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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道》


第一章 寇立

坐在窗边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人,一身浆洗发白的青袍,模样还算端正,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眼角微弯,尖锐,像是鹰之喙。

但如今他却是眉头不展,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桌面,像是有什么烦心事。

掌柜老赵悄悄打量着这位客人,这是他的习惯,观察并猜测每一个客人的家底、意图、性格。

他当了二十多年掌柜,眼神毒辣,已经很少有人看不透了,但他真的看不穿这个年轻人。

粤州是风云地、是暴富地,只要够胆,南洋大海中,蕴含着无数的财富,来这里的每个人,眼中无不透着欲望,只是有人掩饰的好,而有人则毫不掩饰。

自打朝廷开海以来,来到这里的外地人,要么成为有钱人,要么成为死人。

但眼前这一位,对于今日谁从海外岛国开采出金银,或者说谁又捕捞到千年海珠之类的小道消息,似乎半点不感兴趣。

他关注的,是县志、民俗、神鬼、异谈。

而且这两个月来,这年轻人也踏遍了附近千里以内的山头,看这情况,一无所获。

对了,掌柜的还想了起来,这个年轻人的名字,叫做寇立。

‘砰’的一声,大门被重重的踹开,五六个精壮的纹身恶汉破门而入,一个送鱼的老渔民避闪不及,被门沿磕破了两颗门牙,跌坐在地,面露痛苦。

“文蛤叔!”

年轻的渔民愤怒的要上前理论,却被老渔民死死抓住,低声道:“他们是水龙帮的。”

水龙帮,与掌管长江漕运的青帮,巴蜀的哥老会,并成为天下三大船帮,自从二十年前,朝廷开海以来,仗着与琉球群岛、南洋各国的海运交易,迅速壮大,珠宝、茶叶、绸缎、瓷器、粮食,无所不运,尤其是近几年,发展极快,隐然有三大船帮之首的架势。

在靠海吃饭人的眼中,他们就是岭南的皇帝老子。

领头的鱼叉骨不屑的看了二人一眼,一口浓痰吐在对方的脑门上,走路不长眼,自己找死!

一双死鱼眼由于在水里泡的太久,有些散光,旁边的蛋头仔提醒道:“骨哥,在那里!”

这群水龙帮帮众的凶恶眼神,全部盯向了窗边的寇立。

“好景,果然好景,大日东升,海天一色,世之壮丽,尽藏于此,”不远处的一个呆书生,似乎还没搞清状况,依旧在感慨窗外海景。

“把东西交出来,水龙帮的货,你也敢碰,信不信我把你也给沉下海去,”鱼叉骨一脚踹翻了对面的桌子,吼道。

寇立眼疾手快,在桌面掀翻之前,抢救了那碗喝了一半的凉茶。

略显冷淡的看了对方一眼,古代黑社会么,没什么了不起的。

“那些东西呢!”

不知怎的,在这些人恶劣凶狠的表象中,似乎透着一丝心虚。

“你们不该打扰我喝茶的。”

鱼叉骨怒极,做势就是一巴掌,这要是抽实了,脸骨都能抽断,水龙帮的打手,百里挑一,向来是有真材实料的。

但是这一巴掌,停在半尺前,被一只老手,铁钳似的捉住。

“年轻人,不要急嘛,事情不弄清楚,打什么架啊,”一个瘦长马脸的老者不知何时冒出,看似笑眯眯的,但手如铁钳般,夹的这水龙帮小头目动弹不得。

鱼叉骨知道碰上了硬茬子,就冲这份手劲儿,至少也是个练过四梢的人物。

但是他依旧有底气,对面这老家伙就算是个练家子,一过了三四十,必然精力下降,武艺也降的飞快,谁能斗的过谁,那还不一定呢。

跟过来的几个打仔,手早已悄悄的摸到了腰后。

“老东西,他抢了我们水龙帮的货,无论是哪条道上的规矩,那都是我们在理,你不要多管闲事!”

马脸老者却没接话,只是转头道:“你下盘松散、手脚无力、眼无精光,一看就没有练过武的,面对这些泼皮无赖,你不怕吗?”

“我怕,我怕把他们打死,”寇立吐了口气,他现在本就心情不好,这几个混混还来捣蛋,若不是这老头拦着,他当即就想要弄死对方。

他的确不是江湖中人,但这三年来也不是一无所获的,对付几个混混头,他还是有把握的。

所有人都没看到,刚刚那一瞬间,他手上的茶碗,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白痕,大热天的,居然透着冷气。

“叼你老母!”旁边的蛋头仔可不是个好脾气,抄起鱼叉就扑了上去。

结果黑影一闪,就以更快的速度跌了回去。

“年轻人,给我个面子,这事我来摆平?”马脸老者看似好意,眼中却闪过一丝狡诈之色。

店内客人早已吓的关门关窗,听的这话,纷纷面色古怪,老头是什么身份,居然敢说能镇住水龙帮。

“不用,”寇立果断拒绝。

“你个小子,到底知不知道水龙帮的能量,得罪了他们,整个粤州的三教九流都会来找你麻烦,你不想在这里混了!”马脸老者怒道。

“的确是不想,再过几日,我便要离开此地,水龙帮再强,能奈我何?”

“你——”

“动手!!”

眼见二人根本无视自己一方,鱼叉骨大怒,终于忍不住,反手拔出腰刀,匹练光芒一闪,便向老者的手臂砍去。

后面的几个帮众见状,同时拔出武器,同一时间扑了上去。

‘叮’的一声,鱼叉骨手腕一痛,险些就抓不住刀口了,而不知何时,马脸老者的手上,多了一口五尺长的铁枪。

枪短却粗,鹅蛋粗细,看上去至少三四十斤。

寇立也好奇了起来,他不怕这几个纹身混混,因为他有杀手锏,但这老汉也如此嚣张,难道这江湖,真的有武功?

降龙十八掌、太极拳、九阳神功,还是传说中的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的切鸡鸡剑法?

都不是。

马脸老者并没有施展出飞檐走壁的本事,打架时也没有附带五毛特效,只是拧腰、拔背、鼓筋,脚掌紧咬地面,再加上一个屈膝半蹲的动作,直接矮了对方两头。

枪头或抡劈、或崩打,认准了就是一戳,除了舞枪时的呼呼声,身子其他各处,静止如花岗岩老磐石。

姿态不仅不潇洒,甚至还有些丑陋。

但效果却出奇的好,对付的武器,刚与枪口撞上,便就弹飞了出去。

不过片刻,这气势汹汹的八个水龙帮众,就全都躺了地下,‘咿咿呀呀’叫做一团。

马脸老者缓缓吐了口气,至少有两盏茶的功夫,才吐了个干净,双臂上那宛如小蛇般的大筋,也潜入了皮肉中。

寇立了然,或许正是这种爆发的力量,才让这些水龙帮众武器一磕即飞,不仅是力气,还有,某种技巧?

不过,这老头下手可真狠啊!寇立眉头挑了挑。

就他所见,至少有三个人身上被扎了个血洞,按照如今的医疗条件,基本上就是死缓了。

“我老郑家的挑枪术,是战场上的马背枪术演化而来,下半身是骑龙桩,手上的本事是双枪夹棍,寻常的刀枪把式,绝无老头子这般厉害。”

“的确是厉害,”寇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马脸老者目光一亮,还没等他开口,就见对方头也不回的走了开,“那恭喜你赢了,长坂坡赵子龙。”

郑老头气的险些吐血,走了,这家伙就这么走了?

他就算不道谢,难道对这江湖中名气极大的枪术也不感兴趣!?

这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老头子可是救了你一命!”

“不用你救。”

“我可以做主,把这套枪法传给你。”

“不学。”

“我这套枪术,在江湖之中,绝对能排进一流。”

“再厉害,能练成仙么?”寇立看了对方最后一眼,‘啪’的一下,把大门关上。

“啊啊啊啊,老夫真想弄死你!!”

回到屋内,寇立的心情并不像表面那般的平静,街头斗殴,他不是没有参与过,但这动辄弄残致死的打法,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老实说,头皮有些发麻。

这老家伙的脾气怎么这么暴,自己也就算了,他这个老江湖难道不懂,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

还有,水龙帮到底丢了什么东西,怎么会跟自己牵扯上关系,他根本就没见过这些人,对方怎么会指名道姓找自己?

想了半天,寇立觉的还是保险一点,将放在床底的书箱提起,从最底部摸出了道卷轴,卷轴半尺来长,似帛非帛,似玉非玉,古老而不起眼,却是他这三年来,最大的收获。

…………

两个时空的交错,让他有些恍惚,从目前看来,这个‘古代’,或许更加危险,也不单单是因为这件事。

前世的自己,得了绝症,卖房卖车,最后家财耗尽,为了不拖累父母,咬了咬牙,一口气跳了河。

意识恍恍惚惚间,不知怎的,就飘到了这个书生的身上。

这书生也是个有过去的角色,娘是当地豪绅的妾室,因争家产被赶出家门,按照寒门之道,便是慈母含辛茹苦的把他培养长大,然后一路逆袭,科道连捷,报仇雪恨。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可现实没有那么多的套路。

自家那没见过面的老娘,转头就把自己丢下,勾搭上一个富商跑了。

至于亲族,更是倒霉催的被一窝子强人给惦记上,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这仇人混的比自己都惨,原身就也放弃了报仇血恨的念头,精神分外空虚之下,就迷上了野史仙踪、精怪鬼物之类的杂书,人生的目标,便由科举功名专向了修仙得道。

可惜,这条路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困难。

第二章 武叩仙门(求收藏,求票票)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神仙不是大白菜,想碰上就碰上,神仙也不是言情剧男一号,哭着喊着要收了你。

从这三年中,仅有的几次仙迹机缘来看,寇立便知,自己的资质并不好,不然也不会总是在原地踏步。

经历了这些,寇立便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修仙求道,没那么神秘飘渺,其实跟找工作是一个理儿。

资质便是学历,上辈子的跟脚就是背景,没学历、没背景,你连开门砖都没有,就更别提日后的发展了。

仙路艰难,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但问题是,他花了三年时间,连门都没进去!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TMD,歧路也行啊,你倒是让我先上道啊。”

寇立长吐了口闷气,可惜不像是那郑老汉,两息时间便吐了个精光,将卷轴打开,光洁一片,居然是一卷无字书。

他可以肯定,这是个仙家宝物,而且还是能上档次的那种,不然那两位‘神仙’也不会拼的你死我活,反而让他捡了便宜。

只是问题是,这宝贝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滴血撒尿、刀砍火烧、甚至呼唤了三年的随身老爷爷,也没有半点反应。

能想到的手段他都用尽了,但这无字书却不显半点灵光!

“神仙不给我脸子,你这破书也是这般,我可是穿越的啊,兄弟,系统没有也就算了,宝物也不开光,信不信我把你也给沉了海底!”

话虽是这般说,但寇立还是珍而重之的将它贴身藏好,万一水龙帮的人找上门来,自己无牵无挂,跑路便是。

“还有几座山头,最多明天就能查完,搞定后就离开这里,这岭南地界儿可不太平。”

自言自语的说完,寇立便出了门。

…………

一处穷凶极恶的地界儿上,黑光闪过,一个面如恶鬼的男子出现在黑峰山头,对着眼前的这座巨大枯坟拜了三拜。

“已经证实,天魔道的冷星河,和紫霄派的清虚子在独龙峰,同归于尽,现在正魔两道的人,都在追查左圣的遗产,师尊,我们——”

“冷烟火心和丙丁针已被紫霄派风采所得,极阴球落在了左圣的长子,屠圣的手中,那口五虫剑现在已知道去向,那么这二人争夺的,定是那最神秘莫测的无字天书了,可惜,那等先天奇珍,用推算之法已是推演不出下落,不然也不会到现在都查不出所在,”

“可是师尊,左圣之宝,无一不是鼎鼎大名,为何这无字图徒儿却是从未听过。”

“秦鬼儿,你须知道,我等一辈的,还停留在人间,便是以四宗、三老、二真、一奇为尊,只有这位左圣,乃是旁门出身,并无任何师承,也非老辈的转世,能在短短三百年便证就地仙,位列二真之一,靠的便是此宝。”

秦鬼儿皱起了眉头,道:“可是师尊,按照您的说法,似这等独一无二的成道之宝,在左圣出世前,却无半点名头,难道此宝是左圣所炼,而非上古仙人之物,可是奇珍若成,必有天象,这却也说不通。”

“此事我亦不知,只是听人所说,此宝还有一个名头,唤作叩心图。”

“无论如何,此等重宝,我鬼仙宗一定要得手,说不得便是本宗复兴之机,为师让戾兽助你。”

在秦鬼儿狂热的眼神中,这巨大的枯墓就开始蠕动,山包也似的凸起不断鼓起,黄水外流,血肉凸起,仿佛有什么恐怖的怪物要出世一般。

…………

夕阳下山前,寇立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谈不上失望,但依旧是一无所获。

不过方一进门,便感到了气氛的不对劲,下意识的就往外走,他最讨厌的就是麻烦,不过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从里面冒出。

“寇哥哥,你教宝儿的变铜板戏法,宝儿学会了呢,我变给你看!”

只见一位五六岁大小,青布团袄,额前贴了一团桃子形短发的胖娃娃,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肥嘟嘟的脸上满是兴奋。

“看!”郑宝儿将手掌伸出,指缝上夹了枚铜板,然后一个反手,铜板便就消失不见了。

“宝儿真厉害,”寇立露出一丝笑容,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他和这孩子算是缘分,南天门山上,若不是自己,这宝儿就要葬身虎口了,有了这层关系,这小童很是黏自己。

而这郑宝儿,正是刚刚那老头的乖孙,也怪不得那老头天天叫嚷着要报恩了。

“是的呢,宝儿最厉害了,”郑宝儿喜滋滋的道:“对了,爷爷说要见你,他说有你想要的东西。”

寇立扬眉,既然宝儿能在外玩,此处就还算安全,既然对方这般肯定,那或许,真的有线索呢?

郑老汉的房间在三楼,顺着破旧的楼梯向上,楼梯的两侧,站着一个个彪形大汉,面上都有恐怖纹身,腰间鼓囊囊的,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泽。

听客栈里的闲汉吹嘘过,水龙帮养了一支砍人队,都是由些杀人犯、亡命徒、刑徒、海盗组成,太平盛世,杀官都敢。

现在看来,倒也不仅仅是传闻。

门口站着两个明显不一般的汉子,一个瞎了只眼,一个额上有道夸张刀疤,体型不壮,模样普通,但透露出的气质,跟打斗时的郑老汉有些相似,江湖中的高手?

房间里除了郑老汉外,还有一个圆脸的中年人,身穿缎子衣服,看面料还是千两银子的南宁官缎,头戴珍珠罗帽,笑容满面,但总给人一种笑面虎的感觉。

“铁哥,已经查实了,那都是丐行的手笔,放心,我们水龙帮绝不姑息养奸,哪个伸了手,就剁哪个,我们水龙帮一向是做正当生意的……”

郑老汉正不耐烦的听着,见了二人归来,顿时目光一亮,冷冷道:“这事你自己看着办,你不给我一个交代,老头子虽然老了,但也可以给你们一个交代,滚吧。”

“是是,”中年人擦了擦汗,似是终于松了口气,见了寇立,拱了拱手,低头离去。

倒是门口左边站着的刀疤汉子,深深看了寇立一眼,眼中闪烁着不明的意味。

“郑前辈你很威风嘛,那个中年人,好似是水龙帮在粤州城的大总管,”寇立扬眉道,他在城中见过对方的排场,那可是威风的很呢。

“哪里哪里,都是江湖人的抬爱,”郑老汉得意洋洋的道。

“你的武功很高么,那有没有传说中的一甲子功力?”寇立好奇道。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江湖人的拳脚本事,在三十岁左右是最强的,人一旦长了岁数,年轻时的暗伤,练功的后遗症,加上反应、速度、体力的下降,功夫就落的厉害,看到之前门口站着的那两人吗,拳面平整、太阳穴鼓起,典型的外家高手,不动枪,老头子未必是其对手,拳怕少壮嘛。”

寇立半懂半不懂,但至少知道,真正的江湖,没有飞来飞去,也没有葵花宝典,这不经让他有些失望。

“听说你有我想要的东西?”

郑老铁顿时来了精神,道:“我们豫行的枪客,有恩必报,你救我孙子,这人情我必须得还给你。”

“我记得这话你说过。”

郑老铁幽怨的看了对方一眼,看的寇立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才道:“可你钱也不要,田地也不收,就连捐的官儿你都不当,若不是小老儿眼神不差,能看出你说的是真话,都以为你是要狮子大开口了!”

“我真不缺这些东西,”寇立认真道,倘若一个穿越者,穿越之后还要为填饱肚皮而担忧,那不如找根柱子撞死算了。

“既然你真的想要走那条不可能的道路,小老儿给你指个方向,”郑老铁眼中闪过肉痛的神色,道:“我老脸都不要了,让你跟宝儿一起,拜一位南拳大师学艺,然后——你那是什么眼神!”

寇立的失望溢于言表,他承认,这些拳脚本事,的确有超乎他想象的威力,就昨日所见,怕是再来十几个水龙帮帮众,都未必是老汉的对手。

但那又怎样,一个打十个,便是打一百个又如何,真要是耍威风,他有的是办法,何必要浪费时间学这个。

“无事的话,我便走了,你若是真的觉的欠我人情,捐点钱做善事吧。”说完,寇立起身,便欲离开。

“站住!”郑老铁猛的一拍桌面,怒道:“你不想修道长生了么!”

“炼武能长生不老?”

“不能,但能叩仙门!!”

已经走到门口的寇立终于止住了脚步,转过了头,两眼闪烁出狂热的神采:“说说看。”

郑老铁松了口气,这恩情,终于可以还掉了。

按照这老头的说法,他想了半天,在《拳经》的某一条记载中,写着拳术练到了极点,内外家合一,便将能筋骨皮膜一齐贯通,铅血汞水,马阴藏相,人体潜能开发到极限,到了那最后一步,便有机缘粉碎真空,达到传说的人仙之境。

这就是武叩仙门。

寇立沉默了片刻,开口道:“你说的这种境界,江湖中有多少人能达到。”

郑老铁尴尬的一笑:“百年之内,一个都没有。”

寇立又问:“你觉的我练武的潜力怎么样?”

“未有从小炼桩,筋骨定形、皮肉松垮,理论上来说,最多能练成三流的水准。”

“想报恩,下辈子吧。”

第三章 秃鹰来袭

三年的时间,能让秀才变举人,举人变贡士,也能让人用经历去明白一件事。

当初前身所想,世间名山大川、仙景名胜何其多也,总归有一两个神仙居所,只要让神仙看到他的决心毅力,仙途可期!

然而事实分外打脸,这位声望在当地甚高的才子,师长眼中的宠儿,最后穷困潦倒,病死他乡,反而让自己重活一次。

所以,继承了前任记忆的寇立,便明白了个道理,人,还是踏实点好。

“百年都没出一个,这还不如中彩票呢,”寇立躺在床上,喃喃自语,那郑老头可是自己说的,三十岁左右,是武人精力的巅峰。

满打满算,自己也只有六年,六年的时间,从无到有,练到武术的巅峰,他还不如去做梦。

窗外的声音不小,自打朝廷开海以来,粤州就像是一块腐烂的肥肉,吸引越来越多的苍蝇,这里的人,完全没有古人常态般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歇,每个人的心态,都带有某种病态的狂热。

风云地、暴富地,一日千金,这绝非不可能。

寇立冷眼旁观,这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将被时代的洪潮所淹没,能够站在浪尖的,永远只有那一小撮人。

而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更是如此。

这一夜,他睡的分外不踏实,杂念乱梦层出不穷,有时自己变身成了风流大才子,名妓才女,自荐枕席,日夜枕花卧柳,诗词为天下唱。

又有时,自己变成了富可敌国的商人,家财万贯,行业无数,号称当世沈万三,豪奢到了拉屎都用金马桶。

这夜做的梦,分外真实!

或许,发挥穿越者的优势,富贵一生,潇洒一生,也未尝不可。

而在黑暗之中,怀中的无字图,闪过一丝碧油油的光彩。

‘砰砰砰砰——’一连串的拍门声响起,“寇哥哥,寇哥哥,你答应宝儿的,今天要教我写字做诗的。”

寇立发愣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这一觉,居然睡到了日上三竿。

“进来吧,笔和宣纸书箱里都有,自己先摆好,我去洗漱一下。”不知怎么,他总感觉今日分外的疲惫,精神也很差劲。

“好嘞,”郑宝儿今日穿了个碧绿小衣,朝天辫晃来晃去,印衬着白里透红的脸儿,显的分外精神。

虽然房间内有洗漱用品,但寇立习惯于客栈后的水井,井水冰凉甘冽,在这鬼天气中,泼上脸来,简直是不要太舒爽。

而且他也想提一提精神,毕竟今天还有事要做。

郑老铁正好见得下楼的寇立,只见对方脸色蜡黄、嘴唇发紫、双眼血丝,脸上甚至透着一丝死气,眉头就是一皱,意味深长的道:“年轻人,记得要节制。”

寇立扬了扬眉,大清早的,这老汉发什么神经。

“一夜之间,面生败坏之相,古怪,古怪,跑堂的,再来十个大肉包子。”

练武的人,无论老小,吃的永远比常人要多,郑老铁吞了足有二十个肉包子,喝下三大碗米粥,这才落了个八成饱,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四周,目光所视,无不惊颤。

连水龙帮都要亲自登门致歉的老汉,可不是他们能惹的起的。

而郑老铁正在琢磨着,这小子既然如此贪色,要不开几个江湖中的补方,将这恩情还回去。

正消食间,门外忽然走进六个斗笠汉子,手里拿着用油布皮裹着的长物,默不作声的走了进来。

为首的一个,长脖细腰,身形奇高。

‘脚步无声,都是些练家子,’郑老铁目光一眯,暗想。

那几个斗笠汉子也注意到了这老汉,脸面满是油渍污垢,脏兮兮的好似从没洗过,裤脚扎紧,似是箍了七八圈,倒是一双布鞋好似新做的一般,浑身上下看着简陋,但没见着一丝线头,不仅是上等的布料,还有上等的手艺。

“郑老鬼,许久不见了啊,”那为首的斗笠汉子抬起了头,露出一张阴森的面孔,双眼如钩脑边只长了一圈的稀疏黄毛,最奇异的是生来畸形,额头凸起一块,脑门像是随时要破裂似的。

“是你,秃顶恶鹰邓明!”郑老铁脱口道。

江湖中的关系,不是朋友,便是敌人,眼下这位,便是彻彻底底的死敌,二十年前,豫南出了三个大盗,唤作鹰三煞,占山为王,烧杀淫掠,无恶不作,三煞鹰中最小的,便是这邓明,当时不过十八,已是有赫赫恶名了。

豫南乃是镖行的天下,自然不会看着这三个大盗继续猖狂下去,在一次惨烈的战斗后,三个大盗,最后活下来的,就是这邓明。

而当时的镖队领袖,正是这郑老铁,看着那奄奄一息的少年,当时的他,动了恻隐之心。

没想二十年过去,这位当年的恶盗,居然卷土重来,而且来者相当不善。

“老鬼,当年你害了我两个兄弟,今天,我要你抵命!”

话音一落,邓明拔出鬼头大刀,直扑了上去,而前门后厅,复又跳出十几个头带篾竹斗笠的刀客,封堵住各个门户。

再然后,惨叫声、厮杀声、刀枪相撞声连成一片,奏成了一曲血与肉的篇章。

郑老汉越打越是心惊,这邓明的刀法居然精进若斯,虽然论起拳术来,江湖中能比的上他的大有人在,但是能与他斗枪的,却是没几个。

但对方的刀术,狠辣霸道,居然隐隐有人刀合一的架势。

“跟我拼命,还想着分心,”邓明阴喋喋的一笑,右腕下沉,向右闪身,抱丹提劲,皮毛一开一合,如猫炸尾,蹁刀提撩,瞬间劈出一道十字形的刀光。

正是三兄弟所创刀法中的杀招——三鹰十字斩!

郑老铁连忙横枪遮拦,奈何十字形的刀光瞬间一份为三,罩扑下来,恍惚间,仿佛恶鹰捕食,满空腥风。

好在危急关头,郑老铁的袖中,忽然又弹出一根短枪,双枪夹棍,老枪客多年的苦功没有白费,枪影乱闪,舞的是泼墨不进。

奈何气力不继,终于被一个马步横刀打飞,身子砸在一个桌面上,桌脚崩断,桌面四分五裂。

‘哇,’郑老铁到底年老体衰,精力不济,喷出一口血水来,模糊的目光扫过楼梯,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隐蔽的点了头。

不知怎的,明知对方不通拳脚,但心底却突然安定了许多,老眼诈光一闪,故作惊恐道:“刀术,你的刀术怎会这么厉害,当年的九煞刀法不可能有这般迅猛,是东瀛的拔刀斩!”

邓明似乎很是享受老对头惊恐慌张的表情,狞笑道:“哈哈哈哈,不仅是拔刀斩,还有你那老对头的刀法,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你出行这么隐蔽,老子却会知道,猜猜看,你们这些兄弟中,是谁背叛了你这个打行大爷——”

…………

寇立一把踢开了大门,郑宝儿正专心致志的在纸上涂涂画画,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外界的纷乱。

“跟我走!”

寇立是最早意识到不对的,之前他怀疑过水龙帮的人会来报复,所以特意在窗上支了个架子,可随时眺望后门景象。

而今日的后门外,突然多了几个斗笠人在徘徊,本还不确定,但是在大厅也闯进同样打扮的人时,便就意识到要出事了。

所以,赶在众人被围杀之前,率先冲入了楼上。

前门后门,人影重重,刀光闪烁,几乎没有藏身的地点,对方干这种事的经验,肯定要比自己丰富。

勉强保持镇定,这跟昨日的水龙帮帮众不同,前者是混混打手,而后者,则是杀手组织!

他想突然到了一个地方,三楼的拐角,有个相对偏僻的杂物间,那里有密道能直通地窖,还是偶然的一次机会,从掌柜的口中得知。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过程中,郑宝儿表现的相当乖巧,不哭不闹,异于同龄人。

可惜刚闯入杂物间,两个斗笠男紧随其后,刀面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

这是血的颜色!

不同于水龙帮的普通帮众,甚至强于昨日所见的那支砍人队,这两人给寇立的感觉更加凶恶,双眼冷漠,仿佛是见惯了生死。

这两人,必然杀过许多人的悍匪。

“宝儿,还记得寇哥哥当初在山上,是怎么对付那只大老虎的吗?”寇立边退边问。

“记得,”郑宝儿用力的点了点头,这是他和寇哥哥的秘密,连爷爷都没有告诉。

“很好,现在闭眼数到五!”

“一。”

寇立的右手,掐了个古怪的法诀,脖子上的冰魄珠,开始微微的亮起。

“二。”

淡淡的冷气,从珠中流出,顺着膻中、肩井、曲泽、内关、劳宫,直达指尖。

“三。”

那两个斗笠刀客,此时已冲到近前。

“四。”

钢刀直劈面门!

“五。”

冷意忽现,等郑宝儿睁开眼时,却发现那两个坏人早已面色铁青,双眼圆瞪,躺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了。

…………

地窖的空气浑浊而发霉,让人闻之作呕,但寇立却已没功夫注意到这点,右臂上酸、麻、胀、痛,这是施展那一招的后遗症。

而上方的厮杀声,更是让他紧张到顾不上疼痛。

惨叫声没有一刻停歇,血水淅顺着地窖缝隙流了下来,粘稠而恶心,对付一个郑老汉,为什么要那么多人陪葬,这跟水龙帮有关吗?

惨叫声中,寇立听出了一些熟客的惨叫声。

王麻子,在海上搏过富贵的角色,据说闯过几个海外岛国,家财万贯,最近听说还要取第四房小妾。

胡龙王,真名不知,外地人,一心想搏个富贵,衣锦还乡。

赵仁,楼船司的官兵,闲时喜欢在店里小酌几杯,人生目标就是掌管一条兵船。

鸭仔,游手好闲的浪荡儿,挂在嘴边的便是混吃等死,知足常乐。

掌柜老赵,家里的孙儿才满月,唯一的心愿便是儿孙满堂,安然终老。

而现在这些人,都像是被杀鸡一样被宰杀,什么地位、财富、念想,没有半点帮助。

死亡,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公平的。

普通人,是无法抵抗天灾人祸的,便是皇帝老儿也一样,区别只在于灾祸的大和小。

寇立半昏迷的脑袋,不知怎的,忽然一清,他想通了之前一直纠结的一件事!

以穿越者的优势,他可以过的很好,非常好,但百年之后,他跟这些普通人没有区别,一抔黄土,一座棺木。

虚弱、卑微、黑暗、沉眠,不可逆转。

两世的死亡,让他厌恶、恐惧,他不想再重复这种过程。

他要的,是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

而想要这般,自始至终,只有一条路!

“百岁光阴石火烁,一生身世水泡浮。”寇立低声道,眼中之志,再无犹豫,坚如钢铁。

“既有心,要终始,人生大事惟生死。”

“皇天若负苦心人,令我三途为恶鬼!”

衣袍之内,好似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第四章 烧身馆

南天门山是靠海最近的一座山头,也是最高的一座,号称南国门户,岭南名胜,而粤州城,就在山的百里开外。

一件恶劣事件在猝不及防间发生,山下的一处酒家,遭人灭了门,上上下下一百来号人,全数被害。

虽然岭南的治安向来不好,二十年前还是流放之地,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治理,尤其是几次大代价的海外剿匪,这种屠村毁镇般的行为,近几年来基本上已经销声匿迹。

但如今,这种惨剧再一次发生。

衙役、官兵、捕快,乃至府司的更高层,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怎样侦察搜索,外人不得而知,但透露出的信息,是跟江湖仇杀有关。

又是该死的江湖人!

水龙帮成了最大的怀疑对象,动机、时机、能力,洗也洗不掉。

…………

靠近海岸的一处海域,一条小号的海船正在缓缓移动着,说是海船,其实是改造的渔船,船底加厚,船板加宽,底尖头圆,乌蓬盖顶。

事实上,这正是寇立从一个老渔民手中购买的船只,据说最远的一次,跑过琉球。

那日夜里,斗笠男见人就杀,鲜血染红了一切,而当寇立和郑小宝好不容易逃出来时,外围又被封锁。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寇立之前做万一之想,实在不行,便就去海外寻仙踪,所以才购了此船,没想最后关头,成了保命的工具。

“寇哥哥,爷爷不会有事吧,”从昨夜就一直很沉默的郑宝儿,第一次开了口。

寇立摇了摇头,轻轻道:“不清楚,但愿吧。”

海面一望无际,碧波荡漾,但二人都没了观赏的兴致。

尤其是寇立,面皮发黑,他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一直贴身携带的无字图,居然在昨夜丢失了。

这TMD真是见鬼了!

为防止丢失,他还特意用绳子打了个死结,如今死结仍在,无字图反而不见了。

昨夜兵荒马乱的,他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丢失的,只是刚登上船,便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十分清楚,这无字图可是个好宝贝,能让两个神仙不顾长生,打的你死我活,连数个山头都被削平,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这让寇立很是槽心,三年来的唯一收获,就这么没了!

“寇哥哥,”坐在舱内的郑小宝忽然递来他的外衣,而寇立这才注意到,这外衣内衬,缝着一个锦囊。

“爷爷说了,他这次来,是带我拜师的,只要见了这个,那人一定会收下我,你能不能带我去找那个人,我想求他救我爷爷。”

寇立扬了扬眉,那人应该就是郑老汉所说的南拳大师,打开一看,却是个墨签子,上面写了个林字,大概是信物一类,点了点头,这点小事,举手之劳。

他也想去看看,武扣仙门到底存不存在。

行了一个时辰,粤州城已是隐约可见,岸上人声也是隐约传来。

不远处的海面上,一块破舢板,板上飘着两个人,似是在呼喊,看其模样,一男一女。

“哥哥,好似有人在叫,”郑小宝左摇右看,有些不确定。

寇立刚想开口,忽然一愣,十里开外的景象,宝儿看不清楚情有可原,自己的视力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你听错了,”寇立淡淡的道,他可不是烂好人,连好人都未必算的上,谁知道对方是海盗还是渔民,这个险,他不想冒。

半个时辰过去,‘噗’的一声,船尾忽然蹿出了个蓬头垢面的人来,大怒道:“我让你停船,你为什么不停!”

声音清越,如同新笋发芽,却是那个甲板上的女人,而且水性还不错。

“这是我的船,”寇立斜了对方一眼,平静的道。

对方顿时噎住,不过片刻又反应过来,叫道:“快随我去救人!”

“不救。”

“为什么!”

“你们若是海盗怎么办?。”

“我们不是海盗!”

“那也不救。”

燕飞娘虽然水性很好,但游了那么久,早已伤了肺部,一口气没喘上来,一屁股跌在船上。

“你、你你——”

“怎么,你不是海盗,却想劫持我们?”寇立看着对方腰上的剑,似乎随时要出鞘般。

“哥哥,你就帮帮这个姐姐吧,”郑宝儿扯了扯寇立衣袖,小声道。

“这是个女人么,宝儿你是不是认错了?”

燕飞娘再也忍不住,眼一白,气的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幽幽的醒来之后,就看见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正担忧的看着自己,见自己醒来,顿时惊喜道:“飞娘,你醒了,幸好碰上了寇兄,不然我们这次真的就悬了。”

“你认识他?”燕飞娘注意到了这一点,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冷漠的‘渔夫’,不像是会自我介绍的。

“当然认识,这是寇立寇兄弟,我在客栈认识的朋友,没想在那场惨剧中,寇兄也逃了出来,真是幸甚!”

说话的这位,正是之前搞不清楚状况的呆书生,没想也逃了出来,百分百是这未婚妻的功劳。

“对了,一千两银子不要忘了。”

燕飞娘双眼圆瞪:“你还敢要钱?!”

“你们缺钱?”寇立奇怪的看二人一眼,这女人他不清楚,但是这书生可绝不是缺钱的主儿,单是那把洒金扇儿就至少值八百两银子。

“不是缺不缺钱的问题,你这人,怎能、怎能这般?”

“那你是觉的,自己两的命,连一千两都不值,”寇立琢磨了下,也对,千两银子,能从人牙子手上买上七八个乖巧的女婢了,这二人的命,似乎没那么值钱。

“当然不是!”二人异口同声道,看来都不是缺钱的主儿。

“那就成交。”

“……”

经过介绍,那蓬头垢面的女人,唤作燕飞娘,这年轻的书生,名叫周新薪,二人打小就定了亲,只不过这燕飞娘似乎不是很待见这个周书生,私自跑出了家门,而这周书生,便千里迢迢的寻了过来。

按照言情剧的戏码,这很正常,而按照古代的封建礼教,这又很不寻常,所以其中应该有什么隐情。

不过寇立对此半点不关心,对于他来说,这两人只是生命中的短暂过客而已,下了船就要各奔东西。

但是这书生似乎格外的热情,硬是要拉着寇立要好好聊一聊,说是险死还生,当浮一大白。

在粤州城内最大的海鲜坊中,周新薪特意洗漱打扮了番,才再度出现,本就生的眉清目秀,猿臂蜂腰,再加上订制的绸缎衣衫,活脱脱的一个美男子。

‘果然是个好草包,’寇立心中感慨。

又过片刻,那燕飞娘也打扮完毕,‘咚咚咚’的走上楼来,看的她未婚夫眼都直了。

黑油般的头发,用绿丝绳扎紧,容貌虽不是绝色,也是精致,最吸引人的是,眉宇间有股英气,腰佩宝剑,给人英姿飒爽之感,这在古代尤其难得,也怪不得楚新薪着迷了。

见了寇立,当即犯了个白眼,嘀咕道:“守财奴!”

“咳咳,来来来,寇兄,还有宝儿,不要客气,都吃点东西。”

周新薪热情的招待着,宴席不是不丰富,水晶虾、双头鲍、深海鱼骨汤,都是些上等食材,但是几人都吃的没滋没味。

郑宝儿担忧爷爷,而寇立则是心不在焉,那燕飞娘倒是饿了,吃的很欢,只是不时的怒瞪寇立,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个,飞娘啊,我有件事跟你商量,”周新薪纠结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这玩也玩的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回家,成亲——”

“你说什么!”燕飞娘柳眉一竖,筷子往桌面上一拍,吓的这未婚夫腿都软了。

寇立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家伙非得死乞白赖的要请他们吃饭,估计就是考虑到有外人在,这燕飞娘碍于颜面,不至于揍他。

“飞娘,这外面太危险了,那么多的人,一天之间就被杀了个干净,太狠了,你和我还是回家的好——”

“这事是水龙帮做的,放心,这仇,我会替你报的,其他的就不要说了。”

“你怎么知道这事是水龙帮做的?”寇立插口道。

燕飞娘冷冷的看了对方一眼,道:“我自有我的消息渠道。”

水龙帮,寇立心中闪过一丝疑惑,难道那次大总管的拜访,也只是故作姿态?

“看来你是江湖中人,”寇立认真的道。

“是又如何,”燕飞娘语气终于好了点,似乎这种身份上的承认,让她很满意。

“那么你可知道,这岭南最厉害的南拳大师是谁?”

“你问这个做什么?”燕飞娘怀疑的打量了他一眼。

“拜师。”

“就你,拜师?”这姑娘仿佛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就你这单薄体格,肌肉松垮,下盘无力,还想着练武,你以为有人会收你吗?”

虽然已经被郑老头嘲讽了一遍,但是寇立依旧十分的不爽,修仙的资质差也就罢了,怎么这练武的资质也差?

“说不说?”

“说,就让你去出个丑!”

“粤东乃是南方拳种的发源地之一,拳家、武馆之多,不下数百,但其中最著名的,便是三所武馆,烧身武馆、五象馆、车家拳。”

“而在这粤东,只有一个人能称的上南拳大师,便是烧身武馆的馆主,江湖人称百手师的林显师!”

寇立和郑宝儿互视一眼,均是一喜,看来是找对地方了。

“有马队过来了,”寇立心中一动,脱口道。

“城里怎么会有马队,”燕飞娘鄙视道。

寇立紧盯着街角,响声越来越大,半柱香后,就连燕飞娘都听到了动静,不敢置信的看了对方一眼,二十多匹骏马,上面全是铁甲官兵,呼啸而过。

“寇兄,你的耳力怎么可能这么强!”周新薪不可思议的道。

“是啊,怎么可能这么强,”寇立喃喃自语。

第五章 童子桩

武馆大多开在城中,待在乡下的,一般都是被地主豪绅供奉起来的拳师,毕竟穷文富武,可不仅仅说说而已。

但烧身馆却反其道而行,建在穷人最多的观潮地区,这里环境极差,居住的都是些渔民难民,放眼望去,一片破烂棚屋。

这里的人,各个面目沧桑、皱纹深深、胡子拉碴,都是被生活的苦难,磨穿了骨头。

但他们看向烧身武馆的眼神,都充斥着狂热,就像是崇圣一般。

烧身馆是这里唯一的例外,三十间门房的地盘儿,还有水痕白石下压的地面,以及山中大木搭成的房体,虽不奢华,却充斥着一种干净利落。

周新薪和燕飞娘站在门口,门外站着两个黝黑汉子,骨节粗大、臂能跑马,此刻正怀疑的盯着他们。

“飞娘,我们何必来这里呢,告知寇兄地点不就行了,这里毕竟不是我们这等人来的地方,”周新薪蹭着脚底烂泥,语气不满,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充斥着一股鱼腥味。

“不喜欢就回去,”燕飞娘一句话就噎住了对方。

好半晌,周新薪才岔开话题,“飞娘,我们怎么不进去看看,只要你报了你的身份,这乡下小武馆,又有谁敢拦你,我还从未见过人拜过师呢。”

“就是因为我的身份,才不能随意进入这武馆,你懂不懂江湖规矩,我们江湖中人,除非是提前七日下了拜帖,贸然闯入其中,便是最大的挑衅,形同挑馆,难道你还真的以为这两个没有半点根基的人,能拜入林师傅门下,我就是要看他怎么出丑,这个守财奴!”

一说到这里,燕飞娘便恨的咬牙切齿,她不说天香国色,但爱慕者也绝对不少,如今给这个穷鬼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对方居然还敢要钱!?

“寇兄手上可是有一千两银票呢,”周新薪小声嘀咕道,这可是他之前特意从票号中取的,在他的生活环境中,没有用钱搞不定的事,他自己家里,就供着好几个武师,也没见他们有多大的排头。

燕飞娘怒瞪了对方一眼,道:“林师是你家里的三流拳师吗?这位大师可是已经不收徒好多年了……”

“你们两个是寇立和郑宝儿的朋友?”

一声破铜锣般的粗声响起,周新薪抬头一看,顿时吓的打了个激灵,眼前这位,难不成是黑熊精转世投胎不成?

只见这位,雄躯凛凛,至少九尺,宽口阔目,虬发散乱,好似一头雄狮,让人望而生畏,双手赤黑,好似一双铁锥。

燕飞娘师传深厚,自能看出点不一样的,这黑熊松肩垂肘、实腹开胸,行进间却如猫儿灵巧,极其自然,这是把功夫练到深处,练到衣食住行间了。

而且对方看似粗犷,皮肤却极其细腻,就像是玉石般,通体看不到一丝青筋,这、这难道是炼了筋了?!

燕飞娘双眼陡然睁大,这、这不是跟师傅一个境界了!

“你们两个,是那两小子的朋友吗?”

“是、是的,”周新薪赶紧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眼前这何止是危墙,那是暴熊啊!

“寇立与郑宝儿已经是我武馆门徒,按照馆中的规矩,轻易外出不得,二位请回吧,”大黑熊道。

“怎么可能!”燕飞娘不可置信的道:“宝儿还小也就算了,那守财奴可是一点根基都没有,你们怎么会收他?!”

大黑熊脸上抽了抽,最后恼怒的道:“此事我怎么知道,来人,送客。”

“是,总教头!”

门口两人齐踏一步,做了个请的架势,目光危险,看样子再不走的话,就要动手了。

“他们、他们简直好大的胆子,目无王法,目无法纪,这天下是朝廷的天下,又不是他们家的,我们就站在门口怎么了,凭什么就让我们滚……”离开武馆后,周新薪决定振奋一下自己迟来的男子汉精神,口中不断嘀咕道。

“闭嘴!”燕飞娘终于忍不住,怒斥道:“说话之前,先动动脑子,你知道那人有多大的本事,此人的武功已经达到四炼之境,放在外面,便是名镇一方的高手、朝廷的供奉、地方武行的话事人,你以为你家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他要是想杀你,我师父都拦不住!”

“我、我——”周新薪憋的满脸通红,懦弱而没骨气的模样,看的燕飞娘更加生气,也不管他,掉头就走。

“我一定要弄清楚,那个守财奴到底是怎么混进去的!”

武馆后院——

“大师兄,话带到了,二人也走了,”大黑熊对着罗严宗,恭敬的道。

“呵呵,那就好,这是你们二师兄岳武霍,除了我们之外,林师还收了五个弟子,之前也已经给你介绍过,不过除了老四罗墩子外,现都不在武馆中。”

“二位放心,我已让差向老五打听了,老五在外领了公差,衙门的事,多少知一点,宝儿放心,你爷爷身为豫南武行的大爷,不仅是我们,其他同行也绝不会让他在岭南出事的。”

罗严宗虽然面貌普通,但气质沉稳、诚实有信,说起话来,能让人信服。

“谢谢罗哥哥。”

“哈哈,应该是叫罗师兄才对,还有寇兄弟也是,虽然林师访友未归,但是我这个做大师兄的,可也有带师收徒的权限呢,以后大家就是自家人了,不用这么客气。”

寇立注意到,对面的大黑熊岳武霍欲言又止,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对了,时候也不早了,我先让人收拾房间给你们休息,我晚上还要出去向同行打个招呼,就不和你们一起吃饭了,乌头,带两位师兄下去休息。”

待二人走后,岳武霍才忍不住道:“师兄,你真的打算收他们?”

“他们既然拿出了信物,难道你想让师傅言而无信不成,”罗严宗反问道。

“老六那边——”

“去武馆,教的也是一样的功夫,非得一定要拜师,而且,你不也在武馆里嘛。”

“不用再说,”罗严宗制止了对方开口,严肃道:“夜路难走,我还要去五象馆、车家拳和武行一趟,此事先就这样定了,其他的,等师傅回来再说。”

岳武霍虽然貌似凶猛,但这大师兄却威严极高,只两句话,便将话堵住,最后只能哀叹一声,“老六,我这可是已经尽到力了。”

…………

第二天一大早,寇立便醒了过来,看着旁边床上的郑宝儿还在香甜的睡眠,心中难得闪过一丝暖意,自从发生那事之后,这个古代小娃娃已经好几天被噩梦惊醒,终于睡了个好觉。

悄悄的打开了门,却发现昨天领路的乌头早已在门口等候,见了寇立,连忙道:“寇师兄,我带你去吃早食。”

“那就多谢带路。”

这乌头跟普通的渔家仔一样,十七八岁,浑身黑溜溜的,双眼有些肿泡,但眼神十分机灵,不然也不会大清早就来候着了。

按照对方的说法,武馆馆主林显师一生只收了七个徒弟,加上寇立二人才九个,他们这些武馆学徒,只能算是来学艺的,连记名弟子都不算,二者相比,高下顿显。

早饭是很普通的馒头加稀饭,但乌头却吃的津津有味,按照他的说法,若不是进了武馆,哪有精细白面可吃,这林师傅简直是他们观潮的大圣人。

像他们这类鱼家仔、胥家仔,世世代代都以打渔为生,海浪凶狠,加上各种收税、供奉,生活凄惨,能活到四十的都少之又少,但没办法,没有出路,只能靠卖命挣钱。

但自从林师父在这里开了武馆后,这些渔家少年便多了条出路,只要练成武功,凭借着林师的名头,当兵也好,给人看家护院也罢,胆大点的自立门户,出海搏富贵,活的比城里人都好。

所以在他们心中,这林师父的地位,近乎于神。

“原来如此,怪不得我一大清早起来,便看到已经有很多人在做桩练武了,”寇立恍然,生活的压力,向来是最大的动力。

“对了,师兄你练的是什么武功,一定很厉害,改日有空,能否指点小弟一两招啊,”乌头腆着脸道,这才是他的真正意图。

在他的心中,能被收入林师门下的,必然是练武的天才,到时随意指点一两句,岂不是比什么都强。

“我?我没练过拳脚。”

“没练过,”乌头双眼陡然睁大,“没练过大师兄怎么会收你?”

寇立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靠关系进来的。”

“……”

吃过早饭,那乌头便借故溜了,寇立也不在意,四处逛了逛,武馆前院的‘呼喝’声引起了他的好奇,顺路走到了前院武场,大约一个半篮球馆大,一半是梅花桩,一半是刀枪器械,还有些打熬气力的工具。

这些武馆学徒们,炼的似乎是同一套拳,动作朴素,没有多余花招,行动矫捷,上肢动作较多,扣、拉、穿、爪、扫,劲力突出,刚劲有力,俯仰吞吐,‘呼呼’生风,好似他在南天门山碰到的那只吊睛大虫。

这些学徒们的年纪,大多十来岁,几乎没有超过二十的,向他这种二十三四的‘老人’,寥寥无几。

站在擂台上,负责带队训练的,真是那二师兄岳武霍,肌肉虬结的身子,臂能跑马,好似终结者般。

时不时的大吼怒叫,或踢或打,纠正这些人的动作。

寇立打了个招呼,结果换来的是冷哼一声,道:“没练过武?”

“从小就没有,”寇立老实的道。

“来个人,先教你师兄站个童子桩,”说这话时,岳武霍的语气中,满满的一种鄙视。

而不知是不是巧合,被挑选出来的,正是领路的乌头。

第六章 神一般的八师兄

岳武霍平素最是敬重他的大师兄,觉的他拥有一切练武人所具有的武德,但是头一次,他开始怀疑,太过守规矩,到底是不是件好事。

不然的话,怎么会收下这种奇葩来?

站个童子桩都能站出肌肉拉伤,这还是人吗!

童子桩啊,可是给十岁以下的童子定形骨、锤炼气息的,重点是童子啊,他在武馆教习十年,从没见一个童子站伤过,更何况这家伙可是个成年汉子!

场下的武馆学徒们议论纷纷,他们大多是观潮本地人,在他们的心中,林大师的七个弟子,每一个都是武艺极高的角色,如今突然来了这个八师兄,武功全然不会也就罢了,站桩都能站成这样。

这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而且还是三观尽毁的那种。

“看什么看,是不是觉的自己练的差不多,可以跟老子比一比了!”见下面议论纷纷,岳武霍忍不住怒吼一声,身上青筋寸寸鼓起,就像是身上一下子多了几十条小青蛇,看的人瘆得慌,离的近的两个教习,甚至感到周围温度都上升了不少。

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再也不敢分心,对于武馆学徒来说,这大黑熊甚至比林显师更让他们恐惧。

倒是武馆几个年龄最小,还在站童子桩的几个学徒还在背地里小声嘀咕。

“谭鱼,你第一次站桩站了多久?”

“大约是两柱香吧,”名叫谭鱼的光头少年想了会儿,回答道。

“不是吧,那个八师兄,好似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坚持住!”

几个小学徒面面相觑,忽然觉的烧身武馆的金字招牌,说不定就要折在这个八师兄的手上了。

…………

寇立也很尴尬,虽然他的脸皮一向不薄,但在几十号人的眼皮底下,闹出这么一个轰动效果,他也很无奈啊。

“八师兄,你别玩我行不行,我可是好不容易要学第二套拳术了,你搞的这般,我以后怎么办啊!”乌头哭丧着脸道,也不知是倒霉还是巧合,他就是负责武馆内站桩训练的,一般而言,只有是第一套拳术学的精熟,经过教习考核后,才能领到这份差事。

只要将新入门的学徒教的站入劲,便能修行第二套拳术,也就是从低级学徒上升为中级学徒,这是规矩。

而烧身武馆中的选拔本就严苛,这本是个抢破头的差事,向来最是简单,但如今,乌头开始后悔了,有这位神奇的师兄在,他何时才能晋升啊!

“放心,只是个巧合而已,我一个成年人,难道连最基本的桩功都练不好吗?”寇立严肃的道。

话是这个话,理是这个理,但到您这儿,可就说不通了,乌头心中诽谤一二,但也松了口气,应该只是巧合而已。

打发走了乌头和郑小宝,寇立这才皱起了眉头,他的根骨已经定形,但就算站不出劲儿,也不至于站出伤来,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站桩之时,站出了一种奇异感觉。

那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有一股温暖之流从头顶顺体内缓缓流下,节节贯串,遍及全身,本该是直达脚底而慢慢散开,但在这溪流之前,忽然多了无数岩石暗礁,挡住了流水,就这么一岔气,他才弄出了个肌肉拉伤来。

‘奇怪,按照乌头的说法,站桩分三层,感应气、降住气、控制气,我这第一次站桩,就能感应到气了,也不对,在那短暂的一刹那,我甚至感觉能控制水流的流向,这岂不是第三层的控制气吗?’

寇立琢磨了一会儿,又觉的奇怪,若是气流代表着气,那些‘岩石暗礁’又是怎么回事,这童子桩本就是给童子练的,就算练不出来,也不会有什么伤害,哪像是自己,一下子就肌肉拉伤了。

他本想去向那几个名义上的师兄请教一番,但想到某种可能,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从发现自己的视力和听力都大为增强后,他就有一种猜测,或许,无字图并没有丢失,只是融入了自己的体内,而这种附带效果,就是某种意义上的金手指?

不过这种金手指,好似与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因为他现在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开启的。

既然有这种可能,他就更不能把这种秘密给透露出去,看来自己‘肌肉拉伤男’的名头,还得保留一段时间,莫名的,寇立心中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在武馆跌打损伤药的作用下,寇立的伤势第二天就恢复过来,所以果断的,他又来到了练武场。

“是他吗?”

“就是他!”

“不会吧,就这种人,也配,呜呜——”

这里练武的,大多都是观潮地区渔家后代,穷山恶水出刁民,此话虽未必正确,但这种穷恶地区出生的孩童,比谁都明白实力的重要,也比谁都现实,看向寇立的眼光,是不加掩饰的鄙弃、嫉妒、仇恨、厌恶。

烧身武馆,可不是能容纳废物的。

“寇哥哥,这边,”不远处,宝儿清脆的声音响起。

寇立心中一暖,放眼望去,除了白嫩嫩、肥嘟嘟,宛如观音童子的郑宝儿,还有五个黑不溜秋的少年,年轻大概都在十岁以下,这大概就是武馆中的少年组。

而负责教导少年组的,正是带路的乌头。

岳武霍只看了寇立一眼,便就冷哼一声,不再关注。

“八师兄,这次没问题吧?”乌头将寇立拉在一边,小声的道。

“放心,这次肯定能站好,”寇立认真的道。

乌头不放心的点了点头,而其他五个少年,除了来时看了他一眼外,都专心的站着桩,毕竟进入烧身武馆学习的机会很是难得,其中三个少年摆了第一个桩的架势,剩下两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已经是站出第二个桩来。

童子桩本名叫固本培元桩,一共有两个桩法,‘固本桩’和‘培源桩’,前者是调理幼童的骨骼、筋肉,后者是养气的功夫。

寇立早已知道这桩法的练法,不用乌头再次讲解,自顾自的站了个架势。

‘双脚平着地,左右横开,与肩同宽,两腿微屈膝,身体中正站定;两臂自然下垂,双手掌心朝上于腹部合拢,似抱婴儿状……’

‘全身放松,两眼为闭,摒除一切杂念,做到无思无欲,无我忘我,无所向意。’

‘桩功之要,在于内练气行,拳家将此称之为功中之功,以意行气,气行沉着,乃能收敛入骨,以气运身,务令顺遂,乃能便利从心。’

‘打好桩功,就能使身步得到很好的锻炼,有利于身体素质的提高,有利于武术拳脚的掌握和深化。’

寇立的呼吸,渐渐变的匀细、深长,最后越发的沉稳,就像是深度睡眠一般,

不过片刻,那种场景再度出现,脑海之中,小溪顺流而下,冲刷着数不清的水石沙砾,这一次,寇立调整心态,就像是桩功要点所说,不闻不问,无我忘我,任由水流冲刷,自身巍然不动。

“这童子桩站的不错啊!”乌头转了一圈后,还是不放心有前科的寇立,双眼顿时一亮。

在他的眼中,寇立双眼似闭非闭,双手似抱非抱,就像是自己真的抱了个婴儿,不对,是自己就化作了一个婴儿。

这种水准,就算是他,也只有勉强达到,而且只具其形,不具其神,在这一刻,乌头不可置信的擦了擦眼,这还是站出肌肉拉伤的八师兄吗?

再然后,乌头的双眼就真的睁大了,只见寇立面色一青一红,皮肤上挤出一个个豆大的汗珠,浑身一颤,半跌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虚脱了?!”乌头目瞪口呆,这才过了多久,半柱香时间还不到吧,这这这——

武场之上,其实还有不少人关注他这个‘八师兄’,看见这般场景,面色各异。

五个少年组成员,满脸惊讶,只觉的不可思议。

岳武霍抽了抽嘴角,面如锅底黑,再也没有了指望。

武场教习嘴巴张大,这种水准,是怎么被林师收为关门弟子的!

武场门口,一个面色丑恶的大汉,嘴角微微一扬,似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八师兄,你答应过我,今天要好好站桩的!”乌头泪流满面道。

“嗯?我站的不好吗。”寇立反问。

乌头瞬间想到,那完美的婴儿桩形,尴尬道:“不是不好,只是太短了。”

“太短了?”

“呃,八师兄你大概是我们武馆开馆以来,站桩时间最短的一位了。”

“原来我有这么厉害,”寇立自言自语。

乌头瞬间无语,某种意义上,这的确是厉害大发了,没看你旁边的小九师兄还坚持嘛,人家好像才六岁而已。

而寇立想的则是,他一个成年人的体力,能在短短时间消耗一空,这岂不是说明,自己这站桩是站对了,而且一下子就站透劲了,不然怎么会消耗这么大。

所以,他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中,一脸满足的离开了武场。

早晚桩各一次,这是最合理的练法,而且他此刻浑身疲惫,几近于虚脱,早已达到体能的极限了。

“照这种练法,迟早会成为江湖高手,我终于发现自己的天赋了!”

“……”武馆众人。

第七章 三重境界

三日后——

“你知道吗,那八师兄今日又站了不足半柱香。”

“人家是天才嘛,哈哈哈哈。”

“连童子桩都站不好的天才。”

“这等货色,放在我村里,早被打死了!”

“这种废物,真不知怎么进来的,听说是走了后门。”

“走了后庭还差不多!”

郑宝儿面色通红,站起身来就要理论,却被寇立按住,淡淡道:“吃饭。”

“可是……明明不是这样的,”郑宝儿眼眶泛红,委屈的道.

他可是知道,寇哥哥是有多幸苦,每次回到屋内,浑身衣衫都湿了个通透,而且手脚颤抖,不能自已,绕是如此,每天清晨和晚上,他来的比谁都早。

“这不重要,”寇立平静道,咽下了第八只馒头,站桩的最大改变,怕就是肚皮了,他的食量,是以往的三倍。

“八师兄今日吃的这么多,看来肯定是练功幸苦的,”姜水源阴阳怪气的道。

除了他之外,谭鱼、马源、虾头、王神奴四人中,只有谭鱼这个年纪稍长的,向自己问候了一句。

这五个人便是这一批的少年组,按理来说,寇立和郑宝儿也是其中之一,但很明显,这五人组成了一个小圈子,将二人排挤在外。

寇立淡淡的看了对方一眼,赞同道:“的确是幸苦。”

这三日之中,每夜每夜的抽筋,幸亏他是个意志坚定的成年人,不然换谁都撑不住。

姜水源顿时一噎,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之色,五人之中,若论谁对寇立最为不满,非他莫属。

他可是花了大笔的银子,才入了这武馆的,本来的目标是内门弟子,谁想馆主林显师是个油盐不进的角色,不得已才与眼前这些泥腿子为伍。

谁想突然多了个横插一脚的寇立来,而且还是如此的‘没资质’,这积累的怨气,终于有了宣泄的对象。

只不过他是城中富商的子弟,年龄虽小,但多少有些心眼,知道对方在武馆的身份很高,想要对付他,得暗中进行。

他心里,已经想出好几个阴毒手段了,这众人排挤,只是第一步。

“你既然这么厉害,我倒是想请教一下,”五人之中,年龄最小,但桩功练的第二好的马源,忍不住跨前一步,冷哼道。

这是他的第二个挑拨手段,挑动性格最傲,天赋又最好的马源,去烧一把火,无论对方应与不应,都会弄的一头灰土。

寇立慢条斯理的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看了对方一眼,道:“好,到武场,我指点你桩功。”

什么!?马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方到底是有怎样的厚脸皮,才好意思说指点他。

而事实上,寇立的确是有这个自信,他能看的出来,这五个人中,只有那谭鱼,算是勉强开始降住气,其他几个人,都是在感应气的阶段摸索着。

这种感觉还很模糊,但是他就是能‘看到’这种变化。

这种能力,他还要进一步的摸索。

不过这五个小鬼头,到底没敢在武场挑衅,看来自己这个八师兄,到底还是有些威严的,寇立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他下意识的忽略了,那岳武霍能吃人的眼神。

童子桩越是站的久,就越是能感受到那水流的流淌,而经过三天的苦练,寇立的心神已能深入其中,而这小溪,其实是由无数道细流构成,看似是条小溪,其实却是流向不同的方向。

寇立向来喜欢动脑筋,水流如果是气的话,那气的本质又是什么,神仙的仙气和武术的这种气又有什么关联。

而如果气代表的一种能量,那么河种的暗流礁石,又是什么样的存在,他决定要一探究竟。

意识缓缓下沉,他能感受到,心神渐渐与这些水流融为一体,三天的摸索,让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水流的速度,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增快。

这种增快,又代表着什么?

快了,意识快要触底了,底部,底部是什么,泥石河道么,不对,寇立陡然睁开双眼。

他看到的,是血管皮肉组成的通道!

那起起伏伏的血肉,那凸起的骨头脊柱,还有溪流的尽头,那一颤一颤的巨大心脏——

“寇哥哥,你好厉害,今日站了半炷香功夫呢,”郑宝儿脸色红扑扑的道,似乎是与有荣焉,虽然他在昨天,就已经达到了两柱香时间。

这小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然黑呢。

寇立疲惫的笑了笑,心中同样兴奋,当然不是因为时间的长短,而且他把握住了某种关键。

不是站桩的技巧,而是童子桩的真相!

他迫不及待的回去研究了,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那五个小鬼头鄙视的眼神。

回到房中,先是换了件衣服,他以前还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站桩会站出一股怪味,郑宝儿却没有这种异像,但他现在明白了,这是身体的杂质,他排除的,是成年人筋骨定型、皮肉拉伸后所积累的杂质。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寇立一愣,这个时候,会是谁来找他。

他和郑宝儿,辈分高,实力低,武馆学徒们跟他们保持距离,七个师兄弟中,老二岳黑熊整天看自己不顺眼,四师兄罗墩子又是个木头疙瘩,半天蹦不出一句话来,其他几位,也都是神出鬼没的。

至于馆主林显师,更是访友未归,到现在都没见着一面。

“八师弟在吗,是我,罗严宗。”

原来是他。

…………

观潮地区靠海,迎着海面生长的,是一大片椰子树,这个时间点,果实缀缀,清香直冒。

罗严宗与寇立迈步其中,而无论是怎样的烂泥地,这位大师兄的脚底下都没有半点沾湿,反倒是寇立,小腿已经被黑泥包裹。

“这叫趟泥步,等师弟你功夫小成后,也能达到这种境界,”似是看出寇立所想,罗严宗笑眯眯的道。

寇立只得无奈的喘着粗气,他可是才将体力消耗一空呢。

“师弟可是奇怪我这几天为何不归,”罗严宗解释道:“出了点小麻烦,的确是有些宵小,想借郑前辈的事闹上一场,不过被我们阻止了。”

寇立扬眉,他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衣角,居然有一两点红迹,缓缓道:“郑老头怎样了。”

“这便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按照老五的说法,暂时没有发现死尸,不过找到了郑前辈的混铁枪。”

寇立心中一沉,就算是他也知道,江湖人的武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丢弃的。

罗严宗也叹了口气,道:“这消息不算好,所以我只告诉你,暂时没去告诉宝儿,他毕竟年龄小,承受能力有限,不过我已经让人通知郑家了。”

一时无话,寇立对此也是无能为力,他的那一招,是有次数限制的,不然在那一夜,他就不会只带着宝儿了。

他对自己看的顺眼的人,或者是看自己顺眼的人,是不吝出力的。

“不提这个了,”罗严宗深吸一口气,笑道:“这都好几日了,我这个做大师兄的,居然还没有指点过两位师弟,真是有些不称职,难得有机会,我便跟你讲讲,我们武人的门道。”

寇立精神一振,他现在最想要知道的就是这个,认清世界,认清自己,然后找到可行的道路,搏上自己的性命。

这可比什么寻仙问道,靠着别人来出头,要实在的多。

“古时,为了战争、抵御野兽、争权夺利,或只是单纯的好勇斗狠,武术,不对,那时应该是唤作兵械之术的厮杀手段,被创造而出,而在太平年代,朝廷严禁民间私用刀兵,拳脚渐渐取代武器,而高深之士又从古代流传下来的道书领悟出道理,将拳脚与丹术融合,便是如今的武术。”

“武术有练法和打法之分,练法三种,定桩、活桩、呼吸法,打法也分三种,入门、精通、大成。”

“运用全身腰腹骨骼肌肉,将桩法练入拳术中,气力融为一股,把拳术通透的打出来,便是入门。”

“将拳术运用到实战之中,打出拳术中独门的劲力,就是精通,一般的武馆,练到这一步,便能继承衣钵了。”

“最后一步,是感悟出拳术本身所拥有的劲,乃至使用其他拳术时,也能施展出来,举手投足间,心动劲到,此乃大成之道。”

“这其中便涉及到拳术中的高深手段,劲的运用。”

“劲?”

“嗯,你看,”罗严宗轻飘飘的走到一颗椰树前,低喝一声,筋骨瞬间缠拧鼓荡爆炸,手掌瞬间胀大一圈,手指粗如萝卜,轻轻一拍,‘啪’的一声,仿佛海浪撞击巨岩,椰树身上,便多了一道半寸厚的掌印。

“这是怪浪劲,看似一重,其实我已叠了九重。”

随即又长吸一口气,宛如长鲸吸水,风声烈烈,足有半柱香时间,然后飞快的向树身上一戳,瞬间收回,以寇立强化的视力,居然都没看清对方的动作。

连忙向树身望过去,却见树身上没有半点伤痕,三息过后,‘扑哧’一下,树身上忽然弹出一截手指粗的木条,盆粗的大树,居然被硬生生戳出一个洞来。

神乎其技!

“筋如弹簧骨如针,带着惊人的穿透力和破坏性,这是冷脆弹。”

“怪浪劲是明劲,冷脆弹是暗劲,还有许多独门拳术的劲力,你以后闯荡江湖时都会碰上的。”

“记住,练拳,最重要的是练劲,到了这一步,便是打法的巅峰,再往后,便是以打法来养炼体了。”

“其中最重要的四关,我们拳师称之为四大炼。”

寇立深吸了口气,双手握紧,他知道,自己要知道的真相,就在这四大炼中了。

第八章 四大炼法

罗严宗顿了顿,似乎是在琢磨着如何解释,过了片刻,才道:“四大炼法,乃是炼筋、炼骨、炼皮、炼肉,四者无分高下,江湖人总喜将炼筋与炼骨分为外家,炼皮和炼肉分为内家,按照我师的说法,此乃大谬。”

“四大炼法,有呼吸法的是内家,无呼吸法的,便是外家,比如,你可以用内家法炼筋,亦是可以用外家法炼筋,内外法只是手段,而非结果。”

“四大炼和打法的关系又是什么,”寇立皱眉问。

“便是通劲炼身。”

“按照以前老拳师的说法,通一门劲,便能炼一次身,但根据师兄我的经验来看,很少用一门劲力,便能炼身的,大多却是两种。”

“正如我所说,打法的极限,是劲的运用,而劲是拳种的精深技巧,拳种说到底,则是身体的延伸,兵器的替代品,由于打法不同,每一门拳术的侧重点不同,炼体的结果也不同,有些拳术侧重于锤炼体内十二大筋,如怪浪劲的拳种翻浪掌,而开发冷脆弹的内门拳,则是讲究松皮毛的拳术,所以四大炼的炼法,跟打法乃是一体两面。”

“拳劲同样如此,很少有一门拳术就能炼出劲来,往往需要两到三种拳术,就好比师兄我的怪浪劲,不仅仅是将翻浪掌练至大成,而且将一门炼骨的拳术竹节劲练至精通,最后在海边静悟七日,迎着潮汐潮落,浪头消长,偶有触动,才将两种拳术合二为一,最后才锤炼出怪浪劲来。”

寇立皱眉想了会儿,才道:“师兄你的意思是,想要练成独门劲力,必须要有两到三门拳术的融合,而想要炼身,则又需要两种劲的配合。”

“所以要想炼一次身,最少要精通四门拳术?”

罗严宗目光一亮,赞道:“师弟你果然天资聪颖,六个师弟中,以你参悟的最快,当初岳师弟可是足足想了三日三夜,才真正弄明白打法、练法、以及四大炼之间的关联。”

“师兄过奖了,”寇立平静的道。

“法不传二口,我现在所说的,是江湖中最隐秘的东西,师弟你切莫对外乱说,有些老江湖一辈子摸不进炼体的大门,便是因为缺少这些见识,你若是随便透露出去,恐怕会引起杀生之祸,”罗严宗严肃的道。

“我知道了,”寇立点了点头,突然道:“那师兄你如今是炼了几次身。”

罗严宗微微愕然,没想到寇立会问这个问题,犹豫了片刻,还是坦然道:“我如今,已经摸到第二种炼法的关卡了。”

寇立目光微微一缩,这么说来,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大师兄,已经是至少精通八门拳术,对方年龄还不过三十吧,就算是自己这种外行,也能明白,眼前这位,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超级天才。

怪不得能做粤州三大武馆中,烧身馆的首席大弟子,人家有这个资本与底气。

见寇立一脸震撼,罗严宗苦笑了下,眼中闪过一丝怅然神色,道:“师弟,你莫看我等现在威风,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会明白,再往前一步,是有多难了,不亚于登天。”

“再往前,那是什么?”寇立忙问。

“传说之中,四关一成,便能炼气养髓,再以骨髓造血,铅血汞水,五脏如膏,到了那最后一步,便能引火烧身,粉碎虚空,炼就人体大丹。”

“火烧身,”寇立立刻想到了武馆的名字——烧身武馆。

“这也是我和师父的毕生追求,”似是看出寇立所想,罗严宗露出笑容来。

“最后一关,是真的只是传说,还是有人达到过?”寇立紧接着问。

“绝对是有,”罗严宗满脸严肃,“那人号称五百年一出的练武奇才,自前周时,便就炼就了人仙,那人唤作郭颠,练武成癫。”

寇立长出了一口气,心中除了兴奋外,更多的却是平静,自己要找的那条道路,终于找到了。

求仙问道,到底是要靠别人的脸色吃饭,武叩仙门,则是看自己的能耐,他更愿意选择后者。

看到寇立满脸激动的表情,罗严宗似乎忘了初衷,忍不住打击道:“师弟,不是每个人都有过郭前辈的那种天赋,也不是没个人都有这种命的。”

“我没有这种命,但我有一条命!”寇立一字一句的道,仿佛从牙齿中磨出的字眼,森冷泛光,“我一定要武扣仙门!”

一个连站桩都站不好的学徒,说自己要武扣仙门,怕是老江湖听后,连句志气可勉都不会说,因为这种事本就是个笑话。

但罗严宗却从这句话中,听出了粉身碎骨的精神,这种精神,他以前有过,但被艰难险阻给磨砺光了。

或许,自己之所以炼不成骨,便是因为丧失了这种精神,断了那决不放弃的脊梁。

罗师兄忽然面色一肃,郑重其事的鞠了一躬,“多谢师弟开悟。”

“师兄何意?”

“没甚意思,时辰不多了,我们回去吧,”罗严宗仿佛放下了千斤重担,温和的笑道,气质似乎有些变化。

“嗯,那回去吧,”寇立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的确是时辰不多,不过等他弄明白童子桩的秘密来,肯定会大幅度缩短时间的。

“对了,师弟你是不是有什么先天隐疾?”

“啊!?”

“无事,江湖中也有好几个天生残疾,但练就一身好拳脚的,肾虚体寒之类的,不算个什么事,”见寇立惊呆的表情,罗严宗认为自己猜透了事情的真相,“没事,岳师弟都跟我说了,桩功不是练的越快越好,慢慢来吧。”

“今日说这些,本想是给师弟加油打气,没想师弟身残志坚,却反而点播了我一番,做师兄真是惭愧,回去后一定反省己身。”

看着罗严宗一副关爱残疾的表情,寇立呆立了良久,才面皮赤红的咆哮道:“我肾不虚!!”

…………

武场内,郑宝儿站桩完毕后,浑身酸软,刚想着回去休息,突然听得一声叫唤:“九师兄,慢走!”

郑宝儿回头一看,却见一个穿着精布织衣的家伙,正满脸堆笑的朝自己打着招呼,“九师兄是要回去吗,我们正准备去放风筝,师兄一起来啊。”

这人郑宝儿认识,是一起站桩的少年之一,只是这几天没跟自己讲过话,今日不知怎的,突然开了口。

“这——”郑宝儿还是贪玩的年纪,心中顿时犹豫起来。

“走啦走啦,我们去海边玩,那里风最大,”姜水源不由分说,拉着郑宝儿的手就走,眼中闪过一丝狡诈之色。

又过了一日,刚刚站完桩,那姜水源就又凑了过来,道:“宝师叔,我们去峡谷捉虾子玩吧,这一次不带虾头他们去。”

就这么三番两次,年小无定性,就连站桩的时候,郑宝儿都在想着玩乐,效率大减,而又因为武馆内门弟子的身份,就连乌头也不好指责,而姜水源也终于露出一丝奸计得逞的笑容来。

“寇哥哥,我回来了,”郑宝儿心虚的道,今日他站桩差点都要睡着了,无它,昨夜去溪谷中看萤火虫,忘记了时辰。

“嗯,回来了啊,”寇立蓬头垢面的道,不过双眼放光,这几日他忙的昏天暗地,不过终于找出了他想要知道的真相,有了那个方法,他不仅能缩短站桩的时间,而且还能解决自己根基不稳的大问题。

不过目光一转,顿时轻咦一声,面色有些严肃的道:“宝儿,你这几天的桩,没好好站吧。”

郑宝儿顿时羞愧的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身上的这件精织小衣是谁的。”

“是姜水源借给我穿的,”郑宝儿捏着衣角道。

观潮地区的孩子,能有一身粗布短打已经算是好的了,大多数都是光着膀子、黑不溜秋,印象之中,只要少数几个,皮肉白嫩,像是良家出身,那姜水源就是其中之一。

而且仗着家世钱财,便是一些年轻大的武馆学徒中,都有些交情,看着郑宝儿心思不定的表情,寇立扬了扬眉,有点小心机嘛。

“寇哥哥,我以后一定好好站桩,不去玩了,”郑宝儿低声道,只是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心虚。

你不能指望着一个六岁大的童子,能有多少的自制力,这毕竟是成年人才有的品质。

寇立忽然咧嘴一笑:“去,为何不去,劳逸结合,才能练的更好,这可是大师兄跟我说过的。”

“真的?!”郑宝儿目光一亮,连忙道。

“当然,我什么时候说谎过。”

“寇哥哥最好了!”宝儿兴奋的道,满脸孺慕,又蹦又跳。

“不过桩功也得好好练,固本培源桩的桩法,我给你指点指点……”

第二日一大早,寇立和郑宝儿就又到了武场,那姜水源目光一亮,连忙挥手道:“九师兄来这里!”

寇立露出玩味的笑容来,拍了拍宝儿的脑袋,道:“去吧。”

武场中的大多数人,对于寇立呈无视态度,今日那岳武霍也不在,只有一个姓赵的教习,似乎是在指点一套拳术。

第九章 猛虎拳

说也奇怪,经过这几天的观察,寇立发现,虽然岳武霍是武馆的总教头,但传授拳术这种大事,却一向只由手下三个教习来负责。

而今日这赵教习所传授的,是猛虎拳中,最为经典的招式——虎扑!

双手轻轻按住木桩子,十根微屈,腰、胯、肩、背均放松,双臂弯曲松弛,前腿弓,后腿微弯以蓄力。

后腿用力后蹬,腰、臂猛然发劲,双掌用力推出,同时怒目扬眉,自丹田发劲吞吐,大喝一声‘嗨!’

‘撕拉’一下,腥风扑面,赵教习的身影出现在了一丈外,那木桩子上,则多了两道深深的划痕。

顿时一阵惊呼声传来,虽然没有罗严宗的神乎其技,但也很是精妙。

“虎扑,乃是虎拳十七式的总纲,可承接任何一招,亦可单独使出,虎性雄猛,取其伏身之势、扑食之勇、坐窝之威、跳跃之猛,只有同具四形,方可使出此招的精髓……”

寇立心中一颤,在他的眼中,这赵教习仿佛变成了一只活生生的老虎,吊睛怒目,森牙嵯峨,从上空扑来,就如同他在南天门山碰上的那只。

而且他在这只‘老虎’上,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就像是他在站桩的过程中,所感受到的——

“八师兄,”姜水源忽然笑嘻嘻的开口,“今天你可要指点我桩功啊。”

寇立撇了一眼对方,这家伙不知何时站在自己的身边,这往常是郑宝儿喜欢呆的地方。

“师兄,我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跟你说,按理来说,这不该轮到我说的,”姜水源故做犹豫了下,才小声的道:“可是九师兄最近实在是不像话,日日玩耍,还拉着我们几个,我们可正处养桩练气的大好年纪,根基打的不牢,将来必受影响,若不是因为八师兄你在此,我们都准备联合起来向二师兄请罪了。”

寇立似笑非笑的道:“是这样么,这几日较忙,倒是不清楚此事情,也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不信师兄你去向别人打听打听,昨日八师兄只站了一炷香的功夫,就——”

“口说无凭,”寇立打断道:“不如这样,今日你和宝儿就比一比站桩,谁用功,谁不用功,一看便知,若是宝儿不用功,不消你说,我亲自教训他。”

姜水源眼咕噜一转,忙不迭的道:“就听八师兄的。”

将郑宝儿召来,二人一齐摆了个架势,各自入定起来。

桩功乃万形之基,正所谓练拳无桩步,房屋无立柱,武馆对此要求极为严格,不仅要站桩,而且站出劲儿来。

郑宝儿正处于站桩入门的阶段,初始会感受到两腿胀痛,腰肩酸痛,心浮气躁,难以持久,也正是因此,才会被姜水源引诱。

姜水源偷偷瞄了郑宝儿一眼,只见对方呼吸渐缓,小腹一松一收,仿佛陷入深度睡眠一般,这当然不是站睡着了,而是站入劲儿了。

固本培源桩的要求,只有固本桩站足三炷香功夫,才能转向第二桩培源桩,单凭童子的体力,哪里能够坚持这般长的时间,只有靠入劲,凭借着身体源源不断产生的桩劲,才能持续站桩。

但就在昨天,郑宝儿只站了一炷香,就心思不定,站不下去了,今日怎么完全变了个幅模样!?

姜水源目瞪口呆,差点一个踉跄,桩没站成,摔了个大马趴。

寇立轻轻一笑,也不管他们,自己也站了个童子桩,顿时那哗哗流水声响起,溪水幻境再度现出。

倘若寇立生在古代,必会认为眼前之景,皆是幻象神异,但他是从另一个科技发达的时空穿越过来,自然明白,什么是视觉后像,什么是心理暗示,什么是感应幻觉。

所以,眼前之景,极大可能就是身体的自然反应。

那流水的‘哗哗’作响,就是血水的涌动声。

而眼前这条小溪,则是体内的血液、水分、还有各结缔组织、软骨、骨骼中的液体。

至于那河道中的景象,心脏、肝肠、肠胃,那不就是三维转二维的画面么,人为什么能看到三维,也就是立体画面,最重要的因为是视觉空间,那是眼部的特殊结构造成的。

但人在感应身体内部之时,用眼睛当然是看不到的,而身体的种种触觉所传递出来的,正是那看似恐怖的二维画面!

至于溪流上的水石沙砾,则是他推测之中,最重要的一点,心念一动,那湍急的水流之中,一股激流开始旋转,形成碗口大的漩涡,包裹住其中一块水石。

白浪如雨,激流如刀,不停的往水石上搅去。

剧痛!

难以想象的剧痛!

就像是刀子在体内搅动一般,虽然寇立没有尝过这种痛苦,但大抵差不了多少。但越是痛苦,就越是真实。

因为真实,寇立欣喜若狂,几乎忍不住在心中狂吼。

再痛苦,痛不过死。

像他这种人,最痛苦的,不是身体上的折磨,而是前方没有道路,这让他感到做什么都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哪怕这条道路遍布荆棘,他会喜欢上浑身伤痕的自己。

意识渐渐开始模糊,在承受超越极限的痛苦时,身体的保护机制将开始发挥作用,那条虚幻的小溪,也开始扭曲和消失,似乎这种能力,也跟自己的清醒程度有关。

‘再坚持,不行,再给我一盏茶的时间,快,就快成功了——’

在意识将近崩溃之时,寇立靠着铁一般的意志,硬生生的多撑了十息时间,‘砰’的一声,水石炸裂,化作无数粉屑,又宛如璀璨的烟花,散在了几近消失的水流中。

身体的某一处,仿佛也在同一时间,被贯通了开来。

意识在同一时间回到了现实之中,头痛欲裂,看来过度使用这种‘能力’,会有某种程度上的后遗症。

“你今天只站了四分之一柱香时间。”

抬头一看,却是五个少年中,面目最俊的那一位开了口,似乎是唤作马源,不过脸上还是冷冰冰的,傲气至极的模样。

寇立嘴角怪异的咧开,像见了腥的野兽,沙哑的道:“短小未必不精悍,小鬼,你懂吗?”

骄傲少年眉头一皱眉,怪异的看了寇立一眼,快步走开。

而这时寇立也反应了过来,自己的身上,怎么这么的臭,就像是屎尿屁味融合在一起,所造成的奇臭怪味。

而靠近的姜水源似乎受此影响,也终于坚持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满头大汗,不可置信的道:“不可能,我怎么会输?!”

不远处的郑宝儿,却已经由固本桩改成了培养桩,双脚虚着地,左右横开,与肩同宽,两腿微屈,膝步内含,两手心朝下向上举起,与眉同高,扣肩裹肘,二目微闭,全身放松,似烂如稀泥,没有一丝僵紧。

这已是说明,郑宝儿的固本桩,已经站足了三炷香的时间,这已经超越少年组的其中两位。

而就在今天之前,这位九师兄的最好成绩,也只是两柱香而已。

这般行为,也惊动了武馆的其他人。

“天才,真是天才,”后知后觉的乌头激动道,若是教出了一个天才,自己是不是可以早一点学第二套拳术了?

“上一次在六岁年龄,站到第二桩的,还是三师兄莫一吧!”赵教习也惊到了。

“哼,”骄傲少年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就算是他,在这个年龄,也没有做到这一点。

足足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郑宝儿才长吐一口气,收功停桩,而且只是体表红通通,而不是像姜水源那般,汗湿满身,脱水了般,这是锁住毛孔,不至水分外流,这更是天才的体现。

听着围观的武馆学徒,或是赞美,或是艳羡的话语,姜水源气急,不该是这样的,对方这几天,不是净顾着跟自己玩了吗,怎么会站的这么久,这不可能!

越想越气,自己半年的苦功,难道还比不上对方十来天的火候吗,心一急,火越旺,顿时一阵头晕眼花。

然后,一股恶臭袭来,再也忍不住,‘哇’的一下,吐了满身都是。

‘站童子桩居然能站的吐了,看来我这肌肉拉伤也不算什么大事,’寇立摸着下巴想道。

第十章 百骨汤

郑宝儿感觉武馆氛围不同了,以往自己和寇哥哥出入,便是有人看见了,也当作没看见,更没有主动打招呼这一说法。

而如今,自己只要一露面,迎面而来的,便是表情各异的笑脸。

“宝师兄今日又是这么勤奋,这么早就来训练了?”

“宝师兄,早上好。”

“听说大师兄昨日特地给你指点桩法的,他可是好多年没动手了。”

“师兄,今日可是月旬,你也是来领取百骨汤的?”

宝儿一边乖巧的与这些武馆学徒们打着招呼,一边对着发放汤水的老师傅道:“我要两碗,给寇哥哥也带一碗。”

“这——”老师傅本还犹豫,因为汤水珍贵,按照惯例,只能由武馆中人亲自来领,但谁让眼前这位是风头最劲的小师兄,心中一转,便就笑呵呵的道:“那感情好,便麻烦小师兄了。”

百骨汤,在学徒们的眼中,是武馆中公认的最珍贵的玩意,用山中百骨熬制,乃是补气调血,生长元气的上好补药,每半月发放一次,色泽琥珀,药汁稠厚,宛如老羹。

郑宝儿见到一人,忽然眼前一亮:“姜师弟,我们晚上再去水鱼村捞鱼,这次一定要捞到那只青黑壳大虾。”

姜水源嘴角抽了抽,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道:“师兄,我们正值打好基础的年龄,重在修炼,就不要到处跑了吧。”

“不对,”宝儿小脸嘟嘟,很是严肃,“寇哥哥说了,劳逸结合才是王道,只有玩的好,才能练的好,你看我最近是不是练的更好了?”

哪能跟你这种变态比,姜谁源欲哭无泪,他本想让这小小年纪的九师兄彻底玩物丧志,但没想对方玩的比谁都多,站的也比谁都好。

反倒是他,这几天腰酸背痛,连站桩功夫都有减弱的迹象。

姜水源对此羡慕嫉妒恨,大概等同于学渣对学霸的心态,为什么大家都是吃喝玩乐,泡妞泡吧,最后你去了一流名牌,我却只能读野鸡的既视感。

“咦,寇哥哥怎么不在,难道又跑去练武去了?”回到屋内,眼见床铺根本没有被动过的迹象,郑宝儿心中满是佩服,寇哥哥现在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琢磨桩法拳术,这般苦行僧般的精神,让他相信,哥哥日后一定会变成江湖中的大高手。

海边,椰林地——

一道黑影正在其中穿梭,偶有停身,便如老虎似的半弯在地,大臂弯曲入钩,略与肩齐,屈肘,小臂与大臂成三角形,五指张开如抓物,似有虎爪之利,背筋松开,如披了一层气。

五指用意,用力一抓一放,同时肩胛骨松开,像是蒲扇一样,随着手指的抓动,带动两臂一张一弛地前后摇动。腿和腿骨也随着意念一松一张。更重要的是,双手前抓时,用意念使脊椎向后顶,好像要把每个脊椎骨都撑开。

身体各关节、筋膜、脊椎的变化声糅合在一起,最后居然发出类似于虎吼般的声音。

‘吼!’

‘吼!’

‘吼!’

大虫拿人是怎么拿的,一扑、二剪、三翻,腥风扑面,张嘴食人。

脊椎一张一驰,整个身子也随之轻微的前后摇动,呼吸亦与脊柱的张弛配合,人影与虎影在抖动之中相互配合,最后重叠在一起,怒目扬眉,猛虎下硬山!

‘唰’的一下,两颗椰树的身上,多了三道深深的划痕。

这般作为,已经不逊色,甚至超越当初赵教习所演练的虎扑一招。

‘伏身之势、扑食之勇、坐窝之威、跳跃之猛,基本上已经能杂糅在一起,除了起手式还有点小问题,但这跟拳术理解无关……’寇立一边琢磨,一边还在比划,附近的草丛树窝,早已被他破坏的不成样子。

若是赵教习在此,不对,是任何一个武馆学徒在此,看到这副景象,恐怕都会大吃一惊,居然能够只看一遍,就把握住了虎扑的精要,甚至推陈出新。

如果说,赵教习施展出来的,更多的是一种扑杀的招式,有虎之形,而无虎之灵。那么寇立所化的,就真的是一条活虎!

更关键的是,猛虎拳的活桩法,他并没有进行修行,这已经是违背了拳术的基本规律。

练法三种,定桩、活桩、呼吸法,其中定桩是用来炼体定形、调理身心,好比童子桩。

只有活桩,融入到拳术中,才能发挥拳术的独门威力,乃至锤炼出独有的劲力。

这也是每一门拳术中,真正核心的东西,招式好学,桩法难通,招式是配合桩法来施展的。

所以在武侠小说中,看过一遍招式,然后自学成才的武术天才们,在这里是根本不存在的。

寇立虽然不清楚这一点,但他却明白,自己能学的这么快,跟无字图融入己身,所开发出的‘能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第一种能力,寇立已经有些眉目,他把它叫做‘入微’,这种入微,能反映身体内部的细微变化,那诡异的‘器官河道’和‘溪流’,便是中枢神经系统,对于这种变化的错觉体现。

他能指点郑宝儿桩法中的不足,靠的就是这手本事。

而第二种能力,便是眼下这一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日赵教习施展虎扑后,当初南天门山上的场景似乎重现了一遍,那条吊睛白额巨虎直扑而下,红睛白牙、腥风滚荡,甚至能看见那牙缝中细碎的人肉,仿佛梦化为真。

等他惊醒的时候,却是发现,对于白日赵教习所传授的猛虎拳总纲‘虎扑’一式,有了不一样的体悟。

就这般,夜中被猛虎扑食,白日化猛虎扑杀,这一招进境之快,甚至都超出了寇立的想象。

‘按照游戏的说法,这招的熟练度已经是满格了,但威力却没到极限,必须要回归于桩法,因为只有童子桩,才能改造身体。’

越是感悟‘虎扑’的精要,寇立就越是感觉到不舒服,就像是体内有一只猛虎,被困在这张人皮之中,龇牙吮血,想要破壳而出。

这种感觉,让人十分的难受。

寇立明白,这是由于自己这副身躯,未有从小练武,肌肉骨骼定形,有些发力的部位,不能协调一致,而且爆发不出全部力量。

比如扑杀的关键是松开背脊和肩胛,背若披气,随着呼吸自手指到腿足各骨节一张一弛轻微地运动,但寇立施展出来时,就会觉的肩胛部位就像是裹着一层牛皮,难以透气透力,而骨节张弛间,甚至感觉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不仅疼痛,仿佛随时会断掉一般。

这就是肌肉和骨骼间的渣滓太多,不利于拳术的施展。

刚出了树林,眉头忽然皱起,虎扑的余韵还未彻底消散,让寇立生出一种类似野兽般的直觉,汗毛一缩,仿佛有人在窥视一般。

但放眼四顾,并没有看到人的踪影。

在武馆的这段时间中,寇立感受到了久违的充足与安定,但是他却有种预感,这种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了。

粤州这块风云际会的地界儿,怎么会允许烧身武馆这种桃花源般的存在。

这让他对于武馆的主人,自己名义上的拳术师父,百手师林显师更是好奇了。

一路无话,回到屋内,便看到桌上那碗还透着热气的琥珀汤汁,这应该就是武馆学徒们传的沸沸扬扬的百骨汤了吧。

这种药汤,是每个武馆中的必备之物,拳师的气力和本事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药补和食补必不可缺,而在观潮,能填饱肚子就已经是万幸了,所以这药补更是格外重要。

汤水的味道很奇怪,不仅没有香气,还透着一股腥膻味,味道就像是胶水般粘稠难以下咽,不过寇立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饮而尽。

汤水入腹,顺留而下,所过之处,就像是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一齐被放入蒸笼蒸煮一般,滚滚热气一下子就提了上来。

寇立二话不说,连忙坐了个桩,滚滚热气就像是有了宣泄点,千万道热气像是小虫般,直接往皮肉里钻去。

而观想中的那条小溪,此时此刻,就像是煮沸了般,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而那些泥沙碎石,在这‘高温’之下,也有要融化的趋势。

这一次的站桩尤为的顺利,而且仗着药水的劲力,寇立居然撑过了三炷香的时间,头一次由固本桩转成培源桩。

两手心朝下向上举起,与眉同高,扣肩裹肘,二目微闭,全身放松,似烂如稀泥,不可有一丝僵紧,似将自己融入天地之间,随之意守丹田……

观想的景象居然在此刻产生了变化,原本的溪流,蒸腾出了滚滚气流,而沸腾的气流,又在半空中化作了大大小小的气浪漩涡,旋转不停,杂乱难止。

不过此时的寇立,早已心念放空,意识停滞,浑身就像是泡入温水中,暖洋洋的不想动弹。

唯一的感应,便是丹田暖暖、手脚发胀、周身气血荡漾,但在这时,右手的触觉正在渐渐消失。

到了最后,就像是右手这个部位,不存在于身体中一般。

第十一章 炼体破关

溪水潺潺,倒映在岩石花岗上,三五时鸟啾啾,时不时的停落在草面上,不远处,几个少年人正在嬉笑玩闹。

少年组的几人中,便是年龄最大的谭鱼,也不过十岁,都是好玩的年龄,加上郑宝儿表现的天赋,以及姜水源这个‘好心人’的带领,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你说小师兄到底是怎么练的,今天站桩,都站了接近半个时辰了,我却到现在都没站出劲儿来,”虾头羡慕道,他本就天赋不高,加上性格胆小,不会处事,也没人特意指点他,所以练习第二个桩法时,始终找不到精要。

“听说小师兄有这般功底,都是八师兄指点的,”一个怪异的声音响起。

虽然烧身馆学徒都是贫民子弟,皮肉早已被晒的黝黑,但这王神奴的皮肤,真的可说是漆黑如碳。

岭南靠海,粤州巨室多买黑人以守门,名为‘黑奴’,绝有力,可负数百斤,色黑如墨,唇红齿白,发卷而黄,入海能伏一二日者,又谓之‘昆仑奴’。

而这王神奴,便是地地道道的昆仑奴后裔,虽然天生力大,但站桩的功夫却是最浅的,与虾头一般,都是垫底的存在。

像他们这一类的低级学徒,若是在一两年内站不出劲来,便是武馆也不会收留他们。

“八师兄么,他自己桩功都没有站好——”虾头嘀咕了句,眼中闪过一丝纠结。

而另一边,五人组的两位实力最强的,骄傲少年马源和谭鱼,也在交谈着,他们的话语间,已经有了一两分成年人才有的沉稳。

“谭鱼你差不多到了站硬桩的水准了吧?”马源不经意的问。

“嗯,一年了,也差不多了,就在这几日,我准备向教习申请,”谭鱼笑道。

“那些年长的武馆学徒,一般都是要花一年半的时间,才能站出劲来,你这已经是不错了。”

“那也比不上马源你,只用了半年时间,看样子也快了吧。”

“嗯,我在硬桩上,一定会超过你的,”马源信心十足的道,随即脸一垮,“不过再怎样,也比不上那个老九,照这般速度,怕是不过三个月,就要赶上来了。”

“这可能也是林师傅为什么要收他的原因,小师兄的确是个天才,”谭鱼儿说起林师傅时,是满满的崇拜。

“那可不一定,不是还有那奇葩的八师兄嘛,他才能站多久,”不过说这话时,马源的心中生出一丝心虚,他在拳术上的天赋在五人中是最高的,自然能隐约感受到,寇立站桩时,那仿佛妈祖神庙中,神婴童子一般的气质。

就是太短了。

“不过这几日,八师兄都不来武场训练了,听小师兄说,是自己独自练习,”谭鱼儿微微有些奇怪,桩功这种东西,是拳术的基本,但越是基本,就越要有人时时点播指点,因为随着呼吸的变化,形体也会发生变动,稍有差池,便会破劲,就算是郑宝儿,也时不时站错几个姿势。

功法好学,功夫难成,难道那八师兄,已经有自信到能够站桩站的不出半点差错?

‘古怪的人,’二人同时想道。

“小师兄,你发什么呆,那只青壳大虾又跑了!”不远处,姜水源的吼声传来。

心累,他也很心累,为什么搞到最后,反倒是自己陪着这位,而且这家伙心不在焉的,更是让他火大,心里转了好几圈,却没想出什么坏主意来,顿时一阵气馁。

若是还在以前,这新来的二位不受重视,还可以阴谋算计,但如今郑宝儿展现出了自己的天赋来,就连一向火爆脾气的总教头,看到他都会笑眯眯的称呼一声小师弟,他哪还敢有什么手段。

江湖上的规矩,辈分高一倍,那就是没边了,况且他只是个武馆学徒,连记名弟子都不算。

郑宝儿倒不是在发呆,只是远处的海面上,无穷的海水时涨时缩,最后居然化作莲花的形状,而那朵莲花,莫名的对自己有种吸引力。

“咦,”空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呼。

再然后,郑宝儿的脖子上,就多了一串玛瑙念珠。

…………

寇立心中很是后悔,早知道那百骨汤的药力那么强,他就不应该顺其自然,而是趁此机会,多打破两个身体关卡,最好是肩胛骨两处,越早贯通越好,毕竟贯通的越早,虎扑的威力就越强。

就像是他的右手一般。

如今就算不是站桩,他也能感受到,手掌灵活性的增强,仿佛血、肉、骨头,都像是新换了一般。

‘真有意思,观想中的溪流幻境各有代表,而那溪水中沙砾浮石,应该就是身体内部,那不利于拳脚功夫的杂质残物,武人从小开始定桩定形,除去的,便是这些东西,而我有这种‘入微’能力,哪怕没有从小修炼,只要用功,也能将这些杂质一一剔除,越往后,资质就会越高,甚至会强过那些所谓的天才们……’

至于期间所要承担的痛苦与折磨,寇立一向无视之,康庄大道不是给他这种人走的,荆棘小道,也自有其中的妙处。

“原来是八师弟,师弟今日怎的有空到这后院来?”

寇立抬头望去,只见一位高大丑汉正笑容古怪的看着他,他认得对方,武馆九名内门弟子中,六师兄鲁志雄。

他和对方没有太多的接触,但是见到这位的时候,嘴角依旧忍不住抽了抽,无它,对方长的实在是太丑了。

面黑如碳,鱼眼外突,嘴巴扯起来像个鲳鱼,鼻翼纹、鱼尾纹、抬头纹、颈纹加起来足有上百道,靠的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子咸腥味。

就连他这种没有密集恐惧症的,看的都直抽抽,郑宝儿头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更是直接被吓哭了,说是晚上做梦梦到了夜叉恶鬼。

“六师兄,我来找大师兄,”寇立挤出一丝笑容来,道。

“正巧,一起去。”

武馆占地近十亩,这么大的地方,除了前院的武场外,便是饭堂、杂物间、客厅、还有几间瓦坊、木坊、熟皮店,养着一些本地劳工,既然不靠武馆学费赚钱,总得是要生活的,在这一点上,江湖高手和普通人,没有半点区别。

在木坊前,一堆脱了皮的巨木正分类摆好,这个世界的树木,普遍要高大一些,通过精细的制作,都可以作为普通船只的龙骨,而四师兄罗墩子正和几个匠人在清账。

罗墩子人如其名,五短身材,面容憨厚,性格老实,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所以那林显师将后勤的工作交给对方清点,见了二人,罗墩子憨笑了声,算是打了个招呼。

眼前一所不大的白色院子,就是大师兄林显师的住所,还没进门,‘呜呜’的风浪声就传了出来,还有类似于敲打牛皮鼓发出的沉闷声响,一声又一声,仿佛敲打在二人的心脏处,让人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只是这种情绪的变化,却是由于身体内部的影响而引发的。

寇立二话不说,连忙站了个童子桩,定住气血,若是普通人在此,恐怕会导致身体大量出血。

而鲁志雄更是面色大变,不假思索的怪啸一声,身影仿佛化作一条海底怪鱼,破门而入。

虽然身体此刻的变化程度,跟服用百骨汤时相差无几,但是寇立却不敢趁机剔除杂质,因为前者消耗的是药力,而后者所消耗的,恐怕就是生命力了。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这种风浪战鼓的动静,寇立长吐了口气,推门而入,只见青石地面上,到处都是半寸厚的脚印,而四面墙上,更是各自多了一道掌印,以掌印为凹陷点,方圆半丈,皆是密密麻麻的裂缝。

而罗严宗与鲁志雄站于其中,罗严宗的脸上,是淡淡的笑容,透出一股独特的气质,而鲁志雄则是一脸的惊骇,联想到对方这几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中一动,脱口道:“师兄你炼体成功了!”

“若非八师弟当头棒喝,师兄我还不知何时才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我欠了师弟一个大人情,”罗严宗感激道。

寇立深吸了一口气,按照对方之前的说法,一旦炼体成功,人体潜能便能得到开发,血气旺盛,筋骨强劲,力量、敏捷、速度,都是常人的十倍,体力强到不可思议,而且能将劲力在举手头足间打出,有扛鼎、断树、裂石之能,而且能够开发出人体的特异性。

之前寇立对此一直保持一种怀疑的态度,毕竟这种层次上的上升实在夸张,但看到眼前这一幕,他已经不再怀疑,拳术真的能打破虚空这一事实,或许这已不仅仅是拳术的能力,而是跟道书中的丹功有关。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依旧需要自己的探索。

“师弟这一次赶巧了,我这里正好有白岭的水花袍,那可是白岭雪池中长出的茶叶,二位师弟这次一定要尝一尝。”

罗严宗说笑间,便把二人引了进去,不过脚步有些踉跄,寇立诧异的看了这一眼,没有说话,跟了上去。

第十二章 风暴

水花袍不愧是采自天山的茶叶,滚水入腹,居然还有一丝淡淡的凉意。

不知是不是错觉,饮了这茶后,那被挑起的情绪,居然缓和了开来,腋下生出凉风,仿佛在院子纳凉似的,懒洋洋的十分舒服。

真是好茶。

“师弟此来,所为何事?”罗严宗笑着问。

寇立沉吟了片刻,来的路上他便想过,用什么理由搪塞比较合适,总不能说他站桩太厉害导致身体营养跟不上吧,那岂不是暴露了无字图,好在有一个现成的理由。

“咳咳,师兄,”他放下瓷花茶碗,嘴角抽了抽,道:“今日喝了些武馆分派下的百骨汤剂,突然发现,肾虚体寒好了许多,就连固本培元桩,都练到了第二式,效用实在是太好,我都没想到,自己还能……”

总而言之一句话,治肾亏,不含糖,三百年,百骨汤。

他无缘无故的,想要武馆增加汤剂,实在是没有由头,但如果是为了治疗自己的‘肾亏’,那便好说了。

看着旁边鲁志雄怪异的眼神,寇立老脸一红,TMD,自己以后在武馆,是不是又要多一个‘肾亏男’的外号,感觉有点亏了,呸!不亏!

罗严宗倒是半点不再意,眼光一亮,道:“这是好事啊,明日我便吩咐熬汤师傅,让他——”

“大师兄等一下,”鲁志雄忽然开口道:“抱歉,小师弟,若是在平常时节,这点小事,本就不该算是个事,但如今大师兄刚刚突破炼骨一关,有个百日换骨的过程,体内大小骨块碎裂换新,正是急需大量虎骨汤补体的时候,武馆本就贫穷,你多了一份,人家必然要少一份,如今两位师兄弟都需要提高汤剂份量的话,学徒们怕是就不够了。”

寇立眉头顿时皱起,看了下为难的罗严宗,居然这么赶巧,他不是不知深浅的人物,整个武馆中,真心对待自己的,怕是也只有这位大师兄了。

心中一动,又有了个主意,“师兄,这样如何,这百骨汤的药材,我出钱来买,包括人工费用,只是请武馆的师父代为熬制一下?”

他的怀里,可还有从周新薪手里,讹诈来的千两银子,足够坚持一段时间了。

罗严宗也露出一丝笑意,道:“八师弟既然话都说到这了,师兄哪还有不允许的道理,岭南多深山老林,野兽丰富,山中百骨自然不缺,对了,用来调汤头的深海鲨鱼骨,老六你得多留意,那可是最关键的一味药材,八师弟你不知道,你这鲁师兄长的丑恶,但可是广城近千龙户的头人,我们武馆都要依仗他在本地的名声……”

“大师兄又喜欢调侃人了,我这算什么,贱民一条而已,都是同乡的抬举。”

龙户?

那不就是蛋人么。

寇立想到了他在县志中看到的记载。

秦时屠雎将五军临粤,肆行残暴,粤人不服,多逃入海上,世世以舟为居,与鱼鳖同处,不事耕织,惟捕鱼与装载为业,自名目为蛋家。

蛋人具擅水性,绣面纹身,以像蛟龙,行水中三四十里,不遭物害,称为龙户,常持刀槊入水与巨鱼斗。

寇立目光一扫,透过布衫的间隙,一条摇头摆尾,模样凶恶,似鲤似蛟的怪鱼,正顺着筋肉纹理摇动着,色彩斑斓,仿佛要跳出身子一般。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凸起的鱼眼中,透着一股血腥子气。

“八师弟是自家人,帮忙这种话以后就不要提了,”不过鲁志雄又露出为难之色,道:“可是大师兄,你也知道,八月份一到,海上风浪必然暴发,乌云滚滚,骇气奔流,每年都会吞上几百条人命,族人未必肯在此时下水,我只能说是尽量。”

鲁志雄既然这般说了,罗严宗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他毕竟是个实诚人,总不能拿别人的命,来换师弟的药,一时无话,茶尽人散。

“师弟,海上的风暴就要来了,”走到门口时,鲁志雄忽然转头一笑,配合着那张丑脸,显得格外狰狞,就像是那条随时会扑过来的怪鱼一般。

风暴果然是来了!

两世为人,寇立都没有在海边定居过,所以头一次感受到,那呼啸而来的巨风,几能将小儿掀翻,波涛竞喧,如走龙蛇,浪头的扑打声,日夜不休,似炮仗般不断作响。

这段时日,来武馆练武的学徒们,也是越来越少,他们多是观潮地区渔民后代,渔民靠海而居,滩头上的一片棚屋,便是他们的居所,但大海一旦开始发威,迎接他们的,只有家毁人亡。

就连素来暴躁严厉的岳武霍,也没有训斥那些练武不专心的学徒们,他们中有一半人,已被巨浪冲塌了家园,甚至有几家,连父母老小都死在了这场自然灾害中。

水性再好的渔民,也无法在暴虐的海浪中存活下来。

“寇哥哥,窗子又被冲破了,”郑宝儿惊慌道,风涨雨势,滂沱大雨滚滚而下,纸糊的窗子,哪里能禁的住折腾。

看着勉强端着盆挡在窗前,然后又被雨水给溅的兜头满脑的郑宝儿,寇立摇了摇头,直接抓起自家被单,堵住了窗口。

“寇哥哥,那你晚上怎么睡啊!”宝儿焦急道。

“就这两天的事,不着急。”

然而滂沱大雨一下就是半个月,而且还没有一点止住的迹象,就连观潮地区都有开始被淹没的趋势,寇立也开始有些急躁了。

这段时间内,他瘦了足足有二十斤,掀开外衣,几乎接近于皮包骨头;让他停止练武坐桩,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没有营养补品,取而代之消耗的,便是他的体内精气。

那鲁志雄果然是没有了影信,不过风浪这么大,就连寇立都有些怀疑,是对方故意针对自己,还是真的无能为力,但是他能感受出来,这位六师兄对于自己,总有那么一丝隐藏的敌意。

‘嘎吱’一声,寇立迎着风雨走出了门,雨水打在身上就像是小石子一样,生疼的很,人在这种天灾下,真是十分渺小。

好在只是几步路的功夫,寇立便冲到一栋二层小木楼中,将湿透了的外衣脱去,虽然看上去极瘦,就像是骨头架子上挂了层人皮,但那凸起的筋肉皮膜,就像是磨不平的棱角一般,铁硬的很。

一只刚刚过完冬的花皮瘦虎,虽然脚步颤颤,但眼放绿光,龇牙咧嘴,随时能吃人的那种,这就是寇立。

寇立感觉体内仿佛有团火在烧,烧在皮肉肌理中,大约等同于数日不喝水的感受,他知道,这具身体已经熬到了极限,再站桩下去,便会出现尿血、肌肉萎缩等症状,这不是单靠钢铁意志就能扛过去的。

所以这几日,他几乎天天泡在这书楼中。

这书楼算是这武馆中,唯一跟文化有关的玩意,是馆主林显师平常喜欢待的地方,里面书很多,至少五百册,但分类不一,四书五经、杂文闲谈、医书道书,甚至还有数十张邸报,看日期,最近的一期还是在半年前。

寇立两辈子合起来,读书读了二十几年,实在是有些腻烦了,不过他想,既然这是馆主林显师喜欢待的地方,那么应该有些关于拳理炼体方面的藏书,他想着自己研究研究,不说琢磨出百骨汤这类炼体好药,至少弄出一些补体不伤身的方子来。

等雨势稍一降低,便就到五十里开外的粤州城,买一些补身子的药材,自己尝试着熬药。

“鹿角骨,性寒,无毒,能通气血,厚肠胃,与海藻相克;何首乌,赤白二色,赤雄白雌,赤色入药,补精止损,能……”

寇立读的这本书,唤作《熬汁药补法》,里面记载的,都是些养身补体的药材,以及入药的手段、用药的禁忌、生克的玩意,对他很有启发,有入微的能力,他能‘看到’自己体内到底缺什么,那便简单了,缺什么补什么便是,他已经琢磨出好几种法子,就等着一一实验了。

武人通过桩法锻炼,体格强健,气血旺盛,承受力也是更强,一般的药补手段用处不大,所以往往自己研究补体的法子,医武不分家,说的便是这种,不然便是再好的郎中,也熬不出你需要的药来。

寇立看了十几本书,这一本算是最有用的,刚翻到最后一页,忽然眉头一扬,书背的衣角,似乎还夹着什么玩意,抽出来一看,竟是三页炼体药方,那百骨汤方,正在其中。

‘这还真是——’

炼体的药方,是各个武馆中的秘传,重要性仅次于拳术秘籍,除了馆主外,怕是只有衣钵传人知晓,怎么会这么简单的放在这里?

寇立心中又喜又惊,抬头望了一圈,渐渐露出了然的神色。

以古代可怜的识字率,加上文武偏科的影响,以及观潮地区的贫穷程度,寇立可以肯定,整个武馆中,识字的人数不会超过一只手。

再加上武馆的传统,传授拳术都是手把手,这里也不会有武侠小说中的秘笈,自然就吸引不了人来,所以除了林显师外,根本不会外人特意来此。

而且还有这么多的书遮蔽,药方放在这里,肯定安全。

当然,现在不安全了。

第十三章 一门三杰

山泽之气,始为烟,中为云,终为雨,云从山中出,多烟,从海中出,多雨。

岭南的天气,前半年在云烟瘴雾中徘徊,后半年在风云雷电中滚荡,无论怎么说,这里都不是享受的地界儿。

海上风暴在持续将近一个月后,终于停了下来,武馆中人此刻都在做同一件事,灌桶捞水,这水是不能喝的,一股子咸腥味。

寇立和郑宝儿同样是在忙活,只不过郑宝儿少年心性,玩闹多过于干活儿,到处乱摸,先是从水中摸出一只虾,再摸出一只蟹,最后居然摸出了一条乌贼来,乌贼一口墨水喷在了宝儿脸上,这童子立马‘哇哇’大哭起来。

“……”寇立。

忙到了中午,房前积水终于清理完毕,寇立也伸了个懒腰,看了看久违的日光,估摸着中午走的话,应该能赶在深夜前,到达粤州城。

“寇哥哥,这个给你,”郑宝儿一副非洲儿童的模样,除了大眼珠子,黑不溜秋的一片,估计没个三两天,是洗不干净了。

而他递来的东西,正是当日得到的那串子琥珀念珠,奶声奶气的道:“寇哥哥你没钱的话,就把它当了,应该值不少银子。”

自从郑老铁生死不知以来,这童子就把寇立当成了自己的依靠,什么事都跟他说,这念珠的故事,自然也不例外。

寇立双目一凝,连忙把它抓住,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方才严肃的道:“宝儿,寇哥哥有钱,不需此物,你把它带好,千万别给别人知道,记住,尤其是姜水源他们,不能乱说!”

郑宝儿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又舍不得的道:“那寇哥哥你要早点回来,宝儿会想你的。”

看着郑宝儿乱跑的背影,寇立沉默半晌,长吐了口气,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见过这种手段,当‘神仙’看好凡人时,便会赐下某种仙物,在未来,当他觉的你有足够资格的时候,便会接引你而去。

这就是仙缘,自家在三年之中,从未有一次得到,或者说把握住这种仙缘,倒是郑宝儿,却在懵懂之间,获此机缘。

有心求道,道不留你,无心念佛,佛来度人。

若说寇立没有嫉妒之心,那是骗人的,但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他更多的,还是替这个小童高兴。

再说了,若是这道是可以求来的,那老天爷也未免太势利了吧,这一辈子,他绝对不会再去‘求’道。

他要的,是堂堂正正,仰不惧天,俯不跪地,以至坚之心,叩长生之道!

吃了午饭后,跟依依不舍的郑宝儿到了别,寇立还没离开,便被人叫住了。

“八、八师兄,请慢走,”一个面貌黝黑普通的少年,畏畏缩缩的叫住了他。

“你是——虾头?”寇立脑袋想了一圈,才不确定的道,毕竟他跟这些少年们不熟。

“是、我是虾头,师兄你还记得我啊,”虾头似乎松了口气,欣喜道。

“有事?”

“我想请把师兄指点桩法,我到现在都没还没站出劲来,大家都说我脑袋笨,学不出来,迟早要被赶出去的,但是小师兄说了,他是听八师兄的话,才越站越好的……”

虾头眼见寇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心中满是沮丧,也对,自己又不像小师兄,跟这八师兄相交莫逆,而且姜水源之前做的事,他隐约间也能猜到,对方凭什么帮自己啊。

“我这几天要出门一趟,没这功夫。”

“是,八师兄,”虾头低着头道。

寇立顿了顿,又道:“回来之后来找我。”

虾头浑身一颤,似乎不敢置信的抬起了头,满脸惊喜,说话都哆嗦了,“师、师兄,你愿意指点我?”

“嗯。”

寇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不是那种爱发善心的人,但是郑宝儿太过单纯,真要玩手段,绝对不是这些穷山恶水生生养出的少年们对手,上一次便是最好的例子。

郑宝儿到现在都把姜水源当作最好的玩伴。

他不会,也没功夫天天盯着这小童,所以培养出一个能通风报信的‘内奸’,是有必要的。

而要想人家用心办事,自然得先让人尝上甜头。

想到这里,寇立自嘲的一笑,真是越活越过去了,居然跟一群小鬼玩起了心眼。

“八师弟,这是要去哪儿啊?”

小鬼好对付,而眼前这一位,可不是小鬼头级别,最起码也是个海底老夜叉!

“原来是鲁师兄,不知这深海鲨鱼骨有无线索,你也知道,师弟急需这百骨汤调理身子啊,”寇立装的一脸急切。

鲁志雄嘴角微微提起,眼前的这位八师弟,似乎真的是病的不清,短短不到一月,瘦的都几乎看不出原来模样了。

好,真好,再这样下去,或许就不用自己动手了。

“师弟,不是师兄不帮你,你也知道,前些日子的那场大风暴,单是我们龙户,就淹了至少几十条渔船,哪还有人敢下水啊,这不,单是这个月的份量,还是我腆着脸向外人凑来的。”

“师兄,你们龙户世世代代以捕鱼为生,难道就没有点存货?”寇立低声道。

“哪里有什么存货,这深海鲨鱼骨,可是要下潜海底百丈,去捕杀一种名为豹鲨的大海怪,抽其脊椎,熬炼而成,往往几十个兄弟下去,活上来的不足一半,”鲁志雄满脸苦笑,“怕是也只有我们这等贱生贱养的胥家仔,才会卖命换饭吃。”

“是吗,那麻烦师兄多帮忙打听,放心,钱不是问题,”寇立面色难看的道。

“那是,那是,待我有空了,便来指点师弟你的桩功,若是我有事的话,你便向那些武馆少年们请教,以你八师兄的身份,他们哪个不敢好好教你,你要不好好练,万一被人顶替了可就不好了,哈哈哈……”

看着对方满脸骄狂的走开,寇立的脸色迅速冷淡下来,心道,‘果然,有敌意是真的,而这敌意的源头,是身份,对方看中的,是自己这武馆八师弟的身份!’

…………

而不知露出破绽的鲁志雄,却是方向一转,来到了罗严宗的屋内,除了主人外,岳武霍和罗敦子也在,还有个红脸大汉,见了他来,大汉递过手上信件,道:“师父有信,下个月回来。”

此事早在预料之中,鲁志雄并不惊讶,只是笑道:“五师兄公务繁忙,难得回一次武馆啊。”

红脸大汉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这都头就是个架子摆设,干着没甚鸟意思,只是在武行打听到了一个惊人消息,打败湘南打行第一打家罗元,查家拳大师赵一龙,三湖刀客毕萧,白家三供奉,紧接着大闹赣地打行的神秘白衣拳师,已经到达我们粤州了。”

“半年时间,打遍南方无敌手,气贯长虹,拳锋正盛,年轻一辈的,怕是只有京城的小杨无敌,滇南的杀人侯,才能稳稳压住他吧,”罗严宗感慨道。

“不是还有师兄你吗?”鲁志雄笑眯眯的道。

“我当然能压过他,我是他大师兄嘛,他又不会对我动手,”罗严宗露出一丝温暖的笑容。

“哼,那个老三,真是越来越不服管教,仗着师父不在,胡作非为,其他人也就算了,那赵一龙可是鲁行重点培养的人物,没拜帖子就去撞山头,还打断人家的胳膊,万一人家来兴师问罪,我们烧身武馆可撑不住这场子,说不得就要拿他抵债!”岳武霍怒道。

“岳师兄打小就喜欢教训三师兄,没想到到现在都没变,”红脸大汉,也就是五师兄翟关哈哈笑道,只是眼中闪过一丝思索之色。

“可是二师兄如今已打不过三师兄了,”一直沉默的罗墩子幽幽的道。

岳武霍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一蹦三尺高,怒吼道:“好你个木墩子,说话都不动脑子的嘛,我打不过他,你让他来试试,还是说,你也想尝尝老子的丁字披挂掌和大摔碑手!”

其他几个师兄弟顿时笑成一片,林显师收徒,按入门先后分大小,最后天赋的莫一,年龄却并不大,而当时岳武霍是带艺拜师,所以从小便由他传授拳脚基础。

岳武霍生性暴躁,莫一叛逆,小时没少被修理,但随着拳术水平的上升,二者再较时,就经常是被下克上了。

当年揍人,如今被揍,这向来是岳武霍的禁忌逆鳞。

罗严宗、莫一、岳武霍,皆是炼体的拳术境界,寻常拳派得一便要烧高香了,烧身武馆竟有三位高徒,一门三杰,不外如是!

见场面其乐融融,鲁志雄忽然间不经意的道:“对了,来之前,看见八师弟似乎出了门,我们武馆可是有规矩的,想必是肯定通知过大师兄你的吧?”

罗严宗先是一愣,然后道:“对,他的确是说过,我准的。”

鲁志雄皱起了眉头,刚想继续开口挑拨,忽然浑身一紧,好似被什么天敌盯上似的,这让他想到了在海底时,碰上那只邪恶海兽的感觉,凶恶、霸道、蔑视一切。

因为畏惧,他才把它雕刻在了自己的身上,时时供奉。

而刚刚,似乎是罗严宗瞄了他一眼?

“师弟他有些隐疾,我们做师兄的要理解,谁人没有缺陷嘛,”罗严宗表情古怪的道。

“是、是,”鲁志雄诺诺,准备好的话到底没说出来。

岳武霍冷哼一声,也不知究竟是看谁人不爽。

第十四章 林素娥

眼前的粤州城,东西两侧瓮城早已成了摆设,靠城十里,河网交织,分布着大量的农田村落。

泥路难行,寇立昨夜紧赶慢赶,还是迟了,本还在头疼到哪里歇息,没想这城外有着大量专供行脚商人住宿的民宅,倒是省了不少的功夫。

第二天一大早,城门一开,车水马龙,蜂拥而入,交易之盛,让他这个现代人都有些吃惊。

寇立也明白了,为什么城外那么多的院子村落,想必都是被新兴的商贸行业,排挤到了城外。

‘城里的房价肯定很贵,’这是寇立条件反射性的想法。

不过他也发现,这里的建筑风格,与自己出生的江宁府截然不同,房屋高大,两边山墙大多高出梁栋五尺有余,不盖瓦,多用土石,用砖泥成梯,便于上下。

寇立脑袋转上一圈便就明白了,近海多盗、多风暴,要是像江宁府那边的砖瓦平房,怕是早就被毁了。

而在城西,场面又变,大量的商铺店铺,连成一片,分类分巷,已然形成商业区。

寇立转了一圈,走进了一间看起来规模最大的同信堂药店,伙计正靠着柜前冲瞌睡,眼光一扫,顿时不耐烦的道:“滚滚滚,这里是药房不是粮行,乞讨到别处去,莫要耽搁了我们做生意。”

寇立眉头一皱,淡淡道:“怎么,我就不能来做生意?”

“就凭你,一个被淹了家的死难鬼,别想着来买便宜药,我们这里可都是上等货色……”

那伙计一边嘴里放屁,一边打量着对方,骨瘦嶙峋、颧骨凸起,穿着件浆洗发白的袍子,身上似乎还透着股鱼腥味,嗯,必是难民无疑。

骂到了兴起处,那伙计刚要再说些什么,双眼一凸,眼前哪里是人,明明是一头吊睛白额大虫,摇摆着身子,血盆大口直咬下来。

“啊!!”那伙计脸色一青一白,心脏直接跳动,身体因为恐惧而僵直,腿一软,跌坐在地,半晌回不过神来。

直到敲桌子的声音把他惊醒,他才发现,那个穷鬼正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平静的道:“这是我要的药材,你先替我算个价。”

半柱香过后,寇立才施施然的离去,却并没有在这家同信堂购买药材,因为他发现,这里的药品价格,高于市价一半,他再有钱也不会做冤大头。

至于那伙计的势利嘴脸,他倒没放在心上,用‘虎扑’吓吓对方也就算了。

“死难鬼,还真以为自己买的起啊!”伙计愤愤不平的骂道,心中很是难堪,刚刚怎么就跪了。

“阿何,什么情况?”一个肥胖中年人走了下来,洋葱鼻、老鼠眼,带着六方锦帽,看着就不是良善模样。

“没事,掌柜的,只是来了个乞讨的,”阿何咽了口吐沫道。

“那就跟我出去,大水过后,药材成本价都涨了两成,我看那小娘皮还挺不挺的住,这点硬气劲儿要是用在床上该有多好,”张肥仔眼中闪出***的眼光。

阿何忍不住为那小娘子感到悲哀,哪怕对方是粤州城内出了名的女菩萨、小妈祖,可是这年头,名声也不能当饭吃。

那张肥仔和阿何顺着药行街走到底,再拐了个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只见一家极其狭小的药铺,门面只有人宽,倒是有些穷鬼来来往往,满脸的感激。

“素娥是个好姑娘啊,没了她的药,我家老鬼早死了。”

“还有我那乖儿,被海水冲胀了肚皮,也辛亏林素娥的,金针就是那么一戳,便就泄了气,神乎其技!”

“大婶,你这药回去煎半个时辰,保准能治好那病。”

听到那如茉莉花般的声音,张肥仔忍不住怪笑一声,“素娥妹子,还不出来见见老哥哥。”

门帘拉开,从中探出一张微微颦眉的秀丽脸蛋,清汤素面,难掩其质。

“张掌柜,你来这里做什么,”声音之中,夹杂着不加隐藏的厌恶。

“嘿,素娥妹子这话说的,难道以我两的关系,不能来看看你?”

“无事的话,就请回吧,我家店小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林素娥作势便欲关门。

“有事,当然有事,”张肥仔笑呵呵的道:“来跟妹子你谈一谈,那涨租子的小事。”

“又涨,”林素娥面色一白,强撑着道:“张掌柜,这半年涨了三次租,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有,怎么没有,这地皮是我张肥仔的,老子就是规矩,老子就是道理!”张掌柜语音又转,嘿嘿一笑:“当然了,若是素娥妹子愿意做胖子我的填房,什么事都好商量。”

语罢,目光轻佻的上下乱扫,腰身轻盈、胸前鼓囊,荆布钗裙穿在她身上,已经快绷不住她那美好的身段。

尤其是堪比庙里观音般端庄的面孔,若是压在身下,定然别有一番趣味。

想到这里,张肥仔只看到一股热流从下浮涌出,毛青色的大裤,差点没包住那直起的肾根。

林素娥咬了咬贝齿,颤声道:“大不了这店面我不租了。”

“不租,可以啊,那三个月的租金,是不是应该清一清了,妹子你一天招待这么多的病人,这点小钱对你来说算个什么,这医馆可是开了三个月啦!”

就连阿何都忍不住叹了口气,穷人哪里有钱来看病,能不亏本就算是不错了,尤其是掌柜的还做了那等事儿,别说三个月,一个月都付不起呢。

可惜了,林素娥这等美娇娘,就要被张肥仔这头猪给啖了头汤,老天爷真是盲目的!

阿何暗地里愤愤不平,若是换成自己那该多好。

就在林素娥羞愤难堪之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们这边,卖药吗?”

在古代,药房和医馆其实是一回事,业务大多重合,只不过前者主打卖药,后者主打治病。

到医馆来抓药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林素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眼前这位,看样子是好几天没吃上饭了,应该也是个被海浪冲垮家园的可怜人。

阿何瞳孔一缩,他认识这家伙,那个能变成大虫的死难鬼,一想到那咬过来的血盆大口,他腿就有点软。

“是你的家人得了什么病吗,最好亲自到这里看看,放心,这里看诊不需要花多少钱。”

“是不需要,”张胖仔冷笑一声,都这个时候了,这傻女人还顾着他人,真是被‘小妈祖’的招牌给砸昏脑了,入了门,一定要好好整一整。

这世道,是钱的世道,不是人的世道。

“我写了张单子,你看一看,符合条件的药材,你这里有多少。”

林素娥愣了愣,接过纸条,这‘可怜人’还会写字,而且仔细看一下,这位虽然打扮简陋,但浑身却是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

“单子。”对方提醒道。

林素娥面皮一红,自己可是未出阁的姑娘,怎能直勾勾的盯着一个男子看,下意识的一扫,立马捂住了嘴巴,五指青葱,似能透皮见肉。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有人瞎开方子,或者是买禁药,那可不行,”潜意识中,张肥仔已经将林素娥当作自己的小妾。

小妾的医馆,就是我老张的医馆,小妾的生意,那就是我老张的生意,可不能再让她这么犯傻下去。

肥头蹭过来一看,饶是他水平不济,也能看出来,这字是极好的,至少他就算再练三十年,都练不出这号字来。

但是他的关注重点,早就不在这字上,而是那密密麻麻的珍贵药材。

百年木兰花,三两二钱

三十年以上吊汤老参,四根

异种龙葵花,二十五朵

黑熊瞎子胆两副

虎骨十根

……

就算是这般,张肥仔也只是看了一小部分,还有名单下的一大串,都来不及细看,就被手掌挡住了。

“能配齐吗?”寇立问道,这些药材,乃是三张补体药方中,一张名为十补玉膏的材料,当然,数量有所增减,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保不准有人能看出什么来,他更愿意防范于未然。

“凑齐倒是能凑齐,只是需要时间,而且这银钱——”林素娥为难的道,就算卖了她这家店面,估计也凑不出成本价来。

“我可以先付定金。”

拳头大的银元宝,一下子排了十个,看的在场之人眼都直了,寇立来到城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银号将千两银票化了开。

这还真得多谢那位周草包,虽然说那位胆小惧内、意志薄弱、贪生怕死,但也不是没有优点的。

有钱,任性。

说给一千,就是一千,一文钱都不少。

寇立就喜欢跟这种土豪打交道,按照如今的物价水平,这一千两银子,差不多就是前世百万的购买力了,眼都不眨的就洒出去,估计家里也是‘半城’‘半江’级别的豪富。

“这、这位爷,这笔大单子,不若让小人来,我们同信堂百年老字号,药材质量都是顶尖了,”张肥仔接连咽下好几口吐沫,这笔单子要是吃下来,满嘴流油那是肯定的,再狠狠心,说不定连一半都能捞到。

更重要的是,要是让这林素娥吃下吃下这笔单子,莫说三个月,一年的租金都不算个什么。

“是吗,可是你家这位伙计,说我买不起你们家的上等药品呢,”寇立眼光一转,道。

“你——”张肥仔气的皮都要炸了,回头怒瞪那已经半瘫的阿何,杀人的心都有了,刚想补救,却被对方止住。

“给你一日的时间,我明天过来取药,”寇立看了眼那已经呆滞的白嫩小娘,忽然道:“做善事和做坏事其实一样,都是要讲手段的。”

第十五章 善恶

林素娥为了完成这笔大单子,一天跑了十几家药商,甚至还动用父亲以前的关系,请了好几位叔伯帮忙,这才堪堪在一日之内,将这么多的珍贵药材凑齐。

细湾湾两条眉儿紧张的皱起,不时眺望着街口,双手揉着衣角,她不是非得留在城里,只是,隐藏在她心底里的,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她想要复兴宝芝医馆。

属于她们林家的宝芝医馆!

那个人果然来了,不知怎么,一见到他,林素娥的心就安定了下来,大概是在最危难的关头,这个人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并解救了自己,在她的心中留下了某种奇特的印象。

“客官,不,公子,你的药凑齐了,”林素娥紧张的道,虽然这人衣着简陋,几乎不修边幅,但是她总感觉,对方有一股市井汉子没有的气质。

读圣贤书读了十几年,有些根子里的东西,不是穿越就能抹去的。

“嗯,”寇立点了一遍,看见这些药材都被分门别类的包好,而且数量只多不好,顿时满意的点了点头。

“公子,谢谢你,”林素娥感激的道,要不是眼前这位,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好,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更何况她只是个弱女子。

“不用,只是一场买卖,你这里的药材价最便宜,”寇立顿了顿,认真的道:“而且你的名声最好,小妈祖。”

林素娥俏脸一红,这话从对方口中说出,与那些叔婶的感激夸赞相比,似乎多了些不同的意味。

“还是多谢公子你了,没有你的话,我真的——”

寇立摆了摆手,他不想欠人恩情,更不愿受人感激,对方的确是有姿色,芙蓉面,冰雪肌梅花半含蕊,只是这就更需要保持距离了,温柔乡的危险程度可是直追名利场的。

见这个‘公子’半晌不语,林素娥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公子,这些虽然都是上好补品,但若是在一起炼制的话,必定是虎狼之药,普通人绝对吃不消的。”

普通人吃不消,对于练武之人那可是刚刚好呢。

寇立有些诧异的看了对方一眼,他能看出这女子如今的窘境,饶是如此,她还在为别人着想,老话怎么说来着。

原装正版的傻白甜啊。

他随即心中一动,以对方的这种性格,或许这炼药的事也可以交给她,毕竟自己不是专业人士,而且在武馆炼药的话,难保不被其他人发现,到时候炼体药方的事就说不清了。

见状,寇立试探性的道:“林姑娘,我想请你将这些药材炼作一味药膏,配方没有问题,只是要保密,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这是我一个朋友的隐秘事,我那朋友既然能出千两银子买药,自然也能花更多的钱去保密,当然,你若愿意的话,价钱不是问题——”

谁知林素娥干脆利落的摇了摇头,认真道:“素娥跟公子交易,已经是占了大便宜了,区区炼药小事,哪还好意思再收银钱,放心,素娥别的不敢说,这医药一道,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寇立抽了抽嘴角,对面这傻女人,到底听没听懂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男人一根筋很正常,这女人一根筋倒真是少见。

不过这样也好,以对方的性子,肯定也不会主动拿这方子谋利,只要再过上一年半载,便是此事被人所知,那也不重要了。

他相信,到时候武馆会把自己当宝贝一样的供着!

这林素娥虽然表面柔弱,智商也似不高的样子,但却作风干练,说做就做,得了十补玉膏的药方后,立刻关门调药炼药,而在工作的时候,这女人额生香汗,三两丝乌发垂下,独显出一种秀丽而干练的气质。

但这番美景,却并没有被寇立看在眼中,他的思维正在发散,在书楼得到的三张炼体药方中,百骨汤所需的深海鲨鱼骨的确难得,他跑了好几间药房,都无售卖。

与其说这深海鲨鱼骨是一种药材,不如说是一种补品,除了广城龙户外,也只有靠海贸发家的水龙帮有存货。

而在另一张炼体丹方中,所需要的一味药材,居然是千年灵芝叶,这就更不靠谱了。

千年灵芝,几十年都不出一根的。

所以只有这十补玉膏最有可能,只是这药材也贵的很,加上海难之后,药价上涨,千两银子到底能配出多少分量的药膏,寇立心里还真是没底。

伴随着药壶‘咕嘟咕嘟’的声响,林素娥终于松了口气,忙活了许久,终于只剩下水磨的功夫了,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公子,你昨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善事和做坏事其实是一样,在素娥心中,善就是善,恶就是恶。”

寇立想了想,道:“我来之前,听到了你与那肥猪的谈话,这店面是肥猪租给你的,对吧?”

林素娥‘扑哧’一笑,点了点头,那张肥仔体胖滚圆,的确像只肥猪。

“我还能猜到,对方当初租给你的时候,是说这里地偏人少,不用花几个钱的吧。”

“你怎么知道?”林姑娘很惊讶。

寇立忍不住摇了摇头,这位林姐姐还真是天真,他没穿越之前,三环之内,厕所都能卖出天价,而这粤州城的核心商业区,怎么可能只收这么点钱,温火煮青蛙而已。

那肥猪虽然长的丑恶,但脑子还算够用,知道以林素娥的性子,用钱收买是不可能的,所以就打算走迂回路线。

“我猜的不错的话,这半年中,对方不断提价,而且来你医馆中治病的穷人也持续增多,病症也越来越严重,经常入不敷出对不对?”

“正是如此,”林素娥一脸吃惊。

“那你就不怀疑,这穷人,或许就是那肥猪引来的,甚至暗地里受到他的指使?”

“这怎么可能!”

可是等寇立将情况分析一遍之后,林素娥也沉默了,她不是傻子,自然能意识到,以往有些病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并没有感激,反而透着古怪……和怜悯。

做好人也会有恶报吗?

一旦自己没钱还租,以对方的手段,说不定就真的就只能卖身抵债,那张肥仔可是杀猪起家的,脾气暴躁,据说第一任妻子就是触怒了他,在一次醉酒后,被活生生打死的。

她都难以想象,自己要是入了张门,迎接自己的,该是怎样一种残酷的命运。

那些人,就真的没有一丁点羞愧吗,他们的良心,真的不会痛?

“难道——我做错了?”林素娥失魂落魄的道。

“你没做错,你只是失败了而已,”寇立摇头道,“这就是为什么做善事和坏事是一样的,当你做坏事的手段足够高明,杀人放火无人知,自然就不会受到刑法惩处,同理,并不是做善事不行,只是你没把善事做好而已。”

“最起码的一点,你在帮人的时候,并没有分的清什么是值得帮的人,什么是不值得帮的人,这就叫好心做坏事,最终连累了你自己。”

林素娥陷入了沉思之中,只是偶尔看向寇立的眼神中,充斥着一种亮晶晶的色彩。

‘而对于我来说,善与恶的界限,倒是并没有那么重要,我要的,只是那最终的一个结果,’寇立在心中自言自语,也不知是说与谁听。

…………

三个时辰之后,寇立出现在了城门口,但他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强化的听力,让他能听到十里内的细微动静,尤其是在危险的情况下,更是分外灵敏。

“是他吗?”

“就是他,狼哥吩咐要找的人。”

“对,我见过他,那个酒家里,他和那郑老鬼是一伙儿的。”

“名册一定要到手!”

‘水龙帮!’寇立深吸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大意了,作为天下三大船帮之一,粤州又是他们的总舵,不知有多少人要靠帮派吃饭,耳目众多,想要找一个人,实在是太简单了,自己大摇大摆的进城,那岂不是等同于自投罗网。

第十六章 砍人队

生死关头,寇立反倒是静下心来,如今是太平时节,他就不信,对方真的敢在城门口动手。

最好的下手时机,便是自己赶往武馆的那一段小路上,在这个龙蛇混杂的九反之地,荒郊野外死上个把个人,根本不算个事。

而且自己绝对跑不掉,最简单的道理,两条腿是绝对跑不过四条腿的,对方可是大帮派,怎么可能连马都没有。

但他现在更不能回城,以对方的能量和势力,对付自己一个外来户,简直是手到擒来,各种关系一招呼,分分钟被请去喝茶的节奏。

如今唯一脱身之机,便是眼前成片的民居巷道,只要借助这里复杂拥挤的地形摆脱追兵,那便是天高任鸟飞,逃脱升天。

寇立不动声色,先按照原路走上几百步,然后立马变幻节奏,十指微屈,腰、胯、肩、背均放松,双臂弯曲松弛,前腿弓,后腿微弯以蓄力,大脊椎一起一伏,‘刷’的一下,扑到两丈开外,几个起落,便就消失在巷口中。

不过片刻,至少上百号腰囊鼓起的精壮汉子,眼也不眨的冲出了城门,凶神恶煞的扑向了寇立之前消失的地点。

一个年轻的门卒子刚想起身,就被一个老兵给按住,呵斥道:“小子别没事找事,这些可都是城里的财神爷,上面不派官兵护驾就不错了,你想着明天就被革职?”

几匹高头大马紧接着呼啸而过,一个钱袋子划过一个优美的抛物线,‘咚’的一声,砸在了桌面上。

那老门卒却是倒吸了口冷气,喃喃道:“水龙帮四虎八狼镇天南,到底是哪个倒霉蛋,居然惊动了最睚眦必报的追魂狼,那家伙绝对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这年头,打架也好,砍人也罢,靠的就是人多,就算是武行打家、绿林好汉,被上百号人堵在巷子口,那也是分分钟被砍死的节奏。

青泥巷子,内窄外宽,一道口子,两方人马。

一个个三十来岁,体有纹身,面色凶悍的粗衣汉子,双目凶狠的看着他,手上的家伙,都是小臂粗细的单手刀,比电影里的西瓜刀要厚实的多,砍人绝对能断骨。

岭南二十年前还是流放之地,是罪犯自生自灭的地方,而自从朝廷开海以来,也是这些杀人犯、刑徒、流民们,在各路官面山头、豪绅巨富的虎视眈眈中,硬生生的杀出了一条钱路。

据说刚开海时,一个外地知府初来乍到,想打压这些地头蛇,还没动手,妻女家眷就被绑做了肉票,官兵出动了都没用,最后还是在一个简陋窑子里发现了这些夫人小姐,早被灌了淫药,不知招待了多少糙汉子。

而这,只是水龙帮做的众多恶事中的一件。

不服王法,不服管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水龙帮、哥老会、漕帮,三大船帮,水龙帮起势最短,作风却是最剽悍的。

寇立明白,自己的体力、经验、拳术,在对方的人数数量前,都没有优势,所以越是危险,越不能退!

退一步,便是退一条命!

童子桩第三层的作用瞬间体现出来,一股温暖之流从头顶顺体内缓缓流下,遍及全身。

桩劲入步,心静气沉,全身松弛,气血调和,血液循环通行四肢而无滞留,压缩、压缩、再压缩,极度的情绪外加身体的柔和反应,像是太极一样糅合在一起。

冰火两重天的作用下,寇立身上所有毛孔。瞬间闭合下来,压缩的气血顺入小腹下半寸,再以百倍的速度反弹回来,力由脊发,经肩窝而达梢节,得全身之力,‘啪’的一下,身形如箭,连跨三步,击打而出,拳面上全是汗珠。

这在拳术的境界中,唤作整劲,整劲一出,拳术便入门了。

可不要小看这看似简单的入门,整个江湖的练家子,有九CD是卡在了这入门一关,能入门,便代表着能行走江湖了。

当先的那个精壮汉子,眼一花,腹部一痛,就像是被烧红的铁棍捅了下,身子凭空被一股巨力撞出半丈开外,肾一伤,下半身直接失禁。

风声顿响,两口粗刀照着肩膀就砍下来,刀身偏斜,这一招又叫做挖肉刀,一砍、一剜、一挑,巴掌大的肉立马便弹出去。

电影中被砍十几刀还能浴血奋战的,那叫做开挂,正常人被砍上一刀,力气立马消失大半,在这种情况下,基本上任由宰割了。

好在寇立虽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但耳力得到过强化,风声一闪,便就意识到了不妙,一个懒驴打滚,趁着熟悉的拳感还没消失,又是两拳捣了出去。

‘啪嗒’‘啪嗒’两声,就像是鸡蛋被拍碎的声响,哪怕是普通一拳击中要害,那也是剧痛,而用整劲打出的拳头,乃是全身腰腹骨骼肌肉的气力融成一股,瞬间就打消战斗力。

可寇立却莫名的感受到了一股愤怒,虎乃山中霸主,所过之处,百兽惊颤,钻人裆下,何曾有过这般屈辱。

十指用力,下意识的一抓一放,肩胛骨蒲扇般的张开,双腿蓄力后蹬,自手指到腿足各骨节,最终大脊椎猛的炸开,像是裹了层气,倒撞而出。

那被蛋打的两人刚痛苦的弯下腰,就感到有一块‘大铁板’横撞过来,两人连同后面的三四人,一同被撞的歪葫芦乱滚。

在那一刹那,还有骨骼的碎裂声。

寇立不知道的是,猛虎拳中有一套极厉害的连招,唤作猛虎硬上山,乃是先是摆一个五花坐山架的拳架,然后老虎弹虱,抖出全身劲,最后五花虎抱锤,虎劲如撞锤!

南拳的架,硬生生能打出北拳的力。

这套架势便是在平常练武时,都很难施展出来,更别提在实战之中使出了。

然而寇立靠着无字图神秘能力练成的虎扑,那可是最完美的虎扑,以身化虎,假虎食人,以虎怒催动全身力量,无意间施展出了这一式,一举重创对方。

生死搏杀的变化,有时只在一念之间,越是这种关头,胆气的强弱就会决定胜负的转向。

寇立若是胆小惜命,他就不会选择走上这条路,既然走向这条路,他就有了必死之心,而假必死之志,却是闯出了一条生路来。

而最后的两人,也在同时凶狠的扑过来,闪亮的刀锋与寇立的身影交错而过。

‘滴答’‘滴答’‘滴答’——

寇立的左肋,多了一条半尺来长的血痕,皮肉外翻,又湿又热的热流,在数息间浸没了小半个袍子,火辣辣的触感,以及锥心般的疼痛接踵而来。

而滴血的,却不仅是其中一人的刀尖,还有寇立的十指手指,血液覆盖了大半指身。

一个砍人队大汉双目突起,‘咯咯’叫了几声,跌倒在地,喉咙口被剪出巴掌大的口子。

另一个水龙帮汉子则在同一时间,捂着半张脸打滚惨叫,这家伙不仅是脸骨被扣碎,还有一个眼珠也扣烂了开来,好似酱染的葡萄。

空胸拔顶下塌腰,扭步合膝抓地牢。沉肩坠肘伸前掌,双脖须转虎口刀!

虎扑——弓步双虎爪!

猛虎食人,一扑、二剪、三翻,虎扑之后,寇立下意识施展了爪击,就像是当初赵教习所演练的那般,只是威力早已超越了他的层次。

“呼、呼、呼——”寇立一边喘着气,一边艰难的走着,脚下像踩了棉花似的,不仅是那沾血的后背,浑身上下都是又湿又潮。

这是因为紧守的毛孔穴位全数崩开,体内精气一下子散了大半的缘故。

按照江湖上的说法,这叫做排气散劲,乃身体筋骨疲惫过度之征兆,寇立之前连废三人,扑杀二人,对于一个练功不足二月的菜鸟来说,已是不可思议了。

‘果然,少了这十来个人,围困大网便破了一角,以我的听力和耳力,就差最后一步!’

“才练武不到两月,却能将桩功融入拳术,明明是入门的猛虎拳,居然能打出虎劲兽势,你到底隐藏着什么?”

第十八章 暗杀拳大师

“拉起来,拉起来,往上,慢一点,别坏了尸体。”

“是刀疤哥,刀疤哥真的死了!”

几个水龙帮的水鬼光着身子从河道上飘起,还举着一具已经有些浮肿的尸体,正是追魂狼吴刀疤。

“那破案老吏问,要不要他从衙门叫几个仵作帮忙,这好歹是件人命案子。”一个紧衣大汉小声道。

“我们水龙帮的四虎八狼被人打死,你让官府来查案,你是不是被屎尿灌脑了!”粤州城来的帮内头目怒骂道:“让那个老头少动歪脑筋,其他人全给我轰出去,就说水龙帮办事,扫清场子,把消息给我封锁起来!”

“哇,鳖哥这么威风,几时再去找燕子妹,她可是想你想的不得了呢,”一个懒洋洋的青年人提着个食盒,穿过层层封锁,旁若无人的走了进来,但附近的水龙帮帮众无不面露敬色。

而燕子妹,则是粤州城私窑中,活儿最好的一个窑姐儿。

“翼哥。”

“狼四哥。”

“翼兄弟也来了。”

那刚刚还暴怒不已的头目露出尴尬的表情,小声道:“阿翼,这个时候别说风凉话,我知你与刀疤关系不好,但刀疤毕竟已经死了。”

“喂,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与那吴刀疤关系不好的,他是追魂狼,我可是插翅狼,”罗翼见对方不解的表情,忍不住无奈道:“还不懂?狼聚一群,虎镇山头,虽然我平常喜欢骂他几句,但是他死了,水龙帮八条狼,各个都得给他守孝报仇的啦!”

“我挑,难得回来一次,事情就搞的这么大条,刀疤平常不是最小心谨慎的嘛,抓人都带了上百号兄弟,怎么会被人活活打死,我说魏哥,到底是什么情况?”

独眼狼魏瞎子蹲在尸体面前,头也不回的道:“刀疤有个亲弟弟,叫阿水的你还记得?”

“知道,我们都叫他干弟弟,所以说刀疤是个变态嘛,亲弟弟居然是用来干的,难道真的水多啊,这是脑子多不正常才能做出这种事,别这么看着我,当着他面我都这么说,他变成死鬼了我就不能说了啊?”

魏瞎子皱了皱眉,不过他也知道对方一向这个德性,便道:“那夜码头被烧的时候,阿水就死在里面。”

罗翼呆滞了下,喃喃道:“这两兄弟还真准备做一对同命鸳鸯啊,魏哥,你说刀疤下葬的时候,我们是不是把这一对狗兄弟葬在一起,再在墓边开两条旱道定风水,不然我真担心他们死后来找我啊。”

眼见魏瞎子独眼怒瞪自己,罗翼这才讪讪道:“我说的是实话嘛,你不就是想说阿水死了,刀疤想要给他报仇,结果也被打死了,不过也不对啊,那个偷名册的家伙,不是死在客栈里了吗,还有那郑老鬼,那口老铁枪都被找到了,豫行的枪客,向来枪不离身的。”

“官面上的兄弟告诉我,按照从客栈废墟找出的登记名册上看,除了郑老铁外,少了四具尸体,其中就包括郑老铁的孙子郑宝儿和那个偷名册的年轻人,他们是一伙儿的。”

“我好像听说,大总管去拜过帖子,那个老家伙,倒是越来越胆小了,豫行的大爷,手再长能伸到我们岭南来,搞的那么卑躬屈膝做什么,”罗翼不满道。

“这件事,我是赞成的,如今是我水龙帮最紧张的一段时期,能少一件事就少一件,”魏瞎子平静的道:“我想说的是,刀疤这次追捕的年轻人,我在客栈中见过,而且据我所见,那人当时没有半点拳术根基。”

“据你所见,你一只眼行不行啊,”眼看魏瞎子眼中寒光一闪,罗翼直直打了个机灵,他可是知道,对方最忌讳别人说他的眼睛,连忙转口道:“既然不会拳术,那他是怎么打死刀疤的,又是怎么避开百人追捕的。”

“这正是我最想不通的一点,刀疤体表没有半点伤痕,只有三根手指断折,这怎么可能致死!”魏瞎子阴沉着脸:“都是下面人无能,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才报告总部,要不是我马上找了衙门的老案吏,在城外搜了一个时辰,这才好不容易摸出点线索,刀疤居然已经被沉了河。”

“三个时辰过去,什么线索都被泡没了,这次出任务的统统罚去执法堂,让无面炮制——”

“别别别啊,无面狼那家伙可是出了名的冷血,上百号人进去,有几个能不手脚残疾的出来,”罗翼连忙道:“这也不能全怪这些小子,鬼知道罗翼带了百来号人,为什么选择自己一个人动手,还有那对手也不是善茬儿,杀人抛尸,毁灭现场,一看就是个心思缜密的主儿,说不定拳术也高的难以想象,不然怎么能偷到名单。”

“等等,”魏瞎子眼中闪现灵光,“你的意思是,对方是故意隐藏实力给我们看的,而且他也知道阿水与刀疤的关系,以己为饵,故意引蛇出洞,若真的如此,那此人就太恐怖了。”

“难道真的是这样?”罗翼这下子也惊到了,他本意只是想让帮派兄弟免受惩罚而已。

“而刀疤身上却没有半点伤痕,也的确只有暗杀拳大师能够办到;刀疤的九截刀和三魂掌若是能合二为一的话,便能练出庖牛劲,这也是暗杀劲之一,它同样能做到杀人于无形,若是一击必杀的话,体表的确可以不留伤痕。”

“照你这么说,郑老铁或许并没有死,那这一局,他们在算计什么,酒家那场打斗,是不是也是事先安排好,特意栽赃给我水龙帮,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抓住此人——”罗翼只感到头都痛了,这么一算,对方简直是狡诈如鬼。

“早就做了,水路、陆路、各个舵口、驿站、官道、城门,全都安排了我们的人,不过此事暂时不宜声张,名册和刀疤的死,能拖一天是一天。”

“一个暗杀拳大师,真要想跑的话,我们很难抓住吧?”罗翼难得认真的道,他见识过那被称为拳术中杀手的暗杀拳,知道它到底是有多么恐怖。

“正主找不到,其他人或许有可能,”独眼龙忽然轻轻一笑:“别忘了,当初客栈里一共少了四具尸体,也就是说,还有两个人活着,而这两个人,我们还真的有点线索,这一次小心点,你和阿力一起动手,记住,我要活的!”

罗翼耸了耸肩,水龙帮虎镇山头,野狼成群,一起出任务也不只是一次两次了,而且有这只大力狼在,自己又可以偷懒了,目光乱转,忽然注意到一件稀奇的事,刀疤黑衣的里衬里,居然缝了一个小口袋。

刀疤这个阴冷孤僻的变态,居然会贴身藏着东西,这真让他感到有些好奇。

正在这时,一个帮众小跑了过来,对着魏瞎子附耳几句。

“这里本来有一条小船,”魏瞎子顿了顿,“有兄弟在出海口发现了条一模一样的,而等他们开船围过去的时候,已经是没有人了。”

‘果然不愧是暗杀拳大师,居然在无边大海中,都能消失的不见踪迹,’二人互视一眼,同时在心中感慨。

“坏了,我还得给胭脂姐送水鲜汤呢!”罗翼突然想到一事,连忙抱着食盒往外跑,似乎送汤这种事,比帮追魂狼报仇还要重要。

…………

然而在两位水龙帮得力干将的眼中,已经变成恐怖与黑暗化身的寇立,此时此刻,却是藏身于一座滴着污水的峭洞中。

寇立并没有预知的能力,能猜测到水龙帮会有实力封锁所有的出海口,只是他在半途之中,伤势加剧,而且体力已经严重透支,不得已才冒险下船,然后躲避在靠海的一处山壁中。

严格意义来说,寇立并没有受到多少外伤,仅有左肋和小臂两处,但却都相当严重,尤其是小臂,已经完全没有了触觉。

这也是九截刀最伤人的地方,在追魂狼将这一套手刀术练至精通之后,水龙帮内,已经没有人再愿意和他切磋,因为只要一动手,稍不注意,便是非死即残。

哪怕是是骨裂筋断,只要寻得名医,总会有些办法,然而被截刀斩伤之后,穴道直接堵死,便是再上等的名医,也没有了法子。

所以九截刀,才会被列为暗杀拳的一种,不杀人,便废人!

好在寇立有无字图所赋予的‘入微’能力,能看到自己身体内部的变化。

此时此刻,寇立已有固本桩转为培源桩,赤裸的皮肤上,涂满了一种玉白色的膏状物,浑身筋肉皮膜像是蛇一般的爬动着,而膏药,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着。

而在观想之中,小溪已经接近于半干涸,而上空中本来存在的大大小小漩涡,则融成一道三丈宽的涡旋龙卷,而在此时,涡旋反转,正向枯竭的小溪,注入源源不断的玉汤。

百骨汤与十补玉膏的不同之处在于,一个是内服,一个是外敷,前者调理五脏六腑,后者则是筋肉皮膜,而由于外敷的药力无法充分吸入,所以玉膏的药效要强于百骨汤,相同的药量下,后者的药力是前者的两到三倍。

而在固本培源桩和玉膏的共同作用下,寇立浑身毛孔就像是无数张极其细小的嘴巴,拼命的吸收着药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药力吸收一空,没有造成一点一滴的浪费。

第十九章 三魂掌

半月之后——

‘吼!’

‘吼!’

‘吼!’

狭小的洞穴中,类似野兽嘶吼的声音不断发出,一道黑影在其中迅速穿梭,上下翻腾,腾挪扑杀。

空间的狭窄,并没有成为他的阻碍,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他的助力,拳打卧牛之地,是拳术,尤其是南拳达到一定境界的标志。

而眼前这一位,便是如此。

小小的峭洞,就像是处于风口浪尖一般,风声乱卷,‘呜呜’不断,混杂着野兽吼叫,仿佛置身于兽穴山窝,群虎环视。

声音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寇立静悄悄的立于洞穴中央,表情平静,仿佛之前闹出的动静,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猛虎拳的拳势,是至刚至阳,凶恶猛烈,有进无退,寇立往常打拳时,都是人随拳走,拳练人,而不是人练拳。

这也是他拳术中最强的一点。

如今骤然而止,在外人看来,十分的怪异别扭,就像是‘刷’的一下,老虎精一个抖身,化成了人形。

轻轻的,左脚向前略垫半步,双拳顺着胸口向上伸出,拳心向里,到嘴前猛烈反转变掌,向前按出,高与胸齐,拳心向里,掌心朝前下方,虎口相对。

慢慢的,搂回两前臂,须紧贴两肋,沉肩垂肘、塌腰挺颈、双膝内合,随着身形一点一点的下压,妖怪又变身原形了!

虎掌撕开肚皮,抖出了湿乎乎的兽毛,披毛大首撑开了人脸,露出那一对凶恶的招子,探首、龇牙、咧嘴,随着凶恶的呼吸间,每一块皮毛肌肉都在滑动着。

尤其是那根顶起的大脊椎,仿佛要撑开皮肉,与高高竖起的尾巴同时一松,身如箭弹,翻身扑人。

小小的空间,变成了飞流绝涧,猛虎翻身而下,日光洒下,打出一滩七彩水珠。

“按照猛虎拳的说法,我这是转兽性为人性,从山中猛虎,长成了人形的虎精,再也不用受到‘猛虎意志’的困扰,果然生死之间,拳术才能大进,”寇立喃喃自语。

半月前的那场生死拼杀,若非寇立最后关头,以命赌命,再加上‘那一招’的突袭,自己早就在海水里泡澡了。

还有,那刀疤男到最后都不放弃活捉自己,也是寇立能够活命的最重要原因。

拳术间的较量,就是生死的较量,既然对手想要自己活命,那他就只好去死了。

而在这其中,寇立发现自己有一个破绽,最大的破绽!

不处理好这个问题,莫说仙途难期,就是拳术上的境界,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刀疤男在拳术打法上压制自己,寇立不奇怪,也没有半分的消沉丧气,满打满算,他才练拳不到两个月,拳术超过他的多了去了,刀疤男算哪根葱,不差他这一个。

关键在于,他已经潜意识的开始依赖无字图的‘入微’能力,甚至是过于依赖了。

当初刀疤男就是发现了这一点,不出三招,便破了他的‘入微’能力。

虎和人是不同的,就算自己借助梦境的影响,真的化身为南天门山上的那条吊睛大虫,自己所占据的,依旧是人身,自己施展的,依旧是人所开创出的拳术。

生死搏杀之间,瞬息万变,人意志和虎意志的决断,永远都不会统一,当初的那记撩阴掌,猛虎无惧,因为老虎没有会**的说法,而且虎是四足动物,体型原因,撩阴掌对它来说没什么卵用。

但若是换作人类,这‘卵用’可就大了。

若是自己持续这般依赖下去,一旦虎性与人性混淆,甚至改变了人体的潜意识,那就真的完蛋了,非虎非人,只能去做人妖。

所以他十分的感谢那个刀疤男,让他及早的发现了这一点。

无字图不能算是传统意义上的金手指,它不是系统,更不是穿越带来的好处,而是这个世界里,‘神仙’的宝物,它对应的是仙术,而非是武术,层次不一样,使用的不好,很有可能会成为阻碍,出了差池,更会反噬己身。

但寇立却毫不畏惧,也无半点遗憾,这宝贝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自己花了三年时间,冒着生命危险,把握住那唯一一次机会挣来的。

用命挣来的。

他用的理所当然、光明正大!

天降神器、自带金手指、仙人传功、长辈余荫,基本上都是空口食白食,越是这样,不就越发显的自己无能么。

他要得的道,不是这样的道。

千般磨难,万种考验,才能叩出自己的真正本心来。

正好能够量一量自己的器量,是不是真的足够打磨穿生死机关!

正是如此,他在这半个月中,日夜苦练,终于将这虎性炼为己用,伏虎有成,猛虎拳这一套拳术,直接由入门上升到精通,而等回到烧身武馆,学会拳术中的其他招式,便能彻底的掌握住这套拳术。

按照罗严宗的说法,拳术一旦到达这一境界,便能成为这套拳的衣钵传人了。

而且好处还不只如此,那聚气于丹田的特殊发劲方式,以及周身毛孔的松合,都是那一战所带来的。

生死磨砺,果然最是能激发人体潜力。

拳术也的确是要练进去,再打出来,才能真正贯通,这是寇立的感悟。

寇立深吸一口气,走到洞口,碧空荡漾,白鸟划空,海浪潮起潮落,浪花炸开似火花,永不间断,海面一望无垠,初升的太阳就像是碧盘上的珍珠,心中豪气大发,灵光顿闪,读书人的天赋一下子就体现了出来。

“海边扯住白龙尾,洞里扳翻黑虎头。摘得碧空落玉珠,千条光焰接天流。”

既然心中黑虎都被镇了下来,那么未来这白龙尾,难道还没有机会去扯一扯吗?

心中一动,便从怀中摸出一张人皮来,人皮是偶然从刀疤脸的身上搜出来的,只是这些天里,他一直沉心于练拳,没有时间去研究它。

入眼所见,先是三个做拍掌姿态的小人,小人上是密密麻麻的穴道黑点,每一个黑点的旁边,都用箭头指出了用途,很凶险的用途。

百会,属督脉,头顶正中线与两耳尖联线之交点,手足三阳、督脉之会,锐击者,倒地,不醒人事。

耳门,耳屏上切迹前,张口呈凹陷处,属手少阳三焦经,被点中者,耳鸣头晕,重击者失魂。

巨阙,体前正中线,脐上六寸处,属任脉,系心之募穴,抡掌劈之,断气血、胆震动、心脏停。

曲骨,腹下……

像这一类的穴道,足有上百个,头顶脚下,身前身后,无所不包。

好凶险的掌法!

这是寇立第一次见到,不养身、不定桩,非死即残的掌法。

在人皮的右上角,记载着这套掌法的来历——

‘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断脊无接骨,膝下急亡身。’

‘迷魂、追魂、丧魂,收魂夺魄,九截三掌。’

在人皮的右下角,还记载着出掌的技巧,唤作抽魂击,乃是专门攻击周身穴道的一种运劲方式,十分诡异。

这种诡异,不仅在于攻击的手段,而且在于出劲的方式。

罗严宗说过,拳术的劲,是桩功练入拳术中,产生的一种特殊发力技巧;而眼前这种发劲方式,却是一种激发气血、扭曲筋骨,短时间内激发出的一种杀人术。

练习的越多,不仅对身体无益,反而会有损精血精气。

这让寇立想到了之前刀疤脸施展的那一式刀掌,事实上,哪怕有‘入微’能力的修复,他的左手依旧发劲困难,就像是套了一层厚重的胶皮手套。

而在观想出的溪流中,有一团污水水沟从溪流中分裂而出,哪怕寇立不停的吸收玉膏的药力,去净化这团‘污水’,也只是让水色由浑浊,变的稍稍不那么浑浊。

距离彻底冲洗干净,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那九截刀的掌力是多么诡异强大,而九截三掌很明显就就是一套掌法,或许那能减少气血损伤的桩法,就在那九截刀的练法中。

寇立思索了下,转身回到了洞中,粤州这个九反之地,危险比他想象的要大,而且还得罪了地头蛇水龙帮,不是每一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的。

增强实力,永远是摆在桌面上的第一选择,他不把这受伤的左手给练的通透了,绝不会轻易出去。

还有这三魂掌,虽然它损耗精血,伤害身体,但有失必有得,这是一种极厉害的凶恶打法。

在生死搏杀间,用在刀刃上,甚至能起到下克上的作用。

这也是暗杀拳最强的一点,只要未有进入四大炼之境,无论拳术多么高深,稍有差池,生死立转!

寇立在实力还不足以自保的关口,这三魂掌来的正是时候。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而在近海的海面上,缓缓驶来了一座巨大的楼船,那楼船之上,水龙帮的旗帜高高挂起,顺流而下,所过之处,没有哪一伙海盗敢于舒展自己的爪牙。

第二十章 黄公子

偌大的楼船上,只有三个年轻人站在船头,每一个都是长身玉立、丰神挺秀,生的一股富贵相。

迎着烈烈的海风,看着水浪被船身压出齐人高的白浪,薛守诚感慨的道,“风浪可真大,我们之前坐夜船,从嘉兴到平湖,途中遇见少见的激流漩涡,险些舟船倾覆,那时便以为自然之雄险,概莫如此,没想到了岭南,才知一山更有一山高,那场暴雨,简直是银河倒泻、天地晦明。”

粤州将军之子,徐开山哈哈一笑:“果然是京师来的富贵客,看这穷山恶水都能有这么多的感慨,不像是我们这些武夫,风浪一来,尽琢磨着保命了。”

“徐兄是干事人,我是清谈客,哪能混做一谈,”薛守诚淡淡一笑,眼光若有若无的看向不远处的另一位贵公子,只不过那位正在极目远眺,并没有注意到这里。

徐开山扫了四周一眼,确认无人后,才小声道:“水龙帮打通了你家老爷子的路子,还是说,事先收到了什么风声?”

“谈不上打通,那吕老鬼与我家老爷子本就是同科进士,后来也是同朝为官,只是他手腕不济,被人挤了下来,怒火攻心之下,又出了几个昏招,这才被贬到岭南,这不,如今水龙帮终于成了气候,富贵还乡嘛,人之常情。”

虽然对方说的是轻描淡写,但是徐开山知道,朝堂的尔虞我诈、风波诡谲,怕是比最凶恶的海浪,还要恐怖百倍,尤其是当年的那场大风暴,几乎波及了大半个官场。

他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道:“不止如此吧,我听说了,水龙帮开疆拓土的第一大将,四虎八狼中的踏山虎,被几股势力联手堵在了外面,水龙帮的那些老鬼正积极设法营救。”

“那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家世世代代都是书香门第,从未与江湖有半点牵扯,”薛守诚讶然道。

“嘿嘿,我们两什么关系,你就别给我打马虎眼了,你家二叔,不是外放到了豫南道,在那里开了山头,什么绿林响马、黑道白道的,哪有你们官面上的招牌响亮,你家那一位才是真真正正的江湖大水喉,他放一句话,谁敢再动心思。”

看着对方贱兮兮的表情语气,薛守诚没好气的瞪了对方一眼:“怎么什么话,到你嘴里都变的这么粗俗,这事跟我没关系,跟你也没关系,懂了?”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徐开山终于满足的闭上了嘴,现在不比以往,以前只要够狠、敢拼命、够心黑,便能在这片穷山恶水中站稳脚跟。

现在钱路是越来越广,水也是越来越深,打了小的,说不定背后能扯出一堆老子辈来,徐开山的父亲,在朝廷的靠山便是这薛家,既然他说没事,那他老子的位置就能暂时稳当了。

毕竟,当年的几次清海,他老爹可是狠狠的得罪了水龙帮,他可不想自己家族变的跟当年的那位倒霉知府一样。

见对方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薛守诚忍不住打击道:“朝廷的路子这么多,我薛家又不能一手遮天,你舒服的太早了吧。”

徐开山顿时一噎,惨叫道:“不是吧,你家老爷子,不是能把控……”

话没说出口,就被薛守诚狠狠的瞪了一眼,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尤其是在这一位的面前。

那一直在眺望海景的贵公子终于回过头来,顿时如白玉宝珠,点缀了人间。

凭良心说,徐开山和薛守诚二人的卖相都是极好,前者身材高大、浓眉大目、言行举止洒脱而不粗俗,给人一种豪爽之感;而后者则面容俊逸、文质彬彬,一身锦白通袖袍儿,头戴冠巾,迎风飘荡,平添了几分潇洒。

但是跟眼前这人相比,那就是两团俗物,而这位,则是仿佛聚天地之钟灵明秀,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面如冠玉,两条细眉轻扬,不知惊艳了多少女子。

古之卫阶、宋玉,不过如此。

“他娘的,男人长那么俊俏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徐开山小声嘀咕道,而且看那薛守诚对这‘黄公子’隐约透出的亲近感,顿时打了个机灵,悄悄往外挪了几步,多年不见,没想到薛哥儿也开始走旱道了,怪不得听说连家里选的亲事都没同意,这是病的不清啊。

俺老徐这么帅气,看来以后得保持距离了。

好在他只是心里想想,真要说出口,估计连他老爹的位置都要挪一挪了。

“说到同科,我倒是想到了一件趣事,还是从江宁府清平县听来的,讲的是一个科考学子,”黄公子的声音,十分的悦耳动听,若非脖中喉结,险些都会被人误当作女子。

“我也听说过,德隆十五年的江宁乡试,那个出走的学子,哈哈哈,还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大宗师怕真的是欲哭无泪了,”薛守诚也饶有兴趣的道。

“宦途好似水,东流得失几时休。选甚王侯黎庶,无常限到难留。争如解放名缰锁,且免了闲愁。翌日三丹结正,携云却访瀛洲,”黄公子轻轻吟了一遍,飒然一笑:“倒是有几分意趣。”

“三位公子,兽宴马上就要开始了,狼公子请三位入席。”有帮众躬身来报。

一听这话,徐开山立马兴奋了起来:“好好好,马上到,你们水龙帮为非作歹这么多年,也就做了这么一件正经事,能有什么,比斗人斗兽更有意思!”

说完,居然也不等这二位,自己就兴冲冲的溜了。

“别看徐开山毛毛躁躁,做事却是精细,而且是个地道的武痴,”薛守诚忍不住替自己发小说上一句,能在这位的眼中留下点印象,绝对可以让他一辈子受益匪浅。

“身重步轻,似熊似鸟,看似自然的状态,却参杂着杀伐之气,拳术的确不弱,”黄公子淡淡的道,语气中却夹杂着一股傲气,“做我家三等侍卫是够格了。”

薛守诚苦笑一声,这一位,还真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

“兽宴又是怎么回事?”

“水龙帮的把戏,你也知道,珠江、广海、琼海、近流洋这些水域的海盗们,至少有一半都是被水龙帮暗中扶持的,他们抓捕了许多海外岛屿的凶兽、野人、岛国武士、敌方海盗;再加上他们在岭南横行霸道那么多年,击败俘虏了的敌人。”

“让他们自相残杀?”黄公子扬眉。

“对,武人间的生死搏杀,普通人是很难见到的,还有人兽之间的撕咬角逐,以及其他各类赌局玩法,在水龙帮的支持下,打造出了东南沿海最大的赌场,他们暗中操控着这里的大多数赌局,据传每一次的账目流水,最多能达到数十万两白银。”

“不过这等大赛,最多三个月举办一次,如今为了迎接我们,居然破例了一下,那位狼公子真是有心了,”薛守诚玩味的道。

“我累了,回去歇息了,”黄公子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掉头便走。

…………

“快点,快点,这些泔水马上清理出去,还有这里,这里,上面催的急,贵客们要是闻到一丝味道,我要了你们的小命!”

伴随着几个水龙帮头目的怒吼声和皮鞭声,船底舱数百名衣衫褴褛的奴仆,正在为上面盛大的宴席做着各种服务,成箱的美酒佳肴,以及大量的垃圾残渣,正在不断的交换着。

“那群逆毛驴,又把几个奴婢给打死了,给我拉几个人先顶上去!”

此话一出,几乎所有的奴仆都畏缩的往后退,哪怕皮鞭子不断的抽来,那可是玩命的活儿,去服侍那些即将参与生死搏杀的人兽们。

那些人物,能跟水龙帮作对,就算失败,百分百是凶神恶煞之徒。

那些野兽,都是从海外各岛屿捕捉来的怪物,听说比最凶悍的虎豹豺狼都要残暴十倍。

尤其是死前的生命,向来是最暴躁的,明知要被自己的死敌当作赚钱工具,那种忿怒和暴虐,是需要宣泄的。

所以,在那里服侍的仆役,一场兽宴举办下来,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你、你你、还有你,都跟老子走,”管理此间的大头目匆匆跑下来,随手点了十来个,还想躲避逃脱的,一刀一个,直接削掉了脑袋,人血洒了满地,也凉了人心。

“去那边干活,能多拿一份银子,别给脸不要脸,”大头目弯腰,刀面往尸体上擦了擦,阴冷的目光扫了一圈,倒也不全是所有人都‘不要脸’。

有一位,自始至终都站在原地,蓬头垢面,看不清模样,哪怕被点上了,也沉默着没有表情。

‘是个有胆的人,’大头目满意的点了点头,或许可以给个底层帮众的位置,当然,前提是他能活下来。

“放机灵点,记住,你们要做的,只是服侍那些人洗漱穿衣,而且有帮中精锐镇压着,不会真的出事。”

“做的好了,水龙帮不会忘记各位的!”大头目最后看了那垢面男一眼。

垢面男,不,是寇立心中苦笑了声,帮内干将都被自己打死,水龙帮怎么可能忘的了他。

第二十一章 红色药丸

寇立之所以会混到这艘楼船上,真的只能说是机缘巧合,他本想从海路回武馆,奈何沿海的每一个舵口、水港,都有被水龙帮盘查的迹象。

他拳术境界再高,一旦在海上被发现,照样是揉扁搓圆的下场。

然而陆路也是同样的情况,水龙帮在每一个重要的关口、城门、驿站中设下眼线,虽然靠着强化过的耳力和视力,大多数情况都能避开,但也有些不得不经过的地方。

他总得吃饭,总得睡觉,而只要进城,便要出示路引,就要被人审查,那就必然会暴露。

正当寇立纠结着,自己是不是真的要一路荒郊野外,花上数月时间,绕一大圈再回观潮,带着水龙帮旗帜的赌船出现了。

而他也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这兽宴的来历,灵机一动,这不就是灯下黑么,只要自己能够混入水龙帮的船中,谁还会在自己的船上刻意的搜查敌人。

而且这艘船的终点正是观潮的最北边,只要到时候下了船,从后方绕回武馆,同样能避开水龙帮眼线,一举两得。

但关键在于,怎么混入船中,毕竟保不准船上就有见过自己的帮众。

好在关键时刻,郑宝儿显灵了,他突然回忆起当初宝儿被乌贼喷成外国小朋友的画面。

被染黑的皮肤,再加上这一个月中,自己从未清洗过的模样,居然真的让他成功混了进去,本打算低调个一段时间,船一靠岸便溜走,没想事赶事,又碰上了这茬。

兽宴其实早在两个时辰前就开始了,按照从船舱中听到的动静来看,每隔个两炷香时间,就会有一场厮杀。

能打出来的拳师毕竟是很少的,而水龙帮居然舍得拿他们来取悦观众,怪不得这赌船的生意能做的这么大。

只不过,这些参加兽场的拳术高手们,绝大多数应该都不是自愿的吧。

在胡思乱想间,寇立一行十人,被带到了一个被看守的地道中,伴随着铁链‘嘎吱嘎吱’的摇动声,巨大的铁板被吊了起来,各种各样的嘶吼声化作音浪,喷薄而出。

就算是大头目,也是神色一紧,至于其他人,早就被吓的两股颤栗,黄汤顺着裤脚滴了下去。

寇立双眼眯了眯,这些凶悍残暴的角色,又跟水龙帮有深仇大恨,若是放出去,应该能给对方制造出不小的麻烦吧。

“走!!”

通道下面,阴暗而潮湿,两侧是一间间铁牢,栅栏通体纯铁,足有小臂粗细,江湖高手也是人,他们不是神仙。

罗严宗当初向他展示过打法的极限,虽然看起来也不可思议,至少还没达到只凭肉身,就能劈铜断铁的层次。

再然后,寇立等人,就被一人分派了一个木桶,一个毛刷,几条干巾,和一套看起来很拉风的战袍。

“现在按照分配,一人负责一座监牢,帮里面的人刷洗身体,换衣服,那些家伙都被灌下了麻醉汤,只要小心,一般不会出事。”负责看守的帮众分配道。

‘一般不会出事,那就是肯定会出事了,’寇立在心里诽谤了下,不出事的话,怎么会轮到他们。

大头目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随手一指:“你、还有你,你们两个,去给这两个监牢中的家伙清理身体。”

被点到的两个人,在恐惧的作用下,浑身都打着摆子,但在大头目冷酷的眼神中,想想之前被砍掉的人头,浑身颤抖着走进了阴暗的牢门中。

片刻过后,洗刷的声音响起,似乎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就连几个虎视眈眈的水龙帮众,眼角都缓和了下来。

而就在这时,一声闷哼声从左边牢笼中响起。

“啊!!!”

伴随着仆役的惨叫,撕咬声、低吼声、撞墙声同时响起,‘啪’的一下,一条断臂被抛出了门外,五指少了三根,剩下两根还在抽搐着。

守门的两个帮众,在得到大头目的示意下,提着铁皮裹着的红木硬棒便冲了进去,不一会儿功夫,就传出了棍棒闷击声。

寇立看着这木棒,忽然想到了他之前在站桩时,听到过大黑熊对于棍棒的评价,‘降真红木为最佳、文楠紫檀次之、花梨又次之。杆长六寸,中径五分、头圆尾尖即为合式。’

这种挑选棍棒的方式,当然不是为了挑水合适,而是为了松气血,为了站硬桩的需要,材质越好的木棒,就越容易散拳师气血,那站桩的效果就越好。

当然,也越容易对付拳脚精深的打家。

终于,抽打声结束,红木硬棒的棍头上,还沾了些黏糊糊的红色粘稠物,看的大头目微微皱眉:“别弄死了,外面的那些款爷可还等着呢。”

“没忘记您的吩咐,不打脸和手脚,尽对衣服能挡住的地方招呼着,”其中一个帮众嬉皮笑脸的道。

大头目点了点头,目光一转,点向了寇立,然后又指向之前那发出惨叫声的牢笼中,意思很明显,清洗还没结束呢。

其他人的眼光中,顿时传来庆幸与幸灾乐祸,不过一想到接下来就会轮到自己,又露出深深的悲哀来。

然而寇立的眼中,却始终充斥着平静,这就是为什么他要走那条危机四伏、几无可能的道路。

再世为人,性命绝不可交于人手!

牢房里躺着两个人,至少可以确定一个死了,之前的那个奴役,就像是个破布娃娃,被扯的几乎不成人形,肉眼可见,已有四个拳头大的血洞。

而对面这位,一头半灰半白的头发,看不起脸面,双手明显比常人大上一圈,五指上的血水还没干涸,‘呼呼’的喘气声像是耕地老牛似的。

寇立又看到了他那鼓起的太阳穴,看来是个外家高手,虽然年龄大了些,但至少是追魂狼一个档次的。

四梢变化的高手。

但如今,这位高手,却像是烂泥一样被关在囚牢里,准备像斗犬一样的让人观赏厮杀,只能说是时也命也。

寇立对此倒没什么想法,他对于别人的死活,向来缺乏必要的关注,浮屠世界,真正能指望的,怕是也就只有自己。

之前的奴仆,已经将对方拨的跟光猪似的,他要做的,就是将木桶中水倒下,然后像刷猪似的刷上一遍,最后用布擦干,再套上那套拉风的战袍就算完事了。

在这期间,寇立一直保持着百分百的警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对方就算是被灌足了麻醉汤,那也是个练出劲儿的拳师。

不过寇立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对方现在软如烂泥,待会儿还怎么上场打斗,而且这家伙会这么听话,而不是半途乘机逃走?

就这一小下分神之际,忽然皮毛一紧,五指下意识的一抓一放,带动小臂、大臂,乃至肩胛骨的摇动,脊椎受此影响,瞬间撑到极限,像是捕食的最后姿态,流畅性的弯弓。

鼻间风声一闪,似钩似掌的抓撩直接扫过,好似鹰隼抓人,他不知道这一招是哪套拳术的,但是寇立可以肯定,就算将他的脑袋换成大理岩石,也能插出五个孔来。

寇立眼中厉芒一闪,虎爪刚要撩出,将对方扑杀当场,不过余光一扫,就看见牢门处隐现的几道黑影,这个时候,可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连忙化爪为指,借着俯身的姿态,小臂内旋,拔筋转骨,掌心瞬间变紫红,看似轻轻的一撩,擦过了对方的肩井穴。

肩井:大椎穴与肩峰连线三中点,肩部最高处,属足少阳胆经,钻击之,半身麻木。

对方瞬间浑身一软,那好不容易清醒的双眼,复又浑浊了起来。

人体约有七百二十处穴位,其中奇穴三十六,伤穴七十二、死穴三十六,合计一百零八个要害穴。

而就是这一百零八要害穴,分别对应着三掌中的迷魂、追魂、丧魂,奇穴迷魂,能令五感转化,迷魂致幻,伤穴追魂,残人不伤命,死穴丧魂,一击必杀!

刚刚那一下,就是追魂掌的功效,而这一掌,无论是落在普通人的身上,还是武人的身上,效用都是一样的。

试想一下,倘若这一下,是在比武关头所击中,那对方无论拳脚如何高超,那都是必死无疑了。

这才是三魂掌的厉害之处。

这也是暗杀拳的恐怖之处!

寇立低头走了出来,倒是旁边的水龙帮帮众,稍稍露出惊讶的表情,没想到牢房里的那头‘龙爪雕’这么听话。

要知道对方当年也是一方豪杰,就是得罪了水龙帮,不仅基业没了,连妻女都被帮中一位长老养了金丝雀,还隔三差五的被带去探望他,卖弄风骚,当面调笑,深仇大恨,简直是难以言表。

之前那批仆役,倒是有一半死在他的手上,看来终于没了力气,这个仆役倒是好运。

大头目见状更加满意,自己走进了牢中,在寇立的暗中窥视下,摸出了三颗红丸,塞入了对方的嘴中。

然后两个帮众就把他带出了暗道,片刻过后,上层的欢呼声再度响起。

原来是这么回事。

第二十二章 杀人放火

“啊!”

“快、快拉住它!”

“别动刀子,你不知道它有多重要,你不想要命了!”

‘嘶啦’一声,人影直接重重的砸在了墙面上,随后软软倒地,那铁柱子上,是浓稠稠的血肉。

死去这个人,是水龙帮的帮众,而且还是个小头目。

寇立见状不妙之下,背脊一顶,扭筋拔骨,扑了半丈远,一下子抱住了那拳头粗的铁链子,往下扯去。

“拉!”

“往下拉!”

伴随着铁头红棍‘噼里啪啦’的砸下,链子尽头的那只怪兽,终于消停了下来,当然,这是在又扑杀了三个奴仆之后。

那是只体型巨大的豹子,四肢有如桩子粗,头圆颈长,舒展开来的身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和残忍,稀疏的兽毛低下,是铜钱大的斑点鳞片。

按照头目的说法,这是海外某岛屿上的凶兽,是被当地人供奉起来的存在,当初为了抓捕它,足足牺牲了四个帮内拳师。

“不错,你算是有种,等这次任务结束后,可以来找我,给你安排个好差事,”大头目满意的点了点头,刚刚那种情况,就连其他帮众都没反应过来,这个奴仆倒是有些胆色。

寇立默默的扫了一遍被咬死的三具尸体,刚刚那种情况,待在原地才是找死,但没想到在其他人的眼里,就变成了有胆色。

“叼它老母,麻醉汤完全没用,每次放这铜钱豹出来就要出事,要我说,干脆就直接先放上几碗血,看它还有什么精力折腾。”小头目怒道,刚刚死去的那个,和他可是拜把子的关系。

“闭上你的鸟嘴!”大头目怒骂道:“这可是长老们的心头好,你当他们真舍得放它出去厮杀,那都是为了激发它的野性,好在最后关头,挖出心脏做药引,对于武人来说,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宝贝!”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寇立这才明白,像是这类怪兽,还有这等作用。

距离兽宴开启已经过了两日,寇立等人也至少放出了二十多个囚犯,在这期间,又有四个奴仆被杀,加上刚刚那三个,现在剩下的,就只有寇立,和另外一个小个子了。

不过寇立的表现,也成功刷出了普通帮众的好感,敢拼命敢做事,冤大头谁不喜欢。

“再熬个半天,也就结束了,”某个普通帮众也忍不住感慨道,在这种环境下,就算是他们,精神也是时刻紧绷着,毕竟这个过程中,他们也是有生命危险的。

之前就有一个帮众,一时不察,给人服药的时候被活生生勒死了。

“上面有安排,这里就交给你们,快结束了,被给我惹出事,”大头目叮嘱了几句,便带着两个亲信离开了,这里剩下的,除了奴仆外,只剩下五个水龙帮帮众了。

“哪一次都是这样,脏活累活全都指派给我们,能有什么安排,还不是邀功讨好去,”有个帮众不满的嘀咕道。

不过这大头目一走,其他人也顿时松懈下来,其中一个帮众有气无力的道:“那个黑脸,去给最左边那个牢房里的家伙洗洗,对了,把这三颗豹胎丸也给带去。”

“你疯了,这种事让他去做!”有人惊道。

“这有甚大不了的,吃颗药而已,再说了,老大不是看上这家伙了嘛,指不定明天人家就跟咱们一样,提前教教自家兄弟怎么干活,难道不是好事?”

寇立默不作声的走上前,接过对方手上的钥匙和三颗红丸,忽然道:“三颗够吗?”

“原来你会说话,”帮众愣了愣,然后猛的爆笑起来:“你在说什么鬼,别说三颗了,就是一颗,都能使大象发狂、猫兔食人,你说三颗够不够!”

寇立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药力的深浅,若是这般,或许半颗便能令人在发狂之余,还保留某些神智。

由于事先用迷魂掌打了穴,接下来的囚犯都乖的很,加上看守帮众们已经划起了水,寇立甚至还有闲心逛一圈。

除了那只铜钱豹外,寇立在牢笼的深处,还发现了另外几只模样怪异的野兽,看其模样,都是些虎狼豺豹之类,但不仅体型大了一圈,某些部位也都畸形起来,就算被灌入了大量的麻醉汤,依旧龇牙咧嘴,野性难驯。

之前刚进暗道听到的吼声,就是它们发出来的。

至于通道的另一头,则是直通那兽宴的武场,约有八十丈的距离,这是寇立根据脚步声判断出来的。

他还是没有动手,虽然水龙帮是敌人,他不介意给对方上上眼药、找找茬,但这是自己在安全的前提下,冒着生命危险去斗气找茬,这不是他的作风。

就是因为知道生命的宝贵,才想着去超越生命,好勇斗狠,只能逞一时威风,他要的,是满载岁月的风光。

寇立转到了之前的入口,除了层层把关的水龙帮好手外,那足有千斤的大铁板,一旦里面动静传出,上面的人便能立刻操纵机关,铁闸一合,神仙也难救了。

‘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眼看着距离他下船的时间越来越少,耳边甚至能听到海浪撞击礁石发出的动静,寇立心中也不由的有些惋惜。

被人围追堵截那么久,任谁还没点火气。

只不过寇立迅速的将这点念头斩断,长生路上,该勇猛精进的时候得勇猛精进,该忍气吞声的时候,那也得忍的。

无脑的狂突猛进,肆意妄为,那是找死!

“有贼!”

“不对劲,冰神水不见了,快点,快点去查!”

“糟了,不对劲,有人强闯入兽场。”

“贼人要冲下船,挡住!”

寇立的耳朵忽然动了动,只是身子不动,依旧保持平静,只是拳头业已稍稍捏紧。

“怎么回事?”终于,另外的几位守卫帮众也听到了动静,连忙向上问道。

可惜,上面空空荡荡的没有回音,似乎就连把守机关的人,都不见了。

“见鬼了,什么人敢在我们水龙帮地盘捣乱!”几个帮众急躁的走来走去,手中红棍、腰间的砍刀,都已捏紧了。

寇立依旧缩在一边,阴暗、渺小、不起眼。

沉重的脚步声从暗道中响起,几人顿时神情一紧,然后,一颗磨盘石大小的豹头探了出来,只是神情萎靡,而且身上还占着不少血迹。

“外面有人强闯兽场,盗窃帮中重宝冰泉精髓,我们不得不强行中断比武,将它带了回来,好在豹胎丸的副作用发作,它已经状态萎靡了,马上把它关起来,这可是吕龙头要的宝贝!”那正拽着链子的帮众气喘吁吁道。

不过这也能看出,铜钱豹的确是精神不振,一个时辰前,这可是连七八个精壮汉子都拉不住,如今一人就可按其头。

“那个狗杀材,还不赶紧过来帮爷爷拉一把,你们是吃猪屎长大的吗?”那帮众见两个奴仆还呆愣愣的看着,不由破口大骂。

小个儿见状,吓的一个哆嗦,连忙小跑过去,而寇立却始终不动,那帮众见状,骂的更凶了,若不是手上还拽着铁链子,怕是就要冲过来拳打脚踢了。

‘这可是长老们的心头好……为了激发它的野性……对于武人来说,这可是千金难买的宝贝!’

其他帮众刚想帮这个冤大头劝上几句,寇立同时抬起了头。

那眼中爆射出的,不是疯狂和杀意,那又是什么?

忍气吞声,哪里比的上杀人放火来的爽利。

更重要的是,杀人放火还有宝贝可拿,那又怎么可能不动手!

身子一抖,仿佛抖出条猛虎来,沉肩垂肘,塌腰挺颈,十趾一扣,抓拿而去。

伏身之势、扑食之勇揉杂在一起,身影如箭弹,先是一把扣进了对方的喉咙处,插出了五个血孔。

然后借手发劲,甩人如蹭桩,猛虎上硬山,猛虎架子一放一收,背脊和肩胛同时拱起,如同铁凿子一般直锥上去,瞬间就把那只铜钱豹撞翻在地。

直到这时,其他几人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冤大头’,竟是个拳术出色的打家,连忙抽刀砸棍,硬顶上去。

而最后一个,则是反冲向出口,无论是叫人也好,关门也罢,总之要将此人困在此地。

寇立知道,一旦让他成功,自己拳术再高也不抵事了。

虎抖虱子,摇步摆身,刀口半点没有沾身,而两条红棍,也只是擦到了边角,体内气血一缩,若非寇立猛虎拳已经有了跟脚,拳家子险些就告破了。

不愧是破气红木,的确是能散气血,只不过寇立如今早已今非昔比,扭筋拔骨,穿插拍掌,小臂仿佛转了一圈,挤压的五指好似血爪。

‘啪’‘啪’‘啪’几声轻响,三人瞬间栽倒在地,面色乌黑,还有浓血混杂着碎片从嘴里流出。

章门穴,死穴,于第一乳肋前端,腹内、外斜肌及腹横肌中,系足阙阴肝经,太阴、厥阴,击中后冲击肝脏和脾脏,破坏隔肌膜,破两脏、大出血。

一招三命之后,寇立迅速冲到最后一人面前,扭筋、转髋、拔拳。

拳打一气连,爆发于腰间。喷气要怒发,干脆又利洒。

拳面汗珠泼洒而出,‘咔嚓’两声,红棍连同肋骨,一同被戳断了开。

那刚爬到一半的帮众忽然感受到后面没了动静,忍不住一愣,刚刚低头,脚踝就像是被铁钳子卡住似的,然后一股巨力猛的传来……

第二十三章 烧香拜鬼

‘噗’的一声闷响,最终,那铜钱豹也没有逃脱厄运,肚皮的薄弱处被挖出好大一个血洞,从中取出那颗拳头大的心脏,居然还跳动着。

果然是千金难买的活药,这颗心脏散出来的,并不全是血腥气,还有一股浓浓的腥膻气,就像是百骨汤的味道。

寇立找了块布包好,然后放入自己的怀中,两只小臂这才像是扭曲了的机关,旋转近一圈,恢复原位。

小臂内侧很快显出斑斑点点的淤青红紫,不用观想,寇立便就知道,这是经络破损、皮肉拉伤,寻常治疗手段,至少要养上十来天。

打抽魂击,点穴致命,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要不是他有‘入微’的能力,能精准的感受到身体内部的每一丝变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掌握这套点穴掌法。

但与能得到的好处相比,这些小伤就不算什么了。

短短数月的功夫,当初在青泥巷子口,要靠着搏命和运气,才从砍人队中拼出去的自己,如今对付五个持刀拿棍的帮众打手,已经是手到擒来。

其实若是真枪实弹的打上一场,或许还要纠缠一段时间,运气不好,还要被砍上两刀,但三魂掌的作用,对于这些普通打手来说,实在是bug般的存在。

时间紧迫,这些念头只在脑海中闪过一瞬,寇立迅速的把钥匙和装豹胎丸的瓶子摸出,将牢门一一打开。

“我知道你们只是被灌入了麻醉汤,意识依然清醒,能感受到外界的变化,刚刚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豹胎丸的药力只服用半颗的话,应该能冲抵麻醉汤的药力,至于能不能守住神智,那就要看你们自己了。”

“老天爷不给你们机会,我给你们,但机会也只有一次!”

寇立将一扇又一扇的牢门打开,也不在乎里面人的想法,只丢了一颗豹胎丸进去,吃与不吃,随他们,不过在打开最后一间牢门时,却是见到一个‘怪人’。

这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刻着纹身,还特意用染料染了一遍,好似一条五彩斑斓的大鱼,让他看着颇有些眼熟。

“多谢恩公,”那人挣扎着道。

“龙户?”寇立忽然开口,他终于想起来,对方身上的纹身和气质,跟鲁志雄颇为相似。

“是,我叫鳄仔。”

“认识鲁志雄吗?”

那人先是一愣,然后眼中爆发出仇恨的光彩,咬牙切齿的道:“认识,当然认识,我能落到这个下场,都是拜他所赐,你要是他的朋友,现在就杀了我,不然我迟早会找他报仇的!”

寇立眼中的杀意渐渐敛去,露出一丝笑容来,道:“这么巧,我也是,希望你能活下来。”

转身便欲离开,毕竟再不走的话,那几个野兽就要出笼了,不过忽然沉吟片刻,又道:“你如果活下来,又想要报仇,可以来寻我……”

…………

楼船的最顶部,几十个水龙帮大小头目,包括帮内供养的拳师,无不心惊胆战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一股压抑氛围在这些凶恶之徒的四周产生,有好几位,已是满头大汗。

对方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曾经有一次,一个干事做错了一件他吩咐的小事,被吊在家门口,用盐水鞭子足足抽打了三天。

而这个干事,还是某位长老最喜欢的小侄子。

年轻人模样俊逸,一身通水青潞袍,再加上打扮精致的样貌,若在别的地方,绝对是浮世佳公子,而非有着‘水龙帮小龙头’之称的狼公子。

唯独他那双眼珠,阴冷、泛黄、凸起,破坏了他的样貌,也显示了他的个性,凶残、暴虐,就像是刚刚成年的头狼。

那双眼睛,正是狼之眸!

“客人们,都安顿好了?”

“是是,没有人出事,就是粤州绸缎行的周行长,被那贼人拍断了一截骨头,不过无事,绝无大事!”

看着狼公子望过来的无情眼神,那人顿时吓的浑身一颤,帮内的酷刑,他可不想尝上一遍。

“周行长,那可是我们的老朋友了,前前后后在赌船上,花了约有万两银子,听说最近还打算抵押地契,我们水龙帮可不是那种逼财害命的那种贼人,这些债务,当然是一笔勾销,周行长也是知恩图报,最近还打算带我们领入门赚点小钱……”

‘那可不是小钱,’有几个头目在心中诽谤,开海二十年,大鱼吞小鱼,小鱼吞虾米,商行这种垄断性组织渐渐成行,外来人再想进入其中捞食,也就越来越困难了。

水龙帮的确是地头蛇,但地头蛇也有做不到的事,绸缎行的后台不比他们弱,而且背后还有金陵几大织造府的关系,惹了对方,甚至可以直接断绝水龙帮大部分的绸缎布料来源,所以,狼公子一直想要在绸缎行中参上一股。

可惜别人又不是傻子,水龙帮的吃相一向难看,向来被排挤在外,不入其门,如今好不容易得到机会,其他人都为负责守卫的那个林头目感到悲哀。

降职是肯定,妻儿老小能不能保住,那才是个问题。

林头目终于忍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道:“公子、公子你饶过我一次,我林三彪不说为帮中出生入死,但浑身上下也被砍过十几刀,没有大功,但也从没放过多少错误,您饶过我这一次吧,小的可还做过老龙头的亲卫……”

“三彪叔说什么傻话,”狼公子忽然轻轻一笑,将对方扶起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对方是纵横南北的独臂大盗呢,谁又能想到,这位江洋大盗会光临我们水龙帮,毕竟三彪叔你也老了,回去好好养老吧。”

“谢谢,谢谢公子——”

话音未落,大门‘砰’的一下,被破了进来,来人惊恐的道:“不好了,暗道里的那些奴隶,都被人放出来了,现在正在船上大开杀戒,就连周会长,都被东极岛捕获的银熊咬死了。”

狼公子搀扶对方的手掌猛的一紧,面无表情的道:“那几个贵客呢?”

“黄、黄公子被人挟持住,贼人正向外逃去!”

‘咔嚓’一声,林三彪的手臂直接被捏断,随后脑袋就被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惨叫声直接被堵在了口中,同一时间,狼公子的手中,多了一根两尺长的银针,满脸狰狞,直接往眼珠子上戳去。

“痴线、蠢货、干你娘,一个独臂盗已经是砸了我们赌船的招牌,再死了人,连底子都保不住了,帮内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彪叔,彪叔,关键时候你怎么不彪啊!”

直到对方的脑袋已经被扎成马蜂窝,眼珠子上十几个小孔,粘稠眼液滑落在地,狼公子这才擦了擦手,狞笑道:“在我的地盘,劫持我的贵宾,好啊,好啊,够胆,够种,岭南的地界儿,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走吧,等弄死这家伙之后,回头烧柱香给拜一拜,我们水龙帮最近霉运当头,就需要这种阴魂厉鬼守门户!”

第二十四章 搏杀

一炷香前——

寇立刚爬出暗道,就见一个水龙帮帮众昏迷在洞口,而在楼船的后方,隐约还传来厮杀叫喊之声,不到十丈开外,正是水港码头。

很好,这区区十丈,对于他体力来说完全不是问题,趁对方还被纠缠的功夫,正是逃离的大好时机。

正当寇立欲潜水之际,耳中忽然听出几丝破空之声,不同于弓箭拉放出去的崩响,却像是毒蛇吐信的声响。

心神一颤,身子忽然传来一阵极度紧张感,双手下意识的一抓一放,层层骨节立刻下压,就像是压实了的弹簧,整个人一扑两丈远,翻身就是一个打滚,藏在楼船的立柱后。

‘噗——’

而在他原来所在的地方,两根铁箭已近半没入地面,箭羽颤颤,片刻过后,两个手持大黄硬弩的帮众便就出现在视线中。

“奇怪,刚刚明明看到有人影在这里晃动,”一人道。

“你别胡来,那独臂大盗已经被我们逼到了后方,前面哪还有人,如果是贵客怎么办,狼公子已经很生气了!”另一人不满道。

“不可能,贵客们都已经被安置好了,嘿,这官兵的制弩就是好用,虽然提起来很沉,但据说能二十丈内不失准星,五十丈还能破甲,这次一下子调来了百副,那独臂盗到我们水龙帮惹事,简直是找死——”

两道人影渐渐走开,可是寇立背后却已有些汗湿,他意识到自己自满了,拳术虽然厉害,但拳术也不是万能的,三丈之内,自己或许能在这些军弩未放之前,扑杀对手。

但是三丈之外,对方完全可以将自己放风筝放死,人数只要超过三个,那自己想逃都难。

更何况人家足有百副,这水龙帮还真是令人胆寒的无法无天,官军武器啊!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暗道里的那些囚犯拳师闹腾起来,自己再趁乱离开,不然一旦跳入大海,简直就是活靶子,这种弩器,就相当于古代版的火器。’

寇立打定主意,身子一缩,屈膝下蹲,双膝相靠,使双腿成剪子状,称为‘剪子股’,脚面崩着地面,五趾立即抓地,滴溜溜的往楼船内爬去。

老虎脚上有肉胎,走路轻巧无声,庞大的身躯,却能有猫之轻捷灵巧,仗着强化过的听力和视力,寇立不断避开有守卫和船客所在的地方。

渐渐的,寇立溜到船上第五层,整整一层,船上面似乎都没有人,而耳朵中也传来了打斗声和嘶吼声。

暗道里的囚犯,他一共放出了十八个,基本上都是炼过四梢的狠角色,个个拳术凶狠厉害,不凶狠的早就在比赛中被打死了。

而当这些人的怒火爆发宣泄之时,就算是水龙帮,也绝非一时半会儿能搞定,自己的机会来了!

寇立心中暗喜,刚准备跑路,‘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这空荡荡的一层,居然有人,而自己居然没听到对方的脚步声?!

黄公子愣了愣,他没想到水龙帮安排的住所中,居然还会有贼人,虽然之前护卫已经解释过,那是鼎鼎大名的独臂盗,但是眼前这位衣衫褴褛、做奴仆打扮的,又是谁人?

尴尬的沉默之后,黄公子率先开了口:“舱底的船工?”

“是、是,小人被那强贼吓破了胆,误闯了此地,还请贵人谅解,这就滚,这就滚。”

看着那船工离开的背影,黄公子越看越是不对,他是出生在极富贵的人家,仆从数以百计,长久熏陶下,他能通过每一个奴仆的眼神、动作、神态,感受出他们的情绪。

但是眼前这位,实在是太平静了,貌似谦卑,蓬头垢面,但双眼透出的神采,就像自己在夜中游览的西湖,静影沉璧、波澜不惊。

而一旦爆发出来,却又是另一番景象,激流澎湃、惊涛骇浪!

不知为何,他竟然从这卑微的奴役身上,看到了天地自然的险恶。

黄公子双眼猛的一缩,对方虽然有意遮蔽,但是在双手、袖口处,他看到暗红色的污渍,这是鲜血干涸后的残迹。

“你——”

黄公子眼一花,就见得对方的肩胛骨像是扇子般的张开,脊柱好像都要把背部给顶穿,明明是人形,却又仿佛化作一只吊睛白虎,撕咬扑来。

虽然这位黄公子只能算是粗涉拳术,但家底实在豪奢,就连四大炼级别的高手,也只能做他的护卫,所以眼界自然非常高。

始坎、次兑、飞九宫,脚步一转一晃,拔肩翻腕,手中折扇剑戳而出,正点在虎扑之势,将尽未尽之际,这是最强一点,也是最弱的一点。

而这简单的一招,在寇立眼中就完全不一样了,明明速度不快、架子不稳,但就像是袖袍滚滚的神仙,居高临下,抹杀你死!

这一招唤作神仙剑,乃是超越独门拳劲的一种武道至高绝学,这黄公子虽然只能模拟其中一两分的气质,但配合着他的性格、家世,依旧高高在上,领袖绝伦。

这让寇立感觉到了‘天’的气质。

但他是绝不服天的,武叩仙门,粉碎自身的小天地,这只是他要走的第一步,既然天都不算什么,那眼前的这位,又算个什么东西!

老虎弹虱,浑身骨节一阵错响,二十根手指脚趾同时往下一抓,虎啸生风,气劲又手到脚,再由脚到手,节节贯串,骨带筋、筋带肉,竟是毫无借力的情况下,凭空向左挪移半尺,躲过了这一击。

黄公子微微一愣,他自己知道这一招并不是无懈可击的,但是除了那几位老怪物外,任谁挨上这一招,精神都会一阵恍惚,这毕竟是那一套最高绝学的起手式,居然不受影响?

‘咚’的一声沉响,寇立四肢砸地,眼角一抽,没有半点迟钝,脚掌一踩,转髋拔筋,在木质地面被踩出一个小凹陷时,虎掌似钢锉,猛抓急扫。

“哼!”黄公子心高气傲,之所以不精拳术,完全是认为武夫无用,再厉害的拳师,也会拜倒在权势之下,既然如此,何必舍本逐末。

但她的眼界之高,整个江湖中,怕也是难有人及,瞬间闭上了眼,而白净如玉的手掌捏成爪形,旋腰拧臂、弓步榻腰,运转人体十二条大筋,周遭空气竟如粘稠之状,爪影一闪,便如云中探龙爪,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抓向寇立双目。

寇立浑身一紧,连忙以童子桩沉气血,周身气劲往丹田一缩,瞬间再以百倍速度反弹回来,在险而又险的关头,架住此爪。

这个俊美的不像样的年龄公子冷笑一声,手中折扇不知何时飞出,化作暗器,直打中极穴。

此穴乃三阳、任脉之会,击中者,能冲击腹壁动,破气血。

此人拳术明明只有入门的水准,但是眼光之高,招式之绝妙,把握时机之恰当,绝对让人匪夷所思。

联想到整整一层楼船,只让他一人居住,寇立顿时明白,自己又踢到铁板了。

寇立踩步陷腰,避过了中级穴,折扇最终只戳到了胸口,‘啪’的一下脆响,一阵剧痛传来,就算不是骨折,也错位了。

粤州这地方,真不愧是九反之地,不是碰上帮派的厉害打家,便是来头巨大的公子哥,好似每走上一步,都会陷入危险的关口。

自己要是要是倒在了这里,是不是就证明,自己就只能达到这种程度了?

一想到这里,寇立双目一凝,气势再起,不退反进,任由对方的精妙招式打在自己的身上,剧痛传来之前,身子已撞在了对方身上,就好似街头混混般的无赖打法,双手死死的箍住对方。

这身份尊贵的黄公子双眼陡然睁大,完全没料到对方如此蛮横,毫无顾忌,以命搏命,他所处的环境中,便是拳术再高的老前辈,也只是点到为止。

被按倒地上的时候,这位黄公子都有些懵住,刚刚抬头,‘砰’的一下,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过的体验爆发出来,鼻酸眼黑,脑袋像炸开了锅,眼水止不住的外流。

“搞了半天,你也是个纸老虎!”寇立狞笑了声,打法再精妙,那也是得打在人身上才行,无论拳术再精妙、再厉害,最终打出劲力的深浅,则是靠日积月累的桩功练出来,从这方面来说,对方未必比郑宝儿要强。

所以,拼着被对方重伤乃至击杀的后果,寇立往死里按住了她,而拼力气、拼狠劲,那就是很实在的东西了。

‘咚!’‘咚!’

又是两记头槌砸来,寇立的脑门破了个口子,而这位绝代公子,双眼青肿、额头鼓起,直接被砸的怀疑人生了。

乘此机会,寇立反手捏住了对方的脖子,死人向来比活人有用,对方眼皮渐渐泛白,嘴里也‘咯咯’直叫唤,身子无意识的挣扎着,但这并无用处。

只是随着二人的体态几乎揉为一体,寇立渐渐能闻到,对付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

变态?兔爷儿?

还没等他细想,‘咔嚓’一声,喉咙被捏碎了,落下一手的粉末。

粉末?

然后,寇立就听到四面八方的弓弩上弦声。

第二十五章 战而后和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麻烦。

寇立看着端在四面八方的,足足几十张劲弩,箭尖吃日光一照,闪烁着冷漠而粗糙的铜光,有的却是碧油油的光泽,很显然,淬了毒的更危险。

能在这囚犯拳师作乱的关口,调了近百人围攻自己,更加证明这位公子,不,是这位女子的重要程度。

“把人放开,你承受不起这个代价!”一贯优雅自在的薛守诚,脑袋里的那根弦已经接近于崩掉,如果眼光能杀人,对方早就被五马分尸了。

“别说傻话了,一条船,还有给我一个时辰的时间,”寇立轻松的道,只是手像铁钳子般捏住这‘黄公子’的脖颈,身子更是紧贴在一起,打定了主意,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黄公子’闻着这个奴仆身上的汗臭味和腥臭味,眼中寒光能够将大地冰封,从小到大,她是何等的骄傲,又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若不是为了在狼公子面前隐藏身份,若不是自忖在水龙帮的船上,安全能够得到保证,自己怎么可能轻身涉险,被小人所擒。

她都不敢想象自己如今的模样,那神韵天光的凤眼,如今怕是只剩一条缝了,这种仪态气质的丧失,甚至不如捅她两刀。

她宁愿承受肉体上的痛苦,也不愿意承担半点精神上的半点侮辱。

“放箭!”黄公子寒声道,“我倒是要看看,贱民的命,到底是真的贱不贱?”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的份儿,想不想再凉快一点,”自从知道对方的性别以来,寇立便知道,这事是难善了。

他都开始怀疑,自己穿越的到底是不是正常的古代,说好的三从四德、大家闺秀呢,燕飞娘、林秀娥,还有眼前这位,一个个的不走寻常路。

女扮男装都有了,那代父从军还远吗?

见这冰块女还想说什么,寇立果断的将另一只手点在了神藏穴附近,也就是胸部以上,肩部以下,进可攻,退可守。

黄公子顿时明白了对方的隐藏用意,面色一白,她敢跟对方赌命,但她却不敢跟对方赌他会不会这么做。

贝齿咬断了都没用,在这一方面来说,女人天然拥有劣势,除非是彻底不要脸。

“好啊,好啊,真当我水龙帮是婊子的后庭,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不就是一条人命,我陪你十条!”狼公子快步上前,一把夺来军弩,二话不说,‘咚’的一声闷响,钉在了寇立脚前的三尺。

“试试看,是我瞄的准,还是你躲的准,是你死,她死,还是一起死!”狼公子阴冷一笑,表情恢复到将银针插入林三彪眼孔前的神态,这表示他已是处于暴怒的边缘。

弩箭一根又一根,不断的钉在寇立的脚前,二人距离越来越近。

而这个时候,寇立不能退,退一步,就是证明心虚,在这种高度危险的谈判中,胆一虚,就要输九成。

‘咚’‘咚’‘咚’箭簇跟人一样,越来越近。

狼公子别的什么也不干,紧盯着对方的双眼,很早就有人说过,他这双眼睛,泛黄、阴冷、发凸、有狼性,将来不是出人头地、大富大贵,便是身败名裂,死无葬身。

而如今,他看到了另一双类似的眼睛。

冷漠、偏执、志向坚定,眼角微弯,尖锐,膈应着世间规矩的尖锐,这种角色,要么是攀上世间山巅,要么,就是被滚滚浊世磨的粉身碎骨。

一双狼之眼,在机缘巧合之下,碰上了一对鹰之眸,狼和鹰,到底谁能翱翔九天,谁又能狩猎大地,就从这一场交锋开始!

气氛在剑拔弩张中达到了顶点!

两个人的视线同时被一道人影挡住了,薛守诚面色发白,脑门上汗珠不断滑落,双手张开,再没半点儒雅的气质。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他不仅立了,而且还是站在两堵危墙之间,任一一堵砸下来,他死的比谁都惨。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钱,我给你,命,我给你,人,你得给我放走,”薛守诚顿了顿,又转头道:“路子,我给你,上面,我帮你牵线,放人!”

双方都有好处,只有他的损失,只要贼人知道她身份的高贵,就更不可能杀人灭口,或许不仅仅是转危为安,还能英雄救美……

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嗤笑声,这是从寇立的嘴中传出,而薛守诚看到的,也不是‘黄公子’感激,乃至爱慕的眼神,而是愤怒、气恼、咬牙切齿。

怎么,难道自己做的不对吗?

这不是双方都想要的?

自己可是来擦屁股的,自己可是最吃亏的那个啊!

狼公子的双眼呈现出暴怒色彩,如果不是残存的理智在提醒她,他真想一箭扎死对方。

就凭这种蠢货的智力,当年自家老爷子到底是怎么败给那位薛家家主的,难道就因为他老子跟他一样蠢?

钱算什么,人又算什么,只要水龙帮的招牌还在,天下三大船帮的招牌还在,该是他们的,谁也抢不走。

但这是钱的问题吗!

水龙帮的招牌砸了一次还能捡起来,再砸一次,那还有用吗,此时此刻,船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笑话。

他相信,只要等到明天,赌船上发生的事,就会迅速传遍整个粤州,乃至岭南,到了那时,所有敌人都会意识到,原来一向百无禁忌的水龙帮,也会有低头之时。

神话一旦打破,暗流汹涌,必然会引起惊涛骇浪。

尤其还是在这么个重要的关口!

他老爹当年被政敌所迫,流放到这蛮夷之地,或许其中就有薛家家主的影子,两代人花了足足二十年,才打造了水龙帮这艘大船。

如今这薛家的下一代,也要毁了水龙帮吗?

一念至此,狼公子的眼神中,渐渐酝酿出浓郁的杀意,朝廷的门路不只一条,或许,也未必非要委曲求全走老路。

既然要摆明立场,投名状总是需要的。

“戏就不必再演了吧,我若是你,就把楼顶上的那位神射手给撤了,他若是失手,死的未必是我,”寇立冷冷的道。

然后二话不说,弯腰缩背,果断将黄公子挡在了对方的射程前。

“还有这位公子,你最好也注意点,我只要我自己的命,那一位要谁的命,我可就不清楚了。”

狼公子眼光暴涨,果然,对方不仅看出了自己的安排,连自己刚刚的想法,也猜了个通透。

这句话一出,再想制造出什么意外,就真的不能说是意外了。

借口的作用,在某些关头,可以胜过事实,而没有借口,就会直面惊涛骇浪。

对方这一句话,堵死了自己的算计。

鹰的眼神,还真是让人厌恶的敏锐。

“狼公子,船来了,是楼船司的剿匪船!”

果然,视野范围内,两艘武装十足福船正从海平面上升起,而一直默不作声的徐开山,头顶上盘旋着一只家养的鹰隼。

“楼船司剿灭海盗,致使有流贼逃窜到水龙帮船只,这笔损失,我们来赔!”徐开山吊儿郎当的表情上,变的严肃而正经。

狼公子双目微眯,沉默不语。

“我徐家两座官面码头,供你们水龙帮卸货。”

狼公子抬了抬头,楼船顶部的神箭手松了松弓弦,但方向依旧不改。

“朝廷以后再有剿灭海盗之事,粤州将军会请当地商家出力协商,关于军资购买、人力调配、赃物出售。”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既然协商了,剿谁,不剿谁,那就有说法了。

不等狼公子开口,徐开山杀气腾腾的道:“面子里子都给你了,再想贪,那就开战吧,水龙帮再厉害,你难道真敢打破我们楼船司衙门,只要你打不掉,我们就拖你,死死的钉住你!”

水龙帮在岭南的势力再强,跟朝廷的能量相比,那也不算什么了,太平盛世中,谁造反,谁就是找死,无论是谁!

“而且水龙帮除了你这个狼公子,好像还有个汪船主吧?”

狼公子忽然笑了起来,在这么紧张的关口,居然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好似碰上了什么特别好玩的事来。

“有意思,有意思,我一直以为,粤州是我吕家的囊中之物,没想先是飞来一头恶鹰,在我地盘上抢食,你徐开山好似也有点手段,这世道,真是变的越来越有趣了。”

“我一定会找出你的栖息之地,到时候,我要亲手折了你的翅膀,看你还怎么飞!”狼公子最后深深的看了寇立一眼,仿佛要把他刻在心里。

徐开山充其量只是头雏虎,但是眼前这位,可是真真正正的让他感受到了威胁。

虽然二人只是第一次见面,严格意义上说甚至都没有仇怨。

但狼公子相信自己的直觉,那是属于狼的直觉!

“开山——”

看着薛守诚有些迷茫的神态,徐开山摇了摇头,果然,太平盛世只能养出富贵闲人,当初他老子还在京城当差时,几个少年玩伴中,论聪慧、才气、心志,这位薛才子哪个不是翘属。

只是到底未经世事、未经风浪啊,骨头都软了,薛家那位把他派到这里来,估计也有磨练的意图吧。

“我做错了?”薛守诚自言自语,他提出的条件,要比徐开山优越的多,为什么结局会不同。

似是看出对方所想,徐开山拍了拍对方肩膀,认真道:“两军开战,从来只有战而后和,没有和而后战的做法,献城门的事,以后不要做了,丢你们老薛家脸。”

“我能看出来,双方都是狠人,狠人是真的不在乎规矩的,那退的就只能是我们这种人,既然是退,那就是服软认输,而认输的话,就要把对方的里子和面子都照顾好。”

见对方依旧魂不守舍,徐开山只能无奈的道:“放心,既然已经打和了,那一位黄公,不,黄姑娘就不会有事,对方可是个会把握时机的聪明人,聪明人,是不会干蠢事的。”

第二十六章 炮台

视线依稀间,还能看到海岸边的景色,只是那波涛滚滚的海面,如今只剩简单的轮廓了,只有三艘海船化作的黑点,雷打不动。

“可以放开我了?”黄公子的语气冰冷如霜,如果能用一条手臂换对方一条命,她现在就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寇立警戒的望了望四周,这才松开箍住对方的手臂,就像是连体婴,重新裂成两半。

这种暧昧的姿势,已经足足保持了一个时辰。

没办法,若不是那个小白脸最后挡了下,导致楼上的神箭手露出马脚,他真的差点就被那狼公子给唬住了,当时全副精神都放在对方的弓弩上。

真要让他算计成功的话,自己活命的几率可并不大。

虽然自己染黑了面孔,又是蓬头垢面,但他总有种感觉,水龙帮迟早会发现自己的身份,而与那位狼公子,也迟早会有下一次的争锋。

对方输一次不是输,而自己只要输上一次,那就是必死无疑。

对面的黄公子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等等!”

“怎么,你想要违约,还是说,你想要知道我的身份?”黄公子嘴角一扬,露出嘲讽的表情,青肿的脸面,依稀透出令人心动的惊艳。

寇立摇了摇头,淡淡道:“知道越多,麻烦就越多,虽然我已经惹了你这个大麻烦,但是能晚一天,还是晚一天的好。”

黄公子冷冷的看了对方一眼,眼神之中,愤怒、羞恼、杀意、不满,复杂的很,道:“也希望你晚一天被我找出身份,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我也希望如此,”寇立认真的道,如果杀掉对方就能解决麻烦的话,他绝对不介意这么做,但这明显不可能,而以对方的地位身份,自己承受不起杀死她的代价。

“看在我没有毁约的份上,给我三个月的时间,到时候,你想怎么对付我都可以,怎样?”

“三个月,你想逃!”黄公子冷笑出声,不过这抽动了她的肿眼,让她冷艳的表情,多了几分滑稽。

“逃,不,或许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杀不了我了,”寇立耸了耸肩,如是道。

“先告诉我你的名字,真正的姓名,这样,或许我会考虑一下,”黄公子扬起了玉脖,讥讽道。

一个身份不明的绑匪,会告诉被绑者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她的心里,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就像自己不会放弃把对方大卸八块一般。

“我叫寇立。”

黄公子早就准备离开了,听到这话,忽然微微一愣,寇立,好熟悉的名字,这让她想到了那个很有意思的读书人。

读书人,和眼前的绑匪是同一个名字?

她绝不认为二者是同一号人,但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道:“你是哪里人?”

“江宁府白马县清水乡,我出生在那里,”寇立毫不犹豫的道。

他说的是实话,当然,之所以说实话,便是因为即便告诉对方,对方也拿捏不住自己的把柄。

那名义上的母亲早就不知所踪,亲族更是被屠戮一空,对方能把他怎的?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会考虑一下。”

寇立咂咂嘴,黄公子离开时的眼神很是古怪,虽然仇恨愤怒不减当初,但是却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不想深究,女人的心思也深究不得,寇立摇了摇头,目光一转,看向了十丈外,一棵树的背后,零星的血迹落在泥地上,以及低低的喘息声。

巧了,居然在这里碰上了个同行,而且对方很大可能便是从船上逃下来的独臂盗。

摇了摇头,转身便就离开,他这绑票活儿只是一锤子买卖,所以没必要跟这位同行交流经验,更何况以对方的名声,危险程度堪比狼公子。

武馆中——

“小师兄,今日怎的又是无精打采的,”虾头忍不住关心道:“放心,那八师兄肯定会回来的,大师兄不是派人去找了嘛。”

“可是、可是寇哥哥说了,最多几天就回来的,”郑宝儿忍不住瘪了瘪嘴,眼眶泛红的道。

“那你更要好好用功了,这两个月,有人可是很想找你的茬呢,”虾头忍不住小声道。

“那只虾酱崽,谁给你胆子胡说八道,我们武馆中人,谁不佩服我们天才横溢的小师弟啊,”一个轻佻狂妄的声音响起。

“论天资,谁能跟天生哥你比,一月童子桩,一月硬桩,现在已经开始学拳路了,不是听鲁师兄说了么,一旦那位师兄再不回来,肯定就是你来顶替他的位置了,”姜水源讨好的道。

“当然,天生仔可是我们龙户中天赋最好的,又有雄哥指点,可不是那些野路子能比的!”

“当初就连车家拳的打家都想要收天生仔啦,只是因为雄哥的原因,这才加入我们武馆的。”

“反正林师傅已经回粤州了,收徒也是迟早的事。”

武馆的几十号人中,有十几个明显精壮凶狠一些的汉子,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鱼怪纹身,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广城龙户。

而他们簇拥的一个少年,头发用小辫子扎紧,左右面颊都纹着海兽纹身,张牙舞爪,青鳞层层,年纪虽然不大,但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野性。

鲁天生虽然没有言语,但是目光挑衅的盯着郑宝儿,眼神之中,是毫不掩饰的凶气。

“我听说,那个寇立半点拳脚都不会,还喜欢到处指点人桩法,不用看就知道是个蠢货!”

“寇师兄可不蠢呢,人家可是说过,自己练武天赋强的很呢,”姜水源的话中,自然调侃揶揄的意味更多。

“果然是蠢货,说不定早就在外面被人砍死了,”鲁天生怪笑道。

周围龙户顿时一阵附和,这些蛋家人,不仅凶悍,在外面向来抱成团,而其他学徒都是穷人渔民出身,自然也不敢跟这些人对呛。

再加上如今武馆中,教习和内门师兄都不在,越发显的这些人的地位,靠拳头打出来的地位。

然后就在这时,一道人影挡在了他们面前,团子脸涨红,双手握紧,就像是只愤怒的小公牛。

“寇哥哥才不是蠢货,你才是蠢货,你全家都是蠢货!”

…………

“终于是回来了,”寇立看着不远处由剥皮大木打出的门栏,稍稍松了口气,也不知郑宝儿怎么样了,更头疼的是怎么对罗严宗交代,请了三四天的假,结果去了两个月,真治肾亏都不用这么久。

不过刚回到武馆,寇立便感到气氛的不对劲,不少学徒们指指点点,眼神十分诡异,同情、惊讶、幸灾乐祸。

武馆出事了?

还是说,郑宝儿出事了!

寇立眼皮一沉,就像是吊睛大虫发怒前的征兆,耸搭着眼皮,看似软绵绵,血盆大口一张,暴起就要食人。

拳术练到一定境界,言行举止,都会有拳术的影子,猛虎拳,自然有猛虎的气质。

“寇师兄,这里,这里!”

只见在拐角处,被打得跟个猪头似的虾头,正急切的向自己打着招呼。

在屋内,寇立见到了郑宝儿,只不过是躺在床上的郑宝儿,脸上多了几道口子,更严重的伤势是在头上,当时情况混乱,也不知是被谁抽了一记,到现在都昏迷不醒。

除了他之外,少年组的马源摸了摸青肿的下巴,不时的龇牙咧嘴。

谭鱼更惨,断了条肋骨,躺在草席上直哼哼,倒是王神奴这个昆仑奴后裔,平时呆呆傻傻的,但仗着一把子力气,居然没受什么伤势。

气氛凝重的很,武馆从开馆到现在,还没发生过这么恶劣的斗殴事件,加上武馆中的高层都不在,任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那个白痴,不就仗着从小练武有根基嘛,他娘的装什么大尾巴狼,早知道我就多揍他几拳了,”马源抽搐着脸,一脸的愤愤不平。

“你们倒是讲义气,这次真是多谢你们了,”寇立扫了一圈,忽然道,按照虾头的说法,起冲突的时候,少年组的四个人,马源、谭鱼、虾头、王神奴,是头一批冲上去的。

没有他们,在那群胥家仔中,郑宝儿估计会被整的更惨。

“八师兄可是说要指点我桩法的,”虾头摸了摸肿胀的脸皮,不好意思的道。

“我只是看那姓鲁的不顺眼而已,”马源硬梆梆的道。

“我是去拉架的,”谭鱼苦笑一声,但受伤最严重的却也是他,断了骨头,没有小半年养不好。

“嘿嘿,”王神奴傻傻一笑,没有说话。

“那个鲁天生,现在在哪里?”寇立扣了扣指甲,仿佛有虎爪子能从其中弹出来似的。

“闯了这种祸,当然是第一时间跑了啊,难不成还留在这里等着被收拾啊,”大门被推开,姜水源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哼!”少年们心性还是比较单纯的,对于这种墙头草,不管平常交情有多好,现在除了冷漠,只剩隔阂,毕竟这家伙是跟鲁天生混的。

“喂喂,别这么看着我,要不是我第一时间把家里最好的大夫叫过来,你们还有力气瞪我?”姜水源混不在意的道:“那鲁天生天生就是个炮仗,天老大他老二,我不把他供起来,他怎么自己把自己炸死。”

“要不是小师叔意外引雷,我都快成功啦,身在曹营心在汉,我当然是跟你们一伙的啊。”

第二十七章 清理门户

第二天一大早,郑小宝仍没有醒来的迹象,虽然经过大夫诊断,并无什么后遗症,但昏迷不醒也是事实。

“小师兄,哎——”虾头有些愁眉不展,现在的烧身武馆,已经有些风雨欲来的征兆,就连平素最为拥挤的武场,也没几人在专心练武。

一方是馆主林显师名正言顺的徒弟,另一方,则是馆中最大的势力胥家帮,同样也是观潮最大的土著,在无人主事的情况下,谁能笑到最后,谁也不知道。

倒是姜水源小道消息传个不停,先是闹事者鲁天生被胥家人送去了车家沟学武;车家拳、五象馆、烧身馆三大拳馆齐名并列,就算林显师真要给徒弟报仇,怕是也不会冒着得罪对方的风险。

另外一则消息,便是胥家人连夜去找鲁志雄,结果鲁志雄没找到,胥家出生的李教习却联络上了,如今正在赶回来的途中。

“还有,广城那里,据说已经运了三车的深海鲨鱼骨过来,应该是给小师兄的赔礼,依我看,林师傅就算事后知道此事,也不会拿对方怎么办。”姜水源师语气肯定。

“小师兄可是林师傅的亲传弟子!”虾头不服气的道。

“嘿,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一个没见过面的徒弟算什么,是,我知道小师兄也是有后台的,但他爷爷不是现在还生死未知嘛,而且强龙不压地头蛇,武馆能平安无事的开到现在,广城那里可是功不可没的,别小看粤州的本地人,对吧,马兄弟?”

马源冷哼一声,没有开口。

其他几人看着这两位眉来目去,打着哑谜,都十分不解。

姜水源嘿嘿一笑,道:“我们这一批的师兄弟中,你们总以为我是家底最厚的,但是你们都不知道,这位马师弟,可是马流人的少族长,不信你问问他,他们本地人到底有多威!”

倒是躺在地上哼哼的谭鱼神情一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谭老大你肯定知道的啦,你家就靠着林邑,马流人,就是马人啦。”

“原来你是伏波将军的后人,”谭鱼语气复杂的道。

汉建武十八年,伏波将军马援平定交趾,既植二铜柱于分茅岭,又植五铜柱于林邑;建武二十年,马伏波北还,留兵十余家于寿冷岸南而守铜柱,遗兵悉姓马,至隋时三百余人,今已五百余户,土人以其流寓,谓之马流人,言行衣服与华尚同。

蛋人、马人、瑶人、歧人、輋人,皆是岭南土著,不服王化,只尊族规、土法,散则入山林,聚则数百成千,官府不能治也。

这是数年前,当地官府上书朝廷的书文,不知怎么就泄露了出来,倒是引起不小的轰动。

马源哼了一声,“那又怎样,我如今还不是连头都不敢冒,躺在地上跟你们一起叫唤。”

见虾头欲言又止,这位冷漠少年干脆道:“想都别想,那鲁天生我以前见过,是龙户老一代头人最喜欢的小儿子,若躺在床上的是我,我爹或许会拼命,但是小师兄的事,他怎么会去管。”

“真是人离乡土贱,若是在豫南,谁敢这么对小师弟,简直是活腻歪了,”姜水源摇了摇头,看样子,连郑小宝的家世都十分清楚。

“对了,八师兄呢,好似从昨天夜里就没看见他,”虾头忽然道。

“我晚上起来尿尿时,好像见到八师兄在小武场练武。”谭鱼道。

“哪个小武场?”

“猛虎拳的小武场。”

烧身武馆的武场,除了前面那个大敞厅外,还分有十七个小武场,每一个具是青石岩打造,上面用竹篾茅草覆盖。

而每一间武场,都有十几到二十几个木桩,每一个木桩子都刻成了各种姿态,代表着拳术的招式。

在武家的眼中,招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呼吸法、桩功、以及发劲手段,只有这些,才是拳术代代相传的核心。

而十七个小武场,便代表着十七套拳术,当学徒们软硬桩功皆有所成时,便会先在小武场挑选要修行的拳术套路,再由武馆教习传授每一招的发劲方式。

这就是拳术的传承方式。

在猛虎拳的小武场中,共摆放着十八个形态各异的木头桩子,正是猛虎拳十七式和总纲,而一道人影正在其中鼓荡拳劲,虎啸生风。

‘寇哥哥,你教宝儿的变铜板戏法,宝儿学会了呢,我变给你看!’

扭筋拔骨,五指一抓一放,无形的尾巴高高竖起,身形一伏一起,虎形回身,拨草寻蛇,眨眼间,身影绕着两根桩子一闪而过,肉眼难见。

‘寇哥哥,寇哥哥,你答应宝儿的,今天要教我写字做诗的。’

身影乱转,臂随腰动,转腰蓄力,力达两手,扣指带劲,双手仿佛化作无数道黑影,双穿喉、掏肋掌、绞手翻、剪子手,‘砰砰’发劲。

‘寇哥哥你没钱的话,就把它当了,应该值不少银子。’

膝半躬,腰行如摆柳,十趾一松一放,丹田蓄劲爆发,气血根起根落,如江河倒转,从脚底板一下子窜到双臂上,层层手臂肌肉鼓胀开,提膝抡劈,垮虎式,空气之中,竟是发出一记闷声爆响。

‘寇哥哥,宝儿会想你的!’

丹田气劲外爆,四肢骨节发出鞭炮爆响,双手双脚化作身体的发力中心,脊椎后顶,蹬地发力,猛的缠住不远处的一根碗口大竹,寇立怪吼一声,青筋暴出,肩肘腕指同时发劲,‘啪啪咔咔’一阵脆响,竟在这一瞬间,将这撑顶的大竹子给撕扯成竹条竹片。

五花坐山架!五花虎抱头!

最后轻轻一蹬竹身,双臂滑转,似鹰一般在空中飘行一丈,双手一抓一放,扭身落地,好似胯下坐猛虎,抓缰下鞍,这却是跨虎式的变招,也是十七式猛虎拳中的最后一式——骑虎抓毛。

心中有神,方能制降猛虎,能把握住最后一式的精髓,也就彻底贯通了猛虎拳,人虎合一,拳术境界正式晋升精通,练劲入体,虎势如锤。

寇立以怒意催动周身拳劲,狂练一夜,终于参透了拳中所有拳意,以后闯荡江湖时,也可以顶着猛虎拳传人的招牌了。

对此,他却对此没有半点放在心上,用行话来说,江湖太小,容不下他这尊大佛。

只不过今天,他却要按照江湖规矩办事。

清理门户!

心中那只饿虎,已经龇牙吮血,迫不及待要破膛而出了!

“天生仔在路上发了脾气,说是又不是他先动的手,那小子不经打,怪的了谁。”

“其实也对,我们练拳的,谁没被人打过,受伤了就是自己没本事,活该!”

“谁让人家是林师傅的亲传徒弟,哪来的徒弟,我看没准是私生子呢。”

“这话可不能乱说,林师傅待我们还是不错的,放心,他是亲传弟子,雄哥也是亲传弟子,就算闹到林师傅面前,也未必是我们吃亏。”

“对,没错,这馆里的吃穿用度,至少有一半是我们胥家人供奉的,吃老子的,喝老子的,不能还占老子们便宜。”

武馆宅院中,三两胥家出生的学徒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昨天发生的大事,蛋人们在海里讨生活,天性桀骜凶暴,能被鲁志雄选上,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虽然有些畏惧林显师的威严,但说话依旧放肆。

“不好了,不好了,馆里的招牌被人摘下来了!”

这一句话,就好似捅了马蜂窝,一个个精悍的武馆学徒们勃然大怒,烧身武馆,代表着荣耀,代表着活路,而谁敢阻他们的活路,就是要他们的命。

“不是,不是外人,是他,是那个八师兄寇立!!!”

…………

而在观潮地区东南方向十里开外,三道人影,两男一女,女的模样普通,但是身形高挑,皮肤麦黄,就像是只皮毛艳丽的母豹子。

“路师妹,事先说好,我们真的只是去交流拳术,你不要半途给我弄出幺蛾子来,烧身馆可不是好惹的。”白师兄警告道,他头戴高冠,身穿灰袍,竹竿子似的身形,轻飘飘的,好似随时能被风吹走一般。

“知道啦,白师兄,不过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烧身馆要建在这穷乡僻壤之中,他们只要愿意,岭南不知有多少金主愿意供养他们,而且既然是武人,那林显师为何要阻止他的弟子加入我们粤地的打行。”

路师妹见对方半点不感兴趣,眼珠子一转,撒娇道:“师兄,你也有点志气好嘛,当年就是因为你败给罗严宗,导致我们五象馆弟子见他们就自觉低上一头,若不是熊哥击败了他们的岳老二,就真的半点面子保不住了。”

“那你还拉上我这个败兵之将,”白师兄自嘲的道。

“只是平手,不分胜负,”背后那道巨大的黑影闷声道。

“你们两个,”那路师妹忍不住跺了跺脚,“五象馆的男人就是靠不住!”

第二十八章 头顶牌匾三尺高

牌匾一摘,几乎整个武馆都惊动了,等谭鱼几人赶到的时候,就见寇立坐在岳武霍平常喜欢坐的太师椅上,肩扛‘烧身武馆’这铁钩银划的四字牌匾,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根鹅蛋粗的白楠木棍,目光一垂,俯视场下众人。

这场景太有冲击力,甚至比平常的武馆总教头还要霸气几分,毕竟大黑熊可没扛过比人还大的招牌。

“你这废物想干什么!”有武馆学徒当即怒道。

“快把招牌放回去,不然谁都保不住你!”

“你没资格坐这把椅子!”

江湖的规矩,武馆的牌匾是不能落地的,一旦落地,牌毁馆消,除非是彻彻底底的死敌,不然便是踢馆者,也只会把牌匾郑重其事的存好,等着对方来取。

因为牌匾一落,便是不死不休了!

这甚至能牵扯上几代人的恩怨。

可如今,这名义上的八师兄,居然真的把牌匾摘下来了,他想要干什么?

“我有预感,今天有大戏要开张了,”姜水源两眼放光,满脸兴奋。

虾头则是满脸的担忧,他胆小怕事,从不敢想象有人会这般做,这寇师兄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群议汹汹到了沸点前,寇立终于直起身子,缓缓站了起来,淡淡的道:“今天,大师兄不在,岳师兄不在,鲁师兄不在,罗师兄不在,但武馆的规矩,总得要有人给你们教明白。”

“没人教,我来教!”

“教你们什么是尊师重道,尊老爱幼。”

“你算那根葱蒜,桩功都站不好,还好意思教我们,你也配!”一个纹着海鳌纹身的大汉怒骂道,他是胥民出身,而且练武天资不错,已经练到了第二套拳术,是武馆中的中级学徒。

“就凭我是武馆中的八师兄,就凭,我不站桩也能打死你!”

话语一落,那人只感到腥风扑面,‘吼’声乍起,眼一花间,寇立已经近身三尺,沉肩坠肘、丹田后吸、后腿用力后蹬,腰、臂猛然发劲,大木杆子直直戳到了肩胛骨处,骨块碎裂的声音顿时炸开。

那人两眼一翻,半个字都没吐出来,就被戳出两丈开外,不省人事,手臂也软软的垂下来。

“找死!”

“敢动鳌哥!”

两个亲近的学徒当即就冲上来,手上还提着练刀术的无锋铁刀,纵使无锋,亦能断骨劈肉。

武馆所传的十七套拳术中,有两套就是刀术,一套潮起、一套风涌,都是馆主林显师观天象有感,所创出的刀术。

潮起展开,有如大海浪潮,一浪接着一浪,气势汹涌,威力随着刀式的叠加而不断的上升,若是施展出全部威力,刀光甚至有如大海一般浩无边际。

云涌则是有感海上风暴所创,方一使出,刀刀直劈要害,真如肆虐的风暴,让人半点松心不得。

刀术这等兵械之术,用的再好,都无法让拳术境界再升一筹,但杀伤力却远非空手赤脚可比,最好的例子便是郑小宝爷爷,已是七八十岁的年龄,拿起枪来,便是水龙帮二狼都不放在眼里。

江湖之中,追求拳术最高境界之辈,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则是想要借助拳术这种工具搏权势富贵。

所以武馆中虽然只这两套刀术,修习的人却是最多的,甚至还要超过一般的拳术。

但在这等刀光风浪中,寇立的身形未必有多快,但在一抖一颤一踩间,却总能在刀刃及身前,闪避开来。

“好深厚的老虎弹虱!”马源脱口而出,他是有眼光的,自能看出对方把控全身劲力的技巧有多高明,坐卧之威几如真大虫。

十几招过去,寇立终于找到空隙,手腕一翻,武馆牌匾直砸过去,对面学徒下意识的偏了刀光。

眼见对方刀势用老,寇立同时扭步前蹭,小虎抱头,脊柱如杆肘似枪,一蹲一顶,直接砸在对方的脸上,白楠木棍紧随其后,‘啪’的一下,又砸断一条手臂。

听声辨位,头也不回,白楠木棍反手一架,便挡住了后背的抡劈,牌匾往上一抛,手臂毛孔瞬间紧缩,凸显出肌肉层层棱棱,沉胯转腰、展背顺肩,肘部、前臂、拳轮接替为发力点,脊柱一挺,猛虎拳——坐山单鞭!

“砰!”

这一抽,正好抽中了刀面,连刀带人,一起抽趴在地,身上的骨头断了几根,就谁也不知道了。

这才举重若轻的接住了牌匾。

“原来如此!”

“你怎么又叫了,”姜水源不满道,他看不惯对方一惊一乍,好像在场所有人,就他能看懂似的。

“你懂什么,寇师兄之前并不是压不住对方,而是避其锋芒,他看出这二位刀术锐利有余,根基不足,必然有由盛而衰的那一刹那,只要把握住那一刹那,便能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

“这我当然看的出来!”姜水源不服气的道。

“但你看不出来的是,武馆的牌匾是用铁木打造,不仅大如门板,并且通体六十五斤;而白楠武棍长八尺,诨号六点半棍,重二十斤,那么大的障碍物,近百斤的重量,再在进退之间躲避两口大刀,换了你,你行吗?”

“这!!”姜水源也是吓到了,这么重的重量,这寇师兄到底是怎么撑起来的,除非是——

“桩劲,”谭鱼和马源异口同声的道。

“按照桩功的境界来说,寇师兄已经是软硬桩功大成了,”刚刚上升到站硬桩层次的谭鱼面色复杂道,虽然他心胸不算狭隘,但还是一阵气闷,这才过了多久?

距离对方第一次站桩的时间,好似才过了两个月吧,当初站桩站拉伤时的情景,依稀发生在昨天。

两个月,从无到有,站桩练到了控制气的阶段,这简直是匪夷所思,倘若不是他亲眼所见,怎么也不可能相信的。

难道真的像寇师兄所说,他是个练武的天才,站桩站到虚脱,难道是某种神奇的境界?

当然,辛亏他不知道,寇立站桩的第一天,就已经能控住劲了。

而在这几人说话间,寇立又劈倒了五位胥家出身的武馆学徒,不是断手,便是砸脚,就像他们自己说的,练拳的,谁没被人打过,不巧,他也很赞同这句话。

至于其他武馆学徒,只要不动手,寇立也不会为难他们,毕竟二者是很好区分的,身上有纹身的,基本上都是胥家出生。

一时间,寇立几如下山猛虎,左冲右突,无人敢挡,手上楠木棍子,不知砸断了多少根骨头,虽然没有降真红木松气血的能耐,但是楠木也有楠木的好处。

结实、耐磨、有劲。

扛着武馆的招牌砸人,这叫做名正言顺、清理门户,任谁都说不破个理来,谁让人家是武馆八师兄!

势如猛虎的八师兄!

“去找李教习来,我们联手抢了他的招牌!”身下几个胥家仔互视一眼,其中一个惊慌道。

能在武馆之中担当教习,最少也是有一两门拳术练到精通境界,等他回来,一定能制住这寇立。

而寇立的回应,便是虎行回身,身影一窜即没,转身一个屈膝蹬踢,蹬翻了那个说话者。

不是武馆学徒们本事太差,他们的拳术,大多在入门前后徘徊,偶尔的几个,也能摸上精通的边儿。

但是拳术的境界,差一层,便是差一大截,再加上寇立头顶牌匾加三尺,以势压人,以力服人,武馆学徒们叫嚣的再狠,气势也难免减上三分,谁也不敢玩命出手。

而只要他们不敢合力,寇立便能逐个击破,等他们反应过来时,早已是迟了。

这一打,就成了大人打小孩,哭爹喊娘一大片。

第二十九章 这招牌我在扛

“嘶,我的腿啊。”

“手、手好疼!”

“等雄哥回来,你会知道得罪我们的下场!”仍有人发狠道。

‘咔嚓——’

当寇立毫不犹豫的,踩断对方另一条手臂时,这家伙终于闭上了嘴,顺带白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入眼所见,除去逃走的那一个外,身下的十三个胥家学徒,统统躺在了地上,或是手,或是脚,都呈现怪异的扭曲姿态。

骨折的还好些,若是骨节粉碎,在这年头,就真的是无药可医,终身残废了。

而剩下的大多数武馆学徒,都胆颤心惊的看着那鬼神一般的八师兄,就这身手,谁要再说对方不通拳术的话,那真是鬼都不信。

眼前惨烈的景象,无一不表明,这位八师兄,比小师兄还要天才,并且残暴更甚,一连废了十几个人的胳膊腿,谁能想到他这么狠辣。

“八师兄,接下来怎么办?”虾头眼神闪烁的道,但畏惧的表情中,还透出几分喜色,八师兄可是说过,要教他桩法的。

所以他故意在这人多的场合下去问,就是为了表明,他如今已经是八师兄的人了。

“让他们家人来领人,在林师傅没有回来之前,通通滚回去闭门思过,在烧身武馆闹事,胆子可真大!”

谁也没有你的胆子大,敢摘了武馆牌匾去教训人,在场之人无不心中诽谤。

“八师兄,那些胥民们可都是拔了萝卜带出泥,师兄你大概不知道,这些当地土著,名声可不是很好,”姜水源讨好的道,论起阴谋诡计,这家伙或许只是一般,但若论见风使舵的本事,那绝对是顶级水准。

“名声不好?”寇立似笑非笑,这个地界儿,好人还真没几个,哪用的着他提醒。

“不,师兄,我听到过一些流言,就是说,那些胥民蛋民们,跟近海的海盗有牵扯。”

寇立心中一动,他在县志中,看过这方面的记载,‘……海洋聚劫,常起蛋家,其船杂出海上,多寡无定,或十余艇为一宗,或三四罟为一朋,每朋有数乡艇为之腌鱼。势便,辄行攻劫,为商旅害。’

其中意思很简单,平常这些胥民靠渔猎为生,得闲时候,看见好欺负的对象时,也不介意做上一票,算是创造额外收入。

往往就是这种半渔半盗的行为,有亲朋好友、妻儿老小掩护,官府最难治理,总不能将这上千户胥民,通通斩首了去。

不过真要这么做,估计还真没多少冤屈的。

但这其实并不算什么,只要是靠海吃饭的,就算是信誉再良好的商家,在海里若是碰上了能吃的下的同行,也不介意捞上一笔,岭南,是流放之地,海外,更是法外之地,只要有一丝半点的心善,便会被人连皮带骨头,一起吞下去。

但这偶尔的捞上一把,与职业海盗可不是两码事,真正的海盗,那可是连官船都敢沉的。

姜水源要表达的,难道是这个意思?

寇立若有深意的看了对方一眼,这年头,还真是谁也不简单,就连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林显师,那个观潮的大善人,他难道就真的不清楚,鲁志雄的背景?

或许,人家看中的,就是这个背景。

武馆学徒们看着坐在太师椅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寇立,都是战战兢兢,连离开的想法都不敢有,畏惧之盛,甚至要超过总教头岳武霍。

总教头虽然脾气暴躁、动辄打骂,但是打心底里,大家都知道,这位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教学严格,可从来不是件坏事。

但这位八师兄,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废了十几个人,那就真让人心惊胆颤、浑身发凉了。

或许,只有赵教习归来,才能让对方气焰稍减,毕竟,按照武馆中流传的说法,三位教习的实力,其实已经跟馆主七个徒弟中,稍弱的几个差不了多少。

赵教习要是归来,怎么说也能镇住对方,再不济,总得把武馆的牌匾给抢回来,这可是镇馆之宝,可不能砸在他的手上。

可惜,从早上到中午,这李教习一直没有露面,期间倒是来了一批胥民,一言不发的将伤员们带走,只是看向寇立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仇恨与杀意。

‘背后有个聪明人,’寇立心道,如果这时他们跟自己动起手来,那事情反而简单了,但他们不动手,这这起事件的性质,就只能是武馆的内部纠纷。

既然是内部纠纷,那么事件的处理权,就始终把握在一个人的手上,那未曾露面的,自己名义上的师父——林显师。

按照虾头的说法,林显师在五天前回馆,而归来的头一件事,便是把几个徒弟召集起来,也不知谈了些什么,但是接下来几天,这些亲传弟子连同三个教习,陆续离馆,若是他们任何一个在的话,之前那场闹剧应该也不会发生。

想要给郑宝儿报仇简单,便是弄死对方也不难,难就难在对于分寸的掌握,毕竟他们接下来还要在武馆门下学艺,得罪人可以,但不能得罪所有人。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就是郑宝儿安然无恙的醒来,真要有个万一,那寇立的手段就不会这么温柔了。

既然拳术已经入门,也不必非要死乞白赖的待在一个地方,他是靠本事吃饭的,又不是靠师傅吃饭。

正当寇立不断考虑着,未来发生的种种可能时,‘砰’的一声巨响,从门外丢进来一只鼻青脸肿的‘死猪’,而这只‘死猪’,正是胥家人久等不至的李教习。

“怎么回事,这废物不会真是你们武馆的吧,脾气这么恶劣,我见过你们李师傅,挺和善的一人啊,”一只鹿皮小靴踏在了对方身上,顺带擦了擦烂泥。

随后走进来的白师兄一脸的无奈,这路师妹在武馆里,那可是长辈眼中的宠儿,向来无法无天,从来只有欺负人的份儿,但是这次,还真是不怪她。

谁能想到,观潮这里居然这么偏僻难走,三人绕了半天,居然迷路了,好不容易碰上个人,满心欢喜的前去问路,偏生对方出言不逊,还率先动手,这就真怪不得他们了。

“你们够种,够胆,居然敢砸我们烧身馆的招牌,好大的胆子——”李教习说着说着,忽然愣住了,眼前那人手上拿着的,不正是烧身馆的牌匾么。

不仅他愣住,就连进门的三人,也都微微一愣,那路师妹甚至还小声的道:“是不是我们来晚了,烧身馆的招牌已经被人给砸了?”

“瞎说什么,”白师兄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拱手道:“五象馆白鹤,来寻旧友罗严宗,不知罗兄可在馆中?”

“白鹤,不是那五象馆的大师兄嘛!”

“蛇鹤双行白鹤,我们粤地武行中,最出色的打家之一!”

“就是打拳能引来百鹤围观的那位?”

众人议论纷纷,然后把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寇立,谁让他是馆中仅存的师兄呢。

“大师兄不在馆中,其他师兄也是如此,三位要是来访客,不如隔日再来,”寇立平静的道。

“这样啊,那真是白跑一趟了,师妹,我们先回去吧,下次再来,”白鹤松了口气,笑咪咪的劝着旁边的女人。

“哼,下一次,下一次我要能出来就见鬼了,当年那件事,难道你们都打算不计较了,那好,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里,虎拳这一路拳,我们五象馆才是正宗,以后你们烧身馆就不要顶着它的名头不放了!”

白鹤面色大变,可惜这时阻止对方已来不及了,见状,路师妹又补充了句:“反正你们林师傅人送绰号百手师,精修那么多拳术,也不差这一门。”

寇立对此没什么感觉,倒是一些老资历学徒的表情瞬间难看起来,他们是经历过当年那件事的。

姜水源见状,赶紧把自己知道的消息交代,而三人这时已经走出了门口。

“麻烦等一下,”寇立忽然道。

“小妹一时气话,还请这位兄弟别放在心上,等下次碰到罗兄,我会亲自向他请罪的。”白鹤歉意道。

“不是这个意思,”寇立摇了摇头,将牌匾郑重其事的立在了桌面上,道:“烧身馆的牌匾,既然是我摘下来的,在我还没有挂上去之前,谁也不能落它的面子,你们今天,必须要给个说法。”

“因为这个招牌,是我在扛!”

“有意思,”路师妹一脸兴奋的转过了头,“这次果然是来对了,你们看,烧身馆还是有男人的嘛!”

第三十章 虎豹合击(求收藏 求推荐)

三大武馆中,烧身武馆是林显师这一代人所创,车家拳说是武馆,其实本是当地人结乡自保的拳术,在车家沟开枝散叶已经有两百多年。

而五象馆更加古老,不是时间上的古老,而是拳种古老,它继承的,是古拳种八象拳中的熊、虎、豹、蛇、鹤五形,熊形练肉、虎形练骨、豹形练力、蛇形练气、鹤形练精。

而其中的虎形,其实就是猛虎拳,或者说,完整版的猛虎拳!

而烧身馆与五象馆当年的恩怨,便是从这争夺虎拳拳谱开始。

对于此事,姜水源也只是道听途说而来,难免有模糊疏漏,不过寇立也不再意,都说冤有头债有主,但在大多数情况中,都是冤无头,债无主。

江湖上的人,一向看拳头说话,力强者胜!

“既然大家都自认为是虎形的正统,那就看看,是你烧身馆的虎威,还是我五象馆的虎凶,粤州这座山头,不容二虎!”

寇立对面那个自称路遥的女人,五趾抓地,膝微屈,身体稍微下沉,十指一抓一放,带动着两臂、腿骨、肩胛、乃至脊柱都是一张一弛,与呼吸相应。

深厚粗重的吐息声,就像是虎食人的前兆。

更奇特的是,两人的起手式几乎一模一样,好似真的是同一套拳术。

“烧身馆中,除了岳武霍外,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将虎形练到这么精深的地步,”白鹤感慨,不过话音一转,“但若只是这般,对方会吃亏的。”

“我们补全了,”身后那道巨大黑影闷声道。

‘吼!’

‘吼!’

‘吼!’

在众人的眼中,场中的两人,似乎真的化作了两只花皮吊睛大虫,一雌一雄,神态凶恶,爪牙同使、扑杀撕咬,那不顾命的姿态,仿佛真的是在争夺山中霸主。

路遥趁着对方躲避的功夫,两小臂内旋,塌腰挺颈,身形涨缩之间,双掌化虎爪,上步爪面,下步剜心,雌虎出洞,更显凶辣。

挡上心被掏,挡下眼被扣,而同时挡的话,虎架子立马震散。

寇立面无表情,丹田劲气于收发之间,猛然爆开,一步八尺,跨虎式转出,身影诡异的出现在了对方身后,剪子手、掏肋掌,好似刚刚场景重演。

虎口泛黑发青,筋脉扭结,当初就凭这一招,寇立硬生生剪断了水龙帮打手的喉咙,这要是抓实了,眼前这女人不死也残。

谁知对方同样似乎早有预料,脚掌一踩一抓,十根脚趾死抠地面,坍腰转髋,下半身不动,上半身仿佛瞬间矮了半截,直接扭曲近一百八十度,弓步双虎爪,从底向上爪,正扫了寇立的空门。

正所谓脊背圆则力催身,力由脊发,虎口圆则力外宣,增加腕力,身形走圆则能气贯周身,增强命门之火。

这一雄一雌两条虎,寇立是脚动身圆,走弧形,恰如虎潜草丛,而路遥更加诡异,脚不动身转身,拔筋转骨转腰转髋,身体柔韧性简直强到不可思议!

寇立同样没料到这招,连忙将身一沉,五花坐山架,气血往下半身逼去,‘咚’的一声脚跟落地,双臂反架。

一身脆响,汗珠子直接炸成雾水,猛虎拳的拳路,好似融入了寇立的本能,所以哪怕对方招式险恶,他也在万中无一的刹那,架住对方手腕。

一上一下,一高一矮,二人的视线正好相对!

但在对方的眼中,寇立却是看到了讥讽和凶性,心中顿时一沉,同一时间,危机感大作。

路遥的手爪,仿佛瞬间长了半寸,化爪为撩,引曲到伸,指甲甲尖同时弹出,向前啄去!

猫科动物的爪子,虎豹之类,都是收在肉掌之中,狩猎过程中,甲弹爪,一探一扣,就能深陷猎物体内,然后挂在对方身上,放血撕肉,直至狩猎结束。

而路遥这一招更狠辣,腕部是显筋处,一啄、一扣、再一拉,两条手臂上的肉筋都能被扯出来。

这一打法已经不属于正宗猛虎拳的路数,而是五象馆重新推演出的招式,而且还有一个文雅好听的名字,叫做腕剪花。

女郎剪下鸳鸯锦,将向中流匹晚霞。

‘可惜啊,我们五象馆中的虎形,根基早已不是失传的硬虎桩,而是新创出的猫虎桩,取虎之稳定有威,猫之轻捷灵巧,合二为一,增下肢肌力,强化腰身灵活,不知道的,真的会吃大亏的。’

白鹤摇了摇头,仿佛下一步就能看到,对方大筋被扯,双臂被废的惨样。

南拳以象形为势,以意为神,招式大多都是模拟动物的姿态,但人心比兽狠,打法比野兽还要残酷。

而武馆学徒们同样看出了寇立此时的危险,纷纷屏气息声,虽然他们其中,有很多人都对这位八师兄的霸道不满,但他毕竟扛了武馆的招牌,那就代表着武馆的脸面!

这脸面不能丢!!

‘这女人在跟我打的时候,居然还隐藏着实力,’李教习眼孔睁大,不可置信。

‘这还是猛虎拳吗,怎么这么凶狠毒辣!’姜水源心道。

‘好大的气力,’不少学徒同样吃惊,他们也许看不出招式的精妙与凶险,但是刚刚兔起鹘落的一番交锋,招招都是硬打快攻,势出强悍,但对方作为一个女子,力量体力先天劣势,没想不仅不落下风,甚至还有逆转而上的趋势。

在这胜负、乃至生死的重要关口,寇立忽然长吸一口气,巨鲸吞水,浩荡不息,浑身骨节‘咔咔’作响,而在同一时间,小臂一抖一转,居然转了将近一圈,那五根利爪深深插进去的地方,是手背,而非是手腕。

而体型大上一圈,筋肉条条鼓起的寇立,同一时间撞了过来,其势之凶,就算是一面厚墙,怕是都能撞出个人形坑来。

老虎弹虱子

五花虎抱锤

猛虎硬上山!!

路遥终于面色一变,来不及扣扯,爪甲瞬间缩入指尖,脚步急退,骑虎抓毛,化作一道黑影向后闪去。

恍惚间,仿佛有一只黑皮巨虎,开肩转脊,撕咬而来,哪怕还有隔着三寸,体表那传出的一阵阵剧痛,路遥知道,那是猛虎劲,属于虎拳特有的兽劲拳势。

没想到对方不仅躲过了自己的腕剪花,而且还将猛虎拳练到这么深厚的境界,就连自己,若非是刻意准备,也打不出这独有的拳劲来。

而对方却能人到拳到,拳到劲到。

退、必须退,不得不退,真要被撞上,拳架子怕是立刻散架,身子骨估计也差不多烂掉了,就算如此,在拳劲拳势的冲击下,虎架子也是摇摇欲坠。

“好凶的男人,烧身武馆什么时候出了这号人物!”

刹那之间,高下立转,在场之中,无人能料到这般,哪怕是拳术大成的白鹤也同样如此,这倒不是眼界问题,便是同一套拳术,由不同人施展,也会在劲力发挥、动作节奏、功架高低、身法运用、手眼配合中,显现出极大的差异。

‘只是那转腕的手法,怎么跟腕剪花有些相似,却也不像是猛虎拳的变种,而且怎么给我一种将尽未尽之感……’

“明明说好是猛虎拳中的较量,为什么你师妹在比武中,施展不同的拳术!”姜水源突然叫道,的确,腕剪花也好,还有那残暴的打法,都不似猛虎拳雄浑正大的风格。

“对啊,就是这般!”

“这像是五象馆的豹形拳路数,我见过!”

“拿两套拳,打一套拳,这算什么公平比较!”

一时间,群情激愤,白鹤见状,轻轻一笑:“我可以保证,这肯定是虎拳,属于们五象馆的虎拳,只不过糅杂了豹式的打法。”

“胡说八道,两种象形拳怎么可能融成一体,”姜水源立刻反驳道,虎是虎,豹是豹,风格不一样,拳法路数不一样,杂糅在一起,天方夜谭。

“是桩法的原因,猛虎拳的桩法和呼吸法,被我们重新推演了一遍,”白鹤认真道。

所有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桩功向来是拳术的核心,可是这二者,不是在当年就已经失传了吗?

寇立的眉头同样紧皱,眼下的局势,明明是自己占上风,鼓荡丹田之气,贯穿整体之劲,动势不懈不怠,浑身骨节滚荡,搓声如虎吼。

但对方就像是只狡猾的小野猫,在拳风拳术中,架势倒而不倒,油滑乱窜,仿佛由一只凶恶雌虎,摇身一转,化作了猫妖。

猛虎拳怎么会有这种变化?!

“这猫虎桩可是在树上练出来的,”白鹤见状笑道:“当初路师妹为了练好活桩,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嗯,”后面那道黑影点了点头。

“不过活桩一成,便能身具二形,化猫化虎,悉随心意,而且虎、猫、豹,皆是猫属,以猫虎桩为本,便能融二拳为一体,施展出那招了。”

“师妹练的向来不错。”

体力一向是寇立的缺点,二者虽然杀招不断,但真正打斗还不足半柱香的功夫,倒是眼下这一通发力,却让他劲力消耗的飞快。

对方的猛虎拳,必然有古怪之处,久拿不下,寇立不可能真的把体力消耗干净,心念一转,取舍便定,化攻为守,先稳根基。

而对方等的就是这一刹那!

古八象拳中,虎形拳与豹形拳的精髓杀招——虎豹合击!

第三十一章 打虎式

虎拳和豹拳虽然都是古八象拳中的象形拳,但却是截然不同的拳种,不仅是在于打法风格上,便是练法上也是如此。

《古语》说法,人身脑在顶,五官在眼,四肢在手心、足心,脉在气,腹在脐,骨在脊,精在肾。

是故练骨主要在于练脊,而虎拳桩要求脊柱松而有劲,一张一驰,脊背的动作又利于通宣肺气,肺纳气而入于骨,正是通过练脊而练全身骨节的良方。

所以虎拳是练习身形骨架神威的上乘拳形,其呼吸法密音虎啸,乃是仿猛虎呼吸之声而创,练到极限,人骨化虎骨,体力强横到不可思议。

而豹拳则是练力,爪(指甲)为筋之余,十二筋络尽从指尖开始,练豹拳桩时,气随之亦集中于指尖,随着呼吸,一张一弛,气从指尖沿筋运动,入于肝,使肝强壮,而‘肝为罢极之本,’(即肝容易疲劳),肝强,就不容易疲劳,有力,有爆发力。

所以路遥动辄反身拔骨、弹甲抠筋,正是因为她十二筋络已经练到了一定的火候,通达四梢,才能施展出这么诡异而凶残的打法。

将两种拳术打法融为一体,就是将两种独门拳劲融合,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但五象馆的杀手锏,就在于开创出的独门桩法猫虎桩。

俗话说,猫为虎之师,猫为豹之亲,猫虎桩虽然舍弃了猛虎拳的雄浑霸气,但却多了更多变化的可能。

虎为山中霸主,体型庞大,牙尖齿锐,拳势沉稳,功法坚刚,以威压人,而豹有撕肉扯筋之恶,攀山跃涧之能,潜形隐踪之象,将虎豹合演,可以起落有势,扑杀无踪,杀人如剪草。

只见路遥腰胯一起一伏,浑身就像是一口拉开的大弓,十根手指和脚趾一抓一放,浑身骨骼好似融成了一根攻城长矛。

以筋为弓,以骨为箭,融虎之威,合豹之用,便是打法中的杀手锏,虎豹合击!

身形在刹那间,好似拉长了三尺,周身气血随拳势上下贯通,一股比寇立之前施展出的虎劲兽势,还要强大十倍的拳劲爆发出来。

而且这股庞大拳劲之中,还夹杂着一股阴森残忍的爪劲,扑杀之势中,包裹隐藏着十六记爪击,头部、咽喉、肋部、胸部、裆部等人体各大要害,都包含在内。

寇立在这一刹那间,仿佛感受到眼前这位并不是人,而是一只虎形豹头、十掌百爪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口,撕咬而来。

打家之间的争斗,果然是瞬息万变,区区片刻,二人竟以互分上下数次,先是对方以豹拳打法出其不意,占了上风,好在自己行险搏险,占得先机,没想对方硬是撑到了自己气力将泄未泄之机,暴出杀招。

一门拳术打出两种劲气,这岂不是四大炼的境界了?!

‘虎豹合击打出,便是两位师兄也不敢小觑,对方这一次必死无疑,可惜了,我倒是看这家伙挺顺眼的。’

路遥心中忽然冒出了这么个奇怪想法,但却并没有半点停手的打算,反而加催气劲,拳术中的打法,打死人才叫结束,至于以后会有什么麻烦,那就交给师兄他们头疼好了。

杀人,才是最痛快的事!

寇立心思百转,猛虎拳、三魂掌、甚至不顾后果,施展那隐藏的手段,但都没用,都无法化解现在的危机。

虎豹合击,就算是四大炼级别的高手,都要全心全意防御,更何况是他。

这一刻,寇立仿佛走到了绝路。

生死间的考验,又在磨练着自己的意志,以及……手段!

这让寇立再次想到自己在南天门山碰上的那只吊睛大虫,腥风乱卷,当初它就是这么从山上扑下来的。

梦中的景象,和现实的场景,在这一刻合二为一。

寇立的视线,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

虎已经不再是虎了,从头颅骨开始,脊椎、胸椎、腰椎、骶骨、髋骨、尾椎。

胸骨往下,则是肱骨、髌骨、尺骨、腕骨、掌骨。

而虎筋,就像是弹簧绳一般,以一种相对复杂的方式,缠在各个骨椎、骨节的卡口,随着各节骨头的变化,缠绕、拉伸、缩紧。

虎形回身、弓步撩爪、弓步双虎爪、五花虎抱锤、坐山单鞭、老虎弹虱等等,猛虎拳中的每一招一式,在种种变化中都有迹可循。

虎拳的发劲方式,果然是模拟虎身的种种动作,虎形回身是一种发劲方式,四条肱骨上虎筋拉转,扯压腰椎中端,好似纺织机的旋转拉线,而弓步撩爪,则又是另外一种发劲方式,就像一条条线,将虎身的筋肉肌骨串联起来,猛虎拳十七式加总纲,最后构成了一道极其复杂的画面。

这些线条的方向、粗细、长短,杂糅在一起,就像是一团无序的线团。

这些线团并不是完美无缺的,若有一把剪刀,顺着那些最细、最短的线,便能轻易的将这线团给剪断。

念头百转,一息之间。

在外人看来,寇立已经是引颈待割了,不仅闭上了眼,而且拳架子松松垮垮,甚至还有汗珠子从皮下层泻了出来,似乎瞬间松了所有劲气。

但这般不作为,看似浑身都是破绽,却让路遥稍稍产生了一丝的迟疑,毕竟全是破绽,反倒是跟没有破绽一般,不好下手了。

好在她虽是女儿身,但也是手上沾了十几条人命的打家,意志决断都很坚定,瞬间下定了决心,虎形豹爪,反抠脖颈。

空气中炸出了一声的爆响!

这一拳,居然打出了爆炸劲的效果!

而在寇立的眼中,梦里的那条吊睛大虫,与眼前的这条母老虎,同样重合在了一起,他终于又一次,看到剪开那团线的捷径了。

身体表面没有任何发力的迹象,只是右脚瞬间踩裂了木板地面,然后陷入了烂泥之中。

脚一陷,身一歪,在爪尖快要抠到汗毛孔之前,险而又险的避开了这一击。

体型同时往前一歪,背筋忽提,脊椎一弹,单手甩鞭!

路遥只感到眼一花,便看不到对方的踪影,那汇聚自己所有杀气煞气、精气神意、拳术精髓的虎豹合击,居然被躲避开来!?

这位五象馆馆主爱女心中有些慌乱,而且劲力业已用老,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必杀一击,会被这么轻易就躲了过去。

“打虎式!”白鹤双眼大睁,周身气劲鼓荡,居然响起成片的鹤唳声,而在这之前,背后那道巨大的黑影,早已不知所踪。

“怎么会是打虎式?!”

猛虎拳十七式,再加上五象馆这几年间,补全的两式,一式饿虎扑食,一式虎威拳,总计十九式,将之全部贯通,所有招式合在一起的杀招,便是打虎式。

这一招,能克制所有的虎拳招式,以形为势,以意为神,这是所有象形拳中,掌握精髓者,才能练成的反式。

而反式,则是象形拳术由精通步入大成的台阶。

不提白鹤的震惊,那路遥虎豹合击必杀不中,她的临敌应变也是顶级,两脚由虎踞之势刚想转出猫形之影,小腹、肋骨、胸骨、锁骨同时一痛,浑身上下的所有虎拳气劲,都在瞬间被中断。

‘刷’的一下,整个人被抽翻在地,劲力反噬,浑身颤抖,再无一战之力。

寇立眼中戾气一闪,坍腰屈膝,脊椎骨一起一落,通红的肌肤上,甚至炸出了水雾,这一爪扣下去,居然有几分那‘黄公子’云中探龙爪的味道。

虎啸风生壑,龙吟雾满垓。瑞浮清宇散,焰赫碧天开。

蒸腾之虎,张嘴食人!

第三十二章 佐酒

江湖人的比武,除非是同门师兄弟,不然比武便是分生死,你不杀人,人便杀你,若是在比武中被人光明正大的打死,便是同门师兄弟,也不能主动寻仇。

这就是武行的规矩。

既然上了这个比武场,那就等于下了生死状,生生死死,怨不得人。

打人不死,反被仇人苦练数年,报仇雪恨的事多了,寇立自不希望这其中的主角换他。

他没把这五象馆路遥当作是一个女人,对方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所以这样的对手,只有打死致敬!

而就在这时,前进的道路中,忽然多了一道巨大黑影。

五象馆这次一共来了三人,路遥、蛇鹤双行白鹤,还有就是那位沉默寡言的巨人,而且很奇怪的是,虽然对方体型大的诡异,却并不引人瞩目,甚至还会让人下意识的忽视他。

能做到这一点,至少说明,对方拳术已经练到骨子里了,寇立心情剧烈波动之时,也会产生这种现象,形若猛虎,磨牙吮血,但这人却能时时刻刻沉入这种境界。

就像是一只冬眠的老熊瞎子。

面对寇立的龙形虎爪,对方依旧沉默着,只是在及身的一刹那间,调转过身子,将背部空门留给对手。

寇立一把戳进对方皮肤深处,这一爪若是换作普通人,怕是背部立刻多了五个血洞,身子骨再差一点的,说不定连心脏都会被掏出来。

但是虎爪却像是陷入了厚重的淤泥中,插不进去,拔不出来,只能越陷越深,仿佛浑身气血都要陷入其中似的。

寇立瞬间变招,不退反进,肩催肘,肘催手,力达拳掌,借助惯性,肘部、前臂、拳轮依次为力点,猛虎拳——坐山单鞭!

空气中顿时爆处一声炸响。

而这一鞭的方向,却是对方的后脑勺。

便是拳法再高的大拳师,也不可能将拳术练到后脑勺中,这一鞭只要砸实了,便是脑壳开花,白豆腐四溅的场面。

对方终于出招了,浑身一颤,右脚斜垫,肩微晃,双臂微扬,就像是寻常人伸懒腰的姿态,熊形——冬熊舒腰。

刹那间,对方身子好似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不是那种那种能烤死人的煤炉子,而是贵妇小姐冬天用的暖手炉,暖洋洋的,恰似冬日里的太阳,让人舒服的提不起劲来。

那比武搏杀之时,沸腾的热血,都好似被降了温度,寻常武人,怕是这一下子,就要丧失战斗意志,然后被对方一熊掌拍死。

然而寇立却是五指用意,用力一抓一放,同时肩胛骨松开,像是蒲扇一样,随着手指的抓动,带动两臂一张一弛地前后摇动,腿和腿骨也随着意念一松一张,身形反扑上来。

同时双掌一个扭曲,反撩而上,似有虎爪之利,这一招虎扑,居然有几分虎豹合击的影子,虎拳和虎拳,道理毕竟都是相通的。

“师妹顽劣,还请这位兄弟给我个面子,让我带她回去吧,”一道淡淡的叹气声响起,但落在寇立的眼中,却如同炸雷。

寇立本就已经接近于崩溃边缘的体力,再也吃不住,懈下劲来,毛孔挤出汗珠,而在同时,对面那个熊一般的巨人膀顶忽然鼓起一个肉瘤,竟是连人带虎爪,一起弹飞开来。

这是熊形的闪膀,不过在对方手中施展出来时,却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寇立起先身子一震,再然后,就轻飘飘落地。

他知道,对方这是在示好,也可以理解为——表达歉意。

“师兄不是你这样做的,”寇立沉默了一会儿,道。

自己被人打死的时候,对方袖手旁观,还有闲心指出招数动作。

而自己师妹落到同一地步,却是立马下场救人,毫不顾忌比武规矩,若是人人都照他这样玩,那江湖怕是早乱套了。

白鹤苦笑一声,刚想开口,就听得一声爆吼,“五象馆的卑鄙小人,居然趁我们不在,到我们馆中闹事!”

岳武霍暴跳如雷,一步一丈,两个呼吸间,就已冲到了这巨人身前,将虎扑融入步伐中,足以说明,对方在猛虎拳上下的功夫,远比自己要厚。

单手一提一拎,好似拔山,虎爪如捶,泼打而出,同样的热气血气爆发而出,不同于熊罴隐藏在骨子深处的暴虐与凶残,岳武霍的气势,好似就是明晃晃的告诉你,老子就是要生撕你!老子就是要咬死你!

就像是一只残暴的虎王!

对方同样不敢怠慢,熊膀一架,空气中竟发出空炮炸响,就像过节时放礼花炮般的巨大声响,整个武馆地面都在颤抖。

而以两人为中心,方圆三丈的木质地面,同时震出无数的裂纹。

白鹤刚想上前,却被一道声音轻轻叫住,“白兄这种做法,不大符合规矩吧。”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妹被打死吧,”白鹤苦笑一声,然后面色一凝,那百鹤齐鸣的声响再度响出,同时长袖卷起一道衣柱,反抽而去,看力道,不下于铁枪杆子。

江湖人的衣着,往往拳术越高的,身上衣服就越宽松,而寻常的打手杀手镖客护院一类,则是一身劲装紧身打扮。

后者用意很简单,就是为了行动杀人时方便利落,只有前者,则是因为掌握了劲的运用,倘若紧身穿着,一旦发劲,怕是就要赤身裸体了。

‘咣’的一声金铁交鸣声,衣枪竟是寸寸崩裂,白鹤倒退一步,又惊又怒道:“二十四节气鞭,你炼骨了?”

人身脊骨有二十四节,一节化一劲,一劲化一鞭,这是只有炼骨成功后,才能练出的气劲。

“比武莫要分神,”对方轻笑一声,复又攻来。

白鹤勉强压住心中惊讶,两道身影同时在周围人眼中模糊起来,而鹤鸣声也是越发尖锐,越发急促,最后几乎连成一片,然后忽然化作一声巨大熊咆,震的武馆梁柱灰尘乱溅。

“厉害,厉害,以熊为势,以鹤为形,假阴阳之法,反推熊经鸟申,有分筋错骨之手,亦有拙中藏巧之能、体钝形威之象,古时练法竟被白兄你以五象拳为基,反推杀招精髓,这份本事,真让我罗严宗自愧不如。”

话虽是这般说,但浪潮汹涌澎湃,很难想象这只是人体血液排挤滚荡时发出的声响,更何况,每一次浪头撞到崖岸上,都会发出极端爆裂的声响。

这是两重炼体,全力催动气劲时的景象,人体的潜能,果然是强悍到不可思议,而且,这还远远不是极限。

终于,在浪头催动到极限之时,好似山河倾覆、地裂天崩,混合成一声炸响,两道人影终于显身出来,只是罗严宗表情轻松,犹有余力,而白鹤却是面色苍白、头冠四分五裂,看上去精气消耗的不轻。

“我又输了,”白鹤有些苦涩道。

“熊经鸟伸,虎豹合击,两大杀招,这是白兄为我准备的吧,若非侥幸炼体破关,输的可就是我了,”罗严宗不以为意,“等白兄你五象合一后,再来与我较量吧。”

这话的意思,现在的白鹤,还不够成为他的对手,连侥幸取胜的可能性都没有。

而不知何时,那巨人也出现在了白鹤身边,目光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背上还扛着昏迷中的路遥。

岳武霍怒气冲冲的还待上前,却被罗严宗挡住,真诚道:“你我是朋友,我也知道你不是真意要如此,但既然来了,那就要按打行规矩办事,不然我烧身馆和你五象馆,会被外人笑话的。”

白鹤面色一青一白,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在别人的武馆中拉偏架,的确是坏了脸面,叹气道:“过上三日,我在羊城中最大的酒家摆上五十桌席面,请打行的前辈出面,给尊师弟陪酒道歉,五象馆不是输不起人的。”

“不用,我路遥跟人比武,就不怕被人家打死,放我下来,我还能打!”路遥双眼泛红,挣扎起来。

“的确不用。”

寇立扛着个牌匾上了梯子,将烧身武馆的招牌郑重其事的挂在了门面上,才转头道:“我这人有个坏毛病,不大习惯别人替我出头,我的事,向来我自己扛,酒,你不用赔了,一年之后的这个日子,我带最好的酒,去你们五象馆请你饮酒。”

“虎豹合击我试过了,下一次,就用熊经鸟伸来佐酒吧。”

寇立低头下楼梯,却是发现来者除了罗严宗和岳武霍外,还有一个面若寒冰的年轻人,眼神之中,好似没有一点感情。

武馆中的老三,天赋最高的莫一?

不知怎么,寇立看到对方的头一眼,居然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

第三十三章 蛇油膏

罗严宗的房间很简单,一张红木大床,一对桌椅,一座古朴的香炉,还有那口水缸大的铜球,表面上坑坑洼洼,却是精铁打造,那坑洼之处,全是掌印指孔。

寇立坐在床上,上半身只剩下单衣,隐现出筋肉分明的轮廓,罗严宗从外面取了一盒药膏出来,药膏呈琥珀色,还有点清凉的香味。

大师兄将药膏涂抹在掌心处,深吸一口气,体内忽然响起海浪的潮起潮落声,然后掌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药膏则在缓慢的——融化?

“手!”

寇立刚将被抠出五个血洞的手臂伸出,‘啪’‘啪’‘啪’一连串的脆响,伤口处先是一痛,再然后就是火辣辣的疼,但在疼痛之中,却有一丝清凉之感涌出。

他知道,这是伤口肿胀处的淤血被打散,血液重新流转的一种过程,只是能将劲力打透,而且还不伤身体,就真的只能说是罗严宗的能耐了。

大师兄专注认真的催动劲力,将寇立身上各处的淤血臃肿处化开,空气中渐渐散播出一种浓稠的味道,不仅是药香,还有一种腥气的香味。

这股清凉渐渐渗透到了五脏六腑,尤其是脊椎处和肺部,这可以说是猛虎拳的两大发劲源头,拳势出脊椎,拳力出肺。

蛇油膏是武馆中最好的一种疗伤药膏,是当地渔民从附近山上抓来的老蛇,剥了皮,也不杀死,往大锅里丢上几十条,熬上三天三夜,最后熬出的蛇油交与武馆,武馆中的老师傅则用秘法调制成膏,对外伤有奇效。

“这手腕和脚踝处的淤青和血管爆裂,不像是虎拳造成的,”罗严宗到底眼神老辣,道。

“这倒不是,”寇立犹豫了下,还是说出了实情:“这是三魂掌打法中的发劲方式,唤作抽魂击,那路遥的身法拳法实在诡异,我只有扭筋转骨,出其不意,最后才能反败为胜。”

“抽魂击?”罗严宗又仔细看了几眼,皱眉道:“原来是通过刺激手腕脚踝出的几个穴位,变动筋骨方位,师弟你以后最好还是别用这种暗杀拳,伤体伤身,而且名声不好。”

“暗杀拳?”

“嗯,好比南方拳种是一大类,北方拳种又是一大类,各地方的拳种又可以划分为其中一类,这暗杀拳就是所有不以桩功发劲,专走邪门歪道的一路拳种,可速成,威力强大,但诡异伤身,向来被各地武行所忌,师弟,你这拳术到底从哪里得来的?”罗严宗有些严肃道。

“水狼帮有一个独眼龙,在粤州城外追杀我,被我所杀,秘籍就是从他手上得来的。”

“独眼龙?”罗严宗想了想,忽然一惊:“四虎八狼中的追魂狼,居然是死在你的手上!”

“这家伙很有名吗?”

见寇立认真的表情,罗严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家这师弟,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便是像他这样的武馆传人,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得罪对方,跟别提杀死对方了。

“这种事,除了我之外,千万别告诉其他人,我们烧身武馆虽然不怕水龙帮,但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被扯入这滩浑水中。”

“是,”寇立发现,罗严宗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对方担忧的,并不是水龙帮本身。

不过他也不在意,只是好奇的道:“为什么暗杀拳的名声不好,就因为它们伤身?”

“暗杀拳分两种,暗拳和杀拳,严格来说,你这手段属于暗拳,暗拳又被称为杀手拳、刺客拳,本是古代刺客的暗杀手段,很多豪族重臣的家中,都养了专练此拳的门客,就是为了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更重要的是,这拳能练废人,师弟你得到它应该没多久,没有感受到它的危害,等你练的久了,便能感觉到,它对人体的损害性。”

这点寇立倒不怀疑,毕竟就算有入微的能力,他每次练习都会发现它对于身体细小的损害,若是积年累月,这种伤害必然难以逆转。

只不过,每一次这种损害出现,就被他吸收药力,用‘入微’给处理掉了。

“更重要的是,这种暗杀拳想要练到大成境界,比正宗拳术要难上十倍,各地的武行中,拳术大师有很多,但暗杀拳大师却是寥寥无几,而且多不得善终,师弟你明白吗?”

寇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三魂掌是这么回事,怪不得风格这么诡异,虽然他不在乎这拳术对身体的危害,但就冲着那夸张的难度,他也把它否决了。

毕竟他要想攀上拳术的巅峰境界,要炼四重身,通八门劲,修行十六门拳术,而且必须在人体体能巅峰期未过之前。

所以说,分秒必争!

罗严宗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老八,其他的都还有个说法,唯独你这猛虎拳拳术,到底是跟谁学的,你入门时,不是没有半点根基的吗?”

寇立扯了下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到:“大师兄,我还以为你会在林师傅和其他师兄弟的面前,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罗严宗苦笑了声,“还是瞒不过师弟你,其他师兄弟都陆续回馆了,现在正为了你的问题吵翻了天,我们才离馆几天,你就搞出这么大的事来,先是摘了招牌,废了十几个学徒,又显露出这种身手,还差点杀了五象馆馆主的女儿,对了,还要加上一条,打死水龙帮的得力干将。”

“师弟你这些天做的事,比师兄我一年做的事都要多,我一直以为老三已经让我很不省心了,结果你比他还要夸张。”

寇立面无表情,心情却是稍稍一松,虽然这个大师兄口头上在抱怨,但是这隐隐透出的亲近之意让他知道,对方是向着自己的。

“蛇油膏已经被我打进你体内,这几天不要练武,也不要跟人动手,细心调养,其他事情,暂且不要烦神——”

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虾头忐忑不安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师兄,寇师兄,林师傅请你们过去。”

“现在?八师弟才涂了药膏,现在正需要好好休息,吸收药力,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罗严宗皱眉道。

“大师兄,不是,是六师兄他、他说,一定要请到寇师兄,”虾头不安的道。

罗严宗刚想再说什么,却见寇立摇了摇头,道:“去便去,有些事情,还是尽快说清的好,我这个做徒弟的,是应该主动拜一拜那未见过面的师父了。”

出了门,见虾头正有些局促的站在门口,寇立拍了拍对方肩膀,道:“麻烦你了。”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虾头才激动的握了握手,寇师兄说麻烦你了,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虾头,我要是你,我就不会在局势未明之前拜山头,一旦寇师兄被逐出武馆,胥家帮再回来,我看你怎么办,”不远处,姜水源扬眉道。

“我要试一次,像我这种贱民,就算武练不成,总不能连搏一番的勇气都没有,”虾头一反以前的畏缩气质,坚定的道,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家伙,难道真的是大智若愚?”姜水源惊讶的道,在他看来,这一局寇立赢的面不小,只要那最关键的问题能解决,其他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林显师的院子武馆的最北边,与其他小院子没多大区别,只是养了十几盆盆栽,虽然只是些寻常的花种,但被打理的很好,郁郁青青,吐花展瓣。

还没进门,就听到门内传来愤怒的声音,“师父,那寇立好大的胆子,这招牌是我们武馆的脸面,他说摘就摘,还把不把您放在眼里!”

“当年为了建这武馆,我们胥家人跟那些外地仔足足打了多少场,死了几十号兄弟,武馆才能立起门头来,如今、如今他竟然一下子废了我们十几个族人,还打着您的招牌,这简直是丧心病狂!”

“这一点上,寇师弟的做法的确不好,武馆学徒不是我们家养的奴婢,他这么做,我们以后在当地人面前怕是难以立足。”

“老五也是这个意思么,那老二你呢,毕竟你是武馆总教头,接触的久些,此人的心性到底如何?”一道沉稳的声音传了出来。

“说实话,我不喜欢这个老八,他这个人,鬼鬼祟祟,来历不明,总让人看不透,但真要逐出武馆,是不是也有些过了,毕竟这可是郑老哥介绍来的。”

“怎么,二哥你怕他们郑家?”

“放你娘的屁,黑面雄你会不会说人话,我岳武霍活到现在,怕过谁?!”

“二师兄和五师兄,你们干脆打一架吧,光说不练算个什么事,师父离开半年多了,是时候让他老人家见识一下,你们在拳术方面,有没有偷懒耍滑,”一道油滑的声音响起。

“滚你娘的江伢子,又开始煽风点火!”

寇立罕见的愣了下神,这是什么鬼,不是正在议论,要不要把自己提出武馆这等性命攸关的大事嘛,怎么忽然就吵了起来。

罗严宗大概也觉得有失体面,干咳一声,上前一步,推开大门。

第三十四章 语锋似拳锋

寇立目光一扫,便注意到房间里一共坐着七个人,除了大师兄外,烧身武馆中的满门老小,都在这里。

而坐在主座的,看着约四十来岁,面貌好似学堂里的教书先生,方脸宽颚,白净无须,手掌宽大,白净如玉,一双丹凤眼,隐有精光流出。

这就是烧身武馆馆主,身为南拳大宗师的林显师?

寇立在武馆待的这些天中,关于对方的身份和名气,基本上都能听出老茧来了。

开创烧身武馆,短短二十年,就能与五象馆、车家拳齐名。

江湖人称百手师,南拳大师,名望甚大,朝廷《武知录》中记载的一百零六种最知名的拳种,馆主精通其中十五种。

在江湖中多有义举,中年之后,不慕荣华,安贫守己,在观潮这个穷人区传武授道,任谁听了都要比划一个大拇指。

这么厉害的江湖大豪,就是眼前这么一个貌似无害的中年人?

“师父,这就是老八寇立,是个斯文人,”罗严宗上前介绍道。

“林师傅,”寇立不知道对方对待自己的态度,略略躬身后,便不再言语。

“你就是老八啊,”林显师打量了寇立几眼,温和的道“不错,猛虎拳已经入了根,举止坐卧入了虎形,怪不得能打出打虎式。”

“师父——”鲁志雄面色一变,刚要张口,就被其师止住。

“先坐吧,你跟我时间不长,还不知道我的性子,我们武馆里,其实没那么多规矩,不信你看江伢子,跟个野猴子似的。”林显师笑骂道。

“嘿嘿,师父说的是,我就是猴子精变的。”

“老八,坐吧,师父不说客套话的。”

寇立见状,终是点了点头,顺势坐下,趁着这番功夫,扫了一眼众人,岳黑熊、罗墩子,都是经常见面的,那个红脸大汉,偶尔也见过一次,老五翟关,在衙门有差事。

至于胥家头人鲁志雄,眼神冒火,恨不得把自己给吃了。

那蹲在椅子上,体型瘦小,黑皮猴似的少年,大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应该就是原来的老幺,现在的七师兄江伢子。

场中那唯一一位,站而不坐,双眼紧闭,靠在墙上闭目养神的,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莫一,这位也是几人中,卖相最好的,表情峻冷,身材挺拔,稍稍打扮一下,就是十足贵公子。

这等长相身段,用来练武实在有些可惜了,去青楼坐相公小官倒是刚刚好。

他在注意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注意他,毕竟这里多数都是头一次见,五官端正,文质彬彬,看着就像是个读书人,唯独双眼很不协调,倒也不是不好看,只是锐气逼人,总给人冷漠敏锐之感,就像是崖上苍鹰。

“寇师弟做的什么,自己还记得吧?”鲁志雄一字一句的道,他是龙户头人,也是武馆高徒,如今安排进的十几个同族,不废即残,发生这等事,简直是用刀子剥他的脸皮。

若非顾忌对方林师弟子的身份,他恨不得现在就找人把他对付沉了海,而且他对自己发誓,一旦对方被踢出馆,他马上安排人斩死他!

“若是鲁师兄说的,是寇某替武馆教训学徒,教规矩这件事,我记得。”

“都是狗屁话,我那几个兄弟,有的现在都走不了路了,这就是你说的教训,他们哪里得罪你了,你也配在武馆里教训他们!?”

“好了,老六,脾气不要太冲,”林显师语气有了几分严肃:“寇立,我应该是叫你老八,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说法?”

寇立点了点头:“鲁师兄说,他几个兄弟,到现在都走不了路,我只能说这么巧,郑小宝到现在也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鲁师兄又说,我教训学徒,没有这个资格,我倒是也想问林师傅一个问题,寇某是罗师兄代师收徒收下来的,这个徒弟,您是认不认?”

林显师愣了下,眼垂了垂,“你是郑老铁介绍来的,我欠他好大的人情,他介绍的徒弟,我不会不收。”

“那既然我是武馆的老八,诸位师兄皆不在馆中,小宝被人打成重伤,我这个做师兄的该不该管,烧身馆的招牌,我能不能扛?”

“你动手废了——”鲁志雄双眼圆瞪,正要分解。

“不认我可以,连武馆的招牌都不认,还敢反抗,欺师灭祖,这种人废了又怎样!又是送人避祸,又是花钱送礼,反应这么快,生怕出了什么事,怎么,你是觉的武馆不能公正处理此事,还是说,你这个做头人的,是在罩护同族?”

“他们到底是我武馆的学徒,还是你鲁师兄门下的打仔!”

此话一出,场中人一半变了脸色,尤其是岳武霍,面皮发黑,毕竟他是武馆总教头,顺着这个角度,鲁志雄这般作为,岂不是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师父,此人满嘴喷粪,我当时明明是跟你在一起,对付那些……哪里有时间去做这些安排,肯定是族里人好心办了坏事,”鲁志雄也明白对方的险恶用意,虽然牙根发痒,但也连忙解释道。

果然是有动作,寇立心思急转,不给对方喘息机会,紧接着道:“既然如此,鲁师兄觉的我此事处理的不好,不如自己做个调节佬,将那打人的主角鲁天生从车家沟带回来,由师父来决定此事的惩罚评判,师兄身为胥民头人,不会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吧?”

罗严宗闻言,诧异的看了寇立一眼,没想这一向沉默寡言的老八这么能说会道,字字杀招,直接把老六逼上绝路。

若是将人带回来,就算师父事后不作惩处,在胥民同族面前,怕是也没了脸面。

但若是不带回来,岂不是证明了他有私心,也证明了他的确是把同族利益放在武馆利益之上。

这一环接着一环,简直就是猛虎拳的风格,势出猛悍、硬逼快攻,逼的对方露出破绽。

一句一拳,首尾相连,连环怼杀!

鲁志雄刚想改口,那闭目的莫一居然开了口:“这主意不错。”

其他人也都微微一愣,怎么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一拳打死的莫一,居然会选择在这关头帮寇立,他俩好似是头一次见吧?

“我也同意老八的说法,”罗严宗这时也开了口,表情沉静,让人看不清心中想法。

林显师沉吟了下,道:“这般做倒也不差,虽然不是我亲传,但那鲁天生毕竟是烧身馆的学徒,拜到车家沟,的确有些不好说,老六,你看呢?”

鲁志雄眼一沉,大师兄和老三都开了口,岳武霍身为总教头,也不会反对,翟关倒是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开口,至于剩下两位,一个不嫌事大,一个呆若木墩,完全没有指望。

“师父,鲁天生毕竟是上一代头人的后辈,我当年受到他极大的照顾,我真的、真的不能这么做啊。”

然后又对着寇立咬牙切齿道:“人都被你打残了,你还想怎样?”

“那你是觉的为师一定会处置不公了?”林显师表情依旧温和,只是眼角已有稍稍严厉。

“这、这——师父,我试试,我试试。”此话一出,鲁志雄只能擦汗道。

寇立冷眼看着对方局促的模样,便知道这废人的事算是一笔勾销了,鲁志雄既然为了帮助那鲁天生,甚至不惜弄掉自己,就说明对方背景很深。

现官不如现管,更何况还是个退下来的老家伙,不彻底排挤开对方就不错了,哪来那么大的恩情。

像鲁志雄这种人,无论面相还是言行举止,都可不是那种传统老好人。

老好人能当上胥民头领?

老好人为了还恩情,冒着得罪同门师兄弟的风险?

既然如此,这黑面雄就更不可能把人交出来。

人交不出来,就是无头公案,没有结果,其实就是结果。

寇立真正要解决的麻烦,却也不是这件事,所以不等其他人开口,他便主动道:“关于拳术的问题,我也想向师父和几位师兄交代一下。”

第三十五章 一败涂地

此话一出,就连一直漠不关心、神游天外的莫一也睁开了眼,上下打量着对方,两个月时间,童子桩没站好,反倒是拳术小成,而且打法凶悍,没有半点初学者的生疏,这的确是匪夷所思。

打行里不是没有出过天才少年,但天才的前提是厚积薄发,人家打小就开始站桩连体、参悟拳理,这才在十六七岁,根骨定型之后,平地起风雷,一举打出名头来。

但寇立自己都承认,从小没有接触过拳术,就等于没学会走,就尝试着跑了,而且他居然不仅能跑,还风驰电掣,惊煞人眼。

按照常识来分析,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隐藏实力,而若是这般,对方潜入烧身馆拜师学艺,就真的是居心叵测了。

这才是真正关节所在。

倘若寇立真的是天赋高到了极点,莫说扛招牌废人,便是打死了人,这都不算个事,在打行中,养儿防老都比不上养徒防老,徒弟是在师父打不动的年纪,用来撑场面的。

若是老拳师碰上了拳术上的天才,又没有师门,要么废,要么收,除此之外,不做它想。

鲁志雄阴沉着脸,他本想留着这个问题,到最后发力,把对方彻底按死,但没想对方如此奸猾,居然抢先一步,用话术把自己骗到筐筐里。

而他这般主动交代,莫说没什么问题,就算有什么问题,说不定也会罪减三分,带艺拜师不是不可以的,岳武霍就是如此。

只是,当年的他,可没有隐瞒自己的来历,更没有隐藏自己的拳术。

武馆中,最暴烈刚猛的一套掌法大摔碑手,便是岳武霍的拜师礼。

“师弟,我也想知道,你以前的师父到底是何人,八象拳中的虎式桩法,不是已经失传多年了吗?”翟关问道。

“在来武馆前,我真的没有修行过半点拳术,大师兄和岳师兄应该都看的出来,这是隐藏不了的,”寇立平静的道:“但我之所以进境这么快,是因为我小时误食过一株仙草。”

“仙草?”江伢子睁大了眼珠,满脸好奇。

“对,这仙草天性奇寒,自从食了它后,我每隔半月,都会有冰毒侵体之症,随着年长,这种病症就越发严重,就是因为如此,我才遍访名山大川,想要寻仙问道,根除此症。”

“谁知机缘巧合之下,救了郑宝儿,又十分巧合的拜入了烧身馆门下,童子桩站的如此差劲,多半因此。”

“后来馆中发放百骨汤,我尝试了下,惊讶的发现,桩法配合着药汤,居然能化解我体内的寒毒,奈何馆中深海鲨鱼骨不足,”寇立说到这里,顿了顿才道:“所以我才抽了个空,去了趟粤州城,找了个老师傅,用他调制的养生汤剂,配合着桩法,将寒毒消化。”

“但奇怪的是,随着寒气的消失,我居然能感受到,体力和精神在不断的增长,桩功也在飞快提升,记忆力也是如此,恰好,我记得当初赵教习曾经传授过学徒一式虎扑,不知怎的,竟是稀里糊涂的将它练成了。”

“这一耽误,便是月余,而等我回来之后,便是赶上小宝这件事,我于愤怒中,在小武场苦练一夜,贯通了猛虎拳。”

说完,或者说是谎话说完,寇立便沉默不言,只留下场中人物面面相觑。

“不是吧,老八,你这么厉害,还吃了仙草?!”江伢子的表情,兴奋中带着怀疑,两眼闪光,就像是在看上帝。

“仙草,世上真有仙草?”罗严宗都开始吃惊了,没想到寇立隐藏这么久,居然给出这个一个答案,这也不可思议了。

“仙草,我看这才真是糊弄鬼呢,世上哪来的神仙,”话随时这么说,但鲁志雄却是露出忌惮的神色,蛋民渔民靠海吃饭,宜、忌之风最盛,出海、织网、捕鱼等活动,都要选好时日,反倒是最迷信的。

“寒气虽然在这些时日内消的差不多,但还留存些在我体内。”

在众人的注目下,寇立咬开手指,一滴血水落在地面上,然后‘嘶啦’一声,蒸腾出一股肉眼可见的寒烟,这一下子,就连最淡定的莫一,都不由的张开了嘴。

至于其他人,都跟见了鬼似的。

事实胜于雄辩!

“看来师弟你真有机缘,”良久,罗严宗才开了口,对于寇立的言论,再无疑惑,毕竟是仙草,增长体能又算的了什么。

“打法,”莫一冷冰冰的开了口,“打法总不是吃出来的吧。”

“对,还有打法,”鲁志雄刚刚被震惊的脑海一片空白,被提醒之后才反应过来,打法是练出来的,练法是打出来的,没有人喂招,没有人传劲,就算药力再强,也不可能将一个普通人,强化成一个出色打家。

“这我也不清楚,只是记得当初在南天门山上时,我在虎口之下,救了郑宝儿,那虎的印象,就一直在我脑中徘徊,所以练习猛虎拳时,便能一日千里。”

就算没有这事,寇立也准备在适当的时机,将‘事实’透露出去,毕竟这种种古怪,还真只有用仙缘仙机来解释,无字图会让人心生觊觎,毕竟谁也不相信仙图会融入体内,但是仙草就好解释的多,毕竟都已经吃下去了,总不能还让他拉出来。

当然,话不能说的太透,九真一假,半知半不知,才符合神物的特点。

“老八这种情况,应该是掌握了拳心,”一直沉默不语的林显师,忽然开了口。

“拳心?”

就连最见多识广的罗严宗,对这也是不知所以,只是总觉的好似在哪里听过。

“拳势、拳意、拳神,你们应该都知道其中的道理,拳神是精髓,是源头,拳势是打法中泄露出的通体气劲,拳意,便是拳理、拳路,为师教你们拳种,便是先练拳势,再明拳意,最后参透拳神,达到人拳合一之境。”

“但这实是后天演拳之法,由梢即末,由底升顶,按照我的了解,其实还有一种手段,份属先天,如江水横流,从源头直落,也是古时,老一代拳师开创古拳种的本事,这便是拳心。”

“拳心到底是什么?”话未落,莫一便接口道,满脸认真,他今天说的话,怕是比之前半个月都要多。

“这为师也不甚清楚,只是听前辈说过,大抵跟鸟不学而飞,虎狼生而会捕杀撕咬是一个道理,似乎跟道书种的丹术有关,按照老八的说法,他应该是在机缘巧合中,掌握了虎拳之心。”

“参透虎拳拳心,或许能够将遗失的虎拳桩法重新补全。”

这一下子,便连寇立都有些惊讶了,没想通过无字图,自己夜有所梦的,居然是拳心。

拳术和道术,难道真的有某种神秘的联系。

还有无字图,它在其中,又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

林显师虽然不显山不显水,面貌也和和气气,但他确认的事,几个徒弟打心眼里信服,就连心黑手辣的鲁志雄,心思都沉了下去,林师的态度,很大程度上说明了某些问题。

“老九我去看过,身上的伤势已经开始愈合了,内伤也被我推拿散去,呼吸脉搏、气血运转都很正常,按理来说,应该早就醒来才对,只是这脑部乃人体核心,究竟出了什么变故,我这个打拳的粗人也难以知晓,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向老郑解释。”

说到这里,林显师愁眉苦脸,满心郁结,人家千辛万苦,把宝贝孙儿送来学艺,结果拳术还没学成,就闹出了这等事来,尤其是郑老铁到现在都生死不知。

“我武人虽然粗鄙,但拳术是一回事,斗殴又是另一回事,那些参与斗殴的学徒们先不要回武馆,什么时候等老六你把那主谋带回来,什么时候再清算此事。”

“是,师傅,”鲁志雄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是语气阴沉,情绪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至于老八你,事做的不错,道理也是对的,但手段未免太激进,罚你肯定不公,不罚你也不对,”林显师敲了敲桌面,思索道:“这么着吧,我门下徒弟,每隔三年都要考量一次,拳术不精者,赶出门外,无论是谁,这是我一派的规矩;你、还有郑宝儿,这三年内都没有名分,先跟着老大练武,三年后我来考量你们,进度让我满意,便正式收入门下,你看如何?”

“寇立,无怨言。”

寇立抬起了头,正好与鲁志雄眼神交汇,前者微微一笑,让后者的脸色更加阴沉。

对方两个月内,就能在没有桩法的前提下,练成猛虎拳,是个拳术师傅都会满意,等于是提前预定了名额。

至于那郑小宝,天赋听说也差不到哪里去,两个月童子桩便站出火候了,加上是故人之孙,更不可能被踢出门外。

虽然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对自己还格外开恩,但是鲁志雄知道,这一场,自己输的一败涂地。

第三十六章 古拳养生

虽然没有拜师宴,称呼上也没什么变化,但是接下来的几天,武馆学徒们本是鄙视、厌恶、无视的眼神,变成了敬畏、忌惮,还有那么一丝丝崇拜。

甭管怎么说,五象馆的弟子,可又是败在了烧身馆的门下,若不是咱们武馆低调,那可是轰动整个粤州武行的大事!

虽然寇师兄又凶又狠,但人家有凶的资本、狠的霸气,再说寇立卖相又不差,鹰眸犀利,气质淡漠,自然能吸粉。

“师兄今日还不来吗?”虾头有些紧张道,按照学武的年龄来算,他已经不小了,同年的姜水远,也已将股本培源桩站出了火候,而他却迟迟入不了劲。

再这样下去,不过两三个月,他就要被彻底放弃了,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寇师兄。

“别想了,站不好就是站不好,这是个人的能耐水平,什么年龄干什么事,不是我说你,趁早回家打渔吧,还能多赚些银钱,”姜水源忍不住泼冷水道。

“可是八师兄也没从小练武,”虾头认真道。

“人家可是吃了仙草的。”

“小师兄刚开始练,也比你好。”

姜水远一噎,道:“懒得理你。”

一个是变态,一个是天才,那能比吗!

寇立看着熟睡中的郑宝儿,皱了下眉,将小衣内的那串琥珀念珠翻出,他有某种预感,宝儿的昏迷不醒,跟这念珠应该有某种联系,就像是无字图对于自己。

他尝试过用‘入微’的能力去检测这念珠,但却没什么收获,这一次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

‘哗哗’的水声再度响起,童子桩有成后,只需聚精会神,他便能感受到体内的异象。

溪流潺潺,不见源头,不知其尾,朦朦胧胧间,上空的白色气流汇聚成团,好似遮天的大云,更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溪流的要比以往宽了一些?

但能明显感受到,溪水流淌的速度要慢了许多,而且水位要低上两寸,血肉器官河道呈现在外,还有些许的裂口,这无不表明,自己这副身躯受伤不轻。

不是一场比武的伤势,而是这些天中,连续厮杀造成的积累,‘入微’能力不是万能的,那十补玉膏同样如此,这种皮肉筋骨的疲惫,只有靠时间来弥补。

他也不是来给自己检查身子的,用精神将这种内部景象扩散后,很快就感应到另一套溪流,只是要模糊十倍,而且被朦胧的雾气所覆盖,这是郑宝儿体内的景象。

这种能力,寇立也是偶然间琢磨出来的,保持时间并不长,专注精神,雾气渐渐变的清晰,精神的压力也在层层叠加,就像是手举越来越重的铁石。

终于触摸到了雾气的边缘,寇立咬了咬牙,精神压缩到极致,就像是烧红的烙铁,那种疼痛,就算他意志坚定,也不想再多承受一刻。

‘轰——’

无声的巨响,寇立终于真正闯入郑宝儿的身体核心,与之前几次一样,并没有显出什么特异来,坚持到极限,依旧没有收获,正当他想要撤离之时,忽然感到精神上传来一股温暖,这种暖洋洋的感觉一出来,痛苦居然削减了几分。

而不知何时,溪流的上方,多了一个金色小点,整个小点正不断向自己放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几乎遮住了所有的视线。

那是一个巨大的‘卍’字。

庞大的金光,几乎填充了寇立所有的精神,那股力量,庞大、汹涌、浩如烟海!

但也覆盖着一种善,众生的善。

同一时间,寇立的脚下,同样多了个相同的字符,只不过它是反过来的,也就是‘卐’。

两种巨大字符反方向旋转着,而锁在字符中心的的那道小小身影,正是郑宝儿。

寇立刚想看仔细,那股温和的力量主动将他推了出去,瞬间弹回到自己的肉身。

预想中的剧烈疼痛并没有传来,而且精神出乎意料的好。

虽然他看不懂那两个符文,但他却惊讶的能明白这两种符文的意思,‘过去’‘未来’。

“过去和未来之间,那不就是现在了,果然是这念珠搞的鬼,”寇立喃喃自语。

但他不知道的是,传说之中,这两道字符是刻在如来胸前的,是瑞相,意指‘其光晃昱,有千百色’。

而再看那念珠时,‘卍’字符文时隐时现,仿佛被开了光,片刻后才隐去。

既然知道郑宝儿是受念珠的影响,而非是肉体上的创伤,寇立终于松了口气,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那上面同样挂着一颗冰珠,只是由以前的龙眼大,化作了小拇指左右。

也正是在这颗冰珠的作用下,自己才能施展那种冰封手段,也才能凝练出冰血,骗过所有人。

只是,这种手段怕是没多少次可用了。

而在他离开之后,郑宝儿的眼皮却是眨了眨,似乎是要睁开眼。

…………

“老八,稍等。”

罗严宗说这话时,双手正搭在那颗水缸大的精铁大球上,一搭一松,铁球便‘嗡嗡’作响,里足直出,外足微扣,足扣小,足摆大,步如趟泥,一步一拍,铁球就越发响亮,而且开始微微转动起来。

而同一时间,罗严宗的姿态似乎更加放松,肩坠于腰,腰坠于跨,胯坠于膝,就像是老人散步一样。

但旁边的一口至少千斤铁球,正随着步伐转动,那就比较恐怖了。

终于,大师兄踩足了二十四步,一吸一吐,居然喷出一口白线落在球身上,双臂内旋,一搭、一提、一放,只是多了个起手式,这水缸大的铁球,居然硬生生的被提了上去。

而且看样子,对方还并没有使出全力,只是转到了头顶上时,这股黏劲才斜了开来,铁球以坠马的速度砸下来,要是砸实了,脑浆迸裂是必然的结果。

寇立心中一紧,还没来及提醒,罗严宗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双手一展一提,好似鹞字翻身,顺着翻身式,铁球在背部一抵一滑,滚到脚背时脚尖一点,无半点动静,顺利的落在地面上。

举重若轻,概莫如此,而寇立也看到,这位大师兄的背部鲜红一片,应该是用劲力将气血逼到了后背,硬扛住这些重量。

霸王举鼎时,应该都没有这么潇洒。

“对了,师兄你不是还在百日换骨的过程中吗,还能练武?”寇立心中一动,问道。

“所以我用背肌吸纳周身血气,转移了着钢球的劲儿,”罗严宗示意脚下,果然另一只脚下,多了个半寸厚的脚印,脚印陷处,湿漉漉的全是汗珠。

“幸好第一次炼体是炼肉,炼肉必然带筋,由筋发力,不然还真不好乱动,”罗严宗笑呵呵的道。

“大师兄你刚刚在做什么?”寇立好奇的道。

“尝试一下,能不能将大摔碑手和二十四节鞭融合成一套合击打法,就像五象馆的虎豹合击和熊经鸟申,可惜还是少了些韵味,毕竟人家是古拳种嘛。”

罗严宗擦了擦手,叫人烧了壶茶,分宾落座后,师兄弟二人才开始正式的交流,毕竟这已经属于传道授业的范畴内了。

“师兄,什么是古拳种?”自打寇立知道,这猛虎拳有被自己推演补全的可能,就一直十分关注,毕竟按照五象馆的说法,虎拳也是古拳术的一部分。

“说到古拳种,就必须要先分清打法、拳术和拳种之间的差异,字面上意思,打法就是杀敌比武的手段,可以是拳术招式的组合,也可以是兵器军械手段一类,甚至包括暗器,只要是能杀敌的手段,武行里都能称为打法。”

“但打法有一个缺陷,只杀敌,不养身,所以便有了以道书丹道为基础的拳术,好比你的猛虎拳,但你也该明白,拳术的养生效果,毕竟是有局限的,能养身,终不能改造身体,所以修炼这种拳术,不可能达到大成境界。”

“……拥有完整的定桩、活桩以及呼吸法,能将人体与拳术合二为一,举手投足,乃至使用其他拳术时,也能施展出劲来,这就是拳种,以身孕育拳劲种子。”

“原来如此,所以猛虎拳是遗失了拳术中的练法吗?”

“没错,少的是活桩的一半,以及呼吸法的全部,而做为猛虎拳十七式总纲的虎扑,其实就是你岳师兄将定桩和活桩的一部分杂糅在一起,所创造出的招式。”

见寇立满脸诧异,罗严宗忍不住失笑道:“别看你二师兄五大三粗的,论起拳术天赋来,不比任何人差,若不是心中有憾,被这套拳术给耽误了,成就未必如此。”

“原来他也想要补全这套拳术,不过这拳种和古拳种,到底有什么区别?”

“这是我听鲁行的某位前辈所说,不知真假,当时那前辈说,当今拳种,都是循丹理所创,能养身炼身,唯独少了些气魄,而这气魄,就是天地造化的变化,这种变化,只有古拳术拥有。”

“天地造化?”

“这师兄我就真不知道了,而且就算知道也说不明白,或许只有师弟你有机缘补全猛虎拳时,才能真正悟透吧。”

寇立点了点头,这天地造化的变化,应该就是武术和仙术间的关联,或许跟武扣仙门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不说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古拳术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便是养身炼体,不是普通的养身,是极限的养身,将身体某一部分器官,强化到极限。”

“老八你跟五象馆的人交过手,应该明白这种养身的厉害。”

第三十七章 拳神

‘旧时把拳术称之为‘把式’,所以打拳,又称打把式,而把式,其实是八式,就是象形拳中的八式。’

‘熊形练肉、虎形练骨、豹形练力、蛇形练气、鹤形练精、马形练血、猴形练膜、龙形练神,正是因为八象拳是最古老的拳种,所以每一象形,都有改造人体的奇异效用。’

“熊形练肉,豹形练力,原来如此。”

猛虎拳的小武场中,寇立正在闭目沉思,脑海中回忆起了当初那一战,那五象馆的巨人单凭背部就能抗住自己的爪击,还有那女人诡异的身法,骇人的力气,都是非人一般。

‘熊形是内壮法,壮的是人体大大小小的肌肉群,根源是肾,以肾补体;而豹形则是补强人体十二大筋络,最后还归于肝,毕竟肝为罢极之本,强肝,便能强化爆发力,弥补女子先天性的力量不足,那虎形应该也能改造身体,那它改造的是什么?’

寇立缓缓打出一套猛虎拳,每一招,都像是走一条线路,最后这些线路连成一体,化作了一只昂首巨虎,徒有勇猛,而无神韵。

‘没有神韵,那追魂狼好似就说过,只是一条死虎,能掀起什么风浪,死虎?’

寇立借助观想,参悟拳意,脊椎骨节缓缓蠕动,一节节向上蹭,而眼前的巨虎同样舒展身子,做捕食状,看似凶猛,却如提线木偶般。

‘果然如此,死虎、没有灵性,没有活性。’

寇立脑中灵光一闪,猛虎拳缺少的,是半部活桩和呼吸法,而死虎,是没有呼吸的。

呼吸,用的自然是肺,虎啸山林、虎虎生风,所以,虎形练骨,源头却是肺!

‘虎的呼吸,自己打拳时的感受,’寇立终于明白,自己在无意间掌握的拳心,所以才能在打斗时,人虎合一,潜意识里,用虎呼吸代替人呼吸。

‘而虎呼吸的源头是肺!’

观想中,眼前这只大虎的皮肉渐渐透明,骨骼也被拆解分合,在虎脊椎中端靠前的位置,吊着一颗血糊糊、经络混杂,分成两半,但却充满着生机的玩意。

寇立下意识的打出打虎式,那可破所有猛虎拳招式的反式,探步上前,拔肩拧腕,轻轻一摘,便绕过所有的虎拳路线,也就是所有的虎身结构,完好的摘下了这团肺来。

肺者,五脏六腑之盖也。

它不像是心脏,跳动着生命的符号,而是蠕动,缓缓的蠕动,不断吸进清气,排出浊气,吐故纳新,维持人体的正常运转,就像是温和而慈祥的母亲,默默做背后的依仗。

而虎的肺部不同,它的蠕动,有一种野兽特有的凶蛮、强硬,对,就是这种频率……

观想之中,溪流渐渐起了变化,平静的溪水中,渐渐浮起一个个拳头大的漩涡,就是这种漩涡,在不断的旋转中,让水速开始一点一滴加快,而这连绵起伏的漩涡不断运转中,水流不断冲击着两侧骨肉河道。

这种小规模的冲击,更能够强化它们本体的硬度。

而等寇立‘醒来’之后,天色居然已经微黑,不知不觉间他竟练了一天,而且立马就能感受到身体的不同了。

呼吸强而有力,吸入的空气至少多了一倍,而多余的空气则顺着上、中、下三个肺叶流入气管,开始扩散到五脏六腑,让人精神更旺、活力更盛,而且多了种难以言喻的野性。

行为举止间,都让人感受到某种危险。

这应该就是林显师所说的拳神虎性!

寇立忽然感觉手背的伤口处有些发痒,打开一看,居然已经开始结疤了,怪不得练古拳种的拳师,都给人一种非人的感觉,在象形变化的日夜改造下,身体的确能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表现。

而正在这时,虾头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惊喜道:“八师兄,宝儿师弟醒过来了!”

等寇立赶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武馆弟子大多都都在,各个面有喜色,尤其是那江伢子,不时的做着鬼脸。

“以前我是小师弟,现在你是小师弟,所以以后就是我罩着你了,咯咯咯~”

郑宝儿似乎还有些懵,吓的缩在床角,只是看见寇立的时候,才惊喜的大叫道:“寇哥哥,你回来了!”

寇立嘴角微微扬起,“我早就回来了,倒是你睡的够久的。”

不过宝儿的表情迅速变的紧张忐忑,小声的道:“寇哥哥,我没有打架,都是他们打我的。”

“……”

林显师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身体内外没有瘀伤,不大可能有后遗症,宝儿,老八已经给你报仇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以后大家都不用提。”

说完,这位林师傅便开始轰人,“老幺还在养伤,除了老八外,都散去吧,以后也不是没有见面的机会。”

而等到就剩他一个时,才拍了拍寇立肩膀,低声道:“严宗跟我说过你的事,安心在武馆练武,只要在观潮,没人能找你麻烦。”

“谢谢林师傅,”寇立表情缓了缓,这位看似普通的中年拳师,总有能让人信服的气质。

时间似乎恢复了正常,寇立的伤势在加速愈合,再过三五天,基本上就能全部恢复,在这过程中,他能感受到肺部在不断强大,脊椎部位则不时传来痒酥酥的感觉,好似在长个儿发芽。

‘稀里呼噜、稀里呼噜——’

寇立一直盯着郑宝儿,直到宝儿不好意思的抬起头,嘴角还沾了饭粒,将碗里的肉块拣到对方碗里,小声道:“寇哥哥,你也吃。”

寇立无语将自己的肉块也拣回去,才琢磨道:“宝儿,你睡的这些天,有没有感受到什么东西,或者,有没有领悟什么本事?”

郑宝儿用他肥嘟嘟的团子脸认真想了想,道:“没有。”

“真的没有?”

“没有,我睡的可香了。”

这就有些奇怪了,寇立在‘入微’状态中,明明看到在两个卍字法印包裹下的宝儿,怎么睡醒之后没有半点印象,神仙又在玩什么套路。

“吃完饭就去练桩,睡醒了就要用功。”

“是!”

“寇师兄,小师兄,你们来了。”

“小师兄醒了啊,太好了!”

“小师兄,你好像胖了。”

“你骗人!”郑小宝严肃的反驳道。

出乎预料的是,不仅郑小宝人气很旺,自己这种才打废过十几个学徒的狠人,貌似也挺受欢迎。

“那自然是因为师兄你做的事,那些胥家仔,其实大家都怕他们,因为他们经常合起来欺负人,”虾头一语道出了真相。

五人组中,马源和谭鱼这两小子还在养伤中,姜水源似乎是回了家,所以五人组中,今日站桩的只有虾头和那个昆仑奴后裔。

看着虾头殷切的眼光,寇立想了想,道:“你先做个桩子我看看,那个谁,你也来。”

看到二人怪异别扭的姿态,就这还是大半年的成果,寇立不得不承认,练拳的确是需要天赋的,有可能是肌肉骨骼的形态、或许是本身的灵活性,又或者是其他。

但毫无疑问,二者都不具备。

寇立将手搭在对方身上,‘入微’能力发动,观想之中,那本该是完整的一条溪流,却如同散溢在各处的小水洼,融不到一体去。

“松腹,吸半口气。”

“十趾抓地,不要松。”

“头顶若悬绳,记住,好似有一条线悬于空中,这口劲儿不可失。”

“腹部实收,要与气血和呼吸保持一致……”

而在寇立的指点下,虾头一点一滴的改进着桩法缺陷,从来没有人这么教导过他,因为没有人能够真正感应到他身体的变化。

而观想之中,随着每次纠正,这些水洼正在缓缓的聚合着,简直是肉眼可见的进步,心中一激动,本来要站出形的桩一下子散了开。

虾头顿时忐忑不安,这不会让寇师兄生气吧,毕竟对方花了这么大的功夫。

“再来吧,”寇立皱了皱眉,他有些明白了,站桩的劲,是要全身骨骼肌肉气血一起变化,而对方所欠缺的,就是这股协调能力。

指点了一会儿后,寇立忽然有些新奇的发现,那就是旁边的王神奴,虽然自己只是偶尔抽空指点对方一下,但只要是点出的错误,对方就不会再犯第二次。

所以虽然自己重点的关注对象是虾头,但是对方的进境,一点也不比虾头要慢。

这个昆仑奴后裔,难道是有着隐藏天赋的天才?

在二人将力气彻底耗尽后,寇立便道:“以后每天早上这个时辰,我指点你一炷香。”

“多谢八师兄!”虾头大喜道,哪怕只是短短半个时辰,他就感到自己大有进步,这般下去,或许不足十天半个月,自己就能正式站入劲来。

“王神奴,你也来,”寇立转过头,忽然道。

这位昆仑奴后裔楞了半晌,这才挠头憨笑起来,搞的虾头有些郁闷,这家伙怎么有资格被寇师兄看上。

“自己桩功都没站好,还有闲心指点别人,多练练吧,”岳武霍不知何时出现,冷冷道,然后随手抛来一串药袋,“煎半个时辰,内服外敷各一半。”

然后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岳师兄这是干什么?”郑宝儿好奇的道。

寇立琢磨了下,“大约是想做好事不留名吧。”

第三十八章 硬桩

“老二他真这么说,还把家传的养骨方子给你配了一份?”岳武霍表情古怪的道。

“对,岳师兄还说让我练好桩法,我都不明白什么意思,”寇立皱眉道。

虽然他与岳武霍在武馆可说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但是正儿八经的交流还真是一次没有,而且在自己展现潜力之后,对方更不可能无缘故的过来挑衅啊。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嘛,哈哈,你别误会,老二这人性格粗豪,让他去讨好别人,也真是难为他了。”

“师兄你的意思,他是在讨好我?”寇立目瞪口呆的道。

“对,猛虎拳是他一位至亲托付给他的拳术,补全它一直是他的心结,但琢磨了这十几年,也只是将十七式融为一体,创出虎扑一招,这已是极限,怕是他的心里,也早已绝望了,但是你的出现,又给了他希望。”

寇立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但还是不解的道:“给我养骨方子是为养身健体,早日康复,但是这站桩——”

“这也是接下来要跟你说的,老八,我问你,你如果伤势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跟师兄你学拳,早日炼体。”寇立坚定的道。

“我的想法跟老二是一样的,我还是希望你花上半年到一年时间,将硬桩站好。”

寇立顿时皱眉,“为什么?”

他不信对方看不出来,自己已经桩法有成,不仅能闭合毛孔,还能丹田发劲,便是硬桩练成,也无非这个水准,又何必要浪费时间舍本求末。

他这个年龄练拳,要想达到巅峰,根本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更何况是浪费。

而且,他还没忘记,自己的三月之约。

罗严宗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想法,不由暗叹一声野心十足,解释道:“你是不是认为,站桩就是为了让你感悟气?”

“是。”

“这的确是最重要的,但这只是内练,而非是外练,外练硬桩,可以让你培养呼吸、意念、劲力的统一,让你在桩功的基础上体会攻防劲力,还有手、眼、身法、脚步的配合,修改拳术弊病。”

见寇立要开口,罗严宗眼神示意对方不用急,“我知道,你感悟了猛虎拳心,这些对你来说都可有可无,但最重要的一点,练硬桩,在气血的聚散中,可以强筋强肌强骨,增强你身体的抗打能力,老话说,要学打法先练挨打……”

寇立抿了抿嘴,直接道:“师兄,你应该知道,什么锤炼熬打、吃苦受累,对我来说只是过程,我也不是骄傲自满的性子,不知道根基的重要性,但是练硬桩真的有用吗,追魂狼、五象馆路遥、还有那些胥民出生的武馆学徒,他们难道没有站过硬桩,那可都不怎么经打。”

“但他们都是南拳拳师,等你碰上北拳拳师时,你会吃大亏的,以你如今的体格,一不留神,人家入门级的拳术说不定就能打败你。”

“等你伤好了,我用北拳跟你打一场,你就明白我的意思了。”罗严宗缓缓道。

“不用,现在就可以,”寇立捏了捏手指,将包裹伤口的麻布解开,“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

“什么?”罗严宗微微一楞,在他的设想中,至少要过上半个月,对方才能痊愈。

“我在猛虎拳中,有了点新发现。”

话音一落,寇立深吸一口气,吸力之大,甚至使得四周花草都伏了声,而且只吸不呼,体内肚皮鼓起收缩,竟传出‘吼’‘吼’‘吼’的虎吼声。

哪怕寇立未有动作,在罗严宗的眼中,已是化作吊睛白额大虫,双目血淋林的望着自己。

“拳神!!”罗严宗吸了口气,“老二要是知道这事,给你磕头说不定都干的出来。”

练出拳神,就代表着,距离大成境界只剩下一张纸了,这是真的能让人看到希望。

天才少年拳师,罗严宗不知见过多少,他们有的能打出来,更多的则是半道被打死,但是像老八这种,他还真是头一次见。

没有积累,但这势头也太猛了!

未等他细想,虎影已经扑来,拳术打家,用打法能解决的问题,从来不唧唧歪歪。

也不见动作,罗严宗的身影便凭空挪移半丈,口中还道:“北拳善腿,讲究的是重如铁、点如钉、扫如斧、踢山崩,拳劲腿法皆硬如铁块,大开大阖,拳势如重捶!”

话音一落,腿如劈砍之刀,直斩而去,腿形在斩劈过程中,瞬间粗了一圈,好似攻城柱横扫,而寇立瞬间脊椎一起一伏,瞬间消失在腿下。

“转山斑斓捶!”

罗严宗脚都没缩,手臂如锤,瞬间劈下,与寇立从一个诡异角度抓出的双穿喉撞在了一起。

‘咚——’

单脚撑地,重心必然不稳,但被打的退一步的,居然是寇立。

好硬!

这是寇立的第一个感觉。

他用丹田发劲,才堪堪挡住这铁斧一般的斩击,但周身气血也是一阵不稳。

而未等他稳定拳架,拳势又至。

“提手炮!”

未落下的脚势重重垂下,连人带拳,做了个马架炮,就好似战场上铁甲官兵,借着马的冲势,架了根长槊插来。

是槊不是枪,因为槊比枪粗,而且槊不会弯!

寇立顿时知道挡不得,老虎弹虱,身形一抖,腰部一阵扭曲,下半身不动,上半身反倒是挪了开来。

虎是四足动物,转身不转头,先转腰。

这一闪,很是灵巧。

可是腰部却是突然一阵火辣辣的疼,正是应了那句老话,擦着就伤,挨着就死。

寇立咬了咬牙,虎性入脑,拳架子一散一聚,居然将散开的气血重聚了虎形,趴地虎,五花虎抱锤,猛劲砸出。

‘不愧是拳术入神,的确是厉害,这拳已经不逊色于北拳刚劲了,’罗严宗的眼神也变的凝重,脚踩大七星,转肩三轰手!

北拳除了硬遮硬挡之外,还有些关外拳师,感悟大地苍茫,融合天地星相,感悟出的拳力拳劲,三拳不分前后,却像是流星坠落,与虎形暴捶一冲,寇立直接被震出了两丈开外,气血就像是沸水,再也压不住。

“这套星炮捶,还是我十年前去的京城,跟一位朋友交换的拳术,不过后来大摔碑手有突破,由于拳理相似,便舍了这一门,拳术修为就只在精通的边缘徘徊,老八,做何感想?”

寇立深吐了口气:“你打拳时,没有动用丹田发劲。”

“的确,北方拳种,更注重劲力入拳,而非是寸劲外吐。”

“拳架子很高,破绽很多,但在这种打法中,破绽又不算是破绽,把桩劲当作催发肌肉筋膜的手段,北拳果然与南拳不同。”

“明白了?”

“若是我硬桩有成,筋骨皮肉能经受贯劲,而不是一撞就散,凭我猛虎拳的水准,未必会输,北拳的打法,的确克制我这种拳术有成,但身体不足的。”

罗严宗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老八的确是有练武天分,若是从小练拳的话,未必比老三要差,而且现在也不晚。

他刚想开口,却见寇立掉头便走,“放心,大师兄,硬桩站不出能硬挨住你拳的水准,我不会修行其它拳术的。”

罗严宗顿时目瞪口呆,他只是想要弥补对方拳术上的缺陷而已,自己可是炼体两重的打家啊,那按照对方的说法,整个北方打行,能硬接的估计都没多少个。

他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教拳方式,是不是过犹不及了?

第三十九章 梅花桩

“快看,总教头在做什么,打扮的跟个唱白脸似的。”

“这还不知道,你新来的吧,二师兄他相好来了。”

“这只大黑熊,怕是春心泛滥了哟。”江伢子嘿嘿一笑,毫不顾忌的叫道。

岳武霍黑面一红,瞠目骂道:“闭上你的鸟嘴!”

武馆的真正主人回来后,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林显师经常捧着个茶壶转转,偶尔指点一下拳术,莫一整天闭门不出,只是院中气劲不断,似乎就没停歇过。

翟关和鲁志雄都有自己的差事家事,来武馆的次数不多,发生那档子事后,鲁志雄来的更少了。

只有这江伢子,跟撒了欢的野猴似的,到处乱窜,调皮捣蛋,让人烦不胜烦,尤其是知道寇立‘服用仙草’之后,对他更是尤为关注。

“老八,我们到其他地方玩玩去,就到对面狮子崖,试一试,说不定你能飞呢。”

“不去。”

“那我们去游泳去,听说海底下全是宝藏,指不定仙草还有这个用处。”

“不去。”

“不如……”

“不去。”

寇立同样看到了打扮的跟西门庆似的岳武霍,脸底还擦了香,绿罗袍子被他撑的鼓鼓的,没有半点潇洒,反倒是把本有的英豪之气冲了个干净。

从颜值的角度,基本上就没有优点了。

四个字,不伦不类。

寇立抽了抽嘴角,犹豫了下,还是道:“岳师兄,多谢指点,我想尝试着练桩。”

“嗯,好,硬桩练好了,便能稳如铁塔坐如山,好好练。”岳武霍紧张之余,挤出一丝笑意道。

“我猛虎拳有所成就,必定帮你反推呼吸法,”寇立又道,若是他这套拳术进境大成,这只是举手之劳,赚这位二师兄的人情,很划算。

“好,好好,老八你有心思了,”岳武霍先是一愣,然后嘴都咧开了花,他还在头疼着怎么去拍马屁呢,没想对方这么上道,这小子有前途。

再看对方的眼神,那是无比的顺眼。

“老八,你对那黑熊说什么,他笑的跟娶媳妇似的,”江伢子好奇的打听。

“我说他今天打扮的很俊俏。”

“是吗,那我试试?”江伢子跃跃欲试,随即就被恼羞成怒的岳武霍追杀了一圈。

照例指点虾头等人一番后,寇立便看向了武场北边的那圈子梅花桩。

所谓的梅花桩,是用竖木棒五根,埋入地下使其牢而不晃,露出地面一至二尺,桩头直径两寸,平头,用铁箍加固,其中四个桩摆成正方形,相距两尺,中桩利于四桩中央,呈梅花形。

已经有不少人在桩上练习打法步伐,只是大多颤颤巍巍,走步相当困难。

‘梅花桩的练法,初用足心、继用足跟、接着用足尖,到最后才加青石块练下盘,而且跟定桩不同,只有在百斤重的青石块中走桩如履平地,才算是功成圆满,到了那时,双腿便如钢浇铁铸一般。’

寇立踩上了硬桩,顿时吸引了不少武馆学徒的注意,貌似这位八师兄自从童子桩开始,就一直在给他们惊喜,各种意义上的惊喜。

“寇师兄不会也像上次那样,站桩直接站出肌肉拉伤了吧。”

“怎么可能,师兄可是击败过五象馆弟子的打家。”

“但你可别忘了,师兄童子桩可从来没站好过。”

“硬桩可比童子桩要难的多了。”

“这、这,但我还是相信八师兄,”只是这学徒说话的语气,已经是十分不坚定了。

寇立尝试着踩了踩桩子,碗口粗,仅能撑住半个脚掌,常人走的快些就容易跌倒,更何况在上面练武。

紧裆、沉跨,气血往下逼,稍稍活动下筋骨,直接走拳路。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猛虎拳中的扑杀、回身、爬行等,变成了踏转步、叠进步、摆扣步、垫脚跨步,原本凶猛狠辣的身法杀法,化作了一个个简单的步伐。

这让寇立有所感悟,或许,所有拳术上复杂玄奥的东西,其实都是最简单的存在,只是自己还没真正练到那一层。

不知不觉间,一套拳术便趟了过来。

“谁说寇师兄肯定出问题的,这走的比谁都好,换你你行吗?”

“只是足心,别忘了,足跟的难度可是加倍,足尖的难度更是呈十倍,师兄只是走足心而已。”

“你说话的功夫,师兄足跟都走了一遍。”

“什么,这么快!!”

足心和足根对于寇立来说都不算什么,毕竟拳术达到精深,便能合理分配身体上的每一丝劲力,若是脱了鞋,便能看到,他的脚底板通红一片。

足心和足跟相对顺利的练出来了,只是在走脚尖时,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猛虎拳的发力是南拳的发力套路,也就是周身发劲聚于一点,所以拳术中的厉害杀招,其实用的都是全身力量,但是走桩讲究的是走下盘,上本身不动。

这样一来,发力聚力的压力全部都由脚下承担,脚心和脚跟倒也罢了,一旦换做十根脚趾,顿时有些吃不住。

那原本流畅的拳路,一下子慢了下来,甚至还有些磕磕绊绊。

“看来寇师兄也只能走到这种程度了,也对,当年莫师兄也是在这关卡住的。”

“猛虎拳发力凶猛,先天就比一般拳路要难,能这般已经不容易了。”

“接下来,师兄大概要化一到两个月的时间,才能适应这种习惯。”

“散了吧,散了,总教头今天有些不对劲,你们可不要触霉头。”

怎么说呢,寇立如今的表现,绝对要超出武馆学徒一大截,已经是很厉害了,但是相较于之前的变态表现,要么变态的强,要么变态的差,似乎要差上一筹。

这比学徒们的心理预期差上不少。

寇师兄居然变成正常人了,这不科学啊?

若是寇立听到这些人心中想法,估计不吐血也差不多了,自己本来就是正常人,而且是个没仙缘的正常人。

“老八,你跟五象馆的女弟子打了一场吧。”不知何时,林显师出现在了桩前,笑呵呵的道。

“嗯,是。”

“她的猛虎拳怎样?”

“身法很诡异,很厉害,”寇立实话实说道。

“嗯。”

似乎只为了问这么一句,那林显师居然就这么走了,寇立皱起了眉头,他记得对方说过,三年之内,只由罗严宗传授拳艺,那么这是什么意思?

‘五象馆、女弟子,那个路遥,身法,桩法,对,是桩法!’

寇立突然想起来,他曾于罗严宗有过交流,大师兄说过,五象馆的猛虎拳,很可能是重新创了桩法,而且这桩法与遗失的硬虎桩不同,多了些变化,少了些气势,虎式之中,参杂着猫形。

猫形?

寇立忽然意识到,那林师傅想要提点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猫为虎之师,猫的手段,除了爬树外,全都传给了老虎,爬树、梅花桩、身法……

那路遥扑杀厮打的拳势,似乎重又出现在眼前,一雄一雌两条虎,在缠斗中,似乎逐渐融成了一体。

脚步一蹭一钩,虽然还是不快,但是多了一丝丝灵巧,猫、虎、豹、狼,这一类的象形拳,多有相似的地方,而林师傅提点自己的,就是这相似之处。

原来如此!

这一练,就沉了进去,若非郑宝儿提醒自己吃饭,怕是就真的忘了。

吃完饭后,寇立找借口甩开郑宝儿,一个人悄悄溜了出去,当然,腰间还揣了一瓶十补玉膏。

万两银子砸进去,这药膏一共炼出了四瓶,在峭洞中用了一瓶半,单是为了将那九截刀的后遗症消去,就用了半瓶。

既然决定把根基牢,那童子桩的功夫,他也准备一并练到极限,等二者都到极限,应该就能正面硬抗大师兄的北拳打法。

第四十章 就是要变态

观想中的溪流,溪水在漩涡的指引下开始加速,而随着加速的过程,时不时溅起朵朵浪花,但浪花的爆裂声,不仅不清脆,还宛如虎吼。

而河面上本该存在的岩石暗礁,现已变成了碎石浮尘,而且大部分沉入了水中,但用药力驱除它们,反而变的更麻烦。

在寇立的猜想中,或许这已经是涉及到了五脏六腑的洗练,所以更加复杂,也更需消耗药力。

终于,在它将药膏中的药力吸收殆尽之际,其中一段河流终于被清理干净,而等他睁开眼时,却感到心脏的跳动,是那么的清晰而有力。

每一次跳动,就好似小小的擂鼓声。

虽然还不知道有什么作用,但是寇立明白,这是完美的武人心脏。

只是他看着空空如也的药瓶,忍不住唏嘘长叹,持续这样下去,再来千两银子都未必够啊。

他得想一个省药的练法。

而等他回到武馆的时候,天色依然黄昏,晚霞铺斜落山林,让寇立的脚步,都不由的轻快了许多。

只是感到武馆时,却发现不知有多少颗脑袋正从窗沿门缝中探了出来,而站在门口的,却是打扮妖艳的岳武霍和一个青衣小娘。

这就是二师兄的那个相好?

寇立下意识的望了一眼,虽然打扮简陋,只用木簪子插发,胸前臀部鼓囊囊的,可见勾形,身材不错,皮肤白嫩,气质温柔,脸蛋——

眼一缩,寇立下意识的就往武馆后院跑,可是这时已来不及了。

“是你!”林素娥眼光一亮,惊喜道。

看见寇立埋头疾走,这位小妈祖心中一急,丢下岳武霍就追了过去。

“哇~~”武馆学徒互换了个眼色,各种意义不明。

“你、你还好吗,我一直想要再见你一次,”林素娥轻拍着胸脯,呼吸急促,脸蛋有些红晕,也不知跑的还是其他原因。

寇立无语的看着她,或者说她的背后,脸色已经又青又绿的岳武霍,瞬间明白了一件事,原来这相好只是单相思。

“你不认得我了,我是——”

“认得认得,”寇立面色立变,这个蠢女人,有点保密意识好不好,再让她说下去,自己炼药的事岂不是曝光了,她难道真不清楚自己的威胁嘛。

林素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对方就紧张起来,一见钟情那是假的,但是她的确对对方拥有好感,救命恩人的好感。

但是落在岳武霍的眼中,那就变成了男有情,女有意,好一对狗男女!

“你到这里干什么?”

“观潮四乡八闾,有很多治不起病的穷人,我趁着医馆生意不忙,来给他们看一看,顺带帮岳家大婶给岳大哥带些东西,没想你也在这里,真好。”

好个屁!寇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蠢女人,应该说她痴心不改,还是脑子有洞呢,都吃了一次亏,居然还继续她的扶贫事业。

没有自己,你都自身难保了好吧。

“哦,没事我走了,”寇立平静的道,这女人跟他八字犯冲,还是保持点距离。

“你别走啊,”林素娥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对方的手掌。

“……”寇立。

“哇哇!”武馆学徒个个两眼放光。

“啊!”林素娥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妥,手跟触电似的收了回去,脸上红晕浓胜晚霞:“不是,我做了些糕点,没有吃完,我想送一些给你。”

说着,这姑娘就手忙脚乱的从包袱里翻出了一团白布,布里裹着四个圆溜溜、好似胖娃娃般的白糕。

寇立抽了抽嘴角,这女人这般做法,岂不是越搞越乱了,在这么多八卦的眼神下,他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林姑娘,你跟我师弟很熟吗?”背后传来那咬牙切齿般的声音,似乎在说明,他岳武霍还杵在这里呢!

“啊,”林素娥这才反应过来,同时也意识到场面的不对劲,并且终于读懂了寇立的眼神,千万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

“那个,认识,他是、他是我表哥,对,好久不见的表哥!”林素娥似乎觉的这是个极好的主意,眼神一亮:“我和表哥许久不见了,我很想他。”

“……”寇立。

“……”罗严宗。

哪里有外地来的表哥,哪里有陌生到不认识的表哥。

“表哥,这个给你,我先回去了,”林素娥尤不知觉,将糕点往寇立手上一塞,便就慌慌张张的离开了。

寇立看了看手上糕点,又看了看面黑似炭的岳武霍,早上刚刚刷的好感,怕是不仅清零,直接就负无止境了。

等三人一齐离开后,武馆里八卦的酝酿也直接到了顶点,同时爆了出来。

“素娥姑娘居然是八师兄的表妹,以前怎么没听过?”

“你娶媳妇了没,这都看不出来,素娥姑娘是在暗恋我们八师兄!”

“什么,那我们总教头怎么办?”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八师兄还不乐意!”

“他不乐意,可是总教头乐意啊。”

“可根据我的看法,素娥姑娘对于总教头,好似也不大乐意。”

“有意思,有意思,山里果然没有武馆里好玩,”江伢子最后做了总结。

一夜无话,第二日,寇立带着郑宝儿出现在武场中,‘唰’的一下,无数道八卦的目光射了过来,观潮是穷人居所,武馆又是清贫的地界儿,难得碰上乐子,还是这么大的乐子!

郑宝儿似乎半点没有感觉,仍旧在吧嗒着小嘴,“昨天的糕点真好吃,寇哥哥,什么时候我们再去吃一顿?”

‘咔嚓’一声,岳武霍面无表情的摊开手掌,手上一堆子木屑洒了开来。

“岳师兄,我感觉猛虎拳昨天又有精进,已经能掌握猛虎内吸了。”

“很好,很好,”岳武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只是眼角抽搐,委实不像善意。

寇立点了点头,这岳黑熊脾气暴躁,得给他上点眼药,万一他哪天脑子抽抽了,要跟自己这个‘情敌’拼命怎么办。

指点了虾头等人几句后,寇立再次踏上了梅花桩,沉跨扒趾,似猫似虎,身形似乎轻便了许多。

震步脚、变身步、叠步、跨步、垫步,这几种步伐合在一起,那就是猛虎拳总纲的虎扑式。

身形化作一道黑影,连闪了几下,最后身形一坠,沉在了桩上,十根脚趾顿时感受到一股压力,冲劲太猛,眼看着就要散了拳架子。

而就在这时,心脏提前一颤,下意识的一蹬一转,本就该散去的气血,居然在变向之中,重聚了回来。

怎么回事?

寇立楞了下,刚刚是心脏的急促跳动,导致他下意识的摆开了其它动作,而气血却没有像昨日那般散开。

他只记得,昨日站童子桩时,他吸收药力,将心脏的部位给化了开,所以反应更加敏锐,而心脏是血液循环的中心,它能让自己提前感知气血的松合。

而有了这份感知,自己便能提前调整桩劲和动作,稳住拳架子。

原来如此!

寇立这才意识到,原来站童子桩居然还有这等好处,但他不知道的是,这种好处,只有身形体格完美、拳理感悟通透的天才才能站出来。

而他,正在走向天才的路上。

“哪来的风声,”虾头好不容易入定,忽然风声乱卷,破了他的静功,再也静不下心来,纳闷的松了劲,难道是海风又挂来了?

可是睁眼一看,却见大部分学徒都是目瞪口呆,梅花桩上那道腾挪乱转、穿花叠浪一般的身影,不是寇师兄又是谁人。

那风声,正是起落时造成的动静。

而在岳武霍这等精深打家的眼中,寇立的身法不仅有虎形的猛烈,还夹杂着猫形的矫健,居然真的让他成功了,猫虎合一,就凭师父的一句提点!?

一时间,岳武霍的表情也复杂了起来,喜的是猛虎拳在他的手上,或许真的能补全桩法,而忧的是素娥姑娘怎么会和这家伙有瓜葛。

岳黑熊这根直肠子,此刻也难得纠结起来,自己是要妹子,还是要拳谱。

而其他武馆学徒则互视一眼,彼此满足的点了点头,这才是寇师兄熟悉的打开方式。

就是要变态!

第四十一章 戳大杆子

一个月后——

还是在梅花桩上,只是寇立赤裸着上半身,筋肉条条框框,看似瘦削,但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爆发力。

桩子上站马步,两腿各用浸油麻绳挂着青石块,从刚开始练,双腿上每十天加十斤,合起来就是六十斤的重量,木桩子似乎都被压的‘嘎吱’作响。

而武馆学徒们,包括教习,最高纪录也是六十斤,但这却是苦练半年,或者是一年的成果了。

“来吧!”

随着寇立一声低喝,梅花桩四角外,四个武馆学徒同时抄起白楠木棍,棍头削尖,用牛皮包裹,也就做成了杆子,或戳或挑,扑杀过来。

同一时间,寇立一个虎形回身,身影在东西两根桩子上一蹭,猛的躲开其中两根,肩胛骨一缩一弹,弹飞了其中一根,最后一根躲无可躲,拳架子一起,‘啪’的一下,后背硬生生挨了一记。

然而寇立业已不是之前的他了,身形只是稍稍晃了晃,走绞花步,蹬起滑落,气血一沉,借着抽势,架子趁势一转,反而更加稳当。

那四个学徒学徒也不含糊,那大杆子当枪使,上步劈、扎,挑,转身刺,弓步推枪,插步拦,中平枪。

一时间,枪影连成一片,将寇立的身形覆盖,梅花桩上,不时传来‘噼啪噼啪’的声响。

这才是真正的站硬桩、走活桩的难度,腿挂大青石块,外有大杆子戳拿横扫,并且要足足撑上半个时辰,才算是真正过关。

没有人能在短短一个月内成功,最快的记录,是二师兄莫一,他花了两个半月。

这不仅仅考验你的拳术、桩功、经验,还有你的抗打能力,人力有时穷,你不可能避过所有的打击。

而只要有一次你扛不过去,就算是你输。

时间在不断的流逝,寇立的速度也在不断变慢,甚至大多数情况下,除了戳和扎,以及要害部位,他已经不再避开其余的抽打了。

“快了,再扛过半柱香时间,寇师兄就过关了!”虾头紧张的道,郑小宝则捏着小拳头给寇哥哥打气。

似乎真的是成功在望,打破武馆的最高纪录!

然而就在此时,岳武霍突然道:“老李,你去帮帮忙。”

老李就是李教习,而李教习就是那个胥家出生,由于出言不逊,被五象馆的人像狗一样绑过来的男子。

他对寇立,那可是有切骨之仇,而且他也是武馆中,唯一精通扎枪术的教习。

而用他的意义,不言而喻。

“不是吧,总教头这是要干什么?”

“这还不懂,争风吃醋啊,表妹都被人抢走了。”

“总教头这么小心眼?”

“嘘嘘,小点声,别让他听见!”

而岳武霍又怎么可能听不见,面色顿时黑如铁碳,怒吼一声:“都闲着是不是,今天的训练量加倍!”

话音一落,顿时哀嚎惨叫声连成一片。

而又撑了一百息的时间,终于,一记又狠又辣的大扎枪点在了寇立的胸口,连人带石,一齐顶翻在地。

“寇师兄,我看你还是再练一练吧,”李教习假笑一声,扯高气昂的离开了。

“寇哥哥——”

郑宝儿和虾头刚想要安慰,却被寇立止住,平静的摇了摇头:“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鸡毛蒜皮的事上,去站桩。”

等二人走后,寇立才皱着眉揉了揉胸口,这姓李的还真狠,但是他也明白,李教习或许真的是想折辱自己,但是岳武霍肯定不会只是这般短视,就算厌恶自己,他难道不顾忌猛虎拳的呼吸法?

那对方到底想要提点自己什么,为什么不让自己通过硬桩考核。

他本想直接去问,但是一看对方那黑的锃亮的脸面,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无它,昨日那‘林表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居然又送来了一盒糕点。

当时寇立就感受到了杀意,赤裸裸的杀意。

可问题是,自己真的是啥也没干啊。

将这无聊的念头打掉,寇立还是决定,去请教一下大师兄,结果走在半路上,居然看见了至少半月没出门的莫一。

这家伙虽然住在武馆里,但是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过莫名的,寇立看对方有一种熟悉感。

“莫师兄。”

莫一奇特的看了他一眼,交错而过之际,开了口,“这些天不要出武馆。”

寇立一愣,这又是什么意思,不要出武馆,是外面有什么针对自己的危险?

黄公子,还是水龙帮。

心思重重之下,就连到了罗严宗地盘都不知晓。

“师弟莫不是来抱怨的吧,听说老二这几天,可是天天针对你呢。”罗严宗哈哈笑道。

寇立这才注意到,院子内还有两个陌生人,朝自己拱了拱手,脚步轻盈,默不作声的离开了。

“这二位——”

“我在武行的朋友,今日是来做客的,”罗严宗似乎不欲多谈,转口道:“老八你来找我,莫不是来打小报告的?”

寇立苦笑摇了摇头,“寇某还不至于那么不知轻重,只是不明白岳师兄的用意,所以特意来请教。”

罗严宗满意的点了点头:“老八你这心态好,师兄弟间自是应该和睦,以老二的性子,虽然喜怒哀乐直接摆在脸上,但也是出了名的公正,他的用意,怕只是想让你多琢磨一下贯气法。”

“贯气法?”

“对,就是高架势的气沉丹田,”罗严宗摆了个架势,双脚分开,膝微屈,双手做合抱状,鼻子徐徐吸气,肚皮,尤其是脐下半寸处,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大了足有一圈,好似蛤蟆捧腹般,肚皮里‘咕嘟咕嘟’直响。

“记住我的姿态和采气,提肛、提肾、腹部内吸,这是抱丹田。”

然后罗严宗又开始变换姿态,十指微抓,挺胸收小腹,压缩丹田使气随意念上冲百会,气血堆积,含胸叠背,小腹、胸口、脑门,已是黑红一片,而且寇立不用摸都知道,强若巨石,硬如钢铁。

“这是竖丹田,也是聚气血的手段。”

再然后,罗严宗低喝一口气,喉咙好似咽了鹅蛋似的,就趁着这口气,腰背腿臂同时一抖,好似要将生产似的,周身经络开始压缩,而肚皮内收,好似直接贴到背上似的。

然后终于‘接生’了,大师兄不假思索的并拳捣去,院子里,一颗手腕粗的小树,一声炸响,干脆利落的被打折了,而且连根部都被拔了起来,条络树须像是花朵般绽开。

“这是压丹田,抱丹田、竖丹田、压丹田,以及最后的发劲,合起来便是贯劲法,这也概括了所有的丹田发劲方式。”

寇立回想起自己打出整劲的感觉,更多的只是凭借生死关口的激发,而且速度快到不可思议,根本让人反应过来,没想居然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猛虎拳的发劲方式过于猛烈,让你学习贯气法,就是为了让你更好的把握住虎拳兽劲,才更有可能达到那大成境界。”

等寇立离开之后,罗严宗才微微叹了口气,其实还有一个理由,他没有说出口,那就是寇立的进步太快了,虽然是好事,虽然暂时看不出问题,但他还是想压一压。

练武的好苗子,更需要垒实土壤,这是他和岳武霍的共识。

不然的话,这是要接近炼体时才需掌握的门道,他也不会现在就传下去。

粤州这块风起云涌的地界儿,武馆不可能这么一直遗世独立,已经有人开始施加压力了。

就算是做万一之想,他也要给武馆保留火种。

第四十二章 强筋骨

广袤的海面上,岛屿星罗密布,船队像蚂蚁一样,搬运着财富和人命,狼公子站在码头上,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

这些财富,都是为了水龙帮下一次扩展,打牢基础,更换獠牙,撕咬一切!

“公子,查到了。”

摆在狼公子面前的是三幅画,第一副画,是坐在客栈中,一位青袍公子,依窗外望,第二幅,则是立于城门口,瘦骨嶙峋的‘难民’,第三幅,则是赌船上那道蓬头垢面的人影,那双眼,桀骜坚定。

“同一个人?”

“是,偷盗名单、杀死追魂狼、大闹赌船的,都是此人,而此人现以记名弟子的身份,在烧身武馆中练拳。”

“烧身武馆,林显师这个老滑头,正好一锅端,对了,上一次不是有些海面上的朋友要引见给我吗,去吧。”

狼公子望着不远处的无数岛屿,野心几乎能吞没整个海面,很快、很快你们就将知道,我们的手段…还有目标。

“江宁府白马县清水乡人,德隆十二年的秀才,果然是他么,”摆在黄公子身前的,是一叠官面文书,每一个城池关卡的路引登记,在她的手下渐渐成形。

寇立三年来的方向路线,居然一丝不漏的被勾勒出来。

“老魏,你说,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而躬身立在旁边,面如白纸的老人见状,恭谨的道:“姑娘,神仙有没有,杂家不清楚,但是会法术的,咱不也是见过嘛。”

见黄公子美丽若仙的脸蛋上,多了几道小疤,老魏眼中更是痛惜,“姑娘,要不杂家出手,将人抓过来给你出出气?”

“暂时不用,这人现在在烧身武馆,很奇怪,我在宫中居然见过这个名字,以那个馆主的拳术修为,你不是对手,再说了,三月的时间还没到呢。”

黄公子冰冷一笑,却如寒梅绽放,“有趣的东西,当然要最后享用。”

…………

二人的房间中,郑宝儿愁眉苦脸,道:“寇哥哥,可以不用吃吗?”

“不可以。”

寇立面无表情,将比对方大上好几倍的血肉一口咽了下去,紧随而来的火热,就包裹住自己的身体。

而在观想之中,小溪也猛的掀风起浪,天空上的漩涡气团,同样是要炸开了般。

固本培元桩当即摆出,吸收的不再是药力,而是沸腾的气血。

这引起作用的,正是当初得到的铜钱豹心脏,这颗对于武人来说,千金难买的宝贝,寇立琢磨了许久,还是决定不耗费它的每一丝药力,也就是生吃。

只要熬过这狂暴的躁动,血气与精气神都会以成倍的速度增长着,寇立浑身上下,每一丝的肌肉都在蠕动,他服用的量,是郑宝儿的十倍,所以,躁动自然也是十倍。

就在即将坚持不住的关口,寇立的肚皮里,忽然响起了类似于蛙鸣的叫声。

气不断从鼻腔吸入,横膈膜下降,腰部渐渐挺直,含胸拔背,气向命门穴贴靠,也就是所谓的‘气冲腰脊,纳气海于命门之间’,吐气刚硬,虽未能聚成线,单已浓缩成手指粗细,一吹一散,两丈开外的纸窗都被吹的一开一关,‘嘎吱嘎吱’作响。

贯气法中的抱丹田、竖丹田、压丹田,是比丹田发劲更高级的一种运劲手段,后者只是皮毛闭合间,周身筋骨皮肉拧成一股绳。

但是着贯气法,却已牵扯到周身气血的精微运用,这可是在不打拳的前提下。

能在举手投足间,打出拳术中的独门劲力,这不就是大成境界才有的效果嘛。

而呼吸气和体内血的交替变化,在入微的作用下,更能产生一种奇特的效果。

随着呼吸与血水的反复锤炼,寇立的体表,渐渐浮现出乌青色的结块,而胸口、腋下等血液重点流经的关口,更是生出了红色的斑纹。

哪怕是脸部也是如此。

就像是满身皮藓的怪人。

郑小宝直灵灵的打了个寒颤,这个时候的寇哥哥,简直好可怕!

这些结块和血淤,大多集中在筋路、肌肉与骨骼交界处,而这些,都是身体各个部位的残渣。

用药物进行调理,将这些残次品炼化开来,就像是中医的内养调理,而以贯气法,将这些渣滓逼出体外,则如同没有麻醉药的外科手术,不仅艰难,而且痛苦。

寇立眼角抽搐着,但直到那心脏血肉的效用结束,身形姿态也半点没有动过,脚下已是积累了一堆汗水水渍。

“小宝,涂药!”寇立沙哑着声音道。

郑小宝得令,连忙将十补玉膏掏出,还有武馆分配下来的百骨汤,忍着恶心,将药膏敷在那些结块血瘀处,至于百骨汤则是寇立自已这一口饮尽。

血和气的磨练,这种手段不同于药补,消耗性极强,等同于在体内打上一场大战,普通人这样做,怕是得躺在床上几个月,好在在寇立‘入微’能力之下,外敷内补,可以及时的止损。

在观想之中,已经干涸了一大半的溪流,正在源源不断的注入新水,而上空的那道气团漩涡,则已经扩张了数倍。

不知过了多久,寇立疲惫的睁开双眼时,体表上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血瘀已经消散不见,只剩下淡淡的印记。

寇立手臂用劲,‘嘎吱嘎吱’间,一条条青筋鼓了起来,而且皮质泛黑,这自然不是皮肤表面被晒黑,而是皮质层下,筋肉压缩血液,造成的独特现象。

这熬打出的气力,至少比以前强了一半,尤其是身体的抗打能力,已经接近于这具肉体能达到的极限状态,毕竟那溪流底部下的河沙,也已没剩多少了。

以自己这种状态,抗住大师兄的北拳劲力基本上不成问题,不过既然那武人心脏有这等好处,他便想将身体杂质一齐清理出去,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一同化掉,或许会有奇效。

昏昏沉沉间,终于扛不住睡着了,只剩下郑小宝眨着大眼睛,奇怪道:“寇哥哥的脑袋上面,怎么没长着其他东西。”

第二日清早,寇立便醒了过来,他本以为以昨天的消耗,至少要睡到个日上三竿,还有气无力,但出乎意料,精神奕奕的状态。

‘看来这种改造,还能强化自己的体力和耐力,看来以后只用睡两个时辰便能满足身体需求,便有更多的时间练拳了。’

寇立打定了主意,训练计划也要加倍,不然岂不是浪费了身体的潜力,刚出了门,就见罗墩子皱着眉头,跟多日不曾露面的鲁志雄说些什么。

凭借着高深的听力,他很快就明白,为什么连这老实人都生气了。

“老六,为什么深海鲨鱼骨的分量少了三成,而且有些明显都是熬过汤的,你不是不知道,这药材对武馆的重要性。”

“师兄,我也没办法啊,你不清楚,不知怎么了,来了几伙京城的商人,花大价钱收购这玩意,出价是五倍十倍的上涨,就算我是头人,也不能逼着族人们不赚钱啊,再说了,现在兄弟们不能到武馆里练武,火气都有些大,你也得理解……”

论口舌,罗墩子哪里比的上管理龙户们的头人,几句话功夫,便就憋的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而在这时,鲁志雄也看到了寇立,满脸笑容的打了个招呼,“老八,听说你硬桩站的不错,可惜就是过不了,要努力啊。”

“师兄说的是,我会在武馆努力的,只是有些武馆学徒,连在武馆努力的机会都没有了,真遗憾啊。”

鲁志雄面色一沉,冷冷的看了寇立一眼,然后道:“那师弟你更要珍惜这个机会了,毕竟你三年后能不能成为我们师兄弟,那还得两说。”

寇立平静的看了对方一眼,威胁么,不,对方不会这么小家子气,看来已经是有计划了。

观潮有一个狼头凹,那凹陷处就像是张开的狼嘴,因此而得名,此地荆棘蛇蟒甚多,是出了名的凶地。

半个时辰后,寇立出现在了这里,似是在找什么人,眼一缩,看到了不远处树身上的血手印,喃喃道:“终于出现了。”

第四十三章 鳄仔

寇立的作风向来是先下手为强,他不相信被自己废了十几个人,鲁志雄还能化干戈为玉帛,所以早就等待着最合适的机会。

鲁志雄的身份,不仅是广城龙户的头人,还是烧身武馆的六师兄,更是深海鲨鱼骨的提供商,任何一个,都不是好替代的,他一直在等待着。

而如今,那机会终于来了!

在寇立的眼前,除了那血手印外,还有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道,脚印深深浅浅,似乎极为仓促。

双耳动了动,敏锐的听力告诉他,有人来了,不只一个!

几个打扮简陋的汉子提着鬼头刀和分水刺,从树窝子闪出,直接冲杀过来,而眼前却已不见了人影。

“怎么回事,放风的眼花了,没看到有鬼孙啊!”

“不对,看脚印——”

其中一个汉子忽然大叫一声,然后眼一黑,脖间一痛,原来那人四肢如爪,挂在树上!

寇立身影一起一伏,节节脊椎发出脆响,‘刷’的一下,从上落下,一扑两丈开外,猛虎出洞,直接捣碎一人胸口,然后低头闪过一刀,反手,坐山单鞭,空气中发出一声鞭响。

右边一人的脖颈,直接被打折了开!

身形再闪,闪过两道箭影,在箭簇扎在树身上时,早已绕到两人身后,跨虎式、双穿喉,连丹田发劲都不用,射箭二人的喉咙上就被扎出了口子,血水四溅。

甩了甩手上血珠,寇立感觉体力没有半点流失,反而有一种热身刚好的感觉。

‘果然练法和打法是相辅相成的,身子练出来了,打法自然更上一层楼,’寇立目光闪动,好似猛虎入山林,身形一起一落,扑入其中,消失不见。

而在两里开外,一道人影正飞快的奔着,作为船上的瞭望手,他的眼神是最好的,自然可以看清,那个闯入者干脆利落的杀人动作。

绝对是个高手!

“角爷,角爷,来硬茬子了,四个兄弟被干掉了,说不定是那小子的帮手!”

那被称为角爷的,是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身上套了副铁甲,头顶头盔上,顶了一个金属尖角。

“你甩掉他了?”

“当然,我们隔着两里路,他——”瞭望手惊恐的看着戳入自己胸口的短刀,满眼不解。

“犯了错误,就得受罚,这是规矩。”

瞭望手的余光中,看到自己深身后三丈处,站着一道身影,不是那个杀人者又是何人?

“兄弟,那条道上的,总得给个名目,”角爷哈哈大笑道。

寇立目光闪了闪,这些人身上,都有一种浓重的体臭味,这种味道,他只在经常出海的渔民身上闻到,所以说,海盗!

“杀海盗,还能有什么名目,”寇立一拉一扯,身形爆长,虎扑豹形,“想拖延时间,怎可如你心愿!”

“哈哈,我一人照样杀你!”那道裹着铁甲的身影硬桥硬马,拳如响雷,劈打过来。

寇立双手一架一沉,便就知道,对方是个高手,能将拳术练到精通的,哪个不是人物。

虎形回身一转,脚步一缠一饶,就落在了对方身后,掏肋掌直追对方盔甲间隙处。

奈何对方身子一沉,回肘便追,只攻不守,寇立低头,闪过这一击,仗着自己这些天走的梅花桩,趁着对方转身的一刹那,老虎弹虱,擦着对方的肘部闪开,肩部一转一撞,小虎抱头,手肘带着一股强烈的螺旋劲,直接将对方砸翻在地。

刚想追爪,一团淤泥劈头打来,对方摔翻在地,拳架子居然没散,抓泥撩阴,凶恶的很。

寇立一个闪头,双腿如剪,一崩地面,便转了开来。

“原来是流民拳,”寇立如今也不是江湖菜鸟了,各地拳种的路数,都被罗严宗指点了一遍。

这流民拳乃是当年金兵入侵,宋室南迁,流民溃兵为了自保,合力创出的拳术,一招一式,凶狠残酷,招招杀敌以求自保。

话音未落,寇立复又扑了上去,十趾扣地,转步连闪,绕着对方身子转圈,旦有破绽,便扑杀而去。

短短数息间,二人已拳拳相交十来个回合,角爷只能翻滚应对,但滚爬之中不失拳架,寇立虽占上风,但对方套了身盔甲,要害被铁甲片覆盖,却始终无法找到胜机。

又是‘砰’的一声闷响,寇立的虎拳整劲,硬生生的砸到甲片上,而对方不守反攻,捉手拿腕,抓臂抱摔,百来斤的身子,居然被硬生生的摔了出去。

若是以前,这一砸,不说筋断骨折,拳架子肯定要散掉,气血也会炸开,但寇立双腿好似虎剪,半空两个插地,硬生生泻了摔劲,双手按地,一抓一松,半点喘息没有,直接扑上。

“寒鸡步!”角爷轰出一拳后,面露凝重之色。

寒鸡步,就是趟泥步,形似鸡形,小腿动,大腿不动,就像是鸡在雪地中行走一般,要的就是一种勾抓抽提劲,如鸡踏雪,似马趟泥。

大雨放过,山林中又湿又滑,可寇立脚面却始终干洁如新,单是这腿法,莫说他不会,就算是他会,套上这铁甲也施展不出来。

“但那又如何,你拳术再高,高的过当年罗汉寺那五百个和尚吗!”

“你的劲打不透铁甲,而我的兄弟马上就来,你死定了!”

角爷和寇立硬拼十几下,角爷似乎越打越兴奋,招招只攻不守,如疯似魔,流民饿到了极点,连妇女婴儿都吃,可以想象这拳术的风格。

不过寇立也毫不逊色,腰实臂沉,撑背吊顶,鼓荡丹田之气,贯穿整体之劲,功法坚刚,以硬碰硬。

‘砰’‘砰’‘砰’‘砰’‘砰’

好似擂鼓一样的巨响响个不停,看似不分上下,但是脚步声已从不远处响起了。

眼看着角爷裂开大嘴,寇立眼神闪了闪,身影忽然一缩,气势由之前的猛打强攻,一下子化作狡猾花猫,拧身软靠,抓毛乱窜。

拳路的变化,让敌人拳势一下子就露出了破绽,刚想变招,铁甲里贯的全是泥,动作就慢了那么一两丝。

“很重吧。”寇立冰若寒霜的声音响起。

虎拳最后一式骑虎抓毛,脚趾一沉一蹭,斜拗步撞内膝,将其撞的一歪,赶步上推,拉腕绞臂,虎形转人形,扣抓反压后耳窝、捏喉管。

动作虽多,也只是一刹那的事。

寇立的身形,不知何时已滑倒对方背后,膝盖重重顶到对方脊椎中端,借助浑身重量,撞其一点,硬生生的把对方按跪在地,好似真的是降猛虎,气势威压一下子涨到了顶峰。

由人化虎,磨牙吮血,由虎化人,通灵通智,而这最后一招收式其实是这套拳中最有韵味的,降虎形,伏虎性,擒妖拿魔!

“原来——”角爷的眼中,露出恐惧和恍然的神色。

‘咔嚓’一声,对方的脖颈,被硬生生的折断了。

拳术的打法,五分靠实力、三分靠环境、两分靠意志,他以为铁甲是他的优势,殊不知,这也是他的牢笼。

寇立之前逼的他在地面上打滚,那不是没有用意的。

这位角爷,也是寇立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只凭借拳术击杀的打法高手。

当然,还剩下几个小喽啰,他要一并清理掉。

过了许久,当鳄仔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正在把玩着一只强弩。

“这是官制武器吧,还真是,怎么任谁手上都有一把,哦,你醒了啊。”寇立头也不回的道,将强弩瞄准,‘噗’的一声,弩箭直接没入树面半寸,怪不得角爷那么有信心。

“你是、你是那个人,”鳄仔犹豫了下,试探性的道,毕竟当初寇立蓬头垢面的,的确没什么印象。

“之前从赌船上跑出来的拳师,连你在内,一共有多少个?”

听到这句话,鳄仔再无怀疑,道:“应该有七八个,与我有联系的有两个。”

“他是谁?”寇立又指了指不远处的角爷尸体。

“朱保仔麾下十艘座舰中,角鲨船的船主。”

“朱保仔,那不是沿海的大海盗嘛,”寇立琢磨了下,这朱保仔在东南沿海的实力,那可是仅次于水龙帮,据说战船数百,聚众上万,败了数次官兵的围剿,好几个朝廷大将都死在他手上。

也就是在前几年的清海过程中,损失了些势力,但依旧是海上的巨匪霸主,鳄仔怎么惹上他,不过这硬弩倒是好解释了,既然能够三番两次击败官兵,手上怎么可能没有对方的武器。

第四十四章 鳄仔二(周一求票票)

当初寇立在离开赌船时,曾与当时的囚犯鳄仔有过约定,若是对方离开,又想要找鲁志雄报仇,便来一个地方留下记号,而这个地方,就是狼头凹。

然而在这两月时间,寇立曾经数次来到这狼头凹中,都没看到对方的踪影,他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没有逃脱出来,死在了船上。

但没想会在这种状况下碰到对方,这鳄仔居然被人追杀中。

“说吧,你和鲁志雄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会被朱保仔麾下的海盗追杀,好好想想要不要说谎,你看上去已经走投无路了。”

鳄仔面色挣扎了片刻,最后苦笑一声,把自己的经历倒豆子一般全数说出。

广城龙户,也就是蛋家胥民,每当老一辈头人老去,便会选举新一代的头人,年轻人中,谁在龙户中的声望最高、名气最好,谁就有可能担任。

当年的几个候选者中,他鳄仔是最有希望的,而且当年林显师刚在观潮建起烧身武馆时,也是他力排众议,帮这几个外地人镇住了场面,而好处就是,下一代头人可以拜林显师为师,并同意胥家人加入武馆。

在这之后的几年,林显师的声望与日俱增,鳄仔地位在族内同样是水涨船高,几乎成了内定的人选了。

“……那批海货运价极高,我和族中几十个兄弟亲自去押运,谁想正巧碰上了海贼,一番艰难的厮杀之后,其他兄弟都被沉了海,只有我被擒住,大概由于我能打,便被卖给了水龙帮,后来我才知道,这伙海盗就是水龙帮扶持的力量,而当年之所被埋伏,也是有人暗地里走漏了风声。”

“所以说,那个走漏风声的,就是鲁志雄?”

“对,不仅是他,还有上一代头人,他是头人的侄子,我一旦死去,肯定是他接替头人的位置,”鳄仔的眼中,闪烁着火一般的愤怒,“还有荷娘,他霸占了荷娘!!”

“所以这些天,你在忙着夺权,而且很明显,你夺权失败了,”寇立平静的道,权力和女人是男人的命根子,两者都没了,是个男人都不会甘心。

“是,我联系了族里的一帮老兄弟,还有些过命交情的朋友,准备拼上一把,王八蛋!又是那些海盗,如今的广城,已经快变成海盗窝了,很多族人刚成年就被拉去做这些营生,而那些从武馆训练出来的族人,则成了黑面雄的爪牙!”

“原来如此,”寇立心中一动,那姜水源说的居然是真的,胥民们果然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海盗。

“我和那帮子兄弟刚杀回老家,十来条海盗船就截断了水路,他们甚至还有官兵的旗号,火器铁甲,一通乱打,那么多人都死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鳄仔凄惨的大叫道。

“看来你的确是走投无路了,所以你才来找我,”寇立道,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不过现在的对方,是最能为自己所用的。

“我希望你相信我,彻底的相信我,除了我之外,你对别人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你到底是谁,”鳄仔红着眼,喘着粗气。

“你只要知道,鲁志雄是我的麻烦就够了,我和你,都需要解决麻烦,我现在需要了解一些信息,你要完整的告诉我……”

过了许久,寇立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来,“最后一个问题,的确,海盗是暴利营生,按你所说,那鲁志雄又被朱保仔认作干儿子,海上的依仗足够强大,但是你们龙户不像是其他海盗,盘踞海岛,而是在官府治下过生活,真要做大,官军不会坐视不管,他鲁志雄凭什么敢这么做?”

鳄仔犹豫了下,才道:“我在海上听过一个消息,清海过后,朱保仔或许有招安的想法。”

“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这倒也的确是条路子,太平年代,就算想夹着脑袋造反也造不成,当官,龙户,官府——”

寇立灵光一闪,“或许,那朱宝仔收下你们,就是为了做马前卒,试探官府的底线,毕竟你们龙户的名声可不好,若是官府能够接纳你们,或许能让那位大海贼稍稍放下戒心。”

“若是这样,那鲁志雄就更对付不得了,”鳄仔面色大变,一旦披上了层官皮,谁还能动他,除非真的像海盗那般百无禁忌,杀人放火,但就算是做成朱保仔那样,手下几百条船的大海盗,照样几十年上不了岸。

你在海上可以横行霸道,杀官杀人,一旦上了岸,官府立马便能收拾你,毫无疑问,这不是鳄仔想要的。

“这是好事啊,他要是不这么做,你我根本没有机会,”寇立的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彩,“首先你要做的,就要弄出声势来,不一定要真刀实枪的干,但一定要让外人知道,你是被鲁志雄陷害的,那家伙只是个篡位者,名不正,言不顺。”

“这样做为什么,没人会给我出头的,而且他们不会让我活下去,”鳄仔皱眉道。

“这的确有风险,而且会打草惊蛇,但只要你不死,对方就会紧张,鲁志雄也好,朱保仔也好,他们必然会加快与官府的谈判,到了那时,你我这么做……”

鳄仔听了寇立的计划后,面色顿时阴晴不定,沙哑的道:“这样做,可能会害了所有族人!”

“没错,但也可能让你成为族里的救世主,你的权势地位重要,还是族人的安危重要,想想,好好想想,”寇立的话语,就像是魔鬼低语,让对方心里陷入激烈的挣扎中。

正当鳄仔心思不定之际,寇立耳朵忽然动了动,树林中的落叶‘沙沙’声,遮盖了脚步的动静,但是他仍旧听到了锋刃和刀鞘的细微摩擦声。

十丈开外,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出现,头戴斗笠、脚踩木屐,腰上挎着的,是弯刃长刀,有点像是前世的太刀,两个杀手都是五短身材,看不清面容,但是杀气如虹!

‘刷’的一下,刀光闪起,寇立眼中被白光一刺,顿时闭上了眼,同一时间,杀手身影同时一伏,两口‘太刀’,一口拔刀戳胸,另一飞空斩脖。

刀光绚烂如雪,这一瞬间的爆发力,就算是武馆中的教习,也未必比的上他们。

‘嘶啦——’

‘噗!’‘砰!’

三具人体同时倒地。

寇立看着从胸口到腹部,那刚入肉的一道血痕,低声道了句:“好险。”

两声闷响,两个杀手跌落在地后,体表却没有一丝的伤痕。

同时寇立一拍地面,又是‘咔嚓’两声脆响,那被卸下的小腿骨节又重新装了上去,好似残疾人变成了正常人,刚刚那一刀,若不是他条件反射的动用三魂掌中的诡异手段,及时卸下小腿,拉低了身子,刚刚真的危险了。

论身法拳术,这两个杀手或许只是普通武馆学徒的水准,但是刚刚的斩击,甚是凶恶!

“倭奴国的刀客,我听说朱宝仔曾与该国的一位诸侯喝了结义酒,大量的倭奴国刀客被其所用,这些杀手,必然是他们的人!”

“倭奴国,”寇立喃喃道,世界虽然已经不同了,但这依然是盘踞在中原王朝下的海上岛国,野心勃勃,十分凶险。

“这里不能再多待了,你想好了没有?”

而鳄仔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眼神渐渐被野心和愤怒取代,咬牙切齿的道:“该是我的东西,我要亲手把它夺回来!”

第四十五章 郑老铁归来

接下来一段日子,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寇立每日有条不紊的运转气血,洗练身体,拳术的练法,急不得也缓不得,得靠日积月累的打熬。

这是考验耐心和毅力的功夫,只能日复一日的枯练,一日不练,前功尽弃。

终于,又过了半个月,在桩法的修为上,练功时间的延伸,功力不断增长,寇立渐渐体会到一种越站越爱站,越站越舒服的感觉。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渐渐出现腹心松静、丹田暖暖、手脚发胀等异象,他便知道,这应该便是罗严宗所说的桩功有成,练体反婴的境界。

童子桩的固本、培源二式,便是取意还精神于根本,养精气归自身之意。

“寇哥哥,你身上有一股奶味,”寇立刚站桩结束,郑小宝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小鼻子乱嗅道。

“……”

“真的,寇哥哥,不信你自己闻闻!”

寇立抽了抽嘴角,刚想开口,立马感觉到了不同,这一次的站桩调息,事后居然没有半点汗渍,浑身清凉,而且散着一股淡香,就像是新生儿的味道。

他还注意到,自己的皮肤变的更好了,浑身毛孔几乎消失不见,光滑通透,就连之前打拳造成的一些外伤、划口也都好了。

传说婴儿桩大成后,能够锁精气、还童子,只不过几乎没有人做到过,因为无论拳术深浅,身上总会有一些极小的暗伤,加上练武的后遗症,这也是无论内家外家,一过了三四十,便就精力下降,武艺降的也飞快。

就是因此,哪怕四梢通达的打家,一旦上年纪,也会被初入江湖的后生打翻,拳怕少壮这种说法,便是从他们嘴里传出的。

而寇立有‘入微’能力处理身体的暗伤,便是练成婴儿桩最好的辅助条件。

郑宝儿很好奇,东瞅瞅西看看,不过随着熟悉的脚步声响起,瞬间丢下寇立,往外跑去,还甜甜的叫道:“素娥姐姐,宝儿好想你。”

寇立顿时大感头疼,这姑娘算什么事啊,一笔买卖而已,有必要纠缠到现在,再加上天天被岳武霍用杀人的眼光盯着,他也很难受啊。

“你怎么又来了。”

“我是来看宝儿的,又不是看你的,大表哥,”林素娥羞臊的道,这人怎么这样,难道就这么讨厌见自己,自己还特意做了点心呢。

寇立无奈的摇了摇头,“医馆还是老样子,天天给穷人看病?”

“才不是,我们林家的宝芝医馆可是老字号,重开之后,好些老病人都会去我们医馆看病,最近打算向粤州医行申请,恢复我家医馆的招牌。”

搞了半天,这女人居然是无照运营的黑店啊,至于那医行,寇立也听说过,各大药材商组成的行会,拥有官府批文,毕竟就算在古代,医馆也不是想开就能开的。

“给你提个建议,做一些配方药。”

“什么是配方药?”林素娥好奇道。

“便是将一些普通病症的药方子适量调好,然后直接贩卖,毕竟靠海的穷人家,得的病症无非就是那几种,腹泻、风湿、蛔虫病、伤寒,这样也不需要你忙死忙活,事事亲力亲为,看看你这黑眼圈,不怕早死啊,跟你说话呢!”

直到寇立凑到面前,林素娥才反应过来,脸‘刷’的一下红了,连忙道:“听、听到了,配方,什么配方的。”

“累死你活该,”寇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再也不想搭理对方。

“不是,你的脸,似乎白净了许多,”林素娥小声道,她没好意思说,自己一直盯着他的脸看,而且跟第一次见面相比,对方模样简直俊俏太多,又白又俊,就像是话本中的江南书生。

她不知道的是,寇立还真是江南来的书生。

小妈祖也是在怀春慕艾的年纪,做善事之余,多看几眼帅哥,难道不可以吗?

“我、我——”寇立最近每次碰上对方,都有种拿板砖把对方拍死的冲动,这次也不例外。

女人的长相和智商成反比,这句话太适合对方了。

“不解风情。”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谁!”

风声一闪,寇立好似被踩了尾巴的野猫,尾巴一竖,手逐节抓起,节节暴响,寇立将手一搓,金铁摩擦的声音便就响起,还未顿足发劲,体内虎吼声便不绝于耳,丹田发劲吞吐,戳来的那口大铁枪‘刷’的电射回去。

“老八,不可对前辈无礼,”林显师笑呵呵的道,而那口铁枪,不知何时被他握在手里,冲力居然被轻而易举的化解,半点声响都无。

郑小宝‘哇’的一下就哭了起来,边哭还边叫道,“爷爷,爷爷!”

眼前这个站在林显师旁边,不修边幅的老家伙,不是生死不知的郑老铁又是何人。

“乖孙儿,想死老爷了,”郑老铁也是老眼湿润,跟孙儿好一顿亲热,才转头惊叹道:“力不蓄而自蓄,劲不发而自发,功力自成,老头子现在有点相信,你是真吃了仙草的。”

寇立看着对方少了两根手指的右掌,嘴角微扬:“老而不死是为贼,你这个老贼。”

爷孙相聚,自然有数不清的亲密话,除了三人外,其他人都被赶了出去,看着又哭又笑的宝儿,寇立摇了摇头,“都半年了,你不死好歹也吱个声,你这孙子可是经常担心你睡不着觉呢。”

“搞的老头子我愿意似的,家有内鬼,外有仇敌,还有些鬼祟东西在后面煽风点火,嘿,果然我一不在,王八蛋都窜出头来了。”郑老铁骂道。

“原来是假死,怪不得你的铁枪——”寇立看了郑宝儿一眼,并没有说透。

“都处理干净了?”

“当然,不然你以为林馆主前些天为什么离馆,那些蠢货,真当老头子混了几十年江湖,是吃干饭的,”郑老铁的脸色忽然阴沉下来,“不过倒是没想到,武馆里还有这些破烂事。”

寇立平静的道:“帮凶不是打残,就是打废,还有个主谋鲁天生,我不会让他活多久的。”

“小弟被打,当然是长兄撑场面,没道理让你这老胳膊老腿再出来跟人叫骂,凭白跌份!”

郑老铁盯着对方看了许久,这才叹了口气,“老头子又欠你一个人情。”

“那就还吧,我需要一套拳种,最好是古拳种的练法。”寇立现在尝到了古拳种的好处,已经有些食髓知味了。

“噗——”郑老铁嘴里茶水当场就喷了出去,抽气道:“你小子是不是疯了,要一整套拳种,还是古拳种,总共传下来的都没几门,我到哪给你弄去,臭小子你不是不练武的嘛,怎么又变卦了。”

“人总是会变的,但是欠债还钱,那是不变的,听说你在豫南那里地位高、门路多,这点事都办不好,难道真的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

“别激将,”郑老铁翻了个白眼,“我只能说是尽量,当年罗汉寺里应该有几门,只不过一把火烧的也不知还剩多少了。”

‘罗汉寺,’寇立心中一动,那角爷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道:“这罗汉寺是什么来路,我怎么没听说过。”

“因为已经没了,因整军经武,意图不轨,被朝廷一把火烧了寺,整个南方拳种,尤其是闽、浙一代,基本上都有当年佛寺三十六艺的影子,算了,这都不说了,老头子我尽量吧,”郑老铁摆了摆手,颇有些意兴阑珊。

寇立皱了皱眉,又道:“这与我无关,倒是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跟我说实话,水龙帮的名册,那是怎么回事?”

这半年来,寇立所经历的一切,基本上都是由名册引起的,但问题是,他压根没拿什么名册,从目前看来,唯一有可能知情的,就是眼前这个老家伙。

“这个——”郑老铁突然露出尴尬的表情,“误会,那都是误会。”

“难道是你搞得鬼?”

“这个,还真可以这么说,但老头子绝对是无心的!”

第四十六章 真相

若不是郑老铁还要帮自己寻找拳谱,若不是这老头还有一个乖孙,说不得下一刻,寇立就已经让对方血溅五步了。

未练拳之前的寇立,就算拥有那种手段,最多也只是普通人,但是练拳之后的寇立,虎性入脑,杀伐之气更重,行静坐卧间,无不在做这种准备。

郑老铁嘿嘿一笑,脖子一缩,毫不犹豫的将郑小宝拉到自己身前,父债子偿,爷债孙偿,天经地义的道理。

“这也不能怪老头子,谁让他们绑架我乖孙的,谁让你小子,这么的不识趣——”

名册这件事的真正起因,其实还要落在郑小宝的一次绑架上面。

半年前,这对爷孙刚到岭南道,郑老铁这次不仅来给乖孙拜师,还有些打行的老兄弟要去拜会,一来二去,便就忽略了郑宝儿,致使他差点被人牙子绑走。

而当郑老铁火急火燎的弄死那对人牙子夫妻,郑小宝却在那段时间丢失,也就是因为这个机缘巧合,寇立在南天门山上救了这小童。

这个老江湖自是余怒不减,暗中调查下却发现,原来这人牙子不仅是单独做案,背后还有一个强大而隐秘的组织,在全国进行人口拐卖。

而当他根据所有线索,追查到一个码头时,却发现,这码头上的人,全是水龙帮帮众。

然后就是一场杀人放火的把戏。

出于某种原因,郑老铁易容成了寇立的模样,故意露了脸面,这样水龙帮顺藤摸瓜找上门时,他也可以正好还了这个人情。

但出乎郑老铁预料,秃顶恶鹰邓明居然带着一群杀手来报仇,这老头自己都自身难保,自然也没工夫替人解释。

于是,种种巧合下,寇立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背了锅。

“别这么看着我,老头子若是在的话,莫说水龙帮不知道名册不在你手上,就算知道,那也不会拿你怎样,但你也知道,咱们跑江湖的,谁也不知道哪天会突然窜出一个仇人来,喏,这就是名册。”

寇立接过郑老铁丢来的账单,简单翻了翻,上面记载的都是姓名、地点、被绑时间、绑匪姓名,甚至还有哪些当地势力出了力。

粗粗一数,这其中的人数不下千记。

“这只是水龙帮一年的吃货量,”郑老铁阴沉着脸:“你现在明白,为何那大总管腆着脸要捧老汉的臭脚,这东西要流露出去,绝对能引起轩然大波的。”

“如果官面上的人要动他们,这是最好的借口,”寇立皱眉道,“但这麻烦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大,简直是烫手山芋,所以我要的古拳种,你最好给我弄两套来才行。”

“一套都够呛,”郑老铁忍不住翻了白眼,“老头子走江湖多年,就靠两种本事,枪术和易容术,既然枪术你不要,就只有易容术。”

这一次,寇立倒是没有拒绝,只是指着名册:“这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水龙帮为了这个,绝对是会用尽各种手段。”

“所以就交给你处理好了,你要是实在没想好,就交给官府,当然,岭南这边的官府是肯定不行的。”

听到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寇立嘴角抽了抽,很有一招猛虎硬上山,撞死对方的冲动。

宝儿早在二人交谈时,就已睡了过去,寇立想了想,道:“你说是在码头上得到的名册,那也就是说,这些绑票的儿童,是要被送往海外,谁会对这感兴趣?”

“老头子听说琉球那边,倒是经常收养一些孤儿,其他的传闻倒也没听说过,”郑老铁摇了摇头。

“准备在这边待多久,就算有林师傅这等拳术大师在,但这粤州可不是太平地界儿,宝儿呆在这里,我担心——”

“太平盛世,也未必有太平的道,尤其是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宝儿的爹娘要是还在,老头子我怎会出此下策。”

郑老铁语气低沉,似乎有很多伤心事,郑宝儿的父母,想必也是在某场江湖纷争中丧命的吧。

寇立也有些唏嘘,世间大潮,红尘万丈,又有谁能真正做到不随波逐流,就算江湖不再是那个江湖,依旧是身不由己。

过了三天,这老头在一个夜里不告而别,留下的,只有那个名册和一本记载易容术的小册子。

而寇立也再一次走上了梅花桩,双腿吊着的,换成了五十斤的大青石块,身影如虎似豹,正在桩上来回游走。

而当楠木杆子凶狠的抽打在身上时,浑身上下轻微的一颤,那木杆子几乎以相同的速度弹射回去,险些让人握不住手,而在杆面上也多了几丝汗渍。

“气走周身,暗劲勃发,这是贯气法的手段,”莫一低声道,寇立这一次闯关,武馆中的几个师兄弟都来观看了。

“我倒是没想到,师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提、托、聚、沉四法修练出来,真是让人又满意又头疼啊,”罗严宗苦笑道。

当初他传授对方贯气法,本意就是想压一压对方的进度,因为贯气法要有所成就,除了对气劲的把握要精深,最重要的是体格要足够强健,毕竟贯气法是四大炼级别的运劲法,难度远高于普通的丹田发劲。

但这明明应该是老八的弱项才对啊。

“肯定是仙草的原因,”江伢子羡慕道。

众人恍然,但也不由羡慕嫉妒,怎么他们没这好运呢,哪怕罗严宗也没有想到,寇立是童子桩大成,而且筋肉骨骼也在服用铜钱豹心脏后,上升了一个层次。

到了最后,寇立几乎就不避大杆子抽打了,而是手、肩、膝、背等各处,每当杆子迎来时,便反撞上去,好似不是杆子打人,而是人打杆子。

连串的劈打和虎啸声持续不断的响起。

那李教习见除了他之外,其他三个学徒均是手掌颤颤,虎口已裂,咬了咬牙,双掌一搓,抱膝环枪,枪杆子顺势一抖,弓步劈扎,枪身爆开刺耳的尖鸣,炸射而去。

“来的正好!”寇立长啸一声,不退反进,气行滚滚,发劲循循,腹部和胸前像是血块凝结,铁黑一片,脊柱骨节根根缩沉,胸背部肋骨和身体各大关节要节同时一收,身形好似瞬间小了一号。

大杆子瞬间戳到了胸口,同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弯曲开来,宛如一轮新月。

“怎么可能!”李教习双眼一缩,他这扎枪术,取的是枪身本身的旋转劲力,虽然没有枪头,但前面便是十块木板,也能一齐扎穿,怎么连人体都扎不破!

五花坐山架,拳架子一出,寇立气血第二次往丹田汇聚,木杆子好似扎入铁块,杆身上‘崩崩’作响,根根木条木屑从杆子上炸出,反劲同时向后绞去,好像一根铁刷子,反刷了过去,李教习握杆双手先是被弹开,然后宛如钢花绽开,被刷的满身是血痕,惨叫一声,砸翻在地。

“先带教习去治疗,”岳武霍皱眉道,可惜自己脚步却没动。

不仅是他,其他几个武馆师兄弟都没动作,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刚刚那一枪的杀气,他们可都是感受到了,技不如人,怪的了谁。

“有点意思,跟我打一场!”莫一看向寇立的眼光泛着火热,这说明他已经把对方划作了对手的行列。

寇立花了一个半月,正式打破了他创造的记录。

看到这熟悉的眼神,岳武霍不由打了个寒颤,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堪的过去。

“今日就算了吧,毕竟老八体力消耗了不少,”罗严宗笑呵呵的道。

寇立长呼了口气,刚刚通过贯气法,催发暗劲几十记,再加上最后关头顶住那一枪,就算是他如今已能锁住精气不外泻,也有些力竭。

“大师兄,我这算是过关了?”

罗严宗无奈摇头,道:“等你修养好了,我正式传你拳术!”

寇立又看向挡在他身前的莫一,认真道:“等我休息好了,就跟你打这一架。”

莫一这才满意的让开。

寇立又看向正怨毒的看向自己的李教习,皱了皱眉,敢在大庭广众下这般做,是脑子一热,还是有所依仗,看来胥民的官皮是要披上了。

权且容你再嚣张几日。

“寇哥哥成功了。”

寇立和兴高采烈的郑小宝前脚回屋,江伢子后脚就跟了上来,一本正经的道:“老幺,跟我出去练武去。”

“好。”

“等等,”寇立想了想,问道:“宝儿,你这几天都在跟着七师兄练武。”

“对啊,他教了我好多好玩的东西,”郑宝儿天真的道。

不过熟知对方性格的寇立,顿时知道,所谓的练武,百分百又是到哪里耍去了,好不容易走了一个姜水源,结果又来一个江伢子,这兄长还真是不好当啊。

尤其是郑老铁活着回来,这小童子估计又没什么动力练武了。

“放心吧,我肯定认真训练宝儿的。”

听你话就有鬼了,寇立心中冷笑,表面不动声色的道:“今天不要训练了,我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关于江湖中的故事。”

“哦哦哦,那我要听!”郑宝儿顿时两眼放光。

“老八你连江湖都没闯过,怎么会知道江湖故事。”江伢子怀疑道。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寇立缓缓道:“这个故事,是从临安牛家村开始,讲的是一个名叫郭靖的娃娃……”

第四十七章 招安

“练武不练桩,等于瞎晃荡,桩子都站不好,你他娘的还打什么拳,下盘扣地劲呢!”

“老子一巴掌扇死你,丁字掌是这样打的嘛,掌指交换间,要有股纠缠摩擦力,看我的。”

“还有这一式,这打的,看老子怎么揍你!”

骂了一圈,或者说指点了一圈后,岳武霍顿时心满意足,双手背着踱步到了门口,张头望脑,今日素娥姑娘怎么又没来,这都好几天了,难不成是对那姓寇的失去兴趣了。

这可是好事啊,那老岳我的机会就来了。

心思阴暗的想了一圈,却发现了武馆里的不对劲,今天的武场怎么这么安静,难道是自己的训练强度减弱了,居然没有哭爹喊娘的叫唤声?

“小子,今天训练不累?”

“累啊,总教头,”乌头边喘气边道,精壮的身子上全是汗珠。

“哦。”

“总教头,问你个事,馆主会不会降龙十八掌?”

“什么降龙掌,”岳武霍楞了下,这是什么掌法,怎么从来没听过,难道是秘传的古拳种?

“那蛤蟆功和降龙十八掌到底谁更厉害!”

“当然是蛤蟆功,这功夫一听就是象形拳,而降龙十八掌太过刚阳,看着就是北拳的路数,郭靖就是体格不行,拳功催不动筋肉,所以一定打不过欧阳锋。”

“我看未必……”

这一谈论,顿时引起了一波参与者,热情之高潮,让岳武霍目瞪口呆,什么郭靖黄蓉的,是粤州打行新出名的打家吗?

一直等到训练结束,‘刷’的一下,所有人都往外跑,只不过却不是往食堂,而是往寇立的住所。

一定又是老八搞的鬼,这家伙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而寇立则无语的看着眼前蹲坐的一圈人,有的还特意搬了个小板凳,就着面食等着自己开说。

自己难道是专门的说书先生吗?

“寇哥哥,今天宝儿可用功了,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学降龙十八掌啊?”郑小宝苦恼的道。

“别废话,快点开说,我还想知道,五绝之中,哪个拳术更高一点,怎么我师父没评上,肯定有内幕!”江伢子信誓旦旦的道。

“老八,你在搞什么,这些人怎么都被你引过来了!”闻讯赶来的岳武霍气势汹汹的道。

“岳师兄你来的正好,快把这些人叫回去,免得耽误他们练武。”寇立无奈的道。

“啊,不要啊,这可是午休时间,总教头让我把它听完啊。”有人嚎道。

“对啊,我们将来可是要闯荡江湖的,当然要先了解行情。”

“听书还能修行拳术,我昨日打出的大力手,已经有种亢龙有悔的感觉。”

“岳师傅,你不能什么都管啊!”

这一次,面对岳武霍的高压,这些平素被欺负的跟个木桩子似的学徒们,头一次一齐反抗了。

寇立也没想到,这武侠小说在这里居然会这么有市场,大概由于这个世界中,拳术打法就流传于市井之间,反而没了神秘性,自然没有想象力滋生的土壤。

而他为了把郑小宝吸引过来练武的故事,在这里得到了疯狂的欢迎,没办法,代入感太强烈了。

见连岳武霍都不管用,寇立只能叹了口气,问道:“昨天讲到哪儿了?”

“华山论剑!!”

岳武霍气的胡子都要弹出来了,这些个小子,往常可没有这么嚣张的,看练武的时候,自己怎么整治他们,不过目光一转,惊讶道:“大师兄?”

罗严宗笑着朝他摆了摆手:“我也来听故事。”

“见鬼了,有这么好听?”岳武霍嘟囔了一会儿,也忍不住驻足听了一会儿,果然也被吸引住了,尤其是当欧阳锋反打蛤蟆功时,忍不住心中嘀咕,‘这拳术还能这么练,真的假的?’

等寇立讲到论剑结束,便道:“宝儿好好练拳,明天换个故事给你讲。”

“可是,七师兄明天说带我去北山玩的,”郑宝儿陷入纠结中。

“小师兄,一定要好好练拳啊,可不能贪玩!”

“对啊,桩功不稳,将来拳术就好不了。”一群认真脸在劝慰。

江伢子拍了拍对方肩膀,严肃道:“师兄我想了想,我的拳术应该还不适合你,你还是跟岳黑熊去练拳吧。”

“……”

寇立站起身来,活动了下筋骨,要不是为了郑小宝,他才懒得花这功夫,刚想回屋,忽然听到一声叫喊:“老八,听大师兄说你拳术又有精进,岳黑熊看来是有指望了啊。”

“翟师兄。”

这位五师兄翟关,论起回武馆的次数,怕是连鲁志雄都比不上,难得见到一面。

见寇立表情奇怪,翟关哈哈一笑,举起了手上的两壶酒,道:“北边的烈酒,难得有空,请几个师兄弟来一杯,酒先到,人明天凑齐,老八你一定要去啊,可不要不给师兄面子。”

寇立皱眉,刚要找借口拒绝,罗严宗便笑眯眯的道:“老八你没事就去吧,五师兄可难得回来一趟呢。”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寇立犹豫了下,点了点头,大师兄的情面实在不好推辞。

“师兄,武馆外有人让我把这纸条交给你。”虾头忽然跑来,挠头道。

…………

“介绍一下,鬼影子吴影兄弟,狂刀客楚三兄弟。”

鳄仔介绍的二位,一个满脸生疤,从脑门到脖颈,被烫出一个个坑坑洼洼的血坑,鼻子和上嘴唇被一刀削去,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让人不敢直视。

至于另一个楚三,是个光头大汉,最令人瞩目的,是敞开的胸口上,那劈到肚皮的巨大刀痕,从密密麻麻的缝痕中,可见血肉蠕动。

而且这二人的眼光,均是死沉而凶戾,毫无疑问,这就是赌船中囚禁的囚犯拳师。

寇立也变了模样,通过郑老铁的易容术,变成了一个面色蜡黄,瘦长马脸的汉子,至少不熟悉的人,绝对认不出来。

“打听清楚了,水师衙门今天要给那鲁志雄和他兄弟鲁三保封官,而那个鲁三保,真实身份朱宝仔的第三个义子。”

“封官,总得要有个理由吧?”寇立问。

“那还不简单,朱宝仔只要想,露一露指缝,便能有大笔官兵想要的东西,这一次,那鲁志雄便成了解救龙门副将林良栋的义民,扯他娘的义民,那姓林的就是朱保仔当年俘虏的。”

鳄仔的语气,亢奋又激动,仿佛接下来要做一件极危险,又极重要的大事。

“我们本就被水龙帮追杀,如今又赶着去得罪朱保仔那个大海盗,一旦被发现,还有命吗?”吴影冰冷的道,不过话语有些含糊不清,大约是他上唇漏风。

“难道鳄仔没跟你讲过,事情一旦成功,很有可能造成水龙帮和朱保仔的内战,”寇立耐心解释道。

“他们没那么傻吧?”楚三反问。

“不管真假,有些人只需要一个借口,朱保仔一旦被招安,那么多手下怎么办,必然要在岸上抢食,水龙帮视粤州为禁脔,又怎会愿意。”

寇立知道,二人也很紧张,毕竟一旦事发,得罪了水龙帮、朱宝仔、官兵,他们在岭南,就真的没有立锥之地了。

这自然也包括他自己。

但是寇立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因为他总有种预感,即将有大风暴刮来,堪比数月前的那场大风暴,自己若是束手待毙,指望着武馆来庇佑自己,绝对会死的很难看。

而且他也有原则,性命绝不可以交与他人之手。

而在水师衙门,鲁志雄打扮的跟个富贵人似的,紧张的时不时踱步,“宝哥,两广总督会来,就为了我们?”

“不是总督,便是水师提督,肯定会来一个,毕竟有些特别的东西,是要跟他们亲自谈的。”

鲁三宝长着一张似人非人的怪脸,就像是拉长的鳊鱼,皮肤泛青发黑,经常有人说,他是鬼鱼转世。

虽然他在义子团中,不是能力最强的,但却是最忠心的,朱保仔交给他的事,无论什么他都会办好,哪怕是向当年的对头认输。

“走吧,那姓林的倒也不全是骗子,虽然骨头软,倒还有些地位,只是打水仗怂包一个,”鲁三宝摇了摇头,又问:“对了,我儿子呢,我听老鬼说,被你弄到了武馆学武?”

“这个,是,”鲁志雄面露尴尬之色,刚想开口,便听外面传声道:“两位义士,上官有请。”

第四十八章 潜入水营

水师衙门并没有建在管理闽、浙二省舟船事宜的楼船司内,毕竟当年的那场海祸,楼船司几乎被渗透成了筛子,在清海的前几次失败战役中,扮演着相当不光彩的角色。

而正是因为如此,当年负责因东南剿匪而闻名的洪大帅,才在九湖重新打造水师,并且另置官衙于其上。

寇立望着不远处的水师大营,皱了皱眉头,九湖位置险要,北靠绝壁,南通出海口,四周又被高墙厚壁所围,官兵兵丁虎视眈眈的巡视,火铳随时处在发射状态。

这种武器,远程未必比的上弓箭,但是在五到十丈之内,威力远超弓弩,已经有近代火器的雏形。

“族里的兄弟告诉我,黑面雄好大喜功,派人押送一堆稀奇海货,准备等着封官时四处贿赂,到时候族内兄弟会趁机帮我们弄进去,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有脚步声,不对,太多了!”

正当鳄仔一脸兴奋的说着计划,寇立忽然打断,给其他三人一个戒备的眼神。

果然,半柱香后,大堆的火把亮起,在胥民一行人周围的,居然是大量的官兵,龙行虎步,神态彪悍,这在大多数的南方官兵中,是很难看到的精锐。

“提督…水务总兵官…沈,”狂刀客楚三借助火光盯着官牌,低声念了出来,双眼陡然一睁,“水师提督!”

提督一职,可说是地方的最高武官,尤其是在粤州这个特殊地界、特殊节点,水师提督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多少豪商贵胄拼了命找门路讨好,如今怎会为了一群泥腿子的招安,亲自到这里来。

更关键的是,在这大量的官兵围绕中,自己四个人怎么可能借助胥民的便利,偷偷潜入进去。

“不可能的,姓沈的鹰爪孙不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怎会被黑面雄请动,”鳄仔面上闪着不正常的红晕,很显然情绪已激动到了极点。

水师提督沈炳,清海的一大功臣,不仅善战、好战,而且嗜杀,绝对的嗜杀,不仅对海盗毫不留情,甚至是作战不利的军官,被他斩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当年为了保证坚壁清野的战术,临海数十个村庄,数万靠海吃饭的百姓,被硬生生赶上了岸去,不服的,当即屠村灭族。

在沿海,沈魔王的名头,甚至比某些穷凶极恶的大海贼还要响亮。

他这么大的名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很有可能是为了海底金,”鬼影子吴影阴沉沉的道,“最终居然给朱保仔那个老贼给得手了!”

“海底金,那不是传说吗?”楚三惊道。

吴影将双手张开,十根手指,有一大半都被削断,有些骨头茬子都透了出来,冷笑道:“你知道我这个东南第一大盗,当年是怎么被水龙帮人抓住的,就是为了那张海底金的藏宝图。”

海底金,是开海以来,岭南最著名的传说故事,大意是指一个普通渔民出海捕鱼,在一次百年难遇的大风暴中,被卷入了深海,在海中迷途了七天七夜后,水粮耗尽,奄奄一息,然而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了一个大漩涡,涡流急湍,连人带船,一齐吸入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渔民才醒来,这才发现,这海底下的山脉,居然是由纯金铸成,海岭正中,还有数个井状海洞正源源不断的喷吐着金汁,这就是海底金。

而那个渔民,最终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离开海底,凭着携带的金块,也成为沿海最大的富翁。

寇立目光闪动,他跟大部分人一样,都认为这只是粤州淘金热的夸张传说,但若是事实的话,海底、金井、漩涡,这种不寻常合在一起,似乎只有仙迹来解释了。

仙迹么。

“坏了,他们要去了!”

随着吊桥的高高拉起,四人眼睁睁的看着这一行人带着胥民进入水师营地,这里面至少由上万官兵驻守,硬闯绝对找死。

“人不见了!”鬼影子和寇立同时叫道。

在寇立被强化过的视线中,营地四周的明哨暗哨,在那水师提督进入之后,全部被撤了下去,除了负责吊桥的两个官兵外,在这一刻,却是防御最松懈的时刻。

“可惜了,倘若还是当年,我的影子步身法绝对能趟过河道,让对方连身影都看不到,”鬼影子嘴角抽搐,在他身法上,脚掌最是重要的发力点,但在布鞋内,两根大拇指空空如也,本来大成的身法,速度至少降了一半,此时施展开,趟河道必然会溅起浪花声响。

寇立看了对方一眼,拳种覆盖了拳、掌、脚、爪、膝、肘等各种运劲打法,但惟有身法是最稀罕的,因为这涉及到全身皮肉筋膜的运转,非常复杂,但是四大炼中的炼皮,轻功身法的独门劲力反而是最必须的。

“我去!”寇立毫不犹豫的道。

“你!?”

“你的身法不如我,”鬼影子冰冷的道。

“没说要跟你比身法,”寇立脱下了上衣,深吸一口气,腹部‘咕嘟咕嘟’几声蛙鸣,气血堆积,肿胀如孕妇,轻轻一潜,就沉入附近的湖底。

夜色如墨,熏染的湖水沉郁凝结,就像是一方上等的墨砚,只有些许突岩戳在湖外,破坏了这静谧的美感。

九湖算是半个人工湖,当年面积其实并不大,洪大帅将这打造成水师大营,几乎征调了方圆百里所有的民夫,凿山开海,花了东南六省三年赋税,各种物资不要钱的砸下去,这才将九湖扩大成如今能摆开数百条战舰的水师基地。

所以从四人的位置到水师大营,看着是一片湖水,其实并不深,还有不少河道,是为了运转物资之用,鬼影子的想法,就是借助河道间的壁障,身法腾挪,突破营地。

而寇立,自打潜入水中,足足一炷香时间,压根就没有浮上来过。

“他,死了?”楚三沙哑道,因为哪怕是像他们这等凶悍打家,肺活量强大,最多也只能憋住半柱香不到,再不换气,同样也会被淹死。

“不会,对方是内家拳高手,这类人物,不仅能气运周身,还能丹田呼吸,所以在水底坚持的时间,远比我们要强!”

两个兵卒正百无聊赖,不时羡慕的回头看,沈魔王虽然在民间和官场的名声都不好,但却是出了名的爱士卒,来这里的第一句话,便是‘今日的好酒好肉,没道理海盗吃得,兄弟们吃不得。’

虽然因此,防御力减弱,但谁也没当回事,海盗攻打官兵的大新闻,十年前或许会发生,但五年前,近海五十余里,已经没有海盗敢于盘桓,那么多人头斩获,海岸上数百个海所卫所都不是摆设的。

而且这次招安宴是什么名目,其实大家都清楚的很,朱保仔这老贼啃不动硬骨头了,做婊子还要立牌坊,怕是比官兵还要重视这事,更是不会允许任何海外势力来搞破坏。

“真想去喝点酒啊,”其中一个官兵嘀咕道,然后忽然一愣,水波荡漾间,似乎有双眼睛在盯着他,那双眼,凶狠、兽性、冷酷,就像是近海的水鬼。

那双眼睛在透出水面的那一刻,就预示着他的死亡。

寇立以防万一,在捏死第一个人的刹那间,五趾抓地一崩,身形如猛虎,同时扑向了第二个人,拉腕绞臂,虎形转人形,第一下就口出了对方喉咙,让对方发不出声来。

不过那官兵似乎也有些门道,生死关头,牙一咬,身形猛的往下一坠,做个倒步坠马式,右肘顺势一插,架住寇立肩窝,另一肘踩脚下戳,从寇立看不到的角度捣向寇立胃部,还夹杂着旋转气劲。

这在南拳中唤作窝心炮,北拳中唤作肘枪,是战场杀人的学问,这要被捣中,胃肠第一时间被捣烂,就算有铁甲,也是立马丧失战斗力。

不过寇立自打练成贯气法后,浑身反应更加敏锐,弹手一架,一声闷响,挎虎式,身形一下子弹到墙角,不仅挡住了视线,而且卸下对手气劲,甚至借助墙壁的撞击,老虎弹虱,浑身一抖,一下子散了对方的骨节,趁此机会,五指如钩,‘咔嚓’一声,对方软软垂了脑袋。

而不远处同时传来一阵动静,寇立转头一看,却见不知何时,鬼影子已将另一具尸体的布甲剥下,正点头朝自己示意。

果然不愧是鬼影子,好快的速度!

寇立同样如此做法,就算明暗哨被撤去,官兵的巡逻也会发现这里的差异,必须要争分夺秒。

不过小臂忽然一酸,寇立望了下,居然是淡淡的青淤,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但对方的那一拳,至少有入门的水准。

“兵道杀拳,果然已经开始传开了,朝廷这些年的动作还真是不小,”鬼影子冷笑道。

“杀拳,”寇立马上想到了当初大师兄跟自己说过的暗杀拳,暗拳是一种,杀拳又是另外一种,只是对于后者,大师兄却似乎忌讳莫深。

兵道、杀拳,这么说来,杀拳就是朝廷在官军内部流传的拳种吗,更凶戾,更具有杀伐性,就像是当年的兵械之术。

拳法在古代之所以被抛弃,最主要的原因是‘无益于大战’,拳术再高,顶不住马冲箭雨,所以一直被认为是鸡肋,直到与道家丹道融合在一起,开创四大炼,才开始重新发光发热。

而当今拳种如果与兵械之术融合,被传播开来,那简直就太恐怖了,试想一下,数以万计的拳师,哪怕只是入门的水准,身套铁甲兵械,打法更加凶悍凌厉,就如同铁甲洪流,淹没一切。

各地江湖的力量,真的能抵御吗?

第四十九章 黑暗前奏

震惊之余,寇立吐了口气,暗道自己多想了,江湖再怎样,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而且拳术也不是那么好练的。

烧身武馆就养了几十号人,而且只供简单吃喝和百骨汤,就这样,罗墩子每天脸苦的都能挤水,朝廷就算财力再雄厚,供养几万号拳师,那似乎也不大可能,除非把其他官军都给解散了。

有惊无险的半柱香时间过去,楚三和鳄仔也游了过来,二话不说,套上官兵衣甲,他们都不善脚力,进去后很难不被发现,所以只能假扮官兵。

“把吊桥给破坏,等我们逃出去时,保证后面官军追不上来,”寇立叮嘱道。

“放心,大家都是一条船的人,”鳄仔咬牙切齿,“兄弟,我的身家性命就赌在你手上,你不出来,我不会走!”

寇立点了点头,这次行动要是失败,鲁志雄就再也扳不倒,富贵荣华一朝享,那对于鳄仔来说,简直是生不如死,所以他这次真的是赌上一切。

两道人影一闪,就消失在水师大营之内。

入眼所见,尽是一片欢声笑语,官兵们围在各个篝火堆附近,好酒好肉,大吃大喝,而高大的半建成船只,成了最好的遮蔽物。

水师大营,其实是一个庞大的军事基地、军用港口,大量的沙船、鹰船、子母船、火龙船此起彼伏,这些都是朝廷水师威震东南沿海的依仗。

清海初期,朝廷的水师是干不过海盗的,基本上下一艘沉一艘,最猖狂的一次,海盗船甚至直接开到楼船司衙门口强劫,嚣张霸道的不可一世。

但是海盗王们都小瞧了一件事,一旦朝廷要下定决定干一件事,举全国之力,人力、财力、物力绝对超乎他们的想象。

当水师战船像下饺子似的落水,数以百计船只一批又一批的堆上去,什么东海王、琉球王,那都是找死的货色。

而且连番的水路剿匪,也养出了一批能打仗的官将,这沈魔王,便是风火山林四将中的火将,侵掠如火,烧杀成性。

“五百丈外,有脚步声。”

伴随着寇立的低声,鬼影子脊尾颠缠,就像是响尾蛇的尾部,‘刷刷’几下,便游走到了一处隐蔽角落,不仅呼吸几无,就连影子似乎也没有出现在地面上。

寇立目光一闪,对方的身法中,似乎还参杂着一些诡异的变化,脚步变换间,就连影子都消失不见,哪怕寇立就站在对方身后,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

脚步声响起、消失,二人的身影再度不见。

配合出乎意料的默契,寇立强化的耳力和听力,加上鬼影子的身法和经验,避开了一波又一波的敌人,就连这个东南第一大盗也在暗中感叹,倘若他有对方这种本事,当年未必就会中水龙帮的陷阱。

“你这身法,有什么条件能传给我?”行进间,寇立忽然开口。

“你想拜我为师?”沉默半晌,鬼影子反问道。

“不,我只是想学你这身法,你可以说出你的条件。”

“条件?”鬼影子冷笑起来,“我这套影子步,我吴影化了十五年时间才推演圆满,水龙帮折磨我半年,都没得到他们想要的,你说要就要?”

“我相信只要代价足够,任何事都有可能。”

“除非你有能耐毁了水龙帮,报我的大仇。”

“好,”

看着寇立认真的模样,鬼影子在心中暗骂了声,‘不知天高地厚。’

水龙帮四虎八狼,厉害角色数不胜数,是你想要收拾就能收拾的嘛。

很快,二人就感到防卫越来越严密,有好几次差一点就被发现。

“看到了吗?”

鬼影子眯了眯眼,那水师提督的官牌官旗,就在五百丈开外的大帐中,不断有酒水和食物被端入其中。

这里的守备更是严密,护卫之中,至少有五六个高深拳师在四周盘踞,他们的脚步,无半点声响。

“把东西给我,我到厨房下药去,以你的身法,瞒不过这些鹰爪孙(官军)的盘察,”鬼影子冷冷的道。

寇立点了点头,晓得对方说的是实话,将一瓶瓷瓶递了过去,而这瓷瓶里,装的正是当初在赌船所得的豹胎丸。

严格来说,这玩意属于补药而非毒药,所以用验毒的法子根本查不出来,但服用过量的话,人会陷入疯狂的。

这一次行动,寇立根本没打算刺杀任何人,他要的,是官兵与朱保仔双方人马自相残杀,到了那时,官兵得不到他想要的,朱保仔这个大海盗同样得不到他想要的,而作为沟通桥梁的鲁志雄等胥民,必然会承受双方的无边怒火。

鬼影子的身法虽然叫做影子步,但是在行径躲藏之间,好似无影的鬼物一般,衬托对方的诡异身法,真的让人汗毛倒竖,宛如夜间被鬼附体。

寇立一眨不眨的望着对面,精神极度绷紧,哪怕是童子桩大成的状态,却依旧有些汗湿的感觉,他现在做的事,就像是万军丛中取敌方首级,稍有不慎,死无葬身。

知道自己过于紧张,寇立长吸一口气,气顺于胸而沉于丹田,呼吸顺着小腹和心脏的调动趋于平缓,身心渐渐处于‘无’的状态,似松实紧,就像是伏于草丛的吊睛大虫,懒洋洋的,但随时做扑杀的准备。

这种状态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酒碗的碎裂声就像是水滴,滴在这阴沉的黑暗中,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本官杀了你们这些海盗杂碎!”

“朝廷鹰犬,老子送你们上西天!”

‘成功了!’

官兵与朱保仔麾下自相残杀,让整个水师大营都开始混乱起来,有些官兵顿时‘明白’,这是上官们的诱匪杀敌之计,抄起弓弩火铳就围杀过去。

更有些亲卫是知道实情的,也明白这次交易的重要性,一边叫喊阻止同僚,一边制止发疯似的长官。

还有一些海盗头目,来到敌方老巢,本就提着心肝,眼见对方要弄死自己,那还了得,当即就红了眼,凶悍蛮气发作,本着死一个拉一个的垫背精神,开始疯狂反击。

水师官兵与海盗,本就有着血海深仇,这一爆发下,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寇立嘴角一扬,目光扫过去,一片混乱血腥,目光一缩,忽然看到了一个年轻武官,这武官身材高大,表情冷漠,似乎对于外界的动静半点不放在心上。

强化的视力甚至让寇立看到,对方的腰牌上,是‘公孙’二字。

对方的目光同样盯上了他,身影瞬间消失在人群中,寇立浑身汗毛一炸,好似被某个恶鬼给看上了般。

十根脚趾一抓一放,身影一扑三丈远,猛的向大营外奔去。

火绳的灼烧声在耳边响起,不假思索,双脚往后一插剪子股,身形缩伏地上,顺着脊椎转动,全身气血凝结于手掌,乌黑狰狞,好似妖爪,双爪一爪一洒,身形炸起,从地面抠出的石料便泼洒出去。

眼珠子上剧痛传来,两根官兵下意识的倒转了铳口,两声炸响后,白烟腾起,随即就感到身子好像被重锤砸中,瞬间昏迷过去,生死不知。

寇立跨越之间,危机感再次传来,毫不犹豫的一个老虎抖虱,两支箭,一支避开的脑袋,一支避开了肋部。

身子再度一压,浑身气血沸腾,浑身肌肉蠕动,含胸叠背、腹部内吸、提肛提肾,背部弯如铁砣,猛虎硬上山,肩胛骨鼓如扇翼,一下子砸了出去,‘咔’的一声,好似檑木滚起,藤牌瞬间被撞的四分五裂,连人带身子,以及身后五六个枪兵,一同被砸翻。

好不容易聚成的鸳鸯阵型,被一下子冲散开来。

寇立舌头一卷,借着力竭的功夫,吐气纳新,喷出的热气卷起一道气流,将半丈开外的火把一举吹灭。

战场之上,果然是凶险到了极点,刚刚任一一下,寇立走了神,立马就会被打成筛子。

就好像林中的野兽,被一下子放逐到了城里,人群滚滚,紧张、慌乱、陌生,最后凝结成了赤裸裸的杀意,将眼前的一切事物,通通撕碎扯烂,那是种野性疯狂的感觉。

如果说,在与追魂狼的争斗中,寇立陷入了人虎合一的状态,人即是虎,虎即是人,那么在此时,则是更高一层的杀戮状态。

人还是人,拳术还是拳术,只是虎性化作的杀意入脑,让他疯狂的想要将眼前一切都毁灭干净,不知不觉间,寇立的眼中,业已泛起了红光。

而一只钢铁般的拳头也在这时砸了过来,寇立身形一趴一起,左小臂内旋,起身盘肘,肘尖与拳面撞在了一起,好似两杆铁枪撞在了一起。

‘咚!!’

一股强大的拳劲透出,寇立十趾抓地,在地面上拖出两道浅痕,气沉丹田,力透下盘,这才在两丈外停止身形,稳住拳架子,而那名叫公孙的武官却只是身影一仰,便再度扑来。

马步砸拳,脚踩中线,缩如蛋,弹如箭,几乎一刹那间,就电射到对手面前,拳如铁锥,直戳脸面。

“好快!”

风声乍起,寇立脚步一踏,地面顿时裂出一个小坑,借劲反弹,五花坐山架,双臂如铁叉,插住对方这一拳。

然而对方忽然化至刚为至柔,小臂软如面条,一抖一甩,弓步砸脸后,紧接着劈挂砸头,这一抽打的威力,怕是不下于铁鞭,空气中都暴起了一声炸响。

这似是南拳的贴身短打,但却通过刚拳发劲。

危急关头,寇立脑袋一空,清晰的意识在杀意的还海洋中蒸腾而起,毫不犹豫的穿掌进身,脚步不退反进,贴面近打!

第五十章 杀戮方兴

寇立欺身疾进,‘铁鞭’的鞭尖、中端,都没有抽中目标,反倒是发力的终端大臂,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肩窝处。

一声闷哼,比起在梅花桩上被大木杆子抽打,还要痛上十倍,而且还有一股异物侵入了自己体内,晕厥的感觉随之传来。

好在童子桩大成的效果瞬间透出,气血一抽一封,那股异物就被堵在了小臂中,而趁此机会,寇立双手已经扒拉到对方的小臂手腕。

腕剪花!

五象馆豹形拳的杀招!

寇立的气势一变,瞬间由吊睛大虫的凶猛,化作了山中猎豹的残忍。

五指指尖瞬间从掌心弹出,反身背打,十指一搓,便搓出了十条人皮丝带,但从伤口处挤压出来的,却是淡银色的铅液,但确有种热腾腾的感觉,就像鲜血一般。

寇立不是练就了豹形的路遥,筋络被开发到了一种变态的地步,能抠筋抓骨,但他另有手段,肩骨反打,直击对方肩井穴,同时反掌一扣,刺入太渊。

肩井穴,于大椎穴与肩峰连线三中点,肩部最高处,系手少阳、足少阳、足阳明、阳维脉之会,点中者,半身麻痹。

太渊穴,仰掌、腕横纹之挠侧凹陷处,属手太阴肺经,肺之原穴,百脉之会,点中者,阻止百脉,内伤气机。

肩撞太渊,爪扣肩井,抽魂二击,连击致命!

两声闷响,腕部的血水镖飙射而出,但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半点反应都无,而寇立脊椎处汗毛乍起,气血下意识的挤入其中,可依旧是一阵剧痛。

对方不仅没有反应,反而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在了寇立的脊椎关节处。

寇立眼中狠戾一闪而过,五花坐山架、五花虎抱头,虎骨架子一起,双臂一前一后,就像是虎头的上下颚,夹住了对方的上下臂膀,居然不守反攻,以血换血,以伤换伤。

就像是骨肉嶙峋的饿虎!

如果说寇立的眼神是杀意如海,那这武官给人的感觉,就是冷漠如冰,仿佛眼前的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体,都不放在眼里。

拉步如弓,抽筋如弦,折骨如箭,拳似劈山,直砸寇立的后脑勺而去。

同样以命换命!

求生的意志,从心底猛的爆发出来。

死容易,活艰难,长生更难。

寇立眼中那浓厚如同黑海的杀意中,忽然绽出了璀璨似烟花般的灵光,整个人从虎性疯狂的状态中,一下子升华了出来。

要把杀人刀子,捻出活人手段!

背部一靠,意念后顶,抽魂击内打,每节脊椎骨爆开,硬顶皮肉,脊椎外打!

就好像神龙翻转自己的身子,从云端中探了出来。

靠着骨节的张驰暴动,就在这生死瞬间,竟然硬生生撞破了对方的拳架,骨节提劲,逼的对方身体弹入空中,弓步杀拳擦着寇立的耳边划过。

而在同一时间,‘咔嚓’一声竹节炮响,这武官的半只臂膀,当场被‘咬断’,血水四溅。

身化虎形,双臂为齿,脊椎为龙,龙行虎咬!

在这最危险的关头,也是生命宣泄最浓烈的关口,寇立灵光爆发,居然让他在缺失的猛虎拳十七式中,重新推演出了虎形的杀招。

而借着咬合的劲力,武官被重重的砸翻在五六丈外,将未建成的船身砸出半个口子。

寇立刚要补刀,将对方彻底轰杀,耳边传来一道阴沉的声音,“还不走,不要命了!”

鬼影子在他身边一闪而过,寇立回头一看,只见数以百计的火把从四周围了过来。

“杀海贼!”

“屠海盗!”

“别放过任何一个!”

等寇立奔逃的时候,才发现脚步一重一轻,热汗止不住向外冒,转冷的九月份,头顶竟是蒸腾出了一股白雾。

刚刚那不足十息的打斗,居然让他虚脱了。

水师营地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道口子,鳄仔正焦急的向他挥手。

等二人窜出去后,他与楚三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两根梁木抵在门口,然后纷纷跳入准备好的小船中,划船逃走。

终于,大门被重重的撞开,不知多少的官兵冲了出来。

“下小船。”

“放吊桥,绝不能让这几个海盗走漏风声!”

一声巨响,吊桥是成功的放了下来,不过放下来后,也就彻底的散了架,木板横梁砸的到处都是,冲在最前的十几个官兵,当即被砸翻到了河里。

而且登船的官兵同时感觉到了不对劲。

“船被凿了!”

“快跳船,游回去!”

“水性好的追上去,别让他们逃了。”

可是不管如何,人比不了船快,尤其是在这深更半夜中,在灯火的范围之外,船只很快便消失了影迹。

“该死!”

“公孙统领,你没事吧?”

一道人影缓缓从门内走了出来,正是那断臂的武官,灰黑色的血水‘滴滴答答’的落着,骨头碴子还插在**中,表情居然没有半点变化。

只是看向船只的目光中,终于不再只是冷漠,而是透出几分杀意与恼怒,腰上那刻有公孙二字的令牌,被风一吹,翻转了牌面。

却是个大大的禁字!

“统领,要不先给您止血吧,”其中一个官兵胆战心惊的道,畏惧的,不仅是对方那鬼神般的姿态,还有对方身份,这可是兵部那个衙门派出来的使者。

就连沈提督对他也要礼让三分。

像这样的使者,一共还有四个,朝廷所有武职,三品以下,有临机处判之权,这种权力还有个名目,叫做先斩后奏!

“不用了,”公孙统领淡淡的道了声,果然如他所说,血水诡异的止住了。

“不好,有两个海贼跳入了南边的出海口。”

“那里水势最为迅疾,就算千料以下的大船,也有倾覆的风险,海贼绝对九死一生。”

“对啊,那几人死定了!”

正当这些官兵稍稍放松之际,又一个噩耗迅速传遍整个大营。

水师提督沈炳,风火山林四名将中的火将,居然在混乱的场面中,中了海盗的毒箭,昏死过去。

这毫无疑问是今夜里,官兵们听到最大的噩耗。

…………

“你居然击败了兵部的铜卫!”船上,鬼影子惊讶的看着寇立,仿佛是重新认识对方一般。

“铜卫是什么?”鳄仔兴奋的道,整个晚上,他都处于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之中。

寇立也传来疑惑的目光,他也想知道,那个诡异的武官,到底是什么个来历。

栽赃大事成功,鬼影子表情也稍稍缓和了些,开口道:“那应该是朝廷最神秘的一个衙门,隶属于兵部,但成分十分复杂,由大内高手、沙场大将、以及被朝廷收服的一些顶尖拳师组成,而暗杀拳中的杀拳,最早也是从那个衙门中流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在我的得到的消息中,这个衙门正在进行一种诡异的改造,便是把普通人改造成拳术打家。”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楚三惊道。

“有,而且他们还成功了,便是铜、银二卫,铜卫可克制一切通达四梢的拳家,银卫更是诡异恐怖,据传能够对抗四大炼层次的大拳师,没想你居然能打死一个铜卫,拳术果然强悍,不信看看你自己的身上,有没有奇异变化。”

寇立依言照做,果不其然,所有与对方交手的部位,都被灰黑色所覆盖,这也是之前打斗时,让他感觉到渗透入体内,并让他感觉到晕厥的物质。

“这是铅毒,传说之中,铜卫的炼制,是用方士烧炼出的密炼仙汞灌入体内,不仅使他们无惧疼痛、淡漠情感,而且筋肉骨膜被铅汞包裹,没有任何人体上的缺点,甚至能代替气血运转,打出的劲有毒性伤害。”

“比斗过程中气血越旺,毒性扩展的越快,等反应过来时,业已迟了,这是他们最恐怖的地方,”不过鬼影子话音一转,道:“不过幸好你是内家拳高手,能在剧烈运动中还封闭气血,所以回去之后,只要用气血运转,逼迫出封印的铅毒,便无大碍了。”

很显然他误会了,将童子桩大成当作了内家拳的境界。

寇立也没有解释,只是没想到那武官竟是这么有来历的角色,若非自己在杀意的汪洋中清醒过来,将生命的浓烈融合进了打法中,死的就是自己了。

铜卫、银卫、杀拳、兵部,粤州这场乱局,朝廷果然也开始落子了么。

第五十一章 超神

夜色漆黑如墨,就像是墨鱼吐出的胆汁,树声唏嘘,荒凉的山区,像是有鬼女子在轻声低唱,又如同海浪之中,女妖的妩媚轻吟,观潮,观的是鬼潮啊。

当地人或许已经习惯了深夜景象,天黑不出门,只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依旧在黑暗中响起,最终走出来的,却是寇立的身影。

他是悄悄离开烧身武馆的,就连郑小宝都不清楚,还以为寇哥哥还在小武场中练拳。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种杀头放火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寇立闪身溜进特意留的后门,刚想回房间,不远处人影一闪,连忙止住脚步,屏气息声,然后莫一的身影一闪而逝,穿着整齐,完全不像是才从床上爬出来的。

怎么会是他?

…………

天色微亮,上百座的官船就从出海口轰然开出,那狰狞的船角和武器,就如同官兵的怒火,一发不可收拾。

靠近出海口的山壁中,三颗从石缝中挣扎出的怪松搭成了架子,两道血肉模糊的身影藏在其中,正是趁乱逃出去的鲁志雄和鲁三宝。

“姓沈的官旗子没升上去,那三颗毒针你不该打的,”鲁志雄脸上两道寸长刀疤,青乌血渍好不容易止住,偶尔抽牙咧嘴,架不住眼中的怨毒,“着了人家道,黄泥巴掉裤裆里了。”

“艹他娘的老狗,几十个兄弟被砍成肉酱,还有义父的招安,老子回去怎么交代,”鲁三宝恶狠狠的抓住对方头发,“黑面雄,你当初跟老子打包票,不会出篓子的呢!”

“宝哥,宝哥,这绝不是官兵的点子,你没看到,昨天晚里大家都喝疯了,”鲁志雄惨叫一声,道:“那药的效果很特殊,真要查绝对能查的到,对对,水龙帮就有这种药;现在关键是,沈炳不能死,千万不能让朝廷以为,这是我们的主意,我们得回去解释!”

“怎么解释,针是老子打的,你难道想让老子回去送死!”鲁三宝怒道,他本就不以智力见涨,急切之间顿失了方寸。

“不不,宝哥,我来想办法,”鲁志雄咬牙道:“我去水龙帮,把事情跟他们讲清楚。”

“你疯了,说不定就是那群狼崽子搞的鬼呢,”鲁三宝惊怒之余,讶然道,水龙帮是最有可能的对象,这等同于羊入虎口。

“现在只有赌了,赌他们也是被算计的,让他们想办法,不然我们根本承受不住朝廷的怒火,”鲁志雄还有句话没说,那就是他早就接触过水龙帮某些人物,这个关头,他们实在不像是会主动挑事的。

“宝哥,我去水龙帮,你去广城一趟,让兄弟们能躲就躲,不能躲的尽早出海,叔父,荷娘,都要接走,这个关口,朝廷必然会报复!”

没几个人知道,鲁志雄和鲁三宝其实是表兄弟关系,鲁志雄的叔父,老头人正是鲁三宝的亲爹,当年鲁三宝是在闹市中捅死了人,这才不得已下海当了海盗,又在机缘巧合中被朱保仔收做义子。

“王八蛋,我儿子有危险!”鲁三宝的心中,对于幕后主使,恨不得弄死对方全家泄恨。

‘滴答’‘滴答’——

一滴又一滴的灰色水珠,在寇立的浑身肌肉蠕动间,被抖了出来,落在了准备好的碗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铅味。

好在寇立得了指点,特意藏在自己平常练功的树林中,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才将各部位的铅毒都逼了出来,足足积累小半碗。

“方士道士炼丹炼汞倒是听说过,但是将这种汞水注入身体,这还真是前所未闻的手段,而且铜卫之上还有银卫,人形生化武器,这可是古代啊。”

寇立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世界了,有神仙,有拳师,还有这种诡谲的手段,光怪陆离,奇形怪状。

还有无字图的副作用。

金手指是没有副作用的,但是无字图有,而且一次比一次致命,上一次是在追魂狼的打斗中,这一次就发生在铜卫身上。

他也有些明白无字图的作用了,便是放大,将自己心中的某种触感放大,所以自己的视力和听力会强化,所以才会夜有所梦,日有所思,感悟拳心。

但这种放大不全是有好处的,比如说现在。

降龙伏虎说到底,只是凭借强大的意志,以及更强大的力量,去镇压野兽。

镇的了一时,镇不了一世。

世上到底不存在不食肉的猛虎,这是野兽的天生习性。

感悟拳心越深,便越有可能推演出猛虎拳中的真正练法,但是虎性中提炼出的杀意同样会越发与自己内心融合。

在其他拳师的认知中,感悟越深越好,但在寇立这里,则是恰恰相反。

想要将猛虎拳推演到大成,必须彻底融入虎性杀意,但若被杀意俘虏,自己还是自己吗。

这是个悖论!

或许,是时候重新主修一门拳术,然后以猛虎拳进行辅佐,同样可以通骨炼劲。

至于岳武霍的期望,那就让他一直期望着吧。

“寇哥哥,你今天好似不开心啊,”郑小宝见寇立回来时眉头微皱,忍不住好奇道。

“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问题想不透。”

“宝儿知道,宝儿最近知道了很多东西。”郑小宝挺起小胸脯,义气满满的道。

寇立笑了笑,没当回事,奈何架不住这童子热情,一幅不帮忙不行的样子,便道:“宝儿,有些东西,你看到的,是别人看不到的,你梦里所见,跟你白日见到的,似乎又是同一种东西,这个你懂吗?”

“我懂。”

“你懂?”寇立一愣,他自己就是弄不明白,所以也说不明白,这娃娃能听懂?

“宝儿真的懂,”郑宝儿小脸忽然透出一股肃然:“世之迷人,以独自所见之景,他人不见者,以为是梦,众人同见之景,以为觉也,所以世人以独见者为梦,同见者为觉。殊不知人之精与物凝结,正昼日忽见非常之景,亦他人不得见,唯我独见之,以此知不独夜梦为梦也。”

“寇哥哥,你这是陷入知觉幻境了。”

“什么!”

寇立楞了好一会儿,才道:“宝儿,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

“我自己想出来的啊,”郑小宝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我自己想出来的,自从我醒来后,就会经常看到奇怪的东西,或是明白奇怪的道理,比如说,寇哥哥你似乎没有过去的东西。”

寇立浑身一震,过去!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真是没有过去。

果然是那串珠子搞的鬼,这算是神仙考核的好处,还是说是天生宿慧。

“以我之神与彼之神相合,二者皆我之精神变化,寇哥哥,你要学会超神。”

“超、超神,”寇立嘴角抽搐了下,但也明白,此超神非彼超神,应该是某种佛家禅语,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郑宝儿估计也解释不了。

“多谢宝儿指点,我一定努力。”

“寇哥哥,一定要超神!”郑小宝在身后打气道。

“……”

不过寇立琢磨一下午,也没想明白这超神到底是什么含义,眼看着外界天色已黑,忽然想了起来,今天好似是翟关请他喝酒。

而等他赶到大师兄的小院中时,便听到对方半醉半醒的吼声,“大师兄,我这些年心里苦你是不知道,当年上战场,那么多官兵,是我带兄弟们顶住马队口子,我砍废了四把刀,身上流的血能灌满口袋,二十个兄弟没几个手脚健全的,那结果呢,说我延误战机,功劳被那世家子顶了,十年啊,十年的血汗啊!”

“好好好,我回来了,衙门那些当地瘪三蠢货,还排挤我,看不起我,凭什么啊,我一把刀能砍他们全部,就凭他们拜了门路、山头,打行里有人说话,给他们便利,他们算个屁啊,老子可是烧身馆林师傅弟子,我师父拳术高的整个岭南都没有对手,但没用啊,师父清高啊,不给人面子,不拿捏处事,就窝在观潮这个穷地方教拳,那谁管你啊。”

“老五你醉了。”

“我没醉,我知道大师兄你看不起我,觉的我权欲太重,耽误了拳术,但你也不想想,我都快四十了,高不成低不就,我翟家五六代人都是在地里刨食刨到死,我就想挣份前程,这有错吗,师父只要说句话,不多,只要一句话,我能省去十年辛苦,可他呢,就是做他那高高在上、义薄云天的林师傅,我呢,我可是他给他养老的徒弟啊!”

“你瞅瞅他,江湖上有他这种人吗,他是要成神给人家供起来才好——”

“五师兄,不能这么说,师父有师父的难处,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是你师父,不是你爹,”莫一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老三你这话不对,不对,是,我知道你练拳天赋好,但是你看看京城那位,骠骑将军、王小侯爷,他跟你是一辈的吧,他名头怎么来的,还不是他仗着他师父的关系,朝廷的灵药宝药不要钱的供着,你要是有他的条件,你会比不上他?!”

第五十二章 打行

“老八,你来了,进来吧。”

门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传来罗严宗的叫声,看来这位大师兄是听到了脚步声,故意来掩饰尴尬。

寇立推门一看,只见院内的亭子上,翟关一幅醉醺醺的模样,还不断灌着酒,莫一面无表情,岳武霍怒气未消,罗墩子傻傻呆呆,罗严宗无可奈何。

这酒喝的有些没滋味啊。

“老八来,陪师兄喝一杯,师兄知道你有些怨我当初没有帮你说话,但是你翟师兄真是被当地人给软刀子磨的,蹉跎啊,”翟关迷糊的叫道。

“别理他,这人在耍酒疯,到我这里坐,”罗严宗摇了摇头。

“五师兄他,仕途不顺?”寇立问。

“不顺,怎么才叫顺,当多大官才叫顺,世上又能有几个宰相和大将军,老五啊,失了平常心。”

“师兄你又说错了,我们武人靠真本事拼荣华富贵,被人用下作手段欺负,这都骑到脑子上了,这还只是不顺吗,呕~”

罗严宗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冷冷道:“武人不能心高气傲,但也不能受辱,当年我就跟你说过,那兵部侍郎曹元的儿子顶了你的功劳,我要么杀了他给你出气,要么你就放下这事,重新开始,你选了第二个,这都多少年了,你放下了吗?”

“我、我怎么放下了,那么多兄弟用性命博来的富贵,”翟关这个红脸大汉,居然抱着酒壶呜咽了起来。

罗严宗深吸了一口气,怒其不争的看了对方一眼,不再言语。

寇立有些诧异的看了大师兄一眼,在他眼中,这位一直都是谦谦君子模样,没想当年也是动辄取人性命的角色,外表圆润,杀机内敛,这种人才是真正的恐怖啊。

酒是好酒,黄亮亮的还夹杂着一点麦香,饮一口好似夹刀子进嘴,最后冲到心头爆炸开来,两个字——舒爽!

“师弟,你的故事编的不错,”过了许久,罗敦子突然道:“江湖上的事,自己没经历过,居然说的那么有意思,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丐行要是有这么多义气兄弟,也不会是黑行了。”

黑行,寇立一愣,这是什么江湖术语吗?

罗严宗见状摇了摇头,苦笑道:“师弟你入了我们武馆这么些天,做师兄的尽顾着教你拳术拳理了,有些江湖上的东西,就算不参与,也还是知道的好,免得无意间犯了忌讳。”

寇立一听这话,也来了兴趣,问道:“师兄,我们真实的江湖中,也有什么名门大派吗?”

“这都是话本里的说法,带徒弟很耗精力的,除非真要传衣钵,更多的,是把拳术传儿子、同乡,两辈十几口就已经很多了,哪来那么多大派,我们烧身武馆,除了来练拳的学徒,真传的也不就不到十人。”

“不过百业百行,我们拳师也有自己的行当,也就是武行,外人习惯称呼为打行,一开始是老前辈用来处理江湖纠纷的,渐渐就变成当地拳师结社自保的手段。”

“正经江湖中,各地拳脚最厉害的人物,基本上都是汇聚在各地的打行里,而由于各地的武风不同,所以打行也有强有弱,往往越是靠近内地,文风越盛,武行中出彩的人物就越少,按照如今的地理划分,以粤、晋、京、鲁、滇五家最强,拳脚高强的人物也就越多。”

“那按照地理,我们这里就属于粤行,”寇立皱眉,又问:“但我好似听说,我们武馆没有加入当地打行,也就是粤行。”

罗严总点点头,道:“每个地方的武行情况都不相同,比如说,豫南的枪客镖客们向来团结,所以小宝爷爷做为豫行的大爷,辈分高、权力大,就连水龙帮都不敢惹,因为他一开口,江湖上十万走镖行镖的,可以全都不保水龙帮的货,水龙帮的根基就是海运,外地货运不进来,必然大亏。”

“所以打行大爷,就是打行主事人的意思?”

“是。”

寇立终于明白,为什么郑老铁老货的口气那么大,原来这老东西也算是一个地方的‘武林盟主’。

罗严宗见对方表情,又笑道:“师弟你别以为打行大爷是好当的,练武人大多桀骜不驯,就算你是老前辈,也未必有人听你的。”

“就像是晋行,”莫一突然开口。

“晋商富甲天下,当地的拳师大多受了那些大财主、大地主的供奉,真金白银养出来的,据说哪怕是朝廷的特供补品,只要对身子有好处,一个月内,那些豪商就会弄来同样的药物。”罗严宗补充道。

“这不是没有代价的吧,”寇立露出了然的表情。

“当然,晋商供文供武,生意开遍天下,一旦与当地人冲突,官员解决不了的,就由拳师出面,还有些票号的生意,贷务借债,往往都是数十万两的流水,当地大拳师都会保驾出马的,所以晋地拳师好斗也是出名的,这几年也的确打出了不少人物,通臂双霍,山意宋戴,都是四大炼的江湖猛人。”

“所以在那里,往往打行大爷的话,没有哪些大豪商管用。”

“还有京行,当地的打行大爷可是要跟王公贵族打交道的,拳术未必要高,人情通透练达是第一位。”

“粤地是边境,靠近暹罗、交趾等小国,那里常年战乱不休,凶蛮残酷,当地汉人经常被烧杀强掠、汉家女子还会被淫·奸侮辱,那里的拳师,基本上都是战场上杀出来的狠角色,有些本身就是武装势力的大头目。”

“还有赣行,那里贯出刀匪,就连打行会老说不定都是积年老匪,名声最不好,不过也很能打……”

寇立听罗严宗说了一圈后,唯独没提到粤行,忍不住问:“大师兄,我们当地粤行又有什么门道,为什么你们不参加。”

“自命清高,”翟关翻了个身,嘀咕一句,继续睡倒在地。

罗严宗苦笑了声,道“不是不愿,实在是其中鱼龙复杂,太过水深,海商、海贼、官员、拳派、官军、帮会、外族、教派,反贼,各种仇恨利益纠葛,拳术再高,也高不过人心啊。”

其他的寇立还能理解,但这其中居然还有反贼,这是不是夸张了,疑道:“反贼也能加入武行?”

“真要较真,粤州拳师,基本上都与反贼有关系,当年罗汉寺五僧散走四方,到处传艺,这才有了粤地武风的兴起,只是其中有多少是造反的,那就说不准了,”莫一冷笑道。

“老三,慎言,”罗严宗皱眉道:“朝廷的事,我们不参与。”

“怪不得师兄你们不加入打行,”寇立理解道。

“不是加入,听那些老拳师前辈的意思,是想让师父担任粤行的打行大爷。”

寇立没想到,这个从不显山显水,没事就喜欢拿着茶壶乱晃的林显师,居然有这么大的名气。

“林师傅他不愿意?”

“师傅说,拳师就该是拳师,不是练拳,就是教拳,太多纷争,都是无谓人做的无谓事,浪费光阴。”

第五十三章 阴谋的开端

“我们练武之人,就该是这样!”一直沉默不语的岳武霍,将酒杯重重一跺,提声道。

“老二——”罗严宗欲言又止。

“你要权要势,自己拿本事去取,老兑着师傅作甚!”说完,岳武霍也不管翟关真醉假醉,掉头便走。

莫一默不作声的走了。

“大师兄,不早了,”罗墩子憨笑了声,低头离开。

“老八,我们也走。”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翟关才睁开了眼,望着阴气沉沉的天空,眼神阴沉欲滴水。

“都这样啊,不能都这样啊,还能假装到什么时候。”

路上,罗严宗微微叹气,道:“让老八你看了笑话了。”

“没什么,翟师兄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说法,”寇立突然道。

“哦?”

“这世上大抵分为两种人,坐轿子的,抬轿子的,抬轿子的无时不刻不想着坐轿子,坐轿子的同样想一直坐下去,两种人勾心斗角却又密不可分。”

“那你是想坐还是抬呢,师弟,”翟关忽然笑道。

“我只想看看,这轿子外的景色,”寇立也笑道。

“师弟你啊,好大的野心,”罗严宗摇了摇头:“不说这个,其实刚刚的话还未说完,武行到底是正行,只要按规矩办事,大抵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黑行就不一样了。”

“师兄你之前说过这黑行,不是当地武行?”

“丐行、快活行、血杆子,便是江湖中的三大黑行,丐行掌握着下九门的生意,千、窃、拐、妓、滚、绑,多数是他们的手笔;快活行,又称绿林总舵,所有的大盗巨匪都有牵扯其中,包括江西的刀匪、塞外的马匪、沿海的大海盗、朝廷的逃犯,都有牵扯其中。”

“最危险的是血杆子,它也最为神秘,传说它是民间最大的刺杀组织,受雇于各方人马,据说跟朝廷、反贼都有合作,每年有至少有百人被整个组织暗杀掉,无不是达官显贵,富甲一方,不过已经销声匿迹许多年了。”

罗严宗又跟寇立讲了许多打行间的规矩、切口、暗号,尤其是三大黑行的标志,直到天色微亮,二人才分别。

寇立现在倒是一点睡意都没有了,打行、黑行,就好像是拳师界的协会,将所有的练武人圈在一起,彼此间的斗争、算计,庞大复杂到极点的关系网、利益链,构成了真实的江湖世界。

而自己,现在才可说是踏入这个世界。

但这个世界向它靠拢的速度,却是出乎意料的快。

第二天一大早,一封拜帖就指名道姓的把寇立架在了火上。

“什么,水龙帮的人找老八打生死擂,十日后,还在他们的赌船上!?”岳武霍拿过信封,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十遍,依旧不敢置信:“假的吧。”

“在岭南,假扮水龙帮的人,应该还不存在,”罗严宗揉着眉头。

“应该是老八打死追魂狼的事,被人查出来了,”林显师面色平静,“信封上写的是按打行规矩办事,公平比武,生死勿论,若不按规矩,他们便告官,说老八你杀人。”

“你小子居然真的把四虎八狼中的一条狼打死了,”岳武霍先是一脸震惊,紧接着又愤怒道,“这简直是无耻,打不过就是技不如人,若都这般做,那以后还比不比武了,哪有这般坏规矩的。”

“不,对方就是欺我们没有加入粤行,所以不算是当地的江湖中人,拳师的规矩,用不到我们头上,”罗严宗开了口。

“没有人证、物证,事发小半年,就算水龙帮势力再大,真打起官司,未必能赢,”寇立忽然道,而且他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单单几个胥民,应该还满足不了双方的怨气,而如果朝廷真心想招安朱保仔的话,水龙帮就会成为他们的出气目标。

他到现在都没听到水师大营被闯的消息,那也就证明,消息正在被封锁着,而消息被封锁的越久,就越发代表事态的严重性。

或许,那姓沈的水师提督出事了?

岳武霍见眼前的三人一个比一个淡定,忍不住叫道:“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就这般干等着,老八要是打生死擂,必死无疑啊,对手可是南方第一散手,刁家教教主刁奉圣!”

“教主,他到底是打拳的还是传教的?”寇立反问。

“刁奉圣是我这一辈的人,当年最有机会突破四大炼,只不过十五年前受过一次伤,后来便渐渐退隐了,回老家开了道场,收了一窝子信徒,没想这次被水龙帮请出山了。”林显师介绍道,“我很久以前跟他搭过一次手,气劲刚柔并济,好似钢刷,家传散手的确已有大成的水准。”

“老八,放心,你只要待在观潮,就是官府来人,我也让他绕着路走,”岳武霍哼怒气冲冲的道,他和寇立关系未必有多好,但他还指望着对方将猛虎拳推演完毕呢,对方现在可不能死。

但他不知道的是,对方已经开始放弃了这个想法了。

“的确,我说过,老八只要在观潮,不管对手是谁,都不会有事。”

“馆主,三位师兄,那水龙帮的人走之前,还给了我这个东西,”学徒颤颤的将手掌张开,是一个简单木钗。

“这是——”

“素娥姑娘!”岳武霍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双眼通红,怒气爆发,作势就要往外走。

“老二你去哪里,”罗严宗喝道。

“我要弄死他们!”

“回来,别做蠢事——”

寇立双目闭起,微微叹了口气,果然还是被查出来了么,自己炼药的事,看来武馆里也有他们的眼线。

“老八,素娥姑娘对你可是真心的,这事你不能不管,不能见死不救啊!”岳武霍喘着粗气道,在这一刻,什么猛虎拳拳谱,那都被抛到了脑海外。

“我不想让陌生女人受我牵累,但我也不想明知是陷阱还往下跳,”寇立平静的道,“师兄何以教我?”

“你!”岳武霍恨不得现在就把对方打死,素娥姑娘怎么会喜欢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好了,现在还没到那个关头,老二先别意气用事,”罗严宗皱眉道:“现在关键是,不管打还是不打,先要让对方按照规矩办事,先告官,再绑架,就算老八打赢了生死擂,水龙帮肯定还有后手。”

“老大,看来你是有想法了,”林显师放下了茶,问道。

“嗯,若是师父同意的话,我想让老八加入打行,”罗严宗语出惊人。

“大师兄,老八和我的事,你不能把师父拖下去啊,”就算岳武霍心中愤怒暴躁到了顶点,照样忍不住道。

“继续说,”林显师不置可否。

“水龙帮现在就是欺负我们不能请同行主持公道,但老八要是加入粤行,那就是武行的人,自然就有借口请会老出面,就算水龙帮势力再大,也不会明面上得罪粤行,更重要的是,老八不是师父的弟子,他只是武馆学徒,别忘了还有三年之约。”

“对啊,如果这样,事后那些老东西也不会借此拿捏师父,”岳武霍目光一亮,道。

“老八你的意思?”

“可以,”寇立面无表情,只是眼角不时跳动一下,就像是鹰隼捕食前的睁眼,仿佛透过皮肉能看到人的心脏。

水狼帮,那可值的上一套影子步身法呢。

第五十四章 红眼使者

狂刀客楚三的刀,就像是沙漠中刮起的风暴,粗粝、凶悍、暴躁。

普通的拳师,若是将兵械之术练到纯熟,实力比赤手空拳要强上一倍,但像他这种,至少是强上三倍。

上乘刀术,能将刀法融入到情绪之中,而楚三的脾气,向来恶劣。

所过之处,断肢残臂,就算偶有武馆中出身的学徒,会些拳术,也哪里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的背后,还站着一队刀盾官兵。

广城之外,五百兵卒将这个胥家小城封锁起来,粤州将军的旗帜下,徐开山一身厚甲,目光深沉的看着厮杀场景。

巷子中脚步声响起,数十个满身纹身的胥民冲了出来,满脸狰狞悲愤,军中小校见状,令旗一挥,一队马队便冲了过去,手中斩马刀闪烁着冷光和血意。

不过片刻,惨叫声便接连响起。

“胥人果真凶悍,这都不降,还得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我里因外合,还真拿不下这城门。”

“都是大人指挥有方,”鳄仔谦卑的伏了伏身子。

徐开山哈哈一笑,“我可不是那些个老官儿,满嘴官面话儿,咱们就开门见山的说,的确有人建议我爹,拿你们胥民一族脑袋给沈提督交代,但这好歹是上万条性命,清海已经过去快十年了,能少死一点人最好,所以我们杀的人数,取决于你们反抗的人数。”

“而且此役过后,胥民头人必须重换,换成官府的自家人,你来的倒也讨巧,而且与鲁志雄的确有深仇大恨,但这还不够,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多谢小将军提点!”鳄仔心中狂喜,呼哨了声,背后近百的胥民同族就扑了上去,帮助官兵清扫所有街道,凶蛮残酷尤甚于官军。

“真是向老爹说的,还是自己人对自己人狠啊,”看着鳄仔将一个冲上来的胥家孩童砸死在地,徐开山摇头道。

“海贼挡住了吗?”

“回大人,有三艘海盗小船想要走海路逃走,都被我们击沉了,还抓了些俘虏,说是知道些内幕。”

“官爷官爷,那个胥家老鬼早跑了,就在昨晚上,我亲眼看到他们上船的,还有女人小孩,他们的规矩,女人到死都不上船的,”海盗头目万分谦卑的道。

“是吗,看来是得到了消息,回去后不好交差啊,”徐开山皱眉道:“对了,城里海盗还有多少人。”

“约、约有三百。”

徐开山坐在高头大马上,目光渐渐被杀气填满,‘刷’的一下,倭刀劈开了对方人头,溅出一身血,“三百个人头,也勉强能堵住嘴了,跟我杀进去!”

马队像一条长龙,在‘轰隆轰隆’的雷声中,冲入了城内。

“你的意思,人逃了!?”鳄仔咬牙切齿的抓住眼前这个老头人管家,他的速度不可谓不快,天一亮就带着官兵杀了过来,没想还是晚了一步。

“对对,老太爷、夫人、小少爷,深夜里都走了,就连我们也是早上才知道的,”老管家胆战心惊的道。

“鲁志雄,肯定是鲁志雄,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以为你这个朝廷钦犯能躲到哪里去,”鳄仔怒吼一声,环目四顾,巷里巷外,窗中门缝中,族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没有了以往的热情,只剩下敬畏和陌生,就像是他们看向老头人一样。

荷娘,我终于不再天真,我终于变成了,你想让我成为的那种人。

“还有,还有一个小杂种肯定没带走,”鳄仔猛的抓住自己一个亲信,咬牙道:“去狼头凹,给他留信……”

另一边,寇立也与罗严宗来到了粤行,那是粤州与佛山之间的旧佛塔,当然这大佛塔已经被改造的不成样子,如来殿上被架起十几座擂台,桩子除了梅花桩外,还有人字桩、马步桩等十几种。

这里的拳师也跟武馆学徒们截然不同,明明几十号人,寇立居然没有听到一丝脚步声,这些人的功夫,看来都练到腿脚上了。

而他们的眼神,全部盯在了罗严宗身上,表情各异,这位烧身馆头号门徒,就像他师父一样,名气很大,战绩凶猛,但同样十分的低调。

迎接他们的,是一个黑发如墨的老者,步伐稳健,手脚粗大,若非脸上的皱纹和老人斑,看上去就像是四十岁的壮汉。

“老八,这是白眉拳的冯老师傅,当年也是拳打半省的铁臂鸳鸯,为人德高望重,现是粤行的会老。”

所谓的会老,也就是大爷之下,负责打行事务的江湖老前辈,不仅拳术要深,而且品性要好,能公平处断,按照罗严宗的说法,这冯老跟他有换拳的交情。

江湖的的换拳,基本上就是换命。

“寇立见过冯前辈。”

冯老上下打量了寇立,才咂嘴道:“你们武馆藏的深啊,怎么连我都不知道,又出了个练拳到骨子里的角色,你师父什么时候收的弟子。”

罗严宗苦笑一声,道:“不是弟子,只是学徒。”

“学徒,那你这学徒让给我徒弟怎么样,我不嫌弃的,”冯老一本正经的道。

“冯老你就别说笑了,这次来,我是想让老八拜入打行的。”

“什么,难不成粤州今天不刮风了,你师父回心转意不成,不对,学徒,”冯老瞬间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罗严宗给了寇立一个眼神,随即拉着这冯老去了隐蔽处,水龙帮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这里的拳师,耳力都强的很呢。

寇立在四处转了一圈,这改造的佛塔共有九层,第一层是个巨大的演武场,第二层则更热闹,就像是打行的卖场,只不过卖的都是跌打养生的药膏,以及刀枪兵械,看上去都很精良。

还有些着实让寇立长了眼界,比如说刀背能喷出迷烟的鬼头刀,还有内藏弹簧机关,剑尖能弹出三尺的青钢剑。

按照卖家的说法,都是走江湖的好玩意。

至于第三层,则摆了一圈书籍,多是介绍些基本拳理、身体穴位的书籍,更多的却是佛经。

“这座佛寺,本来就是五僧中的伏海大师所赠,有些佛经并不奇怪。”

见寇立好奇的看着佛经,旁边传来了一道声音。

抬头一看,是个双臂瘦长、面貌普通的年轻人,若说有什么奇异之处,便是双眼泛黄,仿佛流转的琥珀。

“你若是想要找拳种练法,应该去第四层,哪里有不少,但最多也只是普通的拳术。”

“多谢,”寇立认真的打量了对方一眼,他从对方身上看到了熟悉的气息,好半晌他才想起来,这是琥珀念珠的气息。

脚步声从楼梯口响起,三个汉子闯了进来,当先一位是个面色阴冷的光头青年,打扮很是古怪,身上披着一件好似佛门袈裟般的怪衣,头上没有结疤,却刻了只拳头大的怪眼。

“你就是要跟教主打擂的人?”

“教主,刁奉圣?”寇立反问。

“大胆,竟敢直呼教主姓名!”

左右两个汉子勃然大怒,仿佛对方说出口的,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行。

古代民间宗教很多,不仅仅是最出名的,造反的那几个,更多的自然神灵、行业师祖的原始崇拜,也就是朝廷口中的淫祀。

所谓的‘天下神祠,无功于民,不应祀典者,即淫祀也,有祀无得致祭。’

但在这个有神仙的世界,寇立就拿不准了,但至少可以肯定一点,那在江湖上混的‘教主’,应该还不是神仙。

“我是红眼使者,要想挑战教主,先过我这一关。”光头青年冰冷的看着他,眼中是不正常的狂热。

寇立认真的看了对方一眼,尤其是那双手,白净光泽,好似玉光般,嘴角一咧,“好啊。”

第五十五章 神拳

一间小屋内,冯老静静的听罗严宗说完,这才叹了口气,道:“没想在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郑老铁之前跟我喝酒时说过,不仅拳术在变,江湖在变,人心也在变。”

“所以冯老,你的意思?”

“想要加入打行,也是有条件的,要么是本地出生的拳师,要么就是拜了本地的师傅,继承了拳术,那寇家小兄弟既然只是学徒,似乎都满足不了,除非,你师父愿意出山,当这个武行大爷,或许可以提拔小兄弟当个管事。”

罗严宗目光一闪,掏出一封信,道:“打行不是还有个规矩,便是由当地大拳师推荐,精修本地拳术有所成就者,也能加入打行,老八难道不符合这个条件?”

冯老面色一滞,眼珠子一转,哈哈一笑:“这真是人老记性差,都忘了还有这条。”

随即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大名册,摸出笔来,道:“姓名,寇立,籍贯?”

“江宁府白马县清水乡。”

“拳龄,拳种?”

“三年,猛虎拳,”罗严宗面不改色的说了谎。

“三年啊,啧啧,你师傅又收了个好徒弟,”冯老羡慕道,这拳龄可是从站桩定形时就开始算起,能在短短三年内,将拳术练到这种地步,已经是很有出息了。

‘其实还不足半年,’罗严宗在心里默默的道,他没说实话,就是怕惊世骇俗。

“没有大爷,所以这名单必须要有三个会老签字,你先等着,我再找两个老家伙给那寇小兄弟开堂,等等,有拳劲,外面有人在打擂?”

罗严宗从二楼往下望,顿时轻咦一声,“老八怎么跟人打了起来,而且打的还是连环擂。”

所谓的连环擂,便是守擂主,除非没有人挑战,不然只有连续击败五个挑战者,才能下擂,不然就算是输。

擂台上两人你来我往,拳风赫赫,其中一道身影时起时伏,打法猛悍,劲力充沛,就像是人形的吊睛花皮大虫,逼的对方不断倒退。

至于另一位——

“咦,怎么没有感到拳势?”

虽然那红眼使者打法看似普通,还隐约处于下风,但是罗严宗眼光何其老辣,一眼就看出,对方的拳路中有古怪,就像不是一个人再打拳。

“哦,那刁奉圣自打当了那劳什子教主后,鼓捣了十几年,居然被他鼓捣出了一种教拳,自称是神拳,据说有神威,看着不起眼,爆发性相当强,看着吧,马上要分胜负了。”

罗严宗皱了皱眉,然后闭上了眼,到了他这种境界,听风辨劲,比看的还要清楚。

黑暗之中,伴随着拳风拳势,猛虎渐渐成形,而另一位,是一道普通的人影。

不对!

在罗严宗的脑袋中,‘轰’的一声巨响,血水绽出了红光,另外一个形象从人体中冲破壳而出,那是尊三头六臂的魔神,青面獠牙,每颗脑袋最特殊的地方,便是脑门上那拳头大的红眼珠,好似有活性的四处乱转,眼珠子中,仿佛无数竖瞳窸窸窣窣、密密麻麻,无数条眼镜蛇爬出,捆绑着自己。

罗严宗浑身一寒,下意识的双手一握,凭空炸起一卷火热气流,桌面直接被掀翻,冯老一时不防,直接被冲的倒退了几步,鲸吞般的庞大呼吸声从耳边响起。

‘这罗严宗搞什么鬼,居然炸气血,松毛孔,周身打拳劲,老头子我可不记得得罪过他!’

而在擂台上,那红眼正施展出刁家教神拳的杀手锏——六臂拜神!

观想护教天神法像,请神附身,并且要提前三日念经祭祀,放空精神,这样打出的拳便拥有鬼神之力,以大威严震慑对方心志。

手、肘、肩,同时勃发出不同的劲力杀招,手如修罗刀、肘似白骨锤、肩化魔铁山,拜神之礼,凡俗之辈哪能受得。

魔神献礼,血肉为宴!

单是这一杀招的威力,还要超过五象馆那一式虎豹合击,更别说这其中还夹杂着一种诡异的、震慑人心的力量。

原本这红眼使者的拳术修为也只在精通徘徊,但是这一拳打出,却依旧是有大师的水准。

神魔附人体,本就是超越极限的力量。

突然面临生死陷境,在这一瞬间,寇立好似全身都蠕动起来,贯气法威力全开,新陈代谢五倍、十倍的运转,在这过程中诞生了大量的气体,肺部足足大了一圈,使出全身劲力吐出一口气来。

呼!!!!!!!呼!!!!!!!!

龙从云,风从虎,虎啸龙吟,风起云涌。

而在罗严宗的脑袋中,虎皮以脊椎为中心忽然被撕开,一条昂首巨龙从中飞出,昂头摆尾,五爪金鳞,爆出的无限蓬勃精神,一下子冲散魔神的诡异妖气。

龙乃鳞虫之长,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龙的精神是什么,无限朝气,无限蓬勃,纵横四海,叱咤风云,区区淫祠邪神,能挡住飞龙在天之势吗?

不知何时,寇立已钻入对方拳家子内,脊椎如龙,臂化虎咬,一提一甩,然后空气中一声鞭响,还有骨折的一连串裂响,猛虎拳变种——龙势打虎式,红眼使者直接被砸出擂台外。

身上的伤势倒也罢了,更关键的是,这使者的精神似乎出了问题,口流涎水,目光呆滞,还在不断喃喃道:“神、神、六臂、神……”

“使者!”

“快醒醒!”

两个连忙同伴扑了上去,又拍又晃,但对方的表情像是傻子一般,连自己人都分不清了。

其他拳师好手再看向寇立的眼神,敬佩之余,还充斥着一丝丝忌惮。

打擂的有很多,见过把人打死的,还从未见过把人打出神经病的。

这是平生第一次!

对方是个猛人!

而寇立的精神却早已不在擂台上,而是在刚刚打出的神龙气质中,这不是第一次了,那种蓬勃的、浓郁的、纯粹的精神,不就是自己内心深处的念头吗?

为什么猛虎拳中,会蕴藏着龙的气质。

而这种气质,似乎在打出的那一瞬间,能够冲破虎性提炼出的杀意海洋,打破之前的悖论。

寇立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杂念全都消掉,一字一句的道:“回去告诉水龙帮的人,就会说这场比武,我应了,刁家教教主,我一定会去会会他!”

“师弟!”罗严宗脱口叫道,之前计划可不是这般说的。

“好威猛的拳术,好出彩的气质,能将拳术融入自己的器量中,我没见过几个。”

‘啪啪啪啪——’一连串的掌声响起,从人群中走出一位猿臂蜂腰,骨节挺拔的男子,眼光中是不假思索的赞赏。

“他是谁?”罗严宗问,从行径站姿便能看出,对方的拳术很高明。

“你啊,还亏你是我们岭南大拳师,连最近几年出头的新人都不认识,狮飞凤拳术的传人郭凤,在这一辈中,能排前三。”

狮飞凤,本该是德乡的三套拳术,狮子舞、飞云步、凤点头,后来由上一辈的拳术大宗师郭京将之合成一体,编成一套拳术,便是狮飞凤。

“这个郭凤,就是郭京的儿子,据说天资已经高过其父,你师弟不在的这几年,跟车家沟的那位小师弟,名头窜的很快。”

“可惜你现在体力消耗过半,不然真想和你打一场,”郭京赞道,“不过相逢不如偶遇,搭把手吧。”

寇立看着眼前这人,这人的气质,激昂飞扬,必然跟他所说的那样,将心志性格融入到自己拳术中。

这是个厉害的人物!

“搭手,好啊。”寇立目光微动,轻轻道。

搭手,又称推手,通过双手的接触、缠绕、摩擦、发劲,去试探一个人拳术的深浅。

寇立伸出手去,两只手腕在靠在一起的一瞬间,同时发劲,童子桩和贯气法的同时作用,小臂猛的粗了一圈,手掌青筋虬结,狰狞如鬼爪,反手一搅,好似钢鞭缠绕,同时手腕指节爆出炸响,指尖弹出半寸,腕剪花!

对方同样变招,臂膀转动间,恰似大鹏展翅,脚步一拧一提,好似虚空腾云,食指小节反转,绷紧前弹,恰如凤点头。

指尖对骨尖,‘轰’的一下,整个擂台都晃了三晃。

第五十六章 问好

“自入粤行起,打行兄弟亲如一家,尔父母即我之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我之兄弟姊妹,尔妻我之嫂,尔子我之侄,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尊!”

“自入粤行起,不论拳路派别,不得以武逞凶,须尊长,须教幼,行走江湖,多行侠义之事。”

“尊!”

“自入粤行起,省城内外,共襄外敌,倘若有欺侮我粤家拳师者,武行兄弟,不得做势旁观,违者逐出打行,废去武功。”

“自入粤行起,如闻有其有官家缉拿,立时通知,俾早脱逃,如有诈作不知,死在万刀之下。”

“尊!”

“自入粤行起……”

武行三十六誓,每说一句,寇立便需上香一柱,集满三十六炷香,便叫做三十六天罡汇聚,兄弟临门。

坐在大堂上的三位老拳师傅,念到最后一句,各自提起红头木棍,在头部、左肩、右肩各敲打三下,表示自此之后,便是粤老九身份。

粤地打行,在各地打行中,正是第九个成立的。

直到寇立受戒离开,那当中的白发老者才沙哑道:“老冯,林显师这犟头驴回心转意了?”

“嘿,难呢,人家只是武馆学徒,不是弟子,防的就是我们,”冯老自嘲道。

“水龙帮,老周,这事你能不能说上话,毕竟那吕龙头可是你的老兄弟。”

“老钟,这事不好讲,水龙帮死的是帮内的招牌,谁都不好说,我看他们烧身武馆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这真是有些不地道。”另一位老者不满道。

“那你的意思是?”

“会老不出面,找几个大师傅意思一下,毕竟是水龙帮也不是好惹的。”

“那这样不好交代吧,”老冯皱眉道。

“嘿,交代,什么时候等林显师当了这粤行的大爷,我这把老骨头就给他当场交代!”

老冯微微叹了口气,他虽然当年是打遍半省的铁臂鸳鸯,但这二位来头同样广大,一个是洪大帅当年的军中教头,平海湖一战,是他一马当先,带着十几个官兵冲入敌阵救了洪大帅,身上刀痕数不胜数,当时就在军中被尊称为铁胆子钟权。

另一位则是白家拳的家主白天蛟,而白家拳也是仅次于粤州三大武馆的拳宗大姓,而白家近几年做海贸捞了大钱,自然更不愿意得罪水龙帮。

几个会老都是心思各异,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先就这样吧,一个出入粤行的后生仔,请几个大师傅做保,也算能交代了,”冯老幽幽一叹,道。

…………

另一边,罗严宗正责备道:“老八,你怎么这般糊涂,水龙帮这次比武,绝不会是公平较量,而且那刁奉圣也绝不是好惹的,那拳术你也见识到了,那还只是对方座下一个教众,真要由他来施展教拳,你觉的你真心能有几分胜算?”

寇立沉默了一会儿,道:“大师兄,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也有不得不打的理由。”

随即,寇立就把自己受对方的教拳刺激,勃发龙势精神,冲破杀意循环的事说了出来,只有超越虎性积累的杀意,才能真正将猛虎拳推演到大成境界。

“师弟你,未必非要如此啊!”罗严宗听后忍不住道,为了将拳术推演到大成境界的那一丝可能,就要拿命去搏,这还真是不知怎么说好。

“能把握一丝可能,总好过将命交给天意来的好,再练一门拳术,怎知就知道一定能将拳术推演到大成境界。”

没有道路,只能选择放弃,但哪怕有一道口子,寇立就愿意去撞出一条路来!

“你,哎,”寇立的说法,让罗严宗真的不知说些什么,心如赤子,意如钢铁,大约便是这种吧。

这让他看到了莫一的影子……还有自己。

烧身武馆,唯坚似铁之心,方有火烧身之境。

“大师兄,为何我的猛虎拳术,能打出龙形拳势?”寇立这时才有空问。

罗严宗思索了一会儿,道:“古八象拳,龙、虎、马、熊、豹、蛇、鹤,熊形练肉、豹形练力、虎形练骨、蛇形练气、鹤形练精、马形炼筋、龙形炼神。”

“但我好似听说过,八象拳中的八形,其中龙形没有真正的练法,只有将前七式练出,才能参悟出最终的龙形,所以我猜测,龙形的根本法就蕴藏在前七式中,而且龙化虎变,龙和虎的气质是最相近的,或许你在无意间参悟出龙虎变化。”

寇立琢磨了一会儿,还真是如此,心中一动,若是将八形凑全,就可以推演出真正的龙拳,而若是参悟出龙形意志,是不是可以反推出另外几式的练法。

武行事毕,二人也在赶往武馆的回途中。

“对了,师弟,你与那郭凤有甚矛盾,我看他似乎对你有些不善,”罗严宗忽然问道。

寇立一愣,再回想起来,对方的确有些不对劲,明面上对手只是搭手,但自己毕竟是刚经历一场打斗,若非有童子桩锁住精气神,再加上浑身筋骨已经强到某种层次,那看似公平的搭手,自己是要吃亏的。

好在刚刚那一搭,只是半斤八两,不分上下。

“郭凤,真的从未听说过。”

罗严宗怀疑的看了对方一眼,毕竟这老八的惹事能力,那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厉害,见不似作假,才道:“德乡的舞龙舞狮,名传整个粤东,而德乡的三套拳术,也都是在上百年跑马走艺的过程中练出来,拳路灵活多变,步走四面,拳打八方,你若再碰上对方,切记稳扎稳打,攻一点而破全局。”

“若是我所料不错的,这郭凤的三套拳术,都到了精通水准,三套合一套,便能打出大成的气劲,你要担心。”

二人都是练拳到行径走卧之间,赶路的速度之快,不下于普通马匹,只半天的功夫,便就赶到了粤州城外,刚想继续赶路,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叫喊,“罗师傅,罗师傅你慢点走。”

“你是老赵?”罗严宗看向眼前这个管家打扮的老人,不确定的道。

“对啊,我就是老赵,家主子可是派我找了您一天,我先去武馆,他们说您出了门,去了外地,最多半晚才能回来,我便又在这必经之路等您,可算是等到人了。”

“怎么回事,胡兄他怎么了?”

“家主子哎,您跟小老儿去就知道了,”老赵似有难言之隐,道。

罗严宗犹豫了下,回头道:“老八你先回去,我去看一看老朋友。”

“好。”

罗严宗口中的胡兄,是他一个武行兄弟,前些日子还拜访过他,叮嘱他现在粤行几大会老都有些针对烧身武馆的苗头,要他多加小心,怎么这么快就出事了?

不过他越想越不对,若真是打行出事,早在粤行里,就不可能一点现象都无,而且都出事了,怎么还会派家里老仆堂而皇之的去找自己。

“老赵,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不关老奴的事,都是他们逼我的,家主子在他们手上,”老赵忽然慌乱起来,猛的跑出巷子外,而同时,巷口的一前一后,同时多了四道身影。

“罗师傅,主子希望你就在这里待上一会儿,您的拳术境界,她是极为佩服的,她不想与你为敌。”

罗严宗双眼冷光一闪,道:“原来你们的目标是老八!”

寇立顺着小道往观潮赶去,虽然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是他总有种不详之感。

“嘿嘿嘿,小兄弟,莫要跑了,前方无路,地狱无门,乖乖跟咱家走吧,”一道阴沉沉的声音,伴随着话语,一道矮小身影挡在了前方。

“姑娘让我向你问好。”

第五十七章 棉掌太监

寇立打量着来人,小脚,不足五尺的身高,面色黑青,膝微弯,手锤膀,颚上无须,脖上无喉结,软绵绵的笑着。

这是个老太监!

“也对,毕竟三个月都过去了,也是该动手了。”寇立一边说着,一边暗自猜想,这黄姑娘是什么身份,居然能使动太监。

“姑娘来前吩咐咱家,能活捉就活捉,所以寇公子,您还是主动跟咱走一趟吧,指不定姑娘大发慈悲,饶你一条狗命呢。”

寇立眼一冷,深吸一口气,喉咙间,包括骨节筋膜扭转,自动响起了‘吼’‘吼’‘吼’的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就像是十只吊睛大虫同时围绕吼叫一般。

“杂家可是胆小,你可别吓人,”话这般说,两只小脚似缓实快,身步如龙似蛇,全身上下没有着力之处,几个呼吸间,便出现在寇立面前。

老手软绵绵的往寇立胸口上捞去。

寇立见状,身影瞬间化作一道黑影,虎形回身,闪过对方伸手,手掌骨节突起,指尖弹出,扣向对方双眼,弓步虎爪。

老太监意回、身回、手向后一抖,‘啪’的一声,瞬间抽到寇立肩头,一股强烈的弹抖劲透出,身子趁机借势旋回,滴溜溜一转,鬼魅一般追来。

若非寇立浑身筋骨横练,能挡北拳气劲,单是这一下,就能把他抽的皮开肉绽、筋断骨折。

好猛的手鞭!

虎架一沉,提膝、提肛、腹部内吸,气血以十倍速度往下半身一沉,在对方赶来之前稳住下盘,小虎抱头,手肘一提一戳,凭空生出一股螺旋劲,砸向对方脑门。

“哗,好凶的打法,”老太假笑眯眯的这么一说,根实指翘,好似不倒翁般的向后一掀,便闪过这一肘。

不过寇立大小战十几场,早已打法经验丰富,体内气血‘哗哗’作响,沉肩坠肘,顺势捣了下去,没有半分的停顿。

这一捣,就像是铁匠用锤子砸铁,肘尖处烙的通红,一把捶下去,好似破开空气,发出‘呜呜’声响。

这要是捶实了,能把肋骨和背骨砸在一起。

老太监双手一抱,轻轻的往寇立肩上一勾一挽,凭空生出一股裹缠劲,居然借助这一肘之力,缩了上去。

就像是黏在脚底的泥块,怎么甩都甩不掉。

这一招,在棉掌掌法之中,唤作百骸筋骨一齐收,这一收,不仅收了自己的气劲,而且连对方的劲力也收了下去,再一爆发,就是斩头裂身的大杀招。

寇立耳朵一动,浑身寒毛一炸,身影如弓步如箭,一跨两丈远,在这生死关头,取生避死。

“咦?”老太监这次真的有些惊讶了,对方居然能预卜先知般的躲开,不然他接着一个复手便顺、短手砸拳,这小子不死也残。

而且对方气血恢复的速度也真异常的很,有些拳术天才,的确能在临机应变上发挥出彩,但到了他这种地步,以他的深厚掌力,对方就算能感应的到,也应该反应不过来才对。

“大成的拳术!”寇立再看向对方的眼神,已是十足戒备,将拳种练到大成之后,举手投足间,便能将独门拳劲打出,拳架藏于身上,打出之前,没有半点迹象。

除此之外,他也实在想象不出,为何对方的身法掌法,是如此的诡异了。

“你不要以为,你在这流放之地算是个会打拳的,杂家见过的天才太多了,你啊,连人家的小拇指都比不上!”

老太监阴森森的一笑,脚步间几乎连成一条线,所过之处,不仅没有脚印,就连地上的杂草,也没有被践踏的模样,这是旧力未尽之际,新力已生,踏雪无痕。

这种脚步,超过寒鸡步,已经是巅峰时期鬼影子的水准了。

寇立深吸了一口气,以对方的脚力,自己绝对是逃不掉,他也没打算逃,拳术的打法,五分靠实力、三分靠环境、两分靠意志。

他这不还有两分胜算嘛!

眼一缩间,那老太监与自己脸贴着脸。

短拳打人,就是丹田鼓荡,脊尾颠颤,直接用根节杀人。

半尺之内,没人能挡住自己的寸打!

寇立眼中厉光一闪,不退反进,丹田发劲吞吐,十根微屈,骨节根根顶起,腥气一卷,不假思索的扑杀过去。

老太监也没想到对方这么果断,自己刚抢占上风,对手就以伤换伤,以命搏命,怪笑一声,手掌轻轻一搭,像是王八缩头,身影立刻藏在寇立身下,不知去向。

而寇立一扑两丈远后,刚想将退步蓄力,忽然感到不对。

支架的前腿,好似压了千斤巨砣,半点也动弹不得。

对方不知何时,圆裆圈脚,死死夹住寇立的前脚前膝,浑身劲力如封似闭,圆整如一。

这在拳术之中,叫做‘闭阴大法,’用的精妙的话,甚至能闭人下肢精血。

但这法子也有一个大破绽,也就是一旦缩不住,对方顶裆发劲,撞击**,命门一毁,胜负顿分。

然而这破绽对于太监来说,却已经不算是缺点了,拳术精深的太监,早已去精止损,变相的马阴藏相,抱丹守身,所以这一招的威力反而不减反升。

这一次,就连贯气法和童子桩的全力施为,都锁不住气血崩盘似的下堕。

这就是拳术境界上的绝对压制,就算寇立数个回合想尽办法拼命拼智,依旧像是如来掌的孙猴子,被稳稳压在山下。

你破不开这天!

老太监嘿嘿一笑,手掌轻轻一拍,看似无甚气力,但是不知为何,掌心枯白的骇人,好似尸体一般。

而就在这时,寇立后脚五趾如钉,脊椎蛇形一弹,不进反退,好像是违背物理常识一般。

在老太监的眼中,对方浑身筋骨皮膜同时鼓荡扭曲,就像是一条要脱皮的蛇,然后‘砰’的一声闷响,后背重重撞在了树身上。

‘有意思!’

原本在他的缩气血、破拳架之下,这一招‘蛇蜕皮’本该是后继无力才对,但是妙就妙在这巧合到极点的一次撞树,借助外力,从无到有,不仅闪过这一掌,而且还逼出了一股反弹劲。

脚指一沉一蹭,斜拗步撞内膝,逼开一丝空隙,借助蛇蜕皮之势,由虎化人,骑虎抓毛,挤压气血冲入上半身,气血爆鸣,生死绝境之下,气势爆发到了一种新的高度。

反关节转动,肩盘外打,猛虎硬上山!

肩是一身之前锋,带劲射入,就像是一尊虎头铡,菜市口子,刀口横挂,猛的落下,上斩谗臣,下斩奸宦!

斩的就是死太监!!

老太监的眼孔一缩,十分精神,聚足了十二分,丹田立转,卷舒吞吐,命门吸丹田,丹田向后,贴着脊梁骨向上吸起,这就是吞。

海浪是怎样卷出来的,海水先向后、向上卷起,积蓄力量,将大海的潜力酝酿倒极点,吸收一切,淹没一切,覆盖一切。

虎骨为刀,凶猛无双的刀势,斩在海浪上,还没发劲,就彻底被海洋漩涡吸收。

命门催丹田,丹田转了一圈,带动躯干化作一倒大浪,然后再向下、向前拍打过去,甚至还夹杂着之前的刀势,淹陆盖山,无坚不摧!

这就是吐。

胸部后吸的同时,肩膀猛的向前催打,这是防和打的统一,也是棉掌打法的极限,在打法中还有个极响亮的名目——刀对鞘。

任你百般手段,我只收刀归鞘。

‘可惜了,’临死之际,寇立暗叹一声,脑袋里只闪过一个念头,这一拳,到底没打出龙的气质。

第五十八章 师徒双凶(求票票)

粤州城的小巷子中,两具尸体已经软趴趴的倒在地上,颅骨凹起,脖颈仿佛短了一截,四肢上隐约弹出骨刺骨节,混杂在血水中,散的满身便是,死的仿佛破布娃娃。

这是大摔碑手的气劲,从脑颅劈下,震裂浑身骨块,逼射而出,造成的异象,而罗严宗的发丝间,也蒸腾出淡淡的热气来。

“死士!”

如果不是死士,怎么明知不敌,还拿命来拖延,只是让罗严宗想不通的是,究竟是哪一方势力,能用拳术练至精通的打家去填人命。

这种拳术,已经近乎于水龙帮四虎八狼的水准了。

“罗师傅,请听主子的话,在这里待上一会儿,不要多管闲事。”剩下的两人,依旧面无表情的道。

“哼!”罗严宗已经有些愤怒了,巷子里的温度,好似烧碳一般上升,一步踏出,连跨三丈,头发好似被电了一般,一起一落。

同时抡臂做锤,体内忽然响起二十四声脆响,“大暑!”

手臂瞬间通红似烙铁,冒起了白烟,直劈而下,对方翻步扎身,鼓足全身气血招架,一声闷响,地上青石砖碎了七八块。

同时砸断的,还有对方的双臂。

“九叠浪!”

同一时间,罗严宗化锤为掌法,反掌拍了过去,方圆十丈,顿时响起浪潮奔流的激荡声,好似从耳边炸起。

对方一楞神之间,连人带身子,被打挂在了左边的巷壁上,到了四大炼的境界,一拳一脚,莫不有千斤之力,已然由繁入简,达到拳术中的上乘境界。

打人如挂画,那巷壁也不知是不是年久失修,身子挂上去三息之后,‘轰隆’数声,近十丈的青砖红瓦如多尼诺骨牌,同时砸落下来,惊动了无数路人围观。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是哪方的人物,老八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便让他知道,什么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最后那名死士沉默了片刻,掉头便走,不是怕死,只是就算再死上一条命,连一息半息的拖延都做不到。

拳术高到一定境界的拳师,真的是极难制约,无论是谁。

罗严宗面色冷淡,也不再隐瞒身份,直接走在大街上,他开始怀疑,这些年是不是太过隐忍退让了,隐忍到其他人都开始蔑视自己。

烧身馆、五象馆、车家拳,他们似乎不明白,既没有金主供奉,背后又无势力靠山,为什么烧身武馆依旧是岭南三大武馆之一。

十年前,自己有个绰号叫什么来着?

对了,海修罗!

以好怒好斗而闻名的鬼神!

…………

而就在寇立认为自己这一次必死无疑之时,地面猛的一晃,然后汽笛也似的风暴声响起,眼前一花,那缠绕在自己身上,就像是巨蟒蛇魔也似的老太监,就被拍飞了出去。

“传说之中,拳术练到接近粉碎真空,气与力合、骨髓造血,便能对周身天地有所感应,方圆二十里,杀机一现、银针落地,飞花摘叶,纤毫入耳,好好好,咱家这一次算是见识到了!”老太监艰难的爬起来,怨毒的道。

林显师平静的看着对方,普通的身体内,气质重如山岳,淡淡道:“皮的捻劲,肉的炸劲合二为一,一旦中掌,骨骼便会软如绵,处处寸断,脏腑破裂,这内家拳往内打的功夫,独门劲力软棉巧是吧,你练的不错。”

“可惜了,你若不是阉人,以你的拳术境界,炼体并不难。”

老太监擦了擦嘴上血水,阴戾的一笑,道:“咱家练这门棉掌,就是为了封锁精关,让主子们闻不到尿骚味,炼不炼体,对杂家来说并不重要。”

阉人切了**之后,下肢便会失禁,所以常年便会兜一块尿布,而上等主子的奴才,都是挑选出来,炼内家拳缩精关的打家太监。

“我对老八说过,只要在观潮,没有人能伤的了他,你也不例外,十息时间,你若是跑不掉,就永远留下来吧。”

似乎在林显师的眼中,就算是大成的拳术,几近炼体的境界,都不足以让他出手,还要让对方十息,才勉强够格。

更关键是,这老太监对于对方的安排,没有一丝半点的不满,深深看了林显师一眼,道:“杂家记住你了。”

脚步一蹭,施展飞泥踏雪的本事,身子好似无骨的老妖,消失在丛林深处。

“内家高手的步伐,是手、肩、臂、臀、大腿、膝一齐着力,达到身法一片的境地,以手托肩,以肩扛臂,以臂提臀、以臀拉腿,以腿带膝,所以这种脚法又被称之为六龙戏珠。”

“而破开这种步伐最简单的一种,便是打中腰,借此破坏身体各处的发力点,”罗严宗果然没有动作,只是解释给寇立听,顺带从地面上捡起一颗碎石子。

但不知怎的,老太监明明已经跑的很远,这些声音却是一丝不落的进入耳中,心思竟罕见的生出一丝焦急。

内家拳高手,丹田滚劲,闭合毛孔,发动气血提到胎元,向后到命门,再下行经过真关、仙骨、尾闾、阴窍回到丹田是一圈,这种状态叫做太极圈。

这种状态下,根本不需要提气换气,周身气行滚滚,并能让骨盆一代充满劲力且运转灵活,等于在身体内部构成一个发力中心,永无劲歇之时,再进一步,便是太极球,那就是另一种独门气劲了。

所以老太监一步未歇,一气未换的出现在两里开外,已隐约可见粤州的城池了,距离观潮之外,仅数步之遥。

而就在这时,一股催山拔岳的剧烈动静从背后传出,还有泥土的塌陷声、以及扯藤断筋般的声声响混杂在一起,就像是山头塌陷的气势。

老太监再也忍不住,回头一看,顿时双眼一缩,汗毛一炸,只见背后一大片阴影暴起,眼前那足有壮汉腰部粗细,五六丈的一颗大树,居然被齐根拔起,那绷断的声响,都是深埋在土地下的树根树须,落叶滚滚,下弹泥土,‘哗哗’作响,动静好似千年树妖复活。

然后,这颗大树就像是攻城锤,‘轰轰’声中,笔直的撞了过来。

鲁志深倒拔垂杨柳后,耍了一通铁禅杖,旁人惊呼,两臂没有水牛的力气怎能使得动,而能拔出此树的力气,水牛哪够,铁牛还差不多。

老太监面对这拔山弄海般的动静,浑身皮毛一炸,左脚拔前的同时,右脚平移,脚跟脚尖反复点上十几次,身形诡异的向左前方平移三丈,这在内家拳的脚步中唤作踏水十字,蜘蛛踏水、壁虎攀岩,都是这种步伐。

也辛亏这种脚步,才堪堪躲开了那气势庞大的巨树重锤。

然而在腾转过程中,腰间忽然一痛,身形在空中顿时僵住一下,而后背后忽然被轻轻一拍,体内同时传来几声绷断声响,身子一下子被拍出七八丈,重重的摔在林外。

好半晌,老太监才直起身子,惨声道:“好你个林显师,果然狠辣,一掌之间,拍断了咱家体内四根主筋,等于废了杂家一身拳术,好好好,你隐藏的的确够深,似你这等人物,在《武知录》中居然没有记载。”

这抓人的计划几乎成了九成,唯一没料到的是,林显师的拳术会高深到二十里之内,纤毫毕现的地步,不然以老太监的拳术,怎么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而朝廷《武知录》中记载的,除了江湖中最著名的拳种外,还有最有威胁的民间拳师,而不知怎的,似林显师这种厉害到极点的人物,居然没有上榜。

寇立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却发现这位武馆馆主不知何时蹲在眼前,掸了掸鞋面上的尘土,起身,温和的笑道:“老八,我可说过,在观潮,没有人能找你的麻烦。”

第五十九章 鬼神拳意

等二人回到武馆不到半个时辰,罗严宗也赶了回来,见寇立无恙,顿时松了口气:“老八,幸好你没事。”

“老大,被谁绊住了?”林显师问。

“几个打黑拳的死士。”

所谓的黑拳,便是不讲究炼身,只强调打法凶悍的拳术,是从暹罗传来的拳风,靠着压迫摧残身体的极限,爆发杀招的手段,时间短,见效快,很是受一些豪族世家的欢迎。

“师父,到底是哪一号人物,怎么又是捉拿小师弟的。”

寇立摇了摇头,将在赌船上绑架黄公子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罗严宗与林显师相顾无言。

这老八,太能闯祸了!

“也不知这只大内飞来的金丝雀,背后有没有上面的意思,”林显师淡淡的道。

“师父,我听说朝廷这几年其实一直在查反贼,只是在火烧罗汉寺后,由明转暗——”

林显师制止了罗严宗的猜测,重申道:“朝廷的事,我们不参与,老八,这一场比武,你看样子不乐观啊,还想打吗?”

“是,”寇立毫不犹豫。

“老大,还剩下的八天里,武馆的其他事你先不要管,专心指点老八。”

“是,师父。”

林显师吩咐完毕后,打了个哈哈,又捧着个茶壶溜达走了,满脸悠闲,一点也看不出之前拔树砸人的无敌气魄。

“老八,你受了伤,内伤?”罗严宗见寇立不时的皱眉,这才惊觉道。

寇立沉默的点了点头,掀开手膀,有几道灰色淤痕。

“内家拳内打,你居然碰上了内家拳高手,这种内家伤势最是麻烦,这几天内,怕是顶多恢复八成,就这你还想打生死擂?!”

“机会难得,”寇立回道,他冥冥中有种预感,只要这一次能够抵挡住那教拳的鬼神拳意,感悟龙行精髓,便能破开层层杀意,龙行虎化,将猛虎拳推演到大成境界。

这种机缘,他不想放弃。

没有哪种考验,是在你完全准备好的时候出现的。

罗严宗也只能长叹一声,“命是天给你的,路是你自己选的,不要后悔。”

“对了,大师兄,什么叫内家拳内打,”寇立反倒是毫不在意,兴致勃勃的问。

“你啊,跟老二一个德性,”罗严宗苦笑摇头,“内家拳内打和外打都是内家独门发劲方式,只是由于呼吸法的不同,前者注重体内化劲,后者讲究周身散劲。”

“好比师兄的冷脆弹,筋如弹簧骨如针,借骨弹筋发力,这就是内家拳外打。”

“而比如说太极球,十二条大筋练成,表面化作球状,辗转腾罗,上下相随,周身气血随拳势上下贯通,四处荡漾,内外相合,一动无有不动,这便是内家拳内打,还有些软绵巧、水银劲等技巧,都是内家拳的独门劲力,南方的拳术,尤其是象形拳,基本都是内家,师弟你以后也会接触到。”

寇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猛虎拳大成后演化出的拳劲,又该会是哪一种,是不是还有辅修另一种拳术,才能推演到圆满。

他本想跟罗严宗多多探讨,奈何这位大师兄硬是逼他回去调养休息,他也只好乖乖回去。

结果回到自家屋内,却发现除了郑宝儿外,站桩五人组都齐了,就连有好几日不曾见面的姜水源和马源,也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寇师兄,外面都在传,你要跟南方第一散手,刁奉圣打生死擂?”姜水源又激动又不敢置信的道。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外面都传开吗?”寇立楞了下,问。

“何止啊,粤州城的赌坊里都开了盘口,你是一赔十,那刁奉圣是一赔一,师兄你真的要打啊,对方可是当年粤州最著名的打家!”

“当然,我的拳术距离大成境界只一丝丝了,而对方就算是当年再能打,如今已快五十了,没入四大炼,加上十几年不打拳,体力削减,还有当年的暗伤,怎么看都是我胜算大一点,”寇立不动声色的道。

“我若是你,便买上一大笔银子,十倍赔率,开张吃三年!”

“对啊,他们不知道师兄你的变态,不对,是厉害!”虾头脱口道。

事实上,寇立数次出彩的战绩,追魂狼、路遥、独角鲨角爷,都不为外人所知,只是空顶着烧身馆的名头,还只是学徒身份。

这般一算,赔率当然就夸张了。

“师兄说的好似也有道理,”最后商业头脑的姜水源琢磨道。

只要未入四大炼,拳怕少壮的说法便会一直存在的,哪怕之前的那个老太监,也是凭着断**这一先天优势固锁精气,才能延缓身体的衰老、打法的衰老。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刁家教教主那诡异的神拳,还有那类似于神打的手段,完全可以弥补体力上的不足。

寇立要对付的,是一个将拳练至大成的高手,接近老太监水平的那种。

“当然,你要不放心的话,借贷给我,一倍的利息怎么样?”

“啊?”

“怎么,你觉的我不会还,别忘了,宝儿的爷爷可是豫行大爷,有他在,还担心没钱还你?”寇立忽悠道。

打赢了,那就是十倍的盘口,打输了,那也基本上没他的事了,就让郑老铁头疼去吧。

这几个武馆少年多是兴奋或是看热闹的心态,毕竟对方也是传说级的人物,有某种奇特的与有荣焉感。

反倒是宝儿一直沉默不语,等几人走后,才低声道:“寇哥哥,能不能不打。”

“为什么?”

“很危险,宝儿看寇哥哥你脑后的东西,越来越模糊,往常不是这样的,真的,往常它很亮的。”

寇立沉默了下,郑小宝这种类似于占卜的能力,在之前就已经得到了验证,果然是输多赢少么。

“宝儿,哥哥跟你不一样,你已经有路了,那是条大道,康庄大道,而寇哥哥还在爬悬崖峭壁,我担心的不是输赢,而是退一步,往下看一看,或许就真的没有勇气再进一步了。”

在这稚童的面前,寇立终于说出的实情,勇猛精进之余,担心和迷茫,其实一直在他的心头上徘徊。

郑小宝或许听懂了,或许没懂,不过他似乎下定了个决心,将玛瑙念珠取出,放在寇立的手上:“寇哥哥,它会保佑你的。”

“我不向神佛求庇佑,”寇立摇头道。

“不,这是宝儿自己的祷告。”

寇立犹豫了下,将之接过,认真道:“谢谢宝儿,比武之后还你。”

郑宝儿似乎是觉的做了个极有用的决定,顿时轻松了起来,不一会儿功夫,便就开始拉着寇立讲故事。

而寇立拿着念珠,却是另有想法,那刁家教教主的教拳,必然比那红眼使者强的太多,而爆发出的鬼神拳意,怕就更是强上数倍,慑人心神。

这或许能帮助自己激发出龙形精髓,但无论成不成功,都要做第二种打算,考虑怎样才能破开对方的拳意。

这种鬼神般的意志,常规手段根本难以奏效,但寇立见过更浩荡的,便是佛珠内部,那两个巨大的卍和卐,众生一般的意念。。

而无字图所带来的能力,就是将身体的某种特殊感应强化放大,所以他才能人虎合一,而若是观想这种佛印,或许可以参悟出对抗鬼神拳意的手段来。

而且寇立怀疑,那刁家教教主刁奉圣,是不是将拳术和仙术进行某种程度的融合,因为种种事迹都显的那么怪异。

若是这样,这对于他找到二者之间的关联,乃至最后一步武叩仙门,都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一场,他必须打!

第六十章 竹节劲(一)

粤州的冬天来的比谁都晚,凉风‘呜呜’的吹着,海腥味倒是减了不少,但也只是南方入秋的温度,只有漫山遍野凋谢的绿叶白花,证明冬天的到来。

观潮多山多树多岭,入眼所见,一片萧条的景象。

“听城里的人说,今年冬天我们粤州会下雪。”

“不可能,我出生都没见过雪是啥样的。”

“你还别不信,听说是钦天监的道士们测出来的。”

寇立的青袍被重新翻了出来,难得的套了内外两件,缓缓走到罗严宗的小院中,大师兄端着杯热茶,桌前香炉上的檀香已经烧了一半,似乎已经等待多时了。

罗严宗面色变的很严肃,每次传拳时,都让寇立有种神圣感,就像是传道一般。

“我师林显师,潮州人士,烧身武馆馆主,精通十六种江湖秘传拳种,我身为大弟子,继承其中十种,林家拳、梅花掌、虎鹤双形、翻浪掌、内门拳、丁字披挂掌、竹手、大摔碑掌、奔雷手、游龙步,今日代师传艺,不知你欲学何种拳术?”

早在之前,罗严宗就把自己平生所学的拳术,风格与优缺点告知了寇立,所以这一次来,算是正式的传艺。

“竹手。”

罗严宗眉头微微皱起,道:“你确定选择这门拳术?”

“是,请师兄赐教。”

罗严宗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道:“好!”

竹手,又名竹节劲,百节劲,乃是一种讲究全身连环短打的拳术,而在这十门拳术,甚至在南方诸拳种中,它也是极少见的一种,‘没有招式’的拳术。

而没有招式,又该是怎样的练法?

“老八,我当年跟你一样,贪慕这门拳术的厉害,结果迟迟不得寸进,若不是上一次的顿悟,怕还是无法贯通。”

“但师兄你还是练成了。”

“是啊,终究是成了,”罗严宗有些唏嘘,若不是他重新感悟粉身碎骨的精神,怕也不会将竹节劲推演到第十七重劲,迈入大成。

这门竹手,说是拳术,其实更该说是一种钻研周身拳劲的学问。

招招有式、式式有法、法法有劲,要想学会它,便是要从最根本的九节劲出发。

“要通九节劲,要先明三大九小,所谓九节,是将人体分为三大节,每大节再分三小节,大三节中,头为梢节,身为中节,大腿以下为根节。”

“以上臂来讲,手为梢节,臂为中节,肩为根节,以下肢来讲,脚是梢节,腿是中节,胯为根节,以中腹来讲,胸为梢节,心为中节,丹田为根节,合起来便是人体九节。”

“九节之内,涵盖了几乎身体所有的发力点,便是手、肘、肩、腰、腹、丹田、胯、膝、足,而它们对应的九劲,便是贯、炸、透、裹、硬、通、抖、脆、弹。”

“看好了,手打贯劲!”

罗严宗手掌一并,一抖一戳,手、臂、肩并成一条线,就像是大枪杆子往前一插,‘嘶啦’一下,空气中仿佛被撕开的小袄子。

“肘打炸劲!”

话音一落,手肘好似重锤,大小臂肌肉好似编制在一起,化作肉锤锤身,重重砸下,桌面中心直接被砸出一道口子来。

“肩打透劲!”

罗严宗一个鹞子翻身,肩部往院子中唯一一颗老柳树撞去,结果半点树叶未落,反倒是击中部位的树皮落个粉碎。

“腰缠裹劲!”

“腹开硬劲!”

“丹田连通劲!”

“胯发抖劲!”

“膝踢脆劲!”

“足打弹劲!”

寇立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的讲解,在他眼中,这已经不是一个部位、一个关节打出的劲力,而是涉及到身体的所有隐秘气劲变化,全身放松,上下相随,周身气血随拳势上下贯通,像是滚轮一样,首尾相连,连环打击。

“明白了吗?”

寇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罗严宗解释道:“力从跟生,达于腿,腰为枢纽,通于背,顺于肩,运于臂肘,发于梢,这就是九节劲的本质,但其中的细微劲力变化,没有竹节桩是感悟不出的。”

说着,他将早已准备好的一根竹子抛了过去,寇立接住,上下打量,是山里的苦黄竹,比碗口小一圈,淡青泛黄,摸上去表面十分光滑。

“拳理都是从天地自然的道理悟出来的,我先问你,为何竹子的长速远高于寻常树木,有时甚至数日,十数日的功夫,便能长至数丈?”

不等寇立回答,罗严宗便自问自答:“因为它是所有竹节一起发劲生长,几十节,速度就是普通树木的几十倍,这也是竹手桩劲的精要,我先教你竹桩的呼吸法和站法……”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寇立才离开,等他走后不久,一道身影从门外走来,罗严宗早知来者是谁,以他的拳术,便是大拳师也没机会偷听。

这可是一门拳派的真传,远不是武馆的那十七套普通拳术打法可比。

莫一冷着个脸,问道:“竹手?”

“正是竹手,”罗严宗叹了口气,“你、我、老二,除了老二是带艺拜师之外,你我老八,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很正常,”莫一轻轻的道。

“谁让这是唯一一种,能够只通一门,便能练出独门气劲的拳术。”

三日后——

寇立看似平常的站在门口,淅沥沥的小雨从房檐上滑落,雨珠像珍珠洒落,落在它的头上、肩上、腿上。

在他的身前,那节枯黄竹笔直的插在泥土地上,正对着眉心。

郑宝儿担心的看着寇哥哥,毕竟他已经站了一日夜了。

寇哥哥的老伤可还没好全,就这么拼命,真是疯魔了一般。

还是就像他说的,退一步,就已无路可退了。

雨声忽然一阵急促,滚滚乌云中,还亮起了一连串的闷雷声响,入眼所见,无边无际,大自然的凶猛,让人胆寒生畏。

而就在雷声过后,寇立的超强听力,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悦耳的声音。

该怎么形容那种声音呢,空灵、清脆、还带着回音,就像是生命在空气中进行回响。

他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声音,这种声音在雨水砸落发出的万千声音中,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而且很近,仿佛近在耳边。

寇立的瞳孔汇聚到一点,他明白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是雨水落在竹面上的美妙声音。

但这是为什么呢,雨水落在树上,落在花上,落在草上,为什么就没有这种‘生命的回响’。

竹子、竹笋、竹节、竹面——

又是一道雷声划过,寇立脑中,同样灵光一闪。

竹子是空心的!

在他所认识的所有植物中,只有竹子是空心,就像是竹笋埋在地上,生机藏在体内,但随着呼吸法与桩功的融合,浑身气血顺着骨节、顺着筋膜,一节又一节,带着某种玄妙的开始动荡起来。

就像是落在竹面上的雨滴。

就像是竹面上的回音。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那落在手上的水珠,弹成一条水线。

那落在肘部的水珠,碎裂成更细小的水珠子。

那被风吹在腰间的水珠,完好的弹了出来。

那落在膝上的,直接被压扁成小小水饼。

还有落在腹部的,落在背部,落在丹田的,在这种种奇妙的变化中,构成了无数美妙的画面。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寇立手掌轻轻一拍,体内同时响出九声脆响,枯黄竹上的九节,同时裂出了一道缝来。

竹手入门拳劲,九节劲成了!

…………

粤州城最豪贵的一间房间中,黄公子只穿了一件浅色对襟罗衫儿,白如雪玉的香肩,窄而细的水蛇腰,还有那浑圆的一双大白腿纠缠在一起,双眼半眯半睁,透着一股华贵妖娆劲儿,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英武。

“你是说,那林显师已经到了不闻不问,却又先知先觉的境界,所以你失败了?”

“是,姑娘,对方的拳术,明面上,暗地里,已经能排在天下前十,哪怕是皇宫里那几位爷出马,也未必能降的了他。”

“那就奇怪了,这么厉害的角色,《武知录》怎么没记载呢,难道那位千岁爷当年闹出的动静还不够大,还是说——”

黄公子顿了顿,狭长的凤眼,闪过一丝古怪。

“姑娘,都是老奴的错,没有做成您要做的事,该死,该死!”老太监老眼通红,‘咚咚咚’的磕着头。

黄公子伸了个懒腰,毫不在意的舒展着自己引以为傲的身段,几处隐秘处都时隐时现,房里若是有男人,怕是立刻能被勾了魂。

但是她可以肯定,跪地磕头的这位,半点念头都不会有,摸了摸额头上几乎看不见的伤疤,黄公子莞尔一笑:“这世道,拳术再高,高不过人心,烧身馆保不住是迟早的事,老曹,听说你被打断了筋,废了拳术,可惜了。”

“不可惜,只要姑娘不生气,老奴的命都可不要。”老太监真心实意的道。

“我这次来,人手有限,除了你之外都上不了台面,这是皇爷爷给我的考验,所以你不能有事,普通手段的确接不了你的筋,但别忘了我是什么身份,西域火罗国最近上供了一盒神蛇膏,你拿回去了。”

“谢姑娘的赏。”

“这不是赏你的,我们要控制岭南武行,必须要有足够的人手,这不是拉拢几个江湖才俊就足够的,倭奴国的使节,还有半年就要来了,我若不想乖乖回去做那件事,这是唯一的机会!”黄公子的眼中,闪过刀一般的光彩。

第六十一章 竹节劲(二)

“老头子搞幺鬼啊,请个乡下拳师还要我这个插翅狼亲自去请,我叫插翅狼,不是跑腿狗啊。”罗翼懒散的斜了一眼,“我说对吧,鳖哥。”

“阿翼,别再胡说了,上一次你就被龙头责骂了一顿,这一次还想犯浑么,”鳖哥无奈的劝道。

“一个受伤退隐的老家伙,我就不明白有什么厉害的,不就打擂嘛,我来啊,四虎八狼是白养的啊,还是说死一个追魂狼,就把那些老家伙们下破胆了啊,”罗翼扭动了筋肉条条的身子,讽刺道。

“谁啊,滚出来!”

罗翼忽然冲着十丈开外的一颗大树叫了一声,手下的几十号帮众顿时个个警戒,粤州可不太平,他们水龙帮更是树大招风,遭人埋伏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眼前是一个山凹子,夕阳正好撞上山背,光线昏沉,树木凋零,前不着村,后不落店,乌鸦落在地上,黑眼珠子直勾勾,嘴里还‘嘎嘎’的叫着,委实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去处。

人影在光线之下不断拉长,昏沉的脸色,跟这附近的环境分外相配,目光没有焦距,看着他们,又好像看着他们的背后,无感情的道:“几位贵客,教主等你们多时了,请跟我来。”

“他怎么知道我们来的,老头子通知的?”罗翼奇怪道,按理来说,既然派自己去请了,就不会再找人另行通知了啊。

“教主昨夜梦到了神谕。”

“神谕,”罗翼张了张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神,神他妈的鬼,神连这个都知道?

这个村民鞠了一躬后,默不作声的在前方带路,罗翼琢磨了半天,才戳了戳鳖哥,小声道:“那姓刁的拜的神,是哪一路神仙?”

鳖哥一愣,然后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怪人,怪神仙,”罗翼做出了判断。

走了近二十里山路,翻了两座山头后,终是在天色全黑之前,赶到了这刁家村,大风一吹,幔布帆条全部被吹了上来,成百上千,布条上全是鬼画符,荒诞而又夸张。

“怎么跟家家户户死了人似的。”有帮众嘀咕道。

而且刁家村静悄悄的,似乎完全没有人声,只有蟋蟀玩了命的尖叫着。

这些水龙帮的精锐,都是砍人斩人的狠角色,到了这里,也不由的有点毛骨悚然。

好诡异的村子!

鳖哥忽然注意到了什么,目光一缩,只见在村中心的广场上,密密麻麻的黑影跪拜着,身上披着的,是一条巨大的白布,白布上用墨水绘了一只竖瞳的大黑眼。

在火焰的缭绕下,这只大黑眼,似乎全部直钩钩的看着自己,然后,同时眨了一下。

“啊!!”

这一眨,把鳖哥的魂都吓掉一半。

“啊什么啊,天还没黑呢,你就见鬼了啊,”不远处的罗翼被吓了一跳,骂道。

“你们——”鳖哥目光扫了一圈,看着周围帮内兄弟古怪的眼神,最终还是干脆闭上了嘴。

大概,真的只是幻觉吧。

“教主就在里面。”

眼前的这座神庙,就像是蟒蛇张开的大嘴,半截子在外面,半截子在山腹内部。

而热气混杂着焦香味,正从里面源源不断的透出。

“怎么,你们拜的神仙为了欢迎我们,还特意烤了猪羊?”罗翼笑眯眯的道,不管什么神仙,能给酒给肉的神仙就是好神仙。

然而眼前场景却是出乎了他的预料,在一座三尺高的石坛前,正在活生生的烧着一个人,已经烧烂了皮肉上,血泡一个接着一个鼓起,然后炸裂,肉汁四溅,黏糊糊血肉肠子正不断的从破开的肚皮中滑落下来。

寂静无声的环境,无声的火人,还有坐在石坛上,那道笑容满面的人影,表情温暖,眼神柔和,手上念珠不断拨动着。

“呕!”

“呕!”

“呕!”

罗翼眼角抽了抽,水龙帮的酷刑也狠,抽筋扒皮不是没有,但受害者无不哭爹喊娘,哪像是现在这般,无声的受刑者,恭谨的跪着,平添了一种诡异恐怖的肃穆感。

“红眼终于再度回归圣母的怀抱了,”教主面色红润的大声叫道。

那受刑者死前的最后一个动作,便是捏了个教印,然后挤出一丝满足的笑容来。

那只剩骷髅的面孔,依稀还有几分当初红眼使者的模样。

居然由疯子又恢复了神智,或者说,更加疯魔了。

“刁教主,既然你们圣母已经通知你了,那我们尽快走吧,船已经准备好了,”罗翼干巴巴的道,他现在不仅胃口没了,而且连一刻也不想在这地方多待。

“圣母已经预示过本宗,下一个要回归天教怀抱的是谁了,”教主哈哈一笑,手掌一拍,身子便横移三丈,直接出了洞口。

‘这个刁奉圣!’

在水龙帮的记录里,刁奉圣今年已经五十三了,加上胸口的那记刀伤,周身肌肉萎缩,在罗翼的记忆中,应该是个阴森的老头子才对。

但是眼前的这位,面孔邪魅、身高八尺、肌肉雄浑、面色红润,精气神似乎正值巅峰,气势之强,甚至还要超过当年的南方第一散手。

拳术练的再强,也只能延缓衰老,怎么可能出现返老还童的变化,罗翼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龙头要请他出马了。

以对方的拳术,加上巅峰的体能,简直可说是万无一失!

不过看着死气沉沉的刁家村,以及气血旺盛、精力充沛的刁奉圣,罗翼眨了眨眼,似乎看出了什么。

…………

‘吼!’

‘吼!’

‘吼!’

体内的秘音虎啸越发急促,但寇立的拳架子却是出乎意料的松散,歪歪斜斜的,似乎随时要倒一般。

倒是旁边的罗严宗与岳武霍,互视一眼,不时点头,然后寇立脚掌一踩地面,弹簧也似的一落一起,沉胯转腰,向墙面上捣出一拳。

一身炸响,墙面上泥灰混杂着沙石,以拳面为中心,直接炸裂开来,就像是放了一根爆竹。

然后寇立屈膝后蹬、旋腰拧臂,后脊拉圆,如同拉满的硬弓,反向一抽,吼声夹杂着一种狂风卷入圆洞的压迫声,一起爆发。

云从龙,风从虎。

寇立抽出的这只手臂,就像是一只扑出来的猛虎,龇牙咧嘴,腥气直冒。

“漂亮!”岳武霍一拍大腿,惊喜道,这拳打的出彩了。

“是两种劲吧,师弟?”罗严宗笑道。

“嗯,一种是以五花坐山架、五花虎暴锤为核心,夹杂猛虎拳的一些打招,练出的爆炸劲,还有一种便是以打虎式和骑虎抓毛为基础,提炼出的拧旋劲。”

“猛虎拳不愧是古拳种,居然能提炼出两种组合劲,老八你在猛虎拳上的水准,的确已经超越了武馆所有人,哪怕是老二也不及你。”

“这还多亏了岳师兄,是他将当初融合虎扑总纲的经验传给我,不然我也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就练成两重劲。”

花花轿子人人抬,寇立自然不介意口头上的感谢,果然此话一出,岳武霍果然嘴角咧起,表面上却不在意摆摆手,道:“那都是你的拳术天赋,跟我无关。”

“通常来说,一套拳术提炼出两种组合劲,便已是极限了,散手的打法,我也与你推演过很多次了,离比武还有两天时间,师弟你这几天便以调理身心为主,不要轻易打拳了。”

三人又闲谈一会儿,这两位便作势离开,离开之前,罗严宗忽然转过头,看似随意的道:“老八,最近老六那里出了点乱子,你知道吗?”

“什么,鲁师兄不是好久没回武馆了嘛。”

“也对,你不知道就算了,这事跟你无关系,你就不要管了。”

等二人走后,寇立的眼神闪烁了下,这只是一次试探,还是已经发现了什么。

“你不会怀疑老八吧,这种事跟他八竿子也打不着啊?”路上,岳武霍纳闷的道。

罗严宗眉头皱起,“有一种直觉,毕竟老八不是那种被人揉捏的货色。”

“我早就跟老六说过不止一次,不要跟海盗走的太近,他这是自己找死!”岳武霍怒气未消。

“好了,师父也说过,胥民族内的事,当年他不参与,现在他也不会管,就算是恩情,这些年也已经还的够了。”

“至于老六,这一次谁也帮不了他。”

第六十二章 竹节劲(三)

竹手这门拳术,要想修行有成,跟其他拳法是完全不同的路数。

其他拳法是通过招式感悟拳势,理解拳意,最后通达拳神,人拳合一。

竹手却是恰恰相反,它只有桩法和呼吸法,没有招式,所以要想修行,只有一条路子,便是通过其他拳术的拳路,感悟出组合劲。

所谓的组合劲,最简单的说法,就是拳术中的杀招精髓,是所有招式浓缩在一起,产生的拳意升华。

而这种组合劲,聚拳意融为一体,讲究的是周身为一家,内外相合,根起根落,九节相应,而这种劲力通过呼吸法反哺给竹桩,就能使竹手这门拳术境界,像是竹子一般节节高涨。

按照罗严宗的说法,六重组合劲,便能让拳术提升到精深,要想大成,最少也需要贯穿十五重劲。

所以竹手这门拳术,越到深处,就越难晋升。

最主要的原因,不是每一门拳术,都能将拳意融合,进而提炼出组合劲,最少是拳术精深的水准,才有这种可能。

所以从理论是来说,要想将这竹手推演到大成境界,最少要精通十五门拳术。

这就已经非常恐怖了!

而寇立之所以选择这一门,除了只练这一门拳术,便能修炼出圆满的独门劲力外,最主要的原因,他在这套拳术中,发现了一道捷径。

那就是他被无字图增强的特殊感应,可以提前感知到拳术的杀招精髓。

这等于剩下了他大量的积累功夫。

此时此刻,在寇立的观想中,一只齐人高矮,似虎似豹子的猛兽,正透过那张猩红的大嘴,绕着他身子转动,手臂粗的尾巴刷过脸颊,毛绒绒的,有一种针刺的感觉。

这种观想越是强烈,寇立就越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真的被这只凶兽给盯上了一般,而受到这种刺激,右手下意识的一抽一弹,好似毒蛇探脑,五根手指甲就是蛇牙,‘刷’的一下,在空气中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撕裂声响。

指甲是不可能真的弹出来的,就算虎猫狮豹也是如此,真正拉长弹出暴涨的,其实是手掌中的大筋,所以这根据虎豹合击推演出的,便是撕拉劲。

竹手第三重劲,修炼成功!

而在寇立又推演出组合劲之后,那观想中的虎豹兽,却是恋恋不舍的又绕了两圈,眼神中透出的,是一种肉食者天然的残忍。

这才缓缓的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呼——”

寇立微微呼了口气,刚刚的感觉,仿佛这只想象中的野兽,真会一口吞了他似的。

这种感觉很危险。

“加上虎豹合击的这重劲,想要在生死擂之前,将竹手提升到精深的境界,终究是有点不切实际。”

潜力爆发这种事或许存在,但在拳术之中,境界就是境界,更重要的却是积累,寇立花了近半年时间,才将猛虎拳提升到精深,这已经是夸张变态了。

而在数日之内,将竹手提升到同样境界,这难度等同于,就像是宝儿说的,超神。

一想到这,寇立便把之前那串神秘的琥珀念珠拿出,‘以我之神合彼之神,二者皆我之精神变化,’这是宝儿在念珠中感悟的道理。

寇立最担心的,便是那未见面的刁家教教主的‘鬼神拳意’,虽然能这是自己感悟龙拳精髓的关键,就算是在比斗中成功感悟出来,也不可能立马就兑换成即战力。

他要有一种能克制对方诡异拳意的手段,而这串念珠,就是最好的契机。

那浩荡的、涵盖终生的意念,比之那鬼神怕是要强上千倍万倍,只要能感悟一丝,以我之神合彼之神,超神不好说,但若只是‘超鬼神’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

念头一动,那股特殊感觉便开始放大,体内的那条小溪,现在已经有像江河发展的趋势了,清澈见底,波涛汹涌,翻滚怒嚎,那是自己的气血流淌。

意念再放大,很快,就已经延伸到了琥珀念珠的内部,浑身一颤,那庞大的众生意志,就仿佛五岳神山,重重的镇压在了自己的心头上。

以我之神合彼之神。

以我之神,合彼之神。

寇立尝试着吸收这种意念,然而这种意念虽然看似没有伤害,但是一旦想去吸收,瞬息便硬如坚钢,而无字图的触感,也是第一次被全数击碎。

那强化后的耳力和眼力,也在同一时间消失了。

没有结束。

不过数息时间,又是同样的触感从身体里涌出,而且更加灵敏,这种场面在这几天里已经重复了数百次。

从一开始撕裂一般的精神疼痛,到现在的渐渐麻木。

而唯一不变的,就是无字图所产生的那种触感,正在飞速的增强。

一个,是神仙争夺的宝物。

另一个,则是神仙赐予凡人的信物。

无论怎么说,前者的力量都应该比后者要强。

而随着这种触感的增强,那浩荡如大海般的众生意志,在被不断的放大中,终于化作了一颗颗舍利般的存在,放眼望去,无边无际,而每一颗舍利,传递出的意志,要远小于之前所感受到的。

果然,无字图开始发威了,这种触感的无限放大,就算寇立也不清楚极限在哪里。

寇立心中一喜,同样也是一松,动用凡人的意志,去让两种神仙宝物进行争斗,稍有不顺,魂消魄散的就是他了。

所以这一次他也是换了一种思路,并没有尝试着去吸收‘舍利’,而是将去感应和融入舍利,将这种众生的意念,去融入到拳势拳法中。

拇指和中指虚握,其余三指微弯,不知不觉间,就捏成了一个卐字印。

而这堪比星河数量的舍利,也不是静止不动的,而是在不断的旋转和变化,而通过特殊的触感,寇立将这种变幻融入到自己身体中,气血、筋骨、皮肉、五脏六腑,都开始模拟这种变化。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庄严、宏大、肃穆,仿佛每一滴血都变成独立的个体,而在相同的意念下,组合成整体。

恒河流沙,永劫不毁,如来正觉,所经不息。

而当沉浸进去后才发现,这条舍利之河,其实是流向两个方向,一个是源头,一个是过去。

卍和卐。

过去和未来。

宏大的拳术,必然要有宏大的意志!

时间很快就到了与水龙帮约定好的那一天,寇立的屋内,一种密集的声音不是的响起,就像是水流的激射声,又像是大锅炒蚕豆的动静。

但哪怕是在屋外,也能闻到那浓厚的血味,醇厚、浓烈、清香。

终于,大门打开,寇立的身影显现出来,那原本鹰隼一般眉眼,居然透出了一丝柔和,气质也不像是之前的出鞘宝剑。

有进无退,不杀敌,便伤己。

佛门八十小相之四十相,面净满如月。

来到武场,却发现武馆众人早已在紧张的等待中。

“寇哥哥!”郑小宝目光一亮,脱口道。

“放心,”寇立温和一笑,拍了拍对方脑袋。

“师兄,六百两银子,一倍的利息,这可是我的压箱底零花钱,”姜水源小声的道。

“放心,”寇立同样回了一句。

门口,岳武霍、罗严宗、莫一早已等候多时。

“师兄,你们这是——”

“烧身武馆的人出去打生死擂,怎么可能没有撑场面的,”罗严宗笑道。

寇立心中生出一股感激之情,无论是粗豪的岳武霍,还是冷漠的莫一,以及温和如水的罗严宗,其实都把他当作了自家人。

“师兄,你之前不知问过我,有几分把握,几分胜心吗?”

“是。”

“我现在可以回答你,花一分工夫,便生一分胜心,有十分工夫,便生十分胜心,所以这一次,我志在必得!”

“八师兄加油!!”武馆众学徒的叫喊声,如响雷一般炸了开来。

第六十三章 大船

寇立和师兄弟三人出了武馆,以他们的脚程,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粤州城外,最大的潮水港口,两排劲装大汉,早已等候多时。

这些汉子,个个人高马大、筋骨发达、满脸伤疤,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煞气,唬的不知多少渔户不敢出海捞鱼。

“烧身馆四位高徒到!”

水龙帮大总管带着一大批头目,笑眯眯的走了过来,“今日是鲁师傅挂帅吗,林大师傅呢?”

“师父有点私事要处理,所以让严宗出马,不知可有这个脸面,”罗严宗拱了拱手,温和的道。

“海修罗的鼎鼎大名,谁人不知,请!”

舵口早有人放下两艘鹞子船,这种小船看样子像是普通舟船,只是造价高上十倍,船身狭长、两头尖翘、进退如飞。

“老大,水龙帮的人似乎很熟悉你?”

“当年我和水龙帮的踏山虎和镇岛虎都搭过手,侥幸胜了一筹,”罗严宗不经意的道。

“什么,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岳武霍满脸吃惊。

“没跟你说么,大概是我忘了。”

寇立垂下的目光一抬,然后再度收回。

茫茫的大海,一望无际,云很多,几乎遮住了太阳,海风一吹,微有些凉爽。

等到四人从小船登上赌船时,十几条大船铺了开来,这些船只基本都被武装改造过,装有海炮、碗口铳、巨弩、长枪大刀,上面的帮众人手一身鸟甲,基本上是武装到了牙齿,堪比官军。

“前些日子,一不留神之下,让一个小贼闯入了我们帮中,所以这一次为了比武不被干扰,我们帮内特意做了点准备,”大总管回头笑道。

岳武霍目光一缩,万一对方事后起意,不说别的,几百条巨弩火铳往内打,拳术再高也吃不住,恼意一闪,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罗严宗止住。

“大师兄——”

“水龙帮要想做手脚,直接凿沉了船多省事,”莫一冷不丁的道。

凿了船,茫茫大海上,除非会飞,不然真的是半点活命可能都没有。

“老三说的很对,有粤行做保,水龙帮可是沿海大帮,没道理做这种坏规矩的事,”罗严宗平静的道。

“郭师傅和陈师傅,这次麻烦你们了。”

粤行派来做公证的,一个是潮汕拳馆的郭师傅,圆背宽腰,面色红润,不像是拳师,倒像是厨子,但就是这个厨子,当年在于外地人争名头时,一口气打断了八口牛骨尖刀,八门拳才真正立了场面。

另一位陈师傅,脸面老成,双眼阴郁,看谁都像是苦主。

这两位,都是拳术练到四梢的好手名家,但跟水龙帮偌大的阵仗相比,似乎就有些不够看了。

“老郭,什么意思!”岳武霍鼓起了牛眼。

“惭愧惭愧,”郭师傅尴尬的道:“本来武行是派了八位大师傅来做公正的,谁让事到临头,有六位居然都临时有事,来不了了。”

“来不了,我看是怕了水龙帮吧,”岳武霍讽刺道。

“哎,岳兄弟跟你说实话吧,讲好的几位师傅,水龙帮在出发的前夜,一人往他们家里送了一整箱银子,五张地契,你也知道,拳术练的再好,总是要吃喝拉撒,总是有妻儿老小要养的,水龙帮在整个岭南的势力,你们懂的。”

“那你们怎么会来?”莫一冷脸问。

“陈师傅的父亲,当年就是在争地盘时,被水龙帮人斩死的,”郭师傅顿了顿,纠结的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不想来的,你又不是我徒弟,哪有为外人冒险的道理,只是我又一想,此事要是给其他打行兄弟们知道,那不肯定要嘲笑我们粤老九没有骨气,总得要有那么一两个人,撑起粤地拳家的脸面啊。”

“郭师傅有心了,”这一次,罗严宗真诚的道了谢。

“老郭,下次喝酒时还带着你,”岳武霍慷慨的拍了拍对方肩膀。

就这么一耽误,不远处走来了一大堆人,狼公子走在最前头,一身书生袍子,很是风雅。

“寇师傅终于来了,”他表现的很热情,“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

寇立正要说话,对面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位蜡黄脸中年人,双目一睁,如同金刚怒目,烧身武馆四人同时感觉心神被重锤一砸,就好像压了一座山。

“你就是寇立!”

罗严宗面色一肃,毫不犹豫的上前一步,挡住了他的眼神。

“阁下是——”

“通臂拳,霍俊东。”

“通臂双霍,原来是晋行的大拳师,久仰大名!”罗严宗眉头一皱,霍俊东与霍山意,通臂双霍,晋行当打的这一代,最凶猛的打家,四大炼级别的大宗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罗严宗,我也听说过你,都说你是我们这一代拳师中,最有希望的,可惜你们武馆怎么却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霍师傅,话不能乱说!”

“我乱不乱说,等会儿就知道了,”霍俊东放下这句话后,面无表情的就走开了。

他一走,那股山势也似的压力也随之离开,拳术打法能融入自家情绪,算是入了道,而若是一举一动,能影响其他人的情绪,那已经强到超出某种范畴了。

一念为善,春花秋月,一念为恶,昏天黑地。

寇立打从上船以来,就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一次,终于是抬起了头,目光透着某种奇异的温润,“看来狼公子为我准备了不少大餐啊。”

“哈哈哈,请!”

而就在这时,水龙帮的一艘武装大船忽然摇旗示警,然后就听得瞭望手大声叫道:“公子,来了艘福船,船上旗帜有个大大的徐字!”

“徐,”狼公子目光闪了闪,道:“让它进来。”

“水龙帮摆了那么大的阵仗,想必不介意再加上几位客人吧?”徐开山站在船头,对着狼公子叫道。

狼公子只扫了一眼,便把目光转向甲板上的黄公子,在他的身边,还有几个气质明显出彩的年轻拳师,之前在粤行所见的郭凤正在其中。

两艘庞然大物越靠越近,最后只保持着数丈的距离,两艘上的人马,都保持了越来越高的警戒心,对面船只的武装力量,居然不下于这艘赌船。

狼公子面色抽搐,好半晌才挤出一丝笑容,道:“黄公子想要看这场比武,通知在下一声便是,何必这般麻烦。”

黄公子轻轻一笑,凭空多了一丝妩媚,有意无意的看了寇立一眼,道:“江湖上的事,真是说不准呢,上一次我也是相信水龙帮的能耐,人总得吃一蛰长一智。”

狼公子面色不变,反而哈哈大笑道:“有道理,放吊桥,让几位朋友过来,徐开山你的船跟着,这一次我们去外海。”

寇立忽然一笑,他想到了一个段子,‘这里是不是到公海了,公海杀人不犯法的啦!’

眼下的场面,貌似也是同样的凶恶呢。

赌船的内部,便是以豪奢闻名东南的海上赌坊,金珠玉砌,假山流水,各种珍惜古董玩品,以及打扮的跟宫娥似的粉嫩小娘,露出雪白干净的半面胸脯,春色尽在其中。

“他娘的,怕是粤州城最好的窑子也不过如此吧,”岳武霍嘀咕道。

“嘿,城里的头牌,在未梳拢前,都在这里服侍过,你说呢?”那牌九的赌桌上,抱着两个妖娆小娘的懒散汉子回头道。

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一个眼神有些呆滞的九尺大汉,赤裸虬结的上半身上,纹着一只吞肉的恶狼。

“四狼八虎中的插翅狼和大力狼!”郭师傅低声道。

“怕是还不止呢,”罗严宗笑了笑,他感受的气息,绝对不止是两股。

“寇师傅,比武的场地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一个帮内头目低声道。

“等等,既然人都到齐了,有些事情在比武之前得先讲清楚,”霍峻东等人都到齐之后,忽然站起身来,语气之中,充斥着汹涌的怒意和杀意:“我三师妹燕飞娘,是不是你杀死的!”

第六十四章 超神(一)

燕飞娘,那个刁蛮任性、离家出走的姑娘,她死了?

寇立的记忆中,瞬间回想起了见那姑娘的最后一幕——

‘这事是水龙帮做的,放心,这仇,我会替你报的,其他的就不要再说了。’

报仇

水龙帮

目光一转,狼公子的表情,同样是惊讶、不解、迷惑,但在他那双狼眼里,寇立分明看到了一丝狡诈与得意。

看来栽赃嫁祸这种事,并不只有自己一个人会做啊。

“……你有什么好解释的!”霍峻东阴沉着脸道,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咕嘟咕嘟’的声响,还有一种燥热。

大拳师发怒,风雨雷电,尽在我心。

“霍峻东师父是晋行会老,也是通臂拳的第一代开山大宗师宋鲁智,一生只收过四个徒弟,据说其中有一个是女弟子。”

一丝细微的声响在寇立耳边响起,是莫一的声音。

寇立眼皮一垂,让自己积蓄已久的特殊心态不因对方的激动而爆发,平静的道:“霍师傅千里迢迢从晋西赶来兴师问罪,想必人证、物证都已经齐全了,我再猜一猜,人证是一位叫周新薪的公子吧。”

能够与二者都有关系,也就只有这位公子哥儿了。

只是他暂时想不明白,水龙帮用什么手段,才会让对方颠倒黑白,栽赃嫁祸。

“怎么,你还想要当堂对质?”霍峻东冷笑道。

“不,既然人证、物证齐全,我就没什么好辩解的了,霍师傅想打想杀的话,随时都可以来试试。”

“师弟!”

“老八!”

“你以为我不敢!!”霍峻东勃然大怒。

寇立的平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尤其是狼公子,眼中更是闪过一丝犹疑之色。

莫说比武之后,就算对方全胜状态,也不可能是这位通臂拳大拳师的对手。

还是说,他是在故意示弱?

“霍师傅,路不能越界,马不能扬蹄,你们晋行要找我们粤老九的麻烦,按照武行规矩,是不是得先提前七日下个拜帖,不然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怎么交代啊!”

一道洪亮的声音提前响起,然后,粤行会老之一的铁胆子钟权,带着六个门徒闯了进来,每一个拳师都是目有精光,脚若根桩,显然都是把拳术炼到骨子里的狠角色。

“钟师傅!?”

为什么与烧身武馆关系最亲近的冯老都没出面,反倒是一直无甚瓜葛的钟权,却是出现在这里,而且是在黄公子的船上。

“钟师傅,他杀了我师妹,这是私事。”

铁胆子钟权当年可是帮洪大帅平定海祸的大拳师,名气传遍五湖四海,门徒遍布军中,就算如今老了不能打了,谁也不敢不把他当回事。

“江湖人的事没有私事,你不按规矩办事,我们几个老东西一起打你都没人敢说道,你敢跟我呛声,老头子看你是收债收傻了吧你!”

出乎意料的是,钟权这老汉居然硬顶硬,拿辈分去压住这位霍大拳师。

霍峻东眼中杀机一闪,而他对面的六个门徒同样上前一步,同样凶狠的看着对方。

罗严宗表情不解,狼公子的目光死死盯住寇立,对方一个外来户,钟权这老家伙怎么会为他出头。

时间回到昨天晚上,那一晚,寇立的房间里多了一个神秘人物,五师兄翟关。

“老八,你听我说,水龙帮在沿海势力广大,但他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尤其是这些年的清海,斩断了他们很多爪子,有些人想要让你赢,这一场,你只要能打死对方,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这是火丹,服下去后,你的力量、速度、反应会暴增到极限,而且副作用极小,记住,比武时服下,在这之前,一定会有人保你上场……”

“大师兄不知道这事?”

“罗严宗太迂腐了,你不争权势,那争的人就会把你给踩死,师弟,记住,药一定要吃,相信我,会有人来保你的!”

寇立已经明白,虽然明面上,这只是自己与狼公子的个人恩怨,但已经有人想要借此动手了,所以,他毫不怀疑有人会在关键时刻出手。

霍峻东不可能真的将眼前这个老家伙当场打死,粤行再乱,被外地武行人打死一个会老,那也必然会疯狂。

就算他拳术强到夸张,也承受不起对方的报复。

“粤行的会老,拿辈分压我可以,但是钟老师傅不要忘了,我师傅也不是吃干饭的,这一场没完,还没完!”

最终,霍峻东选择了退缩,目光一闭,周身气血一收,浑身上下,好似没有半点生机,好似心脏也不起伏,这叫冬熊藏眠,不仅能收血,还能收情绪,但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熊瞎子一出洞,那就要放开膀子食人了。

对方六个拳师,同时松了口气,一个大拳师,真要暴起,他们真不一定压的住。

“寇师傅,请吧,”狼公子阴沉的道,他本想借着比武的由头,将对方打死,但很显然,事情已经出乎了他的掌控。

寇立凑到了对方耳边,一字一句道:“别傻了,人都还在你手上,我怎么会上擂台,先放了人再说。”

“你就不担心——”

“你当真以为,我会为了一个女人,就受你摆布,想杀的话,现在便动手。”

狼公子目光一闪,摆了摆手,二楼的一个头目低头离去,寇立看了岳武霍一眼,掉头便下了拳台。

不一会儿工夫,林素娥就被带了出来,面色有些苍白,但看上去似乎没受什么伤。

“素娥姑娘,你、你没事就太好了!”岳武霍激动的语无伦次。

然而林素娥满眼满心都放在了寇立身上,焦急道:“他怎么来了,他是为了我才跟人家比武的,岳大哥你快阻止他啊,我什么都没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黄公子看了看寇立,又看向不远处的林素娥,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神色。

‘咕嘟’‘咕嘟’的滚水冒泡声不断响起,偌大的擂台上,一根根木桩子插入了滚水里,而在水中,还有一条条拇指大的黑色怪鱼反复的游动着,构成了一条条黑线。

“火焰岛的鬼鱼!”岳武霍咬牙道,这鱼儿不仅能在高温下生存,而且比起最凶狠的食人鱼还要凶残十倍。

而每隔五根木桩子,就不再是木桩,而是刀桩子。

这就是生死擂的环境,滚水、鬼鱼、尖刀,而且对面还有一个更加凶猛的敌人。

寇立站在木桩子上,感受着温度的剧烈提升带来的毛孔收缩,看了一眼深沉望着自己的钟权,将怀中的那颗火丹摸了出来,嘴角咧了咧,毫不犹豫的丢入了沸水中。

皇天若负苦心人,令我三途为恶鬼!

‘这小子!!’钟权愤怒的同时,眼中倒是多了一丝欣赏。

“苦海无边,往升极乐!!”

一声禅唱传来,木桩子上,一个红袍光头大汉不知何时立在上面,锦红大袍被热腾腾的蒸汽吹的肿胀开来,腰间竖着一条黑色布袋,就像是最强壮的武僧,但此人透露出的气质,似佛似魔,满身诡异。

“这是刁奉圣,怎么可能!”

在场之中,见过这位南方第一散手的不少,但就算是在对方未受伤前,气势拳势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如火如荼。

更关键的是,对方的体质,怎么还会像二十年前一样的强壮,他不应该是个肌肉萎缩的老家伙吗。

“大师兄,这!”

“拳术在粉碎真空前,不可能有如此效果,”罗严宗断然道:“至于粉碎真空之后,他也不会在这里了。”

“我看到你想要的东西,我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赐予你想要的东西,”刁奉圣居高临下的望着寇立,他的眼神,仿佛能透过双眼,看到他心中最深处的秘密。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神,奉圣便为神,”刁奉圣低沉的道。

“不好意思,”寇立顿了顿,“我倒是一直想要超神入圣。”

第六十五章 超神(二)

刁奉圣嘿然一笑,表情充斥着一种诡异的邪恶与超然,空掌、身直、双足藏于袍中,仿佛踏气而行,明明身影还在三丈开外,凶猛的气劲就像铁柱,直撞而来。

刁家拳第十六式——袖底乾坤!

在这一袖之下,方圆五丈内,那已经被烧成白雾的水蒸气,好似波涛滚荡,怒龙穿林,席卷而来。

这种密集的水蒸气,真要扑到人脸上,效果不差于硫酸。

借助环境之恶,从第一招开始,这刁奉圣就施展出了杀招。

如此密压覆盖的水蒸气,便是有缩地成寸之能,也绝对躲避不能,而对方的身影,就像是雾中的鬼神,隐隐约约,蓄势待发。

寇立面色不变,但喉咙却在‘咯咯’直响,腹部也是时涨时缩,百汇上顶,脖梗且直,每一次呼吸,体表的筋肉都被一条条的弹了出来,虽然体型没变,但气势却是成倍的上升。

不像虎,不似人,而如同拔山而起的虎妖,妖气四溢,凶睛乱闪。

“吼!!!!!!!!!!!!!!!!”

脚踏两柱,在气势如油火般旺盛到极点之时,半身猛的一塌,丹田中已经压缩到极点的呼吸气,压成了虎啸罡风,飞沙走石,怒嚎而来。

在外人看来,那席卷而来的热雾怪兽,头部先是撞在无形的巨山上,往内坍塌,然后整个身子就像是尖刀剖开牛油一般,被直接生裂成了两半。

雾气反砸在滚水水面上,溅起无数热腾腾的水珠,泼墨般的洒向四面八方,落在墙壁上,溅出‘滋滋’的声响。

落在人身上——

好在这里多是硬手名家,各施手段,罗严宗将手一圈,五六颗水珠在掌心一滑,便洒向了其他地方。

“秘音虎啸!”钟权心中一惊,这门失传的古拳种,在粤地拳术界可说是赫赫大名,不知多少人说过,若是这拳法能够补全,足以能够作为开宗立派之基。

“你们烧身馆什么时候得到完整的拳谱?”郭师傅惊道,这绝对是震惊武行的大事。

岳武霍笑而不语,眼前这位,不就是活着的拳谱嘛。

‘咚’‘咚’‘咚’的闷声不断响起,雾气中的黑影一闪而逝,寇立寒鸡步一个刁拧扣转劲,趾尖如爪,直接扣在了柱面上,五花坐山架,坐山单鞭!

手、肘、肩,梢节、中节、根节,瞬间扭拧在一起,好似三根同时暴涨的竹节,猛的劈砸下来,一鞭之力,三节之劲。

刁奉圣的面孔,在热雾之中一闪而逝,袖袍再度鼓起,足涨有象腿粗细,迎面挑打,反砸上去。

‘嘶啦——’

那大红袖袍,瞬息间四分五裂,然而其中忽然窜出一条黑蛇,钻过拳架,直往脸面上弹射而去。

散手,古称拳勇、手搏、白打,是一种极尽变化的拳术打法,由至刚换成至柔,没有半刻的停顿。

而在罗严宗,包括霍峻东的耳中,这弹起一条毒蛇之内,却蕴含着风暴龙卷般的惊人威力。

“漩涡劲!”

何谓漩涡劲,便是通过肌肉筋皮血管的节节爆发,打拳如江底漩涡,具有极强的爆发力。

举手投足间,无需蓄力备力,没有半点征兆预势,就将独门气劲打出,这就是拳术迈入大成的恐怖之处。

大成之下无敌手,这句话在打行之中从来没有被破过。

寇立后退踩桩,拧臀转脚,周身劲力落于两脚之间,木桩子发出‘嘎吱’一声拉响。

脚转、腿转、臀转、腹转、腰转、胸转、肩转、肘转。

“轰!!”

平地一声虎啸雷音,仿佛被镇服的吊睛大虫发出不甘的怒吼。

以打虎式和骑虎爪毛为基础,提炼出的拧旋劲搅荡而出,虎架子一抖,猛的架住对方戳手,然后上下臂就变成上下颚,虎口一张,猛的一合,就要把对方手臂咬碎当场。

然而刁奉圣劲未用老,手一翻一抽,便似弹簧似的收了回去,同时腹弹膝打,用内家拳的手段打人。

普通人若是被腰打摔倒,能直接跌出三四丈外。

身形凭空往前一挤,足部一踢,趁着寇立逼开的功夫,足尖轻轻一点,立足的一根木桩子顿时‘咔嚓’一声,折了开来。

寇立心神顿时一紧,身子眼瞅着往水底落去。

刁奉圣紧随其后,刁家散手乱箭打,双臂如箭雨,劈头盖脸打来,所过之处,如同百节响炮,雾气都被抽散开来。

一连串的闷击声响起,恰如雨打芭蕉乱洒珠,暗劲和明劲混杂在一起,拳面上汗珠四溅。

每一拳,寇立的手臂上就多了一道紫印,又疼又辣,对方不仅气力大的惊人,而且混杂着一种独特的拳劲,能透皮入体。

而寇立双眼微搭,目光越发柔和,似乎皮肉痛苦,完全不放在心上。

三息之间,二人互拼了十几记,刁奉圣心中诧异之极,目光一扫,却发现对方小腿大腿不知何时黏住木桩子,却是以此为发力点跟自己硬拼。

但这般打法要想保持劲力不泻、身子不倒,单凭拳术境界还做不到,除非是——

“内家黏劲,”莫一低声道,但却转头看向罗严宗,他可不记得寇立有学过这种本事。

“童子桩大成,”罗严宗头也不回的道,刁奉圣这老拳师的身体状态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但寇立的打法水准又何曾不是如此。

在比武之前,他对这场生死场一直是不乐观,但一个打家寻求拳术境界上的突破,这种事是不能去劝的。

所以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老八若是被打死,他不会插手,但他一定会帮对方报仇。

但现在,有点意外,更多的却是惊喜!

刁奉圣身形一转,双臂连挂带滚,一下子弹开寇立的虎拳,脚跟脚尖泛红,插步横跃,身形好似在空中滑行。

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雾中。

而寇立心神瞬间提到了顶点,也危险到了极点,脑海中同时观想出数十根竹节生长之势,十指如捏物似的一抓一放,浑身骨节同时发出一声脆响。

猛虎骑竹,借助竹劲一弹一放,居然借助上半身的发劲,施展出了虎扑,而同一时间,之前那被缠住的木柱被踢折开来。

不过借助竹节劲,上半身打虎扑,到底失了几分力道,身形不断往下坠去。

而好不容易看到寇立身影的林素娥,顿时发出一声尖叫,似乎下一刻,对方就会落入滚汤之中。

然而关键之时,寇立十指一弹,双掌一扒一拉,尾椎骨轻轻一颤,就像是猫科动物爬树一般,‘刷刷刷’几下,便登上了桩头。

“不对劲,”狼公子忽然道。

“的确是不对劲,”插翅狼罗翼也收敛了玩世不恭的表情,“打的简直跟练的一样。”

一个拳师在平常练拳时的功力,在真正生死搏杀时,能打出六成水准来,已经算是经验深厚了,能打出八成来,基本上都是打了几十年拳的老拳师,但到了他们这个年龄,体力和精力又跟不上了。

而在这险恶的生死擂环境中,精神极度紧张,踏错一步,拳术再高也是找死,按照囚犯拳师的表现,五成已经是顶天了。

掉入水中,被烫成白猪,落入刀桩上,被戳成刺猬,在这擂台里,被吓的胆裂的拳师也不是没有过。

打拳能壮胆这是不假,但从未听说过打拳能打的人不怕死。

而眼前的场面,双方似乎完全置生死于度外,十成的拳术,硬生生发挥到了十二成。

在这种环境中,这就等同于奇迹了。

“这两个人的精神状态都有些不对,”不知是谁做了总结。

雾气之中,人影时隐时现,但每次交锋时炸出的拳劲,都会把热雾蒸腾开来。

刁家散手,据说最早是从江西传过来的,技击特点便是柔中有刚、刚中有柔,滚挂提搂、扶架擒拿无所不包,七十二路,能转换成数以百计的打法,这南方第一散手的名头,可是不仅仅挂在粤行的头上。

这般复杂多变的打法,配合着举手投足间的漩涡劲,以及全盛时的身体状态,完全的压制住了对手。

在场中的每个人,除了四大炼水准的大拳师,都不敢说一定能接下这种千变打法。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寇立却是形弱而势不弱,掌拳爪指,以守为主,虎形乱闪,拳劲乱窜,借助兽性入体的本能反应,不断避开对方杀招。

纵无取胜之机,亦无覆败之险。

双方的体力,都在飞速的消耗之中。

第六十六章 超神(三)

拳术一旦进入大成,便真正拉开与普通打家的差距;一者拳术迈入上乘,意气为主,骨肉为臣,四肢百骸听从意气的指挥,劲道大涨。

更重要的是,举手投足间,哪怕只是一个普通搭手,都有可能爆发出汹涌澎湃的拳门劲力,所以对付这类高手,一招一式,都需要全身心的防备。

一旦露出一点点破绽,立刻就会被无限放大,那便是取死之道。

就是靠着这种天然优势,刁奉圣将寇立逼迫到桩林一角,左右都是刀桩,滚开的水泡距离脚面不足三尺。

对方的身形,比之前足足高上半个头,气势更盛,气血更旺,筋骨齐鸣,五脏鼓荡,体内仿佛响彻着暴雨风雷。

而寇立外表,远比对方要糟糕,衣衫褴褛,鞋子海还裂开一只,身上至少多了十几处暗伤。

郑小宝看见的未来,光若将灭之烛火,似乎就预示到了这一点。

领手扫眉,左扇通臂!

左扫右戳间,两臂直接响起潮起漩涡声,仿佛眼前面对的,是一尊海中巨神。

寇立毫不犹豫的吸气提肛,压缩气血,肚皮黑炭似的鼓起,拳架子同时拉了下来,合膝回肘,架住对方的巴掌,却是轻飘飘的一片,反倒是脖颈毛孔一炸。

不知何时,对方借助雾气变换了方位,斜上方的刺了过来,反挑拉肘,勾脖绞脑,空气中仿佛炸出一声爆响。

这一绞,再一提,脖颈骨头都会被抽出一半来。

面对这般险情,寇立依旧神色不变,虎行回身,缩骨沉髋,脊骨猛的一拉颈部,脑袋顿时‘没了’,同时小腹上托,丹田抽劲,虎爪一弹,爪尖直扣对方喉咙。

然而刁奉圣更巧,上步搓臂,手指像是穿云箭般射上去,指头架住虎爪,同时化捆为顶,右脚上前一步,搅动云雾,好似巨灵神俯身,翻肩直砸向后脑勺。

肩是固定在脊柱上的一根横杆,两肩一腰成正三角,跨部又与腰部成倒三角,上下合一,便有翻江倒海之势。

有诗云:一身筋力在肩头,带靠陡来山也愁。翻肩用个倒海势,纵然风浪也平休。

这就是刁家散手的杀招——八面肩头!

好家伙,这一肩,好似南天门山直撞过来。

寇立的反应固然快到极点,但对方的变化更加出色,他不得不舍小保大,喉咙好似吞了个鹅蛋,脑袋一下子弹了上去,丹田气力往四肢一压,背部猛的拱起,铁黑一片,硬生生吃了对方这一肘。

一声闷响,寇立只感到浑身气血都是一僵,好似体内要被捣进一根烙铁,对方的漩涡劲若是全数爆发,自己必死无疑。

双目一闭,脚步一拧,反掌拍向自己丹田处,抽魂击轻压,正所谓气滞穴淤,气血导之,暗杀拳用的好了,同样可以成为保命的手段。

丹田外穴,同样属于伤穴之一,轻压之,能倒逼气血,丹田劲带着气血逆流一圈,带动背部肌肉筋络裹出一个大浪,浪头此起彼伏,好似过了许久,又好像只在一息内,终于把对方的‘漩涡’吞入皮肉中。

山在大,神再猛,强不过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

这种内家打法很是精妙和熟悉,正是老太监棉掌打法中的‘刀对鞘’,内家拳中的精髓。

对方的肩打被这出乎意料的一拨,顿时露出一丝空门来,寇立身上猛的迸射出强烈的煞气,竹节寸寸生长,骨节寸寸压缩,骨如大弓筋如弦,虎形豹爪,虎掌双穿喉!

这一招的威力,已经有当初那路遥小妞踢馆时,施展虎豹合击的七八成威力了。

气势是一上一下的变化,打法也是一上一下的变化,你杀不了别人,那别人就会来杀你了。

拳术境界再高,那也是境界,延续到打法上,那就不能就这么简单算了。

拼杀几十下,刁奉圣第一次陷入了险境,而且一上来就是死境!

到了这个关头,他也不得不使出他的看家本事,而他的真正本事,其实已经不再是拳术了。头顶上的怪异巨眼微微一抽,周身劲气开始暴走,而在寇立的眼中,对方的人头撕开人皮,眼珠子凸起,变成了蛇头,灰鳞黑甲,蛇芯乱吐,两眼如同红宝石,散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食人的妖怪,终究还是下等,只有勾人的妖怪,才能算是成精。

当初与那红眼使者较量时,那种精神上的压迫再度出现,而且更加真实,也更加危险,就像是有一条滑溜溜的粗蟒大蛇,顺着自己身子缠绕着。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这种粘腻感。

然后,大蛇的嘴巴缓缓撑开,似乎要把寇立的整个身子都给吞咽下去。

就在刁奉圣万分欣喜之际——

虎爪如锥,直凿脸面!

可惜刚刚那一瞬间的僵直,给了他身体的反应时间,双掌如牛舌,一卷一拖,将这爪击牵引开来。

寇立余势不减,径直冲入到水雾之中。

而刁奉圣的手掌上,多了一道撕开的血口子,那高高在上的神意中,终于产生了一丝恼怒与戒备。

刚刚在最危险的关头,寇立按照事先推算,闭绝外部,转而观想内部‘溪流’,躲开了最后的精神压迫。

“不可能,‘一盆珠’居然破了,”罗翼又惊又讶,‘一盆珠’是刁家散手中最著名的打法,讲究的是一盆洒去,每招都似珍珠,全是精髓,能充分表现出散手的千变万化。

但是这种将漩涡劲的特性开发到极致的拳术,不仅没有成功困杀掉对方,而且还在最后关头中,让对方反占了一丝上风。

大成之下无敌手啊!

“又是两重劲,”莫一低声道,眼中神色已经带有几分不可思议了。

模拟老太监‘刀对鞘’的棉掌打法精髓而创出的收拢劲。

以‘虎豹合击’为核心,加上寇立对于猛虎拳和腕剪花的理解,所创造出的弹蛇劲。

竹节劲最难练的地方是无招练有招,最厉害的地方则是无招化有招,根起根落,节节贯串,爆发极强,谁也不知道,这劲力会在哪一梢节上打出。

这种拳路特性,某种程度上,就像是大成拳术才有的特性。

大成之下无敌手这话从来没错,但若是大成拳对抗大成拳,那就有的说道了。

寇立以几近大成的猛虎拳拳术,配上四重劲的竹节劲,已经相当于‘伪大成’的拳术打家。

而在擂台中,滚汤已经在四周积蓄了浓厚的水蒸气,就好像一个大大蒸炉,温度高到常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哪怕以寇立童子桩大成的境界,也感到体内体外一阵阵火烧火燎,周身毛孔随时有开合的迹象。

不足半柱香时间,分不了生死,五脏六腑得不到安抚,气血便要暴走,体内水分必然如江河倾泻,到时候必死无疑。

而且透过雾气,对方的精神,就像是无形的触手,散播着诡异、威压、凶恶,无时不刻不在锤炼着自己的精神。

但他从这场生死擂开始,从现在开始,第一次有了把握,活着的把握。

倘若在一开始,这刁奉圣就配合着刁家散手,将那教拳的诡异手段一齐施展出来,自己活命的机率不足一成。

尤其是对方的诡异身体状态,完全超乎了他的预料,正值当打的年龄,气力比寇立这个硬桩硬打的后生还要凶猛。

但是自从差一点反杀对方开始,寇立便有所感觉,对方的状态开始出现问题了,返老还童是拳术做不到的事,而对方若真的学会仙术的话,也不会如犬马一般,受人指使了。

所以这种状态一定是有代价的,尤其是在这种精力体力迅速消耗的环境中,诱发的可能性更大,而既然对方小瞧了自己,没有一开始就施展全力,那就该轮到他付出代价了!

第六十七章 超神(完)

雾气开始生出了诡异的变化,就像是用筛子筛出的沙子,落在身上时,居然有一种酥麻刺痛感,还有水蒸气本身带有的粘稠,不断缠绕在自己的身上。

似真似幻,似幻似真。

‘嗡嗡嗡’的声音从寇立脚边响起,刀桩子上的刀片开始颤抖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弹射而出,然后越来越快,最后‘噌’的一下,拔地而起,刀尖电射喉部。

寇立目光一缩,拧腰弹臂,肩催肘,肘催手,几乎同时,双手便合在了刀身之上。

然而,双手所合之处,好似空荡无物,而原本弹射出的刀桩,依旧完完整整的插在滚汤上。

身上的汗毛顿时一竖,眼前所见,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妄。

“圣母降临,神眼出世,扫清人间一切邪魔鬼魅。”

“圣母降临,神眼出世,扫清人间一切邪魔鬼魅。”

低低的吟唱声不断从寇立耳边响起,就像是有一条粘稠的舌头,不断的从脸上滑到脚下,脚下木桩子也蠕动了起来,一张张痛苦、狰狞的脸孔,从桩面、桩壁上浮出,其中有前世的父母、还有今生认识的人物,郑小宝、郑老铁、燕飞娘、林素娥……

脚底板上,甚至都能感受到那嘴巴眼睛凸起的触觉。

寇立下意识的开启了无字图内视的能力,然而这一次所见,溪流变成了血河,红透透的一片,那无数肠胃、人头、手臂通通浮了起来。

而那些人头,居然是自己的人头,有的鼻子嘴里爬出了蛆虫,有的眼珠子一左一右,滴溜溜的乱转,寇立眼睛一痒,下意识的摸了摸,粘稠的脓液中,居然扯出了一颗活生生的眼球,长出了小脚,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寇立冷汗止不住的滑落,瞬间取消了这种能力,耳边同时风声响起,一条花鳞大蟒直接从雾气中卷出,带着一股腥风直扫而下。

虎架子一沉,拧腰拔骨,虎鞭子一甩,‘啪’的一下,蟒蛇不甘心的退了回去。

而背后雾气同时卷出,同样两只独眼大蛇弹了出来,只是这一次,寇立却是扫了个空。

“老八在搞什么鬼!”岳武霍焦急的道,在他们眼中,寇立一个人站在木桩上,双眼迷茫,时不时向着空气打拳砸手,而远隔五丈之外,才是刁奉圣的身影。

而铁胆子钟权却注意到,刁奉圣的嘴巴微微开合着,表情充斥着一股诡异的兴奋,冷哼一声,低声道:“果然是邪教教徒,真是好大的胆子。”

怪蛇越聚越多,很快,雾气中,滚汤里,还有木桩子上,都盘曲了无数的蛇影,每一条蛇嘴里,都有七八条蛇信子,目闪红光,头顶独目。

它们在水里游动,它们盘旋在木桩子上,它们蠕动进寇立的身子中,皮肉血管在一寸寸的鼓起,有一种滑腻腻的感觉。

有好几条蛇,它们在皮肉骨膜之间钻进钻出,‘丝丝’作响,还有一条卡在喉咙里,争着想要爬出来,喉咙几乎要被撑破了般。

雾气之中,无数条水桶粗的蛇身探了出来,盘曲虬结,凝成一尊巨大的身影,三头六臂,蛇首人身,只是威势要比当初红眼使者施展时,要强上十倍。

修罗刀、白骨锤、夜叉箭、血魔叉、恶鬼幡、蛇魔枪。

刁奉圣这刁家教教主的本事,似乎能直接沟通鬼神,所以不仅是体型,神魔的神韵,都在无限的放大。

而在外人眼中,那蒸腾的水汽雾气,开始不断向内翻滚,隐约间构成了巨大的身影,哪怕在场之中,多是拳术高深的拳师,在这一刻,也不由的生出了几分某种疯狂的念头。

神拳——百蛇祭神!

而在这鬼神力场的核心,寇立所承受的精神威压可想而知,比起虎性杀意入脑来说,它还要恐怖十倍。

“蛇祭舞!”

一条条小蛇,从寇立的脸上、脖上、胸口、小腹中钻了出来,有些还沾着皮肉,或是嘴里吞了皮肉。

至于五脏六腑之中,独眼蛇们正在大口大口的吞噬着,体表鼓起手臂粗的游痕,钻心般的痛苦,像种子一样种在自己心中,生根发芽,诞生出黑暗的花朵。

“神,就这么点能耐吗?”

从出武馆以来,寇立一直积蓄的精神,终于开始被触动,在这地狱场面中,面净满如月,不垢、不怒、不增、不减。

就这一句话,似乎惹怒了刁奉圣,更惹怒了刁奉圣背后的存在,狂暴的邪魔力场迅速往中心挤压。

而幻境之外的刁教主,步如飞鹰,双手、双脚、浑身,都爆发出的漩涡劲,右手并刀,大缠手起式,周身如缠丝相随。

只要接住第一招,杀招便会接踵而至,大盘肘,上眼封脖封脸,采花拳,拦腰下打。

不仅上封下打,而且背部如龟,怀中抱月,摔打蓄势待发。

用神拳的势,打散手的形,这才是真正的神拳合一!

对方的精神压迫、气势压迫,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端。

而就在这时,寇立双手忽然并了一个卐字,是卐而不是卍,而这个符号,代表的是过去。

琥珀念珠中那种韵律和感悟,顺达全身,精气神血、筋肉、皮膜、乃至精髓、骨髓,统统收拢在寇立的掌印之中,手掌甚至因为过热而化作烙铁一般的通红。

当震动的频率归于一点之时,不知触动了身体中的哪一道神机,精神中的特殊触感瞬间放大,并且在以同样快的速度收了回来。

而收回来的东西中,还夹杂着雾中、桩上、水下,那无数的独眼幻蛇,被从鬼神的幻境中,抽入了寇立的精神里。

而在无数幻蛇被吸入的那一刹那,刁奉圣眼前几乎一黑。

为何佛能普度众生,因为佛即众生,众生即佛,普度众生,便是普度自己。

精神一时间陷入光怪陆离的海洋,钢精混凝土的世界,仙妖拳术的存在,通通杂糅在一起,压缩到了极致。

不疯魔,不成活!

无限蓬勃、无限昂扬,红尘万道、光怪陆离的世界所追求的,永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不为万事万物所拘。

这就是龙的精神气质!

生命的凝聚,在这一刻,荟萃而出!

从蛇洋之中,猛的窜出一条猛虎,而猛虎的脚下,则是一条刚出水面的万丈神龙。

身化虎形,双臂为齿,脊椎为龙,龙行虎咬!

一身炸响,刁奉圣倒飞而出,双手怪异的扭曲着,面色也诡异的苍白起来,寇立虎扑紧随其后,虎架一翻,将对方按倒在木桩上,撕住对方头发,往刀桩上抹去。

而这位刁教主惊恐的挣扎着,嘴巴张合,凸出涎水,却是说不出话来。

“怎么,神也会害怕吗?”

“多谢你,让我感悟了龙形,知道什么是龙形精髓吗?”

“我即是神灵,除了我之外,你不可能有别的神!”

龙形虎爪一弹,脑袋顺着刀桩一滑而过,一道血线顺着刀尖流了下来,身体同时落入水中,‘嘶啦’一声,身子像是走了气的气球,变的干瘪而枯老,比起正常的老人更加浓缩。

而在散掉的气息中,寇立感受到了一股奇异的存在,吸上一口,就好像吃了补品般,身上的疼痛立刻减了两三分。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人体精气,而且绝对不是刁奉圣本体的精气。

寇立头一抬,正好看见了面色阴沉如水的狼公子,微微一笑,鹰的眼孔中,透着从未有过的蓬勃精神。

第六十八章 海盗船

在寇立将刁奉圣虎扑在地,并且刀桩抹脖子的一刹那,所有人都惊的站了起来,谁也没想到,胜负之势会在这一刻立转。

南方第一散手,隐退多年重又出山的刁奉圣,被名不见经传的烧身馆学徒当场打死。

此战之后,寇立的名头必然响彻整个粤地拳术界。

黄公子眼中异彩连连,就像是看到一件本就好玩的玩具,居然又有了新玩法。

罗严宗师兄弟松了口气的同时,同样是惊喜难以遏制,老八居然真的赢了,将这个身体状态、精神状态超越巅峰期的刁奉圣,毫无争议的打死了。

钟权几人互视一眼,表情很是古怪,有喜悦,有忌惮,还有一些难堪。

围观者表情不一而足,只有水龙帮一伙表情是同样的,面色阴沉若滴水,就像是死了爹娘一样。

刁奉圣可是吕龙头亲自邀请,水龙帮暗地里供养的大拳师之一,将来可是有大用的,这次出手最多也只是为了练练手,没想三岁小儿崩倒八十岁老娘,居然被一个武行小辈给活生生打死了。

狼公子之前那么有信心,既让人上船,又放掉人质,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对这刁奉圣的信心,但是现实却给他响亮的一巴掌。

沉默了许久,最终以岳武霍的豪爽大笑声打断了尴尬,“哈哈哈哈,老八果然没给我们烧身馆丢脸,当初五象馆上门挑衅时,也是他打败了那姓路的小妞,这么一算,这小子真是我们馆里的福星啊!”

他高兴的是寇立的猛虎拳终于再进一步,驭龙驾虎,如虎添翼,虎插了翅膀,可不就是能飞了,这一飞就不得了,拳术如浩荡江流,那大成境界前的最后一道阻碍,终于不再是阻碍。

而旁人看向寇立的眼神,就有些不对了,五象馆中,除了当打的‘熊瞎子’,‘蛇鹤双行’外,最有天赋的便是五象馆馆主路王神的爱女,没想她居然也败了。

但根据先前的搏杀场面来看,五象馆败的不冤。

“狼公子,看样子是我师弟技高一筹啊,”罗严宗转过身来,笑吟吟的道。

狼公子阴沉着脸,雏鹰飞的太快了,让他有种追赶不及的感觉,而现在的处境,又让他难以上下。

若只是烧身武馆,他敢坏规矩将对方围杀当场,但是铁胆子钟权这老鬼不知哪根老筋不对,居然免费替对方压阵,这老鬼头的底气充足,动起来很麻烦。

更关键是,这黄公子居然也在这里,别人不知道她的来历,他可是清楚的很,可以供着,可以无视,但绝对不能伤了面子,而且自家老鬼甚至还指望着自己把她娶了。

但她很明白,这个女人骨子里泛出一种野性,绝对不是男人能降伏了的。

动手,还是忍耐?

眼皮子忽然一跳,抬头一看,便见得罗严宗温和的看着自己,但是眼神之中,透着一种奇异的光彩。

狼公子忽然明白,自己心中的紧兆从哪里来了,武馆三人站位有些不对劲,罗严宗面对着自己,仅有两丈之距。

而岳武霍看似粗莽,扯高气扬,但其实身子挡住了插翅狼与大力狼的方向。

至于一直沉默如冰的莫一,眼神却若有若无的看向霍峻东。

对方必定是在上船前就打好了主意,擒贼先擒王,先把自己给抓在手上。

怪不得对方敢于亲身犯险,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但以对方大拳师的实力,偏偏就有这种可能。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汝持诸侯剑,吾掌匹夫刀。

只要自己在对方手上,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狼公子目光一垂一抬,表情再度归于平静,缓缓道:“粤行的规矩,已经在擂台决出的生死,就是恩怨……”

‘轰’的一声,地面直接歪成一个45度的斜角,那些妩媚小娘顿时东倒西歪,还有珍稀器玩、珍珠翡翠,砸的满地都是。

“怎么回事!”大总管的怒吼声在门口响起。

“伏击,有海盗船在乱星角伏击我们!”

“谁动的——”大总管的声音化作一声惨叫后,戛然而止。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传来,伴随着木片木块的到处乱撒,以及甜瓜大的铁球,直接砸穿一个小娘的腹部,这女人连惨叫声都未发出,上下身子直接分裂两半,血雾直接炸开。

船舱里的惨叫声也接连不断的传出。

“有内奸!”

“水鬼在凿船!!”

一众拳师互视一眼后,几乎同时往外跑去,在这显眼的赌坊内部,他们就是最好的靶子。

“坏了,老八!”罗严宗突然意识到,刚刚那火炮砸开的地方,距离擂台并不远,而寇立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而趁着众人分神之际,霍峻东猛的暴起,双眼一睁,双手如摆炮,身形若麒麟,几个窜跃,在歪七扭八的桩上轻轻一点,便就窜出炸开的洞口。

“老三,追上去!”

又是几声炮响,巨大的轰鸣声不断从众人耳际响起,震的人头脑发晕,视线都有些模糊,钟权带来的门徒中有一个倒霉蛋,正好被穿来的铁球砸了个正着,不过他的骨骼比常人坚硬太多,铁球正好卡在肚皮上,就好像是一个破腹产失败的孕妇,面色狰狞,死不瞑目。

他的双手还断折着,拳师通常比常人能够快上一步,听声辨位,模糊的感应水炮射来的路线,下意识的挑手穿掌,想要拨开这‘暗器’,但怎么可能拨的开。

‘拳术无益于大战’,这是在拳术与丹道结合前的公理,所以在未入四大炼前,拳师改变战场的程度实在有限,尤其是海战。

“公子!”木板铁条被掀开,狼公子和另一个‘普通帮众’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那帮众背部满是伤口,但却都不深,哪怕是尖锐的铆钉,也只戳进了尖端。

而若不是刚刚他帮狼公子挡住大部分攻击,怕是这位吕龙头之子,就要冤死当场了。

“吕钢,是谁动的手!”

“船上有宝龙王爷的旗子,”吕钢面无表情的道,怕是连罗严宗都不知道,那一直呆在狼公子身边,打扮简陋,做奴仆状的帮众,其实是四狼八虎中的第一杀将,铁皮狼!

“艹他娘,朱宝仔!”狼公子咬牙切齿,沈炳的刺杀案,他已经花了大量人力财力去摆平,朱宝仔也给出了和平的讯号,但没想转头就开始动手,老王八蛋,半点信用都不讲。

透过墙壁上的口子,可以清楚的看见,从乱星角的稀奇岛礁背后,转出了一艘又一艘的海盗船,无数海盗在船上耀武扬威,狰狞乱吼,其中有三艘最为高大,凶横庞大,比起赌船还要高上一半。

‘恶鲨’‘骨鲨’‘血鲨’,朱宝仔麾下,十艘座舰中的其中三艘,在波涛骇浪的海面中,像是一群恶鲨,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

这个时代的水战陆战,武器打法大约等同于明朝水准,那就是粗制的火药武器配合着冷兵器施展,船上水门缓缓掀开,火炮配合着火箭铳枪,响声如炸雷,密如贯珠,烟气不断在海面上飘荡。

可以看出这次伏击蓄谋已久,海盗船在船队横穿乱星角一半时围攻过来,先是中心开花,拖住座舰,然后四角乱打,水龙帮二十条船,已经有五艘冒着黑烟沉在了海面上。

‘怎么会这么巧,朱保仔居然在这个关头攻打水龙帮,’寇立顿时有一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如果对方真的是因为上次事而报复的话,那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他的耳力和听力都是远超常人,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外面的不对劲,所以提前躲避,并从水炮的裂口中逃了出来,藏在一个炮径的死角,头疼的看着这海战场面。

无论是古代战争还是现代战争,战场的局势都不会以个人为转移,尤其是茫茫大海上,想逃都没法逃去。

正思索着,寇立忽然眼一缩,他居然看到一群人踩水奔了过来。

第六十九章 甲忍刺客团(一)

不仅是寇立,刚刚窜出赌坊的一众拳师也看到了这一幕,钟权当即吼道:“是甲忍刺客团,小心他们的刺杀术,当年我随洪大帅六省平倭时,有好些军中好汉就死在他们的刺杀之下。”

“师父,它们能踏水而行!”其中一个门徒惊道,在武行之中,能够踏水而行的,只有四大炼中的炼皮大成后,才能有这等能耐,而且也只是短时间内能够如此。

若是对方有这么多炼皮高手,这场仗根本就不用打。

“是倭奴国的草履,他们训练刺客的手段跟我们拳师不一样!”

黄公子目光一闪,她见识广博,自然认得此物,这种草履,乃是用倭奴国特产樱空木的薄板制成,长一尺二寸,阔八寸五分,里衬棉,外用油皮包裹,所以踏在水面上,不仅防水,而且弹性极佳。

并且为了练成此技,倭奴国的刺客训练更是残酷,体重不得超过七十斤,身高不过五尺,为此练习的气合术也是一种激发丹田潜能的手段,只有打法没有练法,所以这些刺客很少有活过四十岁的。

但就短时间的爆发力来说,武行拳师的拳术除非练至骨随气行、皮肉内吸的高深境界,不然很少有能强过他们的。

当年平海祸,他们对官兵造成的麻烦也是最大的,而且几乎无解。

这些刺客跟寇立在狼头凹所见的黑衣人打扮类似,头戴斗笠、手脚带着甲具,只是腰间刀具有些差异,比普通腰刀要短,约有二尺,刀面宽阔,不滑而粗糙,更利于攀岩走壁。

就像是眼前这般,在水上行径之间,钩索就抛在了船栏杆上,身手灵活似猴,一手握刀柄,一手拿绳索,‘刷刷’几下,就爬了上去。

“把他们砍下来!”

水龙帮的帮众精锐也都是积年老匪,经验丰富,手段狠辣,手上砍刀鸟铳或砍或打,很快,这些踏水而来的倭奴刺客就像是饺子一般纷纷落水。

而船上的拍杆被砍下拉绳,迅速弹了下来,这种拍杆,顶端是用数百根铆钉钉在木板上,这样砸下去,一砸一个准,落到脑袋上,脑壳都能被削掉。

水浪炸起声中,海水渐渐被染红,但是一丝半点的惨叫声都没传出。

更多的刺客却是灵巧的翻到了甲板上,落地便是一个翻滚,避开大刀长枪,也不主动攻击别人,而是到处乱跑,行径之间,嘴中多了一个墨色哨子。

滚滚的浓烟就从哨子口中吐了出来,凝而不散,迅速传遍的船上每个角落。

“这烟气中有迷烟,用水捂嘴,背靠着背,小心刺杀!”

话音未落,雾气中刀光一闪,几颗人头就滚落在地面。

“他娘的!”插翅狼罗翼怒不可遏,脚步一滚,身法居然比倭奴刺客还要快上几分,追着一道黑影就跟了上去。

几个起落间,便就追上了其中一位,刚想弄死对方,两侧刀光一闪,就已斩到了脖前。

‘死倭奴,刀身居然不反光!’

罗翼暗骂一声,脚趾一张,无需借力,脚心踩了根铁棍似的向后滑去,这是将劲力炼到脚底板,行竞攻退之间,速度暴增一倍,如同脚底抹油,视陡坡曲径,为坦途大路。

这是几近大成的脚法。

然后就是两道重锤也似的声响,原来是这条插翅狼以腰为弩,髋为盘、脚为箭,两脚翻戳子,就像是两团幻影,瞬间就把两人踢碎了胸膛骨,胸口直接凹了下去。

“想跑,给老子回来!”罗翼一把脑捞住对方脑袋,刚想往地下砸,对方脑袋居然诡异的转了一圈,同时嘴里的哨子由墨色变成了红色。

然后同一时间,一大团烈火气团就从哨子口中吞了出来。

片刻过后——

“死扑街!倭奴国的死扑街!”罗翼看着头顶上被烤焦了大半的头发,欲哭无泪,也辛亏是他脚法入神,要是换了个其他拳师,哪怕是拳术再精深,在这般短的距离被火焰一冲,十有八·九会被烧的脸开花。

不过他玩世不恭的表情也沉了下来,“刺客团到了,那想必义子团和十鲨将也出马了吧!”

东海沿海的人都清楚,宝龙王爷朱宝仔手上有三口轰天炮,第一炮就是倭奴国数一数二的甲忍刺客团,这是朱宝仔的第二房妻子,樱夫人的娘家势力。

第二炮就是十鲨舰、十鲨将,朝廷清海清了这么多年,十鲨舰一艘都没有清掉,据说这些船被朱宝仔手下的妖人施展了妖法,速度防御力量远超普通官船。

第三炮则是朱宝仔的义子团,据说义子团中,要么是潜力上佳的各种天才,要么是纵横南洋,却被朱宝仔击溃的巨匪大盗,或者是在大陆上被朝廷通缉的要犯。

只要有鲸吞大海之心,就能纳天下英杰为己用,这是朱宝仔的原话。

高大的恶鲨舰上——

“义父最近经常长吁短叹,说自己生不奉时,倘若身处乱世,必是争霸天下的诸侯一流,而非像现在这般,给官家为奴作婢,还要冒着被砍头的风险。”

说这话的,却是朱宝仔的第四位义子,也是号称智囊的朱四海,气质文雅,眼中智慧光彩闪烁,只是被海上风浪吹的黑红的皮肤,出卖了身份。

“嘿,照我说,就该反他娘的,老头子有人、有钱、有家伙,怕个鸟啊!”恶鲨舰头领江巨恶怪笑一声,摸了摸满头伤疤,那里有一个印章似的烙印,这是囚徒烙印,由于这个,他在朝廷的赏金是一千两黄金。

当初江巨恶在做山匪的时候,就是因为将致宦的老尚书全家都给填了土,所以才遭到通缉,而按照他自己的说法,鬼知道那个跟村里老头似的老家伙,会是京城里的大官儿。

他读书少,自然不知道轻车简行这一说法。

朱四海观察了番场面局势,下令道:“九子在外围打的差不多了,让‘骨鲨’‘血鲨’去接弦,老八、老十二、老十五、老十七、老十九都洒下去,这两艘船,都有官军水准,别一不留神,让他们逃了,义父特意吩咐,要活捉!”

“海爷,樱子小姐不见了!”一个老海盗忽然跑了过来,惊恐的道。

“什么!”

寇立虽然占了个好地方,但那些个倭奴刺客神出鬼没,到处乱窜,最终还是找到了他,三口刀光从背后无声的刺了过来。

然而就像是未知先觉,寇立深吸一口气,脚跟瞬间屈膝后蹬,五花坐山架锤出了爆炸劲,地板‘咔嚓’一声裂成两块,头也不回,但身形猛的向后弹去,双肩如双翅,背阔肌猛的鼓起,两记‘小虎抱头’捶出,肘如响锤。

两声脆响,喉结平齐,双眼突起,两个刺客刀势未尽间,就已丢掉了性命。

接着退势,寇立反身提抓,捏爪之间,身形仿佛瞬间高了一截,腥气从爪尖透出,虎妖变身,爪身瞬间化作虎齿,顺着刀身一提一抹,刺客太阳穴附近的骨头瞬间被捏炸,脑浆子激射而出。

这一系列动作,甚至没有半息的时间,寇立终于有些明白,什么是大成的境界,举手投足间,打出独门拳劲只是表象,真正的感触是,拳好似活了过来,似乎真的有一条虎,时时刻刻附在自己身上,撕咬扑杀,爪击鞭打,尽在一念之间。

而且古拳种的优势也开始渐渐显出,呼吸之间,能吞江河,气贴于背,敛入筋骨,仿佛一拳一脚,能锤钢砸铁一般。

虽然这只是幻觉,但也代表着,猛虎拳的练法正在逐渐改造身体,而等拳术改造完成之后,便真正达到这套拳术的巅峰。

能屈便屈,想伸便伸,拳术入化,成道法自然之象。

忽然,寇立眉头一皱,他听到了匆忙慌乱的脚步声。

第七十章 甲忍刺客团(二)

倭奴国除了刺客外,便是以横纲力手最为闻名,脸面绘以重彩,以兜裆布遮住下身,膀大腰圆,身形奇重,一举一动莫不有举虎之力。

海盗得之,以甲衣附体,攻城拔寨,难以挡之。

随着战事升级,从炮战逐渐演化成了接弦战,雾气之中,厮杀喊打的声音从各处响起,林素娥花容惨淡,背后那只‘怪兽’口露涎水,两眼淫光闪烁,畸形庞大的体型,虽然给予他强大的气力,同样也造成变态扭曲的性格。

他们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在**之后,将女人活活撕死。

而眼前这位横纲力士,便就看上了林素娥,下身几乎把兜裆布顶开,若非行动迟缓,早就将眼前这个女人扑倒在地。

林素娥的情绪极度慌乱,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绑到了这里,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打起了仗,她只是想要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

突然,一阵巨力从脖颈上传了出来,呼吸的困难压迫造成了大脑的停滞,自己这是要死了吗?

然后,她在迷茫之中就看到了双凶残大眼,那恶鬼也似的大眼,眼中邪念似乎要直透而出。

然后她就被毫不怜香惜玉的按倒在地,眼看着那只‘怪兽’在自己腰间窸窸窣窣,似乎是要就地行污,林素娥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就要咬舌自尽。

再然后,略宽的刀尖就从脑后刺出,血光一闪,从嘴里探了出来,横纲力士喉咙‘咯咯’叫了几声,象腿粗的大手到处乱抓,挣扎了半晌后,无力的倒在了地上。

小山般的身子砸落,使得整个甲板都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若是拳脚比武,怕是通达四梢的高手都拿这乌龟壳没有办法,而论起攻城拔寨,更是没法比较,但若只是生死间的厮杀,对方迟缓的身手便成为最致命的缺陷。

“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素娥脑袋里晕晕乎乎的转了一圈,眼前忽然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剔透圆润的双眸顿时冒出亮光来,刚刚生死的刺激,让她的胆子突然变大,起身就抱了上去。

暖玉软香扑面,寇立心中升起的旖念却被无奈给取代,叹气道:“你不是跟岳师兄在一起吗?”

“我担心你,所以就趁乱跑了过来,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林素娥羞涩的道,虽然粤地风气开放,但女人主动拥抱男人,总归不大好说,但她却不想松手。

对方给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所以,你感谢我的方式,就是特意跑来做我的累赘?”

“……”

寇立深吸一口气,知道这女人的脑子回路跟正常人不大一样,属于傻白甜晚期,无药可救的那种,拉着她便走,这般大的动静,必然会引起倭奴国刺客的围攻。

虽然他不清楚古代海战是怎么打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看清周围的局势,水龙帮的船队像是落入鲨鱼群的肥肉,一条又一条船只接连冒起了黑烟大火。

而那明显大上一圈的三只巨船,正呈品字状将自己这两艘船包裹,在海面上不断压缩空间,这个时候,想独善其身也不行了,他觉的自己还是先找到烧身武馆的三人,再合计其它吧。

谁能想到就这一场生死擂,居然连朱宝仔麾下的海盗船都引了过来。

强化的耳力和眼力在这时的用处,甚至还要高过拳术,至少那四面乱飞的炮弹能早一步看到,拳术练的再高,怕是也做不到手接炮弹。

不过一想到林显师拔树砸人的场面,对于这个推断,寇立暂时先打上一个问号。

强化的眼力,能让他在迷雾中看到隐约的人影,忽然间,他看到一道黑影穿破层层雾气,像是炮弹一般轰射而来,左捽掌,右劈掌,捽掌似炸弹,劈掌如雷震。

通臂拳的绕臂抡劈掌!

寇立心神一紧,瞬间摆了个卧龙式,百会与会阴成一垂线,鼻尖与肚脐成一垂线,用五花坐山架的高架子转手插上,这叫做龙盘虎踞,正好架住对方的劈拳。

龙形气质和虎形拳架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这一撞,寇立身上的数条大筋猛的鼓起,好似被攻城锤重重砸了一下,同时脚下一沉,地面上崩出的巨响,让方圆两丈的木板都同时炸裂。

同时对方含胸拔背,转身捽掌,力贯小臂及掌外沿,反掌抓向大臂内侧,这是白猿如意同臂拳中的猿挂枝,不仅隐蔽,而且灵巧,但若是抓实了,半块大腿肉都要被撕掉。

好在寇立身体自发做了反应,龙形虎化,人化为虎,上半身借劈劲瞬间一塌,然后虎扑勾爪,扣向对方的小臂,指尖瞬间弹出寒光。

然后对方轻轻一抖,手臂一转,好似十张大弓同时在崩弦,爪心被这一弹,好似被钢鞭重重抽了一下,虎口破裂,而且胸口一闷,一下子就要被打的泻了气。

寇立在生死擂上与刁奉圣硬拼了十几记,都没有出现过这种现象。

这是四大炼中,炼筋的高深手段,人体气力出于筋,而对方一筋之力,等同人体十二大筋的总合!

但是,寇立不仅没退,反而大吼一声,这一吸,仿佛吸入了十个肺的空气含量,而空气的大量吸入,使得人体中节的中节,心脏率先剧烈调动,然后三大九小中同时发出一声鞭响,虎啸龙吟,一鞭九劲,坐山单鞭!

仿佛天上的雷公鞭砸下,气血滚荡如正阳当空,空气连起一连串的爆响声。

这一炸鞭,对方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低喝一声,皮肤表面瞬间鼓起千百条蠕虫似的青筋,人之力气不是由皮肉,而是皮肉中的大筋发出的,筋长一寸,力大十分,而四大炼中的炼筋,便是通过鼓荡十二大筋,将人体潜藏的、没用到的筋脉通通炼出来。

而这一炼,便练出数百条大小‘蠕虫’,这力气自然就不知大了多少分。

上步钻拳,透骨拳抖弹而出,鞭拳相交,‘轰’的一声,比起火炮爆炸还要大的声浪爆炸开来,方圆十丈的雾气同时被吹散开,显出好一大片空白区域。

两人的脚步直接陷入甲板半尺深,为了加固甲板,内里其实夹了好几层铁片,居然被余波硬生生的踩裂,至于离的最近的林素娥,更是第一时间被震晕过去。

对方的真身这时显露出来,正是那晋行大拳师,通臂双霍中的霍峻东。

“是你说的,想打想杀的话,随时过来找你!”霍峻东杀气腾腾的道。

寇立与对方互拼这凶悍一记后,加上之前的消耗,脚下一高一低,汗珠在脚掌左右积累了一滩,浑身也同样软棉棉的提不起劲。

这已经是体能消耗到接近极限了。

不过寇立眼珠子微微一动,忽然笑道:“当然,我说过。”

霍峻东突然浑身皮毛一炸,似乎感到一股大危险即将降临,不假思索的弹筋送髋、通臂达背,两步一跨十几丈,然而淡淡的冷意从半个身子透了出来。

只见霍峻东小半个身子已被寒晶冰封,皮肤外裹了厚厚的一层,重重的砸翻在地,看着寇立早已捏好的印诀,目光一缩,咬牙道:“你是留仙居的人!”

‘留仙居?’寇立目光一闪,刚想说些什么,脚步声同时响起,两个倭奴刺客握刀奔了过来,一刀一足,刀光爆起,新阴拔剑术!

刺客,自然是要率先对付重伤的猎物。

若在平时,霍峻东哪会在意这种粗浅的丹田拔剑击杀,但如今,却只能勉强避开要害,胸口背部同时中了两刀,惨叫一声,半身发劲,单臂掳手炮,反手反身,一掳一捶,便将两人捶翻下栏杆。

“你也下去吧!”

霍峻东半身气血被封,躲闪不及,被寇立虎扑当场,腰、胯、肩、背同时一撞,一声重响,打碎栏杆,砸落入海面。

第七十一章 甲忍刺客团(三)

直到看着霍峻东砸入海面,溅射出数尺长的浪花,寇立才重重松了口气。

若有可能,他也想将对方彻底斩杀当场,被一个大拳师惦记实在是太危险了,但是他的身体状态已经不允许他这么做。

哪怕露出一丝破绽,他也毫不怀疑重伤的霍峻东能够反杀自己,四大炼级别的拳师,实在是凶恶之极,只是拼杀一招,他便试探出来,对方的拳术境界,尤其是力气,已经稳稳压住自己,这还只是一重炼筋,便有九牛之力,若是再叠加两重三重炼体,更是难以想象。

他终于有些明白,当初林显师拔树砸人,为何显的那么轻松了。

而且拳术境界到了大拳师之境,已经可以提前感知法术了,若不是二人近在咫尺,对方说不定真的能让对方完全躲开。

咬了咬牙,寇立艰难的爬起身来,肺部倒是没什么问题,毕竟虎肺强横,但是浑身湿漉漉的,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衣服内外两层彻底湿透,口干舌燥、浑身燥热,眼睛鼻子就像是重烧时的干涩发胀。

‘果然,哪怕是童子桩大成的境界,对付一个大成拳师,一个四大炼级别的宗师,也已经到了极限,或许等虎骨改造完成,这种极限才能被打破。’

这里是战场,随时会有倭奴刺客刺杀而来,待在原地实在危险,寇立看向昏迷不醒的林素娥,犹豫了下,还是将她抱在背上,软绵绵、香喷喷的身子,有一种特有的药香。

真是冤孽啊!

难道傻白甜品质还叠加着厄运光环?

总之每次碰上这女人,都没什么好事发生,但看在对方没有出卖自己的份上,能救就救一次吧。

雾气再度浓重起来,若是闻的久了,还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但不知是不是无字图的原因,这种程度的雾气并没有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双目若是紧盯雾气,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人影。

船身再度晃荡起来,以及强烈的摩擦声响起,似乎赌船终于摆脱了两艘海盗船的夹击,炮声和火铳声再度响起,虽然不清楚状况,但赌船,包括旁边的那条徐家战船,重又开始了动作。

“可还有粤行和水龙帮的兄弟,老夫钟权,事情紧急,速来相见!”

寇立耳朵一动,在各种轰炸声响中,听到了一道呐喊声,钟权,粤行的那个会老?

这个老人,想必就是翟关所说的,希望水龙帮垮台那股势力的人物,而从目前看来,他对自己应该无害才对。

顺着声音走了百步,在接近船尾的方向看到了对方的身影,低声道:“钟前辈,我是寇立。”

钟权闻声一怔,下意识的道:“你居然没死?”

“看来阎王爷还不想收我,”寇立自嘲的道。

“事情紧急,速跟我来,”钟权面色肃然,顿了顿,又道:“刚刚那一场打的漂亮,反贼就应该诛杀当场!”

寇立眉头扬了扬,没有接口,这种山头间的利益博弈,谁的话也不能信,刁奉圣搞邪教他相信,但是造反的话,就要打一个问号了。

见对方沉默,这也代表了一种态度,钟权这老汉皱了皱眉,捏紧手中铁棍,在前方带路。

忽然,两道影子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寇立当即叫了一声,“小心!”

钟权并步慌乱,大踏步一转,抡棍一旋,棍身顺着掌心摩擦起转,所过之处,雾气顿卷,然后屈膝前弓,拨草寻蛇,棍把一抽一挑,就抽翻了一个刺客,同时转身回扳棍梢,脚掌一提一按,大吼一声,力劈华山。

金铁崩断的同时,还有脑壳的崩裂声响,然后甩棍一抽,又抽死另一个倭奴刺客。

这种手段,似乎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了般。

“你这棍术,似乎很克制这些刺客,”寇立奇道,他也看出来,刚刚那三招棍术,先拨开云雾,然后挑翻对手,最后翻身砸脑,似乎都是为了对付刺客们雾隐刺杀的手段。

“哼,当年老夫随洪大帅平定海祸时,用这改良的罗汉寺火棍术,不知砸翻了多少倭奴,这些小贼的刀口锐且脆,只要让他们拔不出刀来,就也不算什么了,当初大帅麾下的五百僧兵,不知敲碎了多少颗脑袋,”钟权颇有些自得的道。

改良的罗汉寺火棍术,貌似当初罗汉寺就是因为‘图谋不轨’被火烧的吧,寇立在心中默默想。

这钟权老汉重新回到了战场,老夫聊发少年狂,一路猛打猛杀,压根就没有寇立插手的余地,很快就与人会合了。

“素娥姑娘!”

“老八,你没事太好了,”在三帆的底部,看到寇立的罗严宗顿时松了口气,又皱眉道:“我让老三去找你,怎么你没见着?”

寇立楞了下,刚想回答,却听雾中抛来了两颗人头,莫一满身血污的现了身,冷冷道:“路上碰上了麻烦,花了点时间。”

“这是朱保仔的两个义子,你居然把他们杀了,”那陈师傅惊讶道。

在场的,除了烧身馆的四人外,还有水龙帮的四位拳师,狼公子正面无表情的看着海图,八门拳陈师傅、钟权和他三个门徒,均是身上带伤,烧伤烫伤不一而足,还有些被铅子扫出的伤口。

毕竟火铳不算是现代枪械,以武人的体质,只要不扫到脑袋,基本上没有大碍。

不过片刻,黄公子带着那两个青年拳师复又从雾气中钻出,面色苍白,那郭凤还没有风度骂着,“疯女人,倭奴国的女人都是疯子!”

大总管死了、陈师傅死了、钟权的三个徒弟死了、黄公子招揽的门客也死了几个,水龙帮帮众更不知死了多少,插翅狼烧的跟没毛鸡似的。

这些心思各异的家伙,被朱保仔这个大海盗打的脸面尽失,一个个的,眼中怒火可烧天际。

狼公子环视一圈,冷着脸道:“我就长话短说,现在局势各位也都清楚,一旦船破人亡,朱宝仔可不在乎诸位是什么身份,粤行、烧身馆、拳术宗派,对他来说都算个屁。”

“现在三艘鲨舰正包围我们,赌船速度不是它们的对手,徐家那艘改装过的官船同样如此,‘骨鲨’‘血鲨’‘恶鲨’必须要毁掉其中两艘,我们才有可能从船阵中逃离。”

“怎么做?”

“炸龙骨!”

大力狼和铁皮狼浑身血淋林的从雾气中走出,而他们身上背着、手上拿着的,都是死去倭奴刺客的尸体,或者说,他们身上的黑衣。

“十鲨舰之所以有那么快的速度,能屡次大败官船,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它们船上的龙骨是由深海巨兽的脊骨打造,有某种奇异的力量的加持,而他们一开始用普通海盗船消耗我们,而不是鲨舰围杀我们,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想要活捉,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等四船接弦时,假扮甲忍刺客,上他们的船,用伏火罐炸开龙骨,这就是我的打算!”狼公子阴沉沉的道:“各位还有什么好主意?”

众人相视无言,只有钟权皱眉道:“那必须要有人留在船上主持大局,万一龙骨毁掉后,有人直接开船离开怎么办,狼公子,你必须下去。”

“我去!”狼公子阴沉沉的道,这个关头,不是闹内乱的时候,但他已经把这老鬼放在自己的必杀名单上了。

“还要想办法通知另一艘船,配合我们,”罗严宗补充道。

“这我有办法,”黄公子顿了顿,又看向寇立背上昏迷的林素娥,道:“你可以把人先交给我,毕竟在场中,我是对她最没有想法的。”

寇立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这黄公子毕竟只是女扮男装,总不能再把这个女人交给水龙帮,至少短时间内,林素娥在她手上是安全的。

“可以!”

在接弦的半柱香前,就在紧张的分派、计划、忍耐中度过。

第七十二章 甲忍刺客团(四)(周一求票票)

骨鲨和血鲨两艘座舰比起官船来,高上几乎一半,而且破烂的表面上,到处都挂的人和兽的骷髅脑袋,有些还是新割下来的,两眼突起,血水直冒,加上大量的灰草藤蔓,好似船上长了一片人头。

大量衣着简陋、脏污的海盗,举着大刀长枪,朝着不远处的赌船怒吼咆哮,而水龙帮精锐则报以同样的吼叫声。

双方都是凶徒,自然都不是好相与的,波浪起伏的海面上,浮尸和木板到处都是,兼或有一艘黑烟大船,在浸足了水后,缓缓沉入水下。

方圆十里的空气中,充斥着一种焦灼而腥臭的气味,骨鲨和血鲨,正呈八字状破浪而来,就像是鲨鱼的两张利齿,重重的嵌了过来。

“杀!”

“宝龙王!宝龙王!”

伴随着各种狂呼呐喊声,四艘巨船开始像千层饼似的挤压在一起,火箭、浮梯、拍杆、钩绳、渔网,还有些官兵特有的武器,天坠炮、大蜂巢、飞天喷筒、军用巨弩,不要钱的打了过去。

虽说自从平定海祸以来,朝廷已经严厉打击各种走私渠道,但是一个是近海第一大帮,一个是近海第一大匪,底蕴自然充足,据说朱宝仔甚至在濠镜澳建了火器工坊,能仿造大部分的朝廷禁器。

比如这天坠炮,‘其大如斗,用法,升至半空,堕于贼巢,震响如雷,内有火块数十,能烧贼之营巢。’

还有这‘火妖’,纸薄拳大,内荡松脂,入毒火,外煮松脂、柏油、黄蜡,燃火抛打,烟焰蒺藜戳脚,利水战。

这些火药武器到处乱飞的下场只有一个,便是无论鲨舰也好,赌船也罢,船头船尾都是焰火冲天,更别提火铳火桶的乱砸乱喷,这不是抢劫船队商队,双方火力充足,让这些武器的覆盖式攻击持续下去,最后的结局必然只有一个——两艘船同时烧成灰烬。

所以这才有了接弦战的必要,不仅是为了抓人,也是为了尽快结束战斗。

在双方船只撞在一块的刹那,同时一阵剧震,船身变成了厮杀的拼图,最凶悍的一批海盗顺着绳索就滑了下来,在钩梯上面,水龙帮组织的敢死队拼了命的往上爬。

战场之上,混乱到了极点,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被突然而来的暗枪给打死。

“披了两层甲啊,水龙帮这些狼崽子真是富的流油,”朱四海站在甲板上,眯眼看着眼前的四船大战,“让兄弟们注意一点,吕狼这只小狼崽子一定要活捉,这可能卖大价钱。”

“四海叔,那姓沈的老官儿才翘辫子,我们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引起那些当官的不满,坏了老叔公的大计。”一个亲近的本家侄子小声道。

“嘿,你这小鬼懂甚,”朱四海笑骂了声,拍了下对方脑袋,“当官的有怒气,我们兄弟死了就没有怒气,怒气越大越好,越大,就越证明不是我们动的手,再说了,水龙帮和义父狗咬狗,那些当官的巴不得呢。”

“可是——”侄子不服气的要开口,却被朱四海止住。

“水龙帮已经在岭南做出那等声势,再招降了义父,就算是朝廷里那些主和的官员,是不是也该担心一下尾大不掉了,再说了,义父真要上岸做了官,兄弟们难道真的去土里刨食,剿而后抚,战而后和,水龙帮和我们,最终只能留一个!”

朱四海的眼中,闪烁着狡诈而冷酷的色彩。

轻微的口哨声从嘴里吹出,淡淡的雾气也开始在船面上环绕起来,甲忍刺客团们,又在雾气中显现了踪影,而在雾气的掩盖下,几个特殊的‘倭奴刺客’,也开始了动作。

虽然倭奴刺客们都是受过特殊训练,但是论起飞檐走壁来,拳术精深的拳师也不逞多让。

趁着兵荒马乱、烟雾缭绕的关口,赌船船尾处缓缓打开了一个半人大的‘窗口’,这本是用来排泄杂物的口子,‘刺客们’一个纵跃,便落在了对面的船壁上,或如飞猿、或如鬼魅、又像是猫妖,‘噌噌’几下就爬上了血鲨舰的第一层。

其中有一道身影落地时微微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无事?”率先爬上来的刺客转头道。

寇立喘了几口粗气,轻微的摇了下头。

“身手不行就留在船上,莫要做累赘,”一道刺耳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这是郭凤。

寇立余光扫了对方一眼,不知怎的,他总觉的对方看自己不爽。

“噤声,快走,”不远处的插翅狼催促道,这里哪是口角之争的时候,这郭凤拳术不错,只是傲气逼人,简单来说,公子哥儿的脾气。

除了最前方领路的莫一,他们这行人中,还有一位练白眉拳的,两位钟权的门徒,插翅狼,至于其他人都在另一艘‘骨鲨舰’上隐秘行事,当然,狼公子也在上面。

罗严宗和钟权,其实都不大放心这位向来狡诈的狼公子。

甲忍刺客团,就算是在朱宝仔的海盗之中,也少有人知,严格意义来说,他们是属于友方势力,而非真正朱宝仔的麾下,所以这些人的神秘动作,这些凶恶海盗们向来是见怪不怪。

龙骨是船底上最重要的一个部件,连接船首柱和船尾柱,最主要的作用是承重,可说是船只的脊梁,龙骨断了船未必会沉,但基本上失去了行驶能力。

当年海战时,倭奴国刺客就多次用这种手段对官船进行斩首,所以这般手段,也不是狼公子独创。

寇立知道这一次的目的并不是杀人,最好连交手都不要,所以一直将耳力放到最大,希望能避开所有的眼线,尤其是真正的倭奴国刺客,鬼知道他们有什么特殊的交头暗号。

“杀,将弩炮拉过去,将这些狼崽子堵住!”

人头的砍断声音。

“压上去,压上去,他们抵抗不住了!”

炮声,还有爆炸声。

“小心,他们要炸龙骨,带人封死他们!”

寇立双眼猛的一缩,脱口道:“有人发现我们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是心神一紧,但目光扫过之后,却发现四周并没有敌人的踪影。

最前方的莫一回头,也传来了疑惑的眼神。

“你在胡说什么,这事可不能瞎说,”郭凤脱口道。

寇立冷冷的看了对方一眼,如同在看一个蠢猪,自己会拿自家性命开玩笑?

“你确定?”莫一认真的开了口。

“我确定。”

只考虑了两息时间,莫一就做出了决定,“加快速度,直接杀进去!”

一行人的速度猛地加快,而一盏茶后,他们这些五感敏锐的拳师都感到了匆忙连续的脚步声从四面传来。

四个甲忍刺客直接荡着绳索从上层落了下来,莫一目光一寒,右脚一踏一纵,在空中仿佛暴出‘嘶啦’的破空声,直接弹出两丈开外,上体微左转,右臂屈肘回收,顺肋一抽,这一招在刀术中唤作虚步藏刀。

脚步再落地时一起一伏,就像是刺客的拔刀式,犀利刀光暴起,‘刷’‘刷’两声刀闪,两个刺客身子还未落地,头就已经掉了下来,鲜血喷的满地都是。

然后他以右前脚掌为轴,屈膝内扣,拧腰,肘关节一缩一弹,双手顺着头部一饶,刀光再次炸起,一个刺客被劈开了胸膛,另一个刺客被捅进了腹部,两刀一过,身形好似圆月舞,头也不回的向前奔去。

直到这时,四个刺客的倒地声才传来。

从头到尾,其他人都没看到他的刀——还有手。

“用弓步藏刀藏住拔刀术的锋芒,一招之下,等于拔刀两次,厉害!”

厉害的不仅是刀术,而是这一杀招必定是在瞬间创出,天才般的创造力。

“刀锋劲!”钟权的门徒中,一个用刀高手目光大亮,仿佛看到了绝色美人。

骨生棱、骨生角、骨节长棱锋,一掌斩下去,宛如铁石刀锋,这是内家拳外打的功夫,同样是刀术的极限,人即是刀!

烧身馆刀客,莫一。

第七十三章 甲忍刺客团(五)

沙场跟武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沙场之上,不拘是拳术,只要能杀人的手段,便是好手段。

短短片刻,就有三波箭矢、十来杆火铳、以及八名倭奴国刺客,从四面八方扑了过来。

拳术练到骨子里,听声辨位下,只要不是强弩硬弓,都能在及身之前避开箭矢,甚至还会提前产生一种危险感。

若达到四大炼之境,更是只要有飞箭暗器瞄准,立刻便有所预感。

火铳的话,只要不在十丈之内,就算是被扫中,也未必能带来多大的伤害。

至于倭奴国刺客,只要闪过对方的头一次拔刀斩杀,根本不足为虑。

但是当这些手段一起攻来之时,威力不是一加一,而是叠加性的提升,一名钟权的门徒,在躲开刺客的拔刀斩时,倒霉的被一支流矢中了脑门,当场死亡。

而另一位练白眉拳的拳师,大约是打的兴起,或者是拳势冲的太猛,千字箭拳、双撞拳、冲拳鞭脚,一路猛打猛进,结果中了埋伏,被海盗围住,五六杆火铳当场冲死,身上背后,被打成马蜂窝,从头到脚,全是钢珠碎片,无一幸免。

好在寇立提醒的及时,几人趁着海盗还没合围时,冲入了底舱,那使刀的拳师刚想用刀口卡住铁栏杆,木板上便响起三眼铳的连环射击,肩部硬生生挨了一颗钢珠,顿时惨叫一声,也不知有没有伤到骨头。

“炸龙骨!”

龙骨一般在船底正中心的纵线上,重要节点是处在吃水深的部位,所以几人直奔船底的凹陷处。

就在局势渐好之时,‘轰’的一声巨响从上层传来,船身骨架上顿时传来‘嘎吱嘎吱’的不堪声响,大量的木屑灰尘洒落下来。

寇立下意识的挡住双眼,密闭而昏暗的空间中,再加上这么多灰尘,让整个环境都变的灰蒙蒙的,空气也同样浑浊。

‘水龙帮这么能打,都打到别人老巢来了?’

不过寇立脑中迅速掐掉了这个想法,声音不对劲,这是炮响,海盗往自己船上打炮?

第一声是炮响,第二声就是巨物撞击地面发出的巨大声响,第三声,‘轰’的一下,除了木块碎片混杂着断梁到处乱砸之外,还有数道身影跳落下来。

水龙帮的人也是够狠,居然硬生生炸了自己的船,就是为了追杀自己等人。

那使刀的拳师为了卡住通道入口,落在了最后,倒是没有受到余波影响,见状咬牙,忍住肩伤,脚步一震,地面木板随之一晃,右手持刀柄,刀刃向下,左掌虎口抚于刀背中端,目随刀,步随刀,人随刀,气势凶猛的推了上去。

这招叫做震脚弓步推刀,是战场上的刀法,以人为马,以刀为枪,筋骨绷紧到极点,硬马硬桥的推上去,这也是当年洪大帅最喜欢的一式刀法,就像是王道兵法,以势压人。

面对这一刀,当头的壮汉居然不闪不避,挺着肚皮就贴了上去,‘嘶啦’一声,刀尖和肚皮居然摩擦出了火焰星子,对方体型虽大,动作却极为灵活,身形一缩一涨,好似巨鲸翻身,刀身便就擦着腰顺了过去。

那破开的战袍里,是玄黑色锃亮的甲衣。

拳师刚意识到不对,使刀的右手就被重重的捏住,那是比常人大上一倍的手掌,皮质像是生铁硬钢。

“又是个刚上战场的菜鸡,刀耍的太虚,”伴随着这声粗豪的声音,一口西瓜大的重锤被对方直接抡起,劈头砸下。

正是你有狼牙棒,我有天灵盖。

结果脑壳没有想象中的硬,一身闷响,一个脑袋直接凹成半个脑瓜子,两颗眼珠子被重力压的弹出眼皮,舌头也在上下颚的咬合中甩出嘴巴,一条滑物,直接砸到了某人的小腿上。

昏暗之中,一尊眼如铜铃,腿如象柱的大汉凶猛走出,手上还提了跟金瓜锤,柄长二尺,重量不下于百斤。

活脱脱的李元霸在世!

“我来挡住他,去炸龙骨。”

昏暗之中,‘嗡嗡嗡’的金铁之声忽然响起,刀光一闪而过,对方下意识的提锤一挡,谁知在刀光在半空中忽然化作钩影,一扣一拉,那八十斤的金瓜锤居然硬生生的被钩拉出去。

对面之人虽然天生神力,但是也没料到这一钩的凶狠,这让他想到了平常用来停船的铁锚,数人之高,上千斤,一旦沉入水底,万料大船都被卡住不动。

谁都没想到,莫一的刀术中还夹杂着钩形的转化,这正是烧身馆独门拳种之一的太白勾手,因其杀性太重太残忍,就连罗严宗都没有去练。

脚踩梅花步,两只小臂已经青黑一片,仿佛钢骨贴着皮,刚想抹刀前冲,一道身影却在他之前冲了上去,一边叫道:“我来会会你!”

拳架子一转,昏暗之中,顿时响起百鸟鸣叫之声,百鸟声中,郭凤腾空跃起,鸟声其实是手脚胫骨摩擦发出的尖锐声响,这正是狮飞凤拳术中的杀招百鸟朝凤,肩胛骨卷动双翅,这自上而下打出一拳,拳风凌冽,还真有些百鸟朝凤凤点头的入化意思。

“来的好!”血鲨舰舰主大吼一声,醋钵大的拳头直接砸了出去,劲风鼓荡,凤鸣兽吼,在这密闭的空间中,居然有种狂风暴雨的意境。

而二人对轰的这一拳看似威猛,却也挡住了莫一紧随其后的杀势,这位烧身馆著名的酷哥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这是战场,不是擂场!

“去炸龙骨。”

“我来帮你斗他,”郭凤战意沸腾的道,从这场仗开始,他就没怎么动过手,如今恰好面对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顿时手痒难耐。

莫一可不是好脾气的主儿,见状二话不说,反身滚刀,十指一捏一爆,居然炸出寸刀刀劲来,手臂轮转,刀芒滚滚劈出,将二者同时覆盖在内。

“你干什么!?”

不提后方乱到什么程度,寇立正摸黑往前,本来底舱光线就昏暗,被这一搅合,更是乌烟瘴气,乱成一团,所以跟要小心谨慎,毕竟他手中的伏火罐只有一坛,而且对于这种古代炸药包,他的信心并不强,所以这玩意必须用在钢刃上。

龙骨、中线、兽骨、深海巨兽……

寇立掀开一块已经破损的木板,果然见得一小段白骨块,抹上去光滑透亮,就像是上好的白玉雕材,还真是兽类的骨头。

而且若是一整条的话,几乎有近百丈长,这种骨头,怕是鲸鲨都没有这般大,水龙帮到底是怎么捕猎到这种巨兽的?

“咦?”寇立忽然一愣,手触碰到这骨头时,无字图的特殊触感居然被触动,触觉缓缓延伸,然后这条龙骨渐渐变的透明,明显有一道浅黄色的长线。

这道黄线有粗有细,而这黄线最粗的部分,甚至还放着微光,莫名的,寇立便知道,那便是这条龙骨中最重要的节点。

‘啪’的一声,那节点处的木板被寇立抽了开来,出乎意料的,那块骨头上,居然有一块类似于地图的纹路图案,那里的光芒也是最亮的。

‘骨头上面有地图——’

寇立目光一动,这又代表了什么,还是说,十鲨舰中每一块龙骨上都有这么一块地图,那合起来又是什么。

海盗、龙骨——藏宝图?

这时他的第一个念头。

自己将这纹路记住之后,寇立翻出伏火罐和火折子,刚准备动手,莫名的一阵警觉传来,背阔肌一弹,毫不犹豫的翻身一滚,同一时间,之前所在地传来一道扎声闷响。

第七十四章 甲忍刺客团(完)

借助昏暗的环境,寇立隐约能看到一道人影,人影的手上还提了一口枪,正从地上缓缓拔出。

“就凭你们这些垃圾,也想破坏义父的大计!”人影蔑视道。

“朱宝仔的义子团吗,”寇立冷笑一声:“给人免费做儿子,不如给我做孙子。”

“找死!”

人影大怒,枪杆粗端一转,左肩外旋,腹部弹劲一甩,脚跨马步,枪尖随着脚步按下而弹出,划了个半圆,一拦一扎,像是毒龙出洞,往寇立眼眼珠子戳去。

这一招叫做插步拦、中平扎枪,本是朝廷北大营的枪术,是专门用来对付北方胡虏的,但是朱宝仔在一次海战中,正好俘虏了一个北营将士,从其口中逼问了出来。

这一枪扎来,枪尖好似活了一般,生手若是只顾枪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好在寇立拳术进入大乘后,毛孔松合间,便能听声辨位,虎形回身,下半身未动,上半身就几近转了一圈,避开枪尖的同时,虎爪泛黑,筋骨暴起,反抓枪身中端。

不过对方拦腰扎马,手劲吞吐,枪把正反同握,枪身如电钻般转动开来,‘丝丝’作响,虎势爪劲一捏之下,不仅没捏住,反而手臂被对方荡了开来,同时枪身一弯,直撞寇立胸口。

这一招叫蟒蛇翻身,耍的就是一股挣脱转拧劲,也是大枪较于戟槊的优点,最早的拳劲,其实就是从枪劲中演化而来,拿、扎、戳、崩、挑、劈、砸、抖、缠、点,无不如是。

《拳经》记载中,枪乃拳之祖,便是此理;当然,这里的枪是指功法大枪,也就是战场枪,而非花枪。

寇立见避无可避,干脆也不闪开,贯气法当即使出,喉咙像是咽下鹅蛋般‘咕嘟’一声,胸腹当即鼓起,铁黑一片,枪身弹上去后,就像是砸在了棉花毯子里,越陷越深,最后劲力全被陷下去了。

‘不可能,我这一招蟒蛇翻身,可是官兵秘传蛇形枪中的杀招,这要是弹实了,就算是两三百斤的重甲骑兵,也能一下子从马上弹下来,对方怎么可能半步也不退!’

他当然不知道,童子桩大成的境界,加上贯气法的作用,已经让寇立劲力通达全身,再加上‘刀对鞘’的收拢劲敛入拳架子中,这一沉,就是虎踞山头,镇山做王。

收拢只是棉掌打法精髓的前式,后式则是放的功夫,那收拢而来的枪劲顺着丹田滚劲,从胎元转到命门,在背部绕了一圈后,以加倍的速度弹了回来,‘崩’的一声响,枪身几乎弯曲了一圈,人影面色大变,不假思索的绕步转枪,将劲力一层又一层的化解。

寇立觑到一丝空隙,刚想施展杀手,忽然眼前一阵模糊,额头上汗珠一下子流了出来,击杀刁奉圣,将霍峻东打落入海面后,他的体能的确已经是耗到了极限。

“本来是没打算用到它的,看来是没办法了,”寇立自言自语,从怀中摸出红色小丸,正是之前在赌船上得到的豹胎丸。

当初在水师营地的那一夜,寇立的豹胎丸其实并没有全部交给鬼影子,而是事先留存了几颗,就是为了在某些极危险的场合,做万一之想。

而现在,正是时候了。

指甲一弹,便将一半的药丸弹入嘴中,按照那日的实验,半颗的药力,是能让人保持神智的。

丹药入腹,刚开始还没甚感觉,但等药丸在胃部融化之后,瞬息之间,一股强大的热流便迅速填满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仿佛每一条筋、每一根骨、每一处肌肉,都像充气似的膨胀开来,一股腥辣之气直冲脑门,神智之中,全是‘杀’‘杀’‘杀’‘杀’的呐喊。

这种感觉,就像是虎性入脑,但更加强烈,贴近于本能。

只不过脑海中紧接着传来超脱于所有野兽的嘶吼,那种生命浓缩并全数宣泄的气质,瞬间就摆脱了这点杀意的控制。

寇立顿时了然,以龙形精髓超神带来的改变,就算是服用一整颗豹胎丸,也完全可以控制住杀意。

除了我之外,不可能有别的神灵,这不仅是一种拳术境界,更是一种心灵上的感悟。

神仙要有神仙的境界,而武叩仙门,自然也得有叩仙门的决心和气质。

这种气质,渐渐开始感染自己的身心。

“你怎么会——”那人惊道,对方现在的表面模样十分恐怖,双眼充血,身子骨膨胀开来,四肢筋骨虬结,浑身杀意沸腾,就像是那天夜里,所有喝了那壶酒的官兵一般。

“是你下的药!?”

寇立微微眯眼,嘴角磨了磨,低声念了一句,“原来还有漏网之鱼。”

疯狂的杀意再也不加掩饰,九节一劲,筋骨爆起,一步踏出,便已出现在了三丈开外,气血滚荡,毛孔中弹出血液的腥风,一爪捞下,人虎合一,虎掌直捞脑门,一种猛兽的极烈威压立刻罩下。

那人强忍住心中惊恐,枪尾一卷,枪身一缩一吐,七尺长枪瞬间化作三尺短兵,弓步抛枪,往上砸去,气爆声同时响起。

这一抛枪的速度,快的几乎人眼都跟不上。

“好枪!”

寇立手爪一撕一拉,一股强风顿时从掌心中爆出,枪尖正好顺着指缝弹了出去,巧合的不能再巧,莫说人眼跟不上,就是人眼跟的上,在这昏暗空间中也看不清楚,所以这一招指缝藏枪,完全是野兽本能,人体自然反应。

‘咔嚓!’

那人心一沉,还未来及反应,又是两声‘咔嚓’,然后右肩便是一阵剧痛传来,好似被不止一把尖刀抹过,剧痛之后,瞬间变的麻木。

大半个枪身都已被生扯成三截,这可是最好的、也是最坚韧的降真红木杆啊!

这就是大成拳术气劲爆发的威力!

朱宝仔的义子,能力或许有上下之别,但是没有一个无胆之辈,一咬牙,左手海底三叉掌,扣向对方双眼,居然是以命搏命的路数。

谁知地面‘轰’的一晃,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居然被硬生生提了起来,加上脚一离地,拳架子顿时散了开来,然后再被重重的往地面上一贯,木板碎裂,筋骨皮肉都被砸的散了架,眼一黑,直接被人捏住脑门,两侧太阳穴好似被刀锋卡住,稍有动静,便会捏爆脑颅。

就像是被狮虎扑倒在地的凡人,引颈待割,已经没有半点逃命的机会了。

“大成的拳术,还有内家高手的体能,好好好,你的确够狠,但你记住,老子是鲁三宝,我义父是张宝仔,你会比我死的惨的千倍万倍,还要杀你全家!”那人怨毒的嘶吼道。

“咦,你居然叫鲁三宝,鲁天生跟你是什么关系?”

直到把对方制服在地,寇立才有机会看清对方的脸面,是个奇丑无比的汉子,脸就像是拉长的鳊鱼,双眼突起。

鲁三宝身子一颤,心脏都跳的快了一拍。

“看来真是你儿子,很好,很好,”昏暗之中,寇立通红的双眼显的尤为恐怖,“你儿子得罪了我,你也要杀我全家,我便如你心愿,先杀了你,再去车家沟杀你儿子,斩草除根,灭你满门!”

“你好狠——”

对方的声音在伴随着脖颈的骨折声戛然而止,双眼突起,果真是死不瞑目。

寇立猩红目光微微一转,背部忽然一紧,拧骨拔髋,虎扑一闪,背后火铳声响起,同时一挑地面的伏火罐,火折子在罐子落在龙骨上时,准确的落在了罐口。

然后就是一声堪炮响的剧烈爆炸声响起!

第七十五章 海涡

这一声爆炸,再度让船舱一晃,无论是厮杀的,还是放冷枪的,都被晃的颠三倒四。

而伏火罐的爆炸,也让海底水彻底窜了进来,原本龙骨的方位,被炸出半尺大的口子。

‘还差一点!’

事实上,伏火罐的威力已经出乎了寇立的预料,毕竟深海巨兽的骨骼,坚硬程度可想而知,若是几个伏火罐同时爆炸,未必不能真的把龙骨炸断。

但除了寇立之外,其他人死的死、伤的伤,水龙帮的插翅狼更是不知所踪,也不知是掉了队,还是中途被海盗所杀。

寇立心思电转,这个关口,不是隐藏手段的时候,左手按在龙骨上,右手捏了个古怪法诀,冷意从脖子上的冰魄珠开始,顺着手臂落在了龙骨之上。

而受此影响,龙骨内的黄线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着。

当初他在无字图的争夺中,两个‘神仙’斗的是昏天暗地,而到了最后,除了无字图让他捡了便宜外,其中一个神仙的遗产就是这寒魄珠。

说也奇怪,他当初得到这珠子的一刹那,不仅知道珠子的名字,就连用法也都一并传入寇立的意识中,那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

他怀疑,是不是上一任主人死亡,导致这珠子没了防范功用,这才能够让他轻易得手。

不过不管如何,这冰封的手段除了在霍峻东身上失效了半次外,其他关头从没有失手过,而且这种冰封,似乎不仅仅是冰冻万物,而是连灵魂也一起被冻僵。

而且这种冰冻,似乎对龙骨内的东西也有着奇效。

寇立脚跟重重的一跺,旋腰拧臂,一节三劲,坐山单鞭,‘轰’的一下,近半丈的龙骨同时碎裂掉。

龙骨没有被炸掉,反倒是被冻的粉碎。

听到动静的莫一鬼魅般的出现在了洞口,二话不说,直接跳了下去,不过寇立注意到,对方的脸色有些苍白。

然后一声怪吼声传出,不远处奔来一个浴血壮汉,面色狰狞,浑身上下多了十几口刀痕,但是对方似乎体质特异,没有半点影响,脚如象腿,虽重而落地无声,一步三丈,紧追而来。

寇立深深的看来对方一眼,这位血鲨舰舰主的实力,比他之前所杀的角爷要强的太多,至少大成的拳术,加上变态的体格,的确是个强劲对手。

不过现在还不是交锋的时候,血眼一闪,身子同时落入海水之中,让对方扑了个空。

“可恶、小人,放暗枪的小人!”郭凤挣扎着,肩部和腹部湿红一片,这是被火铳给打中的,战场上,终究不只是拳术的地盘。

紧接着一只大脚就重重的踩在了他的腹部,将铅子加快揉进腹部,逼的郭凤惨叫连连,英俊的脸庞满是扭曲,血鲨舰舰主这才狰狞的道:“小人?老子让你连人都做不得!”

…………

寇立仗着虎肺,一口气潜了近百丈,这才从水面探出头来,忽然意识到不对,原本被血鲨和骨鲨钳制住的赌船,不知何时已经冲破了防御圈。

反倒是那徐家的改装船,正倒霉的卡在两艘海盗船的中间,进不得,退不得,联想到之前插翅狼的突然消失,寇立顿时明白,却又咬牙的道:“好好好,居然真的拿我们当诱饵!”

但他也仍旧不明白的是,在罗严宗和钟权的双重看护下,狼公子到底是怎么提前溜走的,还是说,另一艘船的人,早就打定主意,抛弃自己这几人了。

深吸一口气,再度潜入水中,这一次的目标,只能是徐家船了。

徐家船上,徐开山、黄公子以及仅剩的数个拳师,无不面色阴沉如水,狼公子不愧是有狼顾之相,不仅违背诺言,提前开船,并且还转向攻击自己这艘船,让他们成为挡住鲨舰的绊脚石。

“等我上岸——”黄公子的俏脸,白皙的好似透明一般,她突然发现自己是不是与粤地风水相克,不然怎么会每一次都这么倒霉,特意准备的船只,居然成了障碍。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徐开山咬牙,他也想不明白,一次简单的护花任务,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抛下所有的火炮、军械、食物、酒水,还有压船石,我们也逃!”

“没有武器,我们怎么逃,我们不可能撑到岸上的!”黄公子脱口道。

“所以不能往岸上走,现在唯一能赌的,就是对方的目标不是我们,而是狼公子。”另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是你!”

黄公子看着浑身潮湿,但却诡异精神的寇立,惊道:“你居然还没死。”

“怎么,狼公子谎称我们计划失败了吗,我猜也是这样。”

“公子,他在船尾爬了上来,还说是你们的熟人,”两个船丁解释道。

“是熟人,”徐开山深吸一口气,吼道:“马上照我说的做,我们往深海里逃!”

伴随着各种抛物声,徐家的这艘福船,顶着海盗船的炮火反方向逃去,由于没有了火力压制,甲板、船舱、船头、船尾,被各种水战武器洗礼了一遍。

不幸中的万幸,徐家这艘船,是徐开山老子通关系弄来的官船改造的,质地极好。

而运气更好的是,剩下的唯一一艘,龙骨没有炸断的恶鲨舰,果然调转了方向,向赌船追了过去。

寇立目光好似大虫乱闪,手里抱着还在昏迷中的林素娥,在船身上到处乱窜,以他的眼力和拳术,远距离的海战武器能避开九成,只要不被登船,他还是相对属于安全,但若真要被登了船,就算他拳术通神,那也没办法了。

不知是不是受到龙骨的影响,剩下两艘鲨舰的速度在海中越来越慢,期间甲忍刺客团又攻上来两次,被寇立和船上拳师联手打退下去。

就在这艘徐家船被轰的几乎快不成船形时,终于艰难的冲出了包围圈,这还得多亏海盗船大部分都追向了赌船,剩下的十几艘,主要还是防备海岸方向。

这一追,就追了三天三夜。

“渴!”

“还有没有水了?”

当初扔的痛快,如今船上仅剩的几十名成员,一个个面色干瘪、蓬头垢面、嘴唇上都起了数层白皮;就连平素最为注重仪表的黄公子,此刻也是花容惨淡,发丝毫无形象的粘在一起。

“表哥,这是我分来的水,”林素娥捧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小杯水,满心欢喜的送到寇立面前。

而黄公子的份量,是一大袋。

傻白甜就这一个好处,无论什么样的环境,都能保持乐观的心态。

见寇立晕沉沉的没有说话,林素娥咬牙,小心翼翼的将对方脑袋贴在自己腿上,往对方嘴里一点一滴的倒着水。

豹胎丸虽然不是毒药,但后遗症同样严重,加上之前的伤势和消耗,寇立这两天里都浑身发软,还夹杂着高烧。

“再这么追下去,我们迟早会渴死的,”一个副船长沙哑的道,在他们船后的十里左右,还吊着五艘海盗船。

“水师的海图中有记载,这里不远处有个荒岛,”徐开山低沉道,“我爹知道这个岛,他会派人找来的。”

“要是现在还有水就好了,”刚刚的分水,让船上最后一滴水也耗了个干净。

‘滴答’‘滴答’‘滴答’——

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只见不知何时,天空上的乌云汇聚,就像浪潮浪涌一般,伴随着闷雷声,越来越多的雨点砸落下来,对于饥渴难耐的人来说,无异于甘露。

“雨、雨水,风暴!”徐开山面色一变,海上下雨可不是好事,这一般是风暴和海乱的征兆,果不其然,伴随着‘呜呜’的风声,肉眼可见的尽头,一道风柱正飞快的扩张着。

“收帆,转舵,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伴随着老船员的凄厉呐喊声,海浪一阵高过一阵,甚至还有的涌上了船头。

数十里外,汹涌的海面渐渐涌出一圈又一圈的漩涡,这是海底暗流激荡到极点,产生的海涡,这也代表着,这一次的风暴大到惊人。

林素娥正惊慌间,手臂忽然被一只大手给捏住,不知何时,半昏迷的寇立清醒了过来,低沉的道:“找圈绳子来,将我们绑在主杆上,能不能活命,就看你了。”

“哦哦,”林素娥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忙照做。

天空乌云滚滚、电闪雷鸣,海上惊涛骇浪、滂沱大雨,天地间的凶险,大自然的恶劣,人的藐小,在这一刻,完美的展现了出来。

寇立仰头看向天空好似要压下来的滚滚乌云,身体虚弱至极,眼神依旧透着桀骜,“嘿,贼老天,这一次,我赌你收不了我的命!”

第七十六章 荒野求生

海上的风暴就像是小娘的脾气,说起就起,说停也停,空中万里无云,天高地阔,海鸥扑腾着翅膀,在水面上一伏一起,嘴里就多了条不长眼的肥鱼。

仿佛那场海底大风暴,只是某种幻觉,只有偶尔在海浪中翻滚的木头板子,才能证明其真实的存在。

木头板子飘来飘去,最终伴随着雪白的浪头,撞到了一块礁石上,而礁石的另一侧,则是野林婆娑、荒无人烟的岛屿。

黄公子在昏沉间醒了过来,那一场大风暴下,最终谁也顾不得谁,她只记得最后抱着一块木头桨子砸入了漩涡中,不知坚持了多久,终于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的睁眼,山洞还在‘滴答’‘滴答’的滴着水,身上一凉,那裹胸的、缠臀的里衬,全都不翼而飞,顿时惊的精神一清。

那凹凸有致的身材,在布堆之中,挤出了两座小山头来。

昏迷之中,谁对自己做了什么!?

一瞬间,黄公子想到了某个传说,传说海盗若是抓到女人,得先洗干净向海神祭奠,而这种祭祀的手段,往往以水煮、切割、分食为主,若是有姿色的,在被杀之前还要被海盗轮上一遍。

这种下场,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

哪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她也绝对要让那些海盗知道,自己不是他们这些下等人能惹的起的!

“你醒了啊,”一道极惊喜的声音响起,林素娥卷着袖子,正抱着一堆柴火,走进了洞口。

“是你,”黄公子顿时松了口气,“这里是哪里,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个荒岛,我们都是被那天的大风暴卷到这里来的,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好在没有发病,这岛上的药材很少的……”

林素娥就像是只欢快的喜鹊,让黄公子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下来。

“你是说,海滩上现在全是尸体,就我们两个活下来了?”

“不止呢,还有表哥,他说出去探一探岛的情况,这岛上似乎有些古怪,鸟虫都很少。”

林素娥不知想到了什么,眼色微微一变。

…………

树叶婆娑间,那连山间野道都没有的地界,被硬生生的趟出了一条道来,寇立提着两只独角兔子,缓缓的往回赶去。

这岛上的野兽比较难缠,就算是这两只‘兔子’,奔跑之速居然不亚于猎豹,而且嘴里四五颗弧形尖牙,还带着血丝,这居然是两只吃肉的兔子。

而且这岛上不仅没有草,连这野树的叶子都是一种苦涩难以下咽的味道,按照林素娥的说法,还有一定毒性,如果真的没有可食性植物的话,那么这岛上的生物,都将是肉食动物,而且是变异的肉食动物。

林中光线很暗,庞大的篷冠几乎让野林有一种天黑的感觉,叶子尖且硬,微风一吹,晃荡之间,产生一种‘咿呀’难听的声音,就像是磨牙。

最初寇立还不在意,但听的久了,他惊然发现,树叶在裂开和组合中,居然变成了一张嘴。

那的的确确是一张嘴,怪枝和藤蔓组成了口腔内的肌肉,不断蠕动中,树汁就像是口腔粘液,风声钻进去,甚至还能发出流口水吞咽的声音;甩动的藤条好似变成了舌头,‘舌头’有三条,在嘴中滑来滑去。

寇立眼皮一跳,目光一扫,只见四周树林仿佛在张牙舞爪一般,而巨大的野林仿佛变成了一个魔窟。

而这张大嘴,在不断的声音中,似乎随时都要咬到了寇立的脑袋上。

但他却始终没有动作,没有逃离,没有戒备,他相信自己的身体判断,尤其是在拳术大成后,身体的危机感应本能,但眼前的幻相,并没有让他产生这种本能危险。

风一吹,树还是树,叶子还是叶子,藤蔓还是藤蔓。

寇立又等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幺蛾子后,才重新离开。

“你回来了,”林素娥浅笑道。

寇立点了点头,看向盯着他的黄公子,目光闪了闪,没有言语。

夜间,篝火在木柴堆烧着,时不时的发出‘噼啪’声响,间或有诡异的兽吼声从远处的黑暗中传出。

“……我只探了方圆十里,这岛上的生物和环境都很诡异,就算是寻常的小兽,都有獠牙恶嘴,所以除了在我陪同之下,不要乱跑。”

“唔嗯——”林素娥吃了烤熟的兔子肉后,已经是昏昏欲睡,勉强应了几声后,终于成沉睡了过去。

寇立吞下最后一口兔肉后,才抬头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当初你派那老太监杀我,如今风水轮流转,你独自一人在这荒岛,你打算如何自救?”

黄公子面色一冷,“你可别忘了,只有依靠我的身份,才会有人来搜救我们。”

“所以你才能活到现在,所以我才愿意跟你去谈条件,”寇立平静的道,“能威胁到我性命的,不是被我杀死,就是沉了江,没有谁会是例外,无论你是谁。”

黄公子心中戒备到极点,她从对方眼中,真的看到了杀意,对方不是在说笑。

“你我恩怨,从此一笔勾销!”

“不够。”

“你敢杀我?”黄公子气急。

“除了杀人,其实还有更多折磨人的手段,尤其是男人对女人,”寇立看着对方前凸后翘的身段,甚至偶尔露出的春光,意味深长的道。

孤男寡女,身处荒岛,真的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你想要什么?”黄公子微微不安,她对自己姿色有信心,尤其是琵琶骨后的身段,连自己都爱不释手,但这却成为不安的源头。

她不相信,这个男人会对自己不感兴趣,尤其在这个荒岛上,权势地位通通无用。

“一套古拳种怎么样,”寇立认真的道:“以你的地位,这应该是手到擒来的吧。”

“什么?”黄公子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对方不要钱,不要人,居然只要一套拳术!

“怎么,这都做不到,”寇立开始怀疑,难道自己要价又高了,对方不是什么公主之类的,而是女扮男装的丫鬟?

“我、我回去就用拳经砸死你!”黄公子恶狠狠的道,对方太不识抬举,虽然自己貌似是安全了,但这股子不爽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很好,今天你先守夜,我睡觉去了。”

“你敢,本、我治你的死罪!”

…………

最后的结局,是黄公子守上半夜,寇立守下半夜,不过由于练武人的体质,寇立大清早就精神奕奕,反倒是黄公子双眼泛黑,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就算官兵发船来搜索我们,一切顺利的话,那也是一个月后的事了,既然我们要在这里待上一个月,两个问题,一个是水源,一个是食物,食物的话我想办法,但是这水源,就要我们一起去找了,这么大的林子,不可能连条溪水都没有,”寇立看向黄公子。

“为什么连我也要去?”黄公子不满的道。

“难道你打算这一个月都白吃白喝?”

白吃白喝这四个字太过刺耳,黄公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腾’的一下站起来,露出两条软白雪嫩的小腿,“去便去!”

“顺便弄点柴火,还有锋利的石块,这山洞也算是个窝,还要找些稻草来铺被子,最好弄点野菜,总不能天天吃肉,野兽也不是每天都能逮着的,砍柴生火、洗衣做饭、捞鱼捕猎,你会做哪一种?”

看着黄公子讷讷无语的表情,寇立摇了摇头,“果然是个累赘。”

第七十七章 圆满劲

十日之后——

海风微微吹起,浪头从海面上微微荡起涟漪,寇立半只脚浸入海浪中,回想起当初与刁奉圣一战,对方打出的刁家散手杀招,八面肩头。

肩是手臂三节中的根节,乃发力终端,肩与跨合是站桩,肩与膝合是发劲,虽然并不起眼,但却是发力的最重要节点。

而刁家拳的八面肩头,其实就是将散手的技击手段,融入到肩头中,‘肩投腰衬臀齐行’,横冲直撞,势不可挡。

当初刁显圣施展八面肩头的场面,在脑海当中一幕又一幕的回放;每一次的尝试,虽然失败,但是拳劲却越发的清晰,而且渐渐分成了八股。

后手后肩,一堕一沉,连臀发力,这是直肩。

披手压下,身法撼进,肩硬如山,这是压下肩。

连肩带臂,倒后肩,转步法,背靠发力,这是倒后肩。

并阴吸裆,内收气血,臀向前送,这是倒前肩。

射起肩……

陡起肩……

凝挺肩……

反手肩……

每一次肩打,上半身变化只在尺寸之间,反倒是受沉入海水中的下半身影响,海水时而爆炸,时而涡漩,时而浪卷,最终融成一身筋力,猛的下坠,一声轰响,以双脚为拳架,水浪猛的炸开,化作千百水珠,向四面八方弹射而去。

这要顶在对手身上,哪怕对方身骑高头大马,身披铁甲,也能连马带人,捣翻在地。

竹手第五重劲——捣海劲成!

而就在这时,岸边丛林中,两道人影走了出来,一人背着一个简陋的藤篮,篮子里有树枝、干草叶子、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菇菌。

寇立深吸一口气,将他在海边摸的两条肥鱼提了过去,还未走近,便听到黄公子的抱怨声,说是林子里的藤子又把她小腿破了痕,走了多远多累之类的。

这前十天中,这位黄公子的表现简直是灾难级的,生火火灭、烤鱼鱼糊、洗衣衣烂、守夜都能守的睡着,更别提打猎的,差点没有成为别人口中的猎物。

本来他对这个来历不明、男扮女装的艳丽女子还有些忌惮,现在看来,分明就是草包嘛。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扣下来,”黄公子龇牙道,换做是以前,她是绝对不会做出这么‘没有教养’的表情的,但这是荒岛,荒无人烟,不受礼教约束。

高墙大院里的东西,并没有传到这里来。

“今天她又坏了几件事?”寇立面无表情的问。

“没有呢,今日黄姐姐帮我摘了好多山菌野菇,”林素娥抿嘴笑道,眼弯的跟月牙似的。

“这林里的野菇不都是有毒的,摘下来能吃?”

“你可不要小瞧我林妹妹,她可是医道大家,能将这菇中的毒性相生相克,相互调和,你懂个什么,”黄公子傲气道,仿佛这是她做的般。

荒岛求生,两个女人的关系倒是突飞猛进。

寇立不自禁的咽了口口水,这些天不说茹毛饮血,但也可没有沾上半点菜蔬,简直是望眼欲穿。

同样的口水吞咽声从旁边传来,黄公子姿态高挑,表情傲然,但也偷偷咽着口水。

海难似乎就在这岛屿的不远处,所以每次潮起潮落,都会飘来一些船骸残品,煮鱼的锅铲,还有砍柴的斧头,都是拜其所赐。

这一顿蘑菇炖鱼,吃的三人身心愉悦,寇立连鱼骨头都没放过,咬在嘴里‘嘎吱嘎吱’的嚼着。

“表哥,小心鱼刺,要是不够的话我再煮便是,”林素娥担心的道。

“你不用管他,这家伙一定是象形拳大成,人骨化虎骨,浑身骨头又酥又痒,巴不得有东西磨一磨牙呢,”黄公子懒洋洋的躺在地上,毫无形象的道。

“你似乎很懂?”寇立反问。

“我还知道,你现在正在头疼,举手投足间,能够打出虎劲拳势,但要想炼成拳劲的大圆满,似乎始终摸不着头绪,我猜的可对?”

“说说看。”

“本公子为什么要告诉你?”

“接下来的劈柴和守夜,我来做。”

黄公子顿时精神一振,“成交!”

她在岛上最讨厌的事就是这两样,一个是粗活,一个是下人活计,都不是她这种贵人该干的,睡到日上三竿才是她该做的,但是为了不‘白吃白喝’,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干。

都是眼前这个讨厌家伙害的!

“好吧,本公子就善心的指点你一番,拳术入大成,便是打法转练法,锤练拳劲便是锤炼自身,而且最重要的便是独门劲力的选择。”

“选择?”

“难道你师门没跟你说过,练法和打法一体两面,拳劲的选择亦是如是,你这猛虎拳既然是炼骨的拳术,所以参悟的独门拳劲必然是以炼骨为主,而按照你的辅修拳术不同,练出的气劲自然不同。”

“游龙变,将一条大脊椎炼的通透圆满,奔跃扑杀,身如游龙,需要一门大成的炼骨拳术,精通的炼皮身法。”

“搜骨法,分筋错骨,断脉分肉,爪如戟,皮如勾,需要一门大成的炼骨掌法,一门精通的炼皮拳术。”

“火头铁布衫,全身坚硬如铁,肤色泛紫,不惧拳打脚踢,而且无惧一般的刀枪劈砍,北罗汉寺的秘传神功,需要炼皮拳术大成,炼骨拳术大成,还有寺内独门的拍打功夫。”

“抡斧劲,筋骨扎在一起,就像是用绳子绑紧了斧柄,不然一斧下去,整只斧头都要散开,换成人体,便是整个骨头,都要弹出肉体,抡臂如劈斧,能破一切桩法,炼骨拳术大成,炼筋拳术精通,还要兼修内家软劲,以柔催刚。”

“最适合你,也是最简单的,其实是兽势,所炼出的劲力,能模拟深山老林中,最危险生物的捕食杀法,需要象形拳大成,内家拳有一定境界。”

“还有……”

虽然这黄公子从小锦衣玉食,生活能力几乎为零,但是对于拳劲的门道,却是门门精通,包括莫一的刀锋劲、还有罗严宗的怪浪力和冷脆弹,都能说的简单明白。

而对方所说的,应该是打行中最深处的秘密,而对方却轻轻松松就说了出来,这女人绝对不仅仅是只金丝雀这么简单。

“……当初那姓刁的的漩涡劲其实并没有真正圆满,真正的漩涡劲一招一式犹如海底暗流激涌,能坏人拳架,他的辅助拳术虽然能伤精神,但是到底不是正宗拳种,不然你也不会有机会反杀对方。”

寇立没理会对方的挑衅,而是认真思索他将要选择的独门拳劲,从难度来说,兽势是最简单的,而按照她的说法,这兽势其实就是虎性杀意的强化版本。

游龙变的身法可以配合着龙形精髓施展,能让自己身法手段强化到极点,打法绝对更上一层楼。

或者是抡斧劲,这一独门劲力的威力是最强大的……

不过寇立忽然心中一动,他刚刚差点忽略了最根本的,拳术的最深层境界,其实是四大炼后的武叩仙门,这也是他的真正目标。

而竹手虽然没有招式,但通体发劲节节贯串,同样是炼骨的拳术,所以她要想打破四大炼中的炼骨,就是这两套拳术中气劲的配合。

竹手的独门拳劲,寇立已被罗严宗告知,而二者的互补其实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四大炼一旦失败,周身筋骨寸断,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所以以猛虎式独门拳劲的选择,其实已经有了名目——

黄公子看着寇立若有所思的表情,忽然露出一丝娇媚的笑容来,拳术再高,高不过人心,先放一个诱饵给对方尝尝鲜。

拳术练至大成的打家,而且潜力在一众粤地拳师中也是数一数二,足够自己花功夫去收拢了。

而在岛屿的中心,野林的深处,细碎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响了起来,一个个不足半尺大的身影扯高气昂的冒了出来。

第七十八章 岛中诡异

又过了十天,虎骨替代人骨完成,寇立一起一坐,虎虎生威,骨节大上一圈,牙齿变白变密,牙为骨梢,自然变化。

看着寇立日复一日,在深水中练拳,黄公子又佩服又叹气,道:“这都什么关头了,还有心情练拳。”

林素娥目闪柔光的看着远处身影,温柔的一笑。

“你是不是喜欢她,你要真喜欢的话,我有办法,”黄公子眼珠子一转,悄悄道。

林素娥还没开口,寇立就走了过来,道:“今天要去岛中心,可能晚上就不回来了,你们小心,尤其注意岸上海盗船出没。”

“岛中心,我要去!”黄公子兴奋的道,林素娥也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两个女人要去岛中心的原因只有一个——洗澡。

女人在哪里都是爱干净的,起初还可以用海水擦身子,但不过数日就发现,用海水洗浴,身上会掉皮,顿时吓的没胆子了。

而早晚收集的露水,饮用都不够,更别提其它的奢侈享受。

“岛中心很古怪,两个人我无法保护,”寇立皱眉道。

“那我先去,给素娥妹妹先探路,下次换你去。”

林素娥性子温柔,自然没话说,两个人稍作准备便就上路。

三人流落的这座荒岛其实并不大,直径大概二十里,寇立曾经绕岛一圈,但始终没敢深入,但如今拳术练到极限,便想去探一探。

岛上的古怪,非是神迹,便有妖邪。

走了十来里路,林中险涩尤甚,野兽也越来越多,昏暗之中,不时亮起一双绿眼,吃人的猩猩,吃人的麋鹿、满嘴獠牙的野猪。

“这地方好古怪,通常来说,就算海岛上有奇珍异兽,也顶多一两只而已,没道理全岛兽类都是如此,”黄公子有些害怕道。

“害怕就不要进来,”寇立斜了一眼,道。

“我什么时候怕了。”

“怕不怕不是由你决定的,你在这里连性命都保不住,当初在赌船上也是这样。”

“我就是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才来到这里的,”黄公子突然出奇愤怒道。

“你现在的命运就捏在我手上,闭嘴!”

寇立拉着对方藏在树后,又避开一窝子变异野猫,这野猫长的比豹子还大。

“快到了。”

黄公子深吸一口气,也不敢在问,跟着寇立往前走上百丈,忽然被他拉住,眼神示意,只见在三座巨大石块的夹角处,溪水潺潺的流下,浪花挤出透明的小泡来,分外干净。

“啊!”

黄公子只感觉太液池的温泉,都没有这泉水更有吸引力。

“我要沐浴!”她万分坚定的道,大有不行就拼命的架势。

“给你半柱香时间。”

“你不准偷看,保持十丈距离,还得保证我的安全。”黄公子顿了顿,“我读过拳经纪要,是宫里的珍藏本,你不想知道里面记载的什么?”

“成交。”

话是这么说,黄公子还是连衣服一起滑入水中,这才躲在石头后面,将外衣里衬内裤担在石头上,时不时传来淅沥沥的划水声。

寇立心中有些火热,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往溪水下游走去,既然约定达成,他不是正人君子,但也不是小人。

而这时他才注意到,顺着溪流,两侧是红木果林,树身红若滴血,还散着一股奇异的幽香,树身之上,长着三三两两的青涩果子,桃形蓝皮,模样古怪。

这数十颗树木之中,真正成熟的果子,寇立只看到四只,而就是这四只散着肉香,没错,就是肉的香味。

寇立目光一闪,联想到整座岛屿的古怪之处,天才地宝,奇珍异果,顿时心中火热。

将手用布裹住,试探性的去摘一颗,手指刚一触碰到果子表面,一股燥热气便从指尖透出,好似三伏天的火毒,从外烧到里,好在寇立脖子上的冰魄珠自生反应,同样性质的寒意透体而出,双方撞在一起,两相抵消。

趁此机会,寇立手腕使劲——居然没摘下来!

而就在这时,风声响起,树身、树枝表面,浮起一张张黑洞洞的人脸,张口欲咬,寇立身形一颤,便就弹出三丈开外,而就在这时,黑风刮来。

这风给寇立的感觉,仿佛不像是风,而是刀子戳在五脏六腑,还顺势在肚皮中搅上几圈,锥心般的痛苦,视线顿时模糊,目光所视,好似有恶鬼扒拉着肚皮啃食。

好在这股阴风一过,这种感觉也就随之消失了。

“呼、呼、呼……”寇立喘了几口粗气,深深看了这几个怪树一眼,毫不犹豫的掉头便走。

整座岛上的古怪,他应该是找到了根本的原因。

这一耽搁,半柱香很快就过去了,但溪水那边却是没有半点动静,这黄公子应该知道自己的脾气。

寇立目光一凝,毫不犹豫的跳入水面,绕过巨石,就看到水面之上,飘着一具赤身女人,羊脂白玉、酥胸毕露、满头秀发浸泡在水中,绝色脸蛋上闪过一道黑气。

来不及关心对方是死是活,他耳中忽然听到剧烈的草木摩擦声音,而且伴随着一种奇异的压抑感。好似有什么东西滑溜溜的在身上爬一般。

既有怪果,必有妖魔,将衣服往身子上一套,勉强遮住私处,寇立果断抱住对方,深吸一口气扎入水中。

而刚钻入水中,这种压抑便消失不见了。

就在他离开片刻之后,野林中的动静越来越大,甚至有树木被齐根拔起,最后草窝子被挤压开,露出来的,居然是黄公子诡笑的脸蛋。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溪水渐渐变浅,前方的藤蔓杂草越来越多,‘哗’的一下,寇立从水面下浮出。

抱着的这个女人,浑身衣物被这一冲,香肩滑水,衣物紧贴,翘臀如丘,丰胸半露,寇立却不再有其他心思,淌着水把她抱在岸上,浑身冰凉,呼吸若有若无,脸上黑气似乎更重了。

她这般模样,跟野林中的诡异变化,必然脱不了关系。

寇立犹豫了下,捏开对方嘴巴,度了几口气进去,又是拍胸,又是捶背,黄公子嘴里,渐渐溢出了水来,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这个身份神秘的黄公子,活着是麻烦,死了更麻烦。

而由于这女人的诡异状态,寇立没敢加深一步探索,连夜赶了回去,在这缺衣少药的荒岛上,只能指望林素娥这个女大夫能够妙手回春了。

…………

林素娥搭了搭对方的脉,翻了眼皮,又在手指上放了些血,将血水混杂着一些不知名的植物汁水,然后血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变黄,散着一股腥臭味。

“是毒,而且是很厉害的一种剧毒!”林素娥颦眉道。

“有救吗?”寇立紧接着问。

“我从未见过这种类型的毒,而且这岛中也没有可以配置解药的药材,我只能以毒抑毒,暂时压住这种毒性。”林素娥眉头紧皱,手上动个不停,又恢复了干练的气质。

“我需要这种模样的树叶五片,还有这种、这种……”

寇立一一记住之后,复又回到树林中采药,林中间或传来各种野兽的厮杀声,似乎经过那一夜,岛上生物开始疯狂了。

…………

与此同时,在百里开外的海面上,一座樱木打造海盗船正顺着海流行动,那甲板之上,坐着一道娇小少女,面色娇俏冰冷,身穿倭奴国特有的铁木鬼神大铠,右手还拿着一口长刃细刀。

而在她背后,至少站着一百位黑衣蒙面的甲忍刺客。

“天下间华贵的少女,皆被尊称为公主,本人是新阴家的樱公主,她却是大国的凤公主,只要斩杀了她,世上就没有比本人身份更尊贵的少女,所以,一定要杀之!”

而在她的后面,惨叫声不绝于耳,徐家家丁的手指脚趾、腰部腹部上全是刑具,筋骨被抽拔的不成模样。

终于,有一个家丁承受不住,惨叫道:“别打了,别打了,老爷别打了,我说,我知道,大老爷曾经跟小公子说过,在这条航线附近,有一座还未勘探过的荒岛,你要找的人只要没死,肯定就是在那里。”

“停手!”一名打扮跟普通刺客明显不同的中年人叫道,这人的脸上满是刀疤伤痕,但一双眼睛却是渊若深海。

“樱小姐,是不是在搜过这个岛,取敌人之首级后,你就该回家了。”

“太过啰嗦,忍大师,父亲让跟着本人,是为了保护本人,而不是支配本人,你想让本人言而无信吗?”

“属下不敢,”忍大师微微弯腰,躬身道。

“这是下克上的时代,父亲太过向南朝妥协,迂腐至极,本人要让南朝的公主,在我胯下臣服!”少女大声的道。

“速把本人的酒拿过来,我要与汪洋大海一起,痛饮几杯。”

忍大师嘴角抽了抽,烟气一闪,消失不见。

第七十九章 解毒

寇立站在树枝上,五趾钩在其中,就像是猫儿一般稳当,目光盯向一里开外,那里便是怪果的所在。

在那一夜后,怪果怪树的四周,渐渐渗透出一股蓝色怪雾,雾气所过之处,所有生物都开始双眼充血,癫狂嗜杀。

寇立对这种感觉很熟悉,这雾气大概有豹胎丸三四成的效用,对于受本能指示的野兽来说,已经完全够用了。

不过与豹胎丸不同的是,这种雾气似乎还能变相强化兽类的五官,哪怕他提前避开野兽,也会被对方随后追上,接下来就是一通厮杀。

就像这只在树下双眼突起、嘶吼不绝的雄狮。

岛上的野兽相较于普通品种,都有不同程度的异化,这只金毛狮子不仅肩部和臀部被被骨甲覆盖,头上更是长出三根山羊似的弯曲犄角,角上血迹未干。

寇立目光一闪,脚步一蹭树干,顺势就滑了下来,那骨甲虎眼孔陡然睁大,等双方距离不足半丈时,腥风一卷,毫不犹豫就扑了上去。

寇立身子诡异的反向一拔,跨虎爪毛,气血一沉一坠,好似千斤鼎,砸在对方腰上,顿时一声惨叫传出,手掌对狮子脑袋轻轻一按,不蒂于响锤霹雳,一掌过后,骨甲狮就忍不住东倒西歪。

寇立双腿一夹,双膝相靠成剪子状,腿骨响起金铁摩擦声,虎股一剪,一声脆响,狮子脑袋软软垂了下来。

这只狂躁凶猛的兽王,在这个人类手中竟撑不过一个回合,而在脖颈凹陷处和脑袋上,还有湿漉漉的汗水。

几乎就在同时,四周草窝子中,复又亮起四五双碧油油的眼睛,寇立微微一叹,身形一闪,几步便消失在森林深处,紧随其后,撕咬声和血腥味便就传来,并引来更多的野兽搏杀。

等寇立回到山洞中时,便见得林素娥正研磨着一种紫色药汁,然后在黄公子已经发黑的手脸上涂抹着。

寇立将采摘的岛上药材递了上去,问:“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很危险,一旦毒性压制不住,几乎无救,而且我这法子也只是饮鸠止渴,等到毒性浸入心脉,就真的无药可救了,”林素娥眼眶发红道。

“还能拖延几天?”

“最多三天。”

“能找出这毒的源头吗,是毒蛇咬伤,还是毒草毒花之类的?”寇立问。

“不,黄姐姐身上没有半丝伤口,口腔里也有异物残渣,我怀疑是林中瘴毒之气。”

寇立微微皱眉,瘴毒,难道说,黄公子所中的毒,就是那蓝色怪雾,那这种毒类,解药又怎么找。

“凡是剧毒之物,四周必有解毒之灵药,寇大哥,你在林中有没有见过散发着模样奇异、或是气味奇异的果子之类?”林素娥满眼期盼道。

深夜,林素娥依旧守在黄公子身边,这种毒性爆发频率极高,她必须日夜守护,精神自然越发困顿,只是这位女大夫外柔内刚,一直咬牙支撑。

寇立半坐在洞口,表情不定的把玩着手上只剩豆粒大的冰魄珠,三番两次的消耗下,这颗珠子的体积越来越小,怕是再用一次,这件仙家宝贝便彻底消耗干净。

他相当怀疑,黄公子的毒到底是不是自然原因,毕竟那怪树、怪果,还有隐藏中的威胁,更像是神仙的禁术,他见过这类手段,二者有某种程度的重合。

如果真是仙家手段,那才是真正的麻烦,不过寇立看了看天空,月晕散淡,沉浮在乌云之中,好似大眼睛一眨一眨,忽的心神一动,他还要再探一探。

真的是仙家手段,日夜颠倒,必有运转不同之处。

林中光线几无,就连寇立也不得不更多借助于听声辩位、皮毛感应,而且林中血腥气大增,似乎到处都有湿漉漉的血迹。

不过夜间的野兽似乎也消停了起来,更多是在阴影处舔舐伤口。

寇立小心翼翼的踩在溪流的大石上,目光微动,精神强烈戒备的探了过去,而这一次,蓝色怪雾不见,那让寇立感受到危险的声音也没有出现。

似乎只要不动这四颗果子,一切安全如常。

果子倒是一颗不少的缀在树枝上,寇立扫了一圈后,忽然心神剧震,双眼一缩,不对劲,果子一颗没少,只是挂枝的方位不对。

有两颗果子所挂的地方,居然不是白天所在的树枝上,而是另外的一棵树上。

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而且这岛上除了自己三人外,根本不可能还有其他人,就算有的话,也不可能摘果换树。

除非,是这果子自己下树走的?

虽然这种事实太过骇人,但是,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

寇立看了看月亮,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今夜的月亮分外明亮,大若银盘,清冷的月光温柔洒下,落在树枝上,倒映在溪水上,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美感。

这种程度的月亮,绝对不寻常!

寇立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倘若他的判断是真的,这果子在树上时,有这怪树和禁法保护,而落在地上后,又该是被谁保护着。

毕竟万一这果子倒霉的撞入某只野兽嘴里,那特意种植这颗怪树的大人物,岂不是吃大亏了。

心中一动,从地上摸出几颗碎石子,保持了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后,聚足精神,屈指连弹,地三颗小石子准确的弹到了其中一颗果子上。

鬼哭一般的风声卷起,蓝色雾气再度浮出,这一次寇立看的仔细,这些烟雾是从怪树树叶上飘出,迅速传到野林各处。

同一时间,各种嘶吼狼嚎的声音再度响起,然而随着让寇立毛骨悚然的感觉再度显出,这些声音也渐渐低沉了下来。

寇立悄悄退了回去,他差不多有点概念了,夜间是属于生长期,生长期内,不能容许任何干扰。

…………

“寇大哥,快醒醒,醒醒!”

寇立模模糊糊的被对方叫了起来,他昨天忙一天,连晚上也没得空闲,只有在接近天亮时小睡了会儿,就这样也被林素娥吵醒。

“怎么了?”

“有船,有一条大船开过来!”

寇立心中一惊,‘腾’的一下站起身,果不其然,只见海面上一道小黑点迅速向岛屿方向靠近,而在的视线里,这船通体樱红、狭长,船上的旗帜上,是个大大的骷髅头,骷髅头的双眼中,还爬着一条血蛟,张牙舞爪,威压海面。

“朱宝仔的海盗旗!”

寇立二话不说,一把把洞口的火堆扫开,扫了一眼后,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洞离海岸太近了,我们不能再待了,将所有杂物全都打包,丢到海里去,能拖延一点时间是一点,去岛北面。”

“可是这样的话,接下来的吃喝——”林素娥担心的道,三人好不容易搭建的小窝,在这荒无人烟的岛上,有一种难得的温馨和依靠感。

“这一场如果做赢了,回去不成问题,输了的话,也不用再回去了。”

寇立可以根据船的大小,大略估计出船上的人数,这种中型海船,除去船上必要的工作人员,战斗人员至少过百。

一人vs一百,这难度还真是有够刺激!

“本人,很有信心,这一次,一定能有所捕获!”樱公主迎着海风,大声的叫道,身体跪坐的很是标准,肥嘟嘟的脸面被海风吹的通红。

“属下觉的,是时候先派人清岛了,”忍大师躬身道,语气却没有多少尊敬。

“本人觉的——”

其他时候倒也罢了,但是关键的作战,还是忍大师说了算,微微点头,顿时近二十个倭奴忍者翻身跳下海面,像是青蛙一般在水中一踏一踏,头顶斗笠,往不远处的岛上弯腰奔去。

“本人很讨厌你,忍大师!”樱公主怒道。

忍大师面色不变,这个樱夫人与汉人所生的孩子,在正统的倭奴刺客眼中,未必有表面上的尊敬。

若不是主上需要朱保仔麾下的海盗舰队和物资,做为征讨全国之用,倭奴国的女人,向来地位不高,哪怕是公主,也只是用来和亲和育子的人选。

第八十章 千面蛇(一)

忍大师和樱公主刚下船,便有两个忍者默不作声的上前,并呈上了一堆鱼骨兽骨之类的杂物,还有堆在一起的十几具尸体。

“海潮的方向就是这里,”忍大师目光一转,“骨类又有被烘烤的痕迹,的确是有人。”

“甚好,本人早就想杀人试刀,”樱公主跃跃欲试,她手上这口新月似的长刀,古朴而庄正,正是倭奴国三百年前的宝物,童子切鱼纲,传说有河豚童子的神力相助。

忍大师看着这口古代名刀,眼中闪过一丝嫉妒,缓缓道:“岛虽不小,但能躲藏之地只有这密林,敌方先我等一步到达此地,必已取得地利,此等情况,主将不得冒动,先等甲忍团勘测地形,再做它想。”

正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哨声从野林中传出,忍大师目光一动,略一思索,便又下令道:“围而不攻,方是长策!”

…………

寇立微微闭眼,耳朵却是动个不停,虽然倭奴刺客善于隐蔽,但在这枝叶茂密的野林中,脚下是腐叶成堆,藤条荆蔓无处不在,想要悄然无声,几乎不可能。

而只要露出一丝动静,就逃不过寇立强化的耳力。

童子桩大成除了能控制血气外,更能让他陷入一种‘无’的状态,而在这种状态中,血液回荡在耳中好似江流,每一次呼吸,心脏间的跳动,更是如幽林静寺中的木鱼声,一下,又一下,在这种状态下,他似乎渐渐能‘看’到外界的景象。

东两百丈、西边五十丈、南一百五十丈,分别是一个、两个、一个忍者,这些忍者似乎不再是一身黑衣打扮,而是类似于迷彩服的装束,就像是变色龙般,在林间缓缓的向前去。

突然,寇立双眼一睁,目光亮若明星,‘刷’的一下,身影消失在原地,地面上则多了两个半尺深脚印,脚趾的位置上,是扣出的十个泥洞。

在这片林中,他就是按了千里眼和顺风耳的坐山虎王!

西边的刺客似乎感受到了动静,手迅速的搭在了腰间刀上,还未有动作,前方就传来压路机似的‘轰隆’动静,仿佛群兽暴走,地动山摇,前方树木都开始晃的落叶纷飞,沙沙作响。

心神在第一时间,露出了破绽,倭奴国刺客,气合术若能练到最高境界,大山崩于前、巨瀑从头顶落下,能不动声色。

很显然,这名刺客的心灵境界,还没有到达这个地步,未知的黑暗,让他有本能上的恐惧。

刀尚未拔出鞘,眼前便是一黑,胸骨的碎裂声分外的骇人,身子被巨力打的腾空飞起,最后撞在树身上,后背上都满是血点。

这是断开的骨刺倒插入骨肉筋络上的现象。

另一个刺客下意识间用刀身挡在胸口,可是同样的碎裂声,还有刀口的绷断声响起。

“林…林中恶神!”那刺客死前,面露惊恐的道。

倭奴国有一个脍炙人口的传说,每一座幽黑昏暗的野林中,都有一尊林中恶神,每换一个季节,恶神就要外出食人,用来补充林中草木妖精所需之养分。

寇立以爆炸劲踩踏地面,虎式与山势相合,以龙形驾驭,滚滚荡荡,拳势融入地势,居然让人感到一种‘神明’的力量。

这正是《拳经》所记载的,由着熟而渐悟懂劲,由懂劲而阶及神明。

然而寇立更愿意将这拳势唤作百步神拳,因为他每踏上一百步,必然要打死一个人。

倭奴国的刺客,犀利、残忍、瞬间爆发极强,但若从正面压制住了他的气势,剑境与心境不圆满,拔刀术就变成了普通的拔刀斩。

寇立踏了一千步,打死十六个忍者,通通一拳致命,这一千步踏出,这地面上的脚印连在一起能构成数里的大圈。

而在踏出这一千步后,寇立也终于停下了脚步,将嘴巴缓缓张开,一道蒸汽水雾缓缓从其嘴中吐出,强肺、虎骨能够让他在气行滚滚,周身相应,但气血在这一千步后,已经是激昂到了极点,这个时候就必须由刚转柔,以意念顺气导血,转逆通顺。

这其实已经涉及到了内家拳明暗劲的转化,气注骨缝肌肤,再从肌肤中收回,循环利用,这也是内家拳术持续力强悍的原因。

气一吐,一松,再一吸,浑身一抖,这一次,就没有那么中正平和了,好似人化虎精,在深山老林里显出原型,腥风一卷,开始要张嘴食人。

而在岛面沙滩上,忍大师正盘膝坐入水中,膝前摆放的,却是一口封口的木装长刀,刀身的木纹新鲜,好似才从树身上砍下来似的。

倭奴国的第一代剑术大师,也是气合术和甲忍刺客团的开创者,冰川大师曾经说过,‘心如明镜止水,方能练习剑术,明镜蒙尘,必被妄想邪念所蔽,不得照见事物之真相,明镜高悬,方能辨别强弱、虚实、刚柔、有无、隐现,无念无想,秘剑三参。’

他在九州大瀑布前花了十年时间,日夜忍受大瀑布如九天轰雷般的巨响,逆斩瀑布,最后才能心如止水,无念无想。

这也是忍之精髓,刃下之心,使自己的心,坚锐快利,和刀刃一般。

只是那樱公主就没有这么好的心境了,提着比人还高的太刀,踏着水走来走去,浪花溅的到处都是。

“可恶,十分之可恶,居然又斩杀了我的五个刺士,该杀,该杀!”

像甲忍刺客这类著名的刺客团,在倭奴国的地位等同于士,大约是与有土地的奴隶主、下层贵族相当,所以刺客又被称为刺士。

木屐踏水之声音再度响起,一个杀人如麻的甲贺刺客居然有些惊恐的道:“殿下,大师,又有六位甲忍阵亡。”

“又找到三位甲忍尸体。”

“北边有两具。”

“西边有两具。”

“东边还有两具。”

伤亡数量在不断增加,以快到难以忍受的速度增加,二十具、三十具,三十五具……

膝上宝剑微微一跳,忍大师终于睁开了眼,是蕴含着修罗杀意的眼神。

每培训一个甲忍刺客,都要花费相当大的心血,就算他是忍大师,这般伤亡若是持续下去,回去必然会被责问。

“死了四十三具,对方的人数、长相摸清了吗?”

这个刺客低头不语,反倒是另外一个开口道:“我依稀见得,似乎是一男一女,而中原女子的衣着,像是那凤公主。”

忍大师看着一具又一具,搬来的刺客尸体,不是胸腔碎裂,就是脑门捏碎,无不被一击致命,目光一闪,道:“运劲如同百炼钢,力可碎骨,杀人如搏兔之鹘,无往不利,幽暗野林中,人不知我,我独知人,必是中原的大拳师,不可轻易敌之。”

又抬头看了看天空,天清气朗,万里无云,“今日时辰,适火遁之术。”

倭奴国之五遁术,仿照的是中原的五行学说,火遁之术,熏死人的不是火,而是烟气。

之所以一开始没施展,主要是完全没有料到,对方的杀人会如此之快,拳术如此高。

樱花船上,不断有秘制的火油被运送下来,而庞大的野林中,一团又一团的火烟,不断从岛上各处冒出。

烟翳混杂着火气,从四面八方升起,被风一吹,卷成灰色云雾,场面煞是惊人。

“敌方实力强大,烟火之术能否真的奏效?”樱公主问。

“非是伤敌,乃是惊敌,莫要忘了,对方可还有护持主上之责,火势越大,敌势越弱,”忍大师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来。

倭奴刺客一旦决定不与敌方交锋,反倒是难缠起来,各种诡异的隐遁之术展开,火势一直烧到半夜,才有两个刺士被杀害。

而且这一次,他们真正确定了对方的人数,的确是二人,中原的凤公主——以及她的大拳师护卫。

第八十一章 千面蛇(二)

天色渐渐昏暗,海面上的夜景尤为漂亮,当那轮光照一切、却又如迟暮老者的巨大火球沉入海平面时,整个海面都染的通红,然后,整个世界又黑暗了。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黄昏一落,海风呜咽,火烧蓬莱岛!

得益于此岛终年荒无人烟,草木枯柴年复一年,堆积了不知多少层,这一烧,火势就烧的惊天动地。

倭奴刺客已大部分退出野林,浓烟滚滚,就算真正起火的地方还不足整片岛屿的十分之二三,但烟气已经散溢到每一个角落。

樱公主有些兴奋的看着放火场面,在面积相对狭小的倭奴国中,这么大的岛屿,已经算是一个诸侯的全部地盘,她从没放过这么大的火。

“本人很是满意,酒水,本人的酒呢,”樱公主不满的转过头来,对着不远处的倭奴刺客怒道:“你双手空空,是想要破腹自尽吗?”

而那倭奴刺客依旧没有回答,默不作声的走来,然后猛的抬头,露出一双杀意沸腾的双眼。

拧步拔身,步伐一跨三丈,几乎话音刚落,就已出现在樱公主面前,脚掌放一砸地,地面就开始晃动起来,同时手掌向前一抓,拧臂拔骨,指尖弹出,好似一下长了数尺,面对着娇小的樱公主,仿佛妖魔出世,爪摄童子。

“来的正好,哈!!”

谁知樱公主年纪虽小,剑术却是极为高深,一声大喝,仿佛真言律令,不仅浑身筋肉瞬间绷紧,被压制的精神也同时炸开,身体一落一弹,脚尖落地,弹出时宝刀吞口一转,瞬间白光出鞘,却是最为正宗标准不过的拔刀斩。

刀光与刀鞘摩擦出的亮光,照耀在樱公主的铁木鬼神大铠上,仿佛娇小的女童,瞬间变成了降魔童子。

‘本人这一招,真是完美!’

刚开始得大喝除魔,是气合术精深到一定境界的标志,而这一落一跳,看似不起眼,却是甲忍刺客团著名的步伐狐走。

在倭奴国中,狐走又有电光的意味,练成之后,能在大墙树木上随意奔跑,这落弹之间,等于是借助对方震荡地面的劲暴起,如同脚踩两重劲拔刀。

最后的拔刀斩,刀光几乎将人身都遮蔽住,也就是所谓的剑隐遁,较之普通的拔刀斩,还要厉害一倍。

然而对方脚跟在扑杀途中猛的一跺地面,忽然响起溪流急促的‘哗啦哗啦’声响,一声爆响,地面也多了个小坑,拔骨提髋,身形竟反常理似的止住,就像是大江倒流,翻山转岭。

而落在樱公主的眼中,对方一下子就由妖怪化成了凡人,刀势虽然依旧犀利,却露出了一丝间隙。

用斩魔的刀去斩凡人,似乎总有些不对劲,樱公主原本完美的刀势,忽然间少了些什么。

拳势与刀势中的细微变化的空隙,其实就是电光一闪间的破绽。

而一根手指瞬间从这丝破绽中钻入,手指亦有三节,梢节、中节、末节,面条粗的手阳明筋凸起,猛的一提,小三节合一节,并融入臂三节中。

手阳明之筋,起于大指、次指之端,结于腕,循臂,结于肘。其支者,绕肩胛,夹脊。

就是这么轻轻一弹,仿佛洪钟大吕,樱公主只感到一阵巨力爆炸开,浑身剧颤,但小小年纪,居然毅力十足,虎口破裂,筋脉受损都没有放开刀柄。

不过毅力不足以成为保命的能力,敌人手掌闪电般捞出,反扣向对方细嫩的脖颈。

这一抓之力,脑袋都能直接捏爆开。

然而童子切鱼纲这口古代宝刀的‘嗡嗡’颤抖声却在瞬间加剧。

童子切鱼纲,倭奴国三百年前的宝物,传说有河豚童子的神力相助。

在爪尖及身的一刹那,阴沉沉的碟笑声忽然从樱公主的嘴里传出,这公主的脸面像是融蜡一般变化,两眼上泛,大如拳头,眼珠子‘滴溜溜’乱转,颧骨收缩,尖牙咧出,头发剧烈生长,顺着脚跟往对方身上裹起,一股邪恶恐怖的气息,似乎要从眼耳口鼻挤压入魂魄的最深处。

而就在同时,一道观察许久、忍耐许久、也等待许久的刀光从背后斩出,这一斩,慢悠悠的,不带任何一点杀意,温柔如水的刀势。

这一刀,就像是吟游诗人在悲叹秋叶之凋零,时节交替,不可逆转。

生与死,同样是不可逆转。

这一招看似风雅,但危险程度还要远高于前方的河豚童子鬼神相。

天时,月黑风高,乌云藏剑光,鬼神之势压人。

地利,平缓沙滩,无半点遮蔽之地,方圆五里,皆是己方之人。

人合,前刀后斩,正击敌势势弱之际。

天时地利人和,对方一下子就陷入了九死一生之境地。

“虎、龙!”

虎性如脑,兽意沸腾,童子切鱼纲的鬼神相带来的压力顿时一扫而空,一伏一起,刀身擦过耳边。

温柔如水的刀光紧随其后。

虎皮一撕,龙形精神磅礴而出,无限自由,超脱生死,全身拳术在危机时刻,融于龙形之中,紧身黑衣同时鼓起,风从虎,云从龙。

这一斩最终像是落在云中,‘嘶啦’一声,上半身黑衣炸裂,人影却不见,正是性命在山中,云深不知处。

对方身影虎扑连闪,速度快到不可思议,而忍大师汇聚精气神斩杀出的这一刀,气血也难以平定,刹那之间,还是让对方逃了出去。

“可惜了,”忍大师长叹一声,人刀合一之下,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刀尖只要再入十分之一寸,便能伤到脊椎骨,若是这般,对方想逃也不可能了。

“多亏樱公主拖延住对方,如今对方伤势一起,实力大减,便是最好斩杀之机。”

“可恶,敌将竟敢讨伐本人之首级,诛杀,诛杀!”樱公主咬牙切齿的道。

“樱公主伤势可严重,可愿亲征此贼?”

“此人不诛不休!”樱公主用完好的左手捡起童子切鱼纲,双手刀具精通,是每个杰出的甲忍刺客必修之技。

‘真是一把好刀啊,’忍大师心中赞叹,刀中之灵居然有护主之能,整个倭奴国有这般灵性的大快刀也是寥寥无几。

若不然,樱公主必定会被对方所抓,自己将二者同时斩杀,罪名往死人身上一推,就再也没有破绽了。

忍大师是甲忍四大师之一,不是樱夫人的家臣,更不是朱宝仔的麾下,他效忠的,是甲忍众整个团体,而甲忍刺客团视血统为傲,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归化人成为未来的家主。

白日放火烧人,烟气乱熏,并且迟早火势会扩张,对方身为拳术大师,带着一个不会武艺的南国公主藏入林中,唯一的逃生之机便是绑架敌方主将。

而他故意没有提点,就是为了让对方绑架成功。

气合术也好,刀术也罢,最厉害也是最强大,永远都是智计。

可惜了,童子切鱼纲。

忍者们鱼贯而入,这一次对方不仅受伤,而且身处火烟滚滚之境,忍大师、樱公主、甲忍刺客团全数出动,必将讨伐对方之首级!

…………

怪树附近,四个成熟的怪果子再度消失不见,四周草丛中却传出了古怪的歌谣声——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泣来,十兔子问它为何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

银灰色的月光洒下,照在‘窸窸窣窣’的草窝堆子中,歌声就越发响亮,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极其刺耳的尖叫声响起,仿佛稚童的啼哭和老虔婆在哀嚎融合在一起,好似划破玻璃,难听的让人忍不住挠心挠肺。

原来不知何时,火势渐渐蔓延到了怪树的树根之下,那诡异而阴森的压抑感,再度从林中显出,这一次露出的人脸,是林素娥!

第八十二章 千面蛇(三)

‘滴答’

‘滴答’

‘滴答’

血水在滴落的同时,人脸也在用力的咀嚼着,这张脸很奇怪,不仅大若银盆,而且脸上好似还长出了黑皮,头上也是、脸上也是,只剩下拳头大的眼珠,还有狭长的嘴巴蠕动着。

仔细一看,这不就甲忍刺客的蒙面脸嘛,这些蒙面脸被扮成真实面孔,并且拉长放宽,这些黑皮,其实就是模拟黑面罩的人皮。

不过对方肯定不是甲忍刺客,更不是正常的人,正常人的嘴巴里,塞不下一颗脑袋。

忍大师能在九州巨瀑下巍然不动的心境,开始多了一种生物本能的恐惧,咬牙道:“妖魔!”

倭奴国也是有妖魔的,古代宝刀童子切鱼纲便是因为斩杀河豚童子而闻名,但这种妖魔,百年都未有出世了,他没想到,在这普通的荒岛上,会隐藏着这么一尊妖魔存在。

他们刚进野林没多久,就发现林子里起了变化,原本甲忍刻下的标记,以及趟出的小道通通消失不见,树木也开始变的拥挤和阴森,有时树枝甚至无风自动起来,就像是长了手脚。

而且一股难以阻挡的冰冷传来,无论他们站在什么方位,都感觉到背后好似有人一般。

直勾勾的,冷森森的,冰冷的视线无时不刻的盯着自己。

可是等到忍大师率先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在倭奴国的古老传说中,碰上妖魔,你是永远逃不掉的,妖魔能改变四周的环境,面对它,要么被它吃掉,要么斩杀它,虽然后者几乎不可能。

而除了他还能保持镇定外,樱公主已经彻底傻掉,大眼里满是恐惧,童子切鱼纲都握不住,而就连经过最痛苦残忍磨砺的甲忍刺客,也失去了一战之心。

对方可是妖魔啊!

妖魔,人怎能敌之!

忍大师深吸一口气,结了个东密法印,那是真言宗的除魔奥义,他也是靠此法门,才能正式达成无念无想,身体气血在同一时间潜藏、封闭,然后猛的化作狮子吼。

“临!”

不动不惑,金刚明王!

刹那间,所有人耳中仿佛响起洪钟大吕,被那股诡异气息所吸摄的神智顿时一清,然后忍大师低沉的声音响起:“甲忍众,做好死葬的准备吧。”

所有甲忍刺客露出狂热的表情,默不作声的将准备好的白布系于头顶,死葬,做为甲忍刺客团最高规格的暗杀,哪怕目标已死,刺客也要自杀殉葬。

妖魔吞下脑袋后,那诡异的甲忍面孔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开始绕着草窝旋转,诡异的妖魔威压让树叶‘莎莎’直落,诡异气场再度挤压起来。

所有甲忍刺客同一时间扑杀上去——

淡淡的哀歌,伴随着鲜血响起。

“常思人世飘零无常,如置于草叶之朝露、映照水中之明月。

咏叹繁花似锦,未待赞美已随风凋谢。

南楼赏月之名流,亦似浮云消逝于黄昏。

人间五十年,放眼天下,去事如梦又似幻。

虽一度受享此生,又岂有不灭之理!”

残肢、断臂、血水乱喷,在种种自杀性的攻击下,妖魔的整个身子终于显露出来,那是一条近乎十丈的怪鳞大蛇,唯有脑袋跟人脑差不多,只是面孔五官随时在变,就像是长了千张面孔一般。

妖魔——千面蟒!

甲忍的拔刀斩根本破不开它的皮。

毒水对它也没有用处。

不过当蛇身掠过草丛中的烟火时,肚皮微微一缩。

然后,一个个甲忍刺客便化作了火人,或抱或抓,让着千面蟒的皮肤‘滋滋’冒烟,妖魔开始恼怒的吼叫起来,那化作忍大师的面孔,咧起了层层獠牙,撕咬更剧,蛇尾乱砸,无论多粗的树木,经不过一撞之力。

忍大师一直没有动手,气合术的精义,是要避敌人之实,攻敌人之需,尤其是在面对不可阻挡的敌人时。

在这一瞬间,他找到了敌人的虚——

终于,忍大师双手拔剑,开始小踏步的前进,本来,哪怕他脸上满是狰狞伤痕,丑恶的不成样子,但在他无念无想的精神状态中,其他人都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平稳而庄重的人。

佛门八十小相之一,仪容如狮生,镇魔之相。

然后,佛不镇魔了。

忍大师双眼猛的一睁,睁眼力之强大,甚至使得眼角撕裂,修罗杀意伴随着刀光同时暴出。

秘剑三参——魔咬佛。

千面蟒感受到危机,巨柱般的蛇尾猛的砸来,然后,雾气朦胧中,一只白猫被砸成肉酱。

虫遁之术中,甲忍刺客团善用猫,而乙忍刺客团善于用鼠。

然后,在那一瞬间的破绽,忍大师的刀光,插入了千面蟒的瞳孔中,然后,被毒液融化。

蛇是不会发出惨叫声的,蛇魔没化人形前也是如此。

但是,忍大师身前,就好像被空气巨锤重重砸了下,鼻孔直接断折,牙齿也碎裂了十几颗,跌落入地面。

“刀!”

忍大师的手中忽然又多了一口宝刀——童子切鱼纲。

而那千面蟒刚想扑杀对手时,还残活的甲忍刺客,同时抱住了蛇身,哪怕蛇鳞张开,宛如刀锋,把他们刺的千疮百孔。

秘剑三参——河豚斩!

温柔如水的刀光再度斩出,而在肉眼看不见之处,河豚童子再度显出,冷冷的看了蛇魔一眼,十爪一伸,像是婴儿回归母亲腹部,只是这回归的方式,实在残忍。

‘扑哧’一声,不知多少的白花花死蛇,从肚皮中倾泻,混杂着粘稠的脓液落下。

这一斩,不仅斩了七寸,而且剖开肚皮,让这母妖魔失了数百子孙。

妖魔再度怪叫一声,浑身散逸出肉眼可见的黑色气体,然后四周树枝仿佛有了灵性,树枝树叶发疯也似的生长,若箭矢般从四面八方射来。

瞬间,在场所有人都被捅了个透——

而千面蟒也耗尽了精力,身子软软的垂了下来。

“没想有一天,我也能斩妖魔,”忍大师喃喃道,他的一只眼孔也被树枝穿了个通透,下半身更是血肉模糊,仿佛破布娃娃,只是独特的精神境界,让他能苟延残喘一会儿。

“可是你输了。”

林中的火烟烟雾中,一道人影不紧不慢了走了过来,正是寇立,只是浑身湿漉漉的,仿佛才从水中钻出。

“水中能够躲避妖魔么,看来阁下是早有准备了,”忍大师咬牙拔出眼中树刺,咬牙道:“还有几事不解,请阁下赐教。”

“说。”

“阁下猜到了吾的计划么,用主公做诱饵,引你上钩?”

“有八成把握,”寇立平静的道。

“那你为何——”

“引你上钩而已。”

“原、原来如此,本还在奇怪,阁下为何一触即退,这毕竟是阁下唯一脱身之机,”忍大师咳出血来,面色却不正常的红润,“还有,咳咳,一事,阁下并非中原的大拳师,对否?”

“是,我还未入四大炼之境。”

寇立承认,事实上,早在白日连斩四十多位甲忍刺客后,他的精气神就已接近警戒线,对方如果不改变战术,仍然埋伏刺杀,根本就无需放这把火,他也会死。

甲忍刺客团,当年祸乱南方六省时,不知刺杀了多少著名拳师,他从不小觑对方的力量。

“如今之岛屿,火焰密布,野兽狂躁,阁下任由中原之凤公主殿下滞留此地,不怕遇危险呼?”

“谁说凤公主还在林中,她不是被你们送出去了吗?”寇立反问。

忍大师微微一楞,实在想不明白,刚想开口去问,便见对方指了指脚下的尸体,这才恍然大悟,甲忍刺客团有一个传统,便是无论刺杀结果如何,必须要拿回刺客的尸体,这是传统,因为对手有可能通过尸体查到组织的线索。

所以说,真正的凤公主,早就被扮演成刺客死尸,被自己人搬出了林中。

“阁下、阁下真乃智谋深沉之辈,”忍大师惨笑一声,勉强将身子挪开,露出一个昏迷女童的身影,面色复杂的道:“此乃朱宝仔之爱女,阁下若是不杀她,能换一个好价钱。”

寇立默默点了点头,他能看出对方对这个女童特殊的感情,先是借刀杀人,在生死关头又保她,人之情感,真是复杂难测。

忍大师用最后的力气,大呼道:“示敌以强,示敌以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螳螂捕蝉,黄雀再后,吾非死于力敌,吾乃死于智计之下也。”

“吾之敌手,汝乃智之百人斩也!”

话语一落,惨死当场。

寇立面无表情的将女童和童子切鱼纲提起,淡淡道:“压根就没有什么凤公主。”

第八十三章 四梢成就

林素娥模糊之间,只感到一股温热从肚脐传来,然后昏沉的精神越来越好,气血像是被高温煮过一般,先是脚底板、然后是手掌心,越来越多的热气从身体各个部位传出。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的通红,因为按照对方的说法,要解开这种假死状态,必须要有内家高手揉搓身体几大通血穴道,其中就有涌泉穴和极泉穴,前者是在足掌心前三分,属足少阴肾经,后者则是手少阳经,于——乳腋之间。

所以等她身体刚有反应,立马爬起身来,大脑都要充血,脸上晕乎乎的,不过好在有黑面罩挡着,让人看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林素娥才想到之前危险的局势,定睛一看,却见寇立除了衣上沾了些血迹外,表面并没有什么伤势。

“你醒了,”寇立有些疲惫的道。

“表、寇大哥,那些坏人呢。”

“都死了。”

“那么多人,都……死了?”林素娥双眼斗大,不可置信。

寇立不欲多言,只是点了点头,并从倭奴刺客的尸体中,找出一具个子高上一截的,任何计划都是有风险的,而他的暗渡成仓计划,最大的破绽,就是这黄公子高挑的身形,比之普通刺客,这女人至少高上半个头。

好在当时倭奴刺客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至于其他部位,寇立扫了一眼对方平扁扁的胸臀,总归是有办法的。

“去船上吧,我们要尽快离开这个岛,而且这黄公子中毒的解药,我也找到了。”

“离开了吗?”林素娥心中居然有些伤感,这段缺衣少食的日子,并没有让她感受多少辛苦和艰难,反倒是有一丝淡淡的满足,简单而纯粹,而且,有自己愿意依靠的人。

寇立却是头也不回的往船上走去。

是啊,对方的志向不止于此。

“黄公子,不,原来是林姑娘,”被解救出的徐家家丁刚问候一句,便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林素娥将刺客打扮去掉后,头型也好,衣着也罢,几乎与黄公子一般无二。

那忍大师其实还漏了一计,便是李代桃僵,鱼目混珠。

当时黄公子早就中毒昏迷,要想勾引对方野林,而又必须要有‘凤公主’露面,所以才使了这一招。

至于用三魂掌让她们昏迷假死的谋划,那是之后的事了。

“你家公子怎么样了?”寇立问道,他在夺下这艘船后,在船内牢房中找到了被折磨的昏迷过去的徐开山。

“表面伤势已无大碍,只是还没醒来。”

“那就开船吧,我担心这岛上的火势,会引来其他的海盗。”

“是,寇公子。”船丁又敬又怕道,在这些徐家人的心中,寇立可是能够一人灭尽海盗的超级猛人。

岛上的火势,已然连成一片,火势熊熊,滚烟滔天,烟柱上至百丈,方才袅袅散开,火烟气更是传遍四周胡。

寇立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他不仅是担心海盗,更担心的是,在这座岛上种植怪树怪果、蓄养怪蛇的神仙,若是正好赶来,那麻烦就大了。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一次倒是真碰上了仙迹,只不过却要绕道而走,而且看这仙家蓄养的魔蛇,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路子。

…………

两日后,船上,林素娥将搭脉的手松开,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黄公子,面露喜色道:“寇大哥,你那蛇胆果然有用,毒性已经消散的差不多,接下来就是温养的功夫了。”

寇立不出所料的点了点头,黄公子中的毒,果然是那妖魔的毒气,也正是因为蛇魔忌水,所以才没有吞食她的尸体。

寇立见已无它事,便要离开这房间,林素娥清汤挂面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涩,犹犹豫豫的道:“表哥——”

“怎么?”

“没事了。”

寇立不明所以的看了下对方,掉头离开,林素娥松开捏的发白的小手,轻轻一跺脚,仿佛在气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胆小鬼!

木门用力关上,寇立扣上了锁,这船上的房间充斥着倭奴国的风格,简单而狭小,榻榻米、刀架、夸张而颜色鲜艳的浮世图,还有不知从哪里能弹出来的暗格,里面一排排的暗器毒药。

不过这都不是他关注的重点,确认屋外无人后,看了一眼刀架上的童子切鱼纲,轻轻一推,刀架下被推出一道暗格。

这暗格机关是他无意间发现的,本还以为里面有什么特殊武器,结果居然是一大瓶果酒,也不知这原主人是得有多好酒。

暗格中放了一个袋子,袋子里似乎装的是活物,撞的袋子直响,而且还有微弱的童谣声传来,“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

寇立从中一摸,掏出个模样古怪的‘桃子’来,而歌声就是从这‘桃子’嘴里传来的。

说是桃儿,其实比普通的密桃要大上一圈,桃皮红中透紫,还流转着光晕,更奇异的是,‘桃子’四面长了四根青翠色枝桠,就像是手脚,撑起来有半尺,其中一面还长了缝隙似的嘴巴,歌声就是从其中传出来的。

而这,就是当初怪树上的果子,落地之后,不仅模样变了,还多了手脚嘴来。

当初他怀疑这果子会走路,事实证明,它不仅会走路,还会唱歌;而那条养在岛上的千面蟒,肯定就是守护这果子的妖魔。

而这,毫无疑问就是他此行的最大收获,价值还要超过那口妖刀。

不过寇立现在有些头疼,这‘桃子’该怎么吃,或者说,到底能不能吃,毕竟以这千面蟒的风格来说,这‘桃子’未必一定是仙果。

似乎是感觉到了寇立的险恶视线,果子直灵灵的打了个机灵,忽然停止了童谣,稚嫩的道:“你要吃我吗?”

寇立一愣,反问:“你能吃吗?”

“你居然在怀疑我能不能吃!”‘桃子’插起了腰,似乎对此感到很愤怒。

寇立目光一闪,“我不是怀疑,我是鄙视,你长的这么难看,吃了有毒吧。”

“啊啊啊!你居然敢这么说,我可是玲玲夫人特意培养出来的翠玉儿,服下后不仅能养颜润体,还能轻身健骨、裨益五脏,是海外四十九仙岛中灵果之上品,你这凡俗之人,还不快给我跪下来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

“嗯,我就勉为其难原谅,啊啊,你想干什么,把你的脏嘴拿来,我不要让你吃——”

寇立三两下啃光了这颗桃子,顿时一股清凉之气从头灌到脚,并迅速的弥漫到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浑身汗毛成片成片的掉落,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细变白,玉色玛瑙般的白,温润见骨,而且原本杂乱的发丝也如墨般洒下,五脏更像是被洗涤了遍,好似肉玉。

他现在能清晰的感觉到每一块骨头,每一条筋络,好似整个人体,不再对他有任何秘密了般。

寇立二话不说,继续掏出一颗翠玉儿,大口大口的咀嚼着,至于对方的惨叫声,就当是听儿歌了。

终于,在吃到第三颗果子时,这种冰凉凉的通透感消失了,寇立明白,这是翠玉果的改造完成,再吃下去也没有用处了。

最后一只还带着点青皮的翠玉果,似乎嫩的还不会说话,只会‘咿呀’‘咿呀’的叫着,寇立咂咂嘴,放了对方一马。

服下三颗翠玉果后,寇立并没有产生传说中的真气法力,毕竟翠玉儿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养颜润体、轻身健骨、裨益五脏,这不就是女仙美容用的嘛。

但除了美容外,它对于凡人的改造同样是非常强大的。

舌为肉之梢,牙为骨之梢,甲为筋之梢,发为皮血之梢。

舌若摧齿、牙若断筋、甲若透骨、发若冲冠,四梢一用力,便可变其常态,有排山倒海之力,吞狼咽虎之势。

寇立敲了敲指甲,发出金铁交鸣的声响,又卷了卷舌,无比敏感,甚至能尝出唾液的味道,舌头一拔之下,仿佛能像无常鬼似的拔出三尺。

“我这算是四梢成了么。”

第八十四章 招揽(一)

樱船略显狭长的船身,让它更容易劈波斩浪,大量的浪花泡沫顺着船身翻滚而出,偶尔卷起海带海鱼之类,打个卷儿就不见了。

海风凌冽,‘呜呜’的刮着,但船上众人的精神却终是落了下来,无它,入眼之处,已可见得其他商船的踪影,近半个月的日夜航行,终于到了近海附近。

不过被倭奴刺客折磨的阴影,依旧纠缠在这些徐家家丁的心头,每次与其他船只交会时,都会下意识的一阵心悸,不过等看到甲板上的一道身影时,顿时又安定了下来。

寇立迎着海风,肌肤上却并没有吹到海风,海风刚落到身前半尺,就会与另一股风浪撞在一起,发出‘呜呜’的声音,这风好似平地而起,又绕着身子而转。

事实上,这风却是通过寇立身上难以计数的毛孔,所呼吸吞吐而出,这就是秘音虎啸中的虎虎生风,同样也是内家拳中的体呼吸。

这不仅仅是皮肤毛孔的作用,更是各关节系统、内脏器官、肌肉组织的共同配合,力从气出,力从气隐。

当初在岛上假意偷袭对方主将时,寇立心神被童子切鱼纲所困,差点陷入危险之中,最后还是用这一招‘虎虎生风’,用浑身毛孔气劲鼓起浑身黑衣,借衣藏人,躲过了忍大师的背后斩杀。

只不过当初是临敌之际,潜力爆发,现在施展出来,却是游刃有余。

虽然那翠玉果并没有增加任何力量属性,但是寇立可以肯定,自己再打出来的拳招、杀招,威力至少要强上一半,甚至是一倍。

武行之中,意识、动作、呼吸三者合一,便已可称的上是硬家名手。

而意领法行,内外合一,周身浑然一体,则是所有拳术名家的追求。

这已不单单是拳术高超就能达到的。

舌、牙、甲、发,称为四梢,对应的其实是肉、骨、筋、皮。

通常打行中所谓的拳入四梢,其实只是一梢而已,外家高手的通达四梢,一般是筋或骨,而内家拳高手则是皮或肉,很少有兼通两门,甚至是四门。

因为一旦四梢中的某一类变化,便是四大炼的开门砖。

哪怕是大拳师,也几乎很少有真正意义上的通达四梢,因为只有四大炼接近完成,粉碎真空之前,才能真正完成这种身体奥妙变化。

所以这才有了玄而又玄的排山倒海之力、吞狼咽虎之势的说法。

而在晋升大拳师,四大炼之前,达到这种练法层次,估计各地打行中,也就只有寇立这一个奇葩了。

而且经过这些日子的琢磨,他才觉的这种变化倒也不仅仅是服用翠玉果,至少有一半,是因为童子桩大成,剔除了身体内部的所有杂质。

千锤万击出深山,好钢才能淬宝剑,所以寇立只练了一门猛虎拳就能顺利引发人骨化虎骨;而当翠玉果再升华之后,这种潜力终于爆发,身体素质彻底提升了一个档次。

寇立很怀疑,以自己如今的实力,是不是能够跟四大炼级别的拳师斗上一场,毕竟论起身体素质的提升,他跟一重炼体的大拳师档次并不大。

至少那霍峻东要是再用通臂拳打来时,他再也不会一下子就被轰散了拳架气血。

耳朵微微一动,不回头,便就知道是谁来了。

“哎,我说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能白的跟个书生似的,知不知道现在贵妇人家都喜欢包养面首,我们练武之人,要阳刚,不要阴柔!”徐开山痛心疾首的道,但若没有那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的话,还算是有些道理。

这家伙由于是粤州将军之子,被倭奴刺客重点照顾了翻,虽然没弄出什么残疾来,但脸上身上,也多了十几道伤疤,而且这些天寇立也了解了,对方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却硬气的很,半点都没招供,之所以曝出海岛位置,其实是一个家丁松了口。

所以对于他,寇立还是愿意聊一聊的。

“我的确是书生,我有秀才功名的。”寇立认真道。

徐开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话真是让人分外忧伤,作为武官的儿子,他老爹小时候是鼓足劲的指望他走科举这条道,藤鞭子都不知抽断了几根,奈何他始终不是这块料,童生都没过,这才走了他爹的老路。

结果人家居然是文武全才,全能学霸,若是可以的话,他真想把眼前这个年轻人揍上一顿。

但貌似也打不过——

“算了算了,”徐开山意兴阑珊的摆了摆他唯一完整的手,道:“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回武馆练武。”

“我要是你,还是回书院读书为好,武馆不适合你。”

“什么意思,”寇立皱眉,对方话中有话。

“你救了我一条命,但我不是特别想以命抵命,所以说,别掺和这趟浑水,等你回去后,说不定这烧身武馆已经化作了一片焦土,别被牵扯上。”徐开山忽然严肃的道。

寇立刚想开口,却听林素娥的声音传来:“寇大哥,黄姐姐说是要见你。”

“去问这位主吧,我只是听了个毛毛雨,她可是粤行的过江强龙,说不定这事她都有参与,找她准没错,”徐开山又挤眉弄眼起来。

…………

黄公子秀发披肩,苦着脸喝着药汤,时不时可怜巴巴的望着林素娥,得来的却是坚定不疑的眼神,“要全部喝完。”

一旦涉及到医术,林素娥比谁都有坚持。

“可是好苦呢,真的好苦,放点糖行不行?”

“不行!”

“对了,素娥妹妹,我这里有一串西域火罗国供奉的火玛瑙手串,价值连城,搭上你的白嫩小手最合适也不过了,您试试——”黄公子献媚道。

“喝完再说!”

大概真是天生一物降一物,身份神秘广大的过江女龙,就只能眼眶泛红的将解毒药汁一点一点咽入嘴中,那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不是哭出来,是苦出来的。

哪怕是太医的治疗,她都没有这么听话过。

“寇大哥你来了啊,”寇立一进门,林素娥秒转温柔贤淑的气质,让黄公子忍不住嘴角一撇。

“我才睡了几天,你怎么就变模样了,别跟我说是练拳,我懂得可比你多。”

“寇大哥你先坐,”林素娥连忙搬来一个板凳,小声道。

“果然是姑娘都爱小白脸儿,你这长相,做武师实在是浪费,我倒是可以给你介绍几个深宫怨妇,包你下半生不愁,”黄公子扬眉道。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无聊,”寇立无语道,之前那副高傲到不屑一顾的态度呢,这还是京城里来的贵人嘛。

“态度对你好点,那都是给素娥妹妹的面子,你这种货色,做我家下人都不够格。”

黄公子上下打量着对方,眼中闪过一抹惊艳,虽然她见过的年轻俊杰无数,但能比的上眼前这位的真的没几个,说对方是小白脸其实是违心了,对方最吸引人的地方其实是气质,怎么形容呢,龙章凤姿,器宇轩昂,概莫如此吧。

“……你觉的怎么样?”

“咳咳,你说什么,我病还未好,听不清楚,”黄公子面色不变的道,她可不会因为刚刚的沉迷男色而羞涩,她在宫中见过的荒淫事太多,这才算个什么。

换句话来说,这是个古代女司机。

“既然你醒了,加上你又欠我两条命,你打算怎么还?”

“什么时候又变成两条命了!”黄公子怒道。

“你中毒,我帮你解毒,这是一条,还有海盗要杀你这个凤公主,我帮你把他们打退这又算是一条,两条没问题,”寇立认真帮对方计算着。

“你、你,”黄公子从没见过这么小气的男人,尤其是在她这个大美人面前,难道对方就不知道什么叫英雄救美吗?

“两套古拳种,或者说,回答我两个问题。”

“你先说说看,”黄公子不置可否。

“素娥,你先出去吧,打行的事,你这个女大夫还是不要参与的好,”寇立先是转过头,对林素娥道。

“那姐姐,我先走了,药记得喝完,”林素娥乖巧的走了出去。

“多好的姑娘,你居然不要,假正经。”

寇立没有理他,只是认真的问:“烧身武馆,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了,哦对,肯定是徐开山这小子跟你提的,”黄公子凤眉一提,眼中煞气一闪,“没错,毁掉烧身一脉的计划,我的确有参与。”

第八十五章 招揽(二)

黄公子这话一出,气势顿时一变,仿佛不再是眼界高于头顶的女公子,也不是岛上那个生活能力为零的白痴,而是来历神秘莫测,野心勃勃的天潢贵胄,徐开山口中的过江强龙,忍大师眼里的南朝凤公主。

雄者为凤,雌者为凰,易钗而弁的百鸟之王!

“为什么?”寇立平静的道,没有因为对方的压力而变了脸色。

“你想知道,你想参与,你想找死?”黄公子殷红如血的嘴唇缓缓吐出这几个字,表情同样冷漠至极。

“你还欠我一个问题。”

黄公子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缓缓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粤州大变在即,风云汇聚,烧身武馆上了桌,却不吃不喝,抢食的忌惮它,想上桌的人厌恶它,所以大家一合计,还是打掉它算了。”

寇立有些明白了,烧身武馆一脉实力太强,四个四大炼级别的大拳师,却始终没有投靠某一方实力,这让某些人碍眼了,谁都担心它会被对方所用,所以干脆先联手把它踢出局。

“所以说,我要是你,就应该明哲保身,反正你只是个学徒,不算是真正林显师一脉,”黄公子忽然气势又变,嘻嘻一笑,像美女蛇一样,软软的钻入了被中,那还没喝完的药汤,被她伸出一只欺霜赛雪的手臂,悄悄的洒在了床底下。

“或者,你也可以来帮我啊,林显师给你的,我也能给你,还有更多,”这女人就像是那条千面蟒蛇,脸色又变,红唇微张,双眼突然变的妩媚又柔软,那浑圆雪白的大长腿,居然悄悄伸了出来,往寇立小腿上蹭了蹭,软香棉弹。

大有一诺之下,便以身相许的意思。

“肤若凝脂,晶莹剔透,”寇立毫不掩饰的赞美道,不过眼神倒是没什么邪意,顿了顿,“不过还是比不上你琵琶骨以下的部位,堆雪之臀,肥鹅之股,笑开两面之桃峰,圆若满月。”

黄公子‘嗖’的一下把腿收了回去,伪装被破,又羞又恼:“你什么意思?”

“就算你不记得当初在溪中昏厥后,是谁帮你抱回去的,林素娥应该也跟你说过,倭奴刺客团围攻火烧之际,我把你们伪装成刺客尸体,李代桃僵,这其中其实有个技术性的问题,倭奴刺客均是男性,身材平板,而你身材高挑,所以不得不裹胸缠臀。”

“你当时还在昏迷之中,胸是林素娥帮忙缠的,只是在裹臀之时,她力气太小,实在是裹不住,期间我帮了点小忙……”

“滚,你给我滚,本宫要杀了你,诛你九族!!”

寇立小臂一探一扣,果断将飞来的药碗扣住,看着张牙舞爪、暴跳如雷的美女蛇,寇立果断腰臂发力,一个虎扑,闪出了门外。

“来人,来人,本宫要阉了他——”

“寇大哥,林姐姐没事吧,”林素娥听着里面砸盆砸罐的剧烈动静,胆战心惊的道。

“没什么,蛇毒的后遗症,”寇立淡定的道,表情罕见的犹豫了下,又道:“晚上到我房间来一趟,不要给其他人知道。”

“啊!?”林素娥俏脸刷的一下红透了,从头红到脖子,一对小手又捏住了衣角,更加用力。

大晚上的,寇大哥这是要干什么。

…………

“烧身武馆,烧身馆,”寇立可没有心情关注这女儿家的小心思,他也没想到事情突然就变的这么严重,联想到水龙帮的动作、朱宝仔的动作,还有粤行的古怪,似乎事先已经有了苗头,但还是太快了。

车家拳、五象馆、烧身馆,三大武馆中,只有烧身馆被针对,这么说,其他两家已经下好注了,那对付烧身武馆的事,他们会参与吗?

不,他们一定会参与的,自己那名义上的师傅,林显师是南拳大宗师,拳术境界强悍到不可思议,既然决定对付烧身馆,那诸方势力必然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这个大杀器,还有罗严宗、岳武霍,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回到武馆,他们知道这事吗?

还有三师兄莫一,他在炸开龙骨后,突然消失不见,是已经上了船,还是……死了。

自己还来的及吗?

寇立眼皮拢搭着,好似时不时能闪出碧油油的光,他加入烧身武馆,罗严宗代师传拳,他不感激,这是郑老铁报答自己救孙子的大恩。

这是恩怨两清。

但是罗严宗、岳武霍、莫一,冒着被水龙帮沉船的生命威胁替自己比武镇场面,这就是道义,这就是恩情。

有恩报恩,有怨解怨,这样无论是修行还是练拳,才能勇猛精进、百无禁忌,而若是被世俗之事所累,如何才能打破虚空,明心见性。

手指无意识的转着,时不时发出‘噌噌噌’的刀剑摩擦声响,任由虎性杀意在脑海中缓缓流淌,流到哪一处,身上就像是放电一般,耳中能听到‘嗖嗖’流血声,所感应的部位都会瞬间缩紧硬起,好似铁疙瘩硬皮。

意念顺转,顺到哪一处,整个身子都有问有答,久而久之,周身上下都像是有蚂蚁爬,最后蚂蚁爬行的声音汇合在一起,就像是有个永动机在体内‘嗡嗡’作响。

这不是内家拳有成,他是内家拳大成!

看来是又要大杀一场了,寇立心中幽幽的想。

……………

三日过后,海岸已经肉眼可见,而且也不再是一艘樱船,而是有近十艘高大的官船护驾,船身数千名官兵,分波劈浪,整个舵口的民船商船都被全数清理开来,声势极为浩大。

粤州将军、知府、水师副将、九龙江总兵官、海关经略,一大堆豪绅权贵亲自出马,将黄公子众心捧月的围在中心,严肃古板的面孔上,满是讨好的笑容。

黄公子一身白衣,打扮的好似浮世佳公子,手持宝扇,右手一搭又一搭的敲着栏杆,头也不回,目光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徐开山抽了抽嘴,真是同人不同命,自家被折磨的半死,浑身裹的跟个粽子似的,自家老爹头一句话就是‘让公子受险,老子回头就抽死你!’然后就笑容满面去给对方嘘寒问暖,就像对方才是亲生的。

‘自己难道真不是亲生的,怪不得老子这么丑,儿子却这么帅,听说老娘以前跟洪大帅是生死至交,莫非——’粽子男摸着下巴暗想。

而林素娥则在屋内收拾着衣物,她在一个月前,只是一个医师之女,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百姓,天然就畏惧这些朝廷官员,所以一直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还有一个理由,一想到那一晚,林素娥就羞的忍不住钻地底里去,自己当时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刚一进门,没等寇大哥开口,就主动从背后抱住了他,简直、简直太不守妇道,水性杨花,其实对方压根就没有这个想法。

‘自己当时简直是昏头了,’林素娥幽幽的想。

“咿呀、咿呀咿呀——”

正当她自怨自艾之际,从衣服堆中,忽然滚出了一个小小桃人,步履蹒跚的爬了过来,抱着林素娥的手臂就不撒手了,就像是是桃子挂上树枝,找到点了。

“小翠儿,不要淘气,寇大哥说了,你是天才地宝,有很多人惦记你的,”林素娥怜爱的道。

“咿呀,咿呀呀。”

这青皮翠玉果正是寇立把对方夜晚叫来的原因,林素娥因为自己被水龙帮绑架,这颗灵果是他的补偿,但结果,这个傻白甜就跟唐僧似的,对这成精的果子居然不忍下口,而出乎意料的是,这颗翠玉果对林素娥也透着十足的亲近。

最后的结局,这果子就变成了她的小宠物。

第八十六章 招揽(三)求票票

房间里,寇立已经三日未曾出门了,既不练拳,也不交谈,更不像道士和尚那般打坐念经,但若是旁人进门,便会明显感觉到,房里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上一截。

整整三天,寇立都在用拳劲去琢磨自己的身子,打法和练法相辅相成,练法反倒是更讲究一些,而到了他这里,反倒是身体四梢圆满,打法有些跟不上了。

所以身子每一处部位,都要重新揣摩,一点一滴的去琢磨着发力的极限、反应的极限、伸展的极限,以确保练出了几功夫,同样也能打出几成功夫。

这一琢磨,果然琢磨出一些不同来,尤其是内劲内打的本事。

心念一动,手掌往榻榻米上一按,轻轻一下,也没见施多大劲,比蒲团还要大上一圈的榻榻米猛的一颤,掌心附近没事,反倒是边角的稻草芯子一下子弹出几十根。

‘原来如此,呼吸气注入骨缝肌肉,通过肢体屈伸辗转与肌肉收缩而产生的,便是所有拳种基础的整劲,而腰部运用缠丝扭拧发出的爆发力,这就是刚劲,全身骨节、肌肉、内脏器官严密配合,含蓄活跃于体内,又能随时集中于一处的韧劲便是柔劲。’

‘内家拳所说的刚柔并济、有触即变原来是这么一层意思,用柔劲化解对方的攻势,探知对方的劲力与动向,引进落空、借力打力、以轻制重,再在恰当时机集中在一点击打出来,一招制敌,这就是《拳经纪要》中的以柔克刚,及实即发,我这个所谓的内家拳高手到现在才悟出这一点,真是有些迟钝啊。’

不过像寇立这般,没有练过一套内家拳术,反而是根据黄公子口述的拳经纪要以及自己身体反应,参悟出刚柔变化,怕也是没谁了。

要想领悟到这个层次,内家拳拳术最少也得是精通境界才成,而落在打法层面,便是以往几招十几招才能击杀的对手,如今一招之间,便能分出胜负。

内家拳高手,擅长虐菜是出了名的。

将手再次一拍,刀架上的童子切鱼纲‘噌’的一声弹射而出,落入寇立的手中,这口刀刀身狭长,约有四尺,碧汪汪的刀面上,有着漂亮的钢纹纹理,就像是鱼线,刀身一转,能够看倒影出他的脸面,从这个角度看,寇立的嘴角拉长扬起,好似在微笑,又好似要撑开脸面,挤出点什么来。

这刀有点邪气。

寇立想起那一晚,那个腐烂的童子脸面。

拳术最早是兵械之术,所以拳术高超之辈,不可能说不会刀枪棍棒,充其量只是没那么精通而已。

寇立会刀术吗,严格意义上,他真的会刀术,五式刀术,爆炸刀、拧旋刀、收拢刀、弹蛇刀、捣海刀。

好吧,这其实竹手中领悟出的五重劲,但其实这门竹手本也不能完全算是拳术,而是一种关于拳理劲道的学问,而将刀作为发力的梢节,拳术就变成刀术,没毛病。

“不管你是宝刀也好,妖刀也罢,带你去杀人,你应该是愿意的吧。”

寇立自言自语了句,将刀缓缓插入鲨鱼皮刀鞘中,不知是不是错觉,刀身和刀鞘的磨合时,似乎产生了一种满意的呜咽声。

提起刀后,寇立扫了一圈,发现也没什么可收拾的,犹豫了下,将房间里那口斗笠拿起,檐角微微压住双眼,听人说,杀人时最好不要见光,晦气。

寇立本打算悄悄离开,但没想一直在忙于应酬的黄公子,居然在早已准备好的小船上等待自己了。

当然,余怒仍旧难免,恶狠狠的给了寇立一个眼神,就算见惯了宫里宫外的糜烂,黄公子对于看见她赤·身裸·体的家伙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当然,她也不会像寻常女子一般觅死觅活、上吊跳河,事有权急,那种情况下,对方也没得选择了。

“还是准备趟这趟浑水?”

寇立点头,没有做解释,外人的看法他不再意,只要自己能承担后果就行了。

见对方已经下定决心,知道他脾气的黄公子也不打算再劝,只叹了口气,“你这次若是还能活下来,去夏城官驿找我,我给你们安排后路。”

她说的你们,自然也包括或许有可能活下来的烧身馆门徒。

寇立刚想拒绝,黄公子便打断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欠人人情,所以这不是人情,只是交换,你俘虏的那个小女童唤作新阴小樱子,汉家名字是朱樱儿,她是甲忍刺客团第八代老当家新阴鬼丸的孙女,也是朱宝仔二房妻子樱夫人所生的女儿,最得这大海贼的欢喜,她值这个价。”

寇立这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黄公子又道:“再给你几个建议,听与不听随你,第一,不要相信武馆里的人,第二,不要相信官兵,第三,不要相信粤行里的人,黑行的花红已经启动,就连我们这些当事人,都未必知道到底会有多少人会接下来,拳术再高也要小心。”

寇立开了口,低声道:“谢谢。”

黄公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你就算真的是武痴,钱权美色你都不好,我给你的东西,照样要比林显师多,只要你愿意——”

寇立这一次终于笑了,“你还打算用美色来勾引我?”

黄公子顿时贝齿咬的‘嘎吱’直响,“本公子找全江南的花魁来伺候你行不行?”

“我天生不习惯头顶有个主子,”寇立弯腰,摇动小浆,慢慢靠岸,头也不回的道:“如果我活下来,或许我们可以继续做交易。”

“那你岂不是可以待价而沽,万一别人出的价比我还高,你一定会出卖我,”黄公子冷笑。

“我很讲信用的,再说了,别人哪有你的臀好看,你死了不就没的看了。”

“王八蛋,本宫迟早诛了你九族!”黄公子红着脸咬牙切齿,最后化作幽幽一叹,“这么有趣的人,可别死了啊。”

不远处,给人放哨的徐开山艰难的走了过来,道:“公子,怎么不告诉他实情?”

“告诉他什么,告诉他,林显师去外地求人失败,被五象馆馆主、车家拳当家联手堵在岭南之外,告诉他罗严宗受了重伤,正被血杆子的刺客追杀,告诉他烧身馆的某些人已经卖了身,没用的,他不是为了这些人才会去的。”

“他不救人,他回去干什么?”徐开山百般不解。

“九叔说过,这种人,做人做事直指本心,大概是想求一个念头通达吧,”黄公子轻轻的道。

…………

而在原本的荒岛上,火烟在烧了接近一个月后,火势已然渐缓,只是从上空俯视,大片大片的焦土残骸,还有零星的火烟向上空飘荡。

至于那溪边的怪树,虽然有禁制庇佑,但是在烟熏火燎之下,成片成片的树枝枯死,至于未成熟的翠玉果,更是没有了灵性。

黑光一闪,一个四十多岁的美妇幻影显化而出,看着这般景象,脸色渐渐变的狰狞可怖,“怎么回事,翠玉果怎么会出事,百年封期将近,明明应该有四颗果子成熟,正好用来延缓我肉身的衰老,可恶,可恶,到底是谁抢了我的果子,还杀了我的蛇儿,老妇不会放过他的,等人间一旦稳定,等我出世,一定要将那小贼煮成一锅肉,可恶啊!!”

伴随着话语,美妇的面孔一下子衰老下来,皮肤褶皱,老人斑浮出,身形也佝偻了下来,然后似乎是被某种力量压迫,猛然炸开,化作飞烟残絮。

…………

从海口到观潮,走的不是官道,不是山路,而是河道,河道的尽头,是一幢古色古香的酒家,唤作白家酒楼,高门大梁,古色古香,酒不渗水,切肉只多不少,是船老大和脚行大混混爱待的地方,今日却来了许多不一样的客人。

第十七章 追魂狼(周一求推荐)

寇立强化的耳力,只要用心,能听到方圆十里的动静,而在这道声音传出之前,竟是连半点征兆都没有!

来人在行进走路之间,居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这到底是人是鬼?!

寇立猛的回头,十丈开外,竟是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刀疤男。

“你果然不认识我,外地仔,”刀疤男,不,追魂狼阴沉的声音响起:“那想必你也不清楚,那天在码头上做事的水仔,是我的亲弟弟。”

“很好,你当初怎么捅死他的,我会百倍还给你,我要将你的骨头,一寸寸的打断,再划上满身的血口子,每天带你去泡海,知不知道近海有一种食人蛆,最喜欢的就是……”

对方说的极其认真,而且百分之百会做出这种事,如果自己失败的话。

二十丈开外,便是一条通海的水路,有一条船,也只有一条船。

寇立深吸一口气,吐出的是一口浓痰黑血,体内再度产生一种极致的燃烧感,这种感觉他不是第一次享受了,筋肉骨膜在罢工前的嘶嚎。

浑身毛孔则在这一刹那间,重重的闭合起来。

追魂狼阴冷孤僻,在帮中向来话不多,唯独在对敌之时,会将他折磨人的事说上一遍,大多数敌人会胆怯、心慌、紧张,因为他向来说到做到。

打敌先打胆,胆气一弱,拳术便减了三成威力,这让他想做的事,更容易做到。

顺着寇立的目光望去,追魂狼冷冷一笑:“怎么,想着夺船而逃,南粤的水路,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下,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水龙帮帮众,在水里比陆上还狠?”

寇立在拼命回忆之前的那种感觉,第一次封锁毛孔时,浑身上下的气劲融入丹田,再以百倍的速度弹射而出,那种爆发力,是自己急需的。

他的身体状态,绝不允许他再战上个百八回合,两个,不,一个回合,就必须决定胜负,而对手的拳术水平又远超于自己。

罗严宗说过,拳术练到一定境界,四梢会发生变化,舌、牙、甲、发,皆是如此。

但四梢变化不一定只表现在身体上,走路安静无声、虚浮如船,同样是变化的一种展现。

追魂狼,不身化恶鬼,又怎去追魂!

精神极度集中,思想拧成一股,入微能力全数发动,张口贯气,十趾抓地,肚皮好似都贴在背上,接着这股气劲,提外肾、提肛、压丹田,残存的精气开始收拢压缩。

入微能力强行发动之后,幻象在眼前生成,溪流上那卷起的那大大小小的气流漩涡,开始融为一体。

五趾抓地,膝微屈,身体稍微下沉,百汇上顶,脖梗且直,百会与会阴成一垂线,鼻尖与肚脐成一垂线,将扑未扑,虎威生形。

“一条死虎,能掀起什么风浪!”

风声骤响,寇立不假思索的一拳捣出,全身上下一致,内外相合,拧成一股绳,其势之猛,好似钢棍轮扫。

然而百发百中的虎拳,头一次落了个空,而与此同时,下腹部位又有风声传出,好似幽冥鬼哭。

寇立下意识的翻身一转,弓身虎爪,反应快的不可思议。

这就是为什么对方说寇立能用入门的猛虎拳打出虎劲兽势,也就是精通的水准,他不是在用经验打拳,而是化虎食人,借助兽性控制躯壳。

而拧爪抠扫的追魂狼眼中仿佛爆出一丝绿光,臂软如面,反抖并抽,正击会阴。

只这一击,寇立的意识便被截成两股,一股是‘猛虎意志’,它让自己扭腰提胯,扑扫而下,以伤搏杀。

另一股意志,是属于人的意志,则让自己退,快退,再不退的话,‘二兄弟’绝对会惨死当场!

会阴,位于丹田之下,夹骨缝处,为晕死穴,伤及下处要害,便能致人于非命,寇立虽然不明白这一记抽打的阴毒,但是脑中的常识在疯狂提醒他,‘二兄弟’是不能被打的。

所以只一个纠结间,寇立不进反退,狼狈的向外一滚,好悬避开这一招,但脑海中的愤怒几乎要将他淹没。

虎性凶恶,靠的就是一股至刚至阳的锐气劲,如今心境一破,那‘猛虎意志’似乎也潮水一般退去。

就像是伤心欲绝的妻子,亲眼看见了偷腥的丈夫,离开之时,果断且决然。

果然不愧是水龙帮镇天南的四虎八狼,不仅拳术凶悍,经验也极其老道,先扑、后爪、再抽,三招过后,破敌之最强!

没了这‘猛虎意志’,寇立的拳术境界只是刚入门,充其量能对付些普通打手,又怎是这水龙帮狼首领的对手。

追魂狼就像是一条真正捕食的恶狼,身子皮毛起伏,扑爪咬扫,直击要害,不过三招,就截住了寇立的臂肘,寇立连忙劈出一记虎拳,拳风凶猛。

然而掌刀却只是一触即收,身形立刻倒退,让这一拳做了无用功,而就在同一时间,寇立左小臂一松一麻,彻底没了感觉。

‘怎么可能!’寇立眼一缩,看着无力垂动的小臂,不可置信,明明只是一搭的功夫,怎像是断了一般。

“很奇怪?这就是九截刀的狠辣之处,分筋断脉,你这条手臂,不仅是现在用不了,更是已经彻底废掉了。”

追魂狼此时却没有追击,只是绕着寇立转动着,狼有一种独特的捕食习惯,便是将猎物耗的精疲力尽之后,再行必杀一击。

这个时候拖延时间,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远处,已经听得水龙帮帮众的动静。

武人不耻的手段,他却是引以为傲。

“截刀三断,上断腕肘肩,中断喉胃肾,下断足膝大腿,曾经有一次,我断了一个人肠胃,让他拖着肠子爬了一天一夜,他最终还是死了,肚皮里的肠子缠住了肾和胃,不断的勒紧,勒紧,嘿嘿嘿,活生生的缠死了他……”

是劲!

除了明劲和暗劲外,另一类型的劲。

是断肌理,还是断筋骨,亦或是最恐怖的那种,挑掉反射神经。

寇立面皮不动,心冷如霜,脑中却快速飞转,眼下这种情况,退是死,进……也是死,果然,现实不像是游戏,一出来就是野图boss,连个精英怪缓冲的机会都没有。

再也没有半点反转的机会,哪怕是那一招,也要有五息的准备时间,五息,足够对方将自己杀死十几次了。

“怎么办,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想死吗,我不会这么轻易的让你死的,我就那么一个弟弟,你却杀死了他,我有多爱他,就得让你知道,我有多恨你!”

寇立动了,拼足了命,往那水路上跑去,看他的目标,正是那唯一的小船。

“蠢货!”追魂狼狞笑一声,以背迎敌,空门大露,他见过不知多少这样的蠢货,若是此刻动用丧魂掌,对付必死无疑。

不过他想要对方活着,痛苦的活着,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恶狼探爪,抹臂刀腹,截刀——断胃!

先断了他的半截胃!

刀掌戳背,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不仅不退,身子还重重的撞了过来,猛虎硬上山!

‘咔嚓’一下,三根手指直接被折断,追魂狼瞠目,毫不犹豫的反向一转,扣向寇立的双眼。

“就知道你舍不得杀我。”

寇立虚弱的一笑,得意的一笑,右手手指上绽出那么一丁点晶莹寒光,轻轻一点,就那么轻轻一点,追魂狼身体一僵,瞬间断了生机,摔倒在地。

炎炎夏日,尸体表面,却渐渐凝出了一层冰霜。

哪怕是死了,表情还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你算错了一件事,一个立志超越生死的人,怎么会畏惧生死呢。”

四虎八狼镇天南,赫赫凶名追魂狼。

追魂狼吴刀疤,亡!

第八十七章 酒馆

酒楼大厅里人很多,三十张桌面坐了大半,男女老少,老弱妇孺皆有,但却出乎意料的安静,除了偶尔响起的碗碟碰撞声,几乎就没有人开口说话。

脚步声再度响起,这次进来的,是七八个背着鬼头刀,提着链子枪的壮汉,为首的一人面如蟹壳、体似冬瓜,头顶一块大黑疤,两眼吊起,眼神之中,是不加掩饰的暴恶之意,看了看四周,冷哼一声,朝一面空置的桌面走了过去。

安静的场面顿时变的有些嘈杂,低声碎语不是响起——

“西川的马匪,领头的不是黑太岁嘛,他有好几年没离开那个山窝子了吧。”

“怎么,不仅血杆子发了花红,就连快活林也招血标了?”

“嘿,天下太平,麻匪的生意也不好做了,都到外地抢食了。”

黑太岁猛的转过头,捏紧了拳头,拳面平整,骨头绑着筋,恶狠狠的道:“本地佬,关你屁事!”

“怎么就不管老子的事,老子是粤行的拳师,信不信老子让你今天出不了粤州,”对面那个三十多岁汉子冷笑道,似乎毫不忌惮对方。

“哥,白家拳的白一生。”

虽然这白一生不是白家下一任家主,但也是白家拳中打出名堂的狠角色,手上已经掌握的有两门拳种,白家拳据说已经到了大成的边缘。

黑太岁也有一门拳术练到精通,而且他更善刀枪和打镖,生死搏杀,未必就真不如对方,但对方可是本地的拳宗大姓,又有一个打行做会老的家主白老鬼,万一下狠手,动用白家关系,真的能说到做到。

黑太岁主动退缩,收回了眼神,嘟囔道,“粤行自己人打自己人,出息!”

“兄弟这话就说的不对了,烧身武馆又没有加入粤行,怎么能说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对面桌面上,又有一人开口。

那人长的很奇怪,脖子细而长,眼很凸,双手过膝,手指不仅粗壮,而且好似粘在一起。

“对吧,老周。”

“恩恩,”他旁边那人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这人的模样同样很奇怪,明明看上去年龄应该不大,但是头发斑白,额头是一圈的皱纹,一边小口抿着茶,不时的还咳嗽几声,就像是个肺痨鬼。

这一次,凶横暴躁的黑太岁压根就没有搭腔,他是冲动,但他不傻,做山匪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分的清什么是肥羊,什么是硬茬子。

他是不认识对方,但他可以肯定,对方拳术还在那白一生之上,蛤蟆脸虽然怪模怪样,但一看就是拳术练到了骨子里,已经开始改造身体状态,有七成可能是大成水准,更有可能是象形拳,至于另一位,好似拳术高深,又好似没有跟脚,他居然看不出深浅来。

“蛤蟆拳刘兄弟,还有这位兄弟,你们也来凑热闹?”坐在窗边的一个大胖子笑呵呵的道,他带的人最多,各个壮实凶悍,足足坐了四个桌面。

“胡会长,你这种大商家怎么也来赚这种卖命钱?”蛤蟆脸脖子下意识一凸,惊讶道,这个姓胡的可是粤州铁匠行的会长,这铁匠行可不仅仅是打造农具,开矿、炼铁、穿甲、打造兵器,官营私营都包,外界还有传闻,这胡会长还跟海盗私运买卖,可说是富的流油,怎么会参合这事。

“没办法啊,老哥我最近做生意亏了点,再加上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勾着,挠心了啊,这不,带了护院的老师傅,请了军营的武教头,特意来分上一杯羹,”胡会长表面不在意,实则故意炫耀的道。

蛤蟆脸目光眯了眯,这二三十号人,拳术练到骨子里的没有,但是精通应该有七八个,而且军汉子素来以杀伤闻名,真实战斗力还要提上一层。

酒家里的人都不是来开茶话会的,各个心思诡异,而且隐约之间分成三块,本地人在一块,这些人都有相似的特点,皮肤微黑,略显粗糙,这是被海风吹打的模样。

另一边,则是外地来的拳师,背景很复杂,有像是黑太岁这样的山匪,也有明显精悍的打家,小拳种的传人,三三两两,目光看向四周比较警戒,穷文富武,拳师除非有家族金主供养,不然很少有不缺钱的。

还有一伙,人数最少,只四五桌,打扮各异,而且老弱妇孺都有,有带着孩童的老人,断臂的中年人,抱着娃子的老妇人,头带斗笠的神秘男子。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特点,便是怎么看都不像是拳师,乃至练武之人,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对他们很忌惮,因为他们十有八·九是血杆子的杀手,或者是下九门中,千、窃、拐、妓、滚的行家,跟这种人相比,连黑太岁都算是十足的好人。

胡会长目光扫了一圈,忽然起身道:“兄弟们,尤其是我们本地兄弟,大家来到这里,都是门清儿,认识我老胡也有不少,知道我从不信口开河,咱们就直入正题,现在大家都是散客,真要单独吞下十万两的花红,估计也见不了明天的太阳,而且除了在这个客栈里的,外围肯定还有更多的散客。”

“这么大的花红,我怀疑这很有可能只是大庄家的诱饵,让我们做炮灰,然后自家人出马自己人领,灭掉粤州三大武馆之一,这么大的事,他们难道就真放心让我们这些外人动手?”

“胡会长,你什么意思?”白一生皱眉道。

“兄弟我的意思,咱们本地人知根知底,是不是可以先联合起来,做上一票,真要走了大运,花红大家分,退一万步说,就算什么都没捞到,人多保安全,现在这里鱼龙混杂,谁知道有没有人黑吃黑,在本地,大家都是知根知底、有家有室的,真要做龌龊事,不怕丢了脸面啊。”

胡会长这一番话软硬皆施,里子面子都到了,不愧是能做一行之主的头面人物。

在酒家中,本地拳师还是占大多数的,花红虽多,到底可能性不大,而若是本地人联合在一起,那就未必了,就像是这胡会长说的,本地人结团,最起码能自保。

“我同意,”两个练洪家拳的兄弟率先道。

“加我一个,”这是昆仑拳的赵一耳,他其实并不能算是本地人,昆仑拳也是从豫省随着流民南下时传到粤州的,不过他五年前在城里开了家跌打医馆,勉强能说的过去。

“胡老哥的面子我给。”

“好,粤行人自己办事,旁人滚蛋!”

这群膀大腰圆、表面凶狠的本地拳师纷纷呼应,至少从表面上来说,大家都是一条道上的。

“两位兄弟呢?”胡会长笑眯眯的道,在场之中,其实他最看好的就是这蛤蟆脸和病痨鬼,蛤蟆拳虽然说着难听,但人家可是标标准准的古拳种,拳术之高,在场几乎没人能敌。

至于另外一个,他就有些摸不准了,他是一行之长,本地的三教九流都有打交道,粤行的成员他也门清,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但是对方的面貌,跟十几年前,传说中的一个人物有点相似,但那个人不是在十年前,就被烧身武馆大师兄罗严宗活活打死了吗?

蛤蟆脸刚想开口,就被肺痨鬼拍了拍肩部,沙哑道:“多谢胡会长好意,我们只是来看热闹的,这事我们不参与。”

未几,本地人就在胡会长的组织下,三十来号拳师浩浩荡荡的出发。

而陆陆续续的,外地人、血杆子、下九门的人也都离开酒馆,最终,酒馆里就只剩下这两个人。

“为什么不去,跟着老胡好浑水摸鱼啊,”蛤蟆脸纳闷的道。

“树大招风。”

“说人话,”蛤蟆脸不满道:“你当年可是南枝拳宗的宗主,是罗严宗挑了你一门上下,也是你自己说要来报仇的,怎的现在却是这么不上心!”

“有高手,”肺痨鬼又咳嗽了几声,才愁眉苦脸的道:“而且盯上了老周他们一伙儿。”

“高手,有多高?”

“高到让我想了一个人,走吧,现在差不多可以去看热闹了,”肺痨鬼脸中闪过一丝阴沉。

第八十八章 武道长征第一步

二人出了酒馆,没走百步,便就看见了练洪家拳的两兄弟,蛤蟆脸刚想打招呼,却被肺痨鬼止住,摇头道:“他们已经死了。”

蛤蟆脸一惊,绕到身前,果然,脖子‘淅沥沥’的流着血水,脸上愤怒与迷茫未消。

“洪家拳出自罗汉寺,刚劲有力,正面手法较多,以势压人,但这二人没练到家,只得其勇,不得其变,所以这一刀从斜右侧劈来,路线角度实在太过精巧。”

肺痨鬼指了指地面喷洒均匀的血水,“刀很快,喷血的速度都没赶上刀速,那人身上没沾一滴血。”

“一刀致命,”肺痨鬼嘀咕,脖子有些发凉。

“敌人混在他们之中。”

顺着林中的凹道继续行走,很快,又看见一道出乎意料的尸体,正是刚刚大展威风的胡会长,背后中了一刀,从前胸穿出,表情死不瞑目。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聪明!”

“不可能啊,居然也是一刀致命,”蛤蟆脸不可思议的道,对方花钱供养的打拳老师傅,还有军中武教头,难道都是吃屎的?

“不是一刀,是三刀。”

肺痨鬼扫开地面上的杂草,果然,看见了三张半寸厚的脚印,脚尖的方向正对着胡会长,他微微闭眼,脑中似乎能回拨出当时的场面。

杀手混在人群中,第一刀就杀了洪家兄弟,同时钻入林中,场面慌乱,人人自危,胡会长既然被推举为本地拳师头领,必然要安稳人心。

对方等的就是这一刹那!

又是一个极妙的时机,胡会长权威未立,又是极有想法,所以不可能躲在护卫中不出声,本地拳师还没被拧成一股绳,人势虽多而松散。

谁也没想到,对方这回马枪杀的如此快、准、狠!

“对方刀术犀利,而且有一口好刀,”蛤蟆脸终于看出了些门道。

肺痨鬼没有回应,表情中透着一丝不以为然,这不是刀术高不高的问题,体质、拳术、步法、时机,最后才是刀术,刀术只是末节。

“然后就开始乱了。”

放眼四周,有十几条小径,近一半都有脚印。

“杀,还是逃。”

群龙无首,谁也不服谁,所以就有两种选择,追杀这个杀手,解决后患,还是避开对方。

“你猜杀手会走哪条路?”

蛤蟆脸犹豫了下,指着北边的那条,“我若是他,便先避开追杀的那伙拳师,先挑软柿子下手。”

“这一次你猜对了。”

肺痨鬼点头,二人朝着只有一道脚印的小径走去。

“杀手是本地人?”蛤蟆脸思索道,这伙本地拳师中,他不记得有谁的刀术这么强。

肺痨鬼咳嗽两声,没有回应。

观潮地区的树高而大,树枝树叶却很稀少,大多是蕉叶,冬日将近,地面泥土都有些僵硬,脚印也渐渐消失不见。

期间蛤蟆脸欲言又止,他不明白,肺痨鬼的报仇和杀手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这么关心,这杀手,跟血杆子又有没有联系。

毕竟,有花红,未必就没有暗花,虽然烧身武馆很穷,但真实情况谁知道呢。

脚步声响起,二人同时停步,蛤蟆脸的肚皮以肉眼可见鼓起,屁股一蹲,嘴里响起蛙鸣,丹田腹打!

蛤蟆拳在所有象形拳中,是最擅长丹田劲的。

“大哥别动手,是自己人!”那人举着双手,满脸无害的道。

二人放眼望去,眼前这人,娃娃脸、笑起来有酒窝,穿着一身公衣,腰间盘着两串大铁链子,腰刀只有刀鞘没有刀。

“我是京城的捕快,这是我的腰牌,”那人还真摸出个尺长的公牌,上面写了三个字,徐小小。

“公门的腿子,到这里来做什么,”蛤蟆脸厌恶的道。

“听说这观潮盗匪横行,常有海贼出没,我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碰到横行江南的独臂盗,二位放心,虽然我路上因为没钱,把刀给当了,但是二位若是有线索的话,衙门的赏金,咱们五五分怎样?”徐小小满脸兴奋,两眼都是闪晶晶的铜板。

二人互视一眼,真是个古怪的捕快。

“我没见过什么独臂盗,更没有什么重要线索,我要是你,就早点离开这里,这里现在可不太平,”蛤蟆脸语气有些缓和,大概对方的样子实在无害。

“大哥你讲的太有道理了,我刚刚还在那边见了一具裸体尸体,吓死我了,还是京城的治安好,在这里当捕快,实在是凶险,两位大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弟我先走了,以后有什么线索到衙门报我徐小小的名号,包吃包喝包窑子,保证让大哥们满意。”

蛤蟆脸愣了半天,道:“这小捕快有点意思。”

肺痨鬼咳嗽两声,灌了口酒,头也不回的道:“京城有捕快吗?”

蛤蟆脸这时才回过神来,一拍脑门,“对啊,京城里有捕快吗,就算有,怎么跑到这鬼地方?”

捕快,本名是捕役和快手,属于各州县之‘经制正役’;京城自然也有抓盗贼的,不过那应该属于京城衙门管啊,京城哪个衙门管来着?

蛤蟆脸脑子一向不聪明,所以他也不多想,只跟着眼前这位就行了。

肺痨鬼顺着小捕快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很快,就看到了对方说的裸身尸体,身体表面并没有什么伤势,他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被内家拳劲内打,震断了心脉。

“这不是莫拳的那位拳师,刚刚还在店里——”蛤蟆脸一愣,这一具尸体冰冷僵硬,脸色发青,看样子是死了很久了,而且身上没有刀伤,到底怎么回事?

肺痨鬼弯腰,从对方下巴处摸到一点像是橡皮泥的玩意,喃喃自语,“原来是易容术。”

接下来,蛤蟆脸跟着肺痨鬼到处乱晃,似乎也没有固定的路线,但是路上所见的尸体越来越多,基本上都是一刀致命,唯一例外的就是白家拳白一生。

他挨了两刀,不过死相相当凄惨,第二刀从肩胛骨斩到肚皮半寸,刀身好似炸药似的,所过之处,肋骨全部碎裂弹出,肠胃碎片洒了一圈,而且面容惊恐,好似碰上了妖魔。

“刀术风格变了,由暗杀犀利转为暴虐残忍,这杀手看来会两套刀术,”蛤蟆脸这次很断定,虽然刀劲不像是拳劲那么鲜明,但是每个出色刀客使刀的手段不一样,效果自然也不同。

不过肺痨鬼却是微微一叹,道:“看来果然不是杀手,而是烧身武馆开始反击了。”

“为什么?”

“烧身武馆有一门拳术,不,应该是拳理,能够模拟天下所有拳术的劲力,而这门拳术还有个大成拳术的特点,举手投足间,能打出这些特殊拳劲,而把拳术换成刀术,也是一样的道理?”

“打行中竟然有这么奇异的拳术,那他学一门拳术,不是等于学了十几门刀术枪术剑术?”蛤蟆脸大吃一惊。

“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再说了,你怎么知道这是打行中传出来的?”肺痨鬼幽幽的道。

“也对,林显师不是粤行的人。”

“它也不是林显师创出来的。”

“不可能,我不相信除了林显师这个怪才,还有哪个拳术大师没有加入打行!”

“打行不是终点,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大的多,”肺痨鬼低声道了一句,目光眯了眯,看向了前方,在那不远处,两道人影正在对峙。

其中一人的模样,正是那死去的‘莫拳师’,而在他对面的,则是酒馆里那位抱着小孩的中年妇人。

妇人尤不知觉,似乎还在逗弄着怀中婴儿。

而在拳师的斗笠上,一只红色小蝎正艰难的钻入头皮中。

第八十九章 刀斩蛇

蛤蟆脸顿时头皮一阵发麻,对方身上哪只是一只蝎子,分明还有蟾蜍、毒蜘蛛、毒蚁、花蚰等十几种毒物,小腿上、手臂上、背部、斗笠上,几乎浑身都是。

除此之外,地面上爬的,树枝上挂的,还有草丛里钻洞的,至少还有数百只,花花绿绿一大片。

“妈呀!!”蛤蟆吓的脸都白了,按理来说,他一个练蛤蟆拳的,胆子不该这么小,但问题就出在这该死的蛤蟆拳上。

他那死去的老鬼师傅,脾气很不好,教拳向来简单粗暴,蛤蟆拳是象形拳,必须要模拟蛤蟆青蛙的吞吐发劲方式,所以他师傅便准备了一个大水缸,将他和几十只青蛙一块倒进去,不练出蛤蟆劲来不给出来,几乎天天浑身都被蛤蟆爬。

结果他拳是练出来了,这心理阴影也产生了,最怕的就是这些爬虫玩意。

肺痨鬼皱眉,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中年妇人,原来她是血杆子的杀手,还是个毒师;这杀手必然是中了对方的陷阱,这些被特意培养的毒物,毒性猛烈,只要被咬伤一口,定然立毙而亡。

就算这刺客动用内劲,鼓荡全身,弹开所有毒物,也难免不会有漏网之鱼,难保不会中上一口,只要漏了一只,后果不堪设想。

“小子,杀人杀的很爽是不是,现在你再杀啊,知不知道你惹的是谁,那是血杆子中的花杆子大姐毒娘子,当年在大西北,可是接连毒死过十三位名家拳师,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黑太岁在毒虫阵外不断叫嚣,面色有些发白,他捂着的右手臂似乎还滴着血,看样子似乎被刀削掉了几根手指。

‘花杆子!’

肺痨鬼一惊,血杆子杀手的等级分为三种,红杆子、黑杆子、花杆子,其中花杆子是等级最高的,轻易不出动,最少也是刺杀什么勋贵大臣、豪绅家主的,每一次动手至少数万两银子,没想到这黑行里出的花红,居然把这种大杀手也给引来了。

当初对付他的,也只是五位黑杆子而已。

毒虫毒蛇在身上游走,那个斗笠人依旧不动,帽檐遮住了眼神,握刀的手,稳如磐石。

终于,那中年妇人似是忍耐不住,一声怪叫,声音怪异,险涩难听,所有毒虫毒蛇毒蚁同一时间颤了个身子,然后放毒的放毒、下嘴的下嘴、寄生的寄生。

而在同一时间,斗笠人腹部、胸口、手臂、大腿,手指,几乎同时响起闷雷轰鸣之声,浑身皮肤一缩一炸,肉眼可见的水雾汗渍炸了开来,身上所有乱七八糟的玩意,哪怕是裹的再紧的毒蛇,也在瞬间四分五裂。

就连这些毒物身上的毒气,也混杂在水珠中,一并弹了出来。

就在这时,对方身形一矮,好像插翅猛虎,又像是毒蛇出洞,身影一闪,刀光一亮!

“饶命!”

中年妇人面色大变,同时举起双手,把怀中的婴儿挡了上去,阴毒表情中闪过一丝诡异。

而刀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瞬息间的停顿,就像是这人选择的路一般。

鲜血喷射而出,‘婴儿’的人头,妇女的人头同一时间抛上天空,机簧的弹发声同时响起,‘咚’‘咚’‘咚’的钉在树上,是一排碧油油的毒针。

婴儿的脑袋落在地上,滚了两圈,露出的却是一颗丑恶的侏儒脸,整个身子也从包袱中滚了出来,手脚均被砍掉,取而代之的,却是几个弹簧匣子。

这哪里是什么婴儿,分明是个断手断脚的侏儒。

“你好狠!”那侏儒的脑袋嘴巴还张合了数下,吐出了这几个字,死不瞑目。

寇立抖动五脏六腑、大场小肠、四肢百骸,连脸上毛孔也一吞一吐,把原本脸上的面具给弹落到地面,露出冷静沉默的脸来。

“好恐怖,居然全身上下都炼化了劲,内家巅峰,这个年龄,怎么可能!?”肺痨鬼第一次变了脸色。

血珠子顺着童子切鱼纲锋利的刀尖滑落,同时把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黑太岁。

这个大山匪吓的面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迫于无奈才干了这强盗伙计,爷爷饶小的一把啊!”

寇立走到对方面前,忽然道:“链子枪瞄准好了吗?”

黑太岁吊睛眼凶狠之意一闪,被后手一抖,‘哗哗’声中,一点寒星电射而来。

这链子枪要想耍的好,手腕的技巧要足,一枪不中,还能顺势一转,从其他诡异方向射来,防不胜防。

可惜寇立并没有给他机会,沉髋坠肩,气血‘咕嘟嘟’的向上汇聚,大臂小臂上青筋似如网状,刀响如鞭打,一刀切碎了链子,另一刀干脆利落的劈开了对方脑门。

“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我的敌人。”

寇立低声一句,转过头来,看向不远处的两人。

而这两人也在打量着他,面如冠玉,手脚白皙剔透,与其说是拳师,不如说是富豪人家的贵公子,不过却没有半点阴柔之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锐利昂扬的气质。

“你们也是去烧身馆的?”寇立问。

肺痨鬼先是点头,后又摇了摇头,咳嗽的道:“本来以为你是他,但既然你不是他,那就没有必要去了。”

寇立点了点头,轻轻一抖刀身,童子切鱼纲发出不甘的呜咽声,散发出诱惑杀意的气息顿时消散,被一节节的插入刀鞘中,然后掉头离开。

妖刀的妖气,那也是看主人的,而这一任主人,明显不是它可以诱惑的对象。

“这位可比他当年要厉害啊,当年的他易怒好杀,现在这位,杀意能放能收,厉害啊,”肺痨鬼摇了摇头,又打开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烧身武馆什么时候又出了这么厉害的人物?”蛤蟆脸有些纳闷道,他对对方倒是有种莫名的好感,谁让他一下子杀了那么多恶心玩意。

“你不记得了,水龙帮特意请刁奉圣跟人打生死擂,他的对手,不就是烧身馆的一个武馆学徒。”

“武馆学徒都这么厉害,那还要我们这些亲传弟子有什么用,喂!老周,你这是往哪里走?”

“热闹都看完了,不回去干什么,你还真想去拿花红啊,有命拿没命用啊。”

“你说有这人在,烧身馆能不能保下来?”

“关我何事,世上之事,不如一醉,不如一醉啊~”肺痨鬼又恢复了颓废的姿态。

………………

半个时辰后,寇立抬了抬斗笠,看向不远处的那间烧身武馆,有些出乎意料,这里居然没有厮杀过的痕迹,连道埋伏的人影都没有。

“八师兄,八师兄你回来了!”

“大师兄他们呢,也回来了吗,听说你们被海盗伏击,他们呢?”

“寇师兄,你总算回来了,要不然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武场的学徒们,看见寇立见了救星似的,通通围了上来,寇立目光扫了一圈,四十来号人,数量并没有减少多少,也对,毕竟若不是黄公子告知,这本该是件极隐密的事。

这群人七嘴八舌的说了一通,寇立这才明白,自打两个月前,那场海上大比武开始,烧身武馆的顶梁柱们开始一个接着一个消失。

一开始是林显师,早在比武前的一天,他就已经离开了武馆。

然后就是罗严宗、岳武霍、莫一,三人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五师兄翟关也已经快一个月没露面,六师兄鲁志雄不知所踪,七师兄江伢子倒是经常露面,但以他的年龄和个性,指望他来主事那是不可能的。

若不是还有三位教习在,整个烧身武馆连个教拳的都没有了。

“七师兄现在在哪里,罗墩子罗师兄呢?”

“四师兄去外面结账去了,江伢子师兄应该还在附近山头上耍着呢,”姜水源抢先道。

“找人把他们叫过来,”寇立若有所思的扫了一圈,“就说师父找他们有事,很重要的事。”

“有林师傅的消息了?!”

除了已经离开的胥民李教习外,三个教习,赵、王、黄都是精神一振,连忙安排人去寻了去,寇立又让他们把其他的学徒聚集起来,便往后院走去,出乎意料的是,向来胆小木讷的虾头也跟了过来。

“八师兄,小师兄他最近又不练武了,”虾头欲言又止道。

“怎么,他又偷懒了?”寇立皱眉。

“不、不是的,唉,师兄你去看了就知道。”

第九十章 两条路

寇立推开了房门,却见郑小宝正坐在床上,正面色平静的看着自己,片刻过后,眼中才露出一丝亲近之色,轻声道:“寇哥哥,你来了。”

“小师兄不仅不练拳,这些天连饭都不怎么吃了,”虾头小声打着报告道。

果不其然,郑小宝原本圆润像个小包子的脸蛋,瘦的有些病态的蜡黄,而且精神状态明显不正常。

“寇哥哥,我师父要来接我了。”

“你师父,林师傅跟你说了什么吗?”寇立皱眉,不知怎么,这种状态下的郑小宝,让寇立隐约有种熟悉感。

“不是他,是另外一个,师父的法号唤作心空,我在梦中已经见了他好几次了。”

“寇师兄,我可以保证,小师弟这些天都没有出去,更没有见过什么和尚道士,他会不会得了疯疾?”

寇立摇了摇头,突然明白这种熟悉感从哪里来的了,那串琥珀念珠的气息,跟对方的气息一模一样。

“我跟师父说,能不能带寇哥哥一起去,师父说,寇哥哥不是我道中人,此事强求不得,”郑宝儿少年老成的道,“不过师父又说,那串琥珀念珠已经赠与宝儿,便是宝儿的了,现在宝儿把它给寇哥哥你。”

寇立长呼了口气,看来这两个月中,郑小宝成功通过了神仙考核,这是好事,他为对方高兴。

“不管怎样,先跟我走,武馆马上就不安全了。”

“已经不重要了,寇哥哥,我还有宿缘未了,迟早是要做过这一场的。”

“先走再说!”

郑小宝这次倒没有坚持,乖乖的跟了上去,只是表情透着了然与通透,气质就像是庙里的老和尚。

寇立刚回到武场,两个武馆学徒就慌张的奔了过来,道:“不好了,不好,寇师兄,他们——”

话语未落,眼中狠意一闪,两口短刀便从对方手中拔出,分别刺向寇立与郑小宝。

寇立冷哼一声,也不见动作,两人便以更快的速度弹了回去,重重砸在地面上,‘咿呀哎呀’的惨叫个不停。

这种情况一出,顿时把原本嘈杂的武场惊的悄然无声。

“你们想要干什么,刺杀谁啊?”江伢子好奇的伸出了脑袋,黑漆漆的眼珠转了一圈又一圈。

“让他们自己解释吧,也省的我浪费口舌。”寇立淡淡道。

“完了,烧身武馆完了,林师傅到现在没回来,大师兄被刺杀死了,二师兄也不在了,现在粤地的所有拳师都要杀我们,啊啊啊啊啊啊——”

“都怪他,本来好好的,他一来,武馆情况就立马变样了,他们两个就是灾星,害的我们家破人亡,都是他们惹的祸!”另一个学徒怨毒的道。

“到底怎么回事,寇师兄,大师兄他们到底怎么样了?”赵教习连忙问。

寇立的耳朵动了动,目光闪过一丝异色,缓缓道:“他说的已经很清楚了,武馆出大事了,林师傅回不来了,三位师兄如今也不知所踪,眼下的情况是,敌人会越来越多,待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不可能,观潮是我们烧身馆的,谁敢来我们都不让!”

“对啊,这里可是观潮,我们发动乡亲们,有多少来多少,就堵着——”

“官府派人来,你们也堵着?”寇立大喝道,冷眼扫了一圈,“你们还不懂吗,现在的情况是,整个粤地的拳家、拳馆都是在针对我们,他们背后的金主、势力联合在一起,这是一间普通武馆能抵抗的吗,林师傅为什么到现在没回来,还有三位师兄也是,动动脑子就知道,已经有人开始对付他们了,你们有他们能打吗?”

良久的沉默,赵教习才涩声道:“寇师兄,那你说我们现在怎么办?”

“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个,脱下你们的短打衣着,换上渔民打扮,悄悄赶回你们自己家,日后有人问起来,千万别说你们在武馆练过武,观潮很大,他们不可能逐家挨户的检查,实在不行,出海躲一段时间,或许你们能活下来。”

“还有一个选择,跟着我杀出去,我带你们趟出一条活路,但你们要清楚,我、郑小宝、江伢子都是林师傅对外承认的弟子,树大招风,敌人必定对我们追杀不休,这条路必然九死一生,而且这一走,要么客死他乡,要么富贵还乡,但无论如何,这一走,就回不了头了,永远也回不了头了!”

寇立放眼望去,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惊恐、担心、愤怒、犹豫、羞愧,表情不一而足。

终于,一个人犹犹豫豫的开了口,“我、我要回家,我家里还要我帮着干活。”

那人根本看都不敢看其他人,掉头就跑了。

“我家还有爹娘,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不想死,我只是来练拳的,林显师那老家伙还吃了我家的两袋米呢。”

“对啊,我也送了一袋子鱼干,我一点都不欠你们的。”

“看什么看,老子早就不想在这里呆了——”

随着走的人越来越多,语气也越来越古怪,有的是内疚,有的是强装镇定,更有的是怒骂鄙弃起了武馆的种种来,什么岳武霍太过残暴,莫一看不起他们。

最后,整个武馆中,只剩下十几号人,这里有的人是无家无室,没有牵挂,有的则惦记着林显师十几年的恩德。

在寇立认识的那几个少年学徒中,最有天赋的谭鱼走了,伏波将军后代的马源也走了,姜水源磨蹭了半天,居然留了下来。

这倒是出乎寇立的预料,他本以为这个顺风使舵、油嘴滑舌的少年会是第一个跑路的,没想居然留了下来。

见寇立古怪的眼神,姜水源本想胸口一挺,做大义凛然状,但最后还是缩着脑袋哭丧道:“寇师兄,你跟我说实话,走的那些人,有几个是能活下来的?”

寇立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这家伙倒是有些小聪明,“我听到大量的脚步声,还有甲片的摩擦声,人吃马嚼的动静,你明白这代表什么吗?”

“居然是官兵!”姜水源面如死灰。

“就算敌人背景再强,没有真正的名头,也不可能公器私用,调动官兵去围剿一家武馆,而什么名头才能调动这么多官兵?”

…………

“烧身馆馆主林显师,罗汉寺余孽,于观潮一带私植羽翼,图谋不轨,奉皇命剿之,如有抵抗,格杀勿论!”伴随着马上的武官一声令下,顿时箭矢如蝗,刚刚离开的武馆学徒遭到了迎头痛击,没走多远,就被射成了刺猬。

就算有少数几个拳脚好的,在这铁甲刀枪的围攻下,也撑不了几个回合。

惨叫声、喊冤声,几乎同时响起,但杀戮仍在在继续,青年武官转过头,戏谑的道:“翟都头,看见昔日同门被杀,还是自己带的路,不知是什么感受?”

“回曹将军的话,反贼叛逆,人人得而诛之,”翟关嘴角抽了抽,满脸阴沉的道。

“那就麻烦翟都头提我们引路了,本将倒是没想到,在这个偏僻地方回碰到昔日军中同僚,当初翟将军的军中英姿,本将到现在都是历历在目呢。”

翟关二话不说,提起背后的关刀,向着不远处逃窜的几个武馆学徒跑去,其中一个面色惊恐,刚刚回头,便见一尊铁甲大汉冲过来,目光一惊一喜,失声道:“翟师兄!”

“太好了,是五师兄。”

“五师兄快救救我们——”

可惜人留情,刀不留情,所过之处,残肢断臂一片,翟关变成了一个无声的杀戮者。

“泥腿子,当年还想跟我争军功,迟早弄死你,”曹副将低声冷笑。

而就在这时,有卒子来报,“大人,武馆已经空了,现在没有半个人影。”

“逃掉了?”曹副将喃喃自语,嘿嘿一笑,“不,逃不掉!”

第九十一章 刀斩炮

寇立和江伢子当先冲出武馆,背后是十七个武馆学徒,还有两个教习,这些就是武馆中仅存的种子,奔跑过程中,寇立耳朵动个不停,不时调转方位,正是由于他的调度,这群人到现在都没有碰上敌人。

“八师兄,真的要去广城吗,听说农户最近换了头人,万一报官——”赵教习迟疑问。

“不会,”寇立摇头,鳄仔只要想他的位置坐的稳,就必须帮自己,而夏城距离此地足有千里之遥,只有走水路才能最大限度的缩短距离。

一声爆响忽然从耳边炸开,而将听力开到最大的寇立第一时间捂住了耳朵,顿时头晕眼花,好似有几十口响锣在耳边敲打一般。

同一时间,一行人十丈开外,地面烂泥忽然如浪头般掀起,脚下震动好似地震一般,一颗脑袋大的铁球从地面上弹起,接连撞断了三颗树,才止住了冲势。

所有人的头皮,这个时候都是一阵发麻,这种铁弹,只要砸在人群中,基本上能冲开一条人肉通道。

“铁炮!”

这个时空的朝代,火器火炮的水准大约等同于明清之际,也就是‘红夷大炮’‘威武大将军炮’的程度,能在两三里之内打人,几乎没有阻挡之物。

为了对付一座武馆,居然连大炮都拉来了!

更关键是,有这大炮的轰炸声,寇立作弊似的耳力就会受到影响,一旦受阻,周围官兵,乃至接了花红的黑行中人,就会像闻到臭虫的苍蝇似的围过来。

围上来就是死!

“大炮被拉出来三口,我要去毁了它,你们先去狼头凹!”寇立长话短说。

“放心,老八,其他人就交给我了,”江伢子颇有些兴奋道,这个家伙似乎天生就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和担心。

而寇立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而没了他的耳朵,不过片刻,一队削刀手,一队弓箭手就围了过来。

“让我来!”

江伢子就像是个山中野猴子似的,手脚齐用,连蹦带跳的扑了过去,速度之快,只能让人看到一道猴影。

有两个武馆学徒想要帮手,却被教习拉住,叮嘱道;“八师兄不用你们搭手。”

“可是——”在他们心中,这个年龄第二小的师兄,天天没个定性,到处游山玩水,着实不像是苦练拳术的。

“林师傅说过,他的心要是定下来,就是下一个莫师兄,”赵教习顿了顿,“就算不定下来,他也是猴形大成的打家!”

猴子的身法最是灵活,因为它的行径之间,是手、肩、臂、臀、大腿、膝盖同时用力,腰步一弓一闪,官兵们眼一花,就冲到了跟前。

“打我们烧身馆,我抓死你们!”

两个官兵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就好似爬上了什么东西,头皮一痛,两眼一黑,好似有两跟爪子扣在了眼珠子上,‘扑哧’一下,一对招子直接被抠了下来。

其他官兵大惊,手上长刀连忙围上去,谁知对方缩头弓腰,一下子藏到了背部,身子全被挡住,刀枪打不了自己人,那身上的官兵惨叫乱窜,一下子冲入人群中。

而江伢子趁机一跳,哪里拥挤往哪里钻,上掸下抓,直戳夺珠,中指插耳后窝,颈部掐喉管,抓抠天突、廉泉穴位,抓锁颈部两侧大筋,抠完后就是一个鹞子翻肩,‘猴爬杆’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抓锁骨窝、抓腋窝、抓肋、抓胸腹,抓裆抓**,无所不用其极,正是‘进退轻跳称便捷,伸缩圆活快利间。体破血流屡屡是,指头到处有疤痕’。

近二十个官兵,几乎被他一个人缠住,最后等武馆一行人冲过去的时候,已经倒下了一片,惨叫声响成一团。

烧身武馆唯一的猴拳传人,野猴子,江伢子!

…………

而在同一时间,寇立业已接近这铁炮所在的边缘,视线穿过林木间隙,只见官兵像是一张网似的,顺着边缘缓缓向内挤压。

这些官兵们大多身穿布甲纸甲,只有三分之一身挂铁甲,倒不是朝廷缺这个钱,只是粤地天阴雨湿,铁甲易生锈肃烂,加上沿海官兵对付的大多是海盗海战,武器火铳为主,铁甲略有不便。

但他们手上的刀枪弩箭,绝对都是最新最顶级的款式!

朝廷平海祸还没有几年,沿海官兵都是老兵能将,自然没有糜烂开来。

不仅寇立看到了他们,就连他们也同样看到了寇立,一声军号,长箭如落雨一般飞射而来。

寇立脚踩爆炸劲,混以虎扑和龙翻的拳架子,身影在林木间来回穿梭,仿若鬼魅,走化旋翻,轻疾若飞,在服下翠玉果后,寇立第一次全力发动,速度快到连他都有些吃惊。

往往一息之间,两步一踏,身子便能弹出五六丈,人家讲名家打拳是‘蓄劲如开弓,发劲如发箭,’但他感觉自己身法也达到了这个地步,眼睛余光甚至能隐约捕捉箭的速度。

或许,这就是四大炼级别的大拳师在战场上的作用,做为古战场中的超级武器,斩将夺旗,擒贼擒王,效果比什么猛将大将要强上不知多少倍。

箭矢绝大部分都被轻松避过,少数的几根也被刀背给拍飞过去,十息之间,断断续续射出了三波,而寇立也冲到了这古代大炮的三丈之内。

这铁炮是由铁板小车硬生生从山沟拉上来的,通体黝黑,炮筒子足有象腿粗细,长度是寇立身高的两倍,金属的光泽在日光下闪耀,头一次,寇立在这个时代,感受到了火药武器的狰狞恐怖,仿佛一炮之下,没有什么能阻挡它的存在。

寇立深吸一口气,龙行虎化,无限蓬勃的精神瞬间从爆发而出,这让他能清楚的感知到身上的每一寸肌肉筋骨皮膜,贯气法的作用将这具身体的潜能催发到极限。

所有骨骼在‘嘎吱嘎吱’作响,身形拔高一寸,皮肤表面青筋毕露,尤其是握刀柄的手掌,淤黑如墨,骨肉狰狞,指尖被血水冲的泛红发紫,淡淡水雾从掌面上飘出。

这不是寇立毛孔锁不住体内水分,而是观潮靠海,林中水汽潮湿,遇高温而化,被手掌表面温度所蒸腾出的异象。

寇立一步踏出,脚面整个踏入泥地中,方圆五丈,地面‘轰’的一震,好似巨人之脚,重踏行下来,打炮的三个官兵直接被震翻在地。

“轰!!”

“轰!!!”

踏到第三步,寇立小臂的两条大筋直接鼓了出来,体内同时响起五声怪响。

好似地雷爆炸的声音!

好似漩涡激浪的声音!

好似妖魔撕人的声音!

好似大地开裂,吞噬万物的声音!

好似神兽翻江倒海的声音!

五种声音重合在一起,刀身居然发出一股又痛苦、又暴虐兴奋的声音,从来没有人能够将它施展到这种地步,河豚童子的幻象在寇立身后幻化出一个满脸利齿尖牙的鱼怪。

四梢变化,排山倒海之力,吞狼咽虎之势!

刀光一斩到底,刀身竟像是烙铁一般发红发烫,冒着热烟,同一时间,重达八千斤的空心铁柱,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兵器,刹那之间,一分为二,那开口处的烙铁上还滴着滚热的铁汁。

一刀之威,斩金断铁!

伴随着数千斤炮管砸落在地,重重一声响,仿佛砸断了信仰常识,周围不少官兵嘴巴鼓起像是蛤蟆,别说斩断了,就算是熔铁,这么粗的铁管要想融化,也得要几天几夜才行,对方到底是人是鬼?!

而就在这些官兵惊愕的关头,寇立早已乘机溜入了林中,官兵带了三口大炮,他只斩断了其中一口而已。

还剩下两口呢!

第九十二章 山头

这一次调来围剿烧身武馆的,一共有两个参将,三个副将,各部分属不同,有水师大营的,有洪家军的,有从北军调来的,有从兵部派下来的,也正是这些人背后的山头达成了共识,这才凑在了一起,没有互相扯皮拖后腿。

“曹英这么积极,又跑到前线去了,不愧是兵部侍郎的儿子,就是比我们这些泥腿子有觉悟,”洪继官毫不掩饰的讽刺,他是洪家军出身,背靠的是当今太子少保洪大帅,一个兵部侍郎还欺负不到他头上。

“洪兄小点声,一个兵部侍郎的儿子,还有两个北大营的宿将,都不是好惹的,小心被惦记上。”胡运苦笑道。

“嘿嘿,”洪继官冷笑数声:“如今看到南边富的流油,倒是谁都想来插上一脚,一直听说北边的兔崽子喜欢杀良冒功,这次我算是见识到了,第一把火就烧出了个反贼来,烧身武馆的好名声在粤地谁不知道,反贼反了十几年都没反,他们一来就反了?”

胡运摇头,这个洪继官是洪大帅的侍卫营出身,平素最是嫉恶如仇,而且洪家军也是出了名的爱民如子,当然看不惯这背后的龌龊事。

炮声不断的响起,震的地面‘沙沙’作响,胡运忍不住叹道:“不愧是兵部出身,到底有门路,围剿一群平民,居然调来三口铁炮,也不知此战过后,到底要死上多少人。”

“我听人说过,这曹英当年是顶了他人的功劳才升上去的,那个冤汉子好像就是烧身馆出身?”洪继官恍然道,“这么说,这小子干的真绝。”

胡运和洪继官,一个是水师参将,一个是文登营的副将,都是本地人,在当年也曾一起拼命剿过海盗,关系自然极为亲近,有些东西说起来就没有顾忌。

“北边来的那两位,打没打过谷子我不知道,但这身手真是一顶一夸张,军道杀拳怕是练到了筋骨如铁、血战八方的境界,真要单打独斗,我们大营中没几个是对手,”胡运感慨道。

“也就两个好苗子拉来撑场面的,北人马上功夫我是承认的,但是论起打拳练劲,还要属我们南人最犀利,”洪继官不以为然,他也算是军中武艺出彩的了,一手洪家拳凶猛无双,加上一手家传的刀术,自然不屑于顾。

胡运忍不住摇了摇头,有些东西真不好说,他脑中回想起那跟在钦差身后的几个神秘银卫,朝廷绝不只派遣几个小将这么简单。

“咦,炮声怎么越来越少了?”洪继官侧耳道。

正在这时,一个持旗的小兵官小跑了过来,满脸古怪的道:“洪将军,胡将军,不好了,铁炮出事了?”

“怎么,炸膛了,这可是那姓曹的带过来的,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要钱找他要去。”

“不是炸膛,是被人用刀给砍断了!”

“什么?”两人互视了眼,表情都满满的不可思议,这铁炮可是兵部最新款式,通体镔铁打造,怎么可能被人砍断,能砍出道白印就不错了,真要砍上去,刀剑被折断还差不多。

“这是真的,已经断了两座了,都是一刀断的,”那兵官又慌张道:“还有一件事,曹将军被那反贼活捉了!”

“活捉——”

胡运老成持重,刚想问些什么,那洪继官已经忍不住了,拔刀披甲驾马奔去,怒骂道,“艹,那姓曹的果然是个草包!”

…………

寇立能完成刀斩炮这种夸张到难以想象的事,一来是因为斩炮不同于拳师间的生死搏杀,可以让他有足够时间酝酿和爆发极限刀势。

二来,童子切鱼纲实在锋利,虽然不可能有削铁如泥那么夸张,毕竟这只是话本中的说法,那种锋利都超过金属层次了,但到底是妖刀,在斩下去一瞬间,刀锋会有某种妖异的变化。

而连斩两座铁炮后,其他官兵也都反应过来,箭矢飞弩不要钱的射来,虽然寇立爆发的速度非人,但若没有躲闪的地方,速度再快也没有用了。

若是身上套上三层甲,寇立倒不介意冲一冲,但他只穿了身普通的袍子,童子桩大成同样也是肉体凡胎,不等于金刚不坏。

不过他的战略目的已经基本达成,只剩一座炮倒也影响不大,正当他琢磨着要不要跑路时,一位骑马武官横冲了上来。

寇立本还以为这是什么厉害角色,但发现这就是个草包,不过三招就被自己硬撞下马,一下子就成了自己的俘虏。

而这个武官貌似还是领兵将领,他落在自己手上,倒也没人敢乱射箭矢了。

不过这一耽搁,眼前这位真正的狠角色也挡在了他的退路上。

“原来是翟师兄,看来还是官袍适合你,”寇立冷笑道,在他面前的铁甲红脸大汉,正是消失多日的武馆老五翟关。

“林显师乃罗汉寺余孽,假仁假义,图谋不轨,师弟你不要执迷不悟!”翟关面无表情的道,手中大关刀厚重如山,闪烁着浓厚的杀气。

寇立瞄了一眼,道:“我倒是听大师兄说过,翟师兄你拳术不甚高深,但是精通兵械之术,而武馆除了十七种拳种之外,还有三套秘传兵械之术,大挂刀术、点星枪、百战诀,想必你也是全数贯通了,寻常拳师得了武器能强一倍,师兄你就能强十倍,铁甲耍大刀,师弟我还真不敢直触其锋呢。”

话音一落,寇立将刀锋一转,锋利的刀口瞬间在武官的脖颈上抹出一道血痕。

“叫你属下放下刀。”

“翟关,快给本官放下刀,你难道是想要谋害上级吗?”曹英惊恐的尖叫道,他是他老子派来镀金的,不是来送死的。

“姓翟的,这么多人看着,就算本官当年得罪了你,你要是敢公报私仇,我爹不会放过你的,你这辈子都不要想着封官封爵了,我爹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还有你爹你娘,你的女人,你儿子,通通不得好死,放下刀!我再说一遍,放下刀!!!”

这姓曹的果然是个草包,寇立稍一威胁便就现出原形,声嘶力竭的吼着,他倒不完全是蠢货,若是面前是别人,他倒不介意硬气几句,但这翟关,他怀疑自己一旦开口,对方立马借坡下驴,趁势把自己给斩了。

所以他宁愿丢面子,也不愿丢里子。

翟关面色果然变的又青又黑,极不情愿,握刀的手抖了又抖,一个咬牙,刀身砸落在地。

寇立的目光微微一动,看向的不是翟关,也不是这草包,而是那口铁炮。

他自练武以来,虽然杀了不少人,但基本上都是你不杀人人便杀你的那种,还有些杀了也无甚大事的,像酒馆里的拳师,血杆子的杀手;但本质上来说,他不好杀,尤其是不会为了杀人而坏了大局。

这与当初私闯水师大营不同,一旦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这武官,就算不是反贼,那也洗不干净了,黄公子的背景再强,怕也很难压下这事。

所以他的目标只有这三口铁炮,这是个机会!

“上了沙场的,谁不是脑袋别在胳膊上,杀,你有本事就杀,不就是一个参将,朝廷里这种货色多的是!”

一道好似金属摩擦,而且迥异于中原人的腔调响起,寇立这才注意到,官兵中又多了一个武官,一身紫红色厚盔裙甲,在官兵中极为显眼。

这人碧眼钩鼻、满头卷毛,倒是跟海外的夷人或是西域人有些相似,很显然不是中原人的血统,不过脚法稳固,双足落地生根,言行举止间,有一股金戈铁马的气质,应该是朝廷官兵中,兵道杀拳的高手。

“王侯爷曾经说过,中原人缺少一股狼性,要是换做我的部落族人,他们根本不会犹豫,”卷毛男扫了一圈,不屑的道。

“药师奴,你想干什么,你现在不是你们阿达耳古的少族长,而是朝廷的副将,你不能对自己同僚下手!”

“你不杀,我来帮你,”药师奴狞笑一声,紧肩提胸,就像是人形的怪兽,脚掌砸地,‘轰隆隆’的直冲过来,看样子完全不在意此人的死活。

第九十三章 血战八方

寇立没想到对方这么狠辣,居然真的不在乎同僚死活,稍一迟疑间,对方已冲到面前,屈膝前弓,拳心微握似炸裂,脚步往地面一砸,上步顶心捶!

‘咚’的一声大响,这一锤,是真真实实的砸在这曹英的胸口,‘哇’的一口血喷出,拳劲之大,就连寇立都是身形一震。

‘不对,拳劲散溢,是空心锤!’寇立心中一动,真正的捶打,就像是打炮弹,应该是打在体内才爆发出来,哪像是这样,一拳击出,浑身乱颤,这不是正经的炮捶。

有问题!

可是由于他之前的迟疑,已经晚了,对方那么凶恶的气势,居然深谙狡诈之道,四肢一缩,金蝉脱壳,身子仿佛一下钻入曹英身子中,同时手臂从腋下弹出,双掌一合,五指与五指对抠,掌心铁青一片,按压下去,硬是闪过刀锋,像铁毡子般挤压刀身。

而在同一时间,寇立背后皮毛一炸,就像是猫炸毛,一股极度的危险传来。

侧方,雄浑的刀音一闪,翟关已反握大关刀,刀身一抖,向上撩挂,这挂刀的精髓就在于那一股抖劲,这混重的刀身被这么一抖,什么重兵器都能抖开,这要是抖在人身上,立马就是四分五裂的下场,哪怕披了铁甲也是一样。

当年翟关就是凭着这一路撩挂的本事,在西北十三道的官兵中脱颖而出;雁门关前,上千的刀匪马队被他这口大刀硬生生挡了下来,人来人倒,马冲马躺,端是威风。

三路合围,按照背后埋伏者的预想,寇立必然撤剑回退,而这一退,首先人就救了下来,翟关的刀势也完全铺展开来;同时后背空心大露,药师奴的塞外摔打功夫扑上,再给自己找到一丝机会,任对方拳术再高,也是一命呜呼。

然而心思快不过拳术,寇立冷哼一声,丹田发劲,三节相催,跨催膝、膝催足、力达脚掌,劲达足底,再以十倍速度反冲上来,掌心漆黑若妖魔怪爪,一抓一扭,凭空一股翻江倒海劲从剑身上弹出。

那药师奴忽然怪叫一声,两只手掌像着了火似的往里缩去,怕是再晚上十分之一息,手腕就会被齐根削断,饶是如此,掌心之处也是血液四溅。

乘此机会,寇立斜上方一个大跨步,周身毛孔吸合,圆润如球,就像是两人一体般,‘滴溜溜’的带着那曹英一转,同时刀身回鞘,再拔出时,拔刀斩混着爆炸劲斩出!

凄风冷雨,怪风乱嚎,就在那一刹那间,关刀与倭奴国宝刀重重的斩在一起,抖劲和爆炸劲混杂在一起,火花顺着刀口一划而过,二人脚下地面同时裂开。

翟关震脚弓步下扎刀,连退了三步,一步一个脚印,而寇立浑身一抖,所有劲力都卸在了背部曹英身上,这个披甲大汉浑身一抖,直接震飞数丈,正好迎接那背后的凶悍杀招。

背后之人无奈之下,只得逆转气血,脚掌猛扣地面,硬抗住对方的身子,以及那身上的那股凶猛至极的重刀抖劲,‘哇’的一声,吐出了口鲜血。

卷剑、转身、拔刀、弹劲,看似极为顺畅的一招,却是将竹节劲的节节爆发、内家拳间的刚柔转换、拔刀术凌厉杀法,三重功夫瞬间融合为一。

时机把握之巧妙,劲力运用之巧妙,在这一刻,寇立打法达到了巅峰。

这一招施展出来,寇立瞬间由必死之局反占了上风,身形如虎似龙,直抢那炮筒而去。

“阻止他,他想要劈铁炮!”

“好汉子,接我一刀!”

风声烈烈,迎面冲来的是高头大马,马上洪继官人马合一,人借马势,抡劈下来的凶狠一刀,在他的家传刀法中,这一刀又唤作跳步转身望月式平斩刀,乃是根据关二爷的拖刀斩推演出的大刀杀招。

只是此时借助马势冲劲,自然不需要转身望月,借助浑身筋骨收缩暴涨的扭拧劲,反斩出这一刀,但加上高头大马的三百斤冲势,这一刀的威力不减反增!

马的冲势、人的冲势融合在一起,加上刀身的长度,这就是胡虏们最擅长的‘割稻子’手段,也就是如今朝廷兵强马壮、国力强盛,不然边境的汉人就是活着的两脚羊。

洪继官的确同情烧身武馆,但他是朝廷的人,是杀贼的官军,只要得了军令,哪怕是平民,他也不会留手。

寇立并没有躲闪,只是贯气法连暴,浑身气血撑开血管五脏,皮肤表面青筋寸寸弹出,龙形精髓催动虎形拳架,十指虚抠,骨节连响,身形猛的一坍,双眼精光如电,直刺马眼,同时一声怪吼爆出。

“吼!!!!!!!”

在这匹骏马的眼中,眼前这个人,在一刹那间化作了一只花皮吊睛大虫,龇牙咧嘴、凶睛闪闪、利爪抠抓,腥风一卷,猛的扑上来。

“嗷!!!”

骏马一声尖叫,前腿两个蹄子直摆上去,马身一扬,刀架子便就告破,寇立蹲身、弓步、压背,五花坐山架、五花虎抱锤,猛虎硬上山!

背打肩顶,上三节合一,‘哗’的一下,连人带马带甲,近五百斤的重量,一下子被掀出两丈开外,马头砸人头,马身砸人身,一身重响,烟尘飞起,那刀术拳术双绝的洪继官,还没施展出本事,就被砸的肋骨鼻骨断裂,血水乱喷,头晕眼花,失去了战斗力。

可这一耽误,翟关、药师奴、背后偷袭的武官重又扑了上来,这三人中,翟关烧身武馆兵械之术第一,另外两位都是北方战场上拼杀出来的猛将,也许养生本领未及,但论拳术打法威力,兵道杀拳已不逊色于大乘拳水准,杀伤力尤盛。

那之前偷袭的武官率先扑来,拧步砸拳,拳面上殷红如血,还冒着白烟,寇立浑身毛孔一炸,晓得危险,猛虎抓毛,混杂着棉掌打法中的收拢劲,身子一跨,手骑炮管,一抓一搭,棉掌劲力反推,其精髓便是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数千斤的炮管,竟然被这浑身借力之下,反砸向后者——那个面色阴鸠的武官!

后者不闪不避,一拳砸来,顿时就好像火药包炸开,‘轰’的一声,地裂山崩,周围树枝叶子全数洒落,摇曳不断,‘哗哗’作响。

炮管子表面不仅多了道烧红的拳印,而且以更快的速度反弹过来。

“火药劲!”

寇立顿时明白,自己感受到的危险是什么了,对方居然练成了独门拳劲火药劲。

何为火药劲,便是通过对肌肉不断的冲气和排气,皮肤表面通红如血,散出些微的蒸气,能大幅度的强化力量,附带爆炸效果,必须要一门炼肉的大成拳术,精通一门炼皮掌法。

“来的好!”

眼看着炮管又重重撞了过来,寇立大喝一声,筋骨皮肉一齐显威,四梢发劲,排山倒海,吞狼咽虎。

高架手一按炮身,力又脊发,步随身换,收即是放,放即是收,刚柔并济,断而复连,身子好似搭在炮管身上,迎着翟关的大刀劈砍,身子忽然一滑,人不见了,炮管子反倒是迎了上去。

‘滋拉’一声,刀身和炮管划出一串火星,翟关扛不住这千斤之力,被逼的连退数步,筋骨酸麻,气血翻滚,一口鲜血硬生生的被咽了下去。

剩下两人同样也被逼了开来,而那阴鸠武官忽然面色大变,大叫一声,“不好,炮被点开了!”

铁炮炮身中,其实早就有颗铁炮弹,只是点炮的官兵受几人搏杀余波影响,早已被冲晕过去。

而他用来点燃引信的火把,便落在了地面上。

谁也没想到寇立会这么疯狂,在铁炮还在旋转的当口,点燃引信,这么短的距离,基本上是炸谁谁死。

寇立在这短短时间内,以一敌四,杀招频出,周围还围了一大堆官兵,他早就想找到脱身之法了,而这铁炮,便是最好的契机!

铁炮引信的长度,只能维持四息到五息时间,其间,四个杀红眼的家伙还在酣战不休,寇立以一敌三,内家拳外打的强悍之处显露无疑,拳式拳劲在极柔软和极坚刚之间来回转换,而且拳势绵绵几乎没有松懈时刻。

不过阴鸠武官的爆炸劲和翟关的刀势,同样危险到了极点,属于挨着就死,碰着就残的程度,但二者之间的换劲期间,却又是寇立的爆发期。

除了那擅长贴身擒拿短打的药师奴,四息之间,三人交手十来招,不分胜负,寇立就像是个永动机,而另外二人,则是大杀器。

这样拼杀下去,或许寇立能够拖死两人,也或许另外两人能在劲力消耗之前,杀招连发,将寇立斩杀当场。

但更大的可能,寇立在耗死对方之前,会被两人的反戈一击,打的重伤不治,同归于尽。

寇立内家拳大成,拳势不可能有间隙破绽,而二人生死之间的大杀招,同样能打破平衡,超越极限。

但这永远不会是结局,因为还有一个数千斤的大铁炮即将轰鸣!!

第九十四章 路路难,一路杀

那数千斤的大炮管,在铁皮板车上‘轰轰’乱转,引信上的火星飞快的烧着,一股刺鼻火药味顺着风声乱窜。

阴鸠武官反身一个地趟腿,身子好似一条翻身大蟒,闪过炮管之后,瞬间一个鲤鱼打挺,浑身表皮殷红如血,并冒出一种烧开水似的‘咕嘟’声响,身在半空,就是一个火药劲打出。

在他背后,翟关刀身拖地,刀势引而不发,拳馆三套秘传兵械之术中,百战诀爆发最强、杀性最重,是一种刀带人、两条脊的沙场秘诀,其核心便是以长兵器为身体中心,当作人体第二条大脊椎,行竞奔杀,无不借力。

而人体本身的脊椎则隐而不发,一旦到了最后冲杀关口,二十四节大脊椎从头到脚,扯开人体三百六十五节骨节,脑后髑髅骨、牙骨、胸前骨、左右筋骨、腰骨、尾蛆骨、指骨,同时扯拉并爆发全身骨劲,力气强悍到不可思议。

这本是将门世家的不传之秘,是战场中破阵闯营的大本事,翟关虽受年龄所困,未有进入四大炼之境,但这一刀斩下去,便是大拳师一不留神,也会一命呜呼。

这一刀隐而不发,就是为了在寇立露出一丝破绽之际,爆发出来,一刀削脑。

而寇立也明显感受到了威胁,所以不能退、不能闪、不能有半点示弱,大三节合力,小三节筋骨扭拧,贯、急、弹、脆、硬、抖、透、突、炸,九劲合一,反催爆炸劲,拳来拳往、脚来脚挡,肘来肘砸。

‘轰’‘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剧烈如炮响的爆炸声接连不断,寇立一对耳朵,在这能炸开耳膜的动静中,一弹一缩,便就合了起来,就像是牛猪羊的耳朵,能够自发控制。

耳朵没有骨头,但有筋皮肉,受皮肉中的触觉神经所控制,内家拳炼皮肉,其实最根本的,就是炼化这些筋肉末梢、神经末梢,这便是内家拳中的高深境界,‘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人不知我,我独知人,英雄所向无敌’的真正原因。

对方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耳中、鼻中、眼中,都有血丝溢出,虽然看似战了上风,拳劲如炸药,把寇立打的连退,但能刚不能柔,脏腑其实已经被震荡的受了伤。

而火药劲也不愧于独家气劲之名,劲力由外而内,比爆炸劲要更加暴虐凶残,一招一式,能让人血液沸腾、皮肉凝结外爆,有一种阴毒的内家吸扯劲,常人若是被击中,半个身子的气血都要被吸爆开来。

若不是寇立内家大成,周身气劲如球、内外合一、随缺随补、刚柔转化,怕是互拼不到三招,就会被炸的筋骨齐断、血肉模糊。

文字虽多,但二人互拼十几下,拳拳到肉,拳拳爆炸,也只是三息的功夫,而引信也在这时烧到了尽头。

而铁炮的炮口,也在旋转中向寇立的方向转了过去,围攻的三人顿时心中一喜,而恰巧就在这时,寇立脚步发劲,踩踏在一块碎石上,劲力爆发之间,忽然间就露出了一丝空隙。

翟关微眯的双眼猛然张开。

关公不睁眼,睁眼必杀人!!

周身骨节同时一提一落,发出一声金铁摩擦的声响,以刀控人,以人化刀,大跨步一踏,如骨山砸地,地面一震,刀光所过之处,空气竟暴出了一连串的气爆声!

这一刀的威力,比忍大师的秘剑三参还要强悍,气合术爆发力远远不能与丹田劲相比,毕竟在练法上,中原拳术要远高于周遭小国,所以练法转打法,威力自然要更加强大。

寇立表情突然变的不悲不喜,气血一转,拳架子立马恢复原样,龙行精神沉淀,酝酿出当初与刁奉圣打生死擂的精神状态,佛门八十小相之四十相——面净满如月。

而在寇立的瞳孔中,则倒映出刀光的影像,无喜无悲,在琥珀念珠里所感受到的众生意志再度爆出,恒河流沙,过去未来。

这一次是卍不是卐,是未来,而非是过去,韵律和感悟观想而出,渗透入整个身子中,以拳打神,神韵入拳,虚拳收劲。

翟关忽然感受到,刀身似乎生出了自己的灵性一般,快!再快!还要快!

仿佛刀中生魔,刀魔在喧嚣和尖叫,要嗜血,要杀人,要斩杀出天上地下,最恐怖无敌的那一刀!

翟关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这些年的委屈、幸苦、憋闷,这种感觉在心底无限的扩大,浑身一颤,一股莫名的恐惧显现出来。

然后刀身就在这时,似乎要挣脱自己双手。

刀生魔性,魔入刀身,降伏不了魔,魔便要食你了!

就在刀身脱手的一个刹那,翟关忽然醒悟过来,暗叫一声不好,自己不知为何,斩刀的同时,心灵上忽然露出一丝破绽。

而心灵上的破绽同时反馈到了刀身上,这一如迅雷电光般的斩刀,在寇立的一个活步大捋中,刀对鞘、收拢劲爆发,手一松,居然被空手夺白刃了!

掌劲一吞一吐,关刀趁势射入炮口中,同一时间,龙行虎化,身影一闪,然后,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铁炮——炸膛了!

铁块四溅、火焰、烟雾、气爆声浪,像是礼花一般绽放开来,方圆五丈之内,所有官兵全数被冲翻在地,头破血流、筋断骨折,更倒霉一点的就是断臂残肢,被铁块直接碎开了脑袋。

而处在正中心的三人,更是直触其锋,被爆炸威力冲了个正着,地面不仅陷下一个大坑,而且还撞断了三四颗树干,整个大树根部都从泥土中掀起。

…………

硝烟四起、树木翻折的地面上,地上泥叶中,忽然翻起一道血肉模糊的身体,翟关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结实有劲的双手都在打着摆子,铁炮的爆炸冲击,让他本就开始退化的身体素质更加不堪,浑身发凉,心口发闷,脑袋一片空白。

长长喘了几口气,翟关才算是勉强恢复一丝精神,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血水混汗,低头望去,只见被他当作挡箭牌的曹英浑身血口、脸骨塌陷,好在胸膛起伏,看样子还有一口气。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强!”翟关顾不上这之后的麻烦了,两眼呆直,喃喃自语。

寇立所表现出的打法层次、拳术境界,完全超乎了他的现象,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入门还不到半年的老八,虽然服食了仙草,能弥补他的根基,但顶多是猛虎拳这门有大缺陷的拳术练的不错。

对方什么时候拳术入化入大成了,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内家拳劲会高深到不可测的境界,甚至能硬扛独门圆满拳劲。

更恐怖的是,打法的运用、地形的运用、时机的掌控,甚至要超过他这个沙场老兵。

以一敌三,其中还有两个兵道杀拳的高手,在他的心目里,只有罗严宗、莫一、岳武霍,甚至连岳武霍都不一定做到的事。

尤其是那一手,鬼神莫测的一手,竟然让刀生魔,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这就更加恐怖了。

对方是个没根基的新手,在这一点上,哪怕是林显师也都承认,但这种表现,让翟关心中莫名的生出一种恐惧。

一种对于陌生的、对于难以揣测和想象的存在的畏惧。

泥土忽然被掀开,那阴鸠武官半坐起身来,不同于翟关的好运,他表面一片泥灰,铁甲凹陷,‘淅沥沥’的血水从甲衣缝隙中流出。

此人冷冰冰的看了曹英一眼,勉强的爬起身来,一步又一步,走到另一个凹陷泥地,从中拖出一具高大身躯来,正是擅长塞外短打,却没派上多大用场的药师奴,这位胡人大汉胸口小腹,两块铁炮碎片深深的插入其中,眼看着有出气没进气了。

“麻烦了,这可坏了侯爷的大事,”阴鸠武官低声的道,阴冷的脸上,居然闪过一丝恐惧感。

…………

而在去往狼头凹的方向,寇立咬牙、捏肩,九节一扭一颤,‘咔嚓’一声,那被铁石砸的错位的肩头又接了上来。

铁炮炸膛,不会因为是他炸的就放他一马,除了一块铁石把他肩关节打错位外,肩胛骨靠脊椎处,还有一道三尺长、拇指粗的血口子,不过只是皮肉外翻,并没有血水。

寇立面无表情,撕开手臂一截袖子,将伤口绑起来,确认方便行动后,才看向地面上的两具尸体,一具是武馆学徒,还有一具,是馆中教习,一个胸口凹陷,一个脑颅粉碎。

“逢一贼,杀一贼,杀到道路尸横堵,掩袖始读长生书,”寇立低吟一声,大踏步向前走去。

第九十五章 月中人

夜已深,暮色照耀大地,暗潮涌动,宛如置身于黑海漩涡之中。

寇立望着不远处的狼头凹,目光眨了眨,在他经过的路上,已经陆陆续续看到不少具尸体,有官兵、有不认识的拳师,还有武馆中人,而且越往里走,死去的人就越多,而且打斗的痕迹就越激烈。

没有自己,这些人果然被官军或是接了花红的散客杀手堵上了嘛。

寇立心中一沉,速度加快,得尽快与武馆一群人汇合,然后离开观潮,不然人数越聚越多,杀出重围的可能性就越少。

忽然,寇立止住脚步,目光闪了闪,刀光一闪,拔地拧身,刺穿了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上,刀尖之上,‘淅沥沥’的血水缓缓流落下来。

“连闭呼吸都不会,你还怎么当刺客。”

刀口一拔,树后的黑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这已经是他这一路上,杀的第五个刺客,他们有些不是刺客,只能说是普通拳师,而在见识过甲忍刺客团的诡异手段后,这种粗浅的隐蔽手段,哪里能逃过他的眼。

轻微的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寇立眉头一皱,来人是个练家子,他只听到落叶被踩碎的声音,而没有脚掌踏地的动静,要么是精通身法步法,要么就是内家功夫有一定火候。

寇立刚准备动手试探对方一番,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老八?”

人影走近,渐渐露出一张憨厚似老农的面孔,木讷的表情上闪过一丝喜色。

“四师兄,”寇立有些迟疑。

“太好了,跟我来,”罗墩子作势欲拉寇立的手臂。

寇立不动声色的倒退一步,反问道:“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罗墩子露出挠了挠头,解释道:“我去跟人结木料的、的账,结果等回来的时候,就见武馆已经被官兵包围,师弟他们一定出事了,我便、便暗中尾随离开的官兵,一路跟上去……”

寇立这才明白,为什么罗敦子平常沉默寡言,原来他有些轻微的结巴,而等到他说出武馆残党的人数和人名后,寇立的神色终于缓了下来,这与他一路上见到的尸体数量相符,对方若不是真的与郑宝儿他们回合,不会说的这么仔细。

“……就、就是这样,所以我出来打探一下情况,看看官兵的防卫有没有松懈,结果就遇上了师弟你。”

“原来是这样,那四师兄你在前方带路,我也想尽快与宝儿他们汇合。”

罗墩子不疑有它,主动在前方带着路。

看着背对着自己,空门大露的罗师兄,寇立目光闪了闪,握着刀柄的手稍稍松了松,缓缓吊在后面。

黄公子说过,不要相信官兵,不要相信粤行,以及——不要相信武馆之人。

果然如她所料,翟关背叛了林师傅,但应该还不止,因为翟关从一开始就主动断绝了武馆的往来,所以黄公子说的——应该是另有其人。

所以说,他们这一群人中肯定有内奸,最大的可能就在罗墩子和江伢子中,一个是憨厚老实的四师兄,一个是调皮捣蛋的八师兄,这两个人,到底谁才是黄公子口中不能相信的人物。

狼头凹不小,他们在一座石凹子的背后,找到了残存的十人。

“寇师兄!”

“八师兄!”

“师兄你来了!”

寇立一一点头,目光扫过,满脸疲惫,个个带伤,江伢子更是十根手指血迹斑斑,手肘部位似乎还有些青肿,像是被某种重物撩过。

不过他也不以为意,将手臂缩在袖子里,装成独臂人到处乱走,一边还嘻嘻哈哈道:“猜猜我是谁,我是杨过,我有大雕。”

寇立离馆之前,正好讲到了《神雕侠侣》的一部分。

不知怎么,在月光的照耀之下,这江伢子的脸色变的有些妖异,那感觉,就像是在自己在荒岛上所见的千面蟒一般。

不过这种感觉只是一闪即逝,好似就是幻觉。

寇立本想趁着夜色跑路,但看到这些人几乎透支的精力体力,犹豫了下,道:“今晚先休息一夜,明日出发。”

在他的耳力中,方圆十里并没有密集的脚步声,只有偶尔的动静一闪而过,自己炸了三口炮后,官兵似乎有退却的迹象,毕竟已经群龙无首了。

“罗师兄,你基本上常年都在武馆,三位师兄真的没有回来吗?”

罗墩子犹豫了下,挠头道:“有一天夜里,我赶货迟了,子时左右才回来,好似在门口见到岳师兄的身影。”

“是吗,”寇立皱了下眉,最后才岔开话题,道:“师兄,我们两拳术最高,警觉性最好,今晚上我们轮流守夜吧。”

“好。”

…………

内家大成后,身体素质强化到不可思议,并且感应能力也有大幅度的提升,仿佛能感受到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每一条经络,这些单独个体的变化组合成了整体,而通过整体的力量,似乎又能干涉到个体的运转。

而这种状态,在拳术中叫做入静,这静不是安静的意思,而是动中取静,就像是流水,顺着种种变化运转而流淌,沉入其中,无名无状,却能加以引导;这又有个名头,唤作耳听六路,眼观八方,这听和观,不是在外,而是在内。

这种状态下,寇立能够在某种程度上调节血水和浑身的精气养分,冲刷生死搏杀间的暗伤与创口,这种暗伤肉眼是看不到的,只有通过无字图的能力,才能观测到在溪流的河壁上,有细细碎碎的小口子,虽然不起眼,但若是积累到一定程度,整个河壁都会被撑开冲炸。

这也是为什么内家拳要远比其他拳种更能养身养体,因为它能弥补这种身体上的残缺和伤害,延缓人体衰老的时间。

果然,白日在与那个阴鸠武官的拼斗中,那被火药劲击打中的部位,都有一层薄薄的淤血,这还是内家卸劲的缘故。

在这些部位中,寇立不断洗炼气血,反复冲刷,渐渐的,这些淤血残渣被冲的溃散开,在这个过程中,内家拳身体感应与无字图的特殊触感开始融为一体,在一次血水扫刷过后,忽然扫出几点亮晶晶的玩意。

寇立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这几个亮点便就消失不见了。

这是什么玩意?

而当他再次运转气血,血水像是颗颗血珠滚过,果然,那种亮晶晶的感觉再度显出,还正是如此。

寇立睁眼,长呼了一口气,吐气之中,夹杂着淡淡的血气,这都是打散出的淤血残渣;随即将手一翻,手掌下沿的部位有一种莫名的松爽感。

这是在一记坐山单鞭与火药劲的对轰之后,手掌下沿残存的暗伤,寇立缓缓摩挲,温如暖玉,并没有半点受伤的痕迹,只是那亮点——

寇立忽然心中一动,在记载三魂掌的那张人皮纸中,共展示了七百二十处穴道,虽然重点是一百零八处人体大穴,但是他也依稀记得,在这手掌下沿,好似就有三处普通的穴道。

‘莫非,自己所感受到的像星星一样的亮点,就是穴位,而自己内家大成与无字图本领相融合,便能具体感应出身上各处的穴道?’寇立心中一动,想到了某种可能。

既然三魂掌可以通过击打穴道来致伤致命,那么反过来,自己从内部刺激穴位,又会造成什么效果。

不过现在可不是实验的好时机,而且寇立也不会在没有把握下,拿自己的身体做实验品,见月挂树梢,时候不早,便解开入静状态,心中回想起白天里,那个阴鸠武官打出火药劲的一刹那,那种暴虐、爆炸的感觉,开始尝试着模仿。

不知不觉间,已经已经到了换岗时。

“老八,轮到我了,”罗墩子从黑暗之中走出。

“麻烦你了,师兄。”

寇立收起拳脚,面无表情的向后走去,事实上,内家拳大成后,他入静的过程,就等同于一种深层次的睡眠,所以他后半夜完全不需要休息,他只是想看看,在众人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对方会是怎么样的表现。

等走到石凹子后,一道人影忽然从石头上蹦了下来,身形矫健,冷冰冰的看了寇立一眼,眼神之中,透着陌生和冷酷,还有一丝淡淡的杀意,向猿猴一样爬到石隙中,缩紧了身子,缓缓闭上了眼。

而借着月色,这个人的面孔是——江伢子。

第九十六章 虎狼斗(一)

林中丘壑纵横,一行人马在落叶纷飞中飞快的穿梭着,不时的停下脚步,换一个方向继续前行,然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成片的官兵就围住了之前地点。

双方人马就像在玩一种叫做贪吃蛇大作战的游戏,大蛇吃小蛇,小蛇在腾挪之间寻找出路。

“老八,你可真厉害,我们一路上碰上的官兵居然两只手就能数过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江伢子似乎精力用不完似的,一边乱蹦乱跳,一边兴奋的乱叫,似乎完全忘记了昨天晚上的事。

“大概是运气好吧。”

“老八你这话一看就是骗人,”江伢子嘟囔着嘴,不过气不过片刻,就又嘻嘻哈哈,似乎这种危险境地,只是刺激的找乐子。

寇立目光闪了闪,跟昨天晚上的江伢子相比,这又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老八,官兵的冲势似乎更、更加凶猛了,”罗墩子愁眉苦脸道,他是武馆的老四,虽然性格老实巴交,但拳术的确高超,自然能感受到,那时隐时现的脚步,以及不远处接连响起的火铳声。

官兵冲击的强度,几乎跟前天打炮时的动静差不多,很显然,要么是衙门重新调兵遣将,要么就是昨天跟寇立搏杀的四个武官已经痊愈,不过后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算寇立第一时间溜走,也受到不小的伤势,这些正面承受铁炮炸膛威力的武官,不死已经是万幸了,还能在前线作战,除非对方真的是铁打的。

寇立走路的方式很怪,左脚一点,右脚一个上前趟步,腾起射进,然后右臂一抡,做鞭打状,空气中顿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然后周而复始,姿势之奇怪,就像是见一个瘸子步履如飞般的诡异。

“八师兄这是怎么了,”姜水源忍不住嘀咕道,左右一看,左边是脑袋不大灵光的王神奴,右边则是最近精神状态古怪的郑小宝,顿时一阵气闷。

与他关系最好的两个,谭鱼走了,马源也走了,这两个家伙倒是相当识时务,事实上,如果不是他实在没有把握逃走,他也想跑路。

“老八在练拳,”后方的罗墩子居然开了口,表情闪过一丝佩服,“日日练,月月练,时时练,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果然如他所说,在这逃跑的一日中,寇立劈出了至少数千下,鞭声由急促、转到爆裂、又变成沉闷,变化的很快很杂,但寇立的表情反倒是微微皱起,似乎是有些不满意。

而事实上,拳术的推演的确是出了问题。

他本想像以往那般,用无字图的特殊触觉去模拟那火药劲,希冀再推演出一门组合劲出来,因为拳劲一成,便是六重竹节劲,竹手这门拳术便能晋升入精通,三三合一,到时便是身以滚而起,手以滚而出,身进脚手随,三节可自取。

竹手这门拳理的提高,必然会带动寇立所学的所有拳术的一个大提升,对于眼前这般危险状况,是一个极大的保障。

但是独门拳劲果然是独门拳劲,不愧是拳术晋升大成后才能琢磨的本事,他已经退了一步,不指望模拟出完美的火药劲,而是先通过威力效果类似的虎形单鞭,去琢磨几分味道。

但就算是这样,无论是劈出多少鞭,劲力和拳形模拟的再像,都感觉差了种韵味,似乎拳劲之中,还夹杂着更深层次的东西。

火药劲的效果,似乎还有气血的变化、皮膜的压缩,绷而放、引而爆,这种过程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要想爆炸开对方的身子,似乎自己体内应该要率先爆开,以爆引爆?

寇立忽然耳中一动,暗道了一声不好,这一琢磨,便就彻底迷进去了,脚步一顿,下意识的一个甩手,丹田一颤,空中发出一声爆响,手臂似乎都消失了。

‘咦?’

寇立没来及多想,立刻扬声道:“西北方向,来了五个官兵!”

话语一落,以李教习为首,活下来的武馆学徒们顿时躲树藏林,身法干脆利落,拳脚起势,带着股新鲜的杀气。

能够不断成长的,自然不仅是寇立,这些武馆学徒们本身根基就厚,武馆中十七套拳术中,也不乏精妙出彩的,他们唯一欠缺的,就是这生死搏杀间的经验。

而在这几日中,每一日都要经历上十次的搏杀,胜则活,输则死,每一个人每一刻都在抓紧时间提高,而能够活下来的,意志和拳术都在飞快提升,他们不再是普通的学徒,而是真正的拳术打家。

很快,厮杀砍打的声音就从不远处响起,哪怕是精锐官兵的拳术,也未必比的上他们,不过生死搏杀的事,谁也说不准,稍一疏忽,便会命丧当场。

寇立、罗墩子都没有插手,江伢子倒是想去耍一耍,却也被止住了,这群武馆的残党是要在重重围杀中拼出一条活路,在这过程中,无论拳术高低,都要竭尽全力,乃至超越极限,才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

若是什么都指望拳术高超者大包大揽,那么只能让大家死的更快。

所以寇立不仅没有插手,连看都不看,反而是开始琢磨刚刚那一瞬间的灵感,皮毛一炸,丹田一爆,对,关键就是在这丹田爆炸!

寇立顿时恍然,火药劲的爆炸效果,并不是鞭打出的,也不是冲拳打出,而是首先要在丹田中爆炸出来,拳或鞭,只是起到了一个引线上的作用。

丹田是中节之根梢,手为上节之末梢,这火药劲的爆发,似乎也参杂着身体上节与中节的复杂联系和配合。

这无疑是个极大的突破口!

半柱香后,武馆学徒们一个个混身带血的走了过来,眼中凶光毕露,浑身杀气滚滚,手上的人命,至少也有两三条了。

唯一例外大概就是郑小宝了,他手上并没有沾上一点血,整个路上,都像神游物外似的,似乎除了跟着走之外,就没有别的想法了。

不过大家也不会有意见,因为谁都知道,小师兄是八师兄罩着的。

“走吧,又有人来了,江师兄、罗师兄,东南方向。”

这一次为了节省时间,必须有两个拳术大成的打家出马。

那新来的主将似乎有些本事,很快就判断出自己有一种‘提前预知’的能耐,所以便化整为零,伍拾为队,松散开来,一旦见到敌人身影,立马吹哨为号。

这让他们有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感。

这整个白天的功夫,武馆学徒又死了三人,不过他们也打退了八波官兵的冲击,就这,已经是寇立选择的最优路线了。

官兵之中,其实也不乏高手,只是寇立之前那一波铁炮炸膛的打法实在漂亮,四个官军强者不是重伤,就是濒死,而厉害的拳术打家毕竟不是大白菜,割一波长一波。

到了四大炼级别的兵道杀拳高手,就算在百万官兵之中,也是超级精锐,就算出动,也只会针对林显师、罗严宗、莫一这些民间顶尖高手,用来对付这些武馆学徒残党,哪怕这些人背后的势力再强大,也不可能这么奢侈。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出动了,也未必真的能讨的了好来。

…………

夜间,似乎是两方人马达成默契的停战时间,官军的确人数众多,可以日夜攻打不休,但真要把寇立这三个高手惹急了,那就彻底不管不顾,或许就不是再炸一次炮膛,而是弄死几个官兵主将,生死之下,朝廷的面子算个屁,大局算个屁!

到时候死伤太多,怎么报上去,难道真的说是莫须有的反贼,简直是开玩笑。

月色升起,寇立日练夜也练,拳架子摆出,贯气法展开,浑身气血‘咕嘟咕嘟’直响,周身化劲,尾闾前兜,内聚丹田,命门向后吸。

然后手鞭一打,尾闾后弹,命门向前催,好似铁钢胎子砸下,‘轰’的一下爆响,空气暴鸣,气浪滚滚,把熟睡中的学徒们全都惊醒开来。

寇立打出了百日的这一招后,却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丹变?”后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第九十七章 虎狼斗(二)

寇立看着这一双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难得生出一丝歉意,道:“继续睡,没有下次了。”

这些学徒得了承诺,倒头便就睡着,不过片刻,一连串呼噜声便响了起来。

不过罗墩子没有睡,反而惊讶的重复了句,“师弟,你居然打出了丹变!”

寇立这下听清楚了,是‘丹变’而非是坐山单鞭中的单鞭,反问道:“罗师兄,丹变是何物?”

“丹变便是丹田气动,是极有爆发性的一种丹田发劲技巧,又因为这种丹田气动混以鞭打,才能发挥鞭打的全数威力,所、所以打行中,丹变又被称之为鞭法的最高层次,也就是鞭神。”

“原来如此,”寇立恍然,难怪他刚刚那一鞭,就连他都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好似神龙甩尾,威猛无比。

不过,这只是高级发劲手段,而竹手所需要的,则是打法和劲力融合后所提炼出的精髓,它还差了点东西,跟火药劲更是南辕北辙,虽然收获不错,但却不是寇立需要的。

“师弟你似乎不满意?”

寇立点头,“我在尝试用丹田鞭打模拟火药劲的打法,但丹田爆发的极限却是丹变,这让我有点失望。”

罗墩子木讷的脸上,顿时好似见了鬼似的,两眼凸起,好半晌才道:“师弟你真有想法。”

“可惜了,鞭打的极限还是不够,难道是哪里错了?”寇立依旧在苦思冥想。

“师弟,你或许可以换个思路,不用鞭打。”

“不用鞭打?”

“对了,你可以尝试用古五行拳中的劈劲。”

…………

正在寇立二人研究拳理之时,三十里开外,一座巨大营帐中,十来个兵官簇拥着一个老将,正在一张巨大的地图前指指点点,而地图上的地形,正是观潮所有的山形地脉。

“虽然这些烧身馆残党东躲西藏,路线诡异不定,但是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们始终没有离开这个区域,”那老将并指一绕,把广城在内的地图圈了个圈。

“在这里,只有三条活路,一条是通往夏城的官道,一条是龙户蛋民们盘踞的广城水口,连外海,通九龙江,还有一条便是横跨武姥山脉,翻省去两浙,一陆、一水、一险,你觉的他们会走哪条……”

老将正说的兴致勃勃间,忽然听得守卫附耳说了一声,略微皱了皱眉。

未几,一个熟悉的面孔走了进来,水龙帮粤州城的大管家,依旧是肥嘟嘟、胖乎乎的模样,只是下巴部位被戳了洞,皮肉外掀,平添了一份狰狞。

当然,这都是拜朱宝仔麾下的海盗所赐。

“老将军安好,深夜拜访将军,实在是出于无奈,上面催的实在紧,不得不派小人来问上一句,这反贼,怎么还没剿干净!”

老将军冷哼一声,“老夫奉旨用兵,跟他人有何关系,你少他娘的装腔作势,不满你去找指挥使去,让他换了老夫的将,看看谁还愿意做这没良心烂屁股的事!”

大总管面色一僵,心中暗骂,洪老匹夫留下的果然都是一群狗脾气,见谁都咬,不过依旧挤出一丝笑容来:“将军,您也知道,这事不是小人能做主的,您得给我句回话。”

“怎么给,你要老夫怎么给!两个参将,三个副将,一个个重伤未愈,再加上死伤的一百多号官兵,连我这种老骨头都顶上来了,你还想要什么交代!?”

“抓到抓不到那是您的事,我只是来传话的,再说了,这件事上,您上面的意思,不也是求个稳妥嘛,”大总管面色一变,冷道。

老将军虎目盯着对方看了许久,怒气忽然一收,淡淡道:“听说京城里的王侯爷又被称为斩首侯,最擅长的便是风雪月夜斩敌酋,没想反贼中也出了这么一号人物,这铁炮炸的也真漂亮,现在军中无战将,没有好胃口,你总不能让老夫硬咽下去,自然得有一个磨的功夫。”

见这大总管还想说些什么,老将军直接摆手打断了对方,“这已经到顶了,别指望着再调遣兵将,公器私用也得有个度,朝廷不是你家开的。”

“再说了,”老将军冷笑一声,“公兵用不得,你们水龙帮不还有私兵嘛。”

“将军不可胡言,”老总管面色一变,“我水龙帮只做赚钱的营生,不做别的买卖。”

“别跟我来这一套,老夫也跟你直说,一条官道、一条广城水口,还有便是出省的武姥山脉,以老夫的经验,对方要是想出省,必定早就走了,不可能拖延到现在。”

“以我的兵力,要真想锁死对方,只能守一处,另外一处你们自己选,官道,还是水道?”

最终二人在营帐内也不知说了什么,许久之后,大总管终是暴怒的离开了,而直到这时,老将军才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水龙帮,狼兵,大逆不道!”

…………

而在另一边,寇立皱起了眉头,道:“古五行拳,十大名拳之一。”

罗墩子点了点头,道“没、没错,就是跟八式齐名的五行拳,五行五脏,心属火,心动勇力生,肝属木,肝动火焰冲,脾属土,脾动大力攻,肺属金,肺动沉雷声,肾属水,肾动快如风。”

“再、再与拳理相合,便是劈拳连肺经、崩拳可舒肝、钻拳通肾经、炮拳平心火、横拳顺脾胃,五行五脏化五拳,便有天地伟力,所以五行拳又被称之为先天拳。”

寇立只听说过五行拳的名头,还不知道其中的门道,顿时大开眼界,只是面色古怪的道:“五行拳有如此威能,师兄你竟然会,而且愿意教我,这真是心胸开阔,气量宏大。”

罗墩子闻言老脸一红,挠头道:“不是这样的,五行拳跟八式不同,八式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人凑齐过,但是好歹还有流传,五象馆便有其中四式;但是五行拳就真的是寥落的不成样子了,我只是偶然得到劈形拳的拳架子而已,与我没有多大用处。”

寇立顿时了解,对方摆明是废物利用,得了劈形拳的架势,练不出来也就算了,而若是自己延续以往以来的变态战绩,真有所得的话,难道还好意思敝帚自珍吗。

原来这个罗墩子也只是表面上的老实,人心里精的很呢。

“那就麻烦罗师兄了,”寇立面色不变的道。

半个时辰之后,只见寇立看似摆了个普通拳架,然后贯气法使出,浑身气血往丹田窜,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然后足蹬地,拧腰顺肩,力从腰发,腰催肘,肘催肩。

这与普通的发劲拳并没有不同,但在劈下的过程中,小指翻天,前手劈出的拳,要由内向外旋转,旋转到小指一侧向上,同时肘部一裹一沉。

中线一落,丹田气劲一紧一松,劈出去后,不知怎的,心思忽然空荡荡的,仿佛少了点什么。

“少了一种养劲的法门,还有一种顺肺的法门,”寇立肯定的道。

罗墩子佩服道:“我也只是听人说过,师弟练了一路便练出精要了,果然是天赋异禀,这劈拳要的就是一股起落钻翻、挣拧裹抱的劲儿,没有养劲的功夫是练不成的。”

见对方满是期待的望着自己,寇立摇了摇头,道:“这拳劲很是奇异古怪,给我一种棉里裹铁的感觉,我模拟不出来,只能尝试着能否以丹变的发劲方式融入其中,看看有这么变化,但这种手段,师兄你不一定能学会,先等我琢磨点意味再说吧。”

虽然话很委婉,但罗墩子听出了其中意思,没有丹变,没有象形拳强化过的虎肺,这么玩劲,就是找死。

最后这位罗师兄一脸失望的回去睡觉了,毕竟他不是寇立,白天厮杀,夜里还有精力练拳。

‘五行劈拳,劈劲,这拳架子只能摸出其中一点意味,便在这过程中消失不见,但若是自己逆腹呼吸,锁住拳劲,再以丹田气动的爆炸劲迅速劈下,是不是能保留其中的部分精髓,再用这种精髓去揣摩,起落钻翻、挣拧裹抱,这些搅合在一起,是不是就可以变相推出火药劲的炸劲来。”

夜深人静,寇立一人一拳,在月色如水之下,不断的尝试,不断的失败,不断的失败,不断的尝试……

第九十八章 狼虎斗(三)

有道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岭者,形势平缓、连绵起伏之山脉。

岭南,五岭之南,山多而广,此起彼伏,但险涩陡峭的高峰还真是不多,这观潮同样如此,倘若可说是例外的,那便是飞鸟崖、鹰愁涧,其上尽是嵯峨怪石、荆棘石笋,连条人工的小径都没有,只能顺着苍苔青岩往上爬。

稍不留神,脚步一颤,身子立马从上滚下,数百丈的高度,不知多少的荆刺榛莽、石刺突壁,身子立马四分五裂、千疮百孔,怎么看也活不了了。

残存的十个武馆学徒,一个个满头大汗,身子低伏,屁股撅起,生怕一不留神,便丢了性命,大自然的天险,不知比官兵凶恶多少倍。

除了把山林当作自家乐场的江伢子外,就连罗墩子这个四师兄也有些面色发白,稳若磐石的拳架子,千锤百练的身手,此刻都微微有些僵硬,这是人体的本能反应。

如果你下方是数百丈的幽壑,河道如线,巨岩若子,而你只能攀爬而行,放手即死,你也会有这种反应的。

不过有一个人例外。

在最前方一个岩槽拐角,山夹的出风口子,不是传来闷声炸响,就像是把高压风浪压缩了一遍,然后瞬间爆炸开来。

一声又一声,好似有节奏似的,然后忽然一声猝不及防的撕裂炸响,就像是用炸药包劈石开山般。

‘轰’的一声,半个山壁都在微微颤抖!

姜水源被吓的下盘一抖,差点从巴掌大的凸岩上滑落下去,一股尿意从裤裆里涌出,立马哭丧道:“罗师兄,你赶紧跟寇师兄说,让他别练了行不行,我我、我怕!”

这话一出,顿时获得了无数的赞同声,这些从数十次官兵围剿中厮杀出来,已经有凶悍之气的学徒们,眼神呆滞,个个都被吓的不清。

杀人是为了求活,但若是倒霉的被震掉下去,就真是死了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好,我去劝劝,”罗墩子一半是被求,另一半也是心中自愿,探腰拔臂,通背发力,双臂猛的通红,连连拍打壁面,身子好像是黏在山壁上,‘刷’‘刷’几下,一下子弹出五六丈外,身子一翻,便跳到了不远处的岩石上。

“开闸劲,”姜水源羡慕的道。

烧身馆中,精通大摔碑手的一共有三人,岳武霍、罗严宗,还有一位便是这不起眼的罗墩子,他练成了大摔碑手的独门圆满拳劲开闸劲。

大摔碑手是炼骨的拳术,但所炼的骨骼却不是大脊椎,而是胸前两排肋骨和大臂小臂,一把推出,开掌如推山,气势浩浩荡荡,正面无可抵挡。

只见在他所拍打的山壁上,有浅浅的一层凹陷处,开闸,便是整个身子的气血都要推上去,要的就是一种黏柔推拉劲。

罗墩子看到了寇立,只见他正在前方两岭夹道的通风口,两脚卡在山石缝处,迎着山风打劈拳,每一次劈出,全身上下就是一陷,整个身子就像是抓着一根拴着重物的身子,用力拉回。

劈拳的根本,是拧裹钻翻的周身整劲,打出这个,才算是真正练出功力。

不过罗墩子没工夫去赞赏对方磨拳磨出的火候,抽搐的道:“师弟,你、你不怕吗?”

寇立转过头,露出被风吹的苍白的脸,艰难道:“怕啊,我有点恐高。”

“……”

没等罗墩子继续开口,就听对方又道:“世之艰难险壑,莫过于此,天难地险之间,有大恐惧。”

顿了顿,狂风呼啸中,磨不了他眼中的神光韵彩,大声的道:“就是因为有大恐惧,才能滋生出大勇气,天地间的磨砺,才能磨出撼动山河的拳意,这劈拳的感觉,我好似找到了几分,师兄,你要不要试一试?”

罗墩子扫了眼看不见地面的下方,人在其中,渺小的跟蚂蚁似的,咽了口吐沫,毫不犹豫的道,“不用了,我拳术天赋有限,劈拳能不能练出来,还得看师弟你。”

“不过现在能不能别练了,你不怕,其他武馆人有些怕。”

“他们怕什么,我的劈拳还没劈出火药劲,影响不大,还震不了这山壁啊,”寇立奇道。

“山壁的确没有震动,但、但是他们怕你啊。”

人和疯子在一起,会下意识的有种恐惧感,拳师和拳疯子在一起,同样会滋生这种感觉。

这让罗墩子想到了莫一,那个同样的拳疯子,只是更这老八一比,貌似还是后者更疯啊。

“那我等他们一会儿,等都差不多上去后,我再练五十记,”寇立点了点头,心想正好揣摩一下刚刚的感觉。

劈拳练肺,本来就是强调呼吸,刚刚山风滚入嘴中,肺部一灌,外风内灌,貌似有点不同感觉了。

从拳理上来说,劈拳其形似斧,有劈物之意,又属金,主向下,收敛也。

又由于没有五行拳的练法和肺部的呼吸法,寇立劈拳时,总是感觉自己如蚕中之茧,稍不如意,斧头便被无数丝线牵扯滚绕。

不痛快,十分的不痛快!

寇立看了看脚下的深渊,又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高而险,险而艰,人被困缚其中,上不能上,下便是死。

这种感觉,同样的不痛快。

倘若就这般跳下去,那应该会很放松吧,不,那只是怯懦无能。

若是一斧头抡下去,将整座山都给劈开,劈神山,开通天道,那才是真正的痛快!

对,就是这种感觉,心灵上的挣脱和释放,身体上的绷紧和紧张,以及劈拳时的束裹难受,三者合在一起,这感觉就对了。

丹田气动当即暴出,腹部横隔肌寸寸绷紧,膜与筋齐坚齐固,铁黑一片,就好似调好的黑火药,气若车轮,腰如车轴,引而不爆。

挣脱、酝酿、劈打。

这天、这地、这山,都成了压迫自己的对象,齐天大圣被镇压在五指山下,怕是也有这种感觉的吧。

天地镇我、压我、欺我、辱我。

我该如何?

劈开它!

正所谓心忆者忘饥,心忿者忘寒,心养者忘病,心激者忘痛。

那么身心皆束而爆发者,忘的是什么。

是恐惧!

不再是手和脚的力量,也不只是丹田的发劲,而是全身劲力通通爆发,每一点,每一丝动作都在用力相摩,身体上挂着的无数‘无形重物’,反而化作了自己的力量。

忘记了这天,忘记了这地,忘记了这万仞险壁。

忘记了稍有差池,便会跌下山崖,粉身碎骨。

无穷的愤怒从心中爆炸而出,翻手上钻下劈,想象自己如一把开天大斧,手脚即是斧刃,上钻时尽力使周身束裹,凝聚蓄劲,下劈时手脚相合,劲力爆炸,劈山断石,无可阻挡!

这一记劈拳,打的是无声无息,但就在这劈斧的斧刃,也就是尺骨近腕处彻底劈下后,过了两息,才真正传来一声爆响,这一响,真是震的整个山壁都颤了三颤,沙石滑落,烟尘滚滚,而已经爬上去武馆学徒们,顿时面面相觑,各种侥幸。

是谁说的,这拳打不震山壁的,寇师兄的话,果然是不能信!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劲力通达,束展开合,一蓄一放间,如燃放爆炸,开山凿石,重点不是在劈劲,而是在劈开后的炸劲,先劈再炸,原来这火药劲的本质,是内家拳内打和外打结合起来的一种延伸功夫。’

不过寇立忽然眉头一扬,刚刚在那股山壁震荡之中,他似乎感受到了奇怪的东西。

第九十九章 虎狼斗(四)

之前武馆学徒们翻的是飞鸟崖,飞鸟崖过后便是鹰愁涧,度过鹰愁涧,再往南边走二百里路,便能到广城。

这一条路,也是距离广城最险最隐蔽的一条道,在这个地形中,官兵的数量已经构成不威胁,至少在攀爬的过程中,没有看到一个官兵的身影。

鹰愁涧跟飞鸟崖不同,它不是悬崖峭壁,而是横亘在好几个崖壁上的绝险逼仄小道,溶洞团团堆积,四通八达,层出不穷,加上悬崖峭壁间积累的浪花飞瀑,激荡山石峭壁,从四处击打而来,喷珠吐露,水雾朦胧,晶莹剔透。

飞鸟崖取的是飞鸟难渡之意,而鹰愁涧则是苍鹰犯愁,哪怕眼神锐利如鹰,一旦陷入这里,都有可能迷路而不知方向。

这鹰愁涧,除非是再熟不过的本地人,不然进去就出不来了。

在靠崖一个山壁水洞中,雾珠四溅,在拐过一个角落,三道身影若影若现,两个体格强大、筋肉虬结的家伙,还有一个则是断臂中年人。

水流冲刷在三人身上,让他们的强壮的体格若隐若现,但这三人不仅身形不动,面色不变,就连呼吸的气息,也缓慢的不似常人。

南拳,尤其是粤地南拳,有很多共通之处,比如在手法上,上肢打法较多,劲力突出,步伐上,落地生根,长短桥,长短马,而在劲力上,多少都有些内家拳的影子。

所以虽不说人人能够龟吸龙吐,但是要控制自己的心跳或是呼吸,却是任何一个拳术精深的打家所能做到的事。

因为幕后之人告诉他们,烧身武馆残党中,有一个极狠辣的角色,耳力和听力都远超常人,数里之内,稍有动静,就会被他发现。

一旦被发现,他们的性命,还有埋伏计划,那就都危险了!

两个壮汉拳师,一个是练侠拳的,一个是咏春拳,拳术都是练到了资质所能达到的极限,再往上,拳术要想进步,便是要整个心思都钻进去,才有那么一丝丝可能。

而他们不行,他们练拳是为了赚一场大富贵,心思被权势勾引,已经练不出东西来了,再过个五六年,能保持如今的战斗力都很难得。

所以在拳术没有退化之前,他们迫切想要捞一笔,十万两银子,黑行已经很久没有出过这么大的花红了。

虽然没有话语,但是目光交接处,充斥着满满的火热与贪婪,而他们看向那断臂中年人的目光中,则透着一丝忌惮和杀意。

断臂中年人很有名气,至少在断臂前很有名气,乃是两湘打行的大拳师,在一次湘行与京行的大擂中,被人硬生生扯断了胳膊,废了拳术。

而他的对手,就是当今中原,隐隐约约有着武行第一高手之称的小王无敌王侯爷。

能跟中原第一打擂台,他当年的拳术境界可想而知。

而被废了拳后,这位便就突然消失在了拳术界中,直到五年前再次被认出,那已经是凶名赫赫的血杆子杀手,使的一手诡异的剑术,刺杀了好多大赏金的角色。

其实按照他的战绩,若不是资历尚浅,怕是早就晋升最高的杀手档次花杆子了。

而他的刀术,更是传说中,暗杀拳中暗术——暗剑流。

像他们这种被花红吸引来的拳师,正埋伏在鹰愁涧中的各个角落,只待时机一到,便就彻底埋葬烧身武馆的残党。

…………

不过过了多久,忽然断臂男眉头一皱,下意识的握住了那口断剑的剑柄。

两个壮汉拳师互视一眼,彼此闪过一丝警戒,血杆子中的杀手,在江湖的名声已经坏到不能在坏,杀死同行之事,更是稀松平常。

然而不过片刻,洞壁中回荡出的‘嗡嗡’声响,顿时让这二人感到不对。

他们已经被幕后指使者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发出一丁点的动静,否则必定会打草惊蛇,只有在暗号响起之后,才能动手。

难道那些人已经进入鹰愁涧了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前方负责盯梢的人没有发起暗号。

虽然鹰愁涧四通八达,苍鹰难出,但是真正的入口却没有几个,对方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摸进来。

更重要的是,对方的拳术到底高到什么地步,才敢就这么嚣张的冲入埋伏点。

脚步声、惨叫声、厮杀声越来越大,与之一起的,还有石壁回荡的‘嗡嗡’声响,同样是越来越大。

三人所在的水洞中,前后共有两个水帘口,水珠细流顺着壁道缝隙四处流淌,‘淅淅沥沥’的水声无时不刻的响起。

这三个人,耳朵高高竖起,想要从这些落水声中,听出敌人进击的方向。

然而,一声巨大震动从不远处传出,就像是竹节炮的连环炸响,然后后洞水帘中,忽然被甩出一颗脑袋,一条手臂,还有从中慌张窜出的孔门拳拳师。

“小心,他在你们后面!”

那练咏春拳的拳师反应最为敏感,背部忽的一凉,下意识的张开二字钳羊马架子,顺筋通脊凤眼拳,铁指寸劲当即爆出,五指之中好似爆出了骨节的炸响,手指跳筋淤黑,似乎指与指间,也是一个个小小的钳羊马。

腰马合一,六合闭劲,手指骨节瞬间炸出一声爆响,同时‘铛’的一声,钳住了拔刀斩的刀身。

就冲这份指劲,对方的咏春拳已经入化了,若不是被物欲迷眼,大成可期。

‘你的刀——’

咏春拳师得意的一笑,刚想开口,忽然对面身影一闪,插脚单鞭,明明没有半点出劲架势,但空气中却仿佛卷起一声爆响。

落在他的眼中,就像是浑重无比的铁鞭子当脑劈下,眼中恐惧之色一闪,脸上脆骨、下颚、喉骨、胸口肋骨,几乎同时凹陷下去,瞬间就被鞭打出三丈开外,而直到弹飞到半空之时,浑身血水才爆炸开来。

丹变——鞭神!

孔门拳拳师大惊,两口丁字同时向上架去。

孔门拳讲究直臂松肩,使用阴劲,在接触部位时用策劲(再次使用冲击之力),是一门先抑后扬的拳术,核心兵器是丁字拐,一缩、一卡、最后暗劲旋棍点,借力打力,能把人前后骨头都给一起捅穿,最是凶狠恶毒。

但是爆炸刀劈下之时,两根手握丁字拐一缩,就再也弹不起来了。

刀光如雪练,劈斩而下,直接崩裂铁皮木拐,然后顺势斩下,所过之处,脑门炸裂、脖颈炸裂、上半身炸裂,红的、白的,混以骨片血肉,洒的到处都是。

寇立一脸冷厉的甩了甩刀身,脚步重重踩入水中,溅出无数白浪水花,上爆下爆,爆炸刀!

爆炸劲是从虎架暴捶中提炼而出,本质来说是通过拳劲爆出全身气劲,但拳头毕竟只是拳头,皮质骨头,承受能力毕竟有限,所以单独施展这重拳劲时,多是用来作为身法步伐的爆发手段。

但当它化为刀术时,那就截然不同了,相比于翟关的大挂刀,少了点大刀的黏缠劲,而多的则是凶猛和暴虐!

两个半具尸体洒开的同时,寇立沾血的身影同时出现在侠拳拳师的面前。

“啊!!!!!!!”

这拳师似乎被眼前的恐怖画面给吓的彻底失去理智了,独脚穿桥,左手棍直打寇立脑门,仿佛完全放弃了防守。

恐惧到极限之下,这一棍反倒是爆发出了出乎意料的威力。

寇立皱眉,虎行龙步,虎形回身好似化作云中神龙,若隐若现,一个巧妙的转身,身形便出现在对方身后。

而在同一时间,断臂的中年人也诡异的出现在了寇立身后,仅剩的左臂,重重的捏住了剑柄。

第一百章 虎狼斗(五)

寇立的身法在融合龙形精髓后,已经渐渐有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云雾漫山中’的飘渺气质,尤其是在火药劲模拟成功,六重竹节劲将竹手推演到精深层次,一举一动间,更是出神入化。

但是那断臂中年人的身法,居然半点不逊色于他,两湘的腿法,在各地武行中都是极有盛名,步随身换、夹带八方。

他握剑的方式也很奇特,反手抓剑,剑身略向外斜半寸,暗拳中的剑术,同样是脱胎于刺客列传中,那些斩诸侯、诛帝王的暴烈手段。

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

慧星袭月者,天之灾变也,帝星摇落,山河动荡!

暗杀剑——慧星袭月

剑的意境有多大,剑的威力就有多强。

剑身‘嗡嗡嗡’的直响,一下子暴作一团白光,罩向寇立,精气神汇于剑中,就像是彗星的光芒,一扫而过。

空气中冒出白磷燃烧的气味。

暗杀剑,意境是动荡山河,流血五步,但剑式却是无所不用其极,刺客的剑,永远是最坚决的,但永远不会是光明正大的。

剑身不仅淬毒,而且燃烧着秘制磷火,沾一点剑身,立毙而亡,沾一点白火,同样烧烂全身。

寇立似乎来不及动作,但身体忽然一连串脆响,就像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隐于云雾之中,剑尖在刺到脑颅之前,身形诡异的横挪了半尺。

但暗杀剑乃是刺客刺杀手段的精髓,对于任何的变化,都是早已事先推演计算过。

脚步在行进间忽然一阵怪异的扭曲,剑尖同样一转,然后弹簧‘铛’的一声,剑尖在万中无一的时刻,电射出去。

这比江湖上的特殊兵刃,只能够弹出刀尖剑尖什么的,无疑要强的多,这么短的距离,在这精妙的弹簧机关下,速度不亚于飞针飞弩。

拳术高是一回事,身体的反应极限又是一回事,当速度超越身体反应极限,拳术再高也没有用了。

这便是暗杀剑中的杀人精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超其准备之外。

然后这弹射出去的剑尖,射入后脑勺中时,就像是刺入了一团泡沫中,再然后,火花一闪,整只没入了岩壁中。

‘怎么可能!’

然而对方再次龙行一转,这位当初的大拳师只来的及避开要害部位,就被小虎抱头、虎形追肘追到后背,‘啪’的一声脆响,整个砸入了水面中。

这断臂中年人并没有再意身上的狼狈模样,随即一个硬马桥翻身,剑尖正对寇立的喉咙处,似蛇入洞中,引而不发。

但他断臂处的肩胛骨,却是怪异的扭曲着,很显然被寇立的这一肘,戳的骨折筋断,而且就在原本断臂创伤处,那种撕裂痛楚感更是要增加十倍。

“兄弟,我们一起拖住他,等人——”那侠拳拳师刚说了一句,忽然身形一颤,不可置信的看着从胸口中刺出来的剑身,剑光一个扭折,汹汹的白火把他整个身子点燃,哪怕是水帘洞中的水瀑,也阻止不了这磷火把整个身子都烤烂烧糊。

“我是黄公子的人,”断臂男面无表情的道。

寇立眉头一皱,他虽然不认识对方,但看对方的风格,明显是血杆子中杀手的风格,黄公子跟血杆子也有联系?

皇城里的贵人,江湖中的杀手组织,还真是难以凑到一起。

“你刚刚刺杀我的一剑,我感受到了杀意,”寇立眯了眯眼,长生路上,追求的便是性命的极限,谁挡他,他就要把谁踢开,谁也不例外。

“她选定了你,你就应该有超人一等的能耐,没有这种能耐,迟早有一天,碰上他也是死,玩死不如早死,”断臂中年人语气中终于透出一丝情绪波动:“现在看来,你果然有这个能耐,阴阳幻化,你竟真的练出来了。”

阴阳幻化,便是六重竹节劲圆满,竹手劲力通达,达到精深的标志;到了这个层次,身体各部关节随时处于不同方向的磨旋中,步伐身法手法的灵活性和持续性有了一个大幅度的提升。

就像是拳术大成后的入化能力,举手投足间,劲力吞吐伸缩,六重劲随意间转换。

竹手这门拳修炼越深,就越是能感受到其中的恐怖之处,精通的层次,就已经不逊色于一般的大成拳术了。

与其说它是一门拳术,不如说是凌驾于拳术之上的拳理。

而这门拳术似乎也不仅仅是武馆独有,至少对方就似乎听过它的名声。

“黄公子要我给你传达一个信息,”断臂中年人顿了顿,道:“官兵现在集中力量封锁了官道,而从这里到广城水口,则是由各地接了花红的拳师封锁,还有水龙帮的帮众和狼兵,小心狼兵,他们很危险,将此物烧在火中,能避狼犬。”

随即对方便抛来一个半斤重的防水油皮包裹,寇立捏了捏,应该是粉末之类的玩意。

“肯定有一天,我会还你这一剑的,”寇立扬眉道。

“你会有这个机会的,”中年人面无表情的看了对方最后一眼,掉头消失在洞口。

寇立将包裹收好,忽然贴步依靠,起落钻翻、狰狞裹抱融为一体,手臂重重的劈在壁面上,火药劲爆发而出。

这种山壁间的夹道侧壁,大半个在山体结构之外,本就薄弱,被寇立这么一捶,四五丈外,都能炸出碎石碎泥来,而且这种火药爆鸣的声音,通过种种回荡激荡,顿时传遍整个大小通道。

那几个死去的拳师之前所感受到的声响,顿时再度传了出来。

耳朵动了动,脚步一闪,寇立同样消失在另一侧洞口。

杀声再起!

…………

本来这次埋伏是没有破绽的,溪水瀑布的声音绝大程度上遮掩住埋伏者的气息和心脏跳动,再加上复杂的地势地形,倘若被这么猝不及防的一阵冲杀,或许寇立、罗墩子、江伢子三个拳术高超者能够逃出去,但其他人必定会被灭杀当场。

但是谁也没能想到,寇立居然在会在这险恶山壁之上,提炼出火药劲,而六劲合一,拳入精深,再打出的五行拳劈掌,居然能震荡整个山壁,山壁空荡,回声回响,却让寇立敏锐的耳力,感受到了一股极细微的呼吸。

这可就不寻常了!

所以寇立立马便想到了埋伏,而且必然是拳术高深者的埋伏,再借助这里的地势,是一个十分险要的局。

布展此局的幕后之人,可说是深厚谙人心,不仅分析出自己特殊的耳力听力,而且居然也判断出来,自己这些人在十几条路中,一定会选择最危险最难走的一条道,去避开官兵的层层围剿。

这种算计的深远,让寇立想到了那双狼一样的眸子,群狼,就是这样捕食的。

可惜,这般精巧的算计,却是没有算到那一颗时时刻刻,都在凶猛精进的心。

谁也不会想到,对方的拳术,会在这时有一个大幅度提升。

正是性不该死,命不该绝,天不收人,绝处逢生。

既然他知道了,提前避让自然也是可以,但与其让赚花红的拳师跟黏皮糖似的跟在后面,不如在这里趁势反杀一波。

火药劲配合着强化耳力,在这独特封闭的环境中,反倒是成了最好的条件。

整体上的数量众多,却始终阻挡不了局部的以多打少,而寇立只要全数施为,就算以一敌众,同样胜算极高。

毕竟如今的寇立,其真实战斗力已经真正达到了四大炼的层次。

第一百零一章 虎狼斗(六)

时间不会因为厮杀而流逝,依旧到了黑夜,黑暗的世界,只有溪流瀑布的‘哗哗’声响,还有山崖上树木被海风吹拂,所发出的险涩难听的怪声。

一团火焰突然从黑暗中冒了出来,紧接着第二团,第三团,在二十团火光之下,是手持火把的水龙帮帮众,隐隐约约护着一个人,正是那狼公子。

此刻的狼公子,一身锦衣裘服,裹在肩上的,是上等的火狐狸皮毛,手指在地上一摸,露水居然已经结了霜。

“今年粤地的天气,还真是格外的寒冷啊,”狼公子不明意义的叹了一声。

两道人影迅速的从不远处靠近,是四虎八狼中的独眼狼,还有一个则是龙头的贴身护卫。

“公子,果然出事了,”独眼狼面色阴沉的道。

二人在前方引路,在水帘前火把被一只只熄灭,然后再度亮起,迎面所见的,便是墙面上幽红的血迹。

“公子,这里。”

狼公子顺着方向走去,不过三十丈,便见得一具尸体,青衣短打,双眼突起,一对粗手被卸了腕,半条腿整个扭卷了下来,眼角裂开,嘴巴长大,表情相当狰狞可怖。

“这是戳子脚的朱炮,陕地的拳师。”

“这是第六路十字腿打出后,被找到破绽,硬生生扳断的,用的是烧身武馆的奔雷手架子,还有大摔碑手的开闸劲,岳武霍既然不在,那就只有可能是罗墩子。”

没走不远,又见着一具尸体,这个人面色铁青,胯部是血糊一片,脖上脸上是指头粗的血痕。

“猴形的爬杆和鞭腿,看来是那只野猴子动的手,嘿,林显师倒是够胆,居然养了这么一只怪物在身边。”

转过了一个拐角,水深没半尺,水上漂浮着四具尸体,身上血液已经被流水冲了干净,皮肤略显浮肿,唯有身上的刀痕,是那么的显眼。

这四道刀痕各有不同,有的薄薄的几乎看不出痕迹来,犀利、危险,有的则像是被犁垦了一遍,周围皮肤上,是密密麻麻的细痕,还有一道,就像是被火铳贴身打了一记,表面是个枪口,但里面的肠胃已经被炸的一塌糊涂。

从这四具尸体的方位和死因来看,是被人一步一刀,一刀一命,瞬息间砍死的。

这人的刀术、身法、步法,都已经到了一种协调圆满的境界。

所以这四个拳术打出来的拳师,就这么简单的被人斩杀了。

“刀术啊,什么时候这人又练出了这一手强悍的刀术,”就算以狼公子阴测不定的性子,也忍不住感叹道。

鹰隼起飞,这速度真是快的让人跟不上啊。

第一次见面,对方是绑架了黄公子的奴仆,身手只依稀有些象形拳的架势。

第二次见面,生死擂中,对方拳术正式迈入大乘,连炼就了邪法的刁奉圣,都被他活生生的抹了脖子,拳意之高,让人感受到超脱一切的决心。

而拳术中所蕴含的拳意,通常能代表一个拳师所能达到的上限。

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虽然二者没有正式见面,但是交锋业已开始,从目前看来,每一次交锋,自己似乎总是输上一步。

见狼公子面色不愉,几乎没人敢说话,过了许久,独眼狼才躬身道:“公子,一共二十六具尸体,远小于埋伏的数量。”

“很正常,那些个领花红的秃鹫们,哪个不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念头,见势不妙就溜走,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了,”狼公子顿了顿,又道:“今年冬天格外的寒冷,听说有些海口已经开始上冻,缺衣少食,这些人不可能长时间停留在观潮,看来目标已经定了,不走官道,走的是我们这条道嘛。”

独眼狼犹豫了下,道:“公子,这件事毕竟是各方人马商量好的,没道理只让我水龙帮出力,而且狼兵,毕竟是见不得光的东西,万一——”

狼公子摆了摆手,冷笑道:“东进还是西进,走官道还是去海外开岛为王,这是帮内争过不知多少次的事,就算被龙头强压下来,照样有人不服,但依我看,这都是不用选的事,现在不是乱世,没有造反的气数,是坐享荣华富贵,真正立了我水龙帮的根基,还是像败家之犬一样,在岛上做野人,海盗的穷酸模样,难道还见的少了。”

“但是有些家伙就是不死心,所以要快,一定尽快成事,而且按照我的情报,那寇立与黄公子曾在荒岛上待了一个月,一旦黄公子庇佑他们,那造反的名头就按不上去了,官兵大炮都动用了,到时候谁来负这个责,斩草除根,以免后患,必须堵住所有人的嘴……”

独眼狼静静的听着,他在八狼中一贯有智狼的称谓,同样能理解狼公子这般做的良苦目的,但是不知怎的,他还是有一种罕见的不安感,大变在即,沿海诸方势力必然会有一个大洗牌的过程,凶恶的的浪潮即将来临,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最终站在巅峰之上。

水龙帮,能有这种大运吗?

“放狼兵吧,尽快找到他们,然后,杀掉他们,”狼公子毫不犹豫的道,转身便走,身子渐渐隐藏入黑暗之中,而不过片刻,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同时响起。

…………

夏城,官驿之中,老太监正毕恭毕敬的呈上一叠名单,这其中包括了岭南所有的武馆人员、帮派势力、官员名册,甚至还有沿海的海盗势力分布。

其中记载之仔细,怕是任何一个官场中人看到,都要头皮发麻、冷汗直流,因为这其中,甚至包括每一笔收受贿赂的记载。

黄公子绝美的脸蛋上,透着十分的严肃和认真,这些势力的实力、恩怨、从属,可以付出多少代价进行招揽,威逼利诱的手段又该到什么程度,以及被挑选出来,用来准备应对倭奴国使节的中原拳师人选……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得老太监沙哑着声音道:“公子,时辰不早了。”

黄公子这才抬起了头,果然见得月挂树梢,冷风呼哨,的确是已经到了深夜。

“剑奴的消息已经传过去了,如果你没死的话,你又会怎么做呢,”看着月色,黄公子罕见的勾出了一缕愁丝。

“公子,京城的人马已经在九爷的指挥下开始调动了,等人一到,立马便可以开始动手,您没必要特意关心那个本地拳师的死活。”

“我做什么,没必要向你交代,”黄公子突然转头,冷冰冰的道:“本公子也没有在关心他,当了这么多年奴才,到现在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活该你在宫中待不下去。”

“奴才该死,是老奴的错,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老太监吓的立马跪下,嘴巴抽的啪啪直响。

“好了好了,有这个功夫,不如多练练拳,你要是个大拳师,本公子还有必要这么头疼吗?”

“请公子恕罪,可是咱是个阉人,天生不足,怎么可能通达四炼,入大拳师之境,”老太监的语气中,还夹杂这一丝委屈。

“谁说做不到了,你们这些奴才中,不也出了个六通真人嘛,马阴藏相,阳关闭合,身具六通,‘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称一声真人倒也说的过去,你怎么就不能化真人呢,”黄公子不耐烦的道。

“是、是,主子说的是,”虽然老太监忠心耿耿,但也忍不住心生诽谤,宦官这行当流传了这么多年,也不久就只出了这一位,但人家可是皇祖宗最信任的人,权势无双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自己哪能比嘛。

天上乌云滚滚,这一夜,有很多人都没有睡着,在海上,在官衙中,在各帮派总舵——大幕即将拉开。

第一百零二章 龙虎斗(七)

天气果然说变就变,之前观潮的温度在午时还略有些回升,谁能想到,就这一个晚上过去,严霜裹住了草木石岩,海风也变成了寒风,抬头望去,铅色的云朵开始渐渐汇聚,这是云雨雾霜浓缩汇聚的产物。

“难道真的要下雪了,”姜水源抬头看了看天空,嘀咕道。

他的拳术水准,在寇立离开之前,才达到站硬桩的水准,手上会的只有基本的拳术,好在也正是因此,每逢大战,他都能在后面浑水摸鱼。

饶是如此,身上也多了两道刀疤,打从身子骨里,都透出一股精悍的气质。

至于旁边的谭鱼儿同样如此,还有那个傻大个王神奴,浑身上下几乎多了十几道口子,还有几处仅次于致命伤,但他居然也没死,布带裹的满身都是,还乐呵呵的傻笑着。

这都不算奇怪,郑小宝才算是最奇怪的,他很清楚,寇师兄到了最后,为了照顾大局,几乎都没时间去看护他,但就算是这样,他身上没有一丝伤口,好似所有的刀枪拳打,都下意识的忽略了他。

“真是古怪,”姜水源自言自语,忽然冷风一吹,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连忙裹紧了身上已经沾满血痂的布衣。

“师弟,必须要加快速度了,再不早点走,我怕河面上会结冰,”罗墩子皱眉道。

寇立罕见的露出一丝犹疑的神色,望了望天空,在扫了一遍附近的沟壑山丘,想了半天,才道:“我们不能就这样走。”

“师弟?”

“再往下,便是一马平川的广城水口,无险可守,狼兵的速度绝对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快,水龙帮一旦提前赶到,广城龙户们,未必愿意替我们开船,”寇立道。

他从不愿将希望寄托在老天爷上,也许这老天对自己没什么恶意,但根据前身的遭遇来看,肯定也没什么善意。

还是靠自己来的实在些。

寇立跟罗墩子说了断臂男告诉自己的话,只是隐去了黄公子的那一部分,对于如今的局势,罗墩子这老实人同样是一筹莫展。

“那怎么办,我们只有这十几个人,不、不可能是水龙帮援兵的对手。”

“我倒是认识两个水龙帮的敌人,只是他们如今怕是赶不过来,等等!”寇立耳中忽然动了一动,他在这附近居然听到了火柴炸裂的声响。

“你们先找地方藏起来,我去探一探情况。”

话语一落,寇立十指虚捏,虎扑连闪,几个起落间,身影便就消失在丛林深处。

“我们也、也找地方躲一躲,”罗墩子道。

只有郑小宝,看着寇立消失的方向,小脸上露出一丝难过,“终于到时候了,寇哥哥,希望你也能走到这条道上。”

…………

寇立顺着听到的声音赶去,很快,就看见两间石屋,火焰的‘噼啪’声响,就是从其中一间石屋中传出来的。

他推门看去,里面东西多而杂,有数堆柴火,十几个酒罐子,还用山中青石堆成了一个火灶,灶上还煮着水。

“杂物间。”

然而就在这时,寇立猛的回头,背后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一点人的踪影,而且就是他强化后的耳力,也没有听到脚步声。

“出来!”

寇立目光一扫,几乎一个大跨步,如龙行虎跃,出现在了大门之外,蓬勃昂扬的精神在瞬间沉淀下来。

龙者,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

然后瞬间,风声爆起,地面顿时一陷,寇立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了两间房子的背后,同样没有人影。

寇立双眼再闭,身体却响起了骨节的脆响和摩擦声,阴阳幻化混以六重竹节劲,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然后身影或龙或蛇,似虎似豹,又好似铁炮打炮弹,又如同海底漩涡暗流,到处滚荡,四处乱闪。

到最后,寇立的身影几乎出现在了两幢木屋的各个地方,又像是消失在各个地方;终于,一道黑影被逼迫的从房梁檐上跳下,但放眼四顾,已经没有了对方的身影。

“你的身法,遮蔽光线、踏步无声,怎么有些像是倭奴国的手段。”

黑影放眼望去,原来不知何时,寇立已经高高站在房顶上,笑的看着自己。

“我当年在中土被仇家逼的无路可走,不得不远渡重洋,在倭奴国跟一位空海大师学了三年的密藏禁术,也正是在那段时间,才将鬼影子这路身法推演入大成。”

鬼影子还是老样子,满脸满脑都是深深浅浅的伤疤,鼻子和上嘴唇的空洞,让他仿佛骷髅恶鬼,白森森的牙齿裂开,好似有毒蛇能从其中钻出来似的。

“不过你的身法,不,你没有练过身法,你把我逼迫出来的手段,是那奇特的劲力变化之术,还有你的身体——好强!”

鬼影子双眼微缩,他在身法大成之后,曾经仗着这种独门的本事,在洛阳关附近,夜走千家盗百户,这鬼大盗的名声就是这么来的。

但正当他志得意满,觉得天下无不可行之时,被一位拳术境界高到匪夷所思的老者,用最简单的连环马追上,却没有杀他,只是意味深长的说道了一番。

“拳术有拙巧之分,道技之辨,我功夫练到最深处,行若游龙、回转若猿、势如虎踞、坐似鹰盘,寻常走路就能追上你,你身法甩的再漂亮,又能有何用?”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渐渐收敛起来,若不是海底金这个大宝藏实在是太过诱人,他也不会插足水龙帮与沿岸海贼的争斗,最后中伏被擒,几乎废了一半功夫。

但在寇立的身上,他在对方行进之间,看到了龙和虎的形态,就像是当年擒住自己的那个神秘老者一般。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喜人多的地方,便让鳄头人让族人在这给我建一个窝,隐居在此。”

“鳄头人,”寇立有些唏嘘,连鬼影子这个外人都这般称呼鳄仔,看来他在广城龙户中的地位已经稳固了。

这对他来说,即是好事,又不是好事。

“咦,有人?”寇立神情一紧,水龙帮的追兵这么快就来了?

鬼影子在潜入水师营地的那一晚,见识过寇立的听力本事,便道:“若只是一个人的脚步声,那便是楚三那厮,他说过今日来找我喝酒的。”

寇立闭目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的确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且并没有半点掩饰,也不客套,开门见山:“水龙帮正在派狼兵追杀我们,你可愿意报仇?”

听寇立简单把情况说了一遍,鬼影子眉头深深皱起,眼中闪过的是不加掩饰的仇恨之色,只是却迟迟不肯开口,最后才道:“你知道水龙帮的狼兵是什么吗?”

寇立不解,微微摇头。

“那狼民你可听说过。”

寇立心中一动,他印象之中,还真有这个名号,是他当初初来粤地,到处翻找关于仙家仙迹的民俗府志中,在一个小县的县志中,看到过关于狼民的记载——

粤东唯罗定、东案、西宁有狼民,盖从粤西来,开国年间,调至征戍瑶贼之狼兵后裔也,族凡数万,天性凶残,以人皮为祭;本县内置狼长一名,管狼丁一百二十六名,寄居九峒。

岭南化外之地,诸族混居,不过像这种狼民还真是少见,他当初还留意了下,结果发现这种狼民在十几年前就已经不知所踪了。

现在想来,这似乎正是水龙帮起势的那些年。

见寇立若有所思,鬼影子阴沉的道:“当初朝廷整套西域、平定漠北,狼兵一向是被当作开路先锋,战力之强,就算当初官兵的百战精锐也不及他们,屠城灭国,不知几许,就是因为他们太能打,又是外族,渐渐被上官所忌,频繁调遣到各地,分散他们的势力,就算我们拳师的拳术再深,也几乎不可能冲破他们的狼阵。”

“如果我有对付他们的手段呢,”寇立目光眨了眨,刚要再说些什么,忽然面色一变:“糟了,好快!”

第一百零三章 虎狼斗(八)

姜水源藏在一颗树后,旁边正好是郑小宝,见他双目微垂,正不断嘀嘀咕咕些什么,忍不住凑上前去,好奇道:“小师兄,你在念的什么经?”

“往生经。”

“往生经,那不是给死人念的经吗?”

“对啊,”郑小宝意味深长的看了对方一眼,眼中好似透着千般玄机,看的对方头皮发麻。

姜水源面皮抽搐道:“师弟,你这不会是给我念的吧。”

“不是,是给我自己念的,”郑小宝的目光扫过虾头、王神奴,平静的道:“还有他们念的。”

“他们怎么会,不,师兄你还是念你的经吧,”姜水源本想再问一问,不过一想到对方之前的表现,顿时毛骨悚然,不敢再招惹对方。

不仅是他,江伢子的表现也很奇怪,在树上爬来荡去,抓耳挠腮,面露躁色,跟以往总是好奇的模样截然不同。

“师弟,你怎么了,”罗墩子憨厚的问,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思索的神色。

江伢子的来历很奇特,他是在一个深夜里,被出远门的林显师带回来的,他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模样。

浑身满是细碎的绒毛、嘴里尖牙摩擦,看向他们师兄弟的眼神,是一种冷冰冰的食欲。

而一开始,对方是被关押在铁笼子里的,由馆主亲点他喂食,武馆其他人,包括罗严宗都不知道此事。

但不知林显师用了什么治疗手段,这山猴子体表的绒毛渐渐脱落收敛,在半年之后恢复了人形,而且之前的记忆全部消除,这才正式拜师,入了武馆门下。

“这里、不好,坏的感觉,要离开这里,”江伢子低声尖叫道。

“大家走!”

罗墩子毫不犹豫的相信对方,而且以老八寇立的变态听力,就算他们离开,怕是也能很快找上来。

剩下的武馆学徒虽然不知何故,但这十数日的厮杀历练,已经让他们能迅速调整好状态,眼观六路,戒备八方,刀枪出鞘。

树林草莽之中,黑影一闪而逝!

然后便是一阵尖锐的大笑声。

‘好快!’

在场的,除了罗墩子和江伢子外,几乎没人能看的清对方的速度,而就算是他们两,也只能勉强看的出来,那是一只比狮虎还大一圈的巨狼。

不过这条狼的背上,似乎还长着一对碧油油的目光,眼光之中,充斥着一股戏谑般的笑意。

又是数团黑影在附近草丛中扑过,有几个停在树梢上的鸟儿受到惊吓,刚准备飞起,还没开始扑腾,就被利齿大嘴吞入。

这身法,若是落在拳师的层次中,至少也是精通以上的水准。

在场之中,罗墩子不擅身法,只有江伢子的猴形,以灵活巧便为上,几乎一个刹那,‘吱呀’一声,脚下带勾带摆,双膝子带跪带撇,一边爬,双手还在不断的向各方向磨旋,身影在附近树上连窜,比壮年的野猴子还要快上数倍。

在猴拳中,这身法叫做‘牵前踏步,带飞推肩’,是讲究周身各处连环发劲的学问。

终于,在他纵到第十颗树上时,终于追上了一团灰影,双手双脚扒树一蹭,在半空中就扑杀上去。

按照江伢子的想法,是想扑腾到狼背之上,然后施展猴形的杀招灵猴乱蹬,连晃带撞,破对方的狼脊椎。

谁曾想到,狼身之上,狼皮一下子掀开,一道绿油油的以一个诡秘的角度斩杀而来。

狼兵杀招——狈杀!

狼与狈,一体两面,狼用前腿,狈用后腿,勾连相杀,是狼兵捕猎敌人最经典的招式。

不过江伢子到底是猴形大成的打家,四肢蹦弹,‘刷’的一下,丹田贯气,猴形缩影,半空中无需借力,身子便‘滴溜溜’的往后转去。

然而对方似乎同样是拳术高深,并且脚下巨狼有灵性的一般,脊突背壮,一下子跳出三尺,在万中无一的刹那,腰力抵进,探臂前爪。

狼不似豹,豹爪残暴,动辄扯筋抓骨,狼爪阴森,动辄刺穴抠脑。

这一爪,目标就是脖中的两条血管中的输血穴,只要一个刺入,立刻就血崩而亡。

江伢子‘吱呀’一声怪叫,浑身炸毛,双臂猴爬杆,双指连凸,指尖如钩,发紫铁青,瞬间扣住两根弹爪。

“小猴子,等会儿就扒了你的皮!”

那背上之人终于显露出真容,双眼碧色油光乱闪,表情妖异,脸部一圈狼白色绒毛,似人似狼;只见他一手提着江伢子,脚下巨狼还在奔扑,四周环境走马观花般的飞逝。

…………

罗墩子也没有想到,猴拳大成的老八,会在一个交锋间就被对方所擒,心思一摇,开闸劲顿时露出一份空隙,两道黑影交错而过,刀光一闪,他倒是惊险避过,只是别人就没他这份好运了。

那颗人头在空中翻滚三圈,血水乱闪,落在地上之后,显露出来的,竟是虾头的面孔,表情之中,满是惊愕与后悔的表情。

这个不甘平庸的渔家少年,终于在粤州的浪潮即将掀起之前,死在了江湖仇杀中。

或许他在后悔,以他薄弱的实力,不该参与到这场大乱之中,或许他想,若是早先离开,或许能隐姓埋名活下来,不求富贵,平安一生。

但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而付出代价的,无论你立志高远,还是野心勃勃;这世道,只比实力,不看心性,胜者为王,剩着为王。

“啊!”又是一声惨叫,只见这群武馆残党中,最后的一个武馆教习赵教习,也是当初传授寇立虎扑的那一位,一只手被当场被剁了下来,血水四溅,骨头碴子弹出。

狼兵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普通拳师都跟不上的脚步,而且人狼合一,狼的爪击凶残,还有人的刀术智慧,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就像是自动领悟了象形拳中的兽性。

当初朝廷降伏狼兵,足足动用数万身披三层甲的重甲兵,层层封山封路,围的水泄不通,各种弓弩重炮覆盖式攻击,不给对方近身的机会,这才逼的那一代狼族大长老不得不率众投降,饶是如此,也还是损失了不少好手。

而没有这种碾压式的攻势,区区片刻,又有两个武馆学徒被斩杀当场,这可是从数十上百场生死搏杀中脱颖出来的精锐,有好几个,拳术都已经在精通边缘徘徊了。

造成这般局面的,却只是狼兵的探子,区区四个狼兵而已。

罗墩子见势不妙,顿时怪叫一声,脚步一跺,‘轰’的一声,方圆十丈都颤了三颤;胸前两排肋骨根根直起,青筋直冒,筋肉扭曲狰狞,这正是开闸劲施展到巅峰的征兆,这还有一个名目,唤作‘铁排骨’。

又一个狼兵冲来,人狼合一,手中弯刀就像是一口冷月,直劈下来。

然而罗墩子不闪不避,硬顶着狼冲,刀光落在身上时,居然只劈出一小道口子,然后紧缩的筋肉压住刀身,铁排骨,不是骨头化硬铁,而是肋骨将附近的皮肉,压缩成了软铁。

然后开闸劲混以大摔碑手的拳架势高高砸下,两声炸响,人脑袋和狼脑袋同时炸裂开来。

第一个狼兵死去!

“蠢货,绕死他,开闸劲弱点在背后!”

话音刚落,剩下两个狼兵居然从狼身上蹲起,任其跳跃腾挪,居然没有半点影响,然后在绕圈的过程中,终于又找到一丝破绽,骑马蹲裆,狼兵狼扑,刀光再度一闪,一个转身不及的武馆学徒复又被砍倒在地。

并且身子一落地,便就扭筋拔骨,高高跃起,头也不回,背后巨狼居然同时一个跨越,重新接住了他。

若这里只是罗墩子一人,几个狼兵还不至于逼迫他险象环生,但关键是他背后还有几个武馆学徒,一旦失去自己庇佑,他们必遭狼兵的毒手。

双手连拍,气劲暴出,罗墩子硬生生折断两根碗口粗的树干,施展出武馆中的疯魔杖法,顿时棍影层层叠叠的冒出,护持着四面八方。

“撤,往后走!”

第一百零四章 虎狼斗(九)

刀轮反转,白影扑腾,丛林之中,到处闪烁着危机,区区三个狼兵,居然给人一种四面皆敌的风声鹤唳感。

好在罗墩子除了擅长大摔碑手外,还精通梅花掌,而梅花掌则是粤地武行中,一种大名鼎鼎的步带掌的拳种。

其脚法梅玄五步乃是号称诸家步伐之首领,山之祖脉,水之大源,是当初丹道融入拳术中,‘河图’‘洛书’‘九宫’‘八卦’提炼出的核心。

脚踩子午线,抢占梅花五点,走四门八角,狼兵的奔杀之势虽然猛烈,但随着罗墩子的外门裹入内门,脚步连踏,脚印连闪,居然有把狼兵反镇而下的气势。

其中一个狼兵见状,却是停下了动作,他脚下的巨狼明显要比其他两只更加狰狞凶猛,而且皮毛除了大片的白色外,狼毛毫端还隐隐透着金色。

这是每一代的狼民之长,或者说,是下一代的狼族大长老才能拥有的座狼,据传是狼神的子嗣,而这狼神,则是民间私下供奉的血祀淫神,也就是世人眼中的大妖魔。

而这个满脸狼毛的年轻人,则是四虎八狼中的人皮狼赵皮儿,掌握着水龙帮最精锐,是最神秘的‘狼儿军’,也就是当年的狼兵。

此刻他正对着不远处的罗墩子怪笑练练,“烧身武馆的人,到底是有两把刷子,没想到榆木疙瘩般的家伙,居然会精通玄步,一切拳技身法步,尽在蹁跹反复栽,有那么点门道。”

话虽是这般说,他的手掌却并没有停止动作,五根尖锐的爪子像是钉书机般的在脖子上到处乱钉,也正因为如此,就连最擅长摆脱的猴形,江伢子也没有摆脱对方的抓脖。

四虎八狼中,狼聚一群,虎镇山头,四虎的实力是要高于独狼一线的,但有两个例外,便是鱼头狼和人皮狼,前者负责掌管海外直属于水龙帮的舰队势力,后者则掌控着水龙帮唯一的私军。

而且二者的实力,都是仅次于四大炼的水准。

虽然猴拳属于象形拳,并且猴形炼膜,炼到极点,能让周身关节乱滑乱窜,最善小范围腾挪,但江伢子所炼的猴拳却并不是古八式中的猴形,而是普通的猴拳由于自身天赋而晋升入大成,所以到底没能像猴形一般改造身体。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狼民祖传的狼丁拳,除了是象形拳外,还有种诡异莫测的能力,只见伴随着赵皮儿诡异的微笑,他的双眼竟渐渐化作了狼族才有的竖瞳,然后用充满诱惑奇异的眼神望着江伢子。

“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不要再忍耐了,不要再隐瞒了,出来吧,出来吧!”

伴随着诡异的话语,以赵皮儿为中心,一股诡异的精神立场渐渐浮出,就像是刁奉圣的神拳,只不过不同的是,没有神拳的虚无和荒诞、以人祭神,而是充斥着妖魔的残忍残暴气息。

而且这赵皮儿似乎能充分控制住这种状态,就像是在人的皮肤里,隐藏的其实是一头凶残野性的狼妖。

受这种氛围的影响,江伢子的猴形摆动竟然渐渐停滞了下来,双目无神,涎水流出,哪怕是对方一扯一拉,将脖子上的皮撕扯一圈,露出鲜红的皮肉血管,也没有半点动静变化。

就像是已经死了一般。

可是赵皮儿却是猖狂大笑起来,“果然如此,果然如此,你也是同类,我们的同类!”

不远处,通过梅玄步的精巧,短短片刻,就已经有一只狼腿被打折,而失去了座狼的狼兵,就像是没了獠牙的狼,再也没有了嚣张的气焰。

罗墩子眼中杀意一闪,刚准备收对方性命,忽然变听到一声怪叫,一个矮小的身影被直接砸了过来,他手上的碗口大树刚想劈打出去,双眼一缩,赶紧在半空中一个停滞。

被甩砸而来的,居然生死不知的江伢子。

“老八——”

“吼!!!!!!!!”

一声凶恶的暴吼声爆炸而出,伴随着碗口树杆的断折声,罗墩子又看到了那双眼神,食欲,冷冰冰的食欲!

措不及防间,罗墩子胸膛猛的一阵剧痛传来,筋肉虬结的‘铁排骨’,居然被打的稍稍凹陷下来,‘哇’的一声吐血声,整个人被打入不远处的草垛中,生死不明。

而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已经不再是那个活泼好动的江伢子,而是一只浑身长满黑毛的怪物,手脚比之前至少长了三寸,手掌脚掌几乎变的一模一样,宽大、漆黑,并带有猿猴猩猩那种特有的骨节凸起错落感。

“八师兄,师兄——”

其中一个武馆学徒迟疑叫了一声,可是还没等他开口,黑影一闪,伴随着凶恶的啃食声,肩膀连同脖子上的一大块筋肉,被一齐拉扯了下来。

“啊!!”

“师兄不要啊!!!”

咀嚼撕咬声在各个武馆学徒中不断响起,鲜血淋漓,肉沫乱溅,甚至是极坚硬的骨头,在满嘴的利齿之下,都被一扯而断。

“老八,别犯浑!”

又是一声爆响,几乎就在同时,大摔碑手的转身窝心捶,就这么重重的把这怪物砸翻在另一颗树上。

满脸血污的罗墩子两小臂内旋,左腿蹲直,五指朝凤,中架炮的架势,满脸戒备的看着对方。

那是只有食欲和残忍的猴形妖魔。

这双没有眼白,只剩茶褐色的大眼珠子,渐渐将目光从地上的血肉转向对方,手臂‘咔嚓’一声拧转一圈,被打折的手腕居然自动折了过来。

怪物盯着对方看了许久,嘴缝被越扯越大,几乎覆盖了大半个脸面,然后双臂一垂,四肢用力,跌跌撞撞的便冲了过来,脚步所踏之地,不仅又半尺大的脚印,还有滚滚的青烟。

猴拳身法——疯魔步!

连续的炮打爆劲与爪抠甲戳的嘶响瞬间响成一片,两个烧身武馆的弟子,终于开始互相残杀起来。

剩下的狼兵,则与残存的武馆学徒们开始了生死角逐。

赵皮儿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不时拍手怪叫,无论是罗墩子与江伢子的兄弟互残,还是狼兵与武馆学徒的死亡,在他的眼中,都是乐子,都是把戏,正如他最喜欢的收集人皮一般。

“咦?”

他忽然微微一愣,只见在混乱的战场上,居然有一个人满脸的平静的看着这一切,双眼之中,带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智慧与慈悲。

“小娃娃,你不怕吗,你要知道,我可是最喜欢少年人的人皮,有种奇妙的柔软感。”

“狼性已深,半人半魔,”郑小宝认真的看着对方道:“唯进妖魔之口,方入慈悲之门,我注定会死在你的手上。”

“死?”赵皮儿嘴角皮肉翻开,道:“死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人皮狼,不是因为我喜欢死后剥人皮,而是我喜欢在人活着的时候,将人皮剥下。”

“就比如说这样!”

赵皮儿身影一闪,就射到王神奴的身边,这王神奴天生神力,正搬起一块磨盘大石王外砸。

只见这人皮狼身影如狼,指尖透着淡黄色夹血的纹路,似爪似掌,身影一伏一起,顺着脚踝的往上抹起,从脚到头从头到脚。

王神奴的反应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

然后赵皮尔的爪尖抠住了王神奴的后脑勺。

“看好了!”

‘嘶啦’一声,从头皮开始,然后是后脑勺、背部、臀部、腿部,一张人皮被活活的扯了袭来,透露出来的,则是血淋林的筋肉、脊椎、脏腑的血管在筋肉间一跳一跳。

王神奴的嘴巴无意识的长大,表情扭曲,眼中透露出的,是无尽的痛苦。

照葫芦画瓢,很快,面孔、脖颈、胸膛、腹部的人皮也被扯了下来。

而呈现在眼前的,则是一个没有皮肤,全是筋肉骨骼的怪物,这怪物惨叫着,滚动着,身体器官在体内晃来晃去,蹭到任何一个地方,都是难以想象的剧痛。

这种模样,活着就是一种折磨,可惜他死不了!

赵皮儿将还跳动的人皮子挂在郑小宝的身上,露出怪异的笑容,“喜欢吗,下一个就是你了。”

四虎八狼镇天南,抓皮抽筋人皮狼!

第一百零五章 虎狼斗(十)

距离战场五十里开外是万松坪,再往后,便是苍松夹道,苍松翠柏,绿叶成荫,连成一片,然后‘刷’的一下,一头灰白相间的巨狼从林中窜出,绿眼油油,腥唇白牙。

一头又一头,毛影乱闪,一个个披着狼皮的大汉现身,当前的有五位,第一位是身高九尺的呆滞大汉,背后是吞肉的恶狼纹身,提着口龙纹纯钢杆棒。

四虎八狼镇天南,大力狼王碎头狂。

“赵皮儿又私自行动,他就不怕打草惊蛇,坏了公子的大事!”独眼龙魏瞎子面色阴沉的道。

这位水龙帮智将练的是桩靶功和掌指功,钢筋般的双手上,套的是一对黑皮铜头指虎,铁中透着暗红色的血色纹路。

四虎八狼镇天南,机关算尽独眼狼。

“魏哥,谁让你爹不是狼民大长老呢,你爹要是大长老,你也可以嚣张跋扈,天天拿人皮玩把戏。”

罗翼一边把玩着手上的两口钢刺,一边笑嘻嘻的回应,眼中偶有精光流出,凡是水龙帮底层帮众,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水龙将起洗四方,双臂带翼插翅狼。

“公子说了,这一次,不留活口,龙户们若是敢阻拦,屠城。”

一个面色普通的汉子骑着巨狼与其他两狼并驾齐驱,若说实在有什么不同,便是他皮肤上隐隐泛着金属光泽,手上的皮袋里,灌的不是酒,而是豆浆,时不时的拿出来罐上一口。

除此之外,这位水龙帮的第一杀将,从不食肉食,也从不下窑子,而且只吃素食,最喜欢喝的东西是粤州城西的许记豆腐,但他杀的人却是最多的,屠家灭族的事更是常干。

水龙将起洗四方,杀意沸腾铁皮狼!

饿虎拦山岗,豺狼当路衢。钩爪锯牙食人肉,吮血磨牙聚尸坑。

逆我者死,顺我者猖,狼行千里,虎现獠牙。

群狼出动,恶鬼夜行!!!

在四只头狼的背后,是将近百面色阴沉的狼兵。

当初朝廷灭某西域小国时,动用的也只是三百的狼兵而已。

…………

狼的捕食速度很快,尤其是狼民的狼,据传拥有狼神(大妖魔)的血脉,自然更是脚步轻盈,奔行如飞。

若不是厮杀的动静传出,寇立根本没有想到,居然能够有人瞒住自己的耳目,冲杀过来。

也辛亏自己没有选择出林,不然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单是放风筝就能放死自己一群人。

“附近有出风口吗?”

“有。”虽然寇立将身法施展到极限,一团黑影依旧不紧不慢的吊在自己身后,正是那鬼影子。

“有险要吗?”

“有。”

“有瘴雾吗?”

这一次,鬼影子思索了片刻,才道:“山中有一处险地。”

“我虽与水龙帮有不共戴天之仇,但若是没把握,我是不会动手的。”这位大盗补充道。

“这一次不用你动手,你只要看着我杀人便可,我有一个打算……”

话语之中,又穿过上百颗大树,寇立双眼一缩,看到了被黑毛怪物压着打的罗墩子,看到了被一刀枭首的虾头,看到了被拨去人皮、血肉模糊的王神奴。

一股暴怒凶残的情绪突兀的从寇立心中暴出,他虽然立志寇道,不为外物诱惑所动,但他是人不是神,自然也有七情六欲。

寇道长生不是做个千年王八万年龟,寇道二字,便要争个事事念头通达,但关键是——他现在念头很不通达!

拧腰拔髋,爆炸劲暴出,并且混以打虎式和骑虎爪毛为基础,提炼出的拧旋劲,身形一跨三丈,龙行虎化,阴阳幻身,所过之处不仅带起连串幻影,还夹杂着一种龙腾万里的无限气质。

赵皮儿刚准备剥开这小娃娃的皮,猛的听到动静,双眼一缩,在他眼中的倒影,似乎有一条万丈真龙咆哮而下。

龙形鞭神——丹变单鞭!!

狼丁拳——恶狼捕食。

只见赵皮儿脚尖如爪,直臂捽劈,双手好似瞬间化作数百道狼牙匕首,电扫而来,想要以多打寡,直接扑杀而来。

谁知寇立不为所动,听声辨位,内家拳本事与无字图特殊触觉融合,眼前的男人,瞬间化作一条恶狼,爪牙锋利,扑杀而来。

而无数爪影之中,一道若影若现的破绽露出。

拳势不变,但拳形却是瞬间由鞭化劈,提步前插,丹田气动在化作五行拳劈打的时间,避开了所有的幻影,形如利斧,斧尖刃上,溅出一连串火药星子。

劈拳——火药劲!

一声脆响,一声爆响,脆响的赵皮儿的右臂直接被砍断开,只剩下皮筋连着骨头,而爆响则是来自于对方胸腹之间。

斧头在劈入对方胸口之时,劲力由内而外,猛的爆炸开来。

这一炸,虽然没有那阴鸠武官正宗火药劲的凶猛强大,但是却凭空多了一股冲击劲,这是转化丹田气动产生的效果。

竹手炼到精深,不仅能转换各门拳劲拳势,而且还能保留上一招的部分劲力,威力之强大,匪夷所思,更夹杂着寇立的暴怒一击,几乎一个瞬间,就将人皮狼给打出三丈开外。

只是,他并没有听到胸膛传来的骨骼碎裂声响,反倒是对方在胸口一扯,居然撕出了一张怪皮来,皮下肌肤完好,而这怪皮闪了一下蓝光,然后瞬间化为灰烬。

将手一抹,也抹出一张皮来,手臂同时接上,很显然,是这皮挡下了寇立的必杀一招。

寇立冷哼一声,杀机更浓,虎扑一闪,紧随其后,猛虎硬上山下打,丹田倒灌气血,双膝如捶,双手如剪,双首虎形,直扫上去。

赵皮儿满头生汗,表情却露出变态的笑容来,居然只攻不守,十指十趾同时扫抓扣拿,施展出狼丁拳中的十八死手,也就是‘拳拳中窍,爪爪死人,形若连环,势若串珠,打中有叠,抓里更拿。’

而同一时间,对方的狼瞳一闪,所有的动作扑杀,全部化成一只只瘦骨嶙峋,浑身尸斑的恶狼,喘息着灰气,从四面八方怪叫嘶吼。

一种妖魔特有的精神威压直罩上来,带有食物链顶端的凶恶感。

“卐字印!”

恒河流沙,过去无尽,所有妖魔鬼怪幻象,瞬间一收,再然后,通通化作龙形精神的养料肥料,逼的对方顿时惨叫一声,头痛欲炸。

再然后,虎跪如暴捶,一捶胸,一捶腹,双手化虎剪,猛剪脖颈。

‘轰!’‘轰!’‘咔嚓!’

两声爆响混以一声磨刀声响,对方腹部、胸口、脖颈同时碎裂,一看就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然而三个部位中的人皮同时脱落,化作一团蓝光,而原本受伤的部位,却已恢复原样。

“你杀不死我,我是不死之躯!”

赵皮儿怪叫一声,双眼狂热通红,双手往前一抹,正好擦过寇立的肩肘。

一阵古怪而危险的感觉瞬间从寇立心底涌起,仿佛那一刹那,皮和肉、骨和筋,就像是自己长了脑袋,憋足了劲往外窜。

眼看着就要骨头分离!

不过寇立毕竟是四梢圆满的内家大成高手,身体潜意识的有了反应,筋与骨合,皮与肉合,丹田滚劲,闭合毛孔,气血提胎元,转命门,一缩一胀,同时身子皮肤也一缩一胀,一下子就把对方的手刀给弹开。

不过从肘部到大臂,同时也多了一道极细微的血线,这却只是皮被剥开了,但里面的肉筋却没有受损。

寇立直接捏住赵皮儿的脑门,一把提了上来。

“你杀不死我!”这只人皮狼的眼中,透着对生命无视,和变态般的狂热。

“性命二字,弥足珍贵,不懂得珍惜的人,只是行尸走肉,”寇立冷冰冰的道:“你这种垃圾,天不收你,我来收你。”

三重爆炸劲暴出,寇立的手臂也鼓胀的跟走马一般,青筋狰狞,爪如妖魔,腰胯一靠,身形好似拉弓,虎骨豹爪龙做弦,三象拳大杀招——豹龙绞!!

五十丈内,一阵地震般的动荡,地面同时陷下一个大坑。

第一百零六章 虎狼斗(十一)

古拳种的八式,是以龙形为神,熊、虎、豹、蛇、鹤、马、猴为体,构成的八式八象。

其中虎豹为亲,在龙形的精神的控制下,自然能演化三式合一大杀招,但由于缺少豹形的桩法和招式,这三式大杀招‘豹龙绞’难免还有缺陷,但是用来对付眼前这位,已是完全足够了。

只见在满是裂纹的大坑中心,人皮狼赵皮儿的肉体表面寸寸扭曲崩解,这一式杀招中,不仅有虎形的暴劲,还有豹形的利劲,以及龙形精神中所酝酿的龙蛇绞杀之力。

三者合一,在龙形精神的催动下,已经超越了常规意义的绞杀力,打法威力之强,就算是在四大炼中,都是相对罕见。

只见在对方的肉体上,一层又一层的皮质脱落崩解,从头到脚,无不例外,而且这一次寇立也看清楚了,这脱落的皮毛上,还夹杂着一些纯金色的绒毛。

这不是人皮,而是狼皮,而且很有可能就是这狼民祭拜的大妖魔皮毛。

而随着这类皮毛脱落越多,寇立的眉头也开始缓缓皱起,无它,在这种变化下,原本对方已经消散于无的生机,正在缓缓的上升。

他可不愿一次又一次,像是践踏蟑螂般的对付此人,如果脑袋掉了,就算是这种‘妖魔皮毛’再厉害,怕也没办法复原吧。

正当寇立眼中凶光一闪,手上摸到刀柄,想要行斩杀之时,几乎一个瞬间,背后一股浓烈的腥气传来,赵皮儿座下那只明显大上一号的恶狼,不知何时潜伏到寇立的身后,在这一瞬间,猛的扑杀出过来。

就在同时,赵皮儿睁开了眼,狼眸中的神光缓缓消散,同时浑身跟脱了水似的,还有些细小的伤口并没复原。

很显然,这种‘不死之躯’终于开始失效了。

就算是巨狼从背后偷袭,对于四梢圆满,气劲滚荡周身的寇立来说,前面后面,其实并没有多少区别。

虽然被巨狼压在地上,但是‘砰’‘砰’的捶打声以及凄厉的狼嚎无不表明,这条带有狼神血脉的巨狼同样不是寇立的对手。

赵皮儿咬牙,一声呼哨,正在围杀武馆学徒的那个狼兵,座下巨狼居然甩开主子,跑了过来。

而没有坐骑的狼兵,很快就惨死在武馆学徒的围杀之下。

赵皮儿承认自己失败了,自己小瞧了烧身武馆的本事,但是自己只是一头狼,跟自己一起的还有水龙帮四头狼,四狼八虎中的五条狼一起出动,还从来没有失败过的任务!

余光一扫,他看到了面色平静的郑小宝,咬了咬牙,这小娃娃就暂且放他一马。

“我看到了,汹汹的烈火,群狼在火焰中哀嚎,你的死相最惨,不仅被火烧,手脚还被砍断,还有眼珠……”郑小宝慢悠悠的道,小脸满是笑意。

赵皮儿再也忍不住,座下白狼低吼一声,狼背上的弯刀化作一道寒光,顺着脖子一绕而过,然后立刻驾狼狂奔,血水则从郑小宝的脖子上溅射开来。

同一时间,座狼惨叫一声,前腿后腿同时猛的一扯,庞大的身躯被高高举起,‘嘶啦’一声巨响,前半截狼身和后半截瞬间分离,血肉肠胃洒了满地,寇立从狼血中大踏步而出,停在了郑小宝对面。

“你——”寇立双眼一缩,说不出的滋味。

“寇哥哥不要伤心,过了这一遭,才算是彻底解了世间因果,一切有形,悉皆浮假,顿忘己身,实是难得,寇哥哥,我师父来接我了。”

郑小宝话语一落,便彻底没了生机,而同一时间,他的身边多了一位黄袍僧人。

这僧人相貌清隽,赤足白额,身上各处,无一不是佛之容相,在《三藏法教》中,这又被称之为三十二大人相。

其中有十一相,是显露在外的。

足安平相、手指纤长相、手过膝相、身金色相、常光一丈相、七处平满相、身如狮子相、四十齿相、四牙白净相、眉间白毫相、顶成肉髻相。

在他目光所视之处,万事万物,皆是平等。

然后,这位佛的目光,就看向了寇立。

“施主有慧根,心思通透,方能面净满如月,只是眼纹有不屈之相,煞气滚滚,非是寻常。”

寇立目光微眯,眼中锐利如钩,片刻过后,才毫无感情的道:“圣僧你怎就一定知道,这煞气是我的,而非是他人。”

“施主说的有理,若是日后得了机缘,可去五指山寻贫僧,贫僧到时再谢施主护持小徒之恩,”这尊佛温文尔雅的回了一礼,然后金光一闪,便就消失不见。

在这过程中,似乎只有寇立能看到这大和尚的影像。

“寻你?”寇立并没有整个打算,道不同不相为谋,“佛曰慈悲,我不慈悲。”

目光再次一转,只见历尽数十场厮杀,好不容易冲杀到最后一步的武馆学徒们,还活下来的,也只剩下三人,就这还包括被咬断一根手臂的赵教习。

不远处的怪叫声也停了下来,满身血污的罗墩子从树后走出,身上多了三口血印牙印,王神奴也终于在饱受折磨后,血崩而死。

“他人呢?”寇立问,他早就看出来,那猴形怪物的面孔中,有几分江伢子的模样,联想到对方之前的表现,顿时心中了然。

“走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罗墩子身心俱疲的道。

寇立又看向鬼影子,道:“你想的怎么样了,我的谋划对你来说应该还算安全。”

“你这么有把握,他们一定会追着你的方向?”鬼影子反问。

“他们会来的,那个变态男在狼民中有极重要的身份,”寇立顿了顿,冷冷道:“没有人能在我的眼皮底下逃出去!”

………………

赵皮儿驾着族中巨狼拼了命的奔着,真正的变态是不怕死的,而他不是,他只是享受他人畏惧和惊恐的眼光,‘不死之躯’让他有了肆无忌惮的本钱,而当这层皮被扒下来后,他比谁都要怕死。

每一代大长老,都会拥有族中至宝神狼皮的庇佑,而他的父亲,这一代的大长老,更是将族里的神狼皮全部交给了他。

但没想到,就在这一战中,会被耗了个精光。

他的狼丁拳已入大成,并且还练出了独门拳劲剥皮术,剥皮术和江西赶尸人的扎纸人法一样,都是用特殊手段练成的圆满暗劲,剥筋去皮,如附骨之锥,最是阴毒。

但是对方却轻而易举的破解了劲力,而且招招式式,让自己几乎都没有还手之力,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拳师能够做到的。

除非——对方不是普通拳师,而是四大炼级别的大拳师,只有这样,之前一连串的谋划、算计、埋伏才会通通失去效果。

烧身武馆不是有四个大拳师,而是还有隐藏的第五个!

一想到此,赵皮儿瞬间恍然大悟,同时心底里也冒出一种不可遏制的兴奋,脸色呈现不正常的红晕,五狼出马,加上数以百计的狼兵,就算是大拳师,也必然会被围杀当场。

他收集过不知多少张人皮,有男人、有女人、有婴儿、也有老人,甚至还有些文官武将,单从来没有一位大拳师。

因为整个水龙帮,都没有一位大拳师,就算是整个粤行,这种层次的拳师都是寥寥无几。

但是今天,自己这个愿望就要达成了,一定将对方的人皮活活剥下来,听着对方的惨叫声,自己会兴奋发狂的。

而透过隐隐约约的丛林,他已经看到了狼的身影,很快,他就要与同类聚合了。

谁都知道,群狼的战斗力才是最强的!

地面忽然一颤,赵皮儿不以为意。

地上枯枝散叶忽然一晃,他这才意识到了不对。

大力狼、铁皮狼、独眼狼、插翅狼,四头狼的身影已经隐约可见。

然而,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道无情的声音——

“我让你活,你才能活,我不让你走,你绝对逃不了。”

第一百零七章 虎狼斗(十二)

插翅狼在水龙帮中是身法最好的,身法好,眼力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他是第一个看到人皮狼的人,同样也是第一个感知到地面动静的。

他看到人皮狼的同时,便扫到一道身影迅速的向狼影靠近。

‘不可能,速度怎么可能这么快!’

插翅狼最近脚法才有突破,将本身大成的脚法与另一门九头拐子马的身法相融合,练出了独门拳劲‘脚底红’。

所谓的脚底红,便是将劲力通达脚底板的九处大穴中,脚步腾挪的同时,踩压穴道,速度能暴增五倍,如同脚底抹油,视陡坡曲径、东南西北为朝天坦途。

但是饶是如此,他奔行的速度也不会快过狼民用特殊手段蓄养的巨狼,短时间的奔袭或许能够比的上,但是长距离的追逐,怎么可能!?

就算是身法够了,体力也不够啊。

但他能够清楚的看到,那道身影是在三四里开外的地方出现,速度比之奔狼之速,至少要快上一倍,而且中途没有半刻的停顿和歇息,从头到尾,都保持在一个极高的频率上。

而且那个人每踏上一步,哪怕隔的那么远,都能感受到些微的震颤,那些花儿草儿的,像是地震似的,一起一伏,一伏一起。

这不单是力量足够就能达到的,这必须要有一种高深的劲力掌握技巧,而且绝对不只是一种,因为就算是大成级别的拳术,在相对频繁的爆发之下,也会伤身伤体。

所以拳术劲力能在举手投足间打出,才算做真正迈入大成的标志,因为任何一个招式和拳架,在打法中重复施展多次,都会伤及身体,而大成的拳术,浑身暴打,可以比普通拳术要持久上十倍乃至更多。

所以对方的爆发力和身体的变态程度,让他立马意识到,人皮狼赵皮儿是要出事了。

“救人!”

………………

另一边,寇立的速度,除了阴阳幻身加上虎扑外,更重要是寇立的内家拳体质,在极限状态下,承受了四重的爆炸劲。

在四重劲力叠加之后,寇立的双腿除了蒸腾起白烟之外,还有淡淡的血雾,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开始损害肉身了。

但这种劲力的狂暴式叠加,带来的效果是惊人的,就像是大腿小腿上安装了十个蒸汽炉,猛烈的加速运转。

若是寻常状态的全力爆发,寇立施展虎扑,瞬息扑杀之间,能掠过三丈,而如今在四重爆炸劲叠加之后,再施展虎扑,便是见河趟河,见树断树,跟压路机似的,无物能挡!

然后,他在五条水龙帮战狼汇聚之前,追上了这人皮狼赵皮儿。

双膝内合,虎形鞭腿,脚上幻影一闪,一声鞭炸声响,那条白狼的脑袋直接被踢的炸裂开来。

那赵皮儿虽然少了诡异的‘不死之躯’,但毕竟是拳术大成的打家,胯提狼咬,拿腕砸肘,劈掌下压。

掌面还没戳身之际,五根狼爪指甲‘刷’的一下抓扣下来,相比于豹拳的腕剪花,对方手甲是真的弹出半尺,就像是指肚子里藏着狼爪般。

可是,狼爪还没抓出,腹部猛然传出一阵剧痛,寇立的弹腿余势不减,不仅一脚踹碎了狼脑袋,然后还炸在了赵皮儿的肚皮上。

也幸好这只是爆炸劲,威力外放,而不是火药劲的肌肉内炸,而且在踢碎狼头时削去了大半威力,不然只这一脚之下,就能将对方踢的五脏粉碎。

饶是如此,这一脚下去,也好似钢柱横砸,几乎一刹那间,就把赵皮儿给砸的两眼泛白,呕血不止。

不过这一脚下去,寇立双腿叠加的四重爆炸劲,却也正式消失无踪,双腿湿漉漉的,还有一种空荡感,软的跟面条似的,这种感觉只有他刚穿越的时候,原身大病未愈,才有这种感觉。

很显然,内家大成,精贯毛孔固锁的他,是不可能出现这种现象的,唯一的原因便是双腿受了暗伤,而且是比较严重的暗伤。

寇立将半昏迷过去的狼皮儿一提,转身便要离开。

半空中的叶子忽然落下了,飘飘洒洒,一叶障目,然后‘刷’的一下,一点寒光在日光照耀下一闪而逝,叶子从中心纹路开始裂开,就像是张开翅膀的蝴蝶,七彩缤纷。

杀机起伏!

太阳穴猛的一跳,一下子鼓了起来,就像是外家拳高手的表相,而事实上,以寇立的身体状态,强度比之外家高手有过之而不及。

北方的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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