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织 - xp1024.com
《孔织》


第一章 妄生(上)

哭声已经持续好长时间,孔织觉得自己的头就要爆开,想喊“安静”,可是却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更不要说是发出声音。这是怎么了?孔织迷迷糊糊的,只记得自己昨天感冒了,打了好几个喷嚏,并不怎么严重,可现在的状况却不是很好,不仅头痛得要命,而且整个后背都像针扎似的疼。

“我苦命的孩儿啊!爹爹是个没用的,拉不住你娘,爹爹对不起你!”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唉!”女人的叹气声:“有祖宗庇护,织儿会没事的!”

“就算不念侍身的情分,轻她是庶出的,好歹也是国公的亲生女儿,您怎么能够下得去手啊!”男人幽幽地说道。

“绣儿落水,老太君置了一肚子气,又上了年纪,我怎能忤逆他!”女人压低声音:“织儿也太不争气,后院这事儿也不是头儿回,老太君这才狠了心地发作。”

“谁家小孩子没有淘气的时候,二小姐头发丝儿也未见得少根儿,我的织儿却成这个样儿了。”男子哽咽着:“都是我们爷俩的不是,我们倒是讨人嫌的!”

孔织的意识本已逐渐清明,听了两人的对话又糊涂起来,怎么回事,谁在自己卧室呢?还谈什么庶出不庶出的,那个台的电视剧?她想睁开眼睛看看是怎么回事,却用不上力气,脖子好酸,姿势有问题,竟像是趴在床上的。是老爸老妈送自己到医院了吗?床好硬,现在不是都提倡“以人为本”吗?也不知道体贴病患,就算病房里有电视,声音也要小点儿。不过话说过来,这电视音效不错,就像真人在身边说话似的。

好奇怪,医院里不是应该要求安静吗?孔织皱皱眉,疑惑中。

“孩儿定是疼得厉害!”话音未落,孔织就感觉有人温柔地抚摸自己的眉头,同时靠到床外侧的手被人握了起来,一滴疑似眼泪的水落到她脸上。她虽然还有些迷糊,但却不知为何心里一酸,两眼已经湿了。不知是否是眼泪的作用,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朦朦胧胧中更加恍惚起来。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非常憔悴的年轻男人的脸,红红的眼睛,在看到孔织醒来的瞬间一下子流出泪来。

孔织盯着年轻男人发呆,不发呆不行,淡蓝色的复古式样长衣,飘逸的长发,头上别着一支翡翠簪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虚弱的身子就被拥进一个怀抱。

“我的宝贝孩儿,佛祖保佑,你终于醒了。”坐在孔织床边的那个男子紧紧地抱着她,就像忽然看到失而复得的宝贝。

孔织很郁闷,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被人吃豆腐,挣扎下下,丝毫不起作用,只好任由那人抱着。环视四周,才发现床边还站着个中年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梳着高髻,身上穿着锦缎材质的复古式衫裙,虽然面容严肃,可是望向孔织的眼神却充满慈爱。

好一会儿,这个年轻男人的情绪才平复下来,轻轻地放下孔织,站起身来,从衣襟上拿下绢丝帕子擦了泪。那中年女人看到孔织低头不语,很是不自在。男人还以为女儿在耍脾气,不愿意理睬母亲,虽然心里怨妻子出手狠毒,却不愿意她们母女因此失和,于是拉她到床边的椅子坐下:“织儿,你母亲守了你半天了,很是担心你。你也太胡闹了,还不赶快向母亲认错,就说再也不敢了!”

“母亲?”孔织望着椅子上的女人,很是不解,又听了自己发出童声,吓了一跳。

那中年女人以为女儿和自己打招呼,非常激动,嘴角微动,想给女儿一个笑容,但严母的角色演得久了,表情非常生硬。孔织被逗得忍不住“扑哧”一笑,肩膀微动,牵扯着后背的肌肉,痛得不行,这回她才算明白自己为什么是趴在床上的姿势了,后背到臀部都是外伤。

那女人被孔织笑得恼羞成怒,想要板起脸来训斥,又看她疼痛难忍而怜惜不已,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叹了口气,转过头去。

房间内一片寂静,一时间大家都没有说话。那年轻男人的眼泪又出来了,可怜兮兮地看着孔织。孔织郁闷得不行,就算是穿着古装演古代男人,也不能老是哭哭啼啼的。虽然觉得滑稽,但还是不忍心他流泪,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舔了舔干干的嘴唇,说了一声“水”。

那男人赶紧站了起来,走到桌子边,拿起一只银杯子斟了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喊道:“金儿,银儿!”

“哎,来了!”随着应声,门轻轻推开,并排走进两个清秀少年。左边的个头高些,容长脸,低眉顺眼,一脸恭顺样;右边的稍稍矮些,圆脸,嘴角上翘,露着两酒窝。两人都是一样的装扮,白色的儒衫,青色的裤子,唯一的区别就是头上簪子的材质不同,容长脸的别金簪子,圆脸的别着银簪子,想来这就是随着两人的名字而区别的。

见孔织醒了,银儿嘴角更弯了,金儿却只是扫了一眼,就又低下头等吩咐。

“去小厨房看看小姐的药好了没有,若是好了就端回来,没有的话就守着,小心别过了火候。”那男人低声吩咐着。

“是,三爷!”两人福了福身,答应着。孔织见两个男孩做女孩子的动作,觉得非常新奇,歪着脑袋含笑看着。感觉到她的目光,那个金儿头更低了,银儿却向她吐下舌头,做了个鬼脸。

锦衣女人见两人转身要出去,起身对那年轻男人说:“风郎,还是银儿去厨房看药,金儿去各房禀告声儿,就说三小姐醒了,叫各处别惦记。老太君那里就不用了,我亲自去回话。虽然不说,老人家心里还是记挂孙女儿的。”

那男人端着水杯走到床边,听了锦衣女人的话,叹了口气,沉默好一会儿,点了点头。见孔织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手中的杯子,他温柔地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然后将杯子递到她嘴边。

孔织低下头,正看到自己伸出的一只小手,脑子里一下子涌出无数的记忆碎片,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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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妄生(下)

恍惚间

一个三、四岁大的红衣小女孩牵着那个年轻男人的手,询问:“爹爹,为什么老太君让二姐姐跟着住椿成院,却没有让织儿也去住?”

小女孩五岁,穿着红衣、肿着眼睛抱着那个年轻男人,哭着“爹爹,爹爹,什么是庶出,为什么学堂的学生们都怕二姐姐,却来欺负织儿?”

小女孩八岁,老太君七十大寿,满堂的亲朋好友,堂上老寿星笑着回应贺客,怀里坐着个粉团似的小姑娘。只见那小姑娘穿着一身红色吉服,更衬着唇红齿白的好相貌。小女孩远远地望着那片红,小手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裳,低头看了一样,脸色一片灰白。

从此,小女孩再不穿红。

小女孩九岁,府里为老太君的心肝宝贝儿准备元服,礼服由城里最出名的制衣大师林薇亲手缝制,一套二十三件,华丽无比。小女孩羡慕得不行,趁人不注意,偷偷地穿戴起来后对着镜子傻笑,却不想被老太君屋里的侍童发现,嚷了起来。小女孩吓得不行,连退了几步,跌倒在地,礼服袖子也不小心扯坏了。好多人涌了进来,都担心是否脏了礼服,会不会耽误吉时。小女孩闯了“祸”,被罚柴房禁闭,还不许吃饭。房间里黑黑的,她呆呆地坐在地上,慢慢地张开自己一直握着的双手。由于跌倒蹭到地上,双手手心都破了,血肉模糊。

小女孩十岁了,越发沉默寡言,在学堂里来去匆匆,谁也不理睬;在家也只守着父亲在赏星斋,除了晨昏向长辈问安,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日正午,望月堂的二爷过来,与她父亲商议她即将到来的元服礼。小女孩躲在自己房里,想到去年柴房禁闭的事儿,心里烦闷,就出了院里,到后园子散心,不知不觉走向莲池。园子里一片寂静,远远地看到有个人站在池边伸手够莲蓬,小女孩只当是哪屋的侍童淘气,也没在意,走近才发现不是别人,正是老太君的心肝儿、自己的二姐孔绣。

孔绣见小女孩过来,笑着转身,要打招呼,没有留意脚下,身子一歪,滑向池塘。小女孩忙伸出手去,却来不及,只能看着孔绣在水里扑腾,惊慌失措。听到这边的动静,亭子里跑过来几个人,有立刻下水的,有大声喊人的,竟还有人拉着小女孩,把她当犯人一样紧盯的。水不深,孔绣很快就被人救了上来,呛了水,昏迷着被抱回老太君院子里。小女孩看着园子又回归寂静,像看戏一样。

晚饭后,小女孩坐在房里看书。听说孔绣已醒了,她也就放心了,虽然从小两人并不亲密,但毕竟是亲姐妹。事情并没有结束,老太君屋里的侍儿头多福和大爷屋里的玉平过来,传老太君话,请三爷带着小姐到椿成院。

椿成院的正房松鹤堂里,各房的主子奴婢都候着,老太君寒着脸坐着正中间,左手边坐着是长房的寡夫,右边坐着府邸的主人孔莲,身后是孔兰的正夫楚氏、侍室范氏、大姑爷小楚氏等几个男眷。大家正等着小姑娘和她的父亲任氏过来,竟像是三堂会审的架势。

小女孩缓缓走上前去,准备向长辈们行礼,却听老太君高声喝道:“孽畜,还不跪下!”

任氏看出堂上情形不对,吓得一哆嗦,虽不清楚原因,也不敢回嘴,拉着女儿要跪下。小女孩一动不动,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所谓家人长辈们。老太君见她毫无悔意,越发恼怒,冷笑道:“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小小年纪,如此歹毒,堂堂文宣公府竟然出了个你这样的人物,真是让人长了世面啦!”

小女孩皱着眉,想不通素日雍容富态的老太君为什么像个市井夫男似的说着恶毒讽刺的话语。她转向母亲,孔莲青着脸;又望望嫡父,楚氏红着眼睛,冷冷地看着她。

老太君不容她不承认,存心在众人面前定了小女孩的罪,几个池塘事件时出现的侍儿站出来,讲述了看到的事实真相“二小姐落水,三小姐伸着胳膊在边上看着”。紧接着,是老太君的训斥声,孔莲的怒骂声,任氏的磕头声,小女孩仍是一动未动。

就在此时,烧还未退的孔绣扶着几个小子从内室出来,说着因为想吃新鲜莲子,才去莲池的,自己不小心滑了进去,和三妹妹没有关系。老太君望着孙女红彤彤的小脸心疼得不行,根本不相信她的说辞,还一个劲的夸自己的宝贝孙女心肠好,拉着去后屋了,走前还狠狠地瞪了小女孩一眼,吩咐孔莲好好管教,省得日后家宅不安。

孔莲也被女儿倔强的样子激怒,叫人请了家法,一寸半宽的竹板狠狠地打了三十板子。小女孩昏死过去,第二天才醒过来。当然,醒过来的已经不再是原本的那个小女孩了。

守着孔织的正是这身体的母亲孔莲和父亲任氏,两人见女儿又昏了过去,脸色青灰,骇得不行,连忙叫金儿、银儿去喊大夫。金儿、银儿赶紧往外跑,正碰上几个侍童簇拥着小楚氏进院子来,也没时间问安,福了福身就跑了出去。小楚氏察觉出情形不对,放轻脚步,让其他人在外候着,只带着贴身侍童顺儿进了屋子,恭声问安:“母亲好,任叔叔好!”

孔莲点了下头,问:“你从老太君那里来的?老太君消气了没有?绣儿没事了吧!”

小楚氏道:“二小姐烧退了,老太君、老太君正给她剥莲子。那个、那个……”说到后来,竟有些支支吾吾。

孔莲皱眉:“怎么?老太君还气着,这样暑天,别在闹出病来。”

小楚氏红了脸:“二小姐再三说明了,确实是自己掉进池子的,还托媳夫向三小姐致歉,说连累她受冤枉,很是过意不去。”

听到这话,孔莲和任氏望着床上生死未卜的女儿,心疼得要死。孔莲还能忍住,只是红了眼睛,任氏却忍不住哭出声来。

随着孔织的再次昏迷,赏星斋里人来人往,变得热闹起来,大夫换了好几位,都说没有什么大碍,不用下方子,可是就不见床上的人醒来。不仅府里各院主仆走马灯似的过来,西府三房孔菊家的亲眷也过来探视。

转眼,过来七天,孔织还是未醒,除了孔莲和任氏,其他人已经不再抱什么希望。老太君因自己武断,害惨了孙女,羞愧难当,心结难解,身子也不爽利,为了不给女儿添乱,强撑着不倒下。或许是对孙女愧疚,想尽自己的心力,他用自己的帖子请了宫里御医院的首席供奉姚纯,过来给孔织诊治。

姚纯出身医药世家,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名医,孔莲与任氏也对她充满期待。没想到,姚纯给孔织仔细诊脉后,仍是像前头的大夫一样不能下方子,只要求静室作答。孔莲见她紧锁眉头,满脸郑重,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心里非常沉重,请她到隔壁的小书房。

侍儿端茶后退出,孔莲问道:“小女情况到底如何,还望姚御医直言相告,本公也好有个准备。”

姚纯摇了摇头:“难说,实在难说!看三小姐脉象正常,外伤已结疤,是正在康复的征兆。可是,试她呼吸,竟弱得几乎察觉不出。”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这种症状,老妇入杏林四十余年从未见过,只是在家祖的笔记上见过记载。”

“哦,这样说来,姚御医一定能够对症下药了吧!”孔莲似乎看到希望。

姚纯微微皱眉:“国公夫人恕罪,此种症状,不是身病,而是心病,就是说病患身体病症已经治愈,但心结难解,不愿求生。心病还需心药医啊!老妇实在是无能为力。”

第二章 黄泉(上)

孔织摸了摸身下的真皮沙发,环视了下一百多坪的豪华办公室,眼中多了几分新奇。不新奇才怪,有几个人能够到阎王的办公室一游的?

鬼域发展日新月异,繁华程度并不亚于人间,已经早早地实现了办公自动化。如同人类社会“以人为本”的发展理念般,这里也提倡“以魂为本”。十八层地狱就像主题各异的度假村,鬼魂在这里净化灵魂的同时,还可以修身养性,两者毫不冲突。孟婆更是发挥创新精神,解决了千百年来汤品种类单一、口感不好的难题,开发出茶、酒、果、蔬四大系列、四十八种口味的孟婆汤。

在参观的时候,孔织望着自己最喜欢的西瓜汁强忍着,生怕自己不小心喝上一杯,那就遂了地府众人的心愿。

孔府的三小姐昏睡了七天,孔织在黄泉地府游荡了七天,总算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来,孔府的三小姐也叫孔织(为了区分,下文称她“小孔织”),她与大孔织都是孔子后裔,两人八字相同,都是庚申年、癸未月、甲辰日、丙亥时。不同的是,小孔织的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等都是虔诚的佛教信徒。用如来佛祖的话来讲,她就是千年难遇的九世信徒。

在前九世中,即使遇到各种挫败,小孔织还是与人为善、一心向佛。这一世,小孔织虽然才活了十岁,但在父亲的影响下,从小就信奉佛祖,并且在佛前多次祷告,期望得到家人的爱护。

然因未果,她对佛法产生质疑,信念开始动摇。佛祖不忍心她佛心蒙尘,想用无边佛法来感化她,就给二十四诸天护法神中的阎魔罗王发了函件,请他在小孔织往生时满足她在佛前许下的三个心愿。

阎魔罗王,俗称阎王,又称阎摩罗王、阎摩王、琰摩、双王等,掌管十大阎殿和十三地狱,是地府之主。虽然地府独立与诸天神府外,但如来毕竟算是半个上级,阎王还是迅速地把相关指令传达下去。负责安排轮回的判官在生死簿上看了又看,很是为难。

小孔织的三个愿望是:父母恩爱,姊妹亲密,不再是庶出。虽然条件都不苛刻,但是都合适的却不容易遇到,若是按照正常转生,还得等到五世后。前后要拖几百年,判官怕引起领导不满,想着另辟蹊径,给小孔织找了个三个条件都符合的肉身——就是倒霉的孔织。两人同出一脉,八字相同,灵体相合。于是,趁孔织感冒烧得昏沉沉时,判官就命牛头马面将两人的魂魄互换。

在“穿越”已经成为潮流的现在,判官以为“换魂”只是小事件,孔织定会“即来之,则安之”。

为了方便孔织像其他穿越主角似的混得风生水起,判官还特地改造了小孔织的肉身,——不仅使得她拥有过目不忘得头脑,还有过人的体能,这样,不管孔织从文从武,都能够速成。至于孟婆汤的事,判官更是想也未想,不记得前世哪里还能算什么“穿越”?!

这样高规格待遇,若换作其他人,定会兴奋不已,努力在异世经商啊、从政啊什么的,偏偏大孔织却没有兴趣!马上就二十八岁的人了,再从十岁活过,听着是挺让人兴奋的,但想想没有人权的封建社会背景,再想想晦涩难懂的文言课本,大孔织提不起半点兴致。虽说从平民阶级上升到士族,但庶出的身份,并不比上等奴才多几分体面。想到这些,大孔织更清醒了,不管判官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丝毫不受诱惑。

判官怎样也想不到竟有人会拒绝,欲哭无泪,工作无法收尾,又不能强制性地将她的魂魄拘回阳间,这事情就闹到阎王这里。

阎王松了松领带,有些尴尬:“孔小姐,这个,你已经在地府逗留七天了,离魂已久,怕上面的肉身受不了啊!”他心里也郁闷,明明是判官工作失误,可谁让他是头儿呢?为了安抚无辜受牵连的大孔织,他代表地府向大孔织表示深深地歉意,并且罚没判官今年的奖金,要求判官写检讨。

孔织不已为然,有个漫画书里说得好:“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吗?”她知道自己是懒人,实在没有信心在阶级森严的古代勾心斗角地活下去。“阎君,既然查清我阳寿未尽,送我回去不就行了吗?为什么一定要我和那个小女孩互换身份?”

“这个、这个,是这样子地,”阎王忙解释道:“她与你一样都是七天前醒过来,这几日已经身心合体。若是再强制牵魂,不仅她会魂飞魄散,你的身体也会即刻衰亡。”

就算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何况因地府工作失误一直霉运不断的大孔织呢?!她非常不满,小鬼难缠,今日才见到阎王,听到这话的意思,怕是回家的最后希望也因这几天的耽搁彻底破灭。

“我保留申述的权利!”孔织非常认真地说道。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阎王心里“咯噔”一下。再过三个月就是二十四天百年一次的和谐发展单位评比。为了打破零分的成绩,一雪前耻,地府诸人忙活了几十年,怎么能因这次失误就断了大家扬眉吐气的盼头呢?

“孔小姐,不要这样嘛!有话好好说,是不是。这个,工作中嘛,难免会出现失误……这个,这个……是可以理解的嘛,我们也要相互体谅嘛!”阎王苦口婆心地劝着,一脸幽怨,仿佛理亏的是大孔织似的:“为了表达我们的无比歉意,我们愿意在合理范围内给予补偿!!”

换作其他人定会反省是不是自己无理取闹了,孔织却没有兴趣想那么多,只是抬起头,不死心地问道:“就真没有回去的可能?”

见阎王毫不犹豫地点头,大孔织非常难受地闭上眼睛:“我爸的胃不好,老妈有心脏病,姐姐需要一个好的结婚对象。”

阎王很为难:“那世人们的生死福寿早就在轮回簿上注定的,就连你原来的肉身也有定数。小孔织过去,也要依照这个命运轨迹活着。我们能变更的,就是你古代的这世,像权势富贵、长命百岁什么的,你想要什么都行。”

“那还补偿什么?!”大孔织很是郁闷。

看书上所写,古代的豪门生活真不是人过的,中毒就像感冒似普及而防不胜防,时不时再穿插点虐身虐心的突发事件,国法家法更是苛刻地没谱!

孔织坚定的说:“我怕遭罪,不想尝试什么毒啊、伤啊什么的。就这一个要求,若这还不再你们的‘合理范围’内,我就滞留地府吧,申请这里的工作,怎么说这里的情形熟悉些,法律也相应健全。”

阎王见孔织已经拿定主意,只好点了点头,然后从抽屉里取出钥匙,从脚边的保险柜里取出书本大的一只小盒子,里面放的是一件超薄的七彩丝衣。根据他的介绍,丝衣又称“天罗护魄衣”,是佛门宝物,化入肉身,能够化解百毒,同时还能够让人没有痛感,修复受伤的身体。虽然听着有点像神话,但孔织还是选择了相信,连地府都到了的,怎么还敢说自己不信神佛。

阎王却罗嗦个没完,一再强调,佛衣只算是借给她,百年后要收回的。看来确实是件宝贝,否则他也不会如此计较。

事情终于得以解决,地府诸人送走了孔织,都松了口气。

第二章 黄泉(下)

阎王见孔织已经拿定主意,只好点了点头,然后从抽屉里取出钥匙,从脚边的保险柜里取出书本大的一只小盒子,里面放的是一件超薄的七彩丝衣。根据他的介绍,丝衣又称“天罗护魄衣”,是佛门宝物,化入肉身,能够化解百毒,同时还能够让人没有痛感,修复受伤的身体。虽然听着有点像神话,但孔织还是选择了相信,连地府都到了的,怎么还敢说自己不信神佛。

阎王却罗嗦个没完,一再强调,佛衣只算是借给她,百年后要收回的。看来确实是件宝贝,否则他也不会如此计较。

事情终于得以解决,地府诸人送走了孔织,都松了口气。

孔府,赏星斋。

孔织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房里点着灯,已是深夜时分,任氏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右手支着头小寐。他脸色非常憔悴,七天时间就如同老了十岁般,双颊深陷,鬓角斑白,仿佛大病了一场。

孔织消化脑中的记忆碎片。任氏,名有风,出身小吏家庭,十六岁嫁进孔府,成为文宣公孔莲的第三房侍室。十七岁生小孔织,今年不过二十七岁。

孔织想到再也无缘见面的父母,心中一阵绞痛。“可怜天下父母心”,虽然有个与自己心理年龄一样大的老爹实在可笑,但她还是被任氏流露出的舔犊之情所感动。她知道,眼前这人就是自己在这个异世最亲的人了。

根据脑中的记忆显示,这里并不是历史记载的任何朝代。从盘古开天地的神话传说到汉高祖刘邦建立大汉帝国这段历史和孔织熟悉的历史一样,吕后当政后就有所不同。

吕后女主临朝,改国号为“尚”,并派人在海外仙山求得雄子树,开启了男人生子的女尊时代。称帝二十年后,吕帝病逝,凤后嫡出的荣威公主继承皇位,迁都洛阳。尚朝传二十四世,外戚弄权,天下三分,北齐、西秦、南楚并立。三百年后,北齐第十一位国主昌德女王统一三国,定都洛阳,建大齐帝国。又传十五世,狄人入侵中原,各地藩镇割据。诸王做大,发动了六王之乱,京城沦陷。西北大将军姜瑞发兵勤王,率部攻回京城,最后在城外被手下诸将“黄袍加身”拥上帝位,定国号为“华”,史称“华太祖”,传八世至今上庆元帝。

孔织的母亲孔莲是孔子嫡支第四十七代后裔,从母姊那里继承文宣公的爵位。尚朝立国后,推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对儒家孔圣人的封赏不断。除了在孔丘建孔庙、孔林外,还封孔氏第十代嫡支世袭爵位,并且在京城赏了府邸。对于孔氏家族“万世师表”这个活招牌,随后的历朝也尊崇有加。因此,孔氏一族,千年不衰,传到孔莲已经是第四十七代。

孔莲的母亲孔珍生前是庆元帝太傅,共有四女一子。

长女孔兰,娶庆元帝同父兄康和郡君为夫,二十岁袭爵,六年后病逝,只遗独子孔良仁,无女,传爵位于二妹孔莲。孔兰去世后,康和郡君拒绝了庆元帝回宫养护的提议,像个平常人家的主夫一样,侍奉公公,教养儿子。

孔府嫡长孙孔良仁守孝三年后被皇帝姑姑指婚给将门长女,只等成人礼后出嫁。不想边疆乱起,少将军率领五万京城子弟兵远征。大公子等了三年又三年,只等来一坛骨灰和一片染血的战袍。那人已在战场上重伤而亡。那人虽然带兵勇猛,却温柔善良,临死前还不放心京城素未谋面的未婚夫,知道自己不行了,不愿意耽搁他的青春,用血在战袍上写了退婚书。十八岁的大公子收了退婚书,却也换下华服,梳起主夫发式,心甘情愿地做起了望门寡夫。

次女孔莲袭了母姊的爵位,成为文宣公府的当家人。她共有三房夫侍,正房楚氏是南安侯府的嫡出,两人生了长女孔纹和次女孔绣:孔纹二十岁,在国子监担任直讲,两年前成亲,迎娶的是姑姑家的表兄小楚氏;孔绣十一岁,去年元服。二房范氏,长孔莲五岁,是孔府的家生子,被老太君调教出来做了孔莲的一侍。楚氏进门时,他已侍候孔莲好几年,由于长年喝避孕汤坏了身子(世家规矩,正夫进门前,侍室不能怀孕),一直没有生育,孔莲却始终很敬重他。三房任氏是在孔莲三十岁那年进门的,老太君看她子息淡薄,而立之年膝下只有一女,就选了才行了成人礼的良家子给她做了三房。任氏入门未到百天,楚氏查出身孕,阖家欢喜;半年后,任氏也怀了孕。二小姐、三小姐相继出世,老太君乐得直管任氏叫“福人”。

三女孔菊,孝廉出身,在礼部担任员外郎,成亲后在公府西侧盖了宅子。那边被公府众人称为“西府”,这边也就成了“东府”。

四女孔竹,很少有人提起,只知道少年离家,定居长安,担任长安书院院长。

孔织觉得好笑,什么“东府”、“西府”,简直就是女尊版的红楼梦。孔绣这位二小姐就是人见人爱的“宝玉”,自己扮演的就是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贾环”,大公子就是值得人敬重的“李纨”,大小楚氏就是“王夫人”和“凤姐”,老太君就是“老祖宗”。还好自己的这个同龄老爹性格良善,不像恶俗的赵姨娘那样惹人嫌。想到这些,孔织一阵庆幸。

第三章 看戏(上)

孔府,赏星斋。

孔织整理好记忆后,就想马上起床,心里即使有再多不情愿,也要依附这个身体活下去了。她举起手看了看,干干的,小小的。她眼下特想拿个镜子,瞅瞅“自己”现在到底如何模样。想到这些,她坐了起来,打算下床去找镜子,不想惊醒了床边假寐的任氏。任氏看到醒来的孔织,有些不敢确信,揉揉眼睛,才知道是真的,激动得不行:“织儿,你醒了!爹爹知道,你一定会醒的。”

孔织被任氏的情绪感染,伸出手去,摸了摸他鬓角的白发,叫了声“爹”,因为不习惯,语调有些奇怪。

任氏以为自己的样子吓到了女儿,有些惆怅,摸了摸自己的脸:“爹爹是不是变丑了?”

孔织赶紧摇头,认真地说:“没有,没有,爹爹是最、是最英俊的爹爹!”

听到这样的孩子话,任氏只是笑着望着孔织,不知为何,眉渐渐地皱了起来。孔织察觉出异常,笑问:“怎么了?爹爹?看我做什么,发现不是你的女儿?”

任氏伸出手来,用手指摸了摸孔织的眉心:“这里,多了一颗痣。”

“哦!”孔织很好奇,任氏站起身来拿了铜镜给她看。

虽然脑子的记忆碎片映出过小孔织的样子,但并不十分清晰,孔织望着铜镜里的小脸,心中略感满意。弯弯的眉毛,亮亮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不大不小的嘴巴。就说吗?爹娘相貌都不错,孩子还能差到哪去?不过就是头发有些干枯,需要护发;肤色太过苍白,得多晒太阳。看到眉心黄豆大小的朱砂痣,孔织觉得有些眼熟,这不是佛像上都有的朱砂痣吗?自己是不是该念一声“阿弥陀佛”。看任氏的反应,这个身体本来是没有这颗痣的,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佛衣的原因,这样说来阎王倒是没有骗人。

孔织正看着镜子,突然肚子“咕噜”一声,肠胃蠕动起来,才感觉饿得不行。她抬头想问任氏有没有吃的,看看窗外天色,又觉得不方便,便犹豫着没有开口。

侍儿金儿在外间值夜,听到父女俩的说话声,起了身,过来侍候着。他听到孔织肚子叫后,就退了出去,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碗粥。原来,任氏担心女儿昏睡多日醒来后身体虚弱,就叫人用上好人参煮了人参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就让人始终热着。孔织胃里空的难受,看到吃的很高兴,笑着接了过来,三口两口地喝完,虽然有些微苦,但更衬着米香:“麻烦再来一碗!”又喝了一碗,她的胃里才算舒服些。

任氏见女儿胃口这样好,一点也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很开心,但夜深了,怕她积食,不敢让她多吃,没让给她上第三碗。孔织感叹得不行,不是自己能吃,而是碗太小了,和茶杯差不多大。等她喝完粥,金儿递了一杯清水,孔织才想到“自己”七天没有刷牙就吃东西,心里一阵恶寒,真是后知后觉。

“爹,我想出去走走,躺得太久了!”孔织同把她当成玻璃般护着、怎么也不让她下床的任氏商量道,语调有些可怜兮兮,眼神也可怜巴巴的。

任氏心中一软,溺爱地说:“你才醒,别累着,就在房里、院里转转吧!”说完,扶孔织下床。

孔织这才发现,“自己”非常瘦小,个子矮矮的,刚到任氏腰带,估计也就一米二。幸好年纪小,希望从现在开始喝牛奶应该还来得及。

赏星斋是个方形小院子,位于孔府东北,背靠花园,前面是楚氏的舒阳院,左侧是范氏的望月堂,右侧是孔莲用来收藏图书典籍的遗珠楼。

赏星斋正房四间,三明一暗的结构,中间明间是小客厅,东边里屋是任氏的卧室,西边是小书房,里面暗间是孔织的卧室。正房东西两侧各有两间厢房,东边一间是储藏室,一间是小厨房;西边两间是金儿、银儿的屋子。平日来当值的粗使仆人和小厮们都住在花园边的排楼里,不再在这面留宿,所以晚上院子里只有任氏父女与金儿、银儿四人。

孔织转完屋子,有些奇怪,自己怎么没有贴身丫鬟什么。贾宝玉的规格是八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八个男仆、四个书童、四个奶妈什么的好几十人,为什么到自己这儿竟然半个都没有?难道孔府开支拮据?不过也无所谓,她还真没有多大兴趣让人侍候。

孔织站在院子里,望望天空,此时是阴历六月初,夜风习习很舒服。一样的北斗七星,一样的银河,不知道老爸老妈发没发现小女儿的变化,想到这些,她眼睛酸涩得不行。

“织儿在想什么?”任氏低声问道。

“想着以后要好好孝敬爹爹,您要保重身体,您的胃还好吧……”孔织有些伤感,见任氏很担心的样子有些不忍,举起胳膊伸了下腰,笑着说:“明天开始我要每天喝一杯牛奶!”在心里偷偷加上“要长高,要长高”。

在女尊国,虽然男子生育,但是他们的身体并不分泌乳汁,孩子出生后都是喝牛乳和羊乳,周岁才断,开始喝粥吃饭。任氏听女儿要喝婴儿饮用的牛乳,只觉得她还没有长大,就好像多年前那个在自己怀里的小婴儿一样,问也不问原因,就答应下来。父女俩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回房安置了。孔织想到自己房间,孔氏不放心,就还在这边睡下。任氏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精神松懈下来后尽显疲态,很快就睡着了。孔织却睁着眼睛,想了很多,一切像看戏一样,不知道剧情往什么方向发展,也不知道到底还要看多少年,有些寂寞。

任氏听女儿要喝婴儿饮用的牛乳,只觉得她还没有长大,就好像多年前那个在自己怀里的小婴儿一样,问也不问原因,就答应下来。父女俩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回房安置了。孔织想回自己房间,孔氏不放心,就还在这边睡下。

任氏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精神松懈下来后尽显疲态,很快就睡着。孔织睁着眼睛,从那世的父母想起,思绪万千。这里的一切像看戏一样,不知道剧情往什么方向发展,也不知道到底还要看多少年,有些寂寞。

第三章 看戏(下)

次日,孔织醒来时已日上三竿。任氏到椿成院问安时,说了女儿醒来之事,各房随后纷纷来人探望,由任氏陪坐在客厅。直接孔莲散朝后过来,探望的人才散去。

任氏见妻主过来,想叫醒女儿,被她止住了。孔莲详细地问了女儿苏醒的情形,听说她眉心多了颗朱砂痣疑惑不解,毕竟这种事是闻所未闻,又想起御医姚纯提到的“心结难解,不愿求生”,想到孔织受到的冤枉,非常羞愧,竟有些不敢见孔织,忐忑不安。

银儿服侍着孔织换了衣服,孔织没什么不自在,脖子下严严实实的,别说在小男孩面前,就是在大男人面前也不用担心不会走光。几个当值的小厮端了洗漱用品到门口,银儿过去接了。银儿和金儿年纪差不多大,十五、六岁,很爱笑,没什么心计的样子,孔织对他的印象很好。金儿就差些,给人感觉有些压抑,一点也不像少年。

洗完脸,孔织拿起充作牙齿洁具的杨柳枝,用牙齿咬开,沾着青盐“刷牙”。看来,古语“晨嚼齿木”描绘的就是这个场景。没有牙膏,怎么都觉得没有刷干净,孔织有些跑神,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学习某些穿越前辈,先弄个牙刷改善下生活质量。

正胡思乱想着,金儿进来催了。孔织擦擦嘴巴,跟着出去。对于孔莲,七天前见面她还觉得不错,气质很文雅的人,等知道小孔织的遭遇后,好感度直线下降。家庭暴力,才十岁的小女孩就这样被打得了无生念,好可怕。她心里虽这样想,表面却半点不露,封建家长的权利大得惊人,就连位居国公的孔莲也不能忤逆亲长,自己这个“小小女童”更应该认清这点才能够在这个府邸里舒坦地活下去。

客厅正门对面墙上挂着一幅三、四米长的雾霭图,图下是张方桌,上面摆着两个胆瓶,方桌左右各有一把椅子,上铺暗红色锦缎,算是主座。东西各有三把椅子雁翅排列,椅子中间由小几子间隔,算是客座。孔莲坐在右手主座上,任氏陪坐在西边第一把椅子,两人低声说着话,见孔织进来才住声。

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孔织规规矩矩地给孔莲与任氏作了个揖:“母亲万安!爹爹万安!”在大家族里,父亲这个称呼是属于正房的,庶出的孩子只能称生父为“爹爹”,称呼母亲的其他侍氏为“叔叔”,很是复杂。

“安!”孔莲伸手,虚扶了一下后,指了指任氏身边的位置:“你身子才好,坐着说话吧!”

孔织“从善如流”地坐了,一时之间,大家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孔莲看见女儿病后,眉间多了颗朱砂痣,想问点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可巧儿,金儿进来回话,大公子与二小姐来了。孔织依规矩站起来迎候,她对这两人可是充满兴趣。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先进来的是被老太君视若珍宝的二小姐孔绣,虽然只比孔织大两岁,却高了半头。她上身穿着银色窄袖小衫,下着金银双色条纹高腰裙,越发衬着身材修长;齐腰的长发,左右耳侧的头发同金银丝带编成小辫,系在脑后,看起来雍容大气。孔织不禁心中暗赞:“这才算是主角!”

大公子孔良仁跟在孔绣后面,穿着重领淡青色儒服,头上别着浅色玉簪,腰带上挂着同色系的梅花玉佩,看起来温文尔雅,如同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一点也不像二十六岁。

两人进来后,向孔莲和任氏问安。孔莲点头回礼,任氏则站起来,请二人坐下。孔织知道兄弟姊妹间见礼要小的先问好,就笑着说道:“大哥好,二姐好!”自己听着甜腻的童音都忍不住要起鸡皮疙瘩。大公子和孔绣各自回礼。

孔莲见自己在,小辈们都显得很拘束,便起身离开了,任氏也下去给她们准备点心果盘。他们才一离开,孔绣就从座位上起来,快步走到孔织面前,拉着她的手,非常内疚:“都是我不好,害三妹平白受了牵连,真真是不知怎么说才好!”说着,眼圈已经红了,泪珠在眼眶里转着,随时都要掉下来。

孔织在那世是小女儿,在父亲、母亲两边亲戚中都没有比自己小的孩子,根本就没有和弟弟妹妹相处的经验。虽然表面孔绣大她一岁,可实际上她是把孔绣当成小妹妹来看的。实在是没有哄小孩的经验,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见孔织手足无措的样子,大公子解围道:“绣妹妹真是该打,织妹妹病了好些日子,正应我们多多安慰。你这丫头可好,眼圈倒红了,羞不羞,倒要病患反过来哄你不成?”

孔绣这才笑了:“是,是,是我错啦!三妹别怪我,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同我说,我给你淘换去。”

孔织心中一动,眼巴巴地问道:“那能不能带我出去转转?想看看街景儿。”记忆中,孔织很少有出府的机会,就连上学也是在府邸西南的荟萃园里的族学,没办法,既然想要出去见见世面,只好使用手段骗取小女孩的同情心,做人想要舒心,一定要学会厚脸皮才行。

“这,”孔绣很是犹豫:“按理说,得元服后才能自由出府的,三妹生辰就剩半个月了,要不咱们再等等可好?”

“难道此‘宝玉’是对父母惟命是从的乖宝宝!”孔织心中直嘀咕,表情却越发显得期待得要命:“二姐……”

遇到孔织这样心理年龄是二十七的演技派,孔绣当然完全不是对手,立即败下阵来,立刻答应偷偷带她出去,就差拍胸脯保证了。小女孩很是机灵,还不忘把大公子拉下水,杜绝他泄密的可能:“三妹放心,大哥可以作证,我去安排,明儿放了学就接你出去逛逛!”

“多谢二姐!”孔织笑得无比真诚,眉心朱砂痣更是红得夺目。大公子看着一阵恍惚,觉得她双眼装满慈悲(上当了,这是孔织奸诈的表象)。

世家的孩子懂事儿早,孔绣虽然不过十二岁,但也不像其他孩子只知吃喝玩笑。她知道,孔织大病这七、八人日,愧疚的人除了自己,还有老太君。因此,说笑着几句,她就拉着孔织去椿成院。对于那位偏心眼的老爷子,孔织完全是非好感,更懒得费心去巴结。可是,她又无可奈何,孔绣半是玩笑、半是威胁地说:“今天不过让长辈们见识下三妹的朱砂痣,明儿就不能出去了。”阿弥陀佛,佛祖不要怪罪,谁让她初临异世,对外界好奇得要死呢?原则什么的就没吧,咱虚心接受威胁。

椿成院,松鹤堂。

老太君歪在榻上,康和郡君与楚氏陪着说话,见兄妹三个过来很高兴。孔织继续扮演记忆中没有存在感的、沉默寡言的三小姐,乖巧地跟在哥哥姐姐们行礼问安,只求应付过去,早点回老爹的院子。偏生老天不让她如愿,先是康和郡君把她拉了身边,一边念“佛祖保佑”,一边仔细端详她的朱砂痣,好一会儿,才慈爱地说:“好孩子,你是个有福气的,有佛祖庇护着,这朱砂痣就是消灾避邪、逢凶化吉的明证。”说到这儿,见老太君也看着,就把孔织轻推过去:“老太君好好瞧瞧,咱们家出了个小居士!”

老太君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孔织嘴角含笑、双眼清明,心中的不安浮躁一扫而空:“嗯,好孩子,这痣生得好,人也看着多了精神头儿。”说到这儿,想起什么似的,低声吩咐了身边的大侍多福。

不多会儿,多福托了个盘子过来,盘子里铺着黑绒,上面放着个珊瑚项圈。老太君拿起项圈,向众人介绍道:“这还是六十多年前,我元服时戴的,是我母亲特意订制的。别看模样不起眼,可不是常见的俗物。用了一株六尺高的珊瑚树作料,才打磨出这些珠子,再用金九银一的比例做了内圈,把这些珠子串好。项圈两排共有一百颗珠子,取长命百岁的寓意;中间三颗大珠,代表福禄寿;大珠下有九串平珠,预示平安久久。”介绍完后,他把项圈给孔织带上。项圈的珊瑚色与孔织的朱砂痣呼应,就好像本应她佩戴才是。

孔织喜欢项圈的大方别致,可并不是贪心的人,更没有随意收礼的习惯。虽然不喜欢这老人家偏执,但想想对方是“老小孩”,任性无礼也都正常,她也不愿意多计较。才离开父母几天,孔织就想念得不行,见老太君介绍时像想起了父母,不禁引起共鸣,当然更不愿夺人所爱,要了老人家的念想儿。她轻摘下项圈,双手递了回去:“老太君,太贵重了,孙女不能收。”

孔绣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伸手把项圈接了过去,笑道:“老太君偏心,我元服的时候都藏着,如今才眼巴巴地拿出来。三妹要是不收,可就便宜我了!这可是宝贝物件,押了箱子底好几十年,好不容易见了天日,若是再收回去,我都要替它委屈了!”

老太君听着笑骂:“你这贪心鬼,就见不得人家的好东西!这次委屈你三妹妹了,这是我的赔礼,拿出来当然不会小气巴拉地收回去,快还给你妹妹,可不许你惦记。”

孔绣听着这话,笑着把项圈又给孔织带上:“三妹戴上真真好看,这回可不用再摘了!”

孔织没有办法,只好笑笑装傻。众人有说有笑,仿佛什么波折都没有发生过,孔织低下头,有点疲惫。孔绣悄悄拉起她的手,灿烂一笑,孔织的心渐渐温暖起来。

第四章 初会(上)

孔府,赏星斋。

孔织迎来了异世的新一天,仍是照常洗漱。不禁想起昨日来,老太君原本想留她用饭,又念她大病初愈,怕饮食不惯,就叫人吩咐厨房,给孔织准备粥品和清谈的小菜送到赏星斋。

孔织回老爹那里用了晚饭。其实也不能叫晚饭,因为这里人们两餐制,早餐卯时(早5点-7点间),晚餐未时(下午1点到3点)。孔织第一天起得晚,没吃早餐就去见诸人,所以当天的晚餐成了她重生后的第一顿正餐。

豪门大户的规矩,除了节日喜丧等日子,都是在各自院子里用餐,很少全家一起吃。大厨房按照每人规定的份例做好,送到各院小厨房。另外,夫婿们要去老太君房里立规矩,侍候长辈用完饭再回各自房里自用。因康和郡君身份贵重,又常年茹素,老太君就免了他的规矩,身边只有楚氏领着女婿和范氏、任氏两个侍室侍候。

作为三小姐,孔织是府里正经八百的主子,晚餐本应与孔纹、孔绣她们相同标准,都是二个冷碟、四个热碟,两个碗,共八个菜品的。孔纹在国子监当差,鲜少在家用餐;孔绣又常年住在椿成院,跟着老太君用饭,很少点自己的份例。

大厨房里的仆妇都是人精儿,看人下菜碟,当然就轻慢了这个不讨喜的庶出小姐,经常是随便唬弄上菜。如今老太君亲自发话,她们格外认真起来。就是不发话,她们也不敢再怠慢。三小姐这一病,老太君和国公着急,府里上上下下都跟着悬心,她们才明白就算三小姐再不讨喜,也是家主的宝贝女儿,比她们这些奴才要金贵得多。因此,孔织就看到了满桌子的碟碟碗碗,除了八品菜,还有四品粥,四品点心。

一时之间,孔织还真没有什么食欲。金儿随着任氏去老太君那里立规矩,银儿服侍她用餐。孔织有心叫银儿一块儿吃,银儿却用眼睛瞟瞟外面当值的小厮仆妇们,摇摇头。

这时的菜品除了凉菜,以蒸炒为主,多是保持原色,看着好看,口感却一般。孔织没怎么动热菜,就了几个爽口小菜,喝了两小碗梗米粥后,就放了筷子。银儿还不忘记递上一杯牛乳,孔织摇摇手,这个要早起和睡前喝。

今日早餐比昨儿晚餐简便多了,二凉二热四个小菜,还有几品粥、点心什么的。孔织用过后,又喝了杯牛乳,就到自己的小书房翻书去了。按常例,她饭后要去老太君那里问早安,接着到前院荟萃园族学里上学。老太君发了话,让她好好养着,免了她这几日的规矩,学堂也不用去了,反正不过这几日,元服后就要去京西的闻达书院读书,孔绣也在那里。

书房里的书都是繁体的《论语》、《孝经》什么的,幸好女尊国没有发明女书之类,否则孔织就不知如何是好了。简单地翻了遍,虽然略嫌晦涩,但这些书在那世流传甚广,并不算是很陌生,只是没有标点符号有点看不习惯。孔织笑了笑,考状元、当驸马也是古代文人最佳发达路线,若是自己脑子聪明,也可以尝试,只是那与她慵懒的性格不符,因此只是想想罢了。

京西,闻达书院。

孟夫子领着学生们背书,孔绣口中跟着念着,心里却筹划着带妹妹逛街的事儿,想了好几种法子,都觉得不太妥当,看来想要瞒了府里人,还得需要助力才行。想到这里,孔绣望了坐在自己左侧的崔鸳,有了主意。崔鸳,与孔绣同龄,月份上大两个月,东平侯崔弘的嫡四女。东平侯府和孔府世代姻亲,又是老太君的母家,因此两家往来比较密切。

休息时,孔绣就跟崔鸳提了要带妹妹逛街的事,托她帮忙。崔鸳觉得有些奇怪,撇撇嘴问道:“怎么想起带你们家老三出来玩?年纪不大,小脸寒着,见人就躲,真是个没趣儿的人。”

孔绣笑着解释道:“都是我淘气,连累她受了责罚,大病了好几天,我要不做点什么怎能心安。三妹虽不爱与人搭话,但还是挺乖巧的,性格柔顺,可半点不比你们家皮猴似的老五差。”

崔鸳不以为然,孔绣拉着她胳膊央求着:“鸳表姐,就应了吧,咱们不是也好长时间没出去转了吗?”

孔府,弥诚居。

大公子用了下晌饭后,焚香净手弹琴。琴声舒缓,曲意清冷,即使在炎炎夏日听来,也不会让人生半丝浮躁,就连对古乐半点不通的孔织听到,也忍不住要赞上一声“好听”。

是孔绣和孔织到了,大公子给两人让了座,见没人跟着,有些责怪地对孔绣说道:“怎么也不见人跟着侍候?昨儿也是。你对身边小子们也太宠了些,规矩还是要有的。”

孔绣笑道:“他们怎么不要跟着,是我不许的,何况今天还是机密事儿!”

“哦!”大公子问道:“看来绣妹妹是想到法子啦!那怎么还没出去逛去,倒跑到我这院子来了?”

“要满足三妹的心愿,我一个人怎么能担当?当然得大哥帮忙才行。”孔绣笑着说。她在老太君那里用过下晌饭后,就说要去探望妹妹去,老太君当然允了;到了赏星斋,就对任氏说带妹妹去大公子那里听琴去;到大公子这里,她才能有办法带人出去。

大公子笑恼道:“我就知道,你这促狭鬼不拉我下水是绝不甘心的。”又有些不放心,再三嘱咐了,才放两人离开。

孔府后门,孔绣带着孔织出得府来,门房奉承着,不敢多问。孔织很少出现在众人前,门房也只当是二小姐的伴当、书童什么的。崔鸳已经坐着自家的马车在门口等着了,见两人出来,便掀起帘子,招呼她们进去。

夏日为了清凉,马车车厢用的是竹子材质,车帘子也是用细竹编成网状,车厢一角还放了大半盆冰。孔织坐在里面,丝毫感觉不到暑热,不由赞叹古人真是很会享受。

“这是东平侯府的鸳表姐,来过咱们府里多次,三妹可还记得?”孔绣歪着身子,指了崔鸳向孔织介绍着。

“鸳表姐好!”孔织很是乖巧。

与孔绣的“女生男像”相比,崔鸳更像地道的女尊国少女,浓眉大眼,身材比较结实。她大大咧咧地拍了下孔织的肩膀,高声道:“见了好几回,今儿才算听到你的声儿,爽利点儿多好,怎么像个男儿家!”

“你道谁都像你,一脸泼皮,高姨父念叨你还少啦?”孔绣打趣道。

崔鸳撇了孔绣一眼,“哼”了一声,辩道:“像你好!被老太君当小子样的养着,半点女儿气都没有!”

孔织看着两人说笑,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在那个社会不过是四、五年级的两个小学生,在这里、在世家豪门中就长成了两个小人精,真是不知道该佩服,还是该同情。

第四章 初会(下)

华朝的都城是洛阳,洛阳由郭城、宫城、皇城三部分构成。郭城平面接近长方形,周长约五十六里。设八个城门,南、北各三门,东面和西面各一门。郭城内有南北向大街十六条,东西向大街十一条。这些垂直交叉的道路划将郭城分成若干方形或长方形里坊。

宫城位于郭城北部中央,皇城绕宫城东西南三面修筑,设有中央衙署及附属机构。里坊有坊墙,四面设门,内设十字街,店铺林立,形成了“市”。整个郭城共有二百多个坊,十多个“市”,其中最繁华的“市”就是皇城南门的“槐市”,因市中的千年古槐而得名。

孔府所在的坊紧贴皇城西侧,原名是“曜仪坊”,旧址是前朝宫城附城的曜仪城。因为朝代更替,曜仪城毁于战火,此地便又成了坊。由于这里紧贴皇城,朝中王公大臣纷纷在此地建府,这里就被百姓称为“三品坊”,意思是住在这里的都是三品以上的高官。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马车就到了槐市,崔鸳吩咐了车妇在市外候着后,就同孔氏姐妹下了车。

听着各种叫卖声,望着眼前人来人往,孔织有点目不暇接,一时新奇不已。崔鸳和孔绣见了,只当是小孩子没见过世面,就想哄着她开心些。偏生孔织表现得又不像其他小孩子般,见到吃的、玩得迈不动腿,什么都是看了两眼就走,让孔绣两个不知道买什么才能讨她喜欢,想卖弄也卖弄不起来。孔织见两人郁闷的样子,心中暗笑,自己说话装十岁小孩子的天真也就罢了,难道还要去吃小孩子的零嘴儿、玩小孩子的玩具不成?委屈自己的事儿,她一向是敬谢不敏的。

三人走走停停,来到集市中。市中古槐周围是一圈空地,一些挑担子的小贩就在这里叫卖。孔织远远地那面人多,就同孔绣她们走了过去。

“咦!”孔织看到槐树下一片、一片的已经变了深红色的血渍,很是不解地问道:“屠宰场怎么在闹市?”

“哈哈!”崔鸳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有趣儿,‘屠宰场’,这名儿叫得贴切,可不是屠宰场吗?”她装了深沉的口气:“三表妹还是年幼,才会问这样小孩子的问题。这里有时充作刑场,就是犯人砍头的地方。”

孔织心中一哆嗦,暗叹道:“真是万恶的封建社会!”正想着,听到古槐对面的台子上有人敲锣,转头去看。

孔绣见了,解释说:“这是人市儿要开市了,是官府组织的,变卖的都是罪臣家眷。”

就听旁边有人议论道:“马上出来的就是林家的人了,林家长孙的相貌开始出了名的好,不知谁有福气得了去!”

另一人压低声音说道:“她们家的女人午时三刻斩的首,老少三代共十二人,直到行刑,仍在喊冤啊!”

旁边有人劝着:“祖宗,怎么敢说这些话,仔细人听了去,赶紧住了,咱们小老百姓,理会这些事儿作什么。”

崔鸳听了这话,变了脸色,孔绣也没了笑模样。“这说的难道是林尚书家?”两人对视一眼,同声问道。

孔织见二人苦了小脸,有些好奇:“难道是认识的人家吗?”

孔绣点点头,很是感伤:“她家的长孙女林熙是我们同窗,与我们同龄,有段时间没去学院了,大家伙儿都以为不过是休病假,真真没想到,出了这种事。”

崔鸳皱眉道:“谁说不是呢?我这还借着她好几本书,我一直拖着,这回想还也找不到地方了,不知道熙妮子会不会怪我。”说到这里,眼圈发红,她颇有些不自在,自嘲着:“我这是怎么啦?怎么也做男儿态了,真是可笑之极,若让熙妮子看到还不知笑成什么样!”

孔织怕崔鸳不自在,装作跑神儿,左右顾盼。距离她身右侧十几米外,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车边站着两个五大三粗的武妇,车外有着侍儿半撩着车帘子,方便里面的人往外看。孔织扭过头看去,正好瞧见车里坐着位带红色面纱的华服公子。

虽然一路逛来,孔织看见不少戴面纱的男子,但都不如眼前的这位“男人样”十足。由于戴着面纱,那公子看不出年纪大小,只是根据发式,看出是还未行成人礼的少年。他露在外面的的光洁额头上垂着红宝石链,链子中间最大的宝石有鸽蛋大小,眉角还贴着鹅黄,装扮得十分华丽。

孔织远远望着,有些浮想翩翩,恨不得上去拉下那人的面纱,见识下女尊国里大家男儿的风采。这也不能怪孔织,她这两日在府里见的男子们不是中年大叔,就是侍儿,侍儿们收拾得简洁素净,中年大叔又要求雍容大气。只有同龄小爹和大公子年纪还算小些,可一个是侍室,不好打扮得惹眼;一个是鳏夫,只宜青衣素面。

那车里的公子原本是望着人市儿那边的,被孔织火辣的目光盯得紧了,以为是好色的登徒女,有些恼怒地望过来,见是个尚未元服的瘦小女童,不好嗔怪,脸色变得好些。

换作其他人,偷窥被人发现,怎么也不会好意思再看下去,孔织却没有顾及,见那人转头望向自己,眼神也不避闪,只当是多了个机会见识那人的正面装扮,毕竟侧面看去已是不凡。

那公子出身高贵,哪里受过这种无礼的直视,即使对方年纪再小,终究是女子,因此恶狠狠地瞪了孔织一眼,扭过头去,命侍儿放下了帘子。

见那公子的反应,孔织有种自己调戏了“良家妇男”的感觉,觉得非常有趣,忍不住嘴角含笑。

围着人市儿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已经沦为罪奴的林家公子低着头被牙公牵上台来,零散的长发遮住了脸。

看热闹的众人等了半天,正主来了却看不清楚,很是不满,纷纷喊着“美人,抬起头来”、“美人,看这边,看这边”,乱成一片。

孔织看了穿粗布衣裳的林公子后,回头望了一眼马车那边,里面那人自己挑着帘子瞅着台上,眼睛红红的,分明是认识的样子。“看样子两人是朋友什么的!”孔织想着,又为这位在因“美貌”出众而名动京城的林公子难受,想必不久前他也同车里的公子似的,穿着华服、坐着马车,享受着富贵荣华,谁想会到这个境地。

“啊!好丑!”人群中嘘声一片,原来是两个牙公应众人要求,强扭起林公子的脸,使他不得不面向众人。众人看了诧异无比,孔织却用右手抓住胸口,感觉郁闷得透不上气来。那林公子的左右脸颊都被划花了,应该是日子不久,伤口还没有愈合,红红肿胀的,中间还有脓水流出来,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哪里还有半分美貌公子的模样。

人群中不断有抱怨声,众人都指责牙公们太不知怜香惜玉,好好一个人给弄成这样。孔织却知道,划花这张脸的不是别人,正是本主林公子,因为他的眼中没有半分被人伤害的幽怨,而是一种漠然,一种看戏的漠然,就好像在说:“我就这样,你们还能如何?”

第五章 牵系(上)

林公子的样子太过凄惨,孔绣和崔鸳不忍再看,想要离开,孔织却站在那里不肯动。“那人定是觉得委屈吧?突然换了个世界似的,就剩下了自己一个儿,再也见不到家人了。”她觉得非常悲哀,忍不住握紧拳头,有种保护他的冲动,不想让他一个人,不想让他再狼狈下去。见孔绣与崔鸳空有同情心,却不见半点实质行动,孔织心里有点鄙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没个担当。想到自己看起来比这两位还要“孩气”,她又无可奈何,只好装傻问道:“二姐,鸳表姐,这人好可怜,我们买下他好不好,毕竟是你们同窗的哥哥?”

崔鸳叹道:“竟说孩子话,即上了罪奴的册子,哪里是谁想买就买的!只有乐坊、舞坊等风尘之地才到这里挑人。”

孔织皱眉:“官府有规定吗?”

崔鸳摇摇头:“那倒没有,只是罪奴背景复杂,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给买主带来麻烦,就是平常百姓家也很少有买罪奴,更不要说规矩繁多的大户人家!世家有世家的讲究,谁家大门是好进的?”

真是两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姐,她们怕是不知道像林公子这样高洁的人到了烟花之地只有死路一条,又都依照素日长辈教导的,不肯伸出援手。孔织有些无奈,虽然自己最不喜欢麻烦,可还是不忍心不去管林公子,谁让倒霉看到了。她摘下右手腕上的金镯子(这是任氏见到老太君送的琥珀项圈后,特意找出来给她戴上的,怕老太君不喜欢她的素净),递给孔绣:“二姐,咱们还是买下他吧!不带回府,让他去投亲靠友也好!”其实她知道,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林家如今没落至此,亲戚早已不是亲戚,朋友也不是朋友了,否则林公子也不会绝望到只能以自毁容貌来解决问题。

就孔织本人来说,是最讨厌买人、救人的这种故事套路的,在各种书中出现的次数太频繁了,让人看了生厌。主人公心软救人,被买的人感激地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其心之诚,绝对不容你拒绝。孔织想到这里,觉得好笑,若是救人的是乞丐,买人的是老翁,不知道这些落难的红粉佳人们会如何报答了。她虽然想帮林公子一把,却没有负责他后半生的想法,每个人的人生都得自己走。

“这倒是个好法子,我怎么没想到?”崔鸳抓抓头发,面露喜色:“总算能为小熙子尽点力,拉下我可不依!”

孔绣笑笑:“是皆大欢喜的好法子,咱们这就过去!”她没有接孔织的手镯:“怎么能要妹妹的,我带着银票,差不多也够用了!”

“我荷包里也有些银子,卖身价是差不多,可他投亲靠友也需要手上有点积蓄,没个小厮侍候也不行。”崔鸳比看起来要心细得多,说到这里,解了腰间的荷包,又摘下脖子上的金项圈和手上的两个宝石戒指,笑道:“这些死物件儿,回去就说丢了,了不起挨顿打,对落难的人来说却有大用处。”

孔织很是感叹,侯府出来的小孩,虽没吃过什么苦,但对人情世故却比常人更熟悉三分。孔绣一向被老太君惯着宠着,接人待物很有分寸,对世事的了解就显然不如崔鸳,根本没想到要亲友家投奔和有没有银子有什么关系。听崔鸳说了,她才算明白了,也不是小气人,把身上带着的三件饰品都摘了下来:耳边的翡翠发夹,脖子上得翡翠马(她属相是马),腰间的翡翠环佩。三件饰品都是同色上好翡翠雕刻而成,看起来像是一套,应该能够值不少银子的样子。

看来,这两个小姑娘还是很有人情味的,孔织非常心慰,好感大增。孔绣取了帕子,把几样首饰包好,孔织的手镯也放在里面了,然后要带两人去找牙公。

孔织摇头,不肯去:“我回马车里等着,我害怕!”

孔绣以为是林公子脸上的伤吓到了孔织,非常体谅,还留下崔鸳照看她。其实,孔织是害怕自己再看那个林公子,同情心泛滥,担心他没有地方去,担心他以后怎么办什么的。孔织是懒人,操心的事是非常讨厌的。她望望天空,在心里告诉自己:“谁也不要指望,路得自己走,谁又能管你一辈子?何况只剩下你一个人,依靠别人说不定会更可怜。”

过了一会儿,孔绣回到马车上,脸色似悲似喜,手里还拿着手帕包。

孔织有些意外,皱眉问:“怎么?晚了,被别人买走了?”

孔绣深吸了口气,笑了:“不是的,已经在牙公那儿办了交接,契约我也交给了他。是听了林熙的消息,她没死,抄家前就被人带走了,真是好消息。不过,想必日子不会好过,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海捕文书发下去,苦了她了!”

“小熙子还活着!”崔鸳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咧嘴笑了起来,想到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又有几分惆怅。

“从豪门大院到亡命天涯,又是一个倒霉的家伙!”孔织在心中说道。

等崔鸳的神态缓和后,孔绣给两人讲述了去买人的经过。牙公一向是只认钱不认人,并不刁难买主。林公子坏了相貌,他们以为会砸在手里,没指望能卖出去。偏有几个黑心鸨父,想着林公子只是坏了脸,身子还是好的,奇货可居,毕竟林公子昔日名声在,说不定就有喜欢猎奇的寻芳客;就算没有也可以充作下等妓子,多少都会赚些银子。因此,他们都到围了牙公压价,都想用极低的价格买下,占个便宜。

牙公同这些人都是旧识,心里骂这些人小气,脸上却还得陪着笑,谁都不愿意得罪,一时还真说不上卖到哪一家。孔绣出现得正及时,出银子又爽快,正好给他解围,他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

那几个鸨父在风月场里练就成的火眼晶晶,是什么样的见识,见到人只要瞥上一眼,就立刻能够分出三六九等来。虽然孔绣没有披金戴银,但是从穿衣打扮上也好、言谈举止也好,怎么看都是世家出身,而且绝不是一般世家,哪里是他们能够惹得起的?就算心里不愿,他们也只能认了。

孔绣与牙公办好交接,带林公子到成衣铺子。林公子换了衣衫,戴了面纱,整个人也看起来精神好些。孔绣说了自己的身份,提到与他妹妹林熙同窗的事情,希望林公子不要与自己见外,又问他有没有亲友可以投奔。林公子像是早有打算,谢过了她的援手之恩后,就告辞离开。孔绣要送他首饰做盘缠,他只从中拣了那只半寸宽的素金手镯,其他的都推辞未收。

因为林家的事,孔织三人早没了闲逛的兴致,坐车返回了。她们不知道,她们刚刚嘴里谈论着的那人正远远地望着她们的马车,直到它消失不见,才摸了摸腕上的镯子,转身离开。

第五章 牵系(下)

就在孔织她们车后,缓缓跟着另一辆马车。如果孔织看到,肯定又不知要多看几眼,这正是瞪她那位华服公子的马车。马车里的少年满眼懊恼,“竟被人买走了,到底是哪家买的?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林子豫,你一定要保重!一定要保重!”他喃喃自语道。

送孔绣姐妹回去后,崔鸳就坐车离开。孔绣与孔织从后门进去,先到了大公子的弥诚居。他已经等得急了,见二人安全回来才放下心来。天色不早,姊妹俩怕各处长辈担心,就各自回去。

孔织悠悠闲闲,慢步走回赏星斋,远远地看到有人站在院门口往这边儿眺望,以为是金儿或银儿,走近才发现竟然是爹爹任氏。孔织心里一热,虽然心里还不习惯这样的“慈父”角色,但仍是很感动。有什么呢?她想着,把“爹爹”在心里当成老妈不就行了,再把“母亲”当成老爸,慢慢适应就好了。想到这里,她快步走上前去,问道:“怎么在这儿站着,过了暑气怎么办?”很自然地带了几分关切。

任氏一向适应了女儿的沉默寡言,哪里听过这样的贴心话,眼睛一红:“你下晌饭用得少,爹爹怕你饿得快,在别处又不好要吃的,熬了莲子羹,刚出来看看,你就回来了。”

孔织看着任氏的鬓角,没有说话,伸出胳膊握住他的手,父女俩回了院子。

任氏亲自去盛羹,银儿拿了湿毛巾给孔织擦手,见她右手腕空荡荡,不见早上戴的镯子,有些生疑。孔织见他有询问的意思,连忙向他摆摆手,又用眼神看了眼任氏,示意他先不要问。她也是刚刚看到任氏,才想起镯子的事的,毕竟是爹爹给的,就这样送出去有些说不过去,尽管本心是好的。她忍不住暗暗埋怨那林公子不识货,孔绣那三件翡翠饰品,哪件不比那素圈金镯子值钱十倍;如果是怕珠宝玉石不好变卖只挑金银的话,也应该选崔鸳的项圈才对,明晃晃的,怎么看都比自己的镯子分量足。

任氏已经把莲子羹盛好了,等着孔织过去。孔织怕他发现镯子不见的事,就用左手拿调羹,又讲了大公子的琴艺高超什么的话题来转移任氏的注意力。

喝完一碗莲子羹,孔织直嚷着热,任氏吩咐银儿侍候她回房换衣裳。

回到自己房里,孔织才算松了口气,伸出自己的右手,看着光秃秃的手腕,不知道该怎么向任氏解释,自己真是康他人之慨,浑身上下竟没半点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银儿还以为孔织是不小心丢了镯子,轻问道:“是何时发现不见的,要不银儿顺着这儿到弥诚居的路找找去?只求别让人藏了去,爷知道了定会伤心。”

“爹爹很在意这只镯子?”孔织有些意外,那镯子样式朴实,不像是很值钱。

银儿看了孔织一眼:“那是爷进门时带的,像是母家给的。虽然爷那里也有几只上好的,可他最喜欢这只。”

孔织用手拍了拍额头,看爹爹善良的样子,要是知道她摘镯子是为了救人一命,应该不会计较,可是又不能实话实说,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不是丢了,是送人了,是大公子,还是二小姐?”银儿就像个好奇宝宝。

“反正是要不回来了,又不好和爹爹说,你说该怎么办?”孔织有些期待地望着银儿,希望他帮自己想个法子。在这个陌生地方,她可不愿意托大,能不动脑子最好。

银儿想了想:“金儿哥哥有只镯子,和小姐这只看起来八分相似,只是那不是实心的,分量要轻得多,不过不拿在手里也分辨不出,小姐可以借来先戴着,过后再想法子。”

孔织有些犹豫,怎么看金儿都像任氏的心腹,能够信任吗?银儿看出她的顾忌,笑道:“小姐放心,金儿哥哥可不是多嘴的人,不该说的他可是一句都不会说。”

“这个镯子不会是别人送他的吧,他要是舍不得,也不好强借啊?”孔织仍有些顾虑。

银儿听了笑了:“小姐想这么多干什么,又不是要了他的,只不过借着遮掩几日,等小姐元服后去外面的铺子打了,再把借的还了不就好了。”

孔织一想也是,就放下心来。

这时的女子常服多以宽松为主,不算繁琐,但也要三层,内面是白色绢丝里衣,是里衣,不是内衣。华朝的服饰系统中,是没有内衣、内裤的。在继承了汉代传统的基础上,华朝服饰多少有些变化,汉代时女人穿“穷裤”,便是开裆裤,穿开裆裤的目的是方便大小便,然则不穿内裤,也顺理成章。华朝国家是女尊体制,女子不再像汉时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除了官员外,成年女子出门很少人有坐轿坐车,多是骑马而行,“穷裤”当然就不合适宜了。可即使开裆裤变成了死裆裤,这时仍是没有人开创穿内裤的新局面。

里衣分上下,上面的是宽松上衣,衣长到要腰胯之间,下面是到脚踝的长裤。里衣薄软贴身,大多是白色的,充当内衣裤的角色。里衣外面是平衣,通常都是单色,如同现代人穿的衬衫,是穿外衣前必备的。平衣与里衣有所区别,只有一件,长度到膝盖。若是在自己房里,没人时可以脱了外衣,穿着平衣就行。

孔织嫌衣服繁琐,有些闷热,银儿就帮她除了外衣。女子外衣是上裳下裙,男子就简便些,只有通身的儒服。

银儿去找金儿说镯子的事了,孔织还觉得不够爽快,又脱了平服,只穿了里衣半躺在床上。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胸部,平平的,十二岁的崔鸳已经发育得很有曲线,孔绣也顶了两个小笼包,不知道自己这个小身板还要多久才开始发育。孔织不喜欢大胸,可是一时之间什么都没有还真有些不习惯。

“是不是也应该开始吃木瓜?”孔织自言自语道。

第十一章 元服(一)

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成道日,寅时三刻,天还没亮,孔府西北长善堂的灯就亮了起来。康和郡君虔诚地给菩萨上了三炷香,大侍无陵跟在身后侍候着。

无陵是康和郡君从宫里带来的陪嫁,自幼伴着他长大的。两人不愿分开,无陵不愿外嫁。等年龄大了,他不好在内宅无名无分的呆着,就挂了孔兰屋里小爷的名分,只是两人始终没有圆房。郡君几次想要安排,都被无陵回绝。孔兰去世后,康和郡君郁郁寡欢多年,还是无陵多方开导才好些。两人虽然名义上是主仆,感情却像兄弟一般。

“那孩子今儿元服,你说她到底是不是菩萨转世?”康和郡君看着观世音画像上的眉心朱砂痣,问无陵道。

“只是生日凑巧罢了,若是菩萨转世,也是二小姐才对,怎么看都像个小仙女儿。”无陵想想三小姐的样子,没有附和郡君的意见。

康和郡君听了,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没见她醒后的样子,才会这样说,等你见了,就明白了。不只是眉心多了朱砂痣那样简单,浑身的气派也不同,那双眼睛看着你,装满慈悲,就好像在轻轻安慰你似的。”

无陵听康和郡君越说越慢,知道他又想起孔兰,怕他伤感伤身,笑着插话道:“唉呀呀!若府里真多了个菩萨,无陵可得仔细瞧瞧去,沾沾福气。郡君是不是也该费心琢磨送什么元服礼,任三爷出身寻常,未必会给女儿准备得体面。郡君既然喜欢三小姐,就多帮衬下也好。”

“即便他想准备,也不行啊,就算是庶出的女儿,元服也是嫡父置办的。”无陵转移了话题,康和郡君皱着的眉头松了开来:“主持仪式的长辈要母族、父族各出一位,母族这边出面的应该是西府的三夫人,父族那边是楚家过来人。去年孔绣元服,父族出面的是南安侯楚乐。嫡庶有别,这次来的应是南安侯的庶妹们吧?”

“任家外放冀州做官,听说也派了人回来送元服礼。”无陵闲话道。

“外边准备的东西,么能和京城里的相比?只是应个景儿罢了。老太君送了母家带来的珊瑚项圈,咱们也要大方些才好,就送那串玛瑙手珠吧,很是喜气,都是红色,倒也相称。”

无陵有些意外:“郡君说的可是大公子满月时郡夫人送的那串?”

康和郡君点点头,叹了口气,说:“不知为什么,自她醒后见她就觉得投缘,觉得让人信赖。仁儿毕竟是个男子,又没有妻家,最后还是要靠这几个妹妹照顾。孔纹是长女,要继承爵位的,要有一大家族的事情需要料理,哪里顾得上这个寡夫哥哥;孔绣只是嘴巴甜,被老太君宠得没边,只有人照顾她的,又怎么懂得照顾人?等我西去后,那个托付儿子的怕只有孔织了!”

“郡君要长命百岁的,哪里就说得上这个……”无陵嗔怪道。

长善堂的灯亮了不久,孔府东北角的赏星斋里灯也亮了。当值的仆妇小厮比每日要到得早。为了准备女儿的元服,任氏亲手缝制了礼服。在他心里,是希望女儿能够像孔绣那样、穿上林大师缝制的衣裳元服的,可这个念头又不太现实。他能够做的,就是尽量让女儿高兴点儿。怕有不合身的地方,昨晚他又改了半夜,过了子时才弄好。

在孔织的印象中,元服应是古时祝贺男子成人的仪式,内容是改变发型和服饰、加冠,长辈赐字什么的。华朝的元服却不是成人礼,而是少年礼,准备学文习武,做个真正的好女子。元服表示不再是个女童,要开始注意女男大防,离开母亲内宅,有自己的居室。元服到十五岁成人礼前,女子就可以纳侍,不过迎娶正夫要等成人礼后才行。

尽管今天是孔织的大日子,可是她却一点自觉都没有,银儿叫了三五遍才郁闷地从床上爬起来。

银儿带着小厮为孔织准备了洗澡水,请孔织沐浴更衣。其实在女尊国,女子元服通常安排在子时举行。自古以来,女子被看成是阴性血脉,所以大家认为月亮当空的子时是举行元服礼、成人礼的吉时。

元服有告别孩童、独立生活和选择人生方向等三个意义,因此在元服过程包括三个仪式,分别称为小礼、中礼、大礼,每个仪式前都需要沐浴更衣,换上新礼服。

卯时二刻,小楚氏和二房范氏到了,楚氏房里的大侍玉平、玉安捧着礼服跟在后面。因为是小礼,通常都有内宅的人主持,看来两人是来主持和观礼来了。

孔织沐浴结束后,半天不见银儿递衣裳,有些奇怪,看了过去,才发现银儿正看着两套礼服不知道拿哪套好。

“那边!”孔织指了指右边的那套,吐出两个字。

银儿见孔织指的是任氏缝的那套,先是一喜,后又有些疑虑:“小姐小礼完毕后要去见大爷的……”

“先见的是爹爹!”孔织正色道。

银儿见孔织露出从未有过的认真表情,很是惊讶。孔织见了,一笑,满脸天真:“中礼的时候穿大爷送的礼服更合适,是不是,银儿哥哥?”

银儿被孔织的变脸弄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只能唯唯点头,孔织提醒他不要忘记帮自己戴上爹爹给的手镯(就是从金儿哪里借来的“赝品”)。孔织知道,今天过后她就有自己的贴身侍童了,心里还真觉得有些别扭,才刚刚适应银儿的侍候,又要换人。原本她是想和爹爹说,带银儿过去服侍的,问过才知选侍童也是元服礼中的一项,候选人也是早就安排好的。

像孔府这样的世家大户,侍儿分为好几等,像老太君椿成院的多福、多寿、多禄、多喜,以及楚氏舒阳院的玉平、玉安、玉吉、玉祥等大侍就是一等的。其他主子房里的大侍算是二等,金儿、银儿就是二等。孔府二等侍儿数目多少都有规定,小姐房里是四个,公子、姑爷、侍室房里是两个。三等侍儿和四等侍儿按规定人数在各处当值,三等的做些细活,四等的就是粗使小厮。一等侍儿月钱是二两银子,二等是一两,三等八百文,四等五百文。洛阳物价稳定,一文钱能买两个胡饼(其实就是烧饼),一两银子是一千文钱,够寻常人家开销一个月。从这点看,孔府侍儿的收入还是蛮高的。

从侍儿的月钱,孔织开始想到自己的月钱,听说标准与孔绣一样,每个月二十两银子。元服后就可以自由出府,手上没银子怎么能行,去订做爹爹的那种金手镯恐怕就不止二十两,想到这里,孔织有些郁闷,看来即想过舒心日子,又想不动脑子有些不太现实。她有些羡慕孔绣,随身揣的都是几百两银票,心情非常舒坦。

第六章 元服(二)

孔织在房里穿戴完毕,带着银儿到客厅。任氏换了新衣,坐在主位上,等着女儿来给自己行小礼。他心中很是酸涩,一方面为女儿平安长大觉得欣慰,一方面又因为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亲自照料她而感觉难过。虽说以后还在一个府里住着,毕竟不能早晚得见。

范氏坐在客座上陪着,心中很是羡慕:“若是当年主夫进门的早,自己也会有孩子吧!”

小楚氏站在任氏身侧,充当司仪的角色,银儿扶着孔织上前见礼。按照规定,女子小礼上对生父进行拜叩,以谢十年的抚育之恩。如果生父是正室,行五拜三叩;生父是侍室,行三拜两叩。昨晚任氏都再三嘱咐了,生怕女儿在元服礼上出差子,让人看笑话。

孔织向任氏拜了三拜,金儿拿了垫子放在任氏面前。只要孔织再叩首两次,就可以礼毕。不想孔织拜了三拜后,又拜了两拜。众人一时都怔住了,她却痛快地跪下叩首三次。

“这……”任氏有些慌张,想要伸手扶孔织起来,又不知该怎么解决小礼出错的事。范式低下头,端茶喝了一口。小楚氏脸色有些异样,见范氏没说话,也不好先开口。

“不会多拜两下都出什么问题吧?看来,还是自己多事了?”孔织暗暗想到,她可不管什么嫡庶之分,在她心中任氏就是她在这里唯一的亲人,至于孔府其他人她一律敬谢不敏。

“姐夫,是不是织儿做错了?织儿真笨,昨晚爹爹告诉了好几遍,我还是记得迷迷糊糊。”孔织望着小楚氏,苦着小脸问道:“姐夫元服的时候也要背这些规矩吗?”

孔氏听了这话,想起自己元服的情景,深有所感:“是啊,要忙忙活活一整天,哪有几个人能完全不出错呢!”

说话间,小礼出错的插曲就算过去了。任氏吩咐金儿端上了帮孔织准备的侍儿礼,四个样式相同的荷包,里面装着金银稞子。女子元服中礼选侍儿时,看上谁就把荷包赏给他们,算是定了主仆名分,也有算作卖身银的意思。

玉平、玉安接过了金儿手中的托盘,在孔织离开赏星斋到侍儿选出前,由他们暂时跟着侍候。

银儿端上任氏亲手煮的粥,孔织一勺勺喝完。用完粥后,她就算正式离开爹爹,不再是爹爹呵护的女童。虽然那辈子孔织还是单身,可是不知为什么此时竟然有种要出嫁的感觉。她看了一眼任氏,这个男子生活的全部指望就是他的女儿,以后的日子不知道他该多难熬。这个世界的男子都比较重视相貌,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偷懒了,起码应该想法子恢复爹爹的黑发。

尽管有再多不愿,孔织还是到了离开赏星院的时候。任氏已是眼圈发红,浑身发软,由金儿、银儿搀扶着才勉强送到门口。从这以后,女儿不是想见就见的,她正式地成了府中的主子,比他这个侍室还要有身份。以后,他再没有资格教养女儿,那是母亲和嫡父才有的资格,“爹爹”这个称呼也只能私下叫,人前只能称呼“叔叔”。想到这些,任氏心如刀割。

孔织看了任氏的伤感,心中也很酸楚,来到这里后首次开始埋怨自己的年纪小。如果是十五岁成人礼的话,她就可以离府成家,那时就可以接任氏照顾。想到这里,她向任氏伸出手臂:“抱!”

任氏半蹲下来,抱住孔织,泪已经止不住。孔织搂着他的脖子,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说:“织儿永远不会叫你叔叔的,织儿永远都是你的女儿!等着,总有两人再在一起的那天。”说完,露出非常坚定的笑脸。

任氏只当女儿是舍不得离开自己说的孩子话,心里更是难受,紧紧地抱住女儿好长时间。金儿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角,他才想起小楚氏和范氏还等着,擦了泪,站了起来。

孔织心里作了决定后,轻松许多,看了任氏一眼,又向金儿、银儿挥了下手,转身大步离去,结束了她的赏星院生活。

中礼在未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孔织先跟着小楚氏他们到舒阳院楚氏那里选侍儿。孔织见范氏看了自己好几次,冲他点了点头,范氏这才下心来。早在几天前,他便过来同任氏讲了人情。他有个自小交好的兄弟吴氏,也是孔府的家生子,后来由前任国公夫人做主许给了府里账房刘栗为夫。

两人一女一子,女儿刘勤,二十二岁,少时做过孔纹的书童,成人礼后跟了母亲学做帐,眼下打理了孔府在城中的几处铺子;儿子刘少鸥,十四岁,自小身子不好,没有当差,就在三等侍儿的册上挂个名儿。去年孔绣选侍时,刘栗与吴氏就托了范氏,不想正赶上刘少欧旧疾发作,错过了时间。孔织是府里最小的主子,若是这次选不上,三等侍儿想升二等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舒阳院里,楚氏在堂上坐着,孔绣站在他身后,轻轻给他捶背。因为孔织元服,她向夫子请了假,没有去学院。府里几个管事的,已经带着十个候选的侍儿上堂来,只等孔织过来选。

能够应选的侍儿们都在十岁到十五岁间,是三等侍儿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一行五人,分两行站定,都低眉顺眼,非常恭顺。前排的年纪小些,身形也小,后排的年纪大些,多是去年孔绣选侍时出现过的。只有一个众人看着眼生,楚氏低声问了,才知道眼前这个是账房家的小子。孔绣见他身材单薄、娇弱异常,很是怜惜,直想扶他坐下,好好呵护,心中非常遗憾为什么去年没看到他。

孔织进了屋子后,先向楚氏请了安,又向孔绣问好。范氏与小楚氏也给楚氏见了礼,楚氏给范氏让了坐,小楚氏则走到楚氏身后站定。

楚氏示意孔织可以选了,孔织就向众侍儿走了过去,玉平端着装荷包的盘子,跟在她身后。从公府里调教出来的,个个都是人精儿,她是一个都不想要,但又得走这个形式,真是无可奈何。

前面一排的,看起来不过十来岁,个个唇红齿白,都是好相貌。孔织没多大兴趣,是选人侍候自己,年纪太小就不知道是谁侍候谁了,谁忍心指使小孩子做事?因此,前面的她一个都没打算选,直接走到后一排。

后排第一个侍儿身材高挑,十四、五岁,描眉画眼,还涂着胭脂、口红,见孔织看他,还谄媚地一笑,眼里透着巴结。

孔织心里恶寒,这种“攀龙附凤”型的适合做情人,而不是侍儿,赶紧闪过。

第二个倒是低眉顺眼,是属于地道的“闺男”型,孔织站他面前好一会儿,都没看清楚他的脸,太木了,不好沟通,再闪。

第三个倒是平常模样,十三、四岁,神态自然,不卑不亢,孔织递了个荷包给他。

第四个和第二个一样又是个闺男型,孔织闪过。

第五个穿这浅绿色衣服的就是刘少鸥了,孔织早的了范氏的提点,只当是帮老爹卖人情,不过是给他一间屋子养着,谁还指望这“病西施”侍候。

还有两个荷包,孔织走到前面,不知道该给谁。正巧前排第二个侍儿抬头偷看她,小脸圆圆的,满是稚嫩,竟有几分银儿的影子,很是可爱,孔织忍不住递上一个荷包。看到小人儿的笑脸,她的心情也好些,不想正看到后排“攀龙附凤”的那人,那人低着头,神色木然,脸上竟透着几分绝望。孔织有些头疼,自己哪里是找侍儿,简直是找麻烦才是,伸出手,把最后一个荷包扔到那人怀里。

第七章 元服(三)

选侍结束,孔绣见前面几个品貌好的都没被选上,有些惋惜。范氏看见选了刘少鸥,心满意足。小楚氏见后面两个出色的落选,只当孔织是小孩子见识,不会识人,却不知她的标准同他们认定了差了十万八千里。

几个管家的看三小姐选的这四个,一憨一嫩一病,都不成什么样子,只有一个能够入眼的,还有点狐媚,与二小姐去年选的四个水葱样的齐整人根本就没法子比,怎么不让人浮想翩翩?有暗道楚氏偏心的,好的都挑给了自己女儿;有笑孔织庶出就是庶出的,没有什么选人的眼光。

楚氏对孔织选的人也不太满意,但不好多说,只好挥手让落选的先下去,选中的四个又按例训了几句,吩咐他们以后要好好侍候三小姐什么的。随后,玉吉、玉祥领着他们下去换新衣,孔织则跟着孔绣去挑自己的院子。

孔府府邸分为三路,东路、中路、西路。中路前面第一进是外院正堂,供奉着孔子牌位;第二进是二堂,国公接待客人的地方;第三进是内院正堂,老太君的椿成院。

东路第一进是留客用的聚英园,第二进从南到北依次三个小院,是给元服了的小姐住的,孔莲长女孔纹元服后就选了中间的小院作住处,起名为天籁居。因为是嫡长女,成年礼后她仍是留在府里,成亲后住着有些拥挤,就打通那里和北小院,院子名仍是天籁居。第三进是孔莲的内宅,包括舒阳院、望月堂、赏星斋和遗珠楼。

西路第一进是荟萃园,住着公府的几个清客,族学也在这里;第二进与东路二进相对,也是从南到北三个小院。孔绣去年选了北小院,起名为莫语居。

孔织能够选择的只有三处,东进南小院,西进南小院、西进中小院。她与那位名义上的长姐至今尚未见面,当然没兴趣凑过去做邻居。西进中小院又紧贴孔绣的院子,两个院子中的人都能够隔墙喊话,太没隐私权,放弃。因此,孔织看过各处后,就定了西进南小院做自己的住所。这里虽然与荟萃园相邻,但中间隔着二门,好几丈远,很是清静。

大小姐孔纹当初定院子名的时候是“天籁居”,隐含着“琴”字;孔绣从姐姐,就隐“棋”字,取意“观棋不语真君子”,给自己的院子命名“莫语居”;到了孔织这里,就应该是隐“书”字。孔织听了孔绣的介绍,脑子里出现一个四字成语“神来之笔”,就决定管这个小院叫“神来居”。孔绣听了,直赞贴切。

得知三小姐选定了院子,管事的仆夫带着几个三等侍儿到神来居布置起来。孔绣派人传话到二门,请母亲孔莲给提匾额。

这个院子南北正房四间,西面作书房,中间小客厅,里面两间做起居室;西边抱厦四间,侍儿们一人一间;东边耳房两间,一间小厨房,一间储藏室。正房门口,左右两个大鱼缸,里面还有几尾鲤鱼。院门口有几棵七、八尺高的芭蕉充当影壁,抱厦外爬满了常春藤,两处相呼应,使得小院绿意盈盈,孔织见了非常满意。

等屋子布置好,前院的匾额已经送来了,孔莲除了“神来居”这个院名外,还提了正房的匾“含英咀华”四字,意思是读书吸取其精华。孔绣指挥人挂了匾额,很有小大人的样儿。孔织站在鱼缸前,好像在观赏里面的鲤鱼,其实是懒得说话罢了。她正无聊,四个新选的侍儿跟着玉吉、玉祥进了院子。

玉吉、玉祥请孔织到厅上主座坐了,然后四个侍儿进来,行了跪拜之礼,并请赐名。

“先说下原来的名儿和年纪,从这边开始!”孔织指着右边说。

“回小姐话,奴儿名赵贵田,十岁。”圆脸宝宝,奶声奶气。

“回小姐话,奴儿名孔元雅,十四岁。”憨厚的那个,声音也有些暗哑。

“回小姐话,奴儿名刘少鸥,十四岁。”病美人,语调比较缓慢。

“回小姐话,奴儿名江眉秋,十五岁。”描眉画眼那个,浓妆已经洗了,小脸倒是蛮清秀的。

孔织问圆脸宝宝:“认识赏星院的银儿吗?”

圆脸宝宝回答:“那是奴儿表哥!”

孔织点点头,指了憨厚的:“你叫雅舟,你原本的那个雅,舟船的舟。”又指了病美人:“你叫鸥舟!”再指最大那个:“你叫眉舟。”

等孔织说完,三人一起再次跪拜:“雅舟(鸥舟、眉舟)谢小姐赐名!”

圆脸宝宝见没有自己的份,有些慌张,小声说道:“小姐,拉下了奴儿!”

孔织笑着说:“怎么会拉下你呢?小姐送你一个字,明辨是非的“非”,你就叫非舟。”

圆脸宝宝美滋滋跪下:“非舟谢小姐赐名!”

孔织望望四人,心里有些自嘲:“欧、美、亚、非都在院里,我算不算拥有了整个地球?”

赐名完毕,玉吉、玉祥回舒阳院复命去了,孔绣也被老太君派的人叫回椿成院,房间里只剩下孔织主仆五人。

孔绣拉下脸,从四人的脸上看过去,轻声说道:“我这院子只有一条规矩,那就是‘进院子不能说假话,出院子不能说真话’。有人问到院子里的事,随便你们怎么编,就不能说一星半点真事。只要是这院子里发生的事儿,我都不想在院外听到。若是有触犯了这条规矩的,那院子里就得减人。”

见四人应着,很不以为然,孔织有些恼,冷笑道:“你们以为话能随便说的吗?眉舟,你说说看。”

第七章 元服(四)

眉舟吓得小脸苍白,“扑通”一声跪下:“回小姐话,奴儿错了,奴儿再也不敢了!”原来,他就是曾指证孔织推孔绣下水的那个侍儿,真相大白后,老太君迁怒于他,叫人打了二十板子。

孔织望着眉舟,很是疑惑:“你既然知道得罪了我,怎么还眼巴巴地想来我房里?”

“回小姐话,奴儿知道,小姐您大人大量,不会和奴儿计较……”眉舟小声说道。

孔织看着他:“忘记我刚刚说的规矩了吗?”

眉舟低着头,哽咽道:“回小姐话,奴儿不敢了。奴儿说实话,奴儿姐姐要成亲,家里需要用银子,母亲指望在奴儿身上,若是这次选不上,就要将奴儿许给府里的车夫钱三作填房,那钱三快五十的人,孙女都有了两个。”

孔织问到:“那如今你母亲就不打你的主意啦?”

眉舟脸色一红:“分了房,婚丧嫁娶就由主子说了算,就是老子娘也没资格管。”

孔织点点头,叫眉舟起了,吩咐几人道:“以后在院子里,都自称名字,不用叫什么奴儿。鸥舟料理这院子的账和针线上的细活,眉舟管房间清洁和吃饭,雅舟负责穿衣洗漱,非舟就照顾院子里的芭蕉和鱼。另外,眉舟和雅舟轮流在正房值夜,每旬轮换。你们做好分内事就行,其他的不用操心。没事时,也不用在正房立规矩。”

那三个大的,见孔织又瘦又小,人前说话又娇声娇气,只当她是小孩子,听她订的怪规矩、又见她几句话就把院子里的事安排妥当,不敢再心存轻视;又见她虽然话说得凶,但即考虑到鸥舟的身体,又照顾了非舟的年幼,知道是个面冷心热的,都暗暗庆幸遇到了好主子。

安排好这些,孔织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起得实在是太早了,有些犯困。鸥舟等见她露出如此稚气的一面,与刚刚的凌厉截然不同,都有些不适应。孔织见了,懒得解释,装了这么久的小孩,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地方,若再不松快松快,怕都要忘记自己已经是成年人的事实,尽管这个事实表面上看不出来。

折腾半天,眼看就要到午时,未时的时候还要到椿成院行中礼,管事的仆妇带了小厮送了洗澡水过来。孔织在自己的新院子进行第二次沐浴更衣,换上第二套礼服。几个大侍各司其职,鸥舟登记正房里的摆设物件和孔织的衣服首饰,非舟跑到院子里喂鱼去了,眉舟到小厨房热牛乳,雅舟则服侍孔织沐浴。

躺在大木桶里,孔织很是舒坦,只要再坚持半天,明儿开始就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自由了,坚持坚持。雅舟拿了毛巾,站在旁边侍候,神色自然,没有半分男儿家的扭捏,看向孔织的目光也和看木桶没什么区别。孔织很喜欢他这种态度,多好。

擦干头发,穿戴好楚氏准备的礼服,孔织喝了一碗牛乳。中礼时会吃东西,但都是看碟,还是不要委屈自己肚子好。

差两刻未时,孔织带着眉舟和雅舟前往椿成院,剩下两个留下看院子。

椿成院,松鹤堂,东平侯崔弘正夫高氏带了四女崔鸳和五女崔鹊、南安侯府楚乐正夫沈氏带了嫡女楚筝来观礼,康和郡君和西府孔菊的正夫魏氏陪着说话。

崔鹊九岁,尚未元服。楚筝十三岁,与孔绣即是表姊妹,又是同窗,但关系却只是一般。

孔织按照任氏交代的,给祖父老太君、父亲楚氏行了五拜三跪的大礼。随后,老太君拿了剪刀剪短孔织额前的头发,意思是去了乳发,小鹰要学着离开巢穴。孔织心里翻了个白眼,不就是剪个头帘吗?

叩拜礼毕,又有楚氏主持的亲女宴,繁琐得很,前后又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中礼方算完成。随后,孔织又在这里进行第三次沐浴更衣,换上第三套礼服。为表不忘祖宗,这套礼服仿春秋战国时的儒服式样,红黑二色,非常庄重。

孔织穿戴好后,又被带上老太君送的珊瑚项圈、康和郡君送的玛瑙手珠、楚氏送的胭脂玉佩和魏氏送的镶嵌着红宝石的荷包。

高氏和沈氏见盛装下孔织的周身气派并不亚于嫡生的孔绣,都赞不绝口,奉承老太君实在是好福气,几个孙女个个这样出色。

楚筝瞟了一眼,低下头,很是鄙视。

崔鹊活泼灿烂,围着孔织,满脸羡慕:“织姐姐真好看,像画里的人儿!”

崔鸳也颇为意外,拉了拉孔绣,低声说:“这可真真是要把你给比下去了!”

孔绣听了,只是一笑,竟然有几分引以为傲的意思。

崔鸳见孔绣没半点嫉色,有些佩服:“你还真挺疼这个妹妹!”

孔绣好笑地看了崔鸳一眼:“这还值得奇怪?你不是也疼你家小五吗?”

酉时,孔织跟着孔绣到前院二堂,跟着母亲孔莲和大姐孔纹招待母族、父族的亲戚朋友。如康和郡君所料,楚家出面主持的不是南安侯楚乐,而是楚乐的二妹吏部郎中楚音;孔家这边,是西府的孔菊。

鞠躬做揖了好半天,孔织的脸都笑得有些麻木了,终于到了子时。众人前往前面的衍圣堂,跟在母亲孔莲身后,孔织在祖宗牌前行三跪九叩大礼,从今天开始她的名字被正式写到孔氏家族的族谱上(那时候小孩夭折的多,元服后才算真正得了个孩子)。

母族的孔菊又说了很多古词,孔织听得稀里糊涂,只知道按照事前交代的点头称诺;父族的楚音左手持剑,右手拿了一本《诗经》,这是让孔织选文择武的意思。孔织接了《诗经》,从武太辛苦,当然得选轻巧的。截至到此,孔织终于完成了她的元服礼。

第八章 同窗(上)

元服礼次日,到椿成院问过早安后,孔织就被孔莲带着去闻达书院。坐在孔莲的官轿里,看了一眼身边神情严肃的孔莲,孔织想到自己十二岁时父亲送自己去中学入学的情景,感觉好像。

闻达书院,官办,分文院、武院,入学的都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家的未成年小姐。孔莲看着女儿向书院山长孟夫子行了拜师礼,寒暄几句就离开了。

孔织随后跟着孟夫子进了学堂,里面坐着十几个学子,好几个熟人,孔绣、崔鸳和楚筝都在。夫子指着东西两个空座,让孔织自己选一个坐下。孔织看了西边一眼,见西边座位紧邻的蓝衣学子眼熟,心中不知怎么就生出几分亲近之心,也懒得再看东边,走过去坐了。蓝衣学子见孔织看她,微微一笑,有些腼腆。

夫子领着学子们背了半个小时的书,又开始讲《论语》,用的都是文言文,孔织听着很是晦涩。幸好没多久就到休堂时间,孔绣和崔鸳凑过来说话。崔鸳像是有什么大发现似的,指着蓝衣学子和孔织,说道:“孔绣快看,梁雪和织妹竟有七分相似,竟比你这亲姐姐还要像上几分。”

孔绣看了眼梁雪,笑着对梁雪道:“怪不得前些日子见时就觉得心中亲近,原来你和家妹竟如此相象,以后更要多亲近才是。”

梁雪看着孔绣和孔织,眼中也有几分亲近之意,笑着点点头。这时就听有人冷哼一声,梁雪听了,脸色一白,赶紧低下头。孔织转头一看,东边不远处站着个红衣少女,寒着脸,望着这边。“那是梁雪的姐姐梁雨,把妹妹管的小猫似的,厉害着呢!”崔鸳低声八卦道。

休堂结束后,是棋课,学子们到旗室去,各自找对手坐了,孔织很自然地与梁雪搭档。夫子还没进来,梁雨已经到了,叫她妹妹让开,自己坐到了孔织的对面。孔织看着她,有些奇怪。

“明儿开始你要坐在我身边的位置去!”梁雨仰着下巴说到,丹凤眼中满是高傲。

“为什么?”孔织眨着眼睛问道。

“什么也不为!”不肖解释。

“我不想去。”孔织说。

“那我就过去,那样梁雪就再也不能来学院!”梁雨很是嚣张。

孔织看这个一脸欠揍样儿的小屁孩,懒得理睬,但在外面得低调不是。梁家,国丈府,人家的长孙女,岂是她这个庶出的小可怜儿能得罪的,咱忍。

隔着好两个位儿的崔鸳看到那边的变故,有点不放心,问孔绣:“你瞧,不会是梁雨欺负织妹吧!”

孔绣看去,见那两人正抓着棋子落子,孔织笑着,梁雨皱眉冥思苦想的样子,就笑着摇摇头:“不会,你多想了。怎么也是大家女子,哪有你说的那样不堪,不过是骄傲点罢了。”

崔鸳疑惑:“是我看错了吗!”又见楚筝过去与梁雪搭档,瞥瞥嘴:“好可怜的梁二,才离了那个泼辣的姐姐,又遇到你那位张狂的表姐。”

孔织最不喜欢的就是受人威胁,虽然对方是个半大小孩,但不爽还是不爽。在不爽的时候,只有让对方更不爽,她才能够心情舒畅。不错,如今头疼的是不久前还无比嚣张的梁雨。

镜头回放,梁雨威胁完后,得意地看着孔织。孔织嘴角慢慢上翘,露出傻傻的笑容:“梁姐姐喜欢我呢,那今天要陪我玩才行,要陪我去槐市吃好吃的。”

“没空儿!”梁雨想也不想,一口回绝。

“鸳表姐昨儿说想同我坐来着,明儿要不要和二姐换位儿?”孔织像是想起了什么。

梁雨听了,嘴角一动,又见了她的白痴笑容,满脸厌恶:“有什么好吃的?”

孔织抓了把棋子,先放一颗:“我要吃八方楼的蟹肉包。”再放一颗:“来顺斋的莲子糕。”继续:“丰裕阁的木瓜汁!”

看着梁雨快要吃憋的样子,孔织的心情舒畅点了,手中还有几个棋子,挨个摆下去,指着说:“这个,这个,这个,到时候再定,好不好?梁、姐、姐。”说完,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小孩子确实不能惹啊,事儿多啊,以后可要吸取教训,不要像梁雨这样没事找事。

“知道了,知道了!”梁雨不耐烦地答应道,想必心里也后悔招惹这个麻烦精。

闻达书院文院的授课范围是儒家传统的礼(礼仪)、乐(音乐)、射(射箭)、御(驾车)、书(识字)、数(计算)等“君子六艺”。只是由于学子们都出身高门大户,而“御”发展千年后也成为“贱役”身份贵重,所以“御”就换成了士族们最喜欢的“棋”。另外“书”也不再单单是识字,多以经学为主。学子们每天辰时到未时在这里学习,每天三个时辰,分两节课,分授两种技艺。

孔织入学这天,正好上“经课”和“棋课”。她还是比较喜欢棋课的,虽然对围棋只是一知半解。教授棋课的夫子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妇姓秦,可能是常年下棋养成的习惯,说不多。开课头一个时辰,她依次到各个学子的棋局前小坐,看到错棋就用手中的细竹板在错处轻轻点两下。第二个时辰,她轮流与学子下指导棋,其他学子围坐在四周观摩。

今天,与秦夫子下指导棋的是崔鸳。崔鸳是急性子,往往是看不清全局就匆忙落子,错棋不断,很多学子都忍不住嘲笑,秦夫人却仍是认真地讲解相关技巧,没有半份不耐,还偶尔点头鼓励。孔织暗暗点头,这就是真正的师德。

秦夫子察觉出孔织的视线,抬头看了一眼,继续指导崔鸳落子。孔织却有些诧异,因为明显地感觉到秦夫人看自己的眼光有些异样。

两个时辰很快就过去,棋课结束,学子们向夫子行礼后告辞。孔绣过来招呼孔织,让她和自己一起乘车回去。

孔织拉住梁雨的手,笑着对孔绣说:“二姐,梁姐姐说要带织儿去吃好吃的,稍后再回去。”梁雨有些不自在,想要把手抽回来,却没有如愿。

孔绣有些奇怪,不知为什么平日看起来不太合群的梁雨会同妹妹这样投缘,看了看她:“梁小姐,小妹这样是否过于劳烦你?”

“不劳烦!”梁雨笑得有些勉强。崔鸳在一旁好奇得不得了,压低声音对孔绣说:“要不咱们也跟着去逛逛!”声音不大,可在场的几个人都听到了。梁雨神色冷淡地瞥了崔鸳一样,没有半点欢迎的意思。崔鸳尴尬地摸摸头发,“嘿嘿”两声,拉着孔绣走掉。

梁雨见孔绣她们走远了,低着头看着孔织,冷着脸说:“放手!”

孔织抬着头,不抬不行,十四岁的梁雨目测有一米六几,比她这豆丁身材高了一头多。她看着梁雨,貌似天真地问:“为什么?”心中恶寒,自己莫不是要在古代寻求十万个为什么。

梁雨被孔织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避开,脸色有这很可疑的红色:“谁家女子拉拉扯扯的做男儿态?不被人笑话才怪。”

孔织心里直好笑,真是别扭小孩儿,正是青春叛逆期,就和刺猬似的,放就放吧,自己也没有拉人手的习惯,不过是故意逗逗她。

第八章 同窗(下)

梁家只派了一辆马车来接,梁雪已经安静地在车旁等候,梁雨见了,皱皱眉,对孔织说:“你坐车厢外面!”说完,就拉着妹妹上车了。

孔织笑笑,在车厢外找地方坐了,不对劲,实在是不对劲,莫非梁雪这个妹妹是“弟弟”,梁雨才会这样要紧地看护。孔织用拇指和食指摸摸下巴,胡思乱想着。虽说“真相只有一个”,但她却懒得去探寻,尽管觉得梁雪很让人亲近,但也要避而远之。

闻达书院离槐市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在槐市外,梁雨和孔织下了马车,又吩咐车妇送梁雨回去后再返回这里候着。

“那个什么斋,什么楼的在哪儿?”梁雨望着四周,嘟囔道,看来也没有陪小孩子逛街的经验。

孔织嘴角含笑,八方楼、来顺斋、丰裕阁,三处分别位于槐市的两边和中间,逛过这三个地方,就是把这条槐市大街走了一遍。

上次来的时候,崔鸳把这三处好吃的夸了又夸,孔织才比较有印象。“看来,赚银子真的是穿越人首要解决的任务啊,没银子什么也做不了。”孔织想到了金儿的镯子还没有还,看来还得拖上两天,不过眼前主要问题是找地方吃饭。

“在那儿!”梁雨发现目标,大步向八方楼走了过去,根本不去管孔织的小短腿是否跟得上。孔织小跑着才勉强跟上,幸好如今体质好不会觉得累。喝了半个月的牛奶,她比初醒时看着结识不少。

此时未时二刻,正是饭时,八方楼里客人不少,大堂的位子八分满,梁雨看也不看楼下,直接让小二姐带着去二楼上的雅间。孔织看了看梁雨腰带上挂着的荷包,不知道里面多少银子,要不要宰上她一笔。二小姐将两人迎到一个靠街的包间,开始报菜名,什么南炒鳝、泽园鸭子、虾肉煎饺、蟹肉包子、鸭血汤什么的。

孔织看着梁雨,等着她点菜,却半天不见她开头,见她有点不自然,才知道原来她也是头次下馆子。

小二姐以为这两个华服少女是姊妹俩,当然做主的是姐姐,就站在梁雨身边,介绍个没完。

孔织咳嗽一声,说:“行了,行了,不要介绍了,捡你们楼里在招牌菜来上两品,再加两个凉拌小菜和你刚说的那个鸭血汤,另外上笼蟹肉包子。”

“哎,得了!”小二姐,高喊着,却不肯迈步。

孔织只好向梁雨伸手:“荷包拿来!”

梁雨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有些疑惑地解下来给她。孔织打开,里面放着四五个金银稞子和一张银票。孔织挑了个最小的银稞子,递给小二姐。小二姐顿时眉开眼笑,谢了又谢,赶紧催菜去了。

等小二姐离开,孔织拿出那张银票,看了眼上边的面额,不多,一百两。荷包里还剩下二个银稞子,两个金稞子。两个小金稞每个二两重,上面印着“景星庆云”四字的吉祥话,看起来精致小巧。

孔织在小孔织的记忆中见过这种小金稞子,这是真正的皇家制造。每年过年的时候,皇家都会赏赐各个王公大臣府邸赏银,以示天恩浩荡,其中包括一笔给祖先的祭祀银和一笔给嫡生的未成年子孙的押岁银(就是各种印着吉祥话的小金稞子)。小孔织这种庶生的,只能看着孔绣的偷偷羡慕。

梁雨见孔织把玩得仔细,想到她的庶出身份,以为她想要,很是大方:“给你了!”

孔织眼睛一亮,笑着说:“谢谢梁姐姐!”说完,毫不客气地笑纳。

梁雨见孔织毫不做作,心中多了几分亲近。

吃完饭后,两人接着找孔织说的另两处地方。

到来顺斋时,孔织买了两分莲子糕外带,付银子的是梁雨。孔织还真没有占人便宜的习惯,无奈眼下拮据。由于大清早就出来了,她还没见到自己的那二十两月例,荷包空空的。她看了一眼被占便宜还没有觉悟的梁雨,用眼神说:“万事开头难!就当是姐姐暂借的,过段日子还你双倍。”当然,梁雨是看不见的,因为孔织盯着的是她的后背。

从来顺斋出来不久,孔织就看到了一个铺面很大的珍玩店“金玉斋”。她记得上次崔鸳曾说过,这是京城最大的珍玩店,有百年历史,信誉特别好。那些败落的世家经常到这店来典质银两,他们只认东西不认人,而且从不泄露卖家的底细。孔织装作好奇,拉着梁雨到铺子里面转了半天。伙计见两人穿戴不凡,知道是大家小姐,乐得上前奉承,不想她们却只看不买。

梁雨见孔织见什么都露出希奇的样子(确实是很希奇),想着她在孔府的处境不知得多么不堪,对她的怜惜又多了几分。直到伙计的脸色要耷拉下来,孔织才算跟着梁雨离开。

出了金玉斋,孔织松口气,任务完成一半,扬起头说:“梁姐姐,咱们回去吧!”

“不是还有什么的木瓜汁吗?”梁雨见她刚才还兴致勃勃,转眼就意兴阑珊,有些意外。

“我腿疼!”孔织可怜巴巴地说:“明儿再来一次行吗?就那么一次。”

梁雨有些为难,但看孔织万分期盼的样子,实在不忍拒绝,就硬着头皮答应了。

梁府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了,梁雨送孔织回家后,就乘车回国丈府了。孔织提着两盒点心,心情愉快地回了自己的神来居,雅舟、眉舟几个听到动静,出来把她迎了进去。孔织把两包点心交给鸥舟:“这是来顺斋的莲子糕,一份叫人送到赏星斋去,一份你们几个用了吧!”四个人中,鸥舟不是最大,却显得最沉稳,孔织也不把他当小孩子。

一天没见到任氏,孔织还真有些惦记,但是世家规矩在那里摆着,也不是想看就去看的,那样胡来只会引起反效果。

孔织洗了澡换好衣服时,非舟已经从赏星斋回来。众人说了几句闲话,孔织看到鸥舟的样子有些乏,就叫他们散了。眉舟在上房值夜,服侍她躺下后,回屏风后的小塌去了。原本孔织过去看书的时候还不明白为什么宝玉屋子里要有两个丫鬟值夜,到这边才发现,没人值夜还真不行。空荡荡的几间大屋子,封闭性还不好,一个人睡还真得需要胆量。

子时,眉舟已经发出微微鼾声,孔织却躺在床上,琢磨自己在这里的“立业大计”。突然,窗口传来异样的声音。孔织轻轻地扭头,望着那边,心中“咚咚”跳个不停,难道高门大户的那些血腥故事就要在今晚上演吗?要不要喊?

第九章 小试(上)

孔织轻轻地扭头,望着那边,见那窗子一点点被打开,心中“咚咚”跳个不停,难道高门大户的那些血腥故事就要在今晚上演吗?

要不要喊?喊了有两个结果,被直接“喀嚓”掉,或被人用刀架了脖子威胁,说什么“不许喊,喊就杀了你”或“要命的就乖乖的”。好为难啊?寻常十岁孩子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呢?

孔织的脑子飞速运转,还没想到答案,窗外的人已经跃了进来,转眼就来到床边站住。于是,就有了以下画面。床上那人歪着小脸,很是天真地望着床边站立的那人。站着的那人,黑衣黑巾,平静地看着床上的小小少女。

好半天,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怪异。虽然孔织的心里对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是很畏惧的,但却不得不开口了,因为脖子已经酸得不行。

“那个,请问有何贵干?”孔织坐起来,揉揉脖子,忍不下去,要杀要砍还是痛快点。

“收徒!”回答甚是简单明了。

天上掉馅饼这种事,孔织是不信的。要知道,馅饼越大,陷阱也就越大。只是眼下看黑衣人的气势,分明是没有打算考虑孔织的意见。看那样子,孔织要是敢说个不字,恐怕立刻就会被打晕带走。

孔织直叹倒霉,又有些奇怪,怎么两人说话,屏风眉舟却没有什么反应。她看了黑衣人一眼,见对方眼中没有杀意,放下心来,估计是中了什么迷药之类的。

“我有条件!”见事情不可避免,孔织只好选择妥协。

“说!”

“只有师徒之实,不要师徒之名,以忘年交论。”意思说得很白,就是跟着学东西行,但不要指望拜你为师。

这种身手不凡的高人总共分为两类,一类出世的,或是隐居名山大川,或是游戏风尘;一类入世的,或是想着称霸江湖乃至改朝换代,或是投靠朝廷显贵,充为爪牙。洛阳是京城重地,孔府也不是什么身手都能够进来的,到这里藏头露尾收徒弟的人怎么看也不是出世类型的高人。

那人听了,眼神中多了丝恼怒。世人讲究尊师重道,因此才有“一日为师,终生为母”的俗语,哪里有人敢学了东西还不认师傅的?

其实,孔织也很无奈,好好的被人强迫着拜师,可是师傅能随便认的吗?谁知道对方是“独行侠”,还是“某某组织的一份子”,有没有什么仇敌宿怨什么的?万一,对方是个反朝廷的,或者是朝廷管辖的,那做徒弟的还要为师傅拼死效命。这些,都是孔织完全没有兴趣的。

见黑衣人不置可否,孔织补充了一句:“织儿愿意在艺成后,替前辈寻觅传人,为偿前辈授受之恩。”

“好!”那人点头应道,随后伸手摘了蒙面的黑巾。面沉如水,不是别人,正是闻达书书院教授棋课的秦夫子。

秦夫子见孔织毫不意外的样子,比较满意:“明儿,未时到酉时!”

孔织摇摇头:“后天,明儿学生有事需要料理。”

秦夫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又从窗子跃了出去。孔织起身,去看了眼屏风后的眉舟,见没什么异常,才放下心来。她走到窗口,看了看院子,有点后怕,若是来人心存歹意,怕她现在早就死透了。

次日卯时,雅舟叫来好几次,孔织才起来。她伸了个懒腰,秦夫子走后,辗转半天才睡着。虽然孔织说过不用几个大侍立规矩,但鸥舟他们几个却不敢托大,都到上房侍侯着。孔织穿好衣服,眉舟那边已经摆好了粥品小菜,还热了一大碗牛乳。

孔织见非舟站在边上,睡眼朦胧的,不忍心,叫他坐到自己身边来,又看了一眼身子骨实在单薄的鸥舟,吩咐眉舟:“眉舟,以后叫大厨房那边早晚各送五斤牛乳来,你们四个也跟着喝。”

用过早饭,孔织单独把鸥舟叫到屋子里:“老太君赏的那只珊瑚项圈找出来,包好给我,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虽然四个人中,鸥舟看起来最不容易亲近,孔织却最信赖他,这样孤傲的人是不肖做什么小动作的。

到了大门口,孔织看到有两驾马车等在那里,有点纳闷。

孔绣到了,身后带着几个书童。见孔织疑惑,她笑着指着右边那辆车看起来簇新的车说:“那是母亲为你定制的,昨儿下午来送来。”说完,回头,对着书童说:“还不快给三小姐见礼。”

孔织看去,其中有两个是昨天就见过,叫若定、不定,是早就跟在孔绣身边的,另外两个看着却眼生。

孔绣指着眼生的两个:“这是父亲为三妹选的书童,侍书和侍画。”

孔织见两人十三、四岁,虽也看着清秀,却不如若定、不定两个看着机灵,明显不是一个档次,心中感叹,楚氏真是随时提醒世人嫡庶之别。

“二姐,织儿能给他们改名字吗?”孔织问。

“当然,分到三妹名下,就是三妹的人了,长辈们起的名字都很俗气,若定两个的名字原本是侍琴、侍棋的,我闲着直白就改了。”孔绣回答。

“就叫上智和下愚吧!”孔织看着两人,指着瘦点那个:“上智!”又指丰满些那个:“小愚!”心中补充道:“楚氏,到底你是智?还是愚?”看来,世家的事情很麻烦,即使像孔织这样即不占嫡也不占长的庶出老三,作为主夫的楚氏也是很戒备的。看来,是最近老太君与孔莲对孔织的另眼相待引起了楚氏的警觉,真是杞人忧天。像孔府这种世家中的典范,是最讲究嫡庶之分的,除非孔纹和孔绣都身亡,否则孔织就算再出色,也与世袭爵位无缘。

到了学院,孔织笑吟吟的走到梁雨身边坐下,亲切地打了声招呼:“梁姐姐早!”

梁雨面露得色,看了下四周大声问道:“你怎么坐这了?”

孔织心了服了,小孩子呀,小孩子,咱不和你计较,脸上带笑:“梁姐姐这样好,织儿想和梁姐姐多亲近亲近呀!”又用无声的口型拼着“木瓜汁”。

学子们见孔织才与梁雪同桌一天就换了座,看梁雪的脸色就有些古怪。梁雪很是尴尬,又正好听到孔织的话,神色有些黯淡。远处的楚筝见了,有些不忍,起身向她走去,不想晚了一步,孔绣以过去坐到梁雪身边。

“梁二小姐,我见小姐投契,就拜托家妹让了座位给我,事先未与你打招呼,还要请勿见怪!”孔绣温和地说。

“不会!”梁雪并不愚顿,当然看出孔绣是为自己解围才坐过来的,心中生出几分感激。

今儿学院里上的是“数”课和“琴”课,数课的计算都是初级的数学知识,对孔织来说,是小菜一碟,很轻松地上完。“琴”课就麻烦些,虽然这身体本身是跟着任氏学过琴的,但孔织的感觉实在生疏,不时引起夫子侧目,实在让人羞愧得很。旁边服侍的上智和下愚也都强忍着,神色怪异。毫不容易才挨到下课,孔织松了口气,不容易啊,回去一定练习下,不能再这么丢人。

第九章 小试(下)

下学后,像昨天一样,和孔绣说后,孔织就同梁雨二上槐市。因为有了孔织的车,梁府的车直接送梁雨回去。吩咐书童和车妇在市边等候,孔织直接带梁雨到金玉斋隔壁的酒楼,两人先用饭。由于有了昨天的经验,两人不像昨天那样面了,熟练地点了菜后,喝茶等着。

“梁姐姐,我出去下,马上回来!”孔织笑着说完就出去了,梁雨以为她去方便,也没多问。

孔织却没有出现在酒楼的毛厕,而是到了隔壁的金玉斋,大咧咧地坐下,对那个伙计沉声说:“我,要见你们东家!”

伙计认出了孔织,不知她为什么找东家,但铺里来往的客人非富即贵,她也不敢怠慢,请了管事的出来。掌柜的是三十岁多的女子,穿着棕色衣裳,长得比较平常,但一双眼睛却透着精炼。只见她笑着上前,双手作揖道:“请问是这位小姐找鄙上吗?不知有何吩咐?在下姓谢,是这里掌柜的,若是铺子里的事,小人也可做主。”

“哦!”孔织看了那掌柜一眼:“静室说话!”

两人到了楼上的静室,也就谈了那么一刻钟,孔织微笑着下了楼,谢掌柜亲自送了下来。

孔织没有马上离开,从怀里拿出金儿的只镯子,递给伙计,交待着:“照这个样子打只镯子,分量是这只的三倍。”说到这里,又掏出两只小金稞子,算作订金。然后,才和谢掌柜告辞离开。

等孔织走后,谢掌柜详细盘问了伙计后回到楼上静室。静室里站着一人,望着桌子上的珊瑚项圈,不知在想些什么,见掌柜的进来,问道:“问出是谁家的了吗?”

谢掌柜恭敬地回道:“回东家,听伙计说她昨儿就来过,是同她姐姐来的,听说话,应是国戚梁家的。梁家长房有两个孙女,一个十四岁,一个十岁,目前在闻达书院读书。”

“能想出这样赚钱的点子,是个聪明孩子,可惜啦,生在梁家。”那人叹道。

孔织回到酒楼时,菜已上了好一会儿。梁雨等得不耐烦,见她回来,好一番抱怨。孔织只是陪笑,乖巧了好一会儿,才算应付过去。结账后,两人去了丰裕阁。那里专门买各种点心饮品,孔织点了两大杯木瓜汁,笑着看了看梁雨的胸部。看来,眼前这人比她更需要多用木瓜才是。

梁雨见孔汁目光怪异,有些不解,顺着她看的方向,才发现原来在看自己的胸,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磕磕巴巴问道:“你、你看什么?”

孔织满脸天真,伸出小手,直接摸了摸梁雨的胸,天真地问:“这儿怎么没有包子?鸳表姐她们都有。”

梁雨的脖子都红了,孔织看着嘴角含笑,没想到这个脾气嚣张的小屁孩挺纯情的。梁雨被孔织笑得恼怒,狠狠地瞪了孔织一眼,寒着脸道:“非礼勿动不懂吗?”

孔织听了这话,抱住梁雨的胳膊,整个人贴了上去,笑嘻嘻地说:“懂啊!女男大防,元服前爹爹都讲过的。”

“咳、咳!”梁雨挣了挣,没什么效果,只好死心认命,很是无奈:“女子间也不能这样亲密,别人要说闲话的。”

“梁姐姐喜欢我,我喜欢梁姐姐,管其他人做什么!”孔织继续装傻,小样儿,不把你吃得死死的,以后还不习惯呼来喝去的。“梁小屁孩,不要怪我呀,好好的,谁让你主动招惹我来着,你若知趣儿,明儿开始就对我避而远之吧!”孔织心中暗道。

喝完木瓜汁,两人上了马车,孔织把梁雨送回梁府。两家都住在三品坊,间隔并不很远。

孔织回府,上智和下愚是女子,不能进二门。孔织自己到了神来居。非舟在院子里玩耍,其他几个在厅里做针线,见孔织回来都起身相迎。大家在一个院子里好几天,相处已经不像最初那样拘谨。孔织去卧室换下外衣,只穿着中衣到了小厅坐下。

虽然已经是黄昏时分,但六月的天正是闷热难耐。孔织见眉舟、雅舟两个热津津的样子,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冰盆,见空着,问鸥舟:“怎么没去田管家那里领冰?”

鸥舟有些为难,犹豫一下,眉舟见了,抢着回道:“小姐,章管家太不像话。他说,既然小姐病后用不得冰,神来居的冰份子就免了,还说……”说到这里,见孔织的脸色变得难看,不敢继续下去。

孔织冷声道:“说!”

“还说,‘府里每年制冰那么多花费那么多银子,是给主子们用的,轮不到阿猫阿狗的,不要以为进了个院子就算攀上了高枝儿。’”眉舟低着头,一口气说完,很是不安。

孔织怒极而笑,看了鸥舟一眼:“还有什么事儿,一并说了!”

鸥舟递上一个小账本,上面已经记录上两笔收到的帐,一笔是孔织的月银,一笔是四侍的月银。孔织眼睛半眯,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原本该四两的月银,却只给了二两。

“他怎么说的?”孔织问。

“什么也没说!”鸥舟回答。

内管家章氏,楚氏的陪房,妻主是府里负责采买的,女儿是城外田庄的管事,儿子是孔纹的侍室。总之,是孔府的实权人物。

鸥舟看了一眼自己的主子,心中很是担忧,她生气的恐怕不只是章氏的挑衅,还有其他缘故。果然,孔织看了看四侍,病后不能用冰的说法定是这两天传出去的了。其实,孔织是不习惯这里把冰放到饮品凉羹的用法。要知道,这时候的冰,都是冬天从河边运来的,放到冰窖里冷藏半年,她怎么敢直接用?因此,就随口胡说了这个理由,不想才三两天功夫,就有人坏了她定的规矩。

“我病后不能用冰的话,是谁说出去的,说给了谁?”孔织问得平静,四侍听着却有些心惊肉跳。

“小姐,是奴儿!”非舟吓得又自称奴了,哆哆嗦嗦地回道:“昨儿鸥舟哥哥让奴儿给三爷那里送点心去,奴儿和表哥闲话了几句,没说别的,真的没说别的。”

孔织看了四人一眼,有些失望,都是家生子,竟没个背景简单点的人吗?沉默片刻,孔织问鸥舟:“这屋子里最值钱的摆件是什么?谁送的?”

鸥舟显然是熟悉过这里的物件了,看也不看账本,回道:“书桌上的那只花瓶,前朝古物,楚家送的元服礼。”

孔织看了一眼非舟:“取了来!”等非舟取来了,又说:“摔!”

非舟一愣,不明白什么意思,怔怔地看着孔织。

“叫你摔!”孔织大声道,非舟被孔织的样子吓得手一哆嗦,那花瓶就“砰”的掉到地上,摔成一堆碎片。

第十章 为戒(上)

看着地下的花瓶碎片,“扑通”一声,非舟跪到地上,眼圈里含着泪珠,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孔织看也不看,指着雅舟:“你,去请章管家过来!”

雅舟看了一眼非舟,应声出去了。非舟听了已经吓得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眉舟看着不忍,又是个直肠子,上前求情道:“非舟也不是故意的,小姐就饶了她这一糟吧!赏星斋是三爷的地方,又都不是外人。”

孔织嘴角上挑,看了眉舟一眼:“什么算‘外人’,你这话说得可真是有意思!我怎么不知道这府里还有‘外人’。”

眉舟这才反应出说漏了嘴,不敢再辩,又不忍心就这样放着非舟不管,就偷偷向鸥舟使眼色,希望他能够出面求情。

欧舟却低下头,只做不知,眉舟嗔怪地瞪了一眼。鸥舟通过这两天接触,知道自己这个主子最讨厌的就是麻烦。非舟这样的事儿,是她最忌讳的,此时求情只会更触怒她。

不一会儿,雅舟将章氏请了过来。章氏衣着鲜亮,手上带着两个拇指盖大小的两个宝石戒指,身后还跟着几个管事的仆夫。

“给三小姐请安!”章氏说笑着进来,面上虽然恭敬,却不掩饰眼底的鄙视:“不知三小姐有何吩咐,是大厨房送来饭菜不可口呀?还是当值的小厮淘气?这些个混账东西,不懂得规矩,认不清自己个儿身份,也不知仗了谁的势!”一边说着,一边看了鸥舟几个,神色带着几分张狂,见非舟跪在地上,有些意外。因为眉舟站在非舟旁边,遮住了章氏的视线,所以他没有看到那堆花瓶碎片。

“规矩吗?”孔织看着章氏,微微一笑,说道:“我请大管家过来,就是问问规矩的!”

章氏以为孔织要说月例银子的事,有点心虚,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直视孔织,笑道:“不知三小姐问什么规矩?老奴在这府里二十多年,别的不好说,规矩算是明白的。”

孔织指了指跪着的非舟,皱着眉,很不高兴地说道:“这侍儿笨手笨脚,打碎了姑姑家送的花瓶,按照府里规矩,该怎么责罚?”

章氏见这个一脸孩气的三小姐提都不敢提月银的事,暗自得意,又见问得是他最熟悉的规矩,有些卖弄地回道:“若是侍儿实在淘气,直接撵出府去,叫人伢子领去也就罢了!”

非舟听到这话,已经软倒在地。孔织看了一眼,有些为难:“才选了几日,就要出去,也不好,毕竟是父亲挑上来的。”

章氏见这个庶出小姐提到嫡父甚是恭敬,非常得意,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三小姐不愿深究的话,罚他两个月的月银应应景也可。”

非舟得了一线生机,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孔织。孔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开口说道:“那可不行,毕竟碎的是姑姑家的礼物,若轻饶了不是对父亲不恭吗?”

章氏见这位小姐说话颠三倒四,拿不定主意,也不知她到底要如何,问道:“那三小姐看,应该怎么罚?”

“就打二十板子吧!就在我这院子里,让其它几个在边上看看,别以后再不知道轻重。”孔织低下头,声音平平。

章氏暗暗好笑,看来这位三小姐真是面性子,连几个侍儿都降服不了,还得请他出面给这院子立规矩。他很得意:“既然三小姐吩咐了,老奴就在这院子里行一回家法,也让这几个哥儿学学规矩!”

非舟见不撵自己出去,已经是喜出望外,哪里还怕什么板子,被仆夫拉出去前还不忘向孔织谢恩。孔织心中叹气,在这种世家大户中,心思纯净的人是活不下去的,早点长教训,才能早点懂得自保。

院外,非舟趴在地上,几个仆夫已经取来板子,开始噼哩叭啦地打起来。鸥舟三人,站在一边,神色各异。鸥舟是微微皱眉,眉舟面露不忍,雅舟则波澜不惊。几个仆夫仗着章氏的势,毫不留情。

等二十板子打完,非舟已是昏死过去,也是倔强的孩子,从头到尾,一声未吭,实在受不了了,就狠狠地咬住嘴唇。眉舟想去扶他,但孔织没有发话,走上前两步还是停下。

章氏施刑完毕,想要告退离开,孔织叫住了他:“大管家,还有件事儿我不太明白,原本想要明儿问二姐的,既然今儿你来了,问你也是。”说到这里,指了指鸥舟他们:“这几个到底算是几等的?莫不是我记差了,他们不是二等,而是四等。府邸的规矩中,有没有规定我这庶出的身边只能用四等的?这个大管家还要代我问问父亲。若是这样,我就要回了母亲,外面用的书童也不能同二姐一样二个,是不是要裁了一个。”

章氏见孔织说得直白,老脸发红,又听她提到家主,神色有些慌乱,硬撑出几分笑意说:“三小姐说的真是孩子话!您身边的当然是二等的,这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假意思索片刻,拍着额头说:“瞧瞧老奴这脑子,今儿鸥哥儿去支银子时,正赶上内院现银只剩下二十二两,老奴儿想着余下的明儿再叫人送来就好,也没特意说明,倒叫三小姐误会,真是罪过。”

孔织甜甜一笑,拍着小手,稚声说道:“原来是这样呀!我还以为有人欺负我小,故意使坏,满心觉得委屈,想要和母亲姐姐们哭诉呢!幸好是误会,哭鼻子多羞人!”

章氏听了,心中苦笑不得,遇到这样不懂世故的主儿,还真软也不行,硬也不行,只能哄着。天色以晚,章氏见事情以了,就带人离开了。

等章氏离去,孔织脸上的笑容消失,吩咐雅舟和眉舟:“把他搀进厅上来!”又叫过鸥舟,低声说了什么。鸥舟神色有些诧异,没有多嘴,转身出去,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小匣子。

第十章 为戒(下)

鸥舟打开小匣子,拿出几张薄薄的纸交给孔织,孔织接了。昏迷的非舟已经悠悠醒来,见自己还在神来居,竟开心一笑,脸上竟没半分埋怨。

孔织站了起来,把手上的薄纸分别交到几人的手中,认真地说:“看好了,这是你们几个的身契,今儿我做主还给你们!你们思量清楚,是否要继续留在这神来居?想走的,就送二十两银子,想留的,就要当你们自己是孤儿,和院子外的人没半分干系,记住非舟的教训,没有下回。”

四侍低着头,拿着身契,看不清神色。孔织说话完了,他们都很沉默,令孔织意外的是,最先有回应的是平日最低调的雅舟。他神色不变地走上前去,把手中的身契放回桌子上的小匣子里,然后又退了回去。孔织见他什么话都没说,微微皱眉:“为什么?”

“雅舟原本便是孤儿!”暗哑的声音,没半点情绪。

跟着,放回身契的是鸥舟:“鸥舟本是福薄之人,容小姐收留,感激万分,何苦再生反复。”

眉舟的交了回来:“再过一个月,眉舟就成人了,要是从小姐这里出去,那才真真是没有活路。”

非舟伤重不能动,高举着手中的身契:“小姐,不要拉下非舟。”孔织走到非舟跟前,蹲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用低缓的声音问道:“我叫人打了你,你心里不怪我吗?”

非舟摇了摇头,回道:“小姐给非舟起名为‘非’,非舟自当明辨是非。小姐待非舟宽厚,非舟不仅不能怎么侍侯小姐,还犯了小姐的规矩,才让人找到空子发作咱们神来居,更连累鸥舟和眉舟两位哥哥在管家面前没脸,自应受此责罚。”

孔织心里感慨,这傻孩子,所谓好人就是如此吧,不管别人如何对待自己,都从自己身上找毛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孔织拿着手中的身契,放到烛台上烧了:“既然这样,今儿我就再说下这院子的第二条规矩,那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每次出这个院子前,你们就把这条规矩在心里念叨一遍。若是还有人找事儿,只要不是杀人放火,随便你们怎么闹。”说到这儿,她看着几人,脸上慢慢地绽放笑容,坚定地说:“因为,你们不再是我的侍儿,而是我的手足兄弟。”

听了孔织的话,非舟展颜一笑,苍白的小脸多了几分红色:“就是小姐不说,非舟也是把小姐当成姐姐的。”鸥舟看着孔织,眼圈有些发红。雅舟看似面不改色,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翘。眉舟喜形于色,眼睛弯弯的,更多了几分妩媚。

孔织看着眼前这几人,用右手摸了摸胸口,有种淡淡的喜悦,在心底自语道:“一个人,实在是太寂寞了。”

那晚,孔织睡了到神来居后的第一个好觉,第二天早晨也没用雅舟多叫,痛快地起来。脸色红润,真是神清气爽。除了被孔织命令休假的非舟,其他几人都到了厅上。孔织用着早点,想到今天那古古怪怪的秦夫子不知要教授些什么,有点无奈,还还点好奇。

出了孔府,马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孔织上了车,心情很是愉悦,脸上自然而然地带着几分笑意。上智知道小姐昨儿为琴课的事郁闷,以为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就问道:“小姐这样高兴,莫不是昨儿夫子交代得曲子已经练熟?”

孔织听了,顿时郁闷,昨儿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早把练曲的事儿忘到爪洼国去。琴课三天一次,为了下次课上不再出丑,看来自己要多多拜访府里的大公子去,她暗暗决定。

今天,孔织到学院较早,许多人都没到。孔织就出了课堂,到学院各处转了转。早晨的空气真是好,她望着天边,身出右手,手掌向上,好象托着天边被朝霞环绕的太阳。二十天,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她记得很清楚。

几丈外,一身红衣的梁雨站在那里,看着眼前那人被霞光笼罩,神色庄严肃穆,不沾半点尘俗,竟似随时要飞升一般,惊骇万分,忙上前抓住她的衣袖。孔织被吓了一跳,见是梁雨,笑着问道:“怎么啦?梁姐姐。”嘴上这样问,心里却因她身上的红衣想到的小孔织,都是喜欢穿红衣呢?都是孤独的孩子。想到这些,孔织觉得很好笑,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梁雨放下孔织的衣袖,微微责怪道:“怎么不老实呆在座位上?害我好找。”

孔织听梁雨找自己,问:“梁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吗?”

梁雨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扔给孔织:“这,给你的!”

孔织双手接住,好重,打开一看,里面是各色小金稞子,一两的,二两的,除了印着吉祥话的,还有直接铸成笔墨模样的,个个精致小巧。总共有十多个,估计得有二十来两重。一两金十两银,这包金稞子差不多要相当于孔织一年的月例。手中正缺银子的孔织见了,眼睛自然发亮。梁雨只当她喜欢的紧,得意地说:“傻样子,还不收起来,以后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孔织看着满眼真诚的梁雨,心中小小地内疚了一把,就算她不小心招惹了自己,也被利用了两天,花扁了荷包,也算补偿地差不多,再这样占便宜下去是不是太不地道?想到这里,她很是不情愿地把荷包又递回去:“这都是梁姐姐的压岁钱,给了我,姐姐就没有了,我不能收!”

梁雨听了这话,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不过是把玩的东西罢了,我那里还多得很。给你就拿着,罗嗦什么!”说完,很不耐烦地转头回学堂。走了几步,听不到孔织的脚步,她回头,喊道:“还傻站着,还不赶紧跟上,夫子就要到了!”孔织笑着跟在后面,心中很是温暖,看来有个任性又嚣张的小屁孩做朋友,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礼课的夫子三十来岁,身材有些消瘦,授课方式比较死板,对学子的要求也几近苛刻。从坐姿到面上表情,从回话强调到眼神,要求无处不在。孔织身子发僵,古代的规矩真是烦琐得让人头疼。她用眼角偷偷地扫了扫其他学子,发现众人竟然无比轻松。也是,这些人出身高门大户,从小就在各种规矩中长大,上礼课当然毫不费力。梁雨更是礼课的典范,跪坐在那里,纹丝不动,孔织看了,深深佩服。

挨过了礼课,是射课,学子们跟着夫子,到专门的校场学习射箭,书童们背着弓箭随行侍侯着。年纪大些的学子,早已学过相关的技巧,各自练习。年纪小的几个,夫子给初步讲解了一番。孔织听了讲解后,站在靶子前,从上智手中接过弓,从下愚手中接过箭。只见那支白羽箭架到弦上,“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孔织脸色先是一喜,马上又是一羞,原来那箭只飞了一丈来远,就一头栽落到地上。

“哈哈!”旁边几个学子看了,笑个不停。孔织有些尴尬,在琴课后,又被嘲笑了,看来自己真是成绩糟糕得很。

“笑什么?”梁雨冷着脸走了过来,很有气势地把孔织护到身后:“你们就没有初学时?你们的箭术就好吗?有胆子的就和我比一比!

第十一章 私密(上)

孔府,神来居,处于水深火热中四侍望着躺在抱厦前躺椅上吃着西瓜的主子,都暗暗皱眉。他们记得很清楚,那天,就在主子说要把他们当成兄弟手足的次日,他们满心期盼地迎回了从学院回来的主子。不想,除了主子,还迎来好几位要在神来居长住的客人。

幸好客人们的个头不大,使得院子并不显得拥挤,它们是五只活泼可爱的小兔子,两白两灰一黑。

孔织懒得起名字,就叫它们大白小白大灰小灰大黑。非舟看到,高兴得不行,个个当成心肝宝贝,在院子里还给它们搭建了房舍。不想,主子突然发话,这些兔儿是送给鸥舟的。

鸥舟也是诧异,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孔织拉到书房,记了半天的书。去给他们送茶的眉舟更是对自己的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竟一口气背了大半个时辰的书,天下还有比主子更聪明的人吗?

接着,鸥舟告别了他的休养生涯,每日里摆弄孔织拿回的各种草药,时不时弄出点药丸汤剂什么的给院子里的小客人吃。兔儿们从此糟了罪,时尔倒地抽搐,时尔口吐白沫,竟没有几天是安稳的,看得非舟那叫一个心疼。

当然,其他人也没闲着。院子里多了几根半人高的桩子,平时上面放着小盆景,当值的小厮看了兔儿和盆景,还笑三小姐实在不像个女儿家,竟喜欢这些男儿家的爱好。

或许正是因此,楚氏没有再弄出点什么动静,老实了不少。府里的下人也发现,神来居的这四位大侍性格太泼辣,招惹上了就没完没了。看来,三小姐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竟然如此纵容侍儿,在院里怕也是挨欺负的主,众人纷纷猜测。

没几天,神来居就成为四侍的地盘,即使是当值的小厮也不许随便逗留,每次都是做完粗活就被赶了出去。虽然下人仆夫心生不满,但院子的主子不开口,其他人更是没有置疑的资格。

那几根桩子,就是孔织听说过的梅花桩。鸥舟体弱例外,其他三人都被孔织赶上了梅花桩,还说要每天两个时辰,谁落地次数多,谁就不许吃饭。

开始的时候,眉舟等还以为这个只是主子发现的新游戏,只是说笑,并不会狠心至此。谁想到,孔织竟说到做到,还指派了鸥舟做监督。眉舟因此连饿了两天,最后根本就上不了桩子,见到吃的时眼睛都都冒着绿光。

非舟练桩,摔得胳膊腿破了好几处,孔织一边帮他上药,一边若有所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古人诚不欺我!”

非舟在旁感动万分:“多好的主子啊,多体贴的主子啊,还能出口成章,主子真有才华!”看向孔织的目光更加崇敬得不行,热烈万分。

孔织被盯得实在难受,就会偷偷反省下下,是不是自己对这几个少年摧残得太狠点了?不行,意志要坚定,她摇摇头,不让自己动摇,伸出手揉揉小非舟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非舟要好好努力哦!”

非舟感动得眼圈发红,无比郑重地保证:“小姐,非舟会更勤奋练习的!”

除了练桩,孔织还要求雅舟、眉舟和非舟每天晚上练两个时辰剑,这个由雅舟指导。

在烧身契那晚,雅舟向孔织简单交代了自己的身世,原来他母亲生前曾是府里剑术最高超的武师,作为独子,他也跟着学过不少。

若问雅舟他到神来居后哪天最高兴,他一定会回答是那天,就是孔织带兔子回来那天。对着鸥舟背完一本医术后,孔织又叫了雅舟到书房,递给他一本剑谱,并要求他用最短的时间内弄清楚每个招式,再提三五个问题出来。

雅舟捧着那本剑谱,终日面无表情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惊喜。孔织在旁边暗笑:“有个懂行的,省事多了!”

就这样,雅舟成为了神来居的武术指导,倒也尽职尽责,见小姐只传了大家轻功口诀和剑招,就毫不藏私就把家传的内功心法传授给眉舟和非舟,使得两人学起功夫来事半功倍。只是眉舟年纪大了,骨骼长成,又不像雅舟那样有底子,因此不管是轻功还是剑术都只学了皮毛,进步缓慢。非舟却占着年龄小的优势,又练得勤奋,进步飞快。

孔织看到几人的状况,开始琢磨是不是传授眉舟点别的,不能资源浪费。想到这里,孔织微微一笑。

大家厮混得熟了,说话就自在许多。有的时候,眉舟练功练得辛苦,见自己的主子悠闲自在,也会抱怨,说既然主子不练,为何让大家练什么的。

孔织听了,睁大眼睛,笑着伸出手,露出手中的围棋子,炫耀地说:“谁说我没练?这不,每天丢上五六个时辰,比你们练习的还要久些!”

眉舟听了,恨恨的,又无话反驳,谁让自己的主子聪明呢?每天众人练功的时候,她不是逗逗兔子,就是喂喂鱼,浇浇芭蕉,要不就拿着棋子到处丢,丢来丢去,竟丢出准头来。非舟练功已经入迷,不务正业了,照料芭蕉和鱼的活就让孔织主动揽了过去。

起初,鸥舟还是不依,但孔织却坚持要做,谁也拦不住。非舟看到眼中,对自己主子的感激又多了几分,练起武来更加卖力,想着早日学成好保护主子。其实,孔织是实在是闲得太无聊了,院子里就她一个闲人,众人都那样勤奋,她又不好打搅,只好给自己找点事儿。

原来,事情还要从秦夫子要授课那天说起。箭课上,几个学子嘲笑孔织箭法烂,梁雨出头,护住孔织并向几人发出挑战。因为几个学子的退避(国丈府招牌大,没办法),梁雨最终还是没找到对手比试。

孔织心里还是很感谢梁雨的义气的,同时想到自己身边好象缺了个保镖什么的,又想到秦夫子的授艺,就想到了这个好主意。因此,她就把秦夫子传授的什么轻功啊、剑术啊、医术啊原封不动地传给四侍,并要求四人每天把练功心得和疑问写到纸上交给她过目。

次日再跟着秦夫子学习的时候,就讲讲自己的心得,提提相关的疑难问题。把秦夫子高兴得合不上嘴,直叹老天垂怜,让自己遇到这样不仅身带先天真气还聪颖无比的好传人,尽管她不肯开口叫师傅。

第十一章 私密(下)

最令秦夫子惊喜的是,孔织对武学分外上心,除了她教授的外,还用围棋子练出一手暗器,而且还很有准头(能没准头吗?随身带着,没人看见的时候,随意丢,用了好几副围棋),只是开始时掌握不好轻重。

穴位图早就传给了孔织,剩下的只是控制力度的问题,秦夫子又开始指点起孔织的暗器来,孔织态度恭谨,非常虚心地接受。虽然懒散,但她对丢围棋子这件事,还是很有毅力的,总得有一技之长自保不是。

孔织跟着秦夫子学习了一个月,秦夫子已经直叹再也教无可教。他又用二三天的功夫,指导了下孔织的棋艺(秦夫子是打着教棋的借口留下孔织在学院的)。可是,孔织宁愿背棋谱(这个轻松,看遍就行),照猫画虎,也不愿意自己去探索围棋的奥意,这点让秦夫子觉得有些遗憾,但想到人无完人,她也就释怀了。

七月中旬,孔织就把珊瑚项圈交给了鸥舟,另外还交给他好些银票。

鸥舟问她银票的来源,她只笑着说是赌来的,鸥舟只是不信。

手上宽畅了,秦夫子的小课也结束了,孔织的心情很是舒畅。去探望过任氏,送了棵大大的何首乌,只说是同窗送的。

有范氏相互走动,任氏也不算寂寞。孔莲在三房留宿的日子也都差不多,夫侍之间算是相处和睦。金儿的镯子已经还了,还送了金儿、银儿两根新簪子。

神来居里,孔织送了每人二十两之外,私下又送了眉舟二十两,让他给他母亲送去,说什么“天下无不是的母父,毕竟养育一场,也得学着为母亲父亲分忧不是,尽管平时不往来,该帮还是要帮的”。她还不忘提醒眉舟,与母亲说清楚,只帮这次,没有下回,人心是贪婪的,麻烦要扼杀在未露头之前。

鸥舟的身体好多了,各种昂贵药材补品,不好才怪。看着小帐本上的银子流水似的流,鸥舟不肯在用孔织带回的补品。

孔织只是笑笑,说:“这有什么,这府里有吃有喝的,这些不过是数目字罢了!”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递过去。鸥舟目瞪口呆。

除了孔织,七月心情愉快的还有梁雨,因为她收到了一件礼物。这是孔织亲自设计和现场指导的,金玉斋的首席大师傅亲自制作的这个世上仅此一件的孔雀链子。

因为嫌黄金的颜色俗气,而白银饰品保养起来麻烦,所以孔织在金玉斋里和大师傅试验了七八次,才确定出最后的材料比例,十五份金加四分银加一份铜,古代的白金终于新鲜出炉。

链子是白金做的,链坠是白金制成的拇指大小的孔雀,雀尾上镶嵌了十四颗上等的小粒红宝石。这是孔织在有了银子以后良心发现,特意为梁雨准备的,收了人家二十多两金子,也不能白拿。

梁雨接过孔雀链子时,非常意外,虽然硬撑的,但脸上还是压抑不住的惊喜:“这,这是送我的?”

孔织心里翻白眼,嘀咕着:“这不是废话吗?”脸上却笑得很真诚:“当然!我不是也收了姐姐的礼物了吗!”在她心中,是真的很感谢这个表面上任性、实际却很善良的小朋友。不管最初出发点是什么,她算是孔织在这个世界上交往的第一个朋友。

除了带你来到这个世上的父母外,没有人有义务对你好,对你不好是人家的自由,对你好却是你的幸运,应该心存感激。孔织知道这点,尽管不说出来,实际上却已经将梁雨列入朋友范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得过去了,孔织已经适应了学习“六艺”的课程,琴弹得有模有样(名师指点,孔良仁大公子的琴艺在京城中是数得上字号的),射箭水平也明显好了不少。远远的秦夫子看了,暗暗点头,不知打什么主意。

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孔府规矩,逢年节全家要在老太君的椿成院开宴,西府孔菊家眷也过来。

孔菊不像姐姐们那样继承祖宗家业,性格比孔莲要风流得多,府里除了正夫魏氏和侧夫黄氏外,还有七八个侍室。

虽然不停地纳侍,孔菊的子嗣却不旺,快到四十的人,膝下不过一女一子。女儿孔纱,十七岁,是前头去了的一个侧室所出,目前是太学学生,已经定下户部侍郎武冰的嫡长子为正负,尚未迎娶;儿子孔仁智,五岁,侧夫黄氏所出。

魏氏没有生育,对侍室很是忌惮,有闲话说孔纱生父的死就和他有关。孔菊风流成性,不是他能驾驭的,与庶女关系又不好,魏氏只能向那些如花似玉的侍室发泄怒气,结果弄得西府乌烟瘴气,气氛远没有本府这边融洽。

老太君原本还怜他无女,后见他嫉妒成性、没有当家主夫的雅量就不怎么待见他,只是面上还过得去而已。

全家人坐了两桌子,女子在屏风外,男眷陪老太君坐在屏风里。这里的男眷不包括侍室,大家规矩,侍室是没有资格出席家宴的。

屏风外,孔莲与孔菊端着身份,有一句、没一句说起些朝廷大事。孔纹、孔纱两个年级相差不大,少年时曾一起在闻达书院读书,关系不错,就闲谈几句市井见闻。

孔绣对朝廷和市井见闻都没兴趣,而孔织则因为没见到任氏心情有些郁闷,两人实在无聊,就着桌上的黄酒,吃了一大盘子螃蟹,喝得小脸红扑扑的。

等大家用完宴,老太君就留下孔绣,其他人就叫散了。

孔织没喝过酒,出来一见风,头就晕了。

来赴宴时,鸥舟打算叫人跟着侍候,被孔织给制止了,向厨房要了螃蟹,让他们几个在院子里自己过节。因此,孔织就有些转向了,原本打算去趟赏星斋探望任氏的,不知怎么就转到后花园来。

头疼实在晕得厉害,孔织扶着墙根,闭着眼睛坐下。她知道,自己得歇歇了,否则不等走到任氏那,就是摔跟头。

迷迷糊糊中,孔织听有人在说话:“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

第十二章 枝节(上)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一女子的声音,孔织听了觉得有些耳熟。

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悠悠地叹了口气:“你醉了!”

孔织慢慢地睁开眼睛,微微皱眉,这不是大公子的声音吗?就听大公子略带伤感地说:“大妹说什么醉话,我们是兄妹!”

“你我即不同母,又不同父,算什么兄妹,若是吕帝没有改制前,我们不过是表亲!”孔纹不甘心地说道。

“不要再说了,今天是我妻主的忌日,我不想再听这些混话!”大公子的声音变冷。

“狗屁妻主,和你定亲后,不仅纳了侍室,还生了两个女儿。人家临死前,惦记的不是你,而是怕委屈青梅竹马的侍室和两个幼女,退了你的婚,好给他们一个名分。这些,你不都是知道吗?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孔纹提到那人,有些恼怒。

墙角的孔织听到这里,心中很是郁闷,不知道该不该骂这孔纹愚蠢,追男人就追男人吧,干吗还提人家伤口,对方能够给你好脸才对,这不自讨没趣吗?

果不其然,大公子的声音更冷了:“我父尚在,还轮不到大妹来操我的心。大妹迎夫纳侍,日子过得好好的,定能早生贵女,为何还要招惹寡兄?”

孔纹喃喃道:“我这心里只装了良哥哥一个,你不知道吗?我的院子为什么叫天籁居,你不知道吗?早生贵女,天下哪有母亲是处女之身的贵女?除了良哥哥,我谁也不要!他们,都是父亲安排的,既然要名要份,就给他们名份,其他的实在是给不了了。”

“人怎么能和天争!”大公子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的声音有些悲凉:“既然这辈子你我已成兄妹,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们逃吧,逃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一起生活!”孔纹充满期待地说。

孔织正想听大公子的答复,就听远处有树枝断裂的声音。接着,是人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孔纹察觉出有人来了,心存顾忌,怅怅地走了,大公子却仍留在原地,动也没动。

孔织所在位置,正在墙角的花树下,比较隐秘,因此只有她看别人的,别人却看不见她。看到来人站到大公子对面,孔织明显地察觉出花园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

那不是别人,是楚氏,不知他是骂大公子狐狸精,还是甩大公子个耳光呢?孔织有些问难,跟着大公子学了好几次琴,要不要想个办法帮他解围。令孔织意外的是,楚氏什么也没做,也没开口说话,在大公子面前站了片刻就走了。

等楚氏走远,大公子低声自语道:“难道这世上就真没有良仁容身之地了吗?”声音非常寂寥。又叹了几口气,他才缓缓离去。

孔织的酒已经醒了,身子坐得有些僵。虽然她心中并不排斥表亲相恋(不生孩子就好),可是情况却很现实,孔家是圣人府邸,怎么能够允许出现兄妹相爱的丑闻。

事情若是败露,孔纹不仅世女位置难保,说不定还会被驱逐出孔家。不知道楚氏接下来会怎么处理,有康和郡君在,孔织不担心大公子,看来只怕是孔纹那里要吃些苦头。

想这么多干什么,孔织摇摇头,回自己的神来居去。任氏那里还是下次再去吧,看了一场苦情戏也没有兴致。

非舟几个都用完了饭,散坐在院子中,见孔织回来,都很高兴。鸥舟的身体已经与常人无异,医术也大有长进。鸥舟见孔织浑身酒气,便招呼院外当值的小厮送洗澡水过来。雅舟帮她换下衣服,眉舟侍侯她擦了脸,非舟给她嘴里送了颗葡萄。

孔织躺在洗澡桶里,不由又想起了自己那位痴情的大姐孔纹,又由孔纹想到了自己最倚重的鸥舟。

自从发现内管家章氏特别敌视鸥舟后,孔织就从旁人嘴里旁敲侧击出了大概。原来,府中的下人还分两派,一派是家主派,一派是主夫派。家主派多是孔府的家生子,主夫派就是楚氏的陪房和他笼络的一些人。

鸥舟的母亲父亲是家主派的头面人物,而章氏和他的妻主则是主夫派的代表,两家人关系一直不和。在为长女挑选侍室时,楚氏中意的是章氏的儿子,孔莲中意的是鸥舟。

后来鸥舟生病,章氏的儿子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孔纹的侍室。孔织心中是存在疑虑的,鸥舟病得那样赶巧,怕是和楚氏、章氏有些干系。

换了干净衣服,孔织到厅前的躺椅坐下,小厮们都打发出去院子。

非舟开始缠着雅舟练剑,眉舟去小厨房给孔织熬醒酒汤去,鸥舟把新制成的几个药丸的方子讲给孔织。孔织却始终集中不了精神,看了看自己的小院子,莫名生出一种倦意,不知不觉就闭上眼睛睡着。

在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天。虽然眉舟几个对外张狂霸道,与府中下人关系不好,但行事温柔可亲的鸥舟却是好人缘。因此,神来居的消息才没那么闭塞,这也让孔织第一时间得到一个消息,那就是舒阳院的大侍玉祥溺水身亡了,就在后花园的莲花池里。

孔织听了,想想后倒也不算意外,昨儿跟着楚氏去园子的就是玉祥。她心中感叹,楚氏还真的不是良善之辈,自己身边的人也能够下手,又庆幸自己没有被发现,否则这神来居就要不得清净,只是玉祥可惜了,十八、九岁的年纪,这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

听说,楚氏很是难过,不仅赏了玉祥家里一大笔银子,还要厚葬玉祥。孔织心中发寒,若不是自己上辈子对这种宅门恩怨熟悉到不行(书中说得太多),又亲自目睹了花园的一切,恐怕还要被伪善的楚氏糊弄过去。

眉舟、非舟两个有些伤感,他们在选侍前后都是受过玉祥照顾的。鸥舟却看了看孔织,有些担忧,低声问道:“小姐,昨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会不会牵连到您?”

孔织看了鸥舟一眼,微微摇头:“管他外面的事做什么,只要咱们这些人平安就好。”心中补充道:“还有爹爹!”又不愿鸥舟担心,怕是昨天衣服上带的花叶让他看到了,孔织劝道:“你的身体弱就是思虑过重的缘故,如今好不容易好些,也该万事宽心些,想那么多干什么。”

鸥舟低头不语,并不接话,看来也是听过就算。孔织无奈,喝光了杯子里的牛乳,上学去了。

第十二章 枝节(下)

到了书院,上课时辰还没有到,就见几个学子围着崔鸳起哄。崔鸳满脸只是笑,并不恼怒。孔织很是好奇,问旁观的孔绣:“二姐,鸳表姐怎么了?”

孔绣笑着回答:“好象是昨晚纳了一侍,刚刚说走了嘴,大家都要讨糖吃呢!”

孔织虽听说过元服后就可纳侍的说法,但亲眼见证的还没有,大大的诧异了一把,忍不住仔细打量崔鸳。

虽然崔鸳个头到差不多有一米六,但十二岁就那个那个了,孔织还是很难接受。崔鸳厚脸皮,并不在意同窗们的打趣儿,见孔织打量自己,反来逗她:“怎么?织妹也想问问男儿的滋味吗?听说你们府里最俊俏的侍儿可在你院里,早晚有你看的,你也不要着急。”

孔织哭笑不得,就自己这勉强一米四的小身板,着急有什么用,若是想占人便宜,还不知道谁压倒谁呢?在说,她的身体年龄可是只有十岁。来到这世上两个多月,孔织早晚两杯牛奶,还真起了不少作用,个头明显见长,身上也有了几两肉。

孔织回到座位,就听旁边梁雨冷哼一声,有些不解,扭过头看去。梁雨小脸冰冷,见孔织见她,瞪了她一眼。

孔织摸不着头脑,这孩子又是抽什么风,自己无意得罪她了,算了,咱不和孩子计较。想到这里,孔织不再看她,翻翻手上的《礼经》,今天又是枯燥的礼课,不过经过两个月的煎熬,她也算是锻炼出来了,有模有样。

梁雨本来还等着孔织来哄自己,然后发作她的,见她不理睬自己,恼羞成怒,用有一拍桌子:“孔织,你给我掉过头来!”

声音很大,其他学子都听到了。孔绣和崔鸳不清楚什么原因,都面带疑色看着这边。看那样子,要是梁雨接下去有什么不妥当的行为和言语,冒犯了她们的妹妹,这两位姐姐就要出头。

孔织很是头痛,愿意放任梁雨,不知会说出什么任性的话来,怕是就不是两人的事了,心里叹气,谁让咱大呢,不跟小孩子计较,咱哄她。

想到这里,孔织站起来,走到梁雨身边,拉着她的胳膊说:“梁姐姐,都是我不好,说错话得罪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别人一看,不过是两人口角,也就不再关注她们。孔绣和崔鸳也掉过头,各聊各的。

梁雨没想到自己一嗓子就引起大家的关注,也被大家看得毛毛的,见孔织解围,才松了口气。但还心有不服,瞪了孔绣和崔鸳的背影一眼,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对孔织说:“她们倒护着你!”

孔织笑道:“这就是有姐姐的好了,姐姐也不是护着梁雪吗!”

梁雨不以为然,看着孔织,欲言又止的样。孔织看得这个郁闷,直想上前大喊“到底怎么了”,然而还是可怜兮兮地问:“姐姐为什么不高兴?”

梁雨嘟囔道:“我才没有不高兴!”看着孔织的眼光有些复杂。

夫子来了,孔织懒得去想,事情不了了之。

箭课,发生了一个大事件,孔绣和楚筝动起手来,事情的起因是因为梁雨的妹妹梁雪。在箭课上,学子中成绩最好的是梁雨、楚筝和孔绣,而成绩最不好的就是梁雪。梁雨的脾气很大,除了孔织外,很少和其他学子说话,妹妹梁雪也不例外。

自从孔织到梁雨身边的座位后,孔绣就去坐在了梁雪身边,两人都是温柔小心的人,也比较谈得来。想和梁雪交好的楚筝当然就非常不高兴,在棋课、琴课、箭课上就每次缠着梁雪作搭档。梁雪性格柔顺,不愿与她拉扯,就只好每次都勉强答应她。

楚筝与孔绣虽然是表姐妹,可是感情非常不好。作为南安侯府的嫡长女,楚筝也算比较出色的,相貌英爽,自小又聪明,是母亲父亲疼爱的掌珠。

南安侯府和孔府是两代姻亲,往来比较频繁,孔绣也经常出入姑姑家。两个表姐妹年龄相差不大,自然被人放在一起比较。

令人遗憾的是,楚筝样样不错,却也是样样比不过孔绣。楚筝相貌英爽,孔绣就让人望而忘俗;楚筝聪明,孔绣就更加伶俐万分。另外,孔绣还不像楚筝那样自持身份,不仅对长辈彬彬有礼,对下人也都和气温煦。

两人一对比,高低立下,这怎么不让骄傲的楚筝深受打击。因此,每次孔绣过府,楚筝都没有好脸色。

孔绣察觉出表姐对自己的敌意,就很少过去。两人关系就这样日益冷淡,逐渐发展到视同陌路的今天。

今儿箭课开始时,楚筝有事耽搁,孔绣拿着箭囊,指导梁雪射箭。

楚筝回来后,见眼前两人聊得愉快,心中就不自在起来,大步走上前去,让孔绣让地方,态度很是蛮横。孔绣虽然性格和顺,却也不是怕事的主儿,又是众目睽睽之下,众多同窗看着,怎么肯让步?根本就不理睬楚筝,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楚筝丢了面子,恼羞成怒,很是冲动地上前拉孔绣,想要把她从梁雪身边拉开。

孔绣一时没注意,被拉了个列巴,摔倒在地,蹭破了脸。孔绣身边侍候得书童若定、不定两个见主子受辱,哪里还顾忌亲戚不亲戚,都去厮打楚筝。

楚家的当然也不甘示弱,加入。崔鸳见孔绣受了伤,气得大骂,也卷起袖子去拽楚筝的头发。几个与楚筝交好的学子,见有人帮闲,那边也就跟着往前凑。

现场那叫一个乱,孔织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看梁氏姐妹,罪魁祸首的梁雪在旁边急得掉眼泪,梁雨却只是神色冷漠地看着一切。

这边动静太大,不仅惊动了箭夫子,还惊动了山长孟夫子,其它几位夫子也都过来探寻究竟。学子纷争,在学院也不算什么大事,可是要是处理不好却也不是小事,毕竟在这些学子身后都是世家大户的势力。因此,听说校场有学子打架,山长连着几位夫子都匆忙赶了来。

孟夫子喝住众人,问清原委,知道是楚筝和孔绣的矛盾,稍稍松了一口气。就怕是两家有过节的学子打架,那样就不单单是学子的事,说不定还会加大两个家族的嫌隙。楚家和孔家就不存在这个问题,看来只是少年义气之争。

虽说是楚筝先动的手,可也挨打挨得最重,头发被扯散了,衣服被拉破,一个眼发青,嘴角还有血迹,很是狼狈。

孔绣只是最初摔倒时蹭破了脸,众人混乱时退到一遍,因此什么事都没有。崔鸳算是猛地,不仅揍了楚筝,还一对三与另外三个学子混战,打了个不分上去,见夫子瞪她,还“嘿嘿”傻笑。

一共十九个学子,没有加入混战的除了孔织和梁氏姊妹外,只有四个人。闹市的学子人数太多,孟夫子不好重罚,只好罚三个带头的楚筝、孔绣和崔鸳每人二十手板,其它九人每人十手板。一场闹剧,就此落幕。

崔鸳见孔织只看热闹,太不仗义,还抱怨了两句。

孔织可怜兮兮地看了眼孔绣:“二姐,我怕!”

孔绣立刻发挥姐姐作用,为自己的妹妹辩解,小孩子看到打架的场景谁不害怕?崔鸳里外不是人,很是郁闷。

梁雪见孔绣的脸破了,红了眼睛,拿出帕子,想帮她擦,被梁雨瞪了一眼又止住了,只把帕子递过去。虽然这场闹剧没梁雨什么事,但事情发生后脸色最难看的却是她。

下学后,梁雨看着孔织的车渐渐远去,用手摸着胸前的孔雀坠子,眼神非常伤感。

第十三章 一侍(上)

孔织回府,进了二门,就见眉舟神色焦虑地迎接上来:“小姐,不好了!鸥舟被传到舒阳院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孔织脚步一顿,皱眉问道:“什么时辰的事儿?”

“差两刻午时!”眉舟回到。

孔织略微思索下,问道:“今儿府里各院还有其它什么事儿吗?”

“应该没什么事儿啊!”眉舟应道,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听说天籁居大小姐病了,没出府。”

孔织心中叹了口气,这日子真是让人厌烦,好好的躲在院子里都不让人消停,实在不行尝试离家出走得了。

打发了眉舟回去,孔织去了舒阳院,扑了个空,楚氏到椿成院侍候老太君用晚饭。孔织担心欧舟,不敢耽搁,又去了椿成院,还没到门口,就听到老太君叫“心肝宝贝儿”的声音,还有骂楚家孩子缺少管教的话。

孔府,椿成院,松鹤堂。

孔绣已经回来了,正被老太君拉在手边看脸上的伤。她见老太君因为心疼自己口没遮拦,数落楚家的不是,怕旁边的父亲楚氏和姐夫小楚氏尴尬,就把争执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为楚筝分辨。见老太君似乎不信的样子,就拉刚进门的孔织给自己作证。孔织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见孔绣偷偷向自己使眼色,就只好点头称是。

自从孔织挨打醒来后,老太君对她的态度明显改善,虽没有对孔绣那种似若珍宝,但也慈蔼可亲。他知道这个小孙女除了请安,很少主动到自己的院子里,猜到她或许有什么事情,就开口询问。

孔织有些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老太君见小孙女回话不痛快,有些不高兴:“犹犹豫豫什么,有什么是不能对我这老家伙开口的!”

“我院里的大侍鸥舟不见了,孙女着急,就去找父亲问问,这才追到这里来。”孔织回道。

“哦!”老太君诧异道:“好好的大活人还能在这府里不见了!”说到这里,看着楚氏:“纹儿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儿?”

楚氏刚听到孔织提鸥舟时神色有些僵硬,没想到老太君问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小楚氏见了,笑着抢着回答:“老太君问的这个孙夫知道,雅舟没有不见,就在我的院子里呢!”

老太君听的糊涂:“怎么回事?织儿身边的人怎么跑到你们院子,连他的主子都不知会一声。你们也太胡闹些。”

小楚氏见老太君面色不豫,口气中又带着训斥,不敢回嘴。

楚氏说道:“不关纹儿夫君的事,都是儿夫的意思。纹儿已经二十,夫侍也有了两房,可一直没有生下一女半儿。儿夫日夜忧心,请了大师给测了测纹儿的命数,才知道原来纹儿命里子嗣虽然不艰难,却也不算顺畅,头一胎有个说法!”

老太君听到事关传种接代,格外上心,听到楚氏说到这里,忙追问:“什么说法,赶快说说看,即使纹儿不急,咱们也得替她操心不是。”

孔织站到旁边,冷眼看楚氏的信口雌黄,脑子中飞速运转。

楚氏见老太君如此重视,微微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提到怀头一胎的这位要和咱们纹儿属相、八字相合。纹儿属狗,对方要数龙,龙生九子,是旺女之相。儿夫听了,就留意咱们府里的男孩。毕竟是咱们孔家重长孙女的爹爹,还是知根知底得好。满府看来,就织儿院里的雅舟不错,属相也和,人也温顺,母亲父亲又是咱家的老人,纹儿母亲也中意他。其实,去年他若不是生病耽搁,早已是纹儿的房里人。”

老太君有些为难:“已是分了房的,这个传出去可不好听。”

楚氏笑笑:“儿夫也是考虑过这条的,可织儿才多大,纹儿也不会在意的。”

孔织知道自己若是再不说话,恐怕事情就要定下来了,上前看着老太君说:“老太君,鸥舟已经是孙女的人,怎可再给大姐作侍室,这不是姊夺妹夫吗?”

孔织见堂上众人神色各异地看自己,小脸一红,认真地说道:“孙女自从上次醒来后,身体很是不好,大热天的也畏寒怕冷。鸥舟几个为了照顾孙女,轮流给孙女暖床,甚至同眠共枕。虽然孙女还没要了他们的身子,可清白也称不上了。孙女感激他们贴心照料,心中早已当他们是自己侍室。”说到这里,红着眼睛看着老太君和孔绣,深情甚至凄楚,心中却在怨恨楚氏多事,害自己编起谎话没完没了。为了杜绝后患,防止楚氏再生事端,她只好扮演一把色狼角色,把四侍都贴上自己的标签。

老太君和孔绣本就对孔织的事心怀愧疚,又想到她小小年纪,夏天连冰都用不了,身体竟然还不如老太君,越发怜惜。孔绣先开口道:“不就是属性相合吗?倒也不是难事,府里没有适合的,从外面找身家清白的买来就是。”

老太君听了点头:“还是绣儿考虑得周详,纹儿父亲鲁莽了,叫那孩子过来给我悄悄,既然是你和纹儿母亲都相中的,那人品模样应该错不了,做织儿的房里人倒也般配。”

楚氏见老太君已经发话,没法推托,便叫身后侍候得玉平去天籁居带人过来。

不到一刻钟,玉平带了鸥舟过来。孔织见鸥舟神色自然,身上也没有异常,放下心来。老太君招呼鸥舟到身边,仔细打量,见他低眉顺眼,神情温柔,很是喜欢,连连点头:“是个齐整孩子,怪不得你主子不见了你就急成这样。她岁数还小,你还要多用心照顾才是,只要把你主子身子调理好了,你就是咱们府的功臣。”絮絮叨叨,嘱咐了半天。

鸥舟听了,心里诧异(小姐的身体他是最清楚的,没半点毛病,比他们几个还要好上几分),可面上却一点不露,非常恭顺得体地应答。

孔绣认出鸥舟就是妹妹元服时见过的那个,见他气色比两月前要好很多,凭添了不少韵味,心里也就不奇怪父亲为什么会特意去挑他。想到姐夫小楚氏性格泼辣,姐姐的另外一个侍氏媚俗,她又为鸥舟庆幸,幸而是跟了三妹,不用进天籁居。她对孔织和鸥舟两个满心祝福,趁着老太君嘱咐鸥舟,对孔织悄声说:“三妹还小,但也要记得,男儿是用来爱护的,千万不能怠慢了,你是个有福气的。”

孔织想不出其他办法应付楚氏的“传宗接代”论,只好又拿那次的事故做文章,利用了老太君和孔绣的愧疚之心。见孔绣神态真诚,她心中实在是不好意思。

虽然楚氏阴沉伪善,但她的两个女儿却完全没有继承他这点。孔纹性格有点像母亲孔莲那样固执,孔绣则谁都不像,心肠更软些,处事更周到些。

老太君嘱咐了半天,才想到众人还没有用晚饭,自责了几句,打法大家各自回去了。

第十三章 一侍(下)

孔府,神来居。

眉舟、雅舟、非舟三人在院子里焦急地等着,见孔织和鸥舟回来,欢呼着迎上前来。

眉舟在开始接触时对鸥舟有过不满,但经过这些日子接触知道他是面冷心热之人,平日里又多受他照顾,因此同他关系最好,见他回来更是激动万分。非舟当鸥舟是哥哥般,除了小姐,最敬重鸥舟,此时见到他更是抱住他不放。雅舟性格内向,很少外露,此刻却也嘴角上翘,显然开心之极。

孔织看着四人,心满意足,费了不少心思和楚氏飚演技,看来是非常值得的。她摸了摸肚子,肚子好像就开始抗议了,可是见大家都这样亢奋,打扰还真是不好意思。

四人之中,最平静的还是鸥舟。他看到了孔织的小动作,就叫眉舟赶紧去小厨房热菜。每人的例菜,由小厮送到这边小厨房来。

府里规矩,孔织这样的主子,每餐八个例菜,其中四个可以自点;鸥舟几个二等侍儿每餐四个例菜,自点的话就要送管事的银子。

孔织对大厨房的菜吃不惯,每天早晚两杯牛奶是必须的,其他的都不怎么挑剔。因此,她名下例菜里的四个自点菜都是由四侍挑他们喜欢吃的点的。这样弄来,尽管鸥舟一再强调规矩,但大家还是不知不觉开始一起用饭了。

孔织也很高兴,人多吃饭胃口也好些。虽然她不会把人人平等观点挂在嘴边,也心安理得地接受四人的服侍,但心中却没有把他们看成和自己有什么不同的。

用过晚饭,孔织半躺在厅门口的软塌上。鸥舟坐在一旁,为孔织用细丝带编发带。眉舟是个坐不住的,就忙前忙后给大家切盘水果,倒杯水什么的。

雅舟和非舟两个还是执着地练剑,他们手中拿的剑虽然看起来并不锋利,也没有什么华丽的式样,却是孔织花了两千两银子买的。

那间武器铺子的老板对孔织印象非常深刻,因为第一次见这样豪爽的小姑娘,也是第一次见这样会讲价的小姑娘。每次看到雅舟和非舟用剑,孔织都会想起自己的买剑经历,都会很有成就感。

有天早晨,孔织想起该给雅舟、非舟两个买剑了,也不能老让人家拿半截竹竿练习。于是,稍做准备,下学后就拉着梁雨去逛槐市,找了个最出名的刀剑铺子进去。

伙计见是两位衣着光鲜的小姐,忙上前巴结。

孔织瞧也不瞧她,大咧咧地叫老板出来招呼。伙计一看,心里高兴,找老板的都是大买卖,忙屁颠屁颠地进去唤老板出来。

老板是五十来岁的中年女子,久居京城,见识自然比伙计要多得多。

那老板见这两位小姐目下无尘,知道是豪门世家的小姐,便卖力地介绍其铺子里的货品来。不想,孔织听也不听,傲慢地问道:“你这铺子里哪把剑是最贵的?”

老板听孔织这样说,就指了西墙上一把黄金把柄的长剑,价格是八百两。孔织看了一眼,还要更好的。

老板又从柜台下拿出一把镶嵌了宝石的,价格是一千五百两。孔织仍是摇头,老板跑到内室,捧了一把长剑,百炼精钢所制,剑身寒气逼人。

老板还怕孔织不识货,拔了一根头发,放到剑锋上,轻轻一吹,立刻断成两半。孔织把长剑拿在手中看了看,听说价格是三千两,就摇了摇头,把长剑递回去。老板见她只看不买,当她是成心消遣,脸色难看起来,不过听到孔织说的一句话后又转好。

孔织说的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说的时候心里还挺得意,暴发户的感觉就是好,说这样的话真叫舒坦。

老板听了孔织的话,知道是遇到大客户了,毕恭毕敬地将孔织和梁雨请到密室,郑重其事地从密室小橱里拿出一个长匣子,轻轻打开,小心翼翼地捧出里面价值八千两的两柄长剑,给两人介绍起来。

这两柄长剑是当世最盛名的铸剑大师的关门弟子所打造,用老板的话讲,那人虽然没有入行成为铸剑师,可实际的手艺并不比其师差。这两柄剑是无意流出的,被这个老板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为了衬托出这两柄剑的不凡,她又花大价钱配上东海鲨鱼皮剑鞘,又镶嵌了上等翡翠。

孔织抽出剑来,剑身暗淡,看不出什么来。她开始关注两只剑鞘和上面那对成色一样的翡翠,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于是,问老板可不可以分开卖,只卖剑鞘。老板表现得很为难,又一再强调这两柄剑值钱就值钱在它的剑鞘上,卖了剑鞘怕剑就要砸到自己手中。

孔织很不耐烦,让老板给个痛快价,老板说了六千。孔织也不犹豫,直接指着梁雨说:“我还没介绍,我这位姐姐是国丈府的长孙小姐,就让她给做个见证,这剑鞘是六千两,对吧!这可不能随便反悔。”

老板连连点头,再三说明商家重信誉,话既然说出口当然不能反悔。孔织却笑了,从怀里掏出两千俩银票,买走了那俩柄没有剑鞘的剑。老板话以说出口,旁边又有冷冰冰的梁雨看着,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有认了。

等两人走后,伙计才知道自己的老板竟然赔了银子做生意,她记得很清楚,那两柄剑是原户部尚书家的林公子来卖的,老板好说歹说,才讲到三千两,没想到竟然只卖了两千两,脸上也没怎么见恼。

她不知道,那老板以为孔织买剑是自己和国丈府的长孙小姐用,能和权势遮天的梁家攀上关系,别说损失一千两,就是再赔几千两她也心甘情愿。

孔府,神来居。

天色以黑,雅舟和非舟的剑也练得差不多,回各自房间洗澡去了。

眉舟去厨房给大家做点心。孔织看着旁边的鸥舟,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喜欢大姐,可是天籁居如今是去不得的,过两年若是你对大姐的情谊仍是如此,我定会满足你的心愿。”

第十四章 丧事(上)

城西,闻达书院,文部学堂。

孔织坐在坐位上,表面上是认真听夫子的讲经,其实思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今儿课堂气氛很不好,学子们的情绪都不高。

孔织看了一眼身边空出的座位,叹了口气,虽然天天见时不觉得怎样,可一时看不到还真不习惯。

梁雨与梁雪姐妹退学了,据说是被母亲送到长安书院去读书。

对于两姐妹的退学,学子们的反映各异。楚筝知道两人退学,也离开了文部,不过仍在闻达书院,只是去了武部。孔绣想到她们退学应是昨天那场纷争引来的,很是内疚。崔鸳则仍是没心没肺,只是叫孔绣再换回到自己身边来。

学子中有无聊的,平日就是无事生非的主,早先长得梁雪的柔弱娇媚,楚筝和孔绣又都殷勤,便有说三道四的。孔绣女生男貌,性子又好,对谁都带三份笑意。因此,说她的人还少。而楚筝平日眼高与顶,和很多同窗都不相和,被讲究的很厉害。那些人传她是“对袖”,视梁雪为禁脔,对孔绣是在吃醋。如今,楚筝不仅为了梁雪和表妹大打出手,还见她退学就转部,更是坐实了她们的猜测。

孔织只是觉得无聊,原本是很期待上学院的。

孔府,舒阳院。

楚氏坐在堂上的座位上,伸出手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问道:“事情都办妥当了?”

房间里除了楚氏,只有内院大管家章氏。他站在楚氏身前,应道:“都妥当了,是城外庄上菜园老张的侄子温氏,十四,母亲父亲都病死了,才来投奔到咱府叔叔这。”

楚氏点了点头:“妥当了就好,我不希望这回儿再像上次那样节外生枝。老太君已经不满,以为我这做父亲的欺负庶女,连她的屋里人都惦记。”

章氏赔笑道:“都是老奴的错,没打听清楚。本是见神来居的几个太不安分,借此教训一下也是好的,谁想到他们到真真是狐媚,都爬上了三小姐的床,三小姐还是奶娃娃呢!”

楚氏摇了摇头:“只是看着像是了,半点委屈是不受的,比她那老实爹强出太多。如今既然老太君与绣儿护着她,她又肯老老实实地守着自己的院子,就暂时不要理会,省得惹了他人的口舌。”

天籁居,大小姐孔纹被楚氏软禁在自己房里,外面有楚氏的几个心腹仆妇守着。她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闯出去,气得坐到床上,恨声道:“不就是纳侍吗?有什么,洞房又不是没过过,谁还能强了我不成。”

转眼到了八月下旬,天籁居披灯挂彩,大小姐孔纹的第三房夫侍温氏进门。老太君想早点抱重孙,对此事尤为关注。孔织担心鸥舟思绪过重,见他情绪正常才放心些。

没想到,喜事第二天却变成了丧事。洞房花烛夜的次日,温氏暴毙,孔纹吐血晕倒。距相关消息,是温氏成亲前闺房不净,洞房之夜被妻主发现以非完碧,羞愧自尽。孔纹虽然后来苏醒过来,却似乎是被气伤了身子,开始卧床不起。

老太君和楚氏四处烧香拜佛,虔诚祷告,希望孔纹的病能够有所起色。孔莲也一改往日的严母形象,去探望了几回。孔绣与孔织也纷纷探望。

孔织看着孔纹空洞的双眼时,心中真是感慨万分。在女尊社会中,女子守身就像男尊社会男子守身一样,实在是另孔织敬佩,但也不愿她因此自责而伤了性命。

天籁居里,趁房里没人时,孔织握着孔纹的手,低声安慰她,劝她不要太在意这些形式上的东西,人无完人,不要因以犯下的过错丢了自己的本心。

孔纹听妹妹言语似有所指,又见她眼含慈悲地望着自己,心中一酸,泪就流了出来,哑声问道:“妹妹你知道?”这是她病后第一次开口。

见孔织点头,孔纹又问道:“我违背伦常,又如此软弱没有担当,妹妹会瞧不起我这个姐姐吧?”

孔织轻轻地摇了摇头:“织儿敬重姐姐,也愿意祝福姐姐,姐姐还是先好起来,以后在做打算筹划。”

孔纹闭上眼睛,喃喃说道:“世上有几人会如妹妹这般包容,还有什么以后呢!”声音中满是绝望。

回到神来居,孔织神色凝重地将鸥舟单独叫到房里,说了孔纹眼下身体的糟糕情形,然后问鸥舟还想不想去孔纹的身边。

鸥舟点了点头,孔织叹了口气,让他下去收拾东西,自己去向老太君那边解释原由。

鸥舟却不动,只是幽幽地说:“鸥舟想去大小姐身边,可是鸥舟不会去。”

孔织听了,有些好奇,她也是见孔纹的病情似以回天无术,怕鸥舟心存遗憾,才想着送他过去,给他个机会照料孔纹。另外,她还心存侥幸,希望孔纹被温柔的鸥舟打动,生起求生的勇气。

鸥舟看着孔织,说道:“要是上次小姐没有把鸥舟领回来,那如今天籁居羞愤自尽的人就是鸥舟了吧!鸥舟私下听说了,温小爷不是自尽的,是大小姐活活砍死的。她是嫌那人到了她身边,只想要个清净。”说到这里,神情满是落寞:“既然是她想的,鸥舟怎能不顺着她的心思呢?她只是个可怜人。想要清净就清净吧,只希望她那心上那人、她心上那人能够去瞧她一瞧,她定会很高兴吧!”

孔织听鸥舟似乎知晓孔纹的心事,有些意外,随后一想,也合情合理。心中有情的人,心是最敏感的,对自己爱慕的人的点点滴滴都分外关注,了解对方甚至多余了解自己。

不管老太君与楚氏如何祈祷,孔纹的身体还是日益憔悴下去,勉强拖到十一月上旬。进入中旬后,她开始长时间的昏迷,到十一月十七那天,侍儿准备给她擦拭身体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去了。

二十岁的文宣公世女,心怀怨恨离开了这个世界。直到她昏迷前,她都没有等到她的爱人。

第十四章 丧事(下)

孔纹的死对楚氏打击很大,他瘦了很多,苍老了很多。老太君见他无心料理家事,就让孔莲的二房范氏帮着主夫管家,倒也万事妥当。孔绣很不放心父亲,经常到舒阳院劝慰他,可是却没有什么收效。

孔莲虽然作为女人,比男人有担当,但中年丧子也是深受打击,刻板的脸孔更加严肃。

家主与主夫心情不好,对待下人就不再像过去那样松散,就连内管家章氏因无意过失也受到了责罚。

府邸里的下人看在眼中,都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过错。一时之间,孔府的气氛非常压抑。

神来居的各位却没有精力考虑其他的,鸥舟病倒了,病得很严重,发高烧,烧到人都糊涂。

孔织与眉舟几个急得不行,日夜守在他身边。

到最后,孔织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抱着他,拍拍他后背,低声劝慰:“你哭吧,求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劝着劝着,自己红了眼睛。

鸥舟却始终都没有哭,看着红了眼睛的主子反而笑了:“我没事了!”

就像印证他的话一般,他渐渐康复。其他几个见鸥舟的病来得蹊跷,心中也存疑虑,都却没有人开口询问。既然已经好了,还有什么必要探寻原因呢?他们是这样想的。

十二月七日,孔纹的三七,天籁居的小楚氏闹了起来,说什么都要回母家。楚氏呵斥了他几句,他听也不肯听,最终闹到老太君院子里。孔绣和孔织当时正在椿成院,见大姐夫小楚氏哭哭啼啼地进来,很是尴尬,都避了出去。

小楚氏等孔绣和孔织一出去,便上前跪在了老太君座前。

老太君见小楚氏蓬头垢面,实在不成样子,很是生气,但念他年少丧妻不好计较,只好声询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听到小楚氏提到想回母家,老太君勃然大怒,冷笑道:“亏你还是大家子弟,妻死夫守,天经地义,如今你妻主尸骨未寒,你就守不住了吗?我们文宣公府邸是什么地方,不管你因何起了这份心,我劝你早早死了这个念想儿!”

小楚氏听到这些,委委屈屈地哭道:“虽然笛儿年纪小,可也在母家也是母亲父亲精细教导过的,老太君说的这些道理笛儿当让懂得。只是笛儿算大小姐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守呢!”

老太君听到小楚氏以未出阁前闺名自称,还不承认妻主,气得浑身发抖。

旁边侍候的范氏见了,忙上前去,一边轻拍老人家后背,一边劝小楚氏:“大姑爷说的这是糊涂话,你是大小姐的正配,怎么还说算什么人这些的话。”

小楚氏抬着头,看着老太君,含着泪说:“但凡大小姐对笛儿有一星半点情分,笛儿也不愿意如此。嫁入府中三年,能够恭敬舅母、孝敬舅舅、承欢老太君膝下是笛儿福气。笛儿恪守为夫之道,尽心学做贤夫良父。大小姐不待见笛儿,笛儿新婚之夜就成弃夫,笛儿不敢有半分怨言,仍战战兢兢侍候大小姐。为了讨她欢心,笛儿强忍醋意,主动为其纳侍。如此三年,不仅没让大小姐回心转意,反而更是惹其厌恶,对笛儿视若不见。等到温氏暴毙,笛儿才知道大小姐不是厌恶笛儿,而是厌恶所有男儿。那温氏只是在洞房那日乘她酒后与她圆了房,她醒后就勃然大怒,不仅拿剑砍死了温氏,还用冷水洗了十来遍身子。如此看来,即使笛儿为其守寡独老,地府大小姐也未必会舒心。”

老太君还是第一次听到天籁居的这些秘闻,十分震惊。范氏也用手捂住嘴,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老太君才长出一口气,缓缓说道:“竟然有这样的事儿!你舅舅是知情的吧!他既然知道自己女儿心性,还张罗着纳侍,活活逼死自己孩儿。真真不知是该骂他,还是怜他。”说到这里,看着小楚氏:“这样说来,是我们孔家对不起你。你若执意回归母家,我们孔家也不再拦你。你才十八,正值妙龄,又是处子之身,再嫁也是情有可原。但孔府千年传承,没有再嫁之夫,若你离去,只能奉送休书。世道不易,对咱们男子尤为苛刻,孩子,你可要想好!”

小楚氏点点头,低声道:“自小大姐去后这二十多日,笛儿日夜难安,想了又想,实在不愿就此终老。不管世人如何看待笛儿,笛儿都心甘情愿承受,以后也绝不会有半点悔恨。”

老太君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我就不再多说。但家主是你舅母,还要等她最后做主才行。你舅舅面上虽温和,骨子里却有几分偏执,或许暂时不能体谅你。你也不要同他计较。”

小楚氏答应下来,然后给老太君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算是了结了祖孙情份。老太君摆摆手,让他下去。

黄昏时分,孔莲来问安时,老太君提到了小楚氏的事儿。孔莲原怕小楚氏年纪太轻守不住寡,知道他主动请求休离没有反对。

老太君又想到孔纹的侍室,既然正夫都不守了,侍室更是没有理由守寡,何况是未圆房侍室。因此,老太君派人叫了孔纹侍室过来,问了几句,便准备了一些银两,让他母亲章氏领了回去。

小楚氏从舅母手中接过休书后,去舒阳院同舅舅楚氏告别,却被楚氏拒之门外。他在门外站了半天,最后还是被楚氏的大侍平、玉安给劝走……

听到小楚氏自请休离的事,孔绣与孔织都很惊异。孔绣没想到小楚氏平日看起来循规蹈矩,就是大俗人一个,如今竟如此勇气可嘉,挑战世情。虽然与这位表哥姐夫关系一般,但毕竟在一个府里生活了三年,临别之时,她还是送了又送,难分难舍。

在儒家文化中,孔织最厌烦的就是封建礼教,各种毫无人性的条条框框,实在害人不浅。小楚氏虽出身世家,但为了自己以后的人生,不在乎这些虚名,这点让孔织心中萌生敬意,对他的印象大大改观。因此,小楚氏离府时,她也特意前去送行。

小楚氏见平日与自己并不亲密的两位妻妹都来送自己,很是感动,最后看了下孔府的大门,含着眼泪上了回母家的马车。

第十五章 商家子(上)

新年日近,孔府却没有半点喜庆气氛。虽然孔纹小辈是,去世后没太大讲究,但毕竟还没有出七七,张灯挂彩还是不好。

从腊月二十三小年开始,学院停课,朝廷封笔,孔莲也不用每日上朝。可她继承祖宗爵位,年下有各种祭祀需要安排,与其他府邸的应酬也多,在府中逗留的时间更短。

老太君虽然仍像过去似的整日关注自己的宝贝孔绣,可对孔织的态度也日益亲近起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孔纹的去世对他打击也很大。

楚氏似乎从悲伤的状态解脱出来,开始管家理事。范氏还是老样子,每日到任氏那里聊聊天,喝喝茶。孔绣则不如过去那样自在,跟着府中清客学习继承管理家业相关的课业,每天忙得不见人影。康和郡君与大公子仍是一如既往地深入简出。

孔织最是清闲,在小年前几天还在神来居为眉舟举行了成人礼。因为华朝重女轻男,所以尤其重视女子的各种礼仪,而与男子有关的礼仪则简便得多。

男子成人礼在正午举行,主要有三个小仪式,挽发、修眉和扎耳洞。挽发则是把头发全部都挽成发髻,而不像少年只挽一半,表明他已经长大成人;修眉有修饰自身容颜之意,表明男子要开始爱惜容颜,接受女子的追求和爱慕;扎耳洞,开始佩戴耳钉,来区分未嫁或以嫁的身份。未出阁男子戴一只耳钉,未定亲的戴右边,定亲的戴左边;出阁的男子两边都戴,取成双成对的好兆头。

三个仪式中,除了修眉没说法外,其他两项是要求长辈来进行的。

在举行成人礼前,孔织特意问过眉舟,需不需要他家人来为他举行成人礼。眉舟摇头,他姐姐七月迎娶的夫郎有了身子,母亲父亲都围着他姐夫转,根本就没人记得他的成人礼。已是在府中分了房的儿子,在他们心中,跟嫁了没什么两样,算不上是自家人。

腊月十八,眉舟十五岁生日,孔织找了个由子,请范氏与任氏到神来居,请两人帮眉舟举行成人礼。

自从上次孔织在老太君那里给院子的四侍贴上自己的标签后,府中人就将他们当成了孔织的未圆房小爷。眉舟父亲得到消息,跑到儿子这里打秋风,见眉舟不给,还说起浑话来,气得眉舟不行,将他撵了出去。眉舟家里以为儿子攀了高枝儿,不认人了,在外面说了眉舟不少坏话。自那以后,眉舟对他们的心彻底冷了下来,

范氏虽没有生育,却特别喜欢年轻人,对孔织院子里的人也比较和善。由他来挽发,为眉舟举行了第一个小仪式。按照华国风俗,成人礼上负责修眉的都是行礼人的闺房密友。虽然眉舟性格热情,与其他三侍关系都不错,但最好的还是鸥舟。因此,就有鸥舟为眉舟进行第二项小仪式——修眉。

孔织在一边看着鸥舟给眉舟修眉,很是新鲜,同时又有些感叹,自己算不算福气,怎么院子里的人一个比一个长得好。

鸥舟就不用说了,身子调理好后,早没了以前的柔弱不堪,不仅风姿绰约,待人尤其可亲,被孔府里的人赞不绝口。眉舟原来长得妩媚,却带着几分轻浮,在神来居里呆了半年后,气质完全不同,妩媚还是妩媚,中间还夹杂着自信与从容。雅舟相貌不容其他几人,可身材最好,个子最高,还不到十五已经有一米七几。非舟这半年每日勤奋练武,个头串得很快,同孔织一样,都过一米四,比同龄人高出不少。用孔织的话讲,就是喝牛奶真地会长高。

眉舟修完眉后,又任氏帮着穿耳洞,耳钉是孔织准备的。上面镶嵌了上等宝石,价格很贵,看着却只是普通,戴到眉舟身上也不唐突。鸥舟三人都为眉舟准备了贺礼,范氏与任氏见了,也拿了随身的物件赏了眉舟。热闹了好一会儿,两人才回后院去。

腊月二十七中午,孔织收拾利索,出了孔府。前些日子到金玉斋为眉舟挑耳钉时,谢掌柜的送上一张请帖,金玉斋的东家准备在八方楼设宴邀请孔织。今日,她就是要前去赴宴。

孔织没有带书童,乘了马车独自去了八方楼。这里她曾和梁雨来过几次,并不算陌生。请帖上表明是三楼雅间,孔织直接上去,来得早了,对方还没有到。小二姐送上茶来,得了赏,就出去候着。

孔织拿着茶杯,站在窗口,看着街面上行人往来。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转过身去,正看到雅间门口进来一男子。

那人发髻上别着一根白玉簪,身上穿着一件雪狐狸皮披风,脸色蒙着同样颜色面纱,只露这一双眼。那双眼看人的目光似乎温和亲切,但孔织还是注意到里面闪动着寻根究底的意味。

因为隔着面纱,孔织无法揣测他的年纪,只从他发式看出他以成年。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不仅打扮得一模一样的、长得也一模一样的双胞胎侍儿,一个侍候他解下披风,一个用随身帕子把他前面的桌椅擦拭干净。

见赴约的是个男子,孔织并不惊讶。虽然在女尊国度呆了半年,但她并没有世人那种“大女子”想法,认为男子不能建功立业,只能“相妇教女”。让她微微觉得心里惊讶的是,从穿着打扮与身边侍儿的做派看,这位金玉斋的东家根本就不像是商人,更像是世家子弟。

随后一想,就觉得合情合理。金玉斋能够在风起云涌的京城立足百年,背后没有大世家支持,才算奇怪。

那公子极为优雅地坐在座位上,用修长的手指摸了摸眼前的茶杯,轻声说道:“久闻孔小姐大名,实在心中佩服至极,冒昧邀来一聚,小姐不要怪罪才好。”

孔织微微一笑:“孔织这半年受贵店照顾多次,早应当面道谢,今日得见公子,荣幸之至。”

那公子见孔织小小年纪,举止成熟稳重,说话滴水不漏,心中又多敬重几分。其实,孔织是把这次会面当成了商业谈判,毕竟以后还有与金玉斋合作的机会,当然不愿让对方小瞧了去。

那公子看了孔织一眼,若不是听说梁家两位小姐都去了长安求学,早已不在京城,他们还会继续将她误会为梁家之人,也不会想着去调查她的身份。

孔府的庶出三小姐,沉默寡言,性子懦弱,在温达书院读书,素日极少抛头露面。真的是这样吗?很有意思的人,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微微上翘。

孔织脑子里,想到的却是自己与金玉斋的首次合作。那次,在她与梁雨二上槐市时,她曾到金玉斋与谢掌柜作了一回生意。

第十五章 商家子(下)

当时情形是这样的,孔织与谢掌柜到了静室后,就拿出了老太君赏的珊瑚项圈,道:“劳烦谢掌柜给这个物件儿估一个价。”

谢掌柜见孔织拿出项圈,并不算意外,因为京城中人拿东西到金玉斋中质押银子也是有的。她把项圈仔细看了一遍,初看只道寻常,越看越觉得不俗,回道:“具体价格小人无法估出,万两银子还是值得。”

孔织一笑:“若是如此,用这项圈在金玉斋里质押上万两白银也是当得的?”

谢掌柜点点头:“当得!只是不知小姐要银票还是现银,银票眼下就可齐备,现银就要到银库先查看下。”

孔织摆摆手,道:“不要银票,亦不要现银,这珊瑚项圈存在金玉斋账上,暂时充当我的定金。”

谢掌柜听到孔织竟然只是打算用价值万两的项圈做定金,有些动容。铺子里的东西他是最熟悉不过的,虽说珠宝珍玩不少,但单价在万两之上的并没有多少。他有些疑惑,问道:“不知小姐看上小店的什么物件儿?”

孔织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纸笔,笑着:“看上的东西可实在是不少,谢掌柜最好还是记下,这样待会儿看起来清晰明了。”

见谢掌柜拿了笔,孔织说道:“单价万两银子的珍玩珠宝四件,单价五千两上下的四件,单价三千两上下的八件,单价千两银子的十二件,单价三百两银子的十二件。”

谢掌柜记录完毕,心中估算了一下,面上有些为难:“小姐,这些货品总价以将近十万两,不知付定金的意思是指?”

孔织回道:“掌柜的放心,这些东西我不会拿走半件,仍是放在你这金玉斋,时间是两个月。若是两个月后,我付不清十万两货款,这批珍玩珠宝仍是贵店的,另外那项圈也算作违约的小赔偿。”

谢掌柜听到这话,心中有底,东西都在自己铺子里,看来这是稳赚不赔的好生意。她担心孔织年纪小,性格反复,想敲定这笔生意,就道:“既然这样,那小姐看我们是否应写下契约书,毕竟口说无凭。”

孔织笑了,心中暗想:“那是当然,东西都在你这儿,当然要订立契约才算放心。”又有些庆幸自己的毛笔字还算凑和。

一式两份,买卖契约书写完毕,除了上面谢掌柜的私印外,孔织又请谢掌柜用了金玉斋的商印。她这方就简便得多,只在买主一项后签了“孟耕”二字。孔孟之道,男耕女织,倒也离她的名字不远。虽说她这个三小姐在京中默默无闻,但“孔”这个姓氏太显赫,能不用还是不用的好。

谢掌柜只是想尽快敲定生意,并不在意孔织是否用了真名实姓,定金货品都在这面铺子中,也不可能会受到什么损失。

谢掌柜把契书收好,见孔织似乎还有话要讲,问:“不知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孔织拿起两张纸,递过去:“在下还要与掌柜的签订另一份契约。”

“哦!”谢掌柜有些意外:“签订另一份契约?”

孔织点点头:“是的,另一份契约,我将预定的这些古玩珍品委托贵铺代为出售,佣金是这批货物总价的一成。”

谢掌柜听到这样的好事,有些不敢确信,又有些疑虑:“小姐此话当真?这批货物价值不菲,若是确定下来,短短两个月未必能够全部出售。”

孔织笑道:“这个就要试试小女的办法了!”

接下来的七月八月间,金玉斋每到初一十五,就在城中环境最优雅的戏园里举办了四次鉴宝大会,城中各方头面人物都都到了请帖。

每次会上,金玉斋会依次拿出十件古玩珠宝,价格从五百两到万两不等。戏园当家红伶将各种珍玩拿上台去,说出底价。客人们坐在各个包房里,看上什么珍玩便让随从公开叫价,每次以一百两白银为基数递增。

首次鉴宝大会时,因为众人对这种买卖形式陌生,观望得多,十件珍玩只售出去一半。尽管如此,谢掌柜仍是暗暗称奇,因为这五件珍玩的卖价比底价翻了一翻还多。

四次鉴宝大会下来,那四十件珠宝珍玩销售一空,竟卖了二十六万五千三百两。孔织七月中旬就取回了项圈,八月中旬交接清楚。除去预定款十万两,金玉斋的佣金二万六千五百三十两,送谢掌柜一个四千的红包,孔织赚了十三万四千七百七十两。

借鸡生蛋成功,孔织心满意足,继续过自己的悠闲日子。因第三次拍卖时,有件底价万两的秦朝屏风被某位高官三万两买去作了贡品,无意中为金玉斋做了大大的宣传。金玉斋初一与十五的鉴宝大会成了定例,被京城显贵当成淘换宝贝的好去处,得到了众人的关注与认可。

九月十月,金玉斋照用前两月所定的模式,继续举行鉴宝大会,赚了二十多万两。其东家为了答谢孔织,特意让谢掌柜准备了二万两的银票。

孔织没收,自己的银子已经足够,做人不能太贪心,虽说这种拍卖的形式是她“想”出来的,但其过程又不复杂,很容易让其他商家仿去,咱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收钱不是。

谢掌柜的见这位“孟耕”小姐随手就送四千两的红包(慷他人之慨,孔织当然毫不肉痛),看也不看就回绝两万两银票的谢礼(拿人手短的道理孔织是明白的,谁知道是不是对方惦记上她的商业点子,她只是想赚点零花钱,可没有兴趣继续卖弄“见识”),更是确信她就是梁家的二小姐。两家接连出了两代凤后,权势遮天,富可敌国,她家的小姐自然不把这些银子放在眼中。

与金玉斋的买卖完成后,孔织也成了金玉斋的常客,为四侍买些小物件,为梁雨做链子什么的。

谢掌柜是生意场上的人精,见孔织配制出的白金饰品比黄金饰品看上去要典雅高贵得多,就提出用五千两买白金铸造配方。

孔织爽快地答应,收了银票,该得的还是要毫不客气地拿着。只是私下里,她送了一半给帮她做首饰的师傅,毕竟她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动手的还是人家。那人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激动得不行,再三感谢。

孔织只好又嘱咐她不要声张,省得谢掌柜多想。通过这件事,孔织也见识了古人的质朴。按说百金配方又不算什么机密,只要谢掌柜询问下那个大师傅就能知道,根本不用这样麻烦。这时的商人社会地位不高,但却是在生意场上做到了“诚信”二字。

在那以后,谢掌柜也曾在言语间就商业上的事向孔织做过打探,孔织只做不知。别说她不想做个商人,太操心了;就算想做商人,也得等成年以后,不能老便宜金玉斋。

孔织的原则是,咱不占便宜,但也不吃亏。她心中也有过估算,就算从孔府净身出户,她手中的银票也够她安逸一生。

那公子约见孔织,除了好奇外,还有自己的打算。一文钱的本钱都不出,只用一个点子,就能够用短短两个月时间内获利近十四万两。如此的经营能力,别说在京城,就是在整个华国也是难得的。初时当她是梁家人,不愿深交;后来得知她的身份,这公子便有了与她合作的念头,因此叫谢掌柜送两万两银票给她,借此让与她保持良好关系。没想到关系好是好,她却没收银子,以后也闭口不提生意方面的事,只当自己是这铺子的熟客。

想到这些,那公子开口问道:“小姐人中翘楚,日后成就定当不凡,只是不知小姐将来有何打算?是欲从文,还是从武?”

孔织心中暗笑,这人想问的恐怕是她是否打算从商,面上却真诚中带着点无奈:“这些人生大事还需母亲安排,哪里由得我们这些晚辈自己做主?看公子也不是寻常人家出身,对这些大户规矩定是晓得的。”

那公子听了,想想确实如此,豪门世家规矩繁多,最重身份讲究,作为圣人府邸的孔家当然更是如此。

虽然各家各户名下也会有些钱庄店铺,都是家仆经营,哪里有几家肯让女儿出来经商的。孔府是世家典范,传承千年,更是没有子孙经商的先例。即便孔织是庶出,但却也不能坏了规矩。那公子叹息一声,深为遗憾。

第十六章 生非(上)

祭祀,探亲,访友,除夕过后,就是十五。孔织听说槐市元宵灯火比较好看,就问了院子里的几位,想不想去看灯。

这里男子生活实在单调,终日只在一个小院子里,孔织都替他们闷得慌。没想到不仅平日爱静的鸥舟雅舟不去,连性子活泼的眉舟非舟也摇头说不去。

孔织很是疑惑,听了眉舟解说,才明白缘由。在元宵节时,外面热闹是热闹,但治安也最是混乱。因此,四人才不愿凑这个热闹。

孔织想想也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大节下的实在无聊,还是找点乐子好。她将几人招呼到上房暖阁里,又叫鸥舟去取了装钱的小匣子,每人分了几串钱做彩头。

大家轮流坐庄,开始用围棋子玩猜单双的游戏。才玩了几把,就听外边有着笑道:“怪不得好几天没见着你,原来在这里开赌了,这可让我得着了!”

原来是崔鸳、崔鹊姐妹与孔绣到了,说话打趣的正是大嗓门的崔鸳。崔鹊前几日元服,如今能跟着姐姐四处走走了。或许在她心里,把孔织当成年龄相仿的姐妹,每次见面都爱粘着她。

孔织很是头痛,孔绣与崔鸳年龄不大,却像小大人似的,也比较好交流;崔鹊家中排行最小,被家人惯着,是地道的顽童,整日想着调皮捣蛋事,没有半刻安静。

雅舟等人见有客到了,都起了身,给几位小姐请了安,眉舟下去端了茶来。崔鸳跟着孔绣来过神来居几回,是见过他们的,并不跟他们客气,见他们收拾棋子与铜钱,忙开口拦道:“别收,别收,既然碰上,怎么能不来上几把。”说罢,便张罗着开局,还不忘记拉上孔绣。

崔鹊见了四侍,看了一遍后,厥起嘴巴,对孔织抱怨道:“姐姐真是命好,同样是挑了四个人,姐姐这边的几位哥哥不仅长得好,还能陪你玩;鹊儿那的却像四个木头桩子,不管叫做什么都只是应是是是。”

孔织无语,心中暗笑,这孩子无意中听她姐姐说男儿大些好玩,就在元服礼时选了四个十五岁的大侍,还指望他们陪她玩,却不知道她姐姐口中的“玩”与她理解的谬论千里。

孔绣与崔鸳在旁听到崔鹊的话,也想到此事,孔绣只是面上带笑,崔鸳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鸳边笑边打量四侍,瞧见眉舟盘了发髻,去看他耳钉,见单只戴在右耳,就问:“眉舟,你主子怎么没给你戴钉,你们几个可要看紧,不要让别人得了去。”华朝风俗,女子破身后,亲手给一侍戴上一对耳钉。

孔绣见眉舟被打趣得满脸羞红,其他几个侍儿也不自在,便止住崔鸳:“鸳表姐就混说,织儿还小,哪里就想得到这个!”

崔鸳笑道:“再小也十一了,你瞧她这半年个子窜的,再有一年就要赶上你我!长得又好,性子又绵,没准什么时候遇到个胆大男子强了去!”

四侍见崔鸳越说越不像话,都退了出去。孔织在旁也觉得自己小脸发红,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哎,自己还是“未成年”好不好,怎么就提起成人话题。

想到崔鸳十二岁开始就有了十五岁的一侍来侍寝,如今两人也过了半年夫妻生活,孔织心中就有些汗,总有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感觉。想到这里,她看了看以十二岁的孔绣,不知道孔绣会何时纳侍。

崔鹊听着几人说笑,不太明白什么意思,只觉无聊,嚷着要去槐市看花灯。几个人被她给磨得头疼,赶紧应了。

虽然天上月朗星稀,可毕竟是寒冬,天气冷得紧。鸥舟见孔织要出去,就找了貂皮披风给她系上。

出了孔府,四人没有坐车,也没有带随从,徒步出了三品坊,前往槐市。

戌时才过,槐市街上已经是人头涌动,到处都是观灯赏灯的人。街道两边,家家户户都点着各色花灯,一些铺面门口还摆上彩头,猜起灯谜来。正对着皇城门楼的那边还搭起了一座灯山,四周环绕千百盏彩灯。皇城脚下护城河畔,更是浮着不计其数的荷花灯。

孔织第一次见到这世上的夜景,处处觉得新鲜,走走停停,什么都觉得稀奇。不知不觉,就与其他三人拉开了距离,等想到她们时,以看不到她们身影。

孔织站在原地,望着四周人来人往,心中竟不知为何有些悲凉。正考虑该怎么找她们时,就听不远处传来十分傲慢的冷哼声,往那边一看,却是个熟人,那就是好久不见的楚筝。

或许是弃文从武的原因,楚筝看上去与几个月前有所不同,个子高了,身子壮了,肤色是健康的麦色,脸上脱净少年稚气,一点也不像十四岁,怎么看都像成人。

与她同行的是两个少女,一个穿黄,一个穿浅绿,装扮干练,腰带佩剑,周身气度看起来与楚筝有几分相似,看来都应与楚筝一样,是闻达书院武部的学子。

孔织虽然不讨厌楚筝,可也算不上喜欢她,更没有心情与她攀交情。因此,扫了几人一眼后,她就收回目光,并不言语。

楚筝心底是鄙视这位孔府的庶出小姐的,本也不愿意理睬,只是碍于亲戚面子,才赏脸停下来,没想到却被如此漠视,还是在两个同窗面前,因此很是恼怒,说道:“连招呼都不打?真是没教养,庶出就是庶出!

孔织见楚筝没事找事,深感无聊,懒得理睬。楚筝不肯罢休:“哑巴了,怎么不敢回话?”

孔织本不想与楚筝计较,可听她没完没了也是厌烦,正好看到路边摇摇晃晃走过来只癞皮狗,脸上微微一笑,回道:“我在等!”

“等什么?”楚筝冷笑着问:“等孔绣吗?你以为我怕她?”

孔织笑着摇摇头,用手指着那癞皮狗说:“我在等这狗咬人!”

楚筝皱眉,不明白什么意思,有些好奇:“等它咬人作什么,你怎么知道这畜牲要咬人?”

孔织笑着回答:“等它咬人,看看被咬的人是否会回咬一口。至于为什么知道它会咬人,那是因为畜牲就是畜牲!”

楚筝听出孔织意有所指,怒问:“你骂谁是畜牲?”

孔织笑得更加灿烂,看着气得浑身战栗的楚筝很是开心,盯着她的眼睛说:“哪里有人骂人?”边说,边看了一眼那只癞皮狗:“畜牲就是畜牲,骂不骂还不都是一样!”

楚筝气得说不出话,孔织却不再理会他,悠哉地向前边逛去。等楚筝想起喊“你给我站住”之类的话时,孔织已经走远。

第十六章 生非(下)

那穿浅绿的少女表情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劝仍在生气的楚筝:“一个小姑娘还值得你发火,与她计较什么,才多大点的孩子!”

黄衣少女则不给楚筝面子,取笑道:“生气也不当事儿,小姑娘嘴皮子厉害,你呀,可还真不是对手!真是有意思的人,咱们跟上去看看。”

绿衣少女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与孔绣有关系,莫非是孔府的人?”

楚筝点了点头,撇了下嘴角:“是孔绣的庶妹,说起来还算是你韩遥的长辈呢!”

那叫韩遥的绿衣少女小脸一寒,沉声说道:“八竿子远的关系,算得什么长辈。”

这名叫韩遥的少女是九门提督韩景的孙女,母亲韩念正是当年与孔府大公子有过婚约的那人。

十六年前,十岁的孔府大公子守孝期满,被庆元帝指婚给韩景的十五岁的长女韩念为夫。庆元帝也是好意,因为韩念的父亲不是别人,是她与康和郡君的异父兄长永和郡君。不想韩念早有心上人,是母亲那边的一个远方表兄裘氏。

裘氏母父双亡,寄居在表姑韩家,与韩念两人一起长大。韩念与裘氏青梅竹马,早已私订终身,只等韩念成人礼后正式向长辈提及,没想到却被庆元帝乱点鸳鸯谱。韩念闹了几次,想要退亲,可是她母亲父亲怎容她任性?

最后双方各退一步,韩念接受这个婚约,但要马上迎娶裘氏为侧夫。永和郡君厌恶裘氏不守闺训,破坏女儿与侄儿的良缘,容他进门已经以不易,当然不会同意在侄儿未进门前就给他名分。最后还是裘氏主动退让,不求名分,作了韩念的侍室。两人如愿以偿,自然十分恩爱,圆房当年就生了长女韩迢。两年后边疆乱起,韩念随母出征五个月后,裘氏生下了次女韩遥。

韩念出征六年后,与妹妹韩思相继战死疆场。永和郡君悲痛欲绝,一方面因中年丧女难过,一方面为苦命的侄儿孔良仁难过。当得知女儿临死还不忘退亲,还不忘为裘氏母女争取名分,而被退亲的孔良仁只能在母家守望门寡,连妻主家的门都进不了,永和郡君很是愤怒。更加不待见裘氏,没有遵从女儿的遗愿扶他为正室。

虽然平日没人提起,但严格起来说,韩遥与姐姐韩迢也算庶出。因此,听了楚筝提到庶出不庶出的话后,韩遥有些不自在。

在那个家里,虽说她们姊妹深受宠爱,可父亲却始终没有得到应有的名分,日子过得多有委屈。韩遥对当年事情一知半解,便认为父亲痛苦的根源是那位明明已经接了退婚书,却仍是不肯另嫁的孔府大公子造成的。若不是他坚持不嫁,祖父祖母也不会因对他心怀愧疚,为他在韩家保留名分。因此每提到孔府,韩遥就一肚子不忿。

孔织离开楚筝不一会儿,就看到崔鹊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胡乱喊道:“织姐姐,不好了,不好了!”

孔织见崔鹊的情绪激动说不清楚,虽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仍冷静地说:“不要急,慢慢说,到底出了何事?你四姐与绣表姐呢,怎么就见你一个?”

崔鹊小嘴一撇,“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道:“四姐与绣表姐在那边坊口,她们被打伤了!”

“在哪儿,赶紧带我去!”孔织听说两人受伤,不知详情,有些焦躁,声音就大了些。

此时,跟在孔织后面的楚筝三人到了。楚筝见过崔鹊,见她满脸狼狈,孔织又表情凝重,便开口询问:“出了什么事儿,你们要去哪儿?”

孔织心下着急,没时间与她纠缠,拉着崔鹊往出事地点跑去。到了那里一看,现场一片狼藉,崔鸳还好些,虽然站不起来了,还能与孔织打招呼。孔绣满脸是血,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竟不知到底如何。

孔织心中无法将她当成姐姐,却因她善良可亲把她当成妹妹看待的,见了她这个模样,心里一痛,快步上前将她扶在怀里,低声唤道:“孔绣,孔绣,醒醒,醒醒!”焦急之下,已经忘记身份称呼问题。

跟在后面跑过来得楚筝三人被孔绣与崔鸳的惨象吓了一跳,楚筝问崔鸳:“谁这样无法无天,竟然敢向你们动手?”

崔鸳握着满脸红肿的脸回道:“还能是谁,丞相府的“小霸王”呗!她带着人强抢民男,被我们碰上,不仅不停劝阻,还纵奴行凶。你们快看看孔绣,不知道她情形如何了!”

孔绣被孔织唤了几声,悠悠醒来,正听到崔鸳的话,神色一慌,忙看像楚筝几人,哀求

说:“筝表姐快去坊深处看看,再耽搁下去那位被抢的公子怕是清白难保。”说到这里,还不忘记安慰神色关切的孔织:“二姐没事,只是头有些晕,三妹不要害怕!”

楚筝得知对方是丞相府的人,有些犹豫起来。在京城中,除了皇家外,最显赫的是后族梁家,最嚣张的确是国姑府周家。

周家家主周禄,今上最宠爱的周贵君的姐姐,不仅自身在朝廷中担任丞相一职,她的二妹周喜还担任户部尚书。虽说从根基上说,周家比不上梁家,但谈到帝宠,周家却比梁家要更稳固。

周禄仕途得意,子息方面确很不顺,娶夫纳侍好多房,生了四个儿子,最后才有了女儿周珊。周珊之父,侧室武氏父以女贵,在正室病故后被扶正,成了宰相府当家主夫。两人都宠着这个独生女儿,恨不得放到心尖上,使得周珊养成了唯我独尊的霸王脾气。

周珊不仅性情狂妄霸道,还十分好色,又不像其他人那样留恋青楼妓坊,就喜欢调戏良家男子。自从她行了礼后,欺女霸男的事就没有断过,每年都要闹出几笔,因此被京中人起了个“小霸王”的诨号。

初时,还有苦主告到宰相府去。众人还指望周禄能够主持公道,还来见每次事情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终不了了之,就知道这宰相是护短的主。

孔绣见楚筝面露难色,知道她有诸多顾虑,但想到那公子还在小霸王手中,如何能放心得下?她挣扎了一下,站不起来,就对孔织说:“三妹,扶我起来!”

孔织没有动,只是看着孔绣,很认真地问:“就这么想救那位公子,都被打成这样还要去找他?”

孔绣叹了一口气:“对男儿家来说清白万分重要,就算我再挨上一次打,只要能够保住那人的清白,也是值得的。”

孔织轻轻放下孔绣,看着楚筝,郑重地交代道:“筝表姐,家姐与鸳表姐就先托你看照顾!”交代,脸上微微一笑:“接下来,就由小妹去会会那位小霸王!”话音未落,人以向坊深处奔去。

“等等,算我一个!”与楚筝随行的黄衣少女和韩遥异口同声地说着,追着孔织去了。

第十七章 名显(上)

孔织握着拳头,快步奔进坊街的深处,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身后黄衣少女与韩遥的声音。虽然为孔绣的受伤气愤,但她也有一丝紧张。

两辈子活了将近三十年,她还真没有与人动手的经历。幸好平日在院子里见雅舟与非舟练得起劲,她也上去凑过几回热闹,并不是完全没有经验。

在这个没有人权保障的世界,有时武力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手段,是不肯避免的。对于与人动手,她也心理有所准备,以为成年后什么时候,只是没想到会这样早。

坊街尽头,有个荒废的院子,院墙残破,里面有灯光与人声传出来。孔织没有直接冲进去,而是站在院外,探听里面的动静。

“小郎君,你就乖乖地听姐姐的话,放下簪子,姐姐定会好好疼你的!”女子轻浮的声音。

孔织听这话,事情还不算糟,松了口气,推门进去。里面正上演着典型的恶霸调戏良家男子的情形,一个戴着满头金步摇的女子得意洋洋地站在那里,身后围着七八个身材高大的武妇。

在那女子对面,是个十三、四岁满脸泪痕的美貌少年。那少年披头散发,身上衣服也有些零落,右边的袖子被扯去半截,露出如莲藕般细腻的胳膊。虽然眼下模样狼狈不堪,可这少年脸上却甚是决绝,用赤裸的右手臂握着一根发簪,直着自己的脖子,看那样子只要周珊等人再上前纠缠,他就要一死以保清白。

那女子听到有人推门打扰自己的好事,心下不耐,回头看去,见外头缓缓走进一个笑吟吟的小姑娘。她“哼”了一声,扬着下巴问道:“谁家的小姑娘,敢来这里看热闹!”

孔织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笑着反问道:“姐姐就是周家大小姐啦?”

那女子正是周珊,听到眼前这小姑娘不仅知道自己名号,还嘴巴这样甜,一阵得意,用手拍拍自己的胸口:“正是姐姐我!”

孔织点点头,心中暗道是你就好,心中想着,脚下已经动了。等周珊反应过来,孔织以到了她面前,握起拳头,给了她肚子两拳。周珊痛得一弯腰,脸上就又挨了两个耳光。

孔织个子不高,力气却比常人大上数倍,两个耳光下去,周珊的就肿得比孔绣与崔鸳的还肿。几个武妇见孔织突然发难,纷纷拿出兵器,冲上前去护主。近身搏斗,孔织身上的棋子暗器没优势,她也就没有往外掏。她见武妇们都举着刀剑像自己砍来,伸手拉起地上的周珊,挡在身前。

武妇们不敢向主人挥刀,大多避开刀锋。只有离孔织最近一个,收刀不及砍了过来。只听“啊”一声惨叫,周珊晕了过去,原来那刀一半砍到了她的右肩膀,一半砍到孔织的小手臂上。

武妇们见伤了主子,都退后几步,想到宰相府的森严家规,吓得浑身发冷;又见这小女孩虽然小臂上的刀口翻肉露骨,脸上眉毛都不动一下,心下佩服。

一时之间,双方竟然都没有说话。孔织是吓呆了,哪里见过如此血腥的画面?何况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先开口的还是那落难少年,很是激动的声音:“二姐!”

“小弟!”门口传来声音,惊诧中带着愤怒。孔织往那边一看,进来的是楚筝身边的那两个少女,开口的是那穿黄色衣衫的。这少女十五岁,名叫沈溪,是楚筝父亲沈氏的外甥女。而这个少年,就是沈溪的胞弟沈幼淮。

“你怎么会在这儿?”沈溪解下披风,给弟弟系上,关切地问。

或许是见到亲人的缘故,那少年露出几分柔弱来,红着眼睛说:“大姐与姐夫出来观灯,我要跟着,她们却不肯带我。我就偷偷跟了来,谁想就……”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沈溪听了,拔出剑来,冲了上去:“我要杀了这个畜牲!”

真是没脑子,就是要杀也要悄悄的,哪有这样高声宣扬,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凶手的?孔织心中鄙视了下下,空出左手抓住沈溪胳膊。其他的武妇围了上来,被孔织瞪了一眼不敢上前。孔织看了沈溪,提醒道:“大华律法,杀人者死!”

沈溪头脑清醒些,放下剑,恨恨地说:“我这就去宰相府去,为我小弟讨个公道!”

“讨公道?你想让这样的家伙作你的弟媳,你就去!”孔织有些郁闷,心里不放心孔绣与崔鸳,想尽快了结此事,又怕引起麻烦,日后牵扯不清。

沈溪怔住,问:“那就这样放了她?”

孔织懒得再教育这个小笨蛋,拎起周珊脖子,“啪啪”两声又是两个耳光。周珊被打醒,看着眼神冰冷的孔织,面露惧色,嘴里还硬撑着:“你竟然敢打我,真是不想活了,我回去告诉母亲,定让你不得好死!”

孔织也不回话,又是两个耳光,见她老实了,才嘴角含笑道:“想告诉就告诉,不告诉你就是王八蛋。只是既然要说,就要说得清楚些,今晚你打伤的是文宣公府的世女与东平侯府的小姐,打你的是文宣公府的老三,见证人是南安侯府与沈尚书家的小姐。”

其实,此时孔织还不知道黄衣少女是沈家人,只是想到这沈家是南安侯府姻亲,便借名头一用。周禄能够升至丞相,是官场老油子,自然知道哪些家族是她惹不起的,更不要说是同时得罪四家。

周珊平日虽欺女霸男,但招惹的都是平民小户之家,听了孔织提到一串侯府世家的名字,心中很是没底,见孔织笑着看着自己,哆哆嗦嗦地问道:“你,你还想作什么?”

不怪周珊鲁莽,谁让她今年刚好二十,五年前离开闻达书院,正好与这批年纪比她小五、六岁的侯府小姐没机会照面。孔绣与崔鸳两个又是最不喜欢开口闭口提家世地位的,周珊不知两人身份,才命令随从使劲打的。

孔织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周珊肿得不成样子的脸,叹道:“姐姐真是倒霉,好好的脸怎么就肿了?”见周珊吓得拼命避闪,孔织心中暗笑,更是得寸进尺,抓住周珊的下巴,很是亲切地问:“姐姐这张脸,妹妹看了实在喜欢,恐怕下次、下下次见面也会忍不住与姐姐亲近下的,姐姐你说怎么办?”

周珊向来只有恐吓别人的,哪有被别人这样对待过,吓得腿都软了,颤声问道:“我、我、我不知道,你说、你说怎么办?”

孔织眉头微皱,想了想,说:“妹妹倒是想到两个好法子,一个方便些,那就是剥下姐姐的脸皮,整日瞧着,心里就欢喜;另外一个就麻烦些。”

第十七章 名显(下)

周珊听说要剥自己脸皮,吓得差点晕死过去,又听说有其他办法,忙问:“麻烦些没关系,妹妹快说说看!”她被吓破了胆,不敢再忤逆,称呼也顺着姐姐妹妹的称呼。

孔织笑道:“那就是姐姐出门前打听打听,别不小心碰上妹妹,省得要再次倒霉。只是这样的话,妹妹可就要伤心了,不知多久才能再次见到姐姐!”

周珊一听,只是让自己避着对方,不伤性命,放下心来。别说对方提醒,就是不提醒,她也会长记性,躲着这小煞星。精神一放松,她就觉得肩膀上的伤痛得要死,再看孔织小臂上露着白骨却面不改色,更是在心中骂她是泼皮无赖,蛮横起来不要命。

孔织见周珊眼神满是畏惧,却没有多少恨意,知道自己洗脑成功,心中非常爽快,这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与这种欺软怕硬的家伙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不过话说出来,当恶人的感觉还真是舒坦,孔织暗赞道。她又看了遍宰相府的那些武妇,高声喝道:“你们现在要记住,今晚你们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若是有喜欢多事的乱嚼舌头,影响了这家那家公子的闺誉,那不用外人追究,恐怕宰相大人自己就会料理门户,这点你们可要记下了!”

武妇们见这位文宣公府的三小姐比她们主子更凶狠,心中多了几分畏惧,见她吩咐,连忙答应着。她们也不是傻子,今晚的风波可大可小,大的说就是几个家族撕破脸,不死不休;小的话就是几位显贵凑个饭局,一笑而过。

可是不管那种,要是有人提出收拾她们几个给挨打的那两位小姐出气,那宰相大人定是巴不得把她们推出去当替罪羊,减轻自己女儿的干系。以前周珊闯祸的时候,她就三番两次用过这个法子。

孔织见该说得都说了,该预防也预防了,以后要有麻烦的话那也是无可奈何。她没有再说话,挥挥手,让那些武妇扶了周珊离开。

孔织年纪不大,却出手狠毒,言语犀利,片刻功夫就将京城中恶名最盛得的纨绔收拾服帖。这些落在旁边的沈家姐弟与韩遥眼中,众人表情各异。孔织懒得理会她们的想法,走向门口,想要去看看孔绣她们的情形。

“别走!”沈幼淮拉住了孔织的披风,小声说道:“你的伤口还没有包。”

孔织看了看这眨着小鹿眼睛的俊秀少年,心中暗想,祸水,不仅害孔绣与崔鸳重伤,还让自己“改善向恶”,真是大大祸水。想到这里,她摇摇头,继续往前走,没想到又被沈溪拦住:“三小姐留步,沈溪还没谢小姐对小弟的救护之恩。”

孔织听说眼前这人姓沈,又想到她与楚筝同行,猜到她就是尚书家的小姐。没想到她虚张声势,信口胡说,竟也吻合。她真是替周珊倒霉,还真是一个晚上得罪了四家的小姐。周禄应该会担心几家报复吧?怕是再宠周珊,也要关上一年半载才敢放出来。

对于施恩报恩之类的话题,孔织完全没有兴趣,听沈溪这样说,忙把自己摘干净:“沈织只是遵从姊命,略尽绵力,要谢也要谢家姐才是。”说完,双手一作揖,避身越过她,人已走远。

坊口,孔绣见妹妹去找小霸王,很是担心,即使后面跟了两个佩剑少女,也不知道是否能够打得过宰相府的那些武妇。本想怎么也要跟去看看,但瞧着自己与崔鸳的伤势,去了不仅帮不上忙,还难免成为拖累。考虑到这点,她只好想其他法子,便让崔鹊跑去报官,同时祈祷孔织三人能够拖到官兵出面。

过了一会儿,崔鹊领着一对维持京城治安的官兵到了。孔绣还没向她们说清事情原委,就见顶着猪头脸的周珊被几个武妇搀扶着蹒跚走来。

这些官兵都是城里当值惯了的,对这位宰相府家小霸王并不陌生,见她浑身是血的惨象,又是解恨,又是诧异。解恨的是这家伙平日横行街里,终于受到了教训;诧异的是有人竟如此胆大包天,敢对宰相府的小姐下重手。

领队的小校圆滑老成,马上就想到宰相妇夫的护短,说不定会迁怒到她们头上,得赶紧找个替罪的,忙上前巴结道:“周大小姐怎么成了这样,莫非是遇到什么非法之徒?”说这,还用眼睛瞄崔鸳、孔织等人,还特意看了看楚筝的佩剑。

看来,只要周珊点头,她就要叫人拿下这几个少女顶罪了。至于真正殴打周珊的凶手是谁,她虽然有兴趣知道,却没胆量去探究。对方连宰相小姐都毫不顾忌,她这芝麻大的校官去了还不就是一个现眼。

周珊得罪数家权宦,惹了大祸,正害怕事情闹大,哪里容得上这小校多嘴?抬起右脚,狠狠踢了过去:“滚你娘的!要你多事!”她也不傻,若是事态扩大,引来几大世家的报复,那就算自己的父亲再维护,母亲也不会轻易饶了她。说不定为了维护家族利益,来个大义灭亲的决定什么的。

周珊满脸不自在的看了孔绣等人一眼,想到后面那小煞星不知何时出现,心里不敢耽搁,连唤人快走快走。

那小校巴结不成反惹了一身腥,心中暗叫倒霉,一手握着肋下,一手撑地,想要站起来。不想,却被崔鹊一脚踩到背上。那小校吓了一跳,扭着头问道:“你想殴打朝廷命官!”

崔鹊脚下一使劲,骂道:“就你这‘小蛤蟆’算得上什么朝廷命官?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喊你们来是为了维护治安,你好大胆子,不主持公道也罢,竟敢助纣为虐!”因小校是七品之下武官,穿绿色官服,所以也人戏称为“蛤蟆”。

其他几个兵丁见这几位小姐除了佩剑的都样子狼狈,本来心里还存轻视,只当时寻常纨绔。可此时见周珊对这些人颇有顾忌,就知道这几位小姐不是她们能够惹得的,虽见主官被人踩在地上,也不敢恼,只是上前去求情,神态恭敬得很。

正乱着,孔织已经到了,孔绣一眼看到她披风上的血痕,心中焦急,叫出声来:“三妹!”

孔织见孔绣叫自己,笑着上前应话。

“三妹,你受伤了?”孔绣声音有些激动。崔鹊也看到孔织,没空理会那小校,冲了上来,拉着孔织的手,满眼崇敬:“那小霸王是织姐姐打得吧?织姐姐好厉害!”

孔织听到这话,心中暗道糟糕,千万不能引起这小姑娘的注意,否则缠人来太过麻烦,忙说:“不厉害,不厉害,姐姐就是力气大了些,占了些便宜!妹妹长大后也会这样,没什么稀奇!”

崔鹊还要说话,被崔鸳喝住:“小五,不许再胡闹,快看看你织姐姐身上哪里受伤了,伤势重不重。”

孔织不想众人都为自己担忧,忙摆了摆手,说:“没事,没事,只是皮外伤!”说完,她发现几人的神色更加焦虑,这才发现自己摆的是从披风下伸出的右手,正好让她们看到了那半尺来长的露着白骨的大口子。

孔绣最为关切,一急之下也闭过气去;崔鹊被吓得哭出声来;楚筝看了,眼光中有了几分佩服。旁边的官兵听了,知道眼前这年纪不大的少女就是教训周珊的人,心中有了几分顾忌;又见她受此重伤仍面色如常,顾忌中就多了几分敬重。

不知怎得,眼前一黑,孔织晕倒在地。

崔鸳见孔家姐妹两人都成了这样,心中十分愧疚,若不是崔鹊张罗着看灯,也不会遭此横祸。但眼下也没时间想这个,忙指着那几个兵丁:“还不去叫辆车来,把这两位小姐送回文宣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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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招风(上)

庆元十五年元宵节后,京城最火爆的新闻就是“白玉坊四英争风月,孔小妹一怒捶霸王”。其中的四英就是文宣公府世女孔绣、南安侯府世女楚筝、东平侯府四小姐崔鸳和相府千金“小霸王”周珊,孔小妹就是指孔府的三小姐孔织。

传言中,那位孔三小姐身高八尺,长了三只眼睛;传言中,那位三小姐铁骨铮铮,身中百刀还能谈笑风生。传言越来越离谱,京中人对孔织的兴趣就越大,已经开始有人到孔府前去守着,只希望能够有幸见上这位勇小姐一面。

流言是从维护京城治安的左都卫传出来的,最先声张开的就是那晚被崔鹊叫到白玉坊的那队兵丁。当她们听到越传越离谱的传言,也都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其实,她们对人讲述得时候,是说那三小姐个子不高,眉心中长了一颗红痣,挺能打的,中了一刀还不当什么事。

不想,传来传去,个子不高变成了身高八尺,眉心的红痣成了第三只眼,身中一刀也变成了百刀。

由于那晚沈溪带着小弟从白玉坊的另一出口悄悄回家,这些兵丁只知道几位世家小姐与周珊“争风吃醋”,并不知道引起纷争的男子是谁。

等流言越传越广,就有人开始猜测那在“白玉坊”引起“四英”争夺的男子的真实身份。有人根据传闻中“争风月”而推测那晚被众位小姐争夺的是白玉坊群芳阁的两个红牌听风公子与依月公子;有人又推测是崔提督家的小公子,因为自从林家破落、林子豫公子了无音讯后,那位曾与林子豫齐名的崔小公子就成了新的京城第一美人。

在外面传得热火朝天时,传言中的主人公孔织正在自小的小院子里,过着神仙一般悠哉的日子。

那晚,孔绣与孔织相继晕倒,崔鸳叫人找车,送她们回孔府。车上,孔绣就醒了,见妹妹面无血色、双眼紧闭地模样,深为内疚。等到了孔府,又是一番寻医问药,孔莲在前院,自然得到了消息。孔绣在孔莲面前跪下请罪,禀明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连累妹妹受了重伤。崔鸳在旁听了,担心孔绣受罚,忙将事情的前后原委道清,又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若不是她拉两姐妹出去,也不会如此。

孔莲听了,神色复杂地看了孔绣一眼,叹了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等大夫为孔织诊过脉,包扎好伤口后,众人才放下心来。孔织小臂上的刀伤虽深,可是没有伤到骨头,用大夫的话说,修养个十天半月也就好了。另外,孔织晕倒的原因是惊吓过度。她第一次与人打架,又第一次受伤,心中是非常紧张的,只是始终硬撑着,事情了结后才受不了晕倒。因此,回院子没多久,她就悠悠醒来。

孔莲见女儿醒了,嘱咐了几句,让她好好休养,暂时不用去闻达书院。孔织因祸得福,心中暗喜,没有注意到孔莲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异样。孔绣眼里含泪,握住孔织的手,很是难过,说不出话来。孔织见孔绣脸上伤痕还没清理,而崔鸳样子疲惫地站在床前,想起这二人身上也有伤,忙劝了她们各自回去。

众人离去,终于清静了,孔织躺在床上,想到明个不用早起,真是高兴;又想着受伤的事情得瞒着,不能让任氏知道,否则老爹不知会担心成什么样。

胡思乱想着,孔织觉得有些不对劲,鸥舟几个出去送客后没有回来。莫不是看到她受伤,躲在什么地方偷哭,孔织想道。又一想不太可能,若说眉舟与非舟偷哭还有可能,雅舟、鸥舟不像能做出那事的。她还琢磨着,眉舟走了进来,手里端了碗红枣羹,眼睛红得厉害,果然是偷偷哭过。鸥舟跟后也进来,拿了自制的疗伤膏,为孔织从新换过,省得用外面的药留疤。

孔织喝了红枣羹,说了些自己没事的话安慰了下眉舟,然后开口问起雅舟与非舟两个。这才知道两个都躲在各自房里,只是一个躲着哭,一个躲着生气。哭的是非舟,生气的是雅舟。两人都很自责,认为若是他们跟着小姐出去,就不会让小姐受伤。

孔织打发眉舟叫两人过来,再三安慰了,两人只是不应。最后,孔织无可奈何,只好答应伤好后就跟着两个练些防身之术,两人这才算面上好些。

在孔织养伤的这段日子,楚氏过来探望过她。他是当家主夫,前院出了这样大的事,没人能够瞒他。老太君那边只知道孔绣不小心摔交,磕破了脸;孔织是有些着凉,暂时不用早晚问安。任氏与范氏两个却始终不知情。

崔鸳母亲东平侯崔弘夫妇为了这几个小辈的事特意来拜会孔莲,高氏还亲自去神来居看望孔织。另外,沈家家主沈炎也曾秘密造访孔府,会见孔莲,再三表达了对两位小姐的感激之情。

孔莲这才知道,孔绣与孔织两个出面解救的是沈家的嫡子。原本,沈炎想携子上门郑重道谢的,但外面关于“争风吃醋”的流言传得正盛,不得不顾及到儿子的闺誉,省得被有心人识破。在道谢之余,沈炎还婉转流露了想要联姻的想法。孔莲听了,不置可否。

孔织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因失血过多的缘故脸色苍白。因此,眉舟整日流连厨房,为她精心烹饪各种朴血汤。

孔绣下学回府,除了去老太君那里应个景后,其他时间就跑到神来居来陪孔织。崔鸳与崔鹊两姐妹,也是隔三差五就来上一遭。

初时,孔织还更衣洁面,遵循待客之到;后见她们来得太勤,也就懒得装模作样应付,小手一挥,请大家自便。她的本意是希望几个小姑娘能够有点自觉,少来几次,不要打扰她“养伤”;没想到适得其反,众人似乎喜欢得就是神来居的随意,竟有越来越勤的趋势。孔织暗暗郁闷,觉得头疼。

随着崔氏姐妹的到来,外边关于孔织的流言也传到神来居。鸥舟眉舟只觉得好笑,听了后就猛盯他们的小姐瞧,似乎要从她脸上找出那第三只眼来。非舟则双眼冒光,对自己的小姐崇拜的更是五体投地,心想:“小姐就是这样厉害,三只眼睛又是谁都能长的。”在他心中,恐怕真把孔织当成长着三只眼的勇猛怪物了。

孔织听了,只是叹气,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人怕出名猪怕壮”,在不想办法,眼前的安逸日子快要到头,只是不知道拿自己开刀的会是哪位?要不要收拾银票,准备跑路,她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可想到爹爹任氏,又觉得不能这样一走了之,无奈之下她只好祈祷流言早点结束。

第十八章 招风(下)

几天之后,第一次想拿孔织开刀的“屠夫”露面,是闻达书院武部的几位学子,放出话来要向孔织挑战。

楚筝与沈溪受她们之托,特意来孔府给孔织送帖子。孔织收了帖子,又提笔写了回复。孔织知道自己不露面不行了,越是藏头露尾越是让大家浮想翩翩。

于是,埋伏在孔府周围的那些人终于看到了他们心中英雄的真实面目,一个身高四尺多点的瘦弱少女。果然所料,一片哗然,这样的形象怎么能与传言中那威风凛凛的模样挂钩,见到庐山真面目的人都开始质疑流言的真实性来。

等到这些见过孔织的人把消息放出去,就陆续有人到孔府门前求证。孔织还是很重视舆论得作用的,每日很是敬业地从前门出去,上了马车,在绕到后门回府。基本上是每个时辰一圈,以保证那些人不管什么时间来,只要等上一等,就能够见到她。

到三天,终于有人掩藏不住心中的疑问,在众人面前向孔织询问事情真相。孔织心中暗喜,表面上却疑惑不解,扬着小脸问道:“真相?什么真相?”

那人喜欢追根究底:“就是你怒打小霸王的真相啊!”

“怒打小霸王?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孔织很是无辜的样子。

那人大出意外,仍不肯死心:“就是元宵节那晚,在白玉坊后街。”

孔织摇摇头:“那我怎么知道,我被吓晕了,醒时已经在府里。”

那人心中偶像幻灭,深受打击,怅怅地走了。围观的众人没想火暴流言下的真相这样无聊,都由种受骗上当的感觉,也再没有了谈论此事的兴趣。因此,流言渐渐散去。

闻达书院,武部,几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从楚筝手中接过孔织的回复书,上面只写“我认输”三个大字。

日子回归平静,孔织渐渐放下心来,又开始了小院到书院,书院到小院的两点一线生活。

功课还是去年的那几种,只是课堂上的人有增有减,少了几个十五岁的,多了几个十岁的,崔鹊就在其中。这小家伙已经成为孔织的铁杆追随者,见了她比见自己的亲姐姐都亲近。热情得不行。孔织虽然偶尔也会觉得这孩子太缠人,可见她活泼可爱的样子又不忍心疏远。崔鹊生性爱动,片刻都不肯安静下来,凡事又爱拉着孔织。

崔鸳见了,笑着对孔绣说,小孩子这样才算正常,以前的孔织太过安静。孔织在不远处听到这话,哭笑不得,十三岁的家伙竟然把开口闭口说别人是小孩子,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府里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孔莲关注孔织的次数比过去多了很多,会经常叫她到书房,询问她的功课。孔织发现,这位素日严厉的母亲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温柔。本还以为是因丧女之痛更加珍惜儿女情分,可见她待孔织一切如常又不像是那回事。

孔莲对孔织态度的转变,被敏感的楚氏发觉。楚氏沉默了许久,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庆元十五年三月初五,大吉,宜嫁娶、纳采,在正夫楚氏的安排下,孔莲纳了第四房侍室郭氏。孔莲原本并不同意,可是楚氏以子息单薄为名请出了老太君出面,她才勉强应下。

郭氏十五岁,与楚氏算起来还有些亲戚关系,父亲是楚氏族人。认真算起来,他是楚氏的表侄。孔莲已经四十二岁,面对着还没有自己长女大的新欢郭氏并没有明显的宠爱,对各房夫侍仍是一碗水端平。

郭氏进门两个月后,就怀上了身孕,同时查出身孕的还有赏星斋的任氏。好事成双,老太君乐得合不上嘴,去京城各大寺院上香许愿,希望任氏与郭氏能够一举得女。

在郭氏刚进门时,孔织还担心他会联合楚氏欺负爹爹任氏,后来想着楚氏还不至于这样愚蠢地破坏他的正夫气度。她有些想不明白,楚氏为什么会主动为妻主纳侍,难道心中真的没有醋意吗?实在是很难理解。后来看到后宅一团和气,孔织不禁佩服起母亲来,对爹爹也就不那样担心。

等知道任氏怀了身孕,孔织是新奇无比,男人怀孕生子,已听说过好长时间,可是却没有机会亲眼见证下,一直很是遗憾。如今大好机会,她怎么会错过?

这不,去赏星斋的次数也求了老太君由每月两次增加到四次,每次去了就是小半天。当看到任氏的补汤是由大厨房作好送来时,孔织忍不住开始担忧起来,担心有人使坏害爹爹肚子里的孩子,那可是豪门妻妾争风的必备片段。

回了神来居,孔织对鸥舟讲了自己的担心,问他要怎样预防。鸥舟看了孔织好几眼,笑着说:“小姐怎么会想到这个?咱们这又不是寻常权贵府邸,是千年传承的圣人之家,是最讲究规矩礼法。就算大爷对三爷有再多不满,也不会敢去迫害家主的子嗣,那是家法难容的;在三爷怀孕期间,为了避嫌疑,大爷只会精心照料,否则有了意外才是真说不清楚。”

孔织听了,这才算放了心。

庆元十六年正月二十九,郭氏为孔莲诞下一子。三天后,任氏生下一女。孔莲为儿子取名为“良廉”,为女儿取名为“绫”。孔莲人过中年,却接连添丁,心情欢喜。为酬谢任氏两次产女之功,也为了照顾到无子的范氏,她与老太君商议后,上告祖宗,奏请朝廷,将三个侍室都升了侧夫。在大家族中,侍室只能够算是半奴半主,比侍儿高上一等;侧夫就不同,可以同享妻主的荣誉,也有朝廷的诰命。

庆元十六年六月十九,孔织过了自己的十二岁生日,她的人生也从这天开始出现新的转折。

第十九章 放逐 (上)

庆元二十一年六月十九,孔织过了自己的十二岁生辰。她个子又比去年高出不少,估计有一米五五了。

爹爹给她生了个小妹妹,她很是高兴,偶尔还有点嫉妒。哎,那个小家伙夺去老爹全部注意力,让孔织有种酸酸的感觉,最亲的人被分走了一半,还是一大半。随后又觉得好笑,自己这么大的人,还有与奶娃娃争宠的心理,是不是越活越不中用。

神来居里的各位都还好,去年鸥舟与雅舟也行了成人礼,两人出落地越发出色。非舟的武功已经小成,眉舟的厨艺也比过去更加精湛。

孔织生辰当晚,被母亲孔莲派人传去了衍圣堂。她很是意外,衍圣堂里供奉着孔氏历代祖宗牌位,每年只有年节或大礼的时候才会开启,为什么会叫自己去那里?看来,定是很沉重的话题。

衍圣堂里燃着几盏灯,孔莲背对门口站在那里。

“母亲万安!”孔织恭敬地行礼。在这个府里,只有孔莲是她看不透的,因为在孔莲面前也格外乖巧,这就是人们畏生的心理作祟。

孔莲慢慢转身,冲了女儿点了点头,又对门口立着的护卫命令道:“关门,退后二十米警戒,任何人不得靠近!”

众护卫应声去了,孔织见母亲如此郑重,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道接下去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孔莲见大门关了,面色沉重地走到祖宗牌位前,对孔织说道:“跪下!”

孔织不知母亲让她发誓,还是让她做什么,虽然心理不情愿,但还是跪了。孔家家规明确规定,忤逆亲长者杖三十,忤逆家族宗主者杖四十。眼前这人即是她母亲,又是家族宗主,孔织可没兴趣挑战她的容忍度。

“织儿,对着列祖列宗,你说句真心话,起没起过想做世女,继承家业的念头?”孔莲十分认真地问道。

孔织听了一愣,这是什么和什么呀,莫不是这母亲见她与孔绣手足和睦不满意,想让女儿们为了这个家业姊妹相残。越想越是糊涂,抬头见母亲还看着自己,孔织摇了摇头,没有半分犹豫。

孔莲松了口气,似乎有些放下心来,欣慰地说:“为母没有看错你,你确实是个善良宽厚的好孩子。”

孔织跪着青砖,膝盖很是不舒服,听了孔莲的话后心有不满,真是的,难道是对她这庶女不放心,怕她惦记孔绣的位子,要这般提点。

“通过这两年看来,你是个聪明孩子,话虽不多可心里是有数的!接下去为母讲的这些,是我们家族的不传之秘,你要仔细听好记好。”孔莲缓缓地说道。

孔织心中喊的是“不想听,不想听”,“好奇害死猫”这道理她是懂得的,可是在孔莲的注视下,她仍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女儿谨尊母命!”

接下去,孔莲就道出孔氏家族千年传承的秘密。原来,孔氏家族并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样,位高权轻,只有一些文人,而是有自己的隐藏力量。

在孔氏嫡系传人在最早接受朝廷封赏时,就做了两手打算,以确保家族不因朝中党争权斗牵连而破落消亡。除了历代家族宗主明面上接受朝廷封赏,接受那些清贵官职外;孔氏还有一批秘密势力遍布各地各个阶层,这些人都有的是孔氏家族的支系,有的是门徒,被称为“隐宗”,负责人就是隐宗宗主,只有历代家族宗主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

隐宗众人的存在目的,就是在危亡时刻保全孔氏族人。因为隐宗宗主自成一派,权高势大,若是选不妥当会影响到族长的地位,所以通常都有族长最亲近的姐妹甥女担当。

当每任族长退位时,隐宗宗主也随之退位,新的宗主由上一代族长指派。到了孔莲这一代,隐宗宗主就是她的四妹孔竹。

孔织听了,心里猜个大概,看来母亲是有意让她担任下一代隐宗宗主,为孔绣这个未来族长保驾护航了,真是不想答应,该想什么办法拒绝呢?她开始琢磨。

果不其然,在讲述了家族秘事后,孔莲说道:“织儿,为母多方考虑,这个隐宗的担子将来怕要落到你身上。”口气是肯定的。

孔织心中暗苦,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为什么自己要做,连忙仰着小脸,很是为难地回道:“母亲,织儿文不成、武不就,怎么能够担得起这样重担?若是有负母亲重托,那织儿就是家族罪人,万死莫迟!您还是再考虑下,三姨母家的纱姐精明能干,不是比织儿更适合吗?”

孔莲摇了摇头,低声喃喃道:“母债女偿,怎么能够牵扯他人!”

孔织听不明白,很是疑惑地看着孔莲。孔莲苦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十三年前,为了不忤逆亲长,为母做了一件错事,原本以为干系不大,没想到事到如今要成为家族的罪人。只好提前安排,弥补这些过错。具体详情,多说无益,你知道这些就行。”

孔织听孔莲这话,是想让自己完成什么心愿任务之类,便问:“即便不任宗主之位,女儿也愿意为母亲分忧,具体要女儿做什么,还要请您明示。”这样问着,心里还在祈祷,希望孔莲提出的任务不要太过困难、太过艰巨。

“为母确实有要事想托,而且只有担任宗主才能够完成。”孔莲看着女儿,脸上多了几分慈爱:“织儿就不要推脱了,你师从‘四绝’秦绪,怎么还如此自谦,就连你身边的几个,如今也应不是凡品。”

孔织十分震惊,心中原本以为此事是秘密的,一时之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孔莲笑笑:“就你那神来居弄出的动静,还想彻底瞒人吗?不过你放心,为母早已吩咐下去为你们遮掩。”

“织儿谢过母亲!”孔织郑重道谢,心中很是温暖,原来自己这两年逍遥生活有着眼前这样的纵容与保护。心中不太排斥宗主的位置了,就算替小孔织偿还亲情吧,她这样想着,也就说了出来:“女儿愿意接受母亲安排,不知母亲吩咐女儿完成的是何事?”

孔莲面色凝重,看着女儿,万分郑重地说道:“你这任宗主的唯一任务,就是要在老太君、你楚氏父亲与我百年后从你二姐孔绣手中夺回爵位。”

“母亲,这?”孔织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女儿是不是听错了?”

孔莲摇了摇头:“你没有听错,等你继续宗主后,唯一的任务就是从你二姐手中夺回爵位!另外,还要保全她的身家平安!”

“女儿不懂,莫不是二姐有什么地方引起母亲误会!若是那样,还希望母亲能够给二姐个解释的机会,省得空留遗憾!”孔织脑子里很乱,实在不明白母亲的用意。

“绣儿性格纯善,是个好孩子,只是传承孔家有所不妥。其中另有原委,总之,是我们这辈人范下的错,以后为母会找机会告知你详情。”

第十九章 放逐 (下)

孔织觉得很复杂,想不明白,就懒得想。反正宗主传承都是与族长退位相关的,孔莲四十三岁,正值壮年,估计还有三四十年好活,到时候自己整个小妹妹也长大了,实在不行咱就只充当中间人,把任务转出去。

想到这些,孔织松了口气,对这种豪门子女间的争夺战她还真是完全没有兴趣,更不要说去伤害对她很是关心照顾的孔绣。

孔莲似乎看出孔织的想法:“原本为母也是不急的,可是你四姨母送信过来,她的身体状况很是不好,早已不宜奔波操劳,希望为母这边早点选定继承人过去助她一臂之力。另外,就算没有你姨母的事,你也不能继续留在京城!”

孔织满脑子官司,这又是什么原因,莫不是因为去年殴打周珊的事,可那都过去多久了,看当时周禄屡次示好,不像是要秋后算帐的样。

孔莲说道:“再有五天是梁后所出五公主元服,到时会从京中世家遴选公主伴读,最有可能就是你与崔家小五中的一位!你们姐妹是众所周知的感情和睦,若是你去做了五公主伴读,将来储位之争时又怎么脱得了干系!崔家小五是世女崔鸾的胞妹,也是家中最得宠的。今天崔家有人过来,谈起此事,她们也在想法子避开。”

孔织有些意外,没想到,真没想到,原以为她这偏房庶女是不起眼的小人物,只等混到成人分府过自己的小日子,没想到还会被牵扯到权利纷争中去。

听母亲这意思,是要放自己离京,孔织心中一阵迷茫。原本也曾想着周游各地,好好游览山山水水,可想到旅途的辛劳她又是决心不大。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是陌生的。虽然来了两年,熟悉的地方不过去京中一角,要是去陌生的地方,很是期待,可又有一点点恐惧。

温柔的任氏爹爹,可爱的小妹妹绫,善良的二姐孔绣,孔织想到这些,很是黯然,好象没有人需要自己,就连任氏爹爹也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小妹身上,不被需要的滋味有些寂寞。若自己走了,任氏爹爹与小妹会不会遇到刻薄与刁难?想着,就问出了口:“爹爹文弱,小妹尚在襁褓,织儿不放心他们。”

孔莲听了,沉默好一会儿,说:“两年多了,织儿还对当年事心怀芥蒂啊!在织儿心中,恐怕只当你爹爹与小妹是亲人。”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为母在祖宗面前发誓,尽心爱护你爹爹与绫儿,不让他们受任何伤害!若有人有一指落到他们身上,为母定十倍还之。”

孔织抬头看了一眼母亲,问道:“若伤害他们的人是母亲身边之人,母亲又将如何处理?”不问不行,实在不放心楚氏,看他当年处理玉祥的手段,就知道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孔莲看了女儿一眼,有些不解:“不知你楚氏父亲做了何事,引得织儿如此戒备!他也只是一个可怜人,说起来还是咱们孔家亏欠了他。你放心,就算是他,为母也说话算话。”

庆元二十一年六月二十日,天蒙蒙亮,守在洛阳西门的兵丁刚推开城门不久,就见几辆马车缓缓驶来。前面的一辆由四匹马拉着,车厢宽大,外面随没有什么华丽饰物,可是谁都知道这不是寻常人家车驾。华朝只有官家,才能够用四驾的马车,百姓最多只能用两驾。后面是两辆青色双驾马车,马车旁边还有几个护卫打扮的女子骑马跟着。一个兵丁见这些人清早出城,有意疑惑,便要拦下来询问,刚迈前一步,就被旁边另外一人给拉住。

那人提醒道:“犯什么糊涂,没看见车厢幼下角的‘孔’字吗?那是文宣公府的车驾,这也是你我拦得的?”

想上前的那人仔细看去,果然见那四驾马车车厢一侧写着碗口大小的一个“孔”字,知道同僚所说不假,很是庆幸自己没做傻事。

不用说,西门出去的就是孔织主仆一行。那辆四驾马车是孔织特意向孔莲讨要的,理由是不能悄悄离京,得大张旗鼓地走,让京中人都知道她有必须离开的理由,这样梁家即使不把她的离开与几天后的元服礼联想到一起,也找不到借口发难。孔莲见女儿年纪虽小,但心思如此缜密,非常欣慰。

其实,孔织的真实目的很简单,就是看上那辆马车了。这时的马车轮都是木制的,根本就没有减震,道路若平些还好,若是不平真是颠簸得很。孔织自己那辆双驾马车也算不错,可是坐得久了还是难受。因此,孔织听到自己要出行时,首先想到的就是无论如何要把孔莲那辆弄到手。

两年的共同生活,孔织已习惯了四侍的存在,可正因为重视他们,才会更在意他们的真实想法。

那晚从衍圣堂回去后,孔织便把四侍叫到了一起,谈到自己即将要去长安探望姨母的事(这是母女两人商议好的官方言辞),并且短期内不会回京,希望四侍仔细考虑下;若是不愿意离开母父亲人,就留在京中看院子。

四侍之中,除了雅舟是孤儿外,其他三人的家人姐妹都是孔府下人。四侍倒是痛快,没有半分犹豫,都是小姐在哪他们就在哪的意思。听说能够出府,几个人似乎出孔织还兴奋。非舟高兴得连翻了几个跟斗,雅舟去院子里舞剑,连原本最恋家的眉舟也喜孜孜的,看得孔织满心不解,问旁边嘴角含笑的鸥舟:“大家怎么这样开心?出门在外,风餐露宿,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鸥舟笑着回答:“小姐当初督促我们练习技艺时,不就说过男儿不应只局限于闺阁之中,也应出去踏山破水增长见闻吗?自从他们小有所成后,便开始期待着跟着小姐出去,原本还以为要等小姐成人礼后才有机会,没想到竟提前了三年。”

孔织无语,可是担心起几人的婚嫁来,这几年在她的熏陶下,这几人的思想已经算是这时代的另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妻主敢娶他们,自己是不是错了,心中小小检讨。

孔织离京,身边除了四侍,三位车妇外,还有四名地支护卫。孔府精卫(高手级别)共有二十四人,分天支、地支两组。

孔莲不放心女儿千里跋涉,原本想让十二地卫都跟随的。孔织嫌人多,只留了武功最好的四个。其实,依照她与四侍如今的身手(她去年受伤后,就被四侍逼着勤练武艺;她实在不甘心一个人受苦,就又拉了鸥舟、眉舟两人作陪),根本就不需要护卫。但孔织想着,古代治安好象不是很好,看各种小说中所写处处不是强盗就是地痞的,四侍是男儿,不能总是抛头露面的,也不能大事小情都自己亲自处理,因此留了四个地卫好料理这些麻烦。

第二十章 绸缪(上)

按理说从洛阳到长安六百里都是官道,应该不会有太大麻烦才是,可是孔织却遇到了旅途中的第一个麻烦。孔织心中暗暗好笑,不知道是否是老天垂怜,让自己这样长长见识。

出了洛阳三十里,孔织一行在官道上看到了金子,一箱黄金散落在地。四地卫过去查看,确实是实实在在的金锭,每个大概五十两,足足四十锭,整整二千两黄金。

孔织才不会相信什么“天降横财”之类的,只会认为是天降麻烦。由于她们出城早,卯时就开始赶路,此在不过是辰时,这可能也是为什么黄金仍没有被人捡走的缘故。

四地卫中的头儿阿子上过来请示该怎么处理。孔织看了一眼那黄金,命令继续赶路,然后就放下了车帘。

四侍都在车里,眉舟见小姐没有理会那黄金,很是不解,问:“小姐,咱们这就走?那么多的黄金,不捡起来,好可惜。”

孔织笑道:“为什么要捡,世上怎么会有没主的东西呢?即使捡了,不过是替主人暂时保管而已,又什么可惜的。何况,捡了说不定就会有什么麻烦。”

眉舟知道自家的小姐是最懒的,想想也是,就不再去可惜那些黄金。

孔织以为麻烦已经过去,可惜天不从人愿,往前又行了十几里后,马车再次停下。孔织撩起车帘,四卫上前来禀告,原来在前面的路上又有发现,只是这回不是金子,而是一位公子,一位晕倒的美貌公子。

孔织嘴角上翘,要说大道上丢金子希奇是希奇,不过也有可能;可是丢美人,就透着诡异。正想着,地卫阿丑与阿寅已经上前去查看完毕,回来禀告说那人已经醒过来,问要不要扶过来。

孔织点了点头,多少有些好奇,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道上捡着的大活人,应该不会是一般人。正想着,就听有人说:“奴家风亭谢过小姐搭救之恩!”说完这话,就开始嘤嘤的哭起来。

孔织抬头一看去,就见一个低着头的男子站在马车前。从他发式来看,已经成年,左耳带钉是许了人家,只是一个人流落到这僻静地方,有些不同寻常。想到这里,她淡淡地说:“公子客气了,我们只是路过,并没有做什么!若是公子没事,我们就要继续赶路!”说完,就不在看那公子。

那公子听到这话,连忙跪倒,哭着说道:“虽然厚颜,但还是请小姐慈悲,救奴家一救。”

孔织冷眼看着这位风公子,说道:“我不想知道到底是谁指使你来的,只是我对救人这样的事没有什么兴趣。”

那公子听了孔织的话,面如死灰,默默地退到一边。孔织放下帘子,仍是吩咐车妇继续赶路,走出去大概有两三百米后,叹了口气,吩咐车妇掉头。那公子仍站在原处,见孔织去而复返并没有太大喜色。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流落道到这里?”孔织问道,心中暗骂自己不够心硬,见了那公子的神色特像当年选侍时的眉舟,就忍不住想到自己会不会误会了他,或许他有什么苦衷什么的。

“奴家,奴家不敢再欺瞒小姐,奴家是白玉坊的听风。”那公子低声回道:“只因厌了迎来送往的卖笑生涯,便痴心期盼得遇良人,没想到竟是有眼无珠,所托非人,不仅失了金银细软,而且还被那人转卖她人,至于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奴家也是不知。”

孔织看着这听风公子,不愧是白玉坊的两个头牌之一,长得确实是姿色不凡,只是不知将他丢在这里的人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那你有什么打算,求我怎么救你?”孔织看着听风问道。

听风有些迷茫,有些伤感地说:“奴家也不知道,原只想依附良人,没想到会沦落至此。如今才算明白,像奴家这样的风尘男儿想要过平凡人的日子只是奢望。恳请小姐收留,听风愿意为奴为侍,报答小姐收留之恩。”

孔织笑了笑,颇有深意地问道:“你可要考虑清楚,我身边可是不留无用的人。”

听风连连点头:“奴儿愿意听小姐吩咐!”

孔织指了指后面的马车:“那你乘那辆车吧!”放下帘子,微微一笑。不管是谁送这人过来,都要感谢一下,自己还真挺缺人手的。

午时过后,孔织一行到达了距离洛阳百里的弘农郡郡府南川城。这是距离京城洛阳最近的郡县,人口相对稠密,经济比较繁华,是北方最大的粮食集散地。

孔织吩咐阿子、阿丑几人去找城里最大的客栈落脚,鸥舟见孔织今天没有继续赶路的意思,以为她乘车疲惫,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孔织看出他的担心,冲他笑了笑:“没什么,只是需要处理点事!”

城里最大的客栈名字叫“惠然客栈”,阿子、阿丑等包好了一个独立的小院。

三辆马车进了小院后,孔织与四侍等人才下了马车。车妇跟着客栈的小二去取草料喂马,四个地卫则习惯使然,把前后左右的地势观察清。鸥舟、雅舟四人则到第三辆马车里,拿了一些孔织的生活用品,又把小院的主卧室整理了一遍。

听风跟在几人身后,有些手足无措。眉舟见他拘谨,主动与他攀谈,只是话中尽是询问打探,半分不漏自己的底细。其他人却只是看着。

孔织在旁看了,心中比较满意,还好自己身边这几个不是世事懵懂的小白,对外人还是比较有提防之心。

坐了半天的马车,还真有些腰酸背痛的,孔织在院子里伸了下懒腰,脑子里开始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做。既然已经离开京城,避开了皇女伴读的遴选,那目的也算达成一半;另一半,就是该怎么去了解与熟悉隐宗。这个自己不着急,或许有人比自己更急,孔织暗笑道。

离开洛阳前,听母亲介绍了沿途的几个郡县后,孔织就决定在弘农郡郡府南川城这里培养自己的势力。

这里郡守是崔鸳的二姨母,算起来是孔织的表姨,官府方面容易出面摆平;而且这里离京城距离近,京中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能够最先发觉。

原本孔织还打算在本家混到成年,然后出去弄个自己的小宅子,过着悠闲日子,可经过这次的皇女伴读遴选,她才明白自己要认清现实,没有力量就没有主宰自由的权利。

第二十章 绸缪(下)

叫客栈的小二将饭菜送到院子里,孔织等人用了。看看时辰,未时刚过,孔织决定去城里去转转。她问了四侍,大家没有来过这里,都愿意跟着去看看。听风换了眉舟的衣衫,比布衣时别有一种韵味。

孔织觉得有些麻烦,就这样带着五大娇滴滴的美人上街,不是故意招祸吗?不过是福是祸谁又能说得清。她笑了,如今可不比去年那次,就连过去最弱的眉舟身手都已不凡,就是缺少实战经验而已。四地卫中的阿寅被孔织打发出去办事,阿卯留下看行李,阿子、阿丑随着孔织等人上街。

南川城位于东西要道,过往打尖的人不少,因此孔织一行人并不算特别引人关注。偶尔有人看上几眼,不过是觉得谁家的小姐如此风流,领了众多未婚小哥儿出行。在寻常人心中,是不会把孔织身边跟着的几个蒙面纱的公子与侍儿联系到一起的,因为他们的穿着打扮比小户人家公子还要体面。

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孔织发现地方就是地方,与京中的奢靡还是有所不同,市集虽然也比较繁华,但人们穿衣打扮相对朴实些。她已经挑了自己最素淡的衣服来穿,可与她们相比还算不错。

小说中常见的色狼事件并没有发生,孔织看了看鸥舟几个都蒙着面纱,心里琢磨是不是让他们都摘了去,又为这样的念头小小愧疚。她看了雅舟、非舟两人一眼,从知道能够出来开始,这两个小家伙就期待着进行自己的首战,这个心愿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达成。其实,鸥舟等人身材出众,尽管蒙了脸,更是让人浮想翩翩。不是没有人起色心,只是看到同行的小姐不像寻常人,后面又跟着两个身材魁梧的护卫,没有人敢上前挑衅而已。

孔织正觉得无聊,就见前面四五十米外迎面走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傲慢女子,后面跟着几个随从,腰上都配着剑。那女子走路不避行人,有人拦在前面就随手推开,手劲又极大,被推开的人幸运的退开几步,倒霉的就跌倒在地。稍有埋怨,就换来怒目相对。旁观者看了,忿忿不平,可也没有人敢出头。

孔织看着这些,低声吩咐大家退到路边,不要拦了她们的道。暗中关注孔织一行的地痞无赖,见这个小姐如此懦弱,不仅不敢与人正面抗衡,还主动退让,心生鄙视。

傲慢女子路过孔织身边,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虽然孔织已经让开路,仍是伸手把她大力推开。旁边的雅舟、非舟见这女子无礼,立即上得前来,一前一后两柄剑指着那女子要害。傲慢女子动弹不得,恨恨地看着孔织。她的几个随从见情况不对,想要上前,被阿子、阿丑三两下就给打倒。

人们见这傲慢女子被孔织一行制服,瞬间长了气势,几个刚才被推倒后敢怒不敢言的行人也走了过来,骂骂咧咧地要对那女子动手。

孔织看了这样人一眼,觉得很没有意思,挥手让雅舟、非舟放人。那女子愣了一下,冷哼着走了。那些旁观的人又开始数落孔织等人,怎么能够让恶人就这样走了,该让她赔偿医药费什么的。

孔织只是微笑,并不接话。有几个世故圆滑的,以为孔织年龄小,性子腼腆,就厚着脸皮让她负责,说既然放走了那人,就得为那人善后之类的话。

孔织见这些人脸孔转得如此之快,心中好笑得很,看来自己是长得太面善。她止住微笑,看着众人,问道:“听诸位姐妹的意思,是想让小妹讨银子喽!”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举着右手,露出刚才被推倒时蹭破的口子:“那是当然,谁知道你是不是与那恶人同伙,要不然你干吗放了她!”说得非常理直气壮。

旁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谄媚道:“看小姐穿得体面,也不差这十两、八两的,何必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计较,就当是随手打赏了,要是叫起真儿来,岂不是倒失了小姐身份不是。”

孔织听了,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就请诸位姐妹随小妹去取银子,小妹暂住在惠然客栈。”

几个女人窃笑着,跟了上来。有个穿新绸衣的女子,跌得最惨,不仅衣服破了,额头上青紫一片,磕出血来。那几个女人缠着孔织要赔偿得时候,她只在旁神色冷淡地看着。等孔织答应了,她却没有随那几个女子过来,而且转身要离去。孔织早就注意上她,怎能让她这样走开,忙喊道:“那位姐姐请留步!”

那女子不知孔织喊得是自己,没有理会。旁边有认识她,高声告诉道:“郑老板,那位小姐叫你哪!”

旁边的人凑趣,见孔织关注那女子,就三言两语地把那女子的情况说了个大概。那女子姓郑名春,二十一岁,是城西“盛丰米铺”的老板。

郑春听了旁人的话,止住了脚步,回头看着孔织,问道:“请问小姐有何贵干?”

孔织见两人距离有些远,走上前几步,笑着说:“冒昧叫住姐姐,还望莫怪,只是有些疑惑,为何姐姐不跟小妹回去,姐姐的新衣不是破了吗?”

郑春听了,看着孔织,神色不亢不卑:“我的衫子破了是我的事,与小姐何干?”

孔织环视了下围观的众人,说:“大家都认为妹妹该负责,难道姐姐不这样认为吗?”

郑春冷淡地回道:“公道自在人心,若是你没有随从护卫保护,也不过是其中受害者罢了,又有何责任?”

孔织面色微微委屈:“既然如此,姐姐为何不出声为小妹辩护?”

郑春看了眼找孔织要银子的那些人,又看了一眼孔织,说:“她们找不找你是她们的事,你答应不答应给银子是你的事,干我郑春何事!”说完,就要作揖离开。

孔织忙上前拉住:“这位郑姐姐请慢行一步,小妹还有话要讲。”见郑春停下看她,微微犹豫了一下,有些迟疑地问道:“小妹见郑姐姐面带忧色,是不是生意上出了什么问题?”

郑春听孔织问得唐突,原本心有不快,但见她双眼赤诚,就叹了口气:“说起来不怕小姐笑话,在下因经营不善生意亏损,今儿就是与买主谈铺面转让的事。”

孔织心中暗暗欢喜,真是盼什么来什么,这个郑春比较识时务,又不贪他人之财,是个不错的人。孔织看着郑春,认真地说:“小妹正打算在南川落户,正想要找间铺子,还希望郑姐姐给小妹一个机会,小妹愿高价求购。”

郑春听了,没有欢喜,而是又做了个揖,婉拒了孔织,因为已经与她人约好商谈;除非与那人商谈得不妥当,才能够卖给孔织。孔织见她这样说,只好作罢,反正不急,以后再说。

那些想跟孔织要银子的人等得已经不耐烦,在旁边啰里啰唆的,孔织见了心烦,与郑春道别,带着她们回了惠然客栈。

第二十一章 土茯苓(上)

黄昏时分,京城槐市,金玉斋门口,一个劲装打扮的女子跳下马背,大步进了店里。伙计上前招呼,那女子问道:“请问谢掌柜可在?”

谢掌柜此时正在一旁察看本月中旬的账目,听到有人找自己,忙抬头看去,见着来人眼生,有些疑惑:“在下姓谢,请问这位姐台找在下有何贵干?”

那女子听说眼前这人就是谢掌柜,从怀里掏出一块银色牌子递了上去。

谢掌柜见了,脸色一喜,笑着将来人迎到楼上静室。

这块牌子是前两年孔织在金玉斋琢磨出白金后,让那个大师傅特意为自己打造的,独一无二的,两寸宽,三寸长,正面是她名字的拼音“kongzhi”,背面是英文“eachmanisthearchitectofhisownfate”,意思是“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原本孔织定做这牌子是随手把玩的,后被谢掌柜见到了,就随口说这是自己的信物,以后要是有生意合作就让人送这个过来。孔织都没想会有真用上这牌子的一天,更不要说是谢掌柜。因此,谢掌柜才喜出望外。

两年前,孔织的一个拍卖点子让金玉斋的鉴宝会赚了将近一年的银子,直到其他商家竞相效仿,市场混乱得不成样子。金玉斋的鉴宝会才宣告停办。那以后,谢掌柜每次见到孔织都谈到希望合伙做生意什么的,孔织却半点口风不松。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跟在孔织身边的四地卫中的阿寅,被孔织派过来给金玉斋送信。谢掌柜见了孔织的信物,非常激动,把阿寅迎到静室后,就开口问道:“不知三小姐是口信,还是书信?”

阿寅答道:“是口信,‘请贵东家明日到南川惠然密谈’。”

谢掌柜点了点头,心中狂喜,如此郑重,看来是大买卖,忙点了点头,表示记下。阿寅见任务完成,就要告辞离去。谢掌柜从怀里掏了两个五两银锭送了过去,说是算作辛苦钱。

阿寅没有推迟,坦然收了,心里想着:“小姐说得果然不错,这谢掌柜出手还真大方。”又再次谢过,下楼离开。

谢掌柜没有耽搁,随着下楼,叫了马车,去找东家。那位东家听侍儿报是谢掌柜急事求见,就带了双胞胎侍儿去二堂来见她,脸上仍戴着面纱。

见谢掌柜满脸兴奋之色,那公子问道:“什么事儿,这样高兴?”

谢掌柜想要开口,又看看门窗,脸上有些不放心。那公子见她郑重,就让堂上侍候的人都下去,并且吩咐双胞胎在门口守着,谁也不许靠近。

谢掌柜这才压低声音回道:“孔家三小姐送了消息过来,要和东家明日南川惠然客栈密谈,看来不会是小生意啊!”

那公子听了,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确实是好消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中午听人说起孔家有人清早出城的事,原来是三小姐,怕是文宣公也没有想到这女儿停在了南川。孔莲好手段,就这么送走了女儿,避开了五皇女选伴读的事,梁家的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恼,估计明儿个崔家老五也会离京。”

*

阿寅离开金玉斋后,又去了槐市东南面的白玉坊里面藏秀阁,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出来,后面还跟了一人。

孔织到达南川当晚,就有了不少的收获。从街上带来的人大致地给分了两类,一类就是三十多岁那种欺软怕硬的地痞型,一类就是油嘴滑舌的无赖型。前面的那种给了几十文钱打发,又叫阿子、阿丑寒了脸训斥了几句,灰溜溜地走了。后面那种,孔织就听她们东拉西扯,将南川城里状态摸了个大概。那位引起孔织兴趣的郑春,其情况也被仔细说了一遍。

郑春母父双亡,庙里孤儿出身,元服后白手起家,从街头挑担子卖米做起,十八岁那年终于用多年积蓄在城东置下了一个铺面。十九岁经人说和,迎娶了同街“源发米行”于家的四子为夫,次年生了一个儿子福来。

郑春每天忙着打理生意,无意中就冷落了家中于氏。于氏是商家子,门风不像读书人家那样严谨,出嫁前曾与铺子的伙计私下交好。于氏初嫁时,还肯恪守本分,不出两年就开始不安于室,与旧情人私下往来。日子久了,渐渐地有些风声传出来,于氏害怕东窗事发,被妻子责罚,就卷了首饰财物与情人私奔。

于氏私奔后,郑春一个人拉扯儿子福来,又是家里又是铺里,忙得焦头烂额,生意慢慢就给耽误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铺子中已经没有银钱周转时,她的儿子又病了,而且病得不清。家中值钱的东西都典当干净,才勉强给福来治了半个月的病,眼看药钱又没了,郑春没有办法,只好厚着脸皮去了婆母家借银子。

郑春只想着,虽然于氏私奔后两家断了往来,可毕竟福来有她们的血脉,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却没想到,她还是太实在,于家非但不肯借银子,而且提出收购她的铺子——用极低的价格。

于家趁火打劫的行为激怒了郑春,她决定卖铺子筹银子,托了中人,就是不卖于家。今天,她就是穿着朋友那里借来的新绸衫,去与买家商谈价钱的,不想又倒霉地遇到那个傲慢女子,平白受了牵连。

孔织听罢,心里有了计量。

次日,南川,惠然客栈,孔织先见到的人不是阿寅,也不是金玉斋东家,而是昨天跟着过来的一个小地痞路蒙。昨天孔织从她那里得了不少消息,走时就赏了几两银子给她,让她有消息再来汇报。

路蒙见这位小姐气派不凡,成心巴结,就把她交待的话当成大事,回去后拉着狐朋狗友一通打探,结果还真就打听到点有用的事来。昨天郑春把铺子已经出售,手续完毕后才知道那人是于家找来做托的。郑春当场就吐了一口血,被街坊邻居送了回去。路蒙知道这位小姐对郑春有兴趣,否则也不会仔细问起,因此次日一大早就到了惠然客栈,见这位“任小姐”。

孔织到了这里后,对外声称自己姓任。她也是没有办法,虽然她本身算不上什么人物,可是满嘴洛阳口音的车妇、随从,再报上那个显赫的姓氏,怎么会不让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孔府。因此,她就想到了化名,最后决定就报爹爹的姓氏。

路蒙来的时候,孔织正在过早饭,原打算今天上午去米市那面转转。听说路蒙来了,在偏厅候着,孔织就放下了筷子,漱了漱口,用毛巾擦了擦嘴巴,起身出去。其实,她对这个路蒙的兴趣比郑春的还要大,总觉得这样的市井人才也会发挥大用。可是,她没有表现得很热络,这个人能不能用还得看看再说。

对于家族中传下来的“隐宗”力量,孔织的兴趣不是很大。那些势力是属于整个孔氏家族的,并不会真正属于那任宗主。不过如果能合理利用的话,孔织也是会毫不客气的。

路蒙见“任小姐”进来,忙从座位上起来,满脸堆笑地作揖:“任小姐早,路蒙给您请安了!”

孔织含笑回礼:“路姐姐,怎么行这些虚礼,太见外了!”请她坐了,寒暄两句,问清来意。

孔织听说郑春的铺子已经转手,心中暗道可惜,要是自己买了省多少事;又听她受骗后吐血晕倒,有些担心,决定过去看看。

眉舟过来送茶,路蒙见上来个锦衣打扮的美貌少年,不知是何身份,忙站起来低下头道了谢,想要守礼不看,又忍不住偷偷望过去,样子很是滑稽。

孔织见眉舟来得正好,低声吩咐道:“叫鸥舟换上外出的衣服过来,诊病的东西准备齐全。”

眉舟听这话的意思小姐是要外出,忙满眼期盼地轻声问:“小姐,能够也带眉舟去吗?”昨天大家兴高采烈地上街,可是遇到那傲慢女子推人之事都坏了兴致,如今听说还有机会出去他当然非常动心。

孔织见眉舟的样子,想到自己当年在孔绣面前也是如此,笑着点点头:“想去就去,不过这次你们四个不能都跟着,这里得留人守着,说不定客人什么时候到。”

眉舟听了,连连点头,满脸带笑地下去了。

不到一刻钟功夫,四侍都到了,鸥舟拿了个布包过来,眉舟步履轻快地跟着,两人都戴了面纱。雅舟与非舟两个留下看守,孔织又交待了几句,就让路蒙领着,带鸥舟、眉舟、阿子、阿丑去郑家。

第二十一章 土茯苓(下)

郑家在城南贫民区,这里环境非常不好,路上到处是污水与垃圾。

路蒙凑趣似的,又在旁边拉开话匣子:“郑春过去住在城东,后来为了给儿子看病,就卖了房子,到这边租住。”

孔织听了,只是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路蒙本来还有些担心,怕这位大小姐看到道路肮脏心有不满,没想到不仅她连眉毛都没皱,就是后面跟着的两位公子也没有半句牢骚,心中自然就多了几分敬重。

郑春租住的是个极小的院子,只有两间低矮正房与一间勉强算得上是屋子的耳房。孔织等人到了门口,路蒙开口喊道:“路老板在家吗?有贵客到访!”

就见耳房中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年轻侍儿,虽然穿这半新不旧的褂子,头发却梳得一丝不乱,脸上也淡淡地擦了粉。

孔织没想到郑家还有其他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侍儿见门口站了好几位衣着光鲜的小姐公子,也是奇怪,见其中那位华服小姐一个劲地看自己,他不由害羞地低下头。

路蒙见他不答话,便又问了一句:“路老板在家吗?”

那侍儿听了,这才知道答话:“我家家主身体不适,不能见客,能否请客人过些日子再来。”

路蒙还要说话,被孔织拉住。孔织看着那侍儿,笑着道:“我们也不算是客,也可以说是大夫,就是过来给郑老板瞧病的。”

那侍儿看着孔织向他微笑,眼神有些痴迷,听到说是来瞧病的脸上闪出一丝异样。孔织说完,也不去理会他,迈步就进了院子。

院子极小,等那侍儿想要追来时,孔织已经推门进了正屋。郑春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地躺在外间床榻上。

孔织环视四周,没见到孩子,就进了里间,一个看起来比猫大不了多少的婴儿安静地躺在床上。她走上前去,才看清那孩子不仅瘦小,肤色还干得厉害,没有半点婴儿该有的红润。

那孩子没有睡着,睁着眼睛,见有人看他,也不认生,挥动中小胳膊向前探着。孔织见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自己,心中多了几分温柔,伸出一个手指放到那孩子的手中。那孩子像是要握住,可孔织却感觉不到他有半分力气。一大一小,就这样对望着。

那侍儿追了进来,其他人也跟着进来。郑春被脚步声惊动,悠悠醒来,睁开眼睛见屋子里多了不少人,其中还有男子,勉强撑起身子,有些迟疑地问道:“请各诸位是……”

路蒙正琢磨怎么介绍孔织等人,鸥舟走上前去,先看了看郑春的面色,又将一块薄丝巾放到郑春左手手腕上诊脉。孔织从里间出来,走到床边,对郑春说:“郑姐姐,是小妹我,听说姐姐身体不适,特地前来探望。”

郑春认出是昨天路上遇到的小姐,见她满脸善意,有些愧疚:“小姐是来问铺子的事吗?实在抱歉,昨天春已经转手。”说着,眼中流露出悔恨与愤怒。

鸥舟已经诊完脉,拿着床前柜上的药碗闻了闻。孔织见了,暗暗叹气,对鸥舟说:“再去看一下里间的孩子,要看仔细点。”

鸥舟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里间,眉舟与那个侍儿也跟了进去。郑春面带疑色地看着鸥舟的背影问道:“那位公子是医馆的大夫?”

孔织摇了摇头,笑着说:“小妹这位哥哥虽不是坐堂大夫,却师从杏林高手,医术精湛,郑姐姐放心好了。”

正说着,鸥舟面色如常地出来。郑春听说他是高人弟子,心中多了几分指望,连忙求道:“请公子一定要救救我儿子,春愿做牛做马报答公子大恩。”神情非常激动。

鸥舟看了郑春一眼,对孔织说去厨房看下那孩子如今服用的药品。那侍儿想要拦着,被眉舟拉住,东问西问地耽搁住。

过了片刻,鸥舟端着一个碗走了进来,里面放着一个类似于番薯的根茎物。那侍儿见了,脸色灰白,战战兢兢地往门口退去。阿子、阿丑两人挡住门,正好断了他的后路。

路蒙最是机灵不过,发现屋子里气氛不对,指着那碗中的东西,问孔织:“任小姐,这个、这个大公子手上的难道是毒药?”

孔织看了看浑身发抖的侍儿,回道:“具体详情小妹也是不知,还是请家兄为大家说明一下。”

郑春听到家中找出毒药,满脸惊疑地看着那侍儿,似乎有些难以相信。

鸥舟拿起碗中那块根茎物,向众人介绍道:“这东西叫土茯苓,又称红土苓、毛尾薯、山奇良,本身无毒,性甘、平,可以入药,有除湿、解毒、通利关节等功效。”说到这里,他声音放慢:“服用土茯苓时,饮食要有禁忌,忌用面汤和茶水,否则就会引起肠胃不良反应,呕吐、腹泻、浑身无力,并且会出现类似于风寒的其他症状。这个,是从厨房盐罐里找到的。”

郑春听到这里,已是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又恨又急,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又没有力气。孔织忙上前去扶她坐起来,将枕头放在她后背,然后才劝道:“事已至此,郑姐姐也不要过于着急,还是先将事情缘由问个清楚再说。”

那侍儿见事情败露,反而镇静下来,扬着脸看着郑春。

郑春强忍怒气,问道:“青儿,你到这个家三年来,我郑春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儿子?”

那青儿脸色一黯,随又辩白道:“家主真是病糊涂了,难道仅凭这几个外人的话就定青儿的罪不成。青儿不是大夫,禁忌不禁忌的又不明白,就算偶尔有过错,也不能够说是成心害人!是有人证呢?还是物证?就算是到了官府衙门,青儿也是不怕的。”

郑春没想到平日老实巴交的青儿这样牙尖嘴利,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孔织冷笑了一声,看着那青儿,慢慢说道:“送你去官府衙门?那不是很麻烦。大华律法,家奴忤逆家主,打死了也不算什么。”

那青儿听了这话,才想到身契还在郑春手中,就算她再落魄,仍有权主宰自己的生死,一下子软在地上。孔织见床上的郑春气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示意阿子阿丑带青儿出去问话。

等郑春稍稍平静,阿子那边已经问出话来,一切都是于家老大指使,目的还是为了逼郑春卖铺子,还承诺事成后娶青儿为侧夫。另外,自从孩子生病后,传出去的郑家铺子风水不好“破家散财”的谣言也是于家弄出来的,就是为了不让铺子落到其他人手中。她们之所以敢如此放肆,不过是欺郑春孤儿出身,没有亲戚族人扶持,才认为能够占个大便宜。

第二十二章 买青(上)

孔织回到客栈小院的时候,非舟在门口等着。见孔织回来,上前回话说,阿寅还没有到,那位客人已经来了,在客厅里喝茶。

孔织留了鸥舟、眉舟两个在郑家照看病人,叫阿丑跟着保护,又打发了路蒙做其他事儿去了。因此,只有阿子跟着孔织回来。

孔织听说客人来了,微微一笑,就要往客厅那边走,却被非舟给拉住。顺着非舟的眼神,她低头看了下沾满泥浆的鞋袜,才想到应该先去换衣服,看来自己还是太心急。

那东家公子清早出城,已到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有见到孔织。因不知对方是否故意矜持,他不由心中暗暗后悔,自己不该显得这样迫切。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生意,可既然是孔织主动提出合作的,那条件就应该好好商谈才是。想到这些,他呼了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

两个双胞胎侍儿站在那公子身后,雅舟则站在一边,帮那位公子倒茶。他是听主子提起今天京城会来客人,以为是她外面的同窗好友,没想到竟是一位公子,一位未婚装扮的年轻公子,心里多了几分好奇,面上却丝毫没有显露。

就在雅舟好奇时,那位公子也在偷偷打量雅舟,见他打扮不俗,头上别的、耳上戴的饰品都是金玉斋里出售的,便知道是孔织得宠的近侍。那些饰品虽然看起来像银子的,实际上是七点五成色的合金,价格不菲,寻常人家的公子也未必有一件两件的。

“莫非是她的一侍?”那公子想道,又觉得不会,哪有让侍室送茶待客的道理?再说是左耳戴钉,一副闺阁打扮。看来不过是和那个出去的小的一样,都是心腹侍儿而已。

这公子正想着,孔织已经换好衣服进来,笑着道歉:“有急事出去了一趟,劳烦公子久候,实在是抱歉。”上次虽然两人见过一面,但这位东家始终没有报上姓名,孔织也没有多问,因此称呼上就含糊起来。

那公子笑着回道:“三小姐不必客气,我也才到不久。”

孔织在那公子对面坐了,问道:“公子赶了半日的路,可要先吃饭休息一下?”

那公子摇了摇头,说:“下午还要回京,就不多呆了,三小姐有什么指教的,这就请开门见山吧!”说完,示意双胞胎回避。

孔织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也让雅舟出去守着。

房间里就剩两人,那公子才问道:“不知三小姐这次要做的是什么买卖?需要我们金玉斋做什么呢?”话虽这样问,心中却猜着是不是需要银子,上次孔织就是用“借鸡生蛋”这招赚了十几万两。

孔织笑着回答:“自然是大买卖!请公子过来的目的,公子想必也猜着了,就是打算与金玉斋合作赚上一笔。”

“哦,这样的话,金玉斋需要拿出多少两银子入伙?期限是多久?”

“一百五十万两,时间是半年。”孔织回答。

那公子听了,眉头紧锁:“一百五十万两,还真是大买卖,那三小姐拿出多少?”

孔织笑了:“织小小年纪,手中不过一点零花钱,哪里有银子做生意?”

那公子点了点头:“这样说来,是我们金玉斋出全部本钱了。这样的话,利润大概是几成,又如何分配?”

孔织想了想,说道:“利润不可估计,或许是三五成,或许是三五倍,或许还会亏本。利润分配方式则是六四,我六,金玉斋四。”

那公子很是吃惊,不满地说:“三小姐不出一文钱,没有任何风险,就要分利润六成,是不是有些过了?”

孔织看着那公子,很是自信地说道:“在织心中,连这四分也是多了的,还是看在谢掌柜的多次相邀。若是公子不愿承担风险,那也好办。这一百五十万两可以借给织半年,利息两成。如果到时候织还不上银子,自然用等值的秘方手艺还账。”

那公子听说利息是两成三十万两,微微心动,转念一想,她既然能够这样痛快地掏三十万两利钱做这笔生意,那利润肯定比这三十万两多得多。

“既然三小姐看得起金玉斋,金玉斋也不好驳小姐面子,一百五十万就一百五十万,合作就合作。”那公子心中拿定主意,痛快地说道。

接着,那公子又问起相关细节。孔织没有具体说明,只提到让金玉斋尽快送南川五十万两银票来,到时正式签订契约时再详谈。不留一手不行,毕竟金玉斋有能力抛开她单干。孔织相信商场上的诚信,可是这个诚信得建立在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内,而不是期待对方不受金钱诱惑出尔反尔。

那公子见孔织如此谨慎,反而心中有了点底,知道定是个赚钱的大生意,也不再废话,告辞回京筹钱去了。

那公子走后不久,阿寅也到了,她骑着马,后面跟着一辆青呢车厢的马车,里面是藏秀阁的侍儿荣宝,是曾贴身侍候听风的。

孔织叫雅舟领荣宝去厢房里去见听风,自己听阿寅详细讲了藏秀阁里打探的消息。听楼里人讲,这听风公子确实是两天前失踪的,老鸨也怀疑是跟人跑了,又找不到线索,就逼问侍候听风的荣宝。可听风因怕泄露风声,计划失败,连身边关系较好的荣宝也是瞒得死死的,因此老鸨那里找不到任何线索。

“那身契呢?”孔织问,或许是上辈子是学法律的关系,她不愿意在这方面留任何漏洞。

阿寅笑了:“当然遵照小姐的吩咐取了,那老鸨还想不给,被属下剃了个秃子,才吓得去翻了出来,荣宝的也拿了!”

孔织问:“没留麻烦吧?”

阿寅有些得意:“那时当然,那老鸨只知道是个黑衣大盗夜闯藏秀阁,怎么会想到属下就住在他那里,怀里还搂着他们家的儿子。”

孔织听了,笑着看着阿寅,打趣道:“真搂了?什么滋味,这算不算假公济私?”

阿寅厚着脸皮,笑着:“可不能这样说,属下这是为了完成任务牺牲了清白,小姐还要加倍赏赐才是呀!”

*

厢房,听风坐在床边,心中很是混乱,不知道这位任小姐会如何安排自己。原本还以为她会让自己做个侍儿,见了鸥舟他们才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个资格。他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以后的日子会如何。又想起那个负心人,若不是有人出手相救,他此刻已经被那五十多岁的商人带到南方去。只是不知道恩人是谁,又为什么把自己放到官道上,也怨不得任小姐她们对他的出现起疑。

听风胡思乱想着,就见有人喊“公子”,抬头见是荣宝,先是一喜欢,随后一惊,还以为是藏秀阁派人追来。

荣宝奔上前来,拉住听风的袖子,哭着说:“公子你怎么样?这两天有没有吃苦?”

听风有些混乱,不知该如何说起,低头长叹一声,无意中看到荣宝的手臂上一片青紫:“这是怎么回事,鸨父打你啦?定时因我的缘故吧,不让你知道太多,就是怕连累你,没想到终究还是害了你。”

荣宝连连摇头:“宝儿不怕这些,就算宝儿真知道公子下落,也不会说出去的。”

听风问荣宝是怎么来的,才知道是任小姐特意派人接来的。

谈及别后诸事,主仆两人又是一番唏嘘感叹。

第二十二章 买青(下)

三日后,那东家公子与谢掌柜一起造访。或许是因为携带大量银票的关系,这次的护卫人数明显比上次多了许多。

按照几天前说好的入股方式与利润分配,孔织与金玉斋签订了正式的合作契约。谢掌柜将五十万两的银票递给孔织,孔织转手交给身边的鸥舟收好。

屋子里只有东家公子、谢掌柜、孔织与鸥舟四人,其他人等都在屋里外守候。孔织特意让人准备的方桌,她与鸥舟坐在一侧,那东家公子与谢掌柜坐另外一侧,很是正式。

那公子上次来的时候没见到鸥舟,并不知道鸥舟的身份,见只留他一个,就知道不是一般人。谢掌柜想到是孔织找来的主事,只是没想到是未婚男子,微微有些惊讶。

“三小姐,相关手续都办好了,此时也该讲讲细节吧!”那公子问道。

孔织先不答话,而是说道:“这次织与金玉斋的合作将由南川大德粮行出面。”

谢掌柜听了,神色一动,有些担心地说:“三小姐果然是要涉足粮食交易!这个中间的利润空间,顶多不过五成,未必有小姐估计得那样大。”

孔织笑着说:“谢掌柜多虑了!织还不想成为粮商,只是想了个法子,觉得能够赚上一笔而已。”

“哦,三小姐还是不要卖关子了,快讲来听听。”那公子有些急切,一下子拿出这样一大笔银子,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孔织看着公子,不紧不慢地问道:“敢问公子,贵府平日用的是那种米?应该不会是寻常白米吧!”

那公子不明白孔织为什么这样问,想了一想,还是如实回答:“用红莲米与碧梗,下人用得是白米。”

孔织点了点头:“不错,京中公卿世家多用红莲米与碧梗,差一些的也是粉糯,前两种米的价格是寻常白米的五倍,后面那种也有三倍。地方权贵跟风,也是很少有人用白米。而这三种米的集散地正是这南川。”

谢掌柜问道:“三小姐的意思,是要屯米?可是,这三种米卖价虽高,但进价也不低,而且几个月后新米就会上市,这恐怕不是什么好法子。”

孔织微微一笑:“织若是想得如此简单,怎么好意思与贵斋合作!”接着,把其中关键细节详细讲解了一番,谢掌柜与那公子即时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喜形于色。

送走了东家公子与谢掌柜,孔织松了一口气,若是金玉斋不肯拿银子入伙,她还真要头疼一下。

*

大德粮行是这两天孔织买下的,铺面不大,在东城市集中并不扎眼。郑春出面担任店铺掌柜,负责打点相关事物。经过鸥舟的调理,她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孩子的情况也算稳定下来。

至于那个叫青儿的侍儿,郑春的处理让眉舟颇有微词,提到时很是不满。郑春没有将青儿送官,也没有打骂于他,而是叫了个人伢子,将他卖到北城最下等的窑子里——三年前,郑春就是在那个窑子门口,从爱赌如命的青儿母亲手中买下的青儿。

青儿先是求情,后是诅咒,拼命也不肯离开,但终究还是被拉走。

从头至尾,郑春都显得很平静。随后,她主动到客栈见孔织,先是郑重地谢过了救命之恩,随后提出想在其铺子里做事。彼时,她已经知道孔织买了铺子的事。

孔织看着郑春,问:“郑姐姐打算怎么做?”

郑春坚定地说:“春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仅夺回自己的铺子,还要于家的。”

孔织摇摇头:“这是郑姐姐的目的,却不是小妹的,不应拿小妹的铺子去博弈。”

郑春一愣,脸色一红,惭色道:“是春冲动了,小姐莫怪!春理应想偿还救命之恩,而不是如此自私。”

“郑姐姐多想了!”孔织笑着说:“小妹只是觉得报仇不应争在一朝一夕。眼下小妹有更重要的事情拜托姐姐,那就是请姐姐出任大德粮行的掌柜。”

郑春点了点头:“春谨遵小姐吩咐!”

孔织看了看郑春,还好,这个人不是一味地心善的老好人,有自己的原则,看来有成为大商人的潜力。她又想到郑春的儿子福来,由于长期患病,十八个月大的孩子还不如周岁的孩子大,如果调理不好以后说话走路都会成问题。或许正因为如此,才让郑春对青儿与于家产生了深深恨意。

孔织想了一想,对郑春说:“贵公子的身体还得需要人精心护理,若是郑姐姐信得过小妹,就送到小妹这吧!由家兄亲自调理,情况也会好些。”

郑春听了,很是感动,再三道谢方才回去。孔织有想照顾那孩子的心,但多少也有些以此子为质的意思。看着郑春的背影,知道这只是个爱孩子的母亲,她不由在心中暗暗鄙视了自己一下。但人在商场,也是身不由己的。

*

住了几天客栈,孔织深感不便,又觉得既然要在这里建立自己势力,怎么也该有个“老窝”才对,便在城里买了个带花园的大宅子。先是叫人将花园的花草清理干净,修了几个大粮仓;又在院子里打了几口深井,为将来防火做准备。

就在孔织张罗新宅子这几天,京城传来消息,五公主的伴读人选定了崔鹊,听说崔鹊本来是出城去养病的,但“偶遇”梁家的人,又被“请”回了城里。

同期,在南川城内,还有一件不大不小的新闻,那就是城里最大的花坊相思楼易手,新楼主是位年轻的美貌公子。

在相思坊停业整顿了半月后,再次开门迎客。有欢客不知趣的,想要挑逗这位新楼主,却被他身后跟着那位老是笑眯眯的护卫打了个半死。三番两次,再也没有人敢去挑衅,还是乖乖地叫自己熟悉的公子侍候。

新楼主不是别人,正是听风。

孔织叫阿寅调查后,找过这位花魁公子作过一番深谈,询问了他的意见,是想嫁人为夫,还是想要自己掌握命运。若是他想嫁人,则奉送嫁妆;若是他不想嫁人,则另作安排。

听风被女人寒了心,哪里还会有嫁人的念头,当即在孔织面前跪下,愿意为奴为侍,认她为主。于是,在孔织的安排下,听风就出面卖下了相思楼,把这里经过一些改造后,重新开业。除了荣宝跟着他身边外,还有孔家的地卫阿寅。这是孔织不放心听风的安全,特意安排的。

阿寅十八、九岁,正是年少风流的年纪,对小姐的安排当然没有意见。打打闹闹,没几天就和楼里的公子混了个熟透。

*

从六月底开始,大德粮行就开始收购红莲、碧梗、粉糯三种上等大米。到七月底,大德已把市面上能够买到的米都买尽了。

其他粮商无不暗暗讥笑郑春,因为新米不出两月就要上市,这个时候傻子才会想到屯米。一些卖这几种米年头久的大商家,更是认为占了大便宜,一面出空库存的陈米,一面派人去三种米的产地订购新米。

到了八月初,京城中的米商察觉出事情不对,南川城里粮食交易中红莲、碧梗、粉糯三种大米几乎绝迹。京城中的存货也将告磬,各个府里钱粮管事都催得紧,红莲、碧梗、粉糯的价格连番数番,最后价格已经比过去的价格长了将近十倍,即使这样仍是缺货。

而南川城里的粮商见红莲、碧梗、粉糯价格疯长,当然也是高兴,都庆幸今年派人去产地收购,否则等到那边商人运过来,这边的商户还不得疯抢。可是,她们高兴没几天,派去的人就传回坏消息。

先传回消息的是距离南川最近的汉中,那里是红莲米的产地。那消息是:七月初时有人过去,买下当地所有红莲米的青苗。

这意思是红莲米市场将被独家霸占,轮不到她们去分一杯羹了。这个粮商也都是经过风浪的,当然也想到徐州与扬州那面的情况。果不其然,过了些日子,那两地消息也传了回来,如汉中的红莲一样,徐州的碧梗、扬州的粉糯也被人买断了青苗。

新粮是指望不上,大小粮商们开始打起大德存粮的主意,软的、硬的都用上了,郑春开始同意出货,价格确是过去的五倍。大小梁商们心中盘算了一下,即使这样,运到京城还是有赚,开始抢着要货。然而郑春每家每天只出十石米(每石一百二十斤),每天只出四十家。因此,京城中红莲、碧梗、粉糯三种米虽然没有断货,价格却也始终居高不下。

到了九月中旬,大德粮仓中的陈米销了一半,利润就有一百万两银子。此时,三地新米陆续运抵南川,大德也不再遮遮掩掩,公开声明去各地买青苗的就是大德。大小粮商又恨又羡,但又不敢得罪大德,虽让如今是大德独霸上等大米的市场呢?其中更是已经有动了心的,开始派人下去预定明年的青苗。

幸好大德还算知道收揽,知道适可而止,知道有钱大家赚的道理。将陈米的价格降了下来,是市场价的三倍;新米的价格也没有大家想象的那样离谱,以市场价五倍的价格卖给大小粮商。因为这次没有数量限制,短短三天内,大德的新米陈米就被各地粮商抢购一空。

十月初,孔织看了鸥舟整理的账目,南川这边的陈米,前面一半获利一百万两,后面是五十万两,总共是一百五十万两;新米到南川出手后是七百五十万两,除去买青苗的一百万两,获利六百五十万两。

这次“买青”生意大获成功,总共获利八百万两,孔织分六成,即四百八十万两;金玉斋四成,三百二十万两。

第二十三章 毒蛇(上)

南川城东,大德粮行。

郑春手中拿着一纸书契,这是大德粮行的房契,是上次见面孔织送她的酬劳。除了这个,还送了她五万两银票,让她去完成自己的心愿。

郑春想了许久,这几个月,于家的变脸功夫也让她叹为观止,千方百计地拉关系。郑春也都笑脸相待,并且在新粮到后优先给她们于家出货。

原本郑春是想让于家伤筋动骨,随后在抽出手来对付她们,为自己与儿子报仇。如今,自己又有了铺子,在粮商圈中也有了一席之地,可是为什么报仇的心没那样迫切了?

郑春深深叹了口气,那个小姐,真是让人觉得可以依靠与信赖。

*

南川,任宅。

孔织用了早饭,实在无聊,就往厢房去看眉舟教小福来说话。

福来就是郑春的儿子,快两岁。经过鸥舟这三个多月的调理,小福来白胖了许多,已经可以爬了,仍是不怕人的模样,见谁都笑眯眯的。四侍都很喜欢这个小家伙,使得孔织有时候也忍不住吃起福来的醋来。

眉舟本是最没耐性的,惟独对待福来却是例外,每天都守着,颇有做爹爹的样子。

孔织看了眉舟满脸慈爱,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是十六岁的孩子而已。想到京城家中的四房小爹,就是十六岁生的孩子,她心中一阵恶寒,看着眉舟的眼神也变得奇怪起来,男子到底怎么生孩子,这个问题可是困扰她好几年了。

“小姐,怎么啦?”眉舟似有察觉,傻傻地问道。

孔织赶紧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突然,外面传来零乱的脚步声,同时夹杂雅舟的急切呼声:“小姐,小姐!”

孔织心中一沉,雅舟性格最沉稳,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忙起身迎了出去:“怎么啦?发生什么事?”

雅舟皱着眉,表情焦急:“非舟被蛇咬伤了,是金环蛇!鸥舟哥哥正看着,可好像很不好!”

“金环蛇!”孔织加快脚步:“非舟在他房里吗?在什么地方被咬的?”

“小姐,”雅舟有些迟疑:“在小姐的卧房里,是帮小姐收拾床的时候咬伤的,那蛇就在小姐床上!”

孔织的脸色沉了下来,是树大招风了吗?只是竟然能够登堂入室,目标无误,这敌人对自己的底细还真是熟悉呢?金环蛇,曾听人说起过,毒性很强,非舟年纪这样小,却在替自己受难。

孔织回到自己卧房,眉舟也听见了刚才的话,抱着福来红着眼睛在后面跟着。非舟以陷入昏迷,双眼紧闭地躺在床上,右手手腕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上面有两个较大较深的牙痕。

鸥舟解下头上发带,绑住了非舟的胳膊,缓解毒血上流,然后拿出一个小刀,在伤口处划了一个小口,低下头去准备吸毒。孔织忙拉住他,毒倒一个就已经够让人着急,怎么还能再来一个?

鸥舟看着孔织,很是疑惑,不明白她拉住自己的用意。

孔织拉起非舟的手:“这个我来,鸥舟还是快点去配解毒药,这毒性应该没这样好解!”

“小姐,”鸥舟摇摇头:“小姐不能涉险,这是金环蛇,毒性之强,后果不可预测!”

“是呀,小姐,还是雅舟来吧!”

“小姐,眉舟来!”

孔织笑着看了看大家,用手指了指自己眉心的朱砂痣,说:“我有佛祖保佑,百邪不侵,这点蛇毒能奈我何!”说完,也不和他们废话,低头向非舟手腕吸了下去。

大家被孔织的动作吓了一跳,雅舟与眉舟怔在那里,鸥舟最先反应过来,转身去端了脸盆过来。

孔织吐了一大口黑血,又去吸第二口,心中还有些忐忑,祈祷阎王没有骗人,自己喝的那所谓的蟠桃汁真好用。接连吸了六七次,伤口才出现红血。孔织仍不放心,又吸了几口才住。回头不见鸥舟,问了才知道他已经出去吩咐人去城里的药铺买药。

孔织觉得头有些晕,身上燥热起来。

“小姐,你怎么啦?”眉舟发现她的异样。

“我没事!”孔织说道,话音未落,人却向旁歪去,幸好雅舟眼快,伸手扶住。雅舟见她面色潮红,呼吸沉重,伸手去试她的额头,才发现烧得吓人。眉舟在旁,已经急得哭了起来。

“小姐,小姐!”雅舟轻呼道。

孔织强睁着眼睛,指了指床边的软塌:“我没事,扶我躺下,歇一会儿就好。”还是觉得身上热,不停地出虚汗。孔织叫眉舟取了镜子,看了下自己的嘴巴,还好,看不出什么异样,看来不像中毒。

转过头去非舟,仍旧昏迷着,脸色因失血的缘故比刚才要白些。

过来半个时辰,鸥舟走了进来,面色非常沉重。见孔织面色赤红地躺在塌上,他的脸上闪出一丝担忧,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孔织答道,随后开口询问:“怎么啦?买不到药?”这个答案并不难猜,既然对方想要致她于死地,怎么会想不到这点。

鸥舟点点头:“金环蛇毒毒性大,若是不吸出毒血,只能坚持一个时辰;吸出毒血,也不过两到三个时辰。解毒的关键药物是番红花和雪莲,可是城里的几个大药铺都买不到这两味,都说是昨晚有人买走了。现在,子护卫她们又去其它小药铺试试运气,咱们还是等等看,或许会有转机。”

孔织点了点头,事到如今,除了等待,还能如何呢?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阿子阿丑陆续赶回,果然能够找到的药铺都没有番红花和雪莲两味药。

孔织感觉身上的燥热感渐渐消失,面色也渐渐好了起来。别人的注意力都在非舟身上,只有鸥舟见了,稍感意外,想要说话。孔织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开口。看来自己的身体真的能够解毒,她心中对守诺的阎王多了几分感激之意。如今没有其它办法,为了救非舟一命,不管什么都要尝试下。

孔织想了一下,先打发阿子阿丑等人下去,又让眉舟去熬补血汤,最后吩咐雅舟去外面门口守着。

鸥舟安静地看着孔织,眼中有些疑问。

孔织从软塌上起身,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慢慢地坐在床上,看着非舟。她一咬牙,用匕首在自己左腕动脉上划了一道口子,鲜血一下就涌了出来。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在自己身上开刀子还是需要勇气的。她把手腕放到非舟的嘴上,让血液流进他嘴里。

“小姐!”鸥舟满脸不赞成,他是学医的,只知道对症下药,对自家小姐这种胡来行为并不支持。

孔织向鸥舟一笑,安慰道:“不要担心,我受地府阎王庇护,喝过天上的琼浆玉液,说不定我的血就能够解非舟的毒呢!”说得都是真话,可听起来就像是骗人的。

鸥舟见拦不住她,就上前帮忙,半扶起非舟,握住他的下巴,让他能够多咽一些血进去。

第二十三章 毒蛇(下)

京城,八方楼,二楼雅间。

孔绣一脸烦闷,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闷酒。

崔鸳见了好友的样子,有些奇怪,性格这样爽朗,也会有烦恼不成,难道是男子问题?莫不是这家伙看上了谁,又不好意思开口。想到这里,她“嘿嘿”一笑,挤眉弄眼地问道:“怎么了?你这乖宝也春心萌动了!是你院子里的人,还是外边的?要不要姐姐帮你把手?”

孔绣被崔鸳的怪样子逗得一笑,可是脸色马上又拉了下来,长叹了一口气:“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过去我还不懂,如今我算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啦!”

“怎么?你父亲与母亲吵架啦?”崔鸳很是八卦,她想不出平日端庄典雅的楚氏开口像市井泼夫那般顶撞妻主的样子。

孔绣摇了摇头:“不是母亲,是老太君!”

崔鸳止了笑:“不管什么理由,忤逆亲长,都是过错。”

孔绣这才想到自家老太君是这位表姐的舅公,而崔家人护短的毛病是出了名的,忙笑着:“其实也算不得吵架,就是父亲与老太君两个不知怎么,神色有些不太自在。”

“为这个,你就烦闷成这样,你心思也太过细腻,没有女儿家的爽快!”崔鸳斜着眼看了孔绣一眼,满脸不赞同地说:“谁家过日子没有别扭的时候,后宅的事你母亲都没说什么,还用得上你去操这个心?”说到这个,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问:“这两天都传着说皇上要将三皇子赐婚给你家老三呢!怎么,没轮到你,吃味了不成?”

孔绣并没有如崔鸳预料的反驳,而是脸色很郑重地说:“好像就是因为此事,父亲与老太君才有了不自在,母亲也是很烦闷的样子。我实在想不清楚,明明是好事,为什么长辈们却为何如此?”

崔鸳看了孔绣一眼:“还能有什么,不就是表姨父怕你三妹娶了皇子,动摇你的世女之位。他也太多虑了,三皇子不过是慧卿所出,父族并不显赫,能够嫁入你们孔家也算不上屈就。只是皇上也不知怎么想的,就是赐婚也应该先是你才对,怎么就牵扯到老三身上,她人不是在长安吗?”

*

京城,孔府,遗珠楼。

孔莲坐在书桌后,用右手支着额头,满脸疲惫,两天前的那幕浮现在眼前。

那天早上散朝后,她正想回府,却被庆元帝派人传召,命她御书房晋见。

庆元帝姜瑾与孔莲同龄,四十三岁,十五年前即位。姜瑾为先皇三公主,生父地位低微,是凤后梁氏陪嫁的侍儿。姜瑾本无继承大统的机会,只因养在无出凤后的膝下,才得到整个梁氏家族的辅佐,击败其他几位公主,在行成人礼后被立为皇太女,并迎娶凤后的侄子梁明蓝为太女君。十三年后,先皇驾崩,姜瑾继位为帝,改年号为庆元,世人称之为庆元帝。

庆元帝性格懦弱,朝政由国丈西卫侯梁霞与宰相周禄共同把持,后宫本是梁太后与梁凤后的天下。两年前梁太后去世,受庆元帝宠爱却一直被梁氏叔侄压制的周贵君终于扬眉吐气,与凤后均分后宫权柄。

庆元帝与孔莲不只是普通的君臣情分,他少年时曾师从孔莲之母孔真,一起学习的三个世家女儿中就有孔莲,另外两人就是如今的宰相周禄与吏部尚书沈迎。

庆元帝即位后,除了立正君梁氏为凤后、两位侍君为卿之外,还将孔家、周家、沈家、武氏四世家嫡子收入后宫,孔氏为贤君,周氏为贵君,沈氏为德君,武氏为淑君。除了这六、七位君卿外,庆元帝每五年也会从民间采选秀男充实后宫,只是受出身限制,很少有高级封号,只有一位北宁侯府庶出之子冯氏得了“敏卿”的封号。

虽然后宫充盈,但庆元帝子息始终克乏,即位前三房君侍、数名通房侍儿,仅有两位公主出世。大公主由庆元帝一侍韩慧卿所出,周岁夭折;二公主由正君梁氏陪嫁过来的庶弟和卿所出,名婕,二十岁,成年后封号为“果”。

庆元帝即位之后的十五年,宫中诞生的公主也只有四位。其中三公主出生在民间,是庆元帝即位前微服出游时宠幸一位良家子所出,一直养在民间,直到八岁时才回到皇宫,此时其生父已经病故,庆元帝就交由韩氏慧卿养育,名姝,此时已经十七岁,成年后封号为“福”。四公主为沈德君所出,百天不到就染了天花夭折,同年德君也郁郁而终。五公主是梁后嫡出,名娉,今年才元服。六公主是周贵君所出,名婷,今年九岁。

众所周知,在世的四位公主中最有希望得到太女之位的不是两位成年公主,而是两位小的,这都是因梁氏与周氏外戚的缘故。随着五公主、六公主年岁日长,梁氏与周氏夺嫡的动静越大。孔莲就是不想让家族卷入这种权势之争,才打发孔织离开京城,以免被梁家拉下水。

除了在世的四位公主外,庆元帝膝下还有五位皇子,大皇子姜瑞昌为韩慧卿所出,嫁入沈迎家,为沈迎嫡长女沈流正夫;二皇子姜瑞炎为梁后嫡出,一年前行了成人礼,当时正值祖父梁太后孝期,还没有指婚;三皇子姜瑞林为韩慧卿所出,即将举行成人礼;四皇子姜瑞羽十三岁,孔贤君所出;五皇子姜瑞朋三岁,冯敏卿所出。

庆元帝在散朝后传召孔莲,为的就是即将行成人礼的三皇子姜瑞林。

庆元帝没有摆出一国之君的架子,反而像个寻常母亲一样,想将自己疼惜的儿子托付给少时好友,非常恳切地说:“阿莲,你与朕相交多年,对朕与慧卿的事你是最清楚不过的。慧卿母父双亡,虽认了韩景为姊,但只是在族谱挂个名而已,并不是同胞血亲。他跟了朕三十年,生了一女两子。”说到这里,她有些伤感:“朕是个没用的,连自己的女儿都保不住。朕已经对不起慧卿一次,不能再让他伤心。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个皇儿,待朕百年后,他们母家没有姊妹亲戚可以依靠,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境遇。大皇儿朕以托付给沈家,三皇儿如今就要拜托阿莲!”

孔莲听出是要赐婚的意思,心中一惊,忙躬身婉拒道:“皇上恕罪,不是臣违旨,而是小女绣自小体弱,家父有命,不可早婚。”

“哦!原来是这样啊!”庆元帝看了孔莲一眼,笑着说:“既然如此,就指给你家老三吧!这回阿莲可不能再推托,否则朕就要恼了!”

第二十四章 迷惘(上)

南川,任府,孔织房间。

非舟被毒蛇咬伤的次日,孔织看着床上陷入昏睡的非舟,一阵沉默。

到底是谁会一心致她于死地?她的心情很不好,虽然不愿意惹是生非,可是随时要面对隐藏敌人的暗算的滋味并不好受。这次还好,只是蛇毒,是她侥幸能够处理的范围内。

她觉得有些后怕,四侍跟在她身边两年,大家朝夕生活在一起。正如她说的,在她心中,已经把四人当成心腹手足。若是因她的缘故,害得四侍候受伤或枉死,那是她无法接受的。

鸥舟、眉舟、雅舟坐在一旁,脸色也很沉重。眉舟看着孔织说:“能够自由出入小姐卧房的人除了三位护卫姐姐,只有我们兄弟四人。”说到这里,停住了,看来是心中憋了许久,只是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雅舟点了点头:“若是有人能瞒着外面护卫与我们几个、神不知鬼不觉进小姐卧房,那根本就不会用到毒蛇。”是呀,那人既然身手不错,一刀杀了孔织更痛快,何苦费事。

孔织心中也有几分疑惑,但听了雅舟的话仍是摇了摇头:“那倒未必,或许是不想让人知道我是被杀死的,而是想造成意外身亡的假象。”

*

南川,东城,同发粮行二楼。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满脸沉重地听了下属的汇报,皱着眉问道:“这都是真的?任宅有人中毒?是里面传出来的消息吗?”

那下属是二十多岁的一名女子,若是孔织等人见了,定会感觉吃惊,因为那人不是别人,就是这几个月为孔织跑前跑后的路蒙。

听了少女的问话,路蒙答道:“不是里面的消息,几个护卫昨日找遍了城里的大小药铺,寻番红花与雪莲两位药。属下察觉不对,特意找人问过,才知道这两味药主要功效是解毒。”

“她应该没事!”那少女脸上虽然有着担忧,却仍用肯定的口气说:“这点磨难都过不去,怎么有资格做我们的少宗主!”

路蒙笑了:“当然,属下昨日‘偶遇’外出寻药一护卫,见她脸上虽有急色,却并不是十分关切,中毒的应该不是少宗主本人,估计是四侍中的哪位。”

那少女放心地点点头:“这样就好,若是少宗主真有个闪失,咱们留在南川的这些人也就真是该死了。”

路蒙说:“是呀,只是不知道是谁这样心狠手辣,不仅施毒,而且提前买光了城里的解药。若是这次中毒的是少宗主,那后果真是不可想象。西琳使者,您看咱们用不用出面?”

那少女摇摇头:“宗主没有下令,不好妄动,还是传信长安那面,等待指示。今日起加派人手保护任宅,另外将这几日在那边当值的姐妹询问线索,任何可疑之处都不要放过。”

*

南川,任府。

郑春到访,是孔织派人去请她过来接福来的。如今看来这里并不算安全,孔织不想因自己的缘故牵连到小福来。敌人藏在暗处,她无法反击,只好尽量地作些防备。

眉舟坐在自己房间里,抱着小福来,眼睛红红的,除了因担心非舟外,还舍不得相处三个多月的小福来。鸥舟叹了一口气,从他怀中抱过孩子,仔细地诊了下脉搏,因土茯苓产生的毒已经排除干净,看来以后不会有什么大碍。

眉舟撅着嘴巴,发着牢骚:“鸥舟哥哥,到底是谁卖了良心要害小姐?小姐人慈心善,又碍着谁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还是应该早点揪出这人来。”

鸥舟看了眉舟一眼:“就知道你要这样说,你是不是还要说不是阿子护卫就是阿丑护卫?”

“不是她们还是谁?整日板着脸,很是傲慢,别说我们,连小姐也像是没放在眼里。”眉舟带着几分肯定说。

鸥舟摇摇头:“她们是奉国公大人之命保护小姐的,怎么可能会暗害小姐?”

眉舟听了这话,脸色渐渐发白,望着鸥舟,眼神慌乱,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样说,难道、难道是我们四个中的一个?”说完,用力甩了甩头,像是要把整个荒谬的念头赶走,嘴边挂着不自然地笑容道:“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鸥舟看着窗外,慢慢地说道:“这世上又有什么事不可能!”

“那是谁?”眉舟的小脸皱成一团:“小姐待我们还不够好吗?”

鸥舟看了眉舟一眼,没有接话。两人陷入沉默,小福来像是发觉屋子里气氛怪异似的,伸出右手,要去摸眉舟的脸,小嘴里甜甜地吐出两个字“爹爹”。眉舟的脸“腾”地红了,手足无措起来。这个都是平日孔织笑闹着教他的,却没见他喊过,没想到开口第一次叫的是眉舟。

福来见眉舟不回应自己,叫得更欢快,“爹爹”,“爹爹”个没完。鸥舟在旁见了一大一小的模样,脸色忍不住多了几分笑意。眉舟被笑得脸更红了,接过福来,连羞带恼地瞪了鸥舟一眼。正乱着,雅舟掀了门帘进来,对两人说:“怎么还没送过去?小姐催了!”

眉舟看到雅舟,想到鸥舟刚才的话,脸色有些僵硬,抱着福来的手就紧了紧。雅舟奇怪地看了眉舟一眼:“快送过去吧,郑掌柜在前厅等了好一会儿了!”

眉舟点了点头,看了看鸥舟,抱着福来出去了。

厅上,郑春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双手交给孔织。孔织觉得有些眼熟,打开一看,却是前几天送给郑春的大德粮行的房契,有些不解地问:“郑姐姐这是何意?姐姐不想报仇了吗?”

“是的,不想报了!”郑春点了点头,说:“跟着小姐的这三个月,春见识大长,才知道经商不是一门小学问,更不应该把眼光局限于一城一地。于家这种不入流的商家,没有资格成为春的对手,她们自己就会走向衰败。就拿这次的大米买卖来说,她们用光铺子的存银,高价进了咱们的货。等各大粮商放开红莲等米的交易,市场价格会迅速下跌,她们要么低价出货,要么只能继续积压下去。春想追随小姐,做一个真正的商人。”说着,望向孔织,眼中充满期待。

孔织被郑春的热切目光盯着有些不自在,咳嗽了一声道:“郑姐姐心中,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商人?”

“纵横商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同小姐一般!”郑春很是认真地答道。

“可是商场上未必都是光鲜,同样也有欺诈,也有仇恨与伤害。”孔织缓声说道:“就比如这次,虽然我们赚了银子,可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也有因这次生意而倒闭的商家,说不定还有因这次生意而家破人亡的孤儿。知道这些,你还要追随我吗?”

郑春坚定地点了点头:“春愿意,春选择的是做个商人!既然是商人,就要赶勇敢地面对商场上的一切,不管是让人愉快的,还是让人懊恼的。”

*

任府门口,地卫中的阿子看着四周突然多出的挂摊、小吃摊、杂货摊,脸色有些深沉。阿丑在旁也察觉出不对,低声问道:“前些日子就觉得附近常有熟面孔转悠,今天好像格外多,咱们被包围了,这是怎么回事?是那要害小姐的人派来的吗?”

阿子仔细观察了那些人,摇了摇头:“应该不是,看她们没有盯院子这边,反而像是警戒四周的人,看态度是友非敌。”

“难道是国公派来的!”阿丑喃喃道。

第二十四章 迷惘(下)

京城,孔府,孔莲书房。

孔莲听着从南川赶来的阿卯的禀告,知道孔织床上发现金环蛇,脸色大变。知道孔织没事后,脸色才算缓和过来。她站在书桌前,用右手食指敲了敲桌子,问道:“三小姐的身份在南川可曾泄漏过?”

阿卯摇头:“不曾,除了府中跟去的,其他人都以为三小姐性任,是冀州商家女儿,与大德掌柜郑春关系较好。”

“卖米的事呢?可有人查到她头上!”孔莲继续问。

“应该没有,前两月有米商追根究底,查出派去各地收粮的好像是与京城金玉斋有什么关联。当时也有传言出来,说官府不出面平抑米价是因为背后操纵卖米的是京城权贵。后来不知怎地,追根究底的米商没了动静,流言也就不了了之。”阿卯回答。

孔莲点了点头,喃喃道:“金玉斋吗?韩家!”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阿卯:“这次生意,三小姐与金玉斋怎么开始合作的,到底赚了多少银子,是怎么分的,这些你知道多少?”

阿卯再次摇头:“这些属下都不知道,只知道生意开始前三小姐派阿寅去过金玉斋,次日金玉斋的一位公子造访。其中情况,三小姐从没在大家面前提过。不过南川城中有人猜测过这次买青的利润,少说也在二、三百万两。”

“二、三百万两!这倒是便宜了韩家!”孔莲说道。

孔莲口中的韩家,指的是九门提督韩景家。韩景少年时曾作过孔莲母亲孔真的学生,算起来是孔莲的师姐。两人与庆元帝关系都比较亲近,原本也算是有通家之谊。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庆元帝才为孔家与韩家做媒,将孔府大公子孔良仁指婚给韩景嫡长子韩念为正夫。没想到韩念一心恋着青梅竹马的表哥裘氏,非但先一步纳为侍室,还丝毫不顾忌孔府大公子脸面,在正室为进门前就怀孕生女。最后两家解除了婚约,孔莲与韩景关系疏远,两府关系也终究存了芥蒂。

*

京城,韩府,校场。

一个蓝衣少女手握一把宽背大刀,左劈右砍,舞成一团,甚是英姿飒爽。旁边围观的家丁护卫不断叫好,她却仿若未闻,尽情施展着刀法。不远处,站着一个绿衣少女,年纪比蓝衣少女要小些,阴沉着小脸,看着校场那边。

过了一会儿,蓝衣少女施展完一遍刀法,闭目凝神,收刀站立。绿衣少女走了过去,冷着脸对那些家丁护卫吼道:“全部都给我退下!”

那些家丁护卫们个个乖觉,早就察觉出这两天二孙小姐的心情不好,也没有人敢应声,点头哈腰迅速地退出练武场。

蓝衣少女听到吼声,慢慢睁开眼睛,脸色流露出几分不赞同来。绿衣少女冷哼一声,扭过头去看校场边的大杨树,一言不发。蓝衣少女拍了拍绿衣少女的肩膀,有些无奈地说:“二妹,不要再这样,小心引起祖父不快,受训斥的还是爹爹!”

听了这话,绿衣少女满脸激愤:“为什么还要训斥爹爹?我已经行了成人礼,又不是什么事都不懂的奶娃娃!”

蓝衣少女神色木然,好象在看不远处飞起的几只麻雀,又好象什么也没看。蓝衣少女名叫韩迢,十七岁,九门提督韩景的长孙女,韩念与裘氏所生。绿衣少女是她的胞妹韩遥,半个月前刚刚行完成人礼。

或许是娶郡君为正夫的缘故,韩景府中没有迎侧纳侍,就连当年的一侍,也是送了一大笔银子遣出府去。因此,韩景的二女一子都是其正夫永和郡君所出。长女韩念与次女韩思十五年前双双战死疆场;独子韩寄书比两位姐姐年幼得多,是永和郡君四十岁那年生的,比韩迢还要小几个月份。他是大家公子,极少出现在人前,只在元服礼与成人礼时露过两面。可是,就这两面,就让去韩府观礼的人大为惊艳。有好事的,就他与林家长孙并称为“京城双秀”。

韩念与韩思去世后,永和郡君曾主动提出为妻子纳侍,以解她无女之苦。韩景因有了两个孙女,不必担心家族血脉断绝,终是没有同意夫君的建议,而把心思放在两个孙女的抚养上,时间一久,难免就冷落了幼子寄书。

永和郡君本就不喜欢韩迢与韩遥的生父裘氏,因妻子对他们的重视更是心怀不满,对裘氏的态度越发恶劣。韩景粗枝大叶,哪里会想那么多?还以为夫君是为孔家大公子的事介怀,又认为是后宅的事,女人不好干预,就袖手旁观,半句话也不肯多说。

裘氏性格柔顺,受了委屈只会默默忍受、暗暗哭泣。韩迢心思细腻,自然看出其中的关键,渐渐不露痕迹地躲开祖母的关切,避免与小舅舅争宠。永和郡君的态度才算缓和些,但仍是始终不肯按照韩念的遗愿扶裘氏为正室。孔家大公子一直未嫁,韩景对孔家有愧,更不愿因这些虚名与夫君争执,默许了永和郡君的做法。

韩迢与韩遥两人的身份变得尴尬起来,虽然是韩家子孙两辈仅存的两个女子,却因庶出的身份不受世人关注,在韩府中也始终低调。韩迢成人礼后,永和郡君没有叫她帮忙料理家事,而是与妻子商量后,送她进了京里的右都卫;让幼子寄书慢慢接手内外事物,包括京城的几处铺子。

两年前,邀请孔织在八方楼见面的金玉斋东家就是韩寄书。他行成人礼不久,刚刚接手金玉斋,第一次去金玉斋巡查,就赶上了孔织拿着珊瑚项圈去质押银子。孔织与谢掌柜在静室交谈时,他就在房里的暗阁中,将两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对孔织很有兴趣。当时还以为她是梁家的人,不愿多牵扯。因梁国丈与韩景政见向左,两家关系也很是疏远。后来,见按照孔织的意思筹划的鉴宝会赢利丰厚,又得知她真实身份,韩寄书就主动约见了她,希望两人能够在生意场上合作。由于那时孔织没有这个想法,终是不了了之。

几个月前,韩寄书从谢掌柜那里听到孔织派人传来的消息后,亲自前往南川,与她谈定了合作生意。尽管欣赏孔织的才华,但最初韩寄书同意合作还是看中了她经营天分,想通过合作加深金玉斋与她的关系。等到签定正式契约,孔织详细说明了“买青”的细节,韩寄书才发现他同意合作是最英明的决定。

短短四个月,金玉斋投入的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本钱就获得三百二十万两银子的收益。而孔织仍是一文钱本钱未出,赚到了四百八十万两银子。多么另人瞠目结舌的数字,大华朝每年的国库收入也不过才八、九千万两。

韩寄书对孔织更加敬佩,他相信只要给这个女子机会,绝对有能力积攒更加惊人的财富。这样的能人若是不为己用,才是最愚蠢的。因此,他通过母亲韩景向庆元帝转达了自己的建议,就有了接下来庆元帝打算赐婚的事。他想着的是,用宫里的三皇子表弟将孔织拉到韩氏家族的势力范围内,毕竟她在孔家只是毫无地位的庶女。

“迎娶皇子可以提升地位,韩氏家族下属的各大商铺可以供她发挥长处,她应该会心满意足吧!韩寄书这样想道。

韩寄书的打算蛮好,却没有注意到家中两个外甥女的情绪不对。

韩迢在四年前见过三皇子,当时三皇子跟着父亲韩慧君出宫为韩景祝寿。那一年三皇子才十一岁,体态纤细,容貌俊雅,待人温煦,是个脸上常带着笑意的少年。从名分上算三皇子是韩迢的表舅,可她仍是对其一见倾心,情根深重。尽管她百般掩饰,可还是被与她从小形影不离的妹妹发觉。

韩遥非常喜欢那个温柔亲切的少年,当然更是十分乐意他做自己的姐夫,根本就没有想其他的,毕竟是是名分上的长辈,并没有血缘关系。

韩迢比妹妹现实,名分上的长辈也是长辈,更何况这名分是皇帝定的,谁又敢质疑?她只是把思念藏在心底,每每听到他的消息就觉得幸福万分。她成人礼后始终找借口拖延自己的婚姻大事,就是不愿意在他还在闺阁的时候面对其他男子。或许等他嫁人了,她才会彻底死心。

听到三皇子将被赐婚于孔府三小姐后,韩迢就算长驻在了校场上,一遍又一遍地挥舞母亲传下来的大刀。

韩遥认为姐姐行为太过懦弱,应该去对祖母说清原委,请求长辈们成全才对,那样才有希望,而不是就此罢手。可是韩迢却完全没有那个打算,因此她郁闷得不行,想到那个温柔少年将来会嫁给孔家那个只有蛮力的矮个子,心情更是糟糕。

韩迢的视线随着飞起的麻雀望向半空,彩霞满天,太阳就要下山了。

第二十五章 似是故人来(上)

南川,任府。

非舟被金环蛇咬伤后,虽然喝了孔织的血,仍是昏迷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幽幽醒来。他见自己躺在小姐卧房,有些吃惊。

守候着他的雅舟见了,告诉他这是小姐的意思,因为怕挪动他不利养伤。

非舟环视了一下房里,不仅小姐不在,鸥舟与眉舟也不在,询问雅舟,才知小姐在客厅见京城来人,雅舟、眉舟他们在厨房熬药煮粥。

“京城来人了?府里的吗?”非舟轻轻问道,声音听起来有点哑,或许是昏迷两日的缘故。

雅舟点了点头:“应该是,是跟着阿卯护卫来的,共有八人。”

接着,非舟随口问了中毒后的一些情况,例如如何发现、如何解毒什么的,听说是鸥舟为自己解了蛇毒,不禁由衷赞起鸥舟医术来。

两人正说着话,眉舟推了门进来,看到非舟已经醒了,喜形于色,忙快走了几步,来到床边,拉着他的手:“真是让人担心死了,终于醒了,醒了就好。”

非舟脸色有些苍白,笑道:“连累小姐与哥哥们忧心,都是非舟的不是,非舟已经无碍了,小姐还好吧?”

眉舟说:“没事!”那天金环蛇虽然咬伤了非舟,却也被随后进来的雅舟挥剑砍死,并没有真正威胁到孔织的安全。说完,他摸了摸非舟非常憔悴的脸颊,满脸心疼。眉舟想到厨房的粥和药,让非舟稍待,自己到厨房去,也好告诉鸥舟他醒来的消息。

从进屋开始,眉舟就始终没有看雅舟,只当他不存在。雅舟见了,微微皱眉,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但毕竟不是多话的人,也没有开口相问。

眉舟是听了鸥舟提的四侍中有凶手的话,心中有些不确定起来,再三思虑后都觉得双亲亡故、独自在孔府为侍儿的雅舟嫌疑作大。可是,两年多的共同生活,又让他不愿意相信看起来老实厚道的雅舟会向小姐下毒手。他心里很矛盾,不知道怎么面对雅舟,只好选择逃避。

非舟察觉出不对来,等眉舟出去后,低声问雅舟:“眉舟哥哥怎么了,和哥哥你拌嘴了吗?”

雅舟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过来片刻,眉舟端了托盘进来,后面跟着鸥舟。托盘上面放着两只小碗,一碗碧绿,是碧粳米熬的粥;一碗暗红,是人参鹿茸熬的补血药。

“鸥舟哥哥!”非舟望着鸥舟,打了声招呼,满脸感激,想要说些感谢救命之恩的话,又不知如何开口,一时之间有些哽咽。

鸥舟点了点头,算是回礼,随后走到非舟床边,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诊了诊脉。不发热,脉象稳定,看来蛇毒已经解了,心中万分震惊。

昨日孔织说自己血可以解毒时,鸥舟是万分不信的,只是阻拦不及,才纵容她胡闹,没想到却是事实。尽管心底已是惊涛骇浪,可鸥舟却不动声色,放下非舟的胳膊,示意眉舟喂他喝粥吃药。

眉舟坐在床边,用羹匙一勺一勺地喂着非舟用完了粥和药。鸥舟望着非舟,若有所思。雅舟则看着其他三人,面无表情。

屋子里安静极了,气氛有些诡异。

*

非舟醒来时,孔织正在客厅见母亲派来的八位地卫,她们是跟着阿卯来的。

孔织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怪地卫大首领阿子,还是怪回京通风报信的阿卯。阿子、阿丑几个虽然名义上是她的护卫,却心中只遵从保护三小姐平安这个原则,把她当成十二岁的小孩子,一切以她的安全为重。如果违背了她们的这个原则,她们就拒绝听命。

孔织哭笑不得,只好由着这些护卫大牌。当时派阿寅去保护听风公子时,她们几个就都持反对意见,后来还是孔织苦口婆心地反复劝说,并且说明自己不会随便出行,剩下三人足够了,才算勉强得到她们的同意。

昨日,毒蛇事件后,阿子马上打发阿卯回京求援,就是担心暗算三小姐的人还有后手,她们应付不来。

除了派来八位地卫,孔莲还让阿卯给孔织带了口信,让她十日后回京。虽然没有明说,但孔织知道,母亲这是让她把戏做足,给人留出从长安返回的假象。

孔织听说母亲让她返京,觉得事情有些怪异,仔细地询问了阿卯京城有什么消息,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庆元帝打算赐婚的事还没有正式下旨,除了相关的韩、孔两家,只有几家手眼通天的权贵才知道,外界无从知晓。阿卯这次来去匆匆,只在孔府做过短暂停留,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个消息。

孔织就算猜到京城有变,也想不到自己身上,而且是自己的婚姻大事,还是其他人看来幸运之极的“喜”事。

十天后回京,孔织想到这点,觉得有些好笑,自己这次离京竟只走到百里外。若是那个远在长安的姨母听到她要回京的消息,一定会懊悔对她的纵容,说不定就会派人绑了她过去。听阿子说起府邸来历不明的护卫,她就猜到这些应是隐宗的人,除了那个想要尽早退位的四姨母,还有谁会这样在意她的生死呢?只是没想到,隐宗势力这样广泛,南川这样的小城都有这么多高手级别的人物。

在南川逗留了三个多月,也有点厌,是不是该用这十天去游山玩水?孔织想着,如今已经是十月初,深秋时分,正是看红叶的好季节。想到这些,她因毒蛇事件变得郁闷的心情也舒缓了些,去放松一下也好。挥手打发阿子带着地卫下去休息,孔织开始考虑这次旅行的目的地。

孔织回了客房,躺在床上,心情有一点点兴奋,一次游山玩水的旅行呢?很是期盼。她把房间让给非舟后,就暂时住在这里。到底什么地方呢?不能离洛阳太近,又不能太远。

正想着,雅舟拿着一套新裁制的秋衣过来,一边请孔织试穿,一边说起非舟醒过来的事。

孔织并不惊讶,昨天看到非舟脸色由青黑转白,她就知道应该无大碍。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纱布,心中苦笑,看来自己还是不够理智,发生点事情就乱了心神。

雅舟知道小姐平日最宠非舟,这次非舟中毒也是众人中最担忧的,见她此刻反应过于冷淡,有些意外,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小姐不过去看看吗?”

孔织摇了摇头,笑着说:“让他好好休息吧!不急这一时半刻。”说着,以换上了新衣裳,抬起胳膊,看了看微微带些收口的小窄袖,很是满意。

在这个世上两年多,孔织不仅吃不惯水煮菜,还穿不惯绫罗绸缎作的衣裳。在京城时,除了外衣不能失身份必须穿绸缎外,她的内衣与中衣都拜托鸥舟用细棉布重新裁制;到了南川后,她的外衣也换上了细棉布的,穿上倒也不显寒酸,添了几分雅致。

前段日子,鸥舟忙着整理账目,为孔织缝制秋装的事就交代给了雅舟。出人意料的是,一向喜欢舞刀弄棒的雅舟竟然做了一手好针线,让孔织几个啧啧称奇。

孔织是懒得动脑子的,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游玩,随口问起雅舟。雅舟虽然比她年长几岁,可是从小就呆在京城孔府,这次到南川也是第一次离京,因此是一问三不知。

孔织正无可奈何,眉舟送补血药过来。是鸥舟特意吩咐的,只说秋日天寒,小姐也要补补。眉舟很是不解,天寒与喝补血药有什么干系,但鸥舟的话绝对没错就是。连金环蛇的毒也能够解,恐怕并不比京城的名医医术差。

见到雅舟也在,眉舟的脸色有些僵硬,微微侧过头,不去看他,只是把补药送到孔织手里。孔织看着散发着淡淡苦味的参汤,没有注意到其他的。她皱了皱眉毛,昨天就已经喝了一碗,味道真是不敢恭维。名义上这是给非舟熬的,实际上是雅舟因孔织失血特意调制的。孔织昨天迫于盛情,忍着苦味硬灌了进去,特意对鸥舟提起不用再喝了,可今天仍是送上一碗。

看着孔织满脸为难的神情,眉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轻轻打开,递了上去,笑盈盈地说:“还真让鸥舟哥哥说着了,小姐果然还是和过去一样,怕味道苦不敢喝药,这不,蜜饯早准备好了!”

孔织心中苦笑,自己是小孩子吗?喝药还要人哄着。可好女不吃眼前亏,该吃蜜饯还是要吃的。她一口气喝光碗里的补药,从眉舟手里接过蜜饯,拈了几颗放在嘴里,很甜。

第二十五章 似是故人来(下)

孔织卧房。

非舟满脸虚汗地躺在床上。若是雅舟见了他此刻模样,定会觉得奇怪,因为他看起来还不如刚醒来时气色好。

“鸥舟哥哥,”非舟迟疑了半天,才望着站在窗口的鸥舟问道:“鸥舟哥哥到底给我喝了什么?”

鸥舟听了,转过头,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森冷。非舟一阵慌乱:“鸥舟哥哥,怎、怎么了?”

鸥舟看着非舟:“你真想要小姐死吗?”

非舟听了这话,顿时面无血色:“怎么会?怎么会想要小姐死?”他喃喃道,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声说:“我没打算害死小姐,只是要拖延她进京的日子而已。金环蛇又不是无药可解,只不过身体虚弱些。”

“既然有人叫你用金环蛇,怎么不会想到解药问题,城里的解药被人买空了!”鸥舟很是平静地陈述。

“那我?”非舟还是不肯相信:“我不是好好的吗?”

鸥舟冷笑道:“这是小姐拿出了国公送她的解毒圣药,世上仅有的解毒圣药,才算救了你!”

非舟捧着脸,嘤嘤地哭了起来,说不清是悔,还是恨,可是又能怎么办,一边是血亲安危,一边是情意深重的主子。其实,他被咬时,金环蛇已经在孔织床上盘了一晚,可能是孔织的佛衣缘故,令毒蛇也不能生出害人之心。

非舟是在头一晚将毒蛇偷藏在孔织床角的,第二日清早见孔织无恙,有些不放心,又怕雅舟收拾床的时候发现不妥,就主动提出替雅舟去收拾房间,让他专心裁制秋衣。非舟在床角发现了盘成一团的毒蛇,想要将它移动到更隐秘点的地方,没想到慌张之下却被毒蛇咬个正着。

鸥舟看着哭泣的非舟,叹了一口气,怪不得两年前四侍初到神来居时小姐说那样的话,让他们当自己是孤儿,看来对于这种事她是曾想到过的,只是没想到不是发生在当时,而是发生在众人如手足亲人一样感情日深的时候。昨日她关心则乱,即使心有疑惑也没功夫思虑,相必如今也该想到,不知心里会有多难过。

非舟慢慢擦了泪,抬着头望着鸥舟:“小姐也知道是我了吗?”神情甚是凄楚。

鸥舟点了点头,看着非舟问:“还记得你挨板子那次小姐说的话吗?”

非舟哀伤地回答:“怎会不记得,小姐说我们不再是她的侍儿,而是她的手足兄弟。”

鸥舟转过头,不再看非舟:“其实她只是个嘴硬心软的孩子罢了!当她说把我们当手足兄弟时,我也在心里告诉自己从此以后当她是亲妹。这两年勤学医术,也是为了自己有能力能够护她周全。你对她没起杀心,所以我也不会杀你,但也不会再给你伤害她的机会。粥里加了散功的药,你不会有什么事,只是压制内力而已。在小姐安全未保障前,你就卧床休养吧!”

*

次日,孔织精神焕发地出了南川。除了非舟与两个地卫外,其他人都整理了简单衣物随行。非舟留在南川休养是鸥舟的建议,他身子还很虚弱,不宜长途跋涉。再说,大家是去游玩,不方便带太多行李,约好日子大家在京郊汇合就是。

孔织看了看鸥舟,同意了这个提议,并且留下两个地卫保护非舟,让他们十日后载着南川这边的行李返京。

孔织离开南川前,始终没有回自己卧房,没有见非舟。无论是什么理由,无论有什么苦衷,伤害就是伤害,背叛就是背叛。她不后悔出手救了非舟,毕竟有两年朝夕相处的情分,就让他在她眼前死去,她还真有些做不到;可是也不愿意再一如既往地接纳他,过度宽容就是纵容。

若不是看他自作自受,算受到了惩戒,孔织也不会如此大方地放过他,她知道自己可是很小气的。等到了京城后,就让他哪里来的回哪里,有什么可伤心的,不必理会对自己没有意义的人。

原本地卫们是不同意孔织离开南川的,怕路上有什么不安全。孔织对她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既然敌人已经知道她在南川,南川才是不安全的,说不定人家做了什么周全的计划呢?例如:在任府井水中下毒,在府外向里放冷箭,雇用一流杀手暗杀等等。由于敌人隐匿的暗处,就算地卫本领高强,也是非常被动的。只要她出来了,敌人要是还打算杀她,就只能选择追踪,跟在她们后面做尾巴,那样的话难免露出蛛丝马迹来;说不定还可以在前面设下埋伏,逮个正着。

看着三小姐说得天花乱坠,几个新到的地卫面面相觑,这就是传闻中沉默寡言的三小姐吗?心里真是由衷地佩服。

地卫首领阿子认真地考虑了孔织提到的几种可能,发现三小姐说得非常有道理,眼下留在南川反而是不安全的。就这样,阿子同意了孔织的说法。

孔织心中暗暗好笑,总算是找到让这些大牌护卫乖乖听话的窍门。

离开南川,一行人前往九十里外的嵩县。

孔织问过了众人,洛阳邻近郡县中属那里风景最好,坐落在嵩县的白云山有“人间仙境”之称。除了鸥舟、眉舟两人坐了一驾马车,其他人都骑马,包括劲装打扮的雅舟与孔织。

孔织是嫌车子里闷,特意让鸥舟帮忙准备了舒适柔软的马鞍,又从府上挑了温顺的小马。马术是在京城时,被崔鹊拉着一起学的。

骑在马上,孔织有些想崔鹊那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如今被拘在皇宫中,作了世人瞩目的五公主的伴读,不知道可适应得了

嵩县在洛阳西南,距离洛阳一百六十里,距南川城九十里。孔织她们停停走走,也不过用了三个时辰就到了嵩县县城。

进城时,发生了一点小不快。由于城门狭窄,她们的马车进城时,被一辆出城的四驾马车撞了。那车上的人不仅不出面道歉,随行护卫还十分嚣张地给了孔织她们驾车的马一鞭子,害得马差点毛了,幸好地卫中的两个及时拉住了马缰。

孔织赶紧上前去查看,看到鸥舟与眉舟都无恙才放下心,见阿子等人仍是袖手旁观,即使知道她们是为了她得安全在外不想惹事,但仍很忍不住生气,忍不住想要亲手教训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

鸥舟看出她的打算,忙拉住她的袖子,摇了摇头。

这一耽搁,那些人已经走远,孔织只好不甘心地哼了两声。这两天实在郁闷难当,才出来散心,若是这时有人招惹她,她估计还正巴不得好好发泄一下。

进了县城,找了个酒楼,大家随便用了饭。孔织又让店家准备了一些熟牛肉、烧鸡、馒头什么的,另外生牛肉与生鸡也带了些。这是她听到白云山主峰玉皇顶高近千丈后临时决定的,宿营加上看日出,应该会很遐意。

第二十六章 悲喜(上)

嵩县城西十里外,一片密林,林中影影绰绰,依稀看到几个人站在距离大道不远的树下。

其中,一个穿白衣的少女十三、四岁,蜡黄肤色,粗黑眉毛,正是在南川出现过的路蒙口中的“西琳使者”。虽然她年纪不大,但由于是隐宗首席长老的亲传弟子,从小又被当成长老接班人来培养,所以在隐宗众人中地位很高。

孔莲在做出选三女孔织为隐宗继承人的决定后,就派人将消息传了出去。西琳当时正在南川,因此当晚就得知文宣公府派出的少宗主将于次日离开京城前往长安。

尽管西琳平日在下属面前稳重得很,可毕竟是个尚未行成人礼的少女,多少有些孩子性。对于即将见面的年龄比自己还小的少宗主,实在是好奇得很,到底是怯懦少语的庶女,是粗鲁莽撞的纨绔,还是聪明睿智的天才?于是,就有了孔织路上的“财”、“色”之遇。

孔织视黄金如无物的态度,让隐藏在不远处的西琳很是佩服,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到这点的;但又有些不以为然,觉得她行事过分追求稳妥,有点胆小怕事的意思。

听风公子是西琳在南川无意救下的,就在孔织离京的前一天。当时,听风昏迷着被一个肥壮女人抱进客栈,被路过的西琳看见。西琳看出那被抱着的美貌少年中了迷药,猜到是被拐带来的,愤恨难平。可她身份特殊,不宜光天化日下抛投露面,便等那女人进了房间后才动手。

那女人是个南方商人,从带听风私奔的那人手中花了八百两银子买下了他,又见他一味反抗,不肯好好听话,就喂了药。到南川时虽然才是中午,但那女人急色,恨不得早点尝尝美人的味道,就早早投宿。就在她进了客房,扯下自己外衣,想要一亲芳泽时,脖子突然一痛,晕了过去。来人就是西琳。

西琳救了人后,有些为难,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又怕惹上麻烦。若是这公子是完璧还好,可以派人送他回家;若是已经被人毁了清白,前景堪忧。女男授受不亲,她也不好帮他验身,还得找个见识多的年长男子才能分辨。她给屋子里晕倒的两个都喂了点药丸,让他们一天半天醒不过来,然后就离开了,想着夜深人静再过来处理。

当晚,西琳还没来得及前往客栈,京城那边就传来消息。她顿时有了好主意,这种繁琐的事还是让别人操心好了,正好也可以试试那人的品性。因此,就有了孔织的“遇美记”。而那个倒霉的肥壮女人却被剥了个精光,醒来后因没银子交房钱被店主打了一顿,赶了出去。

看到听风后,孔织的视若无睹,孔织的去而复返,一幕幕都落在了西琳眼里。虽然心中也抱怨这个少宗主还是妇人之仁,但她心中还是有点感动。

孔织在南川街头遇到无礼女子之事也是西琳安排的,她想着的是“酒”、“色”、“财”、“气”四关考验。因实在找不到机会、找不到理由拉未行成人礼的孔织喝酒,所以“酒”那关就算免去。那无礼女子是西琳的手下之一,天生一脸凶相。

遇到那女子傲慢无礼时,孔织始终隐忍,在护卫制服那女子后仍是不动声色放人,听到路人的刻意刁难后也笑意不改,种种行为都让不远处西琳暗暗佩服。如此深的城府,真不像是十二岁稚龄的少女所拥有的?确实有资格当她的少宗主。此时,她另一名手下,家住南川本地的路蒙也混在旁观的人群中起哄,后又跟着孔织回了客栈。

孔织收服郑春,介入粮食生意,操控红莲、碧粳等人的价格大赚银子。其中详情,外人无从知晓,可曾为孔织跑前跑后的路蒙多少察觉到些蛛丝马迹,追根溯源起来,真相让人难以置信。她们这位年幼的少宗主在短短三个多月时间里赚的银子,是孔氏隐宗各地生意的数年收入之和。

孔织最初逗留南川城时,西琳曾想表明身份相认,可见她买房置地一副在此长住的模样,心中隐隐有些不快,恼她竟然不把隐宗少宗主的位置放在眼里。既然如此,就看看你何时才会想起长安,她这样想着,就一直没有现身。赌气归赌气,孔织的安全她们还是不敢怠慢的,在挂着“任府”牌子的院子外安排了不少护卫力量。

孔织带人离开宅子不久,西琳就接到了属下的汇报。发生了中毒事件后,她们这些留在南川的人格外重视起少宗主安全来,虽然如今跟着少宗主的护卫由三名增为九名,但她们仍是不放心。因此,西琳就挑选了十多个身手上乘的属下,顺着路上马蹄印,一路追踪着孔织她们而去。没过多久,就追上了有悠闲赶路的孔织她们,远远地跟着。

距离嵩县还有二十里时,一脸焦急的路蒙单人快马追上了西琳,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南川城任宅以成一片火海,看来是鸡犬不留,出手的是一群灰衣男子。路蒙得到消息出城报信时,她们好像正在城门打探三小姐等人的行踪,看来是要确定哪个方向出城的,好随后追踪,应该用不了一个时辰就会追到这里。

“大概多少人?”西琳皱眉问道。

路蒙满脸担忧:“属下从南门出来,看见的灰衣男子大概七、八人,其他几个城门不知,估计应该都差不多。”

西琳冷笑道:“灰衣男子,煞盟,一个全部由男子组成的大华国要价最贵的杀手组织。三十多人吗?好大的手笔,就让咱们这些人先会会他们!”

由于人数差距太大,又事关少宗主安全,西琳不得不谨慎,寻找地点安排伏击。刚到树林安排妥当,就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西琳示意大家准备好,心情有些沉重,来人果然不少,看来马上就要一场苦战。

转眼,马蹄声已到耳边,那些灰衣男子进了林子。估计他们也没想到有人埋伏,毕竟前面几十里都没有任何异常。变故就在眼前,前面的几匹马嘶叫着,显然是中了陷马坑之类的埋伏。不等马背上的人反应过来,飞镖飞蝗等暗器以冲她们招呼过去。来人人数超过三十,但高手不到一半。七、八个反应慢的一落马,就算躲开暗器,也难逃被马蹄踏伤的厄运。

最先飞离马背的是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灰衣男子,看来是众人首领。他跃到路边的树上,冷眼向四周环视一遍。路蒙率领隐宗高手,与剩下的灰衣男子展成一团。虽然他们前面中伏有所伤亡,但人数是隐宗诸人的两倍,双方实力不相上下,战况很是惨烈,转眼彼此就都有伤亡。

西琳明白,要想速战速决减少伤亡,必须要尽快打败树上站立的那个面具男子,人称“银面阎罗”的煞盟盟主。那银面阎罗显然也是想到这点,右手缓缓抬起,握住身后背着的长剑,缓缓拔剑,在西琳动的瞬间,长剑出鞘,人向她飞了过去。西琳的速度也不慢,挥剑架在身前,双剑激烈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双剑对峙同时,西琳的左手以送了上去,原来她惯使双手剑,右手剑只是幌子,拿手招数都在左手那支一尺半长的袖剑上。两人相距不过数尺,银面阎罗想要防备时已经来不急,眼看就要被利剑穿心。就在此时,西琳的手微微一动,向下沉了三寸,刺到那人右胸,避开了要害。

两人同时退后三布,“哐当”一声,西琳右手的剑落在地上。她捂着自己的右胸,目露悲伤地望着银面阎罗。在与那人差不多相同的位置,她也中了剑伤。

“是你吗?哥哥!”西琳含泪道。

第二十六章 悲喜(下)(求PK票)

银面阎罗没有应声,只是很专注的望着西琳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西琳泪流满面,一步步走上前去。银面阎罗随手扔出一个烟弹,转身退出几丈远。其他煞盟杀手见了盟主的烟弹,也追随着退了过去。

西琳还要上前追去,被赶到她身边的陆蒙一把拉住。“别乱动,血流太多了,再不止血要出大问题的。”陆蒙看着反应异常的西琳说道。

“好疼,好疼啊!”西琳喃喃道,双眼一闭,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陆蒙看了看隐宗众人,除了晕倒的西琳,三死四重伤,余下的五、六人也是个个挂彩,狼狈异常。若是敌人再来,自保都成问题,还谈什么保护少宗主。如今西琳伤重,众人以她为首。尽管心中万分踌躇,但陆蒙还是下令暂时退避。

孔织一行在嵩县县城用过饭后,又在城里买了一些毯子防寒。毕竟已是深秋时节,山上气候比下面要冷。地卫们都是年轻姑娘,从小严格训练,哪里有过游玩宿营的经历?自然新奇无比,若不是首领阿子始终寒着脸,恐怕几个年纪小的就要高兴得笑出声来。孔织看着她们,也充满笑意,刚才进城时的不快已经一扫而空。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后,孔织等人从南门出城。白云山就在城外二十里的伏牛山脉中,它的主峰玉皇顶高近千丈,是名副其实的中原第一峰。除了峰险石奇潭秀洞幽外,还有乌曼寺、云岩寺、清玉观、玄恩观等天下闻名的佛道庙观。其中玄恩观是皇家道观,是皇室中人修行的地方。每天盛夏,京城权贵到白云山度假的车辆往来频繁,直到八月底天气转凉时山里才逐渐静寂下来。

孔织是问过阿子等人后,才知道自家在白云山也有别院的。只是孔莲生性不喜玩乐,老太君又年岁已高,因此很多年都没有来白云山避暑。按照阿子的意思,还是请孔织入住孔府别院,这样护卫防守更稳妥些。孔织用母亲的话堵住了大家的嘴,若是去了别院,人多口杂,传到外面去,不就知道她没在长安吗?她还不知道自己在南川常住后,长安孔竹家中多了个京城来的“侄女”,虽然极少出现在人前,但也会十天半个月露上一面,是为了替她掩人耳目用的。

过了半个多钟头,已经能够远远地看到白云山,众人精神一振,不自觉的就加快了行程。离开官道,转行山间小道。不知道是否是冤家路窄,孔织等又遇到那群进城时遇到的人。华丽的四驾马车停在那里,随行的七、八名护卫都下了马。

孔织拉住马缰,向前望去,原来是前面有段山体受前几日秋雨影响滑坡,许多石头土方挡住了进山的小道,旁边仅余半丈的空地,骑马可以通过,马车却万万不行。

那些护卫下马就是在搬开碎石土方,想要清理道路。可是前面堵了好几丈远,她们人数不多,收效并不明显。她们看到孔织等人到了,一个个都面露喜色,看来是瞧中了对方人多。

为首的那个护卫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就是在城门口用鞭子抽马的那位。她很是傲慢地走上前去,对着孔织等人下令道:“还不快下来把前面道路清理干净!”

孔织脸上忍不住多了笑意,没有说话,只是像看着小丑一样地看着那护卫长。那护卫长一向是傲慢惯了的,哪里被人这样怠慢过?顿时火冒三丈,手中鞭子就冲孔织挥去。孔织没有动,鞭子以被旁边的雅舟抓在手中。几个地卫就算再不愿意惹事,也不会允许有人在她们眼前对三小姐无礼。就在雅舟夺取鞭子的一刻,她们一起跃下马,瞬间制住那护卫长。

其他护卫见自己的头在对方手中,投鼠忌器,不敢妄动。那护卫长恼羞成怒,吼道:“你们都是死人吗?管我作什么?还不把这些作乱的贼人拿下。若是贵人、大小姐有半点闪失,你们就等着被灭族吧!”

孔织听了,知道又碰到权贵子弟,心里很是鄙视,不长脑子的家伙,若是真遇到心冷手辣的主儿,就算最初没动杀意,听了她这话恐怕也要灭口绝后患。她跳下马背,对那满脸愤恨的护卫长冷笑着说:“作乱的贼人!好大的帽子,你就不怕我杀光你们吗?包括那车里的贵人大小姐!”说完,看着地卫们:“怎么,还不动手,莫不让人家笑话我们胆小!”

地卫们得令,自然放开手脚,这些护卫哪里是对手。不到片刻,就被打得鼻青脸肿不成样子。那护卫长用力挣扎,只是无济于事,模样最是狼狈。

孔织见教训得差不多,挥了挥手,示意大家住手。那护卫长望着刚才动手的地卫们,向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狠狠地说:“狗仗人势的东西,竟然敢动姑奶奶,总要叫你们好看。”随后,又看向孔织,厉声问道:“你是谁家女儿,有种就报上名号,朗朗乾坤之下纵奴行凶,你眼中就没有王法了吗?”

什么是颠倒黑白,孔织算是见识到,用手摸了摸下巴,是不是要再教训她们一次?正想着,就听到华丽马车里传出傲慢的声音:“好了,表妹,你还想再领教下对方的拳脚吗?”

孔织听了,眉头微皱,觉得这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忍不住向马车方向凝神望去。一手雪白小手缓缓地拉开车帘,一个十二、三岁的清秀小脸露在众人面前,是个青衣侍儿。侍儿侧身避开,一个穿着身火红衣衫的女子走下马车。

孔织的嘴角微微上翘,他乡遇故知,人生大喜。红衣女子也慢慢地绽出笑颜,高昂着头,用眼角看着孔织,满脸傲气地道:“都过了两年多,你的个子怎么还这样矮!”

孔织一阵气结,这人怎么睁眼说瞎话,明明她的都快到一米六,比当年高了一头多。她心中翻了个白眼,这死小孩,就长岁数了,还是那样不可爱。还是忍不住的开心,这是她在这世上的第一个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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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再会(上)(求PK票)

南川城,相思楼,三楼小厅里。

阿寅阴沉着脸,对相思楼楼主傲舟讲述了刚才所看到的一切。傲舟就是听风公子,自愿认孔织为主,更名为傲舟。任府已成一片焦土,清理现场时发现七八具辨不出人形的尸体,看来留在府邸的地卫与侍儿都未能幸免于难。衙门已经派人过去,只知道是一群灰衣男子行凶。阿寅虽然是世家护卫出身,对江湖上的事也略有耳闻,听到灰衣男子当即也想到了杀手组织煞盟。

情况不容乐观,与傲舟商议后,阿寅决定马上回京城报信,请国公派人手速度接三小姐回京,防止煞盟再次出手。

白云山中,孔织与一身红装的梁雨并肩步行,其他人跟在后面。车马都留在山体滑坡处,双方各留了两人原地看守。

孔织和梁雨久别重逢,自然心情大好。青衣侍儿与鸥舟几个并排跟在后面。梁家护卫与地卫们却泾渭分明,个个目不斜视的样子。大家年纪差不多大,可实力明显不是一个档次,梁家的人是觉得丢了面子,下不来台;地卫们则抱怨前面跟自家主子同行的那位小姐,既然都是熟人,为什么不早点下车打招呼,不就免了这场误会。这次可好,如今大家同行,低头不见抬头见,对着这些“猪头脸”想忍住笑还真不容易。

梁雨比两年前高了不少,如今仍比孔织高了大半头。她回头扫了鸥舟几个一眼,转过头,撇撇嘴道:“这就是你们府里最俊俏的侍儿了,我看也不怎么样!”

孔织笑道:“崔表姐就那么一提,哪能当真?如今姐姐过了成人礼,家中应该早就迎夫纳侍了,却始终没给小妹一个音讯,实在不够朋友!”

梁雨的笑容有些僵硬:“是呀,我是到成亲的年龄啦!”随后想到什么是的,看着孔织,嘲讽道:“还要恭喜你呀,马上就要与三皇子定亲,以后就是皇亲国戚,出仕就是五品,前途不可限量啊!”

“与三皇子定亲?哪里传出的消息?”孔织的脸上没了笑意。

“当然是宫了传出的,听说是皇帝陛下的意思,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下旨。”梁雨望着远处的夕阳,随意答道。

孔织听到这个消息很是意外,这两天她对自己遇险的原因做过几番猜测,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与皇家扯上关系。真是奇了怪了,自己不是个籍籍无名的庶女吗?母亲让她继承隐宗还情有可原,府里女儿稀少,拿她充数也是有的。这三皇子血统高贵,即使皇家想与孔氏家族联姻,最适合的也是嫡出的世女孔绣才对,关她这偏房之女何事?

梁雨见孔织半天不做声,转过头看她,见她满脸疑惑不像作伪,奇道:“难道你不是得了京中的消息才从长安返回来的?”

孔织摇了摇头,脑子里有些混乱。金环蛇之事她猜测了多种可能,还是觉得楚氏嫌疑最大,可是却不明白为什么他这样容不下自己。听了梁雨的话,才知道罪魁祸首就是皇宫里的皇帝。楚氏定是怕她娶了皇子威胁到孔绣在家族中的地位。莫名其妙的,惦记她这庶女做什么?搅和得她的日子不得安生。她的脸色逐渐沉重下来,因为想到了金玉斋。

在买青生意结束后,金玉斋的东家公子向孔织表明了身份,自己是九门提督韩景的幼子,店铺是韩家产业。孔织并没有感到太大意外,京城虽然大小世家林立,但百年不倒的不过十多家,范围已经很小。上次相见时,韩公子还曾表示希望有机会再次合作云云。看来,韩家倒是皇帝心腹,自己在生意场上的这点小聪明怕是入了皇帝的眼。用皇子来牵制她,好大的手笔,难道以为她只能乖乖听命吗?孔织心中冷笑。

“怎么,欢喜得傻了,说不出话来?”梁雨低下头看她,口气不善地说道。

孔织抬头看了梁雨一眼,很不对劲,这家伙怎么像吃了火药似的。她微微一笑,拉着梁雨的胳膊,翘起脚尖在她耳边小声道:“莫非那个三皇子是梁姐姐的心上人?姐姐才会如此恼。和妹子好好说说,定会想办法成全你们。”

梁雨的脸红成一片,大力甩开孔织的手,皱眉道:“胡说什么?我只是看不惯皇子被你们这些世家女子当成晋身梯子胡乱利用罢了,又有几个皇子亲事如意美满的!”

孔织觉得好笑,反驳道:“什么叫‘你们这些世家女子’,姐姐倒把自己摘干净了,你们梁家不就是天下最显赫的世家吗?”

梁雨冷哼一声,不再说话。孔织见她下巴抬得高高的,也不看路,有点替她担心,就不怕扭了脚。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梁雨一脚踩到块拳头大的石头上,身子像前一趔斜。孔织赶紧扶住她,不让她摔倒。

梁雨身子前倾时,脖子上的链子掉到衣外,正是当年孔织送她的孔雀项链。孔织笑了,还是如孔雀般骄傲而单纯呢,这个朋友。梁雨顺着孔织的视线,看到链子掉出来,马上从领口放了回去,嘟囔着:“你可不要多想,我只是喜欢这个链子别致罢了!”

嵩县,一家客栈中,客栈老板正在房中美滋滋地数着几锭银子,足足五十两,比她一年的收入还多。想到那些灰衣男子的凶狠样子,她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男人家不好好持家过日子,耍刀弄剑成何体统。不过自己既然是开客栈的,就管不了这么许多,只要有银子拿,管他包下客栈的是男人女人。

银面阎罗独自一人在客栈后院上房中,坐在桌子前,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们受了委托,不惜代价追杀孔府三小姐孔织。等他们得了消息,赶到南川,大鱼已经跑了,只剩下几只小虾米。得知她们是从南门出门,一路沿着马蹄痕迹追去,没想到却大意中了埋伏,损伤惨重。最让人意外的是,对方的首领人物,竟然与他一样用双手剑,并且使出一样的剑招。

银面阎罗长叹一声,抬起戴着金镯的右手慢慢地摘下了银面具。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剑眉、凤目、琼鼻、冷唇,五官精致到极至,清冷到极至,不带半丝喜怒哀乐。如新生儿般细嫩的皮肤因长期不见天日的缘故有些苍白,却丝毫不减他的风华,平添几分出尘之气。

第二十七章 再会(下)求PK票

白云山上,孔织一行人在夕阳下前行,终于在天黑前到达玉皇顶。对于这个决议,梁府护卫长曾坚决表示反对,被梁雨一个眼神看过去就乖乖闭嘴。在嵩县酒楼,孔织曾仔细打听过,山顶有个青蛇洞,可以安排在那里宿营。

走了半天山路,大家都累了,在青蛇洞外燃起篝火,先烤了馒头熟肉等,然后又将生鸡生牛肉烤上。幸好孔织她们准备了两三天的量,也能够匀出来给梁府护卫吃。

梁雨接过一个烤馒头,犹豫了半天,轻轻咬了一小口。孔织与她交往几个月,是见识过她在饮食上的挑剔上,笑着说:“若是还能忍着,就等等也好,待会吃新鲜烤肉,味道要比这个好。”

梁雨听了,如释重负地放下馒头,从青衣侍儿手中接过一块帕子,擦了擦手。孔织见那个侍儿十二三岁,想到了与他差不多大小的非舟,心中有些黯然。旁边的眉舟也想到了留在南川城的非舟,很是不忍地对鸥舟、雅舟提起,觉得不该留下他一个,怪可怜的,怎么也该身边有人陪伴才对。鸥舟看了不远处的梁雨一眼,没有应声。眉舟这才反应出自己不该在外人面前提到南川,幸好梁家那小姐正与主子聊着什么,没有注意到这边。

梁雨在正追问去年元宵节痛打小霸王的事,各种传言她都听过,如今见到真人当然要探寻究竟。孔织心中实在是很惊奇,没想到长安都能够听到自己那些传言,很是不好意思。梁雨见她不痛快回话,非常不屑地说:“‘过谦即诈’不是你说的吗?怎么,还不好意思讲了?”

“这个,”孔织停顿了一下,笑着说:“多久的事了,只是懒得想而已。姐姐实在要听,小妹就费费脑子好好想想,不过姐姐可不能白听故事,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赶紧讲了来,想要什么直接说,别说一件,三五件也没问题。”梁雨性格还是那样豪爽。

孔织笑了,没有说条件是什么,只是把去年元宵节那晚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因为关系到那个沈家公子名誉,所以遇到沈溪的事与被救之人的身份就略过不提。梁雨听完,仔细打量了孔织好一会儿,说:“当时听了这事本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你这样小小的个子,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招惹周家那无赖,幸好没出什么大事。”

孔织心中好笑,哪里是自己愿意,还不是因为那对男儿家怜惜到极致的孔绣,再说自己可扮演了比周珊还泼的无赖呢?想到孔绣,又想到她的父亲,回京之后一定去见楚氏,这样没完没了下去自己会失去耐性的。

梁家侍卫长过来送烤好的鸡肉,对梁雨再次提起了去别院安置的事。孔织见梁雨有所动摇,忙制止道:“上山容易下山难,又没有月光,天黑走夜路不安全,就算再不习惯,也要等到天明。”

梁雨看了看这个山洞,又看了看自己的侍儿,有点拿不定主意。孔织以为她不放心那侍儿,笑着指了指自己倚着的一块巨石:“以这儿为分界限,他们几个男儿家在后面安置,你我在中间,其他人在前面,这样安排可妥当?”

梁雨没有其他好主意,只好胡乱点头应是。那护卫长还想要说什么,被梁雨制住。她称呼梁雨为表姐,看来是从小被欺压惯了的,不敢对她发火,就用言语挑衅孔织:“听表姐说你就是打得小霸王落花流水的三眼怪物,天又不冷,你带着抹额做什么?难不成你真得长了三只眼,怕人瞧见不成?”

孔织懒得理会梁雨这位嘴碎的表妹,离开京城后,在人前她始终带着半寸宽的抹额。目的确实是为了遮掩,要不有心人通过眉心的朱砂痣容易识别她的身份。梁雨表妹却喋喋不休,不与孔织比试一场是绝不甘心的样子。

“我来!”丝毫没有温度的声音。孔织听出是雅舟,松了一口气,年轻人就是有活力。看来雅舟是郁闷得很,一直没轮到他出手,如今也不顾忌女男有别之类的,直接替自己应战。孔织很欣赏雅舟的性格,这哪里是女尊国男儿,放在现代社会也是一酷男。

京城孔府书房,风尘仆仆赶回来报信的阿寅向家主孔莲禀告了南川城任府被灭门之事。孔莲铁青着脸,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这样明目张胆地追杀,真当她们孔家是软柿子吗?看来真是皇子下嫁之事惹得祸,孔家与皇家联姻,侵害了她们的利益,她们才会在圣旨未下前这样猖獗?到底是梁家,还是周家?这种不留余地的做法是直接将孔家推到敌对面,是不是太过愚蠢。虽然十二地卫还有九个跟在女儿身边,若是碰到对方人多势众,情况就会很糟糕,看来除了再派人手前去接应外,还得拜托隐宗那面好好保护织儿了,孔莲有些疲惫地想道。

舒阳院,楚氏面无表情地坐着,听了内管家章氏禀告跟着三小姐离京的护卫独自一人回来的事,不知在想着什么。

白云山玉皇顶上,梁府护卫与地卫在篝火边围成一圈,看场上梁雨表妹与雅舟比试。梁雨表妹本来是不想与男儿家动手的,找了不少理由出来。雅舟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张开嘴巴,只吐出三个字:“胆小鬼!”

梁雨表妹十六、七大,正是年轻气盛之时,哪里受不了这种激将,顿时跳了起来,拍着胸脯应战。梁府护卫愤愤不平,认为对方是故意派男儿家挑衅,好再次羞辱她们,一致要求她们的护卫长好好教训下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地卫们则微微感到意外,雅舟出行后就骑马佩剑,她们很是看不惯,以为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没想到手上还真有功夫。

孔织是最清楚雅舟实力的,对这场毫无悬念的比试没有兴趣,嫌大家的起哄声吵闹,便移步走远了一些。此时已是十月末,月亮要在下半夜才会出来,天空中的群星显得格外璀璨。孔织坐到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仰起头观看起天上的星座来,实在是没有什么成就感,还和上辈子一样,除了北斗七星与北极星外,其他的完全看不出来。突然,她感到四周空气一寒,知道不对劲,没等起身,一柄短剑已架到她的脖子上。

或许是因为星空太美的缘故,或者是上次受伤发现自己真没有痛感,孔织并没有感到害怕恐惧。她衣袖下掩藏的右手已经捏上两根寸长银针,她有把握在将它们射进那人的致命要穴。她缓缓地回头,首先入眼的是那只非常眼熟的金镯子,然后才是一个带着银制面具的灰衣男子,有些疑惑。

来人正是银面阎罗,他受的伤势不重,把受伤属下在嵩县安排妥当后,就独自追上山来。他虽然一路追杀孔织,却首次与她碰面,也察觉出不对来。他轻轻抬起右手,拉下孔织的抹额,见了那血红的朱砂痣,惊道:“是你!”

见了灰衣男子的反应,孔织笑了,一天之中遇到两个故人,是不是喜上加喜?心中却存了一丝疑问,自己因镯子的缘故记得他还情有可原,他怎么认识自己?

第二十八章 乐以忘忧(上)求PK票

次日黎明时分,孔织睡得正香,被梁雨给摇醒。昨夜那林公子带着满身杀意而来,见过她后却显得有些慌乱,没再说什么就匆匆消失。银面阎罗,是个并不陌生的名字。优雅世家公子沦为冷血江湖杀手,孔织心里也有几分感慨,人生如戏,这句话在那人与自己身上都得到了验证。只是,到底是谁这样执意要杀她,还特意请了杀手过来?楚氏一个久居内宅的男子,会有这样大的手笔吗?还是其他世家要破坏孔家与皇家联姻?翻来覆去,她很晚才睡着。

躺在孔织身边的梁雨一夜都未闭眼,只静静地躺在那里。好不容易等到天色微明,还不见昨晚口口声声说要观日出的孔织醒来,她就轻唤了几声。孔织没醒,不远处的鸥舟倒是醒了——他一向习惯浅眠。因为在山上,大家都是和衣而卧,倒没有太大避讳。梁雨见孔织那个高个侍儿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觉得手足无措起来,那人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她不由恼怒起来,使劲地推起孔织来。

孔织慢慢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梁雨,脑子里什么也不愿想,闭上眼睛继续睡觉。梁雨怎容她顺心如意,掀开她身上的毯子,拉住她的胳膊使劲摇起来。孔织周身一冷,精神了不少,这才想起要看日出的事。看着梁雨眼圈发黑的样子,这家伙定是一夜没睡好,一心等着了。她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

雅舟习武的缘故,最是警觉,被几人起身的声音惊醒,见自己小姐已经醒了,就取了毛巾,上面倒了清水,过来请孔织净面。

梁雨这才想到自己是头未梳、脸未洗的模样,顿时大窘,回头想要去唤自己的侍儿,见他睡得正香甜,就嘟囔道:“像只猪一样,真是蠢才!”

孔织知道她是不忍心叫醒他,心中多了几分感动,梁家跋扈的名声在外,可这个朋友的心肠倒还是真不错。昨日,孔织叫人教训梁府护卫时,梁雨明明认出她,却没有马上出面,就是因看不过那些护卫平时的跋扈故意让她们吃苦头吧!真是善良的人,心中亲切更是多了几分。

梁雨不知孔织想什么,只见她嘴角含笑看着自己,以为嘲笑自己的狼狈,非常恼怒地哼了一声,不去理她。孔织把手中的湿毛巾递了过去:“若是不嫌弃,就用这个吧!”

梁雨回头看向孔织,不太情愿地接过湿毛巾,混乱在脸上擦了几把,又扔给她。然后,自己摘下钗环,解下发带,要梳拢头发,却怎么也弄不妥当。

孔织见她狼狈,就去看鸥舟、雅舟两个,指望这两人哪个大发善心过来帮忙。

鸥舟笑着低下头,把自己和雅舟用过的毯子,分别给仍在沉睡的眉舟与青衣侍儿盖上;雅舟则一板一眼地拿出一块新毛巾,倒了清水弄湿后再送到孔织面前,然后又站在她身外帮她解开抹额,为她梳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其他的。

孔织深感无奈,这几人除了她之外,都是目下无尘的人,她又怎好勉强?在女尊国,贴身侍儿多少有些屋里人的意思,就算她不介意这些虚名,也要他们愿意帮梁雨梳头才行。算来,求人不如求己。孔织头发弄好后,雅舟找出一条新抹额给她换上。鸥舟从带的包袱中找出两件披风,一件浅黄色的是孔织的,一件深蓝的却是他自己的。

“我来帮你!”孔织从雅舟那里要过梳子,走到梁雨身边,帮她梳弄其头发来。

梁雨实在是让人服侍惯了的,自己怎么能够弄妥当,只好由着孔织摆布。对于那些古代繁琐发式,孔织也是完全不会,硬着头皮很勉强,又不敢太用力,很是小心。无意中看到鸥舟几个的简单发式,心中一动,复杂的发式不会梳,那种简单的还不会吗?想到这里,松了口气,将手中的黑发分为两部分,头顶的一小部分,用一根红色发带在脑后系好;剩下的头发梳平不再理会,任它们自由披散在肩膀上。其他的金钗玉环一概不用,找出只帕子包了让梁雨放在衣服里收好。

“梳好了!”孔织微微有些得意,这样简洁美观的发式,怎么就没有人想到过?见梁雨满脸不信的样子,从雅舟那里要了巴掌大的铜镜给她看。

梁雨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着说:“你倒是挺会侍候人的,若是男儿家,我就娶了你!”

孔织摇了摇头,满脸深思道:“就算我是女儿家,只要姐姐喜欢我,又有什么干系?”

“你、你说什么?”梁雨被孔织莫名其妙的言论吓了一跳。

孔织笑了,看着梁雨,说:“咱们大华国不是还有‘对袖’一说吗?只是不知道宫里的那位知道孔家三小姐是个‘对袖’后,还会不会再将三皇子指给她。”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无意中想到一个非常妥帖的法子呢!

“对袖”是指女女相恋,是最为女尊国世人诟病的。因为世人都在乎子孙繁衍,对于那种违背伦常的情爱无法体谅。大华国女子风流不算失德,家中长辈们巴不得自己女儿三夫四侍,早日生女产子;可“对袖”就是严重的德行有亏,不仅遭世人鄙视,还会被家族所弃。

*

嵩县县城,路通车行,受伤的隐宗众人在这里养伤。经过一夜的运功,西琳的伤势好了很多,但因流血过多的缘故脸色仍很苍白。昨日一战,虽然表面看起来是两败俱伤,她却知道己方损伤更严重些。想到这里,她心痛的有些窒息。那是自己高雅温柔的哥哥吗?那是自己牵挂两年的哥哥吗?西琳是她的化名,她本名林熙,原兵部尚书的长孙女。

两年前,林熙家里突逢大难,身为兵部尚书的祖母被她的副手告发通敌卖国,而且证据确凿。等她师傅得到消息,赶到京城,也只来得及安排救下林熙一人。祖母、母亲、姨母、表姐妹们都被斩首,祖父、父亲狱中自尽,哥哥被发卖为奴。她被师傅带到了长安,大病了三个月,等能够起床的时候,一切已物是人非,她由世家长孙小姐成为全国通缉的钦犯,那即将成人的哥哥也不知沦落到何方去。真真正正是家破人亡,百年世家只剩她一个女儿。

血海深仇,怎能不报?可是天不遂人愿,等林熙隐踪匿迹回到京城,想要找到出首陷害祖母的那人报仇时,却发现那人早已得了急症身亡,一切都变得迷茫起来。后来,还是师傅劝导她,不要急于一时,等行了成人礼,有资格进隐宗禄部下属的六耳阁,或许会有什么发现。林熙也曾探寻过哥哥林子豫的下落,只知道毁了容貌,在官卖时被一位世家小姐买走,具体谁家却打探不出来。

从那以后,林熙曾无数次暗中祈祷,希望老天垂怜,让哥哥能够平平安安的。两人一起长大,一起跟着母亲学习剑术。世人只知他们的母亲是尚书之女,朝中籍籍无名的小官,却不知她是大华国最有名的铸剑师的关门弟子,有练得一首好剑术。

昨日的相遇,尽管心中千百般不信,但林熙不能否认一切都是真的,她的天人哥哥真的成为了一个杀手。她闭上眼睛,拒绝再想,自己会去找他的,会去问清楚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眼下,不管是师傅的十年教养之恩,还是隐宗使者的使命感,都在不断告诫她最重要的是少宗主的安全。即便那人是哥哥,她也要阻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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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蒙看着窗外还朦胧的天色,有些不放心林熙的身体,轻问道:“要不,咱们在这里等等再上山,昨晚已派人去南川送信,援兵今天上午也能到。”

林熙摇了摇头,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少宗主离开南川后,她们虽然也有护卫,可是却不知道有人正在追杀她们,未必有什么妥善的防备,怎么也要去告知实情,请她们万事小心才好。

路蒙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好由她。

而南川城,同发粮行二楼,孔竹正着急的盘算着。

收到林熙传信,知道外甥女处境不安全的孔竹亲自赶到了南川。这次她拿定主意,就算是绑,也要把这个不乖巧的孩子带到长安去。

等到了这边,她实在有些郁闷,那孩子又跑去游玩了,虽然西琳带着人跟着。仍处于被人追杀中。想到这里发生的灭门之祸,和那江湖上人谈之色变的“煞盟”,她的心情不能不沉重。她还没得到皇室打算与孔府联姻的消息,凭空也猜测不出什么原因,更是毫无头绪的样子。

不知道对手是谁的情况,只能自保了,想要反击都没有方向,实在不行只能从煞盟入手。正想着,属下过来回话,人手马匹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开城门后就能够出发。

*

白云山中,玉皇顶上,面对缓缓升起的朝阳,并排站着两个人。矮个子的披着浅黄色披风,高个子是深蓝色披风,正是从青蛇洞出来的孔织与梁雨。

孔织与梁雨整理好要出来时,鸥舟送上来披风,孔织的是早已准备好的,给梁雨的却是他自己的。

梁雨没有多说废话,一边道谢一边接了,态度很是客气有礼。孔织在旁都觉得奇怪,这还是平日刁蛮任性的梁大小姐吗?或许咱们鸥舟就有这种魅力,让人不能轻贱,自己不是也始终对他尊敬有加吗?比自己这个灵魂大他十多岁的人还要稳重成熟,不尊敬怎么能行。孔纹去世两年了,鸥舟也十六了,是不是该到嫁人的时候。孔织心中一阵郁闷,真是不喜欢这里的早婚制度,要是身边这几个都离开她,可要寂寞了。

太阳从东山升起大半,使得整个山间都笼罩在金色的光芒中。不管是山脚的箭竹林,还是山腰的银杏林,都用秋的颜色呼应那抹金黄。

孔织拉着梁雨,望着东山的方向,欣赏着日出美景;然后闭上眼睛,陶醉地享受着自然万物的美妙乐章,秋虫的鸣叫,树叶的刷刷声。梁雨轻轻转过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孔织,似乎被她的样子感染,也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静静地拉着手站着,好长好长时间,心中再没有郁闷烦恼。她们没有发现,远远的有个灰色身影,一直望着她们的方向,始终没有离开。

孔织与梁雨回到青蛇洞时,其他人都准备好了吃食,大家随便用了些。孔织打算带着大家去山腰的杏林里拣银杏果去,正好是果实成熟的季节。那面还有几个比较出名的景点,也可以逛逛去。梁雨表妹昨晚败给了雅舟,开始惦记着再来一次,一雪前耻。雅舟不理睬,不管她如何搭讪,就是不应声。梁雨表妹气得不行,又不敢放肆,只好拿道路两边的草木出气。

到了银杏林,梁雨一声令下,梁家护卫们便乖乖地散开拣落在地上的银杏果;孔织看了看自己的大牌护卫们,也不想指望她们什么。眉舟生性活泼好动,到了这里后不用孔织吩咐,就拉了鸥舟去捡银杏。两人一个妩媚,一个俊美,穿行在金黄的银杏林中格外醒目。梁雨看了他们一眼,看着孔织没有说话。

孔织虽然面上带着笑,心里却没有那么轻松,暗骂自己愚蠢,到了这里才想起“逢林莫入”的俗语。幸好银杏树都高达二三十米,树干部分又都比较齐整,不容易设埋伏。“煞盟”,大华国要价最昂贵的杀手组织,接生意都是百金起价。到底是谁要一心杀死她,真是为了阻碍皇室与孔氏的联姻吗?这样说来,岂不是梁家嫌疑最大。梁家既然想要继续操控庆元帝,当然不想看到其他外戚势力的崛起。想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梁雨,即使是那样,她也不愿意放弃这个朋友呢,怎么办?

*

京城,韩家。

韩寄书才得了南川城的消息,神色有些担忧。孔织应该会没事的,不是说人已经离开南川了吗?为什么还不回京呢?她可知道自己已经处于危险。他心中有些内疚,若不是他的提议,就不会有什么联姻的事,孔织还会躲在外郡过悠哉的小日子。可是,想到自己的心上人,想到将来与她一起站在最高点,这点小内疚不算什么。

韩景对于自己的幼子,感情很复杂,有时为他的好强自立骄傲,有时宁愿他像个寻常男儿一样早日嫁人去相妻教女。此刻,她却对幼子的安排有所不满。他再次拒绝了三公主的求婚,而且还主动让三公主向沈家提亲。

“书儿,你为三公主费心打理,不就想和她长相厮守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安排?就算你不顾及家族的面子,难道你真甘心让了正室位置、为侧为侍?”韩景面带不予,问道。

韩寄书看了看年迈的母亲,有些内疚,都是自己累得她操心,可是让他现在嫁入皇家,他却实在是不甘心。因为亲戚关系,他与同龄的三公主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人感情很好,早就定下了嫁娶的约定,韩景与韩慧卿乐见其成。三公主成人礼后,想要向韩家提亲,被韩寄书阻止了,因为他当时正好要接手韩家的生意。

如今,三公主姜姝已经十七岁,除了贴身侍儿,还没有迎夫纳侧,就算她自己不急,庆元帝与韩慧卿也催促了。在皇家,早日娶亲,早日开枝散叶是公主们的职责。

三公主姜姝再次向韩寄书求婚,希望早日把他迎进府中,开府两年多,没个男主人也实在不成样子。韩寄书思虑再三,还是拒绝了三公主的求婚。他想要成为她的助力,帮她得到她应得的位置,而不是后宅的解语花。若是嫁进公主府,再出来抛头露面,就算三公主不计较,皇室也不会允许他不守各种森严的规矩。

三公主才学并不亚于其他公主,可是却因没有强有力的外戚被排斥的皇位继承人之外,不被世人所重视。韩家已经算是她父族外戚,再与韩家联姻只是锦上添花而已,还不如用公主正君的位置与其他世家结盟。沈家长女迎娶了三公主养父所出的大皇子,正是结盟的最佳目标,而沈家正好有位嫡出的公子还未出阁。因此,韩寄书就建议三公主向沈家提亲。

三公主满信以为他能够答应自己的求婚,两人有情人终成眷属,没想到他仍是拒绝,还是为了自己而拒绝,心中有点埋怨,又有点感动。尽管不愿意让其他男子去坐那个本来是属于韩寄书的位置,但她仍是听从他的建议托人向沈家提亲。

第二十九章 追杀(上)

京城,沈府。

沈家小公子沈幼淮趴在自己床上,嘤嘤地哭着。

二小姐沈溪在旁听着心烦,低声喝道:“不许哭了!”

沈幼淮自小被父亲姐姐们万般宠爱着长大,哪里受过这个,自然更是哭得厉害。

沈溪叹了一口气,弟弟的心事不是不知道。自从去年元宵节事件后,他就少年心动,想着能够嫁入孔家。

“好了,小弟不要再哭了!”沈溪怕小弟哭坏身子,硬得不行只好来软的:“二姐知道你的心思,也对母亲提过。母亲去年去孔府道谢时也表示了联姻的意思,可国公夫人用孔绣不宜早婚的话堵了母亲的嘴,母亲能有什么法子?如今你是去做公主正君,不比国公府的世女夫要体面得多?!”她只自顾自说着,没有注意到小弟已经止住哭声。

沈幼淮睁着红红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二姐,小声问道:“谁说我想要嫁给孔家二小姐?”

沈溪奇怪地看了小弟一眼,去年元宵节过后,小弟开始千方百计找机会打探孔府的一切,甚至对与孔家相关的崔、楚两家都比过去要亲切得多,这不是少男情怀总是春吗?难不成他看上的不是孔绣,而是那个很是古怪的三小姐孔织?!

想到这里,她不由皱了眉头,沉声问道:“小弟打听孔府消息,不是为了孔绣,难道是为了那位三小姐?”

沈幼淮望着沈溪,神色中有几分倔强,不管外人怎么传元宵节那晚的事,都没有人提到沈家。尽管后来京城中都说孔三小姐痛打“小霸王”的事是杜撰,可是自己却知道一切都是真的,那个人虽然没有三只眼睛,个子也不高,可是却真真正正是威风八面。而且,她不止是表现的那样勇敢,还是个无比细心体贴的人。

沈溪见小弟的神态,就知道自己算是猜着了,有些头痛。虽然为难,但她还是开口劝道:“孔家三小姐不仅年纪小,还是庶出。咱们沈家是世家,你也该明白庶出女儿对家族来说是无足轻重的,不管怎么努力,也有嫡姐妹压制着,最多在朝中做个小官就算到头。咱们沈家虽然比不上文宣公府,但也是大华望族,母亲又是个爱面子的,怎么可能把你嫁给庶女出身的孔三小姐呢?小弟,你好好想想,不要再任性。”

沈幼淮不为所动:“若是那晚我失了清白,怕是母亲为了家族名誉,就要把我送到宰相府第吧!那样的话,她还会想着用我来攀龙附凤吗?”

“不像话!”沈溪见小弟语气不善,也有些恼怒:“好好的男儿家,说什么糊涂话。要是母亲真想用你攀附权贵,送你进宫不是更好吗?何苦想着答应一个与储位无缘的闲散公主做自己的媳妇?三公主没有外戚势力,虽依附于韩家,但毕竟不是血亲。你堂堂世家嫡子,她还敢怠慢你不成?你为公主正君,又不用担心会卷入皇位纠纷。以后不管哪位公主即位,三公主都会是稳当的太平王妃,你就是王君,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沈幼淮不等二姐讲完,就用双手捂住自己耳朵,哭着摇头说:“不听,不听,我这辈子只嫁三小姐,除了她我谁也不嫁,死也不嫁!”

*

白云山下,孔织虽然流连山上美景,但也不愿意这些从来没风餐露宿过的家伙再在山上露营。对她说那是享受,对大家来说却像是遭罪。鸥舟几个没说什么,但和这么多女子同行,还是略感不自在。梁雨更不是习惯运动的主儿,昨日好不容易才爬上山,今天下山时很是吃力。幸好孔织在她身边照顾,才没有脚软跌倒。

孔织仍是没有感觉到半点疲惫,心中微微有些得意,看来自己这体质好得没话说。梁雨邀请她去梁家别院去,孔织没有推辞就应了,两天不洗澡还真不习惯,正好可以去洗个热水澡。至于隐匿行踪的事,在昨日遇到梁府众人时就失去意义,还是回京后再找借口掩饰好了。

梁家别院在进山不远处,孔织派了两个地卫去换昨晚在马车处值夜的两人。还没到别院,孔织就看到几个人从山下走来,为首的是位面色蜡黄的粗眉毛少女,少女后面跟着一个熟人,南川城的地头蛇路蒙。她心中有些诧异,觉得这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面上却不动声色。果然,那几人走到孔织前面一丈多远就停了下来。虽然她们身上没有明显的杀意,但毕竟是持刀佩剑的劲装打扮,地卫们不敢马虎,抢身站在孔织前面。

来人未作什么防备动作,只是为首的少女缓缓走上前来,看着孔织,拱手作揖道:“四夫人属下西琳给三小姐问安,四夫人不放心小姐简装在外,特命属下护送小姐早日回京,以免国公夫人惦念!”

孔织只穿了布衣,在众人围绕下并不起眼,标志性的朱砂痣也藏在抹额下,可仍是被人一眼认出。她看了看那少女身后的路蒙,看来是她说的。她早就想过南川城有隐宗的人,要不怎么会有当初那黄金美人的“偶遇”,还有蛇毒后府外突然增加的便装护卫。只是她们没有表露身份,她就乐得装糊涂。只是没想到,路蒙竟是她们的人,虽然也不算外人,但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看来自己还是太轻信。

孔织知道,隐宗的人没有变故的话,不会这样追踪过来的,甚至来不急等到无人时相认,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可是在众人面前,她也不方便主动问起,只好点了点头,算是回礼。

西琳知道她不好在人前问话,就主动提道:“如今外面的世道不太平,小姐昨日住过的南川城客栈就被放了火,幸好小姐已经出行,要不就要出大事。”

“放火!”孔织的脑子一下钝住,看着西琳低声问道:“店家没有人伤亡吧,她们对待客人的态度还是很好的。”

西琳摇了摇头:“强盗太猖獗,又赶上风天,火势蔓延很快,听说没有人逃出来。”

第二十九章 追杀(下)^_^求PK票

白云山下,孔织听了客栈放火的话,脸上止住了笑。

梁雨在旁边等得不耐,凑上前来。西琳在禀报客栈被放火时刻意压低了声音,梁雨没怎么听到,只知道眼前这些是孔织姨母派来的人。她看了看西琳,又看看路蒙那边,对孔织打趣道:“你不会是在长安那头惹了什么祸?护卫侍儿十多个跟着,还不放心,你姨母还真疼你,莫不是过嗣的传言是真的?”

梁雨所说的过嗣传言,孔织也知道一二。几个月前,她匆匆离京后,京中无聊之人就有新流言传出来,说是文宣公打发庶女去长安探病是有意将她过继给无女的四妹。孔织当时听后只是一笑,传承千年的孔府还真是被世人关注,就连她也算个小名人。

若是在往常,听了梁雨的打趣,孔织定会笑闹几句,眼下却没有这个心情。昨夜见了银面阎罗后,她就隐隐地有着一丝恐慌,担心南川城留守的几位,没想到却是祸从天降。非舟,十二岁的非舟,她看着他一点点长大,将他当弟弟般疼爱的,就这样被害了吗?虽然无法原谅他的背叛,但是也不愿意他就这样死去。她咬了咬嘴唇,转过头对梁雨说:“梁姐姐,姨母既然派人过来,小妹再耽搁下去也不好,这就返回京城,就不去姐姐家别院打扰了!”

不远处,几个灰色影子隐在路边的树林中。

“盟主,这么多女子,不知哪个是咱们要杀的人?她们人数不少,咱们想要全歼怕是不能,只能集中攻击,才不会再失手。”一个灰衣男子战在银面阎罗身后,望着前面,有些为难地开口说道。他的衣服粗看上去,与其他盟众差不多,近看才能分辨出衣襟处有所不同。

煞盟众人衣襟处都绣着鲜红色的血滴,普通盟众人是一到二滴,小头目三滴,中头目四滴,大头目五滴,副盟主六滴,盟主七滴。说话这男子衣襟上是六滴血,他是煞盟主中的实权人物,两位副盟主之一的赵无翼。

银面阎罗带着面具,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望着前面一行人,眼中困惑一闪而过,用冰冷的声音回答:“彩衣佩剑的那个!”

赵无翼仔细在前面众人里分辨着,穿彩色衣服的女子只有一位,正在和几个侍儿说话,旁边是一群护卫,应该是这次买卖的正主。确定完毕,他转过头令属下向彩衣女子攻击。他没有参与昨日的伏击,没见过西琳、路蒙等人的模样,否则不会如此心平气和地安排,一定会叫嚷杀了那蜡黄脸少女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梁雨听了孔织的话有些犹豫,不知道是该就此分道扬镳,还是跟着她一起转回京城。老友重逢,真舍不得就此分手;可回京后的烦恼,又实在没有办法排解,她左右为难。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前面闪出几个灰色人影,各种暗器向梁雨身后方向射去,那里站着的,正是缠着雅舟比剑的梁雨表妹。

地卫们尤为警觉,异变发生时已利剑出鞘,将孔织前后左右团团护住。西琳见出来的煞盟杀手都攻向彩衣女子,知道是误将她当成了靶子,回头看了路蒙一眼。两人心有灵犀,带着隐宗的人都冲那边奔去,而没有去孔织身边。

雅舟距离梁雨表妹最近,是最先出手的,挥剑替被暗器波及的鸥舟、眉舟解围。鸥舟、眉舟两个也是冰雪聪明之人,拉着那个不会武功的青衣侍儿退后几仗旁观,没有往孔织那边去,因为怕把这些刺客引过去。虽然相信自家小姐的身手,看出地卫们防范也算得体但他们还是不敢用小姐的性命安全冒险。

梁雨表妹身手平平,怎么避开这么集中的暗器?等孔织与梁雨反应过来时,她肩上、腿上已中了两个铁蒺藜,流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彩衣。

西琳路蒙等人的解围,使得梁雨表妹暂时摆脱了生命危险。梁雨虽不懂武功,但仍看出场上的情形不容乐观,皱着眉头很是焦急,想请孔家护卫帮忙,又不愿意连累孔织,犹豫再三没有开口。

孔织的脸色很难看,她看到这些灰衣人与昨夜出现的银面阎罗服饰差不多,又见他们清一色男子,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煞盟。看来,他们是把梁雨表妹误当成了追杀对象,真正的目标应该是自己才对,西琳、路蒙她们也是看出这点才过去的。虽然她是怕死,也比较懒散,但让她看着别人因自己而惨死,她还真做不到,何况这些人有可能就是在南川城任府杀人放火的凶手。想到这里,她握了握拳头,看着眼前的阿子几个,冷声道:“还不出手吗?”

阿子阿丑与孔织相处了小半年,第一次见她如此不怒而威的神态,不知为何心里自然而然地多了几分敬畏之意,竟不敢有半分不从。当下留了四人护卫孔织,其他几个过去给梁府护卫解围。

场上虽然一片混乱,煞盟杀手的优势已不复存在。

雅舟和就得空快步跃回到孔织身边,全神贯注防守起来。

突然,梁雨表妹发出一声惨叫,被一只不知何处飞来的白羽箭射中胸口,晕倒在地。率领煞盟杀手混战的赵无翼见对方棘手,目标又被射中胸口,想必也是难逃一死,不再恋战,带着属下迅速撤退。

梁雨的脸色苍白,奔着倒在地上的表妹跑去。梁雨表妹勉强睁开眼睛,伸出手来,无力地说道:“转告祖母,灭了周家,为我报仇!”说完,就再也支持不住晕死过去。其他的梁府护卫脸色也异常难看,有的还瑟瑟发抖,显然已经被吓坏。

孔织看到这里,一片茫然,就这样死了吗?自己只想平平安安活着,这也不行吗?她心中很是内疚,都是自己连累了她们,抬头看着冲自己走过来的鸥舟,神色中带着几丝祈求。鸥舟明白她的意思,走到梁雨表妹身边,伸手去诊她的脉,慢慢地皱起眉头来。

梁雨红着眼圈,关切地问:“我表妹怎么样了?她、她、还有救吗?”

鸥舟没有回话,而是放下梁雨表妹的手腕,从怀里拿出了一包银针来,从中拈了一根最粗最长的出来。孔织看了看鸥舟,又看了看地上的梁雨表妹,明白过来,松了一口气。

看到鸥舟拿着银针扎向梁雨表妹,旁边站着的路蒙“咦”的发出一声惊诧。鸥舟却没有停顿,第一针已经扎了下去。梁雨表妹被痛得怪叫一声,睁开眼睛,想要挣扎,又被鸥舟给点了穴位,动也不能动只能满脸惊恐地看着鸥舟手里的银针。这回就连梁雨也察觉出不对来,伸手拔下表妹胸口的长箭,根本就没有箭头,更不说是半分血迹。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心中又觉得几分庆幸,面上却是凶巴巴地踢了表妹一脚,骂道:“就你会作怪!”

梁雨表妹“嘿嘿”笑了两声,鸥舟帮她肩上、腿上扎针止血,随后解了她的穴道。她见表姐气恼,笑着说道:“还要感谢那位姐妹给我出了这个好主意,要不还不知被他们缠到什么时候,请这么多杀手,周家还真是大手笔。”一边说着,一边向旁边的路蒙作揖道谢。

路蒙连道不敢,退到西琳身后。梁雨这才想到自己还未曾向她们道谢,对着西琳等人道:“多谢各位刚才施以援手,此份大恩梁家记下,有机会定会回报!”

西琳没有注意到梁雨说什么,全部注意力都是雅舟手中的那把剑上,没错,那正是她已经离世的母亲铸的剑。

十里外,孔竹带着属下从南川城快马疾驰,往白云山这边赶去。

第三十章 回京(上)求PK票^_^

白云山下,孔织第一次见到了隐宗宗主孔竹。就算在脑中小孔织的记忆中,对这位四姨也没有什么印象,好像她常年在长安那边,很少到京城来。

孔竹对这位外甥女却并不陌生,其实有件事孔莲从来没有对孔织说过。在孔织小时候,孔莲就曾想着让这个女儿继承隐宗的;后来见她对嫡父与姐姐们关系疏远,怕以后有闹姐妹相争这样的乱子,就始终没有拿定主意。

两年前的那场变故,使得孔莲再次关注起这个女儿来,见她对长辈有礼,对兄姊亲近,就又萌生出这个念头。这些,在她与小妹孔竹的通信往来中都有提及。等长女病逝,剩下的嫡女绣理所当然地成为国公府世女后,她就把维护家族繁衍的希望寄托在三女织身上。即使没有公主选伴读这事,她也想让三女早点学着跳起大梁的。

孔竹对姐姐选中的继承人当然充满兴趣,调动隐宗力量关注她的成长。

闻达书院的秦夫子就是隐宗三长老之一的禄长老,专门负责收集整理京城各方势力消息动态的六耳阁。在孔织元服后,秦夫子就得到消息,学院中即将到来的孔府三小姐或许会成为自己的少宗主。她的反应只是平平,只是或许而已,一切还未成定数;就算成了定数,性格耿直的她也学不会巴结奉迎。没想到见了孔织一面,她就动了爱才之念。先天真气,练武奇才,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遇到这样资质的传人的。

秦夫子夜探神来居,多少还有试探孔织胆识的意思,就算资质再好,若是胆小如鼠就不配作她的弟子。至于人品方面,则不是她应该操心的。能够被国公夫人选出来作隐宗继承人,怎么有可能是大奸大恶之人?孔织倒是没有让她失望,不动声色地对待她,甚至还思路清晰地与她讲起条件来,使得她不知是喜还是怒。

孔织初时说是不愿拜师,只愿忘年交论时,秦夫子还以为她是性格轻佻,微微有些不喜,稍后才反应出来她是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谨慎行事,心中对了几分赞赏,一个刚元服的孩子能有这样的见识怎么不让人佩服。

秦夫子亲自教授孔织两月,孔织虽然始终没有开口叫师父,但始终谦卑有礼。其实,这是孔织的习惯而已,毕竟秦夫子是六十来岁的老人,当然要恭敬些。秦夫子却非常满意这点,认为自己这个弟子(尽管孔织不承认,但她仍是想当然地这样认为)实在是不错,在给宗主的密报中,自然对她是赞了又赞;与其他长老的通信中,也毫不谦逊地夸自己这个弟子是聪明睿智的天才。她好像是忘记了,就在见到孔织不久前,她们的六耳阁中对孔府这位三小姐评语只有一句:沉默寡言庶女。

孔竹见到孔织平安无事,忍不住松了口气。西琳与路蒙带着隐宗众人去拜见了家主,名义上两人都是孔竹的家仆。孔竹见现场凌乱,众人身上都挂了不少彩,地上还有两具尸体,知道是刚经了一场苦战,心情沉重起来。

孔织见来人气质文雅,眉目依稀与孔莲相似,猜到是长安那位素未谋面的四姨母孔竹。两人初见,本应行叩见大礼,但在梁府众人面前又不妥,只好行了一个常礼问好。孔竹点头示意,算是回礼,又看向梁府众人,视线在梁雨身上停留片刻后落到她表妹身上。

梁雨表妹上前恭敬地作揖道:“学生见过恩师,恩师近日安好!”

孔竹点了点头,面带微笑说:“嗯,均好。你回京也一年多了,怎么没听到你出仕的消息?”

梁雨表妹摸了下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回答:“别人不知道学生,恩师还不知道?弟子是只爱舞刀弄棒,对繁琐的官场规矩最是头痛不过的。若不是祖母与母亲百般反对,学生早就入伍去了!”

孔竹看这梁雨表妹,眼中多了几分慈爱,对于自己这位粗枝大叶的学生,她还是有几分真心喜爱的,就暂时放下门第之念,想要保全她,笑着说道:“若是你执意如此,为师这次去京城,为你游说一二可好?”

别人不清楚京城局势的严峻,孔竹通过六耳阁是最清楚不过的。虽然表面上是梁府与周家分廷抗争,实际上是皇家与外戚的争斗。梁家接连出了两代凤后,权势熏天,已经成为皇家的心腹之患。若是当今凤后无女,梁家还会有个缓冲,知道收揽风头,即使逐渐衰退,也不至于有亡族灭种之祸;可凤后有了嫡出公主,梁和卿生育的二公主又占了长,不管立嫡立长,皇位都落不到别人头上,她们自然更是有持无恐。在她们眼中,庆元帝只是依靠梁家坐上皇位的傀儡而已,不仅性格软弱,还一味喜好美色,没什么脑子,否则怎么会这样不知趣地宠信周家。

孔竹却不这么看,能从没有任何外戚势力的庶出公主登上帝位,并且能够在梁家的跋扈下游刃有余二十来年,怎么会甘心只作傀儡皇帝?韬光养晦的帝王,一鸣惊人之时,就是梁家死期。若是能够让眼前这个学生远离京城,或许她会在家族危亡时有一线生机。

如今,随着朝中立嗣的呼声越来越强烈,梁家与周家之争也愈演愈烈,私下里各种摩擦不断。因此,梁雨与她表妹才会理所当然地将刺客当成是周家派来的,根本就没有想到其他可能。

梁雨表妹听了恩师的话,满脸不敢置信:“这,这是真得吗?恩师真愿意助弟子达成心愿?”

孔竹笑着用手指点了点梁雨表妹的额头:“你这孩子,竟连为师的话也不相信,为师什么时候与你开过玩笑?”

*

京城,孔府,舒阳院。

楚氏手中拿着一串念珠,听章氏讲些外面的消息。虽然自长女病逝后,她与楚家的关系不如过去密切,但毕竟是血亲,多少还是有些关注的。

楚笛前两天出嫁了,听说对方是个新进士,地方小族出身,放了外任。由于是再嫁,南安侯府那边没怎么操办。简单地办了亲事后,楚笛就跟着妻主离开京城,去了任上。

第三十章 回京(下)求PK票^_^

京城,沈家。家主沈迎书房。

沈幼淮跪在地上,额头上汗津津的,看来已经跪了好长时间。

沈迎看着儿子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气,道:“你还不知错吗?谁家男儿婚事不是母父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良家男儿自择妻主的,这是大家子该有的作派吗?你要丢尽我们沈家的脸是不是?”

沈幼淮只是低着头,也不多说什么。从今早开始,他就到母亲书房跪下,誓死不嫁三公主,并且要自择妻主。沈迎虽对这个幼子从小宠溺得厉害,但关系到婚姻大事却不容他任性,自然是板了脸一番训斥,却只是不当用。

两年前,沈迎到孔府道谢时,主动提起联姻之事,也是无奈之举,怕万一元霄节那晚事情泄漏关系儿子闺誉,影响他以后的亲事。虽然沈家不如国公府门弟高,但她想着自己与孔莲的交情,对方不至于回绝自己。没想到,孔莲却用什么长辈有命、不宜早婚为由婉拒了她。她虽面上没说什么,心中多少有些不快。直到前两天,沈迎听宫里传出的消息,知道孔莲再次为二女孔绣拒婚,对象还是一国之君,才真正相信她当年的说辞。

对于温文尔雅三公主,沈迎的印象一直很好,可是却从来没有过嫁子的念头。忠君爱国有各种方式,她还不至于用儿女来向皇室表忠心。前几年,庆元帝将大皇子赐婚给她长女流为夫时,她心中就很勉强,怕大女儿以后被夫君压制,妻纲不振。幸好大皇子性格温柔乖巧,不仅孝敬长辈,对妻主恭顺,也能容下家里的侍室,倒也当得起内宅主夫。

沈迎作为一个母亲,只愿意自己的儿子能够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平平安安地过小日子,并不愿意与皇室过多牵连。另外,沈家与韩家也算是姻亲世交,对于三公主与韩公子的事她也略有耳闻,当然更不愿意搅合进去。因此,虽然三公主托人三番两次说亲,她却始终没有松口。具体内情她也没有跟家人多讲,无意中使得大家都误会这亲事已经尘埃落定,于是就有了小公子到书房哭闹这一遭,使得沈迎哭笑不得。

*

白云山下,梁雨表妹向恩师孔竹讲述了方才遇险详情,并且提到了自己猜测,怀疑是周家派的人。

孔竹看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孔织没有多说,只是请梁府众人同路回京,也算有个照应。

梁雨表妹不愿意把恩师拉到这趟浑水里,但看了看梁雨,又不敢让她涉险,红着脸应了。

大家一起出山,在进山滑坡处安排雅舟等人上了马车。天已近午,这里距离京城一百六十里,若是不快马加鞭,今天就赶不回去。

孔竹看了看天色,叫了两个属下先走,到前面嵩县给大家准备吃食。

孔织是知道自己骑术的,完全没有自信,向孔竹告罪后,就要带着鸥舟几个上马车,正好看到路蒙身边的西琳。西琳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脸色很不好。孔织又看看梁家护卫那边,除了梁雨表妹外,也有几个伤势不轻的。她安排这几个上了自己的马车,然后走到梁雨车前,对梁雨讲了,让鸥舟、眉舟坐了梁雨马车。

梁雨见孔织自己没有上车,皱眉问道:“你呢?怎么不上来?”

孔织笑着说:“我嫌车里闷,还是骑马好!”

梁雨瞪了孔织一眼:“一百多里路,你以为是玩的,还不快点上来,哪里就挤了,让大家都等你吗?”

孔织笑了笑,不再跟她客气,上了马车。

车厢里倒也宽敞,梁雨坐在正位上,青衣小侍坐在一边,鸥舟眉舟坐在另一边。梁雨始终没有对孔织特意说起那个青衣小侍,既然能够随身带着,一定是受宠的。

孔织虽然没行成人礼,但也不是未元服的稚女,自然也要避讳些,鸥舟那边又没空地,就只好去挤梁雨了。梁雨拿她的赖皮没办法,只好让出主位给她,自己侧到小侍那边。

雅舟仍骑马,随行在孔织她们乘坐的马车之外。孔竹倒也并不见怪,她不像姐姐孔莲那样刻板,认为男儿只能在闺阁里,就连家中的两个儿子也是一向放纵惯的。梁雨表妹与西琳带着两个受伤重的护卫上了孔织马车,两人经过方才的同生共死,倒多了几分亲近。

一行人离开白云山后,先感到嵩县,前面打尖的两个已经安排好了吃食,又叫店家准备了上好马料。众人短暂休整后,离开嵩县,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赶路到一半时,孔织想到一事,叫停了马车,招呼阿子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鸥舟见她满脸疲色,低声问她要不要小憩一下。孔织遇到西琳后,先是刺客,后是孔竹的,使得她暂时没有时间想其他的。坐在马车里后,开始再次担心起留在南川的几人来。

梁雨也发现孔织很没精神,拉着她的袖子问:“昨晚见你也没睡好,是不是乏了?”

孔织确实是累了,不是身体的乏,而是精神的累。豪门世家的日子她过够了,实在不喜欢这样莫明其妙的追杀与麻烦,要不要诈死摆脱这个身份呢?她慢慢歪过头,靠在梁雨肩膀上,闭上眼睛开始考虑这种操作的可行性。

如今爹爹有了另一个女儿,又抬了身份,成为国公侧夫,再不是当初那个没有她就活不下去的软弱侍室。母亲这边也好说,不管是孔绣继承爵位,还是夺孔绣爵位,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事,说不定到时孔莲自己就变了主意,不想再折腾;就算不是那样,也有小妹绫可以担当重任。

这世上,好像真的没有人特别需要她呢?

真不知该悲哀孤独寂寞,还是庆幸没有负累。可是,就算要抛开这个身份,也要先把前面的事解决完才对。想到这些,她慢慢睁开眼睛,里面多了几分冷冽,她不愿意惹事,不代表她怕事。不管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对一个十二岁的无害少女实行这样的追杀行为都是不可原谅的。

正看着孔织的鸥舟见了自家主子流露出来的陌生眼神,心中一沉。自从见过那个自称西琳的女孩后,小姐的情绪始终不对,虽然并不明显,但心细如发的鸥舟仍是发现了。他知道,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才会使得平日万是不放在心上的小姐如此神态;又想到白云山下的刺杀,匆匆赶来的四夫人,他也困惑起来。

眉舟见大家快马回京,想到了留在南川城的非舟,低声嘀咕着:“这就回京了,非舟怎么办?”

声音虽小,马车里的人还是都听到了。孔织神色一黯,闭上眼睛,没有说话。梁雨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没有注意到他们说什么。鸥舟却看到孔织听到非舟名字时的反应,醍醐灌顶一般,想到是南川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只是不知道到底有多糟糕。

戌时,京城西门,一队城门兵丁正准备关城门,就听见阵阵马蹄声响,放眼看去竟是四五十名护卫簇拥着两辆马车疾驰过来。看到城门要关闭,前面的一个青衣护卫举着一个牌子喊道:“国丈府长孙小姐在此,缓关城门!”

第三十一章 心魔(上)求PK票^_^

京城,孔府门口。

孔织抬头望了望高悬的牌匾。原本以为怎么着也要离开三年五载的,没想到离开四个月零十天后,她就再次回到这里。

梁家的人已经回去了,梁雨则与孔织约好三日后在八方楼见。

大门外几个年轻的门房认出了孔织,上前来行礼,机灵得则到里面报信去了。孔织站在孔竹后面,冲着一个面熟的吩咐道:“还不快去禀告国公,就说四夫人到了!”

孔竹站在门口,似有感慨,脸上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感伤。掐指算来,她已经整整十年没回过府第里。孔织见她神色异样,没有问什么,又不好开口打断她的沉思,只好随她在大门站着。

还好没过多久,孔莲就得了消息,亲自迎了出来,除了孔竹与孔织之外,其他的人呼啦啦跪了一地。姐妹两个有点相逢无语、唯有泪千行的意思,半天都没有说话。

孔织见鸥舟眉舟几个都跪着,有伤在身的西琳是摇摇欲坠,心中不忍。因此,她上前一步躬身道:“见过母亲,母亲大安!”

孔莲察觉出自己的失态,低过头轻轻拭了眼角的泪,抬头看了看女儿,点了点头:“个子又长高了些。回来了好,回来了就好!”后面这句,却是向孔竹说的。说完,命下人们都起来,又叫管家孔桂安排孔竹相关随从的住处,然后携着孔竹进了大门。

孔织跟在后面,指指西琳与路蒙两个,请管家格外关照些,该寻医就寻医,该问药就问药。随后,鸥舟几个先回了神来居,孔织则跟着孔莲两个去椿成院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早得了前面消息,知道不仅三孙女回来,四女也跟着回府了,拄着拐杖在堂前等着。远远地看到人来了,老太君激动得浑身发抖,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孔竹见了父亲,快步上前跪倒,哽咽着道:“不孝女给父亲请安!父亲安好!”

老太君的泪流得更凶了,举起拐杖,作势要打,却还是不忍下手,叹道:“罢了,如今你也大了,谁还能再管了你?若你心中还念着我这个快要入土的老父亲,多回府转转吧!”

孔竹又是一番告罪,老太君才擦了泪,将小女儿仔细打量着,嘴里还叨咕着:“瘦了,竹儿瘦了!”

孔织站在一旁,有些尴尬,按理说此时该轮到她上前请安的,可眼下打断这父女久别重逢的温馨画面又不好。只好望望四周,心中奇怪怎么不见孔绣,平日这个时辰她都是腻在老太君这里的。

孔莲似乎看出她所想,低声道:“你二姐与你父亲去了你姑母家,你楚家表姐今日行成人礼。”

楚家表姐,楚筝吗?应该是吧,记得她好像比孔绣大两岁,今年正好是十五岁。孔织胡思乱想着,又想到爹爹任氏和小妹孔绫,阴郁了半天的心情微微好转。

老太君听见二女儿说话,才想起孔织似的。孔织规规矩矩地请了安,见老太君看着自己的神色有些复杂,感到有些奇怪,看来确实是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孔莲倒是体谅女儿,见她给老太君问安后,就打发她到赏星阁见生父任氏。

任氏升了侧室后,仍住在赏星阁,与过去没有什么不同,就是侍候的人多了,院子比过去大了些,装饰物件多了些,这就是侧室与侍室的区别待遇。任氏身边的大侍还是金儿与银儿,另外院子里还多了两个固定的三等侍儿,平日打扫的小厮仆夫也比过去多了几名。

任氏这边离前院远,还不知孔织回府的消息,侍候老太君用完晚饭后就回来哄孩子。孔织进去时,他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坐在摇篮前逗弄小女儿。

孔织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父子融融的情形,有几分刺眼,竟升起浓浓的醋意。好像自己真的不被需要了,她心中空落落的,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三小姐,您回来了?怎么站在这里,还不进去!”银儿正从厨房端糖水过来,看到孔织,非常欢快地说。

孔织看着眼前与非舟几分相似的面孔,心中又是一阵刺痛,神色不由黯淡下来。

任氏听到银儿的话,回头正好看到伫立在门口的孔织,眼圈一下红了,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尽是欢喜。

孔织的脸上慢慢笑了,进了屋子,行了礼,问了安。离开家这些日子中,她也曾写过几封问安信,任氏一直以为她在长安。见她脸色有些憔悴,以为她从长安那边赶回来的,任氏有些心疼,絮絮叨叨地问了几句。

孔织见任氏一边与自己说话,一边回头望摇篮那边,知道他不放心孔绫,扶着他走了过去。孔绫八个月大,白白胖胖的,睁着亮亮的眼睛,很是可爱。孔织想到了郑春的儿子小福来,看来小孩子都是一样的招人喜爱。

小孔绫伸出小胖胳膊向爹爹任氏,好像要抓他的手似的。任氏笑着握着她的小手,满脸慈爱地说道:“绫儿,看呀,是你三姐回来了,你三姐回来了!”

孔织慢慢低下头,赶了大半天路,衣服已经皱得不成样子,鞋子还是爬山那双,沾了不少泥泞,裙子角被树枝刮开了寸长的口子。看来,是自己幼稚了,在迷茫的时候是想把自己当孩子的。她抬起头,脸上已经带着笑,又与任氏聊了几句,就找了个由头告退了。

任氏将孔织送到院门口,脸上尽是不舍。孔织走了几步,想回头看看,又忍住了,心中有种凄冷的感觉。这是怎么了,实在不对劲,她的眼睛有些酸。

回到神来居,鸥舟已经吩咐小厮们备好了洗澡水,看来最了解自己需要的还是他,孔织泡在木桶中想道。

神来居好几个月没人住,虽然也有小厮过来打扫,但仍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清,屋子里也因各种摆饰被收起来而显得空旷。

孔织慢慢将身子沉到木桶里,闭上气不想出来,头逐渐地沉了起来。“小姐!小姐!”雅舟的呼叫声,是她昏迷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

国丈府,大厅。

一位六十多岁的白发妇人满脸怒色,大力拍了下桌子,骂道:“周禄那个匹妇,实在太猖狂了,连杀手都用上了,真当我们梁家没了太后就失势了吗!”

梁雨表妹跪在地上,衣服还是白日打斗时穿的那套,浑身血迹斑斑看着很是吓人。她怕祖母骂她擅自出京,故意夸大了白日里的凶险,又故意装作伤重疼痛的样子,想要糊弄过去。

那老妇人是什么人,怎会不明白自己孙女的心思,抬脚就给了她一脚:“还装什么,还不知道反省吗?都十六了,还不让人省心!”

梁雨表妹满脸不服,嘟囔着:“都是表哥惹祸,他是皇子,我怎敢不听他的,连名字都借了他!”原来,她才是国丈府梁霞的长孙女,因母亲在长安做官,就跟着母亲在那边长大,半年前才回京,很少在世人面前露面。

两年前,打着梁雨名号在闻达书院读书的是梁氏凤后所出的二皇子姜瑞炎。凤后原本是不同意儿子胡闹的,但当时太后尚在,又是最纵容这个孙子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要求不许惹事,若是引起麻烦就要马上从学院退学,以免泄露身份影响皇家声誉。

二皇子是在太后宫中长大的,自小由太后亲自抚养,最受太后宠爱。太后想着是让借此机会,让孙子见见各位世家小姐,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赐婚对象,好在来年的成人礼上为他找个情投意合的妻主;又怕他一个人不方便,叫了乖巧听话的四皇子陪他一起去。四皇子就是顶着梁雪名字那个,真名叫姜瑞羽,生父孔贤君,算起来还是孔绣与孔织的表兄弟。因为他知道这层亲戚关系,所以对她们两个格外亲近些。

后来,出现了楚筝与孔绣打架的事,引起了山长等人的关注,自然也瞒不了国丈府这边。二皇子只好依照与凤后的约定,假借转学为借口不再去学院那边。

那老妇人瞪了孙女一眼:“浑说什么,还不下去收拾收拾,小心你母亲用板子教训你!”

梁雨见祖母不像责怪的样子,笑着起身,做了个长揖:“是,孙女听祖母的,这就回房收拾去!”

离开前堂,一路上不停有下人上前问好:“长孙小姐好,长孙小姐好!”梁雨挥了挥手,叫他们散去。

第三十一章 心魔(下)求PK票^_^

孔府,神来居。

孔织的突然昏迷,把鸥舟雅舟几个吓了一跳。鸥舟仔细给她诊了脉,发现她是因肝火郁结、心力憔悴才晕倒的。虽然无大碍,但也不感疏忽,又叫雅舟去悄悄地禀告了国公夫人。

孔莲得知消息后,派人叫了府里的大夫,又亲自到神来居探视,见确实没大碍才放下心来。

孔竹很晚才从老太君院子里出来,到二姐的书房里。孔莲提到孔织晕倒的事,脸上有些担忧。孔竹劝姐姐放宽心,小小年纪赶了两天路,又在山里风餐露宿的,休息几天就会好了。

孔莲有些困惑,不知道自己将守护家族的重任交给女儿的做法是不是太自私。

“织儿有颗佛心!”孔莲悠悠说道:“她院子中原本是有两个鱼缸的,养着几尾鲤鱼,后来不知怎么死了,她不仅不再养鱼,还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吃鱼肉。她还曾养过几只兔子,后来生下了不少小兔子,她院子里放不下,每个月拿出半个月的月例,安排下人专门在后花园建了个兔苑,一只也不许慢怠;就连几个月前离京,也是交待好这些兔儿的事才走的。”

孔竹听完,若有所思:“原来如此,怪不得见到她时,发现她脸色很是难看,还以为是因刺客受了惊吓,看来是因为死了人的缘故。世家女儿,总要经风历雨,如今年纪还小,心慈手软还好,过两年还是秉性不改的话只会苦了自己。”

孔莲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揉了揉眉毛:“这样的孩子,我怎么放心让她牵扯到皇家纠纷中去。南川城的事招了风,皇上怕是看上了她,想要将三皇子指婚给她。”

孔竹笑了,说:“皇上倒是放得下面子,连嫡庶之分都不顾忌。是呀,大华国谁能比织儿更会赚钱?有了这样一个好媳妇,她以后可就不愁国库库银了!虽然以织儿的身份来说,迎娶三皇子有些高攀了,不过也没什么,三皇子生父地位并不显赫,能够进孔府也不辱没他。咱们孔家与皇家联姻又不是第一遭,二姐还有什么可顾虑的!”说到这里,想到煞盟杀手的事,脸上止了笑:“我还奇怪织儿小小年纪,怎么会惹人追杀,看来倒是这赐婚之事招来的。不仅对织儿出手,还追杀梁家长孙女,这也太猖獗了,周禄还没老,会做这种糊涂事吗?”

“说不清!”孔莲道:“梁家内部也不消停,二房、三房的纠纷也多,未必就是周家派的人,或许是有人想把这京城的水搅乱!”

次日上午,孔织醒来时,孔绣守在她身边,崔鸳得了消息也赶了过来。原本崔鹊也想来的,可是要每日陪着五公主在上书房读书,没有办法请假,只好让姐姐转告晚上再过来。

孔绣与四个月之前相比变化不大,崔鸳很明显的黑瘦了许多,听说是被母亲东平侯崔弘逼着转了武院,明年还要送她去入伍。

两人只当孔织是因旅途疲惫的缘故身体不适,没有想其他的,更不知道她被追杀的事。孔莲早已给回京众人下了封口令,因此这边也没有人知道。

崔鸳是爽快人,有什么说什么的主,忍不住开始抱怨孔织几个月前的不辞而别。孔织笑着,孔绣很有姐姐的样子,开口为妹妹分辩:“都是母亲的安排,哪里由得她?还不是四姨母那边有事才过去的,谁又会想得到?”

崔鸳听了,伸出手指,点了点孔绣的头,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都快十四了,怎么还这样不长脑子。你四姨母方才我们也见了,哪里像久病的人?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只有你这傻子才当真。”说到这里,转向孔织:“老三,反正我家小五说了,你这作姐姐的不够义气,逃了苦差,要是不请她吃上三五顿好的,她可是不依的!”

孔织笑着点头,孔绣是多玲珑剔透的人,立刻就想到妹妹是出去避事去了,望着她略显憔悴的脸,心中多了几分怜惜;又想到皇上赐婚与最近家中的压抑气息,顿时觉得有些头疼。

孔绣看着孔织时,孔织也在看着孔绣,心中也是百转千回。孔莲不能废孔绣的世女之位的原因,孔织不用想也猜得到。孔莲是至孝之人,怎么会违背老太君的意思?因此,不管有什么原因,她都不能在老太君生前废孔绣的位置。可是,孔绣到底哪里有不对,使得孔莲无法将家族交给她呢?孔织也不是没有猜测过,甚至还想过楚氏的清白什么的。后来想想不太可能,孔绣又不是楚氏的第一个孩子,婚后出墙的事怎么也不像是能发生在楚氏身上的。若真是如此,孔莲也不会仍旧对这位结发之夫敬重有加。

聊着聊着,崔鸳想起一件事来,回头问孔绣:“前几日不是收到国丈府下月初举行诗会的帖子了吗,既然织儿回来了,咱们带她一起去可好?她也快十三的人了,也不能老躲在府里不见人不是。这些年了,别说外人,就连亲戚家也不见她过去。”

孔绣点头:“只要织儿愿意去就行,都是场面上的应酬,每次都是走个过场而已,极是无聊!”

崔鸳笑了:“就算不愿,这次老三也要跟过去瞧瞧,梁家长孙女也算她的好友,怎么不得去见上一面。”

“哦!梁雨吗?那梁雪也应回来了,两年没见,不知有什么变化没有!怪不得国丈府举行诗会,我还奇怪武将出身的梁府怎么也开始弄这些文人的东西,请得还都是世家未婚的小姐公子,看来有为孙女们交友选婿的意思。”孔秀想到梁雪,也开始对几日后的诗会期待起来。

崔鸳古怪地看了孔绣一眼,有点埋怨:“你好歹也是公府世女,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京城局势。这次诗会的主角不是梁氏姐妹,而是二皇子殿下,要在三皇子成人礼前为二皇子选妻主呢!二皇子十六岁,守孝期满,正是花嫁妙龄。”

说起这些,孔绣就没了兴致,孔府是尊贵之家,到没有常人的攀凤附龙之心。崔鸳见她有不去的意思,笑着说道:“可别想着找借口不去什么的,梁国丈早就放出话来,五家公侯府的小姐公子是无论如何也要赏光的。”

孔织见崔鸳提到梁家,想到与梁雨后天的约会,脸上带出几分笑意。什么国丈府,什么二皇子、三皇子什么的,关她什么事,才懒得去凑那种热闹。还不知在京城能呆几日,何苦浪费在那些人身上。权贵纠纷也好,皇家青睐也好,她都完全没有兴趣。眼下,她只想知道楚氏为什么动了杀机和请杀手的人是谁。解决了这些疑问,她就该想个办法离开了。

孔织知道,用了这个身体,对孔莲与任氏多了份为人子女的责任,但报答的方式有很多种,又不急于这一时片刻。她心中有些后悔,若不是贪图安逸,想着过着大家族的庶女生活也不错;而是早点为独立生活做准备,也不至于眼下这样被动。看来,在这个世上能够依靠的还是只有自己啊!

第三十二章 一室生春(上)求PK票^_^

京城,最是“有心人”多的地方,各大世家的消息自然灵通。

在回到京城的第二天下午,孔织就收到了三张请帖。没想到出去几个月,回来后自己倒是开始享受成人待遇,她有些觉得好笑。

韩寄书邀请她明日会客八方楼的这张,孔织并不意外,虽然这两年他们不过见了三、四面,但毕竟算是生意伙伴,合作得也不错,对她的消息格外关注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韩遥这个名字倒是也不陌生,九门提督的二孙女,韩寄书的外甥女。只是她怎么想起约见自己,还是明日午时城北三里亭,孔织感到有些困惑,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这也不能怪她,两人虽然在两年前见过一面,但当时楚筝没有特意介绍,孔织也没有主动打听人姓名的习惯。

另外一张,是沈家二小姐沈溪的。沈溪没有提出时间,只是语态真诚地请孔织定时间,想要与她一会。

孔织看着几张请帖笑了笑,随手扔在一旁,既然已经厌了京城的浑水,还有什么理由勉强自己去应付她们?

阿子回来了,带来了南川的详细消息。官府那边打点了一下,把任府遇难众人的遗骸都收殓了,两名地卫也在其中。孔织没有说什么,只是叫鸥舟拿了一些银票出来,吩咐阿子将两人好好安葬。孔府地卫们都是孤儿出身,倒也没有其他家人需要抚恤。孔织虽然有些感慨,但并不算太难过,是不是自己生性太凉薄,她不禁自嘲。

喝着鸥舟送来的糖水,孔织想起中午去椿成院请安时见到楚氏的情形。

楚氏精神很不好,脸色很憔悴,见到孔织那刻,脸上虽然笑着,眼中却已经是毫不掩饰的憎恶。

孔织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平静地望着楚氏,照常地给老太君与他行了请安礼。

老太君的态度有些不自在,随便敷衍了两句,也不如过去热络。

孔织看出他的应付,便告辞离开了,走到窗外时,她听到老太君的叹气声:“织儿只是个孩子,这些事都是咱们没考虑周全,又与她有什么相干,你也不要迁怒与她……”

楚氏冷冷地道:“若没有她,我的孩子……”后面却竟是哽咽。

孔织满心郁闷,这府里真真是不能呆了。明明是楚氏恶毒害人,这听起来倒像是有天大的苦衷一样,孔织虽然不愿意张扬,但更不愿意一再纵容,发生的事情总要有个说法。

孔竹回京次日去了国丈府,也不知说服了没有打算安排梁雨表妹出仕的梁霞,只知道是被她家的长孙小姐毕恭毕敬地护送回来的。孔织听了还有些怪梁雨,既然已经到了孔府大门,为什么不到她这里转转,但想到两人二日后就相见,也就无所谓。

孔织想起隐宗的路蒙与西琳,原本是打算过去看望得,想想还是没去,还是好好养自己的“病”好了,可以不用去学院多好,只是让她喝府中大夫开的药是不可能的,悄悄安排鸥舟换成冰糖梨汁,也改好好润润肺,省得为不必要的事生气。

鸥舟最是清楚她的身体情况的,知道没什么大碍了,倒也没有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勉强她喝苦药。

*

次日酉时,沈府,公子沈幼淮卧房。

沈幼淮神色不安地走来走去,时而羞涩,时而焦虑;停下来的时候,他就望望窗外的天色,已进十一月,天黑的早了。

“公子不要着急,帖子才送过去一天半,迟些回话也是有的。”一个绿衣侍儿点上灯,开口劝道。

“小金鱼,你真的对前门的几个都打了招呼了吗?有没有可能她们把回帖送到二姐那边?毕竟上面写的是二姐的名字。”沈幼淮忐忑不安。

那个叫小金鱼的侍儿有些不满地:“奴儿跟着公子也近十年,这点事若还办不好还配侍候公子!早交代清楚了,公子你就安心吧!”

沈幼淮还是很不放心,昨日早上无意中听到母亲与大姐提到孔家四夫人带外甥女回京,他就大着胆子,以二姐的名义安排小金鱼出门向孔府递了帖子,想要与那人见上一面。他知道这样做不符合闺训,说不定还会惹那人轻视,可是他还是想见她一面,哪怕只有一面。

“二小姐好!”小金鱼的请安声打断沈幼淮的沉思,抬起头才发现是二姐沈溪进来。

沈溪望着面容明显消瘦的小弟,实在不愿意他再为沈织受相思之苦,虽然知道残忍,还是忍不住说道:“不要再惦记孔织,她如今可是香饽饽,过不了多久皇上就要将三皇子指婚给她,这已经是不容更改的了,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三皇子!”沈幼淮被这消息弄得措手不及,神色有些慌张,随后又沉静下来,脸上带着一种似悲似喜的神态,喃喃道:“我就知道她是真英雌,总会有人赏识的。”

“傻子,你倒为她高兴!”沈溪看着小弟,多少有些心疼,想起两年前见过的那个言语犀利、手段凶狠的少女有些浮躁。

沈幼淮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当然要为她高兴,二姐前几日不是还说她庶女出身不易出人头地吗?如今既然得了皇家青睐,三小姐定能建功立业,有所建树。”

沈溪见小弟神态不像作伪,皱眉问道:“你还不死心吗?难不成你还想给她作侧作侍不成?”

沈幼淮低下眼:“她是真英雌,当然不会只有一位夫君,都是虚名有什么可计较的?只要她愿意要我,作侧作侍又有什么?”

沈溪想到那人的桀骜不驯,又想到仪态高雅的三公主,再看看眼前固执的小弟,觉得有些头疼,小弟的脾气她是最知道的,虽然平日柔顺,但最有主意不过,若是一门心思作什么谁又拦得住?若是不让小弟早点对孔织死心,以后恐怕真要出大问题,想到这些,她一本正经地问:“若她不要你,不答应娶你,你就会死心是不是?”

沈幼淮听了二姐的话,眼圈慢慢红了,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人又有什么理由会要他呢?只见过一面,还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或许她根本就不记得有自己这个人。可是,即使这样,他仍是喜欢她,想嫁给她,有一句他没有对二姐说,那就是即使那人不要他,他也不会嫁给别人。

沈溪无奈地看了小弟一眼,说:“明日国丈府有诗会,你随我一起去,应该能看到她,你也不是孩子,也该知道分寸,早日问个清楚也好!”说完,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第三十二章 一室生春(下)求PK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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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织回府的第三日,收到韩寄书派人送来的一份重礼,也收到署名为韩遥的第二张请帖,仍是明日午时城北三里亭。

韩寄书送的是几套上等玉料雕刻的佩饰钗环,还附了一张手书,说是送三小姐赏人用的。

孔织倒也不跟他客气,除了留出三套送赏星斋外,其他的都让眉舟几个分了。

韩遥的帖子,她仍是随手丢了,什么城北三里亭,听着像是决斗的地方,实在没有兴致,何况明日还有与梁雨的约会。

次日一大早,孔织换上南川城时经常穿的布衣,悄悄出了府,不早点出去不行,崔鸳与崔鹊说要过来与她们姊妹一起去梁府参加诗会的。虽然这两天孔织翻来覆去提过自己对诗会没有兴趣,但她们还是固执地认为她这位国公府的三小姐也该在世人面前亮亮相。

孔织知道崔家姐妹没有恶意,是为她以后在京城立足作铺垫,毕竟她不像孔绣那样能够继承母亲爵位,多认识朋友总是好的。这里的人对世家礼法尤为看重,而崔鸳姐妹这样从来没有因嫡庶之分而看轻孔织,也算是不易。

尽管如此,对她们的好意孔织还是决定辜负了,世家的事太多,身在其中想要独善其身无意痴人说梦。原本孔织还想大树底下好乘凉,如此安逸一世也不错;如今经过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才知道大树地下不仅凉快,有时候还容易受风。

出了三品坊,孔织悠哉地走往槐市。她与梁雨约好是辰时见面,还有一个多时辰,倒也不急。不一会儿,孔织就察觉有些不对,身后似乎有人在跟踪自己,偶尔回头看去,就能见一个华服佩剑少女遮遮掩掩地躲在墙角屋檐。

孔织真是无语,这也太不专业了,怎么也得换身不显眼的衣服,藏得隐秘些才好。眼下,她心情正好,也不愿与人计较,就随她去。想到这里,她笑了笑,继续走自己的。

不想,后面那少女先沉不住气,气呼呼地喊道:“孔织,你给我站住!”

知道自己的名字呢,孔织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过身去,就见那华服少女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正觉得有些奇怪,道路两边的屋脊上洋洋洒洒地落下一些粉末,将她笼罩期间。

孔织心中有点小激动,来了这么久终于碰到打劫了!!

她鼻翼微微一动,已经分辩出那些粉末是些上等迷药。虽然这些对她是完全不起作用的,但她仍如那些人所愿地闭上眼睛,软倒在地。看来自己是得罪了人呢,怎么也得去探个究竟不是,反正距离辰时还早,陪她们玩玩权当散心也好。

“二孙小姐,这样实在不妥,万一让夫人知道可不得了!”女人诚惶诚恐地声音。

“哼,怕什么,有什么事情我担待,轮不到你们操心,还不快点把她带走,地方找好了吧?”少女不耐烦的声音。

“找好了,前两日才开的馆子,听说里面尽是些清倌人,保证不会有什么麻烦!”女人谄媚的应道。

二孙小姐,十五、岁的年纪,孔织把听说过的行二的世家小姐在心中过滤了一遍,才想起一个人来,九门提督韩景的二孙女韩遥,就是发了两次帖子请她城北三里亭见面的那位。馆子,清倌人,听起来很有意思。来到这世上两年,去见见世面也好。想到这些,孔织就任由别人将她背走,眼睛微眯,看着沿途的标示。一会儿还要赶回槐市,总要记着路才好。

走了大约半刻钟,那女人背着孔织拐进一条偏街,在一栋二层楼前停了下来。

孔织见门前挂着几对灭了烛火的红灯笼,心中有些疑问。看来这里确实是刚才那两人所说的馆子,只是实在是冷清了些。

那女人大力拍了好几下门,才有一个身子高挑的劲装女子打着哈欠来开门,嘴里还好耐烦地嘟囔着:“谁呀,大清早的,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看来,应是这楼里的打手护卫什么的。

那女人悄悄塞了块碎银给那打手,笑着说:“有劳这位姐妹请下杨爹爹,就说城北的张五来了!”

“哎呀,原来是五奶奶到了,快请快请,杨爹爹可是早就交待下了!”那打手收了银子,口气变得格外巴结,一边笑着将张五迎了进去,一边叫了个小厮去请楼里的鸨父杨氏。

孔织被放在堂中的椅子上,那杨氏已经下楼来,见了那女人笑着说:“哎哟,奴家还道是谁呢,这不是五奶奶吗?从昨个就开始等了……”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接着笑道:“这就是五奶奶提到的三小姐!啧啧啧,真是好相貌,怎么就起了这个不得了的心思,幸好年纪还小,只要尝了男儿的滋味,就知道其中的妙处,离也离不了的,楼上的雅室早就备好,就请五奶奶带着小姐过去吧!”

张五应道:“还是杨爹爹办事爽快,你放心,除了早应的三百两银子,我家二小姐还吩咐了,若是治好了三小姐的隐疾,另有重礼相筹;若是能够天赐一女半男,杨爹爹下辈子的富贵就有了!”

杨爹爹笑道:“五奶奶放心,按照您前日吩咐,这次挑出的不仅个个都是处子,模样都是如花似玉的,就是进了豪门大户作侧作侍使得。”

张五挥了挥手:“模样什么的无所谓,主要是挑几个好受孕的,若是能开枝散叶,那杨爹爹可就有攀上个好媳妇!”

两人一边说,一边上了二楼深处的一间卧房,张五将孔织放在了房间里的大床上。

孔织闻着锦缎被褥上散发出的薰香味,差点忍不住要呕吐。又是隐疾,又是开枝散叶什么的,看来那个韩遥很操心她的婚姻大事,莫不是也是为了三皇子?这个杨氏也是,什么客都敢接,若真是哪家大户人家小姐需要男儿治什么隐疾,还需要到他这花楼来,哪家选不出几个俊秀侍儿?看来,还是搂主选人不当,找了个这样短视的。

不一会儿,进来几个穿着薄衣的清倌人。

张五色迷迷地挨个看去,都是好模样,哪个搂在怀中都够销魂的;想到二孙小姐还在等消息,她赶紧秉了秉心神,将一张三百两的银票递给杨氏,又交待了几句,说明府中晚上会派人过来接小姐回去,在这之前就安排人尽心服侍就好。交待好这些,张五就匆匆离开。

等张五走后,杨氏没有叫几个伎子上前去服侍孔织,而是挥手打发了出去;又对刚才开门的打手下了封口令。孔织推翻刚才对他的看法,暗暗称赞,还算是个有见识的,没有做傻事。京城的权贵纠纷,不管是家族内部事,还是家族外部事,都不是他们能够参合的。

缓缓的脚步上,杨氏低声问安:“搂主,这床上倒着的就是张五带来的,说是自家三小姐,有对袖之癖,要找几个清倌叫她尝尝男儿滋味。”

“咦!”那楼主有点惊讶,上前几步,浑身一颤,很是激动,张嘴打算说什么,想到屋子里还有杨氏,转过头去打发他出去,并且叫几个人守在屋子外,不许任何人过来打扰。

杨氏是什么样的人,虽然心中满是疑惑,却也知道有些事情不是自己应该操心的,从外面轻轻推好门,又交代了几个小厮退后几米守着。

孔织在床上躺得也累了,听到杨氏出去,就慢慢坐起来,揉了揉脖子。

“小姐!”非常激动的声音,那楼主已经跪在床前,低声饮泣。

孔织递上一个帕子:“知道我的脾气,还讲究这些虚礼,有什么好哭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前两日不就叫阿寅转告你了吗!你也算厉害,不过几日功夫,就能在京城准备好了这个地方,收拾得还算是不错。”

地上跪着的正是孔织在南川收的侍儿傲舟,即原来的听风公子。按照孔织的安排,他重操旧业,执掌南川相思楼。前几日南川任府发生变故后,傲舟在阿寅离开后,也带人赶回了京城,高价买下了这座即将开业的花楼,为得是在主子回京后有个耳目,也好彼此照应。

第三十三章 云涌(上)求PK票^_^

槐市,八方楼。

孔织在二楼包间等了好一会儿,看看窗台上的漏刻,辰时已经过了三刻,梁雨还没有到。

她想到今日梁府的诗会,梁雨或许是忙忘记了,或许是实在抽不出时间。再等等吧,如果不来就自己到处逛逛。

正想着,门被推开,小厮打扮的梁雨躲躲闪闪地走了进来,还不忘回头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跟踪自己。孔织笑了,看那架势,梁雨也是偷跑出来的。

梁雨,或者应该说二皇子姜瑞炎,他的小厮服是临时淘弄来的,并不合身,外面虽然粗布衣衫,手腕上边却露出精致的中衣袖子,脚上的鞋也是锦缎制成。一看就知道是头次这样改装,样子有些不伦不类。

他见孔织发笑,还以为是笑自己这副打扮,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是十分傲气地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半杯茶,一口喝了进去。他路上走得也急,额头上微微有汗。

孔织见朋友能够赴约,已经很高兴,哪里会与他计较态度什么的,又有些为他担忧,问:“梁府今日不是有诗会吗?你也算是半个主人,这样出来妥当吗?”

姜瑞炎理了理袖口,随意看了一眼孔织,答道:“有什么不妥当的,她们弄她们的,关我什么事!倒是你,怎么没被拉去参加,不是听说五家公侯府的小姐公子不许缺席吗?”

“莫不是姐姐怕与织走散,才出来得晚些?”孔织问。

姜瑞炎摇了摇头,说:“早就想着你不会去赴这些无趣的应酬,是外、是祖母的人始终跟着,直到诗会开始才寻了机会出来。”说到这里,神态变得郑重起来,拿着茶杯问道:“你马上也就十三了,想过自己以后会娶什么样的夫君吗?”

孔织觉得奇怪,往姜瑞炎身边凑了凑:“姐姐怎么会问起这个,织还小呢!莫不是姐姐近日要说亲啦?”想到诗会的事,她点了点头:“是啦,今日除了二皇子要选妻主外,梁国丈也会为姐姐挑选正夫君吧,姐姐就没有瞧得上眼的?”

姜瑞炎脸色现出红晕,支支吾吾道:“今儿我没出去见客!”

孔织抿嘴笑道:“我还倒姐姐晃了一圈就出来了,竟是没路面就偷跑出来了。回去不会挨骂?”

姜瑞炎嗔了一句,并没回话,孔织也不再逗他,便要招呼小二上饭菜。

姜瑞炎迟疑了一下,叫且慢,然后站到窗边往外自己瞧了,还是有些不放心。自己这样偷跑出来,梁家的密探虽然不敢拦截自己,但应该会回去通风报信,说不定那赶来请他回去的人已经在路上,自己实不想这么快就被回去,所以还是先离开这里才好。

他和孔织说了这个意思,孔织自然没有异议。两人从酒楼后门出去,找了间成衣铺子,给姜瑞炎换了身合适的衣服,就离开了槐市。这里离三品坊太近了,不安全,两人就约去东城那边溜达溜达。

东城,百胡街。

孔织与姜瑞炎寻了间店面不错的酒楼,点了几个菜,边吃边聊,饭后就在街上闲逛。

百胡街,是京城另一处热闹地,顾名思义,这里与大华的汉文化不同,汇集着各种充满异域风情的铺面。不管是吃喝玩乐,还是商品百货,都带着浓浓的胡风。

孔织见着店铺门口往来穿着各种民族服饰的生意人,有点恍惚。这些人来自各地,踏过千山万水来能够来到京城,每个人都算是了不起的旅行家。比起她们来,自己真是羞愧,看来出去见见世面也好。

姜瑞炎也是瞧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的拿起什么来比量一下,又叫孔织帮着挑些小物什,却是选来选去也没买什么。

走着走着,孔织觉得鼻尖上一凉,停下来抬头一看,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阴起来,稀稀拉拉下起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怎么了?”姜瑞炎见孔织停下,问道。

他既迷恋那些五光十色的异域物什,又因为有孔织陪着而欣喜,脑子里也乱糟糟的,都没有注意到下雪什么的。

他本想今日向孔织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可几次话到嘴边,硬生咽了下去。他既是怕孔织怪他欺骗,也怕孔织因身份缘故疏远他,况且毕竟女男七岁不同席,若真揭开这层身份,两人又如何相处……?

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让姜瑞炎很郁闷,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

“你看,”孔织指着天上,喃喃道:“下雪了,此时塞北已经是千里冰封了吧,而江南却仍是温暖如春,看来还是南边好些!”

姜瑞炎只觉得心头一震,眼睛有些酸涩,轻声问道:“你,要离开京城了吗?”

孔织回头看了看脸色有些焦虑的姜瑞炎,点了点头:“大华帝国境内九州三十六郡,名山大川无限,窝在京城哪里比得上去游览这些世上美景呢?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是人间乐事!”

姜瑞炎听着孔织的话,看到她眼中决绝,有些慌张,忍不住伸手拉住她袖子,低声问道:“能够带我一起走吗?……我,也想去见见世面!”

孔织见姜瑞炎神色中带着几丝期盼,竟是认真地等她的回复,心里知道是舍不得自己,很是感动,但仍理智地说了一句:“姐姐是家中长孙女,不用承担什么家族责任吗?”

姜瑞炎心里一黯,想到自己身份,脸上流露出落寞神情,勉强牵出个笑容,放开了孔织的袖子,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

韩府,客厅,三公主殿下到访。

家主韩景不在,韩寄书代母亲出来会客。两人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又是嫡亲的表姐弟,倒没有那么多的忌讳。

三公主脸色显出憔悴,看来颇为疲劳。韩寄书有些心疼,表姐与沈家联姻的事并不顺利,他也听说了。虽然主意是他出的,但自己的心上人要去迎娶别人,心中还是多了几分酸楚;知道事情不谐,虽是担忧,却又不免有些暗暗有些欢喜。

三公主今日过来实际上就是来找表弟韩寄书的,为得就是自己的亲事。沈家家主一再推脱,她也不能勉强,一时之间还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出来前得到消息,沈家小公子跟着沈二小姐去梁家参加诗会,这更使得她摸不清头脑。难道沈家想与梁家联姻,若是那样的话,梁氏地位更加稳固,她对表弟说了自己的担忧。

韩寄书思索了一会儿,想到曾听母亲提过的旧事,否定了三公主的猜测。

十五年前,沈迎胞弟入宫,被皇帝封为德君,不出一年怀孕生女,即四公主。不想短短几月间,四公主夭折,沈德君病逝。当时也算是一段公案,都传是梁凤后作了手脚。虽然没有什么实质证据,但那以后沈家与梁家关系始终疏离却是众所周知的。有着这样的背景,两家怎么可能做亲呢?

“许是收着帖子,不得不去吧。”韩寄书这样劝慰三公主道。

第三十三章 云涌(下)求PK票^_^

梁府,花园。

虽然深秋草木凋零,但是菊花却开得正盛,一盆盆摆放在园圃中央,供来参加诗会的小姐公子赏玩。

崔氏姐妹与孔绣早就到了,在园子中随意散步。没见到孔织,崔鹊很是不高兴,小嘴厥得老高;崔鸳也忍不住向孔绣抱怨几句。

孔绣只是为妹妹辩解,定是实在有事脱不开身的缘故,不是留言说去见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了。

南安侯府世女楚筝来得很早,只见到好友韩遥与她姐姐韩迢,没见到表姐沈溪,有些奇怪。

沈溪并非不来,而是此时正带着小弟沈幼淮坐着马车,在前往国丈府的路上。

沈幼淮三更起来就开始穿衣打扮,试了很多套衣服都觉得不满意。上次与那人见面,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这次既然有机会再见,他希望能够在那人心中留下美好印象。

小金鱼提议他穿如今京城公子圈中最流行的“虹服”,那是由七层不同颜色布料叠成的单衣,甚是华丽端庄。

沈幼淮犹豫再三,还是挑了件米色长衫换上,发簪也只挑了同色暖玉的。虽然只见过孔织一面,但她的样子已经牢牢地记在他心上。他记得她穿着简单大方,头上又没有什么首饰,可见是并不喜欢华丽装扮的人。

*

梁府这边,梁霞已经知道二皇子不在的消息,虽然心中气恼,却仍与几个女儿在书房商议二皇子指婚的人选。凤后那边早就交待过来,请母亲帮忙从各家小姐中挑选合适人选。

梁府花园参加诗会的有十来家的小姐公子,论起地位尊崇来谁也比不过文宣公府世女沈绣。孔家是圣人门第,千年世家,天下儒生的师门。

可由于家规所限,孔府是出了名的清贵,她家女子出仕也是避开政军事务,从不参与朝中的权力纠纷。就算真是把二皇子许配给孔绣,也未必能够把孔家拉过来做盟友。

再说,根据宫里前几日传出的消息,文宣公孔莲可是借口亲长之名,拒绝了庆元帝对世女孔绣的指婚,使得皇帝陛下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要将三皇子指婚给孔府庶女孔织。别说孔莲答应与否,一家也没有同时迎娶两位皇子的先例,因此孔绣不在梁霞考虑范围之内。

除了孔绣,余下众位小姐中地位最高的是南安侯世女楚筝。南安侯楚乐是刑部主官,她庶妹是吏部郎官,楚氏其他族人也有入朝的,总的来说,楚家在朝中还是有一席之地的。

虽然女儿们提议楚筝,梁霞心中属意的还是崔家的嫡女崔鸳,生于世家,长于世家,成人后又入朝为官将近五十年,对于权力场上的那些规则她是最清楚不过的,当然不会向其他人那样认为联姻是两个家族结盟的保障。

对世家女儿来说,家族生存繁衍才是最重要的,若是违背了这条,别说是外人,就是儿女亲朋也会舍弃的。崔家位列四侯府之一,在朝中势力并不亚于楚家,而且崔家幼女崔鹊已经是五公主伴读,若是嫡出的四小姐崔鸳再迎娶了二皇子,那不管崔家态度如何,在世人眼中两家利益已是密不可分的。身在官场,又有谁能够一直独善其身呢?

*

梁府花园,崔鸳被梁家的人请去客厅说话,回来时神色很是古怪,好像受了什么惊吓一般。

孔绣笑着打趣道:“表姐怎么了?难道是见到了二皇子,惊艳了不成?”

崔鸳也不应答,而是拉住她的胳膊,有点激动地问:“你猜,我方才见了谁?”

“谁?”孔绣问。

“国丈府的两位孙小姐,梁雨与梁雪!”崔鸳压低了声音,表情有些神秘。

孔绣并不意外崔鸳见到梁氏姐妹,毕竟她们姐妹从长安回来的事也不算秘密,可崔鸳接下来的几句话,却让她脸色凝重起来。

“这梁雨和梁雪可不是两年前闻达书院的那两个,那两个是两位皇子,其中顶梁雨之名的就是凤后嫡出的二皇子,令一个与你家老三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应该是你舅舅贤君所出四皇子。怪不得与你家老三长得有几分相似,毕竟是亲表兄妹。”说到这里,崔鸳停顿了一下,看着孔绣,猜测道:“你说二皇子与你家老三当年关系那么好,会不会是看上了你家老三?”

看看四周没人,她又继续说道:“今日诗会虽然未二皇子办的,可是他却始终没有露面,我在前厅看到派出去好几伙人,你说二皇子是不是躲了出去?而且还是与你家老三在一起,你家老三不也是一大早就不见了,只留下话说是去见老朋友。除了二皇子,谁还能算是她老朋友?”

孔绣听了崔鸳的话,有些担心,如果妹妹真的爱慕二皇子,那还真是件为难事。三皇子指婚孔府三女的事虽然还没有正式下旨,但若是不出意外,也就这十天半个月的事。

虽然年纪不大,孔绣还是比较有姐姐的样,希望妹妹能够迎娶情投意合的夫君。对于二皇子,她印象是有些骄纵,不过瑕不掩瑜,既然是妹妹愿意接纳的朋友,定然有他出彩的地方。要不要与母亲商量,在三皇子指婚旨意下达前,主动为妹妹求娶二皇子为夫呢?

想到这些,她看了下众人中唯一被请到前厅的崔鸳,真是个粗心人,难道还不明白梁家是属意她吗?她又觉得庆幸,看样子到目前为止崔鸳对二皇子都没有什么特别感情,否则一个是她相交多年的老友,一个是她亲妹妹,她还真是不知该支持谁。

*

孔绣回到自己府邸时,已经过了酉时二刻,阴天下雪的缘故,天黑得比平日早些,门口的家丁已经起了写着“孔”字的大灯笼。

孔绣刚要进府,就被喊住:“小姐,小姐!孔家的小姐!”

孔绣回头一看,是个十来岁的乞儿,被几个家丁推搡着。她走了过去,吩咐家丁放下乞儿,和声问道:“你是喊我吗?”

那乞儿衣着淡薄,被冻得瑟瑟发抖,可说起话来却是干净利落:“我找孔家的人,若你是,就是找你!”

孔绣见这乞儿虽然瘦小,眼睛却透着机灵,有点像两年前的三妹,心中就多了几分怜惜,柔声问道:“我在姐妹中行二,是这孔府的人,你有什么事儿吗?”

“行二!”那乞儿睁着大眼睛:“行二的话,就是三小姐的姐姐了!有人给了我十个铜板,让我给孔家的人传个口信,说是‘三小姐在隆平坊春风楼,请派人接回’。”

孔绣眉头微皱:“隆平坊春风楼,什么地方?”

那乞儿有些不屑,得意地说:“你们这些大小姐也没有什么见识,那是城西新开的花楼!”

孔绣的脸色一正,眼中多出几份怒意,人不风流枉少年,大户人家小姐平日去花楼寻欢作乐也是常事,可她知道妹妹不是那种人。这事情透着诡异,也不知三妹如今情况如何,她非常担心。

她回头看了门口几位表情各异的家丁一眼:“你们都是府中老人了,也该知道哪些话听得,哪些话听不得!乱嚼主子舌根的话,杖毙了也不算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嘱咐,或许是直觉告诉她,不能让这件事宣扬出去,否则可能会伤害到三妹。

孔绣平日是最和气不过的,哪里说过这样的重话?几个家丁先是一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见二小姐面色森寒,不自觉地生出几分恐惧。脾气再好也是世女,想要她们的小命还不就是一句话,她们赶紧乖乖地应承,发誓赌咒着说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什么的。

孔绣又指了指那个乞儿,喊了两个人安置她,自己则带着两个心腹护卫,快马赶往隆平坊。

第三十四章 暗箭(上)求PK票

隆平坊,春风楼。

鸨父杨氏换了鲜亮衣裳,脸上涂了厚厚的粉,带着两个小子在门口处迎客。虽然这楼里开业没几天,可是因为隆平坊是出了名的烟花地,春风楼也就跟着沾了光,迎来不少寻欢客。就听什么李家奶奶,什么张家小姐的,招呼奉承声响成一片。

孔绣没有进家门,直接骑马来到春风楼,身上还穿着到梁府赴会时的衣裳。杨鸨父是欢场中混过半辈子的,眼睛最是毒辣,当然能够看到门前下马的少女不是普通的出身,忙上前奉承:“哎呀呀,这位小姐快快请进,咱们春风楼……”

孔绣正为妹妹心焦,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废话,寒着脸看着鸨父:“听说是我们府上三小姐在这楼里。”

杨鸨父被看得一哆嗦,暗暗叫苦,抬头看了看牌匾簇新的春风楼,心中有几分不舍。中午时楼主就吩咐下来,说这里经营不了几天了,让他打发两个人到附近悄悄去打听打听合适的房子,换个地方再营业。真是不知道早上被送来的那个三小姐是什么来头,都怪自己一时不察,为楼里惹出这样大的麻烦。他很是自责,脑子里虽然混乱,面上仍堆着笑,说:“原来是接三小姐的,三小姐在二楼雅室,奴家这就带小姐上去。”说完,殷勤着在前面带路。

孔绣平日对男儿家是最怜惜不过的,可此时因挂记妹妹,身边往来的莺莺燕燕就都不能入眼,带着两个护卫直接上了二楼雅室。

室内春光一片,孔织双目紧闭、面色潮红地躺在床上,身子仅着小衣,白皙的皮肤上青青紫紫,一看就是经过欢爱的印记。床上床下是三个姿色不俗、衣衫不整的小倌,见有外人进来都慌慌张张地躲在床后。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淫靡的气息,一个年长的护卫见识多些,闻到其中有种不太对劲的甜香,走到桌子前检查了下熏香,发现自己猜测得没错,那里燃得确实是上等助情香料。

孔绣虽然鲜少出入花楼,但也不是未经世事的稚子,见了护卫的举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狠狠地瞪了那几个小倌一眼,大步奔到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妹妹,心中万分愤怒。

孔绣脱下外衣,包住妹妹,将她扶起来。望着床上几块鲜红的血渍,她心中一痛,谁家的女儿家,能够受得了这样的破身之辱?她不禁有些庆幸妹妹未醒,否则的话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慰。

孔绣看了三个小倌一眼,对杨鸨父道:“这三人的卖身契拿来!”

杨鸨父见这位小姐面色不善,心中为楼中的这几个担忧,但想到楼主说过没有什么大事,也就放下心来,出去将三人的卖身契拿来,张嘴说了个一千两的身价。

孔绣也不跟他计较,怀里掏出几张银票,看看不够,又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他,权作抵押,道明最迟明日送余下的银子,又叫他安排两辆车。

孔绣力气不大,抱起比她身量仅小一点的妹妹有些吃力,但她仍不愿意假手于人。尽管不知是谁陷害妹妹,孔绣也猜到那人目的是要毁掉妹妹声誉,叫鸨父安排着从后院侧门出去,倒也没有引起外人的关注。

*

孔府,前院堂上,孔莲与孔竹听了孔绣讲述的详情,面色都很沉重。孔绣能够想到的,她们自然能够想到,可是这种陷害手段未免太不入流,她们一时半刻还真猜不到是谁做的。两人也是关心则乱,想着孔织经历这种破身之辱不知该有多难过。

不过,很快两人就反应出不对劲来,织儿是“四绝”秦绪的得意弟子,怎么会被区区的迷药迷昏一整天?两人对视了一眼,略有所悟。

孔绣不知其中详情,自然是为三妹的事愤怒忧心,愤怒的是对方既然这样卑鄙下流,忧心的是妹妹醒过来后怎么办。从花楼带来的三个小倌,让孔莲派人安置在神来院隔壁的院子里,派了几个心腹家人守着。不管怎么说,其中也算有女儿的一侍在,怎么处理还是看孔织的意思。

神来院里,雅舟为孔织换了身干净衣服。孔织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鸥舟诊了诊脉,眉头紧锁,没有说什么。

眉舟是三人中情绪最外露的,虽然二小姐送主子回来时没有说什么,但从主子的样子也能够大致猜测到是发生了什么样的祸事。从那是开始,他的眼泪就没听过,又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雅舟则笼着一身寒气,恨不得想要去杀光那些胆敢冒犯主子的贱人。

*

韩府门前,韩遥听了张五的禀告,满意地点点头,递给她一个包袱:“里面是两套衣服和二百两银票,你明日先出城躲躲,过个三五个月事态平息了再回来。”

张五笑着接来,连声谢恩,心中窃喜,原本韩遥前两日是给了她了六百两银票安排这场戏的,她从中私留了二百多两,再加上又得的这两百两,可就是将近五百两。别说是出去躲个三五个月,就是到哪里生活个三年五载也够嚼用。

张五走后,韩遥进了府里,想到明日文宣公府的丑闻,就觉得心情格外舒畅,总算是给父亲与姐姐出了口恶气。

“遥儿!”韩寄书在院子里,喊住了她。

韩遥虽然不甘不愿,但面对的毕竟是自己的舅舅,仍是老老实实地问安:“舅舅好!”心中却腹诽得不行,对于这个不守闺训的小舅她是非常不满的,认为他野心勃勃,抢了大姐在家中的地位。

“听谢掌柜说,前几日你从柜上支了八百两银子,有这回事吗?”韩寄书轻声问道。

韩遥心头火气,口气不善地说:“怎么?不行吗?别说是八百两银子,就是八千两又怎样?莫不是小舅忘记了,那可是我们韩家的产业,以后可都是姐姐与我的,不是小舅的嫁妆!身为男儿家,小舅操心得也过了!”说完,也不再看韩寄书,仰着头就走。

韩寄书脸色发青,紧握拳头,可偏偏又找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任由韩遥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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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年十六年十一月,京城流传得最火爆的是一首童谣:“公家三女,只爱花娘,公家三女,不喜彩郎。”随着这首童谣传开的,还有一桩丑闻秘事,那就是文宣公府三小姐织是个不折不扣的对袖,听说她姐姐为了根治她这个毛病,特意安排她到花楼买春。而此时,孔府中的三小姐织却大病不起,卧床多日。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就是某世家小姐嫉妒三小姐将尚皇子,使用手段陷害三小姐。

春风楼事件次日,孔莲就派人在城门口抓住了张五,又传来鸨父杨氏对质,知道了韩遥陷害孔织的经过。她去了神来居,与孔织作了一番密谈,也不知母女两个是怎么说的,并没有马上声张,而是静观其变。

等到童谣与对袖的传闻闹得满城风雨,孔莲才拿着张五与杨鸨父的供词,交到了庆元帝案前,跪求皇帝为孔家做主,严惩真凶;还请皇帝早日将三皇子下嫁,使得病入膏肓的女儿能够恢复名誉。

庆元帝对童谣的事也略有耳闻,还以为是孔府为了拒接赐婚弄的手段,心有不快;如今知道事情“真相”,不由勃然大怒,都是竖女坏她好事。即使心中再偏向韩家,她也不得多摆出公正的姿态,表示若事实如此定当严惩。

是呀,好好的女儿被弄得名声扫地、命垂一线,谁能咽得下这口气?何况孔家圣人府邸,最重声誉,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不是韩遥赔命就能够了结的。韩家,胆敢纵容子女,如此污蔑文宣公府,势必成为天下读书人的公敌。

好说歹说劝走了孔莲,庆元帝觉得很窝火,出身真是骗不了人的,韩景那两个庶出的孙女实在让人腻歪,老大竟敢妄想攀附皇子,老二是个不长脑子的。原本还想通联姻拉拢孔家,使得韩孔两家结盟,一起对抗跋扈的梁家,可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再指望两家联手无意痴人说梦。韩家现有的声望也定将大打则扣,难道是天不佑她,逼她自断臂膀吗?

庆元帝心中感叹一声,听说了孔织的经营天赋后,还想将内府经济交给她管理,以后也就不用为开支发愁,没想到她年纪轻轻就要撒手人寰,真是天嫉英才。哎,韩遥陷害孔织的原因,不用想也是为了三皇子指婚的事。

想到这些,她也有几分愧疚,但也不至于让她舍得用最疼爱的三皇子去弥补孔家。可是这个时候悔婚,孔家会不会心生怨愤,天下人会怎么看自己?揉揉额头,实在是令人头痛,高声换道:“传韩景,快传韩景!”

*

孔府,神来居。

孔莲从皇宫回来后,再次来到三女院里。孔织穿着中衣,躺在床上,见孔莲来了,起身行礼。鸥舟几个都出去守着,没有外人,她也不用装病。

是的,她在装病,想来想去,就算要离开京城,也得解决指婚的事,省的为孔家带来麻烦。虽然不能像对真正家人一样爱她们,但看在小孔织、任氏和孔绣面子上,也不能为她们招灾惹祸。有的时候,她也会内疚,对任氏爹爹不如过去亲近。对于孔绣,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是个善良热心的好人。

孔织这次装病瞒着内宅,因此最难过的就是孔绣。除了每日来神来居陪她外,孔绣为了替妹妹报仇,还在士子中发起了万言书,应该这两天就会上奏朝廷,内容是请皇帝捉拿真凶还文宣公府清誉。

孔织在春风楼时,不过是演了一场戏,身上的痕迹是用牛角梳弄的,权当刮痧;床单上的血迹是鸡血,刚刚宰杀的活鸡;几个小倌都傲舟从南川带来的心腹,惯会作戏的。孔绣的焦急,孔绣的愤怒,孔绣的怜惜,孔织都深深地感觉到了,心中也多了些温暖,真的很有姐姐的样子。

出事,装病,逼嫁,死遁,是孔织根据韩遥的陷害想出的脱身计划。至于为什么向皇家逼婚,也是为了报复打她主意的庆元帝。出人意外的指婚事件,害得孔织麻烦不断,始作俑者怎么能够不受点惩戒?让她尝尝头疼的机会也好。孔织倒也不怕她真下旨,反正她会在婚期前“病逝”,至于自己“死”后皇子的婚姻问题,自然有皇家操心。

孔织躲在自己的小院子,过着悠哉日子,却苦了听到这个消息的其他人。沈小公子不必说,自然是牵挂得要命,是是非非的传言,他都不在意,心中只记得一点,那就是那人已经重病在家、卧床不起。这就是她没有回帖子的原因吗?这就是她没有去梁府赴会的原因吗?他非常焦急,恨不得化成一阵风,吹进孔府去瞧瞧那人到底如何。

二皇子姜瑞炎仍住在国丈府,自从两年前无意中得知母亲为了削弱梁氏外戚势力故意将兵部尚书林家治罪后,他就开始厌恶那个地方。

世人都说慈父严母,可是他什么都没有,皇宫里只有醉心权势的凤后,只有在子女面前还带着假面具的皇帝。

林子豫,他最好的朋友,就因为莫名其妙的权势纠纷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不仅坏了无双俊颜,还不知沦落到何方,他怎能不愧?虽然对于皇子来说,那个依靠的还是父族,但他心中对粱氏众人并不喜欢。

梁氏与皇家走到今天这般水火不相容,责任多在梁家失去了做臣子的本分。他知道,梁家如今正百般筹划着将他胞妹五公主送上储位;他没有兴趣关注,可是也厌恶自己被当成起子样利用,难道被送往世家联姻就是他身为皇子的命运吗?

最初听到文宣公府三小姐断袖传言时,姜瑞炎猜她为了从京城脱身故意使的计策,还埋怨她蠢笨,不知道平日的机灵劲去哪了,就算想要避开皇家安排的亲事,也不用如此自污。“避开皇家安排的亲事”,想到这点,二皇子心中多少生出些凄凉来。她是最散漫不过的,最厌恶与皇家牵扯上关系,这些他都知道,可是为什么有时还会生出妄念呢?

随着对袖的传言,三小姐卧床不起的消息也传了开来。姜瑞炎虽然也担心,但是想到她可能是在“装病”,就尽量安慰自己不要着急。不久后,得知连宫里太医院的供奉都出动了,他开始慌张起来。

孔府外,梁雨手里拎着几包上等的药材补品,有些头疼,今日明明是自己出发去冀州五姨母军中的日子,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呢?

回头看了一眼小厮装扮得二皇子表哥,叹了一口气,只好乖乖认命。对于最近京城传得风风火火的三小姐孔织,梁雨印象并不算好,那孩子太嚣张,谁的面子都不给,就是一个纨绔。可是看到她与表哥交好的份上,也不好记仇不是,再说还有上次白云山的援手之恩。

想到白云山,想起了西琳与路蒙,梁雨与她们对脾气,曾特意过来看望她们,可是被告知两人已离开了京城,回长安去了,真实有些遗憾。

第三十五章 探病(上)求PK票^_^

孔府,神来居。

孔绣的书童若定过来传话,国丈府的长孙小姐前来探病,二小姐正在前堂招待,随后可能要过来这边。

眉舟几个赶紧拉窗帘的拉窗帘,点药香的点香,一套动作已相当熟练。这都是依照孔织的意思准备的,既然装病就要有模有样才好。房间里暗些,容易做戏;药香弥漫,才像久病之人呆的地方。

鸥舟与雅舟还好,该干什么干什么;眉舟想到小姐最初连他们也骗了,害了自己流了半天眼泪就觉得冤枉,才知道自家主子不是一般地可恶。

脸上涂着豆粉,躺在床上的孔织见眉舟小嘴又撅起来了,连忙好话不断,再三表示苦衷什么的。是呀,她那样做也是为了他们着想,鸥舟与眉舟两人的家人都在孔府,雅舟虽然母父双亡,但也是从小在孔府长大。虽然大家都是侍儿出身,可也是安逸惯了的,又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她怎么好意思拉着他们四处漂泊?

春风楼回来那晚,当其他人都散去后,欧舟几个陆续出现在孔织屋子里。

孔织早知道瞒不过鸥舟,他医术精湛当然能够诊断出她的身体状况。

眉舟两个是关心则乱,冷静下来想想只有他们小姐算计人的,怎么会遭人算计?于是,三人都来到孔织这里问个究竟。

在鸥舟的沉默,眉舟的眼泪,雅舟的怒气中,孔织只好乖乖地交待了自己想要脱身离京的计划。

三侍也没有废话,只是表明要走哪跟哪罢了,孔织很是无语。

*

孔府,前堂。

孔绣出面招待了打着探病旗号过来的国丈府长孙小姐梁雨。两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她一眼就认出梁雨身后穿着小厮服的就是闻达书院的同窗、曾顶着“梁雨”之名的二皇子姜瑞炎。除了个子高些,他与两年前差不多,神情中自带着一种傲然,即使穿着布衣也不掩芳华。

孔绣想到那天崔鸳说的二皇子对三妹有情的话,再想想他能够为三妹乔装而来,定是担心她的身体,对他生出几分好感,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安排他单独见三妹一面。她喝了一口茶,与梁雨寒暄了两句,也不点破姜瑞炎的身份。

梁雨是个急性子,哪里能够沉得住气?与孔绣应付了几句,就开口提出想要去三小姐那边探望病情。

孔绣抬头看了一眼二皇子,他听到此话神色有些异样,看来是十分关切的,三妹还不知他的身份,若是张扬开了说不定要担些干系,看来还是安排两人单独见面才好。想到这些,她就唤来不定,低声吩咐了几句。若定、不定曾是孔绣的书童,这两年大了,成为她的贴身伴当。

鸥舟检查了房间,没有什么破绽;又看了下刚刚吃完半盘子点心的小姐,嘴角没有点心渣,也没有什么问题。点了点头,放心下来,又帮着孔织掖了掖被子,才带着雅舟、眉舟两个离开神来居,跟着不定到前院偏厅。

走在路上,鸥舟眉头微皱,心中很是疑惑,二小姐怎么想着把三人都传了过来,她应该知道院子里不留其他侍儿、只有他们三个侍候啊?难道是小姐装病露出什么破绽?雅舟虽然面不改色,眼中也多了几分不安;眉舟则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着快去快回,要不然实在放心不下。

“咦!”眉舟止步脚步,回过头去,有些诧异。

“怎么了?”鸥舟问。

眉舟指了指角门那边:“刚才过去两人,一个是不定,另一个小厮很是眼熟!”

鸥舟望去,那边已经没有半个人影,看来两人是拐进哪个院子。哪个院子?他好像有些明白了,微微一笑:“哪里有人,别琢磨了,还不快走,别让二小姐等久了!”

眉舟没有看错,刚才确实从角门过去两个人,一个是若定,一个是姜瑞炎。姜瑞炎并没有指望自己的乔装能够瞒过曾同窗半载的孔绣,可是既然她没有点破,他自然也就不用说明什么。

外边都传公府世女与妹妹感情极好,很多人不相信,世家大户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姊妹之情,何况两人又不是同父所出,嫡庶有别,不过是惺惺作态而已。姜瑞炎不这么认为,他曾与孔家姐妹同窗,也曾亲眼见过孔绣对孔织的维护。或许正是因为相信这点,他才敢这样冒昧地上门探病。孔绣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说什么长孙小姐身份贵重,不要过了病气,派人代她去才是妥当什么的。只是个借口而已,梁雨也心知肚明,当然就从谏如流,打发自己的“小厮”代自己前去探病。

若定将姜瑞炎带到神来居门口,请他独自进去,自己在院门口候着。这是二小姐特意吩咐的,其中原因她也不知。

此时是初冬天气,院子入口处正对着的几株芭蕉已经凋零枯萎,干黄的叶子没有精神地耷拉着,也没有修剪,让人看了心中自然生出几分萧瑟来。一步步地走向正房,姜瑞炎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紧张得不行。她是真病了吗?病成什么样子了?

*

孔府前堂,孔绣与梁雨正西一句、东一句地闲聊着。两人都不是应酬惯了的人,说了几句就觉得无话可说。就正两人都想着找什么话题时,有个小厮进来回话,沈家二小姐前来探病,已经下了马车。

沈家二小姐?孔绣有些疑惑,梁雨为了掩护二皇子,前来探病还情有可原,沈溪是为了什么?这个时候,孔府三小姐对袖的传言正盛,很多人都在猜测其爱人是谁,她就不知道这个时候该避嫌疑吗?就连崔氏姐妹,她也不让两人这段时间公然上门。

虽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可是她希望这类传言早点冷却,不要再往里加什么新鲜材料。每每想到乖巧的三妹成为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孔绣就觉得恼怒得不行。

不管心里想什么,孔绣还是对梁雨告了个罪,准备迎接沈溪,还没出门口,又一个小厮过来禀告,韩家小公子来了。

孔绣脸上的笑容慢慢凝住,韩家的人,来做什么?

韩家与孔家本应是姻亲,韩家正夫永和郡君与孔绣姨父康和郡君是同母兄弟,出阁前关系比较亲密,不然也不会有后来两家儿女联姻的事。十年前韩家长女死前休夫,闹得满城风雨,断了两家的缘分。大公子如今二十八岁,芳华已逝,两年前开始跟着父亲吃斋茹素、闭门不出。

如今,又是韩家,给了孔府天大的羞辱,做到这个地步还敢堂堂正正登门拜访,到底是什么用意?

第三十五章 探病(下)求PK票^_^

孔府门口。

沈溪心中苦笑,被小弟沈幼淮缠了三五天,还是带他过来探病。原本她还责怪小弟任性胡闹,悄悄地告诉了母亲沈迎小弟倾慕孔织的事,希望母亲能够出面阻止。

没想到,沈迎听了其中原委后,没有她想象中的勃然大怒,而是很平静地询问了那年元宵节事件的细节,沉思了好一会儿,吩咐沈溪带沈幼淮去孔府。莫不是母亲溺爱儿子没边了,这样没有规矩的行为也纵容,沈溪忍不住心中埋怨。

没有办法,母命难为,沈溪再多不满,也要带着弟弟过来。不过哪有未出阁的大家公子主动拜会小姐的,让他作了侍儿打扮,脸上也戴了厚厚的面纱。

孔府的人还未出来,韩寄书公子到了,从父亲韩氏那里论起,沈溪还要喊声小舅。因此,她主动上前两步,行了晚辈礼。韩寄书先扫了一眼沈溪身后的沈幼淮,然后才看向沈溪,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算作回礼。

孔绣在几个随从的陪伴下快步走出门来,“韩世兄”、“沈世姐”的打了招呼,吩咐下人安置马车,随后将两人迎了进去。当然,沈幼淮与跟着韩寄书来的双胞胎侍儿也跟着进去。

梁雨在客厅等得无聊,望着墙上挂着的山水字画,开始为表哥发愁。两人相差不过百天,从小一块长大,虽然她一直是被欺压的那个,心中却将他当成亲哥哥般敬爱。从白云山与孔织相遇起,她就发现了表哥的异常,怎么看都有些情根深种的意思。两人一个是皇家嫡子,一个是世家庶女,身份悬殊,祖母与凤后舅舅怎么可能会同意?

“梁世姐!”沈溪跟着孔绣进了客厅,看到梁雨,有点意外,笑着拱手道。

梁雨在诗会时见过沈溪,自然认识,也拱手回礼,视线不由被沈溪旁边的韩寄书吸引了过去。

韩寄书高挑的身材,雪白的狐狸皮披风,同色的面纱,头上是白玉簪子,虽然只露出一双眼睛,却含着笑意,眉头堆着无限风情。

梁雨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脸上也现出不正常的红晕。不过由于她小麦肤色,倒也并不明显。屋子里的其他几个都各有所思,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

神来居,孔织躺在床上,支起耳朵听外面的脚步声,心里直嘀咕,怎么这样慢,从院门口到正房不过二三十步远竟走了有小半刻钟。还好,终于推门进来,否则她都没有耐性等下去,忍不住要爬起来。还是不敢冒风险,让别人看到本该“病入膏肓”的自己活蹦乱跳的也不像话。

“咦!,你怎么这个装扮?”孔织见进来是好友“梁雨”,放下心来,指着他的小厮服笑着问道:“堂堂国丈府长孙小姐,这样子到孔府做客,也太怪异!”

姜瑞炎见孔织暗黄的脸色与黑黑的眼圈,想着病情定是不假,心中焦急,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也不想想久病的人哪有这样干脆利落的声音。

倒是孔织先发现自己出了纰漏,忙压低声音,缓缓说道:“谢谢姐姐来看望小妹!”

姜瑞炎轻轻侧过头,背着孔织擦拭眼泪。孔织见了,一阵内疚,心中很是矛盾,要不要实话实说,可是多一个人知道自己“假死”,孔府就多了分危险。

姜瑞炎再看向孔织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傲然姿态,只有微红的眼圈与紧握的双手流露出他的担忧与不安。他笑着走到孔织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孔织道:“半个月没见你,你倒成了风云人物,认识你这么久,倒没发现你竟是个爱出风头的!”

看着姜瑞炎故意装作随意,孔织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伸出胳膊,拉起他的手,很是真诚地安慰道:“我没事!”

姜瑞炎没有说话,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孔织一阵感动,这就是朋友,相信自己的清白,担心自己的安危。好友都如此难过,任氏爹爹与孔绣更不用说。幸好孔莲发过话,不许将三小姐生病消息传到后院;可孔绣的奔波憔悴,也足以让孔织愧疚难安了。看来,“死遁”这条路真不好走,怪不得孔莲听了她的打算后,丝毫没有劝阻的意思,看来也是算准自己舍不得彻底割舍这些关心自己的人。

想到这里,孔织叹了一口气,拿起床边的一个干净帕子,在脸上细细的擦拭了,然后笑着对姜瑞炎说:“我真没事,不信你看,都是做戏给别人看的,为了逃避那个见鬼的皇家指婚!”说完这些,心中一阵轻松,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毫无条件地信赖姜瑞炎,或许是知道他的骄傲不容他背叛朋友的缘故。

姜瑞炎听了孔织的话先是一喜,随后又沉下脸来,望着孔织的眼睛,十分郑重地问道:“娶个皇子,对你来说真的是如此难以忍受吗?即使坏了名声、抛却身份地位也在所不惜?”

孔织见床前这人脸上隐隐含着伤心绝望,一时之间不知怎样作答?心中渐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来,想起前几日孔绣提到梁府时的支支吾吾,再看眼前这人包裹着严严实实的颈部,低声开口问道:“你、你是……”

姜瑞炎听孔织问话,浑身一颤,脸色青白。

孔织生生地把那个“谁”字咽了下去,而后露出笑来说:“你是怎么了?怎么问这么古怪的问题。是皇子,又不是妖怪,哪里有这样可怕?织只是不愿意被人操纵而已,婚姻大事,事关一生,谁甘心受人摆布,娶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说着这些话,心中却也猜到一二,怪不得他如此打扮,看来那真正的国丈府长孙小姐此时应该在前院与孔绣应酬,应该是在白云山见过的那个表妹吧!

姜瑞炎对孔织的回答并不满意,三皇子的生父韩慧卿艳冠后宫,三皇子自然也继承了他的好相貌,只是一直养在深宫,外人不得知罢了,否则不知要引来多少女子爱慕;孔织也是凡人,谁能保证肯定不被三皇子的美色吸引呢?

他瞪了孔织一眼,半笑半恼道:“就知道你是个好色的,身边的侍儿个个尽是好相貌,看来若是那三皇子入了你的眼,怕是死活也要娶了过来,就不用来这么一出了!世间女儿多薄幸,不知以后要惹多少男儿为你掉泪!”

孔织脑子里闪涂脂抹粉、拿着帕子哭哭啼啼的男儿形象,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连连摆手道:“一个也不要,一个也不要,织是怜花之人,怎么会去惹人伤心,还不了的桃花债,躲开了也就是了!”

姜瑞炎不再看孔织,目光有些迷离,声音有些沉重:“所以说女儿薄幸,若是情有独钟,岂是心上人躲开就能够化解得了的!”

第三十六章 平静无波(上)求PK票

孔府,客厅,气氛有些微妙。

韩寄书坐在座位上,侧过头去看堂上作陪的孔绣,心中百转千回。这次贸然来孔府拜访,母亲并不知情,都是他自己个拿的主意。“对袖”、“患病”、“陷害”什么的,他也知道个七七八八,知道这回是自己那个鲁莽的外甥女闯了大祸。

最近京城舆论对韩家尤为不利,当年韩家大小姐宠侍生女、背婚休夫的事也被搬了出来,韩家几乎成为不仁不义、阴险恶毒的代名词。

韩寄书知道,韩家不是舍弃韩遥就能够了事的,已经有御史上了折子,要求皇帝追究韩景纵容孙女行凶的罪责。此时,事情的关键就是孔织的生死,若是她真一命呜呼,韩家就算百般赔罪也是徒劳;若是她的病能够有些起色,韩家又有庆元帝的宠信,自有翻身的余地。

庆元帝也清楚这点,才会特意派宫廷的首席供奉到孔府来为孔织诊病,结果却不容乐观。

俗话说得好“心病还需心药医”,实到如今,就要看孔织自己怎么化解心中悲痛苦闷了,若是她要杀了韩遥泄愤,就依了她又有何不可?因此,韩寄书才瞒着母亲,倚仗着自己与孔织之间一点交情,厚着脸皮登门探病,想要与孔织见上一面。可是到了孔府,一时之间他还真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提出这个请求。

韩寄书沉思时,沈溪也不知道想些什么,没有主动开口说话,身后站着的沈幼淮着急,悄悄拉了下她的衣裳。沈溪这才回过神来,非常坦诚地提出了想要去三小姐住处探病的想法。

孔绣的视线在厅上的几个人脸上转了一圈,二皇子她可以帮助安排,因为他是三妹喜欢的朋友,也是真心关心三妹的;其他的人,不管是善意,还是恶意,她都不愿意理会。三妹的身体状况如此糟糕,怎么还能累她应酬这些人?因此她笑着开口,非常有礼貌地婉言谢绝。

韩寄书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孔绣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住。他知道自己还是太年轻,思虑不周,此时孔家人正恨他们得紧,不赶他出去已经不错,怎么还会让他如愿呢?

韩寄书突然想起,事情若是真正地追根究底,还是自己建议皇帝指婚引起的,是不是自己的自作聪明害了三小姐、害了韩家呢?心中顿时十分不安,神态也不能那样雍容,又客套了几句,便匆匆忙忙地告辞离去。

沈溪见孔绣谢绝了探望的要求,这韩寄书也走了,自家怕也是见不着孔织了的,多留也无用,当下也说着告辞的话,起身要离开。

孔绣跟在后面,自然也是一副准备送客的姿态。

蒙着面纱的沈幼淮见指望不上姐姐,心里着急,便大起胆子开口说道:“世女请留步!”

孔绣回头一看,是沈溪带来的侍儿,说话声音不大,却透着坚定,正望着自己,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沈幼淮弯腰施了个见面礼:“沈氏幼淮见过世女!”行完礼后,又道:“幼淮去年元宵节曾受世女与三小姐重恩,未能亲自登门答谢,深感愧疚。如今听闻三小姐重病,关切之情不能自已,还请世女怜惜,准幼淮前往恩人处探病!”

沈溪在旁边听到小弟提到去年元宵节,面色有些难看,其中关系到男儿声誉,怎么在众人面前说起?

孔绣却反应出眼前这位沈公子就是去年自己与妹妹从小霸王周珊手中救下的那位,只因两次见面他都带着面纱,所以她也没有认出来。这个,惦记着恩人安危,也说得过去,可是到底要不要见,还是问过三妹再说。

*

神来居,孔织穿着中衣,盘腿坐在床上,让姜瑞炎帮忙举着镜子,一点点地往脸上涂起豆粉来。姜瑞炎见她玩得不亦乐乎,感慨道:“你全当休息了,日子倒逍遥,韩家那个二孙女估计要被你吓死了!”

“吓死活该!”孔织随意道:“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恶毒,教训得不深刻些怎么长记性?胡作非为,毁人名誉,污人清白,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说不定就要被逼得上吊了!那时一条人命,又如何清算?”

姜瑞炎看了孔织一眼,有些奇道:“你竟是个狠心的!”

孔织看了看镜子中面色蜡黄的自己,非常满意,说:“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到,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菩萨来度化世人,只讲慈悲,不计较恩怨!”

*

舒阳院。

楚氏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新上任的内府管事赵田氏禀告了前院几位世家公子小姐来探病的事。赵田氏就是孔织身边四侍之一非舟的父亲,与妻子赵氏都是孔府的家生奴才,过去是管理后花园的,这两年颇受楚氏重视。原本的内管事章氏不久前中了风,不能理事,楚氏就把赵田氏提拔上来。

“依你看,三小姐的病情到底如何?”楚氏开口问道,虽然他作为嫡父,理应去探望的,但既然妻主发话,不许传到后院来,他只好装作不知情。

赵田氏思量了一会儿,说:“这个可不好说,夫人与世女整日里请医延药的,忙活得紧,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神来院那几个狐媚也不是东西,尤其是那个风骚的眉舟,自己主子病了,不知道好好侍候,仍涂脂抹粉四处勾搭。”说到这里,牙根恨得痒痒的。

赵田氏与神来院的恩怨不是一天两天,半个月前三小姐从长安回来,带去的四侍只回来三个,自己的小儿子竟是不明不白地没了。虽然是分了房,有了主子,也要给个说法不是?可是楚氏早有交代,不许他去招惹三小姐。他也没那个胆子以上犯上,只好找机会挑三小姐身边人的毛病,时不时在楚氏跟前进点谗言。

楚氏哪里还不明白他的那点小心思,平日只是听过就罢了。

不想还没等赵田氏抓住神来居诸位的把柄,他家二姑娘无意中见到眉舟,竟开始念念不忘,害起了相思病来。主子的房里人,岂是下人能够惦记的,事情若是泄露还有他家的好?赵田氏知道后恨不得生撕了眉舟,心中怨气更胜。

“涂脂抹粉吗?”楚氏沉吟着,不知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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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来居。

孔绣独自一人走了进来,见三妹与二皇子窃窃私语精神大好,很是宽慰,脸上自然带着几分笑意。

姜瑞炎不知她笑什么,有些窘迫,低着头站了起来。

孔织见孔绣明显比前几日消瘦的小脸,非常内疚。

孔绣向姜瑞炎点了下头,快步走到孔织床边,拿起被子笼在她身上,又仔细看了看她的脸,笑着说:“虽然脸色微微差些,但精神头不错,看看妹妹的病大好也就这几日了!”话虽这样说,心中却有些奇怪,早上过来时情况还很糟糕的,为什么见了二皇子就好了一半,难道三妹真对二皇子有情?怪不得隔壁院子中那几个小倌见也不见,就叫人卖到外乡去,连一侍的情分也懒得理会。那沈小公子怎么办,看来也是对三妹有情的,她有些为难,不自觉地眉头微微皱起。

“二姐,怎么了?有什么事吗?”孔织见孔绣似乎有话要说,问道。

孔绣侧头看了姜瑞炎一眼,笑着对孔织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韩家寄书公子与沈家姐弟过府来,想要探望妹妹。韩公子告辞离开了,沈家姐弟想要见妹妹一面,不知妹妹有没有精神应酬,若是乏了我就推了去,也没有什么!”

“沈家姐弟吗?”孔织沉吟着,韩家的不用说是为他外甥女求情来了,沈家姐弟为什么,却是猜不透。

孔绣提醒道:“沈小公子就是去年元宵节的那位,说是一直感念你的恩情,才特地前来探病的。”

孔织点了点头,有些奇怪,看着孔绣问:“他的恩人应该是二姐才对,怎么又想起记挂我来?”

孔绣笑说:“姐姐是文弱书生,哪有妹妹那样神勇,自然被记在心上的就是妹妹了!”说着,有意无意地扫向姜瑞炎,见他听到此话果然变了脸色,心中暗暗点头,看来他对三妹是真的有情。那沈小公子怎么办?也算配得上妹妹,不知道三妹怎么想,女儿家三夫四侍也是平常。

她心中太偏袒自己妹妹,只想着对方是否配得上妹妹,根本没有考虑到自己妹妹作为庶女,想要迎娶嫡出的皇子已经是痴人说梦,更不要说再纳世家嫡子为侧室。

孔织见孔绣言谈之中对那位沈公子颇有好感,不想逆了她的意思:“既然特意赶来的,见见也好!”

沈溪带着小弟沈幼淮,在孔绣的陪同下进了神来居。如今见了孔绣对妹妹的疼惜程度,她开始为好友韩遥担心,虽然韩遥这次的行为有些下作,但其中有小孩子恶作剧的成分,韩遥并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她惹谁不好,偏偏惹国公府。

孔家既然能够传承千年,就算在朝中并不夺权争势,但自然自己的根基,怎么会像寻常小户任人欺侮。按理来说,若是谁家女儿有“对袖”传言,为了避开嫌疑,遮掩还来不及,哪能像孔府这样大张旗鼓地追查?偏偏孔府这样做了,倒显得分外无辜,引起无数人的愤慨与同情。

院子不大,里除了几株枯萎的芭蕉,没有别的花草。沈溪看着这些,开始琢磨孔绣表现出来的姐妹情深的真实性来。鸥舟几个都被孔绣派人叫到前院偏厅了,神来居半个侍儿都没有,显得非常冷清。

孔织自然要尽病人的本分,躺在床上,眼睛微闭,权当自己是昏迷着。姜瑞炎站在桌子前,拨弄着里面的药香,偶尔看一眼床上的孔织,见她装得有模有样,真是不知道该赞她聪明,还是骂她狡诈。

沈家姐弟进了屋子,见了床上“昏迷”着的孔织,放轻了脚步。

沈溪环绕四周,见没有侍儿,只有一个容貌俏丽的小厮站在窗前的桌子边,神情很是倨傲,见了她们不过来请安行礼,而孔绣也不怪罪,心中暗暗称奇。看来孔织“对袖”的传言也未必是空穴来风,要不怎么会要谁家女儿屋里侍候的是女子?若真是如此,韩遥也算歪打正着,不能说是诋毁造谣。

沈幼淮全部心思都放在床上的孔织身上,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他慢慢地走到孔织床边,红着眼圈望着床上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叠护身符来,轻轻地放在孔织枕边。这些,是他听说孔织病后,去城里城外各大寺院求来的。

屋子里很是安静,就这样过了将近一刻钟。孔织快要郁闷死,一个姿势动也不动这样久,身体好酸。这沈家姐弟怎么回事,有话说话,没话也该告辞了,难道还要这样待下去不成。

孔绣见妹妹露在被子外的手动了一下,看了一眼沈公子。

沈幼淮眼里含着泪,痴痴地望着孔织的脸,没有注意到其他的,像是要把她刻在心底一样。

孔绣很是感动,看来沈公子也是个痴心男儿,若是三妹喜欢,一定要促成这段姻缘才好。今日就先这样,毕竟有二皇子在,还是早点散了的好,想到这些,孔绣低声咳嗽了两声。

沈公子这才反应出自己的失态,忙低头擦拭了眼泪。沈溪是伶俐人,自然看出孔绣有送客的意思,上前拉了小弟一下,低声道别。就这样,沈幼淮尽管百般不愿,还是跟着二姐离开了,孔绣送她们出府。

听到脚步声已经走远,孔织松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姜瑞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脸看。孔织被他看得浑身发毛,笑问:“看什么呢?我脸上又没长花!”

姜瑞炎“哼”了一声,转过脸去:“怎么没长花,好大一株桃花,我才不稀罕瞧,不过是见见世面罢了!”

*

韩家。

韩景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日一夜,谁也不见。永和郡君实在不放心,只好亲自过来叫门。

门开后,头发一夜之间花白了大半的韩景神色疲惫地走了出来。永和郡君一阵心疼,开口道:“夫人,何必愁苦至此,我陪你一起去向孔府赔罪,总能找到化解的法子!”

“三小姐既然要不行了,岂是空口白牙赔罪就能够了得的!”韩景抬头看了看天,神情十分萧索:“我韩家就这点血脉,就算是昧了良心,也是要保住的,要不然怎么对得起祖宗?若是天要责罚,就让老妇来承受吧!”

*

孔府,大门口,孔莲上朝回来,下了轿子,就听有人道:“国公夫人好,奴才给夫人请安了!”她回头一看,是韩景府上大管家韩山,曾见过几面,也算是熟人。

韩山快步走到跟前,笑着双手递上一封信:“奴才韩山奉家主之命送信,还请国公亲收!”

孔莲随手接了,见信封封了口,上面还写着“孔公亲启”,看来也算是机密,要不也不会让堂堂一府管家来亲自送信。不管心中对韩家人多不满,表面上的客套还是要有的,客套了两句,她才转身进府。

孔府书房,孔莲打开韩景的信,是为自家孙女求情的吗?也不知道亲自上门赔罪,看来还是不紧张。里面的信上只有八个字:“十四年前,金水桥畔”。

孔莲看了,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顿时失了血色,青白得骇人。她的手抓抖得厉害,轻薄的信纸飘飘扬扬地落到了地上。

第三十七章 异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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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庆元帝看着梁家今日上午送来的请婚折子,脸色很难看。堂堂皇子,婚姻嫁娶却要梁家的人说了算吗?折子中恳请将二皇子许配给东平侯四女为夫,这是选定了崔家作盟友吗?!

她把折子摔到书案上,眼中充满着不甘与无奈。登基十五年还没有实权的皇帝,史上能够有几人?最近几年,她与梁家关系越来越恶劣,已经到了无法弥补的地步。

想必梁家也清楚这点,才会迫不及待地寻求盟友,想要逼她立嗣。幸亏她早有准备,全力扶持周氏多年,才使得梁家的势力逐渐减弱。

庆元帝正在郁闷,就听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自己最倚重的心腹宫廷总管乔诚惊慌失措地未经通报就闯了进来。庆元帝眉头微皱,这是怎么了,平日最沉稳的总管能够吓成这样,总不会是有人逼宫吧!

“皇、皇上,大事不好!”乔诚奔到案前,磕磕巴巴地说道。

庆元帝挥手命门外侍候的两个宫人退下,开口训斥道:“什么天大的事,至于这样慌慌张张的!”

“皇上!”乔诚抬起头,额上都是汗,看来是一路跑来的:“六公主、六公主薨了!”

“什么?”庆元帝猛地一拍书桌,站了起来。书案上的砚台被她震落,墨汁溅了她一身。她紧紧地握住书案,强撑着不让自己昏厥过去,瞪着眼睛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给朕详细禀来!”

乔诚不敢罗嗦,言简意骇地说了原委。

今日天气晴朗,六公主就带着护卫到郊外皇家园林打猎,不知怎么的遇到山猫,惊了马,被摔到路边大石上,头破血流,没等送进城了,就咽了气。

“打猎、山猫、惊马!”庆元帝恨恨道,并不陌生的情节,历朝历代死于意外的公主数不胜数:“皇家园林里怎么会跑出山猫?是谁撺掇六公主去打猎的?惊马身上可作了详细检查?”

乔诚摸了把手上的汗,回道:“撺掇六公主打猎的是一个叫刘双的护卫,在六公主出事后自杀了。惊马掉下山坡,马尸已经带回城来,检查结果臣还不知。山猫听说是从外面流窜过来的,已经被护卫们当场射杀。”

“老匹夫,竟敢谋害朕的公主,实在欺人太甚!总有一天,朕要生剐了你!”庆元帝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六公主的事故看起来像事故,又没有证据说明是人为的,但仅仅是看起来而已,庆元帝也是经历过夺嫡风浪才赢得帝位的,哪里还不明白其中的龌龊?想到梁家竟然敢向堂堂公主下手,可见她们的猖獗。

*

孔府,孔莲书房。

孔绣望着自己的母亲,见她神色有些疲惫,以为是为三妹担心,便劝慰道:“今日三妹情况已经大好,痊愈之期指日可待,母亲不必过于忧心。”

孔莲叹了一口气,问道:“听说你这两天在士女间张罗万言书,可有此事?”

“回母亲话,确有其事!”孔绣点了点头:“韩家辱我们孔家太甚,事发至今,连个赔罪的话都没有,女儿心中不忿,想要为三妹讨还公道!”

孔莲声音很冷淡:“此事就此作罢,与韩家的纠纷自有我出面料理,你好好研究学业就是,不要再管了!”

孔绣听了母亲的话,十分不解,问道:“这是为何?难道母亲不想为三妹做主吗?”

“我说了自有我来料理!”孔莲心中不耐,大声呵斥道:“文宣公府还是我说了算,难道你想忤逆母亲吗?”

孔绣红着眼圈,低下头去,心中一阵委屈,母亲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发这样大的火?自己只是想为妹妹报仇,为孔府讨还清白而已,这样做不对吗?

*

神来居。

孔织从床上坐了起来,很没风度地伸了个懒腰。

又过去了一天,她有些迷茫起来,真不知道自己是该“病逝”,还是该“病愈”,想想就觉得头大。

她抬头看了看屋子,眉舟不在,应该是在厨房为大家准备晚上吃的点心;雅舟从南川回来后很少练剑了,此时不言不语地坐在床边椅子上为孔织缝制衣裳;鸥舟坐在桌子前,对着账本,神色却有些游离。

过了一会儿,眉舟端着几碗桂花羹进来,眼圈却是红的。孔织看了,心中也有些难过,看来是该说清楚非舟的事了。今日是非舟的生日,三人以为他在南川遇难了,把今天当成他的生祭,自然都不好过。尤其是鸥舟,很是自责,认为若不是他下药制住非舟内力,非舟应该能够逃生自保。

孔织咳嗽了一声,见三人都望着自己,才开口说道:“非舟应该没事!阿子去过南川了,宅子里遇难的六副骸骨中都是成人的,没有少年的。他随身带着的那把剑也不在,大概是出事前离开的!”

三侍听了,半天没有说话,但是眼中流露出的欢喜却是骗不了人的。

好一会儿,眉舟才“哼”了一声道:“那小家伙是个糊涂蛋,也该吃点苦头尝尝!”他已经听鸥舟讲过毒蛇的事,还十分诚恳地为自己的误解对雅舟道过歉。

雅舟最是后知后觉,听到后气愤得不行,想着再见面时要好好教训教训下非舟,可是最后只等到他遇难的消息。

*

赏星斋。

小孔绫喝了牛乳睡下,任氏在摇篮变做针线活,金儿带着两个三等侍儿收秋天的衣裳。

银儿走到门口,再次确定没有人后,神神秘秘地走到任氏面前,犹犹豫豫有话要说的样子。

任氏见他魂不守舍,有些稀奇,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还要背着金儿他们的?”

银儿眼圈一红,看着任氏终究是没有说话,跑到窗子边嘤嘤地哭起来。

任氏见他行为反常,放下针线,走了过去,拍了他的肩道:“怎么,受了委屈?对我也不能说吗?”

“三爷!”银儿哭道:“三小姐病了,听说情况不大好!”

任氏脸色一变,急问:“什么?织儿病了?你听谁说的,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银儿擦了泪,说:“晚饭后,银儿去大爷房里领三爷九月底订做的那两件毛皮大褂子,无意中听大爷房里的小侍曼儿说起,曼儿的娘是前院看门的老李,他自然知道前院的消息。听说三小姐是遭坏人陷害,受了天大的委屈病倒的,已经有半个月,请了城里不少大夫,连宫里的供奉也请了!他见我上心了,吓得不行,说是夫人早交代过,谁也不许将三小姐病重的消息传到后院,应该是怕老太君与三爷担心吧!”

任氏听了银儿的话,心口一阵绞痛,急咳两声,吐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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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任氏吐血,银儿吓得不行,忙递上帕子,“三爷!”

“啪”的一声,银儿的手被人大力推开,是金儿回来了。金儿瞪了银儿一眼,扶着摇摇欲坠的任氏坐到床边,又倒了一杯水给他漱口。

任氏看着金儿,悲伤地问道:“这是真的吗?你是不是也听了风声瞒着我?”

金儿叹道:“三爷怎么听风就是雨?都是小子们浑说的,三小姐大富大贵的命,只是着凉身子不爽快而已,宫里确实派了人来,那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爷是三小姐亲生爹爹,若三小姐真有什么好歹,夫人怎么会瞒着您,早就请您过去照料了!”

任氏看了银儿一眼,点了点头,觉得金儿说得有理,但仍放不下心来。他吩咐银儿留下照看小孔绫,自己带着金儿离开赏星斋,前往神来院探望女儿。

到了神来居,任氏没有先叫人禀报,就带着金儿直接进了院子。幸好孔织早在两年前秦夫子半夜闯进来收徒后就对院子坐了一番小小改造,门口与四周院墙上都缀了细绳连接正房的铃铛上,若是有人不经通报闯入,铃铛自然叮当作响。

听到铃铛响起,孔织赶紧躺下,鸥舟散了一些味道发散得比较快的香,雅舟放下手中的针线,拿起了块毛巾放在孔织头上。眉舟看没自己什么事,只好端起桌子上那碗秋梨汁,装作去热药。

等任氏匆匆忙忙地掀了帘子进来,屋子里众人已经各就各位、有模有样。门口的眉舟见是任氏一愣,连招呼都忘记打了。鸥舟看了一眼床上闭着眼睛还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的主子,上前几步,对任氏行礼:“三爷好!”

任氏快步走到床前,看着脸色憔悴异常的女儿,很是心疼,又怕吵醒她,把鸥舟几个叫到屏风后,询问女儿的详细病情。

鸥舟没有往重说,就是前几日受凉身子不爽快什么的,无意中倒是与金儿的话对上。

任氏又问起受了委屈什么的,问起其中详情。

鸥舟当然不会傻得把春风楼与“对袖”的事,只说是与其他家的小姐发生了点小摩擦,已经禀告了夫人,应该没什么大纠纷。

虽然任氏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床上的孔织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眼睛有些发酸,心中内疚又多了几分,难道自己的筹划都是错的,是不是“死遁”的行为太过自私?

*

六公主薨毙的消息,以各种形式在京城里悄悄蔓延着。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梁府。

早在庆元帝得到消息前,六公主薨了的事就传到梁霞耳朵里。

她脸色有些阴沉,并没有除去心腹之患的喜悦。不管怎么样,怕是与崔家联姻的事要先告以段落了,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宫里派车来接暂住在国丈府的二皇子回去。

既然联姻不成,立嗣总该可以,不知这会皇帝还会找什么理由推脱,总不会在推出生父不详的三公主来阻拦五公主登上储位吧?梁霞看着窗外漫天乌云想道。

在孔府门口,一个劲装打扮的女子下马,带着四夫人孔竹的信物求见国公夫人。

管家孔桂是好像认识此人,亲自带着去见家主。

劲装女子是隐宗的人,是奉了长老闻达书院秦夫子之名给孔莲送信的,信件的内容自然是六公主之事,怕此事关系重大,说不定会在京中引起狂风暴雨,提醒孔莲早作准备,不要搅合进这趟浑水里。

六公主薨了,庆元帝膝下只剩下三位公主,两位带有梁氏血统,一位行事低调,远离纷争。孔莲心中百感交加,说不出的滋味,竟有种骇人的念头挥之不去。

而韩家,韩景接到皇帝传唤旨意,为了赶时间,也没有坐轿子,骑着马奔往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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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瑞炎坐着轿子,回到了皇宫。六公主的灵柩停放在大道堂偏殿,等他换了素服到时,除了远在冀州的二公主姜婕外,其他几位公主皇子都到了,连三岁的五皇子也不例外。

在皇家说什么手足之情就是笑话,但不管大家心中怎么想,表面上的哀思还是要有的。尤其是素日与众兄弟姐妹关系最融洽的三公主姜姝,显得最伤心。

五公主姜娉只大六公主一岁,姊妹两从小就是对头,她的脸上表情自然也就生硬些。

三皇子姜瑞林与四皇子姜瑞羽都是背着男儿闺训教养大的,不在人前大喜大怒是起码的要求之一,都红了眼圈,没有显得过分悲伤,也没有想的过分冷漠。

姜瑞炎望着堂上小小的灵柩,心中充满悲哀,虽然对这个妹妹没有什么感情,但也怜惜她九岁夭折。世人眼中,这位六公主甚得皇帝欢心,父亲又是后宫最受宠的贵君,是最有可能获得储位的;实际上,不过是皇帝对抗梁氏外戚的棋子而已。

姜瑞炎有的时候也疑惑,不知道自己的母皇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坐上那帝王宝座,就真的只剩下孤家寡人了,连夫君儿女也顾不上吗?

*

皇宫,御书房,庆元帝铁青着脸,怒气仍未消减,见到奉命来见驾的韩景,也不废话:“你、你去给朕封锁九门,朕要灭了梁家给六公主报仇!”

韩景见庆元帝盛怒下失了理智,忙大声劝道:“万万不可,此事万万不可呀,皇上!”

“朕忍了十五年,还要朕忍到死不成?”在心腹臣子面前,庆元帝在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暴躁地嚷道:“今日她们敢谋害公主,谁能保证明日不弑君,难道让朕坐以待毙吗?”

“皇上,还请稍安勿躁,至今没有证据表明六公主的事故与梁家有关啊!”韩景苦口婆心劝道。

庆元帝冷笑,能够找到证据才怪,当年大公主与四公主不也是不明不白地去了吗?人人都知道是凤后梁氏做得手脚,可是谁又能抓住他半点把柄?

是呀,自己不能这样鲁莽,封锁了九门又能怎样,维护京城治安的右都卫是梁霞门生,西城外驻扎的三万京畿军把持在梁氏族人手中。梁家行为这样猖獗的原因,说不定就是为了逼迫自己动怒,这样她们就可以打着自保的旗号调兵“清君侧”,到时候再逼自己让位于五公主,那天下恐怕就要姓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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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一条黑色的人影出了神来居,往孔莲内宅方向奔去。

孔织终究是不放心,想要去瞧瞧任氏。傍晚任氏过来看她的身后,身边带着金儿,她也不好直接说明自己的情形。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任氏担忧的声音,多少有些不忍,还是换上一套黑衣服出来。

任氏正房的灯火还没有熄灭。孔织轻轻地跃进院子,到窗前站好。

里面出来任氏的咳嗽声,金儿的声音:“三爷,自从生下四小姐后,您的身子就始终不大好,在夫人与三小姐面前还硬撑着。如今可不能再拖下去,还是告诉夫人,请人好好瞧瞧才好!”

“我的身子,我自己心里有数!”任氏说道:“我的两位叔叔也是肺上出了毛病,都没有活到二十五岁,如今我已经到了三十,已经是上天垂怜!如今织儿已经大了,不再是需要爹爹的年纪;只是可怜绫儿还小,还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的际遇,让人放心不下……”

窗外的孔织身子一颤,她怎么没有注意到任氏身体不适,肺上的毛病,难道是结核?她心中发冷,结核在此时可是绝症。

任氏与金儿又聊了两句,就叫熄灯休息了。

孔织轻轻推开窗子,跃了进去。此时圆月当空,屋子里倒也不算太暗。看到金儿在外间值夜,孔织伸手点了他的睡穴。

走到床边,任氏有所警觉,低声问道:“谁?”见是孔织,忙从床上坐了起来,流露中几分欣喜,随后又嗔怪道:“怎么大半夜跑来,身子既然不舒服,再着了凉怎么办?”

孔织也不说话,伸手拉住任氏的胳膊,正经八百地给任氏诊起脉来。学医两年来,她首次出手,对象还是与她这个身体血肉相系得亲人,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任氏想要拉回胳膊,未果,看着女儿凝重的脸,想到她可能是听到自己与金儿的对话,连忙笑着解释说:“爹爹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刚入冬,嗓子有些难受。”

对于这个大女儿,他还是十分欣慰的。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却非常懂事,出门时也是每半个月一封平安信;在府中时,也很惦记他这个爹爹。如今她已经大了,任氏不好与她太过亲昵,世家规矩大,就算是亲生骨肉,也要知道避讳。

孔织心底叹了一口气,看着任氏:“若是不忍心小妹襁褓之中就失了生身父亲,爹爹还是早日调理身子吧!虽然繁琐些,总是能够有效果的。”

任氏脸色灰白,肩膀微微颤抖,强忍着哀伤,摸了摸孔织的脸道:“织儿瘦了,定是这场病折腾的,爹爹没事,你不要担心。”

孔织看着任氏,虽然知道眼前这人真正关注的是她这个身体的原主人,但仍是对他很是敬重怜惜,郑重地说:“爹爹放心,不管怎样,小妹还有我这个姐姐!”说完,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这些话很不吉利,任氏不会真的病逝吧?心中有些慌乱。

劝慰好任氏,解了金儿的睡穴,孔织离开了赏星阁,心中烦闷地很,一时之间不想回自己院子。天空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倒也不会让人感觉冷。

孔织走到前院,避开巡逻的护卫,跃上了前院正房衍圣堂的房顶。这是文宣公府最宏伟的建筑,也是府中的最高点。

孔织坐在房脊上,望着天上的圆月,忽然有种想要大声呼喊的念头。赶紧拍了拍自己的小脸,自己又不是狼人,怎么也学着啸月这种狗血片断?事到如今,“死遁”已经成了笑话,她真想冲到孔莲房里,纠着她的脖领好好问问,当初为什么默许自己的做法,如今又是什么样的打算?

孔织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咱不生气,确实心中郁闷难耐,也有迁怒的意思。还是自己太幼稚,哪里有那样简单,除非自己狠下心来,不顾任氏的死活,然后再弄来几具尸体,然后在神来居放上一把火,那样的话到有可能彻底抛开这个身份。

是呀,“假死”逃婚,若是以后被揭穿了,就是欺君大罪,孔莲怎么可能支持呢?一切都是她自相情愿这样认为而已,还以为孔莲是母爱大发,不忍心拘她在京城受苦呢?她有些自嘲,世家大户,真真假假的,真是没有意思。

一件披风披在孔织身上,一个人轻轻地坐在孔织身边。

从出了神来居开始,孔织就察觉出有人在身后不远处跟着,因为感觉不到对方的杀意,她以为是孔莲派来保护自己的,也没有理会。

低头看到是灰色的披风,披风边缘还修着几滴血后,她才懒洋洋地转过头去。来人,灰衣银面,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煞盟”盟主,两年前孔织无意中在槐市救下的林子豫。

孔织笑了笑,看着林子豫说:“南川城中,公子的手下杀了我六个人,你与织也算仇家;白云山下,公子的属下却放着织这正主不管,攻击其他人,应该是公子指鹿为马,对织也算有恩。织知道,你们是杀手,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却不会始终被动。”说到这里,也不再看他,视线落到遥远的天边,声音变得低沉:“虽然织厌恶血腥,不愿意杀人,但是更不愿意被杀。若是避无可避、忍无可忍,那也只好挥刀自卫!”

林子豫没有接孔织的话题,而是沉默了片刻,随后很是郑重地道:“煞盟决不会再对三小姐下手!”像是保证,又像是誓言。

孔织听了,回头看了林子豫一眼,目光落到他手腕的镯子上,多了几分探究。林子豫似乎明白她所想,抬起胳膊,看着那手镯道:“三小姐当年搭救之恩,子豫一日不曾忘却!”

孔织眉头微皱,有些奇怪林子豫怎么知道两年前的事,明明是孔绣出面买下他的,是看到她在台下了吗?虽然有疑惑,她却没有开口询问,虽然当年买人之举对林子豫是生死大事,对她只是举手之劳,何必又放在心上,难道还想挟恩求报不成?

看着林子豫衣着单薄坐在雪中,脸上是冰冷冷的银质面具,孔织生出些许同情,想起两年前那张骇人的脸,这也是他不得不带面具的原因吧?堂堂世家公子,被抄家灭族,被贬为奴籍,后自毁容颜,又不知怎么沦落为杀手,还真是坎坷的人生。

“这两年,公子怎么过的,一切还好吧?”孔织低声问,问完后就想吞了自己舌头,怎么能好呢?女尊国家一个无依无靠的男儿家独自求生,该多少艰难?若是好的话,怎么会沦落为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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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豫听了孔织隐含关切地问话,点了点头,用依旧清冷的声音回道:“还好,原本想要寻找胞妹,没有头绪,得遇一位故人,倒也没吃什么苦头!”话不多,却也讲得清楚。

说完这些,两人又静默起来。夜风越来越疾,孔织见林子豫把披风让给自己后,身上只剩下单衣,有些不忍心,站了起来,将披风递还给他:“很晚了,若是公子没有什么事,织就先回去了!”

“这个!”林子豫指着那只金镯子:“这个,子豫能够继续留着吗?”声音有些紧张,眼中多了几分祈求。

孔织点了点头,已经是送人之物,难道还要特意要回来不成?这两年,往任氏那边送了不少首饰,其中就包括她亲自为爹爹设计的手镯。虽然那手镯是任氏送自己,有他的心意在里边,但毕竟是死物件,感恩在心里,倒不必拘泥这些形式。

看来林子豫真地很喜欢这个手镯呢?两年了,还戴着,莫不是他父母曾戴过相似的手镯,让他感到慰籍?孔织忍不住要胡思乱想了,管他呢?只要不是老套的感恩念恩,对恩人心生爱慕就好?

她可不会那么自恋,认为自己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香饽饽,虽然她现在个子不算矮,长相也能够过得去,两年前可是地道的小豆丁;就算这位落难佳公子会暗恋恩人,也是风度翩翩地孔绣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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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清早,皇城仪善宫,二皇子姜瑞炎的住处。

姜瑞炎坐在桌子前,二皇子的贴身侍儿无愉带着几个宫人,张罗着侍候主子用早点。外面有人回报,三皇子与四皇子到了。

姜瑞炎抬了抬眉毛,这两人感情倒好,倒有点同胞手足的意思。他特意多看了几眼四弟的姜瑞羽,当年崔鸳说得没错,姜瑞羽确实与孔织容貌有五分相似,只不过因为是男子的缘故,个子要比孔织高些,身材要结实些。他暗自点了点头,不愧是孔氏贤君所出,带着孔家的血统。

姜瑞炎年长,自然不用跟两位弟弟客套,指了指桌子边的凳子,招呼两人坐下。因为宫里有丧事,两位皇子都穿了素色衣服,越发显得温文儒雅。

三皇子肖似其父韩慧卿,是诸位皇子中容貌最好的,姜瑞炎过去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如今不知为何对这位弟弟隐隐生出嫉妒来。

他不知道是否该庆幸宫里出了变故,因为若不是赶上六公主的丧事,三皇子这几日就要行成人礼,即将指婚给孔织。那个家伙,毛毛躁躁,懒懒散散,怎么有福气娶这天下最美的男儿为夫?

只是这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确实该庆幸,否则被指婚的绝不止三皇子一位,他这位凤后嫡子也早在别人的算计中。

“三弟,四弟,母皇方才命人来传话,让我们兄弟几个前往南山善怀寺为六妹做法事,前后可能要月把时间,你们回去收拾收拾,咱们未时出发!”姜瑞炎简单说明了叫他们过来的原因。善怀寺,位于洛阳城南十里外的南山上,是皇家寺院,这一代主持化心大师是庆元帝的舅舅。一年前,梁太后薨后,姜瑞炎就在善怀寺修行一年,为祖父祈冥福,他的成人礼就是在那里操办的。

“个把月时间?”有疑问的是四皇子姜瑞羽:“那三哥的成人礼怎么办?”

姜瑞炎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三皇子,喝了一口茶:“还能怎么办?应该在善怀寺那边操办了吧,又不是没有先例!”

六公主的亡故,在后宫并没有引起太大波澜,可是前面朝廷却已经乱成一团。

属于梁党人士的御史上了条陈,历数宰相周禄贪赃枉法、买官卖爵、纵女行凶等十八条罪状,请求将其严惩。其中,最要命的一条是周禄与北蒙官员私下往来,其中人证、物证俱全,简直就是实打实的卖国大罪。

满堂皆惊,周禄大呼冤枉,跪倒在地,声嘶力竭地大表忠心。

两侧朝官,为宰相辩白的声音稀稀落落,素日周党的骨干都保持缄默,完全没有往日的团结。是呀,那个跻身朝堂,个个都是人精,谁会傻到去给别人垫背呢?周家以往的风光,其根基也是在六公主身上,如今既然六公主薨了,周家还有什么资本与梁家抗衡,败亡只是早晚之事。

庆元帝坐在皇帝宝座上,冷眼看着底下的闹剧,这不过是梁家的试探而已,想必请求立嗣的折子也就这两天,看来,再不想想办法是不行的。

她看了一眼堂上始终保持缄默的文宣公孔莲一眼,心中有些恼意,想要独善其身吗?“君辱臣死”只是空话罢了,这些人想着的不过是家族的荣华富贵,又有几个真心忠君的,就连圣人之家的女子也是如此。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拉她下水。

散朝后,御书房,孔莲应召来见驾,心中很是疑虑,自己只是挂着品级,并不是实权官员,皇帝若是想找人商议是否罢免宰相周禄之事,也该传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大夫几人才对。事到如今,宫里才出了丧事,也应该不是马上操办指婚之类的喜事,到底找自己做什么呢?她想了一路,没有半点头绪。

庆元帝眼圈有些发暗,应该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见孔莲到了,命人赐坐上茶,态度很是和气。孔莲见她挥手叫众宫人回避,知道是要说什么要谨慎,垂着双手,低着头洗耳恭听。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庆元帝幽幽道:“爱卿啊,朕真不知该谢你,还是该重责与你!”

孔莲虽不知道庆元帝话中所指,但身为臣子,相应得觉悟还是有的,连忙从座位上起身,跪倒在地请罪,虽然她自己也说不清罪名是什么。

庆元帝冷笑一声:“偷凤转龙,混淆皇家血脉,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卿家这就认了吗?”

孔莲的身子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嘴唇哆哆嗦嗦,想要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头上已经是冷汗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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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庆元帝望着被自己的话惊吓到的孔莲,嘴角微微上翘,脸上又露出几分亲切来。她从书案后走了出来,亲自扶孔莲起来:“卿家不要惶恐不安,虽然欺君是大罪,保全皇嗣却也是大功,真要说起来,朕还应对卿说声谢谢!”

“臣知罪,臣知罪!”孔莲听了庆元帝的话,弯下身子,再次叩拜。

庆元帝看着孔莲,自嘲道:“也不能怪卿家,都是朕这个皇帝无能,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能够保全,唯一能够为这个女儿做的,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卿家带她离开这吃人的地方!这十多年来,她身为公府贵女,安乐无忧地长大,如今又有了世女的身份,也是那孩子的福气。原本,朕就想让这个秘密永远尘封的,过两年她成人时也如你们的愿将四皇子指婚过去,也让你们骨肉团聚。为了保全朕的骨肉,害你们母子分离十多年,朕也深为愧疚。”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可是事到如今,梁家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朕是独木难支,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华基业就此断送!”

*

韩府,书房,三公主穿这一身素服,来拜会姑姑韩景。

韩景知道她是担忧朝堂上的局势,如今梁家已经步步紧逼,立嗣也就这几天的事,倒时候也不会允许她这位成年公主留在京城了,说不定被封到什么偏远旮旯。

韩景有些后悔,做好好的臣子多好,为什么掺合这些天家之事,眼下想要脱身已经太难,一不小心说不定就要沦落成周家那样。这位三公主,还是年纪小,不够成熟,有些浮躁,眼下是最应该沉得住气的时候,否则引火上身,才会死得不明不白。

韩寄书得到消息,知道三公主过来,精心修饰后来倒母亲书房。

韩景望了望这对小冤家,找了个由头出去,把书房让给他们说话。

“如今,三公主要更加小心才好,千万不要引起梁家不满。她们既然敢明目张胆地谋害六公主,对三公主您更没有什么顾忌。看来,眼下立嗣之事是在所难免了!”韩寄书分析了京中的局势,微微皱眉道。

三公主想到这点,有些失意,喃喃道:“母皇说过的,要将皇位传与姝,金口玉言怎么也不能作数!”

韩寄书担忧地看了三公主一眼:“眼下周家垮了,梁家势大,皇上也没有办法!公主千万不要在皇上面前流露不满,立嗣又不是传位,史上被废的太女岂是一个两个,只要皇上仍属意公主,总有转机之时。”

三公主满脸感激地拉住韩寄书的手:“只有书弟真心为我谋划这些,姝何德何能能够得到书弟的青睐,若有一日姝能位列九五,定以后位相待!”

韩寄书慢慢依在三公主肩上,眼中有丝迷茫,这真是自己想要的吗?登上后位,成为天下最尊贵的男儿。若是这样期盼,为何心中空落落的,好像缺了什么东西。

孔府,神来居。

孔绣从学堂回来后,带着特意从槐市买来的吃食,过来陪仍“卧病在床”的三妹说话。或许是昨夜折腾得没有睡好的缘故,孔织的脸色非常黯淡,不用涂豆粉,就显得有些病态。孔绣见妹妹精神头不如昨日,有些不放心,是否吃药什么的问了一大堆。

因为还要去见老太君,孔绣在神来君并没有待太久,再次嘱咐了孔织几句后离开。

孔织松了口气,她因任氏的事已经内疚得不行,见了孔绣这个模样更是无语。实在是撑不下去了,看来,得找孔莲好好谈谈,若是不行也只好准备“病愈”。想到这里,她派雅舟去前院传话,请母亲回府后来她的院子一趟,还是问清楚地好,再说任氏爹爹的病也不能够再耽搁。

孔府门口,孔莲面色如水地从轿子里出来,脑子中乱成一片。刚才,庆元帝在御书房说了很多,关键只有一点,就是要让孔莲找出个合理理由安排孔绣归宗。什么膝下单薄,什么思念爱女,都是鬼话,只不过想推出个靶子,转移梁家视线而已。

见识了庆元帝在一番做作,孔莲有些心惊,对亲生女儿都能够狠毒至此,看来以前对六公主的所谓宠爱也是利用罢了。孔家,终要陷进夺嫡的泥潭了。

庆元帝说什么合韩孔两家之力,立孔绣为太女,那韩慧卿名下的三公主又至于何地呢?

仿佛害怕孔莲不肯尽力一般,庆元帝还许诺立楚氏所出嫡子(即贤君养育在宫中的四皇子)为太女君。皇帝已经不追究自己的欺君之醉,孔莲还有什么立场讲条件,当然是唯唯称诺。

听到下人禀报,说三女织请自己回府后过去,孔莲没有换官服,就独自去了神来居。虽然三女儿年纪不大,但是在其身边却能够静下心来,毕竟是母女连心,如今能够为她分忧的也只有这个女儿了。

神来居,孔织已经从床上起来,即使再懒散,整日躺着也腻歪了。她穿着中衣,坐在桌子边,与鸥舟研究起任氏的病情来,即便不能根治,也要想个法子调理才行。刚才两人已经整理了一些补品,叫眉舟送过去。

孔莲进院子时,雅舟在外面看到,恭敬地请安问礼,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孔织在屋子里听见,从里屋出来,看了孔莲一眼,并没有像过去那样请安问礼。孔莲没有想太多,自己在厅上主位坐下。鸥舟弯腰行了礼,雅舟送上茶来。孔莲挥了挥手,命两人回避。

孔织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很是平静地看着孔莲,心中有无数个疑问,却不知道从那里开始提起。

最终,还是孔莲先开口:“孔家将有大祸!”声音很低沉,表情很凝重。

孔织看着孔莲,并不因她的话而担忧,不管怎么样,孔家还有隐宗的实力,就算遇到什么挫折,诸人性命之忧还是没有的,其他权势富贵又何必在意。

孔莲见女儿波澜不惊的模样,心中又赞几分,如此成熟稳重,确实担当得起护卫家族的重任。她从十五年前庆元帝即位讲起,谈到了孔绣的身世问题。

孔织说不出来的感觉,毕竟早就听过“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对这类宫廷秘闻并不算陌生,只是没想到如今故事中的主角换成了身边熟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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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故事内容很简单,十五年前,庆元帝在梁氏外戚扶持下即位,为了分散梁家权利,又纳了四大世家嫡子入了后宫,孔老太君的嫡子孔惜言也在其中,被封为“贤君”。

半年后,沈德君与孔贤君先后有了身孕。沈德君孕期早四个月,生下四公主,结果公主未满月就不明不白地夭折。沈德君月子中丧女,悲痛过度,没过多久就郁郁而终。

孔贤君与沈德君关系最亲近,对梁凤后的手段略知一二,只是梁家势大,又没有证据,无法对外人说起。他担心自己万一生下的是公主,也难逃凤后毒手,变在老太君进宫时央求父亲早做准备,万一是女儿,就换出宫去,也好保全自己的骨肉。

老太君回去思量后,觉得若是换了外边的孩子,长大后容貌上露出马脚容易被人识破,还是自家的孩子合适,正好楚氏与任氏当时都有身孕,而楚氏孕期与贤君孕期相近。他私下与女儿孔莲商议,孔莲性格最是古板,对这种大逆不道的行径本是不同意的。

老太君心疼儿子,自然是百般央求,最好还绝食相逼。孔莲最是孝顺,怎么能够抗得住父亲的手段,只好乖乖听命。

楚氏最可怜,儿子生下还未看一眼,就被老太君抱走。楚氏愤愤难平,对换回来的小孔绣也就不那么上心。老太君怜惜外孙女,抱到身边亲自抚养,如珍似宝最是宠爱。

孔莲与老太君知道此事对楚氏不公,便想着孔绣成人礼时向皇家请婚迎娶贤君名下的四皇子,到时候家人团聚,也算结局美满。

原以为是秘密,不想皇帝竟早已知晓,而且还在此时提出让孔绣光明正大地归宗。事情干系重大,弄不好孔家就要被人扣上抄家灭族的罪名。

孔织听了这些,觉得烦闷,都是自私的人,谁也不必谁好几分,不过这里面好像没有自己什么事才对,为什么楚氏还要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乱七八糟的,不愿想太多,眼下,她只想问一个问题,那就是楚氏命非舟用金环蛇害她的事情母亲后来到底知否?

“这……”孔莲身子有些僵硬,语气吞吐,面色现出几分愧色。孔织这才反应出来,自己刚刚已经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而且孔莲的神态也给出了答案,心中一片冰冷。

就是因为对楚氏心怀愧疚,就纵容他谋害自己的女儿吗?若是自己真不明不白地死了,孔莲因愧疚也不会怎么追究吧?这个地方,真是让人厌倦,孔织身子往椅子里靠靠,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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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文宣公府外挂起了白灯笼。

三品坊的其他人家见了,并不觉得意外,前些日子孔韩两家的传闻纷纷扬扬,孔家三小姐重病不痊是众所周知的。

等到报丧的帖子送到各家,大家才发现不对,这样上了规格的丧仪,不像是给庶女操办的。看了帖子内容,大家才明白,病逝的不是三小姐织,而是贵为世女的二小姐绣。短短两年,折了两位世女,剩下老三已经是废人,老四还在襁褓中,各家提到孔府都带了几分感叹。

因为此时是六公主丧期,孔府不好大操大办,停灵三天就出殡。孔绣未到十五,尚为成年,不能入土安葬,按照大华的习俗火化。

十一月二十八子夜时分,孔府衍圣堂,一个本该病逝的人跪在孔家历代祖先牌位前,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孔织站在孔莲身后,望着孔绣憔悴的小脸有些心疼,从今天开始世上再也没有孔家二小姐了。孔绣给祖先行完礼后,又到孔莲身边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孔莲原本想伸手拦她,见她满脸是泪,心有不忍,勉强受了。

几天前,孔绣听孔莲将了自己的身世,并没有十分震惊。或许,她十几年来也曾有过疑惑。为什么自己左胸会有半月型胎记?为什么自己长得与姊妹不像?为什么照料过自己的保父都不见了影子?为什么从小照顾自己的侍儿都是哑巴?为什么祖父让她养成一个人洗澡的毛病?她没有因自己是金枝玉叶而欣喜,也没有因不是孔家的女儿而哭闹,而是很理智地问母亲怎么打算的。

孔莲无语,虽然眼前这个少女不是自己亲身骨肉,但毕竟是亲侄女,怎么忍心告诉她,她将被她的母皇推出来做权势斗争中的挡箭牌;怎么忍心告诉她,为了保全孔府,她必须要面对即将“死亡”的命运。

孔绣生于京城,长于京城,这两年又一直以公府世女的身份出入各家应酬。若想归宗后不被人认出来,无异于痴人说梦,但那又能如何,只要皇帝承认,只要孔府的世女“死无对证”,谁又能如何呢?

孔府的丧礼,只是给外界一个交待而已,偷换皇嗣的罪名,孔莲是万死也不会在世人面前承认的。

尽管孔莲说得婉转,但孔绣仍明白了自己接下去的使命,哪里有选择的余地呢?难道真要任性,连累孔府满门吗?这里,有老太君宠她,有母亲父亲关切,有三妹对自己的喜爱,如今也该她来回报这些亲人。

衍圣堂里,孔绣拜完了孔莲,起身看了看个子快追上自己的三妹,再见面时就是表姐妹了,好疏远的称呼。

孔织看着神色中带着几分坚强的孔绣,拉住她的手,心中很是难过,性格纯良的孩子就要去见识人间最阴暗的一面,多么残忍的事,幸好已经作了相应准备,不会真让她成为权势关注的靶子。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切都含在无声中,只是她们不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与自己一样,那就是要保护对方。

孔莲看着这对姐妹,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过了今天,她失去的不是一个女儿,而是两个。

十一月二十九日清晨,孔府大门敞开,老太君要离京回乡。

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世上最痛心之事,老太君不放心最疼爱的二孙女,要亲自送她的骨灰到孔丘安葬。因为这次回乡也要拜祭祖先,所以老太君带上了剩下的几个孙女孙子,其中也包括病着的三孙女织。

孔莲的侧室任氏与郭氏为了侍候公公,照顾年幼的孩子,也随同上路。

出了京城后,孔织心中叹了一口气,孔莲在担忧害怕吧?否则也不会想着先把家眷送回乡去。护着众人回乡这个责任,如今也只能落在孔织身上。

隐宗那边已得了消息,西琳、路蒙带着不少护卫扮作家丁随行,也有数位高手秘密保护,只希望在京城未发生变故前,将文宣公府的老幼夫孺平安送达孔丘。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即使有什么变故,也不会马上波及到那里,有个缓冲的时间。

“小姐!”同车的眉舟皱着小脸,很是困惑,想要问什么的样子。

孔织一边掀起车窗上的帘子回望渐远的城墙,一边问到:“怎么,有事吗?”

“小姐,怎么这些跟着出来侍候的人都是生面孔?”眉舟问道:“除了咱们院子里的三个,这次跟着回乡的,竟连一个熟人都没有,就连椿成院的几位哥哥都不在,好奇怪呀!”

孔织心里“咯噔”一声,闭上了眼睛,浑身冰冷,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自己真是傻瓜。那些人,那些在内院侍候的人,那些熟悉孔绣的人,如今都不在了吧?不管无辜不无辜,孔莲都不会留这些隐患在。孔莲,并不是个心软的人。她应该知道自己不会赞同她的做法,才会特意隐瞒的吧?鸥舟几个因此幸免,这算不算她对这个女儿格外慈悲?

第四十章 皇家喜事 (上)求PK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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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川城,同发粮行,孔织看着隐宗从京城送来的消息。

由于飞鸽传信,京城那边有什么动静,这边几个小时后就能够收到,这也是她选择停驻南川的原因。陪同祖父回乡只是幌子,她出京几十里后便遇到早已等候的四姨母孔竹。

从洛阳到孔丘上千里路,来回需要大半个月时间,孔织虽然已经在京城有所筹划,但仍不放心就这样讲孔绣推出去。因此,早早地通过隐宗向孔竹传信,请她护送众人回乡。

孔织自己带着鸥舟三个悄悄离开队伍,去了南川。随后,路蒙与西琳两个也被派了过来。

十二月初三,庆元帝四十三岁生辰,称病停朝半月后庆元帝首次露面,大赦天下,并且推出了不被世人所知的公主姜嬛。

姜嬛,十三岁,为南瑜宫贤君所出,与四皇子姜瑞羽为双生子,因出生后身体虚弱,有化心大师带出宫抚养,原本想要成人礼后归宗的。因六公主夭折,庆元帝思女心切,所以提前将女儿接回身边。推出公主的同时,庆元帝还加封孔贤君为贵君,加封在善怀寺出家的四皇子为“安平大师”。

十二月初四,前往奉先坛拜祭祖宗的五公主姜嬛在闹市遇刺,幸好护卫拼死相救,才逃过一劫。从这天开始,关于国丈府谋害皇家公主的秘闻开始在京城迅速流传开来。从二十年前的大公主开始,到十四年前的四公主,还有上个月的六公主,皇嗣夭折的真相都直指外戚梁家。

就在梁家在京城大肆追查谋害公主的流言时,另一位与皇家公主相关的流言在京城传开,那就是福公主姜姝实际是宫中韩慧卿所出,庆元帝为了保全这个女儿,隐匿了她的出生,送到民间抚养,直到凤后有嫡公主出世后才接回宫中。

另外,还传出庆元帝与韩慧卿伉俪情深,不然也不会生育二女二子。其他的像什么其实皇帝属意的皇储是三公主,还有什么新推出的五公主是保全三公主的幌子啊什么的,各种传言有鼻子有眼。

京城各个世家,对那些似是而非的传言自有自己的看法。但谁也不是瞎子,与孔府有往来的世家家主们当然能够认出那位五公主姜嬛就是几天前“病逝”的文宣公府世女绣。

庆元帝高调推出这位公主,目的无非是阻拦梁家推六公主(原先的五公主,如今排位后移)姜娉上位,她们这些老狐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样看来,京里的传闻倒也不是空穴来风,那位始终保持低调的三公主也许是储位的最终人选。

宰相周禄已经在上个月俯首认罪,庆元帝念其为国操劳数年,只判了抄家发配。原本属于周党的官员,一部分转向梁党,一部分还在观望,一部分开始关注其三公主来。

十二月初九,庆元帝为满十四岁五公主姜嬛提前举行了成人礼,封号为“承”,同时指了文宣公府嫡子孔仁礼为承公主正君,九门提督韩景幼子为侧君。承公主开府建衙,开始上朝听政。

同时指婚的还有二皇子姜瑞炎和三皇子姜瑞林,二皇子姜瑞炎指给东平侯府四女崔鸳,三皇子姜瑞林指给了南安侯府世女楚筝。

另外,庆元帝也为十七岁的三公主也指了吏部尚书沈迎的嫡子为正君。

*

皇宫,御书房。

三公主低着头站在庆元帝面前,想开口问母亲为什么要将韩寄书指给别人,可是又不敢开口,如今朝中梁党一支独大,皇权旁落,种种纷争她也都看在严重。

知女莫若母,庆元帝哪里不知道女儿的心思?事情发展有点出乎她的意料,梁家并不想意料中的对孔府步步紧逼,孔莲也称病不出,两家暂时没有冲突的意思;另外,三公主的身世是哪里出了问题,知道内情的只有韩家,可是她们也脱不了干系,怎么会泄露呢?

她揉了揉额头,叹了一口气道:“姝儿,母皇的处境这些年你也看到了,韩家小公子性情好胜争强,哪有父仪天下的胸襟,难道你还想重蹈母皇后辙吗?”

*

孔家,舒阳院。

一个秀丽少年坐在镜子前,楚氏站在他身后,一下一下为他梳头发,梳着梳着,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少年感觉到有些不对,低声问:“父、父亲,怎么了?”

楚氏一把搂住那少年,哭道:“礼儿,我的礼儿,你真的回到父亲身边了,这不是梦,不是梦!”

那少年回头,慢慢地回抱楚氏,虽然心中对这位刚见面不久的亲生父亲还不熟悉,但仍感受到了他散发出来的浓浓父爱并不亚于与宫中的父君。那少年轻轻地拍着楚氏的后背,低声说着:“是的,父亲,儿子回来了!”

门外,孔莲无声叹了口气,若是当年自己没有同意父亲的计划,就不用害得夫君与长子分离十四年,也不用像今天这样如履薄冰。想想离家的三女,心中说不出的愧疚,那个女儿已经不叫她“母亲”了,像个不相干的人般客气。

*

南川城,鸥舟帮孔织整理隐宗传来的京城密报。

孔织对身边这几人没有提家族隐宗什么的,只说是孔府的渠道。密报内容她没有瞒着鸥舟,鸥舟看问题比较敏锐,有时她想不到的地方鸥舟都能够想到。有什么计划安排,孔织也多与鸥舟商议,总能够更完善自己的想法。

鸥舟望着手中的短信,面上有些疑问:“这个,小姐是如何得知三公主的身世秘闻的?”

孔织抬起头,笑了笑:“怎么知道的?脑子里想的,编撰出来的呗!”

“咦!”鸥舟很是吃惊:“难道这是假的,怎么传起来与真的一样?”

孔织笑笑:“管它是真是假,只要人们相信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人们不相信它是真的,它就不是真的。”

世人只对皇家秘闻有兴趣,除了利益相关的人,谁又会去追究真假呢?俗话说的好“虎毒不食子”,庆元帝却能够先后推出亲生公主来作权势纷争的挡箭牌,或许是为了自保,或许是为了保护他人。她既然能够不择手段,不把亲生女儿的性命安危放在严重,那孔织自然也不用顾忌什么。反正,在她心中还真没有忠君这个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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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梁府。

梁霞面色阴沉地坐在座位上,她的长女户部尚书梁茀、次女京西大营威卫大将军梁岽、门生兼儿媳京城右都卫指挥使武凝这几个梁党骨干陪坐一旁。

梁茀前些年担任长安令,半年前升迁为户部尚书。

梁岽武将出身,脾气最是暴躁,见母亲半天不说话,站起来大声道:“母亲有何好担忧的,不就是多了个劳什子的公主吗?她们还能翻了天去不成,咱们手中有人有兵,还怕她们不成!”

“尽是胡说!”梁茀皱着眉,瞪了一下二妹:“咱们梁家世代忠良,难道还要造反不成?皇帝不会对不起咱们,梁家对她是仁至义尽的。”

“反了她又能如何?”梁岽很是桀骜不驯:“她早已经视咱们梁家为眼中钉、肉中刺,哪里还念得上当年的恩情!也不想想,若是没有咱们梁家助她,别说当皇帝,能不能活到现在都难说。”

梁霞听着两个女儿的话,有点担忧地看了长女一眼,脑筋太死、不知变通,难道还看不出来梁家已经步入危局了吗?若是不放手一搏,只有败亡了。

她也有些头痛,长女懦弱,次女鲁莽,只有个儿媳还能给依仗几分,但毕竟算是外人,无法继承自己的衣钵。想到这里,梁霞略带惋惜地看了一眼武凝,见她略有所思的样子,问:“凝儿在想什么?”

武凝道:“回母亲大人,儿觉得近日京中局势很是异常,就好像有一双手在幕后推动,唯恐天下不乱一般。”

梁霞点点头:“确实如此!哼,姜瑾好打算,推出孔家来,想要坐山观虎斗,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梁岽听到孔家,很是不满,她与侄女五公主感情最好,原本以为周家既然败了,那侄女能够顺利登上储位,没想到半路跑出个孔家跟着掺合:“真不知道母亲顾忌什么,就是一国公府而已,一群文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既然碍事,除去了就是,咱们还斗不过孔家!”

梁霞冷哼一声,说:“不长脑子的东西!咱们要是与孔家斗上了,那不就如宫里那位的愿了!孔府是没有实权,却是圣人府邸,是传承千年的清贵世家。如果咱们梁家公开与孔家争斗,就算赢了,也是输了,输了天下士女的心!”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再者说,孔莲送走老父幼女,闭门不出,就是摆出了不愿相争的姿态,就是在退避咱们梁家。此时,若使我们轻举妄动,只会失了人心,没有半点好处。”

*

京城,沈家,沈幼淮卧房。

沈家众人在房门外,看着地上放着的已经冷了地饭菜,很是无奈。

家主沈迎站在一旁,脸色很不好看。自从指婚旨意下来,沈幼淮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沈迎知道他因婚事伤心,不愿意太逼他,每天在房门外好言相劝。

沈家长女沈流知道家人一向溺爱小弟,都拿这个小弟是没主意,只好自己出马,喊了几声门,没听到里面应声,心下有些焦虑。沈迎与沈溪也开始担忧起来,一起撞开了门。

沈幼淮小脸苍白,躺在床上,不知死活。

沈迎正夫韩氏见了儿子的样子,叫了一声“淮儿”就晕倒过去。

沈迎的身子摇摇晃晃,若不是沈溪扶住,差点跌到。

沈流快步上前两步,见小弟只是晕了,身上没有什么异常,才松了一口气。

*

十二月二十日下午,南川城。

孔织收到京城传来的消息后,神态有些恍惚。

鸥舟觉得有些奇怪,仔细看了消息内容,二皇子与三皇子的婚期定在一个月后,如今两位皇子已经离开皇宫,在各自外戚家待嫁。三皇子,不就是传闻中有可能指给小姐的那位吗?难道……?鸥舟看向孔织,心中有点疑惑。

孔织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却是为的二皇子姜瑞炎。自己的朋友就要“出嫁”了,算是喜事吗?那个嚣张的小孩,竟然是显赫的嫡皇子,原来骄傲也是有资本的。想想最后一次见面,他因为担心她的病,扮作小厮过来,两人始终没有说身份地位的话题,仍像过去样相处着。那样俊秀的人,穿上男装是什么样子呢?真是想不出来。可是,他愿意出嫁吗?那次在白云山中听到他提皇子婚姻很绝望的样子。若是他不愿意,带他离开可好,朋友一场,怎么也该帮他一把吧?孔织陷入沉思。

当天夜里,梁府后院,梧桐院,凤后在母家时的住处,如今住着宫外待嫁的二皇子姜瑞炎。

孔织换了一身黑衣,避开往来巡逻的护卫,来到这里。

这里是梁府灯火最亮、把手最严密的地方,所以并不算难找。院子中是不能进了,门口好多护卫,里面也不时有侍儿走过。

孔织跃上房顶,伏下身子,屋子里传来姜瑞炎的声音:“外祖母,炎儿不是犯人,外面的护卫未免太多了些,炎儿不喜欢!”

老妇的声音,因该就是鼎鼎大名的梁霞,回答得有些含糊:“这个,最近京城局势动荡,不得不防啊!”

姜瑞炎的哧笑声:“外祖母说笑话吧,京城谁不知道国丈府的护卫力量并不亚于皇宫内院!外祖母防的不是别人,是炎儿吧!怕炎儿任性跑掉,坏了梁家与东平侯府的联姻吧!”用的是肯定的口气。

梁霞叹了口气,说:“你是聪明孩子,外祖也不瞒你,梁家已经陷入困境,一不小心,就是抄家灭族的下场。你母皇并不心慈,当年林家的事就是先例。若是梁家有个闪失,你们父子兄妹还会有好下场吗?东平侯在京中虽不掌实权,可她妹妹却握着天下二分兵权,再加上我们梁家的三分,就算你母皇将其他世家都联合起来,又能如何?”

姜瑞炎沉默半响,才缓缓答道:“外祖母放心,炎儿不是小孩子,明白其中的干系,知道自身的责任!为了父后与小妹,炎儿除了乖乖出嫁,还有其他选择吗?男儿终要嫁人的,崔家侯府世家,哪里就委屈了炎儿?外面的人还是撤了吧,炎儿想清静些日子!”

第四十一章 痴人(上)

京城,梁府。

孔织双手垫在脑后,在梧桐院正房的房顶上躺着。幸好梁霞出去时叫外面的护卫都撤了,没有人发现房脊上的人影。

世上有几人能够随心所欲?总会被亲情牵系,姜瑞炎是个骄傲的人,不会为自己找理由逃避责任。

自己不也是如此吗?对孔府再厌倦,对楚氏再不满,可因任氏、孔绣等人的关系也必须要为孔家百般筹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就是朋友也无法干涉,既然他已经选择了去面对,那只能支持他的决定。

等等看,再等等看,若是姜瑞炎口是心非,还是想离开的话,就帮他一把。

不知为何,孔织心中隐隐存了这个念头,使得自己留了又留,直到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直到院子里的灯火熄灭。

孔织揉了揉冻得发僵的脸,舒展了下胳膊,真是佩服自己了,竟然这样有耐心地躺了几个时辰,是该离开了。

*

城东,栖凤坊,庆元朝的几位成年公主都在这里建府。

孔织第一次来,又是深夜时分,找了好半天才找到挂着“御赦承公主府”灯笼的府邸。

虽然已经三更天,但前门仍有护卫值夜把手。

孔织绕到府后,想要照仿出入梁家的方式翻墙而入,还没等着有所动作,无意中瞧见不远处的墙上好像依着一个人。

这么冷的天,这样的夜晚,怎么会有人呢?孔织有点惊诧,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人一动不动。

孔织心中生出几分恐惧来,过去她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但游历过地府、借尸还魂后,她可不敢再说自己是无神论者。又想着会不会是活人,听说在三九天冻死乞丐并不罕见。

最终还是好奇心发展,孔织走了过去。

墙上确实依着一个人,一个浑身酒气、双眼紧闭、半死不活的年轻公子。虽然脸上带着面纱,但孔织还是凭借眉眼身形认出了眼前这位不是别人,就是见过几面的金玉斋少东家韩寄书。

看着青白的脸色,应该是冻得狠了,孔织眉头微皱,记得前些日子的消息,这位韩公子好像被指给承公主做侧君,怎么会醉后跑到公主府后门?不愿意出嫁吗?还是不甘心为侧室?

承公主府是三进的房子,孔绣的卧房并不难找。灯火已经熄了,孔织瞧了瞧四周防护,没有半点警觉,摇了摇头,若今夜来得不是自己,而是刺客,那孔绣不是很危险。轻轻挑开门闩,孔织将晕着的韩寄书扶进屋子,他的样子需要赶紧处理,否则会留下冻伤。外间塌上躺着两个侍儿,应该是值夜的了,孔织抛出两枚铜钱点了他们的昏睡穴。

“谁?”随着抽剑声,床边有人惊问道。

“咦!”孔织听着声音不对,有些奇怪:“是若定吗?”

那人听了孔织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一边摸索着点灯,一边问道:“是三小姐吗?”

说话间,屋子已亮了起来。床边那人正是孔府家生子,曾做过孔绣书童的若定。

孔织将韩寄书扶了过去,放到床上。若定见三小姐半夜带个少年公子进来,有些不自在,想要下去回避。

孔织笑道:“要避也得先把姐姐叫来,对来,怎么是若定住在正房这边,谁安排的?”心中却盘算着,既然孔莲能够容若定活着,那她应该是孔绣的心腹了。安排心腹作替身,孔绣已经能够做到这点了吗?

“回三小姐话!”若定答道:“奴才已经不叫若定,有了大号叫孔安,奉了夫人与母亲之命,到这面侍奉公主,料理府中事务。想着最近京中不太平,就主动与公主换了房,以防万一不是!”

“母亲?你的母亲是?”孔织有些好奇,既然姓孔,应该是族人什么的,怎么会在孔府为奴。

“奴才母亲是孔桂,”若定有些扭捏:“奴才爹爹是外室,所以在府中并没有怎么张扬。”

“原来你是桂姨的女儿,怎么不早点说,太不地道了!什么奴才不奴才的,还与我讲这个,算起来我还要叫你声表姐才对,小姐不小姐的以后休提!”孔织笑着伸手拍了拍孔安的肩:“要说声恭喜了,宰相门前七品官,你这公主府的大管家怎么着也比七品高才对!”

孔安陪笑着,孔织看了一眼床上脸色转为不正常潮红的韩寄书,叫她去请公主过来,不要惊动他人。这韩寄书以后要嫁到这边的,如今闹了这一出,若传扬开来,也是不好,能瞒还是瞒着。

不一会儿,孔绣头发凌乱,穿着内衣披着褂子就来了。她住在隔壁的院子里,离这边不算远,可也不算近。

孔织见她小脸冻得通红,上前拉住她的手:“哪里用这么急?怎么不多穿些,吹了风怎么办?”

孔绣没有应声,而是低下头。

孔织觉得有些不对,问:“二姐怎么了?”

孔绣抱住孔织,喃喃道:“你不是随同祖父与叔叔他们回老家了吗?还以为你不认我这个姐姐了!”声音中略带一丝落寞、一丝委屈。

孔织拍了拍她的后背:“虽然你换了名字,换了身份,但姐姐就是姐姐,织怎么会不认呢!”话说这样说,心中却略有不甘,实在是自己是姐姐才对呀,为她操心这么多,如今还要扮演可爱贴心的妹妹。

孔绣眼圈发红,看着孔织:“真得吗?那真是太好了!若是妹妹不再认姐姐,姐姐会很难过的!”

孔织大力点了点头,又挥手叫孔安下去准备些雪块过来。

孔绣这才注意到床上还躺着一人,不由面带疑问,目光相询。

孔织笑着说:“既然好奇,就上前仔细瞧瞧,反正早晚都是你的人!”

“哦!”孔绣很是意外,还真走到近前去,自然也认出了是韩寄书,吓了一跳:“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孔织说了遇到韩寄书的情形,孔安送上来一盆积雪后回避了。孔织指着雪,让孔绣帮韩寄书揉揉手脚,省得留下冻伤。

孔绣红着脸,按照她的要求做了,弄好后给韩寄书盖上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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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织见孔绣面容憔悴,眼神中闪动着不安,有点心疼,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孩子,独自面对一切畏惧是难免的。想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安安孔绣的心:“二姐,不好奇织为什么没有去孔丘吗?

孔绣,如今已经换了名字叫姜嬛,看着孔织,眼泪流了出来,低声问:“妹妹是不放心姐姐吗?”

孔织看了一眼床上的韩寄书,见他正昏睡着,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点了他的睡穴,然后拉着姜嬛到一边坐下,给她擦了泪,说:“姐姐放心,那边府里早有筹划,怎么舍得让姐姐一个人面对这些?织如今就停驻在京城不远,与府里始终保持联系,这边有个风吹草动都能够知晓。不管怎样,织都会尽力帮姐姐就是!”说到这里,她看着姜嬛道:“姐姐想要位登九五也好,想要做个富贵散人也好,织都站在姐姐这边!”

“姐姐才不稀罕做这牢什子的公主,更不稀罕什么皇位!”姜嬛感叹道:“可如今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呢?若是退后一步,咱们家就不知什么时候因欺君而获罪。都是姐姐不好,终究是连累了府里。姐姐如今已经是罪人,满手血腥,四十多条人命就那样没了!”

孔织知道姜嬛说的是孔府后宅的清洗,想想老太君身边的几个认识的大侍,想想任氏院子里的金儿、银儿,有点伤感,但她知道最难过的还是姜嬛,因为不知什么原因,莫语居的侍儿孔莲一个未留。

孔织拉住姜嬛的手,以后的日子,这样的牺牲还会再有,难道帝王真的要冷血才难过作吗?想着,还是开口安慰道:“哪里是姐姐的错?府里这样做,也是为了家族安危,并不全是因为姐姐!其中厉害关系,姐姐都知道,织也不多说了,只是以后姐姐要记得,既然选择了走帝王路,那就不要后悔,不要给自己找理由懦弱!”

姜嬛看着孔织,坚定地点了点头,见妹妹小小年纪,一脸严肃,还是有些内疚,都是自己连累了她,不免强笑着问:“妹妹怎么深夜过来,回府了吗?”问到这里,她眉头微皱:“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母亲与父亲还好吗?”

“放心好了!”孔织笑道:“不是府里的事,两位长辈也没什么,是织听了梁雨……”顿了一下:“就是就是二皇子,你也知道的,织与他朋友一场,听说他婚期定下,在梁府待嫁,特意去看了看,顺便也想着该来见见姐姐!”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叠银票,塞到姜嬛手里。

姜嬛看了一眼,有些吃惊:“怎么多,母亲不是已经给我许多了吗?府里开销那么大,都给了我,家里怎么办?”

孔织笑笑:“这个不是府里给的,是织给你的结婚贺礼!织七、八月的时候做了个大生意,赚了些银子,以后银钱方面的问题,姐姐不要担心,交给织解决就行!”

姜嬛点了点头说:“早就知道妹妹聪明,没想到妹妹竟然这样厉害!”脸上带着赞赏与骄傲,就仿佛赚钱的是她自己一样。

姐妹两个看着对方,傻笑起来。

姜嬛想着妹妹刚才的话,心里琢磨着,是为二皇子来的,看来三妹是真心喜欢他。

孔织则想到了崔氏姐妹,若是崔梁联姻成功,那她们说不定就是姜嬛的对头了,很是为姜嬛无奈。

孔织是凌晨时分离开公主府的,虽然很想睡个懒觉,但考虑到天亮后出入不便,只好忍着困意,连夜离开。

*

韩家大厅,韩家人顶着黑眼圈聚集在这里,自从昨晚双胞胎侍儿禀告说公子不见了,韩景就命大家出去找,在城里找了大半夜,也没有找到。

永和郡君哭得不行,开始埋怨起庆元帝来,明明知道侄子与三公主两情相悦的事,还将他指给别人为侧,这不是欺负韩家如今势弱吗?

韩景也很不满意,她明白庆元帝这样做是为三公主筹划,但还是觉得太寒人心。孔家与韩家嫌隙已深,那公主又是孔家出来的,会怎么对自己的儿子很难说。

知子莫若母,那孩子还能上哪去?韩景叫来管家韩山,低声吩咐了,叫她拿自己的帖子去三公主府上看看。韩山应着,还没出去,外面就有小厮进来,是五公主府那边送帖子过来,简单几句,只说明公子韩寄书在那边,请不要担心,晚一点会派人送过来。

五公主府吗?韩景看着帖子,若有所思。

*

南川城,孔织回到这里已经是巳时,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洗了个热水澡,喝了两碗眉舟特意煮的鸽子汤,她才算解了乏。西琳等了好一会儿了,前些日子孔织提到要看世家兵权分配方面的资料,因怕飞鸽传信不安全,西琳特意跑了趟京城取来。

大家年纪差不多,又混得熟了,就没那么多讲究。孔织招呼了,就任由她随意,毕竟这里原本就是隐宗的地方,西琳比自己还熟悉。她看着兵权分配资料,西琳找雅舟比试剑法去了,两人每次见面多要比一场,众人也都习惯了。

天下兵权十分,皇家名誉上占四分,其中一分原是周禄家族掌控的,周家倒了后归到皇家;一分是九门提督韩景手中,是拱卫皇城安全的禁军;一分在分散在地方宗室手中,一分在二公主姜婕手中。

姜婕是梁霞的庶子梁和卿所出,是梁党中人,她这一分兵权也可以算是梁家的。梁家名下有二分,一分是京城近畿卫军,掌握在梁霞次女梁岽手中;一分是西北军,掌握在梁霞三女梁嵩手中。

崔家名下一分,掌握在东平侯崔弘胞妹崔弥手中。柱国大将军高猎手中一分,因高猎是崔弘夫妹,由哥哥嫂子抚养长大,所以这一分兵权也算是崔家势力范围。

另外三分,南安侯楚家与北宁侯冯家各一分。

孔织望着眼前的数据,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看来,无论如何要阻拦崔梁两家的联姻才对,否则的话情况着实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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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京城局势如何,新年还是一天天的临近了。

孔织看着无忧无虑的眉舟几个,心中有些庆幸,眉舟与鸥舟的家人都不在内宅当值,也算是逃过一劫。鸥舟的姐姐刘勤去公主府那边作了账房,也算是姜嬛的心腹臂膀。

非舟的家人应该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好像他父亲前些日子做了内宅管家,应该在被清洗的范围内。无声地叹了口气,各人各命,她又能如何呢?

眉舟前几天过了十七岁生日,搁在寻常人家早应出嫁。孔织与鸥舟谈到他的婚配问题,总要他自己愿意才好。可是如今隐匿在南川城,哪里给他找合适的人成亲呢?没有办法,只好忙过这段日子再说。

郑春人在江南,听说孔织驻留南川,想要带小福来回来相聚。

孔织想着如今也没有心思考虑这些生意上的事,天气又冷不适合长途跋涉,便去信叫她天气暖和一点再说,过段日子再说。

眉舟一直惦记着小福来,听说她们过些日子回来特意做了好几套小衣服。孔织与鸥舟看在眼中,相互笑笑,心中略有所悟。

腊月三十,在京城的傲舟带着青儿与阿寅来到南川,与孔织几个一起过年。阿寅已经让孔织向孔莲从地卫中讨了来。傲舟出入风尘,总要有人保护才是。

*

京城,皇宫,庆元帝在武德殿举行家宴。

二公主姜婕常年在运城练兵,很少回京城这边,还是第一次见到承公主姜嬛。不管心中怎么想,表面上的客套还是有的。

公主与诸位皇子分左右按排行落座,左边依次是二公主姜婕、三公主姜姝、五公主姜嬛和六公主姜娉,左侧依次是二皇子姜瑞炎、三皇子姜瑞羽和五皇子姜瑞朋。

皇家规矩,皇子出嫁后去宗室,封郡君,算是妻家人。因此,已经出嫁的大皇子姜瑞昌并不出席宫里的家宴。

姜瑞炎看了帝位上的母皇,又看了下座位上的兄弟姐妹们,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这是他最后一次参加皇家家宴;明年这个时候,他就要随着妻主,拜祭别人的祖先。他看了一下下首的三皇子,那个人终究是逃了,山高水远,不知何处逍遥。当年,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告别,是不是受到了报应,她也什么都没说就这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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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祠堂外,韩家人在门外,等着韩景过来领大家拜祭祖先。

韩景穿着礼服,缓缓地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永和郡君见是长女的侍室裘氏,有些不解,因为世家规矩,除了正室,其他侧侍是没有资格祭祖的。

韩景看出永和郡君的疑惑,道:“我已经给皇家上了折子,裘氏的诰封年后就能够下来。委屈了他多年,如今也该给他相应的名分!”

永和郡君没有说话,旁边的韩迢、韩遥姊妹听见,都面露喜色。

韩寄书站在永和郡君身后,并没有觉得意外。这个主意还是他给母亲提的,韩家如今势弱,再不变通难以自保。诸世家中,韩氏姻亲只有孔沈两家,其中与孔家关系还不好,在如今势力争斗中只能成为牺牲品。韩迢与韩遥作为孙女,也该为家族尽力了,毕竟以后韩家还要靠她们继承。

韩景明白儿子的意思,庆元帝是靠不住了,必须要与其他世家结盟,才能够保住家族。五公主是庆元帝推出的挡箭牌,不仅要拉孔家下水,韩家也没有放过,否则也不会安排两家联姻。是时候了,该是找孔莲好好谈谈,两家的关系僵持下去,对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韩景想到这点,看了一眼身形有些消瘦的儿子。从承公主府回来后,他就病了七、八天,这两日才好些,不知道想没想清楚。若是说是容貌人品来,姜嬛并不亚于姜姝,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吧,韩景有些无奈。

*

孔府的新年有些冷清,孔莲这房只有楚氏父子与范氏,孔菊那边正室魏氏病重,侧室黄氏带着孔纱与孔良智过来。孔纱夫君武氏怀孕,身子不便,留在那边府里。康和郡君父子闭门出门一、两年了,当然也不会赴宴。

南川城,同发粮行后宅,孔织与鸥舟几个一起守岁,终于等到了五更天,天色微明。外面的鞭炮已经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虽然不在府里,但鸥舟几个还是给孔织准备了新衣,帮她从头到脚换上。

孔织给几人的礼物也早就准备好的,依照每个人习性选择了各自喜欢的,眉舟与傲舟的是两套首饰,雅舟的是把小匕首,鸥舟的是一些稀缺药材。西琳、路蒙、阿寅等人也有,却只是数额不等的银票。毕竟还是银钱是最实惠的,需要什么可以自己挑选。

孔织估计自己眼下该有一米六几,虽然身形有点瘦,但小胸脯已经微微发育,有点少女秀丽的样子。十三岁了,她最近经常想起自己上辈子的事,要不说“每逢佳节倍思亲”,看来还真有些道理。

任氏与小孔绫不知怎么样了?孔绫再有一个月就要抓周了,也不知曲阜那边怎么操办,应该准备份礼物才对,自己是姐姐呢!

孔织躺在厅中的软塌上胡思乱想着,曲阜的孔府、孔丘、孔林在另外一个世界是文化保护单位,这里却是她的老家,是不是该骄傲一下。等京城事态稳定下来,还是去曲阜看看,见见世面也好,孔织暗自决定。

外面的鞭炮声还没结束,西琳拿着只信鸽匆忙进来,面色带着几分急躁:“少主,大事不好!”

孔织从软塌上起身,问:“怎么?京中发生什么变故!”

西琳摇摇头:“曲阜那边传来消息,七天前老太君带着众人去寺院祈福时遇袭,四小姐失踪!”

“绫儿失踪!”孔织皱着眉毛,握着拳头,沉声问:“那我爹爹任三爷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

西琳见孔织神色异常,知道她放心不下,忙说:“少主放心,众护卫守着,只有郭四爷受了点皮外伤,任三爷无碍。”说到这里,有些支支吾吾,欲言忧止的样子。

“怎么?”孔织看着奇怪,问道:“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李辉被杀了!”西琳好一会儿才回答:“杀手目标就是李辉,假扮少主的李辉,看来她们是奔少主去的。”李辉,孔竹的属下,与孔织同龄的少女,因身形与孔织有几分相似,被选作孔织的替身,随同老太君等人回了曲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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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十六年正月初一,京城,沈家,沈迎书房。

三公主姜姝坐在客座上,笑得很是温柔。

沈迎站在桌案边,心里却恨得牙痒痒,强忍着怒气问道:“公主到底是何意?不是已经讲好,我沈家奉上白银三十万两,公主就主动退婚吗?银钱已经结清,为何又由退婚变成了延缓婚期?”

姜姝苦笑:“婶婶,莫怪姝儿,姝儿也是没有办法!母皇金口玉言,岂是那样好变通的!姝儿已经尽力,事情还有转机,婶婶莫急!”沈迎正夫韩氏是韩景族弟,说起来也算是姜姝生父韩慧卿的族弟,所以姜姝称呼她为婶婶。

沈迎心中冷笑,都是借口,莫不是见她沈家有油水,想要狮子大张口,便宜是那么好占得吗?她心中想着,脸色就有些不好。

三公主低头喝茶,只装作没看见,如今正是风雨飘摇之时,想要撇清干系,哪有这么容易?沈迎母亲生前是宰相,她自己又出任吏部尚书十几年,官场人脉谁又比得上沈家?若是沈家公子成为三公主的正夫,文官这边支持她的人数肯定不在少数,这也是庆元帝为女儿指婚的原因。

沈迎见了姜姝这般做作,皱了皱眉,十分诚恳地说:“我三个儿子,只有这个小的是嫡出,自小娇生惯养,纵的不成样子,哪里有本事能够当公主府的主夫?”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三公主是要作大事的人,这天下的男儿想找什么样的没有?何苦因犬子之实影响两家关系?”

姜姝听沈迎话虽说得婉转,但口气却隐隐带了威胁,心生不满,面上却半点不露,笑着含糊过去。

承公主归宗后,姜姝的日子并不好过,不知为何传言都转到她身上,梁家的人已经开始戒备她。不管事情也有好的一面,周党的部分官员开始频繁出入她那里,有以她为首的意思。姜姝虽然知道此时不是出头之时,但仍有些乐在其中。

权势就是如此,沾上手就很难舍弃,姜姝也不例外,而且她还很自信。沈家,早晚在囊中,怎么会让她们跑掉?想到这里,姜姝心中不满消散,微微有些得意。

*

皇城,中宫。

二皇子姜瑞炎来拜别母亲,昨晚宴后他留宿宫中,今天要回梁府那边待嫁。

凤后梁明蓝比庆元帝姜瑾小三岁,十五岁嫁当时还是皇太女身份的姜瑾为正君。因身体缘故,他成亲七年才生了第一个孩子,就是二皇子姜瑞炎。凤后以为自己不能再怀上,就将庶弟和卿所出的二公主养在身边,同时还亲自照看这个二皇子。四年后,三十岁的凤后再次怀孕,全部心思就放在了养胎上。太后正好老来寂寞,就接二皇子过去抚养,直到他长大成年。因此,姜瑞炎对父亲的感情并不深厚,甚至可以说是有点陌生。

凤后看着眉目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儿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姜瑞炎按照规矩给父亲行了大礼,成亲时也是从梁家出门,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只有成亲后他与妻主一起进宫谢恩时父子才能再次相见。

凤后眼睛有些湿润,点了点头,走下座位,准备扶起儿子,刚想开口说些嘱咐的话,就听宫人赶来回报,六公主身子因不适晕倒。凤后听了,顾不上还跪在地上的二皇子,转过身急匆匆往姜娉的展翼宫去。

展翼宫中,侍儿们乱作一团,凤后赶到那里时,太医已经传唤过来。

姜娉脸色带着不正常地潮红,看来是烧得厉害,双眼紧闭,身上不停打着寒战。

那太医给姜娉仔细诊过脉后,脸色变得苍白。

凤后察觉出她神色异常,忙问道:“怎么?有何不对之处?”

那太医头上冷汗直流,十分紧张,带着些颤音道:“回禀凤后,微臣恳请殿下召太医院院正姚纯姚大人进宫为六公主复诊。”

“你不能确诊?”凤后面色有些难看,多了了几分威严,声音也高了起来:“公主到底哪里不对,不是寻常的病症吗?”

那太医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地面,战战兢兢道:“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她迟疑了很久,终于磕磕巴巴说出了答案:“微臣瞧着……公主像是要出痘!”

凤后脸上顿时失去血色,头也微微晕眩起来,他强扶住侍儿站稳了身子,紧紧咬住嘴唇,狠狠地看着那太医,没有再说话。

怎么可能是痘疫?!京城并没有疫情方面的消息,堂堂嫡公主怎么会染上痘疫?凤后抬头望了望四周站立的宫人,寒声道:“封宫!从此刻起,展翼宫许进不许出。”

*

南川城,同发粮行。

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孔织不放心曲阜任氏那边,可眼下京城这边又离不开人,就请鸥舟代自己过去照看爹爹,又安排了隐宗的几位高手护送。原本她是让雅舟、眉舟同去的,也省得鸥舟男儿家远行不便,可鸥舟没有同意,还是不放心孔织这边。雅舟可以保护小姐,眉舟也要照料她的生活起居。孔织争不过他,只好从粮行这边挑了一个小子跟着服侍。

目送着马车远离,孔织心中有些莫名的难过,来到这世上二年多,鸥舟始终陪伴着她,还没有分开过。鸥舟年纪不大,但遇事沉稳、思绪敏捷,看待问题比孔织还透彻。因此,孔织心里一直很依赖他。雅舟还好,比较冷清的人,没有太大情绪;眉舟与鸥舟关系最好,眼睛红红的,已经哭了好几场。

早上收到曲阜消息后,孔织特意派人去京城孔府转告孔莲,顺便问问以后的安排。直到申时,还不见派去的人回来,孔织、西琳几个都觉得有些不对。

酉时,在京城秦长老飞鸽传信过来:凤后所出六公主上午确诊染了痘疫,庆元帝已经下令封锁宫城;另外孔府今日大门紧闭,文宣公始终告病未出,没有联系隐宗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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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三品坊。

已经是亥时,街上没有行人,四下里静悄悄的,夜色浓重起来。不知何时开始起风,道路两边一些高门大户挂着的红灯笼摇摇曳曳,在黑暗中很是显眼。

孔织绕到孔府后边,从花园子进府,这里离孔莲的内宅比较近。西琳与雅舟穿着劲装,跟在她身后。孔织原本还有些为难,已经夜深人静,孔莲会在哪个院子安置呢?楚氏的舒阳院,还是范氏的望月堂。

见了遗珠楼的灯光后,孔织松了口气,看来孔莲还没有休息,大半夜的找她还真不方便。已经有人追踪到曲阜,这边也该早作准备才是。

孔织站在遗珠楼的墙上,感到有些不对劲,空气中有着浓郁的油脂味道。西琳指了指遗珠楼下的黑影,示意孔织去看。那竟然是木材,一堆堆的木材,通过楼里的灯光,可以隐约看到木材上有着水质物。孔织的心提了起来,对方已经控制住孔府了吗?到底是谁,能够有这样的手段?

*

梁府,大厅,梁霞疲惫地揉了揉眉,不管怎么说,也是过了六十的人,体力多少有些不支。梁茀见了,劝慰道:“母亲不必过于忧心,公主吉人天相,定能平安渡过此劫!”

梁霞摇了摇头:“不忧心不行!青州那边传来消息,孔莲家眷在曲阜被袭击。相信过不了多久,京城这边就会传开,这笔帐恐怕要被世人算在我们梁家头上!眼下,最要紧的就是顺利与崔家联姻,兵权在手才有资格与她们周旋!如今封了宫城,二皇子也困在宫中,希望不要有什么闪失才好!”说到这里,梁霞陷入深思,好高明的手段,逼迫两家争斗吗?庆元帝也开始玩弄起计谋了?

*

与孔府的沉寂、梁府的阴郁不同,栖凤坊承公主府那边气氛要好得多。崔鸳晚上过来造访,姜嬛陪着她说话。虽然第一次上门,崔鸳却丝毫不当自己是外人,还是大嗓门,完全没有意识到如今眼前坐着的不再是多年老友,而是高贵的皇家公主。

姜嬛见最爱缠着姐姐的崔鹊没来,有些奇怪:“小五呢?怎么不见?”

“小五是六公主的伴读,怎么也要避讳些不是?知道你不会多心,但也要考虑到梁家那头,六公主才病倒,她怎么好来造访你!”崔鸳撇了撇嘴,有些无奈。

姜嬛想到眼下自己的尴尬身份,想着大年节的自己只能冷清地是守着这里,有点感伤。

崔鸳拍了拍她的肩:“想那么多作什么?过了这段日子就好了,说起来最难的还是你!也不知表姨是怎么想的,完全撇开关系似的。”

姜嬛听了,想到三妹孔织,心情转好,看了崔鸳,想起一件事来:“鸳表姐,你的亲事?”

崔鸳听到“亲事”两字,立刻苦了小脸,摇摇头道:“千万别跟我提这个,想起来都烦,母亲与姑母也整日说这个,耳朵都要起茧子!”

*

孔府,遗珠楼外。

孔织心中叹了口气,演不完的豪门争斗,真是无聊透顶,回头低声吩咐雅舟:“去承公主府,提醒公主以后注意三房的动静!”话音未落,就听到有人笑道:“既然来了,还想走吗?”

随着说话声,遗珠楼四周亮起不少火把,一位满脸笑意的绿衣女子被簇拥着走到楼前,笑盈盈地看着孔织道:“三小姐,好久不见,张素这里给小姐问安了!”

张素,二十来岁,孔府家生子,本是城外田庄上的,前两年进了府,颇受家主孔莲器重,负责族里银钱的发放。

孔织看了看四周,隐隐约约不知埋伏着多少人,一个小小账房,哪里能够弄出这么大动静?她笑了笑,从容跳到院子中:“原来是张素啊!”指着堆积着的木材:“不知这些是何物?”又指了指她身后:“这些是什么人?若是孔家的,见了主子怎么不行礼问安;若不是孔家的,怎么跑到这里来?”

张素脸色一寒:“哼,孔家,好大的门面,有什么了不起?满手血腥的,枉顾伦常的,装疯卖傻的,都是圣人家出的好女子!”说着说着,眼中露出无限恨意,面容变得有些狰狞:“善恶到头终有报,谁又能够逃得了!”

孔织不知张素的恨意从哪里来,既然对方已经撕破脸,她也没必要再装,沉下脸问道:“夫人与大爷、二爷在何处?”

张素得意地笑笑,低声对身边人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那些人押着被五花大绑的孔莲和衣衫不整的楚氏与范氏过来。孔莲看到孔织,眼中闪出几分关切,转过头去,对张素喝问道:“张素,我孔家待你不薄,你为什要以下犯上?”

“哈哈哈!”张素挥手给了孔莲一个耳光,狠狠地说:“收起你施舍的嘴脸,假惺惺的,真让人恶心!你们这些世家女子眼中,我们这些草民只是蝼蚁罢了,哪里还会有什么厚待?”说到这里,看了看孔家众人:“不要觉得无辜,两年前我表弟惨死在你们府里就不无辜?可怜他少年枉死,死后还被你们倒了一盆污水,落得死无葬身之地!”

“两年前?”孔莲身子一颤:“你是温氏的表姐?难道两年前你进府,就是为了报仇?”

“是!”张素傲然道:“两年前,表弟投奔我家,与我已有婚约之盟,可是府里的章管家仗着大爷的势,硬是将表弟纳给大小姐为侍。素是公府下人,自然不敢与主子争,只好期望大小姐能够善待表弟。没想到,异变突起,好好的人进了府来,第二日就成了尸首,身亡的原因还是因为不贞。表弟冰清玉洁,怎么能够落得如此恶名,又怎么会因此自缢?素觉得蹊跷,辗转进府,用了大半年时间才调查清楚。”

孔莲点了点头,沉声道:“是我们孔家对不起他,你要报仇也情有可原。冤有头、债有主,你冲着我来就好,请你念在我这两年待你还算宽厚的情分上,不要为难我夫女,毕竟事情与他们无关!”

“与他们无关?笑话!”张素指了指楚氏,说:“为了掩盖大小姐爱慕兄长的乱伦丑事,张罗着为大小姐纳侍的就是他。”又指了指孔织:“原本定的是她院子里的侍儿,让她打混要了回去,才轮到我那可怜的表弟!哪个无辜?”

说到这里,她冲孔莲笑了笑:“说起来,素还应该感谢夫人才对,若不是夫人器重,素哪容易查清这些?更没有银子请杀手要四小姐的命!”

孔织的眼中充满愤怒,愚蠢的家伙,被人当成枪使,竟然去害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孔莲听了张素的话,脸色惨白:“绫儿,绫儿怎么了?!”

第四十三章 星散(下)

张素冷笑道:“当然是死透了!”说着,指了下孔织:“如今她可是你府上的独苗,可惜了的,终究也是个短命的!”

“礼儿,我的礼儿呢?你把他怎么啦?”楚氏突然大声叫道。

张素没有理睬楚氏,而是站在孔莲身后,看着孔织:“三小姐是不是该把手中的匕首丢了,否则我这边刀枪无眼,伤了夫人可是罪过!”

孔织随手仍出了一把匕首,拍了拍手,示意手中什么都没有。她心中犹豫不定,对方人太多,同时救出孔莲三人很难,若是轻举妄动,只会让事情更糟。张素右手没有露在外边,应该是拿着短剑之类的顶在孔莲后心。

张素见孔织乖乖地听命,有些得意:“两年前,你们害死了我表弟,还让他背了污名;如今,素也想试试这个法子呢!”

“你到底要怎样?”孔莲怒道。

张素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子来,笑着对孔莲说:“素是帮国公彻底解决后患呀!这就是国公夫人的遗折,言道因涉及十五年前换皇嗣之事,心中惶恐难安,为了不连累家族,选择与家人自杀谢罪!这死亡方式吗?就是自焚!”

*

栖凤坊,承公主府。

夜深了,姜嬛就留崔鸳住下,两人促膝而谈,很晚也没有睡着。

“咦!”姜嬛发生声诧异声。

“怎么了?”崔鸳问道。

姜嬛皱着眉回答:“不知为何,右眼皮跳个不停,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

崔鸳坐了起来,笑道:“右眼跳灾,不会是有刺客要来吧!那我可得好好表现,保护好你这位公主可算立大功!”

姜嬛披上衣服,下床去点了灯。因为有崔鸳在,侍儿们都被打发出去。她揉了揉胸口,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半杯茶。崔鸳见姜嬛心神不宁的样子,安慰道:“定是你没休息好的缘故,最近太累了吧!”

两人说话间,屋子外突然传来几声乌鸦叫,在子夜时分显得分外阴森。

*

孔府,遗珠楼外。

孔织与张素仍对峙着,西琳与雅舟长剑已经出鞘,全神贯注地戒备着。孔织手心中的汗全是汗,眼下形式别说是救下孔莲,怕是自己这几人也在对方算计中。擒贼先擒王,看来还是要先制住张素再说。

孔织回头看了下雅舟、西琳,两人会意地点了点头,三人同时发动。张素尚未有所反应,就被雅舟制服。西琳夺取她手中短剑,孔织解开孔莲身上的绳子。

孔莲像老了十几岁一般,精神很是萎靡。

张素被制住后,丝毫不慌张,反而“咯咯”笑了起来。

孔织想着是她派的杀手,害得小孔绫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满心怒气,挥手给了她两个耳光。

张素嘴角流出血来,却仍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冷笑着说:“素既然敢做此事,就没指望继续活着,有你们孔家人给素陪葬,素也算死得不冤!”说到这里,高声喊道:“还等什么,弩手出列!”

随着张素的喊声,箭只从四面八方飞射过来,把院子里的人都笼在其中。张素身子受制,避闪不开,转眼成了刺猬。第一轮射毕,孔织这边最先倒地的是孔莲的二房范氏,箭只飞来的瞬间他挡在孔莲前面,胸口中箭,即刻身亡。孔织与西琳、雅舟三人将没有武功的孔莲与楚氏护住,不敢有丝毫懈怠。不管武功多好,面对弩这种杀人利器,人力还是显得渺小。

第二轮箭只又飞射过来,西琳、雅舟将手里的剑舞成一团,拦截住那些箭只。孔织手中只有刚才从地上拣起的匕首,用起来就不是很方便,她只观察着从哪里能够突破出去,没有留意到后面的一支箭。此时,楚氏突然扑到孔织身后,为她挡了这一箭。箭没入他的胸口,箭尖刺到孔织的背上。

孔织回头扶住奄奄一息的楚氏,愣住了,他不是一直喜欢她吗?为什么还舍身救她?楚氏似乎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巴,但没有说出来,闭上眼去了。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西琳痛叫一声,显然是中了箭。

孔织皱着眉,知道若在不想法子离开,大家都要交代在这里,也没有时间伤感,一把拉过孔莲,将她背起来,对雅舟、西琳道:“你们两个背上张素与范叔叔,分左右散开,半个时辰后西门外集合。”事已至此,活命要紧,箭只这样密集,只好借地上的尸首做人肉盾牌。

雅舟不肯动,孔织喝道:“难道要连累死我这个主子你才甘心吗?”

西琳看了一眼孔莲,面色有些古怪。孔织哭笑不得,怎么想这些没用的,就算她不是孝女,也不会拿着还活着的母亲来做挡箭牌,只是不想连累雅舟两个,要独自带她闯出去。

在弩手第三轮发射前,孔织三人安排商定好的计划,分别突围。弩手不知何人在指挥,看来是认识孔莲母女的,主要方向射向孔织这边。孔织知道,若想保住孔莲一命,只能当面突破那些弩手,反正她这个身体又不怕伤痛。就算心中没有认下这个母亲,但也无法眼睁睁地看她死在自己面前。

箭只太密集,孔织没有突围出去,再次退到院子里。四周一片寂静,就是见惯了血腥的弩手也都怔住了。孔织前胸中了十几只箭,胳膊上、腿上也有,脸上也被擦出两道血痕来,但她仍是神态从容,丝毫没有力竭的样子。孔莲望着楚氏、范氏的尸首,又看了看伤痕累累的女儿,知道自己不能改再连累她。

“织儿!”孔莲倚在孔织身后,低声道:“再唤我一声母亲可好!”

孔织睁大眼睛,望着前面闪着寒光的强弩,祈祷雅舟、西琳两个家伙明智些,千万不要再跑回来。听了孔莲的话,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什么?”

“织儿好久没开口叫我母亲了,再唤我声母亲可好?”孔莲的声音越来越轻。

还有心思说这些,孔织心中腹诽,嘴上却仍是乖乖地叫道:“母亲!”听闻幼女惨死,又亲眼目睹两个夫侍的死,孔莲肯定很难过。

“好织儿,是母亲对不住你……”孔莲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已经听不清楚。孔织心里“咯噔”一下,回过头去,孔莲的眼睛闭上,胸口插着柄短剑,已经气绝身亡。

孔织双目尽赤,胸口说不出的烦闷,紧握双拳,长啸一声,身上的箭只飞离开来。鲜血四溢,转瞬间就成了一个血人,冲向前面的弩手。惨叫声不觉于耳,孔织也不知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只感觉身体越来越冷,视线越来越模糊,在晕倒前那刻,隐约记得眼前出现了一个灰色的身影。

第四十四章 大婚(上)

京城,栖凤坊,承公主府。

门前挂起了写着双喜字的大红灯笼,牌匾上也挂着彩绢,公主府的下人们大清早就开始出入不停,大管家孔继站在大门外,满脸欢喜。今日,是承公主迎娶孔家嫡子孔良礼为正君的吉日。

公主府内宅,入门两年半的公主侧君韩寄书分配完各处管事的事务,斜靠在内堂软塌上闭目养神。陪嫁过来双胞胎侍儿中的夏弦见主子满脸疲惫,很是心疼地说道:“公子何苦这样费心,应应景也就是了,平白无故压了公子一头去,也不知脾气秉性如何!”

韩寄书睁开眼睛,看了夏弦一眼,隐隐含了几分责备。夏弦微微不服气,双胞胎中的春诵见主子面色不虞,连忙瞪了他一眼:“胡乱嚼什么舌?这些是能够随便说的,若是被人听了去,还不误会是公子度量小!”话虽如此说,脸色却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韩寄书看了看自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侍儿,寒声正色道:“正君没进门前,在府里张扬也就由你们了,过了今日,可都要好好按照规矩办事,不要让人家笑话我们韩家出来的人缺少管教!正君是国公府嫡子,过门后就是这个府里的大主子,岂是你们能够随便编派的?若是再有下次,我可就不敢再留你们!”

春诵与夏弦跟在韩寄书身边多年,最是知道主子说一不二的脾气的,哪里听到过这个?吓得连忙跪下请罪。韩寄书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衣,虽然穿惯了这个颜色,但是今日府里大喜日子,还是要避讳些,对两个侍儿吩咐道:“去找件蓝色衣衫来!”

春诵殷勤道:“公子,上个月定制的那套绣白鹤的可好,那可是林微大师亲手缝制的!”

韩寄书摇摇头:“太华丽了,抢了新人风头不好,还是挑件不太张扬的吧!”

公主府书房。

姜嬛站在书案后,望着桌子上戴了三年半的白玉配。自从三年前,文宣公孔莲携夫畏罪自焚后,当年孔府偷换皇嗣的事就大白天下,她的身世也不再是秘密。庆元帝仁慈,念及孔家历代忠良,并没有再加责罚,仍是将孔莲嫡子孔良礼指给承公主。因为孔良礼要为双亲守孝,所以承公主姜嬛先纳了早已订好的侧君韩寄书进府。

就算是归了皇家,姜嬛心中始终视孔莲与楚氏为亲生母父,视文宣公府为自家。不能名正言顺为两位戴孝,她就特意戴上白玉佩来寄托哀思,算是换了法儿带孝。到如今已经三年半,本应在半年前摘下的,姜嬛一直拖到今日。

“启禀公主,刘账房求见!”门外宫人函衣进来低声禀报。府里的十多名宫人都是依照公主品级,由庆元帝派过来侍候的,都是年轻貌美的良家子,函衣是其中的管事。

“哦!”姜嬛站了起来:“快叫她进来。”

进来的是公主府的账房刘勤,是孔府出来的人,少时做过孔莲长女孔纹的书童,与大管家孔继一样,都是姜嬛的心腹。

姜嬛见刘勤进来,看了看门口的函衣,吩咐道:“去泡壶茶来,用那套竹根茶具,侧君那里收着的,你去后面仔细问问,不要弄错了!”

函衣应声出去,姜嬛无奈地对刘勤说:“这些宫人真叫人头疼,明明知道是别人耳目,也只能好好供着!”

刘勤安慰道:“正君进门就好了,用当家主夫的名义将他们都拘在内宅管教,公主这边就多少自在些!”

“嗯!你说的也对,侧君也是这个意思,他早有此意,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也不好开口!”姜嬛点点头道,虽然对韩家多有不满,但她是恩怨分明的人,并没有迁怒自己的侧室韩寄书。两人虽然感情一般,她却始终对他敬重有加,内宅大小事务也由他做主。

“公主,勤昨日去了钱庄那边,账上又如前几年一样,多了好几十万两!这银子?”刘勤有些犹疑。

“知道了,都入暗帐吧!”姜嬛并不意外,反而像安心似的松了口气。是三妹吗?连续三年每年给她帐上打银子的,是三妹吧?

虽然世人都传孔三死在曲阜,但姜嬛却始终不信,因为她曾在那年腊月二十见过三妹,在京城,在自己府中。曲阜的那个“三小姐”是在腊月二十三被人刺杀而死,短短三天之内,孔织怎么可能跑到千里之外的曲阜?

文宣公府那年大年初一晚上发生异常,孔莲携正君、侧君孔府内自焚,尸骨不全,留下认罪折子。姜嬛听到消息后,伤心欲绝,到孔府吊祭,还亲自赶到曲阜安慰老年丧女的太君。同时,她最担心的还有音讯全无的三妹孔织与下落不明的四妹孔绫。

孔府出事半年后,承公主府的账上多了四十万两银子,汇出的地点是徐州、扬州、青州。刘勤还疑神疑鬼,怕是有人使坏;姜嬛却想到了三妹孔织,年前她收到的年票也是四十万两。她命孔继秘密安排人去三地打听,结果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第二年、第三年也是如此,加上这次的这笔已经一百六十万两。

姜嬛虽然自小被老太君溺爱着,宅门大户里长大,却也不是半分心思没有的。养父母事情出得蹊跷,别人不清楚,她自己是知道归宗前后内情的。皇帝正是借助孔家的声望抵抗梁家的势力,才用十几年前的事拉孔家下水,怎么会因此向孔家发难?

姜嬛曾怀疑三姑母孔菊做了什么手脚,因为孔莲这支遇难后她们西府就有机会袭爵。孔菊的行事却让大家困惑,文宣公府出事后,她没有承袭姐姐爵位,而是辞了官,带了家眷去了曲阜,奉养父亲。公府相关事务暂时有孔菊长女孔纱代管,庆元帝想安排孔纱代替母亲继承国公爵位,被孔菊上表婉辞。因此,文宣公爵位已经空了三年,前宅由孔纱负责;内宅事务则由康和郡君打理。

第四十四章 大婚(下)

文宣公府内,西北角,长善堂。

无陵带着人将孔良礼的吉服送来,康和郡君一件件查看了,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当年孔莲死后,孔府乱作一团,最后还是由康和郡君出面料理后事,将失去双亲的良礼公子安置在自己住处,封锁了东北面的几个宅子。

孔纱代管公府事务后,曾派内外管家接管大小事务,前宅郡君没说什么,大管家孔桂殉主,总要有管事的才行;内宅的让郡君拒绝了,只住了他与儿子、外甥两个,没有多少繁杂的,就由他身边的无陵管家。

孔良礼眼睛红红的,没有成亲的喜悦,神色中带着几分凄楚。大公子知道弟弟在焦心什么,劝慰道:“不要太担心,老太君上了年纪,三姨母信上不是说了吗,老人家还等着你们完婚后去看他呢!忙过新婚这几日,让承公主陪你过曲阜就是!”

孔良礼看着兄长:“真得可以吗?承、承公主能应允吗?”虽然他在京城守孝,但对远在家乡素未谋面的祖父始终心怀慕孺之情。老太君对这个孙子也很关心,时常寄信回来,原本说好要回京主持他与公主的婚礼,结果因身体不适未能成行。

“当然能!”孔良仁望着弟弟充满希翼的眼神,笑着点了点头:“承公主从咱们府里出去的,是老太君当成心肝宝贝似养大的,性格温柔,待人体贴!你能够嫁她,可是天大的好福气!”

孔良礼脸色泛起红晕,低头轻语道:“良礼知道,承公主为人很是和气,是个好人!”

孔良仁笑道:“我倒忘了,弟弟与她曾是同窗,这样看来你们倒算是青梅竹马的好姻缘!”

说话间,外面道贺的宾客陆续到了,女客在前宅,由孔纱招待;男客则在后花园摆了酒席,南安侯府来的是楚乐的正夫沈氏与楚筝的正夫三皇子姜瑞林,东平侯府来的是崔弘正夫高氏,西卫侯府梁家与北宁侯府冯家与孔家很少往来,只派人送了贺礼,并没有男眷到。除了四侯府,世家中来的男客有韩家的永和郡君带着长孙婿崔氏、沈家的主夫韩氏、武家的主夫冯氏。武家家主武冰是孔纱婆母,两家是地道的姻亲。另外的官家男客,身份低了些的,则由孔纱正夫武氏招待,在西府开了席。

永和郡君的孙婿崔氏是东平侯庶子,虽不是高氏亲生,却有高氏亲自带大的,父子感情很深。因此,联姻后两家往来比较频繁。

康和郡君与永和郡君虽然因大公子婚事不顺疏远了往来,但最近两年因韩寄书与承公主的婚事也算是冰释前嫌,关系渐渐好转。

男客中年长的由康和郡君陪着在花园看戏,年轻的就随着大公子在新郎官这边说话。孔良礼养在宫中时,与三皇子关系最好,见他来参加自己婚礼,脸上也多了笑模样,拉着他的手坐下:“三哥来了,怎么没带宫儿、商儿过来?”

孔良礼离开皇宫后,曾见过三皇子几次,本是要改口的,三皇子不依,彼此间仍是兄弟相称。三皇子在庆元十七年正月嫁南安侯世女楚筝为正夫,三年来接连生了一女一男,长女名宫,长子名商。两个孩子继承了父亲的好相貌,长得比年画上的娃娃还好看,曾经跟着父亲来过公府做客,特别讨人喜欢。

“孩子太闹,大喜日子,哪里有功夫哄她们!”三皇子回答后,用手指点了点孔良礼鼻子,笑道:“今儿这声哥哥我听着可踏实!当初还说什么君臣有别的话,如今还不是要当一家人吗!”

“三哥!”孔良礼嗔怪着,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止了笑:“二哥,二哥还在南山善怀寺吗?礼儿派人送了帖子过去,终究没见到人,只有贺礼过来!”

三皇子点了点头,没有多说,气氛有些沉重。当年,他与二皇子同时定下婚期,他这边万事如愿,夫妻和美;二皇子那边却是诸事不顺,因崔家四小姐逃婚,婚事未成。

梁霞在世人面前失了面子,恼羞成怒,上折子请庆元帝追究东平侯府抗旨之罪。庆元帝也是十分气愤,将东平侯崔弘罚奉三年,将胆敢抗旨不尊的崔鸳发配军前戴罪。

二皇子大病一场后,拒绝了梁霞再次给他安排的亲事,直接去了南山善怀寺,原本想要落发出家,被凤后所阻。三年多来,始终没有回宫。

侍儿们送上来点心,孔良礼与三皇子几个用了。孔良仁看了看漏刻,已经到了未时,新娘申时快要上门亲迎。几个侍儿送来洗澡水,侍候着新人沐浴更衣。

差两刻申时,康和郡君带着各府主夫过来,按照习俗,母家送嫁的要全福人,因此他特意拜托了东平侯君高氏与南安侯君沈氏代替自己送亲。这两人一个是表姨父,一个是亲姑父,倒也说的过去。

过了一会儿,新郎装扮一新,被侍儿们拥了出来,身上穿着绣着莲子百合的红色吉服,头上发髻上别着玛瑙簪子,腰间系着玛瑙雕成的双鱼佩。红彤彤的,很是喜气,更加地显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好相貌。

栖凤坊,承公主府门口,停放着迎接新人的花轿,仪仗已经展开,姜嬛穿着礼服,骑着马走在迎亲队伍中间,后面跟着八位骑马的女傧相,为首的是特意从边城赶回来参加好友婚礼的崔鸳。一行人热热闹闹地穿过槐市,来到了孔府所在的三品坊。

孔纱带着几个远房族妹,早已等候在孔府大门外。远远地见到迎亲的队伍快到了,这边就吩咐着放起了鞭炮。“霹雳啪啦”的声响中,新娘被簇拥进了府内。

孔府二堂,亲长康和郡君做在正位上,接受了姜嬛与孔良礼的大礼,又对两位新人说了祝福的话。接着,由男方这边的亲眷出场,将孔良礼送到了公主府。

公主府这边,男眷来的少,女客比孔府那边多,各府世女小姐来了不少,二公主姜婕与三公主姜姝也早就到了。

二公主姜姝,封号为“果”,庆元帝庶女,生父是梁霞庶子梁和卿,小时候被凤后养育在中宫,十岁时才回到生父膝下。十五岁成年后,离开京城,常驻在封地运城;两年前,才从封地调回京城这边。三公主姜姝,这几年名声渐显,深受士女文人拥戴,被称为“贤公主”。两人府第都在栖凤坊,三公主还是姜嬛邻居,所以轻装简随而来。

戌时三刻,新人是公主府正堂拜了天地,正式结为妇夫。接着是庆元帝与后宫君卿的贺礼到了,除了金银玉器外,还给新王君封了六百户的采邑,又是一番叩拜谢恩。随后,王君被送入洞房,新娘则布置酒席,招待前来观礼的各位亲朋。

第四十五章 隐匿(上)

庆元十九年八月,南川城,同发粮行。

从曲阜探望完老太君后,孔竹返回长安,途中在南川这边驻留。此时,她站在窗前,喃喃自语道:“煞盟吗?双煞夺魂?”三年前,京城发生变故后,孔织、雅舟、西琳三人不知所踪。隐宗派人四处寻觅她们的下落,如今才有了消息。不是孔织的,而是雅舟与西琳两个。

据隐宗弟子传信回报,煞盟的一对杀手“夺魄双煞”疑似当年失踪的雅舟与西琳。两人一男一女,容貌尽毁,男子使用无锋重剑,女子使用双剑,是两年前出道的,武功高强,从不失手,鲜少露出行迹。半个月前,两人曾出现在江南扬州,追杀一家三口。不知为何,两人失手,被那家人逃逸。在连番追踪中,双煞现了行迹,被隐宗人所察。

“一家三口吗?有什么特征没有?”孔竹沉思着,询问南川隐宗的管事路蒙。

路蒙回道:“信中交代了,看似很普通的一家,家境算是不错,有三四个仆侍,妻主常年患病,夫郎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独自拉扯未满三岁的儿子,并未见什么异常。”

孔竹看着路蒙,笑着重复着说:“并未见什么异常吗?”路蒙曾受过她救命之恩,少时跟在她身边。两人名为主仆,实际上也有几分母女之情。

路蒙眼睛一亮:“夫人的意思是,未见什么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是啊,煞盟本来就是天下要价最贵的杀手组织,这“夺魄双煞”是煞盟排名第二的杀手,能够从两人追杀中带着病妻弱子逃命的人怎么可能是寻常人?路蒙突然想起一事:“夫人,信中有提到那家人是三年前定居扬州的,会不会是宗主?”

孔竹叹息一声,仅凭时间怎么能够判断呢?可是心里多少仍怀着一丝希冀。

路蒙口中的宗主就是孔织,虽然她如今下落不明,但按照隐宗传承规矩,家主退位或离世那刻,隐宗宗主同时退位,少宗主继位;若未定少宗主人选,则由新家主任命。因此,在得知孔莲去世音讯后,孔竹按照规矩退位,宣布少宗主孔织为新宗主;由于新宗主目前下落不明,相关事务还是由前宗主孔竹料理。

路蒙想到京城那边的消息,眉头微皱,看了下孔竹的脸色:“夫人,昨日收到消息,西府大小姐侧室冯氏有了身孕!”

“知道了!”孔竹的脸色不出所料地阴郁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路蒙连忙低着头,只作未见,虽然她是孔氏隐宗中人,但毕竟不是孔府嫡支,有些家务事没有开口的余地。

*

曲阜,孔府老宅内西侧的一座小院子里,不时地传出咳嗽声。一个高挑男子站在门外,用手帕子抹眼泪。旁边两个小侍低声问道:“眉舟哥哥,三爷咳得这样厉害,不用去回老太君那边吗?”

眉舟摇了摇头,叹道:“老太君身子骨本来就不爽利,前面又有娇客上门,何必多事。若是三爷知道了,只会怪咱们多事,还是听鸥舟安排吧!”

房内,三十三岁的任氏瘦得脱了形,双眼无神地躺在床上。窗前坐着一紫衣男子,端着碗药,用调羹一点点地喂任氏吃药;见他喝尽了,拿出干净帕子给他擦了嘴。任氏强睁着眼睛,伸出胳膊,拉住鸥舟的手,说:“我病了这几年,拖累你了,孩子!”说着,眼泪已经出来。

紫衣男子忙用手帕给任氏擦了泪:“三爷说这些做什么?这都是我们该做的本分!”

任氏摇摇头:“鸥舟,你别瞒我,我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与眉舟两个还是处子之身,不过是担了虚名。织儿至今还没有半点音信,怎么能够让你们这样一直耽搁下去!”

紫衣男子正是孔织近侍鸥舟,那年从南川来曲阜后就始终在任氏身边照料。也亏得他医术高超,才让任氏支撑到现在。眼下入了秋,天气开始转凉,任氏的病症又犯了,比前两年都要严重,人也瘦得不成样子。

眉舟心肠嘴软,见不得任氏的样子,只好躲到门外来,心中忍不住抱怨至今音讯皆无的主子,若是再不出现,怕是要遗憾终身。正想着,院门口进来个小侍,恭敬地递过来一张帖子。眉舟接过来,打开看了,微微皱眉,望了望门里面。

眉舟与鸥舟两位虽然名分上是大侍,实际上府中人都当他们是三爷的女婿。老太君见两人少年老成、办事稳重,对任氏一心一意,就特意交待了,不许别人低看。孔莲侧室郭氏身边的近侍嫉妒两人的地位,背后嚼了不少舌,说两人是昧了三小姐的私房什么。鸥舟与眉舟也不理会,反倒传到老太君耳朵里,打了顿板子撵了出去。府里其他人这才知道,这两位没名分的小爷不是谁都能够欺凌的。

过了一会儿,任氏安歇了,鸥舟才挑了帘子出来,就着小侍端着的清水洗了手,这还是跟孔织开始学医后养成的习惯。眉舟吩咐两个小侍在任氏这边照看着,自己带着鸥舟回了西厢的房间,举起手中的帖子,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两个月前郑春不是才来报过账吗?怎么又过来?”

鸥舟看了眉舟一眼:“是我叫她来的,要商议些大事!”

“什么大事?为夫人报仇吗?查出来一年多,早就该报了,怎么能容那丧尽天良的东西还逍遥着?”眉舟想着几年前孔府的变故,咬牙切齿地说。

“为母父报仇,是小姐的事!”鸥舟平静地回道:“这次叫郑春过来,是为了你与她的婚姻大事,嫁妆已经给你备好,这个月底就有好日子。老太君与三爷那边我都回过了,他们也都允了的!”

眉舟听了,不仅不喜,反而怒目相对:“这算什么,如今三爷这样,小姐又没有消息,我为什么要嫁?难道就你是有情有义的,我就是那背信弃主的吗?”

鸥舟叹了口气,拉着眉舟到床边坐下,细细地将心中顾虑说了。

郑春自从去江南发展,四年来赚了不少银子,除了粮食、酿酒这些买卖外,如今又开始参与航海贸易。郑家商号在江南已经闯出了名气,郑春不再是当年那个依附与孔织的落魄商人,而是完全那个独当一面。如今小姐又没有消息,虽然郑春仍按原本约定,半年来报次账,账面上的银钱也往鸥舟这边交些,可时间长了,难保她不生异心。前些日子,如意楼那边传来消息,好几户人家打算与郑春联姻,都是商家大户,看中她家资丰厚,家里又只有两房侍室,没有夫郎。若是娶个贤惠的还好,不用他们跟着费心;若是个多事贪心的,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小姐当年在南川赚得银子,半数在郑春那里,千万不要有了闪失才好。

第四十五章 隐匿(下)

眉舟撅着嘴巴,不忿道:“因为这个,就要我嫁过去守着?”语气虽硬,脸却红了。

鸥舟瞪了眉舟一眼,说:“还嘴硬,小福来这些年可没改口,当爹爹这么多年,也该给你正正名分!”说到这里,脸上多了几分认真:“就算郑春作了你妻主,该防的还是要防,这点你要记住!”

眉舟正色道:“你放心,我心里明白,若是郑春敢坏了良心,别说你们不饶她,我也不会依!我虽然不如你聪明能干,但为小姐守着她的产业应该还能够做到!”

鸥舟笑了笑,从眉舟手里拿过帖子,上面写了约见的地点,城中的悦然居,是郑春名下的酒楼。前两年新置的,为了郑春往来报账有个落脚之地。孔织失踪后,属下各人隐隐以鸥舟为首,大家也都心服,毕竟当初孔织在时这些事情就是交由鸥舟打理的。

*

京城,承公主府,侧王君韩寄书带着几个人,帮着王君孔良礼收拾出门的行礼。王君进门两个多月,姜嬛原本想要早点去曲阜那边探望老太君的,被朝中事务耽搁,拖到此时才能成行。

如今三位年长公主都上朝理事,二公主姜婕身后有梁家支持,占了油水最大的兵部与户部;三公主姜姝受庆元帝器重,揽了吏部与工部的事务;姜嬛势力最淡薄,文宣公府又没有长辈做主,就只好捡剩,负责礼部与刑部。凤后嫡出的六公主姜娉前些日子行了成人礼,封号为“安”。她当年染上痘疫,虽进过百般救治后保住了性命,却因高烧坏了眼睛。凤后下令在全国寻医问药一年多,终究是没有能够让她复明。梁霞没有它法,与凤后商议后,将封地就番的二公主姜婕调回京城。皇家与梁家的夺嫡之争,因孔府衰落、崔家中立而势均力敌,一时半刻没有个结果。

在宫中时,孔良礼曾见过韩寄书的,两位表哥表弟叫着,关系就不错;进门后,孔良礼从康和郡君那边论起,仍称呼韩寄书为表哥。韩寄书原本是不依的,毕竟嫡庶有别,但孔良礼自顾自叫着,他也没有办法。孔良礼对公主府事务不熟悉,将内务仍托了韩寄书打理;韩寄书也不忘身份,诸事都同王君商量后再做决定。姜嬛是不担心两位王君关系的,两人都是大家子,总不会学小户人家闹出那些夫侍不容的事;见两人亲密,虽然心中高兴,但也并不意外。

孔良礼见行礼收拾得差不多,挥手打发侍儿们都出去,然后拉着韩寄书的手到桌子前坐下。韩寄书见他有话要说,就拿起桌子上茶壶,倒了一杯茶给他。孔良礼看着韩寄书,笑吟吟道:“这次去曲阜,往来怎么也得月把天的,家里就全靠表哥费心了!”

韩寄书微微一笑:“王君客气了,是寄书该做的!”虽然孔良礼很亲近他,但他却始终保持客套。

孔良礼拉住韩寄书的手:“表哥怎么这样?我是什么性子的人,表哥还不知道!为何还要这样生疏?按礼来说,表哥前几个月就该停避孕汤的,怎么还喝着?难道还是怕我假意亲近、心里不容人吗?”

韩寄书脸上有些僵硬,低下头道:“王君多心了,寄书怎么会这样想?不过是最近身子不适,不想这么早怀上罢了!”

孔良礼从座位上站起来,到床边柜子里取了一只红木盒子过来,放到桌子上打开,说:“这里有只血参,是宫里贤贵君赏下的,表哥这些日子好好调理调理身子!”说话间,满脸恳切。

韩寄书知道王君所想,承公主十七才大婚,膝下没有一女半儿,两位年长公主早都开枝散叶,有了小郡主与小王子。想到这些,他心中一痛,那人这几年娶君纳侍,过得很是风光。如今两家府邸只隔了一道墙,两人却像隔了千万里似的。

孔良礼见韩寄书失神,摇了摇他的胳膊:“表哥,怎么了?”

韩寄书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眼盒子里的血参:“我哪用得上这个,王君还是自用吧,或者给老太君那边送过也好!”

“那边已经另备下了,表哥就不要再推托!”孔良礼回道。

*

曲阜,悦然居,二楼包间。

郑春早就到了,福来也跟了来,他已经七岁,这些年吃着鸥舟给配的药,看起来并不比同龄孩子身子淡薄。郑春二十七岁,身材有些发福,身上穿着上好锦缎制成的衣衫,颇有几分气度。她站在窗口,望着楼下的街道,见那辆熟悉的马车停到店门口,心中多了几分期待,心跳也快了起来。

过了片刻,包厢们打开,带着面纱的鸥舟独自一人进来。郑春失神地望他后面瞅瞅,见没人跟进来,脸上略带失望。鸥舟见了,暗暗好笑。福来是小孩子,更是藏不住心事,跑到鸥舟身边道:“鸥叔叔,我眉爹爹怎么没来?是不是不知道福来在?”

鸥舟摸了摸福来的头:“乖孩子,你眉爹爹有事离不开,过两天你就能够看到他了!”

福来听了,脸色有了笑模样。郑春知道鸥舟传信叫自己过来,定是有什么事,叫了个侍儿上茶,然后带了福来先下去。

鸥舟喝了口茶,看了眼郑春,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郑掌柜觉得我们眉舟怎么样?配你做个正室可还使得?”

郑春被问得一愣,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脸色红得不行,支吾着:“鸥公子怎么提起这个?”

鸥舟嘴角上翘:“莫非郑掌柜瞧不起我们这些做奴才的!”

郑春连连摆手,辩解道:“鸥公子误会了,眉公子是小姐身边的人,自然是尊贵的。虽然如今小姐不在,但春也不敢失了身份高攀!”

“如今眉舟已经二十一,婚配已经耽搁,再迟下去还要老到府里不成?就是小姐在,也只有双手赞成的。”说到这里,看着郑春:“倒是郑掌柜,今日不同往昔,偌大的家业,想要迎娶大户人家的公子也是情理之中。”

郑春正色道:“鸥公子言重,春能够有今日,都是小姐所赐,身家性命都是任小姐处置的,怎么会忘本?春早对眉公子有爱慕之心,本想等小姐回来后做主,今日即使鸥公子提议,春也就高攀了!”

鸥舟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听福来说过,你府里好像是收了两房侍室?”

郑春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一个是从南川跟着我去扬州服侍的侍儿收房,一个是扬州当地的朋友所赠。他们两人的事眉公子也是知道的。”

“你的家事,轮不到我这外人过问。”鸥舟道:“眉舟是个实心眼的人,若是受了委屈,这边可是不依。”

郑春连连应了,鸥舟笑道:“我说得可不是空话,早已与三爷提过你们的事,三爷认了眉舟为义子,老太君那边也应了的,特意赐了孔姓。眉舟要从孔府出门,算是孔家的半个公子,若真要闹出不快来,吃亏的可是郑老板!”

第四十六章 大梦(上)

扬州城西,悦和客栈。

路蒙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服,觉得身体松快多了。接到这边消息当天,她便带人从南川马不停蹄地赶往这里,一千六、七百里的路程只用了三天。

扬州,东与泰州交界,西与四朝古都金陵接壤,南临长江,北与淮城毗邻。自古就有“雄富甲天下”的美誉,是南北漕运的枢纽,大华水路交通的枢纽。因此,当年孔织才会安排郑春到这里来做生意。

郑春不负众望,短短几年间就在扬州创下偌大的家业,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商人。路蒙她们落脚的这家客栈,就是郑春的产业之一。

隐宗这几年四处寻觅宗主孔织的消息,对曾在她身边呆过的人也都特别留意。路蒙是知道郑春底细的,猜到她经营的是宗主的产业。即便宗主有难言之言,也应该不会放弃自己的产业才是,因此始终关注着郑春这边。

虽然路蒙这次不是为郑春而来,但仍询问当地暗线郑春的近况,听说是去了曲阜,心中微微有些意外,因为根据前两年的消息,她是每年六月与十二月到那边去的。路蒙摇了摇头,先不去想这些,而是拿起桌子上的几页纸,上面是“夺魄双煞”行踪的详细消息。

“清水镇!”路蒙看着这个地名,眉头微皱,并不陌生的两个名字,到底有什么关联呢?脑子里突闪过年前看过的江湖秘闻,弥勒教教主刘笃病逝于扬州城东清水镇,属下四大尊使奉其遗嘱,新立教主,新教主身份未知。难道被追杀那人是新任的弥勒教主?

路蒙觉得这个念头有些荒谬,可仔细想想也不无可能。路蒙知道西琳与雅舟的实力,能够从两人联手下逃脱的人并不多,更不要说是带着病妻弱子?但是若是有弥勒教的四大尊使相助,那就不算什么难事,被追杀那人家中侍从正好是四人,是单纯的巧合吗?她陷入沉思。

*

京城,白玉坊,藏秀阁。

二楼雅室,一个灰衣男子背对着门,低着头向座上人恭敬地回话。他的装扮并不陌生,衣襟上绣着红色血滴。

座位上那人眯着眼睛,听了灰衣男子的汇报,脸色似笑非笑:“真真没想到,那草包四使竟然有了这样的脑子,这几年就躲在清水镇,怪不得找遍江南江北都没有音讯,原来是灯下黑!是该夸她们聪明,还是骂你们没脑子呢?”

灰衣男子听了,身上一颤,连忙屈膝跪下请罪。想到坐上那人整治人的手段,他的额头不禁冷汗直流。

那坐上那人“咯咯”笑着起身,用帕子挡住小嘴,漫步走到灰衣男子跟前:“无翼哥哥是怎么了?你与我是什么关系,还行这样的虚礼,还不快快请起!”

灰衣男子哪敢让那人扶,连忙起身,嘴里道:“主从有别,公子不用跟属下客气!”

那人放下帕子,露出圆润小巧的下巴,看着墙上的字画,声音带着几分失意,低声说:“我算什么正经主子,不过是人家的替身,守着这龌龊地方,慢慢老死罢了!”说到这里,转过头看了看那灰衣男子:“其实我倒羡慕无翼哥哥,不管怎么说,都比我这里要活得自在。”

“公子不要这样说,主上对公子这些年宠爱有加,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赵无翼劝道。

那公子冷哼一声:“宠爱吗?世间谁不知道她独宠夫君,侧侍都是虚纳。我这没名没分的,只是她用得着的一条狗!”

赵无翼不敢再劝,退到一边,偷偷看那公子的脸色,见他情绪平静,才开口道:“祈禀公子,还有一事不知属下当讲不当讲?”

“哦!”那公子看着赵无翼:“你与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好讲的?说来听听。”

赵无翼回道:“那些按照监视双煞的弟子回报,与弥勒教余孽混在一起的像一个人!”

那公子脸色慢慢变得郑重起来,使劲抓了下椅子把手,低声说:“能够与四尊使联手赢过双煞的,定是高手了,又是煞盟弟子认识的,还能有谁呢?定是那人啦!”说到这里,他“腾”地站了起来,脸上多了几分慌张,望向赵无翼的眼中满是祈求:“是他,是他!他为什么还出现,若是他回来,就会夺了哥哥盟主的位置,还会夺取主上的宠爱!不能让主上知道他的消息,不能让他活着回来!”

赵无翼连忙摇头:“公子多虑,他是叛徒,主上杀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允许他回来?”

那公子脸色苍白,喃喃道:“哥哥不知道,主上最爱的,不是府中的夫君,而是他,又怎么舍得伤他一个指头!当年为了医治他的脸,主上几乎倾尽其全部家财;就是如今,只要那人肯回她身边,她定是半点啰嗦都没有的!”

*

扬州城东,左家庄。

山庄依山而建,前面是一些佃户猎人房舍,后面山脚下散落着七八座小院子,每座院子中都间隔几丈远。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平平常常的小村是弥勒教的一处分坛。

黄昏时分,不知谁家的犬吠,引起各个院子的猎犬呼应着。最北边的一座院子中,拴在树上的两条猎犬也跟着狂吠起来。

“吱呀”一声,正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三、四岁的童子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对院子中两个中年男子轻声道:“慈冷伯伯,慈净伯伯,快让狗儿别叫了,母亲在睡觉!”

两个男子中体态偏胖的那个抱起地上的童子,笑着问:“告诉净伯伯,小公子这样喜欢母亲吗?”

那童子用力点了点头:“喜欢,只要在母亲身边,骏儿就觉得欢喜!”话说这些说,小脸却忍不住露出几分失落。

慈冷与慈净互相看了一眼,脸色带着几分怜悯。那童子听到犬吠声止了,向树下望去,见那两头猎犬闭着眼睛软在地上,很是惊讶,看着两位伯伯,满脸担忧。

慈冷话不多,慈净笑着说:“狗儿没事,只是睡着了,这样就不叫了!”

那童子听了,更加担心,小脸皱成一团,看着慈净的眼睛,十分认真地问道:“是像母亲那样睡着了吗?”

第四十六章 大梦(下)

林子豫站在窗前,听到那童子的问话,回头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少女,眼中带着几分忧虑。他走到床边坐下,孔织已经躺了三年零八个月,从倒在他怀里那刻就在没有睁开过眼睛。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是谁呢?尚书家的长孙公子,煞盟的盟主,还是弥勒教的教主?不管自己是谁,都会保护眼前这人的。

那年文宣公府发生异变后,林子豫带着了力竭的孔织,一边躲开煞盟的追踪,一边求医问药。她昏迷不醒,胸前中五箭,胳膊上、腿上的伤口不下十个,双手手指指甲都裂开来,样子十分可怖。试过各种方法,她都没有清醒过来。原本他还担心她会不治而亡,但见她面色慢慢恢复如常人般,就又生出无限希望。后来,她身上的伤口渐渐结疤,伤疤一点点脱落。就这样过了三年多,直到此时。那样平静的生活还会继续吗?煞盟发现了他的行踪了,那人怎么会放过他,怎么会放过最有资格继承文宣公爵位的三小姐?

林子豫想起数日前出现过的“夺魄双煞”,虽然那两人脸上都是疤痕,但那熟悉的招式怎么能够瞒得住他,其中雌煞明明就是自己的胞妹林熙,雄煞就是三小姐身边那位骑马佩剑的侍儿。她们怎么会落到煞盟手里?两人目光阴冷,出手歹毒,身上不带半分烟火,这是中了月公子的独门毒药“忘川”的特征。想到月公子的阴狠手段,林子豫心中一沉,妹妹这几年定吃了不少苦头,要想个法子,早日救出两人才好?

林子豫脑子着胡乱想着,没有注意到那童子已经跑到房里来,抱住他的腿,亲昵起叫道:“父亲!”

林子豫低下头,把那童子抱了起来,放他在膝盖上坐好。童子伸出胖乎乎的小圆胳膊,拉起床上孔织的手,轻声道:“母亲再不醒,骏儿就长大了,就不能陪母亲玩耍了!”

林子豫听着童子的孩子话,表情柔和了些,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门口两位中年妇人抬了热水进来,见林子豫与那童子的神情,心里很是欣慰。林子豫见两人进来,抱着童子,站起身来:“决姐,冰姐,水烧好了?”

门口这两位妇人四十来岁的叫慈决,三十来岁的叫慈冰,与院子中的慈冷、慈净都曾是弥勒教的尊使。

三年前,弥勒教内部发生叛乱,虽然最后叛徒毙命,但弥勒教也元气大伤,又被朝廷定位邪教剿灭,被迫由明转暗。其后不久教主刘笃病故,托孤与义弟林子豫。两人的渊源还要从长辈说起,林子豫祖母年轻时曾在扬州任郡守,与当地大户刘家关系较好,遂认了刘家小姐为义女,这位刘小姐就是刘笃的母亲。后来林家祖母虽调回京城,与扬州这边却始终保持音讯往来。林家抄家后,刘笃的母亲尚在世,曾派人到京城各地寻觅林家兄妹的下落,未果,郁郁而终。

林子豫带着孔织远离京城,下了扬州,主要是为了这里繁华,寻医问药方便,无意中遇到刘笃。刘笃与母亲容貌肖似,林子豫心生疑惑,几番打探后,确认是义姨母之子。他始终心怀戒备,并没有给予相认。没想到正赶上弥勒教内部叛乱,林子豫忍不住出手救了落单的刘笃父子。刘笃感激他救命之恩,声称要认他为弟;林子豫没有推脱,私下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刘笃大喜,两人郑重结拜为兄弟。一月后,刘笃重伤不愈,临死将儿子刘长骏与属下托付给义弟林子豫。

林子豫顾忌着孔织的病,就带着四位忠心于刘笃父子的尊使在扬州城外隐居下来。那童子就是刘笃之子,被托付给林子豫时尚未满周岁。林子豫就认他为子,等到小骏开口学说话后,不知怎的,便将常年昏睡的孔织认做了母亲,喜欢整日腻在她身边。

*

曲阜,孔家老宅。

黄昏时分,大门外满地的鞭炮碎屑,红彤彤的散了满地,直接延伸到街口。远远地两骑疾行而来,到孔府门口停住,两个女子先后跳下马来。

前面的那位女子十七、八岁,银色衣衫,发髻上半件首饰也无,只在耳边垂着两条珠链,上面的珠子个头均匀,各个有拇指盖大小。她抬着头,望了望牌匾上前朝皇帝手书的“圣府”两字,心中无限自豪。后边的女子略微年长些,身材更结实些,接过前边那人手中的马鞭,对门口的门房护卫道:“还不去禀告老太君,承公主与王君到了!”

大家早就从内宅得到消息,知道承公主与王君近日到达,听了那女子的话,问安地问安,转身进里面通报的通报。

那银衣女子正是姜嬛,一行人从京城出发,一路紧赶慢赶仍是用了七天时间才到曲阜。进城后,她心切,带着孔武快马先到了老宅这边。孔武是她少年时的书童不定,是孔府家生子,后来成为她的贴身护卫。

姜嬛望了望满地红纸屑,随口问身边一个青衣护卫:“怎么?府里有喜事吗?”

那护卫恭声回到:“回禀公主,今儿是眉少爷出阁的日子,花轿在半个时辰前抬走的!”

“眉少爷!”姜嬛眉头微皱,很陌生的名字,是哪一支的子孙?怎么从老宅这边上轿。

那护卫甚是机灵,看出姜嬛疑惑,低头解释道:“眉少爷是三爷院子里的人,好像是侍候过三小姐的,被三爷收为义子,老太君特意赐了家姓。”

听到出嫁的是三小姐的人,姜嬛心中生出几分不快,三妹若是回来谁侍候?她脸上少了笑意,问道:“嫁三小姐的身边人,是谁做的主?嫁的是什么人?”

那护卫答道:“详情小人不知,听说好像是三爷定下的亲事,对方是扬州城的财主!”

两人说着话,府里诸人已经得到消息,三夫人孔菊与管家孔柏大开中门,带着随从迎了出来。国礼大于家礼,孔菊为首的孔家众人要想姜嬛行叩拜大礼。姜嬛哪里受得?忙上前几步搀住孔菊,欲行晚辈礼:“三姨母安!”

孔菊侧到一边,终究没有受全礼,低声道:“公主该改口了!”

姜嬛一愣,笑道:“确实应该如此,侄女见过三姑母!”说话间,重新问安。

在大门口这一耽搁,王君孔良礼的马车到了。孔菊侧夫黄氏带着几个内管家,将王君簇拥进了内宅。

第四十七章 云里雾里(上)

望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听着耳边传来的喧嚣声、闲谈声、汽车的鸣笛声,孔织突然觉得很困,很想回家睡觉,家在哪里?家到底在哪里?她穿过一条条街道,越走越是困惑,越走越找不到回家的路。街道两边的场景迅速变化,高楼大厦变成了古香古色的小楼,汽车变成了马车,往来的人们都换了装扮。

孔织望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头痛的就要炸开。天上开始下起雪来,飞飞扬扬的雪花很快就将眼前的景物覆盖住。孔织不知自己在雪中站了多久,厚厚的雪花覆盖下,变成了雪人一般。突然,街边巷子里窜出一只凶猛的黑犬,张牙舞爪地向她扑过来。

孔织吓得想要逃跑,可是却怎样都移不开腿,脚像长在地上一样。望着那阴森的犬牙,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想要放声大叫,可是嗓子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实在没有办法,她只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胳膊却忍不住地在胸前胡乱挥动着,想要抵住恶犬的袭击。没有难以忍受的切肤之痛,没有让人恐惧的犬吠,耳边传来水花溅起的声音,然后是一女子的诧异声。孔织以为是错觉,不敢睁开眼睛,随着一声“公子”,是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有人将自己从水里抱起来,擦拭后平放下,确实是水里,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肩膀上说明这些不是错觉。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开门声,很重的呼吸声,看来真是有人很急切地闯进来,最先说话的却是一童音:“决姑姑,冰姑姑,母亲真地要醒了吗?”说话间,一只小手伸进孔织手中,孔织被突然而来的触摸吓了一跳,手掌不由颤抖了几下,旁边又是各种吸气声。

“母亲,这回连孩子都有了吗?”孔织心中满是无奈,慢慢睁开了眼睛,还能有什么呢?又不是没有相关经验,看来自己是又“穿”了,本主还是孩子他妈。

不知怎么回事,眼睛一睁开,还来不及好好看看周围环境,就被光刺得眼泪直流。她没有办法,只好先闭上眼睛,稍后片刻再睁开,一切才好些。

最先看到是一张圆圆的小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头细密的黑发,好可爱的小孩,但想到这个是自己“儿子”,孔织还是有些适应不了。

那孩子正是骏儿,见母亲呆呆地看自己,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安,回过头去,拽住身后人的衣衫,怯怯地叫道:“父亲!”

孔织这才反应过来,若是这身子有了“儿子”,那“丈夫”也要配套的,想到这些,心里莫名地产生不安来,前“两世”活了三十多年,对“丈夫”这个词的认知程度还处于纯理论状态。一时之间,不敢望向那人。最后,还是那人先开口:“三小姐,你身子感觉如何?”

孔织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忍不住抬头望去,虽然俊美无双,却是完全陌生的面孔,不禁皱起眉来:“‘三小姐’是指我吗?我排行老三?”

那人听了孔织的话,脸色一变,看不出是伤心,还是欢喜,轻声问:“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

孔织有点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那童子听了两人的话,趴到床边,奶声奶气地说:“母亲是母亲呀,骏儿是骏儿!”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那人的手:“父亲是父亲!”

孔织见那人手腕的镯子有些眼熟,伸出胳膊,指着支吾道:“这个好像是……”

那男子低下头,再抬头时脸色现出几分笑意:“没错,正是三小姐的镯子!”

孔织心中涌出无限欢喜,真好,即使不能回家,但也仍在这个并不算陌生的世界,爹爹,孔绣,鸥舟等等。想到这个孔莲、楚氏时,她不由愤怒起来,虽然两人并不是合格的长辈,但却为了她而死,这个仇怎能不报?

林子豫见孔织脸上一会儿喜、一会儿怒的,猜到她想起那年孔府的惨案,静静地看着她。旁边慈决、慈冰几个见孔织肩膀上的被子退到胸口,忙上前帮她盖了。孔织从回忆中惊醒,见两个生面孔,身子动了动,脸上带了几分疏离,开口问道:“请问二位是?”

慈决与慈冰不知该如何回答,原本以为她是子豫少爷的未婚妻主,才心甘情愿地照顾她三年,但见她醒后神色,与自家少爷并不熟悉,心中感觉有些怪异。林子豫代二人答道:“这两位是决姐与冰姐,是骏儿父亲的故旧,这几年就是两位大姐在照顾你。”

孔织想要起身道谢,低头见自己穿着里衣,不敢太随意,就笑着点头道了谢。慈决与慈冰连道不敢,抱着骏儿先出去,把屋子留给两人说话。

孔织猜出眼前这年轻男子是当年的林子豫,想着刚才他说过的“这几年”,难道自己睡了几年吗?心中生出几分惧意来,当年连贵为国公夫人的孔莲都无法自保,那其他人呢?她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许久未说话的缘故,喉咙有些干燥。

林子豫转身从桌子上倒了杯水,递了过来。孔织道谢着接过,喝了大半杯喉咙才舒服些。她想起了昏睡前的记忆,自己晕倒前看到了一个灰色身影,看来是眼前这人救了自己。

“林公子,救命之恩织记在心上,日后定当报答!”孔织正色道:“只是眼前,还望公子那个告诉织家人近况,织很是忧心!”

林子豫是经过家族变故的,当然能够理解孔织心情:“除了国公夫人、楚大爷和范二爷遇难外,文宣公府其他诸位未有什么变故,听说先国公夫人家眷都随老太君住在曲阜,三小姐不必忧心!”

“哦!”孔织想着自己伤前的变故,眉头皱起:“如今是哪一年了?这又是哪里?公子可知文宣公爵位谁继承着?”

“三小姐昏睡了三年零八个月,如今已经是庆元二十年,这里是扬州城外,国公府爵位空着,并没人继承!”林子豫答道。

第四十七章 云里雾里(下)

听说是扬州,孔织心略安些,若是没有什么变故,郑春应该还在这里。弄清楚这些,孔织伸了伸胳膊,浑身酸软,看来这个身体是躺的太久。正想着,刚才下去的慈决与慈冰两个敲门进来,拿了中衣、外衣和鞋子过来。

林子豫回避,孔织在慈决与慈冰侍候下,换了衣服,看了看脚步悄无声息的两位仆妇,把她们两个的实力与雅舟做了比较,终究她们要差上一踌躇。雅舟,雅舟!孔织终于知道刚才自己为何好像觉得忘记点什么,原来是还不知道鸥舟与西琳的情况。两人是逃出去了,还是遇难了,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慈决帮孔织擦干头发,用丝带简单系了。孔织自己拿了铜镜看了,模样还跟几年前一样,若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身上气质有些变了,脸上少了笑,眼神中多了几分冷意。再也不会躲在壳子里,再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惨死,再也不会任人肆意算计,她眯了眯眼睛,在心中暗暗发誓。

*

扬州城北的官道上,远远地行过来几辆马车,马车两侧跟着一些骑马的彪悍护卫。马车里是新婚的眉舟与郑春、福来一家三口。许是赶路累了的缘故,福来蜷在眉舟怀里,睡得正香。郑春心疼眉舟,轻问道:“还是给我吧,你的胳膊该酸了!”

眉舟摇摇头:“刚才护卫不是禀告说再有十里就到扬州了吗,让福来再睡会儿!”

郑春还想再劝,外边的护卫首领低声禀告道:“夫人,后面有很多人过来,约莫有二十几骑!”

这些年,大华朝中虽然党争不断,但地方吏治还算清明,随知道自己的上下级和同僚是站哪方面队伍的,谁也不敢轻易让人捉小辫子。百姓们生活还可以,就算偏远地区盗贼都不猖獗,更不要说繁华的扬州城附近。因此,郑春并不怎么担心,只吩咐车把式将马车都赶到道边,让出路来给后面的人。转眼,那些人已经挥鞭赶到,正如郑春所料,没有多事,直接超过她们奔往扬州城方向。

郑春掀着车帘,见那些人身影远了,吩咐大家启程。眉舟方才也看见了那些人的背影,觉得十分眼熟,陷入沉思中。郑春见他神色有异,低问道:“夫君,怎么?累了吗?”

眉舟摇了摇头:“那些人的衣服,我几年前见过,听小姐说过好像是什么杀手盟!”

“杀手盟!”郑春想着曾听过的江湖传言,想到方才那些人的衣着打扮,说:“是煞盟,由男子组成的杀手组织。你在小姐身边侍候,怎么会见过他们?”说到这里,睁大了眼睛:“莫非,莫非他们曾追杀过小姐?”

“不是,小姐是受了朋友连累。庆元十六年秋,小姐带我们离开南川后,没有直接回京城,而是去了嵩县白云山,遇到了小姐昔日同窗好友国丈府的长孙小姐,两家人便结伴而行。正好赶上这些杀手追杀梁家小姐,小姐与我们就受了池鱼之灾。”眉舟简单提了当年的事。

郑春脸上闪出几分担忧:“听说煞盟出手最是毒辣,小姐与你没受伤吧?”

眉舟笑道:“怎么会有事,公府的护卫是吃白食的吗?又赶上长安四夫人的人来护送小姐,我们只是在旁边看了看热闹!”

*

扬州城东,左家庄。

孔织收拾整齐后,走出了屋子,站到院子里,看着天上的云朵,心中莫名多了几分欢喜。或许只有失去后,才会知道珍惜,眼前这个世界,明明是她没有心上的,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生出无限眷恋的?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再也无法躲在一边做个旁观者。

骏儿见孔织出来,颠着小腿跑了过来,仰着小脑袋瓜子,模样甚是逗人。

孔织方才在屋子里听慈决提过这孩子的身世,想着他襁褓中失去双亲,心中多了几分怜惜,弯下腰,将他抱了起来。

骏儿本还担心母亲不认识自己,愁了好一会儿,这下才好些,用短胳膊搂住孔织的脖子,“母亲”、“母亲”的叫个不停,声音中尽是掩不住的欢喜。

孔织神态更加温柔,若是没有当年判官的作弊,那世的自己也该结婚,也该有了这么大的孩子了;又想到任氏爹爹所出的小妹孔绫,比眼前这小人大不了几个月。

被叫“母亲”,孔织还能接受;听到怀里的小儿脆生生地管林子豫喊“父亲”时,多少有几分尴尬。到不能说是自己被占便宜,按照这边传统,更像是自己占了便宜才是,只是这个便宜可不是她想占的。没有办法,她只好讪讪笑着,算是应付眼前的尴尬。

不知是夕阳照的,还是被骏儿喊的,林子豫脸上笼着一层红云,剑眉、凤目、琼鼻、冷唇,精致到极致的五官更添鲜活,清冷到极致的气质变得柔和起来。

孔织连忙扭过头来,不敢再看,心中暗暗鄙视自己,自己又不是没见过相貌好的男儿,姜瑞炎、韩寄书、鸥舟、眉舟都不错,林子豫不过是强他们些罢了,怎么就会失态?这些想着,心绪逐渐平静下来,望着天边的彩霞,孔织觉得有些寂寞,看来还是早点去见见郑春,问问鸥舟诸人的情况,才能够安心筹谋以后,因为他们一直陪在她身边,因为他们是自己认可的手足兄弟。

*

扬州城西,悦和客栈,二楼甲字五号房。

路蒙听着城里眼线们的汇报,知道煞盟从北门进城,看来是接应“夺魄双煞”来的。她没有觉得紧张,反而生出几分欣喜,看来只要跟紧他们,就能够有西琳与雅舟的下落,两人到底为何不与大家联系,为何成了杀手的原因也就能大白天下。还有那个久病的人,到底是不是宗主,也能有个结果了。她来这边,就是奉了前宗主之命,顺着煞盟这条线寻找宗主与西琳等人的,人手带了不少,准备得很是充足。

路蒙吩咐大家要跟住煞盟的人后,打发她们出去。再扬州筹划了好几天,终于能够有所行动了吗?她站在窗子前,心中多了几分期待,宗主,是你吗?当年京城之变中受伤了吗?救你的男子又是谁呢?西琳,好久未见,怎么会毁了脸,又怎么会成为煞盟杀手?脑子里很乱,好想早点知道答案。

第四十八章 慈父心(上)

曲阜,孔家老宅。

老太君房里,除了姜嬛与孔良礼外,孔菊与其侧夫黄氏、儿子孔良智,任氏、郭氏与郭氏所出孔良廉都在。这些日子有孙子、外孙女陪在身边,老太君的精神头好了不少。可是,姜嬛是公主之身,又兼着礼部与刑部的差事,不能在这边久留,半个月已经是极限,明日就要回京。老太君好像有事吩咐,晚饭后派人将在这边的晚辈都叫了来,连病着的任氏也不例外。

老太君坐在软塌上,姜嬛与孔良礼站在他身后,轻轻地给他垂肩。等孔菊等人都入座,老太君便指了自己身边位置,让身后两个挨着自己坐了。任氏为了不让老太君担心,特意涂了不少胭脂,但仍无法掩饰病态;强撑着坐着,忍着不咳嗽。鸥舟站在他身后,神色有些担忧。老太君见了,暗暗点头,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老太君叫其他房里的侍儿都出去,独留下鸥舟照顾任氏,然后才开口对大家说道:“今晚叫你们过来,是趁承公主在这里,安排安排老夫的身后事!”

“祖父,您要长命百岁的,怎么提这个?”姜嬛皱眉嗔道。

孔菊在旁边也开口劝着:“父亲如今身体康泰,考虑这些还为时过早,还是过两年再议!”

老太君怕让晚辈们胡思乱想,笑道:“我今年七十八,在咱们大华朝也算是高寿之人,长命百岁都是吉祥话,又有几个能够活到那个岁数的?你们别担心,我还没活够,一时半会儿倒也走不了,只不过想趁着还未糊涂先将身后事交代清楚罢了!”

众人听老太君这样说了,不好再劝,恭耳听了。老太君先叫鸥舟将任氏扶到自己榻上,叫任氏挨着自己坐了,然后拉起他的手:“有风,你身体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主要是忧思过虑的缘故,虽说孩子都是爹娘的心肝肉,但也学学我这老头子,将心放宽些。我那三孙女不是凡人,定不会就这样没了的,你终究要享着她的大福;四孙女更不用说,那年满月时不是叫人给批过八字吗?说过幼时虽有波折,但有手足可依,日后贵气逼人,福禄双至。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等她三姐回来自然就有本领找到!”

任氏被老太君的话触动心思,不由红了眼圈,默默点头称是。

老太君对任氏说完,又看向孔莲侧室郭氏,叹了口气:“廉儿爹爹,原本你们夫人为你们抬了身份,是想要你们跟着享享咱家的福,没想到倒成为束缚你为妻主守孝的由头。如今,你夫人三周年早就过了,你若是想守就守;若是想要再走一步,父亲也不怪你。你才十九岁,又没有女儿可以依靠,难不成还非要你耗死在孔家不成?”

郭氏拉着儿子的手,低声道:“永欢没有别的念头,只想带大廉儿,好好侍候老太君!”

老太君这话提过不只一次,见郭氏神情确实不似作伪,知道他性格与楚氏一样固执,是打定了主意,又是感动,又是感叹,没有再对他说什么。

对任氏与郭氏说完后,老太君看向三女儿孔菊,神色有些复杂,沉思许久。孔菊猜到父亲所想,满脸愧色,不顾及小辈们在场,站起来跪倒,膝行到老太君榻前:“父亲请放心,女儿定会恪守诺言,捍卫家族荣誉!”

老太君看着孔菊花白的鬓角,慢慢地点了点头。姜嬛在旁仔细打量孔菊神色,心中惊疑,见其他人都满脸不解,不由深思起来。老太君命孔菊起了:“魏氏去了好几年,听说京中不少人家惦记给你做媒,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孔菊摇了摇头,苦笑道:“女儿已经快到知天命之年,只想在父亲膝下好好尽尽孝心,哪里还会想着那些!”

知女莫若父,自己这个女儿年轻时最风流不过,原本以为会在家族庇护下安乐一生,没想到中年竟然遇到这样变故,短短几年时间人就老得不成样子。老太君心中叹了口气,手心手背都是肉,还是自己不够心狠,要是自己能够做个偏心眼的父亲也就不用如此心烦。他指了指孔菊侧夫黄氏,说:“我看智儿爹爹很是贤惠,这几年替你管家也很是尽心,若是你不反对,从明日起我就当他是我三女婿了!”

黄氏见提到自己,忙从座位上起来,连道是自己的本分,是自己应当的。孔菊看了看老太君略带深意的眼睛,回道:“女儿谨遵父亲安排!”

黄氏跟着孔菊,恭敬地给老太君行了大礼。老太君摘下手镯给他戴上,又嘱咐了几句话。旁边诸位都该了口,叫“大爷”的,叫“三姨父”的,恭贺他升了正室。屋子里的气氛不像方才那些压抑,两个小的也敢说上几句。

老太君看着自己最惦记的外孙女姜嬛,见她气度不凡,神采飞扬,满心欣慰;又看了看因自己当年固执而与家人分离十几年孙子孔良礼,想到他回家不久就失去双亲,心情又沉重起来。他正色对姜嬛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公主,心中只当你是我亲孙女,如今既然将礼儿托付给了你,可不许你让他受半点委屈。即便不看在我这老头子的份上,也要念在你去了的二姑姑、二姑父份上,你可要记在心上!”

姜嬛听着提到去世的养母父,眼睛已经湿了,单膝跪下,举起右手:“皇天在上,神灵在上,姜嬛在此立誓,定不辜负老太君期望,至此一生,对夫君良礼爱之护之敬之亲之。若违此誓,人神共弃,不得好死!”

老太君并未阻止姜嬛立誓,但听她后面说得狠毒,满脸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姜嬛站了起来,回到孔良礼身边,轻轻拉起他的手。孔良礼没想到妻主会在诸位长辈如此亲昵,还正经八百地说“爱之护之敬之亲之”什么的,脸红的不行,不敢抬头。

视线从屋子里诸人脸上扫过后,老太君道:“我共有四女一子,也不要分出薄厚,这辈子积攒的这点私房就均分五份,每股一份吧!长房那边,留给我那苦命的大女婿与长孙,虽说他们爷们不缺这几个钱,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二房这边,还有两个孙女两个孙子,除了礼儿有了归宿后,其他都未娶未嫁,这股的银钱就分成四份,给他们姐妹兄弟成家用。礼儿那份,早就送到京城,添了嫁妆;廉儿那份,就由他爹替他收着,等他成人后为他置办份体面的嫁妆;绫儿那份,也交给他爹收着;织儿那份,就由她房里的鸥舟收着吧!”说着,指了指鸥舟,对大家说:“这是个好孩子,温顺体贴,善良本分,比寻常人家的公子还要强些,咱们孔家不能委屈了他。”说到这里,看着鸥舟道:“若是三、五年后,你那主子还不知道回来,那她的那份银钱就给你添嫁妆吧!”

鸥舟原本以为老太君留下自己是方便照顾任氏,哪里能想到还有自己什么事?不管平时多大方,毕竟是未婚男子,又提到嫁妆之类,更是不好应声,只能低下头不语。

老太君说完二房的事,开始安排三房的。孔菊只有一女一子,她这份银钱也就分了两份,一份给孔良智做嫁妆,交由其生父黄氏收了;另一份却没有留给孔菊的女儿孔纱,而是提到要留给孔纱的长女。

四房那边没有人在,老太君没有说明什么分配。剩下的就是贤君名下的那份,自然是交给了承公主姜嬛。

第四十八章 慈父心(下)

京城,栖凤坊,承公主府。

内宅西跨院,侧王君韩寄书寒着脸坐在座位上,双胞胎侍儿春诵与夏弦红着眼睛跪在地上。韩寄书之父永和郡君叹了口气,劝儿子道:“虽说他们两个私下代三公主传东西确实不应该,但用不着就撵了去。你陪嫁过来的几个,就这两个贴心,若是离了,你往后在这府里也没个照应。”

韩寄书最是心高气傲,此时心中满是羞愤,那人当自己是什么?在别人面前与自己不冷不热,出入承公主府,与姜嬛上演姊妹情深的戏码。如今,姜嬛离京,她就抽空子找上他的侍儿,传信给自己叙旧情。如今她意气风发,有夫有女,他也嫁为人夫,难道还要他向当年情思深重的少年对她死心不改吗?自己早已断了那个念头,只想着在这个宅子混吃等死,为什么她还来招惹自己?

他微迷双眼,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怨恨,抬头望了望父亲:“寄书心意已决,父亲不要再说了!这种门风不严的事在寻常人家已是大忌,何况是皇家?若是引来闲言碎语,寄书还要不要活了!他们两个跟了寄书十来年,父亲也不要慢待了,带回府去,备份嫁妆帮着找个好人家吧!”

春诵与夏弦听主子没有回转余地,都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磕头,一边不停哀求。韩寄书转过身去,不去看他们。

永和郡君知道儿子脾气,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就不可能改口,对地上两人吩咐道:“起来,别再你们公子为难,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谁又能陪谁一辈子!你们两个先下去,把各自东西收拾收拾,一会儿跟我回府去吧!”

春诵与夏弦见永和郡君开口,不敢违逆,郑重地给韩寄书行了大礼,然后才擦着泪退出房去。

永和郡君拉着儿子的手,望着他没有半点生气的眼眸,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宽慰。

房里很是寂静,还是韩寄书先开口:“父亲,夏弦倒没有其他的,春诵对三公主存心思好几年了,您看……”

永和郡君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嗔怪道:“糊涂孩子,怎么事情牵扯上姜姝就失了魂儿似的,想不清楚呢!如今既然你已经与她断干净,怎么能把贴身侍儿送她?若是那样,即使你没什么其他心思,也难免惹人非议。春诵还好些,夏弦是个嘴快的,若是对你有什么不满,传出风言风语就不好了。他们两个是不能外嫁的,等过些日子就开了脸,放迢儿或遥儿房里吧!”

*

扬州城西,郑宅。

到城中各处产业巡视后,郑春回到了家,见眉舟坐着生闷气,关切地问:“怎么?是家中下人不听话,还是福来淘气,夫君不用顾忌什么,狠狠管教就是。”

眉舟扬起手中的信,想要说什么,见房里有侍儿,又咽了回去。郑春挥手打发众人出去,才接过眉舟的信,匆匆看过,皱眉道:“小姐怎么走了,这边的账目还没看过!”

“是,走了三天了!隔了这么好几年,才见上一面,说好要过来吃我煮的菜,怎么能不算数?这下,又不知何时才能得见!”眉舟红着眼睛,很是伤心。

前几日,孔织曾在深夜“造访”过郑宅,见了郑春,方知道眉舟已经嫁了过来,很是为两人高兴。郑春这里有孔织的投资,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她当然要先看看这里的情况。听郑春提到这几年一直按照她过去交代的给姜嬛账目上汇银钱,孔织很是满意,这样的话姜嬛也省了不少力。

郑春又提到前几年酿的胭脂酒、碧粳酒和粉糯酒,这两年很是赚了一把银钱。原来,当年郑春来扬州前,曾在那南川与孔织商议重点经营什么生意。孔织想着当年上等米市场混乱,定有不少人打第二年的主意。那时的商人做生意就是倒买倒卖,根本没有学过系统理论,更不知道供求关系什么的。若来年上等米种植多了,那价格自然就要降下来。因此,孔织就建议她,来年胭脂米、碧粳米价格低的话,就大量囤积,用来酿酒。这样,等第三年米价正常时,这些上等米酿造的美酒正好可以卖个好价钱。

还真让孔织料着,经过庆元十五年秋米市的动荡后,还真有不少人打起上等米的主意,到各个产地订购青苗的商人不是一个两个。结果,庆元十六年胭脂、碧粳、粉糯三种米种植是平常年份的十几倍。新米一上市,价格暴跌,几乎与寻常白米差不多的价钱。郑春虽跟着孔织不长时间,却学会了她的大手笔,拿出一百五十万两囤积了数十粮仓的米,在偏僻地段盖了酒坊,数百工人,轮流休息,日夜不停,用了大半年时间才将这些米都酿成了酒。酒糟用来养猪,竟弄了个地方最大的养殖场,这是郑春之前没有想到的。

庆元十七年秋,胭脂、碧粳、粉糯三种米的价格有所回升,但受上年存货影响,价格还不是很高,比寻常白米贵上一倍而已。郑春没有着急售酒,将主要精力放在客栈酒楼这块,倒也经营得有模有样。这也就是她为什么压了大部分本金,仍能够每年给姜嬛账面上打四十万两银子的原因。

庆元十八年秋,由于各种上等米总产量恢复到孔织“买青”之前的数量,市场价格也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是寻常白米的三、五倍。郑春开始拿出部分美酒,在自家客栈酒楼出售,价格是普通米酒的十来倍,仍是供不应求。郑氏美酒的名声迅速传扬开来,就连京城那边的酒商都赶过来要货。郑春为了控制价格,每个月定量出货,省得酒商们彼此低价竞争,影响市场。卖了一年多,酒水才销售了三分之一,可是就已经收回当年的本钱。

脑子里闪过这几年创业的画面后,郑春见眉舟还闷闷不乐的,走上前去,低声问道:“夫君,咱们搬回南川可好?”

眉舟有些不解:“夫人的生意都在这边,为什么想着搬回去?”

“小姐总要回京继承文宣公爵位的,咱们搬回南川,往来京城也方便些!”郑春答道。

眉舟望着郑春,满脸感激,没有多说什么,有妻如此,夫复何求。这就是小姐说的傻人有傻福吗?想到当年神来居的日子,除了想念鸥舟外,眉舟忍不住再次担心起生死未卜的非舟与雅舟来。

第四十九章 悦(上)

曲阜城外,缓缓地驶过来两辆马车。孔织坐在前面的马车里,看着昏迷着的雅舟与西琳,不知道鸥舟能不能解了两人的毒,不知道任氏爹爹身体如何。

林子豫抱着骏儿坐在另一边,神情也很忧虑。孔织听他提过西琳就是他当年失散的胞妹,想着眼前这兄妹两人数年的坎坷遭遇,颇有感触。

这夜,月色非常好,月牙儿悬在半空中,散发着柔和而清澈的光辉。可是,孔织却有些烦躁,无暇欣赏这秋日夜色,而且站在孔府老宅的某座屋顶上皱着眉,不知道任氏爹爹到底住在哪个院子,看来真得一处处寻找。

孔织一行人酉时才进了曲阜城,找了间干净的客栈落脚。雅舟与西琳两个身上的病症再次发作,使得孔织、林子豫手忙脚乱,终究是没有法子应付,只好再次点了两人的睡穴。孔织惦记任氏那边,也想早点见鸥舟商量下给雅舟他们治病的事,因此随便用了些饭菜,又向小二姐打听了孔府的大概位置,然后就独自一人过来。

孔家老宅与扬州郑春那里不一样,毕竟是世家大户,内宅院子套院子,层层叠叠,并不比京城文宣公府占地少。孔织转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找到任氏他们的院子。

她跃上内宅最中央的大屋屋顶,这里像正院,应该是老太君的住处。左右各有五、六个小跨院,有的有灯火,有的没有,任氏爹爹应该就在其中一处。实在别无他法,她只好从左面的院子依次找起。

第一个院子格局较大,院子外站了四个女护卫。孔织跳过这里,往第二处院子看去,这里空空的,看来已经闲置不少时日。第三处院子不大不小,正房亮着灯。孔织有些激动,或许这就是任氏爹爹的住处。她轻轻跃上房顶,揭了一块瓦片,向房里望去。房里坐着两个男人,一位年长些,一位年轻些,却不是任氏与鸥舟。

孔织有些失望,就听那年老的说:“老太君太过偏心,夫人去了后,只留下任氏与公子两房侧室,家产理应一人一半才是。就算要把王君算在里面,应该分为三分,一房一份。怎么能够这样,让任氏占了大头去!”

孔织见房里两人不是爹爹与鸥舟,想要转身离开的,但听到提到爹爹任氏,就有留了下来。怪不得刚才看那年轻的略带一丝眼熟,原来是孔莲的侧室郭氏,只是不知道这个年老的是何人。

“保父,任哥哥占两份是应当的,那是三小姐与四小姐名下的,当然得由做爹爹的收着。”郭氏轻声道。

那个保父撇撇嘴:“公子心底太实诚,都是面子话罢了,哪里能信?那两位说不定骨头渣滓都没了,还能够用什么钱财。那院子里都不是善碴,要不上次你身边的侍儿也不会叫他们给撵出府去!”

听了保父的话,郭氏“腾”地站了起来,嗔怪道:“保父,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三小姐与四小姐都是孔家的千金,廉儿的姊妹,您怎么可以咒她们?保父,您能特意从京城赶来,陪着永欢一起照看廉儿,永欢很是感激,但请您不要让永欢为难。”

“好了,好了,我这老头子闭嘴还不行吗?”那保父嘟囔道。

孔织听到这里,把移开的两片瓦放好,跃身离开。还好这个郭氏不是事多的人,省去了不少麻烦。

来到与郭氏相邻的这个院子,孔织就知道爹爹应该是在这里,因为空气中传来熟悉的阵阵药香。

*

孔府西北院,就是门口有四位女护卫的,这里是承公主姜嬛与王君的临时住所。老太君本来是命人收拾大院子的,被姜嬛推了,选了上次来住的那个小院子。

姜嬛站在小书房里,听着孔继派来的人汇报京城那边的动静。除了传递消息外,来人还带来两个小盒子。这里面都是各种名贵药材,是姜嬛知道任氏病情后特意传信京城那边帮着搜罗的。

前些日子,姜嬛曾劝任氏跟自己回京,这样养病用药也便利,结果被任氏婉拒。想想也是,眼下她已经离开孔府,成了皇家公主的身份,自然没有奉养庶姑父的理由。尽管如此,姜嬛仍是无法袖手旁观,特意叫人搜罗了这些药材,打算让任氏先用着,等自己回京后,再看看能否请动太医到曲阜这边来。

“三妹,二姐能够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姜嬛心中道。

*

任氏靠着枕头,半依在床上,脸色格外苍白,额头上冒着虚汗。晚饭后强撑着在老太君哪里坐了半天,有点累着了,不停冒虚汗。鸥舟侍候他喝了药,另外两个侍儿侍候着任氏净了面后,被任氏打发出去。

任氏叫鸥舟在床边坐下,将床头的那个小匣子交给他。鸥舟知道这个是老太君分给任氏的那份家私,不解他的用意,没有伸手去接。

“我病成这样,哪有心思掌管这些,你心细,就替我收着吧!”任氏笑道。

“这……”鸥舟有些迟疑,主子那份他帮着收着还很坦然,四小姐这份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外人知道,保不齐会以为自己有什么贪财的私心。

任氏看出鸥舟顾虑:“有什么好想的,不管你与织儿之间情形如何,我是将你当成绫儿哥哥的,就当帮妹妹暂时保管吧!”

鸥舟还犹豫着,就听头顶有人笑道:“还不快接了,爹爹的胳膊都该酸了!”

望着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任氏好像化作了石像,僵硬得如同伫立了千百年似的,只有嘴唇微微地颤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如泉水般地从他那呆滞的眼睛流出来,顺着他消瘦的脸颊,落到他的衣襟上。

孔织见任氏如此神态,只觉得眼睛酸涩难忍,强笑着叫了一声“爹爹”。

任氏呆呆地望着孔织,就好像要辨别她似的,伸出手去慢慢抚摸她的头发,随后用双手紧紧地将她拥进怀里,三番两次自言自语道:“是我的织儿回来了,织儿回来了!”接着,就是无声地饮泣。

孔织慢慢地伸出手来,回抱任氏,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第四十九章 悦(下)

或许是过于激动的缘故,任失突然止不住地咳嗽起来,鸥舟忙递过来一条干净帕子。任氏苍白的脸因咳嗽得急而变得潮红,孔织见爹爹用来遮嘴巴的帕子隐隐露出血迹,心中很是焦虑。

好一会儿,任氏才止了咳,接了鸥舟送上来的半杯茶水漱了口,见孔织眼含忧色,知道她担心自己,笑着说:“爹爹这是老毛病了,每年秋天都犯,过些时日就好!”

孔织见任氏瘦得皮包骨,心中无比内疚,若是自己没有昏睡这几年,爹爹也不会如此挂心。不止自己这样,前几日见到眉舟时知道绫儿至今未有消息,失去妻主,两个女儿生死不知的爹爹得多么痛苦。

任氏见女儿脸色虽红润,身形却仍是当年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十六岁的少女,想着不知遭了多少罪,刚想开口询问,就听门外有脚步声,然后是侍儿隔着门禀告:“三爷,承王君到了!”

孔织暂时还不想公布自己回来的消息,向任氏与鸥舟摆了摆手,闪身躲在床帐后。

任氏擦了擦眼泪,鸥舟到屋外,将孔良礼迎了进来。孔良礼见任氏要起身见礼,忙上前按住:“都是一家人,任叔叔还跟礼儿客气什么!”

任氏虽然如今已经是侧室身份,算是孔良礼的庶父,但王君是皇室中人,不能按民间礼节应付,他不好托大,才挣扎着想要见礼。孔良礼哪里能让?按着他没让起身,自己在床边凳子上坐下。鸥舟取了上好玉杯,亲水冲了茶奉上。

孔良礼回曲阜半月,来过任氏这里好几次,与鸥舟是熟了的,知道他是三妹孔织身边人,始终很礼遇,此时见鸥舟在旁站着,就拉着他在自己身边的凳子上坐下。鸥舟知道王君是诚心相待,侧身坐了。

孔良礼从跟着的侍儿手中接过两个红木匣子,对任氏说:“这是公主特意为叔叔找来的上等虫草与冰片,最是清肺止咳不过的的,叔叔先用着,以后还会再送来。”说着,伸手递给鸥舟。

任氏忙摇头:“这怎么使得?王君刚回来时已经送过一次,如今怎么好再收?公主与王君的心意,有风愧领了,这些还是孝敬老太君吧!”

孔良礼虽与任氏只见过数面,但对这位性格温和的庶父始终心存好感,虽不知妻主为何独独对这位另眼相待,但想着他两个孩子都生死不知,比自己还可怜,就忍不住多亲近几分。如今,他受妻主之托,前来送药,自然不容任氏不收,直接放到鸥舟怀里:“叔叔还跟我们客气什么?若是就这样收回去,倒显得我们不是诚心孝敬!老太君那里,自有其他的补药,叔叔就不要辜负公主与礼儿的孝心了!”

任氏听了,知道不好再推脱,只好道谢着收了。天色不早,孔良礼见任氏精神头不足,说话间老是走神,怕累着他,简单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开。

等房里没了外人,孔织才伸着懒腰,从床帐后面出来。鸥舟见孔织容貌身形半点没变,又见她做这个熟悉的动作,感觉有些恍惚,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似的。

任氏拉住孔织,开始询问起当年她莫名失踪的缘故。

孔织不愿爹爹忧心,没有说出孔府发生的惨剧,只是简略说过自己突然疾病,被人救了,因为是寒症,所以这几年始终在极南之地治疗。那里交通往来不便,就没有信件送过来。

任氏望了孔织好一会儿,盯得她直发慌,正想着要不要坦白之时,就听任氏叹了口气,说:“织儿,苦了你了!”

*

京城,白玉坊,藏秀阁。

楚筝坐在一楼大厅角落,自斟自饮着,满脸阴郁。见她衣服华美、仪表不凡,有个不知趣的小倌就凑了上去。

二楼回廊边,韩迢搂着藏秀阁的新头牌采柳,望着楚筝那边,心中生出几分好奇,堂堂南安侯世女,又迎娶了世上最俊美温柔的男子为夫,眼下儿女成双,还有什么烦恼需要到花楼买醉?想到这里,她眼中闪过些许不甘,若是祖母早日给父亲名分,若是让自己早几年当家理事,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三皇子另嫁他人,连争的余地都没有。

花楼红牌不是谁都能够当的,采柳年纪虽然不大,只有十五岁,却是阁主听风亲自调教出来的,惯会察言观色,当然看出自己这位恩主对那侯府世女产生兴趣,微笑着娓娓道来:“这世女也不知怎么回事,在这里买醉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谁的牌子都不点,就那么自己个儿喝闷酒!”

韩迢赞赏地看了采柳一眼,吩咐道:“我要下去陪她喝上一杯,叫人把你们阁里最好的酒上一坛。”

采柳眼睛发亮,软语道:“阁里倒是还有两坛极品胭脂红,是阁主特意派人到扬州那边采购的,听说是胭脂红中的极品,每月只出货十坛,只是价格不菲,小小一坛就要二十两金子。”

韩迢不以为然,随口道:“既然有这等美酒,那还啰嗦什么,不就是几十两金子吗,叫人拿来就是!”她接手韩家产业三年,再不是当年那个为了父亲忍气吞声的懦者,如今京城中谁不知道韩府长孙小姐最是豪爽不过,谁又能再看低她。

采柳笑着叫过小厮,吩咐去取胭脂红来。楼下,楚筝仍是保持原本的姿势,自斟自饮着。那个上前搭讪的小倌情形却不好,含着眼泪,低着头捂着脸跑开,看来是毫不客气地挨了耳光,惹得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韩迢对楚筝并不陌生,她二妹韩遥与楚筝是闻达书院同窗,原本往来比较频繁。后来,发生韩遥陷害孔织的事,往来就少了。韩遥被送出京城,到祖父的老部下那里历练,如今已经升为参军。正想着,小厮已经将酒送过来,包装是非常精致的细瓷坛子。

韩迢接过,用手掂了掂,估计超不过二斤去,想着自己的酒坊怎么酿不出这等好酒来。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由暗暗鄙视自己,自己是堂堂世家女儿,可以料理生意,可以长袖善舞,但却不能变成地道的商人,浑身铜臭。自己那个心高气傲的舅舅不就是因为抛头露面,失了世家公子的身份,才失去正王君位置,只被皇帝指了个侧君吗?世家女儿可以贪财牟利,但却终究不能忘记身份,那就得不偿失了。

楚筝正低头喝着闷酒,桌子上放了好几个空坛子,看来今晚她已经喝了不少。韩迢拎着酒坛,走了过去。楚筝见有人过来,满脸不耐烦,抬头想要发作,见是韩遥的姐姐,有点意外,还是客气地道:“韩表姐好!”

韩迢见楚筝虽然嘴里问好,脸上却半点欢迎的神色都没有,笑了笑,径自坐下。

第五十章 前仇(上)

深夜时分,院子里仿佛异样寂静,就好象世间万物都在侧耳聆听。任氏喝了药,里面有助睡眠的药,昏沉着睡下。孔织走出屋子,站在院子中的石榴树下,靠在树干上,等着鸥舟换衣服后出来。

头顶的树梢不时传来轻微的飒飒声,秋风吹过,孔织只觉得自己的脸感觉到寒意,伸手摸去,不止何时自己已泪流满面。是不是该庆幸呢?世上最另人悲哀的事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吧!自己到这个世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任氏,原本是将他当成责任的,不知不觉竟真地很依赖。不禁苦笑,这就是传说中的雏鸟情节吗?

正想着,鸥舟已经换了深色衣服出来,手中还搭了件披风。孔织早擦干了泪,望着欧舟,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欧舟不明白她傻笑什么,只觉得也跟着心情大好,将手中披风给她系好。院子两侧厢房是侍儿住处,两人不愿惊醒众人,都没有说话,一路跃墙出了孔府。

到了街上,鸥舟方开口问起雅舟情形,刚才孔织只提到雅舟病了,并没有详细说明。

孔织皱眉道:“情况不是很好,除了服用过‘忘川’外,还在吸食罂粟膏!”这就是煞盟控制两人的手段吗?想着两人呆滞的眼神与手上麻利的杀人动作,她很是心痛,若不是受她连累,两人也不会吃这些多苦头。

鸥舟见孔织满脸愧疚,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安慰着:“不要担心,总会好起来的!”

孔织抬起头,有点奇怪地问道:“为什么鸥舟老是这样沉稳,就像比织大似的。”

鸥舟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就是自己要大,小姐过去在人前还好些,在他们几个面前总是老气横秋,像小大人似的;如今大家都长大了,小姐却仍像个孩子似的。想到这里,心中有所触动,三年多了,身形未长,难道也是中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毒?他止住笑拉住孔织的手腕,站在空旷的街上就开始给她仔细诊起脉来。

孔织看出鸥舟的用意,很是贴心,这世上还是有人在乎自己生死的,笑着说:“放心吧,不过是受了点小伤,只是昏睡了几年而已。”

鸥舟见孔织没心没肺的样子,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自己是最清楚她的身体状况的,不管什么伤口结痂后就不留痕迹,能够让她昏睡近四年的,该是多么骇人的伤情。

孔织转移话题:“对了,我回来前,在扬州见了眉舟与郑春,两人都还好!”

鸥舟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正色问道:“小姐既然回来,为何不打算公开露面,让三爷与鸥舟隐瞒消息,莫非小姐已经查出谁是害死夫人她们的仇家?”

当年的事太过繁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孔织见投宿的客栈就要到了,拉着鸥舟袖子说:“还是先去看雅舟,这些事情你若是想知道,回头我都讲给你,有些事情的操作还等着你给拿主意!”

孔织她们包下的是独立的小院,翻墙进去倒也没惊动外人,只有慈冷、慈净两个,听到动静出来,见是孔织都低声问好。

鸥舟见两人脚步无声,不禁多看了几眼。两人始终将孔织当成自家少爷的未婚妻主,见她深夜带个年轻公子回来,满是疑惑,但两人不是毛头小子,自不会什么都露在面上。慈冰是话少惯了的,慈净则笑着不经意问道:“小姐,这位公子是……”

孔织看了一眼慈净,介绍道:“这位是家兄,过来为病着的那两位诊病的!”

正说着,房门突然打开,一个小不点奔了出来,抱住孔织的大腿:“母亲!”

孔织俯身抱起这个小不点,见他睡眼朦胧的,柔声问道:“既然困成这样,骏儿怎么还不休息?”

鸥舟听到那孩子喊孔织母亲时,已经吓得目瞪口呆,见了孔织满脸慈爱的样子,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孔织见素日最是沉着稳重的鸥舟还有如此生动的表情,心中升起作弄他的恶念头,指了指鸥舟,对怀中的小人儿说:“骏儿,快叫舅舅!”

骏儿乖乖叫道:“舅舅安!”样子可爱至极。孔织有点理解什么叫“有子万事足”,小孩子就是招人喜欢,让人自然而然地开心起来;又想到差不多同样大的妹妹,若是能够找到,让任氏爹爹带着,他的心情定会万分愉悦。

孔织见鸥舟惊住,正暗暗得意,就听骏儿清脆地喊了一声“父亲”,转身一看,原来是林子豫出来了,顿时觉得有些慌张,可爱儿子可以认,夫君却不能随便认,有点尴尬地看了鸥舟一眼。

鸥舟早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孔织,像是看穿了她的把戏。

孔织将骏儿放下,笑着摸了摸下巴,对林子豫介绍道:“这位是家兄!”然后,又对鸥舟说:“这位是对织儿有救命之恩的林公子!”

鸥舟第一次见林子豫,只觉得眼前这公子虽然容貌俊秀无双,但表情略显僵硬,浑身却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心中生出几分戒备,面上却是一团和气,毕竟他是自家小姐的恩人,不好随便揣测,很是诚意地说道:“林公子对我家小姐的救命之恩,鸥舟感激不尽!”

林子豫却是见过鸥舟的,在白云山时,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知道是曾陪同孔织游山玩水的年轻公子。此时这样近距离相处,不由仔细打探起来。见他说话像是二十来岁,容貌却只是十六、七的样子,身形略显消瘦。白皙的脸上长着一双狭长丹凤眼,挺直的鼻子,稍尖的下巴,显得人很是清雅俊秀。头发上只憋着一根银色簪子,没有其他饰品,身上披着深蓝色披风,隐隐地露出里面的藏青长衫来。

鸥舟虽出身不高,但自幼在公府长大,又倍受双亲宠爱,分房后孔织也始终另眼相待。他身上那种雍容大气,怎么谁会想得到他只是侍儿身份呢?这也是为什么孔织介绍他是家兄众人都深信不疑的缘故。

林子豫听孔织介绍带来的这人是她兄长时,还以为是那位曾名扬京洛的大公子,再想想觉得年龄对不上,就当成是孔家支系的哪位公子;又听他自称“鸥舟”说起“我家小姐”,想着“雅舟”与“非舟”的名字,才明白这人是孔织的贴身近侍之一。此人到底有什么本领,能够让孔织待之如手足,林子豫看了看他,生出几分好奇。

孔织见这两位彼此打量,都不说话,觉得有些不自在,咳嗽两声,道:“咱们还是先去瞧瞧雅舟与西琳他们!”

第五十章 前仇(下)

京城,白玉坊,藏秀阁。

阁主依月坐在自己房内的椅子上,望着自己的纤纤细手,修着指甲。头牌红公子采柳站在一旁,向他汇报今夜阁里客人的情况。听说南安侯府世女留宿,他手指顿了顿,不经意地问道:“怎么回事,这个楚家世女不是一惯不留宿的吗?”

采柳想着韩迢买去的两坛极品胭脂红,吃吃笑着:“是提督府的长孙小姐安排的,今晚她陪着那世女喝的,用四十两金子要了两坛极品胭脂红!”

依月撇了一眼露得意的采柳,摇了摇头:“瞧你张狂的,二十两金子一坛算什么,前些日子春风楼的极品胭脂红卖到了五十金!”嘴上说着,心里却陷入沉思,这提督府的长孙小姐也算是欢场常客,经常在这里招待朋友什么的,可是却没见她有什么知己至交,为何今晚对楚筝这样殷勤?想到这里,问:“韩小姐可为楚世女点了牌子吗?”

“没点牌子上的公子,只让鸨父叫来几个清倌,挑了个十二、三岁的清秀小子服侍着。还特意交代了,不许爬上床,只在房里侍候茶水就行!”采柳回道。

依月听了,想起几年前京城传得满城风雨的那件事,忍不住开始笑了起来,这韩家姐妹真有意思,都愿意把人往花楼里送。只是这般做作,到底是何用意,京中各个世家关系复杂,他眯起眼睛,细细思量起来。

*

韩迢带着几分醉意,骑着马回了韩府,刚进府门就见管家韩山迎了出来,说是夫人请长孙小姐去书房。韩迢听到是祖母传唤,生出几分畏惧之心,忐忑问道:“山姨,我先回房换了衣服可好?”

韩山见韩迢满身酒气,眼中闪出一丝不赞同来,无奈道:“那长孙小姐就快点去换吧,不要让夫人久等!”

韩迢见韩山摆出长辈的架子,心中生出不忿来,再怎么受祖母器中也不过是自己家的奴才罢了,表面却丝毫没有流露,如今她已经学会了带着面具做人。

韩迢这话倒是有些冤枉韩山,前些年在府里,因为有永和郡君不怎么待见她们父女,下人们也跟着眼高手低的。还是多亏韩山管教,才没闹出什么不堪来。韩山本是韩景的亲兵,后来跟着进府,自己没有成亲,倒是实心实意将两位孙小姐当成亲女儿般爱护,因此才会不假颜色。

韩景坐在书房,想着家族的将来,觉得很是苦闷。若是让永和郡君看到她这个神情,一定会觉得万分奇怪,完全不像平日里自信稳健的那个她。在这个家中,她没有女儿可以依靠,两个孙女虽然都成年,但却不让人省心,什么都要自己想到才行。

这几年,韩景在朝中的日子也不好过,庆元帝心中怪罪她不该私下与崔家联姻,对她不如过去那般器重。期间,庆元帝曾多次暗示她出面支持三公主,都被她含糊过去,惹得庆元帝更为不满。若不是不想自断臂膀,让梁家的人有机可乘,估计庆元帝早就撤了她的提督。

韩景知道庆元帝的凉薄,也见识过梁家的狠辣,皇帝与外戚之间的储位之争,不管是何结果,新帝登基之时,定会掀起血雨腥风。数年前,韩景就开始谋求家族自保之道,接受儿子韩寄书的建议,与始终保持中立的崔家联姻,并且在此后低调行事,不参与各位公主间的纷争,就连对儿媳妇承公主也不例外。她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奈,自己虽然用心良苦,可是……

“祖母安!”韩迢换了干净衣衫,来到了书房,向韩景行礼。

韩景见长孙女面带潮红,满嘴酒气,叹了一口气,指了指书桌前的椅子:“坐吧!”

韩迢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知祖母叫自己过来的用意,低头侧身坐了。

“听说你最近应酬很多,每日都很晚才回府!”韩景问:“到底在忙些什么,说说看!”

韩迢脸色扯出一丝笑,回道:“不过是些琐碎事罢了,孙女以后定会注意,早点回府的!”

“哦?”韩景略有深意地看了看孙女:“真的是这样吗?”

韩遥点了点头:“当然是这样,孙女怎么敢欺瞒祖母!”

韩景叫孙女过来,本来是想好好规劝的,见她这般嘴硬,不经有点恼,从袖子中抽出一本小册子,“啪嗒”一声扔在桌子上:“不过是些琐事罢了?这话不尽然吧!”

韩迢伸手捡起那小册子,打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她数次出入二公主府与三公主府的记录。她“腾”地站了起来,不知心里生出什么邪火,胆子也打了起来,质问道:“祖母竟然派人监视迢儿吗?祖母到底要干什么?”

韩景没想到孙女竟然犯混,气得拍桌子:“我还想问问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与你舅舅百般筹划,好不容易使得家族从夺嫡的浑水中抽身,你倒好,眼巴巴地送上门去,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败了咱们韩家吗?”

韩迢硬着脖子,满脸不忿,嘟囔道:“舅舅一个闺房男儿,能有几分见识,偏偏祖母就都信了他!祖母没听说过‘奇货可居’吗?如今正是公主们需要助力之时,我们韩家这时候若是帮上哪个一把,那就是份拥立之功,说不定也给家族赚个爵位什么的。如今皇帝身子骨不大好,正是公主们一展身手之际。身在京城这风口浪尖上,怎能独善其身?哪里有祖母想得那样简单,若是以为抽身事外就能够家宅平安,孔府也不会是今日光景!”

韩景听韩迢提到孔家的事,变了脸色,呵斥道:“还不闭嘴,什么胡话都敢说!我告诉你,从明日起不许你再与各个公主府有所往来!若是敢有下次,京城就不要待了,跟你妹妹军中作伴去!”

相关人物谱系

孔氏家族

家长:老太君-孔崔氏

儿子:孔惜言(庆元帝后宫,贤君,生四皇子)

长房:

家主:孔兰(孔子第四十七代后裔,二十岁继承文宣公爵位,二十六岁病逝,无女,爵位由妹妹继承)

正夫:康和郡君

小爷:无陵(康和郡君陪嫁)

独子:孔良仁(十岁许韩家长女,十八岁寡居)

二房:

家主:孔莲(文宣公,国子监祭酒,二十四岁继承爵位)

正夫:楚氏(出身四大侯府之一的南安侯府)

侍室:范氏(孔家家生子,孔莲一侍)

侍室:任氏(小官吏家庭出身)

侍室:郭氏(楚氏表亲)

长女:孔纹

长女夫:小楚氏(名笛,楚氏亲侄,南安侯楚乐嫡长子)

侍室:内管家章氏之子

侍室:温氏

次女:孔绣(楚氏所出)

三女:孔织(任氏所出)

四女:孔绫(任氏所出)

幼子:孔良廉(郭氏所出)

三房:

家主:孔菊(礼部尚书)

正夫:魏氏

侧夫:黄氏

长女:孔纱(生父为孔菊以故侧室)

长女夫:武氏(户部侍郎武冰嫡子)

长子:孔良智(侧室黄氏所出)

四房:

家主:孔竹(长安书院院长)

长子:孔良义(早夭)

次子:孔良信

大华国后宫制度

一后:凤后

四君:贵、贤、德、淑

九卿:二十七仪郎:八十一御侍:

平常人家:正夫、平夫、侧夫、夫侍、小侍

皇室

太祖皇帝:姜胜

庆元帝:姜瑾

太后:梁氏(西卫侯梁霞胞兄,已故)

凤后:梁明蓝(西卫侯梁霞嫡子)

贵君:周氏(周阀嫡子,宰相周禄之弟)

贤君:孔惜言(孔府嫡子,孔莲之弟)

德君:沈氏(沈阀嫡子,已故)

淑君:武氏(武阀家嫡子)

慧卿:韩氏(九门提督韩景义弟)

和卿:小梁氏(凤后庶弟)

敏卿:冯氏(北宁侯府庶出之子)

大公主:夭折(生父慧卿)

二公主:姜婕,封号“果”(生父和卿)

三公主:姜姝,封号“福”(生父民间良家子,养父慧卿)

四公主:夭折(生父德君)

五公主:姜娉(生父凤后)

六公主:姜婷(生父贵君)

大皇子:姜瑞昌(生父慧卿,妻沈流)

二皇子:姜瑞炎(生父凤后)

三皇子:姜瑞林(生父慧卿)

四皇子:姜瑞羽(生父贤君)

五皇子:姜瑞朋(生父敏卿)

大华国后宫制度

一后:凤后

四君:贵、贤、德、淑

九卿:

二十七仪郎:

八十一御侍:

八大世家

东平侯府-崔家:

家主:崔弘(孔崔氏外甥女)

正夫:高氏

世女:崔鸾(嫡出)

四女:崔鸳(嫡出)

五女:崔鹊(嫡出)

夫妹:高猎(柱国大将军)

西卫侯府-梁家

家主:梁霞(西卫侯,国丈)

长女:梁茀(户部尚书)

次女:梁岽(京西大营威卫大将军)

三女:梁嵩

长孙女:梁雨

二孙女:梁雪

南安侯府-楚氏

家主:楚乐(南安侯,孔莲正夫楚氏之妹)

正夫:沈氏(沈迎之兄)

长子:楚笛

长女:楚筝

庶妹:楚音(吏部郎中)

北宁侯府-冯氏

四世家

周阀

家主:周禄(宰相)

正夫:武氏

独女:周珊(外号“小霸王”)

胞妹:周喜(原户部尚书)

沈阀

家主:沈迎(吏部尚书)

正夫:韩氏(韩景族弟)

长女:沈流

正夫:大皇子

次女:沈溪

幼子:沈幼淮

韩阀

家主:韩景(九门提督,年轻时为成庆帝亲卫)

正夫:永和郡君

长女:韩念(战死)

次女:韩思(战死)

长子:韩寄书

长女侍室:裘氏(韩景表亲)

长孙女:韩迢

次孙女:韩遥

武阀

家主:武冰(户部侍郎)

胞妹:武凝(京城右都卫指挥使,梁霞儿媳)

嫡子:武氏(妻主为孔菊庶女孔纱)

第四十四章 大婚(上)求PK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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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栖凤坊,承公主府。

门前挂起了写着双喜字的大红灯笼,牌匾上也挂着彩绢,公主府的下人们大清早就开始出入不停,大管家孔继站在大门外,满脸欢喜。今日,是承公主迎娶孔家嫡子孔良礼为正君的吉日。

公主府内宅,入门两年半的公主侧君韩寄书分配完各处管事的事务,斜靠在内堂软塌上闭目养神。陪嫁过来双胞胎侍儿中的夏弦见主子满脸疲惫,很是心疼地说道:“公子何苦这样费心,应应景也就是了,平白无故压了公子一头去,也不知脾气秉性如何!”

韩寄书睁开眼睛,看了夏弦一眼,隐隐含了几分责备。夏弦微微不服气,双胞胎中的春诵见主子面色不虞,连忙瞪了他一眼:“胡乱嚼什么舌?这些是能够随便说的,若是被人听了去,还不误会是公子度量小!”话虽如此说,脸色却带着几分不以为然。

韩寄书看了看自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侍儿,寒声正色道:“正君没进门前,在府里张扬也就由你们了,过了今日,可都要好好按照规矩办事,不要让人家笑话我们韩家出来的人缺少管教!正君是国公府嫡子,过门后就是这个府里的大主子,岂是你们能够随便编派的?若是再有下次,我可就不敢再留你们!”

春诵与夏弦跟在韩寄书身边多年,最是知道主子说一不二的脾气的,哪里听到过这个?吓得连忙跪下请罪。韩寄书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衣,虽然穿惯了这个颜色,但是今日府里大喜日子,还是要避讳些,对两个侍儿吩咐道:“去找件蓝色衣衫来!”

春诵殷勤道:“公子,上个月定制的那套绣白鹤的可好,那可是林微大师亲手缝制的!”

韩寄书摇摇头:“太华丽了,抢了新人风头不好,还是挑件不太张扬的吧!”

公主府书房。

姜嬛站在书案后,望着桌子上戴了三年半的白玉配。自从三年前,文宣公孔莲携夫畏罪*后,当年孔府偷换皇嗣的事就大白天下,她的身世也不再是秘密。庆元帝仁慈,念及孔家历代忠良,并没有再加责罚,仍是将孔莲嫡子孔良礼指给承公主。因为孔良礼要为双亲守孝,所以承公主姜嬛先纳了早已订好的侧君韩寄书进府。

就算是归了皇家,姜嬛心中始终视孔莲与楚氏为亲生母父,视文宣公府为自家。不能名正言顺为两位戴孝,她就特意戴上白玉佩来寄托哀思,算是换了法儿带孝。到如今已经三年半,本应在半年前摘下的,姜嬛一直拖到今日。

“启禀公主,刘账房求见!”门外宫人函衣进来低声禀报。府里的十多名宫人都是依照公主品级,由庆元帝派过来侍候的,都是年轻貌美的良家子,函衣是其中的管事。

“哦!”姜嬛站了起来:“快叫她进来。”

进来的是公主府的账房刘勤,是孔府出来的人,少时做过孔莲长女孔纹的书童,与大管家孔继一样,都是姜嬛的心腹。

姜嬛见刘勤进来,看了看门口的函衣,吩咐道:“去泡壶茶来,用那套竹根茶具,侧君那里收着的,你去后面仔细问问,不要弄错了!”

函衣应声出去,姜嬛无奈地对刘勤说:“这些宫人真叫人头疼,明明知道是别人耳目,也只能好好供着!”

刘勤安慰道:“正君进门就好了,用当家主夫的名义将他们都拘在内宅管教,公主这边就多少自在些!”

“嗯!你说的也对,侧君也是这个意思,他早有此意,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也不好开口!”姜嬛点点头道,虽然对韩家多有不满,但她是恩怨分明的人,并没有迁怒自己的侧室韩寄书。两人虽然感情一般,她却始终对他敬重有加,内宅大小事务也由他做主。

“公主,勤昨日去了钱庄那边,账上又如前几年一样,多了好几十万两!这银子?”刘勤有些犹疑。

“知道了,都入暗帐吧!”姜嬛并不意外,反而像安心似的松了口气。是三妹吗?连续三年每年给她帐上打银子的,是三妹吧?

虽然世人都传孔三死在曲阜,但姜嬛却始终不信,因为她曾在那年腊月二十见过三妹,在京城,在自己府中。曲阜的那个“三小姐”是在腊月二十三被人刺杀而死,短短三天之内,孔织怎么可能跑到千里之外的曲阜?

文宣公府那年大年初一晚上发生异常,孔莲携正君、侧君孔府内*,尸骨不全,留下认罪折子。姜嬛听到消息后,伤心欲绝,到孔府吊祭,还亲自赶到曲阜安慰老年丧女的太君。同时,她最担心的还有音讯全无的三妹孔织与下落不明的四妹孔绫。

孔府出事半年后,承公主府的账上多了四十万两银子,汇出的地点是徐州、扬州、青州。刘勤还疑神疑鬼,怕是有人使坏;姜嬛却想到了三妹孔织,年前她收到的年票也是四十万两。她命孔继秘密安排人去三地打听,结果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第二年、第三年也是如此,加上这次的这笔已经一百六十万两。

姜嬛虽然自小被老太君溺爱着,宅门大户里长大,却也不是半分心思没有的。养父母事情出得蹊跷,别人不清楚,她自己是知道归宗前后内情的。皇帝正是借助孔家的声望抵抗梁家的势力,才用十几年前的事拉孔家下水,怎么会因此向孔家发难?

姜嬛曾怀疑三姑母孔菊做了什么手脚,因为孔莲这支遇难后她们西府就有机会袭爵。孔菊的行事却让大家困惑,文宣公府出事后,她没有承袭姐姐爵位,而是辞了官,带了家眷去了曲阜,奉养父亲。公府相关事务暂时有孔菊长女孔纱代管,庆元帝想安排孔纱代替母亲继承国公爵位,被孔菊上表婉辞。因此,文宣公爵位已经空了三年,前宅由孔纱负责;内宅事务则由康和郡君打理。

第四十四章 大婚(下)求PK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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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宣公府内,西北角,长善堂。

无陵带着人将孔良礼的吉服送来,康和郡君一件件查看了,非常满意地点点头。当年孔莲死后,孔府乱作一团,最后还是由康和郡君出面料理后事,将失去双亲的良礼公子安置在自己住处,封锁了东北面的几个宅子。

孔纱代管公府事务后,曾派内外管家接管大小事务,前宅郡君没说什么,大管家孔桂殉主,总要有管事的才行;内宅的让郡君拒绝了,只住了他与儿子、外甥两个,没有多少繁杂的,就由他身边的无陵管家。

孔良礼眼睛红红的,没有成亲的喜悦,神色中带着几分凄楚。大公子知道弟弟在焦心什么,劝慰道:“不要太担心,老太君上了年纪,三姨母信上不是说了吗,老人家还等着你们完婚后去看他呢!忙过新婚这几日,让承公主陪你过曲阜就是!”

孔良礼看着兄长:“真得可以吗?承、承公主能应允吗?”虽然他在京城守孝,但对远在家乡素未谋面的祖父始终心怀慕孺之情。老太君对这个孙子也很关心,时常寄信回来,原本说好要回京主持他与公主的婚礼,结果因身体不适未能成行。

“当然能!”孔良仁望着弟弟充满希翼的眼神,笑着点了点头:“承公主从咱们府里出去的,是老太君当成心肝宝贝似养大的,性格温柔,待人体贴!你能够嫁她,可是天大的好福气!”

孔良礼脸色泛起红晕,低头轻语道:“良礼知道,承公主为人很是和气,是个好人!”

孔良仁笑道:“我倒忘了,弟弟与她曾是同窗,这样看来你们倒算是青梅竹马的好姻缘!”

说话间,外面道贺的宾客陆续到了,女客在前宅,由孔纱招待;男客则在后花园摆了酒席,南安侯府来的是楚乐的正夫沈氏与楚筝的正夫三皇子姜瑞林,东平侯府来的是崔弘正夫高氏,西卫侯府梁家与北宁侯府冯家与孔家很少往来,只派人送了贺礼,并没有男眷到。除了四侯府,世家中来的男客有韩家的永和郡君带着长孙婿崔氏、沈家的主夫韩氏、武家的主夫冯氏。武家家主武冰是孔纱婆母,两家是地道的姻亲。另外的官家男客,身份低了些的,则由孔纱正夫武氏招待,在西府开了席。

永和郡君的孙婿崔氏是东平侯庶子,虽不是高氏亲生,却有高氏亲自带大的,父子感情很深。因此,联姻后两家往来比较频繁。

康和郡君与永和郡君虽然因大公子婚事不顺疏远了往来,但最近两年因韩寄书与承公主的婚事也算是冰释前嫌,关系渐渐好转。

男客中年长的由康和郡君陪着在花园看戏,年轻的就随着大公子在新郎官这边说话。孔良礼养在宫中时,与三皇子关系最好,见他来参加自己婚礼,脸上也多了笑模样,拉着他的手坐下:“三哥来了,怎么没带宫儿、商儿过来?”

孔良礼离开皇宫后,曾见过三皇子几次,本是要改口的,三皇子不依,彼此间仍是兄弟相称。三皇子在庆元十七年正月嫁南安侯世女楚筝为正夫,三年来接连生了一女一男,长女名宫,长子名商。两个孩子继承了父亲的好相貌,长得比年画上的娃娃还好看,曾经跟着父亲来过公府做客,特别讨人喜欢。

“孩子太闹,大喜日子,哪里有功夫哄她们!”三皇子回答后,用手指点了点孔良礼鼻子,笑道:“今儿这声哥哥我听着可踏实!当初还说什么君臣有别的话,如今还不是要当一家人吗!”

“三哥!”孔良礼嗔怪着,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止了笑:“二哥,二哥还在南山善怀寺吗?礼儿派人送了帖子过去,终究没见到人,只有贺礼过来!”

三皇子点了点头,没有多说,气氛有些沉重。当年,他与二皇子同时定下婚期,他这边万事如愿,夫妻和美;二皇子那边却是诸事不顺,因崔家四小姐逃婚,婚事未成。

梁霞在世人面前失了面子,恼羞成怒,上折子请庆元帝追究东平侯府抗旨之罪。庆元帝也是十分气愤,将东平侯崔弘罚奉三年,将胆敢抗旨不尊的崔鸳发配军前戴罪。

二皇子大病一场后,拒绝了梁霞再次给他安排的亲事,直接去了南山善怀寺,原本想要落发出家,被凤后所阻。三年多来,始终没有回宫。

侍儿们送上来点心,孔良礼与三皇子几个用了。孔良仁看了看漏刻,已经到了未时,新娘申时快要上门亲迎。几个侍儿送来洗澡水,侍候着新人沐浴更衣。

差两刻申时,康和郡君带着各府主夫过来,按照习俗,母家送嫁的要全福人,因此他特意拜托了东平侯君高氏与南安侯君沈氏代替自己送亲。这两人一个是表姨父,一个是亲姑父,倒也说的过去。

过了一会儿,新郎装扮一新,被侍儿们拥了出来,身上穿着绣着莲子百合的红色吉服,头上发髻上别着玛瑙簪子,腰间系着玛瑙雕成的双鱼佩。红彤彤的,很是喜气,更加地显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好相貌。

栖凤坊,承公主府门口,停放着迎接新人的花轿,仪仗已经展开,姜嬛穿着礼服,骑着马走在迎亲队伍中间,后面跟着八位骑马的女傧相,为首的是特意从边城赶回来参加好友婚礼的崔鸳。一行人热热闹闹地穿过槐市,来到了孔府所在的三品坊。

孔纱带着几个远房族妹,早已等候在孔府大门外。远远地见到迎亲的队伍快到了,这边就吩咐着放起了鞭炮。“霹雳啪啦”的声响中,新娘被簇拥进了府内。

孔府二堂,亲长康和郡君做在正位上,接受了姜嬛与孔良礼的大礼,又对两位新人说了祝福的话。接着,由男方这边的亲眷出场,将孔良礼送到了公主府。

公主府这边,男眷来的少,女客比孔府那边多,各府世女小姐来了不少,二公主姜婕与三公主姜姝也早就到了。

二公主姜姝,封号为“果”,庆元帝庶女,生父是梁霞庶子梁和卿,小时候被凤后养育在中宫,十岁时才回到生父膝下。十五岁成年后,离开京城,常驻在封地运城;两年前,才从封地调回京城这边。三公主姜姝,这几年名声渐显,深受士女文人拥戴,被称为“贤公主”。两人府第都在栖凤坊,三公主还是姜嬛邻居,所以轻装简随而来。

戌时三刻,新人是公主府正堂拜了天地,正式结为妇夫。接着是庆元帝与后宫君卿的贺礼到了,除了金银玉器外,还给新王君封了六百户的采邑,又是一番叩拜谢恩。随后,王君被送入洞房,新娘则布置酒席,招待前来观礼的各位亲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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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十九年八月,南川城,同发粮行。

从曲阜探望完老太君后,孔竹返回长安,途中在南川这边驻留。此时,她站在窗前,喃喃自语道:“煞盟吗?双煞夺魂?”三年前,京城发生变故后,孔织、雅舟、西琳三人不知所踪。隐宗派人四处寻觅她们的下落,如今才有了消息。不是孔织的,而是雅舟与西琳两个。

据隐宗弟子传信回报,煞盟的一对杀手“夺魄双煞”疑似当年失踪的雅舟与西琳。两人一男一女,容貌尽毁,男子使用无锋重剑,女子使用双剑,是两年前出道的,武功高强,从不失手,鲜少露出行迹。半个月前,两人曾出现在江南扬州,追杀一家三口。不知为何,两人失手,被那家人逃逸。在连番追踪中,双煞现了行迹,被隐宗人所察。

“一家三口吗?有什么特征没有?”孔竹沉思着,询问南川隐宗的管事路蒙。

路蒙回道:“信中交代了,看似很普通的一家,家境算是不错,有三四个仆侍,妻主常年患病,夫郎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独自拉扯未满三岁的儿子,并未见什么异常。”

孔竹看着路蒙,笑着重复着说:“并未见什么异常吗?”路蒙曾受过她救命之恩,少时跟在她身边。两人名为主仆,实际上也有几分母女之情。

路蒙眼睛一亮:“夫人的意思是,未见什么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是啊,煞盟本来就是天下要价最贵的杀手组织,这“夺魄双煞”是煞盟排名第二的杀手,能够从两人追杀中带着病妻弱子逃命的人怎么可能是寻常人?路蒙突然想起一事:“夫人,信中有提到那家人是三年前定居扬州的,会不会是宗主?”

孔竹叹息一声,仅凭时间怎么能够判断呢?可是心里多少仍怀着一丝希冀。

路蒙口中的宗主就是孔织,虽然她如今下落不明,但按照隐宗传承规矩,家主退位或离世那刻,隐宗宗主同时退位,少宗主继位;若未定少宗主人选,则由新家主任命。因此,在得知孔莲去世音讯后,孔竹按照规矩退位,宣布少宗主孔织为新宗主;由于新宗主目前下落不明,相关事务还是由前宗主孔竹料理。

路蒙想到京城那边的消息,眉头微皱,看了下孔竹的脸色:“夫人,昨日收到消息,西府大小姐侧室冯氏有了身孕!”

“知道了!”孔竹的脸色不出所料地yīn郁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恨意。路蒙连忙低着头,只作未见,虽然她是孔氏隐宗中人,但毕竟不是孔府嫡支,有些家务事没有开口的余地。

*

曲阜,孔府老宅内西侧的一座小院子里,不时地传出咳嗽声。一个高挑男子站在门外,用手帕子抹眼泪。旁边两个小侍低声问道:“眉舟哥哥,三爷咳得这样厉害,不用去回老太君那边吗?”

眉舟摇了摇头,叹道:“老太君身子骨本来就不爽利,前面又有娇客上门,何必多事。若是三爷知道了,只会怪咱们多事,还是听鸥舟安排吧!”

房内,三十三岁的任氏瘦得脱了形,双眼无神地躺在床上。窗前坐着一紫衣男子,端着碗药,用调羹一点点地喂任氏吃药;见他喝尽了,拿出干净帕子给他擦了嘴。任氏强睁着眼睛,伸出胳膊,拉住鸥舟的手,说:“我病了这几年,拖累你了,孩子!”说着,眼泪已经出来。

紫衣男子忙用手帕给任氏擦了泪:“三爷说这些做什么?这都是我们该做的本分!”

任氏摇摇头:“鸥舟,你别瞒我,我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与眉舟两个还是处子之身,不过是担了虚名。织儿至今还没有半点音信,怎么能够让你们这样一直耽搁下去!”

紫衣男子正是孔织近侍鸥舟,那年从南川来曲阜后就始终在任氏身边照料。也亏得他医术高超,才让任氏支撑到现在。眼下入了秋,天气开始转凉,任氏的病症又犯了,比前两年都要严重,人也瘦得不成样子。

眉舟心肠嘴软,见不得任氏的样子,只好躲到门外来,心中忍不住抱怨至今音讯皆无的主子,若是再不出现,怕是要遗憾终身。正想着,院门口进来个小侍,恭敬地递过来一张帖子。眉舟接过来,打开看了,微微皱眉,望了望门里面。

眉舟与鸥舟两位虽然名分上是大侍,实际上府中人都当他们是三爷的女婿。老太君见两人少年老成、办事稳重,对任氏一心一意,就特意交待了,不许别人低看。孔莲侧室郭氏身边的近侍嫉妒两人的地位,背后嚼了不少舌,说两人是昧了三小姐的私房什么。鸥舟与眉舟也不理会,反倒传到老太君耳朵里,打了顿板子撵了出去。府里其他人这才知道,这两位没名分的小爷不是谁都能够欺凌的。

过了一会儿,任氏安歇了,鸥舟才挑了帘子出来,就着小侍端着的清水洗了手,这还是跟孔织开始学医后养成的习惯。眉舟吩咐两个小侍在任氏这边照看着,自己带着鸥舟回了西厢的房间,举起手中的帖子,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两个月前郑春不是才来报过账吗?怎么又过来?”

鸥舟看了眉舟一眼:“是我叫她来的,要商议些大事!”

“什么大事?为夫人报仇吗?查出来一年多,早就该报了,怎么能容那丧尽天良的东西还逍遥着?”眉舟想着几年前孔府的变故,咬牙切齿地说。

“为母父报仇,是小姐的事!”鸥舟平静地回道:“这次叫郑春过来,是为了你与她的婚姻大事,嫁妆已经给你备好,这个月底就有好日子。老太君与三爷那边我都回过了,他们也都允了的!”

眉舟听了,不仅不喜,反而怒目相对:“这算什么,如今三爷这样,小姐又没有消息,我为什么要嫁?难道就你是有情有义的,我就是那背信弃主的吗?”

鸥舟叹了口气,拉着眉舟到床边坐下,细细地将心中顾虑说了。

郑春自从去江南发展,四年来赚了不少银子,除了粮食、酿酒这些买卖外,如今又开始参与航海贸易。郑家商号在江南已经闯出了名气,郑春不再是当年那个依附与孔织的落魄商人,而是完全那个独当一面。如今小姐又没有消息,虽然郑春仍按原本约定,半年来报次账,账面上的银钱也往鸥舟这边交些,可时间长了,难保她不生异心。前些日子,如意楼那边传来消息,好几户人家打算与郑春联姻,都是商家大户,看中她家资丰厚,家里又只有两房侍室,没有夫郎。若是娶个贤惠的还好,不用他们跟着费心;若是个多事贪心的,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小姐当年在南川赚得银子,半数在郑春那里,千万不要有了闪失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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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舟撅着嘴巴,不忿道:“因为这个,就要我嫁过去守着?”语气虽硬,脸却红了。

鸥舟瞪了眉舟一眼,说:“还嘴硬,小福来这些年可没改口,当爹爹这么多年,也该给你正正名分!”说到这里,脸上多了几分认真:“就算郑春作了你妻主,该防的还是要防,这点你要记住!”

眉舟正色道:“你放心,我心里明白,若是郑春敢坏了良心,别说你们不饶她,我也不会依!我虽然不如你聪明能干,但为小姐守着她的产业应该还能够做到!”

鸥舟笑了笑,从眉舟手里拿过帖子,上面写了约见的地点,城中的悦然居,是郑春名下的酒楼。前两年新置的,为了郑春往来报账有个落脚之地。孔织失踪后,属下各人隐隐以鸥舟为首,大家也都心服,毕竟当初孔织在时这些事情就是交由鸥舟打理的。

*

京城,承公主府,侧王君韩寄书带着几个人,帮着王君孔良礼收拾出门的行礼。王君进门两个多月,姜嬛原本想要早点去曲阜那边探望老太君的,被朝中事务耽搁,拖到此时才能成行。

如今三位年长公主都上朝理事,二公主姜婕身后有梁家支持,占了油水最大的兵部与户部;三公主姜姝受庆元帝器重,揽了吏部与工部的事务;姜嬛势力最淡薄,文宣公府又没有长辈做主,就只好捡剩,负责礼部与刑部。凤后嫡出的六公主姜娉前些日子行了成人礼,封号为“安”。她当年染上痘疫,虽进过百般救治后保住了性命,却因高烧坏了眼睛。凤后下令在全国寻医问药一年多,终究是没有能够让她复明。梁霞没有它法,与凤后商议后,将封地就番的二公主姜婕调回京城。皇家与梁家的夺嫡之争,因孔府衰落、崔家中立而势均力敌,一时半刻没有个结果。

在宫中时,孔良礼曾见过韩寄书的,两位表哥表弟叫着,关系就不错;进门后,孔良礼从康和郡君那边论起,仍称呼韩寄书为表哥。韩寄书原本是不依的,毕竟嫡庶有别,但孔良礼自顾自叫着,他也没有办法。孔良礼对公主府事务不熟悉,将内务仍托了韩寄书打理;韩寄书也不忘身份,诸事都同王君商量后再做决定。姜嬛是不担心两位王君关系的,两人都是大家子,总不会学小户人家闹出那些夫侍不容的事;见两人亲密,虽然心中高兴,但也并不意外。

孔良礼见行礼收拾得差不多,挥手打发侍儿们都出去,然后拉着韩寄书的手到桌子前坐下。韩寄书见他有话要说,就拿起桌子上茶壶,倒了一杯茶给他。孔良礼看着韩寄书,笑吟吟道:“这次去曲阜,往来怎么也得月把天的,家里就全靠表哥费心了!”

韩寄书微微一笑:“王君客气了,是寄书该做的!”虽然孔良礼很亲近他,但他却始终保持客套。

孔良礼拉住韩寄书的手:“表哥怎么这样?我是什么性子的人,表哥还不知道!为何还要这样生疏?按礼来说,表哥前几个月就该停避孕汤的,怎么还喝着?难道还是怕我假意亲近、心里不容人吗?”

韩寄书脸上有些僵硬,低下头道:“王君多心了,寄书怎么会这样想?不过是最近身子不适,不想这么早怀上罢了!”

孔良礼从座位上站起来,到床边柜子里取了一只红木盒子过来,放到桌子上打开,说:“这里有只血参,是宫里贤贵君赏下的,表哥这些日子好好调理调理身子!”说话间,满脸恳切。

韩寄书知道王君所想,承公主十七才大婚,膝下没有一女半儿,两位年长公主早都开枝散叶,有了小郡主与小王子。想到这些,他心中一痛,那人这几年娶君纳侍,过得很是风光。如今两家府邸只隔了一道墙,两人却像隔了千万里似的。

孔良礼见韩寄书失神,摇了摇他的胳膊:“表哥,怎么了?”

韩寄书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眼盒子里的血参:“我哪用得上这个,王君还是自用吧,或者给老太君那边送过也好!”

“那边已经另备下了,表哥就不要再推托!”孔良礼回道。

*

曲阜,悦然居,二楼包间。

郑春早就到了,福来也跟了来,他已经七岁,这些年吃着鸥舟给配的药,看起来并不比同龄孩子身子淡薄。郑春二十七岁,身材有些发福,身上穿着上好锦缎制成的衣衫,颇有几分气度。她站在窗口,望着楼下的街道,见那辆熟悉的马车停到店门口,心中多了几分期待,心跳也快了起来。

过了片刻,包厢们打开,带着面纱的鸥舟独自一人进来。郑春失神地望他后面瞅瞅,见没人跟进来,脸上略带失望。鸥舟见了,暗暗好笑。福来是小孩子,更是藏不住心事,跑到鸥舟身边道:“鸥叔叔,我眉爹爹怎么没来?是不是不知道福来在?”

鸥舟摸了摸福来的头:“乖孩子,你眉爹爹有事离不开,过两天你就能够看到他了!”

福来听了,脸色有了笑模样。郑春知道鸥舟传信叫自己过来,定是有什么事,叫了个侍儿上茶,然后带了福来先下去。

鸥舟喝了口茶,看了眼郑春,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郑掌柜觉得我们眉舟怎么样?配你做个正室可还使得?”

郑春被问得一愣,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脸色红得不行,支吾着:“鸥公子怎么提起这个?”

鸥舟嘴角上翘:“莫非郑掌柜瞧不起我们这些做奴才的!”

郑春连连摆手,辩解道:“鸥公子误会了,眉公子是小姐身边的人,自然是尊贵的。虽然如今小姐不在,但春也不敢失了身份高攀!”

“如今眉舟已经二十一,婚配已经耽搁,再迟下去还要老到府里不成?就是小姐在,也只有双手赞成的。”说到这里,看着郑春:“倒是郑掌柜,今日不同往昔,偌大的家业,想要迎娶大户人家的公子也是情理之中。”

郑春正色道:“鸥公子言重,春能够有今日,都是小姐所赐,身家性命都是任小姐处置的,怎么会忘本?春早对眉公子有爱慕之心,本想等小姐回来后做主,今日即使鸥公子提议,春也就高攀了!”

鸥舟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听福来说过,你府里好像是收了两房侍室?”

郑春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一个是从南川跟着我去扬州服侍的侍儿收房,一个是扬州当地的朋友所赠。他们两人的事眉公子也是知道的。”

“你的家事,轮不到我这外人过问。”鸥舟道:“眉舟是个实心眼的人,若是受了委屈,这边可是不依。”

郑春连连应了,鸥舟笑道:“我说得可不是空话,早已与三爷提过你们的事,三爷认了眉舟为义子,老太君那边也应了的,特意赐了孔姓。眉舟要从孔府出门,算是孔家的半个公子,若真要闹出不快来,吃亏的可是郑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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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西,悦和客栈。

路蒙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衣服,觉得身体松快多了。接到这边消息当天,她便带人从南川马不停蹄地赶往这里,一千六、七百里的路程只用了三天。

扬州,东与泰州交界,西与四朝古都金陵接壤,南临长江,北与淮城毗邻。自古就有“雄富甲天下”的美誉,是南北漕运的枢纽,大华水路交通的枢纽。因此,当年孔织才会安排郑春到这里来做生意。

郑春不负众望,短短几年间就在扬州创下偌大的家业,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商人。路蒙她们落脚的这家客栈,就是郑春的产业之一。

隐宗这几年四处寻觅宗主孔织的消息,对曾在她身边呆过的人也都特别留意。路蒙是知道郑春底细的,猜到她经营的是宗主的产业。即便宗主有难言之言,也应该不会放弃自己的产业才是,因此始终关注着郑春这边。

虽然路蒙这次不是为郑春而来,但仍询问当地暗线郑春的近况,听说是去了曲阜,心中微微有些意外,因为根据前两年的消息,她是每年六月与十二月到那边去的。路蒙摇了摇头,先不去想这些,而是拿起桌子上的几页纸,上面是“夺魄双煞”行踪的详细消息。

“清水镇!”路蒙看着这个地名,眉头微皱,并不陌生的两个名字,到底有什么关联呢?脑子里突闪过年前看过的江湖秘闻,弥勒教教主刘笃病逝于扬州城东清水镇,属下四大尊使奉其遗嘱,新立教主,新教主身份未知。难道被追杀那人是新任的弥勒教主?

路蒙觉得这个念头有些荒谬,可仔细想想也不无可能。路蒙知道西琳与雅舟的实力,能够从两人联手下逃脱的人并不多,更不要说是带着病妻弱子?但是若是有弥勒教的四大尊使相助,那就不算什么难事,被追杀那人家中侍从正好是四人,是单纯的巧合吗?她陷入沉思。

*

京城,白玉坊,藏秀阁。

二楼雅室,一个灰衣男子背对着门,低着头向座上人恭敬地回话。他的装扮并不陌生,衣襟上绣着红色血滴。

座位上那人眯着眼睛,听了灰衣男子的汇报,脸色似笑非笑:“真真没想到,那草包四使竟然有了这样的脑子,这几年就躲在清水镇,怪不得找遍江南江北都没有音讯,原来是灯下黑!是该夸她们聪明,还是骂你们没脑子呢?”

灰衣男子听了,身上一颤,连忙屈膝跪下请罪。想到坐上那人整治人的手段,他的额头不禁冷汗直流。

那坐上那人“咯咯”笑着起身,用帕子挡住小嘴,漫步走到灰衣男子跟前:“无翼哥哥是怎么了?你与我是什么关系,还行这样的虚礼,还不快快请起!”

灰衣男子哪敢让那人扶,连忙起身,嘴里道:“主从有别,公子不用跟属下客气!”

那人放下帕子,露出圆润小巧的下巴,看着墙上的字画,声音带着几分失意,低声说:“我算什么正经主子,不过是人家的替身,守着这龌龊地方,慢慢老死罢了!”说到这里,转过头看了看那灰衣男子:“其实我倒羡慕无翼哥哥,不管怎么说,都比我这里要活得自在。”

“公子不要这样说,主上对公子这些年宠爱有加,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赵无翼劝道。

那公子冷哼一声:“宠爱吗?世间谁不知道她独宠夫君,侧侍都是虚纳。我这没名没分的,只是她用得着的一条狗!”

赵无翼不敢再劝,退到一边,偷偷看那公子的脸色,见他情绪平静,才开口道:“祈禀公子,还有一事不知属下当讲不当讲?”

“哦!”那公子看着赵无翼:“你与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好讲的?说来听听。”

赵无翼回道:“那些按照监视双煞的弟子回报,与弥勒教余孽混在一起的像一个人!”

那公子脸色慢慢变得郑重起来,使劲抓了下椅子把手,低声说:“能够与四尊使联手赢过双煞的,定是高手了,又是煞盟弟子认识的,还能有谁呢?定是那人啦!”说到这里,他“腾”地站了起来,脸上多了几分慌张,望向赵无翼的眼中满是祈求:“是他,是他!他为什么还出现,若是他回来,就会夺了哥哥盟主的位置,还会夺取主上的宠爱!不能让主上知道他的消息,不能让他活着回来!”

赵无翼连忙摇头:“公子多虑,他是叛徒,主上杀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允许他回来?”

那公子脸色苍白,喃喃道:“哥哥不知道,主上最爱的,不是府中的夫君,而是他,又怎么舍得伤他一个指头!当年为了医治他的脸,主上几乎倾尽其全部家财;就是如今,只要那人肯回她身边,她定是半点啰嗦都没有的!”

*

扬州城东,左家庄。

山庄依山而建,前面是一些佃户猎人房舍,后面山脚下散落着七八座小院子,每座院子中都间隔几丈远。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平平常常的小村是弥勒教的一处分坛。

黄昏时分,不知谁家的犬吠,引起各个院子的猎犬呼应着。最北边的一座院子中,拴在树上的两条猎犬也跟着狂吠起来。

“吱呀”一声,正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三、四岁的童子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对院子中两个中年男子轻声道:“慈冷伯伯,慈净伯伯,快让狗儿别叫了,母亲在睡觉!”

两个男子中体态偏胖的那个抱起地上的童子,笑着问:“告诉净伯伯,小公子这样喜欢母亲吗?”

那童子用力点了点头:“喜欢,只要在母亲身边,骏儿就觉得欢喜!”话说这些说,小脸却忍不住露出几分失落。

慈冷与慈净互相看了一眼,脸色带着几分怜悯。那童子听到犬吠声止了,向树下望去,见那两头猎犬闭着眼睛软在地上,很是惊讶,看着两位伯伯,满脸担忧。

慈冷话不多,慈净笑着说:“狗儿没事,只是睡着了,这样就不叫了!”

那童子听了,更加担心,小脸皱成一团,看着慈净的眼睛,十分认真地问道:“是像母亲那样睡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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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豫站在窗前,听到那童子的问话,回头看了看床上躺着的少女,眼中带着几分忧虑。他走到床边坐下,孔织已经躺了三年零八个月,从倒在他怀里那刻就在没有睁开过眼睛。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自己是谁呢?尚书家的长孙公子,煞盟的盟主,还是弥勒教的教主?不管自己是谁,都会保护眼前这人的。

那年文宣公府发生异变后,林子豫带着了力竭的孔织,一边躲开煞盟的追踪,一边求医问药。她昏迷不醒,xiōng前中五箭,胳膊上、腿上的伤口不下十个,双手手指指甲都裂开来,样子十分可怖。试过各种方法,她都没有清醒过来。原本他还担心她会不治而亡,但见她面色慢慢恢复如常人般,就又生出无限希望。后来,她身上的伤口渐渐结疤,伤疤一点点脱落。就这样过了三年多,直到此时。那样平静的生活还会继续吗?煞盟发现了他的行踪了,那人怎么会放过他,怎么会放过最有资格继承文宣公爵位的三小姐?

林子豫想起数日前出现过的“夺魄双煞”,虽然那两人脸上都是疤痕,但那熟悉的招式怎么能够瞒得住他,其中雌煞明明就是自己的胞妹林熙,雄煞就是三小姐身边那位骑马佩剑的侍儿。她们怎么会落到煞盟手里?两人目光yīn冷,出手歹毒,身上不带半分烟火,这是中了月公子的独门毒药“忘川”的特征。想到月公子的yīn狠手段,林子豫心中一沉,妹妹这几年定吃了不少苦头,要想个法子,早日救出两人才好?

林子豫脑子着胡乱想着,没有注意到那童子已经跑到房里来,抱住他的腿,亲昵起叫道:“父亲!”

林子豫低下头,把那童子抱了起来,放他在膝盖上坐好。童子伸出胖乎乎的小圆胳膊,拉起床上孔织的手,轻声道:“母亲再不醒,骏儿就长大了,就不能陪母亲玩耍了!”

林子豫听着童子的孩子话,表情柔和了些,轻轻地抚mo他的头发。门口两位中年妇人抬了热水进来,见林子豫与那童子的神情,心里很是欣慰。林子豫见两人进来,抱着童子,站起身来:“决姐,冰姐,水烧好了?”

门口这两位妇人四十来岁的叫慈决,三十来岁的叫慈冰,与院子中的慈冷、慈净都曾是弥勒教的尊使。

三年前,弥勒教内部发生叛乱,虽然最后叛徒毙命,但弥勒教也元气大伤,又被朝廷定位邪教剿灭,被迫由明转暗。其后不久教主刘笃病故,托孤与义弟林子豫。两人的渊源还要从长辈说起,林子豫祖母年轻时曾在扬州任郡守,与当地大户刘家关系较好,遂认了刘家小姐为义女,这位刘小姐就是刘笃的母亲。后来林家祖母虽调回京城,与扬州这边却始终保持音讯往来。林家抄家后,刘笃的母亲尚在世,曾派人到京城各地寻觅林家兄妹的下落,未果,郁郁而终。

林子豫带着孔织远离京城,下了扬州,主要是为了这里繁华,寻医问药方便,无意中遇到刘笃。刘笃与母亲容貌肖似,林子豫心生疑惑,几番打探后,确认是义姨母之子。他始终心怀戒备,并没有给予相认。没想到正赶上弥勒教内部叛乱,林子豫忍不住出手救了落单的刘笃父子。刘笃感激他救命之恩,声称要认他为弟;林子豫没有推脱,私下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刘笃大喜,两人郑重结拜为兄弟。一月后,刘笃重伤不愈,临死将儿子刘长骏与属下托付给义弟林子豫。

林子豫顾忌着孔织的病,就带着四位忠心于刘笃父子的尊使在扬州城外隐居下来。那童子就是刘笃之子,被托付给林子豫时尚未满周岁。林子豫就认他为子,等到小骏开口学说话后,不知怎的,便将常年昏睡的孔织认做了母亲,喜欢整日腻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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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阜,孔家老宅。

黄昏时分,大门外满地的鞭炮碎屑,红彤彤的散了满地,直接延伸到街口。远远地两骑疾行而来,到孔府门口停住,两个女子先后跳下马来。

前面的那位女子十七、八岁,银色衣衫,发髻上半件首饰也无,只在耳边垂着两条珠链,上面的珠子个头均匀,各个有拇指盖大小。她抬着头,望了望牌匾上前朝皇帝手书的“圣府”两字,心中无限自豪。后边的女子略微年长些,身材更结实些,接过前边那人手中的马鞭,对门口的门房护卫道:“还不去禀告老太君,承公主与王君到了!”

大家早就从内宅得到消息,知道承公主与王君近日到达,听了那女子的话,问安地问安,转身进里面通报的通报。

那银衣女子正是姜嬛,一行人从京城出发,一路紧赶慢赶仍是用了七天时间才到曲阜。进城后,她心切,带着孔武快马先到了老宅这边。孔武是她少年时的书童不定,是孔府家生子,后来成为她的贴身护卫。

姜嬛望了望满地红纸屑,随口问身边一个青衣护卫:“怎么?府里有喜事吗?”

那护卫恭声回到:“回禀公主,今儿是眉少爷出阁的日子,花轿在半个时辰前抬走的!”

“眉少爷!”姜嬛眉头微皱,很陌生的名字,是哪一支的子孙?怎么从老宅这边上轿。

那护卫甚是机灵,看出姜嬛疑惑,低头解释道:“眉少爷是三爷院子里的人,好像是侍候过三小姐的,被三爷收为义子,老太君特意赐了家姓。”

听到出嫁的是三小姐的人,姜嬛心中生出几分不快,三妹若是回来谁侍候?她脸上少了笑意,问道:“嫁三小姐的身边人,是谁做的主?嫁的是什么人?”

那护卫答道:“详情小人不知,听说好像是三爷定下的亲事,对方是扬州城的财主!”

两人说着话,府里诸人已经得到消息,三夫人孔菊与管家孔柏大开中门,带着随从迎了出来。国礼大于家礼,孔菊为首的孔家众人要想姜嬛行叩拜大礼。姜嬛哪里受得?忙上前几步搀住孔菊,欲行晚辈礼:“三姨母安!”

孔菊侧到一边,终究没有受全礼,低声道:“公主该改口了!”

姜嬛一愣,笑道:“确实应该如此,侄女见过三姑母!”说话间,重新问安。

在大门口这一耽搁,王君孔良礼的马车到了。孔菊侧夫黄氏带着几个内管家,将王君簇拥进了内宅。

第四十七章 云里雾里(上)求PK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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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四周来来往往的人,听着耳边传来的喧嚣声、闲谈声、汽车的鸣笛声,孔织突然觉得很困,很想回家睡觉,家在哪里?家到底在哪里?她穿过一条条街道,越走越是困惑,越走越找不到回家的路。街道两边的场景迅速变化,高楼大厦变成了古香古色的小楼,汽车变成了马车,往来的人们都换了装扮。

孔织望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头痛的就要炸开。天上开始下起雪来,飞飞扬扬的雪花很快就将眼前的景物覆盖住。孔织不知自己在雪中站了多久,厚厚的雪花覆盖下,变成了雪人一般。突然,街边巷子里窜出一只凶猛的黑犬,张牙舞爪地向她扑过来。

孔织吓得想要逃跑,可是却怎样都移不开腿,脚像长在地上一样。望着那yīn森的犬牙,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想要放声大叫,可是嗓子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实在没有办法,她只好闭上眼睛听天由命,胳膊却忍不住地在xiōng前胡乱挥动着,想要抵住恶犬的袭击。没有难以忍受的切肤之痛,没有让人恐惧的犬吠,耳边传来水花溅起的声音,然后是一女子的诧异声。孔织以为是错觉,不敢睁开眼睛,随着一声“公子”,是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有人将自己从水里抱起来,擦拭后平放下,确实是水里,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肩膀上说明这些不是错觉。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开门声,很重的呼吸声,看来真是有人很急切地闯进来,最先说话的却是一童音:“决姑姑,冰姑姑,母亲真地要醒了吗?”说话间,一只小手伸进孔织手中,孔织被突然而来的触摸吓了一跳,手掌不由颤抖了几下,旁边又是各种吸气声。

“母亲,这回连孩子都有了吗?”孔织心中满是无奈,慢慢睁开了眼睛,还能有什么呢?又不是没有相关经验,看来自己是又“穿”了,本主还是孩子他妈。

不知怎么回事,眼睛一睁开,还来不及好好看看周围环境,就被光刺得眼泪直流。她没有办法,只好先闭上眼睛,稍后片刻再睁开,一切才好些。

最先看到是一张圆圆的小脸,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头细密的黑发,好可爱的小孩,但想到这个是自己“儿子”,孔织还是有些适应不了。

那孩子正是骏儿,见母亲呆呆地看自己,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安,回过头去,拽住身后人的衣衫,怯怯地叫道:“父亲!”

孔织这才反应过来,若是这身子有了“儿子”,那“丈夫”也要配套的,想到这些,心里莫名地产生不安来,前“两世”活了三十多年,对“丈夫”这个词的认知程度还处于纯理论状态。一时之间,不敢望向那人。最后,还是那人先开口:“三小姐,你身子感觉如何?”

孔织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忍不住抬头望去,虽然俊美无双,却是完全陌生的面孔,不禁皱起眉来:“‘三小姐’是指我吗?我排行老三?”

那人听了孔织的话,脸色一变,看不出是伤心,还是欢喜,轻声问:“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

孔织有点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那童子听了两人的话,趴到床边,奶声奶气地说:“母亲是母亲呀,骏儿是骏儿!”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那人的手:“父亲是父亲!”

孔织见那人手腕的镯子有些眼熟,伸出胳膊,指着支吾道:“这个好像是……”

那男子低下头,再抬头时脸色现出几分笑意:“没错,正是三小姐的镯子!”

孔织心中涌出无限欢喜,真好,即使不能回家,但也仍在这个并不算陌生的世界,爹爹,孔绣,鸥舟等等。想到这个孔莲、楚氏时,她不由愤怒起来,虽然两人并不是合格的长辈,但却为了她而死,这个仇怎能不报?

林子豫见孔织脸上一会儿喜、一会儿怒的,猜到她想起那年孔府的惨案,静静地看着她。旁边慈决、慈冰几个见孔织肩膀上的被子退到xiōng口,忙上前帮她盖了。孔织从回忆中惊醒,见两个生面孔,身子动了动,脸上带了几分疏离,开口问道:“请问二位是?”

慈决与慈冰不知该如何回答,原本以为她是子豫少爷的未婚妻主,才心甘情愿地照顾她三年,但见她醒后神色,与自家少爷并不熟悉,心中感觉有些怪异。林子豫代二人答道:“这两位是决姐与冰姐,是骏儿父亲的故旧,这几年就是两位大姐在照顾你。”

孔织想要起身道谢,低头见自己穿着里衣,不敢太随意,就笑着点头道了谢。慈决与慈冰连道不敢,抱着骏儿先出去,把屋子留给两人说话。

孔织猜出眼前这年轻男子是当年的林子豫,想着刚才他说过的“这几年”,难道自己睡了几年吗?心中生出几分惧意来,当年连贵为国公夫人的孔莲都无法自保,那其他人呢?她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许久未说话的缘故,喉咙有些干燥。

林子豫转身从桌子上倒了杯水,递了过来。孔织道谢着接过,喝了大半杯喉咙才舒服些。她想起了昏睡前的记忆,自己晕倒前看到了一个灰色身影,看来是眼前这人救了自己。

“林公子,救命之恩织记在心上,日后定当报答!”孔织正色道:“只是眼前,还望公子那个告诉织家人近况,织很是忧心!”

林子豫是经过家族变故的,当然能够理解孔织心情:“除了国公夫人、楚大爷和范二爷遇难外,文宣公府其他诸位未有什么变故,听说先国公夫人家眷都随老太君住在曲阜,三小姐不必忧心!”

“哦!”孔织想着自己伤前的变故,眉头皱起:“如今是哪一年了?这又是哪里?公子可知文宣公爵位谁继承着?”

“三小姐昏睡了三年零八个月,如今已经是庆元二十年,这里是扬州城外,国公府爵位空着,并没人继承!”林子豫答道。

第四十七章 云里雾里(下)求PK票

听说是扬州,孔织心略安些,若是没有什么变故,郑春应该还在这里。弄清楚这些,孔织伸了伸胳膊,浑身酸软,看来这个身体是躺的太久。正想着,刚才下去的慈决与慈冰两个敲门进来,拿了中衣、外衣和鞋子过来。

林子豫回避,孔织在慈决与慈冰侍候下,换了衣服,看了看脚步悄无声息的两位仆妇,把她们两个的实力与雅舟做了比较,终究她们要差上一踌躇。雅舟,雅舟!孔织终于知道刚才自己为何好像觉得忘记点什么,原来是还不知道鸥舟与西琳的情况。两人是逃出去了,还是遇难了,千万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慈决帮孔织擦干头发,用丝带简单系了。孔织自己拿了铜镜看了,模样还跟几年前一样,若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身上气质有些变了,脸上少了笑,眼神中多了几分冷意。再也不会躲在壳子里,再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亲人惨死,再也不会任人肆意算计,她眯了眯眼睛,在心中暗暗发誓。

*

扬州城北的官道上,远远地行过来几辆马车,马车两侧跟着一些骑马的彪悍护卫。马车里是新婚的眉舟与郑春、福来一家三口。许是赶路累了的缘故,福来蜷在眉舟怀里,睡得正香。郑春心疼眉舟,轻问道:“还是给我吧,你的胳膊该酸了!”

眉舟摇摇头:“刚才护卫不是禀告说再有十里就到扬州了吗,让福来再睡会儿!”

郑春还想再劝,外边的护卫首领低声禀告道:“夫人,后面有很多人过来,约莫有二十几骑!”

这些年,大华朝中虽然党争不断,但地方吏治还算清明,随知道自己的上下级和同僚是站哪方面队伍的,谁也不敢轻易让人捉小辫子。百姓们生活还可以,就算偏远地区盗贼都不猖獗,更不要说繁华的扬州城附近。因此,郑春并不怎么担心,只吩咐车把式将马车都赶到道边,让出路来给后面的人。转眼,那些人已经挥鞭赶到,正如郑春所料,没有多事,直接超过她们奔往扬州城方向。

郑春掀着车帘,见那些人身影远了,吩咐大家启程。眉舟方才也看见了那些人的背影,觉得十分眼熟,陷入沉思中。郑春见他神色有异,低问道:“夫君,怎么?累了吗?”

眉舟摇了摇头:“那些人的衣服,我几年前见过,听小姐说过好像是什么杀手盟!”

“杀手盟!”郑春想着曾听过的江湖传言,想到方才那些人的衣着打扮,说:“是煞盟,由男子组成的杀手组织。你在小姐身边侍候,怎么会见过他们?”说到这里,睁大了眼睛:“莫非,莫非他们曾追杀过小姐?”

“不是,小姐是受了朋友连累。庆元十六年秋,小姐带我们离开南川后,没有直接回京城,而是去了嵩县白云山,遇到了小姐昔日同窗好友国丈府的长孙小姐,两家人便结伴而行。正好赶上这些杀手追杀梁家小姐,小姐与我们就受了池鱼之灾。”眉舟简单提了当年的事。

郑春脸上闪出几分担忧:“听说煞盟出手最是毒辣,小姐与你没受伤吧?”

眉舟笑道:“怎么会有事,公府的护卫是吃白食的吗?又赶上长安四夫人的人来护送小姐,我们只是在旁边看了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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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东,左家庄。

孔织收拾整齐后,走出了屋子,站到院子里,看着天上的云朵,心中莫名多了几分欢喜。或许只有失去后,才会知道珍惜,眼前这个世界,明明是她没有心上的,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生出无限眷恋的?不知不觉中,她已经融入了这个世界,再也无法躲在一边做个旁观者。

骏儿见孔织出来,颠着小腿跑了过来,仰着小脑袋瓜子,模样甚是逗人。

孔织方才在屋子里听慈决提过这孩子的身世,想着他襁褓中失去双亲,心中多了几分怜惜,弯下腰,将他抱了起来。

骏儿本还担心母亲不认识自己,愁了好一会儿,这下才好些,用短胳膊搂住孔织的脖子,“母亲”、“母亲”的叫个不停,声音中尽是掩不住的欢喜。

孔织神态更加温柔,若是没有当年判官的作弊,那世的自己也该结婚,也该有了这么大的孩子了;又想到任氏爹爹所出的小妹孔绫,比眼前这小人大不了几个月。

被叫“母亲”,孔织还能接受;听到怀里的小儿脆生生地管林子豫喊“父亲”时,多少有几分尴尬。到不能说是自己被占便宜,按照这边传统,更像是自己占了便宜才是,只是这个便宜可不是她想占的。没有办法,她只好讪讪笑着,算是应付眼前的尴尬。

不知是夕阳照的,还是被骏儿喊的,林子豫脸上笼着一层红云,剑眉、凤目、琼鼻、冷唇,精致到极致的五官更添鲜活,清冷到极致的气质变得柔和起来。

孔织连忙扭过头来,不敢再看,心中暗暗鄙视自己,自己又不是没见过相貌好的男儿,姜瑞炎、韩寄书、鸥舟、眉舟都不错,林子豫不过是强他们些罢了,怎么就会失态?这些想着,心绪逐渐平静下来,望着天边的彩霞,孔织觉得有些寂寞,看来还是早点去见见郑春,问问鸥舟诸人的情况,才能够安心筹谋以后,因为他们一直陪在她身边,因为他们是自己认可的手足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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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西,悦和客栈,二楼甲字五号房。

路蒙听着城里眼线们的汇报,知道煞盟从北门进城,看来是接应“夺魄双煞”来的。她没有觉得紧张,反而生出几分欣喜,看来只要跟紧他们,就能够有西琳与雅舟的下落,两人到底为何不与大家联系,为何成了杀手的原因也就能大白天下。还有那个久病的人,到底是不是宗主,也能有个结果了。她来这边,就是奉了前宗主之命,顺着煞盟这条线寻找宗主与西琳等人的,人手带了不少,准备得很是充足。

路蒙吩咐大家要跟住煞盟的人后,打发她们出去。再扬州筹划了好几天,终于能够有所行动了吗?她站在窗子前,心中多了几分期待,宗主,是你吗?当年京城之变中受伤了吗?救你的男子又是谁呢?西琳,好久未见,怎么会毁了脸,又怎么会成为煞盟杀手?脑子里很乱,好想早点知道答案。

第四十八章 慈父心(上)

曲阜,孔家老宅。

老太君房里,除了姜嬛与孔良礼外,孔菊与其侧夫黄氏、儿子孔良智,任氏、郭氏与郭氏所出孔良廉都在。这些日子有孙子、外孙女陪在身边,老太君的精神头好了不少。可是,姜嬛是公主之身,又兼着礼部与刑部的差事,不能在这边久留,半个月已经是极限,明日就要回京。老太君好像有事吩咐,晚饭后派人将在这边的晚辈都叫了来,连病着的任氏也不例外。

老太君坐在软塌上,姜嬛与孔良礼站在他身后,轻轻地给他垂肩。等孔菊等人都入座,老太君便指了自己身边位置,让身后两个挨着自己坐了。任氏为了不让老太君担心,特意涂了不少胭脂,但仍无法掩饰病态;强撑着坐着,忍着不咳嗽。鸥舟站在他身后,神色有些担忧。老太君见了,暗暗点头,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老太君叫其他房里的侍儿都出去,独留下鸥舟照顾任氏,然后才开口对大家说道:“今晚叫你们过来,是趁承公主在这里,安排安排老夫的身后事!”

“祖父,您要长命百岁的,怎么提这个?”姜嬛皱眉嗔道。

孔菊在旁边也开口劝着:“父亲如今身体康泰,考虑这些还为时过早,还是过两年再议!”

老太君怕让晚辈们胡思乱想,笑道:“我今年七十八,在咱们大华朝也算是高寿之人,长命百岁都是吉祥话,又有几个能够活到那个岁数的?你们别担心,我还没活够,一时半会儿倒也走不了,只不过想趁着还未糊涂先将身后事交代清楚罢了!”

众人听老太君这样说了,不好再劝,恭耳听了。老太君先叫鸥舟将任氏扶到自己榻上,叫任氏挨着自己坐了,然后拉起他的手:“有风,你身体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主要是忧思过虑的缘故,虽说孩子都是爹娘的心肝肉,但也学学我这老头子,将心放宽些。我那三孙女不是凡人,定不会就这样没了的,你终究要享着她的大福;四孙女更不用说,那年满月时不是叫人给批过八字吗?说过幼时虽有波折,但有手足可依,日后贵气逼人,福禄双至。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等她三姐回来自然就有本领找到!”

任氏被老太君的话触动心思,不由红了眼圈,默默点头称是。

老太君对任氏说完,又看向孔莲侧室郭氏,叹了口气:“廉儿爹爹,原本你们夫人为你们抬了身份,是想要你们跟着享享咱家的福,没想到倒成为束缚你为妻主守孝的由头。如今,你夫人三周年早就过了,你若是想守就守;若是想要再走一步,父亲也不怪你。你才十九岁,又没有女儿可以依靠,难不成还非要你耗死在孔家不成?”

郭氏拉着儿子的手,低声道:“永欢没有别的念头,只想带大廉儿,好好侍候老太君!”

老太君这话提过不只一次,见郭氏神情确实不似作伪,知道他性格与楚氏一样固执,是打定了主意,又是感动,又是感叹,没有再对他说什么。

对任氏与郭氏说完后,老太君看向三女儿孔菊,神色有些复杂,沉思许久。孔菊猜到父亲所想,满脸愧色,不顾及小辈们在场,站起来跪倒,膝行到老太君榻前:“父亲请放心,女儿定会恪守诺言,捍卫家族荣誉!”

老太君看着孔ju花白的鬓角,慢慢地点了点头。姜嬛在旁仔细打量孔菊神色,心中惊疑,见其他人都满脸不解,不由深思起来。老太君命孔菊起了:“魏氏去了好几年,听说京中不少人家惦记给你做媒,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孔菊摇了摇头,苦笑道:“女儿已经快到知天命之年,只想在父亲膝下好好尽尽孝心,哪里还会想着那些!”

知女莫若父,自己这个女儿年轻时最风liu不过,原本以为会在家族庇护下安乐一生,没想到中年竟然遇到这样变故,短短几年时间人就老得不成样子。老太君心中叹了口气,手心手背都是肉,还是自己不够心狠,要是自己能够做个偏心眼的父亲也就不用如此心烦。他指了指孔菊侧夫黄氏,说:“我看智儿爹爹很是贤惠,这几年替你管家也很是尽心,若是你不反对,从明日起我就当他是我三女婿了!”

黄氏见提到自己,忙从座位上起来,连道是自己的本分,是自己应当的。孔菊看了看老太君略带深意的眼睛,回道:“女儿谨遵父亲安排!”

黄氏跟着孔菊,恭敬地给老太君行了大礼。老太君摘下手镯给他戴上,又嘱咐了几句话。旁边诸位都该了口,叫“大爷”的,叫“三姨父”的,恭贺他升了正室。屋子里的气氛不像方才那些压抑,两个小的也敢说上几句。

老太君看着自己最惦记的外孙女姜嬛,见她气度不凡,神采飞扬,满心欣慰;又看了看因自己当年固执而与家人分离十几年孙子孔良礼,想到他回家不久就失去双亲,心情又沉重起来。他正色对姜嬛道:“我不管你是不是公主,心中只当你是我亲孙女,如今既然将礼儿托付给了你,可不许你让他受半点委屈。即便不看在我这老头子的份上,也要念在你去了的二姑姑、二姑父份上,你可要记在心上!”

姜嬛听着提到去世的养母父,眼睛已经湿了,单膝跪下,举起右手:“皇天在上,神灵在上,姜嬛在此立誓,定不辜负老太君期望,至此一生,对夫君良礼爱之护之敬之亲之。若违此誓,人神共弃,不得好死!”

老太君并未阻止姜嬛立誓,但听她后面说得狠毒,满脸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姜嬛站了起来,回到孔良礼身边,轻轻拉起他的手。孔良礼没想到妻主会在诸位长辈如此亲昵,还正经八百地说“爱之护之敬之亲之”什么的,脸红的不行,不敢抬头。

视线从屋子里诸人脸上扫过后,老太君道:“我共有四女一子,也不要分出薄厚,这辈子积攒的这点私房就均分五份,每股一份吧!长房那边,留给我那苦命的大女婿与长孙,虽说他们爷们不缺这几个钱,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二房这边,还有两个孙女两个孙子,除了礼儿有了归宿后,其他都未娶未嫁,这股的银钱就分成四份,给他们姐妹兄弟成家用。礼儿那份,早就送到京城,添了嫁妆;廉儿那份,就由他爹替他收着,等他成人后为他置办份体面的嫁妆;绫儿那份,也交给他爹收着;织儿那份,就由她房里的鸥舟收着吧!”说着,指了指鸥舟,对大家说:“这是个好孩子,温顺体贴,善良本分,比寻常人家的公子还要强些,咱们孔家不能委屈了他。”说到这里,看着鸥舟道:“若是三、五年后,你那主子还不知道回来,那她的那份银钱就给你添嫁妆吧!”

鸥舟原本以为老太君留下自己是方便照顾任氏,哪里能想到还有自己什么事?不管平时多大方,毕竟是未婚男子,又提到嫁妆之类,更是不好应声,只能低下头不语。

老太君说完二房的事,开始安排三房的。孔菊只有一女一子,她这份银钱也就分了两份,一份给孔良智做嫁妆,交由其生父黄氏收了;另一份却没有留给孔菊的女儿孔纱,而是提到要留给孔纱的长女。

四房那边没有人在,老太君没有说明什么分配。剩下的就是贤君名下的那份,自然是交给了承公主姜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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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栖凤坊,承公主府。

内宅西跨院,侧王君韩寄书寒着脸坐在座位上,双胞胎侍儿春诵与夏弦红着眼睛跪在地上。韩寄书之父永和郡君叹了口气,劝儿子道:“虽说他们两个私下代三公主传东西确实不应该,但用不着就撵了去。你陪嫁过来的几个,就这两个贴心,若是离了,你往后在这府里也没个照应。”

韩寄书最是心高气傲,此时心中满是羞愤,那人当自己是什么?在别人面前与自己不冷不热,出入承公主府,与姜嬛上演姊妹情深的戏码。如今,姜嬛离京,她就抽空子找上他的侍儿,传信给自己叙旧情。如今她意气风发,有夫有女,他也嫁为人夫,难道还要他向当年情思深重的少年对她死心不改吗?自己早已断了那个念头,只想着在这个宅子混吃等死,为什么她还来招惹自己?

他微迷双眼,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怨恨,抬头望了望父亲:“寄书心意已决,父亲不要再说了!这种门风不严的事在寻常人家已是大忌,何况是皇家?若是引来闲言碎语,寄书还要不要活了!他们两个跟了寄书十来年,父亲也不要慢待了,带回府去,备份嫁妆帮着找个好人家吧!”

春诵与夏弦听主子没有回转余地,都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磕头,一边不停哀求。韩寄书转过身去,不去看他们。

永和郡君知道儿子脾气,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就不可能改口,对地上两人吩咐道:“起来,别再你们公子为难,天下没有不散之宴席,谁又能陪谁一辈子!你们两个先下去,把各自东西收拾收拾,一会儿跟我回府去吧!”

春诵与夏弦见永和郡君开口,不敢违逆,郑重地给韩寄书行了大礼,然后才擦着泪退出房去。

永和郡君拉着儿子的手,望着他没有半点生气的眼眸,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宽慰。

房里很是寂静,还是韩寄书先开口:“父亲,夏弦倒没有其他的,春诵对三公主存心思好几年了,您看……”

永和郡君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嗔怪道:“糊涂孩子,怎么事情牵扯上姜姝就失了魂儿似的,想不清楚呢!如今既然你已经与她断干净,怎么能把贴身侍儿送她?若是那样,即使你没什么其他心思,也难免惹人非议。春诵还好些,夏弦是个嘴快的,若是对你有什么不满,传出风言风语就不好了。他们两个是不能外嫁的,等过些日子就开了脸,放迢儿或遥儿房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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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西,郑宅。

到城中各处产业巡视后,郑春回到了家,见眉舟坐着生闷气,关切地问:“怎么?是家中下人不听话,还是福来淘气,夫君不用顾忌什么,狠狠管教就是。”

眉舟扬起手中的信,想要说什么,见房里有侍儿,又咽了回去。郑春挥手打发众人出去,才接过眉舟的信,匆匆看过,皱眉道:“小姐怎么走了,这边的账目还没看过!”

“是,走了三天了!隔了这么好几年,才见上一面,说好要过来吃我煮的菜,怎么能不算数?这下,又不知何时才能得见!”眉舟红着眼睛,很是伤心。

前几日,孔织曾在深夜“造访”过郑宅,见了郑春,方知道眉舟已经嫁了过来,很是为两人高兴。郑春这里有孔织的投资,以后用钱的地方多了,她当然要先看看这里的情况。听郑春提到这几年一直按照她过去交代的给姜嬛账目上汇银钱,孔织很是满意,这样的话姜嬛也省了不少力。

郑春又提到前几年酿的胭脂酒、碧粳酒和粉糯酒,这两年很是赚了一把银钱。原来,当年郑春来扬州前,曾在那南川与孔织商议重点经营什么生意。孔织想着当年上等米市场混乱,定有不少人打第二年的主意。那时的商人做生意就是倒买倒卖,根本没有学过系统理论,更不知道供求关系什么的。若来年上等米种植多了,那价格自然就要降下来。因此,孔织就建议她,来年胭脂米、碧粳米价格低的话,就大量囤积,用来酿酒。这样,等第三年米价正常时,这些上等米酿造的美酒正好可以卖个好价钱。

还真让孔织料着,经过庆元十五年秋米市的动荡后,还真有不少人打起上等米的主意,到各个产地订购青苗的商人不是一个两个。结果,庆元十六年胭脂、碧粳、粉糯三种米种植是平常年份的十几倍。新米一上市,价格暴跌,几乎与寻常白米差不多的价钱。郑春虽跟着孔织不长时间,却学会了她的大手笔,拿出一百五十万两囤积了数十粮仓的米,在偏僻地段盖了酒坊,数百工人,轮流休息,日夜不停,用了大半年时间才将这些米都酿成了酒。酒糟用来养猪,竟弄了个地方最大的养殖场,这是郑春之前没有想到的。

庆元十七年秋,胭脂、碧粳、粉糯三种米的价格有所回升,但受上年存货影响,价格还不是很高,比寻常白米贵上一倍而已。郑春没有着急售酒,将主要精力放在客栈酒楼这块,倒也经营得有模有样。这也就是她为什么压了大部分本金,仍能够每年给姜嬛账面上打四十万两银子的原因。

庆元十八年秋,由于各种上等米总产量恢复到孔织“买青”之前的数量,市场价格也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是寻常白米的三、五倍。郑春开始拿出部分美酒,在自家客栈酒楼出售,价格是普通米酒的十来倍,仍是供不应求。郑氏美酒的名声迅速传扬开来,就连京城那边的酒商都赶过来要货。郑春为了控制价格,每个月定量出货,省得酒商们彼此低价竞争,影响市场。卖了一年多,酒水才销售了三分之一,可是就已经收回当年的本钱。

脑子里闪过这几年创业的画面后,郑春见眉舟还闷闷不乐的,走上前去,低声问道:“夫君,咱们搬回南川可好?”

眉舟有些不解:“夫人的生意都在这边,为什么想着搬回去?”

“小姐总要回京继承文宣公爵位的,咱们搬回南川,往来京城也方便些!”郑春答道。

眉舟望着郑春,满脸感激,没有多说什么,有妻如此,夫复何求。这就是小姐说的傻人有傻福吗?想到当年神来居的日子,除了想念鸥舟外,眉舟忍不住再次担心起生死未卜的非舟与雅舟来。

第四十九章 悦(上)求PK票^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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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阜城外,缓缓地驶过来两辆马车。孔织坐在前面的马车里,看着昏迷着的雅舟与西琳,不知道鸥舟能不能解了两人的毒,不知道任氏爹爹身体如何。

林子豫抱着骏儿坐在另一边,神情也很忧虑。孔织听他提过西琳就是他当年失散的胞妹,想着眼前这兄妹两人数年的坎坷遭遇,颇有感触。

这夜,月色非常好,月牙儿悬在半空中,散发着柔和而清澈的光辉。可是,孔织却有些烦躁,无暇欣赏这秋日夜色,而且站在孔府老宅的某座屋顶上皱着眉,不知道任氏爹爹到底住在哪个院子,看来真得一处处寻找。

孔织一行人酉时才进了曲阜城,找了间干净的客栈落脚。雅舟与西琳两个身上的病症再次发作,使得孔织、林子豫手忙脚乱,终究是没有法子应付,只好再次点了两人的睡穴。孔织惦记任氏那边,也想早点见鸥舟商量下给雅舟他们治病的事,因此随便用了些饭菜,又向小二姐打听了孔府的大概位置,然后就独自一人过来。

孔家老宅与扬州郑春那里不一样,毕竟是世家大户,内宅院子套院子,层层叠叠,并不比京城文宣公府占地少。孔织转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找到任氏他们的院子。

她跃上内宅最中央的大屋屋顶,这里像正院,应该是老太君的住处。左右各有五、六个小跨院,有的有灯火,有的没有,任氏爹爹应该就在其中一处。实在别无他法,她只好从左面的院子依次找起。

第一个院子格局较大,院子外站了四个女护卫。孔织跳过这里,往第二处院子看去,这里空空的,看来已经闲置不少时日。第三处院子不大不小,正房亮着灯。孔织有些激动,或许这就是任氏爹爹的住处。她轻轻跃上房顶,揭了一块瓦片,向房里望去。房里坐着两个男人,一位年长些,一位年轻些,却不是任氏与鸥舟。

孔织有些失望,就听那年老的说:“老太君太过偏心,夫人去了后,只留下任氏与公子两房侧室,家产理应一人一半才是。就算要把王君算在里面,应该分为三分,一房一份。怎么能够这样,让任氏占了大头去!”

孔织见房里两人不是爹爹与鸥舟,想要转身离开的,但听到提到爹爹任氏,就有留了下来。怪不得刚才看那年轻的略带一丝眼熟,原来是孔莲的侧室郭氏,只是不知道这个年老的是何人。

“保父,任哥哥占两份是应当的,那是三小姐与四小姐名下的,当然得由做爹爹的收着。”郭氏轻声道。

那个保父撇撇嘴:“公子心底太实诚,都是面子话罢了,哪里能信?那两位说不定骨头渣滓都没了,还能够用什么钱财。那院子里都不是善碴,要不上次你身边的侍儿也不会叫他们给撵出府去!”

听了保父的话,郭氏“腾”地站了起来,嗔怪道:“保父,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三小姐与四小姐都是孔家的千金,廉儿的姊妹,您怎么可以咒她们?保父,您能特意从京城赶来,陪着永欢一起照看廉儿,永欢很是感激,但请您不要让永欢为难。”

“好了,好了,我这老头子闭嘴还不行吗?”那保父嘟囔道。

孔织听到这里,把移开的两片瓦放好,跃身离开。还好这个郭氏不是事多的人,省去了不少麻烦。

来到与郭氏相邻的这个院子,孔织就知道爹爹应该是在这里,因为空气中传来熟悉的阵阵药香。

*

孔府西北院,就是门口有四位女护卫的,这里是承公主姜嬛与王君的临时住所。老太君本来是命人收拾大院子的,被姜嬛推了,选了上次来住的那个小院子。

姜嬛站在小书房里,听着孔继派来的人汇报京城那边的动静。除了传递消息外,来人还带来两个小盒子。这里面都是各种名贵药材,是姜嬛知道任氏病情后特意传信京城那边帮着搜罗的。

前些日子,姜嬛曾劝任氏跟自己回京,这样养病用药也便利,结果被任氏婉拒。想想也是,眼下她已经离开孔府,成了皇家公主的身份,自然没有奉养庶姑父的理由。尽管如此,姜嬛仍是无法袖手旁观,特意叫人搜罗了这些药材,打算让任氏先用着,等自己回京后,再看看能否请动太医到曲阜这边来。

“三妹,二姐能够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姜嬛心中道。

*

任氏靠着枕头,半依在床上,脸色格外苍白,额头上冒着虚汗。晚饭后强撑着在老太君哪里坐了半天,有点累着了,不停冒虚汗。鸥舟侍候他喝了药,另外两个侍儿侍候着任氏净了面后,被任氏打发出去。

任氏叫鸥舟在床边坐下,将床头的那个小匣子交给他。鸥舟知道这个是老太君分给任氏的那份家私,不解他的用意,没有伸手去接。

“我病成这样,哪有心思掌管这些,你心细,就替我收着吧!”任氏笑道。

“这……”鸥舟有些迟疑,主子那份他帮着收着还很坦然,四小姐这份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外人知道,保不齐会以为自己有什么贪财的私心。

任氏看出鸥舟顾虑:“有什么好想的,不管你与织儿之间情形如何,我是将你当成绫儿哥哥的,就当帮妹妹暂时保管吧!”

鸥舟还犹豫着,就听头顶有人笑道:“还不快接了,爹爹的胳膊都该酸了!”

望着那张日思夜想的面孔,任氏好像化作了石像,僵硬得如同伫立了千百年似的,只有嘴唇微微地颤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如泉水般地从他那呆滞的眼睛流出来,顺着他消瘦的脸颊,落到他的衣襟上。

孔织见任氏如此神态,只觉得眼睛酸涩难忍,强笑着叫了一声“爹爹”。

任氏呆呆地望着孔织,就好像要辨别她似的,伸出手去慢慢抚mo她的头发,随后用双手紧紧地将她拥进怀里,三番两次自言自语道:“是我的织儿回来了,织儿回来了!”接着,就是无声地饮泣。

孔织慢慢地伸出手来,回抱任氏,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第四十九章 悦(下)

或许是过于激动的缘故,任失突然止不住地咳嗽起来,鸥舟忙递过来一条干净帕子。任氏苍白的脸因咳嗽得急而变得潮红,孔织见爹爹用来遮嘴巴的帕子隐隐露出血迹,心中很是焦虑。

好一会儿,任氏才止了咳,接了鸥舟送上来的半杯茶水漱了口,见孔织眼含忧色,知道她担心自己,笑着说:“爹爹这是老毛病了,每年秋天都犯,过些时日就好!”

孔织见任氏瘦得皮包骨,心中无比内疚,若是自己没有昏睡这几年,爹爹也不会如此挂心。不止自己这样,前几日见到眉舟时知道绫儿至今未有消息,失去妻主,两个女儿生死不知的爹爹得多么痛苦。

任氏见女儿脸色虽红润,身形却仍是当年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十六岁的少女,想着不知遭了多少罪,刚想开口询问,就听门外有脚步声,然后是侍儿隔着门禀告:“三爷,承王君到了!”

孔织暂时还不想公布自己回来的消息,向任氏与鸥舟摆了摆手,闪身躲在床帐后。

任氏擦了擦眼泪,鸥舟到屋外,将孔良礼迎了进来。孔良礼见任氏要起身见礼,忙上前按住:“都是一家人,任叔叔还跟礼儿客气什么!”

任氏虽然如今已经是侧室身份,算是孔良礼的庶父,但王君是皇室中人,不能按民间礼节应付,他不好托大,才挣扎着想要见礼。孔良礼哪里能让?按着他没让起身,自己在床边凳子上坐下。鸥舟取了上好玉杯,亲水冲了茶奉上。

孔良礼回曲阜半月,来过任氏这里好几次,与鸥舟是熟了的,知道他是三妹孔织身边人,始终很礼遇,此时见鸥舟在旁站着,就拉着他在自己身边的凳子上坐下。鸥舟知道王君是诚心相待,侧身坐了。

孔良礼从跟着的侍儿手中接过两个红木匣子,对任氏说:“这是公主特意为叔叔找来的上等虫草与冰片,最是清肺止咳不过的的,叔叔先用着,以后还会再送来。”说着,伸手递给鸥舟。

任氏忙摇头:“这怎么使得?王君刚回来时已经送过一次,如今怎么好再收?公主与王君的心意,有风愧领了,这些还是孝敬老太君吧!”

孔良礼虽与任氏只见过数面,但对这位性格温和的庶父始终心存好感,虽不知妻主为何独独对这位另眼相待,但想着他两个孩子都生死不知,比自己还可怜,就忍不住多亲近几分。如今,他受妻主之托,前来送药,自然不容任氏不收,直接放到鸥舟怀里:“叔叔还跟我们客气什么?若是就这样收回去,倒显得我们不是诚心孝敬!老太君那里,自有其他的补药,叔叔就不要辜负公主与礼儿的孝心了!”

任氏听了,知道不好再推脱,只好道谢着收了。天色不早,孔良礼见任氏精神头不足,说话间老是走神,怕累着他,简单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开。

等房里没了外人,孔织才伸着懒腰,从床帐后面出来。鸥舟见孔织容貌身形半点没变,又见她做这个熟悉的动作,感觉有些恍惚,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似的。

任氏拉住孔织,开始询问起当年她莫名失踪的缘故。

孔织不愿爹爹忧心,没有说出孔府发生的惨剧,只是简略说过自己突然疾病,被人救了,因为是寒症,所以这几年始终在极南之地治疗。那里交通往来不便,就没有信件送过来。

任氏望了孔织好一会儿,盯得她直发慌,正想着要不要坦白之时,就听任氏叹了口气,说:“织儿,苦了你了!”

*

京城,白玉坊,藏秀阁。

楚筝坐在一楼大厅角落,自斟自饮着,满脸yīn郁。见她衣服华美、仪表不凡,有个不知趣的小倌就凑了上去。

二楼回廊边,韩迢搂着藏秀阁的新头牌采柳,望着楚筝那边,心中生出几分好奇,堂堂南安侯世女,又迎娶了世上最俊美温柔的男子为夫,眼下儿女成双,还有什么烦恼需要到花楼买醉?想到这里,她眼中闪过些许不甘,若是祖母早日给父亲名分,若是让自己早几年当家理事,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三皇子另嫁他人,连争的余地都没有。

花楼红牌不是谁都能够当的,采柳年纪虽然不大,只有十五岁,却是阁主听风亲自调教出来的,惯会察言观色,当然看出自己这位恩主对那侯府世女产生兴趣,微笑着娓娓道来:“这世女也不知怎么回事,在这里买醉已经不是一日两日,谁的牌子都不点,就那么自己个儿喝闷酒!”

韩迢赞赏地看了采柳一眼,吩咐道:“我要下去陪她喝上一杯,叫人把你们阁里最好的酒上一坛。”

采柳眼睛发亮,软语道:“阁里倒是还有两坛极品胭脂红,是阁主特意派人到扬州那边采购的,听说是胭脂红中的极品,每月只出货十坛,只是价格不菲,小小一坛就要二十两金子。”

韩迢不以为然,随口道:“既然有这等美酒,那还啰嗦什么,不就是几十两金子吗,叫人拿来就是!”她接手韩家产业三年,再不是当年那个为了父亲忍气吞声的懦者,如今京城中谁不知道韩府长孙小姐最是豪爽不过,谁又能再看低她。

采柳笑着叫过小厮,吩咐去取胭脂红来。楼下,楚筝仍是保持原本的姿势,自斟自饮着。那个上前搭讪的小倌情形却不好,含着眼泪,低着头捂着脸跑开,看来是毫不客气地挨了耳光,惹得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韩迢对楚筝并不陌生,她二妹韩遥与楚筝是闻达书院同窗,原本往来比较频繁。后来,发生韩遥陷害孔织的事,往来就少了。韩遥被送出京城,到祖父的老部下那里历练,如今已经升为参军。正想着,小厮已经将酒送过来,包装是非常精致的细瓷坛子。

韩迢接过,用手掂了掂,估计超不过二斤去,想着自己的酒坊怎么酿不出这等好酒来。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由暗暗鄙视自己,自己是堂堂世家女儿,可以料理生意,可以长袖善舞,但却不能变成地道的商人,浑身铜臭。自己那个心高气傲的舅舅不就是因为抛头露面,失了世家公子的身份,才失去正王君位置,只被皇帝指了个侧君吗?世家女儿可以贪财牟利,但却终究不能忘记身份,那就得不偿失了。

楚筝正低头喝着闷酒,桌子上放了好几个空坛子,看来今晚她已经喝了不少。韩迢拎着酒坛,走了过去。楚筝见有人过来,满脸不耐烦,抬头想要发作,见是韩遥的姐姐,有点意外,还是客气地道:“韩表姐好!”

韩迢见楚筝虽然嘴里问好,脸上却半点欢迎的神色都没有,笑了笑,径自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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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静,宫帘半启,难消日影迟迟。听好鸟犹作欢声,睹新花似斗容辉。

——《长生殿》【南吕过曲-十样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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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总是不符合我们的梦想。无论穿越前后,出身都是无法选择之事。

她穿成了冲喜小妾,摊上个病秧子夫君;虽没有复杂的多妻妾关系,却有着难缠的妯娌;长辈多有偏心眼,仆从打着小算盘。

而这一切的算计,一切的掠夺,又都冠以“生存”为名,显得格外无辜。

作为一个穿越者,成功与否不在于是否改变了环境,而在于能否借用这环境取得最大的利益。

加油吧,夏小满同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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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前仇(上)

深夜时分,院子里仿佛异样寂静,就好象世间万物都在侧耳聆听。任氏喝了药,里面有助睡眠的药,昏沉着睡下。孔织走出屋子,站在院子中的石榴树下,靠在树干上,等着鸥舟换衣服后出来。

头顶的树梢不时传来轻微的飒飒声,秋风吹过,孔织只觉得自己的脸感觉到寒意,伸手摸去,不止何时自己已泪流满面。是不是该庆幸呢?世上最另人悲哀的事就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吧!自己到这个世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任氏,原本是将他当成责任的,不知不觉竟真地很依赖。不禁苦笑,这就是传说中的雏鸟情节吗?

正想着,鸥舟已经换了深色衣服出来,手中还搭了件披风。孔织早擦干了泪,望着欧舟,脸上带了几分笑意。欧舟不明白她傻笑什么,只觉得也跟着心情大好,将手中披风给她系好。院子两侧厢房是侍儿住处,两人不愿惊醒众人,都没有说话,一路跃墙出了孔府。

到了街上,鸥舟方开口问起雅舟情形,刚才孔织只提到雅舟病了,并没有详细说明。

孔织皱眉道:“情况不是很好,除了服用过‘忘川’外,还在吸食罂粟膏!”这就是煞盟控制两人的手段吗?想着两人呆滞的眼神与手上麻利的杀人动作,她很是心痛,若不是受她连累,两人也不会吃这些多苦头。

鸥舟见孔织满脸愧疚,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安慰着:“不要担心,总会好起来的!”

孔织抬起头,有点奇怪地问道:“为什么鸥舟老是这样沉稳,就像比织大似的。”

鸥舟听了这话,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就是自己要大,小姐过去在人前还好些,在他们几个面前总是老气横秋,像小大人似的;如今大家都长大了,小姐却仍像个孩子似的。想到这里,心中有所触动,三年多了,身形未长,难道也是中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毒?他止住笑拉住孔织的手腕,站在空旷的街上就开始给她仔细诊起脉来。

孔织看出鸥舟的用意,很是贴心,这世上还是有人在乎自己生死的,笑着说:“放心吧,不过是受了点小伤,只是昏睡了几年而已。”

鸥舟见孔织没心没肺的样子,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自己是最清楚她的身体状况的,不管什么伤口结痂后就不留痕迹,能够让她昏睡近四年的,该是多么骇人的伤情。

孔织转移话题:“对了,我回来前,在扬州见了眉舟与郑春,两人都还好!”

鸥舟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正色问道:“小姐既然回来,为何不打算公开露面,让三爷与鸥舟隐瞒消息,莫非小姐已经查出谁是害死夫人她们的仇家?”

当年的事太过繁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孔织见投宿的客栈就要到了,拉着鸥舟袖子说:“还是先去看雅舟,这些事情你若是想知道,回头我都讲给你,有些事情的cāo作还等着你给拿主意!”

孔织她们包下的是独立的小院,翻墙进去倒也没惊动外人,只有慈冷、慈净两个,听到动静出来,见是孔织都低声问好。

鸥舟见两人脚步无声,不禁多看了几眼。两人始终将孔织当成自家少爷的未婚妻主,见她深夜带个年轻公子回来,满是疑惑,但两人不是毛头小子,自不会什么都露在面上。慈冰是话少惯了的,慈净则笑着不经意问道:“小姐,这位公子是……”

孔织看了一眼慈净,介绍道:“这位是家兄,过来为病着的那两位诊病的!”

正说着,房门突然打开,一个小不点奔了出来,抱住孔织的大腿:“母亲!”

孔织俯身抱起这个小不点,见他睡眼朦胧的,柔声问道:“既然困成这样,骏儿怎么还不休息?”

鸥舟听到那孩子喊孔织母亲时,已经吓得目瞪口呆,见了孔织满脸慈爱的样子,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孔织见素日最是沉着稳重的鸥舟还有如此生动的表情,心中升起作弄他的恶念头,指了指鸥舟,对怀中的小人儿说:“骏儿,快叫舅舅!”

骏儿乖乖叫道:“舅舅安!”样子可爱至极。孔织有点理解什么叫“有子万事足”,小孩子就是招人喜欢,让人自然而然地开心起来;又想到差不多同样大的妹妹,若是能够找到,让任氏爹爹带着,他的心情定会万分愉悦。

孔织见鸥舟惊住,正暗暗得意,就听骏儿清脆地喊了一声“父亲”,转身一看,原来是林子豫出来了,顿时觉得有些慌张,可爱儿子可以认,夫君却不能随便认,有点尴尬地看了鸥舟一眼。

鸥舟早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孔织,像是看穿了她的把戏。

孔织将骏儿放下,笑着摸了摸下巴,对林子豫介绍道:“这位是家兄!”然后,又对鸥舟说:“这位是对织儿有救命之恩的林公子!”

鸥舟第一次见林子豫,只觉得眼前这公子虽然容貌俊秀无双,但表情略显僵硬,浑身却散发着yīn冷的气息,心中生出几分戒备,面上却是一团和气,毕竟他是自家小姐的恩人,不好随便揣测,很是诚意地说道:“林公子对我家小姐的救命之恩,鸥舟感激不尽!”

林子豫却是见过鸥舟的,在白云山时,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知道是曾陪同孔织游山玩水的年轻公子。此时这样近距离相处,不由仔细打探起来。见他说话像是二十来岁,容貌却只是十六、七的样子,身形略显消瘦。白皙的脸上长着一双狭长丹凤眼,挺直的鼻子,稍尖的下巴,显得人很是清雅俊秀。头发上只憋着一根银色簪子,没有其他饰品,身上披着深蓝色披风,隐隐地露出里面的藏青长衫来。

鸥舟虽出身不高,但自幼在公府长大,又倍受双亲宠爱,分房后孔织也始终另眼相待。他身上那种雍容大气,怎么谁会想得到他只是侍儿身份呢?这也是为什么孔织介绍他是家兄众人都深信不疑的缘故。

林子豫听孔织介绍带来的这人是她兄长时,还以为是那位曾名扬京洛的大公子,再想想觉得年龄对不上,就当成是孔家支系的哪位公子;又听他自称“鸥舟”说起“我家小姐”,想着“雅舟”与“非舟”的名字,才明白这人是孔织的贴身近侍之一。此人到底有什么本领,能够让孔织待之如手足,林子豫看了看他,生出几分好奇。

孔织见这两位彼此打量,都不说话,觉得有些不自在,咳嗽两声,道:“咱们还是先去瞧瞧雅舟与西琳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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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前仇(下)

京城,白玉坊,藏秀阁。

阁主依月坐在自己房内的椅子上,望着自己的纤纤细手,修着指甲。头牌红公子采柳站在一旁,向他汇报今夜阁里客人的情况。听说南安侯府世女留宿,他手指顿了顿,不经意地问道:“怎么回事,这个楚家世女不是一惯不留宿的吗?”

采柳想着韩迢买去的两坛极品胭脂红,吃吃笑着:“是提督府的长孙小姐安排的,今晚她陪着那世女喝的,用四十两金子要了两坛极品胭脂红!”

依月撇了一眼露得意的采柳,摇了摇头:“瞧你张狂的,二十两金子一坛算什么,前些日子春风楼的极品胭脂红卖到了五十金!”嘴上说着,心里却陷入沉思,这提督府的长孙小姐也算是欢场常客,经常在这里招待朋友什么的,可是却没见她有什么知己至交,为何今晚对楚筝这样殷勤?想到这里,问:“韩小姐可为楚世女点了牌子吗?”

“没点牌子上的公子,只让鸨父叫来几个清倌,挑了个十二、三岁的清秀小子服侍着。还特意交代了,不许爬上chuang,只在房里侍候茶水就行!”采柳回道。

依月听了,想起几年前京城传得满城风雨的那件事,忍不住开始笑了起来,这韩家姐妹真有意思,都愿意把人往花楼里送。只是这般做作,到底是何用意,京中各个世家关系复杂,他眯起眼睛,细细思量起来。

*

韩迢带着几分醉意,骑着马回了韩府,刚进府门就见管家韩山迎了出来,说是夫人请长孙小姐去书房。韩迢听到是祖母传唤,生出几分畏惧之心,忐忑问道:“山姨,我先回房换了衣服可好?”

韩山见韩迢满身酒气,眼中闪出一丝不赞同来,无奈道:“那长孙小姐就快点去换吧,不要让夫人久等!”

韩迢见韩山摆出长辈的架子,心中生出不忿来,再怎么受祖母器中也不过是自己家的奴才罢了,表面却丝毫没有流露,如今她已经学会了带着面具做人。

韩迢这话倒是有些冤枉韩山,前些年在府里,因为有永和郡君不怎么待见她们父女,下人们也跟着眼高手低的。还是多亏韩山管教,才没闹出什么不堪来。韩山本是韩景的亲兵,后来跟着进府,自己没有成亲,倒是实心实意将两位孙小姐当成亲女儿般爱护,因此才会不假颜色。

韩景坐在书房,想着家族的将来,觉得很是苦闷。若是让永和郡君看到她这个神情,一定会觉得万分奇怪,完全不像平日里自信稳健的那个她。在这个家中,她没有女儿可以依靠,两个孙女虽然都成年,但却不让人省心,什么都要自己想到才行。

这几年,韩景在朝中的日子也不好过,庆元帝心中怪罪她不该私下与崔家联姻,对她不如过去那般器重。期间,庆元帝曾多次暗示她出面支持三公主,都被她含糊过去,惹得庆元帝更为不满。若不是不想自断臂膀,让梁家的人有机可乘,估计庆元帝早就撤了她的提督。

韩景知道庆元帝的凉薄,也见识过梁家的狠辣,皇帝与外戚之间的储位之争,不管是何结果,新帝登基之时,定会掀起血雨腥风。数年前,韩景就开始谋求家族自保之道,接受儿子韩寄书的建议,与始终保持中立的崔家联姻,并且在此后低调行事,不参与各位公主间的纷争,就连对儿媳妇承公主也不例外。她揉了揉额头,有些无奈,自己虽然用心良苦,可是……

“祖母安!”韩迢换了干净衣衫,来到了书房,向韩景行礼。

韩景见长孙女面带潮红,满嘴酒气,叹了一口气,指了指书桌前的椅子:“坐吧!”

韩迢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知祖母叫自己过来的用意,低头侧身坐了。

“听说你最近应酬很多,每日都很晚才回府!”韩景问:“到底在忙些什么,说说看!”

韩迢脸色扯出一丝笑,回道:“不过是些琐碎事罢了,孙女以后定会注意,早点回府的!”

“哦?”韩景略有深意地看了看孙女:“真的是这样吗?”

韩遥点了点头:“当然是这样,孙女怎么敢欺瞒祖母!”

韩景叫孙女过来,本来是想好好规劝的,见她这般嘴硬,不经有点恼,从袖子中抽出一本小册子,“啪嗒”一声扔在桌子上:“不过是些琐事罢了?这话不尽然吧!”

韩迢伸手捡起那小册子,打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她数次出入二公主府与三公主府的记录。她“腾”地站了起来,不知心里生出什么邪火,胆子也打了起来,质问道:“祖母竟然派人监视迢儿吗?祖母到底要干什么?”

韩景没想到孙女竟然犯混,气得拍桌子:“我还想问问你到底要干什么?我与你舅舅百般筹划,好不容易使得家族从夺嫡的浑水中抽身,你倒好,眼巴巴地送上门去,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败了咱们韩家吗?”

韩迢硬着脖子,满脸不忿,嘟囔道:“舅舅一个闺房男儿,能有几分见识,偏偏祖母就都信了他!祖母没听说过‘奇货可居’吗?如今正是公主们需要助力之时,我们韩家这时候若是帮上哪个一把,那就是份拥立之功,说不定也给家族赚个爵位什么的。如今皇帝身子骨不大好,正是公主们一展身手之际。身在京城这风口浪尖上,怎能独善其身?哪里有祖母想得那样简单,若是以为抽身事外就能够家宅平安,孔府也不会是今日光景!”

韩景听韩迢提到孔家的事,变了脸色,呵斥道:“还不闭嘴,什么胡话都敢说!我告诉你,从明日起不许你再与各个公主府有所往来!若是敢有下次,京城就不要待了,跟你妹妹军中作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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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死囚(上)

八月已经过去,九月随着阵阵秋风而来。

曲阜,城东一处两进的宅子,院子里青砖铺地,穿过前进的过厅,就看到后进的五间高脊瓦房。房前两棵石榴树,结满了火红的拳头大的石榴。这里是郑春前些日子买下来的,毕竟不好在客栈迎娶新人,走时将这里托给鸥舟照看。平日里这里只有两房下人住着,很是冷清,今日却显得有些热闹。

正房的大厅里,空旷着没有摆放任何家具,只在地上铺着几个软榻,雅舟披头散发地蜷在地上,瞪着通红的眼睛,死死地咬着嘴唇。西琳在他不远处,抓住自己的头发,不停地号哭着,眼泪、鼻涕和口水混合在一起,样子非常狼狈。若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两人腰间都系了软绳,软绳的另一头绑在软榻围绕的柱子上。柱子四周都缠了厚厚的被单,看来是怕两人忍不住痛楚撞柱子。

站在院子里,听着西琳的哭声,林子豫的脸色变得雪白,看着旁边的孔织问道:“难道没有别的法子了吗?这也太苦了些!”

孔织的心情也不好过,雅舟不让她留在屋子里,不愿意让她看见他的狼狈样子,可是这些怎么都是受她牵连。听了林子豫的话,她摇了摇头:“别无他法,若是不能戒掉罂粟膏,他们只会变成废人;若是想要彻底戒掉,就要这样撑过三个月。”

林子豫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只是有意无意地瞥了眼孔织的左胳膊。

孔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罂粟是入骨之毒,就连她这“能解百毒”的血也不能彻底化解。又想到前几日,鸥舟见过雅舟与西琳后,研究了半天,对“忘川”之毒扔是束手无策,用他的话讲,只有见到毒药,分析了其成分外,才能够对应制成解药;若是自己随意摸索,怕是不仅不能解毒,反而加重两人体内毒性。

孔织想着当年在南川曾用自己的血解了非舟的金环蛇毒,就决定用自己的血给两人解毒。鸥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依了,但是却让孔织隐瞒真相,只算是他制成了解药。孔织只是鸥舟是不愿意别人发现自己体质有异,省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慈冰与慈净两个还好,没有发觉什么异常,只是敬佩这位公子的医术高超;林子豫却细心地发现了孔织从房里出来后脸色有点苍白,身上有着遮不住的淡淡血腥气。林子豫开始还以为孔织是用内力为两人避毒,但见骏儿拉她左手时她变了脸色,才知道有些不对劲。只是既然她瞒着他,他也就没有开口询问。

雅舟与西琳这种强制戒毒已经持续了半个月,在两人毒瘾不犯时,孔织也问过两人这几年的情形。两人受“忘川”影响,只记得当年逃到孔府外,见孔织没跟着出来,想要回去接应她,不知怎么就晕倒,以后的情形就记得不清楚。

孔织知道,不管详情如何,总之是与煞盟脱不了干系就是。想到这里,她看了看林子豫,这个男人也很固执。在扬州那次,若不是弥勒教的那个村子设计得诡异,进去的人容易迷失在阵法里,她们也不能各个击破,并且成功地救回雅舟与西琳。即便面对煞盟的追杀,林子豫仍是对煞盟闭口不谈,不知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或许是做了几年煞盟盟主,不愿意那些曾经的属下出手报复。

孔织能够理解林子豫的做法,但却不会改变自己的初衷,不铲除煞盟,怎么能够牵出它背后的黑手?南川城的血案,京城孔府的变故,都与他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只是眼下忙着调理任氏的身体,忙着帮着雅舟与非舟戒毒,暂时脱不开身而已。这也是她为什么没有在姜嬛离开曲阜时与之相见的缘故,目前她还没有做好应战准备,吃一堑长一智,她再也会让自己像当年那样陷入完全被动的境地。再说,姜嬛以后要面对的风浪还多,能够早点自立也好好处。

*

曲阜,孔家老宅西侧院。

鸥舟握着手中的信,身子微微发抖,握住双拳,他告诉自己要镇静下来,不要让三爷看出什么破绽。

任氏喝了药,正在那里给孔织缝制新衣服。或许是心情愉快的缘故,他的身体逐渐好了起来,天气好的时候,也能到院子里转转。他见鸥舟换了外出衣裳,觉得有些奇怪:“去织儿那里?不应该是明日过去吗!”

孔织到曲阜这半个月,鸥舟隔天过去那边一次,给雅舟与西琳两个配药。因此,任氏才会这样问。鸥舟笑着回答:“刚才厨房做了桂花羹,是小姐最爱吃的,这个东西趁热才香,所以就想着跑一趟了!”

任氏点了点头:“还是你贴心!”又嘱咐道:“如今天凉了,找件厚点的披风披着!”

鸥舟笑着应了,提着食盒出了孔府,或许是心中急躁的缘故,没有留意到身后尾随的人影。

雅舟与西琳两个折腾累了,倒在软榻上昏昏睡去。孔织见雅舟嘴唇都破了,脸上都是汗迹,拿出块帕子轻轻帮他擦干净。西琳则有林子豫照顾,慈冷与慈净去准备干净衣裳与洗澡水,等两人醒过来后用。

突然,前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孔织与林子豫对视了一眼,神情都有些差异。他们来到这里后,为了避免麻烦,将之前郑春留下的两房下人都放了长假。如今大家都在后院忙着,前面大门紧闭。

慈冷与慈净两个听到敲门声,从厨房出来,疾步穿过前厅去开门。鸥舟皱着眉走了进来,快步往后院走去。慈冷瞧见不远处的拐角处有个人影闪过,低头与慈净交代了两句,就追了过去。对方这样鬼祟,说不定是煞盟之人追了过来,怎么能容她跑掉?

“鸥舟!”孔织见来人是鸥舟,略微差异,见他神色不对,急忙问道:“怎么,爹爹那边有什么不对吗?”

鸥舟摇了摇头,看了旁边的林子豫一眼,将手中皱成一团的信件递给孔织,沉声说:“是有了非舟的消息,他,他陷在青州的死牢里!”

第五十一章 死囚(下)

孔织匆匆看了信,皱眉问道:“青州,距离这里两百里的青州吗?如今那里的刺史是哪位?”

“是原吏部尚书沈迎,庆元十六年春被贬为青州刺史,原因不详!”鸥舟虽身在曲阜,但通过如意楼的耳目,对当年与孔家有所交集的世家都很关注,正好知道这个消息。

两人正说着话,慈冰进了后院禀告,后面尾随那人她已经捉到,关在前院偏房里,请示怎么处置。鸥舟这才知道自己被跟踪,很是担忧地看了一眼孔织。

孔织摇了摇头,安慰道:“不要担心,未必就是冲我来的!”说着,摸了摸头上的摸额:“走,咱们看看去!”

侧房里,一个布衣打扮的健壮女子被制住腿上穴道倒在地上,见有人进来,面带惊疑地望着大家。孔织微微皱眉,觉得这人有些眼熟,依稀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那人见了孔织,脸色顿时骇得青白,伸出手指着她,哆哆嗦嗦道:“你、你是人是鬼?”

孔织想起眼前这人是谁了,有点好笑,“他乡遇故知”,这算不算人生喜事,这不是当年在京城横行跋扈的“小霸王”周珊吗?只是比过去长胖了,变黑了,哪里还有半分纨绔的样子,完全是市井壮妇的模样。

“这不是周姐姐?”孔织随手解了周珊的穴道,笑着扶起她:“好几年没有姐姐的消息,怎么姐姐定居在曲阜吗?”

周珊是见过孔织手段的,哪里受得了这般待遇,小心翼翼地回道:“我住在青州,今日是特意到曲阜送信的!”提到送信,想起什么,冲鸥舟问道:“请问这位就是接到那封信的公子吗?”

鸥舟点了点头,走近两步,站在孔织身后,反问:“非舟既然能够请这位小姐过来送信,那想必与小姐很是相熟,有劳小姐告之非舟详情,以解我家小姐忧心!”

“你家小姐?”周珊听了鸥舟的话,摸了摸后脑勺:“怎么?非舟竟是三小姐身边的人吗?怎么从没听他提起过?”

孔织没有应声,周珊知道自己问得唐突了,呵呵两声,给众人讲起了她与非舟的结交过程与非舟蒙冤入狱的原委。

周家落败后,周珊母亲死在发配途中,父亲也得了急症去世。短短数月,家中仆从散去,只有一房已经有了身孕的侍室不肯离开,跟着她返回家乡青州。没想到刚到青州城,就遇到了窃贼,被偷了银子。正好非舟经过,帮忙夺回。周家家产都查抄了,老家的也不例外。非舟见周珊那侍室大腹便便还居无定所,就叫他们先到自己那里落脚。后来,他又帮着他们租赁了他住处隔壁的房子,两家做起了邻居,两家孩子也一起长大。

听到周珊提起孩子,孔织有些困惑:“孩子,什么孩子,非舟成亲了?”

周珊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平日里绫儿与他是兄妹相称的!”

孔织只觉得莫名狂喜,绫儿吗?自己的那个小妹绫儿吗?只是名字相同,还是就是她本人,怎么会在非舟身边?

周珊已接着讲到两家人在青州的生活,她虽然当年文不成武不就的,但毕竟是世家大户长大的,肚子里还是有点墨水的,此时有点浪子回头的模样,应聘在酒楼里做账房,养活自己的夫郎李氏与儿子元夙。非舟略有积蓄的样子,平日里并不抛头露面,只是守在家中,教养妹妹绫儿。

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来三年多。不想前几日,异变突生,在院门口玩耍的绫儿与元夙莫名失踪。两家人急得不行,最后还是周珊出面报了官。后来,非舟打探到青州出了一伙专门贩卖童儿的恶人,并且追踪到她们的落脚地。为了怕两个孩子遭罪,就独自前去救人,正赶上官府围剿那些人,不知怎的就被当成了贼首,捉了起来,判了斩首。

别人不知道这些官场猫腻,宰相府出身的周珊还不知道吗?定是那些官差见跑了贼首,不好交差领赏,就抓了非舟充数。非舟虽然身手好,但是顾及到两个孩子,也不敢公然拒捕,想着事情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就没有反抗。只是没想到官府这么黑,非要用他的脑袋换功绩不可。周珊花了不少银钱,托了好几道关系才见到被关在监牢里的非舟,带出了那封求助信。

*

青州,监狱。

非舟所在的死牢在监狱最深处,是个长方的屋子,两丈宽,三丈长,墙壁都是实心铁板。因为是地下,没有窗户,只在冲过道这边开着一个铁栏杆合成的门,使得外面巡逻的牢头能够随时看到屋子里的情形。

最为一个重刑犯,非舟受到了“特别照顾”,被打断了手脚,扔在死牢的破布毡子上。虽然判了斩首,但要霜降后问斩,这就是所谓的“秋后问斩”。如今算起来,也没剩多少日子。非舟心中很是焦虑,不禁生出几分悔意,早知如此,还不如前些日子就将四小姐送到曲阜三爷处。自己这条命死也就死了,但若是不能安排好四小姐的日后生活,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主子。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沉了下来。

突然,外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非舟皱起眉毛,胃里十分不舒服,强忍着才不让自己呕出来。

“嘻嘻……”随着yīn沉沉的怪笑声,一个瘦巴巴的老头出现打开门外的锁链,走了进来。看他穿着打扮,应该是男监这边的牢头,五十出头的样子,一双小小的眼睛,红红的长脸上满是麻子,下巴上留着稀疏的山羊胡。

非舟见那牢头过来,往墙边爬了几步,喝问道:“你想做什么?”

那牢头满嘴酒气,眯着小眼睛,伸出手去要摸非舟,被他避开,干笑道:“做什么你还不知道吗?当然是做人间美事!”

非舟听了那牢头的话,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又往后爬了几步,实在忍不住,干呕起来。

那牢头见非舟一推再推,很是不满,踢了他一脚:“怎么?又不是第一回,怎么还害起羞来?老子为了帮你带纸笔,可是担了大干系的。别装模作样了,还能活几天,就当便宜老子了,让老子再乐呵乐呵!等你掉了脑袋后,老子给你烧两串纸钱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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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青州城

青州,沂水楼。

青州总捕头余飘与青州南府总兵樊旺坐在二楼包间里,看着一楼戏台上。就见台上珠帘响动,沂水楼的红牌落枫出场,十四、五岁的模样,不长不短、不肥不瘦的身材。低头欲语未语,抬头欲羞还羞,风姿卓越,体态风liu,不愧是青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名伶,引得楼上楼下的看客都看直了眼睛。

余飘三十多岁,正是血气方刚,见了台上那忽闪忽闪地眼睛透过包厢帘子扫过自己,直觉得心头小鹿乱撞,依稀想起前些日子见过那人,也是这般青春年少,可惜了的,为了仕途,也顾不上怜香惜玉。正想着,就听旁边有人笑道:“余捕头好高的兴致啊!”

余飘一惊,立刻去握挂在腰上的剑,可惜已经晚了,手尚未伸到,身子已经被制住。

楼下,落枫已经微皱起蛾眉,依依呀呀地起戏来,曲调绵软柔长,听得人心里直痒痒。

余飘却没有心思听这些,低头看着方才落在地上的两枚铜钱,又看看坐在樊旺位置头上戴着银色抹额的锦衣少女,正色问道:“阁下是何人,为何枉顾国法,制住余某,到底有何意图?”

那锦衣少女正是听到非舟消息后闻讯赶来青州的孔织,幸好有熟悉地方情况的周珊,打听到当时围剿那些拐卖童儿的贼人的负责人是青州总捕头余飘与南府总兵樊旺。两人因破案有功,都受了上司表彰,其中樊旺还得以升迁。因此,余飘才会在沂水楼设宴,算是为她践行。

被锦衣少女制住的那刻,余飘本想高声大叫,但见对方漫不经心地玩着一把锋利匕首,就只好识时务地先问对方意图,再与之周旋。

孔织见余飘义正严词的做作样子,觉得非常好笑,若不是知道她的底细,定会认为她是维护法纪的好官,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到青州三日,通过各种调查,孔织已经能够确定将非舟陷害为“贼首”的黑手就是这位在地方名誉颇佳的总捕头。听说,剿灭那伙贼人后,有些领回孩子的人家还为这位大恩人立了长生牌位;当然,因此诅咒死牢那个“贼首”的百姓也是多得不可胜数,大家都觉得斩首算是便宜了他,这种丧尽天良的家伙就应该千刀万剐才对。

若是直接进入青州监狱,将非舟劫出来,倒也不是不能做到,但那样的话,非舟“贼首”的罪名就算是做实,只能隐姓埋名一辈子。孔织不愿意让非舟承受那样的委屈,解铃还需系铃人,所以她才会想着从余飘身上着手,为非舟脱罪。

余飘见孔织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慌乱,硬撑着道:“看小姐气度,也像是大家出身,应该不会任意胡为吧!”

“哦!”孔织伸手轻轻地转了转桌子上的茶杯,笑着说:“听余捕头的意思,余捕头对大华律法倒是很熟,这可真是稀奇,那怎么能够做出知法犯法的事?”

余飘本来就心中有鬼,听了孔织的话,立刻变了脸色,嘴角动了动:“小姐定时有什么误会,青州城内谁人不知余某清名,怎么会做触犯律法之事。”

孔织摇了摇头,满脸惋惜地说:“还以为余捕头是个识时务之人,没想到只是不长脑子的莽妇罢了,看来也没有必要替主人留着你!”说着,已经止了笑,面露杀机。

余飘见眼前这少女衣着打扮已是不凡,那她口中的“主子”不知是何方的大人物,自己堂堂一州总捕头,对方一个下人就能够做主取了自己的性命,这得是多大的势力?她看起来稍显木讷,脑子却最是活络不过,立即用谦卑地语气说道:“小姐少安毋躁,余某有何不当之处,还望小姐提点!”

孔织点了点头,瞥了余飘一眼:“能够说这话,说明你还懂点儿事理,只是行事过于鲁莽,没有想到其中厉害。你看那个少年是外来人,家里又只有幼妹,本地没有什么尊贵亲眷,就以为可欺,却没有留意他是京洛口音吗?”

余飘虽然是武妇,但毕竟在官场打磨将近二十年,一听对方提到京洛,哪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顿时冷汗直流,看来自己得罪了京城的权贵,磕磕巴巴问道:“那人姓赵,难道是刑部赵尚书家的公子?”她心中万分后悔,早知道自己就不该猪油蒙心,贪图贼首那三千两花红赏银。刑部尚书,那可是她的顶头上司,事情若是败露,别说是自己的仕途,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孔织冷笑一声:“区区赵蝶还算是个人物?跟你实话说了吧,你们没当回事的那幼女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之一,狱中那人是我家主人爱弟,若是他们真在这青州受了委屈,就连沈迎也逃不过干系!”绫儿当然是天下最尊贵的人之一,因为是她的妹妹;若是非舟真有什么闪失,那她化身修罗也会为他报仇,这是她愿意为他做的。因此,孔织说出这话来铮铮有声,没有半点作伪。

余飘听了孔织的话,心中惊涛骇浪,天下最尊贵的人当然是皇家之人,难道是哪位公主府的郡主?充满询问地眼光看向孔织,见孔织点头,再也说不出话来。

“何苦来哉!”孔织从怀里掏出几张大额银票,轻轻地放到桌子上,略带无奈地说:“只因上个月我有事回了京城,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若是我那主人知道,不会饶了你,我也免不了责罚,如今只好你我商量着完结此事。这是二万两的银票,不管你使什么法子,尽快为非公子洗罪脱身吧,迟了泄漏消息就连补救的余地都没有了!”说着,两枚铜钱抛出,解了余飘的穴道。

余飘望着那银票上的数目字眼睛发直,等反应过来要说话时,包厢里已经没了那少女的影踪。此时,楼下戏台上的锣鼓齐鸣,楼上楼下叫好声不断,一幕戏已经落幕。若不是有银票作证,余飘几乎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恍惚见,听到有人推门,余飘忙把银票塞进怀里,心头一阵乱跳。方才消失不见的樊旺揉着胳膊进来,嘴里还嘟囔着:“酒量真是不行了,才两壶就有点儿多。”见余飘看她,解释道:“有点多了,不知怎得在楼梯边睡着了,压得胳膊好酸!”

隔壁,孔织透过暗处的小孔,观察着余飘的表现,满意地点了点头。旁边周珊奉承道:“三小姐真是好手段,若是逼她认罪,还要防着她堂上反复;这样由她去筹划,倒也不用咱们抛头露面!等到非舟清白出狱,咱们想要修理这些家伙还不简单吗?”

孔织坐了下来,这是她能够想到的最快的解决办法。其实,若是抬出孔府或承公主来,事情也不难解决,只是那样要通过沈迎,说不定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只是没想到,自己挺有演戏的天赋,以前怎么没有发觉?

*

青州,监狱。

山羊胡牢头骂骂咧咧地从死牢里出来:“什么东西,竟敢拿撞墙威胁老子,烂肉一堆,谁稀罕!”

监牢里,非舟头破血流地依在墙上,只是吓吓那龌龊的人罢了,还没有见到鸥舟哥哥,没有说清楚四小姐的事,他怎么会允许自己去死呢?三天前那人怕他撞墙,没敢动他;不想今夜喝了酒又来,他言语威胁已经没用,只好露出不要命的样子撞墙,那人怕死了人,担干系,才怏怏地走了。

*

曲阜,孔家老宅西侧院。

任氏在窗户边坐到亥时,还不见孔织的身影,神情有些落寞。自从孔织回曲阜这半个月,每个晚上都会过来陪他说会儿话什么的,可是眼前已经一连三天没有来过来。虽然鸥舟送点心那日回来提到小姐最近有事,暂时不过来探望,但任氏心中仍是隐隐存了期待。

任氏没有睡,鸥舟在旁边陪着,看着他失落的神情,有要告诉他真相的冲动。万一非舟身边不是四小姐,只是同名孩子,那怎么办?思前想后,他还是忍了下来,又有些担心孔织。这次去青州,孔织谁都没有带,留了林公子主仆在郑宅那边。想到这里,他思量着,是不是应该叫如意楼那边派些人过来,还是等她回来商量后再定好了。

孔织回曲阜这半个多月,曾与鸥舟做过一番深谈,将自己当年的遭遇简单提及。鸥舟这边,通过如意楼几年的查询,对孔府当年变故也有了一些线索。孔织听了,只是点点头,表示记下,并没有想着马上回京着手报仇。鸥舟知道,她是不放心任氏与雅舟等人,也就一切由她。如今,既然有了四小姐与非舟的消息,怕是离小姐回京的日子也不远了。

*

青州,城北一座小院。

孔织躺在床上,看着对面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小姑娘,轻轻地拍了拍她,:“怎么还不睡,担心非舟哥哥了吗?好好睡吧,非舟哥哥很快就会回来!”

小姑娘睁着大眼睛,想要说什么,犹豫了好半天才开口:“你真是绫儿的姐姐吗?”

孔织略带伤感,虽然不知道绫儿为什么与非舟在一起,但前几日自己跟着周珊过来看到她第一眼,就能够确定她就是的妹妹孔绫。因为,她的模样像极了孔莲,而脸上又有从任氏那里遗传的酒窝,与孔织容貌有五分相似。

孔织揉了揉绫儿的头,笑着说:“都叫了我好几天姐姐了,怎么才想起问这个?”

孔绫眨着亮晶晶地眼睛:“姐姐的样子,怎么与非舟哥哥说的不一样?”

“非舟是怎么说到姐姐的?”孔织问。

孔绫双眼满是崇敬地说道:“非舟哥哥说到的姐姐是个聪明绝顶、无所不能的大英雌,曾经徒手打败过京城中的大霸王!”说到这里,略带怀疑地看看孔织:“可是姐姐怎么不像英雌,文文弱弱的,倒像个读书人!”

孔织心中羞愧,自己这个小身板,竟被小孩子嫌弃了。想到非舟,她心中生出几分凄楚,进了这个院子就觉得有些眼熟。南北四间正房,西边四间抱厦,东边耳房两间,一间小厨房,一间储藏室。正房门口左右两个大鱼缸,院门口有几棵芭蕉充当影壁,这简直就是另一个“神来居”。如今想起来,那些能够在房檐下晒太阳的日子竟是幸福无比。

孔织摸了摸妹妹可爱的小脸,问道:“非舟还说什么,有没有提到为何不送你回家?”

孔绫点了点头,露出小大人的模样:“哥哥讲过了,如今绫儿年纪小,若是贸然回去说不定会引来坏人的迫害,得等姐姐回家后才能回去,因为姐姐可以保护我!”

孔织眼睛一酸,做姐姐的感觉还真不错,被人依赖的感觉还真不错。这个世界并不如她原本以为的那样无趣,温柔的任氏爹爹,善良的姜嬛,可爱的绫儿妹妹,鸥舟诸人,每个人都能够带个她感动。为了保护大家,她不能再混日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些伤害过她亲人朋友的凶手,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第五十三章 偶遇(上)

不知余飘使出什么样的手段,反正就在孔织与她见面三日后,青州城里发生了大事件,那就是青州捕快们收到匿名举报,抓住了猖獗半年的拐卖童儿的犯罪团伙的真正的贼首。既然这个是真正的贼首,那死囚室里等着秋决之人就应该是错判误判。

案子重头审理,余飘退回了那上个月领的那三千两花红赏钱,并且还打算引咎辞职,经由刺史沈迎再三挽留,才改变了主意。由于已经判了死刑的犯人要改判,需要刑部的公文,所以非舟暂时还不能出狱。

青州,刺史府。

刺史沈迎坐在书房,看着长女沈流从京城派人送来的信。接替她出任吏部尚书的年辉最近被梁党那边捉了小辫子,怕是位置要坐不稳了。年辉是原吏部侍郎,后来接替沈迎成为吏部尚书,是三公主派在朝中的主要代表。这样下来,吏部尚书这个职位会成为外戚与皇室争夺的焦点,若是两家相持不下时,怕是难免有人会想起被贬到青州的沈迎来。

沈迎正想着,就见次女沈溪脸色yīn晴不定地走了进来。当年沈迎被贬离京城,沈家只流了大小姐在京,其余人都跟着她移居青州。沈溪如今已经二十,在刺史府担任文官。她给母亲请过安后,思绪繁杂,一时之间有点神情恍惚。

“发生何事?怎么如此毛躁?”沈迎微微皱眉,眼中显出几分不满来。

沈溪犹豫了一下,回道:“女儿方才在府衙那边看到一个人,好像是文宣公府的三小姐孔织。”

“孔织!”沈迎的眉头跳了一下:“不是那年传闻说是死在曲阜了吗?”

沈溪道:“开始时是传闻说是死了,后来那边也没有殡葬消息,又说是失踪!”

沈迎看了女儿一眼:“她到府衙做什么?”

沈溪摇了摇头:“这个女儿不知,只是擦身而过,等想到是她时已经看不到她影子!”说道这里,心中微微有些恼自己,为什么没早点认出那人,这样也好问清楚她的现状;如今可好,去哪里找她呢?

沈迎看出女儿的懊恼,哭笑不得:“既然她已经出现,那还怕找不到?既然孔莲的内眷在曲阜,文宣公府的爵位还空着,她这做女儿的总要出面撑起孔家,总不会一直不闻不问吧!”

母女两人的心情都有些转好,失踪将近四年的孔织出现了,对沈家来说,这真是个不错的好消息。

*

青州,监狱。

非舟虽然暂时不能出狱,却已将搬出死牢,换了间干净的囚室,在这里上药疗伤。自从那日晚上大夫来给他诊治,非舟就知道,定是鸥舟哥哥来了。果不其然,接下去,就是重审,还了他的清白。另外,当初捉他入狱的那个捕头还曾找到他,做过一番恳谈,问起对那牢头的处置方法。

非舟沉默许久,终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当初的交易,是他俯首同意的,如今又有什么理由去要那人的性命?若是让他就同意放过那人,他也无法做到。尽管如此,他还是答应了那捕头的建议,将那件不堪回首的事作为秘密永远地埋在心中,因为他不想让鸥舟与绫儿等人知道这些龌龊的事。可是,自己成了这个模样,以后会怎么样呢?手脚断骨已经接上,可还能够向过去那样使剑吗?四小姐该送回孔府了,自己又该何去何从?非舟望着镶嵌着铁栏的窗户,陷入了沉思。

孔织进来的时,正看到非舟满脸迷茫的样子,心中多了几分怜惜。他算是无辜之人,当年姜嬛归宗后,孔府内宅曾做过一次清理,他的家人就在其中。除了孔织与鸥舟他们,他在这世上再没有别的亲人。

等到发觉有人站在面前,非舟才从迷茫中惊醒,抬起头,看到孔织的那刻,惊慌、欢喜、悲伤等各种神情交替出现在他脸上。豆大的眼泪一滴滴地滑落,让人感觉他会随时都会嚎啕大哭的样子,却还咬着嘴唇拼命压制着,

孔织心中叹了口气,走上前两步,伸出她的手,将非舟拥在怀里。当初的那个圆脸宝宝已经长大了,当初的那个圆脸宝宝又回来了。非舟双肩发抖,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抱住孔织,大声地哭了起来。

*

青州府衙西侧,就是青州最高武官总兵的府邸,如今这里的总兵姓崔,名弥,东平侯崔弘胞妹。除了担任青州总兵外,她还被封为镇东将军,掌管东海的水军大营。因此,她经常往返青州与东海两地。

崔弥的夫君郎氏是出自南方世家的大家子,妻主不在青州时就闭门谢客,平日行事决不肯失半点分寸。然后,这日府中下人们却发现他却有些反常,特意张罗了上好酒席,邀请了两位客人过府。来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住在府衙东侧的沈家正夫韩氏与公子沈幼淮。

沈幼淮已经十八岁,身量比过去高了些,因为很少出门,脸色略显苍白。他身上穿着淡蓝色衣衫,头上用同色发呆系了头发,没有佩戴任何饰品,却半点不显寒酸,更衬着几分儒雅。

庆元十六年初,沈幼淮行了成人礼,原本应该遵照圣旨与三公主姜姝完婚的,但因突染恶疾,耽误了婚期。后来,正赶上北元欲与大华和亲,三公主退了沈家的亲事,将正王君的位置留给了北元皇子。这次联姻,使三公主不仅得到北元支持,还得到朝中主和派大臣的拥护,收益颇丰。而那个被退婚的沈家小公子,则早被世人忘到脑后。

按照大华习俗,不管女儿男儿都是成人礼后成亲。沈幼淮受皇家退婚所累,无人上门提亲;沈家豪门大户,又不能像小户人家那样随意招亲,所以他的亲事就始终没有着落。

沈迎知道儿子心事,不愿意逼迫与他。韩氏做父亲的,cāo心就多些,想着再不张罗难道还要做个老公子不成?因此,很是为儿子的亲事焦心。他与总兵府主夫郎氏平日关系较好,无意中提到过此事,没成想郎氏就上了心。

今日,就是郎氏特意安排,以赏菊为名邀请沈家父子上门做客,实际上是打算安排一场相亲宴。

第五十三章 偶遇(下)

郎氏早已提前就对韩氏讲了其中的原委,而韩氏听说对方是东平侯府的嫡出小姐,年纪与儿子同岁,心中就有了几分满意。婚姻大事,最是讲究门当户对,若是没有皇帝赐婚退婚那出,儿子早已嫁入不错的人家。京城数得上的世家不过八、九家,彼此联姻也是平常事。

沈幼淮不是不知世事的孩子,见到郎氏不住打量自己的那炙热目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望了父亲一眼,心中有些沉重,虽然知道父亲是为了自己好,但仍无法接受这样的安排。世家的良好教养,让他始终保持无可挑剔的文雅姿态,然后在两位长辈聊得正投机时,找了个要去花园赏菊的接口带着侍儿小金鱼离开两人视线。

郎氏与韩氏会心一笑,正担心等会直接不好介绍,若是能够安排两个年轻人来个不期而遇是最好不过。郎氏看了下漏刻,已经快巳时,表小姐还没有到,低头叫了个小子到前院去问问。

不一会儿,侍儿回报,表小姐大清早就出去了,好像说是要去客栈看个朋友,留话说是中午回来。

郎氏点了点头,想着沈公子在花园无聊,又特意吩咐人送几份点心过去,却不知道此时沈幼淮已经带着小金鱼悄悄出了总兵府。

沈幼淮觉得自己xiōng口堵得慌,心中有点凄凉。

小金鱼见自家公子的神色萧索,知道他又想起了那位小姐,生出无限感慨。公子真是痴人,为了那个只见过两面的人,断送了自己的婚配,如今还有打算继续守候吗?真是让人心疼死了,他的眼睛发酸,脸上却扯出笑来:“公子,公子,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怎么能就这样回府,咱们到街上好好逛逛吧!”

沈幼淮与小金鱼自幼一块长大,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逛街是假,不过是想让自己散散心罢了。他正不想回府,不知该如何面对家人的关心,还是在外面躲躲也好,因此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跟着母亲到青州已经三年半,但沈幼淮鲜少出门,幸好小金鱼对外头熟悉些,主仆两个不至于迷路,到了青州城最繁华的商业街。小金鱼一边望着两边的街道,一边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沈幼淮没有那么高的兴致,意兴阑珊地跟着后面走着。

又是一个好晴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两边是挂着各种匾额的商号,路上往来着各种各样的行人。男女老少都有,各种叫卖声络绎不穷,显得十分的热闹喧哗。

地方不比京城,男子出门没有那么多规矩,也没有人戴面纱,像沈幼淮这样未婚公子带着侍儿逛街并不显突兀。沈幼淮多少松了口气,从总兵府脱身匆忙,面纱在父亲那里。

或许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缘故,沈幼淮的俊秀容貌还是引来不少行人侧目。沈幼淮却茫然不觉,因为此刻他的眼神完全黏着在前边不远处站着的那人身上。他定住脚步,抬起手捂住自己的xiōng口,心在“扑通扑通”的狂跳着,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

回春堂外,孔织抬头看了看匾额,再看了看手中刚刚花了千两白银买下的虎骨鹿筋,肥水不流外人田,这种感觉不错。

开药铺的想法是鸥舟提出的,在当年买青赚了银子后。那时赚了几百万两后,孔织并没有太大的感觉,看中郑春的人品,就分了二百万给她,安排她去南方发展;想要有自己的耳目,就为傲舟(听风公子)买了青楼,其余的银钱除了给姜嬛几十万两外,其余的就都放在鸥舟那里收着。

当鸥舟提出开药铺时,孔织并没有想那么多,只以为是他学医的缘故,也就应了。不想,药铺生意发展得还不错,差不多开遍了大华境内的州府,如今总负责的就是当年跟着鸥舟去曲阜的那个侍儿,已经被调教出来独当一面。如今,从鸥舟嫁眉舟的安排看,开药铺还是另有深意。孔织想到这些,对鸥舟越加佩服,不把鸡蛋放在一只篮子里,很高明的投资理念。

周珊站在她身后,望着她手中的补药,对非舟生出几分羡慕之心。因为前些日子去曲阜送信的缘故,她被东家给辞了。孔织对青州不熟,就暂时请她跟着办事。

想到方才见到非舟的情形,孔织又觉得有些伤感,看来自己是个心软的人。非舟的手脚虽然都上了药,但要康复还要一段时日,所以孔织才会过来给他买这些补药,回去做好明日探监时给他送去。

周珊笑着要帮孔织拿东西,孔织婉言谢绝了。通过这几日接触,她对周珊生出几分敬佩之心,能够由当年“恶名远扬”的小霸王转变为今日自力更生养活夫儿的当家主妇,是个值得尊重的人。因此,她对周珊很是客气,仍是叫着“周姐姐”,却不再是当年调侃的口气。周珊自家族变故后,历尽了世态炎凉,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自然生出几分感激之心,这是孔织没有想到的。

沈幼淮看到的那人正是孔织,因为太过意外,才会失神。在他视线紧盯下,孔织也略有察觉,迅速环视了四周,视线扫过沈幼淮时,正看到旁边的侍儿给他擦泪。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呢。她转身离开,并没有将那流泪的俊秀公子放在心上,更不可能想到对方会与自己有什么联系。

快到城北时,孔织的心情变得糟糕起来,竟然是明目张胆地跟踪,到底是什么人?她将手中补药交给周珊,请她先回去。还是自己就地解决这些麻烦好了,省得打破周家与绫儿那边的安静生活,那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第五十四章 怡然(上)

青州,城北,某巷。

周珊拎着补药,往住处走去,虽然不知道孔织为什么安排自己先回来,但她仍是乖乖照办。远远地就看到两个小人手拉手走在巷子口,是孔绫与元夙等在那里,见周珊回来,欢呼着迎了上来。

元夙三岁半,粉嫩的小脸上露出乖巧的笑容,甜甜地叫着“母亲”。周珊笑着举起儿子,将他放在自己肩膀上。孔绫没有看到姐姐,抬头看着周珊道:“周姑姑,家姐怎么不在?”

周珊带着几分恭敬回道:“三小姐有点事情,稍后就会,四小姐不要担心!”今时不同往日,孔家仍是世族大家,周家却已经成为庶民,怎么能不俯首听命?

孔绫并不领情,上前两步拉住周珊的手,撅起小嘴说:“姑姑怎么外道了,难道是不喜欢绫儿了吗?”

周珊还没说话,元夙就摇头道:“不会不会,母亲怎么会不喜欢绫姐姐?母亲与父亲还说让绫姐姐做媳妇呢!”

元夙还小,根本就不明白父亲与母亲的媳妇就是自己妻主的意思,只是平日听了,记在心上,随口说了出来。周珊有些尴尬,当初不知道孔绫身份时,见儿子与她两小无猜的样子,曾经生过这种念头,如今再说这些却已经是笑话。

绫儿比元夙懂得多些,但对“媳妇”什么的也只知道是一家人而已,因此很是心满意足地上前两步,拉着周珊的手一起回家。

周珊很是心酸,如今家族已经衰落,儿子以后的亲事也是问题,寻常世家都未必能够结亲,更不要说是公门侯府。两个小人却哪里会想这些,唧唧喳喳地嬉闹着。

孔织没有跟着周珊后面,而是往旁边的巷子里走去,后面跟着的那人自然也尾随而来。

小金鱼站在方才主仆两人闲逛的街上,欲哭无泪。自己这么蠢?公子让在这里等着,自己就听话等着,眼下好一会儿了都不见公子回来,自己该怎么办?

跟着孔织后面追到城北的正是沈幼淮,虽然孔织不记得他,但他却将孔织牢牢地记在心里,因此才会立刻认出她来,并且一路跟着她。换做其他人,看到孔织与曾调戏过自己的人在一起,说不定会生出些许疑虑什么的,沈幼淮却半点没有这种念头。看到孔织那刻,他满心满眼就都是她,哪里还能看到别人的影子。

拐进小巷子后,沈幼淮不禁浑身战栗起来,紧紧地握住拳头,想让自己镇静下来。仔细张望,没有孔织的身影,她消失不见,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沈幼淮咬住嘴唇,望着眼前寂静的巷子,觉得自己好像是从云端跌进深渊,心中空落落的,身子飘忽着,嗓子透不过气来。他慢慢地闭上眼睛,眼泪一串串地流下来,落在秋日的落叶边,情景十分凄凉。

望着不远处那人流泪的模样,孔织脑子中闪过一个少年的影子,心中叹了口气,看来也算是故人。两次见面,每次他都流着泪,上次是勇敢决绝的泪,这次却是伤心绝望。

孔织心中闷闷的,明明眼前这人与自己没什么干系,怎么好像自己对不起似的。方才就见他在街上孩子似地哭,难道就是看到自己的缘故?孔织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眼前这人的样子,很熟悉呢?在好多好多年前,好像也有个女孩这样绝望地哭泣过。

孔织从隐身处出来,一步步走向沈幼淮,在他前面三步远停下。沈幼淮听到脚步声,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人时,脸上的表情是惊喜、是羞涩、是尴尬、是惊慌。

孔织淡淡笑着,轻轻递上块帕子,说道:“秋日的风沙真是让人厌烦,我的眼中方才也进了沙子呢!”

沈幼淮望着孔织,惊喜交加,接过帕子,苍白的脸上现出鲜艳的容光。他低头迅速擦了泪,然后微微低头,望着孔织,双眼亮晶晶的,里面装满了快活。

不知是被沈幼淮的笑容感染,还是“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孔织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对于沈家的事,孔织来青州前听鸥舟大致提过,知道这位小公子好像是因身体原因耽误了婚姻,后来三公主为了给北元皇子腾出正君位置,又退了这位小公子的亲。她心中不由腹诽,对于这种指婚退婚的把戏很是腻味,想到同样经历过退亲之辱的大公子,对眼前这人生出几分怜惜。

沈幼淮心中则是因孔织能够认出自己而欣喜,原本以为她不会记得自己的。两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突然,一盆水当头撒下,两人都想着事情,没有避开,淋了个正着。孔织抬头看去,真是哭笑不得,原来他们两个正好站在人家楼下。幸好是大白天,应该不会是洗脚水,否则就会恶心死人了。

这盆水倒是打破了两人的沉静,孔织头发衣服都湿了,秋风吹过生出几分寒意来,看看沈幼淮,也有点哆哆嗦嗦的,只是脸上笑得灿烂,仿佛是遇到天大喜事一般。

*

小金鱼站在原处,虽然着急,但是却不敢离开。他与沈幼淮同龄,都是十八,作为世家公子的贴身侍儿,衣着打扮皆是不俗,在街市逗留许久,难免惹来有心人的侧目。

这不,两个地痞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年长的那个嘴巴里还不干不净:“哎呀呀,哪里来的小公子,这样水灵,是在等姐姐们吗?”旁边那个年少的,也跟着起哄帮腔。

小金鱼满脸通红,退后几步,想要躲开那两个地痞,那两人怎么会轻易放手,yín笑着跟了上来。

“啧啧啧,真是碍眼呢!长得丑不是过错,可是出来吓唬人就不对啦!”随着调侃声,两个戎装打扮的女子拦住那两个地痞,说话的是其中身材粗壮的那位。

那两个地痞见有人出头,心中火起,撸起袖子开始骂骂咧咧的。两个女子中没开口的那位面色一寒,手中已经多了跟鞭子,冲两个地痞狠狠抽去,一边抽一边呵斥道:“什么东西,敢对本小姐无礼!”

那两个地痞那个成为地头蛇,多少有些身手,可是那女子手中的鞭子就像长了眼睛般粘着她们四周,怎么也逃脱不看。一会儿功夫,那两个地痞就已经皮开肉绽,满嘴求饶。那持鞭女子只是不理,继续甩开鞭子抽下去。

最后,还是那身材粗壮的女子看不下去,开口道:“行了,行了,给她们点教训也就是了,难道还要她们的命不成!”

那持鞭女子斜了同伴一眼,冷笑道:“这种狗东西,要了她们的命又有什么不行?”

那粗壮女子翻了个白眼:“知道你厉害,要她们的命不难,可料理后事麻烦,倒是可别怪鸳不地道,鸳可没耐烦陪你在青州耗!”

那持鞭女子冷哼着,踢了地上那两个痞子各一脚:“还不快给本小姐滚,难道还恋着本小姐的鞭子吗?”

那两个地痞听到煞星发令,哪里还敢停留,满身狼狈地落荒而逃。

第五十四章 怡然(下)

虽然最懒得管闲事,但孔织还是没有忍心将沈幼淮扔在巷子里,而是带着他到住处换衣服。原本她还想着家中没有男子,怕沈幼淮觉得不自在,想要带他到周珊家交给李氏的;但想起他与周珊两个的渊源,终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对于绫儿不在家的事,她倒并不着急,因为这几日绫儿都寄住在隔壁周家,由李氏帮忙照看。

沈幼淮当年曾去过孔府神来居探病,当然认出眼前院子与神来居的相似,犹豫着问道:“三小姐一直住在青州吗?”

两人并不是算不熟,其中内情又复杂,孔织没有回答,只是笑笑应付过去。

沈幼淮低着头,直觉得心快要从xiōng口跳出来,脸上滚烫。

孔织请沈幼淮在厅上坐了,自己去给他找干净衣服。非舟放东西的习惯还与在神来居时一样,所以孔织很快就找到了衣橱,拿了两套素净衣服出来。一套递给沈幼淮,请他到内室换了;一套留给自己,将身上的湿衣换下。

沈幼淮见院子里只有自己与孔织,略有几分紧张;见到孔织手上的男儿衣服时,又有些黯然,不过低头掩饰过去,并没有让孔织看到。

孔织换好衣服,看看窗边刻漏,已经是午时,肚子有点饿了。虽然她很想开口问问这位沈公子为何跟踪自己,但想想终究是没有开口,若是问出什么了不起的答案,那岂不是自找难堪。

孔织虽然看起来身量小,但毕竟不是青涩少女,即便原本没想到什么,方才见了沈公子看她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很是感叹,被别人喜欢的感觉不错,被别人爱着的感觉就太沉重了。她想起与这位小公子的前两次接触,很俗气的“救美”情节,想到自己装病期间,那厚厚的一叠护身符来,多少生出一些感动。然而,不是所有的感动都能够回报的,有时只能装糊涂。

肚子实在是有些饿了,孔织让沈幼淮稍候,自己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东西,结果当然是否定的。非舟入狱后,这里就没有开过伙,即使这两天孔织来了,不是在外面用饭,也是在周家跟着吃。

孔织翻出块腊肉和几颗鸡蛋来,又从米缸里舀出小半碗白米。过去在神来居,兴起时孔织也会动手为鸥舟几个做上几道菜,后来将眉舟的手艺调教出来后就再也没有下过厨。幸好厨房中放着细炭,而不是柴火,孔织摆弄起来倒也并不算费事。弄着火后,孔织刷好锅子,放上小半锅清水,然后将腊肉切成小丁,将白米与腊肉都扔到水中;然后,又将鸡蛋打到碗里,用筷子慢慢搅动。好久没有下厨,很不错的感觉,孔织做得认真,因此没有留意厨房门口伫立的身影。

或许是看到这边的炊烟升起,周珊推开院门过来,院子并不大,绕过芭蕉树就一览无余。她见厨房门口站着位少年,微微发怔,开始暗暗后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想要转身离开,又显得有些唐突,只好硬着头皮高声道:“是三小姐回来了吗?”

听到周珊的声音,孔织放下手中的活,应声说:“是织回来了,周姐姐!”说着,正好看到门口有点慌乱的沈幼淮,笑着点了点头。

周珊少年时虽风liu不羁,经历过生死变故后,却是真正地改头换面,有点居家好女人的样子,因此对容貌俊秀的沈幼淮也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并没有认出他就是自己在京城调戏过的人之一。

周珊没有认出沈幼淮,但沈幼淮却认出她来,难免受到几分惊吓,往后退了两步,神情满是戒备。

周珊见了眼前这公子的反应,不知自己哪里失礼,有点手足无措,不敢再往前走。孔织见了两人模样,冲他们温和地笑笑,先是开口对沈幼淮介绍道:“这位是住在隔壁的周姐姐!”随后又笑着看向周珊:“这是织一位世兄,正巧今儿遇到了,就过来做客!”

周珊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以为眼前这小公子是嫌弃自己布衣身份,心中多少有些酸涩,难免露出几分惆怅来,竭力掩饰着,望厨房里面张望后,笑着:“怎么还自己动起手来,元夙父亲那边已经留了饭菜给三小姐!”

“那要谢谢姐夫了,今儿手痒,就亲自熬了些粥,周姐姐可要好好尝尝,很快就好!”孔织回道。

周珊看了看孔织,又看了看沈幼淮,笑着说:“改日吧,今儿既然有客,就不打扰了!”说完,告辞离开。

等周珊出了院子,沈幼淮才松了口气。孔织原本还以为他会开口询问,等了一会儿,都不见他说话。沈幼淮没有想那么多,孔织说过那人是邻居,那就是邻居,只不过是由于当年的yīn影,面对她时自然而然生出戒备。

周家落败的事,沈幼淮也略有耳闻,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搬到了青州,心中有些庆幸,没有让二姐遇到她,否则定会为难她。

孔织将几颗鸡蛋煎成蛋卷,切好装盘,又将熬好的腊肉粥撒了盐盛到两只小碗里。这种都收拾好后,用托盘装着,拿到厅上,与沈幼淮一块用了。两人都是大家出身,自然是遵照“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默默地喝完了粥。

*

总兵府门口,韩氏满脸尴尬地与郎氏道别,上了马车回府。郎氏虽然心中对沈公子的悄然离开有些不满,面上却半点不露,热情地送客人离开,刚要转身进府,就听有人大声喊着“姨父”,回头一看,是崔鸳带着位眼生的小姐回来了。

韩氏的马车尚未走远,听到那声“姨父”,知道是东平侯府的那位小姐回来了,掀起马车侧帘回头望去,见一个身材略显粗壮的女子在给郎氏见礼,不由仔细打量起来。等马车渐远,看不清那女子时,他才放下帘子,叹了口气,鲁莽武妇,怎么能够与温文尔雅的三公主相比?想到儿子的婚事,不由开始埋怨妻主的不尽心。

第五十五章 约见

青州官衙,总捕头余飘皱着眉毛,坐在座位上,冷汗直流。那个非舟到底是什么身份,竟然让刺史家的小姐亲自派人接进府去。

虽然沈迎被贬为刺史,但是大华朝中谁敢轻视沈家?大小姐沈流迎娶了大皇子为正君,二小姐沈溪迎娶的是南安侯楚乐的外甥为正君,小公子若不是因病情耽搁,就是三公主正君。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所谓的贬职不过是皇帝陛下对心腹臣子的置气,终有一天要调回京城的。

余飘虽然在沂水被孔织震住,但对孔织所说还是将信将疑,心中终究存有疑惑。

等到见面次日,余飘就悄悄地到非舟住处转悠了一圈,见前面好几道暗线将那座小院团团护住,不由信了几分,开始着手给非舟脱罪。既然对方拿了两万俩银子,就算自己巴结不上贵人,也能剩些油水不是。

等到非舟事情安排差不多,余飘美滋滋地去找孔织表功时,却遭遇了护卫的拦截。看那人衣着打扮,也该是寻常护卫,余飘想试试对方深浅,毫不客气地动手,结果只坚持到第五十招就落败,这怎么能不叫她震惊?尽管她有些贪财,但是能够做到一州总捕,身手自然说得过去。再见到孔织时,余飘也多了几分恭敬。

带人在孔织住处护卫的是弥勒教的慈决与慈冷,当初林子豫与孔织着急带雅舟、西琳两个看病,离开扬州的时候比较匆忙,就将四尊侍中的慈决与慈冷留下安排相关教务。等到两人将扬州诸事安排妥当后,就到曲阜与林子豫汇合。林子豫想着孔织在这边势单力薄,就命她们两个到青州帮忙。

慈决与慈冷两个很是尽力,又联系一些了青州分舵的教徒,按照孔织的吩咐伪装成暗卫的样子,布置在城北那院子外。没想到还真起了不少作用,将余飘蒙个正着。

毕竟是在州府,弥勒教又在朝廷的黑名单上,不好太过张扬,等非舟罪名洗脱后,孔织就让两人遣散了教徒,并且请她们暂时充当妹妹孔绫的护卫住在周家。因此,那天孔织带沈幼淮回去时,才没有见到她们两个。

先不说余飘的震惊,刺史府书房,沈迎看了女儿沈迎一眼,摇头道:“太鲁莽吗?有些事情不能cāo之过急!”

沈溪年轻气盛,自然不能够像母亲那样气定神闲,自从那天见到孔织后,就将找她的事放在心上,无意中打听到她到府衙是探监的,自然追根究底查到非舟身上。在确认了非舟真的无罪,而孔织每日都会来探望他后,就动用关系将他接到府里。没有经过母亲同意就擅自行事,她有些心虚,但想到小弟对孔织情根深重,又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沈迎见女儿满脸不服气的样子,心中叹了口气,虽然自己没有见过那位让儿子牵肠挂肚的孔织,但是想着她当年收拾周珊的手段,就不是寻常人。孔府发生变故,孔莲不明不白身亡,这位三小姐成为公府的继承人,是文宣公爵位的当然人选。可是,她却能够隐忍不出,消失三年多,这期间到底能够成长为什么样的女子,又有谁能够知道?

在京城各个世家眼中,这位三小姐怕是早已经是死人,又有谁会想这提防她?等到她再次出现在京城,那定是“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沈迎想象不出孔织回京后的发展,多少有些悬心,这个时候结亲对儿子未必是福气。

沈幼淮穿着布衣,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旁边几个仆夫起初还劝小公子出去,如今已经习惯他每天在这边学厨艺,很是热心地指点他。

虽然手上多了几只水泡,但沈幼淮却一点都不觉得辛苦。看到厨房的碗筷,他不由又想起那日喝的腊肉粥,那是他平生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喝完粥后,孔织将他送到刺史府附近。对母亲有可能近期调回京城的事,沈幼淮听大家提过,所以才会开口询问孔织何日回京。孔织回答说下个月,这使得他心中隐隐存了念想,期望自己能够有机会为孔织下厨做饭。

沈幼淮尝了尝自己熬好的鸡肉粥,觉得味道比前二次好些。想到父亲韩氏,那日自己避开了总兵府的相亲,把父亲气得够呛,这几日都没给他好脸色。虽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但对疼爱自己的家人这样任性,他觉得很是难过。他让人拿了五个干净的小碗,将熬好的鸡肉粥分别装了,两碗给前院的母亲与二姐,两碗给父亲与二姐夫,剩下的给小金鱼。

刚盛好粥,就见小金鱼快步走了过来,沈幼淮笑着说:“来得正好,帮我将这碗粥送到西院二姐夫那边,我给父亲送去,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小金鱼神色带着几分焦急,低声说:“就要出大事了,公子怎么还想着熬粥?”

沈幼淮看了厨房其他人一眼,吩咐两个小侍到各处送粥,然后才带着小金鱼离开。小金鱼见没有旁人,不等别人开口,就主动开口:“公子,咱院来人了!”

沈幼淮止步,有点好奇地问:“什么人,家里来亲戚了?”

小金鱼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敲了敲四周,再次确实没有人后,才神秘兮兮地回答:“是二小姐送来的客人,是模样俊美的少年公子,好像身体有些不适,要在咱们院子里暂住些时日。二小姐很重视,还特意吩咐公子要好好照看。”

沈幼淮眉头微皱,有些为难,难道是二姐要纳的侧夫,突然就带到家中,二姐夫那边该怎么安抚?

*

孔织的心情却没有沈幼淮的好,今日去府衙没有看到非舟,而是听说他被刺史家的二小姐带回刺史府,并且留下话给她,请她明日到刺史府做客,使得她很是郁闷。

这算是变相的威胁吗?是沈迎的意思,还是沈溪自作主张?这样做的目的为何,只是单纯地想逼自己露面,还是另有其他含义?孔织微微眯上眼睛,见到绫儿那日起,她就开始为回京做准备,阿寅与傲舟那边也送了消息;对郑春要搬回南川的提议也表示支持。见沈家人谈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在这种胁迫下真让人心里不痛快呢?

*

长安,路蒙拿着京城那边送来的消息,快步进了孔竹府邸,听说她在大厅招待客人,就径自到偏厅等候。在成人礼前,她曾经在这里住过几年,府里诸人也不把她当成外人。

孔家大厅,孔竹坐在座位上,客气地与对方寒暄着。对方是北宁侯冯群的长女冯依,新到任的长安刺史。孔竹担任长安书院山长,虽然是地方的名人雅士,可没有在官府挂职,与冯依并不是上下级关系,两人都是“世姊”和“世妹”的论交。其实若从三房孔纱那边论起,孔竹还算是冯依的长辈,因为孔纱的侧夫冯氏是冯依的幼弟;但冯依父亲是南安侯楚乐的舅父,这样算来两人又是平辈。京城各大世家联姻不断,亲戚关系没法说,有时只好按照常例称呼。

冯依来孔家的原因,主要是送请帖过来,再过些时日她的长女元服,请孔竹过来观礼:“妹在长安,远离家族,只能与世姊亲近,世姊定要赏光才是!”

孔竹笑着应下,心里却冷笑,好一个冯家,原本还不知道孔纱的背后是哪家,如今答案却显而易见。北宁侯冯依在京城权贵中行事最为低调,没想到却存了大抱负,怪不得当年同意将幼子嫁给庶出身份的孔纱,看来在她们眼中文宣公府已经唾手可得。

冯依说出了目的,见孔竹应了,心满意足地离去。孔竹送她到门口,望着她的轿子远去,脸色渐渐冷下来,真的当孔家如此好欺吗?杀姊之仇,怎能不报?正驻足着,管家上前禀报了路蒙在侧厅等候的事。

路蒙看着手中的信件,眼里有点湿润,嘴角不经意流出几分笑来。

“傻笑什么?”孔竹走进偏厅,见路蒙有些愣神,打趣道。

路蒙见孔竹到了,忙起身行礼:“见过夫人!”

孔竹在路蒙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问道:“瞧你高兴的,有什么好消息?”

路蒙点了点头,将手中信件递了上去:“夫人,有西琳的消息,说是在隐秘处养病,过些日子回长安来。”她与西琳关系最好,这几年一直为失踪的西琳担心,前些日子虽然带人去扬州寻找西琳与孔织,但却陷入弥勒教的伏击中,结果只好不了了之。随后,她们曾继续跟踪煞盟的人,发现“夺魄双煞”没有与那些人同行。

说完西琳,路盟想起另外一件事,皱眉道:“对了,夫人,扬州郑春那边有异动?”

“郑春?”孔竹想了一下:“就是曾在小三手下打理生意的那个?”

“嗯!”路蒙点了点头:“扬州那边传回消息,郑春迎娶了青州大家公子孔氏为正夫,今日已经迁居南川城。蒙想着,这孔氏不会与曲阜老宅那边有关系吧!”

孔竹微微有些意外,曲阜那边的消息中府里那边曾嫁过一位公子,原本是三小姐的近侍,后来被任氏认作义子,老太君赐了家姓。当时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孔织好几年没消息,近侍又不是夫郎,没有一直守下去的道理;如今知道那人嫁的是郑春,其中干系就有点复杂,再听说郑春迁回南川,她就差不多可以肯定,是孔织回来了。她闭上眼睛,感谢祖宗保佑,让孔家血脉不用在家族叛徒身上延续。

*

青州,刺史府,内宅。

非舟被安置在沈幼淮院内的客房里,被带过来时是晕沉沉的。沈溪查不出非舟底细,不敢直接相请,就让人在他喝的药中下了昏睡的药物,然后安排两个男仆带他回府。将他安置的小弟院内,是为了避嫌疑,也是为了给小弟机会通过非舟接触孔织。非舟来后不久,醒过来一次,见了沈幼淮主仆,眼中很是疑惑,却没有主动发问。小金鱼想要套他的底细,唧唧喳喳地说了不少话,非舟却始终保持沉默。最后,还是沈幼淮看不过去,止住了小金鱼,安顿非舟住下。

思虑再三后,孔织决定去刺史府赴约,但是总不能这样被动才是。

次日,沈幼淮带着小金鱼慌慌张张地去着沈溪,非舟不见了。沈溪不知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去前院书房找母亲沈迎。沈迎未等女儿开口,就将手中的帖子扔到桌子上,示意她上前来看。

沈溪看了两行,原来那是孔织署名的,说是感谢贵府对舍弟照顾什么的,提到今日未时在沂水楼设宴答谢刺史大人与二小姐沈溪。

沈溪面带难色说道:“母亲,那位非舟公子不见了?真是奇怪,怎么会在府里不见了?”

沈迎摇了摇头,瞥了眼帖子,说:“你还不明白吗?那人是孔织带走了,要不怎么会想着设宴‘答谢’我们?”说着,心中生出几丝戒备,看来孔织是摆明立场,绝对不愿意受到任何胁迫;再想到她能够在刺史府内院随意出入,更是觉得此女不好应付。

青州城北小院,非舟悠悠醒来,首先入眼的是守在他身边的孔绫与元夙。孔绫未满周岁就跟着非舟一起生活,虽然嘴里喊他“哥哥”,心里却把他当成父亲般亲近的,听说他回来,饭也顾不上吃就跑到他床边守着。元夙是孔绫的跟屁虫,自然乐呵呵地跟着跑过来。

第五十六章 合纵(上)

京城,承公主府,书房。

姜嬛看着手中的信,脸色多了几分欣喜,又有几分疑惑,对前来给自己送信的崔鹊问道:“前几个月问她是否愿意回京,你不是说不回吗,怎么如今又改变了主意?”

崔鹊回头没有马上开口回答,而是回头看了看门口的侍儿。

姜嬛笑笑说:“没想到小五如今也稳重了,先前那些都被良礼安排在内院了!”话虽这样说,仍是打发那侍儿下去冲茶。

崔鹊见没有外人在了,才压低声音道:“还不是为了公主你,梁家马上就要调梁雨回京了,年前城里四卫都要更换主官,四姐不放心公主的安危,想着回来后掌握点兵力为公主做后盾。”

姜嬛听了,没有半分喜色,反而皱眉问:“表姨不是一惯主张中立吗,怎么会允许鸳表姐做这样鲁莽的事?”

崔鹊神情有些落寞,声音有些沉重:“四姐上个月送信回来,说是回京途中在青州逗留,相看二姨父介绍的公子,回京后会尽快成亲建宗。”

建宗,是大华女子脱离家族的标志。她的名字将从家族族谱中抹去,而在新府中将以她为第一代从新记录族谱。在大华建国两百年来,曾有过这样的先例,但通常都是庶女或是没有继承权的嫡女争强好胜,不服家族嫡宗管束,才会有如此违逆行为。虽然没有律条命令禁止,但这种行为仍回遭到世人的谴责与鄙视。

朋友能够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但姜嬛知道这个人情不能受,为了自己安危,就要牺牲朋友的前程,她做不到。她看了一眼神情萧瑟的崔鹊,很坚定地说:“鸳表姐太鲁莽了,我会劝她打消这个荒唐念头的,小五你放心!”

崔鹊摇了摇头,说:“没有的,公主,最讨厌受束缚的四姐主动开口说要成亲,这还不能说明她的决心吗?不过,鹊理解四姐的想法。若是安公主的眼睛没坏,如今离宗的就是鹊了!”说到这里,看看姜嬛,笑了:“想在想象,也是庆幸,鹊可不愿意与公主和四姐作对。”

姜嬛看着崔鹊,心中几分感慨,终究是存了生分,开口闭口都是公主,不再像过去那样脆生生地喊“表姐”。

*

青州,沂水楼。

差两刻不到申时,沈迎穿着便服,坐着轿子前来赴约。沈溪骑着马,带着几个护卫跟着轿子后面。沂水楼门前的小厮最是机灵,虽还没见到主客,但凭借那些人高马大的护卫,也能够猜到轿子里的人非富则贵,很是殷勤地上前招待。

沈溪将手中的马缰递给小厮,自己下马走到轿子前,侍候母亲下轿。沈迎抬头,看了看牌匾上斗大的“沂水楼”三字,心中哭笑不得。虽然这里的都是歌舞伎子,对外宣称卖艺不卖身,但花楼毕竟是花楼。哪里不能谈事,非要自己堂堂一州主官大白天逛花楼,这位三小姐是要掂掂自己的分量吗?

沂水楼上,孔织坐在二楼包间,一边悠闲地喝着茶,一边看着手上那张记载着沈迎生平履历、家庭状态的情报,这是昨日特意派人去曲阜那边找鸥舟要的。阿寅站在她身后,她是前些日子得到消息,从京城赶来的,昨日才到青州。当年孔府发生变故,除了奉了孔织命令跟在傲舟身边的阿寅外,其他二十三位都不知所终。根据鸥舟与阿寅等人的猜测,她们好像也在那时蒙难。

沈迎,生于长嘉元年,今年四十七岁,母亲为长嘉朝宰相、太女太傅,父亲为长嘉帝胞弟青湖郡君。元服后,她被遴选为太女伴读;成人礼时步入仕途,担任太女府右使。等到长嘉帝驾崩,太女继位,改国号为“庆元”,沈迎作为新帝心腹,从员外郎做起,数年之间升为侍郎,又升为吏部尚书,并且在这个位置上呆了十年。直到庆元十六年春,才因儿子的婚事与庆元帝生了嫌隙,随后被贬为青州刺史。

沈迎正君韩氏,九门提督韩景族弟,生两女一子:长女沈流,二十四岁,迎娶大皇子为夫,如今担任吏部员外郎;次女沈溪,二十岁,迎娶南安侯楚乐外甥为正夫,如今是青州府衙的文书;嫡子沈幼淮,曾在庆元十五年末被指婚给三公主姜姝为正王君,由于生病延误婚期,后来又被皇家退亲。

除了正夫韩氏外,沈迎还纳了几房侍室,生有三名庶子:其中成年的两位分别嫁入韩氏与沈氏家族,小的在兄弟中排行第四,六岁,尚未元服。

庆元帝即位时,曾召孔、周、沈、武四世家嫡子入宫,其中就有沈迎胞弟,封号为“德君”。沈德君深受帝宠,进宫不到一年就诞下公主,可是随后小公主夭折,德君不久后病故。当年曾有传言,说是德君父女两人的死与凤后梁氏有关,虽然没有凭证,但沈家与梁家从此疏远却是真的。官场上诸位私下称她为“神油”,意思到哪里都能够滋润。

*

二楼楼梯处,沂水楼的当年红牌落枫望着孔织所在的包间,对鸨父杨氏问道:“爹爹,听说来了位小姐,没有点牌子吗?”

鸨父杨氏看了落枫一眼,笑着打趣着:“怎么?枫儿莫非是想要嫁人了?”

落枫,十五岁,一年前到沂水楼挂牌,并没有卖身于此。他曲子唱的好,到青州没多久就有了名气,成为沂水楼当家花旦。除了曲子唱得好,他容貌也不俗,又是青春妙龄、处子之身,自然有不少小姐夫人追捧,打他主意,想要纳他为侍。可是他行事乖巧,到青州不久就认了府丞武凌为义母,算是巴结上后台。府丞是仅此于刺史的二号实权人物,青州城的人当然不敢再打落枫的主意,就算鸨父杨氏,对自己楼主这位红牌也是客客气气的。

落枫虽然身在欢场,但毕竟是未婚男儿,听到杨氏的混话,脸色多少有些不自在,正好看到楼下有客人进来,就转身避回自己屋子。

第五十六章 合纵(下)

杨氏脸色带着笑,心中却是忐忑不安,别人不会认识包间那位小姐,他却是记得的。那不就是京城传闻已经死了的那位孔府三小姐吗?虽然这位三小姐看起来温和可亲,但对杨氏来说却算是煞星。

杨氏皱眉,四年前京城隆平坊春风楼,刚刚开业迎宾不久,就因这位小姐的事情闹得被迫关闭。杨氏入狱半个月,虽然只是录了口供,并没有遭太大罪,可是却算是彻底得罪了韩家。出狱后,他怕韩家人报复,在春风楼楼主安排下到濮阳开店,三年半前又来到青州,开了沂水楼。

杨氏来不及多想,就看到楼下进来的客人中有个熟面孔,那就是跟在那中年女客后面的刺史府二小姐沈溪。沈溪虽然不是常客,但也来过几遭,身份又显赫,杨氏自然记在心上。他脸上堆了下,快步下楼迎了上去:“哎呀呀,怪不得清晨醒来听到喜鹊喳喳叫,原来是有贵客到了!”说到这里,迅速看了那中年女客一眼,暗暗吃惊,这人与沈二小姐容貌七分相似,莫非就是青州刺史沈迎。

虽然心中有些慌乱,但杨氏面上却半分不露,仍是热络地口气说:“二小姐许久不来了,快快二楼贵宾室请,不知是要听曲,还是点牌子?”

沈溪看了母亲一眼,见她不说话,抬头环视四周后侧身应道:“今儿是来赴约的,有位三小姐下的帖子,不知人到否?”

杨氏牵了牵嘴角,笑着回答:“那位三小姐早到了,正在二楼包厢,奴这就带夫人小姐们上去!”

包厢里,孔织隐隐地听到脚步声,把手中的那张纸折了,放到怀里。

杨氏侧身领路,将沈家母女带到孔织包厢门口,然后敲了敲门,道:“三小姐,您的客人到了!”

包厢门打开,只见年青女子出来,正是阿寅,抱拳对沈迎道:“夫人请进!”等沈迎进去后,她侧身挡在门口,拦住了沈迎后面的沈溪:“我家小姐只请了夫人一人,还望小姐海涵!”

沈溪心中骂孔织狂妄,抬头看了一眼母亲。沈迎听到阿寅的话,回头看看女儿,平静无波地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在楼下等我!”说完,转身独自进了包厢。阿寅随后关上包厢门,自己在门外侍立。沈溪虽然有几分恼,但不愿意太过计较,失去身份,就向杨氏要了隔壁的包间,进去等候母亲出来。

见沈迎进来,孔织从座位上起身,上前两步,行礼道:“织见过夫人!”

沈迎见眼前少女虽然身材瘦小、素面青衣,但却不卑不亢、落落大方,而且还没有寻常世家女儿的骄矜与轻浮,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喜欢,快走两步扶起她:“竟真的是世侄女,怎么叫起‘夫人’来,你我两家世代交好,你该称我一声‘世姨’才对!你能平安,你母亲泉下有知,定会宽慰!”提到孔莲,神色有些黯淡,眼圈已经红了。

听到沈迎提到母亲,孔织不好应答,请沈迎到桌边坐下,倒了杯茶给她。沈迎这才似乎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低着头擦了擦眼角,很是亲切地道:“上次见你,还是在庆元十四年,如今你也成了大姑娘,成人礼应该过了吧?”

孔织心中暗暗佩服,到底是官场老油子,明明与自己只见过一面,可是几句话说下来完全是熟络的长辈口气,怪不得她的外号叫“神油”,一照面就将被动转主动,掌握眼下的局面。

不管心中如何腹诽,表面上还是不能失礼,孔织略带一丝伤感:“侄女数年来缠mian病榻,几经生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虚礼?”

虽然孔织没有明说孔府的变故,但神色之间的萧索却让沈迎有些不忍,柔声问道:“你今年十六了吧?”

孔织点了点头:“侄女生辰在六月,如今已满十六岁!”

沈迎看着孔织,沉思了片刻,缓缓说道:“若是侄女不嫌弃,我来为你cāo办成人礼可好?咱们大华,延迟举行成人礼的也有先例可循!”

听了沈迎的话,孔织有些意外,成人礼通常都是有母亲cāo办、姨母与姑母主持的。沈迎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解释道:“我与你母亲少年时为同窗,成年后又同朝为官多年,是相交多年的老朋友。如今既然她不在了,我多帮衬几分也是应该的!”

*

曲阜,孔家老宅西侧院。

任氏强忍着咳嗽,双手紧紧地抓住鸥舟的胳膊,眼睛睁得大大的:“你说什么,织儿找到绫儿了?”

鸥舟笑着点了点头:“是的,小姐找到四小姐了,特意派人送信来,让三爷先高兴高兴,说是明天就回曲阜!”

任氏怔怔的,喃喃道:“绫儿,再过几个月就五岁了,也不知长多高了,那年被贼人抢去时还未满周岁!”话未说完,又开始大声咳嗽起来。

鸥舟轻轻拍着任氏的后背,眼中满是忧虑,任氏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怕是难熬过这个冬天。虽然小姐还想着给父亲给惊喜,但是鸥舟却不能冒险,过喜过悲都会让任氏病倒。因此,他才将孔织找到孔绫的消息提前告诉任氏,使得他能够有心理准备,在与幼女重逢时不至于过分悲喜。

*

青州,沂水楼二楼包厢。

沈迎主动提出帮孔织cāo办成礼礼后,孔织没有答应,而是摇了摇,说:“世姨厚爱,侄女愧领了!都是虚礼,不举行也罢!”

沈迎虽然对孔织心存好感,但是听她提到数年缠mian病榻,思虑得就多些,但想了想儿子的偏执性格,只好叹气认了。为了联姻做准备,她才主动示好,开口提出为孔织cāo办成人礼,没想到对方还不领情,生出几分不快来。

孔织说完不举行成人礼后,又站起身正色道:“今日侄女冒昧请世姨前来,其实是由要事相商,还望世姨看在亡母份上,能够应允?”

沈迎看着孔织,眉毛上挑:“要是相商吗?说出来听听!”

“是!”孔织应道:“织听说世姨近期将回京,若是那样恳请世姨到文宣公府主持爵位传承仪式!”

“你要回京承袭你母亲的爵位?”沈迎问。

孔织回答:“侄女会回京,但是继承爵位的不是侄女,而是家妹孔绫!”

沈迎心中很是不解:“你四妹不是失踪了吗?你既然这样说来,是找到了!即便如此,也没有邀请外人来主持仪式的道理,是要惹人非议的!”

孔织点了点头:“这个侄女知道,然侄女母亲亡故,还要依靠世姨庇护不是?若是世姨不嫌孔家如今的冷清,织想要代家妹向世姨提亲,求娶贵府四公子为公府正君!”

第五十七章 恶果(上)

青州城北门,缓缓地驶出两驾马车,马车周围,还有两个佩剑女子带着一些护卫跟随。前面的马车里传出稚气的问话声:“姐姐,为何周姑姑家不和咱们一块儿走?”

孔织正给手脚不便的非舟围毯子,听到妹妹的问话,答道:“咱们去了老家后,很快就要回京城,姐姐问过你周姑姑了,她暂时不想回京!”

孔绫的眼圈红红的,是方才与元夙分开时哭的,可怜兮兮地看着孔织与非舟:“那绫儿想元夙了怎么办?绫儿还没有与元夙分开过。”

非舟见绫儿的可爱模样,心中生出几分温柔,笑着安慰道:“绫儿要快快长大哦,到时候想念元夙就可以到青州来看他!”

孔绫点了点头:“好,那绫儿一定多多吃饭,早日长大!”看着非舟缠着纱布的四肢,她又皱眉看向孔织:“非舟哥哥遭受不白之冤,又受了这么多罪,姐姐要为非舟哥哥报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说话间,稚气中多了几分犀利。

孔织看着非舟,当初她是这样教育非舟几个的,看来非舟也把自己那套照搬到孔绫身上。对于青州城的那几个垃圾,孔织并没有放在心上,手中收集的罪证足够搬倒余飘与那个升迁了的南府总兵樊旺。

非舟听了孔绫的话,脸色有些不自然,眼中闪出几分凄楚来。孔织心中叹息,想到那个前几日“意外身亡”的男监牢头,孔织对陷害非舟入狱的那两人恨意就多了几分,只是非舟不愿意让她知道,她也装作不知就是。虽然她不喜欢杀人,但那并不代表她不愿意杀人。想到这里,她轻声问非舟:“非舟,那两个冤枉你入狱的家伙还给你留着,要生要死,任你处置!”

非舟沉思片刻,抬头说:“若小姐不嫌麻烦,就断了她们的仕途吧!非舟不愿以后还有人承受这样的冤屈!”

孔织点了点头,这个善良的孩子没有因噩运改变本性。不禁有些后悔,若是当年直接找非舟问清楚金环蛇的事,而不是冷淡的疏离,非舟还会有这样痛苦的经历吗?

当年,南川城任宅被煞盟袭击时,非舟正好不在。他挨家询问城中的各大药铺,终于确认了几天前雪莲缺货的根由。这时,他才真正相信那个素日看起来菩萨一样的大爷是真心想要自家小姐的命。非舟浑浑噩噩回到任宅时,煞盟诸位已经杀完人、放完火,离开南川城。他心存死志,一路追踪,想要杀死这些危害小姐安慰的家伙。他剑术虽然不错,但毕竟只有十二岁,又缺乏实在经验,在与银面阎罗的比试中,终是落败。

银面阎罗林子豫认出眼前少年手中拿着的是母亲铸造的剑,手下留情,放了他一条生路。

非舟不想再见与大爷一起欺骗他的家人,又没有脸面找孔织,就在京城隐匿下来。幸好有功夫傍身,也没人能够欺负他。

等到听到二小姐孔绣去世,孔府家眷随老太君回乡后,非舟就跟在队伍后,去了曲阜。孔府家眷出门上香时,遭遇刺客追杀,轿子中的“三小姐”遇刺,四小姐被夺走。非舟当时就在附近,担心自己主子安危,冲到轿子前面查看,才发现这个“三小姐”是赝品。想到被歹人带走的四小姐,非舟不敢大意,追踪那些人几百里,最后杀了那些人,夺回孔绫。

对方都是杀手出身,怎么会懂得照顾婴儿?又是冬天腊月、数九严寒天气,因此非舟救回孔绫时,她已经染上风寒,奄奄一息,根本就不能再长途跋涉。非舟只好抱着她到最近的郡县就医,这一耽搁就是半个月。等到他带着孔绫回曲阜时,京城孔府变故的事已经传遍天下。

曲阜老宅外多了不少暗哨,非舟分不清敌我,不敢轻易现身。虽然他年纪不大,但想到那些抢走四小姐的歹人前往的就是京城,难免心生疑虑。因此,他没有将孔绫送回老宅,而是带着她回京城,想要寻找下落不明的主子孔织。

得知家人亡故,非舟心里更是痛苦,以后他的亲人只有小姐了。在京城逗留三个月,终是没有孔织的消息,而此时传出西府大小姐孔纱即将继承文宣公爵位的消息。

非舟不是傻子,对高门大户诸女夺权的事也有所耳闻。虽然最后孔纱继承爵位的事不了了之,但知道西府夫人在曲阜老宅后,他不敢冒险将四小姐送回去。后来,非舟就带着孔绫,在距离曲阜最近的青州定居。想着这里离曲阜近,去打探那边的消息也方便,没想到却遭遇坎坷。

*

曲阜,孔府老宅门口,停着几辆马车。门口的护卫认出那马车前的领队的三夫人府上的大管家孔榆,忙迎上去见礼。再过两日就是三夫人寿辰,大管家从京城过来送贺礼也是这几年的惯例。

孔榆点了点头,算是回礼,自己翻身下马,走到第一辆车前,弯腰掀开车帘,恭请里面的人下车。

门口的护卫们见车上下来的华府女子面生,孔榆又待她恭敬,猜测不到她的身份,不知该如何见礼。也不怪她们不认识孔纱,这是孔纱第一次来曲阜。孔榆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纱大小姐到了,还不赶快见礼!”

听了孔榆的话,大家忙跪成一团,给孔纱请安见礼。

孔纱下了马车,看了地上跪着的孔府下人,有抬头看了看老宅的匾额,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

孔纱,孔府三夫人孔菊独女,庶出,生父已逝,今年二十三岁,原本在京城权贵中籍籍无名,庆元十六年初孔府发生变故后,显露头角,暂理文宣公府事务。正夫武氏,户部侍郎武冰嫡子;侧夫冯氏,北宁侯冯群幼子。

等到众人行完礼,孔纱叫住了要去府内通报的下人:“到了自己家,还需要通报什么,难道还要母亲出来迎接我不成,三夫人现在何处,快带我去拜见!”

老宅的下人心中都有数,知道眼前这人说不定就是下任国公,都费心巴结。正可巧看到三夫人身边的随从,知道她在前院书房作画,就簇拥着孔纱过去。

第五十七章 恶果(下)

书房里,孔菊身影有些落寞,抬起手腕迟迟不能落笔。她前半生风liu不羁,最喜呼朋唤友,纵情歌舞;如今却闭门不出,侍奉老父,过着日复一日的单调日子。想到那年之事,她感觉窒息,闭上眼睛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才算好些。

听到房外传来脚步声,孔菊睁开眼睛。看到女儿的那刻,她的手一抖,毛笔落到宣纸上,墨汁玷污了那片雪白。

“母亲!”随着这声问候,孔纱俯首进了书房,在孔菊书桌前双膝跪下。

孔菊满脸冷笑,呵斥道:“你怎么敢来这里?”

孔纱缓缓抬头,毕恭毕敬地回答:“哪有女儿不侍候母亲、三年不拜见母亲的道理?女儿此次前来,就是恳请老太君与母亲回京!”

“回京?你忘记我离京时说过的话了吗?”孔菊的视线从女儿身上移开,用不带半丝温度的话道。

孔纱摇了摇头,看着孔菊,说:“母亲所讲,女儿早已铭记在心,怎敢忘记?母亲对女儿说过,等纱长女出世,就取纱命向二姨母与两位姨父谢罪。如今,女儿前来,也是为了此事!”说到这里,顿了顿:“女儿侧室已经有了身孕!”

孔菊听了女儿的话,忍不住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眼角已经湿了,已经笑出了眼泪。见孔纱乖巧跪着的模样,孔菊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都说“知女莫若母”,可是这个女儿的做法却让她半点也看不透。

庆元十六年的家变孔纱参与,做了别人的内应,才使得文宣公府陷入死局。要说不恨这个女儿,那是假的,但孔菊更多的是愧疚自责。若不是自己贪杯好事,遭人挟持,孔纱也没有胆量敢走那一步。有着营救母亲的“大义”支撑,孔纱才会说服自己背弃家族,做出这样忤逆之事。

姐姐与姐夫虽不是孔菊所杀,却是因她而死,她怎么能不愧疚?她怎么有脸面继承公府爵位?而那时,孔织与孔绫姐妹失踪,孔纱已经称为公府四支中唯一的女子,为了延续家族血脉,她连大义灭亲的都不能。她还能怎么办呢?只好远离京城是非,躲到曲阜。

在出京前,孔菊对孔纱提到惩罚的事,没有谁能够做错事不受惩罚,自己是这样,孔纱也是这样。其实,在她心中,原本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头上的。还想着,若是孔纱真的无辜,就要用自己的性命来祭祀姐姐与姐夫。

当京城消息一个个传到曲阜时,孔菊就无法再自欺欺人了。动作麻利地接手文宣公府外务,纳侯府幼子为侧室,在京城新贵中自成一派,表面中立实际上与皇女往来频繁,在世家中寻找联姻对象,种种迹象都说明这个女儿心中自有丘壑。思前想后,孔菊明白了,当年自己被挟持不过是场戏,一场堵自己嘴巴的戏。

这个女儿,自己小瞧了。孔菊想到这里,微微低头,看着满脸无辜的女儿,若不是在京城有耳目,怎么能够想象得到这个素日寡言的女儿竟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纱大小姐来了的消息,在孔纱到书房不久,鸥舟就得到了音讯。虽然他的身份半主半仆的,但是却是出了名的好人缘,府里下人们有几个没受过他恩惠呢?他并不意外,前些日子,京城传来孔纱来曲阜的消息,也派人送信给青州的孔织知道。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小姐也是今日回来。想了想,鸥舟终究是不放心,服侍任氏午睡后,就出了孔府老宅。

*

孔织等人清早离开青州,未时到达曲阜。孔织看着伤势未愈的非舟,吩咐先不回孔府老宅,而是去了郑春的宅子。马车还没到门口,慈冰、慈净就跟着骏儿迎了出来。这边早已得到消息,骏儿听说母亲今日回来,出门瞧过好多次,这次正好赶上,认出驾车的慈决,就要跑过去,慈冰与慈净怕马惊了他,护在两旁。

马车停下,骏儿见孔织跳下马车,叫声“母亲”,刚想迎过去,就见她转身抱下一个小姑娘,忙止住脚步,拉着慈冰的衣角,不敢上前。

孔织见了骏儿的模样,笑着将他招呼到跟前,指着孔绫介绍道:“这位是母亲的小妹,骏儿的小姨母!”

骏儿自小跟着林子豫,虽然不在豪门大户长大,可是礼数方面半点都不欠缺。听了孔织的话,乖乖地行了晚辈礼。孔绫从小的伙伴只有元夙一个,见了骏儿很是稀罕,听到他称自己为“姨母”,也多了几分得意。想着长辈见晚辈都要给见面礼的,自己也不能失礼,解下头上的发带,算作见面礼送给了骏儿。

两个孩子毕竟年小,一本正经地说上几句就撑不住了,一个问:“你喜欢吃梅花糕吗?”,一个说:“天凉蟋蟀不好找了!”唧唧喳喳,说笑起来。

孔织见两个孩子相处融洽,也放下心来,回头掀开车帘,将昏睡的非舟抱了出来。非舟如今比她高上不少,她虽然抱得动,可是别人眼中看着却觉得有些吃力。女男有别,阿寅与慈冰、慈决不好上前,慈冷与慈净都是男子,没有避讳,上前要从孔织手中接过非舟,被孔织婉拒。看着昏睡中眉头也皱着的非舟,孔织很心疼。

进了院门,林子豫、鸥舟、雅舟和西琳从房里出来。雅舟与西琳虽然比半个月前瘦了不少,眼中却多了几分灵气,看见孔织,快步迎了上来。

雅舟知道孔织不耐烦俗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她手中接过非舟。鸥舟看出非舟神色不对,走到雅舟身边,伸出两根手指,搭在非舟右手手腕上,

西琳半跪在孔织面前,先是为自己当年的失职请罪,然后又谢过她对兄长的解救之恩,说到最后,已经哽咽着说不出话。孔织扶起西琳,拍了拍她的肩膀,问:“你们两人如今都好了?”

一个月前,虽然后孔织的血做药,解了雅舟与西琳的“忘川”之毒,但两人仍有些浑浑噩噩的,只在罂粟毒瘾发作时才会清醒片刻。

西琳点了点头:“鸥公子说了,余毒已经完全排除体外,剩下的好好调理身子就行。”

等到众人都进了屋子,鸥舟确定了非舟无大碍后,悄悄对孔织说了孔纱回来的事。孔织这个月一直筹划复仇的事,不管孔莲待她如何,既然占了这个身体,有些事就要承担,只是没想到这样快就要开始。

孔织陷入沉思,当发现孔家不需要那位背叛家族的女儿传承血脉时,知道真相却始终未清理门户的孔菊会如何呢?

第五十八章 回护(上)

曲阜,孔府老宅。

听说孔纱到来的消息,老太君的神情充满怨恨。对于这个敢于背弃祖宗、谋害姨母姨父、让嫡父不明不白死去的孙女,她不能不恨。可是,恨又如何?她是孔家最后一条血脉,是如今孙辈唯一的女子。三女菊这边,因早年花天酒地的生活伤了身子,生了一女一子后就再也没有夫侍怀孕的动静;四女竹那边,对原配夫君孟氏情深义重,所以当夫君生完第二个儿子奄奄一息就要离世时,发誓此生不再娶二夫,绝对不让儿子们受后父之欺。

老太君再怨恨孔纱,也不会做孔家罪人,让圣人嫡支血脉断送在自己手里。所以,在当年家变后,他才阻止了要对孔纱行家法的孔竹,让她等到孔纱为孔氏留下女息后在处置。孔竹听到父亲提到女息,怎能不愧疚。夫君去世十年,她始终未娶夫纳侍,一心教养两个儿子,算是有情有义的好妻主、好母亲;但对家族来说,她却是个固执不知变通的不孝子孙。

或许是知道老太君不待见自己,或许是随后跟到曲阜的仆人带来了什么要紧消息,在拜见完母亲后,孔纱并没有多做停留,而是叫人卸下车上的贺礼,随后带着下人匆匆返京。

孔纱离开曲阜时,孔织在郑春的宅子里,思量的不是家族荣辱与爱恨情仇,而是与鸥舟研究着任氏的身体状况。仇,终究是要报的,但却不能因报仇而忽略活着的人。当听鸥舟提到任氏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时,孔织知道,眼下大事是如何陪任氏过完最后的一段日子。

孔织没有流泪,却比流泪还要痛苦。任氏,对她来说,具有特殊的意义,不仅是这个身体的生父,还是她愿意承担的责任,是她细腻亲情的寄托。

孔绫还小,哪里知道大人的烦恼,与新认识的小伙伴骏儿在院子里玩耍。对她来说,新伙伴骏儿与曾跟在自己屁股后的小尾巴元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元夙是个天真的瓷娃娃,骏儿则是懂事的小大人;元夙只知道依赖孔绫,骏儿却想着如何哄着这位比自己大不了几个月的“小姨母”玩。

经过一个月的强制戒毒后,雅舟与西琳对罂粟膏的依赖性减弱了。两人都是好强的人,以前对罂粟膏的依赖,也与服用“忘川”有关,如今既然已经恢复记忆,怎么还会允许自己受毒瘾的cāo纵。被毒瘾折磨的身体有些瘦弱,但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西琳找到胞兄,雅舟与主子、伙伴重逢,都是喜事。至于毁了容貌的事,两人都是豁达的人,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西琳想着雅舟是男子,以后婚嫁有碍,心中有几分怜惜;雅舟却后知后觉,不明白为何西琳这两天老是似有似无地望着自己。

孔织知道,这样冒然带着孔绫回归家族,并不利于以后的报仇大事,最好的办法应该隐匿起来,等到敌人露出破绽,给予对方最后一击时再露面。她知道任氏对女儿的牵挂,怎么忍心让他再苦等下去;再说按照约定,沈迎三日后会来曲阜,拜见老太君与任氏,商定孔绫与沈家四公子的亲事。

与沈迎谈判,提前为孔绫定亲,对孔织来说,也是无奈之举。凡事都往最坏的方面考虑,这算是她的老毛病。回京报仇,并不是句玩笑话,到时候与对手周旋,凶险莫测,谁能保证自己遇险时能够再遇到别人援手。这副身体,就算三刀两刀砍不会死,但掉了脑袋,或者是烈火焚身还能保全吗?若是那样,这就不是传奇,而是神话故事。

老太君老朽,任氏爹爹病弱,姜嬛身处高位身不由己,若是不安顿好幼妹,孔织怎么能够放心?孔绫未满五岁,离成人正式承袭爵位还有十来年,到那时不管夺嫡的哪方获胜,都已经万事尘埃落定,对天下士女推崇的文宣公府只有尽心拉拢的。而年幼不能理事的国公世女,也能够让孔家在眼下的夺嫡争夺中避开风口浪尖,不受皇位更替的牵连。沈家没有兵权,表面比不上其他世家实力雄厚,但是也因此最安稳,不管哪方继位,都不会防备沈家。能够得到沈迎的庇护,就算孔织有什么意外,孔绫也能够平安长大,做个自在国公。

离开郑宅前,孔织却看了看仍在沉睡的非舟。鸥舟检查了他受伤的手脚,重新配了些药出来,看来能够恢复到常人已经是万分庆幸,想要重新练武却是不能。

*

京城,白玉坊,藏秀阁。

二楼雅室,赵无翼心怀忐忑地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半点放肆。房间里的气氛压抑万分,若是让藏秀阁里的其他人进来,定会惊讶万分,因为他们的阁主瘫软在地上,脸上红肿一片,嘴角带着血丝。望着眼前那人的衣襟,依月像只被遗弃的小狗双眼迷茫地喃喃道:“主上,主上!”

那人俯下身子,伸手托起依月下巴,用温柔的语调说道:“我不喜欢自作主张的属下,身边也容不下自以为是的家伙。小家伙,跟了我这么多年,你应该最清楚我的脾气吧!”

那人语调随温柔,依月却只有满心恐惧,忙叩首道:“依月再也不敢,求主上饶了依月这遭!”

“啧啧!”那人微微感叹:“我也舍不得你,可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声音里满是怜惜与为难。

依月听了,眼睛一亮,抬头看向赵无翼,就像看个死人一般。赵无翼避在一边,不敢抬头,以为能够逃过一劫,却没有想到自己已经称为代罪羔羊。煞盟出手追杀林子豫的事情败露,没有人能够承受主上的怒火,连一向最受宠的依月也不能。因此,赵无翼才会派人往曲阜送信,希望纱大小姐能够赶回来,让主上能够有所顾虑。

看着那人从屏风后的暗道出去,依月摸了摸自己红肿的脸,心中生出无限凄楚来。他跟了她九年,为她cāo心尽力,为她费心周旋,可是到头来只换来两个耳光。自己早该认命不是,为什么还妄想与林子豫争宠。就算林子豫背叛离开了她,她也不会允许别人打他的主意。

第五十八章 回护(下)

京城,东门外。

十几骑远远而来,为首的是两位劲装女子,虽然一个带着几分傲气,一个笑得没心没肺,但两人共同的特点就是身形干练,带着军旅之气。快到城门前,两人不约而同地拉住了马缰,对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面色高傲的女子道:“咱们到京城了!”声音中带着几分寂寥。

那带笑的女子面色也沉重起来:“是呀,咱们到了!”

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青州赶回来的梁雨与崔鸳。两家都是世家出身,将门虎女。若不是梁雨从小跟着母亲在长安生活,也应该进闻达书院读书,与小她两岁的崔鸳也能够做上几年同窗。

两人在京城时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可是在军营几年却称为最投缘的朋友。崔鸳知道,梁雨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傲气,只是有些脾气急躁罢了;梁雨也发现,崔鸳不仅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粗笨,处事很圆滑周到。两人是不打不成交,最初的交道是梁雨找崔鸳给表哥报仇,不想打了几次,一点一点从练武场上混出了交情。

若是能够有其他选择,梁雨与崔鸳都不会回京趟浑水。她们知道对方与自己一样,最大的心愿就是驰骋疆场,做个战功显赫的将军。世上之事,存在诸多无奈,两人的情形也算如此。梁雨是西卫侯府的长房长孙女,家族的责任无法逃避;崔鸳是承公主姜嬛的总角之交,好友有难时怎能不伸以援手。如今这个情形,两人却没有什么可埋怨的,因为没有人逼迫她们,她们都是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自愿入局。

梁雨知道,两人再见时,就是敌对双方,心中很是不舒服。分道扬镳之际,崔鸳也生出几分伤感,正不知说什么话告别,就见梁雨皱了皱眉问道:“青州你姨母那里的事不了了之,你是不是还要继续相亲什么的?”

崔鸳点了点头,虽然不愿受束缚,但为了离宗做准备,只好主动张罗亲事。

梁雨望着崔鸳,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我表哥还在南山善怀寺,你们不能再续前缘吗?”虽然问出口,她知道有些荒唐,几年前崔鸳不愿意娶有梁家血脉的皇子,几年后身为承公主臂膀更不可能了,但不知为何仍存有几分希翼。

梁雨的表哥,二皇子姜瑞炎,崔鸳想到他有些感慨,自己当年逃婚是因为从姜嬛那里知道孔织的心事,不愿意夺人所爱;家族那边也是不愿意参与皇家纠纷,对自己的行为暗暗纵容。没想到孔家发生变故,那两位至今仍姻缘未定。虽然外人以外孔织死了,但崔鸳知道她还活着,否则还会有谁每年给姜嬛汇几十万两的银子。她前几年曾受姜嬛之托,在曲阜附近查过孔织的消息,接过一无所获。

梁雨见崔鸳不回话,神色有些恍惚,以为她有顾虑,忙劝道:“有什么可担忧的,如今你们女未娶、男未嫁,重新履行当年的婚姻,也能缓和两家关系。”

崔鸳叹了口气,梁雨平日最厌烦啰嗦,如今这样喋喋不休,是真心待她为友的缘故,不愿两人走上对立面,可是自己既然选择回来,就已经拿定了主意,怎能更改。

梁雨的眼中渐渐布满失望,转过头不再看崔鸳:“我要先去探望表哥,咱们就此别过吧!”

“嗯!”崔鸳回道:“就此别过!”

梁雨没有回头,带着几名护位骑马离开了。崔鸳望着她的背影消失,才长长地呼了口气,举起胳膊,对身后的护卫朗声道:“姑娘们,跟我进城!”

*

曲阜,孔家老宅。

与孔纱大张旗鼓的到来不同,孔织与孔绫回家可以算是悄悄的。看到三爷房里的鸥少爷带着两个小姑娘进府,护卫们并没有多嘴。称呼鸥舟为少爷是老太君早先发的话,虽然没有名分,但也算是孔织的人,哪能名字随便叫,直接叫小爷身份又低了些,所以叫府里人都称他为“少爷”。这位鸥少爷是没名分的主子,行事又大方爽快,谁会刻意刁难他?

按照孔织本意,是想先去任氏那里,随后再去老太君那边的。但想想那样不符合大家族规矩,就算了。她对这些规矩没兴趣,但既然进了这个院子就要演好自己的角色,否则还要连累任氏承担教女无方的责任。再说,孔绫的身份也是问题。若想让孔家承认孔绫的身份,还要老太君点头才行。想到这里,她摸了摸自己的抹额,觉得有些荒唐。不管过多少年,他们都会认出自己,多么明显的标志。孔绫却不同,她襁褓之时失踪,身上又没有明显胎记什么的,只有一张脸长得肖似孔莲。

老太君住在老宅主院,按照规矩应该也是大小十几个侍儿侍候的。只是到了这边不比京城,下人中能够挑出的伶俐侍儿也不多,多是凑数罢了。因此,在鸥舟面前,他们倒不敢端什么大侍的架子,客气地进去通报去。

老太君躺在软榻上,早有多嘴的爷们赶在鸥舟前面过来嚼舌,说什么鸥舟带了两个女子入府,就算对方年纪都不大,但也不合规矩;又提到鸥舟经常出府的事,虽说打着给三爷买药的幌子,但谁知道到底去了哪了,毕竟是青春年少,一时糊涂也是有的。

老太君虽然快八十了,但并不糊涂,当然知道这些老家伙嫉妒鸥舟的受宠。这几年下来,老太君对大方稳重的鸥舟越来越喜欢,还想着在去世前提鸥舟做内宅的管家。瞧他的人品心性,定能好好照顾任氏、郭氏与良廉。

听到侍儿禀报说,欧少爷带着两位小姐求见,老太君点了点头,道:“叫他们进来!”

房里侍候老太君的侍儿仆夫不少,但是却没有人能够认出孔织,顶多觉得有几分眼熟罢了。几年前,孔织那个替身虽然跟着老太君到了曲阜,虽然足不出户,但也在老太君身边请过几次安,所以有人留下印象并不意外。

老太君死死盯着鸥舟身边的少女,只觉得自己的心就要从xiōng痛里跳出来,这人这人,怎么这样像自己的三孙女,难道是自己眼花了不成?

快到老太君榻前,鸥舟侧身避开,孔织拉着孔绫的手,慢走两步上前,双膝跪下,恭声道:“不孝孙女织,给老太君请安!”话音刚落,清脆的童音随后而来:“不孝孙女绫,给老太君请安!”

第五十九章 待“兔”(上)

京城,文宣公府。

连绵不断的秋雨,打落了院子里的梧桐叶子,只剩下单薄的树枝在冷风中摇摆,显得分外的萧瑟。孔纱最近的心情很不好,说不上来的浮躁,好想有什么东西掌控不了的感觉。望着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她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今天是九月二十八,与曲阜那边断消息已经整整十天。

九月初的时候,梁家与楚家都递过话来,有意与孔家联姻,想将族中的优秀男儿嫁给孔菊为继室。孔纱是赞成母亲续娶的,孔家如今势力衰弱,正是需要借助外力复兴的时候。她了解母亲的身体,并不担心会影响自己的独女地位。姨母姨父已经死了三年多,母亲的心境也该平复得差不多。堂堂国公爵位,怎么能一直空缺下去?如今庆元帝缠mian病榻,各位公主争夺不断,正是指望京城权贵支持的时刻,若是错过这个机会,孔家就没有机会入主朝堂,只能像过去一样做没有实权的清贵,那怎么能够满足孔纱的野心。

孔纱放开京城杂务,亲自去曲阜老宅,就是为了劝说母亲回京娶亲。关于老太君有意扶黄氏上位的消息,她也早有耳闻,但没有放在心上。黄氏平民小户出身,原本连侧室的资格都没有的,只不过因孔菊膝下儿女单薄,才让他父凭子贵,升了身份。但正室不同于侧室,不是身边加几个侍儿,换点衣服首饰就作数的,要知会亲朋,要拜祭祖宗,这些孔菊都没有做,所以说事情还有余地。没想到,母亲的态度比当年离京时还决绝,真当自己是十恶不赦的逆女,是真得想要在冯氏生产后除掉自己吗?

孔纱的思绪有些混乱,从她接到赵无翼派人送去的消息返京那天起,曲阜老宅的消息就断了,难道母亲真要与自己翻脸?若是冯氏生下女儿,那母亲会不会大义灭亲?她本来是很自信的,作为家族这一代仅存的女儿,能够得母亲的宽容,可是眼下却有点犹疑。

*

京城,承公主府。

与孔纱的惊疑不同,姜嬛的心情是愤怒的。

昨日,御医诊断王君孔良礼有身孕了;今日,宫中内官就带着圣旨,将十名良家子送到了承公主府,还说是皇帝恩宠,派人侍候公主与王君的。这算哪门子的恩宠?孔良礼表面上没说什么,但终究是伤心的。

不管姜嬛多么不愿,圣旨就是圣旨,也只能将这些人安置下来。虽然在几位公主中,姜嬛实力最弱,但内宅的这些男儿哪能理会这些朝野纷争。在他们眼中,承公主是温柔美丽的凤女,做个侍君就是福气,若是能够生得一女半儿,升了侧君也不是妄想。因此,能够进入承公主府的良家子都满脸喜色。

负责安置这些人的是公主府的侧君韩寄书,望着这些少年的笑脸,他感觉很是可笑。那位承公主,并不如她表现得那么多情,恐怕要让大家失望了。宫里赏赐的良家子,并不是只有这十个,三年前赏赐下来的也有十个,原本跟在公主身边侍,等王君进门后都安顿在内宅。不管公主有没有收他们,他们都算是内眷,恪守府邸的各种规矩。

新来的良家子中,有两位容貌格外俊美的,带着几分傲气,对笑着安顿自己的公主侧君有几分挑衅。在他们看来,得到承公主的宠爱应该是轻而易举之事。韩寄书后面跟着的函衣轻轻低下头,真是愚蠢,既然要入承公主府,为什么不打探好谁主子有几个?除了出身不如王君外,这位侧君才是内宅真正的当家。

韩寄书惦记孔良礼那边,懒得理会众人的心思,看了看身后的函衣,对大家吩咐道:“以后你们就在北院,有什么事情叫函衣来禀告王君和我,府中的规矩繁杂,让函衣慢慢讲给你们听吧!”

姜嬛带着歉意到孔良礼房中时,孔良礼已经午睡。或许是怀孕辛苦的缘故,他最近有点嗜睡,体态也变得丰盈起来。姜嬛坐在夫君床边,看着他睡梦中微微皱着的眉,有些心疼,刚刚怀孕妻子就收新人入府,再豁达的人也难免感伤。正想着,听到门外传来低语声,起身去看,是韩寄书来了,听说公主在,正要离去。

“寄书,等等!”姜嬛轻声唤作了他:“良礼睡了,咱们到你那边说话!”

韩寄书点头应了,两人默默地离开王君所在的东院,到了韩寄书所在的西院。廊下几个侍儿看到公主与主子回来,迎上来行礼问安。姜嬛摆摆手命大家起身,随后牵着韩寄书的手进了屋子。韩寄书见姜嬛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等侍儿送上茶后,就打发众人出去。

姜嬛喝了口茶,道:“好不容易让前头那些人本分下来,又来了新的,以后还要劳烦寄书了!良礼那边,也要加派些人手,不要出了意外才好!”

韩寄书点头应了,又觉得有些可笑,自己的婚姻生活很不一般呢,恐怕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贤惠的正室,主动劝侧室养身子怀孕;本分的侧室,大权在握却不恃宠而骄;事事讲究公道的妻主,每位夫君房里留宿的日子相同,如今又将怀孕的正室托付给侧室照顾。若不是在自己家见识过父亲对侍儿的防范,在亲友家听说过内宅不安的各种故事,他不会卸下防范,真心对待姜嬛与孔良礼。那两个人,都是真心对他的,是真心将他当成一家人。看着那两人恩爱的样子,自己偶尔也会觉得寂寞。

其实,是韩寄书后知后觉了,不知道自己在姜嬛心中zhan有很重要的位置。他初进府时,曾疑惑过,姜嬛的一侍怎么不在这里。等到圆房之日,姜嬛动作很是生疏,还皱着眉。韩寄书年纪虽大她几岁,但是对鱼水之欢也不懂,心中惶恐难安,没有注意到自己竟是姜嬛的一侍。姜嬛是个多情却不滥情的人,虽然对每个男儿都心存怜惜,但并不是贪花好色之徒。

第五十九章 待“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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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阜,孔家老宅。

老太君房里,孔绫与孔良廉两个依在老太君身边,唧唧喳喳的陪着老太君说话。任氏与郭氏也在。可能是找到女儿的缘故,任氏的精神头比过去好不少。黄氏所出的孔良智十二岁,前年行的元服礼,坐在两位姨父身后,隐隐现出大家公子的风范。

老太君满脸喜气,笑得合不拢嘴,望着自己的小孙女,看个没够。血缘天性,是没有办法隔绝的,看到孔绫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个声音清脆的孩子是那襁褓中失散的小孙女。看看,当年大师说什么来着,还是要姐姐庇护不是。喜事成双,两个失踪许久的孙女平安归来,老太君怎能不庆幸呢?关于这几年的经历,虽然孔织只是含糊其词,但老太君看着她瘦小的身子就知道她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在孔织姐妹归来次日,孔菊病倒了,老宅外务由孔织接手。内宅的日子如常,由孔菊的夫君黄氏打理,各院的人没觉得与过去有什么不同,就是请假的侍儿多了些,有时人手有些紧张。孙小姐当家,是理所当然的,府中下人怎敢随便非议。可是,终究有不甘心的,如郭氏的保父,两位小姐回来,任氏的地位大大提高,郭氏与郭氏所出的公子就不如过去那样受重视。因此,知道侍儿请假的多,他还幸灾乐祸,认为是孔织无法服众的缘故。

孔家老宅不如京城文宣公府那些规矩多,但前院内院侍候的下人仆妇护卫也有一百五十多人。孔织回来的短短十天里,总共有三十五个人先后消失,其中包括护卫十人、仆妇九人、侍儿六人、小厮四人、账房两人、采买两人、文书与夫子各一人。

平白无故不见这么多人,各种流言不断,后来从管事的那里知道这些人是请了事假,就开始有人揣测是三夫人与三小姐争权。虽然刚刚回府的三小姐与四小姐是庶出,但却是去了的国公夫人之女,承袭母亲的爵位是天经地义,那样的话,三夫人膝下的纱大小姐就要乖乖让位。闲话传到孔菊与孔织耳中,两人都不肖辩解,更像是作实了府中诸人的猜测。

在老太君享受天伦之乐时,孔织在前头的偏院里头疼。这里位于老宅西南角,过去是充当客房的,比较独立的两进小院,西墙开着对外的角门。孔织已经十六岁,不好在内院厮混,回到府里后就暂时住在这里。这里算是府中禁地,由孔织从府外带回的几位护卫看守,除了孔织与鸥舟外,任何人不得随便出入。

孔织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中的名单深思。由于她带着妹妹突然回府的缘故,引得府中的“内鬼”们纷纷往外传消息,阿寅带着人早已在老宅周围布置妥当。数日之内,就逮着十几个往外送信的家伙,随后一个牵一个,老宅里就捉了三十多个,曲阜城中还有四十多。府里的,都关在这个客院里;府外的,关在郑春的宅子里。除了被捉后立即自尽的九人不知道身份外,其他的人弄了个七七八八。背后的主子很是繁杂,孔家内部就分了好几处,有长安孔竹的人,有康和郡君的人,有孔纱的人,有姜嬛的人;孔府外的,有梁家的、楚家的、崔家、韩家、武家和沈家的。皇室中的人也跟着掺和,有两个是三公主姜姝的人。

不分敌我,京城的世家差不多都有眼线在,倒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只是,为何独独没有北宁侯冯家的人?另外,就是没有庆元帝与二公主的人。看来,死了的那九个,就是这几家的门下。只是皇家的探子才是死士,北宁侯府是清静无为,还是费心培养死士?

除了心存疑问,孔织主要愁这些人该怎么处置,总不能按照阿寅的意见都杀了。当年孔家的变故,对阿寅的影响也很大,脸色少了笑模样,性子中多了几分残忍。除了孔织外,她对孔家其他人失去信任,不管是孔竹的人,还是孔纱的人,逼供时她都没有半分客气,相对与其他家的探子,反而更严厉些。

鸥舟最是了解孔织心性的,从怀里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瓷瓶,放到了桌子上。

孔织拿到手中把玩,就听鸥舟介绍道:“这是见识过‘忘川’后一时手痒配制的,只是过程有些繁琐,很难配制解药。药效即便比不上‘忘川’,也应该差不多!”

孔织自然明白鸥舟的用意,想到不用杀人灭口,心情愉快了几分,把药瓶递给旁边的阿寅。阿寅在旁边虽然不满小姐的心慈手软,认为这样有些麻烦,但仍是听命给那些探子用药去了。

“京城各家许久未接到曲阜的消息,会猜出孔家有变!”鸥舟带着一丝担忧道,若不是为了任氏,他也不赞成孔织这样仓促露面。

孔织点了点头:“我知道,把这些人逮出来只是暂时断了各家的眼线,也是要看看京城那边的反应,并不打算长久隐瞒我与绫儿回来的消息。已经与老太君打好招呼,下月月初就动身返京,绫儿定亲,上书为她请世女名号,事情还很多!”

*

京城,南山善怀寺。

梁雨让随从在寺外等候,自己进去探望表哥姜瑞炎,进了二门就发现远处香烟渺渺,往来的僧侣都换上了九条衣,那是僧家的大礼服。梁雨叫住前面带路的小沙弥:“怎么回事,寺里有什么法事吗?”

那小沙弥作揖道:“回禀施主,是文宣公府康和郡君与大公子为已故大夫人祈福,好像今儿是大夫人的生祭。”

按理说,遇到这样的事,应该去上柱香才对。梁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艳色彩衣,去了也是失礼,打消了这个念头,决定装作不知道。

虽然善怀寺里都是皇室中人,但姜瑞炎凤后嫡子的身份还是很尊贵,除了住持的院子外,就数他的住处风景最好,屋子最宽敞。

梁雨到时,姜瑞炎坐院中的亭子里,望着远处的红叶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是他从宫中带出的贴身侍儿无愉看到了梁雨,俯身见礼道:“长孙小姐安!”姜瑞炎这才从深思中惊醒,回头道:“表妹,你来了!”

梁雨大咧咧坐到姜瑞炎对面,瞥了一眼石桌上散落的文卷,又看了看眼前这人略显苍白的脸,撇撇嘴道:“祖母太不像话,这些繁琐的事为什么交给表哥打理,府里的幕僚还少吗,好大的胆子,敢压榨起皇子来?”

姜瑞炎身穿白色僧衣,脸上退去青涩,唯一没变的是眼角的高傲,仍是目下无尘的模样。梁雨与姜瑞炎同龄,两人从小一块长大的,对他的傲气只学了皮毛。姜瑞炎难得好心情,揉了揉梁雨的脑袋。梁雨忙红着脸避开,还不停嘟囔着:“只比我大几个月,就将人家当小孩子!”

姜瑞炎放下手,脸上渐渐止住笑,点了点头,说:“是,你已经长大,该考虑下大人问题!”说到这里,顿了顿,望着梁雨的眼睛,正色问道:“若是我与二姑姑或者三姑姑发生纷争,你是帮我,还是帮她们?”

第六十章 决断(上)

“若是我与二姑姑或者三姑姑发生纷争,你是帮我,还是帮她们?”姜瑞炎望着梁雨的眼睛,正色问道。

梁雨眉头微皱:“是二姨母,还是三姨母?她们为难表哥了吗?”她心中很是奇怪,按理来说表哥应该自己也站在他这边的才对,难道到了血亲决绝的时刻。

虽然不是京城,但家族中派系繁杂梁雨早就知晓,只是想不到为什么有人会冒犯皇子身份的表哥。她的祖母西卫侯梁霞原配是武氏,生了一女一子,长女是梁雨之母梁茀,长子当今凤后。武氏福薄,在两个儿女十来岁时病逝,梁霞续娶了北宁侯冯家的男儿为继室。冯氏为梁霞添了一女两子,女儿排行第三,名嵩,接管了梁家在外地的兵权;两子分别嫁入了武家与冯家。除了两位正夫外,梁霞还纳了七、八位侧侍,另有四女五子。这些庶子除了进宫为卿的次子,其他的多与梁家的门生联姻。那个次子就是生下二公子的梁和卿,因为他的缘故,他的同母妹梁霞次女梁岽也受到家族重视,掌握京城的部分兵权。

冯氏十五嫁入梁家,正是青春妙龄。当时梁霞已经年过三十,自然对自己的小夫君宠爱有加。冯氏对武氏留下的两个孩子与妻子的其他庶子庶女都是淡淡的,梁霞没有办法开口责怪这个比自己的长女大不了几岁的夫君,他年纪尚幼,学做父亲过于吃力。

等到梁茀十五时,开始以世女身份代母亲cāo劳家族的一些事务。没过多久,冯氏怀孕了,生下了梁霞三女梁嵩。

没有自己的女儿时还好,不会有什么妄想;有了自己的女儿,就想给她世间最好的,这是每个父亲的心愿。冯氏开始不忿起来,自己的女儿身份再尊贵,有长姐压着,终究是与爵位无缘。想到这些,对梁茀再也难有好脸色,整日在妻子面前为女儿抱屈。只是梁茀胞兄当时是皇太女正君,梁霞对亡夫还有几分眷恋之情,虽然明白冯氏的心思,也装作不知,尽量在他与长女中间周旋。

梁茀性格怯弱,没有争取夺势之心,为人又恪守孝道,不愿意母亲为难,曾主动提出让出世女之位给三妹,梁霞没有应允。梁茀别无他法,就自请外放,带着夫女去了长安,直到十几年后才回到京城。

近些年来,随着梁霞的日渐老迈,梁家内部隐隐分为了三个派系:凤后与胞妹梁茀,和卿与胞妹梁岽,梁嵩与弟媳武凝。和卿一系因为是庶出,始终很低调;梁嵩一系因为有冯氏的支持,在梁党中很有威望;梁茀虽然不如两位妹妹有魄力,但是受凤后庇护,世女之位坐得还算稳妥。三派之间偶尔也会有摩擦,但只要是不过分,梁霞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瑞炎听了梁雨的问话,沉思了片刻,对她说道:“为什么我男儿之身,却秘密接手外祖母部分势力,表妹你想过缘故没有?”其实,他接手的还有梁凤后在宫外的势力,这些连梁霞都不知道。他不是故意隐瞒,只是不愿意这个性格纯净的表妹接触过多的龌龊。

梁霞六十多岁,精力不济,近些年将手中权利慢慢分散到几个女儿手中。姜瑞炎接手梁氏京中部分暗中势力的事,梁雨知道没几天。还是她上次来探望表哥的时候,无意发现案几上的各府密报。姜瑞炎没有瞒她,轻描淡写地随后提过,让她不要外泄。梁雨并没有多想,还以为是祖母担心表哥,故意给他找事情做。如今听到表哥特意问起,很是疑惑,傻傻地问道:“这个还要有什么缘故吗?”

姜瑞炎冷冷一笑,脸上多了几分落寞,慢慢说道:“我自幼跟着太后长大,享尽人间的锦衣玉食,即便不能得母皇与父后欢心,也以为能够此生安乐,长大后才知道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原想抛去凡尘俗事,隐居此地安老,可是生父胞妹的安危,终究是无法放下。”

梁雨越听越糊涂,神色变得迷茫起来,“生父胞妹”不就是凤后与眼盲的安公主姜娉,难道还有人敢对这两人不利吗?

姜瑞炎叹了口气,低声道:“这两年,父后宫里的人死了二三十,有流言说是父后在娉妹眼盲后性情大变致暴虐成性,真相并非如此。死了的人中,父后的试食宫人就有七人。凤后高位,太多人惦记!”

梁雨大怒,“腾”的站了起来:“即便安公主因疾无缘储位,舅舅身后还有咱们梁家!谁竟然这样大胆,当咱们梁家是吃素的吗?”

姜瑞炎望着冲动的梁雨,默不作声。梁雨想到刚才表哥莫名其妙提到的问题,只觉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身体冰冷。

姜瑞炎看着梁雨的神态,没有再说什么,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好。他望向远处的枫树,秋风吹过,片片红叶随风飘落。

姜瑞炎的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孔家有异变。曲阜那边,消息断了十来天,最后送回的消息就是孔纱回乡;京城这边,文宣公府被不明人士盯上,孔纱派出的所有眼线都在出府后莫名失踪。再联系到几个月前,曲阜那边任氏义子出嫁的消息,他怎么能不多做联想?

想到那个可能,想到那个人,姜瑞炎就会陷入过去的回忆,想着与那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只有抱着这丝希望,活着才没那么辛苦。见识了人世间的丑陋,了解到世人的粗鄙,更留恋那人的纯真。

*

青州,刺史府。

沈迎接到了庆元帝的旨意,吩咐下人开始收拾行礼物品,准备等新刺史到任后就动身回京。估计庆元帝认识到了,虽然沈迎没有如她的意支持三公主姜姝,但是也比朝廷中那些不再她掌控下的权宦多了几分忠君爱国之心,是能够信赖倚重的臣子。

几日前,沈迎去过曲阜,回来后面色凝重,心情烦闷的样子。沈家其他人不知道缘故,沈溪也知道猜到与孔织有关,具体原因不详,虽然心存好奇,但是却不敢多嘴主动询问。

沈幼淮仍是沉迷与厨艺,整日里学着做些小菜,白皙的手臂上被烫伤好几处,心疼的小金鱼都流下泪来。多亏没让韩氏看到,否则沈幼淮的厨房生涯就要终结。

沈家最开心的,莫过于七岁的四公子沈幼湘。原本,过去他要每日省下自己的点心到后门去喂食那两只幼小的流浪狗的。自从与那位布衣姐姐见过面,后来又被母亲叫到书房询问一遭后,母亲就吩咐下人将两只小狗洗净后抱进府里,在他的院子里布置了狗舍。两只小狗对他很是亲昵,每日跟着他跑前跑后的。若说沈幼湘有什么烦恼,那就是这两天老实发现母亲在看自己,可是又不与自己说话。

这日下午,沈幼淮熬好了桂花糯米粥,尝了尝,觉得味道还不错,叫小金鱼带人往各房送去;自己单盛了一碗,放到托盘上,送到母亲书房。

沈迎接过儿子送来的粥,一口一口品着,神色有些复杂。

沈幼淮以为是不和母亲口味,忙问道:“怎么?桂花放多了,过于甜腻吗?”

沈迎放下粥碗,摇了摇头,看着儿子,笑着说:“味道很好,母亲很喜欢,淮儿辛苦了!”说到这里,地下头,用调羹慢慢搅动剩下的半碗粥,轻声问道:“淮儿是为了孔三小姐才开始学厨艺的吧!听你姐姐说,你晚归那日送你到咱们家附近的好像是三小姐。好几年了,淮儿还那么想嫁给她为夫吗?”

沈幼淮没想到母亲这样直白问自己这个问题,心中小鹿乱撞,忙握紧拳头,定下心神,非常坚定地点了点头,可是脸上却满是惆怅,低声喃喃道:“只是想想罢了,淮儿配不上三小姐,淮儿有自知之明。”

沈迎见儿子的神态,心底叹息一声,罢罢罢,为了儿子的痴情,自己做上一回恶人又何妨。只是,对儿子来说,那样的未来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就不是自己能够掌控得了的。

第六十章 决断(下)

曲阜,郑春宅子。

非舟躺在床上,鸥舟仔细查看了他手腕、脚腕的伤口,虽然表面已经愈合,但若是想要下床走动恐怕还要等上两月。心中有数后,鸥舟将带来的包裹打开,里面是件灰狸面的长披风。非舟见鸥舟掀开自己的披风,用长披风包裹住自己,有些疑惑:“鸥舟哥哥这是做什么?”

鸥舟笑着回到:“当然是接你过府,明日咱们就要跟着小姐动身回京,四小姐好几日没见你,整日的念叨着!”

非舟脸色“刷”的雪白,使劲地咬了咬嘴唇,身出胳膊拉住鸥舟的衣袖,侧过头低声道:“鸥舟哥哥,非舟不能回去,非舟身子不洁,有污孔家门楣。”

鸥舟早知非舟心结,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这些日子,小姐不管多忙,都会抽空来探望你。见你强颜欢笑,小姐怎能不难过?身上落了尘埃,洗去便是,难道不能继续清清白白做人?你跟在小姐身边两年,又不是那些没有见识的怯弱男儿,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念头?”

非舟听了鸥舟的话,再也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

孔织站在门口,松了口气,能够说出来哭出来就好。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地方,若是搁在她原来的那个世界,哪里会有男人贞洁的观念。只是非舟的未来,还要好好规划下,自己当成弟弟的人,怎么也要保他此生幸福安乐。

房里鸥舟还在低声劝说,非舟的哭声逐渐变小。孔织轻轻走出房间,望着湛蓝的天空,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先去看看骏儿吧,不能白担个母亲的称号,另外也该与林子豫好好谈谈。

扬州时林子豫对煞盟的态度,好像是有几分避讳,即便遭到追杀,也不下死手,始终留有几分余地。想到这里,孔织心中有些沉重,不管怎么样,自己是不会放过“煞盟”的,若是不把它推到台面上,怎么能牵出幕后的黑手?听非舟讲过当年孔府家眷在曲阜遇刺的细节,动手的人虽然没有身份标识,但劫走绫儿的却是煞盟帮众。

对于林子豫,孔织的感觉有些复杂。原本除了这个身体的生父任氏外,她并不认为自己在这个世上还亏欠其他人,如今却多了一个林子豫。虽然对林子豫做杀手的那几年经历一无所知,但孔织心底仍隐隐存有愧疚。若是在初遇时,说服姜嬛与崔鸳想办法留下林子豫,那他的人生说不定就会是另一种模样。除了愧疚与感激外,她还心里存着几分提防,林子豫与煞盟关系非同寻常这是毋庸置疑的,否则不会担任煞盟的盟主。他应该知道追杀孔织的是何人,应该了解些孔家当年变故的内幕,但是却始终保持缄默。

孔织思绪繁杂,走到骏儿房前前。林子豫站在门前,他已经得了消息,知道孔织过来。这边府里前些日子关了不少各家的眼线,由阿寅带回的护卫看守。林子豫没有多问,但也知道个大概。昨日,不仅护卫们将那些眼线都带走了,连雅舟与西琳两个也跟着离开,院子里显得很是冷清。

孔织在林子豫身前几步外站定,问道:“骏儿午睡了?”

林子豫点了点头,脸色不带喜怒,目光望向孔织。

孔织说被这种直白的眼神看得很是不自在,侧过头去,不去看面前这张俊秀的不像真人的面孔。孔织不是喜欢那种卖弄姿色的女人,但爱美是女人天性,在眼前这人面前难免会有几分自惭不如的感觉。林家曾是京城世家之一,若不是获罪导致抄家灭族,这位曾被称为“京城第一美人”的林公子不是进宫,就是被指给哪家的贵女为君。

指给哪家贵女吗?孔织想到这点,心中一动,记得林子豫曾提过当年得遇“故人”,看样子西琳并不知情,不应是族人亲戚,那到底是谁呢?与煞盟又有何关系?

“三小姐明日要启程回京了?”见孔织沉默不语,林子豫主动开口问道。

孔织抬起头,笑了笑:“是,若是京城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本应该邀请公子与骏儿同往的,但此去前途莫测,实在不好连累公子与骏儿安危,咱们还是暂时别过。若是能够安顿好京城事务,再请公子与骏儿过去。”虽然心里舍不得骏儿,但是想想自己这个母亲尚未为儿子付出什么,怎么还意思连累年幼的他过早地接触权贵纠纷。他身边有四位忠心耿耿的尊使,还有武艺高超的林子豫,在曲阜这边更稳妥。

林子豫道:“三小姐是要准备动手报仇?”

孔织点了点头,看向林子豫:“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为人女者,怎么不报此仇?”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林子豫喃喃道,眼神有些迷离:“确实如此,怎么能够逃避得了!”语调中说不出的疲惫与无奈。

孔织不知改如何安慰,只好沉默以对。过了好一会儿,林子豫才再次开口:“子豫有一事相请,还望三小姐能够应允。”

孔织微微皱眉,难道是为煞盟之事,稍稍思虑下:“请公子直言,若有织能够效力之处,织定当全力以赴。”话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想着饶恕煞盟却不在“能够”的范围里。

林子豫道:“请三小姐带照看骏儿,至于他安危之事,有慈冰慈决四人侍候在旁,小姐不用多虑。”

孔织没想到林子豫会提这个要求:“公子或许是另有打算?”

“不错!”林子豫回道:“林家的血海深仇还未报,这几年受义兄之托,带着骏儿隐匿下来。如今能够有三小姐照看骏儿,子豫也该尽尽为人子孙的本分!”

林子豫声音不大,其中却透着坚定果决。孔织见他主意已定,心中想要劝他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智,但自己刚刚大咧咧地说出要报仇雪恨的话,再说这些岂不可笑。想想这些日子,西琳并没有什么异常,看来这位好哥哥是将责任都担了下来,并没有对妹妹提到仇人底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来还是悄悄告诉西琳,再决定怎么帮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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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归来兮(上)

京畿,巩义县。

虽说这里是个县城,但是因为与京都洛阳相邻,又处在洛阳与虎牢关的要道上,商甲云集,繁华程度并不亚于郡城。

这日午后,靠近城东门处,围了好大一圈人,里面是嘤嘤的哭声。有好事的,凑上前去,才发现地上跪着十二、三岁的少年,身材略显单薄,脸上蒙着半新不旧的的面纱,隐隐地现出唇红齿白好相貌。他身前铺着着一块旧灰布,上面写了“卖身葬母”四个大字。围着的人,知道得内情的,唏嘘感叹;不知道内情的,询问起少年身世来。那少年只是低头哭泣,并不作答。

不远处,有座两层高的酒楼,丈高的杆子上酒幌迎风飘扬。门边朱红华表,左右柱子上各有五个大字,左边为“聚南北贵客”,右边为“留东西宾朋”,中上挂着黑底金字的牌匾,上书“同义斋”三个大字。虽然这地方开业不过两年,但却称为县城里首屈一指的好酒楼。一楼是大堂,二楼是包间,因尚未到饭时,楼里客人不多,只有一楼临窗做了两桌。一桌坐着几个一个青衣青帽的小二姐站在酒店门口,殷切迎客,视线偶尔望向卖身葬母的少年处,不经意流露出几分愤慨。

两桌客人,一桌坐了四、五位士女,都是崭新的儒服装扮,年纪都不大,应该是八月中试的举子:一桌坐了两位女子,一位年长些,三十多岁,满脸文雅;一位年青些,二十四、五的模样,微微带着几分流气。那些举子品着清茶,就国事展开讨论,多是批判朝中外戚权重、社稷危机之类的空话。

又有人提到不远处那位少年,本是城中古董商人家的公子,因县令大人看上了他家的古董铺子,索要不成,就胡乱寻了个“收脏”罪名,将他母亲抓到衙门,打了几十板子,收没了铺子房产,将母子两个净身赶了出来。他母亲没几日就死了,这少年没有银子安葬母亲,只好选此下策。城中知情的,谁敢冒着得罪县太爷的风险买他,因此跪了两天事情仍是不成。那县令梁艳虽说是小小的七品官,但她母亲是西卫侯梁家的大管家,背靠梁家这座大靠山,当然可以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

听到士女们提到“梁家”,旁边座位上的两位女客彼此对视了一眼。就在此时,一位劲装女子快步进了酒楼,走到那文雅中年女子身边,低声说了什么。

中年女子面露喜色,起身离开,劲装女子跟在身后。小二姐想着她们还没有结账,忙眼巴巴地跟了上去。那满脸流气的女子笑吟吟道:“急什么,还能没了这几钱茶钱不成?”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这酒楼今日我们包下了,这是定金。”目光看向那几个士女,见其中有不忿的,像要想说什么,又道:“那几位举人小姐的账就算在我们账上,务必要侍候周到再送客。稍后有贵客到,拣你们楼里最好的席面做上几席,那个胭脂酒、碧粳酒的也准备几坛。”

那士女中听说要包酒楼,心中不豫,还想着与对方辩论,说什么先来后到之类,没想到对方很是慷慨,就只好拱拱手致谢。那女子也不多话,只是微笑以对。

听说有人包楼,已经有伙计去通报大掌柜的。掌柜的见是大生意,到前堂来周旋,看到那要包店的女子,脸上很是差异:“路姐姐!”

那包店女子正是陪同孔竹到此的路蒙,正跟小二姐交代用不用在大堂设置屏风的事,听到有人叫自己,转身看去,原来是南川城的熟人赵惠。赵惠,年纪比路蒙小上一岁,是南川城的米商之女。路蒙在南川当痞子时,她曾经做过路蒙的跟班。

路蒙伸手拍了拍赵惠的肩膀,笑着说:“怎么是你,不是听说去扬州投奔郑春去了吗?”

赵惠笑道:“到这边两年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到路姐姐,今日的酒钱算在小妹头上!”

小二姐出去将门口高竿上的幌子摘下,就见十几骑护着几辆马车来到门前,为首的正是那刚才匆匆离去的中年女子。小二姐知道是要接待的贵客到了,忙凑上前去。那中年女子下马,横了她一眼。小二姐浑身一颤,忙止住了脚步。

那中年女子正是收到孔织音信前来迎接孔府家眷的孔竹,虽然她身边明面上只跟了路蒙一人与那劲装护卫两人,但尚有百余名隐宗弟子在京畿一代待命。她下了马,看向第一辆马车,神色有些复杂。

第一辆马车里走出的是骨瘦形销的三夫人孔菊,她看了看妹妹,没有说话,姊妹两个沉默着往后走了几步,到第二辆马车前,侍候着老太君下车。车里还有郭氏带着孔良廉与孔绫两个。

郭氏带着面纱,在两位小姨子面前略显拘谨,俯身作礼。

孔竹虽然在信中听说了孔绫回来的事,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见这小人像极了枉死的二姐,心中一痛,差点落下泪来。

孔良廉在夏天时见过孔竹,拉着妹妹给她行礼问安:“四姨母好!”

就在前头侍候老太君下车时,小二姐看到第三辆、第四辆马车里的人也下来。第三辆马车下先来一位蒙面纱的公子,随后扶出一位裹着厚披风的大爷。第四辆马车帘子打开后,先出来的是位穿着布衣的小姑娘,然后旁边马上跳下一男子,从车厢里抱出一人,也是厚披风围着,遮挡得严实,看不清男女。

前面的老太君已经被扶进了酒楼,第三辆车下来的两位也跟在后面进去。唯独第四辆中出来的客人,落在了后边。

此刻,那卖身葬母的少年被几个流氓骚扰,避无可避,望着不远处马车,不知怎么大声喊道:“救命!”

被抱下马车的正是手足不便的非舟,抱着他的是雅舟。听到那少年呼喊,非舟浑身颤抖,从披风里伸出头来,看看那少年处境,抬头望向身边的孔织,眼中多了几分祈求。

孔织知道非舟是触景伤情,心中叹了口气,对身后的西琳低声吩咐。

西琳与雅舟脸上都带了面具,遮住了满脸疤痕。里面用着鸥舟为两人调制出来的药品,虽然不能够完全去除疤痕,但是只是用上几个月就能够淡些,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狰狞。

第六十一章 归来兮(下)

赵惠正与路蒙寒暄着,见门口的马车到了,两人出门迎了上去。赵惠见两位夫人扶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君,后面还跟着戴面纱的男眷,一时不敢上前。路蒙则笑着上前,双手作揖道:“老太君安,蒙给老太君请安了,瞧您满面红光,看着竟比去年还年轻了好几岁。”

路蒙跟在孔竹身边,这几年去过曲阜两次,曾拜见过老太君。老太君知道孔竹将路蒙当女儿待的,对她自然也格外亲切,见她迎上前来问安,笑着点头:“就你这小猴子贫嘴,老大不小的,还没个安稳样,净让你家夫人为你着急。”

随着众人进门,方才还高谈阔论的士女们立时止了声,都好奇的往门口望过来。赵惠看着后面的随行仆从,知道是大户人家出行中途打尖,虽说旅途简便,但也没有让男眷与外人同堂吃饭的道理,快走几步殷切地将众人领到楼上。

等到众人上了二楼的大包厢,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只剩孔家人在房里。老太君坐定,孔竹又重新给父亲、姐姐和两位姐夫见礼。继而孔织带着弟弟妹妹,也给姨母行了大礼,请安问好。包厢里两张桌子,老太君与女儿孙女们坐一桌,任氏与郭氏带着孔良礼坐屏风后的那一桌。

老太君左手坐着孔菊、孔织,右手坐着孔竹与孔绫。孔竹还是第一次见这个小侄女,见她肖似姐姐孔莲,自然生出几分亲切,想到那年的变故,心中更加唏嘘。姨侄两个低声细语,渐渐地聊了开来。孔菊与孔织那边稍显冷清,两人都不是虚伪客套的人,中间又有那段公案搁着,尤为沉默。

老太君看着空着半数位儿的桌子,想着回京后的事情,就算是心态再力图平和,也难免感伤。鸥舟带着两个提着篮子的侍儿进来,将里面装的银质餐具拿出来摆上。

老太君把鸥舟招呼到身边,伸手拉住他道:“叫小子们干就行,怎么还用你?”然后转头笑着对孔竹介绍道:“这是你的侄姑爷,是个好孩子,守了这好几年,照顾织儿爹爹很是尽心。你这做姨母的初见,红包给少了我可不依!”

鸥舟没想到老太君会这样说,略带尴尬。孔织则是有些怔住,鸥舟是侄姑爷,那不就是自己的那什么。鸥舟被大家看着,脸上多了几分红晕,又不好当众辩解,再次恭敬地对孔竹行礼:“鸥舟给四夫人请安,四夫人好!”

孔竹早就听说孔织有一位近侍,见他虽穿着简便,但容貌端庄秀雅,行为举止颇具大家风采,心中生出几分好感,解下腰间挂着的一块玉环,递了上去:“早闻你名,确是织儿的贤内助,姨母代孔家谢谢你!这块和田玉环,是当年我离京时二姐所赠,如今转送给你,希望你以后继续帮着织儿好好料理家事。”

鸥舟是不爱多话的人,行事只凭本心,所以前些年别人误会他与孔织关系时没有辩解;可是今日这玉环意义特殊,他心中颇为为难,不知该怎么开口拒绝。

孔竹见鸥舟低头不语,以为是羞涩所致,持玉环隔着老太君交给孔织:“你夫郎腼腆,你替他收着。”

孔织接过,看了看几位神色认真的长辈,看来误会的还不是一个两个,这回京解决外孔纱的问题后,鸥舟的问题也要解决解决。若是这样暧mei下去,自己倒没什么,坏了鸥舟的名声,怕是以后鸥舟嫁人都成问题。想到这里,她看了眼鸥舟,这样秀雅聪慧的人,若是有个好出身,入宫为君也是定能出彩的,什么人才配得上,真是很难说。

老太君看出鸥舟的拘谨,拍拍他的手:“留你在这边,你也不自在,去织儿爹爹他们那里坐去,你们爷们说说话,那两个闷葫芦半天都没吱声,都是自家人,用不着那么拘谨。”

鸥舟见侍儿摆好了餐具,低声说了告退就去了屏风后。

老太君见鸥舟进去后,席面又变得冷清,就让孔织出去拉了路蒙进来坐。有这个爱说话的在,气氛才不至太沉闷。

就在孔家诸人饭还未完时,县城西门与南门的百姓们发现两骑飞奔而出。西门那位还撞到了进城卖碳的挑妇,碳撒了一地,碎得不成样子。那挑妇欲哭无泪,想要放声大骂,但那人已经没了身影,只能自叹倒霉,嘴里不甘的叨咕着,蹲着身子将碎碳一块块捡回筐中。

*

京城,白玉坊,藏秀阁。

二楼雅室,孔纱满脸yīn郁地走来走去。依月斜坐在桌边,眼中有几分不屑,但因为是微微低头,孔纱并没有发现。

孔纱握着拳头站了下来,像是自问、又像是问依月:“难道那些人真是奉了母亲的旨意来的?她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孔家就我这么一个女孙,她到底想干什么?”

虽然看样子像文宣公府的家事,但想着与主上的干系,依月不由得仔细思量起来。文宣公府情况异常,京城各大世家耳目活泛的都有所察觉,但是谁都不愿意出头干涉,怕不明不白地惹上纠纷。再说那些封锁文宣公府消息的人,行踪不明,根本就无处可寻。

依月想着情报中关于孔菊的介绍,只是酸腐文人罢了,怎么会设下这样的局来,把孔纱弄得不上不下、惊慌失措?他皱了皱眉:“会不会是其他人?你不是还有位姨母吗,在长安书院担任山长那位。只是,突然找你麻烦,莫不是有了什么依仗?”

“四姨母吗?”孔纱喃喃道:“难道是四姨母纳了侧室,有了孩子?”见依月略带疑惑地看着自己,便解释道:“我这位四姨母是位痴心的,只娶了我姨丈一房夫郎。偏我那位姨丈生第二个儿子时难产,生下孩子就过世了。我姨母痴心,虽然没有女儿,但也没有再续夫纳侍,为了这引得老太君很大不满,很多年没有回京。”

依月生在风月场,长在风月场,听惯了多情男子负心女的故事,哪里知道世间还有如此至情之人,满心羡慕,神色间露出羡慕,竟是有些痴了。

孔纱认识依月多年,知道他的心事,知道无法劝解,摇了摇头,感叹他的多情。几年前他生母找到他,要带他离开藏秀阁,可是依月为了心上人终究是没有答应。母子二人好像因此反目,再也没有联系。

*

京畿,巩义县。

同义斋对面的宾悦客栈里,来了几位衣着干练的客人,架着两位昏迷的女子进来,点了两间上房。两个女人一人一间安置后,细细吩咐了不许打扰,等到明日两人醒后,去收房就行。那掌柜的谨小慎微,怕承担干系,等那几个客人离开,就去查看了昏迷着的两个女子,试着呼吸还顺畅,不像有大碍的样子,就战战兢兢地盼着明日早点到。

出了客栈的几位,有个得意地说道:“任六、任七,你们两个赌得是西门与北门,五哥与我赌得是东门与南门,愿赌服输,你们两个可不能赖账!”

四人中年纪较大的那位开口:“好了,小八,哪有时间计较这个!小姐她们都出城了,咱们得赶快把这两封信送过去。”

第六十二章 迷而不返(上)

京城,承公主府。

姜嬛站在书房,微微皱眉,很是烦躁,想起三天前的变故,眼睛满是酸涩。

前些日子赏赐下来的一批良家子中,有两位姿色不俗,是武家与崔家的族人。两位以为凭借美色,获得公主宠爱不过朝夕之事,没想到进府后连正主面见都未见,就被安置在偏院。几年前被赏赐的十五名宫人中,除了王君过府后送嫁妆嫁掉的六人,其他九位都在那边。

堂堂皇家公主,竟然只有两位夫君,连个侍君都没有,这成何体统?武氏与崔氏越发得意,以为是天赐良机,虽然见不着公主,就开始打王君孔良礼的主意。其中崔氏,是东平侯府的远支族人,想说来与姜嬛、孔良礼还算表亲。不管孔良礼怎么想,崔氏一天两遍的过去,开口闭口的“表哥”。

孔良礼宫里长大,见过了后宫君卿各种夺宠戏码,对崔氏与武氏两个的心思也清楚得很。虽说不愿意与过多男子分享妻子的宠爱,但他自小熟读男子四书,只是“妒”这个字是万万沾不得的。就算寻常小户人家,为了繁衍子孙计,富裕了还要纳个侍室,何况是公主,身负传承繁衍皇室的重责。

孔良礼自小由孔莲胞弟、入宫为贤君的孔惜言抚养,最是温顺不过的好性子,尽管心中微微难过,但想着以后公主府迎侧纳侍是常事,只好耐着性子应付崔氏他们的频繁造访。韩寄书冷眼旁观,很是厌烦崔氏与武氏的做作,但正君都没有说什么,他更不好开口。

崔氏与武氏原本还怕王君狠毒,没想到却是个好说话的,自然加倍的殷切。得知王君因害喜胃口不好时,两人殷切地送过去了枣莲羹,事情就出在这碗羹上。

王君本来不喜这些甜腻之物,但见两人倒有几分真心实意,就勉强喝了半小碗。结果,不出片刻,就出现恶心、呕吐、急性腹痛、腹泻等症状,边上侍侯的仆夫侍儿吓得不行,一边报前院公主,一边报侧君韩寄君。

等姜嬛与韩寄书赶到韩寄书所在的院子时,孔良礼已经陷入昏迷。府里当值的大夫也过来来,检查了剩下的半碗枣莲羹,神色有些不对,先开了个参芦熬谁催吐的方子。

崔氏与武氏两个本心是奉承巴结,哪里想到会惹上这等祸事。看着公主的脸色yīn沉着骇人,两人吓得跪在地上,连辩解的话都不敢说。韩氏冷眼旁观,想着两人也不敢冒着自身危险谋杀王君,叫了两个粗壮仆夫,把两人带到厢房看管起来。

等到参芦汤熬好,韩寄书与姜嬛扶起孔良礼,给他灌下了半碗。效果明显,孔良礼呕吐了好一会儿,大夫看到秽物里再没有枣莲羹的残渣才叫两人喂了他一杯清水。

大夫说了,王君这是过敏症状,是因为羹里有榛子的缘故,幸亏处理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等大夫出去,孔良礼苍白着小脸昏睡在床上,韩寄书才略带疑问地告诉姜嬛,王君对榛子过敏的事是府里众所周知的,为了怕误放,厨房的食材里根本就没有榛子,事情有些诡异,不知道是有人要陷害崔武两人,还是借他们的手害王君。

姜嬛与韩寄书一样,都觉得事情不简单,就请韩寄书仔细调查,看看崔武两人有何异常之处。

事情发生三天后,韩寄书将前因后果调查个水落石出,原本以为是与韩武两人同批进府的良家子中有人因嫉行事,没想到最后查出的嫌疑人竟是一向行事谨慎本分的函衣。函衣进府比韩寄书还早,是姜嬛开府后庆元帝赏赐的宫人之一,原本在前院书房侍候,王君进府后,归到内宅来。

韩寄书与函衣同府三年,但往来很少,对他这个人并不怎么了解。姜嬛被他侍候三年,喜他温柔娴静,只因他是皇帝耳目,一向有所避讳,真是很难相信他竟然会这样歹毒。

查出是函衣嫌疑后,韩寄书叫两个仆夫将他带到下房里关押起来。函衣像是早有预料,不慌不忙,换了身体面衣服,仔细整理了戎装,跟两个仆夫去了,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等到姜嬛亲自过来质问,他才算开了口,很是坦然地承认下来。确实是他动的手脚,趁人不注意时,磨碎的榛子沫撒到了崔武两人熬的枣莲羹里,目的有三——害王君的孩子、除去崔武两人、最后再与公主见上一面。如今心愿达成,他眼中不带半丝生气,可望着姜嬛倒是无悔无惧的模样。

姜嬛手足冰凉,忍不住满身怒气,大声呵斥道:“自你进府,哪里亏待了你?王君仁善,也没有得罪你的地方,你竟想着害我的孩子?!”

函衣痴痴地望着姜嬛。世人皆道她性格怯懦,是位不受宠的公主;文宣公府落败后,失去了根基,无力争夺储位。他在她身边三年,虽然她费心掩饰,但是他依旧能够隐隐看出她人情练达、别具聪慧。都是自己不好,明明只是耳目,就该尽耳目的本分,为什么偏偏在不经意间丢失了本心。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给那位的信报上开始不详不实起来。虽然知道她始终防着自己,但想着就这样陪在她身边也好。然而王君进府后,他的这点念头也成了妄想。

安顿在后院的这四个月中,函衣没有再见过姜嬛,可是谁不知道公主与王君的恩爱呢?加上外边的逼迫,逼得他就要癫狂。崔武两人做了他想做而没有做的,他是又羡慕又记恨,想到自己的心事终虚化,他就选择了这个决绝的做法,了却自己的尘缘,了却自己的痴恋。

姜嬛原本并不厌烦函衣,但是想到他对孔良礼的伤害,无法再面对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出去。

韩寄君陪姜嬛过来,留在房外等候,听了函衣的这番话语,倒是对他生出几分怜意,不过是痴心无处相托罢了。不管怎样,既然他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就是抱着必死的念头。韩寄书看了看出来的姜嬛,她素日对人宽善,会怎样安排?

姜嬛走到韩寄书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低声道:“要是他想要什么吃的穿的,叫人拿给他,他是个洁净的人,让他体面的去吧!”

第六十二章 迷而不返(下)

从巩义县到京城的这段路,孔竹没有骑马,而是上了孔织的马车。

孔织知道姨母有事要问,就让雅舟将非舟抱到任氏车里。孔竹望着孔织略带淡漠的脸,满心疑问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个侄女回到老宅已经半月,却没有任何消息传给自己,她心中连隐宗也不信了吧?

孔织见孔竹欲说还休的样,就主动将那年文宣公府发生的惨剧如实讲出。孔府的异常,自己从南川回去查看,温氏表姐所谓的“复仇”,埋伏着的弩手,楚氏、范氏与孔莲的陆续死亡。

孔竹虽从当年孔莲“自尽”、孔织失踪、二十四卫悉数下落不明推测出孔家遭了暗算,想着能够弄出这么大动静的绝对不会是一两个人,开始调查出事前后调动的军队,结果在册的京畿驻军中并没有调令,京内的亦是如此,看来对方动用的是暗中培养的人马。堂堂国公府,若是没有内鬼,怎么可能让对方这样轻易得逞?

等到孔菊正夫“病逝”、孔菊辞官隐退、孔纱入主文宣公府,开始高调行事,孔竹开始怀疑一向低调行事的孔纱,派到她身边监视的人就渐多起来,才发现她交游广泛,与二公主姜婕、三公主姜姝都有往来。只是由于两边交往的并不频繁,看不出哪边更密切些。既然与皇家有了瓜葛,那她的嫌疑自然又大了几分。待孔竹去曲阜探望老太君,见到了老态必露的孔菊,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孔菊没有过多隐瞒,将自己被下药挟持,孔纱被迫做了对方内应的事如实说出。她还跪在家庙中立下重誓,等到孔纱为孔家留后,自己定会给家族一个交代,绝不会让孔家列祖列宗蒙羞。孔竹知道这些后,恨不得立即赶到京城清理门户,但是孔菊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孔织姐妹生死不知,或许孔纱是家族仅剩的女孙,难道真让家族血脉断在自己手里吗?

虽然对那年的变故掌握个七七八八,但是孔竹没有想到真实情况如此惨烈,气得脸色煞白,紧咬嘴唇,身上忍不住颤抖起来。

孔织看着孔竹神色不似作伪,没有开口劝慰,而是垂下眼帘,心情有些复杂。对于孔家所谓的隐宗,她如今已经是完全没有好感。当年的事情发生的蹊跷,除了孔府这边外,京城的隐宗诸人也难逃嫌疑。

在母亲文宣公孔莲身边,除了天支地支二十四卫外,还有隐藏派出的高手暗中保护。二十四卫在明,若是遭人算计,全军覆没也情有可原;但隐宗高手在暗,怎么可能丝毫都没有察觉?!再说,要不是收到隐藏情报,孔织不会回京打探,对方偏偏是一副瓮中捉鳖的架势,这让她怎么不疑?知道她在京城附近的,除了母亲,只有隐宗在京的几位高层。

孔竹见孔织神情冷淡,想想方才提到的血雨腥风,不知伤重成什么模样,才会缠mian病榻三年多。她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孔织:“是秦绪,隐宗的内鬼,那年初二她自尽了,只留下这封信,指明是给你的。”

孔织抬起头,眉头紧皱,不管她对隐宗怎么怀疑,都没有想到那位略显刻板但又不失慈善的老人身上。自己始终没有开口叫师傅,但是她心里却早已以徒弟自居。

孔织慢慢打开信,里面只有寡寡数言。秦绪在信中坦然承认自己有罪,而且罪在不赦,实在无颜苟活,死前心有所牵,只是孑然一身,除了弟子孔织外无人相托。她终生未娶,名下没有儿女,只年轻时在欢场留下个儿子,近年才无意中想认。此子身处欢场,自己死后,再没有亲人可以相依,请孔织看在她授艺之情上,对这位师兄照看三分。

孔府一行到达京城时,天色已经微黑,阿寅早已骑着马在东门外等候。前些日子,孔织安排她先回来准备。阿寅看见雅舟与西琳两个在最后的一辆马车边,知道是三小姐的车,催马赶上前去,在马车边低声道:“三小姐,是阿寅!”

孔织掀开马车帘,抬头问道:“怎么样,可还顺利?”

阿寅抱拳回道:“托三小姐福,属下幸不辱命!”说话间,脸上带着几分兴奋,眼中满是迫切着要快意恩仇的yu望。

孔织点点头,放下了帘子,因那场变故改变的不是一个两个,这个满脸狡诘的少女因仇恨变得深沉起来。想想她在曲阜拷问那些耳目时的残暴手段,不是谁都做出来的。

虽然孔竹没有主动开口问,但孔织还是主动开口介绍:“阿寅,曾是我母亲的二十四卫之一,后有事不在府中,逃过一劫。”

正说着话,马车速度减慢,听外面的说话声,已经是进了京城。孔竹有些为难地看了孔织一眼:“织儿,你可知道,按照隐宗传下的规矩,从你母亲去世那刻,姨母结束了宗主身份,你这位少宗主已经称为名声言顺的新宗主。”

“哦!”孔织平静无波,隐宗,隐宗,是不是隐得太深了,她怎么没看出这些人对文宣公府有什么实质的保护。

“若是侄女死了呢?”

“若是织儿五年内没有露面,由孔家新家主重新任命人选。”孔竹回答,然后又微微皱眉道:“为了限制家主与宗主权利,不让孔家因私人原因卷入权贵纠纷,千年以来,没有哪位能够同时担任两个职务。关于你母亲的爵位,织儿是怎么打算的?”

孔织摸了摸额上的红痣,缓声问道:“姨母你看呢?”

孔竹沉思片刻:“如今正是公主夺嫡的要紧时刻,因为承公主的关系,孔家身份很是尴尬。若是织儿承袭爵位后,自然会被人当成承公主一脉,你们姊妹关系好,并不是秘密,是京城诸人众所周知的。除非承公主能够最后取得大位,否则不管哪位公主上位,对孔家都难免心存芥蒂。”

孔织微微一笑:“姨母这样说,也是支持绫儿袭爵,织儿本来还担心长辈们有异议,这下可就放心了!”

孔竹看看孔织:“文宣公的爵位,代表着什么,织儿知道吗?是尊贵无比的显赫身份,是整个大华朝士女的半师。如今迫于情势,你选择放弃,将来不会后悔吗?”

孔织道:“姨母在担心什么,难道还怕织以后抢妹妹的地位不成?若是那个位置实在好,人人窥视,三姨母不用辞表还乡,四姨母也不用规避在长安。富贵如浮云,有人你夺我抢,也有人冷眼旁观,又有什么可叹可惋的!”

先不说孔织,只说孔菊独坐一车,自打进城xiōng口就沉闷得不行,满身的疲惫,闭上眼睛,祈祷这路程在长些,终究是失望。孔菊掏出帕子握住嘴,嘴里涌现一股甜腥,马车停下,文宣公府到了。

第六十三章 魂惊(上)

京城,文宣公府门口。

孔织随着孔竹下了马车,抬头望望肃穆庄严的匾额,再看看门口的老幼夫男,怎能不生出物是人非的感触。堂堂千年世家,人口凋零至此,繁华已成云烟。

虽然才过去三年多时间,但文宣公府的人员变更得骇人。直到老太君下了马车,孔菊与孔竹姐妹簇拥着父亲上前,门口的四名门卫都是都不知道眼前这些是身后府邸的正牌主子们。

守卫中有个伶俐的,见眼前这些人除了几个女子,其他都是男眷,穿着打扮不俗,就长了个心眼,拉住了狠巴巴想要上前问话的同伴,恭声说道:“劳请几位贵客出示拜帖,容小的们进去禀告我家大小姐!”话虽然说得温婉,倒也尽职尽责,让人无法心生反感。

被拦在自家门口,这种感觉很是不好,连老太君的脸上都流露出几分不虞。孔织跟着几位长辈后边,冷眼旁观,不知自己这位三姨母会有什么决断。

“大胆,是老太君回府,还不赶快去禀告孔纱过来侍候!”孔菊见老太君达拉下脸来,想着那叛逆家族的女儿,心中无名之火顿生,脸色黑沉得吓人。

那护卫听到眼前这慈眉善目的老爷子就是公府的老太君,应答起来越发恭敬,转身就要往西府那边去。

孔织看了看那护卫十七、八岁,虽然满脸恭敬,却难掩眼睛狡猾。看来,她是打算借口送信来脱身。孔织望望其他那几名门卫,健壮威猛有余,却不像伶俐人,难道还要让大家等在外边不成,

想道这里,孔织笑着道:“且慢到西府通报,找个机灵小厮,往二门里传话,请郡主与大公子出来迎接老太君。”

那护卫应了,除了叫小厮报信外,还低声叫一个同伴到西府那边请大小姐过来。

*

西府,孔纱坐在侧室冯氏房里。她脸色有些发暗,应该是最近消息不好的缘故。

冯氏,闺名乐筱,北宁侯冯群的幼子,是冯群五十岁那年所出。虽然是庶出,但是其生父是侯府最得势的侧夫,因此他的身份不亚于与寻常世家的嫡出公子。自从两年前,他行了成人礼后,说媒的人络绎不绝,冯侯却将这个宝贝儿子许给孔家西府大小姐为侧室。

孔家女息不盛,前国公孔莲姊妹四人,才出了五位小姐,其中四人陆续病故夭折,只余下孔纱一人。明眼人都知道,那位西府大小姐就是继续国公夫人的当然人选。

冯氏的孩子才怀了四个月,身上根本看不来什么变化。孔纱却坐在他对面,痴痴地望着自己这位侧夫,眼中有些复杂。虽然她喜欢这个小鸟依人的夫君,听到他怀上的那刻也充满期待,但是从曲阜回来后,她开始焦虑起来,母亲的态度很不好,恐怕真如母亲所说,当自己长女出生后,就是自己接受惩罚之时。

冯氏看着妻主神色沉重地望着自己,有些纳闷,轻声问道:“怎么了,乐筱有什么不对吗?”

孔纱笑着摇摇头,虽然答应冯侯联姻是出于两家的利益,但是成亲这大半年来,不知不觉地喜欢上眼前这人。她看了看窗前几案上玉笼里飘出的渺渺香烟,又看了看刚才看着冯氏喝下的半碗薏米粥,生出几分不忍,伸出手去,摸了某冯氏的肚子:“好孩子,母亲知道你定是个好孩子!”

冯氏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去,头上一根金簪掉到地上。孔纱弯腰捡起,看看冯氏,见他满身满眼流露出的父爱,心中倍感无奈,一步错,步步错,事到如今哪里还有退步的余地?只是,终究是对他不住。她拿起金簪,笑着说:“筱儿,为妻帮你簪上!”

两人在房里一个娇羞,一个愧疚,就听门口有人低声禀告道:“大小姐,东府那边有人过来传信儿,说是老太君回来了!”

“哐当”一声,那金簪掉到了地上。

孔纱脸色惨白,看了看地上的簪子,忽然大步出门,对那人道:“送信儿的人在哪儿?”

西府前院,送信儿的不是一位,而是三位,除了一位眼熟的下人外,后面还跟着两名面生劲装女子。孔纱眉头微皱,问:“老太君回府了,是三夫人护送回来的?”问完,看向那两位面生女子:“你们是?”

其中看着年长那位回道:“小人等奉了四夫人之命,请大小姐过府!”

“四夫人!”孔纱很是牵强地笑道:“四夫人也回来了吗?你们稍等片刻,待我换件衣服就去。”

两人应声恭候,孔纱转身进了内宅。

虽然孔纱咬紧嘴唇,想要压制自己的恐惧,但都是徒劳。她感觉到倦怠至极,身子万分沉重,想想母亲上次的态度,不禁生出几分狰狞之心。若是自己能够早日决断,不留下母亲与姨母两个后患,也不至于此。只是凭借骨肉亲情,理所当然地以为随着时光流逝,母亲早晚会解开心结。可是,在所谓的祖宗礼法面前,又哪里容得下母女天伦?眼下,只好多做准备,费心周旋。

想到这里,孔纱传来两位心腹小厮,秘密吩咐了两句,打发出去。随后,她又到了武氏与冯氏房里,婉转地告诉两人,母亲对自己有所误解,若是自己晚上不回来,怕是要受母亲责罚,请两位夫君请各自母亲出面求情。武氏与冯氏听说远在曲阜的岳母回来,都要跟着前去拜见,并且要亲自为妻子说清。孔纱安顿了两人,换了件外衣出去。

武氏之母是位列京城十大世家之一的武家家主武冰,前些年担任户部侍郎,去年升为户部尚书。而冯氏之母冯群虽说行为低调,但却是与东平侯崔弘、西卫侯梁霞、南安侯楚乐并列的北宁侯。有这两人出面说情,别说是孔菊,就是前文宣公孔莲在世,怕也要顾忌三分。

西府外,早已后人暗中等候。两个出去传信的小厮刚出府,就被人尾随在后。

第六十三章 魂惊(下)

文宣公府,内院,椿成院,松鹤堂。

老太君坐在正位上,望了望四周,虽然好几年没有住人,但是仍是窗明几净、尘埃不染的样子,心中宽慰,对右手座位上的康和郡君道:“很好,你费心了!”

康和郡君回道:“这是儿婿应该做的!儿婿既为孔家人,自当有守护家族的责任!”声音虽然温婉,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老太君点了点头,指了指任氏与郭氏身边的孔绫与孔良廉:“这是你侄女绫儿与侄子良廉,跟我去曲阜时还都不满周岁。绫儿小时候失散过,这你是知道的。祖宗保佑,不仅织儿平安,还找回了绫儿。”又对两个孙女孙子说:“这是你们的大姨丈,还不赶快上前问安!”

孔良廉跟着生父在曲阜老宅长大,很少见外人,性子有点腼腆。还是孔绫大方,牵着哥哥的手上前几步,有模有样地行礼:“侄女绫儿给姨丈请安,姨丈安!”

康和郡君一手拉着孔绫,一手拉着孔良廉,仔细打量。看到孔绫的模样肖似妻妹孔莲,他又是欢喜,又是伤心。原本生活在内宅,并不觉得孔莲对孔家的意义,可是等她去后,才知道她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在看看孔良廉,襁褓之中失去母亲,境遇还不如当年的良仁。

打量完两个孩子,康和郡君眼圈已经红了,转过头去望向孔织,见她身材虽显瘦小,但脸上却是波澜不惊,不知为何心中踏实起来,对老太君笑道:“都是好孩子,织儿也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君等着享孙女的福就是!”

老太君算算时间,西府那个孙女怕是快到了,就对侍立在康和郡君身后的孔良仁吩咐:“仁儿,你两位姨丈都乏了,你先带他们去你那里稍作歇息,把绫儿与廉儿也领过去!”

等孔良仁带着任氏几个出去后,老太君又叫侍儿们下去。此时,堂上只剩几位孔家主子,康和郡君与孔织坐在老太君左手边,孔菊与孔竹姊妹坐在老太君右手边。按理来说,这种场合男眷本不应出席,但康和郡君身份尊贵,又代表长房,因此并没有什么避讳。

孔菊与孔竹两个心情很是沉重,姊妹俩很是寡言;康和郡君则是低声、慈爱地与孔织闲话家常。

就听门外响起康和郡君侍儿无陵的问安声:“大小姐好!”

“陵叔叔客气了!”孔纱略带客套的声音。

堂上众人静声,孔织低下头,心中颇为感慨,那个印象中沉默寡言的西府小姐为什么会选择背叛家族?只为了权势吗?还记得来到这里第一年的中秋家宴,孔纹、孔纱、孔绣与孔织四个丝字辈的陪着各自母亲同坐。孔纱与孔纹谈着京城时事,对诸事见解还略显青涩,沉稳中不失天真。

除了文宣公府的事,孔菊前面的正夫魏氏的“病逝”也莫名奇妙。从时间看,与孔莲出事的日子间隔不久,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西府大小姐的手笔。

进了松鹤堂,孔纱首先看见的是主位上白发苍苍的老太君,其次就是老太君右手边寒着脸的母亲与姨母,或许是母亲给她的压力过大,使得她没有注意到康和郡君身边那人射过来的清冷视线。

孔纱身子微微前倾,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毕恭毕敬地行了大礼:“孙女给老太君、郡君、母亲、四姨母请安!”

老太君看着孔纱,没有说话,心中很是矛盾。场面有些尴尬,还是孔菊先开口呵斥:“逆女,还不快跪下!”

孔菊虽说平日为人处世最是和气不过,但在自己府里也是严母。一时之间,孔纱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子已经乖乖听话跪下。

看着孔纱满脸无辜的样子,孔菊怒急反笑,这个孽障,事到如今仍没有半丝悔改之心吗?虽说自己在父亲与妹妹面前曾发誓等到孔家血脉得存时,定会处置孔纱,但虎毒不食子,xiōng口为何如此难受。

看着女儿,孔菊想到了她的生父,是孔家的家生子,孔纱的一侍,后来因生下长女升为侧室。那是个敏感而柔弱的男子,在妻子风liu不堪与正夫的嫉妒迫害下郁郁而终。对这个女儿,孔菊是心存愧疚的,若是能够多些关爱给她,她也不会长成这样yīn郁的性子。

孔菊的怒气瞬间消逝,心境凄凉无比,慢慢从座位上站起,上前两步,跪在孔纱身前,也不说话,向老太君磕起头来。等到众人反应过来,孔菊的额头已经见血。老太君大声叹了口气,偏过头去,不去看孔菊。

孔竹皱着眉,身前去掺扶孔菊:“三姐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孔纱望着孔菊略嫌单薄的背影,闭上了眼睛,滑下一滴泪,这是母亲第一次护她。自小因庶出的身份,被嫡父魏氏ling辱,母亲从不过问;等到元服礼后,因怯弱的性子在学院没少受同窗欺负,甚至好多次被教训得鼻青脸肿的回家,引来魏氏的冷嘲热讽,却不能引起母亲的半点关怀之心。

孔菊推开孔竹的胳膊,跪在地上,抬起头来,已经是满脸泪水。她环视了堂上众人:“父亲,郡君,四妹,织儿!”

听到“织儿”两字,孔纱立即抬起头来,这才看到康和郡君身边坐着的、嘴角含笑着望着自己的少女不正是自己的堂妹孔织。她满眼诧异,孔织怎么可能还活着?她亲眼所见,这个堂妹被射成了刺猬,倒在那神秘的灰衣人怀里。那么重的箭伤,就是铁人也该碎了,怎么还可能好好活着?满心惊疑,仔细打量着。

孔菊环视完众人说道:“女不教,母之过。种种过失,都是罪在菊疏于管教。菊知道多说无益,不管怎样责罚,菊愿意与她共同承担,只求大家留这逆女一条性命!”说完,长叩不已。

孔菊说完,老太君闭上眼睛,唯有幽幽叹息;康和郡君低下头,看不出异样神色;孔竹脸色铁青,退回到座位上。

孔织仍是方才的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堂上众人。教女无方也好,大义灭亲也好,与她有什么干系?一码是一码,若是被害的不是孔莲、被劫的不是孔绫、被射成刺猬的不是自己,这大宅门的恩恩怨怨谁又耐烦看?只是她管不得别人,别人自然也管不得她。虽然孔纱只是被推到台前的小角色,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帮凶,理所当然应为其所作所为负责。她看向老太君,作为这个家族的最高长辈,他会怎么处理女儿孙女?

老太君尚未开口,孔竹已经满是怒火,大声喝道:“孔菊,在列祖列宗面前发的誓你忘了吗?这个畜生,毒杀嫡父,谋害姨母,背叛家族,三条死罪,你还要保她?”气急之下,已经直呼姐姐姓名:“就算你不动手,我也不会饶她!原本是看在老太君份上,为了繁衍家族血脉才容她苟活了这几年。如今想想,甚是不甘,别说是织儿、绫儿已经回来,就算是两人没回,我填房纳侍,为老太君再生两个孙女便是,何必留这畜生至今!”

看到孔织那刻,孔纱才知道长辈们为何突然会狠心发作自己,待到听孔竹话中提到孔织、孔绫都回来时,她渐渐绝望起来。

老太君看看跪在地上的孔菊母子,又看了看满脸震怒的孔竹,最后看像孔织:“织儿,你要继承家主之位的,你怎么看待此事?”

随着老太君的问话声,众人的视线都望向孔织。孔织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孔菊的满眼祈求也好,孔竹的万分期待也好,都不喜欢。她抬起头,轻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不是天经地义吗?还有什么要问的,难道世道变了不成?”

孔菊面色死灰,萎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堂上静寂得骇人,忽然就听孔纱声嘶力竭地喊道:“她是假的,她不是孔织!”

第六十四章 姊妹(上)

孔府,椿成院,松鹤堂。

“她是假的,她不是孔织!”孔纱声嘶力竭地喊道,满眼的不甘与愤满。

孔织仍是不动如山地坐着,堂上其他人也没有人理会孔纱的喊声。孔纱环视四周,突然开始怨恨起来,恨这个古老而陈腐的家族,恨眼前这些目光短视的血亲。一个一个摆出圣人的嘴脸,又是给谁看呢?

秋风穿堂而过,吹干了孔纱刚进来时因恐惧流下的冷汗。她的心一下子静下来,慢慢伸直腰板,抬起头来,竟是一副大义凛然的傲然。

孔菊软倒在地,满脸颓废,不知神游何方。孔菊冷笑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真的?”

孔纱顿时语塞,其实,当她喊出那句话时,就知道自己说错话。看了看孔菊眼中的恨意,她很是不甘。她知道,事到如今,若是乖乖认罪,根本没有保全性命的可能。她渐渐从理清了头绪,慢慢地站起神来,在众人的诧异中将身边的母亲扶起。

老太君本来还存了几不忍,不管怎么忤逆,也是自己的亲孙女;可眼下孔纱的狂傲却激怒了他,yīn沉着脸问道:“长辈没开口,谁让你起来的!”

孔纱回道:“给长辈行完礼,不就是应起身?”

“纱儿,你给我闭嘴!”孔菊在旁低声呵斥。

“见过不知廉耻的,却没见过你这样丧心病狂的,你所作所为早已死有余辜,你以为你不承认就能够避过吗?”孔竹冷笑着:“如今给你留几分体面,用家法来处置你,你也该知足!”

既然已经撕破脸,孔纱就少了几分忌惮,言辞也锋利起来:“四姨母就是家法吗?我们三房是分府出去的,除了母亲,只有族长有权对纱执行家法。二姨母故去,二房没有女儿,族长自然由家母继承。家母对纱如何处置,家母自有结论,哪里需要四姨母指手画脚。莫非,四姨母要越过家母继任族长吗?”

“真真是走了眼了,没想到你倒是伶牙俐齿!”孔竹怒极反笑:“你还有脸面提你二姨母,你不是很坦诚吗?怎么,当年敢对你母亲承认,如何要改口了不成?看来,若是新族长不上位,还动不了你了!”说到这里,指着孔织:“谁说二房没有女儿,你二姨母之女,孔家新家主。不管是执行族规,还是为母报仇,她都有资格来处置你,你还有何话说?”

“处置我?”孔纱略带嘲弄的眼光看向孔竹:“四姨母以为别人都是傻子?找个赝品,就要篡夺我孔家大权!”

孔织坐在那里,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脸颊,怪不得方才不停地打量自己,原来是在找“破绽”。这戏,越来越有喜感。自己在扬州醒来后,对着镜子也曾心生诧异,明明记得那晚右脸颊被锋利的箭头擦伤,流了满脸的血,怎么一点痕迹都不见;等到查看过全身后,她只能说传奇就是传奇。眼下,倒是好笑,难不成孔纱要说出检查伤口的话?

孔织有些不耐烦,还不知任氏爹爹与绫儿安置得如何,神来居那边鸥舟几个收拾得是否辛苦,哪里有心情陪孔纱在这里磨牙?打草惊蛇,打草惊蛇,草已经打了,等着蛇出来就好。约莫着凭孔纱色厉内荏的样子,该送信的地方也都送到。

想到这里,孔织看了下孔竹,正好孔竹也在看她。姑侄两个倒是想到一块去,事到如今,又不是要孔纱乖乖认罪才能处置,何必再耗着时间,让大家心里都跟着不自在。走个过场也就算了,闹剧就此落幕。

虽然孔竹与孔织两个已经性子不耐,但偏偏又人不让她们如愿,就听孔菊幽幽道:“纱儿,你说眼前这位小姐是赝品,有何凭证?”

孔竹叹了口气,对自己的三姐彻底失望。先头的求饶,还可以说是爱女心切,做母亲的不容易;如今的反问,却是像要附和她女儿,把孔织定义为“赝品”。爱女心切能够理解,信口雌黄却太让人不耻。难道任氏会错认女儿、老太君会错认孙女、自己会错认侄女不成?

孔府,大门口。

四名护卫正窃窃私语,没想到方才进府的一行人都是府里的主子们。看郡君亲自出迎,大小姐匆匆赶来的模样,她们哪里还有半点犹疑。只是,这会子得罪了这些主子们,不知是否会受到责罚,怕是一顿板子都是轻的,大家颇为忐忑。正想着,有一驾马车缓缓而来,最后停驻在孔府门口。

车上先是下来两名清秀小厮,随后是一个女子,最后下来一位个子高挑、戴着面纱的男子,看发型头饰,应该是成了亲的。

那女子三十不到的模样,身材微微有些发福,没有佩戴什么名贵饰品,但是穿着的却是上好衣料,流露出几分富贵气息。她身后那男子虽然戴着面纱,但是露出的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仍是流露着无限风情。看那女子温柔地扶他下车,轻轻地帮他系紧披风,很是恩爱的模样。

看到护卫们都向这边望来,那女子才上前几步,往那看似像护卫中为首之人手中塞了两锭银子:“劳烦各位给任三爷房里的欧公子传个话,就说是扬州故人来访!”

几个护卫因刚才的教训,本是不敢轻慢,但是听说“任三爷”、“鸥公子”都有点摸不着头脑。只知道前头国公夫人留下的两房侧室中有位任爷,不知道不是是那位?

正是来得好来得巧,眼下又有人到了。骑马而来的是承公主姜嬛,看她只带着几名护卫轻衣简从而来,脸上汗津津的,应该是得了孔府有人回来的信儿马上赶来的。

孔府的护卫们赶紧见礼,这位公主虽说经历复杂,但并不因避讳疏远孔家,每个月总是要过来一两次给郡君请安的。

第六十四章 姊妹(下)

戴面纱的男子正是已经嫁人两月的眉舟,早先得了信,知道小姐就要回京,早早地拉了妻子郑春到京城这边侯着。因此,当孔府回来人后,才会马上过来。他是认识承公主姜嬛的,见公主也打量她们夫妻两个,就俯了下身子行礼:“眉舟给公主请安!”

姜嬛笑道:“怪不得觉得很是熟悉,原来是你。你是任叔叔义子,算起来也是我的表兄,哪里用这么客套?”说到这里,对郑春点了点头:“这位就是表嫂了,我上次去曲阜时,与你们错开来,没来得及参加你们的婚礼。这份贺礼我可要补上,只是听说嫂子是豪商,到时不要嫌寒酸才好!”

郑春虽早已不同往日,称为一方豪富,但毕竟是商贾身份,面对的又是金枝玉叶,一时之间有些放不开。眉舟见妻主有些拘谨,主动开口问姜嬛道:“公主也得了我们小姐回来的信了吗?”

“你说什么?三妹回来了,三妹真地回来了?”姜嬛猛地抓住眉舟胳膊,满脸满眼尽是期待,直到旁边郑春咳了一声,才发觉自己失态,放下手喃喃道:“眉舟,对不住,我太鲁莽了!”

眉舟心里感叹,这位公主还真是如当年在府中时那样和蔼可亲,只是这个脾气怎么去争权夺势,到时候还不是要自家小姐为她cāo心。见姜嬛还盯着自己,等着自己的答案,忙点了点头:“是,我们小姐随同老太君回府了!”

姜嬛的嘴半张着,好一会儿才发出深长的叹息。她的脸上,慢慢地绽放出从容灿烂的笑容。她再也等不及,笑着对眉舟道:“你先带嫂子回神来居,告诉三妹,我去老太君那里请过安后就过去找她!”说话间,人已经大步进府去。

眉舟望着姜嬛的背影,苦笑不得,自己还好说,郑春是女客,哪里有进二门的道理?最后,郑春在前院偏厅等候,眉舟带着两个小侍去了神来居。

一路往椿成院走去,姜嬛只觉得万分怡然,好像忍耐了许久就为了等这一天似的。这个世上终有亲人可以信赖与依靠,那就是她最聪明懂事的妹妹,她的xiōng口暖暖的,鼻子有些发痒。

等到迈进椿成院,姜嬛发现有些不对,就算老太君不在时,这边当值的仆妇小厮也有不少;怎么如今老太君归来,越发显得冷清。空荡荡的院子中,只有康和郡君的大侍无陵站在松鹤堂外。

无陵看到姜嬛过来,刚要开口见礼,就被姜嬛用手势止住。正房里,传来孔纱的吼声:“谁不知道,皇帝推出姜嬛,就要把孔家当成替死鬼,让孔家与梁家斗!二姨母明为避退,私下里却为姜嬛多方谋划,又把孔家安危至于何地?”

对姜嬛来说,孔纱的话犹如当头棒喝,刹那间使她清醒过来。是呀,今日不同往昔,为了自己的身价性命,难道要把孔家牵连在内?母亲与父亲因受自己连累而枉死,大仇还没有报;如今三妹回来了,难道还要让她步双亲后尘?那样做的话,自己不就是恩将仇报的小人。突然之间,满是绝望与疲惫。

无陵看着姜嬛的脸色煞白、眉头紧锁,有些担心,毕竟是亲眼看她长大的孩子。

房里传来听不出情绪波动的少女的声音:“这就是你勾结外人谋害亲长的缘故?理由很是大义,也很可笑!不管国法家规如何,织却不能饶你!理由只有三个字,那就是‘你该死’!”

“你、你……”孔纱恼羞成怒的声音:“你是、你是……”

少女的声音复起:“怎么,还想指证织是赝品?尤记得那晚,织回到府中,母亲与父亲、范叔叔被人挟持,明明我们能够脱身,但是哪想到有人偏偏要把孔府设成修罗场。先是射杀了范叔叔,随后是楚氏父亲,最后所有的箭都指向了母亲。”幽幽地声音慢慢道出当年的惨烈:“母亲伤重,织欲背着母亲突出重围,数次而未果。母亲为了不连累织,自尽身亡。你这样xiōng有成竹地说织是赝品,是不是因为你隐在暗处亲眼看到织被乱箭穿身?”

姜嬛听到楚氏、范氏被射杀、孔莲含恨自尽已经是十分愤怒,听到三妹被乱箭穿身,更是痛彻心扉,再也按乃不住,猛地推开门,大步地踏了进去。

堂上众人除了知情的孔纱与孔竹外,对于那夜的变故详情,其他人还是首次得闻,老太君拍着自己的xiōng口,满脸是泪;康和郡君红了眼圈,望向孔织的目光更加柔和与慈爱;孔菊失魂落魄,眼神有些涣散;孔纱侧低着头,并不出言辩解。

姜嬛的推门声,打破了堂上的静寂。

老太君像溺水的孩子似的,伸出手去招呼姜嬛:“绣儿,绣儿,你过来!”一时情急,呼起姜嬛的旧名。

老太君拉着姜嬛的手,哭着说:“你母亲、你父亲死不瞑目!都是我这个老糊涂不好,明明知道是那畜生做的,却纵容她逍遥至今。”说到这里,指着孔织道:“你妹妹可怜,虽然捡了一条性命,却大病了三年。”

姜嬛看了看身形瘦小的三妹,想着不知怎样缠mian病榻,才会三年多没有音讯;再看看哽咽着的老太君,只觉得xiōng口郁闷得要发狂。她放开老太君的手,转身看向孔纱。

孔纱心中有鬼,满脸地不自在,不敢直视姜嬛目光。姜嬛一步步地上前,孔纱皱着眉一步步地后退。她身后是椅子,退了几步,再无可退之地,只好缩坐在椅子里。

看到姜嬛拔出腰间佩剑,孔纱惊恐地睁大眼睛,哆哆嗦嗦地问道:“你要干什么?”说话间,满是祈求的眼睛看向旁边座位上的孔菊,希望母亲能够出面帮自己解围。可是,不知为何,孔菊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也不能动,嘴巴微微动着,却也说不出话来。

“啊!啊!”说着连声惨叫,姜嬛的剑已经刺到孔纱身上。毕竟是皇家御用之物,只是装饰用的佩剑,却也锋利无比。孔纱缩坐在座位中,无处可躲,被刺了个正着。没等挣扎起身,肩膀、腹部、大腿上都中剑。

孔纱想要阻止姜嬛落剑,又没有抵挡之物,只好用手捉住剑身。又是一番彻骨的疼痛,她强忍着不晕倒,沙哑的声音喊道:“公主做什么?这是我们孔家之事!”

姜嬛冷笑一声,毫不犹豫抽出剑。又一声惨叫,孔纱捧着手从座位瘫到地上,已经是满头冷汗。她看到地上那物,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昏厥过去。那地上红红白白的,正是她被利剑切断的半只手掌。

看着女儿的惨状,孔菊刚刚升起愧疚之心又不知哪儿去,她双眼赤红地望着姜嬛与孔织。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却明白,自己被定住了,脚边滚落的铜钱可以作证。只是方才有孔纱的问话声,堂上众人才没有注意到。

孔织见姜嬛握着剑要把孔纱彻底了解的样,忙上前拦住:“二姐,够了!”

姜嬛有些不解:“三妹为何阻我,难道这样的人还留她在世不成?”

孔织点了点头:“还得留几天,害死母亲与父亲的真正凶手还没有露面,总要留个饵才行!”再说,想找孔纱报仇的还有阿寅。把孔纱交给阿寅好了,凭借阿寅的手段,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堂上笼着一股血腥之气,老太君与康和郡君都是夫道人家,哪里见过这些,侧过头去不敢看。看着姜嬛与孔织姊妹两个站在鲜血淋漓的孔纱身边面不改色地侃侃而谈,孔竹心中诧异不已。这还是那个腻在老太君膝下做男儿态的二侄女吗?这还是那个懒散喜欢自在的三侄女吗?姊妹两个都变了,对于未来的孔家来说,这到底是祸是福?

第六十五章 消息 (上)

孔府,神来居。

眉舟让侍儿在外边候着,自己进了正房。鸥舟正带着几个当值的小侍收拾,屋子里布置仍如几年前一样,各种摆件从库房里取出,一件件地摆好。

看到眉舟,鸥舟微微诧异:“来得这样早,以为你最快也要明日!”

眉舟听了这话,撅起嘴巴,假装生气:“怎么,如今我是客了,嫌弃我来早了不成?”

鸥舟笑了笑,打发几个小侍出去后,道:“今日府里事多,小姐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这边!不过,正好可以先去看看非舟!”说到这里,眉头微皱,思量着怎么跟眉舟讲非舟手足俱断的事。眉舟是个心直口快的,若是懵懵懂懂的,随性追问起来,怕是让非舟难看。

鸥舟知道,非舟虽没说什么,但shi身之辱已经成为他的心头刺。世人愚钝,对失了清白的男儿尤为苛刻,就是平民小户也不会迎娶不是处子之身的男儿为夫。若是自家小姐是寻常女子,怜香惜玉的,给非舟安排侍室的身份也能够安顿他;但她毕竟不同,并不似世间女子一样轻看男子,视男子为禁脔。她待他似兄,待非舟、雅舟、眉舟几个似弟,根本就没有半分男女私情在里面。

眉舟原在信中知道非舟、雅舟回到小姐身边之事,听到鸥舟只提到非舟,没有提雅舟,快嘴问道:“还有雅舟呢,难道不在院子里?”

鸥舟见眉舟听到非舟神情冷淡,知道他还记得当年的事,他对非舟最疼爱,对非舟的背叛最不能释怀。过去在京城时,眉舟与非舟更加亲近些,与雅舟有些疏远。后来,南川发生毒蛇事件后,眉舟还曾怀疑雅舟是凶手。可是,眼下,他对雅舟的关切要多于非舟。非舟谋害小姐在前,私逃远遁在后,怎么还有脸面回来?雅舟则不同,素日沉默寡言,却在关键时刻护在小姐身边。

想到这里,鸥舟叹了口气,劝道:“非舟救下了四小姐,也算是将功赎罪。他双亲都没了,只剩下咱们几个亲近人,你也不要再气。雅舟没在府里,在外边办小姐诶交代的事。”

眉舟听了鸥舟的话,神色才转好些。鸥舟瞒下非舟shi身的那段,将非舟的经历三言两语讲了一遍。眉舟听到非舟断了手脚,眼泪已经落下,片刻也不能稍待,拉着鸥舟去非舟房里。

椿成院,松鹤堂。

地上的血迹已经处理干净,孔菊母女被阿寅带着几个人“请”到前院。老太君由康和郡君陪着,进了左边的暖阁,堂上只剩下孔竹、姜嬛与孔织。

姜嬛站在孔织身前,拉着她的手,望着妹妹略显消瘦的小脸,满是心疼。孔织则有些不自在,站这么近做什么,不是显得自己个子更矮。她简单打量下姜嬛,当年那个被府中诸人捧在手心中的少女已经长大,身子修长挺拔,眉色间顾盼生姿,又隐隐含着大家气度。

孔竹见这姊妹拉手站着,想想逝去大姐、二姐,又想想刚才却掺出去的孔菊,说不出什么滋味。

姜嬛背对着孔竹,看不清她的神色;孔织侧对着,见她脸上似悲似喜的,想着莫非是惦念孔菊不成?把孔菊暂时软禁起来,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省得有人再打她的主意。

除恶务尽,这四个字孔织是记得心里的,但是孔菊毕竟不同。虽然在事后,她有包庇女儿的嫌疑,但是事前并不知情。孔织不会迁怒与她,但是也不会留她在外面搅和。看她最后望向这姊妹两个时的恶毒眼神,若是不提前加以制约,说不定闹出什么乱子来。

姜嬛顺着孔织眼神转头望去,才想到房里还有这位四姑母,忙放下孔织的手:“四姑母!”早先叫四姨母也好,如今的四姑母也好,或许是自小没怎么接触的缘故,她对孔竹虽有敬意,但并不怎么亲近。

孔竹点了点头,算是回礼,随后指了指对面的几把椅子,示意姜嬛与孔织两个坐下。

等到两人坐定,孔竹才开口道:“织儿,不知你从何而得的消息,看你连番布置,都似有的放矢;公主虽然恨孔纱,但其中悲愤居多,并没有丝毫意外。看来,你们两个对即将要入罄之人也猜了个大概。既然如此,就说说你们接下去的安排吧”

京城,南山善怀寺。

姜瑞炎坐在院中亭子里,翻看着今日送来的各府消息。

梁霞荣华半生,并不是愚钝之人,自然明白梁家已经称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原因,不是世人口中流传的外戚专权、一党独大,而是皇权势微、世家盘根复杂成为大华的隐患。皇帝知道这点,各大世家也都知道皇家的忌惮,但是彼此间还没到撕破脸之时。梁家,连出两代凤后,隐隐地成为世家之首。说过不好听的,若是梁家人齐心,改朝换代虽不能,但胁迫皇帝退位、推个嗣公主上位什么的却能够。

京城人都知道,梁家人的内斗重来没有停过。随着梁霞的日益老迈,梁家内部的派系之争越发激烈。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梁霞对几个女儿很是灰心,最终将掌管梁家耳目的暗部交给外孙姜瑞炎打理。

“东平侯四女崔鸳定亲!”姜瑞炎慢慢念出这个消息,提起几分兴趣。同窗半载,他印象中,崔鸳虽略显粗俗,但却是性格耿直、心底赤诚之人。虽然两人但年的亲事很是荒唐,但是他却无法对崔鸳生出怨恨之心。留意看了下详细记录,对方是崔鸳姑母柱国大将军高猎嫡长子高明耀。下月初五,这位高公子行成人礼,崔家将在那天下聘。亲上加亲,在世家中也是寻常。

第六十五章 消息 (下)

姜瑞炎放下记录消息的字帖,眼角余光看到地上平躺着一张纸,怪不得方才找孔府消息没有,原来是在这里。不知何时,他形成的习惯,每日里先关注孔府的消息。

还没来得及看,就听贴身近侍无愉的声音:“殿下,长孙小姐来访!”

姜瑞炎还想着一向不拘小节的表妹怎么讲起规矩来,梁雨已经捂着右脸,走了进来。姜瑞炎见她神色有异,问道:“这是怎么了?”

梁雨慢慢把手放下,右脸一个红红肿肿的巴掌印,煞是显眼。

姜瑞炎眉头微皱:“怎么回事,竟还动起手来?”

梁雨大咧咧坐下,不忿地说:“还能有谁,当然是祖母,比前几年脾气更加暴躁,动不动就要抄家伙动手的!”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祖母真是老了!”

姜瑞炎瞥了梁雨一眼:“什么老不老的,上了年纪的人像小孩子一样,咱们做晚辈的多包容就是。还有你,若是没有什么错,怎么会挨巴掌?听说这些日子祖母给你寻觅合适的成亲人选,是不是因这个缘故?”

梁雨摸了摸脸上的巴掌印,神色严肃起来,很是认真地道:“表哥,自小咱们两个最好,婚姻大事,事关是终身,不可轻慢。你可要站在我这边,不然我可不依!”

姜瑞炎见表妹说得郑重,想着她在冀州、青州两地待了将近四年,难道是与喜欢的男子私定终身?

对于世家女儿来说,娶夫是为家族利益,人品模样都是次要的,最最要紧的是必须要门当户对。梁家是世家之首,梁雨又是嫡长孙女,她的正夫就是以后西卫侯府的内当家,这也是梁霞为孙女仔细挑选合适人选的缘故。除了正夫条件高些,侧侍则是没有那么多的说头。

姜瑞炎问道:“表妹是对哪家公子心仪,想要娶她做正夫?”若是做侧做侍,祖孙两个应该不会有这样大的争执。谁家女子不三夫四郎的,为了繁衍女息,长辈们自然乐意孩子们多纳侧侍。

梁雨大力地点头,脸上现出几分红晕来。

“那公子家境条件与梁家悬殊太大,所以外祖母不同意?”姜瑞炎继续问道。

梁雨摇了摇头,表情转为烦闷,开始不作声。

姜瑞炎叹了口气:“外祖母看好的人选是哪家公子?”

“南安侯府的二公子楚晚萧,才十四,小毛孩子一个!”梁雨带着些薄怒道。

“那你能怪谁?当初是谁好好的京城不待,眼巴巴地跑去冀州的?京城各世家与你年龄相仿的公子早已婚嫁。”姜瑞炎笑着说。这个表妹,自小爱舞刀弄枪的,对男色方面不太在意。如今二十岁,没有成亲,也没有纳侍,只有两个通房小子是元服后跟着服侍的。南安侯楚乐的次子,看来梁霞也是为长孙女铺路,家族中有两个强势的姨母,若是没有有力的婆家扶持,那梁雨的前景堪忧。

“那人,风姿绰约,仪表非凡。若是要我娶夫,我只想娶他。”梁雨坚定地说,又带着几丝倔强道:“若是祖母不依,大不了我回军营去!别说区区一巴掌,就是十巴掌百巴掌也不行。”

“风姿绰约,仪表非凡!这话怎么听着这般耳熟?”姜瑞炎思虑片刻,笑道:“想起来了,那年咱们去文宣公府,你看上了韩家公子,也赞人家这两句来着,听说人家定亲,还懊恼了半个月!难道这次也是隔着面纱朦朦胧胧地就看上了?”

梁雨抓了抓头,自嘲着笑了两声。

孔府,前院,偏厅。

自南川一别四年后,孔织再次见到郑春。庆元十五年夏秋“买青“赚的那几百万两银子,有一半在郑春那里,四分之一在傲舟与阿寅那里,剩下的在鸥舟处。傲舟与阿寅那里的利润没有算过,郑春那里在扬州时大致提过一次,翻了几番是有的。

郑春想是专门为对账而来,见孔织翻过,才松了口气。

孔织略觉好笑:“这是怎么,难道还要非要织看过不成?”

郑春点了点头,道:“终归是小姐的产业,小姐心中有数才好!”说着,将账册下的两个小匣子拿了出来:“这里一个装的是银票,是历年剩下的利润;另外一个装的是各地产业的地契、房契,之前鸥舟公子曾婉转提过想收回,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是想着交到小姐手中才稳妥。”

孔织脸色慢慢沉下来:“怎么,鸥舟所提,郑姐姐多想了?”

郑春低头:“春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孔织道:“鸥舟与眉舟情如兄弟,若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只会让眉舟难做。”

郑春听了,摇了摇头:“是春不对,不应与男子计较!”

孔织不愿谈论鸥舟是非,将装银票的那小匣子推回郑春处:“这里的银票郑姐姐先拿回去,分成十份,三份做姐姐的花红,一份做织送眉舟的嫁妆,一份打入承公主账上,其余五份依照你的意见在京城置办产业。”

郑春很是诧异:“小姐,当年说好春的花红是十抽一的!”

孔织笑笑:“没错,那年郑姐姐去扬州时,织提过给你一分花红,原想着织能够在后帮你一把的,没想到最后要靠你独自支撑,辛苦了!这些都是郑姐姐该得的!眉舟那份,约莫着也有七、八十万两,要单独给他存下,是拿出来投资也好,在钱庄生利也好,都要他拿主意。以后的生意,每年半年结次利,就按三七分配!”

“小姐!”郑春有些激动。

孔织拍了拍郑春的手:“郑姐姐,算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再计较可就假了!”

都是场面话,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就算关系并不亲密,也要做出一副亲近的样子彼此才放心。若是孔织冷淡些,怕是郑春就要坐立难安。

守着偌大的家业好几年,若说郑春半点也没生出贪婪之心那是假话,但终究有道德良心约束。想到这些,郑春惊出一身冷汗,隐隐有些后怕,若是这几年自己真的霸占了小姐的产业,那现在怕是要难得善了。孔家是公府世家,身份比她们这些商人不知尊贵多少,又哪里是她们能够招惹得了的?

京城,南山,善怀寺。

姜瑞炎见梁雨扭扭捏捏了半天,就是不说看上的人是谁,有些不耐烦,拿起了桌子上记录孔家消息的那张纸,一边看,一边说:“既然‘风姿绰约,仪表非凡’的,干嘛还藏着掖着,若是你不告诉我,我可不知道应不应该站在你这边?”

梁雨红着脸,低声道:“是孔家大公子!”

姜瑞炎变了脸色,手上那张纸悠悠地落到地上。

梁雨吓了一跳:“表哥,有那么惊讶吗?”

姜瑞炎看着梁雨,嘴角慢慢上翘,似笑非笑、似泣非泣:“孔家,文宣公府孔家!”

第六十六章 花坊(上)

庆元十九年十月二十,文宣公府崔氏老太君在三女孔菊、四女孔竹的护送下,悄然进京。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是随同进京的竟然有传闻中已经夭折的孔莲三女孔织与四女孔绫。虽然这个消息算不上引起惊涛骇浪,但也足以牵引京城各家的视线。

自从孔莲死后,文宣公爵位空了三年。孔家人丁凋零,孔莲姐妹四人只有五个女儿,其中四个出自孔莲府上,一个出自孔菊府上。

文宣公孔莲四个女儿中,两位嫡女先后夭折,两位庶女虽然没有正式发丧,但是传言中都是死于意外。至此,一向籍籍无名的孔菊庶女孔纱入主文宣公府,虽没有正式的世女封号,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不是理所当然地将她当成是爵位继承人。巴结的巴结,应承的应承,想法设法与她搭上关系。

自古以来,女承母爵,天经地义。孔纱之所以能够以侄小姐的身份,毫无争议地入主文宣公府,处理公府外务,是因在孔莲死后,没有女儿可继承爵位。这样的话,姊终妹及,爵位轮到孔莲三妹孔菊头上。孔菊归乡侍奉父亲,孔纱作为她的女儿,代母亲打理这些并不唐突。眼下,正主归来,这位西府大小姐也该功成身退。

孔织,行三,孔莲庶女,生父是任氏,生于庆元三年六月十九。元服后,随同二姐孔绣就读闻达书院。在京城人眼中,这位孔三小姐不过是劣女顽童。虽然曾与恶名顶顶的“小霸王”周珊结怨,但想来不过是一丘之貉,否则也不会在花坊林立之地大动手脚。

孔莲嫡次女孔绣“夭折”后,这位三小姐与生父以及同父妹,随同祖父回到故乡曲阜。后来,传来各种谣言,有说是被刺杀身亡的,有说是离奇失踪的。反正,根据各家眼线来报,这位三小姐与她的妹妹确实不在曲阜孔家老宅。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反正得到孔织归来消息的姜瑞炎辗转了一夜,始终没有闭眼。想想昨天下午,梁雨走时还不停追问,她想要迎娶孔大公子为正夫的想法是否有那么惊世骇俗。姜瑞炎没有办法解释,难道还要厚着脸皮告诉她,自己是为孔织的归来而激动。

直到天色微明,无愉起身服侍他时,姜瑞炎仍在见与不见之间踌躇。

如今已不比往日,两人不再是携手相伴的同窗好友,而是背负了家族重责的凤后嫡子与公府小姐。虽盼望相见,但是相见又何益?若是不相见,自己可能心安,生死不知三年多,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痛楚?姜瑞炎凝眉苦思,拿不定主意。

无愉见主子早起后精神不好,特意熬了他喜欢的芡实粥。姜瑞炎实在是不想吃,勉强喝了小半碗就放下不动。

早饭后,姜瑞炎只觉得心烦意乱,做什么都做不下去。他的喉咙慢慢痒起来,打了几次喷嚏,竟是半夜里不知怎么着了凉。

到了中午,无愉费心地准备了几个斋菜。姜瑞炎只觉得头重脚轻的,哪里提得起半点胃口?无愉见他脸上红得异常,有点慌神,想要叫人到城里传御医过来,被姜瑞炎制止。在他心中,又不是什么大事,何苦劳师动众,若是传到父后与外祖母眼中,又要逼自己回去。

申时二刻,梁家的门人将各府消息准时送到善怀寺。

无愉怕主子辛劳,还劝姜瑞炎先不要看,但是他只是笑笑,仍是拿起各家消息留神看去。无愉别无他法,只好为主子沏了壶好茶,好让他提神。

姜瑞炎最关切的当然是孔府的最新消息,从各种消息中挑拣出来。虽然纸上关于孔织的消息只有一行字,却让他神色大变,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再也坐不住,站起了来:“无愉,叫小厮去传话,我要进京!”

昨晚申时三刻至白玉坊藏秀阁,花费五百金请见阁主依月公子,后在依月公子房里逗留至亥时二刻。

孔织呀,孔织,你到底是为何,离京多年后回府第一晚就流连烟花地。是真的风liu不羁,还是存心自污其名?姜瑞炎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烦闷,只想见见那人,亲口问问她,否则怕是要郁闷死。

像姜瑞炎一样,对孔织行为不解的还有孔竹。这次她带到京城的隐宗弟子不少,消息自然灵通,昨夜孔织离府后的行踪已经有人向她详细禀报过。孔织四年前离京时还不到十三,自然不会轻易涉足烟花之地,更不要说有欢场中的熟人。可是,孔竹听了属下的禀告后,有些诧异,因为据说孔织是点名要见依月公子的。

孔竹决定跟侄女好好谈谈,昨日有承公主姜嬛在,虽然不算外人,但是毕竟有些事情不宜说起,例如隐宗这块。没想到,孔织还比较忙,早饭后再次离府。只是这次不知为何,抛开了随行暗中保护的隐宗众人,隐匿了行踪,直到未时才回来。孔竹暗暗心中有数,看来大张旗鼓地去藏秀阁,也是孔织有意为之。

孔府,神来居。

孔织回到院子,先去了非舟房里,将自来顺斋买来的莲子糕送过去。前些年她在闻达书院读书时,经常给任氏爹爹与四侍带外面的点心,非舟最喜欢的就是这莲子糕。孔绫也在这边,虽认了姐姐与父亲祖父,但她自幼跟着非舟长大,还是跟非舟最亲近。

非舟手脚上的伤渐渐愈合,人却日益消瘦下去,两颊深陷,虽然见人带着三分笑,但是眼底的凄楚却是掩不住的。

非舟与孔绫分着莲子糕吃,孔织摸了摸孔绫的头,看了看瘦得有些脱形的非舟。怕他难堪装作不知情,还是解决不了根本,心病还需心药医,看来要好好开导他。

第六十六章 花坊(下)

回到房里,孔织换下了外出的衣裳。鸥舟方才正一笔一笔地记录着昨日郑春留下的地契与房契,再与他手上掌握的资料一笔笔对过。孔织见他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半本,笑道:“又不着急,什么时间做不行。你好几年没见你母亲与姐姐,她们都在承公主府那边,等下安排马车送你过去看看吧!”

鸥舟合上了账本,点了点头。说起来实在庆幸,孔府两次变故都没有波及到他母亲与姐姐身上。如今他姐姐刘勤是承公主府的账房,母亲刘粟料理庆元帝赏赐给姜嬛的田庄店铺,都算是公主府的红人——

孔织正想着怎么跟鸥舟提非舟之事,外面侍儿来禀告说是四夫人请三小姐过去说话。

这次进京以后,孔竹带着路蒙等人,暂住在东南角的聚英园。

当孔织到聚英园时,路蒙不在,孔竹一个人站在窗前,望着院子里的梧桐,不知想些什么。听到脚步声,孔竹转过身来。

“姨母好!”孔织问安。

孔竹点了点头,算是回礼,回到座位坐下,尔后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织儿,坐!”见孔织听命坐下,思虑了片刻,问道:“织儿昨日匆匆赶往藏秀阁,可是为了秦绪的信?”

孔织点了点头,去藏秀阁之事,并没有什么好隐藏。她看了一眼孔竹,很是感慨,有些事情,或许不知道才是福气。想起昨日去藏秀阁,并不是有意大张旗鼓,只是懒得甩掉身后的人罢了。沉寂中,她想起昨晚与依月的会面。

藏秀阁,孔织早有耳闻,想当年怒打“小霸王”周珊时,还有人猜测是为了藏秀阁的听风与依月争风吃醋。庆元十五年夏,她被母亲定位隐宗接班人,离开京城后,途中遇到的美貌公子就是两花魁之一的听风。如今,听风更名为傲舟,同阿寅共同主持春风楼与如意楼的事务。

根据如意楼那边的记载,依月,生母不详,生父名叫夏梳云,为藏秀阁前前任阁主,九年前病逝。秦绪信中托付给孔织的,就是这位京城花坊的名公子。

孔织与秦绪相处两年,对自己这位夫子是打心眼里尊敬的。秦绪虽然话不多,但瞧她指导学生下棋时的耐心细致,就能够看出她是个豁达善良的人。这样的人,只在世家隐宗担任什么长老实在是屈才。以她云淡风轻的性格,也不像是为了攀附权贵出卖同僚主上,孔织深信这点。若真是如此,她与孔织算是有杀母之仇,又怎么敢放心将儿子托付给她?从而可进,当初的事情定有蹊跷,说不定秦绪有什么难言之言也未曾可知。

见到依月那刻,孔织似乎明白了秦绪的想法。同样是红牌公子,依月与当年唯唯诺诺的听风完全不同。他是招摇的,是张狂的。当然,他也有招摇的资本。传闻他父亲是北宁侯冯群的爱宠,因此他出道后一直受冯家庇佑。北宁侯府虽然素日行事低调,却是实打实的权贵世家,手中又有掌兵权,谁会为了花坊倌人得罪她们?

依月的笑容很是妩媚,眼中带着几分挑逗,似乎对这位刚刚回京的公府小姐产生了几分兴趣。

孔织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感觉心里微微郁闷,这到底算什么回事?依月的容貌,竟有三分与自己相似,与已经嫁给承公主为正君的孔良礼则像了五分。

在孔织打量依月时,依月也在打量着孔织。虽然两人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对这位小姐并不陌生。cāo纵南川的米市,狠狠地赚了上百万两银子的人,就是当年不满十三的孔织。而设计剿杀她母亲与她时,她随后爆发出的嗜血也让孔纱等人暗暗心惊。一个百人队,被杀了个零零落落,只剩下不到半数。谁会想到这个看起来羸弱、带着几分男儿气的孔府庶女竟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纵使发生过暴打周珊的事,大家也不过认为她是徒有几分蛮力而已。

依月看着孔织眉心的红痣,心头涌起很古怪的念头,只觉得对方眼熟,不知为何多了几分亲近之意。他连忙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不让孔织看到自己的神情变化,笑吟吟地道:“三小姐花费五百金只为了这样呆呆地看这依月吗?”

孔织看见依月眼中的戏耍,微微一笑:“那你说咱们做点什么?”

依月被问得一顿,回道:“依月不才,在琴棋书画上学过些技艺,若是三小姐不嫌粗鄙,依月愿为三小姐献上一曲。”

孔织很自然地挑了房里最舒适的圆椅坐下:“能够聆听公子琴音,织荣幸之至。”

依月掩面笑着:“贵人面前,依月怎敢如此随意,还请小姐稍待,容依月沐浴更衣焚香洗手后再献!”

“原本是高雅之事,自然应如此!”孔织喝了口茶,慢慢地回道。

依月告退着,暂时离去。孔织望着他的背影,脸上变得很是凝重。看来这次收获还很大,这个依月公子并不简单。屋子里隐隐约约的飘着罂粟膏的味道,是纯粹的巧合,还是他就是当年给西琳与雅舟下药的人?孔织只觉得有一条线,就要将自己心中的种种疑点联系起来。

等依月沐浴出来,已经过了一个时辰。看到孔织面不改色地坐在那里,带着微笑略有深意地望着自己,依月忍不住有些小小的慌乱。眼前这人,明明不过十六、七的年纪,为何眼神如此毒辣老道,好像是要看到人心里似的。

接下来,依月用半个时辰的功夫为孔织弹奏了古曲《幽兰》。《幽兰》,又名《猗兰》,传言为孔子所作。据传,当年孔子怀才不遇,在周游列国途中见幽谷中芳兰与杂草为伍,深有感触,写下了这首琴曲。

依月选这首曲子,本来是有意奉承这位三小姐,但弹着弹着有点伤感。自己纵然不是空谷幽兰,但也不该在烟花之地终老,明明已经脱了贱籍,可是为了那人的大业,还要陷在这肮脏之地。

几句对话,一首琴曲,就是孔织与依月会面的整个过程。只是孔织临走前的一句话,让依月失了平常心。孔织说的是:“公子容貌与织有几分相像,与家兄更是肖似,织心里满是好奇,真想知道公子是否是孔家子孙!”

等孔织走后,依月还没有从震惊中走出来。孔织进来时,他只是觉得对方有些面熟,但是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身上去。经孔织提醒,他才想到那份熟悉因何而来。种种疑团,今日得解。孔织口中的家兄,应该就是曾被养育的宫里的承公主正君孔仁礼。怪不得当年初见时,那人满脸诧异,随后又像是奇货可居地请来各界高人好好调教自己。怪不得,前些日子,南安侯世女无意见到自己的容貌外,就百般纠缠,满眼痴意。

若自己真是孔府子孙,依月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里发寒。几年前,秦绪找到了他,只说是他父亲旧友,要为他赎身离开。依月想着父亲生前凄苦,理所当然地将秦绪与父亲曾提过的绝情人联系到一起。因此,对于这位“母亲”,他非常怨恨。秦绪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并没有为自己出言辩解,也从来没有开口提及依月死去的父亲。依月更是恼怒,父亲为了她凄苦一生,她怎么能够这样铁石心肠:纵容自己的男人流落烟花之地,面对自己的骨肉却不愿相认。

孔府,聚英园。

孔竹正想着怎么开口与孔织提及上表袭爵之事,就听孔织开口道:“四姨母,可听过夏梳云这个名字?”

“夏梳云?”孔竹沉思片刻,摇了摇头:“这个名字没听过,但是我记得曾听过舒夏这个名字!”

“舒夏,夏梳!”孔织很有兴趣的样子:“那四姨母可记得这是何人?”

孔竹仔细想了,回答:“那时我还没有成家离府,所以依稀记得。好像是你楚氏父亲的陪嫁,后来成了你母亲的通房小子。曾有过身孕,张罗着要给侍室名分的,后因病逝不了了之。”

孔织想了想依月的年纪,再联系起当年的纠葛,心中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她心中漫漫涌出一股恨意,若对方不知依月真实身份还好,若是已经知晓,却利用依月来对付孔家,那未免过于恶毒。对方真不知情吗?自己见依月一面,都会心存疑问,那背后作他主子之人怎会是如此大意粗心之辈?

第六十七章 袭爵(上)

就在孔竹与孔织姨侄两个想着怎么上表为孔绫讨要世女称号时,栖凤坊承公主的书房里也正在讨论着这个议题。

孟羡,原闻达书院山长,如今承公主府的首席幕僚。她是孔莲生前好友至交,少年时曾师从孔莲之母孔珍,算是庆元帝、沈迎等人的同门师姐。庆元帝赏识她的博学多才,多次开口请她出仕。孟羡看不惯朝廷中世家做大、外戚专权,不愿屈身相就,最后只在闻达书院领了个闲职。

庆元十五年十二月承公主姜嬛归宗时,孟羡闻达书院山长任期满,打算回关中老家。孔莲悄悄拜会了这位师姐,不知怎么劝说的,使得她同意入承公主府为幕僚。

孟羡与姜嬛本来就是师生之义,宾主倒也非常投契。姜嬛能够平安度过这几年,也是孟羡精心谋划之故。因此,姜嬛对这位老师分外倚重。

账面上每年多出四十万银子之事,除了姜嬛,公主府里知道的只有刘勤与孟羡。孟羡也猜测孔家的变故另有隐情,但是为了大业,还是劝姜嬛在没有实力翻牌时故作不知。

孔织等人到京城那天,当姜嬛急匆匆赶往文宣公府时,孟羡也知道了孔家姐妹生还的消息。

次日,姜嬛在书房见到孟羡,先是恨恨地讲到了孔家变故的内情,然后兴致勃勃地与老师提到三妹、四妹,孟羡始终很沉默。

直到姜嬛讲完,孟羡才郑重说道:“咱们大华手握兵权的权贵不少,但是能够在京洛调弩兵的却屈指可数。既然对方上了弩箭,人多势大,自然会有迹可循。那幕后主事之人,公主与三小姐差不多也心中有数!”

姜嬛点了点头,满脸寒霜:“实在欺人太甚,母亲到底与她有何仇怨,要对文宣公府赶尽杀绝。若单是为了嬛的缘故,那倒是有些主次颠倒。这样的手段,只是为了铲除嬛的根基的话,那也太过了些!不管怎样,嬛与三妹都不会饶了她,定要她性命偿还母债。”

孟羡听了,没有就报仇这个话题多说什么。姜嬛在文宣公府生活了将近十四年,受孔家太多恩惠,若是不想着为孔家报仇,那就不是孟羡愿意为之效命的承公主。

思虑了片刻,孟羡说出了心中所想:“公主,既然三小姐与四小姐回京,那文宣公爵位也就是要有人承袭。三小姐排行在前,承袭爵位无可厚非,但为了公主的大业,万万不能让三小姐承袭这个爵位。”

姜嬛眉头微皱:“三妹是母亲年长之女,又是孔家如今的顶梁柱,为何不能承袭母亲爵位?”

孟羡回道:“在书院中见三小姐只是平平,但听公主提及她种种,可见也是玲珑剔透之人。文宣公爵位虽显贵,但不仅手中却是没有实权,还有受条条框框制约。虽然三小姐与公主姊妹情深,可到时身处高位身不由己,说不定就会为了家族,舍弃了公主。还不若让三小姐出仕,像孔菊那样在礼部慢慢熬资历,几年后也能够成为公主臂膀!”

“不妥!”姜嬛不假思索地摇头道。

“公主是担心孔家那边没人支撑吗?不必如此,即便三小姐不承袭爵位,但四小姐是她胞妹,又年幼,孔府大权仍在三小姐手中。”孟羡解释道。

“还是不妥!”姜嬛看着孟羡,缓缓说道:“三妹受嬛连累,已经在生死关上走了一遭,这几年的境况她虽没有提,但是也能够想象出其中苦楚。作为妹妹,她对嬛仁义至尽,嬛这个姐姐,却没有能力回报她什么,已经是深感愧疚。如今,她女袭母职,天经地义。即便她想做个自在国公,不愿与嬛多有牵扯,嬛也能够接受体谅。嬛怎能因一己之私,毁了妹妹前程?若是嬛今日能够牺牲妹妹前程,明日就能够舍弃她的性命!”说到这里,语气更为坚定:“夺嫡之路艰辛,嬛深知,并不畏惧,手染鲜血也没有悔意;但若是让嬛将算计用到自家人身上,那这条路不走也罢!”

孟羡与姜嬛宾主几年,相知甚深,知道她虽看起来温良和善,但在某些方面却有自己的坚持。她松了口气,欣慰大于失望,冷血能够成就明主,但冷血也能够造就暴君。看姜嬛虽然行事日益老辣,心中始终保留一份良善,这点让孟羡也彻底放下心来。自古以来,多是君王成事谋臣死,看来自己倒不用再担忧这些。

孟羡是头脑活络之人,既然三小姐承袭爵位已成定局,那自然要谋划更多利益出来。想了又想,她对姜嬛说道:“据公主说讲,三小姐已经十六,是不是到了谈婚论嫁之时?若是等到三小姐袭了爵位,还没有聘下正夫,恐怕皇家要插手指婚!”

姜嬛笑道:“老师所说甚是,若是母皇乱点鸳鸯谱,给三妹指个不和心意的,那可不大好。嬛心中自有人选,如今母亲不在,嬛身为姐姐,自应为妹妹cāo心下终身大事!”

此时的孔织,还不知事情发展已经不在自己掌握中,正在康和郡君处探望爹爹任氏。任氏与郭氏的院子都在孔府东北角,那里因当年的惨事早已封园多年,因此两人暂住在康和郡君处,等着新院子收拾出来。

任氏的病,始终在孔织心里。昨日与姜嬛见面,也郑重相托。姜嬛倒也认真,今儿头晌时就有位御医署的供奉拿着公主府的帖子上门,说是奉命过来请脉。

那供奉为任氏诊脉后,开了几张调理方子,最后还是婉转地对孔织将了任氏状况,说是已经“虚不胜补”,要注意这个冬天。

送走了那位供奉,孔织感觉很是沉重。其实,早在月前,她已经从鸥舟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但心里始终存着一丝希翼,如今却不得不接受现实。

第六十七章 袭爵(下)

坐在任氏床边,孔织摸了摸膝上坐着的妹妹的头,笑着说:“爹爹,再过半月是爹爹生辰,女儿要带着妹妹彩衣娱亲。不知爹爹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玩的东西没有,告诉女儿,也好让女儿早做准备,让人知道爹爹有个孝顺女儿,是个有福的!”

任氏脸上带着笑意:“爹爹还有什么可要的,你们姊妹两个能够平安归来,已经是爹爹最大的福气。”

在孔织回京的次日下午,在南山善怀寺的二皇子姜瑞炎回到洛阳城中。当马车到达三品坊时,速度缓慢起来。

姜瑞炎皱了皱眉,侍儿无愉掀开车帘,询问随行护卫缓行缘故。那护卫到前面探看后回话,原来是前吏部尚书沈迎携家眷回京,前面不远处正是她家门前的路段,因车多堵塞,所以马车只能缓行。

姜瑞炎在车里听了,心下有些不自在。对于沈家,姜瑞炎并不陌生。在京城权贵世家中,沈家与韩家一样,甚受皇帝倚重。沈家嫡长女娶的正夫,就是颇受皇帝宠爱的长皇子姜瑞昌。若不是当年沈家公子因“病”耽误了婚期,眼下已是三公主正君。

想起去那年去孔府探病与沈家姐弟相遇之事,姜瑞炎心里的不自在更胜。那厚厚的一叠护身符,得是什么样的诚心。怕是沈家公子当年的“病”,不是身体的病痛,而是“病”在心上。如今,好像也没有沈家公子定亲的消息。

在姜瑞炎烦躁不安中,马车经过了沈阳家大门,到达不远处的梁家。进城后已经先派了人过去送信,因此姜瑞炎到达梁府时,梁雨早已等候在大门外。

梁雨以为表哥回京是为了帮自己求情,满脸笑意,很是殷勤。

孔府,长善堂,客房。

陪着任氏说了会儿话,见任氏有些乏了,孔织轻轻地扶他躺下,才转身离去。任氏眼下的情形不适合照料孔绫,原本孔织想着将妹妹安置到神来居的,但是被康和郡主所阻。康和郡君上了年纪,很喜欢小孩子,对乖巧懂事的孔绫更是宠爱有加。

刚出了长善堂,就见在聚英园当值的侍儿过来传话,说是前院来了外客,四夫人请小姐过去待客。

孔织点了点,表示自己知道了。外客呀,终于忍不住露面了是吗?昨日西琳带人跟踪西府派出的人,结果发现她们去的地方是冯家与二公主府。冯家是西府的姻亲,孔纱向婆婆求援倒也情有可原,可是二公主府又是为何?孔织心中冷笑,对方已经不再遮掩避讳,看来二公主在京城中已经扎下根基。

自从在曲阜联系上如意楼后,孔织就交代那边要特别留意这位西府小姐的行踪,从而得知她似乎与二公主、三公主都有往来。

到了前院,尚未走到客厅,就听里面有人朗声道:“四夫人真是说笑了,俪怎敢插手孔家内务,只是小弟见妻主彻夜未归,心中惦念,夫道人家不好出头,才托俪走上这么一遭,问一问弟媳的状况!”

冯俪,北宁侯冯群次女,如今在朝中担任兵部侍郎,是冯氏家族的三号实权人物。文宣公府虽然爵位上不比北宁侯府低,但是眼下爵位悬而未决,孔菊又没有官职在身,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冯俪才会毫无顾虑地上门。

冯俪知道听说孔莲三女、四女回府的消息,知道弟媳孔纱怕是要与爵位无缘。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将孔家姐妹放在心上,又什么呢,大的不过是个毛头丫头,小的还是稚龄。

昨日下午,冯家那边就收到孔纱救援的消息,冯家并没有太当回事。这也于孔纱消息有误有关,孔纱最终以为是母亲孔菊要责罚与她。北宁侯冯群没有放在心上,俗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孔家眼下只有孔纱这个女儿,再责罚也不可能杀了剁了。

到了晚上冯氏回府去见母亲时,冯家已知道孔菊与孔莲的两位女儿回府的消息。看着小弟的哭诉,冯俪想要连夜拜会孔府,被冯群阻止。孔纱若是出事,冯家这几年花在她身上的心思就要化为灰烬,冯群当然会不愿。眼下局势很微妙,孔家四夫人带着前国公的两个女儿回来,为母报仇也合情合理。这个时候,若是随意出头,岂不是要把麻烦转到自己这边,还是再等等看。

到了今天中午,孔纱仍是没有回西房府那边。武氏与冯氏大清早过来,说是要给老太君请安,终被拒之门外。武氏想到昨日妻子所嘱,回去母家求援;冯氏则再次回到母家,哭个不停,大有母亲不出面就不罢休的架势。

冯群被儿子闹得无奈,就打发二女儿到孔家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心中有些感叹,事到如今都不见那边有人出面,看来孔纱已经被当成弃子。

见了迈进客厅的少女,冯俪微微有些诧异,因为那少女脸上一团和善,浑身洋溢着纯净气息。这种女孩子,寻常小户都少见,更不要说是侯府世家。见到有客人在,那少女略有几分羞涩,走到孔竹面前低声道:“四姨母!”

听了这个称呼,冯俪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就是传闻中那个与周珊争风吃醋的纨绔小姐,不由打量得更加仔细。

孔竹见到孔织青涩的样子,心中略觉好笑,以前尚未发现这个侄女竟是个习惯“扮猪吃老虎”的主。好笑过后,又佩服她好心思。孔家在明,对方在暗,若是露出犀利一面,引起对手的警觉,又怎么能给对方致命一击。于是,很是配合地,脸上多了几分溺爱,笑着说:“是织儿啊!”说着,对向冯俪介绍道:“冯大人,这是竹二姐家的老三孔织,没见过什么世面,性子有些腼腆!”又吩咐孔织:“这是北宁侯府的二夫人,还不赶紧见礼!”

孔织听了,恭敬地执了晚辈之礼:“织给二夫人请安!”

冯俪“哈哈”一笑,亲自伸手扶起了孔织,说:“什么二夫人不二夫人的,若是从老太君那边论起来,你应该叫我表姨母的!”说着,将孔织拉到身边,看不够似的,打量着没完。

冯俪已经故去的父亲,也是出自崔氏家族,算起来与老太君是堂兄弟,因此冯俪才这样说。

孔织依声叫了声“表姨母”,冯俪更加开心,拉着孔织到自己身边,不知是真是假,满脸满眼欢喜。

孔织心中有些没底,怎么回事?这冯家二夫人不是为了孔纱的事来讨个说法的吗?怎么关注起自己来。不知道二夫人是真忘记了登门的本意,还是故作不知,与孔织闲话了半天,提也不再提孔纱。

孔织悄悄看了一眼孔竹,见她亦是满眼疑惑。按理来说,寒暄过后,二夫人不是应该继续前面话题,提及孔纱之事吗?而孔织正好可以因年幼无知把事情推到姨母身上。怎么二夫人一副相媳妇的模样,闭口不谈方才之事。

姨侄两个,被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二夫人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第六十八章 圣心(上)

见了孔织后,冯俪再没有提及孔纱,而二公主府那边更是悄无声息,孔织有些郁闷。已经准备后一切,等着幕后那人出击,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轻易地舍弃孔纱。

不提孔织与孔竹怎么设计报仇,也不提承公主姜嬛如何想着为妹妹定亲。庆元十九年十月二十二日,在孔织回京的第三日,文宣公府中门大开,宫里旨意到了。孔织与孔竹都很诧异,请封折子孔家还没有递上去,旨意为何而来?

待孔家摆好了香案,传旨的宫人被簇拥进大堂。只见那人身上穿着三品绣着孔雀的官服,内廷这个品级的只有内廷总管乔诚。

孔织跟在孔竹身后,向乔诚见礼。乔诚没有急着颁圣旨,而是笑眯眯地虚扶起孔竹姨侄,又看了看孔织,然后开口对孔竹道:“四夫人,想必这位就是三小姐了,还有位四小姐,怎么不见?”

“小侄年幼,在后院老父处,既然大人传唤,竹这就叫人接来!”孔竹说完,低声叫过来不远处侍立的路蒙,吩咐了。

文宣公府的总管原为孔家的远支孔桂,庆元十六年孔府变故时,孔桂随之遇难。等到孔纱入主文宣公府后,西府大总管孔榆就接任了这边的总管职务。孔榆是孔纱心腹,已经被孔织下令拿下,交给阿寅那边处置。在姨侄两人商议后,请陪着孔竹进京路蒙暂代公府总管之职。路蒙虽生在市井之中,但是多年跟随孔竹,倒也处事周到而不失礼。

乔诚与孔竹寒暄了几句,无非是老太君身体康健之类的话。不一会儿,孔绫跟着路蒙到了前堂。乔诚见她肖似孔莲,心里不禁有些唏嘘感叹。她少年时就做了庆元帝的伴当,也曾经常随同当时还是皇太女的姜瑾多次出入文宣公府。对于孔家的变故,别人不知详情,她跟在庆元帝身边,却是略知一二的。

见人到齐,乔诚神情肃穆,面南背北站立,朗声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第五十七代国公孔莲道德博文、执事有制、温良好乐、安身克己,赐諡号“文贞”。

其三女织学勤好问、喜和不争、恭敬行善,具乃母之风范,特赐承爵,即第五十八代国公。其四女绫少而聪敏、慧心巧思,深为朕喜,今封为县主,号“明昭”,次日入宫,交贤贵君养育。另,莲侧室任氏贤良淑惠、育女有功,特赏赐一品命夫诰命。

钦赐,谢恩!

满门“荣宠”,送走乔诚后,孔织与孔竹相对无语,脸色都多了几分沉重。

北宁侯府,冯俪得了宫里的消息,知道孔织袭爵的圣旨已经送出,忍不住对母亲冯群再次提起昨日的事:“母亲,昨儿女儿回来就提过,咱们冯家应该先下手为强,占了公府正君的位置。听说二皇子悄悄回京,不知道梁家打得是不是这个主意。楚家与崔家是孔府姻亲,又刚好有即将行成人礼的公子。如今咱们冯家再不出面,可就论不到咱家!”

“闭嘴!”冯群拧着眉头,神色不豫:“你知道什么,我冯家的子孙,怎么能够给孔莲那匹妇的短命女儿陪葬!”

冯俪不解,问道:“母亲的意思,难道说,这位三小姐的爵位长不了!”

冯群瞪了女儿一眼:“你入朝十多年,还不明白龙椅上那位的心思,若是没有我与你姐姐护你周全,你早让人生吞活剥了!”

冯俪讪讪的,自幼被人与大姐冯依比较惯了,早先还心有不服,在官场上吃了几次暗亏后,对一直照拂自己的大姐再无话说。

冯群缓缓道:“咱们这位皇帝太不大气,竟动这些谁都能够看得出来的小心思。无非是看到眼下二公主与三公主之争中,二公主势大,要扶持势微的承公主,好让太女之争成鼎力之势,因此才大力扶持已呈败落的孔家。”

“可是,那孔三上位后,就是堂堂的超品国公,即便不能够在京城呼风唤雨,一生荣华是跑不掉的,母亲又怎么会言道她是夭折之相?”冯俪想着母亲方才的话,略有不解。

“你以为皇帝为何下旨孔家小四宫中养育,不过是等着卸磨杀驴而已!那小四在宫里,就是给孔三上了缰绳。若是乖乖听话便罢,若是有什么违逆圣心的地方,那宫里出来的就是下任国公!”冯群悠悠道。

等从圣旨的震惊中平静下来,孔织知道眼下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尤其是爹爹任氏。与幼女失散多年,才到身边两月,又要别离,他心里该多难过。以他的身体状况,是不是要隐瞒下来。随后,孔织又把这个想法否决,按照惯例,新诰命要在三日内入宫向凤后谢恩的,到时难免会提及孔绫之事。

孔竹也在皱眉,圣旨上虽然没提到她,但是乔诚却带来庆元帝的口渝,命她明日带着两位侄女进宫面圣。同时,乔诚似乎无意的提及皇帝有任命她为闻达书院山长的打算。看来,皇帝是下了决心再次将孔家拉入储位之争。上一次孔家已经损失惨重,若是再有万一,性命得失是小,断了孔家的嫡支血脉,就是孔家的大罪人。

姨侄两个沉默着,阿寅求见。

孔织见阿寅眼睛红红的,有些不对劲:“那孔榆招了什么?”

阿寅闻眼,双眼泪涌,双膝跪倒在孔织身前,只叫了一声“小姐”,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孔织心下一动,问道:“是有了天地卫的消息?她们、她们……”问到这里,就再也问不下去。天支地支二十四卫是文宣公的死卫,孔莲都不在了,她们又怎么可能幸存?

“小姐!”阿寅悲声道:“那孔榆供认不讳,当年受孔纱指使,使用卑鄙手段,勾结煞盟,害死天地卫二十三人。她们的遗骸,就埋在城西三里外的杨树林。请小姐准许属下拾捡姐妹们的骸骨,重新安葬她们。”

孔织扶起阿寅,点了点头:“既然这样,咱们现在就去接她们回来,灵牌入孔庙配殿。她们与你一样,自幼在公府长大,这里就是她们的家。此后,孔家子孙年节供奉中,自有她们的一份香火!”

第六十八章 圣心(下)

孔府,长善堂,客房。

任氏强压抑着,在孔织姐妹面前不敢咳嗽,怕女儿们忧心,等她走后已经咳得不行,两个跟着服侍的侍儿手忙脚乱的,不知该不该去通报三小姐。正好鸥舟送药过来,见状快行两步,将药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扶住侧身蜷成一团的任氏,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见是鸥舟,任氏面上多了几分笑意,依在床边,满是深意地看着鸥舟。鸥舟将他止了咳,服侍着他喝了药。

用清水漱口后,任氏招呼着鸥舟到床边坐下。

鸥舟侧身坐了,伸手搭上任氏的脉,心里越发沉重起来。

任氏拉住鸥舟的手,细细地打量起他的眉目,虽说没有大家公子身份,可是这份清雅、这份从容又是谁都能够有的?想到这里,任氏说道:“鸥舟,你双十了,织儿十六岁零四个月,再耽搁去要到何时?我自个儿的毛病,心里有数,我母亲那系得了这病的又不是一个两个。这两个女儿,绫儿虽年幼,我却不担心,她姐姐自然能够护她周全;但是织儿……”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皱眉思虑片刻,方道:“织儿我却实在是放心不下!”

鸥舟略觉诧异,小姐虽然看起来柔弱,实际上却是个外圆内方的性子,不像是能够受委屈吃亏的主。

任氏眼神有些迷茫:“知女莫若父,别人看不出什么,我这做父亲的还看不出?织儿,自从元服那年大病后,性格大变。原本沉默寡言,但对她母亲始终怀有一份敬仰之心,对老太君怀有慕孺之意;可是醒过来后,面上虽没什么,眼里尽是疏离。即便对我这个父亲,她切切关怀,看似父女天伦,实则更像是尽孝道而已。六亲不依,贪嗔不沾,我的女儿,性子太清冷了!若是长久下去,怕这红尘俗世再也留她不住。”

对于当年那件事,鸥舟也略有耳闻。世家大户打压庶女的又不是这一宗两宗,此事并不算稀奇。只是心里多少偏向孔织,对老太君等人多少有些腹诽。

听了任氏的话,鸥舟不好说什么,眼中也多了几分担忧。是呀,三爷说得没错,自家的小姐就是身在红尘中、心在九天外的主。从来没有主动着想要争取什么,被动地走到了今日。若是没有孔府的变故,她定会像过去在神来居那样,每日里懒懒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任氏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不求她光耀门楣、尽享富贵,也不求她娶夫纳郎、增女添男,只望她不要过于孤单凄苦,能够有个知心人相伴相依。”说到这里,流下泪来:“她那次受的委屈,多是我这个父亲无用的缘故,连生身之父都不能够全然信她没存歹心,看着她挨了那几十板子,也怨不得她变得清冷无情!”

鸥舟见任氏满脸愧意,怕他忧思过重影响身体,开口劝解道:“三爷多心了,小姐性子宽厚,最是大度。哪家的孩子小时候没挨过母亲父亲责罚的,哪里会如三爷想得那样!”

任氏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倒宁愿是我多心。”看了看鸥舟,继续道:“在我心里,早当你是我的姑爷。如今回到这府里,织儿不仅是我的女儿,还是孔家的当家人,她的婚事,不是我能够做主的。到时候,恐怕要在名份上委屈你,我眼下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

鸥舟虽然已经二十,毕竟是未出阁的男儿,听任氏说到自己身上,心中有几分尴尬。他轻轻低下头,他待她如妹,她待他如兄,这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做夫妻?

等孔织带着阿寅等人,在城外重新收殓好天地卫骸骨回到孔府时,天色已经微黑。几日来始终没有露面的雅舟回府,给孔织带来了一个消息,那人要见她。孔织心中有点底来,若是能够与那人结盟,孔绫在宫里的安全问题不用再担心。

城南,广合坊。

这里离城里最大的槐市很近,大多数的京城富裕商户都选择在这里置办宅院。因为商户们往来四海,各个宅子更换主人便也算是常事。这不,石尾街东边第二家就是上个月新迁居至此的。家主姓任,是个二十多岁的高个女子,据说是青州的商人,要到京城经商的。

石尾街的老户,对新到的街坊多少有些好奇,十月二十二日这天,任宅仍然是大门紧闭,可是人们无意发现,在黄昏过后,有两辆马车先后停驻在任家门口。看那马车装饰简便,能够看出来客身份只是寻常。只是哪有黄昏后登门拜访的,难道是南面的人不知道京城的礼仪规矩?石尾街的住户们心里对这位新邻居多了几分鄙视。

那后到的马车里,下来的就是一天之中又是接圣旨、又是忙着迁骸骨的孔织。她虽然换下了素服,但是没有按照京城流行那些,穿绣着花鸟虫鱼的华服出来,而是穿着鸥舟缝制的布衣,素颜而来。

这里是两进的小院子,前院是厅堂,后院是内宅。进了大门,孔织就见到两个劲装男子站在廊外。见到孔织,其中一位年长进去禀报,随后出来道:“我家主人请小姐入内。”

见来人如此的做派,孔织心里有些不以为然,面上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迈步进入大厅。

天未全黑,厅上却点起了七、八个烛台,照得屋子里雪亮。那人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笑意,浑身上下洋溢着说不出、道不明的尊贵气息。

孔织看着眼前那张成熟又不失俊秀的面孔,虽然前日已经见过,但仍是忍不住想起那个别扭的孩子,看来血缘真得是骗不了人的。

第六十九章 议婚

那人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笑意,浑身上下洋溢着说不出、道不明的尊贵气息。见孔织进来,脸上带着几分说不出什么的韵味,说道:“恭喜三小姐袭爵,如今可是赫赫国公,不知前日所提可有变更!”

孔织苦笑道:“凤后说笑了,其中内情,您应尽知,哪有什么显赫可言?”

没错,主位上坐着的那位看不出年纪的男子,就是大华朝当今凤后——西卫侯梁霞嫡子梁明蓝。

虽然孔织跟着老太君等人前日才到家,但阿寅却早提前半月返回京城打理。

随着仇人的面目一点点显露出来,孔织知道想要堂堂正正地提出为母报仇这样的话是笑谈。为孔莲报仇,似乎只剩下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暗中害了那人性命;另外一条就是扶持姜嬛上位,断了那人的权势根基。若不是顾虑到任氏与孔绫,孔织是愿意选前者的。但是选了前者又如何,这这个封建集权的背景下,孔家若是没有可以依靠的政治力量,那当风雨再次袭来时仍会惨不忍睹。

在没到京城时,孔织就通过如意楼的消息将京城局势梳理个七七八八。眼下引起百官侧面的太女之争,似乎专门指二公主与三公主之争。

二公主姜婕,封号为“果”,梁霞庶子梁和卿所出。古来皇位传来,历来有传嫡传长之说。庆元帝膝下仅存的四位公主中,嫡公主姜娉因天花导致眼盲,断了登位之路。果公主姜婕占了一个“长”字,又有外戚梁氏为后盾,在几位公主里实力最为雄厚。

三公主姜姝,封号为“福”,庆元帝一侍韩慧卿所出。她出生时,庆元帝姜瑾还是皇太女。当时梁明蓝成年数年,没有产下嫡女,对太女府诸人很是忌惮。韩慧卿当时是太女侍君,怀有身孕后,在姜瑾安排下出府“养病”,直到一年后才回到太女府。在“养病”期间,韩侍君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如今的三公主姜姝。

就是京城权贵想怎么在两位公主身上押宝时,还有一批人始终在观望。她们有着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多出生没落世家或庶族,在姜娉出事前立嫡呼声最强烈,姜娉出事后静默观望。虽然她们都曾支持过姜娉,却没有人将她们划入梁党范畴。因此,她们遵循的是祖宗礼法,坚持嫡公主是太女位理所当然的人选。

当孔织在曲阜看到这些人的资料时,便琢磨着怎样将她们拉到姜嬛阵营来,因此命如意楼那边关注这批人,不想却有意外发现。虽然古语有云“君子不党”,这些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关系往来的观望派竟然是隐藏的凤后党。

孔家是落败了,但是京城权贵眼中,凤后梁明蓝又何尝不是如此?梁家虽做过凤后的强援,但是如今随着梁家二夫人与三夫人的权重已经时过境迁。世人眼中,凤后素手遮天、cāo控前庭的日子已经完结。

思虑过京城诸人后,孔织决定与凤后结盟,因此才会想法设法安排了前日见面。

或许正应证了那句话,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严格说起来,凤后与孔家一样,都是受了那些人的暗算。

凤后,得了外头的消息后,抱着一丝犹疑来赴会。对于这位也曾风劲一时的孔三小姐,凤后并不算是陌生。他知道,孔三小姐是儿子二皇子的同窗,而且两人还很交好。若是寻常人家的男男女女如此交好,鸳盟白首也是一段假话。可是,当时两人身份相差悬殊,又怎么半点般配可言。

两人前日初见,只是简单表示了想要结盟的打算。

今日,凤后特意为那圣旨而来。若是孔织因孔绫入宫而受制,两家又有什么结盟的意义。

“你放心,其他的地方不好说,皇城里本宫还略尽绵力。”凤后开口说道。

听了圣旨后,孔织也是想着将孔绫托付给眼前这人的,见他主动开口,忙顺着他的话,将妹妹托付给凤后照看。

凤后笑着应了,又指了指身边小几上的一个半尺见方的锦盒,示意孔织上前打开。

里面是一个薄薄的小册子,一块和田美玉雕刻的印鉴,一把精铁材质的钥匙。

凤后指了指那小册子说:“这是我留意朝堂多年,尽心培养出的一批人,原本是要留给娉儿的,没想到如今却是到了这个境地。”说着,指了指块印鉴:“这是我的私印,除了这些人外,外人并不得知。”最后,这把看着那把钥匙道:“本宫历年储蓄都存在元和钱庄,凭借这方私印与钥匙可以取出。”

孔织见凤后说得爽快,自然也不会拐弯抹角地废话,直接问道:“不知凤后有何所求?”

凤后见孔织波澜不惊的样子,暗暗点头,非常肃穆地回答:“所求有二,一是安公主的京中亲王位置,二是本宫儿子的亲事。”答到这里,略有深意地道:“本宫想要小姐做我的儿媳妇,想让二皇子成为公府正君。”

孔织慢慢止住了笑容,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恼意,天下偏心的父母何其多,眼前就有这么一位,为了保住女儿的权势,就要牺牲儿子的婚姻吗?真是“重女轻男”思想眼中,只将女儿当成心肝,根本不顾虑儿子的幸福。若是被牺牲的那人是个陌生人还好,偏偏是她视为朋友的姜瑞炎。

孔织望着凤后,正色说道:“安公主之事,需要做出承诺的不是织,而是承公主。这个待得到她的答复后,织方能转述,不敢自专。二皇子之事,织深感抱歉。织有旧疾,恐有福薄早夭之患,不宜婚娶。”

说起来,孔织并没有说谎,活到二十六岁就下了地府,来到这没有人权、没有安全保障的异世,不是福薄早夭是什么?

凤后本以为凭孔织与姜瑞炎的同窗情谊,两人的婚事能够水到渠成,哪里想到孔织会直接相告身有旧疾。当年孔府变故时,这三小姐传言中是死了的,看来即便侥幸保全性命,也吃了不少苦头。

看这孔织略显单薄的身材,凤后叹了一口气,眼神有些迷离:“既然如此,婚事作罢。只是可怜我的炎儿,上次定亲被逃婚,眼下又要去国离乡,前往北元和亲,以他高傲的性子,不知能否在北元后宫中保全性命。”

“北元,和亲?”孔织开口询问:“北元有使节即将到大华吗?”心中却已经有数,原来萧敏是为了和亲而来。

萧敏,北元右相,兄长是北元后宫中的贵君,是三公主姜姝王君的亲姑母。半个月前,她从北元国度出发,打着使团前往大华。算算日子,最迟十天半月也到了。

孔织是通过如意楼得知这个消息的,因为见那北元正使与大华公主有关系所以多留心些。

“是!”凤后回道:“来的正使是三公主王君的姑母,北元的权相萧敏,带着十二车礼物,为两国联姻而来。北元皇帝年纪与本宫母亲相仿,已经是花甲之人。她的嫡长女病故,虽然立下了嫡长孙女为储,但是却无法辖制其他几位年长的公主。所谓联姻,不过是为了让北元安稳度过这段皇位传递期。那和亲的对象,不过是个人质而已。”

孔织眉头微皱:“即便是两国联姻,宗室王子谁人不成,为何偏偏是二皇子?”

凤后冷笑道:“为何不能是炎儿?方为求心安,自然要从皇子里挑选。皇子中,除了尚未元服的五皇子外,只有炎儿待字闺中。那萧敏是三公主的内亲,自然要遵照三公主的心意,大好的机会,怎么会轻易放过本宫母子?”

“二皇子回京就是为了此事吗?”孔织想起那个红衣少年,心中多了几分暖意。虽然两人同窗不过两月,想想却是孔织在这个世界过得最自在舒心的一段日子。难道,就要任又他遭人算计不成?

凤后看了孔织一眼,点了点头:“为了早作谋划,不管炎儿是否愿意,本宫都要在北元使臣到京前为他议定亲事,即便不是三小姐,也是他人。总不能让本宫的儿子,到苦寒之地看别人的脸色度日!”

西卫侯府,承公主姜嬛到访,却是为了拜会兄长二皇子而来。

梁霞心中诧异,不知她是何来意,仍是礼貌周全地接待,并让孙女梁雨陪同她去姜瑞炎的住处。

到底该不该去见孔织,姜瑞炎已经苦恼了三日,没有等到自己拿定主意,却等到庆元帝下旨让她袭爵的消息。

听到无愉通报,姜瑞炎也有些困惑。他与姜嬛虽为同母异父的兄妹,但关系很是疏离,还不如闻达书院同窗时亲近。

姜嬛笑着走进来,与姜瑞炎彼此见礼后,就看了一眼奉茶后侍立在旁的无愉,道:“我听说西卫侯府的ju花酿最是美味,劳烦这位小哥为我准备一二。”

无愉听了姜嬛的话,看了姜瑞炎一眼,见他点头,方应声退下。

姜瑞炎见姜嬛特意打发人出去,知道她有话要说。可偏偏她又不着急说了,只是笑带着微笑望着姜瑞炎。

姜瑞炎是个急性子,不耐烦与她打这个哑谜,出声询问道:“公主前来见瑞炎,到底何事?”

姜嬛笑道:“自然是喜事,嬛给兄长做媒来了!”

姜瑞炎心下一动,脸上多了几分不自然,目光有些闪烁,一时说不出话来。

姜嬛年纪虽小姜瑞炎三岁,但是已经娶夫纳侍,哪里还看不出男儿的羞意来。知道他自幼脾气火爆,不愿意惹他恼怒,收起脸上的嬉笑,正色道:“不知兄长觉得我表妹孔织如何?可愿意嫁她为夫?”

姜瑞炎虽然也猜测到几分,但是听了姜嬛的话,还是怔住,好半天才说道:“这是她的意思?”

姜嬛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背负着孔家兴衰荣辱,又有父母深仇尚未得报,哪里会想着为自己娶夫生子?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愿意见她孤苦,又担心她承袭爵位后被母皇指婚,娶了不喜欢的夫君,所以才为她筹划此事。”

姜瑞炎压抑中心中酸意,道:“既然不是她的意思,公主这样自作主张似乎不大妥当,若是她这几年有了什么心上人,岂不是弄巧成拙。”

“哪里有什么心上人呢!”姜嬛眼圈有些发红:“三妹虽然保全性命,这些年来缠mian病榻,如今还是当年瘦小时的样子,让人见了心疼得不行。”

“她病了?”姜瑞炎不由高声问道:“什么病,如今可好些了?”

姜嬛见姜瑞炎满脸关切,心中颇为感动,这两位一个是她的兄长,一个是她的妹妹,又彼此有意,若是能够促成两人亲事,但也是一件美事。她略带几分沉重,缓缓回答道:“哪里是什么病呢?是浑身上下十几处箭伤。都是三妹福厚,换做寻常人,在弩箭穿身下,早已经暴毙了!”

“弩箭?是她害得孔织?”姜瑞炎一字一顿道,脸上多了几分冷峻。

姜嬛点了点头,气氛有些凝重。

城南,广合坊。

孔织想到那个嚣张、傲慢的少年,终究不忍心就此袖手旁观,开口问道:“除了织,凤后心中可还有好的媳妇人选?”

凤后无奈地说:“哪里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日子紧迫,只能够在京城世家中挑选。与炎儿年龄相仿的,多已娶夫纳郎,难道堂堂皇子要去做偏房侧夫不成?除了三小姐,只有崔家五小姐年纪相当。但崔家老四已经逃婚,断没有将炎儿再指婚给其妹的道理。”

第七十章 鸳盟初订(上)

庆元十九年十月二十三日清早,孔织与姜瑞炎在分别三年零十个月后再相见,地点是昨日孔织到过的南城广和坊任宅。

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承公主姜嬛与凤后梁明蓝不约而同地想到促成两人婚事,都选在了昨天对两人提起此事。在听了凤后讲过和亲的事后,孔织终究没忍心再次开口拒绝,但是也没有答应下来,只提出要与姜瑞炎见上一面。而姜嬛那边,姜瑞炎也是如此。毕竟提亲的事不是孔织的本意,若是她有一星半点的不愿意,他又怎么能厚颜凑到她的身边。

原本不应安排得这样仓促,只是今日午时孔织要跟随姨母进宫谢恩。按照姜嬛与凤后的意思,希望两人能够彼此定下来,这样的话也防患于未然,省得皇帝心血来潮,乱点鸳鸯谱。

在认识姜瑞炎后,孔织只见过他女装打扮,今日却是首次见他着男装。只见他穿着银色曲领大袖儒服,头上用同色的笼冠旁插簪导,腰间系着一块样子古朴的麒麟玉佩。身材修长,眉目俊朗,怎么看都是容貌不凡的美少年。看着他无意中流露出的疲惫来看,他眼下的日子并不好过。他也知道自己即将被和亲的事吧?孔织心中涌现出一丝怜意。

在孔织看向姜瑞炎时,姜瑞炎也在看着孔织。分别将近四年,当年那个喜欢依恋他的少女终于又出现在他眼前。看着她仍旧单薄的身子,略显苍白的小脸,姜瑞炎只觉得难受万分。

两人久别重逢,彼此打量着,心中尴尬万千,虽然眼圈没红,竟然有点相对无语惟有泪千行的感觉。待到无愉上来奉茶,才打破屋子里的静寂。

“你可好?”姜瑞炎开口问道。

孔织听出他声音中的关切,心下很是感动,眼前出现多年前他护在自己身前的身影,眼睛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好像看到这个人,心中的孤苦真地会少很多,这是个骄傲而善良的少年。她笑着点了点头:“还好,你呢?这几年过得如何?”

姜瑞炎仰起头,眼中多了几分笑意:“好!”

虽然两个人只用“好”字来总结了这几年的经历,但是她们彼此心里都有数,一个流落在外、生死挣扎,一个婚姻不顺、避居寺院,哪里能够称得上半点“好”?只是不知为何,不想让对方可怜自己。他们谁也没有提姜瑞炎当年男扮女装的事,就好像两人认识时就是如此。

孔织说过“好”字,一时之间没再开口。姜瑞炎因为期间涉及到两人婚姻大事,也不好太过主动,看着孔织,并不言语,屋子里又静寂下来。

姜瑞炎的侍儿无愉站在一旁,暗暗为这两位着急。见面有一刻钟,就说了那么几个字。无愉自小侍侯姜瑞炎,曾在庆元十五年秋见过孔织。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最清楚的,眼前这位孔府三小姐就是自己主子的心上人。原本见主子这几日神情恍惚,无愉还以为是天凉身子乏的缘故,今日见了孔家三小姐才知道结症这这里。

被姜瑞炎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孔织端起手边的茶杯,略带掩饰地喝了两口,就听姜瑞炎在此时朗声道:“咱们成亲吧!”

孔织见他直接提到亲事,面上不自在,心里却微微带着紧张,这就是向自己求婚吗?

“从今儿起,让炎来保护你,再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姜瑞炎站了起来,脸上是说不出的傲然,声音无比坚定。

孔织有些发怔,来到这异世六年,独立经受了各种风雨,从来没想着依靠别人,也没有人认为她应该受到保护,可是如今眼前这人说要保护他?她突然觉得心情大好,这人真是没有半点大华男儿的自觉,不过这样骄傲与嚣张的才是姜瑞炎不是吗?

孔织鼻子酸酸的,笑着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好,咱们成亲吧!”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牌子:“这是我的定亲礼物,从此时起,你,就是我的未婚夫!”

那小牌子,银白颜色,巴掌大小,姜瑞炎在之前就见过,知道是她常带在身上的,心里喜欢的物件,忍着笑意伸手接过。他不知道,这实际上是孔织的信物。拿着这个牌子,就能够接收郑春代孔织打理的各家产业。

虽然姜瑞炎没提“嫁”,孔织也没提“娶”,都是说着成亲,并不是要依附对方或要求对方依附自己。但按照大华风俗,女方的“聘礼”是无论如何也要准备的。

今日过来之前,孔织并没有真成亲的想法,本来打算是见过姜瑞炎,问问他所思所想,实在不行就用“假成亲”来应付来自双方的压力。因此,她也带上了合适的“聘礼”,就是当年老太君送她的那个珊瑚项圈。

见了姜瑞炎后,孔织似乎也对成亲产生点渴望来。有这样一个人陪着,心就不会如此寂寞。只是为什么对象是姜瑞炎,她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或许是因为这个人单纯善良,或许是因为这个人是真心待她,或许是因为这个人就是这个人。

孔织没有拿出那个华丽的珊瑚项圈,而是把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白金牌子送给姜瑞炎。上面刻着她的名字,这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礼物。

收了那块牌子后,姜瑞炎解下腰间的麒麟玉佩,递给孔织:“这是太后临终所赐,允炎遇到心仪女子时,可自择妻主的,今日交到你手中。从此时起,你就是炎的未婚妻主。老人家在西方极乐,也会庇护保佑你我!”

孔织一边接过麒麟玉佩,一边消化着姜瑞炎的话,“太后临终所赐”、“自择妻主”,若是如此,那凤后所言和亲之虑不就是笑谈?看来,还是被算计了。这凤后是算准了她不会对姜瑞炎冷眼旁观,真是宫廷里磨练出来的人精,这揣摩人心的手段不得不让人佩服。有这样的盟友,对孔家、对承公主的大业无异于如虎添翼。但把昔日好友姜瑞炎牵扯到里面,这多少让她有些不快。

看着虽缄默但满眼笑意的姜瑞炎,孔织有种被温暖包围的感觉。她把被算计的不满压在心里,半点也没有显露出来,一种发自内心的笑在她脸上洋溢开来。

第七十章 鸳盟初订(下)

就在孔织与姜瑞炎见面同时,承公主姜嬛正腻在文宣公府椿成院松鹤堂老太君身边,开口提起三妹孔织的亲事。老太君听说已经初步说定凤后嫡出的二皇子,微微一愣。孙女织

即将要继承爵位与族长之位,此时有姐姐给她商定亲事也是妥当的,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回京前,沈家曾去曲阜提过要联姻之事,这可怎么说?”

“沈家?”姜嬛心下一动,脑子里闪出一个戴着面纱的少年形象:“哪个沈家?”

“能够登门与咱们孔家联姻的,还能有哪个沈家,自然是沈尚书家,还是沈尚书亲自登门。按照你三妹的意思,是想要为绫儿定下她家的公子。不知为何,沈尚书却像是看上了你三妹,想要她做自己的儿媳妇!”老太君回道。

姜嬛眉头微皱,那沈迎肯如此放下姿态主动开口提起亲事,自然是为了她的嫡子,可是堂堂世家嫡子,除了嫁入皇室,哪里有给人做侧的先例。若是这门亲事在二皇子姜瑞炎之前,到时名分之争却是大问题。想到这里,她问道:“老太君与她说定了?”

老太君摇了摇头,说:“没有,只是提到回京后再议。从母看子,沈尚书风姿优雅,那沈家公子定是好的,只是未必是你三妹良配。”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也是保留了一份私心,如今你三妹是咱们孔家的顶梁柱,身上的担子不知有多重。咱们孔家,虽然名位显赫,可是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沈家虽也是世代权宦,但是与咱们孔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诗书传家。若是叫别人挑到了错处,下场未必会好过咱们家。四大侯府,却不是这般,因为各自握住兵权,就连皇帝也要忌惮她们几分。按照我的本意,是想在崔家与楚家为你妹妹择婿的。大家亲上加亲,彼此也有有个照应。”

姜嬛道:“老太君可曾与三妹提过,看三妹的意思,似乎并不知道老太君的打算。”

老太君摇了摇头,这两日孙女孔织都在处理两府之事,哪里有空闲说起这个。想到被软禁在前院的孔菊,老太君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对姜嬛说:“孔纱那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无论国法家规都是不能够饶恕的,你妹妹处置她倒也师出有名;可你三姑母毕竟是长辈,若是安排不当,对你妹妹名有损。我这老糊涂,实在对不起你妹妹她们,也没有脸面开口替你三姑母求情。你们姊妹感情向来好,没有那么多避讳,你要好好地劝劝她。”

姜嬛见老太君说起孔菊已经去眼圈发红,再三劝慰了。三妹性格良善,暂时软禁三姑母只是为了防止节外生枝罢了;但是姜嬛自己,想起那日孔纱断掌时三姑母眼中的怨毒,动了几分杀机。同样是至亲骨肉,但毕竟亲疏有别,若是三姑母肯安分还好,否则她就不会留这个后患。想到这里,姜嬛出了一身冷汗,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自己的性格日益凌厉,连孔家人也毫不留情,难道走帝王路就要割舍骨肉亲情?心中无限悲凉,姜嬛不敢再看老太君,若是他知道自己对姑母动了杀心,还会一如既往地疼爱自己这个外孙女吗?

压抑主心中慌乱,姜嬛从老太君的椿成院出来,鬼使神差地走到孔织的神来居来。

鸥舟正带着几个三等小侍收拾正房,眼看十月就要过去,房间里也冷了,炭炉熏笼准备出来,床具也要换上厚的。除了鸥舟之外,其他小侍还是第一次见到姜嬛,并不知道她就是孔贤君所出的承公主,只当是三小姐的朋友。虽然她容貌好,可是却因主人未在而登堂入室被几位侍儿认为成是“粗鄙”之人。

鸥舟是认识姜嬛的,见她神色有些不对,想到孔织身上,在给她见礼后,问道:“公主何事慌张,难道事关我家小姐?”

几个侍儿听到鸥舟请安问礼,才知道眼前这人就是承公主姜嬛,齐齐矮下身去,行了大礼。姜嬛挥挥手打发他们出去,然后才回鸥舟的话:“不关三妹之事,是我自个儿有些烦躁。”说到这里,看了看比前些年更加清雅俊秀的鸥舟,心中生出一丝内疚,自己一直想着如何成全三妹与二皇子,怎么忘记了三妹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人始终守候着。患难见真情,鸥舟这几年在任氏身边的所作所为她都清楚。她知道,这样一个可人,若不是出身低微,堪称三妹良配,而不是只落得个没名没份屋里人的下场。

姜嬛虽然盯着自己显得有些无礼,但是脸上却没有亵du之意,鸥舟不好计较。自己动手给她冲了杯ju花茶,放到她手边的桌子上。

姜嬛闻着淡淡茶香,想着二皇子的傲慢脾气。他与孔织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婚后对孔织自不必说,但是能够容下这容貌气度并不亚于自己的鸥舟吗?

突然脑子灵光一样,姜嬛觉得自己很可笑,如今孔府大仇尚未得报,那杀人凶手还逍遥自在,怎么就满脑子想着这些小儿女恩爱来了。孔织定亲,是迫在眉睫之事,其他内宅的纠纷眼下哪里考虑得上。想通这些,姜嬛方才萌生的悲凉也烟消云散,笑着喝了两口茶,起身告辞。午时四姑母要带着孔织进宫谢恩,这以后还要正式纳采,同时要选好日子举行文宣公与孔家族长继任仪式。种种之类,看来要有的忙了,还是回府与夫子好好商议。

姜嬛来去匆匆,鸥舟心中略有疑惑,但是他不是多事之人,既然不关自家小姐,他也没有兴趣多做猜想,叫了小侍们进来,继续收拾房间。

几个小侍都是十三、四的年纪,性子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活泼,又通过这两日接触知道这位鸥舟哥哥是个性子和善的,少了几分拘谨,唧唧喳喳地提起方才到访的承公主来。容貌已经是秀美不凡,再加上显赫的公主地位,不由得引起几个小侍的爱慕之心

鸥舟在旁,只是觉得好笑,高枝是那么好攀的,公主府就是个小后宫,即便是世家公子,母家实力不够的,都未必能够立足,更不要说以色侍人的侍室。

等姜嬛回到栖凤坊公主府,崔鸳已经等候多时。看到姜嬛轻车简从的,崔鸳微微有些不满,即便眼下太平,但是为防有心人,还是要谨慎些才好。孟夫子也是这个意思,姜嬛知道眼前这两人都是真心为自己筹划,真心认错,言道下不为例。

听到姜嬛提及孔织与二皇子之事,孟夫子笑这点点头。选择凤后结盟,是她早就想好之事,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契机,没想到眼下机缘巧合地达成这个目的。崔鸳笑得很是爽朗,拍了拍姜嬛的肩膀,道:“为了成全老三,我可是背负骂名的,眼下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我那个黑锅背得也值当了!别的不说,老三可要请我顿好酒,好好谢谢我才行!”

第七十一章 父危(上)

皇宫,御书房。

初见孔织的庆元帝,对自己下旨承爵的未来国公还是很满意的。且不说女承母爵天经地义,就是将孔纱与眼前这少女比较,这个也似乎更恭顺、更识礼一些。虽说当年的买青之举带有几分疯狂,但不过是些小聪明,追求商人小利,上不了大台面。孔纱庶出之女,竟然能够为了私愤毒杀嫡父,哪里又会有什么忠君爱国之心。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曾因孔织的经营天分像要将三皇子许配给她。

看着孔竹在孔织身前低眉顺眼的模样,庆元帝想起少年时出入文宣公府的情形,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很是平和地说道:“阿竹这是做什么?你小时可是最是喜欢跟在朕与你二姐身后玩耍的,多年不见,如今却要这般生疏!”

孔竹低声道:“陛下,尊卑有别,即便您仁厚,小民也不敢造次!”

庆元帝脸上笑意更盛,看向乖巧地站立在姨母身后的孔织,对孔竹道:“你这侄女是个好人才,定能够秉承圣人家训,将文宣公府发扬光大。只是如今年纪年轻,还需你这做姨母的多多帮衬才是,长安那边不要回去了,这次朕可是铁了心要留你在京城!”

“小民谨尊圣谕!”孔竹回道。既然庆元帝已经要再次将孔家拉入夺嫡之争,她又怎么安心回长安,还不若顺水推舟留在京洛,静观其变。仇人逍遥太久,也该见识下孔府的“回礼”。

中宫,凤后已经得了外边的消息,知道二皇子与孔织已经见了面,亲事也说得妥当,yīn郁许久的心情也好转起来。见了孔织后,他就知道,这个少女虽然面冷,但却不是硬心肠的人,定会好好对待二皇子的。虽然他对有些偏爱女儿,但儿子也是他的骨肉,又如何能够不疼惜?若是不为他费心筹划,还要任由他终老寺院不成。

凤后想到今儿不仅孔织要面圣,孔绫也要入宫的,就问起身后的后宫管事元盛明昭县主之事。

元盛回道:“贤贵君那边昨儿得了旨意,屋子侍儿都备妥当。只是文宣公府昨晚好像递了折子,说是明昭县主身上正病着,延请入宫的日子。陛下已经准了明昭县主半个月后入宫。”

“半个月吗!”凤后沉思着,思量着孔家姨侄此举的用意。眼中精光闪过,略有所悟。

西卫侯府,梧桐院。

梁雨见表哥打外边回来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生出几分好奇:“表哥,莫非有什么喜事不成?”

“然!”姜瑞炎仰头道。

“哦!”梁雨凑上前去:“表哥,快说来听听!”

“我,要成亲了!”姜瑞炎朗声道。

梁雨很是惊讶,嘴巴半张着,这是怎么回事?表哥回府不过三两日,又是跑出哪门子的亲事,自己怎么不知。

姜瑞炎见梁雨的呆样,笑出声来:“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我不能谈婚论嫁?”

梁雨幽怨地望着姜瑞炎,撅起了嘴巴,半真半假地嗔道:“表哥过分,还以为是回来帮我的,没想到是为了自己之事,妹妹白信赖表哥了!”

姜瑞炎止住笑,很是认真地对梁雨道:“表妹是真的喜欢大公子吗?还是只是不愿意听从长辈安排,心生叛逆,故意移情与他人。表妹,你可要仔细思量清楚?若是你没有真情实意,别说是追求与迎娶大公子,就是嘴里提及思慕与爱恋也是亵du了他!”

听了姜瑞炎的话,梁雨眼中显出一丝迷茫,随后又转为清明,大力地点了点头:“自是情真意实!虽然只仓促见过一面,但是妹妹却有幸聆听了大公子的琴音。妹妹对大公子,不止是单纯的一见倾心,而是更存了几分怜惜。那琴音中的清冷,实在是令人伤心不已!”

姜瑞炎心中暗叹,情之所衷,确实是毫无道理可言,不过是认定了那个人罢了。表妹对梁大公子如此,自己对孔织也不例外。

皇宫,御书房。

不出凤后与孔竹所料,庆元帝在询问过孔家的一些情况下,就想要开口提及孔织的亲事。不想,正看到孔织腰间系着的麒麟玉佩,顿时止住。

孔竹顺着庆元帝的目光,知道她在看那块麒麟玉佩,在旁边解说道:“小民也正要向陛下提亲。小侄与二皇子不仅有同窗之谊,还彼此心存爱慕,定下白首之盟。”

“二皇子吗!”庆元帝笑着说:“倒也匹配!”说到这里,指了指孔织腰间的玉佩:“是朕粗心,没有留意这个。这是太后他老人家临终前交到二皇子手中的,允他自择妻主的。如今既然已经明示,朕若是不送上一份大礼也是失礼。”

若是放在以前,庆元帝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但是如今看来,也没有什么不好。凤后与梁家的纠纷,庆元帝也略有耳闻,还曾心存暗喜。狗咬狗,一嘴毛,都是心怀不臣之心之人,不管那方倒下,都是她的福气。

文宣公府,神来居。

鸥舟帮非舟的伤口换上药后,正在非舟屋子里闲坐,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喊道:“鸥舟哥哥,鸥舟哥哥在吗?”

鸥舟眉头微皱,这是谁房里的侍儿,不管是什么急事,到院子里大呼小叫都是不该。安置好非舟,鸥舟出了屋子,见那侍儿有些面善,这不是郡君派给三爷的近侍吗?

那侍儿脸色很是焦急,见鸥舟出来,来不及道好,就道明了来意:“鸥舟哥哥,三爷晕倒了,老太君得了信,在郡君那里,点名让你过去!”

“三爷晕倒了!”

听到这个消息,即便平日再波澜不惊的鸥舟亦变了脸色。任氏身体已经是油尽灯枯之像,说不定何时会撒手人寰。自家小姐虽然是个清冷人,但是对生父却是格外依恋的。眼下,小姐母仇尚未得报,就要面对失去生父的痛苦。

鸥舟脚步匆匆地跟在那侍儿身后,不敢去想象她会多么伤心难过。

第七十一章 父危(下)

且不说鸥舟心里如何百转千回,任氏暂住的长善堂客院那边已经乱成一团。昨日御医虽然来过,但是关于任氏的详情只有孔织与孔竹清楚,其他人并不得知。待到任氏突然晕厥,惊动了郡君与老太君等人,侍儿不敢再隐瞒,将任氏咳血之事和盘托出。

听到任氏病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老太君与康和郡君唬得不行。康和郡君红了眼圈,老太君已经是泪眼婆娑。可怜见地,万一任氏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个老头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是凄苦;织儿、绫儿两位孙女则不知会如何痛苦。这到底是怎么了?人丁凋零,如今老的老,小的小,家族重责都压在十六岁的孙女孔织身上。那孩子性格清冷,独对生父还多几分依恋。

看到鸥舟跟着侍儿进来,老太君伸手招呼到自己身边,略点责备地怪罪:“三爷身子骨这样,为何不见你早日来报!”

鸥舟不知该如何回复,只有低头沉默。

老太君叹了口气,非常伤感:“是我老糊涂,你也不是个能做主的,自然是我那孙女的意思。看她回京后立即寻医问药的,定是心中有数。我还只当她爹爹是身子骨虚弱,旅途劳累。”

康和郡主一边安排府里的孙大夫给任氏诊脉,一边轻声劝慰老太君。孔织对老太君瞒下任氏的病情情有可原,老太君虽然还硬朗,但毕竟是年近八旬,实不宜过分忧心。

前日太医署的供奉登门问诊,孙大夫是知道的。同行相忌,原本对三小姐的行为还有些不满,她相信自己的身手并不亚于那些供奉,只是因为不喜官场没有入太医署而已。今日给任三爷诊脉后,她才知道原来三爷的身子已经病入膏肓。心中叹息着,三小姐请御医来,也是抱着最后一丝希翼吧。

诊好脉后,孙大夫出来,先是给老太君与康和郡君请了安,随后简便地说了任氏的情况。不宜用猛药,只好尽心调理。待到老太君被鸥舟扶进任氏屋子,孙大夫才低声对康和郡君说起,若是醒过来再不昏厥,还能够支撑个三两个月,若是再又什么万一,不过是旬月之事,还要早作准备。

康和郡君神色略微有些疲惫,吩咐侍儿送孙大夫离开,自己转身进了任氏屋子。

任氏已经醒来,见老太君红着眼圈坐在自己床边,挣扎起要起来见礼。老太君伸手扶住:“都病着,还讲这些虚礼做什么!”

任氏想着自己之前的昏厥,微微笑道:“只是秋日人乏的缘故,并无什么大碍,老太君不必忧心。”

老太君看着任氏双额不正常的潮红,想起他素日的乖巧,虽不是世家出身,但也是官宦人家的公子,贤良淑德样样占的。眼下,孔家的这点女息血脉都是他所出,诰命的封赏昨日才下。

老太君强忍着心里悲痛,又嘱咐了任氏一些好好保养的话,回椿成院去了。

皇宫,正门外。

等上自己的马车后,孔竹与孔织姨侄两个都不由自主地长舒了口气。两人对视一眼,笑出声来。在性格方面,这两人更像是母女,都是有些懒散,最不耐烦那些繁琐的礼仪规矩。不管她们心里对宫里那位是否有敬意,但是该受的臣子规矩还是要有的。这种低眉顺眼等着坐上之人下令的行为,实在是让两人费心劳神。

想着不过是头一遭,以后此类的事还要在所难免,孔竹与孔织不由又是异口同声地叹息。

回府途中,枯坐无聊,孔竹想起侄女与二皇子的亲事,笑道:“眼下就要准备纳采,幸好咱们府里不是头一回迎娶皇子,有郡君的先例在那里放着,咱们只要按规矩准备就行。只是按理还需要一位大媒,回去与老太君商量下,看是不是请东平侯夫人出面。府里气氛yīn郁许久,有点喜事冲冲也是好的!”

孔织只是笑,算起来前世今生,她还是第一次结婚。虽然这里的婚俗有些古怪,不能够说自己是要嫁人,但也是要告别单身,开始婚姻生活。她心里是喜欢小孩子的,也曾憧憬着自己将来会生一个最可爱的宝宝。想到生孩子,她有些寒,虽然不用她来经受十月之苦这很是让人庆幸,但是想着男人大腹便便的样子,她还是不能够习惯。

承公主那边,姜嬛与崔鸳兴致勃勃张罗着选吉日安排孔织袭爵,大管家孔继带人来回话,文宣公府那边派人过来,说是老太君请公主过府。

姜嬛眉头微皱,自己从那边回来还不到一个时辰,离开时还没有什么事,老太君怎么会突然派人来请?想着,看了来人一眼,问:“老太君何事唤我,你可知?”

那人恭敬地答道:“小人在前院当值,并不知内宅之事,只是来之前,见府里的孙大夫被郡主传到内院给任三爷诊病。”

姜嬛点了点头,吩咐孔继准备马匹。崔鸳瞪了姜嬛一眼,对孔继道:“不要准备马,还是马车妥当些。”又回头对姜嬛道:“才答应了我与夫子什么,说好不许在轻车简从、鱼龙白服的,夫子才一不在,你又如此!前两日我在西山大营cāo练,还没来得及给老太君问安,今日随你一起过去。你那公主规格的车架,也让鸳沾沾光。”

说话间,车架已经准备妥当,姜嬛与崔鸳出府,往文宣公府这边赶来。

文宣公府,椿成院,松鹤堂。

老太君虽没听到孙大夫后来所说之话,但活到七十九岁,见惯了生死离别,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就算朝廷封赏诰命的旨意没下,但是作为孔织与孔绫姊妹的生父,任氏在孔家也不能再当寻常侧侍来对待。任氏不比老太君,今年还不到三十五岁,谁能够想到他的身子已经病到这个地步。为防日后仓促,有些事情眼下就要开始准备。

除了准备任氏的身后事,老太君还对康和郡君说到孔织的婚事。虽说按照规矩,生父是侧侍的,守孝一年足以,并不比像对嫡父那样守孝三年。但是若能够提前cāo办冲喜,说不定任氏的病情还能够好些。

正说着,侍儿来报,四夫人与三小姐、公主、东平侯府表小姐到了。

第七十二章 吉日(上)

庆元十九年十月二十五日,二皇子姜瑞炎悄然回宫。

十月二十六日,吉,宜出行、祭祀、上任。前国公孔莲三女孔织定下子时祭祀宗庙,继承母亲留下的爵位,成为新一任文宣公。

按照孔家宗族规矩,国公传承是嫡长女继承制,即,由嫡长女继承爵位。若是嫡长女身故,则有嫡次女继承,依此类推。只有在没有嫡女的情况下,才由庶长女继承爵位。孔家情况正是如此,孔莲嫡女接连亡故,只剩下两个庶女。三小姐是年长的,因此奉旨承袭了爵位,同时自然而然成为新一任孔氏宗族族长。

不管与文宣公府交情如何,这种举行大礼的日子京城各大世家权贵还是要赏脸的。虽然事情仓促,但十月二十六日子时,孔织叩拜祖宗,宣告不肖之女继承爵位时,四公主府、四大侯府、四大世家都派出人来观礼。

文宣公府,灯火通明,权贵云集。

四侯府中,东平侯崔弘与南安侯楚乐携女亲至,送上的贺礼更是令人咂舌。这也算是一种宣告吧,三小姐虽然年纪不大,又是庶女袭爵,但是有这样两位长辈在,谁人敢小瞧了去?

东平侯府还好,是姻亲表亲,南安侯楚乐从名分上说,却是孔织的嫡亲姑母。北宁侯府冯家虽然不如东南两侯府与孔家关系密切,但因为有儿子嫁给西府小姐为婿,说起来也是姻亲,却让是保持低调本色,只是由侯夫人次女冯俪前来观礼。这次,最令人侧目的是西卫侯府,不仅世女梁岪携女过府,连这两年早已闭门不出的西卫侯梁霞也是亲至。

看着座位上喝茶寒暄着几位侯夫人,冯俪隐隐有些不安。国公与侯夫人都是超品,但国公却高侯夫人一级。今夜这样的场合,三位侯夫人亲至,没来的她母亲倒显得有些突兀,有些失礼。只是那看似文弱腼腆的孔三小姐,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面子,连一向最为傲气的梁霞也给足她颜面,只是凭借传承千年的孔氏门楣吗?冯俪眉头微皱,心存疑惑。

四大家族中,韩家出面是韩景的长孙女韩迢,武家出面的家主武冰的胞妹武凝,沈家的是家主沈迎,周家已经落败,自然无人提及。

除了韩俪外,感觉不自在的还有西卫侯世女梁岪。虽然名为世女,但是她毕竟已经年过不惑,素日在外与东南侯府两位夫人是平辈论教的,如今按照品级却要与两位侯府的世女同席。

见女儿梁雨在一旁与东平侯府的四小姐崔鸳聊得愉快,梁岪摸了摸下巴,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坐在自己下手的东平侯世女崔鸾与南安侯世女楚筝。

四大侯府的先祖,是当年随同太祖皇帝夺天下的四位心腹爱将。大华开国后,太祖皇帝宣誓太庙,要与四位姊妹共享富贵的。因此,封了四位为侯夫人,并且赐下铁卷丹书。

四大侯府中,最为尊贵的不是两朝凤后梁家,而是东平侯府崔家。当年陪同太祖皇帝闯天下的结发夫君就是崔家人,开国后成为大华朝的第一位凤后。

崔后嫁给太祖皇帝十多年,生下了四位嫡公主,其中长公主被立为太女,即后来的太宗皇帝。崔后与太祖是患难夫妻,倍受太祖皇帝敬重,可惜,因多年奔波劳苦,崔后身子极弱,开国元年就病倒,不久后病逝。崔后病逝前,正值太女成人礼选君,太祖皇帝为了讨凤后欢心,想要为太女纳崔家男儿为正君,被崔后婉拒。崔后见母家姊侄权重,担忧外戚专权,在病榻前立下遗命,东平侯府永不许参加皇室选君。

太祖感念夫君的结发qing意,对东平侯崔家格外优待,并且在夫君病逝后再没立后。同时,为了避免自己百年之后,庶公主影响嫡长公主的地位,后宫中再没有婴孩降生。因此,大华皇室,不管是太宗传下来的嫡支,还是其他三位公主传下来的侧支,身上流淌的都是姜崔两家的血脉。

不提前院的应酬客套,老太君的椿树堂也是分外热闹,各府的侯君诰命多是携着家族中的未婚小公子而来,其中意味不言而喻。老太君看看这个,望望这个,都很喜欢,不由心中感叹。承公主为孙女织定下的亲事,老太君面上虽然笑着点头,心中还是有几分不满意的。嫡皇子身份贵重,会是当家理事的好人选吗?虽说皇子下嫁后封为郡君,脱离皇室,但是又有哪家敢慢待的?

想到这里,老太君看看了沈迎正夫韩氏与南安侯君高氏,这两位家中都是迎娶了皇子的,听说那两位小郡君都是极贤德的。韩氏与高氏身后两位仪表不俗的两位少年公子,正是两家的嫡子。崔家嫡子年方十四,尚为成人礼,还带着几分稚气。沈家的,老太君多看了几眼,十七、八岁,身体修长,眉目俊秀,大方有礼,看着就是个好性格的男儿,可是世家嫡子,也没有入公府做侧侍的道理,终究是与孔家无缘。

沈幼淮感觉到老太君的打量,不敢直视,侧过头去,正好看到位年青公子扶着名儒雅中年男子进门。来人正是任氏,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这两日任氏的精神头好很多,再加上鸥舟妙手装扮,几乎看不出久病卧床的憔悴。

见过任氏的几位男眷都站起来道好,虽然任氏只是前国公侧室,却是新任国公的生父,又是皇帝亲封的命夫,已经与往日身份大不相同。

初次见到任氏的,心中有嫉有羡的,看看人家的福气,不过是庶族小官之子,文宣公府的这点女息都是他所出,不仅长女袭爵,而且幼女也恩封了县主。

嫁入文宣公府多年,任氏还是头一回参加这种应酬,不免有些拘束。幸好鸥舟在旁提点照顾着,才不算是失礼。老太君看了,暗暗点头,不管那嫡皇子性情如何,有眼前这样一个妥当人给孙女管家也是好的。

关心所致,沈幼淮对孔家的事并非一无所知,辗转得知三小姐有位很倚重的屋里人。不仅相貌好,而且还忠贞孝心,在孔家变故后,留在三小姐生父身边代自家小姐尽孝,倍受老太君等人的宠爱。看着在任氏身边精心照料的鸥舟,沈幼淮心中涌出一股酸涩。自己虽然未必有这人这般体贴周到,但是若是有机会留在三小姐身边,定会全力而为。

韩氏看着儿子眉目间的变化,心中长叹不已。都是命罢了,原本妻子对他提到儿子对文宣公府三小姐情根深重,自己还半信半疑,今日看着儿子出门前的忐忑与到文宣公府后的异常,还哪里有不明白的?若是这三小姐未袭爵前,把沈家嫡公子许给她,算是屈就;事到如今,三小姐已经成为大华仅次亲王公主的国公,公府正君是各家权贵盯着的香饽饽,能够轮到沈家吗?

不管心中怎么想,韩氏还是硬着头皮,想要开口提到幼淮的亲事。不想,东平侯君高氏却提前一步开口笑着说道:“老太君,今儿织儿袭爵,是大喜啊!织儿已经十六岁半,尚未定下一门亲事,您看是不是趁着今儿喜庆,给织儿定下正君!”

高氏一袭话,将屋子里各诰命的视线都引到老太君身上。大家即怕老太君松口,又怕他不松口。若是他松口,怕是要定下崔家小公子,若是不松口,那些想送庶子进公府为侧侍的则失了盘算。

看着高氏满脸期待,老太君一时语塞。刚到京的那两日,高氏与崔弘夫妇来时,他曾婉转提过结亲的意思。但是谁能够想到承公主能够出面,而且已经与皇室那边商议妥当。高氏所出的嫡子女共有四人,只有最小的这个是公子,自然倍受侯府众人的宠爱。崔氏祖训,男儿不许加入皇室,文宣公府自然成为崔家联姻的首选。

见老太君一味沉默,屋子里气氛有些怪异。正在此时,就见文宣公府的内管家无陵陪着名青衣宫人,带着几个捧着托盘的侍儿进来。托盘上覆辙黄绫,众人纷纷起身。大家都是豪门大户,这些东西也是见过的,是御用赏赐之物。

第七十二章 吉日(下)

果然,青衣宫人正是来宣赏的,老太君与康和郡君的如意与佛珠,任氏的是首饰与锦缎。老太君站起来,带着任氏朝南谢了恩。康和郡主让人奉上辛仪,然后笑着问:“这旨意是只有内宅的?前院那边呢?”

那人常在各府内宅传旨的,见过康和郡主,恭敬地回道:“这是专门传给内宅男眷的,还有一份旨意给新国公与四夫人的,由大总管亲自传旨。”

“哦!”康和郡主笑了:“皇恩浩荡,实在是我们文宣公府的造化。只是不知,前院的旨意内容是……”

那人本不是多嘴的人,但是前院的旨意已经传下,即便现在自己不说,不过片刻功夫,大家也是尽晓的,哪有隐瞒的必要?因此,笑着说:“回郡君话,是天大的喜事!陛下天恩,将二皇子指给新国公为正君!另外,就是四夫人,加封了翰林学士,就任闻达书院山长!”

几句话,听得屋子里好几个人变了脸色。除了任氏与鸥舟外,怕是没有几个人是真正欢喜,康和郡君也包括在内。

高氏的笑容有些僵硬,韩氏眉头微皱,房间里其他各个诰命一片沉寂,那些想要送庶子进府为侧为侍的也歇了心思。虽说大华朝女子为尊,但皇子毕竟是皇子,没有哪个女儿娶了皇子后还敢三夫四侧,那不是藐视皇室吗?若是国公正君定下的是其他世家公子,进府为侧为侍,熬到父凭女贵也是有的。可是正君是皇子,又有谁敢低一头做侧与之共妻,最多不过是个没名分的侍室或屋里人罢了。

韩氏望着儿子,见他低着头,身子微微发抖,心中酸涩不已。终究是晚了一步,难道还要送儿子进府为侍不成?不管妻子怎么心疼幼淮,也不会如此自降身份,让家族抹黑。

子时已过,怀揣着各种心思,客人们陆续告辞离去,只剩下承公主姜嬛与崔鸳留在老太君的椿成院,商议为孔织cāo办采纳之事。

老太君看到崔鸳,想着刚才高氏的神情,虽然仍是恭敬,但是心里终究会有些疙瘩,叹了口气,道:“你父亲怕是生了我这老头子的气,你回去还要帮我解说解说!”

崔鸳正准备开府之事,并不知父母想要与孔家联姻的心思,直到前院圣旨到,看到母亲崔弘脸色异样,低声问过长姐崔鸾,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回事。孔织与二皇子的亲事,由姜嬛一手cāo办,这她都是知道的,而是举双手支持。听到老太君很是自责的模样,她笑着安慰道:“父亲最是孝顺老太君的,只是一时没想开罢了,等鸳儿回去,织儿与二皇子良缘天定,等鸳儿回去将这两人的渊源讲给他听,自然也就释怀了!”

“两人的渊源?”老太君有些好奇:“怎么,织儿与二皇子见过面不成?”

崔鸳笑着,将两人在闻达书院读书时出入同行的事情细细说来,老太君听说二皇子男扮女装心下有些不赞同,听说两个小儿女往来交好,又有些安心。姜嬛怕老人思想古旧,对二皇子换装求学之事心存芥蒂,又把二皇子优点详细道来,夸了又夸。

等到孔竹送完前院的客人,来到松鹤堂时,大家就开始谈起采纳的安排。说了一会儿,见老太君有些乏了,几个人从老太君那里出去。崔鸳见正主孔织仪式后在没露面,问姜嬛道:“老三哪儿去了,莫不是找地方偷懒不成!”

姜嬛皱眉摇了摇头,沉声道:“是西府那边出了事,三妹带着鸥舟过去看了,冯氏身子不妥,差点小产。不管孔纱有多不肖,冯氏怀得是孔家血脉,难道还要任由他自生自灭不成!”

提到孔纱,涉及到孔家家事,虽然知情,但崔鸳也不好多说,只是想到冯氏背后还有北宁侯府,若是处理不当怕是要结怨,开始为孔织头疼,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却要cāo心这么一大家族的事,真是天可怜见。

此时的孔织,已经与鸥舟从西府回来,心情有些复杂。西府那边,她为了避嫌,本在外堂等候,等到鸥舟出来,仔细问过,才知道冯氏身体受损,这次虽然稳住没有小产,但是若想平安诞下胎儿,怕是父体难保。

不管孔纱如何,又与冯氏这等内宅中人有何干系。想想上辈子,常常在书中或电视里看到这样的镜头,产妇难产,医生通常都会让家属来选择,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对此,孔织非常不屑,产妇是自然行为能力人,即便难产挣扎在生死边缘,也有自己的意识,为何要将生死放到他人手上抉择。若是真有那黑新人,舍了大人保孩子,那不是变相谋杀吗?

对于家族血脉之类,孔织并没有太大概念,虽然京中圣人嫡支人丁单薄,但是其他外宗的子孙不可胜数,根本就不会存在血脉断绝之虑。按照她的本意,还是应该尽量为冯氏调理,虽然素未谋面,但是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这个的风俗,男子出嫁,生死就是妻家的事,除非休出,否则轮不到母家说话。冯府那边不管冯氏,孔家怎么能够袖手旁观?

正与鸥舟商议怎么为冯氏调理,侍儿过来传话,冯氏已经醒来,请三小姐进内宅相见。虽然懒得理会所谓的世俗规矩,但眼下大仇未报,孔织不愿意授人以柄、自找麻烦,还是开口婉拒了,带着鸥舟准备回去,却未能成行。

冯氏挣扎着,扶着两个侍儿出来,泪眼婆娑地要跪倒。鸥舟上前扶住,将他搀到椅子上坐好。

“三小姐!”冯氏开口说:“身为侧室,武氏哥哥未开口,我本无权追问妻主之事,今儿冒昧了!”说到这里,眼泪再次流出:“只是妻主她过东府多日,至今消息全无,还望三小姐体谅我的担忧之情。她走前,只说是惹长辈误解,怕要难免要受到责罚!如今多日过去,怕是打了打了,罚也罚过了,还不能够放她回府吗?都是骨肉至亲,难道三小姐还打算要了她的命不成?”

孔织见冯氏虽然哭诉,却难掩脸上不忿之色。是呀,世人眼中,孔纱虽然是她庶出堂姐,但是堂姐就是堂姐,自然要给几分尊重的。想到这些,她有些不耐烦,阿寅那边二十三卫的遗骸已经安置妥当,等着选日子祭祀。孔纱,她眼中多了几分寒意。

冯氏见孔织不应声,神色更是不忿,声音愈大:“三小姐,不过是嫌她挡了您的道了!今日东府锣鼓喧天、鞭炮不断,连我这内宅之人也是听闻了的。事到如今,您已经顺利袭爵,还不能够放过你堂姐一马吗?她的过错,不过是不应在三小姐不再时暂理文宣公府事务罢!”

孔织虽不清高,但是也不愿意背负莫名其妙的骂名。瞧冯氏的意思,怕是把她当成是嫉恨孔纱的小人。她冷笑一声道:“她害了我的母亲父亲,我要她性命,又有何不可?”

孔织此话一出,冯氏已经怔住,他身后的两个侍儿则战栗不已,听闻这样的府邸秘闻,还能够有他们的活路吗?

第七十三章 家法(上)

庆元十九年十月二十八,东平侯崔弘为大媒,代新继位的文宣公孔织向皇家正式下聘。在御旨赐婚后,孔织与姜瑞炎的亲事又进一步。

十月二十九,文宣公府召开了新国公继位后的首次孔氏宗族集会。孔氏宗族的嫡支,除了国公孔织外,还有四夫人孔竹。侧支分为内五宗与外十二堂,各个宗堂分散在大华各地,是分管孔氏各地族人事务。内五宗具有亲长在京,外十二堂的负责人则是每年孔子诞辰日时回曲阜祭祖。

衍圣堂西厅,孔织见到了白发苍苍的几位内五宗前辈。除了北支的孔蓉四十多岁,与孔竹同辈,算是孔织的堂姨母;其他四位,俱是六十多岁的年纪,论起辈分,算是孔织的堂祖母们。她们都是五宗的实权人物,有的是宗主,有的是宗主的亲长。

在前几日爵位继承礼上,孔织已经见过诸人,今日是她们的第二次见面。

虽然孔织辈分低、年纪轻,但是在座的几位却没有人敢小瞧她。切不说,超品的国公地位,不是谁都能够藐视的。单说孔家家法来,忤逆族长也是大不敬之罪。

即便这些人不这么恭敬,孔织本着尊老爱幼的习惯,也会礼让三份,低声命侍儿去取大毛的垫子与手炉。

几位孔家老人都是人精,即便有心想要掂量掂量这位新当家的分量,也不愿意随意出这个风头。大家心里都琢磨着,不知道她请大家过府的用意。如今尚未摸清这位新族长的脾气秉性,谁也不愿意拿着长辈的架子托大,弄不好惹一鼻子灰,倒惹得其他几宗笑话。

等到客人们毛垫子铺上,手炉捧好,孔织仍是保持缄默。看到大家面面相觑,还是四夫人孔竹开口说道:“今日,族长召大家前来,是为了处置逆女孔纱之事。”

孔纱是嫡支所出,若说是处置来,也是嫡支自己的事,根本就不用征询其他侧支的意见。几位宗族长辈,有的心中开始腹诽起新族长来,不管因何要除去这位堂姐,悄悄处理了就是,何必拉着其他人下水。

孔竹说完,各位宗长并没有应声,没有孔织预计的出面为孔纱讲情之人。孔织心中叹了一口气,即便是满身傲骨的读书人也变得圆滑世故起来,若是孔纱真是无辜,恐怕也要在众人得沉寂中枉死。

孔竹将孔纱以及相关人等认罪的证词和魏氏的尸检单子给大家传阅,几位刚才还波澜不惊的老夫人都变了脸色。

庶女毒杀嫡父,多么骇人的罪行,这是家丑啊,堂堂圣人门楣出了这样不孝的逆女,这还得了。有人心中略带疑问,但是看着庄严肃穆的新族长与满脸yīn郁的四夫人,谁还能够开口质疑?大家心知肚明,如果新族长真容不下这位差点鸠占鹊巢的堂姐,随便点个大不敬的罪名也就打发了,根本就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看来是确有其事。脑子活络的,想起前国公之死来,当初也是烟雾重重的,只是其中还涉及到皇嗣之事,没有人敢去深究而已。

几个老人唏嘘不已,纷纷开口数落孔纱的不是。

按照家族规矩,如此忤逆不孝之女,是要在祠堂里杖毙了事的。孔氏祠堂在曲阜,难道还要到那里行刑不成?最后,定为在供奉着历代祖宗牌位的衍圣堂正堂执行。

午时,被关押数日的孔纱被带进衍圣堂,阿寅带着八名护卫负责执行家法。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孔纱被禁音。她的右手包在厚厚的纱布里,除了面容有些憔悴外,看不出什么明显外伤,只是见她看到阿寅流露出的恐惧神情,孔织就知道她定受到了很好的“款待”。

听着棒子打击肉体的声音,孔织微微侧过脸去,心中有些悲哀。莫非自己真融入这个世界,也能够开口夺去别人的性命,即便那人真是该死。只是,这时的宗法与国法是并存的,自己这样也算是有法可依吧?

孔竹拍了下孔织的肩膀,眼中满是郑重。虽然她没有开口训教,但是孔织却明白姨母的用意。既然坐上这个位置,承担起家族兴衰荣辱来,怎么还能够怀有不必要的仁心。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可是,自己不是怜惜孔纱啊,只是不习惯有人在自己眼前死去而已。自己也曾杀过人的,孔织已经不敢向想起那个家变之夜的细节,只记得满目的红。

几位老夫人没有注意到,孔蓉却看到了。前国公孔莲的牌位下,随祭的是密密麻麻的二三十个牌位。趁着堂上众人都在观刑,孔蓉凝神细看。天卫孔甲、孔乙、孔丙等,地卫孔紫、孔丑、孔寅等,竟是整整二十四面牌位。看来,紫是避圣人名讳而变更的,应该为“子”。孔蓉越看越心惊,她是孔氏近宗,当然知道天地卫是族长近侍。看来前国公之死定有隐情,否则二十四卫怎会全军覆没?

孔蓉看到那些牌位时,孔竹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过去,看到地卫阿寅的名字也在其列,微微皱眉。是昭显姊妹情深吗?只是她好像忘记了护卫应该将忠心放在首位才对。从阿寅这几日对孔纱的手段来看,她因天地卫之死对西府众人是充满怨恨的,已经忘记了主从有别的尊卑。把这样暴虐的、不识大体的人留在侄女身边,到底是对是错?

足足三刻钟,一百二十四杖,孔纱才咽气。孔织看着阿寅一眼,神色有些复杂。死也要死了,何必虐杀?可以有自己的主意,但也要分时间场合?虽然孔织的神情淡淡的,但阿寅还是忙低下头,心虚的不敢直视。小姐猜得没错,她确实在执行前对几个属下吩咐了,要掌握好分寸,不能让孔纱太早咽气,天地卫的四十八杖,国公夫人的七十二杖,要一杖不少第落在那畜生身上。她心中暗自警觉,数年无人管束,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自作主张了?

就在孔纱被家法处置当天,老太君离开椿成院,亲自去探望软禁在前侧院的三女孔菊。见孔ju花白着头发、骨瘦如材模样,老太君眼睛一酸,流出泪来。儿女就是父母的冤家,是父母的债。孔菊如此这般,也是忧心女儿所致,可是她就不想想,她这样,又致年近八旬的老父于何地?

被软禁在这个小院子里十来天,除了院门口的几位武妇,孔菊谁也见不到,又担心女儿的安危,心焦得差点疯掉。见到老太君,也顾不上请安问礼,拉住他的胳膊,急切问道:“纱儿怎么样了?纱儿还好吗?”

老太君被拽得身子一列巴,差点跌倒,虽然体谅三女得忧虑之心,但是也不禁有了几分恼,冷哼一声。

孔菊听到,这才反应出自己得失态,讪讪地放下手来,哽咽着说:“菊不肖,尽做这些小儿女态,让您失望了!只是菊年近半百,膝下只有这一个独女,自然格外忧心了些,还望父亲体恤!”说到这里,已经止不住嘤嘤地哭泣起来,跪下身来,边哭边说道:“女不教,母之过,归根结底,还是菊的不是。总归是一条命罢了,父亲啊,您就帮菊向四妹与织儿求求情,让菊替纱儿受责受罚吧!”

看着哭得甚是悲凉得孔菊,老太君沉声道:“是到如今,明知孔纱害了你姐姐、姐夫与你的夫君,你还要厚颜为她求情,你眼中只有这一个女儿吗?置其他亲人为何地?”

孔菊眼神有些迷茫,一时无法应答。

老太君叹了口气,说:“孔纱之事,你就别再妄想了!今日内五宗过府,就是为了执行家法而来。我与竹儿说了,明日送你回曲阜休养。”说完,不等孔菊再言,转身离去。直到出了侧院,还能够听到孔菊绝望而凄惨地哭声,老太君不禁落下泪来。

栖凤坊,承公主府,书房。

承公主姜嬛与幕僚孟羡也在关注孔家之事,如今处理内鬼,是为了放手对付外敌做准备。只是对孔菊的处置,她们主仆并不赞成文宣公府那边的安排。孔菊失了独女,对孔织已经积怨已深,这样送回曲阜去,虽然也有人盯着,但是若是不肯安分,也会为孔织增添不少麻烦。要知道,孔家分支众多,除了内五宗外,还有外十二堂,未必各个都服族长管束。即便到时候不能够撼动孔织的位置,败坏她的名誉、离间孔氏宗族的关系,也是够让人心烦的。

孟羡摇了摇头,略带惋惜地道:“新国公终究是过于仁善,这步棋不应这样走!”

姜嬛为妹妹辩解着:“三妹也是没法子,老太君开口,四姨母应承,她这个做晚辈的又能如何?何况三妹本身就不是狠辣之人,就是放三姨母在京,也是奉养终老罢了!只是有些事情,她不好做,我这个做姐姐的却要为她想到。传话曲阜那边咱们的人,若是孔菊回去后,有什么异动,不必请示,杀无赦!”

第七十三章 家法(下)

皇城,仪善宫。

望着座位上的凤后,二皇子姜瑞炎心中莫名酸楚。即便父后仍是满身华贵,却难以掩饰眼底的倦怠,鬓角隐隐现出银丝来。这几年,他在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帝后不和,并不是什么秘密。过去看在梁家面子上,庆元帝还要给凤后几分面子;如今看出梁霞老迈,梁家二夫人、三夫人与凤后关系疏离,就连应付也懒得应付。

除了对韩惠卿重情外,庆元帝近些年又宠爱了几个年轻的仪郎御侍。后宫的君卿大多已经芳华不在,皇帝在新人中寻求新宠也是常理之中。这些帝王新宠中肯安分的还好,知道自己身份地位,不敢挑衅凤后威严;也有年少张狂的,受了有心人撺掇,对凤后有些非议来。

凤后知道,这只是有些人在试探他的底线罢了,若是此时退后一步,恐怕真要死无葬身之地。按照宫规,寻了几个不是,处置了几位新宠。后宫虽然肃静不少,但帝后之间关系更加紧张。

对于内宫之事,姜瑞炎这几年虽在城外,却尽知晓,虽然知道父后的手段,但仍是难免有些担心。

凤后看着带着几分慕孺之意的儿子,脸上多了几分柔和。父子两人的关系表面上并不亲密,可是在心里还都是十分依赖对方的。

女儿的眼疾,虽然成为凤后的心头之痛,但是儿子的婚事也始终惦记着。对于一个男子来说,再好强能干,也不若嫁个真心疼爱敬重自己的妻子更是稳妥。世人重女轻男,纵是皇家嫡子,逾龄不嫁也是惹人笑谈。

凤后笑着喝了口茶,儿子的婚期已定,十二月初十,虽然时间上略显仓促,但是这边的嫁妆都是多年前太后在世时就预备好的,倒也便利。圣人府邸的国公小姐,对于皇子来说,在大华哪里还有比这更有身份的妻子呢?虽然自己所出的安公主姜娉因眼疾与皇位无缘,但是还有承公主可以扶持依仗。若是大事能成,儿女的平安也就有了保证。想到这些,凤后只觉得满心萧索,经历富贵荣华后,才发现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福气。

除了皇室与孔家之外,最关注孔织婚期的就是已经官复原职的吏部尚书沈迎。只怪自己在曲阜时大意,信了孔府老太君的托推之词,并没有敲定幼淮与孔织的婚事。如今圣旨已下,将二皇子指给孔织为夫,除了懊恼还能够做什么?

大华律法虽没有规定禁止迎娶了皇子就要不许纳侧,可是约定俗成的,皇家的儿媳没有三夫四侧的,即便收几个内宠,也是没名没分的侍儿屋里人什么的。虽不能够与五大公侯府比肩,但沈家亦是百年兴盛的世家望族。堂堂沈家嫡子,即便送入后宫,也是君卿之位;难道到了眼下,反而要去做国公府的侍室不成?

沈迎摇了摇头,自己怎么会萌生出这样荒唐的念头?要知道,自己除了是一位母亲外,还是沈家的族长,岂能因心疼儿子,就让沈家祖宗蒙羞?

沈幼淮房里,小金鱼望着自家公子,忧心忡忡。作为是沈幼淮的贴身近侍,自然知道他的心思,知道他自从庆元十五年元月十五遇到孔家三小姐后就情根深重。孔家三小姐,如今不仅袭了爵位,成为国公,而且还与嫡皇子有了婚约。想到这些,小金鱼不禁为公子发愁,他不敢想象公子该有多难过。可是,公子如今似乎过于平静了些,这种平静不知为何令人心慌。他暗暗祈祷,希望公子能够哭出来,发泄心中抑郁,也好过于眼下的强颜欢笑。

沈幼淮坐在桌子旁,正专心地品着今儿刚刚试做的几种点心。桂花糕虽然口感不错,但是味道过于甜腻;枣泥糕很是绵软,颜色却略带几分不均;绿豆糕最是令人满意,皮酥陷滑,吃起来很不错。

沈幼淮把装着绿豆糕的盘子推到一边,吩咐小金鱼道:“这个点心还算好,你给父亲那边送去,让父亲母亲也尝尝,大姐二姐和叔叔弟弟们那里下午做了再送去!”

小金鱼还妄自忧心着,一时没有留意到公子的吩咐。沈幼淮半天不见小金鱼的应答,抬头看他,见他眉头微皱、神情变幻,问道:“怎么了?”

小金鱼还没应答,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随着一声“淮儿”,沈幼淮的父亲韩氏到了。

沈幼淮站了起来,小金鱼也行礼问安,随后下去奉茶。

“父亲来得正好,儿子刚做了几样点心,其中就算这绿豆糕还可口,刚要打发小金鱼给您送去。您尝一块看看,看看可还说不得过去!”沈幼淮扶着韩氏坐下,亲手递过去一块点心。

韩氏见那绿豆糕半寸见方,小巧可爱,就着儿子的手吃了。味道甜而不腻,带着豆子的清香味。韩氏笑着点了点头,赞道:“淮儿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沈幼淮近日将心思都放到厨艺上,听到父亲夸奖自然高兴,脸上显得很是欢心。

韩氏的心里却满是酸涩,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娇生惯养,哪里舍得他沾半点油烟?自从与孔家三小姐青州偶遇后,他就迷上了厨艺,整日里琢磨着粥品点心。沈氏偷偷地看了一眼儿子的双手,星星点点,尽是前些日子初学厨艺时留着的伤痕。看着这些,做父母的都要心疼死了,可是又能够这样?厨艺已经成了儿子的一个念想,谁又忍心劝阻?但是眼下,这念想怕也不能够继续。有些话,眼下开口合适吗,沈氏很是踌躇。

见父亲欲言又止的模样,沈幼淮慢慢止住了笑。

“淮儿!”韩氏咬了咬牙,终是开口:“韩遥前几日回京,你与她见上一面可好?”

“父亲!”沈幼淮红了眼圈。

韩氏扭过头去,不忍看儿子的脸,狠着心继续说道:“虽然亲戚论起来,韩遥晚你一辈,但是不同姓不同宗的不在乎这些。你们两个年纪相仿,小时候你们经常在一起玩耍的。如今她未婚,你未嫁,又是青梅竹马,说起来算是缘分。”

沈幼淮的声音有些颤抖:“是不是就算不是韩遥,您与母亲也会给儿子安排其他相亲对象?”

韩氏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婚嫁本是人生大事,既然孔府那边无望,难道任由儿子一直蹉跎下去吗?

沉寂了好久,最后沈幼淮才慢慢起身,在韩氏身前跪倒。韩氏站了起来,想要扶起儿子,可是沈幼淮满脸坚毅之色,又哪里扶得动?

“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快起来!”韩氏急切道。

“父亲!”沈幼淮抬起头,看着韩氏:“儿子不肖,让父亲与母亲担心!儿子本想依附父亲母亲,就这样安过一生。如今看来,竟也成奢想。”说到这里,脸上带着几分迷茫。

韩氏流泪道:“傻孩子,难道我与你母亲就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你成为老公子不成!”

“父亲与母亲自然是极疼儿子的!”沈幼淮缓缓说着:“不管以后是嫁人还是其他,儿子心中都有一个念念不忘的心愿。”

“好孩子,有什么你尽管对我与你母亲说,就算你要那天上的月亮,我们也为你张罗去!”韩氏扶着儿子的肩膀道,强忍着眼泪,不知是该难过,还是该欢心。儿子终于松口,但是这样神情也实在让人心伤。

“儿子,想请三小姐尝尝儿子亲手做的粥品点心!”提到三小姐,方才还满脸迷茫的沈幼淮顿时多了不少欢喜。

韩氏抬起头,眼泪止不住的掉下:“好,好,我去找你母亲,让她尽快安排此事。淮儿的手艺这样好,三小姐定会赞不绝口!”

“赞不绝口吗?”沈幼淮低声道:“只要能够让她尝上一尝,儿子此生也就无憾了!”

第七十四章 大朝(上)

庆元十九年十一月初一,是大华大朝之日。大华朝廷京中官员并不是每日上朝,而是有大朝与小朝之分。初一与十五大朝,三、六、九小朝。在京王公贵戚以及文武官员职事九品以上,参加大朝。其中宰相与六部尚书等文武官五品以上及监察御史、大理寺卿,参加小朝。

按照前国公孔莲留下的规矩,前院侍候国公上朝的轿副护卫等人丑时二刻就都起身准备。暂时代理前院大管家的路蒙亦早早地起了,四处张罗着。今日可不是普通的大朝会日,而是三小姐第一次上殿面对百官同僚,万一在仪仗上有些不妥,可不是丢了孔府的脸面。

神来居,鸥舟丑时就醒了,到拿着灯轻轻走到上房看过,见孔织睡得正香,知道她最是贪睡,没忍心太早唤醒她。

这次回京,孔织身边的四侍眉舟嫁、雅舟始终在府外办事、非舟病怏怏的,只有一个鸥舟仍在她身旁。内管家无陵见了,本还建议让孔织再选几个近侍,孔织不愿意院子进新人,婉拒了。老太君与郡主那里听说后,想着为了孔织大婚,正准备新院子,到时候再选人也不迟,就不再多说,只是派了好些个小侍给鸥舟使唤。

这些侍儿都是长辈们精心挑选出来的,多是有着几分奢望。要知道,神来院的主子如今可是国公,是这府里真正的主人。

老太君与郡君是老年人想得多,见孔织年已十六,身边只有一个鸥舟略微亲近,而她眉头未开,仍是处女之身。想着期间的几年大病,没有母姊长辈在身边,或许男女情事未知。而身边的鸥舟端庄如大家子,即便因皇子下嫁,不能够给他国公侧君的位置,但是谁又能够将他当成寻常侍室对外,指望他狐媚教导孔织人事?因此,八位十五岁上下的侍儿被老太君与郡君等人精心选出,打发到神来居来,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孔织正为乱七八糟的事烦着,见到院子里多出很多人很是不耐,又是恋旧的,不愿意让他们占了眉舟与雅舟空出的屋子,但院子里的事只有鸥舟一个也辛苦。因此,与鸥舟商议后,留下两个,一个名叫南明,一个叫北曜的,看起来安静本分的,安置在东厢里,其他的都打发到任氏与郭氏那里。他们先前的院子已经收拾出来,正打算选侍,此时打发人过去,也算是便利。

到了丑时四刻,鸥舟见孔织那边还没动静,打发南明去唤小姐起床,自己带着北曜将郡君送来的大礼服又细细检查了一遍。从袭爵的圣旨下来,不过十来天,哪里有时间赶紧新礼服。还是康和郡君找出了孔兰生前的几套礼服,寻了京城最有名的裁缝,日夜不停地赶制,直到昨日才算改妥当。

卧房里孔织还没动静,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鸥舟起身看去,是无陵带着人送早点过来。鸥舟低声问好,无陵见西侧卧房里还没动静,轻声问道:“国公没起呢?”

鸥舟点了点头:“昨晚睡得晚,差不多到子时才熄灯。”

“哎,不过是个孩子,难为她!”无陵低叹。

说话间,卧房里传出南明的轻唤和孔织的应答声,人已经醒了。北曜下去将准备好的热水端上来,准备着服侍孔织洗漱。

孔织睡眼朦胧,穿着中衣从里面走出来。虽说还没有开始下今年的头一场雪,但毕竟已经是初冬时节。鸥舟怕她着了风,将备在礼服旁的青纱面的小狸猫皮披风给她系上。

待迷迷糊糊地接过北曜手中的青盐,孔织才看到屋子里还站着无陵。见他笑眯眯地望着自己,不禁有些发窘,讪讪道:“陵叔叔早!”

“可不早了!”无陵笑着说:“已经快寅时了!虽说咱们大华朝廷是卯时初刻,可是文武百官照例要寅时开始就在宫门外排队等候的。您贵为国公,不必与百官通例,但是太迟终究是不好,过于惹眼。差两刻卯时赶到就好,即显得身份贵重,又不会引起言官的弹劾。”

孔织笑着点头应付着,心中却有点称赞,看来无陵是用了心的,否则也不会如此熟知其中缘故。

白玉坊,藏玉阁。

混混噩噩中,依月只觉得眼前突然一亮,随后便是那熊熊大火。那火慢慢燃到他跟前,将他围了起来,他只觉得好热,像是要被焚身一样。突然,大火中伸出一只手来,随后是一个中年女人满脸鲜血的怒脸,不是别人,正是前国公孔莲。

依月感觉如坠冰窖,从心底发寒,只听孔莲怒喝道:“逆子,以子弑母,你还有脸面继续存世吗?”

依月浑身发抖,摇头道:“你不是我母亲,我哪里有什么母亲,我只是生长于烟火之地的伎子,哪里敢奢望称为圣人府邸的公子?”

只见那火中的女子仍是满脸恼怒,眼中却多了几分怜爱,身影在火中慢慢变淡。

依月只觉得心头剧痛,嗓子眼一股腥甜,闭上嘴巴不知说什么,直到那那身影最好淡得要消失不见,才忍不住开口大喊道:“母亲!”

随着这一声喊叫,依月从梦里猛然惊醒。他只觉得脸上冰凉,伸手去摸,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听听外面的梆子声,怕是快寅时了。虽然房外后侍童值夜,但依月懒得唤人,自己起身将床边柜子上的灯点亮。随后,拿起柜子上的邸报来。这是昨夜送来的,那人已经回到了京城。

依月闭上眼睛,满心疲惫,原本以为跟着那人多年,即便她心有所属,对自己仍有几分怜爱;没想到,真相如此不堪。自己一向只拿别人当玩偶的,如今才发现自己也难以逃脱玩偶的命运。只是,背负这样的罪责,哪里是谁都能够承受的?难道,她真要逼死他不成?

第七十四章 大朝(下)

寅时二刻,宫门外,京城的文武百官相继到位。随着官职的高低,众人到来的时间也略微不同,基本上都是官职低的来得早,官职高的稍微晚些。以宫门外的瞻恩路为界,众位官员按照官职高低,左文右武分别站立。不远处,停留着各家的车轿随从,各个家族泾渭分明。

武官行列尾部,崔鸳与梁雨望着对方身上的绿色官服,相视而笑。过去最是瞧不起京城的低级武官的,跟着权贵戏称她们为“小蛤蟆”,没想到如今却轮到自己。除了她们两个,她们身后的同样着绿的韩遥自嘲地冷哼着,怕也是想起了这个典故。与韩遥并肩而立的,是位与崔鸳、梁雨等人穿同样官服的少女。这是南安侯楚乐的侄女楚瑟,本是西南军中,也是这次与崔梁等人一起调回京城的。

崔鸳一边与梁雨低声说这话,一边张望着自己这边的队伍首位。按照大华朝觐惯例,皇室亲王公主在文官前列,公爵显贵在武官前列。除了早就告病停了朝拜的西卫侯梁霞外,东平侯崔弘、南安侯楚乐、北宁侯冯群已经到了。东平侯身前空着一个位置,看来就是留给新继任的文宣公孔织的。

东边远远的传来响鞭开道的声音,文武百官心里有数,这是上朝参政的几位公主就要到了。庆元帝膝下女息单薄,后宫所出公主不过七、八位,除了夭折的几位,在世的只有二公主姜婕、三公主姜姝、承公主姜嬛和六公主姜娉。其中六公主原为“五公主”,后因姜嬛归宗,排行延后了一位。

姜娉是凤后所出,庆元帝唯一的嫡女,本是储位有望。因四年前突染天花,落下了眼疾,渐渐淡出世人视线。今夏,姜娉满十五岁,行了成人礼,封号为“安”。

按照大华规矩,有了封号的公主都要上朝理事,待到储位确定后则去各自封地就藩,而安公主却是其中例外。她是得到庆元帝亲自谕旨的,可以免朝。今日,在三位公主到来之前,安公主的车架却最先出现的百官面前,这显然是不同寻常之事,怎么不引得百官侧目?

扶着安公主下轿,而后将她引到文官行列首位的是位身穿浅绯官服、佩戴银鱼袋的少女。看她年纪与安公主相仿,却已经是五品官身,不认识她的官员都忍不住向身边人询问这是哪位大人。认识她的,则看向公爵那边的崔弘。那少女是东平侯崔弘的五女崔鹊,五年前被选为安公主的伴读,安公主今夏开府时,初为她请封的官职就是公主府的六品长吏。上个月,公主府的右执事丁忧,安公主力排众议,将十五岁的崔鹊推上了执事位置。

来不及思虑开府四个多月一直沉寂的安公主所为何来,文武百官就发现在东平侯崔弘身边多了一位脸生的少女。开始有人诧异出声,那少女身穿紫色蟒袍,腰间系着半长的绶带,正是国公的装扮。看来,在大家被安公主的到来吸引时,新继任的文宣公孔织到了。

刚才羡慕崔鹊的人,如今更是感慨万千。这位新继位的国公,是个传奇人物。庶女袭爵已经是天大的福气,而且还即将要迎娶嫡皇子为夫。

被各种视线打量着,孔织心里感觉很不自在,表面上却仍不动声色。虽然国公之位较侯夫人尊崇,但崔弘与楚乐都是长辈,怎好大咧咧站在队首?她边低声对几位侯夫人问好,边悄悄侧身,避开队首位置。崔弘与楚乐看出她所想,心中暗暗点头。北宁侯冯群也心中佩服,其中又多了几丝疑问,这孔织年纪轻轻,为人行事竟是滴水不漏的主,为何世人传言中她却是痴玩不堪?

百官们来不及继续悄悄打量新国公,三公主姜姝与承公主姜嬛到了。两位公主结伴而来,看到安公主姜娉都有些意外,姊妹间见礼。随后,两位公主按照排齿依次站在姜娉身后。

姜娉是嫡公主,在太女未定前,身份最为尊崇。两位公主虽然较她年长,但让要处处礼让这位妹妹三分。姜嬛对这位妹妹虽然不亲近,但怜惜她少年失明,言谈中带着几分关切;姜姝性子谦和,脸上常带三份笑意,说起话来亦是关怀备至,但内中却透着股虚假。

姜娉眼盲心静,自然对两人谁是真情实意、谁是寒暄客套有所分辨,嘴角微微上翘,连承公主都比不上,更不要说与自己那位深藏不露的二姐姐斗,“将输”啊“将输”,看名字都知道她的下场如何。

差一刻卯时,宫门大开,两排宫人雁翅排开,门口的闻天鼓开始敲起。百官肃静,各自归位。孔织也终无他法,在崔弘与楚乐的示意下站在了武官队首。

卯时正刻,九九八十一声闻天鼓响毕,在宫人高呼“上朝”声中,文武百官进入宫门,到达金殿。文武官员以五品为分水岭,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官员列于殿上,六品以下官员只能够站在殿外宫廷圣训。因此,五品以上官员又被称为“殿上人”,是有直奏权的。而那些殿外的小官,要想奏事,必须要有她们的上司们代为禀奏。待到皇帝亲自询问时,她们才有机会进殿,一睹圣颜。

礼乐齐鸣,庆元帝上朝了。

在三呼“万岁”后,年老的宫人哑着嗓子高声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孔织低着头,心中暗太招摇了,自己站在这个位置,即便不说不做,怕也是得罪了不少人,这可不是她所期望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今日大朝的第一个折子,就是御史弹劾文宣公孔织凌虐致死其堂姐孔纱之事的。孔织眉头微皱,这是武家还是冯家,是要给她个下马威吗?

姜嬛心中暗恨,对方在三妹首次上朝时就此事发难,怕就是要混淆视听,目的就是为了让人误会三妹歹毒狠辣,孤立她于百官之外。果不其然,听到御史所凑,许多不明真相的大臣望向孔织的目光已将充满质疑。孔纱这几年活跃于京城权贵中,众人都知道若是这位前国公的庶女不出现的话,那她就是继承国公的当然人选。即便孔纱真对爵位有所企图,但是也罪不致死。若是这位新国公真因此事对堂姐下狠手,那性子未免太睚眦必报些。

大家的视线都望向孔织,就连庆元帝也带着三分看戏的心情望过来。孔织心中暗叹,这种勾心斗角真不是自己能够适应的,幸好昨天与四姨母孔竹早就就今日可能遇到的各种发难做过猜想讨论,早有应答之策。

那弹劾孔织的御史是寒门出身,素有清名,怕是真把孔织当成世家蠹虫,略带几分战意地看着她,怕是真以为自己是个不惧权贵的铁面御史,却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他人手中的枪。

第七十五章 多情苦(上)

就在那铁面御史带着嘲讽的眼神看着孔织怎么应对时,孔织伸手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奏章,突然心下一动,目光扫过站在文官第四位的御史大夫。按照凤后给她的手札,那御史大夫郭衡正是隐而不露的“凤党”中人。她管辖御史台,理应早就知道此事,为何却一点风声都没露?

那郭衡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乎那出面弹劾的并不是自己的属下。

就在众人都在等孔织开口自辩时,只听那站在左列首位的安公主姜娉冷哼道:“凌虐致死,好大的罪名?你是耳闻,还是目睹,如此信口雌黄,污蔑上官可是要吃板子的!”

那御史顿时语塞,顿了顿才挺着脖子道:“回公主话,微臣既非耳闻,也非目睹,但身为御史,有风闻奏事权,微臣并不逾越!”话说到最后,已经是仰首挺xiōng,掷地有声。

“好个风闻奏事权!”姜娉道:“御史台竟然要干涉各府家事族物吗?这手伸得也太长了些!孤府里早晨也打死了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子,难道也要等着你的弹劾不成?”

不管是龙椅上的庆元帝,还是堂里伫立的百官,对安公主咄咄逼人的态度都有些诧异。这位公主第一次上朝理事,是看在胞兄二皇子面子上维护文宣公孔织,还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仪?

孔织把袖子里准备好的凑章又放了回去,看来安公主是有备而来,即使如此,自己就静观其变也好。

站在姜娉身后的三公主姜姝与承公主姜嬛思绪复杂,姜姝是心生戒备外加几分嫉妒,毕竟皇族继承并没有明确规定,说是眼疾不能够继位,若是自己的这位嫡妹再动了争储的心思,那动手岂不是多了一人。

姜嬛则想要前些日子的传闻,二公主与三公主的人都在争夺御史台的掌控权。即便寒门出身的郭衡是中立派,但并不代表御史台的其他主官都能够洁身自好。若不是因为二公主到冀州迎接北元使臣,恐怕御史台已经成了公主之间争夺储位的工具。想到这些,姜嬛若有所悟。果不其然,在姜娉再次责问那御史后,对庆元帝禀告了御史台的混乱与弊政上,并且主动请命暂理御史台。

对二公主与三公主争夺御史台的事,庆元帝也略有耳闻,虽然心里更愿意支持心爱的三女,但很多事情不好做在明面;可也不愿意让二公主的权利更加扩大。如今姜娉主动请缨,正是解决了她的难题,自然笑着应承。成年公主上朝,要署理一滩事务也是惯例,与六部比起来,御史台算是清水衙门,与三位姐姐想比,姜娉已经是吃了大亏。

站在文官行列中的崔鹊,心里暗叹,不愧是凤后,真是好手段。

仪善宫,凤后悠闲地坐在座位上,姜瑞炎却等得有些焦急,以前没有发现,大朝竟然需要这样久。他眼中多了几分心疼,孔织是最慵懒不过的,如今却要辛苦地参加早晨。听父后刚才说起,好像有人要找她的麻烦,不知道会不会惹恼了她。她虽然看起来最是和气不过,但龙有逆鳞,终究有容忍的底线。

巳时初刻,出去打探的宫人回复,前庭散朝了。

虽然按照婚俗,新人订婚到成亲这段时日就不能够相见的。姜瑞炎与孔织情况特殊,分别多年后,匆匆一会,有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说,自然想要再见。凤后是过来人,自然明白二皇子的心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为两人提供机会。

孔织没到,梁雨先来了,给凤后舅舅请安问礼后,就主动开口要起点心来。等到无愉拿了盘杏仁酥给她,三口两口地吞了半盘。

凤后看着旁边姜瑞炎只是关心时刻,却没有半点留心饮食之物,心中有点感叹,儿子生长于皇家,自小又倍受太后宠爱,一向只有别人关心他的,他能够做个合格的好夫君吗?孔织虽没外宠,身边却有个相貌人品皆是上乘的贴身近侍,与那样的男儿比起来,儿子除了皇子的身份还有什么可赞的。

姜瑞炎只是面上不显而已,实际上看到梁雨要吃的,已经想起孔织怕也要饿了,只是在父后与表妹面前,不愿意如此作态。看到梁雨吃了点心,他开口询问:“她呢,怎么还没到?”

梁雨用侍儿送上的毛巾擦擦手,回道:“应该也就到了,刚才看到沈尚书与她说话,或许是有事情商议!”

说话间,孔织已经到了,毕竟是凤后懿旨宣她过来,岂是随便能够耽搁的。

梁雨起身,不管是从亲戚论起,还是官职上来说,都要礼让三分。

不管是孔织,还是凤后,都没有提起前朝之事。凤后问起任氏的病情,还特意准备了不少宫廷收藏的补药给孔织。孔织略带一丝感动,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凤后却是是费了心思的。

梁雨低头看着自己的绿色官服,在瞧瞧孔织一身紫袍,有些不自在,想要告辞离开,又想着孔家大公子的事若是想成怕要落在孔织身上,就舍不得走。

凤后使了好几个颜色,都不见侄女回应,忍不住站起来,找了个由头将梁雨拉了出去。

无愉是知趣的,送上来点心茶水就悄悄退下。

屋子里只剩下孔织与姜瑞炎两人,孔织早晨匆忙用了几口早点,又站了小半天,早就有些饿了,看到点心正和心意,拿了一块送到嘴里。虽然带着杏仁的清香,但过于甜腻,她吃了一块就放下了。她不爱吃甜点的习惯,怕是只有鸥舟眉舟几个知道,因此神来居的点心都是咸香口味的。

姜瑞炎见了,心里有些茫然,不由生出几分烦躁来,随口问:“沈尚书找你何事?”

孔织一边喝茶,一边应道:“请我明儿过府赴宴,应该是敲定绫儿的亲事吧!”

第七十五章 多情苦(下)

中宫,凤后仔细向梁雨问起她思慕孔府大公子的事。此前,他已经听二皇子提到过,并没有放在心上,今日见了侄女的做派,才开始放在心上。

身为西卫侯府的长孙小姐,二十岁尚未婚配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前些年在军营还好,如今回了京城,梁雨被长辈们念叨着不行。

凤后听侄女说完,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雨儿,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别说大公子年纪大你一旬,彼此年纪不般配;就算你们彼此年纪相当,有康和郡君在,这门亲事也成!”说到这里,似想起了什么,眉头微皱。

梁雨正是相思难耐,原本还指望得到凤后姐姐与表哥的支持,找机会赢得大公子放心,听了凤后的话,满是疑惑:“舅舅,这里有什么缘故不成?”

凤后点了点头,说起康和郡君与梁家之间的结症。说起来,康和郡君也算是梁家子孙。他与庆元帝同父所出,父亲是梁太后当年陪嫁,是梁氏旁支子弟,后被册封为卿。梁太后无女,将庆元帝收在膝下抚育。随后没多久,康和郡君生父病逝,传言是梁太后所为。庆元帝从出生开始就由梁太后养育,对生父自然没有什么追念之情,即使长大后听说过生父死因的传言,也难对养父有什么怨恨。康和郡君不同,生父死时,已经八岁,对父亲的感情深厚,自然不会像庆元帝一样心无芥蒂。

以上只是缘故之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却正好与大公子有关。当年,梁雨的二姨母为边关守将,似乎是因为义气之争,与北元发生摩擦,才引发了庆元初年的战争。正因为如此,大公子的未婚妻主韩家大小姐韩念才作为先锋官牺牲在北疆,使得大公子未婚就成了鳏夫。当时庆元帝刚继位,梁家权重,梁雨二姨母的罪责也终是不了了之。

梁雨听着,心里冰凉,这可不是单纯的结症,都能够算是深仇大恨,康和郡君自然不会待见梁家人,更不要说将儿子许配给梁氏女子。

孔府,从老太君起,上上下下都在等着孔织下朝。孔织的轿子刚一出现在巷子口,已经有人跑去向二门里的人报信。孔织下轿时,路蒙已经带着前院的诸位管事在大门口恭迎。看着众人大礼相迎,孔织说不出的别扭。虽然她待路蒙以友朋之礼,但为了帮她树立国公的威仪,路蒙在人前却始终以仆人自居。

椿成院,老太君一边与康和郡君说着家常,一边等着孔织下朝回来。听到小子来报,说是人已经过了二门,正往这里走来,老太君脸上又多了几分笑意。嫁入文宣公府六十来年,他曾这样等着妻子下朝回来,也曾等过女儿们,如今又轮到了他的孙女,老人家有种后续有人的感叹。

片刻功夫,孔织已经到了,给老太君与康和郡君请安问礼。老太君拉着孙女,细细打量着,不时欣慰地点点头。孔织提到明日沈家宴请之事,老太君对与孔沈联姻之事也是极为赞赏的。孔织过于年轻,孔府如今又势弱,能够借此与世家结盟正是上上之策。从老太君这里出来,孔织又去了任氏那里,陪着任氏说了会儿话,才回自己的神来居。

沈家,沈迎下朝回来,对夫君韩氏提到明日邀请孔织过府之事,让他去告诉儿子。儿女都是父母的债,既然是儿子的心愿,怎么能够不想办法成全,不过也只能做到这步而已。

沈幼淮的心却高高地悬来起来,这真是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三小姐她明日就要过来作客,父亲与母亲让自己准备招待客人的菜品点心。到底该怎么确定食谱呢,他根本拿不定主意,只好去找府里的大厨商议。韩氏见儿子精神恍惚的样子,心里说不上的凄楚。

不表韩府如何为明日的宴客做准备,孔织回来神来居,刚换了便服,就有侍儿来报,承公主与崔家四小姐到了,在椿成院问安完毕,正往这里赶来。

说话间,姜嬛与崔鸳已经到了。鸥舟奉上茶点,带着南明与北曜回避。

崔鸳来过神来居多次,并这里并不陌生,以前只觉得雅致,可如今却觉得有些不太妥当。孔织已经是堂堂国公,以后身边服侍的人会增多,这里显得小了些。

孔织还未开口,姜嬛已经禀明来意,除了想着要查出安排御使弹劾的幕后主谋,更做要的是为了“访贤”而来。文宣公府,在孔莲在世时,门客云集,人才济济;自孔府家变后,众人散去,留下的也受孔纱拉拢变节,而今竟没有什么可用的人选。虽说孔府外务有路蒙管着,护卫这块有西琳与鸥舟,但却缺少一位谋士。孔菊一向闲云野鹤惯了的,孔织又年少,如今两人入了仕途,即便姨侄两个再心思通透,也难免有疏漏之处。

看着姜嬛满脸关切,孔织心中很是感动,自己尚未想到的,这个姐姐都想到了。眼下正是如此,若是有个谋士能够提点,孔织也落不到如此被动的境地。即便她有着两世的智慧,但是对古代官场来说还只是看客,尚不能够掌控全局。

姜嬛为孔织选定的谋臣燕莱,凉州云冈人,出身寒门,少年到京城游学。因文章精彩绝伦受到孟夫子的褒扬,算起来是孟夫子的半个弟子。庆元十年,十九岁的燕莱参加科举,为当年的探花,此后担任翰林院编撰。当时,周家尚在,与梁家正斗得不响上下。燕莱无辜受到牵连,被夺了官职。后来虽然朝中有启用她的消息,但是又赶上她丁忧,终究是不了了之。几经坎坷后,燕莱心灰意冷,断了仕途的念头,寓居在京洛。

第七十六章 “醉酒”(上)

大朝次日,孔织虽说不用如昨日那样早起,但是也不能再同过去那样过着慵懒自在的生活。要给老太君与任氏请安,要去跟着姨母熟悉族务,要听无陵与路蒙汇报府中内外事务,竟忙了整整一上午。

饭时未到,鸥舟怕孔织肚子饿,打发南明送了热牛rǔ到前院的书斋,孔织算得空休息了一下。

看到南明送上的水獭皮披风,孔织才注意到窗外天色低沉,雪花飞扬,不知怎地心情变得有些感伤,低声问:“你鸥舟哥哥还在赏星斋吗?三爷怎么样了?还像前两日般呕药?”

南明回道:“鸥舟哥哥仍在赏星斋,三爷今日精神还好,还给四小姐量了身子,说是要给四小姐缝制衣服。”回到这里,顿了顿:“只是喝药还是如昨日般,呕了两回才勉强咽下半碗。”

孔织微着眉头,黯然无语,任氏爹爹不是蠢人,知道自己的身子情况,怕是也心痛万分。

房间里一时沉寂,气氛有些沉重,书房外传来回话声:“小姐,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了!”

孔织定了定心神:“是阿续啊,进来吧!”

随着应答声,门外走进来一位个子高挑的蓝衣少女,正是康和郡君为孔织选出来的伴当孔续。

孔续,小孔织一岁,孔家远支族人,曾祖一代也有人入朝为官;到她祖母时家道中落,依附于文宣公府,后来迎娶了康和郡君的陪嫁侍儿为夫,生下长女孔芸。

孔芸与孔家大公子孔良仁同龄,幼年时曾养育在康和郡君膝下,若非是因辈分的缘故,郡君早就收了她做养女的。孔芸成人礼后,虽出府别居,但手上仍打理着郡君名下的产业。路蒙虽然暂代着文宣公府的外务,但毕竟算是客卿,不是孔氏家人,而孔织身边没有合适的伴当又实在不妥。因此康和郡君才想着为孔织选个伴当出来。鉴于孔芸与孔家的关系,康和郡君才放心地挑出她的长女孔续出来给孔织做伴当。

孔续进了屋子,才发现除了国公小姐,还有个锦衣侍儿在,忙低下头。孔织见她目不斜视,忍不住暗笑,听说是上个月成人礼的,明明还是孩子,却老是摆出一副沉着老道的模样。似乎因孔菊的先例,康和郡君对孔竹始终怀有提防之心。毕竟孔织姊妹年幼,若是这位姨母摆起长辈的身份,干预起文宣公府的事务来也并不稀奇。

孔织看了看窗台上的沙漏,差三刻未时,该去赴沈府宴请了,打发南明去赏星斋接绫儿,自己则回神来居换了外出的衣服。鸥舟早吩咐北耀准备好的,倒也便利,这边刚穿戴完,那边南明已经接了绫儿过来。孔织昨儿已经与任氏提过今日携妹妹去沈府做客之事,因此小绫儿也是一副外出装扮,穿着藕荷色的小袄,同色散腿裤,外面罩着同色的绣着金橘的披风。

姊妹两个相见,绫儿还要给孔织行礼。孔织忙拉住她,虽然说起来是妹妹,但心里却是当成小女儿般疼爱的。若是没有来这里的变故,她在那个世界嫁人生子,孩子怕也是这么大了。

虽然还不满五周岁,但是绫儿却显得格外乖巧懂事,轻轻地拉着姐姐的手,低声问道:“姐姐,哥哥去庄子里什么时候回来?”说着,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转:“绫儿想哥哥了,哥哥也会想绫儿的!”

这个哥哥,自然是指这几年抚养绫儿的非舟了。孔织叹了口气,xiōng口有些压抑,非舟昨日以养病为由,趁着孔织上朝未归,执意搬出了文宣公府,去了孔家城外的庄子。不管怎样,是要想办法打开他的心结了,否则任由他胡思乱想下去,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想到这里,孔织摸了摸绫儿的头:“等咱们从沈家出来,就去接你非舟哥哥回府,好不好?”

绫儿的小脸一下子舒展开来,两眼笑得像月牙。孔织的心情也不由好了几分,笑着牵着妹妹的手出了府邸。

当马车到了沈家,孔织携着小妹的手走下马车时,沈迎已经带着两个女儿在门口恭迎。虽然从家族交情说起来,孔织要唤沈迎一声“世姨”,但是按照官身地位,她这位国公比起尚书却是高了不止一等。

沈迎长女沈流对这位年轻的国公虽然早有耳闻,却是第一次与之见面,在她与母亲寒暄时,忍不住悄悄打量。只见她个子不高,身材略显单薄,气度却格外沉稳,丝毫不见少年人的浮躁。她与人相对时,凤目含笑,柳眉传情,隐隐带着一丝男儿的娇憨,让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怜惜。虽然她贵为国公,不容亵du,但是若是没有额上的朱砂痣,这样的姿色也要引起那些放浪女儿想入非非;可是她眉心那黄豆大小的朱砂痣,使得这种娇憨成了一种包容与宽和,使得她由可亲变得可敬。

孔织察觉有人打量,转过头去,向沈流微微一笑。沈流略显尴尬之色,正想着如何应对才不失礼,孔织已经携着小妹跟在沈迎身边进府去了。

沈流低声叹了口气,沈溪在旁好奇问道:“大姐怎么了?”

“这样的品貌,怪不得小弟倾慕于他,换作其他家的公子,怕也是难逃情障!”沈流望着孔织的背影道。

沈溪点了点头,怕是正因为如此,对于小弟倾慕孔织之事她是能够理解与体谅的,而且也相信孔织是值得托付之人。

孔织虽执晚辈之礼,却算是真正的贵客,因此沈家将宴请设置在府里的正堂。因为是家宴,并没有请外边的陪客,只有沈家母女三人作陪。

孔织饿了半日,眼见一道道精制菜品上席,不禁胃口大开。但毕竟是作客中,不好过于随意,帮孔绫布了菜,浅尝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想要问问起四公子的近况。不想抬起头来,却发现沈家母女三人似乎把注意力都放在她放下的筷子上。

沈迎似乎极力想保持平静,语气寻常地问道:“这些菜品点心是不是不合国公口味?”

孔织听到沈迎特提提到菜品,略微意外,环视四周才发现沈家母女三人西面上的菜与自己这边是不同的,来不及想其他的,点着头笑到:“世姨家的厨子手艺不错,味道并不比外边酒楼的差!”

“那点心?”沈溪忍不出声问道:“是点心不合口味吗?”

见沈家母女将视线都集中在自己桌前的菜品点心上,孔织已经是有些不自在,不知道哪里有什么异常,听到沈溪的话,微笑着应道不会不会。

第七十六章 “醉酒”(下)

那两盘细点,只有孔绫儿吃了几块,孔织动也未动,应答的不过是客套之词,沈家母女怎会看不出,沈流、沈溪姊妹脸上多了几分不忍,就连沈迎眼中也多了几分黯然。孔织察觉出气氛不对,正不知这点心有何缘故,就见有侍儿进来禀事,好像是沈迎夫君那里有事唤沈迎过去。

等沈迎离席,沈溪举着酒杯凑了过来,说什么要敬酒。两人算是旧相识,又没有长辈在场,孔织也不好过于推脱,应声喝了两杯。孔绫年纪小,又在席上坐了好一会儿,已经有点睡眼朦胧的样子。沈溪见了,请姐姐带她进内宅休息。

虽然沈溪说得热闹,但孔织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头,无意中瞧见沈流走前面容略带忧虑,似乎有话要说,或许是碍于外人在场,终究是没有开口。

三杯两盏地喝完,还不见沈迎回来,若是沈迎真有什么急事在身,她这客人也不好多打搅,孔织想要开口询问,身子突然软了起来,眼皮也沉地不行,身上是一片燥热。强撑着甩了甩头,想要开口说话,却没有如意,软软地倒座位上。虽然身子无力,孔织脑子里却一片清明。这酒怕是有问题,沈家这是何意?是沈溪自作主张,还是沈迎的打算,心中百转千回,眼下又没有应对之法,只好看看她们到底要如何行事。

只听沈溪无奈地叹气声,随后是她的脚步声。接着,孔织被背了起来,依稀好像是拐了两个弯儿,背她的人才停了下来,这人应该是沈溪,因为接下来,是个年轻侍儿的惊诧声:“二小姐!”

孔织感觉自己似乎被放到软榻上,然后是沈溪低声询问:“你主子呢?怎么不见?”

那侍儿带着哭腔应道:“公子从厨房回来就进了卧室,也不许小金鱼跟进去伺候!二小姐快进去看看,怕是躲着掉眼泪呢,也不知那孔家国公有什么好,使得公子这般挂心!”

沈溪沉默了一会儿,才略带嗔怪地说道:“真是个傻子,天大的事情有我与母亲为他做主,哪里就能够让他一直委屈下去!”说着,掺扶起孔织,想要进内室。

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沈迎带着薄怒的呼唤声:“沈溪!”

孔织虽仍是睁不开眼,但却感觉到了沈溪身上的战栗。不管她在酒中下药的目的如何,看来都是背着母亲沈迎而为,否则也不会显得如此惊慌。

沈溪还未来得及将孔织放下,沈迎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只听“啪”的一声,沈溪脸上挨了重重的一耳光,身子向旁倾斜,连带着她掺扶着的孔织也跟着一列把,差点摔到地上。

“二妹!”沈流快步上前,伸手想要扶着沈溪。沈溪不用想也知道,母亲能够来得这样快,绝对与大姐脱不了干系,不禁有些恼意,挥手推开她的胳膊。

“理她做什么,还不把国公接过来。若是在我们沈家摔伤了,到时候我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说到这里,沈迎寒声打发那侍儿出去,想必是有些话不愿意让人听到。

孔织只感觉有人将自己轻扶了过去,虽不知沈家这母女三人到底在打什么官司,但听这话,沈迎确实是对自己没有恶意。

沈溪看着母亲满脸怒意,想着小弟这几年的痴情,低着头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倒:“母亲,小弟可怜,您就成全了他吧!”

沈迎气得浑身发抖:“成全,怎么成全,难道就要如此下作,设计国公,逼着她纳你弟弟为侧吗?”

“母亲!”沈溪开口辩道:“这也是没法子啊,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小弟为她憔悴而死吗?”

“胡闹!”沈迎怒声道:“年纪轻轻,从哪里学来如此下作的手段!我们沈家,在大华两百年不败,就是因“良善”传家,遇事与人三分,不结宿世之仇。这孔家国公,曾救过你的弟弟,维护我沈家清誉,是我们沈家的大恩人,你这般设计她,不是恩将仇报吗?孔府已经势微,全靠她独立支持,已是不容易。眼下她与二皇子大婚在即,若是出来点什么岔子,梁家岂是好相与的?另外,还有皇家那边,君权虽弱,但是也不是我们臣子能够随便挑衅!你只想着成全弟弟的一片痴情,却完全不顾他人的生死处境,这是何等自私?即使不考虑我们沈家的名声与你弟弟的清白,你也不该这样做!”

“母亲!”沈溪还想分辨,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低声饮泣。

房间里一片沉寂,过了好一会儿,沈迎是才满疲惫的开口:“叫厨房准备醒酒汤吧!扶国公到客房休息,留在这里也不成样子!”

沈溪仍不死心,抱着沈迎的腿道:“母亲,小弟可怜!”

“哎!”沈迎重重地叹了口气,语调里满是失望:“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是教过你为人处世不可过于呆滞,要有直有曲,却不是叫你这般的。溪儿,你太浮躁了,身上也染上了京洛纨绔自以为是、自私自利的恶习,这样不好,落了下乘,身在仕途,不定会惹来什么灾难!”说到这里,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沉声说道:“明天你收拾收拾,带着夫女回青州老家吧!修身养性,耕读持家,什么时候心境平和了再回京城!”

沈溪泣声道:“女儿知错了,也愿意领命回乡!只是看在小弟这几年的辛苦上,您还是想个法子成全了他吧!”

沈迎看着固执的女儿,只觉得头疼。

“二姐,不要再为幼淮为难母亲!”少年漠然的声音,沈幼淮站在内室门口,想必也看到了方才的种种。

沈迎见儿子穿着灰色长衣,带着灰色头巾,脸上是从所未见的清冷,心里萌生出几分不安,忍不住仔细望去。细打量下来,心中一阵绞痛,差点晕厥过去,颤声问道:“幼淮,你的头发?”

沈幼淮低下头,头巾不经意飘落。沈流、沈溪都是诧异出声,那头巾底下,长发不在,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短短的发根。

沈幼淮闭上眼睛,轻声道:“母亲,儿,心愿已了!”

第七十七章 访贤(上)

子夜时分,神来居的灯火仍没有灭。

南明与北曜侯在厅上,满脸担忧。里间里传来孔织略带疲惫的声音:“夜深了,你们两个下去休息吧!”

两人彼此对视一眼,不知该不该听命,鸥舟从里间走出来,叫两人去准备了一份鲜果,然后打发他们下去。

房间里,孔织拿着酒杯,望着桌子上散放的一堆护身符,脸色微醺,醉眼迷蒙。

鸥舟叹了口气,拿下了她手中的酒杯:“小姐的心乱了!”

孔织伸手抚着自己的xiōng口,慢慢应道:“确实是心乱了,我从没想到,这世上除了任氏爹爹还有其他人会如此待我。父女天伦,骨肉至亲,尚且应该感恩,何况是他人!虽非我本意,却毕竟他的不幸因我而起,知道了怎么能心安!”

鸥舟倒了杯清茶,送到孔织手边:“小姐仁善,只是眼下确实不是纳侧的好时机。要不鸥舟去见见这位沈公子,劝说一二,等小姐与皇子大婚一两年后,找个由头纳他进府也并非难事。”

孔织摇了摇头,自己何时起过纳侧的念头,虽然这个世界女人三夫四郎不算什么,但是她却没有“入乡随俗”的打算,婚姻是两个人的事,三个人的婚姻不仅拥挤,还是不幸的根源。她没法想象自己在两个男人中间左右逢缘,更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以后因嫡出与庶出的问题,遭遇小孔织的不幸。她骨子里的慵懒是改不掉的,也知道,那种复杂的家庭关系并不适合自己。对于钟情与自己的这位沈小公子,她虽然没有爱意,但却心存感激,也为他的痴情而不心生怜惜。

不管孔织如何心底难安,不出三两天的功夫,沈家小公子清云寺落发的消息已经在各个世家秘密传开。有的说是沈小公子是因身体孱弱的缘故,只能离了红尘休养;有的说是因三公主的退婚,使得沈小公子姻缘无望,才伤心遁世的。

消息传到孔织耳中,只觉得心中酸涩不已。那沈小公子看来是早就拿定了主意,在孔织姊妹离开后就去了清云寺,竟连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待到孔织次日清晨再次拜会沈府时,已经是尘埃落定、不可更改。

承公主姜嬛则是担心起妹妹来,还特意上门来安慰,看到妹妹略带几分憔悴的模样,很是心疼,想着三妹除了与二皇子青梅竹马外,与这位沈小公子也是颇有渊源,怕也是心存爱意,当下劝慰不已,就算是落发又有何妨,等到这边大婚一两年后,蓄发入府就是。

听了这些话,孔织哭笑不得,但心中感动不已。随着年长,姜嬛威仪日盛,越来越有皇家公主的风范,可维护孔织的心却始终不减。即便孔织如今已经袭了爵位,成为身份显赫的国公,但在她心里仍是那个需要她护在羽翼下的小姑娘。

正好路蒙派人过来禀告,前些日子外出访友的前翰林院编撰燕莱回京了。

姊妹两个对视一眼,脸色都现出几分喜色。

神来居,非舟房间。

非舟泪眼朦胧,鸥舟在旁微微皱眉。按照非舟的本意,是不想回府的,但是小姐带着四小姐鸥舟等人亲自过去,他不便忤逆,只好跟着回府,但终究是心有芥蒂。

鸥舟摇了摇头:“傻弟弟,你何苦这般?”

“鸥舟哥哥!”非舟无声哭泣:“弟弟已经污了身子,哪里有脸面再留在府里,小姐那里不知改如何开口,还是请哥哥帮弟弟好好说说,就让弟弟远遁吧!”

鸥舟坐了下来,拉住非舟的手:“且不说你是为了护着四小姐才遭了难,是府里的功臣;即便是平白无故遇到这种倒霉事,小姐还会嫌你不成?你冰雪一样的人,世上哪个女儿有资格轻贱于你?你也是在小姐身边长大的,自强自爱尚来不及,难道真想着将自己的人生依附于哪个女子身上吗?像眉舟那样嫁人纵然算是福气,像雅舟这般,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为小姐分忧解难也没什么不好。世上的女子,爱你敬你的,才值得你敬你爱;轻贱你的,你又何必却理会她们所思所想。”

非舟眼中现出几分慌乱,又夹杂着几分希翼:“小姐知道此事,没有轻视我?”

鸥舟点了点头:“知道,自然没有丝毫轻视,这个你应当能够察觉出!”

“哥哥,哥哥!”非舟抱住鸥舟,嚎啕大哭起来,仿佛是要宣泄出所有的委屈般,眼泪流个不止。

孔织刚换了外出衣服,打算与姜嬛去探访燕莱,听到抱厦那边传来的哭声,松了口气,能够哭出来,也是好事。南明与北曜两个不知非舟那边是什么典故,正各自不安。孔织低声吩咐了两人准备点清粥小菜给非舟房里送过去。回府两天都没有好好用饭,宣泄完心中苦楚,怕肚子也改知道饿了。

仪善宫,无愉将御医署送来的各色补药打包装好。这些都是姜瑞炎询问了去孔府为任氏诊病的御医后,吩咐御医署赶制的。任氏的病情已经不是秘密,虽然是未过门的姑爷,但是他也想尽一份孝心。

姜瑞炎揉了揉眉头,沈小公子入清云寺落发之日,正好是孔织沈府做客之日。眼下外人还一时未将两件事联系起来,日子久了难免有人会揣测几分。那沈小公子钟情于孔织,他是知道的,当年探病之时两人还曾有过一面之缘。若说沈小公子出家,与孔织毫无关系,就连他自己也是不信。可是,若是沈家因此对孔织心存怨恨,那孔家的境遇会更加艰难。

姜瑞炎重重地呼了口气,暗暗自嘲,自己这是怎么了,莫非也要学那世人眼中的贤夫,主动为妻主纳侧不成,想到这些,心中顿时烦闷不已。

第七十七章 访贤(下)

孔织与姜嬛还未出公府大门,崔鸳匆匆赶了过来,也是得了燕莱回京的消息,前来送信的。见姜嬛只带了几名贴身护卫轻车简从而来,她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三人上了姜嬛的马车,乘兴而去,到了燕莱在京城的寓所。应门的只是一青衣女童,言道她家夫人刚刚出门,被友人请去白马寺听禅。

既然已经知道去处,自然没有这样回去的道理,三人又登上马车,前往城东二十里外的白马寺。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行驶开始缓慢,护卫隔帘禀告,前面就是寺院山门。

佛门圣地,再乘车而行显得不敬,三人下了马车,吩咐护卫们就此等候,徒步上山。

山门前,左右分立着两对石马,大小和真马差不多。山门是并排的三座拱门,佛家称之为涅之门,寓意着三重解脱。

进了山门,正对着的是第一层大殿天山殿,门口的知客僧迎上前来。三人之中,姜嬛走在前面,气度又最是雍容华贵,知客僧自然能够辩出这位才是主客,念着佛号,双手合十,问询各位施主来意。待看到姜嬛身后的孔织时,不禁有些愕然,隐隐觉得这位施主竟有宝相庄严的感觉。那僧人以为是错觉,侧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去,仍是觉得眉心长着朱砂痣的这位少年施主满眼慈悲。

切不说那知客僧如何震惊,这边孔织也是心潮澎湃,初进山门,便觉得心口抑郁难挡,满腹辛酸幽怨自然而生,竟生出几分出家弃世之心。起先还以为是因沈小公子之事才会触景伤情,随后孔织却察觉出有些不对头,自己向来不是悲观厌世之人,即便无辜落到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也没有起过半点弃世的念头。

远处香烟缭绕,钟声入耳,分外亲切熟悉的感觉,孔织心中暗惊,这应是佛衣的缘故。闭上眼睛,脑里闪过任氏、姜嬛、姜瑞炎、小绫儿等人的面孔,再睁开时,心底一片清明。佛门虽好,终不是织栖身之地,她在无语默念。

等到孔织心潮平复,姜嬛已经向知客僧禀明来意,是寻访名士燕莱而来。

知客僧对燕莱并不陌生,应声道明燕莱所在,并且亲自带几人前往。燕莱在白马寺五层大殿最里面清凉殿的厢房,正与友人一处,听高僧慧方大师讲禅。

刚入清凉殿,就听厢房里面传出爽朗的声音:“既然佛祖都云众生平等,燕师妹又何必拘泥于国土疆域之分。北元也好,大华也好,都是众生百姓,需要贤者教化。”

另外有一女子悠然答道:“萧师姊既然有如此这般的见识,正好可出仕大华,一展济世之才,惠顾四方百姓。”

前面那人似乎无语,没有立即应声,随着一声“阿弥陀佛”,一个年老的声音道:“两位施主都过于拘泥于红尘俗务,反而乱了本心。“野鹤念山水,战马思疆场”,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不可强求!”

孔织听着里面传出的对话,似乎燕莱的友人并非是大华人士,旁边姜嬛已经讶声道:“怎么是她!”

见崔鸳与孔织带略带疑问的眼神望着自己,姜嬛低声回答:“那位听声音应该是北元这次的使臣,右相萧敏。没想到与燕先生姊妹相称,不知是何缘故!”

孔织几个心中各自纳罕,那边知客僧人已经在厢房门外高声道:“弟子智林启禀师叔祖,有三位施主前来探访燕施主,此时正在门外等候!”

“佛门福地,焉能有久候之客,请三位施主进来吧!”

“诺!”知客僧智林应着,侧身请姜嬛等人进入。

“是哪几位朋友屈尊而来?莱不胜荣幸!”仍是悠然自得的声音,一个白衣女子站起身来,望向门口这边。

说话那人正是燕莱,二十八九的模样,高挑略显几分单薄的身材,白皙的面容,两道弯弯柳眉,一双沉静如水的黑瞳,嘴角似笑非笑,浑身上下透着几分儒雅。孔织心生顿时萌生出几分亲近之心,多了几分感慨,“是真名士自风liu”,见了眼前这人就能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燕莱算是孟夫子的半个弟子,自然是见过承公主姜嬛的,见她微服而来,不知所谓何事。旁边另外一个女子已经起身,满面笑容地见礼:“原来是承公主大驾,有失远迎,罪过罪过,敏见过承公主!”

萧敏在北元地位虽然尊贵,但终究是臣子。北元与大华自庆元初年的战争后结为姊妹盟邦,因此她这位北元右相见到大华公主,仍要行臣子之礼。

姜嬛亦是满脸诚挚,快步上前两步,虚扶道:“右相过于客套了,何必行这样的虚礼。若是从三姐姐那里论起,您还是嬛的长辈!”说完,又转向自从几人进房后仍不动如山坐在那里的老尼,恭声道:“嬛见过大师,自从去年大师闭关,经年未见,大师一向可好?”

那老尼的视线却并不望向姜嬛,而是看向她身后的孔织,正色道:“小施主佛根深种,因何深陷红尘俗世,累身累心,悟了吧,悟了吧!”

孔织先是一愣,随后知道又是额上的朱砂痣带给人的错觉,见房内众人都看着自己,尤其是姜嬛眼中已经带了几分担忧与怒意,定是恼那老尼这般度化自己的妹妹,也担心妹妹萌生弃世之心。

第七十八章 风雪(上)

慧方老尼的话,使得房内众人的视线都转到孔织身上。萧敏虽然是初一那天随同使团到达京城的,但因被事情耽搁,是却是隔了几日后的小朝觐见的。孔织只承袭了爵位,没有兼官职,不用去小朝,所以萧敏与她还是初见,眼中不免多了几分打量,一时之间猜测不出这位少女的身份,为何会引起慧方大师的瞩目。

姜嬛见萧敏如此无礼,心中很是不满,仍是耐心介绍道:“这位文宣公孔织,嬛的表妹。”

萧敏收敛笑容,郑重问好。不管孔织本人能力如何,既然身上有千年传承的爵位,谁还敢小瞧?

燕莱闻道这位略嫌文静的少女就是新袭爵的文宣公,心下一动,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探寻。

孔织被众人看得不自在,转向罪魁祸首的女僧,道:“大师傅佛法无边,何必拘于形式表象,劳神劳心,放下吧,放下吧!”

慧方虽然看起来不过六七十岁的模样,但实际年龄却已经九十多岁,是大华最受尊崇的女僧,即便是皇家也要礼遇她三份,哪里会有人如此说教的口气。她先是一怔,随后沉思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小施主慧根慧心,天性自然,是老尼姑失了平常心!”

孔织只是随口道出,应对慧方刚才的话而已,并没有其他意思,眼见老人家似乎受到打击的模样,略带几分不安。姜嬛见了,忙岔开话题,先是与燕莱道好,随后询问起慧方闭关出关之事。

慧方不愧是得到高僧,片刻间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望向孔织的目光略有深意。孔织被她盯得发寒,总觉得这种感觉有些熟悉。

不知何时,外边天色转暗,等到几人落座后,天已经黑乌乌地压下来,雷声开始响起,大风开始肆虐,空中扬起鹅毛大雪。

天色不过正午,房内却昏暗难挡,有小僧送上蜡烛。冬雷阵阵,倒也并不算稀奇事,只是此时不过初冬天气,如此大的风雪雷电显得有些异常。孔织几个虽觉不安,但想着风雪来得快,说不定歇得也快,只好安下心来静坐。因有萧敏在场,请燕莱之事也未提起。

等到了未时,风雪依旧,看样子一时半刻是停不下的。除了崔鸳外,姜嬛与孔织都算是拖家带口的人,自然担心家里状况,等不下去,起身告辞了。萧敏也提出要回城,言道驿站有贵人在,放下不下。燕莱则静默着,看来是暂时没有下山的打算。

虽然寺院里早送来了斋饭,但几个人都没有动筷子,匆匆下山去了。

一路风雪,人马困顿的,两个时辰的路,直行了四个时辰,直到亥时众人才赶到城门口。城门已经关了,幸好姜嬛带着公主令牌,守城小校又恰好是崔鸳的族妹,能够确认众人身份,大家才得以进城。

承公主府的管家孔继已经带人在城门内等候多时,看到自己主子的马车忙迎了上来。萧敏独乘一车的,见这边像有事的样子,先告辞了。

姜嬛掀开帘子,见孔继满脸沉重,问道:“出了什么事?是王君身子不舒服了?”

孔继摇了摇头,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不避讳崔家小姐与三小姐的,简短禀告:“宫里传出消息,后宫走水了,坏了两处宫殿!”

姜嬛诧异出声:“贵君那里可安好?”见孔织也是关注的表情,又问道:“二皇子与凤后那边呢?”

孔继恭声回禀,贵君无恙,后宫其他人也都安泰,坏的是坤凤殿与仁和宫,听说是天火的缘故,都毁了。申时出的事,戌时传出的消息,想要禀告公主,但城门已关,她猜着公主放心不下家中王君,就在这里等候。

姜嬛与孔织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凝重,仁和宫还好,住的是韩慧卿,与大家不相干,坤凤殿却是中宫,住着凤后梁明蓝。虽然坤凤殿被毁是天灾,但难免给有心人利用。

眼下却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雪势越发肆虐,两人都担心着府里情况,就连崔鸳也开始挂心侯府那边。姜嬛吩咐外边快马加鞭的,将孔织与崔鸳送回各府,才匆匆离去。

回到神来居,只有南明在,鸥舟去了任氏那里,非舟在郡君那里照顾孔绫。外面雷电轰鸣,风雪交加。孔织心中莫名不安,想到是不是任氏爹爹那边有什么状态,来不及换外边衣裳,就出了神来居。

还没到赏星斋,就遇到面带惶恐的北曜,见到孔织像见到稻草般:“小姐,小姐,不好了!”

孔织只觉得心中一紧,颤声道:“是不是三爷那边,三爷……”已经哽咽着说不出话。

北曜把头摇得飞快:“不是三爷,是老太君那边,老太君那边不好,郡君带着郭四爷、大公子、四小姐、小公子守着,怕是不见好,小姐又不在府里,因此要唤鸥舟哥哥过去!”

孔织望了望赏星斋那边,转身奔椿成院,便走边问道:“怎么回事?早晨给老太君请安时还安泰着,是被雷惊着了?”

北曜看着孔织的神色,略带几分犹豫道:“上午西府冯二爷过来,说是曲阜传来消息,三夫人去了。老太君当时尚未有事,照常睡了午觉,用了下晌饭。到申时身子开始不爽利,孙夫给开了药,用了也无大碍,刚才不知怎么着吐了几口血,已经不大好了!”

“三夫人去了,去哪儿了?”孔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自己问出口才明白这“去”了的含义,不由有些愕然。好端端的,孔菊怎么会死,虽然自己是叫阿寅安排人监视她,省得她捣乱,但是却没有任何想要危害她性命的想法。就算是阿寅对孔纱怀有怨恨,一死白了,也没有迁怒孔菊的道理。何况说起来,孔菊还算她的半个主上。

转眼间,已经进了椿成院,松鹤堂传来康和郡君的高唤声:“老太君,您醒醒,醒醒!”又道:“绫儿,廉儿,快快唤祖父,不要让祖父睡过去!”声音中带着几分沙哑,看来是喊了好一会了。

孔织快步进了屋子,康和郡君露出几分欣喜来:“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

郭氏要回避,被康和郡君止住:“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避讳这些个!”

孔绫红着眼睛,上前牵住孔织的衣角:“姐姐!”孔良仁也有样学样的,上前诺诺道:“三姐!”

孔织眼睛酸涩不已,一手拉着一个走到床边,轻轻唤道:“老太君,老太君!”

第七十八章 风雪(下)

老太君双眼紧闭,脸色青白,呼吸已经转弱。孔织看向孙大夫,孙大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孔织低声吩咐身后的南明传言前院的人去承公主府报信,老太君此时最惦记的应该是亲自带大的这个外孙女吧,又打发一个侍儿去赏星斋请任氏。

康和郡君红着眼睛,退后几步,被大公子扶到座位上。孔家这是怎么了,前些年出了那件大事,好不容易时过境亲,眼看就要cāo办喜事,老太君又这样。

想到冯氏上午送来的消息,郡君看了一眼孔织,这孩子还没有那样毒辣的手段,怕是让老太君心伤的就是他的心肝宝贝儿。老太君怕是也想到这点,才会受不了的。

片刻功夫,鸥舟扶着任氏赶到。孔织看了看床上的老太君,又看了看病怏怏的爹爹,心中很是悲伤。

静寂中,太君咳了一口痰,幽幽地醒了过来,看到孔织的身影,睁大了眼睛,待认清楚后是她后说不上是安心,还是失望:“是织儿啊!”

孔织放下弟弟妹妹的手,侧下身子拉住老太君的手:“是孙女!”

老太君虽不管事,却像是整个孔家的主心骨,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孔织想象不出这个家里没有老太君会是什么样。

老太君点了点头,视线从康和郡君、任氏、郭氏、大公子等人身上转过,最后落在孔绫与孔良廉身上:“你们,要好好听从姐姐的话,做个恭顺本分的好孩子!”

“诺!”孔绫与孔良虽还不明白“恭顺本分”为何意,但仍乖巧地答应着。

康和郡君等人眼见着老太君像是交代遗言的模样,俱是悲痛难当,流下泪来。

老太君看向大公子:“孩子,不必过于自苦,想要嫁人也好,想要守着父亲度日也好,都随本心,孔家人不应为虚名所累!”说话间,已经气喘虚虚。

大公子含泪应道:“孙儿受教,是孙儿不孝,让老太君挂心了!”

老太君又望着康和郡君几个:“嫁入孔家,不是你们的福气,是孔家对不住你们,幸好有孩儿可以依靠,你们也放宽心些!”

康和郡君与任氏、郭氏听了,更觉悲伤,都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应命。

老太君嘱咐完一圈,目光转向门口,神色说不出是悲是喜。孔织猜到他是惦记姜嬛,低声回道:“已经给公主府那边送信,二姐与哥哥应该就到的!”

老太君闻言叹了口气,动了动被孔织握着的手,回握她:“我有件事情要交代与你,若是你不答应下来,老头子死不瞑目啊!”

孔织红着眼睛回道:“老太君的吩咐,孙女自然听命,怎会有不答应之理!”

老太君盯着孔织,脸上多了几分郑重:“你三姨母已经走了,她们三房只有冯氏肚子里留下一条根,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要保那孩子平安!”

孔织点了点头,或许是老太君误会孔菊之死于她有关,怕她斩草除根才这样嘱咐的。

老太君又道:“孩子,你待人以诚,这是好事,但过于心实了!绣儿,不愧是皇家凤女,已经为帝的魄力,怕是恩情血亲再也束她不住。”停顿了片刻,才悠悠说道:“平日里,你与绣儿姊妹情深也可,但若有万一,要以保全孔家为主,切忌,切忌!”说完这些,像是费尽了全部心力,慢慢地合上眼睛,没了气息。

院子里忙乱的脚步声,是姜嬛哽咽着唤道:“老太君,老太君,绣儿来了!”

听着姜嬛的声音,孔织流下泪来,世上最悲痛的事莫过于亲人故去。

姜嬛仍然穿着白日外出时的衣裳,看来是回到府邸还来不及换衣服就得了信儿赶来。

“老太君!”看着老太君僵硬的神情,姜嬛心中慌乱不已,疾步奔上前去,抚着老太君的身子,一声声地唤着:“老太君,老太君,是绣儿来了,绣儿来了!”声音撕心裂肺,大家来不及劝慰,就哭得昏厥过去。

孔织与大公子将姜嬛搀到一边安置。

孔绫、孔良廉都年幼,虽不解大人的伤痛,但被悲凉的气氛感染,也呜呜地哭起来,听得让人辛酸不已。

康和郡君心中悲痛,但见屋子里一片混乱,孔织虽是家主,但是她年轻轻轻哪里懂丧仪,只知道一味安抚亲人,便吩咐无陵取了早就预备下的老太君的大礼服,又叫人敲丧钟的敲丧钟,还为各院主子准备孝衣。另外,东平侯府、南安侯府等姻亲世交也要派人报丧。宫里贤君那里,宫门已经闭了,只好等待明天。

待姜嬛悠悠醒来,众人已经换了孝衣。姜嬛望着被大礼服包裹中老太君,泪流不已,好半天才想起来询问:“老太君,老太君怎么说去就去了?”

孔织看了一样康和郡君那边,答道:“是啊,早上问安时还康泰如昔,听说是晚饭时惊了雷,开始还并没大碍,黄昏时分才开始不爽利的。”

这样的说辞是孔织与康和郡君商议过的,姜嬛自幼在老太君身边长大,对老太君的依恋之情最深,老太君突然离世已经让她伤痛欲绝;若是知道老太君之死说不定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怕是更是难以承受。

正说着,外面又是一阵响雷,雪花更大了。

等到宫里贤君得到老太君去世消息已经是次日辰时,悲伤不已。因为身份所限,不能够见父亲最后一面已是不孝,怎能不送最后一程,因此前往凤后处请命归省一事。待到了满目疮痍的坤凤宫,才想起因昨日宫里走水之事,凤后移居祥云殿,又赶往那里。

祥云殿里,并没有贤贵君想象中宫侍云集的情形。他略感意外,按照宫规,除了四君后,其他卿侍每日都要给凤后请安的。

凤后梁明蓝端坐在主位上,似是看出贤贵君所想,带着几分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这后宫之中,怕是只有贵君是真正的自在人。若是往日这种性子还好,能够保全自身平安,而今有承公主在,也要为她谋划二三才好。”

贤贵君不知凤后所指为何,恭敬应了,随后提到老父故去想要归省之事。

凤后初闻此事,顿觉不安,这其中怕是要影响二皇子的亲事。他从座位上站起,微微皱眉道:“搁在过去,哪怕昨日,这都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昨晚陛下收了本宫的凤印,这样的事情贵君只能亲自去请示陛下了!”

收回凤印,这是废后的前兆,贤贵君怎能不诧异出声。

听了贤贵君的诧异声,凤后扬着头,仍是几分傲意的笑容,竟带着云淡风轻的雍容,仿佛眼下深陷困境的不是自己似的。

贤贵君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显得虚伪客套,仍是恭敬地告辞离开,心里却百转千回。对于凤后,是又敬又怕的,敬他的嫡后身份,怕他的雷霆手段。眼下见他困顿,却丝毫没有幸灾乐祸的念头,切不说后宫变更太大对自己并非福气,只凭着侄女孔织与二皇子的亲事,他也不希望凤后此时落难。

庆元帝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俯视着堂上诸人,承公主姜嬛与安公主姜娉不在。两人一个是因孔府老太君离世告假,一个因天色恶劣身子不爽利未到。

虽然京洛太守禀奏过,因昨日暴风雪的缘故,城南多处民宅倒塌,已发生数起百姓伤亡事故,但并没有在群臣中引起广大反响。大家关注着的,是坤凤宫的天火。是什么样的倒行逆施,才会引起老太爷的惩戒,看来废后是势在必行。当然,这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谁都知道,北卫侯梁霞已经因病休养,梁家的大权由二夫人三夫人分掌。凤后虽与两位夫人是异父兄妹,但关系却一直不协。

在废后的强烈呼声中,大家都自动忽略了同样因天火焚毁的仁和宫。

第七十九章 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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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元年十一月十二,是孔府老太君的头七,孔府四夫人孔竹回京。看着满屋缟素,四夫人非常悲痛,心中万分后悔,谁会想到老太君就这样匆匆离世,早知如此,就不应此时回长安接家眷。

随同孔竹回京的还有孔竹的次子孔良信,今年满十岁,春日里行的元服里,自幼生活在长安,如今还是第一次到洛阳本家,略显拘谨。

孔竹发妻早逝,身边并没有侧侍,对儿子自然也不像父亲那般照顾得仔细。康和郡君怜惜孔良信幼年丧父,收拾了大公子隔壁的院子出来安置他,赐名为“允执斋”。按照孔家这代公子的排序,孔良仁年纪最长,行一;孔良义是孔竹长子,幼年早夭,行二;孔良礼,就是如今的承公主府正王君,行三;孔菊与黄氏之子孔良智,行四;这次跟着母亲回京的孔良信,行五;最小的自然是不满五岁的孔良廉。因此,阖府上下都称孔良信为五公子。

孔织虽是两世为人,cāo办丧事还是头一遭,又惦记着任氏病体,劝慰郁郁寡欢的姜嬛,竟忙得心力憔悴。

这几天,孔织暗暗关注着内廷的消息。孔府与凤后的结盟,虽不被外人所知,但因二皇子即将下嫁的关系,早已被有心人联系到一起。这个时候,孔府就算想要撇清,也撇不干净,何况孔织本就没打算袖手旁观。说起来,凤后是她的未来公公,也是她的亲人。

孔织相信,能够执掌后宫权柄二十多年的梁明蓝绝不会如此轻易被打到,若是真是如此不堪一击的话,那他早就埋葬在吃人的后宫中。果不其然,在天火毁殿的次日,京中小儿就兴起一个朗朗上口的童谣:

福福亲孝,慧慧喜色,

父女情深,缠mian悱恻;

天火过,椒房卧,

凤兮凤兮可奈何?

虽然只有短短几句,但京城权贵谁还不解其意?这童谣说得就是三公主姜姝与名分的养父韩慧卿,“福”是她的封号,“慧”是她父亲的封号。童谣隐晦指出韩慧卿与其养女福公主关系暧mei,有yín秽宫廷之嫌疑,而且还逾越了本分,住在只有凤后才能够居住的椒房,俨然一副宠侍灭嫡姿态。

像四大侯府、沈韩等世家自然知道这童谣中的都是无稽之谈,三公主是韩慧卿亲女,这个在这个权贵中并不算秘密。但是,普通官宦与寻常百姓怎么会知道这惊天秘闻,自然是将信将疑的。尤其是那些言官,都是寒门出身,联想到三公主一项以“孝”闻名,曾经为了养父微恙衣不解带地宫中侍奉;而韩慧卿如今住在后宫的朝阳殿,确实是历代凤后的寝宫。

先帝生前,梁太后为凤后时的寝宫也是那里。等先帝去世,梁太后搬离朝阳殿,梁明蓝却没有入住,而是另选了坤凤宫为寝宫,因此朝阳殿就一直空闲出来。这次天火焚宫,在庆元帝眼中是废后良机,正筹划着要立多年宠爱的韩慧卿为后,也为三公主夺储增加筹码,因此才会让韩慧卿入住朝阳殿,没想到却授人以柄。

大华是礼仪之邦,嫡庶之别分得尤为清楚,若是嫡不嫡、庶不庶的岂不乱了纲常。本不怎么被外人知晓的韩慧卿一下子成为八卦的核心人物,从祖宗八代开始,底细被抖了个通透。什么韩阀支系子弟,不过是沾了姓氏的光,后入的族谱,本为是九品小吏之子,十四岁以良家子身份入宫为侍,分在尚未元服的三皇女宫中当差。因美貌或三皇女宠爱,成了三皇女的一侍,三皇女后来为储君,登上帝位,即庆元帝。

如此出身卑贱的一男子,竟然独获帝宠三十年,怎不让那些倍受冷落的豪门正夫嫉妒到眼红,嫉妒中又开始同情起被庆元帝冷落的凤后来。今日的凤后,岂不正是他们明日的写照?于是,各府的命夫可是联合起来,声援陷于废后风波中的梁明蓝。什么叫“天火惩诫”、“冬雷警示”、“废后是顺天意而已”都是屁话,天火不仅仅烧毁了坤凤宫,还烧了仁和宫。具宫廷传出的秘密消息,仁和宫是最先起火的,过了多半个时辰才是坤凤宫。另外,就是坤凤后着火后,很多宫人都莫名失踪,这说明什么,说明火来的蹊跷啊,说能保证不是韩慧卿为了转移世人视线故意嫁祸给凤后?世人猜测种种,众说纷纭,而韩慧卿也渐渐地被妖魔化起来,几乎被说成了男狐狸精转世,专会迷惑帝心,否则怎么还能够以五十岁的年纪让皇帝惟命是从。

作为韩慧卿名义上的族人,韩家也受到了波及,大公子与韩念的亲事又被世人提起。虽然世家阀门,但当年韩家大小姐宠侍退亲之事,也足以让人诟病。又有人传出韩家小公子未嫁前与三公主的情事,来指证三公主的风liu。

闲言碎语传到韩家,韩景只是叹气不语,永和郡君却担心起儿子韩寄书来,怕儿子因为这些受到什么委屈,特意去承公主府探望。

承公主每日在文宣公府守丧,王君身子不好又在休养,韩寄书忙着打理府内外的事务,并没有闲暇顾忌到其他。虽然没有人在他耳边说什么,但是风言风语地也知道不少,却像是浑然不放在心上。永和郡君只是儿子自幼好强,也不愿多唠叨什么。承公主姜嬛回府,虽然神色略带疲惫,但见永和郡君来了,仍是恭敬有礼,对韩寄书也温煦如昔。永和郡君见了,这才放下心来,又嘱咐了儿子几句回府了。路上唏嘘不已,都道是天赐良缘,谁知道儿子与承公主是不是?承公主风范气度,样样不比三公主姜姝差,若是儿子能够放宽心思,也是好姻缘,虽然不是正室略有遗憾,但瞧那孔王君也是良善之人,并不难相处。

文宣公府,椿成院,松鹤堂。

摇曳的白烛映射下,堂上各色摆设依旧,只是满屋缟素使人心境凄凉。屋外廊下雁翅排列着的是老太君生前身边的大小侍儿,他们之中,大的不过十八九岁,小的刚刚元服,心中具是忐忑不安。

不管是在这边府里,还是在曲阜老宅的几年,因在老太君身边的缘故,他们也算是有几分脸面的。如见主子就这般去了,这些人如何安置?有年长的念起老太君生前对侍儿们的体恤,不由暗自垂泪。那些年幼的,心中不由兴起几分说不出口的盼头,老太君纵然尊贵,也是古稀之人,侍候得再精心也比不上在小主子身边有奔头。若是能够去侍候四小姐或者小少爷,凭借自小相伴之情自然能够博得个好前程;若是得幸分到国公房里,以后境遇如何,又有谁能够说得出。

松鹤堂上,是孔家的几位实权人物,康和郡君、孔竹与孔织。另外,承公主姜嬛也在座。虽归了宗,但她心里怕是仍将自己当成是孔家人的。

不管是康和郡君,还是孔竹与姜嬛,虽然神色略带疲惫,但眼中多了几分郑重,都是望着孔织,欲言又止的模样。孔织心下生疑,都是至亲骨肉,有什么不能说的,倒要让大家如此为难。

最后,还是康和郡君幽幽叹了口气,凝眉说道:“织儿,除了料理老太君身后事,还有一件大事要紧着办!”

孔织很是不解,先不说老太君在孔家无人可比的地位,就凭“死者为大”这条,眼下也无暇顾及其他。

康和郡君见孔织的模样,摇了摇头:“傻孩子,下个月初十是你的大日子,竟忙得忘记了吗?”

孔织神色一顿,略带尴尬地答道:“侄女虽记得,但是有孝期要守,暂时是顾不上!”

康和郡君看着一眼静默不语的孔竹与姜嬛,两人虽然所思所想与郡君一样,但一个是孝女,一个是贤孙,有些话不好规劝。他心中暗叹,若是就自己的好恶,是不愿意侄女与有梁家血脉的嫡皇子联姻的,但是眼下局面,岂是随意变更得了的。不管心中如何百转千回,面上还是慢慢说着:“虽然‘百善孝为先’,为祖父守孝一年也是孙子孙女应当的,可织儿你不同。”说到这里,语气尤为郑重:“不管是作为孔家家主,还是作为老太君最年长的孙女,早日娶夫纳侍,繁衍女息,也是你应尽的职责。十二月初十,尚未出老太君的七七,热孝之中完婚是有先例可循。”

“这……”孔织有些不自在,一年的孝期并不算长,就算过后再完婚又如何?那时候,自己这身子还不到十八岁,也是早婚。只是想想梁凤后眼下的情形,婚期若是延后怕是会有什么变动,看来郡君与孔竹等人也是想到了这点。

孔竹见一向慵懒自在侄女听到婚事后脸色现出几分红晕,心中暗暗纳罕,沉郁的心情也愉悦了不少。不管处事如何冷静自持,她终究是个孩子啊,还略带几分男儿气,听到长辈们提到婚事腼腆不安。

或许是提到喜事的缘故,屋子里的气氛不那么压抑。孔竹与姜嬛一样,并不知道老太君去世的真正原因,只当时老太君被雷惊了,才这样去了。想想老太君年已八旬,在这世上也算上长寿之人,又去得安详,也算是喜丧。

其实众人都认为孔织的婚事不能够拖的缘故有二,其一是梁凤后如今形只影单,若是孔家此时袖手旁观,有违仁义。其二,若是梁凤后有点万一,作为嫡皇子的姜瑞炎又岂能不受牵连。到时候,万一皇家插手孔织的婚事,这对青梅竹马的小情人怕是要做分飞燕,入主文宣公府正君的就不知是何等人物。若是遇到不懂事的,夫妻不谐,家宅不安的,岂不令人懊恼

言谈中敲定孔织婚期不变的事,康和郡君叫姜嬛回公主府休养,丧期还长,她又有恙在身,实在不宜过于cāo劳。孔竹知道郡君有家务事要和孔织交代,跟着公主一起离开。

康和郡君说起椿成院侍儿的安置来,终究是侍候过老太君的,随便放出去也是对死者不敬。说话间,康和郡君叫门外的侍儿们进来。

老太君房里的侍儿,孔织素日来请安问礼时见过几人,只是都没有今晚这样全过。粗略看过,人数应有二十多,只有前面一排的几个大侍常见些。虽说为主人守丧,侍儿们具是通身的白色孝衣,但上等细棉与粗麻之间还是有很大差距的。第一排站着六个,除了京平、京安、京康、京泰等椿成院四位大侍外,还有两个眼生的,十六、七岁的年纪,看着衣着打扮并不比四个大侍差。中间一排八个,身上的孝衣与神来居的南明、北曜一样,看来这是二等侍儿。最后一排,年纪幼小的,就是三等四等的。

孔织虽是家主,但是内宅的事还是康和郡君做主,三等四等的,按照各人职责不同,由管家无陵那边重新分配院子,二等的几个,郡君、任氏、郭氏、大公子、五公子每人院子分一个,剩下的三个中,年长看着稳重的那个被派到前院四夫人孔竹处。孔竹没有侍室,身边总要有人打理才是。最后两个性子安静的则留给了神来居,作为一家之主,院子里只有二等侍儿也说不错去。鸥舟虽说没有正名分,但老太君早就发了话,又怎能做侍儿看?即便还有个非舟,因为救护孔绫的情分在,也没人将他当寻常侍儿。

四大侍与那两个眼生的侍儿如何安置,康和郡君没有明说,而是打发他们下去后,才提到四大侍虽已经花嫁之年,但却不能够放出府去。毕竟是老太君身边侍侯的,又是京城曲阜、曲阜京城的跟着的,没功劳也有苦劳,总有在府里给安排个合适的婚事才好,看下护卫仆从中没有没年纪相当的,等老太君周年后给cāo办份嫁妆就是。话虽说得婉转,但孔织却能够听说郡君的担忧,不过是因为几人在老太君身边日子久了,对孔府的诸多秘辛一丝半解的,放出去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恐对文宣公府不利。

那两个眼生的侍儿,身份却让孔织有些意外,竟是前些日子孔织婚期定后,老太君亲自选出来的,打算在皇子进门前安排给孔织做侍室的。都是孔府家生子,其中个子矮些的那个姓范,是去了的范二爷的嫡亲侄儿;个子高挑的那个姓孙,孔织觉得有点眼熟,问起来才知道是当年赏星斋金儿的胞弟。

虽不能够接受老太君的这种安排,但是由那两人想到去了的范氏与金儿,孔织心中不胜唏嘘,一时间感叹万分,康和郡主何时离开也没有察觉。这时,就听窗外有人冷哼道:“好一个忘恩负义的好色之徒!”

孔织心下一惊,抬头望去,推开窗子跃进来的却不算是外人,那人三十多岁,青色衣衫,满面寒霜,双眼中透出一股狠决。这人怎么会在京城,孔织刚要开口询问,阿寅已经带着几个护卫赶到,将那人围住。

那人见阿寅几个,冷声问道:“我阿姐呢?”

孔织眉头微皱,问阿寅道:“怎么回事?”

“小姐,这女子与她的同伙硬闯公府,如今那一个已经被制服,寅一时不是她对手,被她闯到这里!”阿寅衣衫有些狼狈,脸色两块乌青,略带几分懊恼,看着那人的眼色也变得yīn沉。

孔织摇了摇头,眼前这人是跟着骏儿身边的原弥勒教四尊者之一的慈决,她口中的阿姐就是四尊者中武功最好的慈冰。既然慈决都能够闯到这里,慈冰又怎会被制服,不过是顾及到孔织没有下狠手罢了。

起身站起,孔织命令阿寅与护卫们收起武器,心中多少有些不快,幸好来的是友非敌,否则这样让人闯到内院来,那还得了,看来这些年轻人还需要cāo练。

“决姐,你们不是带骏儿回扬州了吗?何时又到了京城,骏儿与他父亲呢?”孔织开口问道。

听到孔织的问话,慈决压下心中的不忿,才想起自己的来意,眼圈微红,颤声道:“公子与小公子眼下境况不好!”

第八十章 来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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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府,椿成院,松鹤堂。

“公子与小公子眼下境况不好,很不好!”慈决听到孔织问话,红着眼圈回道。

想到乖巧可爱的骏儿与那神情凄冷的林公子,孔织心中一紧,来到这世上,如果有什么亏欠的,就是那位林子豫林公子。当年,若是没有林公子相救,恐怕她早同孔莲、楚氏等人一起丧身火海。

“境况不好?”孔织声音中是难以掩饰的焦急。

慈决点了点头,看了看旁边的阿寅等人,欲言又止。

还要去看慈冰,这里又不是说话的地,想到这些,孔织对阿寅道:“你们先去前院,请那位到客厅见我!”然后,对慈决说:“决姐随织过去吧,其中缘故还请告之。”

走在路上,慈决压低声音,三言两语交代的林子豫与骏儿的境况。自从在曲阜与孔织分开后,林子豫带着骏儿与四侍去扬州拜祭骏儿的父亲,不想却陷入了煞盟的埋伏。那些人守株待兔,竟似早有防备,大家拼尽了全力才得以逃脱。随后几日内,又多次与煞盟高手靡战,期间林子豫几度负伤。为了保障骏儿的安全,最后林子豫带大家北上京城,打算将他送到孔织这里。

十月末,林子豫一行到达京城,此时孔织袭爵尚皇子的消息已经天下皆知。或者是顾忌众人身份的禁忌,或者是有其他什么避讳,林子豫没有去文宣公府,而是在南城租赁了一座小院子,隐匿下来,疗病养伤。

十一月初五的那场大雪,压塌了南城很多民宅,林子豫租赁的房子正在其中。

房子要倒塌时,已经是凌晨时间,林子豫惊醒后,去救骏儿,不想被掉下的横梁砸到了背上,当场晕死过去。

屋子破损的厉害,大家只有住进了客栈。林子豫旧伤未愈,再添新伤,众人虽为他不停寻医问药,但收效甚微。骏儿因那日惊吓,又着了凉,也病了起来。四侍在京城人生地不熟,除了孔织又能够找谁?因此,四侍中的慈冰与慈决来找孔织,慈冷、慈净留在客栈侍候。可是,堂堂国公府邸,没有帖子,没有说得出口的身份,门房亦不敢随意通报,这才引发了争执,惊动了阿寅他们。

孔织越听,心中越急,步子越来越快。路过神来居时,正遇到南明出来,她忙吩咐道:“快,叫你鸥舟哥哥拿了药箱子,换了外出的衣服到前院,我在客厅等他!”

神来居,鸥舟听了南明的话,虽不知到底是何缘故,但既然孔织叫得急,自然也是耽搁不得的,换了衣服,提着小药箱就出来了。

前院,客厅。

阿寅已经将慈冰带到,慈冰不像慈决那样孤傲少言,在曲阜时与孔织见比较熟,但尊卑有别,孔织已经位列国公,岂是能够随意对待的,口称“国公大人”,恭敬地请安问礼。

孔织再次问了林子豫与骏儿的详情,又吩咐阿寅去准备马车。说话间,鸥舟已经到了,除了自己披着的黑色水獭皮披风后,手上还搭着一件银鼠皮披风,却是孔织的。见是慈冰与慈决两位,鸥舟略带疑问地看了孔织一眼,在曲阜都见过的,知道是林公子与骏儿身边的侍者。

孔织将慈冰、慈决两人的来意简单对鸥舟讲了,虽不知具体病症如何,但看两人眼底的焦虑就知道情况不如乐观,还是先去瞧瞧两人再做打算。

已是戌时三刻,客栈又在南城,若是不赶紧的话,怕是要赶上宵禁。幸好街上行人稀少,孔织一行人快马加鞭地赶到了慈冰等人安置的客栈。

骏儿还好,只是有些烧,迷迷糊糊中见到孔织,还开口唤道:“母亲!”声音中不乏伤心。在他的心中,是略感委屈的,不明白为何母亲和自己分开。

林子豫那里,鸥舟仔细地诊脉,神色很是凝重,看来是有些棘手。孔织心中叹了口气,请慈冷、慈净扶林子豫起身,自己则抱了骏儿在怀里。虽然大仇得报前,不愿意让他们卷进孔家的纠纷,但是眼下状况,安置在外面又怎么能够放心,还是先回府再做打算。于是,一行人又匆匆赶回到孔府。

白玉坊,藏秀阁。

依月坐在梳妆台边,梳妆台上放着半开着的巴掌大的锦缎小盒子,里面是三粒龙眼大的褐色药丸。

如意丸,太医院御制,作用是是壮阳通精。这药是皇室专用的,市面的千金难求,而楚筝一出手就是三粒,不愧堂堂的南安侯世女。

对于每一个青楼男儿来说,如意丸是梦寐以求的,入了这行,都是在挂牌前就要喝红丸的,这样肮脏的身子,又哪里有资格做父亲。即便有三两个侥幸的,遇到恩客赎身纳侍的,千方百计调理的,也很少有人能够受孕,终究是孤老一生。

看着这几粒如意丸,依月却丝毫没有欣喜的感觉。楚筝已经在东城置办了院子,想要接他过去做外室,几次三番为不能够给他名分而内疚。是啊,世女正夫是尊贵的皇子,又有谁有资格进入侯府为侧,与皇子共妻,即便是没有名分的侍室,也不是依月这个身份能够承受的。侯府规矩森严,即便是世女,也不能够随意妄为。因此,楚筝只好另辟蹊径,打算纳依月为外室。

见过孔织至今,才不过大半个月,依月已经憔悴得不行,望着镜子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真真是我见尤怜。即便楚筝眼中溢满深情又如何,不过是沾了这张脸的光,成为别人的替身。

依月湿润了眼睛,即便是艳名远播,可是作为藏秀阁的幕后老板,谁又能够强迫与他,至今仍是处子之身,也没有喝过让男儿绝精的红丸。痴恋那人多年,为那人的大业化身修罗,整日思虑yīn谋阳谋,双手血腥,视人命为蝼蚁,结果又如何?一句轻飘飘的“嫁吧”就打发了他,与楚家的兵权相比,他这男儿的痴心又算得了什么?

第八十章 来客(下)

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依月已如惊弓之鸟,眼下更是灰心。

眼泪终究没有落下,已经有属下来禀告,文宣公府戌时三刻出来一辆马车,目的地是南城某客栈,后又匆匆返回,经过仔细调查,得知是孔家接了对年青的父子进府。那对父子身边,还有两男两女四个中年下人。

父子,四个中年下人,依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隐隐在心中连成线,眼睛睁得滚圆。真是没想到,林子豫那个守了几年的患病“妻主”,竟然是新袭爵的国公大人。这样看来,当年的孔家火起时救人的也是林子豫。只是不知这两人何时有的瓜葛,竟使得林子豫背叛那人,救人隐匿起来。

如今,祖父丧期内,大婚是否延期尚不可知,“前夫”就这样接进府,孔织啊,孔织啊,看你怎么八面玲珑,坐享齐人之福。

依月绝不承认有点关心孔织,不过是想看场笑话罢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孔府,偏厅外。

孔竹面色沉重,摇了摇头,说:“不行,林公子不能安置在神来居!”

“姨母!”孔织微微皱眉,道:“织知道应该避嫌,可如今天寒地冻,前院客房这边又长久不住人的,怎适合病人休养调理。将他们暂时安置在神来居,也是权益之计,不过一两晚,等明后天收拾出空院子来就好!”

孔竹看了一眼孔织,若有所思:“织儿,你向来小心谨慎,如今为何失了分寸,先是亲自前往客栈接人,又不避嫌疑安顿他们父子,这林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想着林子豫与骏儿虚弱的样子,孔织心中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低声将林子豫的身份与对自己的相救相护之情说了。

听说是西琳的兄长,又是孔织的救命恩人,孔织的神色柔和了些。想想他们兄妹本是堂堂世家子弟,却家破人亡,被迫隐姓埋名,流落江湖,她亦是唏嘘不已。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还是送到仁儿那里妥当些,请鸥舟过去看护也妥当!既然受了人家的恩惠,日后好好回报就是,即便不顾忌到别的,为了林公子的清誉还是谨慎些好!”

既然孔竹再三说了,孔织只好听从,毕竟是尊长,也不能够让厅里众人再等下去。点了点头,她进了屋子,屋子里众人已经等得不耐,慈决则是满眼怒气。孔织怎能和她计较,看了看被安置在软榻上的林子豫与骏儿,对鸥舟低声嘱咐了几句,叫他先去大公子的弥诚居报个信。这样打扰实在无礼,但眼下神来居那里不行,任氏病着不能去惊扰,只好听孔竹安排送到大公子处。

鸥舟出去后,孔织抱起骏儿,请慈冷、慈净他们背着林子豫跟自己走,慈冰与慈决则只能够暂时安置在前院客房,毕竟是内宅,两人身为女子,不方便进。林子豫身边,有慈冷、慈冰两位照看,也就够了。

弥诚居,大公子孔良仁正拿着本《山海经》,在灯下看着,听到外面来人,见是鸥舟,有点意外,起身带笑道:“你可是贵客,今儿怎么得空过来?神来居、赏星斋两处忙着,三妹也太不知道体恤人,还不快坐!”说完,又唤侍儿上茶。

两人虽然相差了十多岁,但一个养在深闺不闻世事,一个经风历雨心思细腻,竟分外投缘。虽然鸥舟谨守分寸,不敢逾越,但大公子却没有将他当成仆下对待。

侍儿送上茶来,可眼下鸥舟哪里顾得上这个,将孔织想要安置林公子在这里之事说了,一边说,一边打量大公子神色。

大公子向来深居简出,不喜与人交往,在他的院子里这样送进一个陌生人,怕是要恼了。不想,大公子没有半丝不豫,反而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鸥舟不解,大公子见他满面莫名,道:“三妹自小冷清,对待男子,与对待女子般,尊重而并不亲近,如今竟能够带人回府,也算是难得!”

说话间,孔织已经带着慈冷、慈净到了。虽然她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大公子见林子豫昏迷着,也不多说,领他们在右边的客房安置下来。

康和郡君得到消息,知道孔织带人回来,特意叫无陵带人送来两个暖炉。

虽好奇床上那人身份,但无陵不是鲁莽之人,自然不会直言相问。就在此时,一直窝在孔织怀里的骏儿幽幽醒来,朦朦胧胧中见是孔织,脸上绽放出开心的笑容,轻声唤了一声“母亲”。

“嗯!”孔织随口应了一声,轻轻地摸了摸骏儿的额头:“骏儿乖!”

旁边的大公子与无陵已经是目瞪口呆,看了看那偎依砸孔织怀中的小人儿,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俊美公子,满脸满眼的不可思议。

孔织见了,只觉得好笑,难不成还以为骏儿是自己亲儿子。骏儿虽小,也满三周岁,难道自己十三岁就做了母亲。

是夜,林子豫安置在弥诚居,鸥舟带着慈冷与慈净在这边照顾。慈冷与慈净在曲阜时见过鸥舟的,因孔织当时介绍说是“家兄”,使得一直以为鸥舟是孔家的哪位公子,直到进了孔府才明白,他只是孔织身边近侍。尽管如此,但瞧孔织与大公子对他的敬重,又哪里是将他当成了侍儿的样子,因此,两人仍是一口一个“鸥公子”,不敢有半丝怠慢。

骏儿被孔织抱回了神来居,打发南明去前院请孙大夫来瞧。孙大夫诊断与鸥舟一样,没什么大碍,退了烧就好了。送走孙大夫,打发北曜去熬了退烧药,孔织又用烈酒给骏儿擦拭了全身,因为没有经验,显得有些笨手笨脚。

非舟还没歇下,听到院子中人来人往的声音,披了件衣服到上房来,正赶上孔织在帮骏儿降温,忙把她手中的湿巾接过去,随后轻轻抬起骏儿的胳膊,先是胳膊,后是前xiōng后背,一点点擦拭起来。

京城各大权贵世家,哪家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文宣公孔织深夜亲自出府,接回一对父子回府安置的事,在次日便已不是秘密。

孔府大丧期间,凤后地位岌岌可危,与嫡皇子有婚约的文宣公如此行为怎能不引起有心人揣测。那父子二人,父亲不过弱冠,小儿稚龄,能够让一向低调的文宣公这样不必嫌疑,不用想也定是她极为看重之人。众人不禁浮想翩翩,忍不住动用各种手段来打探那对父子的真实身份。

真相却让人意兴阑珊,那对父子不过是孔竹夫家的男眷,寓居南城,因前些日子的大雪压塌了房子,因此带着下人,暂时住在客栈。因这般变故,父子两人相继染病,最后仆人没有办法,才想起京城中还有这样一门亲戚,求到了文宣公府。孔家四夫人,是出了名的痴情,在原配夫君病逝后没有续娶,爱屋及乌,对夫家的亲戚重视下,打发侄女亲自去接不算什么。再说,文宣公孔织前些年去长安差点过继到孔家四夫人名下的事人尽皆知,认识那边的亲眷也合情合理。

当然,在南城,林子豫他们曾住过的地方,已经被各世家的人反复确认过,甚至还有人发消息给长安那边,结果并不令人意外,那父子确实是长安那边的人,上个月才离开长安,来到京城。当然,这些都是孔竹早已叫人安排好的。林子豫是官卖的罪奴,慈冰四个是官方悬赏的弥勒教余孽,这样的身份若是被人查出来,那还得了。因此,只好未雨绸缪,在他们进府后就传信长安那边,为他们安排合适的身份。

第八十一章 生殉(上)(求推荐票)

城西,清云寺。

沈溪迈进寺庙深处的小院,心里只觉得悲伤,自幼被家人呵护在羽翼下的小弟,为何会如此决绝。就算孔织再好,也不过是见过三两面而已,就倾心至此,甚至不惜青灯古佛也不愿意嫁给他人为夫?

房内,沈幼淮捧着本佛经,看得很是专心。小金鱼侍立一边,看着自家公子身上的深灰僧衣,心中也是酸涩不已。就算选择了出家,不还是他小金鱼的主子吗?说什么僧俗有别,要打发他回府,大不了自己剃了秃子陪他就是。天可怜见,公子乖巧懂事、温柔善良,本该嫁个好妻主,过着夫妻恩爱的生活,为何却要受到这般磨难。

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沈幼淮放下手中的书,见是沈溪,站起身来招呼道:“二姐!”

“哼!”沈溪冷哼道:“你还好意思叫二姐,母亲父亲为你伤透了心,短短半月头发不知白了多少,你但凡还有点良心,就换下这身灰袍子,跟我家去!”

“二姐,”沈幼淮低下头,看不到脸上神情:“幼淮不孝,唯有在佛前虔诚祈祷,为双亲祈福,为沈家祈福!”

看着清瘦的小弟,沈溪真是又气又怜,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清云寺规劝,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小弟弄出这样大的阵势,母亲怕是真生气了,半个月来,竟对小弟不闻不问。

看着小弟仍是一如既往的固执,沈溪心中不耐,皱眉道:“不就是看上孔织那丫头了吗?慢慢筹划就是,何以至此,我就不信,倾咱们沈家之力,还不能够让你达成心愿!孔府大丧,废后风波未平,纵是嫡皇子又如何,没有亲父看顾,不过一无根浮萍。孔织婚事尚有变数,别说是嫁过去为侧,就算是正夫之位咱们也能够争争的!”

听了沈溪的话,沈幼淮猛抬起头,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而是高声喊了一声“二姐”,竟是满眼不赞同:“三小姐是小弟恩人,即便是被小弟仰慕,又有何过错?她与二皇子青梅竹马,有同窗之谊,若不是情投意合,又有谁能够强得了她应下亲事?她当年相救大恩,小弟还未报答,竟要因一己私欲拆散她的姻缘不成?若是天下人都如此这般以怨报德,那天理何在,还有谁敢理会他人的困顿!”

沈溪被说得怅怅的,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想起那日宴客后母亲的耳光。虽然知道母亲与小弟说得有理,不应迁怒孔织,但好好的家给搅和成这样,怎么能够不心存埋怨?又想到母亲那次的训斥,心下黯然,终究也没有再说话。

皇宫,祥云殿。

一身缟素的康和郡君坐在客座上,看着眼前仍是高傲威严的梁明蓝,不由心中感叹,风光了二十多年又如何,纵是百般伶俐,也要依靠母族的扶持。不管是皇室,还是门阀世家,男子只是联姻的工具,需要时鼎立扶持,不需要不过一弃子。梁家二夫人、三夫人权重,梁霞老迈病弱,否则皇帝也不会肆意收回凤印,如此不留余地。想到自己的儿子,以后安康也要牵系到孔织身上,又暗暗庆幸。若孔织没有回来,孔纱接手孔家,在自己百年前还好,能够护得儿子周全;自己百年后,儿子孤零零的又有何依靠。

凤后见康和郡君沉默不语,开口问道:“郡君特意前来,可是未了国公与炎儿的婚事!”虽然神色未变,但眼底却多了几分关切,尽管相信孔织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毁婚,但若是有家族长辈的施压呢?康和郡君生父是韩家侧支,算起来与凤后还是表兄弟,但凤后知道,他不喜梁家,也不喜欢自己,因此难免有此担忧。

康和郡君点了点头:“按理来说,为祖父守孝一年也是应当的,只是…”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只是织儿生父身子骨不好,怕也是这两个月的事。到时双重孝,婚期就不知要延后到何时,还是如期办了把,在七七热孝中,倒也不算逾越!”其实,他眼下说的才是孔家长辈催促孔织完婚的主要原因。孔家嫡支到了孔织这代,只剩下孔织与孔绫姊妹二人,女息单薄,早日迎夫纳侍、开枝散叶,也是孔家女儿应尽的责任。

听到婚期未变,凤后安下心来,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本宫就开始准备嫁妆。”

康和郡君想到凤后眼下处境,脸上多了几分担忧,心中对他的恶感少了许多。

凤后是什么样的心智,看出郡君所想,微微一笑:“郡君放心,本宫定会让炎儿风光出嫁,绝不会失了皇家与公府的身份!”说到这里,神色转为郑重,语调中带了几分狠绝:“本宫只有一双子女,娉儿已然不幸,难道还容得他们来算计炎儿不成?”

清云寺这边,等沈溪走后,沈幼淮来到前院佛堂。虽然住持尚未同意他正式剃度,但他却是一心向佛。

今日是十一月十七,是阿弥陀佛的佛诞,除了在寺里举行法事,住持还派出僧侣去南城灾民区开粥棚施粥。因前些日子的雪灾,南城不少房屋倒塌,百姓流离失所的不在少数。

清云寺的住持七十多岁,法号大行,俗家姓姜,宗室子弟,是沈幼淮祖父的堂兄弟,未出家前两人关系亲密,出家后也有所往来。因此,看在亡友份上,大行对沈幼淮很是照顾。青春年少,却舍弃凡尘,一心要出家,除了情伤外还能有什么缘故。

爱恨嗔痴,年少轻狂啊,要知众生皆苦,又有谁能够圆满。大行看着沈幼淮,提到了南城的粥棚,叫他去那里帮把手。其中,自有深意。生在阀门、长于内宅的少年,哪里见过人间疾苦,怕是见过了那些灾民的惨况,才会醒悟过来,与生老病死相比,所谓爱恨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来到这里小半个月,大行住持一直不同意自己正式皈依佛门,只允许他以客人的身份暂住,这次却主动提出让他参与寺务,沈幼淮很是欣喜,恭声领命而去。

京城里俗话说得好,“东富西贵、南贫北穷”,南城本是平民百姓聚集之地,房舍密集,鱼龙混杂。

林子豫他们之所以选择在南城住下,也有隐匿市井之意。没想到,百年未遇的雪灾,使得南城房舍倒塌无数,像林子豫这样的江湖人物还难免有所损伤,更不要说是寻常百姓。百姓们伤亡惨重,成千上万的人只能够在残垣断壁中生活。

除了洛阳城中,城外受灾的百姓亦是不计其数,每日里都有大量的流民涌进城中。为了维护京城治安,京都兵马司将进京的百姓都驱逐至南城。根据南城民法司的备案,短短半月内,南城五处义庄送进来的尸体就数以百计。虽然早有灾情的奏折递到户部,但朝中因废后风波未平,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头来揽差事,户部官员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缄默,是啊,皇帝都没有想着要赈灾,难不成做臣子的比皇帝想得还周到不成。有人想着开粥棚施粥,但京城重地,一个“施恩买名”的帽子下来,又有谁能够受得了。

虽然官府没出面,但是佛道两家在白马寺慧方大师的倡议下,很多寺院道观都在南城开粥棚施粥,清云寺亦在其中。

沈幼淮随同清云寺僧人赶到南城时,已经是未时,排队领粥的灾民远远地望不到尾。

沈幼淮穿着僧衣,素面朝天,身后跟着一侍童,在人群中格外引人瞩目。他却浑然未觉,只站在几个和尚边上为灾民们盛粥。领粥的人中,有眼睛不老实的,盯着沈幼淮满脸垂涎之色,被那侍童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沈幼淮环视四周人群,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在京城权贵眼中,百姓性命如蝼蚁般,这般灾难都不见有人赈济,而母亲亦是其中之一。正看着,不远处一家四口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四人衣衫褴褛,家主三十多岁,身材略显高大,身上是半张破旧的袍子皮,看似山中猎户装扮,神色甚是yīn郁,主夫则红着眼圈,抚着一双儿女的头发无声饮泣。两个孩子中,女孩年长,十二三岁;男孩年幼些,也有十来岁,是元服了的打扮。姊弟两人身上个披着残破的兔皮衣服,衣服虽旧,却不失洁净。那主夫看着一双儿女,接过了妻子递过来的半碗粥,看看左边这个,又看看右边这个,却是满脸的悲痛与为难。

第八十一章 生殉(下)(求推荐票)

沈幼淮看到这里,十分不忍,从粥棚里端了一碗稠粥过去,尚未走近,就听那女孩说:“就算是签了身契又如何,不过是一人换一人。我是姐姐,自该是我去,哪里有让弟弟越过我去的道理!”

“不行,不行!”男孩大力摇头:“大姐是母亲独女,以后亦要担负奉养双亲之责,哪有卖身为奴的道理?还是我去吧,大户人家,锦衣玉食,总比在这里天寒地冻忍饥挨饿的强。”

“弟弟,这不是寻常的卖身为奴,是要去做牲人的,你任意胡闹什么?”那姐姐涨红着脸,有些恼怒。

听着两个儿女的对话,那主夫的眼睛唰唰落下,男孩伸出小手,为父亲擦拭了眼泪,沉声说道:“正是如此,姐姐才不应该与我争啊,能够入文宣公府为牲人,也是咱们寻常人盼不到的福气。”

文宣公府的牲人?沈幼淮心中一惊,止住了脚步。牲人,亦称人牲,大华丧礼中的人祭。世人愚钝,对神鬼之说深信不疑,因此死后都要有人牲随祭。帝王人祭九对十八人,皇姨公主是七对十四人,公四对八人,侯两对四人,士大夫一对两人。文宣公府的牲人,定是为刚仙逝不久的崔氏老太君备下的。大华律法,嫡夫的丧仪,是按照妻主的爵位进行的。如此看来,孔府是在南城灾民中买牲人了,眼前这男孩就是其中之一。

四对八人,八条活生生的人命,沈幼淮只觉得无法想象。文宣公府,文宣公府啊,到这里买牲人是那人默许的吗?沈幼淮摇了摇头,不会,那人有颗菩萨般的慈悲心,怎么会如此,定会有什么误会在里面,或许是别人假借孔府之名。

穷困潦倒、饥寒交迫下,卖儿卖女成为小老百姓最后的救命稻草。眼下情形却与那些狠心父母卖儿卖女略有不同,听这姊弟两个的对话,竟是那弟弟自己签了卖身契,换了银钱给父母双亲活命。

沈幼淮站在那里,思绪繁杂,耳边有人怯怯道:“哥哥,求求你,把这碗粥给我吧?”边说着,边用眼睛看着沈幼淮手中那碗粥,花猫般的肮脏小脸上满是祈求。

看着这个从旁边蹿出来的孩子猛吞口水,沈幼淮知道他定是饿得紧了,点了点头,将手中那碗粥递给他。那孩子顿时笑逐颜开,双手捧起粥碗,像是要享受什么美味般,往嘴边送去,但却未能如愿,粥碗被一双大手夺去。那是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不理会那孩子的尖叫,也不在意沈幼淮的不满,三口两口将那碗粥吞了个干净,末了还将粥碗揣进怀中,心满意足低拍拍xiōng口。

“天下哪儿有这样的娘亲?卖了儿子做人牲不说,还要抢他的粥喝!”那孩子指着那中年女人,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满脸悲愤。话音未落,一个巴掌已经狠狠地落在他脸上,小小的脸颊顿时多了几道红印子。

“小畜生,老子娘卖你又怎样,能够去做公府做牲人,是你这小畜生的福气!”那女子尖声道:“哼,长得像你死去的老子,半点姿色全无,要不卖到窑子里,也能够多换两个银钱花花!”

旁边看热闹的人中,有不少认识这中年女子的,见她对儿子如此狠心,七嘴八舌地数落起来。原来,这女子是南城老户,因嗜赌如命败了产业,夫君也被她气死了,只带这儿子四处打秋风度日。昨日,文宣公府的人来买人牲,她就将自己的儿子卖了,随后等着公府过来接人这一日一夜间,竟半点米水也没有给那孩子,想着既然已经卖了,何苦要浪费排队领来的粥。这孩子是饿得紧了,才会主动开口向沈幼淮乞食。

听着大家众说纷纭,沈幼淮只觉得心中发寒,若说那猎户夫妇令人怜,这中年女子就是令人恨。自小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的他,实在不能明白这女人到底是怎样想的。

那中年女子被大家数落得羞恼,又抬起手来,想要打儿子出气。那孩子倒是乖觉,一眨眼的功夫,躲到了沈幼淮身后。

那中年女子混迹市井,是有几分眼力见的,自是看出眼前这位着僧衣的公子出身不凡,连他身后的小侍穿得也比南城的富户还体面些。心里想着,她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开口道:“公子若是瞧这个小畜生还可调教,就给几两银子买了去,做个粗使下人什么的也可呀!”

沈幼淮尚未开口,就听有人冷哼道:“曾二,你好大的胆子,收了公府的定钱,还敢一子二卖!”

那中年女子听了那人声音,吓得浑身战栗,矮着身子巴结道:“哎呀呀,范奶奶这是哪儿里话,小的只是随口胡吣罢了,哪里会那般不知好歹。”

来人姓范,名如,文宣公府外院管事之一,负责这次采买牲人的事儿。她虽不苟言笑,却有一副软心肠,想着这定下身契的几个孩子就要告别父母,进了孔府,在老太君七七时殉葬,实在可怜,就私自做主,让孩子们在父母身边多留一日,今日才来过来带他们走。

范如身后带着几个壮年仆妇,依次领了昨日看好的几个孩子,打算回去。不想那躲在沈幼淮身后的孩子,紧紧低拽着他的衣服,死活不放手。

范如见沈幼淮僧衣打扮,却带着俗家侍儿,不知如何称呼,有点为难。

沈幼淮叹了口气,伸手从身后拉出那孩子,半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问道:“你,想要活着?”

那孩子坚定地点了点头:“是,我要活着,爹爹生前说了,只要人活着,才有奔头儿!”

沈幼淮听了这话,站起身来,看向范如身后那几个被卖做人牲的孩子,视线落在那猎户的儿子脸上。看来,这孩子最终还是说服了他的姐姐。

“你可想活着?”沈幼淮看着那猎户之子问道。

那猎户之子正为与亲人分离而悲伤,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僧衣公子在问自己,木木地摇了摇头:“不想,只有我死了,家人才能活着!”

短短一句话,说得在场的人都心酸不已,几个被卖做牲人的孩子更是哭泣出声。

沈幼淮看着范如,沉声道:“我俗家姓沈,家住三品坊,算是公府世交,劳烦这位带路,我要去拜会国公,谈谈这些孩子的事!”

范如虽是孔府下人,却是久居京城的,听道是三品坊的沈家,自然知道是沈尚书家,又见这公子打扮,知道这就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沈家嫡子,忙恭声应了,一边低声打发人速回孔府报信,一边请沈幼淮上车。为了接这些孩子,孔府派了两辆马车过来。

牵着那乞粥男孩的手,沈幼淮上了马车,小金鱼紧随其后,立即放下车帘,遮住围观众人充满探究的视线。

“不愧是沈家嫡子,端端的好气度,天地灵秀,赞得就是这样的男子吧!”人群中有人叹道,声音低不可闻。

第八十二章 伊始(上)(恳求推荐票)

孔府,二进,南小院。

经过数日整理,这处与天籁居相邻的空院子被收拾出来。孔织请林子豫带着骏儿与四侍入住,林子豫本是不同意的,但身上伤重,骏儿年纪又小,犹豫再三后只好答应暂住,但又请求孔织不要将自己伤重之事告诉给妹妹西琳。

孔织应了,心中暗叹,眼前这人虽然话少,却极有主意的,看他在曲阜时对妹妹的态度,竟似要一身背负起家仇血恨来。算起来,自己欠了这人好多,先让他好好调理身子,待自己理清眼下纷乱,帮他一把倒是应当的。

虽然二门内宅,除了孔家主子外,不应有女子,但孔织想着四侍的不同,就让慈冰与慈决也住进来。为了方便他们主仆出入,还在小院里开了个侧角门。

安置完林子豫与骏儿他们,孔织又被叫到康和郡君的长善堂。宫里昨日传下懿旨,贤贵君将与二十六日归省,为老太君上三七礼。今日已经二十三,时间仓促,需要准备的东西还很多。任氏的病还要人看着,赏星斋鸥舟是离不了的,而后院为孔织大婚准备的新院子那边也需要人打理,看是不是先打发范氏或孙氏过去。

孔织心里最惦记的还是任氏的病情,不管每日多忙,她都要跑上几次赏星斋,陪任氏说话。骏儿来后,她还抱着骏儿过去。听着骏儿乖乖地喊着“祖父”,任氏亦是欢喜不少。

因近日天气寒冷多变,任氏病情时好时坏,有时在病中谈起童年往事,不经意流露出对母家妹妹们的想念之情。孔织暗暗记在心上,打发人去冀州任家姑母那边送信,请姑母们回京探望。爹爹那边的亲戚,孔织听过,并没有见过,只知道外公外婆早已离世,当家的是大姑母任青。任青科举出身,本为翰林院编撰,后外放冀州做官,在孔织元服礼时曾派人回京送礼。任氏在曲阜时,也曾上门探望过的,回京后反没有音信。听任氏话中提及,这位姑母有几分文人的狷介,对于兄长当年入公府为侍之事很是介怀,竟似不肖与权贵往来。

孔织心里还掐算冀州那边几日能够有消息传回,就听到康和郡君提出要打发范氏与孙氏去新院的事,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用这般麻烦,叫非舟过去盯几日就是。”想了又想,道:“范氏与孙氏两位虽然在椿成院的时日短,在终究是在老太君身边侍候过的,就按四大侍之例,给份嫁妆送归母家吧!”

“织儿!”康和郡君皱眉,嗔怪道:“不要装糊涂,再小,你也是十六的人啦!换着其他人家,这个年纪,纵没有娶夫生女,也是有几个屋里人的,更不要说你是堂堂国公的身份。难不成,你还真想让皇子夫君做你的一侍不成?如此,不合世家礼法,会成为笑柄的!”

康和郡君对孔织一贯慈爱,眼下神色却似有几分恼意。这两日,他曾旁敲侧击地提过几次成亲前纳侍之事,都被孔织含糊过去。

孔织知道,眼下怕是不好在搪塞了,正色道:“男子成亲前若是失去清白,会遭世人唾弃,生不如死;女子成亲前却不能保留处女之身,否则就是不识夫妻之道,有违礼法。男子为妻子守贞,女子却理所当然地背叛夫君,同样是成亲的新人,为何待遇如此不公?郡君亦是男子,定会知道其中辛酸。如此这般,这侍室织儿是不会纳的!”

听着孔织的话,康和郡君像是陷入遥远的回忆,神情有些迷离。过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道:“当年,我亦是满怀欣喜与忐忑地嫁了进来,孔府门第高贵,妻主温柔多情,新婚之夜我曾暗暗感谢母皇,为我安排了如此的好姻缘。次日,为公公婆婆敬过茶后,那花团锦簇的侍室们就来给我见礼。你姨母当时还是公府世女,成人礼前就纳了两侍,在我进门前,长辈们又安排着给纳了第三第四个。即便我知道,身为主夫,应心怀宽大,但仍是难以释怀。”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老糊涂了,和你念叨这些做什么!”看了眼孔织,又道:“你是个有主意的,范氏与孙氏便罢了,送归母家就送吧,鸥舟与非舟跟着你多年,又是你早年亲口在老太君面前要了的,他们年纪又大了,若是你不给个名分,皇子进门后只会彼此尴尬,这个你可要早日拿主意。委屈了非舟,绫儿大了怕是要怪你;委屈了鸥舟,你爹爹眼下怕是就要气恼。”

摆平了范氏与孙氏两个的事,孔织心满意足,至于鸥舟、非舟,还有不在府的雅舟,她早有筹划,因此并不着急。

这边爷俩才闲话完,已经有侍儿来通报,前院有急事,请国公过去。郡君知道她忙,并不多留,打发她去了。见她走远了,康和郡君才叹了口气:“世上有几个男子能享了这样泼天的福分,如此重情未必是福气!”孔家多情的不止孔织一个,孔竹亦是,然满腔深爱,却不能够洗刷夫君“嫉妒”恶名,使得她夫君最终郁郁而终。前车之鉴,希望孔织能够有个圆满,郡君心中感叹不已。

到了前院,孔织从范如派回的仆妇口中得知沈公子要来拜访之事,意外中感到几分慌乱。待问清楚是何处遇到沈公子以及相遇时的详情后,孔织心中顿时恼怒不已,脸色难看到极点,叫人去喊大管家路蒙过来。

等路蒙到时,孔织强忍住怒气,看看路蒙:“路姐姐,这买人牲之事是你安排的?”

路蒙点了点头,不明白此事哪里出了纰漏。

孔织深呼了口气:“这是八条人命啊,老太君一向慈悲为怀,这哪里是为他老人家祈福,这是造孽!”说话间,不由提高了声音。

路蒙眼圈发红,神色有些异样,半天没应声。孔织察觉出不对,上前两步,拍了拍她的肩膀:“路姐姐?怎么了?”

路蒙摇了摇头:“蒙没事!这牲人之事确实是蒙叫人去采买的,却是按照府上惯例,不知有何不妥之处?”

“府上惯例?”孔织很是意外:“这牲人到底是什么规矩,府上还有惯例?”

路蒙点了点头,将牲人制度细细说了,又提到其他世家多是以故主身边的侍儿殉葬,一些首善之家则是买了外边的人。

第八十二章 伊始(下)

孔织听得脸色发白,原以为所谓殉葬不过是春秋战国的事,连秦始皇都用了兵马俑,怎么到了千年后的大华还有这样残忍的制度。沉默了半天,她才略带不惑地问道:“当年大姐与二姐两位世女的丧礼,并没有听说买牲人这样的事?”

“蒙已查过,大小姐与二小姐都是身边的侍儿自愿殉主,因此府里没有在外面买牲人!”路蒙回道。

哪里有什么自愿殉主?孔织知道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弥补,眼下的悲剧却不能够让它延续下去,就算自己再懒散,也不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八条人命就这样被吃人的制度吞噬。她双眼微眯,眼神却是无比的坚定。

此时,孔织还不知道,她的命运,她的人生,将由这次牲人事件步入另一个转折。

孔府前,沈幼淮下了马车,那乞粥男孩随着他下车,扔是紧紧地拉住他的手不肯放开。

“小弟!”女子略带急促的呼叫声。

沈幼淮身子一颤,缓缓地转过头去,喃喃道:“大姐!”

来人梳着高高的发髻,身上穿着宝蓝色衣裙,外边披着黑色貂皮披风。不过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修长,容貌不俗,一双柳叶掉稍眉,显得人不怒自微,这正是沈家的长女,沈幼淮的胞姐沈流。看来是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

沈流勒住缰绳,跳下马来,抬头看了看高耸的文宣公府大门,又看了看沈幼淮手中的孩子,皱着眉头,对小沈幼淮沉声道:“胡闹,这样的事也是你管得了的,还不跟我回府去!”

沈幼淮摇了摇头,握着那孩子的手更紧了。

沈流咬了咬嘴唇,叹了口气,低声道:“即便你心慈,也要为里边那人想想,她年幼势孤,你就忍心她陷入两难之地?”

沈幼淮的脸色顿时青白,眼神中满是忧虑与挣扎。

那被沈幼淮牵在手中的男孩虽不明白所谓的“公府”是什么人家,却知道这里是买人牲的地方,也知道只有公子去见了劳什子的国公,谈过自己这些人的事,性命才有可能保全。但眼下,似乎又有什么变故,他再伶俐也不过是个孩子,心里害怕,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此时的孔织已得了消息,知道来人不仅是沈公子,还有沈家大小姐。虽然沈幼淮之事不是出自她本意,单毕竟因她而起,多少带着几分内疚,心下这样想起,已经抬起脚步来到府门外。

沈幼淮正半蹲下来,低声安抚那孩子,就听耳边有人道:“世姊好,公子好!”

随后,是沈流的声音:“国公客气,眼下这事,是舍弟莽撞了,还请国公不要怪罪,流这就带他回去!”

栖凤坊,承公主府,书房。

姜嬛正与孟羡商议礼部尚书重病出缺之事,虽说六部中,礼部算是清水衙门,但毕竟是承公主辖下。如今,二公主与三公主派都在盯着这个位置,要是让她们的人占了先,此消彼长,姜嬛在朝中的影响力就更弱。明年,又是大比之年,按照大华惯例,礼部尚书通常担任会试的主考官。待到金榜题名,新进士们首先要拜见的,就是尚书府,其影响无法言表。

礼部两位侍郎,左侍郎是三公主的人,右侍郎虽是姜嬛提拔上来的,但年纪资历都与左侍郎无法相比。姜嬛本还想着过两年找机会调走左侍郎,慢慢培养右侍郎做尚书接班人,没想到尚书中风卧床,让大家措手不及。

想来想去,若是想将右侍郎推上位,必须要搬走左侍郎这个石头。孟羡想到这点,缓缓开口道:“若是左侍郎丁忧,一切就水到渠成!”脸上多了几分凝重。

姜嬛思虑片刻,道:“眼下时机,太容易让人多想,这是下策!”这确实是最简便的法子,但有心人何其多,难保露出什么蛛丝马迹,反而适得其反。说到这里,她揉了揉眉头,眼中流出难以掩饰的疲惫。虽说老太君去世的原由,孔织与郡君都瞒着她,但没过多久她也尽晓了。心里即便再悲痛,因不愿意让孔织担心,仍是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尽管如此,她并不后悔自己选择。

孔菊回到曲阜,不肯安分守己,秘密联络那边宗族长老,污蔑孔织“鸠占鹊巢,身份可疑”,想要秘密夺取族长之位。那边早已有人得了公主的命令,若是孔菊有任何危害到新国公的行为,都要杀无赦。因此,才会有随后孔菊“病逝”之事,而那几位与孔菊有所往来的长老,也被用各种法子封了口。这些,就是孔织所不知道的。

孟羡看到桌子上的礼单,心下一动。那是公主府为孔织大婚准备的贺礼,姜嬛对这个妹妹疼惜得紧,恨不得倾尽全力为其置办贺礼,礼单就是厚厚的一沓。

“上策,就是推出比左侍郎更适合的人选接任尚书之职!”孟羡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老师?”姜嬛微感诧异:“咱们手上哪里还有合适的人选?”见孟羡看着礼单,顿时了悟,连忙摇头:“织儿才十六,怎可担任六部主官?就算母皇能够应允,怕是那些侍郎与郎中也无人服她。文宣公爵位显贵,何必拉她下浑水!”

孟羡慢慢止了笑,神色郑重:“公主,此言差已!你是关心则乱,反而被三小姐表现出的假想迷惑。外人看来,三小姐似乎年幼可欺,即便继承爵位,也是被姨母架空。公主却是知情的,事情哪是如此,明明是四夫人信服与她,全力辅佐她才是。还有,半月前,被京城人关注的孔国公怒骂郑春之事。”

郑春是什么身份,扬州来京的豪商,二公主与三公主极力拉拢之人。她正夫是孔家出去的人,这并不算是秘密,其与孔家的关系难免引起有心人揣测。然,自孔织那日一闹,隐隐地就传出“夺夫之恨”这样的议论来。那郑春既然得罪了国公府,不管是投靠二公主还是三公主都情有可原。

姜嬛微微怔住,喃喃道:“怪不得觉得那日三妹发火没原由,本是对几位近侍最和善不过,哪里就不让登门呢?还以为有什么误会,想要劝慰,竟是三妹的无间策略吗?”

孟羡叹了口气:“或者三小姐本意并非如此,而是为了保全郑春夫妇也说不定。自她进京,过于平静,这就是最大异常。父母血海深仇,自身乱箭穿身之苦,岂是能够轻易搁在一边的。若是她真如此,怕是四夫人与郡君他们都不会答应。”

姜嬛有几份不自在:“织儿真想要报仇的话,为何不同我商量?”声音中带着些许失落,不被需要了呢,自己这个姐姐当得真差劲。

孔府,前院,客厅。

孔织还是请将沈家姐弟请进府来,孩子们则让范如安排着换衣吃饭去。

沈流虽说身份比不上孔织尊贵,但是从大皇子与二皇子那边论起,马上就要成为妯娌,因为并不拘谨,从容落座。

沈幼淮坐在姐姐下首,微微低头,看不清脸上神情。小金鱼儿侍立在自己公子身后,望向孔织的目光则多了几份埋怨。真真是不解风情的木头,枉费公子情根深种,竟这般刻板无趣。

沈流看着小弟,满心怜惜,心中暗叹,不由兴起几分成全之心。

第八十三章 诸事

转眼,到了十一月二十六,孔府老太君的三七,老太君之子、孔织的舅父贤贵君孔惜言归省。

虽说皇宫到文宣公府不过几里路,但这却是孔惜言入宫十八年后首次省亲。如今废后风波未平,讨伐韩慧卿的奏折雪片似的飞到庆元帝的书案上,后宫君卿蠢蠢欲动,都盯着皇帝手中的凤印。然,凤后宝座,又是谁都能有资格惦记的?放眼后宫,人们才发现,若是梁后有什么变故,最有资格问鼎后位的竟是一向低调行事的贤贵君。虽说梁和卿与韩慧卿都生有公主,但身份地位又怎么比得上孔府嫡子。于是,往孔惜言宫里跑的卿侍们越来越多。有人羡慕,有人嫉妒,孔贤君只觉得惶恐,开始还小心应对,后来干脆闭门不纳。

贤贵君归省为孔府老太君吊丧之事,是庆元帝早就允了的。孔家虽眼下人丁单薄,但岂是能够随意对待的,慢待了孔家人,只会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

孔府,大门外。

除了生病卧床的任氏外,孔府众人都换了礼服,男左女右,分立两旁,等着恭候贤贵君的仪驾。从皇宫到这里都设了路障,道路两边用浅黄色的绸子围起,每隔几步,就有一御林军当值,驱逐上前看热闹的百姓。

到了辰时二刻,前面探信的人过来禀告,贵君的仪驾已经进了三品坊,随行的是承公主姜嬛与孔、韩两位王君。

又过了片刻,远处传来“达达”的马蹄声响,孔织不由松了口气。凌晨起来,忙到现在,若在站下去,自己还好说,长辈们与年幼的几位弟弟妹妹则太辛苦。

皇宫,祥云殿。

姜瑞炎心头火气,若不是顾及到有客人在,怕是就要佛袖而去。来客不是别人,正是梁雨、梁雪姊妹两个的生父,西卫侯府世女梁岪之夫诚明县君。

诚明县君是庆元帝堂弟,自幼养育在去了的梁太后宫中,成人礼后被指给了梁霞的长女梁岪。梁岪性子虽有些良善怯懦,但这位夫君却是宫廷里熏陶出的长袖善舞的人物。在与二夫人、三夫人明争暗斗多年,梁家长房这支不倒,除了有凤后在缘故外,还有这位县君的功劳。

自前些日子得了凤后传信,诚明县君就在梁氏宗族中寻找年龄相当的少年。要挑选的人即要有几份姿色,又不会过于狐媚;既有梁氏的血缘,又不至于将来有奴大欺主之忧。经过一番精挑细选,总算是选了二个出来,一个十五,一个十七,相貌清秀,看起来性子都是乖巧恭顺的。

姜瑞炎不是傻子,听了凤后与诚明县君的寒暄后,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说什么表兄弟要亲昵亲昵,要留眼前这两个少年在宫里陪他,是陪他,还是陪嫁?

看着脸上还带这几份笑意的凤后,姜瑞炎如坠冰窟,父后这般安排把自己置于何地?难不成真让他学那些所谓的“贤夫”,尚未过门就开始为妻子安排侍室?

姜瑞炎只觉得身子有千百斤重,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眼神呆呆的不知望向何处。

诚明县君最是伶俐,见了姜瑞炎的神色,才明白他竟是不知情的,不由多了几份怜惜。可又能够如何,即便尊贵如嫡皇子,嫁人时也要千方谋划。心中虽叹惋不已,嘴里却是另一番说辞,借口要带两个侄儿回府先学学规矩,告辞出宫去了。

祥云殿内,只剩下凤后与姜瑞炎父子二人,其他侍儿都打发出去。

一片沉寂,好一会儿,才听姜瑞炎缓缓道:“父后为何如此安排?”

“痴儿!”凤后叹了口气:“你以为凭皇子之尊就能独享妻主?荒唐可笑,看大皇子与三皇子那边,沈流与楚筝虽没有侧室,但身边侍室哪个是少的?若是能够早生贵女还好,若是三年两载无孕,为了昭示贤良,还要主动劝妻主纳新人。不说她们,只说孔织,早在几年前,就定下几个侍室的。除去那个嫁了人的不算,府中还有两三位。其中有一位叫名字唤“鸥舟”的,听说容貌人品具是上乘,打理孔织的生活起居,最受孔织倚重。在孔织未归来前,就是他在孔织生父任氏身边尽孝,与任氏两人情如父子。虽然他名为孔府家生子,母亲与姐姐却是承公主府的管事,母家也算是有些依仗。若是寻常侍室,你容不下了,可以找由子打发出去;这般人物,你对付他,只会失了人心,招来‘妒忌’恶名!”

姜瑞炎是见过鸥舟的,那种说不清的从容连他都忍不住心折,丝毫生不起恶感。想到这些,他感觉非常倦怠,到底在争什么?为何要争?不知不觉,话已问出口。

“不争?你就不怕他是第二个韩慧卿?”凤后声音多了几份寒意:“他是孔织元服后亲选的大侍,主仆相得,自有一份情谊。这人可以留着,却不能够让他诞下长女。孔家长女,即便不能够是嫡出,也不能够在他名下。否则,你以后有嫡女还好,若是没有,怕是就要看人的脸色?”

姜瑞炎只觉得头大,以前虽然知道孔织身边有近侍,却从来没想过他们会与孔织有何瓜葛,莫非以后就要上演“夫侍争风”这样的闹剧?只觉得压抑万分,他皱眉站了起来,若是嫁人真要这般劳神,那这亲不成也罢。他不敢想象自己“嫉妒”的丑态,也不敢想象自己与孔织最终会落得想看两厌的情景。想到这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道:“若是叫我算计她,让她来防备我,又有什么意思?我要见她,听了她的安排再做计较!那两位‘兄弟’,实在不和我心,父后还是免了他们的入宫吧!”声音里是不容拒绝的坚定。

沈家,沈迎书房。

今儿是小朝日,沈迎与沈流母女散了朝回来。沈幼淮那日离开孔府,没有随同大姐回家,仍是去了清云寺。这两日,还是每天跟着寺里的和尚在南城施粥。当然,自有沈家派出的人暗中护卫。对于这个儿子,沈迎亦是又恨又怜,恨他任性,怜他多情。又能如何,终究是至亲骨肉,沈迎感叹着,向沈流询问那日她们姊弟入孔府见孔织的详情。

那日,沈流姊弟被孔织请进府后,沈流想要成全弟弟沈幼淮对孔织的思慕之心,没有先开口,而是示意弟弟说明来意。

沈幼淮暗暗念着佛号,稳定自己的心绪,面色很是平静地说道:“三小姐不知牲人之事吧?”声音里尽是肯定。

“嗯!“孔织点了点头:“以前还小,没有留意过这些,今儿还是头一回儿听说,过于残忍了!”说到这里,又几分不忍,略带些许不解:“本还以为人殉是春秋战国时陋习,为何会延续到今日?历朝历代,就没有人质疑此事吗?”后边这话却是问向沈流的。

沈流任礼部员外郎,对相关礼法的事应不会陌生,所以孔织才会开口询问。果不其然,就听沈流娓娓道来。

原来,人殉虽自古有之,但那是在尚朝才成为约定俗成的制度,始作俑者为吕皇。当时,亦有人质疑此事,提出用人俑代之,并因此展开一番争议。吕皇因用陶俑殉葬的秦始皇失了天下避讳此提议,用雷霆手段压下此事。

大华建国初期,有礼官顾屏就此事上书,不想随后赶上凤后病薨。有人揣摩圣心,将那上书与凤后联系到一起。太祖皇帝与凤后伉俪情深,自是十分恼怒,定了顾屏一个大不敬之罪。随后,御史蓝冉上书为顾屏辩白,这以后朝中陆续有人卷入此事,涉及官员遍及六部。帝王之怒,又是谁能够承受得了的!随后一个“顾蓝”朋党的罪名下来,抄家掉脑袋的官员不计其数,史称“顾蓝案”。为尊者讳,后代帝王对于此事始终未能够盖棺定论,废除人牲之事在朝中再也无人提起。

沈流虽说得简便,但其中血雨腥风却听得孔织与沈幼淮两个胆颤心惊。沈幼淮是又惧又怕,悄悄望向孔织的目光也满是担忧。孔织想得却是要好好筹划此事,寻个妥当才好,脑中出现一个人的身影。自那日见过后,事务繁多,又是cāo办老太君的丧事,还没有机会再见一面。她最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凭这点小聪明,若是没有高人指点,即便是入了仕途也不过是场笑话,更不要说有实力去报仇雪恨。想到这些,孔织的神情多了几份凝重。

先不说沈迎怎么猜测孔织的心思,就说孔府这边,贵君的仪驾在众人在簇拥中来到孔府门口。先是后面的两位王君先下来,再到前面来服侍贤贵君下车。而后,以康和郡君为首,孔家众人向贵君行跪拜大礼。康和郡君年长,贵君怎么会受他跪礼,连忙叫孔良礼与韩寄书两个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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