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无爱·中国“另类孩子”教育报告 - xp1024.com
《恐惧无爱·中国“另类孩子”教育报告》


正文 序 为了更多地爱我女儿

我的女儿从小就是个小美人儿——其实在天下所有疼爱儿女的父母眼里,自己的孩子总是世上最美的小人儿。

我的女儿15岁了,长得比她的妈妈还要高些,但在我的眼里她还是小童车里的那个样儿。每天清晨我送她上学,傍晚接她回家。长大了,走在一起,有一次她调皮地说:“爸,瞧你这个大作家,我跟你在一起,有点儿像小蜜不是?”我听了一怔,反应过来后随即将她搂在怀里,心里真的很甜蜜,因为我知道女儿也快长成女人了。然而与女儿相比,小蜜能有这样的甜蜜么?那是绝对不会的,对此我是深信不疑。

不久前的一个阳光和美的星期天,女儿和我一起开车上街,一路上尽是插彩披红的结婚车队,女儿好奇地停下来要看热闹,有求必应的我只好停下等候。不一会儿,看完热闹的女儿一脸兴奋地走到我身边,突然她惊诧地瞅着我叫起来:“爸,你为什么掉眼泪了?”“我?掉眼泪了?”是的,我点点头,因为我真的在掉眼泪。我这个军人出身的男子汉是从不轻易被感情所动的,但此时此刻,我的双眼却被泪水所模糊……

“知道爸的眼里为什么有泪吗?”依然在伤感中的我轻轻地问了一声女儿。

女儿疑惑不解地摇播头。

我看看她,仰头长叹一声:“你是不会明白的。但我知道,过不了多少年,你也会被婚庆车队从我身边接走,而我和你妈再不会有你陪伴在我们身边了……”

当我说完这话再看女儿时,她那双清澈美丽的眼里也涌出了两行泪水。

我伸出胳膊,一把将已经长大了的女儿搂在怀里……

记得以前,女儿曾经让我流过三次泪。

第一次是她出生后三个月的某一天。

与所有相亲相爱的年轻夫妇一样,在我的宝贝女儿没有出生时,我和她妈就已经为她起了个非常特别的名字,把我的小名和她妈的小名联起来,组成了一个我们认为是象征爱情与婚姻的名字——阿明君子。在南方素有天堂之称的苏州出生的我的小名阿明和在京城出生的她妈的小名君子组合起来,可谓隐喻深长,别具一格。当时我们的宝贝女儿在妇产医院出生,就有了自己四个字的复合名字,而且在20世纪的80年代中期,有人竟然用一组四个字起名,这在周围一些人的眼里可算是件稀奇的事儿。我当时也心血来潮,想给北京晚报写篇小消息,说京城出现了一位四个字名字的新生婴儿。这样做在当时绝对是非常前卫的。

我还没有写就文稿,就被妻子告知:饱受了日本鬼子侵犯之苦的老岳母坚决不同意她的外孙女有个鬼子名字。我一听实在哭笑不得,但老佛爷之令怎敢不从。这下可好了,在众目睽睽之下逼着为女儿重起名的我,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好名字来。主要是因为看着刚刚出生的像只丑小鸭似的婴儿,我怎么也找不到灵感与激情——好在做过多年妇产科工作的妻子安慰说:新生儿都是这个样。她的话至少使我这个长相有点困难的人可以推卸某种责任了,我期望女儿与她妈一样能有倾国傾城之美貌。然而很长时间里我这个被人称为作家的新父亲怎么也起不出一个名字给女儿,我心底知道最致命的是我面对襁褓中的丑小鸭实在有点懊丧。

可怕的是,突然有一天我和她妈发现丑小鴨的头上长出两个像核桃那样大小的血泡,这可吓坏了我。懂医的妻子安慰我说,这得靠孩子慢慢吸收,血泡可以自行消掉。尽管如此,在我看来,一个极其脆弱的小生命要承受这样的痛苦,实在是太残酷。可间题远不至此,紧接着小家伙又出现了可怕的黄疸,与此同时是缺钙的困扰。小宝宝整夜整日的哭号,弄得我不知所措,就连她妈妈也不知所措——其实我的妻子也是个没有经验的新母亲,据她自己说在医院见过多少死人也从来没有惊恐过一回。但到自己的孩子出现这些小毛病后她比我还惊慌失措。接下来是我们没完没了地朝医院跑,本来我妻子是完全可以独立处理的,然而这回对待她自己的孩子时,她却对自己的那点医学技术不自信了,我们就这样一天天地啾着可怜的小宝宝继续痛苦地哭号……那些日子是难熬的,我甚至怀疑这么个小家伙怎能经得住这样的痛苦。更令我不安的是孩子头上的血泡消掉后,会不会留下白痴这样的毛病呀?

我暗暗地祈求苍天有眼,保佑我的女儿平安渡过这一劫难!

苍天真的开眼了,我们的丑小鸭的头上不仅没有了那两个可怕的血泡,而且仿佛一夜间变得美丽如花,特别是在梦中微笑时更加可爱可亲……

那几天我整日趴在床边,一手搂着妻子,一手轻轻抚摸着小宝宝。有一天我的灵感突然一下子喷发出来了:有了有了,你看她睡觉的时候,多么舒展,多么可爱,就叫她梦舒吧!怎么样?

妻子先是一愣,继而侧过头,也深情地瞅了瞅小宝贝,然后欣然地朝我点点头。

她同意了。我高兴得忍不住抱起熟唾中的小家伙,嘴里不伴地喊着:梦舒,你叫梦舒呀,快答应爸爸呀!

小家伙突然睁开眼睛,朝我笑起来,笑得那么甜美,那么欢畅。

啊!那一刻,我自认为是人间最幸福和美丽的,我猛地发现自己泪水撗流……

女儿从此一天天开始长大,长的速度有时我认为太快,有时又认为太慢,这也许都是天天看着她的缘故。感觉她长得太快,是因为我有时正在家里写作,她咿咿呀呀地在旁边叫嚷,我就觉得她长得快了,要像小时候那样静静躺在床上多好!感觉她长得太慢,是因为我觉得她常常得让我抱着,不管到什么地方,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要伸出那双小手,不伴地冲着你叫嚷抱抱。

小家伙小时候不像是个女孩,哭的时候,声音之大,能把邻居都吵醒;欢笑的时候,也是惊天动地,常令我咂舌。

爱哭爱闹,是她的幼儿时代的全部内容。

那时恰逢我从一个部队要换到另一个部队工作,所以有时间在家里看着她。我在桌子上写字看书,她在我身后的小床上靡来靡去,一刻也不停。小床四周是低栏,她的双手就支在上面蹦蹦跳跳的,一边咿咿呀呀地学说着能听懂又不全听得懂的话。突然有一天,她跳啊跳,一下子从小床上翻个跟头跌到了小床底下……我回头一看,床上的孩子怎么没有了,再一看怎么躺到地上去了,怎么也没有了声音?当时我吓坏了,赶紧从地上将她抱起,轻轻揉揉她的小胳膊小脑袋,就在这时她哇地哭出了声……

“怎么啦?孩子怎么啦?啊?”隔着三间房子的岳母在病榻上大声询问,我赶忙过去解释没事没事,心里则怦抨乱跳。好几天我都不敢在妻子和岳母全家人面前吭一声,只是静悄悄地观察我的小天使有没有出什么毛病。老天保佑,我的小梦舒还是像过去那样又蹦又跳,还是像以前哭的时候能惊天动地,笑的时候哈哈哈地震动四邻。

不知是什么缘故,从小她就爱逛街,呆在家里她就哭闹,用车将她推到大街上玩,她就乐。那时我们住在京城西区的三里河,每天我都趁买菜时将她推出去玩。这下她可蹦蹦跳跳乐得直用小手拍打着小车的挡板。小时候长得好,又理了个男孩头,只要我把小车一停下,就会有人围过来不停地说着这孩子真好看,像洋娃娃似的一类话,那个时候,我心里很得意,得意的是我找了个北京好媳妇——当然在她面前我从不承认这一点,我说是我这个南方人与她这个北方人及我这个汉族人与她这个少数民族组合的基因好。

随着小家伙一天天地长大,她越来越调皮,爱动爱闹的毛病不但没改,更甚的是,到了有小哥哥、小姐姐的亲戚家后就再也不想回家了。有一次我和她妈都有事,非得回家不可,再说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硬将她从她舅舅家拉了出来,可她一个劲儿地哭着还要跟小姐姐玩。回家的路上,我们三人骑着一辆自行车。那时打的好像不时兴,再说也觉得乘出租车的绝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从舞蹈学院出来到紫竹院走的一路上,坐在自行车前面的小家伙又哭又闹,且一路不停。更可恼的是,小家伙一边哭着还一边将一双小腿乱甩动。我心头恼怒着,又没有经验,车骑至紫竹院门口,女儿突然大哭起来,而这时我的车子也突然骑不动了……

“怎么啦?怎么啦?”妻子从后座上跳下来,惊恐地叫嚷起来。我一看坏事了:孩子的小腿夹在了前车轮的钢丝里了……车子因此停止了转动。那一刻,我的心像猛地被什么扎了一下,不顾一切地从车上跨下来,用双手使劲地扒着将女儿小腿夹得牢牢的钢丝,但就是扒不开。女儿还在哇哇大哭。

这时马上围过一帮过路人,连几辆汽车也停了下来,几位好心人帮我出主意,有的就干脆过来与我一起扒钢丝……终于,孩子的小腿从车轮里拉了出来。可她还在大哭。我知道今天出大事了,妻子也在哭,我们想到的是马上送医院,因为不知孩子的腿到底怎么样了,我当时直觉可能骨头会有问題。你想我是在气头上骑着车,那时的车速应该不算太慢,她那么细嫩的小腿哪经得住这样的折腾?換了大人也说不定会怎样呢!

“走,到三零四医院去!”妻子命令道。她姐姐在这个医院工作。我们轮流抱着哇哇直哭的孩子向三零四医院飞舞,但还是觉得走得太慢。只好再一个人骑着车,另一个人抱着孩子坐在车后座。那一路,是我有生以来惟一感到最紧张的,因为孩子的哭声在刺我的心,她一声爸一声妈地哭喊时,我的眼里也盈满了泪水……这是我第二次为女儿流泪。

还好,女儿的骨头没有大的损伤,却也缝了12针。在医生为她缝针的时候,等在门外的我和她妈,仿佛医生的每一针都扎在我们的心尖儿上一样痛……那一次事故让我在很长的时间里感到内疚,而她则在第二天又开始无忧无虑地乐啊闹啊,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女儿慢慢地在长大,后来上了托儿所。那时我们借住在小西天的总参管理局大院,托儿所与我们的住处只有一墙之隔,可以说是个最安全和最令我们放心的地方。我当记者的自由职业可以天天早接晚送她。日子非常平静地过着,而且一切都在规定的钟点中进行——我指的是女儿的衣食住行。

可就在这糖罐里泡着、大院里呆着的小家伙,突然有一天在应该从托儿所回来的时间里却没有回来,问过老师和其他家的孩子,都说没有看到她,还说一定是回家了。于是我和她妈到处找啊找,那时天已黑下来,总参管理局大院内的几处室外活动的地方都找遍了,我们在附近的每一座楼的楼道里大声喊着她的名字,一想她可能到了哪个同学家玩,但我们不认识人家的家门,故而只得在楼道高喊。

可任凭怎么叫喊,就是听不到小东西的回音,也不见她的影子。我和妻子的嗓子都喊了,该找的地方似乎都找了,然而仍然没有她的踪影。

天色越来越黑了,已经过了晚间新闻节目时间,这下我心里真的急出了毛病,因为虽说是住在总参大院,但这个院子人来人往也十分杂乱,我越想越觉得孩子是被什么坏人抱走了,要不然这个时候不可能不回家呀,她可从来没有单独到过哪个地方呀!

越想心里越急,当再一次顺着楼道叫喊时,我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调……

“梦舒,梦舒——,你快回来呀!你在哪儿呀?爸爸妈妈找你”

“爸爸,妈妈,我在这儿呢!”正当我和妻子彻底绝望之时,穿着花衣服、扎着小辦的女儿,蹦蹦跳跳地从一个楼道里跑了出来……

“你……你这个小东西,你到哪儿去了?”我又惊又喜,说不清的万般滋味一齐涌上心头,握紧的拳头高高地举至半空,却怎么也落不下来——天真无邪的女儿不解地望着我,一双大眼睛里闪动着亮晶晶的光,我放下举在半空中的拳头,伸开双臂,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你这小东西……此时我和她妈妈已是泪流满面。

这是我在女儿面前第三次流泪。

所有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个刚性男子汉为何变得如此心软?

虽然女儿现在长大了,而且是在我和她妈的眼皮底下一天天长大的,可我觉得她仍然与襁褓中的她、与蹒跚学步时的她没有多大区别。现在的她,高高的个头已经超过了她妈,深亮的脸蛋也可与她妈年轻时媲美,上学时潇洒的动作令人陶醉……进入高中了,一向出门都需要我这个老爸跟在后面的她,突然挺严肃地告诉我:以后我上学放学你不用再跟在我后面。

以往为接送孩子烦得不能再烦的我突然一下子感到了一种行动上的解放。可没几天,我逐渐发现我的心里空荡荡的,出现了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就像自己养了多年的小鸟突然飞走了似的。

如今我依然心甘情愿地在早晚两顿饭上为女儿下功夫。中午她在学校吃饭,清晨当她骑车飞出家门融入滚滾的车流时,我却站在楼上的窗边,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为止……虽然我知道这根本不起任何作用,即使有什么危险我也帮不上忙,但我的心却像那风筝下面的线,天天这样连着已经起飞的女儿……

这是一种什么心态?现在我细细寻味,其实很简单,那是一种很清清白白的、浓浓烈烈的血缘上的亲情啊!

是的,人间什么情最真挚、最无私?最让人牵肠挂肚、连心扯肺?那就是亲情!是父子之间和母子之间,是父女之间和母女之间,是兄弟姐妹之间和夫妻之间以及祖孙之间的那种割不断理不完抹不去的亲情。亲情在本质上超过了一切情感,甚至比爱情更崇高和珍责,它是人类赖以生存和繁衍的感情,它有时还超越于信念,超越于法律之上,甚至可以用它换取人的生命。

人有了亲情才有了群体;人有了对亲情的特殊理解才有了比动物更高的智慧和更繁荣的发展;人有了亲情才有了如果哪一天地球不再留下我们时要到另一块星球上生存的企盼……

其实有亲情的不仅仅是我们人类。你只要细细去观察,就会发现,自然界的许多动物和生物也有亲情——即使是树木、蚂蚁。

亲情是组成我们这个世界上所有物质之外的最重要的另类物质。然而,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在我们的社会里,亲情变得淡薄了,稀少了,无力了,甚至令人心碎和失望……

也许我们今天的生活太富裕,也许我们今天时代的节秦太快,也许我们今天的感情变换得过于频繁,但这一切难道就可以忘却亲情,不要亲情了吗?

这样的事几乎天天在人们中间谈论和在互联网上闪现——

父亲为了一瓶老酒,可以把自己的亲生儿子赶出家门……

母亲为了一个脸面,可以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毒打致死……

儿子为了一次赌注,可以把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脚踢残……

女儿为了一张存单,可以把自己的亲生父亲毒死在病榻上……

哥哥为了一块宅基地,可以把自己的同胞弟弟逼上梁……

妹妹为了一门婚事,可以把自己的同胞姐姐活埋在荒沟里……

结婚才一年的夫妻,为了各自的利益可以不顾刚满月婴儿的死活而各奔东西……

腰缠万贯的大老板,可以轻轻一言承诺给二奶百万千万却要饿死自己的老娘……

这样的事第一次听后我们感到震惊,第二次听后我们有些吃惊,第三次听后我们有些麻木,第四次听后我们也就听听而已,因为我们全都快没有了感觉……

啊,人类和社会进入文明时代的又一悲哀。

无奈中我仰首问天:

亲情何处在?

亲情何处归?

正文 第一章 孤儿院里我为何揪心落泪?

当我在大同孤儿学校听到着装整齐的孩子们泪洒胸襟地高唱“母亲只生了我的身,党的光辉照我心”时,我忍不住跟着泪流满面……

我知道一个事实:凡是有人类的地方就有孤儿的存在;我同样知道一个事实:中国的众多孤儿享受着别的国家不可能有的阳光雨露。

然而,我不能不指出的是社会上还有一些失去基本道德准则的人,他们仍在制造孤儿的悲剧。

上个世纪的最后一个秋日,我到了山西大同的一所孤儿学校。这是一次公益性的采访,不料在这个几乎被人遗忘的世界里,我看到了几百个孤儿的生活,并了解到他们生活后面的无数个让人揪心落泪的故事。

用故事这个词儿其实并不十分准确,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事。

这是肯定的,如果没有张洪图好心创办起这所孤儿学校,我不可能这样集中地把这一群失去亲情的孩子们的事告诉读者;更何况假如不是我亲眼所见,甚至连我自己都很难相信在我们的身边竞然还会有这等凄慘的事情发生……

张洪图是个煤厂老板,靠辛勤经营办煤厂嫌了几千万元,自己和家人什么都没有享受,却干起了一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到全国各地收养一些没爹没娘的孤儿,为他们办所学校,让他们有学上,有个温暖的家。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他竟然收养了来自全国各地的600多个这样的孩子!

600多个呀!那天我到孤儿学校已是夜晚,因为夜已深,便没有打扰这些孩子。第二大一早我就被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我在学校的招待所楼上推开玻璃窗朝下一看:哇,黑压压的一片……他们三三两两地在一起,却没有几个孩子在欢乐地玩耍,多数孩子有些呆傻地坐在学校的操场边的石板上和公寓搂前墙边的台阶上,默默地做着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一些极其无聊的事:比如挖土,比如捉虫,比如弄手指,比如干脆支着双手在呆想着什么。这种情景,只有在这样特殊的孩子群体中才能看到——几乎没有任何的欢乐,没有任何的相互交流,甚至没有任何的规范行为……

他们所穿的衣服多数是不合身的,不是大了就是紧了,不是破的就是旧的,不少孩子的鞋子也是不配套的。学校的老师告诉我们,孩子们穿的大部分都是社会各界资助的,所以只能是这个样子。

他们的脸显得呆板、麻木和茫然,对我这样的陌生来访者充满了好奇,只是远远地瞅着却并不上前来与我打招呼。

开始我以为他们对我的询问会很紧张和胆怯,当我走近他们时,竟然意外地发现这些被采访者一点也不怯生,且无论岁数大小,都十分清楚地记得自己家庭的事,自己的出生地,是什么原因成为孤儿的,又是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女孩陈红梅说:我现在念四年级。老家在湖南桑植,爸在一次施工时被山上的石头砸死后,妈就上吊了。后来张爷爷把我接到了这儿。

男孩伍新文说:我读三年级。家在湖南新化。爸爸在湖北打工时死的,妈是被火车轧死的。是省团委的阿姨把我送这儿的,在张爷爷家里住了很久,后来长大了就搬到学校来了。

男孩林诗阳说:我是海南来的。到这儿那年12岁,是跟我妹妹一起来的。爸妈是渔民,出海打鱼时翻船死了。

“喂,妹妹你过来”小诗阳主动把正从爱心公寓里走出来的一位小姑娘叫到我身边。

于是有了我和小诗慧的下面这段对话:

“来后,想过你爹妈吗?”

“做梦想过。可记不得他们什么模样了……”

“第一次到这儿害怕吗?”

“不,张爷爷对我们特好。”

“在这里印象最深的是件什么事?”

“下雪。我们海南没有雪。”

“长大后想做什么?”

“唱歌,得大奖。供哥哥上大学。”

“那你自己呢?”

“海南。”

“为什么?”

“想我的小伙伴……”

“你手里是什么东西?”

“方便面。”

“谁给你买的?食堂里吃不饱?”

“不,每天我可以吃几个大包子。可我挺想尝尝方便面的味道……”

“钱,你怎么会有钱呢?”

“张爷爷给的,每月都有。”

“每月都有?给多少?”

“上中学的大哥哥大姐姐们每月10块,我们小学生是5块。”

“钱是自己保管,还是交给老师?”

“都有。我是让哥哥保管的。”

“如果现在送你回家你走吗?”

“不走。”

“为什么?”

“张爷爷和老师对我们好,要让我们读完中学再上大学。”

“你有决心上大学吗?”

小诗慧,不好意思地看看站在一旁的哥哥说“有。”

那一个早晨,我一连问了近20个孩子的情况,令我吃惊的是他们都能与我对答如流,孩子们在谈起有限的悲慘记忆时,表现出惊人的平静,而这恰恰又让我感到异常酸楚……

王兵,一个来自宁夏西吉县的小伙子,身高与我只差半个头。他说他自幼失去了双亲,跟着一位远房的穷表哥以放牛为生。在茫茫的戈壁滩上,小王兵天天与牛为伍,日久天长,口中除了会几声嗷嗷的沙哑赶牛号子外,连称呼人的话都不会说。小王兵身体瘦弱,因他蓬头垢面的一身野性和能嚎几声令野兽也畏惧的尖叫声,就被当地人取了一个让人辛酸的名字——小狼孩。

苔莎,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秀发披肩,如果稍稍打扮一下,绝对是可以上七色光节目的美少女。而她站在我眼前只有泪水……她说她家在深圳,因为父母离异,母亲出国远走后,父亲遗弃了她,小小年纪就已经在街头流浪数年。她来到孤儿学校后总是躲在别人身后,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里不时闪烁着贼溜溜的目光。但大家发现,在小苔莎拿东西的时候,她的手却会不停地哆嗦,甚至连一个鸡蛋都拿不稳,是那天我在街头饿极了,到一个店铺拿东西吃时,有个人用大脚狠狠地碾踩我的手后落下的病。流浪街头数年的小苔莎惟一能记得的就是这件事,那是刻骨铭心的一幕,也因此在她幼小嫩弱的肢体上留下了终身不愈的残疾。

程珊,也是来自广东的一个小女孩,她的入学卡片上注明她已经12岁了,可看她那贏弱的样子,像只多月未进食的小猫,没人相信这孩子已经是这个年龄了。问她生父生母是谁,她摇头;问她今年多大,她摇头;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想了半天还是摇头。我知道换了三个爸爸妈妈,可他们对我都不好,后来就都不要我了……小程珊的记忆里只有三个同样将她当做猫狗使唤的家长。

王忠银,13岁,一个惟一追着要跟我说话的孩子。我问他的家里的情况,他能倒背如流地给我讲:开始父亲没有了,后来母亲也没有了,于是就只能同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到处流浪,给人家当过小牛倌,干过拉砖活,也倫偸卖过血……特别爱读书和唱歌。你不信我给你唱……于是他就先给我唱“唱支山歌给党听”,见我一脸凝重,没等唱完便说来首轻松点的,就又唱了首“潇洒走一回”。看着这位天真无邪的孩子伸着脖子髙声唱着这样的歌,我无法不皱起眉头,可哪知小忠银一个劲儿地还要给我背唐诗,而且背了一首又一首。就在我弄不明白这么高智商的孩子怎么也成了孤儿时,一位老师走过来,对他吆喝道:“行了行了,何老师还有其他事呢!”小忠银这才默然了。后来老师告诉我,小忠银刚出院,他的神经有点,何……我听后心头一阵紧缩,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只听王忠银朝我说:“老师,什么时候我再给你背段英语……”

不知怎的,我被他的话弄得眼眶里泪水盈盈的。

多么不幸的孩子。

可他们又是多么幸运的孩子!假如他们没有遇见张洪图爷爷,他们现在该在什么地方?过着怎样的凄凉生活呢?我不敢设想。学校的老师告诉我,张洪图为了把这些孩子收养到这儿,不知费了多少心血。

那一天,张洪图和几位助手,经过几天几夜,才在山西太原市郊的一处不知废弃多少年的某单位仓库边的四周杂草丛生的小木楣内,找到一个躺在一张千疮百孔的席子上已奄奄一息的女孩,她是罪犯白建荣的女儿白婷婷。好端端的一个姑娘,由于失去亲人的关爱,在数年间孤苦一人漂流四方,谁也不知道她的名字,谁也不知道她的家。张洪图他们是从山西某监狱得知,该监狱的服刑犯白建荣因不知幼小的女儿的下落而数次自残,折磨得人模鬼样。白建荣当然罪有应得:

那年在太原摆摊的他,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广州人。发财心切的白建荣把辛苦挣来的10000多元拱手给了广州人投资,事后才知是上当受骗了,因为之后一年多他一直没有那人的音讯。巧在一年多后的—天,白建荣无意间在一位朋友处见到了冤家对头,当时气昏了头的白建荣狠狠打了那人一顿,并抢走了15000多元。白建荣因此被判重刑入狱。可令他想不到的是他进大狱后,妻子便无情地抛下当时不足—周岁的小婷婷一去不回。小婷婷的爷爷早逝,退休的奶奶还要负担白建荣的妹妹上中专。加上白婷婷的妈妈与白建荣属于非法同居,也没有办婚姻手续,白婷婷因此成了黑孩子。苦命的小婷婷从会走路开始,便不被人所承认,户口上不了,学校进不去,最后连属于她的家门都找不着了,于是便成了太原街头到处流窜的小乞丐,人称黑妞。黑妞受的苦难数也数不清,在童年的记忆中,白婷婷只知道经常有那些年老或者年少的坏男人老拿她寻开心,他们不是拿一个吃剩的馒头换得在她细嫩的脸上啃一下,就是用烟屁股在她尚未发育成熟的胸脯上烫一下取乐……医生说,要不是张洪图他们救得及时,小姑娘早已命归黄泉……

在我眼前的这600多名孤儿,几乎都有与白婷婷类似的命运与遭遇。

山西籍孤儿赵秀才也有着多次被遗弃的经历。不知道那对年纪轻轻就扔下孩子去见阎王的父母是否期望他们死后,自己的孩能成为光宗耀祖的读书人。他们已不可能知道苦命的孩子在失去父母之后的岁月里,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这位赵氏小秀才第一天见了张洪图爷爷端来的一大盆热腾腾的白面校子,两眼顿时闪出白光,一下子扑过去抓了就吃。无论一旁的叔叔阿姨们怎么劝他慢吃慢吃也不管用,这赵氏小秀才竟在短短的数分钟内,一下子吃进了42个肉馅的饺子。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更让人吃惊的还在后面:不出一刻钟,赵秀才突然捂着鼓鼓的肚子大叫疼啊疼的。而这时有人嘀咕道:“谁让他贪吃那么多。”

“啥叫贪吃?你饿过三年五载吗?可这孩子靠乞讨和捡别人剩饭过日子,当乞丐的时间已整整七年了!七年啊!”收留赵秀才的张洪图听了这话气得直跺脚。

孩子们来到孤儿学校的头一天,几乎都有与赵秀才同样的贪吃毛病,几顿下来,又都喊肚子疼,老师让他们慢些吃,先不要吃那么多,开始孩子们都不听,到后来才发现在张洪图爷爷这儿,每天都能吃到这么多这么好的食物时,才变得文明起来。

可怪事仍不断出现。

一位孩子指着松花蛋,满脸狐疑地问张洪图:“爷爷,你为什么给我们吃坏蛋呀?瞧这些蛋都发黑发黄了。”

另一位孩子手拿香肠,兴高采烈地拉着何玉霞的手走出食堂,跑到场地上乐着直要这位阿姨妈妈给他点鞭炮——从未见过香肠的孩子错把春都当鞭炮……

在这儿管理生活的几位年轻老师,好不容易把这群浑身污秽不堪的孩子像赶鸭似的拉到澡池前,但面对热腾腾的池水,孩子们竞然畏缩着不敢进水。

“下去吧,多好的热水呀!”老师们急得只好像赶鸭似地将孩子们往水池里赶,哪知这群可怜的孩子们竟然不知进洗澡池里要脱下衣服,一个个像煮饺子似的穿戴着衣帽直往干干净净的热水池子里跳……

刚给洗澡池子里的孩子们扒掉身上的饺子皮,张洪图叫来几位医务人员,他要给这些没爹没妈的孩子们看病治病,自然抽血体检是免不了的。但令老张和老师们又一次想不到的是竞然有不少孩子哇哇大哭起来,说啥就是不愿挽起袖子让医生们抽血。

“张爷爷,老师,求求你们放了我呀,求求你们放我们回家吧……”这回把自认见多识广的张洪图给弄糊涂了:“娃呀,你给说说咋想回家?是嫌爷爷和老师给的吃的不好?还是住的穿的不暖?”在那个哭得最凶的宁夏同心县来的小春梅床头,张洪图使出一个慈父所能有的全部耐心思忖着答案。因惧怕缩成一团的小春梅终于张口告诉了张洪图一件往事:那年小春梅成孤儿后,被一个外乡好心人收留到家,什么好吃的不给,却要她每天不停地喝盐水,后来便隔三差五地被那好心人带到街上的医院去抽血,看到那鲜红的血液被一支大针管抽走的情景,小春梅一次次吓得直晕过去,而那好心人则一脸铁青地告诉她:只要多喝几口盐水就啥事都没有了。小春梅虽说年少,但看到自己本来就快枯竭的血液被一管管抽走的情景,心里不知有多害怕!终于有一天她从那个靠收留孤儿卖血嫌钱的黑心人的魔掌里逃了出来。小春梅从此见了有人要给她抽血便恐惧不已,而与小春梅有同样境遇的孤儿又何止是她一个!

望着眼前向自己跪下求情不要抽血的一群孩子,张洪图的心都碎了。“好孩子们,快快起来!爷爷让医生来给你们抽血检查身体,就是为了不再让你们以后被人抽哪怕是一滴血啊!”快五十出头的张洪图,此时此刻却只得半跪着双腿,一个一个地轻轻将惧怕抽血体检的孩子扶起……

张洪图用他胜过慈父般的伟大胸怀收留了这几百名可怜的孩子,建起了中国第一所至今也是惟一的一所大同育孤学校,并亲自出任校长。开学那天,全国人大常委原副委员长孙起孟先生和山西省领导也前往学校出席了开学典礼。

所有在这里的孤儿们是幸运的,他们在这儿找回了自己的家,找回了自己的父爱与母爱,还找回了上学的机会。现在他们正在健康成长着,幸福生活着。

然而我们知道,像张洪图收留的这600多个没有家庭、没有父爱母爱的孩子,在全国仍然还有很多很多,至于那些即使有父亲与母亲的存在但却根本得不到任何呵护的孩子,更是不计其数;同样即使有自己的亲生儿女,却得不到赡养、过着凄凄切切生活的孤寡老人有多少,我们更无从计算……

他们,难道不是我们最应该关注和最需要给予爱心的群体吗?他们,可以用自己的忍耐和艰辛维系着自己的生命和生活,但他们最渴望和呼唤的只有一样东西,在他们看来远比给予他们金山银山更宝贵的东西——那就是人间亲情!

呵,人间亲情,你在何处?

正文 第二章 车站码头边那黑影憧憧的是人是鬼?

家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起点,也是生命的最后归宿。它温暖又温馨,中国人对家的营造和珍爱家的传统美德至今仍令西方世界羡慕。曾有一个美国的年轻博士为了体验中国家庭的亲情,在北京一位普通市民的家里生活了三个月,而正是这样一次普通而短暂的体验,使他把自己一生的美好前程和远大理想一并永远地留在了中国。

他如此感叹地说:在中国,我找到了真正的家的内容与感受,这一切也许比我的整个生命还重要。……

谁都知道,没有家的人就像一叶漂泊在大海上的孤舟。

可生活里,竟然还有些无情地将自己或他人的孩子逐出家庭、弃之门外,让其流浪四方,从小便成了尝辛酸的人——

这一幕我无法忘记:

那是前年我到石家庄出差,回来的时候乘的火车,在到达火车站时还有约一个小时的开车时间,孤单一人在候车室里很无聊,几张小报翻不了几分钟便把上面的内容来回看了几遍,予是只好坐在那儿装睡——周围吵吵嚷嚷的不可能真睡得着。突然有人用脚轻轻碰了我的腿一下。我睁开眼睛,不由吓了一眺:站在我面前的一中年男子,手中抱着一个婴儿向我乞讨道:“行行好给点钱,好让我给这娃儿治病……”听了这中年男子的话,我便瞟了一眼他怀中的孩子,这一瞟可把我惊得不轻,因为我还没有见过病成这样的小孩子:那孩子看上去不足一岁,硕大的脑袋却与成人的头脑不相上下,再看看那张蜡黄的脸,一双蛋黄色的眼睛大如核桃,孩子的眼神几乎看不到,只有偶而眨动一下的眼珠,说明他还活着。

“这这……这孩子是什么病?这么严重呀!”我不由得惊叫着问道。

“黄疸。”那中年男子毫无表情地说。

“这么重的病你还不带他上医院?”

“没钱。先生行行好吧。”

“给……我当即拿出一张百元钞票。”

“我代孩子谢谢你……”

“不用谢,给孩子看病要紧。”

那抱孩子的中年人走了,我赶紧闭上眼,可满眼却是刚才那可怕的婴儿硕大的蜡黄脑袋——我发誓从没有见过病得那么重的孩子。我甚至在默默想着这家人也够可怜的,孩子都病成这个样了,还靠乞讨治病,等钱乞讨齐了,那孩子还有救吗?

“走开走开,你这个骗子还有没有点人性?把孩子折腾成这个样了,你还拿他当摇钱树呀?呸,给你钱还不如喂狗!”突然,有人在大声嚷嚷。

我睁眼一看是离我座位不远的一个上了年岁的等车人,正在骂那个刚才向我讨钱的抱孩子的中年人。

这人,不愿给就算了,说这么难听的干嘛?我见状有些不平地喃咕了一句。

“先生,你不知道,那抱孩子的人才缺德呢!刚才我看你给他钱,要是早点坐在你身旁我也不会让你给的。”不知什么时候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姑娘对我说道。

“为什么?难道那抱孩子的人真是骗子?”这回轮到我瞪眼睛了:“我不相信,孩子都快死了,他干吗还要骗人呀?”

“哼,他就靠这样缺德才能骗到钱呗!”

“怎么说?”

“你以为那孩子是他家的孩子吗?”

“不是他家的孩子,还有谁家肯把病重的婴儿交给这样的人满世界跑?”我一惊。

“说那中年人缺德就缺在这儿,他把这些垂死的孩子当做摇钱树,像你这好心人不知其故,他可怜兮兮地抱着病孩伸手向你要钱,你不就给他了吗?”姑娘一脸鄙视地说。

“这也不失为一招,若能要到钱,就可以给孩子看病,总比见死不救好些吧?”

不想那姑娘瞪了我一眼,说:“我说这世界怪就怪在这儿。明明有人是骗子,偏偏有人傻呼呼地给他提供机会嘛!”

“话不能这么说,我给他钱总比没人给他要好吧?”我依然认为自己方才的做法并没有多少错。要说错也该是那抱孩子的人不该采取这种办法,说不定就把孩子耽误了,如果他要不到那么多钱看病呢。

不想我的话引来姑娘的一阵讥讽:“看你戴一副眼镜的模样,大概也是属于那类书呆子吧?我实话告诉你吧,那人抱的孩子根本不是他自己的孩子,所以我们说他太缺德。”

“真不是他自己的孩子?”我再次惊诧起来:“世上竞然会有这样丧尽天良的人呀?”

“这还用说嘛!这年头啥样的人没有?”姑娘一副很懂世故的样子教导我:“所以你今天是上当了,那100块钱又可以让骗子美餐一顿了。”

我当时脸色一定很难看。“这真是见鬼了!”

我常在这儿乘火车,所以见得多了,这样见鬼的事多了。姑娘开始有些友好地对我说:“在石家庄火车站这些年经常看到一些装得可怜兮兮的人或者抱着少胳膊少腿的孩子或者拖个像刚才那祥半死不活的婴儿在车站行骗。我也被他们骗过几次,但现在本地人都不会上他们的当了。他们能骗的也就是你们这样的外地人……”

“可我不懂,既然孩子不是他们的,那谁家愿意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他们这些骗子呢?再怎么着,就是看不好病,人家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嘛!”我始终不明白。

“那当然。换谁也不会把那么可怜的孩子交给这些骗子。”姑娘告诉我:“他们这些骗子的手段多着呢。通常是在一些公园和垃圾堆等地方捡的孩子,这些孩子大部分都是别人丢下的,要么是私生子,要么就是生下后见有残疾便不要了,还有一些是属于超生的……”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你是……”我对身边的这位姑娘产生了某种好奇。

“职业关系。因为我是报社记者。”她向我掏出一张名片:“看样子你也是同行?”

“算是吧。我出于礼貌也递给她一张名片。”

“噢——,是何先生呀?是你写的吧?”

我点点头。

“太好了!那书在社会上反响可大呢!你这回又是来石家庄采访的?”

“不,是出差。”

“噢,是这样。”女记者马上一副很认真的样子:“我建议你写写刚才我们说到的这个题材。应该向社会呼吁呼吁。这帮拿孩子当做摇钱树的人太可恶了,连起码的人性都没有。我曾经追踪采访过,有几个人竟然还抱着自己家的孩子出来骗钱,整个儿一点亲情都不讲,能把人气死!”

“能举个例吗?”

“我在公安局里采访过一个人,他是在汽车站行骗长达三个多月后被公安局收容的。那人是内地来的,他孩子生下后,脚先天性残疾。本来是到石家庄来看病的,医院说看病动手术和住院得先交3000元钱。那人口袋里只带了2000多元,钱不够。他就到大街上行乞,后来发现一天下来还真能乞讨到三五百元,于是他每天开始沿街讨钱了,日久天长后他把孩子治病的事反倒扔在脑后,天天打着为孩子治病的幌子在外面乞讨要钱。石家庄的大大小小的街道都讨过后,他便到了车站,发现这儿比大街上更容易讨到钱,于是就干脆在车站里安营扎寨了。在汽车站的那些日子里,他最多一天竟然乞讨到近千元钱,这么多钱可把这位穷惯了的人心也给养黑了,其实给孩子看病的钱他也要够了,但他直到最后也没把看病放在心上。用他自己的话说:看病还要花钱,看好了又能怎么样?于是这位父亲从此把自己残疾的孩子当做了摇钱树,时间一长,他连家都不愿意回了,干脆以此为生。带着孩子走遍了石家庄和邻近的几个城市,就连天津、北京等城市他也都去过。有一次他带着孩子在保定车站时,因为上厕所,结果出来一看自己的孩子不见了,这下他可急坏了——他不是急可怜的孩子,而是急自己的摇钱树没有了。你说,孩子丢了,反正他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孩子,丢就丢吧,可这位已经连良心都被钱吃掉的父亲,怎么也不甘心从此断了财路,于是他千方百计开始寻找别人家的孩子……”

“怎么着,还有谁家甘心情愿把可怜的孩子交给这种人嘛!”我摇头说。

“你是常规思维。”女记者有些讥笑我。她说:“这个没人性的家伙就开始在医院旁边守着,因为在那些小地方的医院里,经常有人把有病或者有残疾的孩子扔掉,或者是那些私生子被偷偷地扔在公园和垃圾堆里。他还真又抱到了自己想要的孩子,令他想不到的是那次他在一个公园抱到一个放在一张坐椅上的婴儿时,竟然还碰上了这样一件好事:等他喜出望外抱起那个襁褓时,突然有人在背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当时他吓得差点把孩子丢在地上,因为他做缺德的事心虚呀!但后来出现的一幕又令这人简直高兴死了,拍他肩膀的人是那个孩子的父亲,一个很年轻的父亲。那个年轻父亲塞给他1000元钱,说你是个好心人,一定要把孩子带好,不要让孩子受苦,即使以后你自己养不起也想法给家好人家。这1000块钱就算是对你的报答。说完那孩子的父亲就走了,再也没有出现。当时这抱孩子的人还真激动了一番,他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运气,重新找到了一棵摇钱树不说,还白白得了1000块钱!开始几天他见这捡来的孩子还真是小宝贝哩,比自己那残疾的娃儿不知好看多少,那顆还留存着—点儿人性的心动了一下,想自己抚养。”

“可一想到钱,一想到能通过抱着孩子行骗轻轻松松一天骗回三五百六七百的花花钞票时,这仅存的一点儿人性也丢在了脑后。他继续回到从前:抱着襁褓,装出一副更可怜的样儿出现在车站码头,向那些善良的人们伸出那双罪恶的手,乞讨道:看在这可怜的孩子面上,因为家里穷,这孩子有黄疸住不起医院可怜可怜吧……这个骗子有时还从地摊上买了劣质的黄色化妆品给婴儿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以此来蒙骗。好心的人看到一个如此可怜的婴儿因为没有钱治病而纷纷伸手相助,于是这骗子的口袋便鼓鼓囊囊起来……日复一日,那孩子后来真的有病了,好端端的孩子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病了,他不仅不给孩子上医院看,相反觉得影响了他的生意,再加上孩子又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用他自己的话说:人家亲生父母也没有把孩子当回事给扔了,我凭什么对这样苦命的弃婴那么上心?他活该可怜!后来孩子死了,他就趁没有人的时候扔在了一个垃圾站里。而在扔掉这死婴时,他又听到了另一个弃婴在垃圾站的一只铁筒里啼哭着,于是他再一次抱起那孩子,脸上带着少有的那种贪婪,开始了他新的行骗生涯……”

“真是丧尽天良。”我感到无比愤慨:“有关部门为什么不对这样的人采取措施?”

“怎么采取呀?”女记者说:“我曾经呼吁过,但人家说我们无凭无据,怎么好抓人家?公安人员曾经在我一再督促下派人跟我追踪过一个这样的拿弃婴骗取钱财的人,但当抓到这个骗子时,那人死不承认自己是在把孩子当摇钱树。他还振振有词地对公安人员讲:我是在乞讨,可我也是准备把讨来的钱给孩子治病的。你们不相信的话,那就把孩子交给你们处理,说完他把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的婴儿往公安人员怀里一塞便完事大吉。这一下让公安局的同志为难了。接吧,把那骗子抓起来,你还真拿不出什么证据能证明他是在做违法的事,更重要的是这奄奄一息的婴儿怎么办呢?”

“公安局有收容所,可对这么小的有重病的孩子也真难处理。有一次某市公安局曾抓到一个用婴儿骗钱的人,在报上登出一则弃婴寻亲启事,结果孩子的亲人还真找上门来,因为那孩子的脖子挂了一个标志物,人家一看启事便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公安局。那孩子的家长上门不但没有感谢公安部门的同志,还把人家骂了一通,说他们是超生了,孩子是让那个抱走的人准备找个好人家收养的。公安局的同志告诉孩子的亲人说那抱走孩子的人是个骗子,并且押来那人当面对质。这骗子还真会耍花招,一口咬定是受人之托准备给孩子找个好人家的,但因为中途孩子得了病,自己又没钱,所以才不得不到车站码头乞讨的。结果就在这当口病重的孩子死在了公安局。这下孩子的亲人们不干了,硬说是公安局耽误了孩子的性命,非要跟公安局打官司,闹得死去活来。那人家心里也不是不明白,假如跟那个骗子闹能闹出个什么名堂呀?跟你公安局闹说不定还会赔给他万八千的。公安局可就倒了大霉,那骗子是抓到了,可也白白给那死孩子的亲属赔了5000元安置费才算了结了一桩麻烦事。这么着,骗子们就越来越嚣张了。”

“于是这样的骗子在车站码头到处都可以大摇大摆地干起缺德事?”

“不是这样又能是怎样呢?”

我对这位同路的女记者表示感谢。但石家庄车站的见闻,却很难在我脑海中消失。日后我在每一次外出采访或出差时,都会特别注意一些城市的车站码头的情况,几乎毫无例外地看到了这样的情况。一次在某省城车站,我坐了不足半个小时,竟然连续有四五个小孩子走过来向我讨钱,他们的那种职业性讨钱法令人吃惊。

可怜可怜我们吧!这样的话本来是一切乞丐们都要说的话,但这浑身脏兮兮的孩子根本连这样的话都不说,他们伸着手,在车站或者码头的候车室和候船室里挨个地向乘客们讨钱,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用非常职业性的眼光看着你,将手伸得长长的。如果你是一个穿得很绅士的人的话,他就赖在你身边死缠着不走,知道你为了顾面子非给他不可。你给少了他还是不走,直到他认为你应该给那么多时才换个主儿;如果是一对情侣,那他她肯定成功,因为他们知道这时的男士总是很大方;如果他们碰到早已盯着他们的人时,他们会远远地离开你或者躲过你换个人再伸手,因为他们知道这样的人肯定是不会给他们钱的,弄不好还会遭到一顿臭骂。在郑州车站时,我特意注意了一下这些小乞丐的行踪,发现他们每讨完一圈后就躲到一个人少的厕所边去。原来在那儿有个成人在指挥着他们!显然那人是乞丐头目和帮主。那家伙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实际上他在指挥着整个车站大厅的四五个小乞丐的行动,而且都用其实并不怎么隐蔽的手法回笼着每一个孩子讨来的钱。

“可恶!那一次因为时间来不及,要不我会走进车站的警务办公室找到公安局的同志把这帮职业讨钱的乞丐们给一网打尽。”

“你想得太简单了,那是些社会毒瘤,就像长在人身上的牛皮癣一样,可不是一下子能治得好的。”想不到有一次我在某省城车站的公安处采访时人家竟然这么回答我。这个省城的车站公安处处长告诉我,他们曾经多次对这类专门以孩子出面向旅客索取钱财为职业的乞丐帮进行过清理工作,但打了几次后不仅没有打掉,反而越打越多,他说仅他们那个车站大约有三四十个这样的少儿小乞丐,其中还有五六个是六七十岁的老人。

“你今天抓走他们一批,明天又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一批人来,总是铲除不尽。”老处长不无为难地对我说:“可恨的不是有没有乞丐的问题,而是社会上怎么会有那么多没爹没妈没家没亲的孩子!有一年我们作过统计,全年在车站上出现的孤儿、流浪儿多达97个!有一小部分是跟大人在一起外出旅行时不慎丢失的,而大部分是被大人半途有意甩掉的,这些孩子可怜哟!他们不是身上有残疾,就是弱智者,或者是离异家庭的孩子。有一次我就碰上一对甘肃小兄妹,大的男孩子十岁,小的女孩子七岁,他们还都知道自己的父母叫什么名字,也知道自己的村子叫什么,可再多的情况就说不清了。孩子说他们的父亲在三年前死了,母亲开始带他们在西安做事,过了两年,有一天说带他们到南方去,就在经过车站转车时,一转眼小兄妹俩就再也找不到他们的母亲了。人生地不熟的,孩子当时吓哭了,他们就在车站等啊等,希望他们的妈妈出现,但一等几天都不见,后来饿了,没有吃的,他们就到卖包子的摊铺那儿看人家吃剩扔掉的就捡起来吃,后来摊贩见了就赶他们走。没有办法,这些孩子又不敢找警察,怕把他们抓起来送到监狱里——他们自己这么想,于是就自己每天在车站向过路的客人讨钱。他们白天做乞丐,晚上就钻在车站旁边的一个旧水泥管道里,这么着过了一年零三个月,要不是后来那个小女孩生病死了,她的哥哥哭着找到我们,我们还不知道这车站四周还有二十几个这样的孤苦伶仃的流浪儿呢!”

“你们进行搜査清理出来的?”

“可不。”

“这么多孩子就这么长年寄生在你们车站?他们靠什么维持生活呀?”

“除了乞讨,就是偷和抢呗!”老处长说到这儿长叹一声,直摇头。“平时这些孩子在车站见我们警察就像老鼠见猫似的。可我们有时为了整顿车站风气也不能不去管管他们,但你把他们抓来后一问,每一个孩子给你讲一个他们的故事,你听后就再不忍心去抓他们了。在常人眼里他们这些动不动向人讨钱的小乞丐确实令人讨厌,而且有伤我们社会的风气,但要我说,这些孩子其实没有多少责任,有罪孽的应该是我们大人们。有一个孩子才三岁,他知道自己的家就住在武汉市,他父母因为打架时撞翻了衣柜,把这孩子砸成了瘸腿,后来父母离了婚,母亲带着这个孩子总觉得是个累赘,将孩子带到我们这个车站,骗他说给孩子买上北京的车票去,便一去不复返了。三岁的孩子,你说可怜不?这样的孩子我们几乎每个月都要碰上一两个,这些孩子的大人们简直连一点点人性都没有,别说是亲情了,自己的骨肉呀!忍心看着孩子在失去亲人后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喊嘛!”

五十多岁的老处长,说到此处两眼泪汪汪的。

是的,孩子们懂得什么?他们天真地跟着父母远行,还以为前面等待自己的是天堂,哪知正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把他们送进了地狱。

在北京火车东站和西客站,据说每年收容这样的丢失孩子都在三位数以上。在昌平收容所里,至今仍有二十几名大至十五六岁、小至刚刚学会走路的弃儿,他们有的已经在那里生活了一两年,公安部门对这样的孩子甚至有些苦不堪言,因为这些孩子如果是身体和思维健全的一般都被有关机构送走或者被好心人领走了,留下的这些残疾的弱智的,叫公安干警们怎么去管理他们,或者说到底管到哪一天算是出头之日?

在河北某车站的收容所里,我见到一个长得相当漂亮而且身体和智力都没有任何问题的女孩子,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娜娜。小娜娜见生人一点不胆怯,我问她:“家在哪儿?”她说:“在草原上。”

“那你爸爸妈妈为什么找不到了?”

小娜娜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我只有奶奶。”

“那奶奶现在在哪儿?”

“奶奶死了。”

“怎么死的?”

“她带我到这儿找爸爸妈妈,没找着,就生病死在了医院……”小娜娜说到这儿便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收容所的同志告诉我:当时他们从医院接到电话,说有个从内蒙古来的老太太病死在医院,她身边有个小女孩让我们去收容。后来我们听医院的人说,那老太太从内蒙古到我们这儿时已经病得相当重了。据老太太死前说,她家住在内蒙古一个草原旅游点旁边。有一年一对年轻人来到他们家,那女的一到她家就分娩生下了这个女孩。老太太说,人家出门旅行在外生孩子,她是个信佛的,一生以慈悲为怀,便让这对年轻男女留了下来,她还精心为那年轻的产妇坐月子做这做那,就像伺候自己的亲生女儿。

可不出半月,有一天老太太从外面采蘑菇回家,却发现那对男女走了,婴儿却还在。她开始以为那对男女出去玩了,可等了一天又一天,最后老太太终于明白人家是借她这地方生下这可怜的孩子后便远走高飞了。老太太孤零零的一个人生活,就这样又当妈来又当奶奶地带着这个小娜娜过了一年又一年,后来孩子也能走路了,也能说话了,而且长得十分漂亮可爱。老太太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孙女那样疼爱着一手带大的小娜娜——连孩子的名字也是她给起的。但前年老太太发现自己得了绝症,于是就想帮这个孩子找回亲生父母。老太太只记得当时那位年轻女人曾经说过自己的家在河北沧州北边一带,于是她便带着小娜娜不远千里来到这个城市寻觅孩子的生身父母。然而善良的老太太没能实现自己的遗愿便先走了,只留下可怜的刚刚三岁的小娜娜……

“小娜娜,你想爸爸妈妈吗?”

“不,我要奶奶……”

小娜娜泪眼汪汪地看着我,那样子真叫人心碎。

广州和深圳是近十年间外地人口进入最多的南方城市,那儿的车站码头上的黑人也就最多。所谓黑人是指既没有常住证,也没有身份证,更没有固定的居住处,他们以车站为家。有的据说已经在那儿有了第二代。武警某支队的政委是我的一位老战友,他从20世纪80年代在车站当执勤中队长到现在当管辖车站一带的内勤工作的全支队一号首长的13年里,收容和遗送无户籍的16岁以下的少年儿童就已经超过3000余名,这3000余名少年儿童中的故事可以写成一个长篇——老战友在几年前就期望我有时间写一写这方面的事。这回为了调査亲情方面的材料,我想应该对他的期望作一回应了。而令我吃惊的是从他口中我了解到的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的凄凉境遇让人有太多忧伤和愤懑。

故事之:有个男孩是从江西去的,一口南昌话。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到了广州。那是四年前的一个暑假前夕,学校又要进行期末考试,这孩子准备逃学,因为父亲在前几天已经告诉他:语文算术再不考到90分以上成绩,就去死。孩子害怕了,知道考试没几天了,自己的死期也快到了,所以他作出了一个不死的决定:逃跑。那天他把所有课本连同书包一起烧了个精光,他已经恨透了这些东西,使他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的这五年里饱受了父亲的拳头和母亲的责骂。他偷偷地拿了抽屉里两百块钱和一身衣服,便乘人不备之际,混上了从南昌开往广州的火车。上车后他藏在餐车的一个垃圾管内,因此一觉醒来就发现车上的人都在往外走,他也跟着出了车站。车站好大呀!人又多,他便不知往哪儿跑了,于是便在车站广场的一处台阶下,坐下,坐着坐着他便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发现有人在嘲笑他,原来他被一个老板弄到了一间离车站不远的大房子里。

“小孩,你是哪儿来的?是偷跑出来的吧?要不说我就送你回去!快告诉我,告诉我就给你好吃的,怎么样?”那老板手里拿着一只脏兮兮的鸡腿在他面前晃动着。两天没有进食的小孩咽着口水,可就是不敢向眼前的这个生人开口。

“不说?哈哈哈,不说也没关系,到我这儿的娃儿开始都像你这样胆小,可过不了几天胆子大得连杀人都不怕。”老板露着一口黄牙,一边啃着那只鸡腿,一边这么说着。

“我……我有钱,不住你这儿……”小孩怯生生地将手插进口袋,起身想要走。

“走?想走就走?”那老板眼睛一瞪,过去一把从孩子的口袋里掏出钞票,“好嘛,两百块!就算付了我这个二星级饭店一天账单吧!”说完就把孩子的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伯伯,你把钱还给我,还我……我还要回家呢!”孩子害怕地哭了起来。

“哈哈哈……你还想回家?知道你家在什么地方吗?乘哪趟车吗?对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回不去了,你一出我这个门就会被警察抓起来关进黑乎乎的监狱里,让你跟毒蛇住在一起,而且永远别想出来!”

孩子哪经得住陌生人这般吓琥?就这么着这孩子便落到了这个广州车站第一偷手里。一个月后,逃学小孩便成了车站一名小偷,并且一直被牢牢地控制着。半年以后,这个南昌来的逃学孩子已经成了活跃在车站的一名手艺不俗的惯偷了。当他的师父被警察逮住后,他竟然凭着腿快而一度消失在公安干警的视线之外。原来的家没了,偷性也使这孩子早已忘了南昌的老家。过早的成熟使他心目中树起了一个目标:要继承老爸他的师父业绩,争当车站神偷。还真有他的,公安和武警在车站屡屡组织抓捕行动,他却像一只狡猾的小地鼠,转眼就找不到了。原来他在车站广场旁边的一个下水道建立了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小天地,平时他吃住都在那儿,谁也没有把那又脏又小的下水道放在眼里,而那狭窄的下水道正好能容下他这么个瘦小的身体。

他因此在公安干警那儿也挂上了小地老鼠的荣誉称号。要不是那个夏天公安干警们逮他的时候正好下着大雨,他的家被大水灌得满满的不能进去藏身的话,他这小地老鼠可能至今仍在广州车站作着孽……

小妮与小宝本来并不认识,他们认识是因为小妮那天饿昏在候车室时,小宝一直守在她身边,直到小妮醒来。把她背到他的住处——车站大广告牌后面的一只脱盖的旧油箱内。

小宝问小妮:“从哪儿来?家里还有人吗?”

小妮只是摇头,说:“不知道,从小就不知道爸妈是谁,她说自己是从一个姨那儿逃出来的,因为姨逼她每天做很多很多的活,她干不了,就逃了出来。”

“我有个妹妹,她长得像你,可是她生病死了,后妈不让我爸给她看病,所以我恨那女人,也恨我爸,我听大人们说到南方可以打竺工,就跑了出来。可到这儿,人家嫌我太小,所以我就在车站卖花。生意不错,够吃的。也有不够时,我就到车站转转,总能碰到有人扔的面包和矿泉水什么的,你喜欢喝矿泉水还是可口可乐?我这儿什么饮料都有……”他像个英雄似的拿出一大堆各种包装的饮料瓶放到小妮面前。

这对流浪儿就这样成了胜似兄妹的车站卖花小情侣,每天出入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以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度过了整整五个春秋。

我们支队那年抓获他们时,这对孩子怎么也不愿分开,那男孩子据说在少年管教所多次逃跑,想看一眼在另一个女少管所接受教养的小妮姑娘。有一次这个男孩子还想逃跑,结果在黑夜里跳墙,不慎……

死了?

听老战友这么说,我的心头感到堵得慌。问:“那女孩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不敢告诉她,怕她受不了……”

我感到无比难过,不仅为这两个可怜的小情侣,而且更为他们的父母——因为是他们的无情无义,使他们的孩子遭受了这么大的不幸。

这样的父母丧尽天良,应该受到谴责。

狗娃没有名字,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只是特别喜欢狗。广州城里有钱人多,养狗的人也多,但爱犬者却总容易丢失一只只价值连城的宠物,那些失去主人的爱犬一旦消失在大街小巷后,就不再被人所宠爱。常常被过路之人痛打。也许有种惺惺惜惺惺的缘故吧,狗娃一见到那些无家可归的狗友,就总是尽力地保护和收养起来。有一回爱犬的主人找到了心爱的宠物,还给了狗娃两百元钱。打那回起,狗娃对所有在街上和夜间不知归宿的狗友都像自己的亲兄弟一样好好相待。有道是狗是最通人性的,有一回狗娃病倒了,三天没有吃什么东西,结果等他再次从晕晕乎乎中醒来时,发现身边一堆面包残果,再转头一看,两只跟随他几个月的狗友正趴在那儿眼睁睁地看着他……

狗娃哭了,抱住它们哭了好久好久,一边哭一边说:“我爸妈连狗都不如,他们连狗都不如!”

“正是他这又哭又骂的声音,才让我们的战士发现了他。”我的战友说。

去年我在四川采访,有个码头的老船工告诉我,他曾经收留过四个没有家的孩子,他们都是因为各种原因被自己的父母遗弃。其中有一个孩子13岁了,但从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在他的记忆中父母只是个谜,因为在他出生后三个月时母亲就扔下他到浙江去找她那个当地质工程师的夫君。孩子懂事后听人说,他妈本来是镇上很出名的一枝花,长得特别漂亮,追的男人很多,但她就是不愿意嫁给当地那些没有出息的男人们。后来有一年镇上来了一批说是找油气的地质队员。那些人个个都是彪形大汉,再说地质队员们至少是大专生和大学生,有文化,吹拉弹唱什么都行,说干活吧也是一把好手,这样的男人在当地是找不到的。一枝花就这么着被地质队中一个浙江男人吸引住了,他们好得让当地男人和地质队上的男人们都妒忌。

两个月后,地质队到了另一个地方,又过了几个月,人们发现一枝花的肚子大了起来,这可是又一个不是新闻的新闻。一枝花赶紧写信给在另一个地方找油气的男人,可那男人一直没有回信,把一枝花急坏了,不得不拖着大肚子远行几百里找到那个地质工程师,还算好,人家没有不认她。一枝花回来的时候,欢天喜地地捧着那张结婚证,逢人便说她现在结婚了,以证明肚子里的孩子是合法的。后来孩子生了下来,奇怪的是她跑到浙江与那个地质工程师成家去竟然没有把孩子一起带上,而且一去就再也没有回过家。有人说一枝花跟那浙江男人达成协议:人可以过来,但不能带孩子,因为那男人同另一个女人已经结婚,并且已经生下一男孩,他离婚后跟一枝花结婚就不能再要孩子了。令一枝花伤心的是那男人居然对她说:我在你们那儿才几天,我能相信那孩子一定是我的吗?不过呢,比起我原来的老婆,我还是愿意要你。一枝花就是这样才拿到了结婚证书,也就是这样永远地离开了家乡,离开了孩子……

孩子孤单单地留在了小镇上,成了一只孤鸟,是那些好心的大婶大妈用自己的奶汁喂养了他。后来是老船工收留了他,这老船工对我说,在这孩子心目中,爸爸和妈妈就像上帝一样,尤其是看到其他家的孩子有爹有妈、亲亲热热的情景,这孩子就会对路过的成人男女叫爹妈。时间长了,大人们开始逗他,说你叫我一声爸或者叫我一声妈,我就给你什么什么的,这孩子就亲亲热热地叫上一声爹和妈,从四岁一直这样叫到十岁,大了后他就再也不叫了,而且一改过去对爹妈的崇拜与渴望,相反一有人对他提起爹妈什么的,他就发怒。有一次又有人逗他说你叫我一声爸,我就给你五块钱买可乐喝。孩子生气了,看准逗他的人身边带的不足五岁的一个小孩,噜地冲过去抱住那孩子就往河里跳,当时把船上的人都吓坏了,逗他的那个男人赶紧跳下去救自己的孩子。而那男孩子从河里上岸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船工身边和他出生的小镇,老船工唉声叹气地说孩子肯定是去浙江找他的爹和妈去了。

可他上哪儿去找呀?说不定他妈现在都没找到自己的男人呢!真是作孽,大人们作的孽啊!老船工的长叹回荡在川南的绿水江畔,化作了一个渐渐淡忘的记忆波痕。

正文 第三章 弟是宝宝,我是黑奴?

从上帝造就男人与女人开始,人类就懂得了这个世界不可能没有男人,也不可能没有女人。男人是力量和雄健的象征,女人是美丽和温柔的化身。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从中国社会主义制度诞生那天起,男女平等成为这个伟大国家的一种民族道德的基本水准并为世人所敬仰。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以低廉的价值观将美丽和温柔的化身视为发财和光耀祖宗的绊脚石。他们不该把重男轻女的罪恶枷锁施于亲生骨肉身上……

中国的人口控制政策从20世纪70年代就开始了,而且抓得特别严,尤其是在城市,一个已婚家庭生一个孩子已经被绝大多数人习惯地接受了。但这几年农村和乡镇的计划生育问题却出现了严重失控,多子多福、重男轻女现象极为普遍,由此引发的一件件淡漠亲情的亊件和现象令人发指、触目惊心。

这样的事在沿海城市和经济比较发达的东部地区随处可见:广东、福建、江苏、浙江等地的广大城乡有大批来自中西部地区的打工妹,她们中间有近三分之一的人都不同程度是由于受到家庭的歧视而被逼走出家门,到千里迢迢的外地打工受难。2000年曾经在浙江査出过几十位年龄不足16岁的女孩在私企打工,这些孩子都是来自贫困的广西。这只是査处的一起童工事件。其实你到沿海经济发达的地方走一走,尤其是在纺织业和加工业为主的江浙一带的私营企业里看一看,就会发现那儿不少的打工妹是童工,她们中的多数都是因为不被自己的家庭和父母当做亲生孩子对待的苦命女。

于甜甜,她的名字很好听,可她的命运却是那么的苦。

于甜甜家里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弟弟,她是属于计划之内出生的孩子,但在父母亲眼里她是全家三个孩子中惟一多余的人。第一个姐姐不能没有,一是好为家里干活,二是弟弟得有人带。所以身为老二的她成了绝对的多余。小时候的事她只记得两件:一次是她把母亲留给弟弟吃的一只苹果吃了,爸爸将她的头上打出了一个像苹果一样大的血包,从此她再也不敢轻易动一下弟弟的东西。弟弟受了父母的影响也不把她当人看待,有一次竟然指着他拉出来的屎让她吃,她为此重重地扇了弟弟一巴掌。父亲看到了,不由分说过来就把她扇倒在地,并指着弟弟的屎说:你弟弟的屎巴巴也比你的人值钱!吃一口能怎么着?让弟弟高兴就是你的福气!吃,吃给你弟弟看——她就在自己的父亲和那个哧哧哧笑个不停的弟弟面前把脸貼在了弟弟的屎巴巴上……这一切于甜甜一辈子都忘不了。

到了上学的年龄,看着村上的同龄孩子都往学校走,于甜甜多么羡慕,可等到比她小三岁的弟弟背起书包时她还没有求得父母的同意进学校,如果不是后来村里迫于乡里检查评比教育工作先进单位,她也许永远进不了学堂。上学了,早上她要背着弟弟蹚水过河,下课了,她又要帮着弟弟抄作业。考试时还要偷偷地为弟弟作弊。每一次考试她都心惊肉跳,倒并不是为自己,而是担心笨弟弟什么都依靠她。老师不是笨蛋,几次抓住后,又几次将她放了,因为老师知道如果揭发出来,可怜的于甜甜回家一定会慘遭父亲的毒打。小学毕业的那一年,于甜甜不知掉了多少眼泪,笨弟弟每次考试总要她帮助。几次三番后老师也忍无可忍了,学校准备把她的弟弟留级,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后,什么话也没有说,却用赶马的鞭子连抽了她十几鞭,骂她连一个弟弟都带不好。晚上她浑身疼得在床上打滚,可第二天又不得不跪在老师面前,一边哭着一边乞求:老师,我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别让我弟弟留级,他要留级我会被爸爸打死的啊!我求求你们啦……老师被她说服了。可不久的期末考试时,她和弟弟又玩起作弊的把戏,这回老师说我们可以放你弟弟一马,你就得停学。于甜甜一听这更急了,扑通一下跪在老师面前,哭得死去活来。老师们不解了,说于甜甜这是干吗呀?于甜甜擦着眼泪极其伤心地告诉老师:这回我是死定了。老师说有那么严重嘛!于甜甜说:可不,爸爸要是知道我不能跟弟弟一起上学了,肯定不会放过我的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师们给弄糊涂了。于甜甜说:这还不清楚?我不能上学了,弟弟肯定也没有法子升级呀!爸爸还不把我打死才怪嘛!原来如此。但学校的纪律还是严肃的,所以最后老师与于甜甜的爸爸商量,说学校只能允许他家一个孩子继续上学,否则两个孩子都得受纪律处分而被开除或者留级。不用说,于甜甜从此便失去了上学的机会。

那年她13岁,父亲花了5000元钱托人帮儿子上了中学。回家就把老二于甜甜臭骂了一顿,说你给弟弟把这5000元钱还了。就这样13岁的于甜甜,跟着村上的一群大孩子上了江苏,到了一家私营企业的纺织厂打工,那儿的私企老板什么也没有问她,只问她会不会扫地刷厠所,她就说会,还会做饭抱孩子。那老板无可奈何地一笑,说你留下吧。就这么着,小于甜甜现今还在那个厂,她现在已经长到1.52米,刚满16岁……

余小芳,江西人,与于甜甜在同一个厂打工,两人同年同月生,余小芳如今却已经是人家的人了。开始我不明其意,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余小芳已经在当地找了一个婆家,虽然由于年龄关系不可能结婚,却早已明着跟婆家的人生活在一起了。再细一打听,原来余小芳婆家的独生儿子是个腿脚有残疾的人,不过人还算不傻不聋,当母亲的怕以后儿子找对象难,就看中了外地来这儿打工的余小芳。但人家是有代价的,给了小芳的家人一万元彩礼。余小芳知道自己是跑不了了,她的这辈子已经卖给了人家,好在这回卖的地方是个富饶之地,比起前几次她觉得命好多了。

不是卖是什么呀?伙伴在一起时,小芳总是这样回答别人的询问。她记得这样的卖已经是三次了。头一回她还很小,母亲牵着她的手走了几十里地,到了那家一看,那是家里有五个光棍的穷人家,一个60多岁的老汉身边四个儿子,最大的32岁,最小的14岁,老大老二都是神经兮兮的,村上人都称他们是傻大傻二。老三不傻,却一只眼是瞎的,人称独眼龙。只有老四——也是她未来的丈夫还算像模像样是个小男人。这户人家出3000元钱把她领来是想给有病的老汉冲冲喜的,而老汉是想趁他还活着,先把小儿子的亲事定下来,免得等他闭上眼后小儿子的婚事给几个傻哥搅了。

把自己的女儿给这么个人家,村上的人背地里直骂小芳的爸,可小芳的爸另有一笔账:儿子——也就是小芳的弟弟要念县重点中学,学费和赞助费加起来近两万元,靠家里种的几亩山地要挣到什么时候才能交得起儿子的学费和赞助费?耽误了儿子上重点,就等于耽误了他一辈子,耽误了儿子的一辈子,也就是耽误了他余家下几辈子!小芳的父亲会算着呢!

可小芳哪受得了那家光棍们的生活呀!先不说那两个傻哥哥整天没完没了地缠着她要玩大鸡鸡,单说独眼龙的另一只睁着的眼,只要一看到她就像要戳穿她衣衫似的令她白天黑夜无时无刻不心惊肉跳。有一夜她刚刚入睡,迷迷糊糊中猛然发觉有人在她身上乱摸乱动,她惊醒而起,黑暗中只见有只闪闪发光的眼睛恨不得要把她吞下……就因为这她逃回了自己的家。

人回来了,父亲则更把她当牲口似的对待,整天骂骂咧咧,据说那光棍家找到小芳的父亲,要他还了余家已经收取的3000元钱,否则就告他余家诈编。小芳的父亲怕了,说一定还。可钱给儿子上学用掉了,怎么办?父亲又盯着小芳在想主意,不几日,父亲突然对小芳好言好语起来,说带她到山外的一个好地方去。临走时,父亲竟然破天荒地给小芳穿了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新衣服。

山外的地方还真好,有公路,有汽车,还有楼房。小芳被父亲留在一个三口之家,这回人家有眼睛有鼻子,看不出有谁是傻是呆。小芳一看就明白了:她又被父亲卖给了这家还比较富裕的山外人家。那个比小芳还小两岁的阳阳,大概是她又一位未来的丈夫吧!阳阳没有什么特别,正在上五年级,可小芳算了一下应该上初一才对。她偷偷问过阳阳,可当问到这些,阳阳就会涨红者脸什么都不跟她说。有一次逼急了,阳阳突然浑身抽动起来,再后来便倒在了地上,口中直吐白沫,吓得小芳连忙叫来爸妈。阳阳被送到了医院,而爸妈回家后则狠狠地打了她一顿,并且警告她:以后再要是把阳阳吓出个三长两短,就要你小子的命!

小芳真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从此小心谨慎地行事,活脱脱的一个小媳妇。但后来有一天她看到阳阳又被人从学校抬回家,那样子跟上次一模一样。这时小芳听人说阳阳的羊角风又犯了……什么叫羊角风,小芳也不知道,但她太害怕看到阳阳发病时的情景,日久天长,小芳经常半夜从睡梦中惊醒,而且慢慢地变得整日神情恍惚。阳阳的父母开始只管骂她打她,后来仍不见她改掉毛病,就找到医生。等小芳从医院出来的第二天,他们便把她送回了山里的老家。

苦命的小芳后来又一次被父亲卖出去,但因为价格没谈成,父亲回家后毒打了小芳一顿,并举着大木棍冲她吼道:你这婊子,怎么就老没人要?猪都可以卖出去,你就连一头猪都不如?

小芳恐怖极了,此后她便自己上了往东的火车,而且自己做主卖给了现在的婆家,当她把自己卖掉后,托人给父亲带回了一万元钱,并在一张小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一行字给她父亲:

我从此再不欠你们一分钱,你们永迖不要再来烦我,因为我已经不是你们家的牲口了。小芳现在很懂事,虽然她在未来的婆家常掉眼泪,可她总是知趣地把泪水往肚子里流……

在北京,类似上面这些打工妹的命运的人其实也不算少。在某居民楼开电梯的一位姓谭的辽宁女孩,到北京已经七年了,一直没有回过老家,每年春节同乡的打工仔打工妹都忙着买东西回家,可她却从来不想回。有人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她说她没有家,居民楼里的大婶大妈都认识她以为孩子真的没有家,就在逢年过节时给她送这送那吃,有一天一个大婶把她接到自己家吃顿年饭,是热腾腾的一大碗饺子。

那好心的大婶说:孩子,你不要见外,过年了,你没有父母没有家,孤苦伶仃一个人到北京打工不容易,大婶这儿就是你的家,每年逢年过节你就到我家来。

大婶,你别说了……我,呜呜呜……这女孩没等大婶端起盛满饺子的碗,便捂着脸呜呜地大哭起来,哭得一双瘦削的肩膀直顫抖,后来她还是没有在大婶这儿吃这顿年饭,独自一人关在地下室的宿舍里从大年三十一直哭到大年初一。之后,这位在居委会工作的大婶才知道,这姓谭的女孩不仅有家,而且父母都好端端的在辽宁某单位工作。

小谭过去一直隐瞒自己的家世,因为那是一幕对她来说极其黑暗的往事,不堪回首。

小谭今年20岁,父母在当地的一家国有企业工作,在她5岁的时候,父母不知通过什么关系,又生下了一个弟弟。这弟弟生下后,她便开始觉得自己在家里的地位完全变了,尤其是在她进初中读书时,父母简直就不把她当自己的骨肉看待,动不动就打她,逼她出去做事,比如到附近收破烂什么的,就是不让她正经上学,而对她的弟弟则百般呵护。有一回快期中考试了,她的父亲还叫她利用白天时间去一个即将倒闭的工厂那儿捡破烂,她不愿去,说自己要念书去,耽误了复习会考不好的。父亲一听这话就将她的书包扔在地上,说:本来就不想让你再念了,考不好最好。下个月你就去南方打工,要不养你干啥?

那回考试差点不及格。虽然还勉强可以继续上学,但这时父亲和母亲相继下岗,本来就并不平静的家庭,一下子像砸了锅似的天天乒乒乓乓没个完。后来母亲在一家夜总会找到了一份清洁工的活儿,父亲则因为没有活干而整天在家长吁短叹的,拿她出气。令她小小心灵最忍受不了的是每次开学交学费时,弟弟的学费父母总是给得很痛快,而她的那份就怎么也要不到。为此她受到了老师的批评。回家后她几次跪在父母的面前恳求,遭到的不是一顿谩骂,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最干脆的一句话是:“你弟弟一个人念书就行了,你念书有什么用?”

“我和弟弟一样是人,为什么他有用我就没用?”她一边哭一边不解地问父母。

父亲听后把眼睛瞪得吓人地告诉她:“你弟弟是男孩,将来我们还要送他上大学、出国留学!你懂吗?我和你妈就因为文化低而下岗了!我们家里这个样,就是缺文凭,缺大学生!你弟弟将来就要拿高文凭,当大学生留学生给他们看!你女孩学那么多有什么用?将来你又不是我们家里的人!”

“我……我怎么不是家里的人?”父亲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女孩,她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在父母眼里并不是家里的人呀!

她悲痛欲绝地止住了哭,不等初中毕业就跟着一群同乡跑到了北京,开始了她艰辛的打工妹生涯。

北京很大,小姑娘刚到北京真是有喜有忧,喜的是她这辈子能到从小向往的祖国伟大首都,忧的是像她这么小没人要她做工。好容易找了份保姆的活,可不出两个星期,因为一次给孩子喂奶温度高了一些,烫着了主人的小孩,于是主人一顿臭骂后把她赶了出来。后来她又在一家私人的小餐馆刷碗,一个月200块钱,还管吃管住。可干的活一样,她却发现老板娘给她的工钱却是几个四川打工妹的一半,她怯怯地问了一声,那老板娘就揪着她耳朵告诉她记住这样的话:你看看自己身份证的年龄是多大?在北京这地方谁敢用你?我用你就已经是给你造福了!你也不想想你老爹在家一个月挣多少钱?哼,想多要钱可以呀,上窑子里去跟那些臭男人睡觉你愿不愿意?

钱的事她再也不敢提了。有一次工商局来小饭店检査,那老板娘就对人家说她是亲戚的一个孩子,因为不愿在家读书,所以就上北京来玩的,这几天是给店里帮帮手的。这么着她也就蒙过了工商局人员的检查。后来不知是怎么回事,被家里人知道了她在北京打工,还能嫌钱,于是父亲就托话说让她寄500元钱回去。

她没有寄,因为她恨透了父母。可没过半个月,她又不得不把自己积播的仅有的380元钱全部拿了出来。这是无奈的事——父亲见她不寄钱回家,就让她的弟弟专门上北京来找到了她,弟弟哭着对姐说:……妈跟歌厅里认识的一个人走了,爸整天只知道喝酒,我的学费已经两个学期没有交了,老师说再不交下个学期就不让我上学了……

她哭了,抱着弟弟大哭了一场,第二天带着弟弟上天安门广场玩了一圈,便送弟弟上了回朝阳的火车。弟弟走了,可她打工的小餐馆的老板娘因为她耽误了活而辞掉了她。

后来这女孩在北京城里到处流浪了三个多月,最后是一个居委会的老奶奶帮她找了这份现在的看电梯的活,每月500元,一天工作14个小时,住在楼层的地下室,每季度给家里寄300元,养活着弟弟和那个下岗的父亲……

某些中国人由于受封建意识的影响,历来就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其实女孩更比男孩子懂得亲情和孝心,这位姓谭的女孩就是一例。然而我知道,上面举的仅仅是生活中的几个例子而已,今天在我们现实的社会里,像上面这几位得不到家庭温暖,受尽自己亲人欺凌而遭受人间种种不幸的女孩绝非一二例。

琪琪,广州市某中学的学生,今年16岁,生于1985年1月9日。但这位花季的南国都市少女,从她出生的那天起,就成为被亲生父母遗弃的孩子。广东省人民医院妇产科的大夫们至今还清楚地记着这位不幸少女当年被父母无情遗弃的情景:琪琪出生时,当接生的大夫从琪琪妈妈的腹里抱出胖乎乎的婴儿时,随口夸了一句:好个大肥仔呀!哪知就这么一句赞语,却断送了琪琪与生身父母的血肉亲情。正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当产妇和婴儿被送到广东省人民医院住下时,值班医生接过女婴时,还特意对产妇说:你生了个蛮好看的女娃儿。琪琪的妈还点了点头。可第二天却出现了连医院都意想不到的后果:产妇突然离开了医院,而生下的女婴却没有被接走。当医院追问到她家时,夫妇俩竟然拒绝接受他们的亲生骨肉,理由是:接生的大夫说是个大肥仔,现在你们医院却给我们送来个女孩,这孩子肯定不是我们的。人民医院的医生们惊呆了,怎么也不相信一句随口说的夸奖话,结果导致了生身父母不认自己的亲生骨肉!无奈,医院只得暂时先把女婴收养在医院。就这么着一天接着一天,人家就认准了要跟医院过不去,小琪琪在医院一呆就是15个月。亲生父母仍然不认领,广东省人民医院成立几十年里还是头回碰到这么件怪事。但孩子在一天天长大,医院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替人家抚养着呀!最后医院不得不向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出起诉,要求琪琪的父母领回自己的孩子。

但琪琪的父母坚持不认账,依然说自己的孩子应该是个大肥仔。就这样,1986年6月,我国第一例亲子鉴定案由此引发。法院公开审理了此案,并请广州中山医科大学法医系的三名教师对小琪琪和她的母亲苏敏捷及父亲陈郁权进行多项的血型测定,结果小琪琪的血型与父亲陈郁权的父权概率达0.999,超过国际上确定亲生关系0.95的标准。法院因此依照婚姻法规定,判小琪琪为陈郁权和苏敏捷夫妇所生,要求他们抚养孩子。然而法律虽然把小琪琪判归了她父母身边,可因为这对夫妇一心想争取获得个大肥仔,所以对小琪琪依然视为他人所生。本来就没有得到过亲情和家庭温暖的小琪琪祸不单行,五年后,她的父母感情破裂离了婚,两人后来又分别成了家,而他们的亲生女儿小琪琪则无家可归,只得跟着年迈的爷爷住在仅有37平方米的一间小平房里苦度岁月至今……如今小琪琪长大了,长到了她完全懂得什么叫家庭温暖和父母亲情的花季年龄,然而她常常背着小伙伴抹泪,因为她生来就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和血缘上的亲情,她总是发呆地遥望着苍天,探求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为什么就因为自己是女孩,父母便不要我了呢?

小琪琪的命运叫人揪心,但小琪琪的命运还不是最慘的。

就在2001年2月18日这一天,我吃完午饭,无意间看到中央电视台的今日说法节目,这儿正在播出的内容令我更是感慨万千。节目讲述的是去年8月份在上海和江苏两地发生的一起父亲和奶奶亲手残害一女婴的案件。说的是在上海浦东打工的一对江苏泰州的年轻夫妇在上海某医院生下一个早产女婴后,由于孩子的奶奶对儿媳妇生了一个女孩子不满意,便在儿媳杨梅将孩子生下的第二天就要求母女出院,后来经医院多方劝说,才于4天后的8月8日从上海这家医院出了院。可就在9日这一天,也就是杨梅母女回泰州老家的第二天,这个女婴就在自己父亲的协助下,被狠毒的亲奶奶活活地埋在毛豆地里。被埋15个小时的女婴后被人无意间发现,从地里挖出来送到医院抢救,还又活了一阵子,可终因严重缺氧而结束了短暂的生命。那个残忍的奶奶在看守所里对着电视镜头还这么说道:我就是不喜欢女孩,我要抱大孙子……

多么可悲而愚昧,正是她的这种麻木和愚昧使她成了一名等待死刑的囚犯。可是生活中还有千千万万的那些不把自己亲生女儿当人看待的父母们,难道他们不该受到亲情和人性的最严厉的审判吗?难道他们真的不知道女儿也是他们的亲骨肉?难道他们听不到女儿们一声声凄惨的哭泣吗?

我为天底下有这样的父母和爷爷奶奶而感到羞愧与耻辱。

不知什么时候中国社会把男人和女人分为两个完全不同价值的物种?我能找出最早的根据是我们的圣人孔子曾说过的“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一古训。孔老夫子应该是中华民族的圣人,但他的话却把普天下的女子们给害苦了。几千年来,女人只配做男人们的附属品。新中国终于使妇女们有了翻身的机会,可以说,男女平等是中国在20世纪创造的文明成果中的一个主要成果。然而谁能想到,当我们正在一方面欢呼半边天越来越多地支撑着这个多彩世界,用全身心的能力在呵护我们的子女时,而另一方面在同一片蓝天下,有人公然让女人贬值,而且贬到无值可言,甚至连起码的人的价值都彻底被剥夺了。不是吗?我在上面所列举的几个事例绝非是今天我们中国社会中闻所未闻的个案,此类现象其实在现实生活中不鲜见,尤其是在一些经济落后的地区更为严重。在这些地方,女人似乎就不配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便是一种多余或者罪孽。

我见过一个在北京已经生活了三年的女孩,她已经被公安机关送过两次少管所了,而每一次都是因为偷了人家几十元钱。好端端的一个南方女孩,却整天干着见不得人的活儿。公安部门因为她没有任何身份证明而两度遣送她回老家,但她又两次重返北京。问她为什么?她说她爱北京、爱天安门,就是因为没有饭吃才倫人家的钱财,偷别人的钱财是为了活命。女孩回答公安人员的话时没有丝毫的掩饰,也没有丝毫的恐惧。当我被允许单独采访她时,她告诉我的话令人吃惊。她说她永远不会离开北京,因为北京的人就是好。我问她你就不怕警察一次次地抓你?她说:抓我才不怕呢!公安局的叔叔们好,抓了我给我饭吃,是把我当人看待。我便对她说你本来就是人嘛!她竟然哭了,说她从来就不被人当人看待,从懂事起就没有被谁爱护过,父母亲就因为她是个女孩,起初是咒她早点死被车轧死什么的,后来看她也死不掉,便天天不给她好吃好穿,父母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养你有什么用?死了还能添个儿子!

她在7岁时就真的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家——躲在家乡的小县城里。在小县城里她当起了小流浪女,帮着一个花贩子在街头卖花为生,那花贩子经常打她骂她,她不得不回到了自己的家。可回家一看,自己的家已经多了一个弟弟。父母见她回来后很紧张,说:我们早跟村上的干部说你在外面丢了,人家才同意我们再生了你的弟弟,你现在回家要是被村干部看到了非让我们全家都得饿死不可。她不解地问父母:干啥我回家后就会饿死全家人呀?父亲过来就是一巴掌,然后告诉她:人家村干部要是看到你还活着,会让我们交超生罚款,可家里没钱交罚款,村干部就会来把家里的东西全部收走,我们不饿死还能怎么办?这有孝心的女孩听了父亲的一番话后,像个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刚刚学步的弟弟,没说一句就再次走出了家门。她就是这样被自己的亲生父母逼出家门的。她说她知道母亲本不该生她出来:村上的人只喜欢男孩,不要女孩子。她说不出为什么,只是知道因为自己是女孩子,所以天生不该受父母之爱。11岁那年她搭火车到了北京,从此再也不认识回家的路了,只知道自己的家叫小河庄。那模糊的口音让公安人员都无法辨识她的家乡到底在何处。女孩就这样—直滞留在北京,直到一次次被人抓住又一次次地挣脱逃跑。我见她时是在燕莎商场附近,那天正巧见我同一名外地来京约我写稿的女士在一起,于是这小女孩就十分机灵地捧着一束鲜花走过来,说先生你买一束鲜花给女朋友吧。我的女朋友和我当时又惊讶又好笑,为了表现一下绅士风度,我买下了一束鲜花。但我需要回报——于是便知道了她上面的这些情况。女孩子非常坦诚,也不回避,你让她说什么她就说什么,那种毫不避讳的直率使我不愿再带着某种意图去推测,因为我觉得面对这样无辜和不幸的孩子,任何一次让她重复自己的苦难历程都是一种罪过。

今年六一前夕,北京电视台的小叶导演知道我正在写这部书,便要给我做个专题,巧在她也有意无意在燕莎附近碰上了一个卖花小姑娘,并且获得了不少第一手材料。那流落街头的卖花小姑娘的命运和她的直爽令小叶导演感慨万分,小叶从那小姑娘口中了解了不少这些另类孩子的情况。我没有见过小叶说的那小女孩,可我似乎有种预感,小叶见的那女孩可能就是我碰到的那女孩。然而我又知道也许根本不是,因为我知道另一个情况——仅在北京街头,这样的小女孩子至少有一二百个,她们的情况各不相同,但多数还是因为她们是女孩,才或被人诱骗,或干脆就是被自己的父母亲赶出家门,成了流浪女。

女孩有什么错?可在我们这个社会里竟然存在着这样无法回避的事实:因为你是个女孩,在部分人的眼里你就失去了做人的资格和做人的尊严。有人说这是计划生育带来的后果。其实并不确切,我以自己为例,我的孩子同样是计划生育以内的指标——只生一个,可我并不感到她就不应该受到人间的珍爱和呵护。她是我和她母亲的心头肉,是我们做父母的命根子。什么原因?很简单,她是我们的后代,是我们生命的延续。然而今天在我们同一个世界里,我知道不少人已经把生男生女看成了家庭和个人的一种资本,在他们看来,男孩就是一种可预见的资本,可升值的资本,或者说是未来的财富;而女孩则不是,女孩在他们看来是一种制约和毁灭未来财富的灾星,是堵塞可预见资本的绊脚石,最多也只能是为别人积聚的一种赔本的财富而已——她们即使长大后也还得赔上一大笔嫁妆。

女孩子在这些人的眼里甚至是一种罪孽,一种拖累家庭致富、影响传宗接代的罪孽。

女孩子在这些人心目中因此变得不再是人了,即使生下她来,也不会被当做人看待。

我曾经走访过一位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卖给人贩子的庄稼汉,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回答得竟然有几分理直气壮:我为什么不呢?养一个女孩子从小到大,一年少则几百元吧?到她20岁出嫁,我得花几万元?俺农民辛辛苦苦一年从地里才能弄回多少钱?说句没人味的话,我养一个闺女,还不如养几头猪呢!骂我什么都成,可这是事实呀!儿子就不同了,同样花几万元把他养大,以后他就可以为我把本钱挣回来不说,他一能传宗接代,二能在村上给俺家混出个人模狗样来,至少不受人欺嘛!你不信?那说个真事儿给你听听,俺村长为什么能当上村长?就是因为他家有三个儿子,轮上什么亊,三个儿子往外面一站,乡亲们谁还敢说个不字?可你要是家里有三个下身没长鸡鸡的女娃儿就不頂事了,别说当不上村长,就是轮块风水好的承包地也怕不成。如今都讲效益,都讲从实际出发,俺农民也不傻,生儿就能致富,养女就等于自己给自己掘坑,谁不会算这笔账?

听完这位卖女儿的父亲的一番话,我觉得自己原先涌在心头的万千条道理顿时荡然无存……

我找不出充足的理由说服这位将女儿当做商品卖给人贩子的家长,因为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下出现的这些畸形现象,用简单的一种错与对的方式来判别似乎很难让人信服。过去我们一议论男尊女卑时总把罪过归结到封建意识上,而且通常认为城市里很少有这种重男轻女的封建意识,农民或者农村里的这种封建意识就很严重了。确实也是这样,但当你认真去考察一下那些重男轻女现象比较严重的地方时,你就会发现,今天发生重男轻女的现象,已不单单是封建意识的问题了,而是多了一种更加可悲更加危险的意识,即有人已经把生育性别同家庭和未来的财富连在了一起,甚至可以说是纯粹的价值取向在发生作用!

——你生个男孩就意味着你或者你全家可以在可预见的未来获得致富的可能;

——你生个女孩就意味着你或者你全家可能在可预见的明天丧失财富或者延缓致富。

于是有人便异常冷静,异常理智,异常清醒地在选择生男生女时做出自己的决定。而一旦女孩降临时,他们就像看到了可预见的巨大财富的丧失,而此时此刻他们甚至完全不会把自己的亲生骨肉当做人看待,无数至今流落街头或者沦为鬼魂的女孩子因此成了无辜和不幸的对象,因此出现了像上面提到的那个江苏泰州的亲奶奶把自己的孙女活埋的灭绝人性的事件。当时我在电视节目里看到这位年纪并不算大的奶奶被抓进监狱时,脸上没有半点恐惧之感,有人问她为什么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时,她的表情依旧坦然如故,而我正是从她那张坦然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比封建意识更可怕的精神意识,因为在这种精神意识的背后是利欲熏心的利益价值观在作怪和支配着,它因而比单纯的封建意识更可怕。几乎可以判定,所有今天被自己的亲人们抛弃或者歧视和侮辱的那些女孩子们,她们多数是这种价值观的牺牲品和祭奠物。

来听一听一位化名叫木易的女大学生的诉说吧:

……上大学一年级时,宿舍里的同学们自报家门,一个个兴高采烈地说起了自己的父母兄弟,惟独我一声不吭。

“你妈妈呢?”

“她不在了。”

同学们不经意地问,我轻描淡写地答,宿舍里静了许多,我没有再说下去。母亲?是啊,我的母亲在哪?可我知道我的母亲还活得好好的,只是我感觉她早已在我心目中消失了。她带给我的只能是痛苦的回忆,这是幸福家庭的孩子难以理解的。那一夜,泪水又在我的眼中泛滥。

父母正式离婚那年,我正上初三。导火线似乎还在我身上。那时功课紧,每天中午放学时我早已饥肠辘辘,脸色苍白。可家中并无做好的饭菜在等我。一回家,我就赶紧提水做饭。那天回家晚,我忙放下书包,阴沉着脸的母亲命令我马上去提水,因为我俄得慌,又见水桶里还有些水,就迟缓着嘟囔了一句。母亲立即火起,随手甩了我一巴掌。刚进门的父亲在一旁看不惯,就上前为我说了两句话,这下可好了,母亲立即像一头暴怒的母獅,开始把所有的怒火都向我袭来。而在这暴打中,我反倒平静了下来,只有眼泪从我眼眶中不停地流下,因为我不明白人家的孩子在母亲那儿是个宝,而我为什么就……

八岁那年,母亲生下我的弟弟,因为父母都要上班,母亲就叫正在上学的我停学照看小弟。那时家里条件不好,似乎在我记忆中所有好吃的东西都要留着给弟弟吃。而瘦弱矮小、人称黄毛丫头的我,却要背上胖墩墩的小弟,站在齐胸高的水池边,用一双瘦弱苍白的手,洗着弟弟的尿布。有一回因为我又俄又馋,趁小弟睡熟的时候偷偷地揣着好不容易积攒的两毛钱上街买了一个眼馋了许久的包子吃,等我大口大口偷吃完再一路飞步赶回家时,醒来的小弟已尿了一床。我惊恐极了,生怕母亲看到,那将是我又一次灾难……

透过这位女大学生对当年的回忆,我仿佛看到了一幅苦难童女图,而悲哀的是制造这幅苦难童女图的并非是万恶的地主,恰恰是苦难童女的母亲。由于采访和接触多了,我始终有些弄不明白,像造成这位女孩子饱受当年苦难的她的母亲,自己也是一位女性,虽然我们不知道她的童年是否也有过同样的经历,但有一点总难让人理解,即显然这位母亲是因为不喜欢女孩而喜欢她儿子才对自己的女儿如此冷酷,近似虐待。我不知道这位母亲有没有想过自己本身就是女性。我在想:如果她自己小时候同样地受过大人和家庭的虐待,那她就不该好了伤疤忘了疼;如果她没有受过大人和家庭虐待,那她现在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就只能说明她失去了起码的母性。一个不具备母性的女人,又怎么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母亲呢?然而大千世界中,那些做了母亲的女人又何止是一两个已经忘却了自己也是女人啊!

正是人世间不乏这样一些母亲的存在,使得许多家庭里的女孩的命运变得尤为悲惨。其实她们从出生的那天起,就被自己的亲人不当做人而视为多余的一件廉价之物,一件厌恶之物,一件非弃之不可之物,一件弃之而不悔之物。

有人说过:女人是这个世界的不幸之物。那么我要说,那些生出来就被抛弃的幼女们则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之物。因为她们失去的不仅仅是亲情,还有做人的基本尊严。

正文 第四章 你爱了,就可以扔下我不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人将西方人都厌恶、斥责的感情游戏拾起视为时髦,当他们纵情地玩弄所谓的爱和沉迷于情欲时,显得那样投入,那样大度,那样忘乎所以,可是他们常常忘却了身边最该投入感情的孩子。如果看到被他们冷落的骨肉在经受怎样的煎熬之后,他们的良心是否会发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洋人的节日渐渐变成了中国人的节日,而且那些崇洋的人对外国人的节日某些程度上比过中国人自己的节日还要痴迷。每年2月14日,在国外叫做“情人节”,虽然现在我们的电视广播里天天在批判和分析贪官的犯罪原因时,发现一个重要特性就是贪官都有情人,这有权人包二奶养情人现在在公开场合已经是受到抨击了,但大众中的情人之风则越来越时兴。每年到了2月14曰这一天,据说全国的花市销售之旺是空前的,在2001年的2月14日这一天我特意注意了一下电视新闻,从中央台东方时空的早间新闻,到地方台的每个新闻节目里,都在报道这样的新闻,说情人节里花卉市场多么多么火热,我不知道这种宣传和导向意味著什么?我的直接感觉是,现在人们都在暗地里热衷于搞情人——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情人现象已经泛溢在我们当今社会的男女之中。难怪我在那天上班时,大伙儿吃饭聊天时讲的主题几乎全是有关情人的问题,朋友打电话来谈其他什么事时,也要顺便半真半假地说一声:可别忘了给情人打个电话买枝玫瑰呀?如果是女同胞打电话来就半真半假地说一声,今天向你献一份爱呀。这都是假情人们说的话,但真情人这天干的可都是真活儿。我不否认情人节中有那些真心在谈情说爱的年轻人,但我们中国人道德之外的情人可是不少,他们这一天做的事就更多了。南京某商城还在这一天搞出个名堂,说凡抽奖者获奖后可以在南京某五星级饭店里免费与异性住上一夜,不管你是合法夫妻还是非法同居,只要你中了奖,就可以入住,不要任何手续,还专门给你配上安全套……

我真弄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出什么毛病了?

其实我能不明白吗,那就是情人现象如今正在疯狂蔓延,莫名其妙的情人现象充斥了我们这个社会。南京某商城这么做有人很愤怒,其实想来也是商家的一个炒作而已。想想,情人们有多少是在偷偷地干活,他们或者在办公室里演出午间正剧,或者是在仓库里导演黑暗幽会,或者是在公园里……有南京这样的商城合情合理地提供场所,谁不喜出望外?

那一天在成都大街上则演出了另一个正剧:

一位机关的副处长匆匆吃完午饭后;便进了人民路上的一家花店,想给他的在另一个机关当出纳的情人买一枝从荷兰进口的那种带银色滴露的妖姬玫瑰,花店这时趁机搂钱,一枝这样的鲜花卖到300元。这位处长今天把头梳得格外光溜,而且还在头发上喷了很多的法国香水,300元一枝的妖姬玫瑰对一个月只拿2000来元工资的他是显得贵了些,但这只是他心里说的话,今天这个日子再贵的花也不能说贵,而且买越贵的才越显得情深爱浓。

嗯,真的够派!副处长出了花店,一边闻着手中的妖姬玫瑰,一边匆匆赶到广场的街心花园。那是他和情人约会的地方,本来他们是该到近郊的一处农舍去的,那儿是平时他与情人幽会寻乐的长期居住地。

副处长今年32岁,大学毕业,前年因为妻子发现了他外面有女人,便吵着跟他离了婚。离婚的妻子也干脆,什么都没有要,连7岁的儿子都让给了他。在离婚时,他正处在由科长升任副处长的关键时刻,当领导问及他家庭问题时,这位副处长候选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领导说都是因为平时他早出晚归忙于单位工作而被妻子踢出了家门。可不,单位的同事都证明这位副处长候选人每天上班是第一个,下班也是最后一个,尤其是他在晚上还常常加班。同事们有时候打电话到办公室问个事请个假,或者询问些什么情况时,他总在办公室忙他永远忙不完的论文和调查报告。领导一想也对呀,单位里不就是他的论文和调查报告写得最多吗。几位局长对这一点是再清楚不过了,每次上头急着要个什么材料,哪回不是靠这位年轻有为的科长嘛!你啥都好,就是没学会关心家庭和孩子,以后要给予他们更多的关怀和爱心,一个没有爱心的人是不可能成为一个好领导的。局长们淳淳教导他。他也连连点头说:我一定培养更多的爱。

领导哪知道其实这位下属的爱已经够多的了。只是他的所爱并不是领导们所期盼的,他的爱用时尚的话说是擞逢了人间阴暗处,明明白白的爱他不仅不给,相反最后因为这样的爱而把7岁的儿子也给丢了。法院判离婚时,儿子归他抚养,开始对这一问题他并没有放在心头,有个儿子也行,毕竞7年付出也不算少了,再说孩子大了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因此他觉得这并不会影响他像以往那样在外面献爱的行动。但后来他有些后悔莫及,因为他再不能加班了——本来这加班是他献爱行动的主要内容,一栋办公大楼里同事们都下班了,他会在中国人习惯的晚饭黄金时间的那两小时内赶紧约同一栋楼的另一个单位的那位人到办公室来幽会,而等爱结束,即使有单位的同事赶巧也来加班的话,准看到的是他在办公室里非常疲劳地工作着——或是不停地在喝水,或是不停地在做着怪里怪气的健身操;革命的路还长着呢,你可得注意身体呀!同亊们总这样关切地对他说,两他总是谦虚谨慎:没亊,一会儿就好。可不,刚做完热身运动,他就不显得很疲劳嘛。

现在不行了,儿子没有人管了,他想蹲在办公室偷偷幽会和做热身运动也不成了,儿子从幼儿园回家后没完没了地打电话喊着问:什么时候回家,再不回来我要饿死了。几回下来,人家同一楼的情人不干了,说要不你另找适合的时间约会,要不干脆分手。其他合适时间哪儿有呀?白天都在上班,办公室就像茶馆,别说你想偷偷幽会干些什么男女间的情事,就是有哪个女的男的生人打电话进来,同事们还会奚落一通,非让你交待个明白才是。找不出合适时间和合适地方?那就拜拜吧。

瞧人家多干脆。说下次不来就再也不会上门了,你再追着去问,人家准会告诉你这种方式才叫情人嘛——想好就好,想再见就再见。难道你非得让我天天缠着你才好?人家说得多有情人派呀!

副处长是当上了,但后来同事们发现他也不加班了。有人感到奇怪,就问他,他说家里的儿子没人带:有活就只能拿回家加班呗。瞧人家的觉悟!努力吧,不出两年,正处长的位置还是你的。同事们在他耳边悄悄拍马屁给他听。他能不乐吗?

这回他的新情人才结识3个月,但他们从认识到第一次幽会、到第一次合欢、到租房子总共没出一星期时间,这种速度令身为副处长的他也感到惊叹——因为这位小情人太迷人了,什么都依着他:只要有你搂着我就什么都够了……情人就是不一样,每一句话都充满着醉人的芬芳。他在机关工作,虽然也算副处长了,但实际上也是穷光蛋一个。可人家就不嫌他囊中羞涩,我以前那死人钱很多,可他连时间连钱一起全都给了别的女人,我只要你的心就行……瞧这小甜甜,他总爱这样叫自己的情人,好在情人们彼此不认识,否则小甜甜们因为这个称呼都会跟他玩命。

小甜甜、大狗狗——公园门口,两人见面,就热烈地拥抱在一起,这时的副处长根本不会考虑形象,他和她仅仅两日不见,像似相别三年五载,这大概就是情人之间的感情那么有魅力的缘故吧。

“给你”——他把妖姬玫瑰轻轻放进她的怀里。

“给你”——她把一只日本卡通小狗塞在他西装里面。

“嘻嘻喀……真逗。”

“嘿嘿嘿……有趣。”

就这么浪漫,就这么缠绵。

后来他们在公园角落的一个亭子里坐下,便热烈地再次拥抱和接吻……

“真不够劲,早知道还不如……”

“什么?你说不够劲?你想……”他笑盈盈地刚从她的嘴边滑过半句话,就被她逮住了。

他乐开了:“我的傻小甜甜,我是说在这大公园里干放电,还不如回到那间小屋开直通车?”

“哦——,你太坏太坏,嘈嘈嘈……”

她乐时那么妩媚,那么迷人,他忍不住又将嘴巴和身子一起紧紧贴过去。

“呀,我的包呢?我的包被小倫偷走了!”她突然发觉自己的小挎包没了,当她抬头时看到一个小僮正飞步地拐向假山丛中,“快抓住那小偷!快快!”

他松开她的身子,像一下子变成了一名战斗英雄似的飞步就向那假山深处追去。“我包里有一张金卡和2000元现金呢”后面的她在呼喊和提醒着他今天若不逢到小倫,就意味着这个情人节过得乏味和懊丧。

追,一定要追到他!可恨的小偷!一场多么浪漫的约会全給你这可恶的坏蛋给搅了,妈的!仇恨就是力量。他加快着速度追去……

他看到了小偷,小偷也看到了他。

“混蛋!把包放下!你这个可恶的小偷!看我撕住你这个龟儿子!”他还在穷追不舍,而且一边大声地骂着。

突然,小偷停下了脚步。

“混蛋!谅你也逃不到哪儿去!”他气喘吁吁地从小偷手中抢过那女人的包时,一下子又松开手。“怎么是你?”

是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一个满脸灰尘、全身脏兮兮的孩子——是他。他的儿子,一个离开他已经有三年、在外到处流浪漂泊的儿子。

父子俩久久地站在原地很长时间,他们谁都不曾想到会在这儿见面,而且是以这种尴尬的场面……

“就是他!就是他!”他的那个拿妖姬玫瑰的情人带着公园执勤的公安人员不知什么时候赶来了。正是她的一声叫喊,他和小偷儿子仿佛全都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他猛地示意想让儿子跑掉,可公安人员和拿妖姬玫瑰的女人已经把儿子牢牢地抓住了。

“可恶的小偷……”女人一把夺过挎包,赶紧清点着里面的物品,然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走过来挽起情人的胳膊道:“还好,没丢什么。喂,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跑累了吧?这个可恶的小偷!”

女人恢复了温情。而他依然呆滞地站在原地。

“快说,你的家人在哪儿?父亲叫什么名字?要不说,就送你到看守所去!快说!”公安人员铁青着脸审问着。

小偷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被女人挽着胳膊的男人。

公安人员有些奇怪了:“你老盯着人家干什么?你输了人家的东西?”

他摇摇头。

“小小年纪,你真的就没有家也没有父母亲?”

他还是没有回答公安人员的问话,只是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女人挽住胳膊的男人。

公安人员更加奇怪起来:“他是你什么人?是你爸?”

小偷眼里突然流出两行泪水……继而一发不止,号啕大哭起来。好你个龟儿子,你们爷俩合着来害我呀?呜坞呜,明白过来的女人把手中的妖姬玫瑰狠狠地扔在地上又重重地踩上一脚,然后朝自己的情人呸地吐了一口唾沫,扭转屁股捂着脸走,妖姬玫瑰据说是在今年情人节的花卉市场上被那些有情人宠爱的礼物,原因是它的紫色与蓝色就像月光下幽会的情人们那样充满神秘和刺激的色泽,会令人别有一番激动。这与婚外恋和多角恋的感觉十分接近,它有某种毒性的美丽。

情人这个词,在英文中叫lover,它最早流行于西方社会的贵族们中间,后来慢慢流行在社会的各个阶层,并成为一种婚姻之外的有性爱恋情行为的男女的专称。中国人解释情人这个词时开始很雅很纯,新华词典上说是相爱中的男女的一方。但中国人往往对引进的东西在应用时就出现偏差,关于情人问题也是这样,现在人们谈论起情人这个词其实就是指情夫与情妇。什么叫情夫与情妇?再学习一下新华词典中的解释:情夫,即为男女两人,一方或双方已有配偶,他们之间保持性爱关系,男方是女方的情夫;情妇,即为男女两人,一方或双方已有配俱,他们之间保持性爱关系,女方是男方的情妇。按照上述解释与推断现实中国的国情,人们口头提及的所谓情人,实际上多半是指违背婚姻道德的情夫与情妇们。

情与法历来就有矛盾。有情者通常在爱的时候很容易忘却违法,至于那时候的道德之类的东西更是靠边站了。

在情人的眼里,世界上没有第三者存在!

在情人的爱里,世界上没有第二种超越于此的感情!

在情人的天地里,世界上一切两人之外的东西都是多余的部分——伟大的俄罗斯诗人普希金早就用这祥经典式的话总结了情人世界的全部秘密与游戏规则。

中国人现在慢慢走向富有了,感情世界也变得丰富多彩了,于是情人现象成了20世纪最后一二十年间另类繁荣的现象。关于它本身存在的意义到底是进步还是落后暂且我们不去解释,但有一点却必须提醒和警示人们,那就是今天的情人现象多了,而因为情人现象造成的众多丢掉父爱和母爱的现象也大为增多,且可以用急剧增多来概括,而且后者现象的增多常常带来严重的后果。

一个本来很慈爱的父亲和母亲,由于角色的更换,成了他人的情人后,他们就不再是自己孩子的慈父慈母了。或者因为有些人一开始就是以情人的角色进入人生组合程式的,他们更从一开始便不是慈父慈母。

下面的两位男女情人便是这类典型的人物。

杭州李某,原来在一家国企任副厂长,后来企业转制,他被集团公司安排到下属合资公司当首席执行官。李某过去在厂里当副手时,是有名的慈父,把自己的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呵护无限。但李某自当了合资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后,他的身边多了一位外商投资方的女监护人兼秘书。这位女秘年轻貌美,不用说,是男人难有不被她征服的。李某在一天天的潜移默化中成了这位女秘书的俘虏——其实女秘书后来说是她被他俘虏了,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都被对方的某一点深深吸引并产生了如胶似漆的恋情。

接下去两人的发展是闪电式的,上班时首席执行官办公室轻易不开门,负责打扫卫生的小女孩一次推门而入,正碰上老总和女秘书在亲密接触,这可怜的安徽打工妹便在一小时内失去了饭碗。

接下来的事同样不复杂,李某的事被妻子发现了。妻子是市某著名企业的财务主管,当然受不了自己的男人被妖精给拐跑的事实,一纸离婚状和要求50万元的财产分割,使李某的家由三人变成了两人——原妻不在乎女儿归原丈夫,她心里有两个算盘:一则为自己日后嫁人扔掉个负担,二則留着一双戳心的眼睛也好让该死的男人不得有好日子过。

女人的预谋总比男人强。李某开始为自己即能在家里甩掉包袱又可以专心同年轻、够味的新相好在一起以及还能留下掌上明珠的女儿而洋洋得意,但不久马上发现破碎后的家庭完全变了样——正在上初中的女儿天天在下课后催着父亲回家办这事那事的。

“你不是成心嘛,家里有阿姨给你做饭你还非让我早点回去干什么?”李某尽量压住心头之火对女儿说。

“可她怎么能管我学习呀?”女儿用最充足的理由回答。

“你不是不知道爸爸公司里的事多嘛!等周末我一定好好跟你一起把你的功课理一理,现在爸爸有事啊……”他的电话还未放下,前胸已经被另一个高耸的酥胸貼住了……

丁零零……电话铃声又开始大作。

“我还没有说完你就挂掉了?肯定是那个妖精和你在一起……”女儿的小嗓门也够大的,话筒里的声音10米外都能听到。

李某一手搂着情人的细腰,一手握着电话怒气冲冲地说:“珊珊,你怎么能跟爸爸这么说话?”

“怎么说?还要让我叫那个婊子后妈?没门!”

啪!电话挂了。

这个小丑东西!李某瞪大眼珠子瞅着电话机直喘粗气,他推开女秘书,气呼呼地在办公室内来回走动,不行,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今天不是说好到我那儿过夜的嘛?”女秘书不高兴了,一扭柳腰,出了首席执行官的办公室。

“娜娜,娜娜——”李某赶忙追出去。

那一天,李某比任何一天都早早回到家,但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仍不见女儿放学回家,打电话到学校,值班老师说早在四点半时学生就都回家了。

嘟嘟嘟、嘟嘟嘟……腰间的BP机不停地响起。一看,是她那位情人女秘书。

“今天是什么日子?你难道真忍心我一个人吃掉这3斤重的生日蛋糕?”她用中文显示责问他。

哟,坏菜了!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王婶,你把这纸条交给珊珊,我有急亊要出去,改日我再同珊珊好好谈谈,这小东西越来越野了,你帮我看着点。我走了啊!”李某把匆匆写下的纸条压在桌子上,与家里的保姆打完招呼后便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珊珊,你昨天晚上到哪儿去了?几点回家的?不像话,你给我说说清楚,上哪儿去了?”第二天晚饭时,李某一个电话打到家,接电话的是女儿珊珊。

“我到哪儿?你真管吗?”

“怎么不管?不管我还在家整整等了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就多了?你知道我等过你多少个小时?你知道吗?你……”电话那边响起哭泣声,随即啪的挂掉了。

李某又重新拨号,连续3次后,女儿终于又接了。

也许意识到什么,李某的话变得温情些了。

“珊珊,你不是不知道爸爸公司的事多,每天没个准时间,要不你妈当初也不会因为这才不要我们了……”

“呸,是你不要妈和我的……”

“你这孩子怎么跟爸说话老戗戗?”

“我是戗。戗怎么着?让我像那妖精那样温柔?呸!”电话再次挂断。

好个小王八蛋!李某气得将握在手中的电话往桌上哐当—扔,看我收拾你!

他刚出门又折身伏案匆匆写了几行字,这回是给出去办事的情人留话。

从公司到回家的路,约半小时的车程。但等李某赶回家时,女儿又不见了影子。

“王婶,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珊珊现在除了上学都干什么去了?我一个月可没少给你钱,人家雇个保姆每月也就六七百块钱,我给你900元,就是让你帮我看着点珊珊,现在倒好,你却天天落个清闲!”李某不由得将怒气撒向保姆王妈。

王妈一脸无可奈何地嘀咕道:“我是管的,可珊珊根本不听我的,管急了,她就骂我是只看家狗……”

“这个混账东西!”李某的嘴都气歪了,今儿个我非要教训她一顿不可。“王妈,我先出去找找看,如果珊珊回来了,你就呼我一下,我马上再赶回家。”

“好的。”王妈胆战心惊地给主人开门。

夜色下的杭州城到处是诱人的景色,尤其是西湖一带更显魅力。李某一边开着车一边沿湖一带寻觅女儿的影子。这一带他过去常来,早先是跟珊珊的母亲,这当然是很遥远的事情了,那是李某的初恋,虽然那时也属于改革开放年代,但他和恋人在晚上西湖时连拉拉手都不太敢,除非旁边没有人时他才敢偷偷摸摸地慌乱抓一下珊珊妈的手,假如对面有人过来又赶紧放开。这种情调在当时对李某来说似乎也是非常有诱惑的,当然没有后来他与女秘书在西湖边的那种偷情刺激。时间相隔十几年,人们的开放意识大不一样了。今天西湖边那些男女幽会何止仅是拉拉手接接吻,尤其是夏天,你稍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在哪个树林之间或者草地上发现正有一对男女在偷欢,并且毫不掩饰,反正大家觉得谁都不认识谁。据说有一次市公安局扫黄夜巡队在一小时内就在西湖边上搜出100多对偷欢男女。李某与眼下的情人刚恋上时,已经40来岁的人了,平时一向谨慎的他第一次被女秘书约到西湖边的一个树丛里倫情时,他还有些紫张。可也就是那―次他和她两人在沾着露水的草地上肉体接触后,李某的感情便发生了巨变。这种充满刺激而浪漫的野外交欢,比之与家里老婆乏味的床上凑合,简直让李某有一种重新认识人生的大彻大悟之感。也正是因为李某一次在湖心的船上正跟女秘书亲热时被他老婆同一单位的一位年轻人碰上了,所以事情便急转直下,离婚战争便由此开始。

可是今天这一趟,李某丝毫没有对西湖夜景的迷恋,想到不归家的女儿时,李某第一次对神秘的西湖夜景有种敌意。人到中年特别是事业有成的男人,虽然他们在外面喜欢获得另一种从老婆那儿得不到的肉体的激情体验,但大多数人还是不太愿意因此毀掉自己的家庭,尤其是不愿意看到自己培育的下一代因此而毁灭在自己手中。此刻的李某便是这种心态,而且随着寻找女儿的时间越长,他的这番心态越发强烈,恨不得一下撕毁这黑洞洞的夜幕,重新将女儿寻找回来。

王妈,珊珊还没有回来吗?他掏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老保姆告诉他还是不见珊珊回家。

到哪儿去了呢?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这么晚不在家呆着准不会有好事。李某推测着是不是在湖边的几个歌舞厅,于是见前面有个歌舞厅时便把车子停了下来。正当他熄掉发动机,打开车门往外走时,眼前的一幕把他惊呆了:在车场的一块广告牌子底下,一对年龄不大的男女孩子正在那儿偷偷摸摸地做着什么事。如果在平时遇到这种情况李某是不会太在意的,不过今天因为是出来找女儿的,所以他特别关注。巧就巧在这时正好另有一辆车子开到停车场,那车子的灯光在拐弯时不偏不倚地打在了这对男女孩子脸上。

珊珊?珊珊——李某发现那女孩正是自己的女儿珊珊。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使得正蹲在那儿的珊嫌和另一个男孩根本来不及反应是怎么回事时,便见有人巳经站在了他们面前。

李某看清楚了:女儿的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见他出现后便惊慌失措地把手下意识地藏到了身后。

“你在干什么?这么晚不在家呆着,到这种地方偷偷摸摸做什么事?把手里的东西给我看!”李某气愤至极地喝令女儿。

那男孩子见状一溜烟便消失在夜幕中。

把手转过来!李某把声音提高了一倍。

珊珊迟疑了一会儿,慢慢把手从背后转过来,然后摊在父亲面前——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李某才不信呢!他转到女儿的身后……这时,珊珊突然紧张地用脚连连踩了几下。

“别动!给我呆一边去!”李某用胳膊将女儿一推,低下头在地上找了起来,他摸到了几个药片一样的东西……

“你!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啊,这是不是摇头丸?”李某发疯似地扳过女儿的肩膀,要她回答。

女儿沉默。

“你……你你疯了吗?这摇头丸是毒品你知道吗?你小小年纪竟敢吃这玩意儿!走,跟我回家,看我怎么整治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李某气坏了,一把抓住女儿就往车子里拖,不料想女儿像头小犟驴似的一甩胳膊挣脱了出来。

“你才不要脸呢!”女儿回敬道。

“你你你你……你说什么?”李某不由得浑身哆嗦。

“你才不要脸!”女儿把话重复了一次。

啪!李某再也无法忍受女儿的放肆,使劲地抡起巴掌抽向女儿的脸上。

呜呜呜……女儿踉跄地连退了几步,然后痛哭起来:“就是不要脸!你就是不要脸!你不要脸。”

“回来,你给我回来——”李某没有想到珊珊在被他痛打一巴掌后不但没有屈服,反而拔腿就跑。这一跑让李某顿时感到问题严重,但为时晚矣。

从此后的一年零三个月中,无论他这个父亲怎么寻找再也没有找回女儿。直到去年法院通知他参加女儿贩毒卖淫宣判会时,李某才重新见到了曾经被他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可此时的掌上明珠已成了一名吸毒犯和卖淫女。

珊珊因为未到成年年龄,因此被送到省少年劳教所改造两年。在那天押往劳教所时,已经被女秘书甩掉的李某第一次强烈地感到作为父亲的内疚,他流着泪希望跟女儿说上几句话,可心如坚冰的女儿连认都不认他。

一年后的一天,我在某少年管教所见到珊珊时,她对我说,她恨透了父亲,并且颇老成地说了下面这些话:我不是一概反对大人们之间的爱,但你不能因为有了新欢就把最亲的人给丢在一旁不管,这种爱是不是太自私太缺乏人性?我们少年无知容易走错路,可你们是成年人,有些事你们一开始就知道以后的结局,可你们照样会义无反顾地做下去,难道你们这些大人就够格了吗?你们能有什么资格来教训和教育我们呢?

珊珊的话令我无法答复。确实,据我所知,现在社会上的婚外恋和情人、包二奶现象极其严重,这些都是成人所为,而且一般做这些事的人都知道这种非正常性恋的结局最后不会有好果子,然而他们仍然在大做特做。现在国家的法律和道德教育对这种现象还不能作出严厉的制裁,婚外恋和情人现象仍属于个人的隐私范畴。但问题是成人们的爱不像少年和青年们的那种爱单一和独立。成人们在寻找新的爱情(暂且称之为爱情吧)时通常已经在这之前便有了爱的种子——子女们的存在。因此当成人们在寻找新爱的时候,他们常常忘却了应该承担某种天生的亲情之爱的责任。正如李某女儿珊珊所说,你们成人虽然有寻找新爱的权利,但你们没有权利不负责任地抛弃对亲情之爱的自然责任。可是在现实生活中,许多像珊珊这样本来生活在非常美好环境下的孩子便会失去他们亲人的珍爱,毁了光明的前程,甚至落得一生美好命运的毁灭。

爱,对成人们来说是沉重的。然而许多成人则在自己的热恋狂爱中完全忘记了另一种责任的爱。

在本文中,另一个群体便是那些被社会歧视同时也是被自己的父母抛弃的私生子们的悲惨命运。这些孩子都是他们的大人在不正常的爱之后结出的果,但他们的父母又对其不负责任,这样的孩子通常都是生活在最缺乏人间真爱的环境里。

在中原某市采访,我就听说这样一位当代“祥林嫂”的故事:这位祥林嫂姓张名莉,今年才23岁。中专毕业时她在一次人才招聘会上被一个私企老板看中挑去当出纳。老板的生意做得不错,在那个中等城市里也算一位有头有脸的企业家。有道是男人钱多就变坏,姓唐的这位老板其实还不能算坏,他在经营油品生意十几年中对自己的家庭一直比较负责,没听说过在外面有拈花惹草的风流事。

张莉开始时在老板前面连头都不怎么敢抬,因为人家都说她长得妖,容易引起男人们想入非非,所以她自己心底里暗下决心:在男人面前一定要保持低调和生硬——这也是她父母一直关照的。再说,人家老板是市里有名的人儿,我算什么?这是张莉心里的想法。

“张莉,这个月税务局要来査账,你帮着加个班,将我们公司的账好好理一理,别让人家査出我们的漏洞来。”一天,唐老板吩咐道,对了,你加完班后给我打个电话,我再过来一趟。

“嗯!”张莉像以往接受任务一样只是低头嗯了一声——她没有正面看过老板一眼,只听另一个会汁说她们的老板如何如何有魅力,又对家里多么负责任,当日张莉很卖力地把那些容易被税务局查出毛病的账都认真进行了一遍清理。等一切就绪时,张莉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是深夜了。张莉想起老板的吩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拨响了他的手机。

老板一会儿就到了。一进屋,老板就将一个塑料袋往张莉桌上一放:“刚从肯德基店买回的,还热着,快吃。对了,你把账本给我看看。”

张莉嗯了一声赶紧递过刚刚整理完的一叠账本,然后还是呆呆地站在那儿。

“喂,你怎么啦?快趁热吃呀!干到这么晚了,要不时间一长会弄出胃病的。”老板抬起头疑惑不解地望着张莉,命令似地说。

她和他的目光第一次碰在一起。张莉的心不知怎的强烈地一颤,脸蛋马上红得像只苹果。老板好像也是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小出纳这么美,他的眼睛直直地停在了张莉身上……

张莉更加惊慌,忙低头捧起那盒肯徳基想端到另一张桌子上吃,可也许太惊慌,结果没有拿住那个塑料袋装着的盒子。

“哎哟!”食物撒落了一地。张莉的脸更加绯红,便急忙蹲下身子去捡。

唐老板也下意识地弯下腰。

她和他的脸挨得那么近,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

张莉一阵眩晕,老板赶紧伸手将她扶住。

“你怎么啦?”他无限温存地问道。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一种激动。

他和她的感情火花就这么简单地撞击在一起,从此浓浓燃烧,燃烧到无法分开。

浓烈的感情下很快有了种子。

“喂,我……有!”—天,她悄悄告诉他。

“真的?”他有些惊慌:“得想办法打掉,要不就麻烦了。”

她第一次感到特别失望。其实他的担心和想法是张莉早已料到的,只是她期望自己将这个消息告诉他时能够得到一种只有他们两人之间才有的升华了的感情。张莉知道这是她作为女人最重要和伟大的一件事——她这么认为。至于结果怎么处理她当然清楚,因为他是有家有室的,孩子都已上初中了。

但张莉感到无比失望:“你就知道打打打,我要是不打呢?”

这本来是一句赌气的话,可他听后却如晴天霹雳。

“你疯了?明天你就给我去打掉!”一向持重的唐老板的脸都变了形:“我后天要出差,走之前你一定要把这事了了,否则时间拖得越长越不好,听清楚了没有?”

“没有——”张莉声嘶力竭地蹲下身子冲着情人喊道,她的眼泪也随之像两串散落的珠子从脸颊上滚下。

女孩子爱赌气,张莉觉得一肚子委屈,本来她并没有把孩子的事看得那么重,可与情人的这番意想不到的对话,使她一下子改变了以往的许多天真的想法:原来他并不真正看重我们之间的感情呀!

好吧,我们走着瞧!张莉扭头就走,无论情人在后面怎么喊她都不听,而且直到第三天他出差走时也没有回过他一个电话,她躲到了一个同学家里。

10天后,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张莉骗到一个地方。

“那天我态度不好,向你表示道歉。可你也不要太任性,这是什么社会?你真把孩子生下来对你以后有什么好处?才二十几岁……”他的口气改变了不少,但说的话仍然让张莉觉得不近人情。

“那你舒服时就没有为我想一想我以后有什么好处?我才二十几岁!”张莉反问道。

他又烦操起来:“以往你可不是这样的!”

“我以往的确不是这样的。可我现在肚子里有了你的种,能跟以前一样吗?”

“别说得那么难听。我看这几天我还是想法托人联系一个医院,然后我跟你一起去行吗?”

他两眼直盯着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张莉以往并不在乎与他之间的那份私情现在完全变成了另一种想法,当那天两人第一次为了怎么处理孩子发生冲突后,她马上感觉到她与他之间的感情发生了动摇和危机。当这种感觉出来后,她似乎一下子改变了原先的想法:决定用肚子里的这点资本来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情分。

“我现在不想打掉孩子。”她一字一板地说。

“你——”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像铜铃那么大,你别给我胡来,也不要借此想达到什么目的。我明确告诉你:要我离婚是不可能的,再说我的资产一半是我老婆掌管着,我就是想分给你一份也没那么容易,更何况你要是用肚子里的孩子来威胁我的话,那连门儿都没有!

“你!”张莉感到从未有过的失望,她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我也老实告诉你,我才不管你老婆不老婆,也不稀罕你那些臭钱!可我有权处理我自己身上的每一样东西,知道吗?”

两人又一次不欢而散。一对情深似海的情人,现在成了见面说不上几句话就要吵的冤家对头。

一天,趁没有人时,唐老板给了张莉两万元钱,说:“你暂时不用来上班,我给你租了个地方。以后再说我们之间的事……”

张莉接过钱的那一瞬间,真是欲哭无泪。当天晚上,张莉也没有回家,更没有到他为她准备的秘密住处。第二天她就从亲人和他的身边消失了,她只给自己家乡的父母写了封信,说自己到广东那边另找工作去了。

那位老板开始还有些紧张,并到处托人找过张莉,但时间一长也就慢慢淡忘了张莉和她身体里的孩子。他一直深信不疑地认为张莉最后拿了钱肯定到哪个地方把孩子打掉后便独自到广州什么地方另谋生路去了。

其实张莉什么地方都没去。她在近郊找了个地方租下一间房子后,便靠帮助一个社区居民的家庭做小学生家教生活着。开始时她真的有想死的念头,但当平静之后,一晃两个月过去了,这时她静下心来重新考虑肚子里的孩子时,她犹豫了——时间一长,尤其是独自一人生活,她已经同另一个小生命之间有种难舍难分的感情了。而这种难以割舍的亲情,使她一拖再拖,直拖到她真的有一次走进医院想动手术时,那位多嘴的妇产科医生说:你这是第一胎吧?第一胎的胎儿是最好的,怎么舍得打掉呢?再说刚才检査结果你的孩子非常好,生下准是个活蹦乱跳的大小子。

张莉一听,那双迈进手术室的腿又重新缩了回来。

之后的日子非常快,十月怀胎成熟时,张莉通知了家人。当父母的一看女儿都这么个样了,也只好由着她去医院把孩子生了下来。

是个大胖儿子,长得跟老板唐某一模一样。父母与其说心疼女儿,倒不如说喜欢上了这个没爹的外孙。但这事叫当父母的十分生气,于是张莉的父亲有一天找到了唐某,同时也带去了婴儿的照片。

唐某一看照片,顿时目瞪口呆:“这这……这怎么会弄到这个地步呢?”

“得问你自己。”张莉的父亲没好气地瞅了一眼黑女婿说,事到如今,孩子不能随父姓也就算了,可张莉和这娃儿以后的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唐某惊恐万状地说:“你说你说,只要你们别闹到我家里,其他的我一定尽力做到。”

张莉的父亲听了唐某这话,便不紧不慢地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纸,放在他面前,然后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黑女婿看他表情如何。

“这么多哪!”唐某仅粗粗扫了那么一眼,便跳了起来。

“你觉得多吗?”这回轮到张莉的父亲反问唐某:“张莉离开你后,独自生下你的儿子,这一年多你知道她遭受的是什么样的罪吗?娘儿俩过去的一年要你5万元不算多吧?好,我们考虑你有家有室,也不想给你家庭和生意上找麻烦,他娘儿俩也不想从你这儿要什么名分,可总得有个家吧?不多不少,两居室一套,30万元还没有算进装修费用什么的。这孩子是你的,张莉今天弄到这个地步也是你一手造成的,娘儿俩一年开销两万元也不算高消费吧?按照法律规定,18岁之前孩子由你抚养,18年加上他上学开销要你25万元也没有多要吧?这60万元你说算多吗?唐……唐先生你说呢?”

唐某想说什么,可一抬头看见话音不高却两眼威严的张莉父亲时,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一阵并不短的沉默。

“好吧。我答应你的条件。”唐某喘了口粗气。“不过我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现钱,因为我的公司财务是由我老婆把着,所以我只能分期付给孩子和张莉……”

“没关系,只要你在这份保证书上签个字就行。”张莉父亲又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

唐某极不情愿地接过一看,是份关于自愿承担张莉母子俩经济生活保证书,上面条款一是一、二是二,足有那么两大张。其中规定了什么时间由唐某付给多少的一项项非常细致的条款。唐某一看跟他刚才答应的没有大的出人,便同意在保证书上签字。可唐某心里就像吃了只苍蝇那么难受。

第一笔付出25万元后——为张莉和孩子安家买房,唐某以为事情可以这么平息了,但没几天张莉的父亲又打来电话催促让唐某无论如何要到张莉住的地方去一次。

“这次与钱没有关系,但你必须来一次,不然会出人命的……”对方的声音很令人不安。

唐某一听这也頋不得许多了,匆匆开车过去。这是他与张莉分开近两年后第一次见面。当唐某再次看到张莉时,他不由得吃了一惊;才25岁的张莉像一下子老了10岁似的。更令他惊恐不安的是张莉的父亲告诉他:“张莉搬到新家后不知咋被邻居知道了底细,于是有人竟然在楼梯里当着她的面骂她是个养私生子的婊子。张莉本来这几年受的刺激就很大,这回她受不了别人当面的凌辱,便闹着要搬家,不然就割腕自尽。”

张莉的父亲给唐某打电话时,就是他发现女儿要寻短见,便强制把张莉关在小屋里看守着。

“你说这可怎么办?要不从这儿搬到其他地方,她就要寻死寻活,我也不能每天盯着她呀!孩子又这么小……”张莉父亲一脸无可奈何和焦急。

“那就……再搬个地方吧。”唐某皱着眉头,只好如此说道。

“可找个新地方,再怎么快也得十几天、个把月才能把新房子买到手呀!何况你上次给的钱已经全部用在这套房子上……”

唐某全听明白了:“这样吧,先让张莉和孩子搬到我一个朋友家那儿住一阵,等新地方找到了再让她搬进去。我朋友一家人都出国去了,房子空着,是让我帮他看着的。我看今晚就把他娘儿俩先拉过去,要不张莉她……”唐某想说要不张莉又要寻短见可不好管这句话!可当他再瞧一眼吃了安定熟睡的张莉时,便把话又吞了回去。

就这么着,唐某和张莉的父亲将昏睡的张莉和又哭又闹的孩子当晚搬到了新地方。这一折腾,差不多已是凌展3点钟。

唐某没有回家,径直赶到办公室,又马上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谎称有份合同要赶出来,因此不能回家。

第二天上班时间到了,公司员工已经各就各位时,唐某还在办公室的沙发里呼呼大睡。

丁零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将他惊醒。

“谁呀?什么事?”他有气无力地把电话听筒拿在手里。

“孩子不好了,你赶紧过来一趟吧……”电话里说。

“什么孩子好不好的?你打错了!”唐某生气地将听筒一搁,打了个哈欠。

丁零零……电话铃再次响起。

“喂?你挂什么机呀?孩子真的不好了!浑身都在抽筋,我一个人管不了他们娘儿俩,张莉吃了安定药还迷迷糊糊的,你赶絷过来……”

这回唐某听清楚了:“是他那个没完没了的岳父大人。”

孩子?孩子出问题了?唐某一听头就大起来。看来不去是不行了,真出了什么事,张莉她家还不知又要怎么折腾我呢!

“小王,我有点事出去一趟,公司有电话你接一下。”唐某简单交待一下公司的事后又急忙驾车赶到张莉娘儿俩新搬的地方。

孩子真的得了急病,浑身抽筋,样子很吓人。唐某只好赶紧让张莉的父亲抱起孩子,自己发动车子,直奔医院。

医生诊断说这孩子得了急性肺炎,得住院治疗。

就这么四五天时间,唐某被自己的私生子亊件折腾得瘦了一圈。可事情远远没有完,张莉因为多年心情忧郁,整天说东做西,根本无法带好孩子。唐某只好给她请了个保姆帮助一起看孩子。

“不行,她是间谍,是唐某派来害我和孩子的间谍,我不要她!让她马上滚!”不出一个星期,张莉说什么也不让小保姆再呆在家里无奈,唐某和张莉的父亲商量,说暂由唐某想法把孩子送到一个托儿所请人照看一阵。并且允许张莉由她父亲带着每天去看一次孩子。

这么着一晃就是三年。而这过程中,唐某由开始对孩子和张莉仅留的一份爱也渐渐淡薄,当孩子4岁需要入托时,生意上渐走下坡的唐某在未与任何人打招呼的情况下,甩手独自一人到了南方,后来再也没了音讯。失去经济来源的张莉母子,仅靠父母每月给的200元钱维系着艰难的日子。张莉虽然身患严重的忧郁症却老怀疑有人要害她的儿子,于是后来孩子托儿所也不去了,天天她带着,一步不离孩子。可偏偏不幸的事发生了,一日,张莉带着孩子上街买菜,当她向菜贩子付钱的空当儿,儿子见有只小猫从他身边走过,便兴冲冲地振向着那小猫直奔马路上去,就在这时,一辆急驶而过的卡车像轧蚂蚁似的从小孩子身上飞过……血地上,仅留下孩子脚上的一只虎头鞋是完整的,那一场景很惨很惨……

“宝儿!宝儿——”张莉当场昏倒在地。当她醒过来时,见了谁都不认识了,嘴里只会喊:“宝儿,我的宝儿……”

她的手里,是那只永远不肯丢下的虎头鞋。

如今,在这个城市的大街上,人们经常能看到披头散发的她,手里捏着那只虎头鞋,嘴里喊着:宝儿,我的宝儿……

知情的人们望着这位疯女人的背影,无不惋惜地摇头道:这位祥林嫂,正是由于她当年痴情的一爱,既断送了一个小生命,又断送了自己一辈子……

喊着宝儿回来的这位当代祥林嫂,如今仍在中原某市的大街上到处游晃着,那些孩子的家长们极其害怕她的出现,因为她见了谁家的孩子都说这是她的宝儿,非得抱住不放。

唉,一个可怜人哪!人们用优伤的目光和口气目送并谈论着这个祥林嫂……

好端端的张莉成了新时代的祥林嫂令人惋惜,这样的祥林嫂与鲁迅笔下的那位祥林嫂虽同有失子的苦命,可当代的祥林嫂无论如何也激不起人们的同情与怜悯,甚至我采访的张莉周围的人都这么说:活该!

其实活该的不止是张莉,还有那个姓唐的男人。正是他们的婚外恋和偷情,使得本无罪过的孩子宝儿慘死车轮底下。

我曾采访过一位情感热线的主持人,她告诉我,现在社会上的非婚情爱太普遍,而由此引发的非婚生育现象也越来越多,俗称私生子。这些私生子大体可分为几种情形,一是像上面的这位新祥林嫂式的,她们多数开始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最后因为出于报复男方才把孩子生下的,这些女人把孩子看做是征罚以往或者已经失去的情人的一种筹码;另一种是所谓的真情果实,即男女双方经过周密商定后生下的爱情种子;再有一种是因为种种客观原因,不得不生下的。

第一种私生子的结局从张莉变成祥林嫂的命运已经很清楚,几乎都是以悲剧而终结的。

似乎用通常的或者同情的眼光看,第二种的爱情种子颇值得赞赏。然而细细思量,我们发现这样的爱情种子一旦生根发芽后,后果更加严重。

在上海市就有这样一对情人,他们早年在一个中学读书,后来因为双方搬家分住在浦东浦西两地,以后又各上南北不同的大学。若干年后,这对从小青梅竹马的旧日情人一见面,情感之火便频频燃烧,且越烧越旺,不用说,他们在几次幽会后便选择了一处房子作为他们偷情相会的地方。男女双方各自都有自己的孩子,但他们不满足,共同认为光爱光恋不足以证明他们之间崇高而神圣的爱情,所以商定要生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爱情种子。

为了生下这颗爱情种子,这对情人可谓吃尽了苦头,先不说男方如何浦东浦西两头奔忙,也不说女方挺着肚子东躲西藏,最后仅仅为了在何处生下这孩子一事,着实把他们两人折腾得差点闹翻了天。男人说,既然要生下来,就得找个好地方安顿和疗养,于是就说—起搬到距上海不远的苏州老家去住。女方则不同意,说一去几个月会引起家里怀疑的。怎么办?还是男人想了个办法,说你从怀胎到生下孩子,要不被别人发现是不太可能的,惟一不让各自的家人和单位发现你的办法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假装出国去了。男人给单位和家人出国的理由还算充足,他说大学时有个朋友在澳大利亚做买卖,请他出去一趟帮帮忙,时间不长,10个月左右。女方則困难重重了,同样的假话骗不了家人和单位,不得不先把单位的工作辞了,后又瞒着丈夫说跟一位在香港工作的同学联系好了,由同学帮忙转到澳大利亚进修一年学习商务。上海人有一段时间特迷信出国,不少人以此为荣,所以不管出哪个国谋哪门职,只要你能出国就仿佛高人一等似的。因此这对男女假称出国的事没有被双方家人和单位看出纰漏,相反都热热闹闹地庆贺了一番。为了做得像模像样,两人各自还导演了一场送别仪式,只是怕亲人难过,没允许家人和单位的人到机场送别。而城内的那种挥泪从此去的场面演得可谓真情实感。

双方的亲人们根本不曾想到,他两人压根儿就没有上机场,而是在上虹桥机场前的高速公路上一拐弯,便入了沪宁高速路,并在苏州下了车,到了他们预先租下的一套新房子里开始等待他们的爱情种子的降生。假出国比真出国还累,先说为了让家人信以为真,你就得打电话联系不是?两人说好了,对家人说,因为工作随时变动,只能由他们给家人打电话,而家人却不能主动打澳大利亚的国际长途;写信怎么办?那男人出了个招,每次由他把两人写给家人或亲友的信先寄到他在澳洲的同学那儿,再由那位同学寄到上海,这折腾来折腾去算是把家人和单位给蒙住了。

随后是生下孩子,这不算太难,难的是孩子生下后怎么办?两人太浪漫,也太激情了,只顾一门心思希望早日看到爱情的种子,却没有往深里想孩子出世后咋办的事?而由于是假出国许多假事做得时间不能太长,那女方在生下孩子不到两个月就赶紧回到了上海,回到上海后她又不得不经常假借跑业务而三天两头往苏州跑。如此风里来雨里去,不出半年,她的身体垮了下来,后来又接连几次大出血,结果在生下孩子的第10个月时,终因敌不住病魔而离开了人世。临死时她把自己在外面还有个孩子的事告诉了家人,并期望父母和丈夫原谅她。对死去的人还有什么可责备的,女方的婆家人从苏州抱回了不是他们的孩子,而那个孩子的生父也因为家人得知此事后要追究他的婚外情责任,最后他也不得不放弃对婚外私生子的抚养责任,如今这对婚外男女的爱情种子成了一个几乎无人真心疼爱的可怜儿。

据说到了去年第五次人口普査时才算落上了户口,这时孩子已经8岁,别的孩子像他这个年龄已经上小学三年级了,他才刚刚插班进一年级。进学校后的孩子本来就有点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哪个地方有些……,结果——传出原来他是私生子时,同学和老师便天天用异样的目光看他对待他,日子长了,这小孩子越发自卑,最后发展到诱发了一种上学恐惧症——听说爷爷奶奶要送他上学,就浑身哆嗦起来。可怜的孩子,现今他多么想走出家门,可一旦真的走出家门时,他就开始旧病复发——他真的快成一个废物了。

再一种是那些因为种种主客观原因而不得不生下孩子的非婚男女们,他们的命运大多数也好不到哪儿去。

兰州的章某与王某也是一对天天离不开的情人,他们好到最后也不小心弄出了个孩子。王某跟她丈夫在一起做爱时丈夫总嫌她性冷淡,为了在情人面前表现出性主动,所以每次在章某与她做爱时,王某表现得特别热情,甚至有时连章某提出是不是采取些措施时,她也一口拒绝,说隔一层多没劲。

就这样,王某的肚子里很快有了章某播下的种子。一晃就是七八个月,王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等到想到医院堕胎时已经太晚了。这会儿章某和王某两位情人才真着急起来。而刮宫恐怕对母亲有生命危险。王某哭丧着脸让章某想法先躲到哪儿把孩子生下来。后来两人编出种种理由,瞒过家人,到了海南生下了孩子。

因为早有准备要将孩子扔掉的,所以王某在出院的那天清晨,乘人不多时,悄悄抱着孩子往医院旁边的一个公园里想把孩子放在那儿,好让路过的人看到这可怜的孩子。但王某不知南方人起得早,待她进公园时,公园里晨练的人已经很多了,她怎么寻觅也没找到恰当处,于是只好把孩子抱了回去。后来又连续几次都没有扔成,日子一长,等王某再有机会想扔孩子时,她的心却怎么也狠不下来——骨肉亲情已经使她无法忍心把孩子弃之荒野。

最后王某只好找到章某再作安排。章某一听就急了,说:“你让我怎么办?老子家的老婆孩子可不是吃素的,别说知道了我与你在外面生下了孩子,就是我们俩的婚外恋一旦揭穿,那非要我小命不可呀!说什么也得把这孩子扔掉。”

王某也急了,说:“就你心狠,活脱脱的一块心头肉,你叫我怎么忍心?”

章某更急了,说:“你这么不忍心不等于要毁我们两人呀?”

“毁就毁,反正那么回事,大不了我们两人都离婚,那样更好,孩子可以堂堂正正跟我们一起生活。”王某说。

“哎,你姓王的啊,从头开始你就是想黑我呀?原来你当初留下孩子就是为了这目的呀?想得美!我跟你早说过,咱们谈情说爱咋都成,但有一条早说清楚的,就是对方不能提出离婚,这你也保证过我才跟你好上的,现在你拿孩子来套我上圈圈,没门儿!”章某的小白脸此时成了一堆猪肝似的,揪住昔日的情人就是一顿暴打。

王某也不是吃素的,心想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现在又整天像偷了东西似的带着孩子东躲西藏,有苦水往肚子里咽,你姓章的这么说话,就别怪姑奶奶我翻脸不认人!

第二天,王某就抱着孩子往章某的单位领导家里跑,说完这是你们单位章某留下的孽根一句话后就扭头走了人。这回章某的单位炸开了,一向自认为风流倜傥的他成了连头都抬不起来的过街老鼠。尤其是他泪流满面地跪在领导面前恳求保密不要将此事告诉他家人的那熊样,后又传遍了机关内外而被当做本年度机关十大新闻之首。

如此之大的风波不可能不漏些风声。章某的家人很快知道了内情,出乎意料的是章某家人十分大度地上他的单位领导那儿笑纳了这个章家的种,其真情实意让人不得不佩服——孩子没有过错,有错的是大人。既然这是章家的孩子,那就由我们章家来抚养。本来束手无策的章某单位领导,一见这种结果,真是阿弥陀佛,求之不得。

孩子倒是抱走了,可章某的名声也彻底地毁了,他不得不辞职离开单位,成了一个无业游民。那孩子被抱回家后也仿佛进入了牢狱之门。你想,姓章的男人本来在家里是个倒插门的女婿,这回他在外面干了好事外加带回个私生子,他老婆和老婆一家人能好好相待这孽种吗?当时章某的老婆和她的家人之所以要把这孽种抱回家,想的是以往自认是知识分子的他从不把老婆和岳母岳父大人放在眼里,倒插门的女婿在家反倒像个少爷公子。这下,姓章的看你这次还能神气啥?

章某被他老婆一家人彻彻底底地制服了,从此他像一只被人踢来踢去的癞皮狗,能从岳母岳父和老婆那白眼唾骂中得口饭吃就很不错了。日久天长,章某把这种受辱的罪过归结为是往日的情人王某给设下的圈套所害,于是久积的仇恨使他终于有一天乘下班的王某不备之时,举起菜刀连劈了数十下……王某因及时被人救起送往医院抢救而挽回了一条小命,章某则因故意杀人被判20年徒刑锒铛入狱。这场情事的主人公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最倒霉的还是他们的孩子,据说在章某判刑入狱后,他和王某的孽种随即就被已经同章某离婚的原配夫人一家扔到了南方一个没人知晓的偏僻小车站,孩子是死是活至今不得而知。

这就是那些错爱的人们造下的罪孽,自古以来,人们总把这种非婚错爱痛斥为罪孽。如今思想开放了,人们的行为也变得自由多了,婚外恋情日趋增多,虽然我们无法用简单的道德行为来鞭挞所有婚外恋情,可有一点值得提醒那些热衷于搞非婚情爱性爱的人们,那就是,你们可以获得属于你们的爱与性的权利,但不要在热恋或相爱时忘记,一旦留下你们的爱的种子时,千万留心把爱继续下去,否则你们的这种爱,带给这个世界的便是罪孽。谁都会明白,无论是名正言顺的婚生子,还是非婚生子,孩子们都是无辜的。而在具有几千年道德规范的国家,任何一个私生子的出现,他本身就将受到社会和公众的某种歧视,当你们身为生父生母的都甩手不管时,这样的孩子能会有好的命运吗?孩子一旦出世,便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既然生命来到这个世界,就不那么简单。你现在该明白当你疯狂的爱恋时是不是应该理智和克制些什么——即使是为了你那份所谓的真实的爱?

正文 第五章 我不是天才就该没有生路?

中国人崇尚教育、崇尚知识,这是自古以来的传统。当知识经济和现代化建设的隆隆战车载着我们朝着光辉的未来前进时,学历、文凭、名校一再地被提升为人们追求的价值取向。无可否认,这种向上的追求是进步和合理的。但人们应该懂得,十个指头也有长短,天才并不是人类的共同智商。因此,所有的天才和那些自己本身就不是天才的人,就该明确地放弃这种不合乎人类基本人情的盲目追求。

无须用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话教育你和他,但有一点你和他必须明白:当你粗暴地举起木棍和拳头时,或许你正在毁灭一个可以在其他领域发挥潜能的天才。

只要我们注意观察,其实生活中就有无数极其真实的故事每天都在我们面前发生。

而这些真实的故事背后又有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血与泪。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北京街头时常可以看到一些年岁不大的学生模样的人在那儿行乞,他们的共同特征都是念不起书的贫困大学生,他们通常低着卑微的头,面前有一张写满他们贫困家庭状况的求助信。这样的事因为我写了这部专门反映贫困大学生生存状态的书后,所以几乎不断地有朋友和熟人向我报告某某地方又有贫困大学生在大街上行乞一类的专题要闻。开始我真的几次放下手头的活赶紧到现场,以便尽我自己一份力量救助这些沦落到大街上做乞丐的贫寒学子——我想的是毕竟我们这里是伟大首都,那么多外国友人,当他们看到这幕时不是让我们中国人丢脸了吗?我可以毫不回避地谈论山区的孩子因为穷而上不了学,可以毫不回避地谈论贫困地区的母亲如何艰苦地生活着,但绝不应该让外国人再议论我们身为知识阶层的大学生竟然苦得要去当乞丐才能走入校门,维持学业。

也许我为贫困大学生的工作已经做得很多的原因,也许我有途径可能使那些因为经济原因而无法圆大学梦的孩子改变一下命运,故在一段时间里我只要听人说哪里哪里有位街头乞丐是大学生,便赶紧奔过去看能不能帮助他们一下。但后来发现混水摸鱼的现象太多,比如有人专门冒充大学生行骗,于是也就淡漠了这类的现场救助。不过也许正因为希望工程授予了我“阳光使者”称号的这种崇高荣誉而内心难以抹去那份对贫困大学生的怜悯之心的缘故,每当看到街头有贫困大学生在行乞时,我总要驻足问上几句。

就在去年9月的一天,我在上班的路上又碰上了一位女大学生在府右街那儿的103路车站处向行人乞讨。

当时我的自行车骑得很快,后来忍不住又倒回了几十米重新回过头静观了几分钟这个看上去很小的女大学生。我见北京人大多数已经对这样的学生乞丐很冷漠,或者说因为看到电视报纸上说的这类假大学生行骗的太多的原因,他们通常只是用明显視的目光扫一眼就过去了,倒是那些外地游客有时出于好奇驻足细细看一看贫困大学生们的那张求助书,之后受感动的个别人也会扔上三毛五毛的就扬长而去。但我却没有见过有人真正慷慨出手帮过这类大学生。

北京人在大街上见的各种人多了,也就对什么都麻木了。

见没有什么人对那个贫困女大学生感兴趣,于是我便推着自行车靠近那儿看一看那张求助书上写的字。我感到有些奇怪的是这位贫困女大学生与其他在街头行乞的贫困大学生不同的是她的穿着显得很时尚,绝对在贫困生的普通水平之上;其二是她那份求助书所用纸张有些与众不同,明显是有破绽的——因为我看出那纸的后面是一份印有某产品的宣传广告,而一般家庭真有困难的贫困大学生是不会这样随手找一张纸就开始乞讨,他们通常是非常认真地制作,尽管纸张很普通,但极少有人随便捡一张什么纸就用的。

“同学,你真的有困难吗?如果是真的,我能帮助你……”我说这话后,那女孩用非常疑惑的目光看着我。而我则同样用目光盯着她——我证实了她其实不是一名贫困大学生,但我相信她也不是什么通常意义上的骗子。

为了解除她的疑虑,我掏出一张名片,并告诉她:我曾专门写过有关贫困大学生的作品,如果你真有什么困难,我一定尽力帮助你。

这个女孩犹豫了,有些慌乱地准备收拾她的求助书。

“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也不会将你送到什么地方。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这样的方式求得别人帮助,要知道这儿是首都,你的这种行为会引起很多人的反感,所以即使你在这儿呆上一天可能也得不到几毛钱,你知道吗?”

这女孩大概觉得我不像是个坏人,且上面的分析可能有些道理,于是她表现出了对我的某些信任。

“叔叔,我真的有困难。呜呜……”女孩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我领她到北大医院妇产科门诊部门口的一处僻静处让她坐下。

女孩子坐在街边的石板上,低头抽泣不止。

“你能说说自己是从哪儿来的?还在上学吧?上高中?”

“嗯。”

“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冒名贫困大学生呢?”

“呜呜……”她又哭泣起来。

“不用害怕,我只想听你说实情,那样才有可能帮助你。”对待这样的一位陌生女孩,你只有用真诚才能获得她的信任。而我觉得,她要获得别人的信任同样必须表现出真诚。好在这是个聪明的女孩——她明白了我的意思。

“叔叔,我……没有办法,才……”她又哭了。

“谁都会有不幸的时候,我想你可能现在是比较不幸的一员。”

“是的,叔叔你说对了,我真倒霉,我不该生在一个只知分数不知爱的家庭……”正如我猜想的那样,这个女孩终于开始吐露真情。不过她的经历则完全出乎我的想象,因为太典型反而使我感到多少有些编造感觉——可我完全相信她讲的真实性:

女孩不愿讲她的姓名和家庭的具体住址,她只说她是吉林某市的一位高三学生,本来是要参加当年高考的,但这一出走就什么都不成了。她说她恨父母,因为他们仅仅把她看做是一种满足家庭面子的工具。

“怎么说?”这又是我闻所未闻的一个特殊孩子。

女孩其实有很强的语言表达能力,可她却说:“我父母亲总觉得我越大越不听他们的话,越不按他们的意志做。初中的时候,我在班上成绩总是前三名,在邮局工作的爸妈总拿我当做炫耀的资本,有事没事就带我到他们单位,甚至在柜台前也要向那些根本不相识的頋客炫耀几句。

“那时我还小,觉得有人夸几句心里还美滋滋的。因为那时特别是我母亲在我每次考试得了头几名时,除了带我到她的单位炫耀外,还总给我添新衣买好吃的,好像我的学习成绩比她在单位评先进还吃香似的。

“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是属于上山下乡中年龄比较小的一批初中生,她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没有正经读过几天书,恢复高考时又因为基础太差而没能赶上趟。后来回城后分配了工作,可因为自己文化水平低,总是抬不起头似的。在来邮局前她在一个科研单位工作,那儿的人大多是有学历有职称的人,像她这样只有初中文化的人只配当勤杂工。我妈是个要强的人,受不了别人鄭视,所以后来她调到了邮局工作。她开始上岗时并没有觉得自己比别人差什么,因为这个行业中;像她这样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人也不止一两个。

“大约我上五年级的时候,突然感到我妈变了,她整天除了上班就是管着我。也不管我同意不同意,需要不需要,只要见市里开什么辅导班,她就给我报什么班。啥强化班,啥奥赛班,啥提高班……只要能搭得上的她尽一切可能给我报上。我觉得好累,可每次我在课堂上课,看到妈整整半天地坐在街头等我的样子,我就只好有苦自己忍着。甚至有几次我真的很感动。比如有一次我妈被自行车撞了,走路都不行,可她还是风雨不误地非要送我到很远的奥校去上课。在上公共汽车时,因为她迈步不方便,被人挤在马路牙子上,弄得满脸是血。我说这节课就别上了,我们回家吧。她就大声骂我:说你今天少上节课,下次就会跟不上的知道吗?我说你伤成这个样,让我怎么有心思在课堂听课?她听后一愣,然后说,你听你的课,我的事你甭管。她掏出纱巾包了一下脸,拐着双腿走在我的前头,一直把我领到了奥校……

“当时我真的很感动,心想就是为了妈也要把学习搞好。后来我的学习成绩真不错,妈特别髙兴,常常带我到她单位去炫耀。可时间一长,加上我年龄大了,渐渐懂得些事,所以在上初三之后就不愿让她带我到她单位去,加上我的成绩从高中后明显不如以前,常常出现不及格的情况。妈就开始对我越来越不满,不是骂就是用话损我,有时骂得特别难听,我实在受不了。

“有一次我问她,妈你就这么在乎我的成绩呀?妈瞪了半天眼睛,愤怒地说:我咋不在乎?你知道我就是因为文化水平低而白白丢了在科研单位工作的饭碗,你知道因为我没有文化而不能竞争邮局局长?可气的是人家跟我一样坐柜台的,就因为她儿子考上了清华大学,她天天拿着架式给我脸色看,你知道我想什么吗?我要让她看看我也不是啥孬种,我的女儿也能考个好大学。可你懂啥?成绩越来越差,连大学门都快进不了了,你这不是把我的脸面往尿缸里扔吗?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自己考不上大学是你这辈子无能,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这么大,又因为你不争气,我还要在单位里看着别人的冷脸过几十年……

“那一天我妈说了一堆话,我突然感到自己明白了一件事:原来父母那么关心我的学习成绩,除了一部分是为我将来着想外,而相当多的是为了他们在外面的脸面呀!当时我真的感到很悲哀和忧伤。虽然我也能理解被‘文革’耽误的父母,但我却无法抹去心头的阴云。也许我一下明白了一些事后,对学习的兴趣越来越淡漠,特别是对考大学。到高三后我的成绩下滑很严重,甚至感到很吃力。我妈知道后竟然吵到学校,当着同学和老师的面骂我骗他们,不向他们讲实情,还打了我几巴掌。我当时觉得自己仅有的一点自尊都给他们剥夺了。对一个学生来说,如果因为学习成绩不好,在学校抬不起头时,特别希望能在自己的家里找回点温暖和信心,可我不但没有,反而遭受来自家庭更大的屈辱。我就是为这个从家里出走的……”

我打断她的话,说:“你是不是盲目了?”

她说:“我知道出走不是好的选择,但我不能忍受父母为了自己的面子竟然根本不顾及我的脸面,难道他们的脸面是那么重要,我的脸面就那么不值钱?这公平吗,叔叔你说?”

“是不太公平,可你选择出走是否也欠妥?”

“叔叔我没有给你讲完,你听着:那天我回家就要求我妈向我道歉,并保证以后不要再到学校去闹。你知道她说什么?她说你只要考不上跟我单位那同事孩子一样的清华大学,我就不会停止到学校监督你的学习!你也别想在家里看到我们一天的好脸!我一听这话,知道自己再呆在家里非死定不可。我妈她真能做得出来,她把自己的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是她惟一能争取在别人面前拉回些面子的法码,可我知道自己学习这个样,怎么也达不到她心中的那个目标,你想我还会有啥出路?除了出走,我留在家里不是被逼死也会给他们逼疯的……叔叔,你能指条路给我吗?”

“呜呜呜……”女孩又伤心地痛哭起来,一双瘦削的肩膀剧烈起伏着。

“你自个儿出来,没想到父母会有多着急?”我想起以前报道出走中学生在外面遭遇不幸的事件屡有发生,不由得为眼前的这位女孩着急,便催促她:“出来时间不短了吧?赶紧先跟家里人联系,别让他们满世界找你,弄出个好歹那多不好!”

“我不想回家……”女孩低着头,好像特别坚决。“我知道自己考不上大学的。只要考不上大学,我妈和爸就会觉得永远丢了他们的面子,所以我回去了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那总不能在外面到处流浪呀!何况你都体验到了,就是当乞丐也未必能填得饱肚子……”

女孩抬起汪汪泪眼,那乞求的目光让人不无怜悯:“叔叔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能帮我找个大学上?听人说北京的大学多,民办大学也行。我想上大学……”

真是一个难题。这女孩的话我明白,她是想以自己的努力来证明她是有能力成为一个大学生的,而她强烈上大学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在挽回自己命运的同时替她的父母挽回脸面。

可我无能为力——这比帮助一个贫困大学生要难得多。

“发文凭的大学都得经历统一考试,我对你的请求无能为力。”我掏出300块钱——这样的事在我写完后经常无可奈何地需要去做,这绝非自我标榜何某如何慷慨,而是出于一种良心与习惯。“这点钱够你回家的路费,你先回家,把高中读完,然后再努力考大学,考上最好;考不上还有明年……”

“没有明年了!叔叔,我妈她非要我考上清华不可。我哪有那能耐?回去就等于死路。我宁可死在外面,也不愿让父母逼死……”

“这……”我感到无计可施。

“叔叔谢谢您。谢谢……”女孩突然起身向我鞠了三躬,转身过了府右大街。这时几辆103路公共汽车和一行首长车队开过,我呆呆地看着这位与我交谈了半天的小女孩从视线中消失……

当日我把所遇向单位的同事们一说,有人喇讽我又当了回东郭先生。可我仍然相信这个女孩讲的是真实的。因为我在采写时,曾经遇到这样的被父母逼出家门而到处流浪的孩子不止一两个。我宁可相信这一回又是真的而非被人所骗。

因为我知道在今天的中国,那些望子成龙的现象越演越烈。为了把自己的孩子送进清华、北大,培养成哈佛女孩的家长们,几乎都快疯了。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为孩子寻求前途还是在给孩子掘墓……

中国恢复高考已经二十多年,它的功绩举世瞩目。但随着人们对子女的期望越来越高和教育本身存在的诸多问题,高考这条独木桥上造成的百姓心理负担也越来越严重。由于家长们过度的期望和大学门槛的狭窄,到底有多少孩子因为受到家庭的严厉威逼而出走家门,多少孩子在自己亲生父母的棍棒鞭子下伤身断命?好像没有人统计过。不过有人统计过这样一组数字:每年中国有将近100万15岁以下的少年儿童死亡,其中有两万少年儿童是非正常死亡,而其中又有三成左右是属于中小学生在家庭的环境里非正常死亡的。我想这家庭环境下非正常死亡可能多半是属于父母们在望子成龙背景下用严酷的拳棒鞭打致死的。还有一个数据是:每年有数以百万计的少年儿童失学、辍学,而在这个数字中间有高达四成是属于忍受不了家庭高压最后放弃上学机会的。

去年发生在浙江金华的徐力杀母事件,是一件最具严重性和典型性的事件,引起了江泽民总书记的关注,并在2000年2月1日发表了关于教育问題的谈话。

徐力出生在一个普通工人家庭,母亲吴凤仙是金华县食品公司的职工。由于徐力的父亲长期在外地火车站工作,徐力从小到大基本靠母亲细心照料。徐力母亲工资不高,便靠帮别人加工点毛衣赚些钱供儿子读书,让孩子过着吃穿全包,一心读书的生活。徐力平时读书还是很努力的,但因为在后来的激烈竞争中渐淅在班上排名落后了,母亲便开始对徐力不满。有一次家长会,徐力母亲得知儿子在班上的排名已经落至18位时,便回家狠狠打了儿子一顿。徐力喜欢!球,母亲对他说:你要是再踢球,我就打断你的腿!徐力感到来自母亲的压力无法忍受,委屈的泪水只好往肚子里流。2000年新学年开始不久,有一天徐力从学校回家看了一会儿电视,母亲就在旁边大骂: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还有脸看啥电视?给我关掉!再不关看我不打死你?徐力望着母亲那副凶狠的脸,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自己的母亲,而是一个恶魔。他终于忍不住了,久压在心头的怒火变成了绝望的反抗,只见他拿起门口的一把木柄榔头,完全失去理智的他朝正在绣花的母亲头部猛击……直至将自己的母亲打死才觉出了一口恶气。

这位中学生残忍地杀害亲生母亲的事件经《人民日报》披露后,立即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新华社和《光明日报》连续发表社论。而随后我们在新闻媒体上陆续看到一批像徐力那样因无法忍受家长施压而杀害亲人的恶性事件,正如新华社评论员所说:近年来,因中小学生课业负担过重,导致学生出走、轻生;家长施压,教师体罚和殴打学生,甚至造成学生致残、致死等恶性事件时有发生,到了刻不容缓,需要制止、刹禁的地步。

徐力确实不是惟一的因家长高压而造成孩子走上极端的悲剧人物。

去年4月2日,年仅8岁的北京房山区琉璃河二年级小男孩王闯,因为没有完成课堂作业,被43岁的母亲骆淑萍用木把笤帚打得遍体鳞伤,最后导致肾功能衰竭经过医院紧急抢救后才保住了小命。他母亲在被押送监狱的路上痛悔莫及地说:我只是想让他接受教训,可哪想到……

像王闯母亲这样的仅想教训教训的家长心态,而最后逼使孩子不是出走就是伤残甚至死亡的恶性事件,应该说是导致无数中小学生特别是正在向大学门迈进的广大中学生对生命、对人生失去信心的结果。从本质上讲,这些孩子的家长的内心并不残忍,可他们采用的手段和后果则是无法想象的残忍。而他们的孩子正是在这种在他们看来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的摧残中渐渐产生心理扭曲,最后常常导致不可收拾的恶性事件。

去年我在采写时,有一位北京籍的女中学生跟我袒露了她心头的那份对自己的母亲仇如火焰般的情绪,可以说颇为典型。她说:“我至今弄不明白天下的父母是不是都像我母亲。那你说她不爱我吧,从小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地将我抚养长大,可如果说她爱我吧,我却觉得被逼得我甚至没有一点儿人性了。不瞒你说何老师,我都已经离家出走过三次。你问为什么?不为什么,我觉得,如果不离家出走,我准会举刀向自己的母亲砍去……”

见我摇头,这女孩只好对天长叹。

其实细想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怎么会有心杀自己的亲生母亲呢?但她确实逼得我几次想杀了她。”在一个咖啡厅,在一曲莫扎特的忧伤旋律下,女孩向我透出了久积在她内心的那份绞痛:

“其实我知道这也不是什么特别丢人的事,反正高中同学中离家出走的也不是我一个人,女同学中也有很多人。你问为什么一定要出走?自己家里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是嘛,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到了高三,不知外国人是不是这样,反正我看中国人都是一个德性——全疯啦!学生疯啦,家长疯啦,老师疯啦,总之全变得疯啦!

我是重点中学的,中考结束后以为到了重点中学就可以松口气,哪知天下中学一般黑,重点中学更是黑。我现在才不相信啥重点不重点,如果要说重点中学的优势,就是把全市全区我们这些智商稍高一点的从小学到中学更能适应应试教育的做题能手集中到了一起,培养成再高一个档次的做題能手而已。

信不信由你们。我到重点中学后的全部感觉就是这样,而且这里搞考试工场还给你高戴一顶堂皇的帽子:你们在市重点,就是说你们是中学中的高才生,大学的门对你们开得最大,多做题,做难题,是你们理所应当的任务。嘘,老师和校长们说这些话时从来气昂昂的,好像那些举着大刀砍人的人从不觉得自己心理有什么不对似的。

如果让我现在选择高中的话,我不会满怀激情地想上市重点的。近三年的经历,我所体会到的重点就是比别人更残酷地在摧残我们这些花季少年而已,十分可悲的是,不知上面的教育局、市领导和社会上对我们这样的重点中学还那么吹着捧着是为了什么?高一高二两年,我们的所谓重点就是用两年的时间赶出高中三年的课程来。进入高三后,整整一年时间便是没完没了的做题。啥叫没完没了?我们生活中有人对重复三遍以上的事就叫没完没了,可你们哪知道天下谁有没完没了的事?就是我们高三生面临的考试那才叫没完没了呀!我真想对电影导演冯小刚说一声,他应该拍我们中学生的考试,那才真正叫没完没了呢!

中国的什么民族最大?是我们考试族呗!世界上什么人最辛苦?是我们考试人呗!

每天全市百姓还在呼呼大睡时,大街上有两种人在奔忙,一是打扫大街的清洁工,二就是我们这些背书包的高三生。你6点进校门别以为就是早的了,比你早的已经在教室里上了近一个小时的自习了——老师天天表扬这些同学,就是为了提醒那些6点后才到的学生。6点到8点间的两个小时,常常显得很精彩:老师进门瞅一眼就溜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小憩酣睡去了,而我们教室里总能听到那些惊天动地的呼噜声哈哈哈,开始我们都会取笑打呼噜者,后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变成打呼族后,便不再有人取笑了,倒是大家一旦听到某某人呼噜震天时,便悄悄向周围的人嘘一声:轻一点,别吵醒他(她)。瞧,你看我们多团结一致!这是逼出来的,因为老师不会关心、家长也不会关心我们这些最辛苦的考试人。

8点以后开始上课了。于是数理化、文史政的任课老师便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地开始向你轰炸。这个说数学是所有高考中最重要的科目,数学学好,理化就能自然而然的带起来;那个说语文是高考成败的关键,有的考生之所以没有考上重点大学,原因就是他们的作文分落了下来,所以语文课抓得好不好,不仅是文科生的重头戏,更是理科生的关键所在;这个说数理化靠的就是多做题做难题,那个说文科的关键是背题记题;这个说世界上没有一种考试不是靠做题来判别优劣等生的,那个说大学录取的重点与非重点就在于考分的高与低——所有的话语组成一个意思:考试做题是你们惟一选择,也是惟一的出路。

开始一个月两个月里还真有些临战的感觉,但渐渐我们发现,之后的几个月中,老师除了把已经做过的难题卷子或者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怪题卷子让我们重复再做外,并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让我们觉得有十分必要去努力的,无非就是熟之又熟。而剩下的就是人为造成的那些高考紧张空气。什么这个月搞倒计时、下个月搞最后冲刺,再下个月就搞决一死战——黑板报、操场上、饭堂内、广播期叭里,还有宿舍走道,到处贴满、写满有关时刻准备高考的口号标语什么的,使你如临战场,或者像进入火葬场的殡仪馆,即使不是你亲人死了,可一听那哀乐就感到悲切一样。

从6点进校到下午6点离校的12个小时里,我们所有的感觉就是在监狱或者说是在有监工的资本家工厂里做苦役。总算回家了,可是高三生的家比监狱和有监工的资本家厂子还黑暗。吃饭时你想轻松—下,顺便了解了解国家大事,你刚刚把电视打开,母亲就瞪着眼睛:不是说好了,高三时天塌下来也不要管外面的事嘛!在这样管制下,美国轰炸我驻南斯拉夫使馆的大新闻,就有很多中学生根本不知道。谁轰炸谁啦?我们班上就有好多同学在几个月以后才关心起这件事,而且闹出了不少笑话。你瞧我们的家长怎么说的。我那个亲爱的母亲就这么说:天塌下来,有我们顶着,缺粮了,也有我们去张罗乞讨,可是高考的事只能靠你自己,我们没法替你。你不专心准备高考,对得起谁?

在母亲的严管下,我在家里的另12个小时,被禁闭在自己的小屋里。而那小屋原来还是让我感到非常温馨和舒服,因为这是我的小天地,可以在这8平米的空间里做属于我的全部欢乐与秘密的亊情。但高三后,一直认为我不老实的母亲,特意让人在我木门上方挖出一个小洞。当时我看到后伤心地对妈说:你这么搞不是把我当监牢犯嘛!

母亲说:你要是安安心心在小屋里学习、做题,还怕别人老来瞅你?

我无话回答,但眼眶里却噙满了泪水。

从此,我所有的表现都逃不脱母亲那严厉而不可抗拒的目光。而我的所有日程也是由她统一布置:吃完晚饭,喝一杯奶,吃一块水果,然后开始做作业。22点休息10分钟,然后再进入复习做作业,到12点熄灯睡觉。星期一二三四五是这样。周六周末的安排便多了一个上午和一个下午的做作业时间,除了多吃两顿饭外,没有任何其他内容。

我只和母亲在一起,小学的时候母亲就和我爸离婚了,原因之一就是父亲认为母亲缺乏知识和修养,为此母亲发誓要把我培养成有知识有修养的人。她对我的关心超过了她自己,特别是在我进入高中后,她除了上班外,所有的时间都是在为我服务,围绕我的高考转。这是我深切感受到的,也真是看在母亲含辛茹苦的份上,我默认了许多事。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觉得不能在所有的事上都由她主宰我的一切了。因为我也是人,一个活脱脱的人,一个活脱脱的年轻人。

我们的争执开始常常在一些小事上,比如我好困睡着了,她就在外面使劲敲我小屋的门。每次她敲门我就一惊,便嚷起来:你干吗不能轻一点?

母亲说:轻一点你能听得见吗?

她的话让我感到无奈而又愤怒。

我从小爱听音乐,随身听是我生活中的一个伴侣,上学路上,睡觉之前,甚至看书之中,它都是我忠诚的伙伴。但母亲特别反感我带着它。几次警告说高三后不得再听了。我表面上答应可行动上很难下决心,主要的是有了随身听让我感到枯燥的学习生活中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快活。

我依然改不掉在做作业时戴着随身听的习惯。尤其是感觉疲乏时,耳边能有优美的歌声伴随便会稍稍舒心一些。但母亲并不同意我的观点,她坚持认为我是在有意分心。

怎么又戴上了?告诉你,你再听我可要把它扔到楼下去了啊!

母亲不是在门外敲了,而是走到我跟前,扯着嗓门在大声呵斥。

我只好暂时收起来。枯燥而又疲惫地重新伏到桌上做那没有尽头的卷子。不知什么时候,我觉得两双眼皮在不停地打架。抬头一看时间,才11点。我庆幸方才小憩没有被母亲发现。为了能够坚持最后一小时的作业,我下意识地从枕头底下取出心爱的随身听,哇,感觉好多啦!

这是林志颖的就是这一天呀!于是我一边做题,一边跟着欢快地哼了起来:

<small>天天灿烂天天思念从现在到永远……</small>

我倒要看看你个啥天天灿烂、天天思念法!突然,我的耳机戛然而止。原来母亲像个凶神恶煞似地站在了我的身后。坏了!我刚要收起随身听,却早已被手脚麻利的母亲用力一夺,转眼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便把窗子打开了……

别扔——我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赶紧起身想夺回母亲手中的随身听,可为时已晚。只听楼下的水泥地上沉沉的一声啪啦,那声音使我不由得大喊大叫起来:你想怎样?你不把我也扔下去呀!呜呜………

我又是跺脚又是伤心地哭了起来,然后不顾一切地冲下楼……当我捧起散了架的随身听时,我的心也跟着碎了……我跪在随身听牺牲的地方哭得格外伤心,惊动了全楼的人,最后是母亲硬把我拖回了家里。

从那一次事件后,我跟母亲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凡是她让我做的事我都跟她顶着干。而她也怪了,似乎我不愿意做的事或者反感的事她偏要我按她的意思去办——我们亲母女俩成为死对头。

时间到了1999年的初夏,这个季节应该说也是我们高三生最紧张的时间。不知琼瑶阿姨怎么安排的,她是不是对我们大陆的学生一点不了解,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在电视里推出了《还珠格格》!哇,这电视一放,赵薇演的小燕子把我们所有中学女同学们给吊疯啦!当时学校里除了高考复习外,最让我们兴奋的是小燕子的话题。小燕子真的让我们好爱好爱呀!大人们其实太不了解我们这一代的心了。也根本不是我们这一代人太浅薄的缘故,实在是小燕子那无忧无虑、敢作敢为的精神太让我们这些深深陷在学习和做题的苦海里的中学生羡慕了!可以说,小燕子精神,正是我们渴望而又得不到的、疾呼而又呼之不来的形象!小燕子的出现,让我们感到了一种解脱,一种希望,一种追求!

大人们,你们现在明白我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小燕子了吧!我从来不承认自己是追星族的一员,但我对小燕子的喜爱超过了所有同学,因为我感觉自己受到学校特别是家庭的压制太多太重了,所以我更加喜欢小燕子。从同学们的言谈中我虽然没看一次电视《还珠格格》,可感觉比看过还强烈几倍,仿佛小燕子就是我性格的化身,我追求的影子。我因此而向母亲友善地提出允许我看一次《还珠格格》,而且我还认认真真地写下一份保证书——保证以高考优良成绩来换得我的这样一次权利。

你别给我玩小孩把戏了。我怎么可能相信你这样的保证?看电视就会分心,尤其是我不愿让你看小燕子这样半疯半痴的丫头,浅薄得不能再浅薄了。我正准备给电视台写信呢,他们放这种节目到底是什么意图啊?引导孩子们都去学些啥呀?真是的!母亲好像对小燕子早有一肚子气。真倒霉,我算是哪一壶不开就专门提哪一壶。

那天是星期天,母亲说她单位里要加班,她把饭菜一切准备好后,吩咐我说:老老实实在家做作业,什么事都甭想。我一听高兴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这下总算有机会目睹小燕子的风采了!

哎,你去上班吧。我保证在家好好做作业,今天的作业比任何一天都多!我特意这么说,其实后来想想这话等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母亲用特殊的眼光重重地看了我一眼,再没说什么便出了门。万岁——我按捺住激动万分的心,估计母亲已经下到楼下时,便在屋里大声欢呼了起来。赶紧,先打开电视布罩,然后接上电源……呀,楼梯上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坏了坏了,母亲返回来了。我赶紧神速将电线拔掉,又将电视机罩重新恢复原状,然后再飞步回到自己的小屋拿起书本——是母亲进门了,是她在电视机那儿停下了脚步,然后在电视机上扒拉了一下,检査看看有没有我动过的迹象——其实我根本没有回过身,眼睛盯在书本上,可我的心告诉了我感觉到的母亲在外屋所做的哪怕是最细微的每一个动作,因为我的心怦怦跳得不能再快了!

母亲终于走了,屋里恢复了平静,只有我的心与墙上的挂钟在跳动。我像经历了一次惊心动魄的惊险战斗一样,忍不住自己对着镜子笑了起来。

我知道母亲的精明之处,所以第二次想打开电视时就有意等待了一段时间。我知道时间证明这回母亲真的去单位上班了。

解放了——我伸伸懒腰,极为自在地从小屋走出,毫无顾忌地轻步走到电视机前,掀开布罩,插上电源,点动电视上的按钮……嗯,奇怪,怎么电视没有图像?

我急了,左看右看,电源、天线都是好的呀!是坏了?不对,早上还听到母亲在看天气预报呢!这是怎么回事?我毕竞是学过不少物理知识的高中生,在检查过程中发现了一个叫我气得直咬牙的事:母亲把连接电源的那个双向插头中的其中一根拔掉了!

我的妈呀,你这是干什么嘛!那是个无法用其他东西可以替代的玩艺。面对母亲的聪明和眼前的无奈,我狠狠敲了敲电视,真的一个人在屋里哭了起来——同学们在前一天就告诉我此时此刻正是《还珠格格》重播的时间呀!

我真是欲哭无泪地不知如何解决我想看一眼小燕子的强烈愿望。正在这时,楼道里不知谁家的门嘎吱打开后,传来电视《还珠格格》的声音:小燕子!小燕子!——那陌生而熟悉的声音直灌我的耳朵,可很快声音消失了……是出来倒垃圾的邻居把门拉上了。然而小燕子的声音太剌激我了。在家惴惴不安的我终于想了个办法:到邻居家看一眼小燕子!

以什么法子敲开邻居家的门呢?对,就说我家电插头坏了,借把钳子什么的。

我撒谎敲开邻居门时,心头好不激动,但表面上装出十分镇静的样子。好客的邻居哪想得到这是我一手策划的阴谋,当我显得对他们正在看的《还珠格格》表示也愿意看一眼时,他们全家人便热情地邀我坐下一起看。接下去的时间简直可以用大大过瘾四个字来形容了。在这个家庭里,小燕子不仅吸引了与我差不多大的—个女孩子,也吸引了她的父母和姥姥,我真羡慕他们全家。而且让我想象不到的是他们在看完当天重播的两集还珠格格后,又听我说从没有看过以前的还珠格格节目时,慷慨地拿出了录制好的两盘录像带又放了给我看……

我完全沉浸在对小燕子的狂热之中,当发现邻居家正要吃饭时,才想起是该我离开的时候了。对不起,打扰你们好长时间。谢谢!我不好意思地起身告别,三步两步地回到楼上的家。

当我用钥匙打开防盗门时,发现门是开着时,心幕然紧张起来:坏了,妈已经回家了!

你到哪儿去了?母亲早已站在小厅中央,等候我进门审问。

没、没到哪儿……去楼下邻居家借钳子去了。我恨自己语无伦次。

借钳子?那钳子呢?

我傻了,发现到人家里半天什么也没做嘛,邻居对我借钳子的事怎么也没提醒一声呀!真是。

你那点花花小肚肠,还想瞒我?母亲早已气不打一处来,我知道你不等我出门,就急着想偷看电视!哼,真有本事,自己家的电视不会捣鼓,还想到邻居家借钳子来!去呀,把钳子借来呀!

我知道是你存心把插头搞坏的。我觉得不能不说,尤其是想到邻居家的那种温馨快乐情景,而我与母亲之间的不平等,心中更是气儿不打一处来。

知道了你还跑到人家家里去看?难道你永远管不住自己的偷懒?母亲又开始没头没脑地骂起来,她骂人时的那种尖嗓音最让我感到刺耳,而这一天我感到的不仅仅是刺耳,是刺心,深深地刺着我的心!

也许是积压在心头的怨愤太多太久,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的声音会大得甚至有些歇斯底里:我不偷懒!我从来没有偷懒过——母亲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反抗,她一愣后,火就更大了,使出她认为做大人惟一能制服儿女的手段——抄起一把铁棍朝我砸来……当时我真的惊恐得脑子一片空白,因为我想象不出我的亲生母亲会用铁棍向她惟一的女儿砸来!

我想我是被求生的本能唤醒了!在我退至不能退却的地方,我的手下意识地抄起放在桌上的一把菜刀并且高高举在空中……

母亲惊呆了:你……你想杀你妈呀?

我就想杀死你。我的声音几乎使全楼的人都听到了,于是我家的房子外传来无数猛烈的敲门声。

就在这一夜,我离家出走了,什么都没带,便离开了家、离开了母亲,一个人在我们小城的一条河边走了5个多小时,在这阴兩绵绵的5个多小时里,我呼天不应,唤地无声,于是便无数次想向湍急的河水中跳去…那是个我一生无法忘却的黑夜。当现在我清醒后再回想起那一夜的事时,我庆幸自己那一夜没有做两件亊:一件是我没有留在家里,假如真的留在家里,我会难以控制地产生杀毋之心,二是那5小时的漫漫长夜,使我有机会渐渐梳理我并不成熟的心路。你们一定很想知道我以后的情况。我可以告诉你们:去年我考大学的机会失去了,但我和母亲都不感到后悔,因为我们母女和解了。后来母亲在我出走几个月回家后,重新找了一个中学,我和母亲对今年我考大学都充满了信心。回想起过去的那段难忘的经历,我只想对所有的家长们说一句话,那就是请在严格要求您的孩子努力学习时,不要忘了给予他们起码的一点自由,这样不仅不会影响他们的高考成绩,相反有可能获得预想不到的效果。

我认为这绝对没错。

像上面这位女学生的独白,我在采访中至少听过十几人次,他们有的仍然在学校读高三,有的是已经读完高三,或者进了大学,或者被挡在了大学的门外。关于他们曾经经受和正在经受的那些因家长和学校给予他们的种种高考压力的故事,实在可以专写一部厚厚的书,而且这样的故事不用任何修饰,都是一份份血淋淋的控诉书,简直令人难以想象。因为在他们年幼的心灵深处。那些深仇大恨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每天呵护他们的父母。在从这些胸怀深仇大恨的孩子口中,我听得最多的是他们在呐喊要求给予他们最基本的自由空间和最基本的尊重与权利。

“我们虽然是小孩,但我们也是人,不可能因为学习或者高考,家长们就可以剥夺我们作为人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基本的东西。我们要求的权利,是我们作为新世纪一代的中国青年人应有的那种既严格要求,又能体现我们健康快乐与自由的个性的权利。”一位现在在北京著名学府学法律专业的原高三生如是说。

关于这一概念,我问过不少家长,但他们在没有前提下的回答显得很空泛,可真正接觖到自己子女的实际情况时,其回答真让我感到吃惊。

“孩子的权利必须建立在一种约束的条件下,比如他们应该完成学校和家庭对他们的基本要求的前提下,才能谈论此事。”这是一位在大学当人文教授的学者的回答。原因是他的儿子也是位不安分守己的逃学生。年轻的教授是在恢复高考后圆大学梦的老三届生,他的体会非常深切:“我的结论是,在中国尤其是现在或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没有高学历,就意味着你失去社会对你的尊重与选择。设想一下,一个没有高学历的人,你想让社会来重用你,那除非在你通过无数次、无数年的艰苦拼搏后才有可能,而有高学历者可以在走出校门时就获得社会所给予你的这种机会。难道我们作为家长的,有谁真心让自己的儿女在无尽期的努力与等待中由社会来承认和选择他吗?不会。那样的代价不仅仅是时间和金钱的问题,而是整个时代与民族所不允许的。”

不能不说这位高谈阔论的学者说的没有道理,但谁又能为我们的孩子想一想呢?

“剥夺了权利,剥夺了自由,剥夺了最基本的生存方式,我们不就成一种机器?一种让家长、让学校、让一个用先前的特种模式早已为我们设计好的社会来造就我们未来的一代吗?这就是你们大人们天天说的时代进步、社会发展吗?再说,当我们一个个变成考试机器后,我们的快乐、我们的创造、我们的幻想、我们的灵智、还有我们的爱情都被泯灭后,这个世界、这个时代还有什么是可以吸引我们生命活力的源泉?死吧一做一具还有心桃的僵尸吧,阿门。”

学生们这样告诉我。而我也正想用实例来回答不少家长和老师在这一问题上的某些固执。

实例之一:《贵阳都市报》刊发的一位中学生

◆留给父母的遗书:

敬爱(的)爸妈:

我已不存在,请不要悲伤。我很对不起你们,请原谅。

我知道你们把我养这么大很辛苦。但是呢,我又没有报答过你们。我的成绩从来没好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有想死的念头,我曾经有过几次想死,但是我还是不愿意过早地死去,但是这一次,我已经彻底地绝望,并不是什么原因,而是我己感到,我是一个废物,样样不如别人。而且由于没有交成绩册和补课本,(老师)没有(让我)报到,也没有(发给我)课本,今天我们班上来了个新生,侯老师对他讲:“后面的同学基本上都是差生……”我想,我已被老师列入差生行列了。我也感到很绝望。下午,我去问老师,星期一交行不行?据同学说,他假期作业有两道数学题没做(没有通过小组检查),老师说:“不行,今天不交星期一就不准上课。”我真的绝望了。

我也想过,我一死会给你们带来什么呢?有坏处、有好处,我一死,会给你们精神上加了不少压力,好处是我一死,你们可以节约一大笔钱,你们可以不用愁我的开支,你们可以尽情地游玩,坐飞机、坐火车、坐轮船,而不用为我担心。我死了,也不要传开来。因为会带来别人所讲的闲话,使你们很不好。如果真的很想我,便给我写信,你们尽情地玩乐吧,你们也不要想不开,存折密码是1122。来生再见。

李渊

97.2.20 10:17

另加一句:妈妈,不要责怪爸爸,爸爸也不要责怪妈妈。

记住。

据贵阳的市民讲,李渊死后八天,报上刊出了这封遗书,几乎所有的贵阳人都为如此懂事的小李渊惋惜和痛心。李渊是位中学生,他的遗书中非常清楚地表明他的死因并不复杂,但却令人深思。那个老师简单而又残酷的一句“差生”和一个“不交作业就不让上课”,使早已对死读书和以分数论优劣而绝望的小李渊产生了想死的念头。而李渊对死所表现的那种冷静和死之前周到地为父母考虑的那种成熟,更使我们为失去这样的好孩子而痛惜万分!

我们从遗书中不难看出,虽然李渊只是个中学生,但他有思考和处事的成熟的一面。同样,在他的眼里,人生尽兴地玩乐是最大的难得、最大的幸运、最大的幸福——他因此用一句听起来十分幼稚却无比真诚的“你们尽情地玩乐”来祝福自己的父母。读到这里,我们都能感到中国的孩子们因为上学而受到的心灵创伤是何等的严重!

实例之二:见《北京晚报》1999年1月26日报道(记者张鹏)

◆高三生杀死亲生母亲

本报讯:一个十九岁的中学高三生在没有深仇大恨和严重矛盾的情况下,竟然用极其残忍的手段将自己的亲生母亲杀死后碎尸抛入湖中。昨天下午在北京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的朱宇故意杀人案带给人们深深的思考。

在昨天下午的庭审中,旁听席上座无虚席,被告人朱宇被带上庭后,人们发现他还是一个脸上显露着稚气的男孩,然而当他用平静的口吻叙述所做的一切时,人们被深深震惊了。

今年十九岁的朱宇正在上中学,面临着高考,他的家庭物质生活优裕,父母都受过高等教育,对他寄予了厚望。然而去年3月,朱宇萌生了杀母的恶念。朱宇说他对母亲的不满是从1996年开始的,当时他父亲因肝病住院,后来终因病重去世,他认为父亲的病本来是可以救治的,但母亲怕花钱多没用好药,所以父亲才死。父亲死后,母亲与一个男人来往密切:朱宇认为母亲就是为了这个男人而不去救父亲,平时因朱宇的母亲对他学习管得很严,母子俩经常争吵。去年3月25日,朱宇交女朋友被母亲反对,两人又爆发了一场争吵,朱宇在这一天起了杀心。

朱宇找到同学崔楠,把杀母亲的想法告诉了他,让他帮助一起干。由于两人是好朋友,崔楠同意了。于是两人开始了周密的准备工作,朱宇翻阅了一些案例资料和有关人体生理解剖方面的书籍,接着买了一瓶镇定剂和一盒感冒冲剂。3月28日中午,朱宇的母亲匆匆从外面赶回家中,不顾自己感冒,准备帮助儿子温习政治,准备考试。朱字佯装关心母亲,就去冲了一杯感冒冲剂,他把碾碎的镇定药放在冲剂里,母亲喝了药,不一会感到很困,就进屋睡了。朱宇在屋外耐心等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母亲睡得完全没有知觉了,他和崔楠用早已准备好的尼龙绳猛勒母亲的脖子,又割开了她腕上的动脉,杀死了亲生母亲。

朱宇和崔楠将他母亲的尸体肢解了,第二天早上抛入一公园湖中。然后朱宇到派出所报案说他母亲失踪了。接着他找人打开了母亲放在家中的保险柜,拿出一张八万元的存单,兑换了现金,给自己买了BP机、手机等物,并且筹备着用这笔钱开一家咖啡厅,直到去年4月16日,他被公安机关怀疑并拘捕。

在庭审中,北京金桥律师事务所的何桂深律师担任朱宇的辩护人,他认为由于父亲过世,高考紧张,和家长缺乏交流,感受不到家庭温暖等原因,朱宇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严重的人格障碍,使思维意识逐渐偏离了现实,导致了他杀母的罪行。

朱宇的事同样引起了北京市广大市民的强烈反映,《北京晚报》在披露此事的那几天里电话不断,因为法庭审理此案时正值当年高考生紧张复习的最紧要关头。据值班编辑介绍,市民们的来电中,除了一部分人觉得朱宇这样连亲生母亲都要如此残忍地杀害,且杀害之后又采用恶毒的手段,必须严刑制裁外,很多人指出:朱宇杀母的根源正是朱宇的母亲太看重和逼迫儿子的高考学习。有位与朱宇同时正准备参加当年高考的学生在电话里对编辑说,像朱宇杀亲生父母的心他们同学中不少人都有。“因为大人们为了让我们考上大学,简直把我们当作牲畜一样对待,我就被父亲用皮带抽过好几回。当父亲在空中挥动皮鞭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真想拿起刀砍断他的手,并且在他知疼的那一刻再问他一声:我是不是你的亲生骨肉?如果是,你就不应该对我这样狠毒;如果不是,那你这样打我,我就可以杀死你,公安局找我算账时我不怕,因为我是在自卫……”一位高三同学用亲身的感受谈了自己对朱宇事件的看法。

在写到朱宇这件事时,朱宇这位只有十九岁的高中生,已受到了法律的严厉制裁。我与审理朱宇一案的法官和熟悉他的人进行了交谈,问他们朱宇杀母与他母亲对他的高考期望值太高,有没有直接和必然的联系。法官的回答非常肯定,因为朱宇自己“悔悟”时曾谈到,他母亲平时工作比较忙,对他的要求只有一个,就是学习要好。母亲在朱宇的父亲死后,有自己的生活打算,今后不可能跟儿子过一辈子。但作为对前夫的一个交待,儿子必须考上大学,也只有儿子考上大学,她才能既对得起死去的丈夫,也好重新安排自己后半生的生活,因此她对朱宇上大学的事逼得特别紧,甚至有种非考上不可的强烈和迫切的愿望。邻居介绍,朱宇从小聪明,脑子反应快,学习也不错,但因为他在交女朋友后成绩有所下降,他母亲就大发雷霆,不是采取正确的引导,而是逼得更紧,不许他放学后随便乱跑,星期天也不能随便出家门。朱宇认为,母亲这样对待自己,如果一旦高考不能录取,他不就成了母亲生活中永远的绊脚石了吗?母亲不就会采取更严厉的手段对付自己吗?与其母亲不要我活,还不如我先不让她活。就这样,在不懂法的前提下,朱宇便有了常人不可理喻的极端行为。

值得反思的是在朱宇的这起恶性案件中,还有一个凶犯是朱宇的同学崔楠。从案件的整个过程中,崔楠的行为也是让人不可思议。这位因为是朱宇的好朋友而参与了凶杀的高中生,除了哥们义气外,办案人员对他审讯时曾经问过他难道对参与同学杀母的严重危害性自己一点也不知道?崔楠道出过自己的心里话,他起初当然也害怕过,也动摇过,可当他问朱宇为什么杀母亲时,朱宇告诉他就因为母亲非要他考上大学,逼得他学习太紧,紧得简直不当是人这些话后,崔楠听后大有同感:日他妈的,天下父母一般黑。崔楠也在经历高考前的折磨和种种压力,正是朱宇的动机和想法使崔楠心底里仇视高考的那份不满得以以某种方式泄愤,于是也跟着当了回毁灭他宝贵一生的刽子手。

这实在是高考指挥棒下的人间悲剧。据有人调査证明,每年在高考前的半年左右时间里,全国约有近万人的应届高中生最后是被父母逼得离家出走,或与父母发生严重冲突致使造成伤害罪的不下百例(或者家长将儿女致伤致亡,或儿女忍受不了父母的高压而伤害父母。)如果加上中学和小学升学过程中造成的家庭成员间的相互伤害案件,那至少相当于每年都有近五万人永远地丧失了学习的机会,沦为无用之人……

这就是现实。活生生的严酷现实。

这活生生的严酷现实的制造者不是别人,恰恰就是那些期望儿女成龙成凤的父母亲。

写到这里,不知为什么,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人名,他就是黑帮恶縻张君。杀人恶魔张君可以说是最没有人性的一个家伙,死于他手下的无辜者不下几十个,就是这样一位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在他即将走上断头台前却也道出了一段颇为动情的辛酸往事:

小时候,我家里太穷,日子过得很苦。我家有六姊妹,五个姐姐,同母不同父。姐姐她们出嫁后,也没嫁到富人家。家里还是穷,从小学到初中,我连白布做的新衣服也没穿过一次,全是穿姐姐她们穿下得的破烂货。后来我母亲生了病,一直无钱治,就去投靠在长沙城里的叔叔。在叔叔家,母亲坐了一下凳子,婶婶就马上过来用酒精擦了又擦。母亲受了侮辱,很伤心。后来我有枪之后就很想杀了婶婶,但又觉得是过去的小事,才放过了她。我母亲很苦,我很想让母亲幸福。14岁那年,我存了8毛钱,到街上买了一小块肉,因此給母亲蜣了一碗汤。母亲脸上露出了微笑,叫我好好读书,勤劳种地,自食其力。谁知这是母亲給我最后的遣言,第二天早晨她就上吊自尽了……母亲的死,使我失去了爱,失去了温暖,周围变得一片冷酷和苍凉。

读这段情真意切的话,谁能想象他竟出自一个杀人狂之口?张君的变态其实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和心理因素。早在17世纪时,英国一位知名教育家约翰洛克先生曾说过一句名言:再有爱心的家长,即使他们的棍棒出于严管,可最后的结果总会适得其反。这句话其实并不深奥,但恰恰补充了中国传统教子秘方的后半部分的经验。我们中国也有一句老话,叫做严师出高徒,棍棒底下出状元。虽然无数经典式的例子可以证明中国的这两句老话能继续传世几千年,但其实它比英国教育家的教子方法少了一半内容,而正是这缺少的一半内容,使我们中国的孩子不知多受多少罪!

而孩子们多受些罪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像徐力、朱宇这样的孩子他们一旦在父母亲的强制专横下失去心理平衡时,后果便不堪设想。从已获知的材料看,像徐力和朱宇原先都不是坏孩子,他们即使在残害自己的母亲之后仍然表现出某种善良,可就是这样的品行尚健康的孩子,他们在向母亲举起屠刀时的残忍则令人沭目惊心,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太压抑了,而这种长期的压抑和苦闷不是别人给予的,恰恰是自己的亲人,因此他们更加无法忍受,终于有一天爆发。也许当这种制造压抑和苦闷的罪魁祸首来自于学校和外人时,他们可能还会表现出某种屈从,但当他们发现这样的罪魁祸首恰恰正是自己最亲的母亲时,他们从内心深处爆发的残忍与解脱心理变得尤为强烈和不可抑制。

谁之错?父母之过也。

中国是个仍处在发展中的国家,尤其是教育的发展还远不能满足多数人的愿望,上大学对多数人来讲,依然是个梦。即使有能力的人也要花尽难以估计的心血拼搏几番才能闯越独木桥,但普天下哪些望子成龙的家长们则虽知其事实,却又通常不明其理,把一个望子成龙变成了逼子成龙,这一逼便逼出了无数个徐力、朱宇式的孩子来,到头来,子没成龙,自个儿反落得命丧九泉的悲剧。

天下为父为母者,谁甘愿落得此般结果?可天底下还有多少为父为母者仍在高举着逼子成龙的屠刀,威胁着自己的亲生儿女?今年这个五一节我在家里赶写这部作品,休息时我打开了互联网,又看到了一则这样的消息:4月28日,山东费县梁邱镇34岁的农妇钱某因儿子不好好学习,一怒之下用毒药,将11岁的独生子毒死……看到这样的新闻,我的心头几天都直发闷,同时又急着想早早把这部作品完成。

拯救这样的孩子迫在眉睫。

正文 第六章 天塌半边,我非入火坑不可?

天不能塌一半,就像人不能没有左手或右手一样。当一个完整的家庭存在的时候,你的孩子的心是完整的,你的生命也将是完整的。可是有人常常把这最基本和普通的道理忘却了。

你自然有权选择你人生的完整,你也有权选择你情感甚至是物质生活方面的完整,但一个真正完整的父母,一个完整的家庭——即使是重新建立的家庭和婚姻——应该首先考虑完整(你再婚前或者离婚后的孩子的完整生活),只有这样你才能获得真正的完整(自我的未来)。

谁都无权指责你的选择,任何个人的选择都属于自由范畴。但只有一种选择不可能是自由的,那就是你的婚姻和感情的重新完整不能建立在孩子的痛苦上。

2000年4月17日上午,山东烟台市芝罘区法院的法官们遇到了一件更为荒唐的事:

这天法官们正在忙着审理一件案子,突然门口溜进一位五六岁的小男孩,他的身边没有大人。开始法官们并没在意,以为哪家的调皮孩子玩耍到了这儿,可几小时过去了,这孩子还一直胆怯地留在法院门口,似乎有什么事,可又不敢说。

法官们便过来问孩子:“谁带你到这儿的?”

“是妈妈。”孩子说。

“那她现在到哪儿去了?”

孩子摇摇头:“她说让我找法官叔叔……”

法官们已经感到了奇怪,问:“为什么你妈让你找我们?”孩子又摇头。

“你现在想找到妈妈吗?”

孩子:“不。我想姥姥。”

法官:“你不想妈妈,光想姥姥?为什么?”

“姥姥好,妈妈不要我了……”

法官感到出了问题,这又是一个不幸的弃儿。

“你叫什么名字?”法官看来不管这孩子已经不行了。

孩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他叫李海鑫。

“那你的爸爸在哪儿?他跟你妈还住在一起吗?”法官问。

“不,他跟我妈前几年离婚了。”

法官根据这位孩子提供的这些情况,迅速査阅了前几年离婚案中的李氏,马上找到了小海鑫父母离婚的存档。那民事书上写着:李海鑫的父亲李忠义和母亲陈晓明,于1995年底协议离婚,当时只有半岁的小海鑫判给父亲李忠义抚养。

“你应该跟父亲一起的,怎么没听到你提起爸爸呀?”法官再问小海鑫。

“他不要我。”小海鑫说此话时把头低下了。

“为什么?”

“不知道……”

明明是判给父亲的孩子,可父亲又偏偏不要,应该在母亲身边的孩子,而母亲今天又把孩子送到了法院——为了揭开这个谜,法官只好带着小海鑫先找到了李忠义。可当法官们费了一番周折找到现在的李忠义家时,已经另成家的李忠义的一个跟小海鑫几乎差不多大的男孩子拒绝法官进门。

“你知道他是谁吗?”法官指着小海鑫问李家的那男孩。

“知道,他是李海鑫。可他不是我爸的亲生儿子。”

那男孩的话令法官十分惊诧:“你怎么知道的?”

“我爸做过亲子鉴定,医生说他不是我爸生的。”那男孩子说着用鄙视的目光瞅了一眼小海鑫。

法官们听这孩子一说,都觉得李家的事还真是蹊晓。他李忠义怎么做的亲子鉴定?怎么就凭亲子鉴定便擅自把孩子像踢皮球似的给踢出了家门,而现在小海鑫的母亲又怎么就把孩子送到了法院来?这一连串的疑问让法官们觉得非插手不可。

他们耐着性子等这事的主角李忠义,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李忠义终于出现了。当法官们问起此事时,李忠义好像早已料到似的,拉开嗓门便大叫委屈:“我辛辛苦苦拉扯他五年,可俺家人都说这孩子不像我。开始我也不信,后来听说现在能做亲子鉴定,我就花钱托人给做了一个亲子鉴定,结果还真发现这小息子不是我亲生的,你们说说我这冤不冤?白辛苦养他五年不说,我还戴了五六年的绿帽子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你们法官也可以评评理,世上哪有啥都吃亏的?所以我就把不是我的孩子还给了他妈……”

法官们还真是第一次碰上这等亊,便问李忠义:“你仅凭一份鉴定就断定这孩子不是你亲生的?”

李忠义一听就跳了起来,一把揪过小海鑫,对法官们说:“你们看呀,看看他哪一点跟我一样?哪一点?”

法官们不得不把李忠义的模样和小海鑫细细对照,但确实无法看出他们之间的某些相似之处。

“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即使孩子现在看不出有像你的地方,你也无法保证他就不是你亲生的嘛!”

听法官这么一说,李忠义更来劲了:“是啊,可你们谁也不能保证这孩子就一定是我亲生的呀!再说了,我有医生做的亲子鉴定书。”

“你把鉴定书拿出来给我们看。”

“不能给你们看。”李忠义态度顿时十分强硬。“我是通过私人关系做的,我不能出卖他们。这事我没有错,是他妈不要脸才造成现在这个样的。你们应该找他妈去了断此事。”他指着小海鑫说。

法官们觉得这事还真有些蹊跷,于是当晚就带着小海鑫找到了在农村居住的陈晓明。

陈晓明一见儿子回来,表情也十分苦涩。她告诉法官:“自己也已经成家,又有了个男孩子,家庭经济情况不允许。”

“那当时李忠义把孩子送到你身边时为什么你没有拒绝?”法官问。

“他向我泼脏水,我管不住他。可看到孩子受罪,我心疼,所以就收留了小海鑫。后来我这个家负担越来越重,我没法子了,才把孩子送到你们法院……”

“那你坦白地说,李忠义说小海鑫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你能保证些什么呢?”法官直截了当问陈晓明。

“那都是他胡说的。不是他亲生的是谁亲生的呀?他李忠义现在这么做,都是因为他现在的婆娘挑起的……”陈晓明的观点也很鲜明。

如此各执一词,小海鑫仍然哪个家都回不了。法官们作出了一个决定:令李忠义和陈晓明再到法院一趟,确定重新做一次亲子鉴定,由法院指定鉴定地点,鉴定专家,然后根据鉴定结果再断定小海鑫归谁抚养。

“你同意这样做吗?”法官问李忠义。

“同意。”李忠义想了想,表示同意。

“陈晓明你呢?”

“我没意见。孩子本来就是我们的,可我就是没这能力抚养他……”陈晓明说着,不停地擦着眼泪。

“好,就这么着!”

可当法官以为这样调解就能了结问题时,法庭上所有的人猛然发现小海鑫不知什么时候独自溜出了法院,一时不知去向……

小海鑫没有走得太远,但像海鑫这样因为父母之间突如其来的矛盾和问题被无辜抛弃,失去亲人恩爱和起码的生存条件者,在今天绝不仅仅是小海鑫一个苦命孩子。

在四川某市也曾发生过这样一件事:

某科研单位的一对已经都是副研究员的夫妇,结婚十多年生活和和美美,他们的孩子也长成了中学生。但这对在科研领域都是佼校者的夫妇,惟一的儿子就是一点也不像父母,读书成绩之差和肉墩墩的身材,怎么也找不出有一点儿是从父母那儿遗传过来的。考初中时,父母为儿子下了老劲,最后还是不得不出了两万元钱才进了一个重点中学。考高中时,宝贝儿子又没能入围重点名校。父亲为儿子的事跑断了腿,最后还是没能用真诚和钞票打动那些名校,当他疲惫不堪时,有一天单位的同事半真半假地对他说:“你们两个都是单位的业务尖子,这样的遗传基因不可能出现儿子是低能儿呀?嘻嘻嘻,老兄你是不是在当年没有看住新婚娇妻呀?”

说者无意,但他听后当时心灵像被电击了一下:

是啊,这么多年来,我怎么光埋怨这笨儿子,咋就没从这方面想一想问题的根源呀?你瞧瞧龟儿子他长得那么肥头大耳,脑子笨得像头猪似的,怎么弄也不会开窍,这哪点像我呀?

可不是,当年她在大学时就有那么多追求的人,她自己在新婚之夜还向我夸耀说我是她的第十三位追求者。十三位,妈的,这就是个不吉利的数嘛!

这位副研究员越想越觉得孩子身上的疑点太多,越想越觉得非弄清楚这事不可。他越这么想就越发现孩子身上和老婆当年的疑点太多。

不行,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谜底掲开,要不这辈子太冤了!

于是,他整天变得神神秘秘,因为他所要做的一切都在秘密中进行。妻子感到他有些奇怪,可她能想到的是这书呆子又可能在为他的新科研题目失魂落魄呢!

就这么着过了不出半个月,突然有一天从不喝酒的他娘踉跄跄地闯进家,然后怒发冲冠地指着妻子的鼻子说:“你是个骗子!你是个淫妇!我要跟你离婚!马上离!知道吗?马上离婚!”

妻子莫名其妙被醉鬼臭骂了一通,又气又恼,但仍然没有当回事,因为知道自己的丈夫是酒场上的无能者。

但第二天的情况则完全让她感到吃惊:“丈夫把一纸离婚书放在了她的面前,同时还放了一份亲子鉴定书。”

“你疯啦,这能说明什么吗?这种就是在最先进的国家也认为它的鉴定结果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而且通常意义上也有万分之二的遗传基因不属于这种鉴定技术的结果范围之列,你仅凭这就认定儿子不是你的?多么荒唐!亏你还是科学工作者呢!妻子想一把撕掉那该死的鉴定书。”却被他牢牢捏在手里不放。

“宁可相信科学结论也不愿被十几年的假象所迷惑欺骗!再说你就能保证自己就是那万分之一二的一二?”

“混蛋!你偷偷去做这样的鉴定本身就已经在侮辱我!你还敢用屎往我脸上抹呀?我跟你拼了。”于是一场持久的家庭混战便这样开始了。本来就充满自卑的儿子在父母天天争闹中变得异常孤独和烦躁,大小伙子一个人整天低着头,不跟任何人说话。半年后,他的父母最终还是走上法院决定离婚。那天法官要求他们带上儿子征求其愿意跟随父母中的那一位时,孩子却不知到哪儿去了,学校没有,当地派出所出动警员找了几天也没有找到。当这对都把对方恨得入骨的夫妇拿到法院的离婚书后,他们再也没有找回自己的儿子——其实孩子的父亲本来就已经失去了对儿子的兴趣,他甚至把儿子看成是自己终身的耻辱,至于孩子的母亲开始心如刀绞,但后来丈夫坚决同她离婚,她也慢慢对儿子的事变得麻木了,她说她的家都完了,找回个儿子又能怎么着?假如有一天儿子再对她说,妈,你不是我亲妈时,我不照样还得失去他嘛!

若干年后,有人告诉她在广东某某地方见过她儿子,问她是不是希望儿子能回到她身边。这位母亲仍然非常冷漠地说:随他自己去。

那位离了婚的丈夫,现在已经另有新家,而且已经有了一个会走路的儿子。他把小公子视为掌上明珠——有人背地里说,因为他偷偷瞒着新夫人做了一次亲子鉴定,结果令他万分欣喜:儿子是他生的!

不错,儿子是他生的!说这话的是另一个男人,他现在住在北京亚运村的某小区的公寓里。他是我面前这位黑肤色的小男孩的外公,一位退休在家的老同志。

他手里拿着的照片看上去已经很皱巴了:“你何先生可能是看这张照片的第100个人了。”

原来,我采访的这位老人家的膝下这位黑肤色的小男孩儿,是他女儿与一位非洲籍男子的私生子。看来这个孩子的基因,遗传的是他父亲。可如今已12岁的男孩子却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亲是什么样,眼下连他的中国母亲也已经有四年多没有见过面了。

我是从一位朋友那儿了解到这个孩子的情况的,在我一再保证不用真名和不再引见别人去打扰他们后,这混血儿的外公才答应接受了我的采访。当我了解到这位黑人血统的中国籍男孩子身上发生的事情后,我又一次无限感叹……

小男孩原来是个双重的黑人——没有户口的黑人和肤色上的黑人。

小黑孩的母亲生下他时是毕业于北京某高校的大学生,我们暂且叫她小娟。小娟是位外省进京上大学的女孩,她跨进大学门的第一天起就决心要离开这个落后的国家,到富有的自由世界去。但小娟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无任何经济实力和海外背景。出国对她来说有无数难以逾越的阻碍。可小娟怎甘心就此罢休?再说,当她看到一个又一个同学在大学尚未毕业时就拿到了出国签证时,她有些急红了眼。

对中国人来说,可以出国的无非就这几条路:一靠硬本事考出去;二靠有门路,溜出去;三靠有经济实力,走出去。可对小娟来说,上面这三条路,她哪一条都不行。怎么办?

“只要你舍得出自己,哪有出不去的?”有同学告诉她。

“咋舍得出自己?我可一无所有呀!”小娟不太懂这中间的奥妙。

“嘻嘻,你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呀?”同学取笑她一通后,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有些惋惜地说:“你这模样,欧美国家的看来没戏,中东沙漠公子也希望不大,也许只有第三世界还是有点可能……”

“去你的,我就不信!”当小娟明白同学说的话后,便老大不高兴地将同学轰了出去。她关起门,换上一套连衣裙,然后对着镜子照了照,自个儿对自个儿说:不算最好,但也算挺好。

有了这份自信心,小娟便开始为出国做准备行动。她听人说像她这种没有上面三种条件的人想出国,惟有靠嫁个老外最快捷有效。

哪儿去找老外?唉,北京满街是老外,这太容易了。

有人给她指点:芳草地一带是各国驻华使馆区,每天都有老外想找个中国女孩聊天喝咖啡呢!

于是小娟开始每逢周末就往芳草地走。那芳草地真是名不虚传——处处飘扬着芳草的浪漫与芳草的情调。本来芳草地就是那些寻食的鱼儿聚集之地,当小娟这样的鱼饵一露面,便有鱼儿过来……

第一位认识的是位加拿大某公司的商务代表。这位很有欧式浪漫的商务代表与中国女孩子打交道也像谈生意一样,不见实物不吐半个子儿。

小娟心急出国,在与这位老外第三次喝咖啡后,便舍出了自己最宝贵的那部分。

“给,200元,注意:是美元呀!”

小娟眼泪差点要掉出来,但她还是强做笑脸地对商务代表表达自己的意思:“我并不想要你的钱,我是想你应该要我这个人。”

“哼哼,我不是已经要了你这个人了吗?”加拿大商务代表耸耸肩,满脸堆着得意的笑容不解地反问。

小娟只好将苦水往肚子里咽。

第二条吃小娟饵肉的是一位英国先生,可这位说得一口标准英语的英国绅士则在行动上一点儿不绅士。完事后连一个子儿都没有留下,反而在小娟面前夸耀他在北京像她这样的女朋友至少,不下十个。

在一连两次失算后,小娟决心重新调整战术,她开始向黑色人种投饵。果然正如同学所言,她在第三世界获得格外珍惜。人家一上来就主动发誓一定非娶不可,而这正是小娟投饵的全部目的。

在小娟离大学毕业还有半年时,她便实际上开始与这位第三世界同居了,或者说提前进入了蜜月。

“我先回国,准备我们的小家,然后我再来接你一起远走高……”一天,第三世界匆匆来校对小娟说。

小娟听此话后激动得嘴唇都在发抖。第二天,她专程到机场送走了第三世界……

之后的日子,是小娟充满无限期待的日子。那第三世界也很适时地从遥远的地方打来电话问候,并且总是最后告诉小娟一个希望:我正在为迎接你的到来而忙碌着……

就这样,过去了一段时间。突然连续几天,小娟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些反应:坏了,我怀了他的孩子!

惊诧后便是更多的惊喜:有了他的孩子,我出国不更条件成熟吗?小娟简直快要乐死了。

当第三世界再次打电话来时,她禁不住将这一喜事告诉了他。对方一听,立即发出一声惊讶:“是吗?你怎么才吿诉我呀?”

“我不是也才知道嘛!”小娟说。

“最近我要出趟远门,你等着我的音讯吧!”第三世界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瞧孩子他爸,还没成家,就知道勤俭节约,连多打几分钟电话都舍不得!天真的小娟被太多的幸福笼罩着,她拍拍肚子,对小生命如此说。

可是,事后来渐渐开始出现了。先是小娟接到第三世界的电话越来越少,挡她肚里的孩子已经快分娩时,居然有两个多月没有接到遥远地方的遥远电话。这小子不会玩我吧?小娟挺着大肚子,心头不由得掠过一丝阴云。但她仍然坚信:我们都有孩子了,他准是为迎接未来的继承人而忙碌着……

只要有了孩子,什么都是既成事实了。小娟依然充满信心。

爸妈,我虽然毕业了,但我不能回家……我要留在北京,等候他来接我。小娟在电话里流着泪水给远在外省的父母打电话,妈你一定想法来北京,我有事……

她要分娩了,身边必须有个人照顾她。

母亲和父亲一起来的,当他们在医院见到自己的小外孙时,都惊呆了:怎么会是个黑孩子呀!全身黑的黑孩子呀!

你你,你……你怎么会同一个黑人……在一起呀?父母气得直跺脚,可此时已晚矣,小生命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

这可咋办?父母抱着黑娃娃走出妇产医院时,不知所措。

脸色蜡黄的小娟有气无力地说:等着吧。

这一等,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小娟等出了一缕缕白发。她发出的信足足有几筐,但总是石沉大海……

骗子!骗子!骗子!我一定要找到你——小娟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对着黑色的天空大喊大叫道。

又是三年。她的儿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可是这时的孩子还没有上户口。怎么上?一个私生子,还是黑皮肤的黑孩子!到老家上?不行,那会让父母和家族的人骂死。北京更上不了户籍。可孩子毕竟大了,除了皮肤黑外,他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中国人呀!说的是中国话,爱吃的是中国菜,玩的是中国弹子——自生下以后,他就几乎一直在屋里呆着与外公打弹子。有一次外公带他出门,邻居就围过来问老人家:这孩子是你什么人呀?怎么是个非洲小黑人呀?莫不是你家的闺女跟黑人生下的?那太那个了……

老人家越听越不对劲,浑身像被人用针剌着。从此他再也不敢带小外孙往外走。

小娟更不敢带。有一次她想带儿子到肯德基店,可还没有进门,她便被里三层外三层地团团围住……

快看这个小黑人!

准是这女人跟哪个黑人鬼混出来的!

小娟和孩子没有吃成肯德基,却吃了一肚子气。从此小娟再也没有带过儿子出门。

但现在孩子大了,不能因为害怕、等待而影响孩子上学学习呀。于是小娟和父亲在北京城里到处寻找学校,可所跑的几个学校都拒收。原因很简单:没有北京户口。

后来托人找到了一所民办学校,并出了一笔不小的钱才算进去了。然而没过多长时间,不知怎的露了风声,小娟的儿子哭着再不愿上学了:妈妈,他们都骂我是黑孩子,还打我,呜呜呜……

小娟的孩子是注定这种命运,尽管哪一天他也能让其他孩子堂堂正正进入学校读书,尽管哪一天他长大后完完全全说一口中国话,背一通中国古文,但他的肤色无法改变他是个黑孩子——加之他连父亲都找不到,所以他将注定永远背上黑孩子的沉重十字架。

据外事有关部门透露,近二十年来,中国女子与外国人结婚的涉外婚姻不下6位数,而在这其中失败和不幸的婚姻也占了20%左右,中间有不少是像小娟这样情况的。显而易见,受害最直接和最久远的可能就是她们的孩子。在北京我还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孩子,他母亲当年在秀水街跟一位老毛子俄罗斯商人认识并在做生意的同时也做成了一桩异国婚姻。那老毛子倒插门到中国,开始对做服装批发生意的款姐百依百顺,两人后来在秀水街附近租房成家,形影不离,而且还有了现在的这个儿子。要说不同种族生出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老毛子的儿子整个儿是个小毛子——人见人爱。可这对异国夫妇好景不常,有一回老毛子对妻子说趁俄罗斯国内社会动荡,美元值钱,就动员妻子将几年积存的二百多万人民币从黑市市场上换成美钞,然后回到俄国嫌它一大笔。妻子相信了他的鬼话,将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全部换成美元并交给了老毛子丈夫。这下好了,丈夫一去鸟无音讯。后来打听到说是他带着妻子的钱浪迹于俄罗斯彼得堡的黑社会之中,不仅把中国妻子的钱黑掉了,而且连自己都一起被黑社会控制了。妻子不信,便独闯俄罗斯,结果也是有去无回,有人说她也被当地的黑社会黑掉了,总之至今不知真相。这是上个世纪80年代末的事,现今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他们的孩子一年年长大了,小毛子也成了大毛子。可这孩子虽然比同龄的中国孩子长得高大,说的也是一口北京胡同语言,但他却已经留级多次,同龄的孩子都上了初中,他仍然还在小学四年级的班里蹲着。老师和同学暗地里都说他是弱智,大毛子的邻居说他能不弱智吗?打小就是个小外国人,可却不会一句外国话,你说他是中国人吧,可他鼻子眼睛没有一点儿是中国式的,加上他爹妈都不在身边管着,跟着姑姑、婶婶家过日子,于是一岁一岁这么过来,现在真正变成了个四不像了……你说这标标准准的中国孩子,现在成了这等模样,他的父母不等于将他扔进了火坑吗?

读者看了上面这两个例子,似乎除了有些錄头外,可能觉得这样的事毕竟与自己周围的生活有些距离。那么请看看下面这个就发生在你身边或者是你邻居的事,时颖,原北京某民办大学二年级女生,学习广告设计专业。2000年暑假期间,因连续在几个百货商场拿东西被当场抓住,在新学年开学时她的家长花了一笔数字相当可观的钱后保住了时颖的学箱,但从此时颖开始在学校破碗破摔,于今年寒假后正式退学,现在在某公司当临时工。时颖长得不难看,她说她的老板认为她根本不用上大学照样能够有个薪水不低的工作。可做工时穎的工资现在只有600来元,但她根本不愁没钱花。

“我想要钱很容易,只要动动嘴多叫一声妈就可以了。”时颖很得意地对我说。

“你妈就这么依着你?”我问。

“那当然。”

“为什么?”

“因为她需要听到我叫她一声妈……”

我不解:“你妈就这么爱听你叫她一声妈?”

“是。她是我后妈。”时颖终于说出了原委。

可当后妈的就这么稀罕你叫她妈?

时颖显然不太满意我的问话:“你这是采访还是刨我家老底?”

我忙解释她:“只是需要了解你后妈是种什么心态。”

“好像你只关心我的后妈,而从来没有问过我自己的亲妈是什么样吧?”时颖有双不算小的眼睛,她狠狠地盯了我一眼。

“对不起,我怕伤着你……所以就没敢问。”

“不怕,你完全可以问。”

面前的这位另类真叫我有点看不透:“那你先给我说说你的亲妈,她现在在哪儿?怎么跟你爸离婚的?”

“我妈不在世五年了……”时颖略显悲伤地低下头,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只见她仰头长叹一声后说道:“我妈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跟爸过不到一起,两人性格不合,可又偏偏不离婚。你说不离婚就好好过吧,可他们不。整日整月整年地吵啊吵,吵到最后两颗相爱的心全都破碎了,这还不算,我妈非要把爸爸拖得气都嚙不过才甘心。最后在我妈临死前一年他们还是分开了。”

离婚时我初中还没有毕业,妈说为了不让我爸好过,一定要我跟着爸,好让他不龅再找别的女人过好日子。其实她那时已经知道自己得绝症了,但她还是要使出最后一点力气而恶斗争到底。举个例吧,她在病逝前的最后半年里,我看她可怜,几乎一直守在她病榻前。但我妈不知从哪儿得知我爸正跟一个女人——就是我现在的妈——后妈火热当口。我妈就吩咐我不要上医院,呆在爸那边。我知道我妈的用意,那样可以不让或者少让我爸与别的女人有机会发展关系。我不愿意,一方面是不愿做这种小坏人,另一方面看妈可怜,想好好照顾她。但我妈非要赶我走。还说,你在爸身边呆一天我就給你100元钱,妈为了跟爸斗争到底,连自己看病的钱都花在了这方面。我无可奈何,心想说她几句,可又怕伤她心,于是就依着她。

那时我回到家,有时就碰到爸领着后来当我后妈的女人回家。父亲,见我后总是脸上装着假惺惺的皮笑肉不笑的。特别是那个女人见我在家就非常紧张和害怕似的,父亲就更是如此。那时我妈已经病得很重,我真的很恨我爸,心想你们也不该在我妈生命垂危时甜甜蜜蜜呀!于是后来我妈每给我100元钱让我呆在家里,我便像得到什么重要任务似的非常郑重其事地去努力完成。而且每次只要我爸带那女人来,我就不给好脸色看,总当着那女人面故意大声地告诉爸我妈现在病如何如何的重一类话,说得我爸最后总是一点情绪也没有。

看到这种情景,我便很得意,并且会回到医院悄悄告诉我妈这—切,我看到我妈那张蜡黄的脸上此时总能露出一丝慘淡的笑意,起初见我妈的这种笑意后我还洋洋得意,觉得为妈解了气,但越到后来,我瞅着妈的这种惨淡的笑意,越发感到可怕和心颤……

妈后来敌不住绝症而终于死了,临死时她只留给了我一句话:跟你爸的斗争到此结束,让你爸跟那女人结婚吧,但你只有一个妈。我妈的意思是这辈子只允许我认她一个妈。后来妈去世了,我爸也在我妈去世的一个月后与那女人——就是我现在的妈正式登记结婚。

我爸自从结婚后对我特别小心谨慎,生怕伤着我什么,其实他自己也知道,他从外面娶个女人回来代替我妈就是对我的最大伤害。说句心里话,我并不反对我爸重新娶老婆,尤其是看到他当年在我妈面前整天受窝囊气的样儿,现在他在新的妻子面前能做个大丈夫,我心里为他髙兴。可我毕竟也是个已经成人的女孩子了,看着不是自己亲生的妈跟我亲生的父亲那么恩恩爱爱,也就来了酸劲。甚至当着他们的面常常使些坏,这让爸爸很难堪,我看得出他是因为我失去了亲妈才强压对我现在的所作所为的不满。

我的后妈在市重点中学当教务处主任,在外面很风光的,总有人拎着东西跑到我们家来求她办孩子入学的亊,她的权力还真不小。虽然我特别烦整天有人上门找她,可因为这也为我带来吃不完的东西和戴不完的饰物,心头也就默认了。后妈是个特讲面子时人,你想人家是教书出身,又是教务处主任,每次有客人进屋,她便特热情地把我介绍给大家,我猜测着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不让客人知道她是我的后妈,这时候我心里特反感,可见她总是偷偷用一种哀求目光在恳求我配合她,我呢看她可怜也就凑合慢慢配合她演戏了……

“你能做到这一点已经不错了。据我所知,多数孩子跟后爹后妈是绝对水火不相容的。”我说。

时颖点点头,继续道:“我何尝不是?其实我比谁都刻薄,这多少是从我妈那儿遗传过来的。但我妈的悲剧在于她过于刻薄,而且不分对象,比如她把好端端的丈夫——我的父亲从自己身边给赶走了,最后落得自己绝症殒命。我不会像我妈那样,我刻薄是以它为武器达到目的。就说我跟我后妈的关系吧,她为了在外人面前树立她的光辉形象,一再要求我爸做我的工作让我叫她妈,后来又亲自出面一次次地求我。有几次她在客人面前,故意当着外人的面把我拉过去说你们看我女儿长得如何如何的俊秀,我这个女儿如何如何的她这个妈亲近。不知底细的人还真以为我跟她是亲母女俩呢?”

有一次我看她实在怪可怜的,便随口说妈你别老缠着我,我还有事呢!当时我的后妈惊得呆在那儿,脸上一片惊発,满眼的泪水哗哗而流。她随即像被灌了蜜糖似的连声说颖颖有事你就走吧,说着还掏出500元钱硬塞在我手中,说你出去看着好吃好看的东西自己买吧。我当时觉得这还挺值呀,叫一声妈就有500元的收入,可以买一堆大光盘和一堆好吃的呀。当天我从外面回家,我的后妈别提有多高兴,一个劲儿地在我面前问钱够不够花,还需要买什么呀,总之她那副得意的样儿简直有些忘形。她亲热地凑到我小房间,像哄一只小猫样似的对我说,颖颖,你叫妈的声音太动听了,可以说是人间最美的一种声音。我心里直好笑,说是吗?那我再叫一声妈——这一声我故意拿腔拿调,谁知我的这位妈乐得快要开了花,她也拿腔拿调地应着哎。我越发看着滑稽,便开心地哈哈大笑。我这一笑不打紧,她以为我高兴,也跟着哈哈乐起来。于是我们两个笑得前仰后合,这是我们家多少年没有的笑声,连左右邻居都感到奇怪,我的妈兴致未尽,又当场拿出500元钱奖赏给了我。而我呢?心里也不由得乐滋滋的,你说就这么表演了一番,竟然轻轻松松就可以得到这么多钱,值不值?太值了!

从此,我便重新有了一个妈,而这个妈真正在我心头出现时通常是我想要钱花的光景。我与后妈的关系便变成了金钱关系。她这个要面子的教务处主任为了让我叫她一声妈是为了满足虚荣心,而我这个女儿叫她一声妈是为了我生活和物质的需要,我们彼此得到一种满足与补偿。我坚决做到的是不想向她要钱的时候我不会轻易叫她一声的,而她在认为需要时要我叫她一声妈时她定会付出特别高的代价。

有一次她学校的一位校长到我家来,她便走进我小屋,随即順手放在我桌子上1000块钱,看了我一眼后,便扯扯我胳膊将我往外面拉。我当时虽极不情愿,可看到桌上的1000元钱,也就装模作样地放下作业本,跟她在那个校长面前表演了一番。校长当时大夸了我―通之后,也将他的教务处主任好好褒奖了半天,说什么你看你把家都整治得这么和和睦睦,连一个不是亲生的女孩都跟你那么充满亲情!我在小屋里听了直想吐口水,心想去你的亲情!我只对1000块人民币有感情嘛!由于我心头怀有这种顽固不化的意识,终于有一天我和后妈之间的交易出现了破裂,那天我在学校考试没考好,下午回家心里特别的烦。一进门,便见她又在跟一群不知那儿来的客人在天南海北胡扯。她见我进门,就暗示我当着客人的面叫她妈,可我装傻充愣没理这个茬,只管目不斜视地径直进进出出自己的房间。她就有些急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当着众人说颖颖你怎么进屋也不叫一声妈,多没礼貌。我一听就火了,突然冲着她大声嚷嚷道:“你是谁的妈呀?我妈早已死了,你算什么东西?你有资格当我妈吗?你以为在这个家你是什么东西?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想当我妈?没门!没门……”

时颖说到这儿,自个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是位非常有个性的女孩,也可以说是头不易驯服的小马鞠。我端详着眼前穿着时髦并富有朝气的小姑娘,心头不自然地涌起一股道洁的爱悯之情。像时颖这样的女孩不能说她身上没有优点,甚至可以说有不少精神在某种时候显得很有些味道,比如她的反叛精神,比如说她刻薄却又不那么固执,比如说她十分注意调节自我生存的可能,把同后母之间的关系转化为一种看起来谁都得益的交易。但由于她心灵深处缺乏真正的亲情,缺乏家庭的正确教育与引导,因而使她心理和意识并不健康。其实像这样的孩子是很聪明也很懂事的,只是需要真情和百倍的爱抚,因为她们的内心充满了伤痛。失去亲生母亲和长期失去家庭的健全之爱,使她们不可避免地在心理上造成某种缺陷。做父母的或者做长辈的应该懂得如何从根本上改进自己的教育方法,而不是一味不予理会或者一味地迁就她们。

时颖告诉我,从这次与后妈吵翻后,她便彻底离开了家,搬到了学校寄宿。正是由于本来就缺少家庭和父母的亲情关怀,小时颖后来一个人在学校越发变得无法无天,性情也格外的暴臊、一点亏也不能吃,动不动就跟老师和同学吵得翻天覆地,最后不得不休学,过早地浪迹社会。

那天,时穎笑过后又大哭了一场,与我临别财两眼红得像桃核似的。她最后跟我说道:“我从小一直生活在火坑样的家庭,现在我害怕有家,将来我也永远不想有家……”

她的话让我很沉重。通常,女孩子们最看重的就是能有一个家,一个让她们感到安全和温馨的家,然而时穎和千百万失去温暖的女孩子现在却痛恨有家,这难道不令人感到窒息?从时颖身上,那些做家长的应当认真地反省自己,即你在与子女的交往中,任何带有目的的强求而来的亲情只能最终失去亲情本身,导致与儿女之间的决裂,从此引发难以收拾的后果。反过来,你问一声子女们,他们还大呼冤枉,说自己生活在火坑之中,这样的代价实在昂贵。

写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了俄罗斯大文豪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鄘一书中开头的那句名言:幸福的家庭总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托翁的这句名言,之所以成为经典,是因为托翁把我们这个人类无论是何朝何代,还是何国何族的万千种家庭与婚姻的模式,用了这样一句话全给囊括在了其中。

是的,我们无须对幸福的家庭再给予那种赞美式的探究,是因为它已经具有了人类追求幸福与美满的许多相似的共性;而为什么我们要对那些不幸的家庭与婚姻进行无数次的重复探究?同样是因为这些不幸的家庭和婚姻呈现了太多各不相同的内容,值得人类自身去反省与思考,并从中找出某些规律性的东西,让人们在反省与思考中清醒和明白什么需要扬弃,什么需要悔过,什么又需要扪心自问。

在我们今天的这个社会里,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想意识,发生了巨大变化,随之而来的家庭与婚姻的发生和发展的状态,也在不断出现新的情况。离婚率一年比一年高,夫妻之间的那种温良谦让越来越少,动不动就离婚,这已经是相当多的家庭今天正在选择的生活方式。前几年社会上还十分流行一句话,说几年不见的朋友和同事们再碰头时第一句话就问:你还没有离婚哪?似乎谁没有离婚反而成为一件被人耻笑的亊。这两年类似这样的话说得少了,可婚姻上的杯水主义则大行其道,且在多数人看来这已经成了一种完全可以理解的普遍现象。我们知道,作为夫君和妻子者,在社会文明程度越来越高的今天,谁都有权利对感情和生活方式进行符合自己意愿的选择。但是有人在处理婚姻与家庭走向时,却往往只考虑自己如何如何,而常常把家庭与婚姻中夫和妻之外的另一个极其重要的方面给淡忘了,那就是自己的孩子。大人们在坚决地选择与追求自己的幸福或者拼命摆脱心灵的痛苦时,则极少极少地頋及孩子们在面对失去父母与完整的家庭时的那种感受,那种忧伤,那种无望、无奈和无边的苦涅滋味……

让我们来听听孩子们面对离婚了的父母和破碎了的家庭,是怎么—种心境——

夏琪,北京女孩。很小的时候父亲就离开了家,夏琪心目中的父亲因此是这样的:

我没有见过我爸。确切地说,我有记忆以来,他就不以父亲的身份出现过。虽然我一直知道每个孩子都应该有爸爸妈妈,但很小的时候,我便懂得不要提起自己的爸爸。慢慢长大后,才从大人谈话中明白,我也是有爸爸的,但他离开了我和我妈。在我8岁右手骨折时,我没有见到他;在我14岁打着点滴考中考,考试后马上动手术,手术大出血时,我没有见到他;在我17岁高三时因肺炎住院一个月时,我没有见到他;在我5岁拿到钢琴六级证书,甚至在我拿到大学通知书时,我也没有见到他——我的父亲。听说他就住在距我家18公里的城市,但我始终一直没有见到他。爸爸对我而言,只是个遥不可及的名词。在填写表格时,我总会残忍又坦然地写上父亡……

房煜,北京男孩,也是位大学生了。他的父母离婚后虽然都对他不错,但他依然始终有颗流浪的心:

许多人都说我是所有离婚父母中幸运的一个孩子,因为我的父母都还很爱我。特别是我母亲,一个人支撑我读完高中3年。当我到大学报到的那天,父亲和母亲都去学校送我,3人在时隔2年后才第一次一起吃了一顿饭。我父亲早在我10岁时就再婚了,母亲结婚后又因我而离婚。从6岁至22岁我一共有过6个去处,住的时间长則几年,短則几个月。有的同学通讯录上同时有我的3个电话,同学们因此笑我是属兔的。

离婚极大地影响了我父母后来各自的生活。他们明显地比同龄人苍老许多。我小小年纪也就变得心事重重。那种无从依靠无可寄托的感觉最终导致内心世界的压抑与封闭,并在之后渐渐显露。别人以为我应该知足,毕竟父母还在照顾我,没有不管我。作为男孩,我也常蕞視自己的脆弱。

曾经相信书是最好的朋友,于是我从小就爱看书。在大学我的专业是法律,我相信法律让人理智,理智可以战胜感情……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书读过之后,电视里精彩的球赛播放之后,电话里老友的声音逝去之后,我孤独依旧。后来我养成了一个人晚上瞎逛的习惯,我特别喜欢看长安街上两排长长的街灯,一边走一边数,数一串开怀的日子,再数一串阴郁的日子。多少年来我没有一个固定的住所,使我的心一直处在一种流浪的状态下,渐漸觉得住哪都无所谓了。我失去了家。

然而我知道家是人的一方乐土,父母是大树,我们是树上的鸟儿。人的肉体感到累时需要有个地方休息,精神疲倦了同样需要有栖息之所。在这一点上,家无可替代。而身处一个残缺的家庭中,我的心則永远没有一种安全感与归宿感……

汗山,江西学生。因父亲离婚后,心头满怀对家庭和社会的仇恨,17岁那年曾3次想自杀,并连自己的母亲都想一起砍死:

我10岁那年父母离婚,从那以后我再未和他们在同一张桌上吃过饭,每一次看见别人一家团团圓圓,热热闹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而生活的漂泊,也影岣了我的学业,更进一步之后的人生,寄人篱下的酸楚让我仇视周围的一切。

怎样叙述儿时的孤苦呢?敌视他人,报复社会,少年时偷盗,青年时打架斗殴,砍别人,也被别人砍。还记得少年时的那段流浪日子,白天在外乞食,晚上就躲在停车场里的公共汽车上过夜。有一次深夜的暴雨顺着车壁流在椅子上,一直漫透我的冬衣将我惊醒。我坐在那儿把所有的衣服襄在身上,可依然无法抵御寒冷而瑟瑟发抖。那晚我一直哭到天明,可天明后我依然无家可归……那种天地之大竞无我立足之地的孤苦使我3次自杀。一次是在大年三十听到,满街的鞭炮而我自己身无分文地躲在破屋里,我吃下积攒下来的安定片,昏睡3天3夜;之后两次割脉皆因只割到静脉,真不知是运气还是悲哀,当看到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时,我没有痛感也不害怕,只有一种解脱感。

那年我17岁。

之后母亲接我回家,可在一次切菜时,当她弯下接捡东西时,那一瞬间我突然想拿刀砍下去,她的头就在我刀下……她是我的亲生母亲,将我带到这个人世的那个人。

那时我对她和她对我的所作所为恨透了,思想里那种仇恨、报复在那一刻想要用行动来实现。因为我恨透了包括母亲在内的整个世界,甚至包括自己……

上面收集的三位父母离婚的子女吐露的心声,不难让我们联想到他们的父母对其孩子而言是些有罪之人,他们不管是什么原因离的婚,天真的孩子们总是最不幸的。因为一旦父母离婚之后,孩子们不仅物质生活和环境会发生巨变,而且更重要的是心灵受到极大创伤,使得他们突然间对这个世界、对自己的亲人都产生了仇视与漠然,这种可怕的后遗症将对他们一生的信念与追求都是毁灭性的。但生活中常常是那些一心想摆脱婚姻纠缠的成人们在他们决意离婚姻时,极少把孩子的真实愿望考虑在离婚因素之列,这必然导致有一天亲生的儿女会向自己举起带血的屠刀……如此种种血淋淋的恶果,难道不应该引起那些正在向妻子或丈夫开列“离婚通蹀书”的人们重新思考自己的行为与后果?

然而我知道,在我们今天的中国,离婚率仍在增长,每年的离婚夫妇已超过百万对,他们中很多已经有了孩子……

正文 第七章 你的喜怒与欲念便是我的坟墓?

人所以为人,是有七情六欲;人所以成为不同的人,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性格和脾气。作为生物界的人,作为活到老学到老的人,你可以一生都在不成熟中成长或衰老;你可以自己原谅自己的缺点和缺陷,你也可以为自己的缺点和缺陷辩护:世上本无完人嘛。

然而,成了孩子的父亲和母亲后,你就不该对自己毫无约束,任性任情地发泄你的生命与性格里的缺陷或弱处。倘若不是这样,其结果将是对你自己人性的毁灭——

在众多采访中,有些人和事是永远无法在记忆中抹去的:

广西刘家四姐妹便是我这部孤儿弱童采访录中最为难忘的一群孩子。

刘家四个女孩,出生在广西一个并不算太贫困的地方,但那儿的计划生育工作形同虚设,农村的百姓更是承袭传统习惯,以生儿子和多生子为荣。这位刘家的男人虽然身体不好,但也许正是他自知寿命不会太长,故而更相信能有个儿子继承自己的家业才为上上策。所以在1982年第一胎生下大女儿刘清梅后,便开始渴望儿子,时隔两年又生下一个闺女,于是原本想好的给儿子起的名字小明,只好改成小敏给了二闺女。刘家的男人身体不好,可并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件事,便是继续生儿子。然而老天爷成心与他作对,媳妇生下的第三个娃儿仍然是闺女。该结束了吧?不,刘家的男人说:我活在世上能做的事只有一样,就是生儿子。他说这话时已经病入膏肓。可他冲着妻子说:来吧,我能留给你的就是最后一点点力气了……可最后这一点点儿力气也没有让他完成伟业,第四个孩子来到这世上时还是女儿身……小兰出生后,她们四姐妹彻底让父亲绝望了,在垂死的挣扎中,她们的父亲仅活了一年零七个月后便带着儿子梦遗憾地离开了人世。父亲除了能够强求自己的女人与他生孩子外,没有给家里留下任何东西,一间破房子也还是祖上传下来的财产,刘家男人出殡的那天,有人给他家估了一下财产,其全部家财不超过200元。

男人死了,孩子们的妈欲哭无泪,她呆呆地看自己膝下的四个娃儿,寻不到一样办法可以喂饱她们的,这样的日子维系了3个月。有一天早上,老大清梅见这一天妈起得特别早,便预感什么似的拉住母亲的衣角问:“妈你要出远门?”

妈眼里盈着泪水,说:“是,我想呆在家里总不是个办法,到广东打个工,兴许能给你们弄口饭吃……”妈说这话时眼泪已经挂在脸颊上。

“妈,你别太为难了,我和妹妹们知道家里穷,所以—天只吃顿。你走了后我们也不多吃,你只要能早点回来就行……”清梅说着哇地哭出了声。

“清梅,妈不许你出声!”妈急忙把清梅的嘴给埃上了,又说:“别吵醒妹妹她们……”

妈就这样走了,只留下让老大清梅好好带妹抹这句话,其余什么都没有。

妈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也从此杳无音信,一直到现在。

那时清梅8岁,老二小敏6岁,老三小玲4岁,老四小兰2岁,这是刘家的男人死后3个月时的情景。村上的人有的说刘家这个死鬼的女人因为眼看自己带不活四个娃儿,干脆一甩手出嫁远方了;有的说她在广东靠卖身子挣大钱时被一个男人用刀捅破了下身死了,总之她扔下四个娃儿永远地走了。

村上的人谁也不敢沾这刘家的四个娃儿——不是村上的人都没有良心,只是谁都害怕一旦谁沾上谁就会与刘家男人和刘家女人―样的命运。穷啊,山洼里不长粮食不长钱的村寨子,谁能负担得起四个娃儿?

都在唠叨刘家的四个娃儿可怜,可又没一个人出面帮助一把可怜的四个女娃儿。

清梅看着哭天喊地的妹妹们,帮着她们擦干眼泪,然后对她们说:“不要哭了,姐给你们弄吃的去。说着挽起一只小竹篮,便往山沟里跑……”

“姐——我也去——”老二从后面追赶上来。

“你怎么也来了?小妹咋办?”8岁的大姐俨然像大人似的责怪起6岁的老二。

“我把小妹妹绑在门槛上,再让三妹看她哭的时候给喂点水……”老二这么说。

“嗯。咱们走,前面的沟沟里有野菜……”

8岁的老大清梅就在母亲不辞而别后承担起了抚养自己和3个年幼小妹的重任。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期间所经历的艰难非常人所能想象。在无边苦海中,清梅只记得有一次她差点儿不在了。那一次是10岁那年,她有两个小妹突然得了病,连续几天高烧不退,而且不停地咳嗽。老二还在学校念书,清梅每天从早晨4点起床,先给上学的老二做好吃的,其实也只是些从野地里捡来的一些玉米棒子。然后赶紧往山上去为老三老四采摘去热解寒的野果。可就在第三天的早晨,清梅在上山的途中突然眼睛一花,掉进了山路边的深沟里。12岁那年,清梅在赶集卖野菜时,突然被一辆急驶而过的汽车撞倒,当场被轧断一只臂膀……

苦命的刘家四闺女伏在血泊中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后来她们的事被羊城晚报的一名记者得知了,便想通过报纸为孩子们唤回她们的母亲,然而刘家四姐妹天天盼望夜夜念叨的妈妈什么也没有回应她们。

刘家四姐妹便开始了她们无助的流浪生涯。

不少人这样议论刘氏四姐妹的母亲,有的说她是有意逃避沉重的家庭负担,有的说她是认识了某个有钱的男人重新成家过上了幸福生活,而更多的人说她在广东做工时想多嗛些钱行不法之举而锒铛入了狱。后面这种传说是最多的,可谁也没法证实。

据我所知,中国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全国每年经各级法院审理而判刑的各类犯罪案件都在40万件左右,这就意味着中国每年都有至少40万以上的成人进了监狱。按照专家提供的一项数据表明:已婚罪犯约占总数的70%以上,这就是说每年大约有30万左右的罪犯的子女由于父亲或者母亲进入监狱而生存方式一下子恶化,甚至出现了我们常人难以想象的景况。

在山西某孤儿学校,我见到的十几对孩子,他们都是因父母犯罪入狱而从此失去了基本生存条件,成了低人一等的人间最悲惨的一族。

冯小宁,今年16岁。7岁时因从商的父亲和姐姐合伙虚开增值税发票而双双被判刑15年与7年。在父亲和姐姐入狱后不到1个月,冯小宁的妈妈突然离家出走。1岁的冯小宁是在早晨醒来时不见了母亲的,后来他被一个好心的老大爷收养!可那位姓杨的老大爷在收养他3年后病逝了,冯小宁从此成了漂泊四方的流浪儿。

一对分别叫喜喜和兵兵的双胞胎男孩子,父亲和母亲现在分别在山西阳泉和楡次两座监狱服刑。这两个孩子的父母是因为同一件案子被判重刑的,他们的父亲从四川某山区找了一个姑娘——后来便成了孩子妈妈。这位妈妈因为发财心切,结果和一位外地人在交换钞票时受骗,于是怒气冲冲地叫来丈夫一起把那个外地人打了一顿,火头上,竟然将人家打死了,喜喜和兵兵从此成了吃东家宿西家的苦命儿。

河北某阳光学校收留的孩子,清一色的是犯刑人员的子女。他们中有的是因为父亲喝醉酒致他人死亡入狱的,有的是母亲偷汉杀夫而被判死刑的,有的是父亲在与人开玩笑时误伤他人被关进监狱的,还有一对孩子的父亲因为赌博成瘾最后走上犯罪道路而进了死牢。

当我倾听这些突然祸从天降的孩子们诉说他们的一个个不幸时,我的内心充满了无比的悲愤与巨大压抑,因为本来这些天真烂漫和生活在甜水里的孩子,正是因为他们父母的一个贪欲的闪念,一次狂妄的行动,一夜轻浮的浪荡,一口无聊的酒量,甚至是一次失态的举动和一句不负责任的话语,给他们的孩子带来了终身的耻辱和现实的噩运。

有这样一位父亲:他在家里称王称霸,什么时候想打老婆抬手便打,老婆就不敢吱一声。有一次他到朋友家打麻将,夜已很深,老婆安顿好孩子睡觉后感觉不太舒服,想到镇上卫生院买点药,可钱是男人管着的,她便找到正在别人家打麻将的男人要钱。哈哈哈,老根,平时你在我们面前老吹嘘你在家里如何如何的说一不二,这下牛皮吹破了吧?你老婆来叫你回家热炕头了!牌友见他女人进屋,便嚷讽这位男人。本来手头风水正玩不转的男人一看自己的女人出现在屋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开始是嘴里大骂,他的女人说我是来向你要钱买药的。买什么狗子药?霉气。快滚,别来给我添脏水!男人一挥手,只管低头摸他的牌。他女人不干了,绕过牌桌,过来动手就抓他桌上的钱。日你子瘟,你是不是不想活了?男人不知哪来的火,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劲,哐当一拳就把自己女人打翻在地,可怜他老婆身子摇摇欲坠,仰面倒下,胸袋不偏不倚,正巧碰在后边地上的一个大锥尖上,顿时白花花的脑浆四溅,一命呜呼。她的男人就这么着进了监狱,他留下的儿子本来是一个重点中学的尖子,结果因为一夜之间成了孤儿而学习成绩每况俞下,最后不得不退学。当他的父亲从监狱里出来时,也正是他儿子因盗窃而被送入少管所之日……

有这样一位母亲:她一直因老实巴交的丈夫不会给她带来生活的激情而养成一副母老虎之气。平时她可以当着孩子的面给丈夫耳光吃。后来她与单位的一位男同事好上了,整夜不回。她丈夫苦心劝说,可她却指着自己的男人的鼻子尖骂道:你那软蛋行吗?你能让我乐三分钟也可以呀!可你有这本事吗?没有顶台柱的本事你就呆在台下钻洞吧!她照旧跟单位的一个又一个男人睡觉胡来。她女儿慢慢长大了,也上了学。可她毛病不改,甚至公开带着相好到自己的家里寻欢。有一次恰巧被提前放学回家的女儿碰见,她竟然从那男人的口袋里拿出10块钱交给女儿,然后说:妈与叔叔有亊商量,你到马路对面的麦当劳喝可乐去吧。女儿似懂非懂地离家走了,她便重新跟野男人寻欢作乐。后来她丈夫回来了,见门紧锁着,便叫开门。半晌后,她才睡眼惺松地出来开门。丈夫见自己的女人后面还有一个野男人,不由得大声嚷嚷骂来。那母老虎怒了,扯起一块毛巾让奸夫帮着堵自己丈夫的嘴,差一点儿把有病的自家男人给闷死。有了这回闷气,这女人就觉得自己的男人是她寻欢纵欲的拦路虎。有个猛男嚷笑这女人说:你摆不平家里的软蛋,最好就别再整天想着跟人雄赳赳了。那风流猛男是句玩笑话,结果这女人便当真了。在自己男人一次入院治病时,她偷偷做手脚拔了针头,导致丈夫窒息而亡。事故原因很快査出,这女人因故意谋杀被判死缓。也许这时的她才清醒过来,5个月后,她的判决书下达当天,她向法院提出了惟一要求:希望能看一眼自己的女儿。法院吿诉她,孩子已不知去向,只给她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三个大字:“我恨你!”

还有这样一位父亲:他在40岁时与第一个妻子离了婚,并坚持要14岁的儿子跟他。别看他在大都市的省城某机关当个处长,他骨子里却有着传宗接代的旧意识,这与他从小生长在农村有关。可传统意识很浓的处长却非常花心。在离婚不足3个月后,他有了第二个妻子,日子一开始就不怎么样,因为女方带了个拖油瓶。常常为了一些芝麻小事,大人吵小孩子打,弄得没劲,不出两年就又分离。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朵花。可不,处长再度春风得意,这回找了个比他小15岁的大学生。那些日子里处长靑春姨发,整天带着新婚妻子上街逛公园,如同一对初恋情人。我们该有自己的孩子了……大学生妻子说得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她提出一个条件:你得让你的儿子住到爷爷家去。处长心里极不愿意,可挡不住年轻娇妻的进攻。儿子转学不到半年就向老爸提出回省城,理由十分充足:那小县城的教育质量特差,将来会彩响高考的。本来处长爸爸要等一等的,结果新妻生下的是个女孩。这回传统意识很顽固的处长先生便瞒着新妻一手将儿子重新弄回了省城自己的身边。儿子大了,个头不比老子矮,进进出出让年轻的后妈心里堵得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选择!年轻妻子发怒时根本不像是个有高学历的人,她抱着小宝贝回到娘家一住就是3个月。处长几次在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岳父岳母面前低三下四,可换来的却是冷屁股冰面孔。得,再离吧。如此折腾三回婚变,处长变得老了,可他的心依旧年轻。又是不出半年,他的女朋友已经可以昂首阔步进出他的房间了。但这回的未来女主人有条件:结婚可以,但得完成两件事置好一套三室两厅房子,再买一辆宝马轿车。处长一算少则也得100万元呀!他出了一身冷汗:哪儿弄这么多钱呀?靠处座的那份工资,还不得等100年后再娶妻嘛!真傻,你手中的权不用就会过期作废的,我的青春也会人老珠黄的,你就真忍心?小他20岁的她娇嗔地用胸脯蹭他时,他的决心便下了:干几回再说。他从此便开始冒险,把手中的权力跟那些不法之徒进行权钱交易。不出一年,他的三室两厅房子弄到手,宝马车也买齐了。但婚没有结成,因为检察院先给他戴上了手铐。小他20岁的女朋友自然没有成为他的新娘,房子和汽车也被检察部门查封了。他在痛心疾首时想到了还有一样是属于他的,那就是他的儿子。儿子,儿子,你在哪里?在哪儿?铁窗内,他没日没夜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然而儿子一直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五年后,当他满头银发走出牢房时,他终于看到了儿子,那一阵子他激动得老泪纵横。可是儿子如同陌生人似的对他说:我没有父亲,他早已死了。儿子说完此话,便跟着警察进了他父亲呆了五年的那座监狱——他是因吸毒畈毒被判刑入狱的……

美国的一位社会学家说过这样一句话:在文明和开放的今天,我们的家庭成员之间的相互影响已经成为人类共同依存的一种重要因素,而身为成人的家长的行为常常对子女们的成长起着许多直接和间接的作用。也许正是成人们的一种嗜好或某种性格的缺陷,致使我们的后代有可能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成长。而这时,罪魁祸首其实就是我们这些自认为成熟或者深爱子女的家长们。

如今仍在青海某监狱服刑的秦连成在这方面的体会就很深。他是一个本分人,凭着力气养家糊口。不幸的是在他满怀期望抚育三个子女成长的时候,妻子得绝症而亡。这个打击对秦连成是沉重的。看到三个失去母亲的孩子经常衣服破了无人缝补,一星期吃不上几顿热饭热菜,他心头着急又内疚。于是他匆匆找位女人再次成婚,算他精明,临办手续前他考验了一番即将进入家庭的女人:你得向我保证善待我的3个孩子。

我保证什么嘛,人都是你的了,我还能不保证嘛!那女人娇嗔地说。

秦连成以为这样就可以向前妻留下的三个孩子负责了。可新的家庭生活开始后就有那么多不协调,妻子不是嫌三个孩子在她和丈夫做房事时愣头愣脑进屋干扰,便是嫌孩子大的像头牛一吃饭五大碗,小的像条蛇精得能打洞,中的懒如虫整天在冬眠。秦连成起初觉得新娘是有些不习惯,情有可原。但听多了,他便认为这是后娘在向他的孩子挑刺儿。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向妻子动手了,那铁塔般的他动起手就不轻。妻子因此觉得嫁给他亏上加亏,自己从一个黄花闺女一下子变成五口之家的主妇,诸多鸡毛蒜皮的亊也够烦人的,秦连成的这位续妻在一顿顿铁拳的暴打后开始心移他人。因为心不在焉,便更加剧了对碍手碍脚的孩子们的憎恨,秦连成生性耿直,脾气暴躁,当听孩子们哭着在他面前诉说后婊的一次次虐待之亊时,再也耐不住性子,一怒之下,失手打死了自已的后妻。

法律无情,秦连成因此判了无期徒刑。当这头性情暴虐的虎子入狱后餹着日子越来趙授无边际时,他想的最多前是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尤其是在梦中一次次被前妻的严厉责问后,他痛苦不堪,日夜思念无依无靠的三个孩子。为此他一次次设法越狱:而每一次的越狱总是以失敗而告终。

这头铁窗内的困兽,因为无法摆脱思念和惦记沦为孤儿的三个孩子,曾三次自杀未遂。狱友有人问他何必如此,他对天长叹:堂堂七尺大丈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流离失所,无依无靠,我活着还有何脸面?

据一位监狱干警介绍,像秦连成这样有家有室的罪犯,他们多数在入狱后极其悔恨因为自己的过失而给亲人尤其是子女们带来的噩运。可是这已为时太晚矣!

下面我们看到的这些是罪犯子女们所经历的苦难命运与悲惨生活的真实写照,如果早一些让他们的在狱中服刑的家长们了解到,兴许我们的生活中会少了很多犯罪分子和犯罪行为——我想能让普通成人看一看那些罪犯分子子女们的坎坷命运,其教育意义同样的重要。假如我的这一愿望得以实现,我们的社会不是可以遏制许许多多的犯罪行为,维护更多的家庭完整和人的和谐美满嘛!

这对在当地曾被村上人羡慕的兄妹,有过幸福的家庭,在外承包工程的父亲,一年能拿回很多很多的钱,母亲勤劳贤惠,什么活都不让文龙、文英兄妹干,一心期望他们好好学习,能成为村上第一代大学生。可就在兄妹俩发愤读书,做着大学梦时,一个黑色日子到来了:一天,兄妹俩正在朦耽的睡意之中,隐约听到回家的父亲叫起母亲,然后出了家门……

而这一出家门就是半年毫无音信。半年后的一个晚上,兄妹俩在电视节目里看到了母亲那张可怕的遗容。10天后,兄妹俩又受了一个无法接受的现实:杀害母亲的凶手正是自己的父亲。

父亲是因为有了新欢才杀害母亲的。村子里有人开始幸灾乐祸起来,而更多的人则极力回避这对杀人犯的儿女,令小文龙终日不安的是母亲的亲属把仇恨宣泻到他这个杀人犯的儿子身上,不停地寻找机会找他麻烦。无奈,兄妹俩像瘟神似的被人赶来赶去。村上的人乘机欺负他们,亲戚们凶神恶煞似地对他们说:你俩就死了心吧,我们与你们文家一刀两断了,以后别来找我们,找了也没用!

学是不能上了,父亲连母亲都要杀掉,能给孩子留什么呢?惟有几亩承包地还在,兄妹俩第一年辛劳地干了360天,收获了200斤麦子,这是兄妹俩惟一的一丝希望。可第二年刚开春,当他们正准备下地播种时,村长告诉他们:罪犯子女无权承包责任田。

这是哪家的法律呀?兄妹俩找到村长,村长只管抽着水烟,半晌才答道:是没有这法律,可这儿我说了算。

文龙、文英从此失去了家园,也失去了立足的地方,不得不背井离乡去承担一个罪犯父亲留给他们的孽债,漂泊四方……

山东济宁的云霞。

父亲是一位标准的山东大汉,平时爱打抱不平。有一回同族的哥们儿跟一帮酒友喝着喝着就拌起嘴,结果挨了一顿不轻的揍。这位哥们儿找到了云的父亲请求出气,随手提了两瓶茅台。

好说。看我怎么摆平他们!一身哥们义气的云霞父亲——咕咕咕地喝下半瓶茅台后便去找那帮人摆平。结果一出手,还真把对方的3个沧州大汉给治服了,但因为云霞的父亲出手过重,将其中的一人严重致残,法院因此判了他3年徒刑。

父亲入了监狱倒算太平,有吃有喝,可云霞的母亲受尽了委屈,一年后云霞的母亲与狱中的丈夫离婚后远嫁烟台。云霞成了没有父母的孤女,暂栖身在舅家。

舅舅家的生活并不富裕,更因为舅母对云霞这个吃白食的小亲戚反感,成天找茬儿,还动不动指桑骂槐。曾凡何时,云霞还是家中的掌上明珠,而今被歧视的她,怎么也适应不了舅家的生活,于是她出走了。先是流落济南街头,后又南下徐洲、南京,最后到了上海。小云霞起初并没有失去天性里的那份高傲,她想寻求一个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但后来都被一次次的打击而渥灭了。她当过饭店的洗碗工,在徐州城附近的东海县贩过水晶項链,后来又在南京码头帮人看过據位。这期间她也给狱中的父亲写过信可令她万分失望的是父亲不仅没有给她丝毫的爱意和安慰,反而要烟酒钱。云霞对父母的痛恨超过了对人间所有的痛恨,并发誓不与父母有任何联系,她企图通过自己的努力重塑自己,然而小云霞哪知人世间的炎凉,当她浪迹到上海时,已经遍体鳞伤——更多的是心灵创伤。

有一天,上海火车站突然来了一批警察,一群正在倒票的男男女女,被赶到了警车上。人们看到有一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女孩也一起押上了警车,那就是山东的小云霞……

小云霞作为罪犯的子女还不是最不幸的,因为她比四川妹子小胖墩起码要好些。

小胖墩14岁时父亲因为在新疆犯了事被判10年徒刑,后来母亲耐不住寂寞改嫁了。小胖墩是随母亲到了一个新家的,可那家本不属于她。在她16岁那年,继父便在她母亲一次上城里卖东西时,钻进了小胖墩的被窝……失身后的小胖墩从此整天提心吊胆,终于有一天当继父再想吃豆腐时,她把事情全部告诉了母亲。气愤的母亲与丈夫一顿大吵大闹,可事后仍然治不了那男人,因为小胖墩的母亲此时已怀上那男人的孩子。

有机会你离开这个家吧。母亲含泪对女儿说。

啥叫机会?对连生活都不能保障的人来说,机会其实就是陷阱。一次,墩的继父的一位远房亲戚来说,他有办法在江苏那儿给小胖墩介绍打工的活。农家孩子上完初中就是出去打工,这是许多四川妹子们现在普遍走的人生之路。小胖墩与妈一商童就跟着那位远房亲戚走了。哪知这一走就进了狼窝。坐了两天三夜车的小胖墩,在离徐州200多里的江苏、安徽交界之地下车后,又坐了大半天拖拉机,颠颠簸簸进了一个比自己四川老家还要穷的村子。她被告知自己是这家的新媳妇。她这才知自己被拐卖了,哭也没有用,有人整天看守着,像看守犯人一样。她开始绝食,小胖墩变成了小瘦猴。她想逃,并且逃过几次,可怎么也逃不出那高高的山峦。无奈,入洞房的那一夜,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也想起了奸害她的继父,当然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觉得周围的人都不是好人,尤其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因为正是母亲的改嫁才使她一步步迈入狼窝,而母亲的不幸难道不是那个远在新疆监狱的父亲害的吗?

我恨!我恨天下的男人——小胖墩在新婚的当夜向同被窝的丈夫狠狠刺去一剪刀……但没有用,她的力气怎能敌得过一个五尺汉子。

2000年春季的打拐中,小胖墩才被公安人员从苏北解救出来。公安人员问她父母在哪儿?

她感到一片茫然。当有人再次问她父亲是干什么的时,她竟然发疯似的大叫起来:他是罪犯那绝望凄惨的声音,令天地欲泪!

与上面的几位少年相比,凌云走进牢狱的过程连他家长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凌云从小品学兼优,在父母的眼里也是个挺听话的好孩子,在学校他也是连年获得三好学生称号的班干部。凌云的父亲原来在部队工作,母亲一年去探亲一次,父亲一年回家一次住上个把月就走了。凌云平时就跟妈在家,所以从小到大基本上没有离开过母亲的怀抱。进初中那年,父亲正好从部队探亲回家,母亲就对儿子说,你也长大了,总不该老在我身边吧,将来你也要娶媳妇。那天凌云就在父母的一片嬉笑中搬出了母亲的房间,住在父母卧室的外面小厅内。由于凌云的父亲还在部队,他母亲的单位没有按标准分给他家两室一厅的房子,所以他家实际上只有一室一厅连着的小房子,很拥挤,卧室和外面的小厅没有任何掩饰地相通着。从这年起,每当父亲探亲回家,凌云就从母亲的卧室搬到外面的小厅,而等到父亲走后凌云又搬进内卧室与母亲同床甜睡。如此年复七年,什么事都没有。但自凌云进了高中后,他的身体健壮得像父亲一样时,渐渐地德体灼也发生着一些令他不安的东西,而恰恰他的父母都没有注意。

据凌云在后来向警方讲述他走上犯罪道路的最初原因时,这样说:那年他父亲从部队回到家,凌云便像往常一样搬到了小厅睡,因为晚上有作业,他睡得比父母晚。在凌云躺下不多时、他突然被一种什么声音惊醒了,开始他还以为自己仍在梦中追赶一批野牛,那野牛气喘吁吁的声音一直在回荡。可后来凌云越听越觉得不是呀!因为他明明是清醒的,他听着听着,那怪怪的,气喘吁吁的声音是从内室传出的,于是他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向里屋细细看去……天,就在这时,他看到光着身子的父母正在床上打滚折腾着。凌云先是嗡地脑袋都要炸了,再后来就是怎么也无法安静下来。他越想越浑身发热,直到全身上下汗湿淋淋,尤其令他紧张的是在一边听着内屋的声响时,一边感觉自己的下部身子也剧烈地发胀着,那种异样的热胀既是新奇又是恐惧,既想压抑,又想彻底让它泄露,就在那夜他的裤头湿了一片。湿过之后他有种特别的快愉。

第二天醒时,他不敢正视父母一眼。可他又特别特别的渴望夜色能早些到来,因为他内心在期待和渴望昨晚的那种声响诱发他自己身体内那种快愉的发泄。

夜色终于又降临,黑幕下凌云期待的那种来自他父母房间内的声响如期而至,小伙子也因此获得身体内灵与肉的又一次快偷的满足。如此日复一日,小伙子终于感到有些疲惫,但他的精神却格外兴奋。后来父亲走了,他听不到了那种诱发他激动的声响了,可小伙子依然能通过某种自慰手段达到了他渴望达到的愉悦。他好不快活,甚至感到夜色是那么的诱人,那么的短暂。

然后终于有一天,他的行为被母亲发现了。母亲勃然大怒,教训他是个孽种。并且不再允许他一个人睡在外间小厅。而以往一直不愿离开母亲怀抱的凌云第一次厌恶起母亲来,因为母亲的存在对他体内欲想的发泄是个无法撙斥的障碍,他整夜不能岷。可想而知,日久天长,凌云感觉整天委靡不振,学习也没了情绪,成绩直线下降。母亲被一次次地召到学校接受老师的教训和指责。凌云开始在家里和外面都成了个坏孩子的典型,他自己则像喝了迷魂药似的不能自拔,只有见了身边走过的那些女孩子时才心头顿然感到力量。而看到女孩们瞅着他发愣的样儿一边嘲笑一边駔然从他身边走过时,他浑身越加发热,有时甚至到了无法摆脱的地步。

小伙子痛苦地压抑着。

有一天,他放学后被老师叫进办公室补做作业一直到天黑。回家的路上,他搭乘公交车。那时正值天热的夏季,又是下班时间,车上的人特别拥挤。凌云被前后夹在两个女孩子中间。而这两个女孩子穿得非常时髦,挺胸露胳,身子上下散发着醉人的香味。凌云与她们身子紧貼着身子,他开始没有在意,途中一阵急刹车,前面那位女孩子一下子与他撞了个满怀。小伙子清楚地感觉到那女孩子耸起的前胸和柔软的下身正好与他身子有好几秒钟的亲密接触。凌云从那一刻开始便有些受不住了,下身渐渐胀疼胀疼,突然间又一下奔腾而出……他紧张得大气不敢出,赶紧将双腿夹紧。还好,天黑救了凌云—窘。

那夜凌云吓出了一身冷汗。但过后他又怎么也忘不了那令他神魂颠倒的一幕,而正是这邪路上的一次怀春,使他从此一步步地滑向深渊。

凌云的身体越长越高,但他日益成熟的精力则终日令他不能安神,几乎每一次放学回家,他就有意扎到人群拥挤的公交车上,而那些衣者暴露的女性则成了他接近的对象。他起初做得特别谨慎小心,谁也没有注意他,再说即使有的警愒性高的女性发现了背后有人在磨蹭自己时,便回头看,见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也就罢了。如此一回两回,凌云渐渐胆子大了起来。那是前年临放暑假的一天放学路上,凌云看见了车上一个漂亮的女孩,而对方穿得少有的暴露。这回怀春少年倒了大霉,他刚将身子貼在那女孩身上时,人家不仅没有反感,还故意用后背往后挪动了一下。这种挑逗式的诱惑使凌云顿然忘乎所以起来,他一个劲地用身子貼住那女孩,并且不停地摩挲着,喘息着,仿佛进入了一个迷宫……突然,那女孩惊叫起来,捂住脸大哭起来。车厢内顿时乱成一片,当大家看到那女孩的后裙上瀑湿的一片时,将所有的目光射向愣在那儿的凌云。流氓!快把这个小流氓抓起来!愤怒的乘客开始向凌云冲过来,其中有几个男乘客上前用力将凌云那湿成一片的长裤扒了下来,高高举在半空喊道:看这罪证!这小子耍流氓耍到公交车上了!那些女乘客们一边卿卿喳喳地说着真恶心,一边扭过头回避着。凌云这才明白自己闯了大祸,当他再想用双手捂住丑陋的裤裆时,为时已太晚了。

念初犯,又加上凌云的父亲专程从部队赶回家,通过在公安局的战友关系,才使儿子免于进少管所的惩罚。可是凌云再也抬不起头了,他再不能上学了,不上学的他更无聊,整天呆在家里难受,便上街瞎混。先是上游戏厅玩,再后来是跟人打麻将赌博。有一天他玩红了眼,竟然贏了一大笔。回家的路上,他得意地哼着小调,三分醉意间走路歪歪斜斜,撞上了一位姑娘。那被撞的女孩骂了句:瞎了眼吧?凌云一听就来气,瞪大眼睛看着对方,突然他的瞳孔放大,脑门上的血管噌噌发胀,顿时间他像野兽般地扑向女孩,然后将其按倒在地,兽性般地强奸了这个无辜的女孩子……这一回凌云再不可能走运了,刚满18岁的他被判重刑15年。当他的母亲得知自己的宝贝儿子犯下如此重罪时,一病不起,在部队工作的父亲也无奈不得不提前脱下军装。

作孽啊作孽,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怎么会落得这个结局啊?凌云的父母怎么也弄不明白从小品学兼优的儿子会成为一名流氓成性的强奸犯,当他们从监狱干警那儿听说了儿子陈述犯罪起因后,无法想象儿子的错竟是当年他们为父为母者很平常的生活小节没注意而诱发和导致的。

不该啊,早知道怎么着也得想法别让孩子看见我们……凌云的父母后悔莫及,可一切都晚矣。

要说凌云这孩子的堕落仅仅因为家长合欢时的不经意而值得普天下的父母深刻反省的话,那么像章宁这样的孩子生活在一个父母任意暴露自己恶习的家庭则更应让我们敲响教育的瞥钟。

章宁的样子看上去是个非常纤弱的女孩,16岁的花季年龄,到了她这儿似乎还有相当远的时光。但老师和同学们則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心地和为人那么刻薄。有一例可以证明,中午同学们都在学校就餐,多数是吃固定的配餐盒饭。开饭时,同学们总排着队轮着取饭,这过程中总有先来后到的。由于一些同学比如像班干部什么的一下课忙着帮助老师收拾作业、擦洗黑板等一类事情要做,因此同学之间就相互帮着把饭盒取了,这本来是很正常的同学友情,再说盒饭数量是根据班里的总人数订的,谁也少不了。可一碰到章宁排队时看到前面有同学帮着别的同学拿两三个饭盒时就受不了,非不让人家多拿一份,她还总是指责别人。有一回一个女同学排在章宁前面,因为帮助同学多拿了一只盒饭,结果章宁成了最后一位拿盒饭者。她见自己的那只饭盒有些破,便往那女同学桌上一扔,随即抢过人家的饭盒。那女同学觉得章宁做得实在太过分,便说了句你凭什么要跟我换饭盒?章宁立马站起,操起饭盒就朝人家的脸上泼洒过去。班上的同学见她如此野蛮无理,纷纷遗责。章宁竟然像疯了似的打掉了好几个人手中正端着的饭盒,使教室一片狼藉。老师因此把她叫到办公室,问她为什么这样撒野?要求她在班上向同学们道歉。章宁却强词夺理地说必须让排在她前面的那女同学向她先道歉。老师气得直哆嗦,说你章宁明明做得不对,还要人家先向你道歉,这是谁家的规矩?

我家的规矩!我妈立下的规矩!不信你去问他们。章宁说着昂起头就出了老师的办公室。气晕了的老师第二天放学后真的到了章宁家。他万没有想到的是章宁的妈比章宁还要刻薄—百倍。老师还没有开口,章宁的妈便先给老师点了一通眼药水,将手指头戮到老师的鼻尖尖上,说出来的话不戗死你,也得喧死你:啥,我女儿因为守规矩排队,就该轮到最后吃那剩饭剩菜?你们当老师的不仅不表扬她,反而纵容同学合伙跟她过不去,我还正要找你评评理呢!话不投机,本想来做工作的老师没说上两句话反倒被气了回来。

有这当妈的撑腰,章宁在学校更是肆无忌惮。她的刻薄与小心眼使她与同学们无法相融,动不动就会因一些小事面发生骇人听闻的对峙,最后发展到那天坐在她侧旁的一位女生因急着上厕所而不小心在课桌前挤了章宁一下胳膊,使正在写字的章宁的笔头别在桌面而弯折。

你子眼瞎了?不能慢些?赔!赔我一模一样的!得理后的章宁破口便扔出一串脏话,并非要那女同学赔还钢笔。

那女同学知道章宁不是好惹的主,从厕所回来后,赶紧将自己的一支新钢笔放在章宁桌上。章宁瞧都没瞧,便甩手将笔扔到墙角:我要你赔一模一样的,听见了没有?

那女同学火了,说:我的笔是我爸从英国带回来的,比你那破笔值钱10倍,你还不识抬举?不知章宁哪来的邪火,操起铅笔刀,猛然冲过去,朝那女同学的脸上刷刷就是几刀……

啊——瞬间,教室内乱成一片。那被刺的女同学血糊满脸,同班的同学惊恐万状地叫来老师,也有人拨通了110。就在救护车拉走那位受伤的女同学时,警车也将章宁押到了派出所。最后的处理结果是,那女同学的面相受到破坏,章宁的行为已构成犯罪,被少教所收容劳教两年。

在大墙内服刑的章宁有时间静心反思自己的行为,她在悔过书中这样写道:

小时候的我也是个心地善良,性格温颀的女孩。记得上托儿所时,一位小朋友与我一起玩要时抓破了我的脸,那天回家后我妈见了就问我怎么回事,当得知事情真相后,她便狠狠地用手指点着我的额头说:哼,将来你准是个窝囊废!人家抓你一下,你不会咬还她两口。这世上软蛋就要吃亏,你不知道在外面硬气就别回家哭丧脸喊疼。明白吗?我那时还小,自然不全懂妈的话,可她教我的不能在外面吃亏,别人打我一下,我还手打人家两下我是记在心头的。

后来慢慢大了,妈的一言一行都对我影响很深,像处理与邻居的关系问题上,我妈也总是得寸进尺,而且我发現每次只要她出现一嚷嚷,别人家就老实许多。这些在我幼小的心灵影响很大,我甚至在相当长的年龄段时十分佩服我妈,而且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的为人和性格。妈妈在家里也是个专横跋扈的人,平时她没有多少亲近的好友,一旦交上一个新友,就没完没了地跟人家在电话里说些鸡毛蒜皮的事,一说就是一两个小时。我爸是个搞科研的人,喜欢静,后来跟我妈离婚不为别的,就是受不了她打电话的干扰。我爸有几次实在无法忍受我妈喋喋不休的打电诱说废话,就在旁边多说了几句,我妈就破口大骂我爸剥夺地权利。两人七吵八吵,最后父亲一卷铺盖再也没有回家,直到最后离婚。

当我们的家就剩下我和妈两人时,我发现他那专横跋扈的毛病渐渐转向了我,叫我同样无法忍受。尽管我也经常跟她操骂,有时急了也要还手。但每逢此时,我妈就会哭天喊地地叫嚷说我是没良心的白眼狼。说实话,时间长了,我心里非常恨我妈的这种毛病和牌气,甚至不想在家多呆。可由于我的血液里已经渗透了她的某种遣传基因,所以我在外面同人接触和交往时也犯着我妈同样的毛病和德行,因此我也没有什么朋友和知心者。里外不是的我,其实内心痛苦和孤独极了。这也导致了我常常一旦牌气发作时,无法控制自己情緒。

我今天的罪过客观原因是我妈点点滴滴影响的,现在我无比恨我自己,更恨我有这样的妈。如果我出狱后,一定也会像我爸那样离她远远的……

读着章宁在狱中的心灵独白,我夜不能眠,这使我想起中国一句老话,叫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同时引发了许多联想,比如我在研究现在十几岁孩子的家长,他们与我基本是同一代人,也都经历了整天只知打砸抢的“文革”十年。虽然我无法说我们这一代人的秉性不好,应完全归罪于十年文革,但我以自己亲身经历多少可以得到某种关联的考证,即自文革以后的二三十年间——包括比我们更年轻一些的朋友们,接受优秀的传统的文明修养教育实在太少,加之我们成人后又恰逢时代发展的步伐之快,各种良莠不齐的东西又多,于是虽然我们做了家长,但在个人道德修养方面我们仍然是弱智和幼稚的,因此当我们负有哺育后一代的责任时,几乎没有细致地考虑到如何以自己的行为规范和美德情操去影响和潜移默化地教育孩子。结果很多像我上面列举的个案中出现的孩子们,他们的成长和犯罪过程都可以说最原始的责任本不该在于他们,因为他们本来都很善良与招人喜爱。害他们走上邪路的,正是他们的父母平时不善改造自我与纠正自我弱点及某种不良秉性所致。凌云和章宁的情况是这样,喜喜、兵兵和小云霞等孩子的情况其实也是这样。他们的家长极少在自己任性做出某一举动或选择时能为身后的孩子想一想,几乎都没有,有的甚至自己进了高墙与监狱时仍然没有意识到因为你家长的一时冲动,一时情急,一时欲念,使爱子爱女背负起比你更加沉重的十字架,而且有的还要付出幼小生命的昂贵代价。这些教训,难道不足以教育我们那些仍在只顾自己使性子、寻私欲、不知为父为母的家长们痛定思痛吗?

正文 第八章 同一片蓝天下,为何独我不见阳光?

有人以为凡是家庭里的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私产,于是他(她)便那么专横跋扈,狂言:老子或老娘便是主宰一切的天皇老爷。想发淫威时从不頋及他人的感受,以为在家庭里便不存在谁对谁错,总之老子或老娘是天下第一。

于是有了家庭暴力一说。

这样的父母以为惟有自己才是给家带去光芒与幸福的太阳。但他(她)却犯下了最令孩子心痛与不可饶恕的罪孽。

1999年10月的一天,金秋的阳光闪耀在开放的现代化新都市深圳上空,每一位富裕的深圳人的脸上都可以看到灿烂的笑容。然而在同一天的同一个城市的光明农场一个姓龙的家里,却笼章着少有的阴云……这一天,5口之家的龙家的当家人死了,他的小儿子也死了。据医院验尸结果,他们都是死于中毒。

深圳公安局刑警支队迅速对龙家父子俩突然中毒致死而进行了侦査。结果龙家的16岁女儿龙梅飞被列为第一嫌疑人。

“龙梅飞,你知道你的父亲和弟弟是被谁毒死的吗?”公安人员单刀直入地讯问道。

龙梅飞,一位花季少女,然而这位花季少女从里到外都让人无法相信这是位生活在深圳特区的女孩子,她那瘦削的身材和黑黄的肌肤,像是刚从穷苦的山弯弯里走出的穷妞儿。

看得出,龙梅飞是位从未见过世面的少女,当警察讯问时,她的表情和胆怯的神态,足可以证明她不可能有任何能力隐瞒什么。但她的直率回答仍然令在场的公安人员们吃惊不小:“是我下的毒药……”

“什么时候下的毒药?”

“早饭前。”

“用的什么药?”

“老鼠药。”龙梅飞说完,当着公安人员的面从自己的床底下拎出一包尚未用完的老鼠药,扔在了地上。她的脸部表情异常平静,仿佛父亲和弟弟的死就像死掉的两只家鼠一般……

公安人员们被她的镇静所震撼。

“你为什么要毒死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弟弟?”

“我主要想毒死父亲,弟弟他总是抢着吃东西,所以他也死了。”

“你就这么恨你父亲?”

“嗯。”龙梅飞咬了咬嘴唇,说:“我不把他毒死,我就会被他打死。我怕,便让他先死了……”

“父亲打自己的孩子也不能算什么事,你干吗下这样的毒手?”

龙梅飞这回抬起头看看审她的公安人员,脸上露出几分敌意:“他打我太狠了,几乎天天打,用大粗竹鞭……”小姑娘说完掀开一角衣衫,露出几道紫红色的深深的伤痕。

“这孩子是可怜,她父亲老打她,一打就听她嗷嗷叫,听得很揪心……”邻居们对公安人员讲。

“她爸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在外面从未跟人红一次脸,可在家他的脾气大着呢,一遇到不順心的事就打孩子。”刚刚失去丈夫和儿子的龙梅飞的母亲毫无表情地回答办案人员的话时特别加了一句:“小梅这孩子脾气也犟,挨打时从来不知道逃跑,所以她爸越打手越重……”

龙家的人命案子办得并不复杂,但令公安人员吃惊的是未成年的龙梅飞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留存的复仇之心实在发人深省。

这便是典型的家庭暴力所致。

几乎与龙梅飞毒死其父其弟差不多的时候,远在北方的沈阳市也发生了一起令全市百姓震惊的家庭暴力事件:

怒江小学老师突然发现二年级女学生王靖浑身是伤,经医院检查,竟在这小女孩身上发现了600多个用缝衣服的针扎的针眼!

当日,学校向当地派出所报案后,派出所立即调査后,初步得出结论是一起严重的家庭暴力虐待儿童案件。虐待王婧的正是她的生父和后母。

王靖的父亲王德志被派出所传唤后竟然若无其亊地说:“孩子是我的,她不听话我打几下有什么了不起的?”

后母满淑艳更是理直气壮地反问执法人员:“你们知道不,这孩子我和她父亲有权教育好她呢!以后成不了才我们不可能养她一辈子呢!孩子不懂事,不听话,不靠打行吗?你们谁敢站出来说你就没有打过自己的孩子?”

“一派胡言!有你这样在小小孩子的细皮嫩肉上扎这么多针眼的吗?这也叫教育?告诉你们,根据法医鉴定,你们已经触犯刑律,现在立即逮捕你们!”公安人员亮出手铐,光当几下给玉靖的生父和后母戴上了……

小王靖的命运在多方支持和声援下,后来从家庭暴力的阴云下逃脱了出来,她的父母最后被分别判了徒刑,受到了应有的法律海治。小王靖也被山西南洋国际学校的好心人接去上学,重新获得了家庭般的阳光与温暖。

可是在我们现实的社会里,还有多少个小王靖没能被解救出来?他们仍在没有阳光与温暖的阴云下遭受着如牢笼般的暴力虐待。据有关部门调査,目前少儿学生中受到家庭暴力虐待和侵害者大约在千分之五左右。

我的一位战友在上海某少管所工作,他说他那儿有好几十位孩子劳教结束后就是不愿回自己的家,孩子们宁可再在少管所里呆上十年八年,也不想回到他们的父母身边。这种现象令劳教部门十分头痛。

这个少管所里有个女孩子叫肖玲,今年17岁,是前年在一次扫黄中被送进来的。这女孩多才多艺,很有天陚,可惜她的家庭不仅没有让她能够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才,反而使她在未成年时便进了不该进的地方。

肖玲的父母亲都是上海某国有企业的职工,在肖玲上小学之前的那些岁月里,这个三口之家还算平和,虽然爱喝些酒的父亲有时也会出手打女儿,但这样的事一年中不出两三回,是多数家庭中常有的事。问题是在肖玲上初中那年开始的,因为肖玲没有考上重点中学,望女成凤的肖玲父母用多年积存的几万元钱给孩子找了个好学校。虽说学校找到了,可日后这个费那个钱的也总让肖玲父母十分手紧。加上后来企业效益不好,肖玲的父亲就辞职当起了职业股民他想靠股市上一赌,贏回个肖家的风风光光。然而事与愿违,肖玲的父亲不仅手气不好,还常把本钱亏了个精光。

上股市本来就有风险,但入迷者是很难从中反省过来的。尤其是赔了本的肖玲父亲,在一次次失利之后,脾气越变越坏,酒也越喝越多,每次只要在股市上一失利,准是醉醺醺地回家。这时不管是谁,你只要多说一句话,他就会跟你急。

肖玲家的锅碗瓢盆不知换了多少套,但每一次新添的家具用不了多少时间准又被她父亲乒乒乓乓砸得个彻底粉碎。到后来肖玲和她妈也不再添新的,说出来不相信,肖玲说她家到后来吃饭都是到上海市郊的昆山那儿买的竹碗——这酒鬼怎么砸一般是不会碎的。

肖玲的母亲开始还能管管,后来她下岗后在当股民的丈夫面前连放个屁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影响了他的神机妙算。可这也不顶用,老输埋还是老输坯。

你输就输吧,输了喝点酒解解闷也错不了哪儿去。肖玲和母亲一直这么想的,可不行。她父亲像一头滑下斜坡的老牛,怎么吆喝也拉不回来。输了,他又到朋友亲戚那儿借了钱再去投资——亲朋好友说他那投资上面不加引号这世上就等于绝了幽默两宇。

又一回赔了。肖玲的母亲说什么也不让自己的男人到股市上去了。我们是天生的穷人家,干啥非得做梦想发大财?就是从亲朋好友那儿借的钱也是要还的呀!作啥孽非得把自己的血汗倒进黄浦江嘛?

“你这娘儿们懂个屁!”喝了几两洋河的男人借着酒疯,揪住自己女人的头发,打得女人眼青鼻肿。“你要再敢拦我,看我不把这家给踩平了!”

女人哭了一夜。男人第二天又直奔股市交易所。

“爸,学校让交300块补课费我跟你说好几回了,再不交老师不让我上课了!”肖玲胆战心惊地走到闷头坐在那儿喝酒的父亲面前。

“没钱。”父亲瓮声瓮气地。

“没钱你还喝啥酒?”

“瘟子!我喝不喝酒还要你管我呀?”父亲瞪着虛红的眼晴,举起巴掌就重重地落在了女儿肖玲脸上。

“你不给钱还打我呀?”肖玲委屈万分地哭着责问。

“我就打你个死瘟子!看你还敢管你老子不敢?”

啪啪!发疯了父亲又扬起巴掌,左右开弓打在了肖玲脸上。

那是肖玲自认为自己已经长大后第一次受到父亲的一顿毒打。

有了一次也就会有两次。通常这种暴力都是与父亲在股市上输了有关。但也有一次例外,因为那一次是他贏了的。那一天,肖玲放学回家,见家里一反沉闷的情景,桌上、厨房都是满满的各种好吃的食物和水果。

“小玲,今天爸爸的手气好,连连出手都走高……”父亲见女儿后手舞足蹈地说着他的辉煌。

肖玲白了父亲一眼,心想:省省吧,你都把家输成这个样了,还有脸说贏字?

“怎么,你看不出你老爸还有转风向的时候?”父亲见女儿根本不把他的辉煌放在眼里,那刚刚灿烂的脸立马阴了下来。

“看不出。”肖玲说完,把小门一关,进了自己的闺房。

“你给我出来!”父亲的牛脾气又上来了。

肖玲沉默不语,继续做她的功课。

“晚吆晚!出来你!小瘟子,老子以往输就输在你天天给我看一副霉气的脸。出来——”这位自以为在家中是说一不二的太上皇,哪受得女儿的蔑视。

肖玲无法再忍受这般折腾。噌地从椅子上坐起,打开房间小门:“你还让不让我做作业了?”

“做什么作业?你狗日的连生你养你的老子都没放在眼里,还做什么作业念什么书?”浑球的父亲又开始说浑球的话了。

肖玲听得这话后,久压在内心的气愤一下子发泄出来:“不做作业不念书让我干什么?也像你天天出去输输输!把整个家都扔进黄浦江?”

“混蛋东西,我输贏管你个屁东西?老子就是输掉这个家,再把你卖了也是我的事,轮得到你教训我呀?”混账父亲没有别的本事,打起老婆和孩子来总是占上风。他举起巴掌重重地落在肖玲的脸颊和脑袋上,那力量之大令肖玲一个踉跄,差点碴在了书桌边角上。这发疯了的父亲还不罢休,一边口出秽言骂骂咧咧,一边冲过来抓起肖玲书桌上的课本和作业稀里哗啦地撕个满地……

“我让你念、念个狗屎书!”他撕了几本仍觉不解恨似的又用双脚猛踩几下。

肖玲看着眼前的满地狼藉,那心头仅存的一丝光明也彻底地毁灭了。她捂住脸,想号啕大哭一场,但嗓门像堵了一团棉絮……她的心犹如刀绞犹如被撕裂一般。

这样的家无论如何不能再呆了!她不頋一切地冲出家门,冲向大街……最后伏在苏州河畔的石栏上,不由得发出了长达三个多小时的悲恸的啼哭——她不敢号哭,因为周围都是过路的人群,然而她又无法压抑如涛的泪潮……

这一夜,肖玲第一次没有在家住。虽然后半夜的上海滩显得有些凉意,但到处都是没有压抑的自由空气和自由空间。

无助的肖玲也在这一夜第一次发现了在走出那个牢笼般的家庭以后,外面的世界并不是坏得不能生存——至少在她看来用不着再整天看到父亲那酒鬼、赌徒、恶棍集于一身的可憎的面孔。

肖玲不再读书,也不再回家,开始了无家可归的流荡生涯——从此变成了一个流浪儿。任何一个流浪者最终都无可奈何地被罪恶所俘虔,并且成为新的罪恶源……

这位可怜的女孩子后来因卖淫而被送进少管所进行两年的劳动教养。现在她快期满,可她已经向少管所的叔叔阿姨们表示:宁可再呆两年,也不愿回家。

像肖玲这样的孩子不是少数。这样的孩子由于他们在家庭饱受暴力的虐待,不仅不能像正常的孩子获得家庭温暖,而且常常在心理上存在严重畸形。

一位与肖玲同岁的牢友,已经在少管所三进宫。这个女孩子表面上看很文静,谁也不会相信她竟是个名扬上海滩的惯偷。据我的战友介绍,这孩子第一次被送进来时仅13岁,可当时她就已经有了5年的偷史。

孩子走上犯罪的道路并不复杂。有一次她为了能够像同学们一样能在放学回家路上买点零食吃,便悄悄拿了家里的钱,后来母亲发现了,打了她,并罚她当着弟弟面跪下。这一次她心灵受到很大创伤。但由于同学们经常嘲笑她穷,所以她忍不住还在家里拿钱。可每一次行动总被母亲发现,而每一次的惩罚总比前一次严重,后来母亲和父亲联手把她吊在门框上,时达两个多小时。

有一天父母又发现少了20块钱,于是不由分说将她再次吊在门框上,又是一顿拷打。偏偏这回钱不是她拿的,是她弟弟干的好事。弟弟拿了更要打你!还不是因为你带坏他的?母亲气急敗坏地对她说。

这回女孩子刻骨铭心地记着,她心头渐渐形成了一种我就偷,反正不偷也会怪到我的头上的心理。后来这女孩不仅在家偷,更严重的是在同学中间偷,发展到在商店里倫,直到在超市连续作案20多次被逮住为止。

第一次从少管所出来,她曾发誓洗手不干了,可一回到家,父母动不动就对她拳打脚踢,并且总是用三只手这样的语言侮辱她,使女孩的自尊彻底毁灭,最后终于成了一名饱受摧残的惯偷。公安人员最后一次送她进少管所,在检査她身体时,发现她身上有二三十处伤痕。

“都是一次次偷东西时被发现后给人打的……”她自己说。

“你就不觉得疼?”

她鼻孔里哼了一声,说:“疼?啥叫疼?我被父母逼出家门后就没有感觉过疼是什么滋味。”

其实,谁都知道,这个孩子的疼是烙在心灵深处的那种疼,那种远比肉体摧残更痛苦百倍的失去亲情的疼!

1999年7月,素有火炉之称的武汉市某法庭上也在进行着一场激烈交锋。原告是15岁的男孩子陈耀武,被告是他的父母陈双喜和余世春。这是一次非常特别的法庭审理,因为陈耀武是个流浪儿,他告他父母是希望得到每月200元的生活抚养费,并直到原告自己能独立生活为止。虽说陈耀武是原吿,可到法庭上旁听的观众都发现他在法庭上始终是低着头的,偶尔抬一下头也显得有些惊慌。相反,被告即陈耀武的父亲则在法庭上时常表现出暴跳如雷的举动,尤其是听儿子的律师读完起诉书后,他便从被告席上站起来,冲着儿子大声嚷嚷道:“你这个畜牲!你吿我也没用,你是诬吿我,就是告贏了我也没钱。你是小偷,你偷走了我的钱,把我家的东西都偷走了,你还有脸告我?要告的是我,你这个畜牲!”

法庭注意到,在这场父子较量中,老子陈双喜显得理直气壮,作为原告的儿子则一直显得弱势。

作为陈耀武的重要证人,居委会的代表站出来说话了:“陈耀武是个未成年人,他父母理应对他的生活和学习负有抚养义务,可陈耀武没有从他父母那儿获得这种权利,他现在不仅吃饭都不能保证,就连最起码的居住都极不像样。被子不像被子,冬天一直冻得全身发紫。我们问他你爸爸为啥不管你,他说他爸从来就不管。”

“我为啥要管他?他是个畜牲!你们现在看他可怜相,可他是条冻僵的蛇!他想让大家同情他,能同情他吗?他这样的畜牲放到哪儿也是畜牲嘛!”陈耀武的父亲不等居委会代表发言完毕,他就站出来说话,大家注意到他的话里总称自己的儿子是畜牲。

“原告,你是否经常受到被告的暴打和虐待?”法官问陈耀武。

“嗯,他经常打我,瞎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有时让我跪一个晚上,再把我打出家门……”儿子说。

“被告,你儿子所说属实?”法官再问。

“我是打他,有时用皮带,有时用皮鞋,也用脚踩过,还掐过他。可我打的是畜牲!”父亲说。

突然,另一位被告——原告陈耀武的母亲冲着始终与自己相距几十公分而坐的陈双喜说:“你口口声声畜牲畜牲,你才是畜牲呢!孩子这么大,你除了打还管了些什么?亏你说得出口他偷你钱,你不给他吃不给他睡,他能不偷你吗?你当爸的就没有责任?你才是畜牲呢!”

陈耀武的母亲一阵数落,引来法庭上下一片不小的喧哗。

“我、我……我日他个狗日的!”陈耀武的父亲被充满嘲讽的喧哗声弄得极其唐突。原来,由于缺乏家庭的关爱,特别是父亲的暴力虐待,陈耀武从11岁开始便多次被父亲暴打赶出家门。1997年10月被赶出家门的陈耀武在外面实在无法生活,便乘父母不在家时,悄悄溜回家,拿走了父亲的4000元钱。打这开始他父亲扬言与儿子断绝关系,并不准陈耀武再回家。陈耀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彻底地离开了家,在离家不远的一座大搂顶部的两只废油桶里开始了长达两年多的以桶为家的苦难生活。在这期间,居委会干部多次找过陈耀武的父亲,希望他将可怜的流浪儿子领回家,然而声称同儿子断绝关系的陈双喜,说什么也不愿理会由他生下的这个畜牲。儿子状告父母的这场官司就这样打到了法庭。

陈耀武的案件在法院的干预下终于有了圆满结果,法院判他的父亲每月支付他200元的生活费。当儿子从法官手中接过父母第一个月的200元抚养费时,他在当日的一篇作文中这样写道:我是一只游荡在外的小鸟,其实小鸟的要求并不高,只要有人肯留下几棵树,留下一个窝,只要别人不来对我进行无谓的惊扰,美丽的小鸟就会心安理得地飞啊飞……

老师指着他的作文说:这么美妙的文章,肯定不是陈耀武所写,因为他作文从来都是错字连篇。

有人问陈耀武,他则难得一笑地说:我喜欢这段话,所以就从心头蹦了出来……

与陈耀武相比,女孩小娜可以称为家长们所说的坏孩子。由于她的坏,注定了她在家是个受歧视和虐待的对象。

小娜长得与她的名字一样,很有些洋气,第一次见她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像这样美丽动人的女孩竟然也得不到家庭的温暖和抚爱。我是从一个热线咨询的朋友那儿认识她的。不想小小年纪的她,同样内心装的是一腔苦水……

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的小娜,父母都是一所名牌中学的教师,父亲和母亲对她的教育可以追溯到胎教开始。而从小小娜也是个听话的孩子,但到了初中开始,随着年龄和身体的长大,她渐渐成了男孩子们追逐的对象。她的丰满,她的娇艳,加上她的良好气质,都使那些校内校外的大大小小男孩子们见她后眼里就会发光。小娜自己在当时也弄不清为什么在她身体里同时膨胀着一种特别强烈的愿望——爱跟自己喜欢的男孩子一起;并且与异性在一起时那种不可言喻的美好令她常常学习走神,内心充满激动。后来她有了第一个朋友,再后来便与朋友形影不离,可这个时候她和他仅仅是放学一起走路聊天,或者没事找事呆在一起而已。可这事被班主任告到了她父母那儿。

“你给我丢什么脸?以后不许你跟任何男孩子在一起!”父亲一反做教师的那副尊严,责令道。

“我们在一起什么事都没有做,聊聊天还不成?”她辩解道。

“有什么可聊的?跟男孩子在一起能干什么好事?你要是我们的女儿,就按照我们要求的去做——在上大学之前不准与任何男同学有来往!”母亲更加严厉道。

“你们这是违法行为!我偏要跟男同学接触!”小娜这个年龄正是逆反的年龄,她的反叛心理使她喊出了积压在胸中的对父母的不满。

啪!这是母亲打过来的一记耳光。

“我看你敢?”母亲的脸变得那样狰狞。

“你要不守规矩,就别迈进我们这个教师之家!”父亲过来补上—句。

小娜惊呆了,她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母亲和父亲离她是那么的远。也许正是母亲的这一记重重的耳光,也许正是父亲这句教师之家的提醒,第二天放学后,小娜没有回家,她找到那位同班的男同学——也就是同学们相互之间称呼的亲密朋友。这次是她主动找的他,并且提出让他陪她看电影。

在那个电影院里,小娜第一次倒在了男朋友的怀中,哭泣不止,那男同学惊慌失措,连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当她将自己在家受到父母辱骂和挨打的事一说,委屈的小娜哭得悲天恸地,而这时的他则无限温情地将她搂在怀中不停地安抚。

“别哭了,走,到我家去,我给你做好吃的……”男孩子带着小娜到了他的家。在这个只有一位老奶奶的家里,小娜感到了自由自在的温暖与轻松。

“我爸妈都在外地,奶奶什么都依着我,你可以随时来,在这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是这儿的国王……”男孩很绅士风度地对她说。

“那我就是这儿的王后!”小娜破涕为笑。与自己的那个教师之家相比,她在这儿呼吸的尽是自由的空气。小娜由爱这样的环境,渐渐到了爱与这样环境下的朋友在一起。

不用说,没像平时准点回家的小娜一回到家又遭受父母的一顿狂轰滥炸。

小娜表现出了少有的沉默,一句话也没说,关在小屋里痛哭了一夜。

她越感家如牢笼。

她的反叛年龄里的反叛血液在沸腾……

她又在一天的放学后与那位男同学回到了那个自由王国世界里。

有道是,失去爱的人更强烈地渴望爱。

一向孤傲的小娜在男同学这儿则一反常态,表现得极其主动与热情,她需要有人爱她,需要有人拥抱她,需要有人抚慰她。她因此屡屡进攻那男同学……

而回到自己的那个教师之家,则表现出分外的冷漠,除了吃饭不得不与父母碰面外,便只身关在小屋做那没了没完的作业。

父母在门外窃窃笑语:“这孩子变老实了,看来还得严管。”

“你们是小娜的家长?那就赶快到医院来吧,把你们的宝贝女儿领回去……”一日,小娜的父母突然接到一个医院的电话。当不知何事的父母赶到医院问清情况时,就差没当场宰了他们的女儿——小娜在这医院刚刚做完人流……

“从进医院的那一刻起,我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在我惊恐万状地躺在那张白色手术台上,看到医生举起锃亮的手术钳时,我第一次认识了什么叫残忍——那些医生故意在我下身使劲地捣鼓,好像越让我疼,她们就越解气。我每叫一声,她们就在旁边说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最后我咬着牙,流着泪不哼一声。而在我浑身像被抽干血似的回到家看到自己的父母不给我半口水、不帮我上床,当着我的面拍桌摔碗的那一刻,我也第一次认识了什么叫真正的没有爱……”若干年后,当年的那个小娜如今已是某公司公关小姐的她向我说。

小娜做人流之后便被父母办了休学手续,之后被送到父亲的山东老家上了两年借读——其实是被看押起来一样,小娜自己的话。直到现在,她的父母仍对她没有笑过一次,而她也再没叫过一次爸和妈,那是一个彻底冰冷了的世界,除了吃同一锅的饭是热的外,我丝毫感受不到什么叫家庭的温暖与爱……从我自己有房子的那一天起,我会永远地离开它,并且也许再不会回来……还是小娜的话。

小娜的经历曾经令我深深沉思过:为什么一个教师家庭竟然也出现了如此冰冷世界?其实并不复杂,我们的众多家长只知道按照自己的准则去管教孩子,但却不懂得如何尊重孩子,如何理解孩子,更很少注意青少年时期的孩子们的心理和生理的特点,一味采取顺我者好孩子、逆我者坏孩子的定论,使本来美满幸福的家庭变成了可怕可憎的冰冷世界。

家庭暴力,如今已成为摧残青少年一代的一大公害。

上面讲述的这些孩子的不幸,其根源都是由家庭暴力造成的。不知什么原因,是我们现在吃的细粮和精肉太多了,还是我们整天呆在电视机前看的武侠与警匪片太多了,如今不管是当爹的还是当妈的,在对待那些自认为不听话的孩子时,往往动不动就施以拳脚和棍棒——家庭暴力,已经成为今天这个社会在教育孩子过程中的一种十分严重的公害。

没有哪一个国家可以同我国对残疾人的关怀相鎞美,当一个幼弱的生命出现哪怕是微小的伤害时,党和人民就会傾情倾力给予关照和呵护。

但现实的生活从来不是尽善尽美的。在良知泯灭,私欲膨胀的时候,有人会残暴地丧失基本的人性。

正文 第九章 残肢断体,我就得猪狗不如?

他和她没有想到:你是人,他也是人,我们的孩子更是人。应该让天下所有的人明白:无论你们的孩子的躯体多么残缺,可他们的心一点儿不残缺!

记住上面这句话,孩子们就不会有下面如此悲恸的询问——

2000年冬天的一日,我路过北京阜成门桥,见一大群围观者正在那儿嚷嚷,于是忍不住挤过去看了一眼,而就是这一眼让人满心伤痛:只见一个左腿断缺的十来岁的孩子趴在地上,身着一身又脏又破的衣服,抖动着双手在向行人乞讨。他的身边放着一只可口可乐小罐,是用来放钱的。因为在街头,匆匆从他身边走过的行人稍不注意会一脚踢翻他的这个钱罐。那天我见到的这一幕正是一位年轻人可能没有注意脚边还有一个这样的乞丐,便一脚将这位小乞丐的钱罐踢倒了。此时正好一阵寒风吹过,小钱罐内的几张钞票随风飘落在路头。那是很不起眼的几张一毛两毛和1块5块的钱,可偏偏有人将那张5元钞票顺手捡走了。

“还我还我,那是我的钱——”小乞丐不怎么会走路,为了追赶那位捡他钱的年轻人,便连滚带爬地一边喊着一边想讨回钱。当他爬出十几米后猛地抱住那个捡钱者时,不料他刚说一声那钱是我的,那人飞腿就朝他猛踢了重重一脚,在场看到的人不止一两个,于是有人瞅着残腿的小乞丐可怜,便吆喝住那年轻人把钱还出来,于是便有了围观的场面。当我看到那小乞丐时,他正躺在地上捂着被踢伤的半边脸,痛苦地流着眼泪……

我听到此时有人在诅咒那捡他钱又踢他的那个年轻人,也有人在辱骂那倒在地上的小乞丐,说他这么个样子太有损京形象。这种场合既没有法律,也不会有正经的道德,只有人们的一阵愤怒与一阵嘲讽,多数人漠不关心瞅一眼就匆匆离开了现场——因为北京街头这样的乞丐实在不少,人们更多的是讨厌这样的街头无赖。

但我的心却无法平静,因为我正在关注那些成千上万的失去亲情和家庭的流浪儿命运,所以我知道这又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在遭受他们亲人强加于他们的悲惨命运。

几乎所有的流浪儿,他们绝大多数是因为父母和亲人的罪过才使他们给我们这个社会带来了种种看上去很丑陋的一幕。

一阵喧哗后,小乞丐重新获得了那几张一毛两毛和那张五块钱。这回他学乖了,我见他迅速将那张5元钱的大票塞进了怀里……

“能起来吗?跟我走一趟。”我见没有人再围着他,便对他说。

小乞丐见我身材高大,十分恐惧地瞪着那双迷惘的眼睛,胆怯地问:“你要干什么?我……我不去。”

“不要怕,我不是公安局收容所的。我是想听听你为什么跑到北京来行乞的。”我做出了副很可以信任的架势,蹲下身子与他说话。

他瞪了我一眼,不理会地侧过头。

我朝他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10元钱:“给。够你这一天的收获吧?”

那小乞丐先是一愣,继而又看看我,不敢伸手拿钱。

我只好把钱塞在他的小钱罐子里。

他两眼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迅速将10元钱塞进怀里。

“你真的不用怕,我只想问问你为什么你的家里人不管你?”我说。

小乞丐这时眼里溢出泪水。

“你看,如果我们在大街上这么说话,说不定警察会马上来的,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怎么样?”

―听我的这句话,小乞丐马上点点头,表示同意。

在这种场合,我也不好挽着这么个拐腿的小乞丐走在街头,所以指指不远处的桥墩:“我就在那儿等你……”

趁他慢慢挪步向我走来的工夫,我从旁边的一个小摊上买了一根煮熟的老玉米:“你吃着,然后我们再聊聊天。”

小乞丐已经开始觉得我不像是个坏人了,于是放心地吃了起来,一边吃的时候一边还看我几眼,大概在想为什么会有人这样待他?

“你不要害怕,我只想问问你是什么地方来的?家在哪儿?”

“河北,承德那边的河北。”看来他知道自己是谁。

“家里有什么人?”

“爸爸妈妈,一个弟弟,一个奶奶。”

“你出来行乞他们知道吗?”

他摇摇头。

“你叫什么?”

“……壮壮。”

“你是自己逃出来的?还是被他们逼出来的?”

“……是我自己出来的。”

“为什么?出来不怕被别人抓起来?不怕饿死在外面?”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腿怎么残的?”

“小时候给汽车压的……”

“几岁时?后来你们家的爸爸妈妈就给你生了个弟弟?”

他点点头,似乎很惊奇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其实像这种情况我已经碰到不止一两个了。通常那些有残疾独生子女的家庭,他们是允许再生一个孩子的。而当第二个孩子生下后,有的父母的感情慢慢全部转移到了那些健康的孩子身上,对原来有残疾的子女则表现出非常不人道的歧视和虐待,这使很多残疾少儿像这个流浪儿一样最后不得不在街头行乞或者过着更凄慘的日子。

“你怎么到北京来的?就一个人?”

“不,还有两个伙伴,他们在复兴门那儿……”他指指南边的地方。

“一天能讨到多少钱?”

他的那张僵硬的小脸上第一次有了一丝笑容:“不一定,有时三两块,逢到你这样的好人就多些,也有的一天讨不到两毛钱。”

“如果只有两三毛钱你吃什么呀?”

他摇摇头,一副可怜的样:“饿着呗……”

“家里人没有找过你?”

“不知道。”小乞丐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他们才不会找呢,我死了他们才高兴……”

“为什么?”

他不说话了,把头低得低低的。

我知道这触到了他的痛需要換个问题。

“你晚上住哪儿?”

他好像一下来了精神:“都可以住。有时就在这阜成门桥下,有时在地铁口……”

“没人抓你们?”

“他们看不到我们……”他似乎很得意地朝我笑笑。可我看着心痛。我知道这样的流浪儿特别是这些残疾的流浪儿,他们通常行动迟缓,寻找的寄宿地一般人想都想不出来。

“有一次我被一个清洁车拉到了郊外的垃圾场,后来那个开清洁车的阿姨吓得把车停在路边就跑了……”小乞丐像在说着一件趣事似的跟我说着他的传奇经历。

“你不怕哪一天被人埋在垃圾山里起不来了?”

他又摇头了。

“那你这么着一个人独自在外面行乞就没有怕的?”

他又朝我瞪眼,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

“在家时父母打你吗?”

“打……他卷起胳膊,露出一个很长的伤疤,这是我爸用炒菜的勺烫的……”

我抚摸着小胳膊上的那道长长的疤痕,无法相信这是一个亲生父亲对自己儿子下的毒手。

“你爸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你?”

“……那天我偷吃了弟弟上学要带的饭菜。”

“难道你父母就不给你吃的,为什么要偷吃弟弟的饭菜呢?”

“弟弟的饭菜里有肉……我吃不到。”

“为什么家里不给你吃呀?”

“他们说弟弟以后可以上大学,可以孝敬大人,我不行,我还要连累全家……”

“这……”我一下子感到语塞,天下竟然还有这等父母!有残疾的孩子本来心灵就脆弱,他们不健全的躯体本来就需要关爱,然而像这位小乞丐不仅得不到正常的关照,相反饱受虐待。

我记得有一次在报端看到这样一则新闻:某省有一个家庭的父母,因为自己的一个孩子有残疾,竟然让这个残疾儿童常年与家里的一头猪生活在一起,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其实在现实生活中还有,绝非一两例。

去年7月23日,我在网上看到广州新快报的一则报道:一位七岁男孩子,因为患有多动症,结果被父母用铁链锁住了手脚,时达数月……

孩子患多动症确实是让人烦恼的事,我记得我的孩子也曾有过这样的毛病,后来听医生讲,几乎有三成的新生儿患有这类疾病,但只要经过一定的治疗是完全可以恢复正常的。然而广州的这位小男孩却因为自己的这一点点病而像牲畜似的被整天锁着,他的开着饭店的父母竟然还以此为荣地向外人炫耀自己的能耐——可怜七龄男童在父母如此非人折磨下,还在向前来观摩的叔叔阿姨们傻乐着……他完全不知自己是在亲生父母的折磨下由人变成了猴而被一群群陌生人耍弄与嘲笑。

我知道,天下的苦命儿并非壮壮一个,也并非仅只这位被父母铁链紧锁的七龄童。

去年夏天,江西兴国县龙口镇的张功全家喜得一子,于是全家张灯结彩,准备大办喜酒,以迎接张家的又一个后代出世。可正当张功全忙着走东家串西家通知亲戚吃喜酒时,妇产医院传出他张家的儿子啥地方都好,就是患有先天性肛门闭锁不全,孩子不得不在医院做了肛门成形术。

哈,张家生了个没屁眼的主儿,这可是新鲜!左邻右舍立马有人暗里偷着乐。

张功全听了直喘粗气。他要上医院问个究竟。可刚到医院,医生就告诉他:再准备5000元,你儿子这几天全身抽搐,神志不清,还有吐血等症状,是颅内出血或者是上消化道出血,还得动手术。

啥?还要动大手术呀?张功全一听就傻了:这个儿子生得哪是福气嘛!左思右想了一番的张功全越想越觉得窝囊,一跺脚,他跑到医生那儿说:不治了,我们把孩子抱回家再说。

这么着,他就给孩子办了出院手续。医生哪劝得住?说孩子有残疾你当父亲的也得给他治才行呀!

治?怎么个治?治到啥时算好?还没生出来几天就要动两次大手术,以后还不知咋个样呢?张功全自有他的道理。

一切出院手续办妥。可张功全并没有把儿子抱回家,却乘天黑夜静时,倫偷送给医院埋尸体的吴某40元钱,说:这孩子出来就有残,长大后还不知要扒我多少层皮!你帮帮忙,将这东西扔在太平间里,等死后埋掉算了!

吴某一手接过四张10元钱,一手抱过出世不久的婴儿,便进了太平间。

张家的苦命孩子就这么着活活地被送进了冰冷死寂的太平间,紧贴在一个准备火化的死尸身边……第五天了,那具死尸被抬出来正要抬上火葬场的车子时,人们才发现一个婴儿眼睁睁地躺在那儿正饿得张着嘴。

这是谁家的孩子?活脱脱的怎么会在太平间里呢?作孽啊,快让他的家人来领走呀!众人们惊呼起来。那埋尸体的吴某最后不得不交待是孩子的亲生父亲让他这么干的,不料5天过去,命运多舛的孩子不仅没死,反倒好端端地重新见到了阳光。

我知道现在这个孩子的父亲因为犯有故意杀人罪而被判刑,可我仍然担忧这个有残疾的苦命儿能不能永远平安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说张家的这个孩子在太平间度过五天后尚能从死亡世界重归人间是件不幸中的大幸,那么云南中缅边境某要塞重镇上被毒枭当做贩毒工具惨遭毒害的残疾儿木岩的命运则要恐怖得多。

木岩出生时好端端的,三岁那年突然得了一场病,从此他的两只小腿便不能像正常的小孩子站立,可他的上身却一点儿不见毛病,长得与其他小孩没有两样。但只因为他的双腿无法走动,到了上学的年龄却只能呆在家里帮助大人做些简单的家务活。在外面做些小生意的父亲又没多少能耐,嫌少亏多,为此常常拿小木岩出气,每回老子一动手打儿子,小木岩都疼得满地打滚。

“你这个连头猪都不如的废物,养你有什么用?”父亲每次吼的时候总这么骂。

小木岩的幼小心灵里只有屈辱和伤心的眼泪。

“咋没有用啊,是人是物就有用,就得看你怎么个用法。”那天父亲又在朝小木岩发怒时,一位专做毒品生意的昆明人对小木岩的父亲说。

“老杨啊,你是做大生意的,瞧我上辈子作的什么孽嘛!生意生意做不好,养个仔吧还是缺腿的孽种,唉,这辈子……”小木岩的父亲最怕在有面子的人面前露他家的短。

“哈哈哈,上辈子作的孽嘛!我只能说你脑子不开窍。你要是信得过我,把木岩交给我,保证他不仅不是闲人,还保证让你这个老子吃香喝辣的。”

“他?他能做啥?”

“这你就不用管。”姓杨的在小木岩的父亲面前拍着胸脯对天发誓:“只要你把孩子交给我,我每月至少给你500元,怎么样?或者我们一杆到底:我出1万元,领走小木岩。如何?”

“1万元?”

“对,1万元。过今天这话就作废。怎么样?”

“成交。”小木岩的父亲就像接了天上掉下的馅饼,他做梦都想把家里的这个包袱扔出去,只是碍于不能戴个杀子罪名才没敢往深里追问。

那时小木岩11岁,虽然他没有上过学,但脑子不笨,而且甚至可以说比一般孩子更机灵。

姓杨的把小木岩领走后,开始还算不错,有吃有喝的,只是不把他当人待。

“你跟阿甘睡,而且负责它的一切。你们俩要混熟悉,以后有事会让你做的。”姓杨的牵过一头狼狗,对小木岩说。

小木岩起初见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这只一身黄毛的牲畜,吓得浑身哆嗦。日久天长,他还真跟阿甘情如兄弟他早已失去人间的兄弟情分,只有这头狼狗成了他的伙伴。姓杨的是一个专搞毒品的毒贩,他表面上是做珠宝生意,实际上是专门在中缅边境为国内贩毒分子搞毒品的。小木岩不知道姓杨的用他做什么,他还以为是仅仅让他养狗和看狗的。等到3个多月后,他与阿甘已经混得相当熟时,一天,姓杨的让小木岩支着拐棍,慢慢带着阿甘到边境去取货。

黑道上的事小木岩哪会知道?当他10厘米10厘米地艰难挪动在小镇的街头时,人们谁也没有正眼看过这个可怜的残疾儿。这一天姓杨的交给小木岩的任务非常简单,让他接一接从缅甸那边来的一位生意人,告诉他一声姓杨的不在家,有什么话可以托小木岩带回。小木岩觉得这是第一次给主人干活,一定要把事情办好,不然也有点对不起主人。他和阿甘就这么着在桥墩那儿装着玩耍了一个上午,快到中饭时,突然有个戴着竹斗笠的人走过来问小木岩:“你是不是杨某某家里的人?”小木岩说:“是,你有什么话可以带给我大叔”——杨让小木岩这么称呼他。

“没事,他不在家就算了。”那戴竹斗笠的人一边装着很不在意,一边眼睛不停地朝桥墩那边的边防武警瞄。就在小木岩不经意间,那人装着蹲下身子逗阿甘时,突然悄悄将一包铅笔盒那么大的东西塞给小木岩:“快收起来,交给你大叔!”小木岩先是一愣,见那人朝他使劲瞪眼,便赶忙将小包塞进怀里。

这一接一收在几秒钟之内就完成了。

“你今天把事情办得很好,我都看到了。”回去后,杨大叔朝小木岩和阿甘扔过几块肉骨头,又把眼皮翻了翻:“其实我就在你们身后几十米的地方,哼哼,那些武警整个儿是呆子、傻子!”

姓杨的洋洋得意。

小木岩自己从小在这块毒品蔓延的土地上长大,他知道杨大叔其实是在利用他和阿甘为他贩毒服务。

“大叔,干这种事很危险的,要是被逮住会被砍头的……我害怕。”有一天,小木岩轻轻地对大叔说。

“你有什么害怕的?”杨大叔眯着两只小眼睛:“你要学学阿甘,有一次我让它在武警的枪口下把一包货抢回来,它连个盹都没打一下。”

“可它是狗……”

小木岩刚想分辩,杨大叔的巴掌却已落到了他的脸上。哎哟——小木岩不知道姓杨的使了什么招,那巴掌打得他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而这种疼痛以后一直十分恐惧地烙在小木岩的心坎。

“你以为你是人哪?可谁把你当人看待?老实告诉你:你连条狗都不如!不信你自己上街体味体味,阿甘还有人给它扔根骨头丢个剩包子吃。你?除了我给你扔根骨头吃吃外,谁会那么做?没人!别自作多情,什么怕不怕的,想有根骨头吃,你就得听我的,再说,我每一个月付给生你这条残狗儿的老爸的钱足够喂几条阿甘的,你以为那是白扔的?哼,安分点吧,像阿甘那么听话,什么事都不要问,我怎么吆喝你就怎么做,要不你就得像扔在大街上的那些癩皮狗一样,死了发臭也不会有人捡尸……”

杨大叔这么一顿臭骂,把小木岩都给说糊涂了:我真的连条狗都不如?

有一天杨大叔出去办事,只有小木岩和阿甘留在家里,为了证明一下自己与狗到底谁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高,小木岩竟然牵着阿甘来到街头,他看到一家餐馆,便想往里走——姓杨的主子经常自己一出去就不管小木岩和阿甘了,所以小木岩和阿甘一见油腻飘香的餐馆就有些收不住脚步。

阿甘闻到食香,低着头,走得特快,一灌烟就进了餐馆,随后便在几张桌子低下穿梭着啃起骨头来,那劲儿很是得意。小木岩没有阿甘那么利索,特别是跨越那个餐馆的门槛简直就像登一座山那么费劲。好不容易他连滚带爬地越过门槛,只觉身子突然被吊至半空。“放下!你放下!我喘不过气了,快放下我——”木岩的脸都发紫了。

“好啊,我看你这个断脚猪还敢来捣乱,进去!”膀大腰粗的餐馆老板像拎小鸡似的把小木岩使劲往门口那只装垃圾的废柴油桶内一放,哈哈哈地狂笑着转身只管忙他的活计去了。

“救命!救命——”小木岩的下肢残疾,整个身子高不足80厘米,举起双手仍够不到油桶的边缘,所以只能在里边叫喊求助。

“哈哈哈……你们听那小叫化子在喊娘了,可谁知他是不是娘生出来的?哈哈……”餐馆里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笑声。

如井底之蛙的小木岩没辙,他知道不会有人来救他,便只得大喊阿甘:“我在这儿哪,阿甘,阿甘快来救我。”阿甘一顿饱餐后发觉自己的伙计没了,便出了餐馆摇摇尾巴,直起耳朵:嗯,是他在喊呢!

它嗅嗅地面,又直起头颅,知道了:他在那只桶里。

奇怪,他怎么会到那里边去的呢?为什么不像我进餐馆饱餐顿呢?阿甘有些疑惑不解。不管怎么说,我们是亲密伙伴,救救他吧。

于是阿甘绕着油桶侦察了一圈,可觉得无从下手,于是汪汪汪地乱叫了一通,好似告诉里面的伙计:我无能为力。

“笨阿甘,用身子,用身子推翻这个该死的桶——”小木岩气得直在里面骂。

好吧,用身子试试看吧,阿甘真的像得到了命令似的使劲用身子拱那只油桶,但终因油桶分量很重而不见成效。

“混蛋,再来再来!”小木岩声嘶力竭地继续喊着,同时他也在想:等外面的阿甘用身子拱那桶时,他赶紧把自己的重心挪到相反位置……

哐当!哗啦——油桶开始倾斜,脏水和垃圾连同小木岩一起倾泻出来。

汪,汪汪!阿甘瞅着伙计如此狼狈,得意地昂首欢叫着。

小木岩则一边擦着脸上的污秽,一边拍拍饭饱酒足的伙伴阿甘,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一个亊实:我还真不如狗呢!

当人一旦失去自尊时,就会变得连牲畜和野兽都不如。小木岩不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人的尊严和尊严的人的概念渐渐彻底地淡漠了,或者他自知这些东西只是别人才有的奢侈。

杨大叔的亊情越做越大,也越做越令小木岩心惊肉跳,因为边防武警和公安人员对走私毒品的防范一直处在魔高一尺,道高—丈的情势下,而杨大叔的秘密交易几乎都是靠着小木岩和阿甘这条狗组成的通道。边关小镇这两年随着开辟一周缅甸游后,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而边贸商务活动也愈加频繁。狡猾的走私毒品犯杨大叔也正是看准了警察的目光只盯着这来来往往的明面,便频频通过小木岩和阿甘的不惹眼的行动,屡屡得手。

又是一次交换接头地点。杨大叔从内线获悉那边将派人送来具体的联络内容,小木岩和阿甘再次被派出去当做毒品交易的联络活动邮箱——黑道上这么称呼他和那条狗。事先说好的不管等多少时间,必须见邮件后才能撤离。小木岩从早晨6点开始带着阿甘就在边关的桥头装聋卖傻,一直到了天黑月出时,仍然没有接到邮件,饿了一天的阿甘早已忍不住地在汪汪乱叫。小木岩何尝不是饿得肚子咕咕直叫。但撤回是不可能的,那样杨大叔非得把他和阿甘吊在树竿上抽几十鞭不可。小木岩到死都没有搞清他的杨大叔使的什么邪招,那红麻藤浸在水里后为什么抽在身上会像刀割一样疼?

卧底的味道太难忍,又必须在原定的地方守候,而离桥头太近又容易引起边防武警的注意,小木岩只好不停地装疯卖傻,最后他实在没招了,便有意在一条污水沟旁一拐一扭地支撑着行走,忽地将身子一侧,扑通掉进污水之中。出入境的行路人和边关执勤的人员似乎谁也没有把这个残疾可怜儿与販毒运毒的罪恶联在一起。

哈哈哈,你们看他现在像不像黑脸张飞?别人拿小木岩取乐嚆笑,而小木岩自己便趁机装聋卖傻,溜之大吉。

来,庆祝一下。这次你和阿甘表现机智,应该奖赏。接着在小镇一家最高档的饭馆,杨大叔夹起一块大排骨给小木岩,又夹起另一块给了阿甘。

这是小木岩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到如此奢侈的美餐,不知是那香喷喷的猪排剌痛了他的眼,还是看到自己与旁边的阿甘这条狗一样那么狼吞虎咽刺痛了心,小木岩吃着吃着,眼泪不由得直往下掉,他心底苦思着一个问题:自己到底是人还是狗呢?

是人?可为什么我的亲生爹妈把我卖给别人?是狗?可狗是吃屎的,我好像还没有吃那……

你这个混蛋东西!废物!你真的就连狗都不如?这么点活你的胆也像蚂蚁一样大?就在吃完那次美餐的第三天,杨大叔又交给小木岩和阿甘一项任务:搜寻一个贩毒的交货人抛进那条叫黎水河的一包货,将货从水中提上来,以便获得下步行动计划。

黎水河不长,却紧连着中缅边境,不少贩毒者利用这条河溪进行水下交通——将准备大笔交易的毒品由水中进行神不知鬼不觉地传递。姓杨的交给小木岩的任务就是寻找到先遣毒源,然后再搞大批的水下交易。可小木岩并不会游泳,你会游的话我还不会交给你这个任务呢!知道吗,你越是不会,你掉进水中后岸上见你的人才不会注意你呢!姓杨的不愧是贩毒高手,他要双腿残疾的小木岩表演苦肉计。可小木岩真的害怕了,他知道那黎水河虽然不深,但像他那么个缺腿断肢的娃儿一旦掉到河中也许就永远上不来了。无奈,小木岩知道虽然自己刚刚获得了一次吃大猪排的奖赏,可这回的任务不想干或不干好都会慘遭姓杨的一顿毒打。

小木岩做好了死的准备。临走时他拍拍伙计阿甘:假如我上不来时,你千万要来救救我呀!

汪!汪汪!阿甘同情地伸出舌头在小木岩的脸上舔了舔,表示只要可能我一定全力以赴。

按照杨大叔的交待,小木岩在第二天便开始在黎水河旁牵着阿甘装着玩耍,然后趁人多的时候便朝河塘里一滚,扑通一下掉进了河水之中。从没有下过水的小木岩哪知道水里的人是种什么姿态,当河水淹没他头顶的那一瞬间,他的全部下意识动作便是将双手高高地举出水面拼命地挥动。阿甘!阿甘……他想向岸边的伙计求助,却被扑面而来的河水堵住了嘴巴,开始那水直灌肠子,又从鼻孔冒出——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身子在往下沉着,想呼叫求救但声音却根本无法发出……

小木岩知道自己要死了。猛然间他的脚触到了软绵绵的一团东西……他的手下意识地死死抓住那东西,仿佛想从那东西那里夺回自己的生命,可呼噜噜的水依然不停地在灌进他的肠肚,犹如一把尖刀在搅动心肝。

死定了,真的。就在小木岩无望地准备抛弃那件软绵绵的东西时,他的左胳膊突然被什么东西钩住似的轻轻往上一吊。

小木岩惊喜地发现自己的眼睛能睁开了:头顶是蓝蓝的天,蓝蓝的天下是朵朵美丽的白云……再侧头一看,原来是阿甘的脸正貼着他的脸——阿甘用嘴救起了他。

阿甘……太谢谢你了!小木岩想对伙计说一声,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的嘴唇在瑟瑟发抖。

我没有死?不会死了!当小木岩刚刚意识到自己低卑的生命仍然存在时,他浑身一松劲,手中牢牢抓着的那东西便飘然而去。

汪!汪汪!伙计在一旁叫个不停。

怎么啦?阿甘?惊魂未定的小木岩抚摸着救他一命的阿甘,不解其意地询问有些异常焦躁的伙计。

汪!汪汪!阿甘仍冲着他不停地叫唤着。

叫什么你?烦!小木岩见因为阿甘的汪汪乱叫,招致一大群过路人站在岸头来看这个落汤鸡。

汪!汪汪!

死你!小木岩生气地把惹来异常难堪的阿甘往水里一推。不想阿甘顺水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当它重新露出水面时,它的嘴里咬着一样东西——那件小木岩曾经触摸和抓住过的软绵绵的东西。

“快看快看,那狗找到什么宝了?”岸上的人在七嘴八舌地叫嚷和议论。

小木岩一惊,神志顿时也清醒了过来。他半个身子伏在河岸的游泥上,半个身子浸在水中,不顾一切地用手狠狠拍打了一下阿甘的脸。受屈的阿甘委屈地一下子放掉了口中咬着的那只白塑料包。

“起来!起来!”这时岸上出现了两位全副武装的边防武警。

坏了。小木岩心头格登一下。

果不其然,武警战士没费多少劲,就把水中的那只塑料包从河底捞出,再拖到岸头用刀子一戳,白花花的毒品尽露眼底……

“走,到派出所去一趟!”小木岩连同阿甘被那两个武警拖到警车上。

“你知道那包东西是谁投的?又是谁派你去取的?”武警威严地审问道。

“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我是无意掉进河里的,险些被淹死呢!”小木岩记着杨大叔的话,坚决不承认自己与那毒品有关。

“真是这样?”武警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小木岩。

“真的这样。我对天发誓,刚才要不是它救,我,我……我就喂鱼了。呜呜……”小木岩使出了最有效的一招:他伏在阿甘身上号啕大哭起来。

审问他的两位武謦对视了一下目光,然后说:“既然这样,那你就回去吧。”

“哎。”小木岩心头一喜,赶忙拍了拍阿甘,用双手支起那他残肢,一拐一拐地出了派出所。

“什么?你把货都暴露给武警了?”回到家,姓杨的一听小木岩的叙述,抄起一根铁棍就朝小木岩的残肢打去。“你真是连狗都不如的蠢猪!平时说你还不承认!可你明白不明白,就你这一失手,造成我断货的损失是多少吗?”

“我也不是有意,还差点连命丢了。”惊魂未定的小木岩委屈地分辩道。

“你的命?哼,你的命也算命?狗日的。你是老子从你爹那儿买来的,知道吗?我买一条狗的钱是买你10个废物的价钱!你想想你的命值多少?”姓杨的此时完全剥去了平时的那份伪善面目,手臂粗的铁棍再次重重地落在了小木岩两条残疾的下肢……

“啊——救命啊!”在那个狗嚎人喧的边关小镇的夜幕下,小木岩的凄惨尖叫并不为匆匆而过的行人所关注,因为邻居和镇上的人都知道他本来就是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疼的小叫化子。

10多天后,姓杨的在再次贩运毒品时被我边境武警人员逮捕,当执法人员到他家搜查时,发现残疾儿小木岩和那只叫阿甘的狗都已经死在了一只不足一米高的铁笼里,法医发现那条死狗的四肢和嘴巴都沾着血迹,估计在死前作过剧烈的挣扎。但他们非常惊讶地发现小木岩没作过什么挣扎,只是惊骇地看到他的那具小尸体连条狗的重量都不如……

据云南、广西、广东和福建等边境和沿海带的公安部门査实,在过去的几年里,贩毒团伙利用残疾儿童充作毒品和走私的工具的案件曾先后发现过200多起,有一个毒畈子为了蒙骗公安人员的眼睛,竟然残忍地将自己亲生儿子的仅有的一条好腿锯断,并且趁孩子疼痛得昏死过去的那段时间,以血淋淋的场面出现在公安人员面前,以掩蔽自己偷运毒品的目的。另一位父亲,竟然让自己瞎眼的女儿做人质,在公安人员紧急追捕吋为了逃命,灭绝人性地将瞎眼女儿推倒在一辆急驶而来的汽车面前。他自巨逃跑了,17岁的女儿则被飞驶而来的汽车轧得血肉横飞。更有甚者,一位販毒者专门从各地收容了6位残疾少儿,为了让他们帮助自己畈毒,先训练这些可怜的孩子吸上毒瘾,然后一步步地用毒品来控制他们,再让他们无偿地为自己販毒服务,最后使其中的三名死于非命,另三名也因深度吸毒,最后同样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而这些孩子大多是被父母遗弃,或者是干脆卖给了毒品贩子。这些残疾儿的苦难人生是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来的。

据北京市某妇产科医院的一位医生讲,在她们医腙每年接生的5000多名新生婴儿中,约有三四十名婴儿是先天性残疾者,而这些孩子中有相当一部分从他们出生后便惨遭不幸的待遇,她说遇过这祥的情况:新生儿的年轻父母一旦得知自己的孩子有残疾,不是死不认账,就是溜之大吉,留下婴儿让医院无法处置。更有甚者,那些非北京居民的外地产妇生下残疾婴儿后,有的刚出医院门就把孩子扔进了医院大门口的垃圾箱里,这可怜的弃婴不是过早离开了人间,就是从此沦为孤儿。对这些孩子来说,他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从未有过父母的亲情,等候他们的不是冰冷的死亡,就是漫漫的孤独与凄凉……

那是前年的事。我到三峡工地采访别的事,却意外地听说了这样一件事:

在离宜昌仅约一百多里的某山区,住着一户由5个光棍组成的家。别看这儿只离宜昌百十里路,却很难出入,通常山那边的人出门一趟要走两三天的路,因为这是个交通死角,不通汽车,也不通水路,惟一的路是条崎岖的山道,连马和驴子都感到累的山道。山里面的人因此见不到外面的世界。这个王氏家庭除了老汉外,有4个儿子,大的已经35岁,老二33岁,老三32岁,老四正好30岁。人称一根老梁杠着四个秃儿,意思是说老光棍的全部能耐是养了四个儿子。

王家的老太太是前年死的,她一辈子就盼4个儿子中能有人找回个儿媳妇。但临死时她也没有这福分。在她去世后的第二年,在外面打工的老三突然有一天背回一个媳妇,这下把王老头和几个儿子乐坏了,可等老三从肩上把媳妇放下时,他们见这位还算秀的媳妇不仅年岁特小,而且一只脚是跛腿……可毕竟女人是真的,因此全家上下好不热闹,连已经七十有余的王老汉见了这位跛腿的小媳妇都直流口水——女人对他们来说简直是稀罕之物。那另外3个光棍則恨不得上前在老三背回来的橡妇身上咬上几口才过瘾裡!

“咋娶回的?”晚上,王老汉在黑洞洞的床头问老三——因为贫穷,全家从老太太死后就没有在晚上点过灯火。其实也用不着点啥火,王老汉心里一直记着老伴在世时说过的一句话:没睡过女人的男人在夜里见了火会发疯的……

“是我用打工的500元钱从山外的一个老婆子那儿换来的……”

老三瓮声瓮气地说。

“这娃爹娘是干啥的?”

“她没有爹妈。”

“没有?”

“没有。”儿子说完补充道:“据说她从小就被父母丢掉了,后来又被宜昌的一家人家领养了,可没有多久她又离开了那儿……”

“咋回事?”

“她有疯病。”

王老汉吭了一声,长久没有再往下问。最后他说:“你可得把她给看住了啊!”

“嗯。”儿子保证道。

接下去的生活就开始了。从王老汉到老大、老二和老四,个个对新来的老三媳妇关照备至。老三心里甜滋滋的,因为由于他的功劳和能耐,使得他们王家不仅有了生机,而且也有了不绝种的可能。这样甜美和喜庆的日子并不多长,约有4个月吧。

突然有一天傍晚,老三的媳妇叫肚子疼,疼得滚着叫唤。而且她的肚子大大地隆起。这是怎么回亊?几个儿子谁也不知这是怎么搞的嘛?长吸血虫病了?不像,她没那么瘦。是中了毒?可她胃口还好。

王老汉过来一瞧,然后扯了扯老三的衣襟,问你跟她认识多长时间了?

老三不解:不就是我将她背回家这4个来月嘛。

王老汉不吱声了,背着手跑到儿媳妇的床头转悠了一下,便闷着头蹲在墙角吧咯、吧嗒地一个劲儿抽旱烟。

“爹,你倒是看咋办呀?她、她快不行了呀!”先是老三过来催问,继而是老四老二过来。最后连老大都坐不住了,说:“爹,你再不想法我们几个可动手把老三媳妇抬下山去了。赶早到乡医院走要五六个小时哩!”

王老汉白了几眼站在跟前的傻儿子们,然而把旱烟嘴往地上一搁,用脚狠狠地踩了踩,恶言道:“傻喔!傻到底了喔……”

老三和兄弟几个不明白老爹的话,仍然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所措。

“抬下山呗,还愣着干啥?”王老汉终于发话了。

儿子们这才慌手慌脚地忙碌起来。一床破被子,4个穷兄弟,把残腿的老三媳妇裹着扛起直往山下奔……

第二天清晨5点,4兄弟像从泥沟里钻出来的4只野猪出现在乡医院。

不出两小时,医生告诉老三:“喜事,你家女人给你生了个大胖儿子!”

“哈哈哈,我们家生小的了!老三,你有福啊!”王家的几个老光棍一听,一个比一个傻地冲着老三打趣。

“啥?她生娃儿了?”老三一听发蒙:“才结婚4个来月,她怎么就给我生出儿子来了?”老三觉得事情蹊跷,便问医生:“是早产?”

“不是,满当当的十月怀胎儿!”医生说。

老三这下彻底傻眼了:“怎么可能嘛!”

“怎么不可能?”当晚,王家4个傻儿子回到家,把弄不懂的问題交给了老爹回答。王老汉抽着闷烟,头一斜,连瞪了几眼老三,瓮声瓮气地说:“都吃屎的?又不是猪,4个月就生崽了!”

“她娘的,老子把她宰了!”老三气得胸脯都要爆炸了,起身就往山下走。

“你给我回来!王老汉这回真火了,你个东西,你以为你值几个钱?想想,人家有啥大错?给你白生个胖小子,这是我们王家的厚福!厚福你知道吗?咱王家不绝孙了,你们的妈都会在九泉之下笑了……还愣着干啥?把家里的那只母鸡宰了给她送去!”

“我不去!要送你自个儿去…?”老三的嘴上还那么硬,不过语调却变了许多。

第二天,全家惟一的那只老母鸡没有被宰掉——这是王家全部的可用资产,4兄弟谁也没下手。

唉——傻喔!王老汉实在气过头了,最后还是亲手宰了那只母鸡。

第3天,他带着老四赶到乡医院。医生一见他们则急促地问:“产妇是不是回家去了?”

“没有,没有啊!”王老汉给搞糊涂了:“她明明住在你们这儿,怎么会回家呢?再说她是个跛腿呀!五六十里山路她能走得动嘛!”

“可不是,照理说也不会呀……”医生们面面相觑,谁也道不出个所以然。

王老汉的老三媳妇就这么着丢,而且是连同一个出生仅3天的婴儿一起丟失了,这对医院和王老汉家来说是个无法解释的谜。

山弯弯里的王老汉家又恢复了往日的死气沉沉,只是多了老三那叹不完的气……他真的想媳妇,有时想得好苦好苦。

“哥,有信儿了:有人见嫂就在我们山那边的一个村上……”一日,从外面收破烂回来的老四兴冲冲地给老三和全家人带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没搞错?是我们家老三的媳妇?”王老汉似乎比儿子们更激动,生怕傻儿子弄错了事,一个劲儿地追问道:“她的腿跛的,你瞅见的女人跛不跛?”

“爸,我能错吗?她是披腿。还带着孩子没有?”

“带着,跟我们在医院见的那个胖墩一模一样”。老四边冲老三比画一边傻乐起来,“哥,我见你儿子了!”

“臭嘴!那不是我儿!”老三呸地朝老四吐了口痰。但谁都能看得出,老三嘴上很硬,心里却甜滋滋地向兄弟打听个没完。

“老四,你说说清楚:女人现在是带着孩子独住着,还是……”王老汉制止吵吵嚷嚷的儿子们,声色俱厉地继续追问。

“不是不是的,她、她已经跟别的男人了。”

“啥?你喷啥臭屎?”老三的话没完,拳头却已经落到了老四头上。

“哎哟哟……是跟别的男人了,那儿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她自己也对我这么说的呀!”看来老四没说傻话。

“她娘的她敢?”老三双脚连跺了好几下,直到最后两眼泪汪汪。

接下去是5条老光棍长久的沉默。除了王老汉吧嗒吧嗒地抽旱烟声和老三出粗气声外,这个山弯弯里的人家像断了人烟似的死气沉沉。

“明儿过山去把娃儿要回来,说啥那孩子是生在我们家的……”王老汉临进屋睡前发出一道垂死般的命令。

过一日,这个有着5条光棍的生活贫困之家,举家出动,翻越了3道山峦,走过了5道沟谷,终于找到了曾经当了他们家4个月媳妇的跛脚女人。

但人家不放人,更不准带走已经一岁的孩子。

瞧,我们是合法夫妻。人家拿出结婚钲书,上面盖着大红印章和一男一女的照片——那女人当然就是先前王老汉家老三从山外背回来的女人。

老三要跟人家拼命,却被王老汉拦住:耍傻哪成亊?说完,他带着老三上了当地乡政府。可从那个乡政府出来时,王老汉彻底地绝望了,他仰天长叹一声:老天要绝我王家呀!便一下断了气……

老父亲死后,老三便没日没夜地往后山的那女人落户的部个村上跑,但半年后当他再来要回媳妇和儿子时,成为那女人正式丈夫的男人比他还沮丧地告诉说:女人又疯了,带着儿子已经3个月没回家了。

我听当地的干部说,这个疯女人其实是最可怜的人儿,她在出生不到一岁时,就因为是跛腿,狠心的父母将她丢在宜昌码头上,后来被人东卖西买,十三四岁时便成为既残又疯的流浪儿。王老汉的老三将她背回山弯弯的家时已经是这个可怜的残疾女孩子第5次被人领养了。本来一个五保户领她回家准备好好过的,可女孩子命苦,她的最后一位父亲却也因病去世。住在山弯弯里的王老三就是在这当儿出了500元从那个五保户的亲戚手中将她买下来的。

当地人在谈论山弯弯里的那个光棍之家时都说这一家可怜和倒霉,其实我知道真正可怜和倒霉的是那连自己都不知自己是谁的跛腿的疯女人,因为就在她成为孩子的母亲时,她自己还是个未成年人……

我不知道现在这个未成年的疯女人应该说她是个疯女孩更准确些的命运究竟如何?但知道像她这样的弱者常常被人漠视。这样的孩子从出生到这个世上后,本来就没有过一天的人间温暖的日子,甚至连起码的人的尊严都从来没有过。他们或者被当做那些健全人的物欲和性欲的一种工具,或者被当做劣等商品而被任意买卖,并且每一次交易的背后都是极其残忍和残暴的,使这样的弱者一点点地丧失了人的本性,沦落到猪狗不如的境地。

你也许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故亊,但它却是真实地发生在我们的社会里。

某市的一个普通市民家,爷爷奶奶非常渴望能够家里添个光耀祖宗的后代,可偏偏儿子、儿媳妇不争气,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竟然是个独眼龙。从医学上找不出任何解释为什么胎儿会有这样的先天性缺陷。于是有人就在背后里嚷讽这户人家上辈子心窝眼就肮脏,理由是这家的73岁的老爷子在伪满时曾帮过日本鬼子干过块徳亊。老爷子自己说没有这亊,但有些亊很难辩,比如有人说曾看见过他在当年的一个铁矿上为了在日本主子面前表现积极,当着众人面把一名死去的抗联战士的一只眼挖摔了。这位老爷子从此也有了毒眼龙之称。这个毒就是读音的独字,说的是他不该做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文革时老爷子当然因此受过批斗,但因没有铁的证据,人们还是宽容了他。可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中国人对这相信得很。这不印证了吗?老爷子有恶报是从孙子身上应验了。

这一家的老爷子本来就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这回儿媳妇生出个小孽种让老爷子气死了。

“你给我扔了这杂种!”他红着眼命令儿子。

可活脱脱的1个小生命怎么可能说扔就扔嘛!从那以后独眼龙孩子虽然没被扔至荒野,但全家人都把这先天残疾儿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一句话,他们在默认一种契机,希望孩子有可能突然肖然死亡,然而偏偏这小生命的生命力特强,他不仅活了下来而一年比一年健壮,更奇的是那独眼龙虽说少一只眼,可并不比两只眼的普通人少看到什么。这家人有办法,为了传宗接代,通过关系重新弄了个计划生育指标,又经过B超技术下了几番功夫,后来又生了一个男孩。打这不缺腿不少眼的小男孩子出世后,这家人对独眼龙的存在更加不能容忍,不断刻意制造些意外事件让他活不自在。先是孩子的父亲以带他到关内玩为幌子,带到北戴河想扔了他,但孩子很鬼,这一次是白玩了一趟。后是老爷子亲自出动带他上城外的山里打猎,想借野外丛草杂林,制造意外,结果孩子没有伤一点儿皮肉,老爷子却扭伤了脚脖子。独眼的残疾儿死不掉就是全家的一桩心病。有一次这孩子抢吃了弟弟的一份东西,弟弟哭着喊着找爷爷。老爷子本来就把这让外人耻笑的孽种恨得牙齿都发酸,于是一听宝贝心肝小孙子的哭闹,便随手拿起一根木棍朝仅有9岁的大孙子当头劈去……孩子机灵,一闪脸,但却依然没有躲过力如千钧的木棍,而这一棍恰巧落在孩子的那只好眼上,可怜的娃儿仅有的一只眼被打得皮翻肉烂,血流满脸……

瞎了!瞎了才好呢!全家人除了那孩子的母亲不敢吭声外,其余的都这么咒道。

多少年的受辱与委屈,多少事的心酸与心痛,使这位过早懂得人间世故的孩子再也无法支撑幼稚心灵里的怨恨——他选择了离家出走。

离家的他像只伤残的幼狼,惊恐与惊慌伴着他踏上了南下的一列货车,他只知道没有钱是出不了远门的,而他想永远地远远地离开他的那个丝毫不给他温暖与人一样待遇的家。黑夜的幽暗中他偷偷地摸货车的厢内,谁知那货车里有押货人。

谁?一声惊天动地的吆喝,使魂飞胆裂的他失足坠落在铁轨之上,而他的后脑不偏不倚撞击在铁轨的一只铆钉上,当时白花花的脑浆便流了一地……

他死于意外。家人们得知后佯装几分悲痛地为他举行了一个没有外人参加的葬礼,据说那是个没有人流泪的喜丧。

下面我想说的是一起死者的家人集体参与的特殊谋杀案,虽然我们无法从法律上制裁任何一位凶手,可这是非常清楚的一宗由死者和受害者亲属们特别制造的特别凶杀案。

我同样知道这样的特别凶杀案不会引起法院注意,也不可能列入卷宗,然而我相信在人类的道义特别法庭上,这样的案件必定会记录在案,那些残害幼弱群体的凶手们终究也会有一天受到天理和公道的审判!

问题是,我们现在需要在道义上充分地将这类特殊案件从现在起立案,并用起码的道德准绳来惩治凶手。因为,所有的普通人如果不是像我接触这类饱受苦难的特殊群体的残疾儿们,是谁也不会注意到生活中竟然会存在如上所述的种种恶果。

那是绝对的非人性的,更谈不上起码的亲情与爱。

也许听说了过多的人间悲剧,所以我特别想提醒社会注意一点:那就是,在我们人类的大家庭里,弱智者和残疾者可能是一个生下来就注定要接受悲剧命运的群体。因此我们还制定过有关保护残疾人的法律文件,几乎每几年就要开一次很隆重的残联代表大会,国家领导人还到会发表重要讲话。然而这并没有真正解决某些人意识和行为上对残疾人与生俱来的歧视和虐待。

一个生活在南方某大城市的名叫谭小林的残疾儿,曾经跟我谈了很长时间,他的全部生活感受是生不如死和敢死不能。他患的是小儿麻痹症,走路十分不便,但自他懂事起,经历最多的事就是走路。他有父亲母亲,还有爷爷奶奶。父亲是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留在城里,之后就与小林的母亲结婚成家,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小林,但就像他父母的婚姻一样的残缺——三岁时他双腿就完全失去了正常人的功能,从此成了家里一个多余的人。父母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并且把那份爱几乎全部给予了小林的弟弟。

小林4岁时就被送到乡下的爷爷奶奶身边,这也是他相对喜欢的地方,因为农村不像城里那样,父母天天把他关在屋子里出不了门,而乡下是那么辽阔那么奔放,想在宅边打滚,想在田野狂欢都是无拘无束的。但小林的命就是苦,7岁时,爷爷突然中风,失去了生活能力,奶奶本来就有病,跛腿的小林成了家中的顶梁柱——里里外外走路的事都归了他。这本来是他最忌讳的事,可他爷爷躺在床头,一天不给他打水擦身就会臭气熏天,奶奶有病,小林倘若两天不给弄药回来就会使全家人挨饿、受罪。

这样的日子小林从7岁一直过到11岁。这期间他在上镇医院为爷爷奶奶买药买菜的路上受过多少凌辱和惊险,他根本数不清。刻骨铭心的一次是他被一辆拖拉机撞昏了过去。后被人抬到医院,整整三天后才醒过来,而这时他的爷爷已经奄奄一息。小林得知后,拔掉针头就往家里跑。他看到了父亲站在爷爷的病榻前,于是多少年的委屈和辛酸像决了堤的水,小林抱住父亲的腿哭了好长好长时间。他希望父亲能带他回城:我想家,想妈妈和弟弟……小林一边哭,一边说。父亲抚摸着儿子的头,跟着默默流泪。可他走时,并没有把小林带回城,也没有说出任何理由,父亲只给了他500元钱,说奶奶这儿需要人照顾。

“奶奶是需要人照頋,可谁照頋我呀?”小林声秦力竭地大声喊着哭着,但载着父亲的公共汽车已经渐渐从他视野中消失了……

空旷而孤独的山村小道上只留下小林灌廉小的身彩。其实小林不用埋怨父亲,他父亲临别时连看一眼孩子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不敢告诉自己的亲儿子实情:临离开城时,小林的妈千叮咛万嘱咐丈夫:说什么也不能让跛腿的儿子回城。他一回来,这个家就霉气!小林并不知道母亲的话,但他明白城里的那个家永远不会欢迎他这个残疾儿子的出现。他欲哭无泪,也曾想过一死了之,然而当他闪过这一念头时,身后的奶奶在呼唤着他的乳名:林儿,林儿——谭小林从一次次冷颤中惊醒,幼小懦弱的生命里顿时萌发了一丝对亲人和自己生命的爱悯。小林便这样一次次从死神那儿回到了奶奶身边,直到他用一双跛腿和一顆善良之心为76岁的奶奶送终。当爷爷和奶奶相继去世之后,小林盼到了他天天在梦中见到的亲人——这回他的父母一同出现在他面前,然而令小林想不到的是父母这一次同样没有将他带回城里的家,而是告诉他准备将他送到河南焦作的一个姨家。

他们家开了个磨盘加工厂,有车床的活,你的腿不利索,姨说可以给你找份不用腿力的磨片手工活,管吃管住,还有几十元的零花钱。等你成人了,活儿麻利了,按月发工资给你……母亲说这话时像个惯于恩情别人的女皇,但在小林的眼里,自己的母亲就像一个巫婆和恶魔。

当我采访谭小林后回到北京,几位朋友谈论这个残疾儿的沧桑命运时,几位有家有室的人士的回答令我大出意料。他们认为,残疾儿固然可怜和值得关照,但对一个具体的家庭来说,谭小林的父母亲做得并不过分,有的甚至说让残疾儿留在大都市有損市容,有损家容。言下之意,残疾儿就不该与正常人同等地事受现代精神文明和现代物质生活。那天虽然我与朋友们的谈话属于聊天,但他们的话令我感到悲哀,我悲哀文明社会里的文明病。是的,在今天很多人全身心追求现代文明成果时,他们的道徳与伦理规則在淅渐发霉,而表现在对待残疾人的观点与行为上,便是这种道德覌与伦理观已经渐渐发霉的典型表现。

有一位贵州土家族小伙子,因为从小双腿畸形,20年前被父亲抛弃,与母亲两人相依为命。后来这个双腿畸形的男孩以坚韧不拔的精神考上了大学。那位在20年前抛弃他的父亲突然良心发现地给儿子写了一封信,希望得到儿子的原谅。然而儿子只给他这个父亲写了一句话的回信。那句话是:父亲,我想控告你!20年了,这位饱尝了人间苦水的残疾儿子其实有太多辛酸的话语要向人倾诉,但对他的亲生父亲他只有恨,只有怨,只有以控告方能解恨消怨。儿子后来把自己埋在心底的怨恨,通过报纸向他的父亲掏出了为什么要控告父亲的理由,他对父亲如此说:

你在信中说,20年前是你一时想不开,还说当时情况很特殊!我知道,父亲,我是一个残疾人,一个給你丢人现眼的儿子。但怎么着我也是你的儿子呀!这恐怕就是你信中所指的特殊情况吧?正是这该死的特殊情况,使你抛弃还在桠褓中的儿子和尚处于悲痛中的妻子,毅然决然地离去,是吗?苦命的娘,为了我这个残疾的儿子,她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大。拼死拼活地从那贫瘠的土地上刨出些钞黍来供我上学。在我的记忆中,娘总是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忙完挑水、放牛、喂鸡之后,把睡眼悝忪的我抱起床,給我穿衣洗脸后,再急火火地背上我向学校赶。中午,她还来不及擦千脸上的汗水,就匆匆赶到学校去接我。下午娘再背我往学校跑一个来回。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上初中了,我身体随着年龄的增长终于能自己走着上学了,娘才告别了持续6年背我上学的苦役。

父亲,难道这一切,就是因为你一时想不开吗?难道你以为我们娘儿俩就应该想得开吗?你说,得知我考上大学非常高兴,如我捐弃前嫌的话,你将为我提供上大学的全部费用,以此来重续我们之间的父子感情!

父亲,我想说,你想得未免太天真了一点!你那么一把年纪,你应该明白,父子感情这个东西是相濡以沫朝夕相处关怀呵护的结果,绝不会像麾术师手中的麻雀一样随手一挥就奇迹般出现在掌心,更不会因为你打算给我几块钱几千块钱就能在几秒钟之内诞生的。20年来,我只听说你和你那个家庭生活得有滋有味,而我们娘俩則尝尽生活的艰辛,你知道这些吗?由于我不能干活,娘一个人里里外外地忙碌,娘还不到花甲头发就已全白了。在我读高三时,我实在不忍心让年过半百的娘去犁地,第一次我不頋娘的叮嘱,蹒跚着自己去扶着那沉重的铁犁干了起来。

父亲,你知道犁田不仅要靠力气,还要靠技术,我手忙脚乱地扶着铁铧,老是和拉犁的牛配合不上……在我的折腾下,那老黄牛实在不耐烦了,它狂怒般拖着铧口向前猛蹿了一步。顿时我把持不住仰面倒在泥水中,大腿被锋利的铧尖划开长长的口子,鲜血如注般地涌出。可怜的娘看见后哭着连鞋也没脱就跳进田里,搂住我放声大哭。但我默默地拥着娘走上田坎,虽然腿在钻心的疼,可我还是硬忍着剧痛,笑着安慰娘说这不算什么。经历磨难的我,早已习慢了用顽强用毅力去和命运抗击……苍天不负有心人,1996年8月,怡人的夏风驮回了我7月的梦想,我成了我们那个土家族聚居的山寨中第一个大学生。而为了我的学费,娘又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凑齐了那笔来之不易的学费,使我终于走进了大学门……这叫血浓于水的感情啊!

父亲,你知道吗?我承认我的确是你的儿子,但我哪怕是用最先进的仪器也找不出一丝你所说的父子感情啊!你还是不要亵淒了父子感情这神圣的字眼吧!

最后你说希望我能原谅你的过失,并希望能有所补偿。你错了,父亲,感情这东由很微妙,决不是你信中所说的能用金钱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来补偿得了的。用金钱或者其他的东西来补偿的那就不叫感情了!再说,你我素昧平生,原谅和补偿从何谈起?由于你的残忍的抛弃行为,我想到了去法院控告你的念头,这恐怕是对你最好的补偿了!只是由于娘坚决地反对我才作罢。他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只要我们自己好好活着就行了。当然,对你和娘的感情问题,我这个当儿子的无权过问,但你的行为总不能算是很道德吧?总之,我们是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因此根本无所谓原谅、补偿等,你大概可以心安了吧?人生几十年,我们只不过是宇宙间的匆匆过客而已,我只想对你说:再见,陌生人,但愿今生我不会遇到你!

看过这位署名为天骆子天落子的残疾年轻人给他那个父亲写下的这封信,我们都会在心底透出一声长长的感叹。世上什么最伤人心?莫过被自己的亲人抛弃!当你有罪于自己的亲人时,你反过来同样被自己的亲人用道德和良心抛弃时,这才是真正的可怜之人。相信这位儿子的父亲的下半辈子不会有太多的好日子过,因为他的内心永远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而这十字架会直压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代价吧。

其实,关于如何看待和养育残疾儿的问题,社会的功能从来就仅仅是个间接的环节而已,残疾人的家庭則向来就是个直接和主要的角色。

然而据我调査考察的结果是:几乎所有的社会成员极少了解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在共同认为残疾人是人类共同成员之一的同时,他们对其他肢体健全的多数成员而言,是个不言而喻的负担和素赘,可谁不知道正是许多先天性的残疾人的存在,我们的人类才有一代比一代更健康的成长,纵情地享受现代文明。

在2001级的中央党校中青年班学习期间,听过我国人类基因专家杨焕明教授的课后,我才补了这重要的一课:即许多残疾人的痛苦正是对我们所有键全人最重要而宝贵的贡献。杨教授是我国参与国际人类基因组计划的中方负责人,他给我们中央党校上课时那风趣和深入浅出的人类基因知识,受到高级干部和学员们的极大欢迎。他讲到人类基因的发展形势时那鼓舞人心的成果和未来,所有听众无不欢欣鼓舞,当他讲到人类之所以有今天越来越健康和充满活力的生命时,特别指出了患有遗传病基因的人对全人类的特殊贡献。所谓患有遗传病基因的人,他们中其实多数就是先天性的残疾人,比如小儿麻痹症、兔唇患者、先天性痴呆等几十种可以归结为残类与疾类患者,他们之所以有的从一生出来就与正常人不同,或者有的是在成长过程中渐变成残疾者,其原因是他们的遗传基因有问题。据杨教授介绍,现在已知的人类的遗传基因密码共有3万4万个,而把这些基因密码归类,发现普天下的人实际上仅由23对不同的染色体组成了我们的身体和生命的全部秘密。这23对生命密码中,代表男女的X与Y染色体细胞的不同组合,便产生了不同的男女性别。在人类无数次X与Y的组成中,必然会出现个别不良的基因也正是这些个别不良基因的存在才更有效地保证了其他多数基因的不断健康和茁壮地繁衍下来了。

从人类生命的这个根本意义上看,患有先天性遗传病的残疾人,他们正是以自己的不幸和痛苦换得了我们绝对多数人健康生存的最基本的基因条件。杨教授一再提醒社会,要尊重和理解这些为人类共同健康和幸福承担了特殊责任的弱势人群,而这种尊重和理解的本身其实就是在更好地关怀和爱护我们所有健康的人们自己。瞧,这就是我们为什么不能有丝毫歧视残疾患者的根本原因!先天性残疾人以自己不可摆脱的终身痛苦和折磨在为我们多数人的幸福生命垒筑基因大厦而更应得到尊敬和礼赞,那么那些因后天的疾病和意外的亊故才造成残疾的人则无疑更值得我们尊重和爱护,因为他们本来就同我们一样是强健的群体。是灾难,是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而有的则可能就是我们健康的人强加于他们的罪孽,才使他们的肌体丧失了健全的功能和削弱了生命的质量,那么我们有什么理由歧视和奴役他们?没有,对所有先天的和后天的一切残疾患者,我们健康的人们只有保护和帮助他们与我们一起获得人类应有的一切美好生活和高质量的生命之外,没有权利再造成他们心灵和肉体上的任何创伤。这是我们人类共同良知所需,也是我们人类为了自身得以继续繁衍生息所需!更不用说对待那些原本生命就非常幼弱的残疾儿了,谁欺辱和虐待他们,就是不折不扣的丧尽天良。然而,看看今天我们这个社会,情况又是怎样呢?

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有一项数据:目前中国有3000多万残疾人,其中少年儿童约1400多万。我所了解的是,在这部分残疾少年儿童中,有一些是缺少或者基本得不到亲情关爱的。

他们的命运难道不需要我们关注的吗?

然而,这还不是本文所关注的全部以及最根本的……

一个民族的素质并不是指我们能否多出几个诺贝尔奖获得者。一个国家的敎育,并不单单指对下一代的教育,在家庭和整个社会里,对身为父母者的教育应当被提到议事曰程上来。

虽然我们可以这样自豪地向全世界说:中国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工程,到今天为止,于人类一切的文明教育工程。我们也可以自豪地说:中国对弱势群体的关心和帮助以及取得的工作成就都是举世瞩目的,并且已经成为我们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我们仍然要提醒国民共同努力去做好一项紧迫的任务——

是的,在我下笔写此作时,就非常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在我一开始思考如何呼吁社会各界关心这些数以千万计苦孩子命运的同时,更多地忧思着为什么在我们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进程中会产生如此严重的这新问題?在这问題的背后又暴露了另一个什么问题呢?面对这些问题,我们又该做些什么呢?

坦率而言,我感到有种说不清的痛楚。固然那些苦命的孩子们的命运叫我常常夜不能眠,但我对带给这些孩子苦难命运的家长们的行为更忧虑,更痛苦。道理其实非常简单,因为我在来访和调査中得出结论:十有八九的这些苦孩子的父母,他们对自己孩子的当下处境并不关心,或者因为根本不甚了解而无法谈得上倾注一份心思了。

原因何在?我苦苦寻思,结论同样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认为这些父母和家长们的心目中断缺了一样作为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这便是系结我们人类赖以生息与繁衍了几万年的血缘和亲情。

现在到了该补课一给那些苦孩子的父母以及整个社会的人们补课的时候了!

谁能回答出什么叫亲情?

你?还是他?

唉,我感到遗憾的是在我向20多位遗弃孩子的家长们提出这个问题时,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在很短的时间回答得上来。他们在我面前表现出的那种含含糊糊的情景和我所知道的他们孩子们慘遭的苦难命运交织在一起,我的心底油然产生了一种愤怒。在被采访的对象中,最后只有一位在监狱里服刑的女人说:亲情嘛——就像小狗生出来后母狗一直守在它跟前给它弄些吃的,拍拍小狗崽身上的脏东西什么的。

这个女囚说完上面的话用眼睛长时间地盯着我想获得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后来她见我朝她点头笑笑,她高兴了,可随即又痛哭起来,她边哭边自责自己连狗都不如……我知道这个女囚在入狱前因为只管自己在外面追求丰富的感情而发展到连自己的女儿的生死都不管,最后她的女儿竟然饿死在铁道边上,而她心里期望的那位白马王子也离她而去,愤怒间,她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了这个没良心的男人,因此进了监狱。

你是作家,懂得多。你说我为了他连家和孩子部不要了,还帮他发了财,结果他竞然拍拍屁股跟我拜拜了,扭头就跟了另外―个女人走了,连一分钱都没留下。你说他哪有一点儿亲情?这个女囚的心头永远有个不解的疑问。她希望我给她一个能让她信服的解释。

一个连自己女儿的死活都可以不闻不问,却在与情夫的风流场上敗下阵后可以念念不忘和百思不解为何不识亲情?真让我大为惊叹呜呼。

在中国,有史以来人们在相处间,最讲究的就是两个字,即情义。后来有刑法出现后,把情义两字稍作改动,变成了情与理。无论是情义还是情理,讲究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相处中起码和必须具有的感情与常理,也就是说,如果人与人之间缺少了这种起码的感情与常理,就是无情无义,而无情无义者,其结果必然为无法无天。具有千年文明史的中国,自古以来,把情义和情理看做是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基本准则。我们知道,人与人之间有多种感情,恋人之间的感情是火一般的恋情;朋友之间的感情是磐石般的挚情;夫妻之间的感情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终身伴侣……然而所有这些感情中还有一种感情是与生俱来的和超越于其他一切的普通的人与人之间的特殊感情,这就是父与子、母与女、兄妹与姐弟之间的血缘亲情。

在古希腊有一则故事,说的是两个从小被战争分离的双胞胎兄弟在若干年后,相逢在战场。当时他们谁也不认识谁,但是在生死决斗的那一刻,他们突然都被对方一种无法说得清的感觉影响了,于是两人自觉不自觉地放下手中的武器。当他们再进行语言交流后,发现那种天然的同情同理意识。到了后来他们彼此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来两人是一对同胞亲兄弟。也许这一传说可以说明血缘亲情的特殊力量,它可以不随时间和岁月流失,也不为敌我阵线而分割,它是人类本身中最基本和最原始的一种受着遗传基因影响的基本情源,也是人类所有其他感情的出发点与起源点。

父亲可以为了挽救儿子的生命而赴汤蹈火,母亲为了女儿的贞洁宁可耻辱卖身。同样,儿子为了保护母亲而勇敢献身,女儿为了拯救垂危的父亲而不惜青春年华。而这种在必要时将生留给他人,把死留给自己的人间最崇高伟大的行为,在兄弟姐妹之间也比比皆是,这就是我们所说的血缘亲情。

其实,血缘亲情不仅存在于人类,它几乎存在于所有自然界的一切有感情本能的动物之中。无论是陆地上行走的猿猴,还是水中游窜的低等鱼蛙,它们也都懂得父子母女情。

人类如此简单而本能的感情范畴,为什么在今天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里,竟然要把亲情问题独立地提出并用拯救的字眼来呼吁?特别是当读者随我的笔看完上面的这些章节后,面对一桩桩近似慘无人道的非亲非义事件,谁不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和迫切性?

是的,人类在万象更新、一日千里的变迁中,我们正在扬弃许多旧的和落后的东西,但无论社会发展和进步到什么程度,惟有一样东西是万不能扬弃和丧失的,那就是骨肉亲情,其道理同样非常简单,它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本体属性。所谓本体属性,就是说假如没有了这样的一种东西,人就不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人了。它可能是克隆的,但即使是有一天人类允许自己克隆自己时,就基因的遗传角度看,克隆人其实仍存在血缘关系,也就是说即使人类不再靠母体繁衍而是进入通过基因细胞进行的克隆阶段时,血缘亲情仍将是我们人类最基本和最重要的感情之一。

从这个意义讲,今天仍然靠母体生育而传宗接代的人类社会,更需要维系血缘亲情。一个不讲血缘亲情的民族,无疑是个失去基本道德准则和无秩序的民族。一个不讲亲情的人,无疑也只能算作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在采写这部另类孩子教育问题时,我也同时聆听到下面这样的声音:

有一个姑娘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她说她可以没有爱人,但却不能没有父女、母女和姐妹兄弟之间的那种亲情。如果一旦丧失了那种亲情,她就会窒息而死。

有一位离婚中年男子说,我之所以再没有结婚,是因为我没有找到一位能对我身边的孩子献出真爱的女人,如果一个女人不懂得爱我的孩子却在我面前大谈爱我,我觉得那种爱太虚假,太缺乏亲情了,因此我宁可永远只与自己的孩子一起度过残生。

有一位千万富翁说,我是有很多钱财,但我更看重自己的家庭是否和睦,如果我自己的家庭成员之间没有热烈和真诚的那种谁也离不开谁的亲情的话,那么即使我有比尔盖茨那样多的财富,我也会感到自己穷得像乞丐一样痛苦。

相信这些人对我说的话都是从心底里发出的声音,因为这种心声是人间最美好和动听的。它的力量可以战胜任何武器,它的力量可以帮人渡过任何难关。同样,它的力量可以弥合多少肉体和心灵的创伤,可以拯救多少失去的信念与灵魂。

前年,我在美国访问时,曾经询问过那些物质生活非常富裕的美国人:你们最欣赏中国人的是什么?他们的回答几乎是一致的:我们最羡慕你们中国人和睦的家庭和父子母女及家庭成员之间的亲情。时过数年,美国给我留下的印象越来越模糊,但惟有这句话却深深地烙在我心中。当时看到美国人满脸流露着敬佩之意在称赞我们中国人的这一美德时,我感到的是一种神圣和幸福的自豪。

中国人从古就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和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以及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等名言。家在我们中国人的心目中是何等重要的!是中华民族的基石,是一个成长和栖息的摇篮,它既是人生命的起点,又是生命的终点。既是万里征程出发的陆地,也是远航归来的港口。如果说家是蕴育灵魂与精神的温床,那它应该是世界上最柔软和舒坦的温床;如果说家是一条爱河,那它应该是世界上最源远流长和最清纯炽热的爱河;如果说家是人生信念的一座大厘,那它应该是世界上最坚固最壮丽的大厘。

家是诞生人类亲情的发源地,血肉亲情来源于家的温床之中。

一个人诞生于家庭,成长于家庭。后来又寻偶组成了新的家庭,开始新一代的繁衍,如此一代传一代,便联结起了人类的历史,组成了庞大的社会与世界。每一个人都懂得在自己的家里获得母亲的乳汁和父亲的保护,也都懂得从哥哥和姐姐那里接受爱护与给予。

有一天当他或她再长大成人后又把自己的那份天然的乳汁与慈爱给予子女。这就是人的自然属性和本体。然而问题偏偏出在这个环节——有人成长在父母怀抱的时候认为一切从父母那儿获得的都是应该的,当他或她成为一家之长时,却忘却了作为父母的义务和责任,虽然很多人并不是不懂得给予自己的孩子什么样的爱和什么样的关怀,但他们常常由于种种原因,渐渐淡化甚至忘却和漠然了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把追求自我利益或者避免困苦磨难放在一切之上,有的则滥用和误用家长的权威,以残缺的和非正确的方法强迫子女按其意志行事,使我们今天这个社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另类孩子的非正常生存状态。

人们不难看出,在上述众多篇幅中罗列的种种另类孩子的现象背后,无非是因为两类家长的恶果所致,一类是他们已经从本质上失去了做父母的资格,一类是他们尚不具备做一个好家长的资格。前者所表现的种种行为需要整个社会用法律和道德去拯救,后者则需要用传授方法和反省校正去拯救。

先说前一种。

凡是这一类的家长,他们儿乎都是以自我为中心和唯利主义者。其实他们最懂得和最需要获得亲情与爱,我采访过一位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扔在荒野最后为报复离婚的丈夫而举起屠刀的女人。她说她从小就是个孤儿,在养父养母家的23年里,有过快乐和幸福,但更多的是受到几位非同胞兄弟姐妹的欺凌。所以在她成人后寻找丈夫时就有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即要求丈夫必须全心全意地爱她。结婚后她发现丈夫既不能做到全心全意,也不能做到半心半意,后来有了些钱后就干脆对她假心假意,另在外面寻欢作乐。这个女人的心灵和感情受到极大的刺激,渐渐地由爱变成了恨,并且不惜以赌命来夺回本该拥有的那份爱。从此她把所有精力和时间全都花在了对付负心的丈夫身上,而这时的她什么是母亲的责任,女人应当是什么样儿,全都抛之脑后。女儿失学了,她不闻不问。女儿被人糟蹋了,她反抽巴掌骂女儿不长心眼。最后当她为了给丈夫难堪,竟不頋幼年的女儿人生地不熟,独自扔下女儿去砍杀丈夫。可结果她没有将负心的丈夫砍死,自己却进了牢房,最可悲的是她的女儿从此失落他乡,杳无音信。

这样的女人不算少。通常她们在受到伤害和刺激后,感情不能自拔,总在思考和盘算着自己如何如何的吃亏,如果不相应地重新得到或者夺回些什么,就终身不能安宁。而这时陷入单向思维的她们,如果能够把注意力转移到子女身上,从自身痛失最宝贵的东西时所承载的悲愤与痛苦中将心比心地回头为自己的子女设想一下,也许原有的一切悲愤与痛苦便会烟消云散。

唯利主义者在今天这个时代为数不少,他们的基本特征是见利眼开,在利益面前可以放弃和忘却一切除自己之外的整个世界,当然包括可以六亲不认。许多散失在社会各个角落的流浪儿,大多是因为他们的父母借以种种理由放弃了正常的抚养权后才落得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悲惨命运。至于那么多残疾少年的不幸,其根源也由于这一原因所致。残疾儿们的家长也许为了自己和家庭利益或形象的唯美,甘冒天下人耻骂的罪名,说穿了还是个利益的问题。在这些父母看来,家中有个拖累——他们的残疾儿的存在,便会给自己和整个家庭带来沉重负担。在如此利益权衡之下,许多父母便做出了可以称之为罪恶的选择,甩手放弃了抚养孩子的责任,把一个好端端的子女推入火坑,或者是将自己本该承担的义务,转移给了社会。通常在这样的家长身上,丧失的是做人的基本责任感。

事实上,现实生活中还有一种在利益驱使下的父母,他们根本不懂和珍惜作为一个养育儿女的家长的神圣职责,枉为父母一场,所作所为,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甚至连动物惜子的本能都丢得一干二净。虽然这样的父母是少数,但给社会和下一代造成的危害却是巨大的。

前年在西北采访,遇到了这样一个恶性事件:

某市的一个高级工程师全家4口人,一夜间倒在歹徒的乱刀之中。后来警察侦破了这起恶性案件,犯罪的是个只有17岁的少年。令办案人员惊诧的是这个少年凶手之所以走上犯罪道路是有一段极其悲惨的社会原因。少年犯的父亲当时还在监狱,这个孩子从父亲入狱起就失去了家庭,到处流浪,后来有人收养了他。但由于养母与养父不和,不到三年又将他遗弃。他靠在车站帮助别人站队买票维持生活。那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坏人就看上了他,教唆他偷东西,稍长大些后又拉他加入黑社会,这孩子的任务是望风。开始参与杀人他特别害怕,渐渐见多了,也就变得凶残起来。杀害高级工程师全家的这一事件中他扮演的角色是主犯。这伙4个黑帮分子中他年纪最小,橇门入室时他人小进出容易,黑帮头目令他第一个冲进去。开始—进屋惊醒的第一个人是高工的女儿,他毫不犹橡地用刀将同年龄的女孩捅倒在地。另一个屋的高工夫人听到有动静便过来,这个少年急红了眼,上前又朝女主人连捅3刀。这时,高工和20岁的儿子全惊醒了,并且奋起反抗。杀红了眼的少年在另两位黑帮分子的协助下,又将高工父子残忍地杀害了。

侦破案件的公安人员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么残忍的少年。后来一调查,他父亲也是杀人犯。特别让办案人感叹的是他父亲从小也是失去家庭抚爱的另类子女。这位孩子的父亲的父亲是惯偷,他进了监狱后把儿子一个人留在社会上无人照看,最后也学坏了,在这位父亲的父亲出狱那天,也正好是他儿子被抓的那一日,而且父子俩进的是同一个监狱。像如此子承父业、祖孙三代沦为罪犯并非只有一例。可见对这些失去家庭和亲情的孩子们的教育与管理工作之重要和迫切。

现在有相当多的成年人在思考和处理问题时,有时想得特别简单,比如那些离婚的父母,他们在作出分手的决定的时候,常常不能优先地把安置好孩子的问题放在首位,一心想着自己如何早点解脱枷锁。等一旦离婚后,有的虽然带着孩子,却由于受到离婚的打击等原因影响,将自己的情绪和烦躁带进了孩子的生活圈中,甚至把自己因为离婚后出现的烦躁与苦恼归罪至孩子头上,动不动就发怒打骂孩子。或者再也提不起精神,对家庭和周围的一切表示漠然。他们的孩子生活在这种亲人身边,慢慢地会厌恶自己的大人,那颗受伤的幼嫩之心寻求不到温暖的保护,便十分容易出现畸形的发展,直至被社会上的坏人和坏风气所利用、所沾染,导致最后陷入火坑,葬送一生。

任何一种事物的发展,都有其因果关系,当我们解读这些陷入生存困境甚至在人生刚刚起步时就迈入深渊的孩子时,谁都会替孩子一起痛恨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对这样的父母,只能说一句话:你们枉为父母的神圣称呼。

另一种子女的家长则完全与上述的情况相反,他们爱自己的子女,却不懂得怎样去爱,只是无限制宽容纵容孩子的一切行为。这些父母犯的错误是,没有摆正自己做父母的位置,以为自己生育的子女就是自己的私产,可以任意摆布和强制他们做什么或者不允许他们做什么。他们常常一方面对子女的严厉管教过了头,另一方面对自己的秉性和行为从不检点,最后当看到子女们并没有按照他们规定和希望的方向去实现某一目标,或者出现背道而驰的结果时,他们失望和愤怒,开始不停地埋怨子女不懂得父母心思。如果这时的子女再不听他们的话,这些为父为母者便再也无法容忍,不是表现出过分的冲动,就是以不适当的惩罚来对待亲生骨肉。暴力和辱骂,报复和歧视,冷落和遗弃……种种手段全都用了上来,使本来和谐的父母与子女的关系和爱意浓浓的骨肉亲情,出现流血的裂痕。而这时本来应当需要重新反省和调整时,这些家长却又以傲慢自居,一副长辈的架势,采取更加不当的方法,最后导致子女离家出走,或出现奋起反抗的绝情绝义结果。

显而易见,这样的家长在我们的现实中为数不少,他们需要重新补上一堂怎么做父母的课程。

说到这儿,有的家长会诉苦说,把他列为那些不讲情不讲义和没有亲情意识的家长是冤枉的,他会列举一百条例子说明他有多爱自己的子女。然而就是这样抱在怀里怕热着,放在地上怕跌着的爱护,可儿女们依然不听话,才最后使大人怒不可遏。这样的家长心头也有一肚子的怨气。但我想说的是无论你的孩子多么的不听话,责任恐怕还在做父母的你们身上。我曾经遇到过几位身为教育工作者的家长,他们在外面是非常受人尊敬的教师,有的还是模范教师,但在教育自己的孩子时,却搞得一团乱麻。问题出在何处?据我考察得出结论:这些家长的主要毛病出在,他们在学校和外面能非常到位地按照教育的科学方法去育人,并且做得细致入微,但在家里对待自己的子女时,则表现出极其的简单、强制,甚至是异常的粗暴。

君不知,小小家庭关系其实比社会关系更复杂,因此处理它时情况也会变得异常错综复杂。我们知道,朋友之间的关系是以志趣相投为纽带的,单位的同事关系则以共同的工作为纽带的,生意场上的合作关系则更加明显是以共同的利益为纽带的,左邻右舍的关系通常是以公共居住的环境为纽带的。家庭是以什么为纽带呢?很清楚,是以血缘和婚姻关系来维系的。这种关系和纽带是人类最原始和最牢固的关系,任何友情、同事情、合作情都是无法与之相比的。而我们所有走向社会的人都知道,任何一种朋友和同事包括生意以及职业上的合作者之间的那种关系,它都需要去精心培养和浇灌后,才能保持长久的友谊与交情。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似乎比处理与外面的朋友或者合作者更简单,也不用装模作样,因此许多家长一回到家里就根本不考虑必须的和基本的方式方法,在对待和处理自己的子女关系时,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完全不注意方式方法,更不用谈如何注意发展亲情,培育亲情,保护亲情,相反不少家长把特有的血缘亲情当做了一种可以为所欲为的基础,任意地发家长淫威,最后导致子女与父母离心离德,甚至视为敌人,将骨肉亲情化为乌有。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家庭误区!

由此可见,对待上面这一类型的家长,我们需要使他们重新认识亲情,重新理解亲情,只有这样才能在真正拯救他们之后再帮助他们拯救回他们所失去的孩子以及完整的家庭。

正文 第十章 拯救父母,拯救亲情

呼唤拯救亲情不仅仅是父母与儿女之间的事,亲情就家庭成员而言,还有兄弟姐妹之间、爷爷奶奶与孙儿孙女之间的相互关系,这些同为亲情的范畴。而这一层面近年来发生的问题也异常之多。兄弟姐妹之间大打出手,毫无情面,为了一点利益、一起矛盾、一份家产,可以拼个你死我活的现象,不胜枚举。

还是先随我的叙述看看下面这些人物的命运吧:

那是去年11月的一个早晨,广东南海市西岸镇的两名联防队员像往常一样在镇附近的大槎村后山巡视,他们走着走着,发现前面的一处树林里有片泥土很特别,像是被人翻动过,于是,这两位联防队员随便用脚踢动了一下那片松动的泥土,结果令他们溪惊,那松动的土里竟然露出一个小脑袋,继尔又见一个小脑袋……两个联防队员吓得魂飞魄散,他们一想这两天大槎村的刘某家说是丢了两个孩子,于是就赶紧边跑边喊村上的人来辨认埋在松土里的两个小脑袋,村上的人听后跑到山上一辨认,这不正是刘某家的5岁老二和2岁老三姐弟俩嘛!

瞬间,刘某家的一对小姐弟被人残害的噩耗传遍了附近村庄。刘某夫妇赶到现场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在不足1米深的小土坑里被残害致死的惨景,悲痛欲绝。刘某共有3个孩子,除了被害的2个外,还有一个女儿,已经有20岁了。一直希望有个儿子的刘某在50岁时才得了个儿子,所以夫妇俩对最小的儿子视为掌上明珠。因为这个小儿子来之不易,先不说当地的计划生育部门管得紧不说!仅凭夫妇俩在生下大女儿18年后终于历经不懈努力后如愿得到一个儿子便可知他们的苦心。出事的前两天,刘某夫妇在晚上6点多钟收工回家时却不见像往日一样在门口等候他们的小女儿和儿子,便左邻右舍问了个遍,都说没见他们家的小姐弟俩,当夜他们找遍了村里村外,却仍不见孩子,于是连忙向派出所报案,但事过几天,仍然没有孩子们的音讯。要不是联防队员的无意发现,刘家还仍然以为孩子可能是被外地什么人贩子骗走了呢!

刘家的小姐弟死得好惨,那活埋他们的土坑仅过2岁小弟的头部,而后来警察发现在土坑的松土里有明显的小孩挣扎痕迹,特别是小男孩的小屁股已有三分之二是露在了外面,可怜2岁的他力小气短,最后被薄薄的松土窒息而死。

这么残忍的事谁干的?公安人员迅速展开了侦察很快发现刘家的大女儿在自己的妹妹和弟弟出事后神情异常,且东躲西藏,形迹可疑:于是公安部门对其采取了隔离审讯,经过并不复杂的几番旁敲侧击,这位刘家的老大开始惊慌起来,最终交待了她残害亲弟妹的犯罪过程:刘家的这位大女儿有个男朋友,她偶尔听男友说村上正在兴建公寓。

“你家即使分了公寓也没有你的份呀,那是你父母的。”男友对她说。

“父母死了不就是我的了吗?”她回答说。

“那不一定,你还有妹妹弟弟,尤其是你爸妈对你弟弟那么宠爱,以后家里的什么好东西还不都传给他嘛!”

刘家的大女儿听后像心里横了一根闷棍,她左思右想,想出了一个自己认为是绝妙的计划:一日,20岁的她,把根本不懂事的5岁妹妹和2岁弟弟领到后村的山上,说是带他们玩,那小妹小弟哪知大姐姐心存歹毒。他们一路还蹦蹦跳跳地嚷着姐姐好姐姐好的,谁知他们走到一个土坑前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时,紧随在他们后面的姐姐竟然举起一根大树干,哐哐几下就抡在他们脑袋上……之后这对小姐弟就不省人事地被他们的亲姐姐用土活活地埋在小坑里。

刘某的大女儿在监狱里反省时还咬着牙说道:“我想我……不把他们弄死,我就得不到父母传下的任何东西,所以其他的我就不去想”刘家的悲剧始于这位20岁的大姑娘身上,而作为20岁的姐姐,本该对两个比自己小得多的弟弟妹妹产生同胞亲情,然而她不仅丝毫没有,反而做出了灭绝人性的罪孽。也许正是她比弟弟妹妹年岁大才懂得了什么叫利益两字,才最终连基本的同胞兄弟姐妹情都不顾了。

刘家的这位比自己弟弟妹妹懂事得多的姐姐做出的这种灭绝亲情和人性的罪孽并非仅有。

也是一位姓刘家的孩子,兄弟3人,大的15岁,小的13岁和7岁。老刘是某矿务局的职工,这几年矿上效益都不行,老刘全家的生活十分拮据。有一天他在家里说,照这么个日子,以后3个娃中最多也只能有一个人去上大学。父亲说着看了看正在念初中的老大,然后长叹一声,说:就要看谁在学校的成绩好了……

老二和老三还小,都在念小学,他们并不把父亲的话记在心头,该玩该喝的照常。惟独老大这一夜没有踏踏实实睡好,他在床上滚来滚去一夜没合眼,他在琢磨着:爹说的话明摆着是让学习成绩好的弟弟们以后上大学,而我老大看来没戏了,因为平时我成绩不如他们,咱家的爹大小也是个矿业大学的专科毕业生,可现在连饭碗都保不住了,要是我将来上不了大学,还不知咋样?

老大越想越觉得活得窝囊,不如干脆……他想到了一个主意——一个可以实现他愿望的主意。

第二天放学回家后,老大把两个弟弟叫到离家不远的山上,骗他们说玩,结果玩了上面那个刘家大姐姐玩的同样把戏,只是这个刘家的老大是先用木棍把两个弟弟打死后再挖坑把他们俩埋掉了。

案情发生后,这位老大被公安局逮起来时,还不到判刑的年龄,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回答得非常简单:

“我不把他们杀了,我就上不了大学。”

又问:“那可都是你的亲弟弟呀!”

他说:“现在是亲弟弟,可如果因为他们今后我不能上大学,这亲弟弟不就成了害我一辈子的仇人吗?”

别人又问:“你现在把他们杀害了,你不也成了他们的仇人了?”

他很沉静地说:“所以还提啥亲不亲……”

说这样话的,显然不能说这位15岁少年一点不成熟,从他的思维里,我们看到了一种在当今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由于某种利益驱动和支配下,存在着的严重的亲情危机。

在我写这部作品时,正好碰上在深圳工作的一位朋友,他给我讲的一个故事更令人深思。有一对兄弟来自湖南某市,兄弟俩从小因为父亲早逝而饱受生活的艰辛,当他们给常年有病的母亲送终后,带着仅有的5000元钱一起南下到了深圳。

5000元够什么用?哥哥对弟弟说:“你看看这深圳,到处都是有钱人,我们兄弟俩要想发财,就必须敢于冒大险。”

弟弟问:“怎么个冒险法?”

哥哥说:“你看人家现在不是都在玩股票嘛,干脆我们把这钱去买点股票,说不准过几天我们的钱便能滚几倍。”

弟弟一听急了,说:“哥,咱们还是踏踏实实找份工作算了,那样还也许能有口饭吃,玩股票玩砸了可怎么对得起妈妈呀?5000元钱是妈舍不得治病才剩下的……”弟弟说得眼泪直往下掉。

哥也跟着掉泪。因为他们的母亲在重病的晚期因为知道自己治病而害得两个有孝心的儿子不仅没找对象,且连仅有的那么点家底也给折腾光了。本来最后一次可以动手术,兴许还能多活一阵,但她知道一次手术又得花费几千元钱,于是乘人不备时,自己投河自尽了。当兄弟俩在邻居的帮助下把僵硬的母亲从河底拖起来抬回家里的那张硬板床上时,发现了母亲铺底下留给他们的这5000元钱。

这样的钱自然提起来就会叫人心酸。

哥儿俩就这样各自找到了一个工作的机会,但哥哥看着人家玩股票一夜之间发了大财,便依然惦念着发大财。于是有一天他托人偷偷买了3000元股票留下2000元是准备兄弟俩的生活费的,结果不出10天人家就告诉他嫌回了一倍的钱。当哥的一想干脆把连本带嫌回的那几千元又全都买了新股。又是一个月过去,他这6000元买的那只深发股,在市场上连翻了几番,6000元像变戏法似的成了6万元。

哥哥高兴得一个人躲在厠所里直掉眼泪——他不敢让别人知道,更怕让弟弟知道。

老实巴交的弟弟还在一家私营企业那儿打工。

哥哥的那颗躁动的心此时已经无法平静,他对弟弟说他不想再打工了,准备自己做点小买卖。

弟弟一听就着急了,说你无论如何不能去冒风险。

哥哥说在深圳这儿你不冒风险就永远是个穷光蛋,永远发不了财。

弟弟说,咱们是本分人家的苦孩子出身,干啥一定要发大财?能有口饭吃就可以了。

哥哥不同意弟弟的这种想法,说你这样永远是老土。

老土就老土。弟弟不服气。兄弟俩第一次吵了架。

最后弟弟说:你实在要去做小买卖,那我们把妈留下的5000元钱分了,咱们各干各的。

哥哥说行啊。他立刻拿出3000元给了弟弟,说我是哥,应该让你点,你拿3000元,我留2000元——其实他口袋里已经有了5万多,弟弟对哥哥的这份心意还很感动。

从此兄弟俩各干各的,弟弟依然打工,哥哥就甩开膀子混迹股市。他把除了生活费以外的钱全部投入了买那些新上市的股票,结果他的运气还真好,竟然连连得手。那阵子股市刚兴起,特别是那些原始股的价格简直就像是火箭那么扶摇直上。不出一年,这位哥哥从5万元一下子变成了手头拥有70多万元的大款,并且在深圳股市小有名气,人称小黑鱼。

小黑鱼得势后,有不少股民向他取经,他也毫不隐瞒地跟人家吹墟他当年如何跟弟弟两人身上只有5000元钱后来瞒着弟弟买股票的那些事。他的这些经典故事,在股市上被不少新股民所传颂。有一天弟弟的一位打工同事跟他说起了他哥哥的传奇,这时弟弟才恍然大悟,原来哥哥瞒着他发了大财,而且是用当年他们哥俩的钱呀!

弟弟找到了哥哥,说你得给我钱。

哥哥先是一愣,然后笑笑,说行,咱们兄弟俩还用说。当即哥哥给了弟弟1万元。

弟弟没有拿,绷着个脸,什么话也不说。

哥哥怒了:你这是怎么啦?1万元!你打一年的工也不一定有这么多钱嘛!

弟弟朝哥哥虎着个脸,就是不说话。

哥哥一下子也把脸虎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我们分。弟弟说。

哥哥一听,脸都涨红了,问:分?分什么?

人家都说你至少现在有六七十万元,我们不是平分,但你至少也该给我20万元,少了一分我也不走。弟弟一字一板地盯着哥哥这么说。

去你妈的,你凭什么要跟我分?这钱是我嫌回来的,当时妈留下的5000元我还多给了你1000元,我凭什么还要分给你?哥哥大声吼道。

弟弟的脸也发红了:可你那时其实已经瞒着我赚回了五六万元,是用妈留下的5000元,你说多分给了我1000元,可我知道你当时就少给了我至少两三万元!你从一开始就在哄我、骗我,这回我不那么傻了,30万元一分不能少!你给了我们就两清,不给也行,那我们当中就有一个人先去陪爸妈……弟弟说着从腰端抽出一把雪亮的刀子。

哥哥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位一向文弱的弟弟竟然会逼他走死路,哥哥觉得弟弟太没有良心了,自己辛辛苦苦在股市上混战,每天都是提着心在做事,哪一天也没有安宁过,虽然钱是嫌了,可那是靠运气呀!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的亲弟弟会如此逼他。什么亲情,什么一家人,什么亲兄弟,狗屁!连条狗都不如,要是条狗主人给它一块骨头吃,它也会高兴得摇尾巴,这身为弟弟的倒好,什么都没有干,白白给他1万元钱,还嫌少不说,竟然獅子大开口,一张口就是要30万元!

行啊你,今天我把话说完……哥哥又从口袋里拿出两万元扔在桌上,说:看在死去的父母面上,这3万元钱算是了结我们二十几年的兄弟情,你把这3万元钱拿走,我们俩从此各走天涯路,也不再是兄弟了。要是你还嫌少,耍赖皮,那么也看在父母面上,今天是有你就没有我,有我就没有你……

哥哥把身上的衬衣一脱,把脖子伸向弟弟:我再让你最后一回,你先动手。

弟弟还真被哥哥的这一手给镇住了,可是一想到只能拿到3万元而不是30万元时,他的血管在不断地膨胀,那只提着刀的手在剧烈抖动……突然,他眼睛一闭,朝哥哥的胸部猛地刺去……

啊——,随着一声大叫,他们中的一个像装着沙石的麻袋,沉沉地倒在了地上,但倒下的却不是哥哥,而恰恰是弟弟。原来虽然有心杀人的弟弟却没有那个胆子睁着眼向亲哥哥举刀,而哥哥见自己的亲弟弟真的拿着刀向他刺来时,他感到了绝望,也感到了一切亲情和兄弟情谊全然消去,于是借着闭眼的弟弟朝他扑过来的那一瞬,迅速―个侧身,然后用脚一扫,失去重心的弟弟哐当一下便来了个狗吃屎。而哥哥顺势夺过刀子,朝弟弟的后背就是3刀,顿时如注的鲜血喷满屋子……

当警察发现案情时,弟弟已经命归西天。数十天后,他的哥哥在海南被捕,最后判了个无期徒刑。当时进监狱的时候,公安人员从他身上搜出的钱数正好是5000元,就像当年他到深圳时的一样,只是他身边的弟弟没有了。

这样的弟弟我宁可不要,我恨死他了,是他毁了我,也毁了他自己……这位哥哥说得一点不错。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以后的几十年铁窗生涯里会是带着对自己的亲弟弟的那种强烈的仇恨度过,对这一点有人向他一提起他便会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怀着对自己亲弟弟这样深仇大恨的人,远不只被关在广东某监狱的这位湘伢子,江苏无锡的唐贵生是另一个因为亲妹妹而冤死在太湖里的哥哥。

唐贵生死时正好48岁,有一个儿子在上海读书,现在每逢清明时,儿子都要回一趟无锡,到太湖边为父亲烧上一把香,以祭奠亡父无法安息的灵魂。

唐贵生和妹妹唐贵香从小很亲,当年父母在世的时候兄妹俩有什么好吃的都是互相分着,从不计较。按照南方传统习惯,儿子留家娶回媳妇,做女儿的就得嫁出去另立门户。这唐贵生在妹妹到了婚龄时,看看家里父母留下的房子比较多,自己一家3口住得太空,又见妹妹的对象家兄弟3人,房子很紧,便对妹妹说你干脆把对象娶回来,现在啥年头了,无所谓倒插门。妹妹同自己的对象一商量,也就答应了哥哥的这份厚意。兄妹俩便这样各自成家立业,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兄妹俩家的孩子也都慢慢长大,哥哥唐贵生老老实实执行计划生育有了一个儿子,妹妹与妹夫能力特强,结果生下一对双胞胎。哥哥见自己的妹妹一家如此运气,也十分高兴,外甥的名字统统由他这个舅舅起。一对双胞胎犹如一对小老虎,从小虎虎生威,好不让舅舅得意,自然做妹妹的全家更是喜在心头眉间。

兄妹两家和和睦睦过了十几年。可就在前年,唐贵生夫妇渐渐得病,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加上儿子要上大学,唐贵生最后累倒在病榻上,但他还是实现了将儿子送进大学的愿望。

躺在病榻头的唐贵生长叹一声,对着苍天说自己也算命贵主,将来儿子大学毕业后也可以光耀祖宗,对得起唐家了。

妹妹家的一对小虎仔虽然身体棒,力气大,但就是念书不行,初中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唐贵生的妹妹唐贵香和丈夫为这急得团团转,可又没有法子。现今什么年头?上不了高中的孩子,眼看着只能给有钱人当下手,干苦力,将来弄不好连一家好的亲事都成问题。妹妹唐贵香为此不知流了多少眼泪,在哥哥面前也没少说埋怨话——当然埋怨最多的是自己的男人长了个猪脑子。骂归骂,儿子的将来还得赶紧想办法。乡下人还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有啊,你家儿子上不了大学,在外面成不了大器,你能在家里把里里外外弄得楼阁亭院像模像样,也还能招回个好媳妇,否则就是阿木零土话:没有出息的人。妹妹本想找哥哥商量怎么个弄法,见哥哥病在床头,也就听了自己的丈夫话,该怎么干就怎么干。现在无锡一带盖房子哪一家不是楼上楼下,庭前庭后的?可一对双胞胎虎儿,你给这个虎儿盖什么样,就得给另一个虎儿盖得不能差分毫。

这下让妹妹唐贵香有点不好处理的是,他们唐家在她和哥哥贵生兄妹俩时,其宅基地还算很大,现今她倒插门留在家与哥哥各立一户也还算过得起,可如今得在原来的宅基地上再扩充给两个虎儿盖两栋新楼,显然妹妹觉得自己的宅基地小了。入夜,她偷偷地用脚丈量了半天,怎么着也得有一栋新楼的宅基得向哥哥那边靠两米。

妹妹有些为难了。丈夫却说:“他家儿子上了大学,将来肯定不会再在老家成家立业,我们两个没有出息的宝贝儿子看来是下辈子还得埋在这块老宅基地上。”

哥哥这时病得不轻,又被送进医院,一住便是3个月。妹妹家的儿子一天比一天大,十八九岁,走在路上完完全全是两个大男人,这时候不找对象等什么时候?提亲的人也不时有人来询问唐贵香。

当妹妹的有点为难了:“再不动手盖楼房,提亲的人怎么把人家的女孩子带来相亲呢?又窄又小的旧楼,能有好凤凰飞到唐家来?”

“你哥哥啥时候不让着你?依我看把房子盖了再说,他这么病重,你去问他假如他不同意或者再气出个三长两短,你一是担当不起,二是我们家两个儿子的亲事就得总拖着不是?”唐贵香觉得自己的男人说的话有一定道理。于是夫妻俩一合计,便在哥哥住院期间嫂嫂跟着到城里医院陪病房,三下五除二地把楼房的宅基挖出个模样来,然后趁着冬天的农闲季节,叫上泥水瓦匠和木工师傅把两栋楼房趁热打铁盖出了个模样。

春节到来,哥哥的儿子放寒假从上海的学校里回家一看,自己的家被姑姑家的新楼挤得像个火柴盒似的。他以为住院的父亲知道此事,所以赶到医院看着病榻上的父亲便劝说道:“爸,我们用不着像姑姑家那么兴师动众地盖楼扩基,反正我将来争取在上海找个工作,把你们接到上海城里去住,再说你病着,妈身体也不好,没姑姑家有力量盖房造楼。”

“什么姑姑家造楼盖房?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她家啥时候开的工?”病重的父亲对儿子的话十分惊奇。

“你们啥都不知道啊?”儿子张大了眼睛,说:“姑姑家不仅盖房子,而且是两栋大楼哩!其中有一栋的楼墙已经貼在我们家的墙根根了。”

唐贵生一听火了:“她想干什么?我还没有死呢,她就想抢唐家的基业了?”

“你明天回去就把她给我叫医院来,我要问问她到底想做什么!”唐贵生从来不曾对自己的妹妹生过这么大的气。他叫儿子马上回去。

可儿子没能把姑姑叫到医院。唐贵生气得谁劝也不行,一定要出院回家。

“妹妹!”唐贵香一见哥哥支着拐杖从医院里回到家,知道事情不妙,便过来向哥哥说情:“本来早想对你说的,就怕影响你治病……”

“我死了,不就可以把唐家的这一点点地盘全归你了吗?”哥哥没好气地瞪着妹妹直骂:“你今天不给我把楼墙挪回去两米,你全家就给我搬回王庄的李家去”——妹妹的丈夫家在王庄。

“哥你这话就见外了,我们两个虎儿都要娶媳妇了,再说当初我倒插门也是你一再让我这么做的,我哪点不依着你?”

“依着我?依着我你还见我住院不在家就立马抢占宅基盖新楼?我还没有死呢!”哥哥越说越生气:“你今天不把楼墙扒了,我就吊死在你家新楼门框上!”

“哥你这算啥话?我也是没有办法,两个虎儿没出息,也只能硬撑个楼架子好招两门亲事。你这么着绝我后路,我也只好顾不得哥哥你的情面了……”妹妹唐贵香说完就甩了个屁股给哥哥看。

“看我病了就想让我早点死了让给你们呀?呸!”唐贵生气得顺手操起一把铁揪,气喘吁吁地冲到新楼墙根就劈里啪啦地扒了起来,—边扒一边还在嘴里骂个不停。

这唐贵香的两个虎儿见了还了得!扒他们的新楼就像有人抢他们的媳妇似的,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逮住舅舅唐贵生的胳膊,像抓小鸡似的将他放倒在地。

“小牲畜!牲畜——”唐责生本来就有病,哪经得住两个十七八岁小伙子的一顿拳脚?当时就哇地口吐鲜血……

这下事情就闹大了。乡亲们七手八脚地将唐贵生抬到船上,送往镇上的医院。

哥哥唐贵生无奈在医院一住就又是一个月,这期间他不停地问儿子和老婆他妹妹家的楼房是不是还在盖?

儿子和老婆怕他有个三长两短,便瞒着他说已经停了。其实楼房不仅没停盖,而且还是提前了半个来月完工了。这期间妹妹一家从来没有在哥哥的病房内出现过。

“他们是跟我绝情了。”唐贵生躺在病榻头无比哀伤地长叹。

终于有一天他要出院了,儿子也要回上海上学。当唐贵生远远看到自己的亲妹妹家的两栋新楼高高地耸立在唐家宅基上,他做哥哥的那栋旧楼如同他病入膏肓的身体一样斜靠在那儿时,一向好面子的唐贵生觉得自己无脸回家,趁人不备的那一天,他带着对自己的亲妹妹无比憎恨之心,跳进了滔滔太湖……

关于唐家兄妹之间的恩怨,本该到此为止,然而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当唐贵生在上海读书的儿子得知自己的父亲是被自己的姑姑一家逼上死路的真相后,喝了几年大学墨水的小伙子一不做二不休,请了两位律师将姑姑家的两个儿子以故意伤害罪告上了法院。那天唐贵香的两个儿子打大舅的事乡亲们都看到的,再加上医院证明唐贵生受伤住院的直接原因也是被打致伤才引起肝脏内出血。虽说后来出院了,但落下的病根再加之气郁,造成最终投湖自尽的结果。人证物证俱全,唐贵生死得冤,上升为法律之后的事就变得复杂化了,也变得简单化了,唐贵香的两个儿子因此吃官司进了监狱。刑虽不重,却使本以为在这场兄妹之争中占了上风的唐贵香大受刺激,在儿子进监狱不足两个月时便白了头。突然有一天,唐贵香走到哥哥家,抱住刚从上海回家的侄儿,哈哈大笑地禳着:我儿回来了!我要为儿找媳妇!

唐贵香从此疯了,整天追着侄儿要为他娶媳妇,害得这位大学生再也不敢回家。如今,好端端的一个唐氏家族,既见不着撑门的前辈,也见不着香火正旺的后代,一片凄凉之景,同族同村的乡亲们一提起这事,无不摇头叹息。

众乡亲们在议论时叹息着说出这样一串话:

这年头,只有自己得利才是真的,啥亲兄亲妹亲儿亲女,情早不如利了呀。今天的世界是个多变的世界。在这多变的世界里,人们的价值观在发生巨大变化。但是无论如何变化与更迭,家庭成员之间的亲情是无法用价值观来衡量的,它的特殊性决定着人类继续生存的基本质量。因此,我从无数!现在已经出现的严重的另类孩子问题的现象中认为,有必要重视拯救亲情这一命题。我们也完全可以把拯救亲情归结为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和以德治国的一个极其重要的组成部分。道理十分简单,社会是由一个个家庭细胞所组成,有小家才有大家,才有国家。亲情和血缘联结了人类最小的社会单位,又联结着整个人类世界。没有和谐美满的亲情关系,人类将是一个庞大可怕的好斗动物园,倘若真是这样,人类将是所有动物界最快灭绝的一个种类。

我们谁也不期望这样的世界出现!

然而现实的情况却并非如此,当我们稍稍留意一下身边的一些人和事时,就会发现太多太多的有悖常理的怪现象。仅列举几个数据:

2000年,仅天津一个市就有500位老人要求与儿女脱离关系,理由是瞻养倒置,子女成家后反向老人索取,有的长期受到儿女的虐待;

2001年1月至4月,仅南方某省受理兄弟姐妹间因财产纠纷而引发的刑事案件205起,其中致死人命的23起、致残致伤58起;

2001年春节期间在上海、南京和北京等城市,因兄妹姐弟结婚而埋怨父母给的钱物不均引发的纠纷达380多起,为当地民事纠纷案。

所有这些现象,都说明一个事实:人们在追求生活的时尚和幸福时,渐渐把应该珍惜的亲情弃之脑后,取而代之的是极端的个人主义,唯利主义。其产生的恶果令旁人惊愕和不可思议。

值得欣慰的是,当这个忙碌的世界里人们无暇顾及成千上万的那些另类孩子,以及由此引发的越来越严重和复杂的社会问題,人们远离亲情、淡漠亲情、遗忘亲情成为一种严酷现实时,在我们的同一社会里,却还有那么多善良和无私的人们在高扬亲情、传播爱心,这正代表着我们民族道德水准的一个前进方向。

先从北京城说起。

有一对夫妇,男的姓叶,女的姓陈。他们住在北京城郊的东风乡辛庄村。老叶的老伴陈荣,是他30年前在大街上捡来的——那时陈荣是一个从山东流落到北京的孤儿。后来他们成了家,有了两个自己的孩子。7年前的一天,在城里做清洁工的老伴在路过王府井大街时,听到一个垃圾站内有婴儿的哭声,这个孤儿出身的善良妇女忍不住走过去把孩子抱了起来,从此再也扔不下手。这个起名为中华的孤儿成了叶家的第一个非亲生的孩子。叶、陈夫妇在这之后的几年里又在北京城内城郊,捡了4个弃婴。最小的一个是2000年国庆在东方广场附近捡到的,当时孩子已经冻僵,且是个兔唇弃婴。但陈大妈并没有因此拒绝这位后来起名为国庆的弃婴进家。叶、陈夫妇组成了也许是现在北京城内200多万个家庭中拥有孩子最多的一个家庭,但谁也不会相信,他们同样又可能是京城内生活条件最差的一个家庭。9口之家,仅有一间半房屋,全家惟一的经济来源是夫妇两人靠捡破烂换来的钱。

有人问叶、陈夫妇为什么能在自己生活条件极其艰苦的情况下收养那么多孤儿?叶、陈夫妇说得很简单:我们也许什么都给不了孩子,但我们能用全身心的爱让这些苦命孩子得到家庭与亲人的温暖……

叶、陈夫妇的事迹感动了京城百姓。

让我们走出北京往河北走:

河北的沧州,在一个叫杜村乡小赵庄的村子里,有一位叫苏玉祥的农民,收养了沧州监狱服刑犯的17名孩子。苏玉祥原来是当地一位小有名气的农民企业家,属于小康家庭,可是自从收养这么多无家可归的孩子后,他的企业垮了,所有的积蓄全部用在了支付孩子们的生活和上学费用上。曾有几次因为眼看家中揭不开锅时,苏玉祥悄悄跑到沧州城内的医院去卖血换回给孩子们的食物。即使这样,几年来,苏玉祥与妻子也从来没被困难吓倒过,他们宁可自己挨饿卖血,也要保证不让17个孩子受到丝毫的亏待。

苏玉祥的行动感召了周围的许多人。他的一位家住天津市的朋友,舍去退休在家享清福的悠闲生活,主动跑到沧州来帮助苏玉祥料理17个孩子的生活和学习。

如今这个特殊家庭里的亲情,浓浓又融融。虽然苏玉祥为了抚养这么多孩子每天都有可能面临缺钱缺米的尴尬,可我无法设想那些原本流离失所、被人歧视的罪犯子女们还能寻求到比这儿更安全、更温暖和充满爱意的家了。

然而我的结论有些过早。

在陕西榆林市的靖边县,也有这么个中年汉子,他靠一身好手艺,在那个贫困的黄土高原上辛辛苦苦挣得90万元钱,先后收留了46位孤儿。并非这位名叫马国成的黄土高原的汉子钱多得没处花,其实他也有权利用挣来的钱享受一番,或者分给自己的兄弟姐妹。谁都知道马国成从小是个苦命孩子,他要过饭,啃过树皮,挖过野菜,在18岁前的慢长日子里没有尝过一次白面馒头是什么滋味。后来改革开放他靠手艺挣到了钱,但他在感受到社会变化的同时,心头也一直有件事从没有放下过,那就是在西北地区,无论是城里还是乡村,还有太多的流落在街头与村口的孤儿弱童……马国成怎么也忘不了他有一次在县城的一家小餐馆吃饭时,竟然先后有8个衣不蔽体、骨瘦如柴的讨饭流浪儿在他面前行乞。

这位刚刚富起来却没有来得及过一天幸福日子的西北汉子,倾家荡产,又借了50多万元,建起了一所总投资140多万元的马国成孤儿院……

马国成的事迹在北京青年报登过。可后来在采访中我才知道,仅在陕西省,像马国成这样收养孤儿的行善者就有好几个。他们是省公安厅的张淑英女士、三原树庄的郭建华等,他们不仅收养了数以百计在西北监狱服刑的罪犯子女和流落到西部的流浪儿,而且建起了我国第一批已成规模的孤儿村。许多人在中央电视台的节目里多次见到的那个叫黑豆的孤儿命运,就是最早进孤儿村的孩子。黑豆无爹无妈,乡亲们都因为穷而抚养不起他,这位可怜的小男孩子因此吃东家宿西家,等到张淑英、郭建华他们找到小黑豆时,这5岁的孩子身高不足90厘米,体重仅有15公斤。小黑豆进了孤儿村,不仅有了善待他的爹妈,现在也进了学校读书。

与靖边县遥隔秦岭一山的河南三门峡,这里到处可以听到人们在传颂一位大妈认贼作子的故事。

这位大妈名叫田淑敏,原是东北人,1973年她和丈夫带着11岁的女儿和9岁的儿子响应国家支援三线建设的号召,从沈阳机床厂调到三门峡豫西机床厂工作。说起田大妈认贼作子,还得从她痛失儿子的事开始说起。那是“文革”刚刚结束,有一天田大妈和厂里的一位熟人聊天时谈起自己的丈夫在文革中因受冲击一直没有涨上工资,十几岁的儿子齐伟在一旁听着听着,琢磨起要为父母出气的壮举来——他竟然去偷了厂领导家的东西。结果,小齐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被判盗窃罪处以一年劳教的刑罚。

“我的儿子不是贼,他心眼不坏。”那一次,田大妈虽然心疼地看着儿子进了劳教所,但在她心目中,儿子仍然是世上最好的儿子。

一年后,儿子齐伟从劳教所出来后,即如换了一个身份似的,处处受到外界的歧视和冷落,小偷也成了他的大名。“妈妈,咱家搬家吧!搬得越远越好,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一日,儿子跪在母亲的跟前哭着乞求道。

“这孩子,你疯了?我和你爸整天在单位里有忙不完的工作要做,你瞎搅乱什么呀?”那时一心想着工厂工作的田大妈,根本没有把儿子绝望的哭求放在睱里,还以为浑儿子又不知在想什么混账事。她照常该忙什么还忙什么。哪知饱受外界冷落和歧视的儿子,见亲生父母也不理会自己,从此便自暴自弃。初中毕业后,儿子开始与社会上的那些哥们儿混在一起,整天合伙盘算着联手盗窃财物。1988年,突然有一天,呜呜作响的警车开到田大妈的家门口,几位全副武装的警察用手铐将田大妈的儿子押上了警车。由于儿子涉及重大盗窃案,罪不可赦,1990年5月被政法机关判处死刑。善良、爱子的田大妈犹如惨遭晴天霹雳。当眼见着儿子被押赴刑场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妈妈,救救我!救救我的那生死永别的一幕时,田大妈昏倒在路边,并且一病数日不起……

那是太突然和太想象不到的灾祸,田大妈久久不能从痛苦和自责中自拔。也正是在这漫长而痛苦的自责中,她想了许多许多,其中最多的是从自己对儿子教育的失职中,联想到了天下还有那么多与儿子—样由于缺乏亲情、缺少关心而走上犯罪道路的孩子。想多了,田大妈越发从对不起自己儿子的那份感情中,转移到了对那些仍在饱受冷漠和歧视的孩子们的命运上。没有爹妈的孩子最可怜,而得不到爹妈关心帮助的孩子也许比他们更可怜,更孤独,更迫切需要亲人的关怀。

我失去了一个儿子,再不能让天下千百万的父母再失去儿子,更不能让同样像我天真可爱的儿子一样的年轻人成为社会的罪人,让爹妈揪心落泪啊!那些日子里,田大妈反反复复想着这件事,她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行动弥补一个失败母亲的那份足够悔恨一辈子的缺憾。

秋日,田大妈的身子尚未从失子的悲痛中恢复痊愈,她便坐不住了,赶到数百里外的焦作市监狱,看望了与儿子同案少年罪犯祁永跃。已被判6年的祁永跃先是一愣,继尔扑通一下跪在田大妈脚跟前,痛哭流涕道:“大妈,我这辈子完了!彻底地完了!就是6年后出去了,还会有人把我当人看待吗?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大妈……”

“孩子,你站起来。只要你站起来真心悔过,堂堂正正重新做人,就一定会活得好的。你要有勇气,孩子……”那一天,田大妈看到祁永跃的憔悴頹废的面容和痛不欲生的情景,犹如针尖扎在她的心头。回到家,她再也无法平静那颗受伤的心,顿时胸中升起一股炽烈的母爱之情。她给祁永跃发出了第一封信。她在信中说道:

……孩子,人的一生不可能不犯错,关键是犯了错后不心灰意冷,而是要坚定地痛改前非,用汗水来洗刷污点。永跃,你的齐伟哥已经去了,我没有对他尽到母亲的责任,你婶我将悔恨终身,只要你答应我好好改造,重新做人我肯认你当儿子尽全力帮助你……

没隔几日,田大妈收到了祁永跃的来信,这是一封一位站在迷途的黑暗中看到一丝希望和阳光的赤诚之信:

妈妈:

请接受儿一拜吧!你能认我这个罪犯为儿,我感激不尽。从今后,您就是我的亲妈妈。

妈,今后我听您的,好好改造,争取多立功,多減刑,早日获得自由,重新做人……你的来信,领导念给了同狱中的1000多位犯人听,许多人都哭了,他们齐声称您是世上最好的妈妈……您瞧,我又成了一个幸福的人儿!

如此一去一来,田大妈认贼作子的故事就传开了。在她的鼓励下,祁永跃在半年多时间里,积极改造,立功一次,并减了刑。这让田大妈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对祁永跃的帮教成功,使田大妈内心震动很大,这时她不仅更加坚定了认贼作子的决心,而且想到了帮助更多的犯罪少年改变命运。从此之后,田大妈将整个身心投入到了关爱失足青年和那些缺乏亲情关爱的孩子工作上。在她自己的亲生儿子枪决后的10年时间里,先后共收认了5个失足青年为儿,并靠开办闻名三门峡的老田饺子店帮助这些儿子成家立业。田大妈用伟大的母爱和亲情,扬救的不仅仅是5个无家可归的儿子,而是当今社会正缺少的一种崇高的人间真爱,她与这些儿子非亲非故,可他们之间的爱与情远远超过了血缘亲情,美名传遍四方。今年4月,连北京的一位失足少年的母亲也千里迢迢赶到田大妈家,将自己无法管教的儿子送到田大妈家认母作儿。

田大妈的义举是我们这个社会的主旋律,它使我们重新看到了中华民族那种特有的不朽亲情。

可我知道,像田大妈这样将自己全部的亲情与爱给予那些饱受遗弃之苦的孩子们的人和事并不是惟一。

在这里,我当然要特别重提一下在第一章中已经写到的山西大同育孤学校的创办者张洪图先生。

这位科技干部出身的煤老板,利用他的发明创新技术办了一个新型煤厂,赚了不少钱,以其资产完全可以成为能使下几代人都不愁吃不愁穿的富翁。可他没有这么做,他首先想到的是要为那些失去爹妈和家庭的苦孩子建个学校,有个温暖幸福的家。8年了,张洪图执着地这样做,他把办厂赚得的4000多万元钱全部投到了建育孤学校上,先后从全国各地收养了近千名孤儿,2000年夏天我在他那儿采访时,正好是他办的孤儿学校出第一位大学生的日子。我着实有幸与他一起享受了一番收获的喜悦。

张洪图办孤儿学校的事在山西已成为民间一大美谈,因为现在不仅他自己倾囊出资几千万元为社会做了件大好事,而且也吸引了170多名好心人主动放弃优越的工作与生活条件,来到孤儿学校帮助他一起办校、当孩子们的爸妈。我印象中最深的是170多位主动来到张洪图身边的立志当孤儿爹妈的众人中,年轻的大学生占多数。他们有的已经在那儿结婚成家,有的甚至把远方的父母也接来一起在那儿安家落户。大同其实并不富裕,张洪图的育孤学校甚至经常还因一些社会因素而受到来自各方的种种压力,可这些立志与张洪图一起坚持到底的孤儿爹妈、学校老师,却义无反顾地留在那块土地上,留在孩子们中间。漂亮而充满魅力的张威小姐则是其中一个。这位在中央党校读完大学的女孩子,本来在北京是有工作的,她是在自己的伯伯张洪图的精神感召下主动请求留在伯伯身边协助办校的一位年轻教师。

我看这位漂亮的女孩整天在煤场边的学校出没,辛劳地负责着1000多个孩子的学习和整个学校的校务工作,便问她为什么甘心放弃北京的优越工作和生活环境,挑起现在这份又苦又累、默默无闻的活儿时,张威动情地对我说:我来伯伯这儿已经三年了,天天与孩子们在一起,感情深了,我就无法再与他们分开。并不是我不知道留在北京的好处,可现在真的让我留在北京,哪怕是一天,我的心也不会安定的,我会每时每刻地挂念他们。我和孩子们已经融为一家人了,心貼着心,这是无法用价值来换取的人间亲情……

张威说得真好。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亲情更伟大、更崇髙、更无私、更牵肠挂肚?

没有。我曾经问过10个以上有孩子的父母,我说当需要在你和你的孩子之间做一次生命的选择时,你会怎么办?

他们几乎都是毫不犹豫地说:那还用问?我会眼睛都不多眨一下地让生留给我的孩子,让死留给我自己。

我知道这样的问题对多数成人来说都不是问题。因为我们都珍惜真情,视亲情高于生命,高于一切。

然而,我同样知道,在今天的许多人看来,已经进入极度追求自我与个人化生活、生存方式的物欲世界里,什么亲情爱情,那都不重要,惟有自我才真正重要和优先。于是便有了本文所关注的日趋严重并已经形成的当今社会的一个弱势群体,即那些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被遗弃,即因为父母不和或本身的某些缺陷,加之教育不当及无视下—代基本权利而导致的那些另类孩子的急剧出现,这个问题如今已越来越成为当今社会的一种不良时代病,且在直接影响着我们民族和国家下一代的人的质量。

这正是本部作品渴望达到的一个目的,希望社会能注意这个严峻的现实已摆在了我们面前:呼唤亲情,珍爱亲情,已经成为我们在走向文明时需要特别关注的重要社会素质课题。因为中国有近1000多万青少年正处在缺少或者完全没有亲情关爱之中,他们或者有的走上了苦难的凄惨之途,或者因生活所逼加入了抢劫杀人之列,有的则在无力支撑中走向死亡……这难道还不足以让我们所有生活在正常的学习和美好生活中的人以及广大社会学家给予重视吗?

亲情如同构成人的躯体的基本基因一样,假如人类失去了起码的亲情,那么人类自身的生存和发展将最终遭到毁灭。

人类今天已经即将步入把人类自身生命的基因密码破译的时代,克隆人的生物工程也初见端愧,但我想无论人类对自身生命的破译程度如何,即使明天全人类都实现了基因克隆,而亲情和血缘仍然是联系我们情感和这个社会最基本的纽带。假如失去了这个纽带,人类还搞什么克隆呢,干脆制造机器人算了。同时我想,即使全人类进入机器人的时代,同一技术同一结构的同种机器人之间恐怕仍然有种关系是相互依存的,那还是他们之间的基本亲情。那么今天我们人类还没有进入克隆和机器人阶段,为什么就如此淡薄人与人之间的起码亲情呢?

今天人们最喜欢用一个“爱”字,但人类原始的和起码的爱是从父与子、母与女、父母与子女、子女与父母之间的血缘与血统开始的。那么,从这个意义上讲,我郑重呼吁那些喜欢对异性、喜欢对公众大谈其爱的人们,先回过头对自己身边和对自己的亲人们——特别是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们真情地喊一声“爱”,因为他们真的太需要你的爱了。

我想谁都应该明白这样一个事实:你要想让另一个人爱你,那你自己起码有对自己亲人的爱,不然你从别人身上获得的爱最终也会失去,因为你不真正懂得什么叫爱。

作为独立的人,我们不能没有亲情。

没有亲情,人类就将停止繁衍,就将迅速地毁灭……

为这,我呼吁——

让爱,先从我们亲人之间构筑起来吧!

让爱,先从我们亲人中间陶冶和光大吧!

正文 后记 接受和获取爱是人人应有应的权利

可以这么说,人类的感情世界里,一个爱字包含了我们所有想表达和获取的全部内容。爱,可以使人兴奋,也可以使人幸福。同样,爱,可以使人痛苦,也可以使人悲哀。也许正是这种原因,人类在必须的食欲以外,谈论和思恋最多的就是一个爱字。

真正的爱,并不仅指年轻人之间或者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情欲与性欲的爱慕,爱的内容其实十分广泛,几乎与自然界的所有物体同样多。我在这里指出的是人类一种最基本的和最原始的亲情之爱。

什么是亲情之爱?这是个不用过多解释的词句,因为它是一切生物界甚至连植物界都共有的一种具有血缘和遗传意义上的情愫。你自然一定见过小鱼儿跟着大鱼儿游来游去的那一份亲近劲儿;你自然也见过母狗与小狗之间抚摸厮守的那份浓浓亲密;你当然更见过大猴为了小猴不受外来者侵袭而宁死一战的壮烈场面……你稍稍留神也能发现参天大树与幼嫩小苗之间那份相依相偎的缠绵以及巨竹苍干下勃发而起的新竹……这些不都是亲情之爱生动而有形的表现吗?

当然,无论是生物界还是植物界,它们中的任何一种亲情之爱都无法与人类的亲情之爱相比。翻检古今中外的历史,我们曾多少次为那些母亲为儿子含辛茹苦、儿子为母亲赴汤蹈火的故事和精神所感动。而发生在亲人之间的这种相互无私的献身,是使我们人类社会成为生物界和自然界最强大的生存力量的原因所在。

亲情表现最突出的范围是在家庭及其成员之间。这种充满血缘成分的爱是整个亲情的主要及根本之处,它与生俱来,它无须传授,它不可抹杀,因此它也就成了人类衡量自身的道德标准之一,而且是起码的最重要的道德标准。中国自古就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和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之说。家,始终是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和最基本的中心,而家的存在首先是因为有联结这个人类基本组织的亲情的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讲,人类之所以能发展到今天,亲情的作用几乎承担了最基本和最伟大的使命。

没有亲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许与动物相同;没有亲情,人类社会的发展也许仍在原地踏步;没有亲情,人类的进化革命也许永远处在猿猴阶段。即使从现在开始我们停止亲情的发展与发扬,人类照样可以退化至原始时代——如果没有亲情的存在,其实就等于生命不再繁衍。而这绝非是骇人听闻,设想一下:一个母亲不对自己十月怀胎的后代保有爱抚与责任,她能有办法保有她自身生命的继续存在?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在我写作此书的时候,有朋友曾不止一次地问我为什么不趁、两部热遍大江南北的大学系列报告文学之势,再抛出一部大学系列,而突然转向另类孩子教育这一偏远题材了呢?我当然有必要借此向关心我写作的朋友和读者们说个明白——显然这是事出有因:

2000年下半年,正值我准备开始最后一部大学系列报告文学采写时,有一次应一位朋友之邀,跑了一趟山西大同的中华孤儿学校,有关这方面的感受我在本书第一章中有所表述!那几日我身处在几百名孤儿之中,耳闻目睹这些苦孩子的命运后,心灵便一直没有平静过。我不曾想到在同一片阳光下,还有那么多生活在苦难边缘的孩子。这让我心头无比痛惜。看着那么多孩子迷惘而又期盼的目光,我觉得我应该赶紧做一件事,这就是尽我所能,呼唤社会都来关心和关注这些另类孩子。至于其他的我个人的什么工作都显得一点儿也不重要了,因为没有比挽救那些弱势的生命更为紧迫的任务了。

关于另类孩子的情况,其实并不是我们国家才有,几乎全世界毎个国家都有,落后的非洲国家情况会更严重些,而发达的西方国家特别像美国的情况同样严重。读完本书的人,得出结论会同我一样,即:那些为追求个人享乐而无情地拋弃自己的孩子的人,他们是否多多少少受了西方腐朽思想的影响?在寻求个人享受的思想影响下,他们渐渐淡忘了自己的责任,也渐渐泯灭了良知,最后连起码的亲情都可以不要,使自己的亲生骨肉饱受苦难。这是很可悲的。因为这样的人即使暂时有了所谓的幸福和满足,但最终是不会落得好结果的。

现在的问题是,针对另类孩子群体,我们要做的事至少有三件:

一是以有效的方法迅速拯救那些生活在苦难中的孩子,使他们能够在短时间内获得基本的生存条件和相对稳定的生活、上学的环境;

第二件事是对那些以种种理由抛弃亲生骨肉的,或者无视自己基本责任的父母进行教育,唤起他们的起码良知和人性;

其三就是发动和呼吁全社会都能行动起来,注意关注和保护那些从你身边不经意躲闪而过的街头流浪儿、残疾儿、弃婴、弱智儿以及所有失去亲情关爱的另类孩子——

其实也不要多做什么,哪怕只是在见了这些孩子时询问一声孩子你饿不饿,当看到有这样的孩子露宿街头时请他进屋热一热身子,在孩子摇摇晃晃过马路时你不去抢他的路就已经非常不错了……而这些恰恰是我们谁都可以不费任何之力就能做得到的。

既然如此,还有谁不会为同是我们祖国未来的这些另类孩子伸出呵护的温暖之手呢?

是人都渴望有人爱,没有人爱的世界是恐惧的,恐惧的世界不该属于孩子们——无论他是什么样的孩子,只要他是人类的一员,那么他便有获取和接受爱的权利。

我愿生活在伟大的中国土地上的所有孩子都拥有父母与家庭之爱、社会和国家之爱。

我同样愿天下所有的孩子们都一样拥有父母与家庭之爱、社会和国家之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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