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命 - xp1024.com
《抗命》


一 造肥谈婚(一)

一缕亮光从东方云层里透射出来,冲破了阴晦昏沉沉的苍穹,顿时,天边亮了起来,传播着春天的气息。陆静芝,一个纯粹没头绪的回乡知青早上起来,简单地梳理了两个辫子。吃过早饭,便和生产队的社员们一起下田劳动。她的脸皮黑了些,显然是经过太阳晒的缘故。身穿老红色格子褂子,头上裹了淡红色扎头巾,下身穿的灰黑裤子,脚蹬黄色解放鞋。看她这副模样,分明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社员。她扛着钉耙和杈子,出庄到三里之外的鱼儿沟南面新河边造肥。女社员许巧英跟在她后面跑,笑嘻嘻地说道:“静芝啊,你今日穿的这件褂子,不怎么新艳,穿在身上人发老气。”陆静芝晃了晃两支半尺多长的辫子,说:“我这件褂子便宜得很哩,总共不过花了十块钱。”

许巧英紧跑了两步,打量着陆静芝几眼,赞赏地说:“静芝,你的脸虽然黑了些,不曾打扮,如若好衣裳一穿,稍微打扮些,你在我们翟周庄上比哪个丫头都漂亮。你呀,打的二叉辫子,圆脸谱略长了些,双鸽子眼皮,粉绰绰的脸膛。你上的高中,文化水平高呗,肯定能找个好老头的,……我看哟,钱支书家的二小钱俊荣长得帅气,你嫁给他蛮配色的。”

陆静芝漾了漾身子,边跑边说:“钱俊荣,他这支书家的二公子,管他有多红,我是绝对不爱他的。……巧英啊,我这个人脾气跟人不同,不喜欢看人脸色过日子。跟一个男的过日子,说话、做事都由不得自己,就是躺在金山上也不幸福啊。说是叫我陆静芝顺着男人的脾气走,我这是做不到的。哪怕削发做尼姑,我绝对不做男人的应声虫。平时过日子,男人、女人桌子板凳一样高。”

许巧英捋了一下短发,把水锨、钉耙换到左肩上,说:“静芝呀,你别要孩子气啊,哪有一个做女人的不听丈夫的话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钱支书家里有两进好瓦房,大小伙俊华在农技站当站长,二小伙俊荣人长得比一般小伙头子漂亮,眼前在四队当会计。你如若同意嫁给俊荣,以后你在大队里肯定做到妇联主任。”

陆静芝冷冷地说:“说实在的,我跟钱俊荣脾气合不来,他赌起钱来没魂,说话又冲里冲气的,有时候说的话要把听的人咯杀了。唉,说什么呢?我是一个嫁不掉的蹩脚黄毛丫头,以后大不了在家里做老姑娘吧。”

许巧英见陆静芝对钱俊荣丝毫不动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是啊,陆春高家的这个二十一岁的丫头脾气也真个古怪。十八岁高中毕业回来,东家谈,谈不成;西家来谈,也谈不拢。她自己谈恋爱的余剑飞,因为双方父母插手干涉,很快就被分隔了开来。

父亲陆春高在大队专门负责打猪针,跟兽医站的兽医征国成交往密切。征国成很想给陆静芝谈个对象,他谈的这个人是他大舅子的儿子蔡家新,在蔡家大队当民兵营长,也是一九七二届高中毕业生。陆春高对女儿说:“静芝呀,余剑飞根本不能跟他相比,家庭、地位、人品都高出好大的一筹。听爸爸的话,以后别要跟余剑飞七搭八搭的,把自己的身份都弄没了。”陆静芝抓了抓辫子,不屑地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征国成把他的妻侄说得多好多好,叫他家妻侄到我家来一下,我倒要见识见识。”…,

隔了两天,陆静芝放工回来,看到家里热闹,原来是征国成领了他家妻侄来相亲。蔡家新穿了一身笔挺的黄呢子中山装,神采飞扬地问候道:“放工回来了!”陆静芝应了一个“嗯”字,转身上厨房洗了脸。

征国成对走进屋里的陆静芝说:“静芝,你是哪一年的高中毕业的?”陆静芝立住脚说:“一九七二年。”“他蔡家新也是一九七二年高中毕业的,他不曾在大颜上高中,到沈茅上的高中。”“唔,我们是在乱糟糟的年代里上的高中,实jì

文化水平并不怎么高,今后还要多学习。我看呀,一个人长期不学习,真的要落后。征先生,你说是不是?”蔡家新不以为然地说:“现在社会上文化水平不高的人太多了,一个大队里能有五六个高中生,这个大队就算很不错的了。我们蔡庄整个大队只有两个高中生。”

陆静芝对他笑了笑,说:“我问你一个小问题,有一副对联是这样写的:物华天宝日,人杰地灵时。哪个是上联,哪个是下联?”蔡家新摆着头说:“这个哪个不晓得呀,‘物华天宝日’是上联,下联是‘人杰地灵时’嘛。”“你说说理由是什么?”“这还不简单的吗?天为上,地在下,就同男女一样,男的在前头,女的在后头。”陆静芝轻蔑的一笑,“我好像听人说是上联最末了的一个字是仄声,而下联最末了的一个字是平声。你看,这‘日’字是读去声,而‘时’字是读阳平声。”征国成和稀泥似地说:“现在人都不讲究这东西了,只要门上贴上红纸,上面有黑字就行了。”

陆静芝抹了一下嘴,说:“我还有一道题请你帮忙算一下,一百个烧饼要分一百个人。分法是这样的,大劳力一个人拿三个烧饼,妇女是两个人拿三个烧饼,而小孩是两个人拿一个烧饼。请问:大劳力、妇女、小孩分别是多少分别是多少?他们拿的烧饼又分别是多少?现在我等你把算的结果告sù

我。”

蔡家新不自觉地摸了摸头,征国成从身上拿出一张白纸用笔划着。蔡家新愣了愣,看了一阵,忽然从身上也摸出一张纸划了起来。

陆春高喊道:“先吃饭,吃好了再谈。”陆静芝的妈妈黄秀英已将烧好的几样菜端上了桌子,——她梳的鬏儿,耳鬓头发乌索索的,系着黑布围子,显得干练。陆春高拿出酒瓶要斟酒,征国成一把拉住,说什么也不肯喝酒。蔡家新不住地摇手,“我一口酒都不能喝,一喝酒就醉,连跑路都跑不起来。”征国成大声说道:“今日不喝酒,吃饭!”

客人有了心思,中餐很快就结束了。陆春高殷勤地给客人泡茶。蔡家新眼望着屋梁,眨巴眨巴的,忽然亢奋了起来,用笔写下了数字,说道:“四个大劳力吃十二个烧饼,四十个妇女吃六十个烧饼,五十六个吃二十八个烧饼。这不是一百个人吃一百个烧饼吗?”

陆静芝闻听有了答案,便走出房间爽朗地说道:“其实,还有两种分法。一种是这样分法:八个大劳力吃二十四个烧饼,三十个妇女吃四十五个烧饼,六十二个小孩吃三十一个烧饼。另一种分法是这样的,十二个大劳力吃三十六个烧饼,二十个妇女吃三十个烧饼,六十八个小孩吃三十四个烧饼。”蔡家新漾了漾身子说:“这里有个倍数关系,不过要控zhì

在一百以内。”…,

陆静芝眼睛一亮,忽然说道:“我再说个跟这差不多的题目,你给我算一下,也是一百个人分一百斤米,一个大劳力分二斤米,一个妇女分一斤半米,一个小孩分五两米。注意:秤不是十两一斤的秤,是十六两为一斤的秤,半斤米是八两的米。请问你是怎样分法的?这条题目你算出来就在我家吃夜饭。我下田做工,晚上收工回来听你算的结果。”她嫣然一笑,走了出去。

蔡家新傻眼了,吃饭前的题目费了很大的气力,加上一时的灵感上来,正好遇上了好运气,才说出个结果来,谁知这女子又在这种题目上加大难度。他不敢久留此地,编了个借口:“我们大队干部要上公社开会,不能迟到,要赶快走。”说完话,拔脚就匆匆走了。

陆静芝晚上收工回来,将扎头巾除了下来,打水洗脸。陆春高喊道:“静芝,你这丫头不想跟人家谈,你就说一声,何必拿个刁钻题目为难人家。……唉,分米的这条题目是怎样分法?能不能告sù

你家老子?”陆静芝很爽气地说:“能啊,只是你们爸爸妈妈不要在我的婚姻上强迫我,嫁这个男人不嫁那个男人。”陆春高不高兴地说:“啊哟,你尽为难人。好好,你家爸爸不是固执整骷髅脑的人。……丫头啊,你把分米的分法说给我听听。”“一个大甩料甩到我跟前,我还就不信的,就弄了两招让他过过。——好呀,现在我告sù

你,十四个大劳力分二十八斤米,十九个妇女分五十七斤米,还有十五斤米,……五斤米花成两,就是八十四两米,一个小孩分五两,这样一来就是十六个小孩分。另外还有两个五斤米也是这样分法。合起来就是四十八个小孩分十五斤米。爸爸你望望看,够是这样分法?”陆春高晃了晃腿子,说:“不错,是这样分法。——洗碗吃夜饭。”

一 造肥谈婚(二)

第二天吃过饭后,本队会计朱伟平领着八队的青年社员葛加胜进来,说:“静芝呀,下午就别上工了,在家里跟加胜谈谈,交个朋友。”黄秀英招呼道:“伟平,坐下来喝茶。……加胜呀,你家上代跟我家姓陆的还有亲的,你家爷爷跟静芝的爷爷是娘舅表儿。二十多年前,我们两家还交往呢。”朱伟平笑着说:“这太好了,亲上加亲,更近一层。……静芝,坐到大桌跟前,谈谈吧。”

陆静芝走了过来,说:“加胜啊,听说你脑袋瓜很活络,我想请教你几个题目。”陆春高吱着嘴阻拦道:“你又要向人出难题了,百钱买百雀似的题目,哪个会算啊?”陆静芝扭着头说:“谈些小问题,总可以的吧?加胜,我问你,现在我们全中国有多少钱在外边流通?”朱伟平摆着手说:“这哪个晓得呀?又没曾有个人统计过。”陆静芝等了一下,又问道:“我们天天吃饭用的筷子,是古时候哪个人发明的?”葛加胜气恼地说:“你问这些冷僻东西,我哪会答啊?”陆静芝冷峻地说:“你既然不会答,还要跟我谈什么呢?我是下田做活计的人,伟平,我不上工,你还好给我记工分吗?”朱伟平当即站了起来,笑着打招呼:“好好,姑娘你下田上工,我们不打扰你了。”陆静芝随即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晚上,母亲黄秀英要跟大姑娘单独谈心,支走静发和静旺两个上学的男孩,“今儿晚上,你们小弟兄俩就别在家里做作业了,放你们出去玩一晚,妈妈要跟你们姐姐谈件事的。”两个小学生欢天喜地溜了走。

陆静芝洗好锅碗,走到正屋里说:“妈妈,你要跟我谈什么事?”黄秀英走上来,抓了抓女儿的辫子说:“啊呀,静芝,你已经是二十一岁的人了,眼下正是个黄花女,应该谈个人了。”陆静芝一屁股坐下来厌烦地说:“妈,你们不要烦神,到时候,我自然就嫁人了。”

黄秀英一脸不高兴,“翟秀文比你小三岁,十八岁跟许青压帖把婚定了下来,这是吃住计划生育的,要不然结婚,今年下半年就养儿了。可你倒好,到现在还没把个像样的对象落实下来。”“阿妈,各人情况不一样。翟秀文她情愿嫁给许青,许青他多大呢?比我还大三岁哩。翟秀文她十八岁人跑去嫁给二十四岁的男人,如若结婚就做了个标标准准的细女匠,我不晓得她有什么好?”“说来说去,你就是老想余文生家的那个小伙。他家成分不好,你嫁给他,哪有个出路啊?——我看你大娘舅家的书兵不丑,他属马,比你大一岁。”陆静芝摆了摆手,“他是个留级生,小学都不曾上到毕业,贪玩起来全没魂。再说,他个年轻人,头上倒长了好多的白头发。”“小娘舅家的书鹏上到初中毕业,他属猴,比你小一岁。”陆静芝又摆了手,“小气鬼小气得不得了,我不谈他。”黄秀英笑着说:“你姑爸家的华松岁数跟你一样大,你嫁给他再崭不过的了。华松呢,文化水平初中毕业,跑出去西装笔挺的,人品是一流的帅气,……”陆静芝霍然站了起来,“钱华松他好什么?一个花花公子,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妈妈,我已经跟你们说过多次了,你们别要为我的婚姻白操心。行了,我不听你说了,还要出去上立贤家开会的。”黄秀英顿时愣得说不出话。…,

父母经过几次碰壁,从此再也不关起门来给陆静芝专谈婚姻事了。

陆立贤队长分工好的,陆静芝、许巧英和李党桂三个人合造一个肥塘。李党桂,长脸,瘦高个子,比陆静芝大两岁,只上了四年学,就一直在生产队里做活计,本该出嫁给四队的刘传宝,因哥哥李天锡还没找到对象,父母央求女儿晚一年结婚,好使家庭景况得到改善。她抓着自己的辫子说:“静芝啊,你穿了这么一件老红格子褂子,太老气了,倒跟我们这些死田种子的丫头一模一样了。”

陆静芝用钉耙揉搓着烂稻草和泥说:“党桂呀,你少说句罢俏皮话,好不好?我哪不是农村里生的农村里长的丫头吗?我只不过比你多读了三五年书,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呢?我今儿不是照样跟你一起造肥塘吗?”

李党桂逗着她道:“雷化南挑桶儿泥来了。陆静芝你想不想他啊?”陆静芝头也不抬地说:“党桂呀,你今年春节要是跟传宝结了婚,现在恐怕倒谈养儿了。”李党桂红着脸说:“你这甚的丫头啊?我只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的,你要伤动我,也不能这样伤动啊!”

许巧英打圆场:“你们两个丫头开玩笑,如同掐掉油皮不要当真,大家都是说玩的嘛。”陆静芝说:“党桂呀,我说的本来话,你对我发蟊,我打招呼,承认我自己说得不好,说话没有你说得如意。”李党桂回敬道:“啊呀,还人说话如意呢,我们这些人是田鸡翻跟头白大肚子,哪有你文化水平高呀!”许巧英阻止道:“说话不准带阴,大家都是一起做活计的,话说生很了,今后遇到一起还说话不说话?”

雷化南挑来一担桶儿泥,倒在肥塘里。他精瘦的个子,头发有点儿发黄,穿的褐色上衣更显得他一副滑稽相。他晃了晃脑袋,笑魇魇地说:“静芝呀,你见我跑得来,怎么气呼呼的呢?如若你不解恨,我就把头凑到你跟前,让你拎耳朵。”陆静芝叉起一杈草,笑骂道:“你好点挑,一个短寿小,说话归说话,别嚼了舌头根。”雷化南又晃了一下头,说:“不好了,你要罚我跪踏板了,我晓得的,我晚上这一关是不得过的!话又说回来,你气消掉后,也会把个好日子给我过过的。”

陆静芝亮起杈子说:“化南,你个老脸皮厚的活畜生,老想滑你家姑奶奶的巧,我用杈子戳杀你这个倒马差!”雷化南吓得直溜,两个粪桶像拨浪鼓不住的摆动。

李党桂扑哧一笑,说道:“雷化南这家伙最会帽子没墙子——滑头,他看中了哪个丫头,就像烂蚂蝗叮住人不丢。遇到个陆静芝,他也没辙了,杈子一亮,吓得屁滚尿流!”

陆静芝扒了一下刘海说:“说来说去,女的总归比男人矮一层,眼时没其他男人在场,如若有着两三个男人,我们丫头就没法招架,他们合起心全对着你一个人说,气人的,在场的女的还又不帮女的忙呢。”

许巧英动容地说:“静芝呀,你不早点谈个小伙头,世上的人终究放你不得顾身。俗话说得好,一家女百家求啊!女的身子没有主,家里的门槛要被上门说媒的人踏沉了。”

陆静芝低下头说:“噢,我们姑娘人谈个小伙头,不谈多好,最起码的也要有个七大八,就是上街买样东西,也尽量拣个好的啊!”…,

李党桂托住腮帮说:“静芝你这话也不错。我被人做媒,说给四队的刘传宝,完全是父母做的主。不过,刘传宝这人还算不错,我也就认命了。我如若上个初中毕业,说什么也不会答yīng

嫁给他的。”

陆静芝撇着嘴说:“生米已经烧成熟饭,刘传宝上你家拜年,前后就有了五年。你今年二十三岁还不曾出嫁,虽说订婚不受法律保护,但你也要讲讲道德嘛。……我不中意的小伙头,绝对不跟他家挂钩,一旦挂钩,想回掉人家,那就鸡嘴说到鸭嘴,多费口舌啊!”

“咦,你们看,大岸上那个戴白凉帽的女的是哪个?”许巧英问道。李党桂笑着说:“她是翟秀文啊,也许上二队田里望望吧。陪她跑的是张子梅张老师,戴了个墨镜,像个女阿飞。”陆静芝说:“翟秀文她个幼儿教师,今日哪不上课吗?”“今日是星期天,所以有功夫跑到二队田里察访察访。”许巧英羡慕地说:“翟秀文确实漂亮,白鸽子脸,有肉气,皮肤雪白又粉嫩。二叉辫子打得比一般姑娘的好kàn

。白凉帽一戴,穿的裙子。咳,不丑。”陆静芝叉着草说:“一个女的不能老早结婚,老早结婚就全由不得自己,一点情趣都没有。再说,你要老早做个女匠,事先也要把个男人的脾气摸准了;假若碰到个蟊虫,你一世不就完蛋了吗?”

队长走过来,看了看三个女人造肥,随嘴说道:“党桂呀,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看不到你在这里做活计了。”许巧英笑着说:“明年的这个时候,党桂就在四队田里做活计了。”队长说:“静芝呀,你岁数也不小了,钱支书家的二小,钱俊荣人长得不丑,你有心谈的话,我就给你俩当个牵线搭桥人。”

陆静芝直起身说道:“队长叔子,我看不中他,不跟他谈,你就别要烦这个神了。”队长惊讶地说:“啊?静芝呀,你竟然不肯跟钱俊荣谈,你究竟想谈个什么人家?……钱俊荣现在是四队的会计,家里有一进好瓦房是他的。谈钱俊荣的人品相貌,跑出去,人人都喊一表人才,帅气得哩。”

许巧英插嘴说:“立贤哟,你这做队长的叔子,不懂姑娘们的心。她说不好,你说好,有什么用呢?何况钱支书家的二小死赌钱,说话咯人,嘴容易惹是生非。如果你是个姑娘的话,也不会同意嫁给他的。”队长愣了愣,低声地说:“这小伙从外表看还是不错的,说他赌钱如命,脾气也不怎么好,……唉,这一说,谈不起来了。”

二 恋爱受阻

陆静芝,一个姑娘人家正值青春年华之时,自然是一朵美丽的鲜花。翟周大队钱支书一直找人把她谈给自己的儿子,大儿子钱俊华没有谈得成,那就谈二儿子俊荣吧。三年后的现在,陆静芝仍旧断然拒绝,那就好交yì

不给她。眼巴巴的只见六队会计的职位落入比她小一岁的郭黑塔之手,大队先后换了三四个赤脚医生,一直没有把她提出来研究,她也不屑于这个职务。民办教师呢?全庄翟周、双桥两个大队先后有五六个人走马上任,始终没有人提议让她到学校任职。幼儿教师最是姑娘们的拿手职业,同样没有她的份儿。

身穿蓝士林褂子的陆静芝,手提一张板凳来到学校操场看电影。李党桂喊道:“静芝,你一个人带的长凳,哪个跟你坐在一起啊?”陆静芝转过脸来说:“噢,党桂,今儿传宝跟你坐在一起看电影,你们小两口快活杀了。”“咄,我们两个还不曾结婚的,哪那么掀翻呢?”

陆静芝悄悄地走了上去,问道:“你够曾望见余剑飞啊?他一个大呆虫,我叫他跟我坐在一起看电影,他吱吱唔唔的,不晓得他人跑到哪里去了。”

李党桂随即转过身四处张望。她完全晓得陆静芝想余剑飞,可是他们双方的家人都反对,或许是两家结过怨仇的吧。陆静芝先后权衡过七八个小伙头,总感到余剑飞是她理想中的男人。她晚上放工回家路上遇到余剑飞,两人彼此招呼了一下,便悄悄地跑进庄上一进无人居住的瓦房里。

两人坐在墙脚底下交谈。陆静芝说:“剑飞呀,我有心跟你谈,你也有心跟我谈。但是,我们两个不能因为父母阻拦,就撂下来不谈,你说你心里好受吗?”余剑飞痛苦地说:“我家爷爷说你陆家跟我们余家有世仇,再者我家富农成分,你家的人说我是黄屁股人家的孙子,不配谈陆家姑娘。唉!你叫我怎么说呢?”

陆静芝拨弄着辫子说:“剑飞呀,别的都别谈,关键的是你爱不爱我,爱我,你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不爱我,一句话刹板,我从此也就不想你了。”

余剑飞哆嗦着嘴说:“我是爱你的,可是我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呀,……钱俊荣在林家湾南头警告我,说你是他的女匠,不许我跟你七牵八扯的,否则打断了我的狗腿子还没处叫冤。老焕民劝我识相点,说黄屁股家的子孙在当今社会上是没市场的,……唉!”

陆静芝激动地说:“一个钱家二现报,我死也不会做他的女匠。世人有句话,红到哪里,黑到哪里,别看他钱俊荣现在做了生产队会计,混了个党员,神乎其神的,我丫头眼里还十分瞧不起他的。为什么呢?你钱家二少爷是个忽坯料,心术不正,不管走到哪里,专门想玩人,我陆静芝怎可能跟你个魔鬼伴终身?”她抓了抓余剑飞的膀子,“我喜欢你,你眼时虽然瘪脚,但心眼好,晓得同情背难的人,同时又有些巧气。”

余剑飞兴奋地抱起陆静芝的身子,陆静芝却把嘴凑上去,两个人相互吻了吻,然后紧紧地抱在一起。余剑飞松开了手,陆静芝一手勾住他的头,身子软绵绵地倒在余剑飞的怀里。余剑飞说:“静芝呀,我们两个现在热和,显然嫌早了点,关键的是我们两人的父母要松口才行。”陆静芝拗起身子说:“你我两个都要尽lì

争取。有人说我身价高,我看我空读了个高中毕业,事到临头,还是到生产队里做活计,落得个无用武之地。但我想,能找上你余剑飞这个人,做一世的最底层老百姓,也心甘情愿的了。”…,

余剑飞突然说道:“天不早了,今晚有电影,放的是《平原游击队》,我们赶紧回去吃夜饭吧。”陆静芝马上说:“我拿凳,摆在放映机前边不远的地方,你和我坐在一起,听到了吗?”余剑飞恭恭敬敬地说:“听到了,放电影的时候,我坐到你凳上。”

李党桂指着旁边一棵泡桐树说道:“静芝,瞧,那不是余剑飞吗?”陆静芝兴奋地跑过去,热情地招呼道:“剑飞,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坐到我的凳子上,走呀。”

余剑飞默默地跟了过来。他坐了下来,悄悄地拿出五六块小糖塞到陆静芝手里,陆静芝麻利地剥了块糖慢慢地放进了余剑飞的嘴里,她自己也吃了块糖。

李党桂抓着刘传宝的手,说:“你看人家余剑飞对陆静芝多好啊,买糖给她吃。你呢?就没人家余剑飞这么好。”刘传宝吱了吱嘴,“这一说,我得去买糖。”李党桂拉住他的膀子说:“电影马上倒要放了,放的时候你再跑进来就难跑了。唉呀,人家说出来的东西,你就是买得来,也是人家要的,吃下去也不怎么香。算了嘛,别去买了。”

陆静芝听到李党桂跟未婚夫要糖吃,便向西跑了几步,将余下的四块小糖全塞到李党桂手上,“你家小两口吃吧。”李党桂感激道:“你们两个人自己吃吧。传宝呀,这人情你以后要还报人家,我是替你拿的。”

陆静芝坐到自己的位上时,这个李党桂也剥了块糖塞到未婚夫的嘴里,刘传宝不好意思地说:“你把我当成小孩子。”李党桂晃着两个辫子说:“你比我小,我老姐姐给你小孩家吃糖。”“你不过就比我大了一岁,实jì

上只早出世了五个月。”李党桂笑着说:“还不服气的,就是大一天,还有十二个时辰的。一个小孩家,嘴要放甜蜜点,哎哼,喊我一声老姐姐。”前后左右的人听了都情不自禁地大笑了起来。

电影散场之后,陆静芝扛起凳随着人流向南走。余剑飞喊道:“静芝,把凳子给我扛啊。”陆静芝说:“我自己扛凳,你白天做的苦活计,累死了,晚上回去你要多歇息。”“我不累啊,我给你把凳子扛到家。”“不要不要,我自己扛,一样的。”

忽然,后面传来一句恶声恶气的话:“余剑飞,你个黄屁股家的崽子,叫你不要七牵八扯的,你倒忘掉呢?”余剑飞一听便知dào

是钱俊荣的喉咙,便分辨道:“人家主动跟我好的,我可不曾勉强人家。”“什么?你再说一声,我就揍你这个虫。懒蛤蟆想吃天鹅肉,说了你,你还嘴凶的!”钱俊荣连跨了几步,恶狠狠地走上来说道。

陆静芝回转过身,叫道:“钱俊荣,你倚官仗势欺人,余剑飞在哪个地方惹了你?”钱俊荣哑住了口,但他马上转换一副面孔说:“你,你不晓得我们男人之间的瓜葛事。”陆静芝捋了一下刘海,直截了当地说:“他余剑飞是我陆静芝爱的人,我什么人都不谈,就谈他一个人,其他的人都别想吃我的麦干枣儿。”

钱俊荣泄了气,“好好,我不跟你说什么,走了。”他径自窜了上前。刘传宝笑着说:“得势的人处处抢红,人家姑娘并看不上他,他还想强求,哪就全不讲点感情基础呢?”李庆寿老汉说:“他老子当庄上的头儿,好像就是庄上的皇帝。他就不晓得,人家姑娘并不买他姓钱人家的帐。”陆静芝拉了一下余剑飞的膀子,“我们走呀。”…,

两个人走到庄中桥分手,陆静芝扛着凳沿着河沿向东往自己家里走去。余剑飞则向南绕道庄前河边向东回家。不料,遭到前来找寻的父亲当头棒喝:“你要死的,叫你别要跟陆春高的大丫头谈,你偏不信,竟然还绕道跟她同路,尽给我余家添麻烦。这在外边我不好跟你说什么,到家里我才要收拾你的!”

六队社员葛加东说:“一个老文生呀,那姑娘自己主动找剑飞谈的,他们两个人有缘份。我看你也别要为难自己的小伙。”余文生跺着脚说:“人家姓钱的真叫个有钱有势,想这丫头到他家里做儿媳妇,大儿子不曾谈得成,就谈二儿子。钱支书曾在刘为康舍顶头喊住我,叫我余家识相点,否则要放剑飞的爷爷不得顾身。他爷爷每到运动的头上总要挨整,给整怕了。我们余家怎敢在他太岁头上动土呢?剑飞就是打一世的光棍,也不敢娶陆春高家的大丫头啊。”

葛加东叹了口气,“上人定的富农成分,下人就跟在后面受伤。陆春高的丫头又不爱上姓钱的两个小伙,她跟余剑飞就谈得来。话又说回来,余剑飞心好手巧,农村的什么活计都做得起来,虽然上的初中,比人家一般高中生的文化水平还要高,算盘打得飞快。……老文生,余剑飞以后会有他出头的日子的,人家姓陆的丫头是有眼光的,到底上了高中,与一般的丫头就是不一样。”

尽管他人一番劝说,余文生回到家里还是不准自己的小伙跟陆静芝谈恋爱。爷爷余金挺哆嗦着说起了事情的原委:“陆家一直记我的仇,野三旅到了我们翟周庄,我在庄上当了个甲长,来了两个兵限定我领上门跟各家各户完粮。我没办法,先到他家里完粮,他家正好弄了一箩米回来,被那两个兵抬走了。后来土改定成分,我家按田亩算,还够不到定富农,应该跟钱元明一样定个上中农吧。陆春高的老子陆从元在土改小组里做事,我就被定了个富农。特殊时期的时候,我被揪上庄批斗,挨了他家从元、春柏父子两个打。我家剑飞孙子,你跟人家丫头谈恋爱,人家大人不肯,到头来还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再说,钱元顺执意要那丫头做他家儿媳妇,你私下偷偷摸摸地跟那丫头谈恋爱,这可是老和尚敲鼓,动都不能动的事啊!”

余剑飞傻眼了,在这婚姻十字路口何去何从,完全由不得自己。他在严峻的事实面前只能保持沉默,沉默就意味着承认放qì

。几天过去,余剑飞一直没有践约,似乎躲着陆静芝不见。

陆静芝在家里也被父亲陆春高收拾了一顿。“你个瘟丫头,胆大得凶的,全不晓得家里大人的难处。人家钱支书看中了你,想你做他家儿媳妇,俊华想你,不曾成功,现在俊荣想你简直想疯了。再说,眼下杨雪梅要嫁到西邱庄,诊所差人,大队研究到你,你只要不跟余剑飞来往,明天就能上诊所,从此不再下田做苦活计了。”陆静芝回了一句:“这是在逼我呀!”父亲一听,恼了起来:“你要死了,阳光道不走,偏要拣黑咕隆咚的独木桥跑。我打杀了你,如同不曾养你这个丫头的!”

陆静芝见父亲火气很盛,只得缄口不吱声。母亲黄秀英拉了她一把,“丫头呀,你也不小了,别要惹你爸爸生气,明儿,穿一件干净的衣裳,跟在肖先生后面打针,要听人家的话。啊?”陆静芝两手将刘海一扒,尖着嘴走进房间里。

她睡了个小觉,爬起来走到院大门外,想到河东会会余剑飞。父亲喊住了她,“这晚上你还想上哪里去?”陆静芝随嘴编了个话,“我上党桂家里玩一下,查点上次她拿的我的小说书《桐柏英雄》借给谁呢?我想拿回家再看一下。”父亲嚷了一句:“秀英,今晚你赔你家丫头跑一趟。晚上,一个姑娘人家身子不曾有个主,怎能一个人在外边跑来跑去的。”

陆静芝将辫子一甩,愤愤地说道:“不去拿了!我想做件事都做不成,简直成了一个受人管制的黄屁股。”“你说的什么?再说一遍给我听听,我抽不死你的!”父亲恼怒地吼了起来。

形势所逼,陆静芝只得妥协。她做了将近三年的农活,眼下大队让自己进诊所,虽说是拿的自己的婚事来做交yì

的结果,但自己并没有明确表态同意上钱家做儿媳妇,不妨暂且把诊所做个歇脚亭,先担一阵子赤脚医生再说吧。

三 从医风险

诊所医生里,肖湘鹏亲切地做着示范,缓缓说教着:“小陆啊,这给人打针,手是一定不能抖的。你看,我给士东打针,手抓针筒是这样抓法,扎的时候,先揉揉病人的屁股,一扎就扎,并且很快地将药水挤进去。这样的动作越利索越好,能够减轻病人的痛苦。”

陆静芝手拿针筒比划着,觉得要找个实物体才好实习,跑出屋外摘了个茄子,连扎了几回针。然后兴奋地跑进屋里,喊道:“肖先生,我扎针扎给你看看,行不行?”肖湘鹏笑道:“你这姑娘想的一个法子倒不错呢。好,你倒是扎针扎给我看看。”陆静芝将茄子放在凳子上,学着肖湘鹏的样子,将半针筒的蒸馏水挤进了茄子里,再拔下了针,用棉球堵住针眼,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肖湘鹏赞许地说:“不错不错,一天都没学过打针,学起来还像个老手哩。小陆呀,对病人态度要和蔼,要安慰病人,有时还要告sù

病人一些注意事项。”陆静芝忽闪着大眼睛说:“哪些注意事项呢?我可一点都不晓得啊。”肖湘鹏想了想说:“唉,你还是跟在我后面学吧,吃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学一样手艺怎可能在短时间里就全学到手呢?”

大队团支书束玉茹无力地走了进来,苦着脸说:“我受了点凉,恐怕得了打摆病。肖先生,你帮我望望看,是不是?”肖湘鹏用听诊器对她进行了检查,而后问道:“你发热不发热?”“发热。”他从桌案上拔出体温表,随手甩了几下,塞到束玉茹的嘴里:“你要将体温表压倒舌头根底下,隔一会儿,就测量出来了。”

肖湘鹏转身对一个大汉说:“这几味药,你拿回去要按时吃。药片是苦了点,千万不能怕吃。两三天的功夫,你就好了。”大汉点头说:“肖先生,我走了。”“春芝,好走。”肖湘鹏招呼了大汉,随手摘下束玉茹嘴上的体温表,惊讶地说:“你热度不低的,三十九度半。要打青霉素呢。”说着随即开了个处方。他站起身调配好药水,用针筒吸了药水,摇摇手招呼陆静芝道:“过来,小陆,你给她打针。”

束玉茹有点担心这新学徒的姑娘手艺,请求道:“肖先生,还是你给我打针吧。”肖湘鹏笑道:“玉茹,你不要怕,我在旁边的。”陆静芝接过针筒,先揉了揉束玉茹的屁股,悄悄地扎了针,将药水注进了她的体内,拔下了针,随手用棉球堵起针眼。肖湘鹏安慰说:“玉茹,她打的针很好,如同老手一样。好,你将裤子捞起来吧。”

陆静芝张着左手说:“束玉茹,你在大队里做干部,不能像下田做活计的人一样,夜里、晚上都要注意保暖。瞧你发了高烧,身体是要受伤的。”束玉茹反唇相讥道:“我们这些人不怎么注意科学卫生,不像你这么细着,不管做什么事,都稳而当之的。”

肖湘鹏见她俩说话不投机,当即解劝道:“你们两人啊,各有各的优点,就不必互相嘲讽,应该多拣点好话说说。”

陆静芝笑道:“肖先生,她看得起我,才跟我说玩的。我不是心眼小得不得了的那种人。束玉茹,你说是不是啊?”束玉茹不置与否地说:“不打扰你们做事,我回去了。”

翟秀文走了进来,说道:“肖先生,我最近老泻肚子,想拿两颗治泻肚子的药片。”肖湘鹏问了一些细节,当即开了个处方,包了些药片,交代说:“小的一顿三颗,大的一顿一颗,饱肚子吃。”…,

翟秀文将药片放进口袋里,陆静芝调侃道:“秀文呀,你想学人家瘦身啊。但你也要注意,也不能太苗条呀。”翟秀文抓了抓辫子说:“拉肚子伤人的。静芝,你笑话我了。”“我看你瘦了好多,回去赶快弄点吃的,然后吃药。”翟秀文有礼貌地摆了摆手,“唉,静芝,我走了。”

肖湘鹏说:“静芝呀,许青娶这么漂亮的姑娘,真zhèng

是一个美女。唉,她多大呢?”“十八岁。比许青小六岁。”肖湘鹏笑哈哈地说:“这真是英雄爱美人啊!许青谈了五六个姑娘,都蛮不错的,拣来拣去,到底要拣个出色的美女。咳,就是在农村里来看,两个人岁数相差大了点。”

余剑飞捂着右手走进诊所,对肖湘鹏说:“我割芦柴割了手,淌了好多的血。”肖湘鹏正忙着给其他病人诊断,说道:“小陆呀,你给他包扎一下。”陆静芝用消炎水给他的右手进行了清洗,笑道:“刀口子并不怎么大呀,我给你上点药,马上就会好的。”余剑飞低声地说:“我找的借口来望你的。前几天,我还当住人家说玩的,今天我到诊所里一望,你果然做起赤脚医生来了。”“唉,一言难尽。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可是这世道总想着法子来捉弄我,你说我该怎么办?”陆静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余剑飞挤着眼说:“这里谈话不方便,我们出去谈谈。”两个人神使鬼差地走了出去。

诊所里来了五六个病人,肖湘鹏招架不住,怨道:“北大队就一直找不到一个人出来做赤脚医生,南大队找了个小陆,这会儿又出去谈恋爱。你们来了这么多人,我怎忙得过来?少秋,你等会儿,我给端美把个针打一下。”种田人厚道,都劝他别太忙。

王少秋冷笑道:“姓陆的丫头,她又不晓得她自己怎得到诊所里的,钱支书想她做儿媳妇哩。”肖湘鹏随即说道:“我蹲在翟周已有三年多,庄上的事我看得多了,话说得好,没事,说得不好,绕到自己身上,还就不得了。”

三队妇女钱月霞接过口道:“可不是么,尤其我们南大队头家的事最不能说,说到他家不好的事,如有人把话传到他耳朵里,事后一定找你的麻烦。戴马小说头家老子当过庄上的保丁,头家让人抓赌,抓住了戴马小,跟他一起玩九点半的三四个人都没什么大事,单单叫他戴马小一个人戴高帽子,整个大队都游转过来了。还有曹天亮,……”肖湘鹏摆了摆手,“没说头,没说头。月霞,你也少说两句吧。”

余剑飞、陆静芝两人来到东边一个空房子里说话。“静芝,你可不能中了钱元顺的奸计,这老狐狸通庄都没有一个人有他那么狡猾。以前为什么好事一直轮不到你?宁可起用那些比你差的人,就是偏不用你。而今你顺顺当当地做了一个星期的赤脚医生,你说,我该怎样看待你呢?……”陆静芝张着两手说:“剑飞,今儿你要我怎样向你表态呢?老实告sù

你,我就是昧着良心甩你,也不可能进钱家做二媳妇的。再说,我心里根本就没有忘记你,难道你全不晓得我陆静芝的心吗?”

余剑飞一把抓起陆静芝的手说:“我知dào

你的难处,姓钱的放你不得安身,千方百计的算计你,一天不达目的,一天不会罢休。我虽特别特别的爱你,但对眼前的状况只能无可奈何,除此而外,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陆静芝低下了头,喃喃道:“我何尝不想与你结婚,厮守终身,就是眼下结婚跟结了婚的人家比也不算早婚啊。”她抽回手,向远方望去,用手捋了捋刘海,转回身来直抒胸臆,她不肯空口许愿,要拿出实jì

行动来表白自己,可眼下实在拿不出令余剑飞满yì

的行动,只能背负忘情的骂名。她举起手轻轻地摆动一下,说自己并没有绝情,更谈不上委身于钱家,“剑飞呀,这你一百个放心,一千个放心。父母好不容易让我上了高中,我总不能老是在广阔的天地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种田做活计,还想做点其他我所能做的事情。今后我不管走到哪里,总忘不了你余剑飞。”

余剑飞面对现实,心里有点灰了,也不再说话,只是神情沮丧地往北边走去。陆静芝见他灰心,默默地跟了几十步,直到余剑飞转过身,她才止步。余剑飞激动地说:“你还上诊所吧,我不会为难你的。我知dào

我身份低,爷爷的名声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不能太自私,执意牺牲他人的幸福。静芝,你放心好了,从今往后,我不再找你谈了,不能打扰你工作,把你的前程给耽误掉。”

陆静芝一步跨了上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下去,“等他个一年半载,你哪就等不得呢?”余剑飞忽然明白过来,使劲地点点头,高兴地说:“好,我等,我等。”

陆静芝一把抱住他的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你个呆小伙,没有个特殊情况,我绝对不会得跟你丢手的。你胡乱担心什么呢?”

余剑飞破涕为笑地说:“你给我信心,我就得努力。我相信,这世道终究会改变的,泡灰还发发酵的。”

陆静芝回到诊所,肖湘鹏的女人许建萍不满地说:“你看你跑出去多长时间呢?我们给病人看病,怕的要有十七八个人。我跟湘鹏两个人忙得不可开交。”陆静芝忙致歉道:“怪我不好,一个不注意,跟人谈话时间谈长了。这几个人让我来打针。”肖湘鹏笑笑说:“小陆,你给吉才女把这瓶药水注射一下。”他忙着给另一个病人把脉看病。

赖亦奇抱着不住啼哭的孙子进了诊所,气喘吁吁地说:“肖先生,你快的望望我家这个孩子,得了什么病?这孩子一直哭个不停,都不晓得咋办好。”肖湘鹏对手上的病人说:“你要打一下针,我开个处方。……建萍,你给他配药,交给小陆打针。”

肖湘鹏用听诊器对小孩的胸部听了几下,而后望了望嘴和喉咙,惊讶地说:“不好,你这小孩要赶快送到大颜去治疗,我这里各方面设备都跟不上去。”赖亦奇哀求说:“你尽量给我想办法,好不好?”肖湘鹏吱了吱嘴说:“要么先打一下青霉素,把烧退一退,观察情况看看有没有好转。”当下和了药水,陆静芝将针头刺进了小孩的屁股,小孩哭得嘶哑了喉咙。

肖湘鹏观察了一会,断然地说道:“这小孩问题不小,就是挂针,效果也不一定好。赖亦奇,我看你赶快弄条船,我陪你们送小孩到大颜医院去看病。我这里给小孩配点保的药,船上一发xiàn

情况不对,就给他打这一针。”

赖亦奇找了一条小船,赖亦奇的儿子、儿媳妇抱着孩子赶紧上了船。肖湘鹏嘱咐道:“把小孩捂进被单里,千万不能经风。这小孩受了凉气已经不少了,再经了风可不得了。”…,

赖亦奇用力撑船,出了庄门,直向南而去。他的儿子赖立伟见父亲已撑得气喘吁吁的,便上去换他撑船。赖亦奇丢下了篙子,便欠身上了船中档,望了望小孩,发觉小孩奄奄一息。肖湘鹏急忙看诊,哪料小孩的病情急转直下,就是打强心针也无济于事。小孩死了,这对赖家来说,无疑是重磅一击!失去理智的赖亦奇吼道:“是你姓肖的误了我家小孙子性命,我要打杀你这个虫!”

肖湘鹏见父子二人向他扑来,吓得弃船跳入水中,奋力向岸边逃去。父子二人还想撑船靠近追击。赖亦奇的儿媳妇戴巧粉虽然难过,但总归明白实力些,哭着劝道:“孩子已经死了,你们两个要人家肖先生的性命做什么?人家肖先生也尽了力,又没害我家小爱玉。我们还是带小爱玉回家吧。”

肖湘鹏正因为通情达理的女人劝说的这一会功夫,才爬上了河岸,深一脚浅一脚的直朝大颜方向摸过去。

第二天,陆静芝听到这个消息,惊愕地说:“赖立伟的小孩病重,我给他打针就有点预感,但没想到竟然猝死在半路上。”不料,赖亦奇从门外冒了出来,恶狠狠地说:“我这孩子怎得死的?就是你这陆春高家的丫头针打得不好!”陆静芝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这,这与我打针哪有多大关系的,我虽然在诊所半个月的时间,经过我打针的少说也有七八十个人,你、你这什么说法?”赖亦奇黑着脸说:“你再狡辩,我气头上来,就能要你的命!”

陆静芝低头直跑,不再辩白。她战战兢兢地在诊所坚持了三四天。肖湘鹏回来长吁短叹地说:“这个赖三小,蛮不讲理,我一望到那个小孩病得那个样子,立即规劝他把小孩送到大颜去,他硬要我想办法。就算是耽误点时间,也是他自己的事。唉,小孩死在路上,他赖家父子两个差点要了我的命,好在他儿媳妇讲理,我才算拾到了小命,溜回大颜老家。唉,我做医生十三四年了,从未遇到过这个情况,太怕人了!”

陆静芝想来想去,感到做医生也有风险,自己给小孩打针并没有什么闪失,当事人竟然发狠要自己的命。要是真的挨了打,岂不是遭了天大的冤枉?何况自己还是领的人家的情份,才担上这份也怕人的差使。男朋友借口到诊所跟自己谈了两个多钟头的家常,神情黯伤,话里话外似乎也有些怨怪自己,自己除了给他一个吻,其他因为自己不想做个伪君子,诸如海枯石烂不变心之类的话又很难说出口,最后什么许愿的话都没给他!

陆静芝悄悄地辞别肖湘鹏说:“我明天不来了,你不要等我,大队里肯定会给你重找一个人。”肖湘鹏惊讶地说:“你怎地说不在诊所里?我又不曾说过你什么。”陆静芝摇了摇手,说:“肖先生,你人很好,许先生人也不错,我并没有赌气。我总觉得我在诊所里做事,今后还会有我想象不到的坏事找上门来,所以,我不如趁早离开诊所。肖先生,你别要以为我对你和许先生两人有什么意见,我离开诊所纯粹是自己个人的事。好了,我走了。”

女儿仍旧下田做她的活计。陆春高搓着两只手,叹道:“这个赖三小,全庄没有一个人有他蟊。……静芝啊,你怕他个做什么呢?他家小孩又没死在你手上,……唉,丫头吓破胆了,我做老子的也不能强迫她再去当这个赤脚医生了。”

四 挑担开机

生产队里全体男女社员一同给三麦追肥,除了专人往水桶里舀氨水以及戽肥料水的人之外,其他所有的人均挑起两粪桶水往麦田里走去。男劳力做这点活计自然不在话下,做惯了农活的妇女也不怎么吃力。只是陆静芝学生出身,又在诊所蹲了十七八天,挑起两粪桶水来不免感到有点吃力。许巧英打哈哈地说道:“静芝呀,下田挑粪桶快活,还是在诊所里拿针筒快活啊?”雷化南从后面晃着两个粪桶走过来说:“静芝,你在诊所好好的,又没曾有个人拱你下来,你何苦自己下田吃这个死苦呢?”

陆静芝挑起两粪桶水,等着王丽琴放氨水,这会儿抬起头说:“老爷坐在大堂里的椅子是假,福份是真。我也想做个老爷的,但屁股一碰到那张椅子,头就晕晕的,不如趁早死了那个心。”王丽琴舀了两小舀子氨水放到她两只粪桶里,她便迈步向西南方向的姚章田里走去。

雷化南挤挤眼,笑嘻嘻地跟众人说道:“你们晓得陆静芝她怎得离诊所的?被个赖三小吓破了心胆。其实吧,又不碍陆静芝的事。赖三小他这个虫多蟊啊,发狠要打陆静芝,陆静芝就不吱声不吱气的自己下田做活计了。”

队长陆立贤说:“这个赖三小呀,有一回被我打撂到王豆窝里,爬起来屁都不敢放一个。唉,不曾想到,他跑到东湖河河北狠起来了,左一个匹养的,右一个狗日的。”络腮胡子雷光道问道:“立贤呀,你打赖三小为的什么事啊?”“哦,他在小型上挑河,有几天没有上工,公社负责小型水利工程的李良华就扣掉他二十斤米。他非说是我告sù

李良华的,说他在家里跟人来九点半的。我说我根本不曾说,说着说着,他竟然骂我,把不晓得哪年的陈年老账也翻出来了。我当即来了气,发狠要打她,他个赖三小以为我做干部的没多大的劲,没料到我一把抓住他后衣领一拎,腿子一抬,他整个人的身子就像个蛇皮袋子直往时荣的王豆窝里栽了去。”

雷光道笑哈哈道:“赖三小有一回也吃了我的亏。在尚庄挑河,为了六队与九队交界的板子,他把板子全推到我们六队的塘里来。我说拉起绳子,板子在哪家就哪家挑掉,不好硬把板子往人家塘里推。赖三小他蟊起来了,说我眼睛瞎掉,我不曾睬他。到了下午,他又要推板子,我喊道,拉绳子拉绳子。他说全整个六队就数我雷光道蟊,我问他哪个蟊,说着说着,他就将板子一推,推了很多。我上前止住他,他抬手对我就是一拳,我顺起一脚,将他踢倒在塘里。他爬起来拿起大锹就直奔我,我抢上前去,一把夺下他手上的大锹,将他摁倒在新河坡上,搧了他一个大嘴巴子。要不是好多人上来拉架,我还要搧他两个嘴巴子。”

王丽琴直起身喊道:“光道呀,你家化南大静芝两岁,这两个人配起来也蛮不错的。如今静芝她又下田做活计了,你也教几个法子给化南,把她谈成了做你的儿媳妇,我们队里社员也来帮帮忙。”

雷光道伸出手竖起五个手指一挡,“啊呀呀,我家儿子可没这个能耐,我也没得什么好法子。这个丫头眼角高,你说她眼角高,可她眼角又不怎么高。她不要钱俊荣,却要个余剑飞,人家眼里根本就没有个雷化南,我还想这么个穷心思做什么呢?王丽琴呀,你做做好事,不要为难我雷家人。”…,

王丽琴舀了几个人的氨水,还想跟雷光道说些什么,一抬头发xiàn

南边走来的陆静芝,赶紧闭了嘴。“我们队里总有那么一些人,有事没事就匹嘴咸夹,怎不就夹杀呢?一斤盐不过七分钱,哪就不能买点回去腌腌闲不住的匹嘴。我找人谈恋爱我的自由,我就不信,我想我心爱的男人,哪就犯了法呢?说我跟男的吻嘴,我又不曾跟第二个男的吻嘴,你们当什么新闻活嚼啊?嚼屎嚼虫,嚼到最后就要嚼你们本身。”陆静芝跑到舀氨水的地方又声明道,“今后再有人劝我跟姓钱的人家谈,我一定骂他个狗血喷头,还不要怪人!……我嫁不到我心爱的男人,就是做尼姑的命。今世该我做尼姑,我决言没二话讲,保证到剃头店里剃光了头发,半个青丝都不留。”

王丽琴有点尴尬,强笑着说:“一个呆丫头,现在也没有哪个庄上有尼姑庵,你到哪里做到尼姑呢?”“我就在家里做尼姑,顶多人家喊我尼姑秃子,尼姑秃子就尼姑秃子吧,命里该派这样,也就只好这样罢了。”“静芝呀,现在婚姻自由,旁人谁也不好干涉,哪个说你呢?”“哼,还不就是我家里的大大的,一再说那姓钱的好,还想强迫我听他的话,我听他的屁!不就是他想得人家的好处,我可不做他的替换交yì

品,就是我自家的父母也逼迫不了我,这就是我说的!”陆静芝气呼呼地说。

王丽琴笑着劝说:“大人的话你就且当个参考,愿意听就听,不听就拉倒,何必动气呢?”“不啊,婶妈你不晓得的,我家大大说话喝五不六,有他说的就没人说的。我自己的事我哪不晓得吧,要你强迫做什么?我在我的婚姻大事上坚决不睬你。旁边有好几个人也在一旁替他帮腔,说起来一条声音,你说叫我火不火?”王丽琴柔和地说:“有的人不了解人的性情,跟在后边说现成话。说得不好听的话,就是跟人家鼻孔子出气。你家大大是当队长下来的,在大队里够得上干部说话,他就没想想人的终身大事,怎你遂你所愿。”

“是啊,男人女人做成夫妻,穷富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最关键的是脾气要合得来,和睦相处,互帮互助,同心同德,同甘共苦。两个人合伙做生意还要讲究品性好哩。”陆静芝的说法当下得到众人的认可,都说家里的大大不好干涉年轻人的婚姻。陆静芝的气消了,拭去额头的汗流,笑着说:“我是个急性子,说是五六个人一齐来说我,我又没犯什么错。钱家的二甩子,人家说他一百个好,可别在我陆静芝跟前说,我丫头眼里看他就是个**。我既然看出他是个**,怎可能跟他**结成夫妻呢?好了,我不说了,赶紧去挑水。”

陆静芝挑了一担水,和了氨水后,向南边池章田里跑去。王丽琴悄悄地说:“这个丫头有嘴有手,眼光比一般丫头要亮一些。如果她上了大学,那该多好啊!”

队长的妻子邱梅英说:“我们大队没人出来推荐她,考究连一些好交yì

都轮不到她。今年才让她上诊所的,前后二十天的样子,她倒自己下来了。这一回下来,她今后还能弄到什么好交yì

呢?还不是跟不曾上到初中、高中的姑娘一样?

陆春柏挑着粪桶走过来,气呼呼地说:“丽琴呀,你说我家静芝这个侄女野不野,我说钱支书家的二小不丑,家庭经济又比较厚实。她个匹丫头劈口就叫我大大少兜售龌龊的货物,还骂我老猴子。旁边人说她,她就说人家舔油屁眼。”王丽琴劝道:“唉呀,春柏大大,他们年轻人的事由他们年轻人自己去处理,长辈们不必为他们怎么操心。你操心,她不见情还是小事,说不定还要跟你大人翻脸。”…,

陆春柏见王丽琴并不十分支持他,便沉闷地走到河口跨上了水泥船挑水。在场的七八个人随之好像受到无情的抑制,谁也不肯说话。形势非常明朗,两代人的观点分明发生了碰撞,谁也不肯主动让道,都认为自己说的是天经地义的。想从他们中间找出一条折中的道来实在不容易,与其艰难劝说哪一方,倒不如缄默反来得个耍脆。于是乎,本来欢声笑语的麦田变成了沉默的田野。

余剑飞确实手巧,七队的喷雾器坏了,经他一修理又能使用,比专职铜匠修配的喷雾器还要好用。他修理喷雾器工具除了两个活扳子,一把小铁锤而外,其他什么工具也没有。

队里开手扶拖拉机的任兔小嫌工分少,在四夏大忙之时撂桃子,达不到顶尖大劳力工分,决不动手开手扶拖拉机。队长王伟强急得直搓手,队里只有两条牛,要想把九十多亩的小麦田全耕过来,靠牛耕那岂不误了农时?在这个关键眼上,余剑飞主动请缨:“队长呀,你让我来开手扶拖拉机耕田,说不定能耕得起来。”王伟强兴奋地说:“你能耕得起来,好煞了!”

队长批准他动手,但任兔小已把手扶拖拉机的工具箱锁了起来,连摇把也锁在里面。跟他要钥匙?这只能助长他讲价钱的气焰。余剑飞搓了搓手,说:“没钥匙,我也能想办法。”他跑到公房里找出大号铅丝,用太斧锤扁,找来一把锯齿,细致地猜想钥匙模样,对准那机器身上的工具箱的锁眼试了几回,竟然将盖子打开了。

余剑飞给机身加了机油,上足了柴油。他捺住油门,摇动机器,机器上的烟囱冒起一阵白烟,没有开动起来。他卸下了油嘴,奋力摇动了一阵。随后,他给油嘴里加了个芒子,点燃了芒子,按上去就扭紧。这一次,他摇开了机器,他扶起手扶拖拉机,俨然一个老手,在小麦田里跑动开来了。

等队长下田一看,不觉哈哈大笑地说:“一个余剑飞,真个好样的,两三个钟头的功夫,两块田他倒耕过来了。任兔小,你拿什么瞧呀,庄上死了个张屠户,通庄的人怕的还要吃长毛的猪肉呢!”

任兔小蹲在家里睡大觉,等着队长、会计二人乞求他下田耕田。第二天,他听说余剑飞已在田里耕了五六十亩田,慌得急忙跑到田里。他气冲冲地吆喝道:“余剑飞,哪叫你动我的手扶拖拉机的?”余剑飞抬起头大声地说:“是队长叫我开的,我是队里的社员,自然要听队长的话。”

“余剑飞,你给我听好了,我有块上海牌手表放在里边,如果没有了,你要赔我。另外,还有八十多块钱票子放在里边。”任兔小分明是在讹他,但余剑飞镇静地说道:“没事,有队长在场,你果真少掉这些钱物,队里当然要赔给你。”队长一来,任兔小没辙了。只得夹紧尾巴跟其他社员一起做农活。

北边的田全耕翻过来了,南边还有二十多亩田要耕,该怎么办呢?要把手扶拖拉机弄到南边,就得上船,而新河搁浅,上船只能在东头进行,上了南岸向西开,又被秧亩田阻挡住了。队长摇着头说:“这事难弄的,只有从西边好开,但要经过人家六队的棉花田,开过去肯定要压掉一些棉花秧子。六队的人是不会答yīng

的。”队长径自跑到南边河边,拍着大腿说:“唉,我们借道,从蔡庄麦田里走,不碍事。”…,

余剑飞听了队长的话后,不以为然地说:“这要费多大的神啊!先要上船,而后要绕好远的河道,到南头经蔡庄九十五亩沟田河北走,这得要好长的功夫。我看不如让手扶拖拉机直接从河里开过去。”

队长一口否决:“瞎说,这怎么行?手扶拖拉机困在河里,要得多少个大劳力弄它啊!”

余剑飞摆了摆头说:“没事,我看那桥口向西有个缺口,而那里的河底浅,河床的泥板子又硬,笃定能开得过去。如若出了事,一概由我余剑飞一个人负责。”队长将信将疑地说:“这一说,你好点弄啊。”

余剑飞开动了手扶拖拉机,来到那个地方,从龙沟缺口处下去,慢慢地移动。他将手扶拖拉机调整好,然后直向对岸开过去。经过河中央时,水漫到烟囱底下,一眨眼的功夫,手扶拖拉机便开到了对岸,而后又找了个缺口爬了上去。

机器游河的故事很快地在整个翟周庄传颂开来了。大队长庞元昌特地赶到七队察看,见证了七队队长说的神话,对余剑飞也刮目相看了:“一个余剑飞,真是好样的,虽然上人成分不好,但能在关键眼上帮王伟强的忙,全小队的人都要感谢他啊。”

大队长的表态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因为他在大队里根本做不了主,充其量只是一个管农业生产的人,而大队有了成绩全划到大队支书钱元顺的名下。他还常常受到贬抑,做了二十年的干部,直到眼下竟然还是个党外人士。是他不求进步吗?申请书已写了五六次,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庞元昌受命前往六队通知陆静芝:“这一回大队干部要变动,大队配你当妇联主任。现在你跟我上庄,明天就正式上班。”陆静芝疑惑地说:“大队干部哪坐下来研究的吗?”“是钱支书叫我下田通知你的。他一再关照我直接把话带到你,你把泥拉收拾好,就跟我走。”“你们大队干部没有坐到一起研究,我不好到大队做妇联主任。我不能跟你走。”陆静芝这么一说,把个大队长给恼怒起来了:“这一回你不睬我,大队以后就什么好事都研究不到你。”“研究不到我拉倒。我晓得这一回又是姓钱的玩的圈套。庞大队长啊,我老实告sù

你,我今后做尼姑的思想都准bèi

好了。”

庞元昌垂头丧气地走了,咕哝道:“唉,这一回我又做了个蜡烛,不把个口信带到人,事后又说我不好,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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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坚贞不渝

在农村里,小麦田全部耕翻过来之后,紧接着就是沤田了。

余剑飞提议道:“队长呀,南二十五要最先沤田,这机器才好弄。”队长皱着眉头说:“大队的苏州二十打水机还在一队呢,倒哪撑得来呀。”“那就请蔡庄的打水机代打一下水,行吗?”队长豁然开朗道:“好的,趁人家打水机还在打的功夫,我去找一下人家蔡庄十队队长。”

队长跑到南头,跟人家队长交涉好后,随即来到北边喊道:“高伟,你和立新两个人到南面挖岸,刹龙沟。蔡庄答yīng

给我们南二十五沤田。”田刚刚翻耕过来,余剑飞随即将犁头卸下来,将旋转机装了上去,马不停蹄地作田。

也许刚刚开机,余剑飞兴味无穷,似乎一点也不知dào

疲劳。才两三个小时的功夫,二十多亩田便平展展地出现在人们的眼前。钱高伟用牛拖满溉,没费多大的力qì

,就把田给平整好了。

余剑飞故技重演,手扶拖拉机又“游河”上了河北。余立新惊呼道:“我还不曾望见过的,手扶拖拉机真的从河里开了过来。假若气缸里进了水,那可就不得了。”队长笑道:“剑飞没有十分把握,他也不会这样做呀。你看你本家侄子有没有本事么?这就叫做能耐!”

余立新说:“队长,要得好你跟九队人商议一下,叫他们队的小打水机船来打水,反正又不耽误他们九队的事,他们的小麦田还不曾耕的。”队长笑道:“好的,就依你说的办吧。剑飞,你歇一下,到公房里睡一觉,春凤照常烧饭给你吃。过三四个钟头,你再到田里作田。”

队长上了东边,跟九队队长赖立伟交涉好后,随即将那打水机船撑了过来。三四个小时的功夫,河北大片田块便灌上了水。田里有了水,手扶拖拉机也就忙开来了。田作过后,再用牛拖满溉平了田,妇女们就进入紧张的栽秧阶段。

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队长搞了个竞赛,前十个人最先栽到头的,便可以吃两把馓子。在这大呼隆的年代里,田头上喝大麦乌茶吃馓子,可以说是比较奢侈的。于是呢,妇女们的积极性被刺激上来了,也不呼呼啦啦聊天了,一个比一个栽得快。

稻是赶季节的,栽得早,只要气温正常,总归是秋季高产得到了初步的保证。如若错过季节,肯定是要减产的,甚至有时候颗粒无收,双季稻便是明证。王伟强队长一心想扛各全大队的先进红旗,兴致勃勃地招呼着大家伙,指挥着:“开夜工栽秧,公房里烧夜餐,肉烧韭菜汤,另外每个人拿三个大鸭蛋回去。”他这么一说,社员们也就不觉得有什么苦了,甚至还乐陶陶的。

三天的功夫,七队率先关上了秧门。可是毗邻的六队还有五六十亩田没耕呢。队长陆立贤急得团团转:“这怎么好呢?今年我们六队四夏大忙真的要做全大队的拖拉机了。”站在打谷场西头的陆春柏说:“立贤呀,你不会喊七队的手扶拖拉机来么?柴油烧我们自己队里的,另外给人家一点工钱。这么一弄,大概两三天的功夫就弄完了,关秧门也还不算晚。”队长想了想,摸摸头下了决心:“现在只好依你这个说法了。我马上到七队找队长王伟强、会计余高兵,求他们来支援我们下。”

余剑飞听说六队来请七队手扶拖拉机帮忙,随即跑到公房找到队长,恳切地说:“上外队耕田,我不去。要去,你叫任兔小去。”队长惊讶地说:“那为什么呢?”“队长呀,不是我不肯到人家队里耕田,我上机耕田、作田,完全是因为队里遇到大忙。现在大忙过去了,手扶拖拉机还得由任兔小去弄。”队长气呼呼地说:“任兔小他卸掉了。他在四夏大忙这个骨节眼上折我们的鸡爪子。他就没想到,除了他,还有旁边人也能弄机。剑飞,你继xù

弄机,没事。”…,

尽管队长打了包票,余剑飞还是不肯弄机,他要队长开个全队社员会,听取大家意见。队长果duàn

地说:“行!今晚在公房里开会研究,要是大家一致同意你做队里的机工,你就好好地做下去。”

晚上,七队召开全队社员会,研究三件事:一、将公房住址从南汊河河边迁到余家沟里头。二、看鸭子的赵老有死了,重新物色一个人看鸭子。三、确定手扶拖拉机正机手。第一件事,大家一致同意,因为打谷场居中,大忙季节里,四处好取把子,省力又省工。第二件事,大家一致推举张茂峰,他身体瘦弱,做到大活计,鼻子淌血。研究到第三件事,大家七嘴八舌的说开来了。“这还要说,余剑飞开机就是行,我们大家都同意他弄手扶拖拉机。”大个子钱高尚大嗓门说道。余剑飞咳了一声,娓娓而谈:“我没有学过开机,在修理、使用方面毕竟经验不足,更主要的是我夺人的交yì

,这是很不道德的。人家要问我当时为什么要开拖拉机的,我是看到队长急着翻耕小麦田,生怕七队落在其他队的后头,所以我主动把手扶拖拉机开起来。现在大忙过去了,我不能赖在机上不下来。眼下六队队长上门求我们七队手扶拖拉机开过去支援他们,耕田、作田,我想,任兔小去弄机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队长声色俱厉地说:“任兔小自己说不开机的,又不是我们撤他机工的。任兔小开机要价太高,生产队记个大劳力工,还不肯答yīng

,说是全年要记八千工分。心度太大了,就是钱支书全年工分也没这么高呀。既然他回我们不开机,我们就不再考lǜ

他开机了。现在大家举手表决,同意余剑飞开机的就举手!”

“慢!”余剑飞站起身说,“一个人弄机,说实在的,也够苦的了。说是临时喊个其他人换一下,终究是吃力的。机器好好的,还没什么大事;如若出现故障,一个人摸起来,难免不手忙脚乱。我提议,任兔小继xù

开机,大家如果信得过我,我就做他的副手。这样一来,大家看好不好?”

余立新说:“哪个拖拉机上不是两个人弄啊?尤其上了其他队里开机,到了吃饭的时候,难道机器还要停下来?队长呀,你总不得叫人家队里的社员来开你的机吧?”

张海荣劝说道:“队长呀,我替任兔小把话说掉,前者怪他不好,不该在四夏大忙关键眼上勒逼队长、会计,现在认识到自己做错了。任兔小毕竟在机训班学过的,开了两年多的机,多少有些经验。余剑飞一天没学过开机,全凭心灵手巧。他们两个人一起开机,也好相互学习,机上有了问题,两个人也好商议商议的嘛。”

钱高尚坦率地说:“任兔小,你今日在全队社员会上也说两句,你要承认之前的错误,队长、会计或许能够原谅你。我们社员同意你继xù

开机也是为了我们七队好。”

任兔小摸了摸脑勺子,急急巴巴地说:“我、我不该,不该在大忙时候撂、撂下来。怪、怪我不好。我、我现在向大家道歉,今后听队长的话,不、不再顶、顶牛了。”

钱高尚叫了一声队长,要他拍板下来。队长碍于全队社员的一致要求,应允道:“既然大家原谅任兔小,我也就同意任兔小继xù

上机。明日早上,兔小、剑飞你们两个人把手扶拖拉机开到六队耕田吧。”…,

散会了,任兔小等人走到好远时,张海荣笑嘻嘻地说道:“剑飞呀,你这个人真好,今日晚上,大伙儿一致推你做生产队机工,你却向任兔小谦让。……唉,我向你打个招呼,说句话你别要作气呀。姓钱的跟你争女匠,你怎不曾也谦让一下的?”余剑飞立住身子激动地说:“只要陆静芝她说声不爱我,我决然不会跟她谈的。你光晓得说我现在跟她谈恋爱,其实,我们上初中时就玩得非常好,还曾有过一学期同坐张板凳的。只不过她后来上了高中,我没上到。至于姓钱的那个二小,上学的时候,我们个个讨厌他。他是个斜蟊王,拿了人家的东西不还,人家跟他要回来,他竟然还动手打人。连高老师还吃了他一回瘪子哩。……那次上课期间,他挤皮捂子,水直穿到黑板上,高老师没收了他的皮捂子。放学后,他考究用芦柴片把老师宿舍门上的锁眼塞得死死的。这家伙,说得不好听,真叫个头上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

张茂峰说:“照你这么说,钱俊荣坏透了,他怎入到党呢?”“老哥哥呀,你不晓得啊,他是偷入的党啊,又不曾拿到大队全体党员会通过,一回头送到上面,上面很快就给批下来了。你不曾跟他共过事,这个虫蟊得凶的,说起大话来真把人咯杀呢。”张海荣走上前说道。

张茂峰停下脚步,等余剑飞走上来,拍着他的肩膀说:“我听人说,陆静芝那丫头对你好得不得了,还主动跟你吻过嘴的。有这回事吗?”余剑飞一把推开他的膀子,说道:“老茂峰,你听哪个说的?”“唉,反正我听到好多人说的。剑飞,你不要怕难为情,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女只要出于真情相爱的,相互热潮,人们总是能够理解的。”“唉,陆静芝这个丫头跟我们队里的剑飞有缘份啊!女孩自己主动吻小伙头的嘴,不轻容易的。——钱俊荣他要陆静芝做他的女匠,只不过是一厢情愿。要两厢情愿,那才好哩。”

六队打谷场上,十几个社员忙着散开小麦。曹粉桂拖着陆静芝扶着的盖子,两个人尽情地开起玩笑来。“静芝呀,党桂去年还跟我们一起做活计的,今年上了四队做活计。你哪一天到七队做活计啊?”陆静芝笑骂道:“啊呀,你个细货好凶的,跟朱旭峰一起看电影,考究还坐到他膝头盘上的。要不是在放电影上,肯定要躺在男人的怀里头。你说说看,跟我们一样大的姑娘哪个有你做得出?”“你好的,你还跟剑飞吻嘴的,我们队里的王丽琴就曾望到过的。”陆静芝故yì

压住盖子,喊道:“粉桂呀,朱旭峰喊你上大颜逛大街的,……你看看,一提到朱旭峰,她盖子倒拖不动了。”

曹粉桂停下来说:“你个陆静芝做缺事,身子趴在上面,我倒哪拖得动啊?”她向东张望了一下,兴奋地说道:“静芝呀,你的男人到我们队里耕小麦田。我看哟,余剑飞他来耕田纯粹是个名,主要的是来望望你这个女朋友的,说得干脆些,他就是来望自己的女匠的。”

陆静芝抬眼一望,不觉哑住了嘴。“你怎么难为情起来呢?说不过我嘛。”陆静芝喃喃道:“他哪会用手扶拖拉机耕田呢?竟然还到我们六队来耕田。”

晒好了麦子后,陆静芝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悄悄地跑到东边田里。任兔小见她来望余剑飞,主动将余剑飞换了下来。余剑飞、陆静芝两人很自然地靠拢过来。…,

“剑飞呀,你哪一天学会用拖拉机耕田呢?”陆静芝疑惑地问道。“五六天前,我才弄手扶拖拉机的。你们队的队长跑到我们七队来,向我们队的队长求情,说你们队活计压下来了,怕要拖全大队的后腿,要我们七队支援。今天早上,我和任兔小两个人就把机开过来了。”余剑飞解释道。

“怪不到的,这段期间你没找我,我还以为你胆小怕事,不敢找我的。我约你一下,明晚你在大会堂后头等我,我们两人上汤堡跑玩一下。”余剑飞随即答yīng

下来:“好的,到时候你可不能叫我苦等啊。”“那当然啰。我还要赶紧上场晒麦晒草,时间长了,人家要说我的。”陆静芝打了个招呼,依依不舍地跑了开去。

陆静芝见大家低着头在翻麦,忙不迭地操起翻耙跟在周士玉后面翻麦。周士玉笑着说:“静芝呀,你怎不曾跟剑飞多谈会儿吧?”陆静芝抹了一下脸说:“不好意思,让你们做活计,我跑过去玩。队长晓得了,可要说我不好。时间长了,要挨扣工分哩。”

“只要能跟心上人在一起,扣掉点工分,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曹粉桂嬉笑着说。“啊呀,我陆静芝头上辫子长,曹粉桂你个泼辣婊子,打起架来,一把揪住我的辫子,我还就不得还手的。好啊,等到我哪一天望到你跟朱旭峰热潮,也来说你。”

陈春兰说:“粉桂呀,你也别要怎么说人,静芝因为吃了某个人的瘪子,要不然,也跟李党桂一样,已经出嫁到七队了。眼下,对静芝来说,还不曾到开怀说笑的时候。而你粉桂不同,一路顺风,没有人从中作梗,所以说,你跟朱旭峰两个人谈成夫妻,应该说是比较幸福的。”

王丽琴拿着翻耙直接走到陆静芝身边,先翻了几耙,而后说道:“静芝呀,你跟余剑飞确实有夫妻相。但是我要告sù

你,你眼前要沉得住气。俗话说得好,走马不能看山谷,心慌吃不得热粥。你说你自个儿心急,那姓钱的既然一再想要娶你,心里肯定比你还要急。再说了,为了巴结他,帮他的人又不少,很快估计就会有动作的。”陆静芝摆了摆头,说:“姓钱的他别想得头像稻菱壳儿,我绝对不会上他扣的。”

周士玉提议道:“丽琴哟,我们最好拣其他的话说说,各人的婚姻各人自个儿去解决,我们旁人不好说什么,说得不好,祸迁到自己身上,那又何苦呢?……唉,丽琴,人家七队倒已经关了秧门,我们六队跟三队、五队一样,考究麦田还不曾耕得掉的。另外,八队、九队也不曾栽小麦田秧的。”

“三四天的功夫,大多数队里的秧门要关上,我们六队恐怕要落在最后头了。如果现在就去淹田,明日就栽秧,过不了三天,我们的秧门也就能关上了。”王丽琴接过口道。

第二天晚上,陆静芝跟余剑飞去了一趟汤堡,回到家已是十点多钟。绵绵的情意一直暖在心头,尤其临别时,余剑飞抱住她的头,对准她的嘴吻了又吻。陆静芝挣脱他的手,一头扑在余剑飞的怀里,两人做爱了好一阵。当天夜里,陆静芝睡觉竟然笑出了声。

他们俩坠入了爱河,简直不能自拔。钱俊荣也越发焦躁,埋怨父亲优柔寡断,不能快刀斩乱麻。前者让陆静芝上了诊所,她因肖湘鹏医治小孩出事而胆战心惊,辞别而去。他不相信,一个漂亮的女孩人家好不容易上了高中,没个工作就如同白上学一样,怎会甘于寂寞的?要尽快给她安排职位,创造条件,培养感情,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坚信,自己是有把握把陆静芝弄到自己怀抱的。钱元顺被儿子的自信心感动了。他请大队会计黄振林作说客,事情定然成功。…,

黄振林,三十九岁,瘦长条个子,能说会道。他来到六队田头上,托挑秧的雷光道喊栽秧的陆静芝上岸,到倪家湾沟头里谈件事。陆静芝洗了手和腿子,来到了沟头里,黄振林笑着慰问道:“静芝,田里栽秧苦啊。”陆静芝淡淡地说道:“开头下田做活计,感觉不适应。时间长了,也无所谓苦不苦的。”

“静芝呀,你今年岁数也不小了,二十一岁。我们大队总共只有四个高中生,许青做了二队会计,陆人杰被大队推荐上了扬州师范学院,而李慧明这姑娘上了学校做民办教师,只有你一直在田里做活计。最近,我们大队干部研究了一下,决定给你安排个好工作,但有一个前提,你要听我们的话。”

陆静芝当下皱起眉头,捋着刘海说:“叫我做好事的话,我肯定听你们说。说是专门为了某一个人的事,那我就不一定听。”

黄振林拉长了脸,说:“你这个态度不好,如果我们让你入党,你还要向党讨价还价呢?”“我还不曾有那么高的觉悟,你跟我谈这种话,为时过早。黄会计,大队到底研究我做什么工作?”

“我们大队给你找了四项工作,听随你拣。第一个是到大颜米厂做加工部会计,第二个到大颜供销社做营业员,第三个就在我们翟周大队里当妇联主任,一年之内保证你入党,至于第四个工作就是到学校做民办教师。唉,还有一项好工作,就是到公社轮窑上做出纳会计。这五项工作现在摆在你跟前,听随你拣哪一项。伙家,你看你多吃香,虽然你是大队最后一个高中生安排工作,这五项工作个个都是刮刮叫的好工作。你想好之后就赶快定下来,明日中午,你上我家里告sù

我,好不好?”陆静芝吱唔道:“说实话,这五样工作样样都好,可就是不能用来做扣子套我。”

黄振林诡秘地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年轻人哪个不想自己的前途好啊?你们孩儿家可不能错失良机,否则后悔都来不及,错过了这一村,就没有下一家的店。社会上不是没有人吃过这亏的。……你还去栽秧吧,明日我听你的答复。等你选好了工作,我们才好安排其他人。”

陆静芝低头想了一会,便向南走去。靠田埂栽秧的陈春兰直起身问道:“静芝,黄会计找你谈什么事的?”陆静芝随嘴说道:“他叫我上庄做妇联主任,我还不曾答yīng

他。”“啊呀,你就答yīng

他嘛,省得成天跟我们在一起做苦活计。”陆静芝回到自己的趟里说:“春兰啊,你光晓得说,你哪不晓得人家在给我套扣子哩。”

“太阳下山黄又黄,栽秧栽到秧亩塘。齐心协力关秧门,哎呀哟子喂,弄脏了姑娘的花衣裳。”王丽琴领头打了号子,栽秧的妇女们全都答上了声,“弄脏了姑娘的花衣裳,姑娘不闹也不嚷,赶紧栽好栽秧场。”栽秧号子响彻云霄,连挑秧的男劳力们也为之一振,抖擞起了精神。

六 阴谋围剿

两天后,中午放工回家吃饭,陆静芝跟着妇女们往庄上跑,当跑到倪家墩时,黄振林笑眯眯地迎了上来,招着手说:“小陆啊,过来,我找你谈一下话。”

陆静芝看到他有点不乐意,但此人毕竟是庄上做干部的人,也不好不理他,便收住了脚。

四队姑娘周婧丽脚步也慢了下来,瞥了黄振林一眼,对着陆静芝娇笑着打趣道:“黄会计有好交yì

叫你做哩。”陆静芝白了她一眼,侧过身冷冷地说:“黄会计,你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

黄振林仍旧满面笑容,表情和蔼地说:“昨天中午过后,我在家里等你好长时间呢。现在你到底选的是做哪项工作?赶快告sù

我。我们大队干部还要开会研究讨论的。”

陆静芝听了之后,心里一阵烦躁,好不容易才压住了心绪,说道:“黄会计,要不你给我选选吧。……说实在的,那五项工作哪个拧出来都很不错。要是不带任何附加条件,我呀,随便选哪一样都行。”

黄振林眯着眼望陆着静芝,紫色上衣,卷着裤脚的黑裤子,两条大辫子垂在胸前,黝黑的脸膛沾了点泥浆水,赤着脚,左边裤脚还卷着,没放下来。他抬起头,嘲讽地说:“静芝呀,你看你赤脚板手的,高中毕业回来下田劳动,已经有三年了吧。再不找个好工作做做,那肯定要误了你自己的。”

陆静芝听他这么阴阳怪气一说,有点愤愤然:“我倒是晓得要找个我能做的工作做做,可是大队里某些人偏要我工作连带婚姻一同解决。——黄会计呀,我声明在先,既然你们大队干部十分关心我,给我安排工作,那就别要强加我某个附加条件。你说,这难道不行么?”

黄振林漾了漾身子,努着嘴说:“我们给你安排工作,当然有我们的意图。你不听我们的话,现在我们大队里有好多好多人跟我们要工作,一项工作只要我们一松口,就有好多人来抢呀。”

陆静芝晓得他的潜台词,毅然地回绝道:“你们别要再煞费心机了,我绝不会做你们某个大队干部的儿媳妇的。不安排我工作拉倒,我已发过狠了,宁可削发做尼姑,也不嫁给**误了自个儿终身。”

听了她这么干脆利落的回绝,黄振林忍不住恼怒地威胁道:“静芝呀,你说这话,我们今后再也不会考lǜ

安排你工作了!以后啊,还请你不要怪我们,是你自个儿亲口回绝我们的。”

陆静芝不再理会黄振林,甩开膀子便向前跑开了。

世上不管什么人,有钱难买自主张。凡是听凭他人言,往往不知dào

会让自己陷入到何种难以自拔的境地呢。一个阴险狠毒的小伙头依仗老子的权势,钻到四队做会计。生来蟊性十足,唯我独尊,处在上风时便颐指气使,以后还不知dào

会吃什么亏呢?再说,此人还有赌博等不良品性,自己可万万不能为了找工作,将灵肉出卖给这等让人不齿之徒。睁眼睛吃老鼠药,那真是愚不可及。陆静芝捋了捋刘海,将两支辫子抛到背后,下了决心,哪怕永远做个死田种子,也决不卖身投靠卑鄙的权势者。

黄振林卖力地为钱元顺奔走效劳,图谋接手下一任大队支书的职位。

他这个人,平常脸上总是带着一丝笑,很有人缘,公社里又有人头。

他养了三个宝贝女儿,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大女儿黄梅婷嫁给公社刘书记的大儿子刘志赟,二女儿黄梅娟是个美女,嫁给区革小组张组长的二儿子张剑波,三女儿黄梅霜也许配给公社革委会主任叶龙翔的大儿子叶成明。…,

能将女儿推销给上面的干部子弟,老子的身价自然跟着提升了许多。钱元顺也有心让他接班。

黄振林心里着急啊,只可惜眼下卖力拉拢陆静芝,却碰了一鼻子灰,她的性子确实硬啦,想圆钱家二公子的梦,实在不那么容易啊!

两个人前后距离越拉越长,一个藐视诡谲手腕的女子,一个擅长以人为梯的马屁虫。

陆静芝跑到庄前桥,李党桂捧着饭碗走过来说:“静芝呀,你放工吃饭怎掉在人家的后头呢?现在,你们六队的人哪个不在捧碗吃饭呀。”陆静芝粗声粗气地说:“后面有个人找住我谈话,他不达目的不罢休,老要缠住我,说个梦事情。”

李党桂抬头往南一看,马上意识到怎么一回事,大声安慰道:“只要自己站得稳,不怕浪头颠。社会上的事管不了,原因很多;自己的事管不了,还谈什么活在世上做人呢!”

陆静芝回转过身,看了跑上来的黄振林一眼,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轻蔑地哼了一声,向北拐弯,往东边去了。

黄振林不是个呆子,知dào

陆静芝是在损他。他表面上对人一脸的笑,实jì

上报复心十分的重。但是一个农村土生土长的女子,只不过读了两年高中,眼界比同辈人亮一些,可也犯不得跟自己叫劲,甚至连个人前途都不考lǜ

,可叹,可叹。

黄振林一边感叹着陆静芝不识相,一边进了庄。不过并没有往自己家里跑,却跑上庄中桥,径自向东往钱元顺家里走去。

黄振林进了钱家,顿了顿,抬头叹了个气:“那个丫头就如同茅缸里的石头,又硬又臭。我跟她谈话,她根本不上我的套,一开口就把我的嘴封死。在庄门口走的时候,还故yì

使劲地吐唾沫气我。”

钱元顺愣了愣,走到家神柜拿出一根牡丹牌香烟递给黄振林,低声道:“我晓得我家俊荣要想骑她这匹马,难骑呀。……我也劝过俊荣的,他说他九天玄女都不要,偏要陆春高家的这个大丫头。”

黄振林本想劝说钱元顺放qì

陆家大丫头,不料钱元顺上来就将话头刹住。他不愿拂人心愿,柔婉地劝说道:“唉,要想办成一件事,急也不是个急处,得慢慢来。最主要的还要靠大家想办法。”

钱元顺招呼他一起吃饭,黄振林笑道:“我回家吃饭,你家没有带我饭烧,我一吃,你家里人倒没得吃了。”“你吃的饭,我家还是有的。振林呀,就是没什么好菜,都是自家做的上不了台面。不过是些炒的韭菜,烧的小鱼咸菜,还有番茄蛋汤。”钱元顺笑着拉他坐到饭桌边上,一边扬声喊道:“粉花,拿碗盛饭给黄会计吃啊。”

黄振林见钱元顺的老婆杨粉花端来一碗饭,便坐到大桌便吃开了。钱元顺靠在椅子上抽了一阵烟,忽然坐直了靠近黄振林,声音压得很低地说:“振林呀,我有几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庞元昌跟我们不怎么和睦,若即若离的。我想把他的大队长拿掉,你望望看能不能行?”黄振林想了想,摇着头说:“不能拿掉他。公社里第一把手徐书记十分赏识他,他会抓农业生产哩。再说,你这个时候要是拿掉他的大队长,他很可能要坏我们的事。”

钱元顺又靠了回去,闭眼想了一会,说:“行,这不谈。公社里要调杜长锁到轮窑做副厂长,他这是找的头绪。他走之后,民兵营长位子就空下来了,你看让哪个来接这个位子?”一看是表态的机会,黄振林当即拍了拍桌子说道:“这还用说嘛,钱俊荣啊。他在四队做了三年会计,已经懂得怎样抓农业生产,到大队里做个民兵营长还不是刮刮叫的。”…,

钱元顺赞许地笑了笑,又说道:“你晓得的,妇联主任位子也空着,已经有半年多了。曹凤云她自个儿带头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儿子化秋还不曾到结婚年龄就偷着结婚,这不谈。考究儿子结过婚后,又瞒了我们,让她家儿媳妇生养孩子。王片长拿掉她的妇联主任,我们叫束玉茹临时代理。你看,现在哪个来接这个位子最为合适?”

黄振林有点拿不准钱元顺的意图,含含糊糊地说:“我不晓得我们大队能找到几个合适的人来当妇联主任,束玉茹她也能当呀。”钱元顺抽了口烟,不满地说:“振林呀,你哪就一点都不晓得我们想让哪个来当这个妇联主任吗?”黄振林连忙点头回答说:“噢,让陆静芝来当吧。她与俊荣两个人一同在大队里当干部,经常开会接触触,感情是能慢慢培养起来的嘛。”钱元顺起身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缓缓说道:“我也是这么考lǜ

的。”

黄振林扒拉了几口饭,忽然抬头提醒道:“钱支书,你过去曾经答yīng

束玉茹当妇联主任的,现在又不要她当,她这个思想工作也要做做的啊。”钱元顺胸有成竹地笑说:“这不要紧,束玉茹妇联主任做不成,就继xù

当团支书,另外让她兼个治保主任,不就行了吗?……庞元昌岁数大了,今年不退,明年也要叫他退下来的,你再来当这个大队长;再过两年,我从支书的位上退下来,由你接过我这个位子。”

黄振林心里一阵欢喜,故作谦逊地说:“我还要跟在你后面学两年,才能胜任大队长、支书的职位,现在还早得很。”钱元顺看了看他,摆摆手说:“我这不就是在教你嘛。”两个人同时大笑了起来。

杨粉花走进来收拾桌子,把黄振林吃的碗筷拿到厨房去洗。看两人谈得真欢乐,也没说什么就走开了。

黄振林说:“戴金章这家伙在上海多嘴多舌的,使得给我们大队弄氨水的殷马小挨了单位领导的批评,工资又降了一级。殷马小把我们翟周几个大队干部都恨得要死。”

钱元顺愣着眼问道:“他在上海说的什么话?”“他对他的姐夫说殷马小叫厂里人放的母氨,也算废氨水钱,没点好处费,他怎会得这样做啊。厂里的财务会计听到了,随即报gào

厂长,殷马小就倒了霉。”

钱元顺很是生气,左手不住地拍桌子,歇斯底里说:“戴金章这个人,他在送殷马小的命啊!这个虫坏我们大队的事,还坏我个人的事呢。他在大庭广众的场合里说我逼陆静芝做我的儿媳妇,人家丫头不肯,软硬兼施,什么手法也不灵。他把我家两个小伙说得一塌糊涂,尤其是我家二小俊荣。”

黄振林提议说:“要不我们把他戴金章弄上庄批斗,说他破坏农业生产?”

钱元顺狠狠地抽了口烟,缓了缓情绪,用中指头敲着桌子说:“好!不过这件事要由庞元昌去做比较妥当。你去跟他说,说我听到殷马小在上海受处分的消息气杀了,今后很难在上海弄到好氨水,发狠要批斗戴金章。明天上午我们几个大队干部碰个头,下午就开全大队社员会刨他戴金章身上的皮。”

“还有樊小银这婆娘在庄上胡说八道,说俊荣一百个丑事,竟然把他比作《水浒》上的高衙内,……”“日死她家妈妈的,撕她的嘴!”钱元顺气歪了嘴,粗鲁的话迸了出来,“你马上跟她说,派出所要抓她男人陆世庆,送到县城里坐牢监!”

六 阴谋围剿(二)

陆立贤来到雷家嘴,兴奋地说:“今天我们六队栽到中午吃饭就关秧门了,在全大队里来说还不算最晚,二队跟八队还有两天才能关秧门。”雷光道说:“我这一担秧挑了去,雷家嘴就能全部栽掉。”陆立贤忙招呼道:“光道,你歇一歇,吃支烟。”

雷光道接过烟点上火,说:“立贤呀,听说下午大队开社员会,开的什么会啊?”“唉,斗戴金章,他坏了我们大队弄氨水的事。这家伙嘴嫌,自己历史上又有污点,你就安稳点,可他就是喜欢出风头。本来殷马小怪我们大队没送礼给他厂的厂长,弄到氨水不能说是他帮忙的。杜长锁带队装氨水时,跟浒东人说话,被人家厂里的一个职工听到了,这个厂里的职工一检举,结果殷马小受到处分。”

雷光道不解地问:“这又碍到戴金章呢?”

陆立贤撇撇嘴,低声说道:“钱元顺找替死鬼呗。杜长锁是公社里史科长的人,马上倒要上公社轮窑上当副厂长,钱元顺跑去说他么?我听人说,钱元顺斗戴金章还有另一层意思,他戴金章不是经常说钱家两个小伙忽坯料,二小最忽,老想陆静芝做他婆娘。”

雷光道附和道:“怪不到的,人家最要紧的私事,怎么能由他戴金章四处乱说呢?”

妇女们听说下午要开会,栽秧栽得更快。十点半,雷家嘴的田全部栽好了。

陆静芝走到龙沟洗好了腿脚,穿上塑料拖鞋,随嘴说道:“人家说戴金章戴金章,上桌吃起饭来四处望,一发觉不妙就泡汤。今个儿挨斗,恐怕他说话做事不曾望,额头低,碰到南墙角。”

“他呀,本来在八队喂猪食,蛮好的,他也要到上海跑采购,怎不想想他自己的屁股上的屎还不曾揩掉呢。”曹粉桂笑哈哈地说。

陈春兰甩了甩短发,再抹了脸,“管他的,下午我又能偷空睡点觉了。开会不怕长,只要靠了墙。这个栽秧场累死我了。”

周士玉抓住自己一支辫子摩摸说:“可不是么,我晚上上铺睡觉,连衣裳都不愿意脱。静芝呀,你晚上怎有那么大的精神,考究还跑出来玩呢?”

陆静芝笑了笑,把辫子撂到背后,“我啊,心情不舒畅,就跑出去散散心呗。”

“静芝,你说话就骗不了人,哪个不晓得你要会会你心上的那个人呗!”曹粉桂做了个鬼脸说。

陆静芝举起一只手,半是微笑半是威胁:“粉桂呀,你别要造谣,当心我撕碎了你的嘴。”

曹粉桂连忙溜了开去,招架道:“不得了,不得了,士玉姐姐,她要打我这个妹子。”

周士玉抓住陆静芝的膀子说:“粉桂喊我姐姐,你喊我什么?”

陆静芝赶紧讨好地叫道:“姐姐。”

周士玉劝道:“好,姐姐劝你要大容小,粉桂妹子说得不好,我们也会说她的。你对她不能这么狠。”

陆静芝笑道:“好好,并不是妹子我性情急躁,我们大队有好多人老要在我的婚姻上做文章。我家大大劝了我五六次,五六次都被我顶了回去;我家姑妈两次特地上门来做说客,真个叫人头疼死了。……好了,好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栽秧栽到头的十几个人走上田岸,一字形往庄走去。王丽琴喊道:“静芝呀,我听人说,大队干部想你做妇联主任,你怎不肯做呢?”…,

“人家有条件,才肯让我做呢。”陆静芝低声说道。

“做干部归做干部,你别要谈什么条件不条件的。王丽琴劝道。

陆静芝知dào

她是想的不多,也是一片好意,便分辨到:“婶妈,你这就不晓得了,虾桶子张在那里,等你钻进去,得个进去就别想钻得出来。”

王丽琴笑道:“这你想多了,你先把妇联主任做起来,到时候人家想给你做媒,还不完全在于你自己呗。”

“不,我何必要费周折呢。”陆静芝有点头疼,固执地说。

王丽琴开导她,“我事前梳的妈妈鬏,人人说我漂亮,史社长三次劝我把鬏儿剪掉,最后我剪掉了。你爸爸妈妈望梅止渴,让你上了高中,可不希望你成天跟我们一起下田做活计的。你应该把个干部做起来。”

陆静芝吱了吱嘴,说:“要有人喊我当的,我才好当啊。”

王丽琴笑着戳了戳她的胳膊:“静芝呀,我不是说你,机会难得,千万不能错过。至于你个人谈对象结婚,那慢点倒没什么,只要你把主意拿定了就好。”

下午,戴金章被喊站到台子上,杜长锁拿起写着“坏分子戴金章”的牌子往他颈项里一挂,名字上分明打了个鲜红的八叉子。戴金章像一个当场被人逮住的贼子,耷拉着脑袋,只能任人大加挞伐了。

钱元顺作了简短的讲话:“戴金章是一个没有改造好的四类分子,打着为大队弄氨水的旗号,出去跑采购。我们大队秋后急需yào

大量肥料,他弄得好呢……竟然把我们大队弄肥料的头路给掐断了,直接破坏我们翟周大队的农业生产,这是阶级斗争在我们翟周大队明显的反应。今天我们召开全体社员大会,狠狠批判这个坏家伙!……下边由庞元昌同志发言。”

庞元昌拿起别人事先给他准bèi

好的稿子念了起来,最后他随嘴说了个顺口溜:“戴金章啊,戴金章,平时上桌四处望,发觉不妙就泡汤。小队里的猪子他不养,要在大队里做个采购长。不着忙,不着慌,到处充来到处讲,竟然充到屎茅缸,以后死了没人望,没人望。”

束玉茹、钱俊荣先后作了批判发言,最后是黄振林作了长达半个小时的发言,他上纲上线,将戴金章说成了魔鬼,是凶恶的阶级敌人,借给大队跑采购为名,以售其奸。他捞了很多的外快,肥了他个人的腰包,同时又达到他破坏农业生产的罪恶目的。黄振林讲到激动的时候,拍桌板凳,俨然义愤填膺,怒不可遏。最后他正告戴金章今后要夹紧尾巴好好做人,规规矩矩接受劳动改造,不准乱说乱动。

钱元顺勒令戴金章站到庄中桥口示众。戴金章被杜长锁推了出去。钱元顺布置几项农业生产工作,之后就宣bù

散会。往南走的社员经过桥口,望着那挂着牌子的戴金章,活像欣赏一件战利品似的。知dào

内情的人都怪戴金章多嘴多舌,自讨苦吃。

黄振林截住五队女社员樊小银,“你停一下,跟我到大队部来。”梳鬏的樊小银活像一个地主婆子,听话地弯着腰跟他进了大队部。

黄振林进去后,往办公桌跟前的太师椅上一坐,像审犯人似的口吻说道:“樊小银,你有没有说钱支书的二儿子钱俊荣是高衙内,还说他赌吃嫖摇,偷吃扒拿?今天我要你拿出证据来!”…,

樊小银慌了,急急巴巴地说:“我、我不、不曾说。”

“你还赖的!在张义潮墙顶头,你不是对大山、云海一些人说的吗?……告sù

你,我们随时随地都能把你男人陆世庆从农机厂弄回来,把他的工作卸掉!”黄振林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呵斥道。

听他这么一拍,樊小银心里一惊,吓得哭了,接连打了自己的几个嘴巴,骂自己嘴咸夹。

黄振林冷笑了一声,说道:“现在你晓得错了,我们也就不再追究你啦,但你今后够能再瞎说呢?”

樊小银连泪也不敢擦,连忙说自己再也不咸夹了。

“你不仅自己不要说,还要望住你身边的其他人,一旦发xiàn

其他人瞎说,你要在第一时间里告sù

我们。如果你做得得力的话,我们叫农机厂李大秋厂长任你家男人陆世庆做车间生产组长。”黄振林不失时机地点拨眼前这个一惊乱了分寸的妇女。

樊小银从大队部出来,走到桥口,杜长锁看到她脸上有泪痕,心里晓得怎么回事,喊道:“戴金章,走啊,你们今后说话要想想再说,不该说的话千万别要乱说,要放在肚子里烂掉,否则,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樊小银听了,不寒而栗,随即低下了头,手触到头发一抓,头发便散落开来,遮住了她的半个脸,狼狈不堪地往自己家里走去。

七 结拜交友

余剑飞被支到扬州城划灰,这是黄振林吩咐七队队长王伟强做的事,付诸实施。陆静芝找不到余剑飞幽会,只得到李党桂、曹粉桂两人家里串串门。

晚上,李党桂家里热潮起来了。民办教师李慧明说:“你们六队的丫头人啊,个个都好,不搬弄是非,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我就喜欢你们这样的直爽人,不喜欢那种机油管子,一肚子的关目山,算计你算计他的。”

周士玉摆摆手,笑着说道:“我们翟周庄上还是有几个小伙头子一心想往上爬的。整体就盘算着如何叫别人做他的垫脚石。不过,这些人的名字我也不好说。”

曹粉桂坐在桌前,两手撑住脸说:“这年头,有心机的人总想找个靠山,以便日后做事能讨到点巧。例如我们队里的雷化南,最近不就跟钱俊荣拜了仁兄弟么。”

陈春兰一听,兴奋地问道:“他们哪几个人拜的仁弟兄?”

曹粉桂转了转眼珠子,想了想,说道:“我听说四队的葛加胜,九队的赖立伟,八队的钱高华,还有学校的郭士元。”

李慧明连忙问道:“郭士元他拜的是老几呀?”

“你们啊,打探这么多做啥呢?”曹粉桂笑着看了看李慧明和陈春兰,缓缓答道:“老三。赖立伟最大,二十七岁,钱俊荣二十四,老二,雷化南跟郭士元一样大,两个人都是二十三岁,雷化南老四,葛加胜、钱高华两个人二十二,钱高华生日小,是老薄子老六。”

李慧明摆着头说:“这几个鬼都是好佬。郭士元在学校里特别会拍校长冯光修的马屁,学校送礼到中心校,他十个来劲,现在已当上了学校副教导主任,这世道,小人得志啊。”

陆静芝推门走了进来:“啊,党桂你家今晚来了这么多的客人,……慧明,今日晚上你到党桂家有什么事的?”

“没有事就不能到朋友家里玩玩?”李慧明笑着说道。

“啊哟,看来我今晚到党桂家里玩,并不受欢迎啊,慧明有要紧的大事不肯告sù

我。”陆静芝站在门口,歪着头看着大家伙笑着说道。

“你这丫头,说话就是刻薄。我们刚才说的五六个小伙头拜把子兄弟。你当住我们谈了你什么坏话?”李慧明走过来,伸出手指刮着陆静芝的鼻子说。

李党桂说:“静芝呀,你的辫子要剪掉两寸,辫子长很了就分叉了,并不怎么好kàn

。”

陆静芝一手抓起一支辫子,嬉笑着凑上前说:“那就麻烦你给我剪一下。”

“好的,我拿剪子。”李党桂从针线匾里拿出一把剪子。陆静芝端坐在板凳上,李党桂抓起陆静芝两支辫子说,“你们看,剪到这里,够好?”三四个女子围了过来,都说行,李党桂便剪了起来。

李慧明端详了一会,指挥道:“党桂呀,你顺便给她把个刘海修修。”李党桂又仔细地修了修她的刘海。曹粉桂说:“这一边几根刘海嫌长了些,要稍微剪了点。”

周士玉捏了捏陆静芝的脸,笑哈哈地打趣着:“我要是个男人的话,非要把陆静芝这么个大美女追到手做自己的老婆。”

陆静芝拿起家神柜上的镜子照着自己的脸,大声回击着:“士玉这是生的女人身子,如果是个男人的话,肯定是个骚货棍。”

李慧明说:“你陆静芝生来确实漂亮。不过,你也别嫌老姐姐说的话不中听,哪个想你的男人并不容易,你脾气不小。”…,

“慧明,你这就说错了,男女平等,不谈哪个强似哪个。我结了婚,也决然不会得欺自己的男人。”陆静芝放下手上的镜子,转过身来坚定地说着。

曹粉桂突然提议道:“党桂呀,我们几个丫头在你家里谈家常,不会也像他们小伙头那样子结拜,做结拜姐妹呀?”

李慧明将马尾辫子甩到背后说:“谈结拜姐妹,今天这屋子里数我岁数最大,我属蛇。”

李党桂说:“我也属蛇,生日小,腊月里的生日,那我是老二。”

周士玉说:“我属马,是老三。”

陆静芝说:“我属羊。”

曹粉桂说:“我也属羊。”

但陆静芝是三月里过生日,而曹粉桂是五月生日,所以陆静芝是老四,曹粉桂是老五。

正当陈春兰说自己是老六时,突然门开了,走进两个姑娘,一个是周婧丽,一个是钱凤娟。当知dào

她们在结拜姐妹,便也加入了进来。周婧丽属猴,她才是老六,陈春兰属鸡,只能是老七,钱凤娟属狗,垫底老八。

李慧明写了张红纸条,念道:“结拜书,公元一九七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晚八时再李党桂家结拜八姐妹,顺序依次是李慧明、李党桂、周士玉、陆静芝、曹粉桂、周婧丽、陈春兰、钱凤娟。今后岁月里,不管遇到什么风雨至始至终都互帮互助,同生死共患难,携手奔向前程!”

曹粉桂鬼点子多,忙说道:“结拜姐妹,还得要举行个仪式。”

李慧明喊道:“党桂,你家里有香吗?”“有。”“拿把香出来点起来,我们八个人按次序对这菩萨面磕头。”七八个人便依着李慧明所说的郑重其事地做了起来。

周士玉说:“结拜了姐妹,应该弄个酒祝hè祝hè。”

李慧明摇着手说:“今天晚了,弄不成,明日晚上弄酒。”

周士玉说:“每人出两块钱,够不够?”

陆静芝说:“足够了,我们女的喝不多少酒,哪像那些小伙头子,光一个人就要喝斤把酒的。我看弄个肉烧青菜,老母鸡烧萝卜,煮它二三斤大鲫鱼,炒上几个菜,再弄一个吃饭的汤就行了。”

“好,我们就按老四说的去买菜,老二你会做厨师,由你来掌勺子。”李慧明亮着手说。

周婧丽拍着手说:“老大做总指挥,我们几个小的都听老大的话。”

春节,每个人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陆静芝穿了红灯线绒子褂子,映得脸上红扑扑的,头发亮得照见人的脸;两鬓耳朵上方都挨次插了两个银色发夹。她想上周婧丽家里借本小说《红岩》看看,跑起路来双手摆动,姿势十分好kàn



当转弯向西巷走去,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扭过头来一望,是雷化南,不解地问:“你拍我肩膀做什么?”雷化南笑嘻嘻地说:“我们小伙拜把子兄弟,你们丫头也学我们小伙结拜起姊妹来。”陆静芝反问道:“不着兴吗?”“哈,瞧你说的。我是雷老四,你是陆老四。如果老四嫁给老四,那多好啊!”

陆静芝冷冷地往了望雷化南几眼,不屑地说:“就凭你这个巴结有权有势的人的角色,还想我姑奶奶嫁给你,我问你够有这个可能?”雷化南缩了缩手,尴尬地笑了笑,“想,又不一定能成,你别这么蔑视我。你这个丫头太厉害,开口就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我晓得,你要嫁给我二哥钱俊荣,他才是你的如意郎君。”…,

“呸!”陆静芝狠狠地吐到雷化南脸上,骂道,“放你的屁!畜生才嫁给他的!世上的好男人都死光了,我跑去嫁给他这个忽虫的!姑奶奶宁可做尼姑,也不会找他这个忽虫做男人的。雷化南,我警告你,今后不准你嚼嘴嚼舌的。否则,别怪我姑奶奶跟你不客气!”

“那你到底想跟哪个谈?”雷化南赔笑着追问道。

陆静芝厉声答道:“雷化南,你别跟我耍花招,难道你真的不晓得我姑奶奶要跟自己心上的那个人谈吗?”

“要么是余剑飞,他除掉有点儿巧气,与我们这些人相比,其他的也没什么强项。”雷化南不屑地笑了笑,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陆静芝正了正身子,冷若冰霜地说:“余剑飞跟你们这些人相比,就是不一样。他呀,规规矩矩做事,老老实实待人,堂堂正正,一身正气,哪像你专跟奸刁巨猾、偷鸡摸狗之辈拜弟兄?嗯!”

雷化南矫揉造作地闭起眼睛,摆了摆手,“你看你,你看你,说得多难听。”

陆静芝上前一步,拍着他的脸,“喂,你这张脸皮也真够厚的,一薄刀剁下去,真的剁不破。你回去屙阵尿照照你自己的脸,看看你是个什么人。”说完话,抬起腿直往西跑去。

雷化南摸了摸脸,咕哝道:“真晦气,新鲜年头就挨了个臭女人打嘴巴子,还骂了我一阵。我真想不通,钱俊荣偏偏要找这个泼辣货做女匠,日后还不成了个梁山上的那个母夜叉孙二娘!”

七 结拜交友(二)

雷化南悻悻地往北走,他看到郭士元,喊道:“老三,你今日上庄准bèi

到哪里玩?”郭士元握着雷化南的手说:“想到葛加胜家里玩场麻将的,可他却上了赖老大的家里玩去啦。”雷化南叹了一口气,将自己挨了陆静芝一顿训斥的事说了一遍。郭士元笑哈哈地说:“你本队的人,又不是不晓得,何苦要遭惹她这个母老虎呢?自讨没趣!”雷化南拉起郭士元的膀子,说:“老三呀,我想不通,钱老二他现成的束玉茹不要,却偏要陆静芝这个犟驴做什么,一不高兴就发脾气,结了婚后才老要人整天捧她那个寿字脸呢。”郭士元笑道:“兄弟呀,你这就不清楚了。找女人就如同上街买样东西,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就谈人品,束玉茹哪比得上陆静芝,你别看她陆静芝现在穿的衣裳都是农村一般姑娘穿的,真zhèng

打扮起来,天姿国色,人见人爱啊。……唉,不过话说回来,二哥想能骑上陆静芝这匹马,也真zhèng

的不是那么容易的。”雷化南轻蔑地说:“这匹丫头想余剑飞,一个黄屁股家的龟孙子,有什么想头?”郭士元摆着手说:“老弟呀,我并不是拿出做哥哥的势来要说你两句,男女成婚最重yào

的是讲缘份,有了缘份,一头癞疮的叫花子能娶上皇帝家的公主。你雷化南,还有葛加胜都想陆静芝这丫头做老婆的,可她眼里根本就没有你们这些人,相不中嘛。你别看余剑飞这个鬼像个忠厚佬样子,其实他藏而不露,很有心机的,加上跟陆静芝又很合脾气,所以这两个人谈得来。别的人想把这对鸳鸯拆散开来,怕的是到头来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唉,那我们劝二哥娶束玉茹呗。”雷化南无所谓地说道。郭士元上来一把捂住他的嘴,看了看周围。“别瞎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问你呀,你看得清,你能说得住老二吗?……走走,我们到钱高华家里划草吧。”两个人跑了一段路,雷化南问道:“他家够有人来九点半?”郭士元掉过头说:“到他家里划草的人可多哩,长锁、书兵、春才,还有房秀萍。”“房秀萍这细女匠也喜欢来九点半呀。”雷化南奇怪道。“化南呀,你可别小瞧这细婆娘,一般男人没她的赌量大。今年初五,她满了一庄,你猜她满了多少钱?”郭士元一脸神mì

地说。“三四百块吧。”“哼,在这前面还要加个数字,一千四百多块钱!”郭士元挥挥手掌,笑道:“把我们七八个人的口袋里都掏空了,她才满了庄。”雷化南摩拳擦掌道:“走,今儿我们弟兄两个去会会刘起的细婆娘。”郭士元劝道:“你不能跟她瞎来,看情势不妙,就少打的钱。那细婆娘打钱恶的,经常端掉老爷的庄盘。老爷的庄盘上有五六百块钱,她看自己的牌正,就敢端老爷的庄盘。”雷化南伸了伸舌头,“这一说,还不能小瞧房秀萍这个细婆娘的。”房秀萍当天不在家,上了南花庄给大哥做三十岁,第二天下午回来。陆静芝在直南巷遇见了她,招呼道:“秀萍,从南花庄回来了。”“噢,静芝,你今日不曾下田做活计。”陆静芝回道:“今日我家大娘舅上门,妈妈叫我在家里烧饭,所以没有上工。”房秀萍回过头对丈夫说:“刘起,你先回家,我跟静芝谈几句家常。”她丈夫看了陆静芝一眼,点头道:“秀萍,你们谈你们的吧,只是回家不能太晚。”陆静芝笑着说:“你们家两个人感情深啊,结了婚两年还这么甜蜜。”“瞧你说的,新鲜感早就过去了,那比得上你跟余剑飞那份深情呢?”房秀萍抓起陆静芝的辫子说,“唉,静芝你这丫头呀,大队妇联主任你为啥不当?你也真够呆的,又不是当的他私人家的官,怕什么?婚姻问题还不在于你自己掌握么。”陆静芝低声说:“我在考lǜ

哩。”“大妹子,再有大队干部跟你说当妇联主任,你别再回绝人家。不然的话,你家爸爸妈妈让你上了高中,不是白上了吗?我这是跟你玩得好,才劝你两句的。”“谢谢你,到我家玩会儿。”“不啦,我家那个刘起等我回家,下次上你家玩吧。”房秀萍摇了摇手,告辞而去。陆静芝向西跑进李党桂家里,笑哈哈地说:“今年春节已过去七八天,一直没上二姐姐你家里玩。咦,你这头是在哪里剪的?”“我二十八夜跟士玉两个人一起在大颜剪的。我们两个人都剪的娃娃头,连刘海都剪得一斩齐。”“嗯,这一剪,像个十八岁的大姑娘。”陆静芝笑着打趣道。李党桂捶了陆静芝两下,笑着说:“你这丫头!我哪还像姑娘家模样,已是养儿妇女,说话、做事都不像以前那么麻滑。刘传宝这家伙除了田里做活计,什么家务事都不做,我快要变成一个拖拖拉拉的家庭老婆子了。”“是啊,人们说,做一天姑娘賽如做一天官。这说法我也有点相信。翟秀文今年十九岁,年初三跟许青结了婚,她做了许青的女匠,今后什么家务事都得做,好在她不下田做活计,教教五六岁的小儿呀。假如我结了婚,眼时也不怎么可能跑到你家里玩。男人能够通情达理,做妻子的日子还好过;如果遇到男人是个蛮不讲理的忽虫,那可真算得上暗无天日。不过,刘传宝遇人比较和气,不霸道,应该说得上是个比较好的男人。”陆静芝坐下来,有点泄气地说。李党桂抓了葵花籽和花生放在大桌上,陆静芝说年已过去了,不要抓。李党桂劝道:“你拿点起来剥剥。……唉,静芝呀,钱支书要你当大队妇联主任,你就当吧,又不是当的他家私人干部。至于钱俊荣要你跟他谈对象,你不睬他,终究不可能把你绑到钱家做媳妇吧?”陆静芝晃了晃身子,感慨地说:“唉,已经有十多个人劝我当大队妇联主任。刚才我上你家之前,在直南巷遇到从南花庄回来的房秀萍,她也劝我当大队妇联主任,不能再等了,想找个好工作,机会实在难找。”“四姐姐不当,我周婧丽来当!哈哈,可我周婧丽勒骨还差好几根的。我就是想翻了肠,也当不到大队妇联主任啊。”周婧丽走进屋里,两个小辫子晃动着,摆着手说,“我们姐妹三个关牌,关一张牌二分钱,一个麻子六角四分钱。”李党桂随手从家神柜上拿起一副扑克,说:“不要拣,现成的。到了晚上,你们两个妹子别要跑,在我姐姐这里吃个顺便夜饭。传宝回来,我叫他给我们烧夜饭。”陆静芝笑着说:“你够用得动传宝?”“哼,你们两个妹子上门玩,他不肯动手帮忙烧夜饭,新鲜年头里,我都要拎他的耳朵边子。”李党桂很是干脆地答道。“乖的东东,你也蛮厉害的。”“静芝妹子,你这就说得不对。他玩的朋友到我家里来,怎晓得叫我动手烧煮呢?噢,我玩的人上门做客人,他不肯动手帮忙,我这女匠的脸往哪搁?”陆静芝一听,笑哈哈地说理解。周婧丽说:“翟秀文她虽说是我们翟周庄上第一个美女,要嫁个男人起码也要跟自己差不多大,许青比她大五六岁哩。”李党桂说:“大六岁。翟秀文属狗的,今年十九岁,许青属龙的,二十五岁。”陆静芝说:“许青他曾跟我谈过的,我们两人脾气不和。他说话太刻薄,说我们女人是生下来为男人看家护院的。我当时就没个好脸色对他,之后他要打我的招呼,我才不要他打招呼的,理都不理他,哼!”李党桂笑着说:“你陆静芝是个想做大事的人,而翟秀文她呀,只想做个普通的女人。所以说,她心甘情愿地嫁给那个比她大六岁的男人。”“翟秀文喜欢把头发披在身后,看上去也蛮漂亮的。”周婧丽出着牌说。“越漂亮的姑娘越喜欢披长头发。不过,也要弄得好,要一丝不乱。如若头发真zhèng

乱了起来,就像个疯子,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人家说,披头散发就是这么一回事。”陆静芝撂下手上十几张牌,说道,“我一个长顺子,婧丽你下游。”周婧丽笑着说:“我没个大牌,不然的话,你静芝下游。唉,党桂你洗牌。”“做个女人不知要比男人要烦多少神,你说你个女的,不把自己打扮好,人就跑不出去。如果你漂亮很了,又容易惹苍蝇。我陆静芝说不上多漂亮,一个死人钱俊荣他还就缠住我,就是摆脱不了他。”李党桂将扑克放在桌上,说:“静芝呀,我们女人只有在家里做姑娘快活几天,结婚过后,就得为男人鞍前马后服wù

,洗衣做饭,缝缝补补,生儿育女,没完没了。还好,今后实现计划生育,顶多生两三个孩子。黄会计说女人是男人的一碗菜,专供男人下饭的。”“他黄会计热说大病话,大男人主义思想特别严重。”陆静芝愤愤地甩了辫子。三个女人玩扑克,兴味盎然。到了晚上,刘传宝回来嚷道:“党桂呀,你够曾把夜饭烧好呢?”李党桂瞪着眼道:“你哪没有看到我这两个妹子到我家做客人,我正陪着她们哩。传宝呀,今日晚上你烧夜饭,替我招待好这两个妹子,还要忙快点!我老实告sù

你,我今天就看你表现能不能叫我满yì

。”刘传宝做了个鬼脸,“今个儿我婆娘最大,男人无条件服从,上锅烧煮去了。”自嘲道:“党桂哟,保证把客人招待好好的。你们吃过夜饭,继xù

玩牌。”陆静芝站起身说:“不玩了,我回去吃饭。”李党桂一把抓住她的膀子,说:“今日不许走,你如果硬要走的话,从此就不许喊我姐姐。婧丽,你别要爬,坐下来继xù

关牌。我家传宝给了我面子,说的你们两个妹子反倒不给我二姐姐面子,多不好啊!”刘传宝看到陆静芝要走,就笑嚷道:“静芝呀,党桂既然留你玩牌,你就别要惶人。夜饭马上烧好,过年的菜热一下,另外再炒点黄芽菜、大蒜茨菰。坐坐。”陆静芝摸了摸头,感到盛情难却,到底坐了下来继xù

打牌。

八 余陆欢娱

春风和煦,万物吐露生机。吃过饭后,陆静芝徜徉在街头,忽然发xiàn

李党桂急匆匆地向东头跑过来,忙招呼着问道:“喂,你这个时候忙的什么事?”李党桂说她望望徐老五的机米厂有没有开,如若开了,就赶紧回去叫传宝把两箩稻挑过来。

陆静芝侧过身子让她走过去,嬉笑着说道:“你家传宝,我看是个好男人,你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你还嫌他这个不好那个不行的。我不是说姐姐你不好,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哇。”

“妹子,我这个时候没工夫跟你说了玩,你如若结过婚后,就晓得是怎么回事。唉,你今日身上怎有好多泥浆点的?”

“挑桶儿泥的身上怎得不沾点泥浆点儿。”

李党桂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不简单,桶儿泥重哩。”

陆静芝晃着头说:“没什么大了不得的,只不过我们妇女比男劳力多了一个人挑。四个女的挑一个泥坞子,一船泥挑得快的话,还有得歇哩。”说着说着两个人就各自分开了。

陆静芝想找许巧英一起往田里跑,没料到却遇见了已当上大队民兵营长的钱俊荣,撇着头往旁边望,试图糊弄过去。

钱俊荣招呼道:“静芝,你吃过饭了吗?……今日上午,四队曹振亚跟钱高立两个人哪要打架的?他们为的什么事?”

陆静芝停下来慢慢转过头,懒懒地回道:“不晓得他们为的什么事,后来被他们队的束队长拉开来了。我不曾跑过去望。”

钱俊荣打量了她几眼,关切地问道:“你今日身上怎有这么多的泥浆点的,你做的什么活计?”

“挑桶儿泥呗。”

“不得了,桶儿泥是大劳力挑的,你才小的,千万不能挑伤了,挑伤了就是一世的患。”

陆静芝丝毫不感激他的体恤,仍旧冷冷地说:“挑就挑吧,农村里生的,农村里长的,挑点桶儿泥有什么稀奇的!”然后,她昂着头穿了过去。

陆静芝不愿再回头上许巧英的家,直接向东,绕道到六队林家边子,奔赴劳动场地。她感到春风吹到身上暖洋洋的,张开双臂,吟咏道:“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耀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身着老红色上衣的女子,虽然叫人感到灰不溜秋的,但农村人做活计也只能这般打扮。陆静芝抬着头朗诵宋人名篇,似乎感到是一种乐趣,完全忘记了做重活后的疲劳。她没想到在田野里这一朗诵却引来一个忠诚的听众,这就是余剑飞。余剑飞凭直觉感到自己心爱的女人陶醉于眼前的美丽春景,悄悄地加快了步伐,他要与心爱的女人一同分享春光下的喜悦之情。

余剑飞离了庄东南角,向南很快地来到陆静芝所要经过的地方。陆静芝敏锐地发xiàn

她深爱的小伙头子站在前头等她,便喜滋滋地喊道:“剑飞,你今日上工怎这么早呢?”“你不也上工早吗?唉,你刚才背的什么文章?”“宋朝的范仲淹写的千古不朽的优秀散文《岳阳楼记》。原先我能背得上全文,现在只能背两三个片段。我上工的时候,发xiàn

今日风光真好,不知不觉的便背了起来。……唉,今年你还开手扶拖拉机吗?”余剑飞说还开的。…,

“剑飞呀,去年冬天有一个多月你住在扬州城划灰,恐怕整个扬州城都跑转过来了。”“唉,快活是快活的,我叫城里清洁工将垃圾倒在废置的码头上边,我只要把垃圾铲堆起来,时不时的望望,也就行了。等到队里来了船,直接领得来往船上装,过后就没我的事了。”余剑飞介shào

自己在扬州划灰的情况。

陆静芝努着嘴说:“你这一离家,我到哪里找你谈呢?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唉,你可不能怪我,伟强队长他叫我上扬州的,说是灰划得多,还可以让其他的队装回来,大队里有意叫我去的。……说实在的,我在扬州城哪不想找你谈谈呀,可这不是毫无办法么!”

余剑飞抓起陆静芝的手说:“你停一下,你今日身上怎有这么多的泥浆点?做的什么活计?”“挑桶儿泥。”“唉呀,桶儿泥重哩,粪桶底容易粘上很多的烂泥,本身就重得不得了。你们六队的男劳力不挑,却让你们女的挑,老立贤他也不会当队长啊。”

“唉,你这张嘴不要说人家坏话,男劳力都有事,今日也有六个男劳力挑桶儿泥的。我们队里三条船扒泥,有一条船差人挑泥,队长愁找不到人挑。我们说,我们妇女也能挑泥,巧英、士玉,还有叶粉香,带上我。我看哟,我们四个妇女挑一条船扒的泥,也不怎么苦。”陆静芝若无其事地说。

“静芝呀,你挑的时候,脚步要跑稳点。另外,挑了两三担后,要把粪桶底下的烂泥剔剔,这样一担桶儿泥多少要轻巧点。”余剑飞建议道。

“剑飞,手扶拖拉机如果让我摇的话,够摇得出?”陆静芝歪着头问。“凭你的力qì

,肯定能摇得出。但摇机的时候,听见响声还要摇,千千万万不能把摇把松掉,要紧紧抓在手上。”“那摇把如果钉在机上,怎么办?”“不可能,摇把只要在你手上,机器开动后,自动脱落下来。假如你手松开的话,那可不得了。摇把跟在后面转,飞到人身上,肯定要把人栽杀了。周茂海就曾弄过这交yì

的,他在五队开拖拉机的,摇把跟住飞轮转,在场的人个个都吓杀了。后来许学根队长到场上拿了一把扫帚,将摇把扫落下来,才没事。”

两个人不知不觉谈到了分手的地方。余剑飞约会道:“今日晚上,我在大会堂后头等你。”陆静芝点头说晓得。

八 余陆欢娱(二)

周士玉站在生产队猪窝东边,笑着迎接陆静芝,“今日中午上工,你老早就往田里走,现在考究还掉在我后头。唉,你跟剑飞老两人谈的什么家常,够能向我三姐姐透露点,啊?……保密,是不是?”陆静芝走上去拍打这周士玉的肩膀,笑着说:“我可不像你,眼时急等等地要跟赵余亮结婚。三姐姐呀,他在部队里当上连长,一时不得回来。不过,今年上半年说不定回来探亲。赵余亮回来探亲,你就做新娘子了。”周士玉噘着嘴说:“静芝呀,你这张嘴就是不饶人,我算是佩服死了。”“别要不好意思,反正女的生下来终归有一天要做新娘子的,只不过早晚不同罢了。房秀萍比我大五岁,她做新娘子倒已经七年了,养的孩子也有五岁呢。”周士玉用手指梳理短发说:“房秀萍这女匠赌钱凶呢。前天晚上,她在杜长锁家里输掉一千多块钱,输掉这么多的钱,还不充了家!”陆静芝打了个草把垫放在地上,坐了下去,说道:“有多大的赢量就有多大的输量。年初五,她在钱高华家里来九点半,你猜她满了一庄满了多少钱?”“顶多千把块钱吧。”“一千四百五十多块钱。”“乖的东东,赢了这么多的钱,一个头等的大劳力要做三年,才能拿这么多的钱。”周士玉摇着头说,“这女匠胆太大了,简直没魂。她家男人刘起怎不说她的?如果是蟊的男人,肯定要把她的骨头打散了的。”陆静芝掐了一个草棒说:“我遇到她,劝过她别要来这么大的牌,赢得输不得,输掉上千块罢钱,就可能倾家荡产,男人不要你,把你往外头一推,你说你还过不过日子。我说她的时候,她也听我的话,可是过后仍旧赌不死。”“静芝,你够喜欢赌博来钱?”“小牌娱乐也来过几回,两三块钱输赢,弄个笑的。说是上了十多块钱,我是不来的。”“静芝,那你喜欢做什么?”“听听歌曲,跟玩得好的人谈谈说说。再不,就看看小说书,也蛮有意思的。”周士玉羡慕道:“你有文化呗,我只上了小学三年级,就一直在小队里做活计。到了腊月里,庄上排文娱,我也上了宣传队,多少学了点字,但看起书来认不得的字太多,实在看不下去。”陆静芝劝说道:“你心急,别人看十张纸,你看一张纸。认不得的字,你写下来问问人。认得字多了,就买本新华字典,不过块罢钱。看书时遇到认不得的字,就查字典,日积月累,你也就有文化了。”周士玉低着头说:“我没这么恒心,只能看一些短的文章。”陆静芝爬起来说:“巧英、叶粉香她们都来了,春元扒泥的船也撑了过来,我们准bèi

挑吧。”周士玉一拗身子,站了起来,忽然说道:“静芝,你看,四队大岸上跑的哪三个人?”陆静芝张眼朝西望去,不屑地说:“臭甩子跟在黄会计后面跑。”“说不定他是来望你的。”“哪要这个忽虫望啊。”陆静芝气冲冲地骂了一句。周士玉用手指着说:“唉,那后边跑的是哪个呢?”陆静芝瞥了一眼,说:“学校的校长冯黑五呗。咦,他也跟在后边往田里充豹做什么?”“他呀,老跟大队干部们在一块。我听庞大队长说,大队干部碰头烧吃刮,每回都少不了他。冯校长冯黑五喝酒像个能喝的。”“他最多能喝多少?”周士玉跑到自己的粪桶跟前说:“我告sù

你,他喝二斤酒,一点都没事。赖立伟结婚的时候,钱高銮、殷春才两个人跟他玩车轮战,最后竟然全都醉得不像人样子,而他冯校长冯黑五一个人喝掉三斤酒,还不曾有什么事。”钱春元、成爱娣夫妻两个一齐用水鍁往泥坞里撂泥,泥坞里很快就流进了好多的泥。陆静芝赶紧把粪桶放到泥坞沟两边,往粪桶里舀泥,舀好后,便挑起粪桶,打着“嗨里嗨嗨唷”的号子,迈起了步伐。周士玉舀好了一担泥,许巧英、叶粉香两人挑起粪桶抢着要先舀泥。许巧英说:“我先来,粉香你别忙。”叶粉香放下粪桶道:“好哇,我抢不过你。”她向西望去,只见黄振林、钱俊荣,冯光修三人在六队地面挨次地往劳动场所跑,便拍着许巧英舀泥的膀子说:“你看,黄会计他们三个人跑到我们六队来,像转田似的。”许巧英笑道:“他们三个人看上我们六队风景好呗。”陆静芝舀第三担泥时,黄振林他们三个人跑了过来。黄振林打哈哈地说道:“静芝呀,桶儿泥重哩,要少挑点儿。”钱俊荣趁机说道:“静芝呀,我替你挑两担。”“不要,我挑得动。”黄振林帮腔道:“唉呀,俊荣换你挑两担,他又没事的。”钱俊荣弯腰便要拿扁担,陆静芝一脚踩住扁担说道:“你实在要挑的话,就替士玉挑两担,她有点挑不动,行吗?”冯光修手抓香烟,大吸了一口,说:“静芝挑桶儿泥凶的,不要人换。”钱俊荣惶恐地站到一旁,黄振林灵机一动,编着话说:“王伟强喊你到他们队里望望,能不能给他们队里搞些机器上的紧销零件。”“是的,我倒忘掉了,黄会计,我们跑过去望望吧。”三个人拿脚向东走了。歇趟时,周士玉不满地说:“静芝呀,人家疼的是你,可你却拿我出奇,损我损得还就不浅的。”许巧英笑嘻嘻地说:“钱俊荣今儿特地来,为的就是望望你静芝。人家要换你挑两担,你不会就让他挑两担么?”陆静芝扭着头说:“我要这忽虫挑做什么?还要把我粪桶担子弄脏了的。”叶粉香大笑道:“你这丫头说话说得蹊跷的,粪桶担子本来就脏兮兮的,再弄脏了,这粪桶担子也不能挑啊!”“我望到他这个人渣就来气。这会儿还想向我献殷勤,我还没眼望他的,怎不快点死了滚?”陆静芝把扁担往两个粪桶上一搁,坐了下来。“唉,冯黑五怎老跟住我们南大队干部玩呢?”周士玉忽闪着眼睛说,几个女人便说开了。冯光修不单在南大队有市场,北大队也经常出现他的身影。别看他什么活计都不会做,但他有一样绝活,这就是会吹会拍,人称官场上的师爷,他也乐于接受这个称号。如若有哪个喊他冯黑五,他对哪个可就真的黑了脸,事后仍耿耿于怀,非要把那个人整垮了不可。冯光修手脚还很不老实,集体的、个人的东西他都拿。公社征书记本想培养他当公社干部的,他却把征书记听的留音机拿回家自己听。征书记一气之下,就把他推到学校里做民办教师,没过多长时间倒当上了翟周学校校长。许巧英站在陆静芝旁边,抹起发卡,重新插到头上,说道:“静芝呀,你当真跟钱二小一点缘份都没有?钱二小说上学时曾跟你同坐过一张板凳的,只不过他上的四年级,你上三年级。”陆静芝把辫子往后一撂,说:“钱俊荣他乌龟记得千年史。不错,大约在‘特殊时期’前一年,我从田里到庄上读三年级,乔先生教的三四复式班,四年级共十三个学生,十二个人排成一路坐桌子,多了他这八怪一个,就跟我一起坐在中间一路的最前头。那时候,我们能懂什么事啊?”许巧英仍不死心地问道:“你们在同一个翟周学校读书上学,一直到初中之后才分了手。他没上高中,到了你这一届才有了高中。我说呀,上学这么长的时间,你们两个就不曾谈过恋爱吗?”陆静芝笑了笑,“说有是有过这么一次,这家伙写了一张纸条给我的,肉麻不得了,我当即送给了严老师,说他流氓。严老师训斥了他一顿。一个大活鬼,哪晓得他到现在还阴魂不散,缠住我,我又没个好脸对他。”叶粉香把扎头巾重新裹在头上扎了起来,感慨地说:“男女相爱,要两厢情愿,才做得成夫妻,光一头热是没用的。人家说捆绑不成夫妻,就是这么个道理。”许巧英摆着手说:“唉,叶粉香,这你就不清楚了。钱俊荣在一群猴头跟前曾说过大话的,在翟周庄上,他要拣女匠就拣个文化水平高的,凭他的声望,非要把陆静芝弄到手不可,否则,他就要跳到北汊港淹死。你说说看,他这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倒哪收得回头?”周士玉见钱春元夫妻两个撂泥,随即把粪桶支了上去舀泥。许巧英不安地说:“唉,我只顾搭白,这回应该是我先挑的,却让士玉挑了去。”周士玉笑着说:“担把泥,有什么了不得的。我说呀,巧英,你们说归说,千万不能把静芝说急起来,把她说急起来,那可不得了。”陆静芝甩着辫子说:“这个士玉,你别看她没什么多话说,说起话来还真叫人够呛的。”

八 余陆欢娱(三)

吃过晚饭,天快要黑了。陆静芝洗过锅碗,借口上茅缸小便,然后悄悄地溜了出来。她迈着轻快的步伐穿过了庄中桥,直往大会堂后边跑。可是余剑飞还没来,她便只好一个人坐到空屋里边等候着。一个人坐在僻静处,毕竟感到有些凄冷,便伸出头朝外边探望。忽然发xiàn

她的大大陆春柏边跑边张望地走过。好险了,如不小心就很可能被他逮住,那今晚与余剑飞的幽会就付之东流。她怕自家大大摸进空屋里,便赶紧躲藏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过了一会,空屋里竟然有了脚步声,踱来踱去。当听到来人自言自语地说:“今日中午约好了的,她怎地还不曾来的?”陆静芝喜出望外地跑了出来,笑骂道:“剑飞,你个鬼到现在才来,还把我等杀的。”余剑飞发xiàn

有人走动,急忙捂住陆静芝的嘴,探出身子朝外张望了一阵,拉起陆静芝的手,躬着身子穿越巷道,朝西边小巷跑了过来,又拐了个小弯向北溜去,滑下高坡,从麦田里走过,来到西边小沟头里。两人都是一屁股坐到河坡上,喘着气。

“我听好多人说你准bèi

当妇联主任,是不是真的?”余剑飞轻声问道。“剑飞呀,好多人都劝我先当起来再说,当的又不是他钱家私人的干部,是翟周全大队人的干部。我也就动了心,但现在大队干部里还没曾有人喊我上任。”陆静芝如实相告。

余剑飞担心恋人中了邪恶人的圈套,如若阻止她上任,又显得自己过于自私,同时也毁灭了女友的前途。特殊的年代里,农村人能把一个女孩子读完高中,实在是一个奇迹。有文化的人一时稀缺,急需一批有文化的人担负社会使命。陆静芝有嘴有手,心直口快,做事雷厉风行。她不喜欢靠挖别人墙角起家,从而捞取个人油水。钱俊荣叫她写信告发六队会计朱伟平,说他贪污水利工程上的公粮。别人口传的东西怎么能作为真凭实据呢?实在要告发的话,也只能有知情人自己写,于是她断然不肯越俎代庖。钱俊荣后来到底告倒了四队会计王伟光,说他与历史反革mìng

分子冯子璋的大儿媳妇闵彩云勾搭成奸,一次被冯子璋逮住,当即跪到在他的脚下。王伟光被撤掉四队会计职务,调入大队副业组做会计,钱俊荣正好填了此缺。陆静芝深感此人心术不正。余剑飞呢?从不想在别人身上耍花招,坦荡做人,他想的最多的却是如何把活儿做得比他人出色些。

他俩敞开心扉,谈相互倾慕,恨只恨心怀鬼胎的人横加干涉他俩的自由婚姻。黄振林说得最危言耸听,个人谈情说爱虽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也折射出阶级斗争的新动向。陆静芝咬着牙说:“黄振林,我家的春柏大大,还有我的娘舅,姑爸姑妈,他们都像吃了钱元顺给的白·粉似的,一天到晚都要来纠缠我。他们说的话,哼,我拿鼻子听。”

余剑飞喃喃地说:“你做了大队妇联主任,与他接触的多,而与我的接触反而少了,形势变来变去,谁能料到今后是个什么局面。”

陆静芝听出余剑飞的话音,激动地说:“剑飞呀,你别门缝里看人,把我看扁了,我生在世上是你余家的人,死了也是你余家的鬼。”

余剑飞扭了扭头,不吭一声,陆静芝突然抱住他的头,不住地吻他。余剑飞冷淡地说:“你这样对我,我又不好惹你。”…,

“你个大呆小,现在我明确告sù

你,我眼时就做你的女匠。”陆静芝高声说道。

“真的吗?”余剑飞半信半疑地问道。

“我说话不喜欢谈谎撂白的,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晓得我陆静芝的为人吗?”她说着就抓起余剑飞的手往自己衣裳里边放,叫余剑飞摸她的奶子。女人的奶子经了心爱的男人一摸,如同干裂的柴草被火点燃一般,索性仰在地上。

余剑飞趴在女人身上,吻了又吻。他两手抓起陆静芝的辫子说:“现在亮月上来,在这里做交yì

不好,远处的人望见了,说出去那多不好听。到我家空家里,东边房间有张铺。”陆静芝撒娇地说:“你拉我起来。”余剑飞站起身,将她拉了起来。

他们上了岸,走过麦田,登上高坡向东,折向南。余剑飞察看自家空屋所在的院落,叫陆静芝从东边缺口进去。到了门口,余剑飞用力夺下了门,让陆静芝侧身进去。他进了里,又将门支了上去。东房门上却有一把大锁,陆静芝说不好进去,余剑飞从身上掏出一把长钥匙,将锁打开来。

月亮放出白光,将屋子里也映亮了。里面果然有张铺,铺上有穰草。余剑飞从大橱里拖出黑布毯子,摊放在那张铺上。

陆静芝上了铺往后一仰,半靠着墙,眯着眼看着余剑飞。余剑飞爬上铺,整个人急切地靠了过来,将她搂进了怀里,手窸窸窣窣地往她里衣里钻,直往她胸口的丰盈游去。

“静芝……”余剑飞的唤声在她耳畔轻声响起,那微热的气息拂进耳中,陆静芝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冒失了点,整个脸颊烧红了起来,心砰砰直跳。

也不知dào

是不是余剑飞也很紧张的缘故,握住她丰盈的手不像往常那般轻柔,略带一些急促地揉搓起来,让陆静芝有些吃痛。

“痛……”陆静芝嘴里哧了一声,呼痛声不由脱口而出。

余剑飞的手忙停了下来,略带着一些尴尬轻唤了声,“静芝……”

陆静芝会脱口而出,多少还是因为紧张所致,这会他唤起来,她反倒头一埋,声音细如蚊蝇般回了句,“没事。”

余剑飞呼了口气,稳了稳心跳,手上踌躇了好一会,才又慢慢伸了过去,轻柔地包住胸口那处丰盈小小地揉搓起来,再不敢像刚刚那般急进。

手上轻柔抚摸搓揉着,脸也慢慢靠了过去,双眼晶亮,轻轻碰到了她的脸颊,一路轻触浅吻至她的唇畔。

陆静芝略有些害羞,但还是勇敢地迎了过去,四瓣唇贴合在了一起,此时,两人都感觉到了彼此,就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舌尖舔舐着红唇,陆静芝只觉心跳如擂,整张脸都烧了起来,身子不由发软,嘴里嘤咛一声,双唇已为他开启,伴随着舌尖闯过贝齿,吮吸缠绕上她的丁香小舌时,她身上轻颤了颤,泛起阵阵酥麻,尤其是胸口丰盈处,他的手指不时挑弄、揉捏着她的樱桃,那种酥麻之感,就更甚了。

两人深深地吻着,陆静芝沉醉其间,尽不知他的手何时解开了她的衣襟,摸上了她的裤头,褪去她所有的衣物。赤`裸的身躯被同样赤`裸的他紧紧抱在怀中,那身下欲`望已经抵上了她,让她轻颤不已,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僵硬紧绷,原本揉搓丰盈的手往下滑落,落在了她潺潺流水的桃花源,感觉到手掌轻揉着那处,连带着手指也慢慢地闯了进去,让她脸臊红起来,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想把他拉离开来。…,

可是,他没有被拉开,反而身体更欺了过来,双脚完全夹紧她,双峰上的吮吸也更加深,在那进出间,她已经嘤咛连声,整个人都沉陷了下去……

欢愉过后,陆静芝坐起来,准bèi

下床时,发xiàn

自己的两个辫子都散了开来,便在铺上找黑丝绳,找到了一个,而另一个不管怎么找,就是找不着。

余剑飞说:“找不到就拉倒吧。望望我家大橱的抽屉里够有扎头绳。”陆静芝随即跑到大橱跟前翻找起来。她拿起一把长头发,问道:“这是哪个剪的头发?”“是我家妈妈梳鬏的假儿。”“咦,这蓝布条子扎辫子不丑,就是要把它剪成两段。”“有剪子,”余剑飞从另一个厨子里拿出一把剪子说,“你自己剪吧。这里还有一把木梳子。”

陆静芝坐到铺上说:“剑飞呀,你给我梳梳。”余剑飞拿起木梳子在她头顶上梳了起来,陆静芝叫他别要把中间的路子弄乱了。余剑飞仔细地给她梳了梳头。陆静芝抓起自己的长头发编扎了起来。

余剑飞兴奋地又给她梳了梳刘海,尔后吻了吻她的嘴,搂着她。手柔柔地抚摸着她的背,他的脸贴在了她的耳畔,低沉地唤她,“静芝……”

“嗯……”

“静芝……”

“嗯?”

“你知不知dào

,刚才你躺着铺上,看着我,我的心就跳得好快。”声音很低很沉,犹如喃呢。

陆静芝抬起头,看着他,嬉笑道:“今晚你这个虫快活杀了,我把贞操都献给了你,从此,我就做了你的女匠,你还能改再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九 俊荣失意

连续五六天挑桶儿泥,陆静芝感到全身发困。白天要做重活,晚上又跟余剑飞做了戏水鸳鸯,夜里一觉直睡到天亮。妈妈喊她起来吃早饭,她嘴里答yīng

,身子却不肯动。妈妈再次喊她起床时,队长陆立贤已经喊工了,“静芝呀,今日你不下田,七点钟准时到大队部开会。”陆静芝听了这话又睡了过去,直比平时又多睡了一个钟头。

吃过早饭,陆静芝换了一件春节穿的红灯绒上衣,脚蹬布页底鞋子,头发上抹了点梳头油,油光光的如同过年一般。她来到大队部里,束玉茹已在那里看报纸。“今天叫我到大队部开的什么会?”陆静芝捋了捋刘海很是直接地探问道。

束玉茹酸溜溜地说:“有好交yì

给你了,我们这些人想翻了肠也弄不到啊。”

陆静芝听了她这么一说,感到有些不好受,便要往外跑,却被进来的庞大队长喊住了,“唉,静芝,你别要跑,钱支书一来就开会,会上还要布置你做事。”

陆静芝只得返回身子,找了一个位子坐了下来。

渐渐人都到齐了,钱元顺坐在北边太师椅上,黄振林和钱俊荣坐在旁边长凳上,陆静芝坐在乒乓球桌子的东边长凳上,束玉茹则仍旧坐在西边的椅子上,庞元昌跑坐到陆静芝的北边。公社科长史云彬走了进来,钱元顺随即坐到乒乓球桌子西边的一张空椅子,叫史科长坐到太师椅上。

史科长坐下来说道:“钱支书,你把篇文章读一下。”

钱元顺接过报纸读了起来。史科长讲过话后,钱元顺随后作了分工。他本人负责二队、九队,大队长庞元昌负责四队、五队,民兵营长钱俊荣负责六队、七队,大队会计黄振林负责一队,妇联主任陆静芝负责三队,团支书兼治保主任束玉茹负责八队。钱元顺又向陆静芝交代当前工作,全大队育龄妇女要进行一次普检,要保证一个不漏,全部过场。他要求束玉茹协助陆静芝做好这项工作。

陆静芝接受了任务,便马不停蹄地展开工作,先是让各队会计将育龄妇女登记造册,而后她到各队会计跟前将名册拿来,接着就配合公社医院下来的医生,对育龄妇女进行普检。在此期间,先后两次抽空到三队转田。晚上三队开社员会,要她到场作一番指导性讲话。

陆静芝从三队公房出来,打着电筒往庄走。到了北头正要准bèi

过河上河东,钱俊荣出现了,招呼道:“静芝,我们一起过河吧。”他拉着绳子将船拉靠了岸,说道:“上船吧。”陆静芝上了船,准bèi

到另一头拉绳,钱俊荣喊道:“我来。你拉绳,会把你的衣袖给弄湿了。”

船靠上东岸,钱俊荣让陆静芝上岸,而后自己再弃船而上。陆静芝打着电筒,低头直跑。钱俊荣喊道:“静芝呀,你跑路快的,做起工作满投入的。唉,眼前妇女普检,人可多呢。好在我们大队干部中还有位女干部,这就是束玉茹,她多少也能帮到你点忙。”陆静芝只是嗯嗯啊啊地应付着。

“唉,静芝呀,你一个人跑夜路,没有人陪你,你够怕啊?”钱俊荣心怀叵测地说。

“我又不曾做什么坏事,在自己熟识的家乡土地上跑路,有什么可怕的呢?”陆静芝不软不硬地说。

“静芝呀,我说规矩话,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家?”钱俊荣似乎很诚恳地说。…,

“啊呀,你要做事忙都忙不过来,我还要你送我,岂不给你麻烦又添麻烦?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好,我自己跑回家,不要你送了。”陆静芝委婉地拒绝道。

钱俊荣还想跟在陆静芝后边跑,不料东边来了三四个女子,只好悄悄避开。对面问道:“你是哪一个?”陆静芝答道:“我是静芝。啊,慧明,你们现在还要上哪里去?”李慧明笑着说:“我们几个姐妹听说你上了三队田里开社员会,想下田带你的。”陆静芝激动地说:“太感谢你们了,姊妹深情,令我终生不忘。”

周婧丽说:“士玉、粉桂她们跟我说的,老大慧明叫我们晚上九点接你,所以我们四个人就来了,没想到你散会散得这么早。”“开会开得死长做什么?社员们白天里做活计已经够累的了。把话说掉,事情研究好,早点散会,早点休息。”陆静芝朗朗地说道。

五个人一同进了曹粉桂的家,上初中的男孩伏在桌上做数学作业。陆静芝上去望着他写,忽然说道:“曹进高呀,你这道数学题做错了,方程不应该这么列,前边要加个括号,做起来才不错。”男孩仔细对照了一下,用笔划掉,重新做了一下。陆静芝鼓励道:“曹进高是个聪明学生,一说就晓得了。”

李慧明笑着称赞道:“静芝妹子,你离校已有三年多了,考究在学校里学的东西还不曾忘掉,不简单不简单。”陆静芝谦逊地说:“我碰巧会做这类数学题,所以能看出点儿小问题。会做些数学题,也没什么大了不得的,与你李大姐相比,我就差远了。”

周士玉说:“我们的陆静芝是八十岁老头的长胡子绕到耳朵边上,谦虚得很哩。”周婧丽接着说:“人们说,过分谦虚就是骄傲。四姐姐你也别怎么谦虚了,我们做妹子的都佩服你文化水平高,就是不曾也像大姐姐一样,到学校里做个教书先生的。”

曹粉桂说:“是的嘛,好多人都说你讲话水平高,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要是让你当上大队支书,肯定能把我们翟周大队搞好。”

陆静芝摆着手说:“俗话说得好,捧得越高,跌得越重。我没什么大能耐,为人处世只求两条,一求能把我应该做的事情做好,尽可能做得出色些;二求过个平凡人的生活,不受任何人管制。唉!我这两条又不算怎么高,现实可就是不遂我心意。”

李慧明笑着说:“静芝呀,你不曾学过辩证法。人就是处在矛盾中生活的,有时过得顺畅,但有时也会遇到顶风逆水,管你怎么用劲,船就是撑不上前去。好了好了,静芝呀,现在才九点钟,弄个夜餐吃一下,好吧?”陆静芝说一个人拿一块钱出来足矣。周婧丽随即跟周士玉到屠户唐大龙那里买肉。

曹粉桂吩咐道:“静芝呀,你跟我到小菜地上挖点青菜和大蒜。大姐姐李先生,你给我拿二斤米淘一下烧饭,米在大瓮里。”

五个女子齐动手,夜餐很快就烹制出来。桌上放了一大碗青菜烧肉,一碗大蒜炒茨菰片,一碗布页炒韭菜。周士玉见锅子里烧的饭并不多,便笑着说:“粉桂呀,你怎么就拿了这么点儿米,还不够我一个人吃掉的。”周婧丽竖起一个指头,说:“三姐姐,你吹牛皮也不能这么吹呀,你的肚子哪是通了海龙王呢?”周士玉亮起巴掌,说:“婧丽,不相信的话,我们两个就来赌这个东东。”…,

陆静芝摇着手说:“你们俩别要赌这个东东,赌了没好事。输的人破了点小财,还是小事。那吃的人把身体吃伤了,可就是一世的患。三队会计殷春才在刘维宝结婚的时候,跟杜长锁赌东东,吃一淘箩的饭,当时吃下去没事。现在呢,得了胃病。还有张海荣吃点刀,一碗吃了下去,结果拉肚子拉了半个月。我劝你们俩别要赌这种死吃的东东。再说晚上也不能吃得过饱,否则对身体没有好处,只有害处。”

李慧明说:“我们女的碰头简单,花不了多少钱,吃得美美香甜的。哪像那些小伙头子吃起来瞎吃,光酒就要每人喝上半斤,还要弄两包香烟烧烧,高兴起来还要通夜玩牌赌钱。”

周士玉说:“我吃起来是个大饭桶,一顿要吃两大碗饭,我妈妈说我是个饿杀人投的胎。不知怎的,吃得多就该有劲的,弄得好的,竟然还没有读书出身的静芝耐做呢。”

陆静芝笑道:“士玉,你这就撒白了,你的力qì

比我大得很的。……慧明呀,吃过夜餐后,你把帐给扎一下。”

李慧明吃好后,算了帐说道:“我把帐说一下,二斤肉就是一块四角六,一斤布页五角钱,一斤半茨菰二角四,二斤米算六角钱,大蒜、韭菜、青菜三样,就算六角钱,共计三块四角钱。”

曹粉桂说:“大蒜、韭菜、青菜不算钱,是我家小草地上栽的,不过烦了手皮栽了一下。”陆静芝说:“亲兄弟,明算账。要算钱。慧明呀,还有油盐、生姜、酱油这些佐料也要算钱,依我看呀,一塌刮子,算个三角钱吧。”曹粉桂不肯把佐料算成钱,周婧丽坚持要算钱。周士玉见她们二人争执,便说道:“粉桂呀,我看这样吧,佐料就算二角钱,也不能叫你吃亏。……这样一来,就总共用掉三块六角钱,还余一块四角钱。钱就放在你粉桂手里。我看明日晚上,我们五个人再来碰一下头,煮二斤鸡蛋,蘸盐吃,好不好?”曹粉桂拍着手说:“我家已余了二十几个鸡蛋,二斤不得少。明日晚上,你们人都到齐了,我把二斤蛋往锅里一摆,放些水,烧开了就能吃哩。”

九 俊荣失意(二)

七队任兔小的老婆王筛扣没有参加妇检。陆静芝晓得她是上了娘家,帮哥哥砌房子做小工,特地跑到七队田头上叫任兔小到西荡沟把老婆带回来进行妇检。任兔小被陆静芝一番说服动员后,上了路。陆静芝悄悄地走到挖二道坞的余剑飞身边,“你在这里挖二道坞的,怎不曾收拾手扶拖拉机的?”余剑飞丢下大锹说:“今日,我们本来要检修安装拖拉机的,但有几个零件队里没有买,所以,我就来帮大椿挖二道坞。”陆静芝拉了一把余剑飞,而后打了一个招呼:“大椿,我有件事要对剑飞说,你就一个人挖吧。”余剑飞便跟陆静芝直往南边走来。“静芝呀,我这半个月天天想你,简直想疯了。我听人说,你真的当上了妇联主任,恰好遇上了妇女普检,工作繁忙,抽不出身来。……唉,我夜里睡觉都做梦跟你在一起。”余剑飞将自己思恋渴求的话直接吐露了出来。“剑飞,你这么一说,是我对不起你,但你也要理解我的心情,要么不出来做工作,要出来做工作就要把工作做好,这是我做人的原则。至于你,我始终是把你当作我心上的人看待,绝对不会变心的。你看,我今日一有空就来喊你。假如大队里分工我负责七队,那我就能老跟你在一起了。咳,西头的三队靠到马河的十一队。”陆静芝推心置腹地说。西南风吹过来了,人身上只感到暖洋洋的,田地里散发出又香又浓的味道。两人来到南二十五东南角上,坐在河坡上。余剑飞将手伸进陆静芝的衣裳里边摸奶子,女人经这一刺激,正要往地上躺下来,忽感不妥,忙制止道:“我们俩不能在这里玩,蔡沟的人在河南看到了,说出去那太难听了。”余剑飞收回手说:“上老根生看圩子的小舍里,里面有铺。”两个人躬着腰溜进了那低矮的茅草屋里。陆静芝抱住余剑飞不住地吻嘴,嘴里吱唔着,“我母羊想你这只公羊想杀了,今日才有功夫跟你在一起,……”余剑飞笑着说:“我们两只羊子眼下如结了婚,那该多好啊!”而后将她放倒在铺上,压了上去。分手时,陆静芝直向西往六队地面走去,余剑飞仍旧回头帮曹大椿挖二道坞去。昨日晚上,钱俊荣本想跟陆静芝回家套近乎,没想到陆静芝全不给面子,更没想到李慧明、周婧丽等三四个女子把陆静芝接了走,他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他懊恼地向西弯到束玉茹的家西边。他晓得束玉茹睡在西厢屋里,上前对她的窗户轻轻地拍了几下。束玉茹点了灯,起身打开北门,放他进去。“你怎么老早就关门睡觉呢?”钱俊荣望着钻进被窝里的束玉茹说道。“三春头上,气温稍微高了点,人就感到发困,一发困就想睡觉,睡到觉就香。你今晚来想做什么事?”钱俊荣笑容可掬,说道:“我在家里也爬上铺睡觉的,衣裳脱下来却睡不着,左思右想都想你。唉,今晚我要跟你睡个觉,才感到快活。”钱俊荣坐到束玉茹铺边上就解纽扣子脱衣裳,束玉茹猛然坐了起来,板着脸说:“今日晚上,你别想睡我的觉,我哪是青菜萝卜随你说要不要的?你想陆静芝做你女匠,就别来再腐化我。”钱俊荣嬉皮笑脸地说:“其实我很爱你。今晚你就让我在这里睡个觉吧。”说着便伸出手来搂束玉茹,束玉茹用力扒他的手,说:“松开,要不然,我就喊我家里的人。”钱俊荣怕出事,乖乖地松了手,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叹着气说:“玉茹呀,今儿你怎这么翻脸无情啊?”束玉茹气愤地说:“你才翻脸无情的!我比陆静芝无非差两条,一是没她的文化高,她上了高中,二是没她漂亮,红灯线绒一穿,你的魂就被她勾了去。现在,我请你马上滚、滚出去。”钱俊荣无可奈何,抬起屁股说道:“好呀,你叫我滚,往日交情你全不讲了,以后我们哪就不过呢?”径自走了出去。束玉茹骂道:“一个缺猴子,走的时候,连门也不关!”钱俊荣气得连路都跑错了,向东直跑,无意间跑到葛加胜家的屋后,听到里面有几个人说笑,便上前敲门。“哪一个?”葛加胜在里面问道。“我啊,你家二哥。”钱俊荣推开门走了进去,一屁股瘫坐在葛加胜家里的藤椅上,长叹一口气,说道:“今日晚上老子不走运,连吃了两个瘪子。”杜三不解地问:“哪个敢给你吃瘪子,要么他魂丢掉了。只要你说出来是哪个,我们替你出口恶气。”钱俊荣抬起手摆了摆,“翟周整个庄子都没一个人敢欺我。今晚给我吃瘪子的是两个没把子的。陆静芝她到三队开社员会,我接她的,她对我脸不脸嘴不嘴的,最后来了慧明、士玉、粉桂、婧丽三四个瘪搭子,把她接走了。我到玉茹她那里想放松一下,妈的,她个虫翻脸无情,竟然把我赶了出来。唉,我今晚怎就这么不走运呢?”葛加胜笑哈哈道:“二哥呀,你吃饭只能吃碗里的,碗外的你也要吃,当然吃不到啊。……哈哈,玉茹、静芝这两个丫头都不错,标致的人品。如若在解放前,你就可以把她们两个都做你的女匠,左手搂一个女匠,右手搂一个女匠,我们的二哥就快活得不得了啦!”黄魁拂着指头说:“加胜,你说话说得多难听,不要说女匠女匠的,应该说夫人。比如说,钱营长跟这两个丫头结了婚,陆静芝就叫陆夫人,束玉茹就叫束夫人。这一叫,多带劲啊!”杜三嘻嘻哈哈地说:“营长啊,你够曾玩过这两个丫头啊?……噢,玩过的,你比较一下,感到哪个丫头更有味一些?”钱俊荣摇头道:“陆静芝这丫头多倔啊,倒哪玩得上手?”“哟呵,那你玩过束玉茹的。”杜三急不可耐地说。钱俊荣不置与否,实jì

等于承认。葛加胜正色道:“二哥呀,你到底想要哪个做你的婆娘,主意要拿逸当了。否则,那是驼子跌跟头,两头不着实的。”钱俊荣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杜三,你别在外边瞎嚼虫啊!我想的是陆静芝,这户儿能干,长相又不错。你们几个弟兄也帮帮我的忙,出出主意。”葛加胜摊着手说:“你这忙我们不是不想帮,而是帮不上啊!依我看呀,你实在想陆静芝做你女匠,你叫你爸爸在这丫头的两个娘舅加恒、加成和一个姑爸爸高云身上打打主意,送点好处给他们,由他们劝说这丫头,那岂不省事?”钱俊荣一听,拍着手大加称赞:“妙哉,妙哉!老五不愧为我的五弟,一个计策胜过千军万马,今日果不其然,确实如此。老五呀,家里有酒吗?我要以酒当茶,解个渴。”朱荣宝说:“今日晚上,我们几个兄弟在加胜这里喝酒的,吃的野鸭肉,煮了一条五斤的大鲶鱼。还有一瓶洋河大曲没曾喝得掉,……”葛加胜从碗柜里拿出一瓶酒,晃了晃,说:“这瓶子里七八两酒不得少。二哥,你喝吧。”钱俊荣接过酒瓶,大喝了一口,喊道:“把野鸭肉端上来,让我尝尝,烧得够好吃。”朱荣宝把一碗咸菜烧野鸭端放到大桌上,钱俊荣随手拈了一块野鸭肉嚼了起来,说道:“烧得不丑,好吃。吃起来蛮香的。嗯,喝口酒再吃。”瓶子一歪,咕咚咕咚两口,酒瓶里的酒只剩了一小半。黄魁说:“钱营长呀,加胜这把铲子还行吧?”“嗯,加胜称得上厨房师傅,手艺不错。”钱俊荣搛了块野鸭肉往嘴里塞,得yì

地说:“你们这几个人都是我的好兄弟。现在,再拿半斤酒来,我还能喝得掉。啊哈,啊哈,最主要的是这烧的野鸭肉香,吃起来有味,一块肉吃下去真能喝二两酒。怪不得的,人们把嫖人家女匠说成打野鸭子,这个叫法叫得真妙呀!”杜三竖起大拇指说:“唉,钱营长喝酒海量。我喝到二两酒,头就不做主了,跑路身子发飘,到底不是当官的料子。我们这一班人,别的不谈,就单从喝酒方面来看,数钱营长前途最大,将来做大队支书没话说,说不定还要调到公社或者县里做干部。”黄魁谄媚地说:“我们今后紧跟钱营长走,钱营长指挥我们往哪里冲,我们就往哪里冲,绝对没二话讲的。钱营长就是我们人生中的指路明灯!”朱荣宝巴结地说:“钱营长呀,你以后要记住我们这帮兄弟,给我们这帮兄弟弄点好交yì

做做。”钱俊荣踌躇满志地说:“你们在此的都是我的好兄弟。我钱某绝对不会忘掉你们的。至于好交yì

嘛,外界的其他人一个都别想,还不都优先安排给你们吗?”他这一说,顿时一阵阵的阿谀奉承的欢声笑语充塞了整个屋子。钱俊荣终于赢得舒畅的心情回家,此时已经到了深夜十二点,唯有路旁的树上的枝头微微摆动,整个村庄都沉静了下来,万籁俱寂。

十 官场共事

大队干部一行六人检查各队造肥指标完成情况,六队、九队最先进,每块田旮旯都挖了一个肥塘,且都放上了河泥。落后的是一队、三队、五队,其中最落后的是三队,仅仅完成了一半任务。

钱元顺对陆静芝说:“限你五天时间督促三队队长、会计完成造肥任务,要把队里所有的小船都用来扒泥,不扒泥的人全部挑桶儿泥。你有信心吗?”陆静芝面对现实压力,抱了抱手表态:“五天之内,三队保证完成造肥任务!”

陆静芝找三队队长袁绍生、会计殷春才商议后,取得一致意见。每天五条船扒泥,能挑桶儿泥的人手确实不够,他们三个干部挑起粪桶加入挑桶儿泥行列之中。陆静芝四天里都身穿蓝布上衣,头裹红头巾,顶着一个人的份儿挑桶儿泥。

第四天的下午,钱元顺、庞元昌二人跑到三队,把三队所有的田头都跑转过来了。庞元昌称赞地说:“小陆不愧为农村里的一个好干部的料子,完成上级指定任务雷厉风行,三队社员们对她还就信得过!”钱元顺摇了摇头,“她能吃苦,会做农村里的工作,这一点我是佩服她的。要是她思想开放点,不那么固执,该多好啊。”

陆静芝连续四天做体力重活,硬是叫三队提前一天完成造肥任务。她晚上倒在铺上,一觉直睡到天亮。妈妈黄秀英喊她起来,笑着对她说:“静芝呀,过年时给你买了一套蓝呢制衣裳,款式蛮好kàn

的,没曾舍得拿出来给你穿。现在你当上了干部,穿上它吧。”

黄秀英从房间里拿出那套衣裳,放在女儿铺头前。陆静芝将脏衣裳换了下来,大翻领的蓝呢制服穿在身上,非常得体而且柔和。她兴奋地对着三门厨上的镜子望了望,感觉到自己比先前漂亮了,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

黄秀英仔细地看了看女儿,笑吟吟地说:“穿这翻领子衣裳是好kàn

,就是颈项撂在外边,嫌冷。喏,我给你买了红纱巾,往颈项里一系,打个领结放在胸口上。你系系看,肯定还要漂亮些。”陆静芝顺从了妈妈的意向,系上红纱巾,果然不同凡响。

陆静芝吃过早饭后,走到庄前桥时,遇见了李慧明、周婧丽,两个人竟然睁着眼呆望了一阵。陆静芝忍俊不禁地说:“你们这两个虫今日望见我,怎么会这样子呢?”“不得了,不得了,静芝你今儿怎打扮得这么漂亮?九队的翟秀文虽说是个大美女,也不过是秀气,皮肤嫩白了点,而你不光漂亮,并且还透出女干部的一种内在的魅力。”李慧明摆着手势夸赞。周婧丽跟着赞美:“静芝四姐姐,我一眼看到你,生怕自己看走了眼,贾宝玉说话呀,天上掉下一个林妹妹,我们翟周庄陡然掉下了个天姿国色的女干部。”

“哎呀,今年过年时妈妈给我买了这套蓝呢制服,不曾舍得拿出来给我穿。连续四天在三队挑桶儿泥,衣裳全弄脏了,我妈妈这才从橱柜里翻出来,让我换上了这套衣裳。”陆静芝平静地说。李慧明笑哈哈地说:“妹子呀,假如我是个男的话,非得把你抢了去做老婆不可!”

周婧丽拉起李慧明的手,问道:“李先生,听说现在又搞大批判了,批判的是什么?”“厄依歪,批‘三项指示为纲’,说这是修正主义纲领。我就不知dào

,抓生产有什么不好?”李慧明疑惑地说。陆静芝把辫子撂到背后,说:“我也有点想不通,上头老刮风,实在刮得人无所适从,总不至于大家都过得糟,那才算好的吗?我认一个死理,不管哪个来领导,只要有的吃,有的穿,日子过得甜甜美美的,他就是一个好领导。把人都搞穷了,往死路上走,那还能说你领导得好吗?”…,

“唉,黄振林从西边走过来了,我们最好拣点其他的话说说。讲起教条来,哪个都没他会说。”周婧丽突然拉陆静芝的手说。李慧明低声说道:“黄会计他这个人不愧是一个做官的料子,官场上特别能混的好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话阴阳怪气的,噱头大得不得了。一个机油管子,算计他人来可真有一套。”

黄振林大模大样地走过来,喊道:“静芝呀,小束够曾通知你,下午到公社开会?”“不曾啊。……开什么会?”“计划生育,民兵建设,春季管理,四夏大忙,总之,下午公社会议的内容很多。三个人去开会,钱支书,民兵营长钱俊荣,你妇联主任。”黄振林简单地说了公社通知的大致内容。

黄振林向东往八队走去。李慧明告辞道:“静芝,我上学校给学生上课了,晚上有空到党桂家里玩呀。”周婧丽也说道:“我下田做活计了。静芝,晚上我在党桂家里等你。”陆静芝招着手说:“晚上没有特殊情况,我一准到党桂姐姐家里去的。”

她到三队田里跑了一下,便回家烧饭,预备这下午赶往公社参加会议。大队通信员小束走到她家门口,喊道:“静芝啊,在家里吗?”陆静芝从厨房窗口探出头问道:“时茂,喊我有什么事?”“你吃过饭,到商店门口上冲水机船,到公社开会。你们上公社开会的总共三个人,钱支书,俊荣,还有你。”她说了声“晓得了”,心里却感到疑惑,怎弄得这么好的,唉,这回非要钻进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怪圈里。她叹了口气,难怪人们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吃过饭后,陆静芝拿起钢笔和日记本,揣在外衣反面的口袋里。她登上冲水机船后,隆隆的机器声一直不绝于耳,朦胧的意识里到了大颜。公社会场设在区公所里面的一幢房子里。陆静芝坐在钱氏父子二人中间,自始至终都在伏案做记录,仿佛他们家私人带的女秘书。会上,公社第一书记徐龙青作了讲话,强调抓阶级斗争,批判“三项指示为纲”这个修正主义纲领。他说,为了有效地预防地震,动员群众一定要听从上面的要求,到时候全部住到指定的临时地震棚里,一个愣头犟都不能放过。民兵建设没有做到组织落实的大队,要尽快把民兵建设工作做好,真zhèng

做到组织落实。到地震发生的时候,还要组织抢险突击队、巡逻治安队、卫生队、后勤管理队等专门队伍。妇女工作比较艰巨,一方面要抓计划生育宣传工作,另一方面还要向她们做好预防地震动员工作,稳定她们的思想情绪,保证临阵不乱,抗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

杨书记讲话强调抓好四夏大忙工作,确保粮食、棉花双丰收。武装科董科长交代民兵组织建设的几项要求。会议末了,史科长要求各大队第一把手回去向社员群众认真传达会议精神,并且要切实做好各方面的工作。

翟周大队第二天上午召开了大队干部碰头会,决定下午召开大队全体社员群众大会,由庞元昌主持会议。钱元顺传达公社会议精神,陆静芝补充传达妇女普检工作任务,而钱俊荣则专为民兵组织落实作动员讲话。

经过两天紧急登记造册,全大队的民兵组织终于落实上榜并且公告:民兵营长钱俊荣,副营长陆静芝,教导员钱元顺,副教导员束玉茹,参谋长庞元昌,总干事黄振林。各生产队分别有民兵排长、副排长、干事、班长、副班长、战士名单落实。

十 官场共事(二)

日上三竿,翟周庄上各家各户都洒满了阳光,鸟儿欢快地歌唱。九队队长赖立伟从庄东头往西走,在庄中桥口碰见了郭士元,招呼道:“好多的孩子都说今天是星期天,唉,你还上庄做什么?”郭士元说上庄找人打牌。“这你得去找高胜、立祥他们这些闲老官,其他人你恐怕难找。”“我也不一定就要打牌,找人说说玩玩,总比一个人蹲在家里无聊要好,”郭士元见大队部开了,提议道,“唉,我们两个到大队部里面坐坐。”里面有三个人,杜三和刘二狗两个人在来九点半,数额不大,三五块钱。两个人闲得无聊,杜三跟父亲一起打铁,不生炉子就无事可做,遇到一个学木匠的刘二狗便在牌上叫上了劲。大队电工朱荣宝担的闲职,高压线还没通到大颜,要用他这个电工还早着呢,乐得他逍遥自在。他嫌杜三、刘二狗玩牌赌钱数额太小,不感兴趣,躺在乒乓球桌上似睡非睡,闭目养神,一听有人要进大队部,便拗起身子,说:“郭先生,跟立伟上大队部有事的?”“嗯,我也没什么事,跟在立伟后面跑玩的。”郭士元回应道。赖立伟走进来要打乒乓球,朱荣宝笑着说:“到哪打得成?既没乒乓球,又没板子。要不然,我们三个人还不早就打起来了。”郭士元说:“学校办公室里有副板子和乒乓球,就是要到庄北头钱先生家里拿钥匙开办公室门。”赖立伟撇着嘴说:“算了吧,我们几个就跑跑玩玩,也蛮惬意的。”葛加胜在大队开苏州二十抽水机,眼下没事,找八队会计钱高华,商议上官河西贩点柴油回来,从中捞点油水。钱高华当即说好弄,过两天就开冲水机上武西。他们俩跑到大队部门口,发xiàn

里面有人,便走了进来。赖立伟嚷道:“高华呀,你说给我们队弄桶柴油的,什么时候给我们弄啊?”“快当了,过两天,我就开船上武西找我家大娘舅。他答yīng

给我弄两桶柴油的。立伟,你放心吧,我一准给你九队一桶油。”黄魁哼哼唱唱地往北边走,雷化南跑到庄中桥南桥口,喊道:“黄魁,今日不曾做活计,在家里做甚呢?”黄魁晃着脑袋说:“连续五六天在队里翻塘,疲劳死了,今日不愿意下田,歇两天工吧。老做活计还把人做杀呢。唉,歇工在家里又感到发慌,就出来上庄转转。”雷化南说:“我也是的。小束通知我们农技员上庄开会,其实是下午开会,我上午就上庄转转,歇息嘛。”黄魁向北一望,提议道:“雷化南呀,我们到大队部里面玩玩吧。你看,大队部门开了,肯定有人在里面玩。”两个人便穿过庄中桥,径自走进了大队部。刘二狗拍着手喊道:“你们看,这墙上的全大队民兵名单公布榜有意思呢。民兵营长是夫妻两个当的,男的当正的,女的当副的,好玩。”杜三撂下牌说:“啊哟,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们大队两个漂亮的女干部,岁数怕的都一样大,老子和儿子就各玩她一个,一个当副营长,一个当副教导员。女的想当干部,不让有权的人玩玩,到哪当得成啊?”郭士元板着脸说:“你个杜三最是个忽坯料,说话全不注意。”雷化南跟着说:“杜三呀,没根据的话,千万不能瞎说,说出来人家打了你的嘴巴子不谈,如再惹了祸,那可了不得啊!”杜三扭着头,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朱荣宝拂着指头说:“我们这几个人在一起,说了玩还没什么大要紧的事。旁的人听见了,那可就不好说呢。……高华呀,这回你们小队会计都做的民兵排干事嘛。”钱高华点头说是的。黄魁说:“雷化南,你当六队民兵排长,全是钱俊荣帮的忙。老立贤说让邱立怀当民兵排长,钱俊荣则说他年纪大了,隔几年倒转成普通民兵,应该让年轻人当当,他一开口说的就是你。你跟他两人关系还真不错哩。”葛加胜歪着头说:“那还用说吗?我们几个拜的仁兄弟,黄魁呀,你哪倒现在还不曾晓得的,他,赖队长是我们的老大,俊荣是老二,郭先生是老三,老四就是他死鬼雷化南,我是老五,钱高华最小,是老六。”“唉呀,你们什么时候拜的仁兄弟?要不然也带上我一个。”黄魁羡慕道。”郭士元以沉稳的口吻说:“我们在此的都是弟兄,拜不拜都无所谓,但我们要自觉地维护二哥钱俊荣的形象。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们这些人今后想他弄点好处给我们,哪怕他只说一句话,我们就能得到实惠。比如这回大队落实民兵组织,化南老弟不是二哥拉了他一把么?”葛加胜说:“郭士元说的话是为我们大家好。我们帮二哥,与二哥不利的话千万不能在外边说,要多拣好话说,树立他在全大队人面前的威信。”郭士元拍着手说:“赵匡胤跟几个人拜弟兄,他就是老二,老大是柴荣,柴荣是后周的皇帝,老三是郑子明,老四老五是高怀德、高怀亮弟兄两个。赵匡胤接了老大留下的江山,建立了大宋王朝。虽说钱营长不能跟赵匡胤相比,但他的前途大着呢。”雷化南说:“唉,我们这几个人不会中午弄场吃刮吗?”赖立伟摇着头说:“这春夏之交的季节里没什么菜,吃起来没什么意思。”钱高华说:“这个时候要想弄顿正儿八经的中饭,只有上大颜去买菜,哪个愿意跑到大颜去买呢?”葛加胜一听,拿脚走了出去。人都走散了,大队通信员束时茂来到大队部,将门关起来上了锁。到新来的吴科长住处给他烧饭,预备着他回来进餐。十一点钟,他向南回家吃饭,遇见陆静芝,问候道:“你从三队田里回来的么?”陆静芝回道:“是的。你现在下田吃饭。”束时茂停住脚步说:“静芝呀,你跟婧丽玩得好,她好几天遇到我到我脸不脸,嘴不嘴的。我写了一张纸条给她,她也不写个回条子。我想请你帮帮我的忙,不晓得你够肯帮我做做她的工作?”陆静芝爽快地说:“肯啊,我帮你找婧丽谈谈,等我把情况摸实了,再来转告你。你放心,你们两个已谈了三年,多少还有点感情基础。如果她不好,我肯定要说她几句。”束时茂合起双手说:“那就谢谢你了。”陆静芝吃过饭后,拿起一本小说书看了起来。父亲陆春高洗了脸,走进屋里问道:“静芝,你看的什么书啊?”“小说书,书名是《艳阳天》,浩然写的。”“唉呀,这部书已拍成了电影,我在大颜看过的。”陆春高轻声地问道:“静芝,我想问你一下,余剑飞、钱俊荣这两个人当中,你到底有心跟哪个谈?”“余剑飞。”“我怎老听到外面人说你跟钱俊荣谈,有这话吗?”父亲这么一说,她警觉地问道:“你听到哪些人说的?”陆春高慷慨地说:“静芝呀,我可不像你家妈妈,对你丫头的婚姻决不干涉,你喜欢哪个就哪个。但我做爸爸的有个原则,绝对不许谈了这个,转过身来又跟那个谈,脚脚踏两只船,老是个不落实下来,游戏人生。”陆静芝激动地:“爸爸,我只认准余剑飞一个人谈,绝对不会谈第二个人的。你别要听外边的谣言。”父女两个谈过话后,陆静芝不免有点忐忑不安,难道自己真的上了人家姓钱的圈套?她不相信新社会还有逼婚一说。她将发卡卸下来,拿起梳子将上盖头发梳了梳,而后又将发卡一一插了上去。她喝了口冷开水,便向四队的六亩八地走去。周婧丽在挑猪脚子往六亩八地的泥塘里倒,见陆静芝直奔她而来,便挑着泥拉迎了上去。陆静芝招了招手,“来,到陆立贵舍东头,我跟你谈个家常话。”周婧丽放下泥拉,跟她走了过去。“我听人家说你这几天不理睬束时茂,他很伤心。妹子啊,你的事,我既然晓得了,就不能不问。你们到底为的什么事?你能不能告sù

我姐姐?”周婧丽沉默了一会,气呼呼地说:“那天晚上,我想找他的,他跟杜三、黄魁两个打了玩,理也不理我。后来,我听人说他们三个人这天晚上在杜三家里喝了酒的。他不理我,我还理他做什么呢?”陆静芝扑哧地笑了起来,“我还当住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的,原来是这个事呀。不过,这个束时茂不把人放在心上,是要拿点颜色给他看看的。我遇到他,叫他向你赔礼道歉。婧丽妹子,你可别轻容易饶过他这一关。”周婧丽经她这么一说,居然笑了起来,“四姐姐,你真漂亮,头上插了三四个银夹子不丑,还又大气,人见人爱。”“唉,婧丽,你个细货也跟我老姐姐调笑。束时茂这家伙只顾自己玩得快活,没理到你,你倒难过得不得了,调笑我老姐姐却蛮有一套哩。”周婧丽告饶道:“我说玩的,下次再也不敢随便说你姐姐了。”陆静芝抬头一望,大喊一声:“不好,忙寿怎么跌下了龙沟?”两人急忙奔了过去。张忙寿被郭秀英拉上岸来,身上粘了很多烂泥。陆静芝体恤地问道:“跌上了没有?”张忙寿摸了头,说:“身子不曾跌伤了,就是头上、身上弄了好多烂泥,唉!”郭秀英说:“忙寿她只顾望你们两个人,脚底跑空了,便栽下了龙沟,好在龙沟里没什么水。”陆静芝愣了愣,而后说:“这样吧,忙寿你回家把衣裳换了,再把个头洗洗,我替你挑两担猪脚子。”“瞎说,怎么能要你大主任挑啊,我和婧丽、秀英几个把脚步跑快了些,不就行了嘛。”张忙寿不肯让她挑。陆静芝推着张忙寿,说:“秀英呀,你叫忙寿回去换衣裳,我来挑两担,陪陪你们姐姐、妹子,有什么不好?”张忙寿感激地说:“静芝,你真好!在社员会上讲话,讲得那么好,整个会场里的人都竖起耳朵听你讲。……实在对不起你,我回去了。”“好,你跑呀,别要怎么忙,把身子弄干净点,换件衣裳再来。”陆静芝说着就挑起泥拉向四队猪窝走去。黄魁谄媚地说:“我们今后紧跟钱营长走,钱营长指挥我们往哪里冲,我们就往哪里冲,绝对没二话讲的。钱营长就是我们人生中的指路明灯!”朱荣宝巴结地说:“钱营长呀,你以后要记住我们这帮兄弟,给我们这帮兄弟弄点好交yì

做做。”钱俊荣踌躇满志地说:“你们在此的都是我的好兄弟。我钱某绝对不会忘掉你们的。至于好交yì

嘛,外界的其他人一个都别想,还不都优先安排给你们吗?”他这一说,顿时一阵阵的阿谀奉承的欢声笑语充塞了整个屋子。钱俊荣终于赢得舒畅的心情回家,此时已经到了深夜十二点,唯有路旁的树上的枝头微微摆动,整个村庄都沉静了下来,万籁俱寂。

十一 布网图谋

钱元顺来到二队田里,先找队长钱高銮谈了谈队里得散稻和棉花布局,而后打了个招呼,说要向南到一队去望望那边的情况。他来到南边木桥,却没有稍作停留,只是悄悄地继xù

往南跑,然后拐进一进横屋里。横屋的女主人叫陆爱琴,她是陆静芝的姑妈。

陆爱琴虽说也是个下田做活计的妇女,但是自从丈夫钱高云去年当上了水食站做鱼虾市场管理员,手头上便开始活泛了些。陆爱琴经常歇工在家,跟以前相比,也更注重打扮了。她梳的鬏儿光溜溜的,脸上搽的珍珠霜,分明像个美女模样,人跑出去,风姿绰绰的,也算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了。

进去后,钱元顺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板凳上,说:“爱琴呀,你要帮帮我的忙,说服你家侄女嫁给我家俊荣吧。你说我家老二吧,这孩子死活不要束玉茹,其实照我说束玉茹这姑娘长相也算不错;他就想你家这个陆静芝。这一回,我就全靠你这做姑妈的架势了啊!”

陆爱琴递上一杯茶水,笑吟吟地说:“我肯定架你的势。静芝这丫头是个犟头瘟,春高听随她,黄秀英想说又说不住她。不过呢,她有点怵服我家高云。你放心好了,等高云回来,我们两人上庄去,坚决把她说服了。”

这么一说,钱元顺心里舒坦了许多,笑眯眯地说:“爱琴呀,今年春上,我已经叫负责西南片的单科长安排你家高云兼任水产大队民兵营长。这样一来,高云除了拿水食站上的工资,另外,水产大队还为他记点工分,年终结算,又能额外拿些钱和一点小东西。”

陆爱琴听了,喜出望外地摸了一把钱元顺的手,说:“真的呀,那我可得感谢钱支书您对我家高云的好了。”

“感谢感谢,光会拿嘴说,今儿你也要拿出实jì

行动,陪我上铺睡睡呢。”钱元顺这么一说,陆爱琴连忙转身出去关上了大门。两人也不多话,直接进了房间上了铺,一阵娇吟喘息风花雪月。

完事之后,钱元顺在陆爱琴家里吃了个午饭,顺便还睡了个懒洋洋的午觉,两点多钟了才开始往庄上走。

钱元顺跑到四队公房东边时,发xiàn

社员曹振亚没头没脑地拼命地往外溜,后边追赶吼骂的是钱俊荣。四队队长陆立宝正急乎乎地溜上来拉住钱俊荣,一边劝说道:“俊荣俊荣,他是个蛮不讲理的东西,你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钱俊荣停住了脚步,捞起两个膀子的衣袖,恶狠狠地骂道:“振亚呀,你这个破落户。你这是跑得快的,我没曾搭得住你。今天你老子我如若搭住了你,要把你的猴病打出来!妈的匹,你竟然敢跟我老子顶嘴,魂还不落掉的!”

钱元顺顿时一个激灵,发xiàn

自己儿子实在是锋芒太露,全不晓得要对群众怀柔。在这个年代,要想做个称职的干部,绝对不能以武力压服人,而是要以恩威服人。纵然有人执意冒犯你,也要注意讲究点策略,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加以对待,不同的场合还要有不同的处理方法,全在于灵活机动。年轻人有股冲劲,不错,做工作是得要有点冲劲的,但处理具体的人事切不可盲目冲动。

钱元顺定了定神,慢慢踱到四队公房前,故yì

轻轻咳了一声。陆立宝眼尖,马上上来招呼。“钱支书,您来了。”说着,连忙介shào

道:“情况是这样的:今日我安排振亚跟三个妇女一起翻塘,他说我偏心,没有指派他做技术工。又说振荣和立平两人湿稻种,也拿大劳力工。立平说跟他调换一下,自己去翻塘,但是这个振荣不同意。我叫他还是去翻塘,他就开始骂了起来。俊荣叫他嘴巴里放干净些,他不但不听,还骂俊荣,俊荣这才要打他的。”…,

钱元顺转过脸,问曹振荣:“是不是这个情况?”

“队长说的是实jì

情况,不能怪俊荣要打他,他嘴太酸,屁兮兮的,值得收拾。”曹振荣赶紧表态道。

听了这些话,钱元顺心里安慰了许多。转过身,指着自己的二儿子,批评道:“曹振亚他再不好,你也不好动手打人的,你当住你是个普通社员,啊?一点也不像个干部样子!做干部就得以理服人,要把人的心说动了,这才是一个干部的本份。你倒好,像个马弁,竟然追着打人。你倒是说说看,你这像什么话?”

钱俊荣不敢顶撞父亲,只得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陆立宝急巴巴地分辩道:“钱支书呀,你、你不晓得振亚说话有、有多呕人,他说俊荣是小人得志,猖狂得不得了。玩了一个女人,还要死皮懒脸地要玩第二个女人,比黄世仁还要霸道,人家也只不过要了一个杨喜儿做女匠。你说俊荣多来气,我都恨不得掴他的嘴巴子。”

钱元顺听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他极有忍量,宽宏大量地挥挥手,“我在大队做支书的,不能光听你们几个人一面之词,还要去听听振亚他本人怎么说。人家这肚子里啊,肯定有股怨气。立宝呀,我们当干部的,任何时候都不能随自己的性子,要妥善地处理好干部群众关系。”钱元顺说着说着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循循诱导道:“你们要晓得,这狗子打急了,还会狗急跳墙哩。”

撇下一干人等,钱元顺径自跑到沟头西边第三块田旮旯,喊道:“振亚呀,你跑过来歇一下,吃支烟。”

曹振亚战战兢兢地跑了过来,钱元顺随手拿出大前门香烟递了一支过去,并凑上去给他点起了火。曹振亚有点不知所措,吸了口烟,缓了缓才感激地说:“钱支书,你人真好!刚才我骂了立宝队长和钱营长,是我不好。”

钱元顺敲敲火柴,笑着说:“你这肚子里肯定有怨气,不妨说出来给我听听,我来给你做主。”

曹振亚听到这句话,一阵高兴,这不做主的来了么。登时像是瞌睡遇着了枕头,竹篮倒豆子一般大吐苦水:“钱支书呀,我这一个月天天做的都是苦活计,扒泥扒了五六天,挑桶儿泥挑了二十多天,让软的活计一天都没做过。我说立宝当队长欺人,立宝他说我技术工做不起来,全没眼头见识,只能弄点死活计做做。我这才跟他较量起来。振荣、立平两个帮腔,都说我不好,钱营长又帮他们说话,我这是不服呀。钱营长他打了我一个嘴巴子,我这才骂了他,他说要把我拎撂到公房西沟头里。”

钱元顺温和地安抚道:“队长排工应该把重活计跟轻巧活计搭配开来,天天都做重活计,怎吃得消?这个我给你跟队长说说。但是我要知会你一条,今后可不能在骂人了啊!”

“今后我不骂人了。钱支书,你是好人,我听你的话。”曹振亚唯唯诺诺地说。

十一 布网图谋(二)

钱元顺笑了笑,转身再次来到公房,拿了支烟给陆立宝。陆立宝自己拿出火柴点起香烟,说:“这个曹振亚最不是个东西,真zhèng

的一个刁头户儿,……”

“立宝呀,俊荣虽说到大队里做干部,但他是你的徒弟。这一回你这个师傅可不曾带好钱俊荣这个徒弟。跟群众关系不能弄僵了,弄僵了,群众就很容易走到我们干部的对立面,直接威胁到我们干部在社会上的声望。”钱元顺吸了口烟,慢慢说道:“像曹振亚做了一个月的硬活计,他感到委屈。既然他说出来,你就安排他几天做轻巧活计。你不要以为这一来,你队长的威望就不高了。错了,恰恰相反,你一定要满足他的愿望。你要是心里气不过,以后可以在关键眼上弄点苦头给他吃吃。”

陆立宝马上点了点头,“经你钱支书这么一说,我晓得了。”钱俊荣自己从身上拿了一支飞鸽牌香烟点着,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聆听父亲的当官秘诀。“我家俊荣呀,你做干部不是这做相,全没点忍量。我们翟周学校冯光修冯校长他忍量就大,别人骂他把唾沫吐到他脸上,他都是一脸的笑,一点儿也不生气。做干部一发怒,那他的根底就活动身了。”

陆立宝吸了一口烟,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当干部是要有点忍量的。群众吃了你的瘪子,必然要想办法报复你,报复你的人多了,那日子可不好过。你大年三十晚上都能有人把屎弄到你家大门上。你说,新鲜年头里一早起来摸到臭屎,晦气不晦气?”

钱元顺吸着烟说:“古时候有个年轻的后生老想当官,他老子在官场上混过的,劝他不要做官,他偏要做官。老子说,你处理一件事很合情合理,但有个人就是拼命反对你,当众吐了你满脸的唾沫,……俊荣,你说你怎么办?”

钱俊荣不敢随嘴说揍他,只好说道:“我跑开去,把脸上的唾沫揩掉。”

“哼,看来你做干部是真的不合格。”

“那你说该怎么做?”钱俊荣满肚子的疑惑不解,陆立宝也愣在一旁打量。

钱元顺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一屁股坐到长凳上,望着公房里两个人,扬起脸说:“立宝,你说呢?”

陆立宝摸着后脑勺问道:“我不晓得。钱支书,那你说怎么办?”

“咹,那个老子对自己的儿子是这样说的,吐到脸上的唾沫一点都不能揩,要笑脸出入公众场合,自然的让它当众干掉!——宰相肚子里就是要能撑船嘛!”

陆立宝眉开眼笑,如同醍醐灌顶,鼓掌笑道:“唉,钱支书你说的好。”说着看着俊荣道:“俊荣呀,你爸爸说的这是当干部的经验啊!做干部的肚量就是要大,天上的菩萨还只合一半的人缘,你要想人人欢喜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钱俊荣听了,不以为然地嘟哝了几句,陆立宝连忙向钱元顺说道:“钱支书呀,我当队长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听了你说,对我们以后做工作好处大哩。”。

钱元顺谦虚地向陆立宝笑了笑,连抽了几口烟,扔掉烟屁股,顺便脚碾了碾,然后便离开四队,直往九队小匡方向跑去。他来到黄家墩子的南边小舍上,喊道:“加成,我喊你谈件事。”

打麦田药水的黄加成连忙丢下喷雾器,跑到自家门口。…,

“加成呀,你这个茅草屋要扳掉,重砌一下。”

黄加成漾了漾身子,说:“我差根中梁,家里还要打张大桌。现在就是差木头啊。”

“你有困难,我晓得了。”钱元顺摆了摆手,说道:“批你到大颜拉零点二的木头,你这点困难不就全解决掉了。”

“可是我没钱拉木头。”

“这不要紧,明日你跑到黄会计跟前付三十块钱,说明一下是我答yīng

的,年终结算时,再转到你们九队账目上。”

黄加成听了一阵欢喜,笑嘻嘻地招呼道:“钱支书,你在我家里吃夜饭,我喊我家老大上庄买菜。”

钱元顺摇了摇手,“夜饭我就不在你舍上吃了。但要要请你帮我个忙。”

“钱支书,只要你能用得上我黄加成的话,我绝对没二话说。”黄加成拍着胸脯表态道。

“我要你帮的个忙,其实并不怎么难。就是要请你去说服你家外甥女静芝嫁给我家俊荣。我本来要找春高,他不问事。你家姐姐秀英又说不住丫头。现在我想了想,你们两个娘舅出面,外甥女说不定就能被你们说动了心。”

黄加成咧着嘴说:“这么个小事,还需yào

你亲自过来跟我说么?我保证把我家姐夫动员起来,劝他做做丫头的思想工作。”

钱元顺满yì

地笑了,点点头说:“好,你肯帮忙就好。我还要找加恒谈谈,他在哪里做活计?”

“他在焕昌六十亩沟翻塘。”

“好,加成,我走了。你明日早上撑条船,先到黄会计那里付钱,而后上大颜拉木头。我这里已给你把拉木头的条子写好了,你拿去。”说着,钱元顺把条子递给黄加成,转身便向东南方向走了去。

黄加恒被钱元顺喊到圩堤上谈话,他一上了圩堤就连忙说道:“钱支书呀,你说的事我晓得了。我说过我家妹夫春高的,他个木头人,不回个我上,也不回个我下。我家妹子秀英是个婆婆妈妈的,说不住丫头,也就不问事了。我说了静芝这丫头,她理都不理我,我做娘舅的反吃了个没趣。”

钱元顺心里一阵不满。“你要屁股耐下来,下劲地劝说你家外甥女。只要你有这个决心,我明日就调你到大队副业组当组长,你家小伙书兵我已经考lǜ

弄他到八队当会计,你家大姑娘兰香,我把她介shào

给史科长家的三儿子史东民。史科长已答yīng

将兰香弄到供销社做营业员。二姑娘巧粉,我也给她找一个好交yì

做做。加恒呀,你和加成两个娘舅联手,钱高云夫妻两个再加把劲,不愁说不动陆静芝。”钱元顺定了定,继xù

说道:“你对她说,只要她同意嫁给俊荣,马上就入党,以后说不定还叫她接我的班。我告sù

你一个实话,我不想让俊荣接班,因为他做事有点耍,脾气比较急躁,只能让他做个大队长,也就是大队里的二把手吧。”

听了这么一段话,黄加恒激动地说:“钱支书,你这么看得起我,并且还给了我很大的好处,我不为你卖力,还为那个卖力?我明日就上庄去说说我家那个外甥女!”

陆静芝的事情,让钱元顺觉得不顺心了很久。黄加成和黄加恒的表态让他心里踏实了许多。但终究还是有些担心,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叮嘱道:“加恒呀,我的事就全靠你们弟兄两个卖力了。”

黄加恒大声地说:“钱支书,你放心好了,我保证不得误你的事。”

十一 布网图谋(三)

钱元顺来到八队公房时,遇到八队会计钱高华,便严肃地对钱高华说:“高华呀,你别要好赌,出了事可不得了,你家女匠跟你缸伤吵架不谈,还损坏了我们翟周全大队的干部形象。我听说,你昨个晚上又输掉有两千多块钱,是来的九点半吗?”

钱高华耷拉着脑袋,沮丧地分辨道:“房秀萍这细女匠赌量太大,她老要端我的庄。有一回我庄盘上已有了一千二三百块钱,她也跟我来个吃赔一赌钉。我做老爷的扒了八点半,点子也算不小了,哪料到她竟然扒了个九点,整个庄盘上的钱全被她挪走了。唉,我输钱就输在这女匠的手上。”

“你看看你,全没点出息,跑去跟杜三、刘二狗、房秀萍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赌钱。我要晓得你赌钱,早点撤掉你的会计。你手上没钱,谁也用不着去管你。今后你还要赌钱,看你能有什么好下场!”钱元顺大声斥责道。

钱高华低着头说:“今后我再也不来九点半了。”

“钱支书哎,杨书记到我们翟周大队,喊你谈一下事情。”不远处,通信员束时茂站在河西大声喊道。

“小束,你告sù

他,我马上就来。”他回转过身继xù

对钱高华教育道,“你今后别再滥赌了,干部要像个干部样子,就是要娱乐,也只能在跟你差不多的人中间打打小牌。数额是小了点,你哪就不能过呢?”

说完,钱元顺马不停蹄地赶到大队部,向杨书记作了工作汇报。他送杨书记和史科长出庄门口,发xiàn

了哼着小调往庄走的陆春柏,便喊道:“春柏,你今日收工怎收得这么早呢?”

陆春柏笑着走上来说:“我今日晚上要上北蒋吃酒。我家大连襟做五十岁。”

钱元顺抬了抬头看看天色,说道:“你这个时候往北蒋跑,跑到北蒋,天肯定黑下来了。”接着又笑眯眯地把话题转到陆静芝的事情上去了,“你劝说你家侄女,我晓得难度不小,但你要找些亲戚一同劝说她,众人说一人,总归好说些吧。”

陆春柏听了他这一说,马上表态道:“支书呀,你放心,明日中午吃饭回来,我把我家妹夫、妹子喊上庄。”

“好,好。”钱元顺接着体恤地催促道:“你回去换一下衣裳,赶快往北蒋跑吧。”

钱元顺沿着庄前河路继xù

往东走,忽然有人喊了他几声。他往后一看,原来是站在桥上的黄振林叫他。

钱元顺回到庄前桥,黄振林悄悄地说:“到我家吃夜饭。”

钱元顺说自己回家吃,黄振林便说道:“我夜饭已经准bèi

好了,杨书记、史科长来的时候,我就叫我家七五子买了鱼肉,让他们晚上喝点酒。没想到马河来了一个束家邦大队长喊杨书记、史科长他们过去,处理戴二小惹祸的事。”

钱元顺点了点头,“我晓得,戴二小是个夯瓜虫,放火烧了他们队的王队长的草屋。”

黄振林殷勤地说:“我今日吃过饭后,找黄秀英谈了好一会,她说她冲过余剑飞好几次,余剑飞好长时间没敢跑上门找静芝。她说只要大队里还让春高继xù

打猪子针,她就动员丫头嫁给俊荣,……”

“这好办。你够曾叫她说服春高跟她一起做丫头工作啊?”

黄振林晃了晃头,说他说过了。

钱元顺进了黄振林的家,黄振林的老婆周七五梳了鬏儿闪着亮光,这会儿她喜滋滋地迎接道:“钱支书,请上坐。”…,

“大大,您请坐,坐到这桌北边板凳上,坐坐。”钱元顺有点疑惑,招呼自己的是郭松确的大小伙郭士元,他怎么也在这里吃夜饭呢?

黄振林的三女儿黄梅霜见他没反应过来,便笑嘻嘻地说:“士元呀,你给钱支书斟酒啊!”

黄振林陪钱元顺坐在桌子北边,东边坐的是郭士元和黄梅霜,西边坐的是黄振林的两个小儿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八岁,十八岁的四丫头黄梅芳则坐在南边。钱元顺看了这阵势,终于弄清楚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黄振林的三丫头黄梅霜跟公社革委会主任叶龙翔的大儿子叶成明分了手,而后跟郭士元谈上了。

其实他对具体细节并不怎么了解。郭士元本来是跟双潮五队的沈建萍谈的,沈建萍经不住西荡沟的表兄袁崇德一再的求婚,断然回掉郭士元。郭士元沉沦了两个多月,遇人也不善于交谈了。桃花盛开的一天,天气陡然热了起来,郭士元脱掉衣裳在家里洗澡,黄梅霜风风火火地推开了他家的门,走了进去。一丝不挂的郭士元惊呼道:“我洗澡呢。”黄梅霜关好了门,笑着说:“个鬼哟,我给你把背脊后边洗一洗。”跑上前抢下他手上的毛巾,真的给他洗了起来。郭士元疑虑地说:“梅霜呀,你这样一来,说出去可难听哩。”黄梅霜把头伸过来吻了一下郭士元,说:“我们俩做了夫妻,你望还有哪个说?”郭士元喜出望外地说:“你不跟叶成明谈呢?”“他个忽虫见高扒高,得陇望蜀,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他回掉我,跟县里财政局王局长的丫头叫个王祖娥谈上了。——不谈他了,现在我就要嫁给你,你同意吗?”黄梅霜这么一说,郭士元自然求之不得了。

黄梅霜提议道:“士元呀,你敬大大一杯。”

郭士元随即站了起来,举着酒杯恭恭敬敬地说:“大大,我敬你一杯。”见钱元顺作势要站起来,忙弯身阻止道:“唉,大大,你不站,我敬酒的人站着就行了。”

黄振林也拉住钱元顺,劝说道:“你别站,小字辈的应该站起来敬酒。”

钱元顺也不退让,当下两个人便碰了碰杯,干了杯子里的酒。

黄梅霜姐弟四人没有喝酒,很快吃好了夜饭。桌上剩下三个喝酒的。黄振林笑着说:“我坐到西边板凳上,钱支书你往中间坐坐,宽宽大大的,这才自在哩。”

周七五又上来把两碗炒菜添得满满的。钱元顺移动着身子,呷了一口酒说:“今日一天,我从一队跑到九队,找了很多人谈话。春高的两个舅老爷,还有春柏等五六个人的工作,我都做过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黄振林笑哈哈地说:“你听了我的话,陆静芝已经穿上了你家去的衣裳,她本人至今还蒙在鼓里哩。你说的事情,我看还得请史科长直接向她陆静芝把话挑明,她是不敢当面顶撞史科长的。”

钱元顺愣了愣,思索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说:“好吧,明天上午,我们大队干部开个碰头会,你出面请史科长说说陆静芝。这以后,就让她家姑爸姑妈、娘舅舅母,还有本家一起说说她。她一旦同意,就趁热打铁,五一节结婚。黄会计,你看怎么样?”

“很好,有了春风,自然就有秋雨。给了她家亲戚、本家好处,他们就得出力帮忙。到了明年这个时候,钱支书你肯定又抱上一个孙子啦!”黄振林端起酒杯说,“来,我敬你钱支书一杯。”

钱元顺干了杯子里的酒,郭士元连忙给他斟上了酒。“振林啦,这回你帮了我的忙,两三年后,我退下来,大队支书的位子就是你的。庞元昌,虽然徐书记把党弄给了他,去年冬天又进了大队支部,但大队支书的位子他是别想的。”钱元顺不失时机地向黄振林许愿。

郭士元站起身说:“大大呀,我再敬你一杯。”

钱元顺端起酒杯说:“好,我们三个人一起干了这杯,再斟一回酒,喝掉就不喝了。”

黄振林应答道:“这杯酒一齐干掉,还要再喝上两三杯。”

“振林呀,我不能再喝了,已经喝得不少,喝多了并不好,还是适可而止吧。”

黄振林说:“先干掉这杯酒再说吧。”

三个人干了杯中酒,郭士元又要给斟上酒,钱元顺大声说道:“这一杯斟好了算事。酒瓶带走,说好的,我不再喝了。”周七五及时地把饭碗端了上来。

十二 再度欢娱

大队部,干部们围坐在乒乓球桌子周围。西边靠墙坐着史科长、钱元顺、庞元昌三个人,北边坐了个黄振林,南边坐的是钱俊荣,东边则坐了两个女士。

首先是史科长传达公社徐书记讲话精神,之后,钱元顺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下面我们来研究几件事。第一件事,诊所的刘巧英出嫁到大叶庄已经有两个多月了,我们要物色一个人到诊所做赤脚医生。”

黄振林插嘴道:“九队的黄巧粉,她是个初中生,人很灵巧,做个赤脚医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你们望望看,怎么样?”

钱俊荣首先出声支持道:“黄会计提的这个姑娘,为人和气大方,做事精益求精,不可能有什么差错的。我同意黄巧粉做赤脚医生。”

钱元顺抬眼朝各人望了望,说:“你们如果没人反对的话,那就把黄巧粉定下来了。……另外,一队的郭从喜带头违反计划生育政策,小伙才二十岁,就偷了结婚,撤掉他的队长职务。你们看一队有哪个能接任队长?”

庞元昌说:“我看一队队长由赖亦有来当,他的会计重换一个人来做就行了。”

钱俊荣随即说道:“我看把五队的农技员黄魁调上一队当会计。五队重安排一个人做农技员。”

钱元顺顿了顿,说:“还有大队农技员也要重配,陆立昌被调到公社水利上做施工员,我看就六队的雷化南做大队农技员吧。你们望望看,怎么样?”

史科长见众人均沉默不语,便拍板道:“既然没有人提出不同意见,那就把这些人事都定下来吧。”

黄振林应声道:“行啊,我明天上九队通知黄巧粉上庄,庞大队长你到一队宣bù

人事变动,钱俊荣你就到六队告sù

陆立贤,大队调雷化南上来到大队里做农技员,叫他重安排一个人做小队农技员。”

钱元顺摆摆手,继xù

说道:“还有,大队部东墙上要出一期大批判专栏。你们看叫哪两个人出好?”

史科长笑着说:“这一回由年轻人出吧,黄振林你也歇息,……”

听史科长这么一说,钱元顺便看了他一眼,转过脸对束玉茹和陆静芝说道:“照这么一说,玉茹、静芝你们两个年轻人,再加个俊荣,两天之内把大批判专栏出起来。散会后,你们三个就动手吧。”

庞元昌说:“眼下,我们翟周大队有好多好多人家要砌瓦房,买砖头、瓦都到李庄买。我建议我们大队在四队张家边打一个土窑,那五亩高田挖土做砖头。这样一来,我们翟周大队社员群众砌房子,就在自己大队窑上卸砖头。”

束玉茹抬起头说:“大队要派一个人出来负责土窑。”

钱元顺说:“我们大队干部不要直接负责,……朱荣宝他这个电工反正闲着无事,我们这里还不曾通到高压线哩。我看就由他全权负责,包括账目。四队出三个人,五队出一个人,六队出一个人。窑上总计用六个人。”

史科长问钱元顺够有事情要拿出来研究,钱元顺说没有了。史科长笑着打趣道:“陆静芝呀,你跟钱俊荣共事的次数不少了,现在又一起出专栏,机会难得啊。”

陆静芝面无表情,不置与否地说:“我们尽lì

把领导交给我们的事情做好。我想,你们领导也是想让我们年轻人锻炼锻炼,我保证把手头上的工作做好,不会让你们领导失望的。”…,

钱元顺叮嘱道:“玉茹、静芝和俊荣,你们三个人两天之内,一定要把大批判专栏出出来,上面来人要望哩。”

“两天之内,保证大批判专栏上墙,不得误事。”陆静芝面前,钱俊荣总是表现很积极,连忙大声地表态道。

吃过饭后,钱俊荣从商店里拿来十张白纸,放到大队部乒乓球桌上,对束玉茹、陆静芝两人说:“我们各人都从报纸上找篇文章,拼拼凑凑吧。我已经在这张报纸上找了篇文章,要用的我都用笔划出来了。听随你们怎么写,总之,明日到晚要用面糊贴上墙。”

放在房间里的毛笔、墨汁被钱俊荣拿了出来。他说:“这里有两支毛笔,你们两个人先写起来,到时候,我来换你们中的一个。”

束玉茹、陆静芝各拿了一张白纸,坐着将报纸上文章誊写到白纸上。钱俊荣看了看束玉茹写的,又走过去望陆静芝写的,啧啧称赞道:“你们两个人都写得不丑。唉,静芝,你的毛笔字写起来也蛮漂亮的,我还不曾望见过你写毛笔字的,今天总算开了眼界。”

杜三推门走了进来,说:“钱营长,高华喊你有事,叫你就去。”

钱俊荣伸着头问道:“他在哪里?”

“他在赖立伟家里。”

钱俊荣心里了然,知dào

是怎么回事,抽身出门时转身招呼道:“玉茹、静芝呀,你们两人抓紧写,越快越好。高华喊我有事,事情做好后,我就来。”

十二 再度欢娱(二)

第二天下午四点,陆静芝站在大队部东墙边的帐桌上,将写好了的白纸贴到墙上,束玉茹在下面接东西。

“嗯,那旮旯上差点面糊。”束玉茹站在地下用手指着说。

陆静芝随即用刷子蘸了面糊给那张纸旮旯反面刷了一下,尔后用扫帚抹了抹。

陆静芝从帐桌上跳下来,叹了一口气,“总算弄上墙了。钱俊荣这个滑头小说换我们写的,到现在也没有望到他个人影子。”

束玉茹也抱怨道:“是啊,三个人的活计两个人做,假如三个人一齐动手,估计今日上午就能完成了。俊荣发答yīng

钱支书的时候,哪个喉咙也没他喉咙响,可是做起来却是另外一套。你说的对啊,从昨日一直到现在,我们也没望到他的人影子。”

说曹操曹操就到,钱俊荣走了过来。“啊呀,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你们两个女同胞。”钱俊荣看到两位姑娘,连忙表示歉意。然后上下打量着墙上的专栏,大声赞许道:“嗨,专栏出得刮刮叫,不丑。不过,我要罚款买块钱小糖慰劳你们两个。……九队的葛家同跟戴狗小打架,打到队长赖立伟家里,赖立伟说了,他们不听,还在打。我跑了去,也喝不断他们。到了河边上,我没注意,人跑下了河,下半身都弄潮了。妈的,他们也不争不吵了,各自回家。我夜里肚子疼,今日上午就多睡了一会儿。唉,本来三个人做的事,却让你们两个做掉了。我说过的,我要买块钱小糖,这才对得起你们两个。好,你们把东西收拾一下,我这就买去。”

晚上,陆静芝想到李党桂家里散心,跑到西巷,突然想到余剑飞,自己已经有十多天没与他相见。停下来想了想,随即转过身向南走去。到了庄前河,再向东绕了一个大圈子。她知dào

余剑飞的家住在余家垛的东边嘴上,漾了漾身子,觉得直接喊他似乎有些不妥,便喊住了一个走路的小男孩:“哎,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敢峰。”小男孩抬起头说。

“李敢峰,你到那个人家喊余剑飞,就说有个小陆喊你,说我在加银屋后边等他。”小男孩看了看她,转身便到那边喊去了。

余剑飞很快地跑到陆静芝跟前,说:“走,我们到庄西头谈谈。”说着,余剑飞便伸出手抓住陆静芝往西头飞快地走去。

“我们两个人已有十多天不在一起。你这些天来都在忙什么?”余剑飞低声问道。

陆静芝挽着余剑飞的手,边走边抱怨道:“唉,这个计划生育工作抓起来,没完没了。我本来就忙得不可开交,最近两天,大队里又叫我和玉茹、俊荣三个人出大批判专栏,实jì

上是我和玉茹两个人出的。”

“那钱俊荣他做什么呢?”

“赖立伟喊他处理两个社员打架的事。”

“他们九队哪两个打架的?”

“葛家同跟戴狗小打架的。”

余剑飞一阵不屑,大声说道:“纯粹日白。今日中午吃过饭后,我还望见他们两个人一起上工,有说有笑的呢。”

“俊荣说他们两个打得厉害哩,俊荣上去拉架,没注意,竟然掉下了河。俊荣说他当时受了点凉,今日早上睡了好一会,才起来的。”陆静芝惊讶地分辨道。

余剑飞停下了脚步,看着陆静芝,冷笑道:“我告sù

你,钱俊荣骗你们的!他跟赖立伟、钱高华三个人和女赌博佬房秀萍打了一夜的麻将。听人说,他钱俊荣赢了一百多块钱,赖立伟、钱高华两个人也赢了点,都是赢的房秀萍的。她输了二百多块钱。”…,

“不得了,一个农村妇女输掉这么多的钱!”听余剑飞这么一说,陆静芝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余剑飞笑着说:“这点钱对房秀萍来说,算不了什么。她的赌量有三五千哩,说出来要把你陆静芝吓一跳。”

陆静芝也停下来,手抓住辫子问道:“剑飞,你说的是真的吗?”

余剑飞睁着眼说:“怎不真的?我亲耳听钱高华说的嘛,还会有假?”

陆静芝愤然地将辫子往背后一放,说道:“钱俊荣这家伙谈谎撂白,说起假话来煞有其事,活像真的。他老子分派任务时,他答yīng

的喉咙比哪个都响,刚做事时先拿白纸,又拿墨汁、毛笔的,甚至还望报纸找文章,积极得不得了,屁股一转,叫我们两个女的先写,他人就不见了。一直到今日下午四点多钟,我和玉茹两人刚把写好了的白纸贴上墙,他才来打个照面,竟然还敢说假话来糊弄我们。我看啦,他跟他老子一个样,会玩心志的。我明日才说他的。”

余剑飞摆着手说:“你说他做什么?这家伙还有其他的山头话说。你呀,在他面前要装不晓得,有时候冷不丁地说句罢话戳戳他,看他有什么反应。”

两人又一头钻进那空屋里,跨过墙。夺门、上门,诸多动作十分娴熟。他们上了房间,躺倒在铺上交谈。“五队的黄魁调到一队当会计,这是哪个大队干部提出来的?”余剑飞问陆静芝。

陆静芝说:“庞大队长叫赖亦有做队长,重配一个人坐会计。钱俊荣马上就把黄魁推荐上来,当时不曾有人反对,这就定下来了。”

“唉呀,黄魁正是钱俊荣的同伙,……老子再干两三年退休,小伙急等等地要拉起自己的一班人马。你说他钱俊荣已经拉了多少人:八队会计钱高华,九队队长赖立伟,大队农技员雷化南,葛加胜做大队机长,……”余剑飞拗起身子,看着陆静芝说,“黄巧粉做赤脚医生,有人说是你提的。”

“我提的?大队干部会上,我一句话也没说呀。黄巧粉做赤脚医生明明是黄会计说的,钱支书拍板的,怎么变成我说的呢?这真应了乡下人说的话,眼睛一眨,老母鸡变屑。”陆静芝感到余剑飞说的太离奇了。

“唉,你还别说,你大舅舅的大丫头黄兰香上了大颜供销社,在中间大店里站柜台。现在二丫头黄巧粉做赤脚医生。你小舅舅一回头就拉了零点二的木头。他家的黄书鹏到公社水利上做会计。你姑爸家的小伙钱华松到大叶庄做民办教师。再看你春柏大大家,老大陆静安到大颜农机修配厂做车工,听说老二陆静援准bèi

高中毕业回来当小队会计。丫头静芳在本庄做幼儿教师。这些不都说明你在大队当干部的缘故?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余剑飞扳着指头一一列举道。

陆静芝拗起身子说:“你说的这些人事,我一概没曾在大队干部会上说过只言片语。”

“唉,做得促刮的人,一般是本人不说的,而让其他人说。……啊呀,你当我不晓得做干部的这些噱头门道山?”余剑飞笑哈哈地躺了下去。

陆静芝也躺了下来,问道:“剑飞,今年二月里,你到八队做什么事的,发xiàn

朱荣宝的老子朱光尧在公房上吊的。”

“我到八队公房想找个专用扳子,加之再借个机身上的新油泵用用的。我听见公房里有人哭,跑到跟前对住门缝一望,不好,老光尧上吊。我飞起一脚,将门踢了开来,上去把他救了下来。”余剑飞侧着身子说。…,

“他是为的什么事想不开的?”

“唉,单粉玲是老光尧的后来娶的老婆,岁数相差了十八岁,嫌他老,不给他洗衣裳,骂他死不掉。小伙朱荣宝又是个大懒虫。老光尧一天忙到晚,单粉玲还不给他一个好脸色。老光尧想了这日子没的过头,就到公房里寻死上吊。我把他抱下来的时候,嘴里直翻白沫。他家老二光舜溜得来,和我两人一起抱住他身子帮zhù

他顺气,过了一会,没事了。”

陆静芝翻过身趴在余剑飞的身上,兴奋地吻了吻他的嘴,说:“想不到你遇到急事一点都不慌张,机智果duàn

,是个有办法的人。”

余剑飞抬手抓住陆静芝的辫子摩摸说:“双潮的沈建萍把郭士元摔掉,跟西荡沟的袁崇德谈上了。该派他郭士元有桃花运,黄会计家的三丫头黄梅霜却爱上了他。”

“啊,他们两个人哪谈起来的?我怎不晓得的,这是哪一天的事?”陆静芝躺下来说道。

“前三四天吧。听说郭士元倒上了黄会计家吃过晚酒呢。”

“嗯,黄梅霜打扮起来,像个人模人样的。我晓得的,她眼角蛮高的,差不多的小伙头是不放在她眼里的。郭士元也会甩。这两个人配起来,不说个难兄难弟,也说个难夫难妻。”陆静芝摸着余剑飞的嘴巴说。

余剑飞忽然将手插进陆静芝怀里摩摸了一阵,解开陆静芝的裤带就拉裤子。陆静芝说:“剑飞呀,你别要怎么弄我,我这个月的月经倒不来了。”

余剑飞不解地说:“月经来不来,有什么事?”

“月经不来,说明我已经怀孕了。我们还没结婚,怀了孕就得想办法到外地把胎打掉。你这个忽虫只顾你快活,全不顾人的痛苦。”陆静芝埋怨道。

余剑飞想了一会,抱着余剑飞说:“没事,我给你五六十块钱,请跟你玩得好的李党桂帮忙,陪你到官河西的武西引产,她有一个姨妈在武西。不过,今日晚上我们俩再热潮一下。”

“你个忽坯料,每回跟我睡在一起都要玩交yì

。”陆静芝嘴上说着不肯,两个腿子却已经劈了开来。余剑飞见势忙扯开陆静芝的裤子,一骨碌趴了上去,很快地就进入他们欢乐的境界之中了。

十二 再度欢娱(三)

夜已深了,该得回去睡觉。两个人这才幽灵似的钻出旧瓦屋。

余剑飞将门上好,便一同跨出院墙。

出了小巷,来到大队部屋后,几棵大树遮住了视线,但听得见庄中桥南有喧闹声。他们跑到桥南边一望,原来是张茂锋家的婆媳两个争吵。

张茂锋说儿媳妇翁美秀太野蛮,要了耳环,还要项链,奶奶不答yīng

,竟然伸手要打奶奶。庞元昌劝解道:“茂锋呀,当初你不该答yīng

美秀的,因为你还有二小传必要找女匠结婚。话又说回来,你家美秀大媳妇也太泼了,好在我拉得快,不然,她真的要打到秤英的嘴巴子。”

陆静芝悄悄地对余剑飞说:“现在趁人不注意,你赶快跑回家。”

余剑飞听到这么一说,忙猫着身子,直向南边的庄前桥匆匆走去。

陆静芝回过头拐向东,正要到河邦路往南走,迎面走来了周婧丽。“婧丽,你有什么事的?”陆静芝招呼道。

周婧丽停下脚步说:“四姐姐,我们几个姐妹找你给凤娟做媒,嫁给庞大队长的二小步鑫,不知你能不能给小妹子帮帮忙。”

陆静芝笑道:“顺便媒我是会做的,如果老的思想工作要做的话,这我没二话说。我保证把庞大队长老两人的思想说通了。”

“只要你说这句话就行。步鑫和凤娟两个人都有心谈朋友,热和得不得了。就是庞大队长的婆娘不肯,旁边人说不动庞大队长的婆娘,看来只能指望你说动她。”周婧丽拉着陆静芝的膀子说,“党桂、士玉、粉桂几个都在凤娟家里,叫我出来找你。我找了你好长时间,现在你跟我去一下。”

陆静芝抽出膀子说:“婧丽呀,你信已带到我了,我保证明天就去说服庞大队长家里的。眼下时间已不早了,我就不上凤娟家里了。你告sù

她们,我肯定帮小妹子的忙。”周婧丽说自己回复她们,走了。

陆静芝刚回到家里,妈妈便数落开了:“你今晚上了哪里去呢?不住的有人找你。”

“我上了庄北头葛讽家里玩的。”陆静芝撒了个谎后,问道,“今晚哪些人找我啊?他们找我有什么事?”

妈妈把罩灯端到家神柜上说:“三队袁绍生找你给三队社员开会,说是要把队里的农技员、抽水机上的机工拍板定下来。”

陆静芝拿起洗脸盆上的潮手巾揩了揩脸,说:“他们队长、会计两个人哪就不会定下来,还要我去说做什么?……好,明日我上三队跟社员们说去。还有哪个来喊我的?”

“王丽琴找你写个付钱条子,到供销社拿房钱。你晚上不在家,她说明天再来找你。”

“还有呢?”

“许巧英找你写封信给她到扬州城里划灰的男人郭成文,没遇到你,她说明天写也没什么大碍。……五队的丫头周婧丽也来找你的。”

“唉,这我晓得。”

“你家小娘舅来的,说你跟两个小伙头谈不好,要丢掉一个余剑飞,单跟钱俊荣谈,你的前途大哩,凭你的能力,将来还能当到大队支书的。”

陆静芝警觉地问:“这话真是小娘舅说的吗?”

“丫头呀,你老是个牛脾气,不好。现成的阳光道你不走,要么你发呆、发痴呢。”黄秀英说着说着,怒气上来了,恨恨地说,“你既不顾我们父母受人家啰唆,也不顾你自己的名声,跑去搭上一个黄屁股人家的孙子。你大好的前途全不要了!”…,

“妈妈,你别替我操心,天塌下来我自个儿去顶!”陆静芝昂起头大声说道,进了房间,狠狠地将门关上。

忽然远远听到有人大喊:“救火啊,救火!五队公房烧起来了!”

庄上的人这下子全往西南方向跑去。陆静芝刚刚脱了衣裳睡进被窝里,这会儿也只得草草地穿起衣裳,边跑边扭钮子。

张茂锋拎着水桶,喘着气说:“没得了,火大的,赶快把公房门打开来,其他的烧掉没事,耕牛不能烧杀在里边。”

陆静芝来到现场,那公房已扑了下来,火也已经小了很多,有条牛被烧死在里边。四周围的人不住地浇水,还有好多人用扫帚、翻耙扑火。

陆立勤心有余悸地说:“好在我冒死钻进公房里,解掉三条牛绳,放跑了三条牛,还有一条牛绳拴在东北旮旯上,屋上的中梁栽了下来,呛得我睁不开眼,我只好卖命地钻了出来,要不然,我要烧杀在里边。”

陆静芝抢过一把杈子,拼命地叉草,将公房东北旮旯的一条牛露了出来。那条牛像个大石块卧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惋惜地说:“这条牛烧杀了,四夏大忙抵管用的。”

钱元顺走过来,大声问道:“五队看公房养牛的是哪个?”

女社员樊小银回道:“是费福林,他把马灯挂在中竖上,人回去拿件衣裳的。”

钱元顺大声斥责道:“费福林他要死的,麻木透心,竟然烧掉队里这么多的东西,还烧杀了一条耕牛。要扣掉他家全年口粮的!”

五队队长许学根也忙说道:“费福林他没魂,要回去拿衣裳,不要把火烛弄好了就能走吗?这把火一烧,全五队的人都受他的伤。……高圣,你去把三条牛牵得来,拴在草堆头前过夜,地上要铺起草来,眼下天还不成怎么热的。”那个名叫高圣的社员匆匆地向南面走去了。

钱元顺说:“学根呀,叫人把费福林喊到你家里去,我要臭骂他几句!按照我现在的性子上来,喊得来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打趴在槽子里的!”

许学根对另一个社员说:“聚仪,你去喊福林,叫他到我家里,说说今晚公房失火到底是什么原因。”

陆静芝跟随着李党桂往河北走,“唉,我刚刚脱下衣裳上了铺,忽然听到人喊救火,我随即拗起身来,边穿衣裳边往五队公房跑。我跑出来的时候,那火大哩。”李党桂说:“夜里喊救火最惊人。静芝呀,今日晚上,我、士玉、粉桂、婧丽几个人都在凤娟家里玩的,叫婧丽喊你哩。你不在家,婧丽前后四回上你家望你,都不曾望到你。”

“党桂呀,你别要怎么说了,事情我已经晓得,保证把庞大队长夫妻两个的思想说通,这你总归满yì

的吧。”

“唉,静芝是个爽快人,事情成功了,我们到时候跟钱凤娟小妹子要喜糖吃。”李党桂到了自家门口,招呼道:“静芝,上我家玩会儿吧。”

“眼时已有辰况了,我要回去睡觉。明日还有好多事要做。这样吧,明日晚上我到你家玩。”陆静芝说着便匆匆地向东走了。

十三 打扮照相

第二天,陆静芝一早起来就开始忙活起来了。王丽琴拿了张纸头匆匆忙忙地进了她家门,还在院里,就扬声说道:“静芝啊,麻烦你给我写张付款条子。”

陆静芝随即从身上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招呼她说着:“你进来把纸放在桌上,我给你写。”

“供销社在我们翟周办的商店,后边一进房子是我戴家的,土改时分的,站商店的一直做他们的宿舍。供销社每年分红给我家五十三块钱,分两次拿,这一次拿二十七块钱。”王丽琴说着,陆静芝便写了付款条子,抬头问道:“落款是写你的名字还是写戴其扣的名字?”

王丽琴咧着嘴笑道:“写男人名字。哪有人家女匠名字向前的?”

陆静芝写好了条子,交给了王丽琴。王丽琴放到裤袋里,感谢着说道:“唉,有文化的人就是好啊!耽误你吃早饭的时间,我走了。”陆静芝也笑了笑,说了声:“好跑。”

正招呼着,许巧英走了进来,陆静芝连忙打招呼说:“巧英啊,我还不曾吃早饭的,等我吃了早饭,就给你写信。”

许巧英也不着急,笑着说道:“那你赶快吃早饭,肚子不能挨饿。”

为了不让人等,陆静芝只得很快地扒拉完两碗粥。然后从家神柜里拿出两张纸,坐到桌前,示意许巧英坐着,说道:“巧英,你把你要说的话说一下,然后我根据你的意思写到信里面。”许巧英也不推辞,便说开来了。

许巧英和陆静芝一个说着一个写着,聚精会神的。三队队长袁绍生进来后看到这个情况,便悄悄地跑进屋里,一声不吭地坐在板凳上,看着她们,笑眯眯地等待着。

“巧英,我写好了,念给你听一下。”

许巧英笑道:“你念一下吧。”

陆静芝便照着写的念道:“成文:您好!你离家好长时间了,我十分想念你。……”

“哈哈,巧英想成文了。夜里铺上老是少了一个人,如同矿进里的油直往外边泛,说是没有一个抽油的人,你说说看,许巧英半夜醒过来,怎睡得着觉?赶快写信给成文,叫他早点回家来。”袁绍生突然出声嬉笑着打趣道。

陆静芝一惊,朝声音方向转去:“原来是你啊。绍生,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已经进来好长时间了,望见你给巧英写信,就没曾惊动你。……怎弄啊?你够去把我们队里的农技员,还有抽水机上的机工拍板定下来啊。”袁绍生问道。

陆静芝顿了顿,把信交给许巧英,而后回过身来问道:“你跟殷春才两人的意见是用哪两个人?”

“这农技员我想由赵天元做的,春才他要让李明广做,还有好多人说由袁日桂做。……机工呢,我想由袁日桂做,春才说听从大多数社员的意见,让赵天富做。”

陆静芝想了一会,说:“这样好吧,我马上到三队公房里,你喊民兵排长李明怀,副队长李秋生,还有妇女队长虞秀琴。我们五六个人开个碰头会,意见还是要统一起来的。上午放工之前开个简短的社员会,我再来向大家宣bù

。绍生,你看怎么样?”

袁绍生愣了愣,侧着头说道:“我现在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能不能现在告sù

我?”

陆静芝看着他,朗朗地说道:“绍生呀,我也不向你隐瞒我

自个儿的看法,但是你也知dào

的,我说出来的话也不算数,还要看看春才、秋生、明怀他们怎么想怎么说。我们干部的意见要统一起来才好办,那再‘牛’的社员跳出来说也没用。……绍生呀,我看李明广做农技员比较合适,他既有种田经验,又有点文化基础。至于抽水机上的机工最好由赵天富做,我们不能违背大家的意愿。你自个儿看呢?”

“你这样说,我就依你说的办。”袁绍生一听,觉得也挺合情合理的,就附和道。听到袁绍生的附和,陆静芝笑笑说:“唉,这可不行,干部会上要通过,才能算数。我现在就跟你一起下田。”

十三 打扮照相(二)

中午过后,太阳从云层里透出了脸,地面上也晒得有点暖洋洋的。西南风吹到人身上,似乎柔和得有点过分,醉醺醺的。李党桂家里坐了周士玉、曹粉桂、周婧丽、钱凤娟四个人。周士玉看着曹粉桂,打趣道:“粉桂,你这皮革衫穿在身上,蛮神气的嘛。”

曹粉桂噘着嘴说:“梦的,穿在身上黑不溜秋的。你看婧丽身上的蓝的卡多好啊!”

李党桂上去摸了摸周婧丽的衣服料子,抬头笑着说道:“这蓝的卡扎实,谈漂亮还要数凤娟身上这套衣裳,鲜亮。”

周士玉说:“粉桂的好衣裳也不少,一套麦尔登衣裳她没拿出来穿。那件衣裳穿出来,全翟周的人见了,都要伸大拇指夸赞。”

曹粉桂不以为然地说:“我们衣裳买得再好,总没得你家赵余亮带的一套黄军装好。”

李党桂也有些羡慕,说道:“军装是好的,哪个穿在身上,哪个都既漂亮又神气。唉,我们这些人没福气穿啊。”

周士玉捋了捋刘海,笑着说:“党桂呀,你要啊,那我那套军装就送给你。”

“真的吗?”

“真的吧,我说话还不算数?”

“好,我拿我过年穿的那套紫色哔叽衣裳跟你换。”

“要换做什么?我说送给你的,再拿你的衣裳,也不叫个送哟。”两个人互相推让,彼此说笑了一阵。

“啊哟,党桂家里的人不少哇!”陆静芝披着一头似乎还有点湿乎乎的长头发走了进来。

“静芝,你洗头的呀。”李党桂指着她说。

“咹,今天身上疲困,老想睡觉,加之头皮有点发痒,我就把辫子拆开来洗了一番。唉,头一洗,清爽得多了。”陆静芝摸了摸头顶上的头发说。

周士玉忽然说道:“党桂,你额头上怎这么光呢?我们在此的都没有一个人有你光,你怎弄法子的?”

李党桂摸了一下额头,说:“我扯脸的。”

曹粉桂问扯脸怎么扯法,李党桂解释说:“拿根长细线,一头衔在嘴里,再用两只手绷住两头的线,一拉一绷,便将额头上的汗毛扯掉。”

周士玉说:“你给我把脸扯一下。”

“你扯脸?不行啊。”

“怎个不行?”

“结过婚的大娘子才可以扯脸的,不曾结过婚得丫头是不着兴扯脸的。人家说毛丫头毛丫头,就是这么个道理。”李党桂再次解释道。

陆静芝断然说道:“这又分个什么结过婚和不曾结过婚的,扯吧!士玉扯过后,也给我把脸扯一下。”

无奈之下,李党桂只得给她们弄了起来。先是把周士玉的两边的头发夹了上去,然后拿了小儿痱子粉拍在额头上;拿出一根细白线,两手各拉一个头,线在两手间绷直,另一个头用嘴咬住拉开,成了一个“十”字架的形状,然后线挨到额头上便扯了起来,那线头一绞一绞的,周士玉额头上的汗毛便一根一根的拔除掉了。

接着陆静芝坐到周士玉刚才坐的位上,李党桂拿起针线匾里的红头绳将她的长头发扎了起来,又用木梳子将她的刘海卷在头顶盖上,同样拍上痱子粉,再用细白线绞着汗毛。

周士玉说:“她这眉毛上方,要拔掉根罢,才好kàn

的。”

周婧丽说:“静芝眉毛的角嫌方,拔掉根罢根,要好kàn

得多。”听着这话,李党桂便顺手用力扯掉了陆静芝眉角上的几根眉毛。…,

曹粉桂说:“我们今日吃过饭后都歇工,到了忙时就歇不成了。我们姐妹六个人难得相聚在一起。”

“是的,老大慧明在学校里教学,走不开。老七春兰上了大颜学缝纫。”周士玉说着,掉过头对李党桂说,“今天下午,五队的队长学根说把机帆船开到大颜拉两根木头,还有搭房子用的竹椽子。我看哟,我们姐妹六个跟个顺便船上大颜,到照相馆里照几张合影,好不好?”

周婧丽、钱凤娟两人拍手说好。“别忙,等船要开的时候,我们一块上船。”

李党桂收拾针线匾说,“你们够晓得啊?史科长喊费福林谈话,费福林说自己麻痹大意,惹得史科长破口大骂,说他是个活畜生,要扳他的家。后来,学根叫他不要说麻痹大意,要说粗皮大意,可他就是改口改不过来。连钱支书都骂他放屁。嗨嗨,史科长脸上有几个麻斑,最忌讳人喊麻子,他犯了法的费福林偏偏想不到这一点。”

陆静芝说:“做个人是要靠人捧。五队公房失火,陆立勤冒着生命危险钻进了公房里边,解牛绳,放跑了三条牛。事情过后,我们大队干部提都不曾提这件事。我说给史科长听的,史科长漠然置之,全没个反应。”

李党桂冷笑道:“你不会写个广播稿上广播吧?”

“党桂呀,你当做广播稿好写呀?写好之后,还要经过大队同意,要在你写的广播稿上盖个章,这才有用。”

李党桂愣了一下,“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谈到大队盖章,我晓得,这事做不成。”

周婧丽打量着也没什么事情了,便站起身去办拍照的事情,说:“我到南边望一下,五队里的机帆船什么时候动身。”

周士玉也连忙站起身来,说:“上大颜拍照片,那我回去把那套军装带了去。”曹粉桂、钱凤娟也纷纷表示说回去拿衣裳。

姑娘们都回去了,李党桂看着陆静芝,笑着说:“静芝呀,既然要拍照片,我给你把辫子编起来扎好。”

陆静芝问道:“我头发够曾干呢?”

李党桂抓起她的头发摸了摸,说:“干了,你坐下来,我保证给你把辫子打好,包你满yì

。”

转过身,李党桂从家神柜抽屉里掐了两段红头绳,拿出木梳,先给陆静芝把上盖头发分了开来,抓起一边头发,称赞道:“啊呀,静芝,你头发长得好哩,黒阵阵的。”丢下木梳,给编扎起来。

陆静芝的两个辫子刚刚编扎好,周士玉走了进来,一把抱住她的上身,嬉笑着说:“假如我是余剑飞的话,这个时候一定要抱住眼前这个大美人玩哟。”

她下身抵住陆静芝用力碰了一下,陆静芝也笑着说:“赵余亮从部队回来抱住你周士玉,也来了一顿这样的啊!”陆静芝下身也用力碰了周士玉,屋子里三个女人笑成一团。

李党桂笑的有点岔了气,揉着胸口说:“你们两个匹丫头相互磨下身,还把我笑煞的。周士玉呀,你别看她平时不大说话,恐怕闷骚起来,也不得顾身啊!”

周士玉噘着嘴说:“党桂呀,我跟静芝两个人弄玩的。你说出去,世人还真以为我们两人要哪个,那多难听啊!”

院子里,周婧丽大声喊道:“党桂呀,赶快上船,船就要开了。”

李党桂回道:“马上就来。……静芝,别忙跑,我给你头上抹点梳头油。”

周士玉说:“要少抹点,梳头油抹多了,拍照时反光,一点都不好kàn

。我们队的杨丽琴在照相馆拍过一次照片的。”

李党桂将瓶子的油倒在手上,问周士玉够差不多,周士玉说不能再多。梳头油抹在陆静芝头上,周士玉连忙拿起梳子给她往两边梳了梳,戏说道:“丫头啊,以后结了婚,别要跟余剑飞逗嘴争吵呀,做了大人要贤惠点才好呢。”

“周士玉,你别老相,人说了你,你特别会气脸。你看你呀,把我当成你家丫头说话,殊不知,你还是个姑娘人家的,说出来脸怎不红呢?”陆静芝扭了扭身子说。

“走,走!”李党桂拿起一个布包说,“我要关门了。”周士玉、陆静芝出了屋,李党桂随即锁上了门。

十三 打扮照相(三)

六个女子一路小跑着向南,登上机帆船。许学根笑着问道:“你们这六个人跟我们上大颜,想买什么啊?”

陆静芝回答说:“队长呀,我们姐妹六个难得相会,今天正好都歇工,加上遇到你们五队的顺便船,就想到大颜玩一下呗。”

“好好,静芝呀,你今日打扮得多漂亮啊,像一朵花,……”许学根招呼道:“唉,你们都蹲下来,或者站到船舱里,我们才好开船哩。”

这一路因着扒泥都没有水草,机帆船行驶起来很是顺畅。半个小时便开到大颜,刚停了下来,六个女子就跳上了岸。陆静芝吩咐曹粉桂和周婧丽到儒学巷喊缝纫的陈春兰来一起过来拍照片。两个人便笑嘻嘻地,手挽手向西去了。

照相馆因这七个女子的到来,呈现出一派空前繁华的摸样。先是七个人的合影,陈春兰、陆静芝、周士玉、李党桂坐在前排,后边则站着周婧丽、曹粉桂、钱凤娟三个人。而后每人又各自拍了一张一吋照片。陆静芝见李党桂穿的大户头蓝士林衣裳照的半身照不错,便过去找她借衣服,说道:“党桂呀,把你身上这件蓝士林衣裳脱下来让我穿了拍张照片。”

李党桂撇了撇嘴,说:“我这件衣裳是老奶奶穿的,你个丫头人家穿在身上得多难看呀。”

“我望不丑,你快点脱嘛。”李党桂被她催着,只得脱了下来。

陆静芝脱下自己的红格子衣裳,穿起那大户头蓝衣裳,将布扣子别起来,李党桂上去帮她别着。陆静芝对着镜框,理了理衣领,将右边的辫子撂到背后,而将左边辫子放在胸口上。等曹粉桂拍好后,便说道:“师傅呀,我拍张二吋照片,行不行?”摄像师说:“行啊,你坐下来吧。”

摄像师换了另一个胶卷,按了上去,指示陆静芝调整着身子脸庞的方向,道:“你身子向东略微倾斜一点,……好,脸上露出点笑容,……好!”

周婧丽觉得二吋的也不错,也开心地说:“我也想拍张二吋的。”

陆静芝又跟周士玉借了军装穿了起来,笑嘻嘻地说:“我上学的时候老想当个女兵,可是没当成,但女兵的格式还是要做做的。她婧丽拍好了,我再拍一张。”她穿着军装往正中间一站,说道:“师傅呀,给我拍张全身的吧。”那摄像师见照顾生意,也不推迟,瞄了瞄,“咔嚓”一声,说:“行了!”

算账交钱。摄像师说:“一吋照片七张,七块钱;二吋照片四张,八块钱;合影一张,十块钱,总共二十五块钱。”陆静芝拿出十五块钱,说:“还差十块钱,哪个有的?”李党桂说:“我有十块钱。”周士玉说:“我有钱的。”李党桂说:“你们先不忙给钱,我跟静芝两个人先垫一下,你们就回去扎帐吧。”

摄像师指着陆静芝说:“你有张照片拍得很好,我想留一张放在橱窗上做样片。你同意的话,我就少要你两块钱,够行?”陆静芝点着头说:“行啊。”摄像师说:“我这就收二十三块钱,本该要二十五块钱的。”

七个女子出了照相馆,又到了几个大店里转了一下。许学根跑上街喊道:“党桂呀,我们船要开回去了,你们要不要跟船走?不然的话,我们就开船了。”

陆静芝随即笑着表示歉意:“走,赶快上船!我们跟船到了大颜,只顾玩,还又让学根队长来喊我们走,真是太不应该了。”…,

“你们要走了,我也得赶快回店里踏缝纫机了。”陈春兰摆弄着两个短辫子,告辞而去。

姐妹六人乘船回到村里,仍旧聚到李党桂家里。周婧丽、曹粉桂、周士玉、钱凤娟都争着拿钱出来扎帐。李党桂问道:“这拿照片的票放在哪个手上保管?”

陆静芝说:“就放在周士玉身上吧,她急等等地要把她的照片寄给赵余亮望哩。”

“啊哟哟,你不急?拍了一张又一张,考究连摄影师都夸你照得好,还要留作做样片的哩。”周士玉调笑道。

曹粉桂摆着手说:“唉,今天我们七个人拍照,单单把个老大少掉,老大晓得后可要骂我们了。”

陆静芝说:“她在学校里教学,我们怎好喊她上大颜呢?再说了,船要走,学根他们怎肯等我们上学校去喊慧明呢?”

“静芝在党桂这里吗?”庞元昌站在巷口说道。陆静芝闻听有人喊她,连忙走了出来。

“是庞大队长喊我的,有什么事的?”

“六队的王秧喜怀孕了,施道元还想生养个小伙。这一胎已是第五胎了,再让他家生养下来,今后我们翟周大队计划生育多难抓啊!”

陆静芝惊讶地说:“王秧喜她这之前的风声,我们竟然一点都不晓得啊。”

庞元昌说:“你要赶快作措施,坚决送她到大颜医院把肚子里的胎儿打掉!”

“那我赶快找她去!”陆静芝话音刚落,只听钱俊荣走上来说道:“静芝,你别忙。我已安排了六队妇女队长邱小春送她上大颜了,施道元撑的船。”

“唉,你替我把工作做掉了。”陆静芝感激地说。

“话不要这么说,你的工作也有我一份,因为我负责六队。一晓得王秧喜带了身,我就马不停蹄地上她家做思想工作,喊人通知邱小春陪她上医院。我拿出身上的三十多块钱交给了邱小春,等王秧喜引产回来再扎帐。”钱俊荣说着不客气,还是表着功。

庞元昌笑着说:“俊荣你已经把事情做掉了,早知dào

你做掉,我就不来告sù

静芝啦。到头来,我白操心了一场。”

十三 打扮照相(四)

陆静芝见他要往北走,急忙喊道:“庞大队长,我还要找你谈句话。”

庞元昌收住了脚,“什么事啊?”

“你先跑呀,我跟你谈,……步鑫跟凤娟谈起来了,他们怕你不肯,要我跟你谈一下。我看呀,庞大队长,钱凤娟这丫头不错,农村人初中文化不算差,做活计很耐劲,而且为人和气。你们大人就别要把年轻人的心冷落掉,应该同意他们的婚姻成功。”陆静芝将所要谈的事情和盘托出。

庞大队长拿出一支烟点上火道:“静芝啊,我是没甚话说的,现代人就讲究个婚姻自主,可是步鑫他妈妈嫌凤娟的个子小,听说她们家还有狐臊底子。”

“庞大队长呀,步鑫他妈妈这就说错了。钱俊瑞上辈清爽得很,根本没有个狐臊影子,凤娟妈妈又是本翟周的,不相信,你通庄去问问。你也在翟周这么多年,又不是不晓得。”陆静芝连忙否决庞大队长的这个说法。

庞大队长吸了一口烟,说:“我也说她家底子清爽,可步鑫他妈妈不肯做这门亲事,说要门户相对才好。”

“唉,这就说明步鑫他家妈妈的封建思想意识还比较严重嘛。现代社会里人人平等,无非是她家社员,你家干部,这又有什么不行的呢?凤娟个子虽矮了些,但也有一米六〇,何况步鑫的个子也不算实高。”陆静芝劝说道。

“就是的,两个人个子都不高,生养的孩子个子也不得高。”

“庞大队长,不是我小的说你们老的,以前人的个子都不怎么高,那是营养不良所致。往后人的营养跟上去,生养的孩子个子都不得怎么矮哟!”陆静芝笑着说。

庞大队长笑哈哈地说:“静芝呀,你这个妇联主任做得蛮称职的,我倒被你说得没话说了。好吧,这样吧,我回去说服步鑫他家妈妈,两天内给你答复。”

“好咧,那我回去了。庞大队长,你可千万不能做《梁山伯与祝英台》上的那个祝员外哟。”

“哎嗨嗨,你个丫头把我当什么人呀,我哪是脑袋瓜不开化的那种落后分子呢?静芝,你放心,步鑫跟凤娟两个人谈恋爱,我绝对不会阻拦的,就是步鑫他家妈妈,经过我做了工作之后,她也不会再阻拦的。”庞元昌一下子自尊心被激了出来。陆静芝笑眯眯地向庞元昌打了个分手的招呼,便径自往家里走去。

陆静芝回到家,习惯性地打了盆冷水,洗了个脸,又顺手洗了五六个碗及筷子,准bèi

吃夜饭。黄秀英嘀咕道:“你哪就不能跟俊荣谈起来呢?挨的要跟个姓余的人家小伙谈做什么?多少天来,我家门槛真的要被上门做媒人踏沉了。”

陆静芝正色地说:“妈妈,你不要为我的婚姻操心,好不好?日后吃苦吃甜是我的事,与你们父母无碍。你看,爸爸就好,他不问我的婚姻大事。人家谈人家的,你只管拿耳朵听,我的婚姻大事还得由我本人自个儿做主。这你还不晓得吗?”

黄秀英怎经得住女儿这一阵抢白,翻了翻白眼,无可奈何地走了开去。

陆静芝拿起碗盛了粥就吃了起来,妹子、兄弟进家,也拿起碗了。忽然进来虞秀琴、钱月霞两个妇女,她们都剪的齐脖子短发。

虞秀琴致意道:“静芝,你吃夜饭了。”

“唉,秀琴、月霞,你们两人在我家吃夜饭。”陆静芝招呼道。…,

虞秀琴说:“我们夜饭吃得早,一吃好了就跑上庄找你的。”

陆静芝边吃边说道:“你们,忙上庄找我有什么事?说出来给我听听。”虞秀琴便说开来了——

上午十点,陆静芝召集三队社员开了个短会,宣bù

道:“经过队委会研究决定,由李明广担任生产队农技员,他有文化,而且也有种田经验。赵天富担任抽水机上的机工。大家同意的话,就举手通过。”当下开会的人几乎全都举了手。陆静芝见状又说道:“现在如果有不同意的人也请举手,散会后立即把意见反映给我们,我们再开会进行研究,给出答复。”没有人举手,陆静芝宣bù

散会。

陆静芝上庄后,赵天元的女人汤凤妹骂开了:“几百亩打了一个能豆,一个能匹能杀了,她出来宣bù

。我们队里的干部哪是吃的饭粥,全吃的茅缸里的屎和尿!”

袁日桂的女人韦菊花也骂了起来:“死了他人家干净的,袁绍生他当的縮头乌龟队长。事前他答yīng

我家日桂开打水机的,他弄得好的,今日开小队社员会,得了闭口痧,连半句屁都没曾放一个!”

虞秀琴劝道:“不要瞎骂人,队委会开会研究好了的东西,又在社员会公布。你们骂人的话多难听啊!”

“什么难听不难听,你一个尖头匹说的话不难听?我家日桂的机工就是被你弄丢掉的。”韦菊花硬是顶撞虞秀琴,越骂越起劲。

钱月霞看不下去了,拉着韦菊花的手,劝她回去吃饭。不料被她猛地一甩,钱月霞没提防,栽了一个跟头。

虞秀琴叫道:“韦菊花,你太不像话了!要什么就得有什么,世上哪有这么个好事?骂你妈他的,你骂疯了!”

韦菊花失去理智地说:“我就骂人骂疯了,你来啃我的匹哟。”

虞秀琴气得要上前揍她,被爬起来的钱月霞一把抱住身子。汤凤妹挑拨道:“虞秀琴你个臭匹敢打菊花一下子,我就说你有本事!李秋生也不是一个好虫,他舔负责我们队的那个能匹丫头的油屁眼子,讨好薄嫌的。”

钱月霞愤nù

地回击道:“汤凤妹,你家男人赵天元不曾做到生产队农技员,倒怪起我家男人不好,秋生纵然在队委会上说了,也是他的本份。他的话又不算铁板上钉了钉,没改章的。无事骂人,嘴里生蛆。”

袁绍生从八亩嘴走了过来,训了韦菊花、汤凤妹一顿:“你们两个女匠疯了狂,全体社员会上通过的,你们还想翻什么天?刚才开会通过的时候,你们俩有意见,为什么不站出来说不同意?”

韦菊花、汤凤妹两个仍说袁绍生当的傀儡队长,说的话如同放的屁。袁绍生气得嘴直抖索。

听了这么一番话,陆静芝丢下饭碗,愤然地说:“这样吧,我下田一个一个找她们谈。不过,你们两个喊我下田,到时候还要送我上庄。”“那当然呢。”虞秀琴、钱月霞两人都同意了。

十四 清明盛会

“今天是清明节,如果放在以前,西汊港会船老早就撑起来了。”葛加胜一脸空虚,无所事事地边走边埋怨着眼下的生活。

朱荣宝也很无聊,他提议道:“要不我们今日到立伟家里找点酒喝喝,也乐一乐吧。”

葛加胜一听想了想,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便停下脚步回过头说道:“上立伟家里,不能只我们两个人啊,还要再找个人。走,我们到高华家里望望,把他喊了去来场麻将玩玩。”

“好的,我们往东跑。”朱荣宝兴奋地说。

两人一路大步快走,来到东巷时遇见朱旭峰,便向他打探道:“高华够在家里?”

朱旭峰一见是这两个人,便大致猜出要做什么事情了。他仰头打了个哈哈,笑眯眯地说:“在家里的,俊荣现在就在他家里谈事情。”

“好,我们一起去望望,他们谈的什么事情。”朱荣宝点点头邀请道。朱旭峰也不推辞,三人便一并往钱高华家走去。

“高华啊,高华,我们到你家里来了。”葛加胜一走进钱高华家院子里,便大声喊道。接着便毫不客气地往屋里走。突然听到钱俊荣在屋里无聊地向钱高华发着闹骚:“加胜呀,今天是撑会船的日子。现在不撑会船,大家都没得地方跑啊玩的了。”

三个人听到这声音,互相交流了个眼神。刚走到屋前,钱高华连忙拿了板凳上来招呼,说:“坐坐,荣宝你坐呀。”

葛加胜停下来先是冲钱俊荣打了个招呼,然后一脚踩在门槛上靠着门框,看着钱高华调笑着说道:“高华,新娘子是不是在家里啊?在房里的话,就叫她出来给我们弟兄几个泡点茶。”

“我家巧粉下田铲墒了。”

“啊哟,现在还要铲什么墒呀,麦子倒都要拔穗了。”葛加胜笑眯眯地走到屋里坐了下来,故作责怪地说道:“高华你这人也太纳火呢,过年才结婚的,春上倒叫新娘子下田做活计,应该叫她守新娘房守个半年罢。她在诊所里歇个罢两个月又不要紧的,你在家里有事没事就把个新娘子惯惯,哈哈。”

钱高华也不是个好作弄的主,他用手指住葛加胜,一脸恍然大悟的摸样,笑着说:“怪不到的,去年腊月里,我上你家玩的时候啊。你考究大白天里还搂住姚粉玲,原来你是在惯你家姚粉玲的哈。”然后暧昧地说道:“俊荣,你不晓得的,他这样,……嗞!”说着嘴里摆出个接吻的姿势。被钱高华这么一比划,众人先是一愣,然后都指着葛加胜哈哈大笑起来。顿时,一段时间来的无聊的情绪也一扫而空。

“雷化南今年五一节结婚,你们几个仁兄弟可得都要去喝他的喜酒啦。”趁着大家开心,朱旭峰又宣bù

了一个喜讯。

葛加胜听了愣了一下,扭头问道:“俊荣,你够晓得雷化南的女匠找的哪个庄上的?”

钱俊荣转头看着钱高华,示意问他是否晓得,钱高华点点头说:“我也是听了做媒的黄加成说的,是西荡庄的,今年二十二岁。雷化南的女匠名字我也晓得,姓骆,名字叫个网锅。”

葛加胜站起身来,给自己倒了一碗开水,说道:“我们在高华家里坐了半天,也不给我们泡个茶,那我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钱高华端依旧坐着不动,不温不火地说:“你自己动手也没茶,不过喝的是开水。我家里又没放茶叶,这泡茶从何谈起呢?”…,

“啊哈,啊哈,君子之交淡如水,今天我们来的都是君子,所以嘛,就弄点开水喝喝吧。”葛加胜讪讪地笑了几声,端起碗喝了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郭士元挽着黄梅霜走了进来。葛加胜拍着手说:“你们看,我们的三哥多潇洒,跟黄梅霜手搀手来拜访我们了。”

就连钱俊荣也一脸羡慕,大声地说道:“郭老弟跟梅霜一起做教师,世面见得广,两人也想得开。做人就是要这样,可是我俊荣惭愧得很,谈了个女匠共事都快要有两个月了,到现在还跟我脸不脸嘴不嘴的。”

葛加胜笑着安慰道:“俊荣呀,你在婚姻上做的是大买卖,当然花的成本高啊。假如你结了婚,我们一起玩的弟兄们,一个都不如你。不是我说哟,你别要愁,十里已经行了九里,到时候自然会成功的。过段时间,你也会像三哥这样,跟陆静芝手搀手跟我们弟兄们见见面的。”

黄梅霜笑哈哈地说:“加胜,嘴会说的。你也回去陪陪粉玲,省得她一个人着焦。”

“回家陪什么?我也要像士元这样,把姚粉玲搀得来见见各位弟兄,以后才晓得喊哥哥兄弟、嫂子、弟媳妇的。”葛加胜咧着大嘴,笑哈哈地说着。

“旭峰呀,你也把曹粉桂带出来玩玩。一个男子汉为人处世就要放潇洒点。你看,郭先生跟黄先生两个人就放得开,男女结成夫妻,就成了一个人啦。你说,是不是?”钱高华拍着朱旭峰的肩膀说。

朱旭峰摸了摸头,尴尬地笑了笑,不置一词。

郭士元说:“化南跟黄魁两个上了老大那里。我跟梅霜来的时候,遇到他们,说是要上老大那里玩玩,叫我喊高华去的。”

钱俊荣一听,马上站了起来,说:“高华,加胜,走,我们都上老大家里去。荣宝、旭峰,你们两个也去望望,我们弟兄六个玩得多好,走!”

六男一女出了东巷,走上东西大街,俨然赶亲戚似的。一个梳着齐斩斩短发的姑娘站在街角,身穿鹅黄色上衣,婷婷玉立,她在张望着行人,忽然发xiàn

黄梅霜也在里面,便喊道:“梅霜,有什么事要上西头去?”

黄梅霜笑吟吟地说:“静芳,荣宝在跟我们一起玩哩。……朱荣宝,你爱人要跟你一块跑的,快点跑上来,两个人热和热和。”

朱荣宝跑到陆静芳跟前,亲热地拉了一下她的手,说:“今天陪我到立伟家里,顺便跟我玩的仁兄弟见个面。”陆静芳当即接受,跟朱荣宝肩并肩的走路。

十四 清明盛会(二)

拐过弯向北走过第三个人家,尚未进院门,钱俊荣便大声喊道:“立伟,立伟,你也不出来迎接我们。今天是清明节,大家应该聚集在一起玩玩。”

哪知dào

赖立伟早就站到门头里,闻声正走出来招呼道:“请进!”七八个人看到他,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鱼贯而入。

在这种男人远远多于女人的情况下,两个女子很自然地就站在了一起,进入屋里后也合坐了一张板凳,赖立伟笑着说:“我们这一班人年纪都差不多大,只有五六岁出入。”

钱俊荣说:“你家小孩是跑掉了,如果还在的话,已经三岁了。我们好多人还没结婚呢。”

葛加胜说:“钱营长呀,你别着急嘛,你跟陆静芝结婚也快当了。”

听闻此言,钱俊荣一脸沮丧,泄气地说:“那户儿架子大大的,还要费很多口舌的。”

赖立伟摆着头说:“不忙,不忙。心慌吃不得热粥,走马不能看山谷。我跟戴巧粉结婚之前,她也曾不睬我,骂了我,我还赔她一脸的笑。但结婚之后,她对我不晓得有多好的,男女之间的感情玄乎哩。”

见气氛有点冷,郭士元忙打岔问道:“老大呀,老四怎不曾到你家里来?”

“来了,玩了一会儿,他跟黄魁两人到商店去买烟,说马上回头。”赖立伟回答道。

戴巧粉拎了两个热水瓶,一脸的笑容,一进屋就热情招呼道:“喝茶,喝茶。立伟的姐夫从外面带的二两特级碧螺春,说是好茶叶。今日泡点给你们弟兄们品赏品赏。”

见此情景,众人都站了起来。葛加胜夸赞道:“老大到底是老大,拿出好茶叶叫大嫂子给我们泡茶。我们这些小叔子可不能惶大嫂子,每个人都拿个碗品赏好茶,不能拂掉她的心意。……”说着横了钱高华一眼,“唉,高华呀,我在你家跟你要茶喝,也不曾要到。最后还是我托老实,自己给自己倒了点开水,算是解了渴。”

钱高华忙拱着双手,一脸歉意地说:“五哥哥,实在对不起,小的坐在家里怠慢了你,但实jì

情况是家里没摆茶叶。”

“唉,这茶叶好的,闻起来就喷喷香的。这还是头开,喝掉头开,再喝二开的,还要好哩。”郭士元喝了几口,又解释道,“这喝茶名堂山大呢。从茶场采摘回来,放到锅子里焙一下,还要放一些调料。泡茶用的开水温度以六七十度为宜。听说唐朝有个叫陆羽的,他专门著了一部书,书名就叫做《茶经》。日本人喝茶也特别讲究,叫茶道。”

朱旭峰笑着问道:“郭先生,喝茶除了解渴之外,还有哪些好处?”

“唉,这喝茶的好处可多着哩。提神,帮zhù

消化,有的茶带暖,比如说红茶。还有的茶补虚。这里我讲一个故事给大家听听。”郭士元这么一说,在场的人个个都洗耳恭听:“有个局长,他的秘书的老子是茶场上的场长。一次,秘书回家,局长嘱咐他这回要带一斤上等的好茶叶。秘书回去说给老子听,老子吱了嘴,说茶场里只剩了一斤,但想到小伙的前途,随即交给小伙,顺手开了张八百块钱一斤茶叶的发票。局长拿到茶叶不识货,回到家里往橱柜顶上一撂。……”说到这里,郭士元敲了敲桌子,神神mì

秘地说:“唉,一次他出差,想到橱柜顶上有茶叶,拿了些往茶杯里一放。到了车站上,他喝了茶之后疼痛不已,倒在地上抱住肚子打滚,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滚。送上医院,医生进行了检查,说他没病,问他够曾吃什么东西。局长说要么就喝了点茶。医生当即叫拿出来望望。”接着,他咳了咳嗽,继xù

说道:“医生望了一下,说,怪不到的,你喝茶用了这么多的好茶叶。你晓得你这杯子里的茶叶要值多少钱?两三万钱一斤哩。局长不信,医生说,你把这茶杯里的茶叶给我,我付你两千块钱。你喝茶怎么能这样喝呢?……要饱肚子喝茶,每次只能拿一片。像你这样喝法,肚子疼怎得不疼死你呢?”…,

“不得了,这茶叶好得凶的。”朱旭峰赞叹地说。

郭士元作出了结论:“这生活水平高的人,顿顿吃得好,油水嫌足,就得用好茶刷刷肠子。喝茶其中就有这么个好处。”

黄梅霜笑着瞥了郭士元一眼,对大家说:“郭士元他说得就像个真的,——啊,只要有个人说过的东西,他就能老记在心里,肚子里的掌故可多哩。”

“各人的特长,郭先生记性好,而且有口才。话又说回来,还是你黄先生有眼光,相中了郭才子。”陆静芳也插嘴说道。

葛加胜又想起聚餐的事情,他嘿嘿的笑着说道:“我们弟兄六个找的女匠都能干,可就是没曾把她们都带得来,不然大伙儿在一起,也能热潮热潮。”

“那好,今天是清明节,过去撑会船,到了晚上,同条船上的人还要一起聚餐的。今日我们不曾撑会船,就单纯一起聚餐。你们望,好不好?”钱高华立kè

顺杆子下来,提议道。

赖立伟也不遑大家,随即说:“行,等雷化南来,大家都说好了,就着手弄菜。晚上来他几大杯酒,一醉方休。”

正巧雷化南走进来,闻听此言,问:“立伟,你说的哪里的酒啊?”

“我们今日吃碰头酒,但是有一个前提,就是各人都要把自己的女匠带得来,这样喝起酒才有意思。男人如果喝到不能喝的时候,自己的女匠要接过去喝。”葛加胜兴高采烈地说。

郭士元说:“我家黄梅霜在这里,保证晚上陪我来喝酒。朱荣宝,你呢?”

朱荣宝说:“你们弟兄六个当中又没我。”

赖立伟首肯道:“我们带你,黄魁,还有朱旭峰,总共九个人。”

朱荣宝望了望陆静芳,结巴着问道:“你够、够肯赏个脸给我?”

黄梅霜也劝道:“静芳,你就答yīng

下来吧,反正他们的女匠也要带得来的,你何必做这个小呢?”

陆静芳抿着嘴,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见陆静芳同意了,郭士元拍着手说:“好,已经有三个人落实下来了。雷化南,你够上西荡庄把骆网锅带得来?”

雷化南头一歪,说:“还有什么二话讲的,我叫王少秋开冲水机船上西荡庄带她,要不了到下午两点就带到翟周。”

“葛加胜,你还有什么说的,回去把姚粉玲抱到老大这里来。”郭士元暧昧地横了葛加胜一眼,笑着说道。

葛加胜跳了起来,指住郭士元鼻子说:“你怎不曾抱黄梅霜到这里来的?”

钱高华手一挥,说:“我回去吃饭,叫我家新娘子晚上来吃夜饭。黄魁,你把陈春兰带来,朱旭峰你带曹粉桂。话说好了,哪个不把女匠带得来吃夜饭,就叫他多撂十块钱出来,哪叫他不讲义气的!”

郭士元拉起黄梅霜的手,说:“我们先回去吃饭,晚上早点来帮忙择菜。”其他人纷纷跟着走了。

钱俊荣有气无力地站起身说:“我回去吃饭。”

“唉,我们大弟兄两个中午少喝点酒就是了。别走,就是中午的菜简单了点。”赖立伟拉住他,挽留道。

钱俊荣经不住赖立伟的盛情挽留,便一屁股坐了下来。他幽幽地说:“郭士元,加胜高华他们说要把女匠带得来吃夜饭,我带女匠倒哪带得来啊?他们三个嚷嚷的,无形之中,岂不是将了我一军?”

赖立伟拍了一下脑门,说:“唉,他们说的时候,我怎不曾打个拦头绊的,……不过呢,俊荣你也不必怎么难过,你的情况跟其他人不一样,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你比我们任何哪一个都要爽,也很有市场的。”

十四 清明盛会(三)

赖亦奇老夫妻两个见小伙玩了这么多兄弟,欢喜不得了。赖亦奇的妻子是个土厨子,平时左右四邻但凡家里有事,请客都叫她掌勺子。到了下午,她系起白格子围子,义不容辞地操起厨房家伙。赖亦奇拎水,淘米,烧火,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戴巧粉、黄梅霜等三四个女人择菜的择菜,打下脚活儿的打下脚活儿,一个个似模似样。赖立伟、葛加胜二人采购完毕,便要钱俊荣写帐。众人动了手,一顿晚宴准bèi

事务很快地操作完毕。

赖立伟将钱高华喊到一边,小声嘀咕了一阵。钱高华点头哈腰道:“我晓得了,老大,我保证不再瞎嚷嚷的。”

钱俊荣对雷化南说:“你上了西荡庄,回来早的。网锅一来就跟在戴巧粉后面做活计,贤惠啊!”

雷化南笑着说:“她没什么文化,只是个小学文化水平。”

“兄弟呀,一个农村妇女,文化水平不要多高,能够知书达理,做到贤惠,这男人就有福气了。”钱俊荣摆了摆手说。

葛加胜的妻子姚粉玲和钱高华的妻子黄巧粉两人从厨房出来,跑进大屋里坐在一张板凳上喝白开水。郭士元笑着说:“我们弟兄们找的女匠都不错,能干而又活泼。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女人们再也别要躲躲藏藏的,大大方方的,这多好。”

黄魁看着钱俊荣,笑着说:“钱营长,你的夫人还能做干部。她在社员大会上讲起话来,个个都要听;处理事情干脆利落,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我听三队社员说的,前日晚上,静芝下田把汤凤妹和韦菊花这两个泼户儿收拾了一顿。这两个鬼眼睛帽子都哭肿了,不住地向静芝打招呼,打了又打。”

姚粉玲好奇地问道:“黄魁,为的什么事啊?”

黄魁一看有人追问,立马来了精神,他清了清喉,说:“三队要弄一个人出来做农技员,还有一个人做打水机上的机工。队里有五六个人特别想做农技员、机工。袁绍生被弄得没办法,只好上庄喊静芝拿主张。静芝跑到三队田里,就把三队的三五个干部喊在一起开会,确定李明广做农技员,赵天富做机工。赵天元、袁日桂这两个人满以为自己能做上的,没想到静芝在社员会上没提到他们。他们两个人的女匠多厉害啊,骂起人来不眨眼。汤凤妹,三队人都喊凤辣子,喊韦菊花是母老虎。静芝晚上下田大约给她们上了点麻药子,熊得她们哭兮兮的。”说到这里,黄魁凑近了姚粉玲,压低声音,神神mì

秘地说:“听说那天晚上,三队最野蛮的韦菊花被陆静芝说得眼泪直流,当场就下了一跪。”

郭士元附和道:“农村工作不好做,遇到蛮不讲理的婆婆妈妈的,你个干部没什么能力,就能缠住你,叫你不得顾身。陆静芝是个做农村干部的料子,能力强,有魄力,说话还抠得住人。”

赖立伟查点了一下人数,问道:“朱荣宝他人呢?”

雷化南应道:“他跟朱旭峰两人都回去带女匠了。……黄魁,你够成把陈春兰带来了啊?”

黄魁一脸泄气地说:“唉,她个鬼脸皮薄,我劝了她好半天,最后才答yīng

来吃夜饭。我去喊她。”

剩下钱俊荣是一个人,他自嘲地说:“唉,说来说去,我是女匠的吃货,说都不曾敢跟她说一声。就怕结过婚后,跪踏板要跪得膝头盘都起了老茧。”

赖立伟摆着头说:“唉,老二你话不能这么说,陆静芝她是个好马,好马就是性子烈了点,一般的人是骑不上去的。”

郭士元做了一个怪手势,说道:“你们够晓得呀?谈恋爱也跟做生意买东西差不多,好货不便宜,便宜没好货。二哥哟,你在婚姻上做上了一个大买卖来!”他这一说,把钱俊荣给逗笑了起来。

十四 清明盛会(四)

正在这个时候,赖亦奇走进屋里大声说道:“饭、菜、汤全烧好了,你们还趁早吃?赶快吃哟。吃过后,你们哪几个要娱乐的,还要早点打打麻将,玩扑克牌的玩扑克牌!”

赖立伟忙走过去安抚着解释道:“我家爸爸呀,你不要急嘛,等朱荣宝、黄魁、朱旭峰三个人把女匠带得来。他们一来,我们就上座。”

黄魁把陈春兰带进来,指着几个女子说:“你看,梅霜、静芳、巧粉,她们几个不都在这里吗?你马上倒做大人了,也要放出趟点。”

陈春兰扭捏着身子,将辫子往后一拨,尖着嘴说:“满屋的人就数你会说。”

“噢,朱荣宝把静芳带得来了。”雷化南说道。

赖立伟说:“还有一个朱旭峰还不曾来,那我们先坐吧,男的坐东桌上,多一个人,就由我挂角;女的就坐西桌上。”

葛加胜高举一只手,大声说道:“老大哟,你听我说一句,男的、女的分开来吃,多没意思啊!应该这样坐,夫妻两个坐在一张板凳上,喝起酒来也才有意思。”

郭士元也声援道:“不错,加胜说的话有道理。七队伟强队长他就曾这么说过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人家广播电台上播音员还一男一女的。”

接着,钱高华大声指挥道:“立伟,你是老大,跟戴巧粉大嫂子坐东边桌上的北边。”

赖立伟摆摆手,摇头笑着说:“我坐在自己家里,怎好坐上岗子,那不是癞蛤蟆跳到戥盘上,私充己贵?俊荣,你坐上来。——朱旭峰,你够曾把曹粉桂喊得来?”

朱旭峰一脸不好意思,他嗫嚅道:“不管怎么喊,她就是死活不肯来。”

“那你跟钱营长坐一张板凳上,……坐哟,别要不好意思。”赖立伟将朱旭峰拉过去按坐在那张板凳上。

郭士元说:“老大呀,你也坐下来,东桌你不坐,就坐在西桌上,……你坐呀,东边桌上座位我来安排,包你满yì

。够好?”赖立伟被郭士元推到西桌北边板凳上坐下。

葛加胜高声叫道:“大嫂子,上来坐呀,你也要带个头,我们才好入席。”

郭士元指着东桌西边板凳说:“我家黄梅霜和我坐在这张板凳上。加胜你跟粉玲坐我家两口子的对面,黄魁,你家两口就坐这南边位子上,快的,别迁。……老大呀,我们东桌安排好了,你把西边桌子给安排一下。”

赖立伟站了起来,指着座位说:“雷化南,你跟你家相好的坐西边靠墙,朱荣宝跟静芳坐这东边板凳。高华你家两口坐南边。不请不约,正好两桌。”

郭士元说:“唉,立伟呀,也不曾喊老头子来坐啊!”

赖立伟摆着手说:“没事没事,你们先把酒斟起来,我到厨房里跟老头子打个招呼,由他在厨房里吃。酒我也拿一瓶给他,自斟自饮。”他拿起一瓶酒跑到厨房里招呼了一下父亲,便返回屋里。

钱俊荣站起身来,端起酒杯,提议道:“今日我们在老大家里喝酒,他一家人帮忙,我们要共同向老大夫妻两人敬杯酒。”两张桌上的人都站了起来,将酒喝了下去。

钱俊荣没有落座,招呼大家:“你们赶紧喝酒,我上厨房里敬老头子几杯酒。老头子为我们忙夜饭,辛苦了,我们喝酒的时候不能把他忘掉。”说完,他斟起满杯酒便往外走去。

十四 清明盛会(五)

葛加胜喊道:“我们两张桌子比一比,喝到最后,看看哪张桌子酒喝得多。”

雷化南摇摇手,一脸不公平地说道:“你们东桌会喝酒的人多,我们西桌上倒哪比得过你们?”

钱高华说:“化南,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西桌比他们东桌能差多少,老大一个人就能喝它七八两酒。”

戴巧粉连忙站起身来招架道:“高华,你不能把老大往浪尖上推,他是莽酒,最容易喝醉了的。”

那边,朱荣宝扫了自己桌一眼,笑着说:“两个巧粉对面坐。”

闻言,雷化南便开始劝酒了:“一个是大嫂子,一个是老薄子弟媳妇,最好两个人碰杯,把杯子里的酒喝掉。”

黄巧粉往旁边让了让,推诿道:“我不能喝酒,平日里在诊所里弄个棉球,闻到味道,我头都有点儿发晕。”

戴巧粉将短发往耳朵后边捋了捋,也不推诿,她举起酒杯,说道:“我也不能喝酒,不过既然化南小叔子已经开口了,我们两个人就喝一点,表示个意思。”接着两个妇女站起来碰了碰杯,嘴边上蘸了点酒。

钱俊荣回到座位,摇了摇酒瓶,说:“我跟老头子连喝了五杯酒,一瓶酒只剩下一点点了。”

郭士元见钱俊荣额头发亮,便提议道:“底下我们谁也不准敬酒。我们换个法子喝酒。”雷化南问用什么法子喝酒,郭士元说猜火柴棒儿。

赖立伟随即拿出一包火柴交给郭士元,郭士元只挑出了八根,“女的抓火柴棒,俊荣这张板凳上就朱旭峰抓火柴棒儿,其他男的猜,猜中了就把一杯酒喝掉。而后他同板凳的,也就是相好的抓火柴棒。如果说是喝不掉,同板凳的可以代喝。”

黄魁急不可耐地问道:“如果大家都不曾猜中的话,那怎弄呢?”

郭士元解释道:“抓火柴棒的人手上不准是空的,如果空的话,该座位的两个人都喝一杯酒。我们猜的话,不许猜相同的,也就是说,前一个人猜过的数字,后面的人就不准说这个数字;大家都猜不中的话,那抓火柴棒的,她家男人把杯酒喝掉。好,从我开始,顺时针方向进行。”接着他把火柴棒儿塞到黄梅霜的手里,指挥着,“梅霜,你抓火柴棒儿,告sù

人猜你那只手上的。”

黄梅霜低下头拿起火柴棒儿,在桌子底下分成两把,然后拿到桌上,说:“就北边这手上的。”

黄魁说是一根,不喝酒;葛加胜说八根,也不喝酒;钱俊荣说七根,通过。赖立伟猜三根,雷化南猜五根,都安然无事。轮到钱高华猜了,他抓耳挠腮,愣是决定不下来。赖立伟笑着催促道:“现在就剩下二、四和六,你猜哪个数?”

钱高华看了他一眼,眼珠一转,就是是两根。谁知dào

黄梅霜马上张开了手,分明就是两根。钱高华没得个奈何,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郭士元叫道:“黄巧粉把火柴棒儿拿过去,抓几个放在一只让人猜的手上。朱荣宝准bèi

猜。下面猜的次序是我,黄魁、加胜。这次序,你们够曾清楚呢?”大伙儿理清了次序,游戏便继xù

玩了下去。

酒宴结束时,雷化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说道:“我不怎么能喝酒,唉,黄鼠狼偏要拣病鸡咬。我老猜到火柴棒儿,喝了有八九杯酒。唉呀,我怎得跑回去呢?”

赖立伟说:“网锅,你好点扶他回去。”

戴巧粉说:“黄巧粉,我们两个巧粉帮一下忙,把他们两口子送回家。”黄巧粉答yīng

了。

钱俊荣酒也喝多了,一只大手抬起来就往赖立伟的肩膀上招呼,大声嚷道:“把你的好茶叶拿出来给我们弟兄们喝喝。”

赖立伟微微一耸躲开他的手,哈着腰说:“有有,别忙,我把热水瓶拿得来,这就给你们把茶泡起来。”

这边刚喝了茶,麻将、扑克就拿上了桌子。东桌坐了钱俊荣、钱高华、葛加胜、黄魁四个人打麻将。西桌则坐了郭士元、朱旭峰、赖立伟、朱荣宝四个人玩扑克打八十分。剩下女子们,就跑出去逛街谈闲。这个清明的晚上,过的甚是轻松和谐。

十五 阴风刮起

天色雾蒙蒙,灰沉沉的,太阳隐没在云层里,就连偶尔露出的那么一点光亮也是惨淡惨淡的。显露生机的绿色植物似乎也受到了压抑,显得有些灰不溜秋的。圩堤上走路的陆静芝无精打采地晃着,一支辫子垂挂在肩头上,一脸的阴云,刘海也卷了起来,看上去好像是刚起床一样。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她停下脚步,慢吞吞地转过身,张眼一望,原来竟然是钱俊荣,一脸的得yì

,神采飞扬,便很扫兴地背过身去。

“静芝呀,静芝,你现在上三队吗?……拿照片啊!”钱俊荣一嚷,令陆静芝心头一惊,他叫自己拿哪里的照片呢?钱俊荣见她迟疑,便从裤袋里掏出一袋照片跑上前,招呼道:“清明前,你们上大颜照相馆拍的照片,我给带回来了。现在遇到你,我就拿出来交给你。”

陆静芝冷冷地接过一袋照片,望也没望就放进衣袋里。钱俊荣感到有一点不自在,但仍强笑着说:“静芝啊,你有张身穿大户头老式上衣的照片照得特别好kàn

,摄影师已经将它放进橱窗里,让人观赏。我又叫摄影师给加洗放大两张五吋的,等了两个钟头。喏,你拿出来望望。”

陆静芝并没有受到感动,连个谢字都没有说,仍旧走她的路。

“静芝啊,我既然给你把照片带回来,你也拿一两张你的照片送给我。”钱俊荣舔着脸提出要求。

但陆静芝并不予理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拍的照片又不是什么电影明星照片,你要做什么?”接着便悄悄地加快了步伐。钱俊荣见五队田里做活计的社员很多,他也实在不方便长时间紧跟陆静芝后面献殷勤,便佯装若无其事地往五队公房走去。

中午放工吃饭时,陆静芝从三队田里回来,走进李党桂家里,气冲冲地说:“上个星期我们在大颜照相馆里拍的照片,那发票放在你跟前的,之后你拿给士玉,后来怎得到钱俊荣这畜生手上呢?”李党桂一头的雾,张口结舌地说:“我不晓得啊,士玉跟我拿的时候,她说交上街买布的许巧英顺带拿照片得。至于怎得到钱俊荣手上的,我这就不清楚了。”陆静芝留下自己的照片,把余下的一袋照片交到李党桂手上,气呼呼地走了。

饭后,李党桂到四队乱坟葬南边田里翻塘,路上遇见钱凤娟。钱凤娟问她什么时候拿到照片,李党桂懊恼地说:“凤娟呀,我不该把拿照片的发票交给周士玉的。如若她本人上大颜拿照片的话,也就罢了。弄到最后,她居然是叫人带拿的,照片落到那个不惹人欢喜的钱俊荣手上。他肯定要在这上面耍花招,拿几张陆静芝的照片起来。”

钱凤娟说:“照片少了,我们不就有人拿不到吗?党桂呀,你们够曾把照片全部过个数儿?”李党桂两手一摊,说:“那畜生望见好照片,尤其是静芝的照片,他自己拿钱出来洗张罢。交给我们中的哪个的时候,他说他不曾拿,查无对证,你又有什么办法他呢?”“缺虫的主意多着哩。唉,这怎么好呢?”这么一说,钱凤娟也开始焦急起来了。

晚上放工回来,钱凤娟到李党桂家里拿照片。李党桂照片袋子拿出来,倒在大桌上。钱凤娟兴奋地拿起一张张照片进行欣赏。可惜美中不足的是不曾看到陆静芝照的三张单人照。“唉,照相馆师傅称赞的静芝穿的我蓝衣裳照的那张单人照片,被她拿走了,我们看不到了啊。”李党桂也感到遗憾。…,

周婧丽在门外喊道:“党桂呀,我们拍的照片拿回来了,全拿给我看看,哪几个人拍得好。”钱凤娟噘着嘴说:“照相馆师傅说的静芝拍得好的那张照片,全被她自己拿走了。”周婧丽笑嘻嘻地说:“今日晚上,我们几个到她家里望。”“算了吧,静芝这两三天在家里全焦了。她家亲戚不住地上门说她,向她施压,一定要她答yīng

嫁给钱俊荣。她又是个犟脾气,死活不肯,亲戚、本家就搞车轮战,如同蛇盘田鸡,缠杀她啦。具体情况我还不十分了解,粉桂比我晓得的要多些。”

说到曹操,曹操到。曹粉桂和周士玉二人走了进来。曹粉桂笑着说:“你们三个人在念我的条子,我有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值得说哟。”周婧丽解释道:“我们三个人没有说你什么不好,而是说你晓得静芝眼下这两三天在家的日子不好过。你把她的情况说给我们听听嘛。”

曹粉桂说要先望望照片,周士玉啧啧称赞道:“谈到照片,静芝穿的你党桂大户头蓝士林褂子拍的照片,拍得好,难怪摄像师傅当时就要留一张做样品。唉,拿出来望望。”周婧丽、钱凤娟二人都说没曾望到那张照片。李党桂拍了自己的头,“嗨,我怎不曾想起来叫静芝把她的照片给我望一下的,……话又说回来,她把装照片的袋子交给我的时候,气呼呼走的。——士玉,我问你呀,拿照片的发票怎得到俊荣手上的?静芝十分生气,你怎弄的?”

周士玉委屈地说:“我们这么多的人,不曾有个人上大颜。我听说许巧英说吃过饭上大颜买布,就把条子给了她,叫她把照片带回来,她一口答yīng

下来了。万万没有想到,她下午没曾上大颜买布,她又转托上大颜买化肥的钱彩宝带照片。”

“啊呀呀,四队的钱彩宝跟俊荣关系好得凶的,一般人不晓得。俊荣这家伙还不见缝插针趁机下手?”李党桂跺着脚说。钱凤娟不解地说:“俊荣他要拿照片做什么呢?”“哎哟,我的好妹子,其他人拿了静芝的照片都没事,唯独不能落到他钱俊荣手上。落到他手上,他就能拿静芝的照片做文章,在外边四处散言说静芝曾对他多好多好,说她后来她变了心。你说,这静芝能不着急火烧吗?”

周士玉耷拉着脑袋瓜,“千不怪,万不怪,只怪我粗心大意。我相信许巧英的,她个鬼不上大颜,怎地不曾把拿照片的条子退给我,竟然又托别人带。”周婧丽说:“唉呀,屎已经屙在铺上,爬坐起来也不得用啊。——粉桂呀,你把静芝眼下这两三天在家的情况说说啊。”曹粉桂摆了摆手,吱着嘴说:“唉,说起来,我心里都替她静芝难过。可以说,她眼下这两三天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十五 阴风刮起(二)

清明节之后的第二天,一大早,陆静芝便坐在屋子里,聚精会神地听收音机新闻联播,说天安门广场出了事,当场被打死了不少的人。黄秀英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嘴里又开始念叨陆静芝是个犟痨瘟,一心只知dào

想个黄屁股人家的孙子,死没的出息。见陆静芝头也不抬,根本不搭理她,她便有点压不住怒气,把碗狠狠地往桌上一拍。要静芝尽快地跟钱俊荣谈起来,赶快订亲结婚。陆静芝反驳说钱俊荣是个忽坯料,骄横的魔鬼。母女俩说不到一块,便又开始激烈地争吵起来。

九点钟时,陆春柏和储秀珠跑上门,一定要陆静芝跟钱俊荣好起来。陆静芝一口拒绝,伯父、伯母便暴跳如雷,说她不知天高地厚,长辈的话竟然不听。陆静芝不服,便又与他们激烈的辩论起来。

中午过后,钱高云、陆爱琴夫妇登门劝内侄女要识时务,不能逆天行事。陆静芝说坚决不出卖自己的灵肉,哪怕跟了要饭花子都是现成的。姑父、姑母说她发了疯,要黄秀英劝劝自己的丫头。陆静芝往外跑,被三个人一同拖住。

晚上,伯父、伯母二人又上门说了好长时间。

七号上午,黄加恒、蒋三扣夫妇登门劝说外甥女要悬崖勒马,改弦更张,尽早跟钱俊荣谈起来结婚,还斥责妹夫治家不严,太让子女随心所欲。陆春高只好劝说陆静芝跟钱俊荣谈,日后有前途。陆静芝说自己晓得前边是火坑,岂能硬往火坑里跳呢?

大舅舅、大舅母走了,小舅舅、小舅母接踵而来。黄加成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人生一世要想碰个好运气,本身就很不容易,如若再错过,就注定做一世的下等之人。舅母袁小妹说陆静芝全不晓得自己有前途,还又是个花岗岩头脑,一点儿都化解不开。陆静芝说自己不能睁眼睛吃老鼠药。黄秀英骂丫头说的话如同放的屁。母女俩争吵起来,舅舅、舅母帮着妈妈。陆静芝孤掌难鸣,只能听凭三个长辈大加挞伐。

中午,陆春柏、储秀珠要陆静芝答yīng

媒人万红粉到钱家门上说亲,陆静芝断然拒绝。储秀珠说侄女太不懂事,自己不想好处,亲戚、本家还要想好处呢。不听大人、长辈的话,对得起家里人哪一个?陆静芝气得伏在大桌上哭了起来。

下午三点,陆春柏会同钱高云、陆爱琴夫妻二人对陆静芝进行攻心,穿了人家姓钱的两套压帖衣裳,说明你陆静芝已经同意这个婚事。陆静芝说自己纯粹蒙在鼓里,当今世上没有骗婚之说。钱高云振振有词地说:“余家不能给你工作,只有钱家能做到。眼前正是入党考验之时,一入到党就能进大队党支部,日后说不定还能当支书。这光明大道不走,难道还要走黑咕隆咚的羊肠小道?”陆静芝气得直跑进房间里,房门一关,衣裳也不脱,整个身子往被单窝里一钻,什么也不听了。

昨日一整天,陆静芝又先后受到他们五六次“朝拜”。

周士玉失声叫道:“没得命,静芝这两三天就如同坐在火炉上挨烤一般,这个日子像个难过的。”曹粉桂说:“我看陆静芝天天都受人四五回罗唣,倒不如干脆当着大大、娘舅、姑妈的面喝药水,一死了之。”李党桂不同意这说法,“伤了自家的性命不划算,那不折了大本呢?”…,

周婧丽说:“我看呀,静芝先溜出去,躲在外边过一段日子,等风头过去再回来。”周士玉笑着说:“哪个亲戚人家肯留她过一段日子呢?再说,大队干部派人把她找回来,还是那么一回事。婧丽啊,你这主意不可取。”

“不会就答yīng

家里人跟钱俊荣谈,余剑飞他也要谅解静芝的苦衷,实在没得办法啊!”钱凤娟说。

“唉,钱俊荣这人心术像个不好的,报复心又重。陆静芝如若跟他结了婚,日后肯定是要被他把魂都打落掉。陆静芝这个人既不吃硬,又不吃软,做了夫妻还不老像仇人似的?一个女人混到了这一步,那活在世上还不如早死。再说,陆静芝死心塌地要嫁给余剑飞,对她来说,这是绝对不可能改章的。”李党桂不住地搓着手。

周士玉忽然眼前一亮,她大声地说道:“现在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静芝跟剑飞两个人夜里溜出去,随便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等小孩生下来,过他一年两年再回来,省得在家里老过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李党桂敏感地伸出手,做了一个向下的手势,压低声音说:“士玉你这主意好是好,但我们千万不能在任何地方说,绝对不能稀点缝。不然的话,我们在此的五个姐妹对不起陆静芝,还要挨陆静芝家里人骂。陆静芝要想跟余剑飞往外溜,还要看有没有机会。我们几个都不好明里帮忙,只能暗地里偷偷地帮点小忙。我们庄上哪个不晓得我们是跟陆静芝结拜的姐妹,只要往外一跑,人家就晓得了。”

钱凤娟忧愁地说:“这就要看剑飞跟静芝到底够有缘份?如若有缘份的话,那就是老天故yì

考验他们两个。唉,这之后,完全看他们够能转运。”

“呼——”周士玉吃惊地喊了起来:“起大风了!天气快要冷下来,我们赶紧回家加衣裳。”三四个姑娘急急忙忙地走了。

十五 阴风刮起(三)

大颜广播放大站副站长刘起吃过饭后,简单地收拾了下宿舍,向公社广播员徐雪梅打了个招呼,便跑回翟周。他来到庄中桥的时候,看见五六个人正左右张望,鬼鬼祟祟地走进大队部,大白天里却将个门关了起来,不知dào

要商议个什么事。刘起便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靠着左边窗口站在底下谛听。

葛加胜用手弹着桌子说:“黄会计哟,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帮俊荣的忙,你叫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人家说话呀,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到这个关键眼上,我们这些俊荣的铁杆子弟兄不挺身而出,还要到什么时候啊?”

杜三摩拳擦掌地说:“钱营长结婚,余剑飞那个户儿,他如果要伸手掺合,我们几个弟兄就把他当条瘟狗子收拾一顿。”

黄振林轻轻咳了一声,开始慢言细语起来:“不能瞎来,我们既然要想收拾他余剑飞,但也要叫他哑巴吃黄连。高月呀,你有个小照相机,要把它放在身上。在这庄中桥河南往东跑到河边上,要是发xiàn

余剑飞跑得来,你就悄悄地照他几张照片,照他那个鬼头鬼脑的样子,最好啊,要照的像个做贼子似的。照好后,杜三哟,这个时候就用得上你们三五个人,大声喊捉贼子,上去抓住他余剑飞就打,只要不把他打杀了就没的事。而后用绳子一绑,弄个冲水机船把他送到大颜派出所。”他顿了一下,微微一笑,继xù

说道:“哼哼,这一回下手要重,就叫他个瘦巴子余剑飞彻底完蛋!”

杜三大笑着说:“余剑飞他这鬼有什么用?我一个人就能把他打倒,再要有个人帮忙,就能把他给捆起来。”

黄魁说:“余剑飞是个瘦巴子,没的什么大力qì

。”

刘二狗建议道:“最好要有一个人在南边望,一个人在北边庄中桥望,这样,无论他这个瘦巴小从前边还是从后边跑,我们这些人就都能随时发xiàn

,随时下手。”

朱荣宝得yì

洋洋地吩咐道:“加胜呀,你的冲水机船要准bèi

好,我们一旦得手,随即把余剑飞捆得像个猪子似的,往你冲水机船上一撂,送到大颜宰杀哟——这一回啊,他余剑飞死定了,还不乖乖巧巧的做个一世的光棍堂呀!”

黄振林用手敲了几下桌子,静了静,郑重其事地说:“我关照你们五六个人,这一回做事一定要注意保密,半点风声都不能走漏。要是哪个嘴不稳,把消息泄露出去,到时候可别我们对你翻脸无情。到时候,那给你的滋味在这里我就不说了,……”

刘起听到这里,縮着头不敢直接跑向东,而是向西往绝路上跑,探身到河口,抓住树枝往北排过去。前面有芦柴窝,根本不好通过。刘起只好脱掉鞋子,卷起裤脚涉水过去。刘起来到麻春国河口码头洗了脚,穿上鞋子,放下裤卷,匆匆地从东西大街绕过去,兜了一大圈,向南边的庄夹河河东走来。

刘起回到家里时,房秀萍正好回来拿钱,准bèi

到钱高华家里继xù

来九点半,见到丈夫回来,吃了一惊。刘起黑着一张脸说:“你不能再滥赌了。要不然,跟我到大颜文化站上找个活计做做。”

房秀萍放下手头的钱夹子,耷拉着头,说:“好吧,我不去赌了。”

“唉,钱家为了把陆静芝弄到家里做儿媳妇,没得了,黄振林他们下手辣得很的。”到家了,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刘起感概道。…,

房秀萍听丈夫这么一说,有点着急,她连忙问道:“黄振林他们为了钱家要下手,怎样下手?你可得赶快告sù

我!”刘起坐起来小声将自己刚才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房秀萍拉起丈夫的手,说:“静芝、剑飞他们两个人,人都好得不得了。我们见到人家掉在灾难里,要赶快伸出手来搭救他们。走,告sù

剑飞,叫他千万不能自投罗网。这两三天,他在家里急得真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如若他出了事,一切可就全都泡了汤。”

夫妻两个来到余家,只见余剑飞有气无力地瘫在躺椅上。爷爷余金挺倚在家神柜上劝说着:“剑飞呀,你年纪还小,千万不能往绝路上走啊。”

父亲余文生坐在小凳上吃烟,也敦劝道:“你要听爷爷的话。你实在想陆静芝也没的办法啊。在这个时候,你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她的面。除非有个人帮你的忙,才能托口信给陆静芝。唉,就是把口信托到她,钱家做事做得绝的,她想翻扣也翻不了哇。”

任兔小站在一边,也小声劝解道:“剑飞,你可不能这样下去。再这样,要不了三四天,你就病倒下来了。……照我看啦,你最好打起精神,振作起来,去找找陆静芝玩的那一班姑娘帮帮忙,或许还能有点转机。”

“我说呀,你们让我见一下陆静芝,我就是死了,也心甘情愿。”余剑飞挣扎着说。

刘起跑进屋里,不住地摇手道:“剑飞呀,你千万不能到那庄夹河河西,到了那里,你就没得命了。”他低声地将自己在大队部窗口听到的和盘托出。

任兔小一把抓起余剑飞的手,说:“好险啦!刘站长跟你玩得好,这才告sù

你消息。人家布下陷阱,就等着你前去送死。好在你爷爷、你爸爸一再地拉住你。……唉,要不然这样办,让我穿着你的衣裳,打扮得像你的样子,看他们究竟怎样下手。”

房秀萍上下打量了一下任兔小,抹了一下头发说:“兔小,你到刘维根剃头店里剪一下头,要剪得像剑飞这个分头发型。”

刘起也提议道:“剑飞呀,你让你家爸爸在河东把船往河西一推,篙子横放在船上。这个时候,兔小你到庄夹河河西河边上跑,说是找船的。”

余文生又补充道:“最好放在下晚时分,天色稍微暗了些。”

十五 阴风刮起(四)

傍晚时分,天色开始昏暗,又吹了些东风起来。任兔小一个人走过庄中桥,拐过了一个弯,来到东面河边上,侧着身子,探头探脑的。他蹑手蹑脚地往南跑,大约再跑过两三家就能跑到陆春高的屋东山头。

“逮贼子!”突然一声惊叫,陡然冒出了三五个人,抓住任兔小就要打。

任兔小连忙护着头,急促地大声喊道:“我是七队的任兔小,过来撑船的,不是贼子!”

葛加胜停下动作,惊疑地说:“哪个叫你跑过来的?”

任兔小依然护着头,问道:“你们在做什么鬼事,这河西边哪就不能跑呀?木头小船淌到这河西边,我是过来撑船的。”

刘二狗尖声叫道:“你过来撑船就撑船,干吗要鬼鬼祟祟的?”

“我望见那个船淌到了那边的树窝旁边,不晓得怎么办才好。你们为什么说我是贼子?还几个人打我,我疼杀了。”任兔小装着极度痛苦的样子说。

黄魁、朱荣宝二人悄悄地跑了开去。任兔小下河口跳上船,撑着船向南去了。刘二狗背过脸去,说:“妈的,任兔小他今儿这身打扮活像一个余剑飞,穿的褐色上衣跟余剑飞一模一样。”

杜三活着手说:“我这几天手痒痒的,黄魁刚抓住他的后衣领,他就鬼叫起来。我一望,原来不是个余剑飞,是他个狗日的任兔小。要不然,我对准他的下身就一拳头掏下去。”

刘起、房秀萍夫妇跟余家父子一起回到余家。余文生喊道:“老头子,不得了,他们竟然真的来了那一套。任兔小这是喊得快的,不然的话,还要被打两三下子。”

余剑飞哆嗦着说:“好在你刘站长带信给我。假如我贸然前往,中了他们的诡计,那真是跳进淮河里都洗不清,另外还要饱吃他们一顿苦头。”

余金挺走出房间,坐到椅子上说:“我家剑飞呀,这个时候,你千千万万不能在那庄夹河河西露面,只能叫旁边人替你带口信给那个丫头。”

房秀萍主动上前请缨,她说:“剑飞,我替你找找党桂、士玉她们俩个,看她们够能跟静芝通到话。”

刘起拍了拍余剑飞的肩膀,安慰道:“世人有句话,车到门前自有路,船到前头自然直。人们不管要做什么事,都得有个窍门儿。找到窍门,做起事来就便当得多;可是,找不到窍门,还真叫人伤脑筋。时间不早了,秀萍,我们回去烧夜饭吃。”

余剑飞的妈妈李秋菊端了两碗粥进来说:“吃夜饭吧。剑飞,你也要打起精神来。静芝身在患难中想得最多的肯定是你,而你又不能跟她相见,唯一的办法只有通过其他人帮忙。你写个条子托人带给她,既不能写你自己的名字,还不能说得太明显,以防条子失落到坏人的手上,到时候你不好脱身。”

余文生点头说:“这样好,这样好,现在你剑飞要走一步,望一步。古人说话呀,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余金挺捧起粥碗,喊道:“吃夜饭!剑飞你要多吃点,做起事来才有精神的。愁,愁什么?愁又没得用!想玩你的人不少,但帮你的人肯定也不少。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想陆静芝那丫头跟你做上夫妻,不靠朋友帮忙怎得成功?我们原先是不肯你跟陆静芝谈的,那是怕我们余家斗不过钱家。现在你余剑飞已经打起了脸上了台上,非得要把个戏唱下去不可!你还要跟姓钱的人家斗智斗勇哩。”

余剑飞站了起来,跑到大桌跟前,捧起粥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他坚定了信心,恋爱成功的果实本来就属于自己的,岂能束手无策,坐以待毙?心上的人既然委身自己,决然不会屈服于一手遮天的霸道人家,何况她知dào

那个贪婪之徒阴险狡诈,手段毒辣,痞性十足。对于她来说,屈服就意味着自己背叛自己,作践自己,硬往火坑里跳。想到这里,余剑飞竟不住痉挛起来,多可怕的事体啊!

“呼——”大风没头没脑的刮起来了,天完全黑了下去。

十六 跪绑受责

庄前几株桃花盛开,红艳艳的,风儿吹动起来,像是一朵朵跳跃似的火。春天的气息一下子浓了许多。庞元昌过了庄前桥,要往那庄夹河河边走去,这一次,他要做的是一件违背心意的事。担当这个说媒的角色,对他而言,是极不情愿的。

但是,钱元顺撂下的话,意思那也是明摆着的。如果还想要多做几天翟周大队的大队长,就必须得配合他的工作,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

庞元昌打心眼里也知dào

,自己跟钱元顺之间存zài

着很多的隔阂,自己与钱云顺的交往也远远不及大队会计黄振林跟钱元顺那么密切。如果不是自己抓农业生产很有一套,公社第一把手徐书记赏识他,仗义执言,力排众议,这才让他入了党,给他摘下党外人士的帽子。

这一次钱元顺神mì

兮兮地要他充当说客,劝说陆静芝,要她幡然起悟,价码就是马上就让陆静芝入党,然后进党支部,多么优厚的待遇!可是他庞元昌自己的位置又是怎样呢?他可是直到去年冬天才进入大队党支部的。

想到这些,庞元昌内心不免有些胆寒。不知不觉的,他的腿子已经跨进了陆春高的大门头里,不声不响地就走进屋里了。

陆春高见到他突然来访,有点惊疑,忙问道:“庞大队长,今儿到我家有什么事的?”

庞元昌叹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看着陆春高,淡淡地说:“受人之托。劝你们家静芝顺了钱家二少爷的心,只要她答yīng

下来,马上就让她入党。静芝她人呢?”

陆春高递了一支烟给庞元昌,努努嘴,说:“她人在西边房间里。”

庞元昌招呼陆春高,“我上房间里跟她说几句话就出来。”陆春高点点头算作同意。

庞元昌小心翼翼地推开那两扇房门,走了进去,喊道:“静芝呀,你在看书啦。看的什么书啊?”

“平原枪声。”

“静芝,钱支书叫我到你家里跟你谈,只要你答yīng

嫁给俊荣,马上就让你入党,到下半年改选党支部时,把你选进党支部。你如若同意的话,就这么个说法。”

“对不起,庞大队长,我不入党可以,哪怕还回到小队里做社员,绝对不嫁给钱俊荣。”陆静芝很是直截了当,立kè

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庞元昌也不多劝,动了动身子,说:“你的婚姻你做主,只不过是钱支书他叫我到你家里来,跟你通个气。你也晓得的,本来我跟他就有些矛盾,如若不睬他的话,他就要找我的茬子。照我说呀,你真的不同意嫁给钱俊荣,那就一丁点都不能松口。……那个钱二小跟他家老子是一个脾气,顺了他的性子,听他如意打调还没事;如若他不快活起来,他身边的人个个碍事,报复心特别重。我走了,这以后的日子里,你自己要把自己照顾好。”

庞元昌出了房门,说道:“春高呀,钱支书他不好再说我不配合他工作了,反正我上门跟你家爷儿两个把话说到了。至于事情成不成,这个我不问。”陆春高随嘴说了声:“庞大队长,你好走啊。”

十六 跪绑受责(二)

当天晚上,天黑下来了。陆静芝刚吃过夜饭,正准bèi

上房间,陆爱琴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喊道:“静芝,不要上房间,今个晚上媒人带来了,你必须要答yīng

人家万红粉,人家才好走。”

陆静芝见到自家这个姑妈,现在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气冲冲地说:“我答yīng

什么?好玩凶的,我自己的婚姻又碍你什么屁事?”

陆春柏听到这句话,忙走进来大声呵斥,“静芝,你不得了啦,对着你家姑妈妈,你就这么说话?”又扭头冲着陆春高大喊道:“春高呀,这个丫头你怎么管教的?出口咋全没啥数!”

面对陆春柏的指责,陆春高很是无奈,农村里就是这样,长辈可以随意指使晚辈,但如果晚辈稍有反抗就要被人指责数落。只好皱皱眉,忍气吞声地推推陆静芝,对她说:“你哪就不能好点说啊?”

陆静芝也是怒极了,摆着手大声说:“他们为了钱家这么卖力,哪个不是钱家收买的狗奴才?我告sù

你们,要我嫁给钱俊荣,我是肯定不答yīng

,一百个不答yīng

,一千个不答yīng

,一万个不答yīng

!你们都给我死了走,我绝对不会听你们再说什么屁话的!”

钱高云闻声大怒,想着自己这些人连续几天好声好气的劝导,竟然一点作用都没有,以后要是被人问起来,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他用力拍着桌子,大声吼叫起来:“静芝,你要死了!我们在此的,哪个不是你的长辈?好言好语劝了你好几天,你不听,今晚竟然骂起我们来。好,好,好!秀英、春高,你们夫妻俩都在家里的,看你们养的这个大丫头还把我们放在眼里吗?简直不要王法了,这还了得!”

陆春高激动地说:“静芝呀,你说说你得罪了多少亲戚人家?你说你有想法,哪就不能好好地说?”

“我哪不好好地说呢?他们硬是不放我得个顾身。他们哪是为我说媒的,一个个都是在出卖我啊!我倒不相信的,我自己的婚姻竟然自己做不了主,现在哪还在封建社会里?哪个再逼迫我嫁给钱俊荣,哪个就是钱家养的狗子!”陆静芝毫不示弱,拍着桌子也吼了起来。

黄加恒、黄加成两个走了进来。黄加恒板着一张脸,威严地教xùn

道:“静芝,你父母的话都不听?那就听你自个无法无天?你大好的前程不要,难道还想下田做苦交yì

?嗯!”

黄加成也跟着上前一步,又一次谆谆劝说:“静芝呀,你要是嫁给了钱俊荣,这以后的前途大得很呢!眼前就能入党,下半年进大队党支部;再过个两三年的功夫,就能当到大队支书。你这可是大颜全公社历史上第二个大队女支书!史科长偏爱你,有几回跟你开了玩笑,实jì

上说的那都是真话。钱支书就有心把自己的位置留给你。你说你要是当上大队支书,亲戚、本家哪个不替你高兴?你要听话!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把苦头给你吃呢?”

陆静芝面对这些为了自己利益,昧着良心说话的亲戚长辈,早已寒了心,她昂着头说:“你们的好心好意我晓得,得了人家一点好处,就连一点良心都不要了!一个个硬逼着我跳进钱家的火坑,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就个个当起缩头乌龟了!我不想走你们所说的什么阳光道,我偏要走我的独木桥!”…,

储秀珠指着陆静芝,苦口婆心地劝:“你这是何苦呢?你说你不嫁给钱俊荣,到底想嫁给哪个?哪个也比不上钱俊荣呀。他家的条件多好啊!再说他哥哥俊华已经分开去过日子,老头子手上的家私还不全都是你的么?”

“胡说八道,我不进钱家的门,他家的家私怎么会是我的?我郑重地告sù

你们,我要嫁的男人是余剑飞,我是余家的人!你们别要跟我费口舌了,一个个都回家去死觉!”陆静芝舞着手,一遍又一遍地强调着自己的观点。

梳着肥鬏的蒋三扣像个王婆似地摸着自己的额头,靠在一边的墙上,扯着笑脸说:“静芝,你今儿说话怎这么重啊?那余剑飞是个呆夯虫,你嫁给他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啊?还不是做一世的死田种子!两相一比较,静芝你哪就全看不出来啊?”

袁小妹剪的齐脖子短发,这会儿也挤上前说道:“静芝,你要前后多想想,千万不能一冲之性!”

陆爱琴扒着手说:“人家俊荣又不是找不到女匠,人家看重的不过是你有点儿文化,讲话比一般人水平高罢了。人家连束玉茹都不曾让她当妇联主任,硬是把妇联主任的位置留给了你!束玉茹气出了病。你说你说话多得罪人,好在我们都是你的长辈,不跟你不计较。今日晚上,你家里来了这么多的人。你说说看,哪个不是巴望你好啊!”

“你们的心好的凶的,个个都想在我身上捞油水。我再三告sù

你们,想我答yīng

嫁给那个钱俊荣,那纯粹是白日做梦!你们如若把我逼杀了,一个个都跑不掉!”

陆静芝的态度再鲜明不过的了。可是她的这些长辈们是奉了特殊使命的,怎么可能肯草草收兵呢?陆春柏敲着桌子说:“我家静芝呀,你这头脑哪是花岗岩般的头脑,怎就这么想不开呢?”

陆爱琴急切地说:“你就是石头起的心,我们这么多的长辈做了你这么长的思想工作,你也该得动了心呀!”

陆静芝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长辈,撇了撇嘴,:“说我是花岗岩般的头脑,我看你们才是花岗岩般的头脑的!我想不开是我自己的事,你们想不开,岂不是狗子逮老鼠——多事?呸!你们得到了人家的东西,灵魂已经肮脏到什么程度呢,死皮赖脸地逼我出卖自己,简直就是活畜生!我没的功夫跟你们这些人讲闲口,我要上房间睡觉了!”说着,转身打算赶紧离开这个快把她逼疯的人群。

陆春柏一拍桌子,大吼一声:“你不好上房间,今晚上你一定要把话说清楚,才好上房间睡觉的!”

“我没的什么话要说的,反正我要嫁的人是余剑飞,绝对不是你们要的那个钱俊荣!你们就是话说到天亮,我也是这么个说法!”陆静芝坚定地说。

蒋三扣故yì

压低声音说:“静芝好外甥女呀,在这里,我们也把话说明了,我们在此个个劝你都是为你好啊,不过反过来说,也是为我们自己好。你日后当上大队支书,我就有脸面对人家说,陆支书是我家外甥女啊!脸面上不晓得有多光彩!”

陆爱琴取笑道:“高云在水产上对人家说,翟周大队的陆支书是我家里的嫡侄女。你们两个娘舅就说是你们的外甥女。这样一来,亲戚人家哪个不感到自已体面啊?”

陆静芝一屁股坐了下来,看着这些人一个个想象着以后的风光摸样,歪着头说:“随你们怎么活嚼虫,反正我是不会上你们的当的!一个个痴心梦想,人家姓钱的叫你们吃屎,你们竟然连屎渣子都吃了下去,还拍手叫好,我真替你们感到难为情!”

黄加恒高声喊道:“春高妹夫,你看看你家丫头这么对待我们,她哪把我们这些长辈当人看呀!”

黄秀英骂道:“一个活婊子,你简直疯了,你说你说话得罪了多少人!”

陆静芝愤nù

地站了起来,舞着手说:“我不同意的事,他们这些人鬼迷心窍,硬要逼我上他们的扣!他们这么死卖力,说明他们的灵魂被人家姓钱的收买去了!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出去,你们的话,我的耳朵早已听得起了老茧了!”

黄加恒指着陆春高说:“你看怎么办?你们夫妻两个当真就管不住这个大丫头啊?”

十六 跪绑受责(三)

黄秀英对于女儿这些天的反抗,心里是恨到了极点。她觉得陆静芝的不听话,让自己的脸面全部丢尽了。她指着陆静芝,声嘶力竭地说:“我们夫妻两个确实管不住她,你们两个娘舅给我把她绑起来,看她的嘴够再硬!”

话音刚落,黄加恒、黄加成两人就连忙从凳子上蹦起来,身手敏捷地各抓住陆静芝的一个膀子,陆静芝拼命地挣扎,大声尖叫道:“我哪犯了法的,要你们绑我做什么?……救命啊,救命!”

见此情景,陆爱琴忙在旁边叫道:“把她的嘴巴塞起来!”

黄加成问拿什么东西塞,陆爱琴说:“她的两个辫子长着呢,往她自己嘴里一团,她就叫不起来啦。”

黄加成粗鲁地抓起陆静芝的两个辫子,随意团在一起就往她的嘴里塞。这么一塞,陆静芝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怒目相对,恨不得喷出火来。黄加恒又将陆静芝反背绑了起来,然后把绳子绕到前边,将陆静芝绑着的两只手提了起来。

钱高云指着地上,嚷嚷道:“叫她跪在这堂屋心里,今晚上起码叫她跪上两三个小时,等她松了口,我们再放她上房间睡觉。”

陆静芝被推倒跪在地上,全身动弹不得,只能任这些长辈对她大加挞伐了。

陆爱琴站在陆静芝旁边,慢条斯理地说:“侄女呀,你说你大人的话不听,还一再而三的骂人,你哪里把我当你的姑妈看啊?眼里全没得个尊卑礼上的。你说你呀,如若听了我们说,你嫁给钱俊荣有多好,以后当上大队支书,哪个敢弹你一个指头?现在你望望你自己反背绑,跪在这里,多难过呀!”

黄加恒拍着桌子,指着她的头,说:“你全不像话!我们这么多的长辈劝你,你不听,还一再骂人!这还了得!就是你家爸爸妈妈也不得像你这样跟我们翻脸!”

储秀珠摸着脑勺后的发鬏说:“我们天天劝你,把自己要做的事都给忘掉了。我们这么护心护孤,完全是为你的好。世上哪个人家不巴自己的子女成龙成风?”

黄加成说:“我们在九队东边田里,特地赶上庄来劝你嫁给钱俊荣,已经说了多长时间呢?我们这些娘舅、姑爸,还有你家大大都急杀了。”

袁小妹说:“你不想自己的前途,我们这些长辈还想着你的前途哩!你依了我们这些长辈的心,我们也好给人家姓钱的一个答复。”

陆爱琴扭着头说:“静芝呀,你说你有多狂,史科长说的话你竟然都不听。人家劝了你两次,气得不得了,说你抗命不尊,眼里没个上司。——你狂的什么事呢?你家爸爸妈妈让你上了高中,丫头人家能上到高中的,眼下一个庄上至多个罢也就两个。可你就是个死犟,全不听大人的话,还把人气杀呢。”

黄秀英说:“你这个丫头的魂哪就落在余剑飞身上?他是黄屁股人家的孙子,爷爷是个富农头子,人家要躲他还躲得来不起的,而你倒好,硬要往人家臭皮袋里头钻。你说余剑飞好,他好在哪里呢?千比万比也比不上俊荣的一根汗毛啊!”

钱高云说:“我在水产做事的时候,人家都问我妻侄女怎那么不听话的,我都不晓得拿什么话来回人家。唉,静芝呀,你让姑爸爸我在外边丢丑啊!”

陆春柏瓮声瓮气地说:“你说我们得了人家的好处,侄女呀,我们还就得了人家不少的好处。我们向人家提出什么要求,人家可以说,凡是能够办得到的都是一百个答yīng

,从来不曾惶过我们。你家妹子静芳说给朱荣宝,就是钱支书帮的忙。再比如说我到副业组当组长。那可是个肥缺,有好几个队长都想上副业组,但是他们一个都不曾弄得到。”…,

黄加恒也说:“人家钱支书对我家也可好呢。你兰香姐姐,被他说给史科长家三小,她到大颜供销社做营业员,站柜台的不知要比下田做活计的快活多少倍!好多人想做庄上的赤脚医生,找你找他,真zhèng

的头想得像稻菱壳子,弄到最后,还是你家巧粉姐姐上了诊所。她嫁给钱高华,也是钱支书做的媒。你书兵兄弟眼下调到八队做会计。你小舅舅家的书鹏到公社水利站当会计。人家拉木头只拉到零点一,而你家小舅舅拉的是人家的双倍!”

钱高云说:“我姑爸先做水食站上的鱼虾市场管理员,后来又兼上水产大队民兵营长。你的表兄弟华松到马河做民办教师。这些都是人家钱支书帮的忙,我们要知恩图报。再说,大队妇联主任这个位子有很多的丫头想占下来,将近半年的时间空在那里,最后还是让你上了任。有仇不报非小人,有恩不报非君子!你说说你陆静芝不嫁给钱俊荣,我们这些人怎好意思见人家钱支书?”

黄加成说:“姓钱人家帮我们,并不是容易做到的事!外边的人都说钱支书偏心。偏心不偏心,还不都是为了你陆静芝到他家做儿媳妇,他才肯这样爽快地答yīng

我们的事的!”

储秀珠说:“静芝呀,你还这么固执做什么?现在你早点回心转意,还算不晚。不听大人言,吃苦在眼前。你说说看,你这个犟痨瘟,要是早点听话答yīng

做钱支书的儿媳妇,哪有这些事情?看看你,现在跪在这里,多难受啊!”

黄秀英对于自己的女儿,那是一肚子的怒气,她恨恨地点着陆静芝的头,激动地说:“静芝呀,养你养到这么大,空让你读了个高中,识字简直识到夹层里了!你一天到晚想个余剑飞做什么?他除了有点手巧,其他什么优点都没有。你要做他的女匠,今后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你分明是自己在作践自己啊!”

陆爱琴抢着说:“姓余的那个虫是个呆瓜虫,拖拉机要从船上驳过去,他弄得好的,却从河里开过去。要是开得不好,倒在河里,大忙之时,那七队不是充了家吗?人家任兔小本来开机开得好好的,为了多要点工分,赖在家里不上工,他余剑飞弄得好的,竟然用长铅丝做钥匙,把人家的工具箱打开来拿摇把,把机开起来。他这不是要了人家任兔小的命吗?好在全七队社员跟任兔小好,人家才算保住个机工做下去。夯瓜虫啊,他不晓得人情世故,死充其能啊!”

黄加成说:“姓余的户儿是夯的。朱光尧跟女匠缸伤的,气得在八队公房寻死上吊。他余剑飞要是个人,发xiàn

朱光尧上吊就应该喊人,八队田里做活计的人多得不得了。他不喊,跑上去,不问三七二十一,一脚就把八队公房里的门踢掉了。第二天,队长钱龙宝喊了个木匠宗银,竟然整整的花掉一个工。这个虫确实是个夯瓜虫,这是踢的门,如若踢的是人,岂不把人踢杀呢?”

储秀珠说:“静芝呀,并不是我大妈要说你,姓余的小伙是个呆夯当,你爱上她到底是图的哪一层?全七队的人都回家睡觉,他一个呆夯当在田里开了一夜的手扶拖拉机,第二天还又开了大半天。老海荣说他不是英雄,是狗熊。七队人人瞧不起的一个呆夯当,你何苦要去跟了他?这不是一天两天过日子,要过一世的日子啦!我们这些亲戚、本家不能眼睁睁地望住你往火坑里跳,说的都是为你好啊!”…,

袁小妹说:“是的呗。你如若跟了余剑飞,以后有你吃不尽的苦头,到时候你就埋怨我们在此的这些人没曾劝你,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卖呢?静芝呀,你的性子太犟,与常人不一样,你叫我不要跟余剑飞谈,我就偏要跟余剑飞谈。可是人生在世错过了一个站头,下一站不晓得在哪里能够上到车。这个情况叫人不晓得有多焦心呢!”

陆爱琴整理着鬏儿,将簪子重新插到鬏儿上,划着两手说:“你每回晚上到三队开社员会,俊荣都暗地里保护你。有一次还为你拉渡船绳,把你直送到庄门口,可你对人家连一声‘难为你’的话都不曾说。俊荣一听说六队王秧喜带了身,随即作了措施,叫邱小春送她到大颜引产,一点都不曾烦到你的神。你还要人家对你怎么好?”

黄秀英哀怨地说:“你先前怎跟钱俊荣好呢?拍了照片给他,说明你有心嫁给他。屁股一转,又不肯了。你这不是拿你的爸爸妈妈做蜡烛吗?”

陆爱琴插嘴说:“还不是一两张照片的,有三四张的哩。有张穿的大户头照片放大五吋,好多人都说静芝拍得像个电影明星。……现在,你静芝反口,人家钱家人怎得答yīng

啊?”

陆春柏说:“静芝,现在你够曾想逸当呢?我们这么多人在陪你。现在已经到了十一点半了,你不睡觉,我们还要睡觉呢。……爱琴,把她嘴里的辫子拖出来,让她说话。”

陆爱琴走上前,把陆静芝嘴里塞着的辫子拿了出来。陆静芝张着嘴不住的作呕,袁小妹叫人舀点水让她漱口。陆静芝喝了点水,总算是喘过了气。

黄加恒问道:“你现在够曾回心转意呢?”

陆静芝哭着说:“你们这是对我用私刑啊!就是审案子对犯人也不用这个法子的,犯人也有自我辩护的发言权。你们哪是我的亲戚、本家?简直是人家姓钱的亲戚本家。你们再这样对待我,不如把我弄死算了,我这是在活挨搞啊!”

陆春高心里舍不得自家姑娘,但是又拗不过婆娘和一帮子亲戚。一把年纪的男人,带着哭腔,半是劝半是怨:“你这个瘟丫头到现在还不服软,还要把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陪你到天亮呢?我家养了你这个丫头,简直倒了八百年的大霉!”

陆春柏见兄弟如此痛苦,感到再折腾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对两个娘舅说:“加恒、加成,把她身上的绳子解下来吧。尽管这么多的人说她,她就是死不松口。今日晚上就是这样,夜里由她静芝自己睡在铺上好好想想。我们这些长辈为了她尽心尽lì

,她不领情是小事,还要把我们这些长辈当她的仇人哩。”

黄加成给陆静芝解下了绳子,她却站不起身。黄秀英将女儿搀扶到椅子上,叫她活动着两个腿子。

储秀珠说:“跪的时间长了,腿子容易发麻,躺在铺上过一会儿就好了。秀英啊,我们回去睡觉了。”说完便拉起陆春柏的手走了。

陆爱琴见状,随即说:“高云,我们也走了。”

十六 跪绑受责(四)

“时间不早了,已经到了睡觉的辰况了。”钱高云边走边说,语气有点愤愤然,“都是这个丫头犟,才弄出这么多事。我们两个先去大哥家商量商量吧。”

钱高云夫妻俩上了陆春柏家,陆春柏招呼道:“高云呀,不要下田了,就睡在我家里。爱琴跟秀珠睡一张床。你要是嫌我睡觉打呼噜的话,我们两个人就各睡一张床吧。”

钱高云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到板凳上,阴阳怪气地说:“要不是老二纵容他家大丫头,他家大丫头的性子哪有这么硬的。你望望,他最后说的那句话话,名义上是训他家丫头,实jì

上还不是说我们这些人狗逮老鼠多管闲事,上门管他家丫头,害得他倒了八百年的大霉。”

听钱高云这么一分析,陆春柏顿时觉得是恍然大悟,心里一下子就对陆春高有了意见,觉得不大舒服。他搓了搓手,点点头说:“老二说话阴的,不注意的人还就听不出来的。”

储秀珠从外面走进屋里说:“加恒、加成他们也走了。”她摸了摸鬏儿继xù

说:“静芝这个丫头反骨得凶的,人家史科长劝她的人,最后反被她这个鬼丫头说得没嘴开。她呀,文起文答,武起武答,史科长就没得办法她。要不是人家是做干部的,忍量大。从此也就不理她了。”撇撇嘴,掩不住地嫌弃。

陆春柏叹了一口气,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啊。钱支书别的人都不相信,唯独相信我,把我调到副业组做组长。他答yīng

我,我家小伙静援高中毕业出来,就到一个队里当会计。你们说说看,现在他要我帮他这么个小忙,我都不能帮到,拿什么脸去见人家呢?”

钱高云点点头,压低声音说:“我也跟你一样,他找了个头绪给我,先是做水食站上的鱼虾市场管理员,后来还又在水产大队兼任个民兵营长。我现在拿水食站上的工资,又有水产大队的工分补贴。你说我怎么能忘本呢?钱支书一向我提到要静芝到他家做媳妇,让我过来说说话,我就毫不犹豫的答yīng

下来。遗憾的是静芝这鬼丫头死活不上套啊,急杀人呢。”

陆爱琴摸着上盖头发,往后抹了抹,用一种很肯定地口气说道:“静芝这丫头如若依了我们大人的话,上钱家做媳妇,肯定没的苦吃。她要是再坏一点,钱支书肯定把自己在大队的位子交把她,不得交给小伙。因为小伙这个人做事有点儿莽撞,钱支书怕他出纰漏。”

“可不就是的。”储秀珠出去到厨房拧了两瓶水过来,听到这句是深有同感,她附和道:“这个鬼丫头就是夯,一点都不晓得自个的前途,我们做这些事,还不都是为了她。这村里头哪个有钱支书家好啊。”

陆春柏洗了脚,上了西厢房睡觉,钱高云也跟着上了西房间。姑嫂两个在后面洗脚,两人嘀咕嘀咕,一直到进了东房间,还在不停地指责陆静芝的不懂事。

十七 紧急酝酿

陆春高吃了早饭,准bèi

上大颜兽医站搞点兽用青霉素。才跨出大门口,七队社员钱高尚就找上门来,说是找他给家里猪子打几针。

陆春高也不推辞,转身回到家里背起药箱,就跟他到东余边家中。陆春高见那猪子趴在猪窝里,浑然是没精打彩,就上去赶它起来,竟然也不动,心里大致也便知dào

了病情。他打开药箱,敲碎了一个药水小瓶的头子,熟练地将药水慢慢抽进了针筒里,一边招呼着钱高尚进去摁住猪子。然后他钻进猪窝里,对着猪屁股的部位就下了一针,十分自如地将药水挤了进去。

给猪打完针,陆春高跑到钱高尚的厨房里,舀起一瓷盆的水洗手。钱高尚在一边就找话攀谈道:“你家静芝的婚姻是怎么个说法啊?……我听说昨个晚上她家两个娘舅跟个姑爸爸一起收拾了她……到了最后,你家丫头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陆春高长叹了一口气,一边用毛巾擦手一边诉苦道:“唉,我自己养的个丫头,到现在都不曾舍得动过她一个手指头。哪曾想到我家那两个舅佬,跟一个姐夫,再加上一个我家老大,劝说不动我家丫头,竟然就对她下了辣手,捆绑跪了有三四个钟头。现在啊,我是进退两难,当真就是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对于陆静芝当前的遭遇,钱高尚很是同情,他直率地说:“现在都讲究个婚姻自主,子女的事那是不能强求的。你这做老子的,也不能袖手旁观,让其他人在你家里管自己的丫头。说起来,他们这样做,也是在削你的面子。”

陆春高摆了摆手,一脸的无奈:“好手打不过双拳,他们那么多人,一个个都齐起心来说我家丫头,就连我家里那个婆娘,也站在他们那边说话。我是孤掌难鸣啊,只好就不吱声啦。唉,说起来,还是我这个做老子得无能,真是惭愧啊!”

钱高尚见他如此颓唐,就把话题扯了开去:“春高,我这猪子打了针,要到什么时候它才吃食的?”“到了中午,它就要吃食了,最迟是到晚上。”“那谢谢你啊!”钱高尚打了声招呼,算是送了他这位兽医。

陆春高刚回到家,把药箱丢了下来,钱高云走了进来,大声对他说:“我要问一下静芝,钱家还在等她答复呢。”

陆静芝听到了,在房间里叫道:“姑爸呀,你们不管怎么说,打死了我,我也是不同意嫁给钱二小的。你马上就到他家里说,我就是这样答复他家的。”

钱高云碰了个钉子,也不气馁,他相信假以时日,陆静芝肯定会想清楚,最后还是会从了他们的。临走时说道:“你头脑一时转不过弯来,我们也是晓得的,只能耐心地等待。我还有事的,还要上大颜做我的工作,过几天再来等你的答复。”

陆春高站在一边,看着这两人隔着墙对话。钱高云走后,他跺了跺脚,气狠狠地说:“活做大头梦,死鳖咬住活鳖不丢,这事叫人头疼的。唉,我跑出去转转,蹲在家里还要把我憋死了的。”说着,他到房间里从柜子里拿出一包飞鸽牌香烟,匆匆地走了出去。

陆春高一路来到了学校门口,刚巧就碰见了李慧明老师,上前问道:“中午吃饭,几点钟放学啊?”

李慧明笑吟吟地说:“十一点一刻。”…,

“你跟我家静芝不是玩得好吗?你中午能不能抽、抽点空望、望望她呀?”不知怎的,陆春高说话急巴起来了。

李慧明用力点了点头,“静芝是我的结拜妹子,我中午吃饭的时候去望望她。”陆春高拿脚向北走了。

李慧明之前听说陆静芝这些天来一直陷在家里,娘舅、舅母、姑爸、姑妈不住的上门,半是动员,半是强迫。她揣度着,自己作为她的结拜大姐,还是要多了解点实jì

情况才好。现在见了陆春高颓丧的样子,料想他也是出于无奈,心疼女儿但又拗不过家里人。

吃过午饭后,李慧明梳了梳短发,换上翻领的蓝西装。她正要走到庄中桥,房秀萍从后面溜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喊道:“李老师,李老师,我找你有件事。”

李慧明收住了脚,等她跑过来,问道:“什么事啊?”

房秀萍甩了甩没有编扎的长头发,急急忙忙地说:“你够是准bèi

上静芝家里去望她啊?”

“是的,她爸爸教我去望望她的。”

“那好,余剑飞写给陆静芝的条子,我是在是没办法送到她的手上。你去望她的时候,顺便把这条子交给她,千万不能让别的人晓得啊!”房秀萍低声叮嘱道。

李慧明敏捷地接过条子,一把塞到衣服口袋里,低声地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我一定特别特别的注意,一丁点儿也不稀缝啊。”

房秀萍点了点头,转身便迅速地拐进了小巷里。

李慧明跑过庄中桥,沿着河岸向东,再向南。她刚进了陆家的门头,储秀珠便上前盘问道:“李老师,你来有什么事的?”

李慧明和颜悦色地说:“我有好长时间不曾望见静芝了,今天我想起来,就过来望望她这个妹子。”

“她这几天身体不大好,不愿意见人。你还是上学校去教你的学生吧。”储秀珠这一说,明显是下了逐客令。

李慧明挺直了腰,居高临下地扫了她几眼,冷冷地说:“我可是她本人请得来的,上午她爸爸才去转告我的。现在你说她的身体不适,那我这个做大姐姐的,不是更要来望望她。怎么?你还要拦住我吗?”

储秀珠无言以对,只得侧过身子,让她走了进去。

进了房间,李慧明见到陆静芝,大吃一惊。下哈巴明显的尖了起来,头发有些凌乱,两支辫子成了鸡爪似的。

陆静芝低声哭诉道:“我这些天被关在家里,连上茅缸解手都受人监视。我的娘舅、舅母、姑爸、姑妈、大大、大妈都逼住我嫁给钱二小,还发狠要打断剑飞的腿子。姐姐,你现在帮帮我吧,想办法让我逃离这个家。”

李慧明心疼地揩了揩她的眼泪,嘴凑到她的耳朵说了一阵子话。

见储秀珠、袁小妹二人进了房间,李慧明灵机一动,摸着陆静芝的辫子说:“静芝,你坐到床边来,我给你把辫子打开来,重新梳一下头吧。”

储秀珠说:“静芝这些天睡在铺上,弄得不成样子。李老师给你梳头,你就让她给你梳梳头吧。”

陆静芝也不理她,不声不响地坐到小凳上。李慧明细心地拆开她的辫子,梳子来回的运动。陆静芝忽然感到裤袋里塞了个东西,手悄悄地伸进裤袋里一摸,原来是张纸条,当即料到是怎么一回事。李慧明费了好一番周折,才完全将她的头发梳理开来,给抹上了梳头油,重新梳理一番。两个辫子编扎好后,李慧明喊道:“静芝的妈妈,打点洗脸水来,给静芝把个脸洗一下。”…,

黄秀英随即端来半瓷盆水,手巾放在盆子里,交给李慧明,赞赏地说:“你们到底是玩得好的姊妹们,多关心我家静芝呀!”

李慧明笑着说:“我跟静芝结拜干姐妹的时候就说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静芝,你把脸洗一下。……古人说过的,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再说西边不借宿,东边一千家。出去玩玩,老闷在家里做什么?有功夫,到我们学校办公室玩玩。”

听了这话,陆静芝丢下洗脸手巾要往外走,却被储秀珠一把拦住了:“你还不曾把话说好了,不好往外跑的。”

袁小妹也忙过来帮忙,对着李慧明就不客气地说:“李先生,你不晓得她在家里的情况,还是回去教你的学吧。”

李慧明向门外张眼一望,天井里站了好几个彪形大汉,便机智地说道:“静芝,你有事,我不好拉你出去玩。不过,你要多保重。我走了。”

陆静芝见她走了,气得甩开储秀珠的手,爬上铺,抓起被单就盖上睡觉。直到感觉到房间里走光了人,才悄悄地从裤袋里掏出那张纸条,只见上面写道:

静芝:

一言难尽。望你找准时机出走。月亮走,我也走。

剑飞即日

她猛然想到这张纸条万万不能泄密的,随即爬了起来,坐上马桶,以小便为名将纸条塞入马桶里。

陆静芝早就萌生过这个念头,想要逃出这囚笼似的家。可是怎么走出去啊?!

她坐到梳妆台跟前,没精打彩地翻着几本小说,《激战无名川》、《海岛女民兵》、《闪闪的红星》一本一本地翻着,她哪里是在看书,分明是在打发挨熬的时光,恨不得将时针也如同秒针一样快速运转。滴答滴答的声响无情地烤炙她的心。看到心爱的男人写的纸条,她更是坚定了胜利大逃亡的念头。

十七 紧急酝酿(二)

“通通通”三声,陆静芝的房间北墙开始震动,过了一会儿,又响了三声。她警觉地扫了一下房门口,然后望住北墙,不一会儿,又来了三声响。这三次有节奏地响起了九声,是什么意思呢?陆静芝托住腮帮,想着这个蹊跷的信号必定有个什么缘故。她拿起镜子,看上去是在照脸,实jì

上在观察房门外的情况,只见天井里不住的人影绰动。

陆静芝晓得自己的妈妈,跟屋后边的邻居张海富、胡秋红夫妻两个一向不和,争吵过好几回,虽然是近在咫尺但也并不来往。现在张家陡然向自己发出信号,一定是有人做通了胡秋红的工作,在借她家跟自己联络。想到这里,她的心头不觉怦然一动。可是出了家门,下一步该怎么办呢?要是有个人来接应自己,那该多好啊!

夜色一降临,屋子里就黑了起来。黄秀英将女儿喊到堂屋心吃夜饭。陆静芝不声不响地吃了一碗烫饭,仍旧跑回房间。

黄加恒走进堂屋里,大嗓门的说:“静芝呀,你今日又在家里想了一天,主意够曾拿逸当呢?”

“你们这么急,无非是图的姓钱人家给你们的好处。难怪人家说,手上有块大烧饼,都能把狗子哄得团团转……”陆静芝瞥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讽刺地说。

话还没说完,就遭到娘舅的一阵劈头盖脸地怒骂:“放屁!这才当了几天大队干部,说话就这么损人!静芝,你别要大红不要要二红。今天我们亲戚人家都等着这里,要听你的答复,我们才好去回复人家哩。”

陆静芝冷冷地说:“天黑了,我要睡觉,没得功夫听你们说废话。”

“静芝呀,你这说的什么话?”刚刚跑进来的钱高云嚷了起来,“你现在眼睛框子大得凶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们这些娘舅、姑爸爸啊。”

陆春柏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这会儿也大声咒骂了起来:“我们姓陆的人家怎生了你这么个丫头的,亲戚人家好说歹说,你就是不回心转意,还犟嘴犟舌的,把人气杀的了!如若是我家静芳,有一丝半丝像你这样的话,不用人说,我早就拿个棒儿把她打杀了。”

“就打杀了,我哪犯了法的?就是犯了法,你们也没得权利这么对待我。现在无非是我不肯嫁给那个姓钱的人家,又碍到了你们什么事情?哪碍到你们骨头骨隼的!我老早就告sù

过你们,我宁可去死,也不肯嫁到钱家去。你们呢?一个个就是不肯死心,一天到晚缠住我。”说道这里,陆静芝也尖声嚷了起来,“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我的事不要你们管,你们实在要管,就回家去管管你们自己家的丫头小伙!”

陆爱琴一听让自己滚,怒气冲天,歇其底里叫了起来:“两个娘舅呢,还有我家高云,就听这个泼辣货骂吗?不给点她颜色看看,她是不会服死的。”

黄秀英站在一边,灰败着一张脸看着陆静芝。在她心里,现在的陆静芝已经是被魔鬼附了身的,不狠狠抽打教育不行。她首肯道:“你们把她绑起来,看她够再骂人呢?再不行,把她的头发全剪光掉她的,我望望看她够好意思在外边跑。”

黄加恒走进房间,一把抓住陆静芝的一只手,钱高云上去又叉住她的另一个膀子往背后一放。陆爱琴马上将麻绳递给黄加恒。陆静芝挣脱一个膀子,黄加成奔过去抓起她那挣脱的手也往背后一扭。黄加恒将她反背绑的两只手给扎了起来。…,

“放开我,你们这些没得人性的东西!”陆静芝一边挣扎一边叫喊着。

黄加恒咆哮了起来:“你再骂人,就把你叉到二梁榜上!”

陆静芝是个犟性子,死活就是不屈服,那绑着她的绳子便往二梁榜上一绕,钱高云拖住绳子,黄加恒则将陆静芝的身子往上托。陆静芝的整个身子悬挂在半空中。

蒋三扣走进西房间,大声问道:“静芝,你够答yīng

嫁给钱俊荣?你答yīng

了,立即放你下来。”

陆爱琴恶狠狠地说:“她不说,今天晚上就把她叉在这二梁榜上过一夜!”

一个身穿藏青色中山装的男子快步走进屋里,往西房间看了一眼,急切地劝阻道:“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静芝啊?她二十二岁的姑娘,少说也是个成年人。……不管你们怎么说,现在赶快给我把她放下来!……我刚从高桥回来,一进庄,听到庄上好多人说你们在逼住静芝,逼她做什么呢?别说她不答yīng

嫁给某某人,就是口头答yīng

过的婚姻,那也不是受法律保护的嘛!加成,你把绳子松下来,快点!”

陆静芝被放了下来,解开了麻绳。她活动着两个手腕,随后一言不发地挤出房门。储秀珠忙喊道:“你要往哪跑?”

“我要上厨房喝口水。我喉咙咽杀了。”陆静芝上了厨房拿起水舀子舀水缸里的水喝。

来人是高桥公社民政科长柏健人,他的妻子黄巧梅跟黄秀英是叔伯姐妹,按辈分,陆静芝要喊他姨丈。见到他的到来,黄氏兄弟二人便悄然无声了,也不敢再武力升级。

陆春柏灵机一动,上前招呼道:“柏科长,坐下来喝口茶哟。”随手拿出飞马牌香烟敬了上去,赶紧擦了根火柴给点上火。

柏健人吸了口香烟,严肃地说:“我并不是危言耸听,拿话来吓你们。你们吊打陆静芝是犯法的,就是生她养她的春高、秀英夫妻两个,也没得权利吊打她!”

陆春柏点点头,圆滑地辩解道:“哪是的?我们好心好意劝说她的,她瞎骂人,她家娘舅、姑爸这才火了起来,动手绑她的。”

柏健人顿了顿,阻止了他的继xù

解释,只是给他们讲《宪法》上规定的公民权利。

陆静芝站在一边,忽然想起白天那有节奏的九声敲墙声。这会儿便大着胆子,说是要上茅缸解大便,储秀珠、陆爱琴二人随即跟了过去。陆静芝斥责道:“我上茅缸屙屎,你们也跟得来望,我身上又没长翅膀,飞不掉的。”二人感到惶恐,便退了开去。

茅缸墙又敲了三声响,陆静芝贴着墙低声问道:“你哪个?”

“我房秀萍,已经等你好长时间了。剑飞叫你先答yīng

下来。到明晚半夜一点,从这茅缸墙爬过来,到时候他叫我来接你上船。”

陆静芝警觉地看着门口,立kè

回道:“我晓得了。”

十七 紧急酝酿(三)

回到房间里,没有人阻拦,陆静芝自顾自地脱了衣裳,躺下来睡觉。不知什么时候,姨丈走了。屋子里只安静了半个钟头,随后又开始骚动了起来。

陆爱琴快步走进房间,上前掀开陆静芝身上的被单,气鼓鼓地指责道:“你倒逸当了,拿我们当蜡烛。你说你,不答yīng

嫁给钱俊荣,我们这些娘舅、舅母、姑爸、姑妈怎跑得出去呀?”

蒋三扣拉着一张脸,恶声恶气地威胁道:“你不答yīng

下来,我们也不过了,跟你一块下河去寻死!”

陆静芝一把抢过被单盖在身上,也不看她们,只是大声说道:“我答yīng

你们,我明日就跟钱俊荣结婚,够好?现在我要睡觉,你们出去!”

储秀珠一听这话,先是愣了,之后就是喜出望外,生怕自己听的不是真的,忙激动地追问道:“静芝,你说的话够是真的?”

“怎么不是真的?不是你们要的吗?我跟钱俊荣结婚,结得越快越好!”

陆爱琴仍然有些不放心,她追问着,试图得到更多的确认信息:“你现在答yīng

下来,可不要反悔啊!”

“我说过的话,哪一回反悔过的吗?你们相信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陆静芝翻了翻眼回答道,又给他们吃了个定心丸。

既然答yīng

下来了,那么一切就好商量了。袁小妹和蔼地说:“静芝呀,你既然答yīng

下来了。那你顺便把个要求说一说吧。我们也好去给钱家个答复。”

“我没的什么要求,听随他家怎么办。”

储秀珠故作不高兴,侧着头看着她说:“你不把个要求提出来,人家怎好办事呢?总不至于,你就一个人上人家的门。你提吧,只要你说出来,我们保证给你把事情办得称心如意。”

陆静芝被她们逼得没办法,只得虚与委蛇地跟他们说:“啊呀,那就两个‘四’吧。”

蒋三扣笑呵呵地,忙不迭地问道:“哪两个‘四’啊?”

“四样东西,四套衣裳。”

储秀珠这才真zhèng

放下心来,笑眯眯地说:“哪四样东西?你说说看。”

陆静芝撑起头来,像背口诀似地说:“春雷牌收音机,凤凰牌缝纫机,永久牌自行车,哦,还有上海牌手表。”

陆爱琴乐了,笑哈哈地打趣道:“啊哟,静芝呀,你说的这四样东西可都是名牌货啊!唉呀,还是现在的姑娘有眼光。我们结婚的那个时候,跟男家只要了一两套衣裳,另外就一些首饰呀。——唉,啊是的,静芝,你够要跟他家要点首饰啊?”

陆静芝伸出手摇了摇,再次试图赶她们走:“我不要什么首饰不首饰的。四件衣裳随他家买什么料子的。好了,就这样吧,我要睡觉了,萎困死了。”说完,身子朝里一执,被单一招,只管睡觉了。

见陆静芝确定下来答yīng

了这桩婚事,这三四个中年妇女也就不多做打扰,心满yì

足地走出房间。

十七 紧急酝酿(四)

钱高云、陆春柏二人听到消息,马上就来到钱家报喜讯。钱元顺觉得有点疑惑,陆静芝这么容易就同意嫁给钱俊荣吗?报信的人断然说这回不会落空。钱元顺向二人递上大前门牌香烟,他自己也抽上一支,低着头来回踱着步,半晌抬头对他们说道:“这事她答yīng

得嫌突然,但我们钱家不好来了个突然结婚。最起码的也要有两天准bèi

工作做一下。再说结婚对子女来说是终身大事,千万马虎草率不得!……唉,你们别急,先稳住她。明日早上,我托付振林、立伟,还有俊荣他家三叔元凯、四叔子元雍,把新娘子穿的两套衣裳送过去。她不是急着要结婚的吗?先叫她穿起来,脚上穿的换上绣花鞋。告sù

她,只等我们钱家的轿船一到,就带她到钱家拜堂。”

钱元顺的老婆杨粉花说:“你光晓得把新娘子衣裳、绣花鞋送过去,家里哪就有现成的呢?”

钱元顺睁着眼瞪着她说:“你个猪脑子,哪就不会跟人找啊?高华今年春节才结婚的,跟她把黄巧粉做新娘子时穿的衣裳、扎头巾、绣花鞋全部找得来。事后再给他家钱,不就得了嘛。唉,要借就快点借。高云,你陪俊荣的妈妈走一趟吧。”钱高云随即点头答yīng

,跟随杨粉花出去了。

钱元顺说:“春柏呀,你家侄女够曾提要求呀?”

陆春柏拂了拂烟灰,说道:“她要求可高哩。两个‘四’。”然后他具体地说出项目。

钱元顺听了,眯着眼说:“依她。我虽然眼前没这么多的钱,也耐下屁股去借。等结过婚后,俊荣、静芝他们小两口子也该帮zhù

我还还。”

陆春柏点着头说:“这当然啊,现在哪个人家能拿出这么多的钱出来给小伙结婚呀?不过,这也是特殊情况,好不容易才把我家侄女的思想扭过弯。”

“就是的,我打碎了牙齿,只能往肚子里咽呀。”钱元顺倒了杯茶给陆春柏,郑重其事地说,“结婚的日子未定之前,你这个做大大的还要稳住她,防止她思想上有反复。女人呀,水性杨花,说变心就变心了。切切要预防。你先请她一天,而后再叫其他本家请她,这叫让嫁嘛。我呢,明日还要找一下朱国藩,叫他看个好日子。”

陆春柏点着头,像宣誓似的说:“这样好,这样好。钱支书呀,我代表我家老二保证把侄女完好地交给你们钱家。”

翌日,七点光景,太阳似乎也格外赏脸,大地暖洋洋的。钱家放了一阵子鞭炮,随即走出黄振林一行四个人。黄振林拎着个皮包,俨然一个官家,走在前面开道,钱元凯捧着肉、面盒子,钱元雍捧的是红花衣裳以及化妆品盒子,赖立伟捧的全是布料。

陆家也放了鞭炮,算是接客。黄振林吃喝之后,马上回去复命。钱元凯等三人也坐不住了,急着要走。陆春柏假意挽留一下,就坡下驴地说:“也好,下趟来,春高多加几道好菜。”

客人刚走,陆爱琴、储秀珠、蒋三扣三人涌进西房间。陆爱琴火急火燎地说:“静芝呀,你说的早点结婚早点好,现在你赶快打扮起来,要结婚也要像个新娘子样子呗。”储秀珠上前解开陆静芝上衣钮子,脱掉外衣上套。蒋三扣催促道:“把外裤子也换下来!”

陆爱琴拿起盒子上的红花衣裳给陆静芝穿了起来,红裤子也穿了上身。蒋三扣赶紧脱掉陆静芝的布鞋,换上绣花鞋。储秀珠拿起镜子照了照陆静芝,说:“这套衣裳真好,合静芝的身。……三扣子,你给她把辫子打散开来梳梳。”…,

蒋三扣跟陆爱琴一起给陆静芝拆辫子,尔后抹上很多的梳头油,经梳子一梳,头发便乌索索的。蒋三扣拿起盒子上扯得现成的红头绳,给陆静芝头顶左侧大扎了起来,随之她跟陆爱琴两个人各编起一支辫子,辫梢处都用红头绳扎着,又给插上红发夹子。储秀珠拿出红润湿膏,揭开盖子让蒋三扣往陆静芝脸上抹了起来,陆爱琴则往她身上喷花露水。再用镜子一照,活脱脱的一个绝色佳人。

陆静芝如同木偶似的让三个女人折腾了一番。储秀珠临走出房间又叮嘱道:“静芝,你已经喜气上了身,没人陪住你,你不能离开这房间半步。”陆静芝点了点头,算是答yīng

了她。

陆静芝担心夜里出走遇上纰漏,不免有点坐毡不安。她站起来望着镜子,苦笑道:“我这身穿着分明是新娘子打扮,如真的进了钱家拜堂,我可就要成了祝英台第二。”

钱元顺请了朱国藩,要他看个结婚的好日子。这个六十多岁的算命先生会的门道还真不少,他还会看风水,给怀孕的女人测算生子还是生女,治邪病,至于出对子、答对子、题款更是拿手好戏。他用指头掐算道:“啊呀,钱支书呀,这几天的日子都不好。今日是三月十二,日主不对;明日是个土鬼日,后天十四更不行,连小小营利都不行。”

钱元顺焦急地问道:“再后天的日子呢?”

“十五、十六这两天日子都不好,对安葬来说,却是个好日子。”

“安葬的日子结婚,这怎么行?那十七呢?”

朱国藩摇着头说:“这一天诸事不宜。我再望望十八是个什么日子。唉,这一天是己亥日,文昌星当头,上学堂读书可绝对是个好日子。”

“那这一天结婚好不好?”钱元顺急不可耐地问道。

“行啊,做任何事都可以。”朱国藩又掐着指头说,“再往下说,这个月都没有好日子。下个月是四月初五、初六两天都是好日子,唉,真zhèng

的黄道吉日。”

“五月一号劳动节之后,拖的日子太长了。”钱元顺果duàn

地说,“现在我把日子定下来,就用三月十八这个日子吧,阳历四月十七号,还有六天时间。……只是又要麻烦人家看住陆静芝六天,要他们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结婚的日子定下来了,杨粉花喜滋滋地包了个五块钱的封儿给朱国藩。朱国藩客气地推让道:“啊哟哟,不要不要,由它去吧。”

杨粉花笑嘻嘻地说:“你拿去吧。到俊荣结婚的时候,请你做账房先生,另外还要跟你借个《三官经》用哩。”

“好的,我保证不会误了你家的事。”朱国藩便收起封儿塞进口袋里,走了。

十八 深夜出奔

“静芝呀,出来跟我们一起上你大大家里吃饭。”黄秀英喊道。自从陆静芝答yīng

了婚事,一家人放下心来,便开始正常的婚事流程了。

“不是说,我出嫁的人不着兴离这房门半步的?”陆静芝半笑着回答,嘲弄地看着自家妈妈。

陆爱琴抢着说:“我家静芝呀,你够晓得呀,大凡姑娘出门之前,本家都要请一下的。这叫什么?这叫让嫁。现在你静芝快要结婚了,本家不请天罢两天,他们也说不过去呀。”

此时的陆静芝,为了减轻他们的防备心理,已经不再多做反抗了。她理了理衣服,低着头走出家门,跑到河边路上。

前后的邻居以及河东人家见了,全都惊讶得眼睛发直。莫非陆静芝已经结了婚?可是除了家里放了点鞭炮而外,也并没有多大的动静啊。如若不曾结了婚,那又干吗要穿起那红艳艳的起大花的衣裳呢?考究头上大扎着红头绳,脚上还穿绣花鞋。河风这么一吹,陆静芝抬起头,红扑扑的脸蛋,粉绰绰,婀娜多姿,浓抹的头发更显得她像个艳丽的新娘子。

陆春柏的家,就在这庄夹河的最南面旮旯的一进房子里。这里是一个拐弯处。陆静芝被三四个大龄妇女簇拥着,享shòu

着首长级别的保护待遇,在拐弯向西第一个门头进里。

陆春柏心情非常好,笑嘻嘻地忙碌着,热情地招呼大家坐桌子。东桌全是本家的男客,西桌则是女宾席。陆静芝不声不响地走进去,坐在西桌的西边靠墙位置。蒋三扣上来问她够喝点饮料,陆静芝说:“我不喝饮料,喝点白开水就行了。”储秀珠忙不迭地给她倒了一茶碗开水,又在她跟前放了一个碟子。陆爱琴为她夹了一块鸡肉,兴奋地招呼着说:“吃,吃呀。小妹,你能喝点麻酒,我给你斟一杯。”

袁小妹将手一推,招架道:“我不喝,一喝就不能做事了。”

储秀珠劝道:“小舅母呀,你别要惶人,我坐在家里的人,倒半杯酒陪你一下。”陆爱琴随即拿了两个酒杯斟上酒。

储秀珠睁着眼瞪着酒杯说道:“爱琴,你给我倒了这么多的酒,我倒哪喝得下去啊?”

陆爱琴笑眯眯地说:“你先喝呀,如若真的喝不掉,到时候我再替你喝两口,怎么样?”

储秀珠也不再多做推迟,很爽气地站起身来,将酒杯跟袁小妹的杯子碰了一下,“喝呀,不会叫你敬东边桌的酒呀。”两个人便喝了起来。

储秀珠说:“吃菜,大家都动筷子呀。静芳,你叫静芝姐姐吃呀。”

陆静芝淡淡地说道:“我吃的,你们也吃呀。”

忽然,咚咚咚……院落大门外有人敲门,储秀珠走到院大门跟前停下,也不开门,只是大声问道:“你是哪一个?有什么事的?”

“我呀,加东,想到你家玩玩的。”

储秀珠随即拒绝道:“我家里现在研究大事的。你要到我家玩,晚上再来玩吧。”

来人是六队的社员葛加东,他听邻居钱春元说陆静芝已经嫁给钱俊荣了。他不相信,便编了个理由想前来验证一下,无奈储秀珠一口拒绝他前来探望。葛加东摸了摸平顶头,扫兴地往西边自家走去。同样前来想看个究竟的王丽琴取笑道:“你个加东也要来赶热潮,人家又不欢迎你。”

葛加东舔着嘴唇,贼兮兮地凑近了说,“你是不晓得的,世上有好多的事情就是蹊跷。我听张党珍说静芝已经穿上新娘子衣裳。你说要结婚吧,哪就有这么急的?昨日晚上两个娘舅跟一个姑爸还把她叉到二梁榜上的,要不是柏科长跑得来,还不晓得叉到啥辰光呢?现在她倒全身穿起新娘子上轿的衣裳,简直就是来了个陡然大转弯。”…,

王丽琴撇撇嘴说:“这真zhèng

是来了个急水下降,就怕到了最后,并不是什么好事哟!”

葛加东听她这么一说,吃了一惊,随即又摇了摇头,“现在的人到时候就想开了,不可能像古时候的人整骷髅的头,自己尝自己的性命。”

他的妻子朱云香跑上来拉起他的手,打断道:“人家的事你别问,问得不好,祸上了你的身。我们大队头家的婆娘杨粉花骂起人来不眨眼,涉及到她家的事,你能说吗?你给我老实的蹲在家里歇息神。”葛加东向王丽琴傻笑了下,一声不吭地跑进了自家的院落。

王丽琴一路向西,跑到庄前桥的钱春元门前,听见钱高尚正在在跟钱春元说话。“我就搞不清楚,钱支书家二小哪就已经跟陆静芝结了婚?我从东边跑得来的时候,望见陆静芝全身穿的新娘子衣裳,头发乌索索的,漂亮得不得了,可就是不曾望见钱二小他个人。”

“他们两人哪倒结过婚的?我不相信,没的这么快。今日早上,钱家才把盒担捧到陆家门上来的,我到商店买包烟路过庄中桥亲眼望到的呗。”

“那陆静芝怎穿上新娘子衣裳呢?头上扎的红头绳,映得脸上红扑扑的。两根辫子上也扎的红头绳,远处望去,多鲜艳啊!”

王丽琴走进院落里,笑着说:“是的,我刚才从春柏院子大门缝里偷望到的。葛加东想进春柏家里面望望的,秀珠把他挡在门外,不准进去。”

钱高尚摆着头说:“这是新鲜门儿。我还不曾听说过的,没曾拜过堂的大姑娘穿起上轿的衣裳,还走出来上人家家里吃饭。”

成爱娣倚在家门口的门框上说:“新娘子上轿穿的衣裳怎能老早穿起来啊?也不着兴的。”

“唉,我家爱娣呀,你晓得什么?人家这叫新鲜门儿。你哪不曾听高尚说了吗?赶时髦就得是新鲜门儿。”钱春元拿出一支香烟递给钱高尚,亮着手掌说道。

樊小银走进来说:“我也是长到五十岁的人了,从来没曾望见哪个人家这么做法,姑娘还没曾上轿,倒把大红衣裳穿起来,脚上还穿绣花鞋子。”

成爱娣说:“哎,小银,你怎晓得的?”

钱高尚代她说道:“在这庄前河的HENAN,小银和我两个人一起向西跑的嘛,正好望见陆静芝上她大大家里吃饭。走在前头的是秀珠,中间的是陆静芝,在河边上跟她并排跑的是蒋三扣,跟在后边跑的是陆爱琴。这稀奇八怪的事是年年有,唯有今天这种事与以往不同,真的稀奇!”一边说一边摇着头。

樊小银笑着说:“今日早上七点半的时候,我上我家春银妹子家里借二三十块钱,准bèi

上大颜拉的木头回来打张大桌的。看到钱支书家西门头里的人不少,黄会计跟赖三小的小伙叫个立伟的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只见他们三四个人捧着盒子直向西跑了去。我在我家妹子家里谈了一阵子家常,又在朱老四家里跟谭桂英谈了一气。我在河东向南沿庄前河跑回来。朱国藩快活杀了,为支书看了小伙结婚的日子,得了五块钱的封儿。粉花还要跟他借个新娘子用的《三官经》。”

钱高尚吸了一口烟,说:“朱国藩吃劲大的,哪个跟他借《三官经》,不开口就是十块钱的封儿。”

初二学生曹建高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站在一旁听说笑话,这会儿插嘴道:“《三官经》借了做什么用的?”…,

“新娘子上轿,腰坎上系了红带子,这《三官经》就系在红腰带里面,能避各种各样的邪气。新娘子下轿,拜过堂就不用了。”钱高尚解答道。

“《三官经》这么用一下,哪就值十块钱呢?我不会也抄一本,再让结婚的人家用用呗。”曹建高好奇地问。

钱春元摆着手说:“曹建高,你想抄《三官经》吗?事情没得那么简单。我告sù

你,抄书之前要吃三天素斋,还要洗澡净身——”

“这好办,我照着办就是了。”

“还有,你抄的时候,要蹲在帐子里面一点一点全部写下来,这中间帐子一点都不能稀缝。写好之后,还要放在菩萨面上点香敬一下。之后还不能随便拿随便放的,不用的时候,就一直放在菩萨面上。”

“啊哟,这多麻烦的呀。”

钱高尚笑着说:“不然,朱国藩的《三官经》借用一下,就那么值钱的呢?”说完,钱高尚点头打了声招呼,便走出院落。

樊小银飞快地插嘴说:“有钱有势的人家的事,你们还是少说为妙,说到不好就会像上回戴金章一样挨斗。上一回,我嘴作淡,也挨了黄会计一顿训斥。唉,我还是赶快回家,有的精神力qì

不如下田做活计。”

曹建高年纪还小,并不了解中间的弯弯道道,嫌弃地说道:“樊小银怕杀了,不过是闲话两句罢了。”

钱春元说:“进高呀,你现在还是个书房里的学生,社会上的事你不懂,等你出了书房门,这以后的事情你就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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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深夜出奔(二)

王丽琴出来沿着南北直巷跑过四个人家房屋,进了许巧英的家里,将朱云香拖葛加东回家的事叙说了一番。

许巧英放下碗筷说:“静芝被家里人盘了五六天,真个蛇盘田鸡死不丢,早头早,晚头晚说她,一刻功夫都不曾让她安稳;最后两天,两个娘舅下了辣手,将静芝反背绑,跪在堂屋心竟然有三四个钟头,把她的辫子往嘴里一塞,真个活挨搞。昨日晚上又把她叉到二梁榜上,好在柏健人在翟周家里,跑得来喝断,才把她放下来。”

王丽琴问道:“你怎晓得这些情况呢?”

“我听胡秋红早上说的。她在春高屋后边听哩。胡秋红说话呀,前边屋子里喉咙大的人说的话,句句都能听到。”

王丽琴抹着额头上的头发说:“胡秋红跟黄秀英不投,我从来不曾望见过她们两个人一起跑过路、说过话。其实,她们也不过为的是个上码头的事。……胡秋红不上陆家的码头,宁可向北四五丈远的钱高春码头上拎水、洗东西。”

许巧英洗了洗碗筷,坐到大桌跟前,说:“你家戴其扣出门上南京,哪一天回来?”

王丽琴斜着眼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你问我,你家男人郭成文不也跟我家老的一起出门吗?你发骚也不能拿我出气呀。”

许巧英笑着说:“你这女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替你操心的。”

“唉,你这女匠倒说得蹊跷的,你夜里睡觉,不也是一个人睡张铺吗?……说实在的,男人不在家,多少感觉到少了点依靠。”

许巧英扑哧笑了一下,“唉,就要像陆爱琴的,男人不在家,她也照样有好日子过。”

王丽琴挤了挤眼道:“她妈妈鬏儿梳得比别的妇女漂亮些,钱元顺就迷上了她。他们两个人有缘头,经常在一起睡觉。钱高云做了个绿头乌龟也不为冤,他多划算呀,到了水食站既是定量户口,还又在水产大队里当民兵营长拿工分补助。陆爱琴是个肥婆哟,一年到头在田里做不了几天活计。现在,她要还报人家,极力劝春高夫妻两个把丫头嫁给姑佬家的二小。”

许巧英头一摆,说:“平日里,静芝最不喜欢俊荣,一提到他就来气。有一回,我看的清清楚楚的,她春柏大大在田里叫她嫁给俊荣,被她回得不简单的。”

“巧英呀,我就想不通,家里人逼住静芝,静芝她还当真就被逼住呢?”王丽琴疑惑地问道。

“丽琴,我猜想她静芝可能要做呆事。可是,你要做呆事,今天一早起来怎就这么服服帖帖呢?”

忽然走进一个人,许巧英、王丽琴两个人都吃了一惊,抬起头一望,原来是房秀萍。她笑了笑,“巧英呀,我到你家来玩,还是第一次。不过,我今儿是找丽琴有事的。”

王丽琴兴奋地说:“秀萍,你有事就在许巧英这里说吧。”

房秀萍仍旧笑了笑,慢悠悠地说道:“我想到外边单独跟你一个人说,事情办成之前呢,我不想让其他人晓得。”

王丽琴随即走出了许巧英的家,房秀萍向许巧英致歉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王丽琴对房秀萍说:“上我家里说吧。”

房秀萍扭了扭身子,往后边小夹巷里一指,“就到这巷子里说吧,只一句话。”

两个人避进小夹巷里,房秀萍拿出一张纸头,郑重地对王丽琴说:“静芝跟你玩得好,有个人请你把这张纸头交到她的手上。你要记住,千万千万不能误过今天晚上。”…,

王丽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点点头肯定地说:“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在下午交给她,保证其他任何人都不晓得。”

房秀萍临分手时又强调道:“你要知dào

,这可是救她命的!……我不能跟你多说了,赶快离开河西上河东,以防被旁边人望见我。”说完话便低着头直往庄中桥走去。

陆爱琴感到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可以宽慰钱元顺了。傍晚,她来到东巷踱着步,见到钱元顺出来连忙向他招着手。钱元顺则快速地向她摇了摇手示意,而后返身回家从后门悄悄地跑出来,再绕道向南。陆爱琴迎了上去,钱元顺也不吱声,领着她跑往东南旮旯较为偏僻的独界垛。独界垛上有一进草屋。钱元顺迅速地上去用钥匙开了门上的锁。两人鬼鬼祟祟地进了里屋,随即将门又关上。

陆爱琴疑惑地问道:“张茂祥家里门上的钥匙怎到了你的手上呢?”

“张茂祥一家四口前些天上了南京。他的老姑妈死了,大表儿的小伙又要提前结婚。他养了七八个鸡子,就把家里的钥匙丢在我家里,叫我家粉花到晚上帮他关鸡窝门,有时喂点鸡食。”

陆爱琴听了,危险警报消除,马上软绵绵地倒在钱元顺的怀里。

钱元顺搂着她,喜悠悠地说:“好的,你好的。我为二小的婚姻操杀了心,现在可以说有一半成功,还有一半要等到十八号,把事情办妥了,到那个时候才能说真zhèng

成功了。……看到了你来,我这心里头,不晓得有多快活。”

“支书呀,在我所见到过的男人当中,只有你才是我真zhèng

所要爱的人。可是,我没得福气做你的老婆,一年当中能有这么十几回跟你玩玩,我也就心满yì

足了。”陆爱琴嗲声嗲气地说。

钱元顺抱住她吻嘴,说:“我们进房间上铺玩,好不好?”

陆爱琴撒娇道:“你抱我进里。”

钱元顺用力将她的身子托了起来,跨进房门,跑了两三步,便跌倒在踏板上,顺势将陆爱琴放上铺。

钱元顺急吼吼地脱了衣裳,爬上铺与陆爱琴睡在一起,“爱琴呀,你家侄女早就该答yīng

下来了。她的脾气怎那么死犟呢?”

“我家兄弟这个大丫头从小就死犟。她小时候有一回上锅盛粥的,地上潮的,一跑一绊,把粥泼掉。秀英打她的,之后她就不吃,到了中午也不吃饭。春高还怪秀英不该让孩子委屈哩。”

钱元顺摩摸着女人的下身,轻轻抠弄着,陆爱琴经不住刺激,浑身酥软战栗了起来,主动蹭了上去,娇气地说:“啊哈哈,我要吃你的萝卜了,……”钱元顺又摸了一把女人白花花的大腿,然后一个躬身,便趴到女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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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深夜出奔(三)

他们睡了好一阵子觉,起身离开那草屋已经到了十点多钟。钱元顺压低声音说:“我把你送到庄前桥就回头,你好点跑上春柏家里。”

陆爱琴说:“到了庄前桥那里,离我家哥哥的家就不远了。你放心,我没事。”

钱元顺送走了姘妇,回头向西进小巷,再拐弯向北走到林茂森家东山头,听到里面有嘈杂声,便推门走进院落。打开屋里的门,里面有四个人在打扑克,每个人跟前都有钱。

一见是他,坐在东边的林茂森忙招呼道:“钱支书呀,我们在跟俊荣争上游拿分数,十分一块钱。”

西边的葛加胜笑着说:“我们来到十二点就睡觉。”

北边的黄魁出了一张牌,说道:“小四子。钱支书呀,我们三个人的钱都被俊荣赢了去。我输得最多了,四十多块钱。”

钱元顺瞅了瞅二儿子的牌,说道:“俊荣呀,你也早点睡觉。为了你,多少人在为你卖命做事啊。”

钱俊荣出了张牌,说:“大猴子。没人要的话,我就是一顺,九张牌,够有人压牌?还有一张小五子,上游。……爸爸,今晚说的十二点就十二点,到时候我们就不来了。”钱元顺又瞅了瞅,拿脚走了。

一牌打下来,葛加胜二游,只拿了十分。林茂森本来已经拿到四十五分,不料被黄魁压住了牌,做了下游,而黄魁只拿了十五分。钱俊荣剔除二十五分基本分,净得五十分,也就是赢了五块钱。

林茂森摆着头说:“今晚就全是俊荣一个人赢的呀。他就是做不到上游也能拿很多的分数。”

黄魁跺着脚说:“今天晚上,我算是佩服死了,每次扒的牌都是七零八落的。要不就全是电报号码,就扒不到一张大牌。”

林茂森撇着嘴说:“我才扒不到大牌的,考究还又断牌,纵然有个顺子,也是个小不拉稀的顺子,出下去就被人家压起来了。”

葛加胜摇头晃脑道:“说实话,我看我手上的牌还算不错,就是没俊荣二哥打得好。荣哥兴起来了,你们就是有好牌也弄不过他哟。”

林茂森笑着说:“加胜说的话不错,新郎官的家伙绷硬的。现在营长出起牌来,哪个能挡得住他?所以嘛,我们乖乖巧巧的把身上的钱掏出来给他。输掉的还想拔得回头啊?阿姨妈哟,今日晚上只求少输掉点票子啊!”

十二点准时散场。林茂森说:“俊荣,你不曾拿钱出来,桌上的钱全是赢的我们的。只要数一下,就晓得你赢了多少钱。”

钱俊荣随即把桌上的钱点量一下,共计赢了八十三块钱。他抽出两张五块钱票子说:“我拿十块钱出来烧夜餐,够好?”

葛加胜推开他的手,说:“不烧了。你家老头子叫你早点回去睡觉,这个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了,等烧好了再吃,起码要弄到一点多。明日晚上再继xù

打二十五分基本的牌吧。”

钱俊荣也不多说,丢下十块钱,兴冲冲地回家睡觉。

最近,他不管打什么牌,都是一个“兴”字,小打小赢,大打大赢。一点都不假,财往多处奔,大把大把的钞票源源不断的跑进他的口袋。嘿,袋子满了,赶快放到右边的大袋子里。

他笑哈哈地说:“我有了钱,什么事不能做到称心如意啊?”

他张眼瞅了瞅眼前的一群美女,希望能找到个绝色的女子。咦,那不是陆静芝吗?他倾着身子要去拥bào

她,可是那个女人的脸庞却渐渐模糊了起来,看不分明。…,

这个瞬间,他感到无比的悲伤,为对方无论如何也不愿回首的固执,为自己的不被正视。而他的自我也在不断膨胀……管她哟,有钱就能使鬼推磨,还愁找不到漂亮的女人吗?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大把钞票,举起来摇晃道:“哪个漂亮的女的,只要你来到我的身边,这钱就是你的了。”

也许天人感应,一个打扮入时的摩登女人很快地投入他的怀抱。钱俊荣迫不及待地用嘴堵住了女人的嘴巴,一只手灵活地解开了女人的衣扣,毫无阻拦地探了进去……把玩了一阵,心里仍然觉得不够满足……这边怀里有了漂亮的女人,那边怀里要是再有个漂亮的女人,该多好啊!

钱俊荣一只手揽住女人,另一只手又举起一大把钞票,大声喊道:“喂,哪个女的到我跟前来,这钱就是她的了!”

不一会儿,又来了个女人,他嫌不怎么漂亮,挥手叫人家走开。接连挑挑拣拣了十几个女人,都不是很满yì

。最后终于来了个形容标致的女人,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醒目地垂在胸前,整个人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他仰起脸仔细察看,发觉这个女人分明是个天外仙子,小脸蛋粉嫩白皙,像是半透明的温玉雕琢出来的;高耸的胸部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的。太漂亮了!钱俊荣心里一荡,随即伸臂往前一捞,一手将这柔软娇美的身子揽入自己的怀抱里。粗糙的大掌,自女人羊脂般雪嫩的背脊缓缓往下游移,越摸越往下……

十八 深夜出奔(四)

这一夜钱俊荣睡得特别的惬意,感觉自己像是在过神仙般的生活,花不完的钞票,玩不够的漂亮女人……一直到早上七点多钟了,他仍躺在床上,沉浸在昨夜甜蜜的梦乡里,不想自拔;却听到父母有气无力的对话声。

杨粉花小声埋怨道:“你要朱国藩看什么日子,早点给二小结婚有什么不好,偏要等到阴历十八结婚。这六天时间多长啊!现在已经看了她五六天时间,看她的人什么事都做不成。她昨日晚上要是不溜掉,今日晚上都有可能溜掉。还有六天的时间,多长啊!”

钱元顺唉声叹气地说:“这肯定是有人事先策划好的。没有外应,单凭余家小伙,就是想天大的法子,他也弄不走春高家的大丫头啊!我怀疑的第一个人就是张海富的老婆,这个臭匹坏了我的大事。”

“可是人家给你来了个死不承认,你能有什么办法她呢?”

“我是没办法她,但春高家茅缸墙西边有块砖头掉了下来,分明是从那里爬出去的。然后又从她家院大门出去的。她要是不行方便,静芝怎溜得出去?出了她家院子门,肯定上的船。这里肯定又有一个人半夜撑船把她接走的。这一个人最是个主谋。”

“够有可能是余家那小伙?”

“我看不大可能,只有女的来接她,才合乎情理的。唉!我费了那么大的心机,弄到最后还下了水泡汤。”

这么一段话下来,钱俊荣晓得陆静芝夜里溜掉了,当即失声叫道:“唉呀!”全身都软了筋,说什么也不肯起床了。

钱元顺做支书这么多年,确实是有一套,他的推断丝毫不错。陆静芝晚上到大大家里吃晚饭,正好到了大大家门口,王丽琴快步走上前来,大声地说道:“静芝,你身上怎有黑灰的?”一只手给她掸了掸衣裳,另一只手却把纸条塞到她手上。陆静芝接过纸条,心领神会地说:“我可能身子倚在橱柜上的。”

陆静芝吃过晚饭,回到自家的房间里,偷偷地望了纸条,只见上面写道:

静芝:今夜里一点,仍以你后墙三声响为号。望你跑出来时特别小心,千万不能发出一点声响。从茅缸墙翻到后边天井里。

余即日

陆静芝看过后,立即把纸条扔进马桶里。她脱下衣裳睡在铺上,所有的一切都同以往一样。但当家里的灯全熄掉之后,她就悄悄地穿起另外一套衣裳,但一时无法找到其他的鞋子,绣花鞋换不掉。准bèi

工作做好后,爬起来悄悄地将房门支开一条缝,只见睡在堂屋心的人还在说话。她吃了一惊,又縮了回去。

她仍旧回到铺上,不知不觉地又睡了一个小觉。醒来时吃了一惊,她直骂自己荒唐,关键眼上怎么能这么麻痹大意,误了这个决定命运的时辰,必然遭致无法挽回的后果。她又把耳朵凑到北墙,希望能听到敲击的信号,可是什么声响也没有。她两手抓住辫子反反复复的摩摸,时光怎这么难熬啊!父母特别是母亲被人包围,陷入自顾不暇随大流的地步。父亲虽然同情自己,但他独木难支,也就缄默不语了。无形当中,自己成了他人追求荣华富贵的敲门砖。可恨那些极度自私的人!那些人哪里顾什么亲情,巴不得满足他们的私欲而后快。

“通通通”,三声居然响起来了!此时不走,还待何时?她跃起身子,穿上绣花鞋并拔起鞋跟,慢慢地支开房门,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跨进堂屋心;又慢慢地拿开大门上的门搭子轻轻放下来,将门支开一条缝,侧着身子跨出门外。皎洁的月亮把地面照得煞白。陆静芝迈着不出声的大步直往西山头而去。到了茅缸往西边一拐,便扒住墙往张家院落里翻。突然墙北边有两个人抓住她的手拉她,她得以迅速翻了过来,不料有块砖头掉落下去。…,

胡秋红说了声:“不好!茅缸墙上的砖头掉了一块下来。”房秀萍则拿起蓝格子扎头巾叫陆静芝把头扎起来,又叫换下绣花鞋。胡秋红催促说:“赶快上船,在船上换,绣花鞋就扔到河里去。在我这里不能久留,快点走!”

两个女子出了张家院门,胡秋红很快地将门关上。房秀萍领陆静芝上了一条看鸭的小船。陆静芝要撑船,房秀萍说:“你换鞋子,把绣花鞋抛到河里去,我撑船不慢。”好一个撑船好手,身子一埋,小船便像利箭一样直向南行去。到了庄前河,很自然地弯向了东。

小船行到东桥口,余剑飞早已站在木头桥底下等候。船到了余剑飞脚下,他提着一个布包飞快地上了船。

陆静芝站起身与房秀萍拥bào

,说道:“秀萍姐姐,今生今世,我和剑飞两人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

余剑飞激动地说:“秀萍,你真的救了我们两个,要不然,我不晓得我能活多长的日子。现在没事了,我和静芝两人日后一定要报答你。”

房秀萍说:“你们快点撑船向北,走到韩桥上客班船,过了泰州,再乘大轮船,随你们到哪里去,反正离家远点好。等过了一年半载再回来。不说了,祝你们早日平安归来!”

房秀萍上了岸,余剑飞用力推开了船,调好了船头,卖力地撑起小船,呼呼地直向北而去。

十九 美梦破灭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睡在陆春高家堂屋心的钱高云便一觉醒来了。他坐起身来,突然发xiàn

大门半敞着,急忙用脚踹醒黄加成,“不得了,门怎敞了开来?”

黄加成一听,立即拗起身子,披起衣裳,穿起裤子,急乎乎地跑到西房间里。床上没人,新娘子的衣裳散落在床脚,黄加成先是一愣,然后转头失声喊道:“高云呀,静芝夜里溜掉了!”

这一声惨叫无疑是个惊雷!钱高云连声叫道:“糟了,糟了!上了这个坏丫头的当了!”

陆春高、黄秀英夫妻两个听了两人叫声,也起身跑出了东房间。

陆春高不声不响地走到屋外厨房北边门头,摸了摸门上的锁。门头锁得好好的,这静芝她是从哪块溜出去呢?

黄加成跺了跺脚,两手一拍屁股,肯定地说:“肯定是从西边茅缸墙翻到张海富的天井里溜出去的。”

钱高云、黄加成、陆春高三人跑到茅缸跟前。

钱高云弯身拾起墙角下的一块砖头,说:“不错,正是从这里翻过去的。”

黄加成捶胸顿足道:“这怎好呢?守了静芝五六天时间,弄到今日子,竟然还让她溜掉。我们答yīng

人家好好的,到时候把人完好的交给人家。这一来,钱支书要怪罪我们了。”

陆春高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地看着二人,自嘲地说:“说起来,你们要说我相信迷信,这是天意难违啊!我哪有不想把丫头扳转过来的?不过是天命注定好了的事,哪个能阻挡得了?”

黄秀英跑上南头,将坏消息转告陆春柏、储秀珠夫妻两个。

陆春柏惊得两眼发直。储秀珠则更加歇其底里,她冲着黄秀英尖叫道:“高云、加成他们两个人夜里哪都睡死了过去?说是人跑掉了,到了天亮才晓得!”

陆春柏失魂落魄地跑到老二家门口,正好听到黄加成跟张海富理论。

“不管怎么说,人是从你家天井里溜出去的。”黄加成气急败坏地喊道。

张海富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地回道:“我家夫妻两个睡在家里,从来不曾问过陆家的事。陆家人倒不曾上门说废话,你个九队上的人,跑得来跟我家说什么屁话。”

“海富,茅缸墙一块砖头掉下来,分明是上了你家院落。你家不给她方便,她怎得从你家出去?”面对这种不关自己事的态度,黄加成越发气愤,一把上去抓住张海富的胳膊。

张海富膀子一甩,推开半步,反驳道:“人从我家翻出去,就表明我家人帮的忙?我老实告sù

你,夜里情况我一点儿都不晓得。他家的事他家管,你不要到我家门口噜苏。”而后做了个走人的手势,嘲讽地说,“我请你跑了走。我吃了早饭还要下田做活计,哪像你们这么无聊的,一天到晚去管人家的私事,怎不把全庄的人哈巴股都笑得没处兜的?”

胡秋红走到院门口,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黄加成,然后将丈夫拉了回来,扬声说道:“海富呀,你赶快吃了早饭上工去。我家反正靠下田做活计吃饭,又不指望当权人给你弄个好交yì

做做的。”

没有了较量对手,黄加成跺了跺脚,转身回头。见到陆春柏,也不作声,二人垂头丧气地走进陆春高的院落里。陆春高正倚在家神柜抽烟,神情有点颓然,一言不发。

陆春柏跺着脚说:“春高呀,趁早着一个人告sù

钱支书,打电话叫个大颜镇上的人到轮船码头上望望。客班船七点钟才得到大颜,……加成,你跑到河北庄东头去说吧。”

黄加成应了一声,低着头出了院落走了。

十九 美梦破灭(二)

话说前一夜,钱俊荣离开林茂森家时,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多了。三个输钱的人,坐在桌前摆弄着纸牌,灰心丧气,又胡侃了一阵。

黄魁抽出一张大猴,放在面前端详了半晌,叹着气说:“也就日鬼的,今晚钱俊荣的牌兴得不得了,就像烧起来了,大猴、小猴老不离他家,二小、爱斯又不少。你出个顺子,就被他的顺子给压住了;你发个巷子,他出的巷子比你大;你好不容易扒了个炸弹,他也有炸弹。不管怎么说,今晚数我最霉。有七八回我不做下游,但手上没分数,纵然有个分数,也仅有个五分,十分的。唉,霉啊,霉得上铜刷子刷。”

林茂森摆着手说:“我服死,人走红运如虎跳,管你哪个来挡都挡不住。但是你背了时,哪怕就是个金凤凰,身上不住的掉毛,考究连个鸡子都不如。比如王洪文,‘特殊时期’前,不过是国棉十七厂的保卫干事,几年的功夫就升到中央当副主席,简直坐的火箭。钱二小来头大,我们跟他打牌来钱,输就输掉点钱吧。陆静芝是全庄公认的一枝花,他一直想摘了去,如今还不是遂了他的愿?”

葛加胜笑着说:“谈起这个全庄的一枝花,本来是说给我的,可是她瞧不起我,出了几条馊题目叫我解答。做梦呗,我一个初中文化的人倒哪会个高中题目?不过说实话,她这个鬼,打扮起来是像个漂亮的,文化又蛮高的,哪不巴望她做自己的老婆呀。”

黄魁摇了摇头说:“加胜,你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现在找的老婆姚粉玲又丑的呢?你还想钱营长得爱的人,如若他晓得了,不剥你这兄弟三层皮,那才怪呢!”

“男婚女嫁讲究的是缘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隔壁不相认。加胜呀,你老说这些陈年烂芝麻谷子事,一点都没意思,还是多谈谈今后的事为好。”林茂森站起身说道。

“啊呀,我说的一个本来话。话又说回来,我还不敢娶她陆静芝的。为什么要这样说呢?第一个我跟她生肖不怎么投,瞎子给我算过命的。……再说了,女人家的本事比男的大,脾气再不好,那这个男的平时过日子,那不就如同龟孙子一样?不管走到哪里,头都抬不起来的。唉,你们两个人的女匠都贤惠得不得了。要是我家女匠也像你们两个人的女匠那么贤惠,那就好了。”葛加胜搓着手说。

“你不要愁呀,姚粉玲是一个好女匠。你别要拿她跟别人家女匠做比较,社会上的人多少都有点差别,这个人在这点上差的,但在那点上对他来说就是个强项。一味地跟人比较,也容易使人反感。其实哟,钱俊荣跟我玩得也算不错了,但是他这人就有这个毛病,喜欢比较人;他的脾气又不怎么好,我们也不敢说他。”林茂森坦率地说。

黄魁把手里的纸牌甩回牌堆里,站起身问说:“现在几点呢?”

林茂森扭头望了菩萨面上的摆钟,说:“已经一点多钟了,谈谈说说,不知不觉的就让时间过去了。这样吧,你们两个人就别回去了,省得半夜三更的,喊门难喊。我家西房间里有张铺闲在那里。俊荣临走时丢下十块钱,明天早上放点小虾子煮干丝喝茶吧。”

葛加胜、黄魁两人互相看了看,便点头算作同意了,随即上西房间睡觉。…,

第二天一亮,林茂森就起来了,先是到H省黄加礼豆腐坊买了二斤布页,然后又到商店买了点京果杂碎。回到家中,经过一阵烹调加工制作,美美的早餐便准bèi

完毕。

菩萨面上的摆钟已经快指到六点了,林茂森跑到西房间,推开门喊道:“喂,起来喝茶呀!我家女匠吃了早饭,已经上工去了。快点,快点,要不然,我一个人吃独席。”

葛加胜推开被单,坐了起来,笑哈哈地说:“茂森呀,你等一会,我们这就起来了。你这个主人倒做得好的,说的不等我们客人就吃刮起来,世上也没有这个道理啊!”

“我不这样说,你们够得快点起来?两大碗煮干丝,里面有小虾、黑木耳,一碗京果杂碎,还有咸生姜。茶喝过之后,就吃团喝粥。”林茂森一脸得yì

地介shào

道。

“啊呀,茂森,你太客气了,简直把我们两人当上亲待了。”黄魁致谢道。

“可不?你们两人跟我玩得好,朋友之间怎么能慢待呢?”林茂森应了一声,然后指着厨房说,“牙膏牙刷在茶缸里,洗脸时舀汤罐里的水,滚烫的,用水缸里的水掺一下。”

洗漱完毕,三个人坐到大桌上喝茶,憧憬未来,很自然地谈论起他们今后的打算。

林茂森羡慕地说:“许青找了个细女匠,是漂亮得不得了。他跟我一样大的岁数,今年二十五。我家儿子已经四岁,他还不曾养人的,为的就是要个翟秀文这个全庄的第一号美女。”

黄魁说:“他娶的翟秀文,才十九岁,按时下的规定,还要过两年才够到结婚。不过这样也好,先把个美女弄到自己的怀抱,过它几天浪漫生活。”

葛加胜放下筷子说:“翟秀文这细女匠是漂亮的,娶上她,坐在家里,望了她的美貌都能当饱。这话又不假,古时候有不少的英雄就是为了女人打仗的。关公为什么离开曹操的?有人说关公义气当先,一定要投奔刘备的。其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真实原因是一次打仗,获得一个绝色美女,曹操本来是答yīng

给关公的。结果呢,曹操他弄得好的,不曾舍得给关公,跟关公商议,听随关公挑选其他美女。关公一怒之下,就拂袖而走了。”

林茂森笑哈哈地打趣道:“这么说,关公过五关斩六将,原来是曹操让他走的啊。”

葛加胜笑哈哈地说:“曹操他心里有愧,关公临走的时候,还送了他一程。你想想看,曹操如若不放他走,他十个关公也走不了啊。”

黄魁说:“翟秀文爱上许青有钱,加上许青给她谋了幼儿教师的职位。我听说,她下田做活计,也弄得鬼势样子,辫子有时候扒得像鸡爪子。”

葛加胜说:“我们拜的仁弟兄当中,最发达的第一要数俊荣,自己在大队里当民兵营长,找的一个女匠又有本事,能说能写,有嘴有手。你别说,如果让她陆静芝当个大队支书,还真叫个刮刮叫的。”

“谈俊荣人也不丑,不把他弄蟊起来,也很好说话的。嗯,这一回他结了婚后,家里肯定发达得不得了。他家两个人在大队里说话,还有哪个人能翻得了腔?”林茂森呷了一口茶,淡淡地说。

黄魁说:“陆静芝是个女能人,一般男的抵不到她。谈人品,我们翟周庄虽说是个出美女的庄子,但是真zhèng

比得上她的也没几个。不过是九队的翟秀文,现在做了二队会计许青的女匠,还有黄会计家的二丫头黄梅娟。”…,

葛加胜搛了一筷子干丝,插嘴道:“周婧丽,黄敏仪,这两个也是首屈一指的美女。”

“周婧丽个子小。”黄魁摇了摇头,一脸不屑地说。

“唉,小归小,但她长相匀称,是个细力紧啊。当然啦,比较起来,漂亮程度是比不上陆静芝。哈哈,俊荣跟陆静芝结了婚,我可要喊她嫂子哩。不过,这个户儿蟊起来,撕我小叔子耳朵边,还真zhèng

叫个没处喊冤。看来,我还是识相的好。”葛加胜摇头晃脑地说道。

“咦,外边怎嘈杂起来呢?我跑出去望望。你们两个把干丝叉起来吃呀。”听到外面乱糟糟地人声,林茂森打了个招呼,便走了出去看看。

黄魁问道:“加胜呀,俊荣结婚的日子够曾定下来呢?”

葛加胜说:“阴历十八,今天不算,还有五天的日子。到俊荣结婚的那一天,我们五个仁弟兄加上你、朱荣宝、朱旭峰,坐在一起,正好一桌。六瓶酒喝掉没话说。”

“俊荣这人好,讲义气。光会计当中他就有五六个人是他手上的人,我跟高华不谈,现在连用了书兵、书鹏弟兄两个,王伟光,以后还有陆静援。我们这些人还不都听他的话?”

黄魁笑眯眯地说。葛加胜大嚼着京果,含含糊糊地说:“俊荣他要在大队里站住脚,肯定要用自己手上的一帮人。荷花虽好,须得绿叶扶持。他家两个人是花朵,我们这些人就是他家两个人的绿叶子。哈哈。”

两人谈得正欢,林茂森走进屋里,申请严肃。他低沉地说:“陆静芝昨日夜里溜掉了。”说有笑的葛加胜、黄魁两个人,顿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半夜里从她家西边茅缸墙翻到张海富天井里的,然后出他家东门。有个人撑了一条船接她走的。”林茂森简述了陆静芝逃走的路线。

“唉呀,这一来,钱俊荣可要气杀了。”葛加胜放下筷子说,“唉,听了茂森这一说,连我都替他难过。”

“钱俊荣他这是好事多磨,真zhèng

叫个赌场上得yì

,情场上失意。大约上帝不让一个人把好处全得了去,得了这一项,那一项就不得给你。世上凡好交yì

都匀开来摊派到人。命好的人,好交yì

弄得多一些;命不好的人,好交yì

就得到少一点。所以说,大凡一个人要晓得知足,不能站在这山,望了那山高,贪得无厌,心口塘老不得满。”黄魁搛了生姜吃着说道。

林茂森说:“加胜呀,你们几个仁兄弟在这个时候也去劝劝二哥吧。”

“哼,我才不去劝他的,要么去触霉头的。他的脾气我晓得,暗火要么不发出来,一旦发出来,谁都受不了。做梦的,哪去由他冲二鼻子,做他的出气筒?如若他的事情成功了,那还可以闹闹他的。走,我上船把机收拾收拾,老老实实的把机器开好了,今后靠弄机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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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美梦破灭(三)

三个人出来,跑到巷头上分手。林茂森向西跑,遇见了刘传宝,便相告道:“你够晓得呀,昨日夜里陆静芝溜掉了。”

“真的吗?”

“怎不真的?黄加成倒上庄东头把消息告sù

给钱支书。”

刘传宝眯着眼笑道:“好的嘛,人家静芝眼里是余剑飞,又不是你个钱二小。我不晓得老想人家静芝的交yì

做什么?就是把她捆绑起来送到你钱家来,也不会得乖乖巧巧地做你的婆娘。现在好了,人家溜掉了,给你来了个鸡飞蛋打。”

林茂森也笑道:“凡有正义感的人,都巴不了陆静芝早点溜掉,死了钱二小的心。”

刘传宝快步跑回家里,把好消息告sù

给妻子:“党桂呀,你够晓得啊?陆静芝昨日夜里溜掉了。”

李党桂扎了花手巾,兴奋地说:“好!好煞了!陆静芝这才脱了身,她滚油浇心的日子终于熬到了头。”

刘传宝忽地抱住妻子吻了吻,说道:“静芝跟剑飞两人可好呢,我也要跟我家党桂好。”

李党桂推开刘传宝的手说:“你个疯神,赶快上工去吧,上床的夫妻,下床的君子。告sù

我一个事情就告sù

我一个事情吧,还要搂住我吻嘴做什么?”

“唉,你这就不晓得了,我这是在爱你啊!”刘传宝仍然笑嘻嘻的。

袁小妹急匆匆地跑进陆春高家里说:“维荣码头上淌了一只绣花鞋,还有一只已经淌到河南边上,够会得是静芝想不开,投河寻死?”

陆春柏愣了一下,马上说道:“去河东望望,余文生家的那小伙够在家里,如若不在家的话,肯定是两个人一起溜掉的。那小伙还在家里,才有可能是静芝夜里投河寻死。我看呀,依她惯来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寻死的。”

五六个人耷拉着脑袋向南往陆春柏家走来。

储秀珠无力地坐在板凳上,幽幽地说:“空烦了一阵子神,一个细货头子促狭得很的,望了她表面上服服帖帖,规规矩矩,暗地里倒已经跟人串通好了。”

袁小妹搬了张凳坐下,说:“也就日鬼的,又不曾有哪个人跟她在一起,要么前天中午李慧明进了她房间望她的。不曾说多少话,就给她把头梳了一下,时间不长,她倒走掉了。”

黄加成走进来说:“钱支书已经叫黄会计到大队部打电话给大颜派出所沈所长,请他带两个人到轮船码头查人。过他三四十分钟就有消息了。”

陆春柏踱着步说:“我估计他们不得在大颜轮船码头上等客班船。这两个虫不同于一般人,鬼精得很的。”

黄加成气馁地说:“人溜掉了,我们还在庄上做什么,赶紧下田做活计吧。”黄加恒随即跟在兄弟后面走了。

钱高云、陆爱琴夫妇不辞而别。

陆春柏苦笑着说:“秀珠呀,我们弄点吃的,上工还来得及。”

储秀珠摊着两手说:“嗨,我听到静芝溜掉的消息,浑身都没力了。哪有心思下田做活计啊?”

“秀珠,你真婆婆妈妈的,侄女溜掉,我们要当没发生过这事一样。要不,外头人要笑话我们的。”中午,李党桂家里热闹起来了。周士玉、曹粉桂、周婧丽三个人来玩。

周婧丽说:“这一段期间一直不曾上党桂家里,今日上午听到静芝溜掉的消息,我心里不晓得有多高兴。”

周士玉说:“这一向叫人多揪心啊!静芝是我们六队的人,又跟我们是姐妹们,她掉在难中,我们这些姐妹一个都帮不上她的忙。唉!现在她总算熬到头了。”…,

李党桂摸了摸自己的脸说:“她还要吃几天流落在外的苦。”

“她在外边吃的苦头就是再大,也比困在家里活挨搞的日子要好过些。”曹粉桂张着一只手说,“她在家里过的什么日子,简直过的犯人日子,活受罪。”

周婧丽兴奋地说:“人家报喜讯敲锣打鼓。我看啦,陆静芝半夜溜掉也值得敲锣打鼓。”

李党桂笑着说:“谈陆静芝溜掉这件事是值得庆祝一下,要不然,三条命就都没了。”

“陆静芝如若溜不掉,怎会得三条命没呢?”周士玉惊讶地说。

“你想想看,陆静芝肯定不会跟钱二小拜堂的,依她那个烈性子还不撞杀在钱家里?陆静芝一死,余剑飞想了没得过头,肯定也跟着寻死。最要命的是陆静芝肚子里还有一个没出世的儿呀!”

“她哪倒怀孕了吗?”

“是的,已经有两个月份了。她曾跟我说要到武西引产的。我一直没在外边稀缝。”

周婧丽拍着手说:“这一来,陆静芝终于脱了苦海。开过年来,一家三口就能回来了。钱二小想了三百六十个主意,抢人的女匠,到了最后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曹粉桂甩着膀子说:“不晓得斜蟊王抢人的女匠做什么?斜蟊王的美梦破灭了,这会儿气杀他才好呢!”

二十 艰难岁月

余剑飞、陆静芝二人撑船出了庄,穿越北汊港,将鸭船停在一个小沟头里。他们上了路,直往东走,绕过一条长沟头,便到了武堡庄的七队田地。

陆静芝诧异地说:“剑飞,前边怎有一条带子?”

余剑飞望了一下,说:“这是挑的渭水新河。”

跑到工地跟前,发xiàn

已挖了五六层土。过了新河工地,走上一段路,便穿越武堡庄东西街来到东头。

不好,拦在路口的狗子狂叫起来。陆静芝瑟瑟发抖,往余剑飞身后躲。

余剑飞从路边上捡起一根树棍,说道:“没事,你跟在我后边跑。”

狗子疯狂地向两人跟前冲过来,余剑飞突然扬起树棍对准疯狗劈了下去,狗子“呜”的负痛逃走了。两个人得以通过。可是前面又有狗子在狂叫。

陆静芝喊道:“剑飞,我拾个砖头抓在手上,等到那狗子跑到我跟前,我就用砖头砸它。”

“你别怕,我们两个人走夜路,狗子它不会凶到哪里的。”

两个人走到近前,发xiàn

是条大狗子,余剑飞大着胆子吆喝道:“瘟畜生,让开!”顺手舞动手里的棍子,那狗子便让了道。

当他们走过去时,狗子突然追上来狂叫。陆静芝吓得慌忙将砖头抛了过去。狗子向后边退了两步,又向前蹿来,余剑飞猛地扬起树棍劈了去,那狗子掉头就跑。

陆静芝心有余悸地说:“这一路上,遇到的狗子还真不少。如若一个人在这里走夜路,那多难走啊!”

余剑飞愤懑道:“我们俩如果不是遇到姓钱的癞皮狗充当第三者的话,怎会得跑这夜路呢?好在有亮月子望见跑。”

他们跑到东边一条大河边,堤岸上杂树丛生,甚至还有钉子槐。

“静芝,你跟在我后边跑,这堤岸上实在不好走。”

陆静芝硬着头皮说:“没事,路再不好走,也要走呀。”

她躬着身子跟住他往树窝里钻进去,穿过那杂树丛生处。北边的河岸两面长着株距相差不多的树木,地面上仅长了一些硬草,没有多大的妨碍。

这是一条长河,跑了一阵,发xiàn

前面有个小茅草屋,可能是圩堤树木的人睡的小舍吧。

跑到跟前,余剑飞凑近小窗口朝里望去,发xiàn

里面没人,便叫陆静芝进去歇息。两个人推开小笆门,进里坐到铺上。

余剑飞拿起西窗口的火柴盒子,擦了根火柴点起火油灯,里面亮堂起来。他从包里拿出糍粑,“静芝,你肚子里饿了吧?吃点糍粑。”

陆静芝拿过糍粑吃了两口,突然停下来,问道:“你家到现在哪还有糯米粉面呢?”

余剑飞说:“我家洋罐里还剩下点糯米粉面,爷爷全倒在锅里调了起来,叫我烧火。爷爷在锅里放了油摊着,摊好后,拿了纸包了起来,让我们俩路上吃。”

陆静芝诧异地说:“这么说,你跟我跑出来,家里人晓得啊。”

“不,也只有我爷爷和我爸爸两人晓得。爷爷叫我到南京城西边的东风机械配件厂,找他玩的朋友龚大维厂长。”余剑飞告sù

她,“这个朋友相当好,肯帮人。可是,我爷爷已经有七八年没有跟他来往,何况我们俩是孙子辈儿,不晓得人家够肯接待我们。其实,我们只要他安排给我们一个住处,再找个事情让我们做做,也就行了。”

陆静芝忧愁地说:“我们在外边过日子,眼下往夏天过,没什么大事;可是往冬天过,我们的日子就难挨了。你带了多少钱?”…,

余剑飞说:“家里的钱统统都被我拿得来了,总计五十三四块钱。”

陆静芝摘下扎头巾倒在铺上说:“今年国庆节后我可能要生养孩子。到了冬天,大人挨的搞没什么大事,可刚养下来的小儿一定要护理好。”

余剑飞宽慰她:“你别愁,到时候凡事都是我来做,一定把你和孩子服侍好。”

陆静芝将辫子放在胸脯上,躺在铺上,鲜艳的红头绳映入余剑飞的眼帘,只感到她脸上红扑扑的,煞是好kàn

。他俯下身子吻她的嘴。

陆静芝笑哈哈地用手勾住他的头,说:“现在,我终于能够跟你睡在一起了,从此永不分开。”

余剑飞突然亢奋起来,解开陆静芝的裤带子,她劈开两腿,臀部挺了起来。余剑飞光着及时地趴了上去,……

两个人拥着脏被单睡了一会儿觉。天一亮,他们便起身赶路,要到高桥赶上客班船,远离故土,踏上他们原本不该跋涉的艰难征程。

二十 艰难岁月(二)

南京城街道真大,好气派啊!

流落他乡的患难夫妻无心欣赏城上风光。他们摸到水西门,那西边是条大河。

余剑飞拉住一个行人问道:“你晓得东风机械配件厂在哪里?”

行人笑着说:“你光说了个厂名,不说个具体地址,我怎晓得在哪里呢?”

余剑飞连忙从裤袋里掏出一封信,指着那上面的地址问道:“这你晓得吗?”

“向南,好远的,就在城脚下的河西边。”

余剑飞谢了那人,便沿着河边向南摸过去。厂房摸到了,可是爷爷的那位朋友的家住在哪里呢?

陆静芝拦住一个人问道:“老师傅,你晓得龚厂长龚大维的家住在哪里啊?”

“噢,你是问我们厂的老厂长,我只晓得他家向东那条街,具体住在哪个家里我还不太清楚。”

陆静芝哀求道:“我们是江北泰州北下河的人,第一次出远门。你能不能给我们找一个认得他家的人,领我们到他家里。”

那人摸了头,忽然问道:“你们是他家什么人?”

余剑飞答道:“我们是他家亲戚,喊他舅爷爷。”

“好,我喊个女工阿宝,她对老厂长家十分熟悉,正好现在到了晚上下班时候。”

那人进了长,喊了一个头戴工作帽的女工,领到陆静芝跟前,说道:“阿宝,他们是龚厂长的亲戚,不晓得他家住在哪里,你领一下路。”

阿宝摘下工作帽,一头的短发齐刷刷的齐着脖子,歪着头笑着说:“跟我后边跑。”

向东跑了一阵路,拐进小巷里,又往里面拐了一下。

阿宝来到一个灰蒙蒙的瓦屋家西头,敲了敲门,探出一个老女人的头,问道:“找谁啊?”

余剑飞忙上前招呼道:“我们是江北的人,来找龚大维舅爷爷的。这是我家爷爷写给他的一封信,你拿去交给他望一下。”

老女人接过信,问女工:“阿宝,你在什么地方遇到他们两个呢?”

阿宝说:“我下班的时候,我们厂里的尉迟华叫我把他们俩领到你们家。龚师娘,他们两个在你家门口,等你通报哩。”她转过身说,“我走了,要回家去吃夜饭。”

陆静芝招呼道:“姐姐,谢谢你了。”

门开了,龚大维喊道:“进来,进来,你就是余金挺的孙子吗?”

“是的,爷爷叫我来找你,求你给我们两个找个安身之地。”

龚大维脸对着陆静芝说:“剑飞,她就是你的女朋友?”

陆静芝说:“舅爷爷,我跟剑飞两人的婚姻本来是一帆风顺的,大队支书的二儿子强逼我跟他结婚,十分无奈的情形之下,剑飞他帮我逃出了家。我们在家里待不住,只好溜了出来。”

龚大维感到此女子非比常人,伶牙俐齿的,点了点头,“坐到家里说话吧。”

走进屋里面,余剑飞又将钱氏父子一手遮天的事说了。

龚大维对老伴说:“师娘,你把夜饭盛上桌子给他们两人吃。我出去找一下屠广成厂长。”他走出屋外说:“我马上就回来,你们两个吃夜饭要把肚子吃饱了。”

龚师娘说:“已经到什么朝代呢,你们那个地方还有人搞强迫婚姻。造反派走红的时候,还不把那强迫婚姻的人斗得要死的。”

陆静芝说:“我们来了,给你家添麻烦了。舅爷爷听了我们一说,随即出去找人帮我们的忙。我们在你们这里只求有个存身的地方,最好能给我们找个活计做做。”…,

龚师娘说:“这你们不用愁,我家老头子接纳了你们,肯定要把你们安置好。”

他们谈了一阵子家常。龚大维回来,坐在椅子上说:“剑飞呀,我找了屠厂长,屠厂长答yīng

下来了。你们住到厂西北角落的职工宿舍的最西头,就是偏僻了点。至于你们要在厂里做工,这个不好安排。其实厂里的活计很多,需yào

好多的人去做,但用了你们,就要给工资。厂长没权发你们临时工的工资,银行拨款是死钱,多一分也没有。……这样吧,厂里收了很多废旧机械,你们把它拆卸下来,好的归好的,坏的归坏的,厂里作为回收品付点钱给你们用用。”

余剑飞恭敬地说:“舅爷爷,太好了。这就领我们去厂里住吧。”

来到厂里,穿过过道,跑到后边宿舍,往西北角落走。

路过废旧品仓库,龚大维指着说:“这些废旧机械,各式各样的都有,安排工人拆卸,一个都不肯。你们把废旧机械拖离这个仓库,在旁边拆卸,螺丝归螺丝,零部件归零部件,分门别类,放在你们住的旁边空宿舍里。”

余剑飞、陆静芝两人都点头同意。再向西头走,宿舍门全部锁着,最西边的两间门半敞着。

余剑飞说:“我明日早上到大街上买个油炉子烧吃。”

龚大维摆着手,说:“你别要买,厂长办公室里有个油炉子,我拿给你,顺便倒十来斤柴油给你们。”

余剑飞、陆静芝走进宿舍里,里面有张砖头搁的铺,铺上有条破破烂烂的被单。余剑飞点起火油灯。

陆静芝将包里的几件衣裳拿了出来,其他什么也没有,说道:“没有粮票,我们到哪去买米吃呢?”

余剑飞苦笑着说:“明日我上街买点其他吃的东西,哪怕杂粮也行。”

龚大维给他们拿来了小油炉,叫余剑飞跟他一起去拿柴油。陆静芝坐到铺上,拿出身上仅有的十多块钱数了数。余剑飞走进来时,她已经睡着了。

二十 艰难岁月(三)

第二天一亮,余剑飞起来要到大街上买些吃的,从宿舍里跑出来,弯弯曲曲地摸到厂大门,喊传达室人开门。

传达室里看大门的老李问他出厂做什么,他说买东西吃。

老李说:“上大街远呢,你就把你家属带到我这里吃吧。龚厂长关照我的,你们要买米或是其他吃的东西,把钱给我,我给你们买。”

余剑飞感激地说:“老李你肯帮我们的忙,我终身忘不了你。”

“你们两个为了婚姻被迫背井离乡,到了我们这里人生地疏。眼时长江下游地区要地震,个个人心惶惶的,没个熟人,你们外乡人什么也摸不着。这样吧,我出去的时候,你替我望住大门。”

吃的问题解决了,虽说吃得很粗糙,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回到宿舍拆卸机械上的零部件照样有力qì



陆静芝拿着扳子卸螺丝,扳了一个又一个,可是数了一下,不过二三十个,再望一下手,手上已经起泡了。

余剑飞说:“不曾戴个手套。你歇会儿吧,这老虎镂子大,难拆,由我拿个大扳子扳。”

陆静芝倔强地说:“我手上起泡也要拆呀,不然,我们在这外边怎能过日子呢?下半年我生养孩子,更不能做活计了,全靠你一个人,寒冬腊月里也没办法过啊。”

十多天后,龚大维要他们在空地上搭地震棚,余剑飞在厂里找了些木头棍,搭了个棚儿骨架,尔后将油布覆在上边。地上铺了些穰草,算是睡觉的地方。

真zhèng

到了夜里,他们俩并不睡在里面。蚊帐吊在里面实在不行,出来进去都很困难。为了瞒过厂里所有的人,白天将蚊帐悬在地震棚里面好好的,晚上则挂在宿舍里过宿。

厂房里空的地方很大,他们两人把菜刀当铲锹,铲除杂草,栽上香瓜、番瓜、菜瓜、刀豆、扁豆等等,只要是吃的东西,有什么种子就栽种什么。总之,不让空地方荒在那里。

逃难的人想忘掉世事,可是世事要找住他们。

忽一日,龚大维拿来两个黑膀套要他们戴上。

余剑飞不解地说:“你叫我们两个戴黑膀套做什么?”

“毛主席死了,个个都要戴黑膀套。工人上班的时候,看到你们没戴黑膀套,可要把你们当成坏人。”

“哪一天死的?”

“前日死的,九月九号。你们没听到大广播在广播吗?”

陆静芝说:“我们只顾做活计,根本没注意听,只听到大喇叭不住的奏哀乐。剑飞,我们赶紧把黑膀套戴起来。”

龚师娘买了出世小孩穿的衣裳以及尿布,来到他们的住处。

她望着简陋的宿舍,关切地说:“出门在外,不是缺这样缺那样。我要帮你们找点皂荚树皮让出世小儿洗身子,还有明矾也要找点儿来。”

陆静芝抓起龚师娘的手感激地说:“奶奶,你家太关心我们了,什么都给我们想到了,我们不知要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龚师娘说:“我家老头子说他年轻时候玩得最好的朋友就是余金挺。‘特殊时期’运动一来,来往没有了。……你们有什么困难,尽管告sù

我家老头子。他虽说不当厂里的厂长,但有些事还要他管。屠厂长是他一手培养上来的。你们在厂里拿东西,屠厂长都会说是为厂里做活计用的。”

一个多月后,陆静芝疼痛难忍,两手扶住桌子,下身往上拱。余剑飞慌忙出厂去找龚师娘。龚师娘随即请来助产婆。油炉子烧水太慢,就到大门传达室老李那里拎了两个热水瓶。…,

折腾了一个夜晚,小孩落地了。助产婆低声地说道:“是个小伙。”

余剑飞高兴不得了,他随即包了十块钱的封儿给助产婆,并致歉地说:“对不起,我们在外边没锅没灶,差这样差那样,不烧东西给你吃了。”

龚师娘说:“老根女哟,小孩洗三朝的时候,你到我家里吃饭。你呀,譬如做好事的。他们两个人出门在外,实属没办法的办法。”

余剑飞除了干拆卸活儿,既要烧煮,还要给小孩洗尿布。小孩三朝过后,陆静芝挣扎起来做些家务杂活,让丈夫誊出点时间多干些拆卸活儿。

余剑飞体恤地说:“静芝,你在月子里千万要注意休息,不能做活计,留下后遗症会影响终生哩。”

陆静芝问余剑飞,“厂里的人都在开什么会啊?个个吱吱喳喳的。”

余剑飞坐下来说:“告sù

你一个惊人的消息,‘四人帮’被逮起来了。会场里开庆祝会。”

“‘四人帮’是哪四个人呀?”

“王洪文、、、姚文元。他们想篡夺党和国家大权。”

“哦,这四个人先前蛮走红的,如今可完蛋了。”

寒冬腊月,厂里很少有人来上班,甚至不开工。三口之家住在宿舍里感到寒冷,团在铺上相互取暖。

墙缝里有风吹进来,余剑飞便起来用枯草塞墙缝。

好在他们未雨绸缪,在西宿舍里准bèi

了大量的枯杂草,又跟老李要了一些稻草;有限的大米匀着吃,番瓜、山芋等杂粮反成了主食。

一日夜里下了一场大雪,早上想烧点吃的,油炉子里没有柴油,还得用土法子烧草,三四块砖头往两边一放,小铝锅搁在上边,用杂草烧火。

杂草难以烧着起来,那只能用稻草引火点着烧。枯瓜藤斩得一段一段的,经火一烧,冒起大量黑烟,呛得大人小孩都咳了起来。

陆静芝说:“一天吃两顿头,下午早点烧。剑飞呀,弄到西边草屋里烧吧,这间屋子里不能烧,否则会把小儿咳伤了。”

余剑飞说:“是的,小儿一咳就哭。吃过早饭后,我到西边草屋里收拾一下,誊出一点空地烧火。唉,平常过日子,油盐酱醋柴,一样都不能缺少。油脱了,我要上街买点猪油,盐、糖、酒这些烧菜的佐料也要买点儿。”

陆静芝问够有钱,余剑飞是所有的钱都挪在一起,只有三块多钱。

“那你先用掉再说。”

“厂里该付我们四十三块钱。我不好意思跟屠厂长要,他手上没钱,会计又难得到厂里来。舅爷爷现在一直没有过来,不然的话,我倒要跟他借点钱。”

陆静芝叹了一口气,说:“我们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烦人家。我们还是忍着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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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回归故里

第二年国庆节过了几天,余剑飞和陆静芝带着幼子余长庆回到了翟周大队。

余剑飞母亲李秋菊见他们平安归来,喜滋滋地抢着跑上前从陆静芝怀里接过小孩,抱着小长庆就是一阵亲吻。

人逢其时精神爽,余文生笑容满面地招呼道:“赶快到家里来,你们爷三口歇会儿。秋菊呀,上厨房把锅子洗洗,多烧几样好菜。中午弄点酒,祝hè一家老小大团圆。”

余剑飞来不及跟父母打招呼,大步跨进门槛,高声喊道:“爷爷,我们回来了!”

陆静芝也连忙把孩子抱到怀里,跑上来喊道:“老爷爷,你的重孙见你来了。”

余金挺笑哈哈地说:“好,好,好!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你们在外边谋生,不容易啊!”

陆静芝抿嘴一笑,豁达地说:“老爷爷,我和剑飞二人到南京开头过日子蛮艰难的,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过了年后,剑飞做上了机械修配厂里的临时工,每月拿到了工资,加上跟厂里的人混熟了,这日子才好过了。”

余金挺深有体会,笑着说:“我的朋友不多,但是一个个都很真诚。龚大维是我年轻时候玩得最好的朋友当中的一个。他与那些狗肉朋友完全不同,在朋友遇到为难的时候,他能伸出援助之手!剑飞、静芝,你们回来后,要写封信给人家表示万分的感谢。”

陆静芝点着头说:“我吃过饭后就写封信寄过去。”

余金挺吩咐道:“秋菊,把家里最好的衣裳拿出来,给他们小两口穿起来。特别是静芝,我们余家对不起你啊。家里还有点首饰,这会儿你一定要穿戴起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才扬眉吐气,不能让人瞧不起你们。你们神气抖抖的,先前那些算计你们的人见到你们,心里肯定不好受。”

余剑飞穿起哔叽中山装,很有威风,像个干部似的。陆静芝身穿大红花上衣,下身穿着纯蓝的卡裤子,脚蹬布页底新鞋子。她的耳朵第一次戴起圆金坠子,头上插了一枚乳白色发夹,颈项里戴起银项圈。翟周庄的人们眼帘里活现一个丽人形象。

吃过饭后,拜访者络绎不绝。

任兔小拍着余剑飞的肩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出去两年,夫人更加漂亮,生了个大小伙回来,你可真有福份!你不在家,我忙时在队里开手扶拖拉机,就不那么舒适了,机上什么东西坏了,都得要我动手摸,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你现在回来,还能跟我一起耕稻田种麦子啦。”

余剑飞抓起他的手说:“你是师傅,我是徒弟。我在南京学了车工,现在回来仍旧做机工,跟你一起把队里的田耕好。”

“唉,你别要谦虚,你也是师傅。”任兔小握着余剑飞的手说。

王伟强跑进来说:“老金挺哟,你老人家有福气啊,看到孙子、孙媳妇和重孙子回来,你像是年轻了十岁。”

余金挺笑哈哈地说:“伟强呀,坐到家里板凳上。文生你拿支烟给队长。”

王伟强摇摇手说:“我是来望剑飞、静芝他们衙三个的,哪是来吃烟的。”

余文生将烟递给王伟强。王伟强一望,快活地说道:“唷,还是大前门香烟哩。”

钱高尚、张海荣、束时茂、戴马小,还有妇女徐美兰、黄巧粉、曹粉桂都前来看望余剑飞、陆静芝以及孩子。…,

曹粉桂一进家直奔陆静芝跟前,瞅着她的脸笑道:“静芝,你从南京回来,比以前更漂亮了。”

陆静芝抓起曹粉桂上午手,说:“你不也很漂亮吗?现在,你够曾结过婚呢?”

曹粉桂点头说道:“今年五一节结的婚。朱旭峰跟余剑飞相比,差得太远了。他没个好人玩,黄魁、钱高华,还有杜三、刘二狗,都是些狐朋狗党。唉,说来说去,都怪我先前全没主见,现在说也没用。人家说话呀,世上唯独没个后悔药可买。……我们上你房间里谈谈吧。”

两个人进了西房间。陆静芝拿了一袋华芙饼干叫曹粉桂吃,曹粉桂拿了两片吃着,说:“你不在家的日子里,我们这些跟你玩的姐妹们,有事没事都在念叨你哩。”

陆静芝悄悄地问道:“钱俊荣够曾跟束玉茹结婚?”

“去年国庆节之后,也像现在这个时候结婚的。我看束玉茹结过婚后,她人倒发闷了很多,遇到人不说话,脸上难得有笑容。”

“这一说,玉茹她日子过得不怎么如意啊。唉,房秀萍她在家吗?”

“她上了大颜,在她男人那里。”

陆静芝动情地说:“我家无论如何都要摆一顿酒席请一下房秀萍,好好地答谢人家,多亏她在我危难之时出手搭救。这恩情我终生不能忘掉。”

曹粉桂断然道:“你跟剑飞两人是要好好感谢人家,房秀萍吃了钱家的苦头可大得很呢!”她说起了房秀萍经受到的无情打击。

二十一 回归故里(三)

陆静芝听到这里,感怀地说:“我和剑飞两人连累了人家房秀萍,害得她不浅啊!”

曹粉桂说:“胡秋红虽说不曾像房秀萍这样,但是也挨钱俊荣打了几拳头。幸亏当时陆立贤、戴其扣、郭成文几个人死命拉住,她才不曾吃到大亏。就算这样,事后,胡秋红还是被吓到了,身上发热,在诊所里挂了两针才缓过来。”

陆静芝垂下头,低声喃喃道:“我从人家院子里逃出来,人家胡秋红才遭这个灾的。”

李慧明、黄梅霜、张子梅三个女教师跑到余家看望陆静芝,陆静芝将她们喊进屋里,给她们三人泡了茶,又拿出糖果款待。

李慧明说:“静芝呀,你离家将近两年的时间,我和我家男人殷元琪老是在想你家两个人。想不到你们两个抱了个小伙回来。我们姐妹们可要在一起,向你们两口子表示祝hè。”

黄梅霜指着陆静芝的辫子说:“你耳朵上戴了金坠儿,颈项里又戴了个银项圈,打扮得确实漂亮,就是这两个辫子长得太长了,快要拖到屁股头了。”

陆静芝扭了扭身子,笑道:“我在南京一直没有剪头发,很少出厂大门。逛南京城总共不过三回,新街口人最多,人来人往。唉,到了商场看到这样东西好,望到那样东西也好,可是袋子里没钱。外人看了我们,不免要感到我们的寒酸相。因此,我就不想上街。不知不觉的,头发长长了,早上梳头蛮费劲的。”

张子梅端详着陆静芝的长辫子,摸了摸说:“你最好要把辫子剪掉半尺多,那才好kàn

哩。说起来,我也喜欢留长辫子,做了教师后,我才剪掉的。”

你来他去,来访的男男女女竟然有七八十人。晚上吃过夜饭,关上门,一家人才算真zhèng

安顿下来。

陆静芝说:“剑飞呀,明儿上我妈妈家里,你把要带的东西准bèi

好了。”

李秋菊说:“剑飞,你带些饼干、香烟,肥皂也带着两块,最好,明日我到商店里再三四瓶酒,一块儿带去。”

余金挺坐在椅子上说:“也要带一份礼品给你家春柏大大。”

这么一说,便勾起之前种种,陆静芝咬着牙说:“不带!他吃住我嫁给钱俊荣竟然那么卖力,还有我家大妈也不是个东西!”

余金挺笑了笑,和气地劝解道:“儿呀,你这就不对了。前者你家大大、大妈对你不仁不义,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宽恕他们,才能表明你胸怀宽阔。记仇,那只能表明你心胸狭窄。俗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啊!你如若不宽恕你家大大、大妈,你家爸爸、妈妈日后处世也站不住脚啊。剑飞、静芝,你们两个听我老头子的一句话,到河西一定要拜访春柏大大,去年春上的事要当住不曾发生过的一样。你们两人今后要走的路还长得很呢!”

二十一 回归故里(四)

翌日早上,李秋菊收拾了两个包,放在桌子上,嘱咐余剑飞:“你到了你丈人家里要喊爸爸妈妈,上了春柏家里要喊大大大妈,脸上还要有点笑容,绝对不能冷冰冰的。”

陆静芝爽快地说:“奶奶,你放心好了,我听老爷爷的话,上我妈妈家里绝不做出有失礼节的事。现在我晓得有这么一句话:讲理走遍天下,刚强寸步难行。我尽管恨我家大大、大妈,包括我的妈妈,打过巴掌忍过疼,乌云去掉,地上有阳光。你们放心好了,我跟剑飞两人到了河西一定客客气气地对待我的家人。”

早上的空气十分清新,陆静芝抱着孩子跟着丈夫走到庄中桥,遇到了李党桂。

李党桂笑容满面地说:“妹子,你上你妈妈家来了。把孩子给我抱抱。”

陆静芝问候道:“你忙过来有什么事的?”

“我到商店里想买点盐和火柴的。……这小乖乖神气的,眼睛骨碌碌的。”李党桂抱着小孩逗道,“啊,我哥,我哥,……”

陆静芝接过小孩说:“下午,我到你家玩。”

“好的,我们姊妹们,除士玉上了部队不在家外,我通知其他人都来望你。”李党桂快活地说。

陆静芝回到家里,喊了声爸爸、妈妈,陆春高连忙招呼余剑飞进来。

黄秀英也热情地招呼:“到家里来,到家里来。”

余剑飞将包放在大桌上,拿出香烟递给陆春高,“爸爸,吃支烟。”随即给他点上火。

陆春高回过头道:“秀英,你上厨房打蛋茶。”

余剑飞说不要打,陆春高劝道:“你就听我说吧,吃饭的时候少吃点饭就是了。秀英,你要忙快点。”

两碗蛋茶端上了桌,陆春高说:“静芝呀,把孩子给我抱抱,你去吃。”

陆静芝和余剑飞坐上桌子,一人一碗吃了起来。

许巧英和王丽琴一起走了进来,笑着说:“你们两个人离家将近两年,倒长变了样。”

王丽琴接过陆春高怀里的孩子说:“这小家伙好玩的,脚还蹬哩。……静芝,你家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叫长庆。”

“嗯,长庆来,我抱你哟。”王丽琴抱着小孩不住地抖动着晃腿。

戴其扣走了进来,笑嘻嘻地说:“春高呀,丫头女婿回来,也要把亲戚本家请一下。”

王丽琴嗔道:“我来玩的,你也跟得来做什么?”

“我望望静芝侄女的,不着兴?”

“哈哈,我也来望望的。剑飞呀,你出去一下,又学到新的手艺回来啦。”葛加东走进屋里说道。

余剑飞点着头递烟给他们两人。谈笑了一会儿,几个人都走了。

陆春高说:“静芝,你要跟剑飞一起去拜望一下你大大、大妈。”

余剑飞忙说道:“我们准bèi

去的。”

陆静芝把一支辫子放到背后,说:“爸爸,你放心,起码的礼节我们是不得忘掉的,马上就去。”

陆春高催促道:“要去,就早点去。”

陆静芝抱着孩子走到转弯处,陆春柏、储秀珠已迎出门来。小两口喊了大大、大妈,储秀珠随即拿了一个十块钱的封儿放在小孩的衣兜里。

“大妈,你要包封儿给小孩做什么?”陆静芝谦让道。

储秀珠说:“这是孩儿的百岁钱呀。你们快坐到家里来。”

余剑飞拿烟递给陆春柏,陆春柏笑着说:“我在家里应该拿烟招待你,反过来我拿你烟吃。”…,

陆春高接过口道:“一样的,一样的。”

陆春柏叫道:“秀珠,你上庄买肉。”

陆春高拦着说:“老大你不要忙,中午都到我家吃饭,我已经吩咐秀英在家里忙了。”

储秀珠马上说:“那打点蛋茶给剑飞、静芝吃。”

陆春高摆着手说:“也不要,他们在我那里已经吃过了,再说马上要到吃饭的时候了。”

储秀珠说:“那我泡的茶给他们喝一下。”

她泡了茶,端上桌子,而后说:“静芝、剑飞,你们跟你家爸爸、大大谈谈,我上你家里帮忙烧饭。”

吃过饭后,陆春高找了陆立贤、朱荣宝两人陪余剑飞玩扑克打升级。

“老大啊,你陪他们打牌,其他没有你的事。你们都坐下来,我马上给你们每个人泡杯茶。”陆春高殷勤地安排道。

陆春柏被老二指派打牌,跟余剑飞搭档;陆立贤队长跟朱荣宝搭档。

陆立贤笑哈哈地说:“这样搭配开来好,人家说话吧,旗鼓相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我倒牌,老大你先扒。”

陆春柏客气道:“你先来呀。”陆立贤一再叫他先扒,他才伸手扒牌。

陆静芳说:“姐姐呀,下午你要上党桂家里玩,就把小长庆丢给我吧,我保证把他照料得好好的。”

储秀珠也说没事,抱孩子的人可多哩。

二十一 回归故里(五)

陆静芝挎了一个小包到李党桂家里拜望姐妹们。

周婧丽拍着手说:“欢迎欢迎,热烈祝hè陆四姐平安归来。”

“啊,春兰、凤娟你们几个人倒已经在这里了。来来来,我带了一种饼干给姐妹们尝尝。”陆静芝将包放在桌子上,解开来摊放,拿了几片饼干给周婧丽。

周婧丽放在嘴里品尝道:“好吃,好吃,吃在嘴里蛮肥泛的。”

李党桂、陈春兰、钱凤娟三人也拿了几片吃了,个个都说好吃。

“这是一种什么饼干?怎这么好吃的。”

陆静芝告sù

她们说:“这是华芙饼干。我和剑飞在南京觉得这种饼干好吃,就带了七八盒子回来。你们吃吧,全部拿吃掉,我带得来就是给你们吃的。”

陈春兰扬起头说:“静芝买的华芙饼干漂亮,尤其她人更是漂亮不得了,简直是个天上的仙女下凡尘。戴项圈确实好kàn

。”

陆静芝除下项圈说:“春兰,那你戴戴。”

陈春兰戴了项圈对着镜子望,美滋滋的。周婧丽也要戴,她戴过后,李党桂又试戴了一下,最后钱凤娟戴在颈项上。

周婧丽说:“唉,去年春上,你陆四姐的日子多难过呀,真zhèng

的度日如年。我们几个姐妹一个都帮不上忙,考究连句直肠话都不能说。粉桂有一次说直肠话,被黄会计斥骂了一顿。”

曹粉桂笑着说:“我还好的,士玉才倒霉的,说当今社会婚姻自主,哪有个强迫婚姻,遭到杨粉花一顿死骂。钱二猴子还要打士玉,好在庞大队长拦住了,才不曾打到士玉。”

李党桂手一摆,说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谈了。谈我们姐妹们今后要常在一起玩玩,姐妹之间的感情不能淡薄下来。房秀萍帮了你陆静芝好大的忙,可是人家吃了姓钱的瘪子,这个瘪子大得很呢。”

陆静芝低沉地说:“我晓得了。人家对我的恩情,我一世都不能忘掉。还有我家后边的胡秋红姐姐,包括你们几个,我心里都有个数。以后你们用到我,我保证没二话说。”

钱凤娟说:“我们结拜的姐妹当中,士玉最有福。她到她男人那里做了随军家属。她男人现在在部队里当营教导员。听说士玉到部队办的一个工厂上班。”

陆静芝站起身来,说:“我不谈什么福不福的,只求一生一世活得潇洒,不受人压制。我家剑飞是平民百姓,他有事都跟我商量,不拿个男人的势。只要这样,我就心满yì

足了。你贪得无厌,心口塘老不得满,终归没得好下场。例如她一个跟头翻到天上还嫌低,考究还要当个女皇,你要当个女皇做什么?弄到最后一头栽进大粪缸里,臭屎喷喷的。”

陈春兰说:“静芝,你的辫子长得倒要拖到屁股头了。”

李党桂建议道:“依我看呀,静芝你的辫子要剪掉一尺。”

陈春兰拿起剪子说:“静芝呀,我给你把两个辫子剪掉点,够好?”

陆静芝往凳子上一坐,说:“好啊,你剪吧。”

陈春兰将她的两支辫子一齐抓在手上,问道:“党桂呀,你看从这里下剪子,行不行?”

“往底下来点,辫子短很了也不怎么好kàn

,适中最好。”

陈春兰便往下移动点儿,随即下剪子剪了。辫子散落开来,右边的头发已遮起陆静芝的半个脸。…,

周婧丽拿着梳子说:“我来给四姐姐梳头打辫子,做她的丫环。”

陆静芝笑着说:“我可不做小姐,也就谈不上用什么丫环。我们是姐妹们,平起平坐。”

周婧丽给她梳了梳头,而后抓起右边的头发编三花辫子,陈春兰则抓起左边的编辫子。李党桂从房间里拿出两个新买的发夹给陆静芝插在两旁的耳朵上方。

钱凤娟说:“静芝额头上要留点刘海,那才好kàn

。”

陆静芝说:“我额头上的刘海不要留,我已做了剑飞的女匠,还要充个大姑娘做什么呢?岁数再大点,我倒要绕个妈妈鬏,成了个老奶奶哩。”

李党桂说:“啊呀,静芝你怕的还比我岁数大的,我们还属年轻妇女哩。我们的老薄子凤娟她在这里,还不曾跟步鑫结婚的。”

陆静芝直起身说:“眼下我们是不曾老的,我是说今后的岁数大了。话又说回来,生老病死,历史规律,谁也呛不转。我们只要每天过的日子都惬意就行。人生在世,过个七八十岁,顺顺当当,平平安安,平民百姓人家应该说是足够的了,你其他还想什么?”

曹粉桂拍着手说:“静芝说的话就是有道理,做起活计像个做活计的,玩起来也像个玩的,但又注意节制。”

“玩乐起来怎能不注意节制呢?男人的寿限怎会得比女的短呢?其原因很简单,男人玩乐过度,通夜打牌,喝起酒来滥喝,有的男人还霸道,伤神劳乏,日积月累,寿限上就必然打折扣了。”陆静芝接过活头朗朗说道。

周婧丽拿过剪子说:“静芝姐姐呀,你别要动,我给你把刘海剪短一些。”

李党桂敦劝道:“你让她给你剪剪,剪到齐眉毛。”

周婧丽小心翼翼地修了修她的刘海。钱凤娟除下项圈,给陆静芝戴了起来。陆静芝便把辫子一个一个的挥到项圈外边。

李党桂叫陆静芝站起来让她瞧瞧。陆静芝站了起来,她便前后望了望,而后突然抱住陆静芝吻了吻她的脸,笑哈哈地说:“静芝,你这个妹子太漂亮了,我们翟周庄的大美人。如果我是个男的话,肯定也像个钱二小,日日夜夜睡不着觉,非要把你抢到手做老婆啊!”

屋子里弥漫着几个女子的欢笑声。

二十二 黄氏夺权

几天后,陆静芝下田到七队割稻,虽说很耐劲,但毕竟赶不上久炼成钢的一般妇女,只两趟的功夫,便被抛在最后头。余剑飞抽空过来替她割了一阵。陆静芝抹了满头大汗,自嘲道:“人没力qì

,光汗比人淌得多。”

队长王伟强不忍心喊陆静芝做大活计,安排她跑场。到了十月下旬,指派她到九队搭水浮莲过冬棚子。她先在九队打谷场河西挖池子。余剑飞帮她将芦柴、管草及树棍子装到船上运到目的地。九个队各派了一个人,陆静芝是唯一的女子,搭的棚子却是第一个漂亮,而且牢固。余剑飞在拖拉机上耕田,跟任兔小协商好,得以几次抽空到九队帮她搭建棚子。

陆静芝比起其他队里派的人要轻松多了。棚儿搭建好了,而所要用的塑料布,余剑飞又跟了六队船前往大颜购买,不需yào

她劳神。陆静芝跑到学校找李慧明叙叙旧。

李慧明告sù

她:“今年要招收一批民办教师,但要考试。我看你要去考考。”

陆静芝担心地说:“我离开学校有五六年,就怕考不上啊。”

“你现在抓紧时间复习,我替你报名。”

“什么时候考试?”

“就在十一月中旬吧。你要树立信心,争取考上民办教师。你除了这条路可走,眼下我看你很难找到其他的出路。”李慧明推心置腹地说。

陆静芝一抬头望见黄振林在学校东边街上急匆匆地走了过去,感到疑惑,“黄会计他走得这么急做什么?”

李慧明低声地说道:“黄振林鬼精得很,他养了四个丫头,都嫁了好人家。最小的丫头黄梅芳今年春上跟公社民政科吴士全吴会计的三小订了亲。……我告sù

你一个秘密,现在他在不住的找人,要赶钱元顺下台,由他自己来当大队支书。”

“他要找哪些人?”

“他要找那些老干部,老党员,像李志宏、史廷尧、黄凯才,还有钱高尚、束时庆这些党员。”

陆静芝转过身说:“以前,黄会计跟钱元顺关系好得不得了,简直是他家里的大管家。现在他翻脸不认人,赶钱元顺下台了。姓钱的走下坡,也是活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慧明挽住陆静芝膀臂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陆静芝搭住李慧明肩膀说:“你明天肯陪我到大颜中心小学报名吗?”

李慧明扬起头说:“瞧你说的,妹子的事,我做姐姐的还谈什么肯不肯的。明天上午一准七点陪你一起上大颜。”

陆静芝报名回来,在庄前河遇见了刘传宝。

刘传宝问道:“静芝,今日你们一早就上大颜,有什么事的?”

陆静芝笑着说:“我和李先生一起上大颜玩的。”

刘传宝不信,“你不是一个喜欢玩的人,一定是有事的,才上大颜的。”

“传宝呀,听说招考民办教师,李先生劝我试试运气,所以上大颜把个名报一下。”陆静芝如实告sù

刘传宝。

刘传宝马上说道:“这一说,你还要歇上几天,在家里好好复习复习。”

陆静芝笑了笑,“没事,我有功夫复习。”

刘传宝向前跑了几步,忽然回过头喊道:“今天大队里开党员、干部会,要不然,你今天就不会得上大颜报名了。”

陆静芝撇着嘴说:“我不做干部,管他开的什么会。”

“唉,你不晓得,听说今天上午的会开得可激烈的呢。黄振林带领一帮人造反,把个钱元顺弄得狼狈不堪,没处招架。这一次恐怕要下掉他的大队支书。”

陆静芝抬起一只手摇了摇,朗朗地说道:“大盗强头起内讧,争抢头把交椅,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我看过不少历史书的,自古以来许多事情都是这样。不足为奇,不足为奇。”

李慧明抓了抓头发,笑着说:“静芝呀,你说这话,简直像个出家人说的话。你这个大妹子,我算是佩服你死了。”

二十二 黄氏夺权(二)

这天上午,大队本来是开党员生活会的,黄振林却叫通信员束时茂把全大队的所有干部都喊上庄开会。整个大队部里都坐满了人。

七队会计余高兵、五队队长许学根、八队队长钱龙宝、一队队长赖亦有四个人是党员,跟其他党员一起,围着乒乓球桌子坐。

不是党员的则坐在东边靠墙。他们是六队会计郭黑塔、队长陆立贤、二队会计许青、队长钱高銮、七队队长王伟强、一队会计黄魁、九队队长赖立伟、会计王伟光、八队会计黄书兵、三队队长袁绍生、会计殷春才、四队队长束时庆、会计黄书凯、五队会计陆静援、副业组组长陆春柏、会计钱高华,还有大队机长葛加胜、农技员雷化南、大队砖窑负责人朱荣宝。

钱元顺诧异地说:“今天开的是党员会,各队的队长、会计怎么都上来开会呢?是哪个安排通知的,我事前怎么一点也不晓得呀。”

尤其是公社下来主持会议的是组织科方科长,钱元顺跟他交往不深,这一切更使他感到有不祥之兆。

方科长站起来劈口说道:“今天杨书记委托我下来主持召开翟周大队党员生活会,请大家议议近两年来整个大队所出现的问题。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党员生活会的目的是促进今后的大队工作能够正常进行,取得应有的成绩。无论哪个地方、哪个单位都会有矛盾,有矛盾就得要解决,解决了,工作就好做得多。……”

方科长的话音刚落,一队队长赖亦有瓮声瓮气地说:“我们大队里从来没有开过党员生活会,全凭个人发号施令,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说得不好听,整个大队里全凭支书一个人如意打调。我们大队最近两年粮食减产,其原因就如同秃子头上的虱子,再明显不过的了。上梁不正,这个屋子就必然倒下来。”

七队会计余高兵说:“作为大队第一把手竟然不把生产放在第一位,却将个人的私事放在第一位,忙了调你调他的。我们七队除了庞大队长来过几次,就不曾看到过他钱支书到过七队田里。去年社减也没有我们七队上的人,黄会计你来解释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黄振林马上说道:“余高兵你提的这件事,我也感到诧异。我手上根本没有接到公社下达到我们翟周大队的社减数字。我也查点其他大队的,例如三河就有七六年社减,杨庄也有,北大队也有。我到公社问卞会计的,他说我们大队也有,是钱支书领回去的。现在,你们要查七六年社减,就得问钱支书。”

钱元顺抬起头大声说道:“你们问的七六年社减,我并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我的印象中也不曾在公社领过一笔什么社减款子。这个问题我一定要查清楚,给你们一个答复。”

老党员王育章说:“钱元顺同志,我问你哟,你任用的人怎全是与你相关的人?裙带风太厉害!”

史廷尧跟着说:“钱俊荣入党,没有经过我们党员会通过,竟然等批复下来才告sù

我们党员。我问你钱支书,这够符合党章的规定?”

钱高尚说:“我听人说,你钱元顺当支书不谈,还想传代给小伙当。还有人说你想传给儿媳妇当,我们翟周大队倒像成了你个人的封国了!”

“造谣!造谣!根本没有的事,我想都不曾想过。大队支书这个职位除了上级任命外,还要在全体党员会上通过,这起码的常识我钱元顺难道还不晓得吗?”钱元顺高声辩解。…,

钱高尚则冷笑道:“屋子里不失火,外面不冒烟。其实我也是听了好多好多的人这么说的。”

黄凯才说:“钱元顺压制庞大队长。他的党籍前年冬天你钱支书才让解决掉。庞大队长抓农业生产很有一套,你钱元顺生怕他超过你的声望,所以就想方设法压住他,不让他早点入党。好在徐书记在公社党委会仗义执言,力排众议,这才给他把党外人士的帽子摘了下来。”

钱元顺故yì

咳了一声,说道:“黄凯才,你说我压制人,不现实。庞大队长,上级党委迟迟没有把他的党籍批复下来,我怎好替他负责呢?黄凯才你说的这一条我不接受。”

雷光道说:“前年,你钱支书喊了费福林、钱春元两个人到我们六队秤了八百斤稻子,我们六队、大队的账上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反应。现在,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钱元顺臭声臭气地说:“这我不清楚,也许秤的是我的工分粮吧!”

“同样是前年,你还到二队秤了八百斤稻子吧。我问你呀,你拿的工分粮怎这么多的呢?”

钱元顺摆了摆头,不屑一顾地说:“这你们自己去把帐望好了再来说。”

五十一岁的女党员曹俊英曾经当过大队妇联主任,这会儿尖锐地说道:“钱元顺,你为了让陆静芝做你的儿媳妇,不惜地对她的亲戚人家封官许愿。陆静芝不肯做你家的儿媳妇,你就叫她的亲戚人家勒逼她,考究前后有七八天的日子。你这样做,显然有你的政治意图,在群众中的影响很坏。你哪里像一个共产党的农村干部,简直就是一个过去的地主恶霸!”

另一个女党员夏国芳也声援道:“现在是自主婚姻,你钱元顺身为大队支书,却带头搞强迫婚姻。幸亏陆静芝逃了出去,要不然,人家姑娘不要成了新时代的祝英台吗?”

钱高尚说:“钱元顺你报复房秀萍帮陆静芝出逃。人家房秀萍不过是打牌赌钱,本可以抓了钱,教育一下就可以了。可你不依不饶的,非要叫人家女人家一个人戴高帽子,在全庄游斗。考究第二天还把人家弄到高桥现场宣判大会上示众。你这报复手段也太毒辣的嘛。当时,你就一点点都不怕闹出人命吗?”

黄振林见正到火候上,不失时机地插嘴说道:“方科长,这一回我们大队党支部要改选,不然的话,我们大队粮食生产还要滑坡。你望望看,公社党委够采纳我们翟周大队广大党员群众的意见?”

方科长挺直了腰,正襟危坐地说:“同志们,我这次下来,就是来听取你们翟周大队党员干部的意见的。现在大家谈的不少,但是我个人不好下结论,只能是把你们的意见带到上面去。下面,党员投票选举大队党支部委员,名额五个人。没有候选人,你们想选谁就选谁。不是党员的也投票,但要分开来计票,作为群众信任票,供公社党委决策作参考依据。”

黄振林随即拿出预先准bèi

好的票样,招呼着喊道:“余高兵,你过来发党员投的票,收的时候也归你收。许学根你发干部投的票。”

余高兵、许学根两人发票,大家随即写起自己所要选的人的名字。

方科长忽然大声地解释说道:“每张票上所选的人不能超过五个人,如果写超过五个人的,那这张选票就作废。请大家都注意了,千万不能超过五个人。”…,

票收了上来,黄振林说:“雷光道,你跟余高兵两个人到房间里统计党员投的票。郭黑塔你跟许学根两个人统计干部投的票。”

四个人随即走进房间里面统计。方科长说:“庞元昌,你到房间里监票。”

庞元昌站起身说:“最好再喊一个人监票。”

黄振林说:“赖亦有,你跟庞大队长一起去监票。”

钱元顺心知这次突然投票选举,大约是要对他不利,也不说话,只是低下头吸烟。这会儿,方科长讲起‘四人帮’的奇闻逸事,与会者个个都听得专注。

“邓老叫王洪文把鸡蛋扶竖起来,王洪文左扶右扶,就是扶竖不起来。没办法,他只好去向讨主意。是一个狗头军师,他拨了拨眼镜,对王洪文说,你叫他自己扶给你看。王洪文就去叫邓老扶给他看,邓老抓起鸡蛋就往地下一掼,嘴里说道:‘不破不立!’”整个大队部,哄地笑开了起来。

余高兵将统计结果交给了方科长。方科长看了看选举结果,随即宣bù

道:“今天到会的党员共二十八人,列席会议的十九人。黄振林得十五票,信任票十四票;庞元昌十三票,信任票也是十三票;钱元顺九票,信任票八票;钱俊荣九票,信任票十票;束玉茹八票,信任票九票;许学根十票,信任票九票;许青五票,信任票六票;李志宏十三票,信任票三票;黄凯才十一票,信任票两票;余高兵三票,信任票十票;曹俊英四票,信任票五票;夏国芳两票,信任票三票。……党支部组成人员今天不宣bù

,我将今天的选举结果带上去,交公社党委研究决定。下次党员会上,我下来宣bù

。散会!”

二十二 黄氏夺权(三)

陆静芝前后七八天没有到九队做活计,水浮莲、绿萍保护工作掉了下来。她先后两次参加民办教师招考,第一次在大颜中心小学,第二次在大颜中学。

没有人陪同,陆静芝一直是单刀赴会,但她考过之后自我感觉良好,因为试卷上的题目她全都做起来了,至于具体成绩,则不得而知。

她仍旧回来劳动,要将塑料薄膜按在池子上面,并且用芦柴弯成弓将它支起。两支辫子摆来摆去,实在不方便做活计,便将两支辫子盘在脑后,用发卡插住。扎头巾裹在头上,活脱脱的一个农妇模样。老红格子上衣更显得她土气。她顾不得这些,不停地劳作,要将左右两个池子的塑料薄膜蒙好。

“静芝呀,上我家玩玩。”表姐黄兰香招呼她。

陆静芝站起身,笑着说道:“兰香,你从大颜回来的?”

“你把手洗一洗,跟我回家,哪怕喝点水也好。”

陆静芝摇了摇头,说:“谢谢你啦,我不去了,要把这里的活计做好。连续七八天没来做活计,这里的活都掉在其他队的后面。”

黄兰香只好继xù

往前走,过了公房向东,转过弯走过把头,来到HEBEI。她喊道:“阿妈,够曾收工呢?”

蒋三扣笑着说:“马上就收工,你给我把钉耙扛回去,这钥匙你拿去。我到场南边望一下,割点韭菜回家炒蛋。”

黄兰香接过钥匙扛起钉耙往西河边走去。

翟牛妹在非耕地薅草,见蒋三扣走来,顺嘴喊道:“三扣子,你家兰香喊静芝上你家坐坐,她不曾肯去。”

“她这个犟匹怎好意思上我家玩啊?她也没脸见人呀,娘舅、舅母说的话在她看来如同放的屁。我听人说,最近她忙了参加民办教师招考。一个现貌鬼哟,从学校毕业出来已经五六年不摸书本,倒哪考得上?”黄兰香撇撇嘴,不屑地说道。

翟牛妹薅草,顺便给韭菜地松土,她抬起头说:“静芝这丫头聪明,在家里复习几天,说不定就能考上民办教师。”

“她呀?我看她这个养儿妇女能够考上民办教师,当真老龙就要叫呢?一个活现报哟,就做她的大头梦吧!”蒋三扣一口否定。

翟牛妹直起身说:“你不能这么说话。静芝她考不上民办教师,当真上了高中,到了最后还要跟我们这些妇女一样,做一世的呆农民?”

“她本来有好饭碗,在大队里做妇联主任,钱元顺还想培养她当大队支书。她呀,死活不肯嫁给俊荣,却跟了个黄屁股人家的孙子半夜溜掉,死在外面一年多后养了个孩子回来,每天都要下田做活计。一个迁匹眼下辫子往后一盘,穿了件灰不溜秋的衣裳,鬼势样子,真个伤妈妈的形。这才好的,狗骨头不能藏龙地,她要过苦日子嘛。”蒋三扣幸灾乐祸地说。

陆静芝听到了,也不抬头,只是默默地收工,向西往庄上走。

太阳快要下山,步子不能迈得慢,想到这个问题,陆静芝不知不觉地加快了速度。她横穿八队,直朝西边的木头桥走来。

“静芝,等等我,我们一起上庄。”

她回过头一看,原来是八队的女社员谢佩兰,剪着齐脖子短发,右边的头发全拢到耳朵后边。她边跑边说:“现在白天短了,稍微慢了手脚,太阳就要往下落。静芝呀,你生肖属什么?”…,

“我属羊。”

“唉呀,我们两人一样大,我也是属羊的。你哪一天过生日?”

“我二月初三过生日。”

“我生日小,腊月初八。”

陆静芝说:“佩兰,你的孩子已经几岁呢?”

“三岁,我家小把戏可神气的,不管遇到哪个,他都要跟你玩。”

陆静芝赞赏地说:“你家夫妻两个都不简单,翁志荣是个中学教师,很有名堂山,你又是个神气人,养的小伙肯定了不起,将来是个上大学的料子。”

谢佩兰笑着说:“我看你家长庆也不丑,两岁会跑会说。金挺老爷爷望见重孙,眼睛都笑细了。”

陆静芝说:“佩兰,你现在够当八队的妇女队长呢?”

“做个妇女队长还是照样下田做活计。到大队里当妇联主任,就不要下田做活计了。——唉,你够曾上大队部开党员会?”

陆静芝自嘲地说:“我个落后分子不曾入到党,怎好到大队部开党员会呢?”

谢佩兰说:“我听说昨日下午党员会上,方科长下来宣bù

大队党支部由五个人组成:黄振林、庞元昌、钱俊荣、束玉茹、许学根。黄振林当支书。”

“钱元顺他个老奸雄呢?”

“公社调他到交管站当支书。七队会计余高兵上来当大队会计。”

“那七队会计由哪个当呢?”

“调钱高华到七队当会计。唉,黄振平家的大丫头黄敏仪当大队团支书,束玉茹不再兼任团支书,专任妇联主任。”

陆静芝摘下扎头巾说:“我望束玉茹的肚子已经大了,不知她有多少个月份。”

谢佩兰摸着额头说:“恐怕已经有五个月,她要生养就在今年的年底年外吧。——咦,静芝,你绕个妈妈鬏儿也蛮好kàn

的。”

“做活计,长辫子碍事,我就把辫子盘在后边。”陆静芝抬头望见站在前边的一个女子,便扬声笑着喊道,“粉桂呀,我还当住是哪个的。你把辫子剪掉,留的鸭屁股头,身上穿的黑西装,我考究望了半天,才晓得是你。”

谢佩兰笑着说:“粉桂她这一打扮,倒像城上插队下来的知青。”

曹粉桂说:“静芝,你梳个鬏儿,照样好kàn

。唉,李慧明叫你吃过夜饭到学校,我们几个姐妹一起玩玩。”

陆静芝摸着后边盘的辫子邀请道:“佩兰,你晚上跟我们一起上学校玩玩。”

佩兰点着头说:“好的,跟你们一起去玩吧。——唉,不巧,我的姨丈、姨娘晚上到我家谈砌房子,我玩不成。”

三个女子从东南角进了庄,天色便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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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登上讲台

吃过夜饭后,陆静芝洗了洗脸,换上了蓝底白格子上衣和浅褐色裤子。辫子放下来,重新梳理编好。她对着镜子望了望,又系上一条蓝条子褶皱裙子。

陆静芝慢慢走进学校院落,来到一进瓦房跟前,拍了拍门。门开了,里面四五个女子一齐喊道:“静芝呀,你这么一收拾,多漂亮啊!”

李党桂迎上来抓住她的手,调笑着说道:“我最近好几天没曾望见剑飞的女匠,今日晚上望到了。剑飞的女匠啊,你最近在哪里做活计的?”

陆静芝微笑着说:“党桂,你老喊我剑飞的女匠。我就是剑飞的女匠,又怎样?嗨嗨,我在九队保养水浮莲的,已经做了一个多月了。”

说着,陆静芝走到里面坐下来。

陈春兰说:“现在我们姐妹八个,只剩下静芝和凤娟两个人没把辫子剪掉。前天,吃过饭后,我跟粉桂一起到刘维根剃头店里又把辫子剪掉了,留了鸭屁股,早上起来多省事啊!”

周婧丽说:“削个游泳头倒也不错,我望钱冬英、骆网锅她们两个人剪的,也蛮漂亮的。”

曹粉桂抬起手说:“打辫子漂亮,但这要望什么人。我打辫子就没有先前好kàn

,所以要剪掉。你们望静芝,她越过越漂亮,真zhèng

是个大美女。如果她把个辫子剪掉,这漂亮的程度就减掉了很多。”

李慧明突然抱住陆静芝吻了吻,说:“静芝这个女匠,十个男的见了,十个男人爱,打扮起来天姿国色。余剑飞这家伙娶上她做老婆,太有福份了。”

陆静芝挣脱李慧明,扭着头说:“殷元琪,他哪不是个好男人?你慧明姐姐有貌又有才,我陆静芝跟你想比起来望尘莫及。”

李党桂身子一歪,说道:“你们两个都属五马上将之类,只有我们这些人是田鸡翻跟头,白大肚子。谈人品,我们是丑八怪,更不能跟你们相比。”

李慧明坐下来,头一摆,说:“党桂呀,我们都是结拜的姊妹们,娇话别要说,一说我们之间的感情就生得多了。”

李党桂笑着说:“不说不说,我们姊妹们遇在一起要谈谈交情,今后能够帮人的要帮人。比如眼下静芝考民办教师,你慧明老大,就得上去打听打听,有没有考上呢;考上了又什么时候用她。我们这些人是帮不到她的忙的,只能在心里替她着急。”

李慧明摸了摸头,说:“我也打听一下的,公社负责文教工作的夏科长说静芝考得不错,至于具体分数,他不肯告sù

我。我们翟周学校校长冯光修说公社党委研究到陆静芝的,可我们学校的金志茂、施平谷两个老教师到中心校长焦银刚跟前说话,要求把他们的子女安排教学。……”

曹粉桂说:“不错,金老师的小丫头金粉梅、施老师的三儿子施玉明都要做教师,吃住焦银刚安排上学校教学。焦银刚说他没权安排,要他们自己去找夏科长。”

李慧明叹了一口气,说:“这两个老教师都是个搂子,把静芝说得差了又差,而将他们的丫头小伙说得好上了天。我想,静芝呀,你最好找一下你家在高桥当干部的姨丈柏健人帮忙,他到我们公社随便找哪个书记打个招呼,开过年来,你笃定能上学校教学。”

李党桂拍着手说:“静芝,你家姨丈只要在翟周,我就陪你去跟他说说。我望他肯定会出手帮你忙的。”…,

曹粉桂说:“柏科长人好,只要不违反原则的事,他都会尽量帮忙的。”

李慧明从铺头前的办公桌里拿出一个盒子,给每个人分了五六块糖。

钱凤娟剥了块糖在嘴里吃着,说:“这糖软绵绵的,好吃。”

周婧丽问这叫什么糖,李慧明说:“这叫高粱饴,一角钱六块。你们剥开来吃吧。我这盒子里还有好多糖的。”

陈春兰说:“三河庄明天晚上放电影,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你们够去看啊?”

李慧明兴奋地说:“这个戏我听说过的,可就是没曾看过。士玉她不在家,我们就姊妹七个一起上三河看电影,明日晚上早点到党桂家里集中。够好?”大家都说好。

“啊哟嗬,我还当学校里来了什么人的,原来都是些新鲜歪儿们,怎不曾弄在一起在大颜开个馆子呢?”刘二狗探出头嬉皮笑脸地说。

李慧明气冲冲地回击道:“刘二狗,你怎不曾叫你家妈妈、姐姐、妹妹到大颜开馆子的?你找的女匠王金凤哪就是新鲜歪儿?你一个虫流氓习气太严重了!”

杜三走上来像个好斗的公鸡蛮横地说:“就喊你们这些鬼是新鲜歪儿又怎地?”

陆静芝心平气和地说:“杜三,你们小伙头在一起玩,我们女的也在一起玩。你说你跟刘二狗一起侮辱我们妇女人格,李先生很生气,想不到你杜三火气更大。我们倒要问问:你杜三眼里够有个其他人?”

杜三袖子一甩,说:“刘二狗,我们走,跟她们这些女流之辈没什么说头。”两个人拿脚走了。

李党桂说:“这两个蟊虫谁也惹不起,想不到静芝就这么几句倒把他们打发滚了路。”

陈春兰问道:“唉,他们两个人今晚出来是找哪个的?”

曹粉桂说:“他们两个找的人怎会得是正道人?无非是找赖立丰、许三、钱皮猴子。他们这些虫集中起来,块块都惹到他们。”

李党桂头一歪,说:“我就想不通,粉桂你说他们是一些忽虫,钱俊荣、赖立伟、葛加胜,还有郭士元,偏偏要跟他们在一起玩。”

陆静芝敲着桌子说:“这又有什么稀奇的。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苍蝇欢喜的是什么?就是茅缸里的屎橘子。他们这些人身上可以用得上这么几个词语:臭气相投,沆瀣一气,狼狈为奸,鼠窃狗偷。总之,一大堆的贬义词都能往他们身上用。”

李慧明笑着说:“静芝吃了钱俊荣的苦头,算是对他们这伙人毒极了。不过,妹子,我要劝你,事情过去就让它过去,不愉快的事少去想它。我们最好还是多想想以后的事,想想我们姊妹们遇到一起,如何玩个开心。如果哪个有困难,我们怎样伸出手共同去帮她。比如你静芝落了难的时候,我们都曾想办法帮你。最后房秀萍出手帮了你,我们在此的姐妹们都曾找过她的。她有条件帮你,不容易引起人注意。关键眼上,她确实起了很大作用,尽管后来吃了姓钱的大瘪子。”

陆静芝点了点头,说:“姐妹们帮了我,我终生不忘。慧明你做姐姐的,妹子我听你的话。”

李党桂摸着陆静芝的上盖头发笑着说:“这丫头乖的,值得一惯。”

陆静芝摆了摆头,斜斜地看着李党桂说:“党桂呀,你别充老,不过比我大两岁。”…,

李慧明笑哈哈地说:“你们两个人如果上台唱戏,静芝做个丫头,党桂做个妈妈,还蛮像的,只不过是党桂脑勺后头要绕个妈妈鬏。”

周婧丽说:“今晚已经玩到十一点了,我们得回去睡觉。”

陆静芝“啊”的一声站了起来,“我们只顾说了笑,眼下倒十一点多了,走走。……唉,大家说好了,明日晚上一准到党桂家里集中,然后一起到三河看电影。”

李党桂说:“哪个失了口信,哪就是小狗。”

陆静芝回到家,走进房间。余剑飞见老婆身系裙服,衣冠楚楚,发辫纹丝不乱,容貌端丽,笑眯眯地拿起辫子摩摸。

陆静芝解开裤带,坐到马桶上小便。余剑飞凑上去吻她的嘴,她扬起脸也吻自己男人的嘴。

陆静芝小便好后,捞起裤子,坐到铺边上,余剑飞一把将她扳倒在铺上,脱去她的裙子。她却把上衣解开来露出Ru房,笑魇魇地说:“你含我的吸吸看。”

余剑飞便含着她的,含了这个,又叫含那个。

“你们男人真不是个东西,玩起女人来不要命。人家说话呀,男人色胆大似天。还有人说爱江山更爱美人。总之,男人儿离了女人就没法活下去。”她的眼睛都笑细了。

余剑飞趴下来吻老婆的嘴说:“静芝,你今日晚上打扮得这么漂亮,上哪里玩呢?”

“我在学校李慧明宿舍里玩的。我们七个女子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地玩到十一点多钟了。”

余剑飞望了望陆静芝面孔,忽地全身趴到她身上,来了一番折腾。

陆静芝眯起眼,感到无比的幸福,等余剑飞安静下来,说道:“你个疯神,还像我们谈恋爱的时候那样。……唉,李慧明说我民办教师招考成绩考得不错,就是翟周学校有两个老教师咬住我,说我是农村里的妈妈不能教学,要让他们的子女上来教学。李慧明叫我找我的姨丈柏科长到大颜,由他出面找些公社干部打招呼。”

余剑飞兴奋地说:“这个没事,明日叫我爸爸去找他帮忙。我爸爸跟他玩得好,还曾救过他的命。”

陆静芝说:“你爸爸怎救过他的命的?”

“‘特殊时期’的时候,造反派说他跟夏国芳、曹俊英两人都睡过觉的,他不承认,被造反派史廷舜一巴掌打趴在台子上。散会后,他气得在家里上吊。我家爸爸正好路过他家门口,把门夺下来,将他抱住,解下了绳子。”余剑飞头搁在陆静芝的膀上说,“我家爸爸只要找到他,把你的事一说,保证他答yīng

帮忙。”

陆静芝笑着说:“不过,我还要感谢李慧明,她不将内情告sù

我,我怎晓得去找我家姨丈。金先生、施先生两个人都跟你爷爷一样,历史上都有些问题,他们咬我咬不住,加上我又比金粉梅、施玉明他们两个人考得好。如果我家姨丈出手帮忙,春节过后,我就能到学校里做教师了。”

二十三 登上讲台(二)

一九七八年,春风吹过大地,大地上的麦子显露出绿色的生机。李慧明兴冲冲地跑到余家喊陆静芝上学校,不巧,陆静芝挑着一副粪桶走在上工的路上。

任兔小说:“够是喊她到学校教学啊?”

余金挺喜滋滋地说:“是的,李先生上我家喊静芝,静芝已上工去了。这个时候恐怕已经跑到八队桥口了。”

任兔小马上说:“没事,我溜上去喊她回头。”

陆静芝正跟校一秀、成罐子两个妇女谈笑着走路,忽听到有人喊她回头,她茫然回转过身。任兔小在远处向她招手,示意她往回走。

陆静芝招呼道:“一秀,你们先跑,我回头望一下,不知dào

任兔小喊我有什么事。”

陆静芝回头跑过八队桥口,任兔小还在向她招手。

张海荣跑上来说:“静芝呀,李先生喊你上学校听课,赶快把粪桶挑回去。”

陆静芝挑着粪桶走到庄门口,任兔小笑着说:“静芝呀,你从今天起,开始到学校教学了,以后我们遇到你,可要改口喊你陆先生了。”

“谢谢你特地赶得来喊我回头。任师傅呀,我和剑飞两人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把你放在心上。”陆静芝挑着粪桶往自己家里走。

陆静芝被安排任教五年级语文,担班主任。没过几天,校长冯光修要她家请客。

余文生闻听此事,毫不犹豫地说:“为了儿媳妇的工作,就是花个二三百块钱,也要把个客请一下。”

余金挺说:“不能单请学校校长、教师,柏科长帮了忙的,一定要请他喝口酒。大队干部虽说不曾帮忙,但也不能不请。”

余文生说:“就怕有的大队干部请不来呀。”

“啊,你是说钱元顺和他家的二小伙和二媳妇,反正我家委托伟强队长去请他们,来不来是他们自己的事。”

农村人厚道,当即把酒席办了。

“安平呀,别忙跑啊。我们两人拢到王队长家里喝个茶。”年轻教师翁志荣招呼同伴季安平。两个人跟王伟强回家喝茶歇脚。

王伟强接待道:“翁老师、季老师,你们二位坐下来,我家粉喜泡茶。”他的妻子便给他们三人都泡上一杯茶。

翁志荣呷了一口茶说:“今日余家请了三桌人,只来了黄支书、庞大队长两个大队干部,另外带上你一个王队长,其余的全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王伟强说:“人家准bèi

请四桌的,有好些人不曾请得到。余文生叫我去请客的。钱元顺一家三个人,一个都不曾来,我喊了两趟哩。”

“今日菜烧得很好吃的,是哪个掌勺的?”

“校一秀烧的。”

“唉,一个农村妇女厨房手艺蛮不错的嘛。”

王伟强笑着说:“我们七队有本事的年轻的女匠还就不少。当然啰,最有本事的还要数陆静芝,有嘴有手,能说能写。——不过,她不曾上姓钱的扣子,姓钱的气杀了。”

季安平噘着嘴说:“钱二小他个鬼气什么?陆静芝从来不曾跟他谈过,他一头热能有什么用?”

王伟强摆了摆手,说:“安平呀,事实的真相你就不清楚了。我告sù

你,小伙着躁,老子更着躁。钱元顺十个有心把自己的大队支书位子让给陆静芝。不过,他要有个前提,这就是陆静芝必须做他家的儿媳妇。公社的史科长、杨书记要他培养一个年轻干部上来。陆静芝有嘴有手,工作能力强,史科长、杨书记也十分赏识她。如果陆静芝顺了钱家人,钱元顺岂不坐上了铁桶江山?哪个也不会得站到黄振林这一边说话。”…,

翁志荣拿出香烟递给王伟强和季安平,说:“没料到,陆静芝爬起来跑掉,不嫁给钱二小,钱元顺可就找不出他感到合适的人了。”

“是的呗。不然的话,谁也扳不动他钱元顺的身。”

季安平笑哈哈地说:“姓钱的好梦做不成,怪只怪他钱二小品性太差!晓得他脾气太蟊,哪个有志气的丫头跑去肯做他的女匠?”

王伟强仰在椅上说:“黄振林多促刮呀,见到风向对他有利就不肯错过,找了一帮人把钱元顺轰下来台,由他当上大队支书。”

翁志荣叹了一口气,“人心险恶啊!……钱、黄二人关系原先好得不得了,简直是一个人。——听说开党员干部会,会上一个人也没有站出来为钱元顺说话。王队长,是不是有这回事?”

王伟强吸了口烟,说:“人是迎火虫子,全都往亮处飞呀。这个时候,哪个肯帮他钱元顺,真zhèng

叫个人倒霉,众人推。”

季安平朗诵苏东坡的词句:“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停了一下,说道:“陆静芝的婚姻,牵扯到政治,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就变得复杂,变得严重,变得艰难。陆静芝成功的逃亡,钱家政治出了漏洞,黄振林趁机出手,反戈一击,成了赢家。你们看,他今日跟冯光修坐在一起喝酒,说说笑笑,多神气还又风光啊!”

王伟强说:“我不懂什么叫政治。总之,事情牵扯到那个人的切身利益,哪个都不肯让,哪怕头打破了都是现成的。”

翁志荣笑道:“王队长,你够晓得啊,这利益大了点,实jì

上就是政治。谈到政治,有的人就拼命。战争是流血的政治,而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说来说去,归根结底还是为的钱财,为的个人的享shòu

。”

季安平用指头敲着桌子说:“陆静芝这个女匠毕竟不同于世上一般女子,聪明,眼光看得远。如若她顺了姓钱的路子走,干部虽说有她当的,但最终毕竟没好果子吃,哪有她现在做教师好呀!”

“志荣哎,走啊!你和安平两个人在王队长家里搭什么白呀!”教师江汝宏站在路口上大声说道。

翁志荣、季安平二人跟王伟强打了招呼,随即出了屋,往学校走了去。

二十三 登上讲台(三)

余家请过客后,冯光修要陆静芝代他任教三年级算术课两天,其理由是他要上大颜中心校开会。

陆静芝没说什么,给他代了两天课。

没过几天,他又要陆静芝代三天课,陆静芝努着嘴说:“我一个星期担了十八节课,再代个三年级算术课,一天都没个闲时。”

冯光修居高临下地说:“我校长说的话,你都不睬。你说你吃了苦,一学期结束下来,补你几个钱,这不就行了吗?”

陆静芝没吭声,冯光修只当她答yīng

下来了,连续三天没有到学校。

烫的马尾辫子的周建萍见陆静芝忙遭遭的,笑着说:“静芝,你上的课那么多,还又答yīng

校长替他上课做什么?”

金志茂批改学生作业本说:“我们翟周学校出来的冯校长是一个典型的尖屁股。他哪有个心思蹲在学校里教学,钻心打拱地找吃刮,像个公社分工下来的蹲点干部。以前是李慧明、黄梅霜、张子梅代课,还有你周建萍都曾代过他的课,落得他在外边鬼混,摇膀子。我做教师,从来不曾叫人代自己的课过。冯光修在外边吃吃喝喝,就像他身上要比人多长了一块肉似的。”

陆静芝辫子一甩,说:“这回我已经接受下来了,不谈。下回坚决不睬他。”拿起教科书和粉笔盒子直朝南边一排教室走去。

冯光修办公桌上没几个学生本子,乐哉悠哉。他坐在太师椅上对施平谷说:“陆静芝两个长辫子一梳,脸上白皮细嫩,在我们学校六七个女教师当中是最漂亮的。”

施平谷拨弄着手指头,说:“你别望这个女教师漂亮,她可不是好惹的,惹了她没好处。”

冯光修轻蔑地说:“说个玩又怎地?她哪是个母老虎?”

施平谷站起身说:“我说的话,你不相信,拉倒。”

陆静芝下了课,迈着轻盈的步子走进办公室里,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桌位上。

冯光修色迷迷上去,抓起她的辫子摩摸说:“陆老师呀,你这辫子梳得光溜溜的。”

陆静芝扭过头严肃地说:“丢掉!你嫌什么东西?”

冯光修尴尬地笑道:“我望你这辫子梳得漂亮,拿玩的。”

“大街上漂亮的女的够多得很,你也弄了玩?动手动脚,嫌里嫌气的,全不晓得羞耻!”陆静芝冷若冰霜地说。

冯光修的脸顿时涨得绯红,无可奈何地往门外走去。

第四节课,办公室里坐满了教师等着开会。可是,当校长的冯光修一直没有露面,大家等了好一会儿,便自行走了。

最后剩下四个人,江汝宏,两个女教师钱红梅、张子梅,老教师施平谷。

江汝宏诧异地说:“今天星期五开会是正常例会,冯校长怎不来开会的?”

钱红梅笑着说:“你们够晓得今天的会开不成的原因?”

江汝宏伸长了脖子问道:“红梅呀,是什么原因啊?”

“哼,冯校长拐里不当地摸陆静芝的辫子进行调戏,被陆静芝狠狠收拾了一顿,脸涨得像红肚肺似的走出去的。所以,今天星期五的例会就开不成了。”

施平谷失声说道:“不得了,今天上午,我还拎了他耳朵的,千万不要惹陆静芝。他不听,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这才好的。”

过了两日,冯光修坐在自己位上又说笑道:“小陆呀,你是蛮漂亮的,考究初二学生都夸赞你,梳的两个长辫子,跑起路来婀娜多姿。你就是脾气不怎么好,恐怕余剑飞也是你的吃货。”…,

陆静芝愤然说道:“冯校长,你这张嘴怎这么着淡的,嚼嘴嚼舌的,我看你呀,最好到商店买点大子盐把个匹嘴擦擦!”

冯光修恼羞成怒地说:“哟,要死的,你哪是个钉子?就不能说个玩。”

“你要说个玩,就回去跟你家颜粉扣说了玩。以后你再跟我噜里噜苏,流里流气,拐里不当的,可别怪我陆静芝对你翻脸不认人!你做个学校里的校长,也要像个正人君子的样子,要带头把自己的工作做好,这才是你的本份!”

冯光修低下了头,无话可说。

中午,陆静芝上了刘维根理发店剪掉长辫子,两鬓头发全拢到耳朵后边,分别用两个黑色发卡插住,脑勺后边头发剪得一斩齐,额头上溜了些刘海。金坠子也除了下来,身穿天蓝色春秋衫,显得素净大方。

陆静芝走进办公室里,个个抬起头打量着她。

李慧明拍着手:“静芝,你这辫子一剪,我倒认不出你了。唉,陆静芝打辫子漂亮,辫子剪掉也漂亮。”

陆静芝一语双关地说:“辫子剪掉才清爽的,不再碍手碍脚的,省得有的人念我的歪嘴经,要揪我的辫子。我识时务,赶快上刘维根理发店里把辫子剪掉。”

李慧明入木三分地说:“是啊,有的人一天到晚专门想揪人的辫子,终究不是个好虫,哪怕他沐猴而冠,粉墨登场。”她说着,眼睛故yì

往北边的冯光修挤了挤。

晴好的天气,光线辉映到里面,办公室亮堂多了。

冯光修大大咧咧地对金志茂说:“中午放学,你不要回家,跟我们出去喝顿酒。”

金志茂不解地说:“到哪里去吃饭啊?”

“唉,到时候你就晓得了。你再跟施平谷说一下,叫他放学后别走。我出去还有事。”冯光修随手扔给金志茂一支烟,他自己换上烟继xù

吸着,一阵烟雾过去,他人已出了办公室。

第四节课下后,教导主任汪光铮走进来,快活地说:“老金、老施,今日中午到郭士元家里吃饭。”

施平谷问道:“郭士元今日请我们吃饭,为的什么事?”

“郭士元交yì

大了,双喜临门。”

“哪双喜临门?”

“他这回涨了工资,由小学级定为中学级,也就是说每个月加了五块钱。”

“乖的咚咚,他这回工资一下子涨了这么多。还有呢?”

“还有他担任我们学校副教导主任,现在正式批复下来了。”

“这一说,他值得要请我们一顿酒。”

三个人走出办公室往西去了。周建萍感慨地说:“我看哟,这个世道里,工作越忙的越没得吃,清闲的人却是一年吃到头,吃的稀奇喝的油。”

翁志荣说:“建萍呀,你是说我们学校的冯校长?他可是个天生有福的人,生在世上就是吃吃喝喝的,香烟是一支接着一支死烧。自己的课不上,嘴还搁在上课人的头上。”

季安平说:“冯光修这个虫是个贼子精,在县城里上师范的时候偷人家的东西,当时的范校长曾想开除他的,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上面来了文,撤销县城师范。上师范的所有学生全部回去,所以学校对他也就没有予以处分。”

“冯光修是冯世海的五小。庞元昌庞大队长说世海不曾养到个好儿子,夯大,刁二,豁三,麻四,黑五混世虫。”…,

周建萍打断翁志荣的话头,笑着说:“庞大队长这个搭白小,怎说得这么好的。”

季安平说:“是的吧,老大冯光藩确实是个夯瓜虫,许学根队长叫他把场上的磙子弄开去,他竟然弄到田中间。老二冯光义不管做什么事都刁了又刁,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共事。老三冯光祖是个豁嘴,五队人都喊他阳豁子。老四冯光珍左边眉毛上方有七八个麻点子。冯世海的这四个小伙还能下田作活计的。冯光修这个老五最是个堕落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外边招摇撞骗倒有一套本事,他竟然还能混到个党员哩。”

陆静芝、李慧明、杨艳玫、张子梅四个女教师走了进来,听他们三个人说话。

张子梅把周建萍烫的马尾辫子放到前边,说:“你还在批改作文,当真向陆静芝看齐。”

陆静芝扭了扭头,说:“子梅,你说话讥讽人不好。各人要把各人的工作做好,怎么能跟混世魔王的校长一样呢?”

杨艳玫笑着说:“你们几个背地里念校长的歪嘴经。”

翁志荣激动地说:“艳玫呀,只要你有胆子,你眼时就跑去告sù

冯光修,说不定他还能给你一点好处。你去呀?”

杨艳玫噘着嘴说:“去你的,我说玩的。如若我去告sù

他,他反说是我说的他,我这不是老鼠掉在风箱里,两头受气?”

李慧明说:“我肚子倒饿了,赶快回家吃饭。”

张子梅说:“唉,我下课时望见钱华松跟在秃头主任汪光铮后面跑的,还有两位老先生。看样子他们是准bèi

到哪里吃饭的。”

李慧明说:“我晓得呀,他们是上黄梅霜家里吃饭,可就是不晓得她家为的什么事要请校长他们吃饭。”

周建萍将事情缘由告sù

了她们。

陆静芝说:“既然双喜临门,郭士元当然要请客,尽管请顿酒花销点钱,黄梅霜也快活杀了。听说冯光修正要提拔她当学校团支部书记,参加校委会工作。”

杨艳玫歪着头说:“翁志荣、季安平你们两个教学工作做得蛮好的,校长就是不重用你们。人家郭士元、黄梅霜夫妻两个多会拍马屁呀。我们这些人不会拍马屁,拍到不好,还要拍到马腿上,脚一搔,那才倒霉不轻的。”

翁志荣、季安平两个人挠了挠头,拿脚走了。

李慧明笑着说:“这人啊,要拍人的马屁,据说是门学问,还得学一学的。我们学校的黑五冯校长他不要学,他是天生的一块拍马屁的料子。他明明是个大混世虫子,学校工作做得一塌糊涂,中心校长焦银刚偏偏说他好。工会一成立,他就当上个副主席,听说他还是小教党支部委员哩。”

周建萍做着手势说:“他什么东西都不会,考究连扑克牌都抓不起来,只会个吃烟喝酒,吹牛拍马。你说他不精通个拍马术,蹲在世上也没法活下去呀!”她走到办公室门口喊道,“走呀,大家都回去吃饭吧,人家郭士元、黄梅霜又不会得来请我们这些没脚蟹去吃饭。”

陆静芝将备课笔记本连同教科书放进抽屉里,便跟随杨艳玫走出办公室,最后李慧明将办公室门关了起来。

二十三 登上讲台(四)

冯光修很想到中心校谋一个专职干部负责扫盲,可以经常跟公社干部打交道。但要谋取这个职位,需yào

花不少时间来打通关键。

冯光修将陆静芝担的农基、政治、体育、唱歌、美术课分别交给李慧明、翁志荣、季安平、周建萍等人来担课,又安排陆静芝接他的小学三年级算术课。

冯光修冠冕堂皇地解释说:“中心校现在急着要调我上去工作,我只好把课程调一下。”

陆静芝一口拒绝,丝毫不留情面的说:“我不接你的小学三年级算术,先前给你校长代了两次课,好玩凶的,现在竟然钉在我身上,哪有这个道理?”

冯光修拍着办公桌,大声说道:“要死了,陆静芝,你才来教学几天呢?说的倒不听上司的分工,这还了得!”

陆静芝冷笑一声,毫不示弱地大声说:“你的烂屁股撂下来,爬起来拍拍屁股走路,叫我把你屁眼里的屎揩掉?我告sù

你,你想欺负我才上来教学的,绝对办不到!”

翁志荣也不乐意,此时,他也反问道:“冯校长,你说中心校要调你上去,你不会找一个临时代课教师来代你的课吗?凭什么理由要我们多上课?”

李慧明说:“我们怎不曾听到中心校要调人上去的?梦呗,你这一定又是从哪里弄的什么头绪。”

施平谷不紧不慢地说:“中心校要来个人事变动,怎会得在半途当中啊。如果是暑假过后,中心校要调人上去,这还差不多。”

冯光修气急败坏地说:“散会散会,中心校领导下来,我才要把今天的情况汇报上去的。”

期中视导,冯光修本想借机报复陆静芝,听课,看备课笔记本,调阅学生作业本,一样不少。没想到结果适得其反。陆静芝反而得到好的评价,崭露头角。

韩庄学校校长韩国志大加赞扬:“陆静芝课上得很好,一环套一环,思路十分清晰,一手流利的粉笔字更是赢人。备课极其认真,虽说有些步骤还要商榷,但作为一个新教师,实在是难能可贵。作文批改本本见红,既有总批,又有眉批。总之,陆老师是一个大有前途的好语文教师。”

大颜中心小学教学负责人赵和富、三河小学殷苹蓉也十分欣赏陆静芝。

二十四 姐妹情深

暑假里,冯光修跑到焦银刚家里,恶意诋毁陆静芝,大泼污水。

冯光修说陆静芝这个女教师,平常特别喜欢打扮,头发一天到晚都梳得光溜溜的,苍蝇都蹲不住,更别说奇装异服,涂脂抹粉了。

冯光修又提出说陆静芝平日里呼朋引伴,招蜂惹蝶,把翟周学校的青年男教师的心都弄花了。自己不用心教学,还严重地干扰学校正常教学秩序。

另外他又指出陆静芝多次顶撞他冯校长和汪主任,不服从学校分工,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最后冯光修信誓旦旦地提出要求,翟周学校绝对不能要她做教师了。

焦银刚听信了冯光修无稽的指控,便不再安排陆静芝教学,要将她搁置下来。

韩国志闻听冯光修对新教师陆静芝下了毒手,要弄掉她的民办教师,甚是气愤。他便跟三河小学校长殷苹蓉商议:“冯光修在焦银刚跟前把个才上来的女教师陆静芝说得一塌糊涂,竟然污蔑人家说是个跟了很多男人睡觉的婊子。试想想:人家女教师工作做得那么好,哪有个功夫跟其他男人七搭八搭的?冯光修简直热说大病话。上学期期中视导,他也瞎说人家,我听了她陆静芝的课,看了她的备课笔记本,并且看了学生作业本,工作蛮出色的。你也查了她的工作,你认为这女教师怎么样?”

殷苹蓉说:“这个女教师有水平,工作认真,眼下像她这样的好语文教师还很难找的。我晓得呀,冯光修是个尖屁股,平时不大上课,总指派他人替他上课。大约陆静芝代了两回课,第三回不肯代他的课了,暑假一过,他就报复人家女教师,什么瞎话竟然都说出来,太恶毒了。”

“唉,殷校长呀,我劝你把陆静芝跟焦银刚要得来。说实话,我很想要陆静芝,只是韩庄离人家翟周太远了,还是三河小学比较靠近,再说你是个女校长,陆静芝到你跟前教学比较合适。”

殷苹蓉笑了笑,说:“韩校长,你是一个伯乐,向我们三河小学推荐了一个千里马。焦银刚他这个中心校长,也是一个噇屎的领导,就单凭冯光修一面之词,就想把人家女教师的工作弄掉,太混帐。现在,你陪我去找一下焦银刚,叫他把陆静芝调进三河小学。冯光修不要她,我要。”

韩国志慨然地说:“行,我们这就找他焦银刚说说去。”

陆静芝在严峻的事实面前别无选择,只好只身来到十里多路远的三河小学教学。

殷苹蓉校长说:“你一个结了婚的女教师出来教学,离家十里多路,确实是一个问题。但是,冯光修包藏祸心,想把你的教学工作弄丢掉。韩国志校长是个直肠人,他劝我把你要了下来,加之我们三河小学缺少认真的教师。现在,你安下心来在三河小学教学,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我尽可能地照顾你。”

陆静芝感激地说:“谢谢你和韩校长帮了我,你放心,我既然来到三河小学教学,就一定把工作做好。我的小孩今年三岁,丢给爷爷奶奶,没多大的妨碍,我星期天、假日跟孩子在一起。”

开学后过了几天,李慧明和杨艳玫二人特地来三河小学看望陆静芝。她在上课,殷苹蓉校长接待了她们。

李慧明说:“殷校长呀,陆静芝各方面能力都比我们强,工作责任心更不必说了。殷校长,你可要在生活上多关心点她,一个女教师在外面工作,困难要比男教师多得多。”…,

殷苹蓉说:“不瞒你们说,你们学校的冯校长说了她很多的瞎话,硬把她推了出来。我晓得陆静芝她是一个好教师,就跟中心校焦校长把她要了下来。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亏待她的。”

陆静芝下课走进办公室,望到李慧明、杨艳玫二人特别高兴。

“大姐姐关心妹子,实在叫我感动。”

李慧明说:“冯校长硬把你推了出来,施先生、金先生这两位老先生还都说了直话,他们说好手推出去,却把两三个混脚弄进来,不晓得我们校长做的什么梦。妹子,不谈了,你就在殷校长手下工作吧。……殷校长,你分的陆静芝什么课呢?”

“毕业班五(2)班语文,做班主任,其他的就是杂七杂八的课。”

“行,我这个妹子文化水平不差,肚里的货色还就不少的。”

殷苹蓉说:“我对陆静芝教学情况是了解的。我听过她的课,看过她的备课笔记。二位,别要走,中午到我家里吃个便饭。”

“不不,我们要走的。只是陆静芝妹子调到你们三河小学教学,我们实在不放心,抽空来望望她的。殷校长,我们的妹子就拜托你了。”李慧明说完话,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殷苹蓉跑上来拉住李慧明,“不要走,我叫我家李如一到肉铺打点肉,再买点鱼。他忙起来快当的。”

陆静芝劝道:“李慧明、杨艳玫,我们的殷校长留你们二人,你们就不要走。再说,你们走掉,就把我们殷校长的心意给拂掉了。”

李慧明坐了下来,说:“好好,恭敬不如从命。……殷校长呀,国庆节放假,我们邀请你到翟周玩一下,我们作为姊妹相处,好不好?”殷苹蓉点着头笑嘻嘻地说好。

二十四 姐妹情深(二)

国庆节放假回来,陆静芝耳朵上戴起金光闪闪的圆耳环。余剑飞晚上回来,望见老婆,连忙将她拥进了房间。陆静芝仍像往常一样,抓起丈夫的手往怀里放,嘴里吱唔着。

两人助爱了一会,余剑飞说:“这回国庆节,庞大队长的三小结婚,你参加做的媒,他家请我做红日大人,我马上就到他家吃夜饭了。”

“你呀,小狗掉进油缸里,乐杀了。”陆静芝扭着头说。

庞步鑫、钱凤娟结婚,许学根、余剑飞二人做红日大人。因为庞、钱两家紧靠在一起,亲戚们便集中在一起摆宴。二号中午是最后一顿喜宴,喜庆气氛达到高潮。

殷苹蓉校长来到翟周,看到陆静芝一身打扮,情不自禁地笑道:“陆静芝你这蓝条子裙子一穿,又戴上了耳环,真zhèng

的漂亮得不得了。恐怕冯光修不曾滑到你的巧,做到你的交yì

,恼羞成怒,气伤了他的心。”

陆静芝摸了摸头,尴尬地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不是什么犯法的事。”

殷苹蓉说:“假日期间,女教师佩戴首饰,打扮漂亮一点没事,但上班不行。”

“这我晓得,后天我到学校就把耳环除下来。”陆静芝回应道。

“其实呀,有的男人也特别注意打扮。有一次,我找焦银刚有事的,我看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梳妆打扮,考究前后有半个钟头。”

“他梳妆打扮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我们梳头打两个辫子,前后也不过花了十五六分钟呀。”

“一个焦银刚染了发,时间长了,他拿了一个大镜子对住三门厨望,把前后的每根头发都摸到了,梳了又梳,讲究发型就讲究得不得了。头发料理好了,又把脸修了一番,搽上各种各样的护肤膏。系领带系了又系,对住三门厨一望,感到不行,又拆开来重系,真zhèng

的磨摸死了。”

陆静芝不屑地说:“一个大男人怎这么呆怪的?我们女人打扮是没办法的,不打扮自己,跑出去人家要喊拉瓜鬼子。男人要有男人的气概,在关键眼上要能做顶梁之主柱。男人嘛,应该讲究刚阳之美,在自己的事业上多操点心,要做出不凡的成绩出来。”

李慧明、陆静芝二人陪同殷苹蓉边跑边说,把整个翟周的庄面都跑转过来了。

到了中午,李、陆二人要殷苹蓉跟她们一起到庞大队长家吃喜酒。

“我是个外人,又不曾出人情,怎好上人家吃酒呢?”殷苹蓉感到唐突。

李慧明劝道:“没事的,我们的庞大队长人可好哩。再说,他家小伙结婚,也是她陆静芝做的媒。走走,你去吃的话,我们跟庞大队长打个招呼,并且一直陪住你,保证没事。”

殷苹蓉被两个人带到庞家,庞元昌见到殷苹蓉便热情地招呼道:“啊呀,老同学来了,今儿就在我这里吃个中饭。静芝、慧明,你们两个陪陪我上小学五六年级时候的同学。我们上学的时候,她是个细姑娘人家,小得很的,当时全大颜学校的学生数我岁数最大,大她八岁,我今年四十六。……殷苹蓉,我好像听人说在三河当校长,有这句话吧?”

殷苹蓉谦虚地说:“啊依歪,做的不过是个教学负责人,没什么了不起的。”

庞大队长端来几杯茶,说:“老同学,到吃饭的时候我理不到你,你们三个人坐在一起,不要客气。”

殷苹蓉点着头说:“庞大队长,你忙呀,把你家亲戚招待好,我们没事啊。”

三个人拜访了主人,随即走到前边屋子里,这里的女人多。

二十四 姐妹情深(三)

李党桂拍着手说:“啊呀,我今天才望到静芝的。哎,余剑飞的女匠,乖乖呀,跑过来让我惯惯。”

陆静芝抬着手说:“党桂呀,你看看你说这话,岂不惹人发笑?”

“笑什么?我们姊妹们开开心,有什么不应该的。”

曹粉桂说:“今天静芝来得正好,我们姊妹八个坐一桌。士玉跟她男人赵余亮一起回来吃喜酒,她马上就来的。”

周婧丽说:“我们姊妹八个坐在一起,人还是不得全。凤娟她是新娘子,怎好喊她到这前边家里来?”

李党桂摇着手说:“这个没事,又不曾到她妈妈家里。这家是杨志远的家,也能算是她男家的家。”

许青说:“这些女的遇到一起,热潮不得了。人们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荣宝,你算算看,这个屋子里有多少只鸭子?”

许巧英拍着桌子说:“许青,你别管,今日这屋子里全是我们女的,清一色的红色娘子军。你们男人全部出去,一个都不许在这家里喝酒吃饭。荣宝,你赶快回家把静芳喊得来,跟我们一起吃这一顿酒。还有你任兔小也回家去喊筛扣来,快点!我们都在等她们。”

许青站起来,漾了漾身子,说:“朱荣宝呀,你回去喊陆静芳,我们四五个人到隔壁庞元凯家里去,这里是她们女同胞的天下,她们红色娘子军厉害哩。”几个男人全走了出去。

周士玉身穿黄军装走了进来,周婧丽赞道:“我们这里来了个女军人。嘿,军装穿在身上就是有威风。”

陆静芝上去握着周士玉的手,说:“士玉,我们将近两年没有相会了。人们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如今,看到你,气派果然不凡。”

周士玉说:“陆先生说话文绉绉的,啊哈,恐怕有学问的人都是这样。”

又走进了五六个妇女,大家彼此打着招呼。

李慧明说:“殷校长,我们庄上玩得好的姐妹可多哩。今日结婚的是我们最小的一个妹子,她叫钱凤娟,有陆静芝做媒的。”

殷苹蓉说:“看得出来,你们都是热潮人。”

李慧明招呼李党桂:“你上庞元凯家里,把胡秋红、房秀萍两个人喊过来,跟我们同坐在一个屋子里吃喜酒。”

李党桂“哎”的一声走了出去。

束玉茹、黄敏仪两个大队干部走过来,虞秀琴说:“今天我们女的都坐在这家里。你们两个够肯跟我们老百姓坐在一起?”

束玉茹漾了漾身子,揩了揩眼睛,没有说话。

黄敏仪把个马尾辫子往后一放,笑眯眯地说:“你们够欢迎我们俩?欢迎的话,我们俩就坐在这家里吃饭。”

陆静芝大声地说:“哪说不欢迎你们的?只要合脾气,跑得来就别走。今天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们来个姐妹会。你们说好不好?”

屋子里的人大笑,齐声喊好。

李慧明自告奋勇地说:“今天我们凡在这家里吃酒的都拜姐妹,不问地位,不问行业,也不问是哪个落头来的,更不问辈分,只问年龄大小。我来做今日姐妹会的秘书长。”

许巧英拍手响应:“好呀,今后我们姐妹会里只要有着三五个人相遇在一起,就能热潮起来。慧明,你赶快拿纸写下来。大家自己报岁数,先从大的来,岁数相同的就报生日。说什么呢?这屋子里数我岁数最大,我四十岁,秋红三十九,我们两个是正宗的老妈妈。你们年轻人带我们老妈妈玩,我们不晓得有多高兴。”…,

殷苹蓉说:“啊呀,我殷苹蓉也是一个老妈妈呀,今年三十八。”

房秀萍说:“你们三个老姐姐最大。除了你们,下面就数我房秀萍岁数最大了,我二十九。”

虞秀琴说:“我二十八。戴巧粉你比我小一岁。”

“嗯,二十四岁属羊的最多,有九个人。”房秀萍手抓住自己的小辫子说。

李党桂说:“静芝、冬英她们九个属羊的,静芝生日最大,佩兰最小。”

王筛扣笑着说:“生人来望的话,肯定说我是三十多岁的人,而陆静芝充个二十岁的人,外人相信的人怕的还就不得少。”

陆静芝歪着头说:“任兔小的女匠,你说话最不讲实jì

。我这样的人分明是个养儿妇女,说个二十七八岁的人,人家也能相信。谈年轻美貌的,我们这屋子里当然要数翟秀文了。你们看,她哪像个养儿妇女呢?说她是个十五六岁的中学生还差不多。”

人们的眼光便一齐落到门口西桌上的一个女人身上,她穿着纯蓝色春秋衫,头发像瀑布似地披在背后,她摆动身子,原来她的脑勺后边用插了一个银色的长发夹。

翟秀文笑盈盈地说:“我今年二十二了,比凤娟大一岁。”

李党桂说:“秀文,你的孩子有五个月吧?”

“我家孩儿是农历四月初五养的。”

戴巧粉说:“今日我们这个屋子里只有四个丫头。”

“至多还有两三年,静芳、敏仪、雨珍、小网她们四个人就都出嫁了。”虞秀琴笑眯眯地说道。

李慧明拿出本子按照各人自己说的,随即排列出一个名单。她说,“现在已有二十七个人,坐四张桌子还差五个人呢。”

李党桂说:“凤娟算上来,就是二十八个人。东边屋子里有四个中学生,都能喊过来。”

“哪四个中学生?”“静兰、静梅、单红、爱粉,她们都是十四五岁的丫头。静梅最小,也有十三岁。”

许巧英说:“没事。党桂你去把她们四个丫头喊得来。”

李慧明誊抄了拜结书,而后宣bù

排列顺序:

1、许巧英2、胡秋红3、殷苹蓉4、房秀萍

5、虞秀琴6、戴巧粉7、李慧明8、李党桂

9、周士玉10、陆静芝11、钱冬英12、王筛扣

13、骆网锅14、姚粉玲15、黄巧粉16、束玉茹

17、曹粉桂18、谢佩兰19、黄梅霜20、邱小春

21、周婧丽22、陈春兰23、翟秀文24、钱凤娟

25、陆静芳26、黄敏仪27、曹雨珍28、曹小网

29、陆静兰30、单红31、张爱粉32、陆静梅

李慧明誊抄拜结书的功夫,陆静芝出来上厕所小便,回头遇见束玉茹,点点头招呼道:“玉茹,这一向做工作够忙啊?”

“也无所谓忙不忙。……唉,还是你好,不受人限住。”

陆静芝见她有些伤感,便转移话题道:“我们现在结拜姐妹,往后要多来往,有事相互帮忙。玉茹,我们进屋里坐吧。”

束玉茹挽着陆静芝的手说:“我没有你文化水平高。要不然,我也做个民办教师,听随上级领导把我调到哪个庄上教学,无拘无束,那该多好啊!”

陆静芝说:“你在大队里做妇联主任也一样的。”

束玉茹摆了摆头,黯然地说:“不一样。”

两个人进了屋里,李慧明要求三十二个人挨次序在拜结书上签字,而后入座。

许巧英吩咐道:“党桂,你跟士玉两个把新娘子喊得来,她是我们的二十四妹。”

二十四 姐妹情深(四)

钱凤娟来的时候,正好轮到她签字。大家签好字后,李慧明兴奋地说:“今天我们姐妹会开的可是双喜盛会。一是祝hè钱凤娟小姐与庞步鑫公子的结婚典礼,二是翟周三十二姐妹结拜典礼。这个座位吧,把第一张桌子安排好就行了。这首席是老大坐。许巧英,你别要客气,坐上来吧。这旁边的是钱凤娟妹子坐。为什么呢?因为今天是她的大喜日子,我们大家喝的是她的喜酒,应该坐上来。这南边是陆静芝陪她学校的殷校长坐。”

众人一再建议,这第一张桌上东边坐了束玉茹、黄梅霜,西边坐了李慧明、胡秋红。

西边桌上坐了戴巧粉、骆网锅、姚粉玲、黄巧粉、谢佩兰、虞秀琴、钱冬英、曹小网。

靠门口的东桌坐了周士玉、李党桂、曹粉桂、周婧丽、陈春兰、房秀萍、邱小春、王筛扣。

西桌则坐了陆静芳、黄敏仪、曹雨珍、翟秀文、陆静兰、单红、陆静梅、张爱粉。

陆静芝对殷苹蓉说:“我敬校长姐姐一杯。”

殷苹蓉端着酒杯说:“静芝呀,你不要喊校长职位,喊我三姐就行了。”

黄梅霜笑着说:“现在你可以喊她殷三娘。”

陆静芝说:“这一说,巧英你就是许大娘,她就是胡二娘,……”

“静芝,那你自己呢?”房秀萍突然发问道。

“我呀,陆十妹呗。”陆静芝晃着身子笑道。

“不对,你陆静芝是陆十娘。十一开外,才可以喊妹子的,像我们的这家主人钱冬英才能喊十一妹,而你陆静芝要喊陆十娘。”周婧丽反驳道。

陆静芝摸了额头上的头发说:“梦呗,古时候有个杜十娘,那是个悲剧人物。叫十娘的不好。”

殷苹蓉拉了她一下,说:“别争了,陆十娘,来,三姐陪你喝酒。”两个人一同呷了酒。

陆静芝自己动手将杯子斟满了酒,端到房秀萍跟前喊道:“恩人,我敬你一杯。”

房秀萍激动地说:“你这就不对了。应该喊我房四姐,重喊一遍。”

陆静芝笑哈哈地说:“大的训小的,小的接受。房四娘,今日我们两个无论如何要把这杯酒干掉,来,碰个杯子,……我先干。”说着,陆静芝潇洒地将酒干了。

房秀萍晃了晃酒杯,说:“陆十娘敬的酒,我干。”她低着头喝尽了酒,而后说:“今日我仅此一杯,下面我再也不喝了。”

“我不斟酒,滴酒不尝。”戴巧粉这么一说,谢佩兰、钱冬英,门口西桌的全不肯斟酒。有的死命捂住酒杯,有的将酒杯勒在手上,还有的则干脆将酒杯送到家神柜上。

许巧英站起身大声说道:“说起来大家都坐在酒席上,并且还拜姊妹,说的不喝酒,一不成其为酒席,二也对不起我们的二十四妹凤娟啊。我看这样吧,摇骰子喝酒。冬英呀,把你家麻将上的骰子拿出来,放到一个盒子里边摇,摇出来的点儿数到哪个,哪个就把一杯酒喝掉。姐妹们,你们看这个法子好不好?”

如此一来,气氛越发热烈,李党桂、曹粉桂、房秀萍等人齐声喊好。

钱冬英拿出三个骰子和一个方铁皮桶子交给许巧英。

许巧英再次说明:“我第一个摇,摇出来的点儿在一个桌上都是由北向东向南再向西这一圈下来。隔桌子是这样数:北边两张桌,是先东后西,到南边两张桌子也是先东后西。而靠门口的西桌再往下数,就又到我们这张桌子上,从我坐的这个位子再往下数。……现在,我摇骰子了。”…,

李慧明建议道:“别忙,二钱的杯儿要斟浅点,不能斟满了,喝下去才不怎么伤人。静兰、静梅,你们够敢喝酒?”

陆静兰说:“你们摇骰子吧,摇到我们就是就少斟点儿酒。我们照样喝啊。”

“好,硬真。我摇了。”许巧英将铁桶子摇了几下,而后放在桌上,揭开盒子盖儿,让人数点儿。

束玉茹说:“十一点儿。怎数法子?”

许巧英便数给大家看,原来是该虞秀琴喝。

虞秀琴甩了甩短发,站起来说:“我喝,就当陆静芝敬我的酒吧。”

她一仰脖子,将一杯酒喝了下去。谢佩兰叫她吃菜。

虞秀琴大声说道:“大家都吃菜,不能望住我一个人喝酒又吃菜。大家都吃了菜,我这才摇骰子的。”

待大家吃过了菜,虞秀琴慢慢地将盒子一晃,然后放在桌子上叫谢佩兰望。

谢佩兰喊了声:“啊呀,有两个骰子露了起来,是两个点儿,另一个骰子是一个点儿,加起来共计三个点儿。”

虞秀琴快活地说:“是曹小网喝。”

曹小网抓了抓小辫儿,说:“好啊,你个虞秀琴做缺事,故yì

逮住我喝酒。”

虞秀琴张着手说:“小网,你说这话就不在理了。骰子在盒子里边,我摇的时候又望不见骰子。”

曹小网喝过酒后,拿过铁盒子学着虞秀琴将盒子一晃,便放在桌上。

钱冬英揭开盖子叫道:“啊呀,小网,你怎摇了这么大的骰子点儿?三个骰子全是六点,合起来就是十八点。”

李党桂站起身数过后,大声说道:“许老大喝。”

许巧英晃了晃头,捋着头发自嘲地说:“这怎好呢?想不到自己打的扣子来套自己,早知dào

这样,我也不出摇骰子喝酒这个馊主意啦。喝!我做老大的不带头喝,也说不住小的啊。”

庞元昌走进来,本想敬大家酒的,见摇骰子喝酒,笑着说道:“想不到还是女同胞好,东边、北边两个家里都没这里热潮。大队干部考究还分开来坐,三角野菱的。……我说一下,凡摇到喝酒的人,一个都不许拆烂污,喝酒要喝得大家都开心。好,我喝口酒,就算敬过你们啦。”

庞元昌呷了一口酒,打了声招呼,便不再打扰她们,到东边屋子里去了。

许巧英摇了个五点,殷苹蓉也爽快地喝了酒。她风趣地说:“好的呗,我等了半天,这才轮到我玩一下骰子。你们来望望,我摇的几点?”

陆静芝说:“十二点。……李八娘李党桂喝。”

李党桂双手端起酒杯,屏住一口气喝了。她摇出的骰子是七点,陆静芳不由分说,站起来就喝掉了。

翟秀文、李慧明、黄巧粉、周婧丽、陆静芝、束玉茹、黄敏仪等二十多人先后喝了酒,其中陆静芝、房秀萍、李党桂、黄敏仪喝了双杯。

二十四 姐妹情深(五)

酒席散后,钱冬英走进屋子说:“冯光修喝过酒后,跌了个大跟头,额头碰出了血,脸色煞白。望了他那张脸鬼势样子,个个都吓杀了。”

黄敏仪说:“他今儿喝了多少酒?”

钱冬英说:“我赖立伟说的,他今日喝了二斤半的酒。黄振林、黄凯才、钱高华、钱高尚,还有郭士元五六个人玩车轮战都喝不过他。”

殷苹蓉动容地说:“冯光修他喝酒这么死喝,简直不要命啊。”

李慧明嬉笑道:“他喝不到这么多的酒,就喊不曾喝到酒。吃起烟来,要上档次,一天两包竟然还喊不够。”

“像他这么消费,哪来的这么多的钱呢?”

李慧明“扑哧”笑了一下,“他的钱有两个来处:一是大吃大用天来送,他的嘴特别来事,骗人骗得好。好多好多的人还就十分相信他,想他在关节眼上能够肯帮忙。二是闹学校的钱,总务仲凤才不过是一个听默人事的记账员,学校里的什么东西都听随他往家里拿。他的这两个本事堪称一流,无与伦比。”

陆静芝走进来邀请道:“殷校长,上我家玩玩。我家在庄夹河河东。”

李慧明说:“殷校长,你先上我家坐坐。我家不远,过了庄中桥往北边跑它二十步就到了。走吧!”

殷苹蓉说:“好的,你们两个人的家我都要走一下。现在就走。”三个人站起身就往外跑。

李党桂跑过来说:“静芝,把殷校长领上我家喝茶呀。晚上,我弄夜饭款待姐妹们。”

殷苹蓉说:“老八,我到翟周还不曾静芝、慧明家里玩哩,就不上你家去了。”

杨艳玫匆匆赶来,一把拉住殷苹蓉,要求到她家里作客。殷苹蓉婉言谢绝道:“先上李慧明家,最主要的是要到陆十娘家里望望。至于你家,我下回来再玩不迟。”

殷苹蓉、陆静芝、杨艳玫等人跑到庄中桥,李慧明忽然说:“殷校长,这样吧,我们先到陆静芝家玩一下,而后回头到我家。”殷苹蓉答yīng

了。

一行人来到庄夹河河东陆静芝家里喝了茶,尽管陆静芝的婆婆李秋菊殷勤招待,坐了一会儿,便告辞而去。陆静芝挽留不住,只好陪同殷苹蓉来到李慧明家里。

她们坐到李慧明家里,一点也不感到拘束。李慧明随即吩咐杨艳玫:“你给我去喊李党桂、周士玉、曹粉桂、周婧丽、陈春兰她们几个到我家玩。如果碰到黄梅霜,你叫她也来。”杨艳玫“哎”的一声出去了。

殷苹蓉说要走,李、陆二人说什么也不让她走。

“现在你走,到家时天还不黑呢?我们两个还要挨世人骂哩。”李慧明做着手势说,“在陆静芝家里,她家有上人。我跟上人分开来过,不要感到什么不方便,你就把我这里当成你的家。好不好?”

殷苹蓉坐了下来,说道:“说笑的,我望到梳妈妈鬏的人,总感到不怎么好说话,好像她们是上一代的人。……唉,李老师,你原来不是住在学校里的吗?”

李慧明笑着说:“我跟上人分开来过的时候,没房子住,就住在学校里,有三个学期吧。上人砌了新房子,就把这老房子让给了我。你看,这房子怎么样?”

殷苹蓉望了望,说:“这房子五架六砌,院子不小,蛮好的嘛。”

李党桂一来就洗锅子,周士玉、周婧丽几个上菜园子弄蔬菜。人手多,操办起来十分迅速。…,

殷元琪回来,李慧明嚷道:“今日我请玩的姐妹们,她是三河学校的殷校长,今天第一次到我家里玩。你要勤力,出手帮忙,端饭端菜。吃的时候,我们把上岗子留给你坐。”

殷元琪笑哈哈地说:“算了吧,上岗子由客人坐,我做服wù

员,保证服wù

第一流。殷校长呀,在我家里,师长没女长大,女长叫我师长做什么,就得做什么。好,你们都坐下来。到时候,我给你们每个人都敬一杯酒。”

殷苹蓉抬手就摇道:“酒我晚上绝对不喝。中午喝了杯酒,头直晕,考究不敢往家跑。”

李党桂也摆着手说:“中午我喝了两杯酒,脑子里轰轰的。哪喝过这么多的酒呀!这晚上我滴酒不尝。”

陆静芝说自己中午喝的酒在姊妹三十二个人当中喝得最多,晚上可不能再喝了。

“照这么一说,你们要我坐得来做什么呢?我还是做服wù

员吧。”殷元琪打了声招呼,往厨房里去了。

二(十四 姐妹情深(六)

陈春兰说:“我喊粉桂的时候,望见黄书凯、束时庆两个人托住冯黑五往家跑。他满脸为,不成人样。粉桂她上了杨庄做亲戚去了。”

杨艳玫说:“冯光修如再这样死喝,早晚要醉杀在酒里。”

李慧明厌恶地说:“冯光修他这个人没谈头,可以说是个身披红皮袄子的人渣。这种人说是能入到党,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道德败坏极了。”

陆静芝轻蔑地说:“冯光修这个坏蛋遇到混脚就像屎壳郎见到新的屎橘子一样,高兴不得了,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大混世虫。唉,不谈他这个狗日的,我们都坐下来吧。”

李慧明抱住殷苹蓉,请她坐首席。殷苹蓉说:“你家殷元琪坐,你不早就答yīng

了他吗?”

“我跟他说玩的。你是客人,应该坐上来。殷元琪他在自己家里,也不好意思坐呀,盛点菜在锅门口吃还差不多。”

“你不得了,反过来欺自己的丈夫。”

李慧明弯着腰笑道:“我是来人狠,平时来被丈夫欺得抬不起头,你可不曾望见哟。”

李党桂陪殷苹蓉坐了上席,对面是陆静芝、周士玉,东边坐了周婧丽、陈春兰,西边坐了李慧明、杨艳玫。

殷元琪端上一碗韭菜炒肉丝和一碗菱米烧小雄鸡,喊道:“我店小二给你们上菜了,你们要给我下劲的吃!”

殷苹蓉说:“殷元琪,你坐下来吃呀。我们随便哪个挂角啊。”

殷元琪摆摆手,“你们女同志,我家慧明陪。我在厨房里扳酒,自斟自饮,再自由不过的了。如果你们哪个肯喝点酒,我就跑得来陪陪。”

大家一致不肯喝酒,就改喝饮料。李党桂忽闪着眼睛说:“静芝呀,中午吃饭前,我好像望见你在冬英家屋西山头跟玉茹说话的。”

“不错,我出去上厕所小便的时候碰见她的。我跟她说话时,发xiàn

她的眉毛有点发波,所以就不曾说多少话。”

李党桂喝了一口果汁露,说:“玉茹跟钱二小结过婚后,懊悔不及。她当初跟许青不曾谈得起来,也就罢了。后来谈的有陆立新、郭士元、季安平、庞步鑫,好几个的,都谈不成。她说自己到了最后还做了你陆静芝的替死鬼,跟了个魔鬼做女人,喜怒无常,好起来还像个人样;一旦蟊起来,骂人打人,什么都不问。”

李慧明说:“束玉茹也怪可怜的,好在年前养了个小伙,上人待她还算不错。如若养的个丫头,她可就命肿皮剥了。”

殷苹蓉不解地说:“束玉茹她男的是做什么的?怎那么蟊的?”

李党桂笑着说:“告sù

你殷校长,这里面的故事可多哩。简单地说,她男人在大队里当民兵营长,玉茹本人当的妇联主任。”

“两个人同在大队里做干部,应该好得不得了。”

“这个男人是个相当的草鸡蟊,性格非常不好,品德也差。”李党桂看了陆静芝一眼,“还是你事先有眼光啊!”

殷苹蓉跟大家了解了陆静芝结婚前后的情况后,感慨地说:“好在我们妇女有自己的组织,算是在男女平等的天平上加了个砝码。我们姐妹们不能将自己埋没在琐碎的家庭事务里,要走入社会。今日我带了个头,到你们妹子这里玩了一下。你们也要到三河玩玩。你们说,姐妹们不相互来往,串串门,这感情怎得深呢?”

吃过夜饭后,女人们继xù

谈家常。她们谈男人,谈小孩,谈公公婆婆。她们也谈工作,谈个人前途。真的是姐妹情深,无话不谈啊!

她们感到久在屋里,空气不怎么新鲜,便一齐走了出来。外面秋风飒飒,吹到人身上,分外舒适。黄梅霜、黄敏仪二人加入她们的队伍。

李慧明问道:“梅霜呀,我叫艳玫喊你来陪殷校长,你什么缘故不来的?”

黄梅霜说:“士元的姐姐郭慧卿回来,我怎得不在家里接待她呢?”大家一听,便都释然了。

十个女子站到庄中桥上,一阵东风忽然吹了过来。她们惊呼道:“这阵风吹到身上,真叫人好舒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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