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情诗与剑榜 - xp1024.com
《开元情诗与剑榜》


第1章 从小定下娃娃亲,长大不愁没有妻!

大唐开元二十四年,八月初五日,皇帝李隆基的生日。

“今天神武皇帝‘千秋节’宴,陈家二郎也会去吗?”

芳龄六岁的柳绘小娘子,正被老娘强迫着在铜镜前梳妆,但小姑娘的心思并不这上面:

“阿母呀,我问你呢,陈家二郎——”

“哎呀呀,还要再问多少遍呢?”尹氏又好气又好笑:“会去的,肯定会去的!今个儿是‘圣人’生辰,大酺天下,能到圣人的御前宴饮可是莫大荣耀哩!谁不想去?如果不是你陈家叔父现在正在封丘任上,离洛阳不远,还没有到洛阳祝贺圣人千秋之喜的资格呢!”

柳绘小娘子口中的“陈家二郎”,是大唐河南道、汴州封丘县县丞陈兼的二儿子陈成。

也不知道这陈兼是哪门子的运气,生这孩子十分了得,半岁就能识得“之、无、操”三个字,七个月就能说话,三岁诵六甲,五岁观百家,七岁得到一本奇书,看完写出来的大赋能和汉代司马相如相媲美,长得还跟易烊千玺,啊不,潘安宋玉似的一副模样,以“神童”闻名乡里。

去年二月的时候,皇帝在洛阳赐宴新任命的县官,同样作为大唐低级别官僚的柳父察躬便与陈二郎的老爸陈兼相识,二人一见如故,结为莫逆。偶然一次,柳父看到陈家二子的诗文,大吃一惊说:“此等文章怎么可能出自稚童之手?岂天与之摛翰振藻也?!”当即断定这小子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软磨硬泡着要与陈兼结为儿女亲家,陈兼当然乐见其成啦。

当时人注重门阀,士族只与士族联姻,看不上寒门子弟,“河东柳氏”和“颍川陈氏”都是名门望族,祖上那些大官、名士的名单列出来都能吓死人,两家在本朝都出过宰相,陈兼、陈成更是南朝皇帝陈霸先之后,“凤子龙孙”,只是到了柳察躬和陈兼这一代,两家都已家道中落,风光不再,这却更加使同病相怜的二人惺惺相惜,感同身受了。

结亲一事或许是两个无聊的老爸一时戏言,毕竟孩子年龄都还小,不急一时,但当玩笑话传到柳绘小娘子耳中,大人们往往又喜欢用这些事逗小朋友玩,不谙世事的小妮子当了真,时常缠着老娘询问她那“未婚夫婿”陈家老二的信息,惹得老娘苦笑不得。

小姑娘又想亲眼看看对方是什么模样,却一直没有机会。

今夜可算等到了!

从阿母口中得到确切回复,小姑娘很开心。

可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自己细长秀气的眉毛被老娘涂得越来越宽阔,到最后简直成了两团黑漆!

脸蛋也被涂成红彤彤的两坨!

镜子中原本精致可爱的小姑娘变得越来越奇怪,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爱美的柳小娘子的小嘴不由得越来越扁,老大不高兴!

画成这样能叫美嘛?大唐朝的女人们都是怎么想的呀!

难看至斯!

她却不知道这套眉形在开元年间非常流行,唤作“阔山眉”。

“别乱动呀!”老娘按住她细肖的肩头,盯着此前给女儿梳好、高耸于发顶的一对丫髻打量(所谓的“哪吒头”是也)——看是不是刚刚好对称,嘴上道:“晚上随娘出门可要懂礼、知节,咱娘儿俩可不能出一点差错,损伤到我们‘河东柳氏’的清名呀!”拔了拔高女儿的发髻,更顺眼了,却仍嫌女儿的眉头不够宽、不够“时尚”,又用力持眉笔扫了扫——扫得小姑娘嘴嘟得更高了!

她心想:父亲大人也就一介县令,圣人底下有那么多大官儿呢,谁会注意我们俩呀!

只要能看到陈家二郎,不就够了?

……

神都洛阳紫微城正门,五凤楼下——圣人的大宴在这里进行。

虚岁52岁的大唐天子李隆基,御极天下已经是第25个年头了。

现在他仍然是活着的“圣人”,自然不会用到庙号“玄宗”或谥号“明皇”。

18岁的杨玉环此时还是他儿子寿王李瑁的妃子,自然也不是“杨贵妃”。

圣人如今最喜欢的女人是寿王李瑁的老娘武惠妃,也就是后来所谓的“杨贵妃”的亲“婆婆”。

作为宴席之地,五凤楼高大巍峨,洛阳城的各处都遥遥可见,楼有两重宫观,上面的叫做“紫微观”,连阙耸天,上干青云!高达一百二十尺!(足有36米高,如今故宫的午门也就35米这样)

檐牙高啄,绮丽壮观,天上宫阙,也不过如此了!

这是前朝隋炀帝营建东都时所修,那时叫“则天门”,奢华程度令隋炀帝的表哥、唐高祖李渊也咋舌:表弟这混小子,也太浪费,太奢靡了啊!

咱大唐朝可不能这样!

所以他当了皇帝后选择……

将这里一把火烧掉……

(以后又重建好了,再经当今皇帝李隆基的奶奶武曌修整,重新恢复昔日壮观景象。正因为这位老奶奶每次出入洛阳皇宫都要过这“则天门”,所以大家都叫她“武则天”。)

当柳绘小娘子随老娘来到五凤楼下时,那里早已人头攒动,拥堵不堪——

洛阳的百姓们争相挤在“警戒线”外,等待一睹圣人与娘娘(武惠妃)的风采。

柳绘和老娘好不容易才通过密集的人群,却看到前方一整队金吾卫,手持白梃肃然而立,与人群中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没有人敢越雷池一步!

百姓们在“鸿沟”这一头,大官儿和他们的家眷就在那一头了。

话说大唐有东西二京,除了武则天时期定都洛阳,都是西京长安为主,东都洛阳为辅,圣人每隔几年,间或驾临洛阳,一旦举行“大酺”、歌舞表演,即便五凤楼足够高大,楼下“五凤楼广场”足够开阔,可洛阳是“超级一线城市”,几十万居民,都来看热闹,仍然“使不开场面”。去年二月圣人也在五凤楼赐宴,围观的群众都挤疯了,差点发生大面积踩踏事件,皇上都很头疼,最后高力士公公举荐了一个能人,河南县丞严安之,严安之到了之后绕着楼下场地画了一道线说:“越线者打死!”吓得洛阳老百姓再也不敢越界。

哪怕不是第一次见皇宫,但看到宫室的壮丽,人群如潮水,现场盔甲嶙嶙的金吾卫携带着的肃然杀气,柳绘小姑娘也不由得感觉压力山大,紧紧拉着阿母的衣襟,呼吸也不敢大喘气。

老百姓不敢越界,作为大唐基层公务员家属的柳家母女还是可以更进一步的,在查验她俩的文证后,金吾卫便放二人过了线,引得身后群众一阵羡慕。

官与民,毕竟还是不同呀!

起码他们看晚会的时候可以坐前排呢!

时间还早,楼上圣人与贵妃娘娘也还没到,各县来的鼓乐手们却已经开始了“乐队的盛夏”,现场奏起“今天是个好日子”“好运来”之类的喜气洋洋的歌曲。(实际应为《龙池乐》、《功成庆善乐》、《秦王破阵乐》这些。)

在现场侍者的引领下,柳绘和阿母到了“警戒线”边的一块区域暂且安置——别看“河东柳氏”诺大威名听着吓人,实际上即便可以在皇帝的生日宴上忝得席位,想都别想肯定是末席啦。

末席就末席咯!

比没有位置的小老百姓还是要强的,听着喜气洋洋的音乐,小姑娘也不那么紧张了。

而且呢,陈家二郎的老爹官职也低,席位好不到哪去。

那么——

“陈家二郎现在在哪呢?”柳绘小娘子东看看,西望望,也不知道他现在来了没有。

于此同时,陈成陈二郎一袭白衫,剑眉星目,唇若涂朱,负手而立,仰视着面前高大的城楼,思绪万千!

后世说起宫殿的奢靡壮丽,最极限的恐怕就是秦始皇的阿房宫和隋炀帝的东都了吧?盛唐的大明宫和明清故宫似乎都要靠后一点点。(当然传说是传说,不一定能当真。)

陈成慨然一叹:神都之名,果不欺我!

“啊——”陈二郎轻轻一扬手——

身边皮肤挺黑的伴读小书童江森见状,知道这是二公子每次要吟诗的起手式,连忙倾下身子,取出装备、一手纸一手笔,准备第一时间记录下公子的好词佳句!

“啊——”陈成猛一仰头:“啊——啊嚏!”

打了一个响破天的喷嚏!

引得周遭金吾卫都纷纷侧目!

陈成十分尴尬,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是谁?谁在念叨我?”

“……”书童颇为无语:“我还以为公子又要写什么好诗呢!”听旁人说二公子可能是天上文曲星下凡,要不然哪能那么容易就写出数不尽的诗来!

“谁说没有?”陈成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听好了!给我记!”

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前方五凤楼120米绵延的长度,一本正经道:

“远看城墙齿锯锯,近看城墙锯锯齿!”

江森:“……”这特么算什么诗……

陈成瞪他一眼:“急什么?这不还有两句嘛!若把城墙倒过来——”

“怎么样?!”江森还有些许期待。

陈成神气活现,又把手背到了身后:“上边不锯——下面锯!”

“……”江森差点把笔扔了:“爷——你还是直接杀了我吧!”大唐朝笑死了人,可没有蚂蚁花呗来继承……

陈成放声大笑:“开个玩笑,不要那么介意嘛!吟诗而已,有什么难的?让我写,别说一首诗,便是立即作一万首也不是难事!”

“今日,你且看我怎样在圣人御前显眼!”

“一场泼天也似的富贵,正等着我哩!”

陈成说完,双手像两株海草般地左右摇摆,脚步像吃了撒尿牛丸般销魂妖娆,手舞足蹈地通过了前方金吾卫的警戒线……

第2章 千秋节诗歌大赛!

“陈家二郎——来了!”

尹氏的一声轻唤,把正恹恹欲睡的柳绘小娘子惊醒。

柳绘与老娘来得早,已经在五凤楼下多时。楼下场地宽阔,也有十六人的大方桌、十二人的长桌、胡凳、长椅、席子可供入座,桌面摆满了各色糕点、果实、酒水,往来人欢声笑语,应酬不绝。

百姓那边粗麻葛布,官眷这边绸缎绫罗,即便开元盛世民间已然极为富庶,两相对比仍然十分明显。

但相同的是,同处太平盛世的大唐子民们心中是一样的快乐无忧。

这个时候不像后世有周杰伦、林俊杰、中国新说唱,音乐奏来奏去就那么几首,何况许多县城来的乐队演奏水平本就不高,略显无聊。虽然老娘与那些来自“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家的妇女们聊得很是欢洽,却没有一件是柳小娘子感兴趣的,聊陈二郎的话还马马虎虎。

在这叽叽喳喳、嗡嗡啦啦的噪音中小姑娘很快就困了,。

一声“陈家二郎来了”让小姑娘立马横扫疲劳,做回自我,她一下子亮起一双晶莹眸子,顺着老娘手指的方向去看——

陈成今日一袭圆领窄袖的月白色缺胯衫,没到“弱冠”年龄,却也装模作样地搞来了一套黑色幞头戴上,下别丝葛施巾,因为现在个头还小,这一身装扮略显肥大,加上他故作“老气横秋”的矜持,显得颇有些“反差萌”,引人发笑。

但陈成自己还不自知,对这身行头颇为满意。

此刻这家伙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县城来的乐手们鼓足腮帮摆弄那些他没怎么瞧过的古代乐器。

“你道如何?”尹氏“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态,自见这小子机敏可爱,向来对他有几分欢喜,女儿天天嚷嚷着要看他,现在真见到了,也很感兴趣女儿的反应——

“陈二郎他——陈二郎他——”柳小娘子指着对方的方向嗫嚅着。

“他怎样?”尹氏大感有趣,继续问。

柳绘萌萌的大眼睛瞪得更圆,脱口而出道:“陈二郎!他的书童!好黑呀!好黑好黑呀!”

尹氏:“……”

姑娘!你的关注点是不是不太对啊……

难怪柳绘觉得新奇,陈成带来的书童皮肤黑得出奇!

不是小麦色那种黑,而像是刚从炭堆里掏出来的那种黑……

不但黑,这书童的个头还特别高,明明是个半大小子,却分明接近成年人的身高了,炭黑的脸,加上身上穿着左赤右绿的袒露“半臂”的锦衫,颜色的极不协调很难不引入注意。

大食人、也就是阿拉伯人,会向大唐贩卖名为“昆仑奴”的黑人奴隶,南洋也会有黑皮肤的土著人来大唐,但像他这样黑得彻底的还真是少见!

“那是你陈叔父家的‘江森’——”尹氏无可奈何地跟女儿介绍道,可还没容她说完,女儿又一惊一乍地尖叫:“哇!”

“又……又咋了?”

“陈家二郎,陈家二郎——”柳绘扯着母亲的衣襟:“他长得好白呀!”

尹氏:“……”可不是么,和黢黑的江森一比,陈成这小子能不雪白雪白的么……

柳绘摇摇头,又点点头,像真的被惊住了,喃喃地又说了一遍:“陈家二郎!真的好白好白呀!”

尹氏:“……”

……

“谁在念叨我?”陈成环顾四围,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位熟人。

“从母在上,侄儿——有礼了!”陈成看到老爹好友柳察躬的老婆,连忙收了轻浮浪荡的样子,疾步过来敛衣行礼。

可不得恭敬一点么!这可是他未来的丈母娘!

哄好了她老人家,不用车,不用房,想娶媳妇随便扛!

“免礼,免礼!”尹氏并不老,现在才二十岁出头,蛮漂亮,笑呵呵的,看这个懂礼貌的小盆友愈发顺眼,陈兼柳察躬兄弟相称,她与陈兼的夫人便以姐妹相称,陈成叫她“姨娘”也不算错。

尹氏询问了陈兼和他的“封丘乐队”的情况,又问候了陈成在家待产的老娘的近况,陈成都一一作答。

“这样看来,”尹氏捂嘴轻笑:“不久我们就快要见到‘陈家三郎’了……”

“三郎哪里轮得上哟!”陈成苦笑,指了指自己:“按我在大家族里的排行,都已经排到十一了,要是我娘这次还是个弟弟,只怕已经是十四郎,十五郎了!”摇摇头,心想:古代什么都好,就是没有计划生育这点不太好,家里没有五六个孩子,都算不上人丁兴旺。

陈成并不能算“陈家二郎”,按这时候的习惯,他应该叫“陈十一郎”——有点武侠小说里大侠的感觉。

当然陈成并不太在乎这些繁文缛节,所以就算硬要喊他“陈二郎”他也答应——只要不喊他如今上在家族族谱上的那个名字就行。

“倒是从母您,”陈成顺口道:“赶紧为柳叔父再生一个‘柳大郎’才对。”柳察躬目前还只有柳绘这么一个女儿。

“你这孩子!”尹氏俏脸绯红,又有些好笑,小声嗔怪道:“那是想生就能立即生的嘛!”

尹氏跟这个小可爱聊得很开心,良久才想起来自己也带了个“小可爱”:“哎哟,成儿还没有见过你家世妹吧?今天我把她也带来了,你看——”转身一看,却哪里看到柳绘的半分影子?

心里奇怪:这小丫头片子片刻功夫,跑哪里去了?

陈成没看到自己的小媳妇儿,并不多在意,这年龄的小屁孩肯定是遍地嬉闹啦!他也不习惯带小孩玩。(尽管在别人眼中他自己现在也还是个小屁孩!)与尹氏打完招呼,自己带了江森挑了一块人少的地方,铺了一张自带的席子,闭上眼睛,正襟危坐,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休息!休息一会儿!

今天需要费神的时候还有很多呢!

“哎呀,那个就是封丘陈县丞家的小神童呀!”

“这小娃儿一生下来就会说话、会认字哩!”

“好可怜(爱)哟!我好想去捏捏他的小脸!”大唐朝的妇女们七嘴八舌地八卦着传闻中关于陈成的一些事迹,例如:生来辨之无,一岁能读书,三岁做了诗,五岁打老虎,老虎没打到,打到小松鼠……

对于这些长舌妇的议论,陈成算是司空见惯,完全屏蔽,不理不睬。

尹氏见他小小年龄,气度从容,如此喧闹非凡的场合仍能保持不受外界干扰,宠辱不惊,又是心中暗暗赞叹,这个小女婿蛮靠谱!

只是这时……

“嘿嘿,嘿嘿。”

鬼鬼祟祟的柳绘从母亲身后露出半个小脑袋!

“你呀,刚刚跑哪里去了!”她突然冒了出来,险些吓尹氏一跳,语气温柔地嗔怪道。

柳小娘子不答话,又往席地而坐、闭目养神的陈家——十一郎看了一眼,仍道:

“陈家十一郎——真的好白好白好白呀!”

尹氏:“……”

姑娘你能不能换个新鲜一点的词……

……

时间推移,场地中忽然平地惊雷,一声沉重的鼓声!

令人精神一振!

柳绘与母亲扭头看时,地方乐队已然退到一旁,代之以衣着繁复,规模庞大的“国家交响乐团”出来了!

当御用乐工们奏起皇帝李隆基亲自参与谱曲的《千秋乐》,在场无论是官还是民,都爆发出巨大的喝彩声——这预示着千秋节的庆祝活动正式开始了!

伴随着宏大的配乐,五凤楼下的场地中也涌入了各式各样表演的人群,角牴(摔跤)、跳剑(抛、接利剑)、寻橦(攀爬长杆)、蹴鞠(踢球)、踏绳(走钢丝)、舞于竿颠(踩高跷)……各种杂耍,全在场地中一一展现,让第一次看到如此辉煌壮观表演的柳绘惊愕得目瞪口呆,直看得如痴如醉,外事不知,谁还管陈十一郎白不白呀!

一轮轮的演出,你方唱罢我登场,观众们也响起一轮轮的掌声,高潮迭起!

忽然,乐工们奏起《裴将军满堂势》,场地中的各种演员们四散退去,场外的观众掌声和呐喊声却更加热烈了!

“是她!”

“她来了!”

“终于等到了!”

洛阳老百姓们喜形于色,却让不明所以的柳绘一头雾水,直牵着老娘的衣袖轻声问:“谁呀?他们说的是谁呀?”

尹氏也踮着脚尖在看,笑道:“是她——”

“公孙大娘来了!”

柳绘一听,也立即兴奋得不行——

她也听说过,公孙大娘堪称如今大唐的第一“剑器”高手!

她的剑器舞姿矫若惊龙,一舞可以惊动天下!

难怪现场的这些老百姓都如此激动呢!

柳绘小脸通红,也跳起来不断拍手,却忽然想起一茬——转头看向她那娃娃亲的对象。

可令她诧异的是,陈成仍然如表演开始前一样,紧闭双目,坐如枯松,对周围一切似乎置若罔闻!

哪怕表演如此热闹,音乐如此震耳,八月初五的气温也仍炽热!

只看到他口中不断叨念着,只是隔太远,听不到他在叨念什么。

佛经?论语?还是别的?

那皮肤黢黑的书童江森在侍立在一旁,给他扇着扇子送着风,只是江森显然没有陈家公子那么有定性,不断地伸头晃脑地看着表演的场地,他比任何人都更想看公孙大娘的剑器——要不是他个头够高,肯定被这边的人群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么好玩——他都不看呀!”柳绘自叹弗如,却又为他感到可惜,真想走过去提醒一下他:这可是大唐朝最好看的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呀!

很快,柳绘的注意力又被场中隆重登场的公孙大娘和她弟子们即将展开的盛大表演吸引去了……

这一边,“老和尚坐禅”的陈成倒也不是说对大唐朝的“春节联欢晚会”或者说“中秋晚会”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他知道自己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最好还是不要分了心去吧!

如果你走进他的身边,可以听到他口中念念有词的“魔法咒语”是……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

场中公孙大娘的表演果然非同凡响,柳绘觉得自己的身体都随着对方上下翻飞的剑器起起伏伏,随着公孙大娘最后一声清喝,那剑器脱手而出,被抛起数十丈高!

简直要飞到五凤楼顶去了!

在场观众的心似乎也被带到云端上去了!

等大家目视着剑器从云端落下,公孙大娘如同龙腾一般跃到半空,接在手上!

不差分毫!

在场观众再也忍不住,掌声如潮水一般响彻整个洛阳神都!

“开元二十四年,千秋节诗会——启!”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中年肤白无须、气度雍容的男子,站在二楼紫微观的槛边,面带微笑,不费力气地把声音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这位自然是圣人身边最信得过之人,大宦官高力士了!

“来了!”陈十一郎嘴角露出微笑,双目猛得睁开,精光四射。

他等的便是这一刻——什么公孙大娘剑器舞,踢球爬竿跳皮筋,无非就是后世马戏团的大马戏嘛!

来到大唐朝,最重要的,自然是写诗!吟诗!赛诗!

能写出最好的诗,自然能在大唐朝名扬四海!“天下谁人不识君”!“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如王勃、陈子昂、骆宾王!

能写出最好的诗,自然能高中进士,进而在皇帝身边当上最大的官,如状元出身的王维,当朝宰相张九龄!

能写出最好的诗,甚至能让如今五凤楼上不可一世的高力士给你脱靴子,艳绝千古的贵妃娘娘给你磨墨,让英明神武的圣人、玄宗皇帝李隆基因为怕你厌食不想吃东西,亲手用调羹来喂你喝汤!(李白)

“小陈我别的本事没有,唯独‘中小学生必背古诗70首’背得滚瓜烂熟!记得这么多后世的绝妙好诗,我难道还怕在大唐朝不能出人头地?”陈十一郎自信满满地想,甚至认为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实属“降维打击”!

第3章 高力士的第一道诗题!(第一更)

魏文帝曹丕说文章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杜甫说“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毫无疑问,在文化繁荣的大唐朝,诗文同样非常重要!

甚至最重要!

尤其是诗。

因为严格说来,中国历史只有盛唐这区区数十年里,进士科考的诗赋!

有志于仕途的人们无时无刻不在打磨着自己的诗才,以图鲤鱼跃龙门。

即便无心做官,如“襄阳孟夫子”(孟浩然),因为诗好,哪怕归隐在山野,也不影响他“风流天下闻”。

在玄宗一朝会作好诗,就好比是明清会写八股文,在民国留了洋,在现代九门功课同步学、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翻到烂——不愁以后不能出人头地。

陈成不想带兵打仗,争霸天下;

也不想学会绝世武功,叱咤江湖。

他觉得他来大唐朝走一遭,只要把他脑海中的那些后人耳熟能详的诗词写出来,并把原作者的名字改成他自己的名字——就足够名扬四海,一生富贵了!

去参加科举的话,自己这才“九岁”的年龄似乎太小了,等年龄够了,层层选拔又太繁琐了

唐玄宗的千秋节宴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宴席上同样要比写诗,只要自己写的诗是最好的,最后再拿出一两首千古绝唱,不愁引不起李隆基皇帝老儿的注意。

主意打定,陈十一郎嘴角露出奸诈的微笑,就等着楼上高力士公公出今天的第一道题了——

不错,现场比诗,肯定是命题作文,要不然大家都在家里准备好了过来怎么行?

场中的杂技演员们全部退场,乐队规模也缩减了一半,宫人们进进出出,迅速布置场地——作诗的人一张席子起码还是需要的。

这是今天的第一轮比试,也是给在场的官僚家属中的年轻人一个展现自己才学的机会,上到二十来岁平日无所事事、玩鹰斗犬的青年,下到梳着角辫儿甚至牙牙学语的孩童,都可以参加。

场地前后被分为四个区域,通俗地被称为“上上”、“上”、“中上”、“中”四块,离“则天门”最近的那一块自然是“上上”位,那里甚至有红漆案几、名贵的宣纸徽墨可供使用,而到了离“警戒线”和洛阳平民百姓最近的“中”位,就只能席地而坐了。

大唐朝经常举办科举考试,考试的仪程宫人们也是驾轻就熟,“考场”很快就布置妥当,这是“局促”的洛阳,如果是在西京长安,在规模宏大的“花萼相辉楼”中举办科举考试,那场面才叫真的壮观呢!

第一轮暂且不知现场青少年们学问高低,就按照年龄来排座位。

陈十一郎还没到十岁,比那些吃奶孩子大不了多少,勉强被分到了第三等级的“中上”位落座,但他并不太在意,神情淡定,甚至有点小激动。

同样来凑热闹的柳绘小娘子就不那么幸运了,她只能“屈尊”于最末的“中”位入座,不只年龄的因素,现场愿意参加“比拼”的女孩子们除了少数几个人,大多都在这里坐着。

因为古代女孩子能识字的没几个,更不要说现场作诗了。

也别控诉此时“男女的极端不平等”——在万恶的封建王朝时期,也就民风无比开放的大唐朝才能允许女孩子们肆无忌惮地出来抛头露面,甚至穿着男装在市坊的各处随意游玩。

柳绘因为出自经籍世家,别看才六岁,字已经是认识不少了,作诗力有未殆,在后世还是处于幼儿园学前班的年龄段,尹氏也只是让她“重在参与”一下。

小姑娘被强迫坐在席子上,有些不安分,耐不住性子,所以她隔一会就张头望望前方“中上”位陈十一郎的位置。

两人相隔还挺远的,陈十一郎也没有搜寻他“未婚妻”的意思。

当高力士再一次出现在五凤楼上时,下面眼巴巴的青少年们都知道今天的第一道题来了!

陈成紧盯着这白面死太监的笑脸,自己来之前压的题有没有压上,很快就能知道了。

还没等高力士说完,陈十一郎脸上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一题,”高力士微笑:“题——‘千秋节’。”

“千秋节”写“千秋节”——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送分题嘛!

前两年没考,今年必考!爱背不背!

不仅早有准备的陈成高兴,在场大多数“押题”押对了的人都面有得色!

当今圣人春秋鼎盛,国家也在他的治下达到华夏千年的巅峰,千里富庶,万国来朝!

他是天下黎民的圣君,大小番邦的宗主,草原民族的“天可汗”!

开元十六年,下面的大臣们都说,圣人啊,您的功绩实在是太高了,恩泽实在是太厚了!

这样吧,每年您过生日时我们给您过得隆重些,还把这天设成“国家法定假日”,就叫“千秋节”——

而且还不只放一天假,一放就放三天!岂不美哉!

圣人说:不不不!怎么能为了朕一个人,就这样铺张浪费!劳民伤财!——咱们就从明年开始办吧!

今年不例外,仍然要这样大操大办,圣人也依然如往常一样登楼设宴,与民同乐。

乐队pk,杂耍表演,马跃龙腾,大型灯会——不仅要大家都一起热闹,还要在场文人雅士的妙笔,以“千秋节”为题,用诗作的形式记录下来!

让千年以后的人们,都知道今日煌煌大唐的无限荣光与神武皇帝不朽的功勋!

高力士自己也咧开嘴,看着下面这群孩子眼中满是慈和,没有要在第一题就为难众人的意思。

题目有了,不用废话,开写!

江森站在外围,不能替二公子磨墨,陈成便自己来——心中把自己想好要抄的诗默念一遍,确认没毛病后落笔成文:

“咏圣人千秋节

御气云楼敞,

含风彩仗高。

仙人张内乐,

王母献宫桃。

罗袜红蕖艳,

金羁白雪毛!”

写完五言六句,陈十一郎端详着自己的“作品”,难掩得意之色。

这六句出自杜甫《千秋节有感二首》,写于距离陈成所在的开元二十四年足足二三十年之后,是杜甫经历安史之乱、国家破败之后,回忆起当年开元、天宝年间玄宗皇帝过生日时热闹景象,写下的无限惆怅、神往的诗句。

陈成直接删掉了原诗的开头结尾如“自罢千秋节,频伤八月来”、“桂江流向北,满眼送波涛”这种伤感丧气的句子,截取了中间几句歌颂千秋节盛况的内容,看起来与今天的氛围十分切题,尤其是“罗袜红蕖艳,金羁白雪毛”这两句对仗极其工整,颜色对比格外鲜明,一看就是老杜晚年技艺致臻化境的风格!

自己一上来就拿出了杜甫的大作,搞不好直接就被呈送到唐玄宗的面前被他御览了!

哈哈哈哈!

陈成暗暗得意地想。

这首诗他为了参加今天的比试早就滚瓜烂熟了,写得也非常快,但是他并没有急着交卷,而是等那些小傻瓜先交卷后——有的人一看就是有宿稿,要不然才思再敏捷也不可能那么快,对吧?

看到已经不少人交卷了,陈十一郎才施施然起身,带着“自己”的大作,踱着方步走到前面考官收卷处,递了过去!

身穿深青官服、三十来岁的考官大人,看见是一个小屁孩,本没有太过在意,可略一在他的试卷上一扫,就被镇住了!

好丑的字……

无视陈成拙劣的书法,再去细看他的卷子,考官又陷入了一阵沉思……

陈成也看到考官那种错愕转吃惊的神色,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出所料!杜甫大大的大作,只要是明眼人,肯定都还是识货的嘛!哈哈!

可看到考官若有所思的表情,陈成又不禁有一点点小紧张……

该不会自己抄袭了杜甫大大的诗作,被这位大侠看出来了吧?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现在杜甫已经二十五岁,已经写了很多绝妙的诗作了,而且今年他还就在洛阳——甚至此刻可能就在考场中与自己同场竞技……

到时候大家写重了题……

可怎么办……

“你——”考官指着试卷。

陈成有些惶恐,紧张地屈身行礼:“我——”

“你忘记写自己的名姓了!”考官一脸严肃道。

陈十一郎:“……”

第4章 李林甫的第二道诗题!(第二更!)

“靠!自己吓自己!”

陈成在试卷上写上了自己在族谱上那个有点尴尬的名字,向考官连声抱歉后告退。

来大唐朝的第一场考试——竟然犯了考试中最不应该犯的错!

忘记写名字!(当然,也因为陈成刻意想回避他在唐朝的那个名字……)

佚名,诗写得再好也白搭呀!

搞不好第一轮就淘汰了呢……

好在补救了回来。

至于现场遇到杜甫,来一场“真假杜甫”的pk,那陈成倒不是特别害怕。

因为青年杜甫和晚年杜甫明显是两种风格,现在的杜甫就算遇到同样的题目,写出来肯定是另外一种味道……

青年学子们在比试,另一边也没有闲着,又开始了热闹的歌舞表演,“乐队的夏天”也进入了第二轮。

本来嘛,今天大喜的日子,当然是各行各业都要比赛出最好的才对,才符合积极进取的盛唐气象嘛!

甚至就李隆基本人来说,他对歌舞的爱好恐怕还要更胜于诗词——毕竟后世唱戏的梨园弟子都尊他唐明皇作为祖师爷嘛!

陈成也在乐队附近找了下有没有他那唐朝便宜老爹,啊不,亲爱的老父亲的身影。

陈兼作为这次“封丘乐队”的领队,也不知有没有在数十只乐队中脱颖而出的机会。

柳绘小娘子完成了她在“中”等席位的第一首“诗”,交卷之后,美滋滋地向母亲打手势,显示自己完成得不错。

和柳绘在同一组的大多数男孩子和女孩子都要被淘汰,因为他们的年龄,还是想着怎么把《千字文》前几句背会,更具有现实意义。

在场的有的小孩勉强凑出来五言四句,二十个字勉强算“诗”的东西,更多的人只是写上几个字也就作罢了。

在一旁用怜爱目光看着的各位家长却已经很满意:

咱有招!

在家里提前教好的几个字,不管现场出的题是什么,都写上!

全是吉利话!

有写“圣人万福”的,有写“祥瑞御免”的,再直白点就写上“千秋节”三个字,实在写不了字的,也会教会写“吉”字这种笔划少的,哪怕画个爱心呢!

都呈现给圣人!

表达对他老人家美好的祝愿!亲切的问候!

……

现场写,现场阅。

提醒陈成写名字的那位身穿深青色官服的官员,应该是今日现场的阅卷者了,收卷的同时,他便将诗的品级给判出来了。

不管写了多少句,他看一眼,便随笔画上“中”“中上”“上”“上中”,立即决定了在场小考生们的命运。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批卷完毕,唯一的考官悠然袖手休息,并由手下吏员们向在场“望子成龙”的家长公布这些大唐官二代第一轮的成绩。

这下家长们都一窝蜂地跑去听“唱名”,没人再去看杂技表演了,看起来就好像一场小型科举“放榜”了。

“哎哟,我儿子是‘中上’啊!”

“我儿子也是‘中上’,哈哈!”

“承让承让,鄙人孩子得了一个‘上’,哈哈!”

“我儿子、女儿都得了‘中’,也不错,嘿嘿!”

现场一片喜气洋洋,虽然考官的衣服颜色显示出他是靠末尾的八品官,比在场的大多数人家的官职都要小,只能和柳绘老爸、陈十一郎老爸这种低级官员比一比,可各位公爵夫人、相国夫人仍然向考官的辛苦表示感谢——

这位八品芝麻官脾气不错,别人施礼,他便还礼。

“唔,我还以为我直接就能得到‘上上’的评价了,没想到只得到一个‘上中’呀。”陈成没有家长陪着,知道自己获得的是第二等的评价,些许不满!

暗暗也对那位芝麻绿豆官的考官看低了几分,给了个“不识货”的评价:这位仁兄竟然连杜甫大神的诗都看不过眼?

不知阁下自己是几斤几两呢?

当然,这才第一轮呢,不急。

他也还是留了一手的,杜甫这首诗,被他斩头去尾,肯定影响了完整性。

辞藻够华丽了,但平铺直叙,意思不连贯,还缺一句“托物言志”啦,“借景抒情”啦,“怀才不遇”啦,“壮志难酬”啦之类的总结性妙笔。

这倒不是杜甫的原诗缺少这种感情,只是人家的感情和他现在的感情是相反的,不能生搬硬套呀!

单纯描写场面的话,他最起码可以在杜甫的诗里截取八句描写千秋节盛况,还可以接上的两句是“舞阶衔寿酒,走索背秋毫”,后一句说走钢丝,前一句说的意思是唐玄宗养了一群会跳舞的骆驼,跳完舞之后还会嘴里衔着酒杯把酒敬献给皇上——

这场景别说这时候的人啧啧称奇了,自认见多识广的陈成也没见过啊!

只是今天圣人的这群骆驼还没有上场,自己要是在诗里提前写出来有这事,那不就穿帮了嘛!

不急!不急!慢慢看!

在他自己这样看,旁人可就不是了——这小小稚童竟然能在一众青年才子的环绕下取得“上中”的评价,那可以说是很了不得了,无愧“神童”之名啊!

“陈家这孩子了不得!”

“我还以为别人说这孩子会写诗是谣传呢,哪知道真的会写!”

还有训孩子的:“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你!”

“你什么你!还好意思哭!”

“不要喊我阿母,我不是你阿母!”

“……”

这边柳绘小娘子和老娘也很高兴,不仅陈成得了高评价,更厉害的是——

柳绘竟然没有被淘汰!

幸运地获得了一个“中上”的评价!

进入了第二轮!

别看那些获得了“中”等评价的家长蛮高兴,实际上与之前的座位等级有点差别,第一轮结束实行的是“末位淘汰制”,也就是说名义上说获得“中”等评价,但因为为了好听,没有“下”位,实际上就是最差一级的评价!

所谓的“中”级,实际上就是“不中”,不“中”,用洛阳话来说就是不“行”,不行就要被淘汰了!

“中上”则刚好可以不被淘汰,继续参加第二轮比拼!

柳绘和陈成都能参加第二轮,尹氏很满意,陈神童很不错很了得——但她尹金花教育出来的女儿也不差呀!

对不对?嘿嘿!

没被淘汰的小“诗人”们立即被安排到了新的座位中,根据自己的评价降一级来找座位,参加下一轮:

除了“上上”可以坐“上上”的位置之外,“上中”就坐原来“上”等的座位,“上”等坐原来“中上”的座位,“中上”坐“中”的座位。

至于获得“中”等评价、安慰奖的小宝贝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这一下,在场的小宝贝们就走了七七八八,“考场”区域瞬间空旷起来。

陈成拿了“上中”的评价,坐到了“上”等宽敞的座位,还有一个小矮几供他伏案执笔,心里十分惬意。

第一轮不过是小陈我小试牛刀,看把你们惊讶的!

等着看我下一轮换到“上上”的位置吧!

柳绘仍然坐在自己第一轮的位置,羡慕地看着陈十一郎神气活现地坐在那么靠前、那么好的位置,不得不承认自己和陈十一郎差了两三岁,可学问上差距真的好大呀!

而且他还那么白!比我还白!哼!

众人坐定,等待第二轮诗题的下发——

警戒线外,洛阳百姓爆发新一轮的巨大呐喊,原来表演区域又来了几位“国宝级大咖”,国家队中的国家队,音乐家中的音乐家,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兄弟三人是也!

伴随着他们的,自然是圣人的“皇家交响乐团”,在兄弟三人的引领下,奏响了唐玄宗极其喜爱的《渭川曲》,作曲、指挥、筚篥、奏羯鼓、主唱,都是李龟年一手包办,堪称大唐“第一明星唱作人”了。

李龟年的大名,背过杜甫《江南逢李龟年》的陈成自然也是不陌生,这位“流行巨星”在洛阳可真是了不得,达官显贵要是想让他到府上唱一曲,没有一万钱根本请不动!

有一万钱,人家还不一定乐意去呢!

他的富有程度可想而知了!

光是这兄弟三人在洛阳的豪宅,其规模甚至超过了公侯府第!

只怕仅仅逊色于眼前的五凤楼与上阳宫了!

但淳朴的大唐人还不太懂“仇富”:要不是皇帝过生日,平常洛阳小老百姓哪里有机会听李龟年三兄弟开一下金嗓?

这下连陈成也暂做休息,听听这三位仁兄是否有实力与后世春节联欢晚会男高音三巨头戴玉强、莫华伦、魏松相媲美。

……

“楼上高悬一轮月,云间谒帝紫微宫。”

与此同时,在五凤楼上紫微观中,大唐天子李隆基被他的爱妃、宠臣们左右环绕,笑语不断。

天子沐浴更衣完毕,这是刚刚到的,只见他头戴二十四梁通天冠,身穿赭黄金线龙袍,气宇轩昂,威风凛凛。

高力士向天子呈上了刚刚第一轮诗会中选来的试卷,供天子一一御览。

比较有趣的是,高力士并没有选择那些“上上之选”的好诗,反而大多是孩童的稚笔写就的“吉”“福”“寿”“千秋万世”等等——

越是年幼,越是笨拙的初学字的幼儿笔法,越好!

高力士显然是世界上最懂圣人心思的人,李隆基看罢龙颜大悦,放声大笑,连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并将其呈现给身边的武惠妃看。武惠妃也不禁莞尔,一笑之下,明媚动人。

武惠妃年近四旬,快当奶奶的人了,却仍风姿绰约,魅力不减当年。

如果不是因为姓“武”,她早已经大唐朝母仪天下的皇后了——虽然现在实际上也差不多。

李隆基想看的自然不是孩童这些歪歪扭扭的字,而是能从这些字里看得出来,大唐朝广袤的土地上(1200万平方公里),八千万子民,由上到下,由老及幼,都由衷地对圣天子、天可汗表达出他们最由衷的敬服与热爱!

你看这么小的孩童,尚且知道圣人的无上威仪与不尽福气呢!

“恭喜‘大家’,贺喜‘大家’。”高力士适时道。(注:唐代时近臣称呼皇帝多用“圣人”,和皇帝亲近之人或其近侍称为“大家”)

“喜从何来呀?”李隆基明知故问。

“太宗皇帝有言,‘天下英雄尽入吾彀’,”高力士一本正经道:“如今,天下的‘小英雄’也早早进入大家您的彀中了!”

“妄语矣!”李隆基哭笑不得,但都看得出来他心情更加愉悦了:“朕岂敢比及太宗耶!”大笑之下,赏赐高力士金银帛锦若干,又夸他第一轮“千秋节”的诗题出得很好。

陈成要是知道,肯定吐槽:好?好在哪里?连猪都知道肯定会有这么一题啦!

“力士出了第一题,不知道这第二题谁来出呀?”李隆基环视左右,笑问。

千秋节诗会自然不同于科举考试,题目不会提前准备好,都是现场来提。

可今天高力士首当其冲,地位如果不够高的话,自然没人敢来答腔,做这第二题的出题人。

这时,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加银青光禄大夫李林甫起身,笑道:“我有一题呈于圣人。”

李林甫此时相当于张九龄之下的二号人物,也是丞相,深受李隆基宠爱,地位不逊于高力士。

李隆基笑着颔首表示同意,却见李林甫指着皇帝面前果盘中一物道:“就以此物为题,何如?”

李隆基神色古怪,哑然失笑:“卿……真的要——题以此物?”

第5章 看延禧攻略,学乾隆写诗!(第一更!)

“不会吧?!”

“不可能吧?!”

“这是哪个老小子,头脑被驴给踢了,想出这种题?”

陈成心中暗骂,一脸懵逼。

事实上不只他,现场所有进入第二轮的青年学子们拿到第二道诗题时,都有点措手不及!

实话说,是有点别出心裁……

高力士出题的时候,自己出来宣布就完事了,李林甫出的这第二题并没有直接说,只见一个小宦官手中托着一个果盘,噌噌噌跑出来——一开始陈成还以为是里面觉得水果不够,给自己加份水果啥的,哪知道这小宦官把果盘一揭,说盘中的东西就是第二道诗题了!

你说是啥?

陈成赫然看到,盘子中静静地躺着一根……

黄瓜?!

什么意思?

有何玄机?

陈成眉头一皱,心想难道这是皇帝老儿的什么宝贝?

翡翠雕刻成的黄瓜?

似乎……也有这种可能。

却只见这小宦官将黄瓜在众人面前展示一圈,拿起来放在口里咔嚓一口——

嘎嘣脆,黄瓜味!

“嚯!”陈十一郎身体一个“战术后仰”,又是一愣!

还真特么是“真”的黄瓜啊!

留下一头雾水的青少年们,小宦官噌噌噌带着半截黄瓜跑回楼上,向圣人和李林甫宰相回报去了——他把楼下众人错愕的神情这么一说,李隆基被逗得开怀大笑,手指着奇思妙想的李林甫一脸无语。

李林甫含笑“告罪”,暗暗观察一号宰相张九龄有没有什么反应,见张老头眉头微蹙,李林甫心中不以为然。

李林甫是李唐宗室,严格算起来,他还是李隆基的“皇叔”,因此不是由科举考试来进身上位的,文采平平,打心眼里也不觉得吟诗作赋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甚至对于以张九龄为代表的大唐知识分子们怀有天然的敌意。

让他出题,他看到什么就点什么,不觉得有辱斯文,不觉得自己出的题目有什么轻浮不庄重的。

他就是要用这个告诉张九龄:你们这帮迂腐文人擅长的东西,不过是博圣人一笑的小玩意,没啥了不起。

李林甫是随心所欲了,楼下的学子们可就哭了——

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笔呀!

任谁押题也不会往这上面押呀!

你说黄瓜有啥可写的?既不能托物言志,也没法用华丽的辞藻啊!

这题这么难,偏偏这题还非常关键——

这轮比试之后,圣人便会出来接见万千子民,这时获得“上上”评价,坐“上上”位的人,就能近距离仰视天子的天颜呀!

陈成也感叹失算:

他将脑海中的“中小学必背古诗70首”从头到尾想了一下,似乎也没几首诗里带“瓜”的,更不要说“黄瓜”了。

自己写一首?

别开玩笑了,不怕笑话,别人口中的“小神童”,其实完全不懂诗词格律,什么“平仄”“黏对”“拗律”“十三辙”一概不知,自然也不懂写诗了。

所有他的“作品”全靠剽窃!

也没有人跟我穿越回古代当才子一定要学这些繁杂的规则啊!

那些男主角不都混得很好?

你看好多人穿越到春秋战国,朗诵苏轼的“明月几时有”还博得满堂彩呢!

凭什么到我这里就一定要懂?

这就是小陈同学搞错了,穿越到别的朝代可能真的不一定要懂诗词格律,但在大唐,不懂还真就不行。

……

在穿越已经泛滥于小说、各大古装言情剧的今天,大家似乎都对穿越者“无所不能”司空见惯了,跑到古代造水泥啊,做大炮啊,造驱逐舰统一地球啊,都不是难事。

小陈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好好一个现代五好青年,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怎么就跑到开元盛世中来了!

也没被雷劈,也没被车撞,甚至正处于升职加薪的良好阶段,大好青年,女朋友漂亮,有车有房——一觉睡醒就成了陈家的二儿子了!

穿越之前,他是苏南某五星级酒店的部门主管——我一个好好的做酒店的,到了古代,我不会写诗,不是很正常吗?

本着对“愚蠢的古代人”的轻视,别人主动来教他这些,他都压根不想学。

现在苦了,想憋出二十个字的诗,似乎都挺难。

这要是一个字写不出,或者写出一首驴唇不对马嘴的,自己构建了那么久的“小神童”形象,可就完全崩坍了啊!

陈成一想,脑袋很大。

这也是李林甫的奸诈之处,他自己擅于钻营,也就讨厌如他一般擅于投机取巧的人,出一道怪题,一下子就阻绝在场的大多数早有准备的人——包括小陈在内。

“如今之计,只有这样了!”陈成转动着手中的笔,像他前世做数学题束手无策时那样:“这么写,肯定会很糟糕,但不碰碰运气,肯定就out了!”

“我只盼望,这位仁兄的诗,真的有他自己吹嘘的一半那么好……”

陈成咬牙切齿的,把记忆中惟一一首写黄瓜的“诗”默背了一下。

时间隔了太久,他的记忆已经相当模糊了,他不像点娘小说中那些“过目不忘”的男主角,有那种复印机一样的记忆力,而且高考后连语文课本都全卖废品了。

有点吃力,可他还是记起来了——

他能想到这首诗,还要感谢他的老娘——不是现在即将生“陈十四郎”这个唐朝老娘,而是他在前世真正的老娘。

老娘爱看言情剧,尤其是清宫言情剧,所以在2018年,他就陪着老娘看了一部叫做《延禧攻略》的辫子戏,里面有个皇帝,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写诗,一天要写好几十首,喜欢在古人的字画上盖章,所以,故宫中的字画几乎都有这家伙的小红章。

没错,这位就是传说中一生写了四万多首诗,超过整个唐朝所有诗人加一起的数量,却没有一首诗需要小朋友们背,致力于为中小学生减负的……

“十全老人”,乾隆“大帝”!

陈成对辫子戏兴趣缺缺,《延禧攻略》也只随便瞟了几集,却刚好有一集乾隆大帝“又”诗兴“大发”,写了一首“黄瓜诗”:

“菜盘佳品最燕京,

二月尝新岂定评。

压架缀篱偏有致,

田家风景绘真情。”

写完之后,连女主角魏璎珞看了都吐槽:皇上的诗可真够烂的!

汗……

“自媒体、电视剧里说乾隆的诗烂,都带夸张效果,实际应该没那么差吧?”陈成弱弱地想,反复读了几遍乾隆“大帝”这首“大作”,越读还越觉得喵的……挺顺口……

以陈成目前的鉴赏水平,给他一首诗他也很难评判一首诗的好坏。

让他说这首诗好好在哪里?

他不太好说。

要说乾隆的诗烂在那里?

他也说不清。

他只知道他背得最熟的,期末考试里最常考的,肯定就是极好的诗了。

“不管了,万一这首诗就是乾隆四万首诗里第二好的那首呢?要不然怎么会被电视剧选中?”陈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爱新觉罗弘历的这首诗篡改成自己的再说!

虽然陈成文笔不算太好,简单地改改还是没问题的。

乾隆写的是“燕京”,那就是北京了,现在我们在洛阳!

改!

改成“东京”!

“二月尝新”?

现在八月了!

改成八月!

两个字一改,一首新诗就诞生了!

“千秋节咏黄瓜!”先把题目写上,表明小陈我没离题,高考作文,写上题目还有2分呢!

“菜盘佳品最东京,

八月尝新岂定评!

压架缀篱偏有致,

田家风景绘真情!”

用自己别具一格的“陈体书法”一写,越看越觉得顺眼,越看越觉得自己写得好!

“万一乾隆烂就烂在那两个字呢,而我把那俩字都改了!画龙点睛!点石成金!”陈成美滋滋地想,对于出题人的怨念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陈十一郎第二轮大功告成,那边柳小娘子还没有动笔呢!

小丫头可苦恼了!

四平八稳的诗她都还不会写呢,何况偏题怪题呢!

心想陈十一郎那么会写,肯定难不倒他。

“不写不行呀,不写肯定就被淘汰了!”小姑娘贝齿咬着毛笔,愁死了:“就这么写吧!不管了!”

……

时间一到,又到了收卷时刻。

这次陈成记得写上自己的大号了,可心情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一会儿自信满满,一会儿又怀疑人生,惴惴不安。

就像学霸每次估分都八九不离十,而学渣不到分数下来,都不知道到底考了些啥东西。

虽然上一轮陈成并没有得到“上上”的评价,可他还是引起了考官,那位青衫低级官员的注意,直接冲他勾勾手,示意先看他的卷子。

陈成也不知道对方的“重视”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能硬着头皮把卷子呈上。

哪知道考官粗粗一扫,眉头就深锁起来,仿佛很难决断,一会儿点点头,一会儿摇头,看看卷子,看看陈成,满脸古怪。

他这个样子让陈成更加不安了:大哥,你这是几个意思啊?

好不好你倒是给句话呀?

考官想和他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直接拿起红笔,打分!

陈成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紧紧盯着他的笔端!

上!

上上!

上中也行啊!

最不济——

但考官似乎没有给他情面,大笔一挥,赫然一个“中”字!

中,那就是不中!

陈成不啻于晴天霹雳,他原本想着今天直抵御前,上达天听——可考官这一个“中”字,就可以让自己滚蛋回家了!

乾隆啊乾隆!

弘历呀弘历!

你这老小子还真的是跟传闻中一样——

不!靠!谱!啊!

第6章 陈成淘汰?柳绘榜首?!(第二更)

陈成自从降临这个时代,顺风顺水,每次诗文一亮,谁不把他捧到天上去了?

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自己今天竟然通不过“幼儿组”的选拔!

明明自己连今天见到唐玄宗后要说的话都准备好了,怎样忽悠这个昏庸的皇帝,让他封自己当大官,像给李白那样给自己很多金子,最好再嫁自己十个八个公主啥的……

嗯,唐朝公主蛮淫乱的,还是给自己几个郡主吧!

打住!

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的计划不是好好的吗?哪里出了问题呢!

怪就怪,什么题不好出,偏要出“黄瓜”的李林甫!

怪就怪,什么诗都写得烂,连“黄瓜”都写不好的乾隆!

我以前抄别人写的诗,怎么就没出过问题?

再就要怪——面前这个不苟言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考官!

乾隆爷的大作,怎么着也不会是末等吧?

现场还有很多字都认不全的幼儿园小朋友呢,难道乾隆的诗不比他们的强?

陈成抄袭乾隆的诗,也有这种考虑:甭管他写得多烂,乾隆起码写的还是合辙押韵的吧?

我不信在场的人各个都比他强!

肯定是面前这垃圾考官针对自己!

一大把年龄了,还是芝麻绿豆大小官,还没自己老爹有前途!

所以心理扭曲!

心理变态!

报复社会!

敌视人民!

陈成已经准备好自己面对这糊涂考官该用什么样的言辞反击了:

这位大叔!咱俩没完!你等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嗯,除了用《斗破苍穹》中的这句,还可以用耳根《仙逆》中这一句:

任你修为千载,门徒十万,我辈修士——何惧一战!

走着瞧!

如果对方知道陈成在刹那间产生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一定非常无语……

“嗨!嗨!这位小考生!快快回自己的位置,准备下一轮的诗题!”旁边一声吏员的清喝,让浮想联翩的陈成回到了现实世界。

悲愤的陈成想要反唇相讥:准备?准备个屁!老子都被淘汰了!不玩了!拜拜了!

嗯?

下一轮?

小陈总算没开口,抬头看看考官,只见对方举起自己的《黄瓜诗》晃了晃:“下一场,给我好好写!”言辞严厉,就像责备自家的孩子一样。

“噢噢!”陈成连忙叉手行礼:“省得!学生省得了!”满脸通红,半是惭愧,小碎步后退。

对方举起卷子的时候,分明看到他最终给的评级是“中上”——只差一个“上”字,虽然仍是不堪,但起码留下来了。

这已经要谢考官手下留情了!

对方一开始读完诗之后的反感、厌恶、甚至有些作呕的反应,显示出“乾隆御笔”的确不咋滴,他想给个“中”直接把陈十一郎黜落,绝不是开玩笑!

但不知为何对方最终还是改变了想法。

陈成一边撤退,一边擦汗,心中暗暗为自己叫屈,没想到只写了一首平庸的诗,竟然内心感到如此羞耻!

看来,吟诗还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

青衣考官看着陈成若有所思的小小背影感到蛮有趣,其实陈成的第一首诗就引起他的注意了,而且还非常惊讶,用词的犀利、老辣完全不像少年人应有的风格,连他都要暗暗佩服——只是怕小朋友太骄傲,没给他“上上”的评价。

第二轮写“黄瓜”,多数诗写得都不好,所以考官这个“早慧”的小孩有点期待,说不定和自己一样,也是天赋异禀的诗人呢?

可看到了成品却大失所望,简直不能说是诗,浊臭不可闻!

完全不敢相信两首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当然嘛,对待小朋友,还是要宽容点的。

考官对他接下来的第三轮能写出什么样的东西,很感兴趣。

……

第二轮的“评分”很快就出来了——与第一轮不同的是,大批人获得了“中”的评价,全部被淘汰出局,“考场”瞬间为之一空,稀疏寥落,十不存一,格外残酷。

天子马上就要露面,人少点也好控制安保。

楼下的结果传到上面,李林甫自觉奸计得逞,乐不可支,李隆基听说这种“惨烈”也只能笑着摇头。

好在这还是在开元年间,要是到了李林甫大权独揽的天宝年间,他肯定会说:天下所有有才的人,都已经被圣人选来了嘛,外面一个有才的人都没有了……

最好别考科举,也别写什么劳什子的狗屁诗了……

你还别说,这种蠢话,李林甫真敢说,李隆基还真敢信……

……

当楼下众人得知陈家“小神童”也只获得了“中上”评价时,都非常诧异,看来神童也被难倒了——陈成身上那种“别人家孩子”的光环瞬间就削弱了不少。

柳绘的老娘尹氏自然也惊讶惋惜,可更加令她惊讶的是……

六岁的柳绘竟然在这一轮里获得了“上上”的评价!

我的天!

这是什么情况?

闺女啊,你到底写了什么,获得如此评价!

尹氏看看九岁的“女婿”,再看看六岁的闺女,脑子很混乱……

难道说陈家小子的“神童”根本是吹出来的,而自家闺女才是真正的“天纵奇才”?

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身边一下子就来了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家的妇女,把她围在中间,夸她生了一个好女儿,夸她教女有方,然后责备自家被淘汰的孩子:你看看别人家的孩子,再看看你!人家还是女孩子呢!你也太无能了!

尹氏看着小小只的柳绘昂着小脑袋,迈着神气活现的步子,哪吒头的两个小鬏鬏上下摇晃,从人群中走向“上上”之位;

在看着小小只的陈成垂头丧气,拖着沉重的步伐,从靠前的位置一点点地退到了队伍最后,与老百姓警戒线相隔的那里,在地上满是灰尘的草席上坐了下来……

呜呼啊!惨啊!

陈成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挫败,也没有心思去留意他“丈母娘”和“媳妇”,并不知道一个大唐“土著”,六岁的小妹妹竟然获得“上上”的评价!

陈成只在心中呐喊:等着!等着!下一轮!我一定要“写”出最好的诗!

必定,“上上”!

柳绘一开始得知自己的成绩特别兴奋,可当她看到陈十一郎郁郁寡欢、退居人后,心中一下就有些慌!

等到她来到前排,发现“上上”的位置上竟然只有她一个人!

也就是说,在第二轮中,只有她一个人获得了“上上”的评价!

第7章 天可汗,大唐天子李隆基!(第三更)

周围的人全部对她指指点点!

小姑娘更慌了!

甚至吓得有些想哭!

阿母呢?阿母在哪里?

等回头看到阿母正含笑冲自己点头,小姑娘总算稍许镇定了些。

对于自己能瞎猫碰到死耗子获得第二轮的第一,小姑娘一点准备都没有,也不知道第三题会是谁来出题,会是出什么样的题,自己又该怎样作答呢?

答得不好,会不会影响河东柳氏的清名,会不会影响到父亲当的官呢?

她只整天听阿母“清名”这些,还不知道“仕途”这种更复杂的东西。

柳绘呀柳绘,你刚刚为什么要写那一首诗呢?

唉!

小姑娘正扁着嘴巴难过着,耳畔忽然一首嘹亮的骏马嘶叫,考场旁的表演场地忽然冲进来一匹马来!

怎么突然会有马呢?

还没有等柳绘反应过来,紧接着这匹骏马,又从则天门中奔驰出更多的骏马来!

场外洛阳百姓发出阵阵惊呼!

每一匹骏马都身披盛装,金银闪耀,整洁美丽的鬃毛油光闪亮,脖颈间的花结丝带随风飘荡!

一匹接着一匹,足足冲出来一百匹健硕的神驹!!

这也可以想见五凤楼下到底有多么宽敞了,一百匹马撒开蹄子都没问题,而且这些马儿训练有素,冲到警戒线的老百姓面前就立即反转,绝不会冲撞人群!

这又惊起洛阳人的大呼小叫!

这马儿真有灵性啊!

给坐在最末尾的陈成的感觉就好像小时候看《西游记》片头孙悟空弼马温养马那一段。

看惯了大唐的各位能人的表演,现在看看动物的表演也不错!

而且更加壮观!

这时从五凤楼中也走出来大唐朝的诸多文武官员,日本、新罗、南诏、大食等外国使臣以及各少数民族首领,在中国各式各样的人全部涌出来了!

观看万马奔腾的壮观景象!

如果只是这样话,那也没有什么可以稀奇的,人群中只见刚刚搏得过满堂彩的李龟年再一次出列,取出觱篥(看起来像箫末端接一个小喇叭),吹出一段悠扬的旋律!

紧接着他的,是大唐皇家乐团配合地奏起了雄浑欢快的《倾杯乐》!

这只类似后世《步步高》《喜洋洋》的欢快旋律,此前已经听县城乐队奏过不知多少遍了,可“国家队”就是“国家队”!

听得陈成心神激荡,热血洋溢,一发入魂!

简直恨不得马上站起身来伴着音乐旋律跳一段“鬼步舞”!

陈成刚有这种想法,却有人抢了他的先!

不不不!

应该说是有“马”抢了他的先!

众目睽睽之下,场中上百匹盛装的骏马忽然摇头摆尾,跳起舞来!!

妈呀!有妖怪!

现场包括陈成、柳绘在内,都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爆发出巨大的欢笑声!

看啊!马都会跳舞了!

这还真不是开玩笑,这些马可都是当今天子辛苦训练出来的!

唐玄宗酷爱音乐,癖好舞蹈,又喜欢马,有一天他突发奇想——

把唱歌、跳舞和奔马结合起来,你们说有没有搞头呢?

下面人都说,马又不是人,怎么可能会跳舞!

可圣人就是圣人,他真的教会了这些可爱的马儿跳舞,还教会了不只一匹,足足训练了四百多匹会跳舞的舞马!

这毕竟是洛阳,场面还有所保留,只上了一百多匹马,要是在长安,四百多匹一起跳舞,那才叫绝呢!

当众人看着马儿们随着鼓乐翩翩起舞,还不是瞎跳!

哪里起,哪里伏,卡点都卡得刚刚好!

在场的百姓包括外国人,哪里还有觉得滑稽的心思?

唯有叹服而已!!

潮水般的掌声一波一波在五凤楼下激荡!

马儿们也随着乐曲鼓点,奋首鼓尾、纵横应节,直看得陈十一郎目瞪口呆,柳小娘子目眩神迷!

就在所有人都沉醉于马儿的舞姿时,则天门中又被推出来一尊巨大的“云梯车”,看起来就像要立即攻城的模样,又有壮硕的大力士十数人,身上扛着木板,在云梯上搭起“桥”来!

“聿聿聿聿——”一声马的叫声格外分明,只见其他马都仍在跳舞,有一匹领头的马忽然又奔跑起来!

骐骥一跃,便是三丈!

只见这匹骏马就像是脚踏青云一般,一跃而上云梯,再跃,纵身而上三层高的木板!

被底下的大力士举了起来!

这匹马就像在云霄之上,可一点儿也不恐高!

旋转如飞!

不仅如此……

“看,那匹马嘴里叼着什么东西!!”

众人循声看去,果然,这匹马嘴里还衔着一个不明物体!

“原来,不是骆驼,而是马吗?”陈成看到这里才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

他下意识觉得骆驼温顺,训练起来还马马虎虎,骏马的性情那么激烈,怎么可能像小白兔那样服服帖帖呢?

看到眼前的景象,他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是多么匮乏!

没错,马口中衔着的,正是一枚金杯!

这正是献给圣人的金杯!

里面盛满了,琼浆玉液般的陈年美酒!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匹骏马从大力士的头顶上的踏板一跃而起!

目标!

五凤楼!

“哇——”

“啊——”

“嘶嘶——”

观众们倒吸一口凉气,那马与五凤楼还有数丈之隔,却一跃就跃到了二楼紫微观前!

杯中的酒,丝毫未洒!

果真神驹也!

神驹腾云驾雾般地到了楼上,显然是在那里等待它的主人。

而它的主人,也已经在它落脚的地方等着它。

事实上,这个人不仅是这匹马、楼上一百多匹马的主人,也是四海八荒,天南地北所有人的主人!

天下共主!

宇宙主宰!

天可汗!

开元神武皇帝!

大唐天子李隆基!

现场惊呼声此起彼伏,原本站着的全体官员百姓很快便哗啦啦伏倒了一大片!

“吾皇万岁!”的喊声直上九天!

陈成也是恍惚了一阵子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应该像现场这些人一样“五体投地”——要不然就会被治大不敬之罪。

楼上的人,便是唐玄宗?唐明皇?杨玉环的公公兼男人?李隆基?

只见那匹舞马,也如同楼下的万千臣民一样,微蹲后腿,屈下身体,衔起酒杯给天子敬酒祝寿!

一派华丽不可复制的景象,现场山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52岁的李隆基捻须而笑,彷佛他真的可以活一万岁的那种气派,从马儿那里取下了金杯,拍拍马的脖子,自己深饮了一口!

“万岁!”楼下山呼。

李隆基又摸了摸他的爱驹,抬了抬它的大脑袋——杯中酒还盛一半,倒入它的嘴中!

那神驹显然也是“嗜酒者”,摇首摆尾,奋蹄雀跃,高声嘶鸣,显然格外受用!

“万岁!”楼下再一次山呼。

李隆基笑,冲着他的万千子民抬抬手:“都免礼吧!”

每一个起身的百姓,脸上都是涨红的,仿佛天子那半杯酒,喂并不是马,而是喂给了他们每一人一般。

“与马同饮,与民同乐。”这种花里胡哨、虚头八脑的东西,是李隆基在位几十年中最擅长的,偏偏他的子民们都很吃他这一套,直到他作古数十年后,仍然有许多人怀念此刻盛世的情境。

舞马,是玄宗过寿时必有的盛况,早在张九龄之前得宰相张说,就曾写过《舞马词》说:

彩旄八佾成行,时龙五色因方。

屈膝衔杯赴节,倾心献寿无疆!

陈成在现场看完唐玄宗这场好戏,心情十分复杂。

畏惧?

有一点。

尤其是看到这么多人卑躬屈膝、与专制王朝最高统治者那种无上威仪,难免有些小怕怕。

佩服?

那没有,惊奇倒蛮惊奇的。

像大唐百姓一样喜悦?

似乎也没有——因为他很清楚安史之乱后大唐的惨状。

也知道开元之后,唐玄宗是怎样越来越昏聩,亲手葬送他这一片锦绣河山的。

到那时,山河破碎,百姓离乱,命如草芥,一派碧血满地白骨撑天的景象,想起今时今日,楼上这位“圣人”该怎么想呢?

第8章 张九龄的第三道诗题!(第一更)

天子和他的马喝过酒了,就可以轮到底下人了。

衣饰华丽的宫人们手捧金樽,闪耀夺目,出来给文武官员和贵宾们斟酒。

天子也没忘记洛阳百姓们,大力士们抬着硕大的酒缸,酒香扑鼻,一直抬到“警戒线”之外,走进人群里——任人取用!

即便圣人已经取出无数美酒,也不可能洛阳城中每个百姓都能分到,于是很快皇帝赐酒的酒缸前就排起了长龙,能分到一杯、饮到一口的,都不啻于天上琼浆,仿佛一口下去便可延寿十年,喜悦荡漾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站在警戒线席子边的陈成也分到了一杯金樽中倒出的“御酒”,却没啥心思来喝。

满耳充斥着高声喧闹,远处城楼上的“圣人”看起来格外模糊,即使对方开口,也很难听到到底说什么。反而有点“羡慕”一旁的书童江森,他个子高,看得远,说不定还能看清李隆基脸上是一颗痣两颗痣还是三颗痣。

真是懊恼!

刚刚要是乾隆能把诗稍微写得好一点,自己就不至于坐在离李隆基那么远的位置了!

陈成把乾隆的祖宗,从努尔哈赤到雍正骂了个遍,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不成器的玩意!

完全没有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觉悟。

隐约中看到李隆基又举起了金杯:“朕给提一个!”——陈成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者根本没听见,只是他脑子中臆想的。

见皇帝再次举杯,楼下万千民众有酒的也都举起酒来,祝福声传满洛城:

“陛下万年!”

“大唐万年!”

“长安万年!”

“洛阳万年!”

“上上”位的柳绘也笨拙地举起她的那杯酒,怔怔地仰视着神武皇帝——她发现此刻自己竟然是楼下离天子最近的那个人!

我该有什么礼仪吗?

我也要说“长安万年”吗?

这些阿母都没教过啊!

真是的!

看着天子,她有些怯怯的,不知道能不能这样直接盯着皇帝的大脸盘子看。

李隆基也发现楼下这个小姑娘,看到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大觉有趣,问左右:“哪一家的?”

高力士已经知道第二轮获得第一的是柳察躬的女儿——天子问了,便适时作答。

“哦,河东柳从裕的孙女。”李隆基点点头,表示知道。

这两位都是大唐县一级的低级官吏,声名都不显,但圣天子博闻强识,尤其是那些有点年龄的老官吏,他基本上都能把出身、履历说个大概,这也是开元年间吏治那么清明的原因所在。

打量一下柳绘,李隆基微微笑:“好女子也!”冲着小姑娘扬了下酒杯,示意她“走一个”。

柳绘受宠若惊,连忙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虽然是低度数未经蒸馏的清酒,可她从没喝过酒,一下子就辣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看得楼上李隆基大为欢乐,对高力士说回头把柳小娘子的诗拿过来给他过目一下,随即缓步走回紫微观中,身后又响起一片“圣人万岁——”的欢送声。

“靠,这就走了?”陈成大失所望,唐玄宗自己今天是“见”到了,可别说搭上话了,就看见一个轮廓!

连对方究竟长得跟画像上像不像都不知道!

一无所获!

心中更恨乾隆了,这次不只是从努尔哈赤开始骂了,直接从努尔哈赤的祖父塔克世、老爸觉昌安开始骂,一直骂到乾隆的重孙媳妇慈禧太后……

“千秋节诗会——第三场,现在开始!”

一声吆喝把陈成拉回现实,看来诗会也只剩下最后一轮了,也不知李隆基还出来不出来了,他不再出来的话,就算自己这轮抄上李白、杜甫、白居易、苏东坡的代表作,也没啥用啊!

陈成愁眉不展,长吁短叹。

第三轮出题的人就更加了得了——

当世文坛宗主、中书令、金紫光禄大夫张九龄!

当然,不是他来出题的话,也无法压过高力士与李林甫。

这几年随着天子年龄渐长,已经有怠政、贪图享乐的迹象,如果不是宰相张九龄掌控大局,这煌煌盛世恐怕早就不能延续了。

只是如今张九龄也已经年老体弱,加之总是找皇帝的茬儿,渐渐失去了圣眷,朝堂上的局势可以说岌岌可危了。

但就现在来说,他的威望、在万民心中的地位仍然无可撼动。

张九龄没有亲自露面,而是将诗题写在了宣纸上——

经两个俏丽的宫女展开,上面赫然书写着“五凤楼”三个大字!

字体流畅,力透纸背,显示出极高的艺术造诣!

“光这幅字我偷过来,留存到后世,那可是能值相当多的钱呢!”陈成暗暗想着,张九龄是千古景仰的君子,他出题果然就不会走那些歪门邪道,故意刁难人!

虽然陈成一时想不起来有什么写“五凤楼”的诗,但是写“楼”的可是不少,“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之类,这题可选择“借鉴”的诗有很多,不怕。

正构思着,身边一片骚动,抬头一看,身边来来往往到了很多身穿官服的人!

搞什么?

听了下旁人的一轮才知道,圣人一时起意,想知道这些已经当上“大唐公务员”的大官小官们,有没有忘记基本功啊?

不要光靠小孩子,连带着让宰相大人把他的这些下属们都考一遍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

于是,五品以下的官员们都被拉过来,要求现场作一首诗。

这可把许多人都难坏了,有的人不是靠科举上位,有的人书本都丢了好多年了,搞突然袭击,这谁顶得住啊!

等会儿一个字憋不出来可就出丑了!

很多人比刚刚的陈十一郎还要苦恼……

“有了!”陈成想了片刻,已经想到可以从李白那里剽窃一首了,这是他在小学二年级的课本上学的:

“夜宿山寺

作者:李白

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

恐惊天上人。”

只需要把“危楼”改成“凤楼”,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五凤楼真的有百尺高嘛!

而且最后的“天上人”还有拍唐玄宗马屁的作用,可以说非常契合。

按说抄袭李白的大作,风险还是很大的,毕竟李白这个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嘛!

但好在李白目前的名声还没到后来那种恐怖的全民程度,而且抄李白的诗也有个好处,即便不知道这首诗李白现在写出来了没有,但李白不是爱喝酒嘛,他自己写过什么东西,很快就不记得了,他自己临死前也说“平生所作,十不存一”,就算他来跟自己对质一首诗的原作者是谁,陈成也丝毫不怕。

“就是这首了!”陈成感叹了一下九年义务教育的好处,很快就把二十个字的诗写好了,正在这时,他听到耳畔传来惊讶的声音:“苌儿——你怎么在这里?”

陈成转头一看,更加惊讶:“爹地——你怎么!也在这里?”

坐在他身旁席子上的,正是他那八品封丘县丞的老父亲——陈兼。

“我还以为,以我儿的才学,已经坐到最前面去了呢!”陈兼指着顶顶前面的位置费解道。

陈成:“……”

第9章 与啰嗦的父亲同场比诗!(第二更)

“苌儿——”

“父亲大人能不能不要用这个名儿唤我?”

“怎么?难道你不喜欢为父给你取的名字嘛?”

“不敢,不敢。”陈成非常头疼:“父亲,我们能不能说点别的事情?”

“好的呀!”陈兼欣然同意,深吸一口气,然后连珠炮般发问:

“我儿不是说稳获‘上上’吗?”

“我儿不是说独占鳌头不费吹灰之力吗?”

“我儿不是说除了你,在座的都是垃圾吗?”

陈兼连珠炮般地发问,陈成愈发窘迫,在家牛皮吹炸了,现在这就叫“现世报”啊!

“呃,那个,”陈成打断父亲的话:“你带来的乐队呢,表现如何?”

陈兼:“……”

好吧,父子二人同病相怜,陈兼的“封丘乐队”在“乐队的盛夏”比拼中第一轮就出局了……

“不是我们封丘的乐工不好,是对手太强了呀!”忙了一天忙了一身汗的陈兼叹息道,让他这个读书人去搞乐队的事的确是为难他了,并不是人人都像当今圣上那样诗词歌舞,打球斗狗样样精通啊!

陈成默默翻了个白眼,然后问:“父亲现在也被要求作诗吗?”

“是的。”

“有准备吗?”

“这个这个,”陈兼有点不好意思:“你知道的,为父擅于文,不擅于诗呀!”

陈兼是开元十二年进士出身,大唐的进士科录取率极低,考死记硬背的“明经”要多,所以说“不擅长作诗”肯定是自谦之词了。

可是陈兼自己也觉得挺奇怪,以前诗兴还是很旺的,他的那些好朋友如高适高达夫啊都是很会写诗的,可自从生了二儿子之后,自己写的诗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奇了怪哉!

莫非自己的才气都被二儿子吸走了?

陈成见父亲这么说,叹了口气:“父亲忙了一天也辛苦了,这样吧——”瞅周围人都不注意,亮了一下自己的卷子给老爹看:“这首诗给你用吧,我自己重新写一首……”

“这怎么行!”陈兼严肃道:“大丈夫行事于世,当——”

“我的不就是你的,你的不还是你的嘛!”陈成一听他那些迂腐的儒家信条就头疼:“咱爷俩就别分谁跟谁啦!”

“善!”陈兼说了一句好,觉得养儿子还是不错的,悄咪咪地把儿子卷上的文字都偷瞄过来,并不忘严肃批评:“你这书法还要加强啊!”

“……”陈成:“好——”

把李太白的大作读了两遍,陈兼忍不住击节赞叹:“好诗哇!”

陈成心想:李白的诗不好的话,就想不出还有几个人的诗好了。

“但是呢——”陈兼一本正经道:“你这写的还是有点毛病的,‘手可摘星辰’,太夸张了!别说百尺高楼,千尺高楼也摘不到星星啊!这句要改,改成……嗯……改成‘首可观星辰’,似乎也不好,现在天还没黑呢,哪里看得到星星?不好,不好!”

“还有不敢‘高’声语,‘高’,前面第一句已经出现过了,这就重复了!改成‘大’,‘不敢大声语’!”

“最后一句似乎也有点问题……”

陈成看着把诗仙大作改得面目全非、仙气全失的老父亲,十分无语,也懒得与他激辩:“父亲您想如何,便如何就是了!”

转回头去,思索李白、杜甫已经剽窃过了,应该再去剽窃谁的诗作呢……

这个时候,李林甫笑容可掬地从五凤楼走出来了,身后跟着几个“马仔”,来到了考官的位置道:“王监察,这一轮你且歇息,我亲自评阅。”

青衣官员叉手行礼,表示遵命。

小朋友的诗自然可以随便他来评,但现在被“考”的还有许多比自己级别高的官员呢。

张丞相出题,李丞相评选,似乎也合情合理——尽管对于李林甫的“才学”,真正有识之士只会嗤之以鼻。

“李丞相亲自评选第三轮”的消息也很快在下面传遍,大小官员和优秀青少年代表们自然更加不敢懈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陈成可就老大不乐意了——刚刚第二轮就是这奸相出的怪题,如今第三轮他又想插一杠子!

烦不烦人啊你!

而且更重要的是,李林甫一当考官,你诗写得再好也没用——连杜甫去参加科举都没有考上呢!

杜甫大大怎么可能写得不好?还不是这个大奸臣玩个小把戏,跟年老昏聩的李隆基说:皇上,人才全被你选来了,所以民间根本没有哪怕一个能人了!

最后一个人都不录取!

你说杜甫有多冤枉?

李林甫这老贼根本把写诗当放屁!

如今这世道啊,真的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出来当评委了!

细想一下,约略可以猜出对方意图:

在场几百号“考生”呢,李林甫大人有这闲工夫不去拍皇上马屁,过来搞古诗词鉴赏?

无非是他要从中作梗!

那些支持张九龄的,诗写得好的,他一个都不选;

支持他李林甫的,他的那些党羽,诗不管写得怎么样,只要有几句吉利话,他都要选出来,献给皇上,在皇上面前赚个好眼缘哩!

最后一轮,就是“看人不看诗”了!

陈成透过现象看本质,心里凉了半截,知道诗写成啥样都没辙,何况李大人没啥鉴赏眼光,诗写得再高明,人家不一定看得出来。

悲愤啊!

陈成有点理解古代那些因为言路闭塞、奸臣当道,所以才华不能施展的诗人的辛酸了。

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他这么枯坐了一会儿,脸上时而恍然,时而忧伤,时而愤怒的表情让邻席的老爸很奇怪——进士及第的陈老爸已经把李白的诗二十个字改了十六个字,正在那洋洋自得呢,看到儿子一个字没写,困惑道:“苌儿为何又不写了?”

陈成捂脸长叹:“这道题我不会做!太难了!太难了!不!不!”

(另外,不要叫我苌儿,叫我‘袁华同学’,谢谢!)

……

李林甫倒是没有当一个大奸臣的觉悟,虽然意图早就被睿智的男主角一眼看穿,可他还是装模做样地看看这个考生,再看看那个考生,显示出他也是很关心大唐朝官民的文化修养的,时而还会很温和地关怀下考生:

热吗?

渴吗?

墨水够用吗?

眼睛酸不酸啊?酸不酸?

“口蜜腹剑”说的就是他,搭配上唐高宗时“笑里藏刀”的李义府,他俩人还真是绝配。

李丞相转着转着又回到了第一排,来到柳绘小娘子的身旁,看看这个女娃娃在写什么——

之前又是凭的什么,获得了第一。

第10章 陈成!上上!

柳绘面对张丞相出的这道题似乎也没什么心得,半天没动笔,现在刚开始写第一个字。

李林甫看着她写了一个“一”字。

等一会儿,写出第二个字,是个“上”字。

第三个字,又是一个“一”字。

第四个字,还是个“上”!

第五个字,换成了“又”——嗯,还是没有超出三个笔划。

第六个字还是“一”,第七个字还是“上”……

靠,小姑娘你不会准备“一”“上”“一”“上”永无止境、无限循环地写下去吧!

李林甫哑然失笑,差点把鼻涕喷出来了!

从这上面看,这小丫头片子根本就是刚刚才学会写字啊!

写的还都是不超过三划的最简单的那几个字呢!

是哪个糊涂虫把才会认字的小娃娃选为“上上”的……娘嘞……

……

李丞相耐着性子等待各人把诗写完,提前交了卷子的人他也装模做样地现场给了评价——

不要看低李大人,李大人又不是文盲!

质量高低他大概其还是知道的,他要卡的是那些重点人物,他李大人的跟屁虫们,是“中上”,他就给拔高一级到“上”甚至“上中”,张九龄的那些追随者,应该是“上中”的,他就给降一级到“上”甚至直接降到“中”,让你滚蛋。

想得“上上”?门儿都没有!

至于七品芝麻官、八品芝麻官、九品芝麻官、小朋友们的诗?

对不起,李丞相忙的很,哪有时间哪!

不!看!

拜拜吧您嘞!

在李大人和他请来的几个“帮闲”郭慎微、苑咸的“神速批改”下,甚至比王监察更快,就把大家的结果给公布了出来!

“严迥,中上!”

“姜度,上中!”

“房琯,上!”

……

听了一会儿,后知后觉的一些人才得出了与陈十一郎相同的结论,那就是李丞相根本不是真的来评诗的。

这也太有失偏颇了啊!

读了一会儿,人群里有的人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知道李丞相偏心,谁知道李丞相这么偏心啊!

有的人明明是靠家里关系当官的,大字不认得几个,却也在英明神武的李丞相的评断下获得了“上中”的评价,反观张丞相的那些朋友、门生,才名再高,能得个“上”就不错了……

真是贻笑大方啊!

李丞相学问不高是事实,比如有个故事说,李林甫后来独揽大权以后,主持选拔官员之事,候选人的判语用了“杕(di)杜”二字,李林甫不认识“杕”字,对吏部侍郎韦陟说:“这里说‘杖杜’,是什么意思?”韦陟不敢说“右相您读错了”,只能跪在地上,低头不敢说话。(也有可能不只害怕,韦大人笑到“肚子胀”。当然这俩字是生僻字,现代人不认识很正常,但这是《诗经》里的,《诗经》在当时是必读的书籍,考试也是头两年不考的话今年必考——说明李林甫连《诗经》都没看过。)

笑着笑着,大家都不笑了。

而李丞相,仍然是一副似笑非笑,和蔼可亲的样子。

大家总算知道,李丞相都做得这么明显了,就是让大家伙儿都来站队了。

跟着李丞相我,吃香的喝辣的,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不是梦。

要是再去支持风烛残年的张九龄,你们就等着老子扳倒他后,慢慢治你们吧!

不服气?有本事来打我呀!嘻嘻嘻。

原本欢天喜地的节日,气氛忽然有点僵。

许多正直的官员都默默无语,神情凝重。

大家都知道,李林甫一手遮天的时代不远了。

是同流合污,还是与这伙奸人分道扬镳呢?

真的是很难的抉择呀!

成绩仍然在揭晓着——

“王维——上上!”

王维是张九龄的忠实拥趸,但他的才名实在是太大了,看来李林甫也不敢轻易给他稍微低一点的评价。

“封丘县丞陈兼,上中!”

听到父亲获得了第二等的评价,陈成幽幽一叹:老父亲啊老父亲!

让你不要瞎改你瞎改,你xx!

让你不要自己写却自己写,你xx!

板上钉钉的“上上”让你掉了一级,你xx!

好诗给你了搞得儿子我反而没有诗来抄,你——

“颍川,陈苌——”

陈成听念到了自己,停止了脑海中改编关晓彤名曲《你xx》,举头看——

“上——上!”

陈成笑了。

不出所料。

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中。

今天,终于在三轮过后,拿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上上”评价!

陈成微笑着向周围议论纷纷的官人和家属拱手,表示“承让”。

吃瓜群众就是这么真实,上一轮还觉得这“神童”浪得虚名呢,现在立即又立即把他捧到天上去了,成为教育孩子的举例对象。

能不吹捧吗,你可要知道李丞相的评选下获得“上上”评价有多难!

还是在这么多科举胜利者的共同竞争下获得的!

还有几个长舌妇围到了陈兼身边(这在明清男女大妨下是不可能的),询问陈兼的育儿经。

陈兼也很健谈,侃侃而来:首先呢,要早睡早起,不要熬夜,然后呢,要锻炼身体——什么?你问的是怎么教的,而不是怎么生的?我也不知道啊,天生的呗!所以我还是跟你们讲讲我是怎么生这个孩子的吧,如果还是不懂,这几天我还在洛阳,可以登门去指导……

陈成告别眉飞色舞的老爸,跟一直关注着他的江森比划了一个“666”的手势,然后昂首挺胸地走向最前排的“上上”座位。

终于可以坐到那里了!

早这样,根本不至于唐玄宗只看到一个影子!

其实想想,陈成又觉得好笑,他第三轮的“诗”,写得更差。

甚至比乾隆的诗还差!

这玩意……真不能称作诗了!

刚刚陈成想明白关节之后,知道写什么好诗都没用,要看站队,可他老爸芝麻大官,李丞相根本不在乎你加不加入他的family。脑子里乱得很,也根本想不出来什么应景的诗!

心中一片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沮丧!

杜甫都吃瘪,你能不吃瘪吗?!

“五凤楼——五凤楼——”陈成翻来覆去念叨着:“五凤楼前呼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也不知怎么的,脑子里一下子蹦出来这么一句。

上一轮要“感谢”《延禧攻略》,这一轮呢?

感谢另一部古装剧,《九岁县太爷》?

这个电视剧上面讲的是乾隆年间(靠,又是乾隆?),一个很会对对子的九岁小屁孩凭借对上了乾隆的对子,当上了县令的故事。

当时乾隆的上联就是“五凤楼前呼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屁孩对“十字街头叫老爹,老爹老爹老老爹”。

嗯,有那么点意思。

第11章 哎呀妈呀,叫谁媳妇呢!(第二更)

这故事版本多了去了,另外就有说故事不是发生在乾隆时期,毕竟不能所有事情乾隆这家伙都插一脚啊,有的说是发生在武则天时期,从她那时候有了“万岁万万岁”。

也不能怪电视剧编剧不去“考证”,编剧当然不可能自己写对联,都是用的人家现成的传统对联和故事来改。(就像作者菌写这本书,用到的很多诗也不可能全是我自己来写,也要用古人的诗句——但我和别的小说作者不同,我还是会偶尔亲自上阵来写的,哈哈哈哈!)

陈成来到这个时代后就明白了,这故事当然也不是发生在武则天时期——毕竟她那时候这里还叫“则天门”呢,“五凤楼”是当今天子李隆基即位后才改的。

不管了,反正今天我在这里,“五凤楼前呼万岁”这个故事的主角就换成我吧!

只是为难的是,这是个对联,不是诗啊!

还缺两句呢!

而且也不知道这两句符不符合诗的规则呢?

默念两遍,似乎不是很符合……

有点像顺口溜……

顺口溜嘛,顺口溜,那我就顺口胡诌呗!

到时候就说我写的不是“格律诗”,而是“古风”?嘿嘿。

陈成一时也不知道能不能从别的地方找两句来接上,接上会不会很违和。

诗的规则他只知道要押韵,押韵知道,中国有嘻哈整天“单押”“双押”什么的嘛。

前面两句的结尾,都是“岁”,还有什么诗是以这个结尾的嘛?

五凤楼前呼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如——徘徊庭树下,

然后——自挂东南枝?

“噗!”随机组合完之后,陈成自己都乐了。

这个肯定不行,而且还不押韵——押是押的,但不是第四声呀!

想呀想呀,还真的让他想到两句!

这又要感谢他看过的另一部古装电影了!(合着这小子在现代啥事不干,每天净在腾讯视频上看电影电视剧去了……)

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

这上面东方不败就有四句“顺口溜”(陈成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诗):

天下风云出我辈,

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谈笑中,

不胜人生一场醉。

这几句似乎还蛮契合耶!

应该是押韵的!

可“江湖”跟五凤楼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前两句pass掉。

后面这个“皇图霸业”似乎跟唐玄宗挺契合的,就用这个不错,稍微改一改——

谈笑中?

谈笑中——樯橹灰飞烟灭?

不好意思,背串了,但是“谈笑中就灰飞烟灭了”很不好,改掉!

不要“谈笑”!

严肃的!

改!改成……

嗯,“掌控”,“皇图霸业掌控中”,不错!

“不胜人生一场醉”,似乎太消极了,改!

不要皇上他一个人醉!

要让皇上把大家都灌醉!

让大家都感动到流泪!

“天子百姓——一起醉!”

嗯,看起来……还有点意思。

就是最后一句似乎太直白了一点。

说干就干!

谁说我只会抄别人的?陈成小笔刷刷刷地就把自己第一首“原创度达百分之35”的大作完成了:

“万岁五凤楼

五凤楼前呼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图霸业兴盛中,

今夜全民一起醉!”

真正写的时候,机灵的小陈同学又改了几个字——因为他听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说不定自己背了这么多诗,已经有了很好的语感,自然而然地知道怎样改动才最顺口——到时候你们拿我的诗去和韵书一对,还完全合辙哩!

小陈美滋滋地想。

只是等他交上卷子,自己再看一眼时又忍不住有些犯恶心。

肉麻!

相当地肉麻!

不管了,随他去吧!

……

这就是陈十一郎这首“上上”大作时怎样写出来的全过程。

他觉得自己很肉麻,哪知道李林甫比他还肉麻,甚至嫌他还不够肉麻——

这句“万岁万岁万万岁”实在是太迷人了!圣人一定非常喜欢!

所以当负责阅小朋友诗句的流氓文人郭慎微把这首“诗”交给李丞相时,李丞相相当满意,直接定为“上上”,卷起来插在自己袖子里,等会儿面呈圣人,自己来做第一个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大忠臣。

……

陈成来到了心心念念的“上上”之位,摩挲着上等红木做成的几案,感慨万千:

诗写得再好都没有用,最管用的还是拍马屁啊!

千古铁律,古人诚不欺我也!

只是自己现在来得晚了点,唐玄宗早到屋子里去跟武惠妃嬉戏去了,可能都不出来了,让我坐这儿也没用啊!

天色已经暗了,有说等会儿会还有灯会可看——圣人宠爱的巧匠毛顺,是大唐朝最会做花灯的人,给圣人做了三十座灯楼,每座都有一百五十尺那么高——比五凤楼还高!

陈成听了心里就暗暗吐槽,比五凤楼还高,那你特么藏在哪里呢?

而且就算观灯的话,那也是正月十五上元节才好看,现在是八月,看什么灯呢?

估计是没有的。

陈成对看灯啊什么的也没啥兴趣,08年奥运会那烟花表演才叫真的好看呢!

这大唐朝的夜景,只怕连他前世所在的香格里拉酒店晚上点了灯都不如……

正浮想联翩着,身边又有人坐下,陈成连忙去看——他只知道王维也获得了“上上”评价,他还没见过李白、杜甫,难道今天可以见到王维王摩诘这尊大神吗?

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副意想不到的形象:

个子小小,脸蛋姣姣。

两个鬏鬏,东歪西倒。

眉毛挺粗,鼻子蛮翘。

晃着脑袋,哼着小调!

妈耶!王维现在怎么还是个小孩?

啊不,王维怎么小时候是个女孩?

不不不,错了错了全错了!

陈成见鬼了一般叫道:“媳妇儿!你怎么在这里!”

在他身边坐着的,正是他娃娃亲的对象,他老爸陈兼的好友柳察躬,他老妈骆氏的闺蜜尹金花的掌上明珠!

柳绘小娘子是也!

柳绘小娘子完全没料到陈十一郎会这么生猛!

她年龄不大,却已知羞!

小脸本来就被老娘涂得通红,这下红色晕开,红透到了脖子根儿!

“哎呀妈呀!你管谁叫‘媳妇儿’呢!”柳小娘子霞飞双颊,啐他道:“凑(臭)不要脸!”立马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一副“我不要听我不要听”的模样。

陈成无语。

柳小娘子羞了半天,也没人理她,羞够了,悄咪咪把两只小手放下来了,好奇地问:“你怎么——认得我?”

第12章 偷偷去瞧未婚妻(第三更)

陈十一郎明明从来没有见过我啊!

当然,今天之前,她也没见过陈十一郎。

刚刚陈十一郎去拜会阿母的时候,机灵活泼的柳小娘子明明早早就躲到桌子底下去了!

只见陈成左手一个慢动作,比划了一个“v”;

右手一个慢动作,又比划了一个“v”;

将两个“v”放到头顶上,像兔子的两只长耳朵——

弯了两弯,陈成道:“我早就看见你啦!”

柳小娘子摸了摸头顶两个“冲天鬏”,恍然大悟,心想阿母把两个辫儿梳得太高了,的确很容易暴露!

可陈成说的确是假话——他可不是今天第一次见这个小姑娘。

本来嘛,穿越到古代对于习惯现代都市夜生活的陈成来说,着实无聊得过分,一到晚上就执行“宵禁”,连家门都不能出,既不能玩手机看直播上网,也不能开黑吃鸡王者荣耀,连想找一本休闲的读物都找不到,可不闲得蛋疼了嘛!

而且受限于如今这副幼童的身躯,想要去体验一下大唐的风花雪月场所也“未满十八岁和狗免进”啊!

无聊啊!没事干啊!

所以,只要稍微遇到有点新鲜的事他都要第一时间去看看。

家里给他定了“娃娃亲”,他可不得第一时间去看看他的对象吗!

是肤白貌美大长腿呢,还是黑丝短裙小妖媚呢?

都行啊!哇咔咔!

当陈十一郎踩在江森的肩膀上爬上他柳叔父家的后院围墙后,看到了正在院子里玩的他的小“媳妇儿”,大失所望!

没有大长腿,没有黑丝小短裙!

他只看到一个估摸着还在上幼儿园年龄的小萝莉,一本正经地在院子将几个小石凳一字排开,每个石凳都被起了名字,在那里当“老师”教小朋友读《千字文》呢!

更可气的是,其中有一个叫“陈家二郎”的石凳,教什么都教不会,所以每天都要被严厉的“柳老师”打很多遍。

呃……

陈成迅速回到家里,试探着问老娘,能不能把这门亲退了啊!

家世什么的无所谓,关键是陈十一郎我喜欢年龄大的。

正所谓:

女大一,正是妻;

女大二,正心仪;

女大三,抱金砖;

女大四,很合适;

女大五,赛老母……

啊呸,不不不,对陈成来说,不要说大五岁了,大十五岁也没关系啊!

只是不知道二十四岁的大姐姐们看不看得上他。

老爸老妈可能很难理解二儿子这种悲愤的心情——

本来么,他在上一辈单身了二十四年,才有了第一个女盆友,相处还没一年,就穿越到古代来了。

到了大唐,实打实地已经单身了九年——而且在可见的未来几年里仍然不能谈女朋友,要是等柳家的小萝莉长大成人,怕是还要十四年啊十四年!

这一算,他起码要单身足足四十七年!

这换谁能够顶得住哇!

苦啊!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是萝莉控!我不要玩养成!我对小屁孩没有兴趣!我不要知法犯法!我不要三年起步最高无期!

但就目前来看,两家好得如胶似漆的,一时半会儿,结亲这事黄不了。

除非他陈十一郎惹出天大的纰漏最后收拾不了局面,人家跟他分道扬镳。(最好不要轻易立flag哟!)

看到这妮子就装作不知道吧……

所以,当刚刚瞥到小朋友躲着他时,他也装作没看见。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有些出乎他的预料,这小丫头片子出奇的“强”,自己有那么多后世的诗可以抄,才拿到一个“上上”的评价,按道理这小姑娘怕是认识的字还有几个,竟然拿了两个“上上”评价,还是连拿两个!

难道……

这小妮子也是穿越的?

北大中文系才女意外卷入时空裂缝,穿越到唐朝当女皇帝?

那我和她岂不就是,就不就是——

工藤新一和灰原哀?

陈成盯着小姑娘的脸仔仔细细看,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端倪——这种冒昧的目光盯得柳小娘子格外不好意思,简直要扭头躲到那边阿母的怀里去了!

“你怎么能这样盯着人家看呢!”柳小娘子有点生气,又啐他一口。

“哦哦,没什么,”陈成没有一点“登徒子”的觉悟:“就是最近你好像瘦了,小朋友,是不是又没在家好好吃饭呀!”他一副教育小孩的口吻,没把小姑娘的愤怒当一回事。

说的也没错,前两个月看小姑娘还带点婴儿肥,现在连下巴都能看出来了。

柳小娘子又不开心了:盛唐可是以“丰腴”为美的,瘦不拉几的说明家里肯定没钱,胖成球那才叫真美呢!

她挺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我瘦了?乱说!”

小丫头还挺凶,陈成打个哈哈:“关心一下嘛!”这不就跟后世“吃了没”“天气真好”,只是个开场白么。

他不关心小朋友计较的那些细枝末节,毕竟小朋友都是给两个糖就能哄好的,他更关心的是——柳小妮子凭什么也能力压群雄,拿到“上上”呢?

“不对啊,”陈成皱眉思索着:“我记得你阿母说,你到现在也就刚学了《女训》、《烈女传》啊——什么时候学的作诗?”

柳绘瞪着一双萌萌的大眼睛,人畜无害道:“我不会作诗啊!”

陈成眼睛瞪得比她更大:“你也不会作诗吗?”回过神,自己这个“也”字实在是多余,暴露了什么,“咳咳”两声:“你真的——不懂作诗?怎么可能?那你前三轮写的是什么?”

是了,她和自己一样,都是穿越来的,都是靠抄袭后世诗人的大作来招摇撞骗!(不对吧,要是男女主角都是穿越的话,那可是“双穿”,剧毒无比,在点娘中文网上肯定扑街的!)

这下柳绘小娘子十分得意,一副终于在某件事上超过陈十一郎的样子,翘着下巴,晃着脑袋。

“快说快说!”陈十一郎很严厉,就像柳老师在后园中一本正经地教训“陈家二郎”那样。

“嘿嘿,”柳绘小娘子毕竟是一个非常善良活泼的小朋友,没卖关子:“阿母早就猜到今天会出‘千秋节’的题目啦,所以她写好了一首,让我背会了过来写——这首诗我都在家里写了好几天了,闭着眼睛都能写出来!”

洋洋得意地把她老娘做的诗背给陈成听了,的确晓畅明白。

陈成暗想:没错了,也是提前押对题了!

古代女子读书识字的不多,尹氏还能做得诗,的确也是书香门第的家学渊源了!

“可第二轮呢?”陈成又想到那根该死的“黄瓜”了,第一轮能压中题不奇怪,可第二轮怎么可能押中?

要是这也能押中,那穿越的就不是柳小萝莉,而是她妈了!

甚至穿越都不止,还要有特异功能!

“第二题?第二题不是阿母帮我写好的呀!”柳小娘子继续一脸无辜,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第二题,我是照着你给的诗写的呀!”

“啥?”陈十一郎更加意外:“我什么时候给你诗了?”还特么写的是关于黄瓜的诗!

“就前几天!”

“……”

第13章 我抄袭你的诗得的第一呀!

我只给我喜欢的妹子写过情诗,“左手画个龙右手画一道彩虹”之类,怎么会给你写呢?

看着小姑娘很严肃认真的样子,陈成也只能从脑海中检索——

想啊想啊,真的让他想起来了!

大约个把月前吧,尹氏到陈家来串门,对陈成的老娘骆氏说,家里这女孩子皮呀,吃饭不好好吃饭,想起来玩什么,不玩到开心不吃,吃一半说自己“吃饱了”,碗一推就继续耍去了——

陈成一听,小孩子挑食——这都是惯的呀,打一顿就好了!

十分郑重地建议丈母娘:可不能由着她来!小心营养不良,长大了也不长个子!

看尹氏也不像舍得打孩子的妈妈,陈成说“我来写首诗给她看看!”

感化她!

教育小朋友要知道引导!

于是就现场“创作”了一篇流传千古的《悯农》诗: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粒粒皆辛苦!

粒粒皆辛苦!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转过头三天,陈成问岳母,他那感人肺腑的诗作有没有感化小朋友?

尹氏答:柳绘说农民伯伯实在是太辛苦了,为了不让他们那么辛苦,小姑娘决定!

彻!底!绝!食!

陈成:“……”

这不是什么大事,所以陈成转过头就忘了。

现在想想,要说诗给她的话,有且只有这么一首啊?

“你说的是这个吗?”陈成道:“不会还真是‘锄禾日当午’吧?可是……这个跟‘黄瓜”……”

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啊……

“改改,”柳绘眨巴着大眼睛:“改改不就行了嘛!”

跟陈十一郎还真是相同的调性……

“怎么改?”陈成向来被当作天才少年,没成想今天竟然要向一个六岁小朋友来请教!“第一句,锄禾——”

“锄苗呗!锄苗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汗滴苗下土呗!”

“第三句呢,谁知盘中餐——”

“嘻嘻!”柳小娘子乐开了花:“更简单了呀!谁知盘中瓜!”

“粒粒——”

“个个!”柳老师严肃地纠正了陈十一郎错误的量词用法:“个个都辛苦!”

陈成:“……”

心中快速念一遍:锄苗日当午汗滴苗下土谁知盘中瓜个个都辛苦——

别说啊,还真能说得通呢!

题目起做“悯瓜农”谁能说不行……

陈成差点瞬间泪流满面:

枉我自诩才华盖世,孤篇就可盖压全唐!

却哪知道头脑还没有一个六岁孩童灵活呢!

来这里之前李绅的两首《悯农》还就是陈成的重点押题对象,毕竟质朴简单,却又直入人的心扉,还不怕李绅跑来跟他打版权官司——这小子出生于距今三十六年后呢!

只要出的题是“国家关爱三农问题”啊之类的,他立马就可以套上。

谁知道今天皇上过生日欢天喜地的,压根就不关心啥农民不农民的!

现在看来,原来机会早就摆在自己眼前,可自己没抓住!

也不得不承认,不能低估小朋友的智慧啊!

陈成感慨了良久,又问:“那刚刚你坐在这里,看到圣人了嘛?”

“看到了啊!怎么,你没看到吗?”

“嗨,我不是离得远,看不清嘛。”

“我看得可清楚了呢!”柳绘又很高兴的样子:“圣人既威严,又英武!我都不敢盯着他看呢!”

“哦。”陈成心想,可不威严么,今天全场这么大排场,只为了凸显李隆基一个人的无上皇权——连从后世来的自己,原本对出身论、血统论完全不感冒,也很清楚即便是封建君主,那也只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可却不得不承认!

自己被惊讶到了!

震撼到了!

吓到了!

“圣人还让我也吃酒呢!”柳绘还沉浸在方才圣人只与她一人有过交流的美好回忆中,感到很荣耀很开心。

“哦。”陈成不得不说,他心里有点酸溜溜的。

忽然,柳绘又看着他,弱弱地碰碰他,认真地软软道:“对不起。”

陈成不解:“为何?”

“我抄了你的诗嘛!”

“哦。”

“可我不是故意的呀!”柳绘有点小委屈:“我又不会写,只能抄你的诗了。我怕我写不出来——”

影响到河东柳氏的“清名”。

扁扁嘴,有点想哭。

这么小的小孩,思想负担竟然这么重!

陈成温和道:“没关系的,我再写一首也没什么难的。”心想:虽然你是抄我的,可我还不是抄的别人的?

天下文章一大抄,看谁会抄不会抄嘛!

最有机会接近皇帝的一轮,自己偏偏抄了最不会写诗的乾隆的,你说该怪谁呢?

陈成努力让自己心里平和些,忽然琢磨过来:“不对啊!第二轮你得了‘上上’也就罢了,怎么——”

第三轮,还是“上上”?

“我还是抄的你的诗呀!”小萝莉萌萌地无辜道。

“还来?”陈成哭晕:“你不是说我只‘写’给你一首诗吗?”就算薅羊毛,你也不能只在我这一只羊身上薅啊!

把我薅得跟葛优似的,多难为情!

“对呀,”小萝莉很确定:“没错。”

“哪里还有别的诗呢?!”

“有的。”小姑娘想了想:“确切地说,是你最近写的所有诗,我都有。”

陈成:“……”

苍天呀!大地呀!这是什么情况!

“阿母说,你的诗写得很好,我也可以学学,所以就找了你的很多诗给我看。”

“那也不至于我所有的诗你都有啊!”陈成有气无力,自己横行于大唐,依仗的就是自己脑海中这套《中小学生必背古诗词70首》啊,这些都让别人知道了,那我还玩个毛线啊!

陈成一向很小心的,不到重要场合,轻易不吟诗的,吟诗一定要周围有很多老爸的朋友,很有名望的那种,出去了帮他宣传“神童”之名。

“是这样的,”善良的小姑娘给他讲来龙去脉:“你每次写了草稿,不满意,扔了,我阿母看了觉得挺可惜的,就跟你家的人说好了,写废的诗不要扔,都交给她,她带回家去给我看。”

陈成:“……”

竟然还有这种事吗……

我那些哪里是“草稿”,每一首都是精品佳作!

怕自己时间一久忘了,所以反复书写的!

哪知道这些都让柳绘母女得了去!

完了!完了!全完了!

这些诗原本在这个时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现在柳绘知道了,柳绘她妈也知道了,柳绘她妈告诉柳绘她爸,再在大唐那些长舌妇的圈子里宣传“女婿”最近又写了什么诗,一传十,十传百,自己一点保留都没有了!

这样,即便在一段时间里大家都会传颂自己的“诗名”,可是自己再也没有新的作品,日后只能被传为“江郎才尽”的反面教材啊!

“是谁?是谁泄露了我的诗稿?”陈成伤心欲绝且愤怒,恨死把自己的“草稿”拿出去给人的那个人了——

还没等柳绘开口,陈成自己已经猜到了是谁“出卖”了自己!

第14章 和小媳妇的初次亲密交谈!(第二更)

江!森!

除了他,还有谁能每天自由出入自己的书房!

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顺走自己的诗稿!

江森啊江森,想不到啊想不到!

想不到你这浓眉大眼、黑不溜秋的家伙!

今天也叛变革命了!

我说怎么你跟我丈母娘那么熟络呢!

见面就打招呼呢!

想不到早有不可告人的py交易!

早知道我就该以“非法入境大唐”为由,把你遣送回莫桑比克老家啊!

哇哇哇!

气死我了!

“还,还有谁?”陈成心哀欲死。

“什么还有谁?”柳绘不解。

“就是说,”陈成有气无力:“还有谁也知道了我最近写的这些诗?”

“没有别人了呀!”柳绘叫道。

“真的?”

“真的!”

“阿母说你写这么多诗很辛苦,很不容易,”柳绘也察觉到陈成焦躁不安的心情:“说不能轻易给旁人看了去,说成是他们写的,而我们是——我们是——”小姑娘说着说着,脸一红,不好意思说下去。

而我们是“自家人”,看看无妨。

“甚至连阿爷都还没看过呢!”柳绘向陈成保证道,她老爸三月就出外为官了,最近都不在家。

知道只有柳绘和她老娘看过,陈成一下子心中安定不少!

太好了,太好了。

为今之计,先把面前的小女孩一把掐死,再干掉她老娘——这个时空中又只剩自己知道那些绝妙好诗了!

哈哈!

说干就干——

陈成转头看看此刻正看着他,一脸关切的小媳妇儿,哑然失笑!

怎么可能有这种不着调的想法!

算了吧,知道了就知道了,又不少块肉。

毕竟岳母大人说得对,“都是自家人嘛”,看看何妨!

“那你这一轮写的是‘我’的哪一首作品呀?”陈成心下宽慰,又忍不住开始装逼。

“就是那首,”柳绘似乎都对他有点小崇拜了:“‘一上一上又一上’呀!”

“嗯?这个嘛?”陈成挠挠头,怎么把这个也抄上了?

不觉得这首诗挺“不着调”吗?

“这首诗好奇怪啊!”柳绘道:“你写这首诗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啊?”

陈成刚要开口,一想——要是把“一上一上又一上”与唐伯虎的故事再讲一遍,肯定又要用很多字,读者们该怪作者“大水逼”了,忍住了,道:“这个改天我再跟你说。”想想唐寅这首打油诗还蛮有意思的,所以自己隔断时间就写一写,气象也很开阔,被选为“上上”也说得过去。

“噢,好吧!”柳绘有点小小的失望,但想到别的事情又很高兴:“哎哎,有个问题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你,你回答我好吗?”

陈成心想小朋友哪来的这么多问题啊,但这不是一般的小朋友,耐着性子道:“什么问题?”

柳绘好奇道:“‘汪东城’是你的绰号吗?”

扑通!

陈成被雷得外焦里嫩。

汪东城?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以前的绰号有很多,像什么andycheng啊,hai哥啊,宝贝成啊……一大堆,稀奇古怪,但还真没有“汪东城”,毕竟学生时代他听周杰伦,不听“飞轮海”。

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你怎么会这么问啊?”

“我看你那些作废的稿子上都署名‘汪东城’啊!”

“哪有!”陈成头摇得像一个拨浪鼓。

柳绘给他比划,说这几个字她一个都不认识,最后还是老娘见多识广,说他写的是“狂草”,并认出来是“汪东成”,教给她的。

陈成看她连说带比划,才明白她表达的意思——

哭笑不得!

原来,陈成字写得一般,唯独前世在酒店时总是要签名,所以“陈成”二字写得很溜,并发展出来很夸张的艺术体:从上往下,一路斜着绕圈圈写过来,非常难辨认的情况下,尹氏就把“阝”看成狂草的“汪”,简体的“东”她也能认出来是“東”,“成”的问题不大,“汪东城”便是这么来的。

这么看来,简体字简化得还真有点道理呢!

感慨完,又觉得自己真正的名字不大好向小丫头解释,半默认自己的绰号是“汪东城”。

哪知道刚说完“曾用名”,柳绘就问到了陈成现在的“名字”——

陈兼喊陈成“苌儿”,那陈成在唐朝的名字自然是“陈苌”啦!

“陈苌……苌……苌楚?你阿爷,嗯……伯父怎么会给你取这么难听的名字?”

一说到这个,陈成的眼泪差点就要下来了:你问我,我问谁啊!

本来从现代回到古代,还是姓陈,不用改叫“令狐”啊,“拓跋”啊这种古怪的姓,还挺好的,而且这个“苌”字,读作“chang”第二声,跟他原来的名字读起来也很像。

按说很幸运啊!

可是,意思不好啊!

苌楚——你当是什么东西呢?

说出来可能不信……

猕猴桃……

原因是陈成的老娘骆氏在怀他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到——

嗯,我们先看看别人的老妈是怎么做梦的。

汉武帝老娘王氏,梦到太阳,生下汉武帝,所以汉武帝是“太阳之皇”。

李白的老娘梦到太白金星入怀,生下李白,所以李白字太白。

陈成的老娘,梦到一个……

猕猴桃……

古代叫“苌楚”……

所以给他取名字叫“陈猕猴桃”……

甚至兴致勃勃的陈兼已经把儿子弱冠时才要取的“字”都事先取好了,叫“梦见”。

陈苌陈梦见——做梦梦见了猕猴桃,怎么样?意境足够美吧!

哈哈哈!

见陈成陷入了沉思,表情纠结,柳绘通情达理道:“噢!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陈成叹口气:“谢谢。”

柳绘又问:“你喜欢什么颜色呢?”

陈成挠着脸:“有很多……譬如绿色啰。”

柳绘很惊喜:“绿色?就像猕猴桃那种绿色嘛?”

陈成:“……”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小妹妹你会不会说话啊!

你应该说,就是“柳叶”这种绿色吗?

我说是。

你再问,为什么呀?

我说:因为你姓柳啊!

然后呢,我就开始唱:“若不是你突然闯进我生活,我怎会把死守的寂寞放任了……”

不是很浪漫吗?

算了,跟小屁孩谈撩妹的技巧一点意思都没有……

麻烦你不要再提“猕猴桃”了,你妹的猕猴桃……

“你平常除了写诗之外,你还有什么嗜好?”

“也没什么特别的了,平时就是看看书,听听音乐,唱唱rap咯。”

柳绘很惊讶:“哇,你会rap?!”

陈成:“是呀!”

柳绘更加惊讶,提高了声调:“哇!你会唱rap啊!”

陈成被她说得有些发毛,弱弱道:“怎,怎么了?”

“啥,啥叫……rap啊?”小姑娘有点懵圈。

陈成:“……”你什么都不知道在这里说这么起劲干什么……

当然,你要是知道什么叫rap,什么叫嘻哈hiphop,那才真是见鬼了……

第15章 自家的猪终于拱白菜了!(第三更)

“所谓rap,”陈成清了清嗓子:“就是:春季里开花十四五六,啊六月六啊看谷秀啊春打六九头——”

“嗯这首难度系数太高,不是玛丽基斯无法演绎出神韵,我换一首——”

“哟哟!”陈成比划了两个“westcoast”的手势:

“ayo!

everybody我要在你头上暴扣!

nofly!

我根本不是idol……”

“咯咯咯咯!”柳绘被他逗得花枝乱颤,笑得半天直不起腰来:“这叫‘rap’?好好玩呀!”

陈成自己也乐了,怎么自己今天突然就搞了个逗小孩玩的业务!

“哈哈”干笑两声:“有空教你啊!”

柳绘重重地“嗯”了一声,笑得眉眼弯弯:“好呀!”挪了一下位置,离陈成又近了一点:“你身为‘天降神童’,‘出口成诗’,会不会有很大的压力呢?”

陈成打了个响指:“这个问题问得好!这个压力呢,说真的,真是相当的大。所以我一有空就出去旅行,解解闷,这你懂不懂……”

……

两个小朋友交头接耳,欢声笑语,聊得非常开心,看得远处的尹氏和陈兼也为两个孩子能和睦相处感到很高兴:看看他俩,性格很蛮搭的嘛!

从小青梅竹马好玩伴,长大了……

嗯,暂时还是不要管长大了怎样吧!

陈兼捻须而笑:自己家养的猪,才这么小,就知道拱别人家的白菜了!

“还有啊,我问你——”

“好了好了!你这孩子!问题也忒多了一点!我口都说干了!你能不能歇一歇啊!”陈成差点被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姑娘问疯了,天知道这小丫头哪来的那么多问题,真成了“十万个为什么”了!

好在“上上”位的酒水和糕点都供应个不停,陈成一杯接一杯地喝,虽然是低度酒,可渐渐的还是有点多了,头脑晕晕乎乎的,疲惫地敲敲桌子:

“那个,服务员!给我上一扎扎啤,20串烤串,谢谢!”

“什么?没有?看看,把我都气糊涂了,那——给我们这两桌来两壶葡萄酒!冰镇的!‘葡萄美酒夜光杯’么!这个肯定有……”

“什么?有?但是不给?气死小爷了!别看不起人啊,我们两个可都是‘上上’之位,圣人说了,美酒、美食随时供应着!懂吧!”

“再送你两句诗,‘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还有两句,叫‘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你再不给我上!我可要出门了!不跟你们玩了!哼哼!”

“你看,我就说有吧?舍不得给我!——来,这位同学,尝尝圣人的葡萄酒,”陈成给柳绘倒上一小杯,果香浓郁,扑鼻而来:“那个,那个,waiter!再给我们上盘水果!对对对,来两盘瓜果拼盘——记住!不要——

“不要黄瓜!不要猕猴桃!”

“还有,你这个服务员!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生气给魔鬼留余地!”

陈成见自己吃了这么多东西,喝了这么酒,也不见李隆基再出来——

一直眼巴巴地看着,却一直都没见到人影。

知道这家伙怕是不会再出来了。

心中感到很不开心:

第三轮的马屁算是白拍了。

除了拿到一豪华自助餐,啥都没有了。

也没有近距离看马跳舞,皇上也没给自己敬酒。

这次恐怕是离皇帝最近的一次了,等来年李隆基带着朝臣、皇室和他那些回跳舞的马回到长安,自己恐怕也无法再次参加皇帝的“千秋节宴”或者“上元节宴”了——毕竟他老爹当官的地方离长安那可就远了去了。

自己来到大唐,第一次想要出人头地的尝试,就这么结束了。

结束就结束吧——

按照很多书上的写法,“七年之后”“十年之后”——转瞬自己就是小青年,那时候才是自己施展才华的时候。

到时候通过科举考试,入朝为官,再同李隆基对面而谈!

刚有点热血澎湃,陈成又发现,七年、十年实在是太久了,自己等不了哇!

而且到那时候,已经是天宝年间,杨贵妃、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史思明,一个比一个坏啊!

还有科举直接就被李林甫给玩废了……还是省省心吧……

想到此,陈成更加郁闷,只想拍桌子,再让“服务生”把大唐最烈的酒给自己拿来!

喝!

不醉无归!

正在这时,柳绘惊喜叫道:“哇!快看!花灯!”

“胡说!这又是不是元宵节,放什么灯楼啊!何况原本也没说有这一项……”陈成循声看去,五凤楼上浮现巨型灯轮!

高达二十丈!

五凤楼下顿时明亮了一片,光彩照耀在每个人的脸上!

灯轮上边缠绕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装饰着黄金、白银、珠玉,悬挂花灯足足有数万盏之多!

万灯齐明时,缤纷五彩、霞光万道!

“花树”盛开处,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灯山上的每一盏灯上,还彩绘有各种人物!

彭祖、扁鹊、高柴……全是历史传说中的长寿之人,或者说“人瑞”。

原来今天虽然不是元宵节,但是毛顺大师发挥了自己专长,给圣人制作了这么个“应景”的作品。

陈成没忍住,望着明明如火的灯轮,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

这才是一座灯轮,若到上元佳节日,三十座灯楼耸立于兴庆宫,整座长安满城灯火,该是何等景象!

心折于这夜晚璀璨的夜景,陶醉于莹莹如琥珀的葡萄美酒,更为每个普通人那种由衷高兴的神情而内心柔软。

这些被视为底层“愚民”的人们,衷心地祝愿当今圣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不仅是一句客套话,恐怕真的是眼前每一位大唐百姓的愿景。

太平盛世的日子实在是太短了,大多数时候的中国普通老百姓,都是很苦很苦的。

劳作一年,却被盘剥得没有一点余粮的时代,在历史上比比皆是。

能生活在如今这个时代的大唐人,是多么幸运且幸福啊!

陈成原本带着“彻底的唯物主义的历史观”,对以唐玄宗为代表的只知道享乐的、无比腐朽的“封建统治阶级”,是持彻底的批判、否定态度了,哪怕他死了,也要踩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就说今天这场规模宏大的“生日party”,花费的金额恐怕是一个天文数字!

甚至不用去列举别的项目,单说眼前这座不知道有什么玄机、比五凤楼还要高的灯轮,花费的金钱就足够不知多少普通家庭花费一年了。

可是真的不值得吗?起码,今天全洛阳的百姓都开心到家了。

除了圣人生辰举办的这种“大酺”,大多数时候不要说三五成群句中饮酒了,晚上想出来都没门。

虽然说只是为了“圣人”一个人高兴,可是全洛阳人、全天下人都跟着一起分到了点好处。

就像后世的法定假日——管你是为了什么理由呢,只要能让普通人多一天带薪假期,那我们都举双手赞成!

陈成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改变自己的一些刻板映像,改变下自己的活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陈成吟诵着,背了两句想起来要提醒一下身边的小朋友不要再剽窃“他的心血”,扭头一看——

刚刚还一直嚷嚷着要看灯楼的小萝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真是小孩子心性啊!”陈成摇摇头,脱下自己的缺月衫盖在她的肩上,不要着凉了。

小朋友果然续航能力还是差,不够持久啊!

哪像我们,充电五分钟,疯玩两小时的!

正遐想着,城门中又走出一个身穿华服的宦官,口吐芬芳:

“圣人口谕,宣封丘县丞陈兼之子——陈苌觐见!”

陈成半晚上的酒意瞬间全醒了!

第16章 宣陈十一郎御前觐见!(第一更)

“大唐开元二十四年,千秋节音乐大较,获得魁首的是——”(史书还真是用的“音乐”二字。)

巨大的吆喝声把睡梦中的柳绘惊醒,抬起头,茫然看着四围。

母亲正含笑看着她,挥动小团扇给她送着风,见她醒了,举起手帕擦了擦闺女嘴角不自觉流出的涎水,温声道:“再睡一会儿?”

柳绘摇了摇头,前后左右张望。

“乐队的夏天”经过三轮比拼,也终于决出了最终的胜负。

进入导师“终极考核”的三只队伍分别是:天子御用乐团、故歧王府乐队、宁王府乐队,各自都有自己的杀手锏,歧王府请来了李龟年伴奏,天子乐团则征用了他的兄弟李彭年去伴舞,自然都是如虎添翼。

音乐家三兄弟另一人的李鹤年,则是被李隆基的大哥宁王李宪请了去当主唱,宁王甚至不顾身份的尊贵,亲自上阵,为李鹤年的演唱用羯鼓伴奏——

三只乐队都是“国家级”,结果并不出人意料。

去年春天的“五凤楼音乐大会”,进入决赛的三只队伍也有天子御用乐团、歧王府,所不同的是宁王没有进决赛。

要知道,当今天子的皇位,可是他这大哥硬要让给他的,饶是如此,宁王最终也只能屈居第四,没获得一个安慰奖,可见当日比试的公平性了。

那一次大比唯一进入三甲的民间乐队,是怀州刺史领来的怀州歌舞乐团——

这位刺史老兄足足用豪华雕车运来了几百名乐工,全穿着绣花衣服,驾车的牛都被打扮成虎、豹、犀、象的形状,音乐性不够,那就用场面来凑呗!

奢靡程度看得都城洛阳的老百姓们都一愣一愣的。

怀州刺史以为自己的大手笔拍到了皇上的马屁,拿了三等奖之后非常高兴,哪知道皇帝称赞了怀州乐队的表演后,忽然感伤地叹口气说:“怀州之人,其涂炭乎!”(怀州的乡亲们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你这么个狗官,要受苦了!)

当即贬怀州刺史为散官,他的马屁可以说是拍到马蹄上去了。

李隆基固然贪图享乐,但是就目前来说,他还没有糊涂到昏聩的程度。

下面官吏为了讨好他,肯定要花大笔钱——不从老百姓头上盘剥,他们还能自己生钱不成?

别看天子过生日大讲排场,但乐队过来了,哪怕一件乐器没有,手拉着手唱两句“祝你生日快乐”,天子也不见怪,甚至还要褒奖地方官的“介洁质朴”。

出了去年的事,今年各县的规模都缩小了不少,连陈兼的封丘乐队都没带架子鼓鼓手(当然本来也没这个),大家都走走过场,最后看皇上弟兄三个人的乐队神仙打架就好了。

“获得魁首的是——”宣布结果的公公有点《我是歌手》主持人的意思,磨蹭了半天,就是不说结果。

“是——”

“歧王府!”

歧王府爆冷取胜天子乐队!

拿下了开元二十四年“乐队的夏天”总冠军!

现场百姓大多认同这个结果,也一起为前面所有精彩表演喝起彩来!

柳绘跟着围观百姓一同鼓掌,问老娘:“猕猴桃呢?”

尹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猕猴桃?什么猕猴桃?”还以为女儿睡了半晌睡迷糊了。

“就是陈十一郎呀!”柳绘叫道,前后左右找遍了,都没有看到陈猕猴桃的身影。

“他呀,”尹氏摸摸女儿头顶上的小鬏儿:“进宫面圣去了!”

……

陈成半醉半醒,稀里糊涂地就被宫里来人带到上阳宫里去了——天子在五凤楼亲切接见了外国使节和洛阳百姓之后,便摆驾回宫,在那里宴请四品以上高级别官吏。

陈成浑身酒气,醉眼朦胧,衣冠不整,带他去的小宦官急得不行——在天子面前失仪可是大罪!

赶忙推他进了一间偏殿,上来四五个宫女,七手八脚地把陈十一郎扒了个干净,狠狠地搓洗了一遍,随即给他换上一套大红的衣服,搞得像结婚小新郎官似的,用鲜花香薰把小陈薰得香喷喷的,味道浓烈差点把小陈薰吐了,搞定完这些,才把他带到上阳宫观风殿外候着,等待皇帝宣见。

此时在大殿之中,也是一派灯火辉煌的景色,天子、贵妃、宰相、贤臣济济一堂,大臣们还不忘向圣人纷纷呈上自己的贺礼,收到生日礼物的大唐天子龙颜大悦,纷纷看赏。

当然不要以为是后世和珅祝寿乾隆那样,一送就送许多金银珠宝、名人字画,李隆基的臣子们寿礼都很简朴:

一面铜镜而已。

稍微不同的就是上面会刻上“千秋万岁”的四字铭文,故名曰“千秋镜”。

收了臣子的礼物,富有四海的圣人自然不会没有表示,相应的也会赐四品以上官员金镜、珠囊——你送我一面铜的,我回给你一面金的,是不是有点“金斧子银斧子”故事的味道?

大唐天子过生日送镜子的由来,自然与英明神武的太宗皇帝李世民有关啦,这位老哥有句名言嘛: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这样便发展出唐代的独特风俗。

“好了,众卿的礼物朕都收到了,朕也赐回礼给众卿了,”李隆基笑眯眯地:“那么现在开始作诗吧!”

众大臣:“……”

果然不出所料,作诗这一项仍然还是少不了啊……

别看四品官以下官员都已经被宰相考过一轮了,包括宰相大人在内,四品以上的大官们,也要有随时被圣人考核的觉悟啊!

不要说他们了,天子自己也不会闲着,只要手痒,他也会动御笔来写诗的。

此刻在殿内的大官们,只能放下手中美酒美食,接过宫人们双手奉上的笔墨纸砚,开始作诗。

当然圣人不会为难他们,诗题早就提醒过了,咏“千秋镜”是也。

既然写诗,李隆基便把在殿外等候半天的陈十一郎想起来了:“那个很会作诗的小神童呢?过来了么?宣他进来吧,凑凑热闹!”

陈成已经在观风殿外被晾了半天,脚都站麻了,一听要宣他,不啻大赦,连忙随着小宦官进了去。

不过看到里面情景,小陈又是一愣,还以为是进了高考考场,连皇帝李隆基都紧紧盯着诗稿,似乎正推敲着字句。

小宦官让陈成先不要作声,给他在末席安排坐下,等圣人吩咐。

大臣们作诗作到一半,外围宫人前来汇报:音乐大较比的结果已经出来了——

“哦?”李隆基眼前一亮,停下自己手中的笔,兴致勃勃问:“此番可又是朕拿下了第一?”这次又拿第一,天子乐团可就是十三连冠了。

“回禀圣人,夺魁的是……是歧王府!”

李隆基听完了“歧王府”三个字,愣了愣神,半晌无话。

不知发生什么的大臣们也纷纷停笔,看向他。

李隆基指节在面前的案上轻轻一叩,语气满怀惆怅道:“惠文太子薨逝,于今已整整十年了!”

第17章 开元诗榜、歧王诗榜、玉真公主诗榜!(第二更)

李隆基口中的“惠文太子”,便是刚刚音乐夺魁的“歧王府”的歧王,本名李隆范,唐睿宗第四子,李隆基的四弟,他哥当了皇帝后他便避他老哥的讳改名叫了李范。

唐玄宗以喜欢杀儿子著称,在这之后的开元二十五年,曾在一天内连杀太子在内的三个亲生儿子,也曾逼杀亲姑姑太平公主,亲堂姐安乐公主,亲婶子韦皇后,堪称“亲戚杀手”。

可奇怪的诗,他与几个兄弟的感情却是出奇得好,甚至成年以后五个兄弟都曾盖一张大被子,一起睡。

如今长安的地标建筑“花萼相辉楼”,也是来自于《诗经》中的“常(棠)棣之华(花),鄂(萼)不韡韡(weiwei光明,光亮)。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建这个楼,就是因为他登楼的时候可以看见他那些亲爱的兄弟们所住的“五王宅”。

只是歧王已经在十年前的开元十四年薨逝,当时李隆基嚎啕大哭三日,十天都吃不下饭,“撤常膳累旬”,为岐王手抄《孝经》,并追赠为“惠文太子”。

今日故歧王府的乐工们在千秋节音乐较比中夺魁,一下子勾起了李隆基久远的记忆。

想到自己兄弟几人童年被祖母武曌囚禁深宫的悲惨遭遇;

少年时代苦尽甘来,相从宴饮、斗鸡、击球的快乐场景;

宁王吹笛,歧王弹琵琶,自己亲自弄丝竹——诸王或聚神聆听,或引吭合唱,恍在昨日。

众人都能感受到皇帝此刻的悲伤。

“歧王?‘歧王宅里寻常见’的歧王?”陈成心想,听到这个名字,他首先想到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毕竟这首是他随时想要剽窃的诗,随后再想到的是……

“香肌暖手”?

这典故说的岐王李范年少时就挺好色,冬天冻手时他不去烤火,而是叫来年轻美貌的侍女,放人家怀中取暖,还美其名曰“香肌暖手”,一听就感觉蛮淫乱的。

当然,与之相似的“妓围御寒”(申王李撝)啊,“美人呵笔”(李隆基自己,但美女呵的笔是为李白呵的)啊,这些香艳的故事都跟李隆基兄弟几个人有关,看来他们哥几个都是一个德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贵族享受一些特权很正常,只要不为非作歹,鱼肉百姓就算很不错了。

就这方面来说,歧王人算是还不错,而且还是个酷爱音律的雅士。

他活着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找人写写诗、弹弹琴、品品书画,还会把这些人的诗赋、音乐、绘画的技艺高低,各加品评,分列座次,做成榜单公布于众,有东汉末年许劭兄弟主持的“月旦评”的遗风。

那时节,一旦登上歧王的诗榜、画榜、音乐top排行榜,立即闻名天下,身价百倍!

李龟年曾经连续登顶歧王音乐榜第一,李氏兄弟三人常年在音乐榜前十的位置,因而都成为闻名天下的大音乐家。

王维曾经登顶歧王的诗榜、画榜,双料第一,所以还没有参加科举考试就已经引发轰动,不出所料,当他参加开元九年的进士科考试,直接拿下状元——

谁也不能打歧王的脸,你可以鄙视歧王的风流不羁,但是你不能怀疑歧王的艺术造诣和品味。

甚至不说别人,陈成的父亲陈兼也是因为文章被歧王看重,顺利通过开元十二年的进士考试,交情匪浅。

陈兼也曾对二儿子说过:如果赏识他的歧王不是在他考中进士的第三年后就“薨”了,他不至于蹉跎十一年还只是一个小小县丞,起码也能混一个清贵官职当当。

可悲!可叹!

随着歧王的逝世,歧王府的诗榜、乐榜、画榜的地位也渐渐降低,取而代之的是以张说、张九龄为主导的“开元诗榜”,以及以皇帝之妹,玉真公主府主导的“玉真公主诗榜”。

即便歧王诗榜已经衰落,但三家诗榜仍然能鼎足而立,榜上有名的人,仍然不愁知名度与源源不断涌来的fans(粉丝)。

陈成也曾研究过大唐此时的诗榜,只是他自己对这些兴趣不高。

八十年代末谭咏麟为何退出所有音乐评奖?

张国荣为何退出歌坛?

周杰伦为什么不在意,qq音乐排行榜上打不过鹿晗吴亦凡蔡徐坤?

无他,已经到了独孤求败的境界,不在乎跟别人比了。

陈成心想:我是不想把“我的”所有好诗都拿出来打榜,要是全拿出来,第一还不是非我莫属?(只要李白、杜甫这两位大神不要突然窜出来从中作梗就行)

诗榜上出名,要么为了名气声望,要么为了在科举考试中提前制造舆论压力,归根结底还是要能得到圣人或者宰相大人的赏识,君不见每年写给张九龄“上张丞相”,“呈始兴公”的诗作不知凡几!

最后张丞相自己才写两百来首诗,流传后世的那些写给“张丞相”的诗却也差不多有这个数量!

哪像小陈我,走了捷径,今天就坐在大殿里,跟李隆基和张九龄在一起了。

只是小陈想的很美好,圣人把他喊进来,半天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这让他空有一肚子诗,却没办法展示出来啊!

圣人追忆歧王,也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自觉眼角又有泪意,连忙揉了揉,开口唤道:“瑜儿!”

离他不远的位置站起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盈盈一拜:“回圣人,瑜儿在的。”

歧王虽然风流不羁,但在生孩子这方面却远不如三哥,只有一子一女,嗣歧王名“李瑾”,女儿小字“瑜”(又说“月月”,与姑母玉真公主的小字“元元”有点像),合称“瑾瑜”,美玉之意也。

唐代亲王之女称“县主”,皇太子之女才能被封为郡主,因为李隆基与李范的兄弟情深,加之追赠的“皇太子”,因而升格为“会昌郡主”。

歧王之女一出列,陈成便眼前一亮——虽然陈成仍旧隔得老远,确也不知为何,一看妹子,他的眼神就出奇的好:

嚯,这小姑娘可以啊,是个美人胚子!

神情清冷,身姿窈窕,举止自带与神俱来的贵气,一看就知道是天家教育出来的娃儿。

但是比起柳绘,也好不到哪去,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生,过十年再看看,也不迟。

“无须多礼了!”李隆基语气温和道,因为他子女众多,所以亲生儿子、公主大多无所谓,反倒是很疼爱这侄女,更胜己出。

当然,歧王的儿子河东王李瑾起初也很受皇帝伯父看重,但李瑾行事比之父亲更加荒诞胡闹,甚至连父亲好的方面,那些艺术细胞也没继承到一分,几度惹怒天子,甚至有将其废黜为庶民的意思!

若不是看他父王的面子,还能容他到今天?

幸亏是侄子!

要是朕之子嗣,早就推出去杀掉了!

李瑾得罪天子成这样,也只是不被邀请来御前宴饮而已——

当然,李隆基的心里,早只当这侄儿死了。

“瑜儿,”李隆基微笑道:“歧王府这一年来,每有新曲谱出,今次大比,更获榜首——这其中,有你这小家伙的不少功劳吧?”

“瑜儿怎敢居功?”小郡主再一拜,轻轻答道:“所作所为,效颦父王之遗意耳!”起身之时,眼中满是莹莹泪光。

她出生三月,歧王便溘然而逝,所以对父亲的记忆几近于无。

李隆基心下难过,但却不想在今天这吉日再勾起自己与侄女的伤心事,强笑道:“你年纪轻轻,在音乐上的造诣却已经逼近乃父——青出于蓝,其时远乎?”

“今日却另有一桩奇事,”李隆基终于想起来被晾了半天的陈十一郎,笑道:“封丘县丞陈兼有一小儿,年龄比瑜儿你还要轻了两岁,却说生来便会作诗,如今诗名已满洛阳——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呀?”

第18章 朕怀疑这诗不是你写的!(第一更)

“陈苌?陈苌?朕有话问你!”李隆基朗声道,中气十足,末席的陈成也听得分明,不知为何身上一下就来了不小压力,紧张到有些无措。

他有点大意,来之前并没有问一下见天子应该有怎样的礼仪!

起身离席,向前“噌噌”走了几步,隔着老远便伏倒在地,口中高呼:

“小民颍川陈苌,拜见圣人!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拜见惠妃娘娘,惠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见过郡主娘娘!见过张相国、李相国,张相国永远健康,李相国比较——呃,李相国福寿安康!”

陈成嘴巴像连珠炮似的胡言乱语,把从《还珠格格》上学来的那套清宫戏礼仪胡乱套上去,也不嫌肉麻。

不管了,肉麻就肉麻,嘴甜总不坏事。

众人显然没见过这套玩意,都有些无语。

“哈哈哈!”李隆基放声大笑,哭笑不得:“是哪个教你这样做的?免了免了——你起身来,进前来说话罢!”心下暗说:你真的见过张相国、李相国那些人吗就全说进来了!

会昌郡主也暗暗蹙眉,心想:圣人面前太子、亲王、公主坐着一片呢,哪有必要先把自己这个什么“郡主娘娘”提上?

而且唐代也没有“娘娘”的称呼,你要真的想表示亲近,喊“娘子”还马马虎虎。

当然,这是小陈不敢喊的,别的好话多说一点没关系,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陈成听道皇帝天音,不敢怠慢,噌噌噌又往前冲了一段。

眼角余光瞥见身边“衣着尽朱紫”、配饰繁复、雍容华贵的大员要员、勋爵、贵妇人,脚步不由自主地越来越沉重,再想前进竟然迈不动步!

一直低着头,不敢仰视!

知道李隆基此刻正上下打量着自己,眼看着眼尖,烛台的灯影在眼前乱晃。

李隆基见他仍然敬畏如斯,更加觉得好笑:“直接过来吧!抬起头来说话!朕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

陈成只能依着他继续低着头、举着手前行,直到看到侍立在御前的小郡主脚下的那双尖头而略上弯的高墙履,知道近了,才慢慢抬起头来,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满是汗水。

按说自己前世也算见过世面的,完全没想到今日竟然如此局促不安——

他们那个是商务酒店,不是政务酒店,来过“最大的人物”也就张学友、郭德纲这样。

目光稍微上瞥,就见李隆基含笑吟吟,叫自己过来并不是坏的事,心中安定了不少。然后又想:这当皇帝的人,保养得确实不错,不太像已经52岁了。

李隆基从左手边抽出一卷诗稿,问:“这‘李相国’呈来的这诗稿——是你作的吧?”

陈成又瞟了一眼,的确是自己写的“五凤楼前呼万岁”那篇,心想李林甫这厮不但把诗评为“上上”,甚至还直接呈送到李隆基御前来了!

果然擅长溜须拍马啊!

连忙回答:“回圣人,是小子作的。”

“李十郎真是瞎胡闹!”李隆基似笑非笑地指点了一下阶下的李林甫:“这算什么‘绝妙好诗’,还一定要送给朕来过目?不通!文理十足不通!”

陈成脸刷得一下全红,心想李隆基还是懂行,自己这马屁虽然拍得甜蜜,可互拼乱凑的痕迹太强,人家一眼看出来了!只能又低下头去,一副乞罪的可怜样。

李林甫也慌忙告罪:“臣惶恐!”然后又连忙解释道:“我是见这几句中拳拳忠君之意跃然纸表,令人感动,又见写这诗的少年年方九龄,故才——故才——”

李隆基挥挥手:“罢了罢了!你是一片好意,朕岂不知?也没有见怪的意思。唔——”李隆基又把这“诗”看了几遍,道:“文采尚可,忠心可嘉!至于书法——”哑然失笑,没把“不堪入目”四个字直说出来。

武惠妃坐在李隆基旁边,掩嘴笑道:“三郎也听刚刚这孩子说了,三郎你毕竟是万寿无疆的,臣妾若真也是‘千岁’,那是求不得的,但一想到只能陪三郎‘千年’,余下的‘九千年’,又该谁伴三郎呢?”

陈成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心想难道说这女人“千岁千岁千千岁”还有错了?在皇上耳边吹这种“枕头风”!我该不会因此得罪她吧?

真该说“你这娘们没几年好活了”……

但陈成这次是会错了意,徐娘半老的武惠妃只是故意在李隆基那儿撒娇罢了,如今只有她敢用如此语气跟神武皇帝说话——偏偏李隆基还很吃她这一套。

“这大好的日子,说的这甚话!”李隆基仍带笑,却颇为无语。

“臣妾多语了,自罚一杯!”武惠妃佯作“打了”下自己的朱唇,饮了一杯酒,看着李隆基,流转的目光中满是爱意。李隆基一时情动,伸过手去握住了爱妃的芊芊素手,相视一笑,净在不言中。

撒了一波狗粮之后,李隆基咳了一声,冲陈成笑道:“张卿、李卿,对朕皆是赤胆忠心,可意见却总相左——今日也不知怎的,在你这顽童身上,达成了出奇一致——”再次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从自己的右手边又拿出一卷诗稿:“‘张相国’呈上来的几篇诗中,这一篇——也是你的诗?”

张九龄?

陈成一看,却是他第一轮写的那篇被评为“上中”的“记千秋节”!

这稿诗怎么会来到张九龄手中,然后他又交给了皇帝?

没有人来解释他的疑惑,李隆基自己却高声吟诵起来:

“御气云楼敞,含风彩仗高。

仙人张内乐,王母献宫桃。

罗袜红蕖艳,金羁白雪毛——”

吟罢,敲了一下御案:“写得很好。”

满脸意犹未尽之感。

“陈苌啊”

“小子在!”

“这也是你作的?”李隆基观察着他的反应:“朕与张卿皆以为,非四旬老儒,作不来此等诗呢!”

“……是小子胡乱写的。”陈成说着慌,脸不红心不跳。

“能做得此等好诗——又何必写‘五凤楼’那种庸俗之作呢!”李隆基慨叹道,陈成又是脸红一片。

心想,皇上你只怕还没没有看到我第二轮作的“黄瓜”诗。

“朕要赏你!当然,你不必谢朕,谢就要谢——”

陈成乖巧答:“我要谢张相国慧眼,欣赏拙作——”想了想李林甫气量狭小,不提他可能要被报复:“也要感谢李相国举荐!”

冲着那边李林甫行了一礼——李林甫他已经见过了,但还没见过张九龄。

见一众高官中,有一老臣仙风道骨,虽然年长,但风采依然惊人,心想估计这就是张九龄了,冲他也行了一礼。

哪知全场爆发哄堂大笑,连御座上的李隆基和武惠妃都乐不可支,小郡主也掩嘴笑了。

好心的高力士笑着提醒他道:“这位是太子右庶子、太子侍读贺大人——张丞相他代圣人去楼下抚慰万民了!”

陈成恍然大悟:

原来这老头是太子李瑛的老师,自己错认!

怪不得自己一进来说拜见“张相国”时,就有人在笑,原来张九龄一直不在!

真是……狂汗……

“只不过啊!”李隆基笑够了,又看了看诗,稍显不满意道:“朕与张丞相都觉得你这首诗,言犹未尽,像是——像是从一篇完整的诗里截取出来的,不是完章。”

“这,你作何解释呀?”

天子忽然抛出这么个刁难的问题,陈成头皮一麻:

靠!这都看出来了?

李隆基和张九龄的眼神如此犀利嘛?

第19章 皇上贵妃,御前装B!(第二更)

陈成似乎被李隆基问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怎样作答。

李丞相正等着看好戏——

李林甫没料到张九龄竟然与自己举荐了同一个人的诗,所以当圣人拿出另一首诗时格外吃惊,暗骂自己这一次失了算。

而且两首诗的对比上下分明,这要是传出去,他李林甫的才识远不如张九龄的说法又又又坐实了一次!

所以他巴不得陈成出点丑!

最好那首诗是小孩家里的大人提前写好让他背的——李林甫自己就是这么干的,家里十几个孩子都准备了写好的诗。

如果陈十一郎对自己诗中的古怪无法说清,就说明张九龄真的年老昏聩,连成年人和小孩写诗的口吻都分不清!

“圣人果然真知灼见!一眼看穿!小子年少无知,见识浅薄,”陈成踯躅着说,李林甫在一旁微笑看着:果然如此!看来是要坦白了。

“作诗对小子来说原只是手到擒来之事——”陈成忽然抬起头,直视李隆基:“只是知道圣人千秋节的庆典还有许多令人大开眼界的事物,故意留白,等全部看完后补上!”

李林甫:“……”

这小子咋这么能装b呢……还特么“留白”……你以为是画画啊!

陈成说着说着,自信的派头渐渐回来了:“就在方才,已经想好余下几句当如何接续——”

“哦?”李隆基大感兴趣,敲桌子:“速速说来!”

陈成叉手行礼,随即站直身子,负手而立,朗声吟道:“

御气云楼敞,

含风彩仗招。

仙人张内乐,

王母献宫桃。

罗袜红蕖艳,

金羁白雪毛——

舞阶衔寿酒,

走索背秋毫!

宝镜群臣得,

番人万国朝!

衢樽饮兴盛,

圣主劳功高!”(注:衢樽,指在通衢大路上设酒,随便行人自饮,被用来形容仁政。)

杜甫《千秋节有感》共二首,陈成补完了其二的那首后,又从第一首中抽了“宝镜群臣得,金吾万国回”“衢尊不重饮,白首独馀哀”这两句原本都是很丧气的话,但略改几字,押的韵也换掉,又得到四句,总共形成十二句的排律!

诗中说到了五凤楼的排场,音乐的动听,舞美的华丽,会跳舞祝酒的马,走钢丝、玩特技的人,圣人向臣下赏赐的千秋镜,番邦万国来朝的盛景,洛阳百姓尽情饮用御赐美酒的欢乐——

毕竟是篡改的杜甫的大作,千秋节所有的美好景象、大唐的繁华都被记录在凝练的寥寥数语中了!

当然,小陈不忘适时在末尾加上一句:“咱大唐今日的太平盛世要感谢谁呀?当然要感谢圣明的君主!他老人家的劳苦功高!”

果然——

李隆基每听一句,均击节赞赏,神采飞扬,左右臣僚也都觉得这乳臭未干的九岁孩童着实不简单!

连同样早慧,还没有穿越加成的会昌郡主都要暗暗赞叹陈十一郎的“才华”,再见他文不加点,思绪敏捷,从容气度,更加佩服。

等听完陈成的最后一句“圣主劳功高”,李隆基已然掩不住大笑:“这一句多余!实属多余了!哈哈哈哈!”

虽然他口中说“多余”,可从他欢乐的表现来看,分明是极其受用的——对于“万岁万岁万万岁”那种太过直白的马屁,显然眼前这位“圣主”还是更喜欢这种带点技术含量的:

虽然没让你们说朕千古一帝,功盖秦皇,力压汉武——但是夸夸我:陛下受累了,辛苦了,休息休息——还是可以的啊!

群臣也同时会意,共同举盏敬酒道:“圣人操劳了!”

李隆基摆摆手道:“御极四海,抚育万民,原是朕分内之事,谈何操劳!”回敬群臣,满饮了一大杯。

陈成心想:多余?看,这不是一点也不多余嘛!

殿中的气氛到高点,此时之前作为天子代表的宰相张九龄从五凤楼回来了——

陈成第一次见到这位名相——只见对方相貌清癯,带有一点两广人的共同特征,举止优雅,气度不凡。

将他和李林甫一对比:很明显谁奸谁忠,都写在脸上啊!

李林甫长得也算相貌堂堂,可小陈先入为主,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张九龄复命完毕,李隆基笑着向他介绍了之前陈十一郎错把贺知章当作是他的趣事,惹得行事有矩的张九龄也忍不住笑了。

“哦”陈成打量了一下刚刚被自己错认是张九龄的老臣,心想:原来这位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二月春风似剪刀”的贺知章!

也就是热播剧《长安十二时辰》里的“何监”,真实应该是“贺监”。

这老爷爷也是猛人啊——李白正是得到这位大神一句“真谪仙人也”的评价,就誉满长安,得来“诗仙”的偌大名号!

不知道你评不评诗榜呢?

若是你也评,那估计比什么“歧王诗榜”“玉真公主诗榜”还管用。

“说来也巧,”李隆基指着陈成对张九龄道:“此子今年九岁,恰与卿之名同,也是少年即有才名,也很擅作诗,岂不有趣?”

“九岁”“九龄”……还真是一句冷笑话……

张九龄微微笑:“今日已有诗如此,他日胜我,也不是不可能。”他是很奖掖后进的,杜甫晚年的时候都很后悔没有机会把自己的诗文呈交给他,要不然可能就不至于蹉跎一生了。

“已经听了后生晚辈的诗,不知众卿的诗,都作得如何了啊?”李隆基笑道:“张公也回来了,有好诗的正好拿出来,让他来评点一下?”

群臣都有些为难,刚刚听了九岁孩子的诗,谁也没想到竟然那么好!

自己现在要是拿出了“拙作”,还不如九岁孩子,不就下不来台了嘛!

所以一时间有些冷场。

李隆基笑道:“都还没有么?朕倒是已有了!”他自己倒是已经作好了一首“千秋节赐群臣镜”的诗:

“铸得千秋镜,

光生百炼金。

分将赐群后,

遇象见清心。

台上冰华澈,

窗中月影临。

更衔长绶带,

留意感人深。”

此诗没出的时候,众人就预备着说“写得好”。

真出来了,群臣自然众口一致地都说好,甚至有人能说出诗里哪里哪里是“神来之笔”,“寻常人不可得”,即便张九龄、贺知章这样的大国手,也免不了恭维圣人两句,毕竟他过生日他最大,不能说坏话。

唐玄宗的诗写得还算不错,存世的诗作数量68首,在帝王中名列前茅——只是不能跟乾隆大帝可怕的四万多首来媲美而已。

往年也有写“应制诗”的时候,但没有今天才华横溢的小陈的衬托,大臣们发言还是很踊跃的,争相唱和圣人的诗作。

比如前任宰相张说就曾作有很不错的《奉和圣制赐王公千秋镜应制》:“宝镜颁神节,凝规写圣情。千秋题作字,长寿带为名。”

今日群臣不够活跃,让李隆基些许失望,他饶有兴致地看向陈成道:“若让小才子你此时依朕的韵,作诗一首——可有所得?”

陈成:“……”靠,这要求一下子提高了不少啊!

“次韵”这种高级玩法,一般人可完成不了!

现场这么多能人,想蒙混过去可不容易……

这下可真的要露馅了!

第20章 皇上,这首诗我不会写!

李隆基此前听陈十一郎口出狂言,“作诗只是轻而易举”,此时便有意增加一点难度,提升趣味性。

他倒是随心所欲了,小陈可就一下子苦了脸了!

你这昏君,怎么能如此刁难人呢?

次韵,堪称格律诗中的最高阶玩法,又叫“步韵”,要求写诗的人按照他所和的诗的原来的韵、原来的字,再写一首新诗——

并且新诗用韵的先后次序也必须要与被和的诗相同,限制极端严格。

举个例子,宋代辛弃疾写了一首《汉宫春·会稽蓬莱阁怀古》,前几句是:“秦望山头,看乱云急雨,倒立江湖。不知云者为雨,雨者云乎?长空万里,被西风变灭须臾。”

写完之后,姜夔“次韵”辛弃疾的词写了一首《汉宫春·次韵稼轩蓬莱阁》:“一顾倾吴。苎萝人不见,烟杳重湖。当时事如对弈,此亦天乎。大夫仙去,笑人间、千古须臾!”

“湖”、“乎”、“臾”这几个押韵的字都是一样的,后文依然如此。

这么一来,难度就呈指数上升——韵脚规定死了,别说写一首好诗了,就是能把意思说通顺了都不容易!

后世人很喜欢的一种文字游戏是“藏头诗”,也就是每句诗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是一句话,如唐伯虎《我爱秋香》。(当然这首可能只是个巧合,所以后人才编出“秋香”的故事。)

但拿“藏头诗”与“次韵”的难度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不要说后世很多人写的藏头诗狗屁不通,或者从古人诗句中胡乱摘抄出来,“黄海波嫖`娼被抓”之类,即便要按格律诗的标准,也不大难,因为近体诗对第一个字、第三个字相对宽容,即便你全然不顾平仄,也还说得过去。(作者按:虽然我写诗一般,但藏头诗的确是一等一的好手,暂时没遇到过比我更厉害的,哈哈!有感兴趣的读者,可向我索要一首。)

因此,对于穿越小说中那些抄袭古人大作,恬不知耻的男主角,只要跟他们说:既然你这样有才华,那咱们来“次韵”一首吧!

管保百分之八十的“才子”都要当场歇菜!

现在如果按李隆基的诗来次韵,就是说必须用“金”“心”“临”“深”四个字来结尾,再写一首“千秋镜”的诗。天底下哪能这么巧,刚好有一首诗韵脚完全一样,题材还差不离,等待小陈来抄!

这下可真的无解了!

小陈身上的酒气又开始不断升腾,急得他片刻之间,额头又满是汗珠渗出。

别的穿越小说的男主角根本没有这么多麻烦啊!自己今天才第一次装b呢,就不断出岔子!

早知道方才话就不能说那么满!

小陈皱着眉头,来回踱步,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李隆基善良地对他说可以回到案前去写,小陈说不用。

一旁李林甫又是一派看热闹的心态了,他仍然觉得这小子不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当然本来他就很敌视天下有真才实学的人。

也不知小陈踱步了多久,连李隆基和惠妃娘娘都有点不耐烦了,小陈终于停下了步子。

如果指望小陈无所不能,危急时刻小宇宙爆发,打通任督二脉,直接拿出合乎规定的答卷——那是不可能的。

不要说让他当场来作,就是再给他三天的时间,随便翻书参考,他不懂就是不懂,不会有成果的。

小陈躬身行礼道:“小子……作不出!”

满座哗然!

所谓的“小神童”果然还是牛皮吹炸了……

连李隆基都有些失望,他正玩在兴头上呢。

只有李林甫暗暗偷乐,他知道才华再好,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所以他不讲究狗屁文学,自然就没有像陈十一郎这样御前出糗的时候。

“圣人天纵之才,落字成金,本来就是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附和的,”陈成仍然在为自己此刻的狼狈作辩解:“强行来作,也非不可,唯恐天下人笑,小子以狗尾,附陛下骐骥之后耳……”

李林甫越听越摇头:作不出就是作不出,还整这一套有的没的,反倒令人愈发看轻了……

张九龄开口解围道:“今日赋诗,原就是为圣人贺千秋之喜,你既已有佳作,便不必再自责。”

那边年近八旬的贺知章也开口笑道:“小兄弟此番不成,怕是酒意未到——依老夫的意见,满饮三杯,兴许诗兴就出来了呢?”——贺老喜好饮酒,因此把别人也当和他自己一样,另外也是提醒陈成“自罚三杯”,打个哈哈,这事就算过去了。

李林甫见这俩老头一起维护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心里更加厌恶:心想这些穷酸文人真是的,这么屁大孩子,还没有加入他们的文人集团,就竭力维护——等老子执掌了权柄,非要把你们这些老匹夫全赶到外地做刺史去!

陈成忽然扁扁嘴,一脸很委屈的模样:“贺夫子说错了,我不是酒意未到,写不出诗。”

“那是因为……”

“我想我阿兄,写不出诗!”

噗!

现场的人纷纷狂晕……

写不出来就写不出来,扯什么“想哥哥”呢!

这话换别人来说肯定不合适,但小孩子说,就让人感觉有些可爱。

李隆基好笑道:“为何在此时想念阿兄呢?”

“因为今天在陛下的上阳宫里看到了很多好玩的东西,喝到了很多好喝得酒,见到了许多了不起的人,还能亲睹陛下天颜——阿兄在老家,这些都看不到,所以很想他。”

李隆基听罢,大为感慨,指着陈成对群下道:“真孝悌之子也。”

陈成继续装作楚楚可怜状:“所以,我不是写不出诗,我想只是,想写两首诗寄给阿兄看。”

“一首,描绘陛下千秋节的盛况——先前那首是也。”

“另一首,表示弟弟对他的思念与祝愿。”陈成饱含深情地说道,“而且,我还打算为其谱一支新曲!来日唱给他听。”

李隆基一听就很感兴趣——

“所言非虚?你这小小年纪,竟然还能谱得曲吗?那还真是又一次小看了你!”

“嗯,诗已经写好了,”陈成装模作样着:“曲,也差不多了。”

“这么快?真是急才!那且把诗吟来听听吧!”李隆基斜倚在御座上,被这小屁孩带着带着,歪了楼,转眼就把“和诗”的茬儿给忘了!

第21章 隋炀帝的亡国之音!(第二更)

陈成知道没满足皇帝的诗兴(这的确是目前的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对方失望,甚至失去对自己的兴趣——这就需要给对方补偿。

陈成常年混迹于人来人往的星级酒店,对于“心理学”还是有些许涉猎的,他也知道:

当人们因为主观或客观原因引起不安而失去心理平衡时,都希望获得新的发展,借以减轻或抵消失落,从而回归心理平衡。

没能“步”皇帝的“韵”,那就拿出来对方更看重的某种东西,来补偿他,甚至还要超越“次韵”的效果!

李隆基注重什么?

兄弟情啊!

喜欢什么?

唱歌跳舞加训练小动物啊!

从今天寿宴中音乐舞蹈所占的比重之大,就可以看出来这家伙对歌舞方面有多狂热了——

放后世肯定是一个每天给唱歌跳舞的主播小姐姐刷游艇、刷飞机的“榜一”油腻中年人!

所以要立即给圣人拿一首能唱的玩意出来!

还要唱出他最有感触的那个题材,兄弟情!

你看,小陈这么一弄,果然让皇帝上了他的套了吧!

不瞒大家,陈成曾获得酒店“金葫芦杯”三级员工k歌大赛业余组的银奖!

对自己的歌喉也很有信心。

那么,诗的怎样形式,最适合唱呢?

当然诗也是可以谱上曲来唱的,但很显然,相比律诗过于整齐,缺少变化的形式,有另外一种形式更加适合来“唱”。

诗余!

或者另一个名字:词!

此时大唐的教坊中就已经有很多流传后世的词牌了。

也不要因为“宋词”名声大,就看不起唐人的词。

像李白的《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

白居易的《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张志和的《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都是绝好的唐人词!

终宋一代能与之媲美的这种等级的词,数量恐怕也不是很多。

如果单纯只想剽窃一首可以唱的“词”,那可选范围很大!

只不过,要选哪一首,才算是应眼前的景,而且自己还能唱得很好听呢?

能赌对了李隆基的癖好,陈成心中暗暗佩服自己,可当真的要当即吟出时,他再次犯难——

他只想到要用唱歌跳舞加吟诗作词的艺术形式,可并没有想好用哪一首啊!

就算想出来某一首词,对小陈来说——他也不会唱。

确切地说,后世的人基本都不大知道。

耳熟能详的《浣溪沙》呀,《念奴娇》呀,《蝶恋花》呀——谁知道是古人是怎么唱的!

只能是这一首了。

众人看着小陈两只手“叉”来“叉”去,不知他又在玩什么明堂。

为今之计,硬着头皮也要上了!

小陈“叉”手八下,在李隆基阶下站定,开口吟道:

“丙子千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兄当。”(736年是丙子鼠年。)

噗!

所有人巨汗,上来还先整一段开场白……

而且我们怎么也看不出你现在是“大醉”的啊!

而且现在才晚上,还没“达旦”呢!

李隆基倒是听得很认真,连连点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这便是苏轼流传千古的《水调歌头》了!

上片望月,既有逸兴壮思,高接混茫,而又脚踏实地,雅量高致——自带仙气,令人心旷神怡!

大殿内众人无不收心敛神,为之一振!

简直迎面吹来一股冷气,使人舒爽!

人间尚有此等绝妙好词!

而且苏轼写“不胜寒”,实则便是用到了与李隆基相关的典故:

《明皇杂录》中说:八月十五日夜,叶静能邀明皇游月宫。

临行前,叮嘱李隆基记得穿皮衣大氅。

到月宫后,果然把当今圣人冷得难以支持……

下次记得提醒他穿宇航服呗?

陈成不疾不徐,继续吟诵下阙道: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上阙写景,下阙怀人——便是表达陈成对自己大哥陈当的“思念”了!(事实上,苏轼与自小长大的弟弟久别难逢,肯定想念。在陈成看来,比他大两岁的陈当才是真正的“小屁孩”,有什么好思念的!)

词中由月的圆缺联想到人间的离别,感念人生的聚散无常。

月光转过朱红的楼阁,低低地穿过雕花的门窗,照到今夜睡不着觉的人,不正是兄弟情深的陈十一郎吗?

人固然有悲欢离合,月也有阴晴圆缺。自古以来世上就难有十全十美的事。其实大可不必为暂时的离别而感到忧伤。(陈成也压根不会透露他“大兄”离开洛阳根本没几天的事,原因还是老家的奶奶想他了……)

既然人间的离别是难免的,那么只要亲人长久健在,即使远隔千里也还可以通过普照世界的明月把两地联系起来,把彼此的心沟通在一起!

此词吟完,满座错愕!

御座上李隆基猛拍御案,只说了两个字:

“绝妙!”

现场众人谁也无法掩饰对这九岁孩童的无尽赞叹了!

这等华章,莫不是神鬼之才,才能吟出!

就算说是别人代笔,可哪个人写出了如此好诗,还愿意让给他人!

就在小陈也佩服自己是“天才”的时候,李林甫阴不阴,阳不阳地道:“我以为是什么,原来是隋炀帝的‘水调’旧曲!”

李林甫粗通文墨,但是“水调”这种天下通行的格式,稍加琢磨,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今日是圣人千秋之喜,却用了一曲前隋炀帝的旧调——你陈苌究竟是何居心啊?

陈成被李林甫这一说,愣住了。

“水调歌头”这首歌——

是隋炀帝写的?

这个小陈都来没有了解过!

《脞说》上就说:“《水调》、《河传》,炀帝将幸江都时自制,声韵悲切,帝喜之。乐工王令言谓其弟子曰:‘不返矣,《水调》、《河传》但有去声。’”

也就是说,当时隋炀帝的乐工听到《水调》的曲调,就知道隋炀帝大势已去,离嗝屁不远了!

这是正儿八经的——

亡国之音呐!

小陈瞬间有些慌张:

自己抄什么不好,怎么抄到隋炀帝那里去了!

这让当今圣上该如何作想?

吓得小陈险些伏倒在地,不敢看李隆基的脸色。

第22章 唱苏轼水调歌头!(第三更)

“小题大做。”李隆基道,并没有表现大怒的意思。

因为……

他和隋炀帝一样!

也很喜欢《水调》这首歌!

甚至安史之乱后,逃奔蜀中之前还曾登楼置酒,令善唱《水调》者登楼而歌,“至‘唯有年年秋雁飞’,潸然出涕”。

只是毕竟亡国之音,李隆基不好意思实说自己的喜好。

《水调》是一套曲子,唱的话只唱头一章,也只头一章会填词,故谓之《水调歌头》!

可无论如何,在今天这种欢庆的场合,还要把当今天子与隋炀帝那种亡国之君联系起来,的确很不合适!

观风殿中的气氛格外诡异,李隆基不说话,武惠妃不说话,挑拨起这种尴尬的李林甫也没有说话——根本不用添油加醋了。

张九龄、贺知章像是想说话,可也不知道该说点啥——

小郡主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新鞋:哎哟!这是开元二十四年初秋爆款哟!

靠!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小陈晕晕乎乎,该不会就这样,喜怒无常的大唐天子会砍掉他这颗可爱的小脑袋吧?!

“坏了坏了坏了!”陈十一郎这次真的紧张了,趁“推出午门——嗯,推出则天门斩首”说出来之前,赶紧自救!

“回禀圣人,李丞相误会了。这一阙词,并不是‘水调歌头’,”小陈故作镇定道:“这是我自度新曲,与前人毫无干系。”

李林甫冷笑:骗谁呢,水调歌头我们能听不出来?

就算你可加篡改,但当今圣人精通音律——你还想轻易蒙得住他?

大殿上完全没有人理会他,气氛显得格外尴尬。

李隆基绷着个脸半天,这时候忽然对左右笑道:“他却道有新曲——那我们听听,究竟新鲜不新鲜!”

陈成行礼:“我这就唱来!”

要说音乐终归是有音乐的魔力的——

能在曲调上挽救回来吗?

他没有磨蹭,径自站直了,口中唱到: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若有现代的人听到他的歌,肯定很无语……

没错,用的正是梁弘志作曲、邓丽君或者王菲演唱的那个被起名叫“但愿人长久”的版本!

邓丽君的《但愿人长久》,收录于1983年发行的专辑《淡淡幽情》中。

有意思的是,这张专辑十二首歌全部选自宋词名作,配上现代流行音乐后,配合邓丽君典雅、庄重、温柔、多情的声线,发生了有趣的化合反应,要说有唐宋风范不一定,但的确广受普罗大众的喜爱!

也成为了邓丽君演艺生涯的经典作品。

在上学的时候,小陈就发现了这个秘籍:背诗很困难,但是唱歌唱几遍,歌词就记住了!

邓丽君阿姨这张《淡淡幽情》专辑简直是一个大宝库啊!

只要会唱这一张专辑,那么!

意味着所有词牌为“一剪梅”“虞美人”“苏幕遮”“水调歌头”……的词,你都可以唱着把这些词学会!

就跟唱流行歌一样啊,词还都很棒!

然后要问,词没问题了,那诗呢?

也可以!

观察一下邓丽君阿姨传世金曲“我只在乎你”的前八句,不难发现,八句词刚好可以把一首七言律诗的字套进去……

小陈就用这个“诀窍”,遇到那种难背的“七言诗”“雨霖铃”“生查子”……

全部套到邓丽君阿姨歌里唱,每次早读课,只要唱几遍“我只在乎你”“但愿人长久”“独上西楼”,一首必背古诗文就搞定了!

要不然,为何小陈同学在背诗方面和梁逸峰一样有特殊的天赋呢?

(以此类推,五言诗,其他词也被小陈发现了可以套到特定的歌里,只有《诗经》那样的四言诗比较困难,直到他发现一首叫“生僻字”的抖音神曲……)

也不知道怎么的,原本在大家想象中隋炀帝的“亡国之音”,被小陈这“新曲”温柔的旋律一套,瞬间像是变了一副样子!

变得……

惆怅、遗憾……甚至还有一点点小甜蜜?

这是什么怪曲调?

在场的所有人,自然都对八十年代风靡中国大陆的“靡靡之音”情歌,没接触过,耳目一新。

小陈觉得,既然邓丽君的歌能感动华夏大地十四亿人——

没理由今天在场这百来号人都感染不了!

但他唱完也不敢再多嘴,退在一旁,等候天子的回应。

今天这样又说又唱的,的确有些放浪了。

如果不是此前在楼下喝了太多酒,肯定没有胆量在御前如此没有顾忌地说话、唱歌。

李隆基仍然没有说话。

他原本也抱着考察对方是否有拿自己与隋炀帝相比的意思——

毕竟论铺张浪费,他俩都是历史上一等一的好手。

只是,听完之后再也没有那种想法。

丙子千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兄当……

李隆基脑海中无限循环着,陷入沉思……

“三郎……”武惠妃轻轻唤他,把怔怔出神的“圣人”拉了回来。

振衣起身,走下台阶,到陈成身边,示意他起身。李隆基朗声大笑:“好诗,好词!果然不负朕之厚望!”

陈成这一段时间吓得不轻,反复琢磨检讨自己有没有过失——

听李隆基这句话,如蒙大赦,知道“亡国之音”这个槛,算是过去了。

当然,李隆基一代雄主的心机,就算这小子是真心讥讽,拿隋炀帝作比——他也不会雷霆震怒。

因为一旦表示不快,就损伤了自己英明君主的名声。

更别提妄加杀戮,天下悠悠之口只会说寡恩薄情,小题大做,连些许的讽喻都接受不了。

他只会一笑置之,说朕知道啦,朕会引以为戒哒,你们放心吧!

然后,在暗地里,再给你们穿小鞋……

“刚刚那曲子的确不错,词也大妙!”李隆基十分赞赏,尽管未必符合此时大唐的音乐审美,但小陈的童声的确清亮好听,他难得听到这种与当下音乐风格完全不同的东西,有点新鲜感!

天子对音乐那可是真的喜爱!

“那个,你把谱子记下来,交予乐府收纳吧!”

小陈见天子如此激赏,格外振奋,可一听让他“写谱子”,这下又苦了脸!

自己ktv唱唱歌还行啊,又不识谱!

更不会写古代只有宫商角徵羽五音的乐谱啊!

话说中国古代的乐谱根本就是有缺陷的,即便记下来,后人照着乐谱也演奏不出来……

可圣人有命,他又岂敢不从?

刚要应下,却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回禀圣人,方才听他唱时,瑜儿已经笔录了一份谱子。”——陈成看时,却是会昌小郡主李瑜。

第23章 小郡主的才艺表演(第一更)

李瑜说着,把自己记录的乐谱呈给李隆基看。

“哦?”李隆基微微笑:“瑜儿方才只听了一遍,竟可不忘?”

“也是近来锻炼出来的。”小郡主嘻嘻笑道:“瑜儿想现场依谱演奏一下,正好也让陈公子听听,有无谬误——圣人看如何?”

李隆基本来就觉得没听够,还想再听一遍,听到侄女这么说很感兴趣:“善!朕正好也听听瑜儿的琴技有长进否——快快奏来吧!”

小郡主领旨谢恩,命侍女取其琴来——自己拿了谱子去给陈成看。

陈成也不好意思说自己看不懂,说郡主娘娘自然不会错的——不过这首曲子还可以有点变调,正好一起唱与郡主听了,方为完璧。心中的主意是把王菲后来小改的那个轻快的版本也唱给她听:这样正好我多唱一遍,你有没有写错,自己掂量,你愿意记哪个,也随你!

这样,就怪不到我了!

嘿嘿……

两人退到大殿一侧,陈成小声又给小姑娘唱了一遍——问还需不需要唱第二遍时,小郡主摇头说不用,两个版本区别不大,细微的地方她也已经标注清楚了。

“哼哼,小朋友就是爱显摆自己的能力!”陈成心中道。

倒没理会他自己——不也是这样的“小朋友”嘛!

“你这曲子,”小郡主心中记忆着,却又瞪了陈成一眼:“我感觉不像是你做的——”小姑娘欲言又止,又瞪他一眼回皇帝身边去了。

陈成莫名其妙:不是就不是咯,现在是大唐朝,又没第二个人知道这调子,谁还能跟我有版权纠纷不成?

能听k歌之王陈十一郎唱两遍,你就偷着乐吧!

瞪我,瞪我!再瞪我!

小心我把你吃掉!

哼哼哼!

这时候,小郡主的琴也取来了——是一把七弦古琴,琴身色泽柔润,犹如墨玉,一看就非凡物。

李隆基心思一动,轻轻一叹。

武惠妃问何故——

“此琴名‘梧宫秋’!”李隆基倒是不知道后世有“唐明皇秋夜梧桐雨”的戏曲,只是光这个名字就带一点悲凉之意了。

一想到陈成词里讲述了月与人的关系,想到陈苌这么小的娃儿也知道兄弟之情,他继续伤感道:“是朕昔日——赐惠文太子之物也。”

睹物思人,又想起他已经过世的几个兄弟了。

小郡主在琴前坐定,得到皇帝示意之后,伸出纤细的手指一抚,一阵清脆的琴声映入耳际,很平静,如同湖水一样——

光是几个音符就让人怦然心动!

前奏之后,便进入了小陈最开始唱的那一段:

声音优美柔和,一丝丝飘逸,一丝丝愉悦,还有一丝丝惆怅和疑问。

仿佛在清冷的月夜下,享受微风的洗礼,展翅欲飞,飘向天宫……

小郡主一旦进入状态,那副认真的模样,看得陈成也不禁暗赞:

这妮子并没有夸口,天赋非凡!

还真的一点儿没弹错!

甚至即便是古琴不好表达的音符,她也能以自己的方式来做完美地衔接转合,真是令人惊叹!

她分明是一点儿准备的功夫也没有啊!

现场第一次弹,就能演奏成这样!

别人说陈成是神童,眼前这十一岁的郡主娘娘,才是真的音乐天才啊!

听着听着,陈成都有点想把这小萝莉抢回家,逼迫她每天在自己想k歌的时候,帮自己现场伴奏了……

副歌部分小郡主选用了更明快的节奏,是先前众人都没有听过的,现在第一次听,却禁不住立即被带到曲子中去了!

人生中那种追寻、徘徊、无奈、求而不得的经历,是每个人都曾有过,却无法全然看开的。

对于张九龄来说,是儒家“治国平天下”的信念;

对于王维来说,是归隐山林的平静与追求仕进之间的矛盾;

对李林甫来说是怎样让自己不喜欢的人都滚蛋……

对李隆基来说,似乎就有点多了,是权力、女人、音乐、舞蹈……

嗯,还有兄弟情……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的确如此。

苏轼毕竟能看得开,在场的人,大多是没他那种境界,看不开的。

小郡主的琴声戛然而止,听众们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吧嗒吧嗒。”

几滴泪水打在“梧宫秋”的琴身上。

小郡主……哭了?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

“瑜儿,你——”李隆基将将回过神来,正要大加褒奖侄女超出年龄的高超琴技,可一看之下,却是愣了。

一晚上都高高兴兴的小瑜儿,这是怎么了?

“向圣人告罪,”会昌小郡主敛衣行礼:“瑜儿失礼了。”擦去泪水,眼睛红红的,仍然有止不住的样子:“瑜儿只是,只是——”

“忽然想起父王来了。”

李隆基听罢,眼睛一酸,他听这首歌时,何尝没有想过他挚爱的兄弟呢?

陈苌说想他的大哥,毕竟以后还是想见即可见的。

李隆基与岐王、薛王,却已经是阴阳两隔。

天子看看柔弱可怜的侄女,也险些落泪。

瑜儿这孩子,出生三月,慈父见背——可以说对于父亲根本就没有一丝映像。

即便她生在王公贵胄之家,在这一点上,她是非常不幸的。

“瑜儿也不知,父王若有幸,增寿十年——看到今日的天平盛景,又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小郡主垂头说着,语带戚戚。

所知道的父亲,都是从他人口中得来的。

当年,歧王李范随着三哥李隆基一同诛杀太平公主,立下大功,三哥登基之后自然大加封赏,直接给他封满了五千户人家,收取的“租调”分量十足,因此歧王也一直非常有钱,活得很滋润。

别看历史上流传着这位歧王殿下的不少风流韵事,但他爱读书,擅书法却是事实,而且非常爱结交儒生雅士,不管人家身份是贵是贱,是老是少,贫穷还是富有,都能客客气气地接待。那时候洛阳、长安稍微知名一点的文人,与歧王交情不错的人数众多。(十来岁时的杜甫,因为家境优渥,当时也经常去歧王宅,他当时就以“神童”闻名,号称“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比现在的小陈同学可要有牌面。)

第24章 皇帝重赏!(第二更)

那时候,若要知道天下诗、画、琴、书的品类高低,只消让歧王稍加品评,便立即可以知晓。

要问为何大家都信服歧王的眼光?

因为歧王见多识广,家里宝贝还多啊!

他收集的那些典籍书画,全部都是稀世珍本!

后世都说隋朝很重视藏书管理工作,当年隋朝灭亡的时候,禁宫里藏得那些图书许多都流失到民间去了,直到唐朝建立后才开始在民间广泛收集,找回来了一些,都藏禁中的秘府里。

可是到武则天时期,张易之兄弟专宠,张易之很会玩,找来一批能工巧匠,偷偷地临摹,到最后真的假的都不可辨别了,他就偷偷地把真品藏在自己家里。

等到武则天退位,张氏兄弟被诛杀,他家的这些旷世珍本都被歧王李范得到了,所以你拿一些假的东西去给李范看,人家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本好像跟我家里的不太一样啊!”

又有钱,又有闲,宝贝还一大堆,艺术眼光能不高超吗?

也许是后来被人问得多了,问烦了,歧王说:这样吧,你们也别总是追着我问了——我给诗、书、琴、画,每一样都列出来榜单,定时发布,谁高谁低,你们自己去看好啦!

就这样,大唐最权威、最公正、最具知名度的歧王诗榜就诞生了!

当前,画榜、琴榜之类也很出名,但是毕竟诗的竞争是最激烈的,变动也是非常快的,最具看点。

那时节,每到了歧王开始更新诗榜,堪称一大盛事——

长安、洛阳两京同时“权威发布”,岐王在长安居住的“安兴坊”、在洛阳居住的“尚善坊”宅邸外,围得人山人海,上至勋贵朝臣,下到贩夫走卒,都是来一睹最新排名的吃瓜群众,有如科举放榜日。

位列三甲的人,即便此前默默无闻,一旦名在榜前,立即名动天下。

榜首不是状元,确也差不离了——

有了知名度,有了群众基础,一旦科举考试通不过,众人就要怀疑考试的公平性了。

不敢不录取啊!

哪怕是在遥远的江南,有从长安洛阳来的,也要问一问:最近歧王的诗榜谁又得了第一了?又冒出了那些新秀啊?什么人以后有实力成为大唐第一诗人啊?

对啊,就算不想当官,有个“第一诗人”的名头,那也是走遍天下畅行无阻,所有人都争着请客做东的存在啊!

阎朝隐、刘廷琦、张谔、郑繇等人,都是当时名士,又和歧王关系很好,经常和歧王饮酒赋诗,同样为了榜单上的排名明争暗斗,排名不上升甚至就要住在歧王家里了;

有的人看到别人排在自己头上,非常生气:凭什么我不如你?赶紧连夜赶工,疯狂码字,连写二十多首往歧王府投递。

光是前来“投稿”的诗作,就堆满了好几间屋子,大量的诗作来不及拆封,几年都没有人来得及看!

可饶是如此,诗榜上的风流人物也是换了一茬又一茬!各领风骚!龙争虎斗!

李瑜小郡主每次听家里人说起当年那些光辉岁月,都不胜神往之!

更哀叹父亲的英年早逝!诗榜荣光不在!

自从歧王薨逝之后,门庭冷落,寂寥衰败。

没几个人再来投递诗稿了,榜单更新的频率也越来越低,大家对于没有歧王的歧王诗榜认可度也越来越低,转而去关注其他诗榜。

歧王宅的昔日技艺高超的乐工们也渐渐年老,水平下降,也拿不出什么新曲子,每次音乐大较比,从过去的位列三甲一路排名走低。

小郡主对于父亲的美好向往,都寄托在这已经逝去的诗榜、乐榜中了。

……

看到小侄女提起亡父,李隆基也不禁面有戚戚,回过头来再去想陈成的那首“人有悲欢离合”,联想到弟弟的生平,一下就有了兴尽悲来、感同身受之感,忽然就品出来七个字中蕴藏的绵绵无尽的悲凉!

惆怅,难过,甚至有些自责。

两年前最小的弟弟薛王李业生了重病,李隆基非常为他担忧,一夜之间头发、容貌全变了——是“鸾镜朱颜惊暗换”的真实写照。

可最终,薛王还是死了。

只作为一个普通人,只作为一个哥哥、伯父、家人的普通身份,他也一样无力:

“惠文太子早薨!朕,也有责任啊!”李隆基忽然说出来的话让群臣都吃了一惊:“别说朕能再活万岁,便只是再活一岁——朕也愿意将这三百六十五天,悉数让与惠文太子!”

这话说出来不仅让小郡主怔怔看他,群臣错愕,连陈成都有点被李隆基弄糊涂了——

独裁君主最忌讳“死”,现在怎么突然就说这种话!

“瑜儿,朕忽然想听《诗经》‘常棣’一章,你可能为朕奏来?”李隆基问。

李瑜点点头,拂动琴弦,曲动人心: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

棠棣之花,花覆萼,萼承花,兄弟之间的情谊就如同这花与萼一样,相互辉映。

当年五兄弟齐心协力,几乎是将即将倾覆的李氏江山拯救了回来。

可如今只剩自己和大哥李宪两人而已了。

哪还能像花萼一样相互辉映呢!

一曲终了,李隆基和宁王都不禁落泪,兄弟二人相视一眼,都满是酸楚。

“会昌郡主曲奏得极好!有赏!”李隆基振振衣襟:“陈苌诗作得极好!曲也甚佳!重赏!”

一句“重赏”,让陈成喜悦得不知怎么说才好,连忙“谦逊”道:

“圣人!小子未能和陛下天音,惭羞不已!哪里还敢请赏!”

“此是此,彼是彼!”李隆基龙颜大悦:“岂能不赏!”

“赐陈苌十段——丝布二匹,二匹,绫二匹,缦四匹!”

“金镜一面,银盘一面,银胡瓶一对,金镀银盖枕椀两双……”

陈成听着一连串丰厚的赏赐,心里乐开花:

大唐天子真的是出手阔绰啊!能值不少钱呢!

总算这一晚上没有白折腾!

第25章 重开“歧王诗榜”!(第一更)

从一度险些出糗到现在化险为夷,陈十一郎真有点感激涕零的意味:“谢圣人隆恩!”

“先别忙着谢——”李隆基笑道:“我今夜便派人去接你阿兄来洛阳,与你相聚!你可高兴!”

陈成说想念大哥陈当只是随口说说,但是真的见了肯定还是高兴的,不过——

“陛下能明日再派人接我阿兄吗?我不想他晚上睡不好……”

李隆基大乐,群臣也都笑了:“好,朕便依你!”

李隆基转向侄女儿:“平常节气,瑜儿得到的赏赐朕从来没吝惜过,只多不少,今番你有无想要什么特别的赏赐呀?”

想到四弟的溘然逝世,有些愧疚,留下可怜的瑜儿从小无父,此时就更想补偿她些什么——

就算她提一些“过分”点的要求也没关系!

比如说,李瑜唯一的哥哥李瑾,吊儿郎当散漫随意,沉湎于酒色之中,没能嗣歧王之位,封河东王,如今连天家正常的宴席都不准许他来参加了——

今天李瑜就算不说让大哥承嗣父亲的封号,而是同样用她与大哥“花萼相辉”的道理来向皇帝求情——李隆基也不介意与这个不争气的侄儿摒弃前嫌,并且委任他一些重要职务。

李隆基甚至已经“暗示”侄女提这样的要求了。

“圣人恩重,瑜儿但无它求!”李瑜道:“唯独有一样,万望圣人恩准!”

“但说无妨!”李隆基捻须笑道,一副看穿侄女小诡计的模样——

这小女娃,又是演练乐队来取悦自己,又是演奏《常棣》之章,还说“想爸爸”,无非是要用亲情来为不争气的大哥求情而已。

大唐天子什么没见过?怎么瞒过他!

只是李瑜的回答出乎他的预料:

“瑜儿请命——重开‘歧王诗榜’,请圣人准瑜儿来主持,评定筛选!以追亡父遗德,让大唐子民也记得惠文太子是一位贤王!”

“唔,”李隆基若有所思:“你想的是这个吗……”

……

先前李隆基,说李范的死与他有关,也不假。

诗写得好,既可以上李范的诗榜——

也可以在李隆基的朝廷里当官。

以至于到后来,与歧王来往的诗人,渐渐地都成了大官小官。

当官员都与歧王有故人之情,哪怕歧王真是一副娱情诗酒,闲云野鹤的样子——谁敢说歧王对官场没有巨大的影响力,一点都没有发展自己的势力呢?

别看李隆基以兄弟友悌的“道德楷模著称,他也不是对亲兄弟毫无防范之心的。

一旦有苗头,李隆基可以和其他帝王一样心狠手辣,将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

所以后面他下了旨意:明令禁止亲王与大臣结交。

是谁在与大臣结交?不言而喻——当然不是安分守己的大哥李宪。

但李范明显有点不识抬举,当了万年县尉的刘庭琦,太常寺太祝张谔依然故我,和李范一起饮酒赋诗,李隆基直接贬他们为雅州司户和山茌县丞。

到后面更严重,光禄少卿、驸马都尉裴虚己和岐王一起宴饮,身上带了本有关谶纬迷信的书。得知消息后,李隆基立即让霍国公主和裴虚己离婚,并把他流放到新州。

歧王再傻,也知道三哥是什么意思了,以后就乖了不少。也没有大臣胆敢私下再和岐王往来了,哪怕是当初靠着歧王的诗榜闻名天下的那些人。

表面上,李隆基对岐王还是一如既往的信任,地位、待遇没受到丝毫影响,甚至恩宠加倍。

李隆基还“感慨”地对高力士说道:“朕的兄弟自然没有问题,但要提防那些趋炎附势小人的竭力巴结,朕绝不会因此而责怪自己的兄弟。”

朕怎么会责怪兄弟呢,出了问题,朕只会宰了兄弟!

不,宰了跟兄弟玩的人!

歧王的诗榜,并不是在歧王死后才不行的,在他没死之前就已经走下坡路了。

榜上有名的人,不是登青云,而是下地狱,谁还要上呢?

谁跟歧王玩,谁就玩完,那就没有人敢和他玩了。

最终歧王抑郁而终。连带着他的儿子也沾染了他生命最后时的那种习气,饮酒无度,众人都说“河东王似非长寿之相。”

……

对于歧王当年的诗榜,李隆基是有点反感的,所以李瑜提出“重开诗榜”,难免让他思索。

李瑜很有些鉴定决绝的样子,像是圣人今天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就不起来。

别看她年龄小,她要做什么事情,向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颇有曾祖母武曌少年时代的影子。

她说要在“两年之内重新拿下音乐较比的第一”,就立即去做,将父亲留下来的所有曲谱都搜罗出来,日夜学习;用丰厚的钱财聘请洛阳、长安的音乐能人,裁汰乐工中年老无力,不思进取的;乐队设立“红蓝”双队,互相比拼,谁好谁来参加较比……

一番“新政”下来,加上歧王的乐队水准本就是出类拔萃的存在,才一年半的时间,就已经完成了小郡主定下的目标。

踌躇满志之余,她将目标放在父亲另一项更为恢弘的事业上来!

让全天下的人知道,歧王府的诗榜,才是最公正最权威的存在!

看着小侄女“我意已决”的模样,李隆基“哈哈”大笑:“‘歧王诗榜’,未曾断绝过——又何来‘重开’一说呢!”

“倒是瑜儿说要独挑大梁,主持‘诗榜’评定——”李隆基一脸为难的样子:“你小小年纪,做得来吗?”

“没问题!”李瑜仰起小脸,翘着鼻子,此时才显露出一点她这年龄小女孩子的稚气:“瑜儿不会,可以慢慢学!天资不够,可以让府里的人一起学!”

“而且,瑜儿还能找有学问的人帮我!”

“只要我们想做好,咱天家的儿女,不可能做不好!”

“好好好!瑜儿有志气!”李隆基大笑:“朕——准了!”

“你且放心大胆去做,需要什么,尽管与朕提!”

“做得好了,朕重重有赏!”

皇帝伯父豁达慷慨的样子让李瑜十分激动,李隆基又问她:“你说要请‘能人’相助,不知可已经有了人选呀?”指着满朝文武道:“今天在座的,瑜儿看中谁,你且敬他一杯酒去!——谁吃了会昌郡主的酒,就得帮她把诗榜这事做好了!朕替你坐了这阵!”

“好!”李瑜非常高兴,真的依言照做。手里端着酒杯,两双眼睛滴溜溜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郡主可不要看我,”高力士捂嘴笑道:“我可不懂诗。”

“嘻嘻!”李瑜笑道:“您老人家不用担心!”

“我就选——”李瑜手一指:“他!”

众人循声看去,都是一愣。

“我?”九岁的陈成还沉浸在皇上赐给他的那么多宝贝中,没想到忽然又被郡主娘娘关照了!

第26章 千秋节作诗排名!(第二更)

“陈苌呐,会昌郡主放着这么多高士不选,却指定你做‘参谋’,你可答应啊?”李隆基高声问道。

陈成心想,自己这一身“才华”为的可是博取功名与高位用的,配落魄嗝屁王爷家的小郡主搞这个什么劳什子的“诗榜”,既没有油水,也没有前途,还要占用自己用来娱乐的时间——

不能答应!

说什么也不能答应!

“回禀圣人,蒙郡主娘娘青眼,小子不胜荣幸之至!”陈成答:“非常乐意效犬马之劳!”

你不答应能怎么着呢,天皇贵胄的血脉,你敢给脸不要脸吗!

只是自己穿越以来,不是跟柳绘这样六岁的小姑娘玩耍,就是当小郡主这样十一岁的小姑娘的随从,憋屈!太憋屈啦!

“好啊!朕倒要看看——”李隆基笑道:“你俩一个九岁,一个不过再多两岁,加起来才二十岁——能做出怎样一个‘诗榜’来!”

阶下众人也都把这当作一个好玩的事,随声附和。

李瑜向陈成敬了这杯酒——陈成不敢怠慢,施礼后一饮而尽,算是接下来小郡主的“聘金”。

李隆基的确怕勋贵借“诗榜”之类的玩意结交文人,聚合朝臣,背着他搞小团体。但歧王去世之后他也颇有些自责之意,可即便后悔四弟也无法挽回了。

在这之后,妹妹玉真公主也搞“诗榜”什么的,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大干涉了。

当然,玉真公主女儿身,“威胁”没有亲王大——但大唐朝可是出过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还有过权势滔天的太平公主、安乐公主,不能不防。李隆基还是借“御览”诗榜之名,对此有所掌控的。

现在李瑜也要做诗榜,她不但是女娃儿,年龄还小,也许只是一时热情,做做不能成功,她也许就放弃了。此刻她正在兴头上,准她去做了,根本算不得多大的事。

这也是李隆基甚至不介意再派一个朝臣去指导她的原因:孩子们嘛,要哄!

只是李瑜自己又选了一个“孩子”,坐实了英明圣人对其不过是“过家家”的猜想。

……

千秋节宴经过中间的一点小插曲,回到正轨上来。

下面的人没闲着,“千秋节杯题千秋镜”的主题征文比赛也评选完毕,下面认定:

陈苌所作《记圣人千秋节》诗,可排第五;

王维所作《观风殿承蒙圣恩风楼上有仙灯光照圣人赐百官千秋镜……(略若干字)即事》一诗,可排第四;

陈苌所作《但愿人长久》可排第三,另外获得“特别演唱奖”;

贺知章所作《奉和圣制千秋镜诗》排第二——小陈没能“和”上皇帝的诗,贺老专业帮皇帝“和诗”二十年,流传后世的二十多首诗里动不动就“奉和圣制”,这个光荣任务自然接下;

最后是张九龄,一个字的诗也没写,排第一。

“嘿,我就不服气了!搞了半天我才排第三、第五啊!苏轼、杜甫都拿出来了,还不够打吗?”

“唔,也对,张九龄、贺知章资历太厚,年龄又长,没办法!王维今天又写了啥拍马屁的呀,把经小陈我‘优化’过的杜甫的诗都压下去了!他现在年龄也不是很大吧?”陈成内心暗想,不过想到王维年少成名,对写歌功颂德的诗也驾轻就熟了,胜过杜甫也没大问题——事实上日后与杜甫同在肃宗朝为官,还真有过在同一个题目下正面pk的时候。(同场竞技还有岑参——猜猜最后谁赢了?)

王维的另一篇“大作”,《大同殿柱产玉芝龙池上有庆云神光照殿百官共睹…即事》中也有“共欢天意同人意,万岁千秋奉圣君”的句子。

可不是光他小陈会拍马屁,而且人家“拍”的尺度,掌握得刚刚好。

哎——说到王维,到现在还没有目睹这尊大神的尊容,满遗憾的。

排名出来了,圣天子自然要依次看赏,张九龄在第一个——虽然他今年没写诗,但他……

直接写了一本书出来!

而且一写就是五卷本!

张九龄献给圣人的这本书,拿人照镜子、见吉凶做比喻,把前世王朝兴废的故事编纂成文,起名叫《千秋金镜录》。

李隆基拿到书后大加褒奖,不但自己看,还赐给其他群臣一起看,让大家共同来学习下张丞相的讲话精神。

这本书也可能是后世宋神宗让司马光撰《资治通鉴》的名字与立意的由来之一。

褒奖了两位老臣之后,李隆基宣获得第三名,时任监察御史的王维上前听赏——

陈成抬眼看时,大吃一惊!

他却道王维是谁——

竟然是此前在五凤楼下提醒他“忘记写名字”的青色官服考官!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也是陈成被王维“低级别官僚”专用服装色给蒙蔽了,同样是八品官,王维这八品官可了不得:唐代御史台分为三院,监察御史属察院,掌“分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品秩低而权限甚广,自然颇为百官忌惮,也有经常天子见面,当庭奏事的机会——

别的八品官此刻哪有在此殿宴饮的权利啊,但人家就有!

不但有,他还要监督文武百官包括张相公、李相公,看看坐的时候有没有坐相,吃的时候有没有吃相!

一旦违背礼仪了,就可以狠狠参你一本!

难怪人家以后能当上“右相”呢!

可笑自己先前还暗自嘲笑他,可能“没自己老爸有前途”!

王维作为“神童”、“状元”、“青年诗人”,就是自己到大唐来的最好模板啊!

佩服佩服,羡慕羡慕,给大神跪了!

小陈脸上的表情格外丰富,又想到自己先前拿乾隆的“恶诗”去糊弄王维,乾隆写的田家风情,问题是王维就是山水田园诗的扛鼎人物——鲁班门前弄大斧,你不是找抽么!

小陈恨不得有一条缝钻进去。

王维倒是态度很好,笑着冲陈成点点头,陈成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行礼,一揖及地。

李隆基见状很奇怪,便问其故——

陈成答:王侍御曾在五凤楼下批阅我的诗稿,有师长的恩谊——故行师长之礼。

李隆基大乐,说这可真没感谢错人!

原来,正是王维留下了陈成的卷子,并拿来献给宰相张九龄,才有了后来这些事。

这下陈成内心真的要感激涕零了:

王维老师!

王老师!

谢谢您!

您说吧!电饭煲、微波炉、开元二十五年挂历!

您想要哪个,尽管开口,我都给您送!

只要您还活着,每年的孔夫子生日我都要跟你说一声:

教师节快乐!

后世明清的科举中,授业恩师往往不如荐举本人试卷的同考官,即所谓的“房师”,小陈现在看王维愈发亲切,本来将他看作比李杜稍逊一丢丢,现在承认他与李杜是同一水平的超级大诗人!

王维自己倒是谦虚说没什么,看到好的作品,自然要向丞相、圣人举荐,不是他做考官,别人看到了,也会举荐的。

(君不见,李林甫大人也举荐了一篇“万岁万岁万万岁”啊!)

王维是张九龄的人,主动向对方自荐,随后张丞相提拔他做“右拾遗”、“监察御史”,并不是秘密。

李林甫看张九龄那边的人今晚大出风头,王维这小子平日对自己也是客客气气,有求必应。到这种场合,却仍然认别人是主人!

此刻又和原本是自己举荐的陈十一郎一副师生之谊的样子,鼻子都要气歪了。

略一思忖,微微笑,出列道:“二位一青一少,都有诗名,更有今日之会,传到后世,不失为一段佳话——”

“只是不知,若让这二位同场竞技,共作一首,哪个更胜一筹呀?”

李林甫出了个提议,听得李隆基眼前一亮,显然他也想这么做!

第27章 尖峰对决!PK王维!(第一更)

陈成从来没有想过——

有一天会与王维进行一对一对决!

在有抄诗情节的穿越小说中,男主角几乎是无敌的,后世大作一吟,周围所有人都跪了。

可现在,小陈有点想跪。

……

李林甫为何怂恿这两个人比试一场令人不解,或许只是单纯给人找不自在。

可现场的反响十分强烈,包括李隆基、武惠妃、张九龄、贺知章等人在内,都颇有看热闹的兴致。

小陈一看就知道这场pk避免不了——

可他的对手却是恐怖如斯的存在!

王维有多可怕?

首先,在群星璀璨的盛唐诗坛,他是铁打不动的前三把交椅。

在整个唐朝(或者把后世全部都算上),他是李杜外第三号人物的热门人选;

在整个中国诗的历史上,不夸张的话,他也肯定是排名前七的大神级人物!

陈成就算有无数后人的诗作——可必须承认,这里面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如王维!

就连杜甫与他同场竞技,貌似也是落了下风呢!

想取胜他,只能祈祷他的艺术造诣还没有至臻成熟,没有后来在终南山半官半隐时那么变态!

可此时的他,已经很变态了啊!

他是状元啊!

他是各大诗榜的头脸人物啊!

对了,想要知道他现在的实力,看诗榜就知道了!

且看如今各大诗榜上的排名:

张说、张九龄主导的“开元诗榜”——

第一名,越州贺知章。

第二名,襄阳孟浩然。

第三名,蓟门王之涣。

第四名,河东王维。

玉真公主诗榜——

第一名,韶州张九龄。

第二名,河东王维。

这两个诗榜都拿文坛泰斗作为压榜人物(只是张九龄不评自己而已),虽然很强但已经不是创作的高峰阶段了,“开元诗榜”排王维之前还有两号人物,公正与否暂且不论,此时他俩都不在洛阳。(有意思的是,陈成也在两个榜单上看到另一尊大神:吉尔吉斯斯坦李白,啊不,“陇右李白”,只是排名不高,不在他应该在的位置。没看到上面有杜甫的名字……)

因此王维就是此刻朝堂实质上的第一人!

歧王诗榜比较简单直率:

第一名,河东王维。

那是因为歧王诗榜很久不更新了。

但就算是歧王诗榜更新最频繁的时候,王维也是榜首的常客!

显然在歧王殿下看来,什么张说、张九龄、王翰……

本王不看江湖地位,就觉得王维是天下第一了,怎么着!

而王维当时所作的《从岐王过杨氏别业应教》《从岐王夜宴卫家山池应教》《敕借岐王九成宫避暑应教》……就可以看出他与歧王多么熟络,多么为歧王看重了!

那时候他还不到二十岁!

甚至在他只有17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这种流传千古的绝唱了!

王老师呀王老师,您下手轻一点,我可真是很怕被您“打”得鼻青脸肿呀!

小陈心里默默道。

“妙极,妙极——方才的所有题目,朕都预先告诉过你们了——恐怕你们也有所准备。”李隆基笑道:“现在现场出题,当场成诗——正是能分辨上下的绝好计较!”

圣人雅兴很高,王维、陈成自然都领命。

“却不知,哪位来出题呀?”

李隆基环视左右,只见李林甫跃跃欲试,又有出来“搅局”的兴致,可李隆基也怕他又随性地搞出“黄瓜”这种题目,看看张九龄又看看他,笑道:“这样吧,先前已经出过题的,此番就不要再凑热闹了——朕也出过一题了。这样……”

“瑜儿!”李隆基唤道。

“瑜儿在!”小郡主袅袅出席。

“你不是说要搞‘诗榜’么?”李隆基笑道:“这一题就让你出吧——对决的结果,刚好就让你记在新榜之上,格外新鲜及时呢!”

这话一说,气氛又热烈了一些:王维是歧王诗榜的万年“榜首”,就好像小陈来打擂,要夺他擂主之位一般。

王维和小陈倒都没有意见,却见小郡主托着腮想了一会儿,眼睛溜溜地在大臣间看了一圈,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有了!”

李隆基、武惠妃和她的那些堂兄堂姐都笑着看着她,看她能有什么花样。

“张令公是圣人的‘股肱之臣’,咱大唐江山如今的盛景,圣人也是依仗着他老人家来主政——”小郡主夸了几句张九龄的劳苦功高,向张九龄施了一礼,表达对张九龄守护她们李家江山的感谢。张九龄颇有些感动,含笑向他颔首。

尽管他如今做事已经越来越受到掣肘,可看到这么小的女孩子都知道他对大唐的重要性,仍然老怀安慰。

让一旁的李林甫暗暗蹙眉,心里不大舒服。

虽然如今圣人对他的恩宠已经超越张老头,可在民间和朝堂上的声望,比对方仍有不如。

“张令公是最大的官,王监察、陈郎君都想向他老人家引荐自己——你们就向他献一首诗,看看令公他会不会给更重要的差事给你们呢?”小郡主嘻嘻笑着说完自己的题目,李隆基等人都觉得有趣:向大人物进干谒的诗,是大唐很常见的风气,也有套路。

那就是先把大人物夸成花似的,如李白“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求一识韩荆州”,然后再说自己才华很高,吹吹牛皮,像杜甫“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最后再讲讲自己多么不得意,渴望大人物的重用,如孟浩然“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这一番套路下来,一首“干谒”诗就完成了。

说白了,不就是“拍马屁”嘛!

虽然李隆基不想看到大臣们结党抱团,但是这样当着他面,写“拍马屁”的诗,还是很好玩的。因为这种诗一般是私下里的,大家都有窥私欲嘛!

“速速写来!”李隆基敲着桌子,命人给王维与陈成纸笔,已经等不及要看了。

“师生”俩相互行礼,表示写起来是不会相让的。

这道题不算篇,小陈也觉得思路比较清晰,只是想要出彩很难,尤其是还要与王维竞争的情况下。

想把马屁拍得清新,拍出新意,拍出一道彩虹屁,让别人看着还不犯恶心,尺度要拿捏得够好才行。

像李白那样倨傲张扬,一旦人家不想用他,他就锋芒毕露,甚至在诗里攻击对方的那种——肯定是不行。

就在小陈还在思索抄袭什么样的诗时,隔壁的王维似乎已经有了思路,拿起笔刷刷刷一写就是一大片!

第28章 对决诗佛王维!(二)第二更

自己向来都是抄袭别人的诗的,结果现在人家王维老师自己写,比你抄人家诗写得还快!

自己可得抓点儿紧呀!

最讨巧的方法自然是抄那种本就是写给张九龄,求张九龄给官来做的。

而在所有写给张九龄的诗里,写得最好的自然是如今开元诗榜上名列第二、实际是第一的襄阳孟浩然所作《临洞庭上张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气蒸云梦泽”一联何等的气象壮阔、令人惊叹!

只要自己写出来,就不怕现场的人不叫绝!

拿与王维齐名的孟浩然的代表作来“决战”王维,也正是旗鼓相当、完全匹敌的最佳选择!

可问题是,地点与景致完全不相符啊!

悲催的是,穿越没有带笔记本电脑,脑子里也没有文库或者会说话的老爷爷的小陈,似乎也只记得这么一首献张丞相的诗。

没有完全契合的,就只能从别的诗上改。

抄袭一下李白,“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张令公’”?

小陈也只记得“但愿一识韩荆州”这一句。

还有一首著名的“干禄”诗,中唐朱庆馀《近试上张籍水部》: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首诗用新婚夫妇的旖旎风光来比喻向长官引荐,询问自己是否合格,饶有情趣,写出来李隆基这种花花天子肯定会点赞,但等会儿肯定是张九龄来评判,他是正人君子,可能会讨厌这诗的些许“轻浮”,而且自己这个年龄的人写夫妻间的事,也很容易引起“成年人”的反感。

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小陈可愁死了,以前还觉得自己会的诗还蛮多的,可今天差点一天就全用完了!

如果上天给自己一个重新穿越的机会,一定要把《全唐诗》《全宋诗》《全明诗》都背会了再来……

或者也可以选择背陆游的诗,毕竟这老哥一个人就有三万多首,质量还把乾隆那个假把式吊起来打……

小陈胡思乱想,很快就“离题”了——那边王维却已经快要写好了!

“回禀陛下,臣的诗已经作好了!”王维将笔搁置,写完的作品看也不看,一字不改,显出他对自己的格外自信。

“嚯!王老师竟然已经写完了!还写得那么长!那么多!”小陈瞥了一眼内心就有些沮丧,暗地里投降了一半。

为今之计,只能这么写,碰碰运气吧!

小陈磨磨蹭蹭地,终于开始写第一个字。

实际上是他太执着了:从来没有人说他一定要赢过王维啊!

你让李白杜甫屈原陶渊明谢灵运都来pk,也不一定就能赢人家。

小陈还在写,但李隆基已经先拿到了王维的诗,光是一手精妙的书法就令皇帝赞赏不已,再去看诗,更加激赏:“写得绝妙!”

却见上面写着《献始兴公》的标题——因为张九龄封爵位在他家乡的始兴县。

王维写的还不止一首,一写便是两首:

其一

珥笔趋丹陛,垂珰上玉除。

步檐青琐闼,方幰画轮车。

市阅千金字,朝闻五色书。

致君光帝典,荐士满公车。

伏奏回金驾,横经重石渠。

从兹罢角牴,且复幸储胥。

天统知尧后,王章笑鲁初。

匈奴遥俯伏,汉相俨簪裾。

贾生非不遇,汲黯自堪疏。

其二

宁栖野树林,宁饮涧中流。

不用坐粱肉,崎岖见王侯。

鄙哉匹夫节,布褐将白头。

任智诚则短,守任固其优。

侧闻大君子,安问党与雠。

所不卖公器,动为苍生谋。

贱子跪自陈,可为帐下不?

感激有公议,曲私非所求!

两首排律写得笔法严密,一丝不苟。典故频出,对仗精谨。一看就是行家手笔。

更难得的是,王维偌大名声,官位清贵,还能态度谦逊地在宰相面前自称“贱子”,不但不令人看轻,反而有点感动他诗中表露出的“愿意鞍前马后为苍生造福”的渴望。

“此等才气,张相不用——朕都要责怪了!”李隆基笑道,让高力士把两首诗交予张九龄。

张九龄迅速扫过,露出会心的微笑,并未多说,只说一句:“摩诘确可用!”算是认可了圣人的说法,而且也不难看出他对王维的才华是打心眼中的欣赏与喜欢。

当王维的诗作在殿中传阅,众人交口称赞,这让之前提议的李林甫心生酸意,有点后悔自己出的这主意了。

他原本的打算是,王维“马失前蹄”,“天才神童”陈成险胜一筹,到时候就能把王维最重要的资本——才名,打压下去。

你的诗还不如一个九岁的孩子,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间接地不就削弱了张九龄阵营的一大强手么!

可王维就是王维,让他作诗——那就是等着让别人来夸的。

“陈苌的诗做好了没有?”李隆基看王维的大作都传递一圈了,才问起小陈来。

“做……做好了!”小陈有点犹犹豫豫的,但最终还是把自己的“诗”呈上来了,不大自信的样子。

五言八句,分量上跟王维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李隆基忽略他的字迹,粗粗一读,点点头:“嗯,也不错。”又将诗传给张九龄。

从皇帝的反应来看,大多数人都猜到胜负结果了:

王维的诗作,皇帝看了又看,击节赞赏,不吝溢美之词。

陈苌的诗作,皇帝只看了一遍,就不想看了,口中也只说了句“不错”而已。

高下立判。

当然,看到王维的“成品”时,大多数人的想法都是:如果换了自己,这诗就直接不写了,投笔认输吧!

李隆基可不是不懂诗的皇帝,欣赏水平很高的。

当自己的诗被交给张九龄时,小陈内心一阵紧张:

可别给他看出来了啊!

然后又安慰自己:也许看不出来呢?

立马又有个声音:这么做人家怎么会看不出来?

当人家是傻子嘛?

嗯,张丞相啊张丞相,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但如果真的被你看出来了,希望你不要说出来。

张九龄接过诗来之前一直面带着微笑,等一看诗稿,表情立即一变:

这特么……不是我的诗吗?

且看诗题上写着:

感遇·上张丞相

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这首正是后世最最风行天下的唐诗选本,蘅塘退士撰的《唐诗三百首》的开篇第一首!

作者,张九龄!

当着人家原作者的面抄人家的诗,真够可以的!

小陈看到张九龄的反应,心中暗暗叫屈:

我赌这首诗你老人家现在还没写呢!

难道这次真的赌错了,这诗早在你的脑海中构思好了?

第29章 对决诗佛王维!(三)第三更

《感遇》诗一共有十二首,都是张九龄遭谗言贬谪后所作的,创作时间应该在他此时当宰相以后的时间段。

小陈抄的这首不仅是《唐诗三百首》的第一篇,也是这一组诗的第一篇,有点“开宗明义”的意味。

诗的大意是说:

春天的兰花叶子繁茂,秋天的桂花晶莹、明亮。世间的草木勃勃的生机,都顺应了美好的季节。谁想到山林隐逸的高人,闻到芬芳因而满怀喜悦。草木散发香气源于天性,怎么会求观赏者攀折呢!

说实话,当年雄心勃勃地说要背下整本《唐诗三百首》时,看到这开篇的第一首,并没有看出来这诗好在哪里,又凭什么排在首页。

让小陈这样附庸风雅的人去看,必须要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或者“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种“好”得非常明显的诗他才会去说好。

不知道炫技的诗,平淡的诗,那就是普通,那就是不好。

小陈甚至觉得,如白居易的很多诗,陶渊明的很多诗,都平淡得有点无趣,甚至没什么“诗味”。

包括张九龄的诗,也是这样。除了那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确是千古绝唱,但那首诗也似乎只有这一句好到爆表,剩下的三句都挺平淡。

(当然作者菌自己是白居易的狂热粉丝,我所有的网站昵称包括笔名都是从白居易的诗里来的,哈哈哈!)

虽然不知道好在哪里,但张九龄自己写的,必定是最符合他的艺术偏好和追求吧?

陈成记得在自己那本少儿版的《唐诗三百首》的题解中看到,《感遇》诗是张九龄晚年表达对自己不再被重用的忧愤,以及对唐玄宗疏离自己的不满——那就肯定不是现在写的啊!

怎么,难道是我看的注释写错了吗?

小陈内心非常忐忑,被大唐宰相当场指出他其实是一个不要脸的“文抄公”,结局想来格外悲惨……

张九龄初看的确恍惚觉得这是自己写的:

这“比兴”的手法,这从《楚辞》中学习来的用美人、香草比喻君王与臣子的关系……

一看就是自己写诗的套路啊!

越看越觉得像。

可又没想起来自己有写过这首诗的迹象,不觉哑然失笑:

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实属多虑了。

看到张九龄那种“了然于胸”的笑容,小陈自觉“西洋镜”被看穿,羞愧地低下头去。

李隆基看到张九龄一惊一乍的反应,也觉得很有趣,便问:“张卿各自的诗作已经过目了,现在可已有了计较?”

张九龄起身道:“业已有了!”

“哦?孰胜孰负?”李隆基笑。

“自然是王摩诘的诗更好!”张九龄不假思索地回答,李隆基大笑,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

“不过——”张九龄微微笑:“如果臣同时拿到这两首诗的话——”

“可能会先拔擢陈苌小友。”

这个结果令李隆基意外,现场其他大臣惊讶,陈成自己也错愕地抬起了头:

莫非自己押宝押对了?

“作何解?”李隆基略一思忖,复归微笑——当然陈成所“作”的诗,在他看来也确属佳作。

……

为何小陈看不出这首诗的好?

且看这诗第一句,就有很大的“毛病”。

一会儿春天,一会儿秋天,刚才兰花才开,这边桂花已经“皎洁”了——这不就是东一棒槌,西一榔头,想到哪里就写哪里吗?

也没有个实景啊!

对小陈来说,写景就应该是“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可以夸张点,但你也要看到眼前实际看到的才行啊!

这就是他不懂了。

《诗经》好用“比兴”,以彼物比此物;兴,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也就是我想说一个道理,但我不直接写出这个道理,而是用一个类似的东西去比喻,然后引起我想表达的情绪。

在小陈看来是“漫无目的,东拉西扯”,但在懂诗的人看来,诗一开始就用了整齐的偶句,突出了两种高雅的植物,春兰秋桂,让人直接明了了诗人要表达的情绪。

而且这两句也不是瞎写,屈原《九歌·礼魂》中有“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句子,只是因为张九龄老家广东多桂树,他把菊改成了桂而已——不但不是小陈以为的“想写就写”,反倒是真的追求事实。

光这一句就又有《诗经》的手法,又有《楚辞》的典故——能不厉害吗?

何况中国的诗都是从诗经来的,“比兴”的手法历朝历代都会被认为是最正统的创作手法,更被张九龄这样的文坛宗师看重——而不是去欣赏剑走偏锋的如“这个婆娘不是人,九天玄女下凡尘”这种。

第二句说兰、桂各自在适当的季节,显示它们各自优秀的品质——这又是以此代比,联系现实了!

什么是适当的季节?太宗贞观年间,玄宗开元年间,这就是好的“季节”,所以太宗朝的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玄宗朝的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都能发挥自己的专长,在这时节展露头角。

甚至连被称为“奸相”的李林甫,在他日后把持朝政的十几年中,也仍然为维持盛世发挥过很大的作用。

作为反例就是,隋炀帝时期有一大批能人,其实跟后来李世民用的是同一批——但明显那些人在杨广时代就是没有发挥作用。

这一大套说与小陈听,小陈肯定说是“过分解读”。

但事实就是这样,张九龄在诗的“锤炼”上,功夫花得一点也不浅,只是不让你轻易看出来而已。

当然,说这诗平淡,其实不对。

因为到第三联就已经“奇峰突起”了:“谁知”突然一转,这就引出了山林中的“美人”,那些喜爱兰桂风致高士。

一看到“美人”就笑了,当然不是那种色色的笑,而是一下就想到了楚辞中众多的那些句子“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表面上写夫妇关系,实写政治君臣关系。

屈原的“美人”是楚怀王,张九龄的“美人”自然就是玄宗了。

“美人”的典故容易看出来,“闻风”就要高深一点了,《孟子·尽心篇》说:“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

你以为人家“闻”的是刮大风的风,可实际上人家闻的是伯夷柳下惠的风——不过两个字,看起来还不像是用典故,但已经把几十个、上百个字的内容囊括在里面了!

炫技于无形!

你能说不厉害?

问题是第三联已经有了个急转弯,到第四联还有急转弯!

连续弯道!

美人已经“闻风相悦”了,两两欣赏,花儿肯定很乐意美人来折——可问题是这些优秀品质是花儿的本性,不是要让美人折下把玩的!

君子洁身自好,修德立业,是本心——而不是借此来博得帝王大臣的青睐,以求富贵利达。

我张九龄在玄宗朝是一代名相,流芳百世。

可要是在隋炀帝的时代,同样故我,仍旧是这样高洁脱俗,不流于污!

……

当张九龄“明察秋毫”地把诗中所有的典故与意境全剖析出来,陈成直听到“目瞪狗呆”!

奈何没有文化,只能以一句“卧槽”代之!

靠!这张老头吹得这天花乱坠的,该不会是他已经知道这是自己的诗,故意这么说,最后大家都佩服万分了,他再说一句:哎呀,不好意思,忘记这诗是老夫先前写的了!

但是看到张九龄喜不自胜,爱若珍宝的样子,陈成也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听这老头说了这一番话,真有点醍醐灌顶豁然开朗、胜读十年书的感觉啊!

不管今天赢不赢王维了——

光是知道这老头的诗如此厉害,那自己现在的“诗库”里又多了几件武器了!

第30章 十年之后,朕以你为相!(第四更)

“启奏陛下,老臣以为,两组诗上,王摩诘技艺为高,言辞恳切,诗更好——”

“但陈小友——境界更高,眼界更阔!”张九龄看着陈成,满眼都是对“可造之才”的喜爱:“而且,年纪轻轻,已经探得文学大道的门径!得到则天皇后朝陈拾遗九成风骨!”

“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依老臣愚见,这场比试,应当是陈小友胜了!”

虽然前面张老头铺垫了那么一大堆,可当他宣布是陈成是最终赢家时,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竟然,胜了王维?

就凭借一首既不华丽,也不能感人肺腑的八句诗?

张九龄得出结论非常果断,显示出他文坛宗主说一不二的权威性——在场又有谁敢反驳呢?

即便是李隆基有不同意见,他也不会拆张九龄的台的。

王维轻轻摇头,然后又释然一笑,冲陈成叉手:“是王某输了,心服口服!”

陈成稀里糊涂又格外惶恐,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胜在哪里,连忙躬身行了更深的一礼:“王师言重了!今晚实属侥幸,学生想向王师请教的学问还有很多,希望王师能不吝赐教!”

王维爽朗一笑:“但有所知,岂有藏私之利耶?”并没有要拒绝“腆着脸”想他学生的陈成的意思。

……

回过头来看,同样是“干禄”诗,王维列举了古往今年一批又一批的名人高士,表示自己就像他们一样,充满了正气与渴望建功立业、渴望得到重用的心态;

“陈苌”呢?

老子就是这么高洁这么拽!爱用不用!老子求你来重用我了么?

小小年龄,真大名士风范也!

这也不能怪王维,虽然他诗写得好,可他是学佛的,也知道六尘、六识、六根,是制造幻境的根本。

一旦有了执念,就很自然地落入了下乘。

如今的他对于仕途仍然又强烈的愿望,没有达到后期那种超脱境界。

真到了肃宗朝之后,半官半隐,超然出世,无论写诗,还是做人,都已经到达天人合一的境地了。

比较可惜的是,他的好友孟浩然,反而没有做到这一点,从而让自己的“神格”降半,终究差了小老弟王维一线。——此处暂且不谈。

陈成喜不自胜,反复琢磨张九龄夸奖自己的几句话,对方说有“陈拾遗”的风骨,陈拾遗是谁——是自己家的亲戚吗?

正沉思着,却听小郡主向皇帝奏请:新诗榜的第一次记录已经有了。

榜上共有两人,两人同场竞技写下的诗句也被记录下来。

分别是:

旧榜首王维,和今晚新进的歧王诗榜榜首——

颍川陈苌!

李隆基哭笑不得:哪有榜只排两个人的!

但也理解了为何侄女此前说的是“重开诗榜”。

重开重开,一切重新开始是也。

这小丫头还是很有想法和韧性的。

一想到自己“登顶”诗榜,陈成的虚荣心一下子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别看才两个人,可是被我压下去的那个人是谁?

那可是“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王维啊!

人生巅峰!人生巅峰!

李隆基御音响彻:“既然一大一小两位‘才子’都倾洒陆海,‘寡人’岂能吝惜赏赐?”

也赐王维十段——丝布二匹,二匹,绫二匹,缦四匹,加俸半年!

如果不是王维这一年来升官很快,圣主甚至不介意再擢升他一级。

“陈苌呐,你说朕今晚所赐之厚——并未亏待于你吧?”李隆基笑眯眯道。

“陛下予我之恩,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

“好了好了!”李隆基无可奈何地打断这个马屁精:“金银财物,朕与你已经够多了!这样,赐你‘尚善坊’宅院一座,你在里面好好读书!”

“会昌郡主有令时,你离得近,也好去助她!”

皇帝出手好阔绰呀!

不过抄了几首歪诗,好多还是他篡改过的——一套一线城市大别墅到手了!

以后丈母娘提要求,自己也有恃无恐了!

爽呀!

只见武惠妃附耳于天子,窃窃说了些什么,李隆基笑着点头,冲高力士勾勾手,再对他道:“这样,再特‘借’你‘银鱼袋’一枚,许你佳时节气、郊游持此入宫随驾侍宴!你可愿意?”

哎呀妈呀!

不会吧!

小陈一听到“银鱼袋”三个字,两眼一下子就放出光来——这就是牛逼物事了!从高宗永徽二年开始,赐五品以上官员鱼袋,饰以金银,内装鱼符,出入宫庭时须经检查,以防止作伪。

这便是出入宫禁的通行证!

当然了,皇帝说的是“借”,并不是“赐”,不管他们是不是“糊弄小孩”的心思,反正自己赚了!大赚特赚!

他老爸那种县官可没有这种待遇,从这一点就可以说超越老爸了!

“陈苌谢主隆恩!小子生当陨首——”

“嗯?”李隆基一听他口嘴里吐不出象牙,冷哼一声,吓得小陈赶紧住嘴,不敢再胡说八道了。

“朕说与你知——”李隆基并未真的生气,看着他的眼睛,微笑道:“你既然有慧心,便这样继续作下去,通儒、学道,再经名师指点,多加磨砺,十年之后,通过进士科考试,应也不难!到张相、李相都老了,说不定朕便也用你为相,以牧天下哩!”

满座皆惊!

武惠妃笑:“三郎今日真是醉了,说的甚话!他才多大的孩子!——都不许再饮了!”

女主人发话,众人自然不敢再喝了,纷纷向皇帝告退。

谢恩之后,开元二十四年的千秋节庆典圆满落幕。

陈成走出紫微宫时,晃晃手中的“银鱼袋”,脑子里甚至还是晕乎乎的。

李隆基说用自己为“相”?

什么跟什么!

看来自己喝多了,李隆基也喝多了。

回家之后,小陈自然竭力吹嘘了自己在宫中所见盛况,已经皇帝、娘娘对他的青眼,听得书童江森一张黑脸上满是艳羡之情。

陈成又询问了老爸“谁是陈拾遗?是不是自家祖上谁谁谁?”

原本还觉得儿子牛逼大发了的陈兼一听这话就差点崩溃:谁谁谁?能是谁谁谁!

那是陈子昂!

白痴!

哦哦,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那个是吧!

陈成还以为是谁谁呢,陈子昂,那也没啥了不起的吧!

我今晚连王维都打败了!

第31章 童年的终结(第一更)

现在的小陈还不知道陈子昂、张九龄在矫正魏晋六朝以来诗歌绮丽之风方面巨大的历史贡献,对于他们的艺术地位还没有清醒的认识,也很难产生敬畏之心。

之所以张九龄说小陈像陈子昂,那是因为陈子昂也有一组《感遇》诗,是其生涯的代表作——或者说,张九龄的《感遇》,便是效法这位前贤而作的。创作手法上自然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小陈也比较奇怪,朝廷中还有许多能写华丽的宫廷体的诗人,可他们只显赫于今日,而不能扬名于后世。

(陈子昂、张九龄一出手,以前那种非常吃香的诗句华丽的宋之问、沈佺期之类,渐渐没有了市场。)

当然,亲身经历之后,陈十一郎现在也知道,装文豪真的是有点难啊。

即便大家只拼诗,只把诗写出来就行,他也时常力有未殆!

因为他脑子里的存货,真不一定比一个普通高中生多啊!

就像今夜御前斗诗,看到王维连写两首排律,小陈心想要是想面子上要过得去,自己起码也得写两首才行。

凑巧的是《唐诗三百首》中选择的张九龄《感遇》恰恰就有两首,另一首排在所有诗的第二位:

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

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

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

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

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这同样是小陈觉得“平淡”、“没看出有啥了不起”的诗,只是“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显得张九龄对唐玄宗的怨念更深而已——

但经过张九龄亲自出来说明“自己诗”的绝妙,小陈很清楚,看来这首诗也能解构出许多东西来。

那为什么小陈仍然只拿出了一首,没拿出另一首来给自己撑牌面呢?

很简单,另外一首诗他只记得“江南有丹橘”这一句。

剩下的那些?不好意思,真的不记得。

有个笑话说,很多人发愤说要背完整本英文词典——但现实往往是,背到第二个单词abandon(放弃)时,百分之九十的人就已经放弃了。

有的人说《全唐诗》四万多首太难了,《唐诗三百首》才三百首,一天一首,一年就背完了——何况里面还有很多耳熟能详的经典。

可就像abandon一样,现实中很多信心满满的人,背完第一首张九龄的《感遇》之后就“感”觉“遇”到了很大的困难,随后就abandon了。

又有人说要背上彊村民编撰的《宋词三百首》,这个更“简单”,因为所谓“三百首”其实只有二百八十三首,但大多数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背完了第一首词,宋徽宗的《燕山亭》,再像小陈那样背会了第二首钱惟演的《木兰花》,第三首范仲淹的《渔家傲》教科书上学过——

然后呢?

好像也都不会了……

所以夸口熟读唐诗宋词的小陈,在他“展露头角”的第一天就把他的全部存货用完了。

以后的日子,难呀……

然后就是他弄清楚了另一件事,那天李隆基令自己“和诗”,并不是自己想象的“次韵”,因为“和诗”只需要内容唱和就行了,没说用被和诗原韵。

这一点当他看到“专业和皇上诗二十年”的贺知章的“奉和圣制千秋镜诗”后就明白的。

真正的“次韵”此时还没有,或者说就算有也不流行呢。

后世传说“次韵”这种玩法流行起来是中唐元稹、白居易这对好基友才开始玩的,元稹死了之后,白居易又跟另一位好基友刘禹锡开始玩——他们几个人诗力相当,文采出众,自然可以搞点新花样出来。

再早一点,除非是李隆基的孙子唐代宗大历朝的的卢纶、李益,总之无论怎么追溯,别人要对小陈提“次韵”的玩法,起码要到三十年之后。

这便是他“不懂装懂自作聪明”的结果,放走了一个拍皇帝马屁的好机会,自己弄的那个什么“木兰花”,没有小郡主出来打岔,险些令皇帝很不高兴。

这都是经验教训啊!

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光靠吃老本是不行的,得真的从头开始好好学学吟诗作赋之道!

老师的人选都是现成的呀!

找王维去!

陈兼知道儿子“完胜”监察御史王摩诘后,不但不夸奖,反而好一通责怪!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一点都不知道做人!

你要是稍微灵活点,就该写首普通寻常的!

向现在这样把成名已久的“大国手”都打压下去了,人家能不气你吗?

陈成一听也是,他好像就看过自媒体上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说盛唐的著名诗人大多友谊深厚,像李白杜甫,李白王昌龄,李白孟浩然,李白贺知章……(嗯,看上去好像就没有人跟李白关系不好的。)

可是,似乎李白和王维的关系,从来没听说过,甚至两个巅峰期长期重叠的大诗人,几乎没有啥交集……

可别王摩诘是个小心眼啊!

说干就干,次日,小陈就带上老爸让他给王老师赔礼道歉的电饭煲、榨汁机、开元二十五年挂历……(实际是佛经、茶饼、酒这些,江南的酒还是之前柳绘家送给陈家的)登门拜访王老师。

王老师见小陈同学进退有礼,又看得出来小陈同学是发自内心地很敬重他甚至有点小崇拜,自然很满意,而且他也御前答应过要指教这小后生的。

小陈颇有些惭愧地向王维坦白——自己昨天在御前所作的“诗”,实际都是用他已有的宿稿改动的,包括赢王老师的那首“感遇”。

王维哈哈大笑,笑说“你有宿稿,我就没有么?”

小陈这才知道,王维的那两首《献始兴公》,也是早就写好了的。

一首是开元二十二年时干谒张九龄求荐引写的《上张令公》,一首是开元二十三年张九龄进封始兴县开国子时作的《献始兴公》,正是因为这两首诗很得张九龄欣赏,始兴张令公才会提拔他王维当右拾遗(像当年陈子昂一样),然后又来做监察御史啊!

甚至就是张九龄跟他说,适当时候也可以把几首求重用的诗到御前给皇帝看看,让他知道底下有这样一个才华出众思报国的青年官员,还能避免圣人对下面官员私自拉帮结党的不满——一切都放在阳光下,也能避免很多麻烦。

所以,不要以为正人君子就没有小策略。

只是没想到机会就这么巧罢了!

离开王老师家的时候,小陈又有点志得意满的意味了。

豪宅、名师、人脉、声望,不过一夜之间,他全都有了。

这种经历,古往今来有的人恐怕不是很多。

甘罗不是十二岁就当了上卿吗?

那我努努力,争取十二岁当上宰相?

哈哈哈,那到时候张九龄李林甫牛仙客等等都要失业了!

开元二十四年的千秋节就这样过去了,非常美妙的回忆,小陈很想念它。

只是他还不知道,这已经是他的人生巅峰了。

(童年完结,下面进入少年阶段!)

第32章 从此不再吟诗的陈十一郎!(第二更)

大唐开元二十八年,公元740年。

按小陈的计划,这应该是他当上“宰相”后的第二年。

襄阳城外,汉水东岸涧南园。

抬眼只见简陋的房舍,四周林木茂盛,田野广阔,完全听不到城市中的车马声喧,与大唐繁华的两京长安洛阳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一阵慵懒的吟诵声传来,只见清澈的北涧溪流边,一根钓竿垂在水面上——钓竿的那一头却没有握在人的手上,“钓鱼者”躺在岸边翘着腿,草帽盖在脸上,一副悠闲的样子。

身边坐着的高大魁梧的黑少年,听他吟诗的声音,脸上露出喜色:“四年了!四年了!二公子你终于重新作诗了!——记下来,我来找纸和笔记下来!”

“记个毛线啊!”13岁的陈成郁闷道:“这又不是我写的!是李白大大写给孟老师的!”

四年前李白路过襄阳,当然要来会晤一下他的老朋友孟浩然,便写下了这首诗赠给他,李白觉得孟老哥摒弃官职,悠然归隐,月中醉酒,流连山水——非常潇洒高雅,所以很崇拜他。

嗯,李白也有崇拜的人。

“啊?又是别人的诗吗?”江森满脸的失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以“神童”“文曲星下凡”出名的二公子,甚至还得到皇帝陛下的欣赏与喜爱,忽然一夜间就不再写诗了。

不仅如此,还要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既没有洛阳千秋节时的狂欢之夜,也没有长安上元节时的满城花灯——啥好玩的东西都没有!

皮肤有点黑的江森还时不时被乡下人当成是“妖怪”,等清楚这是个“人”之后,又会感叹“这娃儿怎么像是从炭坑刨出来的!真可怜!”

“二公子啊,咱们什么时候能回长安洛阳啊!”江森叹气道,乡下的日子他实在是住够了。

自小与唐人不同的江森面对别人异常的目光,难免有些自卑,乡下甚至有农民组团来看他是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么黑的,在洛阳、长安就这点好,什么品种的外国人都有,大家见怪不怪。

“只要能回洛阳,什么都好!可像二公子这样整日无所事事,不事生产,有时候生活都很窘迫——回洛阳又能干什么呢?”

“所以,一定要督促他读书!作诗!考科举!回到圣人的身边去!这样才能一直留在大城市!”江森对于前程、命运认识得非常清楚,可二公子压根不听他的啊!

“读书?读个屁!”

“写诗?写个毛!”

“闹!太!套!”

江森:“……”

“咳咳,二公子——郡主娘娘的鸽子,今天收到了。”说“鸽子”的时候,江森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二公子别的事情越来越颓废也就算了,如今竟然也开始吃素,江森我可还在长身体呢!

嘴里别淡出鸟来了!

“哦?”陈成懒洋洋地推开盖在脸上的草帽,却没有接过江森递来的字条的意思:“那个,你可不要打鸽子的主意啊!你要把它吃了,咱一辈子都别想回洛阳了!”

江森:“……”

叹口气,看二公子兴趣缺缺的样子,只能自己打开纸条,帮他念——

不出意外,这是“歧王诗榜”的最新一期排名。

遥想这诗榜当初创立的时候,仿佛还在昨日呢!

别人当小郡主只是胡闹着玩,可谁能想到,短短几年,竟然已经有了如此规模,恢复了歧王诗榜当年全盛时的七分元气!

诗榜上的人物越来越多,所囊括的地域也越来越广,排名变化也越来越频繁,更新越来越频繁!

从这一方面来讲,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过了以前的诗榜——毕竟那时候的诗榜,大多局限于两京,如果你在长安洛阳没有影响力,那么榜上肯定没有你。

可是现在,小郡主真的派人在全国各地采诗——即便你一辈子不出家门,但作品可能也会被带回长安洛阳,被万千大众看到。

当年的创刊号上,只有两个人,第一陈苌,第二王维。

如今已经100个名额排不下,扩军也在所难免。

江森将最新一期的榜单粗粗一览,有了大概映像,深吸一口气,准备读出这些荣耀的名字——他希望用这些“成功者”来唤醒二公子的竞争心,从而重新捡起笔来与他们作战。

陈成制止他:“不用,念前十名就好。”

“好!”江森点点头:“歧王诗榜本月top10最佳榜单!第十名——”

“不用倒计时,不要搞悬念——就从第一名开始念就好了!嗯,”陈成想了想:“直接从第二名开始往后读吧!”

九岁到十三岁,过去了四年。

可是这四年里发生了很多大事。

在小陈映像深刻的那个千秋节之后的十月,李隆基从洛阳出发,回到长安——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回过洛阳。

开元二十五年,武惠妃召唤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三兄弟入宫,说宫中有盗贼,三兄弟披甲入宫时,武惠妃却对玄宗说三兄弟兵变,已经杀入宫内——玄宗大怒,将太子李瑛三人都废为庶人并全部杀死。

但不知是不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到这年十二月,武惠妃就病死了。

而且害死了太子,她也没能让自己的儿子寿王当上太子,成为太子的是最年长的李玙——也就是后来的李绍、李亨,唐肃宗。

这一年,张九龄犯了举荐不称职的罪,被罢相,降职担任荆州大都督府长史。

李林甫开启了他长达十几年只手遮天的宰相生涯。

另一位大反派,安禄山也开始活跃在历史舞台上——在这之前,时任宰相的张九龄颇有识人之道,曾对侍中裴光庭说:“乱幽州者,必此胡也。”并在某次安禄山干犯军法强烈要求将安禄山斩首,却被“惜才”的李隆基救下。

……

政治舞台上波诡云谲。

诗坛上倒也同样热闹。

张九龄被罢相之后,贺知章接过文坛领袖的大旗,“开元诗榜”自然也转由他来主持。

换帅后的诗榜倒也没有大变动,只是贺老头上来就把一个人直接空降榜单上第一名——

从那以后就没有再变动过。

陇右,李白。

在那之后,贺老这一“别具慧眼”的做法也被另外两家诗榜所接受。

所以,第一名还用得着念吗?

直接从第二名开始吧!

第33章 大唐诗榜的四大天王!(第一更)

江森略过了“果然又是排在第一的陇右李白”,念排名第二的人到:

“第二位,蓟门王之涣!”

“唔,这位老哥又上来了?”陈成略有些意外道,总感觉在盛唐诗人中此君容易被忽略——

倒不是说他没有知名度,可以肯定,比起王维、高适、岑参、王昌龄等等盛唐大家,大家估计都是先知道王之涣!

他的《登鹳雀楼》:“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是后世每一位小朋友都能轻松背诵的。

可是他存世的诗只有区区六首,未免也太少了啊!

后世流传少有可能是诗文散佚,但就目前来说,他的确属于产量比较少的诗人。

一段时间没有诗作流出,诗榜上名次就会噌噌下降,让大家忘记他的存在。

可只要他一出手,立马就如摧枯拉朽一般在诗榜上大杀四方,各大诗人纷纷避其锋芒、偃旗息鼓。

就像之前他又创作出一篇千古绝唱《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此等作品,谁敢不对他推崇备至!

传世就六首诗,便有两首千古绝唱,都可以在全部唐诗中稳排前十甚至前五——

这种优秀程度简直太吓人了。

甚至可以大胆猜想一下,这哥们要是稍微勤快一点,不拖更,不断更,写个几百首——

估计就没有李白、杜甫什么事了。

“《凉州词》一出!‘千古谁堪伯仲间’!”陈成幽幽一叹,毕竟《凉州词》稍微解构一下,甚至还能得到一首很好的词!

同一首诗,两种玩法,风格迥异,真是叫绝——简直比既可以干吃又能泡着吃的“奥利奥”还要妙趣横生。

“千古谁堪伯仲间?这也是二公子所作吗?听起来很不错啊!”江森心想,可二公子就是太懒了,现在总是残章断句,再没有一首完品。

江森继续读到:“第三名,河东王维!”

陈成把翘着的腿放下来了,表达自己的尊敬:“王老师还是厉害呀!”

王维这四年功力的提升也是相当可怕的,甚至比他过去二十年的提升都要大——

开元二十五年随皇帝回到长安后,接到了一个比较辛苦的差事,作为御史,监察塞上!

此番一到凉州(武威)西域,眼界一下子变得开阔,诗作也如井喷一般爆发,并诞生了这首看起来不像王维风格的粗犷边塞诗《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吏,都护在燕然!

这首诗当时一出,简直是屠榜的存在,令他坐稳了第二的位置,凉州诞生的诸多边塞诗也填补了王老师创作生涯的空白,让大家相信他也是一个通才。

只是相比较诗榜上的得意,在仕途上王老师有一点小小的隐忧。

提拔他的张丞相贬谪到荆州去了。

官场就是这么现实,张九龄手握国家权柄时,多少人在他门下奔走号呼,跪求宰相大人施以青眼。

可一旦跌落云端,被贬失势,那些势利小人很快便一哄而散,转而跑去拍李林甫的马屁去了。

对于始兴公的失意,王老师也十分难过,他对自己的前程也有些许迷惘。感念旧恩,王维还是写了诗寄往荆州的:

寄荆州张丞相

所思竟何在,怅望深荆门。

举世无相识,终身思旧恩。

方将与农圃,艺植老丘园。

目尽南飞雁,何由寄一言。

到此时,人情世故,冷暖自知——张丞相恐怕也会对自己当初的眼光老怀安慰吧?

这么说来,王老师像九龄公看重他那样,看重小陈我——

却是看走了眼。

小陈也检讨了一下自己,怏怏不乐,却听江森继续念道:

“第四名,襄阳——孟浩然!”

“果然到孟老师了!”陈成手撑着地,起身坐了起来,看着周围秀丽清静的风景,正是诞生孟浩然绝大多数诗作的地方。

襄阳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真正厉害的人,即便他不出家门,他也能让大名从极远的交趾(越南)传到塞外的碎叶!(唐代西域重镇,今天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

有点意思的是,王老师在长安送走了张丞相,孟老师便在荆州接来了张丞相。

三年前,开元二十五年的冬天,孟浩然接受征召,从襄阳前往荆州,加入了张九龄幕下。

在此期间,他陪张九龄猎南纪城,登当阳楼,春朝对雪,冬夜和诗,迎来了创作生涯又一个小高峰:

荆门上张丞相

共理分荆国,招贤愧不材。

召南风更阐,丞相阁还开。

觏止欣眉睫,沈沦拔草莱。

坐登徐孺榻,频接李膺杯。

始慰蝉鸣柳,俄看雪间梅。

四时年籥尽,千里客程催。

日下瞻归翼,沙边厌曝鳃。

伫闻宣室召,星象列三台。

《陪张丞相登当阳楼》、《陪张丞相自松滋江东泊渚宫》、《从张丞相游南纪城猎戏赠裴迪张参军》、《陪张丞相祠紫盖山途经玉泉寺》……

可以说,孟老师成了张丞相官方微信平台最佳发言人——连李林甫想知道政敌的动态,也要找孟老师的诗来看看,张老头最近又干了啥。

小陈也是最近才知道,那首《望洞庭湖赠张丞相》“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是孟老师开元二十一年旧作——看来他觊觎张丞相很久了。

当这些诗作诞生之后,孟老师也屡屡成为三大诗榜第二的热门人选,梦回巅峰。

只是相比王老师,孟老师并不那么幸运,此时的张丞相即便欣赏他的才华,对于仕途,却已经不能“一句话就安排你做右拾遗”了。

孟老师更倒霉的地方是,这两年他患上了背疽(ju,皮肤下发生的疮肿),只能回到襄阳家中卧床养病。

因此这两年诗作发布的频率急剧下降,大大影响了他在诗榜上的排名。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孟老师两年不怎么写诗,也是大多数猫三狗四之徒看不见车尾灯的存在……

而且,孟老师自己不写诗,但自然有别人写诗来吹他呀!

两年前李白又到襄阳来看他,又写了一首诗来表达自己对孟老师的爱意:

春日归山寄孟浩然

朱绂遗尘境,青山谒梵筵。

金绳开觉路,宝筏度迷川。

岭树攒飞栱,岩花覆谷泉。

塔形标海月,楼势出江烟。

香气三天下,钟声万壑连。

荷秋珠已满,松密盖初圆。

鸟聚疑闻法,龙参若护禅。

愧非流水韵,叨入伯牙弦。

“你别看少爷我近来无所事事,”陈成拍打着膝盖:“只要咱们现在守着孟老师,还愁没有各路大神来看他嘛?”

江森恍然大悟!

原来二公子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当然此时还没有算盘,小陈准备自己发明一个,到古代不当一个发明家的话,你都不好意思见人。)

第34章 李白与王维为何互相看不起?(第二更)

看到如今诗榜上竞争的激烈,陈十一郎实际有时会有点羡慕。

不过天下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

在天下人看来,“神童”陈苌……

是个谜。

他年少成名,曾在东都侍宴天子,很得圣人尤其是圣人的婆娘武惠妃的喜爱,甚至有让他“尚公主”的戏言(武惠妃幼女,李隆基第二十一女“太华公主”)

圣人也曾在酒后笑言,“十年之后”要让他接替李林甫成为宰相。

圣眷之厚,罕有匹敌!

那时节,陈十一郎银鞍白马,英姿勃发地驰骋在洛阳定鼎门到皇城南门端门之间的“天街”,直抵紫微宫!

气势何其盛也!

可以说,很多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荣耀,一辈子在诗榜上抵达不了的诗榜名次——陈十一郎在十岁之前就经历遍了。

那时节,陈苌奉天子之命,助会昌郡主重排“故惠文太子诗榜”,每月诗榜公布时,并随诗榜都会有陈苌三首新诗流出——

陈苌出手,必属精品!

每次诗榜发布,必然“洛阳纸贵”——真正意义上的洛阳纸贵,发售当天洛阳无论是纸价还是抄书人的笔资,都要向上浮动两成。

不出新榜,陈苌新诗断更的时候,家宅外也总有人排队询问“十一郎偶得新作否?”

即便陈宅扔出一堆“垃圾”时,大家也要去仔细翻翻有木有十一郎的废稿。

因为大家都想看一看,学一学,陈十一郎的诗,究竟和别人的诗有什么不同,每次都能令皇帝龙颜大悦。

同样是极其擅长写诗,诗榜上每次前三的存在——监察御史王维便没有这种级别的“圣眷”。

即便陈苌不忘王老师“房师”之恩,御前作诗也要拉上王老师,可王老师除了得到圣人称赞“诗作得极好”——

可是好处呢?

没有好处。

形成针锋相对的是,陈苌的老娘骆氏作为敕命夫人被邀入宫面圣宴饮,陈苌的大哥陈当在圣人郊游时曾随师从,陈苌当年出生的妹妹武惠妃亲自赐“小字”(名儿)。

一人得道,全家升天!

终玄宗一朝,王维都没有得到当初陈苌哪怕十分之一的优渥待遇。

尽管皇帝一定知道这家伙真的很会写诗。

不妨顺便解了另外一桩千古悬案:

王维与李白明明巅峰期重合,共同的朋友也很多,可似乎他俩并没有任何交集?

相互妒忌?

王不见王?

阴差阳错,总是你到长安我去洛阳,你下岭南,我到塞上?

都不是。

答案很直接:

他俩真的没有交集啊!

你要说:不对啊!天宝初年,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被唐玄宗召进京做了翰林——王维可一直都在朝廷啊!

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可能一点交集没有?

那你便低估了李白那恐怖的影响力了。

什么叫“国士”?

他就是国士!

天子以“国士恩”待他,呵护备至。

因为诗文誉满天下,他结交的是什么人?

左相李适之、汝阳王李琎、太子宾客贺知章……

与这些一等人物交往,甚至都不是平等交往——这些人很崇拜他,非常崇拜他!

什么叫王者荣耀?

李白就是。

什么叫一等威风?

李白就是。

什么叫吞天竭海、横绝八荒的气势?

李白就是。

就好像他突然空降诗榜第一,以后就不再下来一样——

王维比他早二十年出名,诗也一直越来越好,可越混越回去了。

没有张丞相提携,后来甚至没了他的小徒弟陈苌——他那一直不升的低微官职,根本没啥机会参加大型朝堂、晚会。

你去哪见李白呢?

李白在御花园里醉着酒,胡吹“云想衣裳花想容”呢。

简单来说,李白可以直接跟李隆基一块玩。

王维此时只能去拍李林甫的马屁。

没错,就是李丞相。

而且李丞相没感觉王维拍的马屁就比别人香,你诗写得好对我来说不是什么优点,毕竟我不大看得出来好在哪里。

当王维不得不昧着良心与李林甫这种“不通文墨”的上级“写诗唱和”时,怎样心情,可想而知。

你不能用最终的“王右丞”来衡量此时蹉跎官场二十多年的王老师。

……

陈苌可以说一度有一点点后来李白那样的欢迎程度了,而且陈苌在拍皇上惠妃马屁这方面,可比后来倨傲的李白强多了。

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有点相信圣人所说的“宰相十年之约”了。

可就在此时,陈十一郎忽然就从巅峰跌到谷底。

没有任何征兆的。

陈苌在洛阳兴康坊的豪宅,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陈苌带着随从,一天一夜奔出900里,到了房陵(湖北房县)——

这一点很奇怪,房陵是一个流放犯人的地方。

武则天废掉唐中宗李显时,李显便在这里被软禁了很多年。

从来没有人听说陈苌犯了什么罪。

他这个年龄,也不大可能有大罪啊!

等大家都搞不明白,各种猜测就来了。

有的说,陈苌在用诗句讽刺圣人,天子一怒之下将其流放;

有的说,陈苌在家中藏有谶纬之书,这是天子格外恼怒的东西,碰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

还有更离谱是,说陈苌有志于恢复他们南朝陈的江山,他老爸陈兼做皇帝,他自己做太子兼天策上将、天下兵马大元帅,暗地里已经联系陈朝各个将军的后人,约定时间一起举兵反唐……

种种荒谬不羁的传言一段时间内很盛,可见大唐人民对于曾经的小神童的兴趣与八卦之心。

可他们也不想想,这里面随便犯一个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陈苌去房陵似乎是自己去的,在房陵最初的日子也潇洒如故,没见到有被软禁、约束的地方。

只是,他不再作诗了。

开元二十七年,陈苌老爸陈兼也辞去了他干了四年的封丘县丞的职位,回到故乡颍川归隐。

声势煊赫一时的陈家就这么淡无声息地消失了,逐渐被大家遗忘——盛世大唐,自然有更多的新鲜事去关心,去八卦。

比如说,武惠妃逝世后,圣人郁郁寡欢,后宫佳丽三千人,一点提不起来神——

这时候有人跟圣人说“你儿媳妇不错!”——

“姿质天挺,宜充掖廷”!

于是天子就有把寿王妃杨氏召入后宫之中的想法,并可能付诸行动。

但这事有点太荒诞了,跟“陈苌起兵反唐”有一拼,大家只是说着穷开心而已,圣人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乱lun的事!

在陈苌消失于大众视野的时候,唯一还关心他的,似乎是他的小未婚妻。

开元二十五年的上元节,柳绘问阿母:今年,陈家十一郎作诗了吗?

开元二十六年的上元节,柳绘又问阿母:今年陈十一郎作诗了么?

开元二十七年的上元节,柳绘第三次问了:那个陈十一郎还没作诗吗?

开元二十八年没有问——

也许,陈十一郎大约、的确是不作诗了。

也许,渐渐长大的柳绘,渐渐就忘记失去联系的陈家,和陈家那个曾经很会作诗的陈十一郎了。

太久没有新作,开元二十八年的时候,陈苌被三大诗榜全部除名。

……

“四年了!四年了!你们知道这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么?我天天都在——”陈成拉住江森的手,从地上爬起来,大唐朝可没有“贪玩蓝月”给他玩:“我不仅要重新作诗,夺回在三大诗榜上排名——”

“而且!我不要抄别人的诗了!我要!自!己!写!”

“当然了,有时候适当抄抄别人的还是避免不了的,因为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这块料……”

“走了走了,”陈成招呼江森道:“咱们现在去见孟老师去!”

第35章 拯救孟浩然的背疽!(第一更)

陈成从洛阳夜奔之后,在房陵一共住了两年多的时间。

房陵就是后来的房县——属于湖北十堰,古时候可是非常出名,因为专门流放帝王将相、达官贵人。

先后有五位帝王、十七位王侯、一位皇后、十一位公主被流放此地;

唐代更是有燕王李忠、中宗李显等20多位帝王被流放房陵,堪称“网红打卡地”。

按说湖北不算穷乡僻壤,古代一流放都是什么岭南、儋州(海南岛)、宁古塔(黑龙江海林),怎么会作为流放地呢?

主要还是交通不方便,“纵横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如有房屋”,进来了不容易出去,把犯人关在这里,皇帝比较放心。

秦始皇就是在赵国亡国后这样对赵王的,后世君王有样学样。

这么多人中只有一位能活着离开——“庐陵王”李显在被流放十四年半后,老娘武则天忽然良心发现,把他召回去又当回了太子。

陈成去了房陵,也是天下人猜想他“举兵反唐”的由来之一。

只是没人想到他现在自己跑出来了。

……

小陈去房陵的缘由比较特殊,当然几年过去也没几个人关心了。

他自己忽然良心发现,想要重头开始学写诗,拜个师傅吧!

曾经的恩师,王老师都离得太远了,张丞相已经于今年春天逝世,陈成很后悔自己错失那么好的请教的机会。

如今离房陵最近的诗歌大国手是谁呀?

襄阳孟浩然。

那就来找他吧!

拜孟浩然为师的另一个好处是,孟老师一生都是个宅男,不会像李白、岑参那样动不动就到处瞎逛,教学条件会比较稳定。

只是当陈成从房陵的大山走出,步行三百余里来到襄阳时,却发现孟浩然生病了。

而且病得挺严重的。

……

“夫子今日患处感觉如何?可有好转?”茅庐内,陈成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须发皆白的中年人起身——这便是大名鼎鼎的襄阳孟浩然了。

“这几日愈发安好,我是觉得无大恙了。”孟浩然袒胸露臂,笑容可掬:“这背疽之痛能大好,全依仗十一郎这半年来的悉心照看呵!”

陈成笑道:“夫子言重了——仪甫大兄做的比我要多。只要你日好一日,陈苌内心是与你一样欢喜的。”心想:小陈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日后前程,全指望抱孟老师您这条大腿了——您当然得健健康康,毫发无伤啊!

孟浩然今年52岁,面相上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半年前还要更加憔悴,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现在虽然仍带病容,精神已经好了很多,面色也多了些许红润。

半年前陈成由房陵来拜访时,发现孟浩然得了“背疽”,已经痛得卧床不起了。

一听孟夫子得了这病,小陈头皮便是一麻:

很多有名的人都是得这个病死的啊!

古有范增范亚父,后世有宗泽、徐达,连虚构的人物里也有豹子头林冲——反正只要沾上这病,肯定没几天好活了!

陈成完全不懂医学,甚至连“疽”这个字不跟“背”连一起的话,都不咋认识,他又没有武侠小说男主的绝世内力给孟老师续命,还能咋办?

拜拜吧您嘞!

您的精神会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满怀希望地来找大腿,找到的却是一个一只脚踩进坟墓的人,小陈十分沮丧——

只是走了一半,小陈又折返回来:

不能够啊!不找孟老师,他又能去哪里找另一位旗鼓相当的大国手啊!

何况就算不是孟浩然,只是一个普通中年大叔,看到人家遭受如此病痛,也很难不拔刀相助啊!

可是……术业不专攻的小陈真不知该从何助起啊?

拿把刀将孟老师背上那个大毒疮一刀挖掉?

那搞不好当晚孟老师就驾鹤西行了!

……

小陈想啊想,有一点点眉目:

古代背疽几乎在口耳传递中等同绝症,一旦流脓就会死——可在现代,似乎没再听说有得这病死的。(现代医学上叫“背部急性化脓性蜂窝织炎”。)

要么,是因为医学进步——有了抗生素青霉素、苯唑西林这些特效药,但陈成可不会培育这些,搞也搞不到。

他很后悔没在现代学点医药知识。

要么,是因为古代人与现代人体质的不同?

古代人与现代人哪里不同呢?

嗯……

古代人……

不讲卫生……

像唐玄宗那样非常喜欢洗澡和泡温泉的人毕竟是异类,古时候很多人一年才洗一次澡,像欧洲中世纪的时候压根不洗澡,生下来一次,死了一次,没了。随汗液排出身体的毒素堆积在体表上,时间久了肯定要惹出毛病来啊!

再想一想,得了背疽的那些人似乎有个共同点。

都是武夫,或者带兵打仗的人?

除了范增宗泽徐达,还有个战国吴起的故事,说吴起收买人心,愿意帮背上长疮的士兵吸脓——而他以前还帮过该士兵的老爸吸过脓,专业吸脓二十年!(有点恶心了。)

长疮受伤的,总是他们!

士兵操练战斗,环境肮脏,也不清洗,不解盔甲,滚地上直接睡觉,当然容易引起背部受伤,感染后成背疽。

所以,小陈给孟老师的第一个建议是,及时洗澡!

对,我知道你们汉水流域河流众多,你也喜欢下河嬉游!

但水质可能不放心啊!而且你也要顾及在下游洗衣服洗菜阿婆们的想法。

洗热水澡!

小陈我来帮你搓!注意不碰到疮口!

再一看,闻名天下的孟夫子,竟然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这怎么行!

换丝绸!

这倒不是小陈我注重面子,而是粗麻粗葛的衣服,真的很糙,蹭来蹭去背上的脓包难道不会破吗?

创口不会感染吗?

换丝绸!

这让孟夫子很为难,虽然他誉满天下,但是的确挺……

穷的。

唯一几件好点的衣服,还是穿着出门去见张丞相的,现在已经改了改,让给儿子孟仪甫穿,好娶媳妇。

没丝绸?

小陈我有!

圣人当年赏赐了我很多!

全拿过来给孟老师穿!

而且过一段时间就换,免得交叉感染。

小陈自己穿上粗葛衫,奉侍汤药,不曾废离。

气温渐渐转热,最后想想——丝绸也别穿了吧!

脱光光!

让孟老师光膀子!

透气更清新!

卧榻也要换——躺在地上不通风,不透气,换成后世高脚的“床”!

(之所以不是此时的“床”,因为此时的床可能是用来坐的小马扎,也可能是井栏——“窗前明月光”的床便是。)

不但换“床”,还要在背部位置挖一个洞,躺下的时候不至于挤压到伤口。整个从“盲人按摩”那学来的招数也用上了。

最后,自然是吃药和忌口啦——即便是现代,医生开药也会提醒不要抽烟不要喝酒不要吃辛辣。

多吃清热解毒的食物,酒暂时也给我戒掉!

对,知道您“醉月频中圣”,但要爽还是要命,您自个选吧!

在小陈尽心竭力的服侍下,以及他严苛残酷的各种禁令下,历史上死于背疽的孟浩然,竟然奇迹般地渐渐好了!

第36章 与小郡主的书信往来!(第二更)

“夫子近日来患处渐渐不痛,不像先前那般影响日常活动了。看来这次的药确实有效,咱们还得继续下去……”陈成像往常一样,给孟老师的患处进行了清洁、敷药。

换药时,可以看到创面上脓栓大部排出,引流通畅,创面也渐可见鲜红色了——这分明便是恢复健康的标志了。

话说起初的时候陈成见他狰狞的伤口都很不忍,换药的事都是孟仪甫与江森去做,他自己躲着。

但真正熟识之后,与孟夫子每次攀谈,都能获得许多启发,又会惊讶于这位大叔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乡下,偏偏见识却是一等一的深刻!

着实令人佩服万分!

偏偏即便重病在榻,依旧谈笑豁达,言辞诙谐,每次一走进他这间小破屋,总是能很快被充上满满的正能量!

用他传授的视角、观点再去看这庐外的山水田园,内心说不出的静谧喜悦,清泉漱石,枕流待旦——心都要被融化进去了!

连小陈都要高呼“吾爱孟夫子”了!

据此,尽管孟夫子未曾指点过陈成半点诗文,他却已经愿意以师之礼待之了。

“能有如此‘仙方’,还不是全靠十一郎!”孟浩然感慨道。

“夫子言重!”

陈十一郎花里胡哨的各种工作做了很多,但有病自然还是需要用药的。

陈成想到,虽然自己不懂药,但是有人懂啊!

哪里的医生水平最高?

长安啊!

长安的大夫,又是谁最佳?

给皇帝看病的最佳。

陈成当即修书一封:

今有病人背部红肿热痛,根束高肿,疼痛剧烈,甚则伴有全身寒热、口渴烦躁,便秘溲赤,舌红苔黄——何解?

放飞鸽传房陵,房陵传洛阳尚善坊,洛阳传长安安兴坊——

直抵十五岁的会昌小郡主手中。

等她也不知是假托了“家中乐工”还是“文笔吏员”的名义,将病情询问了圣人的御医。

不久,长安传洛阳,洛阳传房陵,房陵传襄阳——

见飞鸽传书上曰:似外感风热、湿热蕴结所致也,拟以当归,赤芍,连翘,紫花地丁,象贝母,炙穿山甲,皂角刺,生甘草等和水煎服,日饮一剂方七日以观后效——

(其后附娟笔小字:今有太原王侃,吴郡张鼎,诗文行格,莫不如一,难分上下——诗榜当以谁前?)

陈成喂了孟夫子七日之后,略有成果,立即写信襄阳传房陵传洛阳传长安:

“已饮七日,似有微效。是药续饮否?——王侃张鼎这俩人,都不咋滴!建议诗榜上不要上了!”

数日后,长安传洛阳洛阳传房陵……(下略)

信曰:

“药已对症矣!可再加血参根二两,通经止痛,凉血消疽。——邯郸张康,少有才名,诗风粗粝,景象开阔,可排第几?”

陈成一看脑袋有点大,这血参根是什么鬼?看起来就很贵的样子!

回信是:

“张康志大才疏,看似磅礴,实则无物!诗榜不可有他!——人参太贵了,能不能用二斤萝卜代替?”

想想又写:“若实在离不了人参,陈苌近日囊中羞涩,郡主娘娘可否借我一点?”

当襄阳传房陵……

李瑜:“……”

“……不是人参!丹参而已!另外吃点萝卜也不坏!——蓟门王之涣,三年一剑,文辞惊艳——我欲以其为榜中第五,却又怕其诗少,怎解?”

陈成再回:“《凉州词》可横绝大唐矣!把他排高一点,不坏。还能引起‘眼球’效应。——不需人参最好,下次写药请不要用别名,谢谢!还有就是孟夫子原本已经有点起色,近来却又有反复,口干舌燥,头晕眼花,疼痛再发,兼说胡话,不知是否误诊了……前面的药还要不要接着喝?”

李瑜回信:“你王老师掉名次了,最近写的不太行,是不是家里有事?——依前症状,也可做火毒解,症瘕积聚、热痹疼痛,可以‘水牛角’方解之!”

“当然,除此以外最大可能性……”

“你去查查,他是不是背着你们偷偷喝酒了……”

偷偷喝酒了……

……

“夫子,如今病已大好,胜利在望——”陈成想起来之前发生过的“乌龙事件”,怕孟老师再一次重蹈覆辙,赶忙再叮嘱一次:“切不可背着我与孟大兄,偷偷饮酒了!”

孟浩然被他说了一个面红耳赤,赧然笑道:“不饮了,再也不饮了。”

然后又有些弱弱地补充道:“起码在背疽彻底好之前,是决计不会饮了!”

陈成欣慰道:“如此甚好!”为了不勾起孟老师的谗欲和酒瘾,陈成带头开始茹素食蔬,不沾荤腥,成了彻彻底底的“有机无公害”少年,清心寡欲,身体轻松。

他们还约定好了,要是下次再逮到孟夫子喝酒,大家就要一起“辟谷”了。

看着陈成自从到自己家来,侍奉汤药,未曾废离,衣不解带,身形减半——连俊朗的小脸都缩水了一圈,孟老师也有点心疼,叹息道:“十一郎到我这受苦了!”

“我与摩诘乃是挚交,原本你持着他的亲笔函件,要我指点诗文于你——我自应该竭力尽心,不珍敝帚,倾囊与你!”叹了一口气:“如今已经半年了,十一郎于我老村夫这,并无所得!反倒是吃多了苦,受足了累!”

“一声‘夫子’,我听愧之啊!”

见孟浩然一把年龄,说到此处眼睛甚至有些红了,陈成格外受触动:

自己何德何能,能受到如此多诗坛大神的垂顾!

小郡主问他王维的情况——

王老师最近如何,我也不知也!

毕竟与王老师之间,可不能用自己与小郡主那辗转几地、遍布长安、洛阳、扬州、江宁……用来传递诗榜的信鸽。

自己如今都已经这副颓废样了,小郡主还依然看重于他,诗榜的大小事务,只要想到的,都会与他联络——

当然陈成也确实有用,倒不是说他鉴赏诗的能力有了什么提升,而是他有很好的技巧:

我在后世听说过的诗人,听说过的诗——那就是很好的,哪怕对方现在一文不名。

我在后世没听说的诗人,没听说过的诗——不管你现在名声几何,我一概说“不宜录入诗榜”!

反正,就算你写诗跟现在的杜甫那样好,只要诗榜上不录你,也没人知道,对吧?

这样一来,我说的都是“百发百中”,怎会有错?

而且跟着孟老师后面,虽然没听他讲诗歌创作,没听他最近有新作出来,但耳濡目染,那个那个……

嗯,没听到半点诗文也不假,这半年来跟孟老师闲聊,光是听他讲那些大唐诗坛的种种八卦了!

当然,实话说哈,相比较诗,陈十一郎还是对这些八卦兴趣更大一点……

第37章 孟浩然与李隆基(第一更)

“要说饮酒这事——真的挺耽误事的。”孟浩然不无感慨地对陈成道:“起码有两次‘飞黄腾达’‘化鲲为鹏’的机会,可最后都因为酒耽误了。”

陈成对于八卦向来来着不拒:“哪两次呢?”

“一次是开元十五年,老朋友王大登进士第——冬天,我入长安看他。”

“嘿,这小子——真能吹!”孟浩然嘿嘿一乐:“把自己说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我跟你认识多少年了,你的本事我还不清楚?忽然就有了想法:咱也考一考去!”

“凭什么他王大考得,咱老孟考不得?对吧?”孟浩然微微笑,显示出他对自己的自信:“我留在长安不走了,准备来年的科举!”

在大唐朝,大凡吟诗作赋有点名气的,尤其是像孟老师这样能在诗榜上久居前列的——基本上都混得都不错,毕竟“考大唐公务员”考的不是“以下那种动物与其他三个不同”或者申论,考得就是他们最擅长的诗嘛!

要么在中央任职,要么到地方做官,从知识分子、文艺青年一跃成为国之栋梁、封疆大吏,名气瞬间“变现”,财富、权势滚滚而来,的确很有诱惑力!

这么多掌握着“敲门砖”的文艺大神里,唯独一位是个例外。

自然是山水田园诗的标志性人物——孟浩然老师了。

孟夫子年轻时恪守孔老夫子“父母在,不远游”的训示,主要呆在家里,侍奉双亲,“苦学三十载”,博览群书,兼作文吟诗。

以后双亲不在了,孟老师可以放眼看世界了——却不知哪位仁兄忽悠他“农村好,一个孩子负担小”“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们的未来在希望的田野上”,孟老师一听很来劲,又很崇拜并且想效仿古代曾经隐居在鹿门山的庞德公,干脆就在襄阳城外落地生根了。(劝孟老师、和孟老师一起归隐的仁兄叫“张子容”,他把孟老师忽悠瘸了之后,自己跑去参加进士考试,一举得中,

等到快40岁了,到长安、洛阳一线城市一看:嚯!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再看看周围能作几首诗的朋友们不是局长,也是科长了,而自己还是农村户口、没有养老保险的一个“白身”,挺失落的。

孟老师打算用他这满腹的锦绣诗文换一套华丽官服穿穿,银鱼金龟戴戴。

“哼,科举考试不过是作一首六韵十二句的五言律诗——简单!我那年更是考的‘终南之景’,正是老夫最擅长的题材!”孟浩然傲然道,满是田园诗扛把子的王者气概,听得小陈也是虎躯一震!

“那结果呢?”

“没考上。”

陈成:“……”好吧,其实我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那夫子是因为饮酒误了考试吗?”

“那倒没有。”孟夫子想起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参加考试的经历,仍然有点惋惜的样子:“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无论是当时的宰相张燕公,还是后来的宰相始兴公(张九龄),都很欣赏我的诗啊?别个以作诗著称的高官,没有一个不感叹佩服我的——莫非考官比他们俩还要更懂?”

陈成也觉得挺费解,难道那届考官也是“仗杜”的李林甫?

当然,科举里对诗的要求和生活中作诗的要求还是有些不同的——这一点自己以后也一定要注意。

孟老师吃的亏可以作为自己的宝贵经验。

“所以我颇觉失意,经常与袁左丞(袁仁敬)、贺侍郎(贺知章)、王摩诘他们一起饮酒,一饮便是酩酊大醉,落拓长安。”

“有一天,刚和你师摩诘饮过一摊,忽然张燕公又邀我入禁宫内署与他谈刊辑经籍,借着酒兴正说得热闹时——忽然圣人到集贤殿来了!”

陈成听着听着,感觉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忽然来劲了:

嘿!这个故事我听过啊!

所谓“转喉触讳”是也!

而且还分了好几个版本呢!

有的说孟老师“开元中颇为王右丞所知”,“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一句,王维“吟咏之,常击节不已”。王维在金銮殿待诏,有天和孟老师“商风雅”,忽然玄宗来了,“浩然错愕伏床下”。(新、旧唐书)

有的说玄宗征李白当翰林学士,“孟以故人之分,有弹冠之望”,屁颠颠来了。玄宗有天到李白家里,孟浩然吓得钻到了床下——然后玄宗说到孟浩然,李白说孟老头就在我家里呢!

然后又有说玄宗去找的是李元绂的——反正孟老师啥也别管了,往床下一钻吧!

“张燕公是谁?”陈成问。

“燕国公张道济啊!”

噢!原来是张说!

陈成心里大乐:这桩千古悬案总算有结果了!什么都比不了当事人现身说法啊!

当然,想想也能断定其他答案的不靠谱——

想想开元十五年、十六年的时候,王维又没张九龄举荐他,刚刚从济州司仓参军任上回长安呢,他自己想见李隆基都见不到,哪还能带孟浩然来见?

李白就更扯了,他当翰林学士的时候,孟老师都逝世好几年了,神特么“屁颠颠地以故人之分有弹冠之望”,那真是活见鬼了!

至于“有尊俭以削百姓之负”“南山可移”的李元绂,小陈表示不认识,忽略。(当然,李元绂有点严苛执法的样子,跟诗人们扯一起似乎格格不入。)

古人写笔记小说,也不好好考证一下,漏洞百出。

后世公众号转载这些小故事时也是兴致勃勃,说得煞有介事的。

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啊!

现在有了小陈我,自然可以把这些谎言一一击碎!(只是不能将他的“科研成果”展示给世人,有点遗憾。)

“所以,孟老师就钻到张丞相的床下去了?”陈成饶有兴致地询问当日详情,就想听钻床肚这段。

“床?”孟浩然一脸茫然:“你听谁说的?集贤院全是书啊!哪有胡床!”

“圣人来了当然谒见啦,干嘛要躲?”

陈成有点讪讪的,心想后人笔记小说里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第38章 自己不想做官怎能怪朕!(第二更)

“那年张燕公正好被天子罢了中书令,然后让他以尚书右丞相的位置致仕,只担任集贤殿学士的闲职,在西京大明宫光顺门外,只做一些编纂、整理及校勘典籍的工作……所以张燕公才有空闲找我过去。”

“噢!”陈成恍然大悟,这才算把事情理顺了,还有就是——原来牛逼闪闪的张说也做过“图书馆管理员”。

那天孟老师与张说谈笑正欢,冷不丁李隆基有事闯了进来。

李隆基喜爱风雅,礼贤名流,他还不知道老孟刚刚在他的科举考试中一败涂地,却是知道他“风流天下闻”的名声,自然十分高兴,亲切地慰问了两句孟老师以及他的家人后,便问起了孟老师的诗——

张说含笑地冲孟浩然使眼色,孟老师也瞬间明白了:虽然落败科考,可如今有了更好的一个机会,直抵圣听——走终南捷径的时候到了!

孟老师一阵激动,酒气也挥发到头脑之后,借着酒劲朗诵起自己以前所作的诗:

“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扉松径长寂寞,唯有幽人独来去!”

……

一首接着一首,李隆基听了击节赞叹,看老孟的目光也愈发欣赏与柔和!

穿越小说中常有男猪脚在众人面前一首接一首名篇背诵的桥段,实际上孟老师在千年以前就真的做过,而且他的名句之多,足以占据此时诗坛的半壁江山了!

李隆基喜悦之际,又问:“孟先生高才,着实令人钦佩!襄水之美景,亦叫人向往——不过嘛……”

“你这些诗,没来长安之前,就誉满天下,连朕也有耳闻!”

孟老师:“……”

你特么都听过了还让我背个毛线啊!

当然,连皇帝都对他的诗十分了解,让孟老师还是有点飘飘然。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新进所作的诗篇,让朕也一饱耳福呢?”李隆基和悦道,显示出他是真的感兴趣。

原来天子是想听自己的新诗!

有啊!

自己在长安,哪一天不饮酒,又有哪一天不作诗呢?

孟老师更加情不能禁,随口就把自己落榜后作的一首诗,《岁暮归南山》朗诵出来: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这是他失意落魄后的牢骚之作,叙述自己停止追求仕进,愿意归隐南山,抒发怀才不遇的感慨;自叹虚度年华,愁寂空虚。

要说的话,这首诗语言丰富,层层辗转反复,风格悠远深厚,富有韵味,绝非凡品——流传后世也是名作。

可偏偏他用错了场合。

落第后的孟老师一肚子的牢骚而不好发作,这种“自怨自艾”其实是假的,表面上一连串的自责自怪,骨子里却是层出不尽的怨天尤人!

说的是自己“一无可取”,怨的是上面的人都瞎了眼,狗屁不懂!

如果说他的考官不懂他的诗的话,圣天子倒是明明白白了!

才念到第二句的前半句“不才明主弃”,李隆基就已经皱起了眉头。

当他自鸣得意地念完了全诗,李隆基终于忍不住发话:“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是你自己早不来要求当官,我又什么时候抛弃了你为什么赖到我身上)

怫然不快,拂袖而去!

只留下一身酒气、不知所措的孟老师暗暗叫苦!

陈成轻轻一叹:当今圣人,的确就是这样——你很难摸准他的脉,他可能会因为某件事喜欢你喜欢的要命,也可能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诗龙颜大怒,甚至直起杀心!

伴君如伴虎之谓,陈十一郎侍奉他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

“天子不喜,再隐居到终南山也没有任何益处,我便出了长安,从洛阳一路南下,漫游吴越,穷极山水之胜后才回家里。一路上也有曹三御史等人试图向长安举荐,但我知道已经没有用处,便就婉拒了……”张说举荐他尚不管用,何况别人呢?孟浩然至今对于触怒天子一事,还是有点惋惜。当时真的是喝酒喝糊涂了,若把“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换成“气蒸云梦泽,波动岳阳城”——哪个君主会不用他呢?

陈成想到后世柳永的遭遇与孟老师很像——宋仁宗引用柳永词“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鹤冲天·黄金榜上》)说:“既然想要‘浅斟低唱’,何必在意虚名”,刻意划去柳永之名,让其一生流连于市井。

陈成安慰道:“夫子虽然出师不利,但一次哪能说明问题呢!为何不再试一回——”

孟浩然摇摇头道:“不考了。”

他的名气太大了,反复科考,表现对官场的痴迷,只会降低他的声望与评价。

“再考,意义也不甚大。你看你师王摩诘,榜首及第——不也是蹉跎了二十年,郁郁不得志么?”

陈成听了觉得也有道理:

围城,在外面的人想进去,进去的人却想出去。

“这么一来,还不如连那第一次考试都不考呢!”陈成道。他觉得后世之所以孟浩然的评价没有陶渊明、甚至古代庞德公那么好,就是因为他在四十岁后忽然官瘾发作,又是科举,又是反复上书张丞相——眼巴巴搞个小官做做,完全不匹配他诗歌大国手的声名与地位啊!

可能也正如此,影响了孟老师的“神格”,使得他与王维的比拼中,最终稍逊了一点点。

孟浩然自嘲地一笑,轻轻吟道:“天下有道则见——”

“无道,则隐!”

陈成瞬间明白了里面的关节:

是啊,陶渊明、庞德公隐居,都是身逢乱世,吏治腐败,逃避现实只是无奈之举。

孟老师身处开元盛世,经理繁荣,文化昌盛,吏治清明——他有什么理由不出来做事,而是依旧隐居在深山为了沽名钓誉呢!

再换言之,连开元盛世的时候你都不想出来做官,那整个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你也没有几个好做官的时候了!

孟老师看似与世无争,实则还是有深深的儒家“治国平天下”的情节啊!

陈成忽然觉得,自己之前一心想取悦当今圣上,谋求名利的做法,是不是做错了。

第39章 成为孟浩然关门弟子!(第一更)

孟老师觉得现在是个好时代,好到他这样的大名士不出来做官都不好意思。

真的是“北阙休上书”?

反话罢了。

真实的意思是:“魏阙心常在,金门诏不忘”。

只不过当今天子虽然是“明主”,却并非他想象中的那种明主。

太宗朝的马周,“直犯龙颜请恩泽”。

可那也只是太宗朝罢了。

唐太宗能被魏征气得七窍生烟后说“会须杀此田舍翁!”

第二天仍然要对这个乡巴佬客客气气的。

大唐天子怎么可能代代如此呢?

何况就连太宗自己也不是能坚持到底的。

重孙李隆基就更加不会了,他生气了,把下面人乱棍打死的记录屡见不鲜。

一旦失去了他的喜爱,再想赢得回来也几乎不可能。

孟老师如此,陈十一郎如此,张九龄如此,李林甫如此,废太子李瑛如此——

唯一例外的那个人叫杨玉环。

偏偏这个时代的一切都与这个君主相关,文化的繁荣,经济的昌盛,军事的强大,得罪他几乎很难在各方面出头——乃至日后大唐的衰落,同样与他密不可分。

陈十一郎,能够成为这第二个“例外”的人吗?

又或者,可以不依赖这位“圣主”,开创一个新局面?

无论如何,陈十一郎需要有点自己独特的技巧。

……

“等这次病好了,十一郎与我学诗吧!”孟老师捻着胡须微笑道:“我年龄大了,是时候有一个真正的传人了。”

他也看过陈成那些所谓的“原创”的诗,大多数人一生都写不出陈十一郎的那些“作品”,孟老师自然不把陈成当作寻常少年看,这是的的确确的一个天才。

天赋甚至要超过他年轻的时候。

可是孟老师依然可以俾睨天下地对陈成说:你跟我学。

小朋友,你可以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陈成看着孟老师那认真且柔和的目光,脑袋忽然一热:

这半年来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又有点想流泪的感觉——

因为得到一句当世大宗师的首肯,日后就不担心没有一身真本事了。

十一郎最缺的就是真本事。

至于人情世故,溜须拍马——前世在酒店中摸爬滚打,跟各种人虚与委蛇,他可比孟老师、李白、杜甫这些人强多了。

“固所愿,不敢求尔!”陈成一揖及地,深深埋下头去。

孟浩然坦然受了他这一礼,这就算是正式的“拜师”仪式了:“能有十一郎这个传人,也是上天对我的眷顾——你仪甫大兄,实在不是这块料。”

孟老师的儿子“孟郊孟仪甫”(不是中唐那个孟郊),比乃父还要纯粹,真的只知道种田。孟浩然想想也无奈。

“‘夫子’现在真的是陈苌的‘夫子’了。”陈成嘻嘻笑道:“但是今天学生没来得及,也没准备‘束脩’和‘乘壶酒’,当在来日补上。”

“我还有一樽极品的‘剑南道烧春’,当献于夫子,与夫子浮一大白!”

孟老师一听到“剑南春”的名字,眼睛都直了,谗得险些口舌冒火,按捺内心的骚动,无可奈何道:“我也知道酒不是个好东西,多次误我大事,这次还险些要了我性命——可确实离不了,想必是腹中‘酒虫’这几个已经被饿瘪了。”

师生二人相视大笑。

这时孟仪甫走进门来,见这一老一少喜气洋洋的,十分纳闷,问其故。

等知道了情况,孟仪甫喜道:“恭喜阿爷收得此等高徒!”

又对陈成道:“恭喜苌弟拜得名师!”

然后又道:“太好了!苌弟去把屋外的柴给劈了吧,回头我煮鲜鱼羹来吃。”

陈成以为自己听错了,指着自己道:“我?去劈柴?”

孟仪甫大剌剌地在屋中坐定,翘起二郎腿道:“不是你是谁?”

“先前你是客人,自然得对你客客气气的。”

“如今,你是阿爷的入室弟子,我又是你大兄,你不去劈柴,难道你好意思让大兄我去劈吗?”

陈成:“……”

靠,失算了!

早知道也要等孟老大把今天的柴劈了再拜师的……

……

走出孟老师的草庐时,陈成趾高气昂,仿佛得了奥运会冠军似的——江森见了很奇怪,以前只在东都二公子发达的那会儿,见到他这种模样,之后已经颓废好两年了。

“我如今身份不同了,是孟夫子官方唯一指定接班人,你跟我说话最好客气点!去——”陈成指着孟仪甫背回来的木头:“把柴劈了吧!”

“我?劈柴?”江森大感不公:“凭什么孟大兄让你劈柴,你却让我来?”

“嘿嘿,嘿嘿。”陈成谄笑道:“你不是我‘大哥’么,你不罩着我,谁罩着我?”

“别来这一套!”江森头摇得像拨浪鼓,然后走到柴堆旁:“劈成多大啊?”

……

一边监督着江森劈柴,陈成一边拿着木柴在地上画来画去。江森问他画的是什么——

“此即大唐之疆域图是也!”陈成道:“看,这里便是长安,这里,便是洛阳。”

“那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呢?”

“襄阳在这,房陵——在这。”

“那你画的这些线条是什么意思?”

“嘿嘿,这就是关键了。”陈成奸笑道:“你瞧,这个是王维王老师——他现在在长安做殿中侍御史,9月有‘知南选’的任务,南下的时候会经过襄阳,他会来看望孟老师。”

“这个是太原王少伯,此刻他在岭南,即将回长安述职——归程要经过襄阳,会来看望孟老师。”

“这个是江陵岑参,此刻正游历河朔——我们假借王少伯的名义,给他写一封信,邀请他来襄阳与王少伯‘基友重逢’!”

“这个是湖州钱起,前度因为张丞相的关系,在荆州盘桓两年,与孟老师有旧,也可以把他请过来!”

“最后,是我高叔叔!”陈成笑道,在地图上一点:“但现在他不在睢阳家中,而在相州,我修书一封,不出半月,必定能把他请到襄阳来!”

“啊!二公子,你这是想要——”江森一激动,连柴也忘记劈了。

“举行武林大会!”陈成得意地奸笑,确切地说,是借孟夫子的名义来办武林大会,让诗榜前几位大神,齐聚襄阳,诗歌大战,共襄盛举!

此事必然是大唐诗坛极为轰动的大事,不愁没有关注度!

自己也可以借着拜孟浩然为师和全权负责“天下第一诗道会”的契机,重出江湖!

让陈十一郎的大名,再一次传遍大唐!

第40章 李白到哪里去了?(第一更)

“不对啊!”江森放下手中的斧头:“还缺一个人啊!”

“嗯?”

“既然是‘天下第一诗道会’,诗榜的前几位大人物都有了,”江森瞪着眼睛:“偏偏少了最重要的那位——”

榜首的,李太白!

“‘陇右李白’,他在哪里呢?”江森疑惑着:“不是说,他是孟老师的忠实拥趸吗?”

江森还真一下把陈成问住了。

只见陈成挠挠头,又拿起那根柴,在他画的那幅大唐僵局图上画圈圈,画了一圈又一圈,知道把地图上其他大诗人的行踪轨迹都掩盖了,才住了手。

江森更加莫名其妙:难道二公子觉得请不来李白,这“第一诗道会”不办也罢?

因此把“大唐诗人行踪图”也给抹掉了?

“你道这是什么?”陈成叹口气:“这便是——李太白踪迹图!”

扑通!

江森大汗,险些摔倒:

你随手画几个圈圈,一个叠一个,看都看不清,说这是路线图?你以为我傻呢!

陈成解释道:“你瞧,这是去年春天,李白在安宜,写了《赠徐安宜》说‘游子滞安邑,怀恩未忍辞。’”

“这是去年初夏,他在扬州,写了《久别离》:别来几春未还家,玉窗五见樱桃花。”

“去年秋天,在溧阳,写的《游溧阳北湖亭望瓦屋山怀古》——这首也是赠给孟老师的,说‘游子托主人,仰观眉睫间。目色送飞鸿,邈然不可攀’。”

“还是秋天,去了杭州——《与从侄杭州刺史良游天竺寺》!天竺森在眼,松风飒惊秋!”

“随后溯江西上去了,在当涂也有诗,这首是去年诗榜的‘年度冠军诗作’,《夜泊牛渚怀古》——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

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

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

“冬天,回他安陆家中去了,写了《赠崔郎中宗之》,岁晏归去来,富贵安可求。”

……

看着李白这不过短短一年之中的旅程,还真的是在整个东南绕了一个大圈,宝应扬州苏州杭州武汉荆州……跑了个遍!

如果只是说开元二十七是这样的话也就算了,问题是这位大佬每年都是这样由南到北,从东到西一圈圈地跑……

换别的人谁受得了哇!

江森打断陈成道:“行了——二公子,你就不要说得这么详细了,今年呢?此刻他在哪里?”

“按孟老师所说,他回安陆后准备来襄阳看望夫子的,但是他的夫人也患了重病,因此没来。”

“今年五月,许氏夫人已经去世了,有人说他出现在曹州,也写了一首跟孟老师相关的诗《忆襄阳旧游》:此地别夫子,今来思旧游。”

“之后又出现在任城、金乡这些东鲁的地方,也都有诗。”

“不过,貌似自从他死了老婆后,心思在写诗上用得比较少,最近他在……”陈成的眉头挑了挑:“练……剑。”

江森:“……”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去练剑……

这一年,李太白的确有些不务正业,虽然“专辑”发得仍然频繁且数量多,可也想在剑术上深造,不知到藏在哪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江森听完二公子的科普,再去看地上这犹如草团绕的“轨迹图”,不由得肃然起敬:

“他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跑遍这么多地方,真是不简单!”放在现代,肯定每天都称霸微信运动步数榜第一。

“而二公子你能对这么复杂的轨迹图,每个人都列得清清楚楚!也是不简单!”江森竖了一个大拇哥称赞道。

陈成苦笑道:“要不然你以为我最近都在忙什么呢?还真当我无所事事?”

“只是这些也不是我的功劳。”陈成又不可能在每个重点人物身上安上gps定位装置:“还是要感谢郡主娘娘的‘诗榜’,没有她那些得力干将搜集的资料,我知道个屁啊!”

当然,光靠李瑜自己也达不到这种程度,如今三家诗榜在“资源”上是“共享”的,你们搜到了什么诗,我能看到,当然我有了独家诗作,也会与你分享——

在歧王诗榜重新开张的时候,陈成就对李瑜说过,拼资源你是不可能拼得过官僚集团的“开元诗榜”和权贵阶级的“玉真公主诗榜”的。

歧王毕竟死了十多年了,你一个小小郡主——还是从“县主”抬上来了,拿什么与另外两家的坐镇人物,贺知章与玉真公主比?

所以,当时“歧王诗榜”的“优质资源’,如陈十一郎的新诗,也会在第一时间与另外两家分享,这才换来了其他两家的内容。

“我们要想把诗榜做到最好,思路应该是:同样的诗作,我们比你们排得更加公平,眼光更加独到!”陈十一郎目光灼灼地指导小郡主道:“我们不看家世,不看出身,不看权威高低,也不看资历深浅!”

“我们只看,诗是否好!”

“我不会因为贺监他老人家位极人臣,文坛泰斗——在他没有新作,只有阿谀奉承你三伯‘奉和圣制’的诗的情况下,仍然把他排第一!”

“也不会因为我们的诗榜,有陈苌我的参与,就强行把我排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上!当然了——”陈苌一本正经道:“我的诗确实‘作’得极好就是了。”

“让天下人知道,公平、公开、公正,是歧王诗榜的不二准则!”

“登上我们的诗榜,便是无可争辩地获得了主流诗坛的认可!”

“何愁不超过另外两家只顾着论资排辈的诗榜?”

陈成言辞激烈、信心勃勃地说着,小郡主也格外欣赏、佩服地看着他,最后跟他说:

你吼辣么大声干嘛!

下次再有吐沫星子喷到本郡主的脸上,小心本郡主砍了你的脑袋!

陈成:“……”

……

想起当年在东都的岁月,陈成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也不知道李瑜这个小丫头片子现在是什么样了——

后世这个年龄已经可以上高中了。

对他来说,小郡主即充当过他的“学生”,也充当过他的“姐姐”——触怒圣人的时候,不正是这个小姑娘横眉冷对地与她的皇伯父据理力争么?

“哎——森哥,”陈成忽然想起来一个茬:“以往小郡主每次来信,除了公事,总归会聊一点私事——”(比如她猜测孟老师“偷偷喝酒”)

“这回寄来新诗榜,就没说点别的么?”

“有啊,”江森道,却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表述:“你还是自己看吧!”

陈成接过字条,从诗榜一路看下去——发现底下一行字迹娟秀的小字。

几时,得回长安?

第41章 筹办天下第一诗道会!(第二更)

不过六个字而已——

陈成却被戳中心窝,眼前一酸,险些泪下:

长安,我也想回去啊!

我现在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重回长安而努力么?

只是现在,又有几个人还希望自己能回去呢?

自己回了长安,又有何事可做?

陈成掩饰自己内心的失落,对江森道:“森哥,现在‘天下第一诗道大会’就是我们最重要的任务,一定要将准备工作做好!”

“你可知道,像这种大型文艺活动,最关键的是什么?”

对于二公子这种时不时要考自己一下的做法,江森很是无奈:“嘉宾阵容?”

“嘉宾阵容已经足够强大!”陈成补充道:“空前地强大!”只要成行,比东晋“兰亭集会”还要盛大。

这次“襄阳诗林大会”,能与之媲美的,可能只有南宋年间郭靖黄蓉举办的“襄阳武林大会”能与之媲美!(金庸:??)

“食宿?”

“靠,汉水哪里没有鱼?岘山哪里没有野味?村里农户多,都能借宿,人家屋子虽破,指不定大诗人们还觉得是‘农家乐’呢!”陈成道。

“那还有什么?”江森摸摸脑袋:“我真的想不到了。你说呢?”

“我也想不到。”陈成一本正经道:“所以我想从你这找点灵感。”

江森:“……”

“最重要的,肯定是‘安保’啊!”陈成道:“诗榜靠前的那些大神,基本上能来的都会来——万一有人别有用心的,制造个‘恐怖袭击’,把诗人们一网打尽怎么办?少爷我以后还能抱谁的大腿呢?”

“噢!”江森恍然大悟,深感佩服。

“所以这几天你到岘山、鹿门、汉水边上……这些诗人们肯定要去的地方摸查一下,看看有没有哪里安全隐患啊,要不要预防山火啊,这些。”陈二公子指挥道。

“为什么又是我啊!”江森愤愤不平。

“今时不同往日,”陈成叹口气:“我现在能指挥的,不就只剩你一个人了么。”还以为是当年在东都车马成群的时候呢……

江森想想似乎是这个道理。

“而且我的任务也很重啊!你负责安保——”陈成道:“而我,负责宣传!”

“我会写信邀请三大诗榜驻本地的负责人前来观摩,也要提前在襄阳本地预热。”

“否则,我们热热闹闹地举办了一场盛会,还没有人知道呢!”

“嗯……暂时还是不要提前造势,还是要等孟老师病完全好了再说!”陈成寻思着,孟夫子如今可是他的“革命本钱”,这次的大神们可都是冲着孟夫子的面子来的,到时候这些人你一杯,我一壶喝高兴起来了,别说孟老师身上有疾,就是没事人也可能酒精中毒而亡……

稳妥点好!

“最近遇到闲杂人等,可要问仔细了,指不定有些精于算计的人,提前洞悉了本公子的天才创想,前来抢功,说盛会是他们举办的——到时候人家地位比我们高,权势比我们大,我们能找谁讲理去?”

二公子毕竟长大了几岁,考虑事情终于周全了一些,不像前几年那么冒失大意了,江森很是欣慰,依言照做——

不但走遍了方圆十里,提前沟通好了诗人们留宿的“农家乐”,甚至连附近水域的河底都摸了一遍,大一点的河蚌都要摸上岸来,免得诗人们光着膀子下去嬉戏时被蚌壳划伤了脚。

蛇更是不准出现在“孟府”周围,甚至连长得有点像蛇的,夏天在岸边出洞透气的黄鳝都被江森无情地抓捕——免得吓到尊贵的客人们。

……

一晃又是过了半旬,孟夫子眼看着已经可以行走自如了,陈成几人都大感快慰。

早已准备好的“英雄帖”可以发送出去了。

说来也真是巧,许多原本八竿子打不着、“只知其名未见其人”的盛唐大诗人们,这段时间南下、北山都将经过襄阳,其他人都聚集在河南、湖北一带,离襄阳至多几天的路程,真是老天有意要促成小陈我的这番创举啊!

但就在这些红彤彤、如喜帖一般的“英雄帖”即将发出之时,涧南园的江村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

“这位兄台,敢问可知道,孟夫子如今可在家中?”

这天,江森遵循二公子的吩咐,在村口做一个名为“指示牌”的东西,方便没来过的大诗人们可以方便地找到孟夫子的家,忽然听到有人唤他。

江森一回头——吓得那人往后一跳:哪来的这么个黑不溜秋的玩意!

惊魂稍定之后,才想到这是俗称的“昆仑奴”,长安、洛阳都有,除了皮肤黑点,别个与唐人也没什么区别。

江森打量对方,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长相倒还周正,不太黑(江森看谁都白!)可就是眼神躲躲闪闪,动作鬼鬼祟祟,操着一口不南不北的奇怪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地人。

上来就问“孟夫子”——要知道二公子的“英雄帖”还没有发出去呢!

孟夫子的两个重要朋友,也都还路途遥远,正在行进路上呢!

指定是因为附近村民嘴大,泄露了“天下第一诗道大会”的情况,使得二公子口中“别有用心”之人找上门来了!

“孟夫子?你说的是孟福子吗?我不认识。”江森装糊涂。

“夫子名讳为‘浩’,字‘浩然’,”来人见这黑人虽然高大,但岁数并不很大的样子,也没有了畏惧心:“就住在这村里呀!”

“噢!”江森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夫子啊!——你走错了,孟夫子的家在汉水西岸啊,这是东岸,你走错了。”

来人:“……”

江森循着对方的眼光看过去,只见自己刚刚树立好的“指示牌”赫然用陈二公子独特的“方正卡通字体”写着:

“前行一里路是孟浩然家。”

江森:“……”

来人:“……”

咳了一声,来人道:“小兄弟,你这么戏耍于我,就不够意思了,我就问孟夫子在不在家,又没什么恶意,你何必消遣我,绕个大圈,往汉水东岸去走呢?”

“何况,涧南园我是来得多了,怎么可能不认识路?”将孟浩然的草庐描绘一番——果然分毫不差!

甚至连孟夫子的酒藏在哪,他都一清二楚——当时陈成和江森可是费了好大劲才从卧室墙根把孟老师偷偷藏的美酒全部发现并没收的!

“我就想问问,孟夫子的背疽,恢复得怎么样了?”

“你……到底是谁?”江森迟疑着。

来人微微笑:“晋阳——王昌龄,草字——少伯!”

王昌龄!

歧王诗榜第六位!

七绝圣手!!

第42章 边塞之王!王昌龄!(第一更)

王昌龄!

江森的眼睛已经瞪直了!

妈耶!这尊大神竟然提前到了!

王昌龄出生于则天皇后圣历元年(698年)的太原,早年贫贱,困于农耕。

年近三旬——开元十五年,才中了进士。

一开始担任秘书省校书郎,之后又考“博学宏辞”科,超绝群伦,授官“汜水尉”,前程不错。

但不知道他又犯了什么事,去年被贬到岭南去了。

今年遇到皇帝“大赦”,得以北归,只是谁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别看现在他在诗榜上“才”排在第六的位置,可是这未必是他真实实力的体现。

别说第六了,在“岐王诗榜”上,他甚至登顶过冠军!

甚至可以说,盛唐诗坛最重要的风景之一,“边塞诗”就是这位大佬开创的!

大唐开国以来,实行“府兵制”,并在太宗和高宗统治前期有效实行,为大唐开疆拓土立下不世功勋。

但后来战事频繁、防御线延长、兵役繁重,番上卫士常被强留以至久戍不归,又被贵族官僚借为私役使,人人以府兵为耻,人民避役,兵士逃亡。

玄宗便改府兵制为募兵制。

这一下子掀起了文人“从军热”的高潮,众才子纷纷投笔从戎,以求边功。

王昌龄便是这样一位“浪潮儿”,虽然出生在贫穷人家,需要自己亲自耕种来养活自己。但是生活并没有将他豪放不羁的侠士之气打磨尽,“问道羽书急,单于寇井径。气高轻赴难,谁顾燕山铭。“听闻有战事,意气风发的青年第一个念头当然是奔赴战场为国杀敌!

开元十三年,他开始漫游西北边地,大漠、雄关、孤城、长云、雪山、烽火、羌笛……

一切的一切,让他对于边塞生活感触深刻!故此创作了大量的边塞诗。

《从军行》组诗一出,大唐锐意进取、称雄寰宇的气势喷薄而出!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其一)

“撩乱边愁听不尽,高高秋月照长城。”(其二)

“关城榆叶早疏黄,日暮云沙古战场。”(其三)

“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其五)

“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其六)

“玉门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其七)

当然了,最为后世传颂的,便是最能代表开元年间大唐将士那种豪情万丈、锐意进取精神的第四首:

从军行(其四)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此等雄篇伟章,千古之下,读来仍令人血脉贲张!

连“万年(旧)岐王诗榜第一”的王摩诘,也必须在这诗出来之后退居二线,将榜首之位让与王少伯!

同样是边塞诗的扛鼎人物,开元十三年的时候岑参才11岁,高适还在宋州家里,没有开始边塞生活,王昌龄已然为边塞先驱!

而且,高适见到的边塞,已经不是王昌龄开元中期见到的边塞;

岑参在天宝年间见到的边塞,就更加是另外一种景象。

(所以,当后来晚年的王昌龄写出“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的诗句来时,可以感受到前后对比他内心的那种复杂情感。没见过最辉煌时代的大唐边关,就没有“但使龙城飞将在”的痛苦!)

……

这一年来他向岭南进发,岭南是三大诗榜尚未开发之地,他也少有诗句可以传回,因此诗榜上的排名不如前几位,也就情有可原了。

江森看对方的眼神几次变幻,最后大叫一声,把手中用来钉“指示牌”的锤子一扔,一溜烟似的跑掉了,活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尤塞恩·博尔特……

留下一脸懵逼的王昌龄不知所措。

顺着指示牌的位置往前走了一里地,看到熟悉的孟浩然之草庐,门前一个光着膀子、伸着懒腰的白头老汉,不是“风流天下闻”的孟夫子还能是谁!

“浩然兄!”王昌龄心情激动,大步向他而去。

孟浩然循声一看,先是一愣,随即便是喜出望外:“少伯——你怎么……已经回来啦!”

两人握住对方的双臂,猛地抖了几抖,喜悦之情,难以言述。

王昌龄仔细打量着老友,鼻子一酸,险些落泪——随即掩盖住自己伤感的情绪,笑道:

“去岁一别,浩然兄气色好了,红润了,也长肉了!想来是疽痛真的大好了!”

孟浩然相比自己的病,却是更加关心王昌龄的情况:

“少伯呀,自去年你走了,我又有这病,岭南天遥地远,瘴气杀人——我怎么也想不到,想不到——”

还能活到老朋友安然无恙地回来……

古代交通不便,哪一次分别,不是生离死别呢?

何况一个重病,一个贬谪到天涯绝远之地,哪怕是更往后的韩愈前往岭南的时候,也做好了“好收吾骨瘴江边”的准备。

去年秋天,王昌龄被贬岭南,特意来襄阳便是拜别孟浩然的。

当时孟浩然沉疴已久,抱着病痛写下了这首:

《送王昌龄之岭南》

洞庭去远近,枫叶早惊秋。岘首羊公爱,长沙贾谊愁。

土毛无缟纻,乡味有槎头。已抱沈痼疾,更贻魑魅忧。

数年同笔砚,兹夕间衾裯。意气今何在,相思望斗牛。

诗中说,岭南那地方,穿衣没有丝麻,吃的也只有些鱼鲜。我本就身患重病,现在又要为你担忧。当年我们一起共事几年,今天却又要天各一方。

当年的意气风法如今何在?故友恐怕再也看不到了,只能南望斗牛星来追忆了。

谁能想到还有今日死里逃生的重逢!

两人说着分别后各自的经历,又是哭又是笑,完全不像四十好几、五十出头的人。

“哎呀,看看我!”王昌龄自责倒:“浩然兄久病初愈,我怎么能一直拉着你在外面站着说话,快!咱俩快到屋里叙话!”

“这话不应该我来说吗?你怎么搞得这里是你家似的!”

王昌龄:“……”

孟浩然笑:“我现在已是无碍了,倒是少伯你奔徙千里,风尘仆仆,我这么拉着你问东问西,哪是待客之道!来,屋里请——”

“请——”

……

两人坐在床上谈得热络,这才知道:

去年自襄阳分别之后,王昌龄一路往南,却不急着抵达目的地——毕竟岭南尚未开发完毕,内地不了解的人总是听到那里有各种恐怖的传说。

瘴气啊,毒日啊,蛇啊,蛟龙啊,广州人吃福建人啊之类。(没有最后一条!)

王昌龄一路磨磨蹭蹭,走走停停,游山玩水,兼吟诗作赋。

这不,他才刚刚走到大庾岭、张九龄在梅岭建立的梅关,离目的地还远着呢,就遇到大赦,随即乐呵呵,屁颠颠就原路返回了。

这要是像后世一样有“京广线”,恐怕已经在广东吃一年苦了。(当然,现在广东已经是顶好玩的地方了。)

两人说道高兴处,手舞足蹈,不顾形象——

这时忽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喘息声,王昌龄脸色一变:“不好,莫不是天意难测,我的罪责未免,上面派人来拿我!”

孟浩然探头一看,微笑道:“少伯勿虑——是我新收的弟子,陈苌陈十一郎来了!”

江森气喘吁吁地跑开,便是去找他那正给诗人们修建公共厕所的二公子去了。

第43章 七绝圣手论小陈的诗(第二更)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什么?无非是吃!喝!拉!撒!”

“拉屎都拉得不开心,还写什么诗呢?对吧?”

本着无微不至的人文关怀,陈十一郎这两天全身心地投入到诗道会“公共厕所”的营建中,保证诗人们酒足饭饱之际不至于出现排队“出恭”的窘况。

就在他指挥着雇来的两个村民把厕所挖得又宽又深的时候,江森匆匆跑来告诉他:

王少伯来了!

陈成闻言一愣:王昌龄?

前度是听孟老师说过,这次大赦,他的好友王昌龄肯定得以从岭南北归了——

但没有十天半月,他肯定回不来啊?

难道是抢到了特快绿皮车的硬座票不成?

王昌龄是当世又一大宗师级人物,他的人脉也极其广泛,李白、高适、王之涣、孟浩然等等都是他的好朋友,陈十一郎还打算借他“王少伯”的名义,请他小兄弟,此时声名不显的岑参到襄阳来呢!

要是他能出手,又能邀请一大票大神到襄阳来!

“见见去!”陈成舍了挖厕所的农人,赶紧往孟浩然家跑去。

陈成与江森风风火火地赶来,王昌龄还以为是来了要押解他回岭南的差人,吓一跳。

等听清是孟浩然的学生,王昌龄为自己的过度反应感到好笑,再去打量陈十一郎——

相貌俊秀,气度不凡,心里暗生好感。

“久仰王公大名,今日一见,学生不胜欣喜!”陈成一揖及地,礼节很是恭敬。

王昌龄笑道:“无需多礼!”也冲他还了一个。

“你怎么搞这一身土的!”孟浩然看陈成身上脏不拉几的,奇怪问。

还没等陈成解释自己是给孟老师的朋友修厕所去了,王昌龄笑道:“少年人学学农桑也不错,咱俩不也都经历过嘛。”却是误会了。

王昌龄早年贫苦,主要依靠农耕维持生活养家糊口,这使得他到30岁才有机会去考进士。

另外前面孟老师说过“他王大考得科举我老孟就考不得?”——所谓“王大”便是眼前这位了。

大龄考生,考上了,也还是让人羡慕啊!

陈成不知怎么解释自己“公共卫生”方面的理念,“王大”先生却先发问了:

“陈苌?颍川陈氏?你父可是封丘县丞陈不器?”

“夫子与家父有旧?”陈成有点意外,没听说老爸认识王昌龄啊:“但是我大人去岁已经辞了官职,回乡去了。”

“哦!可惜!但也好。开元中的时候,曾与汝父在岐王宅有过数面之缘,令尊文辞好生令人敬服。”王昌龄没说陈兼在开元十二年中进士,他自己在开元十五年中第,按说陈兼还算他的“前辈”与“学长”,但是在有过“不堪回忆”的孟浩然面前,最好还是不要提科举考试,免得勾起他的伤心事。

“夫子过誉了。”

王昌龄笑道:“我资历比令尊尚有不及,就不用一口一个‘夫子’了,问我叫‘叔父’也行,甚至你不介意,便叫一声‘大兄’‘大郎’也是合适的。”

“不敢,不敢。”陈成大汗。

“十一郎当年在东都,可是偌大名声啊!”王昌龄忽然感慨道,陈成年少成名的时候,他还在担任“汜水县尉”这样的低级别官吏,偶有机会得以参加酺宴,写写《夏月花萼楼酺宴应制》这样拍皇上马屁的诗,也完全得不到回应,比陈十一郎可差远了。

“小孩子瞎胡闹而已。”陈成更加惭愧,自己当时轻狂得很,自以为拿着后世一堆诗,王维都“完败”了,李白杜甫不出山自己根本没对手——甚至还在与小郡主议定诗榜时妄加评点过王昌龄等人的大作,现在想想真的让人脸红不已啊!

不过王昌龄却真的是拿看少年的眼光来看陈十一郎的:“十一郎过谦了!你的那些诗,换成你那个年龄,我和你孟老师,甚至随便在大唐点选,都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写出来。”

王昌龄越是把他抬得高,陈成就更如坐针毡,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

对面王大叔兴致很高,大声吟诵起来:“

朔风吹沙复吹雪,

笑解吴钩初欲别。

酒酣击筑和高歌,

将军出关车骑多!”

吟完之后问:“这首诗——可是十一郎之大作?”

陈成听了一愣,然后才回过神来:“是我所作。”

他当初可是抄袭了不少大神的经典篇目的,也使大唐民众广为传唱。

这首相对冷门,自然映像不深,也不知王昌龄为何单独拿这首出来,记得还那么准确!

此诗原名《送刘将军》,是元末明初大诗人高启所作——

穿越者想伪装成大诗人,穿越到盛唐之前肯定是最幸福的,因为李杜白苏轼王安石的诗你随便抄;

到北宋也还不错,起码还有南宋的陆游,光他一个人的诗就够你抄了。

就算是明朝之前,也还不错,起码还有高启这个大诗人嘛!

再往以后就比较难了。

但小陈抄的这首,不要说在古诗中不出名了,就算在高启的诗中也不引人注目。

对陈成来说,除了“中小学必背70首”和高考要考的那些,冷僻的诗他是不会的——除非是电视剧里放过的。

这一首就好像是在《大脚马皇后》还是哪部古装片里看到的。

不能每一首都抄传世经典,偶尔也要拿点别的东西敷衍一下嘛。

“十一郎可曾到过边疆?”

“不曾。”小陈老老实实答道——不知道后世帮女朋友在韩国济州岛代购过化妆品的经历算不算:“只是偶尔听家父的好友说起过边关的一些事。”

说完又不忘拍一下王大叔的“马屁”:“还有就是从夫子您的‘从军行’等诗中读到的塞外风物。”

这也不算胡说——毕竟后世中国的学生都是背着“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城头铁鼓声犹振,匣里金刀血未干”长大的。

“哈哈哈哈——但你起首二句已经有点边疆的风味了。”王昌龄开怀大笑,然后不忘赞赏,“可以说很有天赋了。”

“只不过——”王昌龄话锋一转:“你这第三句‘酒酣击筑和高歌’,气势已经起来了,读诗之人的情绪被吊到了最高处——末句却来了一句‘将军出关车骑多’,稀松平常,令我好生失望,言犹未尽啊!”

第44章 胡马度阴山是怎样写出来的!(第三更)

小陈见对方直言不讳地指出对“自己”诗句的不满,闹了一个面红耳赤,就好像他当初抄袭乾隆《黄瓜》诗一般:“夫子是‘七绝圣手’,边塞诗又是您最擅长的题材,小陈我东施效颦,结果只能是班门弄斧、画虎类犬、孔夫子门前卖书啊!”

听到“七绝圣手”四个字,王大叔笑得前仰后合,但却并不否认。

王昌龄最牛叉的这个绰号便是“七绝圣手”——整个中国几千年的诗歌史,在“七绝”这个题材上,除了李白,再没有第二个人能与他的七绝匹敌!

初唐七绝仅七十七首,并不是流行的诗歌题材,七绝正是因为王昌龄、李白等人的努力,逐渐风行大唐。

盛唐存世四百七十二首七绝,其中王昌龄七十四首,几乎占了六分之一,可见其以身作则,引领潮流之功!

会写,你就多写点。

到中唐、晚唐,七绝数量之多,俨然已经成为主流,仅仅次于“永恒主流”的五律。

只是后人的七绝似乎都没有达到王昌龄和李白的高度,《围炉诗话》中也说:“王昌龄七绝,如八股之王济之(明代王鏊)也。起承转合之法,自此而定,是为唐体,后人无不宗之。”

既然是奠定规则的大宗师,王昌龄自然对于七绝只有四句,却能完成一套完整的“开头、承接、转折、收尾”很有心得,所以看他的七绝,最后一句总是特别漂亮,也往往是流传千古的名句!

只是小陈闹了个笑话,他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抄高启的这首是七言古诗,并不是绝句……

只能说这几年他疏于“作诗”,对于音韵的第一反应不够敏感了。

古诗就古诗呗——盛唐的诗人可不会鄙视古诗,反而非常推崇古诗,不像后世一听某诗不合辙押韵,动辄攻击作诗者“又拿打油诗出来丢人现眼了”。

王昌龄最擅长的两种题材,一是“七绝”,第二便是“五言古诗”了——这一点也和李白相同,只是李白还擅长五言律诗、五言绝句、七言古诗、长短参差“随口瞎来”的长篇杂言诗和——

词……(即便是“很不行”的七律,还有《登金陵凤凰台》呢……)

“晚生这句作得不好,还望夫子指点一二,怎样可以补救呢?”既然小陈我自己没有办法写好,那就把问题丢给号称“圣手”的王大叔好了!

你说高启的诗不好,那你帮他改改!

你行你上!

一副“勤学好问”模样的小陈躬身行礼,心里却有点偷偷想笑。

“额,这个问题,我也没想过呢!”王昌龄挠挠头,看向孟浩然,孟浩然一摊手,一副“老夫爱莫能助”的样子。

平生塞北江南——孟老师只能“江南”,不能“塞北”啊!

王昌龄一时想不出怎样给陈十一郎的三句补一句,就问诗歌的“创作背景”道:“这首诗是哪一年写的?写给谁的呢?”

这下轮到小陈开始挠头:自己在洛阳兴旺发达的时候,可是结识了不少贵人!

那么多人,还真不好想!

偏偏这首还很冷门……

将军?这首是送给某位将军的!

要不然自己也不会套用高启《送刘将军》的模板!

磨蹭了好大一会儿陈成才终于琢磨起来:“这首是赠给盖嘉运将军的。”

盖嘉运是玄宗朝戍边大将,早年立功边疆,带领唐军屡败西域各国,使得唐军威震西域,官至北庭都护——统辖西突厥十姓部落诸羁縻府州,相当今阿尔泰山、巴里坤湖以西乃至中亚咸海的极广大区域。

“哦?”王昌龄有些意外,他是没想到这半大小子还能与此等封疆大吏联系起来。

“是这样的,”陈成解释道:“开元二十三年冬天,突骑施军侵扰北庭及安西的拔换城(今新疆阿克苏),盖嘉运将军于开元二十四年率兵出击大败突骑施军,得胜而归。”

“到洛阳日,圣人激赏其功,命群下作诗颂其勋德。”陈成终于把这事想起来了:“我便写了这首诗给他。”

确切地说,是“抄”了这首诗给他。

毕竟当时想要从他这里邀诗的人很多,搞得他把诗送出去的时候都很肉疼,用完就没了啊!

所以对于关系不那么密切的人,他一般不太舍得“抄”太好的诗给人。

诗写好之后,也没收到对方任何回馈。

今天如果不是王昌龄猛然提起,陈成自己都要把这诗忘掉了。

王昌龄一时有些无语:眼前这小子,之前可以随便与当今天子、武惠妃、张九龄、李林甫这些大人物当面交流,甚至还包括盖嘉运、王忠嗣这种封疆大吏交往!

自己空有大才,进士及第,兼“圣手”之名,却只能在县一级行政单位打杂!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可相比自己,他更关心的还是国家。

“今年六月吐蕃包围了安戎城(四川茂汶)——此前为了奖赏盖嘉运的战功,圣人已任命他为河西、陇右节度使,让他抵御吐蕃。但是盖嘉运自恃有圣人的宠信,留恋长安的繁华,一直盘桓不走,没有按时赴任。”王昌龄忽然说起今年的战事,皱起了眉头:“一直到左丞相裴耀卿上疏参他——圣人才催促他出长安赴镇。”

“现在离边关山遥路远,已经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安戎那边仗究竟打得怎样了。”

王昌龄毕竟有行伍的经历,哪怕在贬谪的路途依然关心着军国大事,只是苦于没有消息渠道。

孟浩然这两年都在养病,深居简出,又处在穷乡僻壤,连六月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得知安戎战事也是摇头叹气:“吐蕃终究是我大唐之患!河陇那边的百姓,总是饱受战事之苦啊!”

孟夫子虽然“避世”,但并不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想到边陲的烽火,心中滋味难明。

“嘿,盖嘉运自恃屡立边功,依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他要让我赠诗给他,我还不乐意呢!”王昌龄嘿然道:“除非——他真能如圣人愿,抵住吐蕃的大军,到不了‘河陇’,保我大唐子民免受刀戈!”

陇坻以西为陇右道,睿宗时又从陇右道中分出黄河以西为河西道,河西、陇右分治,习惯上简称河陇。

“不让吐蕃过河陇——”王昌龄自己琢磨着:“嗯,‘不叫胡马度陇河’——十一郎,你听我给你补的这一句怎么样?”

陈成:“……”

靠,难道是我激发得王昌龄提前把“不教胡马度阴山”写出来了吗?

第45章 小陈“完胜”王昌龄!(第四更)

朔风吹沙复吹雪,

笑解吴钩初欲别。

酒酣击筑和高歌,

不叫胡马度陇河!

四句读下来!

毫!无!违!和!感!

而且气势一下子就上去了!

王少伯,还真是“圣手”啊!

何况这特么还是一首不讲“平仄”“黏对”的古诗啊!

小陈的崇敬简直如滔滔江水一下子奔涌而出了,见王大叔问自己补得“好不好”,小陈诚惶诚恐:

“夫子金句,精彩绝伦!天下之人,非夫子不得吟出!晚生的拙作,实在不敢掠夫子妙语之美啊!”

您还是把这句留到您的代表作《出塞》里去用吧……

也不知是不是《出塞》实在是太熟了,小陈总觉得“不教胡马度阴山”气势更足一点,虽然从字面和音韵上,差别并不是很大……

王昌龄看对方那种崇拜得快要跪下来的样子,也很得意,却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妥。

孟浩然却仍然关心着河陇战事的情况,事关国运——

毕竟唐与吐蕃的战争是“世纪之战”,持续了7世纪到9世纪,直到吐蕃与大唐相继衰亡。

“少伯,你看盖嘉运统兵,可与吐蕃一战么?”

面对孟夫子的疑问,王昌龄只能无奈叹息道:“我看……难!”

“盖嘉运其人,我曾于原州(固原)得见——自视过高,我行我素,沉溺酒色,不思防务!”

“左丞相也云,盖嘉运有‘骄敌之色’,‘诚勇烈有余,然言气矜夸,恐难成事’。”

“不要对他抱有什么幻想了——别说收复失地,只要不再沦陷更多城池,已然‘大吉’了!”

一番话说得原本欢快的气氛转为沉重,陈成、孟浩然都默不作声。

后来事情的发展也的确如左丞相裴耀卿、今日王昌龄所说,盖嘉运在吐蕃战事上没拿到什么战功。

不要说他俩了,大唐看出来盖嘉运不堪重任的大有人在——

可问题是,李隆基看不出来啊!

别看现在还是开元年间,但这位“圣天子”,渐渐地真没有年轻时候那么圣明了。

“不对!不对!”王昌龄高声道。

“什么不对?”陈成和孟浩然不解。

“我错了!”

“??”

“我要向十一郎道歉,”王昌龄忽然对陈成道:“前番是我妄言了!”

“??”陈成不解何故。

“十一郎写与盖嘉运的这首诗,实则暗含了讽喻之义吧?”王昌龄一副“老夫看穿了”的神色:“你这句‘将军出关车骑多’,看似平淡无奇,只是赞颂盖嘉运出征的盛大,实际呢?”

“是讽刺他排场大!阵仗奢!不把心思放在军队上!反而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车骑多多益善,胜人一筹!”

“把盖某人骄矜自傲、好慕虚荣的形象描绘得活灵活现!却又不易让当事者轻易发觉!令人叫绝!着实令人叫绝!”

陈成:“……”

靠……

王大叔你特么是高中语文老师吧?

什么叫“过分解读”?

您这就叫“过分解读”!

我敢打两包辣条的堵,原作者高启!

绝对!绝对!没有你说的这种意思!

“如此好句,我却看走了眼,‘画蛇添足’!实属不该!”王昌龄说着说着,竟然有些自责了:“现在收回我前面所说的所有的话——一字也不需动!十一郎这篇诗作,便是流芳百世的妙品!”

陈成:“……”

高启自己写这种应酬的诗,估计也是写了就扔,偏偏到了您这里,竟然流芳千古了!

“他日盖嘉运兵败之时,世人再看这首诗,便可知十一郎的远见卓识!”王昌龄对孟浩然道:“先前我还觉得,十一郎当初以区区九龄顽童,何德何能能得圣人青眼?”

“今日一见,方知因果!”

“你这徒弟,当世除了浩然兄才高盖世,恐怕再无人可以教他!”王昌龄叹息道:“昌龄甘拜下风了!”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叉手给小陈行了一个礼!

陈成:“……”

靠,我特么一句话没说!

什么都是王大叔你自己脑补好吗!

你怎么戏这么多呢?

还一个劲地给自己加!

但回过头来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一个作品诞生之后,解释权就不完全是作者的了——读者有读者解读,甚至“过分解读”的权利。

一个作品,本质上不算太好,但结合特定的背景,有时会产生巨大的反应,极大地增强其感染力。

比如李清照名篇《咏项羽》: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放别的朝代,就只能沦为平庸之作:不肯过就不肯过呗,谁管你丫的过不过的!

但放在李清照的时代,那就是振聋发聩——

写在什么时候?

靖康之耻,宋室南渡啊!

你拿一心往南边逃,都漂到海上了还不放心,吓得生育能力都没有了的阳痿男宋高宗与“不肯过江东”的项羽比——那项羽简直是五千年中国第一好汉好不好!

甚至都不用跟项羽比了,拿来和明朝“绝不迁都”的于谦于少保比,也把赵构这个狗东西比到尘土里去了!

再比如白居易长恨歌最后的“天长地久有时尽”,不与“此恨绵绵无绝期”相连,恐怕都不是名句,可是如果联系“天长地久”的另外一层含义,简直不需要“此恨绵绵无绝期”这句,也能有“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效果了——当然,此处先按下不表。

总之,只要这首诗不是赠给“无名”的“刘将军”,而是赠给一个“负面人物”盖将军,真的是天作之合,意蕴无穷。

“这最后一句动不得,但还是有别的字可以动!”王大叔虽然“莫名其妙”地就向小陈“认输”了(毕竟他俩并没有说要斗诗),可对于改诗仍然有很大的热情:“酒酣击筑和高歌——盖嘉运怕没有没有‘高歌’可听了,我看他日后能听到,徒有‘悲歌’而已!”

陈成:“……”

这次是真无语了!

王大叔竟然还能……

歪打正着?

因为高启的原诗就是“酒酣击筑和悲歌”,小陈吸取了当时在皇帝千秋宴上用“不吉利字眼”的教训,特意把“悲”改成“高”才送出去……

这特么让王大叔又改回正版了……

当然,高启先生肯定不会见怪,因为王大叔这样改来改去,加上过分解读,把一首平平无奇的诗变成了可流传后世的“精品”,连王昌龄自己都要“拜服”,高启肯定很高兴……

王大叔自导自演闹出了一番乌龙还不自知,继续道:“河陇战事,莫说盖嘉运去,便是王忠嗣——也依然无可奈何!”

“依我看,除非是汉朝的卫青、霍去病再世!才有可能荡平河西,海内延平!”王昌龄兴致勃勃地:“但使啊——”

陈成:“……”

靠,打住!打住!

王大叔你今天不把“出塞”一整首诗、四句全部写出来不罢休是吗?

还“但使龙城飞将在”是吗?

我需要提醒你“秦时的明月”和“汉时的关”吗?

还要告诉你“万里长征的人”还“未还”吗?

只不过……

为什么你现在说的是“卫青、霍去病”,而不是“飞将军李广”?

第46章 我知道李白在哪里!(第五更)

后世常常为王昌龄这句“但使龙城飞将在”中的“龙城飞将”到底是谁而争论不休。

飞将嘛——肯定是飞将军李广咯,但问题是,李广虽然名气极大,但是他每回带兵打仗都要迷路,你放心让他守着“阴山”嘛?

又说龙城飞将是指卫青的,卫青为车骑将军,出上谷,至笼城,斩首虏数百人——奇袭龙城,将军若飞,不是卫青还是谁?

也有说这本来说的就是两个人,龙城卫青,飞将李广,毕竟只要跟卫青一起去,李广将军就不用担心再找不到路了……

这个悬案,喜欢八卦多过诗的小陈也是有兴趣问问当事人王昌龄自己到底是咋想的,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出塞》毕竟是王大叔七绝的“压卷之作”,让他提前写出来了,万一以后才思枯竭,再无法超越,就悲剧了。

“不知夫子您可以在襄阳停歇多久呢?”陈成打断王昌龄关于卫青、霍去病的联翩浮想问:“应该不急着北上长安吧?”

“不急,不急。”王昌龄笑道:“回长安,上面肯定也给不了我什么好差事——有时候若不是说我身无旁技,年龄上来了也无法到边关建功立业了,就指着‘五斗米’的俸禄养家糊口,我何尝不想辞了这不入流的官身,像孟夫子这般寄情山水呢!”

“上面没限制时间,我便在襄阳多盘桓几日再走。”王昌龄看着陈成笑道:“我听你孟师说,你要在涧南园办一个大‘诗会’?”

陈成脸一红:“……不错!老师的伤眼看着要好了,一来邀请老师的故友相聚,共庆痊愈;二来也给当世大家——如王夫子这般,一个切磋技艺、交流心得的平台。”

“妙极!妙极!”王昌龄哈哈大笑:“这热闹王大我是凑定了——准备邀请哪些人啊?”

陈成把王摩诘、钱起、高达夫等人的名单一说,王昌龄眼睛越来月亮,连声说好,对孟浩然道:“若非浩然兄名满宇内,结交四海——哪能把这么多人都集结到襄阳来呢?”

孟浩然捻须而笑,的确,仕途求而不得,可他在交朋结友方面,可是大唐一等一的人物!

陈成问:“王叔父觉得,还有谁可以请来?”

“王季凌是我同族,我们情同手足,场合不绝。”王昌龄道:“只是他如今流寓蓟门,路途遥远——否则我修书一封,他决计可至!”一脸十分遗憾的样子。

说的王之涣——

但王大叔说他俩是“同族”,小陈差点笑出声来,毕竟“太原王氏”是一棵大树,谁都想往上面靠——

谁知道你俩这“太原王氏”是真是假呢?

只有小陈我出自“颍川陈氏”是实打实好嘛!

当然,细较起来,这些事情都说不清,连李渊李世民李隆基他们,都要攀附老子李耳是他们家的祖先呢!

“荆门岑参,我听说正游历河朔,在河南之地——”陈成提醒道。

“哦?”王昌龄眼前一亮:“岑二十七这小老弟离得不远?再好不过!我立马修书一封,请他来襄阳一聚!”

陈成露出奸计得逞的微笑,之前他是准备伪造王昌龄的信来请岑参的,现在省了,当事人亲自出面了。

只是岑参这家族排行……

二十七……

(当然了,与他齐名的高适更惨,高三十五……)

“还有一位大贤,”王昌龄兴致盎然:“离襄阳也不远。”

“何人?”

“李十二!”王昌龄道。

噗通!

小陈险些一个趔趄!

杜二杜甫、柳八柳宗元、杜十三杜牧、李十六李商隐、白二十二白居易……还有夸张的岑参高适……

李十二自然就是李白了……

哎,陈十一苌?

李十二白?

王十三维?

我还刚好比他他俩大一号两号,嘻嘻……

前两天还跟江森说李白老哥全国乱窜的,现在竟然把他的行踪也发现了!

未免也太凑巧了吧!

孟浩然问王昌龄道:“少伯却是在何处见到太白的?”

“巴陵!”

原来是在岳阳,那的确离襄阳不远……

陈成想了想:不对啊!

你要说去年在巴陵遇到李白还差不多,毕竟他去年在整个长江中下游绕了个大圈……

按照五月的情报,李白已经跑山东的任城去了,怎么忽然又跑到湖南岳阳去了?

“我还能诓你不成!”面对小陈的疑惑,王昌龄一副“我跟李十二不知道有多熟,怎么可能会认错”的表情:

“他是从淮南过来的,近来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是炼丹还是练剑啥的,或者兼而有之,同时在做。”

“我俩分别的时候,他说了,等他这套剑术练成了,便去长安干谒圣人,领兵驱逐吐蕃。”

陈成:“……”

孟浩然:“……”

李白这小子,听起来有点不靠谱啊……

“如果剑没成,淮南八公山的丹炼成了,他便携带灵药,来襄阳治浩然兄的背疽。”

陈成:“……”

孟浩然:“……”

相比较练剑,似乎炼丹还要更加不靠谱一点……

靠,要是李白真的拿汞啊,铜啊,朱砂啊这些东西炼成了“金丹”,孟夫子你是敢吃啊,还是敢吃啊!

怪不得从今年五月份之后,三家诗榜同时在任城失去了李白的行踪,原来他是躲到淮南的山中炼丹去了。

可能他也怕自己的“金丹”炼不成会引起旁人耻笑,才隐匿了行踪悄咪咪地去……

见两人的表情,王昌龄笑笑:“当然了,他也说了,就算丹、剑都不成,过段时间他也会来襄阳探望浩然兄的——”

孟浩然面色稍霁:“来就来嘛,谁求他一定要带什么丹药呢!空着手来我还能赶他走不成!”叹口气:“太白上次来,也过去两年了,当时我背痛难捱,没招待好他,他倒是没介怀。现在正好他离得不远,十一郎,我写一封信,你帮我托人寄出去,到淮南请他过来吧!”

陈成求之不得,连声说好,这下连李白也能请来了——要不然自己再把杜甫也请来,一下子就完成了盛唐诗人的全家福了?

想想就激动啊!

王昌龄叹口气:“李十二新近丧妻,情绪没有往日那么高昂了。我送他走的时候是作了一首诗与他——”

巴陵送李十二

摇曳巴陵洲渚分,清江传语便风闻。

山长不见秋城色,日暮蒹葭空水云。

情韵悠长,又是一篇传诵千古的名篇……

不过……

小陈忽然站出来挑刺:“王叔叔,你俩分别时恐怕尚没立秋呢,你这怕不是‘宿作’,拿出来套的吧……”

“……”王昌龄怫然不悦,咳了一声道:“作诗嘛,还是要灵活一点,哪能过于拘泥!”

陈成:“……”

第47章 诗坛“中原五绝”!(第一更)

“天下第一诗道会”的邀请阵容基本确定,几个人都很高兴。

时不可待,说干就干。

孟浩然修书一封给李白,王昌龄修书一封给岑参,让尽快将信托人送出——

都已经迫不及待要与老朋友们相聚了。

“说了这么半天,夫子与叔父想来都已经饿了——让仪甫大兄与你们烹两道好菜,先填饱肚子。”陈成手中拿着流传后世可以当做“文物”的二人亲笔信笑道。

“哦?”王昌龄很高兴:“正好饿了!中午我们吃什么呀?”

“煮薤、炖荇菜、烀秋葵!”

“……”王昌龄略有失望,往常来孟夫子这里起码是有鲜鱼可吃的呀!

孟浩然强笑道:“山野之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少伯勿怪。”

王昌龄也是吃苦长大的,吃素不吃素他倒无所谓,兴致仍然很高:“那……有酒吧!”

“那是自然!”孟浩然一听也很来劲:“酒被十一郎收在地窖,十一郎,你快去——”

“咳!”陈成大咳一声:“夫子!我们禁止你饮酒!”

江森补刀道:“我们从夫子这没收的酒,先前是在地窖呢,前几天怕您忍不住,我们已经把酒倒汉水里去了!”

王昌龄:“……”

孟浩然:“……”

如丧考妣,孟老师长叹一声:“悲——夫!”

陈成嘻嘻笑道:“夫子暂且忍耐数日,不碍事——你那些也不是名贵好酒,今天我便进襄阳城里,采集文氏老酒,今天晚上王叔父便有酒喝了——诗道会的时候不会亏待您的那些故交的。”

王昌龄一听自己晚上就有酒喝了,稍感快慰,收敛了刚刚无酒可喝的馋样,一本正经对孟浩然道:“浩然兄——你不是还没好全么,不饮是好事,就听十一郎的,再忍几日吧!”

孟浩然一脸愤怒地瞪着他:说得轻巧!

王大你小子怎么不说陪我一起戒!

安排好这边的事,小陈便拿着两封信高高兴兴地出发了,不忘嘱咐江森,“指示牌”该标注的地方还是要标注,哪里是庞德公隐居的旧址,哪里是岘山上老百姓为纪念西晋羊祜竖立的“堕泪碑”——都要写清楚了,到时候可都是大诗人们“咏怀古迹”的重要游览景点。

江森自是欣然允诺,他已经能感受得到,二公子雄风再起的时候即将到来了。

……

“五花马,哎?

千金裘,哎?

呼儿将出换美酒,嘿!

与尔同销万古愁!嚯嚯嚯!”

日暮时分,陈成坐在满载文氏老酒的车上,看着雇来的老汉驾着牛车,自己嘴里胡乱唱着用李白《将进酒》改编的rap,得意之情满怀。

不但诗道会怎么进行他想好了,连后面的事情也已经想好了!

不仅要给诗人们所有的诗进行pk、排行,还要评选出大唐诗坛“中原五绝”!

对吧,一二三四五毕竟不够震撼,还是要东南西北中,各自坐镇一位“大魔王”,感觉才有气势!

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

只是直接套《射雕》上的名号实在套不上,你说谁是“毒物”,谁是“乞丐”呢?

这些都不说,光是这个“南帝”,李隆基就指定要砍这位的脑袋了!

“改!”陈十一郎兴致勃勃地:“东边?李白已经把家和妻女都搬东鲁了,虽然现在老婆死了,但坟还在啊!肯定还是回家的!‘东白’!”

“西?谁在塞外、安西,肯定就最合适。但岑参现在还没有开始漫游西北呢,何况他才二十出头,这次五绝哪轮得到他!换王维王老师!‘西京长安‘虽然不够西,但毕竟以后都叫‘西安’了!‘西维’!”

“南?张丞相没死的话,坐镇南方的非他莫属了,毕竟他是广东的,没比他更南的了——只可惜他年初已经死了!那就……那就王大叔吧!毕竟他刚从岭南回来么!而且除了‘七绝圣手’的名号,他还有一个名号是‘诗家天子’,天子么,可不就是‘南帝’了!当然,‘天子’啊,‘帝’啊都不能随便用,降一级,还是叫‘南王’吧!”

“北边就难了,王之涣和我高叔叔似乎谁当都没问题,但王之涣毕竟年龄大一点,成名久一点,高叔叔到下一届也不急。北……也叫‘北王’……”

“至于中间——还用说吗?”陈成哈哈大笑,襄阳在这中间,诗会又是孟老师“发起”的,他是东道主,何况他孟襄阳“天下大宗师,襄阳孟夫子”的身份地位,被诗人们尊为核心,合情合理,谁敢不服!

“东白西维,南王北王——中襄阳!”陈成乐开了花,“这才是第一届,等‘第二届天下第一诗道会’的时候,王老师‘知南选’去了南方,西边换成岑参,北边换成高叔叔,东边换成杜甫,让孟老师隐退,由他的官方、唯一、指定接班人,小陈我继承他‘中襄阳’的名号,成为‘中顽童’——岂不是再好没有了!哇咔咔咔!”

“东甫西参,南王北高——中顽童!妙极!”陈十一郎躺在床上摸天,笑得前仰后合,险些从牛车上倒栽葱摔下来……

要是让大诗人们知道,自己还没有来襄阳赛诗,却已经被小陈内定了“排位”,甚至连下一届的“排位”他都已经排好了,不知道作何感想……

小陈正兴高采烈着,忽然看到前面有一个熟悉的黑影风风火火地往这边走来!

不是江森还能有谁?

陈成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江森!你跑出来干什么?”陈成跳下牛车,远远地高呼道。

江森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看到他心中一喜,可转而变成忧虑:“二公子,不好了!孟夫子,孟夫子他——”

“孟夫子怎么样?”

“孟夫子他——”江森忽然带着哭腔:“他快不行了!”

晴天霹雳!

陈成大愕:“怎么可能!上午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怎么会——不行了!”

“你快回去看看吧!”江森也束手无策,只能拿他当主心骨了。

匆匆与牛车老汉打了声招呼,陈成赶紧和江森往涧南园跑去……

等他俩脚踏流星回到孟浩然的草庐时,却见孟浩然躺在特制的床上,面白如纸,汗水涔涔,孟仪甫坐立难安,王昌龄蹲在地上。

陈成动动鼻子,酒气!

不由得蹭的火气,勃然大怒,咆哮道:“哪一个?!哪一个!!谁让他喝酒啦?!”

第48章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第二更)

中午,当陈成、江森各忙各的去之后,只留王昌龄和孟浩然两个人在家吃饭。

一看又是煮的热乎乎的蔬菜羹,两个人都很不得劲。

尤其是孟浩然,自从饮食被陈十一郎全权接管之后,天天都是这种糊弄人的“有机食品”,嘴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少伯啊,其实你不必陪我吃这野蔬——最近汉水的查头鳊格外肥美,我让郊儿打两头来,炖与你食,好不好?”孟浩然窘迫道。

王昌龄嘿嘿一乐:“哪有那么馋!先前去岭南,一路上风餐露宿,有的吃就不错了!到了岭南吧,当地人吃的东西,都是我不敢吃的!能这么快就回来,我早喜不自胜哩!吃吧,咱俩一起。”

孟浩然很是感动,唤孟仪甫道:“郊儿!捕几头查头鳊去!让你叔父好下饭!”

孟仪甫应了,带着鱼罾出去了。

孟浩然笑道:“往常你来我这儿,鳊鱼可没少吃!那时候我也没有这恶疾,咱酒喝得也爽快!你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俩请王十一一起来喝酒——那天可是把我那点可怜的窖藏喝干了,从早晨一直喝到日暮,最后要到村里人家去借酒!”

“怎么不记得?”王昌龄朗声笑道:“关键是借来的酒既浑浊又稠,饶是如此,咱三人还是喝到半夜,何其爽快,哈哈!”

“浩然兄当日还作了一篇五律,我记忆犹新着呢!”王昌龄兴致勃勃吟道:

“与王昌龄宴王道士山房

归来卧青山,常梦游清都。

漆园有傲吏,惠我在招呼。

书幌神仙箓,画屏山海图。

酌霞复对此,宛似入蓬壶!”

“酌霞复对此,宛似入蓬壶!”孟浩然自己重复了一遍,大笑道:“酒酣‘中圣’之际,却是换神仙来做,咱也不肯的!”

“吃什么,根本不妨事。”王昌龄道:“现在就等老哥你健康了,咱再好好痛饮!”

“不必等到那时!”孟浩然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神秘道:“我背着孩子们,还藏有一壶上好的‘三勒浆’,乃是前波斯国来的贡品,张丞相知我好这一口,我向他辞行时特意赠我的,他自己都没舍得喝,我怎舍得?带回来就埋地下了,所以十一郎他们都不知道。”

王昌龄眼前一亮:“这么说你让仪甫去捕鱼……”

孟浩然奸笑道:“故意支开这傻孩子呢!”

两人说干就干,很快就从屋后把那壶“三勒浆”给刨了出来。

这玩意说是酒,也不尽然。历史可以回朔到公元前300年的古印度,配方记载在印度《阿育吠陀医经》中,类似后世的保健药酒之类。

正是玄宗年间,自波斯、大食延丝绸之路传入中国,以后甚至会被作为进士宴的指定饮品供科举中第者们享用——白居易、刘禹锡都曾喝过,还认为吃斋的日子里,可以用三哥的这种饮料代替酒。(所谓“三勒浆”,明明是“三哥浆”嘛!)

打开一闻,琥珀般的色泽,香气扑鼻,老哥俩一口没饮都有些醉意了。

王昌龄还有些犹豫:“十一郎他们特意叮嘱,你是不可饮酒的……”

“小孩子懂什么!”孟浩然豪爽道:“再说了,我们喝的是三勒浆,又不是酒!有什么问题?”

王昌龄一想,对啊,又不是酒,怎么就不能喝了?

“而且呢,书上还说,饮此物,能使人长命百岁,青春永驻,终生无疾哩!”

“有理!有理!”

两人喜滋滋地倒满了杯子,满饮一口——爽啊!

你看,一点酒味都没有,肯定没事啊!

也不要见怪古人的“瘾”怎么那么大,清酒一点味道都没有,还喝得很爽——

事实上对古人来说,“糖”就是最稀缺的东西,任何东西,只有带一点甜味,他们都能喝得很爽!

“……却说岭南的风俗,的确与中原不同。”王昌龄一边喝,一遍谈性旺盛:“他们……吃蛇哩!”

“蛇?”

“蛇!”

“蛇!”孟浩然眼前发亮。

王昌龄有些心虚:“浩然兄也好吃蛇?”

“不!”孟浩然拉起王昌龄道:“给你看点好东西!”

领着王昌龄来到屋前一个小水凼道:“你看!”

王昌龄循声望去,头皮发麻,声音发颤道:“这么多蛇!”

一条条、一丛丛的软体动物,在水中纠缠翻滚,格外肉麻!

再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眼花了,脑子里有蛇,看什么都是蛇!

奇怪道:“哪来的这么多黄鳝?”

孟浩然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

这玩意很好吃……

江森哪里知道,自己清理附近水域野生动物,放到这里,反而方便了孟老师前来取食……

只是……

王昌龄犹豫道:“这东西……你吃……恐怕不太好吧?”

“有何不可?这是鳝,不是蛇呀!”孟浩然道:“你也说了,岭南人连蛇且大快朵颐,我们只食两条鳝——又有什么!”

王昌龄一想,对啊,蛇都能吃,鳝有何不可!

“大不了给你吃,我不吃,不就行了嘛!”

孟浩然毕竟生长在水边,一把掐了四五条上来,操起剪刀,三下五除二就把几条黄鳝剖了,清洗干净,让王昌龄拿回去就着热锅先炖了。

“你呢?”王昌龄问。

“我去取点姜、茱萸、扶留藤、桂、芥辣!”

王昌龄:“……”

你果然还是这么讲究……

回去就着三勒浆,鳝鱼的薄片一滚便熟,赶紧夹了一块到口中——还没香料,却觉得鲜、爽、滑、嫩,直往嗓子里呲溜滑去!

太好吃了!

正吃着,孟浩然已经带着香料回来了:“意外收获!”

“怎的?”

孟浩然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拿出一坛酒,晃了晃:“我真当十一郎把我的好酒扔汉水里去了——”

“原来,藏在鸡笼里啊!”

“……”王昌龄:“所以,你顺便把鸡也给杀了吗?”

……

“来,且饮!”

“干了!”

“吃鸡!吃鸡!”

“加胡椒便更美了。”

“那玩意除了圣人,谁吃得起!”

“唔,浩然兄,把油碟给我,我再加点芥辣……”

当孟仪甫带着两头活蹦乱跳的查头鳊回来时,不知所措地看到屋里老父亲和王大叔已经吃得满口流油,酒水洒得遍地都是!

懊恼与愧疚写满在他的脸上!

这么多年了,仍然会中老父亲的调虎离山之计!

孟浩然倒是满不在乎,指着孟仪甫手中的查头鳊道:“郊儿呀,为父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这两尾鱼也别浪费了,你帮我们烤了吧!”

孟仪甫:“……”

王昌龄好心提醒道:“我的那条多放茱萸!我爱吃辣!你父亲的不用!”

孟仪甫:“……”

二人从来没有哪一日喝得像今天这般欢畅,从塞北聊到岭南,从当今圣人,说到岘山的樵夫,到最后,甚至都要唱着歌,翩翩起舞起来!

“故人具鸡黍!”

“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

“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

“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

“还!来!——就菊花!”

只不过,孟浩然已经看不到今年重阳节的菊花了。

……

陈成看到眼前的局面,愤怒至极!

随即便是深深的无力感。

孟老师,眼看着,没得救了。

即便是长安给圣人瞧病的御医——长着翅膀也不能片刻来到这天遥地远的乡村里!

鼻头一酸,滚烫的泪水从陈成的眼中夺眶而出。

第49章 孟浩然之死!(第一更)

白费了。

一切心血都白费了。

什么“孟氏传人”,什么“天下第一诗道会”,一切的一切,都将随着孟夫子的离开,化为一场泡影。

但是陈成现在的心情,却不全然在自己的付出和前程上。

他想让孟浩然活!

一位他视之为师,一位博学、高尚、豁达、可亲的尊长!

陈成到古代来,自恃很高,莫说别人,就连圣天子李隆基,有时候他都不以为然——

唯独孟老师,他是真真切切地服气,才华,气度,境界,没有哪一样不是对自己全包围!

有什么不知道的,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向孟老师询问,他必然有答!

以后,还可以去问谁呢?

你啊你!

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陈成蹲下身去,忍不住浑身抽动,捂住嘴不让发出“呜呜”声,却仍不争气地让眼泪滚滚而出。

王昌龄见子侄辈如此,自己也随之潸然。

腹中的酒水哪里还有半分香气,苦涩不断地翻涌,自责懊恼充斥心扉。

“十一郎,莫要哭了!”孟浩然示意孟仪甫服他起身,说话很吃力,唇上已血色,却仍然强做欢笑:

“有什么好哭的呢?我双亲,都没有活到我现在的岁数。”

“我这一辈子,该做的事情我都做了,不该做的——也试过去做了。”

“杯中物,我说过后悔过那么两次,这算第三次。”

“但重来一次,要喝,还是喝!”

“先前,背疮尤痛,病情加重时疼痛难忍,总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我总是想,还不如就这么死了!”

“但死,我也想在酩酊大醉中死。”

“这半年来,十一郎,郊儿,还有小江森,衣不解带地服侍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孟老汉一生都未此等安逸日子,背疮也未痛过,怎么能说不享福呢!”

“你仪甫大兄自食其力,媳妇也有了着落,我不担心他。”

“王大这家伙,别看他愤世嫉俗,有时言语又激烈,论做人,他比我会做。大官他怕是做不了,小官却是不愁。饿不死他,就是莫要再跟那些‘憋子’争论纠缠无谓的东西,容易被人打。”孟浩然不忘调侃王昌龄,还冒出一句当地方言,老王忍不住笑了下,擦下泪痕,连连摆手。

“其他故友,眼下想来,过得都是不错的。”

“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十一郎你了!”孟浩然说道这里,也忍不住有些哽咽:“你说啊,孟老汉说了,要把一身的技艺全传授与你,怎么这小老儿说话就不算话呢?”

“他不是不想啊,他现在……做不到啦!”

陈成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孟浩然也眼带泪花,努力平复自己:“我的全部诗文,还在的,以后都传给你了。你仪甫大兄留着也无甚用。”

“从卧病开始,我也无事做,作诗,也无心情。想写一部‘艺论’,原计划是写十一篇的,现只写好了四篇,不敢说心得独到吧,总归是老汉一生都在琢磨的东西,你好好看看,终归对得起咱爷俩这师生之义。”

陈成哽咽着:“夫子且放心……十一郎……十一郎必潜心揣摩,不负夫子毕生心血,还要让夫子文章播遍四海五湖,夫子大名,光照千秋华夏!”

孟浩然轻轻一笑:“那些虚名,浮云雾霭尔,何必挂心!”轻轻点着王昌龄:“王大!老哥哥先走啦!”

“哪日到了地下,咱哥俩再像今日这般,喝顿美的!”

“这,才是实在的。”

王昌龄不住点头。

后世的人往往会鄙视古时这些“烂酒鬼”的经历,也不觉得喝得烂醉有什么“潇洒”可言。

但“醉月频中圣”的孟夫子,的确潇洒。

他曾说,“两次喝酒误事”。

一次是当玄宗面头铁地吟“不才明主弃”。

另一次,是襄州刺史兼山南东道采访使韩朝宗想要举荐他——正是“生不用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那位。

韩朝宗与孟夫子一见如故,把酒言欢,深深为其折服。

韩朝宗决定一定要找机会向朝廷举荐孟浩然——即便“孟头铁”曾惹圣人不悦。

孟浩然原本都已经对仕进不再挂心了,见对方如此热忱,又是皇帝面前红人(看看李白如此溢美对方,渴求对方举荐就知道了),终于答应了和韩朝宗一起再次进京谒见。

但是等到韩朝宗进京的那天,坐等右等,孟浩然都不来。

因为此时一群诗人朋友来了,他正陪朋友饮酒赋诗呢!

告诉韩荆州,老子喝上头了,不去啦!

管他什么鸟圣人!

韩朝宗被放了鸽子,自然很不高兴。

后人说起这段故事,有时会质疑:

喝酒的那些人是你朋友,韩朝宗就不是你朋友?

为一个朋友,怠慢另一个朋友,有什么可骄傲的呢?

但这指责,却并无道理。

韩朝宗是“贵人”,孟老汉结交的,却都是“闲人”。

不以贫富贵贱来给人分三六九等,这是孟夫子广交天下豪杰的原因。

而且,公众号之类津津乐道孟老汉“蔑视权贵”时,往往忽略这故事的后续。

没两年,因为放任下属官员任意苛税,韩朝宗被贬为洪州刺史——

韩荆州一旦官场失意,立马就没有之前“海内豪俊,奔走而归之”的景象了。

当孟浩然不然,视之如常。离开襄州时,还作了《送韩使君除洪州都曹》送给韩朝宗:

“述职抚荆衡,分符袭宠荣。往来看拥传,前后赖专城。

勿翦棠犹在,波澄水更清。重推江汉理,旋改豫章行。

召父多遗爱,羊公有令名。衣冠列祖道,耆旧拥前旌。

岘首晨风送,江陵夜火迎。无才惭孺子,千里愧同声。”

无才惭孺子。

千里愧同声。

一个人得意的时候,天下人全是他的“朋友”。

可一旦稍有挫折,便冷暖立见,再加祸患,便立即树倒猢散,门可罗雀。

只有此时的“朋友”才是你的“朋友”。

天宝初年,韩朝宗贵为京兆尹,重新得势,恐怕对世事有了更清楚的认识。

只是这个时候,他的朋友孟老汉已经作古了。

……

是夜,孟浩然逝世于襄阳城外涧南园家中,陪着他的有陈十一郎、王大昌龄、江森、爱子孟郊。

以后,他将与他喜爱的岘山、汉水、鹿门、亡妻柳氏、庞德公、羊祜的堕泪碑永久相伴。

他的子子孙孙也依然在这里繁衍生息,聚成村落,人人都会自豪,他们是千三百年前,“襄阳孟夫子”的后人。

后来,宜城王士源编纂《孟浩然集》时作序言说:

(公)骨貌淑清,风神散朗。救患释纷,以立义表。灌蔬艺竹,以全高尚。

开元而二十八年,王昌龄游襄阳。时浩然疾疹发背,且愈。相得欢甚,浪情戏谑,食鲜疾动,终于冶城南园。

公有弟子,陈姓,曰“苌”。

第50章 开元二十九年(第二更)

“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

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

九月,襄阳岘山脚下,陈成陪同王维在孟浩然的墓边祭奠。

王维作了一首《哭孟浩然》,几度落泪。

他将从长安临潼带来的“新丰美酒”洒在汉水中。

陈成也开了他视为珍宝的“剑南烧春”,给自己和王维各倒了一碗,余下也和王老师一样,全部洒在汉水中。

“夫子啊,这酒原本是等待重阳节,王老师也来了——咱师徒三人一起把酒言欢,畅叙别情的,谁能想到,最后‘遍插茱萸少一人’,少的那个人,偏偏是你呢!”陈成喃喃自语着。

王维今年升官了,从八品小官升为了从七品下的殿中侍御史,仍然是坐不了“南床”的小官。(南床为侍御史专席,侍御史称“台端”、“端公”,殿中则是“副端”。)

无论如何,升官是好事。

何况他又得了“知南选”的差事,一路南下来主持地方科举考试——只要运气好,总会遇到几个如陈十一郎这般有天赋的少年郎,以后也算是他学生吧?

只是陈十一郎小时候那样惊才艳艳,长大了反而平平无奇了。

收到陈成邀请参加“第一诗会”的信件时,王维还是十分高兴的,无论如何,他很看重这个学生,更何况在襄阳还能遇到那么多的好朋友。

还没到襄阳,坐船在江上的时候,他就已经逸兴遄飞,诗意喷薄了。

于是临江吟出一首《汉江临汎》: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

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一句如有神助,乃是超凡入圣的奇绝妙笔,他自己也格外得意,并试图以此诗夺回“天下第一”的名号。

哪知到了襄阳,物是人非,故友已逝!

什么“天下第一”,什么“技压群雄”,争强好胜的心思全都没有了。

孟夫子不知当了多少届各大诗榜的“天下第一”,此刻仍然是——

尘归尘,土归土。

他邀陈成随他一路南下,看看南方风物,增长学历见闻,也不错。陈成觉得身心俱疲,婉言谢绝了。

“十一郎日后有什么打算?”王维问陈成道。

“打算?”陈成一片迷惘,摇摇头。

孟夫子一去,“诗道会”也成泡影,总不能在孟夫子的坟头大家饮酒取乐吧。

失去这条大腿,陈成不知,又有何人可抱。

边塞是一个出路,边塞诗人们的脾气也很合陈成的胃口,王昌龄临行前还说过可以拉小陈进他们的群聊——

但是联想到“陈苌起兵反唐,意欲恢复陈朝江山”的江湖传说,你还敢去吗?

“我应该……”陈成眼中无神:“还是回房陵去吧。”

王维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陈成笑了笑:“老师不必挂怀,我年龄还小,心性也仍需磨砺。潜心学习一段时间,未尝不是好事。”

“也好。”王维点点头:“等我这次归程时,你再随我一道回长安吧!”

陈成苦笑,却又怕辜负了老师的好意,勉强点点头。

长安,我也想回去。

可是——

我回得去吗?

小陈重出江湖的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

……

陈成给王维送行,一直送到郢州(今钟祥)。

一路上王维怏怏不乐。

在郢州刺史亭,王维不吃不喝,用一整夜的时间,画了一副孟浩然的肖像。

画上孟夫子白首红颜,斜伏马上,醉意憨然,仍作吟诵状——

栩栩如生,陈成等人都说很得夫子之神韵。

王维便把画像悬于刺史亭中,取名《襄阳孟公马上吟诗图》。

这座亭子便被后人称作“浩然亭”。

唐懿宗咸通年间,新来的刺史郑缄看到该亭勃然大怒:

“焉有贤者之名,为趋厮走養,朝夕言于刺史前耶?”

也就是说,先贤孟浩然的大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直呼名讳的吗?

于是改名为“孟亭”,延续后世。

后来,孟浩然的老乡,晚唐大诗人皮日休写《郢州孟亭记》时说:

“明皇世,章句之风,大得建安体。

论者首推李翰林、杜工部为之尤。

介其间能不愧者,唯吾乡之孟先生。”

在李杜大名之下,可以傲然无愧的,可能也只有孟夫子了。

……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到了开元二十九年——

“开元”年号的最后一年。

后一年,大唐将改元“天宝”。

与世隔绝一般的房陵。

陈成处于睡梦中。

梦里,总是不断重复着同样一个场景。

漆黑无边的夜幕!

雪亮的刀锋!

以及,溅在脸上,滚烫的鲜血!

“敢问壮士!”陈成紧咬着牙关,一字一字道:“此地离洛阳,已出900里!”

“我之亲随,业已被戮一十九人!”

“何必要苦苦相逼!斩尽杀绝!”

回答他的,是森森的冷笑,和贴在脖子上冰冷的钢刃。

陈成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顺着刀刃汩汩地流下去。

到这时,恐惧已然无效,陈成只能惨然道:

“死,也要让我死得明白——”

“一心杀我的,究竟是谁?”

“是圣人?是李丞相?”

“是武惠妃?还是太子?”

“你们倒是说话啊!”

同样的梦境,却从来没有人回答过他的问题。

因为——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一匹骏马裹挟着劲风,草上飞行似的奔来。

马上坐着一个身穿白色胡服男装的女人。

她一抬手,一颗硕大的头颅飞在空中。

只不过,不是陈成的头颅。

是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那位的。

热血喷了陈成一脸。

女人手中,有一把细长银亮的利剑。

反射着空中的弦月,格外森然。

“敢问女侠,尊姓大名?是否与我有旧?为何救我?”

“张旻!”

只有两个字,踏雾而来,随雾隐去。

没有半点痕迹。

陈成的脚边,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尸体。

之后,他便醒了。

他的钓竿放在身边,浮子动也不动——想来鱼饵已经不知被哪只可爱的小fish给吃了。

抬眼只见简陋的房舍,四周林木茂盛,田野广阔,完全听不到城市中的车马声喧,与大唐繁华的两京长安洛阳相比,完全是两个世界。

远处樵夫的歌声在碧水青山间回荡。

看看双手——

我,还活着。

“江森!江森!给本公子换鱼饵啦!”

陈成叫唤道。

“来了来了!”江森风风火火地跑过来,手里拿着根粗长的白蜡木棍子。

“怎么这么慢!”陈成眼睛都不大能睁得开,倦意未消:“上午孟老师的药换过了嘛?”

“二公子!”

“怎么了?”

“孟夫子……去世已经有大半年了!”

“嗯?”十四岁的陈成睁开眼睛,半天后才回过来神。

“是哦。孟老师去世——”

已经很久了。

第51章 设立剑榜!新企划!(第一更)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

陈成回想起最近总是出现在他梦境的胡服女子——他的救命恩人。

与那群追了他将近一千里的刺客一样,这位女侠,陈成同样也完全不知底细。

逃命逃得莫名其妙,活命活得同样莫名其妙。

唯有女侠飒爽的英姿,以及像是开了八倍“长腿特效”的大长腿,令他映像深刻。

《侠客行》的诗句情不自禁地就出现在他口中。

和过去一样,稍微长一点的诗,小陈只记得前四句或前八句,再往后都不记得了。

怔怔出神。

身边愈发高大魁梧的江森,听他吟诗的声音,脸上露出喜色:“五年了!五年了!二公子你终于重新作诗了!——记下来,我来找纸和笔记下来!”

“记个毛线啊!”14岁的陈成摆摆手。

江森困惑:“这又是别人写的?”

“嗯,李白写的。”

“写给谁的?”

“写给古惑仔的。”

江森:“……”

过了一会儿,江森感慨道:“二公子,我感觉吧,你知道的李白写的诗,恐怕比李白自己知道的还多。”

陈成:“……”

好像这话也没错,貌似去年和今年,三榜榜首李太白同志,发布新诗的频率越来越低了。

比周杰伦好不到哪去。

别人不知道原因,小陈倒是知道:因为此君跑去炼丹和练剑去了。

如果他仍然痴迷暴力与迷信,再不勤快点码字,很快就要从榜首的位置上掉下去了。

如今诗榜排名前十的“重点关注诗人”,每逢新作流出,三家诗榜都会在第一时间将其收入榜单中,判断排名升降。

小郡主与她的狗头军师陈成主导的岐王诗榜,还会进行“加权运算”,乘以相应的“系数”,得出的结论相比另外两家更加科学、公平。

如此科学、公平、先进的计算方法,导致的结果就是,作为方法的创建者小陈自己,在自己主导的岐王榜单上,因为太久没有新作品,首先被除名……

当然,这个结果小陈是认可的,因为这套算法,原本就是他们酒店已经计算员工年终奖的那套……

感觉会欺骗人,但数字不会……

贺知章的开元诗榜,甚至一直滞后到去年春天,才把“颍川神童陈苌”从诗榜上删去排名。

也可能是因为贺监他老人家给了小陈些许薄面。

“这个月的新诗榜,长安那边有寄过来吗?”陈成问。

江森掐指算算:“暂未收到鸽子——按说应当是今天到。”

陈成点点头:“每月就指望着这点新鲜玩意活了。”

就好像后世在点娘小说网上看网文,那些胡编乱造的小说早就看腻了,还不如去翻翻月票榜、推荐榜和签约作者新书榜有意思。(求推荐票!)

“二公子,你真的只看别人写,自己再也不打算动笔了吗?”江森为“天赋异禀”的二公子这样一天天地荒废光阴感到惋惜——

之前他还说要继承孟夫子的衣钵呢,将孟夫子呕心沥血的“艺论”只看了几天就扔一旁了,以后还不是每天钓鱼、睡觉、bbq(烧烤大会)!

你要想想孟老师的名句,“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啊!

你就一点不羡慕吗?

“孟老师去世之后,我就很清楚,自己走‘诗人’这道路,已经没戏啦!”陈成自嘲道。

“没啊,诗榜上那么厉害的人物,你再拜个别的夫子不就行了!”

“哪有那么简单?”陈成摇头:“要是随随便便都能出现几个和孟夫子同等级的诗人,那‘孟襄阳’的名号就没那么值钱了!”

“如果拜那些逊色很多的人为老师——最后写出来的诗,还不如我小时候‘写’的那些,那我还拜师干嘛?”陈成翻翻白眼:“还不如留着我那些江湖传说,让后人映像还深一点呢。”

江森一听,的确是这个道理。

为什么二公子的老师必须是孟夫子——

因为孟夫子的题材友好,山水田园啊!

就算让孟夫子改行在点娘写小说,别人的书在剑网行动中被和谐了、被封禁了,孟夫子的书管保没事——

当然那么寡淡,估计也没啥人看就是了。

二公子只要敢去学“边塞诗”,人家就敢诬陷他“意图反唐,光复南陈”。

敢去学李白那种“求仙诗”,人家就敢举证他“妄议谶纬,抹黑国运”。

你说这些我的不写,就写点香艳的“宫词”、“闺怨诗”吧,好了,“搞黄色”坐实了。

不要笑——这些真的都是陈成当年在洛阳风头正劲时受到的指责,最后的出奔连他自己也不能保证能和那些非议撇清关系。

只有写写“农家乐”了!

孟老师死了,还有齐名的王老师——可王老师所在的长安是小陈万万回不去的地方,他敢回去,就有人敢让他在灞桥身首异处。

我太难啦!

“所以说,舞文弄墨是没有出路的,必须练武!练剑!”小陈忧心忡忡道:“不出十五年——大唐必定要天下大乱!要想在乱世中活命——”

有一个强健的体魄和一身高超的武艺是必不可少的——这些话江森简直都要耳朵里听出老茧了。

而且你这种“十五年内天下大乱”的话总是挂在嘴边,我是圣人我也要杀了你!

幸亏这些“反动”的预言他也只跟江森说过。

“唔,这次我要给小郡主回信的话,会建议她再设立一个‘剑榜’,”陈成道:“这样起码能搜罗很多武艺高强的大侠,关键时刻能够派上用场。”

他出了朝廷之后,并没有完全舍弃庙堂的事,反而时常思索未来“安史之乱”的事,只可惜人微言轻,不会有人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当年张九龄贵为宰相,想杀安禄山还没杀掉呢!

后来杨国忠贵为宰相,也想杀安禄山——最后却连累自己被张小敬一箭反杀了!

“我们再搞一个剑榜——筛选出天下的能人异士,”小陈觉得自己这个创想很带劲:“只要给我选出来一个原大唐人民折冲军东南军区特种作战旅战狼中队队长冷风!派他去执行斩首行动计划,何愁‘安史之乱’不平!”

“……”江森对于二公子这种很跳脱的想法总是十分无语,但似乎也具备一定的可行性:“你的意思是,派这个人去把平卢兵马使,你说的那个‘阿鲁山’给杀了,大唐又可以享百年太平了?”

“怎么可能?”陈成冷笑:“杀了安禄山,还有安庆绪,杀了安庆绪,还有史思明,杀了史思明,还有史朝义呢……”

“这一个接着一个,怎么杀得完啊!”江森惊叹。

“所以,‘斩首行动’还是要从根源入手——”

“比如——我们潜入大明宫,把当今圣人杀了?”

江森:“……”

零点会连续更新两章,到时还没睡的可以来点击一下!

昨天到今天将20章到25章重写了一遍,主要是觉得原本的桥段略显生硬,引用的诗作又太过复杂,翻转很多,因此改成了相对无脑一点的苏轼《水调歌头》,故事重写。

当然,即便你没去看新改写的内容也不碍事,主线并没有任何变化。

作者菌一般不太想用过于耳熟能详的诗作,毕竟想给大家一点新鲜感。

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52章 谁在冒充孟夫子传人?(第二更)

江森的第一反应便是四周仔细检索——看是否还有第三个人。

二公子整天把这种“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话挂在嘴边,能在长安、洛阳平稳度过三天简直就是奇迹了。

陈成耸耸肩,对天子殊无敬意。

他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如果不是老年李隆基昏聩到极点,还刚愎自用,就算安禄山真的反了,唐军也不至于败得那么惨啊!

我就问你,就让郭子仪去守潼关,潼关会不会失守?

就算不是郭子仪,照常用封长清、高仙芝、哥舒翰,李隆基你不要越俎代庖去指挥,潼关会不会那么快溃败?

我都不去计较天宝年间种种的社会矛盾与隐患,本就是你懒政岱政引起的了!

来自新时代的小青年,就是这般愤世嫉俗!

江森跟他整天泡一起,思想也渐渐被他带歪了:

“那就是说,弑了圣人之后,我们以后就拥护新太子上位了吗?”

陈成一时无语,心想我只是随口发发牢骚而已,你怎么搞得像世上真的有人能直入禁宫刺杀掉李隆基似的!

江森口中的“新太子”是前太子李瑛被处死后,开元二十六年所立的玄宗第三子李玙。

“太子?”陈成嗤笑:“太子资质平平,恐怕还不如当今圣人有眼光呢。”

唐肃宗作为收拾烂摊子的君主,不可谓对大唐无功——已经很了不起了,问题是他用人的问题也不少,他老爸一眼能看穿的人,他却看不透还很迷信,如房琯。

“那么——”江森看看四周,的确无人,眼中寒光一闪:“一不做二不休,再把太子也杀了!”

唔?代宗?代宗倒的确是个不错的皇帝,天宝之世,如果换他来做守成之君,肯定比他爷爷和老爸都合适,成就也会比后来更大。

问题是,他老爸都死了,他爷爷那么多儿子,寿王李瑁、永王李璘那些人还都虎视眈眈着呢,哪轮得到他这个皇孙来当皇帝!

更要命的是……

江森你这家伙,思想比我更危险啊……

杀了一个还不够,还要杀俩……

你以为鸡笼里杀小鸡呢!

“去去去!这种逆罪的话,我这个前陈的皇子说说也就罢了,你来掺和什么!”陈成瞪他道:“罚你把你养的小鸡杀两只,中午给公子我加餐!”

“……”江森:“鸡鸡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鸡鸡!”

“你连李隆基都要杀了,还在乎一两只小鸡?”陈成没好气道:“这些话以后咱俩可都不要说了,天无绝人之路,未必本少爷今生就在这荒山里蹉跎了,毕竟我肯定比当今天子与李林甫丞相更能活。”

已经熬死了一个武惠妃——可问题是,武惠妃貌似并不是自己的仇人,相反当初对自己还青眼有加。

她要是还活着,指不定自己已经被请回长安,做了公主的驸马呢。

“做足所有准备,静待时机!”陈成道:“从今天开始,我要——诗!剑!双!修!”

“来日以诗名重回朝堂!”

“再练成‘十步一杀’的剑法!”

“天子接见的时候,我便当胸给他一剑!”

“刺他一个透心凉!”

“对他说:你也有今天!”

江森很奇怪,二公子为何对当今天子如此大的愤恨——以前他可是最会拍圣人的马屁的。

“不说了,从现在起!”

“刻苦练剑!”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诗不离口,剑不离手!”

看到少爷重新燃起了斗志,确立了新的目标,江森格外欣慰!

只不过……

“二公子,你说练剑,那你自己练啊,”江森委委屈屈:“你干嘛逼我练啊?”江森最近这几个月简直到了深更半夜还在被逼着练刀枪棍棒呢!

“嗨,你还不知道我吗,我都是嘴上说说,过过干瘾罢了。”陈十一郎指着自己:“你看二公子我,一介书生,手脚无力,不是那块料啊!”

“我让你练,都是为了你好!”

“……”江森愤愤不平:“那么,每次你的鱼饵都是我帮你换——你也是为了我好?”

“……”

……

下午,陈成还真的就收到了小郡主从长安转洛阳转房陵的信——这几年小陈别的功夫没增长,养鸽子倒真的成了行家,他甚至快要培养出能从房陵直飞长安,无中转站的鸽子了。

小郡主的信自然是最新期的“岐王诗榜”,开头几位已经毫无新意,他基本都略去不看。

第5名,蓟门王之涣

第4名,晋阳王昌龄

第3名,宋州高适

第2名,蒲州王维

第1名,陇右李白

从第6名往后就相当热闹了,基本上每一期都杀得难解难分。

比较好的是,陈成渐渐看到了一些他熟悉的诗人渐渐出现在榜上——说明这些仍然算是“青年诗人”的后世大家们,渐渐开始展露头角了。

其中就有24岁的岑二十七岑参,24岁的萧颖士,23岁的钱起,23岁的刘长卿,4岁的韦应物(好吧,这位当然不可能出现在此时的榜单上,毕竟他又没有陈十一郎那样的“天生之才”。)

更妙的是,29岁的杜甫今年蛮活跃,接连发布十几首单曲,啊不,诗作,在榜单上排为29位——这是杜工部第一次登上三大诗榜,也只有完全不看出身、门第,只看诗的“岐王诗榜”才会给他这样家道中落的青年人机会。

当然,在洛阳近水楼台的杜甫,也不会把他每个月都到尚善坊岐王宅那里自己投稿自己诗的事情说出来……

他对去岐王宅的路还真是蛮熟的……

陈成看到大唐涌现出如此多的“新人”,作为一个江湖前辈,格外欣慰。

毕竟这些人成名可比他陈十一郎晚多了……

“唔,我来看看,小郡主除了本月的诗榜,又给我附带哪些长安的消息呀?”

话说小陈对于长安的娱乐八卦可谓相当感兴趣,小郡主知道他喜欢,有时候也会多给他写上几笔。

小郡主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也不知道个子多高了,还长不长了,现在又是什么模样——再过个几年,她亲爱的伯父恐怕也要给她指婚,到时候就不能这样由着性子来了。

这一次,陈成看完了小郡主“作者ps”部分的内容,却紧缩了眉头,半晌无语。

江森见状,脑海中一下子就冒出了许多“唐人传奇”中的狗血段落,格外兴奋问:“是不是郡主娘子说,她被圣人指婚给了哪家的恶少,她誓死不从,要反抗圣令——就等着二公子你赶快去长安救她?”

陈成:“……”

“我再猜一猜?是不是李林甫的第十五子?那个大傻帽?”

“靠,你特么能不能不要想象力这么丰富?”陈成无语:“再者说了,我跟柳家的婚约还没解呢。”

当然,解没解,算不算数,他自己也拿不定。

“郡主透露了一件怪事——”陈成皱眉,这次不是长安的八卦,而是吴越的:

“长江下游一带,忽然出现了一个自称是‘孟浩然唯一传人’的年轻人,诗文已经无敌于江左了!”

第53章 出山!我才是孟夫子唯一弟子!(第三更)

小陈第一眼看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勃然大怒:

孟老师的传人!

自始至终!

只有陈十一郎我这一个!

哪里还有第二个传人!

孟夫子尸骨未寒,竟然就有妄人在外面借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方面为孟夫子鸣不平,另一方面,也为自己感到委屈!

小陈我为了拜孟老师为师,长达大半年的时间里夙兴夜寐地照顾病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仪甫大兄做的,也无非是小陈我这样了。

结果呢,也没正儿八经地跟孟老师学过一天的诗,孟老师便撒手人寰!

我得到什么了我!

就连孟夫子的那些人脉,小陈我也未能接触一二——除了王昌龄,还没有人知道小陈我是孟夫子的入室弟子呢!

不要低估古代信息闭塞的程度,再加上孟浩然家本来就偏远,他死亡的消息,除了当事者王昌龄,和来襄阳看过的王维,本来就没别人知道!

历史上,直到天宝四载,李隆基想起来把大贤们都请到长安,与朝廷重臣们开一个大型研讨会——

山野里的群贤都来了,唯独名气最大的孟浩然没来,大家才知道,孟夫子已经逝世6年了!

所以后人责怪李白嘴上说的好听,孟夫子死了没见他有啥表示——

兴许李白压根不知道孟夫子已经走了,还躲在东鲁、淮南或者南陵的哪座山里,为他所爱的孟夫子炼金丹,延寿命呢!

现在这个时空有了小陈,他第一时间向长安的小郡主报了丧,小郡主的动作也十分快捷,立即出了一份“岐王诗榜特别号外”——

将孟夫子排到了榜首的位置,颁发“终身成就奖”,表彰其一生为华夏诗坛做出的卓绝贡献。

在其后的诗榜中,虽然删去了孟夫子的排名,但每一期都会选录一篇孟夫子的代表作,供诗榜阅读者们学习揣摩。

另外两家诗榜后知后觉,直到看到岐王诗榜有了动作,才也将已经不在人世的孟夫子名讳从榜单上移下来了。

若是依着以前的时空,指不定孟夫子的大名还要在诗榜上一直挂到天宝四载呢!

如果孟夫子还活着,借着他的名声在外面招摇过市,依照孟夫子的脾性,可能不过一笑置之;

可现在,不就是欺负孟老师已在泉下,不能发声吗!——毕竟有三大诗榜到达的地方,已经知道孟老师亡故了。

小陈我作为正宗传人,岂能容你!

只不过气愤过后,小陈又觉得事情未必就那么简单,因为小郡主的信中说“此人的诗文已经无敌于江左”,江苏、浙江,可一直都是文化繁荣的地方,藏龙卧虎,随便一个狐假虎威的人,怎么可能“横行无阻”?

再者说,能在吴越横着走的人,必有大才,这样的人,恐怕不屑于借别人的名号来给自己脸上贴金。

但有的人不能以常理度之——

陈成觉得自己有必要去一趟东南,会一会这个“无敌于江左的孟氏唯一传人”。

另外,那里也是小陈家“陈朝”曾经的国土,金陵还是他们“陈朝”的旧都呢!

前世的时候,江浙沪他倒是跑得很熟;在唐朝,他却还没有履及过。

……

注意打定,他便叫上江森,收拾行李,准备先去一趟襄阳,询问一下仪甫大兄有无内情。

临行之前,也没有忘记给小郡主写一封回信。

首先告诉她,自己要出门一趟,暂时不用寄信到房陵来了;

然后,岑二十七、萧颖士、刘长卿等青年诗人可以特别关注一下,小陈我觉得他们很有发展前途;

还有那个总来投稿的杜二甫,人家这么热情,我们都过意不去了,告诉他,一个月投一次稿就行了,没必要天天投。还有不要一稿多投,在洛阳投过了,就没有必要拜托亲戚在长安再投一遍。

最后,陈十一郎没有忘记让小郡主设立“剑榜”的这个创意。

岐王在世时,有“乐榜”,“画榜”,但并没有“剑榜”,显示风雅的岐王殿下对舞刀弄剑的兴趣并不很大。(又或者是因为岐王并不敢设立这种“暴力”的榜单。)

但设立“剑榜”的必要性还是有的!

陈成并没有说为了预防天下大乱需要搜罗一些英才,更没有说自己心中一直有一个武侠梦。

而说了一套“文武兼修”啊,“锻炼体魄”啊的理论,习武之道,并不在伤人,而在强身,为了能让人挑战更高、更快、更强。

什么?还是太敏感了?

姐姐,这只是“剑榜”而已,又不是“陌刀榜”,你搞那个,才真是谋反之心路人皆知了。

如果胆子再大点,搞一个“盔甲榜”,那就真可以当做“现行反革命”给抓起来了——历朝历代,私藏兵器即使有罪也不算太过,但藏甲可真是死罪。

就好像现代人没事在家里放几套防弹衣,你敢说你没有鬼?

剑这种玩意,除了耍出来好看,佩剑就像朱一旦戴劳力士有面子,貌似从先秦之后就已经没有任何实战意义了。

郡主娘娘你实在担心,就先把公孙大娘和她的那群弟子都排在榜单的一二三四五号,我排的是剑器榜,又不是剑,没问题了吧?

要做就赶快做,趁着你现在年龄还小,要是到了二十一二岁,你皇帝大伯真的要当你想做第二个太平公主了。

关于陈成为何竭力促成自己办一个“剑榜”,李瑜也完全一头雾水,耐不住这小子天赋异能,两人关系又太好,难拒绝,李瑜还是勉为其难地敷衍着办了一个“剑榜”,排的都是那些一看就弱不禁风的文人,甚至经常榜单排不满——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

却说陈成带着江森,翻山越岭,步行数十里走出房陵。

再次来到襄阳,感慨万千。

去孟夫子的坟前祭了好酒,又哭了一场:

老师啊老师,连我们这种在夜市排挡锻炼过的铁胃,轻易都不敢尝试印度三哥的食物,你怎么敢喝着三哥发明的饮料,嘬着黄鳝,吃喝着还说“真香”呢!

陈成的怒火无处发泄,只能转移到印度三哥身上——现在三哥、乾隆一家从努尔哈赤到慈禧太后、当今圣人、李林甫,都成了他最讨厌之人。

嗯,现在还要加上那个在江南佳丽地借孟夫子大名行骗的人。

孟仪甫时隔半年再见到路途迢迢还过来的陈十一郎,自然是感动涕临,直呼父亲生命最后的日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便是收了陈成这个徒弟。

但是陈成问起孟夫子是否还收过其他徒弟时,孟仪甫一片茫然,挠挠头说,父亲喝醉之后,儿子倒是认过几个,但酒醒了之后那些人又都反悔了……

陈成:“……”

“哎,十一郎,我想起来一件事——”孟仪甫忽然想起来道。

也就不久前,曾有一个青年人来到村子里,挨家挨户打听有没有留存孟浩然的诗文!

第54章 欺我孟氏门下无人!(第一更)

孟仪甫口中的青年人,外地口音,不久前来到涧南园,专程前往孟浩然坟前祭奠,所携祭品甚为丰厚——

自从孟浩然的死讯经陈成再经三大诗榜传讯天下之后,这几个月来前往浩然墓祭奠的人络绎不绝。

既有闻名天下的名士,前度陈成邀请来襄阳参加“诗道会”的诗人们;

也有不谙世故,单纯仰慕孟夫子才学的小迷弟。

这个青年人表现与旁人有所不同,叩拜之际,情不能已,以至于几次哭到晕厥。

孟仪甫还以为对方是父亲生前的故交,问了才知道,对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只是单纯在文字中得知的孟夫子绝世风华,仰慕已久。

之前就想来拜访夫子,谁知不远千里而来后,斯人已逝。

孟仪甫见对方如此忱挚,感动之下,还留对方吃了一顿午饭。

随后对方还在村子里广求孟浩然遗稿,不但孟仪甫找了一些给他,连叔叔孟洗然都把自己给大哥编的诗集送给了对方。

“啊?叔父怎可把夫子的诗集也给对方?”

“阿兄,你和叔父,都中了叵测人的奸计啦!”陈成听完事件经过,恼恨地摇头叹息道。

孟仪甫不解其故。

“他哪里是仰慕夫子的才学,分明是窃夫子的诗文——为自己所用啊!”陈成将前后一结合,大略就猜到了脉络。

古代信息不畅,孟浩然固然有许多天下闻名、耳熟能详的名作,可当他幽居乡间,有时信笔写就的诗稿,世人并不所知。

把孟夫子那些不为人知的诗,拿出去了,就说是自己所作,不要说蒙在鼓里的世人了,就算是孟夫子的那些朋友,也未必能辨别得出来!

也不是很远,几十年前的武周时期,就有大诗人宋之问,为了剽窃外甥刘希夷的《代悲白头翁》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名句,对方不允后将亲外甥闷杀!(悬案)

如今正是诗歌繁荣、人才辈出的年代,如不是偷窃了孟夫子的诗,还能有谁敢说自己能“无敌于江左”?

当然,如果有识货的人问起来,为何诗风看起来那么像孟襄阳的?

可以答:因为我是孟浩然唯一传人呀!

写诗不像我老师,还能像谁?

卑鄙啊,卑鄙!

这种卑鄙的手段,听起来,听起来……

有点耳熟……

因为貌似小陈自己也是这么干的。

但小陈觉得自己或者说大多数穿越后的“文抄公”,性质与公然剽窃他人诗文还是有所不同的。

因为我剽窃的时候,原作者还没有写出来此篇,说不定人家以后还会写出更好的——

比如小陈剽窃过张九龄的《感遇》诗的一首,张丞相贬谪之后再写《感遇》组诗,虽然没有“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这首,但反而还多写了几首别的,更加超妙,为世人广为传颂。

不但没有造成任何坏处,反而还激发了原作者的创作欲,促进了诗坛繁荣!(当然了,陈成这小子一向很会为自己开脱就是了。)

剽窃别人已有的诗文就很可恶了,孟夫子留存于世的诗,都是他呕心沥血所作,而且原作者已经亡故,不可能爬出来跟你打笔墨官司!

着实可恶!

这是欺我孟氏门下无人啊!

孟仪甫看到小陈如此愤慨,再联想“叵测人”借着亡父的冷门诗歌在外面招摇撞骗,一时也是火起:“确实可恶!若非苌弟特意前来襄阳知我,我与叔父竟然全被蒙在鼓里!我还贴他一顿饭呢!真是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我非得到衙门告他去!”

陈成摇摇头:“官方不会接这种案子的,何况无根无据,怎么告状?到时候人家反咬一口,还说孟夫子抄袭他的呢!”

孟仪甫觉得十一郎说得对,可说孟夫子抄袭别人……

父亲还需要抄别人的诗么……

有些无语。

问题就在这里,古代没有版权制度,就算抄袭被当场抓获,也拿人家没有办法。

只是有少数官员实行过类似版权的禁止翻版的法规——

比如白居易的诗为何没有版权纠纷、伪托悬案,因为他活着的时候就编辑了《白氏长庆集》,刊行于世,再经第一版、第二版、第三版……不断翻新,连新罗、日本都传遍了,别人还怎么动他的歪脑筋?

李白、杜甫包括孟夫子——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好好编自己的集子,所以诗文流失严重,有的诗文作者究竟是谁,世人莫衷一是。

白居易等人毕竟是个例,最后都没有正式通行。

因此你要是在唐代诗文被人抄袭了,那也是白抄袭了了,作案者照样逍遥。

只有宋朝在这方面挺先进,被小陈斥为“垃圾”的宋高宗,曾明确规定了文集出版必须有专人负责,检测是否侵权。(当然,小陈斥责赵构是因为他残害岳飞岳爷爷,并不是说“文抄公”的行为应该禁绝。)

后来朱熹写了本《四书问答》,还没来得及修整发表却被别人抢先一步印刷发出了,朱熹为此把对方告到官府,有法可依,官司还打赢了。

以后的大宋百姓便有了版权意识。(只可惜到了明清,又倒退回去了,这是后话。)

“如今之计,苌弟看应该如何处理呢?”孟仪甫见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束手无策。

陈成冷笑:“哼,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肯定饶不了他!官府治不了他,我来治!——要不然这几年我叫江森苦练枪棒功夫,为的是什么?”

江森大惊,咳了一声道:“二公子,抄袭不犯法,但杀人可是犯法的!”

“谁让你杀人了!”陈成白他一眼:“但揍他一顿是少不了的!”

只是从哪里找到此人是个问题——

孟仪甫描述了对方的相貌,单凭这个茫茫人海之中是找不到的。

“无妨!”陈成道:“他爱用孟老师的诗抬他自己的名声,尽管让他去好了!”

“且由他过过当‘诗人’的瘾——只要他的名声越来越大,我们就不愁找不到他!”

“最终让他作茧自缚!”

中午在孟家吃过了饭,陈成便携带江森去了襄阳城里。

巧不巧的是,过路时暂歇路边茶肆时,便听有人议论这事:

“‘弊庐隔尘喧,惟先养恬素’——这句还真是有孟襄阳的风味呢!”

“那可不是!人家是孟夫子亲传弟子!学到了九成九的本事,还能差了?”

“‘白云何时去,丹桂空偃蹇’这一句,也是得了孟襄阳真传,甚至比之其师,犹有过之!”

……

陈成闻言大怒:这就是传说中“无敌于江左”的诗文?

分明就是孟夫子原稿,一字未改啊!

我还以为你就算偷得了孟老师的诗稿,也不敢太放肆,要离远远地才敢拿出来招摇呢!

这特么才在孟夫子老家呢,就敢赤裸裸地拿夫子的诗给自己贴金?

“这个孟夫子亲传门人在哪?我去会会他!”陈成大声问道。

第55章 这是陈老总作的诗!(第二更)

闲聊的人被陈成这么愤怒地一喝,不知所措。

“不瞒阁下,孟夫子确有一传人——”陈成充满了对恩师的敬仰与自豪:“便是小可我!”

“天下再无第二号孟氏传人!”

“除我以外,凡是打夫子旗号的,都是欺世盗名之辈!”

陈成虎目圆睁,正气爆棚,陪在他身边的江森也重重地“嗯”了一声,表示对二公子的支持。

聊天的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摇头,表示不信。

“咳,我俩也不瞒阁下,”其中一人开口道:“我们也仰慕孟襄阳的为人与诗名,此次专程从巴陵来襄州祭他——”

“你说你是孟襄阳传人,有何凭证啊?”

陈成一下子被问愣住了,但随后一想,孟老师的诗文,我可是官方指定继承人!

随即大声吟诵道:

“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

“这首我也会背,”对方笑道:“逐逐怀良驭,萧萧顾乐鸣!”

“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

“这我也会,‘乡泪客中尽,孤帆天际看’!”

“八月湖水平——”

另一人也道:“这我都会!‘涵虚混太清’呗!”

陈成勃然大怒:“春眠不觉晓——”

两人哈哈大笑:“这连三岁孩童都会了!”

陈成:“……”

他连接背了好几首,两个人都对答如流,看来说是孟夫子的迷弟并没有错。

陈成一想不对啊,我要是背这些名句,他俩都知道,怎能证明我的能耐?

找个冷门的!

“养疾衡檐下,由来浩气真。

五行将禁火,十步任寻春。

致敬惟桑梓,邀欢即主人。

回看后彫色,青翠有松筠。”

陈成一气将这首吟完,看到对面两个人哑了口、无言以对的样子,格外得意。

这首是孟夫子在家卧床养病时,他的朋友,一个姓李的县尉来探望他时口占所作的《重酬李少府见赠》,当时除了当事人和小陈我,并无第三人在场——

你们要是连这个也知道,那就是有鬼了!

接啊!

你们怎么不接了?

“听过吗?”小陈微笑问。

“没听过!”

两个小迷弟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们没听过,并不代表这就是孟襄阳所作。”

“而且这首才气平平,根本没有孟襄阳的风韵。”

“依我看,分明是你自己胡作的,来诓我们!”

陈成:“……”

险些被两个糊涂蛋气得鼻子冒烟!

这不是孟夫子亲自作的还能有谁?

我亲耳听他说的啊!

妈蛋背你们熟的,你们说大家都听过,不稀奇。

背冷门的,你们又说你们没听过,肯定不是孟夫子作的——

横竖你俩都有理呗!

对方又发话道:“咱们也别纠结这是不是孟襄阳的诗了——”

“你既然说你是孟襄阳的学生,那你倒是自己作一首诗出来,给我听听啊?”

陈成:“……”

我特么要是会作诗,还用得着拜孟老师为师么……

而且我虽然是孟老师的唯一学生,但并没有跟他学到什么啊!

要是跟这两人说,跟在孟老师后面,光听他聊诗坛八卦了,怕不是让这俩人笑掉大牙……

作为“诗才”连当今圣人都称赞的“神童”,小陈还是有一些后世名作没有拿出来的,但一时让他想一首跟孟浩然风格最神似的,还不大好想。

何况他也不想把这些名作用在这种争论口舌的场合。

对方见这次是陈成吃了瘪,心情格外舒爽:“看看,想伪装成孟襄阳的门人,何其难也——就不像那位真正的孟襄阳弟子,他的诗一看就是深肖其师的文笔——”

“他所作,怀念恩师的‘如何春月柳,犹忆岁寒松’一句,将其师比作‘冬日寒松’,在春日里想起老师的高洁与在寒风中所受过的艰苦,对比鲜明,简直是感人泪下!”两个人唏嘘不已,感动万分。

又是盗用孟夫子的原句!

又是过分解读的两个人!

滚你的“冬日寒松”去吧!

放你娘的——!

陈成差点原地爆炸,险些口中冒出粗鄙之语,觉得跟这两个是非不分的人争论也没多大意义,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孟夫子这位‘传人”的诗句,你们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我们来的路上都有人传啊!”一人鄙视陈成的少见多怪道:“之前夫子的这位传人前去海园谒见张郎中,张郎中问他作为夫子高足,可有作品?——他当场作诗五首,句句清逸,可传后世,张郎中赞他‘几得乃师真传矣’,赠了他许多金银布匹哩!”言语中颇有艳羡之情,估计他们也没想到做孟浩然的徒弟,还能有这种好处!

陈成一愣——

张郎中?

张愿?

张柬之的孙子?

这是孟老师的朋友啊!

张柬之是襄阳人,他的孙子张愿现在担任“王府司马”一职,过去回乡省亲时,与孟浩然多有来往,相互唱和,交情不俗。

别人不知道,孟老师有没有徒弟,你张愿还能不知道吗?

竟然还能被蒙蔽!

竟然还赠人金银!

你特么这么有钱,当初孟老师生病的时候,你多送两根人参都是好的!

唔,他这几年多在京师,有可能还真的不知情。

“张郎中回乡了?”

“嗯,前月刚回的。”

陈成心想,冒充孟夫子门人的这位也许还真不简单——

他抄的诗,往往都是孟夫子那些不传于世,质量却相当不错的。

既抬高了自己声名,也没让常人发现马脚——连张愿这种孟夫子的熟人,还是见多识广的世家之后,都被蒙混过去!

说明他自身的鉴赏水平和艺术修养定也不俗,自己若是和他当场对峙,谁更像孟氏传人,还真说不清呢!

大家现在都有孟夫子的诗集,自己手头的肯定比对方的那套诗更多!

可是自己挑出来的诗被别人说是“平平之作”……(当然也可能是那俩糊涂蛋故意说反话。)

无论如何,作为夫子知交、名人之后,张愿被人骗了还是很不应该的!

尤其是你竟然还给了叵测人“赞助”,分明是为虎作伥嘛!

“我这就去海园,拜见张郎中!”

非要当面嘲弄他两句不可!

要不是你给认证了所谓“孟氏门人”的身份,天下人才不会信以为真,更别提什么“无敌江左”之名呢!

临行之前,陈成冷笑一声:“您二位去了涧南园,若是见了夫子遗孤、我兄仪甫,我所说的是真是假,立即可知!”

大声吟道: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算是对刚才二人“犹忆岁寒松”的回应。

两人听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比他俩反应更大的是江森,他仰天举手,险些喜极而泣道:“五年了!五年了!二公子终于又作诗了!”

“不!这首作者也不是我。”

“啊?那又是谁?”江森再次失望:“还是李白?”

“不,陈老总!”

“……”

第56章 你这张柬之的不孝孙!(第三更)

陈成带着一路上思索“陈老总是谁”的江森,兜兜转转找到张家的海园——

海园风光不错,过去孟夫子经常来玩,诗作中也多有记录,比如《同卢明府早秋宴张郎中海亭》:

侧听弦歌宰,文书游夏徒。

故园欣赏竹,为邑幸来苏。

华省曾联事,仙舟复与俱。

欲知临泛久,荷露渐成珠。

又如六年前张愿当上义王府司马时,孟老师参加宴席,写的《同卢明府饯张郎中除义王府司马海园作》,其他《送张郎中迁京》等等。

总之,张愿与孟老师很熟,张家孟老师也经常来。

所以见到张郎中后,一定要问问他为何如此识人不明,黑白不分!

来到张宅门前,陈成命江森前去门房通报:

颍川陈十一苌——求见张郎中。

张家的阍侍(看门的)非常果断地回绝:

不见!

我家主人是什么人?宰相之后,朝廷重臣!

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求见!

陈成一愣之后,很是恼火。

他以为自己“陈苌”的大名一报,看门人都要在惊愕下“纳头便拜”了——

谁知道人家根本不把他当回事!

也就几年的时间,天下人竟然不知道他神童陈十一郎了!

真是气人!

你家主人官职很大嘛?

驾部郎中,不就是从五品上,掌车乘、厩牧马牛杂畜的?

王府司马,不就是从四品下,与长史共同掌统府僚的?

小陈我风光的时候,这样的官都是我看不过眼的!

他是前宰相的孙子,又不是宰相!

我去见李林甫,人家还未必不见呢!

只是小陈知道世态炎凉,今时不同往日,大发雷霆是没有用的。

好在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张郎中好友孟浩然的高足!

小陈让江森重新去报:

岘山孟浩然唯一传人——小陈,求见!

有这故人之谊,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孟老师当初来张家做客,通传都不用通传,张家直接派人用车马到涧南园把他接过来!

哪知道……对方的回答还是……

不!见!

看门的回应说:自从前次主人赠送了孟夫子的“传人”金银之后,最近总是有人宣称是“孟夫子的传人”,请求接见。

接见是假的,要钱是真的。

所以主人下了命令,凡是这种闲杂,以后一律谢绝!

你要不说是“夫子传人”,说不定我还考虑考虑呢!

现在想进此门——彻底没门!

陈成真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想他陈十一郎一世英名,结交的不是朝廷权贵,便是盖世文豪,今天竟然被一个小小门房难倒了!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要说张家在襄阳也的确趾高气昂,张柬之发动“神龙政变”逼武则天退位,拥立中宗复位,复辟唐朝,被封“汉阳王”。

儿子张漪恃其家有“再造大唐社稷之功”,横行乡里,襄阳人都很怨恨他——根本没有一点其父的风度。

看来他孙子也是有样学样,八九不离了!

孟夫子连这种目中无人的人也能摆平,真乃神人也!

陈成愤怒之下,冲江森怒喝:“取我笔来!”

江森感受到二公子的怒火,慌忙开启自己背上的书箧,奉上纸笔——

陈成挥毫泼墨,写就一诗:

八十张公气尚混,

挥戈一整旧乾坤!

惜哉千载多遗恨,

有此糊涂不肖孙!

四句写完,将笔一扔,对门房喝道:“拿去!给你家主人看看去!”

门房粗粗一读,大惊失色,犹豫不决之后,还是跺跺脚,狠瞪陈成一眼,往里面去了。

陈成自得一笑,冲江森道:“你总说本公子弃诗久矣,今日本公子作此诗,你道如何呀?”

“一般般吧,”江森老实道:“还凑合。”

陈成:“……”

这诗十分浅显,一看就懂。

“八十张公”自然就是张柬之了,商周有七十岁才下山的姜子牙,张柬之的经历也堪称“奇人”了,中进士后,一直担任的都是清源县丞之类的小官,到七十多岁了还去参加贤良科目召试,对答策问的一千余人,张柬之名列第一,后世什么“大龄考生”都是浮云。但这也只是做了“监察御史”这种王维拍拍张丞相马屁后就当上的官。

他是怎样一步登天的呢?

要说还得感谢名侦探——

不是江户川柯南,是狄仁杰!

武周长安年间,皇帝武则天问狄仁杰:“从何处能得到一位奇人我来使用他呢?”

狄仁杰说:“陛下若求文章、资历,现宰相李峤、苏味道足够了——难道是文人拘泥小节,不足以和他们共成天下大业吗?”

武则天很真实,说:“是的。”

狄仁杰:“……”

武奶奶是个实干家,当然不能只用这些天天吟诗作赋的酸人。

狄仁杰便说:“荆州长史张柬之虽然年老,却是宰相之才。用他必定为国家尽心竭力。”

武则天立即召请张柬之任洛州司马。

过了一阵,武则天又要找“奇人”,狄仁杰心想要说“奇人”,还能比张柬之这种七十多岁还热心考试的人更“奇葩”的吗?说:“臣曾举荐张柬之,您没用他。”

武则天说:“提升过他了。”

狄仁杰叹息说:“臣举荐的是让他当宰相!不是任司马啊!这可不是用才之道!”

于是张柬之被授官为司刑少卿,迁升秋官侍郎(武周时候的刑部侍郎)。

(狄仁杰心想:这婆娘是真听不懂人话啊!)

最后是姚崇出任灵武军使即将启程时,武则天改换让他举荐可任宰相的人,姚崇说:“张柬之深沉稳重,有谋略,能决断大事。他已年老,要赶快任用!”

可不得赶快用么,再不用老头就要老死了!

武则天这次终于信了,当天就召见他,现场拜相,授官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这之后张柬之果然发挥出宰相的才干,做了很多大事,只是相对于武奶奶来说不一定是好事……

神龙元年(705年)正月,武则天病得非常严重,张柬之主谋,联合桓彦范、敬晖等杀掉张易之和张昌宗,逼武则天将帝位传给太子李显,光复李唐——

这一年张柬之已经八十一岁了!

因为与中宗李显同样被“关”在房陵,所以陈成对这段历史可谓烂熟于心,心里也想着自己未尝没有像中宗那样走出大山,重出江湖的机会。

他能复辟李唐,说不定我还能复辟陈朝呢!(貌似这是谋逆大罪?)

这就是小陈说八十岁张老头还中气十足的由来。

老头也真的挥戈一击便颠覆了乾坤!

可是老头犯下了一个“千古大错”……

那就是有张愿你这么个糊里糊涂、一点也不像他的孙子……

这句简直是指着鼻子骂人了!

果然,没过多久,那阍侍便回来了,瞪他道:“随我进去!”

陈成奸计得逞地一笑,对江森说:“甭管这诗是不是平平,起作用就行!”

第57章 诗神小陈归位!(第一更)

陈成江森随着面色难看的阍侍进了园子,东弯西折,景象奇异。

花草奇石,美不胜收。

隔着老远便听到风雅高古的古琴声——

在襄阳很少可以听到这等高超琴技,从长安回来的人果然品味不俗!

孟夫子曾作《张郎中海园中》说:

绮席铺兰杜,珠盘折芰荷。

故园留不住,应是恋弦歌。

花园中,一位中年雅士焚香静坐,闭目听琴,等听到脚步声近了,示意乐工暂作休息。

陈成敛衣趋步,上前行礼道:“颍川陈苌,见过张公!”

中年士人便是已故名相张柬之的孙子,张愿了。

他睁开眼睛,打量了两眼陈成,道:

“我与你有何怨,何故作诗讥我?“

语气平和,并没有十分动怒的意思。

这让陈成稍感意外,再次行礼道:“小子鄙陋,岂敢讥于张公哉?”

“你这——”张愿抬了下手中的诗稿,有些不快,心想写得如此明显,谁看不出来?

“写得并没有错啊,”陈成眨巴着眼睛:“不肖者,不似也!”

“汉阳王有再造我唐社稷之功,然则他老人家年过七旬,仍为侍御,只可着青衫——”陈成说着张柬之当年垂老之时仍不被重用的往事:“然张公您春秋鼎盛,已然着穿绯衣,佩银鱼,岂不已胜汉阳王当年远矣?”

“说你俩不像,不是很合理么?”

张愿原以为对方会挑自己一堆毛病,哪知道却说出这种恭维的话!

祖父到老仍是小官是事实,自己和兄弟们如今皆是高官也是事实。

可不是靠的自身能力啊!

没有张柬之的大功,哪有张氏子孙都得恩荫的今天呢!

不悦感稍减,可又拿不准对方是真心恭维,还是夹枪带棒,道:“即便你这句‘不肖孙’是‘好话’,可你这——”

又是“糊涂”,又是“千古遗恨”的,看上去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陈成收起了开玩笑的语调,恭谨地请罪道:“汉阳王是小子平生敬仰之人,长恨小子晚生了二十年,未能一睹他老人家的绝世风姿!”

“如今,看到他子孙盈室,个个有功于唐,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在他老人家的旧宅闹事,还出言不逊,伤及他的家人呢?先前冒犯,实属无奈之举!”

“小子欲求见张公,奈何阍君执意不肯,好说歹说,竟皆不允,只能出此下策,激将张公了!”

“唔。”张愿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门房,对方连连摆手,示意自己并无怠慢之处。

“你说你敬仰先祖,有何凭证啊?”过去打着各种名号来求见的人不知凡几,自然也都是捡好听的说,最后必有所求——

张愿故意先不问他求见自己为的何事,而是考察他所言的“敬仰”,是确有其事,还是随口说说。

若是后者,那你所求的事也不必说了!

陈成似乎有所准备,不慌不忙道:“有诗为证——”

“哦?”张愿听到“有诗”,有了些兴趣。

陈成向天叉了下手,似乎是表达对张柬之的在天之灵表示尊敬,随即开口吟道:

“汉水碧于天,南荆廓然秀。

庐罗遵古俗,鄢郢迷昔囿。

幽奇无得状,巉绝不能究。

兴替忽矣新,山川悄然旧。

斑斑生造士,一一应玄宿。

巴庸乃嶮岨,屈景实豪右。

是非既自分,泾渭不相就!”

这段说襄州的地势风貌,显示出这样关键的地理位置,必然诞生经天纬地的人才——

张愿暗说“不俗”,稍微直了直身子。

陈成继续道:

“上玄赏唐德,生贤命之授。

是为汉阳王,帝曰俞尔奏!”

张愿听到自己的祖父“出场”了,精神为之一振!

而且说自己的祖父的诞生是“上天赏赐给唐朝的恩德”,应运而生,不由得飘飘然,格外受用!

前面的景,实则是在与现在说的“人”,彼此映照的啊!

襄州的好山好水,出了祖父这样的英杰,不是再合理不过的吗?

小陈也不介意用无尽的溢美之词来称颂张柬之的功劳:

“巨德耸神鬼,宏才轹前后。

势端唯金茎,质古乃玉豆。

行叶荫大椿,词源吐洪溜。

六成清庙音,一柱明堂构。

在昔房陵迁,圆穹正中漏。

繄王揭然出,上下拓宇宙。

俯视三事者,騃騃若童幼。

低摧护中兴,若凤视其鷇。

遇险必伸足,逢诛将引脰。

既正北极尊,遂治众星谬!”

连绵不绝吟下来,张愿的眼中光彩愈发浓烈,“巨德”、“宏才”、“金茎”、“玉豆”,听得他连连点头;

讲到中宗从房陵迁出,武后名义上以为太子,实际心思对娘家武氏子孙又暧昧不明,太子几度有险,天下危难之际,张愿不禁义愤填膺;

等听到张柬之揭然而起,重整宇宙,再造大唐,国家中兴——张愿情不能已,心向往之!

祖父可是敢废掉千古第一女皇的人啊!

这种勇气,谁人可匹!

再听到“遇险必伸足,逢诛将引脰”,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张柬之,张愿感动得都要掉下眼泪啊!

祖父多么不容易啊!

那个时候,他毕竟已经是一个垂垂老人了!

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大唐的正朔,他依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幸运的是,上天眷顾,结局圆满!

正北极之尊,治群星错谬!

女主退位,太子继承大统!

没有他,哪有今日太平盛世,每一个大唐子民的幸福生活呢!

“好!好!好!”张愿勃然起身,击节赞叹,既为祖父的盖世功勋叫好,也为陈成的惊世诗才喝彩!

主人这种激动反应,把看门的人都看傻了——除了当年的孟夫子,还有哪个人能得到主人这等激赏!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想想自己先前在门外对人家出言不逊,羞惭之情难掩!

这次还真的是自己看走了眼!

原以为自己跟着主人走南闯北,什么人都能被自己一眼看穿,哪知道今天这不起眼的弱质少年,才高如此!

莫说张家的看门保安被陈十一郎镇住了,连与陈十一郎朝夕陪伴的江森都被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五年了!

五年了!

二公子终于又作诗了!

而且,当年二公子名满京华时,作的那些诗,都很短小,也通俗易通,自己一听就知道好!

今天这首,自己简直是一个字都听不懂啊!

听不懂,那不就是好吗!

当然,只要看看张愿的反应,也知道肯定是极好了!

自己还以为二公子不作诗,功夫早就荒废了,谁知一出手,便是惊世之笔!

震撼啊!感动啊!得意啊!

江森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险些喜极而泣!

苍天有眼,二公子没有江郎才尽——

他,回来啦!

第58章 怎可吟这种香艳的诗!(第二更)

张愿听完了陈十一郎所作吟诵祖父张柬之的诗,实话说:

的确是自己听过的、关于祖父的最好作品!

明知道对方有意嘉膜,却仍然被这艺术感染力所心折!

收起了先前的怠慢之心,基本相信小陈说的话。

是的,如果不是真心敬仰祖父,断不会有这样的诗!

可还没有等他开口称赞,陈成却继续道:

“世人多称汉阳王于国家社稷之功,以小子的眼光,于诗文之道,他老人家犹为大家!深得‘比兴’之法,乃开今世张燕公(张说)、张文献公(张九龄)之先河也!”

“‘三张’贤相之名,于文坛,仍可相匹!”

“并且,当以汉阳王为先!”陈成说着,语出惊人!

“哦?”张愿更加精神,虽然祖父素有文名,但要强行把他与文坛宗主张说、张九龄并列,似乎不是很合适。

也拿不准对方是否刻意拔高,便问:“那么,他的诗文中,你最欣赏哪一篇呢?”

“《大堤曲》!”陈成不假思索道。

“大堤曲”是一首乐府西曲歌名,内容基本上都和男欢女爱相关,唐代的《大堤曲》,是从前朝《襄阳乐》中演化来了,因此也可以视为一首具有地方特色的民歌。

张愿微微一笑,轻轻吟道:

“南国多佳人,莫若大堤女。

玉床翠羽帐,宝袜莲花炬。

魂处自目成,色授开心许。

迢迢不可见,日暮空愁予……”

吟完之后张愿叹道:“此是祖父年少时所作也!”

陈成郑重点头:“正是此篇!我犹爱其新奇灵巧,语调清丽,运用乐府原题,却也不拘,极有汉阳王自身特点!”

其实小陈也搞不懂“汉阳王自身特点”是什么,毕竟张柬之的诗流传不多。

但这只是场面话,只要对面不较真,肯定没有问题。

而且他也知道用美人、香草比喻君王与臣子的关系,是从《楚辞》中学习来的,便把当初从张九龄在他与王维pk时,评价他的《感遇》(实际是张九龄自己的《感遇》),那些表扬的话原封不动地套用到这里了,什么“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表面上写夫妇关系,实写政治君臣关系;

什么屈原的“美人”是楚怀王,张柬之的“美人”是高宗或者武后啊——这些都套过来了。

张愿连连点头,显然很认同小陈——或者说张丞相对于此类诗的解读。

小陈暗自好笑,心想:

古代的诗,明明有的就是单纯写男欢女爱,后人为了不影响古人正人君子的形象,偏偏要曲解,说是借爱情比喻君臣……

神特么要去爱封建独裁君主了……

心里想着,口中却很谦逊:“小子不才,见贤而思齐焉,到襄阳后,也模仿汉阳王之诗,效颦了一首《大堤曲》。”

“哦?真的吗?那快快吟来!”张愿大乐,笑道:“我这个襄阳人,可要听听你这‘曲’,作得地道不地道了!”

陈成这次将手别到身后,显得很放松自信,朗声道:

“大堤曲

妾家住横塘,红纱满桂香。

青云教绾头上髻,明月与作耳边珰!

莲风起,江畔春。

大堤上,留北人!

郎食鲤鱼尾,妾食猩猩唇。

莫指襄阳道,绿浦归帆少。

今日菖蒲花,明朝枫树老!”

张愿原本想要看这“不懂情爱滋味”的少年人怎样“为赋新诗强说愁”,可一听之下,颇为惊异!

不但文辞流畅,而且情致也很足!

绰约妩媚大堤女孩深情地请愿恋人不要远行,少女挽留情人的口吻缠绵格外动人,触动内心柔软。

而且与祖父的作品对照,刚好可以看做前后连贯的剧情,十分奇妙!

更令人叫绝的是,陈成外地口音,于襄阳应是初来乍到,怎么……

“陈生也精通音律吗?”

如若不然,怎么配这大堤曲格外契合……

陈成装b道:“只是略懂,略懂而已!”

随后又自谦道:“相比汉阳王旧作,难以企及——未有庙堂之思,但只小儿女之态,格调未免低了!”

“无妨!”张愿却不介意:“‘大堤’本就是俗曲,何必一定要有君臣之意的表达!”

个个都要扯到庙堂政治上去,反而不好听了!

“快!”兴致勃勃地张愿催促手下乐工:“以新词配曲,速速演奏来!”

这大堤曲乃是“乡音”,即便在长安也是常常听的,旧的词再好,听多了难免趋于平淡,乍一得到新鲜出炉的歌词,张愿喜不自胜,就要当场来听!

他那刚到到新鲜玩物后欲抓耳挠腮的样子看得陈成大觉有趣,也给自己点赞,又一次猜对了别人的喜好!

……

若说这种表现爱情的诗歌,即便可以用“美人君王”这种牵强的理论来解释,但有时候遇到古板的人,仍会为之不喜。

例如以《黄鹤楼》名垂千古的崔颢,曾经拿诗稿去求见道德文章、名重一时的李邕(李白诗“丈夫未可轻年少”那位)。

李邕来听闻过崔颢的诗名,很高兴地接见他。

然后看到崔颢献来的诗名是……

《王家少妇》……

第一句“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画堂”……

还没看完这句,李邕遍大怒道:“小儿无礼!”

竟然用这种轻浮香艳的诗句来戏弄老夫……

直接将对方赶了出去。

貌似李白当初也没在这老头面前讨到巧,估计也是作了什么“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之类的小儿女诗给对方,老头很不喜欢。

因为,干谒也要看人下菜,比如要是换小陈去谒见李邕这位大名鼎鼎的“北海太守”,肯定选择杜甫那些沉郁顿挫的诗歌,而不是香艳轻佻的。(事实上,杜甫在这一点确实胜过了李白和崔颢,他在李邕那里就很吃香。)

要说张愿年龄也不小了,小陈怎么就敢在他面前吟这种的的确确的恋情诗呢?

第一,张愿的祖父张柬之写过类似的,你总不能责怪你祖父轻浮吧?

第二,孟夫子的诗集中有一首《同张明府清镜叹》:

妾有盘龙镜,清光常昼发。

自从生尘埃,有若雾中月。

愁来试取照,坐叹生白发。

寄语边塞人,如何久离别。

也是借女人的口吻讲闺中思夫之情——

这首诗是与张愿的诗相唱和的,说明张愿也写了这样一首诗。

虽然不知道张愿那首是怎么写的,但大体内容上肯定是差不离的!

他自己都乐意写这种骚情的诗,还有家族对此题材的“渊源”,又怎会反感别人这么写呢?

他甚至只会更加欣赏!

看到张愿那副快活发浪的模样,陈成心中暗说自己今天此行,起码成功一半了!

第59章 神功大成!目无全牛!(第一更)

陈成见时机差不多了,再次告罪道:“现在张公可以相信小子先前所作‘汉阳王’诗,并非有意胡乱戏弄了。”

“八十张公气尚混,

挥戈一整旧乾坤!

惜哉千载多遗恨——

斩草犹存淫后根!”

陈成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引得张愿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所谓“淫后”,自然是中宗的韦后了。

张柬之立下不世奇功,进天官尚书,封汉阳郡公,后升为汉阳王。

可风光没有多久,武三思唯恐张柬之于他不利,于是联合韦后在李显面前大进谗言,百般构陷。

所谓的“大唐正朔”,中宗李显本来就稀里糊涂的,还没有年老昏聩后的他老娘有眼力呢,一向对老婆韦后言听计从。

加上武三思又是女儿安乐公主(那个想做“皇太女”的公主)的公公,所以他不问青红皂白,便治了张柬之的罪,将他革职先贬到家乡襄州,之后又流放到岭南的泷州(广东罗定)。

张柬之此时已是风烛残年82岁的老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不久便因忧愤病逝了。

“汉阳王文可安邦,武能定国,本可安度晚年,竟遭妖后、奸臣陷害至此!”陈成大义凌然道:

“左袒清诸武,烈烈张汉阳!

柱天功业缘何事,不得终身似霍光!”

张柬之之所以在本朝以及后世得到的称颂,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是因为他立下的功勋,毕竟是中宗受益更大——但中宗庸碌无能,又有韦后、安乐公主、武氏余孽轮番作妖,搞得朝廷乌烟瘴气!

因此在小陈看来,当初还不如学习霍光,一不做二不休,逼退武则天后,见中宗不是明主,再把中宗、韦后也一起废了!

多废几个皇帝,不愁找不到一个合格的皇帝!

要说真正让大唐重新步上正轨的,那还得是睿宗李旦、尤其是他的儿子、当今天子李隆基!

张柬之要是敢效法手段狠辣果断的霍光,拥立了当今天子,还愁自己和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吗!

“陈十一郎不可有此妄语!”张愿骇然变色道,废了一个皇帝还不够,还要多废几个,你以为朝廷是你家开的啊!

这要是传出去了,别人怎么想?

“是我多语了,张公恕罪!”陈成道。

张愿口上说“不可说”,事实上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让外人听了去,会惹大麻烦。”

“张公所言极是!”陈成道:“有道是:

忽然遗相印,如羿卸其彀。

奸幸却乘衅,播迁遂终寿!”

“忠臣不得善终,读史至此,气愤不过,我这才喟叹,做了那首打油诗。”

“十一郎也无需介怀了,公道,自在天下人的心中!子孙荣华,想来也不是祖父所求的事。”

现在倒像是张愿来安慰陈成了。

事实上虽然张老头被冤死了,朝廷对他家仍然不错了,给了张柬之横行乡里的那个儿子张漪一个著作郎的职位。

开元六年,当今天子也下诏张柬之配享中宗庙庭,算是平冤昭雪了。

何况张家现在个个都做官,别人羡慕不过来呢!

“有此糊涂不孝孙”的过节,算是就此翻篇了。

“张公知道我?”陈成忽然问,因为之前把张愿说急了,对方“陈十一郎”的称谓脱口而出。

貌似前面他一直没用类似的称呼叫过自己。

张愿有些尴尬,打了个哈哈道:“‘神童陈苌’的大名,当初洛阳、长安,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我是闻名已久了!”

噢!原来你知道!

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吧……

张愿的确知道小陈的来历,也知道这小子当初圣眷优渥,但是因为“得罪圣人”、“兴兵反唐”、“复辟陈朝”的传说,对于跟他打交道,心中还是有所顾虑的。

只是现在见他也是个性情中人,一副义气少年的模样,张愿也有些欣赏。

尤其是刚才几首吟咏祖父的诗歌,很让张愿欢喜,不禁就多了几分亲近,隔阂感也降低了。

“我之前还在想呢,前几年你那么大名声,每隔段时间都能见你的诗流传于世,怎么忽然就悄无声息了呢?”话说开了,张愿就不避讳了:“这两年你到底去哪儿了呢?怎么不见有你的诗了?三大诗榜上也不见你的名儿了?”

张愿连发三问,显示出他当初还真是的很关注过小陈的诗文。

“回禀张公,小子只是觉得自己过早追逐于名利场,对自身的发展不利,故愿效法前贤,隐居山野,勤学苦读。”

“哦?”张愿道:“这真是难得!哪处名山呀?”

“至于我所在的地方……”只听陈成吟道:

“新诗来处自房州,已及瓜时叹滞留。

曾望碧云频送目,又惊红叶再敲秋。

千山不隔清风远,两地应同素月流。

游刃有余诚利器,只今无复见全牛!”

“在房陵?那离襄阳可不远啊!”张愿惊异,还跟朋友议论过这小子跑哪里去了呢!

房陵是流放之地,张愿再熟悉没有。

这么说来,江湖上那些传说……

陈成赶紧为自己解脱道:“是我自己要去的,并无外因。小子对圣人向来忠心耿耿,殒首结草也不能报答他对小子的恩情。”

这话虽然说得有点露骨,但是不说也不行,一定要让对方误以为自己并没有失去圣眷的样子,毕竟“钦犯”大家可是都不敢结交的。

一旁的江森听到对天子“忠心耿耿”云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是谁前几天说要到大明宫把天子刺杀掉?呵!

张愿果然如释重负,要是对方这么拍祖父的马屁,就是犯了罪想躲藏到他家来——

又或者是希望自己效仿当初祖父的做法,废掉当今天子,迎立曾被囚禁在房陵的中宗……

那可是万万不能的!

好在是自己多虑了!

“房陵群山环抱,可是个寂寞的地方啊!你能在那里一直呆得住,实在不易!”可想起小陈最后一句“游刃有余”“无复全牛”的自夸,又笑道:“看来十一郎的诗艺已经大成了?”

庄子“庖丁解牛”的故事说,有个厨师技艺高超,在牛身上割肉游刃有余,只因他眼中没有完整的牛,只有牛的筋骨结构——

小陈这么说来,肯定已经“神功大成”,可以出山,再闯江湖啦!

第60章 孟浩然一事无成!(第二更)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我所学到的也只是一些皮毛,”陈成自谦道:“原本我也以为经过三年蛰伏,增益匪浅,已无‘全牛’,哪知道去年出来一趟,在’物华天宝‘地,见’诗冠大唐‘人,才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哦?”张愿见他上一首诗口出狂言,也承认这小子的确有狂傲的资本。

可太狂了,并不是好事啊!

现在知道,原来小“神童”也有崇拜、服气的人啊!

笑着问:“不知道你是去了何方,见了哪位高人呀?”

陈成继续吟诗道:

“月迥无隐物,况复汉江秋。

岘山与沙村,人语风飕飗。”

要说小陈在这五年间一首诗也没“作”(抄),那也不确切。

去年他到襄阳来,就曾以此诗寄给远在长安的小郡主李瑜。

“岘山?襄阳?”张愿惊讶,他却没想到当年闻名两京的神童,去年来到自己家乡准备“复出”!

没有“复出”的原因,自然是遇到那位“高人”后有点挫败感,因而自惭形秽。

而岘山又有哪位“诗冠大唐”的人,自然也呼之欲出,不言自明了!

他的老朋友,友情甚笃的孟浩然!

尽管已经过去了很久,可一想到故友,张愿还是瞬间脸上出现了悲戚之色,过往的种种从心底浮现,孟夫子的风采也恍然就在眼前。

努力不让自己的忧伤表现出来,张愿沉声道:“去岁你来之时,孟夫子——可好?”

“很不好。”陈成摇摇头道:

“国士宁为明主弃,孟公曾不上征书!

平生心力为谁尽?一事无成空背疽!”

张愿一听悲从中来,想起孟浩然曾因“不才明主弃”的诗句惹圣人不悦,可他也没有向皇帝上书请罪,再乞求皇帝征用他——回到乡野,仍然寄情山水,胸怀豁达!

“怎么能说他‘一事无成’呢?”张愿声音都有些发颤:“浩然之苦,怀大才而无知也!无遇也!”

谁说他不想为君尽忠,为国效力呢?

各种阴差阳错罢了!

“这话不是我说的,”陈成也差点掉下眼泪:“是夫子病中,自己说的。”

“啊!”张愿重重一叹,一想到孟浩然即便头发白了,身体衰了,仍在思索报国之道——去参加张九龄的幕府就可以看出。

他仍然有很多很多事情想做!

奈何患上了“背疽”这种恶疾,从起一病不起!

平生志向,全部成空!

当他说出“平生一事无成”的时候,是多么怅恨与绝望啊!

张愿锤着胸口。

陈成道:“其实这也是夫子有时候实在疼得受不了时,说的牢骚话罢了。”

“他说了,他平生得意的,一是吟出那么多传世之作!”

“二是游历了无数的名山大川!”

“三便是,”陈成看着张愿:“得到了两任张相公的赏识,结交了王大昌龄、李十二白、张君子容、王侍御……等等好友。”

“当然,也少不了卢明府与张郎中您。”

张愿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听到自己和卢象名字的时候,格外难过。

毕竟当初他们三个人经常一起登山、泛舟、吟诗唱和。

“我听夫子讲过许多过去与张公您交好的往事,他最遗憾的,便是您远在长安,无法再与您最后再畅饮一回了!”陈成叙述着孟夫子口中的那些往事,吟道:

“岘亭当此时,故人不同游。

故人在长安,亦可将梦求!”

张愿再也忍不住,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左右人都加劝慰,他也无法停歇,并不避及现场的陈成二人。

等他哭够了,问道:“这么说来,夫子最后的日子,十一郎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了?”

“是。”陈成郑重地点点头,这是自己一生中非常重要的经历:“夫子最后收了我做关门弟子。”

张愿愣了片刻,然后破涕大笑,大笑之后他站起来道:“浩然兄有陈十一苌作传人,后继有人了!——我今日当浮一大白!”

听到老友有这种天赋异禀的徒弟,内心格外舒爽。

江森对于二公子进来跟张愿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东西,早就不耐烦了——你直接告诉他你是孟夫子的唯一传人不就行了?

陈成悄悄瞪了他一眼,心想江森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你进来之前,就能知道张愿是怎样一个人?

他跟孟老师的交情究竟如何?

若只是把孟老师当做寻常酒友,附庸风雅用的,你就是孟老师的弟子,他也无所谓!

何况就在几天前,他才犯下一个错误:

把偷盗孟浩然诗集的文抄公,当做孟浩然传人,倍加礼遇!

这种事情传出去,不影响世人对他张愿的评价?

不会嘲笑他有眼无珠的眼光?

要知道,张愿不仅是名相之后,自己在诗榜上也是有名次的!

岐王榜上他就排在三十七位!

这点眼力都没有,以后还写什么诗啊,封笔吧!

因此,若他只是孟夫子的泛泛之交,知道自己前番搞错了,不但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反而要弄假成真,把陈成这个真徒弟给打压下去!

这样,就没有人说张柬之的孙子是“糊涂不肖孙”了!

庆幸的是,看张愿现在的表现,小陈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但张愿似乎忘了前两天他已经“接济”过一位孟浩然的弟子了,并没有提此事。

“你夫子究竟怎么去世的?”张愿知道陈成与孟浩然的关系,看他也愈发亲近。

回乡后,也前去坟前祭奠过,但是对于孟浩然的死因,他的家人也不大说得清。

孟仪甫说背疽已经好了,孟洗然又说没好,还是因为这个病死的,都说不清楚——

“夫子的背疽的确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至于死因么,”陈成肯定了仪甫大兄的说法,吟道:

“晓日照江水,鳊鱼似玉瓶。

谁言解缩项,贪饵每遭烹。

王大当年谊,酒酣对孟翁。

吾今忆夫子,辍箸涕纵横!”

张愿皱着眉:“吃鳊鱼——也会死人吗?”

“又或者是说,有背疽的人,不能喝酒,不能吃鱼?”

查头鳊是汉水的名鱼,味道特别鲜美,但传说中有些“发物”,可以致毒痈发作。

鱼、黄鳝、酒精包括“朱元璋杀徐达”故事中的烧鹅,都是民间认为的“发物”。

“都不是。”陈成道,当时他也托小郡主再次询问了天子的御医,对方也肯定了他的想法。

民间看法不一定科学,包括“朱元璋杀徐达”的故事也是捏造的。

孟浩然的病的确好了,吃这些问题不大,问题在于——“欢甚”。

也就是,高兴过了头。

第61章 50年陈酿竹叶青!(第三更)

真实的历史,小陈不知道。

但孟老师在他手里,的确已经康复了。

背痛从起初的一天几发,到最后,已经很久没有犯过了。

连续一个月,都过得很舒坦。

说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喝,大多数时候也都是吓唬孟老汉而已。

鱼是好东西,鳝也是好东西,低度酒确实不是好东西,但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可是长时间宽泛喝酒进食,纵情欢闹没有约束,就算是健康的年轻人,身体都吃不消!

何况一个五十二岁、被疽痈发背折磨了两年,身体掏空处于恢复期的病人!

也不要怪印度三哥了,也别怪孟老师自己不忌口了。

反而要怪小陈你把他彻底给“禁欲”了,一旦没有人监视,便撒开丫子玩了。

就算说,忍两天就过去了——可他不是忍得了的人。

这么多年的朋友了,瘴疠之地遇到大赦回来了,能不好好庆祝下,畅叙离情吗?

孟夫子是不管分别以后怎么样,你在他眼前,他的命都能豁出去给你。

否则,天下间怎会有这么多为他心折的英豪!

估计临死前他也想通了,与其彻底禁欲,茹素戒酒,活到八十九,还不如就这么痛饮一场,快快乐乐地走了!

过去写下的诗文,早足够他的大名照耀千古了!

“夫子说了,他最后的日子很开心,很满足!”

“没什么遗憾的!”

“朋友去祭他,别的什么都不用——”陈成吟道:

“丘坟在目衣冠藏,汉水连云草木荒。

犹有旧人怀旧德,一壶清酒祭襄阳!”

一壶清酒洒到汉水里就行了,王昌龄、王维、陈成自己等等,都是这么做的。

“的确像他孟夫子说的话!”张愿点点头,思索片刻,命下人道:“取孟将公所藏竹叶青酒来!”

下人吓了一跳,陈十一郎不过是随口一提,主人竟然要取当年汉阳王张柬之在世时所酿的珍品竹叶酒!

竹叶酒也是此时的天下名酒,成都、陕州包括陈成如今所在的房州都有这种上好的浅绿色清酒。

但最好的“竹叶青”,唐宋间公认是出产在襄州宜城!

甚至到了宋代,竹叶酒都会被直接称为“宜城酒”!

管你是从成都还是陕州来的。

本就是杯中美酝,更是汉阳王仅留下的陈酿,一旦饮了,世上便再没有了!

犹豫之间,张愿却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快去!这酒我开了,责任在我!便是叔父、兄弟们回来了问起,也自有我去说理!”

手下人听了,无可奈何,只能一咬牙去地窖中取去了。

不多时,酒取来了,张愿命去了泥封,陈成隔了数步,却嗅到异香扑鼻!

只闻酒香,便也醉了!

倒入碗中,晶莹剔透,宛若翡翠!

“这是祖父昔日所酿也,于今怕有五十年了,”张愿笑道:“他想告老回乡之日来喝,终究客死异乡,没有喝上。”

“你夫子在日,知我有此好酒,也屡次怂恿我开封来饮。”

“我虽然很想品品这陈年美酒是何滋味,终究没有舍得!被他怪我吝啬。”

“既然你夫子别的都不要,只要一壶酒,那我便将孟将公这壶酒祭于他吧!”

说话间,便把这五十年的美酒洒在地上,看得下人们一阵肉疼!

陈成见他眼睛不眨一下,也是心中疾呼:

这特么就是五十年茅台啊!

而且还是大会堂上二把手没舍得喝的那一瓶!

说是宝物、文物,也不为过啊!

张愿却毫不介意的笑笑:“我不日回京,怕是不能再去岘山坟前祭拜,你夫子若是闻到酒香,便到我这海园来饮就是了!”

“晚上在梦里,也正好听听他是否还有些话要与我说哩!”

说着,抱起酒坛,就往阶下泼洒,这下连小陈都替他肉疼了。

“唔,还留了一点,”张愿看了看坛底:“刚好两盏——我俩一人一盏。”

“要是没有人陪着喝的话,你夫子会说不热闹。”

取了酒盏,倒下去,还真的与他说的一样——

刚好两盏!

不多不少!

看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张郎中也和孟夫子一样都是酒鬼……

一盏送到小陈面前,小陈接过,看着盏中绿汪汪的颜色,其实不大敢喝——

古代的密封技术不佳,指不定有什么细菌毒素,或者这酒早就变质了呢!

“来,请!”张愿沥干了酒坛中最后一滴酒到自己酒盏中,笑着向陈成举杯道——若不是先等客人喝,他自己早就忍不住了。

搞不好就是他自己想喝,才说什么是“祭孟夫子”的……

陈成见对方如此好意,也不忍拂了,咬牙闭眼心一狠,尝了一口——

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他想象中酒水变质后的酸腐味。

反而很香,很柔,很绵滑……

真是独特!

陈成睁开眼,一仰头,余下一盏一饮而尽,爽快无比!

“哈哈!好!”张愿赞了一声,也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旁没有酒喝的江森,看着他俩那副“很好喝”的样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陈成手中举着空酒盏,朗声吟道:

“楚人汲汉水,酿酒古宜城。

春风吹酒熟,犹似汉江清。

耆旧人何处,丘坟在或平?

惟馀竹叶酿,满是千古情!”

张愿哈哈大笑:“一饮酒,便作诗!果然是浩然兄的弟子!与他是一模一样!好!好!好!”

极为开怀,看样子是今天打算把小陈留下,“会须一饮三百杯”了。

陈成虽然不介意在他这大园子蹭吃蹭喝一番,可今天来是有事情,并不是来玩的!

欺世盗名的文抄公还在江南招摇快活着呢!

“张公,有句话我还是应该说与您听,”陈成道:“您月前接见的那个夫子传人,不是真的。”

且以为小陈我的每一首诗都是白吟的吗?

既是陈诉事实,也是炫技!

展现孟浩然唯一弟子,陈十一郎的本事!

传言说那个假弟子在张愿面前“作”了五首诗,首首精妙!

那么自己这个真徒弟,就作六首,七首,乃至“中小学生七十首”!

把假徒弟彻底比下去!

跟小陈我玩“真假美猴王”,回去再修炼十年吧!

“我现在知道了。”张愿点点头。

陈成没想到张愿这么爽快就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毕竟像他们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是不肯轻易认错,死要面子的。

张愿指着陈成道:“你,陈十一郎,便是襄阳孟夫子唯一的传人!”

陈成见到自己半天口干舌燥的诗歌朗诵没有白费,心中终于舒服了:“谢张公首肯——”

“只是,晚生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那便是,张愿给自己写一个证明——

那就是此前他认证的那个孟浩然徒弟是假的。

或者抹不开面子,就发个声明说,所谓“张愿认证”子虚乌有,馈赠金银更是当事者自己杜撰的,借此在外面行骗。

自己全然不知情。

最不济,也写个“陈成是据张郎中所知孟浩然的唯一弟子”的条子。

善后的工作甚至完全不用操心,小陈负责去辟谣。

可陈成没想到,从他进来之后,一直都很好说话,即便骂他是“不孝孙”都不动怒的张愿,却拒绝了陈成这并不算过分的请求。

一项也没答应!

“发生过了,是我说的话,我不会反悔说——不是我说的。”张愿很不给面子道:“至于我赠给那个‘骗子’的金银……”

“作为补偿,我给你——他的两倍!”

第62章 一事无成浪费我八首诗!(第一更)

“一、二、三、四、五、六、七……”走出张氏海园之后,江森口中念念有词。

“你在干什么呢?”陈成不解地问。

“哦!我统计一下,刚刚二公子你在里面一共作了多少首诗呢!”江森喜滋滋道:“五年不作诗,一作便是八首!果然不负二公子你‘陈八叉’之名啊!”

陈成:“……”

我特么又不是温庭筠,什么“陈八叉”、“温八叉”的!

“八叉”的意思是叉八次手就能作诗一首,又不是说一口气作八首诗……

“张家人,哪怕自诩见多识广,恐怕也没见过如二公子这样,如此会作诗的人!”江森洋洋得意道:“不过——”

“虽然作了八首诗,可是什么事情也没办成!”

陈成:“……”

“可以说,‘一事无成’!”江森引用陈成自己的话补刀道。

陈成:“……”

你小子非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吗!

好歹这个“一事无成”本身还是个成语呢,出自白居易《除夜寄微之》诗:“鬓毛不觉白毵毵,一事无成百不堪”。

当然,以后这个词就是他陈十一郎发明的了,与他的名字搭配,还有种莫名喜感的讽刺味道。

“神特么‘一事无成’!”陈成翻翻白眼:“张郎中给的这么多东西,不值钱啊?”

“江森你小子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咱俩此去吴越,不知凡几千里!不吃不喝不住店啊!”陈成没好气地白了江森一眼。

出来“玩”很花钱的好不好!

你不要看盛唐诗人今天这里写诗,明天那里写诗,能有钱有闲全国到处乱逛的诗人是很少的——

李白一生中大多数时候都全国绕着圈圈跑,那是因为他前期继承家产,超级有钱,中期娶了(倒插门了)好两个前宰相的孙女,后期名声太大,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小迷弟和亲戚接待他!

杜甫青年时期漫游吴越,那是当时父亲还在,又是官宦世家,等到垂老时候,再次“顺江”东去,也写了很多诗,却已经不是“旅游”,只能凄苦地坐在小船上顺江漂流,终究也没能回到洛阳,客死异乡。

大多数诗人,要么是出去走亲访友,要么去哪里做官,要么是替朝廷出巡,要么是被贬谪,否则没事的话,都是窝在家里不出去的。

陈成现在,就被逼着出去“旅游”,还要找冒充他师兄弟的那个人“决战”。

陈成很是下了一番功夫请求张愿帮助自己辟谣,哪怕只是舆论上帮自己撑一下腰呢!

张愿却不答应,他的脑回路也确实很是奇葩:

现在假的徒弟借着孟浩然的诗句,在江左四处招敌,四处挑战,在三大诗榜上“打榜”——

虽然对他自己有好处不假,但在客观上,也是重新把孟夫子的声望抬上去了不是吗?

人死灯灭,孟夫子以后也不可能写诗了。

借此人之手,提高一下孟诗的传唱度也不错。

“十一郎怕歹人得了好处,影响了你夫子的清誉,这也不难——”

“只要你找到他,当着大众的面将其击败,并请来三大诗榜的公证人前来佐证,通告天下——不是再次提高了你夫子的地位,并显示了你这个嫡传门生的大才吗!”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张愿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陈成只能在心里说一句“呵呵”!

当面将对方“击败”——

张郎中说得轻巧!

我要是有这种作诗的实力,还用得着躲在深山数年,不敢出来驰骋江湖吗?!

我的存货都是越用越少,而且越来越难满足群众那过高的期待啊!

应付应付这种私人场合,也不是考试,装装b还成;

真要拉小陈他上阵去跟别人一对一挑战,还真没有底气呢!

一想到此,陈成也有点后悔,见了一个区区“从四品下”的王府司马,竟然拿了足足八首诗出来!

八首诗啊!

小陈如此“慷慨”,可不仅只是希望张愿赞助他盘缠,更希望对方出面,几封通告一发,联系联系他在朝廷的朋友,把欺世盗名的人抓起来,这事就完美了解了!

希望完美落空!

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

不管这些诗好的坏的,真的已经是他仅存的家底了!

不赶紧自己再多作一些诗,还是指望“中小学必背诗词七十首”,真的就要坐吃山空,资源枯竭了!

愁啊!

愁死了!

前方迎接他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挑战。

只是看张愿那副比自己还要信心十足的样子,陈成又怎能说自己没有底气呢!

反而夸下海口:“张公放心,不出半月,我必寻到此贼,挫其锐气,辱其人格!”

“叫他到夫子坟前,跪请其罪!”

“叫天下人都知道,天日昭昭,靡有疏漏!”

一番豪情壮语,让张愿也为他喝彩,并约他功成之日,去长安亲自宴饮庆功!

霸气的话说话,出来小陈就后悔了。

“二公子啊,你以后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了,”江森劝道:“约什么半个月为期,半个月,咱俩能不能把此人找到,还两说呢!”

陈成:“……”

这特么不是五十年陈酿喝得有些晕乎乎的,随口说的么!

吴越地广人稠,要找一个人,的确如同大海捞针!

而且自己离了房陵,等于与长安小郡主的连线也断了,不能从她那里获得“无敌江左”的文抄公新战报。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陈成说起“五十年陈酿”,又把江森的酒瘾重新勾上来了:

“哎,二公子,你还没有跟我说,那一坛汉阳王酿造的五十年的竹叶青酒,究竟是什么滋味呢!”

江森自小在陈家,从来没有一个人把他当做下人看待,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陈成向来都跟他分享,哪怕是皇帝、武惠妃御赐的也不例外;

可显然,此时大多数权贵,都没有“人人平等”的理念,只把江森当做寻常的奴仆,甚至还是那种“没有唐籍”,卖身过来的“昆仑奴”。

张愿陈成喝好酒,自然也不会有人想到要分他一点尝尝。

同样的,张家的下人,无论是看大门的,还是张愿极其喜爱的乐工,也不会分到。

“你问这个酒啊?”陈成咂咂嘴,一副回味的样子,看得江森又是好生羡慕,懊恼自己没能尝到这稀世珍饮——

第63章 北望楼诗林大会!(第二更)

陈成以前管理过酒店酒吧,白的红的,什么国酒洋酒没喝过?

他倒是对酒精兴趣缺缺,喝也能喝一点,跟朋友在一起喝得兴高采烈时,也是一醉方休,但谈不上爱喝;

偏偏江森像是一个“假老外”,对中国白酒格外钟情,你看他腰间总是挂着皮酒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带着给主人陈十一郎喝的呢!

嗯,江森的确是一个假老外,他生于唐,长于唐,说唐话,住唐家,除了一身来自非洲的黑皮肤,说是大唐子民,才合理。

“这酒啊——”陈成又一次拉长调子。

“怎么样?”江森搓着双手。

“时间放太久,”陈成一脸遗憾的样子,在嘴边扇风:“已经坏掉,臭了!”

“啊?”江森瞪大眼睛,白眼珠格外分明:“臭了?”

错愕之后,江森仰天大笑:“坏掉了!跟我想得一点不差!”

“幸亏没让我喝!哈哈哈哈!”

陈成无语:别说这酒事实上香得很——

特么就算真臭掉了,你这么高兴搞什么!

就不怕本少爷被毒死咩!

看到他兴高采烈的样子,陈成也忍不住笑了。

自己可能是天底下最为手下人着想的主人。

哪怕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一样。

“给你!”江森解下腰间的酒囊。

“干嘛?”

“漱漱口吧!”

陈成也笑了,接过来仰天倒了一口:“你这‘私人用品’,不是一直舍不得我用么。”

“嗨,反正这酒囊也是当初圣人赐给二公子你的。”

……

两人当即乘船,沿汉水南下。

汉水在武汉汇入长江,之后便可以顺着长江继续东去了。

沿江夏(武昌)、黄石一路抵达江州(九江),从九江之后,便折往东北方,安庆、池州走过去,到了后世芜湖地界,很快就要抵达南京——

也就是已经进入通常认识上的“江左”之地了。(魏晋前的古人习惯以东为左,以西为右,也就是说,地图和后来是上下颠倒的,因为长江在安徽境内斜流东北,以此段长江来判断左右,江左大致包括现在的南京、皖南、赣东北。)

芜湖如今属于“江南西道宣州”,只是当涂县的一个小镇而已。

陈成与江森下船进食、补给,连续坐船好几天,头也晕,眼也花,两人都直呼“受不了”,越发不爽张郎中不直接出手相助,反而要把事情闹得更麻烦。

江森还好,体验过后世便利交通的陈成简直是叫苦不迭!

从武汉到南京,后世坐高铁也就区区两个多小时!

自己和江森却已经坐船坐几天了!

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古人真的是不容易啊!

难怪他们那么豁达!

也不要吐槽了,水路已经是这个时候最合适的远行方式,走陆路那才真是跑死了!

而且雇车马又很贵,张郎中虽然很慷慨,可盘缠还是要省着点用。

最后不要自己好不容易到达了江左,一打探消息,那位“孟浩然的弟子”已经坐船回襄阳去了……

那自己找谁说理去……

好的方面的是,在江夏、江州那边,没怎么听说“孟浩然弟子”的事情,或者来过也是月前的事了;

靠近江左之后,对方的“名声”渐渐响了,那种“连做几首诗,首首精妙”的事迹也多了起来。

看来盗诗者也知道抄袭别人的作品,最好远离对方主场,才稳妥。

“敢问兄台,你可听闻,近日有‘襄阳孟夫子之门生’过往的事情?”

江森酒足,陈成饭饱之后,便拉住芜湖镇上看起来像是读书人的,打探起消息来。

现在在口头上,陈成对他名义上的“师兄”的口气还比较“客气”。

没想到一说这个,对方很高兴:“怎么?你也是前往陵阳山北望楼参加诗会的吗?”

陵阳山?

北望楼?

诗会?

什么鬼!

陈成一头雾水。

打听之下才知道,原来此次诗会还真的与所谓的“孟浩然弟子”有关。

因为此人打着“襄阳孟夫子,才高世无匹”的旗号,在江左各城招摇过市,四处拉仇恨。

江左自古才子气云集,风流毕至,怎能容忍一个外地人在自家门口如此嚣张!

有六位江左青年才俊,皆是在三大诗榜上有排名的,轮番相约与他比试——

最终竟然都以此人的获胜而告终!

最后只能无奈承认:

孟浩然的徒弟,实力果然深不可测!

陈成闻言大怒:

这人剽窃孟老师的诗也就算了,孟老师一生豁达,与世无争!

怎么可能为了这些虚名与俗人做无谓的争斗!

你这么做,岂不是让世人都以为孟老师好勇斗狠,垂涎名利么!

势必影响后人对夫子的评价!

当然,江左才子们是不可能轻易服软的,更何况还有很多厉害的诗人一开始没当回事,没有出来应战。

接下来的战况只会愈发热闹——

这不,明日在宣城陵阳山北望楼,便有一场诗会,“宣城四秀士”,将要与孟浩然门人一决雌雄!

回答陈成话的人,也是得知消息后,着急着赶往宣城北望楼,参与观战呢!

江森与陈成闻言都是大喜!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自己还说要去南京打探消息了,对方竟然直撞枪口上,到宣城来了!

算你小子运气不好!

明天小陈我便要当着各宣城名士的面,将你小子的西洋镜给拆穿!

看看你还有何面目面对江东父老!

别人治不了你,陈十一郎我可有一百种方法治你!

为了避免冤枉好人,小陈特意又问询了“孟浩然门人”的形貌作态——

果然与张愿所说,别无二致!

是同一个人无疑了!

再询问此前几场较量中,可有诗句流出——

那人也是想代表宣州才子在明天的诗会中一展身手的,自然对敌人的功课做得很全,一连说了好几句“金句”,的确令人赞叹!

只是小陈和江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想:

这特么不还是孟老师的诗句吗!

虽然一时间想不出来是出自孟老师的哪一首诗,可都似曾相识,孟夫子的诗集自己就在手头,回去可以慢慢找!

那个本地的才子还说呢:对啊,孟浩然的徒弟,写诗不像孟浩然,还能像谁?

直把正版弟子小陈差点气歪鼻子——

小陈我写诗,就一点儿都不像孟老师!

嗯,确切地说,“他”的诗,既不像孟老师,也不像此时大唐的其他诗人……

时不我待,小陈和江森生怕误了明日北望楼诗会,也不做歇息,立马开船,向宣城陵阳山进发!

第64章 想进谢朓楼可有诗作?(第一更)

是日夜,陈成睡在继续东去的小船上。

点着油灯,凑在火光前翻《孟浩然集》。

“怪哉!怪哉!”

“没有!没有!这里也没有!”

一边翻,口中一边念念有词:“太奇怪了!”

因为一本书从头翻到尾,几百首都扫过去了,偏偏没有找到下午从路人口中听来的“孟浩然门人”的那几句诗!

难道是复述的人记忆偏差,背诗背错了?

可是自己和江森听到的第一反应,绝逼是孟老师诗的味道啊!

又或者是假徒弟拿到的诗集比小陈我手头的还要全?

也不可能。

自己手头的诗,不仅有孟夫子尚未外传的秘珍,还有自己侍奉夫子时在病榻前听他口述、酬谢探病亲友时的作品,都是绝版了!

可以说比自己在后世能看到的《孟浩然集》内容丰富多了!

怎么可能世上还有人能拿到版本比自己还全的?

那么,还有一种可能——

孟夫子的原诗经过他改动了!

而且改动还不是柳绘写“谁知盘中瓜”,自己改“凤楼高百尺”这种简单的替换。

搞不好是抽筋断骨地大改!

改得面目全非,却仍然能留存孟夫子独特的气韵!

对方能有这种审美眼光和诗歌技艺,就不是自己这种增两个字,改两个字所能比的了!

孟夫子独特的气韵,或者说强烈的个人风格是什么?

诗人皆说,孟浩然“诗风清淡”,本朝及后世也是这么认为的。

杜甫《解闷十二首》说“复忆襄阳孟浩然,清诗句句尽堪传”;

李白《赠孟浩然》言“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自居易《游襄阳怀孟浩然》言“清风无人继,日暮空襄阳”!

他们三个人都这么说,难道还能有假吗?

明代学者胡应麟《诗薮》言:“张子寿(张九龄)首创清澹之派,盛唐继起,孟浩然、王维……本曲江(张九龄)之清澹,而益以风神者也!”

如果胡应麟没有过誉的话,那就是说孟夫子是张丞相的诗风,加上“风神”这种不可言状的高深玩意后的——

究极增强版!

“假徒弟”能化用孟夫子诗句于无形,既让人看出是孟夫子那样的大手笔,又不至于让人抓住他抄袭的把柄,实力恐怕远在自己设想的之上!

陈成原先打的如意算盘是,托小郡主在长安版印自己所提供的《襄阳孟公五十年劲诗金句全收录》——

小陈可没有贪老师诗句为自己私有的想法,反而很乐意让老师的诗文播及天下。

当全天下人都知道孟浩然的诗了,你想造假,还能怎么造?

当然,刻印诗集既需要钱,也需要时间,但这些小陈反正都不急。

可是,如今知道了假徒弟不仅手中有“鱼”,还掌握了“渔”,这就很可怕了!

怎么能不急!

等数年后《襄阳孟公五十年劲诗金句全收录》发行天下,假徒弟“进化”到不借用孟公诗句也能自己写出八九不离十的诗了,而真徒弟陈十一郎反而无诗可抄,到时候再计较谁真谁假已然没有意义了。

自己侍奉孟夫子大半年,仅的的好处,“师生”之名,也是半分用处也无了。

想要击败对方,只能趁着现在对方尚未“大成”之时。

即便如此,对方拿出孟夫子的诗,自己想要找出胜过的,也不大容易!

千古间能排在他前面的诗人,再怎么数,也没有几个人啊!

何况自己有时候抄的诗,并不很契合当时情景,有时“不过”动了原诗一两个字,气韵就大受影响。

像王昌龄倍加赞赏的“将军出关车骑多”那是误打误撞,算不得数。

江上一夜,把小陈给愁得,不知道几时才睡去了。

……

次日一早,二人弃船上岸,走在前往陵阳山的路上。

“嚯!二公子,你这眼圈,够黑的啊!”江森吃惊道。

陈成顶着一双漆黑的眼圈,头发凌乱,脸色惨白。

精神也不大好,呵欠连天。

“我让你五更叫我,你怎么不听呢?”陈成睡眼惺忪,仍在不满责怪:“这个点才起来,北望楼诗会指不定赶得上赶不上呢!”

“别说五更让你起来了,”江森撇嘴:“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早一刻叫你起来,我都怕你猝死在半路上了!”

陈成:“……”

“二公子,你不先整理一下你的仪容仪表吗?”

“哪有功夫管这些啊!”陈成搔搔头皮,“一心只想着要今日要对阵奸人!”

“嘿嘿,以二公子的大才,无论他是何方宵小,还不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江森倒是信心十足的样子,他从小跟着二公子,从来没见过有他吃瘪的时候。

陈成心想: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就没有!

搞不好一世英名就在今天葬送了!

因为他昨晚半睡半醒间还做了一个噩梦——

对方不仅手中有半本残卷《孟浩然集》,还有一台……

笔记本电脑!

“陈成!你不是自诩脑海中有‘中学生必背古诗词70首’,天下无敌吗?”

“后世的诗词,我也有!都在我的电脑里呢!”

“而且我的数量,是你的一千倍,一万倍!”

“不仅如此……”对方嘿嘿地阴笑:“我的电脑,还能使用ai——自动写诗呢!”

“ai写诗”宛若钟磬轰鸣,直把小陈直接吓醒!

太可怕了!

太可怕了!

“我说你写的诗这么像孟老师呢——原来是用ai来写诗!”陈成喃喃自语着。

江森听了,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什么?用‘爱’写诗?用‘爱’写诗就很厉害吗?”

“难道二公子你——不是用‘爱’写诗吗?”

江森一问,把陈成逗乐了,还真是睡糊涂了!

别说大唐现在除了他以外,还有第二个穿越者了。

即便是ai发展到他那个年代——写出来的那些所谓的“诗”,也不过是勉强通顺而已。

还不如老干部们退休后没事干写的那些歌功颂德的玩意呢!

搓搓脸,陈成重振精神,拢了拢头发,使自己稍微显得整洁一点:“走,咱们扫奸除恶去!”

……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走了十多里地,攀上陵阳山,看到今天“诗林大会”的举办地北望楼前,已经聚集了不少文人雅士,十分热闹。

看来诗会还没有开始呢!

这“北望楼”还有一个更加“大名鼎鼎”的称号——

“谢朓楼”!

因为这是南北朝时大诗人,陈郡谢氏的谢朓担任宣城太守在陵阳山修建的!

当然,眼前的这座当然不是谢朓的那座了,而是唐人为了纪念他重建的。

但“谢朓楼”“谢公楼”的旧称仍盛,也一直是文人雅士聚集的“网红打卡地”。

陈成和江森歇了口气,相互笑笑,然后准备到楼里去。

却不想,在楼前就被人拦下了——

陈成挠挠头,没搞错吧,这是古代耶,进门还要买门票?

“想进楼,可有诗作?”

“还要写诗?”

“那是当然,今日‘宣城四秀’决战‘襄阳门徒’,都是文人雅士,以文会友,怎么能让所有人都进楼,搞得乌烟瘴气?”

陈成还没说什么,江森倒已经笑了。

作诗而已,还能难道我家公子,颍川神童陈十一郎?

第65章 谢朓楼前,作诗难!难!(第二更)

进门还要作诗?

嗯,怕文盲进去了,胡喝彩,瞎捣乱。

作诗的话……

作什么诗?

拦门的人随手指了指四周:“你看到什么就写什么好了!”

看到什么写什么……

不就是人挤人么,花花草草么,有什么好写的……

小陈昨晚的确没怎么睡好,仍然头脑乱糟糟,没啥头绪。

当然,山景,的确是寻常的山景。

楼阁,也的确是寻常的楼阁。

但是在有些人的眼里就大不一样了。

这是什么楼?

谢朓楼呀!

谢朓是谁?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谢朓是也!

李白最崇拜的诗人是谁?今人是孟浩然,古人谢朓是也!

“解道澄江静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金陵城西楼月下吟》);

“三山怀谢眺,水澹望长安“(《三山望金陵寄殷淑》);

“我吟谢朓诗上语,朔风飒飒吹飞雨”(《酬殷明佐见赠五云裘歌》),

还有上面出自《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这一句。

李白逸兴飞扬,才华千古,都要对“小谢”推崇备至,谢朓自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首先人家身份就十分高贵,高祖谢据是谢安的哥哥,祖父谢述吴兴太守,祖母为后汉书范晔之姐,父亲谢纬官至散骑侍郎,母亲为宋文帝之女长城公主,五言山水诗始祖,李白另一个崇拜的对象,山水诗集大成者“大谢”谢灵运也是他的同族先祖。

有身份不算什么,后人更看重的自然还是他的诗文了,谢朓诗风清新秀丽,圆美流转,善于发端,时有佳句,像什么“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啊,““馀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啊等等。

他与与沈约等共创的“永明体”,平仄协调,对偶工整,算是近体诗“律诗绝句”的鼻祖了,《沧浪诗话》的严羽甚至直接说“谢朓之诗,已有全篇似唐人者”。(搞不好他是从唐朝穿越到南北朝的)

谢眺曾于南齐明帝建武年间(494年—496年)出任宣城太守,就在这城关陵阳山顶建造一室取名曰“高斋”,写了不少传世诗文,也得了“谢宣城”的名号。

到了本朝,宣城人为怀念谢眺,在“高斋”旧址,新建一楼,就是眼前这座“谢朓楼”了。

既然是谢朓楼,上面列举的光李白的诗文那么多,随便抄一首就是了……

但不好意思,上面那些小陈都不会!

小陈只会背一首,那就是《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

甚至还是小时候看电视剧《包青天》,听片尾曲《新鸳鸯蝴蝶梦》而记得的……

“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不好意思,又唱出来了。

陈成基本上可以确定这首暂时李白还没有写出来,可这首诗实在太牛掰了,上来就放大招的话,那今天的诗会也不用再进行了——

直接给小陈颁奖好了!

杀鸡焉用牛刀,小陈我的诗还多着呢!

原本正琢磨篡改哪位大牛的诗,把别处改成此处——

忽然又心思一动,笑容浮现在脸上,背过手去,就要吟诵——

“谁有功夫听你念啊,写下来!”

陈成:“……”

本地诗会的举办者们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就算不让朗诵,让我写——

也不说给准备一下笔墨纸砚啊!

还让我自助!

小陈很不高兴,从江森手中接过笔,在纸上写道:“

登谢公楼

澄江静似练,霞彩舞如绸。

夜觅宣城路,晨登谢朓楼。

江南烟雨尽,王谢风流收。

众鸟高飞远,陵阳山上愁。”

五言八句,最为通行的格式,当个通行证,肯定没有问题!

呈给拦门者看。

哪知道……

“写得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看门人比张愿家的门房还要嚣张,险些把小陈的稿子直接砸在他脸上!

若是搁在别的时候,小陈肯定早就火冒三丈要骂人了!

可现在,不是自己的主场,还得低调行事。

“敢问阁下,我的‘诗’,有什么问题吗?”小陈忍气吞声,尽量平和地问。

对方眉一挑,眼一瞪,敲打着诗稿“王谢风流收”的“风”道:

“这里!犯三平!看不出来吗?”

“你都不会写诗呢,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啊!”拦门者冷冷道。

小陈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指出“根本不会作诗”呢!

所谓“犯三平”,或者“尾三平”“三平调”“三平脚”,都是指诗句中末尾三字都为平声。

在近体诗中,倘若五言仄起平收,即“仄仄仄平平”,句式的第三个字,本来应该是“仄声”,却用了“平声”,使得末尾三个字都是平声,就违反了平仄规则,句子也没那么好听,属于作者应该尽量避免的“低级失误”。

唐人格律诗中三平尾颇为罕见,因为大家都习惯了,不会去犯这种错。

偏偏小陈对于声律不大敏感,任由他瞎改的话,很容易就改错了,以前就多次犯过。

这几年过来,已经进步了不少,可有时候仍然会疏忽大意。

狂汗之下,陈成闹了一个大脸红,也不顾形象了,上去用黑笔直接把“风流”二字给涂抹了,歪歪扭扭地改了两个字:“改!我改!改成‘飒风’——”

改了之后,不仅“三连平”解决了,还能跟前面的“烟雨”给对上,一举两得。

“改了也没用啊!”对方仍然冷笑,不屑一顾:“你这颔联也不对仗啊!‘宣州’二字,能对‘谢——’嗯,能对谢公吗?”

“还有,谢公的名讳,也是你小小年纪可以直呼的吗?”

陈成更加大汗,努力解释道:“那个那个,谢——谢公不也有‘谢宣城’之称吗,我寻思着,这就算是个‘宽对’,不那么严谨,问题不大吧……”

“问题不大,问题不大——”对方重复着他的话,翻翻白眼,格外轻蔑:“我看问题很大!”

“回去多读几年书吧!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陈成还能容忍,江森已经火冒三丈了!

天下奇闻!天下奇闻!

九岁便以神童之名闻名天下,得圣人赏识的“诗神”二公子,什么风浪没经历过!

今日竟然在宣城,被一个无名之辈指责“不会作诗”!

你别得意,小爷我喂你吃几拳,你就知道二公子他——

会作诗还是不会作诗了!

陈成仍然将江森拦住,口中讪笑道:“改!我改!”

宣城作为文豪故地,又是格律诗发源的地方,人家看重规则也很正常。

为什么以前小陈吟诗犯了毛病,别人也不责怪他?

因为那些都是诗歌大家,只看诗好不好,形式什么的不会特别计较。

越是“半坛子醋”的人才越要在你面前显示他的能耐。

“您看,我这句,前面改‘南宣’,后面改‘北望’,可好?”

夜觅南宣路,晨登北望楼……

对,起码是对上了……

“还是不对啊!”对方又跳脚:“这才中午呢,你这第一句什么什么‘霞’,什么什么‘绸’,写得都是什么跟什么!”

“诗名‘登谢公楼’,你还没上去呢,登了个什么登啊?”

“还有,我们今天在这里举行诗会,你这又是‘尽’啊,又是‘愁’啊,又是‘风流收’啊——究竟是何险恶用心呐!”

这下连陈成自己都要火冒三丈了!

我靠!

老子怎么了你了!

你就要这么挑我毛病!

有完没完啊你!

我就想问问你,小陈我抄过无数次诗,无数次得到旁人的赞赏!

不乏当世国手,开山宗师!

凭什么!

这首诗在你面前!

就过不去!!

(为什么过不去?因为这首“诗”……是本书作者自己写的呗……)

第66章 还是要“陈老总”来救我!(第一更)

小陈的怒气槽上涨、不断上涨!

就要爆表了!

现在江森都要期待少爷匹夫一怒,血撒五步——

或者亮出自己颍川神童陈十一郎的身份,让现场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们纳头便拜!

没想到,陈成忽然怒气一泄,扬起一张灿烂的笑脸,满是谄媚之色:“好哥哥!你就让我进去呗!”

“你要是觉得我这首诗确实不行,我给你重新换一首呗!”

都已经做好当打手准备的江森雷得不轻,险些跌倒。

……

陈成以前有一个朋友,自吹还是什么扑街网文作者,为人酸腐不堪,平时走到哪里还爱“拽文”、“尬诗”,活脱脱一个当代“孔乙己”,与现实格格不入。

平时一去哪里玩,明明没看出景色有什么出奇的,这人却不知从哪里来的许多感慨,一会儿怀念谢安谢玄,一会儿纪念李白杜甫,他们都死多少年了,跟你有半毛钱关系么?

所以每次一看到他发朋友圈,陈成少不了在他下面挤兑他。

你小子在诗上的天赋,恐怕还没有陈成我高呢!

这首诗便是他“作”的,陈成一看便嗤之以鼻:

“什么叫‘王谢飒风’?谁跟你说有这么个词么?胡编乱造!‘王谢风流’没听说?”

“你特么早上还在当涂李白坟呢,这才多大会儿,已经到宣城了?就算你真的到谢朓楼了,又跟‘敬亭山’(原诗)有毛线关系?两个又不是在一座山!你这抄袭李白《独坐敬亭山》以为我看不出来?”

“而且你这不才中午呢,你这第一句什么什么‘霞’,什么什么‘绸’,写得都是什么跟什么!胡乱生搬硬套古人句子,丢人!”

……

每次小陈这么一说,总把对方弄得面红耳赤,难免分辨两句:“文人的事情,能叫生搬硬套吗?那叫——”

接下来就是一堆让人听不懂的词语,什么“巧妙化用”啊,什么“合辙押韵”啊,朋友圈评论区里一片欢乐快活的气氛……

小陈第一次到谢朓楼,进门的“通行证”也不想用太高深的诗,就把他记得的“长庆二年”的这首“诗”给套上了。

心想:“长庆乙己”的“诗”只要有他说的一半那么“凑合”,这关就过了。

谁知道,真实情况,真的是如此“凑合”啊!

拦门的人给“诗”的评价,简直和自己当初在朋友圈评论时的口吻一毛一样……

当然,也有自己自作聪明,有的地方没毛病硬要自己改出毛病来了……

顺便小陈还知道了自己当初闹地另一桩乌龙,度娘一查谢朓楼根本不在敬亭山,讽刺人家“地点乱窜”。

现在到这里一看,明白了——

谢朓楼对面就是敬亭山呢!

该楼建成时,因为谢朓所作《游敬亭山》,早已经扬名天下,比脚下的陵阳山更出名。

就因为登楼可眺望敬亭山,谢朓楼才又被称为“北望楼”……

……

对于陈成说要“再写一首”的说法,对方不置可否,陈成便假装他许可了,飞快地再次让江森取出笔墨,重新挥毫。

知道了敬亭山就在对面,那起码李白的名篇《独坐敬亭山》就可以抄了啊!

这一首据小陈观察,貌似还没有作出来(而且李白还在深山练剑炼丹,不怕他跳脚):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有时候诗的好坏并不在于长短,你看这首就非常短,可是足够流传千古了。

但和上一首一样,陈成依然不打算拿“杀手锏”,反而又打起了“陈老总”的主意。

在纸上写下:

敬亭山下橹声柔,雨洒江天似梦游。

小谢诗魂今在否?湖光照破万年愁。

陈老总在抗战初期的1939年5月初,曾率部队驻扎在宣城金宝圩刁家湾,直至5月底才悄然离开刁家湾,经狸桥过南湖开往苏北。

在小舟中,陈老总口占《由宣城泛湖东下》一首。

陈成想起来上次被人责难,自己曾用陈老总大作还击,此番故技重施,看是否能交好运。

“好哥哥,你帮小弟看看,这一篇,可也进得门不?”

“哼。”对方冷哼一声,将小陈的稿子拿过来,粗粗一扫——

早上确实下过一会儿小雨,但很快就停了。这在气候多变的山里也没什么稀奇的。

然后一看,又看到了诗尾那个刺眼的“愁”字,将要再次发作!

“你——”

陈成叉手,很恭敬的样子。

“这个——”拦门者挠了挠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确实很厉害的样子。”

“算了,你进去吧!”

陈成微微一笑,叫上江森,进了楼。

“嘿,果然还是二公子厉害!咱们终于上来啦!”江森充满了自豪,仿佛一进到楼里,与外面看热闹的那些人就拉开了层次。

陈成心想:这不是很正常的么!

如果敢说陈老总的诗不过关……

那肯定是你的思想觉悟还不过关……

当然,想想也要为自己的迂腐朋友“叫屈”——

虽然事实证明,这小子所谓的“诗”,真的没有成名已久的大家的诗好用……

“咱俩啊,被人针对了!”陈成对江森小声道。

“针对?”江森不解:“为什么要针对我们?”

陈成往楼外一指:“你没看到,别人进来,根本没有咱俩那么麻烦吗?”

江森回头一看,再联想进楼前看到的情景,确实如二公子所说!

并不是每个人都被要求作诗!

而且即便被要求门前作诗的,基本上随便看看就放进来了!

不可能每个人的诗才都有二公子那么高吧?

而且他指责二公子的诗不行,有的地方批评得对,有的地方分明是鸡蛋里面挑骨头:

写诗“愁”“尽”“收”这些字眼都不能写,谁规定的?

江森正困惑着,陈成指了指自己:“因为——”

“咱俩是外地口音啊!”

江森恍然大悟!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也不是说对方针对陈成,而是针对所有外地人!

宣城本地人,或者临近的江左口音的人,都不会太阻难。

外地人,尤其是那种一听就带着千里之外口音的外地人——

不管你怎么写,人家都不想你进楼来!

为何?

因为谢朓楼上的人,怕输!

宣城四秀,很怕输给“孟浩然门人”!

可见他们对此人实力的忌惮!

他们已经做好了四秀会输的准备,所以最好这种消息不要传出去!

尤其不要被远道而来的人听了去,回到长安洛阳也添油加醋地大肆渲染!

到时候宣城很盛的文名,就要损伤很大了!

“假的孟老师徒弟,真的有这么厉害吗?让他们畏之如虎?”江森道:“早知道咱俩进来之前就不说话了,装本地人好了。”

陈成:“……”

指了指江森异于常人的肤色:

你这么黑,别说外地人了……

实打实的外国人啊!

谁特么看不出来!

第67章 我本地人,不会拦我!(第二更)

尽管陈成这一路上自己吓唬自己,不断提高对“假徒弟”的战斗力指数的评估——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宣城的这帮文人对他的畏惧更甚!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还没开始比试,却已经提前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了!

“靠,你们能有点骨气吗!我听说‘宣城四秀’颇有名声啊,在本地也是有一群小迷弟拥趸的,怎么会觉得四个人加一起都比不过一个外地人?”陈成难免有些看低地想,但转瞬又觉得对方有顾虑很正常——

毕竟他们实际上的对手并非一个所谓的“青年”,而是已经埋在岘山下的大宗师。

……

木质结构的谢朓楼分上下两层,顶盖琉瓦,四檐高飞。

下层题为“谢朓楼”,四方置屏风门,曲径回廊、气势十足。楼基周围刻有谢朓诗文名作,没能获准入楼的人们围在那里,评点着古人的金句。

上层题额曰“北望楼”,围以木栏杆,可以远眺敬亭,临榭吹风,可以说风雅至极了。

只是在楼外时,陈成与江森并没在二楼上有人活动——

等进了楼,发现一楼人不少,二楼的楼梯仍然被人守着,不许人上楼。

因为“宣城四秀”正在二楼上商议演练对敌之策。

陈成和江森看到了昨日在芜湖遇到的那位向他俩通报消息的老哥,相互行礼,十分高兴。

这老哥也是刚刚赶到,人家却是坐马车来的,早上出发,不慌不忙。

想到自己和江森在江上晃了一晚上,大早上又是一路步行,真是累死。

“这姓绍的简直是欺人太甚!”

陈成还没跟老哥交流两句,忽然听到二楼一声爆喝,楼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楼上在搞什么,然后便是一阵小声地议论。

芜湖老哥嘿嘿一笑道:“这一定是‘宣城四秀’中的第三秀,‘王文卿‘了,此人虽然名‘文’,却好吟‘武’,脾性与名字全然相反,你说好玩不好玩?”

陈成连说好玩,又问这宣城“第三秀”为何说姓绍的“欺人太甚”——

此前陈成问起张愿,冒充者名姓,张愿只说“姓绍”,自称“绍生”——

“姓邵?”

“不,绍!”

陈成当时还以为是张愿弄错了,但从第三秀口中可以验证,的确是姓“绍”了。

“‘欺人太甚’啊,”芜湖老哥兴致勃勃地:“说是姓绍的与‘四秀’约定好了,如果今天的诗会他最终取胜,那么‘四秀’以后就要改名为‘宣城四锈’——铁生衣也,无甚用也!”

“噗!”陈成被这个冷笑话“冷”了一下:“这哥们也太‘秀’了吧,比诗还不够,还要捉弄人?——那他有没有说,要是他输了,怎么办?”

“绍生说,他是不可能输的!”芜湖老哥笑道:“万一输了——那他随便跟‘四秀’里哪一个人姓。”

陈成:“……”

这个假师兄怎么像小孩跟人闹着玩似的……

跟你姓?

跟你姓!

不知你妈贵姓?

“哎,老哥——你的消息很灵通嘛!”陈成见对方什么都知道,有些诧异。

对方昨日和自己一样,还在外地,现在到了宣城,感觉什么事情都了然于胸。

芜湖老哥笑道:“没什么了不起的,到了之后——多听,多看,多问!”

陈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自己自从没和远在长安的小郡主通信之后,再也没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感觉,像无头苍蝇乱碰乱撞。

走水路还好,顺着江水漂流好了,一上岸就迷路。

只恨古代没有高德地图导航。

也终于明白为何古人聚会总是喜欢挑什么什么山,什么什么楼了——

因为足够高,远远地能看见,不怕走错路啊!

之前还吐槽参加个诗会还要爬相当于十多层楼高的山上(已经要庆幸宣城的山海拔都不高),现在看来,要不是有这“天然地标”,自己和江森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那老哥,能否跟我讲讲‘四秀’都是什么样的啊?我看你也很了解的样子。”陈成心想自己对绍生完全没了解,那了解一下宣城“四秀”也不错——

毕竟自己如果今天想展现自己“孟浩然嫡传弟子”的实力,那绍生和宣城四秀都是自己比较的对象,都是对手。

“当然没问题!这你可算是问对人了!”芜湖老哥爽快道:“在场的,恐怕没有谁比我知道他们知道得更多了!”

“妙啊,我们一出来就能遇到老哥你这个‘大能人’,真是太幸运了!”陈成一通彩虹屁拍得老哥舒舒服服:“这就是上苍冥冥中注定的‘猿粪’啊!”

“哈哈,我也不知道怎么的,一看小兄弟你就是个来日大有前程的人,不自觉地就亲近!”芜湖老哥也很商业互吹:“不过,在我向你细细介绍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你等一会儿,莫急。”

“什么事?”

“我早上坐车来得太急,晕车了。”

陈成:“……”之前还羡慕老哥是个有钱人,现在看到大唐“宝马雕车”的减震系统的确不咋地。

“现在我——想吐!”

陈成:“……”

“等我出去吐完了再回来跟你介绍!”

“……”陈成很无奈:“老哥自便!”

“只吐不‘便’,你放心吧!”

“快去快回,别等会儿被他们拦住了你进不来了。”

“没事,我会说本地话,他们不会拦着我的!”芜湖老哥自信满满道。

操……

你也知道他们不会拦本地人……

感情刚刚在外面就是为了刁难小陈我是吧!

见老哥走了,陈成闲来无事,便让江森帮着把自己的头发重新束一下,整理整理英俊的相貌,不要在人前丢孟老师的脸——早上过来急急忙忙的,一直没顾得上。

结果刚刚束到一半时,似乎楼上宣城“四秀”已经商量好了今日“赛程”,拦着的楼梯放开了,大家可以上二楼了。

并且——

在外面围观的人想观战的也都可以进楼来了!

“我日!”陈成刚把头发弄到一半,心中格外不满,特么的现在所有人都可以进楼,都可以上二楼,那他喵的之前刁难老子又是“三连平”又是不能写“风流尽”啥的!

你们还说不是针对我?

“上楼!上楼!”陈成一边托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招呼江森赶紧往二楼上冲——

今天人这么多,不赶紧上去,等会儿二楼不一定有位置了!

在现代熟悉各种插队技巧的小陈很快就从蜂拥而上的人群中脱颖而出,第一个挤上了二楼——

却见二楼上有琴,有棋,有美女,四个白衣素士右侧一字排开,应当就是“宣城四秀”了,他们对面也有案席——

应该就是给绍生留的位置了。

第68章 我觉得你的诗不行!(第一更)

“不准越界哈!”

陈成还想再靠近点看看抚琴的小姐姐口红色号,被组织人员劝阻不得靠近——

这才看到一条线划在地上,围观者到此便为止了。

大唐果然是等级社会,到处都是“界限”和“壁垒”。

不让靠近就不靠近呗,小陈我接着弄我的发型,敷我提亮肤色的粉——

等这什么劳什子诗会结束了,我再去问小姐姐的的色号去!

小陈向来是最讨小姐姐们嗯欢心的。

今天这位,感觉她这个颜色,还蛮适合小陈我的肤色的。

不要诧异男人们的涂脂抹粉——

江左毕竟有魏晋南朝遗风,男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还是很吃香的。

陈成平日对这些不甚在意,因为他的底子够好,小帅锅一枚,但今日气色着实不佳,遮遮瑕是应该的。

小陈一边抹着粉,一边听着“宣城四秀”的代表出来说话——

说话者年过三十,清癯长髯,似乎是“四秀”中最年长者:

“今日得蒙各江左名士赏脸降临北望楼,‘宣城四秀’至感光宠!”

“‘四秀’之名,原只是群英抬爱,我兄弟四人愧不敢当——”

“只是,”话事人话锋一转:“‘孟氏门人’绍生,眼高于顶,嚣张跋扈,先前与江左各地群豪,连斗数场,都是东道主谦逊,让他侥幸胜了。”

“不成想,绍生非常不感激,反而口出狂言!”

“辱我江左先贤,蔑我江左风流,视我江左文人如草芥,言语讥诮,屡有嘲讽!”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天下间,难道真的只有你孟浩然师徒二人,作得诗吗?”

此时,原本在一楼候着的本地群英已经都上来了,听完俱是义愤填膺:“狂妄!”

“此人可恨!”

“孟浩然空有大名,我原还对他有几分敬仰!今竟有此劣徒!想来,孟浩然本人的人品也不怎么样!”

“就是!所谓恬静淡泊,不过是追求名声罢了!——你看他孟浩然科举不中,想当官当不了,不就恼羞成怒,原形毕露了?”

“他这徒弟倒是看明白了,反其师之道而行之,但我等怎会让他得逞!”

江左文人们议论纷纷着。

陈成本来见他们同仇敌忾,还幸灾乐祸,但再听到众人侮辱先师,就有些不高兴了!

孟老师真是躺着也中刀!

不知道什么叫“逝者已矣”么?

你们这些事情查证过么,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只是小陈并没有跳脚出来,反而对江森道:“记下来!把这家伙现在说的话都记下来!”

“还真是拉得一手好仇恨——几句话一说,把江左这些人都拉到统一战线来了,获得了主场优势。”

“以后我们要办诗会,这些招数都用得上。”

小陈悄咪咪说着,想起他曾经要办、最终却没办成的“天下第一诗道会”,仍然怅恨不已。

看到众人发泄得也差不多了,“大秀”示意大家安静:

“诸君抬爱,愿推举我兄弟四人为宣城代表,否则事关宣城、乃至江左文名,我兄弟几个岂敢自专?”

众人纷纷道:“中流兄过谦矣!你四人乃众望所归!”

“今日兄弟齐心,各显山水,必挫此妄人也!”

看到自己几个人如此受到推崇,“宣城四秀”齐齐起身,向众人叉手行礼:

“敢负所托!必尽心竭力,不胜不休!”

“恭请各位望重之士,今儿个共同作个见证!”

众人纷纷说好,就是不知道这狂妄绍生,几时能到?

“无妨,”“大秀”看看窗外阴沉的天色:“前番有雨,现在又像要下雨的样子,山道湿滑,他迟来片刻,也是无妨。我与诸君在此静候便是了。”从人群中这个人看到那个人。

虽然他说“无妨”,可现场的人见绍生可能迟到,让自己这么多人等他一个人,不满情绪更甚:

“好生无礼!”

“早出门一时半刻,会死么?”

“我也与中流兄观点一致,我们作为东道,礼数足了,时候他输了也无话可说。”一人笑道:“就怕他知我宣城‘四秀’名高,吓得不敢来了!”

“哈哈哈哈!”

众人纷纷大笑。

“咱也不能干等着啊,寻点别的事做好了。”“大秀”王中流笑着,从案上抽了一张纸稿来,轻轻念到:“

敬亭山下橹声柔,雨洒江天似梦游。

小谢诗魂今在否?湖光照破万年愁!”

“不知这首诗,是在场哪位名士所作呀?”

陈成正用细粉涂抹着黑眼圈,听到对方忽然念到“陈老总”——嗯,他小陈的“诗”,十分诧异,莫名其妙:

我真是有主角光环吗,走哪都要被人特别关注?

我是来看你们跟绍生大乱斗的啊!

他原本的主意,是绍生和“四秀”斗得不可开交时,自己忽然跳脱出来,拿个十首八首千古绝唱,一波流带走战斗的——

我还没想这么早登场啊!

我妆还没化好呢!

可“大秀”发话,小陈只能顶着鸡窝似的乱发出列,拱了拱手:“是晚生拙作。”

“小兄弟自谦了!”王中流笑道:“此诗清逸流畅,颇有不俗!小兄弟看来齿龄不大,必是经过名师指导了!”

如果是别人的话肯定要自谦两句,但陈成很真实,点点头道:“是的。”

心道孟老师还不算有“名”的话那就没什么人够“名”了。

只是他还没打算这么早把自己孟浩然高足的身份亮出来,只说“是”,却不说究竟是拜在何人名下。

“大秀”显然没想到对方如此诚实,又笑了两声,也没去追问,继续聊家常似的:“小兄弟说的官话,不是本地人吧?”

陈成点点头:“从襄阳来的。”

一声“襄阳”让旁人纷纷侧目,小陈反应过来孟浩然就是襄阳的,不慌不忙地道:“之前在房州,家却在洛阳,祖籍是颍川的。”

什么地方都扯上,就不怕大家直把关注点都聚集在“襄阳”上了。

这时候,“四秀”中看起来年龄最小的一个站起来笑道:“家里的下人不懂事,先前对小兄弟和其他远道来的客人很不客气,多加阻拦,我已经狠狠地骂过他了——然后,也把所有人都请进楼来了,就算下雨了也不怕,但我们的待客之道确实很有问题,望各位贵客海涵。”

陈成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对方这么做也能理解,能交朋友尽量不要增加敌人嘛。

直接放人家进楼,人家不感激。

一开始说不能进,后面让了,众人都会觉得东道主还不错。

小伎俩而已,当我看不出。

“我们看了小兄弟的诗作,都觉得很好。”“四秀”中的第四秀道:“我一时技痒,和着小兄弟的韵,也作了一首诗,算是道歉,还请小兄弟和在场诸君斧正一二——”

陈成以前只被别人要求“和韵”,今天竟然有人要“和”他的韵,蛮有意思,叉手道:“愿闻其详!”

“四秀”面带微笑,丰神俊朗,吟道:“

风清岭翠雨声柔,拾级苍苔入画游。

小谢诗章千古在,旧愁去了起新愁。”

吟完,看着小陈道:“小兄弟,觉得我的和诗如何?”

“我觉得——”陈成继续叉手,老实道:“很不好。”

四秀:“……”

第69章 你家的画有声音吗?(第二更)

当“四秀”与陈成说话的时候,楼外真的又下起了雨来。

陈成第一反应是,等自己二人离开的时候,虽然江森带了雨具,可要回船上路途迢迢,免不了被淋湿。

对方说话也听得心不在焉。

等到对方忽然要“和诗”,“和”完了还要自己评价好坏——

注意力终于被拉回来了。

东道主又是道歉,又是主动“和诗”,那还能说不好吗?

起码也要帮他尬吹一下,互相抬一下嘛!

“这是‘宣城四秀’中年龄最小的第四秀,申诗树——”耳边忽然有人介绍道:“最擅长依他人韵脚和诗,却往往有超出原诗奇句!”

“被他和了诗,有时候原作者却要下不来台呢!”

陈成回头一看,惊讶道:“靠,老哥你啥时候跑回来了?”

说话的正是刚刚说“晕车了要出去吐”的芜湖老哥,陈成原以为这老哥走得不凑巧,刚走楼里就来满了人,怕是只能留在一楼,挤不进来了呢!

哪知道他还回来得非常巧!

“嘿嘿,吐好了!”芜湖老哥抹抹嘴,一副意犹未尽地样子:“现在神清气爽!”

他俩搭着话,那边四秀申诗树却又问了一声道:“小兄弟?你再听吗?觉得我的和诗如何?”

陈成拍拍芜湖老哥胳膊,对他向自己介绍“四秀儿”的概况表示感谢,上前道:

“我觉得——很不好。”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哪来的邋遢少年,说话如此刻薄!

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小朋友出门在外要讲文明,懂礼貌吗?

何况申诗树素有“疾才”之称,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依着韵脚“柔”、“游”、“愁”三个字作出另一首诗来,结合眼前情境,很是不俗——

更何况这诗本身也作得很流畅自然啊?!

你怎么能说“很不好”?

陈成依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并不在乎旁观者的非议。

一开始他的确是准备夸夸对方的,只要你写出来了,我硬要找优点难道还找不到吗?

只是……

我为什么要找你的优点呢?

自己今天来,本来就是奔着要赢绍生来的,是要替孟夫子正名的——

他真正的弟子才华几许!

但如果只赢了绍生,与“四秀”相比反而落了下乘,那依然不能说明孟夫子的了得。

怕什么!

难得有表现自己的机会,自己难道还能错过不成?

只要不像绍生那么狂傲就成了!

嘴上说着“很不好”,陈成的礼节却仍然很到位,不疾不徐道:“申兄疾才,小弟是佩服得紧的,要我在这么短时间里,立即和一首诗出来,我是做不出的。”

“只是和诗,难免束缚于原诗的固定韵脚,影响诗人意思表达——”陈成这句说的是诸如“和韵”、“次韵”、“藏头诗”之类固定了某几个字的创作形式的通病,并没有错,别人也不好否认。

“申兄言陵阳、敬亭之山径美景,小弟早上上山来,也已经见识过了,宛如画中,流连忘返!”

“只不过——”

陈成念到:“‘风清岭翠雨声柔,拾级苍苔入画游’——在场诸君,见画中‘风清岭翠‘尚可说,有谁能见,哪一幅画还能听见‘雨声柔’的呢?”

众人为之一滞!

似乎……

没有错啊!

哪一幅画,还能听到声音的?

申诗树脸色一红,分辩道:“这——这——,这是‘通感’!见我陵阳美景,已是心醉!目之,听之,嗅之,抚之,无处不美!说是‘画’,有何不对!”

“小兄弟过于拘泥,反而不美了!”

四秀儿这么一说,似乎也有道理。

毕竟高中时候一看到那种有毛病的句子,语文老师们总能解释出一堆花里胡哨的东西,“互文”、“歧谬”、“通感”更是这里面的佼佼者。

他竟说出“通感”却让小陈有些意外,心想唐代人竟然也会“套模板”!

脸上却是笑了:“家师曾有言,‘诗之道,在色相俱空,如羚羊挂角,无迹求也!画家谓之逸品!’”

陈成引用了两句孟浩然写给他的《诗论》中的句子:“也是说,山水诗,好便好在不留痕迹!不可着‘相’!”

“申兄既然已经听到雨声,眼前山景即便再美,也知道它不是画了!”

“可为了依韵,仍说自己是在‘画中’,岂非过分着意了?”

陈成说得还算客气,实际再直白点,完全可以讥讽对方揣着明白装糊涂,矫情十足太刻意,凑字成章的痕迹过于明显。

其实写诗的时候,装糊涂也很正常,就像李白写“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人家真的是觉得银河掉下来了嘛?

你信你傻!

所以人家太夸张了,读者都能理解作者想表达的意思,就不会觉得作者装傻充愣。

你看看“陈老总”的原诗,就知道为毛陈老总写得就没问题了:

“敬亭山下橹声柔,雨洒江天似梦游”——

人家说的是“做梦”,我做梦难道就不能梦到“橹声柔”吗?(虽然有人说梦里没有声音,可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似乎并非如此)

如果陈老总说的是“画中游”,那也可以用同样的问题来挑他刺。

问题是,陈老总的时代,已经有了电影,甚至有声电影,彩色电影,他就是说他穿越到电影的美景里去了,你也拿他没办法。

可现在,你这就是解释不清!

看到陈成那副“抓到把柄”的欠揍样,申诗树格外不爽,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疏忽大意,这两句处理得不够好,只好道:“小兄弟所说……似也有理!”

“但画家作画,若有雨水,便是雨轻雨重也表达不出来吗?”

“画即便无声,观画者,心中自然是有声的。”

申诗树仍然为自己辩解着,陈成觉得好笑,对方的意思就是“脑补”了!亏你说得出来!

诗人硬要计较合情合理,即便你能拐弯抹角地说通,却已经落入下乘了。

陈成不与他计较,继续解析剩下两句道:“我的诗里问‘小谢诗魂今在否?’我真的是有疑问吗?我来宣城,想象着谢公当年的风流,不胜向往!欣喜!期盼!”

“我是在想,宣城这人杰地灵的地方,谢公是否后继有人呢?写的是谢公,期待的却是包括‘四秀兄’在内的江左群豪的表现!”

“申兄答‘小谢诗章千古在’,看似是回答了我的问题,可却只是‘叙述事实’,诗味大减!叫人好生扫兴!”

“我——”申诗树口舌发急,不知如何作答。

小陈却不给他机会,继续不留情面道:“好,我们便假定你这句说得不错,既然‘小谢诗章千古在’——这是好事啊!我们谁不希望谢公文章千古流传呢?”

“既然是好事,又何来的‘旧愁去了起新愁’?”陈成目光灼灼,声如钢铁:“你的旧愁,是什么?”

“新愁,又是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直让申诗树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第70章 给你笔你来写!(第一更)

小陈心想:过去让我说那些传世诗作哪里好,小陈我不大说得出来;

可是,让我挑毛病,我可是一等一的小能手啊!

你没毛病我也能找出毛病来!

而且,“宣城四秀”似乎在后世并无什么名声,想来应该不是一流大家,挑他们的刺,也不算小陈我头铁。

见对方一时答不上自己的话,小陈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感慨道:“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

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明朝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一阙辛弃疾的名篇《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吟完,直把申诗树说得面红耳赤,“为赋新词强说愁”一句格外刺耳!

分明便是指责他为凑韵而凑韵,为说愁强说愁啊!

围观者议论纷纷,不仅有对“四秀儿”新愁、旧愁的争论的,更是惊诧于小陈这阙“少年不识愁滋味”格外有滋味,十分不凡!

这邋遢少年,难道确有高人指点?

陈成也觉得自己一下就拿出辛稼轩的大作出来有点欺负人,搞不好要让今天的诗会办不下去,拱拱手道:“这是家师昔年随口所作,我念与在场诸君听听,对也不对。”

……

当然,在看了孟老师的许多诗,和他独家授予自己的“艺论”之后,小陈的审美眼光似乎是有那么一点提高。

同样是山水诗,为何孟老师就那么高妙?

不着痕迹,说起来简单,可千古之下,能做到的却寥寥无几。

一旦可以,便是大家!

且看孟老师的名篇:《晚泊浔阳望香炉峰》

挂席几千里,名山都未逢。

泊舟浔阳郭,始见香炉峰。

尝读远公传,永怀尘外踪。

东林精舍近,日暮但闻钟。

没有不认识的字吧?

似乎也没有“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那样一看就知道必然流传后世的名句吧?

那么高明在哪里呢?

如此平淡!

没错,这诗一开始就是平平淡淡的,还带有一点失落——

孟老师费劲千辛万苦,九江、宣城、扬州、镇江……

一路的漫游,没能与名山相逢。

岂能小看这区区一个“逢”字!

你可以“逢”到的,那都是你的朋友!

像是友人之间的感情一般,山,不再仅仅是观赏的对象了,它还可以是交流的老友,有着炙热的情感。

孟老师乘坐轻舟,掠过千里烟波江上的无数青山,似乎只是“不出意外”地“始见香炉峰”,可小陈依然可以想象得出孟老师当时看到庐山时内心的激动、热切!

孟老师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吗?

面冷心热!

而且,是极热!

孟老师看到这样令自己欣喜的景色,之后想起了晋代隐居在庐山的高僧晋庐山释慧远,阅读对方的传记时,认为自己有着和慧远一样的隐逸情怀。

可是晋唐之间,已是数百年!

高僧圆寂,无法追逐前尘,空闻钟声,清凉悠远!

但传来的又岂止是东林寺的钟声?

陈成没去过庐山东林寺游玩,但很喜欢听许巍的一首歌《喜悦》:“

和风中的雨丝,

庐山东林的晚钟

梵音飘渺在耳边,

回旋向天际。”

他能感觉东林寺的钟声带给孟老师的是寞落,余音袅袅,含有不尽之意。

因此这首诗诗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以空灵之笔叙事,感情却在“都未逢”、“始见”等字眼中含蓄地流露出来!

清代的王士禛就格外推崇此诗,认为是至臻妙品,而他评论此诗的妙处,与孟老师留给小陈“艺论”中所说,参差仿佛。

可见自身达到了足够的境界,就能从古人的文章中细品出创作的不二法门了!

眼前的“四秀儿”,纵有急才,熟读篇章,毕竟只是普通人中的佼佼者,又怎么能与大宗师们的眼光相比呢!

陈成觉得四秀儿被自己批驳得如此惨殊不可惜(毕竟自己之前在楼外还让人家的下人给奚落了好大一会儿呢!),可是人群中毕竟都是宣城四秀的老乡,见小陈嘲讽过一遍还不够,还找了一首曲儿词来double嘲讽(《丑奴儿》词牌便是唐教坊大曲《杨下采桑》截取一遍,明眼人一听便知),看不过去,站出来帮腔道:

“这小兄台好生无礼!申兄好意和诗于你,乃是东道好意,偏你在这胡搅蛮缠,恶毒攻击!如此这般,与那狂妄绍生有何区别?”

陈成耸耸肩,莫名其妙:“大家今天都是来看宣城四秀斗所谓孟氏门人绍生的,又不是跟我比,我说的也只是我一个人的看法,没说大家都要和我想法一致呀!”

“呵!申兄扬名江左之时,恐怕你还乳臭未干,不通‘之无’呢!他怎么会不顾身份,与你这粗识文字的小小少年比个什么!”

“而且,申兄是依你的韵来作的,这本极难,顺着你的意思写,你说他抄袭于你;他锐意取新,你又妄加指谪!”

陈成很是无语,这申四秀也就二十出头,没出名的时候,只怕小陈我已经名满两京了,我会想和他比?

只是微笑,却不答话。

可此人一开腔,其他人也都觉得有理,又见陈成似乎胆怯了,纷纷指责起小陈过分挑剔来:

“就是!和诗受束缚太多了,不好写!”

“你自己写七言四句二十八字,随便怎么写,只要通顺就行;申兄被你的框框束缚,如同戴着脚镣起舞,能吟成这样一件不错了!”

小陈仍然微笑着听,心中更是大乐:和诗太难?特么不是你们说的,这申四秀最擅长给别人和诗的么!

现在又嫌太难了?

我特么又没让他给我和诗!

更有暴躁老哥直接指着陈成鼻子骂道:“你这泼才!花样还一样一样的!给你笔!你自己写!”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呢!

小陈见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众人的攻击对象,另一边申四秀不但不出言调解,反而像是看到群豪为难小陈我,很解气的样子——

“有完没完了!”小陈眉眼一拉,很不高兴:“我都不明白了,给你说的,好像和一首诗都难到天上去了似的!”

“我写就我写,我自己‘和’我自己的诗,行了吧!”

陈成厉声一喝,众人又纷纷缩头,不言语了。

这么多人,围攻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似乎是有点不像话……

陈成忽然又乐了,瞥了一眼刚刚骂自己的暴躁哥,道:“我甚至都不用自己新作诗,仍然就拿我师父的旧章句——也是一首曲儿词,我随便摘两句,也能把这诗和成了!”

来回踱了两步,小陈吟道:“

柳塘新绿却温柔,频倚阑干不可游。

情知已被山遮断,晚日寒鸦一片愁!”

一开始还有一些议论的声音,小陈的一念完,全场雅雀无声,空气凝固了!

第71章 外地人小陈,此番败了!(第二更)

柳塘新绿却温柔,频倚阑干不可游……

情知已被山遮断,晚日寒鸦一片愁……

在场的人默念着这几句,内心很受冲击!

陈成吟诵的这首诗,根源仍然是来自辛弃疾的词,也是名篇:

鹧鸪天·代人赋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

因为“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这句可以用在爱情上的名句,小陈也是想不熟都难。

不过这阙词的好,不仅仅在这句会被人误以为是现代情歌歌词的“不信人间有白头”,写景却也写得极好。

“柳塘新绿”,这是初春,塘中春波涨绿,已够赏心悦目了,后面“温柔”何解?

自然相对于严冬,初春的水显得“温”,但说它“温柔”,却已经是包含了主人公的感情——

一塘春水,既倒映着天光云影和四周的垂柳,又浮游着对对鸳鸯或其他水禽自然可以联想到与意中人欢聚之时是何等的“温柔”了。

这才是真正的“通感”,因为温柔的可不是水,而是人嘛!

后一句说“频倚阑干不可游”让人困惑——

因为小陈不仅改动了两个字,还调整了辛弃疾词的语句顺序。

为什么不由自主地靠在栏杆上,一直凝望,却不出去走走呢?

下一句就给了答案:

因为男女主人公已经被山峦所阻隔。

没有你,我一个人出去也没有意思。

宁愿在栏杆这一直凝望,盼着你回来(当然不可能回来),而不能罢休。

这也就知道了,第一句写的美景,其实是对相逢时甜蜜的感触,并不是此刻的心境。

真到眼前呢?

“晚日寒鸦”!

落日的余辉染红天际,也染红长亭古道和目之所极的一切,这是空间。

夕阳愈来愈淡,夜幕即将降落,这是时间。

也暗示了主人公在这里一直停留的时间之久,内心自然是“一片愁苦”了!

因此,尽管没有用上“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这两句新奇之句,光是“晚日寒鸦”与“柳塘新绿”就足够把后世八十集的狗血言情剧表达得一清二楚了!

什么叫大家手笔?

什么叫“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这就是!

小陈老实说,也只是即兴把这首烂熟于心的词随机重组了一下,谁知道依然如此清妙!

(这既是原词“工于发端,浑然一气”的好处,也是格律诗的好处。虽然有时候说不过分拘泥格律也能流畅优美,但是遵从格律的话,打断了顺序,按照规则重组,依然可以得到一首符合音韵的好诗!王之涣的《凉州词》由诗改词便是另一个例子。)

申诗树原本还想说明一下自己和诗的“新愁”“旧愁”是有所指的,见人家的成品比自己高到不知哪里去了,再做说明的话只能是自讨没趣,只能恨恨地憋着。

尽管小陈已经说了这首仍然不是他所作,可是在场的人还是被此诗的高妙惊愕了半晌无话,也很清楚以申诗树的才华,断是写不出这种句子来的。

猥琐发育了片刻,人群中又有人跳脚挑陈成的毛病道:“你既然说了,用的是高人的奇句,那自然不算是你自己的本事,便是抄抄组组,我有高人的诗,我也能做到!并不见得你的诗才就能高过申兄。”

“依我看,要想较出高低,还是得写自己的诗才行!”

该言论又引起在场诸人的纷纷附和,认为有理。

“他和的我的诗,感情我先前写的那首,就不算是我的诗了吗?”陈成笑道:“行!就依你们,要写什么题材,尽管放马过来好了,我都奉陪!”

这些人未免也太维护本地人了,硬是强词夺理,陈成甚至都要有点理解假师兄绍生为何那么张狂了!

不说点狠话,这些人是真的不把你当回事啊!

申诗树连续三次被陈成奚落,已然大怒,准备重新擦枪,与对方再来战过。

却不想脾气火爆的第三秀,王文卿一声暴喝:“我来会会你!”拍拍申诗树的肩膀道:“四弟且稍作休息,愚兄倒要教他一番做人道理!”

“好。”陈成微微笑,谁来都不怕。

“这是四秀的第三秀,王文卿——刚刚他在楼上大呼小叫,你也听到过了。”芜湖老哥不失时机地提醒陈成道,引起身边人对他怒目相视。

“多谢老哥介绍!”陈成还以为经过刚刚的事情,芜湖老哥已经要抛弃自己,投入本地团的怀抱了呢!

芜湖老哥无视家乡人的怒目,嘻嘻笑道:“我最喜欢的便是看热闹,越热闹才越好哩!——先前也说过了,王文卿与名字是相反的,他最喜欢的咏‘武’的。”也不知道怎么的,他第一次看到陈成就觉得很投缘,可能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在这上面讨巧。

“咏‘武’?”陈成眨眨眼睛,宣城这地方,又不是什么边塞重镇,还能出一个“边塞诗人”不成?

这倒是有点好玩了。

而且有点好笑的是,“四秀”今天约战的是孟浩然“门人”,孟浩然只擅长山水诗,定然是不擅长边塞诗的——

那这三秀王文卿搞不好还是四秀用来对付绍生的“秘密武器”呢!

尽管陈成很想看“四秀”和绍生“狗咬狗”(因为人家对他不客气,现在小陈已经视双方都为敌人了),可也很感兴趣王文卿在这山水优美之地,究竟能写出怎样的“边塞诗”或者说“战争诗”。

“开始写吧!”王文卿心情急躁,直接就抓笔在手,看小陈三不急、四不慌,很是不满:“你缺什么,尽管要!”

陈成微笑:“我就想先看看你写的什么!”

王文卿冷哼一声,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光是气势便让在场宣城名士精神为之一振!

王文卿毕竟年长申诗树数岁,功力也比申诗树高了不少!

四秀中中气最足、最豪迈的一位!

写起诗来,也从来是文不加点,一字不删!

很快,一首七律写完,笔一扔,横眉挑衅陈成。

手下人连忙将他的诗吹干,举起来,给在场的人看——

陈成一看,诗题写的是“与大兄、二兄、四弟齐登宣州北望楼”:

越主江台分野地,

干邪立此意崔巍。

狂风与浪争熄日,

隼影同虬啸壑雷。

一瞬黄龙成暮老,

三朝吴帝事难为。

即战应复击楫业,

袭扣胡奴跨马归!

即便陈成抱着“江南文人难写行伍豪情”的态度,粗粗一读却不得不说,气势的确颇高!

王文卿见小陈讶异的样子,自得一笑,乜斜道:“你说怎样?”

陈成叹了口气,叉手道:“我不擅长写军旅题材的诗。”

四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声大笑,仿佛不出所料。

江左文人也都纷纷鼓掌,喝起彩来!

外地人,此番败了!

本书即将上架啦!有“奖”求月票!

这章过后,本书便要上架了。上架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好的地方自然是作者菌更新的速度和数量都会提升,不好的地方嘛……

就是除了求推荐票外还要求月票了,哈哈。

双倍月票期间,只要愿意投张月票的,作者菌不但加更,如果你需要的话,作者还会赠送一首藏头诗,随便你定题目,就像书中别人总是考察小陈一样,大家也可以考察一下作者菌写得怎么样嘛,哈哈哈!(不要见笑就行了)

就算你不需要,也可以要去送你喜欢的女孩子。哈哈哈哈!

下一更在零点之后,估计会晚一点,毕竟本书的情节并不是太好构思。

如果大家愿意支持的话,就早上来订阅一下上架后的第一章吧,后面不打算再追了也没关系,就定一下首章,算是对作者的小小鼓励!

谢谢大家!今天的更新不会少的。

第115章 林俊杰江南,孟浩然鹿门(第一更)

在万众期待中,暂列榜首的“昭阳仙子”刘昭阳闪亮登场。

陈成看时,容貌稍逊李季兰,衣饰华贵犹有过之,果然是国色天香,难怪四项全部满分!

相较之下,赛春楼极其优秀的“楼花”慕莲儿相较这二位是有不及的。

唐代爱将伎女比喻为“仙”,将妓院比喻为“仙境”——

仿佛真成了脱离尘世的好去处,里面每个小姐姐都是“仙子”“仙女”。

仙女多了,自然就见怪不怪了。

本届也只有李季兰和刘昭阳的诨号号称“仙子”——

陈成和李季兰取的“赤练仙子”,纯粹是这俩小年轻都不懂金陵“仙境”如今的风气;

刘昭阳“专业出身”,当然不可能不懂,可是她依然叫“仙子”,甚至就以本名为诨号,可见对自身实力相当自信。

如同那种叫“牛大春”“曾阿牛”名号的人也敢行走江湖,任侠仗义的。

其他妹子呢,看上去都是拿自身某种特征来取名的。

比如“雪肤佳人”,指定是皮肤很白的。

“夜莺儿”呢,说的是歌唱得好,尤其是在晚上,唱得好。

第三名慕莲儿诨号“一丈红”,让陈成联想起里一丈青扈三娘,“一丈青”似乎是说扈三娘身上纹有一条青龙,但“一丈红”并不是——

是因为上一届花榜时,慕莲儿身着一丈长的红裙,惊艳金陵,得了这么个名号。

上一届她也是夺魁热门,只是惜败媚香楼的“两丈紫”,憾失花魁。

更可气的是“两丈紫”随后便被城中贵公子看上,出重金,具申牒,经官府“除附”“免贱”,脱离了乐籍,成了贵人家的“姨娘”。

“两丈紫”的经历惹姑娘们羡慕,所以都鼓足了劲地表演,以求达官显贵的青睐。

以慕莲儿的姿容,也是有人要出钱赎买她的,可是她憋着一口气,一定要拿下本届的花魁,背后更有胡妈妈的大力支持——

原以为花魁只是囊中之物,谁知道杀出来“昭阳”“赤练”两位仙子。

当然,也不是说她就没了机会,虽然才艺不及李季兰、刘昭阳,可她犹擅歌艺呀!

自己想来是可以补足差距乃至一举反超的。

只是陈成并没有告诉胡妈妈和一丈红,你俩要是听了季兰姐姐唱歌,恐怕会更绝望!

哈哈哈!

不出意外的,当昭阳仙子亮相的时候,陈成看到了绍生的仆从“香炉”同学,挤在舞台下眼巴巴地盯着人家看——

这分明就是绍生看重,用来对抗“赤练仙子”的不二人选了。

不过可能要让“香炉”同学失望的是,“三甲”之中,二三两位都大受欢迎,反倒是暂列第一的昭阳仙子受欢迎程度略有不及,掌声欢呼声不如前二位。

这也难怪,无论什么时代,光自身硬实力出彩还不行,最出名往往那是那些擅长营销炒作的人。

赤练仙子与陈十一郎捆绑在一起,知名度、受欢迎程度无出其右,是实际上在场所有观众中的大热门。

十朵金花亮相完毕,开始准备第一轮的表演。

第一轮比拼的项目是“经典永流传”,便是从十首青楼点播率最高的曲目中抽选一首,当场演唱。

用这种大家最耳熟能详的歌曲,最是能考验小姐姐们的唱功,让观众们对于她们的实力有一个大概的映像。

对于现场上了年龄的观众来说,不要跟我说什么王维李白陈十一郎,每个年代都有每个年代的歌曲!

我们最喜欢的,还是我们那个年代流行的歌曲!

甚至是……

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爷爷那时候的歌。

因为是从小就听惯了的,老歌就是有魅力!就是很受欢迎!

这也是今天来了这么多船、这么多观众的原因。

对于小陈来说,这些人口中的“老歌”可不能算是“老歌”,说是非物质文化遗产都轻了,就是“古董”啊!

甚至还有原始时代,相传是中国第一首诗的“断竹、续竹;飞土、逐宍。”

当然这首实在是太短了,也没法唱,所以“十大金曲”中最老的歌便是来自中的、和。

公平起见,众人开始抽签——

先抽出场顺位,等登场前再抽表演曲目。

临阵磨枪,现学现卖是肯定不行的,哈哈!

如果这首不会唱,那对不起,这分就没了。

可是如果这十首歌,但有一首你不会唱,那说明你肯定不是一位合格的伎女啊!

连小陈、江森都是每首都会,所以大可放心。

抽取演唱顺位时,大热门慕莲儿抽到了第一个登场,开场秀压力很大。

第二位是“夜莺儿”赛晴晴,也不算好签。

两位唱功很强的选手签位靠前,评委给分不会太高,后面的选手暗自高兴。

榜首的昭阳仙子抽到了第七位,而李季兰抽到了第九位登场——实打实的压轴,还能提前知道头号竞争对手的表现,非常好的签,陈成和李季兰都非常满意。

嗯,等前面的庸碌表演之后,季兰姐姐亮出金嗓子,想给低分暗箱操作也是不行哒,哈哈!

慕莲儿打头阵,但是见惯了风浪,毫不慌张。

抽出表演曲目之后嫣然一笑,等她将曲名展示给现场评委及观众看时,大家也都笑了!

原来她抽到的是林俊杰的!

啊不!

汉代乐府诗的!

乐府原本是汉初采制乐的官署,后来变成专指汉代的乐府诗了。

至于为何看到曲名时慕莲儿自己笑,评委观众也笑,看看歌词就明白了: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慕莲儿唱,不是再合适不过吗?

这只名曲可难不倒慕莲儿,不需片刻准备,盈盈来到舞台间,乐工们弦动鼓起,慕莲儿口吐仙音,翩翩跳起采莲舞!

还给自己加戏!

听此歌时,仿佛一股夏日的清新迎面扑来,令人倍感清爽!

悦耳的歌喉,瞬间带人进入江南那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荷叶,莲叶下自由自在、欢快戏耍的鱼儿,还有那水上划破荷塘的小船上采莲的壮男俊女的欢声笑语!

多么秀丽的江南风光!

多么宁静而又生动的场景!

而且,这实际上是一首情歌,东南西北到处撒欢的鱼儿,不正隐含着青年男女相互嬉戏,追逐爱情的意思吗?

慕莲儿赢得了满堂彩!

评委们提前便给出了自己的分数!

满分!

九分!

九分!

九分!

一分!

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慕莲儿的最终得分是,九分!

不出所料,给满分的是赛春楼的胡妈妈,给一分的是媚香楼的萧阿姨。

慕莲儿表现如此只好,萧阿姨依然给一分,可谓是昧着良心,但萧阿姨就是如此傲娇,没办法。

反正又不影响!

陈成和季兰姐姐都觉得慕莲儿的表演无可挑剔,歌喉与李季兰不相上下,技巧更佳,完全可以全满分,还是吃了一点出场太早的亏。

自己这边果然还是有了点小优势。

第二位出场的赛晴晴,众人看到她抽出的歌时,也是会心一笑。

夜莺儿自己却是苦了脸!

在场的其他选手同时松了一口气,因为相较其他老歌,这首歌是在是太新了,大家都担心自己可能把握不了!

最难的一首也不为过!

被赛晴晴抽了去,自己不用担心了!

这首便是孟浩然早期作品,本场唯一一首当代诗,!

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

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

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

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

不出意外,孟夫子的隐逸情怀,是赛晴晴这样的小女子体味不了的,尽管有“夜莺儿”之名,尽管唱得很动听,可依然只收获了一个九分,两个八分,两个七分的评价!

平均下来,不足八分!

马失前蹄!

陈成李季兰相视一笑,两位实力唱将尘埃落定了,自己当然就更有必胜信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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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为何不唱小陈我的诗!(第二更)

赛晴晴拿到与自身实力不相符的成绩,需要冲谁发脾气呢?

陈十一郎。

因为是陈成为了纪念先师硬塞进来的。

往届的曲库中并没有这一首。

既然是“十大金曲”,上下两千年的歌都有入选,那起码要有一支现当代的吧?

因此陈十一郎便向花榜举办方建言:

咱们加一首吧!

对于小陈“更新曲库”的行为,大家都很理解,因为所有人都想把曲子全换成自家姑娘擅长的曲目,最好是隋炀帝“亡国之音”专辑,大家都很会唱。

不同点在于,陈成成功了,而其他人无论是胡妈妈还是萧阿姨都失败了。

胡妈妈甚至还是东道主呢,连她俩都不能随意更改曲目!

小陈为何就能成呢?

因为他叫陈成啊!

因为陈成脸大啊!

最重要的,是他有花榜,可以影响舆情啊!

事实上,除了那些被陈成泼了脏水造谣的人,很多人包括花榜背后的金主,都还是挺欢迎陈成这每日一期、粗粗千把字、发行量几百份的花榜小报的。

真的能提高赛事的火热程度啊!

甚至随着花榜小报的推出,相关的各行各业都得到了拉动,花榜上盘点到的姑娘,提到的青楼,甚至并不是“广告植入”,只是稍微提了一下的某“鸭血粉丝店”,生意都好了不少。

真有人看了小报,或者听别人读了小报的人前来消费的。

君不见,连作为评委的胡妈妈和萧阿姨都因为小陈捣鼓出的那些破新闻,也被炒作成了金陵城中的“网红”了嘛!

又有才名又有财,还能帮人打广告,大家可不得重视一下小陈的意见嘛。

而且,用名扬天下的孟襄阳的诗,代替过去曾出现在榜上的近现代作品,如张柬之的啊,沈佺期的啊,宋之问的啊,传唱度无疑是更高了一些。

而且沈、宋这两位尽管在武后朝红极一时,到现在风评着实不佳,去掉也是好事。

只是连胡妈妈萧阿姨都奇怪:选孟浩然就孟浩然吧,你这是想携带私货,我们都懂。

可为什么偏偏是呢?

陈成:老子当年高考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这首,经常今天背,明天就忘了,可偏偏出题老师很爱考,高考时都出现了!

所以,我觉得姑娘们需要体验一下小陈我的痛苦!我猜她们——

也唱不好!

陈成为啥讨厌这首诗呢?

因为这是一首七古啊!

不顺口啊!

你自己读读什么“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

顺吗?

通吗?

流畅吗?

同理,陈成也不喜欢同为七古必背篇目的李贺“雁门太守行”,高适“从军行”!

这些都没有律诗那种音乐一般的流畅美感啊!

虽然文字是每句精彩,精彩到炸裂。

当然啦,对于外人,小陈自然不可实话实说,要说:

因为这首诗是孟夫子的代表作,极具个人风格啊!

而且这首诗是早期作品,有人说是孟夫子40岁作的,小陈我自己听孟夫子说的是他20岁隐居鹿门时作的——

问世时间很早,流传很广,传唱度也高啊!

而且这首诗的“主题抒写清高隐逸的情怀志趣和道路归宿”;

“看似从日落黄昏到月悬夜空,从汉江舟行到鹿门山途——”

“实质上是从尘杂世俗到寂寥自然的隐逸道路!”

“气象清远,心悰孤寂”!

“出语洒落,洗脱凡近”!

能不选它吗?

总之,过分解读一番,无限拔高本诗在中国诗坛的崇高地位,无限拔高孟夫子世外高人的形象,直把胡妈妈萧阿姨乃至大金主陆大善人糊弄得一愣一愣的。

简直感觉不把这首诗选做“大唐现当代诗人代表作”都对不起人,要以死谢罪!

小陈得逞!

可是,从目前演出的效果来看,并没有取得预料中的程度。

很明显太难了,不但没有显示出孟夫子诗歌的高妙,反而因为赛晴晴演绎得不好,削弱了艺术感染力,连赛晴晴本人都深感委屈,怅恨连连。

陈成也自讨了一个没趣——

要不是赛晴晴抽中,而是季兰姐姐抽中的话,经过孟夫子唯一高足,小陈我鞭辟入里地阐述,她一定能够领悟本诗的无穷妙趣,说不定明天就有隐居到鹿门山当女道士的想法呢!

再穿上小陈我的男装,演出隐逸情趣,脱尽尘世烟火,肯定也能备受好评。

算了算了,被别人抽到就抽到了吧,从演出效果来看,孟夫子的诗的确与这种场合格格不入,季兰姐姐演绎起来,怕也比赛晴晴强不到哪去,就当是夜莺儿帮赤练仙子排了雷了。

陈成最喜欢李季兰抽到的“金曲”是梁武帝萧衍的“莫愁曲”,这首歌他已经听李季兰唱过了,那叫一个真的好听呀!

更何况“李莫愁”的名字就是从这首歌里来的,由她来唱“莫愁曲”简直是不二人选。

不仅小陈这么想,在场观众大多数怕都是这么想,很期待出现这一有趣场景:

听李莫愁唱莫愁曲。

可是非常不幸,第四个出场的窦曼曼就抽到了大家喜闻乐见的,而唱功并不甚好的“雪肤佳人”因为这首歌好听,拿到了超出自己水平的“八又十分之三三三”分,直把抽到、唱功更好的赛晴晴气到半死。

也把视“莫愁曲”为囊中之物的小陈气得半死。

看来自己作为“传媒大亨”,对于比赛的操控力还是不足啊!

黑哨吹得还不够黑啊!

只能希望季兰姐姐后面可以抽到自己视为第二备选的“水调”了。

对,就是隋炀帝亡国之音的那一首。

要问陈十一郎流传度最广的诗是哪一首?

无疑是了。

因为这首诗十分风靡,导致现在大家唱起时,并不全是过去唱的“南朝天子爱风流”,也有陈十一郎的“不知天上宫阙”了。

只是大家并不爱陈十一郎那首的曲调,还是用过去隋炀帝“声韵悲切的商调曲”,旧曲换新词。

当然,现在谁要是抽到了,唱的是陈十一郎“明月几时有”的词,也不能说是违规吧?

陈公为什么只塞孟夫子的诗,不塞自己的诗?

因为小陈我的诗本来就在十首金曲里嘛!哈哈哈!

硬是要小陈把自己的诗强行塞在曲库里,他也放不开自己的脸面,不好意思。

只是如果是李季兰唱的话,肯定是要给陈十一郎面子,唱陈十一郎的词的。

可是,想什么不来什么!

接下来第六位出场的妹子,就抽中了!

而且她也没给陈十一郎什么面子,没有唱“明月几时有”;

也没有给隋炀帝、李隆基面子,唱“天子爱风流”;

而是唱的依附于韦后的前朝宰相李峤改变的:“年年秋雁飞”。

直把陈十一郎气得半死:

你特么都看到本作者坐在这里了,你要是给我一个面子,唱“明月几时有”的词,我明天在花榜小报上给你美言几句,你的身价不就被抬上去了嘛!

一点不晓得做人!

而且李峤因为韦后的关系,尽管三次担任宰相,却深为睿宗、玄宗夫子不喜,一贬再贬!

尤其是开元二年,当今天子将其贬为“庐州别驾”,最后以70岁高龄就这么死在合肥任上!

妹子啊,妹子,你不仅情商低,不会做人,连起码的政治觉悟也没有啊!

妹子本人也很委屈啊,我特么根本没听过你这什么“明月几时有”,我只会这么一个版本的词啊!

最后得分果然不高,只有五分!

还没等陈十一郎当面指点这位姑娘,现场一阵骚动,绍生家的香炉也打起了精神!

因为,暂列榜首的“昭阳仙子”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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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别浪!我们能赢!(第一更)

因为刘昭阳属于新近崛起的“仙女新势力”,秦淮的几家老牌青楼都对她所知不多。

只知她貌似出自官家,自幼精通各种才艺,舞蹈、绘画、箜篌都是一等一的好,评委们即使想要打压,不给满分都说不过去。

歌喉是否也是一等一的好,就看现在的表现了。

只是听此前听过“昭阳仙子”仙音的人说,她的嗓子也很不错,十分动听。

在万众瞩目下,刘昭阳款款走向舞台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陈成忽然发现自己在前一期的花榜上,只评点慕莲儿、赛晴晴、窦曼曼等人,对目前的榜首刘昭阳只字不提,这做法貌似有问题啊!

你什么都不说,反而激发起观众们了解她的兴趣!

以至于现在登场了众人如此期待!

早知道就给她写几句“才艺过人,唱歌不咋地”的评语,降低大众对她的期望。

这次有点失算了。

榜首的魅力值还是很大的,刘昭阳身披白色颀长帔帛,宽大而轻薄,呈鱼尾状绕前颈向后甩披。

搭配鲜红色华服,红白交映,格外鲜丽动人。

她化的妆容也是“赭面妆”,盛唐时期流行的爆款。

白粉打底,两腮涂抹腮红,嘴唇小口似樱桃,眉形形如春蚕出茧的“出茧眉”,眉黑、面赭、唇红,整体形象在陈成看来显得大胆开放,活脱是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

这可能不是陈十一郎最喜欢的款,但却是大唐民众最爱的款啊!

就连陈十一郎也要承认,刘昭阳相比季兰姐姐,显得丰腴一些,却也不过分,只是恰好到“有料”的评价,体型是在正常范围内。

不得不说,这是她的一大加分项。

果然,就这亮相的片刻,台下已经有不少人为之倾倒,河面上波纹摇曳,仿佛就是在场成年男士们内心的涟漪。

就连陆善人似乎都感觉到魁首候选者出场了,命人将那柄价值不菲的白玉麈尾放到台上显眼位置,以此激发冠军候选人的斗志!

注视之下,刘昭阳现场抽取曲目——



哇!

全场一阵小骚动,陈成也乐了:

看来刘昭阳运气不怎么好,把剩下乐曲中最难的一曲抽出来了!

季兰姐姐是不会再抽到什么偏僻怪曲了!

简直是在通往冠军道路上的一大喜讯啊!

是古乐府琴曲歌辞,一章为一拍,共十八章,故有此名,相传是东汉末年蔡文姬所作,历代相传,可谓经典之作。

蔡文姬名琰,是大书法家蔡邕之女,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天下大乱中,被胡骑俘获,南匈奴左贤王纳了她为妃子,生有二子。一直到十二年后才被曹操赎回。她将这一段经历写成,五言与骚体各一篇。

而曲调则是蔡文姬有感于胡笳的哀声而作,并不是说是用胡笳演奏的,魏晋以后逐渐演变成为两种不同的器乐曲,称、,正是诗的嫡传。

虽然能唱这歌的人很多,可唱好那是公认的难。

首先是骚体的诗到这时候已经显得古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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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请开始你的表演!(第二更)

原以为榜一榜二两位“仙子”,都是全满分的,会有三轮火星撞月亮的激烈交锋。

谁能料想,第一轮就因为昭阳仙子的跑掉,失去悬念了。

现场观众恐怕都是抱着相同的看法,赤练仙子最不济,7、8分是要有的吧?

这不就拉开差距了!

观众们可以这么想,陈成可不能这么想。

后世奥运会射击比赛看得多了,既有最后一环不低于6环,就能稳夺冠,结果却打出44环的;

也有最后一环只要不打到别人靶子上就能夺冠,却偏偏打到别人靶子的;

最悲催的是,这两件事却发生在连续两届奥运会的同一名射击选手身上。

“射击神童”马修·埃蒙斯难道不是“前”车之鉴吗?

所以陈成提醒了李季兰,竞技比赛,也不要总想着完美无缺,只要比直接竞争对手强,那就是赢了。

放心大胆地唱,剩下的几只曲子难度都不大,正常走完流程,只要你不弃赛,冠军都近在眼前了。

李季兰却笑着说不,因为她就是想要那把白玉麈尾,就是要争今晚的第一。

陈成也乐了,是啊,谁让今晚的优胜奖品是李季兰从事的行业中的重要道具呢!

既有欣赏价值,还有实用价值,甚至还……

值钱。

目送李季兰到后台准备,前台紧接着刘昭阳出场的第八位选手也开始了她的表演。

抽到的妇孺皆知的: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相比较,简直是太简单啦!

你让小陈我去唱,也毫无压力。

甚至我还能给你们带来全新的编曲,全新的填词,嘻嘻。

可是表演者显然受到了此前刘昭阳忘词带来的影响,有所拘谨,这么一首耳熟能详的传世名曲,唱得平平无奇,寡淡如水。

饶是如此,还是获得了“7分”的评价,可见只要不玩脱了,哪怕是胡妈妈萧阿姨那种挑剔的老娘们,也不会过分为难你的。

更重要的是,这位姑娘既不是赛春楼也不是媚香楼的。

第九位登场的“赤练仙子李莫愁”,是今晚真正的压轴表演者。

前一位表演者还没有下台,临水阁下几十艘船中已经响起了很大的欢呼声,招呼着仙女姐姐赶快出来。

几位种子选手先后不尽如人意的情况下,大家可不就把所有期待都放在李莫愁身上了吗!

更不要说,她本来就是这次评花榜的超级人气王!

千呼万唤中,李季兰盈盈走出来,环绕舞台走了一圈,激发出台下观众们的阵阵叫好,惊得秦淮河中的鱼儿都跳出水面来。

灯火通明,与金玉闪亮的李季兰交相辉映,美得摄人心魄!

即便是陈十一郎全程参与了化妆过程,可是隔着舞台与灯光看过去,仍然赞叹不已,心想李季兰要是参加创造101的选秀,哪还有孟美岐、吴宣仪、杨超越啥子事嘛!为什么没有王菊?因为本来也和王菊关系不大。

陈成先前已经夸耀过,季兰姐姐这一身装扮,比之宫宴时绝大多数的贵妇人还要貌美绝伦出几个唯独,就算是当今天子看了,怕也要连连夸赞。

说不定就没儿媳妇什么事儿了。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可人儿,越看越好看呢!

李季兰笑说陈十一郎说话太夸张,总是不着调。

可一想陈十一郎当初是见过各种大世面的人,能开这口,怕也有几分根据在里面。

一想到陈成昔日享受过的无上荣华、泼天富贵,一个不慎,却沦落到如今这种颓唐,季兰姐姐也曾是感慨过的。

嗯,如果不是小陈从云端跌落,又怎么会与她认识,大家一起在金陵繁华胜出,有这样一场玩闹呢?

李季兰亮相完毕,前去抽取表演曲目。

陈成观察着一旁怏怏不乐的香炉同学,大感有趣:

怎么样,还是小陈我的眼光更为独到吧,哈哈!

你以为临时投机取巧抱个大腿就能胜过我,哪有那么简单呢?

输给了运气,哈哈!

香炉显然也不想看陈十一郎这边博得满堂彩的表现,悄悄地抽身,准备先走。

陈成一下子警觉起来——

绍生自然也不可能犯宵禁的,他要是也在现场的话,肯定也在船上。

陈成就要留意香炉上哪一艘船。

绍生行事,向来无比高调,可是自己陈十一郎来到金陵,比他更加高调,哪哪都有小陈的踪影,绍生反而不露面了,反复蒸发了一样。

我知道你不敢与我正面硬肛,可起码也要让我看看你长得啥样,是美是丑,是男是女吧?

没错,在种种猜想,甚至猜想绍生是太子“李绍”的化名之后,陈成甚至想过绍生是个女的,这几天生理期了,不想抛头露面。

呵……呵。

胡思乱想着,却发现舞台上李季兰迟迟没有开始表演。

出状况了?

陈成赶紧把眼光投回舞台上——

李季兰的确正拿着曲目名,踟蹰着。

搞什么名堂?

姐姐,你倒是收拾收拾赶紧唱啊!

船上观众们一时也不解这忽如其来的冷场,不知赤练仙子遇到了什么麻烦。

李季兰原本抽签前信心十足的,可是签抽出来之后,眉头便蹙了起来!

“这位选手,请开始你的表演!”萧美娘提醒道,不知道这有什么可以思考的,骨骼惊奇的,难度很大的,已经被前面的选手抽走了啊!

其他所有曲目都难度不大!

可李季兰仿佛确实遇到了什么困难的抉择,犹豫不决!

陈成也站起来了,离舞台近了一点,冲着李季兰挥手:

愣着干啥啊,你倒是唱啊!

看李季兰还是一副被人下了药似的样子,陈成比她急多了,指了指与李季兰近在迟尺的白玉麈尾——那不是你想要的女道士爆款吗?

又指了指自己:你倒是想想小陈我这么长时间的努力啊,帮你描眉还画半天呢!

你再这么磨蹭,观众的期待值都要不断下降,你别想拿全满分了!

李季兰看到小陈给她的手势,点点头,面对评委道:“这支曲子我不会唱,可以换一首吗?”就算是也没关系。

全场哗然!

搞什么鬼!

这十首歌都不会唱,还来参加什么“经典永流传”啊!

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

陈成也一脸不可思议:还能有你不会唱的歌?

不要说十首了,三十首,三百首也不在话下啊!

我甚至觉得,我对着你唱一遍忐忑,你马上也会“啊啊啊啊哦”了,甚至比我“哦”得还要好!

这十首曲子,又不是什么秘密,哪一首我没听你唱过?

李季兰的无礼要求自然被评委们一致拒绝!

“好。”李季兰点点头:“那我选择——”

“退出本轮比拼!”

陈成听傻了!

大姐,你姓孙吗?

这个时候,玩什么退赛啊!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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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我要退赛!(第一更)

全场观众,全船观众,都炸开了锅!

搞什么鬼!

不要给自己加戏!安安静静把歌唱完!

今晚的第一名唾手可得!

刘琰或者陆大善人的白玉麈尾唾手可得!

甚至本届花榜的花魁也是稳获先机,唾手可得!

如此大好形势,如此唾手可得,你竟然说你要剁手了!

金盆洗手你也要挑个时候啊!

在场观众恐怕没有一个相信她“不会唱”的鬼话,撒谎也要选个有技术含量的好吧!

哪怕你真的不会唱,唱两句“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呢!

评委也不好意思一分都不给你吧!

事故!

严重的直播事故!

胡赛春感受到观众们隐忍不发的不悦,站起身来,神情严肃:“你说你要放弃本轮?”

“是的。”李季兰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所有选手,抽到哪一首,就是哪一首,不可以更改的!”胡妈妈提醒,其他选手肯定也有抽到不满意的歌曲的,赛晴晴、刘昭阳就是,她们不说换一首歌,就是因为她们知道规则,抱怨也没有用。

你不要以为你以为你拿“退赛”相逼,评委们就能允许你换歌。

“所以我放弃。”

“你可知道,一旦弃权,你将一分都得不到!”胡妈妈继续警告,刘昭阳严重失误,却还得了三分呢!

“我晓得。”李季兰点头:“所有后果我都接受!”

“嘶——”胡妈妈很头疼,这并不是你接受不接受的问题,要看看现场花了钱来捧你场的大老爷们接受不接受啊!

你要看看那些押了你获胜盘口的赌徒们接受不接受啊!

更何况,花榜是在胡妈妈我的赛春楼举办的,你不唱,那就是砸胡妈妈我的场子,我也不能接受!

胡妈妈连连给陈成使眼色,让你管管你家姑娘,陈成摊着双手向李季兰表示“理解不能”,李季兰装作看不见他。

另一边本来准备要逃离的香炉同学发现陈十一郎这边也出了状况,甚至状况更大,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起来,饶有兴致地转身回来,甚至还有煽风点火,让群众们冲上台去揍一顿“罢演”的“李莫愁”和她背后的陈苌。

噪音渐起,观众们见场面僵持,发出了刺耳的嘘声,表达不满,李莫愁肉眼可见地在掉粉,连带着观众们对东道主也不满起来:

办的这什么破赛事,接二连三幺蛾子,这么点小问题你们都处理不好吗?

“让她唱!”

“麻利赶紧的!”

“你不唱给老子试试!”

粗鄙之语四起,这些人纷纷恶言相向,不唱就给你们好看!无论李莫愁还是胡赛春!

可李季兰就一副“打死我也不唱”的样子,傲娇得很。

胡妈妈有些慌乱,眼看着就要造成冲突,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比赛的选手们啊,总是如此任性,把“退赛”当做一个人的事,可哪有那么简单,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可要多着呢!

这还是晚上,真打起来了,也没有官兵来救场。

唯一可以安慰的是观众们大多在船上,要不然早跳上台来开骂了。

陈成觉得自己必须要跳出来救场了,往常这种“小陈我不会”的状况出现过不止一次,可是他总有办法来转危为安。

就是现在观众的不满指向的是李季兰,当事人也是李季兰,他还真的不知怎么切入——

好好唱不就得了,胡闹的这什么!

我现在都要怀疑小妞你就是敌人派过来的奸细,故意搞得这么不上不下让小陈我下不来台!

可就当小陈还是舍不了交情,要上台英雄救美时,萧美娘也站了出来,走过去拍拍胡赛春的手,示意她稍作休息,她来解决。

“赤练仙子,我再问一下,刚才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内心所想所感,都是你自己拿定主意之后的观点?”萧美娘严肃着,看了看陈十一郎,也要提防是不是这小鬼头又有什么炒作的招数。

李季兰没说话,只是点头。

“好!那你先到台下休息吧。下一位选手准备一下出场。现在大家给我半炷香的时间,谢谢!”萧美娘几句话先让引发众怒的李季兰下台去,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的身上。

“接下来我要说的这段话有可能只代表我个人的观点,而不代表赛春楼以及秦淮各位妈妈的立场。”

“我从二十一岁进入到秦淮欢场,所以我觉得我自己身上的很多优点和很多缺点似乎都打上了秦淮欢场的很多烙印,包括——所谓没事儿不惹事儿,事儿来了也不要怕事儿!”

“在这么大一场花榜活动当中,一个顶尖级的选手,一个顶梁柱一样的选手,突然间宣布不参加这一场比赛,我想应该是摊上事儿了,甚至是摊上大事儿了!”

“但是说实话,我的内心一点儿都不害怕,因为一次成功的花榜有两个密不可分的群体,除了这个舞台上的十位歌者之外,还有现场船上这么多的观众!”

“我可以从各位期待的眼神当中看到,你们对接下来要上场的选手仍有期许。来自你们支持的力量,足够给赤练仙子,给昭阳仙子,给赛晴晴,给慕莲儿,给所有的歌者,千百个掌声要送给他们。赤练仙子不信,你听——”

萧美娘说着,观众们的怒火果然平息了一些,先是稀稀拉拉,最终还是响起了一片。

“我虽然不同意赤练仙子的一些观点,但是我捍卫你说话的权利。所以刚才我听到你要退出的时候,我并没有打断,虽然我可以这么做。”

“你可以坐在台下,来看其他姐姐妹妹们向花魁的位置继续前进。”

陈成听傻了!

卧槽,这几段话我怎么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但无论如何,萧阿姨的气场的确够强,一番指桑骂槐的话讲完,观众们的愤怒果然减轻了一些,顺便还调动他们继续把接下来的歌听完。

对于李季兰的处理自然也再明显不过,本轮记“0”分,啥也别想得到。

而且萧美娘还不忘敲打:

你要是下一场还故技重施,花魁的名号我们大可以授予刘昭阳和慕莲儿,你别想借着这个机会炒作!

陈成不怀疑,萧阿姨一怒之下,刚刚是起过直接把季兰姐姐踢出局的想法的。

萧美娘清了清嗓子:“下面,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最后一位登台的选手登台献艺!”

观众们终于欢呼鼓掌,也是借此来给李季兰听的:

你给我们找不痛快,我们大可以去捧其他姑娘!

把她捧得比你更高!

陈成拍着大腿,不无遗憾地感慨:

事情都让萧阿姨解决了,风头也让萧阿姨出尽了!

小陈我的救场手段,竟然没有用上!

可悲可叹!

无论如何,这是对“赤练仙子”名誉的巨大损失,真不知道这小妞究竟是怎样的脑回路!

我非要臭骂她一顿不可!

更气人的是,最后一位登场的,正是萧阿姨旗下的“艺人”,“蹙眉娇面”易丝儿!

难怪这老娘们如此卖力地向观众推介,还以为她有什么好心,原来是打压李季兰,借此推她家的姑娘!

可恶啊!

看到李季兰磨磨蹭蹭地回到面前,陈成愁眉苦脸问:“姐姐,你到底抽到了个啥,跟我spay孙楠啊?”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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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商女不知亡国恨(第二更)

李季兰抬起手,刚刚抽到的歌曲名便写在她手心的纸条上。

白纸,五个黑字。

玉树后庭花。

陈成愣了一下,一时间没能说出话。

这是李季兰第一次见陈十一郎时,唱给他听的第一首歌。

但是从那以后就再也唱过一次。

因为陈十一郎不让她唱。

这是陈叔宝所作,地地道道陈朝的“亡国之音”哪!

当着小陈面唱这个,无异于在陈家祖坟前蹦迪呀!

李季兰果然再也不唱了。

“竟然是因为这个?”陈成回过神来时,想起白白错失的白玉麈尾、当场第一乃至最终的花魁,感觉十分荒谬!

这特么算什么!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更何况,小陈我讲话向来就是如此夸张,更直白点,那就是矫情!

惺惺作态而已!

他陈叔宝写的曲子,跟老子有什么关系?

我又不认识陈叔宝,我身上又没有这家伙的血脉!

就连所谓“陈朝”跟我也毫无关系啊!

别看吹牛时说什么“宜都王之后”“陈宣帝之后”“陈朝皇子”之类,那简直是太扯淡了!

陈宣帝本来就得位不正,抢的侄子的皇位;

包括后主陈叔宝在内,陈宣帝一共有四十一个儿子!

比当今天子李隆基还要多7个!

陈兼爷爷的爷爷宜都王,不过是四十一个儿子中的一个!

还是庶出的!

没有后主,再死四个哥哥才轮到这位宜都王当皇帝。

不要说如今大唐立国已经一百多年了,陈朝灭亡150多年了。

就算陈朝还在,陈成这种旁系的旁系,皇族血脉已经微乎其微了,想吹嘘自己是凤子龙孙,那含金量就和刘备说自己是“汉中山靖王之后”差不太多。

提起陈叔宝,陈成觉得跟秦二世、隋炀帝、南唐后主、宋徽宗也没啥区别,都是被人耻笑的丑角,知名度还要差上老大一截。

丑化陈叔宝就丑化陈叔宝,跟我陈成何干?

所以,别看陈成偶尔也有类似刘备那种“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与桓、灵也”的抱怨,要是陈朝换个皇帝,最好是他小陈直接穿越成皇帝,该如何如何。

那都是瞎鸡儿吹牛吹着玩呢!

对这种偏安一隅的割据王朝,陈成从来都没什么归属感。

所以你要顾及他的观感,不唱这首歌,完全没有必要!

完全是自作聪明、小题大做、无事生非。

甚至更严重点还要批评你自作多情。

这些话陈成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只能长长叹息一声:“你能如此考虑我的感受,作为朋友,我非常感动!”

“可你就为了这屁大点事,白白放弃了这么多好处,实属不智!”

“再糊涂也没有啦!”

“更何况,你难道没有听他们骂——”陈成手指着,难听的话讲不出来。

刚刚观众最愤怒的时候,口不择言,连“臭婊子”这种话也有骂出来的。

如此无礼,季兰姐姐当真可以无动于衷么?

李季兰微微一笑:“没素质的人,跟这种人较真干什么。”

呵呵,“素质”这种词你也跟我学会了。

可是陈成看着没能拿到的奖品,实在是心有不甘,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原则”啊,“道德”啊,“底线”的。

老子就是为了胜利可以不择手段啊!

干嘛要被条条框框束缚?

可李季兰显然与他不是同道中人:“我不管你是怎么认为的!我答应过你,不唱此曲,那便一字也不唱!”

陈成无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人家妹子的确对自己说过的话较真了,你可以说她迂腐,可是现实就是缺这样一些迂腐、坚持自己原则的人啊!

更何况,人家还经受住了物质考验,那么想要的一把“鸡毛掸子”——嗯,麈尾,都放弃了。

显然李季兰并不把自己的坚持仅限在“友谊情深”的境界,她看着舞榭歌台,轻轻吟道:“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陈成有些出神,皱起眉头:“泊秦淮?”

“正是陈郎君写的泊秦淮。”李季兰点点头:“此前,王中流兄说你所作的二首有‘黍离之悲’。在我看来,陈郎君这首‘泊秦淮’,才是真正的‘黍离之悲’。”

伎女们当然是不知道什么是“亡国之恨”的,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一首很好听的歌,词也非常华美,包括李季兰也曾一度这样欣赏过。

至于这歌、这词是谁写的,又有什么故事,谁关心呢?

对于李季兰说,自己是有高尚情操,有审美追求的女冠,可不是醉生梦死,纵情欢场的伎女。

到秦淮,不过是闲得无聊,找点乐子而已。

何必要唱这惹人鄙夷的垃圾曲子呢?

别人不说,就说写“泊秦淮”的陈郎君你,难道就不以为轻贱?

如果李季兰我抽到的是蔡文姬的,不要说唱三拍了,十八拍循环来一遍,唱它个三天三夜,三更半夜,我也甘愿不停歇!

陈成苦笑:哪是我写的?

那是杜牧写的。

可是,虽然矫情地说我讨厌死啦!——其实根本无感。

可是,小陈对却不能无感。

因为这首诗,险些引起杀身之祸。

往事不堪回首,陈成努力掩饰自己听到泊秦淮三个字时脸上的沮丧,挤出一个笑脸冲李季兰说:“没事没事,我也不怪你,过去就过去了吧!”

“只是这花魁比赛,咱们还是要继续比下去。”

“这可不是你一个人想玩就玩,不想玩就退场的哈——我争这花榜,可是有大事要做的!”

“别的不说,你也不想我输给那什么垃圾‘绍生’,承认这欺世盗名的小人‘无敌江左’吧?”小陈苦着一张脸,委屈巴巴的样子。

李季兰粲然一笑,如花绽开:“只是今晚不唱了呀,后面我还是会好好唱的,毕竟——”

“你不想输给任何人,难道我便想?”哪怕是输给伎女都不行!

想想,连混迹风尘的伎女都比不过,那李季兰你也不要在外面混了!

陈成一听她这么说,自己不至于要向绍生甚至贱奴香炉来低头,十分欣慰:“这一轮即便是得了零分,可咱又不是就输了!咱前面的优势大着呢!”

“就算刘昭阳,她也不过就领先咱们区区三分而已!一场就追回来了!”

“今天这种唱陈芝麻烂谷子的破歌,根本显示不出本事。到了第二第三场,需要考验团队的创作能力了,到那时,才是陈十一郎我一展身手的时候呢!”陈成信心满满地挺着胸膛道:“我与赤练仙子‘李莫愁’姐姐,那是‘双剑合璧,天下无敌’的存在!”说着说着又有些不对味,双剑合璧的是杨过小龙女啊,没李莫愁啥事!

嗯,让我当杨过断胳膊也不好!暂时对我来说,右手要写诗办报,左手还有别的用途呢!

李季兰也很振奋,看着陈十一郎满眼都是佩服:“我相信臭弟弟的才华!金陵城中,根本没有一个是你的对手!”

陈成汗了一下,这口夸得有点大,像李白这样的,隔三差五就爱往金陵跑,“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啥的,怎敢说自己无敌?

可对于绝地大翻盘,陈成还是有很大信心的!

不怕!

后两轮,咱们就上演逆转奇迹给他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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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小陈命运的转折

“歌艺”的第一轮比拼最终以两大夺冠热门的双双“爆冷”而结束,昭阳仙子获得3分,赤练仙子一分未得。

二人只能交出榜首的位置,刘昭阳退居到第三位,李季兰落到了第五位。

如今在第一的是上届花榜亚军的慕莲儿,恐怕她自己第一个出场时,也没想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眼看着自己又成了花魁的领跑者,欣喜异常。

不过,最大赢家无疑是原本位列第七位的易丝儿,因为李季兰的退赛,随后出场的她表现正常,获得了观众的首肯。愤怒的观众认为必须要给易丝儿多打一些分,给李莫愁这种无视比赛规则的选手颜色看看。

评委们也投观众所好,纷纷打出三个十分,一个九分,一个五分的高分成绩,去掉了萧阿姨的十分、胡妈妈的五分之后,获得了全场最高的9667分,排名一下子就来到了第四。

本来易丝儿在媚香楼也不是种子选手,能占据一个名额,还高过了赛春楼的窦曼曼的排名,萧阿姨觉得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

没想到现在还升到了与昭阳仙子、赤练仙子等量齐观的位置,真是意外之喜!

这样一来,前五之中她媚香楼就占了两个,即便胡赛春有一个第一,可慕莲儿都是比了多少届的“老姑娘”了,培养新人的实力,明显还是我萧美娘更强嘛!

胡、萧两位妈妈都很满意目前的成绩,李季兰排名掉下去了,对两家的威胁小了不少,可谓“莫愁出糗,多方受益”,两位妈妈看她也顺眼了不少。

已经进入了宵禁时段,无法回客店休息,两位妈妈便热情邀请陈成三人来自家楼里安歇——

毕竟是妓院嘛,不缺姑娘不缺老鸨,最多的便是房与床——

嗯,还真是字面意思上的“床”,不是什么“胡床”啊“井栏”之类。

江森、李季兰已经尝试过在船上睡觉的难受之处了,小陈这艘从襄阳开过来的船非常简陋狭小,加上雇来的老船夫,往往四个人挤在一张船上,非常不方便。

对于他们来说,能有卧榻安睡,再好没有。

可陈成却直接拒绝:

我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怎么能在这种地方过夜!

到时候“陈十一郎年纪轻轻狎妓取乐”传出去,人设又要崩坏一次,不去不去!

但他也没有阻止李季兰去楼中过夜,妹子辛苦一天了,还被观众们言语侮辱,也是很疲倦了。跟他一起在外面过一夜着了凉,那后面的翻盘也不用想了。

李季兰毕竟是他现在最重要的合作伙伴呀!

但是放她一个人在楼里也不放心,这些老鸨子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指不定干过多少逼良为娼的事情呢!

江森得陪着,睡在外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防妈妈们见钱眼开,做出禽兽之举。

可是想想,江森也人高马大一少年了,别妈妈们没有禽兽之举,江森先做出禽兽之举——

那小陈我还是得陪着!

嗯!是的!

陈成给自己找了一个夜宿青楼的正当理由,可是终究摆脱不了自己伟岸的人设。

说实话,还真没有感受一下此时秦淮的风流呢!

唉,像小陈我一样,保持高尚的情操和优秀的道德,真是人间难寻呀!

江森还是陪着季兰姐姐去吧!

这小子到现在看个小红帽看得津津有味,最喜欢的故事是,并且并不觉得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住一起有什么不妥的——

他能做出来什么禽兽之举?

陈成与他俩道别晚安,明天一早再来接他们,自己回船上去。

李季兰对于能在妓院过夜格外兴奋,虽然她已经装了好多天的“潇湘馆赤练仙子”了,可对于青楼中的夜生活,还一无所知呢!

等恢复了女道士的身份,这种地方的大门就再也不会对她开放啦!

这下晚上可以见识下,是不是都像传奇故事里说的那样,才子佳人吟诗作赋,交流一夜的学习心得!

一开始陈成给季兰姐姐随口胡诌的“来历”是丽春院,因为对他来说妓院的第一反应就是韦爵爷的诞生地扬州丽春院,可想想拿季兰姐姐跟那些风尘女子相比,实在不妥,就给她换了林黛玉的居所“潇湘馆”,听起来就很“卖艺不卖身”了。

李季兰哪里知道,她想象中的青楼好玩得像黛玉“潇湘馆”,实际的青楼,“扬州丽春院”才更能代表呀!

……

陈成一个人回到船上,撑船的老船夫也让他早早地在宵禁前打发回去了,明早才会来取船。

今晚就只有他一个人。

当然,夜泊秦淮的船儿不少,还有很多今晚没有听够的大官人们,叫了几个妞儿到船上接着唱,这样的夜晚,也别有意趣。

陈成自从出名以后,很少有独处的时间,最不济身边也有江森鞍前马后。

今晚的确可以有一段独处的时间了。

寒星微弱,皎月方来。

陈成躺在舱前甲板上,一半身体被小船弧形的顶遮盖着,头露在舱外,躺下也可以看到深邃的夜空,看到两岸的灯火渐稀的楼阁。

这次来秦淮,两个小伙伴都是第一次,陈成这辈子也是第一次,但如果不管水文条件的变迁的话,他已经不知是来过多少次了。

后世古秦淮这一段都被收纳在夫子庙景区里,永远人头攒动,永远彩灯晃眼。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这个“文化节”,那个“美食节”什么的。

从前的时候,陈成喜欢和狐朋狗友在这里撸串哈啤,等景区重新翻修,换上了一水整齐的水泥地面乃至冰凉的大理石面后,陈成就不大喜欢来了。

谁愿意每天吵得耳朵疼,挤在水泄不通的景区里,看着那些虽然高大壮观,却少有古意的地方呢?

对庸俗的小陈来说,更让他受不了的是那些窝在街头巷尾旮旯角落中的小吃店渐渐都找不到了,更加没有吸引力了。

眼前,倒真的是古意盎然,再“纯正不过”的秦淮景色了——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晃荡着蔷薇色的历史的秦淮河”了。

今晚来的船很多,挤得不宽的河道中满满都是。

有的人嫌拥挤,往远处划了一点,但大多数船只还是簇拥在一块儿。

现状无法改变,于是咿呀咿呀的桨声也都渐渐停了,大家便这样过一夜吧!

很不幸,陈成的小船也是划不出去的那一艘,他倒是无所谓,顺便还能听听东边船上的小妞唱唱曲,西边船上的人讲讲劲爆的八卦——

比如天子让寿王妃出家为道是要“一朝选在君王侧”云云,听得陈成哑然失笑。

这特么我9岁的时候就知道了,你们还当什么新奇时来胡吹。

飘着荡着,那熟悉的旋律又飘入耳中: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是的,,又是。

陈成听得心中一阵厌烦,可恐怖的是,这首歌不仅在陈朝未灭亡的时候在唱,隋朝的时候在唱,本朝在唱,一只到宋朝的时候还在唱呢!

要不然哪来王安石的“只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呢?

说实话,陈成对伎女们唱这歌并没有什么鄙夷的,对她们来说,这就是普普通通一首歌而已。

比之,他现在更讨厌谈起。

仔细品品的话,陈后主所作的,除了在后人看来名字误以为有点污之外,本身写得很好啊!

“后庭花”本是花名,生长江南,庭院中栽培,故有此称。盛开白花时,树冠如玉一样美丽。

乐府民歌中本来就有这只曲子,陈叔宝只是填上了新词而已。

后主生活奢侈,不问政事,就喜欢这些艳词,或者在宫中与嫔妃近臣游宴。

当北方已经统一,隋朝大军渡江南征,陈叔宝还相信王气在金陵,长江天险牢不可破——

这话听起来非常令人熟悉的样子,貌似每位在金陵的亡国之君都这么说过。

等金陵城破,韩擒虎率兵入宫之前,后主的妃嫔们仍临窗靓装,倚栏小立,风吹袂起,飘然若仙地唱着这首艳歌,不知大祸临头。

最终陈叔宝只能带着他最宠爱的两个美人张丽华、孔贵嫔,躲进了景阳宫的枯井中,被生擒活捉,留下了千古笑柄。

这故事耳熟能详,加上杜牧王安石的两篇名作,以至于后人听到之名,都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妖风邪曲,一旦有人唱了就是亡国灭种之兆!

其实真的没那么夸张啊!

诗中写出了后主嫔妃们的娇娆媚丽,堪与鲜花比美竞妍,哀怨与悲凉,尤其能引发人的共鸣。

嘴上说着这是“亡国之音”,后来人仿效这诗作法的,可不在少数呢!

你再看写美人们应召见驾时的情态,仪态万千,风情万种,“乍不进”与“笑相迎”的鲜明对比,都把这些女子为求讨得君王青睐的形象写得格外真实——

也只有这种高富帅、富二代才有这样的同感吧。

所以不先入为主地看的话,就能发现它也有可取之处。

后人甚至认为这首诗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宫体诗的最高水平,比之南唐后主李煜在亡国之前写的那些艳诗犹有过之:着意于从侧面、动态的角度去描写,力求舍形而求神,诗中所用的“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的描写都极为生动传神;二是全诗结构紧凑,回环照应,景与人相互映衬,意象美不胜收。

也可以说,陈后主就和李煜、赵佶等同行差不多,虽然是一个糟糕的皇帝,但却是一个具有一定艺术修养的诗人。

这些话难道不是很有道理吗?

可是陈成信服了,当今天子却不。

陈成回想起开元二十五年初的某次宫宴。

小陈如同往常一样,陪侍天子左右,一旦天子有什么吩咐,小陈便拿出他的妙笔,为皇帝献上好词佳句。

那时候他非常顺风顺水,几乎所有的运气都在那大半年中使用尽了,到那一天,隐患爆发。

不知道是哪个人开的口,把话题引到了都城的选择上,有的说洛阳是天下之中,最宜为都城;

有说关中富庶,易守难攻;

当然,这两个在大唐都是都城,比来比去无非是左手右手哪个强的无聊问题而已。

不知谁不无调笑地说起金陵建都的王朝都很短命,就是因为金陵虽然“虎踞龙盘”,有“帝王形势”,奈何当年秦始皇开凿了一条秦淮河,泄了金陵的王气,以至于在这里建都的只能是小朝廷,难有大作为。

李隆基闻言,以为然,便命众人以“秦淮”为题,题咏今古。

小陈那天挺高兴,形骸放浪,喝得有点上头,一听“秦淮”二字,简直再简单都没有了!

杜牧“泊秦淮”啊!

这首诗简直是再家喻户晓没有了,可是此前小陈竟然一直没有用上!

一听圣人为他“量身定做”了一道诗题,当即不假思索,挥笔将诗写上: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想来这篇佳作一出,大家都要再一次称赞颍川神童的惊世才华了。

只是小陈忘记了,他是陈朝的后裔。

无论是谁吟这首诗,都很好。

可是他,不适合。

当时气氛便有些微妙。

李隆基似乎颇有些打趣意味地问道:“十一郎口中‘亡国之恨’,不知是怎样的‘恨’呢?”

九五之尊若有似无间散发出了一丝寒气,让陈成刹那间便酒醒!

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糊涂到这种程度,当着天子的面,说这种诛心之语!

“小子无知,小子唐突,小子罪该万死!”当他吓得脸色苍白,伏倒在地时,分明看着李隆基脸上仍然是笑意:“你呀,未免太敏感了!”

“朕不知你——何罪之有呀?”

“无心之语罢了。”

陈成更加恐惧,越是下意识说的话,越说明是真心话!

明明巧言能辩,可惊惧之下,完全说不出话来。

李隆基感叹说,曾听说陈后主博学多思,文采斐然——想来,就和陈十一郎一样,天赋异禀吧!

那天晚上,陈成并没有听到圣天子有一句责怪自己的意思。

可以分明让天子的圣眷凉了不少。

直至随后发生一件更恶劣的事,险些让小陈身死名灭!

这一切,都是区区四句引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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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魔改推背图!(两更第一更)

要说陈成对自己当李隆基“诗待诏”那几个月的评价,那就是“佞臣”了吧。

他打定了主意,只要完全迎合圣人的心思,圆满地完成他交给的每一项任务,从来不对圣人的说法有任何的龃龉,那么自己的得到的圣眷就会越来越厚,迟早有一天会超过李林甫。

说不定真能十年内或者稍微晚一点当上宰相。

到那一天,小陈我手握天下权柄,再想做什么事,就没有人可以拦住自己了!

杀安禄山,杀史思明,气死李林甫,流放杨国忠,李隆基愿意跟杨玉环泡澡堂子,就让他俩去泡。

轻轻松松,这大唐江山不就一劳永固了吗?

因此,小陈虽然很清楚自己在做一个“佞臣”,可是他是怀着无比远大的目标在做。

就好像上的经典台词:贪官奸,那么清官就要更奸,这样才能治得住他们!

事实上,小陈许多跪舔当今天子的行为连口蜜腹剑的李林甫都感觉有些肉麻,学不来。

可陈十一郎我是个“孩子”嘛,天真烂漫,童言无忌,你们怎么能说我拍皇上的马屁拍得恶心呢?

我真的是对圣人他老人家一片赤诚嘛!

事实上,内心里,陈成早就把开元二十五年之后的李隆基当做一个崇尚迷信、刚愎愚蠢、荒淫无度的二傻子来对待。

骗二傻子,也要下一番心血。

且不提诗,在诗这方面,小陈已经是大唐朝堂上的佼佼者,堪比“专业奉和圣制五十年”的贺知章贺监。

李隆基喜爱崇儒,小陈便比他更加崇儒,甚至觉得历朝历代对孔子的尊崇还不够,什么太师啊,公啊,太轻了,不如直接封孔老二一个“王”当当。

李隆基连说有理,便下令封孔子为“文宣王”;

李隆基崇拜“老祖宗”李耳,小陈便建议在全国每一个州县立“玄元皇帝庙”,供奉道德经,以让无知小民知道玄元皇帝的尊崇地位;

李隆基同样从善如流。

李隆基一方面很讨厌谶纬,比如前面说过岐王的朋友收藏谶纬的书,他非常震怒,直接要将其打死;

可另一方面,自己又是极端迷信的人,和汉武帝秦始皇没什么区别,被装神弄鬼的人用非常低劣的谎言欺骗——

哪里哪里玄元皇帝显灵了,赐了一本什么什么书,李隆基派人去一挖,果然挖到了,深信不疑;

又有方士说可以让他缩地千里,在上元夜看到千里之外的凉州的上元灯景——只是凉州的灯景和长安差不多。李隆基一闭眼,一睁眼:果然差不多!甚至还派人去凉州搜寻他“观灯”留下的痕迹。

这些故事简单听起来像是段子了,你能说他不是一个二傻子吗?

小陈当然不肯轻易放过忽悠二傻子的机会,自己也研究过一点的东西。

将的预言,往自己熟悉的历史走向上面篡改,不愁李隆基以后看了不上当!

能把圣人耍得团团转,很难有人不服小陈了!

可是,大好局面就被四句给毁坏了。

一连两次宫宴,圣人没有再召陈成侍宴。

逼得小陈不得不在诗榜上连续刊登数首千古绝唱,意图让皇帝念在他的才华的份上回心转意——

可是他的诗作得越好,那便越是在提醒皇帝,陈十一郎神似后主陈叔宝。

终于有一天,圣人重新召他入宫侍宴,陈成感激涕零,使出了浑身解数来表现,也警醒自己,绝不会再犯“泊秦淮”那种弱智错误。

可是,当自以为已经赢回圣人信任的小陈,回到家中时,却发现趁着自己入宫的这段时间,在某位丑陋阴阳人的带领下,陈宅被翻了一个底朝天!

“十一郎果然对圣人忠心不二,我们是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一无所获!”带着恶毒的笑,对方很遗憾没有抓到陈十一郎的把柄。

陈成非常庆幸,自己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录音机,所以敢口无遮拦;

后来忌惮隔墙有耳,便是私人场合,也不再胡乱说话;

可是白纸黑字永远是如山的铁证,所以他是不会在家里留下反动言论的。

小公公貌似是出自天子的授意,捣了一次大乱之后,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施施然便走了。

陈成感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在阴阳人看来,他也不过是一个粗通文字的“弄臣”,不当一回事。

这件事深深刺激到了陈成,他终于弄明白自己对于天子来说无非是消遣时的玩具,但凡你稍微流露出一点忤逆的意味,圣天子并不介意痛下杀手,永绝后患。

“搜家”一事,让陈成对于自己能超越李林甫,当一个更“佞”的“佞臣”的想法破灭了。

即便李隆基不追究,可“亡国恨”终究让天子不悦,以后也不大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了。

一时间,“曲线救国”的理想破灭,未满十周岁的陈十一郎颇有壮志难酬,意兴阑珊之感。

托词患上小儿麻痹症,要回东都洛阳的家中休息一段时日——大概是想暂离朝堂,退隐江湖了。

圣人恩准了,这并不算什么大的事。

可是,当小陈带着大队亲随,怀着“富贵还乡”的喜悦心情来到他在东都与昔日岐王宅比邻的宅子时,再一次地,他家被翻得底朝天!

带头的,依然是那个三十出头,面貌丑陋无比的阴阳人。

他只早了陈成一步,可是已经在搜家之中获得他最希望的那一类收获!

一本!

不但是皇帝最为警觉的谶纬之书,而且还不是袁天罡李淳风的原版!

是经过小陈“精心编绘”,预言天下大乱的大逆不道之言!

你所谓的“亡国之恨”,莫非就将寄托在这种恶毒诅咒上吗?

阴阳人如获至宝,喜悦得浑身颤抖,他立下如此功劳,想必可以在圣人、高力士将军眼皮底下大大刷一波存在感!

飞黄腾达,还用多言么!

说实话,第一次搜家,已经令陈成颜面扫地,羞愤难堪。许多人也闻到风向,不再与其往来。

如今我已回到洛阳,又这么来一遍!还把我当是个人吗!

小陈气得浑身发抖,拳头都握不住,盯着死阴阳人那张笑到狰狞的脸!

他已经打听到了,此人名“李静忠”,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低级养马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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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我该把自己流放到哪呢?(两更第二更)

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某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何苦一心罗织罪名,意图陷我于死地!

陈成咬着牙道:“小李将军,陈某——”

扑通一声,陈十一郎跪倒在地,泪流满面:“这绝非小子所藏**,乃是奸人意图陷害啊!”

“我从来不知什么推背图,洗澡画,我家里也无一人知道这是什么玩意!”

“万望小李将军明察秋毫,还小子清白啊!”

是的,血气方刚的小陈可以选择上前一脚将其踹翻,如果自己的身体力气足够大的话。

可是私藏谶纬之书,还是那种明言昏君误国,番臣作乱的谶纬,小陈哪怕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你看驸马爷私藏谶纬又如何,还不是被李隆基勒令与公主离婚,流放杖杀!

你只能寄希望于这死太监能对自己网开一面,不把他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隐瞒住!

你想要什么都行啊!

你要钱,小陈我给!

你要皇帝御赐我的十二支四蝶银步摇,十二支凤翼金步摇,乃至那十枚纯金开元通宝,种种宝物!

都行啊!

李静忠笑着摇头:我又不是女人,要那些玩意干什么。

小陈又说,你要是想要美名佳誉,小陈我可以给你写诗啊,每一首都把小李将军吹嘘得花团锦簇,华彩照人,到时候小李将军就是长安最闪亮的仔啊!

李静忠仍然摇头:我要那些虚名干什么,我连卵蛋都没有了,更不可能有崽子,还谈什么闪亮!

不无讥讽道:陈郎君的破诗还是留着自己解闷吧!

还以为自己几岁顽童胡乱凑几个字,就是诗了,你看你今朝落马了,还有哪个人会再昧着良心说你这是什么好诗了!

实在逼得没办法了,小陈干脆说得更露骨:

小李将军只要绕了小陈我这条烂命——

你难道不想把这不着边际的美称“小李将军”变成实至名归的“李将军”吗!

李辅国、鱼朝恩、汪直、刘瑾、魏忠贤、李莲英,等等权倾天下的大太监的发家史,小陈我不知道?

只要我给你摹刻一个模板,还怕你爬不上去?

这次李静忠真的些许意动了,可问题是,李辅国是何方神圣他不知道,鱼朝恩、汪直、刘瑾、魏忠贤、李莲英,更是闻所未闻。

他所知道他这一行中的王者,那便是高力士爷爷。

高力士爷爷的发家史,老子比你这黄口小儿清楚多了,还用得着你教?

李静忠看着陈成那张谄媚、可怜、求生欲爆表的小脸,笑意越来越浓,甚至有些妖艳:“陈郎君,莫要再说了,比之这些,我更想看——”

拍拍陈十一郎的头顶:“这颗俊美的小脑袋从脖子上掉下来。”

咱家,只想你死!

陈成看着李静忠恶毒如蛇的眼神,毫不怀疑他说的都是真话。

可是,自己是真的不能理解,他这无缘无故的恨,是从哪里来的啊!

粗暴地甩开陈十一郎抓住他衣襟的小手,挥动着陈成亲作、预言有安史之乱的,喝道:“等着拿你入京、割你首级的天使吧!”

“万一‘大家’他慈悲圣怀,开启隆恩,不要你死——只也把你那卵蛋儿取了,他日入了宫,说不定还能同李某成为一对好姐妹呢!”

李静忠仰天大笑,扬长而去,带着满满的收获,向天子邀功去了。

那几日,陈成惶惶不可终日,每日都在痛骂自己种种自作聪明、恣意妄为之事。

可是离奇的是,这事竟然没有了下文。

小陈俊美的小脑袋并没有搬家,也没有丢了卵蛋,哪怕天子一封叱责其大逆行径的敕书都没有。

李静忠也没有因为两次成功抄了小陈的家的“大功”,升职加薪,依然干他那掌管马厩籍簿的小差事。

就好像从来没有过“魔改推背图”这件事,李隆基的反应甚至还没有“商女不知亡国恨”那次大。

毕竟搜家就是因为那事才发生的。

老百姓们只是大概知道,陈成写了一首“泊秦淮”的诗,这首诗写得非常好,但是思想很有问题。

然后就是陈十一郎新诗发布频率锐减,直至为零。

在这段无所适从的等死的日子里,陈成险些熬成了少白头。

连李瑜也无法从她的皇帝伯父那带来什么风向。

见李隆基似乎暂时没有杀自己的想法,可饶是在东都,这种压力都让小陈喘不过气来,最终,他在这件事之后,下了第三个决定。

可能又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要自己流放自己。

流放到一个天高皇帝远的荒芜之地,折磨自己,作践自己,平息皇帝的怒火,有朝一日能再度被他启用。

在当时,陈成不觉得自己这是一个昏招,反而佩服自己的天才。

饶有兴致地为自己“考察”了“流放之地”。

碎叶远在绝域之外,没走到说不定就被八百里流沙湮没了,我又没有玄奘西天取经的情怀,pass!

宁古塔是满清最有名的流放地,一旦有人被流放到宁古塔的苦寒之地为奴为婢,向来是大快人心之事,一定能让圣天子感到安心放心。

只是如今的东北还没有集体供暖,也没有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更何况那里还是安禄山的地界,你特么都预言了安禄山必反了,人家能饶了你?

岭南,那是“由来百越纹身地”,“好收吾骨瘴江边”的地方。

苏轼跟你说“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海南’人”,可是他没有告诉你,他在儋州这里的县衙内,每天都有猴子在他的公案上蹦跶。

夜郎?

“我寄愁心与明月,风还没到你归西”。

想来想去,小陈给自己挑了“房陵”这么个集各种优点于一身的“流放地”,喜滋滋地就要拖家带口全搬过去。

可他也不想想,湖北十堰的优越山水环境,你特么是流放自己,作践自己么?

你那分明是找借口全家去度假好不好!

更何况流放房陵的都是什么人?天潢贵胄,凤子龙孙!

你陈十一郎是什么东西,也能流放到房陵,你也配姓赵?

更何况,更险恶点,还会认为你小子是在蹭中宗的热度,也想着房陵出山,东山再起吧?

人家回朝当了太子,你呢?

可是那时的小陈,就是这样满怀欣喜地奔向他的人生新目标地,房陵。

一夜奔出上千里。

就像大家所知道的,那一夜,冷不丁冒出无数杀手血腥追杀!

除了小陈和江森,其余一十九名龙精虎猛、身手矫健的亲随,悉数丧命于杀手的屠刀下。

从洛阳到房陵,千余里的大地上,处处都是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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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第一更)

陈成至今仍然会在噩梦里复现那一夜令人绝望的经历。

那群刽子手就仿佛是一群鬣狗,一定要把他戏弄够了,才肯将他弄死。

或者让他疲于奔命,活活累死。

那样即便死了,也是一个稀里糊涂的鬼。

策马狂奔时,他非常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身“降龙十八掌”“乾坤大挪移”的功夫,可以力挽狂澜,杀尽贼寇。

一路经过那么多大侠的坟墓,也没有一个人像聂政那样从坟里跳出来,高呼“聂政在此,还不退下!”

故事,终究还是故事啊。

但小陈还是忘了,他是故事的主角。

就和莫名其妙冒出来,莫名其妙挥刀杀人的杀手一样,那晚还有一个莫名其妙在下半夜登场的,叫“张旻”的女人。

就和陈成不知道杀手为何杀他一样,他也不知道这位女侠为何要救他。

能获知陈十一郎行踪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自然也要知道,杀手的背后,可能是天子,可能是太子,可能是权倾天下的李林甫!

无论是哪一个,能派来这种水准的杀手毕竟陈十一郎的亲随个个也都是重金聘请来的,能毫不顾忌颍川神童名满天下的身份,那幕后黑手绝对深邃得可怕。

敢与这些人作对,破坏人家的计划,那这位女侠定然也不简单。

就和杀手没有人与陈成答话一样,女侠也没有与他寒暄客套的意思。

砍了几颗脑袋后,银鞍白马的女侠便要策马扬长而去。

这时小陈眼含热泪念了两句诗:

“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女侠显然有些诧异,勒马回眸看了他一样,雪亮的眸子中一丝困惑。

但即便被陈十一郎看出了端倪,女侠还是没有与陈十一郎客套的意思。

想了想,她甩下了“张旻”的名字,还是舍了陈十一郎而去。

她也很清楚,救陈十一郎这件事如果不能干净利落,而是脱离带水,也必然给她背后的那位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那一夜,陈成有生以来头一次哭得格外厉害。

为了护送他死的十几个弟兄;

为了肩膀中了一刀,险些成杨过的江森;

也为了甘愿背负罪责,也要救他,哪怕命令背后是她皇伯父的……

小郡主!

李瑜啊李瑜,你这个小妮子,陈成我要怎么做,才能报答你的恩情呢?

……

卧在秦淮河里的小船上,小陈觉得这船比洛阳牡丹园园,长安芙蓉园的船好;

这几处的船个个虽然华丽,但是笨重,永远挤满了达官勋贵,乃至天下至尊,小陈在那里永远只能当一个陪着脸笑,小丑一样逗人开心的角色;

也比西湖的船好,比扬州瘦西湖的船好,倒不是觉着简陋,局促,而是这些地方都是小陈上辈子去过的,划几分钟要收好几十的门票,然后那船还个个加了马达,飞奔得跟离弦的箭一样;

他最喜欢的是和小郡主一起游湖时,边划边唱“让我们荡起双桨”的那一只。

小小的,旧旧的,只有几个人。

还约定好了,“友谊的小船绝不会说翻就翻”。

抉择时刻,小郡主做到了她的诺言。

无论牡丹园芙蓉园西湖瘦西湖的船,都不能引起小陈的情韵。

除非那里也有,如他今夜乘的这艘秦淮河的小船一样,那么像他唱“小船儿推开波浪”时的那一只。

夜幕垂垂地下来时,大小船上都在舱前的顶下,悬灯挂彩。

有的多,有的少,有的明,有的暗,倒映在黯黯的水波里,分外勾人。

到了夜半,凌波画舫华灯映水,终于暗去,断续的歌声也渐渐浮沉于秦淮河碧阴阴的的水中去了。

当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去和周公相会,只有陈成还面对夜空发呆。

体验了过当大唐朝堂焦点的人物的辉煌,在想想如今的境地,捣鼓的这些有的没的,落差真的很大。

换别的人,又有几个能泰然处之呢?

算了,一步步来吧,所幸自己还年轻,还有那么几个交情过硬的好友和师长。

知道时间也不早了,从事服务行业的小姐姐都快服务不动了唱小曲哈,我也睡吧!

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传来!

陈成皱眉,这深更半夜的,谁还在做夜猫子到处瞎窜?

可是听着听着,这声响就往这边近了!

陈成警觉,然后就感觉自己的小船忽然往后方一沉!

有人上船来了!

尽管他的手脚已经够轻够细,可是一个成年人的重量还是无法抵消的!

既然上得船来,黑衣劲装的他已经无需再掩饰,将舱帘一掀,挥手便是朝着舱中卧人的位置劈下!

手中一把银亮的刀刃,在寒月的倒映下,分外耀眼!

一刀劈下,力透入木,那人便知,没砍中!

抬眼便看到,在船舱的另一边,陈十一郎正冷冷看着他。

这么大晚上,偷偷摸摸地上别人的船,找小陈我还找的那么精准,不是劫财,便是劫色!

如果这想法还有点夸张,那更务实一点

此人必然是杀人灭口来的!

有刺客!

小陈在他上船的同时,便已经翻身而起,往外躲了半尺!

那人没想到都这个点了,陈十一郎竟然还没有入睡,格外诧异!

可是陈十一郎醒了又如何?

不过是一个未成年人罢了!

在大唐可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

来人没有丝毫犹豫,举起刀,又往陈成直直扑过去!

小船逼仄,几乎没有可以躲闪的空间,陈成见来人杀心之盛,简直与那一夜追杀自己的死士一模一样!

不堪的回忆又在心头涌起,几乎下意识的,陈成迅即地转过身去!

眼看着距离两米多远的隔壁花船,一个箭步便跃了过去!

刺客见陈十一郎逃了,紧随其后,也从船舱中冲出来!

此船彼船,疏忽赶上!

两个人同时跃到一只船上,那船吃水很深,有险些倾覆的错觉,陈成身子也趔趄了下,险些一头扎进冰凉的秦淮河里,手忙脚乱稳住了。

只不过这船上并没有人,也不会有人拔刀相助,陈成不敢停歇,箭步跳上相邻的另一艘船,这船上显然有人,男人正在梦中,呓语似的骂了一句。

小陈也没去分辨对方骂的是吊还是b,马不停蹄再窜上下一艘。

两个人形影相随地穿梭之际,河里顿时热闹极了;

花船大半泊着,彼此近凑,陈成与此刻在水面、船体上穿梭似的来往。

时而靠近停泊着的岸的那一边,时而又跑的离岸远了。

小陈还直直穿过了某大官人豪华的画舫,在舱体中险些踩到左拥右抱的大官人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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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有刺客!(两更第二更)

大官人靠在舱外的守卫显然也没料到这么大晚上还有不速之客打扰到主人修行,从半寐半醒之中打了一个激灵,还没有来得及大声斥责从舱里奔跑出来,风一般少年的陈成,转瞬就被同样雷厉风行的刺客从面前闪现,对方还推了一把,导致他跌落到水中,大声疾呼救命。

“什么情况?”

“谁在呼喊?”

“大半夜的不睡觉,外面闹的什么?”

议论声四起。

渐渐的,不少船只都被这两个大半夜在各条船上狂奔不止的人激活过来,船上开始重新点灯。

可是这时候的灯显然不像后世的电灯那样一按就亮

你得先找火折子吧?

火折子看起来跟后来的打火机的作用相似,用纸卷起来的一个小纸筒,卷得十分紧密,之后用火把纸筒点燃之后再吹灭,最后用盖子盖起来,留些缝隙,纸筒上面还留着一些火星,就是靠这些火星才能够使得火折子很容易再次燃烧起来。

在古装剧里经常看到,大家仅仅只吹一口气,火折子就亮了,平常人家也都能够用得起。

可也不想想,这玩意要是真的如此便宜方便,简单易用,后来为毛还要发明火柴呢?

而且所谓的“洋火”刚刚从西洋传过来的时候,还非常危险,随便擦哪里都能很快烧着。

必然是火折子经常遇到时灵时不灵的窘境。

古代的达官显贵所使用的就更高级一点了,可如果还是火折子的思路,那最多再多用到几种材料,例如硫磺、松香、硝、磷等易燃物质,这种高级货除了听起来更贵一点,方便耐用也不一定。

其实,火折出现的时间很晚,普及度有限,也没有小说中几天几夜不熄灭那般神奇。

在小陈这个时候,生火最常用的工具是“火石、火刀和火绒”生火三件套。

生火时,火刀与火石撞击,迸发出火星,火星落在火绒上,燃烧起来,便可作为火种,这才是普通人最常用的生活工具。

就好像笑傲江湖中大师兄施展独孤九剑刺瞎众刺客眼睛那一段,令狐冲在黑暗的石洞中看不见就是到处去死尸身上去找火刀和火石,“摸到第五个死人,才寻到了火刀火石,打着了火点燃纸媒。”才照亮了石洞。

于是,当状况发生时,大多数人都一脸懵逼,有的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那也是啥也看不到。

点灯吧,那就吭哧吭哧打火石吧!

小陈以为这样一边逃命,一边把大家都吵醒,就能吓走刺客,可完全没想到这段时间大家连把灯重新点起来都很难办到!

又想到关键时刻不应该喊“救命”而是叫“救火”,可是当他想到这一茬的时候,前面没有路了!

是的,只顾着从秦淮河的船上跳来跳去,没发现眼前竟然已经到了边缘,离另一条船竟然十米远!

这特么后世跳远世界纪录保持者迈克鲍威尔也跳不过去啊!

转眼一看,那还是河案离得更近,可也有四五米远,背后感受到杀手的寒芒正在逼近,小陈眼一闭心一横,直接往岸上跃去!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

小陈这跳,差点落水。

好在连滚带爬避免了掉进水里,五脏六腑震得生疼,却也容不得暂缓片刻,慌不择路地随即选了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那杀手轻舒猿步,身体条件明显比陈十一郎这副发育没有完全的身躯好太多,轻飘飘地便落入岸上,按下刀柄,紧随陈成而去。

案上不比河中船上路线复杂,这时候的大路,都修得笔直方正,你在这条道上奔跑,可不就是找死嘛?

你能逃到哪去?

小陈显然也是被逼无奈,这深夜的大路上,一点掩护都没有,纯粹是放着给人家来追!

更何况晚上在大街上行走,本来就是罪责,可两害取其轻,比起被人稀里糊涂地杀掉,那还是一口门牙被巡街的差役打掉更好一点。

小陈甚至还希望能在大街上撞到巡逻队。

两个人很快便消失在浓厚的夜色中了。

当把全秦淮河船上的人都叫醒的两个人跑远了之后,船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火石终于点燃了火绒,燃起了油灯。

如果小陈还在的话,看到眼前的情景一定会被气死

这些船头的灯,好看是好看,可是不顶用啊!

照明范围也就数步之内。

你把他们叫醒了也没用!

醒来的那些观看了花魁大赛的观众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隔着船相互询问,都不知道到底刚刚是怎么了,稀里糊涂。

一眼望去,只见疏疏的楼,淡淡的月,衬着蔚蓝的天;

远处呢,郁丛丛的,阴森森的,又似乎藏着无边的黑暗:

令人几乎不信那是繁华的秦淮河了。

但是河中眩晕着的灯光,纵横着的画舫,终于使大家认识这还是绿如茵陈酒的秦淮水。

从清清的水影里,只感到的只是薄薄的夜

这正是秦淮河最美的夜啊!

接着睡吧!

至于发生了什么,明天看看花榜小报,说不定就能寻找到答案了。

他们怎么会知道,花榜小报的主编辑兼第一撰稿人,自己都不知道过不过得了今夜,花榜小报还有没有下一期了。

这个时候,陈十一郎已经狂奔到了两里开外,一头冲进了“天街”。

这“天街”自然不会是真正的“天街”,只是金陵百姓对前朝建康时首都大街的沿袭称呼,既没有以前那么长,也没有以前的天街那么宽。

自南向北分6段,全长接近两千米,街上依稀可见昔日古迹。

也许金陵人自己也觉得江宁都降格为“县”了,再称天街有些僭越,于是改称为“新街口”,以示与以前的天街还是有区别的。与以后的也是有区别的,现在新街口地名出现在同治年间,指糖坊桥至明瓦廊之间的一条狭长的街道,1929年民国的首都计划将新街口规划为商业区,对新街口进行拓宽改造,才逐渐有了现在繁华的模样。

小陈白日走在古街,会发现这里浓浓的江湖气,与长安城里天街车水马龙的人潮汹涌相比,这里的居民们习惯于不急不缓、在晃晃悠悠的自得中过着自己的日子。

现在,他没有心思去感悟慢节奏的生活,第一反应是

金陵真的与长安、洛阳不同!

主干道上,竟然没有一个巡夜的!

是啊,金陵作为前朝故都,有没有帝王,又没有宰相,有什么可以保护的?

眼看着前路将尽,高大的坊墙如同鸿沟一半横亘在眼前,左右无路,难道陈十一郎的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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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刺客信条!(二合一)

金陵天街上坊墙矮的地方一丈有余,3米多,高的地方甚至三余丈,坊门也达高丈余,根本不可能是人可以飞跃上去的。

如果你不具备刺客信条中攀岩能力十二级的“兄弟会”徒手攀爬能力,或者武侠小说中“武当梯云纵”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的盖世轻功,那你是完全没有办法到墙的另一边去的。

刺客见陈成已无退路,也不再奔跑,甩出刀锋,寒月下闪现着妖异的蓝色刀锋,让人想起凡是颜色异常,必然是兵器上喂有毒药的传说。

真的是奔着取人性命来的啊!

陈成叹一口气,怔怔地站定,问:“尊驾与陈某有仇?”

“尊驾背后的某位大人物与陈某有仇?”

“或者说无冤无仇,想要跟陈某开一个”陈成说着,自己都不大相信:“无伤大雅的玩笑?”

这话说出来,陈成自己都感觉荒谬,难道人家还能扔下刀子,对他说一句:现在轮到你追我了!

很显然,秦淮河上停泊有那么多的大小船只,不要说别人,如果不是船舱上做了记号,陈成自己都怕是找不到自己的船在哪里。

人家能在一片漆黑中准备找到自己的船只,一刀劈中船上可以躺人的卧具位置,功课做得很充足。

目的也很显而易见。

对方并不想说话,因为对一个死人说话是没有必要的,只是加快了几步,刀柄也微微转向。

陈成不自觉地再后退,身体却已经靠上了坊门,退无可退,伸手拍打着坊门,指望背后有巡逻队刚好经过,打开坊门,歼灭此贼!

大哥,反派都是死于话多,难道你真的不再说两句,表达一下对于即将完成这项任务的得意之情吗?

“砰”得一声,这人一脚踹在陈成的身上,撞击到坊门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小陈再一次感受到五脏六腑震碎的滋味,重重地跌落在地上,飞起阵阵灰尘,鼻腔里差点呛满,大声咳嗽起到了。

对方见陈成在自己的一击之下,竟然没有登时昏倒,有些诧异,竟然没有动刀,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成,像是从喉咙底发出的嘶哑古怪腔调:“书!”

书?

什么书?

还是说“输”?

捉猫猫的游戏我输了?

小陈莫名奇妙,脑海中闪过了一连串的想法,对方见他不开口,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想必是发懵的样子,心下厌烦,又要一脚将他踹晕,先搜身再说。

“别别别,我我我我自己来!”陈成慌忙在自己身上摸索,可真的不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样的东西啊!

对方看他又磨蹭,又举起刀来,要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要什么我真给你!衣服都脱给你啊!你别总是吓唬我嘛!”

小陈说着,直接脱身上的衣裳,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笃定自己会把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

嗯,有可能是那天看到自己在花魁现场接二连三掏出三四本书,认为自己身上的存货不少。

可那些都是江森带着的啊!

我带这些也没有用!

小陈三下五除二除了衣衫,示意对方,自己身上空空荡荡地啥也没有啊!

没有?

那你的确什么作用都没有了!

吃刀子!

当他劈手砍刀的时候,陈成却做出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本来已经很注意陈成的手中的动作,非常注意他有没有手上藏一把泥土啊,沙子之内;

也怕他会更高级的武术,例如利用衣服缠住他的刀锋,施展“空手夺白刃”的高超技术!

可是显然小陈的想法比他简单很多,人身上就带有的“武器”,随时可以取用!

“吼嘶!”一声响,小陈“噗”地一声吐出一口口水!

那人大惊失色,事实上口水没有任何的杀伤力,可是正常人都会下意识觉得非常恶心,慌忙闪躲!

不愿意身上沾到分豪!

小陈显然也是早就做好的准备,一个蓄力技能释放之后,一骨碌爬起,撒丫子就跑!

对方还在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被“喷子”伤到,转瞬就反应过来:管这些鸡毛蒜皮干什么!

别跑!

一回头,小陈却已经顺着墙沿跑去!

求生欲显然激发了身体中隐藏的潜能!

只见小陈贴着墙越跑越快,跑着跑着,竟然飞了起来!

对方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这小子难道有什么妖法,平步升空?

再一看,这小子脚下,竟然凭空出现了一座梯子!

直接爬到坊墙顶上去了!

杀手穷追不舍之下险些就要撞上去,急急刹住!

陈成又不是魔法师,不可能凭空变出梯子,那是因为梯子本来就在那里而已。

天街两边的坊墙,并不是一水的平面,而是每相隔百丈又有一堵垂直的坊墙,凸出在外。

因为天街上的房子,和全国大多数地方一样,基本都是木架构,一旦烧着,很容易连成一片,为了防火,中间会夯土,或者采集石头,建一道隔离的坊墙,稍微起到一点阻隔的作用。

这在后世的古街建筑中也可以看到,只是后来条件更好了,很多都是用烧制的青砖建立起一座座“坊墙”,徽派建筑中的“马头墙”便是其中的代表,所以坊墙又称“防火墙”。

不仅如此,墙下每隔一段距离,可能还会有水井存在

如果说,坊墙是古代建筑的特色所在,那么水井就是古代建筑的灵气所聚。

不是夸张,古代没有119啊,失了火,就近没有水井,你根本没有办法取水来救火!

天街上的水井众多,有些建于南朝时期、更早的甚至有些建于三国东吴时期,说这个不是强调每眼古井富有江左风流的源远流长,而是说这些古井有的已经年代太远了,淤塞无法取水,虽然金陵居民不至于到大街上取水,但是一旦失火就很可怕,所以定期也是要有人下去清清淤泥的。

水井的深度各不相同,一般都在3米左右,所以负责这样工作的庸役都会在坊墙附近备一把梯子。

小陈一路跑过来时,并没有在别的坊墙边看到梯子,那么只能是在离坊门最近的这一段的墙边有梯子了。

坊墙高三米有余,井深三米有余,梯子三米有余

正好够爬上去了。

而且在求生**的刺激下,小陈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只用了三步便窜上了梯子顶

三步上墙!

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爬竿的天赋!

呼呼喘着气,陈成心脏都要爆裂开,可是通红滚烫的脸蛋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颇为解气地开出大脚!

一脚把靠在凸出坊墙边上的梯子踢倒下去!

让你上天无门!

力气使得太大,小陈显然失去平衡,栽了下去。

双手滑稽地挥了挥,重新稳定下来,转身疾步舍了对方而去。

杀手气得简直要跺脚!

将砸下来的梯子重新扶起来,自己吭哧吭哧奔上去,却见陈十一郎已经在坊墙上跑远了!

“兀那厮!休走!”

嘶哑嗓子低吼了一声,匆匆去追。

陈成疾走在高墙之上,虽然脚下需要看清,不要栽倒下去,可是内心已经安稳了不少。

过去走在这些坊墙下,宽宽的一堵墙将天空切割,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未尝没想过像影视剧中那些飞檐走壁的大侠一样上蹿下跳,乃至脱离地心引力地飞翔。

现在真上来一看,坊墙的厚度不小,不但足够人在上面行走,可能当作小轮车的赛道也没有问题。

墨染似的天空皎月之下,坊墙飞起的檐角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小陈时而奔走,时而一跃而过障碍,动作行云流水之间,仿佛化身了高空跨栏的刘翔。

坊墙和坊墙交叉连接,在下面行走时由于过于笔直,不清楚路况时宛若迷宫,不知道哪里忽然就堵起来了,又或者哪里有杂物、泥坑是障碍,在顶上一目了然。

毕竟作为一个现代人,知道维生素a的重要性,经常补充肉食,小陈不会出现像古人那样的夜盲症。

他迅速在墙上奔走时,也在琢磨到底在哪里落脚,可以安然脱身

不假思索便往江宁县衙所在的方向奔去,你们连天街都可以不守,县衙总要有几位夹枪带棒的差役吧?

更好的情况是自己还没有到县衙的时候,对方就已经被自己甩掉了。

眼看着前方再跃过两堵墙就快要到江宁县大唐子民击鼓鸣冤处了,小陈回头看了一下

这一看险些吓得他双腿一软!

自己不顾一切,就这么不停不休地跑了半晌,原以为自己早把对方甩远了,可对方此刻分明就在身后五米开外的地方!

气势汹汹而来!

不但没有被甩掉,反而越来越近!

自己在前面施展刘翔跨栏的同时,对方也化身古巴罗伯斯,如影随形地奔过来了!

肾上腺素又一次被大幅度分泌,陈成三步并两步跃上金陵坊墙的最高点,眼看着相隔两堵墙外,江宁县衙的灯火仍然明亮!

这给了他很大的信心,跃过去,只要再越过这堵墙,就可以达到前方光明的地点!

对方再猖狂,也未必敢再县衙前公然杀人吧?!

纵身一跃!

可是刚刚回头的那一瞥,打击了小陈的信心不小,现在对于高墙低墙之间的距离估算也出现了失误,跳过去时,竟然发现离得还有一截,自己落了下去!

糟糕!

大感悲观绝望的同时,他的身体也重重砸在地面!

此时,追了他小半个时辰的杀手也攀上了高墙,居高临下地鄙视着他

就好像一刻钟之前,踢倒了梯子的小陈一样。

跑呀,你怎么不跑了?

你现在,还能往哪里跑呢?

小陈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回头看看,苦笑。

现在没有一把梯子再让他攀上另一堵墙了。

在往前看去,也看到了水井

可是这水井并没有那些前朝古井悠久的历史,到现在还能从水井中打出清水,水味甘甜,水色明净,冬暖夏凉。

为了保护水井,金陵的乡亲们还非常注意井水卫生,井上有圈、圈上有盖、盖边有锁

陈十一郎想要跳到水井中潜入水底也不可得!

算啦算啦,跑得太累了,不跑啦!

小陈很没有形象地叉着双腿坐在地上,一点作为大唐文坛小明星的觉悟都没有,只顾着呼呼喘气。

刺客轻轻地如一只飞燕,从高墙上落下,笔直地站在小陈的对面。

同样是追了这么久,跑了这么久,跳了这么久,对方竟然

嗯,对方也不是神人,现在也在喘气。

小陈笑了笑,道:“咱俩都追了半天了,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什么事情,都好商量!”

“何必要苦苦相逼!斩尽杀绝!”

“死,也要让我死得明白”

“敢问阁下”

“一心杀我的,究竟是谁?”

“是圣人?是李丞相?”

“还是太子?”

“有没有李静忠什么事?”

陈成几乎把问四年前那群刺客的话,又问了一遍。

稍微不同的是,武惠妃已经死了,没有必要问。

仍然问了太子,可是现在的太子也已经不是四年前的太子了。

心中感到格外荒谬

妈的老子已经够低调了啊!

四年多的时间里,不出门,不闹事!

不写反诗!

不管谶纬!

不提“十年可为宰相”的传言!

更没有“反唐复陈”的虚妄行径!

我不过就是为了给老师的名声做点事,不让人有人借着他的声名招摇撞骗!

我做什么了我?

不过是参加了金陵的一些文娱活动,获得的一点点名气,只不过局限于金陵城这么大点地方,几百上千人的影响力!

你们就像吸血的牛虻一样,稍微闻道一点腥味,就猴急猴急地追过来了!

凭什么!

对方吃过陈成一次小亏,不会再与他废话半句,提刀而来!

陈成从地上爬起来,表示自己不会用这种窝囊的姿势死去。

站得笔直,并不伟岸的身躯如钢如铁,拍拍自己的脖子吼道:“来呀!对着这里砍呀!”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要求了,那我便大慈大悲地成全你!

对方用足了十成十的力气,冲着陈成那看起坚强、实际软得不能再软的脖子砍去!

片刻之间,就要你身首异处!

陈十一郎抬起左手,下意识地护在脑袋边可这根本就是徒劳无益的,只能让你连胳膊带头颅一起被锋利的弯刀削下来!

一声清脆的响声!

杀手惊讶地发现,小陈的胳膊竟然没有被他切下来!

弯刀响起了金属碰撞的声音,撞上了硬物,这人的胳膊竟然如铁一样坚硬,难道是传说中的铁手?

可是没容他思量,小陈眼中锋芒冷冽,弓步撞向前,另一只手重重地撞在他的腹部!

肚子好辣!

事实上,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那里被锐利的东西刺破了!

如同被电到一般退后数步,满眼的不可思议!

陈十一郎,竟然有

这么一手?

陈成摊摊双手,从袖口弹出的两只匕首也在月光下闪耀着寒光。

我创立剑榜,是因为觉得我也有一天可以在榜上有名。

你为什么会觉得,追了这么半天都没被你追上的小陈,是一个普普通通手无缚鸡之力的落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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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请叫我陈少侠!(第一更)

明知暗中仍然隐藏有许多欲除自己而后快的对手,陈成哪敢真的颓废消极,放任自流?

最不济也要学一点“自卫搏击术”“实用擒拿技”“女子防狼术”啊!

陈成在酒店工作的时候,有三分之一的工作履历都在健身中心上了。

通过格斗技能的训练,既强健了体魄,也使得他有更充沛的精力可以勤奋学习,同时兼顾诗榜大主编的角色!

更重要的是,当再次遇到杀手的时候,不至于像四年前那样除了苦苦哀求,毫无还手之力!

别的不说,光是晨跑,陈成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无论刮风下雨,哪怕是房陵冬日零下十度的情况,陈成依然坚持每天山路上来回跑三五公里!

当别人看到陈成懒洋洋地开始晒太阳时,还以为这小子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实际上,小陈此刻已经完成了qq运动当日12000步的基础目标,同时还偷取了好友的蚂蚁能量!嗯,古代啥都好,就是既不能偷能量,也不能偷菜,稍显无聊。

别看小陈现在还是一副俊秀青少年的模样,实际上身体可比普通十四五岁少年强太多了!

加上两把像素级克隆的袖剑,陈十一郎已经完成了他作为“刺客”的第一步准备工作

如果不是对“刺客”这个行当感兴趣的话,我又怎么会对聂政、专诸、荆轲等大刺客的履历如数家珍呢!

今日是小陈头一次实战上阵,的确取得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那杀手捂住伤口,指尖有鲜血在溢出,犹豫了片刻时间,缓步后退,然后掉头逃窜!

陈成跟着追了五十米的距离,放弃了追逐。

穷寇莫追,而且对方的身手高低,陈成到现在还不能说已经全部了解。

自己偷袭得手只是占了对方对自己提防心不足的好处,真要较量一番,自己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自己有点武术底子的事情被这人传出去之后,还想这样扮猪吃老虎想来不太可能了。

如果还想继续保持“弱质书生”的人生,追上去杀人灭口是最好的方案。

可是作为一个受过现代法制思想教育的青年,不说杀人,便是杀生也很难下得去手。

刚刚他明明可以直接将袖剑插进人家胸口,可是防守反击的技能触发后,他还是不自觉地避开了对方要害部位

就像平日里跟江森套招时一样。

陈成很遗憾,依然没能从杀手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对方一心取陈十一郎性命,对于“知心大哥哥在线答疑解惑”的工作丝毫不敢兴趣。

……

起初,终于在多年之后再遇到杀手,陈成内心颇有一些小激动,因为终于可以试验一下自己的功夫究竟练出几成来了。

可为了保险起见,也防止对方还有其他队友助力,陈成还是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归根结底还是对自己的身手没啥信心。

后面与人家上演了半夜的追逐戏码,可以确信要面对的只有一个人,陈成心中宽慰了不少,萌生了兵行险着,将自己陷入绝境,看看能不能在“濒死”的情境下,让对方解答自己多年的困惑。

对方是真的不给面子啊!

那没办法,我只能选择给你的小肚子开一个天窗了!

自得于自己多年苦练终有小得,可看看周遭环境,陈成又犯了难!

靠!

我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可特么走不出去啊!

没有梯子,我又不会“壁虎游墙功”“蝎子倒爬城”!

也可以走杀手离开时的路径,可小陈很怕自己顺着对方的轨迹走过去,人家杀个回马枪,带着一帮小伙伴回来报仇

那就搞笑了。

往县衙那边去的这墙不高,说不定我能跳上去!

小陈向手心啐了两口唾沫,退到身后高墙的墙根,助跑两步,一跃而起!

目标!

攀上墙沿!

嗯……

好吧……

差得还很远……

自己特么还是很废啊!我看军运会时那些攀爬障碍,这种三四米的墙根本就如履平地好吧!

好想象自己能对杀手一击必杀呢,我看还是省省心,认清事实,做回自己吧。

……

次日一早,从赛春楼中醒来的江森神清气爽,青楼的软榻,睡着实在是太舒服啦!

难怪成年男性都喜欢到青楼里来过夜呢!

原来是这里的床好!

问了一下胡妈妈在这里过夜的费用,江森觉得,虽然这软榻睡着舒服,可是光是睡觉的话,那费用也太贵了!

幸亏自己这回是免费的,要是自己出钱,他才不花这冤枉钱到这里睡觉呢!

有这钱,买两斤排骨,红烧,清炖它不香吗?

李季兰要梳洗打扮,江森不便在一旁陪着,便下了楼,到秦淮河水边去找二公子。

清晨,解了宵禁,河面上一片氤氲的水汽。

大官人们开动自己的大船小船,回各自来的地方去。

只是他们难免讨论昨晚大半夜不睡觉,在几十条船上到处乱窜,扰人清梦的俩缺德鬼!

真是睡饱了没事干!

搅扰了我们个个都没睡好!

不过早上醒来后,似乎也没有发生什么命案啊,失窃案啊之类的事情,这事只能不了了之了。

二公子租来的小船还在昨晚停泊的地方,江森上去看时,二公子已经醒来了,正坐在船舱中,瞪着眼睛发呆。

江森一看二公子的模样,大吃一惊:“二公子!你怎么又搞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之间陈成就好像那夜在芜湖江上的一夜,顶着一头乱发,黑眼圈像烟熏的,脸色苍白。

“不要叫我二公子!”陈成看了他一眼:“叫我……”

“陈少侠!”

江森:“……”

哪有这种要求的,这又是玩什么明堂!

但江森很老实:“好的,陈少侠!你怎么又搞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陈成哀叹一声,狠狠搓了搓自己英俊的小脸,都已经僵硬了:“我容易么我!躲了大半夜的宵禁,跳了大半夜的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还冷得要死!这不等解了禁,我东躲西藏的,好不容易才回船上来了!”

“这刚想补一会儿觉呢,你就来了。”

陈成真是气死了,自己被杀手追得抱头鼠窜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到一个巡夜的出来主持公道,反而自己动手解决了问题,吭哧吭哧跑出来好几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在县衙周边巡了好几趟!

显然被他们撞上,要是真撞上的话,那自己就是大唐第一个因为违反宵禁而被打掉门牙的诗人了!这好像也没什么威风的。

“那个,陈少侠我要补补觉。”陈成道:“你去帮我到市场上的药铺问问,早上有没有人买过外伤药如九里香这些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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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这赛春楼也太香了!(第二更)

陈成微微笑,心想:你中了我那么一下,虽然性命无虞,可小陈我这袖剑功夫秀不秀不敢讲,锈还是有一点的!

别伤口感染了,闹出个啥大毛病!

有病不能忍着,该看大夫看大夫,该买药就去买药!

九里香、白茅花这些你总归要买一种吧?

小陈我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你呢!

江森却从陈少侠的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惊讶道:“二公子你昨夜跟人交手了?”上下打量,寻找他有没有受伤的痕迹。

好在,除了满身尘土,形色狼狈,并没有挂彩、血流不止的迹象。

而且听二公子的意思,不但没有被对手所伤,还反杀了对方。

了不起啊!

江森一下子对二公子肃然起敬!

虽然二公子是把自己往“铁血保镖”的方向培养的,枪棒功夫未曾废离,可江森还真没有过有人真刀真枪对战的经验,一瞬间艳羡神往不已。

“别提了!”陈成很郁闷,差点露宿街头被冻死的大侠没啥可骄傲的:“差点小命儿就丢了——你也是,不要万不得已,千万不要显山露水,免得被人盯上,挑起无谓的纷争。”

说着,撸起袖子,露出他缠在双臂上的一双袖剑来:“这玩意虽然昨夜起到了作用,可是真的不好用,以后我不会再用了。”

这两把袖剑是陈成按照育碧出品的游戏里那种形式来制作的防守武器——

将刀刃藏在袖子里,需要的时候触动机关“毒蛇吐信”一般地弹出,既可以用于近身暗杀或搏斗,使得在刺杀的时候可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也可以在战斗时作为武器进行刺、劈、格挡。

只能说,想象得很美好,实际用起来相当糟糕。

小陈一个操作不甚,昨晚袖剑弹鞘而出时,险些把自己的无名指都给切掉了——

那可就真成了兄弟会的刺客了。

江森看时,发现二公子此前吹得神乎其神的袖剑,一把刀刃已经被砍出了豁口,另一把袖剑机关处牛皮的绷带已经裂开,都在显示这两把玩意的中看不中用。

小陈cosplay兄弟会的尝试很不成功。

幸亏昨晚那杀手看到陈成这种“西域”传来的古怪兵刃非常唬人,没敢再与他搏斗一番,只要他再砍几刀,小陈的这两把样子货非得全部散架不可。

到那时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江森道:“你看看!我说的吧!番邦人的兵器,哪有我唐人的‘袖箭’好用!我只消这么一抬手——”说着,抬起手腕,冲着陈成的面门比划。

陈成吓了一跳:“别别别!不要对着我!我承认你的‘袖箭’厉害,行了吧!”

“袖箭”“袖剑”只差一个字,但却相当不同,后面那是游戏里虚构出来的,也就小陈这种脑残粉才想着在现实中做出来作为自己的“秘密武器”。

袖箭那就是中国古代的确很流行的暗器了,堪称“国粹”。是一种可暗藏在袖中特制箭匣中的,短箭杆的箭镞,举手抬腕之间,就可以射出杀伤30步内的敌人。

陈成也知道江森选的武器一米内“没杆”扎进树里完全没问题,当然畏之如虎了。

“放心,我今天没带。”江森道,睡青楼而已,全是女人,又不是老虎,有什么好防备的?

“那也不能随便比划人!”陈成瞪眼,擦枪走火这种事可不少见,就因为袖箭太危险了,容易误伤别人,小陈才不选用。

他也很苦恼找不到既适合自己风流才子人设、又简单实用的防身武器。

除了袖剑,他也试过在腰间别上双节棍,可是双节棍在他手中,除了舞得花哨,实用性似乎更弱,而且很容易硌着裆。

袖剑也很花哨,可昨夜也多亏了这两把“样子货”。

平日嫌绑在双臂上累赘麻烦,陈成向来是不带的。

昨天想着要在外面过夜,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呢?

就给带上了,谁知道还真的起了很大的作用。

此次经过实践,证明了袖剑在实战中实属鸡肋,整天担心自己被刺杀的陈十一郎又在防守武器中pass掉一个选项。

下次试试甩棍——就怕此时的工艺造得不够牢靠,格斗时甩不出来就尴尬了。

除此之外,陈少侠还打算练一练九节鞭、流星锤、枣核钉,十八种兵器再加上十八中暗器,总有一款适合我自己。

而且昨晚的实践同时也证明了,小陈的口水喷得还挺远的,适合当一个大喷子。

闲聊着,忽见李季兰已经梳洗完毕,也过来了。

季兰姐姐去除了昨夜的浓妆艳抹,不施脂粉,清丽之色无以复加,每一种美都叫人映像深刻,过目难忘。

只是,这位小姐姐来了之后就一直脸蛋红红,也不说话,让陈成莫名其妙。

逼问之下,李季兰大声道:“我,我再也不要住这种地方啦!”

“根本睡不着?”

“咋了?”陈成怪问,自己如果也住赛春楼就不会发生昨夜的破事了:“认床?有蚊子?靠水边太冷了睡不着?”

才初春,没到蚊虫出来的季节啊,小陈我昨晚在街头苦熬了一夜,前有杀手,后有巡夜,那才真得冻得涕泗横流呢!

“那倒不是!”李季兰羞愤,气得秀足直跺:“他们,他们,一整晚,一整晚——”

“都在做‘坏事情’呢!”

“坏事情?”小陈瞪大眼睛,随即哑然失笑……

这也不能叫“坏事情”吧……

当然,寻花问柳这种腌臜行为的确值得鄙视,哪像小陈我,只注重情感上的交流,对**说no!

只是,很显然对于李季兰这种未谙世俗的修道少女来说,的确尺度太大,接受不了。

自认识以来,只有这一刻陈成才看到李季兰终于有一丝小女孩子的感觉,十分有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俏脸上的绯红。

“你还笑得出来!”李季兰更加生气,又跺脚,转过身去不理他了。

陈成咳了一声,问江森道:“那个那个,森哥,你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响?”

“异常的声响?”江森仔细回想了一下:“没有啊!”

“没有!”

陈成一猜他就是这样,只要睡着了天打雷劈都叫不醒。

让他保护李季兰或者自己,也很不靠谱……

“不过么,”江森皱着眉头揉揉鼻子:“这赛春楼里也太香了!香得过分!我都被熏得想吐啦!”

李季兰接口道:“我更想吐!”

气呼呼地跺着小碎步离他俩去了。

陈成摊摊手:这特么跟我又没关系,你这冲我发脾气也没用啊!

今天的花榜小报还没更新呢,赶紧回去写稿子!

头版就写:四项满分的赤练仙子放弃第一轮演唱竟是为这般!

我让你们一轮,也能夺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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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第一轮,联句大赛!(第一更)

昨天的比赛是夜场,陈成也彻夜未归,肯定影响了今日花榜小报的时效性。

但也无妨,授意了今日小报的要点,十名工匠各司其职轮流上阵,中午之前,关注比赛最新战况的金陵市民们可以拿到新一期的赛后盘点了。

掌握笔杆子的好处自然就是,在遇到昨晚那种不利状况下,在排名已经降低到总榜第五的现实下,依然可以通过炒作,宣称“赤练仙子”是本届夺冠大热门。

让你们一轮,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狂言放出,必然能博取不小的关注度。

即便昨晚到了现场的观众们还是不满意“李莫愁”放鸽子的行为,可也会好奇,在接下来两轮的比拼中,在今天下午“疯狂接力联句”的表演中,赤练仙子究竟能拿出怎样惊艳的表现。

是不是吹牛,今天晚上就可以见分晓。

小陈的想法便是,甭管真爱粉还是黑粉,今天最好都能搞到现场去增添一波人气。

下午的第二轮表演将全面向金陵观众公开,举办地点也从赛春楼临水阁移到两三里的报恩寺。

哎,没搞错吧?

伎女选花魁的比赛跑到和尚庙去进行?

不觉得……有点不合适吗……

作为现代人的小陈都觉得主办方的这个决定“有损佛门清净”,可是他们都觉得理所当然的样子:

报恩寺场地宽,人流量大,金陵的标志性景点,用来举办文艺活动,再合适没有了。

报恩寺自己也不会反对呀,多来点人,就多一些香客,有什么不好的?

嗯,似乎也说得通。

后世宋代东京汴梁的大相国寺,就是最繁华的去处,相扑、瓦栏勾社、杂技表演,无不聚集于此。

甚至还是东京城最大的商业交易中心呢!宋人笔记燕翼贻谋录就说,“凡商旅交易,皆萃其中,四方趋京师以货物求售、转售他物者,必由于此。”李清照与赵明诚结婚后,夫妻俩就经常跑到大相国寺“淘宝”,欢度双十一同时虐单身狗,乐而忘返。

想来,报恩寺就是金陵此时的“大相国寺”了。

陈成回到自己住的客店,美美地补了一个觉,到中午吃饭才起来。

审阅了已经刊印出来的花榜小报后,十分满意之前用五十文雇来的撰稿人的文笔,这一波仇恨拉得不错,下午季兰姐姐肯定是不缺关注了。

李季兰仿佛忘记了昨夜的“不快”,重新谈笑风生起来,对于下午比赛也非常有信心

她也说了,第二轮的表现,最关键的地方不在于唱的人,而是在于写诗创作的人。

第二轮的比拼形式是这样的:

选手们两两对阵,评委指定用某几个韵为题,选手们就开始唱包含这几个韵脚的“诗”,比赛谁唱得好,更要比赛哪位选手会唱的多!

一旦选手想不起来了,或者不会唱了,没关系,你还可以现场写嘛!

只要在规定的时间里写得出来评委也认可的诗,再唱出来,你就可以继续下去。

直到两个人谁先没有货了,谁就出局,留下来的这位就获胜了。

获胜的对手可以继续和其他获胜的对手比拼,直到决出最终的胜者。

陈成一听,这特么不是“金曲联唱”么!

还有点后来朝廷台中国诗词大会的味道,只是中国诗词大会会背就行了,这个要求要会唱,甚至还要会写呢!

小陈一直觉得中国诗词大会名不符实,分明就是我爱记歌词的姊妹篇我爱背古诗么!

会背有啥子了不起的!

有能耐让这些选手都自己写!

甚至评委郦波老师、康震老师、蒙曼老师都拉上阵来,示范示范,这才叫“传承优秀传统文化”么!

只是颍川神童倒是忘了,他自己也没啥创作能力,起码这个时候都没有,也是靠背别人的诗来招摇撞骗……

无论如何,对李季兰来说,有小天才陈十一郎压阵,还有什么可以担忧的呢,今天是绝对不会担心没歌唱了,昨天你们不是生气我不开口吗?

今天只要你们愿意,我可以唱到你们听着想吐……

季兰姐姐恶意满满。

别的事都挺好的,稍微让小陈有些恼火的是,江森去附近药铺打探有无人买外伤药的情况一无所获。

买这药的都是一些老主顾,从事狩猎啊,押镖啊,耍猴啊,妻管严啊之类有一定危险性的职业。

到没有找到江森说的外地口音、鬼鬼祟祟、腹部中剑的宵小之徒。

就好像金陵城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个试图残害小天才陈十一郎的狠毒杀手!

冤有头债有主,我在明敌在暗,小陈几次三番被人针对,可是至今对杀手和杀手背后的势力一无所知!

这能不让他着急上火吗!

不要说杀手了,就连剽窃文稿的小蟊贼绍生他到目前都还没见过面呢!

怎么这些反派都喜欢藏头露尾,不肯跟陈十一郎我光明正大地战斗一场!

比文的,尽管来!

比武的,现在的小陈也不怕!

哼!

梳洗打扮完毕,带着九分俊俏、一分牢骚的陈十一郎和李季兰一行向报恩寺而去。

……

对陈成来说,21世纪10年代之前,具体到2008年,提到南京的风景名胜,应该没几个人会提起“大报恩寺”的名字。

甚至可能当地人自己,也有点淡忘金陵城乃至整个中国曾经的地标建筑:

大报恩寺琉璃塔!

这座塔从建成到坍塌,长达四百年的时间里,一直是中国最高的建筑物,高约78米,也是南京的标志!

从永乐十年开始建造,宣德三年才竣工,前后历时十六年。

奠基人是明成祖朱棣,包工头、甲方代表是郑和,出席剪彩仪式的是明宣宗朱瞻基,可见其受重视程度。

这座被明成祖赐名“第一塔”,以五色琉璃精工砌筑,塔顶悬挂140多盏灯,夜晚点燃时,几十里外可见!

有诗为证曰:“白天似金轮耸云,夜间似华灯耀月”,明末张岱也说“永乐之大窑器,中国之大古董”

由此可见,这塔直到明末都还壮观漂亮着呢!

可是,这么大一件玩意,怎么后人竟然毫不了解的样子呢?

塌了呗。

你看西方人选的中世纪世界七大奇迹,罗马大斗兽场、比萨斜塔、万里长城……还有大报恩寺琉璃塔,偏偏别的都在,就大报恩寺琉璃塔没有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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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小陈家修的报恩寺(第二更)

可即便这样,大报恩寺琉璃塔依然被西方人视为代表中国文化的标志性建筑,知名度比国内高多了。

直到20世纪,大报恩寺琉璃塔早就是一片废墟了,西方人还嚷嚷着“我要参观5a景区大报恩寺琉璃塔!”中国人才知道这个地方竟然如此受洋人欢迎!

以后“出口转内销”,才重新唤起了国人对大报恩寺的历史记忆。

要说为毛洋鬼子如此亲睐大报恩寺琉璃塔呢?

甚至中国人都已经不知道有这玩意,他们还拿“中国有座美丽的瓷塔”来骗小孩!

这也和马可波罗游记差不多,1654年,荷兰东印度公司董事会派使团到清朝访问,并让随团素描画家把沿途所见所闻描绘下来,作为资料保存这难道不是帝国主义的间谍行为?

于是,担任此项任务的约翰尼霍夫便理所当然地记下了江南第一名寺大报恩寺及中国最高建筑大报恩寺琉璃塔!

以后,尼霍夫游记出版,其独特的造型和无与伦比的美丽,通过文字和版画,被大肆渲染和热情推崇。

随此书的大量发行,使得大报恩寺塔成为最为欧洲人熟知的中国建筑,连法王路易十四都授命在凡尔赛宫建成了“复刻版”的特列安农瓷宫。

1839年,小朋友们的好朋友安徒生,也在他的童话天国花园中写:“我东风刚从中国来我在瓷塔周围跳了一阵舞,把所有的钟都弄得叮当叮当地响起来!”

恐怕中国的小朋友读到这一段时,都相当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安徒生先生写的“瓷塔”是什么。

可是,西方小朋友们早就在这些文字中对大慈恩寺琉璃塔神往不已啦!

1841年,前来与清廷签订南京条约的英国“纳米昔斯”号军舰在抵达南京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呢?

嗯,先迈左脚上岸。

然后呢?

迈右脚。

再然后呢?

什么条约不条约,赔偿不赔偿2000万银元,割让不割让南方某个岛

第一件事!

游览大报恩寺琉璃塔!

中国之行必须打卡的网红地!

是的,在近代中国国际地位不断下降的情况下,大报恩寺琉璃塔依然是西方人的圆梦之地。

以后呢?以后就见不到了。

在太平天国运动中,大报恩寺永远地被炸毁了。

有说是太平军炸的,有说是曾国藩所为,总之,曾经的标志性建筑就这样化为瓦砾,只存在于西方人的口耳相传中,仍然在诉说着这里当初繁华。

至于社会大众又是怎样重新认知大报国寺,又是怎样重建大报国寺遗址公园呢

还不是因为2008年,在大报恩寺遗址出土的铁函中,发现了七宝阿育王塔等一系列世界级文物与圣物,内藏“佛顶真骨”,一下子引得世界瞩目!

对吧,释迦牟尼的头顶骨,全世界上仅存一块,是佛教界至高无上的圣物!

这圣物还不宝贵,还有多少东西宝贵呢?

一下子引爆了舆论焦点,然后国民老公撕葱的老爸还直接向大报恩寺重建工程捐赠了10亿元人民币。

各种明星效应,让小陈也终于知道自己每天坐地铁一号线路过的中华门那块儿,竟然有这么一座牛叉哄哄的古建筑了!

以上说了这么多,除了表达小陈对于大报恩寺历史的震撼,与文章内容毫无关系!

因为,大报恩寺是明成祖以纪念明太祖朱元璋和养母马皇后为名建造的,唐代根本就没有嘛!

可以说,与小陈今天来的报恩寺毫无关系!

好吧,这是开玩笑,不但有关系,关系还不小。

首先,这佛顶真骨,的的确确就在这报恩寺地宫的铁函之内吧?

唐代以前,记载了不少佛祖真骨的数据信息,在这以后就没有了记载,也无人知道佛骨藏在地宫中。

可以说,陈十一郎就是唯一一个知道秘辛的人物。

可惜,当今天子李隆基尊崇的是道教,不是佛教,如果是遇到唐宪宗李纯那样尊崇佛教的皇帝,只消小陈一句“我知道佛骨舍利在哪里!”就足以飞黄腾达了。

当然,也不排除到时候会有韩愈那样的官员站出来写一篇论佛骨表,批评小陈这种阿谀奉承的行为可耻可鄙,说洋洋洒洒议论“佛不足事”。

无论如何,先踩踩点,可以到寺里旁敲侧击,这件宝贝是不是已经在这里了。

另外呢,明朝的大报恩寺就是这座寺的延续,原址重修的。

小陈来的这报恩寺,修建者正是小陈从他那继承了一条y染色体的陈宣帝。

世人皆知“三武一宗灭佛”,北周武帝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一灭佛,北朝的和尚要么乖乖还俗,要么逃到“四百八十寺”的南朝去。

山东海曲日照的慧闻禅师也被迫从海上南下,但很明显在那个没有天气预报、也不懂洋流状况的年代,海上航行很危险。

慧闻禅师的船便遇到大风浪,船沉海底。

这时有一只神龟出现,拯救了落水的僧人,还送佛送到西,一直将慧闻等人沿着长江西进,驼到陈朝的首都建康。

慧闻禅师向神龟道谢时,神龟却说:“师父不认识我了,那一年你们师徒四人往西天取经,曾答应老龟,帮老龟问佛祖还能活几年……”好吧,串到西游记上去了。

神龟说:“我就是海曲石梁溪放生池里的老龟呀!”

这时慧闻才恍然大悟原来慧闻在海曲曾买下石梁溪作为放生池。

后来慧闻将这个故事讲给陈宣帝听,陈宣帝很感动,就下诏建报恩寺,并为此立碑。

石碑由龟背负,既是对神龟报恩的诠释,也取其天长地久之意。

这不仅让今天金陵评花榜有了一个宽敞的比赛举办地,也让后来中国有了无数这种龟驼碑的历史建筑。

对于小陈来说,慧闻禅师这故事一听就是编的啊!

混自家宣帝的“科研经费”来的啊!

不是说好的出家人不打诳语的吗?

可是也没有办法,毕竟像这种大和尚,拖家带口,一堆徒子徒孙,不编造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跋涉千里来到南朝金陵,人生地不熟的,根本生存不下去啊!

慧闻禅师靠编故事走红金陵,小陈我编故事,不也获得了现在的人气咩?

只不过,既然这报恩寺是宣帝修建,小陈我作为嫡系旁系传人,在家族其他人都没到场的情况下,有优先的继承权和使用权!

各位观众,先把入场的30块门票费交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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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女人呐!(第一更)

在感慨“祖产”已经变成“公共资源”之后,陈成三人步入报恩寺。

缜密起见,也让江森到报恩寺中的药房问问有没有卖九里香、白茅花的。

寺庙在古代的地位很特殊,不仅是大和尚小和尚修行的地方,同时也是大地主,还可以是大货物小商品集散地,可以是哲学讲堂,可以是客店,甚至还可以举办……

评花榜这种文艺汇演活动。

寺庙拥有的田地往往很广大,向寺庙交租的佃户群体也非常可观。

尤其是遇到推崇佛教的皇帝如梁武帝、武则天,对寺庙的赏赐无度,庙产就更加可观。

你要说梁武帝那么多次出家为僧,最后又让大臣们“众筹”把自己赎回来,肯定是很崇信佛教了。

可实情未必如此。

看印度的达摩大师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可向梁武帝传授最纯正的佛法时,根本话不投机,达摩只能渡江而去,在北朝的少林寺才真正扎根了下来。

老奸巨猾的梁武帝可能只是看到了信仰和舆论的力量,想要借助佛教的势力,使自己获得了信仰上的合法性。

出于这种目的,在他即位之后,才利用政治权力,广泛宣扬佛教,甚至将佛教从底层百姓的传习,提高到国家层面。

这样他的权力便与佛教紧密相连,有点西方中世纪“君权神授”的意思。

梁武帝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寺庙里跑,出家为僧是假,炒作宣传佛教才是真。

这样做,佛教信众都支持自己,不是佛教徒的人也琢磨着要不要赶个时髦,学习一下皇帝陛下的癖好。

梁武帝这样做就实现了这些人信服自己的统治,支持梁朝。

“南朝四百八十寺”便是这么来的,而且那时候报恩寺就已经很重要了,只是还不叫这个名字而已,前身东吴赤乌年间建造的建初寺,是洛阳白马寺之后中国的第二座寺庙,也是南方的第一座佛寺,梁武帝时叫长干寺,到陈宣帝时因为那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才成了报恩寺,并扩建成了眼前的规模。

如今,不仅是商旅聚集地,外地人到了异乡,也爱寄宿在寺中禅房。

陈成正是想到这一关节,才让江森去探查一下的。

毕竟,杀手也是有可能住在寺庙里了,大和尚们慈悲为怀,看到一个受伤的人,又容易爱心泛滥,报恩寺离“天街”的确不远,能逃到这里合情合理。

事关自己的生命安全,陈十一郎必须小心谨慎。

巧得很,不多远,陈成和“赤练仙子”便撞见了迎面而来的“昭阳仙子”刘昭阳,“昭阳仙子”昨晚表演忘词跑调,可以说是出了很大的糗。

这一下子就让她先前“四项满分、总榜第一”的惊艳表现黯淡了不少,大家都知道原来“昭阳仙子”并不是样样全能的,也会犯错。

反倒是李季兰这种弃权的行为,虽然惹了众怒,排名也降下去了,可是众人都不摸不到她的底,反而“无敌”的人设还没有崩。

说不定真像花榜小报宣传的那样根本不在乎让一轮分呢。

别看昭阳仙子昨晚受挫,可看到了赤练仙子,还是一瞬间就端了起来,翘起下巴,修长的脖子伸得像天鹅似的,表达自己的矜持与自信。

李季兰伸出兰指,指着刘昭阳道:“你……”

刘昭阳以为自己的妆容或者打扮有什么不妥,可又不能在竞争对手面前露怯,下巴翘得更高:“我怎的?”

“你这簪子好看。”李季兰赞美了一声。

“哦?”刘昭阳倒是没想到“李莫愁”竟然夸赞自己的首饰,稍微受宠若惊,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金累丝镶宝嵌玉簪:“也就一般般吧。”

说是“一般般”,实际上内心乐开了花,暗赞这小妞果然识货,这柄平插的簪子,簪首中部镶嵌一块三角形镂空的“双鸾鸟牡丹花”纹玉饰,缠枝牡丹纹占据全托,左右两侧各有一鸾鸟。左侧的鸾鸟为头下尾上展翅飞翔状,右侧的鸾鸟站立状,敛翅回首。用料扎实,巧夺天工,格外不凡。

刘昭阳原是不舍得轻易示人的,但今天的第一名势在必得,故此也将压箱底的好东西全拿出来了,珠光宝气,插得满头都是,“李莫愁”竟然一眼就能从这里面认出最值钱、最精致的那一柄,果然有眼力!

刘昭阳有些惺惺相惜之感,可脸上却不肯表现出来,打量着李季兰的装束,也暗暗感叹“我见犹怜”,嘴上却道:“莫愁妹妹的四蝶银步摇也精致好看,只是在金玉衬托之下,雪花银未免稍显黯淡。”

李季兰头上插着的自然是小陈贡献出来的第四只银步摇,原本她是格外喜欢的,可是对比刘昭阳的金累丝镶宝嵌玉簪,果然似有不如,可一时又不知怎样回应,看向陈十一郎

“哦!是的。”陈十一郎耸耸肩,一副很认同的样子,内心感叹一句:

女人呐!

摸摸袖子,抽出一支凤翼金步摇在金步摇一端有一对展开的凤翼,翅翼中镶着精琢的玉片,玉片四周满饰镂空梅菊,由细金丝编织的、嵌着珠玉的穗状串饰分组下垂,如活物一般生动!

晶莹辉耀,金玉生辉!

一出手时,陈十一郎的手中仿佛加持了“金光闪闪”特效一般,连他贱贱的笑容仿佛也没有那么讨厌了,让人感到格外的英俊!

“我说嘛,这玩意,咱们多的是,想戴就戴嘛!非要嫌戴着累赘,你看人家昭阳仙子姐姐不也乱七八糟地插得满头都是嘛!偏你矫情!”陈成嘴上似乎责怪着,不由分说把凤翼金步摇插在李季兰如云的发髻中。

与钗细相混杂簪于发上,犹如点睛妙笔,李季兰整个人都光彩生辉起来!

看得刘昭阳仿佛都被晃得睁不开眼,不悦道:“本仙女还要去后台接着装扮呢,恕不奉陪。”

“好的。”陈成答腔道:“以愚弟愚见,和装扮相比,昭阳仙子姐姐最好去背背词,免得今天又忘了词,到时候尴尬。”

“要你管!”刘昭阳大怒,气呼呼地剜了陈成一眼:“你们也别得意,虽然本仙女昨晚偶有失误,可还多过你们三分呢。”

陈成耸耸肩,依然是那副欠揍的模样:“那样的三分,我们宁愿不要。”

李季兰忍不住被他说乐了,捂嘴轻笑。

没想到,刘昭阳脸色铁青了一会儿,忽然她自己也笑了:“看样子,陈郎君对自己的才华很有信心嘛。”

“不过,本仙女今天也有强力后援”

“论才学,定胜你十倍百倍!”

刘昭阳下巴翘得更高,脖子更加颀长,自信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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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交战赛晴晴!(第二更)

陈成心想:胜我十倍百倍?

你背后不就是绍生那家伙么!

他那些诗,都是抄袭我老师的,你可不要误会了!

当世恐怕没有人敢说超过我十倍百倍!

除非你请如今诗榜上前五的那几位妖怪还差不多!

但是跟刘昭阳这样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姑娘打嘴炮没有任何意义在陈成看来,二十岁以下的妹子都可以说是年幼无知,毕竟他的体内是一个沧桑的二十四岁灵魂。

等一会儿,小陈我火力全开,你可不要被虐得哭鼻子哟!

“那就等擂台上见分晓咯。”

双方都冷哼一声,不欢而散。

李季兰双眼向上瞥,陈成问她在看什么。

“有镜子吗,我想看看那把金步摇呢!”李季兰道。

陈成伸手又给她拔下来了:“十足真金!你看看吧!”

女孩子果然都是……呃,“拜金”这个词太难听,还是说“识货”吧。

女孩子都很识货。

李季兰摩挲着珠玉流苏,爱不释手,道:“我想……”

“想都别想!”陈成见她开口就猜到她什么意思:“姐姐,咱来之前可是说好的啊,我一半路费都分给你了,有什么好东西也都借给你用了!”

“最多这一场借你用用还行,你可不能有借无还啊!”小陈悭吝道:“我还指望着留这些当老婆本,将来娶媳妇呢。”毕竟陈十一郎能不能东山再起,二度走红,是个未知数。

“小气。”李季兰嘟囔着,将其又插回了发髻上。

尽管只能片刻戴戴,内心还是美滋滋,因为从刚刚刘昭阳瞬间流露出的惊讶、羡慕、妒忌的眼神看,便知道自己戴了这个一定是极美的。

啊!

美啊!

是真的需要花钱!

“见过陈郎君,莫愁妹子。”又有人打招呼,陈成看时,原来是暂时总榜第一的“一丈红”慕莲儿。

跟胡妈妈交情不错,季兰姐姐、江森昨晚还寄宿在人家楼里,陈成也客客气气跟一丈红打了招呼,然后便和李季兰继续向后台前行。

这却惹得慕莲儿也有些不悦

“李莫愁”和刘昭阳明争暗斗、唇枪舌剑她也是看到了的,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可连陈十一郎也要加入战局,可见他们对刘昭阳是非常忌惮的。

可是,目前的第一明明是慕姑娘我呀!

你们这么不尴不尬、不咸不淡,分明是没把本姑娘当一号人物嘛!

起码也要问问“中午吃了没吃的啥呀下午准备充分吗今天天气真好呀”啊!

内心不禁也有些责怪起来。

小陈要是知道自己先后得罪了两个直接竞争对手,肯定要说:

靠!

你们女人的内心戏真是多!

男孩子果然就简单可爱许多,不多时,不是陈十一郎看见,而是有人看见陈十一郎,气喘吁吁问:“你们看到昭阳仙子了吗?”

匆匆赶来的是绍生的小弟香炉。

陈成见他这慌张错乱的样子就有些高兴,故意逗他道:“昭阳仙子啊,看到了啊!刚刚才在呢,一转眼不见了!”

“那是往哪里去了啊!”香炉张头张脑地望着。

往报恩寺来的人越来越多,既有信众,也有专门来看第二轮花榜比赛的。

“应该是尿尿去了吧。”陈成道。

“尿”香炉被噎了一下,冲陈成怒目相视,那句“仙女怎么可能尿尿”都不用说出来了。

如果他真说出来,陈成就要跟他介绍,在“醉八仙”中,还真有“仙姑尿尿”这么一招,不信找成龙的电影看看。

香炉知道跟陈十一郎话不投机,也不去理会他,自己跑去找刘昭阳去了。

“我看啊,绍生今天要是还是不露面,让香炉同学帮他遥控指挥的话,那是一丝胜算都没有的。”陈成笑道,只是一直闹不懂为何这人到倒数第二轮了,还不亲自出手。

真的不担心输给小陈我,我再把你那些丑事抖落出来,让你身败名裂吗?

嗯,躲着我是正确的选择,因为只要你在我面前,我敢让你现在就身败名裂。

……

比赛说是在报恩寺内进行,却也不尽然并没有到大雄宝殿佛祖像前去撒野吧?

只是借用了一片广场,周围是水阁、客房之类的建筑。

而且提前都沟通好了,今天的表演,是绝对不会出现“玉树后庭花”“鬓云欲度香腮雪”之内的不雅内容。

按大师们的意见,你们既然想借我们寺外的空地,那最好就别比什么“诗词大会”了,直接都唱一轮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就行了?

这也让花榜举办方很是为难……

毕竟我们这是个伎女选拔赛,又不是选尼姑……

而且我们改交的钱一分也没少,你们就不要叽叽歪歪了,怕动了凡心,饶了修行,今天下午你们就全到后禅院念经,不要再出来了好吧?

陈成到了现场便是为李季兰抽选第一位对手

今天的赛制,第一回合十位选手两两对位,先决出五位优胜者,几位评委在这五位中选出第一回合表现最佳的选手,直接进入第三回合,剩下的四位再两两配对,决出优胜者。

最终三位选手在决赛中用“疯狂联句”的形式决出最终的赢家。

你看,每一回合都不能松懈,每一回合都很有看点。

李季兰虽然名列第五,可是刚好,前五名的选手抽后五名的选手,她直接抽到了仍然是倒数第一的赛晴晴,直把“夜莺儿”又气了个半死!

她是要在唱歌这一项打个翻身仗的,可是上来就抽到了陈十一郎硬塞到十大金曲中的夜归鹿门歌,表现不佳,只能继续垫底。

今天以为要转运了吧,又是上来就抽到了陈十一郎压阵后台的“李莫愁”!

你是不愁了!

可赛晴晴我都要愁死了!

很不情愿和李季兰一起踏上舞台,等待现场评委们命题!

第一轮的韵字要求并不严格,只要带一个字就行了。

最终在胡妈妈的抽取下,抽出一个“摇”字!

也就是说,只要是末尾是“摇”的诗或歌,唱出来就可以。

赛晴晴当场傻眼!

“摇”?

怎么摇?

左摇右摇上下摇?

开心摇摇乐?

陈成却是大乐,心想难道是胡妈妈看到季兰姐姐戴了小陈我这么一只凤翅金步“摇”才出的这么个题?

摇,太简单啦!

“云鬓花颜金步摇”嘛!哈哈哈哈!

这个难不倒小陈!

赛晴晴磨蹭了半天,只能上台,唱响了那支原本是她为昨晚“十大金曲”准备的沈佺期守岁应制孟老师的夜归鹿门歌正是取代的这首,这首里刚好带“摇”:

南渡轻冰解渭桥,东方树色起招摇。

天子迎春取今夜,王公献寿用明朝。

殿上灯人争烈火,宫中侲子乱驱妖。

宜将岁酒调神药,圣祚千春万国朝。

不难看出,小陈曾经在千秋节时写的“番人万国朝”也是从这首诗里致敬抄袭的。

这首诗一唱,赛晴晴就真的一时想不到其他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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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你唱啥我唱啥!(第一更)

赛晴晴昨晚的签运很差,没能发挥出自己优秀的嗓音,现在尽管对于和陈十一郎、李莫愁二人作战心中没底,可这第一首歌唱得还是相当出色的,没有听她昨晚唱的观众,都很奇怪,歌唱得这么好,怎么还是垫底啊?

那其他人该有多么出彩!

赛晴晴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没让她早点抽到“沈宋”,如今只能在这一轮并不是最注重唱功的回合稍微弥补缺憾!

沈佺期与宋之问同为上元进士,同作协律郎和考功员外郎,同是武周朝著名宫庭诗人,数十年前,可以说就是大周朝并驾齐驱的“双骄”。

他俩受欢迎的程度,以及各种明争暗斗的故事,堪称是一千二百年前的“谭张争霸”。

可是后来宋之问因太平公主事受牵连,流放途中被当今天子李隆基下诏处斩,沈佺期也传闻“诌事太平公主、张易之等贵佞”,逐渐从大唐诗坛销声匿迹。

沈佺期和李季兰是老乡,都是吴兴人,她也说昔年佺期公的诗文在吴兴是很受欢迎的,可是现在也逐渐热度冷却,被人淡忘。

最当红的明星也终有过气的一天啊!

但是陈成在现场听到赛晴晴唱沈佺期的诗,的确音韵和谐,格外动听,暗自称赞:

看来“沈宋”的诗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毕竟他俩的诗格律谨严精密,史是律诗体制定型的代表诗人嘛!这方面还是值得小陈我学习的。

既然你唱沈佺期,那我也唱沈佺期吧!

陈十一郎授意,李季兰登台。

众人发现“李莫愁”今天终于不玩“退赛”的游戏了,心思大宽。

而且从服装到装饰,无处不透着华美,加上她这种令人觉得未来可能是风尚的妆容,任谁也不能不叫好!

可是季兰姐姐只是中看的花瓶吗?

人家的实力强着呢!

镇定自若,演唱起了沈佺期的:

是时盛夏中,暵赫多瘵疾。

瞪目眠欲闭,喑呜气不出。

有风自扶“摇”,鼓荡无伦匹。

安得吹浮云,令我见白日!

你看,从这诗里看,被文学史视为“文学弄臣”的老沈,也在被弹劾之后失去了当年的风光,也有“总为浮云能蔽日”的愁思!

苦啊!

难呀!

这首并不是沈佺期春风得意时的名作,又是五言古诗,在场众人都不是太熟悉。

而且也不是专门的曲子,只是套用的常用来演绎无言诗的旧曲。

可是……

“赤练仙子”一开口,他们就发现,赛晴晴尽管够好了——

和“李莫愁”仍然不是一个档次的啊!

怎么这种词,这种满腹牢骚的诗,唱出来也是如此动听!

让人不由得进入到她渲染给众人的情绪中!

听她唱第一句,就知道“夜莺儿”已经输了。

如果昨晚她正正经经地把唱下来,现在冠军早就没有悬念了。

可是没有如果。

而且这一轮,本来比赛的就是谁会唱的歌多,而不是谁唱得更好。

李季兰唱完下台之后,赛晴晴再一次登台。

与此同时,五块场地同时进行了比赛,并没有哪一位唱了一首肚子里就没有了货,然后就认输的。

赛晴晴也不想,在她和请来的帮手们搜索枯肠时,终于又想到了一首诗——

前宰相张说的,从标题上就可得知,这是一首李隆基先写,他再附和而坐的“拍马屁”的诗:

寒食春过半,花秾鸟复娇。

从来禁火日,会接清明朝。

斗敌鸡殊胜,争球马绝调。

晴空数云点,香树百风“摇”。

改木迎新燧,封田表旧烧。

皇情爱嘉节,传曲与箫韶。

你看,寒食根本算不上是什么“佳节”,可“奉和圣制”嘛,最后免不了也要点题一下,说说圣人对群下的关怀。

陈成听赛晴晴唱这歌,自己都乐了:

当年自己“当红”的时候,光在宫宴上听到这种诗了!

许久没听到,现在听了,还真的感觉有些亲切呢!

他也很感慨,为什么张说、贺知章这样的老先生,如此擅长“奉和圣制”,每回拍的马屁虽然都差不多,可总也能有一些新意,这种“越老越妖”的功力,真的是小陈学不来的啊!

但也要批评贺监贺老,诗名闻名天下,所有人也都知道这老头很会写诗——

可是已经八十多了,你要问这老头有啥代表作,还真的想不出来!

别说“碧玉妆成一树高”,“少小离家老大回”哈,就那,到现在这时候都没写出来呢!

还不是精力都用在“奉和圣制”上了嘛!

张说也是。

所以小陈从来都不觉得张说“奉和圣制”的那些诗多有价值,反而是那些发牢骚、瞎鸡儿感慨的诗,更能代表这位老人家、这位名相的心声。

和季兰姐姐稍作讨论,李季兰便登台带来了第二首歌,张说:

抱薰心常焦,举旆心常“摇”。

天长地自久,欢乐能几朝。

君看西陵树,歌舞为谁娇。

……

悟灭心非尽,求虚见后生。

应将无住法,修到不成名。

这首好几十句,李季兰唱起来,竟然毫不费力,一个字也没有记错,让人啧啧称奇!

这姑娘,分明就是来炫技的啊!

明明只唱第一句,就已经满足了要求了,可她偏偏要一直唱到最后一句“应将无住法,修到不成名”!

真不嫌累!

记忆力也是真好!

更可怕的是,“李莫愁”和陈十一郎的套路,分明是见招拆招,对方唱了一首什么诗,他俩就能从这人的诗里找一首其他的诗来应对!

而且李莫愁和陈十一郎挑出的这首,还要比赛晴晴那边的更好!

沈佺期的只是春风得意时写的陈词滥调,可是却是失意时内心真实的情感流露,“安得吹浮云,令我见白日”更是被后人屡次化用。

张说张燕公的也只是那么多拍马屁的诗里写完了就扔就忘的应酬之作,小陈选的尽管连名字都没有,可也没有怀疑这首诗表达的情感比赛晴晴那首深刻多了!

厉害啊!

不但要赢!

还要在各方面都赢,赢得漂亮!

无论演唱还是选题!

但陈成也要感叹,自己毕竟只是提个名,季兰姐姐能唱出来,那才是真的了不起!

可我的意思也是说,你唱一句就行了……

唱那么多,给了人家过度解读的时间……

而且拖得时间太长了,又让赛晴晴那边想出来新的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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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甘拜下风夜莺儿!(第二更)

还别说,赛晴晴今天也是找来了好几个“狗头军师”的,他们一边冥思苦想,一边从带来的中便卷边找——

这就看出来小陈的“线装书”别具优势的地方了,你们这些卷轴,根本找不出来啊!

可是尽管陈成笑着看他们的把戏,人家还真的找出来了一首!

老熟人!

梁武帝萧衍的:

仲节犹嫩,春色始娇。

湛露未晞,轻云已消。

绿竹猗猗,红桃夭夭。

香气四起,英蘂六“摇”。

蜂开采花,雀戏新条。

陈成噗嗤一声,差点笑出鼻涕来:这特么能找出来如此偏门的,我也是服气!

最搞笑的是,这是一首“四言诗”,可是魏晋以下,具体说就是从曹操这位四言诗最后大家之后,四言诗眼看着是江河日下,越来越不行了。

诗人们不写四言诗,自然也没有人给四言诗谱新曲,赛晴晴就只能从的曲子里套啊。

套了一首……

……

其实这是比的词,唱什么曲无所谓,可是实在是太耳熟能详了,套到里面唱着很容易跑偏,赛晴晴也是险些就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唱出来。

你在和尚的地盘唱这种骚情歌,着实不妥,不妥,哈哈!

陈成光顾着乐呢,倒忘记用什么诗来反击对方了——

他只对本朝的诗,尤其是张说张九龄啊这种宰相啊,沈佺期宋之问啊这种名噪一时的大明星的诗,比较熟。

因为想研究他们“走红”的规律。

可是南北朝的诗就没有那么熟了。

一时间也没想到萧衍的诗中还带不带“摇”的,李季兰却道,萧衍老皇帝的诗里怕是没有了,可是别人有啊!

二人都敬仰的“谢公”谢朓的诗中,就有符合的。

谢朓和萧衍又是同时期的人,依然延续前两次“压着打”的路数。

陈成恍然,盛赞李季兰聪明伶俐,根本不用带小陈我,你自己就可以赢对方啊!

去吧!皮卡丘!

李季兰再次登场,唱起了她到宣城之后,认识更加深刻的一首谢朓的名作品,:

江路西南永,归流东北骛。

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

旅思倦“摇摇”,孤游昔已屡。

既欢怀禄情,复协沧州趣。

嚣尘自兹隔,赏心于此遇。

虽无玄豹姿,终隐南山雾。

不仅有“摇”,还直接送给你们两个“摇”呢!

这首诗是齐明帝建武二年的春天,谢朓出任宣城太守,从金陵出发,逆大江西行抵达宣城时所作。

“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更是千古名句,后世人仿作的不计其数。

江面上帆影点点,即将从视野中消逝,但还能认出是归去的船只。再用心辨认,还可以看出,那隐现在天边云雾中的是江畔的树林,而有树之处就是彼岸,就是金陵呵!

谢朓在这里用清淡的笔墨渲染出了一幅长江行旅图,“辨”、“识”二字精当地烘托出诗人极目回望的专注神情,对故乡、同时也是首都建康的无限怀恋也就不言自明了!

这首诗本就是谢朓山水诗中的上乘之作,加上还与金陵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瞬间便激起满座叫好!

诗好!

景好!

歌好!

人好!

绝了!

李季兰演唱完毕,掌声四起,连其他几处舞台下的观众也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大家终于知道,花榜小报上李季兰的“狂言”,并非空穴来风了!

赛晴晴看到对手的表现,无法不自惭形秽,放弃,投降了!

这谢朓的乃是名作,可是刚刚自己几个人都没有想到!

是的,的确还可以拖延时间,胡乱翻书,再找符合要求的诗句,可是对方这种每一回合都胜自己许多的做法,使得人倍感压力,也没有反抗的信心了!

就这样吧!

这一届算是放弃了,下次再来!

陈成一看这才三首赛晴晴就放弃了,有点没尽兴的感觉!

别啊!

咱们再过几招!

要不然别人都不知道小陈我的厉害之处啊!

我还有杜甫“三峡星河影动摇”,蒋捷“一片春愁待酒,江上舟摇,楼上帘招”呢!

嗯,白居易“云鬓花颜金步摇”有点不合适,毕竟接下来几句是: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

**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特么要是唱出来了,让在场观众知道诗里写的是当今的那位,那可就是死罪了……

对手太弱鸡,不尽兴,可也不能为难人家。

陈成与李季兰都向赛晴晴表示了“承认”。

在赢下这轮之前,李季兰还会再唱一支歌,以示对手已经唱无可唱了,但自己还有很多符合要求的歌来唱。

既然这支歌是表演,而不是竞演,那就没必要上杜甫蒋捷白居易了,陈成写了一首孟老师好朋友张子容的诗,交给李季兰唱。

当年孟老师和张子容年轻的时候,携手隐居在鹿门山,唱答颇多,生死之交。

小陈让季兰姐姐演唱这首,一方面是为了在给孟老师扬名的道路上,顺便也给他的好朋友抬抬轿子;

另一方面也是要向赛晴晴示范一下,这种表达隐逸情怀的诗,究竟该怎么唱!

你不会唱就老老实实说不会唱,不要像昨天晚上那样,把我孟老师的名作瞎鸡儿唱啊!

李季兰拿着陈十一郎端端正正的字迹,默读两遍,了然于胸,唱起了张子容这首:

西行碍浅石,北转入谿桥。

树色烟轻重,湖光风动“摇”。

百花乱飞雪,万岭叠青霄。

猿挂临潭筱,鸥迎出浦桡。

惟应赏心客,兹路不言遥。

孟浩然与张子容,既有同乡之谊,又是通家之好,更加两人年青时曾同隐鹿门山,晨夕相处,亲密无间,张子容的诗作,自然和孟浩然的诗风有相近之处,可笔力无疑是要逊色一些的。

可是在李季兰的演绎之下,仍然格外清新,楚楚动人,一下就把观众带进了诗的意境,引起翩翩联想。

难免可惜昨晚竟然不是李季兰抽到的,要不然,就用她现在这种演唱方式,那“鹿门月照开烟树”听起来也会美妙得多!

可惜!

可惜!

李季兰一曲唱完,全场雷动,成为五组对决中第一位晋级的选手!

赛晴晴只能盈盈一礼,甘拜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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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杀手绍生!(第一更)

四首诗,没有伴奏,没有伴舞,就这样款款而来,让在场所有人都折服于李季兰高超的演唱技巧和诗歌功底了。

黑转路,路转粉的不在少数。

观众就是这样,被戏弄了怒不可遏,可一旦拿出看家本领来,大多数人还是愿意回心转意观望一波的。

李季兰下台来,小陈连忙呈上坐具、茶汤、薄荷叶子,好好歇息。

季兰姐姐单方面吊打,如此惊艳,很可能直接就进入第三回合了,那么休息的时间肯定会很漫长,有利有弊,可不能把状态歇没了。

另外四场都势均力敌,可能是抽到的字比较简单,导致小姐姐们一唱都是没完没了。

小陈便跟李季兰,以及周围一些热心“票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顺便嘲笑其他对手想不到诗时抓耳挠腮的窘境。

今天现场也有“高级vip”的雅座,是在表演场地边非常突兀的一座似塔非塔,似楼非楼的三层建筑,因为旁边有流水经过,也称“水阁”。

这是陈宣帝四十一个儿子中,某位和陈成先祖宜都王一样,没有希望继承皇位的王爷修建的。

他的癖好和梁武帝一样,也是出家当和尚,但是梁武帝四次舍身佛寺选的都是同泰寺,这位王爷选择的是老爸兴修的报恩寺而已。

王爷嘛,虽然跟宜都王相比,是最晚出生的那七个没有封号的“假亲王”,当和尚也不是真心的,就在报恩寺周围大兴土木,分明就是把王府克隆过来修建的,富丽堂皇,很见陈朝末年贵族的奢靡之风。

只可惜,还没修好,陈朝便亡了,那王爷也和其他皇族一起被俘虏到隋都大兴去了。

两百年沧桑过去,这分明是作为王府修建的建筑群,早就尘归尘土归土,只留下这水阁还基本完好,依稀可见当年的繁华。

只是尽管与报恩寺一衣带水,尽管只剩这么一座不伦不类的建筑了,报恩寺的僧众们也没敢把这水阁彻底纳入寺产之中。

无它,“违章建筑”啊!

都不用跟你说别的,就是这水阁当年前面,甚至还建有“金水桥”,皇宫里才有的玩意!

也就是陈后主不跟兄弟们计较,换别的朝代,你敢这么搞,绝对因“王府”超违规制而被定以谋反之罪!

等着龙颜震怒、面临株连吧!

好在现在只剩下这么一座水阁,楼下足够开阔,又能借用报恩寺络绎不绝的人流,这才成了金陵城中一大人流密集打卡点。

贵客们都会选择在水阁的二楼、三楼临窗落座,下面的数台表演都可以尽收眼底。

“那就是说,我们刚刚的表演,楼上也都能看到啰?”陈成向为他普及相关知识的金陵土著热心观众问,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如果不是听人家讲,陈成还真不知道不仅报恩寺,连旁边这三层楼的产权也是他陈家的!

可是叫人憋屈的是,自己作为顺位靠前的继承人,一无权,二无钱,想到这楼上坐坐,还进不去,平白在楼下吃了这小半天的灰尘了!

你说气人不气人!

两个金陵人争论着这位修建水阁、意图出家为僧、实际是换个形式花天酒地的王爷,究竟是宣帝三十五子陈叔叡,还是小儿子陈叔封,呶呶不休,陈成一阵厌烦,他对这些屁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时江森回来了。

“怎样,这边有买了外伤药的吗?”陈成漫不经心地问,也没指望有什么结果,杀手可能已经逃出城去了,最多自己从今以后多加小心就是。

没想到江森却给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有!”

“嗯?”陈成颇为诧异。

“我去附近药房问了,今早确实有人形迹可疑,鬼鬼祟祟地要求买白茅花之类的外伤药,”江森说着自己的收获:“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人什么样子?”陈成问。

江森如此这般地形容一下,都是花了钱之后管药房的人细心给他回忆的,陈成听着觉得有的地方非常像昨晚自己遇到的刺客,有的地方又不是很像。

嗯,应该是昨天晚上天色太暗了,自己实际上也没有太看清。

“最重要的是,这人是外地人。”江森讲出了最重要的一条信息:“说听起来像是……江汉口音。”

江汉口音?

荆州、天门、潜江、公安……

白晶哒、鬼打架、搞邪哒这些耳熟能详的词语全都冒了出来……

那岂不是说,疑似是杀手的这位,可能是跟我们来自同一块地方?

都是从湖北来的?

陈成细思极恐!

因为他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自己陷入了迷局,先入为主地认为,昨晚的刺客和几年前一样,背后也是很大的势力,有皇帝或者李林甫撑腰;

可如果是他们又想致自己于死地的话,怎么会只派区区一个刺客来刺杀自己?

哪怕是对方不知道自己会武功,只派一个人那也太不保险了!

昨天夜里就感觉非常奇怪!

现在听江森这么一说,陈成忽然恍然大悟了!

昨晚那刺客,分明很有可能是……

绍生!

难怪对方一直藏头缩脚呢,原来知悉了自己剽窃的把戏即将暴露,所以瞅准时机,偷偷在晚上溜出来杀人灭口!

自己先前因为经历过太多的事,把问题想得过于复杂,以为杀手刺杀自己为了江山、为了社稷、为了储君、为了权柄!

全然没想过,这事可能就是简简单单的一桩事:

文抄公刺杀版权所有者!

小陈自觉一下子抽丝剥茧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顿时怒不可遏!

坦率说,自己对于这样一个欺世盗名者,向来给予了足够大的耐心与善意!

并没有直接揭穿他的西洋镜!

甚至还愿意接受“公平对决”!

这人竟然为了盗窃得来的虚名,痛下杀手!

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还道你是误入歧途的文艺青年,没想到是一个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无耻之徒!

以身犯法!

“可恶!可恶!”陈成想到自己好心被当驴肝肺,昨晚被如此宵小吓得魂不附体,既是愤怒,又没面子,险些暴走。

可是自己参透了关键,却没有办法向身边的人透露——

江森、李季兰都关切地看着他。

陈成知道绍生害怕自己把他抄袭孟氏诗文才“百战不殆”的事情揭露;

可是现在小陈也怕绍生将自己昨晚走投无路时险些磕头求饶的事情告诉公众。

那样,即便绍生没有好果子吃,可自己英明神武的人设未免也会崩塌。

唉!

早知道那一剑就狠一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反正算正当防卫!

杀伐果断的小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然后……

胳膊上到处摸索。

江森问他找什么——

杀伐果断的小陈弱弱道:“今天……我好像没带袖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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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真话要诈出来(第二更)

昨晚起了大作用的袖剑他嫌累赘没带,可是他现在真的很需要袖剑来防身啊!

因为无论杀手是不是绍生——

可他既然可以在报恩寺周边买药,那他很有可能现在还藏身在寺里!

昨晚刺杀不成,今日尽管人多眼杂,难免他看到自己,杀心再起,意图不轨啊!

江森不知道二公子的顾虑,拍拍他示意他宽心,指着自己的胳膊:“我有。”

杀伐果断的小陈总算宽了心,没把他一度的心虚不已表现出来,镇定下来道:“我们……换一个地方坐吧!”

尽管大庭广众,不大可能再有杀手再窜出来,可陈成总觉得杀手搞不好躲在哪里,就比如这水阁的二楼上,一支暗箭射出来,小陈就嗝屁了。

挪到另一个场地!

最好周边既没有楼,也没有树,一片空旷,杀手就无处藏身了!

李季兰江森都不解其意,可小陈向来就是这么古里古怪,只能由着他,挪到了离水阁很远的舞台的下面。

连带着那群追着小陈狂侃的金陵土著也一起“搬家”,他们之前都听过陈十一郎的“脱口秀”,或者看过他那“开元怪谈榜”的离奇故事,都觉得陈十一郎肯定是一个特有意思的人。

没想到陈十一郎今天有点蔫蔫的,心不在焉,稍有些失望。

不过,才华还是让人佩服的,要不然不会直到现在,才诞生了第二位获胜的选手!

毫无疑问,继季兰姐姐之后,第二位脱颖而出的选手,是昭阳仙子刘昭阳!

刘昭阳今日浑似换了一个人,不忘词了,不跑调了,实力尽显!

唱得对手毫无还手之力!

现在凯旋下台,发现陈十一郎几人来到了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以为是专门“探查”自己的实力了,并不介意,反而洋洋得意,翘着下巴从陈十一郎面前花枝招展而过。

陈成暗自吐槽:还得意呢,你是不知道,你背后的那位,被小陈我捅了一刀,今个怕是来不了咯!

到时候如果彼此作为对手,战到激烈时,光靠你自己,怕不是要被小陈我和季兰姐姐杀个七零八落!

眼睛盯着刘昭阳,果然下台之后,与身边的人拧着眉头议论着什么,分明就是帮手到现在都没来,以至于第一回合都激战得如此艰难!

没有好的团队,怕是过不了第二回合哟!

至于季兰姐姐——当然是直接进终极pk啦!

嘲笑着绍生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行径,陈成又看到香炉同学鬼鬼祟祟地从自己面前走过,大喝一声:“站住!”

香炉瘦高的身体吓得一激灵,险些笔挺成竹竿,见陈十一郎恶作剧,不悦道:“你又要做什么?”

陈成盯着他的眼睛:“你家主人……受伤了?”想直接问绍生早上是不是买药了,可一想绍生可能是自己去买的,香炉并不知情。

“没啊。”香炉很奇怪。

“没有?”陈成心想难道是自己想错了?继续问:“那他早上买药做什么?”

“生了小病呗,还能——”香炉自觉有些失言,感觉住口,警觉道:“你怎么知道的?你……见过他了?”

陈成哈哈一笑,得意之情难掩,笑得香炉内心发毛。

陈成心想:看来绍生并没有把自己昨夜的不轨行径透露给自己的傻小弟,香炉还被蒙在鼓里。

“很好很好,我还没见到他,你见了,告诉他,我祝他在寺里一切安好,”陈成笑眯眯地:“肚子不要太痛!”

“嗯嗯,谢谢。”香炉目光从未离开过刘昭阳那边,这时候回过神来忽然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家主人现在在报恩寺里?还有你怎么会知道——”

陈成笑而不语,只是眼神里已经闪现一丝凉意。

香炉不知怎么的,一时间有些不自在,不再说话,离陈十一郎远一点,快步地溜了过去。

陈成冷笑不止,心想得来全不费工夫!

倒是有心现在就将这无耻之徒揪出来,送之法办——

可眼下还先把季兰姐姐的比赛给顾完。

第一回合的较量最终决出了五位胜者:

赛春楼一丈红慕莲儿,暂居第一;

南楼昭阳仙子刘昭阳,暂居第三;

媚香楼蹙眉娇面易丝儿,暂居第四;

潇湘馆赤练仙子李莫愁,暂居第五;

赛春楼雪肤佳人窦曼曼,暂居第六。

依然是胡、萧两位妈妈入选的选手最多,可见在这种需要拼团队的比赛中,依然是两家实力最雄厚。

胡妈妈的赛春楼两名选手都战胜彼此对手,窦曼曼还是五组中唯一一个以下克上的,着实让人惊喜,胡妈妈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

接下来就要选择本轮中表现最好的选手晋级终极pk——

陈成李季兰都是露出了微笑,这简直再明显不过,作为唯一一位在一旁喝了半天茶的选手,谁的实力最强,还用得着说吗?

结果揭晓!

率先晋级终极pk的选手是——

暂居第四,媚香楼的蹙眉娇面易丝儿!

结果不要说让陈成,也让在场所有观众在眼镜还没有被发明出来的时候大跌眼镜!

易丝儿昨晚获得意外的高分,那是沾了最后一个出场,排在弃赛的李季兰后面的光好不好!

没多少人觉得她唱得真好!

今天的比赛也最为焦灼,一路磨磨蹭蹭,和对阵的选手一个唱了二十七首歌,一个唱了二十八首歌,才分出胜负!

怎么能说她最强呢!

嗯,说强也没错,毕竟人家实打实唱了二十八首歌……

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这么辛苦唱下来,马上又让人家唱,肯定挺不下来,人家姑娘搞不好要寻死觅活。

原本不抱希望的萧妈妈看到自家的种子选手在第一轮被刷下去了,还以为今天没有戏了,哪知道易丝儿的运气这么好,昨晚沾了李季兰的光,今天又直接进了第三轮!

要不然说苦情也是有用的呢!

你看胡赛春刚刚多么得意,原本是她两个选手围攻赛春楼的一个,结果现在她那俩姑娘,要么内战,要么一个对阵刘昭阳,一个对阵李莫愁!

搞不好就一个都进不了!

愁死你,哈哈哈!

萧妈妈也乐开了花,脸上却还严肃地指挥:开始抽签,开始抽签!

第一个抽出来的便是李季兰!

虽然大呼黑哨,黑幕,可是事已至此,陈成觉得再比一回合也不错,刚刚赛晴晴缴械投降实在太快了,还没比过瘾,观众们也没听过瘾呢!

最好现在抽到刘昭阳,或者慕莲儿也行,把这俩分高的直接淘汰在第二回合,自己这边的排名直接便上去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未尝不希望看到刘昭阳和李季兰的强强对话,对手诞生!

一丈红,慕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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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王勃死得早!(第一更)

现场发出了一阵喝彩声!

这样,另一组对决自然也诞生了,昭阳仙子刘昭阳对阵五位选手中唯一一位“下等马”窦曼曼。

相比较虐菜,无疑是强强对话更加有意思一点。

虽然没有看到昭阳仙子和赤练仙子直接激情互撕,可是慕莲儿作为上一届的亚军,花榜历届高顺位的常客,实力之强有目共睹。

人家慕姑娘都二十往上,是“老江湖”了,什么阵仗没有见过,更加上已经有“从良”之后的好去处了,衣食无忧,干嘛还要在这风月场里摸爬滚打

还不是因为做一行爱一行的敬业精神嘛!

呃,好吧,人家慕莲儿姐姐就是觉得走红秦淮七年,连一次花榜冠军都没得过,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退役”之后,好歹凭着开元xx年秦淮花榜花魁的名声,当阔太太声价待遇也高一点。

这届运气实在是有点差,谁知道又冒了两位强劲新人出来了。慕莲儿深知,这就是她最后一次夺魁的机会,无论是怎样的难关,她都必须迈过去。

还好,起码目前她还是总榜第一。

忌惮李莫愁尤其是其背后的陈十一郎实力的,可不止莲儿姐姐自己,胡妈妈也愁啊!

这特么叫怎么回事!

在她老人家看来,油嘴滑舌、很会做人,偏偏还才高八斗的小陈根本不是正常人啊!

莲儿真是点儿背!

好在自己赛春楼的实力够强,今日金陵城中但凡有点声名的秀士、准进士们她也是请来了五六位,人多力量大,集体的智慧是无穷的,总不至于不如陈十一郎一个人一个脑袋瓜吧?

麻利点,把手中的小卷轴展开来,找起来!

至于另一组对阵,胡妈妈基本上打算放弃,窦曼曼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意外之喜了,给她最多配两个人做智囊团,资源都倾斜到慕莲儿这边吧。

本来自己的形势是要比萧美娘强的,结果人家提前进了一个到第三回合,自己赛春楼这边一个不慎,搞不好就全军覆没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太快,简直是太刺激了!

两位妈妈对视一眼,彼此都是火花闪烁,萧美娘更加惬意一点,伸手到纸箱中抽选李季兰、陈十一郎这组对决中的韵字——

这一回合,难度更上一层,将会抽出三个字,起码需要两个字都符合的诗才可以。

选择的面自然就更狭窄,难免遇到最后诗不够用的情况,那就必须自己现场创作,而且质量还不能让评委们挑出毛病来。

陈成觉得刚刚给季兰姐姐表现的时间确实少了一点,现在再卖弄一次也很不错。

只是韵字最好还是限制稍微严苛一点,要不然抽出来的都是“愁”啊,“泪”啊,“花”啊这种,那就比得没完没了,到天黑也比不完了。

第一轮赛晴晴弃赛地稍微有点过早了,按照小陈的意思,再跟人家拼个十轮也不怕。

他可不像赛晴晴这傻姑娘,一板一眼地照着那些古诗来唱——

小陈我如果没有词了,我完全可以用篡改后世的诗嘛!

本来不是这个字,我把它改掉,就说是小陈我写的,你们拿我有办法咩?

所以,小陈本来就是不正当竞争嘛!

尽管如果不是彻底没有词的话,他是不会如此无耻的。

在众人注视下,萧妈妈抽出了第一个字,“头”!

小陈第一个想到的又是“翠翘金雀玉搔头”,看来女人的首饰总是有很多的话可以说嘛!

只是这个字似乎就是小陈忌惮的那种偏简单的,光是我就能立马想到“南市买辔头”“暮至黑山头”两句呢!

不好不好,这个字太过于简单!

既然确定了第一个是“头”字,那么接着要抽就是同属一个韵部的字,胡妈妈下手,抽出了第二个字,“流”字!

嗯,这个字……

马马虎虎吧,第一个想到就是李煜“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只是这首诗没有“头”字。

但按照小陈的套路,稍作修改就不难了,我就把前面那个“只是朱颜改”,改成“白了少年头”,你特么能奈我何?哈哈哈!

只不过这么改貌似又不符合格律,有点太粗暴了,等到后面真的想不出来了,再打磨打磨。

最后是昨晚提供了一件奖品、奖品是一柄白玉麈尾的陆大善人,作为财大气粗的幕后金主,人家抽出来一个“舟”字!

噢!

这就成了!

陈成内心暗喜,第一首已经不假思索地想出来了:

“抽刀断水水更流”,“明朝散发弄扁舟”!

你看,读起来毫无违和感!

只不过,在面对宣城四秀那么危急的情况下,小陈都没有拿出这首,今天基本也不会拿的,这样的场合用这种雄诗,不值得嘛!

而且,抄当代诗人的诗,小陈的内心还是有些忐忑,生怕人家什么时候就自己写出来了,然后指责他抄袭。

时间线稍微往后代的诗人拉一拉,这样抄起来比较保险。

就这样,季兰姐姐和莲儿姐姐的对决就开始了——先唱的人会有优势,因为诗就那么多,唱一首少一首啊!

小陈非常慷慨大方:

莲儿姐姐先来吧!

我们不急!

慕莲儿见陈十一郎毕竟还有一些谦让之礼,先前的稍许不快也减轻了不少,可也没有跟对方客套,这不是谦让的时候,先把那些耳熟能详的唱出来吧!

慕莲儿唱的第一首是初唐大才子,英年早逝的王勃所作的:

早是他乡值早秋,江亭明月带江“流”。

已觉逝川伤别念,复看津树隐离“舟”。

看来,在慕莲儿看来,王勃作为之前的流行明星,他的诗脍炙人口,必须要抢在陈十一郎之前唱出来才保险。

可她这就想差了——对于陈十一郎来说,王勃的概念就是“初唐四杰”,一篇,两句名言名句: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海内存知己,天下若比邻”!

没了!

要说多一点了解,那也肯定是到了唐朝之后才了解的。

以前的了解就和每一位受过初中高中教育的现代人一样肤浅,可能有时候翻翻会大喊一声“卧槽牛b”,之后感慨可惜王勃死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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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送孟浩然之广陵(第二更)

当然,小陈现在的审美也提高了不少,王勃的这首诗的好处他还是能听得出来的,那就是开头两句的第一字和第六字相同,很擅长运用重复的词语,营造出一种回旋反复的美。

后世人经常会感叹王勃英年早逝,想象着他如果多活十年二十年能取得多么大的成就。

这是因为王勃不过活了二十八岁,可是已经有万古流芳的名篇,而且他的技巧非常纯熟,掌握了不少诀窍。

就像这首诗,感伤于江水及其对离别的实际意义和象征意义,但是他发现格外难以忍受的是陆地上的树,这些树遮断了他的视线,使他难于看到离去的朋友。

嗯……

听起来就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李白写给孟老师的难道就是就从这里摹效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李十二白浓眉大眼的,也是很会学习前人的诀窍的嘛!

那不用说,就来吧!

慕莲儿自以为抢先唱了一首脍炙人口的佳作,没想到小陈直接抢先了一首更加脍炙人口的: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舟”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哎,不对啊,我从小到大背的都好像是“孤帆远影碧空尽”啊!

你这是篡改了!

作弊!

这个小陈还真的感觉很冤枉,古诗古诗,流传下来没有不同的版本,那还叫古诗嘛!

就比如这首诗里,“碧空”也有的版本就是“碧山”的,过分较真那就没意思啦!

人人都会的还是蘅塘退士篡改的呢,查查原版,李白根本不是那么写的。

小陈有底气的原因更在于,这诗的手稿,李白的手迹,就在他的手里呢!

开元十五年,李白同志结束了自己又一次漫长的东南自由行归来,来到湖北安陆时,觉得风景非常不错,就直接安家,在安陆住了有十年之久,“酒隐安陆,蹉跎十年”过的都是诗酒会友的日子。

也就是寓居安陆期间,李白结识了比他大十二岁的孟老师,当然那时候孟老师已经是名扬天下的大国手啦,对这位小兄弟也是非常赞赏,就如同后来李白欣赏小兄弟杜甫一样,成为挚友。

开元十八年三月,就是孟老师那次不成功的进京考试之后,心情不好,也准备一次东南自由行。

很有这方面经验的小老弟李白得知后,便殷勤地托人带信,约孟老师到江夏会面,介绍介绍大唐东南大好河山的风土人情、诗坛势力之类——毕竟孟老师是一个窝在在家里很少出门的大宅男嘛!

在江夏一直聊了好几天,经验都还没有说完,孟老师实在是受不了了,说“李十二这次我真的是要走了,再晚就赶不上去扬州的破船了!”

李白还能怎么说呢?亲自送宅男大哥到江边吧。

临别时便写下了这首,一直翘首凝望到船影逐渐模糊,消失在浩浩荡荡地流向远远的水天交接之处。

看上去的确有点模仿王勃的影子,李白自己那一年也还没有到三十岁,可以说是王勃的同龄人了。

可是毫无疑问已经超越了原诗,流传也更加广泛了。

孟老师聊起那次东南行,聊起这首诗时感慨的样子,还在小陈的眼前,所以听到季兰姐姐唱这首诗时格外感动。

只可惜,现场没有一个人质疑他篡改了诗中的文字,也使得他没有机会借着“狡辩”的时候,向众人讲述诗歌背后的故事,没法宣扬自己作为孟氏唯一传人的事实。

可能众人都下意识觉得小陈不可能在第一首诗中就犯错吧——

而且最好不要给这小子见缝插针的机会,否则他会扯出很多有的没的玩意。

李季兰唱的诗提到了“江陵”,恰巧慕莲儿自己就是扬州人,不用背后的文案提醒,她自己就想到了一首“老乡”的诗作,登台时还介绍了一下,这首诗可能不是特别出名,但莲儿不会窃他人之美,这首诗是家乡贤达所作,曲调也十分清新,欢迎大家都到扬州去玩——

小陈原本还在想着孟老师和李白的事,一听慕莲儿这么说,心想这大姐还蛮会接茬的啊!

既给自己的家乡打了广告,还在赤果果地暗示来到报恩寺的扬州老乡记得给她投票!打call!

嗯,那想必,她唱的肯定是一首扬州民歌了!

难道是,“一只鸭子一张嘴哪,两只那个眼睛两条腿,走起路来两边摆哪,扑通那个一声跳下水”?

哈哈哈哈!

结果,慕莲儿唱了第一句小陈就差点从座位上摔倒下去!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这特么不是么!

算哪门子的民歌啊!

嗯,好像她也没说是家乡民歌,而且的作者张若虚也的确是扬州人,去世算到现在应该是十年了,生前跟与贺知章、张旭、包融并称为“吴中四士”来着。

民歌算是小陈的误解,可是你说不是特别出名,那也太夸张了吧!

在后世可是一篇脍炙人口的名作,而且还有“孤篇盖全唐”之称呢!

小陈一方面大惑不解,但另一方面却要承认,莲儿姐姐这首歌唱得可真好听呀!

韵律宛转悠扬,语言清新优美,真是给人艺术和美的享受!

因为这首诗比较长嘛,符合题目要求的自然就多了,比如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甚至还能多找好几处出来了。

唱完之后,陈成鼓掌鼓得非常起劲,可是观众们似乎并没有觉得这首诗多么了不起的样子,更加不会认为这一首诗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可以盖绝大唐。

如果不是慕莲儿作为老乡来唱这首诗,在唐代,张若虚先生的诗集似乎就已经失传了。从唐至元,他的诗也几乎无人问津。不仅唐诗选本无载,而且在由唐至明的二十余种诗话中也无一字提及。

这可能是一桩离奇的悬案了,如果不是今天听慕莲儿唱起,小陈都要怀疑在唐代是否有这首诗的存在了。

当然,慕莲儿演唱的版本也和小陈知道的有所差别,不知道哪一个更对。

可他现在没有时间去考据,而是要拿一首能压过的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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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白头吟对决越人歌!(第一更)

坦率说,确实是一首好诗,够出彩,“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更是从写景上升到哲学的高度。

但是孤篇盖全唐有点言过其实了,首先提出这种观点的闻一多先生之所以会这么说,那完全是出自他个人的兴趣,难免会有一些偏颇。

当代人言之凿凿说“古今第一”,那就有点过分了。

尽管现场的观众对的感触并不特别大,可作为“每一首诗都要压过对方”的小陈来说,依然给予了高度的重视!

用这一首,绝对让你“孤篇盖全唐”的无话可说!

因为我这是“孤篇盖古今”!

当小陈授意季兰姐姐演唱此曲时,季兰姐姐相当无语!

可还是拗不过他,登台演唱!

听她唱第一句,全场便是巨汗,拼!太拼啦!

第一句是……

“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这特么不是“离骚”么……

谁要是问哪一首诗是中国最好的诗,实在没有自己的观点,那就说是“离骚”好了,因为对方即便不服,想反驳,一时之间也组织不好语言,最后干脆:

算了,不跟你计较。

权且就当这是最好的好了。

你够长,你够古老,你的名句多得一比,你怎么说都有理……

就说现在,我说屈原屈大大的,比你这借贺知章贺监故友的名号才能想起来的张若虚的“籍籍无名”之作要高明,谁赞成?谁反对?

呵!

饶是李季兰饱读诗书,一时还真没想到符合韵字“流”“头”“舟”的具体字句是哪几句,陈成道:

你管那些干什么,尽管从头开始唱好了,我不信两千多字里面就没有这三个字……

李季兰:“……”

十一郎弟弟还真是任性呢!

可事实如此,373句,2490字,隔两句就要换韵,基本上今天你出什么题目,这首诗都能贴得上。

先前的那些选手却没有一个如李季兰这样“头铁”的……

一方面,太长了基本上都记不住;

另一方面,就算你会,这么多唱下来,累啊!

当李季兰一连唱了半天才唱到“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评委都看不过去了——

这特么唱到符合要求的“邅吾道夫昆仑兮,路修远以周流”还有几百句呢!

算了算了!我们知道你了不起,就唱到这里打住吧!

陈成见状也乐了,虽然这样做有点奇葩,也吃力不讨好——

可是露了这一手,对对手的震慑可不小!

而且观众们也了解到我和季兰姐姐“陈李记”的组合,与一般的选手可是有档次上区别的!

趁着李季兰唱的时候,慕莲儿背后的赛春楼团队也给她搜罗出数首名曲,小陈见招拆招,每一首诗要么可以直接压过慕莲儿的诗,要么就是从后世仿效该作而犹有过之的,给人“举一反三”之感。

所以别看慕莲儿一直与李季兰你来我往,战得焦灼,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过后心气都越来越低。

渐渐慕莲儿的存货渐渐减少,有时要找出很冷门的诗,比如魏文帝曹丕的:

上山采薇,薄暮苦饥。

溪谷多风,霜露沾衣。

……

汤汤川“流”,中有行“舟”。

随波转薄,有似客游。

你既然敢出曹丕,那我便敢出你老爸曹操!

可小陈想来想去没想到曹操二十来首诗里有压“下平十一尤”韵的,老爸不行,那就兄弟吧!

上曹植

端坐苦愁思,揽衣起西游。

树木发春华,清池激长“流”。

中有孤鸳鸯,哀鸣求匹俦。

我愿执此鸟,惜哉无轻“舟”。

尽管在生理、政治和权势上曹植都是个“弟弟”,可是如果比诗文的话,那曹丕才是个“弟弟”吧!——尽管曹丕的诗文在帝王之中已经属于极其出色的那一档了。

慕莲儿见状,知道自己再不出杀手锏不行了!

此曲一出,必能让局势扭转!化被动为主动!

比“男人”比不过,那我唱女人的!

卓文君名篇!

相传司马相如诱骗卓文君“私奔”之后,事业起步,飞黄腾达,产生了喜新厌旧之意。

于是卓文君便作了,表达她对爱情的坚定、执著和向往。

莫说在这时这首诗是脍炙人口,即便到小陈那个时候,流行歌曲依然把“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挂在嘴边: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话说这首歌是慕莲儿今天唱得最好的一首,仿佛她自己就是即将被抛弃的卓文群,唱得哀怨婉转,悲痛欲绝,却又能表达出女孩子那份独特的坚韧与执着,台下许多女孩子都被感动哭了!

这“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一句简简单单,可是世界上能做到的男子,又有几人呢!

眼看着慕莲儿单凭一首歌就赢得了观众的同情分,众人纷纷调转阵营,转而支持慕莲儿,小陈格外生气:

这男欢女爱有什么好的呢?

还哭哭啼啼来了!

我表达的情感,必然比你更高明!

季兰姐姐,唱!

于是,李季兰便唱起了这首曾经被冯小刚用作大烂片主题曲的这首歌: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嗯,唱得是……

腾格尔老师的版本。

这首名曲一唱,底下的气氛瞬间就有些怪怪的……

怎么听着,有点gay里gay气的感觉呢……

呃……

有一天,鄂君子皙在小河上泛舟游乐,美美地站在船上,心想:“我的美色,真是天生的呀!”

他自己这么想,给他划船的船夫也这么想!

“我的天呀!好美的男子,不行了!头晕了,我爱上他啦!”

于是这越人船夫便怀抱着船桨歌唱了这首,啊不,!

同时对鄂君子皙不断眉目传情!

今晚是什么夜晚啊!我能操桨于此洲流;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我有幸能与王子同舟。

含羞怀情啊!不顾羞耻!

我的心太乱啊,盼着见王子!

山有树啊树有枝,心里爱着王子殿下呀,你这小傻吊却不知!

鄂君子皙面对如此轻浮的调戏!还是来自一个同性!一个低贱的船夫!

他当然很生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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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男上加男,强人锁男(第二更)

但是气消了之后,觉得这青年船夫也蛮有男子气概的,思考了一番,拿起了自己绣花的小锦被,盖在小伙身上——唱就唱,不要冻坏了马甲线!

留下了“鄂君绣被”这个成语,然后两个人携手私奔了!

从此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雷不雷人?

毁不毁三观?

可是无论怎样辩解,这篇“传世名作”,都是现存先秦文学作品中可以肯定为同性恋诗篇的唯一文本。

真正的奇男子,爱的永远都是男人!

男上加男,强人锁男!

如此真挚的情感,连小陈我都要感动得热泪盈眶啦!

在场诸君,如果曾经有过类似王子与船夫的美好情感,那么不要藏着掖着,哭吧!

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不过,在场的成年男性,无论是陆大善人,还是普通市民,都没有想哭的意思……

连演唱了“越人歌”的李季兰,都相当无语……

可是陈十一郎是她的首席智囊,她又不能拒绝。

对于现在这样完全不如慕莲儿的效果,小陈不是很满意,看来大唐人对于同性话题还是相当保守啊!

也可能是你们不知道这个故事,只要小陈我跟你们一讲,保管比卓文君司马相如那个离奇多了!

比聂政嵇康那个也差不离!

就在小陈琢磨着要不要跳出来抢一波戏的时候,作为对手的慕莲儿却更加抢戏!

她宣布!

投!降!认!输!

到!此!为!止!

全场哗然!

胡妈妈也错愕地站起身,顺便捡起惊掉的下巴。

慕莲儿这选择,简直和昨天晚上李季兰选择弃赛有一拼好不好!

这才比到第九首呢,就观众来说,可以选择的诗都还有一些,不至于现在就已经词穷了!

而且你刚刚唱的唱得多好啊,比李季兰的好多了!

即便前八首全部输了,可是这一首的的确确是你赢了啊!

就连陈成和李季兰都有些意外。

可是对慕莲儿来说,无疑在此时选择认输,是最好的选择!

她,以及胡妈妈给她配的四大智囊,真的不是陈十一郎的对手啊!

而且李季兰的演唱实力本就与自己不相上下!

前面也看到了,就和赛晴晴一样,基本上自己唱一首,陈十一郎必然压过她一首。

到这一轮,自己是胜利了,可是怎么着?

陈十一郎转手就给自己送上了一首歌颂“龙阳之好”的歌!

前面大家都还沉浸在男女主人公执子之手,与子白头偕老的情绪之中呢,让陈十一郎这么一捣乱,慕莲儿现在满脑子都是鄂君子皙和青年船夫上了岁数之后,两个白发老头搂在一起的甜蜜场景!

这这这……真是——

有伤风化!

不管别人受的受不了,反正莲儿姐姐是受不了,三观被冲击。

这就知道了,陈十一郎就算想不出比自己更好的诗,可他破坏气氛——

那是一等一的好手!

自己能唱得最好的也就是了,后面没有更厉害的招的,陈十一郎分明格外轻松的样子。

见好就收吧,起码在这个时候认输,而不是后面被陈十一郎搞到灰头土脸的时候认输,还能保持住自己的风度和b格。

你是不知道,如果跟陈十一郎再斗十个回合,对自己内心的打击将会有多大,将会多么煎熬。

而且慕莲儿也不想跟陈十一郎闹得苦大仇深:

这小弟弟,真的很有意思。

另一方面,慕莲儿觉得自己战略性放弃也没什么不好的,暂时自己排名还是第一,对李季兰的分数有优势,追自己更近的是实力同样强劲的刘昭阳,不如让她俩自己到决赛中斗得不可开交吧!

她俩两败俱伤了,说不定自己可能在明天的决胜局坐收渔翁之利!

慕莲儿在风月场中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也从一张白纸染成五彩缤纷了,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权衡好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她是“见好就收”了,可小陈不满意啊!

别认输啊!咱们再来啊!

我还没比尽兴呢!

另一边刘昭阳和窦曼曼的比拼仍然进行得火热!

李季兰前后两轮加一起才唱了十二首歌,还没周杰伦半场演唱会唱得多呢!充其量一张专辑的长度!

而且这个时候的“歌词”实在是太短啦!

对于小陈来说,今天就好像是“我爱记歌词”的古代版,他可喜欢了!

原以为慕莲儿是劲敌,哪知道这么快就缴械了!

“我还有这么多诗没用上呢!”小陈一抖自己已经写好的稿子,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看得场下人一阵狂晕!

慕莲儿也是内心狂跳,这个……

看来自己早认输还真是明智之举……

小陈絮絮叨叨地,指着他原本还打算让季兰姐姐唱的诗:

“你们看,这是恩师,岐王诗榜第二位,王摩诘先生所作!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这个呢,是家父与王孟两位恩师的故交,岐王诗榜第四名王少伯王大叔所作的诗,武陵溪口驻扁‘舟’,溪水随君向北‘流’!”

“高适高达夫知道吧?岐王诗榜第三名,更沽淇上酒,还泛驿前‘舟’!王之涣知道吧?岐王诗榜第五名!对对,‘白日依山尽’他写的,看他这首‘宴词’:长堤春水绿悠悠,畎入漳河一道‘流’,莫听声声催去棹,桃溪浅处不胜‘舟’!”

底下人看到大唐诗榜上的风流人物,几乎每一个都能与小陈能扯上关系,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而且这小子对这些大诗人的诗作如数家珍啊!

手头不知道有多少这些大神的亲笔手稿呢!

原本还想责怪自家莲儿没有继续坚持一下的胡妈妈,到此也知道自己这边远不是这小子的对手,无奈叹息:

谁让我们运气不好,抽到了他呢!

陈成心想,我这都还没有说诗榜第一李白的“抽刀断水水更流,明朝散发弄扁舟”呢!

“当然了,我最想让赤练仙子唱给大家听的,还是亡师襄阳孟夫子的这首!”陈成说起孟老师,语气变为低沉!

到金陵这么久了,终于有机会当着这么多金陵观众的面,宣扬孟夫子的诗文!

小陈昂首挺胸,器宇轩昂地吟诵道:“

西塞沿江岛,南陵问驿楼。

湖平津济阔,风止客帆收。

去去怀前浦,茫茫泛夕“流”。

石逢罗刹碍,“舟”泊敬亭幽。

火炽梅根冶,烟迷杨叶洲。

离家复水宿,相伴赖沙鸥!”

没错,这首诗,正是此前绍生抄袭过去,让宣城四秀全部心服口服的!

举起手中的,白纸黑字地显示此诗作于开元十四年!

有小陈我当众宣示了版权,看你绍生以后还怎么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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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第一更)

小陈就是这样的行事风格,无论再怎么无厘头,可是从来没有忘记办正事。

稍微有点可惜的是,现场听过绍生剽窃这首的,只有李季兰一人而已。

如果刚好是他之前在金陵剽窃的那些诗,那西洋镜现在就可以拆穿了。

小陈借此机会在金陵市民面前小装了一下b,也不能占用舞台太多时间,展示了与自己相关的几位大诗人的作品后,小陈下台,对李季兰道:“唱的都是别的人作品,自己不‘写’一首说不过去啊,这样吧,我再写一个!”

“唰唰唰”几笔,“写”了一首七绝出来,交给李季兰,作为战胜慕莲儿的“答谢之作”。

李季兰再一次登台,让观众们再一次领略赤练仙子曼妙的歌喉,众人细听时这诗唱的却是:

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这首自然就小陈同学在小学二年级时学过的杨万里的啦!

虽然是是一首描写初夏池塘美丽景色的清新小品,浅显易懂,可功力却是不俗。一股涓涓细流的泉水。泉水从洞口流出,没有一丝声响,小之又小,这本来很寻常,然而作者“小陈”却凭空加一“惜”字,说好像泉眼很爱惜这股细流,吝啬地舍不得多流一点儿,这句立刻飞动起来,变得有情有趣,富有人性。

第二句,树阴在晴朗柔和的风光里,遮住水面,也是极平常之事,可加一“爱”字,似乎树木用阴凉盖住小池,以免水分蒸发而干涸,这样就化无情为有情了。

舍形取影,十分空灵!

可是这首诗最让后人称颂的却是三、四句,小荷刚把她的含苞待放的嫩尖露出水面,显露出勃勃生机,可在这尖尖嫩角上却早有一只小小蜻蜓立在上面,它似乎要捷足先登,领略春光!

一个“才露”,一个“早有”,对仗非常工整,画面却又十分鲜明。

句句是诗,句句如画,自然朴实,又真切感人!

小陈自觉抄了这首诗,肯定没有人说他这个“孟浩然门人”名不符实了哈哈,而且也宣告了小陈我的创作之路不但没有终结,前途还光明得很呢!

就像那株小荷上的蜻蜓,以新奇的眼光看待身边的一切,欣赏着满目的美景!

小陈自己很得意,现场的金陵市民自然也拍案叫绝,被李季兰的清新歌喉打动,也为小陈诗中的诗情画意动容。

不过……

噗嗤!

在场许多人笑出了声!

不为别的,就为陈成这“小荷才露尖尖角”这一句有歧义:

小荷?

莲儿?

这不是一回事吗?

是有什么话要跟慕姑娘说吗?

可能是说,你慕莲儿这点“微末技艺”,对小陈来说不过是“小荷尖尖角”,所以我骑在你头上再正常不过了!

又或者说,慕莲儿别看在青楼这一行中已经属于“老艺术家”,可在人生中,仍然是曼妙少女,难道陈十一郎是感慨这姑娘仍然含苞待放,可以依然有人捷足先登,名花有主,倍感可惜?

好的艺术作品就是这样,无限蕴藉内涵,可以被各种角度解读出来。

听到别人都在笑,慕莲儿自己也闹糊涂了:

这陈小郎君又是闹得哪门子呢?费解!费解!

也不好意思当面问陈十一郎是何意,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生气还是羞涩,双颊晕红,最终选择先行告退,准备明日的原创新曲去了。

陈成倒是没想到自己的“作品”还具有这一层的魅力,懒得解释,最好让金陵乡亲们都“妄加揣度”,增加讨论的热情,这样诗“作者”小陈也随着红起来啦!

李季兰也晋级第三回合,舞台下就只剩一对选手刘昭阳和窦曼曼都还在斗得激烈,陈成便和李季兰江森一起挪步过去看。

其他观众也一样——

大家都觉得李季兰和慕莲儿肯定是旗鼓相当,斗得肯定更加激烈,更好看一些。

而刘昭阳的技艺无疑要高过唯一的“下等马”窦曼曼很多,说不定是一个单方面的吊打,很快就结束了。

可是事实与大家料想的恰恰相反!

赤练仙子李莫愁单方面吊打了慕莲儿,而这边窦曼曼和刘昭阳的竞争几近焦灼,甚至窦曼曼渐渐占据了上风了!

要说出现这种出人意料的结果也很正常,即便窦曼曼的诗文修养和演唱才艺都不如刘昭阳,可是刘昭阳今日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哪怕一个智囊!

而窦曼曼原本就被胡妈妈派了两位智囊,现在慕莲儿落败离开了,她的那四位智囊直接无缝接入到窦曼曼的智囊团!

一下子就拥有了今天最强大的场外助力!

非常6加1,7个脑袋,肯定比刘昭阳一个脑袋想到的要多啊!

刘昭阳的侍女一看就是半通不通的半文盲;

一向狂傲的绍生的小随从香炉倒是一直在这边支持着昭阳仙子——

可是没有绍生的助力,显然他能帮到的地方也不多。

陈成心中暗乐:就这样,绍生还怎么跟我争本届花魁归属?

只怕自昨晚忘词跑调之后,四项满分的昭阳仙子今天又要出糗,在第二回合爆冷出局了。

这样的话,基本没人能阻挡季兰姐姐称王称霸了,无论是易丝儿还是窦曼曼,显然与季兰姐姐都不是一个层级的选手。

当然啰,也要排除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个窦曼曼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先故意装傻充愣,降低所有选手对她的戒备心,到这个时候火力全开,让所有人都招架不住。

“他们这边的题目是什么啊?”陈成问,之前他不想被这边的战局分心,所以也没有管刘昭阳和窦曼曼比的三个字是什么。

江森是勘查了敌情的,立马回复道:“是‘天’‘川’‘筵’三个字。”

“这也不难啊!yan?”“天”,“川”都是极其常见的字,小陈一听就明白,就第三个字不知道:“哪个yan?考‘研’?‘延’长线?金陵‘盐’水鸭?”

“不是不是!”江森解释,说是席地而坐时铺的“筵席”那个“筵”。

“哦!难点在这!”小陈点点头,一个韵部里难免会有一些冷僻的字被抽到也很正常。

可是那也不是背不出来诗的理由啊!

“天”“川”实在是太简单了,我随便一想就想出来一个:

望庐山瀑布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当然啰,这首诗在场的所有观众,不在场的所有观众包括李白自己——都不知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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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头号敌人就在报恩寺!(第二更)

但这也不是唱不下去的理由啊,我要再想想,又能想出不少大家都知道的诗来。

旁边却有人提醒说,窦曼曼和刘昭阳都已经各唱了十七首,已经称得上很强了。

小陈只能感慨人家说得对,因为今天李季兰加小陈一起拿出来的诗,都还没有十七首。

眼看着又是窦曼曼登台,因为有了新的智囊团,实力大增,小美女信心提升了不少,脸上都可以看得出来。

唱了一首卢照邻的:

九月九日眺山“川”,归心归望积风烟。

他乡共酌金花酒,万里同悲鸿雁“天”。

现场一片叫好——因为已经唱了这么诗了,忽然发现竟然还有一首初唐大明星卢照邻的诗,堪称是“遗珠”了,刘昭阳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肯定会很懊恼。

胡妈妈终于在接连受到打击之后重新开心了起来!

峰回路转!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种子选手慕莲儿被淘汰出局,没想到窦曼曼竟然表现出黑马姿态!

这样一来,最后一算几分,自家两个姑娘可就有两个在前五了,甚至是前三!

花魁也依然没有失去希望啊!

曼曼好样的!胡妈妈再也不打你啦!

刘昭阳很显然到此时有些难办,她磨蹭着时间,东张西望着,似乎是焦急等待某位帮手的到来。

左等右等不至,只能在观众们的催促下登台,唱了一首西晋陆机的:

逝矣经“天”日,悲哉带地“川”。

寸阴无停晷,尺波岂徒旋。

年往迅劲矢,时来亮急弦。

远期鲜克及,盈数固希全。

容华夙夜零,体泽坐自捐。

兹物苟难停,吾寿安得延。

俛仰逝将过,倏忽几何间。

慷慨亦焉诉,天道良自然。

但恨功名薄,竹帛无所宣。

迨及岁未暮,长歌乘我闲。

陈成听着刘昭阳的演唱,摇摇头道:“只怕‘昭阳仙子’已经词穷,唱无可唱啦!”

周围人问何出此言。

陈成道,窦曼曼唱的是时人脍炙人口的作品,而刘昭阳唱的越来越冷门,都是大家不了解的,说明她的存货不多了;

规则是只要有那几个字,唱出来就行了,没必要全唱完。刘昭阳这首明明第一句就符合要求了,唱两句就完事了,她却一直要把它唱完,就是拖延时间,顺便借唱的时候寻找一下有没有其他类似的诗啊!

众人纷纷盛赞陈十一郎果然思维敏捷,算无遗策!

刘昭阳一下台,窦曼曼立马急不可耐地登台,又唱了一首陈子昂的:

银烛吐青烟,金樽对绮“筵”。

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

悠悠洛阳道,此会在何年。

暴击!

窦曼曼不仅存货很多,唱的仍然是大诗人的作品,而且这一首诗直接三个关键字都有!

刘昭阳你就后悔去吧!

飞快地唱完,也不管动听不动听了,就是要让刘昭阳没有思考的时间!

快点认输吧!

“刘昭阳这次管保无诗以对了!”陈成慨叹道,一想到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现在就输了,还真的有点替她有些小遗憾呢!

不过,就在小陈话音刚落,刘昭阳也快步登台,唱了一首卢照邻的:

水去东南地,气凝西北“天”。

关山悲蜀道,花鸟忆秦“川”。

刘昭阳也被窦曼曼先前唱的那首提醒了,也想到了一首时人的作品。

陈成:“……”

此前都夸赞陈十一郎“算无遗策”的人们顿时哑口无语了。

窦曼曼再次登台,唱响了第十九首——

这次她也依然唱的时人的诗——

杜甫的爷爷,杜审言的:

六位乾坤动,三微历数迁。

讴歌移火德,图谶在金“天”。

……

姑射聊长望,平阳遂宛然。

舜耕馀草木,禹凿旧山“川”。

这首诗也格外长,前后八十句,可窦曼曼也没有丝毫的畏惧,连唱二十句,显示出她并不是大家想象的样子货,也是颇有才思的。

她敢拿出这种“硬货”,也是断定昭阳仙子,真的水尽粮绝了。

陈十一郎虽然上一回合预测错了,可大差不差了,刘昭阳搜索枯肠,的确再无所得了。

一个人即便头脑再好,可是也有视觉盲点,像卢照邻、陈子昂这几首诗,刘昭阳也是会的,可是冥思苦想的时候很容易就跳过去。

片刻间,怕是再无前人作品了。

那么,自己作?

事实上,刘昭阳作为一个才女,吟诗谱曲不在话下。

可并不是人人都是“陈八叉”,“曹七步”,即便作诗,哪有那么快就有所得的!

而且仓促之下胡拼乱凑的内容也很容易让人把所谓的“仙子”之名看轻了!

“唱啊,怎么不唱了!”

“昭阳仙子,我支持你!快唱吧!”

“我看她是唱不出来了!”

观众们议论纷纷着,不管是粉还是黑,说的话都让刘昭阳更加焦躁。

怎么办?

放弃,认输吧!

刘昭阳看看台上,看看台下,仍在犹豫。

“唉,胡妈妈那边七个人,她才一个人,的确不公平。”李季兰叹口气道。

“怎么?你同情她啦?”陈成问。

“嗯。”李季兰点点头:“要不然,你帮她一把?”

在李季兰看来,陈十一郎简直是无所不能的。

陈成笑笑:“我的好姐姐,这个时候可不能妇人之仁呀!”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而且,你看‘昭阳仙子’先前那倨傲的样子,就算我肯帮,人家不一定愿你帮呢!”

小陈说的是事实,实力最强的刘昭阳,对李季兰的威胁最大,现在就被淘汰,是最好的结果。

你要是动了恻隐之心,现在帮了她,到她翻了身,可不一定会放你一马。

竞技比赛嘛——虽然只是伎女选花魁,还是要有残酷性的。

谁让你一个帮手不请呢?又没说不让请!

嗯,可能请了,只是这人现在因为被小陈我捅了一刀,所以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哈哈!

就在刘昭阳终于下决心认输的时候,忽然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递给她一张纸!

刘昭阳粗粗一览,大喜过望!

帮手!

来了!

重新回到舞台上,不是认输,而是继续比赛!

只见她轻启朱唇,仙音袅袅!

“洞庭秋正阔,余欲泛归船。

莫辨荆吴地,唯馀水共‘天’。

渺瀰江树没,合沓海潮连。

迟尔为舟楫,相将济巨‘川’!”

众人一听——

好诗!

好歌啊!

昭阳仙子“起死回生”了!

窦曼曼诧异,胡妈妈诧异,在场的观众们诧异!

可是陈成更加诧异!

因为这一首——

是孟夫子的诗啊!



这并不是名扬天下的诗,手稿也只在自己手上!

那还有谁人知道?

莫非仍然是——

自己的头号敌人!

绍生!

他,就在报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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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不能换一个人来抄袭吗!(第一更)

绍生就在报恩寺!

这也符合小陈之前的推理!

只不过,如果绍生真的就是昨晚意图刺杀自己的那个男人,那他身上仍然带着伤——

还有心思出手帮助刘昭阳,看来是真的不想在花魁一事上认输。

只是这都是猜测,机缘巧合也说不准。

陈成四处搜寻,刚刚是谁给刘昭阳送上小纸条的——他一直注意着香炉,这段时间香炉除了摇旗呐喊,并没有离开过。

刘昭阳突然冒出高人相助,赛春楼这边也是始料未及。

不过窦曼曼并不慌张,她还没到对不上来的时候,再次登台,唱响第二十首诗,沈佺期的:

朝日敛红烟,垂竿向绿“川”。

人疑“天”上坐,鱼似镜中悬。

这诗刚唱了一半,所有人都把目光看向了刘昭阳——

这回昭阳仙子又能以何为对?

结果就和刚刚一样,又有人走向刘昭阳,递上了小纸条!

刘昭阳行礼答谢,显然又是救了她一回!

窦曼曼刚下台,她又接着上去唱道:

迢递秦京道,苍茫岁暮“天”。

穷阴连晦朔,积雪满山“川”。

落雁迷沙渚,饥乌噪野田。

客愁空伫立,不见有人烟。

陈成再次瞠目,因为这又是一首孟老师的诗!



这正是开元十五年,孟老师离开家乡前往长安途中,遇到大雪时的所见所感!

孟老师一生宅男,这年已经快四十岁,忽然万里跋涉,客行他乡,羁旅之愁自然格外强烈!

尽管就像他自己说的,“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尽管内心极不情愿赴京赴考试,可又觉得遇到李隆基这样百年一遇的“明君”,不当官的话又似乎对不起天下人。

就在这种对未来的恓惶无依,对科举的茫然心态中,写下了这首诗!

这诗的创作心路历程也只有小陈听他详细讲述过!

“穷阴连晦朔,积雪满山川”这句“雪山”“冰河”苍茫寂寥,适合后人仿效;

颈联“落雁迷沙渚,饥乌噪野田”就更是妙笔:

由于积雪满山,低飞的大雁找不到栖宿的沙渚,饥饿的乌鸦在野田里觅食。落雁是孟老师的自喻,赴京科举,正像“落雁”一样迷失。

而其他的竞争对手呢?

正如饥饿的乌鸦叽叽喳喳狂叫!

对比强烈,用意明显!

就是宅男的“不情愿”和科场争夺激烈的担忧!

换在小陈准备高考的那个时候,如果出了这一题,肯定有一道题会问:

本诗“噪”字用得巧妙,请问巧妙在哪里?

然后就要套标准答案说:

“噪”字以动衬静,突出环境的苍凉。

陈成当时听了孟老师的故事,还调侃孟老师说,换自己这些年轻人,考试之前都是有很多积极行为的,哪有像孟老师这样还没考试就压力山大,说丧气话的!

现场的观众并不在乎这首诗的诸多妙处,也不关心这是哪位诗人的大作,他们只关心刘昭阳又“续命”了一波,压力又转到窦曼曼那边了!

陈成的心思却离开了激烈的赛场,让他吃惊的不仅是这首孟老师很看重的诗,更在于,给刘昭阳这首诗的人——

是从旁边的水阁中走出来的。

那不就是说——

绍生不仅在报恩寺,甚至一直就在与自己近在咫尺的水阁上?

陈成忽觉后背发凉,看着水阁楼上,总觉得窗口中正有暗箭对着自己!

可想到绍生这厮对孟老师的所作所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那无耻嘴脸,又让他怒火中烧!

老子都已经辟谣了,你还不知悔改,还要抄孟老师的诗,就不能换一个人?

真的对陈十一郎的愤怒无动于衷嘛?

就在小陈心思几度转变时,窦曼曼的第二十一首已经结束,又轮到刘昭阳来唱:

亭楼明落照,井邑秀通“川”。

涧竹生幽兴,林风入管弦。

再飞鹏激水,一举鹤冲“天”。

伫立三荆使,看君驷马旋。

不出意料,仍然出自孟老师,。

只不过,去掉了非常重要的前两句!

“岘山江岸曲,郢水郭门前”!

“自古登临处,非今独黯然”!

小陈倒是非常清楚对方为何要去掉这两句!

只要唱出来,那就暴露了这是孟老师的作品!

岘山!

郢水!

正是孟夫子一生的最爱!

岘山上,到处是名胜,遍身皆古迹!

刘备马跃檀溪,在这里!

凤林关射杀孙坚,在这里!

羊祜的堕泪碑,杜预的沉潭碑,在这里!

刘表墓,张公祠,高阳池,王粲井,蛮王洞都在这里!

如今,孟老师也长眠在岘山下!

可是,抄袭者却要把诗中非常重要的孟夫子的痕迹抹去!

把他最爱的岘山郢水抹去!

你,还能再无耻一点吗!

可是,小陈竟然没有一开始那么愤怒了。

他嘴上带着冷笑,今天是第二次见绍生出手。

无论绍生是不是昨夜的杀手,光是这一月来无止尽地抄袭孟夫子的诗,篡抹、删改孟夫子的心血,就足够让小陈对其的厌恶无以复加了!

我还真的很关心,你究竟会多少孟夫子的诗?

你还有多少孟夫子的诗?

我怎么感觉,你手中孟夫子的诗甚至比我都多?

今天你全拿出来吧!

等你抄不了,我将再次拿出,给在场每一位讲讲,这些诗究竟都是怎么来的!

眼看着刘昭阳开始唱第二十二首,用的仍然是之前水阁中人给她的字条,可见一次性就写了好几首,以至于刘昭阳愈发自信满满,反倒是窦曼曼那边“非常6加1”的组合都开始有点慌了:

导漾自嶓冢,东流为汉“川”。

维桑君有意,解缆我开“筵”。

**从兹别,林端意渺然。

尺书能不吝,时望鲤鱼传。

呵呵!呵呵!呵呵!

陈成接连冷笑三声,这首他就更熟悉了,懒得吐槽。

小陈“懒”得吐槽,窦曼曼却是“疲”于奔命。

她的智囊团也几乎把时人的作品快要想完了,越来越冷门,对比刘昭阳这些越来越精妙的出自孟浩然的好诗,高下立判!

这也是因为这一轮的诗,只要有名有姓有出处,基本上不会去纠缠你的质量,否则刘昭阳早就赢了!

她最近的这几首诗,即便不挂孟浩然的名号,甚至不挂“无敌江左”绍生的名号,就说是无名小卒的作品,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否认这些都是一等一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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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抄了孟浩然还抄李白!(第二更)

窦曼曼现在唱的是最后一首“现代人”的作品,这首唱完了,如果刘昭阳的存货还是无穷无尽的话,那她和她的助手们也不能不从阮籍、嵇康、江淹等等远一点,偏一点的诗里找寻了!

这首诗是宗楚客的:

飘飘瑞雪下山“川”,散漫轻飞集九埏。

似絮还飞垂柳陌,如花更绕落梅前。

影随明月团纨扇,声将流水杂鸣弦。

共荷“天”功万庾积,终朝圣寿百千年。

宗楚客高宗时进士,武周和中宗时期担任过宰相,老娘是武则天的堂姑妈。

那他的“奉和圣制”,差不多应该就是“和”的“则天大圣皇帝”武媚娘了。

这首诗就像所有“奉和圣制”一样,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拍马屁之作,只是文人嘛,拍得稍微文雅一点而已。

宗楚客作为宰相应该没有“名相”之称,后人想到他,往往是因为他的一个孙女嫁给了李白,是李白的最后一任夫人。

李白专门娶这种前朝宰相的孙女嘛,所以宗楚客就和许圉师以同样的理由,被后人记得他俩做过宰相。

只是宗楚客的孙女宗夫人李白现在还不认识,而许圉师的孙女许氏夫人前年已经过世了。

现场的观众甚至似乎都没有听窦曼曼究竟吟的是什么,仍在讨论刘昭阳那几首诗中的妙处——

说来也怪,那几首诗都是第一次听的时候不觉得多么好,转过头回想一下,越来越觉得妙不可言!

小陈自然很清楚这原因: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孟夫子的诗再平淡,沈佺期、宋之问的诗再华丽——

可无论让谁评价,两者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能跟孟夫子较量的,也只有李杜、王维这些神人。

窦曼曼加紧和智囊团们讨论下一首该唱什么——

现在即便想得出冷门的诗,窦曼曼也免不了要现学现卖了。

刘昭阳稳住了阵脚,现在不但诗好,唱得也越来越动听了,在场的人无法不承认,只有她才是李莫愁旗鼓相当的对手。

水阁上又有人走下来,手中拿着给刘昭阳的纸条。

陈成看着对方,对方也看着陈成。

双方都不掩饰对对方的兴趣。

从这眼神里,小陈就不怀疑楼上那位是一直注意着陈十一郎的——

本来二楼、三楼的人就能对楼下一目了然。

对方冲陈成笑了笑,那一笑,仿佛是嘲弄,仿佛是鄙夷,可并没有说话,径自把主人最新写给昭阳仙子的纸条送给刘昭阳去。

小陈琢磨着对方与绍生的关联,那人却又上楼去了,显示背后的主人仍然在楼上。

刘昭阳一看纸条上又是好诗数首,喜不自胜,有如此助力,这一轮想来是拿下了!

心情好,登台之后也是神采飞扬,唱响今天的第二十三首歌:

朱绂遗尘境,青山谒梵“筵”。

金绳开觉路,宝筏度迷“川”。

岭树攒飞栱,岩花覆谷泉。

塔形标海月,楼势出江烟。

香气三天下,钟声万壑连。

荷秋珠已满,松密盖初圆。

鸟聚疑闻法,龙参若护禅。

愧非流水韵,叨入伯牙弦。

陈成再次瞠目!

这一首!

竟然不是孟老师的作品了!

刚刚窦曼曼那首作者是李白最后一任妻子的爷爷宗楚客!

这一首作者就是宗楚客某位孙女的丈夫李白!

可是如果还记得前文的话,就会发现这首诗此前已经出现过了——

诗名。

没错,这是一首李白写的诗,可写给的对象却是孟老师,又一首迷弟抒发“吾爱孟夫子”的诗!

小陈的拳头捏起来了!

前面的诗,是孟夫子写给别人的,以至于在世上有流传,那还情有可原。

可是这首诗是李白写给孟夫子的,孟夫子的脾性,除了好好收藏,当然不会拿出去满世界说如今的“诗榜第一”一直是他的头号迷弟!

如果不是绍生这样的人,处心积虑到涧南园去搜集孟氏旧稿,再抬高自己的声名,小陈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可能,连这种私人的诗也被他搞到手!

小陈的拳头捏紧了!

抄孟老师的诗也就罢了,现在连李白也开始抄了!

是不是没有人治你,你就敢把全天下所有人的诗都抄过来,说是你绍生原创!

陈成冷着脸朝水阁走去,没有理会周遭众人的诧异,李季兰和江森面面相觑。

窦曼曼和刘昭阳的比赛已经不需要看了,有楼上那位“花样百出,原创佳作不断”,还愁赢不了么?

果然绍生和自己一样都是聪明人,知道利用伎女这一“媒介”,宣传自己的作品。

今日过后,可能绍生的“金句”:“穷阴连晦朔,积雪满山川”“**从兹别,林端意渺然”等等都可以传遍金陵了吧?

可怜小陈我,今天竟然只“写”了“小荷才露尖尖角”一首佳作!

新仇旧恨,满腔怨愤!

尤其是看到绍生竟然能在水阁之上欣赏比赛,仆从还不止香炉一个——

那么昨晚的杀手,基本上不是绍生自己,而是随便一个狗腿子。

幕后黑手却端坐钓鱼台,看着好戏,对于小陈的指控,大可以矢口否认!

如此,才依然敢于恬不知耻地抄孟夫子的诗,抄李白的诗,抄李白写给孟夫子的诗!

老子现在非要当面质问你,如此丑恶行径,你的良心就真的不会痛吗?

可是来到水阁之前,竟然有人拦住陈十一郎,不让进去!

“这位郎君,进水阁看花榜的赛事,可是要交钱的!”看门人和气地提醒道。

这不奇怪,无论是昨晚的花船观赛,还是今日报恩寺水阁观赛,都是花榜举办方创收的手段。

不交钱的话,花榜难道还赔本办给你们看吗?

道理讲得通,可小陈不是要来看花榜的啊!

老子是来寻仇的!

“让开!我是来找人的!”陈成语气不善道。

“抱歉,入阁之人,不缴费用,万万不可!”

陈成大怒!

你特么找老子要钱?

你们要不要问问,这水阁究竟是哪家,哪姓修建的?

甚至不说这水阁,这报恩寺也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陈宣帝出钱修建的吧?

老子不找你们要钱,你们好意思找我要钱?

看门人倒不是狗眼看人低的人,语气仍然谦和,愁眉苦脸道:“郎君莫要为难小人,小人给你进了去,那这钱便是要从小人身上罚去的。”

小陈一听,也有道理。

毕竟现在已经不是陈氏的江山,溥仪回故宫还要买门票呢!

正僵持着,水阁内忽然有人发话:“咦,这不是写‘小红帽’的陈十一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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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你有本事下楼啊!(第一更)

陈成抬眼望去,原来是那天在路上缠着自己给他讲小红帽故事的那哥们。

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好几个青年人,都是先前去小陈下榻的店里听过故事的。

这会儿正三五成群,手中捧着笔墨、卷轴,也不看外面激烈的比赛,看样子是在举办诗会之类。

嗯?有熟人?那正好!

陈成指着屋内指点着:“那个那个,既然大家都认识,可否让我进去则个?”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道:“不可!”

陈成:“……”

操……

与陈成有过几面的哥们道:“倒不是兄弟们不够仗义,实则是我等今日入水阁,也是缴了入场费的。”

陈成:“……”

叹口气,冲着看门人摆摆手:“罢了罢了,多少钱,我给行了吧!”

无论什么时候,现金都是好使的玩意——除非只支持微信支付宝。

“一百六十八钱!”看门人答道。

“噗!”陈成吓了一跳,把自己从怀里摸索的一文钱给放回去了!

一百六十八钱!

同志们!这是什么概念!

将近一个亿啊!

呃,好吧,根据前面说过的金陵米价,10文一斗米,一文钱折合人民币2块多,这进楼一下就要三百多块!

你以为你这夜店呢!

小陈我是来寻仇的,可不是来蹦迪的!

这钱不能掏!

看门人看出了小陈在听到门票价格后的诧异表情,就和大多数舍不得出钱的穷b一样,但是他自己也是一个贫贱的劳动人民,并没有看不起人家的意思,善解人意道:“小郎君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明天后天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不办花魁比赛,平日过来根本不收钱。

除非你要举办大型文艺活动。

对方原是好意,可听在小陈耳中自然觉得刺耳。

陈十一郎是什么人?少年天才,挥金如土!

区区一百六十八钱也能让小陈我摧眉么!

当然,正常人都不会带一百六十八钱在身上,开元通宝通钱每枚直径8分,10枚重1两,一百六十八钱那就是……

算了,小陈实在不是很擅长古秤一斤十六两的十六进制计算方式,总之很重就是了。

现钱没有这么多,小陈我的硬通货却有啊!

看不起我?

挥手从另一边的怀里抽出他到金陵以后开路的神器“四蝶银步摇”:“这只步摇,让我入楼三四次都绰绰有余了!”

众人一见,都知道此步摇工艺不俗,非能工巧匠不得为之,陈十一郎果然阔绰!

不过显摆完了,小陈却又飞也似地把银步摇袖入怀中,生怕被人家夺了去:

开玩笑,我就剩这么几只了,只是为了进楼就消耗一只,那也太浪费了!

另外,思维有时候需要放灵活一点:

我干嘛要进去?

让绍生下来也行啊!

陈成退后一步,饱吸一口气,冲着水阁里,大声呼道:

“吊绍生!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楼里!你有本事抄人诗,怎么没本事下楼哪!下楼呐,你有本事抄人诗,你有本事下楼呐,下楼下楼快下楼!吊丝男快下楼,别躲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哪!”

楼中众人面面相觑!

什么情况!

陈十一郎这是……跟哪个男人有版权纠纷?

有人……姓“吊”吗?

陈成这一哟呵,把看门人说急了:“这像什么话!楼中可是有好多贵客呢!郎君莫要瞎胡闹!”

“再闹,小老儿要撵人啦!“

陈成看看看门人,心想自己这样大呼小叫,的确不成体统,反而尴尬。

仰着脑袋等着绍生下楼,但是观望了一会儿,并没有人下楼来——上面的人听了以为下面有人寻仇,也派了属下在二楼楼梯口观望——

见不过是弱质少年,并不当回事。

事实上陈少年就是在寻仇啊!

公仇私仇,小陈都有!

见陈十一郎不撒泼了,熟的那哥们道:“陈兄弟确实进楼有事?”

“嗯哼。”陈十一郎舍不得出这么多钱,回答得没啥底气。

“那这样,”哥们指着他周围几个哥们道:“你这入门费,我兄弟几人为你出!”

陈成大喜过望:“多谢贤兄!”说着就要迈过门槛,直捣黄龙,看门人拦出一只手仍然阻拦。

“莫急,莫急!”哥们道:“这一百六十八钱兄弟们可以帮陈兄弟出,可我们不是没有要求的……”

陈成看着他们的笔墨纸张,心想这又是在办诗会?

人家外面唱得热热闹闹,你们竟然在里面办诗会!实在是不解风情!

而且上回我在宣城谢朓楼的诗会就被人家拦过一次啦,你们能不能有点新意?

“你们在办诗会?让我也写一首?”陈成试探问,指着案上:“什么题目?快快说来!”

我没有功夫与你们瞎掰扯,啥题目快抛出来,被你们拖一会儿小陈我的怒气槽就不是满值的了!

“非也,非也!”哥们道:“我们开的这是……”

“故事会!”

陈成:“……”

故事会?说的是世纪之交有很多扯淡狗血故事的畅销杂志吗?每期都有一个阿p如何如何倒霉的那个?

“你看看,这些不都是陈兄弟‘开元怪谈榜’上的故事吗?”哥们说着,拿起桌上几张印刷粗糙拙劣的纸——

正是小陈雇佣的小作坊中印刷出来的“小红帽”“辛伯达神鬼奇航”这些故事。

“陈兄是知道我的,我是你的头号拥趸啊!”哥们感慨道:“你的每一篇故事我都是第一时间去看,每天还去你所在的客栈参加‘读稿会’的!”

陈成点点头,这是真的,这哥们光一个“小红帽”的故事就前前后后听了不下四五遍,真是闲得蛋疼。

“我呢,不仅看,每次陈郎君的新故事出来,我要自己手录一遍,用最好的墨,最好的纸,这样欣赏起来才过瘾呢!”哥们得意道,小陈只能无奈地点头表示赞许。

实际上内心极度不认可啊!

我特么都说了这么一张张印,是方便后面装订成册,做成线装书看起来比较方便——

我特么是真的不知道订书机是怎么做的,要不然连线装书都嫌麻烦!

你这老哥可以,辛辛苦苦又往卷轴上抄,费二次手脚,吃饱了撑的吗?

一夜回到解放前!

可这也没办法,中国人就是这样一个惯性极大的民族,要不怎么说火药活字印刷术都是中国发明的,却一千年都使不开呢!

就是这群要求极高、吃饱了没事干的“文艺青年”,对活字印出来的书挑三拣四,认为没有灵魂!

大哥,有书看就不错了,书成本太高了导致所有人识字的成本都过高,大家都是文盲,那才是没有灵魂好吗!

小陈急着上楼寻仇,既没有心思听粉丝对自己的厚爱,也没有时间进行“灵魂拷问”,就想问:

大哥,你到底想让我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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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怒发冲冠,满江红!(第二更)

“那个啊,这些故事呢,我都很喜欢,尤其是这个聂政和小红帽!”对方一点察觉不到快要暴走的小陈,仍然不慌不忙地:“可是呢,我的朋友说,你的这些故事似曾相识,是从古书上抄袭的!”

小陈正要打断对方的说话,可是一听“抄袭”二字,有点起劲,毕竟他可是指责别人抄袭:“我怎么可能抄袭!”

“对啊,我也是这么说的。”小陈的头号粉丝道:“所以呢,今天我们就把所有的怪谈集都找来了,干宝啊,葛洪啊这些,今天就在这水阁中,好好比对比对,到底有没有抄!”

“顺便再相互分享一下有啥别人不知道的故事。”

陈成:“嘶……”

倒吸一口凉气……

你们这么一群大好青年,干点啥事不好,花一百六十八钱跑到这水阁里,就为了验证小陈我有没有抄袭?

还讲故事?

这……

就有点过分了吧?

你们要知道,这外面比花魁正比得热闹呢!

你们这位置,你们不想看,想看的人多着呢!

什么叫占着茅坑不拉臭臭?你们这就是!

可想想又很合理,正常人,谁会每天为了听一次听过无数遍的小红帽故事,跑到小陈的旅店里开房睡……

房费很贵的好吧!

只能说,古代有钱人的世界,小陈不懂。

我,才是一个真正的草根男。

“那结果呢?”小陈还是稍微关心了一下自己的名誉。

“比对了我们手头所有的传奇怪谈,我们惊讶地发现!”哥们道:“陈郎君断没有抄袭!”

陈成松了口气,是啊,段成式还没火呢,格林兄弟也没火呢,可不得就让小陈我火吗?

别说没火,这些人连出生都还没有出生呢……小陈我完全没有抄袭。

“所以呢?”小陈摊摊双手,你特么跟老子说了这么半天,还是没有说道正题啊!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没别的,我们就是想听听陈兄弟再讲一个故事——不要你现在出的那些什么神鬼奇航的故事,就像那天你给大家讲的聂政与嵇康的故事!”哥们兴致勃勃道:“没有的话,小红帽那样的也行!”

嗨,我以为你要求什么呢!

原来就是听故事啊!

而且这个故事还如此低级!

得,适合小学生的辛伯达七次航海你不要听,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你不要听,就要听幼稚园小盆友的小红帽!

这还不简单吗?

小陈张口就来啊!

“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呀,有一位皮肤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头发黑得像乌木一样美丽的公主!这,就是白雪公主啦……”

小陈觉得很不对劲,我特么肺都要气炸了,哪有心思跟你们说“白雪公主”啊!

“故事可以押下,晚上到我下榻的店里,咱说这一整夜,要不然等会儿我下楼时跟你说也行!现在真的不行,我忙得很呐!”小陈摇摇手,真不能耽误了,别绍生见他上来自己跳窗户逃跑了!

看门人不让,小陈要硬闯,这时又有人道:“陈郎君,我不像他,我就不想听故事,我就想听你吟诗——虽然今天不是一个吟诗的场合!”

“这样吧,你当场,以此情此景,作一首诗!咱兄弟都满意了,就出这钱,让你进来!”这人拦住小陈的头号拥趸,给了小陈另一种选择。

陈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作诗都是有批判性的,哪能轻易作!”

开玩笑,你们没看到我跟这看门大叔都要打起来了吗,哪有心思作诗啊!

那边要听故事的哥们和要听吟诗的哥们也统一不了意见,险些他俩也打了起来。

“够了!”陈成暴喝一声,把他俩吓一跳,把看门大叔也吓一跳:“烦死啦!都不要吵了!”

指着要听诗的哥们:“要听吟诗?可以,我现在就可以作!”

指着要听故事的也不是是小陈的头号拥趸,还是小红帽的头号拥趸:“要听故事,也行!你今晚去我店里,你把这些哥们都叫上,我给你讲‘灰姑娘’‘青蛙王子’‘白雪公主’,三场连讲!”

“咱谁也不偏颇了!行吧?”

小陈的粉丝仍然有异议,因为他就想在这水阁中,在这种欢乐的场合中听“青蛙王子”。

小陈直接无视聒噪的他,作即兴吟诗壮——要听诗的哥们还在旁边说呢:“长一点长一点,太短了不行啊!”

小陈心想别说绍生了,连你们我都想拿加特林全部突突了!

气血上涌之下,脱口而出: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十载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小陈被这些人叽叽歪歪,早就受不了了,加之心中本就有无穷的怒火,这下喷薄而出,一边大声吟诵着岳爷爷的盖世雄篇,一边来回踱步,浑似京剧中勇冠三军的大将!

“当年耻,犹未雪!陈苌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牛头山缺!壮志饥餐文抄肉,笑谈渴饮绍生血!待从头、收拾旧诗文,安师魄!”

陈成的暴走让全场目瞪口呆!

再听他的雄诗,嗯,更确切地说是雄词,大家更是一头雾水!

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潇潇雨歇?

哪里有雨!天气预报三天没有雨!

你他马才十岁出头,有个**的功名,八千里更是扯淡,金陵哪怕到长安才两千里呢!

小小年纪,也怕白头?染发烫发,了解一下!

当年耻?不懂。

陈苌恨?恨你爸爸出名没给你带够钱吧!

这句“踏破牛头山缺”有点吓人,众所周知,报恩寺在牛首山嘛,你是想把我们全撞死?可怕!

这小子有点暴力情结!

下一句“壮志饥餐笑谈渴饮”就更可怕,简直就是吃活人啊!

最后这句就更摸不着头脑,你特么又是搞恐怖袭击,又是吃人肉,喝人血,你老师的魂魄肯定不得安稳啊!

一派胡言,胡说八道!

是的,事实就是如此,小陈这次压根没有任何思考,单纯是他恨谁,就把谁的名字套在“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里,他恨李隆基和李林甫的时候,说的就是“壮志饥餐隆基肉,笑谈渴饮林甫血”,有这句,才有如此令人摸不着头脑的。

就在众人万般费解的同时,陈成趁看门大叔不注意,一个健步窜上二楼:“我的钱各位哥哥帮我给哈!要是在身,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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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二楼应战金陵十友(第一更)

就是要写得摸不着头脑,才能分散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使小陈有脱身之机。

尽管是信口胡编,可这最后几句也的确表达了小陈的心声啊!

我就是要抽绍生的筋,扒文抄公的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以解心头之恨,然后再出版发行孟老师的诗文集,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吊绍生!我来了!

可就当小陈即将窜上二楼的时候,一道高大魁梧的黑影拦在他的面前,一双粗圆黑红的手臂一把抵住他,斥道:“闲人勿至!”

这壮汉力气很大,小陈上楼时又窜得过猛,被他这么一推,险些失去重心,从楼梯上栽倒下去,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在楼梯上站住。

可对方一夫当关,没有一丝给他通过的空间!

这就来狗腿子拦路了吗?

陈成昂起头,指着楼下道:“进门的一百六十八钱,是已经有人帮我给了的!”

尽管下面的人对岳爷爷的雄词“理解不能”,可是答应小陈的话,自然不会反悔。

事实上,与小陈最熟的哥们已经召集大家“众筹”起来,毕竟晚上还要去小陈那里听“青蛙王子”的故事呢!

拦住陈成的大汉一脸不耐烦:“什么进门费?只出一百六十八钱是不准上二楼的!贵人们正观花榜呢!”

小陈一愣——

半晌才反应过来,人家的意思是,出了一百六十八钱只能进水阁的门,上二楼的话……

还要另交钱!

这是什么道理!

嗯,也正常,如果交了钱就可以随便上哪层楼,那么所有人都跑二三楼上去了。

毕竟二三楼观战的位置更好。

叹口气,陈成眨巴眨巴眼问对方:“上二楼多少钱?”

就好像有的游乐场,入园的时候要花一次钱,坐摩天轮的时候要花第二次钱,很常见的创收手段。

“两千四百钱!”大汉面无表情道。

“嘶……”小陈又倒吸一口凉气!

他预感到二楼的入场费会比下面贵不少,否则人人都出得起,都挤到二楼,无法保证二楼富人贵人们的观赛体验。

可两千四百钱也太贵了吧!

而且与一楼这价格相比毫无规律可寻,强迫症受不了!

相比强迫症,小陈的钱包更受不了。

一百六十八钱他都舍不得,更不要说两千四百钱了!

只能说,金陵有钱的人还是多啊!

他之前以为下面那群闲得蛋疼的公子哥已经是钱多了没处使了,却没想到跟二楼的这些大爷相比,他们仍然只是吊丝啊!

“这钱你出不出?不出你就下去罢!”大汉挥手,示意小陈不要在这里捣乱,贵人们会不高兴。

果然收费不同,服务不同,二楼这位壮汉,比一楼收门票的大叔霸道不知道几倍!

“我——”小陈看看对方,又看看楼下——

既然一百六十八钱他们都替自己出了,不如二千四百钱也让他们众筹一下?

大不了自己多给他们讲几个“笨汉汉斯”“小美人鱼”“丑小鸭”的故事?

算了吧,小陈自认为不是张云雷、孟鹤堂、岳云鹏,小红帽的拥趸们也不是一掷千金在所不惜的“德云女孩”们。

“那我不上去,我就在这里看一眼,行了吧?”小陈就是要寻找自己的对头,又不是想到二楼看比赛!

特么这些选手都被小陈我玩弄在股掌之中好吧!

“你——”大汉指着他,想了想,还是侧开身体一部分——

小陈满心激昂地去看,却只看到:

一面屏风!

遮的严严实实,内景啥也看不到!

操!

耍我!

不由分说小陈要从大汉身边窜进去,却被对方老鹰抓小鸡似的擒住!

挣脱不得!

小陈大怒!

要不是我今天没带袖剑,非得给你这大肚子上捅一剑不可!

在中对付这种“防御值”奇高,“血量”奇厚的肥胖型雇佣兵,小陈也有心得:

先潜行按住“刺杀”键在对方身后用袖剑捅他一刀,耗掉一半血量,然后狂按“防反”键,见招拆招,一点一点耗死对方!

只可惜,小陈既没有袖剑在袖,也没有键盘或者手柄在手!

无可奈何!

相比之下,还是自己在楼下使用的“雪姨喊门”那招好用!

当即就要扯开嗓子大喊:傅文佩!你开门纳,开门开门开门呐!别躲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还没等他开吼,里面传来一声混厚的中年男嗓:

“外面可是陈十一郎?”

“不错!”陈成大声回应,把那句“正是你孙外公在此”吞了回去。

“颍川神童上二楼有何贵干?”

陈成刚想说“找绍生寻仇踢爆他的蛋蛋”,一想说出来了就不好操作,撒谎道:“我就想看看水阁二楼是个啥样!”

“哈哈!”里面的人笑了。

先前说话那人道:“不错不错,十一郎远来是客,我‘金陵十友’久闻‘神童’之名,自当好生招待,这二千四百前,我替你出了!”

“不过——”对方话音一转:“我等都是爱慕风雅的,,又久闻君之‘疾才’,可是很想见识、切磋一番呢!”

陈成心道,这些死跑龙套的都特么要组团上阵,动不动“宣城四秀”“金陵十友”吗?

要是平时,不介意把你们十个人全部打得落花流水,可今天小爷我真有正事也做啊!

能不能不要瞎掺和了!

要不是对方说要出二千四百钱,小陈都要发火了,直接打断道:“感谢前辈抬爱——小子略有虚名罢了,如果有意考较,那现在就可出以诗题,立等可取!”

狂言斩金截铁地放出,有点李白“必若接之以高宴,纵之以清谈,请日试万言,倚马可待”的意思。

里面又是一阵大笑,道:“既然这样,十一郎请进来略品香茗,稍作休息,取笔墨候用吧!”

“不!”小陈道:“我就在外面作!”

心想自己进去看了绍生在内,肯定就要大打出手了,答应给人家作诗,先作了就不算言而无信。

不急这一时!

金陵十友人人惊异,暗暗赞叹陈苌果然英雄少年,锋芒毕露!

那就不要做耽搁,十友之长当即出题道:“十一郎到金陵已有些时日,虎踞龙盘之势,也眼见心得!”

“不如就以此处‘牛首山’为题,吟一吟所见的金陵形势,你看如何?”

小陈快人快语,对方也不算刁难,出的这题不偏不怪。

想必小陈是个“诗人”,到金陵也有些思考。

一听虎踞龙盘,小陈满脑子“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都喷薄出来了,心想我要是有百万雄师,那就一波把你们这些招人烦的家伙全平推了!

然后“壮志饥餐绍生肉,笑谈渴饮文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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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王濬楼船下益州!(第二更)

只不过那是“钟山”,不是“牛首山”。

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说是哪座山,那特么就是哪座山!

对方话音刚落,小陈便答:“有了!”

慷慨而立,中气盈胸,激荡之气勃发!

清亮的嗓音传得整栋楼都可以听得见!

“牛首山怀古!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阙萧萧芦荻秋!”

满楼惊诧,寂静无声!

王浚的战船从益州出发,东吴的王气便黯然消逝!

千丈长的铁链沉入江底,一片降旗挂在石头城头!

这几句!

怎么听着都像是“指桑骂槐”之作啊!

什么叫“金陵王气黯然收”?

什么叫“一片降幡出石头”?

以你陈十一郎的意思,便是你一到金陵,金陵所有的人都要向你望风而降了?

这叫什么话!

这几句在场所有的金陵人听了恐怕都不会高兴!

还没等金陵十友发话,楼下一楼的人也生气了:“陈兄弟‘一片降幡’什么意思?”

说话的人既不想听小陈讲故事,也不想听小陈吟诗,却也被朋友们逼着“众筹”了小陈的门票钱,当然老大不乐意。

现在听他出言不逊,自然更加不快。

“没什么意思,”陈成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冲楼下道:“诗中所言,毕竟我陈氏也经历了一模一样的一次。”

千言无语不消说,小陈的家庭背景,只消这么一句,别人就哑口无言了!

对啊!

小陈虽然是第一次来金陵,是外地人。

可金陵毕竟是陈朝乃至六朝的都城。

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又不是只“黯然收”了这么一回!

陈朝后主末年,隋文帝发兵五十一万八千人,晋王杨广节度,分进合击,直指陈朝都城建康!

杨广由**出发,秦王杨俊由襄阳顺流而下,清合公杨素由永安誓师,荆州刺史刘思仁由江陵东进,蕲州刺史王世绩由蕲春发兵,庐州总管韩擒虎由庐江急进,吴州总管贺若弼、青州总管燕荣也分别由庐江与东海赶来会师。

大军一触即发,陈军措手不及,长江天堑被一举突破。

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那一次,也是“金陵王气黯然收”。

南唐后主李煜,“金陵王气黯然收,一片降幡出石头”。

朱棣靖难之役成功,建文帝“金陵王气黯然收,一片降幡出石头”。

太平天国覆灭,湘军入城时,“金陵王气黯然收,一片降幡出石头”。

哪怕到了现代,蒋家王朝覆灭时,还是“金陵王气黯然收,一片降幡出石头”啊!

凡是以为长江天险牢不可破的,无一例外最后都吃了大亏。

可是历朝历代的亡国之君就好像对前人的失败置若罔闻一样,依然执迷不悟——

只能说,长江啊,母亲!真的很具有迷惑性!

小陈叙述的,只是一件具有普遍性的事情。

这几句诗,金陵人无论是谁,连同向小陈出了题目的“金陵十友”,听了都会不舒服,可是小陈“杀敌一千”,也“自损了八百”,谁也不好多说什么。

抛开这些不快之后,就要承认陈十一郎此作,又当是一篇“传世之作”!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一联,令人感慨万千,大大开拓了诗的境界!

细思之下,韵味无穷。

当然啰,这首名作的作者依然不是小陈,而是长庆二年——

嗯,作者是“长庆四年”、沿长江东下途经湖北黄石西塞山的刘禹锡,原诗应为“西塞山怀古”,西塞山也是东吴在内的六朝一直以来的的军事要塞。

牛首山虽然并非要塞,但是从东晋以来,也是作为王朝的“双阙”,兴亡也都伴随着王朝的始终,小陈改了原诗一字,也算贴合,只是季节不符合而已。

诗人嘛,为了押韵,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双阙”指古代宫殿前两边高台上的楼观,晋元帝南渡之后,想在都城的正南门宣阳门外建立双阙,以示皇权至尊。丞相王导认为,一来你丫不过是草包皇帝,没啥“至尊可言”,二来政权初创,没钱,也修不起,就糊弄司马睿说,皇上您看牛首山双峰对峙,“天阙也,岂烦改作!”虽然司马睿知道王导在忽悠,但是作为司马氏的皇帝,就是这么没牌面,只能“惊喜”说:哎呀丞相说得对呀!

这故事估计当今天子李隆基听了觉得也不错,所以就在天宝初年把牛首山改名为“天阙山”

当今天子不仅热衷给儿子们改名字,也热衷于给全国各大景点改名字,甚至年月日也要改名字,比如“开元多少多少年”,而“天宝”就是“多少多少载”,就是这样闲得蛋疼。

有的名字一直延续到后世,有的只出现在天宝年间。

刘禹锡“怀古系列”的扛鼎之作,金陵十友之徒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好诗!端的好诗!”金陵十友击节赞赏:“陈郎无负‘神童’之名!叫人好生开了眼界!相较之下,我辈皆是虚度光阴耳!惭愧!惭愧!”

“快!陈郎君快请进吧!”

陈成冲魁梧大汉笑了笑,心道:看到了没?知识就是力量!

光有蛮力,肯定是不行的!

陈成到了二楼,依然面色不善,满眼鹰利之色——

金陵十友都不知道陈成是来寻衅滋事的,见陈十一郎进来,所有都站了起来,连带着二楼上其他金陵土豪,都被陈成盖世才华倾倒,热烈欢迎他的到来。

“怠慢!怠慢!陈郎君渴了吧?快上香茗!”金陵十友招呼着。

陈成心想这就是在大唐会吟诗的好处,人人都要对诗人高看几眼!

到哪里都不愁无人款待!

可是心中虽然得意,他的眼神却一直在人群中搜索!

绍生!在哪!

一圈扫下来,绍生也不在二楼!

小陈并不认识绍生,可是绍生是一个青年人,整个二楼,除了仆役侍从,基本上都是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

更重要的,是陈成并没有发现先前下去给刘昭阳送纸条的那个人!

可是自己明明看见此人进了水阁,也没有再出来啊!

不在一楼,也不在二楼,那只能说明——

这人和他的主人绍生,都在三楼了。

端坐钓鱼台,看小陈我演了半天的好戏,恐怕早笑开了花了吧?

婉拒了金陵十友送上的黑乎乎的茶饼汤,陈成问:“上三楼需要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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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人生自古谁无死!

一楼一百六十八钱,二楼二千四百钱,按照规律,起码也要……

五千钱往上?

那特么老子怎么出得起!

不过来都来了,加上进门费,上二楼费,即便是五千钱,这钱我也要出了!

大不了金步摇银步摇全掏给你们!

反正这吊绍生小陈我今天是揍定了!

金陵十友见小陈费了老大口舌要上来,上来了又不愿稍作停留,很纳闷。

可是听到他说还想上三楼,十友你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小陈不解何意。

十友笑道:“上三楼的话……不要钱。”

不要钱?

什么意思?

就是说出了二楼的钱,也可以上三楼?

嗯,这也合情合理!

省去了一道麻烦了!

陈成向十友示意自己要上三楼办事,就不奉陪了。

可他刚往楼梯口走,金陵十友又叫住他道:“不对不对,虽然三楼上不收钱,可是——”

“也不是想上就能上的!”

“哦?”小陈止步,看着对方那似有所指的面部表情,头脑倒很好用,一下子就明白了!

有的地方的确是免费的,可是并不对普通市民开放啊!

就好像80年代的绿皮车软卧票,你说这钱不算什么,我给得起,问题是不一定卖给你,买到的人那都是贵人。

十友的意思是,这三楼上的人,是权贵,无论到哪里都是有特权的?

演唱会不管他们去不去,一定会给他们留一个包厢的那种?

如果是这样,那绍生又是什么身份?

看着三楼的地板,听不到动静,小陈想象着头顶上会是怎样的情景。

片刻间的疑惑,可是很快就被愤怒冲散!

我不管你是龙是虫!总之你的场子小陈我是砸定了!

不由分说,登登登冲上三楼楼梯!

恍惚间有种李小龙勇闯“死亡塔”,或者太极宗师塔战7大高手的感觉!

……

三楼上,无人说话,不苟言笑。

“他,上来了。”

“上来了,又如何!还怕他陈十一郎不成!”

“就知道,果然他,还是来了。”

……

不出所料,还没走到楼梯尽头,就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一次,既不是看门大叔,也不是拦路大汉了。

见过,就是刚刚在楼下给刘昭阳字条的人。

陈成停下脚步,仰着头看着对方。

对方笑了笑:“陈郎君好才华——楼下作的这等好诗,我家主人已经听到了,也是赞赏有加。”

陈成冷哼一声,并不回应对方虚情假意的恭维,道:“麻烦阁下让一下,我要上去!”

反正又不要钱,只有权贵能上又怎么了!

我曾经也是圣人面前的红人!

鲜衣怒马,招摇过市!

我现在就要硬闯,你能拿我怎么着?

“哎——慢下来,慢下来!”对方张开双臂,把去路拦得严严实实:“陈郎君想上三楼也可以,只是我家主人却有意考较一下陈郎君的本事!”

陈成大怒,他绍生什么东西!

一个抄袭我孟师诗文的败类!

从来没看到他有什么原创的东西!

小陈我,偶尔还要亲身上阵,小试身手呢!

你现在名声大,可也不过“无敌江左”而已!

小陈我,曾经名震两京,乃至天下!

什么玩意,也配让小陈我吟诗?

“你让不让!就问一句!让!不!让!”小陈指着对方的鼻子,险些“好狗不挡道”都要脱口而出了!

“年纪轻轻,急什么!”对方完全无视小陈的怒火:“你只要作得出这样一首诗,我自然会放你过去!”

“我操——”陈成指点着,就要破口大骂,只是一想到与自己友善的金陵十友还在下面,李季兰江森也在下面,自己在这里泼妇似的骂街,观感不好。

吟诗?

也行!

你可别后悔!

不管你想老子作什么样的诗,老子都有能力,变着法子地骂你!

骂不死你!

吊绍生下来战书,如何以对?

壮志饥餐绍生肉,笑谈渴饮文抄血!

“什么诗?”小陈语气不耐烦。

对方依然是那副讨人厌的清高模样,不疾不徐,不怒不怨:“陈郎君贬谪出京,有几年了吧?”

上来就戳小陈的痛点,揭小陈的短,他自然很不爽:“怎样?”

“也没什么,只是遥想陈郎君昔年,誉满两京,诗传四海,岐王诗榜榜首,圣人、惠妃尤爱,御赐银鱼袋,紫微宫许驰马,更有圣人‘十年可为宰相’的金口玉言,人人皆传颍川神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的名句……”对方一一细数着小陈昔日的辉煌,可这些在别人口中都是赞赏的话,从对方口中说出来却满满的戏谑调侃的口气,听得小陈极不舒服,打断道:“行了行了!这些我都知道!”

“我家主人就是想问问,这几年过去了,陈郎君有何感想呐?”

“对前程未来,又有何打算呢?”

对方伪装出来的那副“关切”的惺惺作态,小陈看了都想吐!

你他妈不就是嘲笑老子虎落平阳被犬欺,掉毛的凤凰不如鸡吗?

还感想,我感你妈的想!

我告诉你,小陈就算再落魄,也不是你能比的!

想嘲笑我?!

门都没有!

“陈郎君要纸笔吗?小人服侍你来作?”对方口称“小人”,可分明没有低人一等的觉悟,语气轻佻。

“不用!我现在就可作来!”

就和在一楼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一样,小陈背这首文天祥的也完全不需要过脑子!

豪气干云,嗓子扯得整栋楼都听得见:

“辛苦遭逢起一纪,诗文寥落半周星。

虚名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牛首山头作狗首?鸡鸣寺内有凤鸣!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此篇一出,满楼震惊!

即便是前面根本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可是光是这“人生自古谁无死”一句,就足以振聋发聩,惊骇莫名!

要说这诗是完全抄袭文天祥?

不不不,虽然只是改动了几个字,可是原诗已经完全被解构了!

这倒不是自卖自夸,的确跟原诗区别挺大。

第一句文天祥说的是自己从中进士到起兵勤王的过程,他寥落的是“干戈”,小陈寥落的是“诗文”,倒也没错。

下面文丞相破碎的是“山河”,小陈破碎的是“虚名”,倒也没错,而且“身世浮沉”到也是他这几年的遭遇。

划重点的话,就是文丞相原诗的“四周星”不能照抄,抄了就暴露了——

你看有的注释,比如百度百科,就解释“四周星”是“四年”,文天祥从德祐元年起兵,到祥兴元年被俘,恰好四个年头。

一看就是胡编的啊!

周星即岁星,岁星十二年在天空循环一周,故以周星指十二年。

文天祥此时四十四岁,四周星即四十八年,差不多,人家说的是自己岁数,你解释是应诏勤王的四年,根本南辕北辙好吧!

文丞相的诗自然是对平生遭遇的回顾。

小陈呢,说自己一生下来就为了老爸扬名,很辛苦。

可是呢,因为“种种不可言状”的原因,诗文寥落,不再创作已经有五六年了——与“半周星”的时间差不多。

小陈的名声落败,恰如狂风中的柳絮,到处流亡,东奔西走,就好像骤雨里的浮萍。

读起来自然令人伤感啊!

真正要说小陈“创作”的,可能只有这第三句。

或者说“半创作”——就像李白借鉴崔颢的然后写的那种手法。

牛首山,说的自然就是脚下这块地盘。

常言道,“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这句就是反问:

难道到了牛首山做了一群“狗”的头目,在“狗群”中取胜,就沾沾自喜吗?

当然不能!

这句很明显就是在讽刺“无敌江左”的绍生,因为如今已经不是文化繁荣的六朝,大唐的中心——无论是政治中心,还是文化中心,那都是两京。

你看所有的诗人,就连一生宅男的孟老师,都要往长安转转,因为那里是诗人们的终极竞技场!

从来没有看到哪个人称霸了江左诗坛,就成了唐代超级大诗人的!

因为现在的能人都不在江左,也不在金陵啊!

甚至还一语双关,“挂牛头,卖狗肉”——说的就是你绍生说所有好诗都是自己写的,实际上内在里没有一点自己的东西!

绍生这种“小人得志”的做法自然不可取,那么正确的做法呢?

自然是小陈这样的!

“鸡鸣寺内作凤鸣”!

我就算在鸡窝里,也能发出凤凰的鸣叫!

这句对仗很工整,而且都是一语双关,还与本地的地名相结合!

鸡鸣寺,那也是金陵的地标性景点啊!

为什么著名呢,还不就是因为……

它就是梁武帝舍身佛寺的那座“同泰寺”……

鸡鸣寺位于鸡笼山东麓山阜上,始建于西晋,跟报恩寺争夺“南朝第一寺”“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寺”名称几百上千年,后来报恩寺毁掉了,它不就成最厉害的了么……

只不过就此时相比,鸡鸣寺相比报恩寺要倒霉很多。

南朝梁大同二年,梁武帝为鸡鸣寺铸了十方金铜像,整个寺院修建得宏大庄严、金璧辉煌,常住僧众1000人,盛极一时,那时候说它是“南朝四百八十寺”之首一点都不差,毕竟梁武帝4次入同泰寺“舍身奉赎”,每次帮他“赎身”臣民们都要花大笔的钱,它可不得格外有钱,辉煌,嚣张吗!

即便梁武帝没能在这里当和尚,可也经常集名僧于同泰寺讲经,开那种传说中的“无遮大会”。

可没过两年,同泰寺浮图就因雷击起火,酿成寺内大火,整座庞大的寺院只有瑞仪和柏堂两个大殿幸存,其余皆化为灰烬。

没关系,只要皇帝还是梁武帝,那就不愁重建不起来,毕竟只要他出家一次,就立即能帮鸡鸣寺筹集大笔的钱财,比慈善拍卖会还好用。

结果到了八年后的大同元年四月,九层宝塔又遭雷击焚毁……

梁武帝咬咬牙,发心重建:不但要建,还要建得高高的!

建宝塔高十二层!

超过原来的繁华!

不过这项工程还未成功,就遇到侯景起兵反梁,工程烂尾了……

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梁武帝被饿死台城,同泰寺呢,再次毁于战火……

倒霉催的。

侯景之乱后,鸡鸣寺荒芜多年。

就好像是陈武帝打败了侯景一样,鸡鸣寺也是陈武帝略作修复的,只是已经不复往日景象了。

基本上一直到唐朝灭亡后的后梁时期,这里才重新有了些“佛法复兴”的景象。

因此可以这么说:

在梁朝的时候,江南第一寺是鸡鸣寺;

在陈朝的时候,江南第一寺是报恩寺;

到了如今开元年间,报恩寺依然是一座繁华的大寺,而鸡鸣寺基本上与一片废墟也没有太大区别。

小陈在这个地方都可以作“凤鸣”,“雏凤清于老凤声”,自然可见他对自己的自信啦!

自信不仅来自于诗,更来自于自己实力本身的提升——

你可以看到,小陈经过这几年的磨砺,已经有点和其他“穿越者文抄公”分道扬镳的意思了,别看这才一句,毕竟是我原创的啊!

至于这最后一句,还用得着说吗?

千古名句!

万世流传!

情调高昂,激励和感召古往今来无数志士仁人为正义事业英勇献身!

这一句笔势一转,忽然宕进!

由现在渡到将来,拨开现实,露出理想!

如此结语,有如撞钟,清音绕梁!

全诗格调,顿然一变!

由沉郁转为开拓、豪放、洒脱!

以磅礴的气势、高亢的情调收束全篇!

表现出他小陈特立独行的气质!

只是貌似……

和前面他自己“原创”的这几句不是很搭……

看起来很突兀……

小陈当然不可能像文天祥那样把做诗与做人结合在一起,我的意思就是,特喵的绍生老子今天非要把你弄死不可……

我丹心汗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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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瞠目结舌的大翻转!(第二更)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男嗓反复念了几遍,长叹一口气:“是我输了啊!”

“让他进来吧!”

拦住小陈的狗腿子听主人有言,只得放行!

小陈冷笑一声,卷卷衣袖,迈着扎实的步子,却是杀气腾腾地走进水阁三楼!

只要发现哪个是绍生!

老子上去就给你一脚踹在心窝!

然后把你的脖子也拧断!

过了围隔的屏风,小陈打眼就见三楼相当开阔,装饰雅致。

坐着的人也没有二楼那么簇拥,几个人都站在窗边的位置,听他进来了,也把视线从楼下收回,转而看着他。

陈成眯着眼睛,仿佛玄幻小说男主那种阴狠锐利的样子,拳头紧握!

我是先踹左脚还是右脚还是腾空剪刀脚呢?

正想着,一看到与自己对视的人,大惊失色!

“王大叔!怎么是你!”小陈失声尖叫!

端坐在水阁三楼之上的,竟然是边塞之王、七绝圣手王昌龄!

“可不是我么!”王大叔并不理解小陈的错愕,还以为这小子高兴过头,笑呵呵地对陈成颔首道。

陈成的表情僵硬在脸上,满满的不可思议,转头再往王昌龄身边看,更加吃惊!

嘴巴都合不上了!

再次失声道:“王老师!怎,怎么你也在这里!”

坐在王昌龄身边的,竟然是他在孟浩然之前的老师,王维王摩诘!

王维也冲陈成点头微笑:“十一郎别来无恙否?”

小陈只能木讷地点点头,哭丧个脸道:“好,好啊!”

两位师长见小陈这幅模样,齐声喜道:“看呐,十一郎见到我俩,高兴得都要哭出来了!”

小陈的确要哭出来了,却不是“高兴”得!

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能在金陵遇到这二位啊!

难道是这本书的地图太小了,所有角色走两步路就能碰到?

不可能!

小陈最后一次见到这两位,还是在去年孟夫子去世的那段时间。

一同打理完孟老师的丧事后,王昌龄便北上长安,毕竟虽然他遇到大赦,可依然“负罪之人”,回京听候新的指示;

王维是在丧事之后才抵达襄阳的,之后便一路南下,前往桂林继续他“知南选”的公务;

小陈送王老师到了钟祥,之后返回了房陵。

三个人,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一个在中——

万里迢遥,怎么会这么巧,同时都到金陵来了!

都有“缩地之术”或者“任意门”,想到哪便到哪吗?

当然不可能!

王昌龄笑道:“前番与十一郎襄阳一别后,我回长安听候发落,在西京盘桓了数月。冬天,被委派了‘江宁县丞’之职,便离京赴任——我在江宁已有数月啦!”

江宁县丞?

那岂不是说王大叔现在是金陵的二把手了?

是了!王昌龄很长时间担任江宁县丞的职位,故世有“王江宁”之称,在此期间也写过许多名篇佳作。

只是小陈因为见到了对方真人,再联想当时分别时对方那副落魄模样,没想到他这江宁县丞是从开元二十八年就开始当的!

以至于有这样一条大腿,小陈到了金陵后却不知道来抱!

嗯,比起王大叔以前担任过的“汜水县尉”,南京比荥阳好,县委副书记兼副县长比公安局长好,应该没啥问题。

这说明王大叔之前犯的事也没啥问题了——甚至还提升了一点点。

只是如果王大叔知道自己在这个位置上一做就是八年,之后还被贬到偏僻的龙标去,肯定很忧桑。

这些小陈暂时都不好与他说。

“那王老师又为何到金陵的呢?桂州的事情了了吗?”陈成转向王维问。

王维点点头:“南选之事已了,我正要返回长安述职。借道金陵,一来探望少伯,二来是到瓦官寺拜谒璿上人。”

陈成的困惑这才算解开:

王老师笃行佛教,每到一处,若有大寺,肯定会入寺拜谒。这瓦官寺是金陵的又一大名寺,最关键的是,东晋顾恺之曾在瓦官寺绘壁画,光彩耀目,轰动一时。

王维,字摩诘——就可知道他的名字是从哪里来的。

既然可以过路金陵,他肯定是要到瓦官寺参观的。

另外,大名鼎鼎的“金陵凤凰台”也正是在瓦官寺。

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就连小陈追踪绍生来到金陵也是同样合情合理。

嗯?

不对!

不合理啊!

小陈将目光从这两位师长的脸上移开,把三楼上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摊开双手叫道:“绍生——去哪啦?”

“绍生?什么绍生?”王维王昌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头雾水。

旁边有知情人给他俩解释,绍生是一个很有才气的青年才子,貌似是从江汉那边来的,前番在城中激战“金陵十友”,一一挑落,很是出了一番风头。

却没有提绍生“无敌江左”的绰号——

毕竟江宁今时不同往日了,有王县丞这样的“圣手”坐镇,谁敢说自己“无敌”?

王昌龄问了周围,果然并没有人知道绍生下落。

“绍生不在的话,怎么会有人知道孟老师的诗?”陈成再次诧异。

“嗯?什么?”

陈成走过去,指着水阁外——刘昭阳和窦曼曼的拉锯战竟然还在继续,想来已经唱到三十多首了,真是激烈!

“刚刚刘昭阳唱的,明明都是孟夫子的诗!”

“哦,你说那个啊!”王昌龄笑笑:“我写给她的呗!当然,你王夫子也帮着参考来着。”

那些孟夫子的诗都是王昌龄写给刘昭阳的!

竟然是这样!

可仔细一想,又都很合理!

孟夫子的诗,小陈名正言顺继承了,绍生处心积虑窃取了,可王大叔也知道啊!

更何况刘昭阳唱的诗里,“尺书能不吝,时望鲤鱼传”,这首本来就是孟夫子送给王大叔的!

他当然知道!他是当事人啊!

这下是小陈闹乌龙了!

再一想,刘昭阳唱的有些孟浩然的诗,已经有所流传了,只是小陈一厢情愿以为只有自己和绍生知道而已!

失误啊失误!

可搞清楚了误会,小陈格外委屈:

“王大叔!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故助那绍生与刘昭阳,一同挤兑我?”

王昌龄诧异,哭笑不得:“十一郎说的这什么怪话!我既不认识什么绍生,也不认识刘昭阳——要说认识,那也是刚刚才认识的。”

陈成叹口气:“既然如此,您又为何出手替她解困?”

最不能理解的是,还特么每一首都用的孟夫子的诗!

你自己又不是没有诗!

这不是故意设下圈套,引小陈我往里面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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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我乐意让李白抄袭!(第一更)

“嗯,我这不是看这小女娃子怪可怜的吗!”善良的王大叔解释道:“你看与她对阵的那位,多少人在她背后帮她拿主意!”

“再看看这边这女娃子,茕茕孑立,孤苦伶仃!战到力竭,是独木难支呀!”王大叔不无感慨道:“见此情形,安能坐视不理呢?”

王大叔的侠义精神令小陈格外感动,只不过,这是伎女们的花榜秀!

又不是比赛考大学!

我听王大叔你的意思,怎么好像是在无偿资助山区贫困失学女孩呢?

是的,误入风尘的女子肯定都很可怜,但是能进这花榜前十的,光是一身的金银,就知道生活过得不差啊!

虽然她们的精神世界是贫瘠的,但她们的物质生活是丰富的啊!

另外,我感觉王大叔你虽然不过是区区从八品的县丞,貌似你的物质生活也不赖啊!

听金陵十友的意思,我还以为三楼上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小小县丞就有如此待遇,这不是**是什么?

似乎察觉到小陈“正义凛然”的遐思,王大叔打了哈哈:“县衙中公务甚忙,多数时候忙得都抽不开身,今日来水阁赏景,都是他们邀请的,有道是,——与民同乐,与民同乐嘛!哈哈!”

王大叔自己说的似乎也没啥底气,尽管他是个相当正派的人。

在唐朝,狎妓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

本朝性文化相当开明,没有明确的法纪和舆论非议,官员狎妓之风盛行。

上自宰相节度使,下至幕僚牧守,几无人不从事于此。并且任意而行,奇怪现象百出。

有官吏在交割公务时,同时交割妓女的;

有与妓女恋爱,失败后发狂而死的;

有官员集会,各携妓妾互相狎昵的……

这也难怪后世嘲笑说是“脏唐烂汉”。

伎女们都趁着“服务业的好政策”,施展浑身解数进行各种方式的公关,接近大人物。

为何“献身”都不够,而且要献唱、献诗?

因为这些大人物往往都是通过科举之道进身的,即便是恩荫之途入仕,那也是相当有家乡渊源的——

总之一句话,就是都是“诗人”呗!

努力通过自己的文化素养来提升自己的档次,才能获得那些优质“凯子”的青睐。

难怪杜牧在担任淮南节度使牛僧孺的“推官”时,于扬州时常出入娼家,生活上“很不检点”,最终“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从宋代开始禁止官员嫖娼,虽然他们还是偷偷去,可是明显收敛了不少,于此相对应的,“色艺双绝”的名妓数量陡然减少。

王昌龄见陈成“人小鬼大”,什么都懂的样子,显然是越想越歪,咳嗽了一声,吟诗道:“

县职如长缨,终日检我身。

平明趋郡府,不得展故人。

故人念江湖,富贵如埃尘。”

念完之后,指着王维道:“这次好在你王师是一个‘京官’,还是一个专门在朝堂上‘说话’的‘京官’,本县明府这才专门让我全程‘接待’。”

王维哭笑不得道:“我来金陵,全为私爱,未有公务,少伯乱语矣!”

陈成心想:

好哇,王老师是个京官,本县县令就赶忙派出本县二把手来接待,**!

王大叔小小县丞,王老师小小殿中侍御史,都是末流小官,人家上二楼要收两千四百钱,你俩免费?**!

王老师好好一个佛教居士,王大叔你却带到来此……

嗯,报恩寺也是庄严之地,并无不妥。

可在这里办艳俗活动却很不适宜,不但**,人品上还堕落呢!

但陈成不会在嘴上说出来,只是评价王大叔的自述诗道:“我父也曾任封丘县丞,也是一大早就到衙里坐班,的确辛苦!”

王大叔感慨:“不但苦,俸禄也实在少得可怜呀!——你王师别看是京官,可长安米价多贵呀!比我还不如呢!”

王维也搭腔道:“少伯所言极是,我准备这次回去,在终南山营造‘别业’,自己种菜吃。”

二人惺惺相惜,陈成却想:可是没有人找你们收二千四百钱啊,甚至一百六十八钱都不给呢!

这就是为何后世公务员工资也不高,可大家还是挤破头要去考的缘由。

陈成受不了二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样子,打断诉苦:“王大叔还没有说,你就算帮刘昭阳出谋划策,可是你自己也有无数佳作啊,干嘛让她全唱孟夫子的诗呢?”

王昌龄道:“十一郎只听了前面几首吧?何尝全是浩然兄的诗作了!后面不也是有李十二、高达夫、岑二十七乃至你师王摩诘的诗作么!”

陈成扁扁嘴,很不高兴,感情孟夫子的诗全是用来迷惑我的——刘昭阳后面唱的诗他到楼里捣乱来了,根本没注意听。

王大叔兴致勃勃道:“要说啊,这比赛也有点意思哈,我看得一时技痒,就一边看一边写——不要说刘昭阳了,就十一郎和你那什么‘赤练仙子’唱的时候,我就在写了!”

“他们这个‘川’‘天‘,我第一个就是想到你孟夫子写给我的‘导漾自嶓冢,东流为汉川’——写完之后,发现,哎,不对!还有好几首很像!就都写出来!”

王昌龄把刘昭阳一开始唱的那几首什么、、什么的全找出来,指着问小陈:“你看看,这几首,怎么看怎么相似,押着相同的韵,表达差不多的意思,我们怀疑——”

“你家孟夫子是不是,是不是——”王昌龄手里比划着,没说出口,可是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孟浩然是不是有一个“万能模板”,每次要给别人写诗应酬的时候,就把名字换一换,改两个字就送出去了啊?

陈成:“……”

这还真没法解释!

好吧,绍生抄袭孟老师的事还没有头绪呢,倒被王昌龄“指责”孟浩然“酬赠”之作全是套模板套出来的!

这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孟老师每次都是“片汤儿话”,不走心呐!

难怪作为他的小迷弟,李白“赠孟浩然”的那一首,也是差不多的韵,差不多的表达方式,真可谓是“高级致敬”哩!

小陈觉得到孟老师那个等级,各种“妙笔”已经不应该是自己这种平常人可以揣度了,肯定有很多深意嘛!你没看王大叔都没能琢磨清楚嘛!

孟老师的套模板,能叫套模板嘛?

李白的致敬,能叫“抄袭”嘛?

我还乐意让李白“抄袭”我的诗呢!

问题是人家不想抄我的,也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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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明月松间照的版权纠纷!(第二更)

陈成主动叉开孟老师“万能模板”的事,毕竟每个诗人都有自己习惯的创作套路,词人也有喜欢的词牌、韵脚。

“二位师长早就看到学生了?”陈成问。

“对啊。”

“什么时候。”

“就是你在那个小姑娘头上插了一把金步摇的时候。”

陈成:“……”

靠,有这么早的吗……

两位长辈都是一脸“这小子很会泡妞也很舍得花钱”的神情。

王维咳了一声道:“十一郎你现在还年轻,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读书学习上。”

陈成大汗,怎么王老师说的就好像是生怕孩子早恋的家长似的,很有些惭愧道:“王师所言极是,学生谨记。”

“既然两位老师早就发现了我,为何不早点言明?”陈成还是对于自己费了老大劲才上了三楼的事耿耿于怀。

“我俩的身份……”王昌龄指指王维,指指自己,尽管大唐律法没有禁绝官员狎妓,可也没有鼓励你去啊!

终究不算啥好的影响。

“何况,我和摩诘都想看看十一郎这些日子,才学有无长进呢!”王昌龄笑道:“‘小荷才露尖尖角’一诗,有你孟、王二师的几分情致了,却是比他俩活泼多了,让他俩写这种诗,他俩是写不出的!”

“未来拿你师徒三人作一个并称,也不一定呢!”

说完,哈哈一乐,仿佛是说王孟二人的江湖地位,小陈迟早会对他俩有所威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可他的王少伯的边塞诗和闺怨诗,小陈一时半会还学不来,煞是得意。

“难为你还记得我们几个老家伙,”王昌龄笑指陈成:“‘明知’我们都不在场,却把我们每个人的诗都细数了一遍,有心,有心,哈哈!”问王维道:“是每个人都提到了,没错吧?”王维也点头。

陈成又汗了一次,李季兰和慕莲儿比拼的时候,他的确是把王维、王昌龄、孟浩然等等大神全提了一遍,秀了一下他们的诗,又掰扯掰扯了他们与小陈“亲密”的关系。

可那都是小陈借他们的名声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哪是王昌龄以为的“饮水思源,尊师重道”呢!

这时王老师却问道:“‘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这诗是谁作的?”

陈成听了大感好笑,正要回答“作者不是王老师你还能是谁”,可刚要出口想起来了!

这首诗叫啊!

问题是,王老师刚刚也说了,刚想要到终南山营建别业——

是构想了,可还没有付诸行动呢!

既然连第一次隐居都还没有发生,这诗自然也不会是这时候写的!

可是他当时为了借王维之名给自己当“巨人的肩膀”,想都没想就把王老师还没有写的诗拿出来了!

更难得王老师还是一个“有心之人”,自己随口一提,他竟然记下来了!

嗯,也难怪,“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王维代表性的名句,端的清妙无匹,让这时候的王老师一听,自然啧啧称奇,直接留下深刻映像了。

这要是直接“掠美”说是自己所作,就有点夸张了,自己以后还怎么进步?

心虚不已地解释道:“那个,那个,学生也不知是从何处看到了这两句诗,我也不知其来历出处,但观笔法精致细腻,诗中景清新动人,极类王师之笔,便大胆猜测是王老师的诗。”

王维摇摇头道:“非也,非也!”

王昌龄有些惊讶:“这不是摩诘所作?可这‘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一看就是摩诘的手笔啊!我反正是想不出来第二人能作出这等诗句!”

的确,一个诗人有一个诗人的标签,作此诗的人,很难籍籍无名。

陈成见王大叔在客观上助攻了自己,连称所言极是,果然高见。

“不过嘛,”王昌龄笑道:“要说有人能模仿……也不排除是十一郎这小子自己仿作的,被戳穿了不承认。”

毕竟以“颍川神童”天赋之高,天下共见,他还对王维很熟悉,要摹效那只能是他这个“小机灵鬼”了。

显然王维也是这么想的。

陈成有苦说不出,这诗我要是知道还没写出来,肯定不会在这种场合轻易说出来啊!可惜!可惜!

“王师的诗,那是以学生的秃笔可以仿效出来的吗!”小陈也否认,赶忙套用苏轼对王老师的评价道:“味王师之诗,诗中有画;观王师之画,画中有诗呀。”

王昌龄再次叫绝:“嘿,你这小子,还真是一语中的!分毫不差!有趣!有趣!”

王维自己显然也很高兴这句评价,捻须微笑,却仍然不认这诗的版权是属于他的。

小陈心想:果然拍马屁还是要有技术含量的,你要说“王老师的诗就是高!高!高!”他指定不满意。

现在,起码王老师很开心。

苏轼对王维这个脍炙人口的评价,出自,是针对王维“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来说的,是很明显的归隐后的作品。

小陈提前拿出来的,也是王维晚年隐居辋川时所作,借写秋晚山景,藉以表达对纯朴安静、放纵山林的热爱,这时候的“王右丞”仕隐两得,心境安适。

与这个时候仍然放不下功名利禄还是有所区别的。

所幸小陈还留了诗开头的两句名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不至于堵死王老师以后的创作之路。

之前小陈就因为剽窃了一首张九龄的,都内疚了很久。因为自己的这个举动,后世人编的时候,很可能第一首就是“兰叶春葳蕤”,然后作者是“唐,陈苌”!

哈!

“我吧,觉得这四句诗虽然精妙,但似乎无头无尾,缺憾不小。”小陈又一次启发原作者道:“学生自认为要想将此‘残诗’续为完璧,是无能为力的。还得是王师的生花妙笔才行。”

王昌龄也赞道:“十一郎言之有理!”

见他二人都这么说,把自己抬得很高,王维就没有推辞的道理了:“果是残章的话,那我想一想如何恢复其‘原貌’吧。”

听他这么说,小陈松了一口气,但是为防止王大叔“但使龙城飞将在”那一次的乌龙,小陈还是劝道:“此事王师回去了细思也不急,咱们好不容易在金陵重聚了,苌儿是很想在二位师长门下好好聆听教诲的——哪怕只是几天也成。”

这两条粗大腿,该抱还是要紧紧地抱啊!

强抱!

王昌龄大笑道:“你还用跟我们学?依我看啊,你早就可以‘出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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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刘禹锡不是苦逼男啊!(第一更)

“我和摩诘在你身上打了一个赌,结果是我输了。”王昌龄道。

“哦?什么赌?”

“一开始我们发现你进来了,正准备派人下去叫你上来呢!”王昌龄努努嘴,示意了下自己的助手小李——刚刚这人往楼下送纸条时莫名其妙地冲小陈笑,表达的是善意,可小陈还以为人家是绍生阵营的狗腿子。

“结果你不知道为什么跟人家在楼下闹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大喊大叫,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作诗——我们还以为你楼中还有你的对头!就没叫你。”王昌龄细数着小陈一系列博人眼球的行为,听得小陈一阵惭愧,自己那不是怒火攻心,失去理智了吗,现在火气下去了,一想到自己出格的举动,都没脸见人了!

“不过听了你的两首诗——尤其是第二首,我们在三楼上都听得分明!”王昌龄说起小陈的“王濬楼船下益州”,赞赏有加:“摩诘和我为你打心底里叫好!一别期年,十一郎真是‘谢家宝树材成已’了!”

王维也微笑,表示认同。

“二位师长过奖了!”小陈愈发惭愧,早知有这两位大神在,他在楼下是不敢那么狂傲的。

“不用过分谦虚嘛!你在作诗上的长进,我们都看在眼泪。可是就是不知道,这几年里,吃了不少苦头,去年你孟夫子又仙逝——”王昌龄说着,感概了一下:“责任都怪我——这么多打击,饱受挫折,想来性情也会有所改变吧?”

“我就和你王老师赌,咱们的十一郎现在是什么样子?会成为一个怎样的‘诗人’?”

“哦?”小陈这下有点兴趣,因为尽管别人称他为“神童”,也“写”出过很多名篇,可直接称他为“诗人”,还不像是开玩笑的,王大叔还是头一个呢!

我应该是怎样的“诗人”?

王昌龄答:“我说你一折再折,沉重苦闷!”

“摩诘呢,他说你愈挫愈勇,飒爽开阔!”

“最后果然你王师傅更了解你!他说对了!我败了!哈哈哈哈!”王昌龄虽然“输”了,可并没有不高兴,反而对小陈能“愈挫愈勇”而感到高兴!

小陈汗了一下:“这些二位师长何以得见呢?”

“简单啊!让你作一首自述诗不就成了?”王昌龄道:“我们一听就了然!”

陈成这才知道为何上三楼又被拦着作了一首诗,还以为是对手嘲弄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往,却不知是这俩无聊中年人玩“知心大叔信箱”呢!

王昌龄猜测小陈承受不了生活的打击,沉重苦闷,颓废落寞并非没有来由。

去年见小陈时,小陈已经封笔好几年不写诗了,而且除非是王大叔主动提问,小陈基本上不会聊作诗的话题,王大叔以为这小子对诗文之道已经丧失兴趣了。

后面孟浩然猝然离世,不要说小陈,“罪魁祸首”王昌龄都自责不已,颓唐了很长时间。

分别时听十三岁的小陈那意思,分明就是打算“退役”,隐居深山,了此残生的样子了。

刚刚听小陈的,什么“金陵王气黯然收”,什么“一片降幡出石头”,什么“故阙萧萧芦荻秋”,一句比一句丧气,满满的负能量。

这更加验证了王昌龄的推测。

倒不是说王昌龄看不起小陈,低估了小陈的抗压能力。

事实上,对一个诗人来说,沉重苦闷,颓废落寞并非坏事。

杜甫在开元时期、天宝前期,的确不是最顶级的那批诗人,拍马屁拍了很多年都没有心得,直到天宝九载冬天,才算稍微学会了一点,献上三篇,得到玄宗赏识,命待制在集贤院——这年他都三十九了。

可是相比仕途微不足道的成就,恰恰是遍观了天宝末年尖锐的社会矛盾、幼子饿死、安史之乱爆发后深陷贼窟、逃奔肃宗后又迅速被谪,只能困居成都草堂——

种种苦难,世态炎凉都尝遍了,才锻造出了万世景仰的“诗圣”!

词也是“至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啊,再让李煜当二十年太平天子,那他依然写的是“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而不是“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在王大叔看来,小陈靠着天赋,依然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诗人,只是会少年老成,“苦大仇深”。

事实上这是小陈抄了刘禹锡的,带给王大叔的误导!

不要说王大叔被刘禹锡“蒙蔽”了,就连与刘禹锡后来成为死党好友的白居易也被蒙蔽了啊!

在他写了的穆宗长庆四年,从夔州调任和州刺史,两年后任期满了,返回洛阳,同时白居易从苏州刺史任满返回洛阳,两个人在扬州——搞不好是第一次见面,尽管他俩都成名数十年,可一直是没有任何交集的那种样子。

白居易了解的老刘,自然是通过看他的诗文,便写了一首,里面说“

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

亦知合被才名折,二十三年折太多。”

老白对老刘屡遭贬谪的遭遇表达了同情:

如果不是过去几十年里,刘禹锡不是在这个人不知道的旮旯,就在那个人不知道的旮旯,天南地北,不至于这种名气的两个大诗人从来没见过面啊!

但是老刘并不是老白想象中那种苦逼男,反而开阔得要死,乐观得要死,但无论政敌怎样挤兑他、迫害他,他就是好好活着不死——

你们说气人不气人?

刘禹锡回赠老白的,自然就是中考必考的啦: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这就是打不死的老刘,永远斗志昂扬,永远热泪盈眶!

话说一听王大叔因为的缘故,而猜测小陈是一个苦逼男,小陈很想顺道把也抄给他,什么“房陵山水凄凉地,困得小陈想杀人”之类,可是自己才十四岁,就能把世事看得那么透彻,那真的是妖怪了!

至于王维为何知道小陈是打不死小强,那是因为……

你不要被他的“诗”误导了,他的诗都是胡编的!

本质上,小陈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快乐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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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第二回合分出胜负!(第二更)

小陈的肚,是杂货铺!

什么玩意儿都搁里面住!

王维是不会见怪小陈有那么多“风格迥异”的作品的。

在他看来,他这个学生有极强的模仿能力——

而且模仿能力与生俱来,强到变态!

他可以模仿张丞相的风格,写: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也可以模仿李丞相的风格,写:菜盘佳品最东京,八月尝新岂定评。

可以说,好的,坏的,小陈都可以模仿得很像!

甚至也能可以模仿王昌龄的风格!

当初小陈曾给王忠嗣写过: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

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向月明看。

这首诗当时在一大票吹捧王忠嗣的诗中脱颖而出,被满朝公认为最佳,只是貌似意思不是很好,作为李隆基干儿子的王大将军可能不很高兴。

甚至模仿他王维的风格!

尽管小陈否认了,可王老师仍然觉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小陈模仿自己的笔意写的!

甚至“仿”的比“原创”的还要好,陈苌是怕自己“伤心”,才推脱说是古人写的。

骗谁呢!

即便“明月松间照”不是你写的,起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也是你小子写的!

因为这一句看起来似乎不咋滴!

总之,因为与小陈相处过的事时间长一点,甭管小陈的诗是什么样子,王老师都把他当做是邯郸学步亦步亦趋,不一定是内心真实想法。

本质上还是一个顽劣、开朗、没说两句话必然“歪楼”的新新人类!

可是,尽管王老师赌对了小陈屡败屡战,百折不挠的性格,可当小陈第三首诗“人生自古谁无死”出来的时候,还是被感动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好啊!

真是好!

直入心扉,激荡不已!

十一郎小小年纪,竟然能有如此抱负与胸怀,连王老师都要自叹不如了!

感慨之余,又有点疑惑,咦,他这句之前那几句又特么说的什么东西,怎么好像全不记得了……

王昌龄也有同感,“人生自古谁无死”令人映像深刻,“壮志饥餐绍生肉”也是,可出来得都有点突兀,只能理解为陈成的技艺还不纯熟了。

小陈也很冤啊:早知道是你们俩在楼上,自己何必连出三首名作呢!

单纯只是变着法子骂人而已!

现在一搅和,我那些一语双关的妙用,全部都成了无用!

可惜哉!可悲哉!可叹哉!

当然啰,真正可惜的也只有这么一首,无论和多么大名鼎鼎,找人骂地说一句:

艺术性上,可能都不是特别高。

但一结合岳爷爷和文丞相的英雄经历,由不得这俩诗千年来都鼓舞人心,感人肺腑啊!

只要小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事迹,这俩诗即便被他抄袭来了,都很难激起后世读者内心的几分涟漪。

相反的,只要岳飞还是那个岳飞,文天祥还是那个文天祥,即便他俩的诗都像张宗昌将军的“大明湖明湖大荷花上面有蛤蟆”那样荒诞不经,后人依然会感慨良多。

就好像张宗昌尽管是无厘头、愚昧和虐杀脾性的军阀,可这家伙到死不愿做日本人的傀儡,坚持抗日,当你再读读他那首仿效刘邦而作的时,是否有新感受呢?

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数英雄兮张宗昌,安得巨鲸兮吞扶桑!

小陈正想着“安得巨鲸兮吞扶桑”呢,王昌龄问:“你不就参与了此番秦淮的花榜评选么,怎么什么‘自古谁无死’都出来了?”

小陈差点激动地热泪盈眶:

王大叔都谈了半小时的艺术、人生、“你有什么梦想”了,终于回到正题了!

当即把绍生前往襄阳窃取孟夫子诗稿、借此在江左各州县招摇撞骗的事迹简略一说,又谈到了自己和绍生的赌约,以及绍生害怕会输,昨晚疑似派刺客或者亲自动手行刺自己的事情。

幸亏小陈我跑得快!

“竟有此事?”王昌龄大吃一惊,作为江宁县的二把手,他竟然对他眼皮底下发生的罪恶一无所知!

事情更关乎他的故友孟浩然,以及他的新交——陈十一郎!

王昌龄作为成名久矣的宗师,手下人当然不会把青年辈绍生那些人的诗会拼斗告诉他——

毕竟他们觉得,王大师认为这些都是小孩子过家家。

“那就是说,这刘昭阳是那绍生支持的女子了?”

“正是!”

王大叔得知真相,原来绍生估计今天来不成了,可是被蒙在鼓里的王大叔,却阴差阳错,用绍生的手段,强行帮绍生支持的女子续了一波!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小陈大义凛然,苦口婆心地劝王大叔道:“我劝叔父您明查秋毫,及时收手,以免铸成——呃,造成不好的结果。”

不好的结果那就是,刘昭阳进第三回合,成为季兰姐姐的劲敌。

“没有啊!”王大叔叫屈道:“我能想到的诗都已经全拿出来啦!再往下,除非我现场创作了!”

“您没再帮她写一两首?”毕竟对于他这种级别,胡编几句简直是小case。

“嘿嘿。”王大叔奸笑,扭了扭手腕:“让我写诗,润笔费可是很贵的!”

小陈:“……”

实话……

“哎?”小陈奇怪:“王大叔的才学,都已经词穷了——那怎么这两个人还在唱呢?”

不可能刘昭阳、窦曼曼和赛春楼草包智囊团,比王大叔还厉害吧?

唱到现在,各自已经有四十首了吧?

小陈马上回过神来:既然别人的诗没有了,那肯定就是自己写了!

那特么窦曼曼和刘昭阳就是在……

freestyle?

battle?

凑到窗户边,只见现在在场上的是窦曼曼,小陈侧耳倾听:

“我爱易小川,想他每一天。

想到肝肠断,天天围他转!”

陈成:“……”

操……

这唱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显然窦曼曼早就词穷,开始胡言乱语的freestyle了……

小陈生怕她下一回合就是“你看这个面又长又宽,加上辣椒很好吃在我们四川”……

观众们也极其愤怒,受不了这种敷衍的行为,喝起了倒彩:

谁是易小川?

易小川是谁?

你这个女舔狗!

我们不支持你了!

刀在手,杀易狗!

窦曼曼被愤怒的观众轰下台,没有获得唱大碗宽面的机会!

最终,在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中,昭阳仙子刘昭阳笑到了最后,与李季兰会师决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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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联句大战,现在开始!(第一更)

“王大——叔父!”小陈见刘昭阳还是进了决赛,颇有些无奈:“都怪你!明明我的竞争对手都要缴械投降了!你这番指点,让她又起死回生啦!”

“怎么能怨我呢?我之前又不知这里面的关节!”王昌龄大感冤枉:“再说啦,后面明明我都没有再出手了,人家女娃子能赢,也有自己的能耐!”

小陈无法否认,在“freestyle”这一环节,刘昭阳表现要更好一些。

或者说,相比刘昭阳最后的胡编乱造,窦曼曼的胡编乱造更让观众受不了,已经失去了基本的逻辑。

再说了,窦曼曼那么多帮手,最后的“即兴说唱”竟然“我爱易小川”都蹦出来了,太雷人,输给孤军奋战的刘昭阳也符合观众们对“公平”的向往,而且刘昭阳唱得明显比窦曼曼动听多了。

今日的胜者,在李季兰、刘昭阳、易丝儿之间决出,易丝儿唱了快三十首诗,刘昭阳更是唱了四十多首,只有李季兰唱的最少,目前的嗓子条件肯定是最好的。

但李莫愁发现陈成离开良久还不回来,心中未免有些小慌张。

这时听到陈成的声音在头顶上,扭头去看——却见小陈不知何时跑到三楼“vip观景包厢”去了,正冲自己挥手。心里一下子就安定了不少,开始等待第三回合的开始。

第一回合,唱的诗需要带一个“韵”字。

第二回合,三个字里起码需要带两个了。

以此类推,那是不是第三回合就是四个字里带三个字,五个字里带四个字?

恭喜聪明的你!虽然学会了抢答,却还是猜错了!

今天的这场比赛,名为“疯狂联句大赛”啊!

联句,联句,比赛比到现在都没见到啊!

名不符实!

差评!

第三回合,是要规规矩矩来“联句”了。

那么,什么是“联句”呢?

在小陈与宣城四秀的对战中,就曾讽刺过大秀王中流的“排律”根本不是律诗,“联句”而已。

一副一副没啥关联的对联!

嗯,与正确答案已经很接近了。

远在东晋、南朝宋时代,就有一句广为流传的话叫:“二句一联,四句一绝。“

意思是说:每二句为一联,不管对不对,只要每二句末协一个韵,就是一联。

每四句,即二联二韵,就是一“绝”。“绝“的意思是断绝,“四句一绝“便是用四句诗来完成一个思想概念和主题创作,古人称为“立一意“。

王大叔极其擅长,并且穷极一生都在创作、推广的“绝句”,其名称,即起源于此。

“联绝”便一直是诗的代名词,比如宋明帝刘彧点评爱作诗的时人吴迈远,就说他“此人连绝之外,无所复有“:

这家伙除了做诗,啥玩意都不懂。

这种人如果不生在爱好诗歌的大唐,那基本上可以说是“废了”。

在诗歌还不像大唐这般如此受重视的时代,权贵们往往将“联句”作为宴席上行乐的一种形式,或者再直白一点,当做是一种文雅一点的“行酒令”。

“联句”又称“柏梁体”,因为传闻起源自汉武帝时的柏梁台赋诗,皇帝首先作了一句七言诗,亲王、大将军、丞相等按官位高低每人接下去作一句,都用皇帝所作第一句的韵脚,最后连成一篇。

不过因为历代一直质疑“柏梁诗”是伪作,所以不妨举一个离小陈近一点的可考证的例子:



那时候的皇帝是当今天子的伯父,唐中宗李显,所以他自然当仁不让地吟了第一句啦:

润色鸿业寄贤才,——李显

叨居右弼愧盐梅。——李峤

运筹帷幄荷时来,——宗楚客

职掌图籍滥蓬莱。——刘宪

两司谬忝谢钟裴,——崔湜

礼乐铨管效涓埃。——郑愔

陈师振旅清九垓,——赵彦昭

欣承顾问侍天杯。——李適

衔恩献寿柏梁台,——苏颋

黄缣青简奉康哉。——卢藏用

鲰生侍从忝王枚,——李乂

右掖司言实不才。——马怀素

宗伯秩礼天地开,——薛稷

帝歌难续仰昭回。——宋之问

微臣捧日变寒灰,——陆景初

远惭班左愧游陪。——上官婕妤

从这首“联句诗”上我们可以看到很多熟人,除了皇帝李显之外,还有当今天子很讨厌、死在合肥的李峤,李白老婆的爷爷宗楚客,大书法家薛稷,“害死外甥”宋之问,还有一代才女上官婉儿。

这么多大牛联手写了一首诗,不过这首诗的确还是……

不咋滴。

为了押韵,强行拼凑词句,重词滥调,溜须拍马,能有什么艺术价值呢?

如此来说,再高的才华都很难在联句上有所作为,所以这种文体可以放弃治疗了。

这也是小陈那天王中流的诗还没有看完,就敢说他的诗“不行”的缘由。

具体到今天的第三回合,倒不是让李季兰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作一首联句诗出来,毕竟这是选花魁比赛,又不是考状元,搞那么难就有点过分了。

再说你一句一句的,拆得稀碎,姑娘们也没有办法唱啊!

这毕竟名义上还是“歌曲类选秀节目”吧!

不需要你唱一句,而是……

唱四句!

评委们会先从旧诗中挑两句话出来,比如“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你自己再添两句,凑成四句一整首,这样就可以套进音乐里开始唱了。

你可以按照原本的主题,唱“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也可以沿用古人其他诗句,接“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

还可以非常活泼地接“拔毛加瓢水,点火盖上锅。”

甚至还可以接周星驰无厘头的“落河捉鹅医肚饿,吃完回家玩老婆”——

观众们不像轰窦曼曼那样轰你,那也可以!

总之,只要能说得通,能成篇就行!

这既能考验姑娘们的唱功,还能考验姑娘们对诗歌熟悉程度和掌握程度!

小陈觉得这个形式不错,强烈建议下一届也采用这种赛制,不收你版权费!

哎,这个听着比那种单纯背诗有意思多了,那未免不在第一回合就采用这种赛制呢?

那是因为,你要考虑到姑娘们的文化程度啊!

不是每一位都是吟诗作赋、信笔拈来的好吗!

如果有的选手“鹅鹅鹅曲项向天歌”都接不上来的话,那比赛就没有啥看头了!

但是,通过了前两回合考验的选手,胸中的诗词储备量应当不少了,“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确保这一回合不至于冷场!

更是全场比赛的精华所在!

小陈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正是他擅长的形式啊!

不要说诗了,连聂政和嵇康毫无关联的两个人,他都能把他俩扯到一块,组成cp好不好!

但是开始之前,小陈严正“警告”了一下王大叔:

不准再相助刘昭阳!

你是七绝圣手,你老人家出手的话,那今天的比赛就不用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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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和王昌龄极限一换一!(第二更)

“可以啊!”王大叔答应得很干脆:“只要……你也不下楼去相助你的那个女娃子。”

小陈:“……“

叹了一口气:“王大叔!您贵为宗师,干嘛要和小儿辈为难呢?”

“怎么是与你为难呢!”王昌龄笑吟吟道:“我是担心你‘胜之不武’嘛!”

指着刘昭阳道:“虽然你说了,她是你对头支持的,可是人家今天毕竟没有帮手到场嘛!你也说了,若非我出手,她早就输了!”

“既然她的实力就是这个层级了,那我想,你支持的这个,这个……”想了想,王大叔想起来人家的名字:“这个‘李莫愁’!自身实力肯定也很不俗!否则,咱们十一郎也不会选她来支持吧?”

“那么,咱们都不要掺和了!就让她二人好好比试——咱师徒三人作壁上观,聊天打屁,岂不美哉?”

聊天打屁……

小陈心想自己肯定是听错了,这时候指定没有如此新潮的词汇,但是王大叔的一番话也算入情入理,不大好反驳。

“大叔所言极是!”陈成指着易丝儿道:“可是咱们两个都不出手了,那边那位,身后还有一批智囊呢!”

是的,如今易丝儿成为了“媚香楼”的独苗了,虽然萧妈妈派出的智囊团阵容没有胡妈妈的那般强大,只有4人,可毕竟在第一回合中的表现,那是最优胜者,何况萧妈妈自身的文学修养极佳,也是一大助力——如果她不顾评委身份,硬要出手帮助自家独苗的话。

“那有什么!”王昌龄哂笑着指着那几个所谓的“智囊”,应该都是江宁城中的落魄秀才:“微末之才,何足挂齿?”

不要说媚香楼了,先前窦曼曼“非常6加1”的组合,都不是王大叔一个人的对手!

被王大叔两三张纸条就打得溃不成军!

这还是在他全用的孟浩然、李白、岑参诗句,自己没动笔的前提下。

“如果到时候,是那女娃儿的队伍最厉害,”王昌龄指着易丝儿:“你再出手好了。”

小陈很头疼王大叔这样的人总是“讲规矩”,什么“恃强凌弱,胜之不武”,小陈我的处事原则向来是:

“对于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不要跟他讲什么江湖规矩,大家一起上!”

想了想,拿自己换王大叔这个“七绝圣手”,貌似也挺划算的!

极限一换一,那就一换一吧!

“好吧!”小陈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站到王大叔身旁。

王昌龄欣慰笑道:“把比赛的决定权交还给场上选手,这才对嘛!”

小陈:“……”

你怎么骚话一套一套的……

三楼之下,现场的气氛已经到达了最**,在金陵群众的欢呼之中,胡赛春来到台上,抽选这轮联句的第一句——

胡妈妈两大种子选手都被淘汰,导致决胜局里没有一个她家的姑娘,胡妈妈老大不高兴,心不甘情不愿。

忙活了大半天,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气人不?

好在慕莲儿的优势能保持到明天,还没有脱离冠军队伍。

在万众瞩目下,胡妈妈抽出了结果——

结果观众们一看诗句,都乐了!

胡妈妈一看,也乐了!

小陈从三楼上看不到,问李季兰江森这题是什么,李季兰刚要说,江森冲楼上大喊一声: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哗!

全场爆笑!

虽然都知道这诗实际上讲的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可是不知为何,当看到要以此句为联句开端时,都觉得有些“可乐”。

此句来自汉乐府: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作者借园中葵春天茂盛秋天衰败的形象,来比喻人生少壮时的美好和老年时的凄惨;用河水东流不返来比喻时间的流逝,不会为一个人而停留,又是很明显的“比兴”手法。

只是突然少了前面的“比”,冷不丁地就发一句感概,实在是突兀,引人发笑。

胡妈妈也知道以此开题,不是很好接,心中偷乐,脸上却已经一本正经地让媚香楼的易丝儿准备上台“接招”了——

全场就你歇的时间够长,不让你先上来谁先上来?

易丝儿不但不觉得可乐,还有点发愁!

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这可怎么接?

蹙着眉头,苦着脸,倒真的很符合她“蹙眉娇面”的诨号。

第一句李季兰三个人都要接一次,从三个人之中选出最好的那一句,作为三人联句的开始。

因此谁续的句子被采用,势必影响到诗歌后面的走势,从而整场都有一定的优势。

易丝儿冥思苦想的时候,李季兰和刘昭阳也在打着自己的腹稿,李季兰抬头看小陈,小陈却摊摊双手:暂时你要先靠自己了!

对于“少壮不努力”,小陈倒是有一点自己的想法,毕竟陈十一郎从生下来就非常努力,为父母、为家庭、乃至整个陈氏,都做出过贡献。

我从一生下来就努力赢在起跑线上,就是因为深知“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正确性,所以不敢懈怠啊!

可惜了!胡妈妈抽出来的是一首五言!

早知道就不该跟王大叔玩“极限一换一”!

他是七绝圣手,又不是五绝圣手——他擅长的是五古,他旁边的王维王老师才是五绝登峰造极之人!

这下我亏大发了!

小陈有些懊恼。

给人思考的时间非常短,易丝儿似乎觉得自己才刚刚上了台来,马上就到了她演唱的时间了!

“到你了!有所得,便唱吧!”胡妈妈催促着,一脸客观公正的样子,萧阿姨很不满地瞪她一眼,胡妈妈装看不见。

易丝儿只能敛衣行礼,面对着台下观众,唱道:“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同来秦淮姊,我歌伊捧衣!”

易丝儿歇了这么久,乍一开嗓,险些哑住,再去听她唱的内容,观众们啼笑皆非!

小时候如果不努力,到岁数大了只能是悔恨不已——你们看看与我一同来到秦淮河当伎女的姐妹,,所以现在我在台上演唱,而她们在舞台下帮我捧着演出服装!

嗯,直白如话,事实也和易丝儿唱的差不多,现在萧妈妈给她配的小丫头,也是那种不好好学唱歌跳舞的,只能当使唤丫头,干些跑腿整理床铺的杂活,长大了再看看能否开发出别的用途。

可你坦诚是坦诚了,观众们并不领情啊!

俗!太俗啦!

简直是俗不可耐!

而且你这种“好好学可以当青楼招牌”的价值观,观众们也不认可!

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可骄傲的,这种“优越感”听起来不舒服!

我们还觉得做侍女,用劳动赚钱,比出卖色相好呢!

观众们发出一阵刺耳的嘘声,把易丝儿轰下台,觉得她这两句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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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死老婆的美男潘安(第二更)

尽管稍稍羡慕了下年轻人的朝气,可王大叔回顾了一下自己四十多年的创作生涯,硕果累累,明珠璀璨,也十分自豪!

慨叹一句道:“不知钟嵘犹在,又会怎样评断浩然兄、摩诘、太白与我几人的诗文呢?”

“我们,是上品,中品,还是下呢?”

原名,是中国第一部诗论专著,钟嵘先生把两汉至梁武帝时期的作家122人,分为上、中、下三品进行了评论,“潘江陆海”就是他既有见地的一条评论。

毕竟汉魏以降,“月旦评”“九品中正”等形式的流行,也是承袭这种了这种形式。

咦?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小陈和小郡主正倾力打造的“岐王诗榜”有点像了?

钟嵘就是小陈的祖师爷呀!

更巧的是,他俩老乡,钟嵘先生也是也是颍川人……

由此可知,中国的诗歌评论事业,还是要靠禹州人许昌人呀!

小陈赶忙嘉许道:“几位夫子的诗文,自然都是‘上上之品’了!历代诗文之盛,无过于我唐;我唐诗文之极盛,无过于本朝。而本朝诗文大家,历观诗榜,当以几位夫子为尊矣!”

听了小陈拍马屁的话,两位大神都笑了:“十一郎这说得有点过了!”

“不过不满!”陈成理所当然道,并不是身处这个时代,将这时的诗人过分拔高,实则你们就是历代公认的“全明星”啊!

开元年间是中国历史上盛世的巅峰,天宝年间则是中国诗歌上巅峰的盛世。

“学生曾参加故惠文太子诗榜的编辑,几位夫子何曾掉落七名以下呢?”

王昌龄又大笑,对王维说:“摩诘,我二人如今都是十一郎的‘关系户’了!”他很humor地用了一句陈十一郎的词,王维也笑着摇头,无可奈何。

楼下易丝儿经过几位智囊团的紧急培训,总算是搞清楚了啥是“潘江陆海”——只要明白了意思,那就难不倒易丝儿,她是铁了心要当一个原创诗人了。

看到易丝儿又要登台,场下的观众都感觉有点牙疼:

能不能不要让这女人上了!就看昭阳仙子和赤练仙子高手过招,你来我往,才有意思啊!

观众们甚至都有点后悔昨晚让易丝儿在金曲演唱环节中拿到高分了。

易丝儿惹了众怒,却不自知,经过前几句的适应,现在自信心还起来了,开唱之前还“旋转、跳跃”,耍了一段花:“

请洒潘江水,各倾陆海为。

两者择其一,舍潘郎复谁?”

陆机和潘安,都是著名诗人,才华如江如海——

如果要在两个里面选一个,只能选潘安,我怎么会选别人呢?

毕竟只听说潘安是千载难寻的美男子,没听说陆机也是一枚老鲜肉啊?

陈成:“……”

王维:“……”

王昌龄:“……”

这个女人又来了……

观众都很无语,有较真的观众更是怒道:

“果是风月中人!”

“如此**轻薄之语!”

“真是有辱斯文!”

“此时不驱逐她,更待何时?!”

易丝儿却仍不觉,反而觉得自己很幽默,说出了众姐妹的心声,兴致勃勃地下去了。

看到刘昭阳又要面对易丝儿这种烂摊子,观众们想笑的心思没有那么强烈,反而有些同情了。

只是刘昭阳依然能把怒气掩藏在平静的面容之下,甚至渐渐有些摸得清对方的套路了,不慌不忙唱道:

“两者择其一,舍潘郎复谁?

掷花车欲满,华轩翼葆吹!”

这两句引用自小陈家陈朝宰相徐陵的,原诗为:

华轩翼葆吹,

飞盖响鸣珂。

潘郎车欲满,

无奈掷花何。

引用的自然是“潘郎车满”,说的是潘安住在洛阳时,经常坐着华丽的车子,到郊外去游玩,当地的妇女听说潘安来了,都想一睹他的风姿。

一路上车子后面有一大群妇女,甚至有些老太婆也在后面追逐——个个都是“亲妈粉”啊!

她们争着往潘安的车子里投掷水果,以表示倾慕之心,因此每出去一趟,潘安的车子都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果。

刘昭阳又是在讽刺易丝儿:你这婆娘的确知道要挑美男子——

可问题是别的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潘安的车早就被别人掷满了,你易丝儿蒲柳之姿,哪轮得到你往人家的车里掷花呢?

你也只配往张载的车里掷,来勾引他了!

昭阳仙子我甚至打赌,你连张载是哪个都不知道!——话说潘安同时的人还有叫张载的,也算品学兼优,在京城担任著作郎的小官,但是长相不好看,和潘安掺和在一起就显得更丑了。有一次,张载和潘安结伴出去游玩,那些倾慕潘安的妇女们见了,十分生气,就往张载的车子上不停地砸瓦片石块。弄得张载十分难堪,狼狈而归,落得和“东施尿频”相同的下场,成为后人笑谈。

易丝儿果然又没听懂刘昭阳这种拽文的梗,赶忙向智囊团请教——

观众们倒是听懂了,又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为刘昭阳大声喝彩。

刘昭阳也不怯场,也“旋转跳跃”舞了一段花。

下去时瞟了一眼三楼上的陈十一郎,心里自然认为李季兰的表现并非出自自己的手笔,而是有陈十一郎帮她在参谋。

虽然李季兰到现在并没有陈成帮她,可是也丝毫不惧,唱道:“

掷花车欲满,华轩翼葆吹。

犹可击庄缶,庶几有时衰!”

是啊,潘安的确是很受青睐,堪称“妇女之友”,又升官发财,一路亨通——

但是他死老婆啊!

再美的容貌,再好的官运,再多的迷妹,再美的花车——

没有用!

死老婆!

只剩庄子死老婆时那种瓦盆让你敲击着来唱歌,然后祈求唱完歌之后心情能好一点。

毒舌不毒舌?

毒!

可是你没办法说“李莫愁这个女魔头真歹毒”,因为这两句是潘安死老婆时自己写的啊!

元稹死老婆时写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什么“报答平生未展眉”,都很出名。

中也说:潘岳悼亡犹费词。

也就是说,在元稹之前,悼念亡妻最出名的诗就是潘安写的。

而李季兰选用的这两句正是出自潘安非常出名的三首中的第一首:

寝息何时忘,沈忧日盈积。

庶几有时衰,庄缶犹可击。

以潘安自己的诗来说明这位美男子真实情感,比易丝儿这种只注重外表的浅薄女子不知道高明到哪里去了!

不出意外,李季兰的续诗也引发了众人喝彩!

小陈喝彩之余,忽然有点隐隐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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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乱入的王昌龄大叔

“咳咳!”王大叔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提起笔又刷刷写了一行字,拍拍小陈的肩膀,指指楼下。

“王大叔这是……”

王昌龄白他一眼:“帮我折!”

陈成:“……”

这话从您的嘴中说出来,总感觉傲娇中还带点萌……

小陈不敢怠慢,从王大叔手中接过,虽然小陈折飞机的确是一个好手,三下两下就可以折完,可他还是放慢了手速——因为知道王大叔正想“偷师”他的飞机又快又稳又精准的诀窍呢!

楼下刘昭阳正在面临比赛以来最大的难题,自从被小陈带偏了话题,擅长的那套根本有劲使不出来啊!

不要说给她一个抄孟浩然诗的绍生当参谋了,现在让孟浩然活过来,也只能和王昌龄五五开吧?

嗯,不对,孟浩然也写不了边塞诗,十零开没悬念……

输并不可怕,莫名其妙地输给易丝儿这种文盲,才叫可怕!

就在幽怨异常之时,三楼上又飞出一架小恶魔纸飞机,笔直地冲她飞过来!

而且这一次,没有再转弯!

刘昭阳展开纸飞机,眼前也是大亮!

上台接着易丝儿那一句唱道:“

月出碧云断,单于秋色来。

胡兵沙塞合,汉使玉关回!”

慷慨雄奇,波诡云谲!

是啊,王昌龄自己对自己的诗,他还能对不好吗?

上下一体,无懈可击!

场下响起了开赛以来最热烈的掌声!

给大爷跪了!

也不止一个观众猜出来,这等诗句必然是出自他们那位名扬天下的父母官的手笔!

这等诗,非高适高达夫,李白李太白,王昌龄王少伯——写不出来啊!

王大叔自己也是洋洋得意,笑容可掬地看着陈成——把难题抛给了他。

写啊,你再写啊,我就看你能写出来什么,能对得上老夫的雄诗!

小陈气得牙痒痒,可又无可奈何!

这种鸡贼的“犯规”方法王大叔是跟他学的,大漠边疆的话题是他自己引出来的,甚至连这只救对手于水火的纸飞机都是自己亲手折的!

可为的是什么呢?

就是为了让两个对手都如有“神”助,来为难自己吗?

看着“是非不分”的王大叔,小陈格外委屈,可仍然要抓紧时间给下面的季兰姐姐出主意:

光凭季兰姐姐,怎么会是“老奸巨猾”的王大叔的对手呢?

小陈写的时候,王大叔还探头探脑要看他写得啥,小陈还小气地遮着不让他看。

王昌龄更乐: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啊!

这拖这么一小段时间,意思在哪?

李季兰登上台,心情很忐忑,就像小陈写的时候一样忐忑!

对手是王大叔,那能和那些虾兵蟹将一样吗!

李季兰唱道:“

胡兵沙塞合,汉使玉关回。

烟柳灞桥岸,明月照人来!”

“接的不错!”王大叔点点头,原作者表示认可。

王大叔那四句诗的意思,说的是玉门关外征战的人,面对大兵压境的困局——

小陈写“烟柳灞桥”,应该是与原诗毫无关系。

可是灞桥是历代出长安的人饯别的地方,而且都会折柳相送,以示“留”的依依惜别之情。

玉门外的人,无法归家,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生入玉门关,再踏长安桥。

所以他们只能在想象中看到那样的情景:

汉家使节踏着月光,顺利回到长安,向远在长安的天子回报了敌情。

而天子“非常赐颜色”,马上就派来增援的大兵,解了玉门外的“单于之围”。

所说,这“明月”,何尝不是边塞之人对朝廷美好的期待呢?

得到王大叔本人的小小肯定,小陈松了一口气,起码这一轮没有跌面子。

写这两句的时候,小陈想到的是大唐第一批募兵,第三十三折冲府第八团——也是中主角张小敬所在部队,这群人死守孤城时未必就不是这种心情。

可是电视剧里李隆基可以记得每一个普通士兵的性命,职位——恐怕也只是一种美好的想法了。

小陈甚至会怀疑,圣天子还会不会想起自己这个曾经的大红人?

陈十一郎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续诗赢得了满堂彩,金陵人愈发惊讶这小子的“才华”,他连王少伯也能“打”得有来有往吗?

虽然面对王大叔的意外捣乱,小陈硬抗下来了一回,可也不代表他可以一直与王大叔硬怼啊!

王大叔兴致上来了,写了一首又一首,可怎么办?

“我求您了,”小陈可怜巴巴道:“下面您就不要插手了好吧?晚生这点微末之学,完全不够大叔你玩的啊!”

“这怎么行!我的诗还多着呢!”王大叔到金陵后,难得有今天的雅兴,诗兴浓着呢!“我陪你一起联句,难道还不好吗?”指着下面的易丝儿和刘昭阳:“这俩女娃子,连同她们背后的酒囊饭袋,都不是你的对手!有甚意思!”

咱提高一点难度还不好吗?

王大叔如此器重自己,小陈自然高兴,可是您那不叫“提高一点难度”,分明就是直接提到了地狱难度好吧!

您那也不叫陪我“玩”联句,您那就是想教育教育我,让我在众人面前出糗……

见王大叔一意孤行,老顽童一般,小陈只能冲王维王老师使眼色:

教育小陈的机会日后多得很啊,我现在就想把这局比赛嬴下来!

王维看小陈这幅委屈巴巴的样子,也是有些好笑,正要开口——

此时,易丝儿做出了惊人之举!

她冲着三楼上行礼大呼道:“楼上的贵人,请再赐诗于小女子吧!要不然……”

陆游、王昌龄这种等级的诗,她是真的接不上来了……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呀!”

易丝儿险些要声泪俱下,搞得就像是王昌龄把她抛弃了似的,奉献了金鸡奖影后级别的表演,哀嚎道:“伏惟万福!”

王昌龄:“……”

王维:“……”

现场观众:“……”

小陈心想,你特么这也不是“万福金安”的礼节啊,分明是“五体投地”好吧……

而且给小陈一种强烈的既视感:

每到考试前,那些平时不烧香的学渣们,都要求爷爷告奶奶地拜各路大神——

不管是柯南、曾哥、春哥还是杨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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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王维王昌龄围剿小陈!(两更第二更)

当然,就小陈的亲身经历来说,春哥还算是里面比较准的。

易丝儿如此没羞没臊地哀求,让王昌龄十分为难:

毕竟他想帮的是刘昭阳,并不想帮易丝儿呀!

小陈见状,十分高兴:“王大叔,一女不事二夫,啊不,一脚难踏两船——也不对。总之,既然这个也想你出手相助,那个也希望你出手相助,依学生愚见,不如就此收手,两不相帮,如何?”

毕竟你是朝廷命官啊,虽然大唐律例不禁止官员与伎女来往,可传出去毕竟不好听吧!

王大叔有些意动,可转而看到身边的王维,灵机一动道:“摩诘,我有个不情之请——”

王维满脸问号,小陈刚刚的“不情之请”自己还没说出口呢!

“你来助这女娃儿如何?”

王维:“……”

王昌龄的锅,却让别人来接……

“是吧是吧,人家女娃还说了一句什么什么‘佛’的,显然对佛法也很是向往的,摩诘何不指点迷津于她呢!”王大叔循循善诱。

陈成:“……”特喵的“送佛送到西”算哪门子的佛法……

王维仍想婉拒来着,王昌龄高呼一声:“好,你等着!”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王维见事已至此,也不好拂了他的雅兴。

陈成:“……”你自己跑出来给我捣乱还不够,还让王老师也站到我的敌方阵营去……

王昌龄笑道:“你且不要管楼下那三个女娃如何——咱师徒三个,自写咱们的!若是最终联得一首好诗出来,当不失为一桩美谈哩!”

他这么一说,王维也觉得有理,只看他们各显其能,他作为一代宗师,也有点心痒痒。

他倒不是完全的山水田园诗人,毕竟也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等雄浑之句嘛!

小陈又苦起了脸:都怪自己刚刚那么嚣张,把两个老师的好胜心都激发起来了!

口上道:“以弟子之能,哪能与两位老师相匹敌!不设立联句的长度,一直对下去,您二位的诗如大江大河,滔滔不绝,我可要无言以对啦!”

“好!”王大叔觉得说得也是:“那咱们就以三句为限!嗯,三句有点少!四句吧!”

看着王大叔生怕不够过瘾的样子,小陈又有些好笑,答道:“一言为定!”

心想只要不拼光底裤,自己还是能“负隅顽抗”一下的。

三人说好几句内分出胜负,时间也的确不早了,便直接开始。

王维需要接小陈那一句的后面写,稍作思忖,便写好了句子,交给陈成。

陈成虽然满心不乐意,却还是将王老师的诗稿折好,放飞了下去!

易丝儿各种拖延时间,更是自己发明出了“现场求助”这一选项,历届花魁大赛都未出现,堪为奇葩。

见她上台,观众们再此送上嘘声,可她自己得了妙句却十分喜悦,唱道:“

烟柳灞桥岸,明月照人来。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这首说的是,在灞桥边遇到了故友,被请下马喝了一杯美酒,想问问你是要归往何处呢?

表面看来语句平淡无奇,然而细细无味,却是词浅情深,含义深刻!

寥寥几个字,没有任何来龙去脉,也没有说明故人究竟是去的哪里,可偏偏王老师截取的“下马饮酒”的这个片段,让人浮想联翩,故友相逢,乍惊乍喜,又惆怅莫名的形象,仿佛就在眼前,一切都在不言之中了。

这位故人,可能是往山中隐居。

可能是要去塞外征战。

可能是功成名就,正要衣锦还乡。

这些都是留白,任由读者自己去想了!

此诗一出,观众们对易丝儿的恶感竟然减轻了许多,不少人情不自禁地鼓掌起来!

客观地说,易丝儿唱得还蛮好听的啊!

要不然也不会是昨晚金曲联唱的冠军了!

之前真的是词不行啊!

三楼上的小陈脸苦了一层:

他不怕王老师吟特别华丽的诗,就怕他来这种“平平淡淡”“见微知著”的诗啊!

正如孟老师中说的“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最是让人头疼!

你现在让小陈对,小陈是觉得各个方面都可以对,可是偏偏各方面都对不好!

只要意思说得太明显太刻意,很容易就落入下乘!

只是现在要面对王老师奇句的,是王大叔。

可是王大叔竟然没有小陈这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困窘,他也只是稍一思忖,便写好了句子,仍然由小陈放飞,交由楼下的刘昭阳!

刘昭阳也意识到楼上现在是“神仙打架”的局面,自己只是一个传声筒。

但也没啥抱怨的,你让她自己想,有一百个脑袋也不会想出同等级的!

默念两遍,暗赞好诗,唱道:“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会寻名山去,岂复望清辉。”

王大叔这句要说的话,并不算是非常奇绝的句子,只不过是一句恭维:

你肯定是要追寻名山而去吧,在这之后,我恐怕很难再见到有你这种清白高尚情怀的人了!

这哪里算好呢?

王维却感叹一句:“少伯所言,几与我无异矣!”

少伯老兄你写的这两句,简直跟我自己写的没有什么两样啊!

王昌龄放声大笑,老哥俩举起酒杯走了一个——惺惺相惜之意,溢于言表。

小陈难免回想:

这也行?

我不抄别人局势,像这两句的水平也能写得出来!

可事实上,王昌龄好就好在,他用王维的口气,续王维的诗,浑然一气,含蓄自然。

像是喃喃自语:你走了,我咋办?

很复杂的思想感情,有自己对遍访名山的欣羡,又有少了一位志同道合之人的惆怅,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

这两句也不是平空而起的,而是由前面看似乎平淡的“下马问君”发展而来的,如果没有前两句作铺垫,这两句结尾也就不会给人这样强的“清音有余”之感!

羡慕有心,感慨无限!

这便是王大叔的“狡猾”之处了,他借用了王维诗的高妙处,以相同的手法将诗完成了——

可他这两句,单独拿出来,那就是非常平常的恭维之语,给小陈留下的就是一个大难题!

是的,王大叔完全可以写得更加高妙一点,可是没有必要!

他就写成现在这样,既不影响观众对刘昭阳诗质量的评价,也能让接他诗句的小陈多受点考验!

小陈一个头两个大!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早知道就应该带一张春哥的画像在身上防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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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小陈先下一城!(第一更)

两位师长出难题考他,他必须要立即给予回答,没有时间给他细细揣摩。

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默念“信春哥得永生”的六字箴言,小陈也是刷刷数笔,一挥而就。

王维王昌龄皆是目送小陈的纸飞机飞出,感兴趣他是怎样应对的。

等李季兰稍稍准备后,从她口中便流出了小陈的最新力作:“

会寻名山去,岂复望清辉!

思君如满月,逐夜见衰微。”

“大妙!”王昌龄还没等李季兰唱完,便高声喝彩道!

王维也微笑颔首,表达赞许。

你追寻名山而去,在这之后,我很难再见到有你这种清白高尚情怀的人了——

到时候思念你的心情,就好像十五的月亮,自此日之后,月亮只会越来越衰微残缺,再没如此圆满的时候!

王大叔故意写流水账的句子来刁难小陈,可是偏偏他的那句“清辉”却成了双关之语,点睛之笔!

既可以指人品德的“清辉”,也可以指月光的“清辉”!

高尚君子的离开,不正如那团团圆月,其“清辉”在逐渐减弱吗!

比喻美妙熨帖,想象新颖奇特,给人以鲜明的美的感受!

当然啰,这并不是小陈的原创,两位师长能在诗没念完就觉得这句续得很好,是因为此句出自故宰相张九龄先生的名作:

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正是借了张丞相对于“清辉”的妙用,所以两个人一听便忍不住叫好!

既为了张丞相的巧妙构思,也为了陈十一郎的机敏头脑!

嗯,看来张丞相是真的很擅长写“月亮”,陈十一郎也真是——会“借鉴”别人的诗啊!

只是这种“借鉴”,王大叔和王老师不但不鄙视,反而很欣赏,这就是一种传承啊!

陈十一郎虽然未曾拜入张九龄门下学诗,可是九龄公的确是小陈创作生涯中的一位重要的领路人了!

而且,九龄公这首诗,也不是原创,也是从古人诗句中发展衍生来的。

,本就是汉代乐府诗杂曲歌辞名,取自东汉末年徐干:

自君之出矣,

宝镜为谁明?

思君如陇水,

长闻呜咽声。

张九龄摘取古人成句作为诗题,故题首冠以“赋得”二字。

只是比起徐干的比喻,张九龄的比喻似乎更加巧妙一点——

但这比喻也未必全是他自己的功劳,刘昭阳小姐今天一直痴迷的中的,就有“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直接描摹思妇的消瘦形象,张丞相用月亮的“瘦”来指代人的“瘦”,估计有所借鉴。

只是借鉴比他借鉴得更明显的是宋代的柳永,再读一遍,是不是完全就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既视感?

再延伸一下,徐干的已经够古老了啊,可他仍然是对古人的继承和发展,就说:“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意思是:“妆扮美容,只是为丈夫;丈夫不在,何必梳妆?”

所以徐干老哥是抄的!

可是另一位叫做司马迁的老哥,更加会抄,他不写诗,只用一句“女为悦己者容”就完全概括了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诗的所有!

太史公果然是字字珠玑呀!

总而言之,就是说,中国的诗文,自古以来就是你抄我,我抄你,有的人抄得高妙,已经超越原作的水平,那原作反而被比下去了。

这也是大家记住了柳永,记住了张九龄,记住了司马迁的原因。

二王两位师长,也希望作为他们子侄的小陈能被这样记住——他俩本身肯定必为世人铭记,几乎没有悬念的。

尽管目前的小陈,还处于东施效颦,邯郸学步的阶段。

“这一句你投机取巧,套的始兴公现成的!”王昌龄佯装恼怒的样子:“但是始兴公的诗,我与摩诘都不敢不给面子。这第一句,算是你赢了!”

说着,拿出两大一小的三个酒盏,手指上蘸了蘸酒水,在小酒盏的后面画了一道横线,表示给小陈记了一分。

陈成自然惶恐告罪说,“全赖九龄公天上眷佑”。

“嘿嘿,别急,这才第一句呢!”王大叔实际上很满意小陈这一句的破局:“——摩诘,又到你啦!”

王维点点头,现在让他续的,并非是陈成的句子,实际上是张九龄的句子——他自然要严肃认真一点来对。

楼下的看客们还不知道楼上三位当事人片刻间、几乎没有任何争论就判定了孰胜孰负,反而为三首诗那首最好议论纷纷,总之是各有妙处,俱有拥趸。

王维执笔凝思,看着张九龄的诗句,昔日的情境宛若眼前。

九龄公的优雅风度,傲人风骨,礼贤下士,奖掖后进,能得到他的赏识令王维十分自傲。

是的,为了升官,他曾经给张九龄写过很多“干谒诗”“自荐诗”,可是诗中对这位长者的褒奖,许多都是心声。

不像现在,屈服于现实,空有诗传天下的名声,却不得不言不由衷地,跟很多并不想来往的人虚与委蛇!

真叫人无可奈何!

朝廷何年何日,再有一位“风度得如九龄”的贤相呢?

心思意动之下,向来才思敏捷的他,一时竟然无可落笔!

台下的易丝儿不知上面高人是什么情况,只能来来回回地踱步,眼巴巴地看着三楼上的纸飞机有没有飞下来。

见王昌龄和陈成都发觉了自己脸上异样神色,王维自嘲地笑了笑,落笔写就。

当看到纸飞机向自己飞来时,易丝儿险些欢呼雀跃——却是与诗作者是两样心思了。

打开看了,才知道自己这样喜形于色的样子是不对的,这四句诗的伤感意味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

思君如满月,逐夜见衰微。

闲檐喧鸟鹊,故榻满尘埃!”

观众们一听,都有些纳闷:

按前一句的意思,像是女子思念远方丈夫的闺怨套路——

可下面这一句,怎么好像丈夫不是不回家,而是直接死了啊!

这未免有点狠了吧!

只有王维身边的王昌龄、陈成懂得他的心思:

司马迁上说:“下邽翟公有言,始翟公为廷尉,宾客阗门;及废,门外可设雀罗。”

故事说的是,汉文帝时大臣翟公,是九卿之一,位高权重。每日车马盈门,宾客如云,络绎不绝。可一旦其失官后,宾客绝迹,他家门前直接可以带上道具去捉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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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小陈瞎胡闹,大叔不着调(第二更)

后来翟公官复原职,众宾客再次登门求见。这令翟公倍感世态炎凉,就在门上写一行大字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是的,这几句话经常出现在传统相声中,郭德纲就经常用这句话来说明他与搭档于谦、于谦的父亲王老爷子之间过命的交情。

翟公的经历,一模一样地发生在张九龄身上,昔年他执掌天下权柄,李隆基面前也敢屡屡顶撞,门前的确是各种求他办事的人——只是张相公比起李相公,向来都有原则。

一旦他后来失势,被贬谪离开长安,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一下子都没有了。

也就王维自己、孟浩然等人,还一直感激他的知遇之恩吧。

如今,长安的张九龄旧宅外,真的如翟公一样,门可罗雀。

“故榻”则是用了“徐孺下陈蕃之榻”的典故,说的是东汉时被贬谪为豫章太守的陈蕃对徐孺子非常敬重,专门为徐孺子做了一个床榻,平时挂在墙上。徐孺子来访的时候,就把床榻放下来;徐孺子走了,就把榻悬于梁上。

对于王维来说,自己就是那个能得到“下榻”礼遇的幸运儿,只可惜与原故事不同,“下榻”的人还在,可“设榻”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属于自己的那面“榻”,已经落满灰尘,不知何年再见天日了。

看客们不知王老师的心路历程,对这两句的评价都不甚高,只有陈成二人知道王维有感而发的惆怅之意,安慰了他几句。

“有时候,我们的目光也要放乐观一点,多向前面看一点,不要太悲观嘛!”一向乐天派的王大叔一边写字,一边朗声道,经历了各种贬谪,郁郁不得志,之前岭南瘴江边也走了一遭了,什么困难都不甚在意了。

何况对他而言,王维现在还能出任京官,担任的是言官这种清贵之职——比自己这种远离权力中枢的小小县丞,处境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话说回来——难怪王摩诘到现在都还感激张九龄,他现在的路,是人家帮他带上道的呀!

感慨当年无论哪个张丞相,都没有提拔自己一下。向下面送去了自己的诗稿。

刘昭阳唱道:“

闲檐喧鸟鹊,故榻满尘埃。

道性深寂寞,世情多是非!”

众观众听完,都觉得王昌龄这两句也不出奇,是那种大路货的句子。

可是四句大路货的句子加在一起,细细一品——

却琢磨出一种奇妙的境界来!

门庭冷清,鸟雀鸣躁。

家中之榻,落满灰尘。

咦?

主人跑到哪里去了?

原来,主人是到山中修行去了!

为什么选择这么做呢?

因为修行本来就需要寂寞独处,才能发人深省!

你看看处于俗世之中,有多人恼人的是是非非!

妙!

妙不可言!

王昌龄寥寥数字,就把王维那原本悲观凄凉的气氛全部掀翻!

门可罗雀不但不悲凉,反而有种抛开一切负担,投身自由的潇洒!

真是如花妙笔也!

不仅听众们啧啧称奇,连王维都被王昌龄逗乐了!

他说:“少伯言之有理,我听完你这句诗,简直现在就想弃官不做,去名山中修行了!”

王昌龄大笑。

陈成则用一种“怪物”的眼光看着王大叔:

您这口气,您这处变不惊,“丧事喜办”的性格——

还有这惊世才华!

怎么听起来那么像是苏轼啊!

难道是苏东坡是你转世的不成?

更可怕的是,难道就是因为听了你“这句劝”,导致王老师回长安之后就开始半隐居了?

可怕!

还有还有!

王大叔这特么又是来刁难我了吧?

又用这种流水账一样的句子让我对?

回回都来!

不管王老师的句子是好是坏,王大叔总能续得很好,甚至“点石成金”——然后用他那块“石头”狠狠地砸在小陈的脸上。

和王维说着人生感悟,吃斋念佛的事,王昌龄却也不忘提醒愁眉苦脸的小陈:“快对快对!你不会对不出来吧?哈哈!”十分得意!

“怎么对不出来?”小陈在外嚣张惯了,受不得激,笔走游龙——

表面上潇洒无匹,内心中慌得一比,王大叔这种“大路货”的诗真不好对啊!

李季兰也知道王大叔那一句不是“大巧若拙”,而是确实“很拙”——只是和王维的那一句“拙诗”连一起,“拙拙变巧”,“负负得正”而已!

着实为小陈捏了一把汗。

不过好在小陈的速度可以,没有拖延时间,他的纸飞机很快便飞下来了。

展开一看,李季兰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哑然失笑!唱道:“

道性深寂寞,世情多是非。

空叫禾樵客,烂柯不知归!”

这句自然用的“烂柯”的典故:晋代王质上山砍柴,看到树下有二个老人在下棋,就把手中的斧子别在腰上,坐在边上看。看着看着,他发现身旁的树叶一会黄一会绿,也不知道变了多少回。时间过了许久,王质要起身回家,突然斧头掉到了地上,斧把已经全糟了。王质心里奇怪,但也没多想。当他回到村里一看,村里大不一样,村里几个老人问他找谁,他说出自己的名姓之后,几位老人大吃一惊,说,数百年前有一老前辈名唤王质,去山中未归,下落不明!王质这才知道已经沧海桑田不知几番寒暑了!

王大叔玩“寂寞”,玩“修行”,小陈便调侃他:

是的,修行是需要寂寞滴,寂寞到极致是什么呢?

就是你一个人到大山里,“修行”到你的斧头把都腐朽了,你妈妈喊你吃饭你都听不到——

如此过了几百年,你的修行也就成功了!

不成功也没事啊!

看前面——

如果这几百年你不是躲在山里无所事事,而是生活在这俗世中……

人间,“是非多”呀!

此“诗”一出,全场大笑!

这种戏谑,不同于易丝儿一开始那些胡闹的诗,有点内涵,让人越琢磨越有趣,笑得也开心!

王维和王昌龄见状也都笑了。

小陈擦擦了冷汗,心想:虽然是开了点小玩笑,这诗也不咋严肃,可这关是度过了!

平时骂朱熹“存天理,灭人欲”,但朱夫子的诗还是好用的——小陈我这不就用上了吗!

这一回合,三人公认王昌龄的诗作得最好,王昌龄自谦说大半是靠的王维的基础——虽然那基础并不牢靠,可并没有忘记给自己的酒盏下,饱饱地蘸取了酒水,划了一道线。

“还有两句了!”王大叔比划出一个“victory”的手势:“又到摩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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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王昌龄:春天在哪里?(第一更)

被王昌龄、陈成先后插科打诨,王维的感伤减了不少,这时候也振作起了精神——

他从年少成名以来,向来是百战不殆的,也就当年御前作诗,被陈十一郎侥幸胜了而已。

“敌方”各下了一城,这一轮他还不发威,有点说不过去吧?

朱熹那一句暗合了隐逸情怀,正是王维的拿手好戏。

抖抖衣袖,信手拈来!

王维的第三首诗诞生!

众人倾耳,唱的是:

空叫禾樵客,烂柯不知归。

清香寒更发,朱实山下开。发、实都是入声

“好!”小陈不管王老师吟的是啥,看人家那副认真的样子,就知道肯定要喝彩的。

“摩诘这次跟我们动真格的了!”王昌龄也是抚掌大笑,看得出来这首作得的确很好!

以前,王质进入深山,斧子把都烂掉了,也不知回来;

可是,他在深山的那几百年中,人间不知几度沧桑——

只有那山下的茱萸,就和他离开时一样,自顾自地开放,而且越是寒冷,越发清香。

果然,一回到自己擅长的套路中,王维老师深不可测的模山范水、以景如画的功力就发挥出来了!

他曾在中曾经称赞两位贤隐士的高尚情操,说他们“息阴无恶木,饮水必清源”。

如果不是官场凶险,王老师自己也是追求心志高洁的人,就好像当初他在御前写给张九龄的那首的诗里说:“

宁栖野树林,宁饮涧水流,

不用坐梁肉,崎岖见王侯。”

现在,他写的“凌寒独自开”的茱萸,不正是他所追求的理想境界吗?

有意图效仿王质那样的人,进入深山是为了修仙得道,而王老师,就是喜山爱水,希望能在归隐中得到一种平静。

管他春夏秋冬,管他红尘是非,我便孤芳自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了!

这两句随意挥洒,毫不着力,可以说既动人又自然,而且诗外仍有无穷意蕴,可以引人遐想。

怀古、写景、言志,一起来!达到了艺术上炉火纯青的地步,非一般人所能学到!

小陈每每听到王老师吟出这种句子,总是惆怅没能常在其门下,好好学习。

这句听起来又很有小陈在二年级时经常背诵的,另一位当做宰相的王老师——王安石老师的名篇: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不知道王安石老师有没有参考王维老师的诗句。

只可惜,轮不到小陈接王老师的这句诗,要不然把王安石老师的名作改改,接在王维老师的后面,应该可以令人叫绝!

“有幸”续王维金句的,是王大叔。

王昌龄见王维动真格的了,自然也不敢怠慢,非常端正认真地续了两句。

得到诗句的刘昭阳也不敢怠慢,唱道:“

清香寒更发,朱实山下开。

欲暮黄鹂啭,半夜春风来。”

这句对得也是极美!

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哪里?

春天在哪青翠的山林里!

这里有黄花呀茱萸,

这里有绿草,

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嘀哩哩哩哩嘀哩哩嘀哩哩哩哩哩……

嘀哩哩哩哩嘀哩哩嘀哩哩哩哩哩……

春天在柔顺的春风里,

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美!美!太美啦!”小陈张开双臂盛赞道,这首写的就是如今金陵美妙的春景,对仗工整,清新自然!

原来是王昌龄的写的啊!

“谢谢你的赞赏噢!”王大叔道:“可你说话就好好说话,怎么还唱起来了呢!”

陈成:“……”

王维:“……”

“唱就唱,特喵的还‘哔哩哔哩’地唱呢……你年龄也老大不小了!”

陈成:“……”

王维:“……”

小陈十分羞愤!

成长的烦恼啊!

在他未满十岁之前,每次唱“我在天街上,捡到一文钱,把它交到金吾叔叔手里面”;

又或者“我的好妈妈,下班串门回到家,劳动闲扯了一天,多么辛苦呀”;

再加上这首!有趣的是,这三首歌都是潘振声老先生写的,他可谓“统治”了几代人的童年。

谁不夸陈十一郎萌萌哒、可爱娃?

现在也才十四岁,唱“嘀哩哩哩哩嘀哩哩嘀哩哩哩哩哩”王大叔已经受不了了……觉得他是恶意卖萌……

苦啊!

快乐的童年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而且我明明唱的是“嘀哩嘀哩”,怎么在王大叔口中,直接把我从“d站”diii转移到“b站”biibii去了!

“咳咳咳咳!”连咳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小陈知道自己的儿歌都无用武之地了,还是好好当一个优秀的少年诗人吧!

少年诗人,一遇到王大叔、王老师这种“老油条诗人”,总是会很为难——

你看看人家这两个!

在这种游戏环节上,随笔一写,就是可以流传后世的诗文!

而区区小陈我,只能用别人流传后世的诗文,来还击他们!

依然是李季兰演唱的小陈的这首诗:“

欲暮黄鹂啭,半夜春风来。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春风呵,我与你素不相识,你特喵地闯入老子的罗帏,羞不羞愧?

知不知道如果是在花旗国,可以直接以“私闯民宅”为由,当头给你一枪!

“妙则妙矣,”王昌龄赞了一声:“可这不是李十二白的诗么?”

小陈:“……”

好吧,这个“别人留传后世的诗文”,“别人”还是王大叔你认识的……

此句自然出自李白的名作: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是一首描写思妇心绪的诗,五、六两句捕捉了思妇在春风吹入闺房,掀动罗帐的一霎那的心理活动,表现了她忠于所爱、坚贞不二的高尚情操,萧士赟就盛赞说:“比喻此心贞洁,非外物所能动”。

但如果不是李白写的,那肯定也有人说此句“无理取闹”……

春风招你惹你了?

还是大风降温啊……

可话说回来,中国古诗非常擅长“无理而妙”——从李白的这首诗中也可看出,所谓“无理而妙”,就是指在看似违背常理、常情的描写中,反而能吸人眼球,更深刻地表现了各种复杂的感情。

如果是李白在,王大叔肯定要在盛赞之后“浮一大白”,只可惜是王大叔不认可小陈的“无理而妙”,觉得他就是“无理取闹”……

“这一回合你偷懒了!罚你自饮三杯!”王大叔严肃道,这就是抄袭者当场被抓“现行”的下场——当然啰,本来就没有说不准用前人今人的诗。王维王昌龄是想不到,小陈还能用“后人”的诗。

这一回合,三人都非常巧妙,但是推脱之下,三人还是公认王维此句作得最好,而且还是原创,不像小陈这种投机取巧的小淘气……

于是,在王老师的酒盏之下,也划了一条酒水横线……

“注意啦注意啦!都打起精神来!”王大叔严肃地提醒道:“只剩下最后一句啦!”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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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乡村爱情,百年孤独(第二更)

“嗯?只剩最后一句啦?”小陈心想时间过得真快,主要是身边这两位中年男子,写诗比喝水还简单。

瞟了一眼代表自己三人的酒盏,自己那个最小的酒盏下面标注自己第一句获胜的那条线,已经快要干涸,不大看得见了。

三人各胜一句,那么最后一句谁最好,自然就是这轮联句的终极获胜者。

幸亏只是比4句,再比下去,自己的存货非要被全掏光不可——而且全掏光也比不一定能胜过他俩,自己搞不好要被脱掉底裤,当众人的面出丑。

“嗯,最后一句不准你再引别人的句子啦!”王昌龄勒令小陈道:“写了三句,两句都是别人的!”

“是,是。”陈成唯唯诺诺,心想只要我引的是你们俩没听过的,那自然就是我“写”的。

最后一句王维先写,但是却困难不小。

因为李白这句诗是“无理之妙”,既然莫名其妙,你要接着对方的句子,继续“装疯卖傻”,就显得刻意,反而不妙了。

要是回归现实,又会显得平淡,失去灵气。

只能说,这句换李白自己来了,也不好处理,可能仍是放在句末是最好的。

踟蹰了片刻,王维才把最后一句写好了,交由易丝儿唱。

易丝儿展开之后,看到诗句依然精妙,喜气洋洋,转而看到诗句之后还有“就此为止”四个字。

一下子哭丧了脸,情绪也提不上来了:“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几日同携手,杨花轻易飞。”

这句续诗意思说,等到良人归来的时候,那就随便杨花随着春风你到处飞——我也拿你无所谓。

虚实结合,画面极富有冲击力。

虽然没有提“春风”,但依然没有忘记这位“第三者”的存在,甚至还引入了“第四者”柳絮,情感纠纷更加错综复杂,正是观众们喜闻乐见的狗血情节。

台下观众并不知道这是楼上两位大神一位小神的决胜局了,依然喝彩声不断。

但这一次,易丝儿一下台之后就险些哭了,唱过了王摩诘的好诗,她的草台班子明显不够看了。

王昌龄这次也磨蹭了一会儿,显然也是好胜心极强的那种。

当刘昭阳拿到他的诗句时,也看到了“就此为止”四个字,但是这四个字后面还有四个字:

任选其一。

王大叔显然自己也没有想好到底用哪一句比较好,干脆写了三句,让刘昭阳自己选——

你要是选的不是最好的那句,可不要怪我哟!

王昌龄续的诗分别是:

其一

几日同携手,杨花轻易飞。

云发不能梳,初日净金闺。

其二

几日同携手,杨花轻易飞。

渺然江南意,惜与中途违。

其三

几日同携手,杨花轻易飞。

昨日花林苑,无人长掩扉。

刘昭阳一看,一个头两个大,怎么把问题抛到自己身上来了!

我怎么知道该选哪一首呢?

看了看,似乎都可以,的确左右为难。

最后没有办法,只能采取一个最科学的方法!

抓阄!

现在并没有阄可以给她抓,昭阳仙子便念起“咒语”:

叮叮当当,海螺烧香,我点到了谁,就在谁身上!

哇!

最终,第三首成了幸运儿!

刘昭阳便选择了在众人面前唱这一首:“

几日同携手,杨花轻易飞。

昨日花林苑,无人长掩扉。”

这一句呢,也说得过去:

什么时候可以一起携手,在杨花满头飞舞的季节。之前我们一同携手取过的美丽的花园,因为没有人来,一直紧紧地关闭着门。

一首诗,既有过去,又有现在,还有将来——

构思颇为巧妙,

这种形式,一下子就让人想到了马尔克斯中最令人称道的第一句话:

“许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的时候,奥雷良诺·布恩迪亚上校一定会想起父亲带他去看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回溯性叙事的开始,独创了从未来的角度回忆过去的新颖倒叙手法,短短的一句话,实际上容纳了未来、过去和现在三个时间层面,而马尔克斯显然隐匿在“现在”的叙事角度。

这样的时间结构,在小说中一再重复出现,一环接一环,环环相扣,不断地给读者造成新的悬念。

只不过,带来的负面效果就是,时间太过复杂,让读者越看越糊涂,加上百年孤独里名字太多、太长、太重复,根本记不住……

说句题外话,小陈当年为了附庸风雅,也尝试过阅读这本“佳作”,可是很快就被混乱的时间线和人名搞糊涂了,没几页就搞不清几个奥雷里亚诺分别是谁谁谁……

在网上学习了将中的人名带入到这本书里,结果就成了这样:

多年以后,赵玉田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赵四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当时,象牙山是个二十户人家的村庄,一座座土房都盖在河岸上,河水清澈,沿着遍布石头的河床流去,河里的石头光滑、洁白,活象史前的巨蛋。刘能,刘英,王长贵,谢大脚,王小蒙,谢广坤……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名字倒是记住了,可是脑海中的谢广坤、刘能、赵四斗个不停,更加看不下去了……

就比如现在,小陈在感慨了一下王大叔巧妙的时间线之后,立马想到百年孤独,想到百年孤独,就想到了象牙山的ladys、乡亲们……

尼古拉斯赵四和刘能谢广坤,又在他脑海中争吵起来了……

看着小陈怔怔出神,王昌龄以为是自己的绝妙创意让小陈难住了,得意地催促道:“怎样?十一郎可有所对?”

小陈动了动眼珠,好容易将自己从象牙山抽离出来,看着王大叔,木讷地点点头:“有了。”

“那你还不快写?磨蹭什么?”

“噢,我怕写出来,把王大叔的诗句给盖过去了。”小陈老实地答道。

王昌龄:“……”

王维:“……”

这小子,为什么总是忘不了装b……

你谦虚一点能死嘛……

“你都还没写,怎么就知道自己能赢呢!”王大叔哭笑不得,以他这种才华,分分钟写出十首不同的好诗,各有各的绝妙,也不敢动辄说自己能胜别人,尤其是诗榜前五的几位呢!

小陈叹了口气,心想:这我也没办法啊!

本来并不打算当这个最终优胜者的……

片刻之后,李季兰得到了小陈的最后一首诗,上面写的是:

昨日花林苑,无人长掩扉。

春光关不住,红杏出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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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赢下王维王昌龄!(第一更)

当王昌龄的诗从刘昭阳口中唱出来的时候,陈成第一时间就想起来四年级时学的必背古诗,叶绍翁的:

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就算不学,那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

毕竟谁会不知道“红杏出墙”?

主人自私地紧闭园门,好像要把春色关在园内独赏,但“春色”却“关不住”,有不安分的家伙钻出墙来。

后两句诗形象鲜明,构思奇特,“春色”和“红杏”都被拟人化,不仅景中含情,而且景中寓理,能引起读者许多联想,历来是广为传颂的名句。

一开始都是用来说明“一切新生的美好的事物也是封锁不住、禁锢不了的,必能冲破任何束缚,蓬勃发展”的哲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女人出轨的代名词了。

于是乎,潘金莲红杏出墙,马蓉红杏出墙,李小璐红杏出墙,阿沁男友刘阳红杏出墙。

现在还没有这种歧义,所以此时从李季兰的口中唱出,令人啧啧称奇,倍感惊艳!

掌声响成了一片,从水阁直接传到了报恩寺里!

王昌龄原本听陈成说此句定能盖过自己,有些不以为然,可一听完,就不得不直了直腰杆,仔细品味。

越品越觉得……

有滋味啊!

看小陈的眼光又多了一层说不清的意味,有些艰难地问:“这是你现在作的?”

摆明不大信的样子。

“呃……”小陈不敢答应地太确切,本来他是不想在最后一句用顶好的诗句的,没必要所以的风头都是自己出的,也给两位师长面子。

可是王大叔来了这么一句“无人长掩扉”,实在是与“小扣柴扉久不开”太像了,由不得我不抄袭啊!

王大叔指指小陈,看看王维:“你这个学生——”

“唉!真有‘天赋异禀’这么一说!”

“有道是,青出于蓝,他这个,这个……”王昌龄比划着小陈的脑袋:“……都这样了!看来咱俩也没啥可指导他的了。”

王维:“……”

陈成:“……”

“当然啰,硬要挑毛病,也不是挑不出。”王大叔捧了一下之后不忘敲打:“对比仍然不够鲜明!如果只是‘一枝红杏’出墙来的话,就更增意趣。”

王维点头:“少伯言之有理,下句若改,莫不如将上句再增两字,曰‘满苑’,‘满苑春光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如此,对比更为醒目,对仗也工整……”

这俩大叔自顾自地聊天,把小陈抛在一边,直接就把这首诗的本来面目给还原出来了,让小陈狂汗不止……

叶绍翁的原诗“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本就不对仗,而这两句又是春节春联上的“常客”,所以民间总是颠倒顺序,说“满园春色关不住”——可这么一来,平仄又对不上了。

反而是这两位大叔并没有刻板映像,所以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被他俩增字之后,愈发觉得此句妙趣无穷!

毕竟没有这两句,小学生根本不可能知道叶绍翁是谁,人家一生就这么两句,让小陈随口吟出,似乎是过分了点……

两个人又同时用不信任的眼神看向小陈——

“好啦好啦!”小陈被他俩看得发虚:“也不是一点没有借鉴啦!”

这话说得没错,叶绍翁这两句并非原创,从他之前的陆游中就可以看出“红杏出墙”的真正来历了:

平桥小陌雨初收,淡日穿云翠霭浮。

杨柳不遮春色断,一枝红杏出墙头。

叶绍翁这首诗应是从陆游诗中脱胎而来,但好就好在他前一句原创的更佳,春色在这么一“关”一“出”之间,冲破围墙,溢出园外,关锁不住的生命力度一下出来了。

这也是此诗流传颇广的具体原因所在,导致诗的来源,陆游反而不怎么常被提及了。——但陆游大大不在乎啊,反正他诗多名句多,送一两句给子侄辈无所谓!

这也是如今天这种“联句”比赛魅力的所在,通过对原有诗句的拆解、重构、再创造,从某一角度焕发新的生机,比如今天不就诞生了如……

易丝儿“一直黑一直灰”这种“奇句”嘛……

尽管知道小陈并非是原创的了,可两位师长还是称赞了他的机智,也没有再对自己的创作力产生怀疑了。

皆大欢喜。

底下的观众见上面迟迟不再飞“纸鸟”下来,才知道上面的几位“高人”不再出手了。

比赛还可以继续比下去,可是易丝儿这边一方面觉得“红杏出墙”不好对,另一方面纵有高人相助,也没见李季兰那边受到什么威胁,反而愈挫愈勇,写的句子越来越好,陈十一郎的实力真是深不可测,令人恐惧!

易丝儿宣布!

退出争夺!老娘不比啦!

紧跟着她的刘昭阳也宣布不比了!

天都快黑了,今天可把刘仙女累坏了!

两位对手都退出了,李季兰自然无需多言。几位评委开始根据选手各自表现,评判今日胜者。

事实上,还用得着评吗?

赤练仙子李莫愁第一,当之无愧!

不说她从起初到最后决胜回合的稳定、高超的质量,光是这最后一句诗,就足以证明谁是最优秀啦!——

不开玩笑,当晚连不解的报恩寺中僧人们都从口口相传中听到了“红杏出墙”的事。

经过装模作样的“激烈讨论”,作为本届东道的胡赛春妈妈当场宣布:

联句大赛最终获胜者!

赤练仙子李莫愁!

第二名,昭阳仙子刘昭阳!

第三名,不知道是黑天鹅还是灰天鹅的易丝儿!——而小陈猜她是丑小鸭。

作为赛事赞助方的陆大善人向获胜者李季兰颁发了最高奖项!

奖品是——

一柄白玉麈尾!

李季兰:“……”

陈成:“……”

操,昨晚的奖品不就是这个吗……

陆大善人解释说,当然不一样啊!昨晚那把是刘琰拿过的,这一把——

是颍川韩伯拿过的啊!

李季兰:“……”

陈成:“……”

操,我们看明明都一样……

你这是从义乌小商品市场批发来的吧!

尽管连说“只是个游戏”,可王昌龄大叔还是没有忘记三人的赌局,在小陈的小酒盏下郑重其事地划下了一条横线!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雏凤清于老凤声!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小陈成为最终的胜利者!

虽然连一把批量生产的奖品都没有得到,可小陈仍然觉得脸上十分光彩!

他赢的,毕竟是王维王昌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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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你水性杨花,我红杏出墙(第二更)

“这就完了吗?”王昌龄环视下面,意犹未尽,早知道就定四十句了,看来自己低估了陈十一郎的实力。

奖都颁发过了,应该是要结束了吧!

“好像还有个联唱环节。”小陈道。

这也算是对今日比赛的一个总结回顾,此前被淘汰的那些姑娘,将会把三位决赛选手吟出的“诗句”连成一整首长诗来唱。

听起来就有点……

无聊。

胡妈妈将赛春楼中漂亮的姑娘都派上去了,趁报恩寺和尚没出来赶人之前,给自家姑娘打打广告嘛!

从第一句“少壮不努力”开始唱: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深闺夙夜长,女子发春时。

愿得常巧笑,携手同车归!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到这里,除了“女子发春”有点突兀,别的都还勉强说得过去,然后就是喜闻乐见的:

一头羽毛黑,一头羽毛灰。

挥翰初难拟,飞名岂易陪?

请洒潘江水,各倾陆海为。

两者择其一,舍潘郎复谁?

掷花车欲满,华轩翼葆吹。

犹可击庄缶,庶几有时衰!

但教期年后,新衣换旧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东风战鼓擂,究竟谁怕谁!

观众们越听越糊涂,怎么当时觉得还不错的某些诗,现在听起来格外别扭!

尤其是一头一尾的这两句,让人无力吐槽……

“什么玩意!”王昌龄本来还挺有兴致,听了这些乱七八糟了,怕自己晚上的食欲都被影响啦!

几欲拂袖离去!

但是因为想听自己三人最后“联”的那几句,硬是按捺住了性子。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

归来邯郸市,百尺青楼梯!

半醉秋风起,铁骑门前嘶!

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

月出碧云断,单于秋色来!”

哎,诸如这几句,虽然是拼凑出来的,可是听起来还有让人热血沸腾的意思!

莫不是说一个老兵八十岁回家,一回来敌人就打过来了,然后披甲上阵,保家卫国?

呃……

终结者?

无论如何,难得这一段古人句子、王大叔、小陈联手写的,组合在一起,却很有点边塞雄诗的意思,现场观众也都报以了热烈喝彩!

终于到了王老师也参与进来的那段了: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会寻名山去,岂复望清辉。

思君如满月,逐夜见衰微。

闲檐喧鸟鹊,故榻满尘埃!

道性深寂寞,世情多是非。

空叫禾樵客,烂柯不知归!

……

原本以为自己三人的诗都写得非常好,可是这一段……

王维:“……”

小陈:“……”

王昌龄:“……”

“那个,咱走吧?”小陈试探性地问,他已经听不下去了。

两位老师忙不迭的答应,他俩也是如坐针毡!

现在知道,为毛线联句作诗,写“排律”的,纵使作者水平再高,也写不好了吧?

真的把持不住啊!

只是最后这一段……

“清香寒更发,朱实山下开。

欲暮黄鹂啭,半夜春风来。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几日同携手,杨花轻易飞。

春光关不住,红杏出墙来!”

出奇地好!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惊奇的样子!

怎么这一段又能说得通了?

分明说的是,一个闺中寂寞的妇女,久盼丈夫不归,最终“水性杨花”,意图“红杏出墙”了!

明明之前写的时候,每一句都非常“高洁”“忠贞”啊!

楼到底是从哪一层开始歪的?

“先说好啊!”王昌龄大叔咳了一声:“此诗,不是我作的!”

“也不是我。”王维老师也不趟这趟浑水。

小陈:“……”

你俩的意思,就是这种教唆已婚妇女出轨的诗必须是小陈我写的呗?

“我还未成年呐!”小陈捶胸顿足,被蒙这不白之冤,太惨了!

这种联句游戏,以后千万不要再玩了,你完全不知道会在哪里出岔子……

善良的土壤,也是可以开出“恶之花”的啊!

“那个,还有一件事。”王昌龄大叔指着案上的纸道:“这些纸张,原本都是本官办公用的。”

小陈暗觉不妙,除了要让小陈背“教坏良家妇女”的恶名,难道还要……

“但是现在都被你折纸鸟折掉了。”

小陈:“……”明明是你求我帮你折的好吧……

“你也知道的,纸张是很贵哒!”

小陈:“……”所以呢……

“听说你最近印了很多的书,那肯定有不少纸啊!”王大叔冲小陈勾勾手指:“所以……”

小陈叹了口气:“悉数与大叔您补上。”

心想自己来着水阁中,一文钱没花,没想到临了还是在这里栽了个跟头……

“甚好!”王大叔非常欣慰,还不忘将小陈没折好的那些纸也带走了——都要节俭着用哇!

“今晚来江宁县衙中过夜呀!”王大叔指指自己,指指王维:“咱仨人再饮酒联句,畅叙幽情,岂不美哉?”

陈成:我特么再也不想联这种狗屁句子了!

原以为是扬名立万,最后什么污水都泼我身上了!

我憋屈哇!

“明天花魁大赛尚有最后一轮,”小陈问:“两位师长还来看吗?”

“不看了不看了。”王昌龄头摇得飞快:“再看花榜,不要说别人风言风语了,你王老师都要弹劾我了!”

……

走下水阁的小陈格外疲惫,头疼得厉害,感觉今天一天无比漫长,死了不知道多少脑细胞。

挠了挠头,还挠掉了一根头发,让小陈更加悲伤,当诗人这种事简直比996程序员还要艰难,我会在40岁之前谢顶吗?

楼下李季兰正喜滋滋地摆弄那根白玉麈尾——

虽然吐槽说是批量生产的,可是上手之手,十分不俗,搞不好人家说的真的。

可是当她看到垂头丧气的陈十一郎时,格外诧异:“何以颓唐至此!”

陈成叹气道:“为了你能赢,我容易吗我!”

昨天晚上随便唱唱,就能得第一;

今天的第一,实在是太艰难啦!对手到最后直接上升到地域难度!!

从付出回报比上来说,今天的“满分十分”实在是不划算了……

但是从客观上来说,激烈的比赛,倒是让观众们留下了深刻的映像,在金陵的群众的心目中,李莫愁在花魁的竞争上,已经领先所有人的不止一个身位了……

如此想想,小陈又有些得意:

如刘昭阳,别说绍生帮她了,王大叔也出手助她了,又如何?

还不是输给小陈我了!

当然,季兰姐姐也有功劳!

换成易丝儿的话,小陈是没信心扶起来她的……

“走走,回家!”

……

看着小陈三人远去的身影,香炉对身边的绍生道:“你看看,今天让人家把风头都出尽啦!”

绍生道:“今天是没办法的!可你急什么,这不还没到最后么。我管保——你是错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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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岑参的诗榜排名问题(第一更)

这天晚上,陈成来到王昌龄王维所在的江宁县衙,陪两位师长侃大山。

南京作为六朝都城,如今被贬为县,可谓“落魄”,却也是朝廷有意为之。

名义上为“县”,可这“县”着实太大,如今南京市区的大部分区域都在王大叔的“江宁县”范围内。

到了当今太子登基之后,发扬他老爸爱改名字的习惯,在上元二年把江宁县更名为上元县,五代十国杨吴时期,又从上元县划出一部分,另外设置江宁县,此后一直到清代的大部分时间内,南京市区都是上元、江宁两个县,以内秦淮河为界。

这个格局维持了将近千年,直到民国时上元县被撤销。

巧的是,南京目前仅存的县衙建筑,就是位于白下路的上元县衙旧址——如果县治基本没变的话,那你完全可以到此处凭吊曾经的金陵副市长王昌龄了。

当然啰,这只是玩笑话,唐代的江宁县衙估计还没等唐代灭亡就已经先被废掉了,晚唐诗人罗隐就曾到此凭吊过王昌龄:

过废江宁县·王昌龄曾尉此县

县前水色细鳞鳞,一为夫君吊水滨。

漫把文章矜后代,可知荣贵是他人。

莺偷旧韵还成曲,草赖馀吟尽解春。

我亦有心无处说,等闲停棹似迷津。

陈成现在过来,正是盛世,县衙大堂坐北朝南,百十来间小瓦屋面,非常气派。

王大叔在这里当二把手,尽管时常仍会发发“不被重用”的牢骚,事实上小日子过得应该也是蛮舒坦的,何况天高皇帝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的名声也足够让大家都尊重他。

所以经常会有朋友到金陵来与他开party,他在江宁的诗基本上都是在金陵开趴之后“送谁谁谁”时写的。

前月刚刚送走一批老朋友,这个月又迎来了王维和陈成,王昌龄自然是喜不自胜,感慨良多:

“去岁襄阳一别,回长安后,得了现在这个职位,我还老大不情愿呢,至洛阳滞留了数月,方才南行,在东都把能见的朋友都见了个遍,正所谓‘江月照吴县,西归梦中游’——这次南下,不知道何年何月再得回洛阳、长安啦!”

“哦?王大叔在洛阳见了不少朋友吗?”陈成问:“那有没有——见到岑二十七?”

诗人关系中,小陈知道岑参与王大叔交情非常好,而根据此前的信息,岑参应该也在河南的。

对于这些闻名后世的大诗人,小陈往往在诗榜上拿不准人家的位置。

排高了吧,别人质疑诗榜的公平性合理性:你有什么依据?

排低了吧,日后人家出名了,别人笑话:某某某你们好意思排在谁谁谁后面,简直瞎了眼!

去年小陈建言榜上收录岑参时,小郡主就有些将信将疑,真收录了之后果然也是受到了部分人的质疑,认为23岁的岑参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随便举一个例子:

大河南郭外,终日气昏昏。

白鸟下公府,青山当县门。

故人是邑尉,过客驻征轩。

不惮烟波阔,思君一笑言。

看上去就是那种套律诗模板的作品,平平无奇,你要说他与“宣城四秀”王中流的诗有境界上的差别,那肯定是鬼扯。

既然作品都差不多,那凭什么王中流就真的在“百人诗榜”中位列中流的五十,而你岑参区区一个诗榜新秀,就能排到诗榜第二十七呢?

两人中间,还有不少各地知名诗人呢!

总之,这种争议动摇了小郡主对小陈部分的信任,所以小陈希望从王大叔这里得到一些内幕信息,看看现在的岑参到底底细如何,自己又是否在“揠苗助长”,世人对诗榜的质疑——事实上就对自己艺术眼光的质疑,有没有道理!

“那是自然!”王昌龄肯定道:“我们在洛阳可是在一块呆了好一阵子,同食同寝,好不快活!”

陈成:“……”

如果再后世,这种中年青年睡一张床上,绝对被认为是“怪大叔”……

古人也是有意思,这种“忘年交”屡见不鲜,不像后世上了年轻的人都要端着,不肯跟青年人打成一片。

“我要南下,岑二十七兄弟二人也很是不舍,作诗留别——”王昌龄感慨之际,就将当初在洛阳告别时岑参送行所作的吟诵出来:“

对酒寂不语,怅然悲送君。

明时未得用,白首徒攻文。

泽国从一官,沧波几千里。

群公满天阙,独去过淮水!”

几句一听,陈成暗暗惊异:

只知道此时岑参声名尚且不显,年龄也才二十出头,诗按说作得不错,却不知有的诗——已经作得如此好!

基调悲凉忧郁,直入人心,写王昌龄赴江宁任一“微官”,而路途遥遥,跋山涉水,关切之心,交情匪浅;

又转而叹惋朝廷官员济济,只有王大叔和孟夫子一样,遭遇“有才明主弃”的境遇,流落异地,寂寞孤独,将心比心,忧愤交加,王大叔听了自然深有同感啊!

难怪王大叔对这个忘年之交向来格外看重!

仔细计较起来,人家岑参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可人家的诗——

是自己作的!

王大叔继续吟道:“

旧家富春渚,尝忆卧江楼。

自闻君欲行,频望南徐州。

穷巷独闭门,寒灯静深屋。

北风吹微雪,抱被肯同宿。”

小陈心想:穷巷独居的诗人,相伴荧荧孤灯,北风卷着雪花在屋外肆意飞舞——确定这是王大叔,而不是白毛女?

王大叔继续吟道:“

君行到京口,正是桃花时。

舟中饶孤兴,湖上多新诗。

潜虬且深蟠,黄鹄举未晚。

惜君青云器,努力加餐饭。”

嗯,说王大叔到了南方,看见桃花纷纭、春意盎然,必定诗兴大发,精神焕发——这倒是没错,今天下午他的诗兴就很“大发”,如果任由他联句联下去,他可以一直联到宵禁都不回来。

全诗语言朴素自然,却感情充沛,一气呵成,虽然是五言古诗,可是却比不少律诗还要整齐漂亮,才气已然显露锋芒。

更关键的是,岑二十七,总是设身处地地为王大叔着想,王大叔能不感动非常吗?

“王大叔,这首诗我可以记下来吗?”小陈问道,有这一首诗,定心丸就吃下了!

“哦?十一郎也觉得岑二十七诗作得好么?”王昌龄笑道:“我是觉得,你二人皆是少年翘楚,日后堪为大唐诗坛‘双璧’!”

哇,这个评价有点高了……

大唐双龙传吗?

岑二十七是注定要成为盛唐群星璀璨中重要的一颗的,可是要说只有“双璧”也太夸张了!

毕竟你们这帮“老头子们”没有一个肯轻易从诗榜上掉下来……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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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王昌龄写给小陈老爸的诗(第二更)

对于王大叔的溢美之词,小陈自然要谦虚几句,顺手记下岑参的诗,回头寄给小郡主去——

总之,岑参这首诗让小陈一下子就提高了对对方诗力的评估,如此看来,自己不但没有错,岑参在诗榜上的排名还低了!

不妨把岑二十七的排名从二十七名再往上提个十名,再显眼一些!

反正又不怕他拿不出相应实力的诗句!

王维倒是不大在意诗榜上的虚名,他曾经蝉联n年的岐王诗榜冠军,却也没有换来高官厚禄,虚名过高,反而是累赘:“有道是‘君子临治世,当有为于天下’,而少伯大兄却难以君臣相合,出为外官!感念于此,殊为可惜!”

他也叹息王昌龄徒有生花之诗笔,却得不到朝廷重用,以展自己的经世才华——实际上也是为自己发牢骚,毕竟他虽然是“京官”,却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京官,离权力中心还远着呢。别说正事了,就连需要写诗时,天子也未必想得起来他。

无它,别人拍的马屁更舒爽。

作为一个曾经得意过的马屁精,陈成自然知道这两位都混不上去的缘由,可是自己的那些成功学经验也不好“传授”给他们,只能政治正确地插嘴感慨一句:“

诗称国手徒为尔,命压人头不奈何。

举眼风光长寂寞,满朝官职独蹉跎。”

“嗯?”王昌龄又是惊讶了一下,称赞有加。

显然“诗称国手”“命压人头”很符合他的胃口,“满朝文武许多酒囊饭袋”也是他这种愤世嫉妒之人对朝廷的基本认知。

小陈暗说自己就是多嘴,千万不要把对方的诗兴勾引起来了,到时候又嚷嚷着要玩联句,自己可奉陪不起!

你要吟诗还是自己去吟吧!

转移话题说:“岑二十七兄为王大叔殚精竭虑,真挚的情谊不言而喻——那王大叔可有回赠之作?”

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岑参兄弟二人都是性情中人,可同宿陋屋,可同舟共济!值得深交!”王昌龄盛赞了一下岑参兄弟二人的人品:“至于回赠嘛……没有。”

陈成:“……”

靠……

为什么你们这些诗坛“前辈”总是端着,傲娇得不行……

孟夫子是老大哥,李白是小老弟,所以李白写了一堆“我爱孟夫子”,孟夫子不回赠他半首;

缓过来,李白成了老大哥,杜甫成了小老弟,杜甫写了、、、、……等等15首佳作,李白偶尔思念下杜甫,只写两三首……

王大叔比岑参大了二十岁,就有点江湖大佬的意思了……

所以啊,小陈我有自知之明,我就算认识的大佬已经不少了,所以我从来不求你们给我写、、、、……

王大叔看陈成腹议的样子,解释道:“你误会啦,倒不是我不想写给他,主要是那天他们来一大帮人送我,綦毋潜啦、李颀啦,岑二十七啦……反正东京府县相熟的诸公,都来了!一直送我送到白马寺呢!”

陈成:“……”呵呵,果然跟您交好的,个顶个的都是大诗人呢……

早知道我当时就去洛阳送行,顺便就把“天下第一诗道会”办成了!——当然啰,关键不是洛阳我去不成嘛!

一想到夭折腹中的“天下第一诗道会”,陈成总是倍感遗憾,也不知到何时自己才有这种号召力!

“人太多了,我不能一起都写啊!就偷个懒一起写了!”王大叔嘿嘿笑,吟道:“

鞍马上东门,裴回入孤舟。

贤豪相追送,即棹千里流。

赤岸落日在,空波微烟收。

薄宦忘机括,醉来即淹留。”

吟完自己也乐了:“当时还说‘江月照吴县,西归梦中游’,现在反而不想‘西游’了,金陵风月好得很,回头把他们都叫来体验下。”

小陈:“……”您倒是现实得紧。

王大叔还问王维呢:“摩诘,你说金陵好也不好,我说的对也不对?”

“善哉!”王维夸赞了一句,能不好么!

金陵全是有名的和尚庙,王老师的最爱啊!

听到王大叔也有那么多明播四海的朋友,小陈又动起了抱王大叔大腿的心思:

自己如果以金陵为根据地,未来七八年不愁没地方官罩着,而且那么多冲着王大叔名声前来拜访的人,自己也能接触到,积攒人脉。

出版图书、发表诗集、举办诗会……

很有搞头。

“朋友”来了,别的不说,先带你们赛春楼、媚香楼一条龙服务走一波,你们说,6不6?

正遐想着,王大叔又开口道:“南下途中,我还寄了诗与令尊呢!”

“嗯?”小陈意外了一下:“我……老爸?”

王昌龄点点头:“我先前贬谪南越,令尊来了书信,好生与我鸣了一番不平,祈祷我平安北归——这份情谊,我是心知肚明了。”

“他辞官归了颍川,我原是要去你家中拜访的,但途中生病,之前在东都又盘桓过久,遗憾未能成行。刚好在汝中遇到了熟人,便托人带去了书信,把我这两年的遭遇说与他,免他挂心。”

次汝中寄河南陈赞府

汝山方联延,伊水才明灭。

遥见入楚云,又此空馆月。

纷然驰梦想,不谓远离别。

京邑多欢娱,衡湘暂沿越。

明湖春草遍,秋桂白花发。

岂惟长思君,日夕在魏阙。

所谓“赞府”,便是对县丞的美称了。

陈成读罢“岂惟长思君”,有些动容,起身行礼道:“有劳王大叔记挂我家大人了,他辞了官,归隐故乡,看似闲云野鹤,了无挂碍。实际上‘身在江湖,心存魏阙’,这全都……赖我。”

所谓“魏阙”,说的宫门上巍然高出的观楼,其下常悬挂法令,因而用作朝廷的代称。

陈兼年龄还不算太大,才学、官声也算有口皆碑,如今虽说是自己选择的归园田居,可未尝没有这不省心的二儿子“陈猕猴桃”的牵连。

自己也是有几年没见到家人了——陈成一想到家中老父老母,有些黯然。

王昌龄见状,劝慰道:“无妨,无妨。有子如此,你父乐在其中呢。我等笑称,昔日陈不器文采出众,不想生了你,诗才全让你‘传’走了,哈!”

陈成更加惭愧:“大叔谬赞了!”

“既然大叔有诗赠与家父,家父未尝及时回和——陈苌愿代父为诗,以补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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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小陈的第一首原创!(第一更)

“哦?如此甚好!”王昌龄哈哈大笑:“前人有木兰‘替父从军’,今人有陈苌‘替父为诗’——堪为佳话!”

小陈一想到自己的名字“猕猴桃”和“木兰花”很对仗,就有些头疼。

不过木兰倒不一定是“花木兰”——木兰是北朝时人,没有姓,很可能是少数民族人,因为在某些时期如高氏北齐,只用鲜卑人打仗,汉人是不需当兵的,如果不是汉人,那大概率是不会姓花,独孤木兰、拓跋木兰都更靠谱点。

反倒是与小陈同时期,安史之乱中有一位女将“任木兰”,曾率领数千义勇,激战叛军,岑参还曾写诗赞她:“甲士千群若障云,一身出能定三年。”

相比这位木兰,小陈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来金陵才几天,吟的诗已经超过过去三年的量了。

小陈负手而立,王维王昌龄两个人都看着他,只听他一本正经地朗诵标题道:“替陈赞府酬赠王赞府!”

王维王昌龄绝倒!

王昌龄笑道:“你家大人看不上这八品赞府,却是先不做了!我却还要指着这点俸禄养活家人呢!”

小陈也笑,吟道:“

长安同及第,义气俱少年。

挥翰凌霄汉,执言对圣颜!

故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

愁绪归何处,满城啼杜鹃!”

当年在长安科举及第的时候,都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拿起笔作诗,感觉气势凌驾霄汉之上;朝堂上仗义执言,敢于直面天子冒死进谏。

可是现在,一个隐居在故乡颍川,双鬓白发;

一个被贬低到破败的前朝都城,只能对着青山交谈。

愁绪可以寄托到哪里?只听到满城都是杜鹃凄凉的鸟啼声。

吟完之后,小陈非常紧张!

是的,过去见惯了各种大场面,他都未曾惧怕;

今天面对的只有两个人,可他心里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不仅仅因为要品评他诗的,是两位大国手,也是因为……

过去他当着众人面吟诵的,都是别人的诗——哪怕今天下午联句时声称“原创”的“红杏出墙”。

可是现在,面对两位师长,他吟的却是自己的“作品”。

是的,作为一个烂大街的穿越的“文抄公”,他竟然敢当着“七绝圣手”和“诗佛”的面,“朗诵”他那点微末才学的原创诗!

一着不慎,就容易暴露他那半坛醋的水平!

连同他过去“创作”出来的那些“名句”,都有了版权交易——跟某两年和**撕b的韩寒一样!

可是尽管知道“班门弄斧”“孔夫子门前卖书”“关公门前耍大刀”的风险很大,可是他还是很想在两位王夫子面前朗诵一下原创诗,因为他确实想看看,他现在能作出来的诗,真实水平如何,究竟处于一个什么层次。

自己看着,觉得都还可以嘛!

而且,说了要替老爸还回赠诗给王大叔,自己亲手写,既是对老爸的尊重,也是对王大叔的尊重。

可是朗诵完毕之后,无论王维还是王大叔,都默然不语。

小陈心中……有点慌。

哪里出了毛病?

还是又犯了诸如“犯孤平”“三连平”“失粘”的低级错误?

赶紧默念两遍,查遗补漏……

正在这时,却看到王大叔眨了眨眼睛,然后——

擦了擦眼角!

不会吧!

我原创的诗太难听了,把王大叔都气哭了!

忐忑之际,却听王大叔自言自语:“故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

复一笑道:“我又何尝不生了白发?”摸摸双鬓,回想起科举考中时欣喜若狂的场景,恍然如昨日,可后来想想,也就那样了,没有靠山,没有权贵提携,混不出啥名堂。

就像nba选项,多少高顺位新秀,新秀合同打完,没啥前景,就打cba去了。

王大叔想想和自己同病相怜的陈兼陈不器,甚至把王维也算进来——他虽然是京官,可仍然穿绿不拉几的官服!

可他毕竟是“状元秀”啊!

现在也是拿着底薪合同呢!同届的其他新秀签的顶薪合同,球队都要交“奢侈税”了!

王大叔慨叹不已!

连王维也心有戚戚!

这句无疑对仗十分工整,小陈的“故乡”颍川,南朝的“旧国”金陵,不是老爸和王大叔两个人刚好在这两地,还对不上呢!

末句写得自然也没有问题,古人常以“杜鹃”“子规”“望帝”表达沮丧悲伤的情绪,李白写给王大叔的诗“杨花落尽子规啼”也是如此。

传说中上古蜀王杜宇号“望帝”,那时洪水为灾,民不聊生,手下鳖灵凿巫山,开三峡,除了水患。望帝见他功高,便把帝位让于他,自己隐居于西山中。杜宇生前注意教民务农,死后仍不改其本性,他化为子规鸟,每到春天,总要呼唤人们“布谷”、“快快布谷”,以提醒人们及时播种。蜀人闻之曰“我望帝魂也”!

杜鹃花开放之时,古人看到杜鹃嘴上有一块红斑,认为它是苦啼而流出的鲜血。

最后,不知道先有的杜鹃花再有的杜鹃鸟,还是先有的杜鹃鸟再有的杜鹃花,总是这鸟一叫诗人们就觉得苦。

小陈觉得别人都这样写,他也这样写,应该没有问题啊!

的确没有问题——

回过神来,陈成现在已经能体味得出,王大叔听了他诗差点掉眼泪,是感动得,而不是气得。

“这十一郎,”王大叔又好气又好笑:“怎么好像两世为人,有宿世记忆的不成!”

“作的这诗,老气横秋!不像是少年人,说是五十岁老头也信!”

陈成:“……”

靠……

小陈的诗王大叔没看出什么名堂,反而看穿小陈是个“穿越者”了……

我是该高兴呢,还是悲哀呢……

当然,王大叔说的这都是玩笑话,事实上是说,这诗的确引起了他的共鸣!

“您是说……”小陈对自己第一次“原创”的效果还有些不相信。

“好极啦!”王大叔赞道:“你要说这就是你阿爷作的,我也信!——确实是你写的,不是你阿爷作的吗?”

小陈:“……”

王大叔又邀请王维作了一番品评,王维也觉得颈联身妙。

听到他二人都夸赞了自己的“原创”,陈成不但不开心,反而还有些……

沮丧!

因为,现实告诉他,他自己作的诗至多能蒙混住两位夫子,想让他俩夸成这样,天上有地下无的,却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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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旗亭画壁!(第二更)

毕竟自己是不是真有作诗的“天才”,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不知道么!

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可能把哪位大诗人的诗背串了,现在从脑海中冒出来,真的误以为是自己写的了!

别的不说,这句“故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就有很大嫌疑,回去查查再想想!

我这脑袋,恐怕想不出这么好的句子……

当不起这二位的激赏……

小陈喜忧参半着,可他一时倒是忘了,王大叔本来就是一个很能“过分解读”的人。

“我又想起来一件事!”王大叔感慨着,他和王维不同,永远都很健谈,而且切入的角度十分骨骼惊奇,小陈现在都有些习惯了。

“去岁冬天,在洛阳的时候,王季凌由蓟门至东都来访我——”

小陈心想,又来一位牛人,王之涣!

这位大神如果不是产量太低,诗榜数一数二怕也不可能。

像他这种懒癌晚期,就要给他专门配一个编辑,天天催他码字。

“高适高达夫听说王季凌到东都了,他也从宋州过来了——开元二十年的时候,他去过蓟门寻访王季凌,刚好王季凌哪几天不在家,两人没碰上,很是遗憾。这次宋州到东都路近,他也来凑热闹。”

“有一天,冷风飕飕的,微雪飘啊飘。我提议说咱三个一起到酒楼去,凑着火炉,搞点酒,不是美滋滋么?”

小陈一开始听,还有些心不在焉,仍然在想自己第一篇原创之作,究竟有没有借鉴哪位诗人——

听到这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高适、王昌龄、王之涣?

去酒楼?喝点小酒?

这特么不是传说中的……

小陈失声道:“旗亭,画壁?!”

王大叔有些诧异:“怎么?十一郎听说过这个故事?”

“哦哦,听说了一个大概,但具体经过不是很清楚,”小陈含糊道:“正想听王大叔亲口说说呢!”

如果说,武侠世界中用来指代武学的最高交流,可以拿“华山论剑”来指代的话。

那么,在文坛交锋中,堪与“华山论剑”想媲美的,肯定有这个“旗亭画壁”了!

事实上,小陈老早就听过这个故事,以及“旗亭画壁”里三位男主角有多么牛b哄哄,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知道“旗亭画壁”是个啥意思。

事实上也很好理解,所谓“旗亭”,就是插了旗子的房子。汉代的“市”,市场中的市官官舍被称“市亭”,也称市楼——有点类似“长安十二时辰”中幻想的“望楼”。

市亭上因为高悬旗帜为标志,也被称为旗亭。

以后的各种酒楼客店都这么干,也就都被引申称为“旗亭”了。

至于“画壁”,不是邓超孙俪夫妇那部烂片,就是字面意思,在墙壁上画线。

干嘛要在人家酒楼的墙上划线?

这三人吃撑了没事干吗?

“嗯,那天那家酒楼的羊羹极为鲜美,我三人都吃撑了。”王大叔娓娓道:“正没事干呢,忽然有十余名梨园子弟登楼宴饮——喝着喝着,竟然还唱起来了!”

小陈越听越惊奇,心说怎么真跟故事里说的似的!

自己以前经常怀疑“旗亭画壁”是一个假的故事,因为这故事太有戏剧性,搞得就像编排好的一样。可是细较起来,未必没有根据——

这故事最早出现在中,是唐代薛用弱集隋唐间所传诡奇之事编撰而成,虽然薛用弱生平不详,可他在唐穆宗长庆年间当过光州刺史,应该是见过世面的,离现在也就几十年,不至于完全没有根据。

君不见,直到现在,民间还有许多老头对旧中国时许多狗血八卦津津乐道呢!——就好像他们躲在蒋宋马桶后面亲眼看见一样。

当然咯,薛先生的书,虽然也是和小陈一样的“怪谈榜”,故事也只有16则,历来评价却很高,文辞雅饰,隽永可观,向来是唐人传奇中的代表作之一。“旗亭画壁”就一直被后人不断引用,简直十足真金了。

从王昌龄本人口中得到确认,感觉十分奇妙:问:“来了一群梨园人——她们影响了三位师长的雅兴吗?”

“哦,那倒没有,我们仨就离了席,背靠背肩并肩,围着小火炉,听她们唱呗!”

小陈:“……”

大唐法律果然不禁止官员寻花问柳……换后世,肯定要回避一下的,就算想“学英语”你也要回家里学啊!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四位妙龄少女,登上楼来!那真是珠裹玉饰,摇曳生姿呀!嗯,你问跟你家李莫愁比起来怎么样,嗯……差不多漂亮吧——未若刘昭阳。”

小陈:“……”还没忘记挤兑季兰姐姐么。

“随即乐曲奏起,演奏的,都是现在大街小巷上流行的曲子啊!”王大叔兴致勃勃地:“我就提议说,咱三个,王季凌兄大我十岁,我大高达夫六岁——但年龄不说大小,资历别说深浅,起码都在诗坛上都算是有名的人物了,可是一直未能分个高低!”

“三家诗榜上,经常是你上去我下来了,我下来你上去了,变个不停,看得我们也不服气!”

“今天算是有个机会,咱仨可以悄悄地听这些女娃子们唱歌,唱了谁的,谁就在墙上画一条线!谁的诗编入歌词多,谁就最优秀!”

小陈一边听,一边琢磨:从“划线”这一手法来看,的确是是王大叔喜欢的套路。

毕竟今天下午他也是这么干的。

正吐槽着,忽然王大叔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小陈和王维都莫名其妙。

“他们俩都同意我的主意,可是他俩都不知是‘计’!”王昌龄狡黠道。

“嗯?”

“那几个女娃中,有两个我认识,”王大叔眨巴着眼睛:“从来只唱我的诗。”

王维:“……”

陈成:“……”

靠……第一个惊天八卦爆出来了……

王昌龄阴谋算计高适、王之涣!

是啊,王昌龄在洛阳都混迹几个月了,比起高适、王之涣两个外来者,“主场”作战。

关键是他有两个“迷妹”,无论如何,他是稳赢的,难怪他要设这个“局”。

当然啰,尽管王大叔以边塞诗出名,可他写的那些闺怨诗也是极品啊!

向来备受小姑娘们的青睐,在姑娘中很有市场,就算没有“内应”,他面对那两个“雄赳赳气昂昂”的男人也更有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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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王昌龄和高适的较量(第一更)

“不出所料!”王昌龄洋洋得意道:“那歌女中的第一位,唱的便是我的诗!”

小陈道:“大叔让我来猜猜,唱的是哪一首?”

“好啊。”王昌龄微笑。

“可是‘寒雨连江夜入吴’?”小陈问——

因为在薛用弱记载的旗亭画壁故事中,上来就有个歌女先唱:“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首王昌龄的,乃是千古名诗,送别诗中代表作之一,同样是小陈二年级就会背的。

以至于这位“辛渐”先生,从来没有人知道此君身份来历,就因为被王大叔送了好几回,出现在好几首诗,从而成了一位“名人”。

可以与“董大”“元二”“汪伦”这些金牌龙套相媲美。

“寒雨连江夜入吴,”王大叔默念一遍:“此是何人诗作呀?”

小陈:“……”

又犯了一次“但是龙城”差不多的错误吗……

好吧,这个其实没有什么问题。

前人质疑“旗亭画壁”真实性,也因为薛用弱说故事发生在“开元中”,可他引用的诗句不像是开元年间写的。

这首“寒雨连江夜入吴”正是一大问题:

王大叔是北方人,在这里被贬到江宁之前,很少涉足南方,去岭南也走的另一条线路,哪来的“夜入吴”呢?

从诗中的风景来看,也像是春夏以后的时间段,那么这首诗王大叔最早写出来,起码也在今年——也就是开元二十九年春夏以后了。

刚写出来,就能传遍全国嘛?

如果说时间再往后移动一两年……

嗯,不好意思,王之涣先生天宝元年就要死了……

现在从王大叔口中确认了,这首诗他还没写出来,但事情是确有其事!

那么会是哪一首呢?

总之,肯定不是“匣里金刀血未干”这种……

“是‘萧驸马宅花烛’!”王昌龄洋洋得意道。

“嗯?这是什么诗?哪个萧驸马?”小陈眉头一皱,闻所未闻。

“你看看你,年龄太小,很多事情没见过就不知道了吧!——你王老师就知道!”王大叔一副“我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的样子。

“萧驸马乃是前萧相国之子萧衡,梁武帝之后,尚的新昌公主。”王大叔显摆他在长安的资历很长,道:“那是开元十五年,你小子还没出生呢!——大叔我在长安,任秘书省校书郎,职掌典校藏书,跟萧驸马很熟,每天看书写诗,很是快活呢!”

小陈心想:又一个“图书馆管理员”。

“那年萧相国加‘同中书门下三品’,是‘真’宰相了,恩宠无匹。萧驸马尚了圣人之女后,其母入宫,圣人直称其为‘亲家母’呢,待遇高得很!”

王维点头,确认王昌龄的说法。

陈成心道:李隆基惯会用这些虚头巴脑的套路。

王大叔朗诵起这首道:“

青鸾飞入合欢宫,紫凤衔花出禁中。

可怜今夜千门里,银汉星回一道通。”

摇头晃脑,回味无穷的样子。

陈成:“……”

靠……

这特么好在哪里?

什么“合欢”,什么“出中”,什么“一道通”……

可能我读书少,怎么感觉有点污的样子?

还是说都是我思想龌龊,想歪了?

事实上这首诗很文雅?

实在不好意思向王大叔请教这里面的门道。

王大叔看着“似懂非懂”的小陈,哑然失笑:“这其中的‘乐趣’,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陈成:“……”

假装没听见。

王大叔伸出手,作出在墙壁上画一道线的样子:“人家唱了,那我就当仁不让,画线!‘这是我的一首绝句!’”转向小陈道:“你却猜,那第二首,唱的又是谁人的诗作?”

小陈心想,你们三个人,实力差不多,怎不能全是你王大叔吃肉,别人喝汤吧?

肯定也唱了别人的!

但是故意恭维道:“我猜还是唱的王大叔的诗。”

“我也这么想啊!”王昌龄郁闷道:“第一个,第二个从来只唱我的诗——可偏偏那天,第二个女娃唱的却是高适高达夫的诗!”

小陈:不出所料!

“是所谓:

胡人吹笛戍楼间,楼上萧条海月闲。

借问落梅凡几曲,从风一夜满关山。——是也。”

小陈心想:“旗亭画壁”的故事又犯错了!

那上面记载高适的诗是“开箧泪沾臆,见君前日书。夜台何寂寞,犹是子云居。”

名句的确是名句!

诗名——也就是,梁少府死了啊!

这种祭诗,就算写得再好,没理由在这种场合唱吧?

换你在春晚上唱“愿天堂里没有车来车往”试试。

不是不好,就是不合适。

当然,具体到高适这首,也是写得很好,前两句实景,在笛声和月色中,边塞一片祥和,弥漫着一种柔和明朗的氛围。下面两句写的是虚景——写出“虚实结合”,高考肯定能拿一分了。

所谓“落梅”,即笛子曲,在茫茫的宁静夜色中,曲子借风传满关山,意境深邃高远,情蕴无穷。

陈成再次睁着眼睛说瞎话道:“可能是那位姐姐误将高叔父的诗当成是王大叔的诗了。”

“哈哈哈!”王昌龄再次大笑:“也有可能。”

事实上,高适这首诗更像是中唐时边塞诗的风格:一种含蓄的思乡之情。

王大叔分明都是盛唐那种风范: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什么?想家?

大唐的铁蹄打到哪,哪里就是我的家!

“你看那高达夫,多么‘讨厌’!”王大叔夸张地模仿高适伸手画壁的样子:“‘哎哟不好意思,我的一首绝句’——谁没有似的!”

见王大叔笑容可掬的样子,陈成就知道他肯定没有吃亏:“下一首定又是王大叔的诗了!”

“正是!”王昌龄答应得干脆,飘飘然之际,便朗诵起他的那首著名的来:“

奉帚平明金殿开,强将团扇共徘徊。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小陈一下子打起了劲头!

薛用弱第一次写对了诗!

天刚亮,皇帝老子的宫门打开了,小宫女拿起扫帚,开始扫地——

打扫之余,别无他事,就手执团扇偷懒。

这诗就说了这么一件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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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哪一首是七绝最佳?(第二更)

,又名,和一样,也是一组诗。

如果说组诗奠定了王大叔“边塞之王”的地位的话,那么就奠定了王大叔“妇女之友”的身份。

甚至就古代来说,他“妇女之友”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这“奉帚平明金殿开”是组诗中第三首,也是宫怨题材诗歌中最出名的一首——没有之一。

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首诗都被公认是“七绝”中的最佳代表作!

受欢迎程度是作为现代人的小陈难以想象的。按照他的想法,王大叔最出名的诗肯定是“但使龙城飞将在”啊!

你这什么“扫帚”,什么“morning”,什么“金銮殿”,这么拗口,你要是问这诗作者是谁,我都不一定想的起来是王大叔。

可事实却是,古人对这首诗推崇备至,凡是诗选,无论是大唐当代,还是宋元明清,几乎都要选这首诗,其影响强烈而持久,如果根据历代诗评人对此诗的亲睐程度来说,此诗完全可以成为中国古诗的前三之选——

是的,不是前十,不是前五,真的是前三名!

在此时更是妇孺皆知,ktv必点金曲——那天“金曲联唱”如果不是被小陈动了手脚,把沈佺期的过气流行歌淘汰之后增了孟夫子,依照时人口味,十有**添加的是这首。

要么怎么说王大叔到哪里都嚣张得不行呢,因为从高度上来说,几乎没有人能超越他这首诗,李白杜甫孟夫子不行,王维也不行——

王老师最出名的诗,也可竞争唐诗前三的“西出阳关无故人”,这时候还没有写出来呢。

但为何如此牛b的诗,作为“半个诗人”的小陈都有些陌生?

不得不说,都是被近现代以来的唐诗选本冷落有关,中小学课本中也很少会入选这首诗,古热今冷。

相比之下,“秦时明月汉时关”“青海长云暗雪山”都是“古冷今热”,就和岳飞、文天祥一个样子。

毕竟近现代各种屈辱落后,国恨家仇,人们都需要这些正气凛凛的雄诗来鼓舞人心嘛!

可从创作技巧上来说,无疑还是这种被现代人视为“无病呻吟”“矫情造作”的诗,更高妙一些。

妙在哪里?

明明都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就是一首“宫女扫地”的诗啊!

可这位扫地的宫女,却很有名堂,堪与少林寺的扫地僧媲美。

首先,这位小宫女是一个超级大美妞。

何以见得?

“玉颜”是也,洁白如玉的容颜。

然后,还是一位才女!

何以见得?

“团扇”是也!

你要说“团扇”不过是那种圆圆的小扇子,何以见得人家有才?

因为汉代汉成帝的班婕妤写过一篇非常有名的,人家是拿自己与班婕妤相类比。

中中,有一首,相传就是班婕妤所作。因为赵飞燕姐妹专宠,班婕妤只能在长信宫侍奉太后,困在深宫,年华老去,就好像是秋天的扇子一样,被人所遗忘:“

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飚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借用班婕妤的典故,既能暗示才学,又能交待“宫怨”的原因,不得君王恩宠是也!

赵飞燕姊妹居昭阳,班婕妤居长信宫。

丑陋的乌鸦从昭阳殿上飞过来,连它们身上都还带有昭阳宫的太阳影子,因为太阳的照耀而显得羽毛丰润!——古代经常用太阳比喻帝王,所以“日影”就是指的圣宠。

可我呢?只能困居长信,充当扫地机器人的职责,美貌因为生气而憔悴,甚至不如乌鸦的气色好!

君王不屑一顾!

底子同样是洁白如玉的容颜,不如赵飞燕赵合德就算了!

真正气人的是,老娘连昭阳宫中一只浑身乌黑的老鸦都不如!

感情细腻、体贴入微!

把一个满腹牢骚的小姑娘写得活灵活现!

当然啰,也可以说这首诗就是写的班婕妤本身——人家毕竟是娘娘,发牢骚也发得与众不同,含蓄不露,温厚曲折,其怨情深且动人。

看到了人不如乌鸦,是第一层意思。

看到了班婕妤与赵飞燕姐妹的“宫锁心玉”“昭阳攻略”,是第二层意思。

第三层呢?

说是王大叔自己嘛!

是的,他就是那个扫地的小宫女,也是班婕妤。

套用之前的模板,凡是“美人香草”,无论怎么暧昧,内核必然是“君王臣子”啊!

为何王大叔看了小陈原创的诗,明明未必见得多么超妙,可还是动情落泪?

就是因为深有感触。

从他这首诗来看,他就是为自己不被天子重用而不服气,因为相较李林甫大人和他那些溜须拍马的党羽,王大叔文韬武略,哪一样不是人中龙凤?!

绝没有过分解读!

故而历代评此诗“怨而不怒,有风人之致”、“触绪生悲,寄情无奈”。

听王大叔自己讲这首诗,小陈觉得非常荣幸。

后世论坛上经常有争论“哪首诗是最好的七绝”。

有说是杜甫“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的;

有说是李白“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

有说是王维“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当然也少不了王大叔的“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是,如果你的答案是“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无疑逼格一下子就上去了,而且别人还不怎么好反驳,因为这首的质量也是历代公认的高,不能因为在当代没落了一些,就认为不再是“仙品”。

哎,怎么没说到王之涣的呢?

在旗亭画壁的故事中,当王昌龄拿下两首绝句,资历最浅的高适拿下一首时,王之涣的面子挂不住了!

王之涣自以为出名很久,可是歌女们竟然没有唱他的诗作,面子上似乎有点下不来。就对王、高二位说:“这几个唱曲的,都是不出名的丫头片子,所唱不过是‘下里巴人’之类不入流的歌曲,那‘阳春白雪’之类的高雅之曲,哪是她们唱得了的呢!”

于是用手指着几位歌女中最漂亮、最出色的一个说:“到她唱的时候,如果不是我的诗,我这辈子就不和你们争高下了;如果是唱我的诗的话,二位就拜倒于座前,尊我为师好了。”

嗯,装b界的始祖,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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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王之涣神作凉州词(第一更)

王之涣装b,可是他装成功了。

三位诗人一边说笑,一边等待着。

最终,轮到歌女中梳着双髻的最漂亮的姑娘唱。

在三大诗人的注目下,她唱道:“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正是王之涣的代表作!

王之涣得意至极,揶揄王昌龄和高适说:“怎么样!你们两个土憨b,我说的没错吧!”

三人都觉得有趣,开怀大笑起来。

里面的那些歌手们听到笑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走过来问几位先生在笑什么,王昌龄三个人就把“画壁”的缘由告诉她们。

歌女们没想到偶像们近在眼前,赶忙施礼下拜说:“请原谅我们俗眼不识神仙,各位先生不嫌弃的话,恭请各位屈尊参加我们的宴席!”

然后,王昌龄三个人干脆答应了她们的邀请,和小姑娘们快快乐乐地玩了一整天。

这个故事一方面广为流传,很多人信以为真;

可另一方面,历来都有人质疑故事的真实性。

来了四个歌女,刚好唱的就是你们三个人诗?

大唐只有这三个诗人?

置李白、王维、孟浩然等人于何地?

而且前面三首诗,除了王昌龄的,都很值得怀疑。

可是有一点,没有人怀疑。

那就是王之涣的真的是极好的作品。

是那种竞争“唐诗第一”的必选种子选手!

清代管世铭说:“摩诘、少伯、太白三家鼎足而立,美不胜收。王之涣独以‘黄河远上’一篇当之,彼不厌其多,此不愧其少,可谓拔戟自成一队。”

单独这一首诗就能让他跻身“盛唐大家”的行列!

小陈当初第一次听人讲旗亭画壁故事,第一反应是:相比王昌龄,高适——王之涣的诗也太少了啊!

能怎么唱?

难道唱“白日依山尽”?

到“黄河远上”出来时,才想到这尊大神还有这等神作!

为什么说这首诗够好?

第一句:汹涌澎湃、波浪滔天的黄河宛如一条丝带,迤逦蜿蜒着飞上云端!

神思飞跃,气象开阔!

黄河源远流长的形态宛如眼前!又侧面突出了边塞广漠壮阔的风光!

千古奇句,当之无愧!

次句描写的塞上孤城,位于“黄河白云”远大的背景之下,一下子突显出“孤城”地势险要、处境孤难的处境。这样一座边塞孤城,当然不是居民点,而是戌边的堡垒,放在后世,只能是“鬼吹灯”那种被探险的远古遗迹,不可能有什么生气的。

这里的人,自然是守卫大唐边疆的将士!

在这样苍凉、远离帝国中枢的环境背景下,好巧不巧地,听到了羌笛声;

好巧不巧的,羌笛所吹的曲调,恰好又是表达别离的!

有家不能回的将士们,内心自然非常惆怅!

只能自嘲似的“责怪”一下“羌笛”:

你是有病吗?

干嘛总是吹奏负能量满满的曲?

春风本来就吹不到玉门关里的!

没有春风,就没有春天。

没有春天,哪来的杨柳给你折?

说是“何须怨”,可话里分明带着怨念,而且这怨念还很不小。

另一方面,又是满心的无可奈何!

虽然乡愁难耐,但戍守边防的责任更为重大!

“说句实在话”,有国才有家,你不站岗我不站岗,谁来保卫咱祖国?谁来保卫家?谁来保卫家?

所以这句看似宽慰,可也曲折表达了将士们的心声,整首诗的意韵变得更为深远,引人在诗外无穷遐思。

甚至都不用别人来吹捧本诗,“旗亭画壁”的另一位男主角高适,都要为背书了!

重新审阅一下他的那首:

胡人吹笛戍楼间,楼上萧条海月闲。

借问落梅凡几曲,从风一夜满关山。

发现什么了?

与意境相当,韵脚一致!

正是与王之涣的唱和之作啊!

是的,还有一个名字:



王七是谁?

以前,流传说王之涣排行老六,所以是“钻石王老六”。

可是后来,王之涣的墓志铭出土了,他是他老爸的第四个儿子,他还有三个堂兄,刚好是“王七”。

所以,高适这首就是“唱和”王之涣凉州词的作品,如果他们再晚个十几二十年,就可以玩更高级的“步韵”了。

起码在薛用弱所在的长庆年间就被视为理所当然的“神作”,随着时代的推进,不但没有像王大叔的一样被渐渐冷落,反而越来越出名。

明代的李攀龙、王世贞和清代的王夫之都为“唐人七绝谁可压卷”这一问题各持己见,可免不了都涉及道这首诗。

到小陈的时代,尽管是出现在初中课本中的,可小学生基本上都会背了。

免不了还要拉上乾隆、纪晓岚、慈禧太后、朱棣、解缙等人再给本诗创作新的段子,比如慈禧太后的段子:

说慈禧太后很喜欢,便命人给自己的扇面写上这首诗,时时欣赏。

可是题写的人失误之下,写漏了一个“间”字,发现之后吓得魂飞魄散,老娘们喜怒无常,怕是性命难保!

好在古人不写标点符号,可以在断句上做文章。这人便说:刚刚写这首诗的时候想到改成一首词,因为别有一番意境,所以迫不及待的想献给老佛爷!

于是重新断句并朗诵道:

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慈禧老娘们一听,自然是“喜不自胜”,不但不怪,还要赏赐。

这个故事相比“旗亭画壁”,技术含量比较低,一看就是后人杜撰的,而且还是近现代人杜撰的。

毕竟但凡古人写这种段子,不可能连词牌都对不上吧!

何况本身就是一种“词牌”,是一种曲子:“,宫调曲,开元中西凉府都督郭知运进。”是西凉的都督进献给天子李隆基的流行歌,并不是说这是王之涣在凉州写的。

凉州在武威,玉门关在敦煌,坐火车还要10个小时呢!

所以这故事基本上就是“李白又有藏头诗”、“乾隆迷路吃小吃赞赏有加”同一类的扯淡。

可是在流传过程中,无论是“旗亭画壁”这种真假难辨的,还是慈禧那种评书相声里的段子,都在提升该诗的知名度。

管它是真是假,先炒作一波上个热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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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小陈吟反诗被抓!(第二更)

现在,小陈听了王大叔现身说法,知道真的有这么回事,只是在流传过程中,到底唱的那几首诗,长庆年间的薛用弱先生并没有“长庆二年”菌这样考证仔细,所以搞错了。

很正常,现在问你周杰伦分别是哪一年写的,老粉都不一定全能说清楚呢。

薛先生只是表达个大概意思。

现在不需要薛先生写了,小陈自己就准备把这个故事收录在自己的之中。

只可惜,就在小陈赞叹着王之涣“六首唐诗打天下”时,王昌龄却出人意料道:

“没想到,最后那个歌女唱的诗,我三人没有一个人料想得到!”

陈成一愣,特么还有翻转?

听你这意思,肯定不是你三人中任何一个了!

那还能会是谁?

李白、王老师、孟夫子?

可如此一来,就没有一个人唱王之涣的诗了,钻石王老七先生真是可怜……

王昌龄关子卖够了,才说出了那个意想不到的人。

……

当晚,陈成下榻在江宁县衙内,回想着这漫长一天来的经历,感慨良多。

他忽然想到了为何王大叔要出手帮助刘昭阳了。

没什么,人家名字好,王大叔的名句“犹带昭阳日影来”中,就带有“昭阳”二字,想来王大叔看着觉得亲切。

至于王大叔久别重逢,为何不“畅叙离情”,反而硬要拉着小儿辈联句比诗呢?

不服气啊!

“旗亭画壁”的胜利者,竟然不是王之涣!

不是王昌龄!

不是高适!

甚至也不是小陈!

时间回到了开元二十八年的那个冬天。

酒楼上三大诗人“剑拔弩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史上最出名的一场“诗战”。

王昌龄得了两首,高适“蹭”王之涣的热度,得了一首,王之涣一首未得!

就和后人记载、王昌龄口述的一样!

王之涣这时觉得没面子,就发了上面那种狠话:

“到她唱的时候,如果不是我的诗,我这辈子就不和你们争高下了,还要拜最后那个姑娘唱的诗的作者为师!如果是唱我的诗的话,二位就拜倒于座前,尊我为师好了!”

王昌龄和高适自然也有点紧张,让他俩认朋友当“便宜老师”,面子拉不下来。

王之涣信心满满认为是“黄河远上白云间”或者“黄河入海流”!

因为他这两首诗都成了小朋友启蒙的诗作了!

普及度绝对比王昌龄高适的诗要高!

他在开元二十八年岐王诗榜上的排名,也雄踞第二,比王昌龄、高适都要高!

还有得着选吗?

我绝不是浪得虚名的!

最漂亮的姑娘开口,最后一只曲子唱响!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三大诗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

是“颍川神童”陈十一郎,在御前的“成名之作”!

当然,这诗的原作者是苏东坡先生,序以下,陈十一郎一个字都没改他的——

当然也不敢改。

小陈的功劳是嗓子好,把这首歌唱“红”了。

伴随着陈十一郎名扬天下,苏东坡的代表作也传遍了天下,以致于在东都洛阳的小酒馆里,也有漂亮小姐姐唱着他的“诗词”!

王之涣、王昌龄、高适三人,自恃都是成名已久的宗师,得知自己竟然输给了一个“九岁的孩童”,当然不服气啦!

扬出真实身份后,三人“质问”唱“明月几时有”的姑娘:

九岁小孩的诗有什么好的,我们哪个人不比他要强!

凭什么唱他的诗呢!

最后人家小姐姐说,因为——

听说陈十一郎不仅诗作得极好,人还长得格外俊俏呢!

我们歌舞团里,十七岁以下,唱的全是陈十一郎的诗!

高适:“……”

王昌龄:“……”

王之涣:“……”

对于他们来说,没有经历tfboys,肯定不懂世界上有一种叫“亲妈粉”的东西。

也不知道诗好不好,跟人帅不帅有什么关系。

但可以肯定的是,比要有技术含量。

陈成想起王大叔刚刚说到“旗亭画壁胜者”时,笑着将手指着自己情景,仍然有些难以置信……

王昌龄王之涣高适三人比试,最终胜利者竟然是——苏轼!

嗯,说也说得过去,毕竟苏轼好像牌面要比这三位还要大一点,但是光比“诗”的话,这三个人他未必都能比得下!

当然比词、比书法、比文章,那东坡先生又要胜那么一点点。

尤其是比“烧猪肉”的话,东坡肉的发明者苏轼先生胜他们恐怕不止一点点。

王大叔絮絮叨叨地给他讲了一整晚的故事,最后告诉小陈一个道理:

你小子很有天赋,好好混吧!

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的,但归根结底——

大唐诗坛的未来,是你的!

小陈想想,既惭愧,又好笑。

我不过一个“文抄公”,自己写的诗现在都拿不出手,何德何能能担当“未来”呢。

很帅的小陈在江宁县衙中胡思乱想了一夜,一想到那么多支持他“重出江湖”的粉丝,感到责任沉甸甸的。

虽然疲倦不堪,却又是失眠的一夜,也不知道几时才得以入睡。

一觉就到了第二日天色大明,小陈还在迷糊酣睡着,恍惚间有人破门而入!

“嗨嗨,醒醒!醒醒!”来人大喝。

“别闹!”小陈卷了卷被子,转身向里。

“嘿!陈苌!有人告你心怀叵测,意图谋反!还不束手就擒!”

“又是谋反?”陈成迷迷糊糊地:“这特么都我第几回谋反了?”

“好哇!你竟然还屡有谋逆之心!那不得不上家伙了!——来人呀,上枷锁!”

接着就有人上手了,小陈在推搡之间终于醒了过来——

天色大亮,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日光刺得小陈睁不开眼,眯着眼才看见眼前几位凶神恶煞的大汉,一身皂色威严衙役打扮,正语气强烈地喝令道。

小陈笑了笑:嘿,真跟梦里做的一样!

自从那次“商女不知亡国恨”事件后,他就经常梦到李隆基派人来抓他的情景。

“心多大啊!”来人讥讽道:“你大祸临头了知不知道!”

小陈被打扰了懒觉,一片烦躁,几番折腾,终于意识道这是现实,不是梦里:“大祸?我犯了什么祸!”

“水阁之上,吟反诗!”

“反诗”?那特么不是宋江么!

跟我陈十一郎有何干!

正感到冤枉时,几名大汉不由分说将他抓住,送归法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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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牢房半日游(第一更)

陈成完全闹不清状况,就被关到江宁县县衙的牢房中了。

更让他憋闷的是,几个衙役把他带到牢里之后,竟然就不管他了!

叫人也没有人应!

就好像是跟他在玩恶作剧。

唯一好一点的地方是,他们并没有真的给他上枷。

小陈坐在牢房砖砌的台阶上生闷气——这就是算是犯人的“床铺”了,上面垫着草席,狭窄得很,个子大一点的犯人睡觉都成问题,头和脚肯定要有一样在外面。

除了草席、水桶之外,再也没有其他装饰和设施。

当然啰,这本来就是一种“睿智”的设计,就是要让你们囚犯在牢里不得安寝,从而好好反省自己的“罪过”。

小陈现在不够高,对比草席的长度,睡还是可以睡的。

可特么的他现在怎么可能睡得着!

这帮混蛋简直是消遣小爷来的!

如果你们不打算审讯我,那你好歹让我把今早的懒觉睡完啊!

搞得老子现在不上不下,算个什么!

牢房的狱卒们似乎知道一点陈十一郎的底细,基本上也没人往他这边巡视的——最好不要跟他有什么纠葛。

“王大叔呢?我要见本县县丞王赞府!”

“殿中侍御史王夫子是我老师!你们敢抓我,小爷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哪个乌龟王八蛋诬陷于我的?我要跟他当面对质!”

小陈显露着他的关系,活脱脱一个嚣张跋扈的“衙内”,狱卒们更加要离他远一点了。

……

一大早,李季兰就已经起床收拾妥当,准备今日最终的对战。

陈成昨夜在江宁县衙内留宿,说好了不会太早回来。

正好,经过一夜的“奋战”,小陈雇佣的团队把今日的“花榜小报”也印出来了,内容格外丰富——

正是对昨日几轮联句的实录。

由于内容太过于“丰富”,一张印不下,足足印了三张!

价格倒是仍然不变,毕竟小陈与李季兰的组合昨日表现得最精彩,能让更多人看到,不正是最好的宣传吗?

李季兰看着那些“不断歪楼”的联句,也是颇感无语。

可是带回到昨日的情景中,她也能够看出,要不是小陈关键时刻给她出谋划策,那昨日的冠军很大可能就被刘昭阳拿走了!

也不知道她今日会有怎样的表现,直到现在,她的点数依然是领先于自己的。

只要有小陈在,李季兰坚信可以翻盘——

陈十一郎最擅长的就是,把对手带入他自己最擅长的节奏,然后用丰富的经验击败对方。

这样想着,没想到直到日头升得老高,也仍然不见小陈回来的身影!

下午可还要比赛呢!

而且今天比赛的是原创的诗歌,不正是小陈最看重、最想崭露头角的环节吗?

怎么一点都不重视呢!

莫不是昨日师生重逢,太高兴,小陈喝多了宿醉未醒?

李季兰有些担忧,就和江森商量是不是去县衙中看看——

江森拍拍胸脯,如果是宿醉未醒的话,我肯定把他扛回来!

这种事可不是第一回干!

而且季兰姐姐你也完全无需担忧,我家公子那是“斗酒诗九篇,一篇赛一篇”,喝多了写的诗反而更好!

可不是吗?

以往小陈每次喝醉酒,哪次不是肆无忌惮地狂吟“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渴饮美龄血,饥餐介石头。

归来报命日,恢复我神州”这些?

嗯,后一首如果是在民国时期,那倒的的确确是十足的“反诗”了,事实上诗作者爱国将军***先生很快便惨遭杀戮。

江森摩拳擦掌地就往江宁县衙去了,却从衙门阍人那得到消息:

陈十一郎不在县衙中。

估计一大早便离衙而去了。

江森腹议:骗谁呢,我家公子的个性,不睡到自然醒还行?

对方解释说,应该是和王维、王昌龄两位上官一同出去的,估计是寻访什么古迹。

嗯,跟两位夫子出去了,倒是和合理。

江森挠挠头:就算陪师长要紧,也不能把比赛撂下来啊!

也不说回不回来吃午饭!

只能寄希望于中午之前能回来了。

江森拍拍屁股回去了。

……

王昌龄、王维的确一大早就出去了,可他俩见小陈还在贪睡,就没有叫上他一起。

眼看着午时将至,小陈依然枯等在牢房中。

再不放老子出去,下午的比赛可要赶不上啦!

就算不顾我的感受,也要看看金陵观众们的感受吧!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小陈那种焦急的心情渐渐发生了转变,开始有点小恐惧。

比起观众的感受,小陈更在乎自己的小命。

陈成双手握在牢房的木栏杆上,看着木栏杆外的狱神庙——

古代狱中,通常都设有狱神庙,供奉狱神皋陶,传说他是尧时代刑狱官,执法公正,扬善惩恶。无论是犯罪嫌疑人、证人、典狱官、狱吏以及其他各色人等,只要一进牢狱这个院,都要先拜一下狱神,就是圣天子亲自来视察,也得先给皋陶拱拱手。

但不知道皋陶犯了什么“过失”,从明朝开始,狱神由汉代名相萧何接任,所以明朝以后的监狱里,狱神就变成了萧何。

在苏轼的“满分高考作文”里说: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

也就是说,尧当政时,皋陶是掌管刑法的官。要处死一个人,皋陶三次说当“杀”,尧帝却一连三次说应当宽恕。所以天下人都害怕皋陶执法坚决,而赞美帝尧用刑宽大。

皋陶先生动不动“喊打喊杀”,肯定是个严苛残忍的人,所以狱神庙中供奉的画像也是横眉冷对,令人生畏。

打量着老人家的脸,陈成越想心里越发虚,深刻地检讨着自己这十四年,乃至上一世二十四年的罪过。

反诗,反诗——

那只能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了啊!

难道是自己在金陵太多招摇,有人把消息回报给了长安的李隆基,所以派人来捉拿自己归案吗?

不至于吧?

李隆基气性这么大?

要抓的话,当年就抓了啊!

何况消息传得也没理由那么快,金陵到长安可不算近,又不是给杨玉环送荔枝,不至于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地“快递”吧?

事实上就算拿来说,小陈也觉得算作反诗太过分。

哪里反啦?

无非是对歌女们的小小讽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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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江宁公堂审讯!(第二更)

黄巢: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是反诗。

宋江在浔阳楼写的: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

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这是反诗。

孙猴子写: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这是不折不扣的反诗。

可我这算什么啊!

小陈就好像是被压五行山下的孙猴子,满腹牢骚与委屈。

前天晚上,他在江宁县衙之外,不过一墙之隔——被一个刺客追杀得狼狈不堪,险些丧命;

昨天晚上,他在江宁县衙之内,与两位夫子饮酒论诗,还莫名其妙代苏轼成了旗亭画壁的胜利者,荣幸欢乐;

今天,他就成了江宁县的阶下之囚,如果遇到的是皋陶这种动辄“杀杀杀”的判官,搞不好稀里糊涂地就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杀掉了。

荒唐吗?事实上,未来王昌龄大叔在结束龙标县尉的任期,意图返乡时,路过亳州,就被亳州刺史闾丘晓“莫须有”地残杀。

这种冤屈,不发生在你自己身上,你永远不知道有多惨痛!

就在陈成看着狱神庙黯然神伤时,在狱神庙背后,也有人正暗中观察着小陈的反应。

他从大吼大叫、声称“我师王维我叔王昌龄”、到怒不可遏、踢墙砸栏,再到怀疑人生、惆怅发呆,再到现在沮丧绝望、惊惧万分,全看在人眼中。

觉得差不多了,里面的人大喝一声:

“传人犯陈苌上堂!”

……

陈成被曲曲折折带了一大段路,险些转得头晕眼花才到了大堂,严重怀疑人家是不是故意带他绕远路了,

才刚一入大堂,就听一声爆炸似的惊堂木响声在耳边响彻,震得耳朵眼都听!

就听一声雷鸣似的咆哮:“堂下何人?快快报上名来!”

小陈险些被他吓了一个激灵,抬起头,只觉得“明镜高悬”的牌匾亮得都有些刺眼,“高悬”之下,手持惊堂木、县令模样的人,也无比高大严厉,浑似狱神庙中那位皋陶先生。

他瞪着小陈,小陈也看着他。

打量了足足好一会儿,对方不悦,正要再次喝令,陈成若无其事地拱拱手:“在下……”又打量了对方两眼:“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本官——”对方正要答话,忽然反应过来,对方竟然反问起他来了,勃然大怒:“轮得到你来问我吗?!”

“我问,你答!有一说一便是了!莫要虚言妄语!”

陈成不置可否。

“姓名?”

“陈成,”陈成下意识道,反应过来道:“颍川陈苌。”

“到底是什么?”

“你爱叫什么就是什么。”

“反了你了!是想尝尝本县刑罚的滋味吗?”

“我不是说了‘陈苌陈苌’吗,”小陈向来对“猕猴桃”的名字不满意,自然不高兴说。

对方险些被气炸,勾画两笔:“你再敢跟我多嘴试试!——齿龄?”

小陈继续撇嘴:“十三四。”

“到底十三十四?”

“虚的十四,周岁十三!”

“家在何地?”

“颍川,”小陈仍然不畏惧地看着对方:“现居房陵。”

对方很是诧异,这陈苌为何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脸上仍然凶神恶煞地喝道:“既在房陵,来金陵作甚?”

陈成若无其事地答道:“嫖`娼。”

“嫖——”县官大怒:“你敢消遣我?”

“我实话实说,何来消遣之说?”陈成一脸无辜道:“嫖——犯法吗?”

县官:“……”

小陈不但不羞愧,反而很自豪的样子:“在下本来就是到金陵看花榜评比的啊!大唐有哪条法律说了不许吗?”

“看花榜便看花榜!”县官怒道:“干嫖何事?”

“入宝山不能空手而归啊!边学边练,边做边爱,边观摩边实践——要不然怎么能进步呢?”陈成口舌伶俐道。

“哼!”县官讥讽:“恐怕你还没有那个能耐吧!”

小陈耸耸肩:“有没有这个能耐,尊驾帮找七八个姑娘,一试便知——嗯,太丑的不要。”

对于陈成这种油嘴滑舌,满嘴没正形的做派,县官显然很不适应,只知道气得要死,却把自己要问什么都忘了。

努力让自己的怒火不要喷出来,冷笑道:“自己所犯何事,不知道吗?现在还能由你嬉笑,等会儿,哼哼!”

“我犯了什么事——我还真不知道!”小陈一脸无辜道:“还请尊驾明示!”

“冥顽不灵!”县官痛心疾首:“自己写的什么诗,作的什么文,都好好想想!”

“不必了!”陈成忽然笑了:“大人不用跟我诈来诈去,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了——家父历任京官、州官、县官,小子可以说是在衙门里长大的——”

你们这些套路,我特别熟。

是啊,不要说小陈我亲身经历了大唐的公堂生活,就是后世看了几集刑侦电视剧的,也知道警察审小偷那一套吧?

上天劈头盖脸把你一顿吓唬,然后“循循善诱”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击溃心理防线,旁敲侧击地让你自己把话说出来。

小陈我——没这么傻!

是的,要说在牢里有一段时间我还有点忐忑的话,出来之后我算全明白了。

一通吓唬,喊打喊杀,抓到牢里之后却又不闻不问——干什么?

就是让你自己吓唬自己的!

把“犯罪事实”好好回想一遍,自己憋不出就全说了。

故意用狭**仄的牢房,曲折蜿蜒的送审路线,各种长枪短棒的恫吓,无非都是一样的套路。

太小儿科了!

做得太明显,小陈我不上你的当。

而且,莫要说我本无罪了,就算我真的有罪,也不至于是现在这种场景!

秘密审判啊!

我什么身份?

颍川神童,当年天子面前的红人啊!

大叔王昌龄、老师王维,不是他俩邀请,我也不会到金陵县衙啊!

我犯了什么事,难道他俩不来过问过问?

你说你的官比王大叔要大,可王维王老师是京官,还是言官,不至于连你这江宁公堂都进不来吧?

所以,都是算计好的。

算计好的,王大叔王老师出去了,不在衙里;

算计好的,让小陈我情绪波动,怀疑人生;

算计好的,正是时候,趁两位师长回来之前,火速敲定口供,将我定罪,让他们也无话可说。

可偏偏你这点微末道行,在小陈我这里完全不够看的。

虽然很着急要出去,可我也知道,为今之计,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跟你有的没的瞎扯淡,扯到王大叔王老师回衙门,有人罩着我,事情就好办了。

对方没想到布了一上午的局,被这毛头小子毫不客气地点破,十分尴尬,半晌没说出话来。

就在不知是应该继续恐吓对方,刑讯逼供,还是借坡下驴,假装没有诱供之事时,陈成忽然改了一番做派:

收敛仪容,振振衣袖,向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颍川陈苌,见过本县周明府!”

江宁县宁周瑞诧异:“你识得本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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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江宁县令周瑞(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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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宁县县令周瑞,可以与南京市`长“江大桥”相媲美的男人。

通过对明代正德所修的查阅,可以发现有唐一代,能够查到的江宁县丞有两位,其中一位就是王昌龄大叔;

江宁县令则只有一位,名曰“杨利物”,大约天宝十三载前后,在江宁县县令任上。

为何近三百年的时间里,只有这位杨县令可考?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他是李白的朋友。

因为足够要好,所以他频频出现在李白的诗中,、、中之“杨江宁”,就是他,和王昌龄的雅号“王江宁”一个套路。

这些诗均作于天宝十三载,因此后人知道这位仁兄当过江宁县令。

李白还在诗中将这位杨县令夸了一通:“

我友杨子云,弦歌播清芬。

虽为江宁宰,好与山公群。”

我的朋友杨县令,虽然作为金陵的地方长官,可是一点架子都没有,还跟我们这些山野之人加了微信群。

当然“子云”并非杨利物的字,只是以汉代杨子云来赞美杨利物而已。

此时杨先生还不知在何处,县令就是这位周瑞先生了。

这不仅就要问,杨先生抱了李白的大腿,名传后世,而且貌似人还不错;

周先生和王昌龄同僚为官,搭档江宁领导班子多年,为何在后世籍籍无名?

你看看,在王大叔当江宁县丞的日子里,凡是来金陵看过他的,基本上都被写进诗里,留存后世了,除了芙蓉楼的“辛渐”先生,还有岑参兄弟,李四、李浦、朱越,韦十二……

各种新朋、旧友、同事都被王大叔写遍了,偏偏没有本县县令——周瑞先生!

这是什么缘故?

很明显,这位周县令的人品不行啊!

但凡他有一点点优点,王大叔看在是上司的面子上,随便给他写两笔,也不至于在历史的长河中不留下一点影子了。

事实也是如此,小陈从王大叔的交谈中能够明显感到:

王大叔与本县县令不对付!

作为长官和副手,事务上肯定有不少冲突。

以王大叔这种开朗豁达的性格,却不说周县令一句好话,就可知周瑞先生是什么人品了。

明察秋毫的小陈,只需要将这些都联系起来,就对自己今日被捕的情况推理出了大概:

周县令与王县丞有矛盾,可能在抓对方的把柄,可王大叔廉洁奉公,无处下手。

不知道谁栽赃给自己,他便趁王大叔、王老师两个都不在的时候,耍了几种低技术含量的小伎俩,意图从自己这里审问出什么罪责来。

当然啰,这些都是名侦探小陈的推理,也不排除周瑞县令就是看自己不顺眼,想给自己找找茬。

如果是平日,他不介意跟周县令斗智斗勇,扮猪吃老虎把对方绕进去,搓一搓王大叔顶头上司的威风。

可他知道现在季兰姐姐和江森还在等他去参加在赛春楼举办的决赛,没时间与他玩闹,因而前倨后恭,先是点破周县令诱供的手段,再试图与对方套套近乎,让他赶紧放自己出去。

见周县令奇怪自己认识他,陈成赶忙道:“怎么不知?我一到金陵就听百姓们谈论,周县令为金陵父母官,有口皆碑,声名远播。廉洁奉公,那是刚正不阿啊!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正是大唐好官员的典范!”

看周县令的样子,不像是一个风趣幽默的人,小陈就套了几个严肃的词给他。

“此时一见,明府您相貌堂堂,官威凛凛,气虚轩昂,令人一见倾心啊!比传闻犹有过之,不是本县县令,还能是别个嘛?”

周瑞被一个少年点破他多年惯用的审案子套路,颇为尴尬,可是听了对方这几句拍马屁的话,不觉有些舒适,内心也是深以为然,微微点头:“都是百姓抬爱罢了,本官所为,分内事尔!”

“难得周明府您身居高位,还如此自谦!”陈成一脸惭愧的样子:“小子被人无端诬陷,故心有不忿,适才多有不敬,刚刚想清了关节,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实在该死!”

“唔。”周瑞不置可否,他是一个很小心眼的人。

小陈见自己之前貌似有些过火,便再次赞道:“昨夜与本县县丞王夫子、家师王侍御饮宴,作为下属,王夫子对周明府领导有方那是赞不绝口,情到深处,更是说王侍御应在御前好好称赞江宁在您治下的盛景呢!”

周瑞听了不大相信,这王昌龄自恃才高,对自己这种非科举进身的职业官僚,不大看得起的样子,工作上遇到事情也是屡有龃龉,很不驯服。

而且这些诗人,很是嘴大,什么屁事都往诗里写,写完所有人都知道了!

一想到日后要与他长期搭档,周瑞就很头疼。

现在听陈成这么说,心想:难道王昌龄面前顶撞,背后实则很认同本官的业绩?

是了,江宁在自己治下,百姓安居,各业兴隆,尤其是秦淮河的服务业做得极好,是附近州县的文娱中心,的确值得他人敬服!

心中把自己说通了,嘴上却仍端着:“王县丞他——真是如此说的?”

“正是!”小陈一本正经道:“有诗为证——他与王侍御交谈时,兴之所至,口占一绝。”

“哦?”周瑞眼前一亮,王昌龄竟然还写了诗赞美自己?那倒是很难得。

王昌龄这厮脾气又臭又硬,但周瑞也要认可人家正规进士及第,诗作得很好,名声极大。

小陈想也不想,就偷懒把李白写杨县令的诗套到周县令身上:“

我友周公瑾,弦歌播清芬。

虽为江宁宰,好与山公群!”

周瑞闻言大喜!

哎呀!

果然不假!

王昌龄这厮真的写了诗赞美自己!

看来他表面上“高冷”了一点,内心中也还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人嘛!

你听听!

“弦歌雅意”“清廉芬芳”“江宁主宰”,喜欢跟老乡们建群,每一句说的都是自己啊!

不错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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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陈苌反唐集团(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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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县令侧过头,询问了一下身边的幕僚“周公瑾是谁”,对方说是三国时的周瑜,周县令更加高兴,周瑜他知道,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嘟嘟”,赤壁一战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曹操,而且也和自己一样在金陵创建了伟业。

了不起!

“写得好,写得好!”周瑞对“王昌龄”的诗大加赞赏,对方竟然将自己比作东吴都督周瑜,真是盛赞了,之前对王昌龄的怨念也减轻了不少。

小陈的一连串彩虹屁把周瑞夸得晕晕乎乎,看着周瑞脸上的喜色越来越盛,原本紧绷着的一张脸渐渐也舒展开了,陈成舒了一口气,询问道:“周明府,此前有人诬陷小子,诗中有什么问题,不知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哦!你说这个啊,”周瑞稍稍收敛了喜色,恢复一点严肃的样子道:“本官得报,昨日在水阁,你屡有不驯之词,居心叵测,可有此事啊?”

昨日在水阁?

那就不是“商女不知亡国恨”的事了!自然也与李隆基无关了!

陈成半悬着的心一下子就放下了,只要不是这个,别的事情自己不还是该怎么忽悠,就怎么忽悠?

只是,我也没觉得昨天写的哪首诗有问题啊!

难道是写“红杏出墙”被人诬陷为当今天子“扒灰”?

“昨日在水阁联句得太多了,”陈成诚恳道:“不知道是哪一首。”

“哼哼!”回到案子上来,周县令又变回那种僵尸脸:“我看是有问题的太多了!”

陈成无奈:你他m有话就直说啊!怎么就改不了这种故意诱人口供的坏习惯呢!

“恳请明府您明示!”

“那个,给我拿过来!”周瑞示意幕僚,将小陈那些有问题的诗都拿过来,展开一张,念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十载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小陈一听,嗯??

“如今太平盛世,”周瑞点着:“好端端的,你有何‘怒’?又为何这个这个‘壮怀’什么‘激烈’?‘莫等闲’,你是要急着去做什么事?”

眼神不善地紧盯着小陈,“颍川神童陈十一郎”的大名,周县令也有所耳闻,也听说他“陈朝余孽”“意图不轨”的传说,陈十一郎就是因为这些风言风语被踩落凡尘的。

如此激烈慷慨的雄词,很难不让人联想起那些传说,信其有不信其无,尤其是金陵还是陈朝故都,不可以排除此人以雄诗蛊惑人心,“此去金陵招旧部,旌旗十万斩喽啰”的可能。

小陈有些为难,似乎……

的确是有那么点意思。

自己在“旧国”金陵这种地方,不知收敛!

但凡流露了一点“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意思,都会叫有心之人起疑,何况是这种雄心万丈,杀气腾腾的诗词呢?

都怪自己昨天热血上头,以为即将和绍生决一死战,才脱口而出这等词句来,也未曾细思!

可是人家这么解读了,小陈自然不能认:“明府误会了,我此诗,是与我一位冤家好勇斗狠所作——他抄袭了家师襄阳孟夫子的诗文,挪为己用,卑鄙无耻至极!我着实气不过,才邀他决一死战!大人若不信,且看下阙,‘壮志饥餐文抄肉,笑谈渴饮绍生血’便是!那无耻之徒,姓绍名生,是谓。”

“哦?”周瑞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两句:“原来‘绍生’是个人,我还以为——”

这两句没看懂,问幕僚也没说清楚,正要批评,可一想在陈成面前不能显露他文墨不深的事实,就忍住了:“可这‘当年耻,犹未雪!陈苌恨,何时灭’,看着的确不像单纯的私仇啊!”

而且你特么还要“驾长车,踏破牛头山缺”,牛首山招你惹你了?不是打仗又是什么?

分明的谋反之心啊!

“明府明鉴啊!您看末句,我的确只是想为恩师正名,‘收拾旧诗文’,来告慰他的灵魂啊!”小陈高呼:“前面写的,是夸张了一点。可写诗不像作文,不就是要夸张一点吗?我有可能是……夸张过了头。”

“我看你是昏了头!”周县令哂笑:“不会写就不要学别人胡乱写,沾染这些不良习气!”周县令不以诗词进身,也很反感别人舞文弄墨,仿佛每一次都在嘲弄他的才学——当然,像“王昌龄”写的那种“我友周公瑾”还是很不错的。

“就算你这首可以说得通,”周瑞信手又拈起来一张:“这篇又如何解释?刚刚那篇如果说是‘鼓动谋反的檄文’的话,这篇简直就是‘作战计划’了!这个这个,。”

小陈一呆:靠,挨个来啊……

你要说是“作战计划”的话,那这篇问题的确很大: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这是战略,凡是要拿下南京的,必然占领长江上游的要塞,所以历来荆州、襄阳的地理位置那么重要,关羽大意失荆州,蜀汉走向衰落;转过头东吴失了上游的壁垒,也很快就被陷落。

襄阳在宋元之间的战争中就发生了更多的故事,要不然郭靖一家也不用死守这里了。

复兴陈朝第一步:攻占长江上游的要塞,以备来日顺流而下。——陈十一郎在这里“经营”数年,可疑。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这是战术。

什么战术?

里应外合啊!

“千寻铁锁”难道能自己沉到江底吗?

“一片降幡”难道能自己出现在金陵城头吗?

都是人为的啊!

而且搞不好还是金陵城内的人所为!

陈朝余孽以故都为基地,发展“人心思陈”的耆老、下线,聚集一波恶势力,里应外合,和江汉那边的人一起把整座城拿下来啊!

作为金陵的地方长官,保卫金陵,与反动势力做殊死地抵抗,是周县令责无旁贷的啊!

最好的选择,还是在仍然是萌芽的阶段,就将其掐灭!

所以,一接到举报,便引起了周县令的高度警觉,迅速组织起领导班子,讨论翦灭对策——没有告诉与陈成相善的王县丞。

陈苌是不是背后还有家族势力支持?

他只是前台人物?

因为年龄小不引起警觉?

对方有多少人?

是不是已经在别的地方有了基地?

当然,陈苌是一个少年,应该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所以得知在县衙中,当即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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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王维黄狮子事件(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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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江宁县令周瑞强调了一下,尽管他是询问了幕僚才刚刚知道的:“天子宫门,二台为阙!南朝伪陈,妄称天数尔!岂可僭越?!”

小陈一个头两个大!

我不就是把刘禹锡的是顺口一改吗?

说“故垒萧萧芦荻秋”,西塞山是东吴故垒,可牛首山不是啊!

正好它当过南朝的双阙,可不就是“故阙”了吗?

问题是,人家隋唐不承认你的合法性啊!

东晋还马马虎虎,反正陈朝是绝不承认了,乱臣贼子谋朝篡位罢了!

尽管隋唐给梁、陈修了史书,算是正视这一历史阶段,可真要较真的话,隋唐还是认北朝为正朔。

比如王朝时代都一个“二王三恪”制度,一个正统王朝,都要封前朝的王室后裔爵位,称为二王後、三恪,给予王侯名号,赠予封邑,祭祀宗庙,以示尊敬,显示本朝所承继统绪的合法性,标明正统地位。

“恪”,表尊敬之意。

汉武帝便封了周朝后裔姬嘉为周子南君,位比列侯,封邑三千户。

曹魏代汉,曹丕封汉献帝为山阳公,曹魏灭蜀汉后,也封蜀汉后主刘禅为安乐公。

到了小陈家的陈朝,也曾封梁敬帝为“江阴王”,再改封萧季卿,以示梁朝传国至陈朝——

南朝这一系列,都是从汉朝“禅让”下来的。

隋朝,以北周、西魏两朝后裔为“二王後”。

唐玄宗最爱将这些东西改来改去,一会儿是以北魏、北周、隋三朝之后为三恪,一会儿是商朝、周朝、汉朝为三恪,然后又改回来。

总之,从来没有认为陈朝是正朔过,也不承认你们合法性!

“僭越称阙,大逆不道,此罪一也;”

“思念伪陈,不忠本朝,此罪二也;”

“‘如今四海为家日’,天子方以四海为家,着实狂悖无礼!此又一大罪,罪责三也!”

“如此,犯‘十恶不赦’之罪,不在八议论赎之限!”周县令大声恫吓着:“可判你当即‘枭首’,立即执行!”

陈成一呆,靠!

老子撞在这小小县令的手里,这么就要被……

当场砍头了?

……

皇权时代,最怕的事便是“僭越”。

所谓僭越,便是超越本分,地位低下的冒用在上的名义或器物。

王维王老师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按说他是状元及第,又早早地名扬四海,怎么官场数十年都混不出名堂?

这就是由于一场“黄狮子”事件。

王老师拿到状元时,二十刚出头,与众多才华横溢的人相聚岐王府,无数上流名士都被他的才华倾倒。“诸王、驸马、豪右、贵势之门,无不拂席迎之。宁王、薛王视为师友。”

岐王诗榜最**时,无人可威胁他榜首之位。

风光无限,可见一斑。

那时候他也是前途远大之人,及第后任职“太乐丞”,从八品下,专门负责皇家歌舞音乐类事务。

这在别的朝代可能不算啥太好的职位,可是在隋炀帝朝和李隆基朝就相当吃香了。

因为两个天子都爱好音乐,所以必然少不了经常见到天子,一来二去相熟了就有机会了。

隋炀帝时举孝廉的王绩,便是写“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的那位,就曾当过太乐丞。

对于精通音律的王维而言,起步的官职很不错,加之与权贵们私交甚好,仕途无比光明。

可就在打算一展雄才时,“黄狮子”事件发生——

有人举报说,王维在帮天子彩排的时候,私自偷看了一眼手下的伶人舞黄狮子。

天子着赭黄袍,这事实际上是从唐朝才开始的。说:“至唐高祖,以赭黄袍、巾带为常服……既而天子袍衫稍用赤黄,遂禁臣民服。”

从李渊开始,民间老百姓就不能穿赭黄色了。

黄狮子呢,意味至尊。

此后也只有皇帝到场的情况下,才可舞动。

此事一出,当即触怒天子,王维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以后一直徘徊在低级官吏,直到受张九龄赏识才重回朝堂。

按理说,这也不是大破天的事,而举报王维偷看了“黄狮子”的人,是不是顺带也看到了“黄狮子”?

就算以王维的人脉,不至于一下子被贬到遥远的济州。

可坏就坏在“人脉”上:皇帝对岐王的猜疑、对岐王党同之间的防备、同僚对他的嫉妒时时刻刻等着站出来捅他一刀……

李隆基显然也是一个对这方面非常忌讳的人,所以此后尽管岐王去世,王维回到了中枢,才名依然天下瞩目,可有这事在,皇帝就是不大会重用你,以此来警醒天下人,不要有越雷池一步的丁点想法!

同理,王大叔屡屡被贬谪,何尝不是因为他“不护细行”呢?

总之,别看此时的集权政治还没有发展到后世明清的巅峰,可陈成敢用这种“僭越皇权”的词,那就是找死!

惹大麻烦了!

……

李季兰和江森被周县令的人传递了假消息,并不知道陈成身陷囹圄,还真以为他跟随王维王昌龄寻访古迹去了——昨日陈成就说过王维老师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去瓦官寺里观摩顾恺之的。

到饭点了还不回来,江森便道:“我知道了!二公子吃饭了还不回来,指定是打算下午直接‘空降’演出现场了!重要的事,他是从来不会掉链子的,季兰姐姐放心吧!咱俩不如先到现场去,早做准备!”说着,又笑道:“依我猜啊,说不定他还要将两位王夫子都请过来,一同为季兰姐姐做‘高参’呢!”

李季兰一听,认为不无道理,提前用餐之后,便和江森一同前往秦淮河畔的赛春楼,等陈成过来汇合。

经过昨日漂亮、没有任何争议的大胜,李季兰的排名也来到第三位,只落后前两位刘昭阳、慕莲儿一个点数了。

刘昭阳和慕莲儿刚好打成平手,最后一轮依然占据优势。

慕莲儿昨日很快就向陈成和李季兰投降,没有进入最后一轮的比拼,但是好在她前面的点数够高,仍然没有掉出榜首,十分高兴。

提前回去后也为今天的比赛做了充足的准备,胡妈妈已然放弃了对窦曼曼的支持,集中优势兵力全力支持慕莲儿争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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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套路周县令(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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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曼姑娘还年轻,下一届肯定把你当做种子选手来培养!

刘昭阳更不消说,第二轮联句大战虽然最终的结果不算最满意,可还是在第一轮掉链子之后拿回了榜首的位置,哪怕今天与李莫愁打个平手,花魁也肯定是她的!

季兰姐姐和江森抵达的时候,花枝招展的刘昭阳早已打扮完毕,容光焕发,看不见昨日三场鏖战后的疲倦。

看到李季兰,昭阳仙子扭动着曼妙的腰肢走过来,老远就亲热叫道:“赤练仙子安好!”仿佛两个人很熟络的样子。

只是当只有她俩人面对面时,脸上的假笑迅速地就消退无踪,满是妒忌敌视,就好像是父母双手殒命的陆无双一般,真拿一副看“女魔头李莫愁”的眼神乜斜着李季兰,声音细小,却是“劈头盖脸”道:“今日胜者——必然是我!我有‘绝密大杀器’,你就等着瞧吧!”

李季兰早就听陈成说刘昭阳背后有一个“无敌江左”的绍生替她出谋划策,倒也不十分畏惧,毕竟她有“绍生计”,自己也有“陈苌梯”。微笑回应道:“愿闻昭阳妹妹仙音。”

“哼哼!”刘昭阳傲娇十足着,左右寻找:“怎么不见陈苌?”

对闻名天下的陈十一郎殊无敬意,直呼其名,江森相当不满:“我家公子不见无理取闹之人!”

刘昭阳并不生气,悠然道:“怪不得他今日不和你们两个在一块,想来是终于发现你们两个是很无理取闹了!”

江森还要与她斗嘴,李季兰阻止了他,吵架,是会影响吟诗、唱诗的心情滴!

心平气和,安安稳稳地等待比赛开启便是了。

只是两个姑娘分开时脸上依然挂着甜笑,眼神中却都火花一闪而过。

“不怕绍生今日抄诗,就怕他今日不抄诗!依我看,”江森又发挥他的聪明才智:“二公子叫来了王少伯夫子,他是县丞,又是孟夫子的好友,对孟夫子的诗很是熟悉,只要他暴露了一点儿蛛丝马迹,王夫子指定目光如炬地看出,当场以‘欺诈之罪’将其拿下,好叫他美美地吃上几天牢饭,好好地长长记性哩呢!”

江森哈哈大笑:

全场最美仙女——季兰姐姐,最佳少年小天才——陈二公子,最强少年打手——森哥,从裁判,到地方官,特邀中央观察团,全是我们的人!

黑白两道占全了!

再来十个绍生,再来十个刘昭阳!又如何能与我们斗!

哇咔咔!

只是当江森计划着让绍生吃牢饭的时候,陈成是坐了半天的牢了,可却从早上到大中午,一口牢饭也混得上吃!

肚子饿得咕咕叫!

肚子咕咕叫不可怕,脑袋即将掉才可怕!

周瑞县令一通穷凶极恶之语,把小陈吓了个呆若木鸡,非常满意这效果:“你也知道了其中的关节,莫不如快快招认,是否还有同党,意图不轨的计划,详细又是如何。如此坦白的话,本官可酌情考虑,替你求情,从轻发落,也……也……”

“留一个全尸吧!”周县令一本正经道。

留全尸……

小陈:“……”

特么几句话、十几个字,给你解读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换做武周时期,抑或是清廷“文字狱”时期,阁下绝对是一个专搞冤假错案的攀附高手啊!

关键是,从为数不多的交谈中,小陈可以判断出这位周县令的文学功底,怕不是特别高,能说出这么一套套玩意来,已经出乎小陈意料了。

小陈是呆若木鸡了,可并不是被周县令吓得,而是连牢饭也没吃上一口被饿的。

眼珠颤了颤,小陈高举双手,高呼道:“冤枉啊!周明府!称‘阙’的另有其人啊!”

周瑞一喜,果然是有同党!敲击木案道:“快说是谁?何时何地?王县丞是否也有类似之语?”

凭借周县令多年的办案经验,牵连多少人向来很是熟稔。他向来看王昌龄不惯,却也知道文人的事情,很容易从只言片语上做文章,只要用心,不愁找不出毛病。

尽管王昌龄刚刚“写”了诗赞美了自己,可如果对方真的犯了这种“原则性”错误的话,自己如此铁面无私,也不会姑息的。

小陈老实答道:“王导。”

“姓王?”周瑞道:“可是金陵人?住乌衣巷吗?”周县令对金陵城中人文格外熟稔,知道那一块住了很多姓王的。

幕僚提醒他,是“王与马共天下”那个“王导”。

“你消遣我?”周瑞大怒,还以为能牵扯出什么重要人物,对方竟然说了一个死人!

“不敢啊!”小陈感到很冤枉:“本来便是他观牛首山双峰对峙,景色壮观,遥指山峰说‘此天阙也’啊!”

你们说我们陈朝是伪朝,可晋朝承袭的曹魏,曹魏承袭的汉,他们不至于也是伪朝吧?

“天阙”只是一个典故,为何不可以说?

“你这便是狡辩了!”周瑞显然很不满意:“那我问你,这段掌故,是谁人告诉你的?”

看陈成年龄也不大,自己这个年龄的时候,也就认得户籍上那些简单重复性文字而已,什么人会跟你讲这些王导啊,晋元帝的无聊故事?

讲故事不犯法,可讲的时候,提醒这地方曾是你们家的“天阙”,让你惆怅“故阙萧萧”,最好卷土重来一番,那就是其心可诛!——这个人也可以扒拉出来编织一个大罪!

你不是说王昌龄、王维是你老师吗,他俩教的话,那他俩也有“教人不驯”的罪责!

小陈为难道:“不敢说。”

“不敢?”周瑞不耐烦:“有本官替你做主,大胆说便是了!”

王昌龄没什么可怕的,王维是京官,可是自己的靠山也不是一般的角色。

小陈叹了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上。

周瑞眉头一皱:“怎的?这人也死了?”

陈成勃然色变,手指着周瑞的鼻子:“大胆!”

周瑞一愣,反应过来火冒三丈:“你大胆!竟敢——”一副气得要喊人动刑的架势。

小陈无可奈何地翻着白眼,跺着脚,小声却又严厉地指责道:“那是随便可以说的吗,那可是——当今圣人!”

“当今圣——”周瑞一愣,火气全被泼灭了,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圣天子说的——牛首山是天阙?”

“对啊。”小陈点头,眼神中为周县令口不择言的那句“这人也死了?”感到同情。

事实上,正是在天宝初年,李隆基下诏,御笔将牛首山正式改称“天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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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东都风月宝典(第一更)

开元二十四年秋,洛阳粉玉楼。

在长安,有大名鼎鼎的“红灯区”平康坊,向东走,有“三曲”:北曲、中曲、南曲,都有妓女居住。

东都在武则天老奶奶的时候于天下最为繁盛,但到开元年间就要稍逊一筹,娱乐业也是这样。

既没有“官方认证”的平康坊,也没有“三曲”那样等级分明。

去长安的话,如果是新手,就会问:“玩小姐姐去平康坊我已经做过功课,知道了,那么哪个曲值得光顾呢?”

上等、优质的妓女,基本上都住中曲、南曲;

而质量差、没什么优点的,通常住北曲。

两个主打高端市场,一个针对低消费人群,完全看经济实力了。

往南曲、中曲走,发现挺贵;

准备委屈下,光顾北曲,一看——也不便宜!

算了,回家洗洗睡吧!

久而久之,“三曲”就成了长安权贵评价伎家的习惯性标准,当他们跟着李隆基的车马大队,来到东都盘桓,很快便把长安风月场那套“专业评价体系”套到洛阳的各大青楼上。

哪家青楼的妹子才艺双绝,装修富丽堂皇,不用说,“南曲”认证。

哪家青楼的妹子肤白貌美,城会玩,“中曲”认证送上。

哪家青楼装饰简陋,妹子都是贫苦出身,也无才艺的,自然只能满足禽兽们的邪恶欲望,这就被断定为“北曲”级别的了。

别看大唐的纨绔公子哥儿们诗文理政不大在行,但是这方面特别讲究、懂行,每次还没有随天子移驾东都之前,就已经有人提前整理好了洛阳伎家的品级、规模、地理位置,哪个是北曲,哪个是南曲,哪一家引进了新鲜血液,东瀛来的技师,所以应当提升级别——

一清二楚。

在“洛阳纸贵”的前提下,这种《东都风月宝典》每次都能人手一本,卖到脱销,比什么诗榜可要畅销多了。

小陈昔日也曾被好心的大哥哥送过一本,并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里面有大学问。

可是,当大哥哥自己都没能参透这里面的大学问前,小陈已经是各家“南曲”伎家的常客与座上宾了。

没办法,九岁神童御前大红人,又能诗善文,抱紧他的大腿,不愁姑娘们没有歌唱啊!

所以,你要说别的,小陈可能不知道,可是聊起洛阳的那些高级别的“南曲”青楼,那真是头头是道,如数家珍。

很不幸,这“粉玉楼”是一家北曲伎家,而且从则天大圣皇帝神龙年间以来,就没有出过哪怕一个名妓。

所以作为高端客户的小陈想不起来,那是再正常没有了。

由于质量悬殊,北曲的妓女经常被达官显贵们嫌弃,姑娘们自己自惭形秽,不思进取,久而久之,青楼越发展越窘迫。

廖燕燕,便是被长安来天潢贵胄们认证为“北曲”级别的粉玉楼中的小家妓女。

她的“假母”廖妈妈,原先年轻时也是粉玉楼中的妓女,吃了很多苦,受尽了无数侮辱,但是“退役”的那天很自豪,声称“老娘睡过的男人比则天皇后还多!”——这也就是在大唐朝了,换别的朝代这婆娘早被砍脑袋了。

年老色衰无法接客后,廖妈妈执掌教鞭,坐上了教练席,走上创业的道路。

无非是借助各种坑蒙拐骗、买进卖出的渠道收罗雏妓,将自己的一身好本领传授与她们。

粉玉楼由此成为一家有口皆碑的五星好评店。

当然啰,你这些东西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技师本领再强,在大官人们的评价体系里也仍然是“北曲”。

真正能花钱的客人,是不会来你这种地方的。

廖妈妈感叹苍天不公的时候,上天给她送来一个好坯子:

燕燕。

燕燕小姑娘虽然出生农家,但天生丽质,资质过人,什么歌舞都是一学就会,两天便精,廖妈妈大喜:

这就是老娘转型能否成功的一把金钥匙啊!

从她进入粉玉楼那天起,廖妈妈完全就是将这姑娘当千金小姐培养的。

教授的内容起初是歌令,再胡舞,琴棋书画,八国九典,无所不至。有的项目还要花重金,聘请宗师来授课。

尽管廖妈妈给了燕燕最高的待遇水平,可要求却是极为严苛,如果学的慢,不光挨骂,还会被鞭子抽。

也没有人身自由,想要出门,必须要廖妈妈同意——可一般情况下,廖妈妈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至多每月初八日,白马寺举办讲席,廖妈妈许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去上上香,听听讲,享受来之不易的闲暇。

当然啰,初八日,不光燕燕去,其他青楼的很多妓女也会去的。

所以这天白马寺总会满满当当全是人,甚至有参加科考的读书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当然是考试之前散散心放放松养养眼啦!

随着燕燕年龄过十四,容貌初长成,才艺练到家——廖妈妈喜道:

时机已到!

到初八讲席那天,廖妈妈说从今天起你不用乔装打扮了,也不限制你人身自由啦!

到白马寺,唱一票大的吧!

那天,燕燕姑娘在白马寺旁下车,容颜如月,很快便引起香客们的注意。

没有任何乐工,没有任何伴舞,甚至连一身花里胡哨的华服都没穿,燕燕姑娘清唱十二支曲子,从春秋时的“杨柳依依”一直唱到本朝的“之问佺期”,技惊四座,强势围观!

所有的雄性生物都争着抢着与燕燕搭讪,想知道燕燕姑娘住哪里,年方几何,喜欢什么样的小哥哥——改日我们好上门消费、共度良宵呀。

燕燕姑娘几乎是在隔离区里长大的,对这些复杂问题当然不知怎么回答啦!

而且“粉玉楼”作为低级别的“北曲青楼”,她也知道格调不高,怕大家笑话,不好意思说出来。

这时候志得意满的廖妈妈跳将出来,介绍说这位“飞燕仙子乃是粉玉楼的头牌,以后想听她唱歌的,全都往粉玉楼来!”

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

气息改变情味不变,茶香飘满情谊!

至于“飞燕仙子”是什么鬼,原谅廖妈妈文化水平低,她只知道赵飞燕赵合德姐妹专宠后宫的故事,却不知这两位都是“反派”,无所谓,就给燕燕起这个艺名吧!

从此以后,有了“飞燕仙子”这张王牌,粉玉楼在洛阳名声大噪,一举在青楼中有了一席之地!

“哇!这真是一个励志的故事啊!”听刘昭阳讲述故事的小陈感慨道,这廖妈妈有点营销头脑啊!

“可是,”小陈反问:“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222章 混世魔王小陈(第二更)

“可是,”小陈反问:“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陈我在洛阳多年,似乎没听过过这故事,倒有点像唐人传奇上的某些故事。

不奇怪啊,各行各业都有成功例子,最后都被编成“心灵鸡汤”,被本行业的人视为“职场宝典”,看来这位燕燕姑娘就是昭阳仙子的偶像与榜样了。

虽然这听起来……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即使做了伎女中的魁首,那也还是伎女啊!

“跟你有关系,关系可大着呢!——这不就来了?”

开元二十四年秋天,燕燕已经十七岁,是一个大姑娘了,几年的时间里越来越红,连带着粉玉楼也水涨船高,在《东都风月宝典》上升为“中曲”评价。

而且作为廖妈妈的摇钱树,燕燕姑娘不知道给粉玉楼带来了多少收入,不断招兵买马,做大做强,摒弃低端服务,提高诗文歌舞艺术形式的比重,粉玉楼从“下里巴人”,有往“阳春白雪”方向转变的契机。

所有人都相信,当《东都风月宝典》再版的时候,粉玉楼足以跻身“南曲”行列了。

不过呢,廖妈妈睡了一辈子男人,也算不忘初心,她决定——

在燕燕十七岁生日的时候,送她一份大大的礼物!

第一滴血!

不是史泰龙的第一滴血,是她自己的。

妓女都是吃青春饭的,年龄越来越大,容貌、反应能力不如从前,更加年轻、更加优秀的竞争对手不断涌现。雏妓们成年,就是回本盈利的时候,往往需要较高的价钱获得这第一次。

燕燕已经到了人气与名望的巅峰,最高点抛出,可不正是血赚一笔的良机吗?

是的,按说廖妈妈培养飞燕仙子十几年,情同母女,按说做不出这种狠心的事。

可问题是,廖妈妈当了一辈子低级妓女,睡的男人比则天大圣皇帝还多,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了不得的,这不就是生活嘛!

而且,你们现在日子过得好啦,级别都提升上去了——廖妈妈我年轻的时候,那才叫三教九流,满是血泪呢!

出来混,总有这么一天的,你可以选择你心仪的对象嘛!

比如某某贵人,某某才子,看上哪个,都行嘛!

哪怕是洛阳第一美男子、第一诗人——只要他给的钱满足了妈妈的心意,随你选。

飞燕仙子抹着眼泪说,洛阳第一美男子、第一诗人都是一个叫陈苌的九岁孩童,恐怕还没有那个能力。

廖妈妈:“……”

可飞燕仙子说,也没事,反正我等得起,过几年他长大了再说。

廖妈妈:“……”

你特么敢消遣老娘!

话不多说!

当即挂牌!

粉玉楼头牌花魁飞燕仙子!

起价一万钱!

价高者得!

欲购从速!

咱干事就得风风火火,麻麻利利地把它干成了!

婆婆妈妈算怎么回事!

好无疑问,这条爆炸性的新闻投到了洛阳风月场中,就好比公牛队把巅峰乔丹摆上了自由市场,一时间搅得满城风雨,竞价者趋之若鹜!

最终,飞燕仙子被洛阳巨富沈大官人以一十三万钱拍得。

别的人倒不是出不起更高价,问题是沈老汉是一个巨富,你出多高的价他都跟得起,但万一老头觉得玩不动不跟了,那你就亏大了,算了,我们还是看看史泰龙拍不拍续集吧,说不定后面能便宜点。

廖妈妈一摊双手:女儿,不是妈妈不爱你,关键是穷书生们舍不得跟啊,怎么搞?

看吧,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真爱你的话,卖肾也要来救你的。

当然,这事如果顺利成行的话,就是又一个“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悲惨故事。

可是就在飞燕仙子即将被推入深渊的生日前夜,粉玉楼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赵鹄!

这位赵公子一进楼就大咧咧道:

把飞燕仙子给我叫出来,我要睡她!

廖妈妈告诉他,飞燕仙子是卖艺不卖身的,不如给赵公子唱一个东京最流行的“明月几时有”,让赵公子解解闷。

赵公子手直挥,来了句:“我玩完了她,不给钱,那就不算卖啰。”

廖妈妈:“……”

一时无言以对,最后廖妈妈坦言飞燕仙子已经被沈老汉拍得,一女不事二夫,赵公子就别凑这热闹了!

“别跟老子来这一套,“赵公子鼻子翘到天上去:“他沈胖子睡得,老子睡不得?”

廖妈妈赔笑:人家沈老汉是出了钱的,赵公子不满意的话,大可以出更加的价码,价高者得嘛!

赵公子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跟我谈钱……

你确定?

如果是别的穷酸汉来捣乱,以廖妈妈的脾气,早乱棍打出去了;

就算是一般权贵,廖妈妈也有与之角力的底气。

但是,赵公子真的不行——

因为这厮的老爸,是教坊司的长官。

教坊是皇家养艺妓、侍奉宫廷的地方,如果哪天有什么重要演出,伎女们就要入宫献艺,若平时无事,也可以接受外界的邀请,挣些小钱。即便不是官妓,你的乐籍在人手上,也得服软。

不怕县官,就怕现管。

人家揪你的小辫子,以后天天说粉玉楼卫生不达标,消防有隐患,那这生意还要不要做啦?

更有甚者,栽赃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比如嗨死客人,你们就等着蹲大牢吧!

廖妈妈屈辱了一生,总算在这二十年打下了一片天地,怎么舍得让大好前景断送!

赵公子洋洋得意:老子就是要在沈胖子之前玩飞燕仙子,他花钱了怎么了?玩我剩下的吧!给老子起开!

廖妈妈面如土色,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能选择一条屈服的道路罢!

赵公子跃动着轻快的步伐,闯进飞燕仙子的闺房,里面传来了凄厉的叫喊。

“你不要这样嘛,我会叫的。”

“你叫啊,你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理你!”

就在此时,外面又有人来报!

李巉李公子来了!

赵公子在里面听说了,差点吓得失去生育能力!

自己老爸,跟李巉的老爸比起来,算个屁啊!

李巉的老爸,那可是当场宰相,李林甫!

李公子与赵公子英雄所见略同,也是抱着同样的目的来的。

于是,上面的过程重复了一遍。

“你不要这样嘛,我会叫的。”

“你叫啊,你叫破喉咙都不会有人理你!”

就在此时,外面又有人来报!

银川神童,陈公子来了!

“我靠!”正宽衣解带的李巉大惊失色:“怎么这个混世魔王也来了!”

第223章 打断强抢……伎女(第一更)

听到这里,小陈愈发觉得刘昭阳是一个熟知星爷电影情节的穿越者,故意来消遣自己了!

要说来一个强辱民女的还差不多,接二连三地来,未免过于离奇了。

小陈我是“混世魔王”?

老程——程咬金还差不多!

另外,注意一下你的口音,我是“颍川神童”,你一个前后音模糊,直接把我整宁夏去了!

此事不提小陈还好,加上我——我却是毫无印象,是编造的无误了。

耐着性子没给她打断,继续漫不经心地听她说下去。

……

事实上,这件事刘昭阳没说清楚的是,李巉并不是不请自到的。

当教坊司的公子哥意图凭借父亲官威来白嫖时,廖妈妈一面各种推诿,一面命姑娘们赶快到楼下拉一位位高权重的权贵来搭救。

“大鱼吃小鱼”的道理,亘古不变,我们的确怕教坊司怕得不行,可每日来往青楼的达官显贵并不少,找一位压过赵公子的大爷,来主持公道!

随着粉玉楼的格调升高,姑娘们的眼界也渐渐开阔,出了楼,便发现相府李公子的车马!

李巉乃是宰相李林甫的第八子,比什么赵公子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当即拦下来他的车马,将楼里正发生的丑恶行径一一告知。

李巉大怒:竟有此等事!

还不叫李巉我!

当即闯进楼内,让什么狗屁赵鹄搁一边凉快去,李公子我玩得开心的话,许你接我的班,来第一滴血2。

这事峰回路转,令粉玉楼的人始料不及!

她们完全没成想,天下乌鸦一般黑,这李公子本就是花花大少,仗势欺人的货色,有这种好事,还不见色心起,拦路截胡?

而且最糟糕的是,让你们去找帮手,你直接搬了一个“小王”回来,还能用什么牌压?

他爸可是正春风得意的李丞相!

想在官位上压一头,除非去找一号宰相张九龄之子——

问题是,张丞相之子张拯有乃父之风,根本不会履及这种烟花之地。

请神容易送神难,她们自己找了一尊“大佛”回来,而且根本没人能压得过他!

本来赵公子来撒野还有招可破,把李林甫的公子找来之后,这事成了死局!

就在此时,颍川神童陈十一郎来了。

小陈近日在东都风头正劲,几乎每次圣人、惠妃宴饮,都要叫他作陪。

诗是不是越写越好了,各有看法;

但这酒量,的确是连日见涨了。

踏入粉玉楼,小陈又是醉醺醺的,身边伴侍着他那位肤色很有特征的黑仆江森。

“李巉!李巉!给我出来!我看你进去了!”酒醉的陈成嘟囔着。

里面没有回应,静悄悄的。

小陈大怒,大步向前,把飞燕仙子闺房的门敲得山响:“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呐,你有本事睡女人,怎么没本事开门哪。开门呐,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呐,开门开门快开门,李老八你快开门,别躲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呐!”

屋里面将要得逞的李巉进退两难:“妈的,这祸害不死不休了!”

努努嘴,冲在一旁尴尬万分的赵鹄使个眼色:“你出去!把他打发了!”

赵鹄被李巉搅了好事,却又被强行留下来,要他欣赏宰相之子的“雄风”,非常尴尬,如坐针毡。

可是得了这差事,赵公子却宁愿留在这看真人秀,也不想出门去。

李巉接连催促,赵鹄寻思横竖是个死,走起!

开了门,赵鹄高大的身躯居高临下,用两个鼻孔俯视着身高一米三的九岁小陈:“你——”

小陈乜斜了他一眼,眉头一皱,不耐烦地打断道:“怎么是你?李老八呢?”

赵鹄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萎靡下来,指指身后,小声道:“里面呢。”

“滚蛋!”陈成懒得正眼看他。

赵鹄如临大赦,离小陈远远的,夺路而去。

“等等!回来!”

小陈的身体颤巍巍的,扭过身体,迷离眼神看着对方。

赵鹄就像被定住了一般,半步也挪动不得。

小陈伸出纤细的小指,冲对方勾了勾。

赵鹄木讷地凑过来。

“啪”得一声,小陈扇赵公子的脸,一个山响!

赵公子险些以转体360度的形态滚落在地!

全场俱惊!

谁也不相信,一个九岁孩童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难道是赵公子的演出效果?

小陈自己似乎也有点打痛了,揉搓着自己的小手,自言自语:“没什么……就是长得丑。”

赵鹄爬起来,一声不吭,跑掉了。

粉玉楼中的众人全呆若木鸡了。

她们视为银枪小霸王的赵公子,竟然在一个九岁孩童面前,畏缩如虎,毫无反抗之力!

赶跑了赵鹄,小陈又开始冲里面嚷嚷:“李巉!你再不出来,我可要去你家,找你妈妈啦!”

里面终于有了一些动静。

过了一会儿,穿戴整齐的李丞相之子没事人一般地步出房间,看到小陈,故作惊讶:“哎呀!这不是陈兄吗?哪阵风把你给吹来啦?”

话里透着亲切和热络,好像知道小陈要来,他会到三里外迎接似的。

小陈并没有回答他,反而歪着小脑袋,上下打量着李巉:“八郎兄来这里又是所谓何事呢?”

李巉打了个哈哈:“这不是月明星稀,乌鹊南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嘛!趁着这大好时光,来找楼中仙子弹弹琴,听听曲。”

“八郎兄这都在胡说些什么,这都深秋了!”小陈哂笑道:“我看你是就知道这几句诗吧。”

李巉:“……”

“八郎兄不用紧张。”小陈劝慰道:“虽然陈苌诗传万家,但也不是无诗不欢的,实在不会的话,你也不要勉强自己。”

李巉:“……”

被这小子坏了好事,可又无可奈何,更无可奈何的是,这精虫已经上了头,得想办法把这小子支走才对。

故作关切问:“陈兄何故这一大晚上,浑身酒气,在外闲逛?小朋友熬夜是很不好的哦!莫不如快快回家,免得你娘担心吧。”

小陈笑道:“我娘担心什么?我便夜夜睡在这冶梅楼,也不打紧。男人嘛,在外难免有应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们会理解的。”

李巉:“……”这话说得比他还沧桑似的。

旁边江森提醒道,这里是粉玉楼,不是冶梅楼,冶梅楼在对面呢。。

“走错了?”小陈眉头一皱,发觉事情不那么简单,想了想又道:“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正好这家我还没来过,正好见识见识,这粉什么什么——嗯,算了,就这家窑子吧!看看姑娘们长得水灵也不水灵,浪也不浪!”

这粗鄙之语从他这般年龄的口中说出来,只会引人发笑。

第224章 乱入的郭靖黄蓉(第二更)

李巉耐着性子道:“如此甚好,陈兄且细细品味——李巉还有要事在身,恕不能作陪。”

说着又要转身潜回屋内,再续前缘。

“别急呀!”小陈一把拉住对方:“楼我是进错了,可我的确是来找八郎兄的。早就想找你了,可一直碰不上。”

“找我作甚?”

“找你,”小陈眨巴着一双萌死人的大眼睛:“听故事呀!”

李巉:“……”

操……

你这说了一句符合这个年龄的话,可我听着怎么感觉这么别扭呢!

“陈兄弟说笑了!”李巉一摊手:“我哪有什么故事可讲!”

你找你王维王老师,讲“达摩祖师一苇渡江”,“十三棍僧救秦王”,或者找张九龄张老头,问问他们“广东人是怎么吃福建人”的吧!

“哎!八郎兄此言差矣!”小陈摇着手指,no个不停:“我可是听他们都说了,八郎兄久经欢场,阅女无数,万花丛中过,那是片叶不沾身啊!——他们说,不听八郎讲讲传奇事迹,根本做不了真男人!”

小陈睁着一双大眼睛,真有些求知若渴的意味:“求求你,跟我讲讲嘛!”

李巉看着小陈看自己的眼光,有崇拜,有恳求,不似作伪,还真有些好笑!

看来一定是那些人,故意逗小孩玩,让他来找自己来问一些羞羞的事!

陈苌啊陈苌,饶是你天生诗才,万中无一——可在这男女之事上,也不过是懵懂无知的幼童,哪似李巉我,那个那个……

咳了一声,温和笑道:“我真的不骗你,我的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陈兄弟莫要胡闹,你先去洗个澡,去去酒气,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然后美美地睡一觉,明日!我细细与你说来!从十二岁!讲到三十三!好不好?”

“不好。”小陈断然拒绝。

李巉:“……”

“你当真不讲?”

“不讲!”李巉摆手,一副“你这是强人锁男”的样子。

“那好,”小陈喜道:“我来讲!”

“小陈我刚刚听来一个惊天动地、惨绝人寰、感人肺腑、摄人心魄的大型、真人、真人、痴男、怨女、三角恋……爱情故事,并赋诗三首——正愁没有人来听呢!”

李巉:“……”

谁要听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孩讲传奇故事……

小陈打了个响指,大声叫道:“楼上楼下的姐姐妹妹们!要听故事的,赶快来啊!陈十一郎讲故事啦!”

冲江森道:“去,把冶梅楼想听故事的小姐姐们也都叫来,诗朋墨友也都叫来——今晚本来我是想在那边讲的。”

眼看着人聚集得越来越多,李巉想要抽身愈发困难,兴致全无,想要骂人也不知从何骂起,脸色难看。

粉玉楼的大堂里,满满当当坐了二十来个莺莺燕燕,李巉想要尿遁,可是小陈硬要拉着他,说他是今晚的特邀嘉宾,谁都可以走,就他不行。

过来一会儿,飞燕仙子也从屋里出来了,容颜的确是倾城倾国之色,只是眼眶红红的,身上仍然有一些争斗后的痕迹,总算还没让奸人得逞。

“ok,所有人都来齐了,那我可要开讲了!”小陈眯缝着半醺的眼睛:“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在很远很远的海外,有一大清国,大清国的男人们,脑瓜儿倍儿圆,天生就是秃的,只在脑后心,铜钱大小的一块儿长毛,好不容易呢,长到一根豇豆那么长……”

粉玉楼中响起了姑娘们的笑声,连愁云惨淡的飞燕仙子想到葫芦上长根豇豆的滑稽情景,都忍不住破涕为笑起来。

……

粉玉楼和冶梅楼的姑娘们听着小陈讲故事,小陈此刻也在听着昭阳仙子讲小陈的故事。

越听,小陈愈发困惑……

因为越听她讲,似乎脑子里会浮现起模模糊糊的映像。

不知道是真的经历过,还是听着刘昭阳的娓娓道来,催眠了自己,产生无中生有的印象来。

可如果不是自己说的,“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大清国”这种事,大唐土着也编不出来。

小陈口中那位“纳兰性德”的故事,虽然开头气氛很欢乐,可很快便急转直下,变成了苦情戏。

当讲到纳兰的表妹被强行送入宫中,两人虽然生离,却是死别的时候,在座的姑娘们不少都掉下泪来。

好在纳兰公子运气不错,后面有了一个知他懂他的小可爱老婆。

盛唐的姑娘们没有看过韩剧,还以为这就快快乐乐大结局了,哪知道在大清国有一种叫做“白血病”的东西!

“卢氏自知,命不久矣!”小陈情绪激动,泪光闪闪,手无力地前伸着,仿佛就是想要握紧生命可生命依然飞速流逝的卢氏!

“容若哥哥!”小陈泣涕涟涟:“我准你娶沈婉,但不准你娶别的女人,因为她是真心对你的,又和你诗文相合!”

“我准你为我立一个坟祭拜我,但不准你带沈婉一起来祭拜我,因为我始终还是个小气鬼!”

“我准你为我伤心一段时间,但不准意志消沉!明天,会更好哦!”

“说完这三准三不准,卢氏便——”小陈摇头不语,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场的妹子听完这段故事,尤其是这狡黠中带着无限深情的“三准三不准”,已经泣不成声,情难自已。

“容若冒着大雨冲进无边的旷野里——不要问哪来的旷野,大声呼喊——”小陈抱着脑袋,一副马景涛上身的样子,咆哮道:“老天爷!你太残忍了!我的心在滴血!不!不!!”

所有妹子的心,也都在滴血。

再说完第三段,容若再次失恋,江南江北与最后一任恋人沈婉诀别,姑娘们更加动容,愤恨着天道不公,贵贱之别,也为屡次满心希望,到悲观绝望的纳兰感到无限同情!

“就这样,在某年每月的每一天,恰似一张破碎的脸,”小陈站起身来,从身边的桌子上爬上去:“纳兰爬到十二层塔顶之上!往事一幕幕从眼前浮现,最终!”

“结束了自己年仅三十三岁的生命!”

“从身一跃!”

说着,小陈也从三尺高的地方一跃而下!

姑娘们已经心痛到不行,仿佛小陈就是那个年纪轻轻却要轻生的青年诗人!

“不!不!不!”

皓腕如雪,玉臂如林!

小陈却好巧不巧地砸在李丞相八公子的怀中,砸得李巉七荤八素!

……

“cut!”小陈作出让刘昭阳暂停的手势,他终于肯定,此事确有其事了!

完完全全是小陈的叙事风格啊!

只不过,知道得这么清楚——这刘昭阳是谁?

第225章 我要与八郎兄睡!(第一更)

“昭阳仙子便是在场诸位仙子之一吗?”陈成问道,将记忆画面倒放到“小陈腾空、众美女伸手救英雄”那一段,检索每一位仙子的相貌!

可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模模糊糊,全看不清!

偏生奇怪的是,那位曾经在白马寺一唱成名的飞燕仙子的脸庞,刹那间清晰起来——

梨花带雨,一枝独秀!

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一见之下便要令人心悸!

初恋般的感觉!

廖妈妈花“一纪”的时间培养出来,当真是出淤泥而不染!

这样的女孩,无论是让沈胖子,赵混子,还是李王八这种人糟蹋了,那都是令人愤慨叹惋不已的事情啊!

小陈落下的时候,飞燕仙子也张开了双臂。

“不是。”内室的刘昭阳给了一个否定的说法。

陈成点点头,的确,这事已经过去五年了,便是这飞燕仙子,也年芳二十二了,比慕莲儿还要大。

刘昭阳分明仍是少女的样子。

而且,恍惚间想起来的飞燕仙子模样,与刘昭阳也不像。

……

却说当日小陈从高桌之上一跃而下,底下皓腕如雪,玉臂如林!

想到玉臂,便想到育碧,想到ubisoft,想到刺客信条,想到信仰之跃,想到土豆做的服务器……

陈成显然是真的喝多了,真的在空中玩了一个“信仰之跃”鸟冲而下的动作,没头没脑地砸向李巉公子,两人小脑袋撞大脑袋,砸得李巉是空空荡荡,却嗡嗡作响。

在酒精的麻痹下,小陈并未感觉到痛,怕怕屁股便爬起来了,半眯着眼睛,摇摇晃晃问李巉:“且问李八郎兄,听了此段传奇故事,作何感想呀?”

“感想?未有啊!”李巉觉得耳朵眼倒是真的空谷回响。

周遭的姑娘们纷纷耳语,她们却是触动不小。

“这可惜了呀!”小陈大声嚷嚷着:“我这故事是为李八郎兄讲的呀!”

李巉对这小鬼头耍酒疯胡言乱语腹诽不已,可听他这么说,饶是奇怪:“为何是为我讲的?”

我又不是诗人,也没有表妹被送到宫里给圣人睡了,家中妻子只讲穿金戴银,可不会玩什么“赌书泼茶”之类的无聊游戏!

就像陈十一郎赖以成名的那次千秋节,他们兄弟十几人的诗,全是父亲提前找人写好的——旁人怎么会知道父亲会出题“黄瓜”呢?

“八郎兄难道没有发现,”小陈呓语着:“八郎兄与那位纳兰先生很是相像吗?”

“很像?哪里像了?”李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是真被砸傻了还是假被砸傻了,恍然道:“是有点像!都是高门子弟,家学渊源,年龄相仿,俊秀异于常人呀!”

这小鬼头莫不是改了性子了不成,这次不捉弄自己了,倒是有意来恭维自己,试图投入父亲门下?

听李巉说自己“俊秀异常”,众仙子无不鄙夷不已。

小陈竟然深以为然的样子,连连点头:“八郎兄目光独到!”

李巉大为得意,连小陈撞疼他的脑袋、打搅了他风流快活的事都没那么计较了!

自己是知道于诗文之道不甚精通,可是旁人不知道啊!

就好像千秋节诗会,陈十一郎得了第三,自己也得了第十一嘛!

自己不说,旁人怎知自己的精品黄瓜诗是找人代笔的呢?

要说这些婊子啊,也都是贱!

文人能干,李巉我就不能干?

会写几首酸诗,那他的屁便都是香的?

人家不要,自己送上去?

哪里比得上李巉我久经沙场,技艺高超!

管保叫你等食髓知味,乐不思蜀!

廖飞燕这小娘们,着实不知趣!若不是李巉我懂得防备,险些让你挠伤了老子的背!

就该让陈小鬼头讲一讲,他在宫内力战王维,我在宫外独树一帜的故事,给你们听听!

好叫廖飞燕知道,第一个男人是我,而不是什么沈胖子赵狗子,是她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呢!

就是这狗屁诗人命也忒惨了,这点不大好。

李巉不自觉拔高了自己的形象,飘飘然着,小陈开口道:“时间也不早了,故事也听完了,各位姐姐晚上可能还要上‘大夜’,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转头对李巉道:“八郎兄,陈苌我亲自送你出去,免得天黑路滑摔倒。”

李巉欣然道:“陈兄有心了。”琢磨了不对——我出去?我出去干嘛!

老子跟你这屁孩耗了大半晚上,就等着啥时候结束大被同眠,鸳鸯戏梦呢!

头摇得飞快:“我不走,倒是陈兄喝得烂醉,是要回家歇息了,该我送你归家。”

“也好。”小陈点点头:“还请八郎兄到府上一叙,我再给你讲个‘小红帽’的故事。”

“不不,除了粉玉楼,”李巉斩金截铁:“今晚我哪里也不去!”

他铁了心是要睡到飞燕仙子了。

廖飞燕见状神情一黯,满是凄苦。

“你不走?”小陈大怒,睁圆了眼睛,歪头质问道:“我醉成这样,你好意思让我走了?”

这小子总是喜怒无常,一阵一阵……

李巉无语:“那我俩都在楼中留宿。”

“如此甚好!”小陈搓着双手喜道:“跟楼中妈妈说,备上房一间,今夜我要与八郎兄大被同眠,鸳鸯戏水!”

李巉:“……”

众人:“……”

无需误会,“鸳鸯”本来就是形容兄弟情深的。

“我不习惯两个人睡。”李巉摆手推辞。

“可是我一个睡,”小陈弱弱的,委屈巴巴:“害怕。”

他这幅小可爱的模样,把一众仙子姐姐都逗得乐不可支,真想把他搂到怀中好好怜惜一番。

“你不是有仆人么,这个这个叫什么——”李巉指着江森:“跟他睡。”

“我不跟他睡,”小陈头摇得像拨浪鼓,“他太黑,夜里看不见,要是一呲牙,白花花的,还以为是什么鬼,牙齿飘在半空中,吓也要吓死了。”

李巉:“……”

众人:“……”

好一个老梗……

不过放在这时还挺新颖的,连江森自己都忍不住咧开嘴笑了,那白牙倒真的像是飘在半空似的。

这臭小子百般阻挠,就像牛皮糖似的粘着自己,怎么都甩不掉,不知道他是真的酒醉还是有意要与自己找茬,李巉终于忍不住,大为光火:“随你去吧!你爱怎的,便怎的去吧!老子现在要睡这飞燕仙子,你要来看,便来看吧!”

众仙子面面相觑,廖飞燕见这恶棍怎么的都不肯放过自己,还当众说这种丑话,千般委屈挤压在心头,难受得呜呜地哭了起来。

见她如此,廖妈妈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对于自己质疑要违背女儿意愿的事,也不禁后悔。

第226章 我得罪李林甫到家了?!(第二更)

李巉火冒三丈,拿出宰相爱子的气势压迫众人,小陈动动眼珠,茫然无知似的问:“什么叫‘睡’?”

李巉:“……”

众人:“……”

“你睡飞燕仙子,”小陈木讷问:“跟我睡八郎兄,又有何区别?”

众人:“……”

李巉:“……”

好似千钧重拳砸在暹罗进贡乳胶枕上,打不上力气!

“区别大着呢!”李巉手指如飞,几个手势之间就把生理卫生课上生物老师几节课都讲不清楚的事情比划得一清二楚,如此露骨引得一中风尘女子都忍不住啐他:“我跟你这无知幼童说这些做什么!总之,她好,我也好!是一桩美事哩!”

“哦!”小陈仍然似懂非懂的样子,又问:“既然这么‘好’,八郎兄为何不回家,和八嫂睡呢?”

自言自语:“难道,八嫂就不想‘好’了吗?”

“噗嗤”!

这童言无忌的话问出来,引得众姐姐忍不住绝倒,先是小声偷笑,最后大家哄堂大笑起来!

李巉大失面子,心头火大,可是对于这小孩似乎是“无心之语”的话却不知如何答上,险些气晕了过去,又有一瞬想要拔脚就走,这女子不睡也罢!

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四条腿的女人还不遍地都是吗!

……

小陈听到此处,遥想自己当年“智斗”李丞相之子的光辉事迹,大为得意!

你看看,小陈我便是这样能言善辩,巧计百出!

饶他是当朝宰相之子,权势盖天,又能奈小陈我何?

到这里,小陈的表现都是要打满分的!

在醉酒之后,竟然都有如此清晰的头脑,懂得怎样与这种眼高于顶的高门纨绔周旋!

小陈难道不想像《康熙微服私访记》上的张国立一样,一看到恶霸强抢民女,当即发电报把于成龙找来,送上龙袍朝天冠这么一穿,大喝一声:朕乃当今大清国,康熙皇帝是也!

然后恶霸屁滚尿流,屎拉裤兜?

这是不可能的。

作为圣人和惠妃一时兴起的宠儿,他哪能跟深耕朝廷数十年的李林甫比?

不要低估如日中天的李林甫,这位李丞相,可是散朝回来的路上,多看了从他府上路过的某人一眼,手下揣摩主人心意的就敢让此人从人间蒸发——直接成为杜甫笔下“路有冻死骨”的注脚。

李巉头疼陈十一郎,头疼什么?

宰相之子还能怕你这个小小弄臣不成?

单纯是这小子天上一脚,地下一脚,令人摸不着头脑,又屡次用人畜无害的方式令自己出糗,些许烦人而已。

真斗起来,李家戳个小指头,就敢叫天街上驰马的小陈连人带马一起猝死,还查不出来原因!

公检法全是李丞相的人,甭说你,就是一号宰相张九龄,又拿什么跟他斗?

小陈又想救人,又不愿跟李家撕破脸皮,只能百转千回地消磨李公子的耐心,消磨他的欲望。

同样是男人,小陈对男人那点事再了解不过了,上脑的时候恨不能赵日天,完了事的时候索然无味嫌人丑。

李公子自己觉得无趣,肯定就自行离开,或者去别家你情我愿的地方,做“他好我也好”的事了。

……

九岁,酒醉,小陈,胸有成竹,百战百胜。

却是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飞燕仙子,真的是人间绝色。

一旦想到能与此等女子共度春宵,这年头很难再压下去了。

本来烦躁败兴的李巉都打算离开了,但是余光瞥见飞燕仙子楚楚可怜,我见犹怜的俏丽模样,想起能将其蹂躏的情景,这心头的躁动无论如何是压不下去了。

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冲自己身边的人道:“陈郎君醉了,带他下去歇息吧。莫要让他再在诸位仙子面前出丑了。”

五大三粗的李府莽汉,应声如雷,冲陈成走过去!

强行押他下线,滚吧!

江森本来今晚也很高兴,一直在笑,看着这群人要对二公子不利了,大吃一惊!

毫不犹豫,拦在二公子身前!

可是尽管有种族身体天赋,可是此时他毕竟只是个孩子!

对方一把钳住脖子,便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把他提溜起来!

张牙舞爪,却是挣脱不得!

“放开我!”江森大怒!

李巉没有看他,抠了抠指甲:“送这小昆仑奴去马厩里睡一夜,畜生一样的东西,也敢大呼小叫!再不安分,丢到鸾水,明早让刑部张子兴的人去给他收尸。”

江森吓了一跳,知道对方不是开开玩笑那么简单,真的不敢说话了。

这既是警告江森,也是警告粉玉楼和冶梅楼两家的仙子们:

你们要是敢乱说话,同样的下场,等着仙子变浮尸吧!

至于陈苌,动也可以动,稍微麻烦点。

好在这小子今晚喝多了,已经有些迟钝糊涂的样子了,那双眼睛都累得有些睁不动了,放他一马。

抖抖衣襟:“送八郎我入洞房去!”

飞燕仙子掩面大哭,廖妈妈坐地撒泼,一众仙子面如土色。

在这时候,陈苌的醉眼睁开了,放在掐住自己肩膀的壮汉手上。

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冰冰凉。

懒洋洋道:“八郎兄,此是何意啊?”

微微笑,缓缓抬起手,轻轻冲着人家的手背“弹”了一下,对方似乎触了电一般,忙把手移开。

不知怎么的,看到陈苌那一瞬间半是嘲弄半是鄙夷的眼神,完全不像一个小孩子应有的样子,倒似被鬼上身了似的。

小陈摇摇晃晃地,冲李巉走过去。

一高一低,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

“你个傻x”小陈喃喃道。

“什么?”李巉没听懂:“再说一遍?”

耳朵侧了侧。

小陈蹲下去。

站起来。

蹲下去,

站起来。

一窜老高!

挥动手!

一巴掌扇在李巉已经有些松弛的大脸上!

这一声脆响,打得在场的所有人心头都是一惊!

真响亮啊!

李巉眼中的神色,由玩味,到惊异,到赤焰涌动,要喷出火来——

不过一瞬间的事!

“你敢打我!”

“你敢打我!!”

“你竟敢打我!!!”

李巉瞬间就暴走:“杀了他!杀了他!把这小畜生的脑袋给我拧下来!头扔到伊河!身子丢到洛河!反了天啦!”

……

“天啦!”听刘昭阳讲到这里,小陈从欣赏自己昔日机智活泼的得意,渐渐有些不对味,笑容也渐渐失去,转而变成惊讶!

“开玩笑吧?”小陈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你说——我打了李林甫的儿子?狠狠地打了李林甫的儿子?”

这事我也没有映像啊!

“是啊,”刘昭阳道:“粉玉楼和冶梅楼的一众仙子们,全都看到了。”

小陈:“……”

我特么好像知道我被人一路追杀千里,从洛阳到房陵的原因了……

第227章 陈神童拳打李八郎!(第一更)

暴跳如雷的李巉大吼大叫,恨不能剥小陈的皮肉,拆小陈的骨!

可是他的随从们明显都有些顾虑。

陈神童在洛阳城中圣眷正浓,风头正劲,真把他怎么着,自己估计也不好过。

除非李八郎保证“出什么事本公子一概负责不找你们临时工顶锅”——

可他并没这么说。

属下们片刻的犹豫让李巉更加火起,一手指着小陈一手指着众人:“你们都聋了吗?”

情绪完全失控,小陈仰视着他,伸出小手,在李巉的胸口上按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李巉忽然头重脚轻,没头没脑地栽倒在地!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酒色掏空的身体竟然已经到了此等地步!

挣扎地想要起来,小陈却信步走过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

小陈的小脸蛋红彤彤的,脸上的表情仍然似笑非笑,歪着小脑袋看着他。

“李巉啊李巉,”小陈伸出小手在他脸上拍了拍:“我苦口婆心,循循善诱地指点你,引导你,可你这榆木脑袋着实太愚钝!听不懂啊!”

“我特么讲纳兰性德的故事,是要夸你高门子弟,家学渊源,年龄相仿,俊秀异于常人么?”

“人家纳兰性德正黄旗下,八旗贵胄,却没有因为祖先的荫功,放任自流,漂游浪荡,反而刻苦读书,工于诗文——你算什么?你会什么?”轻轻在他脸上拍了一巴掌。

“人家有清一代,词坛大家,文名播于天下,这才有底气,得天下女子爱慕——你看看你这幅尊容,女儿们爱你什么?”又是一巴掌。

“纳兰既有结发之妻,也有红粉知己——可问题是,人家那是老婆死了,才去找别人,你老婆也死了吗?啊?整天在外面种马,也不怕把你身上的脏病,流出去霍乱人间!”又是一巴掌!

众女子听他身上还有“脏病”,无不退后几步,避之不及!

“我讲这个故事啊,就是告诉你,有本事,你靠自身的魅力,自然有妹子青睐于你!借着宰相公子的身份,带几个狗腿子,霸王硬上弓,那叫本事吗?还是好好回家睡你老婆去吧,别等她死了,你也‘当时只道是寻常’了!干垃圾,湿垃圾,你是什么垃圾?”

陈成口中不断涌出粗鄙之语,把李巉贬得一文不值,头上长疮,脚底流脓,身体骚臭气味浓,听得围观的仙子们颇觉畅快,可又不好意思叫好出生。

嘴上不饶人,手上也没闲着,接二连三,竟是把李巉打懵逼了,挣扎了两下竟然没挣脱开,直到手下人反应过来,才一股脑涌上去,七手八脚把树袋熊似的陈神童从八公子身上扒拉下来,扶起李巉,又是顺气又是求饶,李巉头发散乱,全无个人样,脸上还印着小陈鲜红的掌印。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李巉的声音在楼中回荡:“老子非得亲手宰了这个小畜生不可!——阿六阿福,关上门!阿东阿七,让他跪下!”

小陈是真的醉得不行,摇摇晃晃,嘟嘟囔囔,可让他跪,他却是不肯,几个大汉强行按着他的脑袋,让他跪在地上。

“行啊,小子!年龄不大,学人家英雄救美是吧?”李巉狞笑着:“老子现在便当面把这飞燕仙子收了,免得送你去见阎君之前,说未尝有人教你过人伦大道!”

李巉自觉在众人面前受辱,急于要找回场子,兽性完全被激发起来了!

就这么弄死他太便宜了,非要叫他看看,李八郎我要做的事,没有做不成的!

至于在场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嘿,我就是要让你都看着!

飞燕仙子默不作声,面如土色,总算是认清了,这噩运是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的。

倒不如一头撞死在立柱上,来得干净!

在她有想法之前,李巉已经钳住她,狠狠扇了她一巴掌,让她老老实实的。

他被别人打了,受到了侮辱,那他便要侮辱女子,来找回自己的场子。

这时候,好容易安分了一会儿的小陈,开口吟道:“

三千初击浪,九万欲抟空。

天地犹惊否,阴阳始遇蒙。

存贞期历试,佐贰伫昭融。

多谢时康理,良惭实赖功。

长怀问鼎气,夙负拔山雄。”

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其妙。

李巉见小陈这个时候还不忘吟诗,着实为这小鬼头的可爱感到有趣,嗤笑道:“胡言乱语些什么!”

“大胆!”被压在地上的小陈大喝一声,把众人给惊吓了一个激灵。

李巉嗤笑:“不知道是哪个不知死活!”

“自然——”小陈淡淡道:“是你。”

“此乃圣制《巡省途次上党旧宫赋》!你竟敢说是胡言乱语?”小陈眼中寒芒一闪,厉声喝问。

众人面面相觑——刚想说写得不怎么样,却不想竟然是出自圣人御笔?

“不学刘琨舞,先歌汉祖风,

英髦既包括,豪杰自牢笼。”小陈感叹道:“非真龙天子,断不能为此语!圣人气势之雄也!”

众人只能点头称是,虽然心中可能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咦?”小陈惊讶地看着众人:“我背圣人的御制诗,跪着背,尔等好大的狗胆,竟然敢不跪着听?”

众人心中叫苦,此人真是惯会给人扣帽子!

站了不是,跪也不是,无所适从。

钳制小陈的手却已经放开了。

小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继续自我陶醉地吟道:“

人事一朝异,讴歌四海同。

如何昔朱邸,今此作离宫。

雁沼澄澜翠,猿岩落照红。

小山秋桂馥,长坂旧兰丛。

即是淹留处,乘欢乐未穷。”

他朗诵御制诗,众人虽然没有真的跪下,却也不得不做出恭恭敬敬、洗耳恭听的模样,耐心地等待他朗诵完。

偏偏圣人这首诗又臭又长,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听得在场这些不学无术的人云里雾里,不明觉厉。

小陈朗诵结束后还没完,饱含深情地回忆道:“中宗皇帝景龙元年,圣人以临淄王、卫尉少卿的身份兼任潞州别驾,时间长达4年之久!圣人治政潞州时,粮食连年丰稔,人民安居乐业,又多方延揽人才,有德政,善僚属,礼士大夫,爱百姓,百姓亦深爱之!”

“圣人在潞州的上党旧宫,后面建有“德凤亭”,常与潞州名士、幕僚、挚友在亭上赏景吟赋、评论国事,有识之士多归附其下,天下归心是也!”

第228章 小陈领圣命(第二更)

“开元十一年,圣人以至尊巡幸潞州,途中曾写《早登太行山言志》诗,进入潞州后逗留数月,大摆酒席“宴父老”,改当年故居为“飞龙宫”,又作《巡省途次上党旧宫赋》,让张说张燕公写《上党旧宫述圣颂》,让九龄公写《圣应图赞》,最后下旨免除潞州百姓5年租税,赦免大辟以下所有罪犯。”

“开元十二年,圣人泰山封禅归来,返程途中又绕道潞州,体察民间疾苦,再次赏赐父老。”

“开元二十年,圣人第4次来到潞州,对年老者普赐粟帛,让已经征募即将开拔的潞州士兵归里,再次免除潞州百姓3年租税。”

小陈絮絮叨叨,歌颂着圣人与“潞州”不得不说的故事,听得李巉一群人既是莫名其妙,又是不耐烦,可是又不得不装作恭敬地把这故事听完。

这种假大空的故事听起来虽然没啥意思,可是却真的能给人正能量,李巉的邪欲又被压了一波下去。

这个颂,那个赞,没咋听清,就大略估计出来了:

潞州人过去十几年,基本上没咋交过税,没咋服过兵役。

那比起大唐其他地方租庸调赋税繁重的人来说,作为天子昔日的大本营,潞州人还真的蛮爽的。

小陈接着喜道:“圣人的德治有目共睹,连上天都感动之。上月,就在圣人上党旧宫的上空,出现了无色祥云,真乃天下大治,宇宙感应之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他一回扯这个,一会儿扯那个,让人越发摸不着头脑:

还五色祥云呢!我还奥运五环呢!

十九八九,就是潞州人逃税漏税上瘾了,眼看着今年的税不免了,胡编乱造了一个由头,想让圣人再给他们免个三五年的税!

别看这种事,连这些没咋念过书的大老粗们都不信,可当今圣人却深信不疑,重视无比——当然,就算他知道这是牵强附会把自然现象往德政上靠,他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因为这是很好的宣传材料。

李巉毕竟比狗腿子们见得多,约莫估测到了小陈的用意……

“圣人龙颜大悦,命歌诗记之,可众人之笔,皆不称圣心。”小陈自在地抚弄着干净净的指甲:“最后圣人钦定,由小陈我来作这首诗。你们还不知道我嘛,不很擅长作此类诗呀——我连上党旧宫都还未曾去过呢!”

“但圣名难违嘛,小陈只能诚惶诚恐地作啦!”小陈感慨道。

这意思已经分外明显不过了——小陈我身上现在有极其重要的政治任务,你们这些不开眼的沙雕,敢动老子试试!

我只要有什么意外,追查下来跟你们有关!

看圣人不诛灭尔等三族!

有了圣令作挡箭牌,小陈的底气也膨胀起来了:“就当方才刹那间,仿佛醍醐灌顶,灵光乍现,文章天成,妙手偶得呀!有道是:

飞龙久驭宇,真气尚兴云。

五色传嘉瑞,千龄表圣君。

从风忽萧索,依汉更氛氲。

影彻天初霁,光鲜日未曛。

表祥近自远,垂化聚还分。

宁作无依者,空传陶令文。”

吟完之后,自鸣得意,回味无穷:“各位哥哥且看看,我这诗作得,还能让陛下称心吗?”

一群大老粗面面相觑,愈发棘手。

也不知他做得怎么样,可是满洛阳的文臣诗者都夸赞他,再看他此时沾沾自喜的样子,想来是不错的,借着这桩重要的政治宣传任务,说不定能再次得到圣人的大加赞赏,平步青云,再登高位!

难怪他如此嚣张,连宰相家的公子都敢出手殴打!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陈成献上此作之后,“飞龙久驭宇,真气尚兴云”,真龙天子早就直上九霄,统治寰宇了——可他留下来的一点点真龙之气还能凝聚成此等无色云气,蔚为大观!

看得李隆基那真叫一个“龙颜大悦,舒爽无比”,对这个小文学侍臣的宠信,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倒是本诗的原作者——“锄禾日当午”的李绅同志,虽然也飞黄腾达,却也不是凭借的此诗,毕竟他活跃的那个时候,李隆基同志已经嗝屁,嗯,驾崩好几十年了。

你把他的潞州夸得再好,他本人也看不到了啊!

小陈在这个时候抛出这张牌,李巉也有些进退两难了——

可自己只要一退,今晚如此受辱,也没能做成仙女姐夫,着实令人咽不下这口气。

陈苌这小孩,不是一般的小孩。

若是真要做掉他,要想完完全全地抹除痕迹,尤其是现场还有这么多闲杂人等,人多口杂……

正盘桓不决着,手下人忽然提醒道:

陈苌身边那个黑娃子不见了!

李巉脸色一变,吃惊地发现江森真的不知何时溜走了!

却见小陈微微笑:“可能是我的诗作得太好了,实在忍不住,现在就想传到宫里,这样明日一早,圣人就可以过目了。”

李巉再次骇然!

这小子,竟然可以无视宵禁宫禁,直达圣听!

一级政治任务的待遇果然就是不一样啊!

更兼之此人可以随时入宫面圣,自己虽为宰相之子,可想要见圣人,那也不是相见就能见的……

如果小陈呈诗的同时,再对自己的混账事迹略提几笔,别说自己,怕是自家大人也有麻烦……

陈成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微微笑道:“放心,只要八郎兄不再肆意妄为,陈苌是不会找你的不快的。只不过嘛——”

“如果八郎兄执意要给小弟上‘生理卫生课’,”小陈声音和煦:“小弟向来大嘴巴,只怕出去会忍不住大肆宣扬,八郎兄如何英明神武,床上的雄姿如何令人钦佩,日后可能会有上百人慕名而来,为八郎兄呐喊助威呢。”

李巉:“……”

“我们再对今日床上的事情讲化分成九段,找三十个说书先生,每日不停轮流的广播,听众应该不会少。”小陈笑眯眯地:“就起名叫做‘李哥奴强上飞燕仙子’,并请中书令九龄公,侍中裴耀卿公作序,你说是动听也不动听呢?”

又不是只有你李林甫是宰相,他的头上此时还有张丞相压着呢!

“混账!岂有此理!”李巉大怒:“竟敢直呼家父小字!”

嗯,为什么是“李十郎”强上廖飞燕,而不是李八郎?

“没事,等故事传开之后,”小陈答道:“众人就会发现,当事人是你,而给令尊公道与清白的。”

李巉:“……”

徒留无益!

“我们走!”李巉一声令下,带着他的狗腿子们离开了。

在他身后,粉玉楼和冶梅楼的小姐姐们却为小陈献上了响亮的呐喊声!

嫁人当嫁陈十一郎!

第229章 昭阳陈苌,那时如糖(第一更)

嫁人当嫁陈十一郎——

少年成名,俊俏多金;

怜香惜玉,行侠仗义;

机灵活泼,后台很硬;

关键是三观很正,情感专一——连他故事中的纳兰已经算是“一往情深”的典范了,可听他教训李巉的话里,似乎也讥讽了这男子“见一个爱一个”有点太轻率!

甚合我意啊!

奈何就是年龄才九岁,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在场十来个十几岁的小姐姐,无不惆怅万分!

未能勾引陈小郎一番。

见这四尺高的小孩赶走了李丞相公子,廖妈妈和飞燕仙子都过来敛衣行礼、道谢不迭。

可陈十一郎连正眼不瞧飞燕仙子一眼,嚷嚷道:“快给本公子收拾床榻,再来二两佳酿,我喝了就要睡觉了!”

小孩子熬夜是会长黑眼圈的,我明天还要进宫面圣呢!

众人:“……”

果然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而且他这习性,难道小时候家长是把他泡酒缸里长大的吗?

李巉忌惮陈十一郎的笔杆子,此事之后许久都未曾出来寻花问柳,陈成自己酒醒之后也没啥映像,还道是自己又醉倒在妓院里了。

他也不担心失身——我特么又没那个功能!

……

时隔多年,从刘昭阳口中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道来,久远的记忆倒是被唤醒了一些,似乎自己真的动手打了李巉,喝多了下手是重是轻也想不起来了。

无怪小陈没当回事,那时节,当红炸子鸡,哪天不出入青楼伎家,与各家公子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也不能谴责他嗜酒,着实是伴君如伴虎,每回陪驾的时候,总是要搜索枯肠寻章摘句,战战兢兢生怕疏漏,压力山大!

一旦出宫,还不赶紧饮酒取乐,放飞自我?

大唐朝也没有别的娱乐,雄性激素分泌不够,饶是他知道女孩子是种好东西,可又没啥子欲望,只能听听歌,看看舞,撒撒酒疯,打打人了。

看来这天真的是喝断片了,小陈我向来不打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子弟的啊!

何况还是李林甫家的!

一想到李丞相今日权倾天下,只能悲叹“时也命也”。

千方百计告诫自己不讨好李老贼也不要得罪他,没想到还是犯了疏漏,酒精这玩意真的该死!

幸好自己已经戒酒一个多月了。

感慨着,注意力回到昭阳仙子身上。

算起她的年龄,那时候应该……

十岁出头?

那天有谁是这般岁数呢?

想呀想,小陈终于想起来了。

那日他似乎的确接了圣人“上党祥云”的单,可心中压根没当回事,毕竟“粒粒皆辛苦”的李绅伯伯有一首挺出名的拍马屁的诗可供他使用,但作为重要的政治任务,即便难不倒你你也不能当场说,而是要亲切接见上党来的老乡与干部,问清楚祥云是啥子样,啥时起啥时消的——当然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你还按照你既定的去写就行了。

然后就是找灵感呗,那就是去看小姐姐们唱歌跳舞了。

小陈年龄太小,赶时髦像大唐其他官员一样在家里养一群家伎也不像话,只能去找“共享女友”了。

来到每天必到的冶梅楼那片,小陈在车上便看到一个小女孩蹲在路边哀哀地哭,问她哭什么,她就说有坏人要欺负她姐姐——

小陈哈哈大笑说,我还以为是了不得的事,原来是强抢民女!小陈我最爱看别人强抢民女,小妹妹跟我来,我帮你教训他去!

当即牵住小女孩的手,替她抹了眼泪,欢天喜地地去教训坏蛋——

哪知道里面给他“英雄救美”的副本提高n个难度级别,把教坊司的公子直接升级成了同中书门下三品家的公子,让抱着打人目的去的小陈吃了个憋。

……

时隔多年,刘昭阳依然记得当晚陈十一郎脸上和煦如春风般的小脸,一口洁白整齐的小白牙,温暖细腻的手,以及明明比自己还要矮一点,偏要叫自己“小妹妹”的故作老成。

小陈酒醉粉玉楼,她隔一段时间就要进屋里去瞧瞧,生怕他醉死过去了。

旁的姐姐们都笑话她:小妹有“心上人”啦!

夜半时小陈嚷嚷要喝水,她又是端茶端蜜水,又是递热毛巾,忙得不亦乐乎。

小陈不像其他耍酒疯的人,喝多了也不上吐下泻,也不嘟囔大呼,就是靡靡昏睡,不吵不动。

甚至他清新的时候还有些天真烂漫的话语,喝多了反而世故老成,说的都不像是小孩子的话。

“你这小妮子,没事老看我干什么?”小陈饮着蜜水,奇怪地问——

闪动的烛光下,十来岁的小姑娘目如点漆,亮晶晶、带着一丝小崇拜似的看着他。

“陈郎君说的故事,”小姑娘问道:“说‘三位佳人三首诗’,佳人的故事都听见了,可诗在哪里呢?”

陈成哑然失笑,大觉有趣:“好个勤学善思的小姑娘!旁人都要听故事,偏你要听诗——”

纳兰的诗是能轻易说给人听的吗?

那是小陈我留着以后泡妞用的,我是不会对十七岁以下的女生说的!

毕竟这种级别的,用一首少一首。

“那我只说与你听,你可千万不要说给别人听啊!”小陈一本正经地敲敲小姑娘的脑袋,就好像他平日教导柳绘小娘子时的口吻:“我也只说一遍,你听不听得懂,记不记得住,我都不管你!”

“嗯!”小姑娘用力地点点头。

“有道是——人生若只如初见……”

……

小陈不知道,小姑娘不但记下了,一记便是一千五百天,小姑娘也长成了大姑娘。

偏偏小陈不靠谱,说好的是三首诗的,吟道“当时只道是寻常”,便呼呼睡去,怎么都叫不醒。

第二日一早,小姑娘去看他的时候——却说陈十一郎早走了。

“我靠,怎么又睡到女妖精洞府里来了!”小陈吓一跳,对自己怎么来的竟然已经忘了大半,一边穿衣服,一边责怪早上来看他的飞燕仙子:“你可不要对我起什么歪脑筋啊,我可是很纯洁的!”

听到陈十一郎没跟自己说第三首诗就跑了,委屈得小姑娘又是哇哇大哭,让人误以为陈十一郎怎么着她了……

想起年幼无知时的遭遇,刘昭阳嘴角不禁浮现一丝微笑,对外面的陈成道:“我是当年飞燕姐姐的婢女。”

“原来如此!”陈成恍然醒悟,弄清她为何对当日的事如此技艺深刻了。

第230章 想给小陈一个家(第二更)

问她是不是当日十几位仙子中的一位,她说不是——

的确,青楼中的“仙子”即便已经成为民间的笑称,可是也只有正牌主打的主子才有资格叫“仙子”的,婢女只能说是“粗使丫头”,跟仙子们的命运也是完全不同的,小时候不会安排你学什么诗词歌舞,唯一的功能就是使唤打杂,等正牌小姐每月不方便的时候,你去抵挡一下,供恩客们泄火。

易丝儿唱“我歌伊捧衣”,观众们都大笑,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这里面的辛酸悲凉。

易丝儿、刘昭阳这种能从婢女转而成为“仙子”,在青楼中已经属于“涅盘重生”的那一类了。

“昭阳仙子姓刘?”陈成为何没想到这一茬,就因为她和廖飞燕不是一个姓。

“不,奴是孤儿,无姓。”刘昭阳答道:“只是燕燕姐姓刘,我才跟她姓。就连‘昭阳’的名字,也是自己取的,我小时候也不叫这个。”

嗯,廖飞燕也是艺名嘛,可以理解。

听她这么说,陈成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甚至有些暗暗钦佩了!

他从来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观点,任何行业做到出类拔萃都很了不起!

“为何取这个名字呢?”陈成问,王大叔那么爱写“昭阳”,也因为这个名字而出手相助,不会就是从王大叔的诗里来的吧?哈哈!

“昭阳宫,是赵飞燕的家呀!”刘昭阳答道:“我们俩从小都没有家,所以我想给燕燕姐……一个家。”

小陈默然无语,内心的柔软被她这平易的一句话戳了一下。

由此也可以看出她们俩那种不是姐妹胜似姐妹的深情。

小陈也想到江森说过差不多的话:二公子在哪里,哪里就是江森的家——四海为家。

“燕燕姐自小教我识字,教我歌舞,教我箜篌、古琴、玉箫——待我比之亲妹妹,也是无异了。”

廖飞燕——实际上是刘燕娘,曾对刘昭阳说,便一直当她的婢子吧!反正她也没真的把小妹妹当婢女。

只消自己一直这般红,别足够了,等自己攒够了钱,便替妹妹脱了籍,嫁与好人家,免得向她一样,风尘卖笑,一生悲苦。

可是,有自己主见的刘昭阳,并没有听姐姐的话,依然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廖妈妈也不是傻子,不出一二年,这丫头出落得更胜飞燕仙子,加上飞燕“年长色衰”,已经到了可以“委身为贾人妇”的年龄,肯定不会放过这棵摇钱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么简单的道理,刘昭阳小小年纪就懂了,可飞燕姐姐多么单纯,竟然不懂!

也难怪她……

听了这对小姐妹的情深,掩饰自己的感动,小陈笑道:“既然你与飞燕仙子感情那么好——”

我还搭救过她呢,此次在金陵,你不感恩图报也就罢了,竟然还处处与小陈我为敌、作对?

分明是仇深似海的样子。

“唉!”刘昭阳深深叹息,语气中似乎带着无限幽怨:“陈郎君诸葛重生,相如再世,竟是不知?”

小陈心头一突!

对方这……

意有所指啊!

尤其是这句“相如再世”,分明加重了语调,再加上那日她扮演卓文君泣诉司马相如移情别恋时凄怆悲凉的样子,格外引人遐想!

……

事实上,小陈的确不是自作多情。

自小成长在伎家的女孩子,天生比良人家的姑娘早熟。

每个人都在情窦初开的时候,有过理想对象的幻想。

相国家的公子,富翁家的阔少,金榜题名的进士——

刘昭阳喜欢的,便是那个曾得圣人盛赞“十年可为宰相”、金车银马、少年天才的陈十一郎。

可是这样春风得意的人物,敢在青楼海扁宰相公子、最后拍拍屁股啥事都没有的人物,一朝竟然也会跌落云端,颓唐落拓如凡人。

陈十一郎在长安一月未有新诗流出,闭门不出,疑似文思枯竭,江郎才尽;

陈十一郎黜落出京,将返洛阳——刘昭阳假装从陈宅路过,守候了许久,可似乎陈苌真的犯了事,来了一大群人在陈宅翻天覆地,搅了个底朝天。

陈十一郎夜奔出逃,疑似勾结陈朝余孽,意图反叛,应该是没有复起之时,出头之日了……

各种关于陈苌的恶劣消息不断流传,直至热度下去,热搜榜上也没了他的踪迹,江湖再无人关心他的动态了。

可不知怎么的,每次听到陈苌的坏消息,刘昭阳都特高兴,内心涌出无限的喜悦。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这样“心灾乐祸”,可能一切源于,内心那个曾经不切实际的幻想。

陈苌不是“宰相之才”了,触怒了天子,注定永无天日了,甚至是个罪犯——

可即便是罪犯,又有什么关系呢?

青楼中的姐姐妹妹们,一半是孤贫无依的可怜人家的女儿,一半是犯官罪吏的家属。

尤其是如今开元盛世,罪犯的家属还要更多一点,从小的诗词歌舞也正在服务业上派上了用场。

仙子配罪犯,风尘遇江湖,不是很配吗?

刘昭阳倒是想象过有朝一日与陈十一郎他乡相逢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可能是一个落魄不堪,任人鄙视,胡子拉碴的烂酒鬼——从他小时候就那么嗜酒便可以看得出来,说不定在旁人吟诵起他昔日的诗句时,会半骄傲半惆怅地来一句:“吾之诗也!”

可即便那时候,刘昭阳也敢保证,自己绝不会有一点点地瞧不起他,反而会关心他,爱护他,尊敬他。

就为他当日可以“冲冠一怒为飞燕”,就为他可比把敝帚自珍的诗旁人都不告诉,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她可以给燕燕姐一个家,自然也可以给陈十一郎一个家。

在全世界都抛弃他的时候,她会告诉他,有一个小女孩,永永远远都不会放弃他,孟光梁鸿举案齐眉,相如文君家徒四壁,当是典范。

嗯,就算有相如那样有朝一日咸鱼翻身,跃龙门而腾云的机会——也不会放你走的。

现代人形容直男想入非非,女孩子对他笑一下他就能想好“未来生孩子取什么名字”,刘昭阳恐怕连死后合葬在哪里都想好了。

可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与人家“美好”的向往完全不同!

再见面时,陈十一郎不仅没有落拓颓废,胡子拉碴,反而愈发俊俏倜傥,玉簪云履,贵气不减当年!

本也该为他高兴,没有一蹶不振——

可气人的是!

他身边竟然伴着一个“妖冶万分”“轻佻低俗”的女人!

赤练仙子李莫愁!

每次看到他俩言笑款款,打闹调戏,昭阳仙子的肺都要气炸啦!

嫉妒使人丑陋,眉目如画的昭阳仙子,每天最丑的时候,就是见到李季兰和陈苌在一起的时候。

第231章 为小陈,跳支舞(第一更)

你不知道,当昭阳仙子看到小陈一个人英俊潇洒,临风而立时,水汪汪的大眼中满满都是甜甜的喜意。

那一日,看到陈十一郎登台,刘昭阳险些激动地跳起来!

再听他侃侃而谈“聂政鬼魂与嵇中散”,满满的小陈胡扯八道风格,浑似粉玉楼上那难忘的一夜,不知勾起她几多美好的印象。

她真想第一时间告诉他:

陈郎君,你还记得奴吗?

我便是当初你施以援手那个哭鼻子老惨的“小妹妹”呀!

几年不见,咱俩到底谁的变化更大一些呢?

可是,他旁边有李莫愁。

看到他和李莫愁在一快时,昭阳仙子的眼睛里就要喷火,胸口就要起伏不停,樱口也不受控制,满是尖酸挤兑的话语。

就连小陈提到李莫愁也不行!只要出现一个字,别指望我给你好脸色看啦!

气愤“却道故人心易变”的时候,她便翻出自己手录的“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诗来看。

尽管陈十一郎对自己的“变心”毫无了解。

事实上,绍生香炉二人,是邀请过她与他们结盟的。

绍生又不傻,他不会看不出,只有刘昭阳才是那个堪与李莫愁相貌匹敌,棋逢对手的花魁之选。

奈何刘昭阳心气很高,压根不接受人家的好意。

更何况,还是与他们一块对付陈苌。

尽管绍生转而物色了易丝儿,可连他家香炉都和他的意见发生龃龉,气愤自家公子没有继续用“诚意”感化昭阳仙子!

刘玄德请孔明还要三顾茅庐呢!

第一次在花船上看到昭阳仙子的亮相,香炉便拜倒在这小姐姐的石榴裙下,被迷得神魂颠倒。

故而即便公子爷当了易仙子的幕僚,他也要坚定地支持昭阳仙子!

不断地游说她:

听弟弟一句劝吧!我请我家公子替你谋划!现在还不晚!

只有我家公子的惊世才华,才能挫败陈十一郎!

事实上,与我家公子如皓月一般的才情相比,陈苌不过是区区萤火之光,哪里能及他的万分之一呢?

尽管热心肠的小迷弟香炉同学竭力劝诫,夸言绍生的足智多谋,同时也提升了他自己的形象——

可是他怎么知道,每一次他全身心地对陈十一郎进行诋毁,无限贬低他的诗作,编排各种花边小料给陈苌泼污水时,反而引起了昭阳仙子的反感。

她是不会听香炉的话,跟绍生结盟的。

陈郎君自然是极好极好的,不好的,只是极尽妖冶的李莫愁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撩骚他。

她一定要用自己的实力,让陈十一郎“幡然醒悟”:她比李莫愁好。

论相貌,都是天下绝色;

论古琴,李莫愁略胜一筹,可昭阳我的箜篌,那是冠绝东都的存在,李莫愁也比不了!

李莫愁善书,刘昭阳善绘。

而当昭阳仙子比肩赵飞燕,作掌上舞之时,没有人会怀疑她就是最魅惑众生的,再扮塞外胡姬,作胡旋舞时,没有任人会怀疑她便是来自康居的异域女郎。

是呀,李莫愁比我更会写诗——

可是当有诗名闻于天下的陈十一郎在场时,哪需要你李莫愁出来班门弄斧呢?

如此算来,自己分明是稳胜的才对。

为何只会气恼人的小陈,偏要站在她哪一边,而不是像当年那样,牵着自己的手,言笑款款呢?

……

听着女孩子那温柔中带着幽怨,带着娇憨的小牢骚,陈成的心里既有些柔软又有点好笑。

此前的那些解释不通的东西,竟然都是这样阴差阳错地形成的。

事实上,如果小陈早一日重逢刘昭阳,又何必强行“逼良为娼”李季兰,让人家好端端的女冠来选花魁呢?

费劲心力掩盖李季兰身上那不羁的江湖气,最后关头险些穿帮,小陈冒着被冻死的危险,口若悬河替她圆回来——可竟然也只跟绍生易丝儿打了个区区平手。

机关算尽太聪明啊!

办专业的事,果然还是要找专业的人!再有下一次,小陈绝不会再找跨界的了!

刘昭阳说“李季兰会写诗没啥用”,这点小陈不赞同,可事实上,发现她“扮猪吃老虎”的诗才之后,小陈的确有点不敢靠季兰姐姐太近了。

她不懂行还好,诗才比小陈我抄诗的那些对象还要高,那她岂不是一眼就能看出小陈我是实际上不学无术,文才平平?

谎言太多,人设太沉重,让小陈好不容易遇到这些“大唐名流”的时候,不但不激动万状,反而每次都自惭形秽,恨不能躲远一点。

在小陈我切实提高自己的诗才,凭原创诗作在诗榜上打下一片天地之前,恐怕都不敢再在季兰姐姐面前肆无忌惮地闲扯了。

这一点小陈很遗憾,想必季兰姐姐也遗憾——可她要确定陈苌弟弟是一个和绍生一般无二欺世盗名的混球,只怕会更遗憾。

……

刘昭阳是自己的铁杆小迷妹,她在金陵的大型谢幕汇演,唱了太半“陈氏”的作品,那是再合理不过了。

想到她那天被自己冤枉“剽窃”,痛斥“无耻”时那副心碎却又气氛的模样,板着个小脸说“我就要‘人生若只如初见’,不要‘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模样,陈成好笑又有些难过。

这么看来,真的是自己过于武断了。

这时空除了小陈,并没有其他穿越者。可是小陈酒醉后泄露的诗太多了,看谁都像穿越者。

总算误会终归有澄清的时候,没有造成更大的错谬,再看到当年救助过的小女孩能有今天的成长,小陈还是有点小自豪。

此时,吐槽了小陈半天的刘昭阳忽然有些高兴:“陈郎君可知,今日我在东水头,演出最受欢迎的,是哪一只曲,哪一只舞?”

小陈心想:还能有什么新花样?无非是那些痛斥渣男的诗啰——很容易引起金陵大姑娘、小媳妇、老阿婆的共鸣。

君不见后世上演《铡美案》时,屡屡有入戏太深的观众,冲上台去痛扁陈世美的演员一顿,堪称“最受观众讨厌的戏曲角色第二位”。

自诩算无遗策,可小陈是很善于套路小姑娘的:“这个嘛,我还真的猜不出来呢。”

“嘻嘻。”听出外面陈成的语调从玩世不恭变得愈发平和亲近,刘昭阳也快活了一些:“你肯定猜不到!”

“是一只俚曲呢!”

俚曲?这还真想不到。

难道是——

嗯,不说名字吧,上次提的时候章节就被河蟹了。

正遐想着,刘昭阳款款地从里面走出来了。

白衣长袖,绰约若仙!

月白色的绸子下,少女的身姿无限美好。

陈成张了张嘴,合不上。

不是说在里面卸妆,换常服出来吗?

怎么还换了身演出服出来了?

你是要cosyplay月神姐姐吗?

这么清凉,也不怕冷!

第232章 青春回忆,春春笔笔(第二更)

刘昭阳冲他温软一笑,摆了一个起手式,轻启朱唇唱道:

“谁动了吾之琴弦,唤奴到窗前。

流水浮舟,郎在深夜之那一边。

谁倚着吾之琴,枕梦尽,夜满月。

还以为各自两边,只能做蝴蝶。

谁令郎奴静似月?

只可在心中默念,

檐下燕,替奴飞到你身边!

谁让郎奴静似月,

各自孤单错弄弦,

风吹那帘落,见月人不眠……”

事实上,看着可爱的女孩子如此一身装扮,更兼之她刚刚吐露心声,少女情怀的触人心弦——

陈成不觉嘴唇都有些发干了。

可是当她一开口,小陈险些喷饭,身体抽搐!

强行按捺着手心的颤抖,小陈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没显露出来。

刘昭阳轻歌曼舞,少女娇柔的腰肢和纤细的肢体将舞蹈之美展现到了极致,难怪金陵的大姑娘小媳妇爱到不行,女性天生就更擅长欣赏美好的事物。

刘昭阳也很满意自己的表现,笑问:“陈郎君以为如何。”

“我觉得的吧,”陈成伸手掐着自己的嘴:“整挺好。”

刘昭阳看他有些言不由衷的样子,颇奇怪,不是说此曲是陈郎君最心爱之俚曲么?

为何不见他惊喜万状的表情?

难道是自己唱得还不够好,跳得还不够美?

“此曲言颇浅显,曲颇奇异,”刘昭阳问:“是陈郎君所作吗?”

“不是!”这种没必要掠美:“是周笔畅!”

“……”刘昭阳寻思没听过此人,但从名字上看应当是一个才情横溢的纯爷们。

事实上小陈也记错了,歌虽然是笔笔唱的,词曲作者是小柯老师才对。

虽然这首《谁动了我的琴弦》经过了自己毫不走心的“大唐本土化”,“的”改成“之”,“你”改成“郎”之类,可与此时的诗歌相比,还是有些骨骼清奇。

身在大唐的刘昭阳,脱口而出一首周笔畅的歌,甚至不知哪个好事者还给编了舞,这难道还不够令人瞠目结舌吗?

嗯,花榜第二名的刘昭阳,唱着超级女声第二名周笔畅的歌,在南京赛区大受欢迎——似乎也没什么不对的。

“此曲是燕燕姐的最爱,”刘昭阳道:“是从冶梅楼的姐姐们口中听来的。她们说,那时候陈郎君登楼,必持铜鼓,铿锵敲之,慷慨歌之,大醉乃归!”

“燕燕姐一听便爱它极了,她还亲自编了这一只舞,也教了我,”刘昭阳深情忆道:“今日把它跳与陈郎君看,也算是燕燕姐当日蒙陈郎君搭救的些许谢意。”

虽然刘昭阳的话很感人,可是小陈一想到自己当年在青楼里,喝醉了酒,把春哥、曾哥、笔笔、凤凰兄弟、筷子传奇的歌乱唱一气的情景,还是感到格外丢人。

事实上,在现代的时候,小陈也是痛斥华语音乐、华语影视江河日下中的一员,更对早年间的选秀歌手中性、杀马特风欣赏不来。

尤其是笔笔,认为她情商低,声音粗,实力不提也罢,堪称是歌手节目数季来实力垫底中的一员。

可是也不知怎么的,在大唐待久了,回想起春哥、曾哥、笔笔,竟然倍感亲切,甚至怀念起自己的青春来。

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是开元天宝间一代人的回忆,春哥、曾哥、笔笔就是他们这代人的回忆。

在文艺大繁荣的开元盛世,小陈不像在现代,完全不缺高雅文化啊!

音乐,能听李隆基御制的;歌,能听李龟年三兄弟的;诗,有那么一大帮大神乃至小陈“自己”的。

我特么就要低俗啊!

我要寻回我美好的记忆啊!

越俗越好!

不要说春春笔笔曾哥了,谁当我面唱一首《野狼disco》,我能当场与他认干兄弟!杠杠的!

旁人不知陈十一郎内心的空虚苦闷,当“大俗即是大雅”来解读,加之“中间比划一个郭富城”之类的令人不明觉厉,不但不鄙夷他,反而认为是魏晋名士风范!

高!

实在是高啊!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小陈,又成了落拓江湖的吊丝,在房陵接触的,不是耕田种地,就是“哥哥妹妹好哇”的俚曲,内心又重新向往起高雅来!

我想念《倾杯乐》!

想念李龟年真假音无缝切换的高音!

想念长安洛阳的繁华与奢靡!

再听春春笔笔曾哥的歌,反而回想起前世的吊丝,两世吊丝,倍感尴尬,想到发达时的荒诞,更加尴尬。

可是当错愕感消退,回味刘昭阳甜甜的嗓音,仙味十足的舞姿,仍然不啻于美的享受,可比笔笔录音师版的鸭嗓好多了,微微笑道:

“昭阳仙子有心了!飞燕仙子也有心了!”

终于得到了他的赞赏,虽然没即兴赋诗一首,可刘昭阳心中还是有点甜:“原先,我是觉得,此曲某些地方似有可商榷之处,可无论如何改,都失了原本缠绵的情意。燕燕姐也对我说:陈郎文字,巧妙极则若拙,浅白至然悱恻,缠绵如斯,当不可删一字。”

咦?刘燕娘这大姐,倒是有些见地啊!

关键是夸人夸得很动听!

小陈不觉来了精神,腰杆也笔挺了些,刘昭阳要是习得她姐姐七分本事,不至于小陈我从来不打女人都有些想打了。

不需要鄙视笔笔的歌,事实上这首歌客观看来,的确颇得古意,甚至连“月”“蝶”都是压的古入声韵,小柯老师还是有点门道的。

这歌被青涩期的笔笔拖累了,事实上后期的现场版算很不错了,女中音很动听。

刘燕娘知恩不忘,还盛赞小陈,小陈有些高兴,便关心道:“刚刚忘了问了,燕燕姐近况如何?可曾匹配良家,嫁得良人?”刘昭阳不还说“出道”就是为了好好打拼,给姐姐一个家嘛。

刘昭阳眼中一丝怨愤,无言片刻后,直视着陈成,语气平静一字一顿道:“绿珠只有死坠崇绮楼,岂有活入人间道之理?”

陈成笑容一滞,心头如刺。

西晋石崇的歌女绿珠,为感激石崇之厚恩,跳楼自杀以保节。

听刘昭阳的意思,一旦身在青楼,那就是不死不休的结,不将你压榨干净,妈妈们怎会放你出去安生呢?

只怕名噪一时的飞燕仙子,自己救得了一次,救不了第二次,免不了被人侮辱,可能在二十余岁的高龄仍然发挥余热,可能不堪委屈,赴死保节——可是绿珠尚可说感激石崇,青楼女子们,即便身死,又能为谁保得清白呢?

“花榜上的‘仙子’们,”刘昭阳话里带着讥意:“身价最高,便是在花榜夺魁之时,并无意外。”

事实就是这样,陈苌们刻意回避的便是,当花榜揭晓排名的时候,“榜上有名”的仙子们,迎来的并不是春风得意,御马游街——

而是妈妈们终于可以通过竞价,好好在初出茅庐的她们身上,赚取最大的一笔了。

刘燕娘曾经没有例外,刘昭阳以后,也不会例外。

第233章 陈郎且来内室见(第一更)

是啊,在古代,即便是在女皇武则天时代,或者“不重生男重生女”的杨贵妃专宠时期,女性即便才艺再高,也很难避免成为男性的附庸。

而对广大平凡庸俗的男人来说,什么“精神”“灵魂”“情感”都是虚的,肉体才是最实在、最具诱惑性的东西。

越是“财大”,越是“气粗”,越以蹂躏糟蹋女性而自豪。

睡到了花榜上的女子,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却似乎滋阴补阳,不知有多大的妙处。——可人家之所以登上花榜,凭借大部分的是才情。

为何到了这些大人物的手中,又完全只在乎色相了?

呜呼哀哉!

提到这个话题,刘昭阳明显有些不快,又隐到内室去了。

对于想法更激进的小陈来说,他能在大唐看到的种种天道不公之事,更多。

奈何如今的他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白衣,对天下大势那是丝毫影响不到的。

明知道便在此时此刻,也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丑恶事,可又能怎样?

装作不知道吧。

就好像刘燕娘,自己能救她一次,可却救不了第二次。

还是那句话:

谁让你是一个风尘女子呢?

误入歧途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注定悲惨的命运了。

“我到了年纪,廖妈妈想来也会给我举行一次热闹‘夺标’大会吧!”内室的刘昭阳半是自嘲半是讥讽道,目睹自家姐姐的遭遇,自然对所谓的“妈妈”颇有怨念。

飞燕仙子看到妹妹与自己相似的遭遇,想必也是心有戚戚。

只是她未必有幸遇到打抱不平的少侠了。

此刻陈成都感觉有些心酸。

“不过呢,”刘昭阳忽然语调变了一下:“我从来没有当选过任何一地、任何一届的花魁,故而廖妈妈待价而沽,这一年半载不会拿我怎样的。”

起码要等升值之后才好出手。

“怎么可能!”陈成有些意外:“依我在洛阳伎家多年出入风月、眠花宿柳的经验,凭你倾城倾国的才貌,足以鹤立鸡群,脱颖而出了!”

怎么会一届花魁都选不上?

难道是自从小陈我离开洛阳之后,洛阳青楼的等级体系彻底崩坏,群雄并起,仙女辈出?

听小陈说多年“眠花宿柳”,刘昭阳忍不住暗啐,可听他夸赞自己的才貌,又不由得甜甜的,心情大好笑道:“因为我参加的历届比赛,‘难免’出现各种状况,最终‘憾负’呀!”

掉链子?

每一回都掉链子?

听她戏谑的口气,陈成恍然间似乎明白了!

装的!她很会装!

因为知道一旦自己成名走红,廖妈妈就会拿她开刀,所以她每次都会玩“失误”,比如——

“唱歌跑调忘词?”陈成问,那日听她唱错《胡笳十八拍》,还道是她实力未济,可是从她后面的表演,堪称是“汉诗小能手”了,怎么会在汉末最出名的女诗人最出名的诗作上出错呢?

竟然是演出来的!

“嗯哼。”刘昭阳答应着陈成,可俏脸上却浮现了绯红。

是的,在洛阳参加各种花魁评比的时候,明明实力很强,粉玉楼的实力也今非昔比,给予的支撑很多,可她就是能在很多匪夷所思的关节上犯错,影响评价,比如忘词,跑调,跳舞的时候脚抽筋——

每次都演得很像,失误了还很委屈,连廖妈妈都被她高超的演技所蒙蔽,无可奈何之下,以为是“洛阳的风水有毒”,不适合她的第二任“亲闺女”发挥,这才打发她南下,先在扬州、金陵的花榜比赛中积累一下荣誉。

本来嘛,即便在金陵赢得了花魁,廖妈妈更看重“本地荣誉”,回洛阳之后也不见得会拍卖她。

而且她第一次在久别重逢的陈十一郎注视下表演,肯定也不想出糗。真要失误也可以留在后面的日程。

可谁知道,当“表演”成为一种习惯,有极大的惯性,而且陈成在场,她也有点紧张:

明明她并不想跑调,可还是好死不死地跑调忘词了!

这只能说,有些人演着演着自己都信了……

现在陈成认为是“主动失误”,刘昭阳很高兴他会这么想,自然不会主动坦白自己是真的出糗啦!

嗯,一定要让陈苌觉得,我唱得才是最好听的!

只是这次回洛阳后,要是得知到了南方她仍然是“死性不改”,廖妈妈肯定又要好一通骂了!

只是到那个时候她肯定不会再害怕,因为……

“陈郎君,你进来一下罢!”刘昭阳语气轻软,唤陈成道。

“嗯,干嘛?”

“进来就知道了!”

陈成挣扎着起身,脚都有些盘坐麻了,往前走了两步,问道:“那个,不会不方便吧?”

刚刚刘昭阳换轻羽衣,跳了一首周笔畅,那服装,跳舞的时候足够惊艳好看,可太清凉了,要到内室狭小的空间里独处,就有些尴尬了。

刘昭阳似乎洞悉了他的想法,轻笑道:“没事啦……我已经换好衣服啦!”

这还差不多!

即便对方可以不拘小节,可作为正人君子,男女之防还是要注意的,这也是对人家小姑娘的尊重。

可是当小陈绕过屏风,向里面看去时,脑袋却瞬间“嗡”了一下,瞠目结合道:“你……你……你管这这叫——”

换好衣服了?

还不如穿刚刚那身羽衣呢!

只着素色的亵衣,难不成是要玩“仙人跳”,马上有几名彪形大汉跳出来,擒住小陈说我意图不轨?

刘昭阳不敢抬头看他,颊飞双霞,咬着嘴唇道:“奴也没有别的意思,想陈郎,念陈郎,未曾想,尚能此间遇陈郎!”

“奴是不知,金陵别后,得无再见陈郎啦!”

“奴没有任何东西是自己的,”说这话的时候,少女的身躯都在颤抖:“只是想——”

外面,传来了轻轻的合门声——应当是刘昭阳的婢女婵儿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婵儿”的名字,也是刘昭阳从陈十一郎的诗句“千里共婵娟”中给她取的。

刘昭阳跟陈成谈了这么多前尘过往,既是吐露心声,也是拖延时间,拖到宵禁将至的时刻,陈苌别无去处,只能留宿南楼,陪伴她了。

楼外,月色正美,中庭如湖面一般。

满树的桃花含苞欲放,叶嫩枝青。

远处还能听到秦淮河上摇桨的声音。

刘昭阳等了半晌,没等到陈成的回应。

第234章 禽兽不如的小陈(第二更)

微微抬起小脸,却见小陈苦着一张小脸,格外纠结的样子。

“陈郎君是有什么顾虑吗?”刘昭阳轻轻问,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奴属意陈郎,那是从很小很小就开始的事情啦。奴这出身,也不求得与陈郎长相厮守。陈郎不碰,终也为恶人所害。相比较,还不如——”

少女低下头去:“只望陈郎莫以奴为轻贱,奴……早已想的很好了。”

陈成踟蹰良久,听她这么说,自嘲一笑,转过脸,对上少女盈盈的双目:“何来轻贱之说呢?”

拍拍身上,一摊双手:“陈苌从青云跌落,孑然一身,些许虚名,也快要消耗殆尽啦!此刻境遇,却是连大多数中人都有不如!能有如妹子你这般才貌超然的姑娘青眼,陈苌无限欢喜都来不及啊!”

“可是,如果昭阳你只因为昔日的一日之交,就贸然出此决定,颇不理智!”

刘昭阳理智不理智不得而知,破不服气倒是肯定的:“常言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我与陈郎相识的时候,便知陈郎是怎样的人,虽然时隔多年,却也不见改变!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我也知道,一旦此夜郎去,便再无契机!”

因此,昭阳仙子把门也锁上了,窗户也封住了,只要小陈不化身禽兽,她是不会放他走的!

小陈愈发头痛,是的,在他眼中,刘昭阳不过是中学生一样的小女孩,可是人家自己并不这样认为,小小年纪历经世事,早熟早慧,很多事情都看得通透了。

她执意如此,那是撞上南墙也拉不回来的。

再讲两句,估计妹子恼羞成怒,“你是不是不敢”“是不是不是男人”都要冒出来了。

陈成知道跟执拗的妹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很多事情也都是现实逼出来的由不得人,刘昭阳自觉无法改变命运,不被现实折磨到面目全非是不可能全身而退的。那还不如将自己交给心仪的对象。

陈成正是因为知道这背后的无奈,所以即便他内心是一个正常成年男子,却无法让自己趁人之危。

好在自己还有一道“免死金牌”。

小陈我,还未成年呢!

“不是不想,不是不敢,不是不能。”小陈摊手道:“实在是我还没有这个功能。”

刘昭阳:“……”

五年前你就这么说,五年后还这么说,骗鬼呢!

“你已经长大了,可小陈我还没有长大呀!我还是个孩子,我还是个宝宝呢!”奶声奶气卖个萌,无理取闹就要用最无理取闹的方式来应对:“昭阳仙子不怕的话,等一个一两年,待小陈长大吧!”

刘昭阳:“……”

陈成指了指外面封闭的门窗:“凭这些就想困住我,未免太小瞧我‘铁臂水上漂’的能力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妹妹,咱们有缘再会!”

说着,退后几步,奋力冲刺!冲着窗户,奋力将自己抛向空中!

噼啪声响!

南楼年久失修的木窗不堪小陈这阿姆斯特朗螺旋加速地一撞,果然被他破窗而出!

只不过,南楼南楼,既然是楼,那便是二层咯!

小陈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栽落楼下,重重落地,只听得他“哎哟”一声。

刘昭阳惊呼出声,慌忙去看,却见小陈已经挣扎着爬起来,揉着自己的腿在止疼。

电视剧上楚留香、陆小凤来去如风,何等潇洒,偏偏小陈我跳窗,就似母猪跳河……

“你真要出去我还能不给你出去吗?活该!”刘昭阳啐道,却又止不住地心疼。

小陈看她探出头来了,仰着脸冲着她笑:“不用担心,损坏的东西,我一律照赔!”

“你呀,莫要太悲观了!这么偷摸着一夕露水有什么意思?我向你保证——”小陈把胸膛拍得山响:“无需多久,我还会风光杀回洛阳的!管保无论是谁,是宰相家的公子,还是廖家的妈妈,都不能逼你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未来的日子,阳光灿烂着呢!”

“话就说到这,既然你说相信我的人,就该相信我的话。时间不早了,马上就要宵禁了,我去也!”

还没等刘昭阳说话,小陈已经捂着伤腿,一瘸一拐却仍飞也似地逃走了。

刘昭阳怅然若失,可是想起小陈那番话,心里又有些暖暖的。女孩子爱幻想,想象那些光明的事情,一时间有些痴了。

“一边又说自己是孩子,一边仍是故作老气横秋状,叫人家‘小妹妹’,你呀你呀……”

……

“啊啊啊!啊啊啊!”小陈一边奔走,一边嚎叫。

不是因为跳楼受伤了,那些都只是硬伤,猛烈地疼一段就没事了。

只是因为……

刚刚他真的色心大动了!

燥火烧身了!

尤其是不经意间的瞥见,看一眼月亮就要“嗷呜”着化身为月夜狼人啦!

可是他不能,明明眼前的是“领家有女初长成”,可是在他脑海中,不断闪回当年在粉玉楼外,蹲在路边嚎啕大哭的小女孩。

你又如何下得了手?

禽兽与禽兽不如之间,当然要选择禽兽不如啦!

做英雄嘛,就是要怀着高尚的情操、无私的情怀去做,一旦在这过程中起了邪心,让事情变了味,那么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满头大汗地回到了旅店,江森见他的尊容,奇怪问:“二公子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看着像是打家劫舍去了!”

衣服破了一些,头发上还插着木屑,冲回屋里的声势,好像后面有一百个喊打喊杀的群众追他一般。

“何止啊!”陈成感慨道:“差一点点我就没经受住考验,趁火打劫了!”

江森不懂,又问:“怎么还在流鼻血呢?”

“不流不行啊,”小陈抹了一把鼻子,拘一把血:“我现在必须要泄泄邪火,否则一想的话,就要自燃了!”

呼唤江森给他打了冰凉的井水,连续洗了两次冷水澡,才终于做回了正人君子的小陈。

……

小陈回想自己的“辜负”,小陈想着是不是再抄一首诗给人家聊表一下歉意啊!

嗯,还是算了吧,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已经害得人家姑娘郁结了好几年了。

轻易还是不要用那种一往情深的句子去撩拨人家了。

说实话,有这么优秀的妹子喜欢自己,小陈有些自得的,只是也知道那是种种的巧合造成的。

就自己写首诗吧!

以小陈自身的才华,不至于让人家倾倒。

第235章 小陈登金陵凤凰台(第一更)

次日一早,陈成侍从王维老师,到瓦官寺拜谒璿上人,顺道观摩顾恺之亲笔的“维摩诘像”。

东晋时在此地以建寺,掘地挖到古代的瓦棺,所以就称瓦棺寺了,也不知道是啥时候开始觉得“棺”不好听,给它把名字替换掉了。

如今瓦官寺的璿上人,是王维老师仰慕已久的得道高僧,两人对坐谈佛,甚为投机。

陈朝的时候,俗家跟小陈一样,出自颍川陈氏的智顗大师,在南岳慧思禅师处参学后,率领约30人前往陈朝国都建康弘传禅法,驻扎瓦官寺,讲《妙法莲华经》。智顗的佛法,最终形成以“一念三千”和“三谛圆融”为中心思想的独立学派,便是大名鼎鼎的天台宗了,也称法华宗。

这是汉传佛教最早创立的一个宗派,后人也尊瓦官寺为天台宗的祖庭。

小陈一方面对佛法一知半解,另一方面知道在当今天子的治下,谈佛也没有什么前途,所以听王老师二人严肃专注地谈“一切事物都由因缘所生,没有固定不变的实体;一切事物都有自己的像貌;空与假同一……”

越听越玄,越听越晕乎,半途中悄悄溜走,跑去登凤凰台了。

南朝宋元嘉年间,有三对怪鸟飞到瓦官寺来,谁也叫不上名字——那肯定就是传说中的“凤凰”啊!

朝庭也认为“凤凰栖息”是瑞相,就建了这座凤凰台,山也改称凤台山了。

小陈登临送目的时候心想:

这个时候,崔颢还没有写《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

李白也没有登金陵凤凰台,模仿崔颢写“凤凰台上凤凰游”。

那我要是先把《登金陵凤凰台》写出来呢?

崔颢写《黄鹤楼》的时候,反而是模仿小陈我的诗来写了;

李白到黄鹤楼的时候,发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等他再来凤凰台时又想写诗,又发现“崔颢有诗仿不得,小陈之诗在前头”——何其有趣!

哈哈哈哈!

可是吟诵着“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和“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这两句诗——

长安,洛阳,又勾起了他的无限遐思。

虽然号称“颍川陈氏”,可事实上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家乡了,如果不是老爸陈兼突发奇想要辞官回故乡隐居,“颍川陈氏”搞不好就没几个人住在颍川。

对小陈来说,洛阳,就是他的家,长安,就应当是他实现理想的归宿处。

只是,家和理想,遥远得都像是异时空的存在一般。

就好像遥远的前世,他也回不去了一样。

兴尽悲来,越发感慨《黄鹤楼》与《凤凰台》二作光照千古,谁堪匹敌。

……

前文似乎出现了一个bug——

刘昭阳从洛阳来,操着洛阳口音,“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小陈当时就应该听出来,倍感亲切才对。

可事实上,小陈在那时,除了感慨刘仙女的美貌,口音方面并未引起他的过分关注。

因为,所有花魁都是洛阳口音。

或者更确切地说,叫“洛阳正音”,李季兰也不能例外。

古代自然没有“普通话”,但共同语言还是有的

夏、商有“夏言”;

周、秦、汉有“雅言”;

南北朝以后叫“正音”;

到明清叫“官话”,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了。

可无论历朝历代都城在哪,均以洛阳读书音为唯一标准。哪怕是皇帝,为了办公、交流的需要,也必须学习并熟悉洛阳读书音,否则很难和以读书人为主体的文官队伍进行有效的沟通。

唐昭宗时的李涪,编着《切韵刊误》就说:凡中华音切,莫过东都,盖居天地之中,禀气特正。

宋代陆游、寇准、陈鹄等都说过类似的话:中原惟洛阳得天下之中,语音最正”。

当然,“正音”是洛阳读书音,倒不是今天的洛阳话或者河南话,要是满口的“恁叫啥家住哪忒呀”读起古诗来,既不押韵,也会引人发笑。

举个例子说:武则天老奶奶时期,考密小能手侯思止读书很少,毕竟他只需要会揭发举报别人就行了。他就属于“普通话”讲不好的那种人,只会讲长安方言。

有一次,他在朝堂上跟其他大臣侃大山,说到“猪”——

按标准音“洛阳读书音”,应当读成“雕”,可他却按长安的发音读成“zhu”,闹了很大笑话,被大臣当场狠狠耻笑,武则天听说后也忍俊不禁,笑个不停,认为这哥们着实太“老土”了。

后世总有粤语方言区对古老的粤语十分自豪,优越感十足,更兼之有“特殊技巧的念诗小能手”梁逸峰背书,认为粤语是最适合念诗、最有文化的语言,国粤双语的电影动不动就“粤语好评,国语垃圾”之类的弹幕。

事实上,小陈到大唐一看:

乖乖,广东人张九龄自己都是用“洛阳正音”写诗,而不是用粤语啊!

毕竟粤语的音调太复杂了,“洛阳正音”也就五个声调而已。肯定有很多字是对不上的。

张九龄是韶州人,有讲粤语有讲客家话的,这两种话都比普通话读起诗来更押韵是肯定的。

但写诗,只用洛阳正音。

诗人们写诗用洛阳正音,那唱诗的姑娘们,自然也要用洛阳正音,要不然会不顺口。

也只有慕莲儿唱到“长干行”这种地方民歌的时候,才会用到金陵本地的方言。

亏得大家还有一种共同语言,使得从长安而来,往桂林绕了一圈回来的王老师,和金陵土生土长的璿上人,两人聊的全是“真空妙有”之类高深莫测的话题,却依然能聊得格外投机。

小陈回来的时候,两位佛法精湛的高人刚刚结束一轮的参议,见陈成闷闷不乐的样子,王老师也知道他是因为近有印刷坊被封、远有长安失意之事而消极沮丧,便开口开道他道:

“上人外人内天,不定不乱,舍法而渊泊;无心而云动,色空无碍!不物,物也;默语无际,不言,言也。”

“所以我们这些人才与上人神交已久啊!”

陈成听到王老师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那一套佛家智慧来开导他,心想:

原谅小陈我太过世俗,功名利禄这些,暂时还看不通透。

别的不说,光“色即是空”这一条,如果不是雄性激素分泌不足的话,昨晚险些就破功了。

可是王老师蹉跎了半生,那么高的起点,到现在混成这个样子,也看开了——以后“不做奢求”,反而得了更高的位置,倒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嗯,也有道理。

陈成感谢王维老师把自己跟这老和尚谈了数小时收获的“佛理”简单概括给自己听,省得跟老和尚交谈时连《妙法莲华经》都没看过,被对方耻笑。恭敬地冲王老师施了一礼:“多谢恩师点拨。”

王老师虽然不咋教自己写诗,但是很热衷拉自己信教。

第236章 小陈心中赛西施(第二更)

也冲璿上人行了一礼:“多谢上人指教。”

虽然老和尚并没有对小陈说话,可王老师不是说了对方“不言言也”嘛,不说话,说的就是最好的话,小陈感谢你没有叨扰小陈的耳根。

看着窗外的春景,王老师一时间诗兴勃发,起身道:“玄关大启,德海群泳,时雨既降,春物具美!”

应当以诗记之。

鉴赏了顾恺之的真迹,不愿班门弄斧,但诗还是可以作的。

王老师提笔作了一首《谒璿上人》:

少年不足言,识道年已长。

事往安可悔,馀生幸能养。

誓从断臂血,不复婴世网。

浮名寄缨佩,空性无羁鞅。

夙承大导师,焚香此瞻仰。

颓然居一室,覆载纷万象。

高柳早莺啼,长廊春雨响。

床下阮家屐,窗前筇竹杖。

方将见身云,陋彼示天壤。

一心在法要,愿以无生奖。

上人的禅房外,春雨淅沥,万物新生。

老和尚手持竹杖,轻履木屐送王老师和陈成离开。

王老师了了拜谒“大导师”的夙愿,也是时候启程离开金陵,返回长安述职了。

这是王老师此生唯一一次踏足南方,以后要想重逢,听他训令,必须要北返——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小陈一时有些伤感,王老师却慰藉他:

你还年轻着呢,在四方闯荡游历,正好有一番作为。

无论什么时候,长安等着你回来。

为师也在长安,等你回来。

……

告别了王老师回到旅店,却见季兰姐姐正收拾行李,也要返回湖州了。

李季兰笑说要“锦衣夜行”,悄咪咪地回去,还做她的女道士去。

这“花魁”的瘾也过了,强烈的“表达欲”也满足了,对比之下,还是当女冠来得逍遥自在,就让“李莫愁”成为金陵的一个传说吧。

还好,湖州不算远,待小陈解决了绍生这个混账,再到湖州一游,去季兰姐姐的道观逛一逛,说不定她们那里还有不少漂亮的女道士小姐姐呢。

至于花魁的两万钱奖金分配,按理是五五开的,但是小陈认为季兰姐姐抛头露面,牺牲更多,三七开吧,多的两分算是支援你们道观建设了。

从季兰姐姐身上可以看到,女冠的道观才是大唐女子文艺发展的未来,青楼各种限制太多了,还有许多腌臜事。

参考金陵的花魁大选,以后小陈我举办一届“大唐最美师太”的选拔,想必也是能吸引一波关注的。

李季兰被他的“创举”逗得乐不可支,一想到没有了小陈、江森聊天解闷,也有些舍不得他俩。

小陈说那你就不要跟我推辞奖金的分配了,雇好一点的车马,配俩保镖,免得我俩担心你。

之后,昭阳仙子的婢女婵儿也来拜访,告诉陈成:

姐姐要北返洛阳啦!

“昭阳仙子也要走了吗?”陈成有些意外道,还以为粉玉楼会不会在秦淮河开一家分店,一边培养新人、向主基地输血,一边稳扎稳打,称霸洛阳服务业呢。

说到这个,婵儿有些气鼓鼓的,没好气道:“还不都怪陈郎君!”

“怪我?”小陈莫名其妙。

“你把南楼的门窗都撞坏了,我们住哪里呀!”此话一出,李季兰和江森纷纷侧目,不知道陈成搞什么鬼,把昭阳仙子家的门窗都给拆了!

陈成:“……”

好吧,似乎是这个道理。

婵儿并没有经历过小陈粉玉楼大发神威,胖揍宰相公子的英雄事迹,反而对到金陵来以后,昭阳姐姐一片痴心,陈十一郎横眉冷对,映像深刻。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尤其是昨天,昭阳姐姐都送上门了——他还不要,这多伤姐姐的心啊!

陈成无语,怎么我经受住了考验,展现了正人君子的风范,没有一个人称赞我,反而每个人都责怪我!连江森昨天帮忙回忆了粉玉楼的情景之后,都说二公子“可惜了”,软玉在怀,佳人青睐,正是求之不得的啊!

辜负昭阳仙子一片痴心,渣男!

小陈:你们这都是什么价值观……

我是有婚约的呀——柳家有没有登门退亲,并侮辱“小陈是个废物”,那就不得而知了。

从奖金中又分出一部分来,让婵儿带回去,弥补昨日小陈毁楼破窗的损失,另外,陈公子我还赋诗一首,一并带回,再次向昭阳仙子致歉。

昨天那种情况,只要不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那是肯定不能上的。

但是你要考虑刘昭阳这种出身背景,自己和姐姐的遭遇,思考问题的方式肯定也是有些偏激的。

万一她没觉得小陈全身而退是正人君子的做法,反而觉得是自己姿色不够,吸引不了小陈动心,还令小陈瞧她不起,以后自暴自弃,开启交际花人生——咋办?

谁还没经历过青春年少,谁还没有对纯洁的爱情产生过向往?

暂时既不能破灭人家的美好憧憬,也不能利用少女的无知趁人之危,说渣男,那便渣一下吧!

婵儿回去之后,对刘昭阳说带了陈十一郎的诗回来,刘昭阳仍然对小陈昨日的落荒而逃怀有幽怨呢,打开一看,却是啼笑皆非,诗云:

花未全开柳未垂,

容颜如雪细长眉,

月明舞袖飞。

貌堪延寿抽毫写,

刘奭悔夸绛掖衣。

仙秀天宫难觅见,

姿仪世上复何谁?

小谢笔端滞,

陈王步履迟,

心说君兮君不知。

中心愁绪情难解,

赛他梅雨时。

西子五湖随范蠡,

施朱傅粉说相思。

初春时候,花还未全开,嫩柳也没有垂下枝叶,可是你的容颜青春正好,雪样白净的脸庞,细长秀气的眉头,月下独舞,舞袖翻飞,何等优美。毛延寿见到了,也要打起精神、取出画笔细细描绘,汉元帝见了,后悔当年因为夸了王政君的镶着绛色边的掖衣,选了人家当皇后。

天上难寻觅,人间又有谁能媲美呢?即便有谢朓的妙笔,也会停滞,如七步成诗的曹植,也迟钝,只因为“心说君兮”,而你却不知道。千丝情结,比“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还要夸张。我在想,西施随着范蠡泛舟五湖的时候,是不是也要涂脂抹粉,因为即便她那样的容貌,也想在心上人面前保持最好的状态,一诉衷肠。

“写的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刘昭阳哭笑不得,再回去看每句开头的那个字,连起来却是“花容月貌刘仙姿,小陈心中赛西施”,一时又是情思百般,叹道:“你呀你呀,总会搞些新花样!”

第237章 神雕侠侣的故事(第一更)

小陈脑海中无数精彩的情诗,都是看各种烂俗言情剧时被狂轰滥炸后记下的。

什么“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什么“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什么“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大唐都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没有场合写啊!

按说随便挑一首给刘昭阳,都省得费心思。

可小陈现在并不是要泡人家,万一又出现“人生若只如初见”这种令小姑娘情根深种的诗,情况就越来越糟糕。

自己写,一方面有“诚意”,另一方面也可以避免小陈的诗写得太好,对方爱上自己嘛!

嘿!

对于小陈来说,进行了四五年的长期封闭训练,原创出声律和谐、像模像样的诗,是可以做到的。

可想要和大唐土着一样,写得传神写出精彩,仍然困难。

但要是这种“藏头诗”“打油诗”,那是分分钟十首八首不在话下的。

只要愿意,可以无限地接着写下去。

控制一个度,太长了就没有意思了。

“小陈心中赛西施”后面就没有再写。

刘昭阳看看诗下的一行字:昭阳妹子在陈苌心中不啻仙女,仙姿毕生难忘,不敢亵渎。

祝:越来越美,开心每一天!洛阳见!笑脸笑脸笑脸

刘昭阳越看越是无语,对于小陈“弃她而去”的恼恨,总算是轻了一些。

斜倚栏干,望着乌云遮月,遐思千般。

洛阳见?

不知会是在什么时候?到那时,又是怎样的一副情景呢?

……

赠出了一首在表面上看起来颇有料的“诗”,小陈煞是得意,意犹未尽。

刘昭阳要走,小陈赠了诗,而且真的是“原创”的;

季兰姐姐也要走了,也给她来一首类似的?

呃……

还是算了吧!

季兰姐姐这方面是行家,小陈是不敢在她面前献丑露怯了。

不写诗了,那还是讲故事吧!

原本不是预告说要在怪谈榜上连载正版“赤练仙子李莫愁”的故事吗,看现在的形势,这故事看来是胎死腹中,无法与金陵读者见面了。

私下里还是能聊聊的。

……

“却说那李莫愁手掌刚要碰到程英后心,一瞥间见她颈中系着一条锦帕,素底缎子上绣着红花绿叶,正是当年自己精心绣就、赠给意中人之物!”

“不禁一呆,倏地收回掌力,往日的柔情密意瞬息间在心中滚了几转,心想,陆展元这渣男虽与何沅君那小贱人成亲,心下始终没忘了我,这块帕儿也一直好好放着。他求我饶他女儿,我却是饶是不饶?”

小陈看到了好几个穿越之后能全篇默写《红楼梦》的,很受大姑娘小媳妇喜爱,实话说嘛,《红楼梦》这本皇皇巨着,小陈压根没看完……

好,肯定是极好的小说,甚至在中国来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但是红楼梦上的那些诗,也真的是够差劲的,不放在书里,单拿出来读,真是不行……

相比古典名着,小陈更熟悉的肯定是金庸小说啊!

每个版本的演员表我都能给你细数出来。

书嘛,也没咋看全……

不影响我讲得好听!毕竟我还能二次创作嘛!

陈成口中这位“赤练仙子”,明显与李季兰完全不同,惹得季兰姐姐连连白眼。

这个李莫愁本想与陆展元共浴爱河,却没想到被陆展元狠心抛弃,自此身心大受打击,因爱成恨,性情大变,几乎杀尽陆家满门——

哪有这样的女道士?

完全是你胡编乱造的嘛!

胡编乱造也就罢了,偏偏还要用季兰我心怡的化名,不是要我难堪嘛?

这臭弟弟去见了刘昭阳一面,回来对对方的评价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而季兰姐姐我竟然——

沦为了反派???

看着季兰姐姐气鼓鼓的眼神,小陈一摊手:“不能怪我啊!这故事本来就是这样的嘛!刚好名字跟你一样——原本打算借你的‘名人效应’,反正你又不是真叫这个名字……”

李季兰依然伐开心。

“其实呢,这位赤练仙子也是可怜哟!至情至性之人,终究走不出情网,成了偏激嗜血之人!”小陈感慨道:“有道是: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这首《摸鱼儿·雁丘词》,长长出现在李莫愁的口中,是金代文学家元好问创作的一首词。

他俩差不多是出于同一时期的人,看来李莫愁还挺赶时髦的。

传说十六岁元好问,在赴并州应试途中,听一位捕雁者说,天空中一对比翼双飞的大雁,其中一只被射杀后,另一只大雁从天上一头栽了下来,殉情而死。元好问被这种生死至情所震撼,便买下这一对大雁,把它们合葬在汾水旁,建了一个小小的坟墓,叫“雁丘”,并写《雁丘》辞一阕,记述此事。

原本小陈赠给刘昭阳的诗很得意,可对比元好问名作,一下就被爆得渣都不胜,一时间十分沮丧。

想想元好问十六岁,自己也十四岁了——真实年龄,在世上已经前后活了四十年了,还不知道哪一天,能凭自己的实力,写出万人传颂的诗句来呢?

他自己心知肚明,李季兰却反复念叨“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数遍,仿佛她真的是李莫愁化身,最后慨叹一声:“端的好句!情思绵绵无尽矣!”

“是的!我也赞成!”

小陈向冷不丁说话的人看去,吓一跳:“靠!老哥你啥时候跑来了?”

只见李季兰江森二人身后,“小红帽头号拥趸”不知已经站立多时了。

“我啥时候来的?”小红帽哥自己也闹不清:“从武三通爱上自己干女儿的时候来的?”

陈成:“……”

你特么听得还挺全……

“不得不说,陈郎君每一次的故事虽然参差不齐,”小红帽哥感慨道,在他看来除了“小红帽”别的故事都不大好听:“可是每一次讲故事时念的诗都是极好的,堪称‘念诗之王’!”

“噗!”小陈差点喷饭,念诗之王那不是赵本山嘛,“九八九八不得了”啥的。

还有,你小子别给小陈我乱扣帽子啊!我可是敏感人物,最烦跟这些“王”啊,“皇”啊的绰号联系到一块了。

听完李莫愁的故事,小红帽哥有些意犹未尽。

“也不知道那养鸡的少年杨过,以后是怎样的。”他道:“我有种感觉,他日后有一番作为。”

小陈心想:季兰姐姐关心李莫愁的结局,偏江森和你都关心杨过的后续——果然男人和女人的心思就是不同的!

第238章 告别金陵,迈向扬州(第二更)

神雕大侠杨过可不有作为么,襄阳城下,把蒙古大汗蒙哥都给射杀了。

当然了,蒙哥是谁你们不知道——

跟开元年间的大唐人讲中原会被游牧民族吊着打,他们肯定也不会相信,合乎情理的情节应该是我们大唐吊打全宇宙才对。

见陈成今天似乎讲尽兴了,不打算继续讲下去了,小红帽哥稍显失望。

太可惜了!

不仅这个看来要太监的杨过故事,陈十一郎的怪谈榜如此离奇好看,里面的大多数故事,怕都没有下文了。

唉,天杀的周县令,干嘛非要跟我们黎民作对呢?

“呃,你是说,”小陈听了小红帽哥讲述了一番自己的想法:“我把书交给你,你想办法帮我出?”

“正是!”

“可是,周县令已经严正警告过了,”陈成说明着此事的不可行:“不可以再公开印刷这种捕风捉影、妖魔鬼怪的怪谈了。”

“不过公开印,”对方答:“可以偷着来嘛。”

陈成:“……”

嗯,哥们你还真是一片热忱……

也对,看样子你小子也不差钱,有财力支持去做。

成不成两说,但有这份心当真是很好的。

小陈便将从印刷坊拿回来的底稿交给对方,小红帽哥如获至宝,虽然他早就贿赂工匠师傅们,偷看过好几遍了。这小陈也知道。

“稍显缺憾的是,”老哥感慨道:“有的故事没有听陈兄弟亲口讲述,有的虽然出自陈兄弟口中可结局并不令人信服,有的故事没有了下文——实在没办法的话,只能我自己动笔开始续写了!”

陈成大乐,哎哟,觉得作者写得不行,然后想要自己亲自写——

最早一批网文作者都是这样的啊!

其心可嘉!其勇可嘉!

“尽管去写好了!”小陈慷慨大方道,反正除了嵇康那个是他原创,大多数作者另有其人,而且以前的民间故事本来就是你抄我,我抄你,你改我的,我改你的,这么得来的。

“我给你写一份字状,就说怪谈榜的所有内容,小陈全权交予老哥负责改编、出版、发行了!”虽然在古人这里注定赚不到“版权费”,不过小陈还是很高兴。

万一日后有销路,他又能打起将怪谈榜和孟浩然集、陈十一郎精选集捆绑销售的主意了。

当然,就故事本身来说,例如这些故事中出现的诗,本来就是挂在陈十一郎名下,依然算是扬名了。

“我来写!哎,老哥,大名是什么?”陈成准备写“认证书”,要用对方名字,之前似乎是说,哥们姓“金”的。

“哦!姓金,”对方答:“名羽龙,字易安。”

陈成:“……”

你小子确定没跟我开玩笑?

金庸、梁羽生、古龙、黄易、温瑞安、李清照,被你一个人占全了?

想要落笔写对方的名字,忍不住笑了,能把这几位全占了,你肯定是一个写书的能手啊!

注定要红!

与点娘一度爆红的“辰机唐红豆”先生有一拼。

可是真写下对方名字“金羽龙”的时候,小陈又忍不住吐槽:“金兄的名字取得这么‘大’,难道朝廷没有找你麻烦?”

还“易安”呢,我怕你又是“金”又是“龙”的,安稳不了噢!

小陈我特么名字都叫人畜无害的“猕猴桃”了,还被杀手追杀到天涯海角呢!

要不然我建议你改改,叫“金龙鱼”?

“这有什么大的!”金龙鱼,啊不,金羽龙一副“你少见多怪”的表情:“叫这名字的多着呢,太俗!我准备改了一个文雅一点的名字,叫‘秀贤’。”

小陈更惊讶:“来自星星的你?呃,哥,听我的,咱不要叫新罗人的名字,就金羽龙挺好的……”

送走了即将踏上写手之路的金羽龙,小陈无限感慨:把怪谈榜交给这哥们去改编,只怕最后都成了“小红帽”的风格,“开元怪谈榜”变成“开元童话”噢!

可能也……

更加利于过审?

……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在把金陵的几桩事收尾之后,陈成三人小队也要暂时拆开了。

李季兰原本真的要“锦衣夜行”,宵禁一开就从陆路出发返回乌程的,可不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来了一堆死忠粉来相送“花魁”。

各种签字留念后还是走不了,无奈小陈给她又雇了一张花船,顺秦淮出城,离开了金陵再走陆路吧。

有的李莫愁粉丝一直跟在岸上行走,十分难舍,还打听李莫愁啥时候再回金陵办“演唱会”呢!当真是:

“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了。

李季兰回想这次出来的遭遇,荒诞中又带着一丝幸福,冲着岸上和人群一起的小陈江森连连挥手,船影渐渐隐去。

送走了季兰姐姐,小陈二人也要奔赴下一站。

江森问去哪里,陈成答曰:“扬州”。

没听见绍生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嘛。

我们没有十万贯那么多,但与季兰姐姐三七分了花魁奖金两万钱,应该也还算小赚一笔。

“并没有!”江森给二公子算账说,在金陵雇工匠、印小报、出怪谈、诗集白给……其实很费钱。

而且基本上还没等到书籍赚钱的时候,就已经被周县令查封了,前期的投入全打了水漂。

最后还给了不小一笔的遣散费,合计起来,也就勉强维持一个不赚不赔的状态而已。

陈成一呆:

这么说来,我特么在金陵搞了这么一堆名堂出来,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啰?

唯一的收获是,看来江森的算术水平又有提高,没有更进一步的原因,就是小陈我把“一次函数”“三角函数”等核心科技牢牢掌握在手中,不告诉他。

还是那句话,以后谁跟我说黑人出不了数学家,我跟谁急……

“扬州是我朝数一数二的大城,”小陈道,自古以来有“扬一益二”的说法,扬州成都历来是中国两大经济中心,唐朝更是扬州城市发展史上的极盛时期:“里面人多眼杂,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为了避免暴露身份被仇人发现,又对我们尤其是本公子不利,我决定隐匿我‘颍川神童’的身份去。”

在金陵,因为人人都知道陈神童能写诗,善写诗,最后消耗了他不少存货,最后还大多没派上用场。

“那你想要用什么身份去呢?”

“诗人我早当腻啦!”小陈兴致勃勃道:“这一次,我想当个——”

侠客。

第239章 侠客小陈的twins组合(第一更)

对于二公子从年少时就一直心心念念的“侠客梦”,江森的确无法理解。

因为在他看来,长安那些银鞍白马、任性妄为的游侠们,分明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是反派才对。

只能说,这是二人的观念冲突。

尽管江森已经是陈成口中“最接近自己理念”的人了。

首先,啥玩意是“侠”?

最权威,也最为人熟悉的自然是司马迁先生《史记·游侠列传》中的论说:“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

看上去还是有不少优点的。

但在他之后的班固,思想就正统多了,说“意气高,作威于世,谓之游侠”,而且这些目无法纪的家伙还“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

具体到本朝,高祖李渊起兵太原的时候,大侠盛彦师率领他手下的幕僚宾客,从汾阳加入李渊的团队,为夺取隋都长安立下了不小功劳,被授予“行军总管”。李渊父子占领长安后,也号召“五陵豪侠”与“侠少良家子弟”前来效力,“縻以好爵”。

因此,在大唐开国的时候,侠客是很吃香的,“大”侠真的可以像《大唐双龙传》中的寇仲一般参与争霸天下,“小”侠也可以混个朝廷公务员当当。

这导致大唐的侠风一直很盛,古代最出名的侠客大多出自大唐,什么虬髯客、红拂女、空空儿……关键是连大唐战神李靖也成了“风尘三侠”中的一员,以后又跑到封神榜里秀了一把,可能武侠没搞头,转战仙侠了吧。

甚至还有了“理论”,比如中唐宰相李德裕的《豪侠论》,谈论唐代豪侠们的侠义精神,盛称“气盖当世,义动明主“,尊为“非常之人“。是继司马迁《游侠列传》的序言后,又一部重要的理论着作。

各种咏侠客的诗也是大唐蔚为大观啊,除了李白《侠客行》,王维王老师的大作似乎更胜一筹:

少年行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长安的少侠们多得数不胜数,每天饮酒取乐,胡乱吹牛,动不动就“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确让在长安生活的人都很头疼,江森就曾经在大街上险些游侠儿们的走马踏伤过。

天子可能也觉得大唐的“少侠”太多了,所以就在一系列改“府兵制”为“征兵制”的诏书中,号召少侠们,你们不是整天闲得没事干吗?你们不是一身武艺吗?你们不是自带银鞍白马吗?

正好啊,去大唐的边疆建功立业去吧!

朕的宝藏——

啊不!朕的高官、厚禄、万户侯爵位,正等着你们呢!

一时间不知有多少“少侠”都跑去当兵去了,长安万年两县的治安也好了不少。

连王老师的《少年行》,也还有下文,咸阳游侠们参军后的故事,写得同样精彩:

少年行其二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其三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其四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

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瞧,忽悠了这帮傻小子们变废为宝,建功立业去了。

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系统是从北宋开始写的,事实上唐代之后别说游侠,武将的社会地位都在急剧下降,反而没啥真正的游侠,基本都是小说家杜撰了。

但小陈就是这样一个被武侠小说忽悠的傻小子,明明在此时游侠儿是令大众反感的,可他还是想要体验一把侠客的感觉。

之前不是年龄小嘛,现在终于年龄终于够了。

之前在长安,到处都是少侠,搞不好就被少侠团群殴了;到了南方,应该没有那么多侠客,正是陈少侠步入江湖的天时地利之时!

就连“人和”,我不也有江森这个搭档嘛!

……

“好吧,即便你所说的‘侠’跟我所说的‘侠’不一样,可咱俩,也没必要打扮成现在现在这个样子吧……”江森指着自己二人的装扮,不大像游侠,反而更像农夫——长安的那些游侠,那可都是身穿绫罗绸缎,肩膀上再搭一只潇洒的鹰的。

小陈倒是对自己二人一身粗布衣服的打扮很是满意,尤其是窄衣窄袖,再打上绑腿,很有几分侠客潇洒干练的样子。听江森说起长安的游侠,不值一哂:“他们那些都是样子货而已,我们跟他们不是一个次元的。穿成他们那样,打架都不方便,搞不好还被自己满身的佩饰弄误伤了。咱们这一身‘劲装’,才是干实事的样子。还有就是……”

“咱们在金陵,因为我为虚名所累,出去都要有排场,露面都得精心装扮,太费神费力费钱啦!就这样乔装打扮,隐姓埋名,挺好的。”陈成感慨道。费神费力还在其次,费钱费“诗”那是真的。

虽然一说他陈苌的大名,人尽皆知,很有面子。可也意味着无时无刻都要写诗,连遇到周县令那种不学无术的都要拿诗出来,太麻烦了。

咱那点诗还是省着点用,最好从今天起,你连本公子“认识字”这一点都不要说。

咱们就这样,一萧一剑,行走江湖。

少侠嘛,腰悬长剑,那是少不了的,既是装饰,也是防身武器。

小陈就在铁匠铺中打了一把铁剑,取名“大宝”。

“全称‘大宝剑’?”

“不,”陈成纠正:“应该叫‘大宝天天剑’!”

江森:“……”

看着二公子精心擦拭着自己的长剑,江森又看看自己的武器,委屈道:“为毛你是‘一萧一剑’,而我要拿这么长的玩意?”

陈成给江森打造的是一柄木柄镔铁枪,足足有八尺长,看起来倒是威风凛凛——

就是走出来恐怕有些惹眼,而且挺沉的。

“哦,我不是觉得你更配这杆大枪的气质嘛!”陈成细数赵子龙七进七出、罗成冷面寒枪的事迹,说得江森很是受用,重是重了点,但似乎挺值得。

“可是,带着这么件‘凶器’在身上,我怕我们连路上的关口都过不了啊!”江森提出更现实的问题,不能光顾着好看啊。

“包起来不就完了嘛。”陈成翻了翻白眼,取过枪来:“而且,咱们不用的时候,枪头还能拆下来,你说本公子这么设计,实用不实用?”

江森:“……”我觉得不实用!打架的时候万一枪头扎掉了——没有枪头,捅不死人啊!

“no!no!no!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对,兄嘚!”小陈摇晃着手指:“别那么暴力!什么捅啊,死啊的,咱们又不是落草为寇,单纯防御性武器。还有你不是练的棍法嘛,有没有枪头并没关系。”

说着,将棍子一端插在行李包裹中,另一端插在小陈的书箧上……

完美化身为扁担!

“瞧!非常实用!”小陈称赞道:“还发现了隐藏功能!”

江森:“……”

别装了……这不是你本来就设计好的嘛……

陈成顺手把沉沉的镔铁枪头扔到了包裹里。

江森叹口气,挑上他没有枪头的“大枪”串起的行囊,二人离开金陵,由水路往扬州去。

……

“二公子,你说这次去扬州,因为是‘大城市’,故而不想招摇,让别人知道身份,传回长安洛阳去——”江森问:“隐姓埋名,那该叫你什么啊?”

“陈成呗。”陈成想到自己终于可以换回自己的真名,而不用叫“陈猕猴桃”了,喜极而泣,倍感亲切。

“呃,有区别吗?”

陈成:“……”

似乎……区别真的不怎么大。

“那这样,”陈成琢磨一下道:“咱们俩现在已经是一对侠客了,怎么着也该取个威风凛凛的大侠的名字了!”

江森一听有些来劲,他听了二公子“魔改”版的瓦岗英雄的故事,对什么“单雄信”“王伯当”“程咬金”之类一听就是大英雄的名字很是崇敬。

只要不要叫“秦叔宝”就好——加上小陈的姓,那又成了陈叔宝了。

有了陈叔宝,才有了秦叔宝,有了秦叔宝,又换回了“陈叔宝”,那特么就循环无止尽了。

叫啥好呢?

江森喜欢的隋唐英雄肯定不靠谱的,人家真实历史人物,都还有子孙后代呢,一听就知道你是胡编乱造的。

郭靖?那我叫陈靖?还不如直接叫“陈靖仇”呢!

杨过?那我叫陈过,字改之?我特么又没翻过什么错。

张无忌不错,古代有魏公子无忌,本朝也有长孙无忌,可是“无鸡”似乎不是很好……

光是大侠的名字两人就始终达不成一致,更不要说组合名了。

“算了!就这样吧,我叫蔡卓言,你叫钟心同,咱俩的组合就叫‘twins’吧!”小陈实在是想不出辙了,最后道,“反正名字不就是个代号嘛!”

江森想了想,这两个名字听起来似乎还真挺好的,唯一的问题是:

为毛我是钟心同,你是蔡卓言?咱俩能不能换一下?

“蔡卓言”果断告诉他:不行!

……

通过便捷的水道,二人很快便抵达传闻中“天下之盛,扬为首”的扬州地界。隋唐之际,扬州的确是全国最大的经济都会,也是最发达的国际港口城市。“市桥灯火连霄汉,水郭帆樯近半牛”是对扬州地区贸易往来、商贾云集景象的写照。

在此之前,小陈讲述的《广陵散》的故事中,他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那就是把扬州和广陵混为一谈。

在小陈的观念中,广陵就在扬州啊,不就是个古称嘛。

其实这是个误会,扬州是扬州,广陵是广陵。

起码在小陈故事中讲到的南北朝时代的“扬州”,是一个大的行政区域,包括今天江苏的长江以南地区和整个浙江,都是扬州。扬州就是江南的代名词。

而首都建康也都是在“扬州”里的。

隋朝灭了陈朝后,把扬州州治设在江都,唐朝又将扬州大都督府移至江都,从此以后,扬州之名专属于江都或者说广陵了。

好在那天听小陈讲故事的人,都是听个乐,并没有人与他仔细计较。

而且经过大唐这一百多年,大部分人也接受了那边就是“扬州”了嘛!

无论名字是啥,这里现在是天下繁盛之地,是不争的事实。

唐代扬州繁盛的原因,自然因为地处长江和大运河交汇地带,区位优势、水运条件就好比是如今的上海。

如今大运河邗沟段的起点就是扬州,历经“扬州第一迷弟”隋炀帝的疏浚、整治,到唐代已经成为沟通长江、淮河流域的纽带,也是通往长安、洛阳的黄金航线。

此时长江流域的经济地位就已经相当高了,粮食、物资源源不绝从这里运往首都。扬州和益州作为两大经济中心,甚至要超越北方的长安、洛阳,成为全国工商业和贸易发展最为繁盛的地方。毕竟你长安洛阳勋贵们吃的米还是从我们这给你运过去的呢!

后来安史之乱北方的经济基本上处于崩溃,正是依赖以扬州为首的南方税收支撑,才让大唐起死回生。

但是这么座大城是怎样衰落的呢?

都怪潮水啊!潮水对唐代扬州地区的水运和商业贸易意义重大。

在隋唐前期,杨州是长江河口的顶点,河口湾水面开阔。

李白有诗说:“

我来扬都市,送客回轻舠。

因夸楚太子,便睹广陵潮。”

“广陵涛”就好比是钱塘江的涌潮,扬州城下长江泥沙淤积,土质松散,不利于建立港口,但是有潮水,在涨潮时刻,扬州城下的河道就能够达到大船进出的水深。

可随着泥沙淤积、沙洲并岸,河道越来越狭窄,潮水无法上溯至扬州城,运河随之出现淤浅难行的情况。水环境的恶化,导致后世像唐代那样具有恢宏繁盛的景象。不可能再出现了。

很不巧的,小陈和江森到此的时候,运气就没有李白来的时候好,搭乘的大船无法直接开到城里。

两位大侠只能登岸步行。

第240章 陈少侠力战歹徒!(第一更)

在城外的酒肆中,刚刚成军的“twins双侠团”歇脚暂作消息。

早春时节,风景不错,春风吹来的花香、泥土草木清香,更兼之美酒飘香,令人心旷神怡。

米酒酿制新熟,店家动手压榨酒糟来沥出酒水,小陈还未曾引用,心中已经泛起一番甜意。

正所谓: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开元十四年春天,李白离开金陵赴扬州,临行之际,朋友在酒店为他饯行,写了这首脍炙人口的《金陵酒肆留别》——情形应当与此差不多。

唯一遗憾的是,给李白压酒的是漂亮的小姑娘,给小陈压酒的却是……

老汉干枯皱巴的老手。

呜呼!

但是李白那时候往扬州“欲行不行”,小陈我却已经抵达了扬州,这一方面却是我胜了!哈哈!

小陈煞是得意,可一想,不对啊,说了从现在起要当侠客,还提诗作甚!

不提不提!店家,筛二斤酒,切二斤牛肉,一只肥鸡!本少侠要大快朵颐!

当穷酸诗人就是没有大侠这般潇洒!

江森提醒他:吃牛肉是犯法的!

牛牛那么可爱,是用来耕种的,怎么可以吃牛牛?

“蔡卓言”少侠虎目一瞪:就是犯法才吃呢!犯法才显得侠客的豪迈!

江森:“……”还有,你不是说你戒酒了么。

陈成反问:我都戒了好几天了,还不够么?你再挑毛病,我要退团单飞了。

好在酒肆中并没有违法食材,如果你嫌老汉的米酒不够甜,可以加价给你加黄糖。

另外还可以喝茶汤。

别的东西——不好意思,就没有了。

酒肆中就两个老夫妇,老汉压酒,老婆婆提着一桶茶汤在酒肆外向来往的行客兜售,就是她口中的“雨花茶汤”似乎不是很受欢迎,没见几个人买。

小陈感慨:不是小陈我嗜酒,不爱喝茶,着实是因为唐代这种喝茶方式接受不了,将采来的茶叶蒸熟、捣碎、拍打成饼状,茶叶经长时间的煮熬,其汤色、滋味、香气都会受到影响而不佳,如果再不过滤去茶渣,看起来就是黑乎乎的,真是不讲究啊!

“唉,真可惜,兹逢盛世,天下太平,都安居乐业去了,一路上竟然一个坏人都没有!”陈成感慨道。

江森道,咱们一路坐船来的,这登岸还没一刻钟呢,怎么可能遇到坏人。

“此言差矣!”陈成摇着手指:“一般来说,在武侠世界里,大侠在船上会遇到挑衅的水手,几番忍让之后,大打出手,教训得坏水手心服口服;上岸了,也会一不注意,被小偷摸走钱包,然后一个跑,一个追,拼命跑,拼命追,还要踢翻集市上每一个摊铺……”

正感叹着没有行侠仗义的机会,似乎老天也听到了小陈的抱怨,附近真的起了冲突!

那卖黑乎乎茶汤的老婆婆,终于兜售了几碗茶出去——

七八个汉子,每人喝了一碗热茶汤,计价一碗两文钱,几个人听完价钱哈哈一乐:

这老太婆,怕是想钱想疯了!

大爷们喝茶,在哪里都是一文钱一碗!买三碗赠五碗才对!

你敢要这么贵,黑店无疑!

不由分说,摔了茶盏,推到老人,拳脚伺候!

茶桶中的茶汤汩汩地泼了一地。

“好个贼老妇!今天我等便要为民除害,叫你长长记性!”

“这么难喝,还好意思要钱?不要你倒贴就不错了!”

一时间尘土飞扬,拳脚翻飞!

陈成看得目瞪口呆!

不会吧?我说“没有坏人”的话说早了?

这帮人立即跳脚了?

说的这些混账话还如此老套!

酒肆中的老汉张口欲呼,却又犹犹豫豫,难以决断。

周围过往的人有观望的,却大多神情冷漠,没有反应。

“真是荒唐!”陈成、江森同时拍案而起,寻找各自的武器。

陈成看了一眼剑,并不取用,伸手抽出江森的长棍,气势汹汹地往几个欺凌老弱的汉子冲去。

“哎——”江森看看二公子的铁片剑,欲言又止。

“放开那个老婆婆!冲我来!”陈少侠雷霆怒喝,长棍扫去,一个专注踢人的渣滓脚下趔趄,跌倒在地!

刷刷刷舞了几个棍花,颇有少年黄飞鸿的风范!

几个汉子见提长棍而来的小陈贸然杀出,俱是吃惊,惊疑不定,看看地上失去抵抗力的老太婆,再看看小陈,果断向小陈扑过去!

数人合围小陈却也不怕,毕竟只有自己一人握有兵器!

“噗”得一声长棍捅出,扎在一人小腹上,腹部剧痛,捂着倒了下去。接着倏地抡出,打伤了一人手臂,左突右挡,三下五除二,竟是把数人飞速打翻在地!

每个人都捂着伤患处,嚎呼不止!

江森本来还要助力二公子,见此情此景,又惊又喜!

没想到二公子的功力竟然精深到如此地步!

陈成看看自己手中的长棍,也有些不敢相信,没想到自己武艺竟然这么高了!

裴将军的棍术果然不俗!

七八个成年汉子都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一时间不由得飘飘然。

少侠的第一步就这么迈出了。

正要伸手慰问仍伏在地上的老婆婆,忽然从路边跳出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呔!哪来的狂徒!竟然在此行凶!”

小陈看看自己,看看棍子,看看周围倒下的老婆婆和其他人,十分莫名其妙: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难道没有人看到,小陈我是行侠仗义的吗?

周围人都看到了啊!

正要解释,那少年却满眼火光,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小陈,不由分说,拔出腰间长剑,当胸朝小陈刺来!

陈成吃了一惊,这少年看样子跟自己差不多大小,却如此莽撞!

本不至于担心,可他那柄剑上却是寒芒闪烁,当是一把利器!

被这玩意捅一下估计要凉!

挥棍将长剑一拨,自己向后跳开,双手握住,与对方保持一个安全距离:“小兄弟,你是不是刚来没弄清楚状况,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误会?你光天化日行凶,我亲眼所见!好狂徒!吃我的剑!”少年怒喝着,又挥舞着长剑向陈成砍来。

陈成施展裴将军十八路棍法,一杆长棍舞得虎虎生风,撞击到对方的剑身上,当当作响。相持了一阵,小陈却是发现对方似乎并不精通武艺,劈砍的招式也十分业余,接着自己武器长度的优势,对方根本奈何不了自己。

“幸亏刚刚拿了江森的棍子,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你连小陈的身都近不了,哪能伤到我的半根毫毛!”

第241章 大战契丹郑公子!(第二更)

得意之间,有意卖弄,“引蛇出洞”“二郎担山”“苏秦背剑”——什么花哨用什么,不多时把那少年逗得呼呼喘气,渐渐地劈砍不动了。

见此情形,陈成才想起二人打起来的缘由来,收起逗乐的心思,长棍一抖,点在少年握剑的手上。

“咣当”一声,铁剑落地,少年捂着被击痛的手背,跳脚不已!

“好啦好啦!说了是误会嘛,我可是一个行侠仗义的好人呢!”小陈说,别着长棍在背后,伸出去扶半坐起、一头雾水的老婆婆:“你看,我不但没有打这个老婆婆,我还要救她呢!”

少年本来渐渐接受自己技不如人的事实,看他去扶老人,不由得又是无名火起,“噌”地捡起长剑:“好狗贼!欺人太甚!”

这下陈成当真不高兴了!

见义勇为是好事,小陈我也是支持的,可你见义勇为一点脑子都不带,就不对了!

舍了老婆婆,躲过他不分轻重的一剑,小陈连连后退,对方却把剑舞得跟花一样,让小陈根本没有招架的时机。

将他引到一旁后,陈成作势要转身逃窜,对方大喜,正要上前一剑刺上,陈成却当空跃起,脱离他两米开外!

调整长棍方向,转身刺出!

长棍一端正中少年面目!

一声闷响,少年竟然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真是莫名其妙!不知死活!”对方屡次使用杀招,像块牛皮糖似的甩不掉,饶是好脾气的小陈此时也有些火了,干脆给他一个“回马枪”,教训教训他。

让他知道,手持凶器还如此不知轻重,很容易误伤别人的!

像小陈我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就知道掌握分寸,刚刚的力道掌握的刚刚好。

幸亏没有装枪头,要是装了,已经一枪扎穿阁下的猪脑了!

小陈正感叹着自己的侠义风范,还没有潇洒三秒,四周响起数声惊呼:“公子!”

“少东家!”

一下子冲出一群人,有两个跑去扶起锦衣少年,又是掐人中,又是搓脸蛋。

另一群人夹枪带棒,将小陈团团围住!

靠!我捅了马蜂窝啦!

怎么打发一波,又来一波,没完没了啦!

“你是什么人?为何对我家公子行凶?”

小陈满心荒谬中带着怒气:

搞什么鬼!

我才要问你们家公子是什么人,你们是什么人呢!

你们家公子冲我行凶时,你们怎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

中间一个人发号施令:“不要跟他废话!将此人拿下,待少东家醒了交由他处理!”

众人听令,喝声如雷。

“你们敢动我家公子试试!”江森眼见对方人多势众,终于也抽出长剑,和陈成站在一起。

陈成感叹了一声:没想到“twins双侠”刚一成军就遇到这破事!

叹口气道:“你们家公子没事!这里面全是误会!你们等他醒了,我们当面对质,就可水落石出了!”

说话间,锦衣少年在俩家丁的忙活下,悠悠转醒,打眼看到持剑握棍的陈成二人,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打死!”

就又晕了过去!

“靠!”陈成江森二人齐齐发声。

“既然少东家有令,那兄弟们——上吧!”

陈成江森对视一眼,交换了兵器,为今之计,只能奋力一战了!

……

半柱香后,陈成手指弹着铁剑,铮铮作响,拧着眉头,有些不大相信:“真是这样?”

江森杵着长棍,站在他身边,脚下全是不出三招,被江森一棍子扫倒在地哇哇惨叫的锦衣少年的狗腿子。

江森的这么多年的棍法没有白练,尤其是打这些个个比他矮不止一个头的人,简直跟大人打小孩一般无二。

钟心同少侠秀棍法的时候,蔡卓言少侠只需要站在背后,弹着剑,哼着“moscow没有眼泪”就好了。

“句句属实,十足真金呐!少侠!”

“这么说来,”小陈把双手一摊:“打你们打得不冤啊!”

“是是是!少侠所言极是!求求你们!尤其是这位黑铁塔少侠,莫要再打我们啦!”

陈成:“……”

对于这几场打斗,颇为无语。

锦衣少年姓郑宝旦,乃是扬州城巨富郑万里家的公子,家里是做跨国生意的,只因父亲常年经商在外,家中无人敢教导他,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格。

但是郑公子前番随父亲去长安周游了一遭之后,喜爱上了游侠的作风,奈何和陈少侠遇到的问题是一样的——

太平盛世,犯罪的成本太高了,还不如金盆洗手好好过日子呢!

坏人们都改行了,郑公子想行侠仗义往哪里去?

郑公子提着宝剑在扬州城转了整整十天,一个坏人都看见!

气得他大发雷霆,怏怏不乐!

没办法,演呗!

郑公子比起陈少侠的优势就是:有钱,任性,人多势众。

想行侠仗义还不简单?

我们帮你把舞台搭得好好的!

一开始,从家丁们找一拨人扮演恶棍,又雇了路人,假装是被欺负的——

出门的时候就指着“案发现场”道:

公子,又有良民被人欺负了!

郑公子见状大喜,英勇上阵,自然是大发神威,赶走了“恶棍”,维护了正义,围观群众们纷纷鼓掌喝彩——就连群众都是花钱雇来的。

可是郑公子也不是大傻子,在一个月“惩治”了八十个小偷,四十个大盗,二十个采花贼,十个诈骗犯后,他越发觉得:

自从自己成为“游侠儿”之后,这扬州城的坏人也变得太多了啊!

简直成了蝙蝠侠的“阿卡姆城”了,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更要命的是,自己打来打去,好像都是同一拨人,连服装都没有变!

发现了猫腻的郑公子自然又是一番大发雷霆,拳打脚踢,手下人也只能对“诈骗事实”供认不讳。

可是郑公子已经习惯了每天殴打三个犯罪分子的侠义生活,要是不让他行侠仗义也实在闷得慌,加之在扬州城里每次都闹得满城风雨,影响很是不好。大家就专门在城外给他搭了一个台,每天上演不同的“罪恶”:

今天是大食国商队被抢劫,郑公子从天而降,杀死四十个歹徒,帮助商队挽回损失;

明天是扬州知府打印被盗,郑公子抽丝剥茧,追查出元凶,寻回打印;

明天可能又是契丹国的战事,郑公子一人力战百万大军云云……

今天是十三,场面比较小,只是拯救一个卖茶老婆婆而已,郑公子本来就兴趣缺缺,提不起精神,偏偏他今天做的唯一一件好事,还被不开眼的小陈出手打断,他能不火冒三丈么……

第242章 不能要钱不要命呀!(第一更)

难怪酒肆的老汉看自家婆娘被群殴,连说话都不敢——

他俩本来就是郑公子雇佣来的专业“群演”。

不说他婆娘,就是他自己也要隔三差五挨郑公子和手下人一顿胖揍的。

不白揍!

揍一次郑公子给一贯钱呢!那是卖多少碗茶汤、压多少盏酒汁才能换回来的?

这会儿老汉生意也不做了,抱着媳妇又是喂水又是安抚,委屈巴巴。

小陈怪问:你俩老夫妇看着也一把年纪了,安分守己做生意不好么,这种钱恶少肯给,你俩还真敢要?

老汉委屈道:一开始是不愿,但后面看别人也赚这傻少爷的钱,不赚白不赚。反正都是走走过场,随意糊弄的,老夫妇俩有年龄、性别的优势,都不用化妆,甚至场地和道具都是现成的。

可是近些日子来,敷衍浮夸的表演郑公子已经不满意了,都必须真打,打得越惨郑公子越高兴,行侠仗义起来也更有满足感。

陈成:“……”要不我怎么说,这郑公子和郑家狗腿子揍得不冤呢……

眼看着郑家人的拳脚是越来越重,老头还扛得动,老太婆是越来越吃不消了,上一次就说不演了,别为了一贯钱的出场费,把命送掉了,不值当。

陈成:“……”

你们还知道疼啊!

既然已经赚了不少了,身体也吃不消了,还不知道收手,人性的贪婪呀!

老头抹眼泪,看看郑家如狼似虎的那群下人和喜怒无常的郑公子,不说话。

陈成恍然大悟,这是怕惹毛了郑公子,变“假打”为“真打”!

小陈既是同情又是好笑:“你这老汉,幸亏这次遇到小陈我,要不然即使‘假打’,老婆婆也非得受重伤不可。”

就算不敢不接着演,你也可以替你老婆上阵么!

言外之意,是讥讽老汉自己能“扛得住群殴”的话,都这时候了,还要吹牛。

“这位少侠看来是行走江湖的,不读书卷,”老汉倒是的料”,道:“今天这戏码,还非得我媳妇演不可……”

陈成本来都不打算跟这俩糊涂老头老太说话了,听他这话,还挺“骄傲”,又是啼笑皆非。

这掌故的确不是扬州人的话,不一定知道,但此时一本《广陵耆老传》上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说的是在晋元帝时期,有一个老妇人每天挑一瓮茶水到市场上卖,市民们争相购买。但是瓮里的茶水却丝毫不见有减少。老妇人把卖茶水得来的钱施舍给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有人对此事很诧异,把她抓到牢狱里。在晚上的时候,老妇人举着茶瓮和茶碗,从窗户里飞走了。

这故事从晋代起在扬州城口耳相传,包括郑公子在内的小孩子都是听着长大的。

郑公子要演这个故事,怕是还想把自己“行侠仗义”的故事的从“武侠”往“仙侠”上引,说不定在他原本设计的动作中,已经有了飞天遁地、剑气纵横,家丁们人仰马翻。谁知道遇到了不开眼的小陈,他的那些绝技平日抵挡十万契丹大军都不在话下,却拿区区小陈毫无办法!

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小陈愈发啼笑皆非。

自己“行侠仗义”的第一天,教训了一个每天都“行侠仗义”的人,可本质上仍然是“行侠仗义”,有意思。

警告了郑家的狗腿子们,以后不可再拿普通良民来开涮。就算你们家公子爱角色扮演,你们也可以在自家后花园里搭台,自己扮演老头老太太嘛!

然后又劝告了真正的老头老太太,不要再为了郑公子那一千个钱,拿自己的尊严和性命开玩笑了!

从刚刚交手的过程来看,郑公子还真的挺“莽”的。

也不知是不是都被江森的棍术打怕了,众人都没有任何意义,答应不迭。

此时挨了小陈一记“回马棍”的郑公子仍在迷糊中。

“twins双侠”和怀揣演员梦想的老夫妇俩趁机溜之大吉,老汉不忘要上这次的一贯钱,那可是老太婆“搏命”换来的,顺便把酒肆门锁上。

……

离开了郑家人的视线,小陈担着江森的长棍、挑着行李一通小跑,免得郑宝旦醒来之后再报复。

虽然以双侠的武力值,郑家的战五渣都是酒囊饭袋,可想想人家家大业大,能躲还是要躲躲的。

“二公子,行李我来挑啊!”

“这点东西算什么!我来!”夺了江森挑夫工作的小陈心情很好,哼着“我挑着担,你牵着马”的小调,对于刚刚江森大发神威、以一敌十的表现十分满意,“twins双侠”倍儿有面儿,就承担杂活来奖励“钟心同”大侠功夫不负有心人,练出神功能揍人。

“哪里哪里,”江森谦虚道:“比不上二公子棍术精湛,更为好看。”

连江森都知道夸人了,小陈甚是受用。

的确,小陈的棍术比江森那一板一眼的花哨多了,关键那些浮夸的动作他真敢做出来——也是占了郑公子徒有虚表的便宜。

两人商业互吹着就要入城,这时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

“二位少侠且留步!”

回头一看,又是郑家的人,快马追来,不知又有什么名堂。

但是在城门外也不怕,不远就有士兵守卫呢,对方再嚣张也不敢造次。

到了城里就更不能仗势欺人呢,否则郑公子也不会把舞台迁移到城外去。

“难道郑公子还想讹我医药费嘛?”对郑公子印象不佳,小陈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客气。

“不不不,少侠误会了!”对方飞身下马,还有些恭敬的样子,刚刚郑公子终于完全苏醒了,又问陈成的下落,得知已经走了,下令赶忙追回来。

只是并非小陈想的那样要讹诈医药费——郑家富可敌国,怎么会吝惜一点医药费?当然郑公子也不会泄露自己今天技不如人的糗事,更加不会“受伤”啦!

“你是说,郑公子欣赏本人武艺,想请我到家里,和他切磋学习?”小陈听了对方的来意,大感有趣,问江森:“这算什么?让我去当郑公子的……书童?”

江森就是陈公子的书童,有他的“切磋学习”,陈公子的武艺的确进步神速。

“唔,不好,我不读书的呀!”小陈想起自己到扬州后要隐瞒自己的诗名,当一个快快乐乐的少侠:“那‘棍童’?听起来有些邪恶。也不好。多谢郑公子的美意,但在下武艺低微,力有未逮,且替我婉辞了吧!”

觉得这郑公子当真是一位奇葩,不好评价,又要和江森离开。

第243章 想让陈当极品家丁?(第二更)

“不不不,怎么能说是‘书童’‘棍童’呢,少侠棍术高超,英姿飒爽,一出手就是名门正派的做派,打得小的们屁滚尿流……公子请了少侠到府里,自然是当高朋挚友来对待的,待遇更是向教习先生看齐……”

哎,还别说,郑公子不靠谱,家中下人说的话倒还中听,可是小陈实在是没啥跟这种纨绔子弟耍朋友的兴趣,指不定人家话说得好听,是要赚他回府中报这“一棍之辱”呢。

正要更干脆的回绝——郑公子自己也骑着高头骏马来了。

脑门上陈少侠给他留下的那个圆圆的棍印儿还清晰可见着。

看到小陈就在这里,郑公子跳下马来,先问自家下人:“谈好了么?”

对方露出为难的神色,郑公子大怒,上前一脚,踹人家一个四脚朝天。对方委屈巴巴:这都是今天挨的第三脚了。

“那个,你,跟我回府里去!”郑公子仰着头,打架输了,一定要在气势上赢回来:“跟我再练一练!我家的这些人都不太行,我看你的身手还凑合的样子。”

这话在郑公子口中已经算是难得夸人的话了,可是陈少侠非但没有感激涕零,纳头便拜,反而一副似笑非笑,不以为然的样子。

不由得有些不快:“是嫌钱给的少么?你要多少,本公子都照给!”

郑公子别的东西没有,就是钱多!

“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小陈潇洒一笑,这郑公子未免没有眼力劲,小陈我像是缺钱的人吗?

伸出手,摇晃不语。

“没有五千钱不干?”郑公子盯着陈成的手:“我以为是多少呢,这点钱算什么,我给!”

雇个老太太一次还要一千钱呢!

陈成愣了一下:自己在金陵忙活花魁十天半月,才到手六千钱呢,在郑公子这里,都不过是毛毛雨!

可是这钱真不想赚:“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小陈惊讶,郑公子更惊讶:“什么?一天五千钱还嫌少?”

噗!

小陈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我没听错吧?一天五千钱?

你家难道是朝廷负责铸币的吗?

一时无言以对。

郑公子也皱起了眉头,觉得陈成贪心不足:“这不少了!也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我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就想学你今天那一招,学会了,立马放你走人!”

说实话,小陈都有些动心了,一天五千钱,十天五万钱,一年就是一百八十二万五千钱……

有这么多钱,我还当个屁的诗人啊!

当个屁的少侠啊!

我要当一个有钱人!

小陈一时间浮想联翩。

见他总是没回应,郑公子不耐烦了,转头问江森道:“你这番子!这小厮是你的什么?护卫?随从?向导?翻译?你花多少钱买他的?你把他转让给我!”

“哈?”江森瞪圆了眼睛,指着自己:“我?”

从我这里,“买”二公子?

这真是天下奇闻!

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奇异的想法?

事实上,江森出现在长安洛阳,别人知道是“昆仑奴”,能推断是高官名爵家的下人;

出现在扬州的话,他就可能有另外的身份:

做跨国贸易的外国友人!

是的,胡商!

杜甫有诗曰:“

‘商胡’离别下扬州,忆上西陵故驿楼。

为问淮南米贵贱,老夫乘兴欲东游。”

《全唐文》也有记载:“岭南、福建及扬州‘蕃客’,宜委节度使常加存问,除收舶脚进奉外,任其往来通航。”

“商胡”、“蕃客”都指来往于唐朝的外国商人、旅人。唐代的扬州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来自波斯、大食、新罗、日本等国的商人都聚集此处,商品主要有玛瑙、琉璃等珠宝和贵重药材等,回国时再采购瓷器、铜镜、丝绸等物件。

郑公子从小跟家里耳濡目染,对于胡商并不陌生,他们来大唐,人生地不熟会聘请一些唐人、或者懂唐话的人出任翻译之类。

虽然像江森这种黑黢黢的“胡商”少见了些,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是来自阇婆国的人呢?

因为看到陈成挑着担子,江森大咧咧地走,郑公子才错误地判断了他俩的主仆关系,看陈成屡次犯难的样子,以为是“主人”没松口的原因,就直接来找江森谈判了。

“他若是你雇来的,我出两万钱,解雇你俩的雇佣关系!”郑公子豪爽道:“如果是你买来的,我照价买!十万钱够不够?”

这下不仅陈成惊骇,连江森都被惊骇住了!

说真的,如果二公子的真有卖身契在他身上,他真想把二公子卖了……

要不然郑公子考虑考虑买我?我的棍术,坦率来说,还是要比二公子强的……

郑公子见这两个人都不答话,着实郁闷不已:“也太贪心了吧!买一个高级家丁,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听他说这话,陈成总算回过神来。

郑公子的意思他也听明白了,哪里是家人说的什么“高朋挚友”“教习先生”,本质还是花钱雇一个下人、玩具、高级家丁回去嘛!

虽然钱是挺多的,那可别指望小陈我受这种折辱啊!

“敢问郑公子,”小陈眼睛眨巴眨巴:“府上可有待字闺中、如花似月的姐姐或妹妹?文静贤惠的大小姐,娇憨可人的二小姐?”

“你问这个干啥?”郑公子有些警觉,然后答:“没有!”

“那可有风韵犹存、徐娘未老的老娘,老爹新娶未久,那芳华正好,摄人心魄的姨娘?”

“没有!”

“那四位美貌的丫鬟,春香,夏香,秋香,冬香——总有了吧?”

郑公子不解何意,不耐烦地摆手:“一律都没有!”

郑公子要的下人,就是年富力强、孔武有力的青年汉子,如果再有一些演技,就更好了。

至于女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小陈也生气了:“一律都没有!那你怎么好意思请我去府上做那窃玉偷香、暗度陈仓的‘极品家丁’?真是搞笑!”

我特么跟你这缺心眼的土财主家的傻儿子有什么可玩的!

“话不投机,无需多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告辞!”说罢,小陈拉上恋恋不舍、计算把二公子卖了能卖多少钱的江森,扬长而进城去。

“真是无理怪人!”郑公子大惑不解,对于无故发怒的小陈完全摸不清头脑!

我特么不计前嫌,好心好意请你来当宝旦公子的一条狗,竟然还不乐意?

你不乐意,有的是人挤破头来!

“哼!我们也走!明天继续,演吕奉先大战虎牢关那一幕,我演吕布,你们演刘关张!”郑公子傲娇发话,很不高兴地回城去。

第244章 诗榜驻扬州办事处

陈成二人舍了行侠仗义的郑公子,进了城。

二人是从“子城”入的——

扬州城因为有都督坐镇,故而分为“子城”和“罗城”,子城在北,又称“衙城”,是衙署集中地区,也就是政务区;南为罗城,也称“大城”,是居住区和商业、手工业区。

唐代有都督、节度使驻节的大城都是这般格局。

扬州地势平坦,只有“蜀冈”一处高地,子城便在蜀岗之上,唐代以后,因受战争摧残,扬州城才逐步移向东南,成现在的扬州老城区。

进城的时候,遥遥可见蜀冈中峰大明寺的栖灵塔,是隋文帝杨坚过生日时修建的,塔高九层,宏伟壮观,算是此时扬州的地标性建筑,只可惜后来毁于唐武宗灭佛。

之所以小陈路过时忍不住对该塔多望两眼,只因为此寺中现在有一位大德高僧——

那就是尝试过六次东渡日本的鉴真大师。

这位大师的航海故事完全可以和小陈连载的“辛伯达神鬼奇航”相媲美,只是目前大师还没有开启他走上伟大航线的伟业,他第一次东渡的尝试会是在两年后的天宝二年。

此次到扬州小陈并没有拜访鉴真大师的打算,否则应该会手绘一份“洋流图”赠予他。

子城城墙是沿用吴、楚、汉、晋、隋故城而建的,千年文物并不虚言,后世在这片还能发现晋砖、唐砖和莲花纹瓦当。子城罗城上下相连,通过罗城北城,便进入了扬州真正的繁华所在。

进入繁华的市区,给小陈的感受就是:

大!

扬州城规模之大,不下东都洛阳了!

城内通衢大道贯通城门,河道呈井字形分布,纵横交错,南北大街6条,东西大街14条,桥路相通,规模庞大!

人多!

一眼望过去,熙熙攘攘全是人!

还以为是到了后世某影视城!

长安人口过百万,扬州城据说人口也有50万之巨了!

这些要说不足以震撼住见过长安洛阳、后世北上广的小陈的话,那有一样真的令他称奇了!

满眼望去全是船!

帆樯林立,舳舻衔尾不绝。在这里,不分日夜,不论季节,不管是浪推白雪,还是水宴安澜,在瓜步、瓜洲或是在城中内港,但凡是码头之处,都是舸舰满聚的饱和势态!

这才是真正的东方威尼斯啊!

也与后世扬州的观感截然不同,令人毫不怀疑这座城是漂在水上的!

此时扬州城内水道纵横,船比车马多,也不是虚言。

有水就有桥,就这么漫无目的地瞎逛的时候,通过的也有茶园桥、大明桥、九曲桥、下马桥、作坊桥、洗马桥……诸座桥了。

再加上南桥、阿师桥、周家桥、小市桥、广济桥、新桥、开明桥、顾家桥、通泗桥、太平桥、利园桥、万岁桥、青园桥、参佐桥、山光桥,足足二十四座桥!

后世之人,难以想象扬州城大变迁之前的景象,怀疑城中不可能有这么多桥,故而揣度“二十四桥”并不是真有这么多桥,只是一座桥的名字,梁羽生先生写《鸣镝风云录》,就说男主角谷啸风家就在此桥附近。

小陈见状只能感叹:那他家的范围未免也太大了……

扬州发展到如此地步,回头再想想曾作为扬州州治、陈朝国都的金陵沦落成那种“大农村”的地步,陈朝皇子难免感慨万千了:

果然要想发展好,朝廷政策少不了啊!

没有政策,家底再好也没有用。

来到了大城,就意味着终于可以跟长安洛阳沟通上了。

小郡主的岐王诗榜在扬州就有一处联络站,每月都有江南文士的诗文搭乘着商船前往长安去。

天下英才的诗篇都汇聚在一起,一较高下。

小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小郡主在扬州安排的联络员——

也就才大半个月没有跟小郡主联系,小陈感觉自己就像是已经被世界抛弃了很久的样子。

得不到最新的诗人动态,得不到最新的朝廷秘闻,两眼一抹黑!

只要找到联络站,与小郡主搭上线,那么小陈又能回归到“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的状态中了。

询问了“故惠文太子诗榜驻扬州城办事处”的地址,小陈二人穿街过巷,过河登桥,直转了一个晕头转向。扬州城这么多桥真不是盖的,建筑又显得局促紧凑,阻隔不断。经常过了几个桥之后就失去了位置感,又疑心此处桥是否刚刚通行过,跟长安那种规划整齐的格局完全不同。

差点把脚都给走肿了,才终于在街市的一角找到了“联络站”,一个青年人正在摆弄着一堆书卷,通风晒书。

看到他,陈成江森都是喜形于色,小陈板起了脸,咳了一声,沉声道:“卜二,忙着呐?”

“故惠文太子诗榜驻扬州城办事处”的办事员卜海峰正整理着将要发给长安的诗卷了,听到有人用标准的洛阳话唤他,奇怪地抬起头,打量着来人。

小陈微微仰起头,挺了挺腰杆。

“阁下……是在叫我么?”卜海峰恍惚觉得此人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陈成略有些失望,对江森道:“你看看,卜二这小子,真是贵人多忘事,翅膀硬了不理人,竟然连我也装不认识了!”

听他说话的口气,卜海峰越发觉得熟悉,可还是想不起来,转去看江森,瞬间恍然!

这肤色简直是全天下独一份了!

“江森!”卜海峰又惊又喜,既然是江森在此,那在他身边的人自然也不言而喻了!

“苌哥儿!”卜海峰喜道,从书摊边一跃而过,冲陈成叉手行礼。

陈成见他终于认出了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都是哥们儿,就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还叫‘十一郎’吧。”这“猕猴桃哥哥”听起来实在不对味。

“好!好!”卜海峰应声不迭,有故人来,着实令他喜上眉梢。

当初陈成奉御命辅助李瑜重开岐王诗榜的时候,卜海峰便是二人的得力干将,后来筹备扬州联络站的时候,他是南方人,又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自然是站长兼办事员的不二人选。

一晃也是好几年过去了,分别的时候,陈成还不过十岁小孩,四五年过去了,长高了不少,相貌也有些变化,卜海峰一时认不出自是正常的。

仔细端详着陈成二人的脸,和记忆中的形象渐渐重合,

卜海峰指着二人的装扮道:“十一郎何故这般装扮?”

丝毫没有当初贵气逼人,潇洒倜傥的气度,反而窄衣窄袖,风尘仆仆,搞得“胡”人“胡”气的。

“今时不同往日,兄弟我如今是落魄咯!不再是东都一支笔万千豪杰折腰的小陈啦!”小陈自嘲道:“打扮成这样,一来是为了掩人耳目,最好不要别人发现我与郡主娘子还在‘暗通款曲’,免得给她带来麻烦;前度在金陵我显露行踪,险些招来杀身之祸,到现在都没有搞清行凶者的来路底细……”

小陈的遭遇卜海峰通过长安来的信函中也有所耳闻,听到他险些被人刺杀暗暗心惊,称赞他心细——扬州与二京联系很紧密,发生什么事很容易就传到那边去。

“二来嘛,这么穿,行走江湖很方便。”方便小陈行侠仗义,陈成指着绑腿道:“如果不是这么搞,光是找来你这里,就要把我和江森的腿走废掉。”

卜海峰哈哈大笑:“这倒是没错!我第一天来的时候,光是在城里坐船就把我绕得险些呕吐……”

介绍起当初接下组织上任务、到这里筚路蓝缕的情形,又带着陈成二人参观了联络站内外。

房间并不大,倒是到处都堆满了有用的没用的书卷。

陈成道:“小卜同学,我记得,郡主娘子拨发给你的款项可不少啊,我和江森来的时候,还猜测你这应该是几进大房子场地宽,十几个帮手奔走忙呢!说!是不是你贪污了公款,被你攒钱拿去娶媳妇啦!”

卜海峰哈哈大笑:“十一郎说笑了,扬州城寸土寸金,光是租赁这小小一间铺子,费资已是不少!何况还要出外采诗、记录各种诗会、编纂集子——物价颇高,万事均贵,莫说贪污,我不贴钱已经不错了!”

陈成道:“我不就是跟你开玩笑嘛,莫要当真!这几年,真的辛苦你了。回头我也要力谏郡主娘子给你升职加薪了。”

听到陈成由衷的称许,卜海峰想到独自拼搏的不易,眼睛不由得酸酸的,感慨良多。又听“升职加薪”,不由笑道:“你说的啊,要是回头不兑现的话,我可以要找你的麻烦。”

“我随口说说嘛!不加薪的话,那也要怪郡主娘子,”小陈耸耸肩:“你知道的,她实封八百户,领一千户的俸,比公主过得都滋润,可花起钱来,那叫一个扣扣索索,比小陈我当初发达的时候,那可是小气多了……”

卜海峰哭笑不得:“十一郎我可要警告你,偷说郡主坏话,我可是会如实禀报的!——说到郡主,她早料到你定会来我这一遭,前两日刚传来了给你的书信。你看了就知道,对你,她可不是悭吝的人……”

“哦?李瑜给我写信了?快拿来我看!”小陈搓搓手,李瑜每月的书信,就是他沟通了解外界的窗口,上次让她不用寄信到房陵了,没想到她直接写了飞鸽传递到扬州来。

打开信纸,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笔法圆融纤细,是小郡主的亲笔。

信写得很长,前面介绍的都是军国大事和长安近况,比如:

金城公主薨逝了,开春的时候吐蕃派使者来报丧,并请求和好,圣人不答应。

看到大名鼎鼎的金城公主死了,小陈有些意外。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都是和亲历史上的重要人物,可以说有她们的存在,维护了唐与吐蕃之间一段时间的和平。

金城公主李奴奴出生于邠王李守礼府邸,后被中宗李显收养。虽是宗室女出身,李奴奴却自幼与其他公主一同成长于皇宫中的。

当年休璟、陈大慈接连率唐军击败吐蕃军,吐蕃只能派遣使者到唐朝进贡,并向中宗请求联姻,中宗应允。下旨进封李奴奴为金城公主,出嫁吐蕃赞普赤德祖赞。她在吐蕃生活近三十年,努力维系了大唐与吐蕃之间“舅甥之国”的关系。虽然曾有过多次战争,但双方使臣往来频繁,仍以和好为主,而且促成了开元二十二年的赤岭定界刻碑,立下盟约互不侵扰。

联想起金城公主的遭遇,陈成忽然心想:

要是有一天吐蕃又来求亲,会怎样?

当今天子是否又会指派一个宗室女——比如说李瑜,去吐蕃结亲?

虽然为两国的关系可以做出贡献,可事实上,这些嫁入番邦的女子,命运相对都比较凄惨。

王昭君先嫁老爸,老爸死了再嫁儿子;

文成公主嫁给松赞干布,文成公主二十芳华,松赞干布已经是七十多岁老人。

一别故国,客死他乡,总归是比较令人同情的吧!

金城公主的遭遇算是不错的了。

从当今天子来说,“和亲”的事他也干过不少,他统治的时期,一共出现了八位和亲公主,不过在这些和亲公主中,他的外甥女就占了五个,总的来说,当他外甥女很有风险。

而且他亲生女儿那么多,外甥女又有那么多——怎么着也轮不到李瑜这个侄女来和亲。

这次连吐蕃请和都不允,是真的动怒。

小陈和王大叔之前猜测盖嘉运与的想法也得到了验证:

盖嘉运没有什么战功,吐蕃入侵安戎城及维州,朝廷征发关中地区的骑兵去救援,吐番才退兵。

然后是突骑施酋长莫贺达干反叛,起因是诛杀苏禄可汗后没得到奖赏,很不高兴。圣人从善如流,命令盖嘉运招降他,立莫贺达干为可汗,莫贺达干这才降唐。——盖嘉运打仗不大行,招降画大饼还可以。

大唐兵戈不断,四处用兵,令人心生隐忧。

可是,所有人都沉浸在盛世的满足中。

再往下看,说西京与东都每斛米的价格不到二百钱,每匹绢价格也不到二百钱,物价达到了非常便宜的程度。

这一年,开元盛世达到了顶点:唐朝的县有一千五百七十三,户数八百四十一万二千八百七十一,人口四千八百一十四万三千六百九。境内生活富有,秩序安定,出行的人远行万里也不必拿任何武器。

后世只能心生向往了。

第245章 陈少侠与扬州游侠的决斗!

盛极而衰,过犹不及,是古今通行的定理,只是就算小陈跳脚出来说:

盛世维持不了几年,很快就会有一场大乱——

并不会有人理睬他。

仔细览阅了军国大事之后,后面附着的是私人的内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询问小陈关于诗榜的意见,反而是一些旅行“小贴士”:

出门在外的时候,要走大路,不可抄近道走小路,小路上可能遇到劫匪;

能坐车就不要坐船,毕竟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住店要住大店,小店不仅会宰客说不定还有狐妖女鬼;

遇到纠纷的时候能躲则躲,能忍则忍,要还是在东都和长安时的性格,好打抱不平,很容易招惹麻烦,一时间还很难找到援手……

看得陈成是啼笑皆非,心想李瑜这小妮子,自己恐怕都没去过几个地方,说起旅行的经验倒是一套一套,像个“老驴友”似的。

狐妖女鬼没遇到,小迷妹、知心姐姐各遇到一个;

船也没翻过,落水已经落过了;

戒掉打抱不平?那是不可能的,小陈刚刚出手教训了扬州巨富之子……

吐槽了小郡主罗里吧嗦,心里仍然忍不住有些暖暖的,见最后一行字说:

兹结余脂粉钱三千,附本月诗榜一并寄淮扬,馈君车马之用。

小陈眉头一动:小郡主省下了三千钱的化妆费,要我乘车马。看来她是真的害怕我跟王勃一样翻船淹死啊!

但王勃不识水性,小陈我的游泳技能可是满分,哪怕掉琼州海峡了我都敢横渡过去……

嘴上说着,忍不住又把写给自己这一段仔细看了一遍,话语虽然平易,可每一句都让小陈心中很熨帖。

心说着除了父母就数小郡主待他好,冲卜海峰勾勾手,对方不解何意,小陈问:“郡主娘子替我省下的三千钱脂粉钱呢?”

三千钱虽然不是顶天的数目,可对于有些拮据的小陈来说,还是颇可观的。

卜海峰双手一摊:“没啦!”

“没啦?!”小陈剑眉一竖:“怎么没的?你可不要说被你小子中饱私囊了!”

“这钱呢,原是该原封不动地转交给你的。”卜海峰道:“只是,遇到燃眉之急,我只得先作他用了。”

“何用?”好啊!中饱私囊被我抓个现行!

卜海峰指了指屋顶:“买瓦修屋顶了。”

“修屋顶你自己拿钱修啊!”小陈把手一摊:“这钱本是郡主装点‘门面’用的,哪能被你哪来装点你的‘门面’?”

“这还不怪十一郎你!”

小陈莫名其妙:“这也能怪到我的头上?”你屋顶坏了难道还是我弄坏的?

“怎么不怪你?”卜海峰满腹怨言:“你可记得,先前你谏言郡主,要在诗榜之外,再立‘剑榜’?”

小陈一愣:“对啊,是我说的。”

“自从我们出了一期‘剑榜’,上榜者寥寥无几,人人皆以为这是草创时期,上榜难度不大,一旦榜上有名,并诗榜一起通行天下,自是扬名立万的事!”小卜满腹牢骚着:“这些日子,总有舞剑弄棒的无赖少年,要来跟我‘练练’——我哪会这个?”

“他们便在联络站对练不迭,打斗不休,日日刀光剑影,搅得乌烟瘴气!”卜海峰吐槽着,指着屋顶:“地上打还不够,还跳到屋顶上上窜下蹦,天天这么搞,屋顶能不坏么?”

小陈:“……”

这么说来的话,责任还真的在自己这……

“还没完呢,打坏了东西,他们拍拍屁股就溜了,人也找不到!剩余的呢?威胁我,一定要将他们高超的‘剑术’上报长安,如果下一次剑榜上看不到他们的名字,就使剑在我的胸口上刻下他们的名字——”卜海峰头疼万分的样子:“你评评,这是不是你没事找事,嫌我们的事还不够多?”

小陈无言以对,这确实责任在他。你说“剑榜”这种东西,怎么个比较法?又不是百晓生“兵器谱”,百晓生开了上帝视角,知道小李飞刀如何如何,龙凤金环如何如何。

不把榜上这些人拉到擂台上真刀真枪地练一练,吹得再神也是关公战秦琼,没影子的事。

让卜海峰这种外行人评,更没法子评。又没个手持摄影机,能发拷贝回长安。

始作俑者陈十一郎真是吃饱了撑的!

当然,陈少侠搞剑榜是有私心的啊!

他就是因为这几年潜心学习了裴将军的剑术,自诩是剑术高手了,寻思着自己万一当不了一个原创诗人,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出名。

“算啦算啦,三千钱这事我就不计较了。”听卜海峰大倒苦水,吐槽不断,小陈自然不能认是自己的责任:“搞不好?肯定是你不会搞啊!这不,我和江森就来现场指导你来了!”

卜海峰知道小陈鬼点子多,可这事他确实牢骚不少:“先别提‘指导’了,眼下的麻烦谁给解决吧——那帮无赖今天还没来呢!”

一想到他们待会儿又跑来叮叮当当,上蹦下窜,卜海峰就一个头两个大。

“哎,这有什么!”陈少侠听卜海峰说起的这帮“扬州游侠儿”,心想肯定跟那位郑公子是一路货色,那别说七八个,就算十几个,小陈我解决掉也是绰绰有余了:“这些我都帮你摆平!还保管后面他们不敢再来闹事!”

“哦?”小陈自信满满的气度,让卜海峰大感兴趣,又看看他身后的长剑:“莫非十一郎得遇剑仙,习得了‘御剑术’?”

小陈笑眯眯点点头:“差不多!”

……

卸下了行囊,三人一起去吃饭。

陈成吐槽说,到了扬州,竟然没有“扬州炒饭”,真是感觉怪怪的!

卜海峰更怪,问何物为“炒饭”。小陈只能无语。

“哎,郡主娘子连胭脂水粉都克扣自己,助我盘缠,你们说,我是不是该在扬州买点什么特产,回赠于她啊?”小陈嚼着“大煮干丝”,这玩意是可以有的:“现在扬州都有什么玩意,是两京紧俏稀缺的?”

虽然钱被卜海峰挪去修屋顶了,可小郡主的人情适当还是要还的。

“那还用说,”卜海峰美美地喝一口汤饼鲜美的汤:“铜镜啊!”

此时扬州的兵器制造、木工制造、漆器、玉器、造纸、印刷、制茶行业,都走在全国前列,尤其是这扬州铜镜,那可真是非常有名的畅销货!

起码在隋代就已经是天下一绝了,也是群臣讨好君主的进贡物,当年隋炀帝来江都时,王世充献铜镜屏——光这一件宝物,龙颜大悦后王世充就升迁江都通守了。

到了开元之世,扬州的青铜镜更是发展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成为最着名的特产,朝廷的贡品,贵族闺中少女和阁中少妇的最爱!

这就是此时的chanel香水、戴森吹风机、cartier珠宝呀!

《太平广记》一则鬼故事记载,韦栗女儿欲在扬州集市购漆背金花镜不得,“岁余女死”!

可即便是死了,她的魂魄也要回来买镜子!

在小陈发迹的那次千秋节,当今天子就将扬州铸造、“光生百炼金”的千秋镜赏赐给群臣以示恩宠,小陈十分幸运,也得到了一面,到现在都还保存着。

听小卜一下就说到点子上了,小陈挑了一个大拇哥!

不错!这玩意既有面子,又有实用性,是居家旅行、馈赠亲友的不二之选。

吃完饭之后,小陈便兴致勃勃地去市集上买铜镜,混没有把那群“扬州游侠儿”放在身上。

只是卜海峰没有跟他说,这玩意……

很贵……

“什么?没搞错吧?”市集中小陈手中拿着一面金花银叶铜镜,问了价格之后大吃一惊!

莫说“金花银叶”了,就是好一点的普通款铜镜,售价也在五千铜线左右!

大哥没搞错吧!这是铜的哎!能卖一万多软妹币?

小陈手中用上“金花银叶”锻造技术的,就更加夸张,要卖七八千钱!

所谓“金花银叶”,就是在铜镜背面,用胶漆把金银薄片贴成人物、花卉、鸟兽等形状,一层又一层,直到图形完全显现出来为止,所谓“金银平脱法”。

光这一样,足够chanel香水、戴森吹风机、cartier珠宝各来一样了……

说实话,这点小陈真的接受不了,工艺再好,铜镜也比不了后世两块钱一块的普通化妆镜。

也没啥技术含量啊,不就是用汞在玻璃上贴附锡箔么?

只不过,在此时,烧玻璃也是一项“高端科技”就是了。

想说不买或者买个廉价的吧,可刨除实用性,这玩意的质感真的是一级棒;

真要买吧,又确实买不起。

无奈,小陈把手一别,声称“我再到别家看看去!”袖手而去。

在集市上走访时,小陈也得知——郑家便可铸造上好的“金花银叶”铜镜,也是他家明星产业之一,他家的宝镜,那是真的“宝”,比别家还要贵一点。

郑家?

哪个郑家?

没错,就是小陈刚刚揍过的郑公子他家。

难怪这小子挥金如土,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区区一面铜镜,你们竟敢卖几千钱、上万钱,这可不比拦路抢劫来钱来得更快么?

怀着万分惆怅,购镜而不得的小陈回到诗榜驻扬州办事处。

……

午时三刻,一群锦衣华服的扬州少年,手持宝剑,谈笑风生地往诗榜办事处走来。

对于他们来说,写诗?这辈子都不可能写诗的。

只有舞刀弄棍,行侠仗义才能维持生活这样。

万一真上了这劳什子“剑榜”,回到家里一忽悠,是跟“诗榜”齐名的玩意,家里人自然颜面有光,认为有出息了。

只是没想到,早早的,便有一位少年剑客在等待着他们。

少年抱剑于怀,闭目凝思,窄衣窄袖,一副干练的样子。

一阵风吹过,街上尘土飞扬。

众游侠面面相觑,停止了攀谈,不知何意。

气氛有些安静诡异。

少年剑客忽然睁开眼,冷冽地盯着为首的游侠道:“你来了。“

对方仔细打量,发现除了英俊之外,并不认识,只能讷讷道:“我……来了。“

少年道:“我知道你会来的“

游侠道:“我当然会来!你……竟然知道?”

少年目光重落,再次凝视着他手里的剑,过了很久,才缓缓道:“现在,已过去了一天。“

游侠挠挠头,道:“我好像是前天来的。“

少年并不理会他的话,自顾自轻轻叹息,道:“好长的一天。“

游侠怒道:“老子昨天没来!“

抱剑的少年自然就是英俊无敌的陈少侠,丝毫不理会来人的愤怒,忽然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讥笑,道:“我说的是,你会觉得这一天太长,只因为今天你会不堪受辱!“

对方大怒道:“口出狂言!你是他们派来跟我们作对的啰?“

陈少侠笑了笑淡淡的接道:“他们?我只代表自己!拔剑吧!骚年!“

游侠儿看了看周围,兄弟们都怂恿他上,当即狠了狠心,往手心啐了一口唾沫:“好小子!来就来!当爷爷怕你不成!”

“嗖”地一声,长剑在手,寒芒闪烁!

双手握剑,冲着陈成飞奔而去!

小陈脸上仍然带着笑,怀中抱着剑,计算着少年与自己的距离!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

拔剑!

虎口微动,长剑出鞘,竟然发出了龙吟之声!

嗡!

剑光漫天,剑如闪电!

“啊!我的眼睛!”不止冲上来的游侠,他身后的一群人也都惊呼出声!

即便如此,也要硬着头皮冲着他劈过去了!

虽然剑很闪亮,可陈少侠手中的剑却仿佛很慢。

对方的剑光还没到,他的剑已插入了剑光,逼住了剑光!

然后剑已在咽喉。

陈少侠的剑,游侠儿的咽喉。

小陈笑道:“你是来送死的。“

“不错,我正是来送死的。“扬州游侠硬着脖子,横眉冷对,一个字一个字的接着道:“所以现在你杀了我啊!“

他在赌对方不敢!

陈少侠微微一笑,剑身紧贴了贴,剑锋上染了一点红!

“妈妈,我要回家!”游侠儿惨叫道。

……

下午,一群游侠儿凝视着陈少侠这柄闪亮的剑过了很久,才缓缓问:“大哥,你这剑到底有什么诀窍?我等都败在你的剑下,竟无一人是敌手!“

陈少侠淡淡道:“也许你们本不该败的,只可惜你的人太年轻,剑法却用老了。“

游侠们面面相觑,不知这其中有什么深意,沉默着仿拂在咀嚼着他这两句话,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问:“大哥,你几岁?”

“十四。”

众少侠:“……”

靠……

还没有我们大……

那特么你说话这么装b算怎么回事……

第246章 陈少侠一千钱挑战一次!(第一更)

陈成与第一个骚年交手的时候,就知道又是一个郑公子那样的绣花枕头,招呼众人“不要讲什么江湖道义”,“一起上吧”!

接着“荡剑式”“破剑式”“飞剑式”一一施展,将几个扬州少侠打得披头散发,惨叫连连,衣不蔽体,花容失色,丢盔弃甲。

一想到就这几个货把联络站的屋顶都打坏了,陈少侠哭笑不得。

果然在某些时候,暴力还是可以解决问题的。

众少侠对陈少侠心服口服,拿着的铁片剑摩挲不止,都以为是什么旷世神兵。对于自己为何不敌这个比众人都还年幼的人,很是费解——

在家庄丁们演练的时候,哪个不是以一敌十的存在?

看到陈成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群恶少解决了,局面也稳定下来了,卜海峰适时出现,暗暗给陈少侠挑了个大拇哥。

“咳咳,”卜海峰指着陈成向众人道:“这位是东都来扬州公干的‘剑榜’负责人蔡卓言少侠,岐王府听闻扬州颇多英雄少年,剑术精湛,有意遣人来验证一二,以记录在榜上。经过蔡少侠的验证……”

卜海峰欲言又止,众少侠满脸惭愧,七八个人都打不过一个,看来上榜是没有希望了。

“不过没有关系,经过蔡少侠的验证,扬州城剑术最高之少侠,当是这位——”卜海峰手一指,被点到的人受宠若惊,别人都不是蔡卓言一合之敌,偏偏他在其手下是走了三招了。

“因而,这位少侠,请留下你的名姓,我们将会把你的名字,连同本月诗榜的诗文,一同寄往长安!”卜海峰握住对方的手,喜气洋洋、热情洋溢道:“你就是官方认证的‘扬州第一少年剑客’了!”

“真的吗?”少年本来被小陈打得怀疑人生,白皙的脸上还残留着小陈剑背抽打的红色印记,听到这种好事,脸也不停了,一股热气升腾。

众少年一听此君平日明明不甚了了,今日因为在蔡卓言剑下走了三招,竟然被认证为“第一少年剑客”,又是妒忌又是不服。

见挑起了恶少们内部的矛盾,卜海峰和陈成相识奸笑,咳了下一本正经道:“当然啰,蔡少侠还在扬州的时候,诸君依然可以找他来切磋。如果哪位剑术被认证为更高,那便取代这位少侠成为第一。”

一听还有上榜机会,众少年兴致来了,受的伤也不疼了,破衣烂衫也不顾了:“我要打!我还要打!刚刚我有一招猴子偷桃还没使呢!”

卜海峰示意众人肃静,笑道:“诸君莫要急躁,今天回家歇息参悟一天,再来挑战也不迟。但是嘛,你们也知道,蔡少侠千里跋涉,日理万机,请他出手,是不是得……”

陈成自己在一旁搓了搓手指。

众人恍然大悟:“要给‘拔剑费’嘛?理解!应该的!”

见他们都这么上道,陈成二人都笑了。

“那打一次,多少钱呢?”

卜海峰伸手:“一千钱!”

众少年浮现笑容,可以接受的样子。

卜海峰知道自己说少了,陈成也怪他“眼界太小”,但说出去了就不好反悔了。

众少年又问今天的“测试”要不要钱,陈成说不用,今天属于免费试用。

一群人明明脸上带伤,身上挂彩,可都一副占了便宜的喜气洋洋模样,直呼今天来得“值”!

许多人都声称晚上要回去勤学苦练,争取明天能在蔡卓言少侠的剑下走过四招。

“唉!有这么好的事情,等蔡少侠离开了扬州,可怎么办啊!”一个看上去没挨够打、没交够钱的少年有些伤感地感叹道。

“没事,我们可以办‘少侠武道会’嘛!”陈成支招道:“划定场地,邀请评委——”指了一下卜海峰:“再做好防护措施,痛痛快快打个几场。谁得了第一,不服气的,稍后还可以再去挑战他——当然,需要人家同意你的挑战。”

“所有公开公正公平的比试,我们都可以记录在剑榜上,严禁私斗——私下的比武,我们是一概不认的。”陈成大义凛然道,言下之意就是比武必须由我们联络站举办才行,而一笔不菲的“报名费”,你们也是少不了的。

诸少年听了,都觉得很合理公平,跃跃欲试,蔡卓言的剑术实在是太高超了,的确打他不过,那要是换其他人,个个都认为自己还有一战之力。

最后,在依依不舍中,众少侠惜别了狂扁他们一顿的蔡卓言少侠,各自散去。

望着少侠们屁股上还残留着陈成的脚印,卜海峰忍俊不禁,见都走远了,直呼十一郎变坏事为好事,不但不担心屋顶被打坏了,甚至还能创收!

另外,你这一手高明的剑术是从哪里学来的?

恍惚间有某位剑圣的影子……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十一郎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喝醉了耍酒疯的弱鸡童子了。

“这有什么!一群小混混罢了!算不得光辉战绩!”陈成摆手谦虚,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身手现在这么好,自从那日金陵夜遇刺客被逼出手后,几次动手就没有输过,难道我的天赋实际在武不在文?

至于这高明的裴将军的剑术,我还得跟你卖个关子。

卜海峰问,难道还真的把这些花拳绣腿的少年的名姓上报长安吗?那让人知道他们的真实水平,还不得笑掉大牙啊!

陈成道:这还不简单?

你给扬州的诗榜搞个特供版嘛,不就是多加几张纸,多印几行字的事!让他们自己买单好了。

真能把这些人擂台比武正规化了,你这边还能多个创收手段。

卜海峰感叹道:要是你早来就好了,凭你的商业头脑,肯开能多使几个点子,让诗榜的销路更开阔些。

“最近诗榜卖得不好吗?”陈成奇怪问。

按道理,这两年岐王诗榜做得越来越好,公正性有目共睹,朝野关注度也颇高,应该是越来越好卖才对。

陈成拿了一份当月的诗榜出来,虽然是刚出的,可内容实际上是他还在房陵时就已经跟小郡主沟通过的,基本上都了解。

然后,又拿了一本开元二十八年诗榜的全年盘点总结。

内容丰富,印刷精美,线装书既新颖质量也非常可靠。

这么好,价格也公道,你们还不愿意买嘛?

卜海峰道:“好是好,可就是——每月的变化太小了,上一月的和下一月的变化不多。”

第247章 诗榜滞销了(第二更)

“一开始销路还挺好的,渐渐有点低迷了。关心排名的,只需要看一眼排名的变化就行了,没必要专门再买新的。现在买新诗榜的,要么是每月都买的老主顾,要么就是自己上榜了,专门买这本回去收藏的。”

陈成恍然大悟!

是啊!说得在理!

一直以来,陈成和小郡主追求的,都是诗榜的公平、客观、结果能服众,为此,小陈动用其“未卜先知”的能力,凡是后世不闻于世的诗人以及作品,坚决“打压”,而流传千古的大诗人,即便一段时间没啥好作品,也要稳固其排名,不使下跌。

时间,当然会证明小陈的正确性。

毕竟李杜、王维、孟浩然、高适岑参、王昌龄王之涣……

一大帮明星的地位,是千百年来大众和精英们都认可的。

可是如果每次一打开诗榜都是这几个家伙占据着扉页,至多名次微调,的确让人失去了新鲜感。

只有孟浩然突然去世从诗榜上除名那次,的确令很多人格外吃惊,连带着当月的诗榜销路都好了不少。

新诗人无法威胁李白王维王大叔的扉页位置,拿不出亮眼的成绩,就无法让人正视他们的实力,以至于他们在扉页后面竞争得再激烈,也被看热闹的人认为是“菜鸡互啄”,提不起精神。

如此一来,看似内容丰富、客观公正、每一条变化都给出公道评价的诗榜,本质上来说就是一个变化不大的“数据库”,只能引起那些较真的“极客”的兴趣,而无法网罗大众的兴趣。

甚至连扉页的李白、王老师、王大叔那几位,自己根本不看这种玩意儿,因为对所谓的“江湖地位”,根本不关心。

“哎呀,小卜!我这次到你这来,算是来对了!”陈成一拍大腿:“我以为这诗榜越办越好,实际是走向死胡同呢!”

一份刊物——起码在小陈眼中,诗榜就是他在大唐协助小郡主开发的一份月刊,要想良性发展,就得补充新鲜血液,必须自己可以良性循环!

如果每次出诗榜,成本都收不回来,需要小郡主拿自己的封户例供钱来“供血”,那迟早会有供血不足的那天的。

眼下还没到那个程度,诗榜还处于上升的阶段——但看联络站的小卜日子过得如此拘谨,就知道长此以往是不行的!

改革!

必须往大众化、低俗化、幼龄化转变!

要新颖活泼!

要博人眼球!

后世无良报刊总拿狗血新闻出来炒作,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不是说要放弃诗榜的专业性,而是要搞点大家关心的东西,吸引他们有动力购买当月的新诗榜!

事实上,这种事,小陈尝试过啊!

在金陵,他就采取过用怪谈榜和孟老师诗集、小陈诗集捆绑销售的方法。

最终,在鼠目寸光的周瑞县令的阻挠下,被勒令禁止了!

这招就不错!我让小郡主把奇闻怪谈,连着诗榜一起发,从长安直接发——连圣人都没有意见,那难道还不行?

嗯,这是个吸人眼球的路数。另外,就像那几个扬州少年,明明自己挨了打,甚至是交钱来挨打——还是乐此不疲?

因为他们能参与其中,并被允诺在剑榜上露脸啊!

如果告诉他们,不击败陈少侠,不可能上剑榜的,他们的热情自然就没有那么高了。

本土化、区域细分、专题活动……

小陈思绪纷飞,最后一拍大腿:“我要在扬州举办一次大诗会!”

诗会的内容、经过,都记录在下月的诗榜上,作为诗榜每月特殊内容的首次尝试!

“哎——你不是说,”卜海峰有些奇怪:“你这次来扬州,是以‘游侠’身份来的吗,只论剑,不比诗!”

为了不暴露陈十一郎与岐王府的关联,连惹人注目、黑黢黢的“钟心同”少侠都没咋让他出来露面,省得让人猜测出“twins双侠”的真实身份。

“嘿!我又没说我要出来比!”小陈笑道:“我要是放风出去:颍川陈苌已达扬州,邀扬州各路骚人墨客相会!那岂不成了我来单挑扬州群豪了吗?”

比剑,小陈现在有信心;

比诗,他现在还有点虚。

卜海峰认为在理,又问他是怎样打算?

小陈大手一挥:“你来组织!咱们办一个‘扬州二十年经典诗文颁奖盛典’,广邀扬州文人大儒参加,让他们都来帮我们撑场面,下个月的诗榜,就以此为专题,评点扬州这些年的诗文——平常不上榜的诗人可以露脸了,那些被忽略的精品诗文也可以刊登了,觉得每月诗榜都差不多的人,也多一个动力购买新诗榜了,是不是一个听起来还不错的尝试?”

如此一来,等于在“全国诗人排行”中,专开了一个“扬州十大诗人”或者“扬州十大好诗”的盘点,这在诗榜原本冷冰冰的姓名、数字里是不会有的。

“哎,是有点意思!”卜海峰笑道:“你要说挑战那些大诗人,他们未必肯来;可你要说给他们颁奖,那肯定有不少人要来凑热闹了。而且,要是发现获奖的诗写得不行,这些人说不定一时技痒,还要当场作诗来打擂!的确值得一试!只不过……”

卜海峰把双手一摊:“办这种大集会,场地、酒水、饮食,都要使钱,而且,还不是一个小数目。”

小陈一听在理,就好像后世的电影节、国剧盛典,那也要有赞助商来给赞助,否则办不起来。

只是这个时候,赞助你是别想了,像花榜那种群众参与度高的项目还有点可能搞到赞助。

小陈抓抓头:“你觉得,成本要多少?”

“这要看你想办成什么规模的啰!”卜海峰道:“如果是二三十人那种,吃饭、饮酒,再找两个姑娘唱歌跳舞,没上万钱办不起来。”

小陈一听有些头疼:“能不能——不找姑娘唱歌跳舞?”

你早说啊,我在金陵的时候,可是认识好几个会唱歌跳舞的呢。

“那也省不了多少。”

小陈点头:什么时候都少不了要用钱。

办“颁奖盛典”要钱,想给小郡主送一面金花银叶铜镜,也要钱。

而且动辄就“上万钱”。

小卜肯定是拿不出来的,这事办不办的成还是个未知数,也不好意思向小郡主申请批准经费。

“嗯,明天那几个少年要是还来,可以进账几千钱。”陈成寻思着,准备再揍他们一顿挣点钱。

另外……

巨富郑万里家那个热衷cosplay、角色扮演的傻小子郑宝旦不是说了要用“一天五千钱”来雇小陈么?

一天五千钱,不挣白不挣啊!

就是你了!

第248章 挣五千钱来了!(第一更)

说实话,郑宝旦公子当时开出“一天五千钱”的价码时,陈成还是颇有些心动。

拒绝的原因一来认为这小子缺心眼不靠谱,二来小陈觉得自己还挺有钱的,够花就好。

可到了扬州,钱仿佛都不是钱了,一面破镜子卖五千钱甚至八千钱,开玩笑呢!

也不是出不起,单纯肉疼。

可如果是赚扬州少侠们和郑公子这些缺心眼的钱,那就可以心安理得了。

起码就郑公子家来说,那真是“钱不是钱”呢!

听过探查,得知了郑家经营皮草、珠宝、香料等奢侈品,尤以“郑氏宝镜”享誉淮扬。

陈成也想好了,点拨好了郑公子,如果不给现钱的话,从府上库中挑几面“限量款”的宝镜给我也行啊!

我留着,刚好送人。

让卜海峰联络他在扬州的那些文朋骚友,广发“诗人帖”,凡是到现场稍有名的文坛名宿,我们保底发一个奖——

不怕你们不来。

看到小陈对“几日内赚几万钱”这种挑战毫不在意的样子,卜海峰不禁感叹:十一郎果然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上万钱哪是能轻易赚到的?

又或者是说,他仗着自己武艺高强,想去拦路抢劫?

抢劫来钱也没那么快……

……

两手空空,连剑都没带,小陈问清了郑巨富家大宅的位置,兴致勃勃地前往。

想起上学的时候,最赚钱的兼职方式是什么?

给地主家的傻孩子当家教啊!

你看别的东西,发传单辛辛苦苦发一天,50;顶着个布偶装当一天的“憨熊”,100;夜店里当揽客小哥,200了,可还有被拉去陪酒、失身的风险。

还是当家教好哇!

会教万以内加减乘除法,60一小时起;

会教小明的爸爸追小明,100;

会教一次函数,150;

椭圆与双曲线,300……

很可惜,小陈从小明爸爸追小明那里就有些拿不准了,所以当有的同学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小陈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

谁让他九门功课,样样稀松啊!

没想到自己现在竟然还有当“家教”赚钱的机会,学费还是一天五千钱——一下就把过去没赚到的全赚来了!

只可惜,并没有网咖迪厅ktv能让他在赚到兼职费后潇洒一下,这遗憾依然弥补不了。

感慨万千着,小陈来到了气派非凡拥有私人园林的郑宅,不出意外,陈少侠再一次被郑家的看门人拦在门外。

为啥我从出山以来,似乎就没得到过客气的礼遇,不刁难我你们心里就不舒服嘛?

“郎君有何贵干?”

“贵干?”小陈想了想:家教?陪练?武师?特约嘉宾?不知如何描述。

“如果是要入府帮闲的话,真不巧,刚刚过了招人的日期了。”见小陈没有回答,对方自作聪明地判断道。

“帮闲?”小陈忍不住笑了,抖了抖衣袖,挺直了腰杆:颍川陈苌,生来俗世玉面贵公子的风范,哪一点像帮闲?像佣人?像家丁?

唔……

真较真的话,就是今天这“少侠”的装扮,还真的挺像帮闲小厮的……

咳了一声,小陈掩饰自己的尴尬,直白道:“是府上公子邀我来宅中的。”

“哦?”对方打量着小陈清贫简单的装束,不大相信。

“没事,你只需通传你家公子,他自然会出来相见的。”

“不巧,我家公子外出,不到日暮是不会回来的。”

“嗯?”小陈又打错了如意算盘:“都这个点了,还没回来?”

他还以为郑公子玩闹过了,肯定打道回府休息了,哪知道他精力如此旺盛,仍然在外面,说不定正在真人cosplay今日第二场、第三场“行侠仗义”。

还真是一片热忱的小伙啊!

就是群演实在有点惨。

小陈原打算等待小郑公子回来的,可是这一天连打了两次架,着实有些累了:“那个,先让我进去稍作歇息成不成?你家公子回来,不但不怪罪,反而还会夸赞呢。”

“这我如何做得了主!”

小陈见又是一个百般阻挠地主儿,老大不高兴:“嘿,更大的宅子老子都来去自如!你竟拦我?你可知,你家公子一日五千钱求我来,我还不愿呢!要是我走了,你看他回来找不找你的麻烦!”

嘿,郑家不就是个低贱的“士农工商”最末等商户么!

“五千——”对方听了小陈口中的数字,饶是郑家的下人,也被惊骇了一下!

做什么事能得五千钱?

宝旦公子雇个群演又打又骂才一千钱呢!

莫非……

对方仔细端详了小陈的脸一会儿,若有所思,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怎的?”小陈见自己把对方吓住了,微微一笑,现在知道小陈我是什么级别的客人了吧?

“嘘!”对方小心翼翼地示意小陈噤声,东张西望地一会儿,细声细语道:“小郎君莫要声张,小的省得了!这就让你进来。”

示意小陈里面请。

“这才对嘛!”小陈笑道:“这才是对待‘五千钱’级别客人的礼数。”

“嘘!小郎君莫要大声嚷嚷了,要是让夫人知道,非得狠狠教训我等不可。咱悄悄地进,来无影,去无踪……”

小陈奇怪:我特么光明正大地来指点郑公子武艺,干嘛要鬼鬼祟祟?

嗯,一定是郑公子老娘不喜他舞刀弄棍,抑或是花钱大手大脚,挥金如土。

如此看来,一日五千钱还真是蛮过分的要求呢……

……

郑家的庄丁引领着小陈鬼鬼祟祟通过宅院,一路上都回避着往来的男男女女,最后把他带到西厢的一间大房子处,示意他就在里面等待。

公子不回来,你最好也不要出来,免得被别人看见有麻烦。

小陈进去一看,错愕了一下:

只见屋内布局规整、雕梁画栋,每一样器具都工艺精良透露着贵气。尤其是书案、屏风、床榻,明晃晃的都是镀了金的啊!

真是充分体现了巨富家辉煌富贵的风范,而且还不失清致素雅的风韵。

王府也不过如此!

也许是贫贱已久,小陈感到有些不自在,踏进去又退了回来:“那个……这间未免也太好了吧?能不能换个朴素点的偏房,我在那等就是了。”

“还是别了吧,公子的房间,都是这般的。”

陈成想想也对,人家有钱啊,家里房间爱怎么装就怎么装。

对方嘱咐了陈成就乖乖呆在房里不要出去,静待公子爷回来就是了。

第249章 觊觎小陈的美色(第二更)

小陈应了。

等人家走了,空荡荡的大房间里就剩他一个人。

摆弄了一会儿案上的铜镜——不愧是以“宝镜”出名的郑家,屋中摆放的这面比之市集上的,做工又要精细了几分,达到开元二十四年李隆基赏赐群臣的级别了。

“难道你们也跟霓虹国似的,一级品自用,次级品出口嘛?”心想着等郑宝旦回来了向他要面宝镜,如果不干的话,自己就顺手牵羊把这面带走。

枯坐了一会儿有些无聊。看看床榻,陈成忍不住笑道:这么拘谨干嘛!侠客嘛,就要有侠客的风范!无所适从的话,郑宝旦回来见了反而被看轻了!

“‘东床快婿’王羲之怎么做的?床上坦腹卧,神色自若!咱也得这样!”小陈想着,“啪”“啪”甩飞了两脚上的靴子,因为赶路,颇有些令人不悦的气味,他也浑不在意,怡然自得地翘起腿,躺在镀金紫檀榻上,十分惬意。

你别说,金子这种东西,俗气是俗气了点,但是看看摸摸,不由得就使人有安稳的感觉。

郑宝旦回来了发现自己这幅“尊容”也不怕,再打他一顿,就老实了。

说不定倾慕说是“名士”风范,还要再加两千钱。

躺了一会儿,困意来袭,便睡了过去。

屋外,看着房间里没啥动静,郑宅的下人悄悄议论道:“竟然公然带人到家里,公子爷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不可外扬啊!”

……

小陈迷迷糊糊安睡了大约半个时辰,恍惚间听到开门声,似乎有人进来,一阵哔哔索索的细碎声音,想要睁眼吧,又有些费劲。

“唔,真是不错。”来人自言自语。

忽然间一个激灵,小陈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陌生男子,正盯着自己,眼神中,满满的……

不怀好意?

“我擦!”小陈双眼瞪大:“你是谁?你怎么在我房里?”

“我房里!”对方纠正道,步步靠近,摩拳擦掌,护胸毛随着胸口起伏。

“我擦!”小陈挣扎了一下想起身,竟然没能起来:“你想干什么!”

“嘿嘿嘿嘿。”对方干笑两声,继续靠近,搓了搓手:“你说呢!”

“大哥!”小陈猛地坐起,眼睛瞪圆了:“我特么是男的!”

“看出来了!”对方又搓了搓手:“我也是!——话不多说了,来吧!”

脸上带着油腻的笑,饿虎扑食过来!

“擦!滚开!你个老玻璃!老子是直男!”小陈一阵恶心,一记“擎天一柱香”,单腿蹴出,正中对方要害!

屋里传出惨绝人寰的叫声——屋外趴墙根的庄丁们互相对视一眼:“刺激啊刺激!”

……

“操,这特么什么情况?”陈成全然清醒之后,看着地上捂住要害嚎呼不已的公子爷,郁闷不已:

这两天到底怎么了?

女孩子,想睡自己。

可昭阳仙子真睡了自己的话,也情有可原,毕竟吃亏的是她才对。

现在这男的是怎么回事,也想睡自己?

小陈我的美色难道就这么让你们垂涎嘛?

摸着自己这张玉面的下巴,小陈忧愁不已。

联想到郑宅下人们那诡异反常的反应,机灵多智,明察秋毫的小陈大概能摸清一条脉络:

这位大哥,估计是郑宝旦的大哥、二哥之类。

而他有一个不可外传的“恶癖”,喜欢“兔儿爷”?

自己跟郑宅的下人说,是“公子”找他来的,“一日五千钱”——

你特么真的拿字面意思去解释的啊?

难怪说这事必须“遮遮掩掩”“偷偷摸摸”,“不能让夫人知道”,否则会大怒。

又不让自己出去,怕被别人撞见丑事。

原来,如此啊!

看看地上这位,再看看刚刚睡过的镀金“宝榻”,小陈一阵阵恶心,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小陈我来自现代社会,对什么性向之类的问题并不会有歧视!

但也不意味着你们可以乱来!

这无耻混球,指不定糟蹋过多少无辜少年呢!

古人并不都是“高洁清雅”的,有许多陋习让后人闻之当真是鄙夷不已。

“去你丫的!”小陈穿好靴子,在对方的脸上踹了一脚,对方一声娇呼,留下一个黑黢黢的脚印。

“哎呀,厉害呀!”屋外庄丁们又是一阵暗暗惊呼。

小陈大步流星,推门而去,喝问道:“郑宝旦在哪个屋?”

众庄丁大骇:还要找小公子?

……

片刻后,穿过西厢的长廊来到北厢正房,小陈出现郑宝旦的屋前,郑宝旦见是陈成到此,喜出望外:“你怎么来了?”他还一直为没把陈成挽留住感到可惜呢!

小陈没好意思说是为了“一日五千钱”来的,更悲惨的是,为了这五千钱,他险些真的被……

郑宝旦还在那埋怨左右道:“怎么他来了,你们也不通知我?”知情的那些人面色惭愧,对闹出的乌龙恨不能钻进地缝。

郑公子接着大步走过来,伸手就要拍在小陈的肩膀上,以示亲昵。

小陈一阵恶寒,不知他家是否有这种“传统”,跳步躲开。

郑公子眼前一亮,挑起大拇哥盛赞:“好一记‘跃步梯云纵’!”

陈成:“……”

听小陈简单地讲述了来郑宅的过程,郑宝旦大惑不解:“没听说大表哥还有这种癖好啊!”

一想到自己前两日还同表哥同榻安寝,郑宝旦也一阵恶寒,心悸不已。

小陈更是说要帮他“检查检查”。

刚刚从其他庄丁口中,小陈也得知那位“色胆包天”的混账来历——乃是夫人娘家侄儿,郑宝旦的表兄,姓龚名子业,来扬州探亲来的。

小陈并没有说清是“小公子”还是“表公子”,加上他那俊朗白皙的面像,阴柔蕴藉的气质,不得不让人产生误会。

“误你妈!”小陈一听“误会”,老子明明是义薄云天,豪情盖世的少侠!

长得帅是我的错嘛?明天开始就蓄起大胡子!

当场就怒斥了那些给自己加戏的庄丁,险些就酿成一场人间惨剧!

郑宝旦示意“少侠勿怒,今天实在是受惊了,赶紧取五千钱来给少侠压压惊”,另外再派人去看看大表哥,要紧不要紧。

仔细判断了一下,大表哥应该不是一个喜好男风的人,之所以有那种举动,纯粹是他“个性诙谐,爱开玩笑”。

小陈:??

玩笑?你特么大半夜醒了,看一个一身护胸毛嘿嘿对你淫笑的男人站在你床前试试!

大表哥房中,脸上还带着脚印的龚子业委屈地大呼:“我真的是开玩笑嘛!”

第250章 古墓派睡眠修行法(第一更)

在郑宅的遭遇着实令小陈受惊不小,两世为人,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差点都受jing了你说能不受惊么!

恼羞之下,小陈如果不是考虑到宵禁,差点甩袖子走人。

人说“仇富”,陈成倒没这种心思,毕竟人家的钱也不是大水淌来的。

可现在来看,起码郑家这一窝人真不是啥好货:

郑小公子仗势行凶,当街狂殴老妇,丝毫不见悔意,甚至认为理所当然。陈成不会因为这小子晚上比起白天的倨傲要客气一些,就改变对其的认知;

龚大公子就更令人恶心,世上竟然有此厚颜无耻之人,着实刷新小陈的三观!

更可恶的就是郑家这帮下人,知道表公子有这种癖好,竟然送小陈入虎口,是可忍孰不可忍!

奶奶的!

能劝自己留下的唯一理由,便是“一日五千钱”。

小陈我教是会教,可是肯定也要让郑宝旦这小子吃点苦头。

既为酒肆老太报仇,也为名节受屈的自己讨回公道!

郑公子给小陈安排了东厢华丽舒适的客房,可满腔怨愤、三分委屈、一丝恐惧之下,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次日早晨,陈成又顶着一对黑眼圈起床,郑家的下人们倒是很体贴地早早给他送来了糕点汤食,可饶是如此,小陈也不会给他们好眼色——小陈耳聪目明,别以为你们叽叽喳喳议论老子昨夜受辱的事我没听见!

令小陈有些意外的是,当他神色忧郁地出房间走几步时,看到了宝旦公子早早起床,正在练一套神鬼莫测的剑法。

之所以是神鬼莫测,是因为小陈严重怀疑此剑法是宝旦公子自创的。

“哇!蔡少侠已经起来了吗?我想一早就找你讨教,又怕打扰了你的清梦。”郑公子笑着收起了剑,对陈成道。

“早睡早起,有利身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才可促使功法小成嘛。”陈成随口炖了一锅鸡汤道,浑然没提自己昨晚受了惊搞死睡不着。

平日里,他向来是要睡到日晒三竿才肯起的。

宝旦目光中带着崇敬,这套说法很符合他对“高武”之人的想象:“寒舍未做准备,招待不周,不知少侠昨日安寝可好?”

“很不好!”小陈直言不讳道:“倒不是说贵府住宿条件不行——我们乡野匹夫练功,那都是风餐露宿,天地为榻的,乍换了金屋银榻,反而极不习惯。孟子云:天将降大任——算了,这不该是目不识丁少侠的人设,我也懒得给你背。总之,你要是也想在武艺上有所成,耽于享乐、锦衣玉食是肯定不行的。先从过苦日子开始,磨砺自己的意志,锻炼自己的体格……”

小陈啪啪啪讲了一对,听得郑宝旦不时点头,越听越觉得有理,喝令左右道:“去把柴房收拾出来,本公子自今日起,下榻在柴房里!不!不要搬我的榻去!安块木板就行!伙食标准,一律按低等下人的规格来……”

听着郑公子如此“灵通”,蔫坏的小陈嘴角浮现出笑容,乐见其成:“睡‘板床’好哇,有利于练功后肌肉疲劳恢复,骨骼的正形,预防腰间盘突出、弯腰驼背、不孕不育……”

心想:只是让你睡木板已经不错了,我要是真心传授你,要叫你睡古墓派的麻绳才对……

收获肯定,郑公子更加肯定做法的正确性:“听到了没!现在就去做!给蔡少侠的榻也给换了!给他来一块大一点的木板!”

小陈笑容一僵,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的不用换。”

郑宝旦奇怪:“少侠说睡木板有如此多奇效,为何自己却不要呢?”

“这个嘛,是咱俩的情况不同。”小陈一本正经道:“你软床高枕,肌骨是享福惯了的,需要木板来矫正身姿。可是我呢,日常睡板床睡惯了,再硬的木头、再硌人的卧榻,在我看来,都是比鸿毛鹅羽还要轻软的,早已起不到锻炼的作用。反而是昨晚在你这,软床高枕,睡得老子——极!不!舒!适!神经紧绷,肌肉僵硬,心跳加速,血压上升——如此百般折磨之下,反而起到了磨砺的作用。就这样吧,不用换了。”

开玩笑,小陈我少年成名,哪怕在房陵那种鬼地方,也是睡的软乎乎的床褥,鬼才要去睡板床呢!

“难怪如此神采奕奕!”郑公子冲面色苍白、眼圈漆黑的小陈挑指盛赞,又对左右道:“去!将我的七宝白玉榻、黑尾狐裘褥移到蔡少侠的房中——替他把磨砺的受苦级别,再上一层!在我家,万一耽误了蔡少侠修行练功,那可怎么行!”

小陈没想到这小子如此上道,天真单纯,乐开了花,脸上却是怏怏不乐的样子:“哎,成天修行不止,锻炼不辍,我也是很难啊!”

两人正聊着“修行者的觉悟”问题,一个浓眉青年来了,郑宝旦上前问好称呼“大表哥”——

小陈大骇!这就是昨晚意图不轨的无耻之徒了!

拳头忍不住握紧,发出咯咯响声,老子打人的冲动抑制不住啦!

“昨晚对小兄弟多有得罪,起了误会,还望宽宥!”龚子业面对昨晚给自己一记“断子绝孙脚”的小陈,并没有动怒,反而礼貌客气地深深一揖。

误会?还好意思说误会?

小陈回想昨晚的场景,郑家下人对表少爷的议论,以及“房间整洁无异味,不是伪娘就是gay”等至理名言,完全不接受此人面兽心之混球的道歉!

等着小陈我将你玩弄少年,恣意淫威的犯罪事实广播扬州吧!

见小陈恶意满满的神色,龚子业便知自己的道歉并没有起到作用,举起双手叫屈:“到底是谁在到处造谣——龚某有断袖之好、龙阳之癖、分桃之乐、越舟之情啊!”

陈成:“……”这龚公子成语学得还挺好的……

郑宝旦困惑:“难道……这其实是一个谣言吗?”

龚子业:“……”不然呢?

郑宝旦咳嗽一声:“那个,大表哥,都是少年人,其实吧,我倒是觉得,就算你的取向真是如此,两相欢好,表弟我也不会瞧你不起。但是呢,如果你违背他人意愿,强行……那表弟我也是要谴责的。”

龚子业:“……”怎么像是坐实了似的。

……

事实上,这事还真的挺冤枉。

尽管姑母家的下人连同他的亲表弟都在怀疑他的取向。

龚子业真的,很喜欢跟男的玩。

当然并不是想象的那种“玩”。

第251章 陈苌活不过二十岁(第二更)

表公子刚来扬州时,郑宅上下所有人都对他观感极佳,连任性妄为的郑宝旦也是。

因为龚子业高大俊朗,浓眉如墨,眼大如铃,风度翩翩,文采斐然。

来到这“重利爱财”的商贾之家,龚公子简直是一股清流,满口清诗雅句,不但不迂腐,反而令大家跟他在一块,都觉得变得有文化了。

当然啰,龚子业自身的家庭条件也是极优渥的,不及姑父家如此变态而已。

但是,这个处处都好的表少爷,渐渐暴露了他的一大“毛病”:

总是带男人回家留宿。

有年龄相仿的青年才俊;

有稳重沉着的中年熟男;

有粉雕玉琢的少年郎,甚至还有白发苍苍的枯索老汉!

老少通吃啊你!

到最后,这些老老小小、美美丑丑的男子直接都是登堂入室,不管龚子业在不在家。

每夜都是灯烛通明,还竟然屡屡发出令人费解、面红耳赤的听不懂的话!

什么“我都要舒爽死了”这种粗鄙之语都能讲出来!

郑家人简直羞愧难耐,城中也对这位表公子的作风问题风言风语,可是他是公子,是主子,哪轮得到你们说话呢?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吧!

听完表弟以及下人们对自己的猜测,龚子业哭笑不得!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连说了十个“岂有此理”。

“纯属捏造!纯属捏造!”又连说了十个“纯属捏造”。

但是龚子业没说“已经转交给律师处理”,让小陈略有些失望。

“你可知,是什么让为兄险些‘舒爽死了’?”龚子业扭头问郑宝旦。

郑宝旦挠挠头:“买到了‘扬州风月宝典’?”

“……”龚子业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岂有此理!”

咳了一声,朗声道:“是精彩绝伦的诗文呀!”

从袖子中掏出一卷纸,朗声诵道:“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阙萧萧芦荻秋!

哎呀不成,我又要‘舒爽死了’!”

龚子业一阵抽搐,白眼直翻,像是白云黑土隔壁家的吴老二。

陈成:“……”

哎,这不是《西塞山怀古》么?

唔,从改动的字眼来看,应该是已经被小陈我剽窃了版权的《牛首山怀古》。

朗诵完这篇惊世骇俗的诗文之后,发现无论是表弟,还是昨晚自己“意图不轨”的少年,都没啥表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忍不住卷起纸卷,在表弟头上又敲了一下:“你呀,听到这等雄奇慷慨的诗句,竟然毫无反应!真是该打!该打!”

又打了两下后,郑宝旦皱眉:“王俊是谁?很俊么?”

“金陵在哪?长安西边洛阳以东么?有点耳熟。”

“啥玩意叫‘顾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问题一个比一个令人无语,如果不是他还知道“螳螂捕蝉”,龚子业已经要一口老血喷死他了!

姑母盛情邀请自己来教导表弟读书,可这小子真不是这块料啊!

“你再看看这首!”龚子业又指着一篇道,正是: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篇更加通俗,郑宝旦的确看了个半懂了,可仍不以为然道:“平平无奇吧。我看表哥你随便哪一首,都写得比这好。”

“岂有此理!”表弟的吹捧,非但没让龚子业乐开怀,反而又卷起纸卷,敲打他十几下:“表哥我要能写出此等诗句,早去长安考进士科了!”

不去给他解释,龚子业感叹道:“能作诗如此,真不知其人竟是何等风采!”一脸心向往之的样子。

小陈心想:什么风采?就是在你小子的护胸毛下,被吓得花容失色呗!

如果你说的是原作者刘禹锡老先生的话,不用着急,再等个二三十年,他老人家就会呱呱坠地了。

“你道作此诗的是谁?”龚子业道:“正是是当年誉满两京的陈十一郎啊!”

郑宝旦有些意外:“竟是‘颍川神童’?”

不学无术、连隔江的金陵都不知道具体位置的郑宝旦,竟然知道自己的大名,小陈有些受宠若惊:自己的群众基础真的是奇高啊!

不过就是,老子“誉满两京,诗传四海”是要在一起说的,龚子业你只提一个是什么意思?不讲究!

小陈给了个差评。

龚子业道:“这几首诗,是朋友日前渡江游学时在金陵采得的,余下并有几首,皆是精彩,尤以此二首超群,令人欲罢不能啊!”

眼看他说着说着又要开始“舒爽”,小陈颇为无语。

朋友去游学?那是看花魁去了吧。不只有学习有没有和实践相结合。

“想那陈十一郎少年英才,超拔同侪,我原以为他不作诗乃是江郎才尽,无以为继的结果。哪知道,不作则矣,一作惊人!单看这二首,普通人无四十年功力断作不出!竟然是百尺竿头,又进一步了!”龚子业慨叹不已:“我恐怕,这陈十一郎怕活不过二十岁。”

本来听他一通彩虹屁,小陈也“舒爽”了一番,可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还是咒小陈早死的,差点没把小陈气得七窍生烟,你才活不过二十岁呢!

“要不然,此时诗已经写成这样,过了二十岁,指不定写成什么天崩地裂之语呢!”龚子业慢了一拍:“我枉活二十又二,想到此,竟然是词穷无绪,想象枯竭了!”

小陈:“……”你特么“欲扬先抑”就“欲扬先抑”,能不能话一口气说完!搞得老子听你这夸赞的话,本该“舒爽”的,可却丝毫都不感到舒爽了。

小陈“江郎才尽”?莫要担心吧。小陈我抄“李杜”的诗,尤其是杜甫大大的诗,相当克制——

等我七老八十了写出来,那你才要惊骇得“词穷无绪,想象枯竭”吧!

就是自己七老八十的时候,杜甫大大都快一百岁了,那些华夏诗坛的巅峰之作怕已经被他写出来过了,等不到小陈,嗯,老陈去抄了。

可没办法啊,小陈就算捷足先登,写“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旁人不觉得你丫有病么?

“这么说来,大表哥找来那么多不伦不类妖艳轻佻的男子,并没有做羞羞的事,反而都是在谈诗论文啰?”郑宝旦对陈十一郎诗作的诗坛地位并不感兴趣,他更关心表哥的取向正常不正常。

这次大表哥没打他,冲小陈抛了一个媚眼,欣慰道:“正是!”

小陈:“……”我特么看你还是一副该打的样子。

第252章 扬州竟然有夜市!(第一更)

见陈成仍然满脸戒备的样子,龚子业也有些无语:“在下的取向很正常好不好!”

明清时期颇为盛行男风,故而在笔记小说里经常看到某某**如何娇美可人之类令人无语的描写。尤其在清代,理学的影响力明显强于明代,女色受到压制,反倒更加鼓励大家“男上加男”。

此时仍属于华夏朝气蓬勃的阶段,病态的东西没有后世那么严重。龚子业家境人品,无不出色,那么多小姐姐小妹妹可以喜爱,干嘛要做那“强人锁男”的事?

这一点郑宝旦也为表哥作证:他来家的几个月中,虽然下人们都在流传表公子怪异的行为,可并没有任何一例某人受到侵犯的事件流出。

小陈大怒:

我特么就不是受害者现身说法吗?郑公子说话也不那么令人信服,你天天欺负老头老太太,不也说他们很抗揍,而且乐在其中么?

“要说完全洗脱还不简单么!”龚子业一脸洒脱:“今晚小兄弟跟我一起,叫上十个八个歌女,粉面纤腰,共游夜市,岂不美哉?”我便玩几个妞给尔等瞧瞧,龚公子乃是取向正常的风流才子。

“别!”小陈连连摆手,不想跟龚子业有啥子交集,会玩小妞了不起?万一丫是通吃呢!

牢骚归牢骚,陈成基本接受了龚子业“那只是个玩笑”的说法。

只是小陈没想到,龚子业竟然提到“共游夜市”——

夜市?

是个啥玩意?

五更三筹,击鼓开坊门,听人行;

昼漏尽,击鼓四百或六百槌,闭坊门,禁人行。

“闭门鼓后,开门鼓前,有行者”——皆!为!犯!禁!

你特么当大唐的“宵禁”制度是跟你闹着玩的么!

故而,后世皆认为,唐中前期,是没有夜间交易的,直到宋代打破“市与坊”的界限,绵延千年的“宵禁”制度才被彻底打破。

即便大唐后期,长安务本坊的某些店铺逐渐冲破了时间的限制,但那也是“鬼市”,是鬼魂在做生意而已。

商业繁荣如长安,官方到最后几十年也对夜市观感暧昧,时紧时松,开元年间的扬州,竟敢公然夜间上街?

嗯,说费解,也没那么费解。

秦淮花魁“金曲联唱”那一场,为何大家都坐船出来?

躲宵禁啊!

宵禁禁止走路,不禁划船啊!

你看看此时扬州城中错综复杂的水道,哪怕把各坊的坊门都关闭,道路都封锁,人家的小船,“不受控制”地在河中顺水漂流,你能怎么管?

扬州是天下前三的一线大城,有商业交易的需求,胡商们从绝远之地赶来,存在“时差”问题,有时晚上就要交易。

如此种种,扬州是大唐独一无二的可有“夜市”存在的“特区”,也就合情合理了。

扬州竟然有夜生活!可自己昨夜辗转反侧,竟然不知道出去玩,真的是亏大了啊!

昨夜就得了郑公子的五千钱,自己竟然连“锦衣夜行”没有,取而代之的是“麻衣睡觉”,真是气煞人也!

嗯,要不是身上穿的麻布衣,而是仓木麻衣,那还马马虎虎。

虽然没有在来扬州的第一夜感受夜生活的绮丽,可小陈也断定了:

这扬州,的确是大唐最适合小陈居住的城市啊!

一个夜猫子,每天晚上没事做,他可不只能读史、吟诗、练练剑了么!

夜市,小陈会去的,但坚决不与龚子业去。

现在,请宝旦弟弟跟我来练剑。

……

龚子业对舞刀弄剑没啥兴趣,又准备出门寻访他那些老老少少的男性好友去。不忘“善意”地对小陈说,“有需要”随时联系他——小陈一阵恶寒,让他赶紧走。

郑宝旦又是预付学费,又是贡献七宝白玉榻,就为了跟小陈学习出神入化的棍术,小陈也没有让他失望,到了演武场,开启家教之路。

“来!跟我学!左脚前上一步,两腿成左弓步——手!手!注意手!你看我,握棍!上上上!向下!往后抡!对对!两手倒把,向前劈棍!”

小陈大声吆喝,运棍如风,直把郑宝旦呵斥得晕晕乎乎,手忙脚乱,就在小陈喝出“劈棍”时,棍梢重重劈在郑宝旦肩头,痛得他哇哇跳脚:“好痛呀!”

“此之谓:穿梭棍、上步劈棍!你看,打击有效吧!”陈成转动着手中的长棍,一本正经道:“不要停!挺直腰杆,咱们再来!两脚碾地!向左转!跟上!握棍!顺绞花!”小陈一边说,一边举右臂竖起长棍,棍梢向上,一副要砸倒下来的模样,郑宝旦想到刚刚那惨痛一击,有些慌乱,也忘了对小陈动作的摹效,举起长棍,想要迎接他冷不丁的一砸。

不想小陈一个换手,长棍绕到身后,猛得向前一撩,棍梢抵在了郑公子的小腹——又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郑宝旦又哇哇叫出声,长棍也掉落在地,捂住了小腹:“好疼啊!”

“疼才长记性,利于你记住这些招数的变化嘛!弓步竖棍,换手可以反撩,不是很实用么?”小陈惬意地捂着棍花,呼呼作响,看得周围畏畏缩缩的庄丁们,有些好笑。

这些家伙,明日看郑公子的脸色,肯定都不敢真的伤到小少爷吧!

“我受不了了!”郑宝旦也有些泄气,不想再练了:“你这下手没轻没重的,我非得受伤不可。”

“这算什么?”小陈反问道:“就好像你们昨天演的那个什么‘郑少侠勇救卖茶媪’,七八个大汉冲上去对老奶奶一顿拳打脚踢——人家为什么就受得了?”

郑宝旦哑口无言,想了想又道:“我不是给人钱了么。”

“那我现在给郑公子一千钱,你躺倒给我打一顿,干不干?”

郑宝旦:“……”

他肯定是不干的,一千钱算个屁啊!

小陈就更不干,想打郑宝旦,现在就可以,何必要给钱呢?

知道自己理屈,郑宝旦道:“我也没说要真打啊,可是让他们好好演,他们又很是敷衍,太侮辱人的心智了,看着就来气!”

“追求真实感是好事,可也不能真对老年人一顿老拳啊!打死人怎么办?”陈成道:“假戏真做是不可取的,要么你就提高他们的演技,要么你让他们自己扮演老头老太,自己打自己,爱怎么打就怎么打。”

小陈一番说教,郑宝旦倒并没有反诘他,有点听进去的样子。

毕竟陈成棍术最高,武艺够强,郑小公子服气他。

可这也不代表,小陈教的这些能令他满意。

第253章 还以为约不出你呢!(第二更)

“想练功,就得吃苦,不怕伤,这我知道。”郑公子道:“可我想学的,是剑术,并不是棍啊!”

陈成心想,真传给你裴将军的剑术,让你“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还了得?

玩玩棍子就得了吧,起码不至于过失杀人。

“我擅长玩棍子嘛。”小陈把棍子转得跟六老师似的。

“嗯,蔡少侠精通棍术,是我们昨日都有目共睹我就是想跟你学,昨天打我的那一招,凌厉迅猛,防不胜防!”摆了陈成教他的几招的姿势:“就这几招,我家的武师都教过。”

都是基础的姿势,本就是各家棍术通行的,能不大同小异么?

被小郑一口指出,陈老师有些尴尬,但是脸上仍不以为然:“那‘回马枪’,乃是撒手锏中撒手锏,杀招中的杀招,没有二十年的功力,如何使得?”

郑宝旦嗫嚅着,心说你小子看上去也不像练了二十年的样子啊。

小陈这么说倒没啥觉得不对的,前后加一块都快活了四十年了,本应该是一个油腻的中年人了,用中年人语重心长的口吻道:“长安不是一天建成的,空中楼阁是不现实的,杀招都是建立在基础招数扎实牢靠的基础上的。你看,同样的招数,我会,你也会,为什么我就能打得你嗷嗷呼疼,而你连我的衣襟都碰不到呢?”

发人深省的话语令郑公子若有所悟,深深检讨自己浮躁沉不住气,表示要好好研习,把基础功打牢了。

“这才对嘛。”小陈赞许着,心中暗笑,心说着这么几招还是临行前江森临时教他的,自己学的裴将军的棍术,不过区区十来招,可以说每一式是偏招、怪招,否则不足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也不需要什么基础、天赋。你没看,就以小陈这种柴废,练了这十来招裴将军的棍术,普通十来个大汉根本近身不得么?

高明的招数并非需要精深的“内力”,反而是卖油翁的名言“唯手熟尔”,据说开国时程咬金将军也“只会三板斧”,照样武艺高强嘛。

我还打算多教你几天,赚个几万钱呢——一开始就把货全倒给你了,那还要我这老师做什么。

就好像小陈当年主管酒店健身中心时,花半个月拿到了游泳教练证,当真让他兼职教学生,往往要教半年课,光是几种泳姿的发展历史就能讲满三门课。

没用是没用,人家不是觉得你够专业么。

心中得意,舞成花的长棍一个不留神,手滑失误,“咣叽”一声掉在地上。

小陈掩饰自己的尴尬,也没去捡了,咳嗽一声道:“好了,该示范的也示范了,注意的要点也提到了,你便好好练习吧!回头我来检验成果。”

郑公子表示要好好练,上午争取融会贯通,下午还要排“三英战吕布”呢。

陈成:“……”还没忘记这茬呢……

提前预祝“三英战吕布”的演出圆满成功,小陈施施然地离开了郑家,回诗榜驻扬州办事处兼联络站去。

心想这么轻松一万钱就赚到手了,果然教育市场的溢价无限啊!

……

联络站。

青光闪动,一柄青钢剑倏地刺出,指向在陈成左肩!

使剑少年不等招用老,腕抖剑斜,剑锋已削向陈少侠右颈!

陈成长剑挡格,铮的一声响!

双剑相击,嗡嗡作声!

震声未绝,双剑剑光霍霍,已拆了三招!

陈成腾空而起,长剑猛地击落,直砍少年顶门!

那少年避向右侧,左手剑诀一引,青钢剑疾刺陈成大腿!

“砰”得一声脆响,陈成一脚踢出!

剑身震颤,险些被他踢得脱手!

见对方失去平衡,腾空15秒的陈成大喝“着”字,圆弧斩出,少年的胸前衣襟已被划出一尺长的口子!

少年博尽全力,却碰他不得,不由恼羞成怒,长剑一挑,陈成旋转跳跃躲过,少年弓步向前,左手呼一掌拍出,击向陈成后心!

原以为必中无疑,却不想陈成从空中还有调整的能力,手中长剑蓦地圈转,喝一声:“着!”

少年肩头已然中剑,吃痛一个踉跄,长剑也咣当落地,捡起剑、站直身子待欲再斗,陈成却已还剑入鞘,笑道:“承让!”

那少年脸色苍白,咬着嘴唇道:“多谢蔡少侠剑下留情!”

“言重了!”陈成将长剑背在身后,伸出手,勾了勾食指:“一千钱拿来吧!”

少年:“……”

在“剑榜”来扬州考察少年剑客的消息,由昨日的那群扬州少年传播出去后,今天来了好几拨前来挑战的“少侠”,虽然无一例外都向“蔡卓言少侠”缴纳了一千钱的“考察费”,但是击败他们之后,小陈也感觉得到练过的就是练过的,实力明显比昨日闹着玩的那群小混混高明多了。

当然,依然不是对裴将军剑术无比熟稔的“蔡卓言少侠”的对手就是了。

昨天那些少年再来的时候,陈成直接叫他们一起上,将他们的长剑悉数夺在手中之后,也收获了他们每人500钱的“考察费”。

之所以给他们打了个五折,还不是因为他们帮小陈的广告做得好嘛!

而且,和他们玩这种“过家家”式的争斗,小陈也体验到了“一个打十个”的快感。

看到小陈轻轻松松打几场架,连汗都没有淌,却已经收入过了万钱,连同从郑宝旦哪里得来的一万钱,已经超过两万钱,这钱来得也太容易了,联络站站长卜海峰同志笑得嘴都咧开了大口子。

他甚至觉得,多来那么几天,说不定联络站周围那两间铺子,都能被一起买下,变小联络站为大联络站,而不是前几天单纯换几块瓦了。

“小卜晚上有空么,咱们逛夜市啊!”陈成邀约道。

“嘿,你要约我啊!”小卜也给陈成抛了个媚眼,小陈又是一阵恶寒,娘的最近是男的都要觊觎老子的美貌么?

唉!长得太帅也不好啊,毕竟论美貌,整个扬州城都比不过我。

他们不撩骚我,撩骚谁呢?

“不好意思,我已经有约啦。”小卜笑道:“你不是要办颁奖盛典么,我邀请了诗榜的忠实订户,今夜泛舟同游。”

“走账么?”

小卜搓了搓手,嘿嘿笑道:“你不是日进斗金么。”

“那也不能公然公款旅游啊!”小陈道:“算我一个。”他已经问清了,晚上乘船回去也能抵达郑家的后门——毕竟那边还有七宝白玉榻等着他来睡呢。

到晚上陈成卜海峰前往约定的地点时,在“忠实的订户”中看到了一个熟面孔。

“哎哟,我还说晚上约不出来你呢!”龚子业惊喜地看到小陈,又向他抛了一个媚眼。

第255章 让秦叔宝做掉他!(第二更)

笑着思忖了片刻,开头道:“疏柳软无力,风情谁共游?”

正是大地复苏的季节,从船上看,朱栏嫩柳,远通两岸。在这时候出来夜游,众人的心情都很不错,纷纷称赞说起头起得好。

接着,年岁第二大的不知叫啥“秋风”的才子续道:“清音弦上起,燕语叶间柔。”

接着是年岁第三人称“晓月兄”的才子接道:“河暖秀春水,芳菲碧玉流。”

第四位叫“眉山”的似乎是一位“豪放诗人”,句子有些夸张:“举首江南近,金陵一目收。”

一抬头,整个江南近在眼前,隔岸的金陵我都能一眼看尽——

众才子哈哈大笑,说他这句显得与大家风格格格不入,有些过于夸大了,让后面的人不好接。

轮到龚子业,他开口吟道:“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

还没吟完,众人击节赞叹:“大妙!”

“龚九不愧是我等中的翘楚!”

原来,龚子业并没有自己来写,而是用的谢朓现成的句子。

谢朓名作《入朝曲》说: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

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

凝笳翼高盖,叠鼓送华辀。

献纳云台表,功名良可收。

前两句几乎已经后世南京旅游的“标准宣传语”了,总揽形势,虚笔入篇,这两句,前一句描绘当年都城建业的地理形势;后一句概览金陵帝都历史迁延,笔触间闪烁着显赫、辉煌的气派,富于气势,所以后世传颂不朽。

龚子业见又有“江南”,又有“金陵”,直接就把《入朝曲》的第二联搬过来了,显然非常合适:

平仄相宜,音韵和谐,关键是能承接那位“眉山兄”的视角变化,你不是极目远眺嘛?

那我顺势望去,但见蜿蜒曲折的城中河流,绿波荡漾,风光旖旎;抬头远眺,又见层层高楼,鳞次栉比,显得灿烂夺目。

自然引发众才子纷纷叫好!

小陈也微微笑,像龚子业这种“差不多的诗句就顺杆子往上爬”的投机取巧做法,也是小陈历来的拿手好戏,说好听了是“移花接木,妙不可言”,难听点就是“偷懒”嘛!

有点意思!

“龚九兄的诗,我来对!‘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是也!”

“去去去,你年龄不够,哪轮得到你?我来我来!我对‘凝笳翼高盖,叠鼓送华辀’……”

龚子业一“偷懒”,移花接木,马上就有东施效颦者,争抢着要“捡现成的”来接,引发众人大笑,有人提醒道:“我提一下哈,‘献纳云台表,功名良可收’不可以用哦,‘收’字前面已经用过了……”

众人又是大笑。

“哎,你还有几个表哥啊?”小陈问郑宝旦道。

“何出此问啊?”

“听他排行嘛,”陈十一郎乐道:“他不是你舅父家的哥哥么,都已经排行第九了,就算他最小,算上其他舅父家孩子,岂不是你起码还有八个表哥?”

“……”郑宝旦:“乱说!根本没几个!他是亲的!”

陈成大乐:“表的!”

“……”郑宝旦:“数他比较亲行了吧!我娘那是最疼爱大表哥了……”

两人说笑着,龚子业忽然开口道:“宝旦!你年龄最小,你来接一句吧!”

郑宝旦骇然色变:“我也要作吗?”

“当然。”龚子业道:“你不作,我叫你出来干嘛?”

郑宝旦苦着一张脸,干嘛要难为“一代游侠”作诗呢!抓耳挠腮道:“大表哥你们作便好了,我作的话,怕是影响了你们写出来的佳作的品质……”

众人都乐了:“不妨事,都作了,你不来像什么事!大胆作吧,我们不取笑你!”

其实联句嘛,大家都知道,就算个中有几句好诗,最后免不了整首诗仍然是一首“粪作”。

小陈,王维,王昌龄够牌面了吧?

小陈还句句用的后世金曲,连连起来仍然不能看。

郑宝旦百般躲避,就是不想作,最后众人都劝,龚子业都有生气了,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来作,问道:“那你们写到哪了啊?上一句是什么?”

“上一句写的是:可耻隋皇帝,荒淫天下仇。”

“谁是隋黄娣?”郑宝旦茫然不解。

“就是隋炀帝。”

说的是隋炀帝临幸江都,荒淫无度,盘剥不休,最终天下人都以他为仇敌,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

小陈没咋听他们后来几句,貌似就是从写景,引起“对历史的反思”,要把隋炀帝从坟里抛出来鞭尸一番。

也倒有趣——

杨广的尸体还真的埋在扬州,而且在小陈的时代,找到杨广墓时还成了热门的段子上了热搜。

那是13年的4月,在扬州邗江,一个地产项目施工时发现了一座古墓。后来通知文物考古部门前来发掘,经专家鉴定,这很可能是隋炀帝杨广的墓地。根据相关历史记载与墓志发现,该地与记载吻合,而且从陪葬的年代属性,物品,规模分析,还有仪器对墓中主人牙齿化验的结果来看,该墓地确实为隋炀帝杨广墓。

奇葩的是,挖墓的地产商杨勇同志,跟隋炀帝的大哥杨勇名字一毛一样!

一千多年前,杨广阴谋陷害太子杨勇,杀害大哥全家、取而代之而当上太子、皇帝;

一千多年后,被同名的“杨勇”的刨了他的坟。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太子报仇”,那是千年不晚啊!

细思极恐,还让人有些好笑……

陈成莞尔的时候,郑宝旦抱着“可耻隋皇帝,荒淫天下仇”两句念念有词,头疼不已,感觉无从下笔。

大表哥龚子业便在一旁指点他,给他讲隋炀帝的暴政,比如在扬州挖大运河时,百姓劳作整日不休,身体在河水里泡得时间太久,腰上都生满了蛆虫……

当然,往前朝泼污水这种事历朝历代都喜欢干,龚子业从小是这么听说的,也不知真的假的。

但是郑宝旦听了义愤填膺,正义感一时间爆棚:“辣块妈妈!这昏君!早该做了他!”

气恼之际,忽然喜道:“我有了!”

“哦?”龚子业不禁笑起来,觉得自己循循善诱终于有了正反馈:“说来听听!”

“可耻隋皇帝,荒淫天下仇!——安得秦叔宝,让他小命休!”郑宝旦大喜吟道:“让秦叔宝做了他!咋样?豪情不豪情?霸气不霸气?”

龚子业:“……”

陈成:“……”

众才子:“……”

卜海峰好意提醒他道:“小哥,就算有秦叔宝,也不一定能让他‘小命休’吧!”

毕竟,不是秦叔宝杀的隋炀帝啊!

第256章 娘娘腔小陈(第一更)

“秦叔宝不行?”郑宝旦眉头一皱:“那程咬金!‘安得程咬金,叫他小命休’!行了吧!”

“程咬金只有三板斧……”

“尉迟敬德呢?‘安得尉迟恭,叫他小命休’!”

“他俩也挨不着……”

“单雄信可以!安得单雄信,叫他……”

……

郑宝旦认为自己的句式极好,几乎把隋唐之间的名将说了个遍,众人发现这小子读书不灵光,说起这些武将故事还都挺了解的样子,一时间啼笑皆非。

郑宝旦也是说累了,最后只能求饶,最后无奈道:“那你们告诉我,到底是谁杀了隋炀帝啊!”

“令狐行达。”见表弟终于“求知若渴”,龚子业总算有些安慰,告诉了他。

郑宝旦一呆,令——狐——行——达?这特么是谁?

拧着眉头:“还有吗?”

“宇文化及。”

“……”郑宝旦:“还有吗?”

“司马德戡。”

“……”

大业十四年三月十一日,宇文化及、司马德戡等发动江都兵变,叛军要杀死隋炀帝,隋炀帝说:“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怎么能对天子动刀,取鸩酒来!”众人不答应,让令狐行达按着炀帝坐下。隋炀帝自己解下练巾交给令狐行达,于是令狐行达用这条练巾绞死了隋炀帝。

“辣块妈妈!这些混账简直是故意跟老子作对!”郑宝旦大怒!“他们都叫四个字的名字!让老子怎么入诗?”

此言一出,众人爆笑,忍俊不禁。

“你才是混账!”龚子业也被他气笑了:“就算是三个字,你这也算不上是诗!多读点书吧!老兄!”

哭笑不得间,忽然发现似乎忽略了一个人:

英俊异常的蔡卓言少侠!

连卜海峰、郑宝旦都作诗了,偏偏漏了蔡少侠!

看他的个头,应该是要比表弟大一点才对。

不管人家会不会作诗,问都不问,那不是不礼貌嘛!

龚子业邀请道:“蔡兄弟也来热闹一下?”

陈成还在想着“杨勇刨了杨广坟”的梗呢,被他一点,回过神来:“啥?嗯,你们玩你们的,我不会。”

小陈我从小到大都在抄诗,实在是累了,不想抄了,这回就不掺和了。

“来吧,你看宝旦平日也不作诗,不也作了?”龚子业笑道:“重在参与,不用太介怀。”

几番邀约,小陈执意不肯。

这未免有些不给面子,龚子业自己倒不在意,那个口出狂言“举首江南近,金陵一目收”的赵眉山不高兴:“你这小郎君,怎的不识抬举呢?还说练剑呢,扭扭捏捏,哪像个男子汉的样子?”

众人把小陈的年龄错估了两岁,十五六七岁的话,应该已经变声了,可小陈还是细声细语的童子腔,这也让大家不满,并没想到他现实年龄是十四。

又有人笑道:“过去人说‘江南脂粉气浓甚’,这小兄弟是东都来的,没想到东都的风气只怕比我们江南还要‘浓甚’呢!”

“我还在寻思,这小郎君是‘剑术高手’,有些奇怪,会不会是用错了一个字啊?”

“哪个字?”

“应该是,‘剑器高手’。”那人道:“怕不是——公孙大娘的徒弟?”

“剑器”本质上是一种使剑的舞蹈,怎么看小陈都更像是一个跳舞的,所以众人都笑了。

众人见小陈粉雕也似的脸,玉琢也似的面,真个是俊秀得一塌糊涂,因为没听他谈诗,也未曾见他下午以一敌十时的英姿和高超剑术,没啥敬畏之心,只当他是寻常少年。

可是小陈自小那都是被捧上天的,哪怕是现在落魄了,一听到他的大名,那也都是“久仰久仰”“如雷贯耳”的,何曾听人说他“像个小姑娘”?

妈的老子不抄诗,一来是抄多了有负罪感,二来是怕虐到你们让你们没面子嘛!

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

其实也是小陈的自尊心未免太过脆弱了,众人兴之所至,随口而出的调笑之语,对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小年轻,那是再正常不过了,郑宝旦也被众人取笑了,可那也没有恶意嘛!

大家还更喜欢他了呢!

“行,那我来。”小陈答应道。

“哎,这才对嘛!”众人喜悦:“小兄弟,混江湖,要懂得一个道理,合群!”

“就是,你写出什么句子,我们都不会笑你。”

最不济不就是郑宝旦写的那个嘛。

虽然大家还蛮期待小陈也写一个类似的,因为大家需要一点笑料来调剂。

“从哪一句开始接啊?”陈成问:“郑公子这句‘安得王伯当,叫他小命休’吗?”

他一提郑公子的大作,众人又是笑成一团,惹得郑公子老大不高兴,大骂令狐行达、宇文化及、司马德戡不是东西,连累自己现在被哥哥们嘲笑。

“不用,”龚子业笑道:“宝旦的诗,就让他自己再琢磨一会儿,有个定论吧。你接着卜兄弟的‘可耻隋皇帝,荒淫天下仇’续写便好。”

陈成有些意外,没想到这句还是小卜写的。

写得呢,不咋样。

毕竟一个优秀的诗评人,并不一定要会写诗。

令小陈咂嘴的是,你小子……

还有点忧国忧民啊!

小卜抿嘴笑,把胸膛一挺,意思他就是“心念苍生,胸怀天下”的人。

这群人中,连跟陈成最熟悉的郑宝旦都不清楚陈成的底细,而小卜自然深知名扬四海的陈十一郎究竟是怎样的惊才艳艳。

“可耻隋皇帝,荒淫天下仇——”小陈就像刚刚郑宝旦那样,念叨着这两句。

众人以为他也是不学无术,龚子业心思一动,微微笑道:“乍让蔡兄弟作,他恐怕有些为难,我且为他作四句注解!”

负手而立,吟道:“顾身不顾民,及乐不及忧。

远弃宗室重,死作社稷羞!”

众人闻言,都是喝彩起来,因为简单的几句话,一下就把隋炀帝之所以众叛亲离,国破身亡的原因点出来了:

顾自己,不顾百姓。

享乐,没有忧患意识。

远离国都宗室,跑到千里之外的扬州乐不思蜀,死了,也是社稷之耻。

一针见血,而且说是“注解”,实际是接着卜海峰的头,又续了四句诗!

刚刚众人不是怪龚子业“偷懒”么?人家自己写也不是行!

嘿!有奸情啊!

对自己表弟,龚九都没有这么尽心地为其“解析”过。

就在众人在为龚子业叫好的时候,小陈微微一笑:“多谢龚九兄助力,不过不需注解,我业已有了句子。“

第257章 小陈出手惊满船!(第二更)

“哦?”众人看他,不大相信,反而觉得是不是龚九的提点让这小子开了窍。

“接龚九兄的也行,接卜二兄的也行,反正都是这句了——”小陈微笑着,但是并没有任何沉思推敲的样子,诗到嘴边自然而然就流出来了:“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

“好一个‘谁家唱——’”龚子业正准备无论小陈吟诵的是什么句子,都帮他“过分解读”一番,夸写得不错,帮他解围。

毕竟是自己非要他作诗,引起众人攻击他“娘娘腔”的嘛!

可是当他细品这两句,一下子愣在原地,不啻于受到了一记重击!

原本调笑不已,其乐融融的众人,听闻小陈此句之后,也是勃然色变,面面相觑!

花船上一下子就冷场了下来,连船头弹琴唱歌的小妞俩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按住了琴弦,不再发声。

远处的朱楼中,真的有传来铮铮作响、婉转哀伤的《水调》声的。

整条船上人怪异的反应让郑宝旦一头雾水:“莫非,蔡少侠的诗,连我都不如?”

是不是他一介武夫,不懂作诗,胡乱拼凑了两句,放到这里很不恰当?

“连你都不如……”龚子业干笑两声,不知何言以对。

“表哥,你们干嘛这个样子,他这到底好还是不好,倒是说句话呀!”郑宝旦搡他道。

“这,还能不好么……”

……

可耻隋皇帝,荒淫天下仇。

顾身不顾民,及乐不及忧。

远弃宗室重,死为社稷羞。

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

无论是接前二句,作为五言绝句;

还是接前六句,作为五言律诗:

无论前面几句多么平淡,可只要接上了“明月满扬州”这两句,整首诗都变得熠熠生辉,令人击节赞叹!

何为水调?

前文说过,那是隋炀帝在扬州时亲手所作,他以及当今天子李隆基都极其喜爱的一组曲调忧伤的歌,后世词人都爱用《水调》的首章来填词《水调歌头》。

小陈自己也以《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名扬天下。

前面说隋炀帝如何如何荒淫无道,祸国殃民,留在扬州享乐,无视天下动乱——

现在呢?

扬州依然有人在弹他那亡国之音“水调”,只有天上的月亮,目睹了百年来的沧桑变化,默默无言地笼罩着扬州。

何其含蓄美也!

讽喻之意,值得细品。

当然,这句又与“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格外神似,手法都参差仿佛。

很好理解,毕竟此诗的作者,还是杜牧嘛!

龚子业给表弟仔细分析这十个字中的无穷妙处,兴衰变迁的沧桑之感,听得郑宝旦似懂非懂,不明觉厉。

卜海峰见陈成一出手,把整条船的人都吓住了,哑然失笑。

他们逼小陈作诗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是这么个结果。

当年在东都的时候,多少豪杰都败在小陈的秃笔之下,哪是在场诸君可以比的?

强迫颍川陈苌作诗,列位不是自己给自己找虐么?

反倒是小陈自己觉得有点“过头”,说好了自己是个“少侠”人设,不通文墨嘛!

你一下搞出这种级别的诗句,还不露馅?

哎,没办法,学问太高,事到临头时忍不住啊!

蔡少侠深深地检讨。

等各位扬州才子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个个都满是羞愧,冲小陈施礼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蔡兄弟诗才竟是如此之高,我等适才冒犯了!”

陈成抱拳道:“列位哥哥言重!我也是胡乱接的,作诗者并非小弟,我只是看到意思相近,故才接名人名句,续各位哥哥貂尾罢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当一个人拿出超出自己人设太高的诗句时,肯定会引起旁观者怀疑。

就比如《庆余年》上范闲吟《登高》之诗,就很不适宜,引旁人怀疑。

莫说初出茅庐的范闲,就是小陈已经以神童之名名扬天下,“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这种诗他也是绝不敢抄的。

一抄就露馅了啊!

现在,蔡少侠吟出了扬州众才子都不能为的“神句”,也有露馅的风险,所以必须推脱说是别人写的。

“名人名句?”龚子业纳闷;“恕愚兄见识短浅——不知此句出自哪位名人,哪篇名作啊?”

众人都和龚子业一样,都是不大信的样子。

“嗨,我还能骗诸君不成?原诗在此!”小陈当即把杜牧原作《扬州》背来:

炀帝雷塘土,迷藏有旧楼。

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

骏马宜闲出,千金好旧游。

喧阗醉年少,半脱紫茸裘。

当然了,他只记得第二联的名句,其余不熟的都动点手脚混过去,只是这第一句的确和众人的前面吟诵的句子意思差不多。

“好诗!”龚子业和诗人都赞了一声!

的确是名家手笔!

“不知此篇出自哪位名家之手啊?”

“这个嘛,”小陈眨巴了几下眼睛:“颍川陈苌。”

哈哈,别人遇到这种需要推脱的场合,往往说是“某不知名游方道士”之类,小陈直接无耻地“推脱”到自己头上。

“啊!竟然是他!”

“名震两京、诗传四海的陈十一郎!”

众人都惊呼起来——

虽然陈苌并不是什么成名已久的江湖老前辈,可是名气却极响,加上从金陵传来的《牛首山怀古》《乌衣巷》等新作,众人也相信他有作出这种级别诗的能力。

“此诗真是陈十一郎所作?”龚子业问:“蔡少侠从何处听来的?”

因为陈苌的名声大,所以他的诗一般流传得也很多。

“你们这里没流传嘛?”小陈明知故问:“这诗在东都知道的人还挺多的呢——卜二兄,你说对不对?”

卜海峰一本正经地点头认可,为蔡卓言少侠背书。

心里却忍住笑:东都知道的人很多?你这分明是当场写的,你都没写,东都的人怎么会知道?

各位才子都被这小滑头戏耍啦!

你们怎知他作诗多快!

众人念着陈十一郎的诗句,十分感慨。

“陈十一郎也来过扬州吗?”既然诗题扬州,那应该来过,只是不知几时来的。

“可能……没有吧。”小陈误导他们道:“没说不到扬州就不能写扬州相关的诗嘛。”

郑钧压根没入过藏,还唱“回到了拉一萨”呢!

“那就更了不得啦!”龚子业感慨道:“想那陈十一郎,齿岁未及十四,比蔡少侠、宝旦还要小上一些,作出的诗,却是我辈穷极一生也未必可得的!”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呀!

众人没把“蔡卓言少侠”和“陈十一郎”联系起来的原因,就是因为想象中的“神童”,还是个个头不高、营养不良的孩子。

第258章 二十四桥明月夜(第一更)

船上众人哪里知道,陈苌此刻正在扬州,就和他们同乘一条花船,在戏弄他们呢!

陈成以杜牧的名句接了众人的诗,一来整船的人都已经吟过一句,二来“明月满扬州”如大山一般横亘在众人面前,无法翻越,这诗是续不下去了。

“重来重来!刚刚那诗已经尽善尽美了,咱们另起一头,重开新篇!”某才子提议。

“我的诗还没作好呢!”郑宝旦表达对“尽善尽美”的不满,龚子业脸上带着笑,把他推到一边,示意他就不要再出来贻笑大方了,郑宝旦气鼓鼓地,心说让人作诗的是你,不让人作的也是你!

“谁先来?”

“我来吧!”名为“东方麓台”的才子微微笑,指着岸边的丛丛春花道:“三月烟花带翠摇,分红间白弄春娇。”

众人喝了声彩,刚刚五言的来过了,换成七言的改换下口味。

名为“安然”的才子嬉笑道:“

红花绿叶千秋各,更喜佳人弱柳腰。”

众人大笑:“麓台兄写的景,你却转到艳情上去了!”

“哈哈,又没说不能这么写!”

“你这是拉低在场诸君的格调——换龚兄来!”

龚子业却之不恭,将主题挽回来道:“堤排绿柳丝飘荡,星映运河影动摇。”

众人均赞,龚九不愧是“专业救场者”,出问题找他准没错。

“我来接龚兄的——‘眼底船帆连锦绣,樽前挚友共琼瑶’!”

“我便接你——‘古城谁识广陵鹤,野岸听涛问醉樵’。”

……

被小陈搅得一时冷场的众人,“诗兴”渐渐被重新提起来,越吟越高兴,气氛渐渐到达了顶点。

“哎,列位哥哥,可曾留意,我等刚刚行船,经过了几座楼,穿行了几座桥啊?”之前被众人怒斥“歪楼”的安然才子又开口道。

“安兄只怕还想问,触目所及,几多歌女,几多红粉吧?”

众人又是大笑。

龚子业戏谑接着吟诗道:“行船历遍扬州道,回望烟波廿四桥。”

不知道花船已经行进了几多路,恐怕整座扬州城已经看遍了;

一路上通行了几座桥?二十四桥都穿行了一遍呗!

戏谑之后,却自带一种洒脱不羁的气度,令在场诸位才子大笑之余,又都是击节赞叹他的疾才。

正在此时,一声低低的喃喃自语道:“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似是十双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笑声、商业互吹声、彩虹屁声,一时俱灭!

所有人都扭头往同一个方向看,龚子业也神情复杂地打量接他话茬者——

自然是在船尾欣赏着秀丽扬州夜景的小陈。

细听之下,远处真的有呜咽着如泣如诉的萧声。

皓月当空,柔光笼罩。

才子们自去吟他们的诗,不来强迫小陈和郑宝旦加入他们,非常好,那就各玩各的嘛!

郑宝旦手中比划着招式,复盘着下午“三英战吕布”时吕奉先哪一招没出好,虽然杀了“刘备”“张飞”,却逃了“关羽”。

小陈不知参加过几多诗会,更是乐得清闲,连他们具体吟的什么玩意都没去听。

烟柳画桥,

可偏偏龚子业好巧不巧的这句“回望烟波廿四桥”,好巧不巧传到小陈的耳里,“二十四桥”?那不就“二十四桥明月夜”了么!

这就好像有人在你耳边唱“在你的心上”,你就忍不住接“自由的飞翔”;

人家唱“左边画条龙”,你就想唱“右边画一道彩虹”;

人唱“你的酒馆对我打了烊”,你就唱“回家去看喜羊羊”。

本能的条件反射啊!

怪只怪,龚子业这帮人耳朵实在是太尖了,审美目光还格外敏锐——

像这种诗因为太熟了,就觉得平平无奇,小陈甚至不去细品,已经很难发觉其中的妙处了。

看到大家都在惊异地看着自己,小陈心想“不会又暴露了吧”?干笑两声:“各位哥哥,看我作甚?”

郑宝旦也一脸困惑,看看小陈,又看看才子们。

“那个,蔡兄弟把刚刚口中所吟之句再说一遍?”龚子业试探着。

陈成只能又说了一遍。

“行船历遍扬州道,回望烟波廿四桥。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好哇!”龚子业猛一拍手,夸张的反应差点吓小陈一个激灵。

“我的诗句要是能列在此句之前,那当可以流传不朽了!”龚子业慨叹。

“蔡兄弟诗才竟是如此之高,怕不是一直藏着掖着,在戏弄我等吧?”龚子业说着,其他人的眼中也都闪烁着不信任的光芒。

“呵呵,我怎敢呢!”小陈只能继续赔笑,心说你们这里面一个留名后世的都没有,我在你们面前装逼,完全没有意义啊!还要浪费存货无几的名篇佳作!

小陈现在还留有的,哪一篇不是震古烁今的作品呢?

“你的意思,又是别人的名句?”

“嗯哼。”

“哪位高人?”

小陈刚要答话,卜海峰抢先道:“颍川陈苌!”陈成对于小卜的“抢答”有些莞尔,看来他也知道自己虽不能透露真实身份,可是该记在“陈苌”名下的功劳,绝逼不会让给他人。

“又是陈十一郎所作?”众人格外惊讶,心目中“营养不良,个头矮小”的陈十一郎形象又高大了几分。

其实也有人已经起了疑心,怀疑这位蔡少侠就是陈十一郎——

哪有那么巧,陈十一郎的诗都能对得上我辈今日的吟诗?

何况众才子都是文艺青年,陈十一郎流传的诗作,大家基本上也都读过。

“那不知陈十一郎的原作全章是如何?可否说与我等参习一番?”龚子业对卜海峰道。

“这个么,我还真一时记不起来呢。”卜海峰挠着头,心想:十一郎这句怕只是片刻偶得,所谓的“全章”恐怕压根都没写呢,我怎么跟你讲。

“哦,全诗是——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小陈熟练道,杜牧这首诗可比刚刚那首《扬州》更脍炙人口,难不倒他:“应该是写给扬州某位友人的吧——你们看,这诗写的是秋天的风物,现在是春天,我捡的现成的句子,没有骗你们吧?”

众人恍然大悟,连声称是。

卜海峰简直要佩服死小陈了,在他看来,分明是小陈为了隐瞒悠悠之口,现场口占了一首绝妙好诗啊!

陈八叉之名,不虚传也!

只是可惜,自己无法在诗榜上帮他记下来,好好扬名一番。

第259章 你们看的是青铜诗榜(第二更)

杜牧这篇《寄扬州韩绰判官》的确很能打,前两句想像江南的秋日风光:青山一带,隐现天际,绿水悠长,迢迢不断。眼下虽然已到深秋,但“未凋的碧草”与“青山”、绿水组合在一起,突现了江南之秋明丽高远,仍然充满生机。

三四两句将回忆之地集中到最能集中体现扬州风光繁华独绝、浪漫美丽的景色,月照二十四桥小桥明月,夜间征歌逐舞,诗酒流连,何等风流!

可以想见,虽然杜牧先生后来“浪子回头”,风流有所收敛了,可还是对当年和基友“楚腰纤细掌中轻”的寻欢作乐十分怀念,就想问他:此时此刻,你在二十四桥中的哪一桥上教歌女伎倡们吹箫作乐、流连忘返呢?

语气中隐隐传出悠然神往和羡慕。

可是在后世,因为被调皮的青春期小男生们刻意曲解,变成了一种色色的调调,吟诵的时候还要带上挑逗暧昧的笑。

在这个时候自然也没有人会想歪,竟然并不知道真实的诗歌创作背景,可也不影响龚子业等人欣赏这两句中无穷蕴藉的韵味。

众人又要对一个素未谋面的“营养不良小子”甘拜下风了。

“哎,蔡少侠自称不通文墨,为何背起诗来却毫无难度呢?”众人中又有费解的。

卜二郎作为诗榜的从业者,都不大能说清明细,偏偏一个游侠儿却背起来毫无难度!

尽管不是你写的,可会背也不简单啊!

在大家的认知中,小陈的文化水平应该跟郑宝旦公子一个基准才对!

“哦,我原本不识字,”对于已经说谎成性的小陈来说,胡扯八道根本没难度:“后来师傅随手拿了一本册子教我识字,是某一年的诗榜吧,上面不少陈十一郎还有其他人的诗呢,我到现在都还会背。”心中想的却是:会背两首诗咋的了?你们真是低估了受过二十一世纪义务教育的骚年的实力!

“不对啊!”这帮人问题还真的很多:“诗榜每一期我们都买的啊!并没有看到你说的这几首!”

小陈说谎惯了,也没咋推敲,忘了这群人可是诗榜的死忠粉,有的从创刊号开始就在追了。

“呃,这个嘛……”小陈有些头疼,心想小时候抄诗的时候,头疼的是如何让大人们相信,那些诗真的是他写的;

现在,竟然必须要让别人相信,这些诗不是他现场写的——

我干嘛非要隐姓埋名呢?

直接跟他们摊牌: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正是名扬天下,诗传四海的颍川陈十一郎!然后,等着这些人“纳头便拜”就是了。

藏头露尾,不就是怕在大城市,消息传播很快,又有仇人追杀过来么!

可是从这几日看,小陈的剑术已经高妙无比,收学费都是一日五千钱起,真有人寻仇,恐怕也打不过我吧?

那我就……

“嗯,你们不知道呢,是因为……”小陈坦白道;“你们买到的诗榜,是阉割版的啊!”

“阉割?”众人不解。

“就是残缺呗!”“蔡少侠”依然决定保留自己现在的人设:“因为东都到这里路途遥远,长安到扬州呢?就更远!运输还要从东都转。”

“而印刷诗榜的‘线装书’,目前还只有长安洛阳有印刷坊,大量从长安运来,运费贵。所以……”

“就是说,我们看到的诗榜,都是残缺不全的,”有的人一点就透:“而长安洛阳人,能看到完整版?”

“正是!”小陈大喜,这不就圆回来了么!

“气死我也!”有人大怒道:“想不到花了这么多钱,订阅了这么多年,我等看到的竟然都是残缺版!”

连“二十四桥明月夜”“明月满扬州”这种一看就要流传千古的句子,“扬州版”的诗榜上都没有记载,让他们这群自视为“前卫青年”的才子大感不公平!

小卜眼看着这些人要把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推了一下小陈,让他不要无中生有,胡说八道。

“当然,也不都是‘完整版’吧,大部分人看到的,与诸君是一致的。”小陈慢斯条理道:“据我所知,东都与长安也是‘特供版’,才有我说的那些。很显然,我师傅手中的,就是这种。”

“‘青铜级’的用户,就像诸君一样,观看的普通诗榜。”

“‘白银级’呢?多花点钱,就可以比‘青铜级’用户多看一些。”

“‘黄金级’呢,就可以比‘白银级’再多看一些!”

“而到了‘王者级’!乖乖!不但丰富内容是一网打尽,甚至还能直接发言参与诗榜的排名呢!”小陈夸张道:“但售价好像是普通版的百倍!”

小卜满脸黑线:哪有你说的这些玩意……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如果有后世人在此,很容易就想到小陈说的是一种“vip中p”的制度。

这自然让诗榜多年的支持者大感愤怒,怒斥不公平,没有享受到应享受的服务。

“诗榜这是瞧不起人么?老子要退订!”小陈的话让卜海峰的熟客们感到悲愤:“除非——给我们也上‘黄金版’或者‘王者版’……”

悲愤的原因并不是“阉割版”,并不是贵,而是扬州竟然没有上小陈说的这些“高阶版本”!

看不起人么?

东都人、长安人看得起,我大扬州人看不起?

我们也要有!

真的昂贵,我们买不买得起是一回事,你们向不向我们买,那是另一回事了!

“各位勿怒,”小陈道:“听卜二兄说,这些‘高阶版’也快要向扬州铺货了。”

“哦?”

小陈示意卜海峰,小卜张大了嘴,重重“啊”了一声,表示确有其事。

“当然了,虽然我不是低估各位才子的财力哈,但是也说了,这些版本‘溢价’太高,运费昂贵,从长安运到扬州,价格远远超过了本身的价值,再有钱,谁家的钱也不是淌来的不是?”小陈“真情切意”的:“依我看啊,不如诸君自己在扬州办印刷坊,每月从卜二兄这里取一本,各位自己回去翻印,多的可以往市场上销售,这样诸君这些‘高阶用户’也看到了完整内容,还能赚些外快,岂不美哉?”

一番说辞,众人眼前一亮:有道理啊!

何不我们自己翻印,花订普通版的钱,就能享受到“高阶尊享版”!

反正大唐又没有“版权法”!

卜海峰看小陈这一番胡扯八道,看得目瞪口呆!

这样也行?

特么本来诗榜已经滞销了,这小子三言两语间,不但怂恿了这帮忠实订户花更多的钱来“享受”什么“高阶版”,还要他们自己出钱,自己开印刷坊,帮诗榜扩大规模和影响力!

奸诈啊!这小子太无耻啦!

第260章 扬州诗坛颁奖大会!

众人皆以为龚子业的姑父家乃是扬州巨富中执牛耳者,公推龚九公子领头来做印刷坊的事。

龚子业道那是姑父家又不是自己家,哪能他做决定——

好在郑家偌大家业的继承者郑宝旦就在场,龚子业掐了他一把,郑宝旦咧着嘴答应专门帮各位哥哥办一个印书坊。

各位才子的联句,因为屡屡到了小陈这里就被他以超拔众人的诗句收了尾,也无法再对下去,好在今晚众人也算是尽兴了,欢娱无限。

又谈论了扬州诗坛“颁奖盛典”的筹备事项,恳请诸君帮忙邀请地方名流到场助威,众人自认为从卜海峰这里得了“诗榜高阶版”的好处,自是答应无疑,告别归去。

“靠!十一郎!你真是太不‘靠谱’啦!”卜海峰口中满是小陈的腔调,等众人都离去的时候,忍不住吐槽道:“诗榜就是每月两张纸,年终一册书——哪来的什么‘青铜’、‘白银’、‘黄金’、‘王者’啊!”

本来就是一个体量不大,围观者甚众,掏钱者寥寥的东西,能维持成本,保证从业者的营收已经很不容易了,听小陈的意思,他还要把这本来就没啥商业前途的诗榜扩大规模,增添更多的内容,还要向不同的群体提供不同的内容——

太想当然了吧?

我就问你,增加的开销谁来给?缺少的人手谁来填?这些你所谓的“白银”“黄金”专享内容,谁来提供?

你陈苌才思再高,还能一个月出一本诗集不成?

就算你有这个能力,可问题是你也早就“过气”了……

“你急什么!这是好事啊!”小陈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道:“至于内容,现在没有,下个月就有了。”

“好个屁!”小卜气道,在他看来,陈成搞这些花里胡哨,不着边际的东西,不但不能帮助诗榜收支平衡,反而可能导致龚子业这些老客户逐渐流失。

“自然是好事!”小陈慢斯条理道:“咱家的诗榜,不权威么?”

“当然权威!”岐王诗榜有口皆碑,而且是二三十年的老品牌了。

“收录的诗人不全么?”

“三家最全的!”另外两家选人选诗的局限性非常大。

“那更新不及时嘛?”

“这不是我吹,”小卜拍胸脯道:“太及时了!另外两家一年才更新两三次呢!”我们每月都有新的。

“那为什么,”小陈反问道:“越来越不好卖了呢?”

小卜哑口无言,无论是东都的郡主,还是扬州的自己,哪怕困于大山中的小陈——都为诗榜复出了很多心血,收获的声名也很大,可在赚钱这一块的确是不及格。

或者说,会昌小郡主做这玩意,压根就没想过赚钱,人家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的需要”。

“可是,现在的价格,已经看的人多,买的人少了,”卜海峰仍然不服气:“按你的意思,还要在各个级别的版本上加价——这不更没有人买了么?哪怕你说再增加这个内容,那个内容?”

“人家愿意看,是好事,干嘛非要强迫人家买呢?”小陈道:“我们自去卖愿意买,甚至是花大价钱买的客户啊!”

比如,龚公子这群人。

后世学过基本“营销学”的人,都知道要针对不同的群体,如何进行不同策略的营销,包括用户的吸引、用户的流程、用户的转化、用户的维护,等等这些问题。

哪些人是商家赚钱的主要群体?哪些人只是光看不买的看热闹的?

要区分嘛。

所以就有了各种各样的“会员制度”“vip制度”,看似是给客户的各种“让利优惠”,实际上是商家想着法子要从你这里掏钱呢!

毕竟会员群体、vip客服一般是商家的老顾客人群,不仅是商家的消费主力,还是商家品牌传播“自来水”的最大来源。

怎样找到最“值钱”的那一类“会员”“vip”就是关键中的关键。小陈现在就是想拉龚公子这群哥们来当诗榜的“黄金vip会员”。

为什么小卜口中那么好的诗榜会遇到瓶颈?大唐的文盲率太高啦,大家连字都不认识,才不管你啥诗不诗的呢。

那些识字,懂诗,关注诗榜,偶尔买一两份的——是入门级客户,对价格较为敏感,除非遇到特别引人注目的一期,否则不会买的。只愿凑个热闹,一旦内容达不到预期,便很难再吸引他们的二次消费,忠诚度普遍较低。

中间的一批人是大头,可以长期订阅,但是真不看,也没啥大不了的。

而像龚子业这类“死忠粉”,比例最低,却是价值最大的会员群体。他们普遍忠诚度高,还有可能成为诗榜的“免费自媒体”,带来更多的订户。

他们是诗榜稳定的收入来源和支持者,他们的意见自然是最需要得到重视的——

今天听他们的闲聊,小陈就知道,当前诗榜尽管够及时、够权威、收纳诗人与诗够多,可还是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了。

谈起某两首诗孰高孰低,他们与诗榜的评审团意见不一致,也很纳闷评审团判定的标准是什么,故而争论不休。

事实上,这些意见无论是小陈小郡主还是其他评审老师,都是在接受到的诗稿上批点过意见的——这些完全可以印出来给他们看。

又比如,某位诗人写某首诗时是怎样的情境,比如王大叔是怎样写《从军行》组诗,孟夫子又是怎样临洞庭湖“赠张丞相”的,作为真正的诗歌爱好者也是很关心的,而不仅仅是凑热闹的人仅仅看到一个枯燥的排名。

正因为这些大家都没有活着的时候写这些故事,所以后世人才会搜索枯肠,给他们编各种千奇百怪、不大靠谱的故事。

就比如白居易写诗给张建封的情人盼盼三首诗,钦佩她在恋人亡故多年后痴心不改,守候燕子楼。

后人就煞有介事地编个故事说,盼盼名叫“关盼盼”,沽名钓誉,被白居易“一眼看穿”,估计写了几首诗给她,讽刺她如果真的痴情,别装模作样,直接“去死吧”!关盼盼看了诗很羞愧,真的去死了。

可以说,与诗人原本的意思完全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了。

类似的故事,不就是因为后人看了诗觉得有意思,却又不知真实情况,所以只能发挥自己的想象,来勾画名诗的创作背景了。

总之,虽然小陈在“会员尊享版”这种事上骗了众人,可小陈知道龚公子们愿意为优质的内容复出更高的价格,诗榜也能从这些“高端客户”这赚取更多的利润,后人也会因为小陈等人做出的编纂工作,更好地理解时人创作诗歌的背景。

可谓是一举多得。

这也算是“小陈写后人的诗,让后人无诗可写”的弥补吧。

“哎,不对啊!”眼看着小卜都要被小陈说动心了,可很快他反应过来:“就算郡主的批阅手稿是现成的,各种名作的创作现场你都经历过,可以记述,然后搞出了‘黄金尊享版’——可是你已经说了,给他们一本,让他们自己去翻印啊!你‘黄金尊享版’的定价再高,我们只赚了一本的钱,他们翻印的我们一文钱都赚不到啊!”

“笨啊!”小陈一摊手:“我们只赚他这一本的钱,就够本了。”

小卜一呆。

“这一本”的价格就定得无比高,反正不是面向大众的,高端客户对价格也不敏感。

而高昂的定价,也可以抬高“尊享版”的价值,让龚公子这帮不缺钱的公子哥,也觉得“翻印”比人人都入手尊享版来得划算。

不然,怎么忽悠他们自己办印刷坊呢?

至于在长安和东都,也会推出“黄金尊享版”,定价也是一样让人望而却步——

却不是用来买的,而是用来送给达官显贵的。

人家亚相李适之、左丞相裴耀卿都阅览过“黄金尊享版”,你想不想看呢?

要是长安洛阳也买不起,没关系,我们在那里有印刷坊,你可以购买内容一样丰富,但印刷、装帧逊色于“黄金尊享版”的“白银性价比版”。

“奸诈啊!”小卜大叫,被满口入门营销学的小陈说得他有些意动了。

其实,真不是小陈玩各种花里胡哨的东西,实在是这个时代纸张、印刷的成本都很高,他自己在金陵捣鼓了一阵子,也知道无钱无势,这种东西根本办不起来,小卜这个联络站,除了“信件中转”,似乎也发挥不了其他作用。

他必须要依仗龚公子那群哥们这种扬州土豪,借他们的鸡,生小陈的蛋,同时还能规避许多麻烦。

“咱们也不是白给他们翻印的,”小陈道:“每印刷一本,你可以收取他们一本‘翻印费’嘛。要是你想维持日常生活,就收得少一点,要是你想扩大联络站规模,再雇佣两个助手,就收得贵一点。”

卜海峰:“……”

他是实在不理解,按说像小陈这种少年天才诗人,应该满口诗情画意才对,为什么每次都是在谈到“钱”的问题时,他最兴致勃勃,两眼放光……

小陈倒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只是龚公子这些热心的读者,不应该叫“黄金vip”,而应是“高级合伙人”。

……

当晚虽然时间不早,小陈还是执意要回郑府——

不为别的,冲着郑公子的宝榻,那也要在郑家睡啊!

回去一看,虽然最终大家劝服了郑少爷不要在柴房睡,可他还是毅然决然睡上了木板,声称“梦中练功”,让小陈大加赞赏。

自己则回到雅居,睡上宝榻,拴好门栓——防止龚子业半夜破门而入,行禽兽之举。

这两天赚钱赚得很愉快,小陈终于在失眠一夜之后在这晚睡得很好。

接下来的几天,小陈都在早上指导郑宝旦棍术,顺便给他指点在进行“大型团体武打戏”中的注意事项,尤其是要去掉“卖茶媪”这桩戏码,在我们那个年代,好端端走在路上的老奶奶我们都要避而远之,你小子竟敢对老奶奶拳打脚踢,真是年轻啊!出了事算谁的?

下午郑宝旦继续汇演,小陈则去联络站,接受扬州少年群侠的挑战。也许是被蔡卓言少侠打怕了,来挑战的人数在减少,但“挑战费”也仍然算可观。

晚上面对龚子业和他带回来留宿的“诗友”,小陈也要跟他分享一些“黄金尊享版诗榜”上才有的内容,比如孟浩然写“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背景,孟氏家庭情况,四围环境,小陈了解得就跟住在孟浩然家里似的;

王昌龄写从军行时,在西域遇到一座名为“精绝古城”的神秘一级,一行人也遭遇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生物和灵异现象,尤其是一种叫做“尸香魔芋”的花,格外瘆人,听得他们惊呼不已,又怀疑所谓“黄金尊享版”诗榜上,是不是真的会记载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陈有些尴尬,却又故作镇定道:

黄金尊享版嘛,如果没有劲爆热辣的内容,订户又怎会愿意为此付出高价呢?

等收到样书时,我说的是真是假,一看便知了。

龚子业一想也是,为自己众人看了那么久枯燥的数字姓名大感不平,大家对“尊享版”在扬州的印刷发行更加上心了。

……

又过数日,扬州诗坛第一届“颁奖盛典”顺利在樾楼进行。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在经过蔡卓言少侠夜以继日地搏斗挣钱下,终于让诗榜扬州联络站资金充沛,小卜也一掷千金,好好铺张浪费地举办这次盛典。

陈少侠敷衍地又教了郑宝旦几招三脚猫的功夫,然后便去迎接他邀请来的贵宾!

“王大叔!在这里!”小陈冲着乘船而来,轻车简从的王昌龄大叔呼喊道。

王昌龄大叔是东南现在所有的大宗师中最出名者,而且金陵距离扬州不远,小陈自然要把王大叔拉拢过来,给自己撑场面啦!

而且今天也是王大叔“十旬休假”日,呆在江宁县衙中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玩玩。

小陈打赌,王维王老师走了之后,王大叔跟周县令不对付,呆在县衙里肯定也很是无聊。

而且还说好了给他“报销”路费——反正现在的小陈财大气粗,有钱了么!

第261章 来自孟老师朋友的考较

明明跟王大叔分别也没几天,可竟是颇为想念,见了面,喜不自胜。

王大叔也笑容可掬,早早叉起了手:“哎呀,真是想死昌龄了!”

小陈:“……”

这就几天的功夫,不至于吧……区区小陈,如何受到王大叔如此厚礼?

正不知如何作答,身边有人答道:“少伯风采不减,愚弟想念亦深!”

小陈:“……”

搞半天,并不是在跟我行礼哦……

就在小陈热情地跟王大叔打招呼的时候,身边另有一布衣草履的中年男子,也在守候着王昌龄的到来。

“十一郎这几日安好?”两个老哥们寒暄了半天,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一个“第三者”小陈,王大叔问小陈道。

“托王大叔的福,好得很呢。”还借着“少侠小蔡”的名号发了几笔小财。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刘隐士,隐居长山,我们是多年的挚交——”王大叔指着来迎接他的中年男子道:“他也是孟浩然兄多年的挚友。”

陈成叉手行师长之礼,十分恭谨。

刘隐士微微一笑:“贱名刘谞,不足挂齿,山野匹夫尔。”

听王昌龄说起共同的好友孟浩然,刘隐士感叹道:“当初浩然兄游广陵,共话诗酒,音容笑貌,宛在眼前。一别十五年,却不想斯人已逝,天人永隔。”无限伤感。

等三人都稍微从缅怀中缓过来,王昌龄又指着陈成道:“这是浩然兄的高足,颍川陈苌,浩然兄的衣钵,是指着他来继承的。”

“哦?”刘隐士打量着陈成,喜悦道:“浩然兄有传人在此?那真是极好不过了。”

琢磨着“陈苌”的名字,又疑问道:“是写‘明月几时有’的陈十一郎,吗?”

小陈没想到野居深山的隐士也听闻过自己的名字,大感汗颜,惭愧道:“让前辈见笑了。”

“不不不,浩然兄有你这样的弟子,那是再好没有的。”世人都觉得陈苌天赋异禀。

王昌龄哈哈大笑,仿佛陈成不是孟浩然的徒弟,而是他的徒弟,指着陈成道:“刘兄别看十一郎年龄不大,作诗的疾才,却是更甚我们这帮老家伙年少之时!未来二十年,此子当独占诗坛鳌首!你若不信,可以现场考较他一番。”

那副神情,仿佛就像家里来亲戚了,让小孩唱歌跳舞做表演的家长。

刘隐士显然也很有兴趣,一来想看看老朋友孟浩然调教的弟子究竟如何,二来王昌龄的溢美之词着实有些夸张,他也不是很相信:“可以吗?”

小陈暗暗责怪王大叔没事找事,自己宁愿当一介武夫,不就是因为大家没完没了的考较么。

但是王大叔有意要在老友面前展现他的能力,他也却之不恭:“请您赐题!”

刘隐士望着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的渡口,道:“早年浩然兄来广陵,临扬子津,口占《扬子津望京口》诗云:

北固临京口,夷山近海滨。

江风白浪起,愁杀渡头人。

何不依他旧题,就作这‘扬子津’呢?”

小陈领命,过了一会儿吟道:“

日冲海浪翻银屋,江转春波走雪山。

青嶂迥开蹲虎戍,碧流潜伏跃龙关。

地分吴楚星辰内,水迫沧溟宇宙间。

焚却戍船无战伐,使知风教被乌蛮。”

“妙哉!”王大叔刚听了两句,就赞赏道:“我今早清晓渡江那会儿,恰恰是:‘日冲海浪翻银屋,江转春波走雪山’!十一郎莫不是也‘看’到了我所见的情景不成?正因为急于要扬州与刘兄和十一郎相会,才会视雪山般狂涛于无畏而涉之!”

王大叔称颂了小陈的句子之后,又不忘记夸奖一下自己“涉险”渡江来回见故友的“壮举”,引得二人莞尔。

王大叔都赞了,原本刘隐士也应该称许,只是……

让你写扬子津,你这写的“渡江”,是不是离了题啊?

小陈:“……”

其实跟王大叔这么久,小陈已经习惯了无论自己写什么,王大叔都会用他清奇的脑回路帮自己过分解读一番,主题得到升华。

可是这次这位刘先生似乎是一个较真的人,不咋好糊弄啊……

“前辈且再听此诗——”小陈拱拱手表示抱歉,再次开口吟道:“

海阔石门小,城高粉堞明。

金山旧游寺,过岸听钟声。

故国荒台在,前临震泽波。

绮罗随世尽,麋鹿古时多。

筑用金鎚力,摧因石鼠窠。

昔年雕辇路,唯有采樵歌。”

听到此诗,刘隐士总算是舒展开了眉头,称赞“大善!已得汝师真传!”

小陈汗了一下,说“隐士”,果然真的是“隐士”,一定要过去的“宝马雕车”行走的路,都变成你们闲云野鹤边砍柴边唱歌的荒芜之地才高兴是吧!

似乎跟孟夫子还真有某些相投的地方。

谈话完毕,三人一起入城去。

扬子津因与扬州城里的内港相通,江船可经此航入市区,海舶则可在扬州东侧的海陵换船进入城区内港。和小陈上次来时遇到的问题一样,依然是从城外下船,从陆路入城的。

……

到了“颁奖盛典”的举办地樾楼,早已经被装扮一新,洋溢着热烈的气氛。

场地布置,这几天一直都是江森在做,陈成给他置办了一身华丽的服饰,众人真以为江森是哪路跨国富商了,要举办什么国际交流研讨会,为了不跌大唐人的面子,各种事宜也是尽心尽力地去做,展现了唐人开阔的胸怀和热情好客的品质。

只是没想到“胡商”钟心同先生实际是一个“出口转内销”的家伙呢……

在龚公子和他的哥们帮助下,也是将扬州的社会名流、文艺界代表邀请了个遍,各路人马济济一堂,煞是欢乐。

糕饼、茶水、酒饮,在小陈给足了预算的情况下,也是应有尽有,尽善尽美。

为了感谢郑宝旦公子“透支”了他月钱来“资助”小陈,小陈也不忘记给他张悬一条红色条幅:

本届盛典由郑氏商号独家冠名举办——

正经的宝镜,只在郑氏!

小陈已经告知过王大叔自己此行是隐姓埋名来的,知道他怕在大城市惹麻烦,王大叔也表示理解。

眼看着吉时已到,就在众人都在交流这所谓的“盛典”的新鲜时,音乐声响起,大堂上涌出了十几个舞女,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细听之下,唱的是:

牵住君的手,相别在黄鹤楼,

波涛万里长江水送郎下扬州。

真情伴你走,春色为你留,

二十四桥明月夜,牵挂在扬州,

扬州城有没有我这样的好朋友。

扬州城有没有人为分担忧和愁,

扬州城有没有我这样的知心人呐,

扬州城有没有人和君风雨同舟!

烟花三月是折不断的柳,

梦里江南是喝不完的酒,

等到那孤帆远影碧空尽,

才知道思念总比那西湖瘦……

听得一众老少爷们目瞪口呆:

这唱的都是什么跟什么玩意?

言词如此流俗,也可以入歌吗?

按道理,这是扬州的颁奖盛典,又干那江夏的“黄鹤楼”何事?

不过听一会儿就回过神来说的是《送孟浩然之广陵》了: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此曲出自童丽大姐的《烟花三月》,正是广场舞上的大爷大妈们非常喜爱的一只名曲,一听到悠扬的前奏就忍不住要扭动腰肢……

俗嘛,是俗了点,即便你把《送孟浩然之广陵》拆碎了糅合在歌词,那也还是有点俗啊!

不过,不影响好听嘛,起码背后策划者小陈自己是蛮喜欢这首歌的,用来活跃气氛正好。

敦厚长者可能接受不了,但是龚子业这些取向疑似有问题的人倒是觉得不错:

扬州城有没有我这样的好朋友,走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

基情满满,不是很好嘛!

而且也有“二十四桥明月夜”,说明真有这首诗,之前蔡卓言少侠并没有诓骗他们。

后世人写歌词,虽然自己写很头疼,但却很善于把经典的诗词融入他们的歌词里,所以这首歌用在这里也不错,这里面糅合的几首诗都足以在“颁奖盛典”上得一个奖。

无论接受不接受,奇异的曲风和广场舞一样的舞姿已经足以让在场诸君精神为之一振了,热场演员们退场,此时,装束整齐,打扮得体的卜海峰笑容满面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朗声深情道:“

又是一年芳草绿,又是一年逢春意,又是一年春风起,又是一年听春雨!

来宾们,相亲们!各位领导、各位长官、大家好!感谢你们莅临‘开元二十九年读者最喜爱的十大扬州诗歌评选’的颁奖联展现场!”

说话间,红色花瓣像雨点一样落到头上,香风拂过众人,一派沁人心脾的芳香!

陈成江森两个,混在两边的人群中,带头鼓掌!

在他们的带动下,现场观众的热情也被调动起来,跟着鼓掌。

小卜等大家喝彩够了,继续深情道:“在最具影响力的诗榜——故惠文太子诗榜总编辑部和扬州分步的精心策划下,我们的舞台华光生彩,精采纷呈。今天,我们在此时此地举办十佳诗歌评选,不仅是对过去扬州诗坛的一次大回顾和大总结,也是为了更好地促进诗坛的繁荣,读者与作者的接触,创作出更多精品的诗歌,更好地服务于读者,服务于大众!为文艺在建设我们大唐的盛世中发挥重要作用!”

现场观众都听得一丝不苟,连连点头,只有“始作俑者”小陈强忍着不让自己喷饭——他当初主管酒店宴会部时,没少听各大公司年会、各种展销活动时主持人的“片汤话儿”,当时听得烦不甚烦,现在类似的话从一本正经地从小卜口中说出,好笑之余,竟然还有些亲切。

主持人小卜也不知道陈成是怎么给他写这样一套怪里怪气的怪话的,可是看观众们反应良好,不时表示认同,信心也起来,感情更加充沛:“知则纵横,行则高远!今天的樾楼盛装霞披,彩球高结,高朋雅客的到来,使此刻的樾楼处处生辉、笑语连连,相逢是首诗!在这个大家同聚共庆的美丽日子,让我们一起看优秀诗歌与诗人的交流与竞赛,看繁花簇簇,百花争艳!”

“现在,有请诗榜位列三甲的王少伯先生为我们今天的盛会至辞!大家欢迎!有请——”

众人一听竟然是“青海长云暗雪山”的王昌龄到了现场,格外惊讶!

他可是当之无愧的诗坛大宗师了!

当然,他在隔江的江宁担任县丞,也有人获悉,还有少年诗人准备渡江去寻求他指点的——想不到今日在这里就能见到。

一时间掌声与喝彩声并起,在读诗人的心目中,王昌龄自然是活着的传奇了。

王昌龄在众人的掌声中站起来,冲着数目众多迷弟们打招呼,说“今日来此,并无江宁县丞,只一老诗叟尔”。

各位不用拘礼,坦然相交。

话随如此,他的江湖地位在此,一下就让抱着来玩乐的心思的人正了正形色,提高了对此次颁奖的正规性的评价。

这正是小陈一定要请王大叔来为颁奖礼背书的原因啊!

王大叔就算什么都不说,只要他坐在这里,成功的底气也已经有了。

卜海峰让王昌龄给大家讲点什么——

王昌龄清了清嗓子:“我宣布——开幕!”

干脆直接,完事!

小卜:“……”我以为,您就算不当场做首诗,也可以多训一段话呢……

好在陈成已经提醒指导过身为一名优秀的主持人,如何控场不冷场,小卜丝毫不见尴尬,热情洋溢道:“在今天的颁奖礼同时,我们还安排有精彩的表演节目和激动人心的游戏问答与抽奖活动,让我们在下面的活动中,我们欢歌、我们笑语,我们同庆!”

所谓“十大名诗”,采取观众现场提名,群众票选的方式决出——

当然,就像小陈先前说的那样,你如果觉得自己写得比古人的更好,完全可以现场来作,依然让你上榜嘛!

“自扬州大都督府、扬州州治归于广陵以来,‘扬州’一名,最早出现于太宗朝宰相许敬宗的《拟江令于长安归扬州九日赋》一诗中,我提名本首!是所谓:

本逐征鸿去,还随落叶来。

菊花应未满,请待诗人开!”

“我以为,骆宾王弃官后游于维扬一带,留下了《渡瓜步江》一首,其中吟有“月迥寒沙净,风急夜江秋’一联,让我们便能领略到码头连江,风急浪涌之景象,这首该入选!”

既然可以自己选,那么大家便各抒己见,很快便出现各位诗人的拥趸,气氛进一步热烈起来!

第262章 李白哪首诗该颁奖

咏鹅骆宾王,是与“咏春叶问”齐名的两位宗师,在这里出现他的名字,自然不奇怪。

《渡瓜步江》全诗曰:

捧檄辞幽径,鸣榔下贵洲。

惊涛疑跃马,积气似连牛。

月迥寒沙净,风急夜江秋。

不学浮云影,他乡空滞留。

首句所谓“捧檄”——自然就是那篇大名鼎鼎的檄文,《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与《滕王阁序》一起,堪称大唐骈文双璧!“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也是千古传诵的名句。

写这篇檄文的这年,“鹅鹅鹅”的骆宾王跟徐茂公的孙子徐敬业在扬州干了一件大事:

造反。

起兵,造武则天的反。

这在武周朝自然是谋逆大罪,可如今江山也姓回了李,骆宾王当年所做之事,在扬州人看来反而是给自己增光添彩的,自然津津乐道了。

除了这首诗,还有一首他在扬州的诗也被提名,也是在徐敬业反武后的军中所作的《在军登城楼诗》:

城上风威冷,江中水气寒。

戎衣何日定,歌舞入长安。

这首小诗也不可小觑,诗以对句起兴,深秋的城上冷风飕飕,江中水气寒冷,,看似质朴平易不着笔力,乃是借用了《梁书·元帝纪》中“信与江水同流,气与寒风共愤”的典故,又有“风潇潇兮易水寒”一样悲壮激越,恰到好处地抒发了同仇敌忾的豪情与激愤。

属对工整,语言朴实,音韵和谐流畅,“风冷水寒”的清冷之境,“戎衣歌舞”的热火朝天,一“冷”一“热”对比,自古受人传颂。

有人提名此首,自然也是一片赞誉,连王大叔也表示首肯,同样得以入选“十佳”。

如此一来,骆宾王一人独占两首佳作,成为领跑者。

可这也不是说他就没有挑战者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浪啊!

扬州众才子抬出的这尊“大唐新偶像”,便是陇右李白。

“事后诸葛亮”来看,后人也觉得骆宾王的诗虽然是好极了,可比起历代名将,“乏中流激楫意”,最终和徐敬业的造反大业难免败亡。

啥叫缺乏“中流击楫”意?

就是说,骆宾王写诗牛皮吹得还不够大,缩手缩脚的。

论吹牛皮,李太白称第二,还有人敢称第一么?

开元十四年秋天,李白“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出蜀后,首次畅游扬州。

登高眺运时,便将他的所见在《秋日登扬州西灵塔》一诗中吟出:

宝塔凌苍苍,登攀览四荒。

顶高元气合,标出海云长。

万象分空界,三天接画梁。

水摇金刹影,日动火珠光。

鸟拂琼帘度,霞连绣栱张。

目随征路断,心逐去帆扬。

露浴梧楸白,霜催橘柚黄。

玉毫如可见,于此照迷方。

湖水把金色的古刹与塔影袅袅摇晃,太阳正放射着耀眼的光芒,如同燃烧的火球一样——“水摇金刹影”这句,也是历来传颂的名句,甚至被后人盛赞:简直可以和孟夫子的代表作“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相媲美!

全诗也是风格明快,描写精当,可见青年李白的风范,也是他早年五言古诗的代表作之一,“霜催橘柚黄”一联分明就是后来“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的发端了。

这首获得大家的一致认可也没毛病,加上李十二白的老朋友王昌龄大叔在此,更加会为老友“抬轿子”。

众人争论的点,并不在于这首诗好不好,而是李白明显有一首诗比这首诗好得多。

还是那首《送孟浩然之广陵》。

可是,当这首诗被提名出来时,却引发众人哄堂大笑!

虽然诗名中有“广陵”,诗句中也有“扬州”——

可说实话,跟扬州关系不大啊!

写这诗时,李白不在扬州,孟浩然不在扬州,都是在江夏。

这里选的可是“扬州”的诗!

下次要是江夏排“十大佳作”,还是引用此首吧!

可是,以龚公子为代表的一方反对这种“教条主义”的观点。

不在扬州,就不能写扬州相关的诗了吗?

“烟花三月”已写尽扬州春日美景了!

“陈苌陈十一郎也没来过扬州,那他写的‘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我还打算把他提名进来呢!”龚子业据理力争,引起他的基友们一片叫好声!

“二十四桥?陈苌?”王昌龄听了这一句,心中赞叹,十分惊异,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陈成——这可比今早当他和刘谞面写的那两首出彩多了!

看来这小子在自己面前,还是有意藏拙啊!

王大叔看陈成的眼神,既有欣赏,又有“嫉妒”,这小子啊……

陈成只能冲王大叔拱拱手,表达自己扮猪吃虎的“歉意”。

龚子业双方争执不休,但在小陈看来,他更愿意站在龚子业这边。

范仲淹写《岳阳楼记》,也没有去过岳阳楼,就凭着自己的想象洋洋洒洒地一挥而就,都是“想当然”写的嘛!也不影响后世岳阳楼把他的名篇镌刻楼上,还把“会背岳阳楼记免费登楼”当成一种旅游营销。

苏轼在黄州,明知道所在赤鼻矶并非“赤壁大战”的故地,却还是《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一套组合拳来一遍,搞得后人“文武赤壁”都会纪念一番,清人王煦还调侃说:“不是当前两篇赋,为何赤壁在黄州”。

李白好歹真的畅游过扬州,也写过诗文,把他在武汉写的这首算过来也不算过分,大不了各取一半,“故人西辞”归属给黄鹤楼,“烟花三月”归属给大扬州嘛!

一定要在扬州写的诗才算,那正好,李白还有一首在扬州送人去武汉的诗——

《送储邕之武昌》。

正好和送孟夫子的那首是倒过来的。

可惜,不出名啊!

如果这些都还没有说服力的话,那小陈可以说在后世,你们提名的那些诗,包括李白的“水摇金刹影”,21世纪的很多人都不熟悉,大家去扬州,还真的就是冲着《送孟浩然之广陵》“烟花三月”这四个字!

因为在古代来说,扬州名诗的代表人物李白、杜牧、徐凝可以三分天下,再加上一个姜夔。

到了现代,可能就只剩李白了,因为只有他这首所有人都会背。

哪怕是杜牧,那么多扬州名诗,都不一定是全民都会,更不要说“只知其诗,不知其人”的徐凝了。

烟花三月,普普通通的四个字,可以说是小陈这代人对扬州最深的记忆,也让大家认为此时的扬州最美。去扬州旅游的人,都集中在阳春三月来到扬州,外地牌照大大超过本地“苏k”牌照。

所以啊,“你们这些古人”,还真是低估了这首诗的影响力,高估了后世人的文化水平啊!

僵持不下,众人只能将这首名作暂且搁置,继续提名其他诗作了。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在李白、骆宾王、孟浩然等诸多大家的诗作都被提名出来后,那些原本还想着现场作诗扬名的青年诗人,一时间高山仰止,望洋兴叹!

这些人实在是太变态了吧!

今日如此多“珠玉在前”的情况下,仍然敢现场作诗的,恐怕只有“七绝圣手”王昌龄前辈了吧?

但凡事总有例外。

在众人又为时人祖咏的《泊扬子津》和河东黜陟使孙逖《扬子江楼》同一题材的孰高孰低争论不休时,一声清亮的吆喝打破众人的喧闹:“我有一诗,不知可否入榜?”

众人寻声看去,见一瘦削青年,身旁携带一高大肤黑的侍从,一脸儒雅随和的笑意!

“绍生!”陈成双眼瞪大,不过在这里见到他跟香炉,也不意外。

毕竟是他自己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么。

只是莫说十万贯,怕是十万钱也没有——

反倒是小陈,文武双修,这几日虽未达十万,好几万是有的,否则又怎能把颁奖礼办得如此气派?

小陈离绍生和香炉远一些,暗中观察这俩人又要捣什么鬼。

是不是仍是老套路,剽窃孟夫子的诗词招摇撞骗呢?

在场的人也有认识绍生的,毕竟他有“无敌江左”之名。

只不过咱扬州是在“江右”或者“江北”,不在“江左”啊!

小卜不知道绍生的底细,微笑问:“阁下如何称呼?是要提名哪首诗么?”

“不错!在下绍生——”绍生微微笑道:“窃以为,我这首,比他俩的更好!”

全场哗然!

现场争执的这两位,可都不是泛泛之辈!

祖咏是洛阳人,少年便有文名,擅长诗歌创作,和小陈老爸陈兼同是开元十二年的进士,名气却要比小陈老爸大许多,与王维老师是多年的好友。他的《终南望余雪》堪称“应试作文”的典范,少有的名垂千史之诗。

孙逖跟他相比,就更加“神童”了,开元二年,进士刻,哲人奇士,手笔俊拨,三科第一,真正的“连中三元”,成为朝野尽知的少年状元,以后又中又高中文藻宏丽、贤良方正二科,可以说,凡是考试没有他考不过的,当之无愧的“大唐考神”!

15岁让雍州长史崔日用引以为忘年之交,当朝宰相张说看其文拍案“心醉“,并命儿子张均、张垍去拜访求教,李隆基也要召见奖掖!他多次主持贡士考试,选拔出未来的宰相杜鸿渐,大书法家颜真卿,李华、萧颖士、赵骅都是名垂后世的大家。

这二人在此,在场的王昌龄就算执笔,也未必敢断言必胜,这狂生竟然说他的诗比这两位更好?

是我耳朵有毛病呢,还是阁下心智有毛病呢?

具体这两首诗,分别是这样的:

祖咏《泊扬子津》

才入维扬郡,乡关此路遥。

林藏初过雨,风退欲归潮。

江火明沙岸,云帆碍浦桥。

客衣今日薄,寒气近来饶。

孙逖《扬子江楼》

扬子何年邑,雄图作楚关。

江连二妃渚,云近八公山。

驿道青枫外,人烟绿屿间。

晚来潮正满,数处落帆还。

开元中期,身为朝官的孙逖出巡江南,在过扬州时,看到多处到港的巨舶正乘着涌起的潮水,忙不停地收帆入港,感慨良多,映像深刻,特别题留了《扬子江楼》一首。

听绍生也要以此题作诗,王昌龄与刘谞二人都忍不住笑了:

今早他俩刚让陈成作了两首,提到孟浩然旧作一首,祖咏一首,孙逖一首,再加上绍生这一首,同一题材,足足有七首了!

你们都是来赛诗的吗?

王昌龄听小陈讲过绍生的“前科”,今天是第一次当面见,所以也很留心,这年轻人究竟会拿出怎样的诗作。

却见绍生收敛笑容,负手而立,高声吟诵道:“

桂楫中流望,京江两畔明。

林开扬子驿,山出润州城。

海尽边阴静,江寒朔吹生。

更闻枫叶下,淅沥度秋声!”

在他吟诗之前,不少人抱着看笑话的态度,毕竟“祖孙二人”,都是科举及第,进士出身,孙逖更是状元!

大家谁都敢笑话,可不敢笑话这些规规矩矩在长安科场激烈的斗争中的获胜者啊!

更何况,人家的诗还写得那么出色,甚至都已经当考官了,当初应试时练就的拿手绝活依然好用!

可是,听完绍生的诗,众人沉默了。

因为,让大家昧着良心说,诗写得不行——那也是不可能的。

这绍生,当真有如此才华,写就的诗文就是出彩?

三首相同题材的诗,着重点各种不同,不敢说孰高孰低,只能说各有各的好!

绍生见众人的反应,心情大感欢娱,笑容浮现在脸上。香炉更是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打量着在场诸君,满眼都是“怎么不说话了”的挑衅样。

卜海峰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便问与他很熟的龚子业道:“龚九兄,对这三首诗,有何看法?”

龚子业思忖道:“三首诗,还真的各有妙处,又有想通之处。首联,都是交待地理形势。祖诗‘才入维扬郡,乡关此路遥’,这是在扬州渡口遥望洛阳,孙诗‘扬子何年邑,雄图作楚关’乃是扬州作为楚之关隘重要的形势。这位绍兄的诗,‘桂楫中流望,京江两畔明’则在江中,遥望两岸润州扬州……”

卜海峰听了他这一串囫囵话,有些不满意:“能不能说点精要的?”

你说的这些,大家都能看得出来……

“看诗眼!”龚子业敏锐道,评断诗歌的精妙与否,要看诗人最注意“炼”的那个字!

这三首诗的第二联,都各有两个“诗眼”!

第263章 小陈来挑你们毛病!(第一更)

三首诗的颔联,不约而同地使用了相同的句式。

而且,每句的第二个字,都是诗作者最用心提炼的那个字。

炼字,即根据内容和意境的需要,精心挑选最贴切、最富有表现力的字词来表情达意。目的在于以最恰当的字词,贴切生动地表现人或事物。用字遣词时进行精细的锤炼推敲和创造性的搭配,可以简练精美、形象生动、含蓄深刻。

“林藏初过雨,风退欲归潮”——“藏”字和“退”字。

“江连二妃渚,云近八公山”——“连”字和“近”字。

“林开扬子驿,山出润州城”——“开”字和“出”字。

都不是偏字怪字,简单直接,却是费了一番心思。

祖诗的“藏”,暗含骤雨初歇后林子湿润的形态,“退”字,化风之轨迹的无形为有形,“一波还未平息一波早就过去”的动态也恍在眼前。

孙诗的“连”字,形象地表现了江渚一体,水天一色的开阔,“近”字极言八公山的高耸,过分解读一下,八公山离这里好几百里,扬州地势平坦,直接可见百里外的高山,这“开阔”更上一层。

绍生这首的两个字就更加简单,小学一年级前几周的两个字。

但却尤见匠心!

扬子驿在树林中闪现出来,润州坐卧在起伏的山冈之中——

一个“开”字,清楚交待扬子驿的周遭环境,而树林连绵一体,扬子驿突兀其间的景象也恍如眼前;

一个“出”字,润州仿佛从山冈中走出来,既形象也赋予动态,简直是神来之笔!

单是从这颔联的对比来说,已可见第三首的作者技高一筹,的确有可以夸口的资本啊!

龚子业的一番分析引得众人纷纷点头,再去看志得意满的绍生,心中不由暗叹:

莫非此人的确能耐非凡?

事实上,在小陈看到绍生将要吟诗的时候,仔细躲好,准备他一吟完就跳出指责对方抄袭!

可是听完,自己手上孟夫子的诗集中,并无这一首!

这还不像此前绍生在个别字眼上动手脚,“早”改“晚”,“秋”改“春”之类。

此次小陈是真的没有在细致检索后发现哪个套的模板!

这小子改性子了?

不抄孟夫子了?

改抄别的诗人了?

可是……

连龚子业也敏锐地判断出,颔联的炼字功力非凡了,单比这三首诗,能力更在祖咏、孙逖之上!

绝非等闲之辈手笔!

可是这种“化腐朽为神奇”“以至简之字言至妙之语”的本事,正是孟夫子的看家本领,也是他传给小陈的“诗论”中着重释解的理念啊!

“那是绍生在孟洗然二叔那里获得的诗集比我还全吗?”

小陈拿捏不准,不敢贸然说话了。

可要让他相信,绍生能写出和孟夫子的实力等量齐观的诗作,他又不信。

仔细盯着绍生的“大作”,反复默念几遍,计上心头。

虽然小陈我搞不清你是不是又抄了谁的诗,可是鸡蛋里面挑骨头这种事,我最会做了!

当即掏笔疾书,团成纸团,扔向主持人小卜。

卜海峰展开看了看,不知道陈成跟这人有什么过节,但还是冲他点点头,那边龚子业这挨个分析三首诗每句每字的优点,从他的分析中,众人明显可以感受到,在龚九心目中,绍生这首诗是要占一点上风的。

“那个,打断一下。”主持人卜海峰示意滔滔不绝的龚子业暂停一下,道:“根据现场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观众提出疑问,这首诗——是写于润州扬州之间的江船上?”

绍生还没答话,香炉率先得意道:“不错!此诗正是我家公子于今早渡江时于船上所作!正是信笔写就,才思敏捷呀!”

众人由衷地感受到香炉对自家主人的崇敬赞赏之情。

小陈听他这么说,忍不住露出得逞的笑意,把柄被抓住了!

“那我等真要赞扬一下绍郎君的捷思了!”卜海峰虚伪地恭维了一下绍生主仆,话锋一转:“可是,看这颈联的意思,像是从扬州到润州,而不是从润州到扬州啊?”

香炉一愣,现场发出了一阵愉悦的笑声。

扬子驿在哪?扬州,江北。

润州,镇江是也,江南。

王安石诗曰:京口瓜洲一水间,也正是说的这俩地方。

从江北的“林开扬子驿”到江南的“山出润州城”——读者似乎看见一条渡船正由北向南开来,还分明见到了“诗作者”绍生主仆二人立在船头前后眺望的样子。

“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呢。”香炉一副各位大惊小怪的样子:“你把这颈联倒过来念不就行了嘛!先‘山出润州城’,再‘林开扬子驿’——”

“还是不对啊!”卜海峰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状:“山出润州城——润州城不是‘走出来’的么?船和岸,必须是相对而行,给人的感觉才是‘出’吧?”小卜两手摆出相对而行状:“你要是从润州开往扬州,回过头去看——分明应该是‘润州城入山’才是吧?嗯?我的意思,各位懂么?品品?”

众人点头:是啊,要是说你是为了押韵,颠倒了顺序,要是船要是此人说的那么开的,润州的残影应该渐渐隐没在山林间才对!怎么会是山出润州城呢?

什么早上渡江时“信笔写就”,分明是信口胡扯八道嘛!

“难不成,今天早上,二位从扬州渡往润州,又从润州渡往扬州,如此两次三番,多次渡江,乐此不疲?”

香炉又被问住了,瞠目结舌,不知如何作答,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香炉自觉受辱,暗骂这什么狗屁“主持人”,听起来跟庙里和尚似的,还什么“现场不愿透露姓名的观众”,根本就是你故意在跟我们找茬吧!

这种挑刺的风格,又很像陈成的手笔,香炉一脸警惕地搜索左右——小陈把小脑袋又缩了缩,离他们更远。

“哈哈哈哈!”绍生哈哈一笑,在香炉脑袋上敲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多嘴多舌,冲众人道:“各位误会了,我这小厮也误会了——这诗可不是我今早渡江时写的。”

陈成正猫着腰,听闻此言笑意又起:看吧,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抄袭他人的作品了吧!

“此诗呢,”绍生微笑着:“是去岁秋天晚生于润扬间的渡船上所作,并非此时作品。只是今早乘船时,兴致起来,又写了一遍,我这小厮误以为是我急就之章而已!”

轻飘飘地,便将其翻过去了。

小陈暗骂此人脸皮甚厚,没羞没臊,还什么“去岁秋天”,反正你怎么鬼扯都行是吧!当现场的人都跟香炉一样,是傻子!

第264章 王昌龄导师的三选一(第二更)

香炉有点憨,可小陈还是要说,绍生比这傻小子明显心眼多些,因为小陈挑了他这个毛病之后,紧接着就要质疑他最后一句“更闻枫叶下,淅沥度秋声”是秋天的景色,而此时正值阳春了。

绍生很清楚这个漏洞,所以提前说是“去年秋天”所作。

事实上就算这个漏洞也指出来了,对方也可以不在乎,因为诗人作诗是可以无视时间季节地点人物的。

对于绍生的说辞,在场大多数人也认为不足采信,绍生微微笑道:“各位无需多虑,不才往来润扬二州间,同时期作了不少诗篇的——”

为增强说服力,他举例道:“当日在润州万岁楼,喜逢江汉故人,登楼吟赋,颇有感伤,正所谓:

万岁楼头望故乡,独令乡思更茫茫。

天寒雁度堪垂泪,日落猿啼欲断肠。

曲引古堤临冻浦,斜分远岸近枯杨。

今朝偶见同袍友,却喜家书寄八行!”

绍生引此诗的意思,是润扬两岸他都是很熟悉的,润州他也很熟悉,润州的地标性建筑“万岁楼”他也是登临过的。

陈成听闻却喜出望外!

我特么还道你小子改性子了呢!

不出所料!

这可是一首地地道道的孟夫子的诗了!

《登万岁楼》!

狗改不了吃——嗯,孟夫子的诗。

可琢磨了一下,绍生只声称了“山出润州城”是他的诗,并没有咬定万岁楼也是他的诗,虽然大家都已经这么认为了。

自己如果指出来了,对方矢口否认,只说引孟夫子的诗句来“活跃气氛”,你奈他何?

最好还是香炉这个大嘴巴,说话没有绍生那么模棱两可,可以击中死穴。

但问题是,抓香炉的毛病,又无法一击打死绍生!

小陈抓耳挠腮,静观其变。

绍生接连两首佳作,让在场不少人都对其改观,暗说“无敌江左”果然并非是浪得虚名的。

他与祖咏孙逖的三首诗,究竟孰更为高,便很微妙了。

好在,今天在现场的,可是有一位大宗师坐镇的!

王昌龄大叔!

孰高孰低,只需他金口一言,不就自然见分晓了么?

见众人把疑难问题抛给了自己,作为大宗师的王大叔也却之不恭,论官职他是金陵赞府,论科举他是进士及第,论诗,整个江南现在他是当之无愧的最强王者,他不说话谁说话?

王大叔在正席上拍打着膝盖道:“昔年,曹孟德到广陵,见长江水面辽阔,水势汹涌,呼为‘天堑’,是‘天之所以限南北也’。对做官的人来说,派赴江南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哟!”

王大叔没立即评价三首诗的好坏,反而先感慨了一声自己不想到江南当官,众人非常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哑然失笑。

“祖洛阳,先于吾进士及第,却仕途落拓,未得授官,只漂泊江湖,至此间,乃起‘乡思’也。”

“孙博州,颇得圣恩,优诏奖之,代朝廷出巡江南,遍览江南风物,至此间,优游闲适也。”

“至于这一首……”王大叔看向绍生这首诗,语气也从对两位“学长前辈”的谨慎,变成了对后生晚辈的品头论足,当然他是有这样的资本的:“前四句可算平稳,古井无波也;后四句乍起湖绉,暗潮涌起也!何故?”

王大叔向众人抛出疑问,可是并没有准备让众人回答,反而自己笑道:“我自己刚刚渡江那会儿,过扬州的时候还没有察觉,而来到了南岸,发现江边是荒凉阴暗的,江风带有寒气,一下子就感叹江南江北不同,心境低落!”

一听王大叔又开始发朝廷的牢骚,小陈忍不住暗暗吐槽王大叔有点“矫情”,难怪仕途上总是遇麻烦!大叔,是让你来江南啊,又不是去岭南!

嗯,好像你已经去过岭南了。

客观来说,王大叔也不算矫情,一直到宋代,中国的政治、文化、经济的中心在黄河流域的河南、山西、陕西一带,长江下游以南的地区尚少开发,常被视为边陲地区,对做官的人来说,派赴江南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江南的许多城,在东晋南朝时都成了侨置郡县,套了一个北方的郡县名字,后世甚至以此为荣。

这就好像后世“时髦”的人要给自己起个英文名,张保罗,马杰克这种。

常州就曾被作为北方“兰陵”的侨置县,后世常州甚至以此来“美称”,可见江南的地区,能套上北方“兰陵”“琅琊”之类的名字都是很光荣的。

只是说,此时的北方相较南方更强势,江北的扬州也能力压后世那一片苏南富庶地区,王大叔从繁华的洛阳、扬州一路南下到荒凉的江南,肯定有落差感啦!

这也是他认为绍生这首诗能引发他的共鸣的原因:

凄风冷雨,再加上落叶淅沥的枫树林,几乎只是渡江的瞬间,萧瑟的秋天便突然来了!

尽管秋天是由北而南的,江北先入秋,再是是江南,可反而到了江南才感受到这股秋意,说明不是害怕节气上的秋天,而是担心前程上的寒意,因此触景伤情,兴起无名的烦恼!

王大叔因为有类似的经历,一下子便看出这诗中暗含的情绪变化,品出了其中独特深刻的情怀!

小陈暗说不妙!

王大叔这意思,是要钦点绍生成为最佳啊!

说王大叔平日里最爱过分解读,什么烂诗在他的口中都能品出一番绝妙的意味,可今天怎么这种好事不是在小陈头上,反而降临到吊绍生身上了啊!

大叔你难道忘了我跟你说过绍生是个文抄公了吗?

听着天下闻名的大宗师的不吝美言,喜色也在绍生香炉二人的脸上漾开。

虽然知道“得到评委评语最多的一定是终究获胜者”,主持人卜海峰还是要走一套形式:“好的,王昌龄导师,下面到了您作出选择的时候了!”

“三者择其一!祖咏,孙逖,还是绍生?您是否已经有了答案?”

“结果已经在我心中了!”

“好的,”小卜化身中国好声音的主持人:“您的选择是——”

“我选——”王大叔眨了一下眼睛:“孙逖。”

绍生都准备庆祝了,笑容僵硬在脸上,众人也是大惑不解!

“呃……为什么是这个结果?”卜海峰有些不解。

“因为……”王大叔有些难为情道:“孙博州是我的老师嘛。”

绍生:“……”

小陈:“……”

众人:“……”

第265章 王昌龄的恩师(第一更)

骗谁呢!

王大叔!

如果刚才那些才子们议论时引述得没错,孙逖今年也就四十五六岁吧?

你王大叔也就比他小一两岁,分明是同龄人嘛!

他怎么当你的老师!

而且孙逖担任科举主考官,应该是开元二十一年他入京担任考功员外郎、集贤修撰之后的事,王大叔虽然是“大龄考生”及第,但也是开元十五年就考中了吧?

你这“师生”一说,从何而来呀?

“那个,”王大叔有些不好意思:“开元二十二年,我不是在职又考了‘博学宏词’科么,主考官便是孙博州,他给了个‘超绝群伦’——故而,虽然我俩也是老朋友,但也算我的老师嘛!”

小陈:“……”

绍生:“……”

众人:“……”

好吧……这个理由实在无法反驳……

王大叔与孙逖有“师生之谊”,在三首佳作都很出色的情况下,他肯定要选他“老师”的作品嘛!

王大叔没选绍生,小陈乐开了花,见小卜在看他,赶忙指点着王大叔,示意卜海峰赶紧宣布孙逖获胜,落实王大宗师的观点!

小卜一时没领会,看看王大叔,没清楚小陈让他做什么,再看看王大叔身边的刘隐士,恍然大悟!

“这位前辈,给您选的话,您会选择哪一首呢?”看样子王大叔跟“候选者”有利益关联,不那么令人信服!

卜海峰还以为小陈怕结果不公允,要多问两个人,又转而寻求刘隐士的意见。

刘隐士既然能跟王昌龄成双结对,那定是诗文造诣也颇不俗了!否则根本玩不到一起来嘛!

小陈见卜海峰完全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把脸一捂!

从今早跟刘隐士叔叔短暂的接触来看,他应该和孟夫子很像,是一个清净淡泊的人——

绍生的诗,虽然不确定跟孟夫子有无关联,可风格的确很相近,正对刘隐士的胃口啊!

而且刘隐士可不知道绍生是个文抄公。

刘隐士有些为难,王大叔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我选,我也选孙博州公吧!”刘隐士“艰难抉择”道。

王大叔却笑得更开心了。

众人还道是这位刘先生要和王昌龄意见统一,“问他也是白问啊!”王昌龄笑道:“孙博州也是他的老师!”

小陈:“……”

绍生:“……”

众人:“……”

感情你们俩到扬州开同学会来的吗?

要是这位刘先生也是孙逖学生,那也是进士出身咯?

可是看您这乡野村夫的打扮,也不像啊……

“得到过孙博州先生指点过诗文。”刘隐士谦逊道。

在场两位最年长者,都是孙逖的学生,那就没办法了,三选一,孙逖入选!

好在孙逖口碑不错,这首诗也很好,能够获奖也完全可以获得众人认可。

只是绍生忙活了半天,白忙一场。

好在他还有作品,微笑道:“如若却才那首不得入选,那王夫子和诸君看晚辈这首诗又如何?——

为赶上今日盛典,昨日早早踏上来扬州的航道,可过了晌午才开船解缆,行至湾头已接近日暮,乃作《问舟子》诗曰:“

向夕问舟子,前程复几多?

湾头正堪泊,淮里足风波!”

绍生吟出此诗,又引发在场众人的一阵惊叹——这小子了不得啊!

用问答的形式写行旅之情,显得旅途中全无主意,只能靠船夫。盼望快点到目的地,但风浪很大,只好在河湾处暂作停泊,颇有前程尚远,日暮途穷之感!

五言绝句应该是近体诗中最简单、字数最少的题材了,五言四句而又合乎律诗规范,别看才二十个字,可越短越难出彩啊!

由于受字数的限制,较之其他体制的诗歌,五言绝句在创作时对其语言和表现手法就要求得更加简练、概括,创作难度就更大。古人有“短而味长,入妙尤难”的说法!

因此,敢当众吟诵自己的五言绝句,还是在现场有王昌龄这种大宗师的前提下,可见他对自己诗的自信!

从诗的内容来看,他也有自信的资本!

就在众人感叹绍生之才时,小陈心里又骂开了:这玩意真不是个东西!

能不自信么?还是赤裸裸地抄袭孟夫子的诗啊!

这首平白如话、并不显眼的小诗,的确是当年孟夫子流寓扬州时所作,而且第二联恰恰是扬州市广陵区“湾头”地名在古籍中最早的纪录,后世被立在广陵区街头的广告牌上的!

当初孟夫子去长安考试不中,又触怒天子,一路南下,漫游吴越,到处漂泊。

当他等走到扬州的一个渡头前时,虽然问的是前面的路程,当更深处是在问自己:

我的前途在何方,我将要去哪里呢?

问前程,既问自己,也是问家国天下。既是漂泊的寂寞黯然,也是对所在世道的忧虑、愤懑!

绍生选择抄袭本首诗,也可谓目光精准。

因为,如果后世毛坦厂中学、衡水中学之类的“高考工厂”是落榜生们回炉重造的不二之选,那么在此时,扬州就是各位科举落第者的聚集地!

唐代扬州是科举落榜者的天堂,这点现代人的论文中多有论证,也不复杂,就是因为考生们落榜后心情不快,希望到繁华的扬州好好撒野一番,排遣悲苦!

比如韦应物的《送槐广落第归扬州》:

下第常称屈,少年心独轻。

拜亲归海畔,似舅得诗名。

晚对青山别,遥寻芳草行。

还期应不远,寒露湿芜城。

去扬州好好玩吧!玩尽兴了再回来考!

故而孟夫子当初也选择这条路,不是偶然,而是时代风气。

相同的遭遇,“向夕问舟子,前程复几多”,短短十个字,引起了现场落榜生群体的极大共鸣!

事实上,扬州的诗榜之所以还能维持收支平衡,正是因为有这群落榜生在扬州,他们买诗榜来看——

是当复习资料来看的。

看这上面的排名,才能洞悉长安流行的风向,才能在下一届的科考中洞悉主考官的喜好啊!

词词句句中多少充斥着忧伤的情怀,悲观的心绪,但孟夫子也不是一味消极,就像他这首诗的三四句,说自己看到江里了浪花的激荡,内心的激动也久久不能平静!

而长河中的波澜,他不但没有心生恐惧,反而产生了一种降服欲!一种壮志豪情!

细品“复”“足”,虽是平常之语,却是诗中之眼,孟夫子又一次化平淡无奇为奇峰迭起的示范之作!

第266章 绍生抄袭踢到铁板了!(第二更)

怪不得绍生未能“获奖”后并不惊慌,他手中还有更佳的诗作!

此诗获得了现场落榜生群体的一致好评,均认为理应获奖!

“嘿,老子现在就揭穿你!”小陈掏出孟夫子诗集,已经找到了这首诗,不过眼珠一转,却又有了新的主意,掏出纸笔,刷刷刷又写了几行字,扔向小卜。

小卜揭开匆匆一览,不知小陈为何屡次要跟这绍生作对,但还是开口道:“现场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观众说,看了阁下的大作,不由得想起襄阳孟夫子一篇意境相仿的诗作——”

孟浩然!

全场一阵小骚动,纷纷交头接耳议论几句,不知相同的题材,大名鼎鼎的孟夫子是怎么写的?

“寄广陵旧游——”卜海峰念到,显示这首诗也是跟扬州相关的:“

山暝听猿愁,长江急夜流。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建德非吾土,维扬忆旧游。

还将两行泪,遥寄海西头!”

“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王昌龄大声吟诵出来,敲击木案两眼放光道:“天下绝笔!”

刘隐士也连连点头:“非孟六,不可为也!”

两位前辈听闻这首诗,都喜不自胜的样子,在场众人哪怕不通诗,也知道这诗作得极好了!

首句写日暮、山深、猿啼,声声都带着愁情。环境的清寥,情绪的黯淡,于一开始就显露了出来。

次句江河夜流,本来已给船上的人一种不平静的感受,再加上一个“急”字,这种不平静简直要激荡起来了!

被王大叔点名盛赞的“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更是肉眼可见的好,属于古诗词填空必考的那一种!

有风,不是轻拂,而是吹得木叶低鸣;

有月,按说可算是一种慰藉,但月光所照,只有浩荡长河中的一叶孤舟!

那种孤寂感,简直要迎面袭来了!

风声伴着猿声,作用于听觉;月涌江流不仅作用于视觉,同时还给人置身于江流孤舟上的动荡不定之感!

担担截取这前四句,就足以在诗文比拼中,占得上风了!

这首诗深远清峭的意境,哪怕是接触过更多后世佳作的小陈——除了晚年老杜一人,世上又有谁能媲美呢?

把这首诗,和“绍生”那首诗放在一起,你们要选谁呢?

其实结果不言而喻了。

论名气,孟襄阳天下闻名;

论质量,颔联已经是“鬼神之笔”;

论情感——冲着孟夫子这句“淮扬忆旧游”,他对扬州、扬州人的思念,那也能获得扬州土着们的支持啊!

“绍公子,你自己评断——”

“夫子成名江湖已久,”绍生答道:“自然是他高出一筹!”忌惮于王昌龄在场,他倒是没好像意思说孟夫子是“我家夫子”了。

看着在场人的反应,再看看绍生皱着眉头,一脸不快的样子,小陈就格外好笑!

哈哈!你不是爱抄么?

小陈我也不下场教训你了!

就用孟夫子的诗,斗孟夫子的诗!

用绝顶级的,斗次顶级的!

都是漫游淮扬时,同一种情绪写就!

让你输得无话可说!

你再抄啊!再抄,我还有!

最后一揭晓悬念,你的诗,我的诗,都是孟夫子的诗!

孟夫子扬州扬名,你小子竹篮打水!哈哈哈哈!

毫无疑问,孟夫子的《寄广陵旧游》力压孟夫子的《问舟子》,紧跟孙逖之后,也得入选“十大名诗”之列!

“晚辈还有一诗。”绍生一首不成再两首,两首不成再三首,仿佛无穷尽的样子,脸皮也足够厚。

他先前两首诗都“作”得高妙,众人看他已经越发欣赏了,再加上有的人认为孙逖、孟浩然,是靠名气身份地位才力压他的,也希望他再有佳作——从而在“十大名诗”中占据一席之地!

“行,你再来!”小陈摊开诗集,兴致勃勃地等他出招。

绍生来回踱步,沉了沉气吟道:“

所思在建业,欲往大江深。

日夕望京口,烟波愁我心。

心驰茅山洞,目极枫树林。

不见少微星,星霜劳夜吟!”

经过之前两次,绍生已然在现场征服了一批受众,听他口中所出,又是一篇佳作,纷纷叫起好来!

连王昌龄也微微点头,似乎终于认可他来。

“又是一首!”小陈道,“哗哗哗”把诗集猛一顿翻,瞒得了别人,瞒不过小陈!

再给我一分钟,给你好看!

此时,在王大叔身边的刘隐士,眉头却皱起来,看着绍生,满脸古怪的样子。

等他吟完,还没等主持人和王昌龄开口,他忽然越俎代庖问道:“绍郎君此诗如何作的?”

绍生微微笑,行礼道:“此诗是小子夜宿扬子津时,遥望江面,心有所感,写给对岸友人的。”

“唔。”刘隐士点点头。

绍生继续详细道:“我那友人不慕虚名,不爱浮财,是一位文辞出众的高洁世外之人……”

刘隐士又点点头。

可一可二不可三,这首诗怎么着都该让绍生上“十大名诗”的榜单了,在场的一批拥趸还喊出了“让他上!让他上!”的口号。

此时,并没有“不愿透露姓名”的观众出来捣乱;

小陈也没有跳出喝止;

诗,还是孟夫子的诗。

只是,当小陈找到诗集上孟夫子的原诗时,看了一眼标题,瞬间目瞪口呆:“不会吧!这么巧!”

抬眼看看志得意满,踌躇满志的绍生,目光中不由得升起了一丝……

同情。

卜海峰没有得到小陈的授意,不知道该不该宣布绍生入选“十大名诗”时,刘隐士示意他稍等一下。

从袖中摩挲了一番,抽出了一封旧书函,在里面捡出一张泛黄的纸张,看看绍生,看看上面的字,忽然掉下眼泪来。

观众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连王昌龄也不知老友这是怎么了。

绍生从之前的从容不迫,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复杂起来!

……

刚刚小陈几下翻到了孟夫子的原诗,看到标题上赫然是:

宿扬子津寄润州长山刘隐士!

不会这么巧吧?此刘隐士,就是彼刘隐士?

那特么绍生这次不是踢铁板上了?!

当着人家刘隐士的面,抄袭写给刘隐士的诗!

如果小陈没猜错,刘谞手中那封书信,便是孟夫子写给他的旧信,信上的那首诗,和绍生的第三首诗,分毫不差!

刘隐士只需调转了一下旧书信,所谓“无敌江左”的绍生的神话,就此破灭!

身败名裂!

第267章 王昌龄不敢写诗了!(第一更)

刘隐士背过众人,擦去了眼泪,对众人道:“让诸位后进取笑了,昔年我也曾得故交相访,恰恰我西游未归,故而不遇。收到他的寄诗,不胜感怀!乃作回赠诗曰:

木叶纷纷下,东南日烟霜。

林山相晚暮,天海空青苍。

暝色况复久,秋声亦何长。

孤舟兼微月,独夜仍越乡。

寒笛对京口,故人在襄阳。

咏思劳今夕,江汉遥相望!”

“旧文仍在,”刘隐士抚摸了一下发黄的纸张和老友那熟悉的字迹:“斯人已逝。”

“故人在襄阳”“江汉遥相望”,任谁也能判断得出这诗中所写的对象便是孟襄阳了。

而刘隐士这首回赠,名曰《暮秋扬子江寄孟浩然》。

绍生好巧不巧,正遇人家正主了。

意识到自己弄巧成拙,绍生霎时间汗如雨下,慌张失措的神色第一回出现在他脸上!

……

绍生选择剽窃孟浩然诗作的时候,针对不同的场合,使用不同级别诗。

只需要最终获胜的是他就行了。

面对不入流的诗人,他随便捡几篇边角料,就足够把人打发了;

面对宣城四秀那种诗榜中流的诗人,他就需要拿出孟氏相对出色的诗;

但面对诗榜筛选“十大名诗”这种场合,竞争的都是李白、祖咏、孙逖这种成名已久的高手,不拿孟氏在水平线之上的作品,是无法与他们抗衡的,代表的便是他拿出的前两首诗《渡扬子江》、《问舟子》。

当然,《渡扬子江》的作者并没有确切说法,一说是孟浩然之作,一说是开元十三年进士丁仙芝,但是绍生看来,光从“林开扬子驿,山出润州城”来看,作者应是孟浩然,因为“非孟氏不得为之”。

绍生也知抄袭最顶级的作品胜算才高,可他也不傻,那样的诗早传得天下皆知了,什么“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人家是傻子嘛不知道他是抄的?何况还有王昌龄在场呢!

小陈拿出的那首《宿桐庐江寄广陵旧游》他就不会抄,就算这诗还没有传得扬州皆知,可是既然寄给了“广陵旧游”,这些人但凡在场一个,他的把戏都要被拆穿了。

按道理已经拿出了两首好诗,让在场的人都要服自己的能耐了,就不用再抄第三首,毕竟他又不是一定要上这个“十大名诗”。

奈何在场的扬州哥们太热情,纷纷怂恿他再接再厉,“趁热打铁”——哪知道真的撞铁板上去了!

选择这首诗,是有一定风险的,因为诗是孟浩然寄给润州长山的刘隐士的,别人不知道,这位“刘隐士”应该是知道的,可既然是“隐士”,那必定是为人淡泊,闲云野鹤的,可能隐居深山数十年都根本不出去走动的——更不可能横跨大江,从江南到江北参加这种“乌烟瘴气”的颁奖典礼。

而且已经十几年过去了,这位隐士也很有可能早就死掉了,那就死无对证了。历史上孟浩然也是死了七八年后外人压根不知道。

谁曾想,这位当事人,就在现场,不但没死,还精神着呢!

绍生惶惑不安,一旁看戏的小陈可要乐开了花,这么巧的事真的遇上了,都要感谢王大叔,正是他的面子,把人家深居山林的世外高人都引来了,否则怎会让小陈获得扒光绍生的良机?

人证——王大叔刘大叔,无证——孟夫子手稿,陪审团——观众,法官——小陈,全部都在!

我看你死不死!

小陈急着刘大叔为何不赶紧抖一个底朝天,甚至忍不住自己都要上去掀刘大叔手中的底稿了。

可是,刘隐士竟然将底稿一折,收回了袖子中。

绍生暗松一口气,尽管悬着的心还没有完全放下来。

“我有一诗赠你!”刘隐士忽然道。

“啊?”发出惊讶声的不止绍生一个人,小陈也不知是刘大叔在搞什么把戏。

王昌龄没看到刘隐士手中底稿的内容,但是从他的反应,也猜到了七七八八,加上小陈早就跟他说过绍生的前科,就更加分明了。

他倒是更感兴趣,老友为何突然要赠诗,诗又怎么写。

除了王大叔一个人十分明白,小陈绍生五分明白,香炉小卜不大明白,龚子业在内的所有观众都一头雾水。

只是听了王大宗师这位朋友的诗,发现也是作得格外清淡空灵,水平上来说也绝对是一个高手。

绍生设想了几种可能,都没头绪,只能叉手行礼:“且听前辈训示。”

恭敬规矩的样子,丝毫不见平日那种目中无人的嚣张,小陈忍不住嗤之以鼻。

刘隐士吟诵道:“

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

时有落花至,远随流水香。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

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

小陈一呆!

这写的是……

什么跟什么?

一首山水诗?

难道刘叔叔也不耐寂寞,想要在“十大名诗”上有一席之地?

心思活络的小陈都没搞懂,绍生同样也是纳闷不解。

现场没有他俩这种多样心思的听众,反倒更能单纯地以看一首山水诗去欣赏其中的美。

这诗写得美吗?

太美啦!

开头用粗略的笔墨写出山路和溪流,往下就用细笔来特写青溪,仿佛是把远处的景物从天边拉到眼前,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可以闻到花香水香呢!

一路行走,一路观赏,抬头一看,“闲门向山路”!

这里并无外人打扰,门也成了“闲门”。进门一看,院子里种了许多柳树,长条飘拂,主人的读书堂就深藏在柳条掩映之中。原来主人在山中专心致志研究学问!

因为山深林密,所以虽然在白天里,也有一片清幽的光亮散落在衣裳上。

环境的安谧,气候的舒适,真是专志读书的好地方。

诗到这里,戛然而止,给人留下了思索余地,却更增加了诗的韵味。

全诗用从登山到进门的一路看到的景物织成,没有写到一个人一件事,没有一句直接抒情,却情韵盈然,意境幽美!

想不到这乡野村夫打扮的大叔,作的诗竟是如此神妙?

难道他其实也是一位扮猪吃虎的大宗师吗?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变得无比敬畏。

王昌龄笑道:“本来我一出门就技痒,可看到挺卿这首诗,我却是不敢写了!”也是从诗本身来讲的。

第268章 小陈入选十大名诗!(第二更)

如今的“东南第一宗师”都这么说,众人的敬畏之情就更深了。

不过刘隐士却并没有在意众人的褒奖,冲王昌龄示意“见笑”,又看向了绍生。王昌龄也看向了绍生。

显然,只有他俩人对这首诗的弦外之音洞若观火,一清二楚,只是不知道这专爱“剽诗窃文”的小伙何以言对。

绍生沉默了一会儿,叉手道:“我也作一诗,回赠前辈。”

刘隐士点点头,示意他吟来。

绍生平静地平视对方,低沉嗓音道:“

我今是非两俱绝,百巧百中不如拙。

寂然无复一念邪,此志不回端截铁!”

刘隐士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

把一旁的小陈看得抓耳挠腮,愈发不解!

啥玩意啊?

从来都是小陈出谜语让别人猜,哪有别人给小陈打哑谜啊!

“二位前辈,各位君子,绍生告辞!”叫上稀里糊涂半天的香炉,绍生离席而去。

“哎,怎么走了啊!你倒是接着抄啊!”小陈还在琢磨刘叔叔和绍生到底在玩什么花样,见绍生走了,也没个人拦,格外生气:老子还没拆穿这小子的真面目呢!

拨开人群,踏步去追。

其他人也不知道这绍生是犯了哪门子的病,最后吟的这四句也是枯涩难懂,令人费解。

小陈边追边想:看这样子,是刘叔叔写诗警戒绍生,不可再做文抄公,然后绍生说这回被你抓住了算老子倒霉,

但“男儿到死心如铁”,下次老子该抄还是抄?

是这样吗?

小陈稀里糊涂,心中大骂:没理由绍生能懂的东西,我听不懂啊!

我可是神机妙算小诸葛,百无一错智多星啊!

“绍生!”冲出樾楼,追了半条街才把他主仆二人追到。

二人回头看到气呼呼的小陈,十分意外,香炉讷讷道:“陈苌……怎么在这?”

还是一副让人看不懂的小厮打扮,穿得还没有香炉身上的衣服好呢!

先前自家公子虽然没有入选十大名诗,可形势可是一片大好,不知为何就忽然急转直下,惹得他避之不及!

都走出来了,香炉还在抱怨呢!

是那个村夫打扮的老汉,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么?

不过,现在看到讨厌的陈十一郎也在现场,香炉反而庆幸撤退得及时了,有这小子在,肯定要搅出一点事端来不可。

走得早,走得好啊!

小陈就是气他走得太早了,我今天还没得到借题发挥的机会呢!

“着急走干嘛!接着作诗啊!接着抄啊!正面刚啊!是爷们不?别怂啊!逃跑算什么!”小陈硬着脖子,挺着腰杆,一副泼妇骂街的样子。

“嘿!你别得意!我家公子是怕你么?你算哪根葱?我家公子是给前辈宗师面子!”香炉也把腰杆一挺,输阵不输人。

绍生示意香炉淡定,微微笑:“陈兄别来无恙否?”

“好得很!”小陈哼道,勾勾手:“甭废话,跟我回去,将阁下的剽窃事实供认不讳!”难得人证物证都在,不让你磕头认罪老子不姓陈!白受这连月来的奔波之苦了!

绍生和香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了,把双手一摊:“陈兄说笑了!哪有此事!”

陈成撇嘴,懒得跟他们打嘴皮官司,一副“你心知肚明”的样子。

咳了一声,绍生一本正经道:“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吧?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挤兑谁了。你非要纠缠,我便要将你乔装易服,潜入扬州城意图不轨的事情嚷嚷出来了!”

打量小陈的样子,又是破衣烂衫,又是绑腿长剑,头发都有些散乱,脸上估计还抹了黑灰,搞成这个样子不就是让人认不出么,绝逼是有猫腻,没准备干啥好事啊!

“搞笑!”小陈很好笑:“我会怕你声张这个?”小陈我忽然更改了我的人设,纯粹是为了体验一番别样的游侠生活,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律没限制老子到扬州玩啊!

哪怕你真说出来,小陈能解决了你这个祸害,恢复英俊潇洒的真面目,又有什么不行?

“是你说的啊!”绍生点头,丹田沉气,大声吼道:“来人啊!颍川陈苌潜入扬州,招兵买马,意图谋反啦!”

如是重复三遍,行人惊恐侧目。

小陈大怒!你嚷嚷这个干什么!纯粹的谣言!绝对的谣言!

“是谣言,”绍生道:“但是多说几遍,就不是谣言了!”

小陈:“……”

香炉试图继续扯开嗓子喊,绍生打量到小陈已经有些为难的样子,牵牵他的衣服,示意赶紧走。

两人一溜烟便跑远了。

“真特娘的是无赖!”小陈怒斥道,如此没羞没臊,脸皮厚如泰山,还好意思伪装什么风流才子,真是够了!

可对方猜小陈投鼠忌器也不是没有道理,尤其是小陈在扬州收了一个徒弟郑宝旦,这郑公子每天都在进行各种“军事演练”,规模浩大,每次都要动用数十人的阵容——真被有心人编排一番,可是很麻烦的。

毕竟谋反罪是写在大唐律例里的,而剽窃压根就不是个罪,你拿道德去谴责他,他还言之凿凿地说“你也干了”!

靠!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起码绍生这回没得逞,王大叔也认得他了,在王大叔的地盘上,他应当是不敢胡来了。

回去再将他今天抄的这些诗,全认证为“孟氏出品”,今天一时被蒙蔽的观众们,也就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啦!

仍有点心不甘,小陈拿这些安慰着自己,回到了樾楼上。

来也如风,去也如风的绍生一走,余下的讨论倒是没有那么激烈了,本来嘛,厉害的人物都已经登场过了。

最终众人的认证的结果是:

李白入选两首,孟浩然入选两首,孙逖一首,骆宾王一首,许敬宗一首,刘叔叔当场吟诵的奇句也得以入选!

还有两个名额呢?

陈苌两首!

“哇,还有我?”小陈一回去,发现“自己”的“二十四桥明月夜”“明月满扬州”也被选进去了,哭笑不得!

绍生忙活了半天,一连作了四首诗,一篇未选;

“陈十一郎”压根没有参加今天的颁奖礼,竟然入选了,真是令人受宠若惊呀!

这自然是那天与小陈玩过联句的龚子业和他的那帮哥们提议的,交由王大叔审核——

王大叔一看,小陈写的?还用说么!入选!

何况这诗的确写得好嘛!

嗯,我就代表杜牧,领取这个奖好啦,这是他应得的。

小陈不要脸地想。

第269章 约稿王昌龄《采莲曲》!(第一更)

李白的《送孟浩然之广陵》,最终还是被纳入“扬州诗”的范围。

虽然黄鹤楼离广陵很有一段距离,但——

距离产生美嘛!

事实上,李白在扬州的诗那么多,就算这首不入,再挑一首来也还是能入。

但是他和孟夫子,两个人都是泰斗级的人物了,名额都被他们占了,别人就不要再玩了。

两个就是上限了。

如此一来,十首诗中,孟夫子自己两首,小陈作为他的徒弟,占了两首,李白有一首还是赠给他的——

一下子占了扬州诗坛的“半壁江山”,可谓是风光无限了。

小陈感叹自己何德何能,能与孟夫子和李太白并驾齐驱?

骆宾王才一首呢!

被自己舟车劳顿请来作为评委会主席的王昌龄大叔,一首都没有呢!

还是去掉一首,把名额让给祖咏吧!

只留“玉人何处教吹箫”比较好,毕竟吹箫这种形式,小陈还是很喜欢的。

那个“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还是不提为好,毕竟当初就因为隋炀帝的“水调”,被李林甫在御前使坏,给小陈在李隆基面前好好上了一次眼药。

这首还是去掉吧!

小陈刚要大咧咧地“退位让贤”,可马上反应过来:

现在他是“蔡少侠”,不是陈十一郎本“郎”,读者和观众们选择了陈苌,哪轮得到你说话呢?

只得求助王大叔。

王大叔见小陈深明大义,更加赞赏,称自己也是因为怕众人要给他面子,硬要把他的诗抬入“十佳”,这才忍着不作的——他到扬州还是初来乍到呢!哪好意思喧宾夺主!

咱还是私下里可劲地作吧!

王大叔如此公正,让小陈佩服万分,也是,王大叔只要肯好好写,诗文不愁传播天下,更不会在意“十佳”中入选了几首。

观众们为《送孟浩然之广陵》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想必李白自己对这无聊问题也毫无兴趣。

孟夫子要是活着,同样不感兴趣——甚至绍生当着他面抄袭他的诗,他也不在乎。

眼下,刘隐士就已经推辞不要入选这什么“十佳”了:

我不就到扬州见一下老友么,干嘛非要让我上榜呢?

我连诗榜那排名都不想上!

可是他不想上,观众们不答应啊!

我们要是没听见也就罢了,您当着我们的面,念这么好的诗,“道由白云尽”这种句子,也属于“鬼神之笔”了!

如果我们还不让您入选的话,难道我们是瞎子聋子傻子吗?

这“扬州十佳”,您是想上也得上,不想上,也得上!

刘隐士无可奈何,小陈王大叔哑然失笑。

推辞无果,联络站站长小卜来请教这首诗叫什么名字?

刘隐士叔叔说随便作的,没有名字。

小卜不敢怠慢,一本正经地在登记册上写了个“阙题”——即“缺题”、“无题”是也。

小卜又请教刘叔叔的全名,刘隐士指了一下诗榜上第十七位那个名字——

卜海峰陈成都去看,赫然是“洪州刘慎虚”!

我靠!怪不得你能写出这等诗作,竟然是诗榜上有名的一流高手!

两人对视一眼,暗叹“有眼不识泰山”!

也难怪,孟夫子、王大叔的朋友,要是普普通通,那才奇了怪了!

既然是诗榜前茅的国手,小陈自然是有映像的,只是这位刘叔叔产量实在是有点低,他要是不拖更,再高产的一点的话,应当是有前十的实力的,与王大叔、孟夫子的差距应只在一线之间而已。

当他透露了真实身份,自然引得在场众人一片拜服。

这位刘慎虚先生,亦作“昚虚”,字全乙,亦字挺卿,号易轩,洪州新吴人,也是“神童”出身,自幼聪颖,八岁便作文上书,受到李隆基的赏识,拜为童子郎,开元二十一年中进士,开元二十三年又考中吏部宏词科,可谓顺风顺水。

只可惜担任的左春坊司经局校书郎,崇文馆校书郎之类,都是从九品的小官,洛阳尉,夏县令这种,也没什么前途。故而他早早便辞官南归,游历四方,与孟浩然、王昌龄、高适等朋友往来唱和,怡然自乐。

一听说刘慎虚小时候也是神童,甚至比自己成名更早,如今也就是这幅闲云野鹤的模样,说实话小陈有点备受打击,我大唐真的是才子多如狗,神童遍地走啊……

获选十大名诗的作者们挨个被唱名,诗作一一被朗诵,气氛热烈,无比融洽。

王昌龄大叔荣获“最佳公证奖”,刘慎虚荣获“最佳即兴创作奖”,龚子业荣获“最佳提名人奖”……

就连小陈也获得了“最佳安保奖”,毕竟他现在是“少侠蔡卓言”么。

而钟心同少侠的“最佳后勤奖”,也由他代领。

观众们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在抽奖环节中,不少人抽到现钱,郑氏铜镜,扬州毡帽,诗榜合订本和未来一年诗榜订阅权等——

总之,就是见者有份,人人都收到了小陈这里来的糖衣炮弹!

最后,主持人小卜宣布,岐王诗榜将升级改版,内容更加丰富,价格更加实惠,可读性更强,并且每个月都会独家刊登国内大宗师的首发作品!

从下个月起,将火热发布王昌龄大叔继《从军行》组诗,《长信秋词》组诗之后又一组重磅作品!

《采莲曲》组诗!

敬请期待!敬请支持!

王昌龄本来跟刘慎虚聊得乐呵呵的,听到这里,眉头一皱,把小陈叫来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在你这里发布什么《采莲曲》组诗了?我压根没有这组诗!

小陈嬉笑道,雁过拔毛嘛,难得请来王大叔坐镇,你可不得给我们写几首独占作品,来提升我们诗榜的价值吗!

《采莲曲》组诗不会写?没关系!小陈我会写啊!

王大叔你放心!

我写的《采莲曲》,比王昌龄写的,还要像王昌龄!

王大叔:“……”

真拿这小子没办法!

王大叔说可以发,但代笔就不用了——区区《采莲曲》也能难道王某吗?我可是“七绝圣手”!

小陈大喜!一组名篇被他搞到了首发权!

解释说,王大叔帮我们写独占作品,并不是一无所得的,日后诗榜实现了盈利,我们会按比例给大叔你发“稿费”的——就是“润笔费”。

第270章 出版孟浩然全集(第二更)

真不是贿赂你,我们都很专业,如果不盈利的话,一文钱都不多给你!

知道你穷苦惯了,不爱浮财——但是总是有朋友拜访你,应酬总要出钱吧?

王昌龄一思有理,答应又何妨?反正自己那些诗,本来都是免费给天下人传唱的。

见说服了王大叔,陈成十分高兴,又说:别的且不说,日后王大叔的“不教胡马度阴山”写出来了,这首诗必须在我们的诗榜上发!

不教胡马?王大叔想了一下,才想起跟小陈“不教胡马渡陇河”的旧事来,嗯,这句我写得的确不错,补三句就能成一首诗了。

搞定了王大叔,小陈又搓着手,嘿嘿对着刘慎虚笑道:“刘叔叔,能不能现在就邀请你给诗榜写稿——写一组‘山居笔记’呢?”

刘慎虚:“……”

……

“高亢的歌声赞美着我们的大唐!悠扬的乐曲奏响了新春的华章!在这个欢乐的日子里,我们满载而归是为了在新春更好地腾飞;在这个收获的时刻,我们举杯共庆是为了下一个崭新的开始!”小卜热情满满,热泪闪动!

“感谢所有嘉宾,感谢王大先生,刘敬卿先生,恭喜所有获奖者!亲爱的朋友们,时至此刻,我们到了该跟大家说再见的时候了!让我们共同祝愿诗榜的明天更加灿烂辉煌!”

“最后请欣赏大合唱——‘烟雨唱扬州’!”

结束致辞间,又上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女郎,妖娆起舞,齐声合唱!

“风吹云动天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

刀切莲藕丝不断,山高水远情不离,

雨绵绵情依依,多少故事在心里!

三月烟雨蒙蒙唱扬州,廿年诗榜话惊奇……”

按道理前面说了那么多风雅的诗作,忽然上一首粗浅的“俗”曲有些不大适合,可已经排演好了,不上也浪费。

这首歌是小陈小时候非常喜爱一部古装片《上错花轿嫁对郎》的片尾曲,讲述了某个朝代的扬州,两个美丽的姑娘,同年同月生,又在同一天出嫁,下雨天阴差阳错的相识并上错花轿,却找到了各自的真爱。

明明只有二十集,演得比后来八十集电视剧还要跌宕起伏,还记得里面女主有个可爱的小丫鬟喜儿,过十几年在再看到是在《恋爱先生》里,竟然演靳东的岳母,直呼“岁月对你都做了什么”!

也是在那里面接触了扬州的一些风土人情,那句“五月烟雨蒙蒙唱扬州”更是令小陈魂牵梦绕……

小陈我也踏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娶对媳妇了……

在悠扬的旋律声中,激昂新程·启耀华章—开元二十九年扬州诗坛二十年表彰颁奖典礼暨新春抽奖到此全满结束。

……

南望襄阳路,思君情转亲。

偏知汉水广,应与孟家邻。

在日贪为善,昨来闻更贫。

相如有遗草,一为问家人。

这首诗是刘慎虚在听闻孟浩然逝世后所作,名《寄江滔求孟六遗文》,托孟夫子的同乡江滔帮忙搜集孟氏的遗稿,词意非常垦挚。

哪怕是最要好的朋友,想要获取友人的诗稿也不是容易的事。

在古代,交通不便,音讯阻绝,一次分别就可能是天人永隔,孟夫子访刘慎虚不遇,都道是来日方长,却不想最后一面已经留在了许多年以前。

当刘慎虚从小陈手中看到手抄版的孟浩然诗集,忍不住又落下眼泪,情难自已。

孟夫子的诗集还没有刻板印刷,小陈手中除了原稿,手抄了两份,见先师老友如此动容,当即拍板送他一份,使得刘慎虚欣喜万分,道谢不迭。

王大叔见厚此薄彼,颇有些嫉妒,自己和王维都索要过,却没有得偿心愿,跟刘慎虚也才第一次见面,就馈赠诗集,这交情实在说不过去啊!

陈成笑道,倒不是小陈厚此薄彼,实在是刘叔叔和孟夫子既是好朋友,诗风又十分接近,彼此之间常有唱和,同声相应,把诗集先交给他,查缺补遗,精益求精,既可以完善孟夫子的诗集,也有助于刘慎虚在诗途上更进一步,再锻佳作。

再者说了,刘慎虚深居山林,难得出山一趟,见面不易,金陵虽然相较南朝没落了,但仍是通州大邑,找王大叔比找刘慎虚容易多了。

王大叔大怒:你小子口中总是满满是理!

不过只是佯怒,自己也笑了:你要让刘挺卿“精益求精”,再进一步,岂不是把王大叔我也给超越了?

小陈故意道:只要刘叔叔高产一点,王大叔也未必必胜,谈何“超越你”?

三人相视大笑。

刘慎虚名谐音“肾虚”,可实际上那是谁也不虚。

不止小陈看了他的诗,说他与孟夫子的风格相近,世人公认他的诗题材、意境与孟浩然同属清微淡远,又兼幽深拗峭的情趣。时人殷璠撰写的《河岳英灵集》,就是那本“盛唐当代史选编”,选择特别严格,却选了刘慎虚的诗多达11首,并说他“情幽兴远,思苦语奇。忽有所得,便惊众听”。

可那也不是说他就是孟夫子亦步亦趋的模仿者。

就比如,摹写夕阳晚照的景色,应是一幅金光散射、红霞漫天的浓艳图景,可是在刘慎虚写给孟夫子的《暮秋扬子江寄孟浩然》中,却是“林山相晚暮,天海空青苍”,并没有直接写夕阳的光辉与色彩,前句侧重写日落后用天海“青苍”的冷清景象,后句侧重写日落时湖面上与水相接的云,使夕照呈现出一派“清淡”的景象。在五彩斑斓的自然景物面前,刘慎虚选取写入诗句的景色却往往是舍艳求淡的,这在诗歌史上是很有个人特色的。孟夫子在类似的景物描写中,就不是这样。

小陈安慰王大叔说,小陈手抄的版本是没有了,可是很快你就能得到更好的。

先前诗集的“拷贝”只有这两份,送出一份,只有一份当然不保险,但是现在,小陈手抄的第三份已经即将完工,还有一册将随本次颁奖典礼的实录寄往东都,付梓版印,就在数月之内了。

小陈现在赚钱了么,第一件事自然就是替亡师出版全集了。

第271章 刘慎虚,有学历的孟浩然(第一更)

小陈馈赠了如此难得的礼物,了却了刘慎虚经年来的心结,道谢之余,小陈便问起了刘慎虚赠与绍生的诗中,有什么深意——

刘慎虚笑说也没什么深意,只是劝诫他莫要再做那剽诗窃文之诗了——

“道由白云尽”,不就是说,你小子继续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只剩白云在眼前了,无路可走,你小子难道还想上天嘛?

“时有落花,远闻流水”,便是说,你依靠着别人掉落的花瓣,拾人牙慧,抬高自己的声名——事实上,那些声名并非你可所有,也想落花流水一样你留存不住。

“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就更好理解,小伙子你要是改邪归正,想凭自己的真本事获得天下人的尊重,那么别无他法,必须像隐士我一样,深入简出,刻苦读书,苦兮兮地度过十年八年,你的功夫就到家了,从而“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了!

小陈目瞪口呆!

这刘叔叔也是个猜谜高手么!

骂人都能骂得如此风雅过人?

劝人向善也是如此“苦口婆心”!

还像你一样,“深入简出,刻苦读书,苦兮兮地度过十年八年”……你咋不上天呢!

做一个文抄公不就是因为偷懒怕事,想不劳而获么!

小陈又想问刘慎虚,绍生回答他的那几句诗是什么意思——

从当时刘慎虚和王大叔两个人的反应来看,他二人分明是了然于心的。

可是,他俩不说,自己又不好意思问,自己要是连绍生的诗的弦外之音都听不出来,那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是个草包,根本比不了人家?

绍生能现场作诗,还没惹得王大叔刘慎虚耻笑,说明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小陈没问,刘慎虚自己却主动道:“那个抄诗的青年,不会再在江左惹事了,如此,王大兄与我就不去计较了,十一郎也不用为此事再忧心了。”

哈?绍生保证了不再侵犯版权?在江左销声匿迹?

这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小陈脑筋不大够转,但是既然他俩都这么说,那绍生想来是不敢再招摇撞骗了!

这是好事哇!

小陈此番出山的要解决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一时间,内心无比舒适,唯一遗憾的是刘慎虚看破没有点破,最后给绍生溜了面子,没让他当场受到所有人的鄙夷和谴责,小陈的这口气不算完全出掉。

哼哼,反正等数月后孟夫子诗集悉数版印,通行天下,你的那些破事,经历的人自然都知晓,谴责鄙夷也少不了。

快意之余,想想刘慎虚平实热忱地对小陈说这番话,看看他历经世事却依旧闪亮的眸子,每次盯向小陈,小陈却一阵心虚,不敢看他,目光躲闪过去。

他说绍生的话,怎么那么像……

也是对自己说的?

是啊,一条一条的,往小陈身上,其实也对得上。

难道小陈我是一个比绍生更大的“文抄公”的事实,已经被刘叔叔洞悉了?

哎呀,只需小陈剽窃,不需绍生抄诗,小陈我这双标,的确是有点恶心啊!

小陈脸上火辣辣的,一想到那么多诗人穷极一生之力都未能以诗扬名,以诗发达,小陈却不劳而获,到处装b,连扬州诗坛的颁奖礼自己都没“出席”,却还上榜,实在是太坏啦!

不行!我也要回归深山,刻苦修炼,洗心革面,要靠真本事,再也不要“拾人牙慧”啦!

小陈越想越惭愧的时候,王昌龄也帮腔了:“十一郎,你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满是责备之意!

小陈心中更加慌乱,难道刘慎虚看穿了自己和绍生一样的猫腻,也说与王大叔听了,现在连王大叔都要谴责自己了吗?

无措之际,王大叔却接着批评道:“挺卿年岁还未及三十呢,你一口一个叔父,岂不是将他叫老了?”

原来不是批评,只是一句调侃,调侃刘慎虚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比小陈也大不了十几岁,却被他叫得老气横秋了。

小陈一呆,打量着刘慎虚胡须长长,鬓染秋霜的样子,心想:这特么是二十几岁?

小陈我前生又不是没经历过二十几岁,哪一天不油头粉面,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出了门高中生都叫他“同学”?

眼前这位“刘叔叔”真的比四十多的王大叔看起来小不了几岁么!

啊,是的,因为他也是“神童”出身,很早就踏足诗坛么!跟那么多大诗人有过交集,才让人下意识认为他已经很老了。

“有志不在年高,学问不问先后么。”小陈嘴巴也很顺:“既是与王大叔、孟夫子平辈相交,小陈这声‘叔父’还是当得起的。”我特么又不是故意装嫩,说自己年龄小,嗲声嗲气装小宝宝,而是刘慎虚看起来真的很“虚”很沧桑啊!

“那王大叔说,”小陈把问题交回去:“不叫‘叔父’,叫什么?”

“叫‘大哥’嘛!”王昌龄理所当然道。刘慎虚和王昌龄一样,家族排行也是老大。

刘慎虚:“……”

小陈:“……”

咱是不是可以这么推,十几岁小陈叫快三十岁的刘慎虚大哥,刘慎虚叫四十多岁的王昌龄大哥,王昌龄叫五十出头的孟浩然大哥,孟夫子叫六十多岁的张九龄大哥,张九龄叫八十多岁的贺知章大哥——

然后,小陈看到白发苍苍的贺监,就可以叫一声:“喝酒去哇,贺大哥!”

贺知章见是小陈,便大喜道:“来了老弟?”

呃……

人说周伯通硬要拉着郭靖、杨过结拜,把射雕、神雕的辈分搞得一塌糊涂;

大唐诗坛的辈分,就是被你们这些诗人全搞乱的!

每个人都是亲兄热弟,后人研究起来也是一笔乱账。

现在刘叔叔不是刘叔叔了,是刘大哥?

刘大哥讲话——理太偏啊!

是的,跟你一样披发深山,刻苦修行,作诗的水平是上去了,可相貌就成您这般“未老先衰”,活像是996的程序猿了!那小陈要这美貌还有何用呢?

不能听他的!

小陈的目标是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看尽人世繁华;

而不是残灯古佛,苦吟章句间,韶华逝尽啊!

不能听他的!

本质上,刘大哥就是一个有学历的孟夫子,就连孟夫子都没刘大哥这么苦吟,还要饮酒作乐呢……

王昌龄看着思绪如飞,胡思乱想的小陈笑道:“要说同是神童,挺卿当年可比十一郎张狂多了,没有谁是在他眼里的啊!看谁都不服气哇!”

第272章 咱们各论各的(第二更)

见对方提起了自己年少时的“糗状”,刘慎虚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让王昌龄不要揭他的老底了。

小陈却是最爱探听别人的隐私和糗事,刚好刘慎虚少年得志那几年,小陈的神童之名还没有传出来,对当时诗坛的事情也不大熟悉,笑说:“那是不是王大叔、高叔父、孟夫子你们几个‘老江湖’,设了个局,告诉他‘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挫了他的锐气——”

然后刘慎虚才戒骄戒躁,勤勤恳恳,从头学起呢?

这个套路小陈我可是看得多,欧阳修扮猪吃老虎,戏弄两个“文艺青年”说“修已知道你,你还不知羞”的故事,可是自古流传呢!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王昌龄意外道:“当然是引为知己,结为忘年之交,把酒论诗,通宵达旦啦!”

陈成:“……”

见他的反应,王昌龄笑道:“十一郎许是这几年颇受挫折的缘故,少年人的飞扬却是少了几分,可大叔真心实意说一句,就作诗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哦!你看那李十二白——”

天王老子第一他老二,嘲天嘲地嘲鲁儒,这样牛皮吹出来才好听嘛!

“人的心性渐渐改变,挺卿也是年岁越大,愈发深沉谦逊——不见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了。那年去考‘宏词’,竟然跟我说紧张?紧张个什么啊,你可是进士及第,神童之名啊!我作诗‘送刘慎虚归取宏词解’曰:

太清闻海鹤,游子引乡眄。

声随羽仪远,势与归云便。

青桂春再荣,白云暮来变。

迁飞在礼仪,岂复泪如霰。

飞黄腾达就在眼前了,哭哭啼啼算个什么劲?最后还不是考了个第一,力压群僚?”

刘慎虚:“……”见自己的底子被王昌龄抖落干净,刘慎虚愈发惭愧:“还是叫王大兄失望了。”

王昌龄指着自己:“挺卿是有宿慧的,反而是我看不透,被这小小的县职束缚住,哪里如你泛舟四海的快意……”

两个人抚今忆昔,对各自的选择又是一番辩证讨论。

出世入世,孰优孰劣,那是不好说清的,倒是随着年龄变化,诗都越做越好了。

什么时候的性情,作什么样的诗,少年故作老成引人反感,老年恶意卖萌也可能惹人不适。小陈因为两世为人,因为少年老成受到不少赞许,可缺乏少年锐气也让王大叔这些狂人长辈感到些许失望,故才希望他能洒脱一点,张扬一点,率真一点。

小陈心道:您这可就看走眼了,你们不在场的时候,小陈我可是相当嚣张的,还不是碍于你们大宗师的身份地位,不敢在你们面前造次呢!

可既然王大叔这么说了,那我没必要唯唯诺诺,“那年十八,化装舞会,站着如喽啰”了。

一脸对二人谈话“深以为然”的样子,伸出手,在刘慎虚肩膀上拍了拍:“重新认识下,刘大哥,以后我就是你老弟了!”

刘慎虚哭笑不得,却也只能连声说好。

看向王昌龄——都叫刘慎虚为“兄”,那以后也改称王大叔为“王大兄”?

王昌龄咳嗽一声,在小陈脑袋上敲了一下:“那个,以后,你管挺卿为‘兄’,叫我为‘叔’,咱们——各论各的。”

小陈:“……”

刘慎虚:“……”

……

帮忙击退了绍生,又指导了一下老气横秋的小陈,王大叔和刘大哥即将踏上返程。

王大叔十天休一天假,“九日驰驱一日闲”,难得休息这一天,大半又是在路上度过过,分别时自然是依依不舍。

面对江潮,王大叔吟道:“

霜天起长望,残月生海门。

风静夜潮满,城高寒气昏。

故人何寂寞,久已乖清言。

明发不能寐,徒盈江上尊。”

小陈感动道:“王大叔是舍不得刘大哥,今夜要失眠嘛?”

“不!”王大叔否定道:“这是我刚到金陵时,托人给他送信,说等我休假,会去润州看他,可是左等右等他都不来,故作诗‘宿京江口期刘慎虚不至’也!”

小陈:“……”

刘慎虚:“……”

“我好容易放一天假,那是用来洗澡更衣,修发刮脸的,他竟然神龙见首不见尾,真是气煞我也!”

小陈看看王大叔,再看看刘慎虚,心道:比起王大叔你,分明是这一位更需要洗澡更衣,修发刮脸的。

刘慎虚告罪:“那是小弟出去云游了,并未接到信啊,罪过罪过……”

是的,对于这样的“浪子”,你永远不知道啥时候找他能遇得上。

……

扬州诗榜的颁奖礼很成功,而且通过大量奖品的发放,也是很好地在扬州城内为诗榜打了一次成功的广告,许多没有去现场的人都后悔死了——

虽然我不认识字,可是跟着懂行的人后面嗯嗯唧唧也行啊,什么“寓情于景”“借景抒情”“借古讽今”“托物言志”……讲来讲去,不就几个套路嘛!

对于郑宝旦来说,棍术、剑术也就那几个套路,可是相同的套路在小陈手上,就能打人,在他手里也能打别人却打不到小陈。真是怪哉!

说真的,郑公子的钱这么好赚,一天就能赚到寻常一户人家一年的收入,小陈都想把这个短期兼职变为长期职业,一直留在扬州,坐镇诗榜南方的根据地,不走了!

一年赚三百六十五万钱,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啊!

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郑家有钱,不代表郑宝旦有钱,郑公子的收入,也是依靠老娘每月拨给他的零花钱。

随着钱财耗尽,挥金如土的郑公子也捉襟见肘起来。

眼看着“工资”渐渐发放不到位,最后直接拖欠,还装作不知道,小陈对待自己徒弟的态度也渐渐恶劣起来。

最后,在正正经经教了他几式裴将军棍法后,小陈直言不讳说:

这个弟子他已经教不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郑宝旦吃了一惊,扬州的游侠儿没有一个是蔡少侠的一合之敌,他不教了,自己还能找哪个去啊?难道是钱不到位,蔡少侠不高兴了?

蔡少侠的确不大高兴,却还是一本正经说“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郑宝旦认为就是钱的问题:我可以求老娘预支下个月的零花钱,不拖不欠。

为了省吃俭用能节约点钱,郑公子的“军事演习”规模都缩小了很多,从一开始“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秦叔宝千人奇袭卢明月”,到“关云长过两关斩三将”,“秦叔宝单挑卢明月”,最后两场并一场,直接“关公战秦琼”了事。

我都这样了,你还要咋样?

第273章 郑家镇宅之宝!(第一更)

小陈闻言一呆:这个时候你小子就开始玩关公战秦琼了吗?

挺潮啊!

可问题是,不管你潮不潮,也不能不给钱啊!

这不是白嫖小陈的劳动么!

可小陈并没有一个底层的劳动者的觉悟,郑公子交不起学费,那咱们师生情谊就到此为止了。

之所以还大发慈悲,将正宗的裴将军棍术传你几招,还不是冲着你赠予的这面“金银平脱天马鸾凤宝镜”嘛!

要说郑公子也着实慷慨,特意帮小陈挑的这面铜镜精美极了,直径足有一尺,镜的背面,泛着银光,两只扬翅起舞的凤鸟,栩栩如生;奔马扬蹄,气势逼人。

能把这两种完全不相干的东西弄在一块,还没有违和感,制镜的工匠当真是功力超神了。

镜面像是阳光照射下的平静湖面,能清晰映出人影,小陈看到镜子中的自己,都觉得自带了美颜效果和怀旧滤镜。

这宝镜,送给小郡主,爱美的小姑娘见了,肯定很喜欢。

就是从扬州到东都再到长安,路途遥遥,稍有磕碰,镜面撞出一个小坑,那就太不美了。

不行!我要投1000钱的快递险,绝对不能搞坏了!

郑宝旦提议:要不要再雇个镖,一旦有分毫损坏,就屠他们镖局全家啊?

小陈:滚蛋!我又不是殷素素!

“……”郑宝旦疑惑:谁是殷素素?武功高吗?

小陈:她儿子武功更高!

郑宝旦:“……”

……

坑爹的小陈就这样要向郑公子辞行了,郑宝旦还依依不舍,小陈语重心长道:不要做这种小儿女姿态嘛!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你好好练今日我授予你的这几招,别以为看着简单,实则在真实战场上施展开来,妙用无穷,切不可在平常“操练”中施展,叫旁人学了去。

等我再到扬州时,还是要检校你的所学的。

郑宝旦自然应声不迭,又说要带小陈去看一件“好宝物”。

小陈随他来到郑宅正堂,猛地看见一尊大尺寸立镜,铜镜面平整如水一般,上等的长方漆金木框透露着庸俗的审美,精美漆画木镜背、带有名家手笔镜铭的漆画木镜掩,简直是自带金光闪闪效果,亮瞎小陈的狗眼啊!

一尊如同屏风般巨大的铜镜,简直富贵到极点啊!

一说到“穿衣镜”,后世人第一反应就是一人高的玻璃镜,事实上“西洋玻璃穿衣镜”在明代开始进口到中国,先是皇家与富贵阶级中获得一定程度的应用,再逐渐在中国家庭中普及,这导致后世人很难想象,在长达两千多年的历史上,宫廷与富贵阶级一直使用铜屏风式的穿衣镜来鉴照仪容的,一般的古装剧也不会打造这种道具——

因为真的费钱啊!

小陈试图摩挲这件大宝贝,却又怕碰坏了,惊愕又艳羡说:“昔日在皇宫中都没见过如此大、如此精美的穿衣镜——”

这郑家,真是奢靡得一塌糊涂啊!

郑宝旦奇怪:“蔡少侠还去过皇宫?“

小陈咳嗽一声:“我那不是,听别人说的么。“

郑宝旦笑道:“那你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皇宫中不但有,还有比这大得多的呢!”

中宗李显在位时,曾经下令扬州铸造一面“方丈镜”,这面镜巨大到能够将骑在马上的中宗连同其坐骑一起映照在镜内,毕竟所谓“方丈”,便是说这面铜镜长宽都达一丈之广,几乎是扬州出产过的最巨大的一面镜子!

这面大镜的背面特意铸出桂树纹的浮雕,桂花全部贴以金箔,桂叶部分则是用银箔贴成,于是一棵金花银叶的桂树伫立在镜背上,宛然一轮月影在人间的再现!

中宗喜欢在重大仪式上架设这座丈高巨镜,自己骑马立在镜前,连人带马全部映入镜中,显得特别威风。

“还有这等宝物?那我怎么没见过?”小陈频繁出入紫微宫、兴庆宫和大明宫,按道理有这么大的镜子,肯定会摆在显眼的位置。

嗯,当今天子登基的时候,在“勤俭节约”上,很是作了一番表面文章,如此奢靡之物,虽然说彰显了大唐气象,可李隆基肯定不会用,就跟烧毁奢靡华服一样,指不定哪一年铜价上涨的时候,已经被他下令回炉重造,全用来制“开通元宝”铜钱了呢。

但人总会变的嘛,现在当今天子已经事实上亘古未有的奢侈无度,到天宝年间就会更奢靡。要是那宝镜真的被毁了,估计李隆基已经后悔不迭了吧,哈哈!

心中又鄙夷了一番当今天子,奇怪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郑公子你要说他傻吧,还有几分小聪明;

可要说他头脑正常吧,连隔江金陵与京口的位置他都不大弄得清,偏偏此事说得有鼻子有眼,就跟真的一样。

莫非……

“没错啊!”郑宝旦颇有几分得意道:“那‘方丈镜’,便是我郑氏打造的!”

这事还真确有其事,张鷟《朝野佥载》就详细描述过此镜。

小陈点头,再次感叹郑家如此巨富,果然有独到的本事——接朝廷的订单,还能差了钱?

“当然咯,那么大的镜子,也不能光我一家。是扬州十几家的巧匠一起——”郑公子也知道牛皮不能吹炸了:“但是主持制造的,真的是我郑氏的工匠……”

说话间,小陈绕到了巨镜之后,看到衬在铜镜背面的木板上,以漆绘的形式,描绘了历朝孝子贤孙的形象与事迹,并题有说明文字,什么“郭巨埋儿”啊,“老莱子娱亲”啊之类,都是被鲁迅先生狠狠批评的故事。

“那个,宝旦啊,要是你把这宝镜送给我,我倒是可以考虑将全套棍法和剑术都传授于你。”陈成半开玩笑道,听说中宗的“方丈镜”,看这面宝镜倒也没有先前那么敬畏了。

郑宝旦虽然很想学全套的棍法剑术,可还是被吓一跳:“我要是敢把这宝物送与你,那就不是‘郭巨埋儿’了,是‘我爹埋儿’了!”

陈成:“……”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么……

也许是担心小陈觊觎此宝镜——毕竟他武艺之高,动起手来郑宅的这些脓包家丁都不够他看的,郑宝旦赶忙招呼几个人,用“镜掩”把镜子遮起来——

为了防止镜面因氧化而乌暗,这等宝镜配备了“镜掩”,形式为一面与镜面大小相同的木板,当无人照镜时,用它来遮盖住铜镜。

小陈又是一阵无语,我特么是吃相那么难看的人吗,就不能等我走了再遮起来?做得太明显了吧!

第274章 我来挑战蔡卓言!(第二更)

小陈又感到好笑:这镜子大是大,可论实用性,哪里比得上后世9块9包邮的化妆镜?

等小陈啥时候有兴趣了,做出玻璃镜来,你们这些所谓“宝物”,全都要沦为手机普及后的“bp机”,你就敝帚自珍去吧!

见蔡少侠不高兴了,郑宝旦也很惭愧,说这宝镜其实是“逾矩越制”了,不应当是他们这种商人家庭可以使用的。

以前皇宫大内里有方丈镜还好说,现在这镜子比皇宫里用的还豪华,难道是有不臣之心么?可不得封藏起来,让他不见天日啊。

幸亏郑宝旦老爹还不知他老爹的得意之作“方丈镜”已经在宫中无存了,否则别说摆在正堂,真的要把镜子捐出去铸铜钱去……

“但听爹娘说了,这宝镜乃是鬼斧神工造成,我爹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通商四海,除了他继承了我祖父的万万家产外,全得宝镜镇宅,正所谓:

见一见,精神百倍,摸一摸,活跃筋骨,照一照,百毒不侵,财运亨通!”

“这宝镜,除逢年过节日家中血脉,寻常人是断不得一照的!这不蔡少侠要辞行了吗,我爹不在,我又瞒着我娘,冒着被他俩辱骂责打的风险,才让你照这一照的——望蔡少侠一路顺风,横行无阻啊!”

郑宝旦所言不虚,刚刚除了他和陈成站在镜子前,其余人都躲得远远的,被他命令来套镜掩的几个人,也都面露喜色,却也不敢照脸,只能磨磨蹭蹭照照屁股大腿,仿佛那也可以开一开光。

听闻郑宝旦如此委屈恳切,小陈也格外感动,真没想到这浑小子能说出这番话。

铜镜虽然实用性在玻璃镜子前就是渣渣,可是还有工艺价值和“玄学价值”啊!

你看僵尸片上茅山道士的标配都是铜钱、桃木剑、青铜古镜的,似乎真有辟邪作用。

但是你说得那么神,我却不信——

别的不说,你郑宝旦是照过的,可怎么看,你小子的脑子里也像是缺几根弦的样子啊!

唔,可是老郑商途坦荡,富可敌国也是事实。而且,小郑平日看起来混不吝,今天照了镜子后,说的这些也很像是人话啊!

小陈我差点就想把剩余招式一一演示给你看了,可是如果这些全都教给你的话,下次小陈再来的时候,还怎么赚你的每日一万钱呢?

感慨之际,小陈一巴掌拍在镜掩上,连带着铜镜也共振发出嗡嗡轰鸣:“借你吉言啦!”心情十分愉快。

这举动又把郑宝旦吓得不轻,又是抚又是摸,好似小陈一巴掌打疼了镇宅宝镜似的。

“哎,怎不见你大表哥啊?”小陈有些奇怪没有见到龚子业,这老哥一见小陈就格外热络,以至于小陈非常怀疑他的取向。

小陈都打算走了,这老哥也不来送送?

郑宝旦说一早就没见着,估计是跟他其他的好哥们寻欢作乐去了吧,你对他不假辞色,他也没有必要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陈成:“……”什么叫“不在我这棵树上吊死”……

走出郑宅,确认了愁眉苦脸的郑宝旦真的是“一文零花钱也没有了”,陈成神清气爽,仿佛照了宝镜之后真的金光护体,百毒不侵的样子。

喜气洋洋地回到诗榜扬州联络站,看看有没有哪个不开眼的骚年再来挑战他——使得自己离开扬州之前再赚几笔外快。

联络站这边跟郑宝旦那一样,收入也是日见稀少。

大家都知道打不过蔡卓言,干嘛还要既挨他的打,还要给他交“挑战费”呢?

大家还不如去挑战游侠中目前最能打的那个呢,起码不像蔡卓言那一手稀奇古怪的剑法令人绝望。

小陈也知道自己太厉害了,这些骚年就不给自己送钱了,也采取了一些手段,比如降低挑战费啊,假装快支持不住了,再斗一场就输了啊之类——见效寥寥。

看来真的是没有什么油水可以榨了。

游侠之间也渐渐决出了稳定的第一名,接连三日不败了,如此看来,登上剑榜的便是此君了。

虽然这位叫“冯邦”的小哥到现在小陈都还叫不上他的名字,只记得自己跟他之间打了一次“天龙八部”式的剑斗。

可是当小陈回到办事处时,惊讶地发现,三天不败的冯邦哭丧个脸,垂头丧气,格外看重的长剑弯成了圈,扁着嘴就要哭了——比数次败在小陈剑下还要狼狈。

小陈怪问是谁把他搞成这个样子?

这帮吃饱了没事干的小混混的底子小陈那是一清二楚,根本没有这等本事。

冯邦也算是不错了,郑宝旦兴致勃勃说也要争剑榜的位置,小陈说他打不过冯邦,他还不信,最后一番比试之后哭着回家找妈妈了。

虎牢关力战十八路诸侯的“吕奉先”不二人选,竟然打不过扬州街头一混混,郑宝旦太憋屈啦!

但小陈也跟他说了,只要学会今天教他这几招,自然冯邦就不是他的敌手了。

毕竟郑公子是一个无情的人民币玩家,一点成效都没有,小陈怎么好意思收他高昂的课时费呢!

可还没等郑宝旦在万众瞩目下击败冯邦,冯邦已经被人打得丢盔弃甲,娇喘吁吁了。

“那人好生蛮横,说我这都是三脚猫的功夫,不入流的剑法,我这样上的人能上什么剑榜,简直是贻笑大方,还把我的贴身玉佩也摘了去,以示侮辱!实在是——”冯邦掩面大哭:“太欺负人啦!”

小陈听了,心道:这评价倒是分毫不差。可毕竟收了你们这么多钱,不让你们在剑榜上露个名字,也说不过去。

“他还说了,下午要来挑战蔡少侠,看看你的斤两……”

“唔,让他尽管来吧!”小陈拍着胸膛笑道:“我今日照了郑氏宝镜,正是百毒不侵,斗志昂扬,小宇宙爆发的时候……”

说话间,小陈忽然吸了吸鼻子,皱起眉头:“不好!好重的杀气!”

一群游侠儿纷纷出门去看,惊呼出声!

小陈也赶紧出去,一见之下——

可不满是杀气么,来人三十来岁的一个糙汉,手中还拎着一颗硕大的猪头。

“就是此人!”冯邦见来人大怒道:“别是他,弄弯了我的长剑,抢走了我的玉佩!”

还踹了他的屁股,在他脸上啐了一口,可冯邦没好意思说。

一群人围观,糙汉有些不自在,喝问:“哪一个是蔡卓言?”

第275章 小陈大战杀猪刀!

“小陈便是蔡卓言!”见人来犯,小陈慷慨出阵,潇洒倜傥。

就是感觉自己说的话有些怪怪的。

那粗鲁糙汉并不介意,昂着大脑袋粗声粗气问:“是不是说,技击中胜了你,便可得五千钱?”

原来是冲着高额奖金来的!

小陈微微笑道:“十足真金,童叟无欺!”

说着又补充道:“不过,你得先缴纳一千钱的‘挑战费’,才可以同我过招。”

许多来打架的人都是冲这五千钱的奖金来的,可是虽然奖金数目一直在提高,却没有一个人把奖金拿到手的。

“一千钱?”糙汉皱了皱眉头,显然数额有点小贵,不大能拿出来。

见糙汉狂揍了自己一顿、还抢走了自己的贴身玉佩,现在竟然看也不看自己,原先的“扬州第一游侠剑客”冯邦大怒:“兀那泼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街行凶,劫掠良家!公道何在,天理何在!”

糙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从腰带间摸索了一会,取出一个玉佩来——正是此前在冯邦身上抢走的那一块!

冯邦大怒:“还不速速原归奉还!小心我报官拿你!我二舅便是扬州府——”

那糙汉轻蔑地扫视了他一眼,掂量掂量手中美玉的分量,揉了揉鼻孔,抠取出一大团黑乎乎的物事来,轻轻一弹,打断他的慷慨陈词:“这玩意——值钱么?”

冯邦一愣,如此美玉,巧夺天工的工艺,哪里是钱不钱的问题?

那是家传宝物,是身份的象征,是一个铮铮男儿的尊严和颜面!

眼中的愤怒和寻回宝物的渴望被糙汉敏锐地捕获,他霎时间明白这块玉还是有点价值的,转对小陈道:“就拿此物作注,来与你斗也一斗,你看怎样?”

小陈还没有说话,冯邦勃然大怒:“这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用我的玉佩来当抵押的筹码!”

糙汉挑眉一笑,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让冯邦忽然回忆起在对方手下惨败的窘状,一时间言语讷讷,不敢作声。

小陈示意冯邦稍安勿躁,玉佩我会帮你拿回来的,咱能动手就不要与他bb——

反正有没有这东西,家伙都是要来挑事的。

点点头,接受了对方的挑战。

扬州诸位游侠少年纷纷拢聚在小陈身后,要看二人动手。

“你用何兵器?”小陈示意给他取来蔡卓言少侠专用“大宝剑”,问对方道。对方除了手上的那颗猪头,并无铁器。

“我?用这个。”对方伸手向身后,摸出一把雪亮的杀猪刀来。

众人狂晕!

真是杀猪屠夫啊!

专业器材、专业服装、专业长相,无处不透出他风度翩翩“迪巴卡”的气质啊!

小陈哑然失笑间,专业的卜海峰却出口提醒道:“这位……大侠,我们剑榜上选载的,都是剑客,使用的兵刃,需是剑刃,别的兵器一概不取……”

糙汉毫不在意,无所谓道:“我不上这什么劳什子剑榜,我只在乎,能打败这小子,真的有钱拿!”

说话间,扬起手中的屠刀,弯月形、斧刃一般,闪着寒光,令人发怵,岁月的污渍清晰可见,不知道有多少可爱的佩奇叔伯兄弟惨死在这把屠刀之下!

难怪小陈一开始就察觉到有浓重的“杀气”!

看他自鸣得意地亮出手中的刀,小陈笑了,让卜海峰不要与他争论技术问题:“无妨!尽管放心好了,你若真胜了我,五千钱分毫不少你的!”

这些少年看到这亮闪闪的凶器,直接就产生了畏惧感,对方一着不慎,胡砍乱砍,可能一条肩膀就被对方削下来了,自己一个不慎,用长剑捅伤了这无赖的粗汉,也要惹上官司。

可在身经百战的小陈看来,这种打扮、这种说话口气的,都是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居多,肉多胡子多,就能打?真是可笑!

你以为小陈这五千钱是那么容易可以挣到的,你拿把屠刀就能吓倒?醒醒吧!

正好可以拿这莽汉开开涮,同时给所有游侠儿亲身示范一下,如何对付身体、力量、个头都远在自己之上的家伙。

“那——请吧!”小陈嗖地一声拔剑,剑鞘斜插一边,修长的剑刃微微颤动,嗡嗡作响。

“刀剑无眼!小娃儿当心了!”糙汉深怕小陈轻敌似的,扬起刀,提醒道。

“来吧!”小陈不多说,抖了抖长剑。

糙汉大步流星,飞奔也似冲来,三步两步缩短一丈距离,迎头劈下!

“劈华山?”小陈微微一笑,这正是程咬金三板斧的拿手好戏,一个“立正稍息”,身体微转15度,轻易躲过了这旨在将小陈一分为二的一劈,众游侠“惊呼”出声,糙汉一劈势大力沉,稍有不慎,小陈的脑袋就平均地沿着中轴线分为两瓣了!

一劈落空,糙汉并未发力到底,轻轻一撇,刀刃横向,紧接着往小陈的脖子砍去!

此式更加令人无语,宛若写好的剧本一般,真是照着程咬金三板斧来的,“鬼剔牙”——看似名字唬人,可着实平平无奇,脚趾也想到啊!

于是小陈脚趾发力,身子僵直,突然向后仰天斜倚,一招扎扎实实的“铁板桥”是也!

事实上糙汉两连击的妙处便在于他熟练流畅的衔接,虽然迅速而且致命,可只要有心理准备,小陈完全可以微微躬身就可躲过,可他偏偏故意卖弄,施展武侠小说中三流高手都爱用的“铁板桥”,显示自己不俗的武术功底,自然又让众少年看得眼睛发直,赞叹他的背真值!

既然前两板斧都使用了,不用说,紧接着的第三招肯定是“掏耳朵”了——武将战场上单挑,在二马错蹬时,使用斧子的人回身横扫,由于对方前招为背贴马身,刚起身,很难躲闪,所以这第三斧子很是致命。

可问题是,“武将单挑”只是中国民间对打仗的美好想象,无论是刘关张吕奉先,还是秦叔宝尉迟恭,再加上“土龙星”程咬金,都不可能跟敌方将领一对一打架的,所谓的“三板斧”也只是戏谑之谈。

小陈正在感叹糙汉的“杀招”都像是八十年代tvb武打片两演员套照似的无趣,对方却突然沉肘用力,直接朝小陈的裆部切去!

靠!

这是要给小陈“去势”啊!

这要是小小陈命丧刀下,小陈就再也不能跟昭阳仙子这样的小迷妹睡觉,而要被龚子业那样的基佬蹂躏了!

看他这熟练的刀法,也不知几多牲畜被他“阉割”过!

小陈单腿发力,腾空旋转,一剑笔直刺出,破空而去,直插对方腰眼,对方沉着拆招,屠刀横挡,封住了剑势,铁器相撞,铿锵一声,小陈也只是以攻代守,腾空之间,已经拉开了和对方的距离——

只要拉开距离,就到了适合长剑作刺、挑、撩的路数了,小陈丝毫不给对方转换的机会,运剑如电,嗖嗖连刺,行云流水间接连七招刺出,招招凌厉,分别取向对方面门、胸口、大腿、手掌,每一式都是来势凶猛,最后关头忽然变招,变刺为削,变劈为挑——

霎时间完全占据了主动,糙汉只能连连避让,可偏偏“杀猪刀”这种兵刃——如果算得上是一种兵刃的话,完全是进攻数值远大于防守数值,而长剑这种“兵器”,从先秦这之后就一直属于样子货的装饰品,作战中并没有多少使用价值,可是因为它够长,完全可以荡开对方的任意攻势。

手握短刀拆解这些招式可就惨了,各种应接不暇,各种手忙脚乱,看着五大三粗的糙汉在小陈轻灵的剑法作出各种扭腰,撅屁股的姿势,众游侠少年们看得乐不可支,嘻嘻哈哈,连声为小陈喝彩!

小陈受到了这么多小年轻的景仰崇拜,内心更加得意,更加挥洒自如,断空蚀地、飞羽逐月、血泣残阳、七星指路……各种夸张的姿势,各种飞跃腾空的高难度,让小陈简直化身为飞翔的白鸟,甚至某些招式粗俗的名称已经配不上小陈的姿势的优美了,临时还琢磨着哪些招式可以更美。

此刻的小陈,已经不像是一个落拓江湖的流浪剑客,而是圣天子千秋节宴时在五凤楼拔剑起舞的公孙大娘。

或许蔡卓言这个名字也不再适合自己,要改名谢广坤啊不,蔡虚鲲才对!

只不过,在小陈心思和长剑都越发活络的时候,那糙汉手中的屠刀也渐渐掌握到了防守的诀窍,流转在手掌间,宛如磨坊的石磨一般周转自如,也是在这辗转腾挪间,小陈察觉到对方不是一个一窍不通的莽夫,还是有一些功底的。

那便莫要怪我无情,我将施展裴将军剑术的精妙处了!

小陈也是难逢敌手,今天施展得颇酣畅,就不在束手束脚,尽用那些好看的花招了!

杀人式来也!

“嗖嗖”!剑尖游走,毒舌吐信一般地弹出,直取对方咽喉——

如果你练过,反应也足够灵敏,应该径自闪躲才对——那么小陈就会紧接着使用连招,不偏不多地刚好挑在对方的刀柄上,击落对方的兵刃,胜负自明。

可是就在眼看着即将刺中目标时,那呆汉也未见闪躲——

难道我判断错了?

对方并不懂武艺?

那可要命丧剑下了!

片刻间的不忍和惊慌,可就在将要触及,甚至能剑入皮肉的幻觉都从手端传来时,糙汉忽的不见!

不仅是脖子不见,脖子以上全都瞬间消失!

见鬼了!

正惊呼之际,一股大力从剑身上传来!

因为害怕伤及人命,握剑就没有那么牢固!小陈措手不及,长剑登时脱手!

再看面前,那糙汉屈身跪地,右手高高扬起,手中的屠刀闪耀着妖异的光芒!

没有看清他是如何闪避的!

没有人看出他是如此在闪避之中,还闪电般地出手反击的!

也没有人能弄明白,他究竟是怎样的目光敏锐,电光石火,屠刀搞好切在小陈长剑的重心上,从而将长剑重重击落!

“承让了!”那糙汉毫不介意,从地上起身,收刀入背后,掸了掸膝盖前的尘土。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

战无不胜的蔡少侠,竟然败了!

明明刚刚看到对方在蔡少侠的层层攻击之下,已经没有招架之力,只能一味闪躲,而且蔡少侠险些就要取走对方狗命,可是他竟然在转瞬之间反败为胜!

小陈自己也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不知道自己错在哪个地方。看看落在地上的铁剑,被一击之下,弯折出一个滑稽的角度,似乎在嘲笑着他的技不如人。

“取那五千钱来吧。”糙汉见在场的人都在讨论着刚刚的争斗,复盘着那一招走差了,没有一个人跟他谈钱的事,微微有些不满。

刚有人表示要说话,小陈示意卜海峰道:“取钱吧!”然后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议论纷纷。

糙汉如愿得了钱,掂量掂量五千钱的重量,十分满意,这是杀多少头猪才能换回来的。

然后他又去取玉佩,看得冯邦又是火气:“放下我的东西!”

小陈沉默了半晌道:“阁下介不介意,再斗一场?”

“哦?”对方眉毛一挑,似笑非笑。

“我想再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

对方打量了小陈一会儿,哈哈笑了起来:“无妨!下雨天大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话似乎是在讥笑小陈还是乳臭未干的儿童,可是小陈并不介意。

以前小卜并没有见过小陈会武艺,可是从他昔日跟人家斗诗比试的过程来看,陈十一郎是不会轻易认输的。

就算这次输了,也要找回场子,而且找回场子的那一次,必然是抱着百分百胜利的信心。

既然他这么快就决定再打一场,说明他肯定是找到了可以战胜对方的诀窍。

“不过呢,”糙汉嘻嘻笑道:“刚刚是我挑战你,我是抵押了物事的,你要挑战我,我却也要收你的‘挑战费’。”

“依数照给!”

“好!爽快!”

小陈从人群中搜索。

“蔡少侠用我的剑!”

“用我的!”

众人知道他的兵刃被打坏了,肯定需要重新借一把来用。

面对这无赖汉子,扬州游侠们起了同仇敌忾的心理。

可是出乎意料的,小陈最后从一位特立独行的少侠那里,借了一把刀。

是的,游侠似乎是应该专用剑的。

第276章 夜战八荒藏刀式!

无论是存在于真实历史的游侠,还是在武侠小说中的大侠,抑或是仙侠世界里的“蜀山剑侠”,“侠”们的标配武器都是剑。

剑是身份的象征,这已经单单不是一把铁片,注入了身份的标志了。

见到手持尚方宝剑之人都要跪拜,这是皇权的象征。

贵族使用佩剑,彰显自己的地位。

在武侠小说中,江湖之人会为了争一把宝剑而掀起风波,倚天剑就是最好的代表。

在朝为官,玉笏是官员们的象征,而身在江湖,剑就是武学之人的标志。

可在现实中,剑在战争中的实用价值已经无限趋近于零了。

要说作为武器在战场上大加厮杀,那还要追溯到讲文明,摆道理的春秋时代早期,战争的指挥者都是宋襄公“蠢猪式仁义道德”的翩翩君子,大家由于掰不开面子,往往比划比划就完事了的。

不这样不行啊,当时的人用的青铜武器既没办法做长,也特别脆,至多长戈,短剑之类。

你真要“武将单挑”,像英雄里李连杰和甄子丹长枪短剑大战,不出三招,兵刃非要折断不可。

唔,怪不得他俩要在“意念”中进行决斗呢。

随着后来铁兵器的出现,比如燕国能打造出锋利的铁剑,剑的实用性才算逐渐上升。

而以秦国为代表的青铜重剑,则选择将青铜这种工艺发挥到极致,秦的剑能铸很长,比其他国家都长,还不容易折断,加上秦人的凶悍民风,一时间青铜重剑狂舞,六国头颅纷飞!

可也就辉煌了那么一段时期,到汉朝,铁制兵器已经成熟,面对游牧民族,环首刀逐渐蔚然成风。

为何出现刀呢?很简单,上战场“砍人先砍马”,单手就可以操作,可比你想法设法戳敌人一个窟窿眼简单点,容错率也要高点。

到唐朝,刀在战争中的作用已经发挥到极致,“唐横刀”、“唐陌刀”,千载之下依然带着神秘与辉煌的色彩。

步战对骑兵,陌刀连人带马直接对半劈开;

面对破甲的需求,横刀有硬度且又韧性,刃口窄,再合适不过。其采用的最先进的包钢工艺,后此工艺被日本引进,得以发展出“武士刀”。

总之,在大唐,用剑的就是无事生非,想入非非的游侠;

真要去当兵打仗,建功立业了,先搞一把刀吧!

势大力沉,劈砍犀利,最是击破首选!

刀可以直接与对手的防具,武器硬碰硬,以力破巧,基本是打不伤你也能击退你。

除了贵,基本没有缺点。

无论是包钢工艺的横刀,还是劈人斩马的陌刀,造价实在是高得可怕,所以唐代以后基本不再出现在战场上。

欧阳修得到一柄日本产的倭刀后,无限感叹地写《日本刀歌》说:

昆夷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

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

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闲杂鍮与铜。

百金传入好事手,佩服可以禳妖凶。

传闻其国居大岛,土壤沃饶风俗好。

其先徐福诈秦民,采药淹留丱童老。

百工五种与之居,至今器玩皆精巧。

前朝贡献屡往来,士人往往工辞藻。

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

令严不许传中国,举世无人识古文。

先王大典藏夷貊,苍波浩荡无通津。

令人感激坐流涕,锈涩短刀何足云。

不仅日本保存了中国失佚的《尚书》百篇,就是这精湛的制刀技术,何尝不是被华夏废弃,而在日本兴盛,后来甚至成为日本文化的代表之一呢?

至于小陈遍观众人的锋利长剑,全不取用,只因为他知道——刀比剑厉害。

大唐锻造刀的工艺也明显比制作剑用心,别看各位游侠的专属佩剑个个华丽非凡,镶金戴玉,可是知道他们用来打的都是“春秋”时期那种“文明礼貌”的战斗,铁片就是铁片,再怎么搞也锻造不出什么神兵利刃来。

但是如果你去打造的是刀具——

首先反应是这少侠是不是浪子回头,准备去边疆建功立业、杀敌卫国了,那自然不能随便应对,万一真上了战场,武器不合格,可能是要丧命的。

事实上,小陈借刀的这位游侠,真正是打算凭借自己锋利的宝刀和精湛的武艺,在边疆“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

只可惜,在小陈的三招两式之下,刀都被拔出来,就被打得哭喊妈妈,从而放弃了去边疆的想法——

还是在扬州再当五年少侠吧!

他又想把自己的“宝刀”改造回游侠的剑,抹不开面子。

小陈倒是知道,他的刀工艺不俗,造价不菲,对上糙汉的生铁杀猪刀,完全不吃亏。

“再来吧!”小陈扬刀示意。

对方看了看自己,把自己的杀猪刀摸出来,放到了一边。

看样子,并不准备使用此“宝刀”?

你以为你是国产凌凌漆那把神刀嘛?

小陈和众人都纳闷着,糙汉走到小陈刚刚打弯的那把剑旁边,把弯得很滑稽的长剑捡了起来。

难不成他想……

“我用这个,阁下不介意吧?”糙汉和颜悦色道,小陈和众游侠心中都感到有些荒谬,这玩意难道还能再接着用?

“你用好了!”小陈点头:“可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阁下,我借的这柄刀,可是不俗!”

见对方想用这把弯剑对付自己,明显有些托大了,又有瞧不起人的意思,小陈不高兴,各位游侠也很是不满。

“无妨。”糙汉又笑道,将弯剑的弯折处抵在自己的膝盖上,一点点将其扳直——

可是小陈这把剑,本来就是随便打造着玩玩的,又没什么千锤百炼的工艺,弯了一会儿,还是有些别扭,可是糙汉并不在乎,就要用这剑对付小陈了。

双方按兵不动,却又在同一时间暴起突击!

小陈右手持刀,由身体左面画弧线至头顶,再由头顶画弧线至身体右面,将刀停于腋下身后方藏起,猛地展开!

大开大合!

正是夜战八方藏刀式!

这一招磅礴大气中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却是让糙汉一见之下眼睛中满是精光!

这小子!有点水!

“当当当!”

小陈知道刀的主人已经不在意这把兵刃了,所以使用起来毫无顾忌,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冲着对方的死地砍杀的,刀锋卷起片片的火星,煞是好看。小陈那原先的长剑现在是次品,对方就更加不会珍惜,悉数去迎接,一道道缺口在剑刃上出现,却在他的手中非常稳,不见丝毫地颤动,仿佛他那双手并不是肉长的,而是一双帖钳。

小陈连续八斩,连推再进,把对方逼退了一丈有余的距离,糙汉也不见慌乱,双手握剑,猛然一个跳步,直接刺向小陈的左眼,又快又疾,疏忽间就要插到眼眶,小陈扬手一挥,长弧线撩起,将剑拨往一旁,身体也向后跃出半丈的距离。

小陈的刀,周全,迅猛,糙汉的剑,阴毒,敏锐,将两种兵刃各自的特点在片刻之间的交锋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可是这并不是已经斗了十数回合,只是一次礼尚往来而已。

接下来,小陈不断尝试抢攻,糙汉稳扎防守,往往在小陈刀锋连斩的高潮过后,一个猝不及防的刺击,怪异的用剑手段,不像是中国剑眼花缭乱、天女撒花般的潇洒,反而像是西洋击剑时那种追寻破绽,一击毙命的手法。

看得众扬州少年都啧啧称奇,对这糙汉的看法屡次改变。

从他用杀猪刀凌乱没有章法的手法看,应该是一个只知道蛮力的粗人;

可是看到他用剑时灵巧的步伐,矫健的击剑,令人恍惚觉得他变了一个人,甚至无端地带有几分潇洒!

这样的人,才像是一个剑侠啊!

冯邦感叹着,马上又反省自己怎么可以这么想,自己的玉佩还被这强人霸占着呢!

两人在两种不像是原配的武器上的造诣,都远远超过在场人,哪怕是对小陈异常熟悉的卜海峰的想象。

两人都是高手,即便使的兵刃招数都不顺便,可所使的一招一式,竟然都是杀伤力极大的杀招,威力极大!

哪个占上风,还真不好说!

可是尽管看着激烈,小陈的额头却渐渐冒了冷汗出来,因为他发觉,自己的刀法,对方竟然无不烂熟于胸的样子,举重若轻,应对起来比刚刚留了几分力时使用的长剑还要轻松!

只要对方想,甚至还可以在刀锋流转的中途,也毒舌吐信似的来那么一下——

会使得小陈更加防不胜防!

可对方似乎就是要有意摸查小陈的功底,就是这样闲庭信步地防守反击,不多出一招进攻路数,要凭着激昂的斗志和猛烈的刀势逼压对方,克敌致胜,那真是谈何容易?

小陈不由得心说,这一次的激战,是他生平压力最大的一次!

虽然他并没有经历过几次真刀真枪的大战!

糙汉貌似粗鲁,其实聪明之极,眼见小陈的进攻渐渐缓慢了下来,微微一笑,别一只手在身后,长剑舞动,剑法施展开来!

竟似下过数年苦功一般!

接连向小陈连刺带削,七次逼近面门,小陈只得胡乱舞刀,用刀影将自己笼罩在内,没被伤到。

无论他自己,还是其他旁观的有心人,都看得出糙汉使用的,竟然就是小陈上次面对他时使用的剑法!

可是,比小陈的剑法,更多了几分写意和大气,丝毫不见束手束脚的窘迫,哪怕是只用一只手,那也要来得神妙得多!

“十一郎悟性怕是没这糙汉高!”卜海峰暗暗心惊,为小陈捏一把汗。

幸好小陈并不只是剑术棍术,所谓十八般武艺件件都是接触过一些,刀法虽只有“夜战八方”来得熟练,可毕竟对方用的是自己的剑法,也能盘算得出对方下一手的势头,总算在这点上占了便宜,所以还可跟他打成平手,持续僵持不败。

围观的少年见场面越来越焦灼,并不知小陈应对越来越吃力,却是狂呼“蔡少侠必胜!砍掉这厮的脑袋!”

两人各走沈稳凝重的路子,出手越来越慢,眼看着糙汉已经把小陈刚刚给他施展的那一套剑术,完全依样画葫芦地使用了一遍,不由得笑道:“小兄弟,你这刀法,还是使得太快了些,劲力不长,若是敢慢一些,刀刀都加入十成的力道,怕我还要更加难以应对一些!”

他在闪电般的出招中,竟然能保持气息稳定,说出的话每个人都听得见,更加令人惊愕。

小陈不想落入下风,强忍着血气道:“多承指教!我这刀法,师傅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那就是你师傅想错了。”糙汉大笑,质疑了一下火云邪神的八字箴言。

两人全神拼斗,翻翻滚滚,又战了半柱香的时间,招数一个见臻圆熟,一个零碎散落!

小陈见他的剑法越使越精,暗暗惊心!

因为这正是他的看家本事,裴将军剑术!

只是教了郑宝旦三招,都够这傻小子学好几个月了。

暗下寻思:他学剑的本事比我强行用刀的本事好太多了,时间一长,我这点三脚猫的刀法就要不管用,力气又不如他!

越拖下去,越不是他的对手!

须得立时变招,否则必败无疑!

当下使一招“长桥卧波”,本来是先砍下手刀,再砍上手刀!却故意变招,先砍上手刀,再砍下手刀!

小陈叫道:“看刀!”单刀陡然翻起,第二刀下手刀竟又变为上手刀!

这是他临时起意的刀法,看似是刚刚那套战场刀法的重复,实际上根本就是反其道而行之的出人意料之举!

糙汉自以为已经熟知小陈这不断重复的刀法,万料不到小陈这是在慢慢逗引他,让他不加戒备!

一个措手不及,小陈的刀锋已在他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旁观众人,一齐惊呼!

糙汉蓦地推出一掌,小陈躲过,可马上他提剑的手又斩落下来!

小陈再一次敏锐躲过!

糙汉受伤的左臂猛地抡出,冲着小陈的右臂用力一戳!

全臂俱麻!

血气上涌!

不知为何,点的是手,小陈却感觉浑身血脉都被封住了,天晕地旋地栽倒在地!

扬州游侠儿们一齐涌上!

糙汉也有些意外自己的这记暴击!

抛去手中长剑,皱起眉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指。

泛红,通红。

随即掀起小陈的衣袖,看他的手臂。

小陈的手臂上并未感觉疼痛,可是却无比酥软,仿佛不再属于自己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小陈的胳膊上,由浅入深地长出一只“赤龙”!

第277章 小陈受伤,喝猪头汤

小陈跌落地面时,众游侠看得真切,连日来的相处,虽然蔡卓言坑他们的钱不少,可免不了也有了感情,一时间拔剑声四起,糙汉已陷身重围之中!

一部分人抄截他的去路,另一部分亦闪电迫拢而至,把他包围在中间。

糙汉嗤笑道:“怎的?我二人相搏,胜的是我,还不想让我走了么?”

冯邦喝道:“你这莽夫!来得容易,若走得也是那么轻松,我们扬州游侠儿还有颜脸见江湖朋友吗?“

“就是!面对这种江湖败类,不需要跟他讲江湖公道,大家一起上,为蔡少侠报仇!”

众少年义愤填膺,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向糙汉杀去——

可他也不着急,连杀猪刀和弯剑都不取,只赤手空拳,劈手夺剑,无论脚踼拳击,都有中招者颓然倒地,视明晃晃的凶器为无物,再连接踼出十多脚,对方立时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似乎完全可以清晰察觉到每一个攻来敌人的强弱,招式的运用,至乎他们的状态心理。

冯邦撺掇了一个哥们,两个人一起由左方窜来,手上明晃晃的长剑配合厉喝暴嘶,迅快杀到!

可这莽汉竟是“迎男而上”,鬼魅般闪到两人之间,身子猛晃,肩头分别撞了两人一记,两人同时肩头一软,长剑甩手,往旁抛跌,身子则撞入正拥上来的几个游侠儿丛中,登时一阵仆跌混乱!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儿!再不收手,我可要动真格的啦!”糙汉自己也有些不爽了,大声呵斥道。

少侠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觉得“义气为重”,重新集结,冲他冲杀去!

莽汉原地扎步,握拳如铁,猛地一拳击出,狂风卷积着乌云,直冲往朝他杀来的那十多游侠中冲在最前面的愣头青!

“砰!“

愣头青像被暴风巨潮刮起般整个人双脚离地,断线风筝地撞在后方两个同伙身上,三人同时变作滚地葫芦,东倒西歪!

当事人两眼一翻,晕死过去,涉事人也都被撞得七荤八素。

别的少年哪曾见过如此变态的重拳,吓得讷讷无言,全部定住了一般,呆在原地。

如此定格了足足五秒钟,众游侠才恍然苏醒,骇然一起往四外退开。

糙汉不由得脸上露出会心的笑。

“让他走吧!”说话的是刚刚被莽汉销魂一指戳中的小陈,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不得不说,这人的武艺远在自己之上,更不要说这群懵懂无知的少年了。

硬要拼,只有送的份。

众人听了,又是不甘心,又是畏惧,只能扭着头,不去看他。

有人托起刚刚中了糙汉一记重拳的愣头青,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蛋,要不是还有气,都道他已经嗝屁了。

“我想走,又有哪个能拦着?”糙汉回应着小陈的话,撕扯一块布,把刚刚一时大意被小陈划伤的手臂上的伤口包扎好。

小陈砍了他一刀,他还小陈一条“赤龙”一般的淤血伤痕,很是公平。

傲然蔑视了每一个人,看到小陈的时候,他不禁自鸣得意,点评小陈的功夫道:“刀,使得不赖。竟是有几分边陲杀伐的意思。剑嘛,不怎么样,把裴旻的剑法,耍得跟娘们似的,伤不得人,杀不得人,见不得人啊!”

众人听他出言讥讽,又是几分恼火,反倒是听在小陈耳中,格外惊奇:

他怎么看出来,我的剑是跟女人学的?

糙汉点点自己应得的钱,满满当当,大感快意,再看看被自己打得七零八落、垂头丧气的少年们,好气又好笑,随意摸出冯邦的玉佩,扔给他:“还你!什么了不得的玩意!”

冯邦显示自己的骨气,怒目瞪他,随手又把玉佩扔一边去了。

他不领情,糙汉也不管,正欲扬长而去,想了想又转折回来,对小陈道:“鄙姓鲁,粗鲁的鲁,唤平,平平坦坦的平!”说着,一扬手,一个硕大的物事抛到了小陈的手里——

小陈低头一看,差点没气个半死:这是刚刚他来的时候手中提着的那个猪头!

“你留着吃吧,补补身子!”叫鲁平的大汉说着,眨了下眼,冲小陈放了个电,大笑着扬长而去。

“不准走!”说话的是刚刚被打晕的愣头青,一口气咽不下去,直欲报仇,却被众人劝下,让他查看一下自己的伤势要紧。

刚刚那一记重拳太吓人了,简直可以与一拳超人琦玉老师堪媲美。

“区区皮肉伤,何足挂齿!”愣头青故作英雄气概的模样,在自己的胸膛、小腹一阵摸索。

摸完之后,喜上眉梢!

“哎呀!我没事!我一点没事!”原以为自己都被打飞了,肋骨估计都要断两根,可除了胸口稍有些闷与疼痛,竟然没有别的不良反应!

见他喜形于色,旁人提醒说,世上有一门格外歹毒的功夫,可以在重拳击打之后,毫无反应,但是数日之后,就会肠穿肚烂而死。

“有这种事?”愣头青讷讷着,后脊梁有些发凉。

“这人故作莽憨,实则狡诈贪婪无比,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他数钱时那眉开眼笑的样子,格局大不了。”前扬州第一少年剑客冯邦道:“麻烦让一让,刚刚哪位又看到我把我的玉佩扔哪啦?”

冯邦伏在地上埋头找玉佩的时候,众人又来查看小陈的伤势,手臂上那条“赤龙”一般的痕迹依然鲜明可怖,无论别人还是小陈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形成的。

“那个,谁把这该死的猪头拿走?”小陈抱着这硕大的玩意,气不打一处来:“我的手抬不起来啦!”

小卜赶忙接过猪头去。

小陈忧虑把自己受伤的右臂又摸又掐,也不疼,就是使不上劲——

不会被那家伙打废了吧?

不截肢的话,会不会死?

天啦,小陈我只是想过过侠客的瘾,干嘛让我遇到这么个祸害啊!

“那个,”小卜抱着猪头,也有些为难:“这玩意——怎么弄?吃么?”

“谁要吃他这脏不拉几的玩意!”小陈有些无语,恨屋及乌,没好气道。

“就是!指不定在里面下了什么毒药,要害死我等呢!”寻找玉佩的冯邦插嘴道:“麻烦脚抬一抬。”

“丢了吧!”

“就是!”

“我王泽静!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吃他姓鲁的一点东西!”

“王泽静说得对!有骨气!”

……

数个时辰之后,一群人围在一锅猪头汤之前,大快朵颐。

“唉呀妈呀,真香!”王泽静满饮一口滋味醇厚的鲜美汤汁,回味无穷地咂咂嘴。

冯邦的玉佩被自己不知道潇洒丢到哪去了,没找回来,老大不高兴,可是汤没少喝,肉也没少吃。

小陈看着自己依然提不上力气的右臂,唉声叹气:只怕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推了一推小卜,小卜不解何意。

“再给我盛一碗汤吧。”小陈难过道,只有一只手是好的,连盛汤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了。

我要这右臂又有何用!

胳膊上,那条原本赤红的伤痕,已经转换成了青紫色,变成了“青龙”。

碰一碰,还很疼。

这名叫鲁平的,看似粗鲁无礼,可不止从哪里学来的各路武艺,甚至不是歪门邪道,仔细回想起来,竟还有几分写意潇洒。

尤其是他点小陈的这一戳指,绝对是杀招中的杀招,如果要是在小陈的胸口上也来这么一条“龙”,只怕小陈刺客已经可以安详地辞世了。

归结起来,还是自己太过风骚招摇惹的祸——哪怕已经隐姓埋名,没有用他“颍川陈苌”的名头招摇过市了。

劫后余生,患得患失,只能化悲痛为食欲,把对方留下的猪头啃个干干净净。

你别说,这土猪肉比起吃饲料长大的猪,还是要好吃许多吧?市场上买一个也不容易。

……

因为意外受伤,小陈不得不暂缓前行的步伐,留在联络站又修养了两日。

手臂上的“青龙”渐渐淡了一些,可手臂仍然不像是自己的,使用起来挺别扭,怕是一段时间内都不好使剑了。

更何况小陈的剑还被鲁先生弄坏了。

一直呆在联络站,也怪无聊的,小陈终于决心与小卜辞行,离开扬州了。

“下一站欲往何处?”

“也没啥目的,随意吴越漫游一番吧!”

辞行时,卜海峰、扬州众游侠、郑宝旦、龚子业,都来送行。

郑宝旦听闻小陈与鲁平激战之事,不胜心驰神往,只恨自己当时不在现场。又因为蔡少侠的长剑被毁,他赶忙又奉上长剑一柄——却是比小陈随意打造的铁片剑好多了。

小陈苦着脸,现在即便有好剑在他面前,也使不了啊!可是对于“弟子”的善心,还是表达了感谢,并转达没有再被小郑殴打的扬州老头老太太们的感谢。

龚子业有几日没露面,想来也是和他那帮才子基友鬼混去了。

一问正是如此,而且这次还不是他留宿别人,而是去别人家睡觉去了,好不快活。

“我的确想知道,阁下——”小陈一阵恶寒,手指弯了弯,就想知道这家伙究竟是不是弯的。

龚子业哈哈大笑,确认自己是直男无误。

只是那天猛一看陌生少年睡在自己榻上,原也没有什么邪念,只是见唇红齿白,俊俏无匹……

小陈:“……”

我特么要吐了!

回想起以前在论坛上总看到一张动图,某l开头男星面对镜头,扭捏娇羞一笑,那风情,比女人还女人,比他那大大咧咧的女朋友还要引人兴趣。

就有人问“lh和春哥曾哥,你们愿意选择哪个?”

一堆直男狂呼“lh我愿意我愿意!”

小陈当时也是这种恶意凑热闹的一员,只是没想到,自己如今也沦为被调戏的对象……

惨啊!

无论如何,龚子业表兄弟俩,在扬州还是挺照顾自己的,吃住无忧,万钱不愁,调侃就调侃吧,反正小陈我也早就用一记“擎天一柱香”报复过你了……

“后会有期,龚九兄!”小陈抱拳道。

“后会有期,陈兄弟!”龚子业叉手,忽然低声道。

小陈讶然!

这龚九,竟然洞悉了小陈的身份?

龚子业微笑不已,显然早已想明白,什么“蔡少侠”,正是名震两京,诗传四海的颍川神童陈苌。

小陈苦笑,否认也没有用,看龚子业的样子,也没准备声张出去。

这老哥,是一个妙人。

……

“你被认出来了,又不怪我!”一身华服的江森边脱衣边道:“你说我站在你旁边,别人联系咱俩关系,就知道你的底细。可是,在扬州的这些日子,我压根都没跟你在一起过啊!”

江森说的也是在理,基本上除了才到联络站的那天,基本上“twins双侠”就没有合体过。

小陈给江森购置了华服,让他在扬州这座“国际化”的大都市里,体验一下作为异国胡商的体面和阔气。

“体面个屁!”江森大骂道:“旁人以为我是胡人番人,以为我不懂唐话,处处诓我、骗我,卖给别人的东西,只需一文钱,到我这里,就是二十文了,当小爷我是傻的么?”

把他这些日子乔庄胡商的事情一说,大吐苦水,小陈原来想着,借着江森异域风情的面相,是不是可以在扬州涉及跨国贸易,积累积累原始资本,哪知道江森处处碰壁,直呼“老外都被唐人耍得团团转”,他还是老老实实当自己的唐人为好,以后不要再装这什么胡商了。

“不行,接着装啊!”小陈道:“扬州不行,那是因为这里是大城,鱼龙混杂,生意不好做。可是到了别的地方,就不一样了。我大唐还是十分开放,热烈欢迎国际友人的。”

关键是,我做主人,你扮仆人,别人不还是一眼就看得出来我俩的身份么。

嗯,出了扬州大城,恢复小陈的真实身份,似乎也没有什么,我只是出门玩玩,又不搞什么大新闻,没必要盯着我。

只是,现在小陈身上带伤,剑也使不好了,不能粗心大意。

“接着扮演是可以,可是能不能不要叫这个名字了啊?”江森愁眉苦脸道:“就叫‘钟心同’不是挺好的吗?“

“好是好,可不是太接地气嘛!要像胡人的名字!”

“那也不能叫埃尔文·约翰逊啊!”江森懊恼道:“太古里古怪了!”

小陈笑了:有区别么?

江森,johnson,本来就是——

约翰逊啊!

第278章 小陈的22个助理

“你叫‘埃尔文·约翰逊’,我叫‘拉里·伯德’,不是很好嘛。黑白双雄!”小陈暗叹江森不知80年代以大鸟伯德和魔术师约翰逊引领的nba,把一个全美倒数的联盟,推广成世界流行赛事的英雄事迹。

哪怕是乔丹最厉害,可没有这两位早十年打下的基础,声名也未必如后来那么显赫呢!就好比现在问你,印度最受欢迎的运动是板球,那你知道最伟大的板球巨星是哪几个?

很难回答对吧,毕竟板球的影响力在英联邦以外的世界还是差了一点是吧。

无论如何,再一次改名换姓的胡商约翰逊先生和他助理伯德先生就这样杨帆起航了。

……

在成为扬州诗榜联络站站长和办事员之前,卜海峰的身份是颍川神童陈十一郎的助理。

陈十一郎并不只有卜海峰一个助理,事实上,他有二十二个。

之所以需要这么多人,倒也不是骤然发达的小陈爱讲究排场,主要是需要的功能多啊!

铺纸研墨需要人吧?

梳洗打扮需要人吧?

整理书房需要人吧?

采购书籍需要人吧?

面对主人狂热的粉丝,保护主人的安全需要人吧?

算下来还是需要不少人手的,昔年的小陈,排场比之郑宝旦,也是毫不逊色。

专事专精的各个助理们,是陈苌应对各种场合、各种应酬时总能从容不迫,潇洒自如的保障。

咦,所有的事情都让助理们做了,那还要江森做什么?完全可以炒掉嘛。

嗯,江森的作用,就是显示陈郎君很有钱就够了,毕竟能有这么一个肤色奇异、骨骼惊奇的跟班,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

22个助理,也不是每天都随时带在身边的,他们采取的是轮班制,晨午一拨人,晚上一拨人,每次都是十一个人,组成护卫陈十一郎的方阵。

陈十一郎富贵了,所以很怕别人对他不利,每次出行的阵仗,搞得像是去打仗似的:

11个助理为一队,最前为助理小队长,身后两个人一个手执长牌、一个手执藤牌,长牌手执长盾牌可以遮挡敌人的箭矢、长枪,藤牌手执轻便的藤盾并带有标枪、腰刀,掩护后队前进,同时还可与敌近战。

再二人为“狼筅”手,手执“狼筅”,别看名字华丽夸张,实际上就是竹子,斜削成尖状,又留四周尖锐的枝枝丫,利用狼筅前端的利刃刺杀敌人,以掩护盾牌手的推进和后面长枪手的进击。接着是四名手执长枪的长枪手,左右各二人,分别照应前面左右两边的盾牌手和狼筅手。

再跟进的是两个手持“镗钯”的助理,担任警戒、支援等工作。如敌人迂回攻击,短兵手即持短刀冲上前去劈杀敌人。

每位助理分工明确,各种兵器互相配合,每人只要精熟自己那一种的操作,整体配合起来简直是严丝合缝,令行禁止,无懈可击!

这特么不是……

戚继光的鸳鸯阵么!

对啊!一点没错!

“鸳鸯阵”就是古代冷兵器时代步兵方阵的巅峰之作了,不但使矛与盾、长与短紧密结合,充分发挥了各种兵器的效能,而且阵形变化灵活,可以根据情况和作战需要变纵队为横队,变一阵为左右两小阵、或左中右三小阵。

各种情况,都可以灵活应对。

而且,好就好在,鸳鸯阵并不要求人人都武艺高超,有几个身手灵活的就行了。

陈苌的助理,虽然更倾向“文武双全”的,可就算你给的钱再多,人才也不能只为你一人所用嘛。

在这些助理中,小卜是属于“文强于武”的,哪怕是要布阵,那也是背上挂一个小型的圆形藤牌,要用的时候取下来,搞得跟美国队长似的,龟缩防守的,别人打不到,再掏出小锤子敲人一下啥的。

到后面,小陈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戒备也就慢慢松懈,不再全副武装地招摇过市了,起码像狼筅这种太招人注目的大家伙是可以不带的。

那时节,小卜年少气盛,又跟对了风头正劲的陈苌,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换班后,经常“工作服”都不换,去平康坊、靖恭坊这样的歌妓聚集地,听诗赏曲。

为了美艳歌妓,月薪挺高、颇有钱财的小卜,往往出手阔绰,打赏不止。

别人知道他是陈十一郎的心腹,也很乐意与他结交。因为他口才不错,还能够协助小陈解决一些繁琐事,类似于小陈的“公关兼发言人”,在问题出现后,能够及时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法并解决。

当时,东都最出名的诗人就是小陈,为了拿到小陈的赠诗都快打破了头,讨好小陈的亲近之人也是一条捷径,所以每次出入欢场,总是能坐在重要席位,可谓非常有面子。

有一日,卜海峰换班后参加了一场某位贵公子组织的很有排场的宴会,皇家着名乐师贺怀智、纪孩孩等人也都在场,又有东都当时最红的歌姬廖飞燕等人助兴。

这贺怀智是专门给玄宗、武惠妃弹琵琶的,可见当日场景之盛。

但宴会刚开始不久,就出麻烦了:

圣人身边的红人,宦官高力士的养子高承安来了,在座的客人都恩礼倍加,一个个阿谀不断。

因为听小陈讲过一个叫“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故事,所以在私下里,小卜等助理都戏谑说小高也是“高衙内”。

小高大咧咧受了众人的礼,打量到小卜,怪问道:此人是谁?怎么面生得紧?

旁人告诉他:这是陈苌的“公关助理”,帮陈苌“接单”和话事的。

小高一听就老大不乐意,什么狗屁助理,不就是一个低等下人么?也配和本公子坐一块!

看着就污人眼睛!

一本正经道:识相的话,乖乖到末席和下人们一起站着听曲吧!

当时小卜年少气盛,加上和小陈一起出入各家相府、将军府,他评诗论文的水平,连九龄相公也要夸一句“公允”,什么时候受过这种侮辱?

拒绝下场。

本人是主人请来的!

莫要说他的身份是“助理”,是小陈的哥们,是合作伙伴,就算是“下人”,接受了小陈那一番奇奇怪怪的价值观洗脑之后,他也认为既然都是人,理应更平等一些,你如果客客气气地商量还好说话,可是颐指气使地赶人,就是不行!

再说了,在场的还有小卜平日很熟的姑娘呢,当着她们的面,能认怂嘛?

小高衙内看到此人如此不识抬举,不由得大怒!

来人呀,帮我把这个不长眼的下人给我扔出去!

两个人来拉,没拉动。

直接一群高家的随从冲上来,打算报以一顿老拳。

忽然爆发的冲突,主人手足无措,女性们也被吓哭。

这时候小陈平日演练“鸳鸯阵”的好处显现出来了——

小卜取下挂在身后的藤盾,掩住了面目、要害,边打边退,甚至还能挥舞手中的小锤,防守反击一下。

高衙内见手下如此窝囊,觉得很没面子,招呼来更多人,夺走了他的小盾,强行扳倒在地,一番拳打脚踢。

直到打够了,小高衙内才得意洋洋地走过来,补了两脚,啐道:“人与人生来便是不一样的,仗着陈苌那下贱坯子些许圣眷,也学个人模狗样来!”

“滚蛋吧!这次给你个教训!本公子平生最讨厌嚣张的人!下次再看到,便要打死了!”

侮辱炫耀间,哪知道地上恼羞成怒的卜海峰怒气值已经处于临界点,一把揪住高承安的脚,将他掀翻在地!

冲上去便是左右开弓,两记恶狠狠的勾拳!

打完就跑!

夺门而出!

凭着一身机动灵活姓,把小高和他的随从全打懵圈了!

当反应过来人跑了,高家人全去追时,高衙内也响起了惨绝人寰的嚎呼!

可怜的小高,耍威风不成,还弄得挨拳之后下巴脱臼!

小卜逃出之后也有些后怕:这高力士的养子飞扬跋扈,自己打了他之后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免不了要受到报复啊!

无奈之下只能去小陈——

九岁的小陈虽然是个孩子,可是跟他接触多了之后都把他当哥们,当主心骨。

等惊慌失措的他找到小陈之后,小陈也被吓了一跳:

竟然揍了高力士的养子?

我特么宁愿你们惹李林甫的儿子,也不能惹高力士的儿子啊!

毕竟李林甫再权势滔天,终究有倒台的一天;

而高力士将军,只要当今天子还是天下共主,哪怕你是皇子、公主,也得管人家叫爷爷!

“于今之计,我只能把你捆住,送到高将军府上,向他谢罪,任他发落,哀求他的饶恕了!”小陈唉声叹息,脸上露出不应该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哀愁。

高力士乖巧谨慎,人皆喜欢,跟小陈也没啥利益冲突,是应该结交,而不是得罪的存在。

这样的人,得罪了他,他不会大张旗鼓地害你,但是略施小计,就能让你欲仙欲死,痛不欲生。

就好像据传李白让他研墨脱靴,得罪了他,他嘴上不说,背地里漫不经心地跟杨贵妃上一下眼药,就让他很快惹到了杨玉环的厌恶,最后被赐金放还了。

傻乎乎的李白,还不知道自己咋突然就失宠了呢!

“你不用担心!我们捆住你,大张旗鼓地去高家赔礼道歉,高力士将军碍于面子,兴趣不会拿你怎么样呢。”小陈说着,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

小卜更是面如土灰,他也知道自己冲动的两拳,不仅是让小高衙内的下巴错位,连带小陈都要被人另眼看待了——

打高力士的儿子会让高力士不爽,事情传出去,陈苌的跟班如此嚣张,连高将军的儿子也找打不误,普通人的观感也不好。

有人建议:跑吧!离开东都,一走了之!

又有人说:不能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毕竟十一郎还在这,高将军认为是有意包庇的话,报复起来只会更厉害!

小卜也认为说得对,一人做事一人当,他高衙内有什么火气,全都发泄到我身上来吧!

一条命,难道还抵不了打他的两拳吗!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小陈大喜!

盛赞说,小卜你有这种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精神觉悟,实在是高!

真这样的话,小陈我的前程命运也保住了!我替我全家感谢你的牺牲!

汝妻子吾养也,尔其无虑!

小卜:“……”

不管怎么说,祸是自己惹出来的,这么做也是合情合理的。

正议论着,高家寻衅的人已经上门来了!

“快把卜海峰交出来!”

“我家公子说了要将其千刀万剐!”

“高将军也会在圣人面前参了一个‘治下不严’之罪!”

来势汹汹,呼喝凶狠。

卜海峰握拳瞪眼,沉声道:“兄弟们!卜二去也!你们再辅佐十一郎,做一番留垂青史的大事吧!”

正要扭头出门叫一声“打人者,卜二也”——却被小陈一把揪住:“你秀逗了吧!明知道羊入虎口,怎么可能把你交到他们手里去!”

杀身成仁,舍生取义,那不都是开玩笑的么!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那——”

“跑!跑啊!”小陈连推带搡,让他从二楼跳窗出去。

“外面是河啊!”

“淹不死你!快!快!跑!跑!”

“噗通”!卜海峰一头扎进冰冷的河水中,潜泳而去。

打开门,面对怒目相视,手拿器械的高家人,小陈轻轻吟道:“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亏我思娇的情绪好比度日如年,

虽然我不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

可是我有我广阔的胸襟,强健的臂弯——

来吧,列位哥哥!把我狠狠地打一顿,送去给承安大兄看,说不定他能消消气!”

众人:“……”

小陈走到高他半个身体的众人面前,缓缓地蹲下去,抱着脑袋道:“说好啊,打人别打脸,以后还要靠脸吃饭呢。”

众人:“……”

……

小陈的二十二个助理,小卜是最早脱离队伍一个。

不过,虽然缺了人手,无法组两套鸳鸯阵,可是小陈也没有再补充人手。

逃离东都之后,小陈安排了小卜前往东都,经营扬州的诗榜联络站。

五年过去了,小陈那晚连催带促的“快!快!跑!跑!”还不时回荡在卜海峰的耳边,让他一想起就感觉暖暖的,这小兄弟还蛮靠得住。

在给小郡主写的本月诗榜报告中,他写道:十一郎人长高了,沉稳了,还学了一身好武艺,真真正正是一个人人称颂的英雄少年……

第279章 小陈的“生意经”

在写给小郡主的信里,小卜有的没的把小陈一顿猛夸,仿佛小陈蛰伏的这数年里卧薪尝胆,大大提高了自己的实力和魅力,让对他抱有期待的人都觉得当初没有看走眼。

不过,小陈与人搏斗,伤了右臂的事情,小卜就没有在信里面说了,免得小郡主担心。

写完了信,卜海峰回想了一下和陈成江森,以及另外二十一个兄弟横行东都的那段日子,虽然时间不长,可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是一段光鲜亮丽的日子。

不缺少人邀请饮酒,也不缺少歌舞寻欢,现在想想,都还有些怀念。

谁也没想到的是,小陈的鸳鸯阵第一次派上用场,便是在那次逃离东都的夜奔中。

一路上损兵折将,也曾靠着此阵打退过三次敌人的侵扰,可是最终还是有十九位兄弟在那一夜丧生。

士为知己者死,如果自己没有脱离队伍,两套阵法更加完备,是不是可以少死两个兄弟呢?

小陈来的时候,三个人曾暗地里写了那一十九位兄弟的名字,作为牌位,洒泪泼酒地祭奠了一番。

小陈更信誓旦旦地表示:

幕后的主使者,无论是李林甫,是高力士,是当今天子――抑或是别的大佬,只要手上粘了鲜血,小陈都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是诛心之语,可是小陈当着卜海峰的面,也毫不隐晦地说了。

是的,陈十一郎已经没有当年搅动风云的权势了,可是当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小卜面对那些枉死的兄弟们的名姓时,还是感到了一丝安慰。

天也,如果你真的开眼的话,就让那些草菅人命者,受到天诛吧

我们,静待着那团疑云掀开的时刻。

……

在小陈依然对当年谁陷害于他不大明了的时候,他自己却也陷入了一桩疑云。

小陈二人离开扬州之后,扬州城内发生了一桩大案。

郑氏商号的镇宅铜镜――就是小陈临行前郑宝旦叫他去照的那一面,竟然在某天夜里不翼而飞。

如此巨大的宝镜,镜框、镜掩一整套东西,着实不轻,一个人根本搬不走。

何况郑宅向来守卫森严,庄丁们都是每日被小少年亲自带领进行各项“训练”的,基本功扎实过硬,失窃当晚竟然无一人察觉,着实令人啧啧称奇。

向官府报案之后,扬州府一番探查后将最大可能的嫌疑人,锁定在此前不久曾经借居郑宅的一位少年游侠,名“蔡卓言”的人身上。

此人外地口音,形迹可疑,而且偏偏是他来鉴赏之后不久,宝镜便失窃,着实值得玩味。

可是,郑家的小公子郑宝旦矢口否认蔡少侠是窃宝镜者的可能性,蔡少侠不慕名利,不爱浮财,侠肝义胆,义薄云天,来我们府上,那是宾主相宜,人人快慰的事情,怎么可能是他偷的呢?

等到郑宝旦老爸回到家,听闻宝镜失窃,而不争气的儿子每天舞刀弄棍,无事生非,还把不明来历的人带到家里一住就是好多天,不由得勃然大怒,把儿子抓起来就是一顿毒打,打得郑宝旦怀疑人生:

难道,宝镜真的是蔡少侠偷的?

扬州府大发搜捕令,全城热搜犯罪嫌疑人蔡卓言。

只不过大家都没有想到,小陈又已经改名换姓,早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离开扬州之后,小陈乐得让江森主事,自己隐于幕后,充当助理,打打杂,养养伤。

小卜怀念给小陈充当助理的那段时光,小陈自己又何尝不怀念当时随从如云,一声令下,人人唱喏的风光?

只是这些助理也忒不省心了――

也是看到小卜,才想到了自己也得罪过高力士。

这事当时确实很不好处理,自己矢口否认知道伤了小高衙内的狂徒去向,又是向高力士求饶,又是向小高衙内赔罪,免不了还要赠送两首帮高将军鼓吹劳苦功高的歪诗。

最后小高衙内那里没得到什么好脸色,高力士本尊倒是后来没对此事说什么。

尽管没说也不代表他没记心上,一旦知道了自己在这事上欺骗了他,免不了心生芥蒂。

哎,没办法,谁让这些助理都是小陈请的呢?总要对他们负责吧!

只是现在回想,那时节指不定小陈自己、家属、助理、随从做过多少得罪权贵的事,只是当时如日中天,不甚在意。

现在,那些人随便动动小指头,都能碾死小陈。

真的是失道寡助啊!

除了隐姓埋名,还能做什么呢?

在扬州已经隐姓埋名了,最后还被一个杀猪屠夫似的莽汉给揍了,导致胳膊好几天过去都还不灵便,想谁说理去?

郑宝旦还说他家那宝镜有这个功效,那个功效呢,我还真以为照了之后百毒不侵,大吉大利呢!

最后一看,全是假的!

不但运气没变好,反而受了无妄之灾!

人要讲科学嘛!

都是铜打造的镜子,又没有哪位大师开过光,能有什么功效?

你这镜子,吹破了天,也还没有中宗李显的那面“方丈镜”好,也说是你们郑氏主导打造的,中宗倒是天天照,先是被老母亲武则天废掉帝位,流放房陵,后来又当了多年窝囊太子,最后好容易复位了吧,却被宝贝女儿毒死了。

怎么看,都不像是好运气的样子啊!

什么“宝镜”,还是当做一桩笑谈吧。

在“诗文”“剑术”两个方面都受到挫折的小陈,颇有些意兴阑珊之意,那便趁此机会,也不吟诗,也不耍剑,就沿着当初孟夫子的轨迹,好好在吴越游历一番。

从王大叔、刘慎虚两位的口中,以及孟夫子自己诗文的记载,小陈知道当年40出头的孟夫子前往长安科举失利后,自洛阳出发,开始了他的吴越远游,直到冬天才回到襄阳。

他是从洛阳坐船沿汴河而下,也就是沿着隋炀帝当年开挖的通济渠再接邗沟的水路来到扬州的。

从他的诗稿中可以看到,他在离扬前夕时写了广陵薛八诗一首:“

士有不得志,栖栖吴楚间。

广陵相遇罢,彭蠡泛舟还。

樯出江中树,波连海上山。

风帆明日远,何处更追攀。”

那时候不得意的友人们同病相怜,说起家国命运、自身前途,肯定都是几多感慨,只是小陈在扬州时,并没有遇见这位“薛八”先生,想来他此时并不在此间吧。

孟夫子离开扬州后,经润州、金陵、溧阳、杭州、越州今绍兴、永嘉温州,除夕夜还曾在乐城乐清过年,应当是见到了他当时在乐城做官的发小,张子容,有岁除夜会乐城张少府宅诗为据。

游遍越中的名胜,由曾在八月中旬在杭州望潮,此后踏上归程:溯钱塘江而上,至建德,入江西,经彭蠡,长江,过武昌今鄂城,冬季归襄樊,结束了那次漫长的旅程。

这次旅程中有可能孟夫子还与李白携手同游了一段――

李白有游溧阳北湖亭望瓦屋山怀古赠同旅诗,也是又名赠孟浩然:

朝登北湖亭,遥望瓦屋山。

天清白露下,始觉秋风还。

游子托主人,仰观眉睫间。

目色送飞鸿,邈然不可攀。

长吁相劝勉,何事来吴关?

闻有贞义女,振穷溧水湾。

清光了在眼,白日如披颜。

高坟五六墩,兀栖猛虎。

遗迹翳九泉,芳名动千古。

子胥昔乞食,此女倾壶浆。

运开展宿愤,入楚鞭平王。

凛冽天地间,闻名若怀霜。

壮夫或未达,十步九太行。

与君拂衣去,万里同翱翔。

毕竟孟夫子貌似就这一次来过溧阳,如果这首诗的名字不是讹误的话,那说明他俩真的一起结伴旅游过,只是之后李白西还安陆,孟夫子东往杭州而已。

已经无法求证于孟夫子,只能看以后如果遇到李白,问这老哥啦。

就是以小陈的拙见看李白这首诗,当安慰孟夫子来讲的话,那的确激情四射,张扬霸气,就是“运开展宿愤,入楚鞭平王”看起来有点反动――

伍子胥一家受到楚平王残害,投奔吴国后大力伐楚,最后还把楚平王的尸体挖出来鞭挞;

孟夫子因为“不才明主弃”惹怒了小心眼的当今天子,难道也要选择投身敌国势力,鞭挞当今天子嘛?

嗯,这种事也就你老哥敢说啊。

不过倒真是蛮符合小陈的口味的。

如果我那十九名兄弟是被当今天子下令残害的话,我不介意学习伍子胥,这样对当今天子来一下。

大仇人可以暂且放一放,复仇需要小陈慢慢积攒实力,倒是“小冤家”绍生,似乎真的在江南失去了踪迹。

之前到芜湖,宣城,金陵,扬州,都听闻过绍生又在诗会中击败了xxx的“传奇”,可自从扬州十大名诗颁奖盛典之后,绍生和香炉的确忽然“蒸发”了似的。

无论是在苏州、常州还是溧阳,都没有近日动态,即便有,也是很早之前发生的了。

小陈倍感欣慰:果然还是要刘大哥这样的江湖前辈出手,才能让绍生这样的人知道羞耻,后面乖乖卷起尾巴做人了。

没有绍生这样的祸害,小陈乐得袖起手来,全然不参与各地的诗会比拼,只思考一个问题:

赚钱。

钱真是个好东西啊,就像扬州的颁奖盛典,因为给足了预算,到场的人也都收足了奖励,人人都在盛典结束之后夸耀当日的盛况,一下子把一次试水的诗榜线下交流活动,鼓吹成文坛一大盛事起来。大大提高了诗榜在江南地区的影响力。

冲着丰厚的奖品,其他地方的人也要问:啥时候也到我们这里来举行“名诗评选”啊?我们全家都去捧场去!不是说人人都有奖品嘛!

小陈自己也有好处啊,全程没露面,只一首“二十四桥明月夜”,就足以让世人称颂了。加上与他并列的都是李白、孟夫子、骆宾王这些大贤,自然而然让人觉得,似乎有新作流出的小陈,依然是顶尖水准的原创诗人。

好处我都知道,可是办这种活动,那是真的要钱啊!

谁能保证,后面还能遇到郑宝旦公子这样的小呆瓜呢?

而且他都这么富了,心眼也不多――可最后零用钱还是快被小陈榨干了。

薅羊毛只在一只羊身上薅,把郑公子薅得跟葛优似的,小陈也于心不忍啊!

何况诗榜改版,出版诗集,招兵买马……样样都要钱,光指着小郡主那一千户封邑是做不来的,人家小姑娘也没必要用她的钱帮小陈办事。

必须要靠自己!

任何时代,要想赚大钱,都少不了做买卖。

做买卖,就是把东边优质的商品,卖到西边利润最高的地方去。

小陈指使江森化身胡商“埃尔文约翰逊”在扬州城中游弋时,就是要他看看,扬州作为天下数一数二的商业大镇,到底做什么行业最赚钱。

江森观摩后的成果是:盐啊!米啊!

别看每样都是白花花的,可那都是流淌的金钱啊!

这说得没错,扬州尤富渔盐之利,历朝历代,向来是江南各地食盐供应基地,也是南漕北运船舶必经之咽喉,河湖纵横,水陆交通方便,两淮一带,“其煮盐之场较多,食盐之口较重,销盐之界较广,故日利最夥也“。因此,扬州城“四方豪商大贾,鳞集腐至。侨寄户居者,不下数十万”。

可问题是,盐这种东西,历代都是很受朝廷管控的,贩卖私盐,历朝历代都是大罪,都去买私盐,朝廷的税收就没有保障了。真想买卖,在朝中没有后台,在地方没有靠山那是做不起来的。

米就更可笑了,虽然从江南往两京源源不绝地运输,那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起来的。咱就两个人,一人扛一袋米,能卖多少钱啊?

何况江南都是鱼米之乡,谁要买米吃啊……

只有洛阳长安那些不误农业的人才需要买“商品粮”……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最后只能又把目光放到了郑宝旦家的本行――铜镜上。

这玩意可是一个特产啊,而且大姑娘小媳妇梳妆都需要,从扬州带一批走,到了别的地方,尤其是商旅不通之处,肯定会很紧俏吧?

而且我们也不需要“金花银叶”那种高档货,只要能模糊地照出一个人影,那就是合格的!

“黑白双雄”花了大价钱在扬州购买了一批中低端铜镜毕竟铜价本身就不便宜,意欲到其他地方畅销,小发一笔横财,却悲催地发现,这玩意并没有什么核心科技,人家别的地方也可以磨出铜镜来――扬州出名的,就是小陈意欲赠送给小郡主的那种高端铜镜。

你要说“铜镜下乡”,送往工业不那么发达的乡下去吧――

更惨!

此时的江南,山清水秀,环境别提有多好了!

洗衣服洗菜,到河边――那都是光影照人!

我干嘛要买你们这一摔一个坑的铜镜?

再说了,你太高估大唐乡下人的消费水平了,扬州的低端铜镜,我们也买不起……

第280章 黄鹤与江南铜镜坊的倒闭

只能说,原以为“万无一失”的扬州铜镜,让埃尔文约翰逊和拉里伯德两个人被坑得不轻,不好出手,利润低廉不说,为了省钱完全靠两个人背在身上,确实很沉重啊!

小陈右臂有伤,背的少一点,江森被大量滞销的铜镜压在肩头,简直比农产品滞销的农村老大爷还要凄凉。

直到被惨痛的现实教育后,知道铜镜的确赚不到什么钱。

那么真正可以赚到钱的扬州特产是什么呢?

扬州出产的毡帽!

质地坚韧,式样美观,很有销路!

得知两位怪里怪气的胡商是从扬州来的,不少人都在问:

有扬州帽卖嘛?

让人还以为是addidas或nike当季爆款呢!

难怪小陈对于扬州城遍地都有出售的毡帽掉以轻心,只因他还不知道扬州毡帽与影响大唐国势的一次刺杀大案间的关联。

距今70多年后的唐宪宗元和九年公元814年,淮西节度使吴少阳之子吴元济举兵叛乱,次年正月,朝廷决定对淮西用兵,而唐宪宗一直在是否削撤其他割据藩镇的问题上犹豫不决,害怕打不过手握重兵的藩镇势力。时任山东淄青节度使的李师道感觉到了威胁,他认为都是朝中少数大臣怂恿天子削藩,于是暗中派刺客到长安刺杀坚决主战的高官,杀鸡儆猴。

元和十年六月初三凌晨,负责削藩平叛的头号人物,宰相武元衡像往常一样骑马上朝,刚走出所居的靖安坊东门,刺客便从暗处射出了密集的箭雨,武元衡当场身亡,刺客割下他的头颅扬长而去!

当朝宰相竟然在大街上被暗杀斩首,这是大唐开国以来未有的恶行!长安城陷入极度恐慌!

与此事相比,小陈洛阳夜奔的那次的确是小巫见大巫了。

可是恐袭并没有结束,就在此时,另一场暗杀也眼看就要得手。

主张平叛的二号人物、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裴度正向宫中赶来,也在半道遭到不明身份的歹徒袭击。裴度和小陈一样,也豢养了一批忠心耿耿义薄云天的侍从,中有一人王义,奋不顾身抵挡刺客,结果被刺客砍得血肉模糊!

此时,歹徒向裴度连砍三刀!

第一刀砍断裴度的靴带!

第二刀砍中背部,刀锋划破内衣!

第三刀,正中裴度头部

裴度应声落马,摔入路边沟中。歹徒以为裴度已死,眼看天色将明,见侍从王义垂死高声呼救,便砍断他的手,穿街越巷逃之夭夭!

可是裴度并没有死,只是受了一点轻伤

原因就在于他戴了一顶帽子,替他挡了最后这一刀。

而且,只是一顶寻常制式的扬州毡帽。

事情就是这样巧,案发前一天,淮南节度使李鄘刚从扬州给裴度寄了一顶毡帽,裴度非常喜欢这顶拉风的帽子,第二天便戴着它上朝。能在夏天戴的毡帽当然不会特别厚,但这顶毡帽里面的毡料相当结实,裴度挨刀之后,居然只留下几寸长的口子,休息了十天半月便伤愈了。

当时朝廷上有些人被刺客的气焰吓住了,人人自危,上书宪宗要求向藩镇屈服。

当然也有愣头青,为武元衡和裴度鸣冤,上表主张严缉凶手被认为是越职言事,于是,“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这位就是白居易。

总的来说,宪宗李纯还是颇有作为的君主,面对群臣不但不纠察真凶,反而奏请免去裴度的官职,宪宗大怒说:“如果罢免裴度,这就是让奸计得逞,朝廷纲纪如何整顿?朕任用裴度一人,足以击败这些乱臣贼子。”

于是他立即提拔裴度担任宰相,接替武元衡,并主持对藩镇的军事行动。接下来便是裴度的逆袭时刻:两年后,在裴度的指挥下,名将李愬雪夜奇袭蔡州,一举生擒叛军首领吴元济。

又过了两年,朝廷平定藩镇平卢,当年刺杀行动的幕后主使者军阀李师道也被剿灭,大唐取得自平定安史之乱后的最大军事成果。从此结束了河南、河北三十余州在五十多年不服从中央,不上缴财税,专横跋扈的局面。在裴度的辅佐下,宪宗实现“元和中兴”。此后,裴度又经历穆宗、敬宗、文宗三朝,几次拜相。当时人评价他“出入中外,以身系国之安危、时之轻重者二十年”,功勋堪比郭子仪。

能有后来的传奇经历,裴相国必须感谢上苍,幸亏没有遇上偷工减料的做帽子的扬州师傅,否则就没有然后了。一顶毡帽也可以拯救整个国家,这也是送帽子的朋友所没有想到的吧?

自从有了裴度劫后余生的活广告,长安城里达官贵人,个个都要戴一顶扬州毡帽出门。同时代的诗人李廓,写过一组反映时尚生活的诗歌长安少年行,其一曰:

金紫少年郎,绕街鞍马光。

身从左中尉,官属右春坊。

刬戴扬州帽,重薰异国香。

垂鞭踏青草,来去杏园芳!

看吧,“刬戴扬州帽,重熏异国香”就是中唐以后长安时尚青年的标配。

这件事如果拿来类比,就好比非洲某位酋长遇刺,最后头戴一顶“madeinchina”的棒球帽,毫发无损,那可不是“中国制造棒棒棒”嘛!

只不过,身处开元年间的小陈,并不熟悉70年后那场刺杀大案,也不知道扬州的毡帽一直到唐末都是居家旅行、馈赠亲友的必备礼品,整件事件,他只知道“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嗯,如果意识到这种“危机营销”能让一件小玩意畅销百年而不衰,小陈完全可以这样做:

1、低价囤积大量扬州毡帽;

2、托朋友,送李丞相一顶毡帽;

3、哪天他戴上了,派死士,或者小陈本人亲自动手,刺杀当朝宰相李林甫;

4、李林甫劫后余生,毡帽不就派上用场了?必定畅销;

李林甫不甚被砍死了?那不正好么,这老奸臣早就该死了。

死就死在,他的毡帽是假冒伪劣,如果当时有一款正版限量款,就不至于脑袋开花。

依样画葫,举一反三,不是soeasy么?

当然啰,这事实则不大可行,莫说刺李的难度,就是第一条“囤积大量毡帽”就做不到……

真没钱……

小陈挣来的钱都干嘛去了?

班庆典出诗集帮小卜修房子之余,就是进货铜镜了啊!

谁知道这么不好卖呢!

好在,“埃尔文江森”同学,不仅有个外国名字,还有一副异常黢黑的外国人长相。

当“黑白双雄”来到各大市集时,江森愁眉苦脸,小陈便开始大声吆喝:

淮南扬州,淮南扬州,最大铜镜坊,江南铜镜坊倒闭了!

王八蛋东家黄鹤,吃喝嫖赌,欠下了35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

我们没有办法,拿着铜镜抵工资!

这批铜镜,原本都是远销海外,直抵大秦的宝镜!

原价都是三百钱、二百钱、一百钱的铜镜,通通二十钱,通通二十钱!黄鹤王八蛋,你不是人,我们辛辛苦苦给你干了大半年,你不发工资,你还我血汗钱,还我血汗钱!

每到这个时候,江森还要展示一个牌子:

远离家国,盘缠用尽,恳请父老乡亲,买上一面镜子,帮助宝宝回国!

这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质朴的大唐民众,无不将满腔的怒火喷向了王八蛋东家黄鹤,一传十,十传百,人人都要买一面铜镜为可怜的江南铜镜坊匠人弥补损失,替无法归国的国际友人众筹盘缠。有的人甚至不止买了一面,多买一面认为回家摊烙饼也不错。

小陈:“……”

江森:“……”

不管怎么说,用了一些歪门邪道的方法,小陈还是成功将滞销的铜镜全部销售一空,甚至还小赚了一笔。

经此一事后,小陈语重心长地指点看起来没啥商业天赋的江森道:

做生意,就是无商不奸。

虽然咱俩的手段不是很光彩,起码咱们铜镜的质量还是靠得住的,人家买了回去,没赚便宜,但也不亏。

以后你也要有这种“变废为宝”的能力,无论什么货物,只要质量过硬,总是不愁销路的。

一番“陈十一郎的经商之道”把江森听得是热血沸腾,加上赚了钱之后饮食起居的生活品质的确大大提高,他也摩拳擦掌,意图一头扎进商道。

小陈也很是慷慨,拨了一大半的款项,由江森前往市场采购他认为的,“质量过硬”的商品,两个人去了下一站,再赚一笔去。

江森兴冲冲地去了,等他把货品进回来之后,差点没把小陈气个半死!

这家伙,竟然购置了一批苏州刺绣回来……

你这玩意,比起铜镜来那还要华而不实呢!

江森对于二公子的气恼很是不解,他以为自己这次“慧眼识珠”购置的“宝货”,肯定要得到二公子的赞赏呢!

这些刺绣织锦,贵是贵了点,难道不是很漂亮嘛?

刺绣一般用作服饰用品的装饰,做工精巧,色彩华美,向来是大唐轻工业作品的代表。唐代刺绣的针法,除了运用战国以来传统的辫绣外,还采用了平绣、打点绣、纭裥绣等多种针法。纭裥绣又称退晕绣,即现代所称的戗针绣。它可以表现出深浅变化的不同色阶,使描写的对象色彩富丽堂皇,具有浓厚的装饰效果。

这些在唐代的文献和诗文中也都有所反映。

比如李白诗“翡翠黄金缕,绣成歌舞衣”、白居易诗“红楼富家女,金缕刺罗襦”等,都是对于刺绣的咏颂。

看着天真呆萌的森哥,小陈简直要被气死了:我没说你买的这些不好啊!我也没说你的审美眼光不行!

可问题是,咱们离了扬州、苏州,即将前往哪里?

湖州、杭州啊!

人家湖州、杭州,缺你这些漂亮的刺绣嘛??

人家也都有的好吧!

更何况,刺绣工艺发展到唐代,已有数十种针法,其风格也逐渐形成了各个地域的不同特色。“杭绣”自古以来也是中国刺绣一大代表的流派,是能与你这苏绣并驾齐驱的。

你拿这些货道湖州、杭州去卖,人家不认为你是在“踢馆”嘛?

江森被二公子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说完他的战略失误,小陈又指出他的战术错误:

你绣花绣鸟,哪里抵得上绣佛像来的溢价高啊!

花鸟都是凡物,除了漂亮,并没有多的象征价值。

从服饰上的花花草草,发展到了纯欣赏性的刺绣画、刺绣佛经、刺绣佛像,你以为只是改变了绣出来的对象?

错啊!

佛光普照,带有一点神秘性宗教意义的艺术作品更令人心折,比如后世的“唐卡”。

武则天老奶奶当政的时代,曾下令绣佛像四百余幅,赠予寺院及邻国,绣佛像那已经是非常盛行的。

你但凡长个心眼,不买花花草草,还是慈眉善目的佛像,我也不至于这么肝疼啊!

江森被小陈说的越发愧疚,自认可能真的做错了事,可是他又些许不服气道:你说的到处是能耐,干嘛非要全权让我去进货?

你就进一些一本万利的货品,再用你“王八蛋东家黄鹤”的手段,赚大钱不是很好?

小陈一时语塞,然后语重心长道:我那不都是为了锻炼你的能力和敏锐的商业洞察力嘛!

还有就是,小陈我不善于做决断,最善于在别人做出决断之后,给挑各种毛病……

江森:“……”

算了,这么多年了,已经习惯了他就是这么个路数了。

可也不能不服,事实上,当江森两个人售完铜镜之后,又背上沉沉的漂亮的刺绣织锦,到处兜售。

就是这玩意真的不好卖,哪怕是故技重施,祭出“王八蛋黄鹤”都不好使了。

铜镜还能照镜子,煎鸡蛋,这精美的织锦,对普通老百姓来说,着实没有用途啊……

……

湖州临溪县。

柳绘小娘子,芳龄已经十一岁了。

自从她那自小许配了的陈十一郎发生变故之后,她一直都在发出一个一个疑问:

陈十一郎,今年还作诗嘛?

一连问了四年,都没有答案,连陈十一郎的音讯都格外稀少。

可是最近,忽然传来陈十一郎“新作”的讯息。

而且传闻中言之凿凿的,就说陈苌此刻便在江南!

“哎呀,这个坏家伙!”柳绘小娘子心想:“都到了江南了,也不说来瞧瞧你的小媳妇儿么?”

“你在外面风流快活,偏我被爷娘约束在家里,识字学数!”

“下次见了你,你要叫我,我偏不答应你!哼哼!”

第281章 盘剥到小陈头上了?

周游了后世苏南范围内的几个州县后,小陈江森二人带着一批精美绝伦的苏州帛锦,来到了后世属于浙江的湖州临溪县范围内。

中国有邯郸那样几千年都不改名字的地方,也有临溪县这种自从建城以来不停改名字的地方。

一开始,本县只是季兰姐姐的家乡乌程和余杭两县的夹缝地带,直到三国时并入东吴版图,立县后起了一个永远平安的名字“永安”。

司马炎太康元年改永安为永康,过了三年又改名武康。

武则天奶奶的天授二年,重新划分地盘后又改叫“武源”,睿宗景云二年推翻他老娘的观点,改名“临溪”。

从那时候起到现在30年了,还有再折腾过。

可是,当今天子李隆基,最爱改名字的人,他奶奶改过,他老爸改过,他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地方呢?

也不用多久,就到明年的天宝元年,他又会把这里改名“德清县”。从此以后,本县的县名就一直沿用至后世了。

毕竟,以后也少有李隆基这种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重新取一个名字的君主了。

因为“临溪”这个名字前前后后也没用到30来年,所以小陈真的对本地没啥子映像。

但是本县有中外闻名的旅游、避暑胜地莫干山,中国四大避暑胜地,一下子就知道脚下这片土地在哪里了!

当初甚至还和同事们到这里团建过!

而且,这特么不是干将、莫邪在此铸成举世无双的雌雄双剑的地方吗?

“话说春秋末期,群雄争霸,吴王阖闾欲争盟主,得知吴越边疆有干将、莫邪夫妇,是铸剑神手,限令三月之内,铸成盖世宝剑来献。干将、莫邪采山间之铜精,铸剑于山中。冶炉不沸,妻子莫邪剪指甲、断头发,发黄土拌揉,作为人状,投之炉中。炉腾红焰煅锤成雌雄宝剑。雌号莫邪,雄称干将,合则为一,分则为二,蘸山泉,磨山石,剑锋利倍常。时莫邪孕,夫妻俩知吴王奸凶,莫邪留雄剑于山中,干将往献雌剑。吴王问此剑有何奇妙,干将说:妙在刚能斩金削玉,柔可拂钟无声。论锋利,吹毛断发,说诛戮,血不见痕――试之果然!”

一想到当初来这团建时,听当地地接导游用半土不白的方言讲着干将莫邪的故事,小陈就有些好笑。

后世景点就爱把各种不相干的历史人物跟自己编排在一起,既有“莫”,又有“干”,那肯定跟干将莫邪相干了。

而且一会儿吴王铸剑,一会儿楚王铸剑――最后出土已发掘,人家越王勾践剑更锋利。

这故事还有后续说,吴王为使天下无此第二剑,杀干将,十六年后,莫邪、干将之子成人,杀了阖闾报仇。

这听得小陈又是啼笑皆非――

阖闾不是在与越国的李之战中,被越大夫灵姑浮挥斩落脚趾,得破伤风而死的吗?

他的前任,吴王僚倒真的是被刺杀的,而且还就是阖闾指使人刺杀的。

可你说刺客,那不正是小陈最擅长的领域么?

鱼肠剑,专诸刺吴王啊!

莫非专诸竟然是干将莫邪的儿子?

反正随便你们胡扯了。

后面阖闾的儿子夫差,死亡跟勾践、西施、范蠡相关,就更扯不上关系啦。

总之,在国内的景点,导游们说什么,权且听个乐,莫要太较真。

小陈只记得,这里的风景还不错,团建玩得很开心,什么滑草、越野车、大秋千,都是抖音上各种网红的项目。

现在这个时候来更好,也没有人把景区圈起来收门票,也没有导游硬要跟你说干将莫邪的无聊的故事。

反而是看过鲁迅写的“眉间尺”,小陈很喜欢,而且觉得鲁迅先生还是蛮有写武侠的天赋的,可惜他志不在此,负责真写一部长篇“魔剑三头录”,可能还真的很好看。

山中的风景在这个时候的确很好看,物产也足够丰富,这就使得用来制衣的麻、葛、兽皮等物根本不缺,小陈两个人漂亮的“货物”,压根无人问津。

翻出大山,抵达平原丘陵地带,那便是临溪县县治的所在地了。

按说到了湖州境内,理应去李季兰的道观拜访,三人组重聚。

可是背负着如此滞销的货物,他俩又不好意思去。

小陈也说了,在这种小县城,这玩意依然没有销路――

除非到达杭州大城还有点希望。

故而在这边,还是姑妄售之,看看买不买得出吧!

抵达县城中市集的所在,小陈江森对视一眼,又把之前贩卖铜镜的那套方案拿出来了:

江森愁眉苦脸,摆出牌子,小陈声嘶力竭,大声嚎呼:

吴中苏州,吴中苏州,最大帛锦坊,江南帛锦坊倒闭了!

王八蛋东家黄鹤,吃喝嫖赌,欠下了35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

我们没有办法,拿着帛锦抵工资!

这批帛锦,原本都是远销海外,直抵大秦的帛锦!

原价都是三万钱、两万钱、一万钱的精美刺绣帛锦,通通一尺二百钱,通通一尺二百钱!黄鹤王八蛋,你不是人,我们辛辛苦苦给你干了大半年,你不发工资,你还我血汗钱,还我血汗钱!

不出所料,小陈绘声绘色的经典营销话语,又吸引来不少围观群众的兴趣,前来观望者不少。

可是――

一旦听到小陈给出的价格,众人还是勃然色变,纷纷四散而去!

没搞错吧!

贵得离谱了!

能穿价值几千钱衣服的人,你觉得可能会住在我们这小小县城中嘛?

吆喝了半天,见围观者众,问津者少,小陈江森对视一眼,清楚了:

果然这个地方也是一点都卖不出去!

实话说,这帛锦的价格的确是居高不下,无论如何都打不下来啊!

不同朝代,不同地区,一匹丝绸的长度、宽度并不相同,官营制造局的丝绸,在一个朝代的时候才会是相对稳定的尺寸。一般来说,以十丈左右为准,大致长度折合现在的2030米左右。

而且,丝绸不是一个品种,而是一个大类。轻薄的和厚实的,肯定不会一样。比如纱、绡肯定比缎、锦的价值低多了,可以相差十倍以上!制造一匹素织的丝绸,需要至少两个工人,工作五天。如果是提花织物,一台织机就需要4个工人同时操作,比如蜀锦,这还不包括牵经和卷纬等准备工序。这么复杂的工费,加上蚕丝费,一匹丝绸最高可一万多钱!

这还是在国内,如果出口的话,就更可怕。

公元2世纪,一磅上等中国丝织品,在罗马帝国售价12盎司,相当于454元丝绸,等价于360克黄金!

仅此一项,罗马每年至少花费五千万赛斯特斯,相当于425万金磅。公元301年,罗马皇帝戴克里先还强行制定了中国生丝的价格,每磅约合274个金法郎,以此遏制罗马人对丝绸的狂热消费。

哎,这么看来的话,中国用丝绸就能跟欧洲换黄金,中国应该富得流油啊?但奇怪的是,在中国境内,被发现的古罗马金币却很少,而且大部分都在西域地区。

主要黄金都被中亚倒买倒卖的波斯人、阿拉伯人赚去了,中间商一旦赚差价,利润就高不到哪里去了。

所以小陈一直希望大唐能迈过阿拉伯商人,直接跟欧洲做生意,狠狠赚洋鬼子的钱,只可惜这个伟大的梦想还没付诸行动,他就已经人微言轻,说话使不上力了。

看着今天又是白忙活的一天,小陈自然忍不住连续给江森翻了几个白眼。

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一出手就买了三匹处于价值链顶端的货物,我们怎么出手呢?

真以为二公子我之前钱来得容易,就随意地花,幸亏手头也才两三万钱,要是再多一点,你还不得去――

买马啊!

是的,丝绸已经贵得变态了,可要说比丝绸还贵的东西,那就得是马匹了。

在大唐,一匹马大概值绢帛35匹左右,价值简直是天文数字了。

可偏偏大唐最流行的运动还是“打马球”,那些打球的权贵,想象“运动装备”是这种价格,真的是“壕无人性”了。

就在小陈准备和江森收拾摊位,迅速闪人时,市集中忽然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两匹高头大马缓步二来,马上两人,都穿着皂衣,看样子是县衙里的人。

看到小陈和江森兜售的几匹布,很感兴趣,询问几句“江南帛锦坊东家黄鹤和他小姨子”的事情,看对方是官府中人,小陈也不敢随意糊弄,笑说这故事只是编出来吸引“愚民”的噱头,并不是真事,吸引大家关注,逗人发笑罢了。

对方打量小陈和江森几眼,说这一个少年、一个胡商倒真的是有几分意思,你们的帛锦看起来的确也是精致,这样吧,咱们县刚好新官上任,需要用到布匹,正发愁还要去杭州采购呢,就遇到你们了,着实天助我也!

有多少我们买多少!

小陈江森闻言大喜!

真是走上门来的好事都遇上了!

拿走拿走别客气!

不过,对方却要求小陈随后到县衙里来取钱――

这一说,小陈又有些怀疑几人的真实身份了。

对方笑了,手中拿着文书说是朝廷的赦令,衙里的公文,不会有仿造的。

而且,我们出来,也只是随便看看,怎么可能带那么多钱?

放心吧,到了衙里,该多少钱,我们一分钱都少不了你们的!

说着,拍了拍马匹,笑道:如果拿不出来钱的话,我们就拿这匹马,来换你的几匹布,你看如何?

小陈大乐,道:好哇好哇!

马才是真正的硬通货,比几匹步值钱多了。

小陈如果有马,那还真的是“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看尽人世繁华”了。

对方白了小陈一眼:“想得美”。然后将几匹步带上,前往下一个摊位。

小陈跟周围人打听,知道前任县令期满,朝廷又指派了新的县令来上任。

看样子,本县县官上任,的确需要不少东西,小陈和江森看了他们一会儿,购置了一堆东西,檀香、蜡烛、花灯……

都像是“就职仪式”上能用得到的东西。

最后,县衙的那些人把东西挂在马身上,又雇了牛车赶往北面的县衙。

小陈一看市集上大多数都是赊账,也不疑有他,便和江森一起去吃了午餐,等待午后去县衙中领钱。

午后,小陈和江森一起,来到临溪县县衙讨要卖帛锦的钱。

可是,却见不到早上批量购买他们东西的人。

小陈不禁内心忐忑,难道是被人耍了?

不多时,又来了许多其他被购买了大量摊主,都是来讨要银钱的。

终于,县衙里出来了话事了,要求大家报上自己的货品,一一梳理价格。

小陈报上:苏州一等刺绣帛锦,进价两万五,可以卖三万钱,既然说过是成本价,就给你们打个折扣,只收你们两万八好了!

剩下的两千钱,就当是我兄弟二人为你们信任县官老爷的贺礼好了。

小陈也是实话实说,这三匹帛锦,能早点出手那是大好事,赚不赚钱的已经无所谓了,只要能回本就行。

跟县衙做生意,敞亮,放心,一切我都透明着给你们说,你们给多给少看心情吧!

对方见小陈情真意切,赞了一声!

不多时,把各位掏钱的人叫来,纷纷送上应给的价钱。

小陈也拿到了沉甸甸的钱袋,十分喜悦――

可就是感觉,比之前卖完铜镜时的铜钱,要轻了不少!

心里感觉不对,打开一数,数来数去,竟然只有十六贯钱!

也就是一万六千钱!

你们特么地不是跟老子开玩笑吧!

一问其他人,也是纷纷被克扣了不少价格!

没有一个是按照市场价格来给的!

一时间群情激愤!

小陈大怒,要来纸笔,挥毫写道:

红线毯,择茧缲丝清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

染为红线红于蓝,织作披香殿上毯。披香殿广十丈余,

红线织成可殿铺。彩丝茸茸香拂拂,线软花虚不胜物。

美人踏上歌舞来,罗袜绣鞋随步没。太原毯涩毳缕硬,

蜀都褥薄锦花冷,不如此毯温且柔,年年十月来湖州。

临溪太守加样织,自谓为臣能竭力。百夫同担进宫中,

线厚丝多卷不得。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

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

第282章 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第一更)

小陈一听自己和江森辛辛苦苦、翻山越岭才带到这里的苏州帛锦,竟然被这小小临溪县的县令拿去做地毯?

不由得又惊又怒!

开什么玩笑!

你家地毯舍得用这个价位的布匹?

说实话,哪怕天子这么干,还有耿直的官员会上书批评一番呢!

你真把陈十一郎当做傻了吧唧的十岁小孩吗!

小陈要叫出上午与他谈购买帛锦的人来面谈,对方只推托“沈郎君”不在衙内,说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

交涉到后面,把县衙的小哥惹毛了,叫人把县衙大门一拦,进去不理会小陈了!

除了小陈,还有不少早上卖货的货主聚集在衙门前,小陈一问,他们也是纷纷被克扣了不少价格!

没有一个是按照市场价格来给的!

哪怕是几张纸,几枝笔,原也花不了多少钱,偏偏是故意恶心人似的,就要少给那么一两文钱。

像小陈那样,硬生生被逼着给信任“县官大老爷”打一个6折的,也不乏人选。

一时间群情激愤!

可是县衙压低采购价格,也不是没有说辞:

本县自从拆武康立县以来,不过50年,基础薄弱,资产单薄――就连县治也极为寒酸简陋,根本就是几间茅屋随意装点一下,丝毫没有官府的威严。

这一点小陈倒也不否认,他之前去过江宁县衙,还坐过半天牢,那边可比这小小临溪县县衙气派有面子多了。

盼望着,盼望着,朝廷好容易派了进士科出身的柳明府来治理本县,到咱们这偏僻乡野,那可真是大材小用,屈就前来的。

难道咱们临溪县的父老乡亲,好容易迎来这么一个有来头的父母官,就不能些许让一点利,让新任县令的上任仪礼稍微气派一点么?

这样也好让新官上任之后,全心全意为本县尽职尽责啊!

这一番说辞,倒是让不少人的不满减轻了一些,有的亏得少的货主,心说就算了:

民不与官斗,人家县衙说得如此清楚了,实际上就是新任县令想占一点小便宜,不想多花钱采购,又想要自己的就职典礼风风光光的,你不付出,我不付出,不是不给明府大人面子嘛!

走吧走吧走吧,只要新任县令踏踏实实为地方办事,几支笔几张纸,便是送与他了,又何妨?

眼看着一些人要认栽,小陈愈发不爽了:

你们是本地人,想要父母官为你们办事,亏一点没什么――

可小陈我只是路过,啥也不求人家的,凭什么也要小陈我帮他抬轿子?

而且你这征用小陈我的帛锦的理由也太牵强了,谁会拿这么好的布去当地毯?实际意义在哪里?

扯回去给妻女家人缝制花衣裳才是正理吧!

“不准走!”小陈大手一挥,冲着吃了小亏,准备打退堂鼓的一批人道。

“诸君以为,些许薄利之货,吃了亏,咬咬牙,也就算了――”

“可曾想过,这位新任明府大人,一天的父母官也未曾做,更谈不上为临溪县做过任何贡献,就敢向诸君索要纸、笔、油、烛、帛、锦,若是扎下根来,天长日久,还不更加加紧盘剥,今时用这个理由增派徭役,明个用那个由头加收税赋,诸君何以应对?”

“就看这县衙,破败不堪,他若说要择地再兴新县治,一毛不拔,都要诸君摊派成本与人力,全县父老,人人出工,诸君又能如何?”

“如此,到他离任那天,临溪县还不给他刮走三层地皮啊!”

小陈危言耸听,夸大其词,听得众人若有所思。

的确,这新官还没在任上,就做出这种刻薄贪财的行为,给人的观感着实不佳。

今日只是少给钱,等哪一天可能不给钱,乃至白吃白拿后,还要倒给他钱呢!

只不过,话虽在理,众人也认可小陈的预测,可毕竟对方既是县官,又是现管,不到逼得大家实在没办法的时候,平民百姓还是不希望与县衙起冲突的。

你们亏得多的便继续在这里守一个说法,我们亏得少的就先行撤退吧!

小陈见“国民劣根性”如此,大感失望,心知想依靠他们,拿回自己应得的报酬,那是不现实的了。

强忍着怒气,向江森要来纸笔,左手搀扶着伤未痊愈的右臂,挥毫写道:

“红线毯”?实不然!苏州帛锦钱过万!

择茧缲丝清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

染为红线红于蓝,织作临溪县上毯!

临溪衙内十丈余,红线织成可遍铺。

彩丝茸茸香拂拂,线软花虚不胜物!

美人踏上歌舞来,罗袜绣鞋随步没!

太原毯涩毳缕硬,蜀都褥薄锦花冷!

不如此锦温且柔,人间四月来湖州!

兄弟同担路临溪,线厚丝多卷不得!

临溪明府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

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

此诗一出,在场受到欺压、吃了暗亏的货主们,人人脸色渐变,火气在渐渐聚集……

真振聋发聩也!

前七句,记叙用茧线织成红线毯的精工细作的过程,几个动词,准确、精炼地介绍了红线毯制作工艺的顺序:择茧――缫线――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织布。工艺之复杂精细,虽平平道来,却无不表现织匠劳动的艰辛困难!



第八至第十六句,绘写已织就的红线毯的精美,面积大,“温且柔”,精美绝伦,一下子就凸显出享用者之豪华奢侈,极尽描写、衬托、对比等表现手法之能事,淋漓尽致地渲染出红线毯“温且柔”之精美,加上小陈“黑白双雄”兄弟二人翻山越岭来到临溪的艰难,由苏州扬州一路跋涉,来到这山下县城,路程早过了数百里,这沿途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又要使帛锦避免日晒雨淋,需要无数的艰辛操劳!

诗至此表现出小陈的愤恨填膺,愈发惹人同情!

可前两部分写小陈布匹的精美只是手段,抨击“临溪新任县令”才是目的。把物之美写足之后,陡然将讽刺的锋芒直指“临溪县令”,“其言直而切”,丝毫不委婉曲折,锋芒毕露!

最后这五句,小陈的满腔愤怒已经到了不可遏止的程度,几乎是指着“临溪县令”的鼻子厉声呵问,你特马知不知道,一匹布,千两丝!

还有那么多人没有衣服穿,你竟然已经奢靡到拿人的衣服去给地穿了!地本不知寒,却为它铺满地毯;人需温暖却无衣裹体,正如白居易秦中吟重赋所描写的:“

幼者形不蔽,老者体无温!

悲端与寒气,并入鼻中辛!”

第283章 与县令女儿的对峙!(第二更)

这是控诉!是怒斥!横眉冷对,无所畏惧!

这是“卒章显志”的画龙点睛之笔,使全诗的思想境界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字字句句,简直是一把尖刀一般,扎在在场诸君的身上!

看着小陈和江森两个风尘仆仆的异乡人,简直忍不住要落下泪来了!

小陈看到众人的反应,心中的气愤倒是轻了不少。

果然,什么时候,都需要顶尖的文学作品,经过艺术加工,才能最大程度地提高感染力!

他所改动的这首,这是白居易新乐府名作红线毯,只不过将“宣州太守加样织,自谓为臣能竭力”的宣城地方官,改成了临溪地方官,而且加入了受害者小陈的现身说法,更加具有说服力。还有白居易的诗,本就通俗易懂,大家一看便知,难怪引起了在场有类似遭遇的其他货主的共鸣!

白居易在与元九书“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正因为他有如此真挚浓郁和强烈的感情,才能既感动他隔壁不识字的老太太,又触动哪怕千载之后的读者的心弦!

展现了完了这首诗,小陈沉声道:“诸君害怕本县新任明府的威权的,大可现在便回家,免得殃及自身。”

“可是区区不才,贱命一条,无端受到临溪县如此盘剥,眼看着亏本亏到外祖母家了,讨公道,最不济是个死,亏了近万钱,那也是活不下去了!无论如何,在下非要向临溪县讨个说法,否则我便杵在这里,不走了!”

小陈说着,大咧咧把腿一盘,就坐在县衙前的青石路上。

“好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兄弟!有这份胆气,让老胡我也动容了!你莫要慌,我这番也是亏了上千钱!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我也是杵在这里,不走了!”

“老赵亏得不多,本想就这么算了,可小兄弟言之在理!这公堂之前,难道还不能讲理了吗?我也在这,等着临溪县给个说法!”

“牛某是过路打酱油的,可听了小郎君的话,着实气人!酱油也不打了,就看看县衙中的大老爷,如何回应!真还没公理了么!”酱油的名称是宋朝才有记载的,但也有说酱油生产技术随鉴真大师传至日本,这里用“打酱油”纯粹戏谑

众货主和围观路人越说热闹,最后众志成城,嚎呼着“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喊得地动山摇,让县衙里的一众衙役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最后只能又拦上一道栅栏,闭上大门,躲着不出来了。

对方装缩头乌龟,小陈等人也就在外面耗着,看最后谁耗得过谁。

不时又有人路过,看着被张贴出来的小陈的诗指指点点,得知事情经过后,大多选择站在小陈他们这边,新任县令着实有些不像话。

“二公子,咱们那明明不是红线毯啊。”江森瞅着二公子的最新大作,有些困惑。

“押韵嘛,不要计较太多。”小陈心想,白居易就是这么写的,我现场改太多,哪里来得及?

只可惜,现在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已经不需要炭了,否则,他们定要低价采购木炭,到时候我再拉住卖炭老翁,写一篇“卖炭翁”: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岂不是更加催人泪下?

唔,那样的话,愤怒的老百姓直接把临溪县衙给平推了也说不定。

又僵持了一会儿,衙内还是没有回应,在场众人又把小陈的“红线毯”集体朗诵了一遍,尤其是念到“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时,总要“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越发觉得自己占理,理直而气壮起来!

知道发动起了群众,解决今天的事有戏,小陈就没有起初那般悲愤无措了,还和江森交流一下后续的对策。

正说着,忽然一个头上梳着双丫髻、明眸皓齿的少女气呼呼冲过来,银牙一咬,小脚一跺,气愤道:“是哪一个在此败坏我阿爷的名声?”

众人纷纷看她,不明就里。

“令尊哪位?”

少女眉头紧蹙,小手一指――

正是小陈诗句上“临溪明府知不知”那一句!

噢!

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本县明府的闺女!

只不过,本县新任县令已经让人观感不佳,看这小丫头,也是凶巴巴的,家教也不怎么滴!

“这诗是本人写的,”陈成惬意地坐在众人身后,事情只要闹大,不愁没有人来跟他对话,这不就把县令的女儿引来了:“你却怎么说?”

“好哇,是你写的,你看我不――”少女说着,又气得直跺脚,众人闪开,让他俩面对面交锋。

小陈哂笑:“明府千金的脾气还不小,我看你――”

两人乍一对视,彼此心中都是一突!

卧槽!

怎么一种如此熟悉的感觉?

小陈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巴:没搞错吧,这么巧?

皱着眉头,问身边人道:“你们刚刚说,本县新任明府――姓什么?”

“柳啊。”

柳……

小陈有些艰难地拧过脑袋,对着少女又打量两眼,终于确认自己的想法了。

讪笑两声,道:“那个,媳妇儿,你怎么在这里?”

媳……媳……媳妇?

众人听清了小陈的话,个个瞠目结合,直呼这是什么情况?

熟悉的开场白,熟悉的对象,没错,对方正是与小陈青梅竹马、早定终生的柳绘小娘子是也!

她在这里,那临溪县的新任县令,自然是与老陈义结金兰、贵为小陈岳父的柳察躬先生是也!

这特么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么!

柳绘小娘子原本气得牙痒痒,待看到吊儿郎当的小陈的时候,心中便泛起了一丝异样,再听到小陈那声熟悉的呼唤,小姑娘的脸蛋儿一下子从耳朵红到了脖子!

柳绘随着父母来到离家乡千里之外的临溪县上任,旅途遥遥,跋涉辛劳,那真是苦不堪言。

好容易来到目的地,父亲大人还没有正式接任,午后忽然传言有人在县衙前作诗讥讽他――偏偏父亲大人还外出未归,柳绘小娘子气不过,认为诗中所言全是子虚乌有之事,自然蹭蹭蹭地奔过来,为阿爷讨回一个公道啦!

只是,她怎么会想到,写诗猛烈抨击她亲爱的老父亲的人,竟然是那个好几年不作诗好几年杳无音讯的陈十一郎呢?

看着落拓不羁、没个正型的小陈,柳绘也不知道怎么的,眼眶里氤氲地起了一层水汽,扁扁嘴委屈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不帮自家人不说,怎的还要给阿爷寻麻烦呢?!”

第284章 与小媳妇柳绘的重逢!

吃瓜群众又是一阵哗然:

搞了半天,这个“地不知寒人要暖,怒夺人衣为地衣”的是写诗少年的老岳父啊!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陈成被小媳妇怒斥“没良心”,也是颇为无语,不过,“鱼肉乡里”“强压采购价”的人是老岳父柳察躬,他也感到疑惑,因为映像中,柳察躬和父亲陈兼一样,是一个坚守原则的正人君子,若非如此,也不如一直徘徊于大唐低级别官吏了。

再看柳绘如此大动肝火的模样,直觉告诉他,今天这事可能会有猫腻,收起了刚刚吊儿郎当的模样,咳嗽一声道:“那个,小绘呀,利益相关,我一时笔不择言嘛,现在想来,也有一些疑点,这里面兴许有什么误会,仍需需要咱们勘明一下。”

说话间把柳绘叫到一旁去谈话,引发众人一阵嘘声,的确是“利益相关”,说要跟临溪新任县令死磕到底的是他,说闹出误会的又是他,既然他俩是一家人,那这事估计最终要被和稀泥。

原本这这小子两句诗搞得热血沸腾的,现在看来损失的那笔资财是讨要不回来了,众人都颇意兴阑珊。

东都分别后多年未见,陈成仔细打量了柳绘几眼,感慨道:“连小绘一转眼都从小姑娘变成大姑娘了,时间真是过得好快呀!”

柳绘仍然生他“自家人不帮自家人”的气,气鼓鼓地不理会他。

陈成讨了个没趣,心想:小朋友们还真是气性大!又道:“你说我败坏柳叔父的名声,你倒是指出我到底哪里出了错嘛!我既然可以败坏,自然也可以挽回,乃至褒扬嘛!”

“你还好意思说呢!”小姑娘又把嘴撅得老高:“你那些话说得太恶毒啦,传出去了,人都道阿爷是不恤民情,寡恩刻薄的昏官,还如何挽回?阿爷明明还未曾上任呢!”

这话令小陈有些意外,柳绘老爸还没有到任?那他临清县忙得这么热火朝天的!

“你意思是说,低价收购市集货物,用作上任仪礼,并非出自叔父授意?”

“那是自然!”柳绘道:“虽然阿爷提前抵达临溪,可还未到上任之期,连县里僚属都还未曾照会呢!”

陈成点点头,明了大半:这么看,是县衙的下属们为了讨好新任明府,自作主张要给他办一个铺张体面的就职典礼,但又拿不出那么多钱,就想出了“人人众筹”的歪招。

这帮无事生非的酒囊饭袋,分明是给新任长官制造群众矛盾,需要柳叔父亲自料理。

“叔父大人何在?”

“今日一早,寻访临溪民情去了,仍未归。”

陈成点点头,心想柳绘老爸没道理是个坏人,这么说来才是合情合理。

走回去,伸手把钉在县衙墙壁上的大作“红线毯”扯了下来,放入袖中。

众人讶异,可是转瞬便清楚了变异在哪里,人人心中冷笑,心说你是把白纸黑字收起了了,可是“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已经录入我等心中了。

何况在场的小商小贩,大多数都不识字。

小陈装成个没事人似的,清了清嗓子,来到人群之中:“经过与明府大人掌上明珠的沟通,业已弄清楚了,今日盘剥之事,与柳明府并无任何关联……”

众人一听,果然是要帮“自家人”开脱,小陈不畏强暴的嘴脸瞬间转为丑陋,嘘声四起!

可小陈并不在意,继续道:“可是诸君受到不合理的盘剥,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小子也是亲眼所见,义愤填膺,无限愤慨,势必要给大家一个合理的交待……”

众人听他仍然话说得好听,可已经没有先前那般信服,全都冷眼旁观。

“所以呢,在场诸君的损失,小子一律兜底!”小陈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愣住了!

“数额小的,现在就可以领取补足的数额;数目大的,也可以先取5成,待此事真相大白之后,一并补齐……”小陈慷慨道,示意江森现在就可以发放开通元宝了。

众人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好事,一下子转忧为喜,热闹起来了。

“我我我!差十只笔!一百五十钱!”

“我的纸张钱给少了,三百六十钱!”

“我的是红烛,八百钱!“

……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告知着自己被克扣的数额,小陈一律照单全收,让江森数了足额的钱给众人。

不多时,把此前卖帛锦的一万多钱散了个尽,又从前囊中另取了备用的钱,算是堵住了悠悠之口。

小陈最后说,“人间自有公道在”,各位今天暂且回去休息,钱没给齐的也不需担心,此事水落石出之后一并补齐,还请到时候诸君都在临溪县衙作个见证,日后但有柳明府在此,欺行霸市、盘剥百姓的事情断然不会在临溪发生!

众人一阵欢呼,赞叹“急公近义小郎君,拔刀相助白玉郎”,跟明府大人的掌上明珠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祝愿你们早日喜结连理,比翼双飞……

柳绘原本也看自己的未来夫婿很不顺眼,可是见他一掷千金、眼睛不眨的样子,很有些暴发户的爽气,还是有点小帅的。

虽然柳家的家教是重礼重义重情操,不爱钱财,可是柳绘也知道陈十一郎这是在为父亲解围,总算还是“知错就改”,及时纠正了错误,不满的情绪减轻了不少。

可是到后面众人止损,心情愉悦放飞,满口不着边际的祝福,小姑娘虽然年岁很小,可也不由得羞到不行,气恼他们胡说八道起来。

与众人约定了柳明府上任日给他们完整答复,众人四方散去。

陈成问叔父还没有入主临溪县衙,现在落脚何处?

柳绘答曰这几日家人都住在“临溪驿”,小陈点点头,心说柳绘老爸是一个如此有原则性的人,一天不上任,就一天不住进县大老爷的宅邸,他又怎么可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急不可耐地占老百姓的小便宜呢?

定然是县衙那些老油条横行乡里惯了,借此机会溜须拍马外还吃点回扣。

“快快带路!拜见老岳母去!”小陈摆开架势,兴致勃勃道,其实比起小丫头,作为成年人的“老岳母”与他更聊得来,宛如一位知心大姐姐,小陈昔年也最得她的欢心。好几年未见,还真的想念得紧。

柳绘听他满口花花没个正经,又白了他一眼,却还是乖乖在前面引路带他去。

群龙无首的临溪县衙,面对大规模群众问题,正举足无措着,忽然拦在衙门前的那些人都跑了,倒叫人颇为费解。

可既然没有人再来找寻麻烦,他们倒是乐得清闲,这次借为“新任明府”接风洗尘的由头,还真能为众人都捞点油水。

……

前往临溪驿的路上。

“小绘刚刚认出我来了吗?”陈成笑呵呵地问小姑娘道,在他眼中,柳绘便像是家中贴己的小妹妹一样,在房陵、襄阳城郊与世隔绝住了四年,难得看到自家人,着实令小陈的心情有些雀跃。

“怎么认不得?”柳绘哼哼道:“你还不就那个样子?叫人看着就生气!我一眼就瞧出来啦!”言不由衷,事实上小陈这几年间变化还是很大的,眉眼间还有些小时候的模样,反而是特立独行的“气质”,放在大唐朝是独一份的。

是他先认出了柳绘,柳绘再去瞧,才越瞧越像的。

“小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旁人看了怎么会生气?”陈成不以为忤,哈哈大笑:“不信咱俩打个赌,等会儿你阿母见我来了,是说乖乖我的宝贝儿,还是滚开你这讨厌鬼呢?”

“滚开你这讨厌鬼!”柳绘噗嗤一声也笑了,她当然清楚视陈十一郎为己出的阿母看到他会有多么高兴。

“哈哈哈!”陈成大笑:“瞧,你不是说气也被我气死了么?怎么说话不算数,又开始笑了?”

小姑娘马上板起个脸:“谁笑了?我没有!”

“哦,那是小猪刚刚笑了。”陈成恍然大悟道,学猪哼哼,还打了个嗝。

“好呀,你说我是小猪!”小姑娘立马不乐意了。

“我可没说!”陈成说着,又猪哼哼了几声。

柳绘大怒,挥舞着小粉拳狠狠在他身上敲打了几下,陈成惨叫连连,连连求饶,惹得小姑娘看他委屈巴巴的样子,忍不住又咯咯咯笑起来。

“看吧看吧,看谁笑得眼睛都没有了?”陈成摇晃着指头,微微笑,逗小朋友们开心,不分男女,那可是他的拿手好戏,小姑娘闻言,又把小嘴撅起来了。

陈成正形道:“现在可不许再赌气了,好容易见到自家人了,要是你们个个都板着个脸,那漂泊了这么久、无家可归的我,也太可怜啦!”

说得在理,柳绘重新仔细打量起他来,见他风尘仆仆、面带倦色,与记忆中在东都煊赫一时的贵公子做派对比鲜明,忍不住开口问:“这么些年,你肯定吃了很多的苦吧?”

小陈一愣,没想到自己心中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片子说出这么一句语气深沉、情意绵长的话来,心中不由得一酸,又感动得不行,因为知道故意闹小别扭的小姑娘和她的家人们,一直牵挂着自己。

笑了笑,揪了揪她的丫髻:“没有呀外面的世界,可是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哩!”

“你骗人!我们从北方一路到临溪,几千里,晕也晕死了……”

……

临溪驿距离县衙并不很远,要不然柳绘也不会刚听到消息,就很快跑到现场去了。

县衙位于山下,从柳绘的口中得知,可能是叫什么“下兰山”的,地形呈西南东北走向,南北长,东西窄,西北、西南都是山地,东南紧贴馀不溪下游的龙溪。县衙和其他居民住宅大多分布在靠山一侧,与乌牛山隔河相望。

与驿站距离也不远,且不用过河,县衙和驿站都在这一片,看来看重的是去湖州以及其他大城的水陆交通便捷。

虽然柳察躬还没有入主临溪县衙,可是到了临溪驿也还是到了“他的地盘”毕竟各县向来都是由县令来兼理驿事的嘛。

大唐的驿站系统在中国帝制时代可谓是首屈一指的存在,以京城长安为中心,向四方辐射,直达边境地区,大致30里设一驿站,邮驿设置遍于全国,陆驿、水驿、水陆兼办三种都有,开元天宝最盛时,全国有1639个驿站,专门从事驿务的人员共二万多人,驿兵一万七千人。明代虽然全国共有驿站1936个,可一般沿线每6080里才设一个驿站,密集度就要小一点。

你看杜牧名诗过华清宫,穿州过府,驿夫们拼命运送杨贵妃的荔枝,八百里加急,数千里外的荔枝送到贵妃手上时还很新鲜。

各大驿站设有驿舍,供驿长,驿夫,以及往来官吏,休息食宿之地也。

柳绘一家现在就住在驿舍中,听她说,住宿条件还算可以,毕竟驿长也知道来的是本县一把手,肯定不敢怠慢。

就是伙食真的不行,口味太淡了,吃得柳家大小姐都要厌食啦!

“你吃了你也不喜欢!但我们从老家带了腊肉,吃起来会好一点……”柳绘放开了之前对小陈的不满之后,话匣子渐渐打开,叽叽喳喳看到什么说什么,听得小陈的耳朵边就好像一群小蜜蜂在嗡嗡嗡地叫,可不但不烦,反而觉得挺温馨。

柳绘也一本正经地打量过江森,吐槽说:“你怎么还是这么黑啊!”

江森:“……”

当初第一次见到江森时,小姑娘惊讶世界上竟然有皮肤这么黑的人,给她留下来很深的映像。

说话间,三个人已经抵达了驿舍,柳绘蹦蹦跳跳地跑回去,叫道:“阿母呀,你看看,今天却是谁来啦?”

里面传来尹氏熟悉的声音:“还能有谁呀?是你今儿个又认识了什么玩伴儿么?”

“你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听着柳绘和尹氏内室的谈话,陈成不禁微微笑起来。

尹氏拗不过女儿又拉又扯,硬是把她从屋里拽了出来:“慢点,慢点,阿母都要被你拽摔倒啦!”

“你看!”柳绘喜气洋洋地指着陈成二人给阿母看,浑然不记得自己刚刚见到陈成时,是怎样一张气鼓鼓的小脸。

尹氏看向庭中英姿飒爽的少年,有些疑惑,转而再看到江森,明白了过来。

试探道:“苌儿?”

第285章 丈母娘看小陈,岳父考小陈

那一声惊讶中带着欣喜呼唤,让陈成的心中不由得一酸,噌噌几步上前,伏在地上,道:“从母大人在上,陈苌有礼了!”

尹氏讶然,连忙上前扶他:“苌儿行这般大礼作甚?”

“陈苌行事张扬,冥顽不灵,惹下祸事,自绝于江湖之远,连累到柳叔父和从母大人为我担心了!”

自从陈成退往房陵之后,每年都能收到来自家中的来信,这些信件中,少不了来自“岳父岳母”的亲笔信函,也不知道辗转了多少人之手才到小陈家中,然后又从颍川辗转托人送到房陵。

这些信件中,柳察躬写得少,尹氏写得多;

岳父每次都言简意赅,似一位严师,告诫小陈,不可荒废天赋,要修身明理,钻研人事,每次看他论述解说“天人之际”的问题,总让小陈下意识觉得自己这位岳父是不是一位“朴素唯物主义”的哲学家;

岳母大人关心的问题可就宽泛多了,长高了嘛?变声了嘛?最近吃得香嘛?睡得好吗?看的什么书,作的什么诗啊?

事无巨细,全部都要问一遍。

然后,又把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说一遍,岳父大人职务变化啊,一家人去了哪里啊,给柳绘生了个小弟弟啊……哪怕小陈身在千里之外,可却没有感到自己被这个家抛弃,柳家发生的事情甭管他关心的不关心的都仍有知情权,使他格外感到心理慰藉。

“都是自家人,说这些干什么!”尹氏托起小陈,感慨道:“快站起来让从母看看!”

分别时,陈成还是一个幼童,如今个头已经超过了自己,尹氏不由得感慨道:“苌儿已可为当家之椽了!”说他已经从小郎君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了。

替他整理了一下稍显凌乱的发梢,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忽而轻瞥了一眼在一旁看着他俩的女儿,微笑着点了点头。

柳绘也不知从老娘这若有似无的一瞥中发觉了什么,小脸又开始红红的。

“前度收到书信时,从母说叔父还在在家守候吏部的铨选,”小陈回忆道:“却是不曾想到,叔父竟是道临溪县主政来了。”

唐代想当公务员,并非通过“科举”后就万事无忧了,还得通过铨选。而守选制则是吏部铨选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所谓守选,就是在家守候吏部的铨选期限。

六品以下的文官不能连续为官,必须轮流休官,六品以下任职期满的文官不能连续为官,在完成一个任期后,必须等待一定的时限,才允许再次参加吏部的铨选以获派新的职务。

这么做的根本原因是选人多而“编制”少,每个职事官的员数都有明确规定。官位空缺出来以后,吏部将这些空缺的官位集到一起,当年铨选授官时挑人。

自高宗之后,选人多、官缺少愈演愈烈,动以万计的大批选人长途跋涉、靡费资财来到长安参加铨选,落选者却超过十分之八,铨选工作也没法做到绝对的公平、细致,候选人怨声载道那是常有的事。

王大叔和岳父大人就算是很幸运的了,在上次的铨选中都顺利获得了新的职务,小陈原以为耽误个一年半载也是正常的。历史上杜甫就在获得“参列选序”资格等候分配后,足足从天宝十载等到天宝十四载,才得到看守兵甲器杖这种小官职,再不满意也没办法,因为不工作养家糊口的钱从哪里来呢?

以岳父大人的才华,当区区一介县令肯定是屈才,但好歹没像杜甫那样等三年五载,临溪这里也是鱼米之乡生计起码不用发愁。甚至用一些歪招,刮刮地皮,发财致富也是能做到的。

可那不就成为今天临溪县衙巧立名目盘剥商贩的那种行径了吗?

知足吧,王大叔盖世才华,也还只当个县丞呢……岳父大人比王大叔的才华还是要差一点的。

尹氏向小陈介绍了一下岳父选官南下的过程,又着实奇怪,怎么好巧不巧的,正在此刻陈成也到临溪来了,是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吗?

小陈笑说,还不是因为落魄了吗,一听说叔父、从母在此,赶紧过来求包养。

柳绘在一旁忍不住撇嘴,陈苌又胡说八道了,他在临溪县衙前挥金如土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不明就里的尹氏嗔怪道:这孩子!你来的话,别的不敢说,饭不是有的是嘛!――你看我,光顾着问你这问你那了,到里面喝口水,吃点东西,咱们坐下细细说。

临溪驿的驿长看到说说笑笑的几人,这数日相处得熟了,他也知道新任县令和县令夫人挺好说话,问来的哪里的客人?

尹氏笑说是“女婿来了”,陈成和柳绘都是大窘,偏老娘说起来理所当然。

驿长对于新任县令了解不少,心想:那岂不是那个很会写诗的陈十一郎?

……

进入室内,陈成将这次“出山”的经历介绍了一番,尹氏听闻他被扣了三匹帛锦,又听女儿夸张地把陈成仗义疏财,片刻间解决群众事件的事情一说,惊讶道:“苌儿,你怎么有那么多钱?”

在她看来,小陈养尊处优惯了,这一番落魄怕是潦倒不已了,却不成想,这小鬼头花样多得很,动辄上万钱挥洒,却比她夫妇俩还要阔绰多了。

小陈暗叹:辛亏来临溪前遇到了拿钱不当一回事的郑宝旦,否则今日的小陈的确是扣扣索索、一文钱掰扯成三瓣来花啊!

倒不是小陈虚荣,他真的不希望真正关心他的人担忧,展现自己衣食无忧,也能叫他们放心。

“区区万八千的,那不是小事嘛,从母也是知道的,昔日……”

小陈一顿胡吹,当她俩得知小陈用一套不入流的剑法,就从扬州纨绔子弟那里赚得天价“家教费”,当真是哭笑不得。又惊讶小陈竟然是文武双修,诗剑并行,还真是全面发展呢……

柳绘不信小陈会什么高超的剑术,想现场看他演练,小陈让江森给她们比划了一套,虎虎生威,很能唬人。

称赞之余,柳绘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丝伤感的神色,说要是当初陈成的二十二个助理,人人都有高超的武艺,兴许就不用枉死了,虽然柳绘那时候还是小孩,可也认识里面好几位不错的小哥哥。总是公务缠身、应酬不断的陈苌一声令下:保护我媳妇买糖去!――他们就会来两个人护卫左右,十分神气。

一想到这些人以后都见不到了,小柳绘都会有些黯然。

唯一宽慰的就是现在陈苌还能好端端地活跃在面前,给母亲和自己讲笑话。

当初你发发达的时候,也曾试着要给岳父家送大宅子,送雕车,送那些别人央他作诗讨好他的那些宝贝物事――却被不爱浮华的岳父婉拒。

至多天子赏赐的绢帛布匹收了一些,用来给妻女做衣服――男人嘛,对媳妇和岳母好一点,那是天经地义的。这就是小陈岳父的逻辑。

说到岳父,尹氏说他这几日都是晨起暮归,说是要在上任之前,提前访得本地风土,查阅人情,好在上任之后因地制宜地推出治理施政方案。

小陈听了,心道:的确是岳父他“朴素唯物主义者”的做派,一切都要从实践出发。

因为这,导致他不在临溪驿,外面传来商贩堵着衙门闹事的消息时,尹氏也不知如何应对,她又走不开,最后却没想到,闹事的带头者就是小陈,解决了闹事的,也是小陈。

正说着,里面传来嘹亮的哭声,尹氏赶忙起身,陈成奇怪地看了柳绘一眼,柳绘道:“柳大郎醒了!”

“什么柳大郎?”小陈说着,立马想起来:

噢!是柳绘的弟弟啊!

当初陈成老娘接连有了两个儿子,又给生了妹妹,陈成还跟岳母说“赶紧帮柳叔父生个大郎要紧”,现今是真的有了。

柳察躬的第一个儿子柳镇,出生于开元二十七年,今年虚岁三岁了,之前一直在午睡,外面人这么吵,却是把他吵醒了。

尹氏把小陈当年戏谑的“柳大郎”牵出来,指着陈成让他唤“兄长”,小柳镇的哭泣刚刚止住了,见家里来了“不速之客”,一双滴溜溜圆的大眼睛盯着小陈一顿瞅――眼生得很;

又去看江森,黑黢黢的皮肤给他的冲击力相较其姐更甚,扁扁嘴,忍不住有些害怕,又想哭。

“我来!”陈成看到小孩就有些手痒,搓了搓双手就把他抱起来――

不由分说,直接把他抛向空中――

小孩刚被吓得不轻,可转瞬已经被陈成稳稳地接在手中。

如此抛了三次,小柳镇终于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细细小小的白牙。

陈成颇为得意,冲岳母和小媳妇使了个眼色:

我最擅长逗小孩玩了!

母女俩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小郎君,都忍不住掩嘴笑。

“哎哟,我右手使不上劲!”陈成忽然想起自己右臂的伤势来,一阵软麻酸痛……

……

临溪县衙,来了一位农夫装扮的中年人。

在县衙前盘桓了许久,也不作声。

县衙中的人见他的异常,看样子与此前来闹事的商贩们不像有关联,就问他做什么。

“我找沈七!叫他来见我!”

“沈郎君不在衙中!”

中年人皱起眉头:“他不当值的么?去哪里能寻到?”

县衙中的人不悦道:“沈郎君做事,我们怎么敢问他。”

中年人欲言又止,衙役见他衣着寒酸简陋,不像是与沈家有关联的,便驱逐道:“这是县衙重地,无事不得在此堵门,快快离去吧,有事明儿再来!”

“我就在这里等他!”

“那也等不到!沈郎君是什么闲杂人等都可以见的吗?”这人不识趣,衙役也有些烦了:“留下名号,待沈郎君归衙,问过了他,再计较见与不见!”

“好,”中年农夫点点头:“你就说,寻他的,是河东柳察躬。”

“河东柳――”对方说着,忽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样子!

河东柳察躬?

那岂不是新任临溪青天大老爷?

……

临溪驿中,陈成把三岁小孩逗弄得欢声笑语不断,不一会儿就喜欢上了这个兄长,可是姐姐柳绘却不识趣地拿父亲的诗文出来考察小家伙的识字情况,遇到说不上来的字记得小家伙抓耳挠腮无所适从,被姐姐用陈十一郎生来便识得“之”“无”“操”来数落,小家伙可怜巴巴,早知还不如一直装睡。

尹氏笑着看他们,说“拿来跟十一郎比未免太欺负人”――

谁能跟他比呀!

你小时候够聪明了,也比不了。

你这傻弟弟呀,能认识现在这些字,已经很了不起了,老娘很知足。

说笑间,驿外传来拍打尘土的声音,柳绘道:“是阿爷回来啦!”喜悦非常。

不过陈成和柳镇却都是同时脸色一变,原因都是相同的……

柳察躬,很喜欢考较他俩……

柳镇是昨晚刚刚被父亲考较了一番诗经,什么“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绕来绕去,搞得三岁小朋友的内心很受伤;

陈十一郎上一次被岳父考较,却是已经过去了好多年,甚至有时候岳父老人家提出来的问题,比李隆基提问的还要深邃复杂很多――

毕竟李隆基不像岳父大人,思考“哲学”思考得深。

不多时,眼看着一身农夫打扮的岳父柳察躬先生从外面走进来,柳绘在一旁说着什么,也不知他有没有注意听。

只是小陈看到,岳父大人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

发现这一点的,显然不止是他,三岁的柳镇也是连忙低下头去――要是被父亲知道,他刚刚又把蒹葭中的“杨柳依依”“雨雪霏霏”背反了,肯定又要被父亲教训了。

柳察躬看到了妻儿,也看到了陈成和江森,不过,古井无波的脸上并没有显示出任何的波动。

陈成赶忙恭敬地起身,躬身行礼。

柳察躬点点头,径自坐在门槛上,脱自己行走一天、满是泥泞的靴子,另一边柳绘乖巧地去帮他拿更换的靴子。

他不说话,没有人作声,小陈也亚历山大,噤声而立。

熟悉了岳父大人套路的小陈,很是清楚,这位蔫坏的学者型官员,肯定正在琢磨着用什么问题来刁难自己,从而探查自己经过了这几年的蛰伏,学问究竟是否有所长进。

第286章 岳父夸我有长进!

“六五:箕子之明夷,利贞。”柳察躬像是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一家人都困惑不解看着他,陈成的大脑则是飞速旋转,考虑着老岳父要说些什么。

这话是出自周易明夷六五爻辞,字面的意思就是:殷纣王的哥哥箕子到东方邻国去避难,这是吉利的占问。

莫名其妙地来这么一句,是想说明什么?

以前易经对于小陈来说,就是公园里给人算命的老大爷坑蒙拐骗时拿出来糊弄人的东西,所知道的无非是“飞龙在天”“潜龙勿用”“亢龙有悔”“见龙在田”这些像是“降龙十八掌”上的招式名称。

可是,来到大唐之后,无论易经多么佶屈聱牙,多少还是要涉猎一点的。

周易或易经,相传系周文王姬昌所作,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卦和爻各有说明,作为占卜之用。

自孔子赞易以后,周易被儒门奉为儒门圣典,六经之首,乐经失传之后,易经也是“五经”重中之重,考科举明经,易经是必修科目吧?

除此之外,它又是道家的经典,易经讲道,而对于道讲得最早、最系统的便是道家鼻祖老子他抓住了易经无的精神,在此基础上发展了无为的道家哲学,可以说,老子是真正领悟了易经的少数人之一。以老子在大唐的至高无上地位,易经自然也被道家奉为经典。

小陈知道自己国学基础薄弱,大部分东西都是似懂非懂,和人交谈不几下就露馅,在房陵的时候也是狠狠地恶补了一下儒道两家的经典。

可偏偏作为两家并重的易经,因为没有名师叫道,每次都是看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

岳父大人上来就直击自己薄弱之处,岂不是神童小陈即将出丑?

赶紧把自己仅有的那点浅薄知识组织一下:

这一卦,坤上离下,坤为地,离为日,日在地下。

夷是什么?夷为平地,伤也,灭也。

明呢?

显露。

明夷,就是显露出受到损伤的光明的意思。

这意思是……

箕子失明了?是个瞎子?

好像封神榜上也没有说这一段吧……

小陈胡思乱想着,岳父大人也闷声不语了一阵,开口道:“帝辛手下名臣辈出,为何箕子独列于易象?”

小陈一呆:

原来这个字念“鸡”啊,我一直读“奇”呢……

庆幸岳父大人先示范了正确读音,使得小陈不至于出丑了。

忐忑的心也放下来一些,岳父大人问的是,纣王手下那么多能人,为毛易经上就专门提了他,而且评价还不错的样子。

这一下子就把之前那个“玄学”问题,转化成了“历史学”问题。

谈玄小陈是没那个能耐的,但你要说历史,尤其是武王伐纣的历史

聊这个,那我可不困了啊!

毕竟小陈我哪吒传奇封神演义爱子情深忠义乾坤哪吒魔童降世……可都不是白看的啊!

什么“黄飞虎勇闯五关”“比干被害剖心肝”“万仙阵三教大战”……

小陈我都是如数家珍呀!

这么想着,脸上就不禁露出猪哥的邪笑,惹得柳绘一脸好奇地盯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陈成回过神来,暗骂岳父大人肯定不是要跟他聊封神榜来的,何况真实的历史哪有什么黄飞虎啊,五彩神牛啊,万仙阵啥的。

定了定神,小陈恭敬答道:“在纣王在位的时候,大道背弃,倒行逆施,上天的震怒不能引起人们警戒,圣人的教诲毫不起作用。有的贤臣,像比干这样拼死进谏,把己身的生死置之度外,牺牲生命以便维护国运,心都被挖去了确实是忠义无双的表现,只是家族毕竟还是要延续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因此箕子不去这样做。”

柳察躬听他说“留得青山”之语,不由得微微一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不誓死进谏,又明知纣王不是明主,那就弃暗投明,另投新朝呗?早投降,说不定还能获得一个好的待遇。纣王的兄长微子启就是这么做的,被封于商朝的旧都商丘,建立宋国,周朝也特准其用天子礼乐奉商朝宗祀,与周为客。还被尊为“三恪”之一委身归降,从来保存自己宗庙的奉祀,按道理也是一种曲线救国的手段……”

前面说得柳察躬都聚精会神地在听,可当他听到了陈成“别出心裁”的“曲线救国”这一奇葩词语,着实没忍住,扑哧笑了一下,可很快就隐没了。

陈成自顾自道:“只是这样呢,是能使利益最大化,可是主动参与灭亡自己的国家,良心不会痛嘛?何况昔日你的那些方国怎么看你?臣子怎么看你?宗亲怎么看你?都知道你是这种贪生怕死的德性,一旦跪下去,再想站起来可就难了!”

这还真不是危言耸听,古代也有地狱黑,春秋时代,宋国就是最容易被受到嘲笑的国家,小陈映像中,小时候看寓言故事,什么“丁公凿井”,“守株待兔”,“掩耳盗铃”,不用说,一查国籍,全是宋国人!

孟子、韩非子是“地域黑”宋国的好手,连本身就是宋国人的庄子也经常黑自己的国家,反正那时候大家都觉得宋国人傻,好像宋国人的智商天生低人一等似的。

当然楚国和早期的秦国也一样容易被别人黑,但是楚国和秦国处于中原之外,在中原诸侯的眼里,那是蛮夷人住的地方,被看不起也就罢了,但是宋国是中原大国啊,准用天子礼乐啊!为毛还总是被别人编笑话时针对?

就是小陈说的,在商周易代的时候,当了二五仔,先天就是夹缝求生,委曲求全的存在,战败之国,实力又弱小,所以宋国人很自卑,常常以“亡国之遗”自称。

后来“蠢猪式仁义道德”的宋襄公满口打仗时的“优良传统”,行得正坐得端,要等到对方摆好阵势;不伤害受伤的敌人;不攻打头发花白的老人

未尝不是企图用这些正能量,来弥补自微子启以来的屈辱,结果正等着楚国渡河之后摆好阵势互砍呢,被不按套路出牌的楚军一箭射中大腿后死去。

所以,回顾历史的话,哪怕当时人认为微子启的“曲线救国”起到了保存宗庙的作用,可事实上他的后代都是被人嘲笑的傀儡。

这样的宗庙,延续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那箕子怎么做的呢?

他早早就对微子说过:“殷商如果灭亡了,我不会作新王朝的臣仆。“不愿作周的顺民,周武王来请也不肯再出山,怕武王再次来请,乘武王走后,迅速率领弟子与遗老故旧一大批人,匆匆离开箕山向东方而去,开辟了一条“伟大航线”,最后建立了“箕子朝鲜”。

箕子朝鲜的历史延续千余年,直到西汉被燕国人卫满所灭,建立了卫满朝鲜。可以说是朝鲜半岛文明开化之始。

不过后来韩国“去中国化”,捕风说影伪造了一个“檀君朝鲜”,反而对有可靠史料的“箕子朝鲜”绝口不提,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岳父大人的史学功底比小陈深厚得多,这些东西完全不需要赘述,小陈直接一针见血道:“因此他便保持自己清醒的头脑,适应混乱的世道;隐藏自己的见解和主张,在囚犯奴隶中受屈辱;虽然卑微不得意,但也不肯乱来;虽然颓废失落,但忠心不熄灭。故而在易经中说:箕子之明夷!”

这好象晚上太阳被地球遮掩,把光明藏起来,等到白天地球绕过太阳,为保证天在东方得以再显光明一样!

不过虽然跟岳父大人能把哲学问题探讨得很深,可是这“地心说”“日心说”乃至天体运行规律,是对方压根不可能理解的,说出来有点太吓人,还是不要跟他说了。

小陈发觉自己竟然顺利地把这一整套鬼话都给顺下来了,不由得有些自鸣得意,我真是一个天才哈哈哈哈……

老岳父虽然提出了问题,可是实际上问题就在他先前的题面中,为什么箕子牛叉,就因为你说的这什么“明夷”,否则你也不会拿这个问题考我。

无论说什么,只管往你这两个字上靠就完事了,哇咔咔……

柳察躬对于小陈的这套论断不置可否,微微笑道:“如此看来,箕子是更在比干、微子之上的圣人啰?”

这不废话么!不是这样的话,举他俩这例子干嘛!

陈成一脸严肃,感情瞬间迸发一样:“那是自然!凡大人之道有三:一曰正蒙难,二曰法授圣,三曰化及民。箕子行其道,立于世,跑到朝鲜,推行道义来训化民俗,使德行不再鄙陋,人民不再疏远,殷朝宗庙得以延续之余,使外夷也变为华夏了!所有这些崇高的品德,都集中在他的身上,难道还不够伟大吗?”

陈成字字铿锵,说的是抑扬顿挫,不容置喙,心知岳父心中,肯定是推崇这一位仁兄的做派,既然你欣赏他,那我便十倍、百倍地更推崇他总不至于犯错吧?

可话都说完了,并没有得到岳父大人的肯定。

他依然那副不置可的样子。

这使得陈成不由得有些怀疑:难道我赌错了?他更加认同的实则是比干的“鱼死网破”?抑或是微子的“曲线救国”?

那我把他俩都狠狠批判一番,可真要让岳父大人挂不下脸面了……

心气不足,不住地瞟他,柳绘也没搞懂陈成激情澎湃地胡说八道了半天,究竟说了些啥,看看父亲,又看看陈十一郎,挠挠头。

“哈哈哈哈!”柳察躬冷不丁地放声大笑:“好小子!有长进!”

拍拍尘土站起来,笑道:“我昔年说你才高而理短,有韵而无料,几年过去,你总算是读了不少书,思辨长进了不少,甚慰吾心,甚得我意啊!”

柳绘一听老父亲口中全是褒扬的话,而且非常符合他心意的样子,竟然夸奖的并不是她,可她的心里还是莫名美滋滋的,又为陈十一郎能通过严苛父亲的考核而感到开心和自豪。

陈成也被岳父大人的一惊一乍吓得不轻,摸摸额头,已经全是汗水。

为啥小陈对于岳父柳察躬一直都有畏惧感,就是因为这位夫子十分较真任性,一丝不苟。

夸奖小陈“天与之摛翰振藻”的是他,到处帮小陈吹嘘诗才、扬名于世的是他,可是,专门挑小陈的毛病,认为小陈的诗才气够高了,但经常“无理无据”,音韵巧妙了,可是内里并没有什么真材实料,以至于挨了他不少的批评。

你要说他这些批评意见恳切吧?

也是事实。

小陈的确是一个不学无术,没咋钻研儒家经典、道家经典的欺世盗名之徒。

可是他的文艺理论,小陈是大大不服的。

无理?

写诗又不是作文,“无理”才妙呢!

无理而妙,即表面说出来的是反话、错话,实际表达的却是深层意义的正话、对话,你看中唐诗人李益的江南曲:

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

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这是一首闺怨诗,以白描手法描摹出少妇的口吻和心声。前两句在平实无华的叙述中谈出自己的人生悲苦。后两句陡然翻转,传神地表达出这位少妇的怨情:潮涨潮落尚然有信,后悔当初不如嫁给弄潮之人即船夫。

又比如金昌绪的这首: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少妇想作个好梦,飞到辽西边远之地与从军的丈夫相会,于是先排除环境的干扰,把枝头黄莺打跑了恐怕莺啼会扰乱春梦抒写了少妇的闺怨,但牵怒于黄莺,却是没有道理的。诗好就好在把少妇天真、执着又带着几分单纯幼稚的性格点染的活灵活现,使人感到其人如在目前。

之前小陈曾经抄袭过李白的“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也是相同的道理。

岳父大人就是太较真,所以他的文章可以写得有理有据,可是写起诗来,就不那么在行;

小陈的老父亲陈兼更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明明是进士出身,当年的诗才连岐王都赞赏有加,可就是因为经历了太过的波折,在宦海起起伏伏,失去了少年时天真烂漫,越发务实起来。写的诗反而越来越没有诗味了。

第287章 靠小陈家发达的地头蛇

柳察躬一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答后,最终却是对小陈的大加赞赏,使得尹氏、柳绘都是转忧为喜,时间仿佛流转回东都的岁月,十一郎到家中作客,柳父每次都要寻章摘句来考较他。

三岁的柳镇在一旁也是暗暗松口气

父亲只顾着跟这位哥哥说话,似乎没打算考较自己采薇了,真是再好没有了!

眼看着父亲走近陈十一郎,拍拍他的肩膀,和煦地笑道:“吃饭吧。”

亲昵的语气,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家一样。

……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在一起用餐,驿舍中提供的伙食并不能算精致,但一家人仍然吃得其乐融融。尤其是加上柳绘所说来自家乡的腊肉,在此时更算得上是奢侈的美味。

席间柳察躬问道:“那个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是你写的?”

再次被提起乌龙事件,陈成十分不好意思,而且传出去对岳父大人的官声影响很大。尽管手稿已经被自己回收了,可岳父却能直接说出来,显然还是有一些传播的。惭愧道:“是。”

柳察躬微微笑:“写得不错。”

陈成:“……”

柳绘:“……”

陈成便问起岳父是从何处得知的,柳察躬道:“我到临溪县衙,亮明身份,县衙里一众衙役诚惶诚恐,把今日欺行霸市的了出来。”

临溪县衙的猛男们,见柳察躬一身乡下农民的装扮,很是倨傲,压根没把他往县官大老爷身上联想。

殊不知本县正印明府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让他们看走了眼。

得知真相之后,自然连连告罪,后悔不迭。

陈成和柳绘都很后悔没能在现场见证那一副场景,肯定十分滑稽好玩。

更要当面问一问他们:

明府本尊压根都没有到场,你们先前是凭的什么来巧立名目,借他的名义来敛财呢?

“来龙去脉理清了吗?”陈成问。

柳察躬颔首,说临溪县中有一个名唤“沈七郎”的,主导了这次“慷他人之慨”的迎接新任县令的活动,听其他人的意思,类似的事情他做过已经不止一次了。

“沈七?”陈成皱眉:“他是什么人?本县县丞?县尉?”心思一动,想起来是今早骑马的皂衣人中的一位,自己去县衙中寻他并没有寻到。

“都不是。”柳察躬摇了摇头。

都不是嚣张个什么劲啊?

从柳察躬的口中小陈得知,沈七不过区区“市令”,名字上看得唬人,毕竟貌似“市”比“县”大嘛。

可是这“市”还真就是市场那个市,能管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唐六典载:“市令、丞掌市廛交易,禁斥非违之事。”除了管理市场、查处非法交易之外,还需要掌握市场上各类商品的价格,及时为有关部门提供物价信息。

县一级的市令并非各个等级的县均有设置,主要负责政务也不是行政文书方面的工作。但是工作与州县政务有联系,算是州县行政顺利运行中的一部分。

仅仅是这样的话,那也只是手头有点小权,可从今天衙门中众人谈起沈七时的敬畏来看,身份与地位并不匹配。

很快柳察躬就给小陈解开了疑惑:

沈家是临溪的大户,家大业大,在临溪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噢!

原来是地头蛇啊!

小陈哑然失笑,什么都了然于心了。

不实地探访的话,是获得不了这些信息的。

岳父大人低调地在县里走动了数日,想来临溪的风土、人情、掌故、势力范围,他已经有了大致了解了。

陈成笑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地方势力做大,盘踞衙门,以公谋私,这次让抓住了把柄,正好杀鸡儆猴,狠狠地敲打他们来立威。

这样,等叔父正式上任后,推行政令,没有地方大族势力的掣肘,也能更加顺利通畅。

柳察躬叹了一口气道,你这么说,还是没有真正看透“明夷”的玄机!

陈成纳闷,还能有什么玄机?

柳察躬却主动叉开了这一话题,说这桩事毕竟是欺压民众的案例,当官不为民做主,那不如辞官归隐,肯定是要惩治他们一番的,但是要注意方法策略。

接着,柳察躬便问起小陈山居数年的体会,尤其是求学襄阳的历程,感叹心折孟浩然久矣,却无缘当面交游了。

当夜,小陈和江森下榻临溪驿中。

心想着岳父大人说自己还没有真正看透“明夷”的玄机,干脆把易经卦三十六这章翻出来看。

却见写的是:

初九:“明夷于飞,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

反应过来,这俩字还有“鸣叫着的鹈鹕”的意思,整句就是说:鹈鹕飞起来,垂敛着羽翼。君子在旅途中,很多天没东西吃”,就算到了目的地,也会受到主人的责难。

擦,这不是啥好词啊?

再往下面看:

六二:太阳下山的时候,左腿受了伤,好在马儿挺强壮,得救了。吉利。

呃,吉利?

腿都折了跟我说吉利?

再然后:

九三:在南边的猎区拉弓射箭,猎获了大猛兽别问疾病。

再往下:

六四:进入隐居之处,产生了归隐的念头,一出门就想回去。

嗯,这条有点令人感同身受,如果不是这次来到临溪,意外跟岳父母一家重逢,那还真的是感到旅途疲惫,让人思返了。

现在?

安享着“自家人”的关心与呵护,还真的不想走。

最后的“上六”说:太阳下山,天黑了。太阳初升是天明,后来下山是天黑。

都是些没啥营养的废话。

这能有什么玄机?

可是易经上充斥着这种充斥着无厘头的句子,有的字面上看不懂,有的觉得看懂了吧,却又使人啼笑皆非。

传说中孔子晚年非常喜欢研究易经,花了很大的精力,反反复复把周易全部读了许多遍,又附注了许多内容,不知翻开来又卷回去地阅读了多少遍,把串连竹简的牛皮带子也给磨断了几次,不得不多次换上新的再使用。

即使读书读到了这样的地步,孔子还说:“假如让我多活几年,我就可以完全掌握周易的文与质了。”

简而言之,就是孔子认为易经是一部值得“品”,值得“细品”的书。

可小陈觉得自己愚钝,对着“骑马伤了腿”这种内容,再品一万遍,也品不出啥横七竖八来啊!

那岳父大人为毛今天一见面,啥也没说,就专捡这一卦来提问自己呢?

对于河东柳氏这种家学渊源深厚,数十代钻研诗书的家庭来说,岳父大人说易,肯定与广场上给人算命的老大爷不是一回事。

那深意何在?

借日出日落、天明天黑,来表达出行时的内心体验,尤其突出了出行途中的艰难境遇?

饥肠辘辘,房东的刁难,身体的伤病,什么破事都让一个人遇上了!

令旁观者真是油然而生归隐之心啊!

当然,也不是一件好事都没有:打猎时所获甚丰嘛!

可除此以外,似乎也没别的好事了。

全卦的语调,总是徘徊于行旅的艰难和归隐之思。

越看,小陈越发觉得,说的都是自己。

人家伤了左腿,自己也伤了右臂;

人家一路上没有饭吃,自己这一路倒是吃苦吃饱了。

在这区区几行“行路难”的吐槽之中,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一种疲惫感无奈感。

人生路漫漫,日出复又落,周而不息。

何时有尽头,何处是归宿?

每一次,只要把问题深入到这种哲学终极拷问上,就不由得觉得内心一阵空虚落寞。

人生固然就像是是一场无止尽的旅途,无止尽战斗,为了自身的功名利禄、为了家国妻儿;

但得到一切圆满之后又怎样?

自己的位置在哪里,为什么总得去获取,为什么不停下来抚慰创伤、静心思虑?

太阳再辉煌也有消失的时候,事业再辉煌同样有难以为继的时候,人生再顺畅照样免不了灾祸。

这一切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不可能不去想,可内心也知道,永远不可能有答案。

是啊,相较于对功名利禄的追求,不如归去隐没到那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不看不想无欲无求无牵无挂,岂不是大好大了的境界?

因为熟知后世棒子国,以至于小陈心目中那也是个世俗功利的地方。

可是对于箕子的时代,尚未开化的朝鲜半岛,何尝不是一个远离尘嚣的世外桃源呢?

原来,箕子早就实现了自己的理想了。

古往今来,有几人真正识透了个中妙谛?

小陈越思越远,终于意识到这又是岳父大人苦心点拨自己的地方。

就好像昔年自己在东都意气风发之时,他也会用类似的半通不通的章句来考问自己,可是自己的回答往往不能合他的心意。

原来有的时候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文史功底究竟如何,而是希望能启发他点什么。

如果那时候自己思考稍微深刻一点,就不至于行事肆无忌惮,并在短短的时间里得罪高力士、李林甫、嗝屁的前太子……乃至不知名的小太监了。

哎呀,果真是经历挫折,才能眼界开阔啊。

小陈负手而立,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

暗地里,悄悄观察陈成反应的柳绘和江森,见他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念念有词,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笑容可掬两人面面相觑。

“那个,他自从离开两京之后,就一直这个样子吗?”柳绘悄悄问江森道。

“嗯,好像是。”江森也是苦恼:“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想自杀,还是要出家……”

自杀?出家?

柳绘惊恐万分,为陈十一郎扭曲的精神世界感到忧心忡忡。

……

次日一早,陈成没有像往常一样赖床,神清气爽地去向岳父岳母问候早安。

询问岳父大人今日是否依然会微服私访,考察民情,他打算陪同一起去,自然获得了应允。

吃过早饭后,就当一大一小两个准备收拾出门时,忽然有人送信来,邀请新任明府到府上做客

正是欺行霸市沈七郎背靠的那个本地最大家族,沈家。

翁婿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趣,还没有去找对方麻烦,对方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不错,主政一方,确实需要跟地方势力沟通妥善。

便去会他们一会!

尹氏些许有些忧心,因为她从之前丈夫带回来的信息中也得知了,沈氏家族在临溪县,那就是只手遮天的存在,临溪人只知沈家大家长沈白石公,而不知本县历任青天大老爷。

毕竟,早在临溪尚未独立设县之前的百来年,地方事务一直都是沈家的老头子们议论议论就能定的。

这叫传统。

尹氏的意思是,等丈夫上任之后,统率了一整套班子,摆出一县之尊的威严,才好与地头蛇们交涉。

柳察躬笑说无妨,只是脱下农夫的打扮,换回普通仕人的装扮,而小陈便作他小书童的打扮,二人一同往沈家而去。

事实上,临溪县衙距离沈氏家族的聚居地也不是很远,数百步而已,但相较破旧寒碜的县衙门,沈家可不知道气派多少去了。

他们所在的百寮山之阳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南面乾元山,北靠百寮山,东有乌牛山、西为金鹅山,群山环绕,馀不溪穿境而过。正所谓:“山川之在清邑,似天地有独厚焉,可谓土之聚而水之钟也。”

哪怕是小陈并不懂风水,却也知道,这临溪县最好的地盘,早早地就被沈家给占了去。

难怪县衙在与地方大族的明争暗斗中,一直处于下风。

更有意思的是,小陈了解沈家的发家史后,没想到竟然还和自家陈朝关系密切

他家的祖先沈恪,字子恭,吴兴武康人,以前便是陈武帝陈霸先的得力干将,以生性深刻沉着而富有办事的才能着称。

当年侯景围困台城,沈恪率领所部人员进入朝廷禁省守御,依随条文惯例加任右军将军。侯景兵在东西方向垒起两座土山攻城,城内也堆土成山相应对峙,沈恪为东面土山的主将,昼夜抗击。因有战功被封为束兴县侯,食邑五百户。升任员外散骑常侍。京城陷落后,沈恪从小路悄悄地回到故乡。陈霸先讨伐侯景时,派人告知沈恪,沈恪就在东方起兵响应。平定侯景后,沈恪到京口拜见,当天被任命为都军副,随即又担任帅府中的司马,不断升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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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你家风水有问题

除了侯景之乱,在陈武帝定计诛讨王僧辩时,沈恪同样参与了策划等于陈朝平定江南的两件奠基大功他都有参与。

当时正好是王僧辩的女婿杜宠镇守吴兴郡也就是隋朝灭陈之后废郡置州后,废乌程、武康、长城等县合置的湖州,陈武帝派了侄子、后来的陈文帝到长城县今长兴,设立栅栏防备杜宠,又派沈恪回到老家武康县,招集兵员。

王僧辩受诛后,杜宠派副将杜泰领兵到长城袭击陈文帝,沈恪已经在家乡集结了大批势力,带兵到县城之外捕杀杜宠党羽,与陈武帝派出的周文育两路夹击,击退杜泰。

等于说,沈恪对陈武帝有“从龙之功”,对后来的陈朝二代目陈文帝也有“救驾之谊”,到平定杜宠后,沈恪便直接监理吴兴郡。

陈文帝继承了帝位后,更是器重有加,提升担任为都督会稽、东阳、新安、临海、永嘉、建安、晋安、新宁、信安九郡诸军事,散骑常侍、忠武将军、会稽太守,跺一跺脚,吴越抖三抖的实权人物。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沈家便一直成为湖州的大势力,在湖州充当“大地主阶级”甚至绵延千年,一直持续到近现代。

小陈从岳父大人这里知道沈家和自家陈朝的渊源之后,难免心生不忿,心说:辣鸡儿倒吧,咱们大陈朝早就玩完了,偏偏陈朝的一条家奴,在改朝换代之后虽然受了些影响,却还是混得风生水起,制霸临溪县,如今还欺负到曾经的主人陈朝宗室的小陈身上来了!

想一想,着实气人得很啊!

小陈甚至都已经想象到,自己和岳父大人来到地头蛇的家中,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了……

要么是金钱收买,要么是威胁恫吓呗!

临溪,是沈家的临溪,跟你们这些外地来做官的人,没有关系!

脑海中不自觉地就脑补了让子弹飞里张麻子、汤师爷共同去见黄四郎那一段:

黄四郎:马县长,请…

张麻子:马某人这个县长,买来的。买官就为了挣钱,而且,马某人不喜欢挣穷人的钱。我不是土匪,我是县长,县长挣钱那得讲究个名正言顺。

黄四郎:如果县长真的急着挣钱,我倒是有个好去处。

那就是

“得先让豪绅出钱,带着百姓捐钱。豪绅捐了,百姓才跟着捐。钱到手后,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黄四郎:师爷,高!县长,硬!

马邦德、张麻子:黄老爷又高又硬!

“陈师爷,高!柳县长,硬!沈七爷又高又硬……”小陈嘴里念叨着这几句台词,琢磨着应当如何与地方豪强对话,才能不卑不亢之余,又展现出岳父大人县大老爷的硬气和官威。

柳察躬听着他嘴里嘟囔的古里古怪的话,十分纳闷。

“噢噢,没什么,没什么。”小陈脸一红,正了正形色,端端正正地跟在岳父大人身后。酒一口一口喝,路一步一步走,步子迈大了,喀,容易扯着蛋。咱也要见招拆招才行。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来到沈家门前,并没有吃到“闭门羹”,也没有什么“下马威”,相反的是,沈家一众大小人物,在家长沈白石的带领下,全都来到门外迎接。

“草民沈白石,拜见明府!”大家长一带头,身后诸人都要施礼,柳察躬连忙拦住,称沈长老不必如此,自己尚未正式就职,也只是以普通布衣身份来拜访本县耆老,该行礼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新任县令如此谦逊,让沈白石十分舒坦,招呼二人入内谈话。

入了正堂,宽敞舒适,各式古玩摆具,彰显着沈氏家族的家业和传承。

落座完毕,还没等柳察躬发话,沈白石向后生晚辈们招呼,不多时,两个人押了一个五花大绑的青年男子进来,柳察躬怪问是谁,沈白石答曰:沈家七郎。

也是本县“市令”。

小陈一见,的确就是昨日在市集上看到的踏马而来的青年男子,也是临溪县一众衙役口中敬畏有加的“沈七郎”。

沈白石痛心疾首道:昨日发生在市场上的事情,他已经都知道了。

都怪自己管教不严,持家无道,这七郎,依仗着有几分小权势,故意打压市场的价格,盘剥百姓,更可恶的是,还借着为柳明府举办欢迎仪式的由头!

简直是罪大恶极!

着实该死!

现在我已经把他捆在这里了,要杀要剐,全凭柳明府一人决断!

小陈大为错愕!

特么还真是让子弹飞啊!

黄老爷碉楼里面的鸿门宴那一段

“六爷的死,壮烈!”黄老爷上来就撇清关系,一副看起来真诚的精明商人的样子,最后还绑了三个傀儡上来,要杀给张麻子看,从而为因为吃了一碗粉还是两碗粉而自剖腹证明自己清白的六子报仇。

另一方面,杀人也是立威嘛。

难道沈老爷也是要效法这一幕“苦肉计”来洗脱?

这沈七郎也是委屈巴巴,他声称这一切根本与自己无关,分明是底下兄弟们自作主张做的,自己不知情啊!

本来嘛,新任明府就要来就任,对临溪县来说,那是欢天喜地的大好事,临溪有这么好的明府,那是万民之福,购置各类物品,举行庆祝仪式,那是一桩大好事,可是临溪县的那帮衙役们,存心不办好事,才导致最后的群众事件来。

小陈忍不住嗤之以鼻:

还真是撇得干干净净啊!

就是漏洞也太多了吧!

首先,你好歹是一个“市令”,每天的工作,就是维持正常交易秩序,杜绝强买强卖的事情发生,正常的市场价格是多少,你会不知道?

从昨天和各位货主现场的交流来看,以前县衙“采购”,扣扣索索的事件也是时有发生,只是损失不大的话,最后大家都忍了而已,如果他们所言非虚,那你这可就是惯犯!

更何况,岳父大人还没有来就任呢,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一个好官,老百姓们人人都欢天喜地这一听本来就是你们敛财的借口么。

沈白石听了沈七的狡辩,勃然大怒,喝道:“

临溪明府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

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你这畜生,还在这里狺狺狂吠!”吼完又向柳察躬道歉说,这“临溪明府”是众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说的,实则这桩混账事完全是沈七和他那帮狐朋狗党所为,影响恶劣,对柳明府官声的影响是很大的,这也需要沈七一力担责!

小陈有点意外,自己的诗竟然也被沈老爷得知了?背起来还特别顺口的样子。

沈七被吼,也是可怜巴巴,指着小陈向对方求饶道:“三叔祖!七郎真的冤枉啊!别的不说,单就从这位小郎君约定收购的帛锦”

就需要经过择茧、缫线、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织布……

制造一匹素织的丝绸,需要至少两个工人,工作五天,这么复杂的工费,加上蚕丝费,一匹丝绸就可要近万钱了!

“侄孙就算再嚣张,给这位小郎君的酬劳,也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资财吧?那侄孙不是成心要激起对方的愤怒,让他与我不死不休么?”

“所以,真的是衙门里那些糊涂的家伙们,不识佳品,哪怕我交待了应当付给的钱财,也没有记在心上,才酿成这桩误会啊!”

衙门中的众人,纯粹是没有鉴赏能力,心说给一万多钱已经够多了,再给那对方真的是贪得无厌、无理取闹的奸商了。

哎,你别说,这也有理。沈七郎不愧是“市令”出身,对于商场中这些价格的拿捏,当真是十分清楚,而且这买卖双方的意向价格相差过于悬殊,也是注定要引发大矛盾的,沈七这么精明能干的人,肯定不会不注意这一点。

更何况小陈还是不能吃亏的主,敢盘剥到他的头上,他就敢于写诗,把事情宣扬到全县皆知。

可是他的说法,沈白石老先生并不接受,他气得胡须发抖,双腿战栗:“这畜生还敢狡辩!”挥舞手杖,就在沈七背上狠狠抽了三下,疼得对方嗷嗷直叫,只能连连告罪求饶。

“我也不知该如何处置啦!全凭柳明府发落!”沈白石气呼呼道。

柳察躬冷眼旁观了半天,没有发话,这时候道,自己清心寡欲,不爱奢华,并不需要给自己举办什么大型“就职典礼”,至于沈七和他的哥们的“一片好意”,他也心领了,采办的东西,如果日后县里办公可以用得上的,如纸笔灯烛,都可以留下来,只是缺少的价格,都需要一律补上来。

先前陈成已经垫过了一部分,这些钱该还给他。

至于沈七郎,念在“不知者不罪”的份上,姑且这回就绕了他,让他反省几日,以后莫要再犯了吧!

一听岳父大人的意思,是要宽宏大量,既往不咎了,小陈有些不满,因为在他看来,这对祖孙,分明就是在演“苦肉计”嘛!

但是又不好当面质认出来。

沈白石也觉得对沈七的处罚过轻,示意理应自掏钱包,把这回克扣了吃亏了的货主,一律价格提高一成作为补偿。

而贪了小陈帛锦数额巨大,不但要一律补上,还要再加两成,以示诚意和惩戒!

小陈却不满意这个结果,说我也不赚这个钱,我把先前收的钱还给你们,你们也把我的布还给我,还能给媳妇、岳母做几件新衣服,免得被你们拿去当地毯,太暴殄天物了!

此话一出,沈白石两人都有些尴尬,自然又想到临溪衙役们拿出来堵塞小陈说的话。

收回也行,而先前交给小陈的那一万多钱,就作为补偿,一并奉上了!望小郎君熄熄火,免得再写什么“临溪沈家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的诗句来了。

小陈心想:你们不是在跟老子开玩笑吧?

这么一来,岳父大人收受贿赂不是坐实了?

小陈我就贪你们这么点钱?

绝不同意!

你们只管退回我的布,我也退回你们的钱,这事就算是了了吧!

小陈的处置方案也得到了岳父柳察躬的认可,毕竟吃人的手短,拿人的嘴软,还是不要与对方有什么利益纠葛才好。

这桩事件就算暂时这么处理了,沈老爷没能找到补偿小陈和柳明府的方法,也是格外亏欠的样子。在稍后的酒席上,恭谨谦虚,礼节备至。以至于小陈都在怀疑,这到底是一个演技出众的老狐狸,还是一个真正的正人老君子了。

想象的“鸿门宴”,没有发生,“诗斗”、“比武”也没有发生,杀人立威更是没有影子的事,沈七郎被揭开捆绑之后,也是恭恭敬敬,完全没有临溪县衙役们口中那种令人生畏的形象。

小陈先前准备的才能,没有一样用上的。

饭后,沈老爷带领柳察躬和小陈参观了宅邸,也聊到了许多临溪的人情掌故,却是比乡下文盲农人口口相传的故事靠谱一些。

期间也来到了百寮山之阳至长桥河区块,因有长桥河、县桥河的阻隔,应该还是一片荒地,只有几间未完成的大屋在那里,说是营建的“祖宗祠堂”。

可让人奇怪的是,这几间大屋来来去去修了不知道多少年,也不知花了多少钱了,可两次毁在“天火”之中由雷电或物体自燃等自然原因所引起的大火。

小陈一时兴起,道:“你这是金生水之地形地貌,水星体以蛇形结地,左仙脚侧身中段结穴,此为侧仰佛手之形格,其在手心窝掌中结穴,收纳整个形局砂水,实属怪地!”

老头有些吃惊:“那怎么办?”

小陈摇头晃脑道:“

庚山甲向兼酉卯吉度分金,三运建立,向上震卦大旺。

其来水为逆水朝局,本向本水源,收纳水口,原为壬十字天机水,现人工做为艮,作救贫黄泉之水。

其收峰,右方虎方突秀之峰有旗、鼓相眏辰巽峰,此峰消纳为小吉峰

其取用理气:

其龙坐相配谓先后天相见之机要理气,些子生出克入法谓生入进神星,主催人丁兴旺。又合乎杨公都天宝照经言:“辰戌丑未四山坡,甲庚丙壬造作多。若依此理无差谬,清贵声名天下无。为官自有起身路,儿孙白屋出登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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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受张果老指点的小陈

小陈撸起袖子时,沈白石老爷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手臂上那条先前被鲁平打伤的那条蜿蜒绵长、状如青龙的伤痕。

反而是他挑自家祠堂的风水问题并咋注意听。

但话在其他沈家人耳中,就完全不是一个味道了。祠堂是一个村落、一姓宗族的家庙,用来供奉祖先之灵,祈求赐丁降福,延续一脉香火,繁衍子孙后代。也是宗亲中有相关大事盛事的时候用来聚会议事的场所。

从营建起,那就是请过高人指点,宗族里仔细研究过的。

柳明府这个书童有点多嘴,大家都看在眼里。

何况就在昨日,他还带着一个黑黢黢的番人,在临溪市集上卖苏州帛锦,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

他还写了一首字字见血、刀刀扎心的红线毯诗,只消听过一两遍,就能让人在心里印象深刻。

现在,他又开始奢谈风水。

小伙计,你到底要哪样?

别说他们,看着小陈长大,知根知底的岳父柳察躬都觉得这小子满口胡扯八道,想让他消停会儿住嘴了。

这里毕竟是人家选来盖祠堂的,很多人很忌讳旁人胡说八道的。

小陈看到众人都是一脸不相信的冷漠样子,有些不悦:“我说的这些都是有根据的啊,实在是看到另有更佳的区域盖祠堂,才忍不住出言提醒的,当然,爱听不爱听,那是你们的事……”

众人听他随心所欲,想说什么说什么,丝毫不避讳,忍不住道:“这位小郎君,不是我们不相信你啊,我们是真的想请教,你口中这什么逆水局,什么壬十字天机水,什么庚山甲向兼酉卯吉度分金,到底有什么讲究?”

说是“请教”,实则已经略带讥诮,你不要以为拿出这些半通不通的古怪词汇,故作高深,就能瞒过我们乡下人了……

咱虽然是乡下人,可祖上也是出过封疆大吏的!虽然那是在百十年前的前朝的事了……

柳察躬听对方有意责难了,虽然暗自责怪小陈多嘴,可还是帮他解围道:“我这后生年青傲气,口无遮拦,各位不要与他计较。”

陈成道:“怎么连柳叔父也不信我呢?这个我是真的在行!哪位朋友问的?啥叫逆水局?逆水局指的是翻身逆势结穴,以受当面来朝之水。天理宜顺,地理呢?宜逆!龙逆可得水,砂逆能闭风,寻地又以得水藏风为重,所以逆水局为首论的局。遇有融结,多是福力绵延之地!”

众人彼此对视,见这小子信心满满地回话,侃侃而谈,说的还不像是当场编的话!

莫非他真有几分水?

“咳咳,可是”又有一名沈氏族人质疑道:“就像你说的,逆水局是福地,可现在这片地方,与你说的那边,相距也才数十丈,怎的在彼处逆水,在此处就不逆水了?”

“此处也逆水啊!”小陈眨巴着眼睛道。

众人忍不住都笑了:“那为何还要挪到彼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你无话可说!

陈成也笑了:“逆水局多结于水口之间,高穴不怕大水特朝;穴低则要唇厚宽,或有左右砂围抱,成内局,承接大水,才不被割荡!如有急流直冲或穴场太低而不称水,也为凶局。故不要认为一逢逆水局就属吉地你们再看这一片的形势……”

小陈一指,果然与他说得不差!

还真有几分门道!

这小子,莫非比族里当时请来的“高人”还要“高”?

又指出,所谓“壬十字天机”,必得城郭完密,前后左右环围,然后能藏风,而不致有荡散之患,是所谓“明堂惜水如惜血,堂里避风如避贼”云云。

直把沈家一众大老爷们说得一愣一愣,越听他鬼扯,也觉得有道理,越觉得其中奥妙无穷。

到最后,都有点接受自家新祠堂的选址不好了

如若不然,也不会一年又一年,拖拖拉拉修得不得劲。

暗中吐槽的族人也为数不少,甚至觉得这就是族长借着修祠堂的由头在敛财。

现在被小陈一一剖析出利害,让他们有拨开云雾见太阳之感。

只是这小子小小年纪,没理由诗也作得好,生意做得也挺有创意往湖州卖苏州锦,还懂风水啊!

“小郎君,这些东西你都是从何处学来的?”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这个嘛。”小陈眨巴眼睛,道:“小子幼年时曾有幸在河南道得遇通玄先生张果,他便指导了我一点丹砂星象知识,尤其是这家宅要诀,算是获益匪浅……”

“通玄先生!”众人大惊,脸色都变了,连柳察躬也忍不住满脸黑线:

这小子越扯越不着边际了吧!你幼年时哪些事情我不知道?我怎么就没见过张果?

事实上,着名的炼丹家张果,还有一个更为后人熟知的身份:

特么的就是民间所传“八仙”中骑驴的那个张果老!本名张果,由于他年纪很大,据说武则天时就已经数百岁,所以人们在他的名字上加一个“老“字,表示对他的尊敬。

基本上可以确定,历史上的确有这个人,和韩湘子是八仙中仅有的两位“名留青史”的人物。他的故事最早出现在明皇杂录,生平又见于新唐书张果传。曾在开元二十三年被唐玄宗召至京师,演出种种法术,授以银青光禄大夫,赐号通玄先生。以后他以“年老多病”为由,隐居中条山。

他的离奇事于唐代就很盛行,到宋元以后越传越邪乎,甚至还有李隆基想把妹妹玉真公主嫁给张果老这种“骨骼惊奇”的民间故事,真是乱点鸳鸯谱。

最可气的是,公主倒贴他还不要张果老却坚持不受“乱点鸳鸯谱”,还作了一首诗说:“

娶妇得公主,十地升公府。

人以为可喜,我以为可畏”。貌似……张大仙的诗不咋样?

吟完大笑不止,然后掏出纸驴,吹气成形,倒骑驴背走了。退场还蛮张果老的

这尊大神放在后世就唬人,在此时更是如此,毕竟连当今天子都被这老小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陈成为了防止大家不信,举例道:“当初,通玄先生教我一首歌诀,至今我在牢记着呢!曰:

十二阴阳一路排,总是卦中来。

关天关地定雌雄,富贵此中逢。

合禄合马合官星,本卦生旺寻!”

众人一听,又是瞠目!

因为这“歌诀”的品相,也着实不大能入人眼……很像是随口胡编出来的……

可见陈成挺自豪的样子,又不像……

毕竟看看“娶妇得公主,十地升公府”那样的句子,可能张果老的文学水平也就那个样子吧!

没有人要求不能写好诗的老道士就不能成仙,就不能过海吧?

总之,小陈最后强调了,百寮山的确为是一座“小吉峰”,经言:“

小吉峰起秀如枪,尖尖顿起照屋堂。

儿孙把笔龙蛇走,定作曹官七品郎。”

沈家世代居住于此,定能催文贵、官宦之砂应也。

说了那么多“不堪入耳”的话,到最后还是肯定了沈家聚居地的风水好的地方,倒是令人稍微喜悦了几分单单是祠堂择址不好的话,那就换地方吧,这里可以用作别的用途嘛。

此后,大家都没有再提这个话题,宾主相欢,尽兴而归,之前结下的梁子,倒是都有默契不再说了。

沈白石最后邀请了柳明府参加行“扫蚕花地仪式”的民俗活动,与民同乐,柳察躬自然也是欣然应允。

翁婿二人向沈家告辞,回临溪驿而去。

在回去的路上,柳察躬忍不住责怪小陈口无遮拦,人家很在意的事情也敢乱说。虽然不怕与这种地方大族结怨,可是凡事都要插一杠子,爱出风头,那就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了。

“明夷”这一卦,你还是没有好好钻研啊!

岳父大人直接就点出来了,可见他对于寄予厚望的小陈多么失望。

老子让你看易经,是为了让你探究其中的天人哲理,你怎么拿去看风水了……

百分百“点错了科技树”啊!

小陈大感冤枉:

我说的,句句都有依据,哪里是胡言乱语呢?

何况我是真的看出来了嘛!

为啥子他们都信了,就岳父大人您就不相信我呢!

柳察躬看着他,一副“你让老子怎么信”的样子……

小陈:“……”

……

这事实际上还真的有前因后果。

鲁迅先生说,发明了罗盘后,外国人用来大航海,中国人用来看风水。

按道理,古人应该是更爱研究风水的。

可是,这门明明应该要落伍的“学问”,到了小陈的时代,不但没有落寞,反而在有些领域大行其道起来。

比如,小陈从事的酒店行业。

是的,一个酒店布局的时候,怎样选址,生意才能是当地最好的?

这种“风水问题”,那些满口“21世纪服务业先进经营理念”的高级经理人们,反而是最迷信的。

小陈就曾参与过一家新酒店初创时的选址布局调研工作。

事实上他也知道,自己的意见屁用没有,最后还是要听大boss的拍板。

但是装模作样的,你也要搞点准备工作不是?

小陈的选择就是,在淘宝上9块9包邮买一本风水阳宅的爆款图书回来览阅,名字好像是什么“酒店十六字天星秘术”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玩“鬼吹灯”盗墓。

整本书充斥着各种胡说八道,牵强附会的东西,到了向大boss汇报心得的时候,别的同事都是大谈什么“城市中心理论”,什么luxury奢华,premium高端,偏偏小陈特立独行,汇报了一个:

如何布置“逆水朝堂局”让我们的生意更好!

这标题一出,自然是让大boss和同僚们都“虎躯一震”,果然对于上了年龄的大boss们来说,什么luxury、premium都是狗屁,风水这种东西那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听得也是格外专心。

小陈当时也如今天这般侃侃而谈,什么“根据他的风水学研究,高处的地方,多处水流向低处,而低处的酒店,便是生意爆好”啊,什么“堂局气太旺,十字路口煞气重,设计时适宜用弧形水池界煞啊”,各种封建迷信,听得大boss那是津津有味,称赞有加。

小陈自己也颇为得意,时候还特意给那本书追加的好评:此等好书,只卖9块9,卖家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嘛!

只是非常可惜的是,加入了小陈风水学研究布局的那家草创酒店,小陈并没能亲眼见证它的崛起就穿越了,也没能在这间店里担任高管,属实遗憾。

陈成甚至一度认为,是不是自己无意间“泄露了天机”,才导致自己穿越了。

也不知现在那家店的生意究竟如何,要是做得好的话,大boss有没有记得自己的功劳……

昨日在岳父大人的启发下,去翻易经,看着看着就想起来“9块9包邮的天书”这桩旧事来,哑然失笑之余,又想到各路风水理论,很多都是来源于易经中的,以前自己不懂易经,现在接触了一些皮毛,何不将那本书里的一些理论,套到易经中印证一下,看到底是胡编乱造,还是“有理有据”呢?

因为得到了大boss的赏识,他最后还是狠狠地啃了一下书,甚至煞有介事地做了“读书心得”,以至于印象深刻。

验证之下,令陈成颇感意外!

因为那本书里很多地方,还真的跟易经的卦象贴合得有模有样的……

难道作书的人,还真是某一位世外高人?

要知道,当时买到这本书时,看着劣质的扉页印刷上,一本正经地写着“作者唐张果老”时,他差点就把书给扔垃圾箱了:

特么张果老在唐朝就教人怎么开酒店了吗?

没扔就是当笑话书来看,偶尔装装逼的。

只是到了古代之后,经过亲身体会,也能发现风水的本来面貌,与中国数千年“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宇宙观和审美观相一致,是中国古代先人关于选择居住环境的一种实用而朴素的技能,尊重环境,顺应生态、营造理想的生存空间、构架顺应心意的美好环境,都是这门古老学说追求的目标。

既不是后世或嗤之以鼻的完全糟粕,也不是可以奉若神明的建筑不二法则。

去除神秘性,探究其合理性,就是“风水”这玩意有一定意义的所在。

对小陈来说,沈家不能把祠堂修在离临溪县衙抬眼可见的地方

否则,临溪县的权力中心,究竟是县大老爷的公堂呢,还是你们沈氏一家一姓的祠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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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陈苌是真龙天子!!!

“什么?三叔祖你要放弃已经营建经年累月的新祠堂?”

内室里发出吃惊的轻呼,说话的竟然是今天被沈白石绑得像个粽子似的沈七郎。

现在,他就像好端端没事人似的站在叔祖父面前,可是对于叔祖父的决定却是万分震惊!

陈成虽然谈论风水那是头头是道,无懈可击,甚至还能给出所说之辞在易经中的理论依据,又有活神仙张果老来背书

可也不代表,一个十几岁少年的话,就能让树大根深的沈家,白白放弃多年大兴土木的投入啊!

花的可都是真金白银!

但是,看到叔祖父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样子,沈七又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叔祖父还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既然下定如此决定,肯定是有其考量!

“陈郎君,不简单。”沈白石轻舒缓气,貌似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嗯哼,名震两京,诗传四海,可不是不简单么。”沈七嬉笑道。陈成并不知道,沈家对于他的底细摸排得一清二楚,乃至他的家族传承,出自前陈宜都王一系。

“会写两首诗有什么了不起的!”沈白石语气中颇带不悦:“后主诗作得更好,若非他,我昭昭大陈如何落得国朝破灭?”

沈七吃了一惊,旁顾左右

大唐立国已经百二十年了,中间还隔了一个隋朝,可老爷子竟然口口声声说“国朝昭昭大陈”,简直是欺君罔上的谋逆之语!

让别人听了去,十恶不赦的罪行,抄家灭族免不了啊!

可沈白石像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此处只有我祖孙二人,早屏退了闲杂的。”

沈家谋反,又不是没干过!

早在隋朝天下大乱的时候,沈恪之子沈法兴,就是隋末割据势力之一,也就是戏曲小说中常说的“十八路反王”之类。

陈朝灭亡之后,沈家在湖州的统治并没有受多大影响,沈法兴依然是吴兴郡守。

义宁二年618年,宇文化及在扬州弑杀隋炀帝,沈法兴认为世代都居住在南方,沈家更是郡中有声望的大姓,同姓宗族就有几千家,被远近百姓归向顺服,便以诛讨宇文化及为名起兵,边行军边收集兵马,到乌程湖州时,就拥有了六万精兵,可见沈家经营湖州的巨大影响力。

相继攻陷、余杭和毗陵常州,占据了长江以南十几个郡,自称江南道总管,承制设置百官,唐武德二年619年又自称梁王,建都毗陵,建年号延康,自认为江、淮以南只须自己发令调遣即可平定,颇有再造南朝的声势。

只可惜,没有真龙天子的命,得了真龙天子的病,被同是反叛军的李子通击败,以后走投无路,投江而死。当然,李子通也不是真龙天子,被投降唐朝的杜伏威击败。

隋末群雄逐鹿之下,天下只有一个真龙天子,那就是秦王李世民。李渊:??

沈家进可以号召群雄,割据一方,退可以龟缩临溪,繁衍生息,自然不是普通的地方土财主可以相比。

只不过,经过沈法兴的作乱,沈家的实力早已今非昔比,以至于每次谈到这个“狂悖先人”,沈白石都殊无敬意,更是直言其“性残忍,专威刑,将士离德,殊无改悔”。

有那种结局那是“咎由自取”,甚至连累得宗族都元气大伤,这么多年缓不过来。

在他那么多错误中,被沈白石抨击得最猛烈的,就是他不该僭越称王因为沈家根本没有帝王之命。

在当时盘踞江南,为尊一方的时候,理应立陈朝后裔为帝,以复辟陈朝为号召,团结心在故朝的势力,从而成为再造河山的股肱之臣!

这套话如果被小陈听了去,肯定要夸奖沈白石有见地了!

因为他描述的过程,似曾相识,元末明初的各路起义军就是这么干的。

当时韩山童自称宋徽宗八世孙,打出“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的战旗,朱元璋便出自“龙凤大宋”旗下。

可见前朝还是有一定号召力的。

要说南宋毕竟是正统王朝,陈朝不过是区区几十年的江南小朝廷事实上,这俩朝代的疆域就是半斤八两。

大宋“深得民心”,那陈朝的国祚还正正规规是从汉朝一路“禅让”下来的呢……

这些话,听在“生在大唐朝,长在开元世”的沈七郎耳中,未免觉得叔祖父太过迂腐可笑了。

这都哪一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还值得说?

就好像一个现代人,越过本朝、民国,谈论复辟大清的可行性,那不是鬼扯淡么?慕容复:我更扯淡,我要复辟的,是一个已经灭亡了七百年的“故国”……

“不然,”沈白石淡淡道:“我大陈国祚虽短,却出了三位真龙天子。”

自然是陈武帝、陈文帝、陈宣帝三位了。

之所以没有延续下来,那是因为后主太操蛋。

这家伙必须拿去检测一下dna,到底是不是宣帝亲生的

可讽刺的是,陈朝诸位皇帝,后主继承大统是最名正言顺的,而沈白石口中的三位“真龙天子”,都有点“得位不正”乃至直接强抢的意思。

“时势造英雄,是不是真龙,与得位正否何相干?”沈白石再次不悦,亵渎大陈先君是可耻的,就好像他再不满后主,也不会用隋炀帝给陈叔宝的谥号“炀”。陈叔宝:你送我的谥号还不是也用到了自己头上,哈哈!

眼见叔祖父又要给自己讲一个老掉牙的传说,沈七郎也是头疼不已,老年人实在是太迷信了啊!

那事说的是,小陈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陈宣帝陈顼在担任直阁将军、中书侍郎时,马军统领李总与陈顼为旧交,常常一道游玩共处。陈顼曾在夜里喝醉了酒,未灭灯而入睡,李总正好出去了,不一会回来,便见到陈顼之身体乃是一条盘曲的大龙,李总当下惊恐无比,拔腿就跑,躲到别屋去了。

这件事在陈朝广为人知,甚至不止李总一人见过宣帝化龙的事件,沈家的老头子们也都津津乐道地给小孩子们讲过。

在大唐新青年沈七郎看来,那分明就是陈宣帝得位不正,抢了侄子的江山,为了掩饰自己的罪恶,找来基友自导自演了一出闹剧,想让臣下臣服自己罢了!

虽然他皇帝当得不错,可相较本朝太宗皇帝,以及当今天子谁更像是“真龙天子”,恐怕不言自明吧?

沈白石哂笑,李世民不也是杀兄逼父,强取的御座么?又好到哪里去了。

昔日宣帝太建五年的北伐,吴明彻率十万陈军渡过长江,讨伐北齐淮南地区,面对羸弱不堪的北齐,一举得胜,若宣帝进取心再足一些,收回淮南之后,再取徐州、兖州,继而灭齐,三分天下,陈有其二,与北周宇文氏争衡天下,孰胜孰负不言而喻。

再有百来年的繁衍生息,以我南朝的风流,缔造“贞观”“开元”相匹的盛世,想来亦非难事。

沈七郎听着七十多岁的叔祖父越谈越起劲,哑然失笑。

沈白石犯了键盘侠最常见的错误,历史没有如果。

沈白石感慨道:“今日见宣帝之后,此人灵气逼人,贵不可言偏偏他的命格,我看不透!”

沈七郎吃了一惊:“还有叔祖看不透的人?”

陈成也没有想到,今日在沈白石面前奢谈风水,那是一种“班门弄斧”的愚蠢行为,因为沈白石正是易经大家,天象地理,算卦看相,无不精通,在临溪本地,简直是“大魔导师”的存在。只要得他一卦,后半生的运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陈成凭着一本9块9包邮的风水伪书,竟然在这种宗师级别的人物面前指责经他首肯的祠堂选址,可谓“不知死活”。

只是沈白石并没有当场与陈成诘问,因为小陈那古怪的“命格”让玄学大师沈老爷子百思不解。

他哪知道,小陈两世为人,“事业线”早就凌乱了……

百思不解之下,沈大师便断定:

这小子,有真龙之相!

因为只有真龙天子,才能让人看不清,算不准!

“噗!”叔祖父竟然得出这么个结论,简直令沈七郎再次啼笑皆非了。

这都哪跟哪啊!

“不不!”沈白石皱着眉头,这个结论,并不是他草率得出,而是深思熟虑之后的。

何况

“你注意到了吗?”沈白石指着手臂:“他的右臂上,有一条怪异的青龙!”

沈七回想了一下,的确,陈成撸起袖子指点江山的时候,是有一条蜿蜒绵长的淤青似的印记,可是,也不能说那就是一条“龙”的印记啊?

嗯,想起陈宣帝曾在众目睽睽之下化身为龙的事迹,这还真有可能是一条“龙记”!

“我问他,这痕迹是什么时候有的,他回答说便是在来临溪之前有的!”沈白石感慨道:“以前没有,偏生到了临溪遇到我便有了岂不是上天来启发老夫,他的身份么?”

“如果在他跌落青云,名声微末之际,老夫以举家之力,佐他干一番大事业,也不是让沈氏重立朝堂,替天牧守一方的大好机会吗?”谈到此,老头子的脸上浮出一片红潮,呼吸也急促起来。

沈七郎听老头子分明在说“谋反”一事,简直是目瞪口呆,不能言语!

太平盛世,竟然有如此荒诞不羁的想法,还要拉着整个家族以身犯险,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这话要是被小陈知道,那恐怕就更加啼笑皆非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跟人街头斗殴、被人痛扁一顿之后留下的淤伤,会被易经大师视为“真龙之兆”,套用大话西游的词那就是:

“一百年前陈后主为了陈朝江山后继有人,献祭了他自己……你之所以还没有变成真正的复辟陈朝的真龙,这是因为你还没有遇上那个给你右臂上一条青龙的人,当你遇上他之后你的一生就会改变。”

小陈恐怕也跟第一次听观音画像画外音时的至尊宝一个反应:大哥没搞错吧,小陈我的目标的是登顶诗榜,成为“诗王之王”的男人,不是争霸天下!拜拜了您嘞!争霸不争霸,真到了那个时候,是你自己能左右的吗?

沈七也觉得叔祖父事事谨慎,偏这次是太无厘头了,无奈笑道:

“好了好了,叔祖您老人家说这么多也累了,侄孙劝您还是活在当下,认清现实吧!当今天子奄有四海,万国来朝,缔造的盛世,那是古往今来,三皇五帝都未曾有过的!以圣天子的体魄,不说万岁,再来个二十年,完完全全不是问题,竟然已经有了一个真龙天子,又何必再去找另外一个呢?”

沈七郎连连摇头,你如果想要家族兴旺的话,凭您的本事,我们给你包装包装,就好像通玄先生张果老那样的事迹,给你来一箩筐,也把你进献给圣天子,再抱太子的大腿,富贵来稳妥得多。

天下有那么多条飞黄腾达的道路,干嘛偏要选择“造反”这条呢?

此路不通啊!

沈七以前可惜叔祖父空有经天纬地之能,却深隐江湖,不显山露水。

好容易他激起了斗志吧,一上来就提“谋反”

您的“叛逆期”来得也未免太晚了一点吧?

沈白石却并不在意侄孙视他为疯子的这种行为。

而小陈也知道,明朝就有一个一定要劝燕王朱棣造反的无聊妖僧姚广孝。

“当今天子,确是真龙天子。”沈白石微微笑,给李隆基刻了一个“通过印证”的章,“可不知为何,今年以来,至尊的运势,我却是越来越看得清了。”

沈七嘴巴又张开

叔祖父说,真龙天子的命格,是看不清的。

一旦看清了,岂不是说,当今天子的“真龙”的成色,日渐消减么?

恕沈七我愚钝,我是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可能,能让这个庞大的帝国在一夕间分崩离析、能让皇权无比巩固的圣天子大权旁落!

就是栓条狗在兴庆宫,大唐也还是回蒸蒸日上啊!

难道是梁武帝那样的疯狂佞佛?

天子也不信佛啊,别的爱好也不像是能疯魔的样子……

沈白石不去给沈七解释疑惑,继续淡淡道:“谁又说一时不可有两个真龙天子?莫说老皇新皇多为父子我只说一条,秦始皇比汉高祖只大三岁。”

他俩的大部分生涯都重合。

秦始皇和刘邦,可能任谁也不会怀疑他俩“真龙天子”的成色。

第291章岳父大人新官上任!

对于叔祖父易经推演的实力,沈七和族中老老少少都是信服不疑的,就比如曾经沈七也是一个“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大唐优质青年,也能作得好文,吟得好诗,偏偏百般不顺,一片颓唐。

结果叔祖父给他一推演,说他是“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的命,根本不需要装什么正人君子,文人雅士,你就“大隐隐于市”,跟最粗鲁的那帮人交朋友,再贪贪小便宜,生涯会顺风顺水许多。

再露骨直白点,可能你小子不适合当啥好人,就适合当一个有点小蔫坏的社会渣滓!

沈七:“……”

一开始还不信,可真这么做以后

你说怎么着?

吃嘛嘛香,干啥啥成,上班贼有劲!

当然,也只是做这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小吏了,可确实!比以前强行当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快乐多了!

嗯,“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

这特么不是鸿门宴上樊哙说的嘛?

难道老子实际上是樊哙转世?

陈十一郎就是汉高祖?

唔,樊哙是市集上的“屠狗辈”,七郎我还要更高级一点,是市集的霸主……

沈七胡思乱想着,渐渐就歪楼了。

甭管昔日叔祖父的推演多么精准无误,这一次,从叔祖父这里听到他那意图不轨的雄心壮志,沈七还是心虚得不行,哪怕只是想法,流出去了对整个家族也是灭顶之灾呀!

咱们沈家,是不能和沈恪、沈法兴两位先祖那时节制吴兴的辉煌相比,可也还是地方豪强,不愁吃,不愁穿,没必要为了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去以身试法,挑战看上去坚不可摧的李氏铁桶江山。

回过神来,发现叔祖父也在看着自己,显然他把这件事单单告诉自己,那就是视他为族中小一辈的的代表者,想听听自己的想法。

可他刚要投反对票,叔祖父却制止了他:“无妨,老夫观这天变,一时半会儿尚不会发生,真发生了,老夫作古了也不一定……人生七十古来稀,我现在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沈七听这话,松了一口气,可心中又莫名地有一些小遗憾。

“至于陈郎君,他只要一日在临溪,便要好生招呼他,不可怠慢了。”

沈七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

“疼吗?”柳绘瞪大眼睛,看着陈成右臂上那条“青龙”印记,伸出小小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又快速收回,仿佛碰一下陈成就会原地爆炸似的。

“不疼不痒!”陈成爽朗笑道,接过柳绘给他的热毛巾,热敷在右臂上。心中也在暗自吐槽那个莽夫鲁平,好端端地给小陈洁白如玉的手臂上搞出这么个印记,虽说不适感日渐消退,可也太特么难看了!

作为一个“陈家有郎初长成”的少年美男子,着实减分!

人家还以为是刺青不良少年呢!

今天沈白石那个老不死的,就曾几次直愣愣盯着自己的手臂看,就差贴上来用放大镜来欣赏了!

搞不好也是个老玻璃!

最后干脆放下袖子不让他看了。

老玻璃不能看,小媳妇想看看还是可以的,还能传授一些生物学知识给她,啥叫肱二头肌啊?这就是!

小陈的肱二头肌,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攒劲,也是铁疙瘩!

用来保护一家人,是不是很有安全感?

“哎哟!”平时不碰还好,这一攒劲,右臂上一阵酸麻疼痛,十分销魂。

“完了完了完了!”小陈握着右臂苦恼不已:“这混蛋不知道使用的什么妖法,这条手废了!”

相比较伤痕的难看,那还是功能健全更重要一些。

“别担心!我来保护你好了!”柳绘一本正经地挺直身体道,仿佛在回应“小陈的废掉”。

陈成乐了:“是啊,柳大小姐是本县明府的掌上明珠,在临溪那还不是横着走?有你在,那是任谁也欺负不了了。”

……

小陈本以为借着“酒店十六字秘术”跟沈家人胡说八道已经够扯淡了,哪知道“大魔导师”沈白石老先生对他的推演更加扯淡,内心也没有当“真龙天子”的觉悟,只想赶快把伤了手臂养好。

柳绘给他去药铺抓了药,丹参,川芎,葛根,当归,红花,全是舒筋活血的,口服外敷,一番调养。

看到丹参,陈成倍感亲切

这不是还是医治孟夫子背疽时用到的让人“不明觉厉”的“血参根”嘛?当时还以为是啥名贵人参,怕吃不起呢!

结果,某天柳绘真的带了两根品相极好的人参回来,说要让他补补,陈成惊讶,一问才知道是沈七郎遇见,得知陈郎君身体抱恙,特送上老参两根,聊表心意。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何况他是如何认识柳绘,又洞悉小陈与柳察躬的关系的呢?

功课做得细,必须要防备啊!

不能收,收了就是受贿坐实啦!

收礼办事,是小陈最讨厌的歪风邪气!给他送回去!

柳绘道,收了他的东西,不给他办事,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陈成:“……”

小妹妹你很腹黑啊!

言之有理!

小陈自己拿了一根,另一根进献给丈母娘,鼓吹其大补元气、复脉固脱、补脾益肺、安神益智等等奇效,最重要是还能“美容养颜”,听得岳母大人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夸他有心。

可是呢,自己也不舍得吃,切了片,每天放粥里,给寻访三农回来的柳察躬吃。

岳父大人一吃,嘿,容光焕发,精神百倍,上山下乡,全无疲惫。

到了上任的日期,在女婿小陈的陪同下,正式驾临临溪县衙。

取出由门下省政事堂草拟文舍人进奏画敕字,吏部给发的“敕授”,以及此时作为“个人档案”的告身,告身上写明了新任县令的姓名、年龄、籍贯、体貌特征等信息,这两样东西就是赴任时必备的“官凭”啦。

一一验明之后,临溪县上下官员、吏员、差役全来拜见。

事实上,“验明正身”也只是走个过场,先前柳明府作农人装扮时,已经到衙里来过一遍,因为欺行霸市的行为,把县衙里的人个个骂得狗血喷头!

从那时候起,大家就知道,新任明府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了。

这里面的人自然也有“市令”沈七郎,今天一见陈成,便是笑容可掬的样子,格外地恭谨客气,搞得小陈都有些发毛。

沈七的小弟们个个都见平日倨傲的大哥竟然如此谦逊有礼,都暗自奇怪,可想想也是合理:

柳明府看上去是个不通人情的家伙,要想和他搞好关系,还是要从他身边人下手!

小陈可不是一般人,是明府大人的爱婿啊!

一个女婿半个儿嘛!

众人也都对小陈笑脸迎人起来。

这些人的样子,让小陈深深怀疑他们与之前强行压低市价的那群衙门老油条不是一拨人……

经过“地不知寒人要暖”事件,新任明府的上任仪式一切从简,没有苏州帛锦当地毯,没有千根红烛映面红,连“爆竹”也只烧了两根就算热闹过了。真的是字面意思上的“燃烧的竹子”,唐人还不能放花炮嘛。

歌颂“青天大老爷”的人民群众托儿,更是一个没请。

作为女婿的小陈,此时自然应当送上大礼了!

人参就不跟岳父大人说了,反正他已经吃得红光满面,器宇轩昂了。

当初岳父说他“天与之摛翰振藻”,献诗一首那是免不了的。

小陈张开已经写好的诗作道:

越王台边春一空,但有雪飞杨柳风。

我从襄阳下东流,重叨复对趋庭中。

柳甫官居临溪下,不脱辔衔秣征马。

绿槐阴阴门对街,知叔自此少闲暇。

古来为县有盛名,不过垦田归桑柘。

欲苏浊水頳尾鱼,舞文吏胥无假借。

朝廷本意在治安,外论不然可惊唶。

岂如规摹跨三代,首听官师困鳏寡。

簿书期会可半功,区别枉直教刑中。

杜光作刑至载割,及民无辜受笞骂。

权衡此心坐堂奥,草木遂生虫蚁化。

几时可上君政成,即买扁舟极东下。

柳察躬见小陈用孔子教育孔鲤“叨陪鲤对”的典故来形容自己对他的教育,颇感欣慰,小陈见他明明要露出微笑,最后却还是忍住了。

他除了第一次见小陈时大加赞赏,以后,尤其是小陈成为他指定的“女婿”后,就不肯太夸奖了毕竟不能让这小子太嘚瑟。

首肯之余,自己也挥毫道:

弦歌试宰日,城阙赏心违。

北谢苍龙去,南随黄鹄飞。

夏云海中出,吴山江上微。

这是本是宋之问送友人赴任武进的旧作,可是岳父大人只写六句,却是留下一行,似乎他另有想法。

小陈只见他信笔写道:

愿兹风雨顺,衣食丰临溪!

希望从今以后临溪风调雨顺,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

陈成一见之下,连声称好!

岳父大人是一个实在人,诗也不像小陈捣鼓的那些花里胡哨,这个典故,那个轶事,他就祈求最基础的保暖就好。

并不是说他这两句好,而是宋之问原诗的末句“甿谣岂云远,从此庆缁衣”,当地人都要唱着民歌来欢迎青天大老爷的到来,庆祝能拥有这么好的父母官有点像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对比之下,的确是岳父大人务实不少,这也算是他的“执政宣言”了。

新官上任之后,临溪县也将迎来自己的崭新篇章,千载之后,也依然会为这位柳明府的到来而感到与有荣焉。

……

不几日,当地迎来了“扫蚕花地”的独特民俗。

临溪县是杭嘉湖地区蚕桑主产区之一,有悠久的蚕桑生产历史,因而本县的民俗活动,“讨蚕花”、“抢蚕花”、“串蚕花”等,大多与蚕桑活动有关。

到了后世,当地蚕农为了祈求蚕桑生产丰收,在每年的除夕、上元节、清明期间,都要请民间艺人到自己家中举行扫蚕花地仪式。通常由一女子作歌舞表演,并有人在边上伴奏。唱词内容多为祝愿蚕茧丰收和叙述养蚕劳动生产全过程。

有“唱”,自然也少不了跳,舞蹈表演扫地、糊窗、采叶、喂蚕等一系列与养蚕生产有关的动作。

这种民俗活动由来已久,据说与古代蚕神信仰和祛蚕祟的驱赶巫术有着一定的渊源关系,很巧合的是,小陈来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蒙昧”与“文明”过度间的时代,所以不出意外,他可以在这里见到几个妖娆靓丽的女巫。

一想到临溪县和湖州、杭州的各县都是蚕桑重镇,小陈就对自己和江森来到这里卖,感到羞愧无比,就好像郭德纲相声里,败家子从平顶山运煤到大同卖,又从大同运煤卖回平顶山……

来回折腾……

于谦:没赔死你啊

但是,这苏州的帛锦无论如何,该卖还是要卖,不卖的话,小陈手头没有钱,实在是办不成事。

沈白石老先生邀请了柳明府参加他们家的“扫蚕花地”仪式,事实上,因为沈家家大业大,有钱有势,所以大家都知道他们家的仪式办得最气派,每年都有许多群众来专门围观沈家是怎么热闹的。

久而久之,这竟然成了临溪县一道文化风景,甚至在小陈看来,简直已经被他们办成了后世的庙会了……

“清明红雨暖平沙,陌上晴桑欲吐芽,

作社祭神同结伴,胭脂弄里轧蚕花。”

伴着水乡骀荡的春风,沈家的“蚕花庙会”如约而至,临溪父老乡亲欢喜无比,涌上街头,现场人群摩肩接踵,都把目光对准这个本县第一大姓。

在百姓们的欢呼声中,7位盛装打扮的蚕花姑娘乘着装饰一新的花轿开始巡游,沿途向众人撒下粘着蚕花的糖果,为大家送去风调雨顺、茧子丰收的祝福。

万人空巷的盛况,不免让小陈想起当年东都的鼎盛时期。

“来了,来了!”挤在人群中的姚桂娥往前探了探身子,远远地看到蚕花姑娘乘坐的花轿,不禁喊出声来。一年一度的蚕花庙会寄托着百姓祈求顺遂的愿望蚕花姑娘花轿大巡游、轧蚕花等都是当地百姓喜闻乐见的活动项目。

今年巡游路线进行了调整,但是市民观看蚕花姑娘的热情有增无减。大家早早地找到了有利位置,有的跑到沿街店铺的楼上翘首以待。

第292章 变相欢迎上任仪式!

随着柳绘的喊声望过去,六座装扮华丽的花轿

更准确的说法,六座花团锦簇的“肩舆”,正缓缓而来。在肩舆上,六位被扮成“蚕花娘子”的少女坐在正中,或亭亭玉立;或落落大方;一边挥手,一边把蚕花和糖块撒向围观的人群,众人自然是上前一阵轰抢。

蚕花并不是真的花卉,而是用彩纸或绸帛做成的花饰,村民抢得热闹,就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哇,她们可真好看啊!”柳绘大眼盯着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几位小姐姐,语气中不无羡慕道。

陈成心道:这有什么好看的,秦淮河争花魁那会儿,那才叫咳咳。

柳绘一边连连冲着小姐姐们挥手,一边道:“我记得华珍跟我说”

“谁是华珍?”

“是我刚在临溪认识的小姐妹啊!”

“是临溪驿那个马驿卒的女儿嘛?”

“那是马兰花!是另一个小姐妹!”

“那天教你绣花的?”

“也不是,那是秀芝!”

陈成:“……”

真是无语了,说人是社会动物,群居动物应该限定为女人才对!

不管大小!

陈成深深怀疑,在柳绘小娘子来到临溪县不几天里,已经把和她差不多年龄段的妹子们认识了个遍了!

全成了塑料姐妹花!

而小陈我,就是一只独来独往,莫得感情的孤狼……

“华珍呢,”柳绘不理会陈成的吐槽,继续兴致勃勃地讲着她那些小姐妹:“华珍的爷爷,以前是临溪下兰村养蚕最多的,虽然年龄大了现在不养了,但还保留着手艺哩!连沈家那些养蚕的下人,遇到问题都要去请教他!华珍说她从小就看沈家的扫蚕花地,要是过几年也选她当沈家的蚕花娘子就好了,就能坐上这么漂亮的花肩舆了……”

陈成再次撇嘴,大姐,人家临溪小姑娘,那是村里长大的,没见过世面,你可是去过圣人千秋节,上元节,观赏过公孙大娘、李龟年男高音三兄弟、毛顺巨灯的女人!

当真觉得这种艳俗便是美嘛?

女娃的世界,你不懂啊!果然都是人云亦云,很容易受小姐妹干扰的。

“哎呀,我也想坐!”柳绘自言自语:“就是不知道,我要是想去选蚕花娘子的话,阿爷阿母给不给去,我又能不能选的上……”

话虽然这么说,可她也很清楚,贵为“明府之女”,阿爷大概率不允许她这般胡闹。

“那个,小娘子,”江森道:“你要是也想坐花肩舆的话,也不是一定非要选蚕花娘子的。”

“咦?是吗?”柳绘讶然。

“对啊。”江森耸耸肩,理所当然道:“成亲也可以啊!”

柳绘:“……”

陈成:“……”

小姑娘面泛红晕,陈成咳咳两声,瞪江森一眼,男女双方同时一左一右分开,离对方远一些,以示清白。

“相传当年范蠡送西施去姑苏,途经临溪时给养蚕的姑娘送过蚕种,以后蚕茧获得大丰收,世代沿袭,至今不绝。方圆百里的蚕农为纪念西施,每到清明、寒食前后,都要举办盛大的蚕花节,祈求蚕茧有个好收成……”当地人兴致勃勃地对陈成介绍道,不无炫耀的意思,仿佛西施路过一下,整个县城都与有荣焉了。

陈成心想:“每个地方的人都爱拿古人往自己脸上贴金,古往今来,莫不如此。问题在于,西施人长得美就算了,没理由蚕也养得最好啊!要说会洗衣服,那还马马虎虎,西施浣纱嘛。果然,颜值高的人做什么都是对的……”

就好像小陈自小俊俏无匹,深受广大中老年妇女的怜爱,人人都要当他的亲妈粉。

连小柳绘也认同这一点,从小到大,亲朋要是拿她的结亲对象陈十一郎来在她面前开玩笑戏弄,小姑娘从来没有一次被逗生气,再跟父母嚷嚷着“要把这门亲事退掉”一次都没有!

挺好的呀!

没看到哪家的小郎君看着有陈十一郎那般顺眼,也没有人像他那样有趣!

陈成瞥见小姑娘轻啮朱唇,默不吭声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困扰……

你这个样子,让我压力很大,心中背负着深深的罪恶感啊!

眼看着六位“蚕花娘子”走近了临溪县衙,就此停轿,扭动腰肢踏上平地。

一首悠扬的江南古典名曲采莲曲奏响,婉转的曲调、独特的悠扬曲风,仙音袅袅,极具江南韵味。

6位蚕花姑娘伴随着曲调,翩翩起舞,她们步履轻盈,如出水芙蓉,江南女子的婀娜身姿展示得淋漓尽致。

柳绘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她们的歌舞给吸引去了,把刚刚的羞涩抛诸脑后。陈成倒是看得心不在焉,因为他一听到采莲曲,就想到了之前让王昌龄大叔写的采莲曲组诗,不知道他有没有开始动笔,如果他懒癌犯了,就需要找个人去给他催稿,如果他真的忘了写了,最后就要小陈来给他代笔了……

一曲终了,又换上了一曲彩蝶飞,一群人冲上去给“蚕花娘子”们换上了各色的衣服,全是上等的丝绸,轻盈若飞,张开大袖的时候,仿佛人人腋下都生长出一对大大的翅膀。

蹁跹的“蝴蝶”们,翅膀随着欢快曲调的节奏起伏,配合着旋转、扇动、展开、收缩……动作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远远望去,真的恰似一群游戏花丛的彩蝶在花间滑翔着、飞驰着、盘旋着。台下的观众,尤其是一大把年龄娶不到媳妇的老光棍们简直是看呆了,怔在那儿嘴巴成了“o”形,口水眼看着就要落下来了,偶尔间受到了某位蚕花娘子的“媚眼”,老光棍们惊讶得手中的东西都掉了,浑身一阵舒爽……

哪怕是挑剔无比的小陈,也不得不称赞:这一套还真特么挺好看的……

主要是尺度够大啊!

轻薄如蝉翼的绸子舞衣,分明都是为了今天的演出特意制作的,再配合上少女们窈窕的身段,那真是

脸上不由得渐渐放松,笑意忍不住快要显露出来,猛一瞥,似乎看到柳绘小娘子正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反应,立马正了形色,古井无波不为所动的样子。

小陈是正人君子,哪怕是这种风情万种的表演,那我也是带着批判性的眼光再看!

狠狠地批判她们!

嗯,这有些不对啊!

名义上,这是沈家办的“扫蚕花地”,那应该把主战场放在你们沈家的大宅院才对!

怎么好似这些重头戏,全都放到了临溪县衙来了?

莫非,沈白石那个老东西,面对软硬不吃的老岳父未果,找了这帮妖娆女子来诱惑岳父他老人家?腐化他?堕落他?还要教他学英语?人民民义的梗

嗯,这应该不会,毕竟岳父大人对丈母娘那可是忠贞不二的,你看他在外面当官那么多年,也没给柳绘多整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就可以看得出来……

接下来,又换了数只曲,伴了几只舞,丝绸服装都不知换了多少套,让人连呼沈家真是阔绰。

观众们神态各异,但无不表示着大家对节目的赞叹和欣赏。

到这里,小陈已经对沈家的用意差不多猜到了:

借着“扫蚕花地”的名义,给岳父大人补办一个盛大的上任欢迎仪式!

就是嘛,你“扫蚕花”就扫蚕花,搞了这么一帮妖童媛女,又是唱,又是跳,锣鼓喧天,爆竹齐鸣,演出的形式很多都跟蚕桑挨不着关系,那你的真正用意,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不出所料,在沈白石老爷子的带领下,沈家一众当家做主的人,伴随着腰鼓队的敲敲打打,笑容满面地登场,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敲着铜锣,打着腰鼓,十分热闹;

接着是桑叶舞龙,由绿色的桑叶扎成的龙身如波浪一般连绵起伏,忽上忽下,忽高忽低……

桑叶龙舞到了县衙门口,连连翻转,众人呼唤着青天大老爷出来“与民同乐”。

不明就里的岳父大人被属下人叫出来时,还处于一片茫然的状态中。

“我生在临溪,长在临溪,哪一次沈家扫蚕花地没看过?每年都会来参加!可是哪一年有今年这般声势浩大而精彩?你们啊,今天真的是看对了,自则天皇后以来,最精彩的一次!那时候,本县析武康之东乡立县,名字还叫武源呢!”有本县的老学究无比感慨道,眼睛还盯着妖艳女子看个不停。

“晋太元中,武源人捕鱼为业,难道就是这里?”小陈不经意间听到他们的对话,有些错愕道。

莫非这里离传说中的“桃花源”不远?

“那是武陵人。”柳绘纠正他道。

陈成:“……”

好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柳绘又悄悄凑回陈成身边来了,依着他,就好像担心他总是瞟那些妖艳的女人。

“要是还要叫武源也不错,干嘛要改名字呢!”本县的名字改来改去,许多年轻人都搞不明白了。

“这还不简单嘛,则天皇后姓武,中宗、睿宗光复我大唐,自然要把名字改掉啦!”小陈赶紧展示一下自己的学识,以免被柳绘都要看不起了。

众人恍然。

不过,小陈口口声声“我大唐”,理所当然,却有一个老头现在却赌起了他将要做“天子”,而要家人百般示好于他。

普通人对于今年的声势竟然这般浩大大惑不解。

可是,基本上也都知道差不多是与本县新来的明府大人有关系了

看样子他还是一个很有来头的人。

大家倒是没有想到柳察躬完全是沾了女婿的光。

临溪县民不知谁起的头,开始齐呼柳明府现身,都要一睹这位进士出身、大有来头的县令的真身。

柳察躬入主临溪之后,显然每天都在忙于公务,与县丞、县尉交接前任留下来的大小事,他手上还拿着临溪去年税收的簿子。

答应沈白石,出席他家的“扫蚕花地”仪式,他以为就是去对方家,题个字,敬蚕神一杯酒就完事了。

哪知道他们吹吹打打,在县衙前闹了个不停,最后硬是把自己抬出来了。

柳明府一现身,先前的那些铺垫已经显示出他的身份地位,与众不同,临溪县民不由得齐齐叉手行礼,高呼“明府安好”。

柳察躬受宠若惊,也是还礼不迭。

此时沈气郎作为代表站了出来,径自上前,高声道“有柳明府来到临溪,临溪众人就好似有了主心骨,人人精神大振,做事特别有劲,全身发热”,巴拉巴拉云云,沈白石瞪了他一眼,这话说得有点太露骨了,长官肯定不喜欢,所以他说话就要平实多了,以后柳明府在本地遇到什么事情,但有所需,在所不辞,我们大家都要为美好临溪作出贡献之类。

十分融洽,看得周围百姓们也是连连叫好。

这变相的欢迎仪式让柳察躬说好也不是,反对也不是,最后只能感谢了对方的好意,表示自己自当兢兢业业,急民之所需,利民之所利云云,看得柳绘都有些头大,说老爸被他们给带跑偏了……

可是有时候,这种形式主义的东西偏偏还就是当地百姓们热衷看到的东西。

接着让年长的人身背红布“蚕种包”,将自家今年头蚕蚕种纸置于包幞之中,绕着柳明府行一周,让蚕种染上柳明府的喜气与英气,以祈求今年蚕茧丰收。蚕妇们则争向往柳明府身上抛洒精美的彩纸蚕花,簪戴在他头上,有的在甘蔗上插上五、六枝蚕花送给他,意为“甘蔗节节高,蚕花插在上面蚕养得好”。

柳明府不断升官,蚕花也不断长好。

至今的10位历届蚕娘代表也齐聚县衙,为柳明府祝福,将活动推向了一个小高潮。

巡游结束后还有蚕丝产品展、古镇听社戏、品美食等系列活动举行。通过传统民俗节庆与非遗项目的结合,使蚕花庙会在传承中不断融合,重现江南古镇民俗庙会的热闹景象。

蚕花庙会精彩纷呈,南浔善琏镇含山“轧蚕花”民俗活动也亮点频频,不少人赶到活动现场感受传统民俗的魅力。

临溪是蚕桑文化的发源地之一,被称为“蚕花圣地”,每年清明时节,方圆百里数以万计的蚕农纷纷前来含山“轧蚕花”“祭蚕神”,期许把蚕花喜气带回来,这一习俗一直传承至今。

第293章 小陈丈母娘,不要车与房

六杯酒之后,沈白石又亲自端着酒盏上来了,说要敬柳明府,陈成岳父脸上已是醺红半染,坦言实在喝不了了,沈老头也没说“不喝就是不给老夫面子”的话,径自满饮了一大碗酒,围观群众纷纷喝起彩来。

柳察躬下不来台,只能也是满饮,周围人又是一阵大声喝彩!

柳察躬的脑袋晕乎乎,酒意已然写在脸上,小柳绘收了对几位蚕花娘子的腹诽,转而又担心起父亲的身体健康来。

沈白石撤了酒具,说起正事道:“此次临溪得柳明府这等出身名门、进士及第的父母官,那是父老乡亲多少年求来的福分。早年间,老夫依易经推演临溪县运势,得了四句卦辞……”

小陈听了沈老头的话,心道:咦?这老东西如何知道岳父大人好治易经?嗯,一定是因为我前几日当他面大谈风水,让他觉得岳父大人也深爱易经,意图谈“易”来投其所好,没想到歪打正着了!

“哦?”柳察躬一听果然来了兴趣,问道:“哪四句?”

沈白石道:“曰:遇赤成仁,遇金取义,遇绿则安,人德水清!一直不得其解!”

“唔。”柳察躬入神地听着,也在思考这其中的含义。

沈白石脸上忽然露出了喜意,欣然道:“直到昨夜,忽然省得!”

“如何省得?”

“因为,”沈白石笑道:“得了先祖东兴沈元公梦授!”

“啊!”围观群众轻呼,因为“东兴沈元公”便是那位都督广、衡、东衡、交、越、成、定、新、合、罗、爱、德、宜、黄、利、安、石、双等十八州诸军事、镇南将军、特进、金紫光禄大夫沈恪!

在平定侯景之乱中多有出力,因封东兴侯,去世后陈后主给他的谥号是“元”。

沈家先祖托梦了!

小陈一开始没弄明白,还以为是东星哪位大佬。

“元公手持麈尾,以柄末敲老朽天灵道:贤令已至,速速去迎吧!恍而觉醒,正当卯正之时!”

群众们又是一阵惊呼,虽然并没搞懂意思,但是沈家老祖宗显灵,那值得惊呼一下啊!

“嘶!”陈成一阵牙疼,看过西游记的他,未免觉得老头这“拆字”游戏也太没有技术含量了吧!

这一段很类似菩提老祖在孙猴子头上敲三下,让他三更半夜来学筋斗云。

柳绘看到周围人议论纷纷,大多数没搞清楚;

老父亲呢,似笑非笑,听懂了,但是不说;

只能牵陈成的衣袖,让他来给解释

陈成问:

为啥沈恪要用麈尾的末端来敲沈白石的头?

麈尾的把柄是什么做的?

对啊,木头!

老头一醒,正是卯时

木加上卯,什么字?

柳绘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梦指得就是父亲啊!

小陈微微笑道:这还没完呢!你说,柳树是什么颜色的?

柳绘道:褐色啊!

小陈:“……”

我说的是叶子……

柳绘再次恍然:柳树是绿色啊!

那沈老头说“遇赤成仁,遇金取义,遇绿则安,人德水清”,岂不就是说,只要“绿色”的柳明府上任了,临溪县自此就平定了,老百姓都会变得有德行,溪水也全都变清澈!

这意蕴实在是太好啦!

陈成给柳绘这么一解释,周围的老百姓也都明白了,一时间啧啧称奇,再去看柳明府果真是面白身正,凛凛不可侵,自带了滤镜和美颜啊!

看着柳绘也兴高采烈的样子,陈成颇为无语:

沈白石这老头果然是个狡猾的老狐狸!

同样是拍马屁,沈七说的那些话,就露骨而没有营养;

老头呢?技术含量高明出不止一个层级!

让你倍感舒坦的同时还不反感!

还老祖宗沈恪给你托梦呢!小陈咋不见陈霸先、陈宣帝、陈叔宝他们给托梦呢?

虽然“祖先托梦”一说在后来烂大街,可是在此时的确是一种风尚。

因为李隆基就是一个很能“做梦”的人啊!

先前看小郡主来信的时候,小陈就看到,今年正月,李隆基“又”做梦了这次梦见玄元皇帝,也就是老子告诉他说:“我有像在长安西南一百多里的地方,你如果派人去找到,我将与你在兴庆宫相见。”

李隆基派人去寻找,“果然”在县的楼观山中找到。

按小郡主的说法,李隆基准备挑个良辰吉日,好好办一个盛大的仪式,迎接老子像放置到兴庆宫中呢!

上行下效。

只许圣天子做梦梦到老子,老百姓就不能梦到他们的祖先了吗?

道理是这样,可在“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小陈看来,无论是李隆基,还是沈白石,说这些都是胡扯八道,李隆基无非是宣传他的正统性,沈老头就是要拍个“含蓄优雅”的马屁啦!

从这件事上,小陈又把沈老头看低了几分,不拿他和让子弹飞上黄四郎那样的土皇帝相比了,不值得。

可是显而易见的,效果很不错,沈白石和柳察躬虽然谁也没有当众人面点出内涵,可也是心照不宣,相视一笑,不胜酒量的小陈岳父更是又叫来一盏酒,回敬沈老头。

看来岳父大人也被套路啊!

“捣鼓这些花里胡哨的莺歌燕舞,又是敬酒,又是祖先托梦,有啥用啊,还不如来点实际的呢!”陈成暗自腹诽着,心下里当然更想得到些实质性的好处尽管原则性很强的岳父大人肯定不会接受。

今天早上,小陈让江森又背着之前从沈家索要回来的苏州帛锦,意图在今天卖掉,毕竟今天人流量多。

这难免又引起“从平顶山运煤往大同卖”的窘境,小柳绘也知道这边家家都是养蚕产丝的,不会去抄袭他俩,却也为此忧愁。

小陈却道,一定要把这几匹帛锦卖掉。

柳绘问他缘故

自从上任之后,小陈和岳父全家都已经从临溪驿中搬到衙里来了,相比较江宁大县县衙的宽敞明亮,临溪县衙简直和江宁的马棚比都不如!

小陈就指着县衙道,这里这么阴暗潮湿,令人愁闷压抑,既不利于身体也无益于心理!

如果只有岳父大人也就罢了,毕竟他崇尚“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巴拉巴拉”,可还有他夫人在此呢!

还有柳绘和柳镇这俩小可爱呢!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小陈卖了这几匹布,就用来给临溪县衙进行大改造尤其是后面生活区,必须把小媳妇的房间弄得亮亮堂堂、干干爽爽的,再搞搞绿化,花花草草,养几只小动物,这样学诗弄琴,才有心境嘛!

事实上小陈想的是,后世的丈母娘都要索要房子、车子、票子,反观小陈的岳母岳父

啥要求没有!

甚至岳父还免费给他补习易经与春秋!小陈:呵呵!

这是怎样一种博大而无私的情怀啊!

他们可以不提要求,可小陈不能没有表示!

全临溪最好最大的宅子就是沈家那样的,小陈买不起,他们也不会卖

可是稍稍改造一下居住环境,简装修一下,小陈还是有这个能力与财力的。

这话听在小柳绘的耳中,自然是把小姑娘感动得不行,尤其是“小绘和镇弟弟俩小可爱”这句,听得她羞喜不已。

要不然,为何她今日看小陈这般不同呢

小陈见不得别人无底线的拍马屁,深怕沈老头这还没完,还要整出更恶心的溜须拍马套路,就想叫上江森,先行离开,两人去市集占一个好位置,等扫蚕花地的仪式都结束了,人们都去赶集时好出手帛锦。

早早变现,趁小陈离开之前,把改造岳父家寝食环境的工程落实下来。

正当他要走时,场中的沈白石忽然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对柳察躬道:“昨日沈元公托梦,实际另有要事示我事关沈氏兴旺繁衍。”

柳察躬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把自家家族的事情,当着众人的面跟自己说。

难道是刚刚那一串彩虹屁之后,实际有事相求?

这就不奇怪了,沈家这帮人,又是在县衙门口大动歌舞,又是美人敬酒,又是沈老头解梦肯定都不是免费的午餐。

柳察躬虽然钻研易经颇深,可并不是一个迷信鬼神的人,甚至觉得“沈恪托梦”是子虚乌有的事。

“愿闻其详。”柳察躬略恢复了些矜持的样子,他不是吃“糖衣炮弹”之后就晕头转向的人。

沈白石叹气道:“昔年,我在百寮山之阳,择取了一块吉地,愿做供奉祖先之处。”

柳察躬点点头,之前去看过沈家的新祠堂,还被陈苌这混小子狠狠挑了一番对方的毛病。

“但修建不顺,拖延经年,又两次走水……”沈白石感慨:“那日陈郎君也曾指出老夫择地的弊病”

陈成没想到老头当时没说什么,现在又当众人面重提,是要找我麻烦吗?这事岳父大人已经批评过小陈一次了。

当然,柳察躬当人面肯定还是会维护自家娃儿的:“白石公,我家苌儿”

沈白石示意他无需解释,微笑道:“我回去细思,也不无道理,是老夫一朝走眼,遗患无穷!”

陈成长大了嘴巴:这老头是吃错药了吗?这是帮我说话?

“昨夜沈元公说,此处藏风纳水,确是吉地可未免,吉也太甚,过犹不及了!沈氏后人,有福泽,然不易过厚;出能人,却也无复再出沈元公那等巡守一方的朝廷重臣了。”

他不断贬低自家,听得柳察躬、陈成和其他众人都格外纳闷,却也只能耐心听着。

终于老头得出了结论:“这等吉地,是沈氏儿孙消受不起的!”

“那白石公,意欲如何呢?”柳察躬问。

“另择祠堂之址,延绵列祖列宗的香火!”沈白石答道。

在场众人,乃至沈氏族人,齐齐惊呼,修祠堂改换地址,那可是大事,绝不是可以轻易做决定的。

看沈白石的样子,显然已经经过深思熟虑了。

“至于祠堂旧地,老夫已同族人议定了,献于朝廷!”

一石惊起千层浪!

小陈更是长大嘴巴不能合上了沈老头那句话,听在他的耳中,就好像“我只想上交给国家”的既视感。

众人忍不住都往沈家新祠堂营建之地望去

毕竟离县衙也就数十步的距离。

虽然还没有完全建好,可新祠堂的气派,和老县衙的简陋,之间的对比,格外分明!

这也是小陈第一次见到时,就说“临溪不能有两个决策中心”的原因所在!

大家看着两边的建筑,就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本地事务,完全是沈家的一言堂,临溪县衙不过是朝廷派来的小点缀!

而现在,沈老头竟然要将那边整块地完全献给国家!

要知道,百寮山之阳沈家这块地,面积可不小,根据小陈目测,足有上万平米了,直接规划一座“普罗旺斯花园”“马可波罗公寓”之类的居民小区也足够了!

沈家当时这般规划祠堂,实际上已经“逾矩违礼”了,可是他们是本地土皇帝,谁敢指责?沈家可是一言不合就敢召集几万人马造反的主!

现在,沈老头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要屈尊献地?

众人一时间百般头绪,无所适从,却也有相信的确是沈恪托梦所致的。毕竟这时候的人都很迷信。

柳察躬听了也很错愕,不知如何回应,沉默了一会儿,道:“白石公无需多虑便是不宜做祠堂,也可另做他用的。”

沈白石苦笑,其他人也明白如果连做祠堂都消受不起,还能有什么其他用途比祠堂高贵?

何况这里还盖了这么多地面建筑,拆,可以,用来养蚕更扯淡。

献给国家,又能做什么呢?

现在又不是后世,可以改造成一个“祠堂博物馆”。

默默无语间,沈白石道:“临溪立县四纪了,苦于公堂逼仄,庭院狭小,无以彰显朝廷之威,公家之势,老夫斗胆,愿将此地献与朝廷,作营建新县治之用!”

砰!

又是一道重磅天雷在人群中响彻!

什么情况!

沈老头絮絮叨叨,又扯这,又扯那,老祖宗都搬出来了

就是为了,把自家还没有使用的新祠堂献出来给朝廷,用来营建新的县政府?

我的天!今天我一定没睡醒!

还有,这柳明府,到底是什么来头?

难道他其实是圣天子到民间体恤民情的皇子,沈老头才要这般腆着脸巴结他?

老百姓们惊讶,柳绘就更惊讶!

因为在她看来,分明是小陈那天说那里不适合作祠堂的那番话,让沈老头产生如此荒诞不经且无私奉献的想法!

10000平的大房子,什么丈母娘都能搞定了!

第294章 废柴男主都该被退亲啊!

柳绘惊讶,陈成就要十倍惊讶!

沈老头吃错什么药了,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竟然能到这种程度?

不是我不相信沈家的财力哈,但这么大一块地,拿出来真的不会肉疼嘛?

甚至还不只是荒地,地表建筑还一大堆呢,用料施工,因为是祖宗祠堂,故而格外考究!

难道真的是沈恪显灵,明示沈老头自家福薄,必须捐出去否则会有大祸?

百思不得其解!

小陈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跟老头有啥血缘关系了!

又或者岳父大人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儿子了!

柳察躬做地方官这么多年,莫说行贿受贿,一百钱这种量级都没有过,一大片地加上地面建筑,他如何消受得起?

传出去后,旁人对自己的观感又成什么样子?

百般推辞。

沈白石倒是料到他会如此表现,道:柳明府只管放心,沈氏献此地,献与的对象是朝廷,是临溪县,不是柳明府个人;

柳明府前途无量,这一任期满,自然是回归中枢,升迁馆阁的,新县治留与后任明府、赞府、少府,依然能发挥其作用;

在这桩事中,沈氏也不是没有“好处”,支援地方机构建设,维护朝廷权威,朝廷是会给予褒奖的,说不定还会刻碑立计,族人们也会倍感荣幸。

沈氏族人能有今日,全赖朝廷政策清明,地方乡党扶助,是他们回馈的时候了

看上去营建新县治,明府大人有了个好的办公场所,可对老百姓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良好的办公环境能提高所有机构的办事效率嘛!

陈成看着老头好话说尽,生怕岳父大人不允的样子,好像真是个烫手山芋要扔出去似的。越发怀疑“托梦”确有其事了。

柳察躬还在犹豫,老头喟然长叹:老祖宗发了话,此地不可做祠堂,如若不作县治,还能做什么用呢?

本来是个很严肃的话题,被他这么一说,柳察躬和陈成都有些哑然失笑起来。

的确,是为难老头了!

诚如他所言,沈氏祖先当不起此地的香火,沈氏后裔也没有那么大的福祉,断不能作祠堂用

那如果不想把地面建筑全拆除,也只能当县衙用了!

毕竟你想啊,县衙里供奉的是什么人?

历代县衙格局无非是“坐北朝南、左文右武、前堂后邸、监狱居南”,对应的场所,自然会悬挂对应的人物肖像。

文圣孔老夫子,武圣姜太公武圣变成关二哥那是明清的事,监狱里前面说过,挂的诗皋陶。

再多点,本朝崇尚玄元皇帝老子,如果有“玄元皇帝庙”的话,再加上一位老子。

孔子、老子、皋陶、姜子牙,也就狱神皋陶成色逊色一点,其他几位,什么香火消受不起?

正因为县衙中需要拜的是这几位,而供这几位“居住”的建筑,再宏伟壮丽也不担心,故而还真是“拎包入住”“即开即用”的不二选择!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在场的百姓们也都在鼓噪柳明府接收众人见新任明府相貌堂堂,谦谦君子的模样,本就心生好感,兼之其上任前,往来县乡间明察暗访,体恤民情的行为,也被人知晓且赞赏,就更想让他接受“好意”了。

柳察躬见状,终于松口,但仍表示,此事需上报朝廷,说清原委,再由朝廷定夺。

毕竟直接打条子跟上面说“临溪县准备营建新县治”,观感肯定非常不好:

你一个新任地方官,寸功未立,就大兴土木,盖豪华办公楼,凭什么啊?

历朝历代,直到小陈的时期,因为这种事落马的不知凡几。

柳察躬也仍留有一些提防,提防这老小子给自己下绊子。

但在表面上,“上交给国家”的沈白石就快要“喜极而泣”,收获了地方豪强大力支持的柳明府欣慰愉悦,老百姓们不知道乐呵啥,却全是一片抚掌叫好,一片欢腾之势。

不明事理的柳绘十分高兴,因为她很高兴能有“大房子”住。

尽管沈老头也说了,献地是给朝廷而不是给柳明府个人的,可只要阿爷一日是临溪县令,住在临溪县衙中就是名正言顺的事。

旧县衙压根就不像是作为正规衙门出现的,更像是则天皇后朝忽然立县,随便起几间屋拼凑起来,临时用的。

现在陈成江森来了,供县大老爷的居室,区区两间,只能柳绘、弟弟和阿母挤一间,陈成、江森、阿爷挤另一间父母官的威仪从何说起?

正因为此,陈成才急于出手手中苏州帛锦,给岳父一家多盖两间居室,毕竟跟岳父挤在一间屋里,睡觉前不但没有睡前故事听,还要被考较一番易经和春秋,你说头疼不头疼!

柳绘已经想象着全家搬进“新县衙”的情形了最好和陈郎君昔日在东都尚善坊那大宅子一样气派!

因为那间大宅子是圣人赐予陈成的,房间多得很,柳绘甚至都有一间“专属卧室”,那时和阿母去作客时可以随时留宿。尹氏的女婿混得最开就是那时候了

柳绘小孩子心性,只要能住没有虫蚁的房子就感到十分开心,可见身边的陈成却并没有显露高兴的样子。

“没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就怕这老头有啥歪招……”陈成因为沈七的事,一开始就没把沈家当什么好人,就是担心以后诬陷岳父大人强抢民宅啊,豪奢无度啊之类。

“呀!”柳绘瞪眼:“那我还是不要住新县衙了!”

旧县衙挤是挤了点,可住起来心安理得,何况阿爷阿母镇弟连带陈十一郎都在,她已经很满足啦!

“无妨!”陈成笑道:“上面批准不批准,还不一定呢!就是批准了,他家这祠堂,想改建成县衙,也需要一番功夫,而且设计伊始,就没准备过居室,想住宽敞的家,还是需要我们自己动手盖的。”

说着便和江森动身离开要去出货了。

柳绘还想留下来看在这之后还有哪些花样,陈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拉上小媳妇一起往市集去了。

只因为他之前打听过,这套“扫蚕花地”的活动,最后还有一些“少儿不宜”的环节。

你想啊,在这个时候,南方还属于并未完全受礼教浸染的区域,带有一些粗犷原始的风俗。

比如说,唐代本来就是民风开放、受胡人影响很大的时代吧?

可这里更猛!

先是在先秦越人歌里,就直言无讳地讲基友之恋,而在“当代”诗人游览吴越过程中,都记录过吴越少女率真多情、热烈爽快的形象。

比如李白越女词选几首:

其一

长干吴儿女,眉目艳新月。

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

其二

吴儿多白皙,好为荡舟剧。

卖眼掷春心,折花调行客。

其三

耶溪采莲女,见客棹歌回。

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来。

都很率真,清新可爱吧?

而遇到这种少男少女熙熙攘攘的场合,大家就更加放得开了!

故意挤挤挨挨的有之,借“游春观礼”实则“相亲”的更是有之

小陈便听当地人津津乐道“轧挤发轧发,越轧越发”的!

看哪个小姑娘喜欢,狠狠,挤她,撞她吧!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

在你挤我,我挤你的过程中,甚至允许痴汉们动手动脚!

真的是字面意思的动手动脚哇!

而被“动”的人呢,不但不控告,反而谁被“动”得越多,谁家中的蚕吐的丝就越好!详细似乎不便写得太清楚

这种行为,在后世宋明理学兴盛起来之后,几乎是不敢想象的。

可是的确断断续续,一直存在到民国时期。

以后,自然就没有了。

陈成来到这里,听闻竟然有如此“优秀民俗”,后世没有继承延续下来,当真是怅恨久之,慨叹不已啊!

恨不能一头扎进天真烂漫的少男少女之中啊!

只可惜,他现在带着一个小媳妇;

而且,他的岳父,还是本县县令,县令的一部分工作,就是“教化地方”。

此等陋习,必须坚决取缔!

话虽如此,他还真挺像亲眼见识一下的,一边看一边严厉批判谴责!

鉴于不要教坏小孩子,还是早早离开吧,否则怕是看了会毁三观。

甚至要提醒岳父大人,在他能做到“移风易俗”之前,每年清明前后,最好劝小绘别出门看热闹了。

……

柳绘看了一半的热闹,被陈成硬生生打断,好不扫兴。

可陈成言之凿凿地说“后面没什么好看的了”,她又无法反对。

来到市集,因为大多数人都去看“扫蚕花地”的热闹去了,来人寥寥无几。

三人也没啥事,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

柳绘还在担忧沈家献地的后续,陈成便笑着宽慰她,为政一方,最担心的就是做事受到地方豪强的掣肘,从今天沈氏对岳父大人的礼遇备至来看,起码这一关过了,后面做什么事情都要顺利不少。

但柳绘并不是几年前那个他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小丫头了,她跟着父亲流寓地方,也是见到过不少世面了。

跟小陈老爸前期官路颇顺不同,柳绘老爸这还是第一次作为一号长官主管一方。

唐朝的县令并不易做哪怕看上去已经“莫名其妙”获得了地方大族的鼎力支持。

按唐朝对县令职掌的规定,县令作为亲民之官,其职掌多而繁杂。

导风化,查冤滞,听狱讼,这还不算

凡民田收授,县令给之;

每岁季冬,还要行乡饮酒礼。

籍帐、传驿、仓库、盗贼、堤道这些事虽有专事专官,可每一项都少不了县里一把手的统筹。

陈成见小姑娘这般年纪,思虑却这般多,好笑之余,又感叹“小朋友们都该是无忧无虑成长的”,宽慰她就不要为这些事情头疼了,你陈伯伯不知干过多少地方官了,他那些公务我也是亲眼目睹过的,以柳叔父的经世之才,区区一县之地是难不倒他的!何况也有我和你阿母替他当狗头军师呀!

柳绘点点头,又摇摇头

陈伯伯是干过很多地方官。

可是,他的官不是越做越小吗?一开始是州官,然后县令,然后县丞……现在无官可做,赋闲在家。

这不正是证明地方官并不好做吗?

陈成:“……”

总爱抬杠的小朋友,最不可爱了!

你要这样下去的话,会变成小杠精的哦!知道不知道?

陈成努力咧开嘴,让笑容尽量和煦温暖:“我们能换一个话题吗?”

柳绘点点头,一时又没想到聊什么。

本来嘛,在东都的时光,是她最开心的时候,可是后来阿母也提醒过她了,东都和西京都是小陈的伤心地,尽量不要在他面前提。

乖巧的小绘自然是很听话啦!

忽然,她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有一年,辗转几手,收到了来自房陵的小陈的来信,可是看了信之后,阿爷怫然不悦,阿母也长吁短叹,问也不说,所以,她一直都想知道,陈十一郎在那封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你说这个?”陈成心里一突,瞬间明白是哪一封信!

江森也明白,手指轻轻指点着他,意思是:你看吧!我就说你当时干得不对!

陈成挠挠头,也不知该怎样和小姑娘说。

其实也没啥,就是小陈夜奔出逃洛阳到房陵之后,很是颓唐沮丧了一阵子。

尽管后来家人得知了他的后续状况都寄来了问候,可是陈成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还是写信给岳父岳母:

陈十一郎已经不是名震两京、诗传四海的陈十一郎了。

前途几乎丧尽。

长安处处都是他的仇敌,结下的梁子不知凡几,个个碾死他都比碾死蚂蚁容易,想想都觉得后怕。

更关键的是,经过在两京那段纸醉金迷的日子,他所会的那点诗词存货几乎要被消耗完了,也就是后期也很难凭借这个考科举“东山再起”当然这一点他没说。

既然曾经的“潜力股”小陈实际上已然跌停,已经是这样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柴,那便匹配不上河东柳氏家的掌上明珠啦!

我和小绘青梅竹马,自幼便是玩伴与良师益友,我也不忍心为我这个柴废,耽误我这妹子一生的幸福!

依我拙见,两家家长昔日戏言的“婚约”,还是就此终了吧!

放心,买卖不成仁义在,即便当不成叔父叔母的好女婿,小陈还可以是你俩的好子侄嘛!

翻译几篇唐代怪谈给大家看看!

第一篇眉笔

(作者按:小陈的《怪谈榜》究竟是怎样的?或者说,唐朝的鬼故事究竟是怎样的?很可惜的是,虽然唐朝的怪谈蔚为大观,可是已经不大符合现代读者的阅读习惯。完全直译成白话文,也还是有层隔阂。所以作者菌略作改写,在保存故事内核不变的情况下,尽量使其符合现代人阅读习惯。第一篇选自唐代戴孚《广异记》)

(1)

张澄升任处级后没几个月,妻子去世了。

三观不正的人说:升官发财死老婆,平生三大“快事”。

可张澄愿意用自己如今一切的风光,换妻子死而复生。

殡仪馆的人前来更换寿衣的时候,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情绪近乎崩溃,任谁来都劝说不住。

最后,他让所有人都出去,给他留半小时,静静地陪妻子最后独处一次。

从初初见面时的巧笑倩兮,到天人永隔时的惆怅落寞,一幕幕映在眼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察觉到身后有人,擦干了泪,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些:“时间到了?”声音无比沙哑。

“放心吧,交给我。”进来的只有一个人,还是一个美丽的女人,配合着殡仪馆黑色的制服,显得很素雅。

正如她所言,她也是一个专业、有无数这样经验的人。

张澄点点头,退到一边,静静地看女人给妻子更换寿衣,然后,对方又取出一整套工具,给妻子画起妆来。

描眉,傅粉,唇红,让妻子的面容不再那般可怖。

腮红渐染,恍惚间,死去的妻子似乎并没有失去生命,只是睡着了那般。

噫!我是多么希望,你只是睡着了啊。

睡着了的妻子,依然美丽,张澄生怕将她惊醒。

空气中弥漫着香油灯和檀香混合的刺鼻气息。

不知什么时候,张澄的目光渐渐从妻子身上,转移到这个给妻子整理遗容的女人身上。

见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一笔一笔在妻子失去血色的脸上描画,不由得感到心安。

想起妻子曾经最好的芳华,也是这般娴静婉丽,触动了心中柔软的一角。

葬礼结束。

亲友们庆幸这场噩运没有让张澄一蹶不振。

送走前来吊唁的亲属,张澄对女人说:加个微信?

(2)

张澄的人生和事业,都焕发了第二春。

他神采奕奕的样子,仿佛回到了当年和妻子热恋的时候。

他也没想到,能这么快从失去妻子的惨痛中恢复过来,甚至就是在妻子的葬礼还没有结束的时候。

他幸福地觉得,一定是妻子眷顾他的“痴情”,才会带来小薇,帮他走出阴影。

小薇把殡仪馆的工作辞了,因为张澄不喜欢。

我养你——

前面那位没兑现,现在,我不会再辜负。

可是,这段时光并没有持续多久。

这天张澄回来,却见到凄楚无比的小薇,问她,言辞闪烁。

最终,她无奈地承认:他回来了。

他?

张澄皱起眉头,默默燃起了一根烟。

事实上,这一点他们俩谁都心知肚明。

“跟他分开吧。”张澄淡淡道:“他回来了又能怎样?”在这座小城,只有他说的话才算数。“该吃吃,该喝喝,别愁闷了。来——给爷笑一个?”

小薇破涕为笑,张澄也笑了,他能感觉得出来,这个女人真正爱的是谁,而不是为他的权位。

(3)

过了几天,小薇还是执意要走。

张澄好说歹说,怎么也劝说不住。

“你要走,便走吧!”张澄终于忍不住道,以他今时的地位,什么功名利禄他得不到?

何况一个有夫之妇!

“但是,你留件东西给我。”张澄没有提别的要求,单单要了——

小薇给妻子描眉的那根推管眉笔。

自从妻子之后,那根笔再没有描过一个人。

可小薇还是对他这要求感到意外。

“这张卡你拿去,”张澄语带讥讽道:“买一顶合适的帽子给你家那位吧!”

小薇离开后,张澄从第一秒就开始后悔。

每天他都带那根眉笔,坐在办公桌前不时把玩。

怔怔出神之际,他也不知道,当他拿起笔时,心中想念的是妻子,还是弃他而去的小薇。

(4)

小薇离开之后,张澄并没有去找新的女人。

相反的,每天下班后,他都和一堆男人在一起。

醉酒当歌,人生几何?

觥筹交错间,什么事都忘了!

只有一样忘不了,只要闲下来,他便会掏出那根眉笔把玩。

老王也是一个死了老婆没再娶的人,生意失败回乡之后,也喜欢喝酒。

一来二去,两个鳏夫认识了,喝了几次酒,每次都要为谁结账吵得不可开交。

酒气升腾之际,张澄又取出那只眉笔,在指间转动。

张澄看,老王也看着那只笔,多少次欲言又止。

张澄很奇怪。

“我老婆,”老王缓缓叹息道:“以前也喜欢用这款眉笔。”

两个男人相互宽慰,老王要拿笔来看,张澄没让——因为这笔毕竟曾经碰过死人;

张澄问老王他老婆的事,老王也没好意思说,毕竟他老婆以前是给殡仪馆整理遗容的,她那只眉笔,不知道描画过多少死人。

(5)

有一天,没来由的,老王找到张澄的办公室,大吵大闹,差点把所有能见到的东西都砸了。无论张澄说什么好话都不成,别人调解,老王说张澄偷情他老婆!

众人都笑了,你老婆都死多久了,boss张怎么偷你老婆?

何况你是老王,只有你偷别人,别人怎么偷得到你头上?

老王怒不可遏:那就是他俩早偷上了!

举起一张卡:你别抵赖!这卡的户头,你敢说不是你开的?

张澄错愕万分。

老王有天去给老婆上坟时,突然临时起意,打开了墓地的水泥封砖——

没想到,陪葬品中独独少了那根描画过无数死人眉毛的推管眉笔。

以及多了这张,莫名其妙、余额不菲的卡。

“好哇!我这么多年都被你俩奸夫**蒙在鼓里!真是绿毛乌龟大王八!李薇你不是人!你给老子戴绿帽!”老王吼叫着,眼泪涕流,狠狠一巴掌,打得张澄脸上火辣辣的。

张澄没有还手,他想解释,事情不像老王想象的那样,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6)

张澄偷偷去了一次老王老婆的墓地。

当他看到照片上那个女人时,一股凉意从心底涌起。

她笑得很甜。

就像他和妻子也说过同样的话:

再见面时,无论如何,都要笑容如朝阳般灿烂。

可现在,他实在笑不出来。

(完)

ps:大吉大利!百无禁忌!

这篇翻译自唐代戴孚《广异记》中一篇,戴孚中唐时人,于唐肃宗至德二(757)年与顾况同登进士第,任校书郎,终于饶州录事参军,卒年五十七岁。此书大抵作于大历(766~779)年间,戴孚死后,由其子请顾况为书作序行世——顾况便是传说中调侃白居易“长安米贵,居大不易”那位)

原文:

新繁县令妻亡,命女工作凶服。中有妇人,婉丽殊绝,县令悦而留之,甚见宠爱。后数月,一旦惨悴,言辞顿咽。令怪而问之,曰:“本夫将至,身方远适,所以悲耳。”令曰:“我在此,谁如我何,第自饮食,无苦也。”后数日求去,止之不可,留银酒杯一枚为别。谓令曰:“幸甚相思,以此为念。”令赠罗十匹,去后恒思之。持银杯不舍手,每至公衙,即放案上。县尉已罢职还乡里,其妻神柩尚在新繁,故远来移转。投刺谒令,令待甚厚。尉见银杯,数窃视之。令问其故,对云:“此是亡妻棺中物,不知何得至此?”令叹良久,因具言始末,兼论妇人形状音旨,及留杯赠罗之事。尉愤怒终日,后方开棺,见妇人抱罗而卧,尉怒甚,积薪焚之。

(如果大家觉得不错的话,作者菌尽量在唐人传奇中多选几本书以这种形式翻译一下。)

第二篇 义冢

(本来作者是只翻译唐代怪谈的,但是今天看到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上一篇,既应景又温暖,所以临时翻译了这篇)

清朝雍正年间,在东光南乡有个姓廖的农夫,为人热心。

有一天他到村里挨家挨户走访劝说,希望为路上无主的尸骨建造一个义冢,安葬他们。

乡民们都很感动,大部分都决定参与。

不多时,义冢就建立起来了。

之后过了三十年,陆陆续续有一百多具无主尸骨埋葬在义冢中。

雍正初年,本地爆发大瘟疫。

某日,这位姓廖的农夫梦见自己在村口,外面站着一百多个乌黑的人影,这些人脸色青黑,看不清面目。

农夫有些害怕,只见人影中其中一个走了出来,说道:“您不要害怕,我们是这三十多年来因村里的善举而埋葬在义冢中的无名尸骨,不会害人。我们得知马上要有疫鬼到来,恳请您焚烧十面战旗和一百五十把用银箔纸糊的刀,我等将与疫鬼一战,报答你们一村人的恩情!”

农夫醒来后,有些恍惚。他回忆起梦中的事情,因为他向来喜欢做好事,便按照梦里人影的指示,焚烧了战旗和刀具。出门打听了一下,果然听说附近有些村寨近期发了瘟疫。

几天后,村里人听闻野外爆发了激烈的刀剑格斗声,通宵达旦,日出之后方才平静下来。

以后,整个村子没有一个感染上瘟疫的人。

(ps:古代的神怪故事,很多捕风捉影,刻意追求感官刺激。但也有一些,寄托了人们朴素的善恶是非观念,希望好人好事便有好报。古人见识的局限性,倒无需苛责。)

原文:

阅微草堂笔记卷四滦阳消夏录

外舅马公周箓言,东光南乡有廖氏募建义冢,村民相助成其事。越三十余年矣。雍正初,东光大疫,廖氏梦百余人立门外,一人前致词曰:疫鬼且至,从君乞焚纸旗十余,银箔糊木刀百余,我等将与疫鬼战,以报一村之惠。廖故好事,姑制而焚之。数日后,夜闻四野喧呼格斗声,达旦乃止。阖村果无一人染疫者。

第三篇 葬三礼之后

(这篇翻译自本书中已经出现过的中唐薛用弱的《集异记》,薛先生除了写诗人们的八卦,也是很爱写鬼故事的)

爷爷下葬的时候,分散各地的全家人都回来了。

春妮,夏妮,秋妮,冬妮四姐妹有几年没见了,虽然岁末请假很伤全勤和年终奖,但姐姐妹妹在一起说说笑笑,还是能些许减轻对年终奖的怨愤。

相约葬礼结束后,晚上去通化门蹦迪去,二叔有些不高兴,说那么远,别去了。

其实远不远,倒在其次,主要不合适。

冬妮嬉笑道:“不去通化门蹦迪,难道在爷爷坟头蹦迪嘛?”

把姐姐们都逗笑了,春妮敲了一下她的头,秋妮差点笑岔了气。

爷爷脾气很坏,又固执,真蹦的话搞不好他现在会气活过来。

到了午夜回去的时候,马路上空荡荡的,春妮车开得很快,妹妹们哼着的曲调也很欢快。

她们也说,就回去这会儿功夫,鸡尾酒那点酒精可以完全挥发掉。

到了平康北街,减速右转弯时,冷不丁窜出一个人影,把四姐妹吓了一跳。

幸亏春妮眼疾脚快踩了刹车——如果还是直行的话,指不定酿成什么事故呢!

惊魂甫定,四姐妹看着车前,一个白发老太婆,一根棍,一个大蛇皮包,捡破烂的模样。

“砰砰砰!”老太婆敲着前挡风:“你们捎我一段!”

理所当然的口气,听起来就让人格外生厌。

“不!”夏妮摆手。

“不要!”秋妮也反对。

冬妮把小脑袋摇得飞快,还停留在“左手右手摇摇头”的节奏中。

可老太婆手支着车,一副“你不带我不让你走”的架势。

“走不动啦。”老太太叹口气:“打不到车,刚好你们顺路。”

四姐妹莫名其妙:谁跟你顺路!

“捎一段,”老太婆对着驾驶座的春妮再次提议:“对你们有好处哟!”她甜甜地一笑,让春妮心头没来由地一紧,鬼使神差,轻轻点点头。

“后备箱开开!”老太婆又提议,发号施令完自己往车后走去。

几个妹妹连连对春妮示意,一脚油门甩开她——可老太婆笃定了要赖着她们似的,枯索褶皱的手一路顺着车门把手扶着过去。

春妮叹口气,真带倒对方了,指不定要怎么讹一通。

冬妮回头看,老太婆把她那一大包东西不知道怎么放才好,又是压,又是拍,让它规规矩矩不会在车启动后乱移动。

“什么值钱东西!”冬妮嫌恶道,被磨磨蹭蹭的老太婆早弄不耐烦了,再看她慢腾腾关上后备箱,慢腾腾摸向副驾驶,还没开车门,冬妮就把鼻子捂上。

可是,老太婆身上并没有异味。

反而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把车载香水的味道都冲走了些。

“你住哪啊?”春妮重新启动了车,边开便问。

“崇贤里小区北门。”

说话的时候,后排的秋妮已经飞快地打开了地图app,敲上了这几个字。

冬妮扫了一眼,一眼看到离目的地导航点不远的,“老殡仪馆”。

事实上,下午她们刚从那里离开过。

没来由的一阵心慌:“那可不顺路!这样,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坐到天门街红绿灯路口,剩下那段你自己走回去吧!”

老太婆似乎不是很满意,可是她们硬说不顺路也没办法。

一路上,老太婆絮絮叨叨,说着儿子媳妇不孝之类的话,让三姐妹烦不胜烦,奈何就是堵不上她的嘴。

老太婆上车后,春妮便一句话没说过,只是感到身边仿佛坐了一块大冰块,让她无比寒冷。

不久到了天门街,午夜报时的钟楼也敲响零点。

春妮反应过来自己几人便是从这块出发的,老殡仪馆的烟囱也似乎隐隐可见。

姐妹们连忙让老太婆下车。老太婆眼看离家的确不远了,似乎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连连作揖,说了些非常感谢的话。

可姐妹们一刻也不想跟她客套,春妮一脚油门,把车发动到罚50块、扣6分的速度,扬长而去。

等速度加满了,冬妮才放下心回头去看——

可老太婆已经没影了。

终于快到家时,众姐妹彻底心安,想到被个人畜无害的老年人吓得不轻,重新嬉笑起来。

“咦?”秋妮忽然想起来:“她是不是落了东西在车里?”

春妮感觉无比疲惫:“明天能找到人,再给她送回去吧。”

“不!这怎么行呢?”冬妮大声道:“她那样一位老人家,丢了东西,多么可怜啊!指不定现在已经急成什么样子了呢!我们必须给她送回去!立即、马上!”

春妮忍不住道:“有病吧你!老殡仪馆那!要开你开!我是不开了!”

转瞬明白,这是调皮的小妹妹又在恶作剧了。

后排三姐妹笑成一团,冬妮一本正经模仿那老太太道“哎嚯嚯!谢谢你们哟!把我的‘头’送回来了!没有头,不认识路呀!”

“要死啦你!”秋妮狠狠搡了冬妮一把,冬妮已经笑得喘不过气了。

到了地下停车场,冬妮说要看看老太婆到底留什么了。

“她能有什么好东西!别看了,回去睡觉吧!”春妮困意起来道,她是不想别人有脏东西在她车上的,现在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无非一包垃圾!”秋妮道。

“哎,看看,没事的嘛!”冬妮道:“说不定人家感谢咱们心地善良,送了宝贝呢?‘嗨,小可爱们,这有一包金坷垃,还有一包银坷垃,你们要哪个呀’?”

“我把你打成土疙瘩!”秋妮弹了下她的小脑门。

但最终,她们还是决定看一眼——要不然人家明天倒打一耙,说掉了两万块钱在车上,找谁说理?

“砰砰!”冬妮敲了敲:“不是活物耶!硬邦邦的。”

秋妮打开包,地下车库黑乎乎看不清,但入手之后光滑如玉,还真不是垃圾!

“啥宝贝?”冬妮打开闪光灯去照——

秋妮看清楚手中捧着的东西,花容失色,和冬妮一起惊叫出声!

一个四方方、很精致的骨灰盒!

“砰”一声扔在地上!

“要死啦!这死老太婆怎么放这种东西在我们车上!”冬妮气道,忍不住哭了。

春妮怔怔盯着地上的物事出神。

大姐的异常让愤怒不已的姐妹们奇怪,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却见小盒上,规规整整地贴着——

小妹冬妮的笑脸照片。

小脸蛋红扑扑的,任哪个男孩子见了,都忍不住想亲上一口。

只是那如花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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