站在那里,一身有些眼熟的华服,看到进门来的沈牧之,微微笑了一下。

顿时间,沈牧之头皮炸开,一种强烈的危险感瞬间爬上心头。他毫不犹豫,扭头就跑。

可已经来不及了。

门外两边的黑暗中,突然蹿出了两个人,拦住了去路。

这时,身后传来那华服男子的声音:“你还真是听话,我说城西适合你,你就来了。”

这声音落在沈牧之的耳朵里,忽然觉得耳熟。

很快,他就想了起来。

中午时,他借着李家商号的车混进城,在那个巷子里,想溜走的时候,撞见了这个男人。当时,他没敢抬头,并没有瞧见这人的样子。

因为紧张,那人说了什么,他当时虽然听见了,可也没往心里去。

不曾想,却是这样的一个陷阱。

只是,他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被看出身份的?

沈牧之观察了一下门外那两人,看那两人站立的样子和拿刀的姿势,应该都身手不弱,再加上身后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男人,看来这个陷阱,他今天是很难跳出去了。

沈牧之想着这些,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紧张,而后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门口两人的距离后,扭身看向屋檐下的那个男人,问:“你我似乎不认识吧?”

男子笑了起来,道:“你确实不认识我,但我认得你,沈家三少爷,对吗?”

沈牧之心中最后的一点侥幸也随着他这一声沈家三少爷而彻底瓦解了。他看着屋檐下的那个男人,沉默了片刻后,再度问道:“那你现在是打算把我抓了扭送将军府吗?”

男子却摇了摇头。

沈牧之见状微微皱眉。

男子回答:“现在外面除了那些明面上想抓你的人,暗地里也有不少,而且他们出的价更高!”

沈牧之沉默了一会后,问:“这些暗地里的恐怕想要的不止是抓到我那么简单吧?”

男子笑了笑,意思不言而喻。

沈牧之瞧见后,再度沉吟了一会后,道:“那死之前,能不能让我知道,是谁想杀我?”说着,他顿了顿后,又道:“或者,换句话说,这整桩事情,到底是谁在幕后下的黑手!”

男人回答:“你反正都要死了,又何必知道这些!”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而后接着说道:“不过,看在你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我可以答应你,杀了你之后,我会找块风水宝地把你埋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别再去这种权贵人家了!”说完,他朝沈牧之身后看了一眼。

沈牧之瞧见,不等身后两人动手,脚下一蹬,就率先朝着屋檐下的华服男子冲去。

男子一见,反倒是笑了起来。

后面两个黑衣人正要追上来,男子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动后,脚下一动,身子往旁边一让,恰到好处地躲过了沈牧之的一剑。

而后,不等沈牧之收剑,他突然抬手一抓,竟直接将长剑抓到了手中。那本该是血肉之躯的手掌,却好似金玉所铸。长剑被抓在他的手中,任由沈牧之如何用力,竟然丝毫动弹不得。

沈牧之一抬头,就瞧见男子正以一种轻蔑怜悯的目光瞧着他。

他心中一突,慌忙舍剑往后退去,可还是慢了一步,男子一掌拍出,轻轻按在了沈牧之的胸前。

一股阴寒掌力瞬间冲入体内,若是换做半个月以前,以沈牧之体内那点气,肯定是挡不住这股阴寒之力的,可今时不同往日。这半个月来,沈牧之一有空就修行,虽然还是没有突破开山境,但体内的灵气早已壮大了不少,也纯粹了不少。

所以,这股掌力一冲进来,就被沈牧之体内的灵气给挡了下来。

沈牧之只是感觉略微气滞了一下,并没有多大不适。不过,他倒是借着这股力气,趁机拉开了与华服男子的距离。

华服男子见自己一掌竟然未能尽功,不由惊讶地咦了一声,再度打量了一番沈牧之后,讶声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已经练气有成了!这要是再让你多活十年,这金国境内必然又要多一个练气宗师了!还是年仅二十出头的练气宗师!只可惜……”男子摇着头叹着气,一脸情真意切地惋惜:“可惜你活不到那时候了!真是太可惜了!”话音落下,男子双手一震,身上气势陡然一变。

沈牧之瞧见后,心中不由一沉。

“小子,我叫杨天宝,记住了!”华服男子说完,身影一晃,便化作了一道虚影,一下就到了沈牧之跟前,抬起一掌就朝他面门上砸来。

沈牧之抬拳相迎,砰地一声,两人硬撼一拳,沈牧之应声往后退去,连退了两步,才勉强停住。而那杨天宝,却只是身子微微晃了晃。

沈牧之将那疼得厉害的右手藏到了袖中,换上了左手。

杨天宝眼睛微微眯着,脸上竟然露出了兴奋神情:“已经很多年没人能让我尽情出拳了!小子,你今天要是能打赢我,我就放你一马,如何?”

他这话音刚落,旁边一个黑衣人却突然开口:“三哥,这不合规矩!”

杨天宝没有搭理他,只是看着沈牧之。

沈牧之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沉声问道:“说话可算数?”

杨天宝笑了一声,道:“这奇石镇人人皆知,我杨天宝说话,就没有不算数的时候!”

“好!”沈牧之一口应下。

杨天宝闻言大笑一声,身形再动,又是直愣愣一拳砸来。沈牧之一个低头躲过后,同样一拳,砸下杨天宝肋下。

杨天宝一个侧身躲过,又出一拳……

两人你来我往,各种出拳,一开始的时候,沈牧之只要与杨天宝对拳,都会处于下风,但渐渐的,沈牧之体内那充沛的灵气,就发挥出它的妙用了。

体内的灵气被沈牧之以练气之法,在体内运转,一开始的时候,还略有些不顺,但渐渐的,体内灵气似乎习惯了,运转起来愈发顺畅,到最后,只要沈牧之出拳的时候,几乎可闻他体内有奔雷之音,滚滚而过。那是灵气流淌的声音。

慢慢的,两人形势开始倒转,沈牧之渐渐占据上风,而杨天宝却落入了下风。

两人再次硬碰了一拳后,沈牧之脚下纹丝不动,只是身躯微微晃了晃,而杨天宝却一连往后倒退了五六步,一直退到了那屋檐下的台阶边才停下来。

沈牧之看向杨天宝:“还打吗?”

杨天宝一咧嘴,道:“当然,我还没输呢!”

沈牧之不再作声,脚下一蹬,人便冲了过去。只是,就在这时,一旁观看的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人却突然抬起了手,咻地一声,一道冷箭突然从其袖中射出,直奔沈牧之的后背。

沈牧之忽觉脊背一凉,刚要闪躲,那杨天宝却一步上前,伸手成爪,一把抓住了沈牧之的肩膀。

虽然沈牧之很快一掌拍在了他的胸口,将他拍了开去,可时间还是来不及了。那道冷箭噗地一声,就扎进了他的后背之中。

钻心的疼痛,让沈牧之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

“你诳我!”沈牧之瞪着杨天宝,目眦欲裂。

杨天宝抬手抹了一下嘴角的鲜血,咧嘴笑道:“小子,这江湖从来都是这样的,尔虞我诈,才是常态!”

沈牧之闻言,虽然恨不得将这杨天宝三人斩杀于此,可也知道,自己已经中了一箭,再在这里与他们纠缠下去,只怕真要命丧于此了!于是,脚下一动,欺身上前,出手欲攻杨天宝,却只是虚晃一招,借着杨天宝退开的时机,纵身一跃,就上了屋顶,而后迅速往外逃去。

此时院中三人却并不着急。

“他中了毒,跑不远的。”杨天宝擦着嘴角不断渗出的鲜血,说着,忽然骂了一句娘,而后道:“老七,你去李家商号,让李掌柜准备好,待会人找到了,就直接送出城去!免得走漏了风声,坏了事!”

刚才抬手放冷箭的黑衣人闻言,拱手说了一声是后,就扭身跑了。另一人也很快离开了这破庙,循着沈牧之刚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015 人心难测

天空之上,夜色昏沉,不见星月。

沈牧之奔走在漆黑狭窄的小巷中,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腿脚越来越沉重。到最后,他眼前都已经看不见了,只能摸着墙,凭着一股执念,往前挪动着脚步,也不知走了多久,最终还是挡不住毒素的侵袭,砰地一声倒在了小巷中,没了知觉。

他刚倒下没多久,一辆小车嘎吱嘎吱地压过青石板,慢慢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拉车的是刚刚收摊回来的大婶。

平常她摆摊都要摆到深夜的,今天生意不错,准备好的馄饨早早就卖完了,就早早回来了。

心情不错的她,一边吃力地拉着板车,一边还哼着歌。

忽然,她瞧见了那倒在墙角根下的身影。

大婶有些害怕,这城中鱼龙混杂,多是江湖人,城西这片小巷中出现死人,那是常有的事情。

大婶犹豫了一下后,打算视而不见,继续往前。

可路过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瞧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停了下来。

那人似乎还活着。

大婶拗不过自己的内心,提着车把手上挂着的油灯,靠近了过去,这一细看,不由一惊:“这不是傍晚那孩子吗?”

接着,她就瞧见了沈牧之背后插着的那支箭!

大婶犹豫起来。

她既怕惹祸上身,可眼前这人是个孩子,她要是就这么走了,又于心不忍。她还想起,傍晚那碗馄饨,她本来想找钱,可这孩子愣是给跑了。虽说自己不是有意不找钱,可这钱如今到底是躺在自己的口袋里。

这般犹豫再三,大婶最终还是拗不过自己的良心,伸手将沈牧之给抱了起来,放到了板车上。

嘎吱嘎吱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那点微弱的光芒,渐渐消失在小巷深处。

大婶刚走不久,一道黑衣身影从旁边高墙上跳下,轻轻落在之前沈牧之摔倒的地方附近,四处搜寻了一下后,最终停在沈牧之最后摔倒的地方,伸手从地上一处不显眼的血迹上抹了一把,凑到鼻尖闻了闻。

血液中,有他熟悉的毒药味。

按道理说,中了他们的毒,那小子应该撑不了这么久,可这人呢?

黑衣人在这附近仔细搜寻了一遍,却再没找到沈牧之的线索。无奈之下,他只好先回去找杨天宝汇报情况。

大婶家,就在这巷子最深处的一个小院中。

小院虽然不大,也简陋,可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院子里有一小片菜圃,还养了两只母鸡。

清晨,大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拉着板车出摊,而是一人揣着个小布包,脚步匆忙地出了院子,去了一家她相熟的药铺。

药铺的主人是个五六十岁的老男人,早年丧妻,就一个人带着个女儿,女儿也已经说了人家,过些日子就要送出门去了。

药铺这会儿刚开门,抠搜了一辈子的老男人自个拿着个笤帚正在店里打扫,见大婶匆匆进门,便立马扔了笤帚,迎上前笑问道:“你咋这个时间来了?不出摊?”

大婶没接话,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就往后面走。

老男人笑了起来,眼睛不停地往大婶胸口瞄。

一到后面,老男人伸手就想去抱大婶,却被大婶给一把推开了。

“这是干啥咧!”老男人不悦起来。

大婶沉着脸,道:“我有正经事。”

“啥正经事?”老男人依然脸色不好,不过倒也没再继续毛手毛脚。

大婶从胸口摸出了那个小布包,打开后,里面就只放着一块巴掌大的白布,白布上,有一些黑褐色的东西。

大婶将这白布递到老男人面前,说道:“你给闻闻,看着这是啥东西?”

老男人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大婶后,沉默着将这白布给接了过来,凑到鼻下嗅了两下后,忽然变了神色,厉声问大婶:“这东西,你哪来的?”

“你别管我哪来的,你就告诉我这是啥东西?”大婶着急道。

“还能是啥东西,毒药呗!还是混了血的毒药!”老男人说着,两眼睛紧紧盯着大婶,质问道:“你老实说,这东西是哪来的?这毒药,可不是一般毒药,一般人弄不来的!”

大婶却一把夺过那块白布,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道:“问你个事,你咋那么多话,你爱说不说,不说我找别人去!”说罢,扭过身,就要走。

老男人咬了咬牙,将她给拽住了。

叹了一声后,老男人说道:“我滴个奶奶哎,我问这么多,还不是怕你惹祸嘛!我这不是关心你嘛!你生啥气嘛!我说还不行嘛!”

大婶这才不走了。

老男人将这毒药名字报了出来后,大婶又问他,可有药医。老男人摇头,道:“中了这毒的人,一炷香内,基本上都得嗝屁!根本没药医!”

大婶先是心里一沉,但听到那一炷香三个字后,心里又忽然多了些希望。

家里那位,可是过了一夜了,都还活着。这说明,这毒还是有希望可以解的。

大婶又使了浑身解数,最终终于从这老男人这里,拿了两副解毒的药,匆匆忙忙的离了药店,回家去了。

大概是沈牧之真的命不该绝,这老男人本来只是敷衍大婶,随意给了两幅清热解毒的药,却不曾想到,大婶煮了药给沈牧之喂下后,没多久,他就吐出了一大团的黑血,而后神色就好了许多。到了夜里,他就醒了过来。

陌生的环境,让刚刚醒来的沈牧之,有些懵。

听到了动静进屋来的大婶瞧见已经从床上坐起来的沈牧之,不由一脸惊喜,笑道:“你总算醒了。你等着,我给你炖了粥,这就取去!”说罢,转身又出去了。

沈牧之愣了一会神后,忽然知道了刚才这容貌陌生但声音有几分熟悉的大婶是谁了。

大婶很快就端着粥过来了,沈牧之接过后,说了一声谢谢。

大婶笑呵呵地回答:“其实我也没做啥,主要是你自己命大,挺了过来。”

沈牧之低着头,一边喝着粥,一边心里琢磨着这大婶到底有没有认出他。

这时,大婶又说道:“这几天,你就在我家住着,好好养伤,不用着急走。”

沈牧之嗯了一声。

大婶在旁边站了一会,估计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扭身出去了。

沈牧之喝了两口粥,就放下了。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屋子,简陋的摆设告诉着沈牧之,这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而那个大婶,不管有没有认出他,都是个好人。

他不能连累好人。

那个杨天宝的人,现在肯定满城在找他。如果他继续待在这里,迟早他们会找到这里的。

所以,他得尽快离开这里。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杨天宝的人,来得更快。

没等沈牧之从大婶这里离开,院子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大婶示意沈牧之到里屋待着,自己则朝着院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问:“谁啊!”

“是我!”院子外,传来了老男人的声音。

大婶愣了一下,旋即皱起了眉头,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还未看见门外人影,口中就已经抱怨道:“你这么晚了还来干什么?”这话刚出口,她一抬头,便瞧见了屋外的身影。

除了最前面那十分熟悉的老男人之外,他后面还站着两个黑衣人。

大婶不由大惊,刚要说话,其中一个黑衣人却一把推开老男人,闪身上前,刀光掠过,大婶抬手捂住脖子,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黑衣人,鲜血很快从她的指间溅射了出来。她的目光,从黑衣人身上慢慢移到了旁边的老男人身上,张开嘴,似乎想骂,你这个没良心的!

可嘴巴张了又张,除了那微弱的嗬嗬声外,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很快,大婶眼中最后一点亮光也消失了,双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往后倒去,砰地一声摔倒在自己的血泊里。

旁边的老男人,早已吓软了腿。

而那两个黑衣人,已经进了院子,一手提着刀,悄无声息地朝着屋子里摸了过去。

里屋里,沈牧之从窗户里,将这一幕,瞧了个正着。

黑衣人出手太快,他察觉到不对的时候,想救大婶,已经来不及了。

看着大婶最后无力地倒在血泊里,沈牧之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涌,体内灵气如同发狂的小兽一般,在体内肆意怒吼奔腾。

他在床边他的包裹里,找到了那块玉方块,伸手拿过后,在其中一侧上面轻轻一按,一道微光闪过,玉方块变成了一柄玉质短剑。

狂暴的灵气顺着沈牧之的手,注入到了玉质短剑中,嗡地一声闷响,短剑之上,顿时红芒绽放,如魔似幻。

016 伏线

红光照亮了整个小院,短剑如同嗜血的魔鬼一般,不断地在那两个黑衣人身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血洞,最终,两人失血过多,体力不支,一一倒在了地方。

门口处,老男人瘫坐在地上,身下一摊水迹正顺着台阶往下流淌。

沈牧之转头望去,布满了血丝的双眼中,满是暴戾。

老男人浑身一抖,慌忙伏身磕头,口中连呼:“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通体散发着血色一样红光的短剑,在沈牧之的手中,嗡嗡作响,似乎在说:“快杀了他!快杀了他……”

沈牧之迈开步子,朝着他走了过去。

就在他走到门口,举起短剑,要朝着老男人挥下的时候,突然,他腹部传来一阵剧痛。这一痛,让陷入疯狂之中的沈牧之,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手中短剑却愈发疯狂了,不断地震动,似乎想要挣脱沈牧之的手,冲出去将那老男人给杀了。

沈牧之看了一眼那老男人,又看了看旁边已经没了生息的大婶,最终还是强行压下了那柄不太听话的玉质短剑,然后收了起来。

老男人还在磕头。

额头上,都已经破了。血液顺着额头,一直流到了神色苍白惊恐的脸上,那模样看着,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沈牧之顿了下来,伸手阖上了死不瞑目的大婶,然后朝着老男人低声呵斥道:“别喊了!再喊我杀了你!”

老男人顿时噤声,然后,继续无声地磕头。

“帮我把她葬了,买一副好寿材,找个好地方。”沈牧之说道。

老男人忙不迭地答应。

“明天天亮之前办好,否则的话,我明早去你那里取你人头!”沈牧之盯着他,又说道。

老男人又赶紧磕头:“可是天亮之前,城门不开啊,我出不去啊!”

沈牧之只是哼了一声。

老男人便吓得赶紧改了说辞,答应了下来。

沈牧之转过身,朝着大婶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后,进屋拿了包裹,就离开了。

至于那老男人最后会想什么办法,连夜将大婶送出城去安葬,沈牧之已经管不了。他现在只想在天亮之前找到杨天宝,然后……

杀了他!

第一次,他碰到杨天宝的地方,是在那个李家商号的后巷。

虽然不是很确定这杨天宝跟李家商号是不是有关系,但,这是他唯一知道的线索,他只能先从李家商号那边查起了。

沈牧之趁着夜色摸到了李家商号附近,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将身上的包裹给藏了起来,而后盘腿调息了一个时辰后,才动身往李家商号的后巷摸了过去。

之前在大婶那个小院里的那一场战斗,消耗了他体内绝大部分的灵力。如今要是再战杨天宝,若是没有足够的灵力支撑,他恐怕是打不过他的。

好在,他吸纳灵气向来速度很快。

一个时辰,足以他恢复一半了。

李家商号的后巷里,安静得没有丝毫声音。

沈牧之蹲在对面的墙头上,观察了许久,没见巷子里有人后,跳下墙头,来到后门处,敲了敲门。

门里很快传来了声音:“谁?”

“是我!”沈牧之故意加粗了声音,低声应道。

门里安静了一会后,果不其然打开了门,虽然只是打开了一条缝,却也足以沈牧之动手了。

不等那小厮看清沈牧之的面目,沈牧之便一脚上前,先抵住了门缝,而后一手猛地往里探去,一把捏住了他的喉咙,低声警告道:“敢出声,就杀了你!”

那人慌忙点头。

沈牧之没进门,压低了声音问道:“杨天宝在哪?”

那人一听杨天宝三字,立马答道:“我不认识!”

沈牧之手上一紧,再次沉声问道:“说!他在哪?”

“我真的不认识什么杨天宝!”那小厮声音里都已经有了哭腔。

沈牧之见他不似作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难道杨天宝这个名字,是个假名?

他仔细一想,那杨天宝言而无信,弄个假名糊弄他,也是很正常的。

只是,如果杨天宝这名字是个假名,那他又如何能找到杨天宝?

想着,他心里便烦躁了起来。

难不成,他只能等杨天宝来找自己?

只是那杨天宝明显狡诈之极,之前两人交手,他已经大概摸清楚自己的实力,再加上那两个黑衣人又被自己杀了,若是杨天宝再出手,肯定也不会就他一人,到时候,他想杀他肯定更难!

就在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门后小厮却突然说道:“你要找的不会是杨三哥吧?”

三哥这两个字,顿时让沈牧之想起,之前在破庙,其中有个黑衣人,叫杨天宝叫的就是三哥。又是姓杨,沈牧之可以肯定,基本上就是此人无疑了。

当即,他连忙追问:“他在哪?”

小厮苦着脸回答:“这小的是真不知道!这杨三哥并不是我们李家商号的人,平日里也很少会来的!”

小厮说着,见沈牧之脸色愈发难看后,大概是为了自救,忽然又赶紧说道:“不过,有个人肯定知道这杨三哥在哪?”

“谁?”沈牧之连忙问道。

小厮回答:“丽人苑里面的如画姑娘。”

丽人苑?如画姑娘?

这两个名字,一听便是烟花之地的。

沈牧之担心那小厮是情急之下为了脱身,胡诌出来诳他的,迟疑了一下后,伸手在他胸口按了一下,一道灵气被他注入了小厮的体内。

小厮顿时脸色惨白,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你若是敢骗我,三日内必会爆亡!”沈牧之厉声喝道。

小厮慌忙摇头,连忙解释:“小的说的都是真话!”

“是不是真话,等我去了便知。若是真的,我回头会来给你解了你身上的麻烦的!”说罢,沈牧之松了手,扭身上了对面的墙头,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那小厮一身冷汗,捂着胸口,贴着门,缓缓滑倒在地。

沈牧之刚才吓唬小厮的那话,不过是虚张声势的恐吓罢了。他虽然已经开始修行,但并无太多关于灵气的运用控制之法,自然也是没办法在小厮体内做什么高深的手脚。刚刚不过是输入了一小股的灵气,在他的心脏上稍稍撞了一下,他痛一阵,就没事了。

丽人苑,离这里并不是很远。

沈牧之很快就瞧见了,夜色中如一座灯塔一般存在的丽人苑。六层高的小楼,整体灯火通明。门口处,前来寻欢的男人,陪着主人一起来的小厮,还有丽人苑的龟公,和守在附近防止人闹事的打手,全部都挤在那一处,喧哗无比。

这丽人苑上下六层楼,房间有上百个,想靠他自己,从其中找出如画姑娘,恐怕很难。沈牧之想了想后,只得兵行险招——混进去。

想好之后,沈牧之在一旁的角落里,稍微给自己伪装了一下,然后才朝着门口那边靠近了过去。

正巧这时,有好几个人结伴而来,还带了四五个随从,将近十个人,闹哄哄地勾肩搭背地朝着门口走来,本来就人不少的门口,一下子就更热闹了。

沈牧之趁着他们走近后,暗中给其中一个酒喝得有点多的男人使了个绊子,男人往前扑去,正好扑向了那几个刚刚过来的人。毫无防备的几人,被扑了个正着。

而那男人也给了沈牧之一个惊喜。踉跄了一下的男人,竟然嘴巴一张,呕地一声,吐了起来。喷射而出的污秽之物,扑头盖脸地溅了那几人一身。

顿时间,有人叫骂,有人撸袖子要上前去揍人。

那些个龟公和打手,纷纷上前劝解拦阻,沈牧之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便悄悄溜进了门内。

一进去,一股香风扑面而来。

那些扭动的腰肢,半隐半现的肌肤,还有娇声浪lang语,这个空间里的,任何一切,似乎都充满着奢靡暧昧的味道。

沈牧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十二岁的年纪,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的他,却也清楚男女有别,乍一见到这场面,顿时就红了脸颊。

好在,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

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面转了一圈,大概摸清楚了里面的一些情况之后,沈牧之琢磨了一下,像一个小厮一般,跟在一个正好搂着女人要上楼的男人后面,一路上了四楼。

这四楼上,待得都是一夜身价至少上百两银子起步的女子。

那个如画,也在这一层。

只是,这四楼上的房间,有不下十间,刚才那男人搂着那个女人进了其中一间名叫翠玉阁的房间。沈牧之小心翼翼地在四楼上转了一圈,这里的房间,个个都有名称,大多都是类似于怡红阁,春香阁这类有些俗气的名字。只是,从这些名字中,看不出哪一间是那个叫如画的。

这边还没找到人,那边却已经有人注意到他了。一个穿着一身红色短卦的年轻姑娘,手中端着一个托盘,叫住了他。

“你怎么来这里了?这四楼,也是你这样的腌臜货可以来的地方?还不快滚下去?小心我回头告了林嬷嬷知道,让她撕了你的皮!”姑娘盯着他,虽然年纪不大,但那张本该稚嫩的脸庞上,却挂满了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狠戾与嫌弃!

沈牧之低着头,闷声说道:“我是来找如画姑娘的。”

“找她?”这小姑娘眉头一挑,追问道:“你找她干什么?”

这一刻,沈牧之心头一动,脱口就答道:“是李家商号让我来的。”

“李家商号?”小姑娘听到这四个字后,略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番后,原本满是厌恶的神色终究还是稍微好看了一些。

这时,沈牧之悄然上前一步,伸手递出一小块碎银子,放到了那托盘上,道:“小的从没来过这里,不认识路。烦请姐姐给带个路!”

小姑娘扫了一眼那托盘上的小碎银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但很快,她就将这碎银子给塞到了腰中,而后冷着脸说道:“跟我来!”说罢,扭身就走。

沈牧之赶紧跟上。

没多大一会儿,姑娘就带着他,走到了一间名为凝香阁的房间门口。

姑娘抬手在门上敲了三下后,等了一会,里面并无动静传出。姑娘转头与沈牧之说道:“你在这里等着!”说罢,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017 如画

那小姑娘前脚刚进门,沈牧之就立马跟了进去。

走在前头的小姑娘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瞧见了沈牧之后,当即脸色一寒,就要呵斥,不过这回沈牧之没给她机会,抬手就是一个手刀,干脆利落地砸在了她的脖子上。

小姑娘立马就没了知觉。

沈牧之一手搂主她,一手托住那个托盘,将它们轻轻放到一旁后,才仔细打量起这个房间里。

房间有两层,底下一层内,布置奢华。沈牧之转了一圈,并无见到人影,便往上一层去。

刚走上楼梯,便忽然听得楼上传来琴音叮咚两声。他住了脚步,等了一会,没有其余动静传来后,继续往上走去。

很快,他就瞧见了第二层上的场景。

偌大的空间里,没有任何的隔断,只有随风飘扬的白色罗幔。隐约间,可以瞧见,有一个身影正坐在一面敞开着的大窗前,身前摆着一架古琴,似乎正在调试。

这身影背对着沈牧之,一头青丝在脑后随意地挽了一个发髻,上面只簪了一只朴素的银簪。

沈牧之目光扫过那只银簪的时候,莫名地觉得似乎有些眼熟,但也没有在意。这样的银簪,随便在哪家卖首饰的铺子里,都能找到一大堆。

他又仔细瞧了瞧周围,这一层上,除了这个女子之外,再无其他身影。

也就是说,杨天宝也未在此处。这让紧张的沈牧之,略微放松了一些。

他犹豫了一下后,迈腿朝着那女子走了过去。

刚走至一半,那女子忽然开口:“你怎么又回来了?”话音刚落,她转过了身。

目光瞧见沈牧之后,一瞬间的愕然掠过后,并没有惊慌,也没有立马就大声喊叫,而是立即镇定了下来,眉头微皱,沉声问道:“你是谁?”

一个青楼女子,能如此沉稳,实属少见。

沈牧之本来都准备好了要上前制住她,见她如此,便收回了已经要迈出去的脚步,然后开口问道:“你想必应该就是如画姑娘了?”

女子,也就是如画姑娘一边打量着沈牧之,一边点头。

“杨三哥在哪?”确定了这女子身份后,沈牧之开门见山。

在他想来,那杨三哥既然经常来此光顾,想来是对如画姑娘颇为喜欢了,就算两人只是简单的买卖关系,但青楼女子能有这地位的,都是聪慧之人。所以这如画姑娘多少也应该会知道一点这杨三哥的底细的!

如画姑娘闻言后,淡淡回答:“他刚走。”

沈牧之楞了一下,看来他和那杨天宝是‘擦肩而过’了。想了一下后,他按耐住了想要立马追出去的心思,瞧着对面的如画姑娘,继续问道:“那你知道他接下去会去哪里?”

如画姑娘回答:“现在已经夜深,他应该是回家了吧。”

沈牧之一听,便要追问这杨天宝的家在何处,只是话还未出口,就听得如画姑娘忽然又说道:“不过,我并不知道他家住何处,所以公子不必问。”

沈牧之看着她,脑中思绪飞转,片刻后,他与她说道:“我听人说,那杨三哥很是喜欢你,不如这样,你帮我将那杨三哥约到此处来,我在这里等他。”

如画姑娘闻言,就说:“我们做这一行的,都是等客人上门的,从来没有主动去约客人的。公子要求,请恕小女子实在难以满足。”

沈牧之盯着她,心中琢磨着她这些话的真假。

不过,他在琢磨的时候,对面的如画姑娘也在琢磨。

片刻后,如画姑娘忽然问道:“你可是那沈将军的三弟?”

沈牧之顿时心中咯噔了一下,看向如画姑娘的目光,也顿时变了。

那柄玉质小剑顺着袖子滑到了他的手中,轻轻捏住,随时准备着出手。

“姑娘应该是认错人了。”沈牧之强装镇定回答道。

如画微微一笑,道:“那应该便是我认错人了。只是,如画有幸见过那沈将军几面,沈将军一表人才,不仅带军有方,对待我们这些奇石镇的老百姓,也是十分爱护,是个很好的将军。”

沈牧之听着她说着大哥的好话,知道她已经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她话中提到的有幸见过大哥几面,这话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哥哥素来十分守礼,而且身为将军,更要注意形象,怎么会来这种风尘之地呢?

想着,沈牧之觉得,这可能是这如画姑娘为了跟他套近乎,故意胡诌的。反正,这话也无从考证。

不过,沈牧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你见过那沈将军?什么时候?在哪里见的?”

“最近一次,是在两个月前,就在这里。”如画回答,说着,她看着沈牧之笑了一下,道:“那一次,他还与我提到了他的三弟。他说,家中两位弟弟,只有三弟与他最为亲厚。”

沈牧之听着这话,不由得鼻头一酸,差点就落下泪来。

不过,此时并非是缅怀伤感的好时候,沈牧之压下心中悲痛,看着对面女子,冷静下来后,心中却生出了疑惑。

以大哥品性,按道理不应该会来这种地方才是。可女子所说,也不像是假。

更关键是,如果她所说为真,那能让大哥在她面前说出这些话来,这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不仅仅只是几面之缘那么简单吧?

可这女子,与杨天宝也很熟。而那杨天宝,明显不简单,很有可能跟大哥被害一事,也有关系。

想着这些,沈牧之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个让他一想就觉得惊悚的念头。

莫非,大哥此次被亲兵陷害一事,与这女子也有关?

就在沈牧之惊疑不定的时候,眼前的如画姑娘,忽然抬手摘下了头上簪着的那只银簪,然后抬眼看向沈牧之,道:“这银簪便是那次他送我的。”

沈牧之瞧着那支银簪,忽然间,脑海中掠过一幕场景。

那是一年多前,大哥难得休假,从前线回京探亲。他们兄弟两许久不见,在家中,又碍着大夫人的面子,不好时常待在一处,便约了一同去城外走走。出城的时候,在临洋街上,遇到了一个摆摊卖首饰的老人家。大哥看着老人家可怜,便在那首饰摊上,买了好些东西。这些东西里,其中有一样,便是一根银簪。银簪的样式是否跟如画手中那根一模一样,沈牧之不好确定,但想起之前上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这根银簪心头泛起的那种熟悉感,不由得让他几乎没多想就确定了,此时如画手中的银簪,就是那时候大哥从那位老人家手中买下的那一根银簪。

大哥不仅与这如画姑娘谈及家事,还送她银簪,足以可见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又或者说,在大哥心中,这个如画姑娘应该是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的。

再一次确定了大哥跟这个如画姑娘的关系不一般后,再想到刚刚心头突然冒出来的那个猜测,沈牧之的情绪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之前的镇定,此刻一扫全无。脚下一动,他便闪身冲到了如画跟前身前,刚要伸手制住她,却不料她突然攥着那根银簪抵在了她的脖子上。锋利的簪尖,用力地嵌进了皮肤里,已经隐隐有些血色渗出。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你退后!”如画看着沈牧之,神情竟然无比镇定。

沈牧之盯着如画姑娘,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心中那股几乎要吞噬他的怒火和仇恨,往后退了一步。

“再退!”如画仰着脖子,攥着银簪的手,又多用了几分力。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脖子滑下,配着她无比镇定的神情,竟有几分凄美壮烈的感觉。

沈牧之咬了咬牙,再次往后退了一大步。

“只要你说出杀害我哥的幕后凶手是谁,我不杀你!”站定后,沈牧之看着那个显然不一般的如画姑娘,冷声说道。

谁料,他这话音刚落,刚刚还一脸镇定威胁他的如画姑娘,却突然眼眶一红,一行清泪随之而下。

“我不知道凶手是谁。”她回答。

沈牧之一听,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根本不信这女人说的这话。她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一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气,他才勉强压下心头咆哮的怒火,看向那还兀自无声垂泪的女子,冷声喝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如画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信我。”说着,她忽然往后一伸手,似乎是准备从那架古琴下面抽出什么东西来。

沈牧之一见,如临大敌,一直藏在袖中的玉质短剑,瞬间就落入了右手之中,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如画身前,短剑带着一道虚影,朝着她脖子里扎去。

“我有这个!”如画举起手里捏着的几封信,挡在了沈牧之的剑前。

沈牧之再度停下,瞄了一眼那几封信后,伸手一把夺过。刚准备细看,却不料,那如画却在这时,举着银簪,就往他腰上扎去。

好在沈牧之还算警惕,虽然大部分心神都被那几封信吸引了过去,但到底还是留了一部分的心思在这个如画身上。所以,如画一动,他就察觉到了,脚下连忙往后一退,就躲开了这一击。

这如画姑娘不论是心智还是定力,都很是不错,不输大部分的男子,可到底这身手还是差了些。若是她的身手再好些,或者说,刚才这一下换成那个杨天宝的话,那他铁定是要栽在这里了。

一击未中的如画姑娘,趁着沈牧之退开,竟然直接起身,一纵身,就越过了窗户。

沈牧之发现时,想要拦阻,已经来不及了。扑到窗边,只看到那一抹白色,迅速坠落在了丽人苑的后花园中,大概下面正好有人经过,一声惊叫打破了夜色寂静,没一会儿工夫,这丽人苑中就慌乱了起来。

沈牧之怕被人发现,不敢再在这里多待,趁着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还在下面花园中,,就赶紧离开了这里。

018 疑团

匆匆跑出了丽人苑的沈牧之,没有立即走远,而是在附近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藏进了其中阴暗中。

他想等一等杨三哥。

那李家商号的小厮说杨三哥与这如画姑娘关系不错。

之前他进到那如画姑娘的房间里时,她的反应,似乎也在说明着,起码那杨三哥应该是她那里的常客。

如今,他最喜欢的这个姑娘没了,不知他会不会念着往日情分,过来瞧上一瞧呢?

沈牧之一边盯着逐渐冷清下来的丽人苑大门,一边时不时地伸手摸一下胸口。那里藏着刚才如画姑娘给的那几封信。

信中写了什么,他还不知道。

只是,从这如画姑娘转身跳下窗台的举动来看,这几封信中,未必会有他想要的东西。可是,他依旧还是忍不住会期待这几封信里,真的会有他想要的东西。

其实,关于如画姑娘最后这一跳的事情,此刻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还是有很多地方想不明白。

这如画姑娘并不笨,她想在沈牧之手中保住性命并不难,既然她已经知道他想要什么,那么只要咬定了说自己知道什么,那沈牧之为了查清楚大哥的事情,再加上还要通过她找到杨三哥,就肯定不会杀了她。

可她,一边告诉沈牧之自己知道一些东西,一边却毫不犹豫地转身跳出了窗外。

这种做法,让本来就充满了疑点的她,再度蒙上了一层迷雾。

沈牧之不由得想起了她脸上滚过的那行清泪……

是真的吗?

若是真的,那她和大哥之间,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和杨三哥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大哥阵前被擒一事,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这一个个的问题,塞满了沈牧之的脑袋,像是一团乌七八糟的乱麻,怎么都理不清楚。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丽人苑的大门里走出了最后一位嫖客后,大门就哐地一声,带着怨气关了起来。

如画这一跳,估计这丽人苑会有好长一段时间内的生意都会大受影响了。

沈牧之依然蹲在那个角落里,继续耐心等着。

又过了片刻,忽然从丽人苑后面的巷子里,跑出来一辆马车。前头驾车的是个小伙,看他鞭子甩得飞快的样子,似乎有些慌张。他身后平板车上,躺着一个人,用一块白布遮住了头脚。白布上,隐约还有些血迹。

沈牧之只瞄了一眼就确定了,这车上拉的,应该就是那个如画姑娘了。

只是,活着时是一夜身价至少在一百两银子往上的红牌,没想到,这才死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人像是拖着一头死猪一般,用一辆平板车,一块白布,就拉走了。

沈牧之心中感慨了一阵,眼见着那辆马车越走越远,他犹豫了一下后,悄声离开了藏身的角落,纵身跃上墙头后,迅速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车子一路往北城门口走,深夜时分的大街上,空无一人。快速转动的车轮滚动在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上,不停地传出咔咔声响。

没多大一会功夫,马车已经快到北城门附近了。

看那驾车的马夫依然速度不减的样子,似乎要连夜出城。

墙头上,远远缀着的沈牧之,瞧出这情况后,脚下顿时犹豫起来。

若是继续跟,出城时容易被守城的士兵发现。他现在身份尴尬,若是被发现了的话,他恐怕就没办法再继续留在称重了。

可若是不跟,以后没了如画姑娘这条线索,他接下去再想找着那个杨天宝,可就只能是守株待兔了!

沈牧之不由得有些进退两难。

就在此时,大街旁的一户店铺屋檐下的阴影中,忽然横刺里冲出来一个人,一个纵跃就跳到了马车跟前。

驾车的车夫,被吓了一大跳,手中牵着的缰绳,猛地一扯,拉车的马儿受了惊又吃了痛,一声长嘶后,马头一扭,就往旁边冲去。

后面的板车车身顿时倾斜了过来,板车上白布盖着的尸体,一下子就滚落了下来。

那突然冲出来的黑衣人却没去管那车夫,而是直接上前,一把捞起那滚落在地的尸体,甩在了肩头后,头也不回地就冲入了旁边的巷子中。

车夫好不容易牵住缰绳,让拉车的马儿平静下来,转头一看,却已经不见了如画姑娘的尸体,顿时喊叫起来。

北城门口就在不远处,守门的士兵,听见动静,纷纷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而墙头上的沈牧之,早就跟着那个黑衣人,追入了巷子中。

巷子中,黑衣人扛着如画姑娘的尸体,跑得飞快。沈牧之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发现,只能远远缀着。不曾想,这黑衣人在巷子里七绕八绕之后,最后竟然去了一个沈牧之熟悉的地方。

城西的破庙。

黑衣人一进破庙,就毫不尊重地将肩上扛着的尸体给摔到了地上。紧接着,又掀开白布,直接伸手在如画身上摸索起来,不该摸的,该摸的地方,都摸遍了,但除了几块丝帕之外,就只在她的右手中发现了那只被她到死都紧紧攥在手中没有松开的银簪。

那人将那几块丝帕塞到怀里后,又从如画手中强行取出了那根银簪,一起塞到了身上。而后,取出一个玉瓶,打开瓶盖后,将其中的液体倒在了如画身上。

一阵浓烟,带着呛鼻的味道,顿时滚滚而起。

不足片刻,原地已无如画的尸体,只剩一摊脓水和几根已经腐蚀得不成样子的黑色骨块。

这等画面,看得墙头上的沈牧之,目瞪口呆,差点惊呼出声。

那人将剩下的几块骨头,连同着那摊脓水,简单弄了些东西掩盖了一下后,就迅速离开了此地。

沈牧之来不及感慨如画这死后的境遇,连忙追着黑衣人离开了此处。

他现在怀疑,这个突然出现抢了尸体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杨天宝派来的。只不过,按照自己之前得到的消息,和猜测,这杨天宝和这个如画姑娘之间,应该多少是有几分情谊的。怎么这杨天宝竟会如此对待如画姑娘的尸体?

还是说,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他所猜测的那样?

黑衣人从破庙离开后,又在城里绕了几圈,大概是担心有人跟踪,一直过了很久,最终来到了李家商号附近,又绕了两圈后,才闪身进了李家商号的后巷,在那扇门前停了下来,抬手敲了几下后,门嘎吱一声开了,将黑衣人迎了进去。而后,一张熟悉的脸探出脑袋来,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尾巴后,才又重新关上了门。

不远处的墙头上,沈牧之蹲在阴影中,将这一幕,十分清楚地瞧在了眼中,心中顿时沉了一下。

刚才开门的就是之前指引他去丽人苑的小厮。

如果那个黑衣人就是杨天宝的人,那这个小厮之前说杨天宝不在此处,就是在诳他了!

若是如此的话,那杨天宝是不是已经知道他去找了如画了?

不过,若是这样的话,杨天宝为何没有派人去丽人苑截杀他?

还是说,杨天宝两次截杀失败,已经怕了?

沈牧之蹲在阴影中,想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彻底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许久之后,他忽然悄无声息地滑下墙头,快步来到那扇门后,学着之前那黑衣人的手法,在门上敲了几下。

门很快就开了,探出来的脑袋,正是之前那个小厮。

一见到沈牧之,这小厮就慌了,张嘴就要大喊。不过,很快,他就感觉到了一个尖锐之物正顶在他的脖子里。只要稍稍用力,便能给他的脖子里来个前后透亮的血洞,于是,到了嘴边的声音,顿时又吞了回去。

“这位大侠,您是来帮小的解身上的麻烦的吗?小的之前没骗您吧?”小厮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牧之没说话,只是示意他让他进去。

小厮犹豫了一下后,往后退了一步,沈牧之立马跟了进去。

019 深陷

门后,是个小的后花园,稀稀拉拉种了几棵桂花树,都不大,大概是这里泥土不太好的缘故,一颗棵也都枝疏叶稀的。

沈牧之飞快打量了一下,确定没什么人藏着后,伸脚将门轻轻踢上,而后就带着小厮走到了一旁不太容易让人瞧见的角落里,然后才开口说道:“带我去找杨三哥!”

小厮一听,先是一怔,而后立马说道:“大侠,这杨三哥真不在这里!”

沈牧之闻言,哼了一声,手上的短剑又往前稍微送了送:“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你一次吗?之前进去的那个人,难道不是杨三哥手下的?”

小厮一听这话,脸色顿时一变,旋即脸上立马换上笑脸,与沈牧之赔笑讨好:“大侠,您听小的解释!小的不是故意想骗你!您之前来找小的的时候,那杨三哥确实不在这里。这杨三哥每天都要去丽人苑找个如画姑娘,这我说的真是实话啊!”

“那他现在人呢?可在这里?”沈牧之再次沉声问道。

小厮连忙点头:“在!在!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沈牧之见状,收了顶在他脖子里的短剑,低声威胁道:“你最好老实点,别再搞什么花样,否则的话,你会后悔的!”说罢,还在他胸口轻轻按了一下。

小厮顿时白了脸色,靠在墙上,不住地倒吸着冷气。好半响,才勉强回过神来。

“带路!”沈牧之低喝一声。

吃了苦头的小厮,哪里还敢再多话,一手捂着胸口,慌忙往前带路。

两人趁着夜色,一路穿行在李家商号的后院中。没多大一会儿,前头带路的小厮就停了下来,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排厢房,低声说道:“左手数过去第二间,就是杨三哥的。他这会应该就在房内!”

沈牧之看了一眼那间厢房,房内乌漆嘛黑的,像是里面的人已经入睡。

可算算之前那个黑衣人进去到现在的时间,也不是很长。

沉吟了一下,沈牧之抬手在那小厮的后颈处打了一下,小厮顿时晕了过去。将其拖到一旁的树丛下藏好后,沈牧之悄悄朝着那间房间摸了过去。

杨三哥住的这个院子不是很大,四四方方的一个院子,一排四间正厢房,左手边还有两间偏房,右手边都是游廊。

此刻,私下里安静得很,就剩下廊下的那些灯笼里亮着的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哔啵声,在这四下无声的院子里,时不时地警醒着廊下窜过的沈牧之。

谨慎起见,沈牧之并没有马上进屋,而是在门外听了一会。隐约间,可以听到房内是有一人的呼吸声,而且呼吸沉稳,应该是个有身手的人。

略微迟疑之后,他捏了捏手中握着的那柄短玉剑,然后伸手轻轻推开房门,侧身闪了进去。

房间里,很黑,但依然能清晰看到,角落里的床上,有个人正躺着,胸口平稳地起伏着,似乎睡得正熟。

沈牧之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一直走到了近前,床上的人,依然毫无察觉。

他往那人脸上扫了一眼,昏暗中,依稀可见,床上躺着的人,正是他见过的杨天宝。

可这杨天宝,就躺在那里,沈牧之的心中,却忽然生出了一丝不安。

几乎是下意识地,沈牧之扭身就要出去,可就在此时,身后却传来了杨天宝的声音:“三少爷,来都来了,又何必急着走?你不是很想知道,你大哥被擒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沈牧之听到这话,顿时脚下有点迈不动了。

“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杨天宝似乎是看出了沈牧之的迟疑,又说道。

沈牧之扫了一眼门窗,屋外廊檐下的烛光映照在那洁白的窗纸上,隐约可见数道阴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屋外。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短剑藏进了袖中,转过头,看向已经坐起身的杨天宝,平静问道:“什么交易?”

“我告诉你你大哥一事的真相,你把人头借我一用如何?”杨天宝说着笑了起来,那笑容,在昏暗之中,满是嗜血的邪恶和稳操胜券的得意。

沈牧之也笑了起来,道:“这交易似乎听着还不错。只不过,我又怎么能确定,你说得是真还是假呢?”

杨天宝挑了下眉头:“你有得选吗?”

沈牧之也挑了下眉头:“那总得试试才知道!”

杨天宝忽然收起了笑意,神色变得有些严肃。

沈牧之也不急着说话,十分心神一半都放在了屋外。他能感觉到,此刻屋外还有屋顶上最少已经守了不下十个人。

这十人个个气息隐蔽,显然身手都不差,再加身前这个功夫比他差不了几分的杨天宝,他想凭着一己之力逃出这个陷阱,机会并不大。

“我只是个做生意的商人。虽然,你的人头确实很值钱,我也确实很想赚这笔钱,不过,如果你能给我更多的好处,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放你走,甚至,我还可以把陷害你大哥的幕后之人告诉你。三少爷,这个交易如何?”沉默了片刻后的杨天宝,忽然退了一步。

沈牧之盯着杨天宝,心中暗自琢磨着。说实话,他是不信任杨天宝的。

但,此时这种情况,若是真打起来,他很可能今夜就走不出这里了。大哥之事还没弄清楚,他还不想就这么死了。

所以,他其实没得选。

“你想要什么?”沈牧之沉声问杨天宝。

杨天宝见沈牧之也松了口,脸上又浮现了笑容:“我要的不多,就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沈牧之微微皱眉,直觉告诉他,杨天宝要的东西,肯定不会简单。

果不其然,杨天宝一开口,就让沈牧之心里沉了下来。

“一个人头,一份功法。”杨天宝说道。

沈牧之眯起眼睛盯着杨天宝,思绪飞快地转着。

看来之前双方之间两次接触,沈牧之每次都能险胜,让这杨天宝对他的功法起了兴趣了。这也难怪,他如今不过十二岁,就算是天才,在那样的境况下,只身脱险不说,还能杀他两个手下,这不仅仅只是‘天才’二字就能解释得了的了。

沈牧之自己心中也清楚,若是没有玄诚教给他的修行之法,仅凭他原本的那点功夫,当初在破庙与这杨天宝交手的时候,他就撑不过一百招,更不可能在中了毒箭的情况下,还能活下来,甚至反杀对方两人。

由此可见,玄诚给他的修行之法,确实十分厉害。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更加不能将这种修行之法给杨天宝。这样的人,若是再厉害一些,只会害更多人。他不能助纣为虐!更何况,这修行之法,还是玄诚教给他的。

至于人头,杨天宝说会放他走,那肯定不是指他的人头了。可是杨天宝都拿不到的人头,那就说明,这个人头的主人必然不是一个简单角色。

沈牧之想要拿到这个人头,恐怕也不简单。

“三少爷在犹豫什么?这生意,你不亏!”杨天宝见沈牧之不说话,又出声说道。

沈牧之收起心头那些心绪,道:“我不会帮你去杀人,你换个条件。”

杨天宝却笑了起来,道:“一个人头换一个人头,这很公平的。三少爷别觉得这是你在帮我杀人,你就当成是你在救自己就行了!”

沈牧之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他问:“是谁?”

杨天宝回答:“是谁你不用知道。三天后,这个人会来奇石镇,到时候会有人告诉你,该杀哪个人的!”

沈牧之闻言皱了皱眉头。

这时,杨天宝忽然从床边起身,往前走了一步:“既然三少爷决定跟在下合作了,那么以示诚意,就烦请三少爷把功法交出来吧!”

沈牧之抬手指了指脑袋,道:“都在这里面。你让人准备纸笔,我会都写下来的!”

杨天宝愣了一下,而后立马笑道:“没问题。那这几天,三少爷就留在这里吧,也省得您到处躲来躲去了!”

说完,杨天宝就要走。

沈牧之叫住了他:“你的人从如画身上拿走的那些东西能给我吗?”

杨天宝扭过头,盯着他看了几息后,忽然一笑,道:“没问题。我待会就让人送过来。”

“谢谢。”沈牧之生硬地回了一句。

杨天宝笑了一下,扭头走了。

他走了后,周围的哪些人很快也走了。

大概在杨天宝看来,他根本不担心沈牧之会逃走。

而沈牧之发现周围的人都撤走后,心中立时生出了想要离开的念头,可一想到他跟杨天宝之间的那个交易,他又按捺住了。

他当然不会真的帮杨天宝杀人,那套修行之法也不会真的给杨天宝,可这是他这几天来,最近一次接近大哥一事的真相,他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还有三天,他总能想到办法的!

很快,杨天宝就让人送来了纸笔,还有他的人从如画身上搜走的那几块丝帕,但不见了那支银簪。

沈牧之想要的是那支银簪,现在不见了银簪,顿时就皱了眉头。

他叫住了送东西来的人,问他:“如画姑娘身上的东西,还少了一样。麻烦你去跟杨天宝说一声,把剩下的那样东西,也送过来!”

送东西的人面无表情,听完后,也没说话,扭头就走了。

之后,好半响,也没个动静。

沈牧之拿不到银簪,不由得多想起来。莫非,那银簪上有什么蹊跷不成?

如画给的那几封信还在他身上。

外间天色已经开始亮了起来。

他在地上盘腿坐了一会,恢复了一些精神后,便将那几封信拿了出来,坐在窗边,就着微白的天光,看了起来。

信中,都是一些附庸风雅的诗词,情长恨短的,并不能看出什么问题。沈牧之来来回回翻看了很多遍,也没瞧出个什么线索来,只好放弃。

也可能是那个如画姑娘一时情急为了唬住他,拿这几封不知道是谁写的信,来诳他的。

可既然那么不想让他杀她,又为何一转头就跳了楼呢?

沈牧之捏着这几封信,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件事。

020 选择

沈牧之就这么留在了李家商号的后院中。

三天内,杨天宝再也没出现过,除了一个送饭的婢女外,他再没见过其他人。不过,门是开着的,他想出去也是随时可以的。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即便他走出了这个门,也走不出李家商号这个院子。

杨天宝绕了一个大圈,将他引到了这里,又岂会再轻易放他离开。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大意了。两次与杨天宝的交手,都侥幸赢了,虽然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要谨慎,可到底还是低估了杨天宝的实力。

好在,这杨天宝似乎还另有所图,那天夜里引他来此后,并没有马上动手。这倒是也给了他另寻机会的时间。

第三天的夜里。

外面已经夜露深重,沈牧之盘腿坐在床上,正在修行。

忽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沈牧之立即睁开了眼,右臂轻轻一振,藏在袖中的短玉剑就悄然滑到了右手之中,紧紧握住。

“是我。”门外传来了杨天宝的声音。

沈牧之带着几分防备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只站着杨天宝一个人。想必其他的人应该是藏在周围某处阴影之中。

“那功法写得怎么样了?”杨天宝满脸笑容,乍看之下,似乎和蔼可亲。

只可惜,沈牧之十分清晰此人笑容背后的狰狞面目。

他淡淡回答:“已经写好了。”

杨天宝闻言,笑容盛了几分:“动作很快嘛!那就拿来吧!”

沈牧之没动,只是看着杨天宝。

杨天宝笑容敛了敛,问:“有什么问题吗?”

沈牧之回答:“你的人从如画姑娘身上搜到的东西,应该不只是几块丝帕吧?”

杨天宝闻言,神色自然,不以为意地说道:“我说什么事呢!原来就这点事啊!你说的是不是这个?”说着,他一抬手,便将那只银簪送到了沈牧之的面前。

沈牧之扫了一眼,那银簪看上去似乎就是如画的那一根。可是这种类型的银簪,随便一家首饰店中,都能寻出好多来,这杨天宝要是想偷梁换柱,沈牧之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最关键是,这杨天宝一开始没有将这银簪交出来,现在却如此爽快,这说明,要么就是这根银簪已经不是之前那根了,要么就是这银簪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还有一种可能是,这银簪上,说不定已经被他做了什么手脚了!

想到此处,沈牧之就有些犹豫要不要接过这根簪子。

“怎么了?你不是要这根银簪吗?”杨天宝见他不说话,也不伸手接,脸上笑容顿时变得玩味起来。

沈牧之迟疑了一下后,坦然说道:“我信不过你。”

杨天宝笑了一下,直接甩手将那根银簪扔到了屋内的桌子上,而后说道:“我理解。总之,东西我给你了,功法你也拿来吧!”

“我还有话要问。”沈牧之又说道。

杨天宝脸上略微有了些不耐烦,看了他一眼后,问:“想问什么?”

沈牧之沉默了一下后,道:“我听如画姑娘说,这银簪是我大哥送她的。但,我想不明白,我大哥这样的人,怎么会跟一个青楼女子走到一起呢?”

杨天宝听完这话,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笑了一阵后,才说道:“三少爷,你年纪还小,这男女之间的事,你不懂!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如画生得清丽,你大哥又正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我们这奇石镇上又没什么年轻漂亮的正经姑娘,你大哥看上如画那女人也是很正常的事!”

对于这样的解释,沈牧之并不买账。他皱着眉头,警惕地打量着杨天宝的表情,而后问道:“你确定不是你们设计的?”

杨天宝猛地一愣。回过神后,略有些惊讶地看了沈牧之一眼,而后说道:“这事,还真不是我设计的!”

沈牧之虽然一直觉得杨天宝这个人不可信任,可此事他说的这话,却莫名地让他感觉到,他说的是真话!

难道说,大哥和如画的相识,真的只是杨天宝说的那样?

但,这事怎么想,都不太像是他印象中他的大哥会做的事情!

可,沈牧之还是不怎么愿意相信大哥是那种会去烟花之地寻花问柳的人!

对面,杨天宝看着一脸不太相信的沈牧之,无声地笑了笑,而后问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沈牧之收起心里有些杂乱的心思,道:“之前我们说好的,既然是交易,那么一物换一物。你要功法,你就得告诉我,我大哥之事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你急什么!等你明天取了人头回来,我自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真相!”杨天宝说道。

沈牧之闻言,摇了摇头:“人头换人头,功法换真相!这是交易。你要是不肯说,那这功法今天就不能给你,一切等明天我取了人头再说也行!”

杨天宝微微眯起了眼睛,眼底里有不耐之色涌起又被压下。

沉默了片刻后,杨天宝忽然从腰间拿出一物,道:“这个是噬心丹,你吃了吧。吃了,我就告诉你真相!”

沈牧之一见,顿时皱起了眉头,沉声问:“什么东西?”

杨天宝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厉害东西。比起那天你中的毒箭上的毒,这噬心丹就跟挠痒痒一样。”

“你觉得我傻吗?”沈牧之看着他,脸色难看。

杨天宝却笑着反问:“那你是觉得我傻吗?”

沈牧之愣了一下。

杨天宝接着说道:“你吃了它,我保证立马告诉你你大哥之事的幕后真相。”

“等我吃了它,你不告诉我真相,我又能如何?到时候,我岂不是任你宰割?”沈牧之冷笑着反问。

杨天宝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后,忽然问道:“你觉得你有得选吗?”

这话,忽然就将沈牧之问得愣住了。

答案,早在他心中。

可,此刻杨天宝当着他的面,将这话说出来,还是让他心中忍不住咯噔了一下。

“你心里面打什么算盘,你以为我不清楚?我杨天宝活了四十年,难道还玩不过你一个才十二岁的小崽子?对,你是身手不错!我杨天宝混了这么多年,像你这么点年纪能有你这般身手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可是,你知道,我这李家商号里面有多少高手吗?一个打不过你,那十个一起上呢?你真觉得,你进来了,还能从这里逃出去?你以为,我费尽心思,把你引到这里,然后还不杀你,是留着你逗你玩啊?你真以为,我需要你去帮我杀那个人?”杨天宝看着他,脸上满是不屑嘲讽的神色:“那是老子可怜你!老子活了半辈子,头一回,想惜个才,想留你一条命!当然,你也可以拼一拼,不过,机会只有一次!命也只有一条!你好好想清楚!”说完,杨天宝将手中装着噬心丹的那个玉瓶往沈牧之怀里一扔,扭身就走了。

他没走出去多远,房间两边不远处的阴暗中,就有两道黑影掠了出去。

沈牧之手中攥着那个玉瓶,看着杨天宝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两条路。

一条,什么真相不真相,什么报仇不报仇,啥都别想了,一把剑,冲出去便是。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只是,这房子周围起码埋伏着不下十个人,他就算身手再好,可也是双拳难敌四手,活着逃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杨天宝手下的人,还擅长用毒,他就算是逃出了这李家商号,估计也逃不出这奇石镇。

除非,他能像玄诚那般,御剑而行。

不过,这至少也得到风府境。他现在还只是第一境,距离风府境,还很远。这根本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做到的事情。

也就是说,走这一条路的话,基本上就等同于是跟杨天宝的人拼了。至于他这条命到底能拼掉杨天宝几个手下,就不好说了。如果拼掉一个就算回本的话,那他应该能回本。

另一条,那就是听杨天宝的,吃了这噬心丹,然后忍辱负重,再谋机会。

不过这个机会,到底要多长时间才能找到,就很难说了。也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更有可能是几年,十几年,甚至,到死都可能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只是,比起第一条路的必死无疑,拼掉一个就算回本的选择来说,这条路,起码还是有机会能够知道陷害大哥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但这条路上,一路走去,他这双手上,又会染上多少人的血?

这些人,都该死吗?

沈牧之不由得想,若是换作大哥在这样的情境下,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不过,他很快就苦笑起来。以大哥一向的沉稳机智,应该不至于会像他这样,让自己陷入这种举步维艰的困境之中吧!

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太没用!千里奔波到此本来是来为大哥报仇的,到最后,仇没报,反而还亲手把自己送进了陷阱之中,处处受困。

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以前,大哥经常会跟人下棋,会让他在旁边看,可他总坐不住。若是那时候能沉住气,多学学下棋,或许今天也不至于将这一盘,给下成了如今这死局!

021 七星

清晨。

已经吞下噬心丹的沈牧之,心口附近多了一个暗红色的印记。

不痛不痒。

杨天宝察看了这个暗红色印记后,满意地笑了。

沈牧之看着他的笑容,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那股想要冲上去一拳打碎他那令人生厌的笑脸的冲动,开口说道:“噬心丹我已经吃了,真相呢?”

杨天宝这回倒是没再遮遮掩掩,立马爽快答道:“七星!”

七星?沈牧之愣了一下,皱起眉头,责问杨天宝:“什么七星?”

杨天宝回答:“七星是个人名!你大哥的事情,就是这个人一手策划的!据说,这个人就是镇北王府的人!”

沈牧之一听这个什么七星是镇北王府的人,立马就怒了:“王府之中根本就没有叫七星的人,你撒谎!”

杨天宝笑了起来,道:“到底是年轻,还是天真!你以为这些人做这种事,会把真名告诉别人?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个人确实是王府中人!”

沈牧之一听这话,顿时间明白,自己这是又一次被套路了。只是,药已经吃下,这陷阱是他自己跳进来的!

他再怒火中烧,也已经无济于事。

他盯着杨天宝那张令人厌恶至极的笑脸,连着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地‘要活着’才勉强压下要冲上去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而后,咬牙说道:“你别以为我吃了噬心丹,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到底是谁!”

杨天宝眼神玩味地看着他,好一会后,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威胁!你要真想同归于尽,那你就试试!你身手不错,或许真能被你拼掉一个两个,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过是少了一两个手下。这奇石镇什么都缺,就是永远不缺愿意卖命的人!我想找几个手下,不过就是花点钱的事,还不是什么大钱!但对于你来说,就不一样了!你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什么真相,什么报仇,你一样都不可能做到了!但,只要你活着,你总是还有机会的,包括杀掉我!”说着,杨天宝朝着沈牧之微微一笑,扭头就走。

他转过身的刹那,似乎毫无防备的意思,沈牧之完全有机会出手。可他藏在袖中的右手,紧紧攥着那柄短玉剑,却始终没有抬起来。

他知道,杨天宝既然敢把后背露给他看,就必然有把握,自己杀不掉他。

“人就在王府之中。”走到门口的杨天宝,忽然又停了下来,扭过头看向沈牧之,认真说道:“这点,我没骗你!”

沈牧之愣了愣。

昨天夜里那种觉得杨天宝说的就是真话的莫名感觉,再度出现。

可是,王府之中,谁又有这个能力,能布这样一个局呢?

自从在空山顶上,听玄诚跟他说清楚了整个事情之后,他这一路从空山到这里,心里一直在思考,到底是什么人,布了这样一个局,不仅害了大哥,还如此成功地将这个罪责栽赃到了他的头上。

这件事情,说起来,似乎简单。

也就是有人买通了大哥身边的亲信,让他阵前反水,捅了大哥一刀,害得大哥被元狗生擒,最后再将这件事,嫁祸给了自己。

可实际上,只要仔细去想,这件事的每一个步骤,都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完成的。

首先,大哥身边的亲兵,并非普通人。

当初,大哥荣升四平将军,独立带兵镇守此处时,父亲放心不下,便从自己身边的亲信当中,抽调了一部分人过来,给大哥当亲兵。

也就是说,大哥身边的亲兵,都是原本父亲身边的人。包括,那个阵前反水的亲兵。

这些人,一个个都跟着父亲出生入死过无数次,经历过重重考验,他们的忠诚,可以说是,经过了千锤百炼,毋庸置疑。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出了问题。

这是任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

想要说服这样的人,阵前叛变,这不是简简单单几分钱财就能搞定的。

必然是有着什么比荣誉,忠诚,性命都重要的东西,被这个幕后之人捏到了手中,才会逼得这个亲兵不得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而想要找到这个亲兵的把柄,然后又要逼迫他屈服,这背后的手段,不是一般人能用出来的!

光是这一件事,王府之中,包括经常跟在父亲身边自由出入王府的几员副将,能做到的,估计不超过一个手。

而后面,这个亲兵被抓回来后,又说是受他指使!

难道说,所有人,都仅凭着这亲兵一张嘴一说,就信了?

就算其他人是轻易信了,难道父亲也会轻易信了?

可看看如今,到处都是他的悬赏通缉,就算这些悬赏通缉是大夫人的意思,可父亲没有拦阻,说明也是默许了的!

默许就代表着,父亲也不再相信他的清白。

到底是什么样的证据,才会让一个往日里对他疼爱有加的父亲,不再相信自己的儿子?

还有最后,他在家中被大夫人控制后,夜里就立马有黑衣人故意帮他逃走,造成了他畏罪潜逃的假象。

也就是从那开始,他即便两手清白,可也已经是说不清楚了!

而且这黑衣人,明面上是帮着他逃走,实际上却是安排了人,将他带出城后,找个荒野之地将他解决掉。不仅如此,这个黑衣人为了让他没有后路可走,甚至还在府中杀了人。

先是让他畏罪潜逃,而后来个杳无音讯。如此一来,他这陷害自己大哥的罪名,是板上钉钉,坐实了。

这一环套一环的,计划十分缜密。只要他一死,那亲兵再一死,整件事,就是死无对证。就算日后有人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也找不到什么证据了。

如此详密的计划,不是一般人能够完成的。

虽然最后沈牧之命大,侥幸反杀那个车夫,又运气好遇到了玄诚他们师兄弟,终于保住了这条命,可看看这到处都是的悬赏通缉,显然他命虽然保住了,可这罪名却是已经被落实了。

而能布下这样一个大局的人,会是王府中的人吗?

当初得知那黑衣人是居心叵测之后,他就猜想过,整件事,会不会是王府中的某个人设下的陷阱。

一开始不知道大哥具体发生什么事时,他甚至还怀疑过大夫人。

他觉着,会不会是大夫人为了除掉他,故意制造大哥出事的假象,引开了父亲,然后趁着父亲不在家,将他解决掉。

可后来,得知大哥之事后,大夫人自然就没有嫌疑了。

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她再狠,也不可能对自己儿子下手,何况还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除了大夫人外,能有这个实力或者机会布下这整个大局的,似乎只剩下二哥沈牧业,和连叔了。

连叔早年跟着父亲出生入死,曾不止一次舍命救过父亲,最后也是因为相救父亲而受了重伤,不得不从前线退下来,来了府中,做了一名管家。这么多年,他一直也是尽职尽责,对他们三兄弟,也一直十分关爱。

这样的人,似乎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去怀疑。

最后是二哥。

其实,当初那个黑衣人将他从府中带出来后,他曾猜测过,这个黑衣人会不会就是二哥。只是,二哥从小不喜欢习武,这么多年,一直也没勤奋过,所以身手很是一般。两年前,就已经有些打不过他了,勉强能占着自己的身高优势,与他扯个平手。如今,更是不用说了。可那天,他为了扯下那黑衣人的面巾,他一出手,那人一躲,从其反应的速度,就能看出,那个黑衣人的身手不会比他差。

而且看身形和声音,那黑衣人和二哥也不太像。

这些年,二哥除了不喜习武之外,对除了吃喝玩乐之外的事情,似乎也不太关心。两年前,还染上了逛花楼的恶习,不过,似乎也因此结识了几个贵胄子弟。

这几人,家中都权势不小,倒是有可能能插手军中之事。可是,陷害一个领兵四品武将,这要是查出来,等同于叛国之罪,那帮纨绔子弟就算再不懂事,也不太可能会插手这样的事情。

若是仅凭二哥一人,想要做成这件事,还是不太可能的。

这倒不是沈牧之看不起二哥,而是他清楚,这其中,光是说服那个亲兵,就不是一件容易事。

府中稍微有一丁点可能会做这件事的人,都被排除了,他再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做这件事。

莫不成,连叔和二哥两人之间,有人并不是表面看着那么简单?

只是,心思虽是这么想,可沈牧之还是不希望,这幕后之人,真是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

连叔对他一直很不错,是府中除了大哥和父亲之外,唯一疼他的人。

至于二哥,虽然与他之间,不如他与大哥之间那么亲厚,可也从来没欺负过他,偶尔也会帮帮他。

倒反而是他,有时候会看不惯二哥的一些行事作风,大概是受了大哥影响,觉得他行事孟浪,说话轻浮,不踏实。

但总的来说,他还是认他这个二哥的。

若幕后之人,真是这两人之一,无疑是在他心上又划了一刀。

所以,想过这些后,他很快就将对二哥和连叔的猜疑压到了心底,心思又放到了其他人身上。只是,想来想去,王府之中,似乎再无人有这个能力能做出这番布局。

而且,这七星二字,他脑海中似乎也从无印象,有在哪里听说过!

到底会是谁呢?

022 身份

沈牧之待在房内,一直想到了临近中午,脑海中也没想出个大概符合幕后之人身份的人来。

这时,有人过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来人,还是个熟人。

见到沈牧之,他有些尴尬又有些害怕地笑了笑,然后说道:“三哥让我带你去个地方。”

沈牧之知道,他口中说的那个地方,有一个人头等着他去取来送给杨天宝。

一旦取了这个人头,这条路,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出门前,这小厮拿出了准备好的笠帽和面巾,还有一把剑。他说,杨三哥说了,杀人时,不能让人看到他的面目。否则,他在城中的消息传了出去,他就保不住他的命了!

沈牧之没有反抗,依言带上了笠帽和面巾,将自己的面孔遮得严严实实。

等他穿戴好,小厮又给了他一块木牌,木牌上,一面刻着一把匕首,一面刻着一个四。

沈牧之接过的时候,小厮说:“三哥手下的杀手,都有一块这个牌子。上面的数字,代表着你的地位。”

沈牧之闻言,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块牌子上刻着的四,忍不住想,那杨天宝之所以被叫做杨三哥,是不是排老三的意思?

那他上面,是不是还有两人?

而杨天宝竟然给了他一块刻着四的牌子,是仅次于他的意思吗?

如此看重他?

沈牧之想到此处,莫名地,心情还有点复杂!

本来两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却不曾想,兜兜绕绕,自己竟然成了他的手下,做了一名杀手!

这世道,还真是捉弄人!

沈牧之心底暗自嗤笑了一声后,将木牌收了起来。

而后,两人从后巷绕了出去,走进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那江湖人士躲过普通人的人群中,快步穿梭,最后停在了一座酒楼前。

酒楼的斜对面,就是丽人苑。

丽人苑的大门关着,不知是因为白天的缘故,还是因为如画的死。

小厮到这酒楼门前,就停下了。他飞快地扫了一眼低着头的沈牧之后,就低声说道:“人在二楼的3号房内。三哥说了,你办完事后,不要直接回李家商号。他会在破庙等你,到时候他会把噬心丹的解药给你!”

沈牧之没作声,也没点头,听完就抬腿要进酒店。

这时,小厮却又叫住他,低声快速说道:“我听人说,这噬心丹是从大泽那边传过来的蛊毒丹。奇石镇上只有大和药铺的掌柜早年去过大泽。”说完这番话,这小厮就匆匆走了。

沈牧之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默默将他这番话记在了脑海里,而后扭头走进了酒楼。

一身劲装,头戴笠帽,面覆黑巾,手中还提了一把剑,如此装扮,一看便知来者不善。不过,奇石镇多江湖人士,像沈牧之今日这番打扮的人,平日里也不少见。

所以,酒楼里的人转头看了两眼后,就不再关注了。

小二快步迎了过来,堆上笑脸,小心翼翼地询问:“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我找人。”沈牧之说着,扭头往门外看了一眼,之前陪着他过来的小厮已经不见踪影,周围似乎也无可疑身影。犹豫了一下后,沈牧之从胸口摸出了一封信,快速塞到了这小二手中。

小二疑惑地看着他。

“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将军府,记住要将军亲启!”说着,沈牧之就将当初玄诚给他的那个荷包整个塞到了小二手中。

小二本来正想把那封信给沈牧之塞回来。这送去将军府倒是容易,可将军哪里是那么容易能见到的!不过,当那个荷包一入手,那有些沉甸甸的分量,顿时让小二收了手。

小二连忙笑着应下了。

沈牧之又看了一眼门外,再次确认并无可疑之人盯着他们之后,才又叮嘱小二一定要尽快送去。

小二忙不迭地应下:“我与掌柜的去说一声,就给您去送!”

“多谢了!”沈牧之说完,就扭头往楼上去了。

小二开心地跑向柜台那边,大概是去找掌柜的了。

到了二楼后,沈牧之很快就找到了三号房。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听着里面隐约传出来的轻微动静,沈牧之心头不由得有些紧张。虽然他已经打定主意,不会杀人。

深吸了一口气后,他伸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门内很快传来了询问声:“谁?”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中气很足,应该不是个普通人。

沈牧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沉默着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门里沉默了一会后,便有脚步声朝着门口靠近过来。

“谁?”门内的男人再度问道。声音,就在门后。

沈牧之忽然想,此时若是一剑刺透大门,应该能来个出其不意吧。门后之人,多半是躲不开的。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压下了。

回过神后,他随口说道:“李家商号派我过来的!”

本是胡诌的话,却没想到,门倒是立马开了。

门内是一个穿着一袭青衫的中年男子,浑身透着几分书卷气,目光落在门外站着的沈牧之身上后,大概是觉得他的打扮不像是李家商号的人,脚下一动,迅速就往后退了开去。

沈牧之见状,跟着走了进去,顺手还带上了门。

虽然他并不打算杀这个青衫男子,但样子总要做做。

杨天宝如此精明,肯定还派了人在暗中藏着,盯着他。

关上门后,沈牧之没再朝那青衫男子靠近过去。目光在那青衫男子身上打量了一下后,他打算开门见山。

“李家商号的杨三哥,让我过来杀了你!”

沈牧之话音落地,那青衫男人手中抓着的长剑,锵地一声就出了鞘。

沈牧之看了一眼,心说,这剑真不错。

“你不用紧张!”他很快收起了那点飘开去的心思,又说道:“我不会杀你。不过,你得帮我做件事。”

青衫男人脸上掠过惊讶疑惑之色,目光在沈牧之身上打量了一番后,试探着问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

沈牧之抬手从胸口衣襟中摸出了一封信,朝着那青衫男子示意了一下后,往旁边走了两步,放到了一旁的桌面上。

“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城外的奇石谷大营。”沈牧之说道。

青衫男人看了一眼那封信,又看了看沈牧之,沉默了片刻后,忽问:“你应该年岁不大吧?”

沈牧之一听这话,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他虽然年仅十二,可因为习武的缘故,身高已经超过五尺,看上去与成年人已经并无二致。而且,为了避免被人看出年纪,沈牧之进酒楼的时候就刻意改变了自己的声音。没想到,却依然还是被这个青衫男人看出了端倪。

想到此处,沈牧之不由得有些紧张。

这青衫男子如此敏锐,再加上刚才他给他的那封信,恐怕他再多说几句,就要被此人猜出身份了。

于是,沈牧之赶紧岔开了话题,道:“杨三哥让我来杀你,我总得做做样子。所以待会得麻烦你假装跟我打一会,弄出些动静来。然后我会想办法引走外面的眼线,你趁机逃走,行吗?”

青衫男人却像是没听到他这话一般,又自顾自问道:“听你口音,不像是这边的人,倒有些像是金陵人士。”

金陵二字,顿时让沈牧之更加紧张起来。一紧张,就变得有些急躁。他故作不耐地呵斥道:“你怎么这么多话?我就问你,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就去取了你人头,送给那杨三哥去!”

“我姓郑,叫郑西!”青衫男人丝毫不顾沈牧之的威胁,又自顾自地说了一句。

沈牧之一听这名字,却愣住了。心里头,忽然间,惊涛骇浪。

“想起来了吗?”郑西看着僵立在那的沈牧之,微微一笑。

沈牧之此时,退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段时间,前线动荡,你父亲脱不开身,所以特意派人去找了我,让我来找你。我已经找了你半个月了,终于还是找到你了!”说着,郑西迈步上前,走到桌边,看了那封信一眼后,抬头朝着沈牧之笑道:“这封信,待会你自己去送!我会陪你一起过去!”

沈牧之看着郑西,此时心情已经不是复杂二字所能形容的。

他不知道,父亲这回派郑西来找他,是希望他回去承担哪些并不是他的罪名呢,还是开始相信他了。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事已至此,他已无路回头。

023 银簪

片刻后,已经平静下来的沈牧之摘下笠帽和面纱,然后认真朝着郑西拱手行了一礼:“牧之见过郑叔叔!刚才多有冒犯,也是无奈之举,还望郑叔叔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往心里去!只是……”话锋一转,他抬起头看向郑西:“我不能和您一道去大营!我在这城中还有事!”

郑西闻言,微微皱眉,问:“那杨三哥?”

沈牧之迟疑了一下后,点了点头:“是的!我已经查出了一些线索,大哥之事,跟这个杨三哥脱不了干系!而且,我已经从他口中得知,大哥之事,真正的幕后主谋,是王府中人,化名七星!”

郑西闻言,面露惊色。不过,很快,就又平静下来。他看着沈牧之,沉吟着说道:“你大哥之事,等你父亲从奇石谷抽出身来,自会调查清楚。到时候,无论幕后主使是谁,你父亲一定会还你和你大哥一个公道。至于这杨三哥,他也逃不掉,你不用操心这些。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想要抓你去领赏金的人,你继续留在这城中,不安全。听话,跟我一道去大营!”

沈牧之心头悲凉,摇了摇头,道:“我与那杨三哥之间还有交易,现在酒楼外面应该有不少他的眼线,若是我跟您一道离开,只怕是走不出多远,就会被拦下。与其连累您,不如您先去奇石谷,等见了父亲之后,再带人来城中寻我。”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你必须一道跟我走!我身上有你父亲给的令牌,这杨三哥再厉害,难道还敢和将军府的人正面宣战不成?”郑西一脸严肃。

沈牧之看着他,心头只有凄凉。

杨三哥敢不敢跟将军府的人正面宣战他不知道。他只大概知道,这将军府在大哥一事中,恐怕也未必是干净的。

而且,他已经吃下了噬心丹,离开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就算逃出了这座奇石镇,去见了父亲一面又如何?

如果,他一开始的时候就选择相信自己,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到今天这个局面。

他终究还是没办法不怪他!

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杀了杨三哥。

就算杀不了杨三哥,也要多杀几个他手下的杀手。

那些黑巾蒙面的杀手,没有无辜的。

杀一个回本,杀两个,就是他赚了!

想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凄凉,努力朝着郑西挤出一丝笑容,宽慰道:“郑叔叔不用担心。我手中还有那杨三哥想要的东西,他不会怎么样我的!您就听我的,待会我想办法引开那些眼线,然后你就趁机逃走,去奇石谷找我父亲。”说罢,沈牧之担心这郑西固执不肯听他的,就直接出剑,一剑刺向了郑西。

郑西受惊,慌忙举剑格挡。

“牧之,你这是干什么?”匆忙间,郑西大喝。

沈牧之置若罔闻,接连出剑,招招凌厉,逼得一开始就没出全力的郑西颇为狼狈。同时,这郑西也有些惊讶。虽然他怕伤了沈牧之,没有出全力,可此刻沈牧之出剑,那一招一式之间透露出来的实力,着实让人心惊。就算他出全力,恐怕也很难撑得住太久。

没多大一会儿,郑西就被逼入了墙角。接着,沈牧之又是凌厉一剑,吓得郑西不由得呼吸一紧后,他突然扭身,一剑劈碎了紧闭的窗户,而后直接纵身跃出窗户,带着一声大喝“哪里跑”后,就迅速消失在附近的小巷中。

郑西回过神,想追上去时已经来不及了,想起刚才沈牧之出剑时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他不再犹豫,趁着楼下还没人上来,拿起桌上那封信,就赶紧溜出了房间,躲到了另一间空房当中,然后又等了许久,听着原来他房间里来来去去走了三拨人后,才悄悄从房间里走出来,小心翼翼地离开了酒楼,朝着城外赶去。

再说沈牧之,离开酒楼后,那一声大喝,果然吸引了三个人追了上来。

他身形极快,在人烟稀少的小巷中七绕八绕之后,将这三人全部甩掉后,朝着破庙摸了过去。

很快,他就到了破庙附近。

这回,他小心了许多。

选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躲着观察了一会,在破庙附近找出了三个藏着的杀手。他本想先解决了这三个杀手再进破庙找杨三哥,可没等他靠近,其中一个杀手便有了察觉,虽然并没发现他,可他只要再靠近一些,肯定会发现他。到时候,他想悄无声息地干掉对方,只怕是不可能的了。

他还想再从杨三哥嘴里,套出一些东西来,所以暂时还不能直接跟他们动手。

思索了片刻后,沈牧之又绕回远处,然后故意弄出了动静,引来了那三个杀手的注意后,直接朝着破庙赶了过去。

沈牧之靠近破庙后,明显感觉到有三道带着杀气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

破庙中,杨三哥竟然不是一个人。

他坐在廊檐下,身前摆了一张棋桌,对面坐着一个女子。

女子一身白衣,一头青丝,仅靠一根银簪别住。

沈牧之的目光扫过那根银簪,还未来得及惊讶,那女子转过脸,淡漠的目光扫过他后,又落回了身前的棋盘上。

而沈牧之站在那里,呆若木鸡。

如画不是死了吗?

而且,他是亲眼看着那个黑衣人将如画的尸体化作了一摊浓水,那些残余的尸骨,就在他旁边,被掩盖在那些泥土和枯叶下。

难不成,是他产生了幻觉吗?

“人头呢?”杨三哥玩味的目光扫过他脸上后,哼了一声,问道。

沈牧之听到声音,知道此刻不能分心,于是赶紧让自己镇定下来,再一次看了那跟如画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头上的银簪都分外相似的女子后,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回答:“人逃走了!”

杨三哥闻言,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几息过后,忽然开口问道:“他是不是认出了你?”

沈牧之没说话。

杨三哥让他去杀郑西,肯定早就知道郑西的身份。也就是说,这场刺杀,应该就是杨三哥给他准备的又一个陷阱。

他只要杀了郑叔叔,那么他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就算以后有人查清楚了大哥的事情,他也再也回不去将军府了,他永远只能做杨天宝手中的一把刀,一条狗!

沈牧之没回答,他看向那个跟如画一模一样的女子,问:“她是谁?”

杨三哥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题一般,自顾自地冷笑着说到:“你既然是空着手来,那看来你是想好了!”说这,他放在棋桌上的右手,忽然拿起了一旁的一个小巧铃铛:“我人生头一回心软,想给你一条活路。可既然你不识趣,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话音未落,拿着铃铛的右手微微一抖。

叮当——

铃音清脆!甚至悦耳!

可沈牧之的心口上,却忽然猛地一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口的肉里苏醒了过来,开始肆虐。

沈牧之虽然看不到胸口的情况,但他能猜到,这大概就是那个噬心丹开始发作了。他想到之前在酒楼门口小厮说的话。这噬心丹若是蛊毒丹,那此刻在他心口发作的应该就是那些从来只耳闻过的蛊虫了。

传闻中,蛊毒凶狠残忍,中者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不过对于这两个结果,沈牧之早就做好准备了。他来这里,就是来寻死的。只是,他的剑还没饮血,他的命还没回本,又怎么能赴死?

想到此处,沈牧之心念一动,体内灵气顿时朝着心口涌了过去。在灵气包裹下,那些蛊虫的动作顿时迟缓了起来,由此而带来的钻心疼痛,也立马小了很多。

缓了一口气的沈牧之不等杨三哥看出端倪,脚下一个箭步,就朝他冲了过去。右手一抬,袖中红光掠出,直指杨三哥的喉咙。

沈牧之为了追求一击必杀,不顾心口蛊虫,灵力鼓动,速度极快,眨眼功夫,短剑就到了杨三哥的跟前。

杨三哥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抹红光甚至已经碰到了他脖子里的肌肤。他都能感觉到那抹红光上传来的冰冷感,和其中那嗜血的激动。

杨三哥脸色苍白,睁大着眼睛,满脸惊恐地等待死亡降临。

可就在这时,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与如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却突然一个抬手。一道白光从她袖中飞出,直接撞在了沈牧之身上。

沈牧之顿时如被巨石击中,整个人立马横飞了出去,撞在了不远处那破损的院墙上。本就破败不堪的院墙,一下子就被撞出了一个大洞。

沈牧之口吐鲜血摔倒在院墙外的巷子里,躺在满地的碎砖块中,难以起身!

院墙里,杨三哥一脸心有余悸,拿着那个铃铛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对面,白衣女子看了一眼院墙外躺着的沈牧之,眼神依旧淡漠。而后,她看向杨三哥,不悦地哼了一声,似乎在责怪杨三哥的无用。

杨三哥低了头,不敢言语。

“拿来!”白衣女子伸出手。

杨三哥赶紧将手中铃铛递上。

这铃铛一入女子之手,顿时散出了蒙蒙金光。女子随手一晃,便有清脆之音传出。叮呤~

院墙外躺在地上气息微弱的沈牧之,突然间眉头紧皱,而后整个人如虾米一般,蜷缩了起来,痛苦的呻吟不断从他口中溢出。

女子看了一眼后,便收起了铃铛。可沈牧之心口的那些蛊虫却没有因为铃铛声的停止而停下来,反而更加疯狂。

沈牧之蜷缩在地上,生不如死。

这时,杨三哥看了一眼痛苦不堪的沈牧之,也不知是起了恻隐之心,还是另有谋划,忽然小心翼翼地说到:“不是说好留他一命吗?”

女子瞥向他:“我给过你机会了!”

“可是……”杨三哥还想解释一下,可女子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从棋桌旁站了起来,迈步往外走去。

杨三哥见状,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吞了回去。

女子刚走到门口,忽然本该已经奄奄一息的沈牧之,却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强撑着站了起来。口中鲜血不断溢出,身体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再次摔倒,可他却竟然那么固执地站直了身体,抬头看向了那女子。

“你……你,到底是谁?”他吃力地问。

女子微微皱起眉头,眼中有些惊讶之色闪过。

大概是没有想到,沈牧之在受了她的一击之后,又遭受了噬心丹的折磨后,竟然还能站起来说话。

就在她这愣神的功夫,本该倒下的沈牧之,不仅站了起来,还朝着女子走了一步。

“你头上的那根银簪,是不是我哥送给你的?”沈牧之目光掠过她的头顶,又吃力地问了一句。

女子面无表情的脸上,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就阴沉了下来。一甩手,一抹金色从她袖中飞出,直奔沈牧之胸口。

沈牧之看到那道袭来的金光,没有躲,因为他躲不开。手中短剑举起,迎着那抹金光,然后用尽了他这一生最后的力气,劈了上去。

金红二色光芒,瞬间就撞到了一处,然后瞬间炸开,仿佛是天边最美的晚霞。

铛地一声巨响,犹如洪钟大吕,一股音浪卷着狂风,向四周涌去。

站在白衣女子身边的杨三哥脸色瞬间惨白,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身形,脸上微微一红后,又被他压了下去。

而周围那几个埋伏的刺客,却在这一场狂风席卷而过的时候,纷纷晕了过去。

整个奇石镇都在这一刻听到了这一声回荡不休的钟声。

而正面硬抗这一下的沈牧之,则再次倒飞了出去,撞在了对面墙上后,身子滑倒在地,一动不再动,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过去。

女子一招手,那悬浮在手中的铃铛迅速回到了他手中。而后,她脚下一动,便朝着已经生死不知的沈牧之走了过去。

很快,便到了他身旁。女子略微打量了一眼后,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紧紧攥着的那柄白玉短剑上。

“竟然没碎!”女子嘀咕了一声后,蹲下身,伸手就要从沈牧之手中取过这柄短剑。

却不曾想,这本该已经晕死过去的沈牧之,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睁了眼,手中短剑,犹如一条凶悍的毒蛇,突然暴起,一口咬向了女子胸口。

太过自信的女子,根本毫无防备。猝不及防之下,只来得及匆匆侧过身体,避过要害。不过,短剑还是伤了女子。

女子脸色顿时狰狞,一掌用力拍向了沈牧之胸口。掌心处,一团白光熠熠。

沈牧之根本没有力气躲,本能之下,抬手去挡,同时体内所有仅剩的灵力,都一股脑的全部涌入了手臂之中。

砰地一声,沈牧之左臂瞬间就断了。不过,他也由此借力,往另一边滑了出去。

女子身上受伤,所以一掌拍出后,并未立马追上来。沈牧之趁机,赶紧踉跄起身,撑着最后一口气,往外逃去。

“还不追?”女子气急败坏地朝着破庙里的杨天宝喊道。

杨天宝闻言,慌忙召唤那几个躲在暗中的杀手,却不知,这几个杀手,都在刚才女子铃铛与沈牧之短剑相撞的那一道声浪之中,被震晕了过去。

杨天宝召唤之后,毫无回应,顾不得去查看这三人情况,连忙自己追了上去。

此时,沈牧之已经跑到了外面大街上。

大街上人来人往,突然看到口吐鲜血,脚下踉跄的沈牧之,并未有什么惊慌,反而目光好奇。

沈牧之奔逃在大街上,眼前的人影,重重叠叠,看不真切。脚下踉跄的步子,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是下意识地往前走。

前面就是北城门。

出了北城门,走上十几里路,就是奇石谷大营。

还能再见一面吗?

父亲……

024 江湖

沈牧之的笠帽和面巾早就没了。

那些好奇的目光,在一顿打量后,忽然有人认出了沈牧之,惊呼出声:“这好像就是那个悬赏五十两黄金的小子!”

这话一出,周围凑着看热闹的那几个人,顿时就激动了起来!

五十两黄金,足够普通人家过一辈子了!

周围这几个江湖汉子,都是刀尖上舔血过日子的人,手里从来都没有什么钱,现在,五十两黄金突然放到了他们面前,岂不会让他们疯狂?

很快,就有人朝着沈牧之靠近了过去。

一有人动,其他原本还打算观望一下的,立马也跟着动了。

这时,杨三哥追了上来。只不过,现身之前,他不知从哪弄了块面巾,遮住了大半脸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一见沈牧之周围正有几个人互相戒备着打算靠过去,脚下步子顿时慢了下来。略一观察后,他就明白了情况,稍做迟疑后,他也装作是那些贪图五十两黄金的江湖汉子,朝着沈牧之靠了过去。

沈牧之已经走不动了,口中鲜血不断地溢出,已经染红了整个胸襟。脚下犹如踩进了淤泥之中,每一步都需要他提起全身的力气。

眼前的一切,开始有黑暗侵袭,不需要太久,所有的光明,都将会永远退去。

沈牧之努力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周围,那些写满了贪婪的面庞,就好像是一只只正在等着他死去的秃鹫,真是阴狠至极。

他忽然很想笑。

张开嘴,嘶哑的笑声伴随着血液,飞溅开来,回荡在这满城秋风之中,皆是悲凉萧瑟。

或许这样也好,世上再无温暖,又何必留恋。

只是,好不甘心!

黑暗如潮水一般涌来,再难阻挡,一下子就吞噬了所有的光明。沈牧之站在原地,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后,突然往后倒了下去。

这一瞬间,周围那些蓄势待发的‘秃鹫’们,一下就都动了。

刀光四溅。

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沈牧之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看不到此刻这一幕的热闹。

这里本来就离北城门不远,刚一打起来,没多大一会儿,北城门那边的守城士兵就被惊动了,很快,就有人过来查看情况。

杨三哥被这些人纠缠,一直脱不开身靠近沈牧之,见到这些守城士兵过来后,不由皱起眉头。略一犹豫后,他几刀逼退了身边几人,而后迅速窜入了旁边的一条小巷中。

很快,这些打在一处的江湖人士,都在士兵的刀光和呵斥声中,纷纷停了手。

赶过来的士兵,并未留意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沈牧之。这城中,斗殴之事也时常发生,死个把人不稀奇。

有人便趁机上前扛起了沈牧之,拔腿就走。

其他人见状,竟也没有拆穿或者拦阻,大概觉着若是沈牧之到了这些士兵手中,他们就再没有可能从中分一杯羹了。可若是被他们这些人当中谁带走,他们还是有可能能分到一杯羹的。

很快,沈牧之就被人扔到了马背上,往城外赶去。

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不少人。

北城门口的士兵,都知道刚才街上的混乱,见到那人马上带着一个生死不知的人,也没怎么盘查,随手就放行了。

其余人也纷纷跟着出了城。

长长一条队伍,不下十人,出了城后,大概走了两三里路,后面的人,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一场混战,顿时拉开大幕。

这些江湖人,个个凶狠,下手毫不留情。

不到片刻功夫,就有四五人被接连砍下马,而后有人死在乱蹄之下,有人死在别人的补刀之下。

又过了片刻,沈牧之被一个黑衣汉子抢了过去。汉子使一杆短枪,身手不凡,枪花翻飞之下,接连挑飞数人,而后,双腿一夹马腹,冲出包围,随便选了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剩下三人,连忙追上。

没多久,汉子就被追上。又是一番乱战后,汉子一枪刺穿了一人胸膛,正欲把枪闪躲身后来刀,却不料,那人大概明知自己必死,故而拼尽全力,双手猛地攥住了汉子长枪,不让其收回长枪。

被这一阻,汉子来不及回挡,被身后来刀,一刀砍在了背上。

汉子一声怒吼,双手用力,长枪挑着那个已经一命呜呼的男人,扭身甩向了背后之人。

背后之人,被尸体撞翻下马。

另一人的长剑却在此时刺了过来。

汉子长枪回扫,与此人长剑硬碰了一下后,另一手一扯缰绳,往远处逃去。

只是,汉子身后那一刀砍得太深,已经伤筋动骨。眼见着后面之人依旧紧追不舍,一番权衡利弊之后,汉子一扯马背上的沈牧之,将其扔下了马。

沈牧之砰地一声,滚落在地,糊满了紫黑血液的嘴边,又溢出了一股鲜血。

使剑之人赶到后,看了眼不远处正在迅速离去的长枪汉子后,没有再继续追过去。翻身下马,刚要将躺在地上的沈牧之搬上马,此时,最后一人也追了上来。

最后一人,正是之前一刀砍伤了长枪汉子的刀客。一脸的大胡子,目光凶狠。

使剑之人打量了一眼后,不等那大胡子出手,就直接喊道:“人算是我抢到的,不过刚才那个用枪的,是你打伤的。要不这样,五十两黄金,你我一人一半如何?”

大胡子眯着眼睛盯着使剑之人,似乎在估量他的实力如何,好一会儿后,才闷声答道:“行!”

使剑之人闻言,微微一笑,道:“那人就先由我带着如何?”

大胡子沉吟了一下后,点头同意了。

于是,使剑之人就将沈牧之扛到了马上,翻身上马后,却没马上离开,而是又跟那大胡子商量起来。

商量的话题,是将沈牧之送去哪里。

听使剑之人的意思,并不打算将沈牧之送去奇石谷。

而大胡子听后,也表示默认了。

他们这些江湖客,或许身手算不得顶尖,可搜集消息的本事,向来一流。

这马背上挂着的沈牧之,虽然在悬赏单上,从来没有挑明过身份,可实际上,他们心中都清楚这就是镇北将军的三儿子。

而奇石谷那边的大营,此刻正是镇北将军坐镇。

可据他们所得到的消息,发这个悬赏单的人,并不是这位镇北将军,而是镇北将军府中的那位大夫人。

虽说,现在满天下都在传,是这个沈牧之害死了自己大哥。现在人在他们手上,要是送到了那位大夫人手里,别说是现在这么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就是真死了,那位大夫人大概只会觉得死得不够惨!可要是送去了奇石谷大营那位镇北将军手中,可未必会是那位镇北将军想要看到的画面。到时候,那五十两黄金能不能拿得到还是其次,搞不好,连小命都得搭在那!

这军中之人,素来讲理,也素来不讲理。

这一点,他们这些江湖人,可是最清楚的。

而奇石镇上,情况更为复杂。之前他们那些人这么一闹,沈牧之的消息肯定瞒不住。这会儿,估计有不少人都已经出城来寻他们了。所以,他们必须得尽快得离开这里,离这奇石镇越远越好。

至于什么时候将这个沈牧之交出去换那五十两黄金,现在人在他们手中,倒是也用不着太着急。

两人商议了一会后,就决定先远离奇石镇,去东面的抚河城看看情况。

商定好后,两人纵马离开了原地。

果然,两人刚离开没多久,就有人追了上来。

而且,还不止一拨人。

头一拨人,衣着各异,三两成群,明显都是江湖人士。这群人先后来到这地方,看了看已经能大概看到奇石谷两侧的绵绵青山后,便没有再继续追下去。大概是觉着那沈牧之肯定已经被人送去奇石谷换成五十两黄金了。这些人抱怨了几声后,就又往回去了。

第二拨人,却都是统一的黑衣劲装,一共有十人。到了地方后,有人下马在地上仔细搜寻了起来。没多大功夫,就有了线索。

确定了大胡子和使剑之人离去的方向,这群人立马追了过去。

025 噬心

往东,大概四五十里路的地方,有一个山岗,名叫卧龙岗。过了这个卧龙岗,就是抚河城的地界了。

使剑之人与大胡子两人带着沈牧之,赶到卧龙岗后,见后面暂时并无人追来,便在岗上一处破庙中停下休息。

使剑之人将沈牧之从马上扛了下来扔在了神龛旁一块还算平整的地上后,就坐到了旁边,摘下腰间水壶准备喝水。

这时,那大胡子却忽然朝着沈牧之靠了过去。

使剑之人余光瞥见后,顿时戒备起来,眉头微微一皱,沉声问:“你要干嘛?”

大胡子头也没抬:“看看他死了没!”说罢,伸手去就探沈牧之的鼻息。

使剑之人紧盯着他的手,片刻后,见他将手收回,就问:“怎么样?还活着吗?”

大胡子回答:“还有一口气!”说完,他的目光又在沈牧之身上其他地方打量了一下,而后停在了沈牧之的右手上。

那被衣袖遮住了一半的右手,隐约可见其手中握着什么东西。

大胡子瞧见后,伸手就去掰沈牧之的右手,可无论他怎么使力,沈牧之的手就是不松。大胡子一沉吟,突然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

使剑之人一直盯着他,见他摸出匕首,连忙伸手拦住,责问道:“你这是要干嘛?”

大胡子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反正都是要死的,少一只手,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罢,躲开使剑之人的手,就要去砍沈牧之的手。

使剑之人却再度伸手拦住。

这下大胡子有些不开心了。皱着眉头,不悦地看着使剑之人,问:“你什么意思?”

使剑之人扫了一眼沈牧之,道:“他现在还没死,你等他死了再下手也不迟!”

大胡子听后,看着对面这个暂时的合作伙伴,目光中多了几分意外,还有几分鄙夷:“都是喝人血的,装什么大善人!”

使剑之人脸上略有尴尬,却还是坚持道:“总之,没死之前,你不能动他!”

大胡子更加不悦,不过也没强来,哼了一声后,收回了匕首。然后扭过身,往神龛上一靠,闭上眼开始休息。

使剑之人看了一眼脸色苍白若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受不到的沈牧之,也扭过头,闭上眼开始休息。

破庙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秋风越过残破的院墙,卷着几片枯黄落叶,摇摇晃晃,不知飘向何处。

时间慢慢过去。

忽然,庙外传来了一声马鸣,透着惊慌。

沈牧之旁边坐着的两人,立马都惊醒了过来。

使剑之人一边按住剑柄,一边已经起身,一脸戒备地盯着庙门口。

就在这时,背后大胡子忽然目光一冷,手中枪出如龙,一抹寒光掠过,径直刺入了使剑之人的后心之中。

闪着寒光的枪尖,从前面胸口透出,带着鲜红的血液。

使剑之人按着长剑的手,想把剑,使了几次力,都没能成功。

大胡子面无表情,握着短枪的手往回一抽,而后立马一把捞起地上的沈牧之,就往庙外冲去。

使剑之人看着那个迅速远去的背影,眼中最后一点神光散去,砰地一声,往前甩在了地上,鲜血迅速从身下渗出,染红了无数落叶。

庙外,大胡子解了两匹马的缰绳,短枪在马屁股上一拍,马儿吃痛,长嘶一声,拔腿就跑。

而大胡子则扛着沈牧之,钻进了旁边的树林之中。

他这边刚走没多久,那波黑衣人就来了。

看到破庙中那具尸体后,黑衣人分成了两拨,一拨人继续顺着路,往抚河城方向追,另一拨人则是进了树林。

大胡子扛着沈牧之,走了一段后,隐约感觉到身后已经有人追来。略一犹豫后,大胡子停了脚步,将身上扛着的沈牧之放了下来,动作流利地在沈牧之身上搜寻了一番,除了几封信和几张纸之外,并无任何东西。于是,他又将目光落到了沈牧之的右手上。

不远处,已经有动静传来,追兵已经快要到了。

大胡子目光阴冷,拔出腰间匕首,举手就往沈牧之右手刺去。

匕首毫无阻碍地刺穿了沈牧之的手背,就在大胡子准备使劲将其右手给切下来的时候,突然间,红光大绽。

一股暴戾的气息,从沈牧之的右手之中钻出,直奔大胡子。

大胡子还没反应过来,胸口已经多了一个前后透亮的血洞。

一柄散发着血红之光的短剑在他身后兜了一圈后,又倏忽而回,躺在地上的沈牧之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只是眼中瞳孔,却布满血色。

这时,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不远处,瞧见这边情况后,立马冲了上来。

沈牧之抬起鲜血淋漓的右手,一把抓住正巧飞回的短剑,而后左手在地上一拍,整个人顿时飘然而起。

前方,黑衣人寻疾如风。左手上,臂弩已经准备就绪,涂满了黑色毒药的弩箭已经探出了头。

沈牧之面无表情,血红的眼睛中,满是嗜血的冷漠。

“去!”

阳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树叶,落下斑驳光影。一抹红光掠过,割碎了这如梦般的世界,瞬间就到了那黑衣人身前。

黑衣人甚至都没看清这突然冲过来的红光是什么东西,胸前就已经多了一个血洞。

沾了血的短剑,其上散发的红光,仿佛一朵开得正艳的彼岸花,魅惑却致命。

这时,另外几个黑衣人也跟了上来。

瞧见空中悬浮着的那一抹红光后,几个黑衣人一阵面面相觑后,有人上前,有人退后。

红光似女人手中的红线,在空中快速穿梭,眨眼就织成了一张密网,将上前的那几个黑衣人全部兜到了其中……

几声惨叫,鲜血溅满落叶,让这萧瑟的秋天,多了几分异样的美丽。

退后的那个黑衣人,已经不见踪影。

沈牧之一招手,短剑倏忽而回,绕着他,嗡嗡地转圈,仿佛在说,还没杀够。

面无表情的沈牧之一把抓住后,它顿时安静了下来。沈牧之瞧了瞧四周,没有发现还有漏网之鱼后,脚下一动,身形顿时如一片落叶一般,随着林间吹动的秋风,往林深处,飘了进去,速度极快。、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后,已经走出去很远的沈牧之,脚下忽然停住了。

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浮现了几许挣扎神色。眼中那血色的瞳孔,开始收缩。这时,他突然抬手在胸口用力捶了一拳,一口乌黑血液,带着某些蠕动的虫子,从口中喷出。落在地上后,那些暗红色的虫子拼命蠕动,大概是临死前的疯狂,几息功夫,这些虫子就僵直了身体,再也不动了。

而沈牧之也在此刻,突然往后倒去,直愣愣地砸到了地上,眼中血光迅速退去,最后闭上了眼睛,没了声息。

而之前那片山林中,又来了许多黑衣人。看到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都是一剑洞穿心口,这些人甚至连根弩箭都没射出去就被一击毙命,不由得一个个背后直冒冷汗。

为首的,是一个老者。仔细查看了这几人的死况后,起身盯着林深处瞧了一会,接着一挥手,带着人退出了这里。

林外,那座破庙门口,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杨天宝正盯着前方那棵银杏树下的落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者带着人回来后,杨天宝听到动静,收回目光,扭头看了过去,并未见到想见到的人后,开口问道:“怎么这么快?”

老者迟疑了一下,才答道:“之前那几个弟兄,都死了。我刚仔细查看了一下,每一个都是一剑毙命。最关键的是,这些人手上臂弩里的弩箭一支都没少。按理来说,就算那小子没吃下噬心丹,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实力。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也就是有人在帮他!而且,这个人身手极高,很有可能不是一般人!”

杨天宝听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但没接话。

老者看了看他的神色,斟酌了一下后,又接着说道:“这两天,已经死了不少弟兄了。要不,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杨天宝还是沉默。

老者等了一会,没见他作声,便转身带着人离开了。

老者他们刚走没多久,杨天宝身后的破庙中,忽然走出来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子身影,正是那个跟如画姑娘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杨天宝转过头看向她:“您刚应该也听见了。我的人已经尽力了!”

女子眉头紧皱,盯着杨天宝,冷冷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杨天宝,你莫不是害怕了?”

杨天宝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当初我们的交易可不包括杀这个沈牧之!”

女子冷笑起来:“是吗?这个沈牧之当初一入奇石镇,最先出手的,可是你?当时,可有人要求你这么做?”

杨天宝闻言,不由得脸色有些难看。

“这个局,哪是你想进就进,想退就退的?”女子冷冷看着杨天宝,又说道:“你杨天宝自己要贪心,可怪不得别人!”

杨天宝脸色变得有些发白。

“你不是想要功法吗?”女子说着,忽然伸手扔出一物:“拿着!”

杨天宝慌忙伸手接过,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就听得女子说道:“这功法分上中下三部。你现在手里的只是上部。等你把沈牧之带回来,我就会把剩下的给你。另外,我会亲自帮你梳理经脉,助你一举开山,正式开始修行!”

杨天宝捏着手中那一卷羊皮纸,神色不由得激动起来。

但,与之相对应的代价,是他要去找到沈牧之。杨天宝心中的激动情绪顿时就被压了下去。犹豫了一下后,他抬头问女子:“万一这个沈牧之真有高手搭救怎么办?”

女子看了他一眼,道:“我刚已经查探过了,附近并无修士来过的痕迹。所以,你大可放心。”

杨天宝听着女子这话,再想想之前老者所言,心中将信将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略一沉吟之后,他又问:“莫非是这个沈牧之一直都扮猪吃老虎,隐藏了实力不成?”

女子嘴角多了几许讥讽之意:“就算真是如此,这沈牧之如今已吃下噬心丹,又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杨天宝依然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又说道:“可这沈牧之身上多有古怪,之前中了那见血封喉的丹毒,照样活了下来,这一回……”

话未说完,就被女子打断。女子冷哼一声,道:“你所谓的丹毒,也敢与我的噬心丹相比?”

杨天宝连忙讪笑,道:“这小小丹毒,自然是不能与姑娘的噬心丹相比的。”

“拿着!”女子忽然将那个铃铛递了过来。

杨天宝一见,不由心中微喜。

这铃铛乃是控制那噬心丹的东西,有了这东西在手上,到时候对付起那个身上古怪甚多的沈牧之,也会多几分把握。

当即,拱手谢过后,就说道:“那在下这就出发去寻那沈牧之去!”

女子点头:“速去速回。”

026 阿荣

远处,霞色漫天。

镜湖水面,波光粼粼。湖深处,浓雾弥漫,隐约间,可见其中,山影重叠。

几叶小舟,左右摇晃着,划破如红绸一般的湖面,慢慢靠近了岸边。

几个满面沧桑的渔民各自从船上收拾了一下一日的收获,装进了一个大背篓里,然后栓好了渔船,开始往家走。

他们家,就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山坳里。

此刻,炊烟正袅袅升起,飘散在逐渐降临的暮色当中,衬着这漫山红遍的层叠大山,人间绝色。

几个渔民,背着沉重的背篓,说说笑笑,脚步松快。

“阿荣,听说,前两天有人上你家提亲了?”个子最矮,胡子最长的一个渔民,笑着扭头问自己身后跟着的那个面庞黢黑的中年汉子。

这个叫阿荣的汉子一听,憨厚的脸颊上,漫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笑容,瓮声道:“女儿大了,总得要给人家的嘛!”

“我听人说,来提亲的是抚河那边来的?”这时,走在阿荣旁边的一个渔民接过了话,问道。

阿荣点了头,没说话。

“抚河那边的啊!”前头的那个渔民,惊讶了一声,面露羡慕之色:“那边的人家可都是有钱人家!”

阿荣脸上还是那副不好意思的笑容,没否认,也没承认。

其余几人见状,纷纷艳羡不已,夸着阿荣女儿养得好,现在嫁得好,以后的日子不用愁了!

阿荣一概只听着,不说话。

渐渐的,他们已经快到那山坳口了。隐约间,已经可以听到山坳坳里那些女人叫喊着自家孩子的声音。

忽然,走在最前头的渔民停了脚步,指着路旁的林中,惊呼道:“那里怎么好像躺着个人?”

众人闻言,纷纷上前。靠近一看,果然是个人,还是个年纪不怎么大的年轻人。只是,这年轻人的模样,看着有些唬人,满身鲜血不说,手上还有个血洞。

“看看还活着吗?”有人说着,示意站在最前面的阿荣上前去看一下。

阿荣闻言,上前蹲下身,伸手在这年轻人的鼻子下探了探鼻息。

这时,站在旁边的矮个子渔民眼尖,瞧见了旁边落叶里躺着一柄玉质短剑。瞬间惊喜过后,他却迅速将那些喜色藏了起来,眼珠子咕噜一转,瞧见身旁几人都没人注意自己后,脚下悄悄一动,就将那柄短剑给踩到了脚下,然后,又假装累了,将身上背篓给放了下来,趁着没人注意,俯身将脚下的短剑给捡了起来,速度极快地塞进了背篓中。

这时,阿荣收回手,脸上掠过一抹惊喜之色:“还活着!”

“怎么办?”身后有人问到。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谁也拿不好主意。

谁都看得出来,这年轻人身上的伤,不是一般的伤,明显是与人相斗才导致的。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追兵!

万一他们将他带回去,惹来了祸事怎么办?

他们那个山坳坳里,世世代代都是只会打鱼打猎的农民,可不会刀枪!

正犹豫的时候,矮个子渔民忽然开口,道:“这小子身上肯定有不少麻烦,我们还是赶紧走吧,免得到时候惹祸上身!”

几人一听,纷纷觉得他说得对,于是扭身就走。

走了几步,忽然发现,那阿荣没跟上来。一扭头,才看到,那阿荣已经将年轻人抱了起来。

“阿荣,你干什么!”矮个子渔民一见,顿时急了起来,忍不住大喝道。

阿荣一边快步往他们走过来,一边回答道:“他还活着!”

“他活着就活着呗!你快把他放下!”矮个子渔民急得上前就要将这个年轻从阿荣身上扯下来。

阿荣皱着眉头,一边躲闪,一边道:“不救他,他会死的!”

矮个子渔民气急了,指着阿荣就骂:“你这个人,一辈子都是这样拎不清!你把他带回去,万一有人追来了怎么办?你想死没关系,可你别连累我们大家呀!”说着,他还问其他人:“你们说是不是?”

其他人一听,也是这个理,于是纷纷指责阿荣,不该多管闲事。

阿荣抿着嘴不反驳,只是一直不肯将年轻人放下来。

最后大家无法,只得退一步,道:“你要救他也行,不过不能带进村里去。”

阿荣想了想,点了头,应了下来。

大家这才作罢。

不过这么一闹后,这些人都不肯跟阿荣一路了,好像那追兵随时回来,灾祸随时都会降临到他们身上一样。一群人脚步极快,几乎是连走带跑地,往回去了。

阿荣带着年轻人,去了村外的一个土地庙。

土地庙里,虽然有香火,但除了初一十五之外,平日里并没有人住在庙中。

阿荣将年轻人安顿下后,就先赶回了家。不到半个时辰,他又回来了,带了铺盖,还带了些汤药和清粥。

只是,这年轻人昏睡不醒,阿荣使了大力,最终也没喂多少东西进去。不过,因为他昏睡着,这手上的伤口处理起来,倒是省力。

阿荣陪了小半夜,看着这年轻人虽然气息微弱,但似乎还算稳定,不像是要撑不住的样子,于是就放了心回了自己家。

第二天,天才微微亮。

阿荣媳妇熬好了汤药和清粥,跟阿荣商量着,她也想去土地庙看看那个重伤的年轻人。阿荣没答应。

阿荣拎着篮子刚走出门没多远,忽然瞧见老葛,也就是昨天那个矮个子渔民,也从自家院子里走了出来,只是神态有些怪。

阿荣倒是没多想,以为只是早上冷,这老葛怕冷,缩着呢。上前,开口打了声招呼,却不料将那老葛吓了一跳,身体一个哆嗦,从怀里就掉出来一物,当啷一声摔在了脚下。

老葛慌忙去捡,拿到了就赶紧塞进了怀里,生怕被别人瞧了去。

阿荣奇怪,问:“这是什么?”

老葛哼了一声,道:“跟你没关系,别瞎打听!”说罢,拔腿就往村外走。

阿荣以为老葛还记恨着昨天那事,也没在意,不过也不想再自讨没趣,就故意放慢了脚步,与这老葛拉开了一些距离。

老葛出了村,就往抚河城方向走了。

阿荣则去了土地庙。

庙里那年轻人还躺着,一动不动,若不是脸上多了些许血色,那模样差不多跟死了没两样。

阿荣照旧喂了汤药和清粥,虽然还是没喂多少进去,但好歹喂了一些进去。然后,又把手上的伤口,给换了些草药,重新包扎好。

忙完,阿荣待了一会,见他没什么异常表现,就又回去了。

回家,忙了半天的农活,快至中午时,阿荣总记挂土地庙里那孩子,便嘱咐自家媳妇早早地把汤药和清粥都备好了,自己一下地回来,饭也顾不上吃,就先奔土地庙去了。

那孩子还是老样子,没有醒的迹象。唯一有变化的,大概就是阿荣觉得他的脸色似乎略微红润了一些。

待了一会,从土地庙出来,往回走的时候,遇上了从外面回来的老葛。

老葛脸晒得通红,眉头微皱,心情不悦。

阿荣想着早上的无趣,也没打招呼,自顾自地往村里走着。

不想,老葛先开了口,叫了一声阿荣,见他停下后,便追上来,问他:“你把人安顿在哪了?”

阿荣回答:“反正没带回村里!”

早上老葛那态度,还是让阿荣有了些生气的。

老葛闻言后,回头往刚才他遇上阿荣的地方瞧了瞧,然后就笑了:“你把他安顿在土地庙了?”

阿荣没接话,看了他一眼后,闷头往前走。

老葛快步跟上,道:“阿荣啊,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啊就是心肠太软,你这样以后要吃亏的。那小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又被人弄成那样,身后搞不好有多少麻烦呢!你把人救了,万一回头那小子的仇家找上门来呢?”

“我没把他带村里来!”阿荣有些烦躁地看了他一眼。

老葛又道:“我知道你没把他带村里来,可是这土地庙离村这么近。而且,这附近方圆好几里,就只有我们这一个村子。稍微有点脑子的,都能猜得到,肯定是我们村里的人救了那小子。你说说,这要是有人来寻仇,岂不是我们一村子的人都要跟着倒霉?”

阿荣绷着脸不说话,只是脚下这步子越来越大了。

老葛跟着有些吃力了,可还是不肯放弃,继续说道:“阿荣,我也是为你好,为大家好。你想想,你女儿都快要成亲了,嫁的又是抚河那边的人家,这以后日子肯定是越来越好的。这么好的日子,你放着不踏实地过,非要去折腾出些幺蛾子来干什么?到时候,要是真出了事,你就是后悔都来不及的!所以,听我一句劝,把那小子送回那地方去吧!你要真于心不忍,要不这样,我帮你把人送回去如何?”

阿荣没搭理他,脚下步子走得飞快,渐渐把老葛扔在了后面。

回了家,媳妇见阿荣脸色不好,三下一问,问出了缘由后,不由得也沉默下来。片刻之后,她将阿荣叫到厨房,避开了自己女儿,低声说道:“阿荣,要不把那孩子送回去吧?”

阿荣看着自己媳妇,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媳妇有些不敢与阿荣对视,低了头,惭声道:“我知道你心善,可是老葛说的也没错。你说,这万一真要有个什么事,该怎么办?别说对不起女儿了,就是村里人,我们也对不住啊!”说着,她伸手拉住阿荣的手,又柔声劝道:“阿荣,要不这样,中午你再去送一回药。然后,你就把人送回去吧。这样,该做的,我们也做了,剩下的,就听天由命,看他自己的命了!行吗?”

阿荣看着媳妇,眼中有了挣扎。

这时,屋外传来女儿清脆的喊声:“爹,娘,你们在哪?”

媳妇看着阿荣,低声道:“想想我们的女儿,阿荣!”

阿荣低了头。

饭后,阿荣拎着篮子,沉默地离开了家,往土地庙走去。

没多大功夫,他就到了土地庙附近。只是,一眼望去,本该关着的土地庙门,却开了。

阿荣一愣之后,慌忙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莫不是人醒了?

到了庙里一看,原本躺在神龛后面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从家中带来的铺盖倒是还在。阿荣定定地看了一会后,忽然笑了一下。

或许是老天在帮他吧。

阿荣心里没了负担,回家的路上,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只是,刚到家没多久,忽然村子外传来惊慌喊叫声。

“杀人啦!”

阿荣慌忙冲出去,一看,竟是老葛家的媳妇,一身布衣上,沾了不少血迹。

有人上前安抚住了后,一问,才知,是老葛死了,在那个镜湖旁边,被人杀了。

阿荣一听这话,就想到了昨天他救的那个孩子。他们就是在镜湖附近碰到那个孩子的。

莫不是那孩子的仇家找来了?

这时,有人在问老葛家的:“今天不是不出船的吗?你们去镜湖干什么?”

老葛家忽然从人群中瞧见了阿荣,眼睛一直后,顿时大力推开了身旁之人,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嘴巴里还哭嚎着:“都是你!害死了我家老葛!我要你偿命!”

大部分人都不明就里,不过有几人,是昨天与阿荣他们一起回来的,知晓阿荣救人一事,不由得变了脸色。

这几人低声与其他人一说,没一会儿工夫,大家就都知道了这事。顿时间,看阿荣的眼神,都不对了。

好不容易将老葛家的安抚住了,村长招呼了几人,说要去镜湖旁看看,不管怎么样,老葛的尸体,得带回来。

阿荣自告奋勇,要求一同前往。

其余人也没说什么。

一行七人,沉默着出了村,小心翼翼地往镜湖边赶去。

027 生死

镜湖里,水色潋滟。

这本该是湖光绝色,可此刻,刀光剑影,血花四溅,秋风肃杀。

一身布衣的老葛面朝下躺在镜湖旁的草丛中,后心处,隐约可见一个血洞。

不远处,三四个黑衣人,正围着那个被阿荣所救的年轻小子,一步步地将他逼向镜湖边。

小子手中一柄短剑,散发着淡淡红光,透着一股邪性。

黑衣人的后方,杨天宝手中把玩着一只金色铃铛,神情淡漠。

时不时地,便有一道清脆铃声传出,这时,被黑衣人包围的那个年轻小子就会身体微微一颤。

那几个黑衣人就会趁机,射出一道弩箭,箭尖上涂着的见血封喉的丹毒,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年轻小子几次闪躲,躲过了大多数。

“沈牧之,降了吧!”看着对面那个年轻小子再一次被一支弩箭射中肩头后,杨天宝冷着脸,开口喊道。

年轻小子,也就是几次死里逃生的沈牧之恍若未闻,目光都在那几个黑衣人身上。

这几个黑衣人不知是忌惮什么,一直都不敢上前来与他近距离搏杀。他退,他们进。他进,他们就退。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丈左右的距离,然后借着他被杨天宝手中的铃铛所影响的时机,放出一两支冷箭。

他们根本不求一战毕功,只打算将他耗死。

不过,他们的策略也没错。他早已是强弩之末,要不是之前那个中年男人想要将他扔进湖中,他恐怕这时还醒不过来。

可人虽然是醒了,但这结局,或许还不如被那中年男人扔进湖中呢!

“咻——”

有人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又一支冷箭过来。

沈牧之回过神,赶紧侧身。冷箭擦着胸口掠过,勾破了衣襟。衣襟里,有几封信掉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想去抓,手刚伸出,又是‘咻!咻!’两声。

沈牧之慌忙想躲,这时,铃声响起。

叮铃一声,胸口微微一痛。

若是他没受伤,这点痛,根本不用在意。可此刻,却成了压死骆驼的那最后一棵稻草。

沈牧之闪躲的动作不由得滞了一下,两支利箭先后来到了身前,噗噗两声,一左一右,插进了胸口。

撕裂般的疼痛,一下子吞噬了他体内仅剩的那点力气。

沈牧之抬头看向杨天宝。

他站在那里,望向他的目光里,竟莫名得透着些复杂。

也不知是他眼花了,还是怎么了。

这时,远处传来了些许动静。

杨天宝和那几个黑衣人纷纷扭头望去。

只见一群布衣农户神情紧张地往这边冲了过来,瞧见了他们之后,又纷纷停了下来,警惕地望着这边,不敢靠近,却也不肯退去。

杨天宝皱了皱眉,刚准备过去把这群不该出现在这的农民给赶走时,忽听得耳边传来哗啦水声。

一转头,前面已经没了沈牧之的身影。

往前看,只见满是金光的湖面上,荡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还不赶紧下去?”杨天宝一愣之后,怒声大喝。

那几个还在愣神的黑衣人,纷纷扔了身上杂物,冲过去,纵身跳进了湖中。

只是,这几个黑衣人似乎都不太通水性,下潜了几次,都受不住,浮了上来。

杨天宝心中着急,若是没有把沈牧之的尸体带回去,那个女的那里恐怕不好交代。正发愁的时候,那群农户大概是看着他们这边奇怪,又慢慢靠近了过来。

杨天宝被惊动,一转头看到他们后,脑海中顿时有了主意。

于是,招手让他们赶紧过来。

农户们刚靠近,杨天宝就迫不及待地问:“你们当中,谁水性最好?”

几人面面相觑之后,最后都看向了站在最后面的阿荣。

杨天宝一见,立马指着他,说道:“你,过来!”

阿荣迟疑着走到跟前。

“你下去,帮我捞个人。只要你把人捞上来,我重重有赏!”杨天宝指了指湖面,急声说道。

阿荣转头看向湖面,却瞥见了草丛中的老葛的尸体,不由得惊了惊,愣了愣。

杨天宝看他不说话盯着草丛中的那具尸体,一怔之后,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珠子一转后,就问:“那个人你们认识?”

其余农户也看到了草丛中的老葛,虽然他面朝下躺着,但老葛那五尺不到的矮壮身材,只要一眼就能认出来。

其余人纷纷点头。

村长上前一步,壮着胆子问杨天宝:“他是怎么死的?”

杨天宝回答:“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不过,刚才跳到湖里去的那个年轻人,当时就在他旁边。那个人,是个通缉犯,这人很有可能就是他杀的!我们这回过来,就是来抓这个通缉犯的!”

村长一行人听说这个年轻人是个通缉犯,顿时都将目光看向了阿荣。

“你们放心,这个人中了我们好几箭,已经活不了了。只不过,没有尸体带回去,我们回去了也不好交差!所以,还希望你们能帮帮忙,帮我们把人给捞起来!”说着,杨天宝从腰间摸出了一个大约有五六两重的银锭,道:“只要你们肯帮忙,不管捞不捞得上,这点银子,就当是我的一点谢意了,要是捞得上来,我回头还有重谢!”

这山野小乡村,辛苦一年,到了年底,顶多也就只能有个一二两银子的盈余。这个杨天宝一出手就是五六两银子,还说如果人捞上来了,还有重赏,这岂能不让他们心动?

“村长,让阿荣下去吧。本来这事,也跟阿荣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他救了……”有人凑到村长耳边,轻声耳语。话未说完,就被村长横了一声,给止住了!

村长讪笑着看了杨天宝两眼,看他似乎没留意刚才的话后,眼底的紧张顿时少了些。而后,伸手推了一下阿荣,厉声喝斥:“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下水?”

阿荣没说什么,目光从老葛身上收回后,沉默着走到湖边,脱了鞋子和衣服,纵身一跃,飞进去了湖中。

湖水咚地一声飞溅开来,折射出刺眼金光。

岸上,村长一边讨好地笑着,一边从杨天宝手中接过了那个怎么看都让人喜欢的银锭,然后转头吩咐其他人先将老葛的尸体弄回去。

这时,杨天宝却笑眯眯地说了一句:“不用着急。等下水的那位上来了,你们再一起回去也不迟!”

村长听着这话,神色蓦然一变。

此后,他们几人再站在那里,再没了刚才那被‘天降馅饼’砸中的喜悦心情。

时间缓慢流逝,那个叫阿荣的几次浮上来,都没有收获。

等不到佳音的杨天宝,渐渐没了耐心,脸色不由得开始难看起来。

那几个候在一旁的村民,看着杨天宝愈来愈黑的脸色,心中越发的忐忑不安。

很快,半个时辰过去了。

阿荣还是没有好消息传来。

又一次上浮换气,心中紧张害怕的村长,忍不住朝着身在冰冷湖水中,脸色已经发青的阿荣喝道:“阿荣,你怎么回事?人怎么还没找着?”

阿荣抬手抹了把脸上流淌的湖水,他看了看岸上的人,隐约间,觉察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想了想后,瓮声回答:“底下有些暗流,所以人可能被卷到比较远的地方去了。”

“那就到远一点的地方去找!”杨天宝忍不住,也喊了起来。

阿荣看向他,点了点头,再度下潜。

“你们再下去两个人,一起找!”这时,杨天宝扭头看向了其余的六个村民。

很快,又有两个人,跳进了湖中。

可,又半个时辰过去,还是没有收获。

此时,阿荣已经有些撑不住了,想上岸喘口气。

杨天宝见后,倒是没有拦阻,只是他把剩下的几人,全部都赶到了水中,并且放言,没有找到人,就不准上岸。

之后,他走了,留下了三个黑衣人在这看着。

时间渐渐过去,暮色降临。

湖风开始呼啸,带着冰冷水汽,凛冽刺骨。

那几个村民,一个个都开始支撑不住。

年纪最大的村民最先撑不住,一次下潜之后,再也没浮上来。

紧接着,又是两人消失。

其中一个就是阿荣。

剩下四人,虽然此刻撑住了,但几次想要上岸,都被黑衣人给用弩箭给逼了回去。想必也支撑不了多久。

而沈牧之,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湖下,暗流涌动,也许早已被带到了湖深处。

这镜湖,位于金国,大元还有滇国三国交界之处。

湖面之广阔,据说足有上万里方圆。

湖面上,常年有雾不散,只是雾气覆盖范围,会随着天气变化而有所变化。天气好时,雾气会往湖心处缩,一入夜,就又会弥漫开来。天气不好时,整个镜湖之上,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

据说,有不少镜湖附近的村民都说,每次大雾弥漫的时候,都能隐约听到从湖上传来的怪啸之音。

久而久之,这镜湖之中有湖怪的说法就传了开来。

不过,谁也没见到过这湖怪长什么样。

只是,周围渔民从不在大雾弥漫之时出船打渔。甚至,天气好的日子,他们打渔都不会离开岸边太远。

问他们为何如此,他们只说,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祖训。

也有那些止不住好奇心的,驾船深入,但最终,都是一去不返。

是生是死,无人知晓。

……

……

转天,是个阴天。

镜湖之上,大雾弥漫,甚至都扩散到了岸上。

就连那个山坳坳中,都被大雾填满。

山坳中的村民,早已得知了噩耗。

阿荣家被砸了个稀巴烂,母女两个模样狼狈地被赶出了村,甚至连细软都没收拾,包括阿荣这几年来陆陆续续给女儿添置的那些嫁妆!

母女两个一脸悲戚地走在大雾之中,时不时地啜泣两声。

差不多走到原先阿荣发现沈牧之的那个位置,忽然路旁的树林里,窜出了一个身影。

毫无防备的母女两人,吓得惊恐大叫。慌乱之中,母亲将女儿扯到了身后,随手抓了一根木棒,视死如归般地对着前方的那个身影。

“是我!”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伴随着几声咳嗽,响了起来。

母女一愣之后,突然面露惊喜。

女儿率先扑了上去。

不远处,阿荣裹着一条棉被,弓着身子。见到女儿扑过来,连忙松了棉被,一把将飞扑过来的女儿搂在了怀里。

抱了好一会儿,才将大声哭泣的女儿安抚下来。这时,他媳妇已经走上前。

阿荣松开女儿,母女两人这才看到,阿荣身上,到处都是伤,深浅不一,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这是怎么了?”媳妇伸出手,战战兢兢地触碰着,泪水啪嗒啪嗒地下来。

阿荣没有解释,只是拉着媳妇和女儿,快速离开了这里,朝着抚河城的方向走去。

001 冲突

青山葱翠。

山林茂密。

不见秋风萧瑟,只闻生机勃勃。

沈牧之站在小木屋的门口,看着眼前这一切,不敢置信。

他该是死了的。

难道,这是死后的世界?

可为何,如此真实?

包括他身上的伤,还有疼痛。

微风拂过脸颊,带来淡淡花香,如此的真切,却又如此的让人难以置信。

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

他站在湖边,身上插满了弩箭。箭上的毒素,加上噬心丹的药力,还有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让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虚幻起来。

他清楚地感受到,生机正一点一点地从他体内流逝。

死亡正在降临,这一回,如此真切,再无逃脱的侥幸。

其实,从他踏进奇石镇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想过要活着离开。只是,令他遗憾的是,到死没能彻底查清楚大哥的事情,还有没能再见父亲一面。

这时,杨天宝他们那几人都被远处过来的那些村民给吸引了注意力。

趁着这个时机,他转身义无反顾地扑到了湖中。

湖水拍在脸上,冰冷刺骨。

隐约间,他听到岸上传来杨天宝气急败坏的声音。

他笑了。

这场跟杨天宝之间的博弈,总算是稍微扳回了一点。

之后,冰冷的湖水将他仅剩的意识也从身体里剥离了出去,让他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便是这里。

沈牧之抬头看天,湛蓝的天空之上,白云无暇,美好得如同梦境。

他深吸了一口气,清爽的空气带着淡淡花香,涌入身体,顿时间,如获新生。

“你醒了。”一个冷淡的声音忽然响起,将正兀自陶醉的沈牧之,一下子惊醒。

还未看到来人,他就下意识地抬起手,做出了防御姿势。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慌忙收起姿态,但还是被来人看在了眼里。

来人是个身着黑色短卦的年轻女子,一头青丝扎了一个干练马尾。姿容普通,但剑眉星目,倒有种英姿飒爽的独特魅力。

沈牧之脸上讪讪,反应过来此女有可能是救了他之人后,赶紧上前拱手作揖:“在下……林轩,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女子似乎没有留意到他自报身份时那一瞬间的停顿,眼神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后,道:“既然你已经醒了,那你可以离开了。跟我来吧。”说完,根本不给沈牧之反应的机会,扭身就走。

沈牧之见状,虽然心头略有茫然,但也只好跟了上去。

姑娘步子极快,沈牧之就算是全盛时刻,都未必跟得上。片刻功夫,沈牧之就被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好在,这位姑娘很快就发现了这一情况,停了脚步等了他一会。等他追上后,才又继续往前,这回她的步子放慢了不少,不过沈牧之跟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两人走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山林忽然稀疏起来,没多久,前方忽然大亮,一片金光迎面而来,刺得沈牧之不得不闭上了眼。

等适应过后,眯着眼睛,往前望去,只见一片茫茫水面,一望无际。

阳光照在湖面上,折射出粼粼金光,仿佛水面上镀了一层金粉一般。

看到这个湖,沈牧之一下子就想起了他跳下去的那个湖。

这应该是同一个湖。

沈牧之想着,转头想问身旁姑娘,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未开口,姑娘已经走到湖边,一甩手,一道金光从她手中飞出,还未落到湖面,金光突然大绽,眨眼功夫,砰然一声,一艘木舟便落到了水面上。

水面荡漾,木舟沉浮,看着和普通木船并无区别。

可这姑娘这一手凭空变出木舟,却让沈牧之惊得目瞪口呆。

他看看那木舟,再看看那姑娘,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

“上船吧!”这时,姑娘扭头看向他。

沈牧之压下心中惊讶,迈步走向木舟。心中正斟酌着该怎么开口跟姑娘问出他心中那些疑惑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大喝声。

“站住!”

沈牧之一扭头,看到树林中走出来两个人。

都是年轻男子,玄衫长剑。

沈牧之身旁姑娘也看到了这两人,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皱起了眉头,露出了些许厌恶之色。

“他是什么人?”其中个子略高些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沈牧之后,沉声问姑娘。

姑娘没接话,只是扭头看向沈牧之,冷声吩咐:“你先上船!”

沈牧之二话没说,扭头就准备上船。

这两人与这位姑娘之间的不和,傻子都能看得出来。而且,这两人明显是想要拿他做什么文章来为难这位姑娘。沈牧之不清楚这里的情况,也不想给这位救命恩人添麻烦,自然是少说话听吩咐最好。

可他刚动,那个个子略高的男子也动了。只见他身形微微一晃,就从原地消失,眨眼又出现在沈牧之身后,探手就往他肩头抓来。

已经转过身的沈牧之,对这一幕,毫无察觉。

眼见着那人的手就要落在沈牧之肩头,突然旁边的林姑娘猛地出手,拽住沈牧之胳膊,往旁边扯了一下。

沈牧之毫无防备,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往林姑娘那边歪了一下。

这一歪,正好躲过了个高男子的那一手。

林姑娘紧接着又将沈牧之往身后一推,一股强大却温和的力量,撞在他胸口,直接带着他飞了起来,朝着湖面上的木舟落去。

这时,另一个一直没说过话的男子眼睛一眯,一抹剑光从他身后掠出,直奔湖面木舟。

林姑娘刚要出手拦阻,可那个高男子却直接朝她一掌拍去。

林姑娘双拳难挡四手,护了自己就挡不了那道飞向湖中木舟的剑光。

只听得轰地一声闷响,湖水炸开,木舟从中间裂开,碎成了两半,金光一闪后,化作了两个半截的纸船,落在水面上,缓缓沉浮。

沈牧之也落入了水中,湖水冰冷刺骨,冻得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旁边,一把扯住他的后衣领后,就将他从水中拎了起来,剑光一闪,便回到了岸上。

“住手,不然我杀了他!”一声高喝之后,打在一处的林姑娘和高个男子对轰了一剑后,各自退了开去。

林姑娘看了一眼被另一个男子扣在手中的沈牧之,黑着脸,喝问:“你们想干什么?”

刚刚与林姑娘对阵略微吃了一点亏的高个男子立马接过话:“我们还想问林师妹你想干什么呢!这男的应该不是我派弟子吧?”

林姑娘抿着嘴沉默了一下后,喝道:“你们放了他!”

“放了他?”高个男子冷笑起来:“林师妹莫非是一个人在这霖栖岛待得时间太长了,连门规都忘了?这擅自将外人带入门内,可是重罪!”

林姑娘眉头紧皱,盯着高个男子看了一会后,又看了看沈牧之。她手中拎着剑,神情有些迟疑不决。

这时,高个男子转头看向了被人扣着的沈牧之,轻蔑不屑的目光在沈牧之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忽然惊咦了一声,道:“是个修士?”

扣着沈牧之的男子一听这话,顿时紧张起来,剑光一闪,便抵在了沈牧之的颈间。冰冷的杀机,让沈牧之身体顿时僵硬,不敢擅动。

“说,你是哪个门派派来的奸细?”高个男子盯着沈牧之,刚才瞬间的惊讶过后,眼中却多了几许让人看不懂的惊喜。

话刚出口,不等沈牧之回答,这高个男子却又扭头看向了那位林姑娘,讥讽道:“看来你们姓林的,还真是做叛徒做上瘾了!你那死鬼爹娘……”

“闭嘴!”林姑娘突然大喝一声,打断了高个男子的话,紧接着,火红色剑光乍亮,如一片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咆哮着朝着高个男子涌了过来。

高个男子一见,也顾不得再逞口舌之利,慌忙出剑拦阻。

可奈何他本身实力就比不上这位林姑娘,加上林姑娘又是盛怒之下全力出击,两道剑光甫一接触,高个男子的剑光就瞬间溃散,而后大团火光朝着高个男子整个吞噬而去。

002 事实

眼见着,高个男子就要被重伤,一道白光突然从天而降,一下就挡住了那团火光。

紧接着,一道身影从天空落下,出现在高个男子身后,抬手一挥,大袖卷过,清风扬起,那团火光顿时溃散成了点点火星,随着那道清风散去无踪。

“怎么回事?”来人是个身穿墨蓝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扫了一眼场间几人后,目光落在林姑娘身上,沉声质问道。

林姑娘闭口不言,只是怒目盯着那个面有余悸的高个男子。

中年男人见林姑娘不说话,转头看向了不远处沈牧之二人。

“他是谁?”中年男人瞧见沈牧之后,眉头一皱,询问道。

这时,高个男子回过了神,听到中年男人这话,连忙拱手行礼,同时口中快速说道:“这个男的是林师妹擅自带到岛上的,刚才我们与她询问此人身份,林姑娘不知为何突然恼羞成怒,朝我们动了手!”

中年男人听后,收回落在沈牧之身上的目光,看了一眼高个男子,又看向林姑娘,问:“真是如此?”

林姑娘面色阴沉,依旧只是盯着高个男子,不说话。

中年男人见状不满地哼了一声,而后看向那个扣着沈牧之的男子,问:“事情真是这样的吗?”

男子略有迟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

沈牧之一听,顿时着急起来。之前他一直不敢出声,是怕给林姑娘添麻烦,但此刻这情况,他若是不说话,林姑娘可就要被这两个男人给陷害了。想到此处,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张嘴就喊道:“事情……”话刚出口,顶在脖子里的剑尖,突然就往前了几分。

尖锐的疼痛传来,顿时让沈牧之的声音一滞。他斜眼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他也正盯着他,目光里写满了威胁之意,大有你敢说我就敢杀了你的意思!

沈牧之心头一震,徘徊在喉咙口的那句话,顿时有了些犹豫。

可,他的命是这林姑娘救的。现在这局面,也是受他所连累。若是他因贪生怕死,而不敢说出实情,又与猪狗何异?

想到此处,沈牧之牙一咬,正打算继续往下说,却不料,那中年男人突然发话:“你们两先把此人送去正阳峰交给吴长老。”

刚才沈牧之的话虽然只开了个头,可声音不小,这中年男人肯定也是听到了的。他现在突然让这两人将他送走,显然是不想听他多说。

脖子里的剑尖又微微往前顶了顶。

沈牧之能感觉得到,鲜血正缓缓渗出,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

大概是怕他不怕死,这中年男人的话刚说完,他身旁的男子就立马应了下来,然后推着沈牧之就走。

另一个高个男子却没跟上来。

“你还在这干什么?”中年男人见高个男子不动身,不悦地皱起眉头。

高个男子堆上小心翼翼地笑容,试探着问道:“徐长老,那林师妹呢?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这位被称作徐长老的中年男人看着他,冷哼道:“这是你该问的事吗?”

高个男子顿时脸上讪讪,不敢再多说一句,匆匆与这位徐长老行了一礼后,就赶紧离开了此地。

湖边,很快就剩下了徐长老和林姑娘两人。

没了其他人在,徐长老原本冷峻的神色顿时缓和了不少。目光复杂地看了林姑娘一阵后,突然长叹一声,道:“现在人都走了,可以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林姑娘低着头,浑身都透着一股倔强。

“你这样,我回头怎么帮你去正阳峰把人给要出来?”徐长老见林姑娘不肯出声,又叹声道。

林姑娘这才开了口:“这人是我前几日在湖边遇到的,当时他只剩了一口气,我就把他救回来了。今日刚醒,本来打算送走的,正好被撞见了。”

徐长老听完,沉默了一会后,道:“你刚不该出手那么重的!要不是我正好赶到,今天这事,就大了。”

林姑娘抿着嘴,一言不发。

她不想解释,有些事情,解释了也没有用。

徐长老见她这样,也不再多说什么,无奈摇头叹息了一声后,一抬手,就化作了一道白光冲天而去。

林姑娘转头看向了湖面,那两截纸船,早已没了踪影。

淡淡悲色掠过眼底,很快就被映入眼帘的湖光水色给尽数遮住。

……

……

沈牧之被那个男子带离湖边不远,就被一掌拍在了头顶,给拍晕过去了。

再醒来,已是在一间地牢之中。

地牢昏暗潮湿,而且寂静无声。仿佛这整座地牢里,就只关了他一个人。

沈牧之不敢贸然出声,小心翼翼地靠近门口,正准备贴过去,观察一下四周,手刚一碰到这粗木做的地牢门,顿时如被雷电击中。只见地牢门上,银光一闪,无数银色符文突然浮现,而后沈牧之就飞了出去,砰地一声撞在了后面的石壁上,紧接着,他就晕了过去。

他刚晕过去,寂静无比的地牢里,忽然传出了笑声。

癫狂的笑声里,满是幸灾乐祸。

……

……

正阳峰的前殿里,此刻也正热闹。

正阳峰峰主坐在主座里,听着那些刺耳的冷嘲热讽,眉头微皱,脸色不耐。

徐长老坐在右手边,看着对面那二人,神色难看无比。搁在扶手上的双手,早已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终于,主座上那位正阳峰峰主听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打断了那两人的讥讽之语,淡淡问道:“都说完了吗?”

那两人悻悻住口,各自调整了一下坐姿后,都开始端起手边的茶杯开始喝茶。

正阳峰峰主目光扫过他们后,转头看向了徐长老,问:“他们的说法,我已经听过了。你呢?”

徐长老深吸了口气,努力克制住心底已经在咆哮的怒火,尽量平静地回答道:“我来之前问过长缨,这个人只是她在湖边捡到的一个溺水之人,她不忍心看他就这么死了,就把人救了回去。今日刚醒,本打算把人送走,正好被胡长老和许长老的徒弟给撞见了而已。”

徐长老这话音刚落,对面一个长须老者立马接过话茬反驳道:“好一个正好撞见而已!徐师弟还真是会说话!这是凑巧被我正儿给撞见了,你才这么说,这要是没撞见呢?是不是回头就和她那两个混账爹娘一样,也把我们大剑门给卖了?我听正儿说,这林长缨不仅一言不合就动手,还出手狠辣,这恐怕是想灭口吧?”

“胡广元!”徐长老一声厉喝,身子猛然从椅子中站起,盯着对面的长须老者,怒火仿佛要从眼睛里窜出来一样。

大袖之中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怎么?莫非你还想动手不成?”长须老者胡广元扬起下巴看着他,满是鄙夷和有恃无恐。

徐长老的呼吸都粗了。

这时,主座上的正阳峰峰主沉声喊道:“向阳!”

这简简单单,却颇有力度的两个字,顿时让已经在暴怒边缘的徐长老冷静了下来。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后,重新坐了下来。

正阳峰峰主看着徐长老坐下后,又看向了那位胡广元:“胡师兄,听说你最近在炼丹,不知道这丹药练得如何了?”

胡广元看着峰主,不明白他为何提到丹药一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一下后,却也如实答道:“不太成功!”

峰主闻言,微微一笑,道:“那你可知道这是为何吗?”

胡广元又是一愣,顺着他的话,就问:“为何?”

峰主回答:“你话太多!”

胡广元脸色猛地一变。

“话多的人,心燥。这心一燥,自然就炼不好丹了!”峰主笑眯眯地看着他,还问:“胡师兄,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胡广元抿了嘴,没接话,脸色阴沉。

峰主盯着他看了一会后,伸手不耐地捏了捏鼻根,而后说道:“行了,事情我知道了,你们都回去吧!”说着,摆了摆手,示意站在他身后的弟子送客。

胡广元一听,不太乐意了,猛地起身问道:“师弟还没说打算怎么处置这个林长缨呢?再怎么说,我那正儿总不能就这么白白被打伤了吧?”

峰主抬眼,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当年把这霖栖岛给那丫头的时候,掌门师兄说过一句话吧?胡师兄,还记得吗?”

胡广元闻言,想起曾经掌门真人说过的那句话,脸色不由一变。

这时,峰主又说道:“不过,看师兄你这样子,我估计你是已经忘了。没事,我记性好,我还记得。我再给师兄复述一遍!当年掌门师兄说了,从今往后,门中子弟,没有允许,不准私自上岛。如有发现,按照门规第十七条处置!门规第十七条是什么内容,胡师兄总不应该也忘了吧?”

胡广元脸上顿时涨红,张嘴想要反驳,却被峰主抢了先:“胡师兄是不是非得逼我追究一下此事不成?”说着,他不悦地眯起了眼睛,脸色也变得严峻阴沉起来。

胡广元似乎没察觉到峰主的情绪变化,还欲说话,却被坐在一旁的宽脸男子给按住了。

胡广元一转头,看到他正朝着他微微摇头。一愣之后,不由恍然清醒。

当下,不再多说什么,抿着嘴,沉着脸,一脸的苦大仇深模样。

峰主扫了一眼后,就移开了目光,看了一眼对面的徐向阳后,就示意身后弟子送客。

一袭浅蓝色长衫的年轻弟子上前小声而恭敬地将两位师伯从椅子里请了起来,往外送去。

那徐向阳也起了身,刚要走,被峰主叫住了。

“回头你带长缨那丫头来我这里一趟。”峰主说道。

徐向阳不由惊讶,问:“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峰主看着他,忽然问了一句:“当年林师兄怎么会把长缨那丫头交给你了呢?”

徐向阳一愣之后,脸上顿时流露出了浓浓愧疚之色,低头沉吟了一下后,闷声道:“我这就去将长缨带来。”

峰主没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去。

003 盘问

徐向阳刚走,那个送胡广元二人出去的年轻弟子也回来了。

他走到近前,看着椅子里坐着一手正揉着眉头的师父,犹豫了一下后,轻声问道:“师父,那个孩子怎么处置?”

峰主没作声。

年轻弟子也就那么恭敬地站着。

好一会儿,峰主放下手,抬眼看向他:“你觉得那孩子有没有可能是其他门派安插进来的奸细?”

年轻弟子认真想了一会后,回答道:“有一定可能。霖栖岛并非出于山门大阵范围之外,就算是上境修士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潜入进来,更别提一个普通孩子了。而且,我检查过那个孩子,他已经开山了,这说明,他已经开始修行了。甚至很有可能这个开山境也只是假象,他的真实境界被隐藏起来了!”

峰主听后,又问:“那你的意思是,长缨那丫头也可能跟此事有关?”

年轻弟子一听,倒也没急着否认或者承认,仔细想了想后,才郑重说道:“弟子倒是不认为林师妹会做这样的事。弟子觉得,这整件事,林师妹很有可能只是被利用了。霖栖岛位置偏僻,岛上又只有林师妹一人。林师妹若真有二心,想要藏个人,轻而易举。”

峰主听完后,也没说他猜得对还是不对,沉吟了一会后,朝着年轻弟子说道:“待会你徐师叔带着长缨过来了,让他们先到我书房去坐着。”

“是。”弟子应下。

峰主起身离开了座位,往后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正阳峰的背面,有一处悬崖,崖下浮云流淌。忽然,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崖边,看了一眼崖下随风打卷的流云后,突然纵身跳了下去。

身影急速下坠,很快,就穿过了流云。

流云之下,是黑暗阴冷的世界,罡风凛冽而阴森。

那道身影笔直坠入了最深处,黑暗迅速将其吞没了。

地牢中,沈牧之已经再次苏醒。

吃了一回亏的他,这次乖巧了许多,缩在了角落里,不敢再随意走动。之前虽然没有受伤,但是让他身上本来就有的伤势,又重了几分。

他现在稍微咳嗽一下,喉咙里都会涌上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嘴巴里弥漫开来。

反正哪里也去不了,片刻的焦虑过后,可以说已经死过一次的沈牧之,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盘腿做好,准备打坐修行,这样多少能缓解一下体内伤势。

可当他沉下心神,却发现,体内气海之中,竟然空空如也。

虽然当时在镜湖边,他体内灵气已经耗尽。可按理来说,他被救之后,身体会自行恢复,只是速度很是缓慢,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气海之中,多多少少也应该已经有些灵气聚集了。

可如今却是空空荡荡,就好像是他从未修行过,甚至连他习武练气所得的那部分气都不见了。

莫非是因为这次生死危难灵气耗尽的缘故?

沈牧之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得慌了起来。若原因真是如他所猜测的,要是影响他以后修行,那该如何是好?

他赶忙运转心诀,想要试试纳气入体,可本该在此时一涌而来的灵气,却没有出现。这身周黑暗之中,竟然空空荡荡,不见丝毫灵气。

沈牧之心中更加慌张,一着急之下,心神往外蔓延,一不留神,就碰到了那扇粗木组成的牢门,只见银光微闪,沈牧之顿觉犹如银针生生扎入脑袋,疼痛欲裂,不由惨叫出声。

牢房外的黑暗中,隐约中传来嗤笑的讥讽声,只是沈牧之此刻头疼难忍,根本没有留意到。

又吃了这牢门一亏后,沈牧之再不敢将心神蔓延开去,闭着眼睛靠着后面的石壁喘着粗气咬牙忍了许久,才终于将这股疼痛给熬了过去,此时身上已是一身大汗。原本就有重伤的身子,此刻愈发是感觉虚弱了。

不过,经此一事,沈牧之虽说对山上道法玄妙没有具体概念,可也大概猜到,自己这体内灵气的问题,很有可能是跟他身处这地牢有关。

想来也是,看林姑娘与另外那几人的出手,很显然,这几人都不是普通人。他们应该都是玄诚曾提起过的山上人,也就是修士。

那么这里就应该是玄诚说过的山上门派了。

这地牢,也是关修士的地牢。

既然是关修士的地牢,岂会没有点不寻常的地方?

想到此处,他原本颓丧的心情,略略轻松了几分。

不能修行,也不敢随意走动,无事可干的沈牧之只能窝在角落里,发着呆。想起小时候连叔讲的那些故事,故事里总会提到那些神秘至极的仙家门派。他总是很向往,总是期盼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有幸进入这样的门派。

现在他也算是实现了儿时的梦想,只是,那时候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实现梦想。

这老天爷,大概是折腾他还没尽兴!所以,让他大难不死之后,又给他整了这一套!

不过,话说回来,此刻还能活着,其实已经是上天眷顾了。当初,他决心跳进湖中的那一刻,他就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尸体落入杨天宝那群人手中。没想到,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如今虽说境遇尴尬,可起码活着。

活着就是希望。

只是,似乎是连累了那个救他的林姑娘。

从那两人与林姑娘的对话,基本可以判断出来,林姑娘在这个门派中似乎境遇也不是很好,如今又受他连累,恐怕会更加艰难!

只恨当时他竟然没能将实情说出来,就算那个中年男人不会秉公办理,起码也不至于都由着那两个男人颠倒黑白!

思及那两个男人的丑恶嘴脸,沈牧之忍不住就用金陵话骂了一句脏话!

这声音在这寂静黑暗中刚响起,忽然牢房外的黑暗中,传来一道声音:“你是金陵人?”

沈牧之自从到这地牢里后,还没听到过人的声音,乍一听到,吓了一跳。抬眼朝着牢房门口仔细看去,透过那几根粗木之间的缝隙,隐约能看到有一个挺拔身影站在那里,银白色的长袍,在这黑暗之中,散发着淡淡的微光,不由得让这身影,多了几分仙意。

这人看上去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沈牧之连忙整理了一下思路,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两步,却不敢太过靠近门口,而后朗声回答:“是的。”

话音落下,门外的男人似乎是想看清他一些,往前走了一步。

这下,沈牧之终于看清了门外之人。

是个相貌平凡的中年男子,只是眼神淡漠,此刻站在那里,微微低头看着他,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就仿佛是一个仙人正在看一只可以随时捏死的蝼蚁。

虽然沈牧之很不情愿,可这一刻,一股强烈的卑微感从心底难以遏制地涌出,让他不得不低下了脑袋,看着自己的脚尖,身体微颤。

这就是强者的威力。

牢房外,中年男人目光冷淡地打量过沈牧之后,问:“是谁传授得你修行之法?”

沈牧之不想给玄诚带去麻烦,但也不想给林姑娘再添麻烦,于是答道:“是我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本书,里面写了一套修行之法,我就照着练了。”

这话也不算是假话,他确实是照着书练的,只不过书是玄诚给的。

牢房外的中年男人听后,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安静了一会后,又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是从什么位置进的镜湖?”

镜湖?沈牧之并不知他跳下去的那个湖就叫镜湖,但也不难想到。只是,从什么位置进的镜湖,这一点,倒是难到他了。

当时,他连怎么离开的奇石镇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一睁开眼,就在镜湖边了,被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抬着,正准备把他扔到镜湖里去。其中那个男人大概是担心他没死透,扔到镜湖里万一生还会去找他们麻烦,还拿了他的玉剑想给他胸口来一剑。

想起玉剑,沈牧之的思绪不由得有片刻飘离。当时他在霖栖岛那个木屋里醒来之后,就发现已经身上除了那身衣服还是原来的衣服之外,其他东西都已经一概不在了,包括玉剑,想来应该是掉到了镜湖之中了。

在奇石镇的那些天,他用这把玉剑其实已经用得很顺手了。而且这把玉剑,似乎也与凡俗世界的那些剑不同,每每他的灵力涌入玉剑之中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这把剑,似乎有生命一般在欢呼雀跃。但,用得多了,他也隐约感觉到这柄玉剑似乎也有些邪异,但具体是什么样邪异之处,他又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

玉剑没了,到底还是可惜的。不止是用顺手了,更因为它是他那未曾见过面的母亲留给他的。

不过,大概是因为他从未见过母亲,对于母亲的感情也只不过是幼时的渴望和好奇,所以,玉剑没了,也仅仅只是觉得可惜而已。

沈牧之没有再继续想下去,收拢思绪后,他微微抬头,还是不敢看男人的脸,目光轻轻落在他衣服的胸口位置那团金线绣的祥云图案,然后回答道:“具体什么位置,我也说不上来。当时我在奇石镇被人暗算,重伤昏迷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镜湖边了。我无路可走,又不想让他们杀我,就自己跳进了镜湖。跳进去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再醒来,就是在霖栖岛了!”

牢房外男人听完沉默了一会后,又问:“叫什么名字?”

沈牧之不假思索地回答:“林轩!”这是他之前告诉林姑娘的名字。

“也姓林?”牢房外男人突然低声嘀咕了一句。

这一句让沈牧之一怔之后,想到林姑娘的林,顿时心中咯噔了一下。

林姓是大姓,同姓林本不稀奇,可坏就坏在这些人本来就怀疑他是林姑娘接进来的奸细。现在又突然发现他和林姑娘同姓林,这些人说不定就会多想一些。

他本是想给林姑娘解释一下,却不成想,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004 爷爷与孙子

沈牧之心中一下子有些慌了,想解释,可又怕越解释越解释不清。脑子里的思绪一下子就有些乱了。一着急,他脱口就来了一句:“我不是奸细。”

门外传来意外地一声‘哦?’。

“我也没说你是奸细啊。”门外男人的声音,多了一丝情绪。

沈牧之喊完那句‘我不是奸细’就已经心生后悔,但话已经喊出去了,若此时退缩了,只怕更让人心中生疑,于是索性就豁出去了,大声回答道:“之前在霖栖岛的时候,那两个男的,就怀疑我是奸细。还怀疑林姑娘就是放我进来的叛徒,他们还骂了林姑娘的父母!”

门外的男人听完这话,忽然沉默了下来。

沈牧之站在牢房里,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水,身子却在微微颤抖。

片刻后,门外男人忽然问:“他们骂了什么?”

他们骂了什么?沈牧之仔细想想,当时那两个男的似乎也没来得及怎么骂林姑娘的父母,就被林姑娘打断了。

但是,此刻他却不能这么说。

略一沉吟后,沈牧之回答:“那些话,我……说不出口!”

门外的人听后,似乎是信了,站了一会后,忽然微风一过,就消失了。

沈牧之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不见了,一愣神后,心中不由生出艳羡之情。

如此来无影去无踪,当真是神仙无疑了!

只可惜,他虽入仙山,却是身陷囹圄,造化弄人啊!

也不知道这男人是信了还是没信他说的。

沈牧之忐忑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又退回了角落里。

男人走后,地牢里又静了下来。

他窝在角落里,百无聊赖之下,便开始回忆在奇石镇发生的那些事。希望能通过复盘,找出一些之前没发现的线索。

杨天宝在整件事情中扮演的什么角色,其实大概已经清楚了,但那个叫如画的女人,却让人捉摸不透。

丽人苑的如画到底是真还是假?

甚至,如画的死,又是真还是假?

虽说,在破庙那边,他是亲眼看到那个黑衣人将如画的尸体化成一摊尸水的,可是见识过林姑娘他们这些人的手段后,再次回想起这些事,他心中不由得又生出了疑虑!

后面出现的那个与丽人苑如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看其手段,应该也是山中修士。那么,弄出些掩人耳目的手段来,也未必没有可能!

只是,弄这么个女人来诓骗他,又是为什么呢?

而那个与如画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又是谁呢?

她头上的那根银簪又是怎么回事?

她与大哥之间又是怎么样的关系呢?

沈牧之越想越糊涂,脑海中的疑问也越来越多,整件事也是愈发的迷雾重重!

这时,牢房外忽然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喂,小子!”

沈牧之一惊,抬头往门外看去,却不见任何身影。犹豫了一下后,高声问道:“谁在说话!”

“你爷爷!”不知身在何处的老者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沈牧之从未见过爷爷。不过听大哥说过,说爷爷是个很好的人。大哥说好的人,肯定是好的。此刻听得这不见真容的老者口出不逊,顿时来了火气,立马毫不客气地反驳:“我爷爷早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话音刚落,牢房外顿时传来了笑声,满是幸灾乐祸!

“混账小子,你莫不识趣!我要能是你爷爷,那是你福气!”之前说话的老者怒气冲冲地喊道。

沈牧之哼了一声,反驳道:“你那福气就自己留着吧,我不稀罕!你喜欢给人当爷爷,我可没给人当孙子的爱好!”

黑暗之中,又是一阵爆笑。

大概是‘死’了一次的缘故,从前不善言辞的沈牧之,如今倒是思路清晰,言语犀利。

那老者沉默了一会后,再度开口,火药味淡了一些:“臭小子,我问你,你跟林丫头什么关系?”

林丫头?

沈牧之愣了一下。

是说林姑娘吗?

略皱了一下眉头后,沈牧之回道:“不告诉你!”

老者一听,再度怒吼:“混账小子!老子愿意开口跟你说话,那是看得起你,你别不识抬举!”

沈牧之坐在牢房之中的角落中,神情有些不屑。跟这老者来回说了几句话后,他也大概猜出了这个老者的身份,十有八九也是跟他一样,都是这阶下之囚!

想着,他就说道:“谢谢抬举,不过,用不着!”说完,他就闭上嘴,不打算再跟这老者做这口舌之争了。

老者又骂了两句。

沈牧之都没再接话。

大概是觉出了他不想再搭理的意思,老者的态度又变好了一些,喊道:“小子,跟我说说,你跟那林丫头到底什么关系?”

沈牧之还是不想搭理。

这老头既然之前听到他提到了林姑娘,那应该也听到了他说的关于自己如何进来的,还有跟林姑娘之间的关系,现在又来问他,不是没话找话嘛!

若是这老头说话客气些,他也不介意再跟他说一遍,反正在这里也无聊。

但这老头,明明自己与他一样,都是阶下之囚,还如此狂妄,非得在言语上占他一点便宜,真是讨厌至极。

虽说,人得尊老,可老者不自尊,他又何必去尊他们?

老头等了一会见沈牧之还是不说话,怒哼了两声后,倒是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黑暗总是会让人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感知。

沈牧之窝在角落里,一开始还好,时间一长,渐渐得觉得身体越来越冷,身上各处的疼痛,也明显起来,尤其是胸口,噬心丹似乎再次发作,那种如有虫子噬咬的疼痛接二连三地出现,虽然没当初在破庙那么强烈,可他现在身体本来就虚弱,没扛多久,整个人就开始迷糊起来。

浑浑噩噩,醒醒睡睡,不知过了多久。

隐约间,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仿佛是在喊他。

“牧之……”

“牧之……”

一声又一声……

但努力打起精神,仔细听听,又都是寂静一片。

是出现幻觉了吗?

沈牧之蜷缩在角落里,身上的冷汗,湿了干,干了湿,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脸色惨白,眼眶深陷,乍一看,就像是一具刚饿死的尸体。

恍惚中,他忍不住想,莫不成他没死在镜湖之中,反倒是要死在这地牢之中了?

005 我可以教你

大概上天又捉弄了他一次。

再一次睁开眼,看到上方的木头横梁,还有那盘踞在上的蜘蛛网,沈牧之愣愣地看了一会后,忽然笑了起来。

只是嘶哑的笑声,犹如夜枭的叫声一般难听,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停了。

屋外似乎一直有人守着,听到声音,连忙推门进来,看到躺在床上的他已经睁开了眼,一句话没说,掉头就跑了。

沈牧之强撑着想要起来,但一动,便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乌黑。只好,又老老实实地躺了回去。

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终于又有人来了。

进门来是个年轻男子,面容俊美,嘴角带笑,看着十分和善,让人生不出任何讨厌他的想法。

“你终于醒了!”男子走到床边,一边笑着说话,一边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闭上眼感受了一会后,道:“你体内伤势已经基本没有什么大碍了,只不过之前受伤太重,伤了底子,所以你恐怕还得继续在床上躺几天。这几天,会有专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所以你不必担心。”说到此处,男子忽然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只是,之前我为你治伤的时候发现你体内有蛊虫存在,不知你是否知晓此事?”男子问完,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似乎要一直看到他内心最深处去。

沈牧之既已知道自己如今身处的是什么样的地方,自然就不会再在这种事情上隐瞒,免得到时候,害了自己不说,还连累将他救回来的林姑娘。

于是,他嗯了一声,然后将当初在奇石镇被人种下噬心丹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不过,他将自己被追杀的原因换成了是有人看中了他的修行之法。

这年轻男人似乎是信了,听完后,道:“你体内的蛊虫我已经想办法让其进入休眠状态,但是想要彻底驱除或者杀死,还得另外想办法。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这食心虫,虽然狠毒,但并不少见。驱虫的法子我也知晓一些,就是准备起来有些麻烦,你且耐心等一段时日。”

沈牧之赶紧谢过。

男人笑了笑,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过来看你。”说罢,扭身要走。

沈牧之想到林姑娘之事,连忙叫住他:“请等一等!”

男人看向他。

沈牧之斟酌了一下,问道:“林姑娘现在……怎么样?可有受我连累?”

男人笑了笑,道:“你放心,林姑娘没事。”

听得这回答,沈牧之心头大石,终于落了地。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男人又问。

沈牧之想了想后,问:“仙师您怎么称呼?”

男人笑了起来:“我叫何羡,你叫我名字即可!”

沈牧之自然不会真的叫他名字,但若是一直叫仙师似乎也不是很妥,于是就称呼了一声:“何羡哥。”

男人似乎也并不讨厌这个称呼,点头笑了笑。

沈牧之便又问了起来:“何羡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何羡回答:“这里是清凉峰。”

清凉峰?

沈牧之心头又有了疑惑,于是追问:“清凉峰是什么地方?”

何羡似乎明白了沈牧之问的这里是什么地方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微微一笑,答道:“这里是大剑门。大剑门里共有七个主峰,清凉峰就是其一。”

大剑门?

沈牧之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这些神秘地仙家门派的名字,不说如何的势气磅礴,或者缥缈出尘,但至少不应该如此普通。

可,它就是这么普通。

普通得,都让沈牧之有些不敢相信。

就在沈牧之惊讶愣神的时候,何羡忽然又开口说道:“我还有些事,你回头若有不懂的,就问小平。”

沈牧之回过神,连忙应下。

何羡走后,之前那个进来看了他一眼,又匆匆跑掉的男孩又走了进来。男孩有些瘦弱,看着似乎都没有他年纪大,想来应该就是何羡刚说的小平了。

小平走到距离床还有半丈距离的地方,就停下了,微垂着脑袋,低声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之前不觉得,此刻这小平一提,沈牧之忽然就觉得饿了,而且还是特别饿那种,喉咙里,一股又一股地酸水不停地往上冒。

他忙回了一声:“有点饿了。”

小平一听完,话也没说一句,又扭头就跑了。

沈牧之一愣之后,不由觉得这小平有趣。

吃的很快就来了。他起不了身,只能由小平喂。而小平不知是性格缘故,还是什么原因,一直不敢与他对视,好几次,都将勺子怼到了鼻孔上。小平又忙不迭的道歉。

沈牧之之前觉得小平有趣,这会儿有些哭笑不得了。

好在,多少还是吃了些东西进去。饥肠辘辘的感觉,终于没有了。

大概是吃了东西,身体得了能量,沈牧之的精神状态,一下子好了不少。

本来吃完东西,沈牧之想与这小平聊聊,他还有些问题,想要问一问。可这小平大概是性格格外内向,问他问题,要么说不知道,要么就不说话。没多大功夫,趁着沈牧之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沉默空隙,他就拿着碗跑了。

见这情况,晚饭时,沈牧之就没再尝试着跟他说话。

吃完小平送来的粥汤后,他就躺在床上闭目休息。虽然还是起不了床,但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想必,用不了两天,他应该就能下床了。

窗外已经入夜,屋子里就一盏小油灯,摇曳着那点微弱的光芒,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哔啵声,给这寂静的夜,增添了那么点‘俏皮’。

睡不着的沈牧之,百无聊赖,便打算试一试《空山》里记载的修行之法。之前在地牢尝试失败了,现在他不在地牢了,按着他的猜测,应该能成功才是。

还好,事实很快就抹去了他心中的忐忑。

玩弄了他许久的老天,这一次终于没再任性跟他开玩笑。

感受着浓郁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然后涌入身体,又消失在四肢百骸间,滋润着他这被伤得不成样子的身体,他内心的喜悦和舒爽,难以用言语形容。

不过,大概是身体太虚弱了,他没修炼多久,身体就有些承受不住这些灵气的涌入了。无奈之下,只好停了下来。

不过,只要还能继续修行就好,这是一个值得高兴的好消息。

沈牧之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嘴角满是笑意。

而他隔壁的房间里,一身简洁布衣的小平一脸认真严肃地盘腿坐在床上,也正闭目修炼,可看他眉头渐渐皱起的样子,似乎并不如意。

很快,他就睁开了眼睛,失落地目光落在床前的地板上,片刻后,眼眶一红,竟然哭了起来。

哽咽的哭声,被他努力压在喉咙里,不敢释放出丝毫。

一天又一天。

时间既缓慢,又仓促。

在空山心诀的帮助下,第三天,沈牧之就能下床了,而且活动自如,精神头还不错。

何羡每天都会来,自然也知晓他已经开始在修炼,但也没多说什么。

沈牧之原本的担忧,顿时没了,修炼的时候,就愈发的刻苦起来。

他行动自如后,除了修炼的时间,就想在周围走一走,但每当这个时候,小平就会紧跟在后面,一旦他走出木屋十丈范围后,他就会在身后小声提醒:“不能再往前了!”

沈牧之不笨,小平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虽然他现在看似已经没有了奸细的嫌疑,可在这个大剑门里,终究是个外人。

不过,人家没让他就那么死在那个地牢里,还愿意好好治疗他,已经很不错了。他也不敢奢求太多。

所以,之后沈牧之每次都很自觉,一直在木屋方圆十丈的范围内活动,偶尔散散步,偶尔打打拳。小平虽然话很少,但时间长了,偶尔问他几个问题,也不像一开始那样要么不回答要么就说不知道了。只不过,他知道的似乎真的很少。

这一天清晨,沈牧之一如往常,修炼了一个时辰后,神清气爽地走出屋子,在屋前的空地上,沐浴着晨光,开始打拳。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七八年的习惯了,哪怕现在走上了修行之路,也依然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而且,就算不再追求武力的提升,但打打拳,强身健体一下也是不错的。

打完一套拳后,身上微微出汗。

这几天,随着身体的恢复,他打拳时,身体的感觉是越来越流畅了。尤其是体内气海之中日渐壮大的灵气,在受到他气机的牵引,随着他的拳势,在体内游走时,那隐隐传出的奔雷之音,真是悦耳之极。

沈牧之心情愉悦,抹了一把汗,准备再来一套。刚摆了个起手式,一扭头,却看到了小平在不远处站着,见到沈牧之蓦然转头看向他,慌忙低了头,扭身就往屋里匆匆跑去。大概是心中慌乱,脚下的步子都乱了,上台阶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沈牧之看到小平这反应,不由有些愕然。不过,刚才小平那满是艳羡的神情,他还是看到了的。

迟疑了一下后,他收起了拳架,往屋里走去。

小平正拿着扫帚在扫地,只是那有些用力过猛的样子,明显透着慌乱。

沈牧之刚要说话,忽见小平突然停下,而后低声却又快速地说道:“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

沈牧之忽然明白小平为何慌乱了。

确实,在凡俗世界里,若是有人偷看别人练武,必然要被诟病,这叫偷师。可沈牧之既然明知小平在这,还大大咧咧在屋前空地上练拳,就不怕小平看了去。

想着,沈牧之笑了起来,道:“我进来,是想问你,你想不想跟我学拳,我可以教你的!”

小平头一回在他面前抬了头,目光与他对视。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但也让沈牧之惊讶发现,小平的眼睛,很是澄澈,澄澈得没有任何杂质。

“你真的愿意教我?”小平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怯懦地问道。

沈牧之嗯了一声,道:“就当是报答你这些天费心照顾我!”

“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事!”小平说。

沈牧之没与他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只问他:“那你愿意学吗?”

小平似乎还有犹豫,但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沈牧之笑了起来,伸手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扫帚,然后在他惊慌目光之中,拉起他的手就往外面走。

“练拳,早上最好!打铁趁热,我们现在就开始!”沈牧之一边拉着小平往外走,一边说道。

小平跟在他身后,惊慌的目光落在他那还有些削瘦的侧脸上,渐渐的,有了些变化。

006 抬头

小平虽然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但性子却十分坚韧。

练武最需要的就是能吃苦。

而小平对于吃苦这件事的擅长,真是让沈牧之大开眼界。

刚开始习武的时候,因为要打好底子,锻炼筋骨,所以前期的锻炼,往往都很残酷。而沈牧之当初练拳,教他的父亲和大哥,可都是按照军中教拳的路子教的,其严格程度可想而知。沈牧之现在回想起当年打底子的那段时间,都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沈牧之教小平,也是这个路子,但考虑到小平这胆小内向的性格,所以他本是打算放宽要求,可两天下来,小平对吃苦这件事的忍受程度,完全超出了沈牧之的预料。

最关键是,小平自己想要习武的意愿很是强烈。

第二天的晚上,沈牧之修炼结束,有些睡不着,打算出门在屋子周围转一圈,结果转到屋子后面的时候,发现小平一个人在后面蹲马步。

看他那满头大汗,双腿打颤的样子,显然已经蹲得时间不短了。

沈牧之本想上前去跟他说,欲速则不达。练伤了反而不好。

可看到小平脸上的坚毅之后,他又改变了想法。

这几天,他虽然没从小平这里得到更多有关于大剑门的事情,但从当初霖栖岛的事情,也大概能推测出,像大剑门这种仙家门派,应该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美好的,应该也有尔虞我诈。就跟俗世的江湖一样。

这话,当初玄诚也跟他说过。

而小平这么个性格,又还未开山,想必在这山中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吧。

这一点,在小平这几天的言行之中,也能找到不少的蛛丝马迹。

沈牧之一边想着这些,一边默默退开,在屋前走了一会后,就回了房间。

很快,一夜到天亮。

沈牧之结束了一个时辰的修炼过后,出门一看,小平已经在练马步了。

沈牧之上前去,矫正了他几个不准确的地方,然后在旁边开始打拳。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

很快,沈牧之在这木屋里已经住了一个月了。

沈牧之担心自己随时会离开,所以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将自己的拳法,一招一招地开始慢慢教给小平。半个月下来,所有的拳招,他都已经让小平记下了。当然,想要练熟,然后找到最适合自己的出拳方式,还是离得很远的。

不过,练武本来就是个日积月累的事情,小平天赋如何,他不会看,可小平性格坚韧,又能吃苦,只要坚持,在他看来,这拳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他的身体在半个多月前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胸口那些蛰伏的蛊虫。而何羡也在半个多月前开始不再每天过来,最近已经六七天都没再过来了。

这么久不出现,让沈牧之有些着急。

一来是,他一直这么在这住着也不是回事。

二来是,何羡曾说过她胸口的蛊虫是有办法解决的,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依然没有消息,不免让人有些心急。

只是,何羡不来,他又不能离开这个地方,想来想去,他就将目光放到了小平身上。他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但小平是可以的。

或许可以让小平是找何羡问一问这两件事情。

但话跟小平刚出口,小平就摇头拒绝了。

接着,小平第一回跟他说了一句超过十个字的话:“何师兄经常会出山,他最近没过来,应该是出山了。”

出山了吗?

若是这样的话,六七天不来也是正常。

沈牧之只好按捺下心中急切,继续耐心等着。

又七八天过去。

何羡还是没有出现。

也没有其他人出现。

沈牧之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除了小平之外,无人再记得,在这清凉峰上,还有他这么一号人存在着。

之前被按捺下去的急切情绪,再次涌上心头。沈牧之再次跟小平提及了想让他帮忙去找一下何羡的想法,这回小平没有马上拒绝,但抿着嘴不肯接话的样子,透着满满的抗拒。

沈牧之好话说了一箩筐,最终又许诺,只要小平肯帮这个忙,他就再教小平一套练气的方法。

这套练气的方法,沈牧之本来是打算等离开这里时,再教给小平的。他担心太早把这练气方法教给小平,会影响他打底子。可现在却不得不拿出来,作为一个谈判的资本来诱惑小平。

好在,小平还是被说动了。

中午时分,小平叮嘱了沈牧之不要离开木屋后,就匆匆走了。这一去,就去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早已望眼欲穿的沈牧之,才瞧见了那个瘦小的身影,如一个鬼影一般,从竹林中,默默走出来,低着头,浑身都透着一股拒绝人靠近的气息。

沈牧之心系何羡之事,并未留意到小平的不对劲,瞧见之后,立马迎了过去,追问道:“怎么样?可有见到何羡哥?”

小平一边摇头,一边脚下步子不停,快步往屋子走。

沈牧之见他摇头,不由颇感失望。叹了口气后,追上小平,又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小平低着头,没作声。

沈牧之这才恍然觉出不对劲。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小平虽然还是那个内向怯懦的小平,但跟他说话时,还是敢抬头了,也甚少会不回答了。

他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是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那时候。

“你怎么了?”发现不对劲的沈牧之,皱了皱眉头后,伸手拉住了小平,沉声问道。

小平脑袋拼命往下垂,下巴都快要戳进自己的胸口去了。

“你抬头!”沈牧之着急起来,一边喝道,一边伸手去抬的下巴。

小平闪身想躲,可奈何沈牧之的力气远比他要大得多。

小平的脸上,左脸颊肿得老高,左眼眶乌青乌青的,额头上还有一个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还不小,足有小拇指长短。

沈牧之瞧见这一幕,只感觉一股怒火从丹田生出,直冲天灵盖。

“怎么回事?”

小平偏过脑袋,不肯说话。

沈牧之看他这个样子,愈发生气。盯了他一会后,扭身就往外走。

这一个多月来,他跟小平朝夕相处,虽然小平不爱说话,可教拳的这段时间里,那个认真刻苦的样子,跟他小时候有些像。他们之间,这种教拳的场景,好像是当年的大哥和他。他在怀念大哥的同时,自然也会对小平生出几分亲近感情。

再加上,这次小平去找何羡,是受他所托。

也就是说,他现在受伤回来,也是因他而起。

而小平这样的性格,不大可能会主动得罪人,所以,很大可能是有人故意找茬,打伤了他。

他虽然不是大剑门的人,如今身份又尴尬,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平就这样被人欺负,尤其是这还是因他而起的。

无论如何,他都要去讨一个公道。他不信,这偌大的仙家门派,难道还能连个理字都不讲?

只是,他自从来了这里之后,就没离开过木屋方圆十丈范围内,对其他地方完全不熟。好在,这林中有路,顺着路走,总能碰到人,到时候问一问路,去找何羡,应该不难。

身后,小平回过神来发现沈牧之要离开这里后,慌忙跟上前来,一边急促地问:“你要去哪?”一边试图着想要拉住他。

奈何,他才练武一个多月时间,跟练了七八年的沈牧之相比,实在是差距太大。

最终,他知道自己劝不住了,只好默默跟在身后。

一路走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就穿出了竹林,看到了一片竹楼,大大小小,错落有致地坐落在一大片空地上。

大部分的竹楼里,都亮着灯火。

沈牧之扫了一眼后,正准备挑个距离最近的上前去打听一下何羡的位置,还未走出几步,忽然横刺里走出来两个人。双方还没靠近,就听得这两个人中有人咦了一声,而后说道:“这不是那个废物吗?”

沈牧之一听废物两字,原本已经略微冷静下来的怒火,顿时又开始沸腾起来。

他扭头看向这两人,看着跟他差不多的年纪,脸蛋都长得不错,只是那满脸的讥讽神情,看着真是令人生厌。

“怎么?带了个人来想报仇?”这两人说着,目光在沈牧之身上打量了一番后,忽问:“你是哪个峰的?怎么没见过你?”

沈牧之没有接他们的话,只是听他们刚才这两句话的意思,似乎小平脸上的伤,跟他们有关系,于是就问:“小平脸上的伤,是你们打的?”

那两人听后忽然笑了起来。

小平在旁边攥住了沈牧之的袖子,低声哀求:“林轩哥,我们回去吧!”

沈牧之置若罔闻,只是盯着对面那两人。

片刻,两人终于收了笑声,其中一人反问沈牧之:“是又怎么样?难道你还想替这个废物报仇不成?”

“是就好!”沈牧之说完,伸手轻轻将身边的小平推到了一旁,而后脚下一蹬,整个人顿时如离弦的箭矢一般,朝着对面两人冲了过去。

两人大概是没想到沈牧之竟然真的敢动手,都吓了一跳。一人反应快些,慌忙往旁边退了开去,另一人反应慢些,等他回过神来,沈牧之已经到了身前,一拳砸来,正对面门。

拳风扑面,男子眼中满是惊恐。

他们这些年轻弟子,入门时间都不是很长,要论修为境界,可能要比沈牧之要高一些,但山上修士,甚少会有炼体的。所以在风府境之前,修士与俗世的武夫相比,其实差距并不大。有些时候,一些老辣的武夫甚至能够将这些没什么实战经验的下境修士玩弄于鼓掌之中。而沈牧之恰好是见过鲜血的。

结果可想而知。

这人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沈牧之,一拳砸晕在了地上。

沈牧之也是没想到这人会这么不经打,本以为这人是仙家门派的弟子,就算是修行不久,多少也会有些手段,所以他出拳的时候,还用上了全力,谁成想,这人竟然跟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一样,一拳就晕了。

不由得愣了下神的沈牧之,回过神后,转头看向另一人。心头正琢磨着待会出手是不是该收些力度,毕竟他只是想来给小平出口气,并不是真的要闹事。忽然,眼前这人突然甩手扔出一物。

天色昏暗,沈牧之也没看清具体是什么东西,但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突然出现,浑身汗毛根根乍起。

沈牧之毫不犹豫,扭身就跑。

那一物在身后落地,轰地一声巨响,整个清凉峰似乎都震了震。

一股巨浪汹涌袭来,沈牧之被重重抛起,摔落在了不远处的竹林中,晕了过去。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人尽皆知了。

没多大功夫,这里就来了不少人。

搞出这个动静的小伙,已经也被震晕了过去。而另一个被沈牧之打晕的,运气不太好,那东西落地炸开的位置,就在他附近。后来,他被人找到的时候,整个人一大半都被埋在了焦黑的泥土里,浑身鲜血淋漓,气息微弱,性命危在旦夕。

小平本来就站得有点远,所以还好,只是受了点轻伤。他虽然一向内向怯懦,但其实并不笨,大概是看出了此事闹大了,于是趁着人还没来,就找到了晕在竹林里的沈牧之,硬是将他拖回了木屋。

但,此事又能瞒得了多久。

007 对质

沈牧之被小平带回木屋之后,吐了几口血,然后就醒了过来。

醒来时的时候,发现小平缩在床边的角落里,正在呜咽哭泣。

脑袋有些痛的沈牧之,略微想了想,才回忆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说实话,他本来只是想教训下这两个人,替小平出口气的。谁能想到,那个人竟然如此疯狂,扔出来这么大威力的一个东西,要不是他反应快,逃得及时,那东西要是砸在了他身上,估计他这小命就得交代在那儿了。

到时候,他一个外人死了,大剑门估计也不会对那两人怎么样。以小平这内向怯懦的性子,估计还会被那两人颠倒黑白,因此受到牵连!

沈牧之想到此处,轻叹了一声,总算他还是命大。

按了按有些痛的心口后,他下了床,走到小平身边,想要宽慰他几句,不料话还未出口,就听得小平哽咽说道:“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说完,又呜咽哭了起来,愈发的伤心。

“我肯定要被赶走了!”隐约中,沈牧之听得小平喃喃了这么一句。

他心情顿时凝重了起来。

沉默了片刻后,他朝着低头埋在双腿之间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的小平认真说道:“你放心,这件事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跟你没关系!待会如果有人过来问话的话,你不要说话就行!”

小平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

人果然很快就来了。

气势汹汹。

小平缩在角落里,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了,一个劲地发抖。

沈牧之看了他一眼,有些内疚,有些怜悯。而后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一个老者,和一个年轻小伙,正是之前那番大动静的始作俑者。

他站在老者身后,看到沈牧之后,立马指着他喊道:“就是他!就是他害得天河师弟。”

老者满脸怒色,闻言之后,冰冷目光在沈牧之身上一扫,忽然眉头一皱,问道:“你是哪个峰的弟子?”

沈牧之早已有准备,听问,就答道:“晚辈林轩,是正阳峰安排过来养伤的。”说完,还拱手恭敬行了一礼。

老者对于他的礼貌恭敬并不买账,但正阳峰三个字,似乎还是让他生出了些许忌惮。又狐疑地打量了一番后,问:“正阳峰安排过来养伤的?你是正阳峰谁的弟子?”

正阳峰谁的弟子?

这个沈牧之还真答不上来。他当时被送去正阳峰,一醒来就在地牢了,再醒来,就到了这里。这个中间,除了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中年男人之外,根本没见过其他人,也不知道有些什么人。

就在他寻思着,是冒险虚构一个呢,还是拿那位徐长老来冒充一下的时候,有剑光掠过漆黑夜空,自天而降,正好落在了沈牧之和这老者中间。

剑光散去,走出来的是许久不见的何羡。

沈牧之看到何羡,既有欣喜,也有一点点的埋怨。

“恭长老,这是怎么了?”何羡看了看老者和他身后那个年轻小伙,先行了一礼,而后微笑着问道。

被何羡称作恭长老的老者见到何羡,脸上怒色略微收敛了一些,接着回答道:“何师侄,这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要插手!”

何羡苦笑了一下,道:“恭长老有所不知,这林小兄弟是正阳峰安排过来,让我负责照顾的。所以,恐怕恭长老的事情,我是不能不插手了!”

恭长老一听这话,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瞄了一眼被何羡挡在身后的沈牧之,又看向何羡,沉吟着问道:“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何羡微笑着:“这个……我也不知,恭长老恐怕得去问正阳峰。”

“问正阳峰就问正阳峰!”恭长老哼了一声,怒道:“这小子打伤了我的弟子,现在他躺在那里,生死难料!我不管这小子是谁,此事,你们必须得有人给我一个交代!”

何羡听后,皱起眉头,惊讶道:“竟有此事?”说完,转头问沈牧之:“真如恭长老所说?”

沈牧之当然摇头。他看了一眼恭长老,和他身后那个已经有些得意不起来的年轻小伙,平静说道:“这位恭长老的弟子,是他伤的!”说着,他指了一下恭长老身后的那个年轻小伙。

年轻小伙立马跳了起来,急切不已地高声嚷道:“明明就是你先动的手!是你把他打伤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沈牧之没有理会他,看向何羡,继续说道:“今天下午的时候,我让小平去找你,小平去了很久都没回来,一直到天黑了才回来的。回来后,我发现,他脸上都是伤!我气不过,就带着他,想去找欺负他的人说理。刚走出竹林,就碰到了他们。他们承认了是他们欺负的小平,我就动手了。这里我承认,我先动手不对,可是我当时只是在那个人脸上打了一拳。然后这个时候,他扔了一个东西。那东西一落地就炸了开来,我躲得快,不过也受了伤,那个人没躲开。而他扔得位置也不好,正好在那个人旁边,就被炸伤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后面怎么回事我就不知道了,我晕过去了,是小平把我带回这里的。”

沈牧之这番话,基本上就是如实说了,唯一忽略的一点,就是那个人被沈牧之打了一拳后,就晕了过去。不过以那人的反应速度,他晕没晕过去,其实对于这个结果不会有什么变化。

当时那个情况,就连沈牧之都没完全躲过,又何况那个完全没有任何实战经验的弟子!

恭长老听了这番话后,扭头看了他身后那个年轻小伙,黑着脸,沉声道:“曹城,你之前跟我说的,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年轻小伙,也就是曹城,脸上早有慌张之色,此刻听到恭长老质问,更慌了,口中忙不迭地想给自己解释:“恭师叔,事情不是这样的!是这个人他打伤了天河,是他害得天河,我当时只是想自保而已,我……”

可是,这话,无疑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描越黑。

恭长老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黑。

何羡看了看他们两人后,又问沈牧之:“小平呢?”

沈牧之指了指屋内,无奈道:“他吓坏了,在里面哭到现在了,怎么说都不停。”

“我进去看看。”何羡说着,往屋里走了进去。

片刻后,他带着小平走了出来。小平跟在他身后,深深低着头,肩膀还在颤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卑微而又惊慌的气息。这个时候,如果有人冲到他身旁大喊一声的话,估计能把他吓半死!

沈牧之在心底叹了一声,本来以为小平练了一个多月时间的武,这怯懦胆小的心性多少能改变一些,现在看来,这事情,任重而道远啊……

何羡带着小平走到沈牧之身旁后,就看着恭长老说道:“恭长老,现在当事人都在这了。你要是还有什么不信的,或者不清楚的,可以一一盘问。”

恭长老活了一把岁数了,岂会还辨不出真相如何。只是,他的弟子伤成那样,虽说不是沈牧之最终造成的,可他也是导火索。又岂能这么算了。

于是说道:“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何师侄就说说,这事情,你觉得怎么处置比较合适?”

何羡想了一下,道:“林小兄弟确实不对在先,不过也算是事出有因。再加上,人伤成这样,主因到底也不在林小兄弟身上。而且……”说到这里,何羡稍微顿了顿。

恭长老眉头立马一皱,追问道:“而且什么?”

何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而且,林小兄弟并非是我们大剑门的人,这个即使要惩罚也不好随意惩罚,得先问过正阳峰那边才行。毕竟,人是正阳峰那边安排过来的,我也不好肆意做主,这一点,还希望恭长老理解!”

恭长老黑了脸:“那你的意思是,这个人不能动了?”

何羡立马说道:“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恭长老莫要误会。有错肯定是要罚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只不过我得先去跟正阳峰请示一下,这到底该怎么罚,所以要请恭长老耐心等等。另外……”说着,话锋又是一转:“另外,林小兄弟有责也顶多是个次责。主责还是在曹城身上,恭长老觉得呢?”

恭长老黑着脸,一时没有接话。主要是,何羡说得也在理,让人没法反驳。

可,这事情的主责若是真算在了曹城头上,他也没办法真跟曹城计较。曹城的师父,与他是多年好友,若是他计较曹城的责任,与老友之间的关系就尴尬了。

但,若是不计较曹城的责任,这个叫林轩的小子,又是正阳峰的背景,关键是,人家有理在那,自己想计较也计较不到哪里去!

难道,这事情就只能这么算了?

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这他又如何甘心?

他那徒儿,虽然算不得天赋惊人,可只要勤勉一些,日后突破到幽门境,还是颇有希望的。至于再往上一些的云海境,也是可以拼一拼的!如今这么一来,虽说性命应该能保下来,可这修行的底子,说不得就要受些影响了。

这修行底子要是受了影响,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这以后,若是修行受阻,又如何是好?他还靠着这个弟子,给自己脸上挣点光呢!

这恭长老,越想,心中就越是不甘心。

而那曹城,此刻哪里还敢再出声,战战兢兢站在旁边,低着头,恨不得钻到泥土里去,让这恭长老看不到才好。

008 夜袭

何羡看着恭长老,见他迟迟不做声,脸色却越来越难看,自然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当即,早有计算的他又说道:“其实,我觉得问责一事,也不必急在这一时。我的医术也还算可以,不如恭长老先领我去看看天河师弟如何?”

恭长老被何羡的声音拉回了思绪,抬眼看了何羡一眼后,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何羡回头看着沈牧之,神色难得严肃:“留在这里等我,不要离开!”

沈牧之连忙点头。

事情终究是他闹出来的,虽说那人不是他亲手伤的,可出了事,总归还是给何羡他们添了麻烦,沈牧之表面看着平静,其实内心也很慌。

如今他寄人篱下,又是这种仙家门派,多得是随手都能捏死他的高手,他岂会不慌?

还好,何羡这人很好。

何羡走了。

小平也不跟他说话,大概还是在责怪他,扭头就进了自己的屋子,将自己关了起来。

沈牧之抬头看向远处的夜空,心头郁结。

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了的。

确实,事情是不会就这么结束了的。

第二天凌晨,天还是黑的。天边的启明星,亮得仿佛伸手可摘。

一夜没怎么睡的沈牧之,摇了摇有些混账的脑袋,坐了起来,稍微清醒了一会后,正准备盘腿修炼。

忽然,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沈牧之以为是小平,没看到人就开口问道:“小平,你怎么起这么早?”

回答他的是一道破空之声。

沈牧之突然汗毛根根乍起,一股强烈危机感汹涌而来,顿时间,他几乎是本能一般,往后倒去,冰冷刺骨的剑气擦着脸掠过,隐约中,他看到一柄长剑,擦着自己的额头飞了过去。

接着,便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眉心流淌了下来。

他顾不得去摸一把,就赶紧往旁边滚去。

可还是慢了一丝。

只听得噗地一声,沈牧之手臂上就多了一个血洞。

身下床板似乎承受不住这空气里如蛛网一般覆盖下来的凌厉剑意,轰地一声,碎成了无数碎片。

沈牧之随之坠地,而后赶紧连滚带爬地往旁边躲。

奈何,那一柄如鬼魅一般穿梭在黑暗之中的飞剑,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到它的轨迹,沈牧之只能靠直觉,靠本能闪躲。

又是噗噗几声,沈牧之身上,又多了几个血洞,幸好,位置都不在要害之处。

但,继续这样下去,他死在这鬼魅飞剑之下,是迟早的事。

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甚至都没办法抬头去看一眼门口的身影。

眼见着,他小命就要不保,就在这时,一道尖锐声响,突然刺破了夜的寂静。

而后,小平的声音忽然出现在门外。

“是谁!”他的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可却又是那么的勇敢。仿佛在说,我再害怕,都不会退缩的!

那一柄鬼魅飞剑,已经来到了沈牧之的身后,再往前一些,便是后心位置。一剑下去,就算是大罗神仙,恐怕也回天无力了!

可,飞剑却在此时停了下来,略一犹豫后,掉头就飞出了门外,而后就是小平冲了进来。

“林轩哥!你在哪里?”小平的声音带着哭腔,慌张而又害怕。

沈牧之躺在一堆碎木片中,心有余悸地应道:“我在这!”

小平点亮了屋中的油灯,举着油灯,找到了满身狼狈的沈牧之,看清他的模样后,本来已经略微镇定下来的小平,却又瞬间慌张起来了。

“林轩哥,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想帮沈牧之来堵身上正汩汩而出的鲜血。只是堵了额头,就堵不住手臂。

沈牧之忍着痛,努力笑了笑,道:“我没事!”

确实,跟当初在奇石镇受到的那些罪相比,这点伤痛,算不得什么。

何羡很快就到了。

看到满身鲜血的沈牧之,眉头顿时皱起,一边检查,一边问:“可看清是谁伤的你?”

沈牧之摇摇头,苦笑道:“都没看到人。”

守在一旁的小平,这时忽然开了口:“我看到了。”他声音很小很小,小得沈牧之和何羡差点就没听到。

何羡意外地看向小平,问:“是谁?”

小平支支吾吾,片刻,才如蚊蝇嗡鸣一般,说出了三个字:“恭长老!”

其实,不难猜。

毕竟,两三个时辰前,才发生了那件事。

何羡没有什么意外神情,点了点头后,吩咐小平:“我知道了。你去收拾一下东西,待会跟我到我那去住!”

小平一听,忽然抬了头,看了何羡一眼后,又匆匆低下头,沉默了一下后,低声说道:“让林轩哥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我还是住在这里吧!”

何羡看着他,眼神里忽然掠过许多复杂情绪,片刻后,沉声问道:“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小平慌忙解释:“不是的!我……”

“那就赶紧去收拾东西。”何羡假装严肃地呵斥。

小平慌慌张张地去了。

何羡帮沈牧之处理了伤口后,小平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三个人趁着天明前最后的夜色,离开了这座木屋。

何羡住的地方,离他们之前的木屋并不是很远,三人没走多久,就到了。

此时,天边泛白,黑沉的夜幕开始褪去,晨光洒落,抬眼望去,一片桃树林,竟都长满了花苞,虽还未开放,流动的微风里却已经有了淡淡花香的味道。

桃林中,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样样具有,精致如画。

何羡住的木楼就在这片桃林中央。木楼上下两层,上层三个房间,下层要多两个耳房。

木楼旁边,还弄了两个很大的菜圃,里面种着各色各样的植物,长势很好,不过,沈牧之一眼望去,没有一样是认得的。

沈牧之觉得好奇,像何羡这样修炼有所成的仙家,难道还要自己种菜做饭吃?

走在旁边的何羡留意到了他的目光,微微一笑:“那是药圃。”说着,抬手指了指其中一块药圃的右边角落,那里种着几棵叶黑,但叶沿处长满了血红色小花的植物:“这几棵就是回头拔除你体内食心虫的主药材。还有几种辅材,我也已经找到了。现在就缺一个药引子了。”

“什么药引子?”听他提及自己体内的食心虫,沈牧之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连忙追问道。

何羡回答:“血虫,一种比较少见的虫子。”

沈牧之一听何羡说这什么血虫比较少见,顿时有些担心,问:“那能找得到吗?”

何羡笑了笑,宽慰道:“你放心,这种虫子虽然比较少见,但还是有的。我已经让人去留意了,想必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消息的。”

原本等消息等得着急的沈牧之,此刻听得何羡其实将他这件事如此放在心上,不由得又是有些歉疚,又是感动。

刚要言谢,忽然桃林外来了人,并未直接进来,在外面呼喊着何师兄。

何羡闻声,让小平先带着沈牧之去安顿,自己则往桃林外去了。

009 平衡

桃林外,来的是剑首峰的师弟。

何羡看到,有些惊讶,问:“尤师弟,你怎么来了?”

尤师弟闻言,翻了个白眼,不悦问道:“清凉峰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这一大清早的,龚老二就去了我们那儿,嚷嚷着非要见我师父。这不,师父让我过来找你过去。”

何羡一听龚老二这三个字,就明白了。

看来这龚老二是偷袭不成,又‘另辟蹊径了’!

当下也没跟尤师弟多说,立马就跟着尤师弟去了剑首峰。

剑首峰峰主,乃是大剑门掌门,乐山。

尤师弟,是乐掌门的三弟子,也是关门弟子。

今年年仅二十,已是神堂境高手,可谓是天资卓越。

剑首峰上,弟子不多。乐掌门性格冷淡,除修行外,对其余事情,一向不太关心。平日里,门中大小事情,能由正阳峰那边处理的,都是由正阳峰那边处理的。正阳峰那边不肯处理的,也基本上都是乐掌门的大弟子负责处理。除非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否则甚少会惊动他。而今天,这一大清早的,乐掌门就被恭长老给惊动,这会儿情绪肯定不好。

而这一点,尤师弟也在去剑首峰的路上,提醒了何羡。

剑首峰顶,钦天殿。

殿中,乐掌门背对着门口,站在那把代表着大剑门至高地位的太师椅跟前,仰头看着那副高挂在高堂之上的祖师爷画像,一言不发。

而恭长老就站在他身后不到一丈的距离内,躬着身子,低着头,也不做声。

何羡扫了一眼这场景后,在恭长老身后不到一丈的距离内,站住了脚步,然后躬身行礼:“何羡拜见掌门师叔!”

乐掌门听到声音,转过了身,嗯了一声,示意何羡直身后,淡淡说道:“听说,你赵师叔安排了一个人在你那里休养?”

何羡点头:“回掌门师叔,是的。”

“然后,这个人打伤了他的弟子是吗?”乐掌门又问。

何羡看了一眼前面的恭长老,回答道:“准确来说,恭长老的弟子,并非是这个人打伤的。”

“不是这个人打伤的?”乐掌门微微眯起了眼睛,低头看向了躬着身子的恭长老,“龚老二,这是怎么一回事?”

龚老二瓮声回答:“人确实不是那人亲手所伤,但事情就是因他而起。要不是他先动手伤人,那曹城也不至于会因为慌神而错手扔出了风雷球!”

“所以,人是被这风雷球伤的?”乐掌门又问。

龚老二犹豫了一下后,不得不说道:“是!可是,要不是那小子先动手,曹城他不会扔出风雷球,那我那徒儿也就不会受伤了。所以,这罪魁祸首,还是那小子!还请掌门明察,还我徒儿一个公道!”

乐掌门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后,看向何羡,问:“龚老二说,这个人并不是我门内弟子,当初是被当做奸细抓进来的?”

何羡回答:“这个弟子不知。当时,正阳峰的白师兄把人送过来,只说让我好好医治就走了,后面也没有再过问过。”说到此处,何羡停顿了一下后,忽然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刚才恭长老所说,有一些不实。”

龚老二闻言,扭头想要反驳,但话还未出口,却见乐掌门看了过来。那并不锋利的目光,却让他瞬间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乐掌门问何羡:“什么不实?”

何羡回答:“正阳峰送来的这个孩子,叫林轩。送来我这里,已经有一个多月时间了,一直都挺安分的。昨天之所以会闹出这事,其实并不是他挑起的,而是恭长老的徒弟与曹城二人挑起的!林轩在清凉峰这些日子,都是夏师叔临终前带回来的那个孩子夏平照顾的。昨天林轩让夏平去找我,结果夏平去找我的时候,被恭长老的弟子和曹城两个人给打了。夏平这孩子,师叔您应该也是知道的,他性格内向,胆子又小,根本不敢反抗。他回去后,被林轩看了出来。林轩气不过,就带着夏平去找他们要说法。林轩会些拳脚,当时也确实是林轩先动手,但没想到曹城反应过激,竟然扔了一颗风雷球出来,还好巧不巧地正好砸在了当时被林轩一拳打倒在地的恭长老的弟子身上。”说到此处,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乐掌门的脸色,见其脸色还算平静,又说道:“掌门师叔,依弟子看,这事林轩肯定有责任,但主要责任并不在他身上。他虽不是我门中之人,但我大剑门行事一向讲理,若是将此事的全部责任都推到了林轩身上,必然是不合适的。而且,昨天事情发生之后,我也已经去查看过恭长老弟子的情况,虽然确实伤重了一些,但只要好好治疗,还是能痊愈的,并不会影响日后的修行。”

这一番话说下来,乐掌门脸色并无什么变化,而前面的恭长老几次想要反驳,都被乐掌门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

何羡说完,就低了头,恭谨地等着乐掌门训话。

乐掌门沉吟了一会后,却问了一个跟整件事不大相关的问题:“夏平那孩子这几年一直都是你在照顾?”

何羡对乐掌门问这个问题,并不意外,立马回答道:“弟子惭愧。这几年,因为师父出门远游,弟子一直忙于峰上大小事务,对夏师弟疏于了照顾,让他受了不少委屈!这是弟子的失责!”

“这也不能怪你,你不必自责。”乐掌门宽慰了一句后,又说道:“你回头带他过来一趟,我想看看这孩子。”

“是。”何羡连忙应下。

“行了,这里没你事了,你回去吧!”乐掌门说着,挥了挥手,示意何羡退下。

何羡连忙躬身告退。

前面一直躬着身的龚老二此刻心中却不安起来了。

何羡还没退出大殿,他就忍不住了,鼓起勇气喊道:“掌门,您就这么让何师侄走了,那我的徒儿怎么办?”

“事情都已经讲清楚,我还留他在这干什么?你也可以走了!”乐掌门眼神冷漠地看着他。

龚老二看着乐掌门,大为悲愤:“掌门不打算给我那徒弟主持公道了吗?”

“什么公道?”乐掌门反问:“是要先追究你那好徒弟欺辱同门师兄弟的责任,还是要追究你教导不严的责任?”

龚老二蓦然白了脸颊。

“行了,走吧。”乐掌门再次不耐地下了逐客令。

恭长老只得起身离开。

殿外,何羡还没离开,正与尤师弟说着话。

龚老二斜了一眼何羡,怒哼一声,匆匆离开。

尤师弟看着他走远的身影,轻声问何羡:“那个叫林轩的小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要这么护着?”

何羡笑了笑,道:“我没有护着,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尤师弟却不信,目光狐疑地打量着何羡,哼声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

何羡无奈苦笑:“这里面能有什么猫腻!”说着,话锋一转,岔开话题,问:“你大师兄呢?”

尤师弟回答:“他昨天下山去了!”

“下山?”何羡一愣:“去做什么?”

尤师弟耸耸肩,道:“我也不清楚,好像是金国那边来了封信,大师兄看了之后,就下山了。”

何羡闻言,微微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后,问:“金国那边的事情不是一向都是九华峰那边处理的吗?”

尤师弟再次耸肩,撇嘴道:“谁知道呢!”

何羡没再多问下去,又与尤师弟闲聊了几句后,离开了剑首峰。

何羡前脚刚回到清凉峰,尤师弟后脚也跟着来了。不过,这回,他是来找龚老二的。

龚老二的住处。

出于礼貌,尤师弟等在了院子外面,龚老二的一个弟子进去汇报了。

屋子里,心有怨恨的龚老二早已知道外面是谁,不等弟子开口,就怒哼了一声。弟子见他神情不悦,也不敢再开口了。沉默地站了一会后,又返身出去,看着尤老二,尴尬笑笑道:“我师父这会儿不方便见您,尤师兄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

尤师弟向来聪慧,岂能不知这里面的缘由,当下,心里也有点不痛快。撇了下嘴后,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木盒子,递到了这弟子跟前,道:“这是我师父他老人家让我送来的,说是给董师弟治伤的!你跟你师父说,这药可是上等的好药,千万别浪费了!”说罢,将那木盒子往那弟子手中一塞,扭头就走了。

弟子没敢打开盒子看看里面是什么好药,只是觉得尤师弟那句千万别浪费了,甚是刺耳。瞧着那尤师弟走远了后,他才敢露出不屑神情,往旁边啐了一声,道:“牛什么牛!不就是仗着有个好师父嘛!”

随后,他将盒子送到了龚老二的手中,又将尤师弟的话,原模原样地复述了一遍。

其实,他不复述,龚老二也听到了。

龚老二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此刻更难看了。

那盒子被他扔到了旁边,但弟子走后,盯着盒子看了好一会儿的他,却还是又将那盒子拿到了手中,打开一看后,神色间顿时有了激动之色。

010 后天

小平被何羡带去了剑首峰后,就没有再回来。

何羡只说,小平要在那边住上一段时间。

沈牧之虽然有些担心,却也不好多问,毕竟这是人家门内的自家事,而他只是个外人。

董天河被重伤的事情,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何羡也没再说过什么。

沈牧之虽然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可何羡不提,他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桃花林中,就剩下了他和何羡两人。而何羡,又时常不在,多数时间,其实都只有他一个人待在里面。

除了修行,便是练拳,剩下的,就只有发呆了。

想想奇石镇的事情,其实怎么想,也是不可能想明白这里面那些云遮雾绕的谜团。

想想与大哥的那些回忆,可是到了最后,除了悲痛,只剩悲痛。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幽魂,整日游荡在这桃花林中,看似日子悠闲,实则却熬人得很。

何羡消失了五六天后,终于回来了。

一回来,就匆匆去了二楼的房间。

沈牧之不敢随意打扰,只好在楼下等着。

这一等,便是三天。

何羡终于出来了。

神情略有疲倦的他,看到楼下呆坐在台阶上的沈牧之后,笑了笑,出声将他那早已不知飘去了何处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是不是很无聊?”何羡问。

沈牧之迟疑着,没有立马回答。好半响后,他终于开口,带着那么点复杂心情,问何羡:“我什么时候能够离开?”

何羡眼底有些许异样神色,一闪而过。

接着,他问:“你有没有想过,要留在这里?”

沈牧之仰头看着何羡,神情认真:“我真的可以留下?”说着,顿了顿后,又加了一句:“以一个弟子的身份!”

何羡嘴角那温和的笑意,顿时多了一丝不太明显的尴尬。

其实,这些天沈牧之已经渐渐回过味来了。

他之所以一直被留在这门中,不是因为他们已经相信了他不是奸细,而恰恰是因为他们还不相信。因为不相信,所以要让他呆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样才更保险,更能掌控。

至于何羡当初说的有关于他体内食心虫的解决办法,他不好分辨是真是假,但即使是真的,短时间内,何羡也是不可能会找到血虫的!

其实,看明白这些,对于沈牧之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他也不怪大剑门,更不会怪何羡。

对于他这样一个闯入者,这样的待遇,从某种角度说,大剑门的做法,已经很仁慈了。

而何羡在这段时间里,对他更是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所以,一切,只能怪他自己,怪自己命不好。

沈牧之想着这些,嘴角多了苦涩。

这时,何羡忽然岔开话题,问:“我之前听正阳峰的人说,你是金陵人?”

沈牧之点头回答:“是的。”

何羡闻言,笑说:“后天,会有金国皇室的人来门中拜访,你到时候要不要随我一道去看看热闹?”

金国皇室……

这几个字,曾经离他很近。

无论是他父亲镇国将军的身份,还是大夫人与莲妃亲厚的关系,亦或者是大哥与三皇子之间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总之,皇室那些人,于他来说,并不陌生。

还记得,那时候那个比他要小上两三岁的景和公主,时常会带着贴身伺候她的那两个宫女一起欺负他。他又不能还手,所以时常会被欺负得很惨。有时候,回去被大夫人发现了衣衫狼狈的模样,还会被训斥。次数多了之后,他就不大乐意再去宫中了。有时候不得不去,也是见到那个景和就躲。

那个景和为此还到家中来堵过他,幸好当时他正好出门去了,躲过‘一劫’。

现在想起这些,难免唏嘘。

虽然这一切才没多久,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曾经他所厌倦的这些打打闹闹,如今都成了无法触碰的心酸悲痛。

“怎么了?”何羡的声音,将他的思绪从沉痛的深渊里给拉了出来。沈牧之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摇头说道:“没怎么。”

“那后天一起去剑首峰。”何羡替他做了决定。

沈牧之想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改变了主意。

去了也好,或许能听到一些他想知道的消息。

两天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一大早,何羡就带着沈牧之去了剑首峰,将其交给了那个被何羡称作尤师弟的年轻男子后,就又匆匆走了。

金国皇室的人还没到。

尤师弟带着他,说要带他去见见小平。

沈牧之听到,有些欣喜。

与小平分开这么长时间,其实有些想念。

两人走在路上,尤师弟忽然问他:“听说,你是在霖栖岛被人发现的?”

沈牧之点头。

“你叫林轩?”尤师弟又问。

沈牧之还是点头。

尤师弟看着他的目光中,闪烁着强烈的好奇:“你这个林,跟那个林长缨的林,是什么关系?”

自从到了清凉峰后,就再没听人提起过林姑娘的名字。

沈牧之有些惊讶地看了尤师弟一眼,而后回答:“她救了我一命的关系。”

尤师弟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打量了他几眼后,又压低了声音,追问道:“真的就没其他关系了?”

沈牧之努力压住心底的那点不舒服,尽量平静地回答:“真的没有!”

“好吧!”尤师弟的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失望。不过,没过片刻,他又换了话题,问:“小平的拳是你教的?”

“是的。”沈牧之点头回答。

“小小年纪,看不出来嘛!”尤师弟说着,就抬手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这一下力道不轻,沈牧之被拍得整个肩膀都往下沉了一下。还好他有多年练武的经历,肩膀一抖,稍稍卸掉了一部分力,勉强不至于因此而出洋相!

那尤师弟像是没感觉到一样,继续笑着说道:“我师父都夸你这拳教得不错呢!回头,要不你也教教我?我看小平练拳,好像还挺有意思的样子!”

沈牧之没把这话当真,不管他是暗讽,还是真觉得练拳有意思,他只是礼貌地笑着回答:“好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尤师弟双手一拍,高声道。

沈牧之笑笑,没有接话。

接着,两人就到了小平的住处。

松树林间的一个小屋子,屋前一块空地,小平正在练拳。屋子门口,一张藤椅中,半躺着一个老人,正眯着眼睛,感受着晨光的温柔。

听到动静的小平,扭过头看到尤师弟和沈牧之后,一向怯懦的他,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小平见过尤师兄!”小平先动作拘谨地给尤师弟行了礼,然后才看向了沈牧之,问道:“林轩哥,你怎么过来了?”

沈牧之看着小平似乎过得不错的样子,心中也高兴,笑着回答:“何羡哥带我过来的,说是待会有金国皇室的人来,带我来看看热闹。”

两人这边说着话,屋子门口的老人,像是睡熟了一样,也没睁眼,也没出声。

尤师弟进了屋子,也不知道去干嘛了。

小平拉着沈牧之走到了一旁的角落里,刚才还带着笑容的脸上,此刻却又换上了担忧神色,低声问道:“之前那桩事情怎么样了?那个恭长老可有再为难你?”

“这桩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用担心。何羡哥都已经处理好了。”沈牧之笑着回答。

小平闻言,松了口气。接着,又犹犹豫豫地开了口,道:“林轩哥,你以后可千万别再这么冲动了!”

沈牧之笑了起来,抬手在他头顶用力揉了揉。

小平有些不适应,满脸抗拒。

011 见过

在小平那待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沈牧之帮着矫正了小平练拳时的几个错误之后,就跟着尤师弟离开了那里。

钦天殿那边,金国皇室的人已经来了。

一艘金碧辉煌的大船,气势浩荡地缓缓从群峰间飞过,最后停在钦天殿的广场上。

接着,从船上下来了不少人,为首的是一个一身玄衫的中年男人,看其气度,还有迎上前的剑首峰弟子对其的称呼,这中年男人应该是大剑门内某个重要人物。

走在其边上略靠后一点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一身黄袍,面容英俊,气宇非凡。

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女孩,看着都不过是八九岁的样子,长得粉雕玉琢。一个神情高傲镇定,微仰着下巴,目不斜视;一个略微有些胆小,可又按奈不住好奇,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地四处瞧着。

再后面,是一老者,一中年男人,还有好些个捧着托盘,躬着身的太监和婢女。

沈牧之并未看到这一幕,他到的时候,那些人都已经进了钦天殿。

只听得周围那些也来看热闹的年轻弟子,都在叽叽喳喳,聊着这些金国皇室来的人。

几个女弟子说的是那为首的年轻男子长得真是帅气。

一些个男弟子,聊得是不知哪里听来的八卦,猜测着这次金国皇室非要求见掌门,不知是送来了什么名贵礼物。

沈牧之一人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静地想着,那个英俊帅气的年轻男子,会是皇帝的哪位皇子?

还想着,这大剑门既然跟金国皇室有联系,那是否跟其他几国皇室也有联系?

而这大剑门既然一直跟俗世有联系,为何俗世之中,却听不到有关于他们的消息。甚至,在皇宫之中,也从未听到过有关于这类仙家门派的消息。

当然,这些疑问,沈牧之都得不到答案。

那位尤师弟,早已不见了踪影。

沈牧之站了一会,觉得无趣,但他一个人,也不敢在这剑首峰上随意乱走,免得一不小心,又被人当成了奸细,惹来是非。

便琢磨着,要不再回去找小平?

反正他也记得刚才尤师弟带他走过的路。

正要走,忽然钦天殿里,有人走了出来。

尤师弟带着两个小女孩,出了大殿后,就唤了两个女弟子过去,吩咐她们带着这两个女孩四处走走逛逛。

打算要走的沈牧之听到尤师弟的声音,停了脚步,打算跟他打个招呼再去找小平,朝他那边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两个站在他身旁的女孩,格外眼熟。

就在他皱着眉头,想着这两人是谁的时候,突然尤师弟朝着他喊了一声:“林轩,你过来!”

沈牧之微愣了一下,他并不想和这些金国皇室的人靠得太近。虽然他们未必认识自己,可之前他家中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他的悬赏单被贴得到处都是,这些皇室里的人万一恰好见过呢?

他犹豫着,脚下没动。

尤师弟见他不动,以为他走神没听到,又喊了一声:“林轩,你过来!”

这一声,引得周围人都朝他看了过来,他再不过去,有些说不过去了。沈牧之无奈,只得走了过去。

“这两位小姑娘是金陵城来的贵客,我听何师兄说,你也是金陵人,正好你们年纪相差也不大,肯定能聊得到一起去!你就跟这两位师姐一道,带这两位小贵客在这剑首峰上走走逛逛。”尤师弟笑着说。

那两个小姑娘一听他也是金陵人,看着他的目光里,略微多了一丝好奇。

尤其是那个神情高傲的女孩,目光在他身上略一打量后,突然就皱了眉头,而后突兀地开了口,问沈牧之:“我怎么觉得你很眼熟?”

沈牧之本来也觉得这两人眼熟,正想着在哪里见过,听得这小女孩这么一说,当即心中有些慌,万一两人真认识,被认了出来,现在金国皇室的人又在这,这事情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想到这,沈牧之不由得心头有些紧张,匆匆说了一句‘姑娘可能是看错了’之后,就慌忙与这位尤师弟说道:“尤大哥,我刚想起来,我之前有点事忘了跟小平讲了。我能不能先去找一下小平?”

尤师弟闻言皱了眉头,道:“小平又不会跑,你不能晚点再去?你先陪陪这两位小姑娘,晚点我再带你去找小平!”

他这话音刚落,刚刚说话的那位小姑娘,却语气肯定地再次开口说道:“我们肯定见过!”

沈牧之心中微微咯噔了一下,愈发紧张。

而旁边的尤师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没有察觉出沈牧之的不对劲,笑嘻嘻地说道:“见过那就更好了!”说着,在沈牧之肩膀上一拍,“那这两位小姑娘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帮着我好好招待!”说完,不等沈牧之反应过来,就与另外两个师姐打了声招呼,然后转身又回了大殿。

沈牧之脑子里闪过逃跑的念头,又被他迅速压下。

眼前这位小姑娘一直在盯着他打量,但似乎现在还没想起来他是谁。而她旁边,另一个略微要胆小一些,不过,也在偷偷地打量他,眼神中,也有些迷惑之色,似乎也在回忆,这位看着有些眼熟的小哥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沈牧之将这两人的神情都收入了目中,瞬间功夫,脑海中就略过了许多念头,最后,他略微低头,避过两人那不住打量的目光,拱手见礼后,道:“在下林轩,见过两位姑娘。”

那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姑娘先回礼,动作有些拘谨,又低声怯怯地说道:“小女沈明溪,见过林公子。”

沈明溪这三个字,犹如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沈牧之,让他浑身僵硬,脑袋发胀,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再看这小姑娘,那眉眼之间,处处都能找到大夫人和大哥的影子,怪不得他之前会觉得眼熟。

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又怎么会不眼熟!

沈明溪虽是他小妹,可从小就被送去了大夫人娘家寄养,甚少回家。所以,沈牧之几乎没怎么见过这位比他小四岁的小妹。所以,刚才一开始的时候才会没有认出来。

刚才被他压下的逃跑的念头,此刻又冒了出来。

他是真的想逃。

这时,另外那个姑娘身体笔直地站在那,神色略有些高傲地开了口:“我叫唐元雪,你也可以叫我景和。”

又是一道晴天霹雳,再次砸中了沈牧之。

沈牧之很后悔,他干嘛要来剑首峰?

他明知来的人是金国皇室的人,他干嘛要来剑首峰?

他好好待在清凉峰,待在那边桃园里,享受岁月静好不好吗?

干嘛非要来自找死路!

无数悔恨念头,都在这一刻涌了出来,他恨不得自己现在会飞,然后一下子就消失在这两个人面前!

但可能吗?

旁边等着的两个师姐,见他们三人已经互相打过招呼了,便催促道:“我们走吧!离这里不远,有一处药园,这段时间,里面种的许多药材都开了花,正是最好看的时候,你们一定喜欢。”

可能女人都是喜欢花的。两位小姑娘一听有花看,倒是将注意力暂时从沈牧之身上移开了。

沈牧之略微松了口气,跟在四个女人后面,脚步有些拖沓。脑子里则绞尽脑汁地在想着,该怎么脱身才好。

药园离钦天殿不是很远,五人没走多久就到了。就如刚才那两个师姐所说,药园里的确开满了各种鲜花,大部分都是俗世之中从未见过的。两个小姑娘一开始的时候,还各自矜持着,只是静静欣赏,但后来慢慢地放开了,各种惊叹,此起彼伏。

012 冲突

小姑娘在药园里,流连忘返。沈牧之借着她们两人不留意的时机,找到其中一个师姐,说道:“师姐,我有点急事,要去找小平,我能不能先走了?”

师姐笑着说:“小帅哥,可不是师姐不肯放你,只不过刚才尤师弟特地叮嘱了,务必要让你跟着我们。所以,师姐也没办法!”

沈牧之一听,忽然觉得那尤师弟,是不是故意的呢?

不能离开的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两个丫头的注意力一直在那些鲜花上面,然后将觉得他眼熟这件事给彻底忘了。

这时,陪着景和和明溪两个人赏花的另一个师姐,突然大喝一声:“住手!”

沈牧之和身旁师姐,都是一惊。转头看去,只见沈明溪一手拿着一朵白中带粉的花朵,一脸慌张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而景和站在沈明溪身后,眉头微皱,略有茫然。

身旁师姐赶紧走了过去,沈牧之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只听得那个师姐黑着脸呵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上手就采!这些都是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名贵药花,被你这么一采,这棵药材就没用了!你知道这一棵药材有多稀有吗?就是把你卖了,都买不到!”

沈明溪站在那里,娇俏的小脸涨得通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已经溢满了泪水,随时都可能落下。

这位生气的师姐,说完这些似乎还不解气,突然伸手一把从沈明溪手中抢过了那朵已经被摘下的花朵,口中还不忘加了一句:“真是些不懂规矩的野孩子!”

刚走到近前的沈牧之,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忍不住,开口就说了一句:“师姐这话说得是不是过了!”

谁料这位师姐扫了他一眼后,更是变本加厉,怒斥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这位师姐的话音未落,站在沈明溪身后的景和突然阴沉下脸,呵斥道!

两位师姐都愣了一下。

只有沈牧之,看着这个时候的景和,忽然还有点欣赏。

刚才这位师姐骂的野孩子三个字,骂得可不只是沈明溪,还有景和!

大剑门作为仙家门派,固然可以不把金国放在眼里。但这并不代表,大剑门中随便一个弟子都可以不把金国皇室的人放在眼里了。

这位师姐也不过是剑首峰上的一个普通弟子,用野孩子三个字辱骂金国公主,这事即使是放到大剑门掌门面前,也是说不过去的。

刚才与沈牧之说话的那位师姐,应该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听得景和的怒斥之后,赶紧将另外那位师姐拉到了身后,自己上前与景和赔笑道:“景和公主莫要生气。我这师妹她也是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我代她向你道歉!”

景和乃是金国皇帝的独女,一直以来都深受皇帝宠爱,性格强势又有些霸道。虽然宫中尔虞我诈不少,但当着面骂她的,还从未遇到过。如今突然被人当面骂做是野孩子,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屈辱,她又岂会就这么容易就算了?

果不其然,只见景和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口不择言!这位姐姐还是真会说话!只不过,姐姐身份高贵,堂堂仙家门派的弟子,多尊贵呀!我们这两个野孩子,怎么当得起姐姐的道歉呢!”

这些冷言冷语,景和说起来,十分地顺口。

不过,听得那个人就不顺耳了。

师姐苦笑,一边又继续给景和说好话,一边又给另一个师姐使眼色,言语暗示。那位师姐,也是个犟脾气,竟然对她的各种暗示都置之不理,转过脸站在一旁,一声不吭。

景和见她这样,更加不肯就这样算了。怒哼了一声后,不再理会师姐的各种道歉,拉起兀自在旁落泪的沈明溪,拔腿就走。

沈牧之率先跟了上去。

师姐看了另一个师姐一眼,无奈叹息一声后,也马上跟了上来。

跟上来后,师姐拉住沈牧之,落后了几步后,低声恳求道:“小帅哥,你帮师姐个忙,帮忙劝劝那两位小姑娘可好?这事,要是闹到了钦天殿里,师姐可就惨了!到时候,肯定要被重重责罚的!”

沈牧之还是知道景和个性的,她都气成这样了,这事肯定就不会简单完了。

他苦笑着对这位师姐说道:“师姐,不是我不愿意帮你。只不过,刚才这事,确实是那位师姐过分了。不说这位景和公主,就说那个叫沈明溪的小姑娘,也是金国镇北大将军的幼女。再说了,就算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那位师姐也不该骂人家是野孩子啊!”

师姐满脸无奈:“这我知道,确实是我师妹的错。可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也吞不回来了。你就帮帮师姐,帮忙去劝劝,只要这两位小姑娘愿意原谅,师姐可以答应一切条件!”

沈牧之本想拒绝,可听到师姐最后的那句话,他心头又微微动了一下。犹豫了一下后,他与师姐说道:“我去试试,不过师姐最好还是别抱太大希望。”

师姐赶紧点头。

沈牧之加快了脚步,追了上去。

他先看了看沈明溪,看她低着头,情绪低落的样子,心头有些不忍,想了想后,柔声宽慰道:“就一朵花,没事的。”

沈明溪抬头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后,又低下头,低声怯怯说道:“我刚一时没忍住,才摘了那朵花,对不起。”

明溪大概是一直养在大夫人娘家的缘故,性子软软糯糯,倒是不像大夫人那么强势。沈牧之虽然没怎么见过她,可血脉是个神奇的东西,此刻看着她这个自责害怕的样子,心头忽然间生出许多疼惜,真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脑袋,捏捏她的脸颊,逗逗她开心。

只是,他如今身份是林轩,不是沈牧之,自然是不能这么做的。

沈牧之又柔声宽慰了她两句后,看向了景和。

与景和说话,就不能如同他宽慰明溪一般这样,只要温柔就可以的。他在心中打了一会草稿后,才开了口,叫了一声景和。

景和脚下步子依旧飞快,转头扫了一眼沈牧之,就冷冷说道:“你要是来当说客的,就不必开口了!我不想听!”

沈牧之笑了一下,道:“我不是来当说客的!我只是想说,如果待会到殿上,你要是需要一个人帮你作证的话,我可以帮你作证!”

景和一听,不由有些惊讶。但似乎又有些不放心他,目光有些狐疑地在他脸上打量了一下后,问:“你不是应该站在她们那边吗?”

沈牧之回答:“这事,的确是那位师姐错了。我这人只站在理的这一边!”

景和看向他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讶异之色。

沉默了一下后,她忽然问了一个之前问过的问题:“我们之前见过吗?”

沈牧之有些心虚地眨了下眼睛,回答:“可能是我长得太过普通了吧!所以,公主才会觉得我眼熟!”

景和似乎是相信了,想了想后,点点头道:“有可能!”

013 条件

这时,已经隐约能看到钦天殿的轮廓了。

沈牧之看了一眼后,又与景和说道:“公主可想好待会怎么说了?”

景和回答:“当然是如实所说!”

沈牧之闻言,故作思索,片刻后,道:“如果只是如实所说的话,可能最终结果,不会让公主满意的!”

景和皱了眉头。

沈牧之接着说道:“这件事情,虽然是那位师姐错得更多,可是毕竟是明溪姑娘错在前头。另外有一点,公主恐怕也得承认,那就是大剑门毕竟是仙家门派,地位上肯定是要高一些的。所以,这事如果闹到殿中,很有可能,公主这边的长辈,还会劝你们先道歉!”

景和听沈牧之说完,眯起了眼睛,脸色也寒了下来,盯着沈牧之,冷笑道:“你刚还说不是来劝我的!现在这么快就露馅了?”

沈牧之神色平静,道:“我只是想把可能发生的情况,告诉公主。至于公主如何决定,那就是公主的事情了。不过,不管公主要不要把这件事闹到殿中,只要公主需要我作证,我都会愿意如实将情况说出来的!”

公主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沈牧之知道她已经把话听进去了。她从小就聪明,不可能想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虽然,确实是那位师姐说话过分了,可金国皇室在大剑门面前,确实在地位上要低人一等。

再加上这件事,又是明溪错在前面,所以沈牧之说的,也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

当然,如果大剑门这边大气谦虚一些,也有可能略过明溪摘花这件事,直接让那两位师姐给景和道歉,然后再给点补偿。

但,这就相当于是赌博了。博对了,那就是后者。博错了,那就是前者。如果是前者,那景和不仅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反而受到的羞辱比刚才更多了一些。

如果侥幸博对了,是后者的结果,那景和得到的,也可能只是一个当着众人面的道歉。

两者相比,景和会选择哪个,很明显。

景和停下脚步,看着沈牧之,阴沉着脸问:“那按你的意思的话,这口气我就只能这么咽了?这事情就这样算了?”

沈牧之闻言,微微一笑,道:“师姐刚刚与我说了,只要公主愿意消消气,你可以提条件,只要她做得到,都会尽量满足!”

景和闻言,眼睛微微一亮,问:“真的?”

沈牧之笑答:“你可以自己问师姐。”说着,他看向后面不远处的师姐。

师姐看到,立马会意,快步上前后,先给景和道了个歉。

这回,景和态度略微缓和了一些。

接着,师姐从袖中取出一物,送给景和,说道:“这是我自己做一个药囊,里面放的都是宁心安神的药材,有助于静心安眠。这是我的一点点小心意,还望公主能收下!另外,只要公主愿意原谅我们的失礼,有什么条件,可以尽管提,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会尽量满足!”

公主接过药囊,看都没看一眼,就递给了一旁的沈明溪,而后她问师姐:“什么条件都可以?”

师姐回答:“只要我做得到!”

公主微微眯眼,眼底有一抹阴谋得逞的笑意一闪而逝,谁也没留意到。

“我听人说这里的后山,有一眼灵泉。泉水有活血生肌,延年益寿之效。我想要这个泉水,也不多,三瓶足以。”

师姐愣愣地看着景和公主,脸上满是意外之色,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问景和:“公主是如何知道这后山泉水之事?”

公主回答:“来之前,听金长老说的。”

沈牧之不知金长老是谁,但师姐应该是知道的。她皱了一下眉头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后,沉声说道:“这后山泉水之地,乃是禁地。一般弟子没有掌门允许,是进不去的。包括我。所以公主这个条件,我办不到,还请公主换个条件吧!”

公主却说:“你刚也说了,只是一般弟子不能随意进去。但肯定有弟子能进去的,对不对?不如姐姐去想想办法?”

师姐审视着景和,眼神中,有些疑惑,还有些不悦。

而沈牧之在一旁看着景和,心中忽然隐隐有种感觉,好像刚才发生的这些事,似乎都是在为这个条件做铺垫!

简而言之就是,这一切都是景和设计好的!

真是如此?

“姐姐要是真做不到,那就算了!”公主忽然又说道。说完,看了那师姐一眼后,又准备往前走。

看那样子,这所谓的算了,并不是真的算了的那个算了。

师姐也看出来了,略作犹豫后,一咬牙,说道:“公主先容我去问问再说,行吗?”

公主回首一笑,爽快应道:“好!”

师姐神色沉重,看了公主一眼后,回头交代沈牧之:“林轩,你先帮我带她们两位在这附近走走,千万不要走远,我去去就来!”

沈牧之只好应下。

师姐很快就走了。

沈牧之带着两人也不知道去哪里,这剑首峰,他也陌生得很,不敢乱走的他,只能带着两人在原地等着。

林间寂静。

唯有风声掠过林间的时候,带来的些许窸窣声响。

忽然,景和公主看向沈牧之,微微一笑,道:“当年我去找你,你为何避而不见?”

沈牧之看着景和,顿时头皮发麻。

本以为,自己已经把身份给糊弄过去了,没想到,终归还是被她认了出来。

好在这一路上,他早就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所以虽然内心惴惴,但表面看着还是十分平静的。他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景和看着他笑了一下,竟是没有拆穿他这话,接着,她看向了一旁一直情绪低落的沈明溪,问道:“明溪,你那三哥失踪之后,可还有过消息?”

明溪茫然回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景和问的是什么,有些魂不守舍地回答:“没有,我不怎么回那个家,所以也不太清楚。”

“那你觉得,你那三哥真的会对你大哥做那种事情吗?”景和又问。

这回沈明溪认真地想了一下,才回答道:“我记忆中,大哥跟三哥感情很好……”说着,她停了下来,又想了想后,才继续说道:“我也不知道。”

景和听后,又说:“我觉得你那三哥真是够傻的!好端端的,逃什么逃!他虽然不是你母亲亲生的,难道你母亲还能在事情没查明之前,就把你三哥杀了不成?”

大概是杀了这两个字,过于血腥,让性格柔弱的沈明溪,皱了皱眉头,低声反驳景和:“公主,你莫要这么说,我母亲虽然对三哥不是很好,可也从来没有打过他。她不会这么做的!”

“所以说你三哥他傻呀!好好的在家里待着不好,干嘛非要逃走?不然的话,哪有后面这么多事!”景和又说道。

沈明溪低下头,闷声回答:“我也不知道三哥为什么要逃。”

景和笑了笑,没再说话。

沈牧之站在一旁,心情复杂。

他自然清楚,景和这番话都是说给他听的。

可是,就算景和说的都是对的,那又如何?他已经逃了,事已至此,早已没有回头路。

不过,从景和的话中,似乎景和并不相信大哥并不是他害的。

忽然间,沈牧之心头竟有些感动。

不过,一转娘,想到景和已经认出了他,不由得又忧心起来。

师姐很快就回来了。

她看着景和,脸色不是很好,但还是带来了景和想要的结果。

“你要的灵泉,晚上的时候,我会送到你住的地方的。”

景和听后,微微一笑,双手放到身侧,微微屈膝,福身道:“谢谢姐姐。”

师姐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们回钦天殿吧。”

“好。”景和一口应下。

四人很快就回到了钦天殿前的广场上,师姐找了个借口走开了。走之前,景和问师姐名讳,师姐回答:周灵韵。

沈牧之无奈被留下,继续陪着这两人,等着尤师弟他来接手。

还好,没等多久,尤师弟就从殿内出来了。

过来后,尤师弟看了看三人,笑问景和:“公主可有想起来,与我这小兄弟是在哪里见过了吗?”

景和笑答:“没有,可能真的是我认错人了!”

“是吗?”尤师弟笑着接了一句,又看了沈牧之一眼。

沈牧之被他看得,心中微微一紧。

014 坦白

尤师弟很快就带着沈明溪和景和进了大殿。沈牧之依然没被允许去找小平,只能在外面等着。

他一个人站在角落里,静静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景和是肯定已经认出了他,但她没有拆穿他,这一点还是让沈牧之,有些意外的。

只是,之前药园的事情,景和的一系列反应,现在仔细想想,就好像是早有预谋,目的就是为了那三瓶灵泉。

若真是如此,那景和的这份手段,还真是厉害了!虽然她从小就聪慧过人,可她如今毕竟只有八岁,比他还小四岁,却已经能让两个比她大许多的师姐按着她的计划走,这份心计着实让人心惊。

那么,能有这份过人心智的景和,既然知道了他的身份,又不拆穿,这背后,是不是也藏着什么目的呢?

再有,之前尤师弟一直有意无意的试探,也让人心中不安。

看来,这个大剑门,是不适合他再继续待下去了。

只是,如何离开呢?

沈牧之皱着眉头,心思凝重。

这时,钦天殿内,走出了一群人。

走在前面的是大剑门的一个中年修士,和一个年轻黄袍男子,还有景和。

景和一出来,目光就动了起来,看到沈牧之后,立马拉了拉黄袍男子,指了指沈牧之所在的方向,低声与他说了些什么。

黄袍男子顺着景和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与心有感应抬头望过来的沈牧之的目光撞在一起。

两人目光一触,各自移开。

沈牧之心头大震。

三皇子微微皱了皱眉头,什么都没说,继续跟着大剑门的中年修士往广场外走。

沈牧之看着他们的背影,心头更加沉重了。

这个年轻黄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与大哥一起长大的三皇子。

三皇子与景和不同。沈牧之与景和在这一次之前,已经有四五年未曾见过面了,可三皇子不同,他们大半年前还见过面。所以,就像他一眼能认出三皇子一样,三皇子应该也能一眼就能认出他。

虽然,刚才三皇子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但不代表接下去不会做出什么反应。

沈牧之想要离开大剑门的心情,顿时急切起来。最好是现在就能离开!

尤师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来到了他的身旁,然后猛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沈牧之被吓得不轻,差点就准备动手,幸好很快看清了尤师弟的面容,及时按耐住了体内那已经蠢蠢欲动的灵力。

但尤师弟显然已经感觉到了刚才这一刻她的紧张和杀机,虽然他没说什么,但眉头紧皱,脸色阴沉的样子,已经表达出了他内心的不满。

沈牧之见状,赶紧道歉解释了一番。

尤师弟脸色缓和了一些后,问他:“小平那还去吗?”

沈牧之之前说自己找小平有事,自然只是个借口。但尤师弟之前那有意无意的试探,若是这会儿他说不去了,尤师弟肯定会多想。所以,沈牧之毫不犹豫地点头:“去!”

于是,两人去了小平那里,只是不巧,小平不在。

两人等了一会,不见小平回来,只好又回到了钦天殿前面的广场上。

两人刚到,尤师弟就被人喊走了。

又剩了沈牧之一人。

他想回清凉峰,可何羡又不知去了何处,他自己一个人也不认识路,又不会飞,也不敢随意去麻烦别人,免得又被人当做是奸细,只好在广场附近,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站着等尤师弟和何羡。

也不知过了多久,百无聊赖的沈牧之,绕着一棵树在打拳。

忽然,有脚步声出现在附近。

沈牧之听到后,连忙停了下来。

没想到,不是冤家不聚头。

来的三个人当中,有一个竟是当初在霖栖岛将他当做奸细的那个高个男子。

此人看到沈牧之,立马就认了出来,而后冷哼一声,与旁边人讥讽道:“真是倒霉!怎么在哪都能看到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旁边与他走一道的一男一女,不知他所说何意,其中年轻男子皱眉问道:“鲁师弟,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鲁正朝着沈牧之的方向瞥了一眼,道:“秦师兄可还记得当初我从霖栖岛抓回来的那个奸细?”

秦师兄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沈牧之后,一怔,问:“就是此人?”

鲁正点头:“正是。真不知道赵峰主是怎么想的,不惩罚霖栖岛那个小婊子也就算了,竟然还让这个奸细留在了门中。留在门中也就算了,还让他到处乱跑!”

旁边秦师兄和那个女弟子听了他这番话后,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秦师兄神色严肃,沉声斥道:“鲁师弟,注意言辞。赵峰主主管门中律法,如此处理此事,自然有其道理在其中,我们作为晚辈,不该在私底下肆意妄论。”

鲁正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赵峰主偏袒霖栖岛那小婊子,做得如此明显,还不准我说几句了?真是不公平!”

秦师兄眉头皱得更紧,再次沉喝:“鲁师弟!”

鲁正耸了耸肩,不再多说什么。

不远处的沈牧之,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都听在了耳朵里。尤其听到鲁正骂林姑娘是小婊子的时候,心底里的怒火顿时涌了出来。

只是,他明白,他如今身份尴尬,不宜上前与这些人理论。一来是打不过,二来是,万一闹起来,只会给何羡他们带来麻烦。

他转身想走,来个眼不见为净。

谁料,这刚没走两步,就听得背后那鲁正喊道:“站住!”

沈牧之不打算搭理,默默加快了步子。

但,显然鲁正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耳边风声响起,不等沈牧之反应过来,鲁正已经到了身前。

沈牧之只好停下。

鲁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面带讥讽地问:“小子,你该不会是林青峰留在外面的私生子吧?”

林青峰?

沈牧之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他很快想到霖栖岛的林姑娘,这林青峰该不会就是林姑娘的父亲吧?

沈牧之很快肯定了这个猜测,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咆哮怒火,冷脸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林青峰是谁!麻烦你让开!”

鲁正冷笑:“我不让又如何?”

沈牧之眯起眼睛:“好狗不挡道!”

鲁正脸色顿变,抬手就想要收拾沈牧之。

沈牧之知道自己打不过鲁正,所以他已经做好准备要受伤了。

不过,与鲁正一道出现的那两人及时跟了过来,拦住了忍不住要动手的鲁正。那个秦师兄沉声提醒鲁正:“鲁师弟,这是在剑首峰!你不要乱来!”

鲁正略微清醒了一些,哼了一声后,朝着沈牧之又说道:“你别以为有人护着,你就能在门内待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有人收拾你和霖栖岛那小婊子的。到时候,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怎么嘴硬!”

沈牧之忍着怒火,没有搭理他,绕过他后,快步往钦天殿的广场走。

刚走到广场上,就看到了正从殿内出来的何羡,沈牧之立马迎了上去。

大概是脸上情绪没及时收拾好,被何羡看出了些许端倪,关切问道:“怎么了?”

沈牧之摇摇头,道:“没怎么。”

这些事,没必要跟何羡说。

“去见过小平了吗?”何羡又问。

沈牧之点点头,然后问:“我们什么时候回清凉峰?”

何羡有些意外地看了沈牧之一眼,随后答道:“现在就回。”

回去后,沈牧之一人想了许久,终于在日落时分,鼓起勇气去找了何羡。

他想离开大剑门。

而且是越快越好。

只不过,他知道,大剑门肯定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所以,他想请何羡帮忙。

二楼,何羡的房间门口。

沈牧之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才敲了下去。

刚敲一下,门就开了。

何羡站在门内,看了沈牧之一眼后,让开身,示意他进屋。

沈牧之走了进去。

何羡的屋子,他这还是头一回进来。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闻着十分舒服。

沈牧之没有心情打量屋内摆设,进了屋,就开口与何羡说道:“何羡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何羡看着他,没马上回答,等了片刻,才开了口,却是问沈牧之:“是想离开,对吗?”

沈牧之意外地抬头看向他。

何羡笑了一下,道:“你这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我岂能猜不出来!”

沈牧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脸,心想:“真有这么明显?”

不过,这不是此刻的重点,他很快就将这个念头给放下了,又问何羡:“行吗?”

何羡沉默下来。

沈牧之看着他,说不上失望,这样的回答,本就在意料之中。

所以,他此次上来,是打算坦白的。

他相信何羡的为人,而他能求的人,也只有何羡。

“你知道的,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何羡给了沈牧之一个回答。

沈牧之点头。然后,他说:“其实,我不叫林轩。”

何羡脸上没有意外,点头回答:“我知道。”

沈牧之又说:“我的真名叫沈牧之。今天来的金国皇室的人当中,其中有一个叫沈明溪的小姑娘,那是我亲妹妹。我父亲叫沈威,是金国的镇北大将军。我大哥叫沈牧平,原本也是四品将军,但是几个月前,被亲兵出卖,阵前被敌军生擒,如今还在元军手中,生死不知。”

何羡听着这番话,依然没有任何意外。他看着沈牧之,平静回答:“这些信息,其实我早就已经知道了!”

这回,沈牧之惊讶了。

他意外地看着何羡,原本准备好的话,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了。

何羡笑了一下,道:“你来清凉峰养伤的时候,正阳峰就安排人去奇石镇调查了。奇石镇上贴了不少有你画像的悬赏单。所以,查起来,并不难。”

沈牧之苦笑起来。

是呀,当初他在正阳峰地牢的时候,说了自己是在奇石镇被追杀的。正阳峰的人想要追查他的身份,自然回去奇石镇。奇石镇门口贴了那么多的悬赏单,他们只要去了,岂不是一目了然?

只是,既然他们都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为何却又留着他呢?

沈牧之不解地问何羡。

何羡回答:“有两点。第一点,你的修行功法。第二点,你身上的食心虫。”

沈牧之皱起眉头,一下子想不明白这两点又有什么问题。

何羡解释:“第一点,你修行的功法气息,有点像祁灵门的功法气息。祁灵门在三百年前,是这片大陆上,实力最强大的一个门派。但是,三百年前的某一天,整个祁灵门,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沈牧之闻言,立马解释道:“我这个功法,是我无意中在一个山中捡到的。”关于玄诚,他是不打算说出来的。他不想连累他。尤其是听到何羡说空山这本书,有可能跟一个三百年前突然消失的门派有关。

好在,何羡对他这话,并没有产生什么怀疑。他点头说道:“这一点,我是相信你的。不过,你的身上,疑点不止这一个。那个食心虫,其实在大泽那边并不多见,这种蛊虫的炼制方法,只有大泽那边的云泽宗才有。也就是说,给你下蛊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云泽宗的人。云泽宗的弟子,甚少入世。按理来说,你一个小孩子,不太可能会接触到云泽宗的人,才对!”

沈牧之听到此处,便将当初他去奇石镇寻找大哥被害的事情经过,全部说了出来。

何羡听后,沉默了片刻,道:“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云泽宗的人参与了你大哥被害一事。而你因为追查你大哥的事情,才惹上了云泽宗的人?”

沈牧之点头:“只有这个可能了。”

何羡看着他,又沉默了一会后,忽问沈牧之:“你知道这次金国皇室的人来主要是为了什么事吗?”

沈牧之摇头。

“他们想请门内派人出手将你大哥从元军手中救出来!”何羡说道。

沈牧之一愣之后,大惊又大喜:“我大哥还活着?”

他本以为,这么久过去了,大哥肯定已经不在了。

没想到,大哥竟然还活着。

何羡点头:“是的。”

自从大哥出事之后,沈牧之再也没有一刻,像此刻这样的开心过。

他看着何羡,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他不敢想象,那么骄傲的大哥,是怎么撑到现在的。

片刻后,他才调整好情绪,追问何羡:“那门中答应了吗?”

何羡迟疑了一下,才答道:“掌门那边还没给出答复。不过……”他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沈牧之焦急追问。

何羡回答:“山上一直有个规矩,那就是修士不得随意干涉俗世秩序。你大哥的事情,目前来看,只是金国和大元之间的正常战争博弈。门内可能不好直接插手干预此事!”

沈牧之听后,顿时想到了刚才他和何羡谈到的有关于食心虫的事情,立马说道:“可是,你刚不是说,我体内的食心虫是云泽宗弟子才有的吗?而且,我当时也是在追查我大哥一事的过程中,惹上了那个女的,这说明,我大哥的事情,不仅仅是大元那边的手段,很有可能还有云泽宗的人参与其中。云泽宗,应该也算是山上门派吧?既然他们已经先破坏了这个规矩了,那为什么我们不可以?”

何羡对着沈牧之那满怀期待的目光,有些不忍打击。他想了想,找了一个略微委婉一些的理由,道:“我们刚刚说的那些,都只是我们的猜测,具体是不是如此,我们都还不好断定,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云泽宗真的插手干涉了俗世秩序。”

沈牧之刚才得知大哥还活着时那激动无比的心情,此刻顿时跌入了谷底。

如果大剑门不肯插手,那么大哥基本上是很难再活着回到金国了。

就算大元肯放人,也肯定会提出十分苛刻的条件。虽然金国比较缺武将,虽然他们的父亲是镇北大将军,可金国未必会为了一个人而向敌国妥协。

就算金国真的愿意为了大哥妥协,可以大哥的骄傲,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己被大元当做筹码来跟金国谈判呢?

想到此处,沈牧之心头顿时犹如刀割。

何羡看着他,眼里有些歉疚。

但这种事,他也没有这个能力去改变什么。

他刚刚有些话,还没有说出口,因为觉得太残酷。

就算刚才他们关于食心虫的猜测都是真的,云泽宗真的在背后插手了他大哥的事情,而且他们手中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此事,就算如此,大剑门依然是不会出手救人的。

这并只是规矩的事情,其中牵涉到的,更是关乎大剑门立身的根本。

修行一事,看上去似乎十分超脱物外,实际并非如此。一个人在修行的过程中,需要的物资之多,远远比一个普通人活一辈子要多得多。

大剑门内这么多弟子修行,需要的物资就更多了。

这么多的物资,又从哪里来呢?

大剑门山门范围再大,也不可能有无穷无尽的资源可以获取。主要的来源,还是在外界,在周围的三个国家。

但,这个大陆上,修行门派,可不止一个大剑门。

光如大剑门一般的大门派,就有四个,还有各种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冒出来,又不断消失的小门派。

这些门派,都需要从周边的国家当中获取资源。

与大剑门一般,从大元,金国,还有滇国获取资源的大门派,还有两个。

一直以来,大剑门都占据着大元境内所有物资总和的四成。对于这一点,其他两个门派,一直都略有微词。只不过,因为实力上一直稍逊大剑门一筹,再加上大元皇室与大剑门的关系一直比较和睦,所以,这个局面也就这么表面和谐的维持下来了。

但,如果这一次他们应允了金国的请求,先不说大元跟大剑门之间的和睦关系会破裂,就说这两个一直心怀不满的门派,肯定会借机闹事。

轻则大剑门减少大元物资的占有比例,重则,可能三派之间数百年来维持的表面和谐关系也会打破,从此刀剑相向。

不管是轻的结果,还是重的结局,对于大剑门来说,都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想都不用想的事情,门内是肯定不会同意金国的这个请求的。

只不过,这些话,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太过现实残酷,何羡不忍心说。

1015 离开

何羡大概是觉得在沈牧之大哥一事上,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内心有点过意不去,沉默了良久后,告诉沈牧之:“如果你真想离开这里的话,我去帮你想想办法。”

沈牧之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悲痛,朝何羡点了点头:“谢谢何羡哥。”

何羡叹了口气,抬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夜里,何羡被人叫走了。

沈牧之独自坐在楼前望着漆黑夜空,想着心事。

在大剑门的这段日子,自从他身体恢复后,修行一事,一直都比较顺利。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他最近应该快要突破了。

他不知道他这个速度,是算慢还是还可以。

不过当时玄诚说过,说他因为体内原本就有的气不太纯粹,所以想要突破开山境,迈入曲骨境,可能要比一般人慢一些。

如今距离他开始修行,也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算算时间,外面已经快要过年了吧?

他忽然有些想家了。

不知道大哥此刻,是不是也跟他一样,想家了没有?

泪水再一次悄然滚下。

大哥那么好的人,为什么老天爷要对他这么残酷?

他望着天空,忍不住质问:你为什么那么不公平?

漆黑夜空之中,忽然闪过一道亮光,而后传来一声轰隆巨响。

沈牧之身上的气息,蓦然出现了些许变化。

就这么不经意的,他就迈入了曲骨境。些许银光在眼底一闪而逝,而他自己,毫无所觉。

大剑门山门大阵外,是一望无垠的湖面。漆黑的水面下,偶尔会有银光迅速亮起,又迅速消失。

忽然间,哗啦地一声水响,一道庞然大物身影,猛地跃出水面,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线后,又砰地一声砸入湖中。

远处,霖栖岛中央的山顶上,站着一个孤独身影,一身黑色劲装,一头乌发束成了简单的马尾,干净而利落。

微风吹来,卷动身后的长发,嗅着风中传来的那点淡淡的熟悉的味道,她微微眯起了眼睛,嘴角隐隐露出一丝笑容。

渐渐夜深。

临近子时的时候,何羡回来了。

看到楼前闭目坐着的沈牧之,何羡愣了一下后,忽然笑了。

他没有打扰,而是在旁边不远处静静盘腿坐了下来。

第二天,当第一缕阳光越过那片桃花林,落在沈牧之脸上的时候,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竟然是就这么在外面坐了一夜的他,不由得有些意外。

不等他回过神,就听得何羡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恭喜。”

沈牧之一愣。

“你破境了。”何羡笑着提醒了一下。

沈牧之一惊之后,赶紧检查体内灵力,一看,果然气海之中的灵气多了一倍不说,原本颜色有些杂的灵气,如今不仅纯粹了许多,也凝练了不少。

片刻的激动后,他赶紧将心神从体内退了出来,起身看到何羡身上沾染的露水后,一怔之后,顿时明白了,不由得有些感动。

这时,何羡说道:“待会下午的时候,剑首峰那边会派人送金国的那些人离开。到时候,我会随行,你也跟我一起吧!”

沈牧之自然明白何羡这句‘你也跟我一起吧’是什么意思。

这代表着,他可以离开了。

可是,却是跟景和还有三皇子他们这些人一道走。

那么,他刚离开这里,是不是就要随三皇子他们这些人,一起回金陵?

他之所以这一次如此迫切得离开这里,无非就是想避开三皇子他们这些人。但如果是跟三皇子他们一道离开,那他还怎么避开这些人?

沈牧之想到此处,犹豫了一下后,问何羡:“能不能不跟金国的人一起走?”

何羡笑了,道:“你放心。到时候,金国三皇子他们这些人不会认出你的!”

沈牧之虽然不知何羡打算用什么办法来让三皇子这些人认不出他,可既然何羡这么说了,他也只能选择信任。

本身何羡已经帮了他许多了,他又如何能苛求?

下午很快就到了,当初两手空空被人从镜湖里捞起来的沈牧之,如今离开,自然也是两手空空。

沈牧之犹豫着要不要去跟小平告个别,但想想,还是算了,不想再麻烦何羡。反正这一去,这一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不见也罢。

何羡来接他的时候,给他带了一个包裹。

里面东西不少,有几身衣服,一些银两,还有几瓶各种功效的药粉,还有一张面皮。

“把这东西戴在脸上。”何羡指了指那张面皮。

沈牧之充满好奇地拿起那张面皮,很薄,半透明,上面的五官看着很是普通。他有些别扭地往自己脸上戴,弄了好一会,才总算是弄服帖了,奇怪的是,这东西戴上了,竟然没有任何的不适。

何羡帮他检查了一下,确定没什么问题后,点了点头。

沈牧之好奇自己是什么样,问何羡:“何羡哥,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何羡笑了:“你自己去水里照!”

沈牧之真跑过去照了,平静的水面上,倒映出的脸蛋,普普通通,就是眉眼看着略有些成熟,不像是十二岁男孩的脸。不过,他因为常年练武的关系,身高一向比同龄人高,所以这张脸配着这个身材,倒是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他自己别扭罢了。

“走了!”何羡在背后催促他。

沈牧之最后看了一眼水面,将那张脸牢牢记在心中后,起身跟着何羡,走出了桃林。而后,随他一起,跳上了他的飞剑。狂风扑面而来,大概是有面皮挡着的缘故,倒是没有了以往的凌厉感。

剑首峰,转眼就到了。

看着广场上已经停泊着的那艘金碧辉煌的大船,沈牧之心情忽然复杂起来。

不能走的时候,他想着要走。

真的要走了,忽然间,又有了些不舍得。

虽说,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他的身份比较尴尬。可这段时间里,他的生活,很大程度上已经接近了无忧无虑。

他可以安静修行,一切衣食住行,也都有人安排。他什么都不用操心。何羡对他很不错,小平也很好。

如果没有大哥的事情,如果他不是沈牧之,这样的生活,其实很完美。

可他只能是沈牧之,他终究不属于这里。

尤师弟笑着迎上来跟何羡打招呼,说了没两句,目光就落到了跟在何羡身后的沈牧之身上。

“这真看不出什么端倪!这假脸皮还挺有意思的,回头我也去弄一张来戴着玩玩!”尤师弟的目光在沈牧之脸上扫了一圈后,啧啧了两声,笑着说道。

沈牧之没有惊讶。

这尤师弟看着似乎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精明得很。他又是掌门的关门弟子,知道这面皮的事情,也很正常。

“都要走了,不跟你尤大哥来个拥抱?”尤师弟说着,就对沈牧之张开了手。

沈牧之一愣,这种道别方式,他还真有些不适应。不过,迟疑了一下后,他还是上去,跟他抱了一下。

尤师弟用力地在他后背拍了两下。松开后,他忽然递过来一样东西:“送你的!咱也不能白让你喊我一声大哥!”

沈牧之看向他递过来的东西,是几张黄符。

他不认识什么黄符,但想来仙家门派的弟子,又是掌门的关门弟子,送出来的东西,应该都是好东西吧。

沈牧之谢过之后,伸手接了过来。

何羡在旁边跟沈牧之解释:“上面两张是雷符。每一张雷符,都能召唤出三道神雷,每一道神雷都有风府境的威力。下面两张是风行符,是用来提升速度的,能持续一炷香时间。符箓的用法很简单,你只要将灵力注入其中就可以了!”

果然都是好东西。

沈牧之赶紧再次感谢了尤师弟。

尤师弟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小意思!小意思!”

三人正说着话,大船那边有人过来催促了。

何羡赶紧带着沈牧之上了船。

船内共有三层,每一层的空间都很大。

第一层,也是最下面的一层内,站着不少人,看他们的服饰,应该都是宫里的人。三皇子还有景和,沈明溪他们,并没有在第一层看到,应该是在上面两层。

何羡要往上去,沈牧之不想跟景和他们碰头,就主动留在了第一层。

没多久,船身微微一震,接着周围窗户外的风景,就开始变了。

人影,树影,都在缩小。

蓝天,白云,开始接近。

他真的要离开了。

沈牧之看着下方越来越小的剑首峰,心中忽然涌出许多的不舍。

如果可以,他真想一直就这样在这里待下去。

哪怕一直是用林轩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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