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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只是一具尸体》 楔子 轮回 天很暗，雾很浓。 洛襄漫无目的地前行着，好像已经走了很久，但他并不感到疲倦。面前的这条路总也没个尽头。四周有很多与他同向而行的人影，却没有一个是从对面走过来的。风声与哭声混合在一起，不知从何处传来。 当他终于走出浓雾的范围时，前方现出了数座小桥。洛襄的脚步顿了一下，那些人影便纷纷从他身边走过，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数病容满面，唉声叹气，但也有几个神采奕奕，走得大步流星。 不过有一个相同点—— 每一个人的面前，都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小姐姐，笑容可掬地牵着他们的手。她们都穿着统一款式的套裙，有白有黑，像是大公司里的前台接待员。那些小姐姐把人们带到桥边，陪着他们一起排队。 正当洛襄傻乎乎地四下张望的时候，一位白裙姐姐款款走到他面前，面带春风般的微笑，轻轻欠身。 “是来自兰陵地区的洛襄先生吗？您好，我是您的接待员。这里是您的生平资料，请您浏览一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请在这儿签字，谢谢！” 哇。洛襄感叹。人长得美，声音也甜。如果每个人死掉之后都能有这么一位温柔可爱的小姐姐作陪的话，那死亡也不是多么可怕的事嘛。 白裙小姐姐递给他的是一张档案纸，上面列着他的各项基本信息与生平事迹，还有“何年何月担任过何种职位”和“获奖信息”等杂七杂八的项目。洛襄初中时当过卫生委员，还拿过少儿英语和奥数比赛的奖状，这些便都列在了上面。 二年级的少儿英语比赛得个奖也要在生平事迹里面写一下？看着还真是有点儿害臊。 洛襄的目光扫到了最下面一栏——“死亡时间与原因”。 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他死于2011年11月29日，直接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 “没什么问题。”洛襄说着，接过小姐姐递过来的碳素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小姐姐满意地将纸页放进一只黄色档案袋中。她微微躬身的时候，洛襄可以从敞开的领口瞥见里面的一抹白皙。她的胸前坠着一只名牌，上写着—— “编号：5438”。 呃……这应该不是什么需要深究的事情。 “请这边走。” 小姐姐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冰冰凉凉的，但很柔软。此前人生的十七年中，洛襄除了自家小妹之外，几乎没有牵过别的女孩子的手。上一次感受到这种柔软的触感，应该还是在幼儿园做游戏的时候。 他晕晕乎乎地跟着小姐姐排进了一条队伍里，队伍不长，前面的人走得也快，不一会儿就排到了他。桥边设立了一座“柜台”，柜台后面有穿着围裙戴着头巾的小妹妹。 “劳驾，#1702型一杯。” 白裙小姐姐这样一说，那妹子三两下便调好一杯饮料送了过来。小姐姐接在手里，然后满脸恭敬地递给洛襄。 难道这就是孟婆汤？话说原来孟婆长得也蛮可爱的嘛…… “洛襄先生，请问您对自己的来世有什么期愿吗？”小姐姐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本记事本，右手拿着一根圆珠笔，等待着他的回答。 “诶？”洛襄有些惊讶，“来世……还可以选的吗？” 小姐姐吃吃笑着：“当然无法自由选择，但我们是会根据您此生积累的福缘来对您的愿望进行考虑的哦。” “那……”洛襄考虑了一下，说道，“我要生在一个大富之家，衣食无忧，不需要任何努力，只要混吃等死就能安生过完一辈子。家里至少要有三座别墅，十几辆豪车，每个月零花钱要有上万，不，上百万！哦对了，我还要娶一个漂亮媳妇，最好……最好能像你这么漂亮！” 对他的恭维话，小姐姐只是掩口轻笑，礼貌性地说道：“谢谢。根据您的福缘值，您来世实现愿望的可能性在85%以上，我就先对您说声恭喜吧。茶水烫口，请您慢用哦。” 哇，我这辈子几乎没干几件好事，竟然也能享受这么高的待遇。那我上辈子究竟是做了什么孽，才导致这辈子摊上这么一个垃圾般的人生？ 洛襄低头望着手中的茶杯，茶香缭绕，顺着他的鼻孔直达大脑。他小心地尝了一口，有点甜味，像是蜜茶。 这时白裙小姐姐从耳边扯下一支黑色的麦克风，洛襄才发现她戴着一只单边耳麦。她用清脆的声音说道：“白组5438号申请，请开启6号桥通道。” 洛襄一边缓缓将热茶饮下，一边感叹这趟死亡之旅还真是不虚此行。快要喝光的时候，小姐姐微笑着对他深鞠一躬：“那么，提前预祝您来世幸福。如果您对我的服务满意的话，还请在进入转世通道前给我打一下五星好评，谢谢——诶？” 小姐姐的声音从温柔转为惊讶的时候，洛襄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手中的茶杯突然掉在了地上，他好像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视线越来越高，脚下也无法碰触到地面。他看到地面上那些人的目光，白裙的小姐姐、穿围裙的妹子还有后面数条队伍中的人们，所有人都用惊异的眼神望着他。而他自己却被一股力量拉扯着，无法抗拒地向着上空升去。 白裙小姐姐好像终于反应过来，她“啊啊”地叫着，跳着脚跑过来想要抓住洛襄，但为时已晚，在她绝望的惨叫声中，洛襄越飞越高，腐朽的气息传进他的鼻孔里。 …… 身体……好沉重。 洛襄睁开了眼睛，臭味熏得他不住皱眉。冷风吹在他身上，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身下软绵绵的也很不舒服。 于是他坐起身来，呆呆地四下张望着。 毫无疑问这是一片墓地，四周黑漆漆的，墓碑林立。在他面前不远处的一块墓碑上，一道人影正坐在那里。 洛襄也不顾干净不干净，用手背揉揉眼睛，仔细望了过去。 那是一个身着黑色洋装的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面容。 但洛襄没工夫去关心她了，就在他的面前，地面隆起，从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土地中，接二连三地伸出一支支骨爪。接着，一具具骷髅每一座坟墓下面钻出，如同列阵的士兵一般笔直地站立起来。 洛襄就排在这阵型的最末尾，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然后也跟着爬起身来，因为这堆骷髅挡着他，让他看不清前方的那位少女了。 这时他听到那边传来了声音，明明娇柔动人，却又分明威严无比的命令之音—— “跪下！” 于是众骷髅俯首参拜，唯有洛襄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第一节 墓地惊魂夜 大冷的天，阴风阵阵，站在一片墓地里，前方是十数个会动的骨头架子。但凡是个正常人，这会儿都应该撒腿逃跑了。但洛襄没有动弹，之前的事与现在的事结合在一起，让他搞不清楚哪里是梦境，哪里才是现实。 现在所有的骷髅都双膝跪地，有如虔诚的朝圣者。只有洛襄一个人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所幸光线昏暗，那个小女孩并没有注意到。她坐在墓碑上满意地看着下方，然后说道： “起立！敬礼！” 啊？ 洛襄一度怀疑自己听错，直到看见前方的骷髅们齐刷刷举起了左手。 “放下！”女孩兴奋地大喊着，“向左——转！向右看——齐！向前——看！原地踏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洛襄觉得自己一定是还没有睡醒。 他眼看着那女孩让骷髅们前胸贴后背——或者说前肋骨贴着后肋骨排成一列，做完这一切，她终于从那块墓碑上面一跃而下，握紧了拳头指向天空摆出奥特曼变身一般的姿势—— “耶！老娘终于成功啦哈哈哈哈哈……” 她开始边唱边跳，在墓园里围着骷髅的队伍绕着圈子。 “Gee Gee Gee Gee Baby Baby Baby……Gee Gee Gee Gee Baby Baby Baby……” “只有我最摇摆……只有我最摇摆……没有人比我帅……” “好运来我们好运来……迎着好运兴旺发达通四海……” 这梦真特么噩。 洛襄有心想等自己醒了之后去找找弗洛伊德老爷爷的学术著作，看看这种脑洞清奇的梦境究竟代表着什么。但他怀疑就算是弗洛伊德老爷爷本人掀开棺材板儿爬出来，都接不了这么高难度的活儿。 当那少女一边踢着正步一边唱到“你凤舞太平年，你龙腾新时代”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次走过了洛襄面前。而洛襄此刻正用巴掌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试试能不能通过暴力手段让自己从梦中清醒过来。 两人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少女抬起的一条腿僵在了半空中，那个“代”字被她卡在了嗓子眼儿里，像是打了一个饱嗝。 他们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着，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老实说洛襄对这女孩的平衡能力还是蛮佩服的，把腿抬得这么高还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八成是上过舞蹈特长班。不过他还是想提醒一句……露底了。 作为一名二十一世纪的文明好青年，洛襄还是有着最基本的道德操守的。因此他在确认是黑色之后就礼貌地移开了目光。 现在离得近些，虽然光线依旧昏暗，但洛襄终于看清了这女孩的全貌。 白皙的肌肤，甜美可人的脸蛋儿，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充满了灵动的气息。看她刚才唱歌唱得那么地道，应该是个彻头彻尾的远东人，可却又穿着一套颇为得体的西式黑色洋装，黑色的裙摆下是黑白条纹的高筒过膝袜与同样黑色的小皮鞋。 洛襄脑中冒出一个念头：不冷吗？ 哦，算了，反正就是个梦而已，管那么多干什么。 这时女孩终于放下了抬起的那条腿，她眨巴着眼睛看向洛襄这个队伍里唯一的“异类”，声音有些发颤： “你……你你你你……是活的还是死的？” 洛襄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从这个女孩之前的所作所为来看，她应该是惯常和死人打交道的，洛襄害怕如果自己说了话，她就会立刻让她的骷髅小队扑过来，把自己大卸八块或者五马分尸……哦，这两者好像没什么区别。 他有点儿怕疼。即便只是在梦里，他也不想死得太惨。 那少女走过来，试探性地一脚踢在他腿肚子上。有点儿痛，但他能忍。所以他依旧不动声色。少女接连踢了好几脚，眼看洛襄一动不动，她原本诧异的表情迅速换上了一副喜色—— “哇噻！竟然保存得这么完好！” 她绕着洛襄转了一圈，小粉拳在他的前胸后背各锤了两下，又捏捏他的衣角，踢踢他的鞋子。洛襄在心中暗想，“如果她敢扒我的裤子我就当场急眼”，所幸这女孩还是有节操的。她又站远了一些，上下打量了洛襄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就选你了！” 她“啪啪”对着那边的骷髅小队拍了拍手，于是原本还列队整齐的骷髅们忽然间就成了一堆散了架的骨头，“哗啦啦”掉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哇。洛襄腹诽。小妹妹你有没有点公德心啊？好歹给人家收拾好啊，回头人家来扫墓发现自家祖坟被刨了，而且刨得这么干净彻底跟狗啃过似的，说不定一个气火攻心，连市立医院都来不及送，当天就直接一块儿埋里头了。 但他既然不说话，那女孩自然猜不出他心中所想。她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本破书，像极了《功夫》里那本“如来神掌”的武功秘籍，半蹲在地上，一手打起一支小手电，就这么眯着眼睛看了起来。 “嗯……坚骨咒，要贴强身符，咒语是……” “百炼咒，要贴强力符……哦对了，还要防止腐坏……” “幻视符就不用贴了吧？身体保存得这么好，本身就是最好的伪装了……嗯，反正我身上也没带……” 她每念叨两句，就会从书页中抽出一张符纸来贴在洛襄身上。有的贴在胸前，有的贴在腿边，然后像老和尚念经一样说几句稀奇古怪的咒文，掏出一支打火机就把符纸给点了。洛襄不得不赞叹一声这小姑娘的技术不错，点了那么多张符居然一点儿都没烧到他的衣服。 最后一张符被这女孩贴到了他的臀部上，然后她就拍了拍手把手电筒和那本“秘籍”都收了起来。这让洛襄大松了一口气，如果这女孩下一张敢在他前面的重要位置开烧，他决定当场跟她玩儿命。 “好啦！”少女在他面前叉腰站好，摆出了“真相只有一个”的手势，“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方小灵养着的尸鬼了！以后呢你要管我叫主人！要宠我，爱护我，全心全意地帮我！有人欺负我呢，你要第一时间站住来保护我！我开心的时候呢，你要陪我一起开心；我不开心的时候，你要想办法哄我开心……” 这是从《河东狮吼》里学来的台词。洛襄想着。他不知道这小女孩还要说上多久，现在他有点想离开了，因为这片墓地建在山上，冷风一吹，裹着再厚的外套都挡不住。刚才他半点不敢动弹，就怕这位方小灵姑奶奶召唤她的骷髅大军来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但现在他权衡再三，觉得活剥就活剥吧，如果死掉就能从这个噩梦里醒过来，那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总比在这儿冻着强。 “哈哈哈哈，捡到了这么一个宝贝，我看小神小仙她们还怎么跟我斗！哼哼！啊对了，还得给你起个名字呢，我看就叫——哎哎哎？！” 洛襄明白方小灵并不是想用感叹词给自己起名，那样叫起来一定相当傻气。以前他们社区里就有个老太太给哈巴狗起名叫“哈哈”，每回那条狗一跑，老太太就一边追一边拼命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后来老太太被送到精神病院去了，哈哈也就成了条流浪狗。这故事说起来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而方小灵此刻叫喊出声的原因则是——刚刚被她指定为自己专属仆人的那具尸体，居然一扭头走掉了！ “喂！喂喂！”方小灵着急起来，她赶紧又翻出自己的秘籍，“尸鬼不听命令跑掉了怎么办……我靠这破书上怎么没写！喂！等一下啊！你是我的尸鬼！听主人的话！不要乱跑啊！喂，你给我回来！” 洛襄毫不理会身后少女那令人心碎的呼喊声。他迅速走上山道，三两步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第二节 试用公开课（一） 洛襄一路走到山下，也没有一只骷髅兵过来拦他。可这噩梦仍然没有结束。山下的风比起山上要小很多，却同样寒冷刺骨。洛襄现在是打算往家里赶，虽说在梦里去哪儿都没什么区别，但也或许正是在梦里，他才会做出这种不经大脑的决定。 身后的那片山脉没有名字，兰陵人一般称之为“北山”，或者就叫“无名山脉”，山脚下的村庄则叫“无名庄”。洛襄走在没有光亮的小路上，觉得自己的脑袋也渐渐昏沉起来。 也许是着凉了？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洛襄警觉地回过头去，就见一道黑影如旋风般扑了过来。出于自卫本能，他下意识就想一脚踹上去，但那道黑影却抱上了他的大腿。 软乎乎的。 “不许走！你不许走！”方小灵哭着喊着蹲在他身边把他拖住，“我名字都给你取好了！旺财、福贵、大强都行，你喜欢哪个自己挑好不好？” 洛襄嘴角抽搐了一下。 您瞧瞧，一个穿着打扮十足一位黑魔公主派头的美少女，这样一个形象放到日式动画里不是毒舌就是三无吧？当您的仆人咱也不要多有范儿，爱德华、克拉克也行啊。还旺财？还福贵？真亏您想得出来！这就好像是欧洲哪位名流公爵夫人来远东造访，下了飞机对着接待团亲切地问候一声——“哎哟妈呀都自己人还接啥接呀，你看你们跟我还客气啥”…… 您品品这味道。 就冲着这几个糟心的名字，哪怕这女孩的脸蛋儿再漂亮，洛襄也一分钟都不想在这梦里多待。 “滚开。”他低头说道。 “我就不！”方小灵嘟起嘴巴，突然反应过来，“哎？你会说话！” 洛襄不予理会。 “你会说话！我刚才听到你说话了！”方小灵的眼睛里闪起了星星，“哇！哇哇哇哇！是稀有种啊！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会说话的呢！吆西！稳了！你跟我回族里，今年比赛咱们一定把那些小角色都打趴下！” ……这妹子是听不懂人话的么？ 如果不是从小就拥有着“不能欺负女人”的底线，洛襄早就劈头盖脸给她一顿乱踹了。也难为他在头脑昏昏然的状态下还能够保持理智。他使劲迈动右腿，方小灵的身体便被拖动向前。她蹲在地上死死地抱着洛襄的腿，一点都不肯松开，小皮鞋的鞋底在地面上摩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不许走！不许走！”方小灵又哭又喊，“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成功召唤出尸鬼来呢！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不好？要是这趟再没个结果，回到族里我一定回被他们欺负的！你不要走嘛！” 洛襄拖着她走了一路，她就这么鬼哭狼嚎了一路。所幸无名庄里的各家各户在坟山下面住久了，都有了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知道半夜听到外头有动静绝对不能好奇探头看，否则就冲洛襄居然敢对这么小一姑娘下手的禽兽行径，抓起来枪毙十次都不够。 他一路来到马路边上的时候，脑袋又昏又涨，晕得想吐，可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方小灵已经不哭了，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倔强地抱紧了洛襄的大腿，看样子就算是硬扯都扯不开了。 坟山这边是兰陵郊区，离洛襄的住处足有二十多公里。这个点儿，公交车应该早就停运了。他正在烦恼该怎么回去，不远处却恰巧有一辆红色的士驶了过来。洛襄一招手，车子就稳稳地在他面前停住。洛襄打开车后门坐了进去，方小灵自然也被他拖上了车。洛襄头晕难忍，他低声说道：“师傅，去市立医院，南门北门都行。” “嘿，小哥，怎么又是你啊！” 四十多岁的司机师傅踩下油门，同时饶有兴致地跟他搭讪。 “您认识我？” “小哥你忘事真快！今晚上你从市立医院到无名庄这儿来就是打了我的车啊！你说怪不怪，我本来想送完你就回去，结果这一晚上又在附近揽了不少活儿，临走还能再接上你！嘿，真是巧到家了！” 我……从市立医院来到了无名庄？洛襄疲倦地甩了甩脑袋。头晕让他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 市立医院？那是什么地方？无名庄又是什么地方？ “市立医院……是我的家？”他坐在后排嘀咕着，“无名庄是……墓地？我来这里是为了……” 不行……想不起来。 “哎，小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啊？”司机从后视镜里观察着洛襄的状态，“哎？你身边怎么多了个小姑娘？你从哪儿带来的？我记得你晚上过来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啊……” 在出租车昏暗的灯光之下，方小灵蜷缩在洛襄身边，她也不说话，就只是紧紧地抓着洛襄的衣服。洛襄低头看她，她就抬起头嘟着嘴巴和洛襄对视，两人都是一言不发。 好怪……洛襄想。我连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都不记得了，可关于这个女孩的记忆却一清二楚，从刚才到现在，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节我都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他思考着自己的事情，就一时没有说话。这时前方的司机开了口，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小哥……小哥你别吓唬我哈！那小姑娘你是从哪儿带出来的？嗯？别是在坟山里边儿吧？你看得见她吗？你回答我一声啊，我害怕！” 能把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叔逼到要哭的份儿上，也算是个了不得的成就了。但这男人的声音吵得洛襄越来越晕，他闭上了眼睛，有些烦躁地低声说道：“开你的车！” 于是一整趟跑下来，这位话痨师傅连大气都不敢再出。 凌晨时分，出租车在市立医院北门停下。洛襄走下车去，方小灵也跟在他身边。也不知道这姑娘是怎么想的，一下了车，她就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蹲在地上抱紧了洛襄的大腿。洛襄拖着她走近前车窗，那师傅看了眼洛襄，又看看地上蹲着的小姑娘，喉头“咕噜”一声，一脚油门就蹿了出去，生生把一辆破烂桑塔纳开出了超级跑车的气势。 洛襄吃了一脸的尾气，呆呆地看着它消失在数百米之外，不由得感慨一声世上还是好人多。他刚想跟那师傅说自己没带够钱，能不能先赊个账，没想到人家直接不要了。 于是他拖着方小灵走进医院墙东的那条小巷，一直走到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前。仿佛是为了确认什么似的，他抬起头来观察着那扇大门，口中喃喃自语： “这是我的家……” “真的？”一直没说话的方小灵终于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哇！两层小楼！还有个院子！福贵你住得还挺好嘛！” 贵你十三姨夫！ 洛襄心里想，但他什么都没说。他掏出钥匙打开大门，方小灵这个自来熟却比他先一步钻了进去。她跑进客厅里摸索着打开了电灯，满意地在屋子里环视一圈，又跳上沙发蹦了两下，然后挨个房间开门看了一遍。洛襄走进屋里去的时候，她正开心地大叫着：“我要睡这间！我要睡这间！” 洛襄理都没理她，他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只觉得终于支撑不住，天旋地转，倒头便栽在了床铺上。 第三节 试用公开课（二） 我…… 我是谁？ 床头的机械闹钟指向早晨八点，青年坐在床边，思考着这个问题。 我的名字叫……洛襄？我今年17岁，出生于1994年6月17日…… 应该是这样的。 他眨巴着眼睛，觉得自己有点儿犯傻。这世上有谁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呢？ 闹钟上的分针已经走过了“10”。洛襄看了它一下，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他昨夜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死掉之后去投胎，可却有一个身穿洋装的小萝莉在坟头蹦迪，生生把他给蹦醒了。后来那小妹妹好像还跟着他一路回了家，说不定就像某些小说里描述的一样，现在正在他的被窝里睡着呢，醒来之后就会一脸娇羞地望着他，“嘤嘤嘤你要对人家负责哦”…… 他回头往床铺上看了一眼——当然是什么都没看到。 年轻人不要整天做梦。 他觉得自己浑身冰凉。说来也怪，明明只是梦境中的内容，可他一觉醒来，居然板板整整地穿着外衣，衣服上和他躺着的床铺上还沾着不少泥土和草根。这真够匪夷所思的…… 洛襄有种不祥的预感。 还没等他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卧室的木门突然被“咣咣咣”敲响了，一个甜脆的声音在外面喊道：“福贵！福贵！快起床喽！” ……噩梦成真。 洛襄把门打开。果然是昨天梦里的那个妹子，她仍旧穿着墓地里的那身黑色洋服，蹦蹦哒哒地仰脸望着他。相比起黑夜，白日时分的她显得更有看头，及肩的黑发透着十足的活泼气息，白里透红的小脸上还带着点儿婴儿肥，最为引人的当属那双灵动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要把你整个人都吸进她那双墨玉一般的瞳孔之中。 “福贵福贵，我饿了，你去给我买点早点来！这巷子外面有卖早点的市场吧？我都闻到香味儿了！还有哦，你有没有电脑？等下还要订两张火车票，我好带你回族里去呀……” 洛襄沉默着低头注视着她，不知道该先从哪里吐槽才好。真是奇怪，他好歹也是个单了十七年的处男，按理来说突然跟这么漂亮一妹子搭上关系，就算不立刻兽性大发，好歹也该脸红心跳一下才算礼貌。可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怎么了，就是心里一片冰凉，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毫无波动。 他想了半天，决定还是先把事情一件件讲明白。 “我不叫福贵。”他说。 “哦，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啊……”方小灵很好说话，“那就叫大强吧！旺财就不要了，我考虑了一下，这个名字实在太俗了，所以PASS！” 哦大强就不俗了是吗！ 洛襄板着面孔：“我叫洛襄。洛神的洛，郭襄的襄。” “我知道啊。”方小灵说道。 “你知道？” “你贴客厅里的奖状上都写着呢！”方小灵伸手往屋里一指，“不过那不重要。你生前叫什么都好，现在你是我的尸鬼了，我是你的主人，我让你叫什么你就得叫什么！话说你居然还有生前的记忆？真稀奇诶……” “什么叫‘生前’？”洛襄满脑袋黑线，“我现在也是活着的好么！” 方小灵瞥了他一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偶尔也会有你这样看不清现实的。年轻人哪，你听我说，过去的一切就让它过去吧。老是沉耽于过去的话，不管对你自己，还是对过去爱你的人来说，都是一种伤害。今后作为一名尸鬼好好为我效力，也是你实现人生——啊不鬼生价值的一种方式嘛，对不对？” “你说话老气横秋的，那你是有几岁啊？” “我有几岁不重要。”方小灵振振有辞，“重要的是，我以后还会再长大，而你以后就永远都只能停留在这个年龄了。” 作为一名尚未结束青春期的男性，洛襄下意识瞄了一眼她那平得跟板儿一般的胸部，心想还好昨天她是坐在墓碑上面的，她要是站在墓碑旁边儿，洛襄保不准以为她是另一块墓碑呢。 就这块儿……没有长大的可能了吧？ “那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是个死人？”他问。 “当然了，不信你自己摸摸自己！” 方小灵说让他“自己摸”，但她却主动把柔软的小手握了上来，那双手充满了温热的气息，让从昨日到现在一直透体冰凉连在暖气片上都寻不到丝毫安慰的洛襄终于有了一丝舒爽的感觉。 “你看，你浑身都这么冷，怎么可能是个活人嘛！”方小灵白了他一眼，“你早就是具尸体啰！” 尸体？ 我是一具尸体？ 一刹那间，昨夜那位司机的话语浮上脑海。洛襄那迷蒙一片的大脑终于将某些被阻隔在浓雾之后的记忆寻了回来。 方小灵还在那边滔滔不绝：“……还好本姑娘及时赶到，虽然说为时已晚没能阻止这起惨祸的发生，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把你变成尸鬼也算是挽回你一命嘛，对不对？所以你要心怀感激，要发自内心地对我产生谢意——” “我谢你十三大爷！”洛襄冷冷地说道，“老子是自杀的！” …… 一个人要自杀有很多种理由，有些人是因为公司倒闭从而家破人亡，有些人是因为被爱人甩了伤心欲绝纵身殉情……而洛襄自杀的原因就复杂得很了。从一个正常人的角度来看，他并没有经历什么足以让整个人瞬间崩溃的大事，只是无数件难过的小事聚积在一起，不知不觉就让他走上了那一条道路。 一开始，洛襄的家庭虽然不是多幸福美满，但也热闹十分。除了父母之外，他还有一对双胞胎小妹，就因为这俩妹子，他中考时少了五分的独生子女加成。兄妹之间虽然不像是某些轻小说里写的那样浓情蜜意，总算也还过得去。离别的那年，两个妹妹也到了上高中的年龄，多数时间见了他都是一个白眼，但偶尔也会来找他教教疑难的数学题。反正教完之后照例是没有半点奖励，别说亲一口了，连颗糖都没得吃。被浪费了时间还不能动怒，不是因为洛襄是好人好气宽宏大量的兄长，而是因为他打不过那俩学跆拳道的妹妹。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去，凭洛襄的成绩，应该能考上一座不错的重点大学。毕业之后找份工作，跳几次槽，在某座二线城市定居，娶妻生子，多年以后成为一个生活还算宽裕的糟老头子。可老天爷也许是嫌顺风顺水的人生不合他的口味，总喜欢往上头加点调料。 于是在洛襄高一下学期，家庭因一起出轨事件而分崩离析。 父母两方在争吵打闹无数次之后，协议离婚。财产一分为二，孩子们也被一分为二。双胞胎妹妹被父母两人分别带走，一个去了兰陵乡下，一个去了泉城。分别的那一天，兄妹三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就连洛襄自己都不记得他们多少年没有拥抱过了。妹妹们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洛襄则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只是当他看着两个大人各牵着一个孩子分道扬镳远远离去的时候，眼眶才不争气地湿润了。 孩子们被一分为二，可洛襄作为“多余”的一个，却被留了下来。父亲恼恨他，是因为洛襄在父亲暴怒之下试图殴打母亲和小妹们时挺身而出跟他对打起来；母亲也恨他，因为他没有为她的外遇进行掩饰。从此洛襄成了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即将成人的他依旧住在父母共有的这座房子里，两个大人除了学费之外，每个月会分别给他提供四百元钱。八百块，在消费水平不高的兰陵城中，省吃俭用也算过得去。至于他们那“等你工作之后要给你把房租算算账”的威胁，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他就这样一个人在房子里守着，孤独地过了一年。 在学校里，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依旧是那个成绩还算可以的路人男孩。多数时间埋头作业和高中生永远做不完的各类试卷，偶尔也和同学一起谈笑，说两句俏皮话。回到家里，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一个人在深夜完成作业后，检查门窗和灯火，一个人悄悄地进入睡眠。 除了每个月初固定打在账上的八百元钱之外，没有人关心他，也没有人会在乎他，明明电话费一直按时缴纳，但和父母两方以及两个妹妹都已有数月未曾通话了。分别的时候是秋去冬来，转眼间又到了这个季节。 11月29日，家人分别刚满一年。这一天洛襄在学校被歇斯底里的班主任批评，并挂着一块带字的牌子在操场上站过了一堂体育课。同学们都在为了明年的高考体育项训练，一圈又一圈地从他的面前经过。当他心仪的女孩第三次把视线投注在他的身上时，洛襄的心里一片荒寂。 那天晚上洛襄回到家里，头一次没有自己煮面，而是奢侈了一回，去外面买了他曾经最爱吃的牛肉炒面。时针指向九点钟的时候，他一个人守在电话座机旁，没有等来任何人的联络。 于是他穿好外套，最后一次检查了家里的门窗和灯火，离开了暖气充盈的房间，走向了漆黑一片的街道。 用《嫌疑人X的献身》中的那句话来说，“他已毫无留恋。没有理由寻死，也没有理由活着，如此而已”。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那你的意思是，现在我就算是想死都死不了了，是吗？” 说这话的时候，洛襄正用家里那把前段时间才用磨刀石磨过的菜刀在自己的手腕上当锯子一样来回划拉，眼看没用，他又用力砍了几下，拿起来的时候不禁目瞪口呆。菜刀已经卷了刃，而他的手腕上除了一道浅浅的白印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洛襄盯着那道白印看了半天，然后转向一旁尴尬不已的方小灵。 “……来，你刚才说的话我没听清，麻烦你再跟我重复一遍。” 他“心平气和”地说道。 第四节 试用公开课（三） “就是说啊……”方小灵对着手指，“人家只是给你加了一些强身健体的灵咒……” “强身健体？”洛襄拿菜刀在自己脖子上“砰砰砰”砍了几下，“现在我比钢铁侠的壳儿还硬，你管这个叫强身健体？本来我是要自杀的，现在却硬得跟乌龟一样想死都死不成了！” 方小灵眼看他一手挥着菜刀瞪着自己，吓得缩起了脖子，嘴上却还“义正言辞”地说道：“年轻人哪，你要看开一点嘛。你的人生还长着，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呢？要不这样，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啊不，说出来我帮你排解一下？”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声音都吓到打起了颤，这番话说不定还意外的挺有说服力的。 “你跟一具尸体讲人生？”洛襄把菜刀一丢，“你自己摸摸，我现在全身上下有超过十摄氏度的地方吗。你问我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现在既不是活人也不是死人，而是变成了一台冰箱，你觉得还有能比这更让人不开心的事情吗？” “别那么灰心嘛，我下的灵咒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啦……”方小灵嘟哝着，“至少你现在力气很大，以后当搬运工也饿不死的呀……” “有多大？” “你自己拍一下桌子试试嘛！” 洛襄随手在餐桌上砸了一下，餐桌应声而倒，碎成一地木块。 “你看！不错吧！”方小灵得意地说道。 洛襄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她那张欠揍的脸。 “这实木桌子当初我们家花了七百块买的……” 方小灵愣了一下，随即慌忙摆手：“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哦！你自己砸的！我可没钱赔给你！” “……你下的那些灵咒里有没有维修专精啊？” “这个嘛……”方小灵挠挠脸颊，视线游移，“我……我可以去查查看，不过我建议你别抱什么希望……” 洛襄无言地起身朝她迫近。方小灵吓得炸了毛，她一路沿着墙壁退到角落里，脸上带着要哭一般的表情。 “把你那些灵咒给我解开！”洛襄对小萝莉威胁道，“我既然当不成活人，就麻烦你让我好好地去死。我对当你的尸鬼什么的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快点解开，我还赶着去转世投胎呢！” 方小灵可怜巴巴地蜷起腿脚坐在地上，明明害怕至极，却硬是装出了一副讨好的假笑。 “呃……那个……好像、好像没办法解开的耶……” “啊？” 洛襄俯下身体，方小灵顿时捂住脑袋尖叫起来： “没办法的啦！原本那些灵咒就是为了保护尸鬼的身体免得被敌人一下子打散了架，哪有会想着解开的啦？你玩网络游戏那些增益BUFF大多也没法洗掉的吧？说到底你要自杀就自杀，在家里自杀不就好了吗？干嘛大半夜还要跑那么偏僻的地方去啊？我特意选了那么古老荒凉的地方来进行召唤，哪里能想得到会有人刚刚在那里自杀嘛！” “你才比较奇怪好不好！”洛襄瞪着她，“城里那么多墓地你不去，干嘛非要跑去郊外坟山？” “你傻啊？”方小灵从手指缝里给他翻了个白眼儿，“城里那些墓都是火化的！我是要养尸鬼，不是养骨灰！当然要找些老坟头了！” 洛襄揪着她的领子顺着墙给她提了起来，然后捏住她细嫩的脖颈。方小灵那穿着黑白条纹高筒袜的两腿剧烈地抖动着，露出哀求的目光。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遇见一个小萝莉用这样弱小无助的眼神望着自己，多半都会心怀不忍，然而洛襄现在却心如铁石。 “你不是灵咒师吗？”他说，“召唤你的骷髅大军来弄死我啊！麻烦你快一点儿，如果你不能杀了我，那我可就要杀你了！我只数到三。一……” “何何何何何必呢！这样子谁都讨不了好，我们各退一步行不行？我现在就离开，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扰——” “二……”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你好歹也是个大男人！好男不跟女斗！” “三！” “呜哇救命啊饶命啊我做不到的啦现在又不是黑天又没有墓地况且我就是个半吊子灵咒师学了整整十年灵咒昨天才第一次成功而且就算是召唤出来了那些细胳膊细腿儿的骨头架子怎么可能打得过你嘛呜呜呜呜……” ……居然真的哭出来了。 洛襄一松手，她就滑落在地抽着鼻子擦起了眼泪。有种再逼迫下去，这家伙会吓到尿裤子的感觉。 洛襄坐在沙发上。他现在的身体状态变成了小半个超人，可他却一丁点儿都高兴不起来。昨天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垃圾一样，现在他觉得垃圾也没什么不好的。 总比尸体强。 …… “半年前我最后一次和母亲通话，她对我说她现在的收入负担我小妹一人的生活都费劲，不可能给我提供上大学的学费了，让我去跟我父亲要。我父亲则说当初说好了费用一人一半，如果我母亲不出那他也绝不会出。我活到了十七岁，除了学习成绩还算不错之外，就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本事了，如果连大学都没得上，那我还能去做什么呢？” “大强好可怜，来让主人抱抱……” 方小灵跪在沙发上朝洛襄靠过来，被他一把推翻。她倒也不介意，爬起来又坐到他身边： “大强……” “我叫洛襄。”他面无表情地说。 “好吧……”方小灵撅着嘴巴，“你别那么悲观啦……你不是还有两个妹妹吗？就当是为了她们，也要努力活下去嘛。” “上一次打电话我三妹跟我大吵了一架，说都是因为我不肯帮妈妈掩饰，我们的家庭才会被破坏掉的。她现在十六岁，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不怪她。那之后我找二妹去帮我说和，结果她却说都是因为我之前跟爸爸顶着干，搞得现在爸爸心情不好整天骂她。那之后我们就断了联系，整整四个月，她们再也没跟我说过一句话。” 洛襄耸了耸肩。 “如果说我努力是为了我的家人，可他们现在并不需要我，我又何必去招惹他们呢？如果说我努力是为了自己，那我觉得最能让自己轻松下来的方式就是一了百了求得解脱……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一点，我才决定去自尽。可现在倒好——” 他又瞪了方小灵一眼，握了握拳头。这女孩“哧溜”一声就翻下了沙发，蹲在沙发扶手后面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洛襄跟她对视数秒，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哎，你去哪儿呀？”方小灵探出身体。 “上学。”洛襄冷冷地说道，“难怪我早晨起来就一直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现在我想起来了，我是高三生。既然没死成，还是趁着班主任发火之前走一趟学校为妙。” 第五节 试用公开课（四） 洛襄其实是一个相当怕麻烦的人。 既讨厌别人给自己添麻烦，也担心自己让别人感到麻烦。因此不管做什么事，他都会考虑周全，尽量避免麻烦事态的发生。 从小开始就是这样。因为成绩差就会让父母唠唠叨叨碎碎念，实在是相当麻烦，所以尽可能努力学习；因为有好吃好玩的如果不让给妹妹她们就会大哭大闹，实在是相当麻烦，所以他必须表现大度；因为光埋头学习不和同学说话就会在期末考评上得到老师“有点孤僻不合群”的评价，又要接受父母的说教，实在是相当麻烦，所以即便不情愿也要偶尔跟同学们嬉笑打闹一番，说几句过时的冷笑话，表现出一副傻乎乎却又十分和善的优等生样子。 麻烦极了。 就连决定自我了断时都是这样，在深思熟虑过后，认为这种人生不管对自己还是对他人而言都已经失去了存在价值。虽然死后的处理也是个麻烦，但至少只是短期的麻烦，而如果继续存活下去，多活一天就会多制造一天的麻烦。 别的不说，至少如果自己死了，父母那边每年上万元的生活费就算是省下来了。 就是在这样的思考回路影响下，他事先规划好了死亡路线。因为死在家里会导致这座房子变得晦气，所以要尽量去得远一些。而且死后如果无人知晓也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因此事先在邮箱里设置好了定时发送的邮件，里面详述了自己选择的死亡地点和相关后事的处理方式，会在死后第二天分别发给两个妹妹。 上吊也好服毒也好都需要准备额外的工具，实在是非常麻烦。因此他选用了最经济实用的自杀方式，也就是割腕，只需要一把裁纸刀即可完成。 万万没想到，都准备到这么万全的地步了，居然会在死掉之后遇到一个多管闲事的灵咒师，生生把即将投胎转世的自己给拽了回来！ 这当然不能怪他，正常人谁能想到这一茬？什么灵咒什么尸鬼的，听起来玄而又玄，如果不是亲自确定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洛襄早就一脚把方小灵踹出门去了。即便到了现在，他仍然有种坠入梦境般的错觉。 这世上其他自杀失败的人之后会怎么做呢？是会领悟到生命的美好放弃求死，还是更加坚定了一死之心？洛襄不知道。他在发现自己短时间死不成了这个事实之后，只剩下一个想法—— 还是上学去吧。不然那个老巫婆班主任发现自己居然敢翘课，到时必定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平添不少麻烦。 至于把方小灵这个丫头片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会发生些什么，洛襄已经懒得管了。反正这家里值钱的东西早在那两人离婚的时候就已经全搬光了，余下些桌椅板凳，哪怕打包放在一起卖废品都值不了几百块钱。 其实平心而论，洛襄的成绩算不错的了。六十多个人的班级他从没有掉出过前十名，虽说清北没什么指望，但985、211里的重点还是能搏一下的。这样的成绩，班主任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洛襄倒霉就倒霉在他偏科上。同样是150分的试卷，他的数学最多扣十几分，但英语却总在八十到九十分之间徘徊。 是的，他的班主任同时也是他的英语老师。 这位老师最大的特点就是会在讲桌下准备一摞A4打印纸，不是用来打演草的，而是等到学生犯了错，她就在纸上写字，然后塞进相框一般的木牌子里去，挂在学生的脖子上。比如说洛襄前段时间小测验又没能及格，于是昨天他就被罚站在操场边上，木牌上的字是“我是学不好英语的废物”。 按理说这样的行径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变相体罚”了，但迄今为止学校却一直视而不见。这或许是由于那个秃顶发福又戴着个比啤酒瓶底还厚的近视眼镜的教导主任正是她亲爱的老公。 再比如说今天—— “你还有脸来？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十一点！”班主任指着教室后方的挂表咆哮道，“我还以为你睡死了呢！” 那您的预感可还真准。我确实死了一次，只不过又被人给拽回来了。 洛襄面色冷漠地站在教室门口，不动声色地微微后退半步，免得进入她唾沫星子的攻击范围内。 她果然从桌子下方抽出了一张纸，“唰唰唰”往上写了一行字，嘴里还在继续骂道： “没爹没娘的小孩儿就是没教养！自己不争气，以后有了孩子肯定也是个窝囊废！不如趁早死了算熊！” 这话就有些重了。全班同学鸦雀无声，连大气都不敢出，目光齐刷刷望向门口的洛襄，想等着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可结果却让他们失望了。洛襄只是淡定地接过木牌，顺从地挂上脖子，然后在班主任的指示下老实地走出门去站到了走廊上。 因为争执起来会很麻烦所以还是置之不理比较好。反正她讲的也没什么错。 不知为何，回魂之后的洛襄好像比以前更加怕麻烦了。如果可能的话，他就想待在某个地方，既不说话也不做事，只是安安静静地不动弹。待在走廊上和待在教室里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一个站一个坐，一个冷一个暖而已。可洛襄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体力对他而言只是无谓的概念，就算站一天都不会感到累。温度也是一样，家里那么多暖气片，他依然感到寒冷彻骨，现在都已经习惯了。 很快就到了中午放学的时候，同学们一个接一个从教室里离开。洛襄就那么直愣愣地杵在门口，每个人经过时都忍不住多看他两眼。有两个平时交流还算多的男同学拍了拍他的肩膀嘻嘻哈哈地走掉了，小魔女陆薇薇则停在他面前念出了牌子上的字—— “我是一条迟到狗——呸！我才不是！你是！” 她向来这么爱闹腾。 洛襄没有搭理她。她反倒歪着脑袋继续说道：“老巫婆这回骂得还真狠，你走过去拿牌子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要跟她打起来呢！话说你也忒没种了吧？大家都在议论呢，说你这人实在是越来越软蛋了。你怕什么？跟她干啊！” 陆薇薇的英语也不好，同样是被班主任经常批评的对象，不过她倒是没被挂过牌子。 “喂，你怎么都不理我？嗯？生气了？”陆薇薇轻轻踢了他一下，“我跟你说话呢！吱一声好不好？” 洛襄撇了撇嘴。他真的是一丁点儿都不想搭理这个小魔女，可他知道如果他不回应，陆薇薇一定会继续纠缠下去。因此他无奈地开了口—— “吱。” 陆薇薇愣了一下，随即叉着腰眯起了眼睛： “你这个人呀，真是一丁点儿意思都没有！连开玩笑用的梗都这么老，难怪俞海瑶不喜欢你呢！哼！走了！” 她转身飒爽地走开，却留下了一个让洛襄不由得深思的名字。 俞海瑶？ 这名字好耳熟。可……是谁来着？ 正在他用自己那已然冰冷的大脑思考着这个问题的同时，教室的前门再一次被拉开，一个梳着单马尾的女生捧着书本走了出来。看到她的一瞬间，洛襄的记忆中似乎有一片薄雾被风吹动，露出了隐藏在其后的一道倩影。 两人对上了视线。 第六节 唇舌争锋 那个女生看起来文文静静的，跟小魔女的气质截然相反。她穿着黄色的羽绒服，胸前捧着两本试题册。洛襄看到她的同时，她也向这边望了过来。那面貌似乎触动了洛襄记忆中一个柔软的部分，他下意识开了口，把刚刚听到的那三个字讲了出来—— “俞海瑶……” 那女生似乎没有料到他会突然之间叫自己的名字，她有些惊讶地愣了一下，怀中抱着的两本试题册一下都滑落到了地上，里面夹带的试卷也都洒了出来。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洛襄却没有半分上前帮忙的意思。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女孩的身影，若有所思。 俞海瑶。他想起来了。这是他喜欢的女生，是他的初恋。 可是对方却并不喜欢他。 奇怪，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会忘了呢…… 他隐隐感到自己的记忆似乎出了点什么问题，却又搞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不过比起那些，更重要的是—— 我喜欢她？ 洛襄继续直勾勾地盯着俞海瑶的身影。她终于收拾好了掉在地上的那些纸页，抬起头来，却又和洛襄对上视线。以她那拘谨甚至略有些胆怯的性格，这种时候应该立刻扭头走掉才对。可她因为刚刚听到洛襄叫她的名字，一时有点犹疑不决，不知道他是不是找自己有事。 这也该怪洛襄。过去的他好歹也算是个彬彬有礼的绅士，久久地盯着一个女孩子看这种不雅观的事情是绝对要避免的，但现在他的目光就仿佛被冻在了俞海瑶身上一样。所幸俞海瑶的观察力也不是很强，不然她恐怕就会发现，这数十秒的工夫里，洛襄就连眼皮都没有眨过一下。 我喜欢她吗？我真的喜欢她吗？洛襄想不明白。那为什么现在我看着她，内心连一丁点儿的波动都没有？之前跟方小灵吵起来的时候好歹还有些生气的感觉呢，现在看着她，心头却连一层细微的涟漪都不曾泛起。 “洛……洛襄，你叫我有事吗？”俞海瑶嗫嚅着开口。 “啊？哦，没什么事。”洛襄回过神来，“只是确认一下这是不是你的名字而已，不用介意。” 俞海瑶歪着头困惑地看着他，八成是把这当成了一种无聊的新式搭讪法。 “那……你要是没事，我就走了……” 她话刚说完，还来不及转身。楼梯口那边突然响起一个愤怒的男声—— “小子你干什么呢！” 一个打扮斯文的男人一边怒视着洛襄，一边快步奔了上来。 俞海瑶怯怯地叫了一声：“柳永胜……” 那男人答应一声，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然后继续瞪着洛襄：“你这个人有没有点儿素质？不要再老是纠缠别人的女朋友了好吗！你知道你给瑶瑶增加了多少困扰吗？识相点儿，当学生就好好学你的习，别整天想那些斜撇子事儿！” “柳永胜……算了！他没有！”俞海瑶生怕他们吵起来似的，在一旁拼命拉住那男人的手臂，刚刚收拾好的纸页又哗哗散落下去。 可她纯属多虑，洛襄对于这场闹剧不为所动，他只是把原本盯在俞海瑶身上的视线转移到了这个名叫柳永胜的男人身上，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当然，同样也没有半点印象。 看这个意思，这男人是俞海瑶的男朋友啰？ 之所以用“男人”而不是“男生”，是因为这家伙一眼看去就不是学校里的人。他高高瘦瘦的，戴着一副潮流眼镜，身着板整精神的西装，明显是个社会人。有人说男人在二十至四十之间外貌变化都不会很大，但洛襄还是猜测他在二十四五岁左右。 他们俩互瞪了一会儿——准确来说只有这男人在瞪着洛襄，而洛襄只是漠然地看着他而已。教室前门被再次拉开的时候，班主任徐蕊皱着眉头走了出来，显然她早在教室里面就已经听到外面的争执声了，一出现就直接说道：“哎哎哎，别搁学校里面闹事哈！” 柳永胜一见老师，登时换上一副笑容，点头哈腰地说道：“徐老师，呵呵，徐老师您辛苦了。我是来接我们家瑶瑶的。” “那就接上快点儿走吧！”徐蕊说道，她往洛襄那边一撇嘴，“这个熊孩子今天旷了三节课，我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对洛襄和对俞海瑶，徐蕊明显是两个态度。毕竟俞海瑶是全班第一，英语成绩也相当出色。 柳永胜幸灾乐祸地看了洛襄一眼，蹲下身去帮俞海瑶一直收拾那些纸张，然后跟徐蕊老师告辞离去。按理说外界人士是不能随意进出学校的，但徐蕊并没有管。好学生总是享有特权的，洛襄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在那些理科老师们手底下，洛襄也是一位特权人士。 俞海瑶最后望了洛襄一眼，眼神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柳永胜试图去拉她的手，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没有继续，而是退一步搂住她的肩膀，这回她的身体颤抖一下，没有再拒绝。 洛襄眼瞅着他们远去。 真怪。他又想。我要是真的喜欢她，看到别的男人跟她这么亲密，我应该嫉妒才对吧？但我为什么一丁点儿感觉都没有，就好像只是看着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傻瓜情侣们一样…… “洛襄！我跟你说话呢！”徐蕊大吼一声。 洛襄回过神来，呆呆地看着面前暴跳如雷的老师。 “看看看！看能看出花儿来！自己不上进，还天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徐蕊破口大骂，“就你这样不学好的男生，以后长大了也是个人渣！我就看有哪个瞎了眼的女的愿意嫁给你，肯定是她上辈子作孽多了遭的报应！” 唉……又要开始了…… 徐蕊老师一旦发起脾气来，那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了事的。 “你还叹气？你还不耐烦了？你跟我过来！到我办公室去！” 好麻烦，好想去死……果然还是死掉比较干脆…… 洛襄脖子上挂着木牌，跟着徐老师逆着放学的人流向办公楼走去，无异于游街示众。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洛襄在学校里成了小有名气的人物。许多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却都知道了“迟到狗”这个称呼。 …… 柳永胜带着俞海瑶走到楼下，柔声说道：“瑶瑶你别理那种人！回头他要是再纠缠你，你就跟我说！他这种人明显就是欺软怕硬，看准了你性子软才老是缠着你的，我找人给他点儿教训，看他还有没有那个胆儿！” “没有啦……”俞海瑶有些慌张地摇头，“他没有纠缠我，是我自己弄掉了东西。他只是我同学而已，也没有欺负我……你不要对他做什么……” 柳永胜抿了抿嘴，露出微笑：“好好好，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听你的。反正呀，你以后离那小子远一点儿就是了。你还小，不懂得看人，以后你就明白了。像那种家伙，我一看就知道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别说了……”俞海瑶垂下视线，“而且，以后也别再进到学校里面来接我，这是违反校规的……” “嗨，怕什么？”柳永胜哈哈一笑，“我跟你们那几个门卫早就混熟了，现在他们根本不管！” 俞海瑶没有说话，只是拿那双水一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柳永胜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苦笑一声：“行行行，听你的听你的，我以后不进来了！走吧，今天中午咱们吃饺子去！” 俞海瑶摇摇头：“你自己去吧……我今天回家吃……” 柳永胜还待再劝，俞海瑶却已经走向了另一边，他只好在后面高声叫道：“那行！路上小心点儿啊！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我保证随叫随到！” 眼看着俞海瑶渐行渐远，这时身后的某处传来一阵哄笑声。柳永胜转过头去，却见那位徐蕊老师正带着那个小男生从人群中穿过，他脖子上还挂着一块牌子，估计这就是引人发笑的缘由。 柳永胜也想笑，但不知为何，一想到刚才那男生盯着他看时那种冷淡的表情，好像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一样，他就有些窝火。再一想到这男生在学校里不知要纠缠自己的瑶瑶多久，不知会对她怎么大献殷勤，那股火便越烧越旺，几乎要从他的嘴巴里喷涌而出。 小心眼是多数男人的共性，尤其在他们的女朋友还挺漂亮的时候。然而，大部分男人即便看到自己的恋人和其他异性友好相处，也只能在心里吃吃味而已。而这个名叫柳永胜的男子，他的处理方式有些不太一般……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某个号码。 “喂？喂，小刀啊……我上周五不是给你说了，让你给那个小男生长点儿记性吗？什么？已经办了？怎么弄的？哦，就威胁了一下？不好使啊兄弟，人家现在还一个劲儿地缠着你嫂子呢！对！你抽个时间过来一趟，再给他点儿教训！你别光口头骂他两句，得让他知道疼才行！对，还那个路线，还上回那张照片！我等你信儿啊！” 挂断电话，他看着那个男生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挂上了一抹冷笑。 跟我斗？哼！玩儿不死你！ 第七节 评价与揣度 洛襄被教训了整整一个中午。 徐蕊老师对他的家庭情况有些了解，知道他即便不回家也没有人会担心，因此她放心大胆地把他留在办公室里用口水喷了一个多小时，连午饭都没得吃。当然徐老师本人让同事给自己带了炒饭，边吃边喷。 洛襄在离开办公室之后不得不小心检查了好一会儿，免得自己身上残留下一些白菜叶或胡萝卜丝。至于不吃午饭不睡觉这点小事，洛襄倒不是很在乎。说到底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一具尸体如果把食物吃下去会发生什么，说不定会原封不动从下面出来？ 呕—— 这个话题太恶心了，我们暂且跳过吧。 下午第一堂课是美术。高三学生还要上美术课，这一丁点都不奇怪。兰陵高考中有一项占六十分的测试叫作“基能”，全名“基本能力”，是将美术、音乐、计算机、体育、生理卫生等多个科目的知识点混合在一张试卷上。因此现在除了体育课还需要进行训练之外，其它课程上，学生们就会对着教案背上整整四十五分钟。 这混杂成一团的纷乱读书声无疑是对爱开小差的同学最好的掩饰。 “喂，迟到狗！” 洛襄的同桌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这是个满脸胡茬有些不修边幅的男同学，姓路，名德金，外号“马丁”。 “嗯？”洛襄缩了缩身体，尽量让自己靠暖气片更近一些。他当然不是为了取暖，上午在家的时候他就试过了，哪怕把两手直接贴在暖气管道上作死都没有半点儿感觉。他只是希望同学们不要发现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台人形自走冰箱。 “你不会真的放弃追俞海瑶了吧？”马丁贱兮兮地笑着，“今天中午你没帮她打扫卫生，大伙儿都在议论呢！” “啊？我以前还帮她打扫卫生？”洛襄一愣。 “还装！特么都三年同学了！你装给谁看呢！你哪次不帮她打扫？在我记忆中三年来我都没见俞海瑶拿过扫把！”马丁白了他一眼，随后却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哦！我懂了！你小子是终于大彻大悟了，想忘却前尘焕然新生是吧？你早这样多好！要说起来你条件也不差，何必在俞海瑶这一棵树上吊死呢！现在你终于想通了，兄弟我非常欣慰，为了表示对你的祝贺，今晚上咱们山海大排档走起！虽然我很想请你一顿，但是我知道你这人好面儿，不让你请客你肯定跟我急。所以咱们兄弟就别客气了！” 洛襄不去理会这货空手套排挡的俏皮话，他扭头面对着暖气片沉思起来。不是因为他依旧对这货的说辞毫无印象，而是因为他想起来了，过去他确实一直在抢着帮俞海瑶干活来着。只要一轮到她的值日周，他就会提前到校把她负责的区块打扫得干干净净，让她根本无事可做。从高一直到高三，他已经坚持了两年多，就连昨天自杀之前，他都是扫完了地才从学校离开的。 我怎么能把这种事给忘了呢？我连一个猥琐同桌的绰号都记得清清楚楚，却不记得自己为初恋的女孩做过什么！ 我特么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 不过这么说来，过去的我也真是够贱的。人家压根不喜欢我，我还成天拿热脸去贴冷屁股，丢不丢人啊我？ 唔，以后我也不会再有“热”脸了，想贴都没得帖啰。 马丁还在那边絮絮叨叨：“没说的兄弟，我敢拿我命保证，你以前绝对绝对没有帮俞海瑶干过活儿，甭管谁问我都肯定这么说！迟到狗，你看兄弟这么够意思，晚上大排档咱能点个小龙虾不？” 洛襄理都不理他，他探头朝向俞海瑶那边看去。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俞海瑶从正在小声背诵的教案上抬起头来，和洛襄对视了两秒，又垂下头去不再看他。 马丁说洛襄今天是三年来头一回没有帮她做值日，但仅仅两秒钟的凝视，洛襄没有看到她眼中是否藏着些委屈与责怨。她的眼神始终都是那般淡然，如同无风时明镜般的湖泊。 …… 高中生的课程分布是上午四节下午三节，晚上还有三节晚自习，一直到十点钟方能离校。不过期中考试之后，教室里的暖气供应出了一些问题，于是校方发布公告，暂且中止晚自习，同学们可以自行选择留在学校或者回家去学习。公告一出，当晚学生们就全部跑光了。一周以后，虽然暖气已经修好，但留下的学生依然寥寥无几。 洛襄本来是该在那少数几人之中的，但他昨天并没有留下——理所当然，都要自杀的人了还上那三节晚自习有个屁用啊。今天他同样翘掉了晚自习，下午一放学就跑出了校门。马丁追在他身后嗷嗷直叫“老子的大排档”，小魔女嘻嘻笑着说“迟到狗你跑那么快是要去抢热乎的吃吗”，他都没有理会。 临出校门时看到不远处的俞海瑶和那个名叫柳永胜的男子，柳永胜刚刚从她背上把看来很沉重的双肩背包抢下来，推着她的后背走向马路，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 洛襄只跟他对上了一瞬间的视线就移开了。 明明知道俞海瑶是自己之前喜欢的女孩，可复生之后的洛襄却对她半点儿感觉都没有，因而不管她跟谁在一起，好像都没什么所谓。所以他并不打算搭理那个男人，免得徒增麻烦。 可他并没有看到，在他转头之后，柳永胜依旧盯着他快步跑远的身体，他的嘴角勾起，形成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从三中到洛襄家，直线距离不过两公里，绕一下也无非就是半小时的路程。他这么急赶着跑回去是有缘由的，他必须要去确认方小灵还在不在家。 昨晚他自尽之后又被唤醒，如同置身梦中一样，迷迷糊糊地回了家。今早醒来时又光顾着为自己变成一具尸体的事跟方小灵吵架，完全疏忽了另外一件事情。 他的记忆发生了混乱。 这是在美术课上和马丁对话后他才察觉到的。 班里同学的名字他记得一半，却忘了另一半，而且记住的与忘却的都毫无规律。跟亲密程度、座位远近、成绩好坏都全无关系，他好像就是随机忘掉了一些人。即便是记住的那些人中，也被他忘记了不少相关的事情。比如说他记得前排的同学名叫吴参天，却完全忘记了他是数学课代表；记得最后一堂课是语文，却完全忘记了语文老师上节课布置的作业…… 哦，后者可以不算，每个人的生命中都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反正洛襄傻乎乎地对语文老师说“忘记了”的时候，老师只回了他一句“呵呵”。然后他被罚站了一整节课。洛襄并不觉得冤枉，就算记得他也不会做。谁让他昨晚上自杀去了呢。 更加让他不解的是，真的忘记了还好说，但只要旁人一提醒，他就会立刻全都想起来。 难道我患上了多莉的短期记忆丧失症？ 这种违和感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他之前是没有这种毛病的，那么这一定和他死后变成尸体这件事有某种联系。而在他的身边，能够解答这问题的人显然只有一个。 方小灵。 上午他离开的时候，把方小灵随意地丢在了家里，并没有多想什么。现在他有点后悔了。如果他要继续去死，那就必须让方小灵想办法把灵咒给解开；而如果她不能，就意味着他只能以这副尸体的状态生活下去。那样的话，他就必须得把这记忆丧失的毛病治好才行。反正不管是走哪条路，方小灵都绝不能走，目前能够帮洛襄解决问题的人只有她了。 洛襄花了十几分钟从学校一路跑回市立医院，大气都不喘一口——不得不说尸体也有尸体的好处，不需要体力，也绝不会疲倦，可以说是相当实用的“被动技能”了。 因为一心只想着赶快回家，无暇他顾，当他终于发现自己的身后缀着几个不怀好意的人影时，已经是离家仅有两条巷子的时候了。 一共是四个人，看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这几个人从他刚一到市立医院起就跟在了他身后，如果不是洛襄注意到情况不对，他们可能就要一直跟到他家里去了。 他转过身去面对着他们，这些人也停下了脚步，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呼哧呼哧地喘着。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人物好容易把气儿给喘匀了，站直了身体怒视着他： “你小子跑得还挺快！有种你再跑啊！” 合着你们是要跟我赛跑还是怎么的？ 洛襄迷茫地眨巴着眼睛：“你确定？你看看你喘的跟哈巴狗似的，我要再跑，你追得上么？” “嘿！”那头领大怒，“你还敢跟老子犟嘴？你再敢跑一个试试！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眼看他威胁性地撸起了袖子，扬起下巴，一脸横相地瞅着自己。 洛襄撇了撇嘴，满脸无奈。 说实在的—— 这是他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第九节 说实话我还真不信 杨小刀看着面前这个高中生。长相还算过得去，但却不知为何一脸颓样，看着印堂发黑，跟不日就要有血光之灾似的。话说这小子刚才跑得还真够快的，他们四个人是等在市立医院门口堵着他的，结果这小子一溜烟就过去了，他们硬是没拦住。几个人慌忙在后面追赶，可小子跑起来就不带停的，把他们给累了个七荤八素。讲道理，杨小刀刚才差点没忍住喊出口——“兄弟你等等别跑了，哥几个跟不上啊！” 堵人能堵成这样是真特么的失败……以后出去怎么跟道上兄弟们说啊…… 这也不能怨我们。杨小刀自我安慰。你说换了谁也想不到堵人能堵出个马拉松健将来啊。 当务之急是先把这小子稳住，免得他再跑起来，到时候可就真追不上了。 杨小刀心里这么想着，他那三个兄弟却还在旁边儿喘个不停，这就有点儿丢人现眼了。眼见那小子一脸迷惑地看过来，杨小刀咳嗽一声，打算用他的绝活儿来威慑一下这小子。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宝贝折刀，顺手把自己刚刚撸上去的袖子又放了下来——太冷了。 杨小刀深吸一口气，下一个瞬间，打开的折刀有如幻影一般在他的手中飞舞翻腾起来。 这是他的独门秘技，也是他这外号的根源。这套舞刀法他从十岁就开始练，已经练了将有十年了，如今玩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左手换右手，右手再换回来，直接换还不够炫，要在两腿之间换才行。为了练这招他不知弄坏了多少条裤子——不过他毕竟聪明，一直穿着牛仔裤练，划破了还能当乞丐裤穿。只是有一回差点儿割到了不能碰的那个重要部位，吓得他心惊胆战，隔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总而言之，走江湖混道儿，总得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本领。杨小刀不会什么功夫，跟人打架无非就是拳打脚踹，但有这么一手，打架之前先亮亮相，哪怕对方不怕，这气势也要被压下去一头。这叫心理战术，杨小刀自认为深谙此道。 一套刀功不长，他用了两分钟时间表演完毕，最后华丽地把刀刃一收，这便重新放回了口袋里。身边三个兄弟这会儿终于喘完了粗气，纷纷“呱唧呱唧”鼓起掌来。杨小刀正暗自得意，却见对面那个小子不但没什么反应，望着这边的眼神还怪异至极。 …… 洛襄实在是搞不懂现在的人到底都怎么了。 就说方小灵吧。你说你好歹也是一位灵咒师，一个说出去都没人敢信的神秘职业。可你召完灵之后就直接在人家坟头蹦迪尬舞，求人的时候毫不犹豫抱大腿又哭又闹，脑袋里能想到的名字不是福贵就是大强。 他本以为这已经够奇葩的了。 眼前这四个人刷新了他的认知。 你说你们跟着我跑了一路累得呼吸都跟哮喘似的，就为了给我表演一套杂耍？而且表演完了，我这个观众都没鼓掌呢，你们自己人鼓个什么劲儿？ 现在洛襄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 大概是到了年底，什么妖魔鬼怪都蹦出来了。 他打算问问这四位到底有没有什么急事，没事儿他还赶着回家呢。要是想要钱的话，就刚才那一小段儿，十块钱以下可以商量，当是个友情价，往上就免谈。可还不等他开口，那个刚刚杂耍完的头领又扬起下巴，十分盛气凌人地问了一句： “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 “呃……玩杂技的？”洛襄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杂你二大爷！” 杨小刀脸色铁青，他现在有些后悔了。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傻小子连个热闹都看不懂，你说我跟他耍个什么劲？ 其实他一开始只是想抽出折刀耍两下吓唬吓唬这男生，没想到一没控制住玩儿上头了。这真不能怪他，很多人都有一种虚荣的表演欲，总会有演起来刹不住的时候。他又干咳了两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言归正传。 “你少特么给我装！上周五老子就跟你说了，离我们嫂子远一点儿！我们大胜哥好言好语地跟你打过招呼了，我们又不嫌麻烦大老远地跑过来跟你摆事实讲道理，你小子是面服心不服还是怎么着？今天还敢跟我们嫂子套近乎？找死啊你！” 这人一口一个“嫂子”，把洛襄听了个云里雾里，回忆了半天才犹豫着问道：“你说的‘嫂子’，难道是指……俞海瑶？” 杨小刀一愣，随即小声跟旁边的小弟问道：“大胜哥那女朋友是不是叫这名儿？” 三个小弟登时面露难色。一个说“好像是”，一个说“不太记得了”，还有一个只是摇头，也不清楚是不知道还是表否定。 杨小刀有些为难地想了一下，接着却又一拍大腿—— “你管得着吗你？我们说你有你就是有！你听着就行了！” “呃……你别激动。”洛襄咂了一下嘴巴，又问道，“你们说的上周五……咱们在哪儿见过面来着？” “就在市立医院门儿口！”一个小弟应道。 市立医院门口…… 这几个字仿佛成为了一把打开记忆之门的钥匙，洛襄一拍脑袋，登时想了起来。 上周五他放学回家，就是被这四个人在道口堵了一下。他们一人一句吵吵着要他离“大嫂”远点儿，不然就有他好看，说了几句就走掉了。剩下洛襄一个人背着书包站在那里满脸迷茫，寻思了好久都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是招惹了哪位黑帮老大的女人。 大概是搞错人了吧…… 说实话，即便洛襄没有受到那个“复生失忆症”的影响，这点儿小事他也不一定能记得。作为一名高三学生，他要往脑袋里装的东西有那么多，哪有工夫把这种垃圾一样的记忆往里塞啊。 不过现在既然想起来了，他便点了点头，说道： “不好意思啊，真对不住，我之前把你们给忘了！” 他是诚心诚意在道歉。然而这话听在杨小刀耳朵里，却成了一种十足的轻蔑。 “你特么少给老子装糊涂！”杨小刀伸手一指洛襄，“老子刚才就跟你说过了！今天老子来就是要弄死你！你说什么都不管用！” 其实他们哪敢杀人呢？别说“弄死”了，他们甚至都不敢让洛襄缺胳膊断腿。照他们的想法，无非就是个学生，打他两拳踹上两脚，给他点儿厉害瞧瞧，他应该就老实了。“大胜哥”那边儿也有了交待。 “哦，行，来吧。”洛襄说。 四人面面相觑，一度怀疑自己听错。 “你特么是真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小子！”杨小刀气得七窍生烟，“还敢挑衅？怎么着？真以为哥几个不敢揍你是怎么的？” 洛襄无奈地一摊手，说道： “是这样。这个事儿呢，我就算说出来你们肯定也不信，所以我就不说了。我讲一百句都不如让你们试一下更有说服力。简而言之，你们说要弄死我，还问我信不信，说实话我还真不信。当然我不是在怀疑你们的信念，我是说这是一个能力的问题。咱们打个比方，你们四个要弄死一个人，很容易，但你要说你们四个要炸碎地球，做得到吗？没可能的。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不过我还是很欢迎你们来试一试，因为在这个问题上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虽然我觉得你们没有成功的希望，但说不定有个万一呢。不过你们得快点儿哈，我还赶着回家呢。” 杨小刀等四人愣愣地听他讲了半天的单口相声，还是没听懂他要表达什么。他跟三个小弟对视一番，索性放弃了理解，再一次指着洛襄大骂：“费那么多话！乖乖给老子站着别动！你看老子弄不弄得死你！” 说话间三个小弟就贴了上去。其中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推了洛襄一把——没法子，这小子实在太镇定了。老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们本来是来堵人的，却莫名其妙在气势上输了一大截，这就让人心里有点儿拿不准。可他试探了一下，发现洛襄确实没有反击，于是就放心大胆地在洛襄胸口上砸了一拳。 洛襄纹丝不动。 三个小弟心里嘀咕：还真不反抗啊？ 那还怕啥，放心大胆地打啊！ 以往他们下黑手，人家一反抗，少不了也要吃个三拳两脚的，这面前放着一个活体沙袋，不揍都觉得亏心啊！ 于是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了洛襄的身上。 洛襄一边面无表情地承受着，一边在心里无奈地叹息。 果然，别说疼了，连一丁点儿感觉都没有。也难怪，今天上午他拿菜刀剁自己都屁事儿没有，这几下拳头能算得了什么？还好这几个家伙也算讲点“江湖道义”，上没有打耳光，下没用撩阴腿——其实用了也不怕，他全身哪块儿现在都是一样的硬度了。 几个小弟打了半天，自个儿也察觉出来有些不对了。人家连哼哼都没有一声，自个儿的拳头却打得生疼，跟怼墙壁似的。 一个小弟瞅准了空挡，抬脚就踹了上来，却被洛襄眼疾手快一下子捏住了脚踝。 “哎！不准用脚！”洛襄警告道，“留下鞋印子怎么办？我家里没有洗衣机，大冬天洗衣服麻烦着呢！” “行行行不用不用不用！”那小弟大喊道，“快松手！松手！疼！” 洛襄把手松开，那小弟当即警惕地后退几步，疼得呲牙咧嘴，使劲儿揉着自己脚踝。 杨小刀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番“表演”。三个小弟的忠心他是不会质疑的，难道这小子身上真有什么邪门儿的地方？他亲自走上前去，用尽全力一拳捣在洛襄肚子上，洛襄却连晃都不晃一下。 杨小刀不动声色地抓住自己那只手腕，走向一旁，嘴里嘟哝：“还真有点儿硬……” 不，那个……你疼得冷汗都顺头留下来了，应该不是“有点儿”的程度吧？ 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杨小刀喊了一声，三个小弟如蒙大赦，赶紧退回了他身边。 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杨小刀心里发虚。混道儿的前辈教导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拦路堵个人总不能堵出个少林寺高手来吧？这是金钟罩，还是铁布衫啊？难怪这小子刚才跑了半天气都不带喘的，听说少林武僧天天训练都是挑水上下山的，这点儿路程算得了什么？ 这真是无稽之谈，可杨小刀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难怪上回堵这小子，他连一声都不吭呢。人家一来慈悲为怀，二来根本不跟他们这些三脚猫一般见识啊。 如果洛襄知道他此刻的想法，不知会无语到什么地步。 我哪是什么武僧，我就一死人哪。 “呃……你们还打不打？”洛襄问道，“要不打我就先走了啊。” 杨小刀思前想后，突然一拱手做抱拳状：“兄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今天咱们就算打成平手，英雄惜英雄，我们也就不为难你了。青山不转，绿水长流，江湖路远，你我后会有期！” ……啥？ 洛襄感觉自己跟这人的思考回路根本就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管他呢，反正听这意思，他们是没啥事儿了是吧？那就走吧。 杨小刀四人看他转身离去，消失在了小巷深处。一种难堪的沉默包围了他们。作为老大，杨小刀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如何开口。 这是堵人来了吗？这分明是大老远专门跑过来给自己添堵来的。 太失败了。 “老大？”一个小弟小声问道，“咱……咱们跟大胜哥怎么交代啊？” 是啊，怎么交代呢？杨小刀心里苦啊。你说堵人堵出个少林寺的来，这话说出去谁信呢？ 他想了好一会儿才拿定主意：“就说他跑了！这儿是他家附近，他的主场，他比较熟悉地形。就说咱们四个没堵住他。” “这……”小弟嘀咕，“是不是有点儿丢人？” 杨小刀白了他一眼：“没追上和没打过，哪个比较丢人？况且是人家站着让我们打的！行了，别纠结了，就这么说，下回让大胜哥亲自带人来堵，到时候他就都明白了！” 第十节 鬼差姐姐找上门 洛襄走在路上，回想起自己刚刚的表现，觉得实在是有点儿窝囊。 这会儿网络小说早已盛行起来，洛襄也看过不少爽文，人家别的主角有了能力，那都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自己虽说变成了一具尸体，可被方小灵下了那么多灵咒弄得跟超人一样，也勉强能算是个异能人士了吧？ 虽说这“异能”他一丁点儿都不想要就是了…… 可他做了什么呢？人家别的异能者大杀四方的时候，他在小巷子里被一群小混混堵着殴打。 还是他自愿让人打的。 没法子，他是真的不敢动手。早晨他随手一拳头就把那张木桌给砸了个稀烂，现在他根本没法把握自己的力量，万一他刚才一个巴掌扇过去把人给糊墙上了怎么办？那可是要吃人命官司的！ 所以洛襄只能像个怂包一样给人当沙袋打了半天，当然他这沙袋还被人在内心中给树立起一个武林高手的形象，这点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了。 临到家的时候，他路过巷口的那家“泉水羊汤馆”。这家铺子老板姓冯，在洛襄父母没离婚之前就跟他们家关系处得不错，现在也经常照顾洛襄。眼见洛襄打远走过来，登时便笑眯眯地招呼了一声： “小洛，出息了哈，处了女朋友都不跟叔叔说一声啊？” 洛襄本来都扬起手准备好问候了，一听这话顿时愣住。 “什么女朋友？”他满脸迷茫。 “还跟我装！”冯叔叔笑容满面地指着他，“我刚才都见着面了！小女孩长相是真甜，礼貌得很，点了几个菜让我送上门去。你说你也真是，都跟人同居了还不把人家照顾好？连点儿钱都不给人家留，人小姑娘跟我抱怨说她从昨晚上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还可怜巴巴地问我能不能赊账……” 洛襄的表情发僵，他颤声问道：“冯叔，她点了几个菜啊？” “哦，不多！我算算啊……”冯叔叔数着指头说道，“一个宫保鸡丁，一个爆炒羊肚，一斤凉调羊肉，一份醋溜鱼头……哎呀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好像一共八个菜吧！哎小洛——” 洛襄都不敢听他说完，拔腿就跑。 方小灵你个坑货！他在心里呐喊起来。八个菜你也真敢点！老子一个月才八百块钱，你这一顿饭就吃掉了六分之一！ 他一路回家，掏钥匙开门一气呵成，冲进客厅一看，果然见方小灵这家伙正坐在沙发上大快朵颐。上午他把餐桌给拍碎了，现在那些菜就都摆在茶几上。八个菜，冷热荤素一样不缺，还有一锅香喷喷的羊肉汤和一大瓶雪碧。方小灵一手拿着张烧饼，每种菜都往里面卷了一些，最后用羊汤一蘸，吃得那叫一个满嘴流油。然后端起玻璃杯抿了一口饮料，如品酒一般微微点头，露出满足的笑意。 洛襄气得够呛：“你个丫头片子倒还挺会生活的！” “那是！”方小灵得意地眯起眼睛，“这家做的羊肚是真不错，大强你也来尝尝？” “强你十三姨夫强！”洛襄没好气地吼道，“老子名字叫洛襄！记好了！洛襄！你知道我一个月生活费才多少吗？你一顿饭就给我点掉了一百多块钱，我接下来是得靠喝西北风活着了是吧？” “激动啥啊？”方小灵白了他一眼，“你一个死人要生活费有什么用？” 洛襄一愣。 是哦。我都已经死了，不用吃不用喝的，要钱也没什么用啊。 “……这……这也不是你点这么一大堆菜的理由！”他反应过来，接着说道，“就算我不需要，那也是我的钱，你没理由借着我的名义去大手大脚吧？” “哎，这你可就冤枉人了！”方小灵又咬了一口烧饼，看起来毫无悔意，“这菜可不是我点的，是你女朋友点的！” “我正要说这事儿！”洛襄满脸凶狠地逼近她，“你点两个菜也就算了，下回没我的同意，不准再假装是我女朋友！人家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拐带未成年少女呢！” 哪成想，方小灵一听这话反倒着了急：“哎哎哎！你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人家好歹也是大家大户清清白白的闺女，不准你占我便宜！是你真的女朋友来找你了！” 洛襄眉头紧皱：“我单身了十七年，有个鬼的女朋友啊？” “我哪知道，人家正在厨房里帮你打扫卫生呢！你自己去看看不就行了？” 洛襄心里犯着嘀咕。一刹那间，脑海里闪过了俞海瑶的身影，但他明知那不可能。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啊，洛襄先生，您回来了？我等您好久了。趁这个时间帮您打扫了一下卫生，还望您不要见怪。” 这是一个柔和的女声。洛襄转过身去，只见一位浑身素白的小姐姐正带着盈盈的浅笑注视着他。“浑身素白”可不只是随便说说，她上身穿着厚实的白色开襟羊毛衫，领口带着两只毛线球，在胸前晃来晃去，分外可爱。下装是浅色的OL休闲裤，配着奶白色的鞋袜，完美地衬托出她的身材曲线，让洛襄看得两眼发直。如果不是那双楚楚动人的黑眸与柔顺的黑色秀发彰显出她作为一名远东人的特质，只怕洛襄都要以为她是只在冬日里现身的雪精灵了。 “呃……”洛襄眨巴着眼睛，不知该怎么打招呼才好。不管他的记忆有没有问题，他都可以完全肯定这位小姐姐绝对不会是自己的女朋友。开玩笑，如果他们是恋人，洛襄只要每天看她一眼都会感觉精神百倍，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可……他总觉得这位小姐姐有点儿熟悉，是在哪里见过呢？ 小姐姐看着他这副纠结的样子，似乎就已猜到了他的心事。她微微一笑： “洛襄先生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昨天晚上小女子还曾服侍过您呢。” 方小灵刚喝了一口羊汤，一听这话“噗”的一声全喷了出去，糟蹋了半桌好菜。她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瞪着洛襄：“你也太不讲究了吧！临死之前还要叫个小姐？作为你的主人，我对你这种不检点的行径表示十分失望！” 没人理她。 洛襄的眼珠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最后拿拳头一拍手掌，大叫道： “我知道了！你是那个‘38’！” 小姐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哇……”方小灵在后面嘟哝，“吃饱了揍厨子，爽完了骂小姐……你这人也算是开创了人渣新境界了。” “哦呵呵呵呵……”出于职业素养，小姐姐并未动怒，而是干笑数声，“洛先生您真会说笑，我不是什么‘38’哦，是‘5438’……” 一片令人尴尬的沉默，只有方小灵咂嘴的声音响起—— “呃……有什么区别么？” …… 三人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才把事情全都理清楚。一桌好菜被方小灵一口羊汤糟蹋了大半，现在就剩下一个酸辣土豆丝和一个花生米调黄瓜。不过方小灵差不多吃饱了，洛襄不需要进食，白衣小姐姐也没有动筷子的意思。三人在沙发上落座，分别消化起目前的状况来。 ……方小灵还需要消化一下刚咽下去的饭食。 “原来你不是小姐——啊不，不是他女朋友啊！”方小灵看着小姐姐说道。 “彼此彼此，我也没想到你不是洛先生的妹妹……”小姐姐也闹了个脸红。 洛襄坐在她们对面。现在他终于搞明白了。这位“5438号”小姐姐上门来找他，却是方小灵给她开了门。小姐姐看过他的资料，知道他有一对双胞胎妹妹，于是自然把方小灵当成了其中之一，而方小灵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把这么一个不速之客当成了洛襄的女朋友。她本就是个自来熟，这会儿饿了一整天更是无所顾忌，张口就跟小姐姐要吃的。出于某些原因，小姐姐有心讨好她一下，但洛襄的厨房里却什么食材都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正在犯难之际，看到了电话座机旁贴着羊汤馆的名片，便照着上面的电话打过去，依着方小灵的口味给她点了几个菜。至于冯叔叔送菜过来看到的究竟是谁，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了。 “你是一个鬼差？”方小灵从头到脚打量了小姐姐一番，露出怀疑的神色，“不像啊……也没有半点儿灵气……” “‘鬼差’是相当过时的称呼了。”小姐姐认真地解释道，“我的正式头衔是‘森罗府白色接待组5438号接待员’。为了在人界行动，我专门托了些关系找人帮我捏了一具身体，也就是说，现在这个状态下的我就是一名普通的人类，当然没有灵气了。” “也就是说……昨晚上发生的那些事全都是真的喽？”洛襄一边思索一边问道，“我死了之后真的去投胎转世了？抱歉，这部分记忆总是朦朦胧胧的。而且从昨晚到现在发生了太多事情，我都快搞不清楚哪里是梦境，哪里才是现实了……不过如果我猜得没错，您费了这么大工夫专程找到我家里来，应该是为了把昨晚那件事继续下去吧？” 他说的话有些暧昧不清，但小姐姐完全理解。 “是的，洛先生。虽然我也知道这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我还是必须要说……” 她双手交缠在一起，诚心诚意地含泪乞求： “拜托了！请您立刻去死好不好？” 第十一节 尸体与灵咒师与接待员 如果眼下有一个外人坐在这里，指不定会对这种气氛有什么误解，以为这几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呢。不过就算没有，这三人的身份也真够混乱的。一个未成年灵咒师，一个鬼差小姐姐，还有这个家目前的家主——一具尸体。 反正没一个正常人。 光是从这种描述上来看，这座房子已经够格被称作“凶宅”了。 回到正题。对于鬼差——好吧接待员小姐姐的提案，洛襄可以举五肢表示赞同。但问题就在这里，当他满怀希望地向小姐姐发问“要怎么样才能死掉”的时候，小姐姐一派天真而又兴致勃勃地告诉他： “殴杀、刺杀、扑杀、斩杀、烧杀、压杀、绞杀、咒杀……无论哪种都可以，我完全不在乎的！” 洛襄哑口无言。 我很在乎啊小姐姐，我是在很严肃地跟你讨教，不是让你背黑白熊的台词。而且虽然我不在意死亡本身，但能不能不要死得太难看？我之前割腕而死就很优雅嘛。至少给我留个全尸吧？ “呃，5438姐姐……” 洛襄顿了顿，总觉得这样的称呼有些不太好，于是他腆着脸问道： “不知姐姐你的真名叫什么？” 这应该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5438号”小姐姐却红了脸，她“呵呵”笑着摇了摇头：“洛先生，你我不过萍水相逢，就不要问得那么清楚了吧……我看你就继续叫我‘5438’好了，我不会介意的。” “唔……”方小灵撅起了嘴巴，有些刻意地嘟哝了一句，“藏头露尾的，越看越可疑了……” 洛襄奇怪地看了方小灵一眼。这家伙怎么好像突然产生了敌意？ “拜托你把嘴巴闭上，要不是你这家伙添乱，我现在已经托生到一个大富之家了！” 小姐姐的嘴角怪异地抽搐了一下，但洛襄并没有看到。因为方小灵这时突然发飙了，她跳起来指着小姐姐大声喊道： “你怎么还帮着这家伙？她是鬼差，鬼差你懂不懂？勾魂的！就是电视剧里边儿那种，拿个铁链子往你头上一套，你的小命就被她给牵走了！她要你去死，是我把你给救活的！正常人都应该知道要帮哪边吧？” 洛襄冷哼一声：“我是‘正常人’吗？你见过拿菜刀砍脖子都砍不死的正常人吗？我现在就是一具尸体啊小姐！你要是真把我‘救活’也就算了，可你是把我变成了一个尸鬼啊！我现在上个学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被人发现我是一具僵尸。这位姐姐要送我走‘正常流程’去死，那我正好得偿所愿啊！” “那、那你也不能就这么信了她呀！”方小灵急切道，“说不定她是骗你的呢！” “哦呵呵呵呵……”小姐姐抿嘴轻笑，“这位灵咒师小姐说话可真是有趣，不知小姐芳名、生辰为何？等日后小姐也来了我们森罗府，我会托人好好‘招待’你一番的喔……” 洛襄打了个寒颤。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试问这世间有谁能长生不老？回头只要死了，就一定会落入这位小姐姐手里，到时指不定会被她怎么处置呢。 看来这位小姐姐虽然总是笑呵呵的，一副和善样子，但人家老实人也是有脾气的。 然而，不知方小灵到底是根本没听懂对方的威胁，还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她跳下沙发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小姐姐，毫不畏惧地说道：“听好了！你姑奶奶我名叫方小灵，1995年11月29日生人！有本事就给我在生死簿上减个二三十年啊，姑奶奶我压根不在乎！到你了，有种你也把自己真名说出来啊！” 11月29日？洛襄眨巴了一下眼睛。那不就是昨天？敢情她跑去坟地里又唱又跳的，难道是在庆祝生日？ 小姐姐这边倒是丝毫没有回应方小灵的挑衅，她依旧满面笑容：“原来是方小姐，失敬失敬。小女子贱名无足挂齿，就不脏污洛先生和方小姐的耳朵了，两位若是嫌我编号难记，便叫我……” 她看了看自己的一身白衣。 “叫我小白便好。” “哦，那就……小白小姐。”洛襄点了点头，“我名叫洛襄。洛神的洛，郭襄的襄。” 在座的两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但出于礼貌，他还是重新讲了一遍。 方小灵对小白的一记拳头打到了棉花上，人家拿她就当个不懂事的小孩一般对待，洛襄也对她爱答不理的，这会儿刚刚坐回沙发上，正兀自生着闷气，逮着谁怼谁。一听洛襄这么说，她便“哼”了一声：“我说你这人自我介绍能不能也有点儿规范？还洛神，还郭襄……你就不能说LY的洛，XY的襄吗？” 洛襄淡淡地瞟了她一眼。 “因为地名在文中是会被和谐的，傻瓜。不信你自己抬头看看，你刚才说的那俩词已经被和谐成首字母了！” 方小灵傻乎乎地抬头看去，当然是什么都看不见。 不去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丫头，洛襄继续跟小白商量： “小白小姐，你既然是个鬼差——哦不接待员，有没有办法能直接把我的魂儿从身体里面勾出去呢？” “呃？”小白面露难色，“洛先生，如我刚才所说，我现在是以人类的姿态现世的，这种状态下的我并没有勾魂的能力。您之前不是通过割腕来达成死亡的吗？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够重现那种死法，这样也免得我们再更改档案……” 洛襄闻言不禁咋舌。再割腕？能做得到的话我早就做了，还需要等到现在来请教你吗？ 方小灵转过脸去，在一旁吹起了口哨。 …… 跟小白解释自己昨晚的“遭遇”又花去了洛襄十几分钟的时间。小白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愤怒，又从愤怒转为绝望，实在是相当精彩。最后她瞪着美丽的双眼，总结道： “那也就是说，昨天洛先生的灵体突然被召回人界，全是方小姐的责任？” 洛襄坚定地点了点头：“如你所见，我是个一心求死的人，要是能投胎转世，我可巴不得呢！” “怎么能全怪我呢！”方小灵辩解道，“我给了这个男人重生的机会，这明明是好事啊！” “你擅改他人命数扰乱灵界平衡，还敢说是做好事！”小白那姣好的双眉终于皱起，现在她的笑容终于敛去，咬牙切齿地盯着方小灵，如同看着自己的杀父仇人，“你知道这世间别的灵咒师们为了维护灵界秩序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牺牲吗？你知道我们这些森罗府的运营人员每天来来去去勾魂送魂有多么辛苦吗？你知道我请假到人界来一趟挽回这件事有多么麻烦吗？你知道我这个月的绩效要被打成‘D’会扣多少奖金吗！” 洛襄本来正在附和着点头，听到这里突然疑惑地“啊”了一声。 “小白小姐？你刚才说什么‘D’？” 小白愣了一下，随即干笑两声：“哦呵呵呵呵……讨厌啦洛先生，人家哪有说什么天啊地啊的，是你听错了啦！” “可我还听到‘绩效’？” “……是你听错了。”小白说道。 “还有‘奖金’？” “是、你、听、错、了。”小白一字一顿地说道，那语气不容置疑。 于是洛襄闭口不言了。不管是不是自己听错，他可不想把小白给惹恼了。方小灵那姑奶奶不怕事，他却怕着呢。人家都答应他了，下辈子有荣华富贵混吃等死还能娶个漂亮老婆，万一人家恼羞成怒给他一笔勾销那可就太不划算了。 “不过话说起来，你们灵咒师的豢鬼之术我也略有耳闻。这种术法分类繁多，但不管哪一种，应该都只是将灵鬼之气附着在死物上，令其行动而已，就算是刚刚死去的人，被召回的也只不过是些许残魂的碎片，应该不会影响灵体转世啊？” 面对小白的质疑，方小灵嘟着嘴巴说道：“我怎么会知道？所以这家伙一开口说话，我才会把他当作是个‘稀有种’啊！哪知道这尸鬼一丁点儿都不听话，还整天嚷嚷着要寻死，我也真是倒了大霉才会遇上这么个家伙！” “这话是我要说的好吗！”洛襄叫道。 “两位不要吵了！”小白也叫了起来，“方小姐，你说你用灵咒强化了洛先生的尸体，大概强化到了什么地步？” 方小灵还没有说话，洛襄便先答道：“反正我拿菜刀砍自己都砍不动，要不你来试试？” 他只是随口一提，哪知道小白的眼里却闪出了星星。 “好！”她一攥拳头，兴冲冲地说道，“请务必让我来试试！我保证会用尽全力来砍死你的，洛先生！” 洛襄无言。尽管明知道对方是在帮自己，但听她说出这种好像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的话，老实说心里还是有点儿微妙。 第十二节 不要在酒后乱那啥 洛襄从厨房里把所有的刀具都搬到了客厅。上午他用来砍自己的那把菜刀已经卷了刃，但回头用磨刀石磨一下兴许还能用。余下几把刀具应该能满足小白的要求。 之前已经说过，洛襄虽然意在寻死，但他有些怕疼。昨天之所以选择割腕，也是怕麻烦之下的无奈之举，要是有条件他当然也想选择安乐死。可他不是穷吗？穷人就连自杀的死法都没几样可选，上吊和跳水死的时候虽然不算疼，但也相当痛苦，而且死后尸体的样子会很难看。故而他左右衡量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忍一忍那点痛楚。 而现在，作为一具尸体，他不会再感受到疼痛了。 说来也怪，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尸鬼”这玩意儿究竟是怎么个运作原理。明明不用呼吸进食，却有着源源不断的能量；明明拥有着视觉听觉嗅觉，却失去了痛觉与大部分触觉…… 总而言之，既然知道自己感觉不到痛，那么让这位接待员小姐姐砍几刀也不是多大的事儿。但饶是如此，当他看到小白手持两把西瓜刀满脸要把他碎尸万段般的表情奔过来时，心里还是有些犯怵。 当然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小白是个相当顽强的女孩子。洛襄自己上午并没有试多长时间，当发现那把菜刀根本伤不到自己分毫之后，他就不再继续下去了，毕竟做无用功也是一种麻烦事。而小白不同，该说是女人可怕的执著心吗……她噼里啪啦在洛襄脑袋上一阵乱砍，看这架势是真的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在她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终于成功将两把西瓜刀都砍卷了刃，也成功弄乱了洛襄的发型。 可她还不死心，硬是把所有的刀具都用过了一遍，最后甚至要求洛襄脱掉上衣，她用从工具箱里翻出来的锤子和钢钉在他的心口一通乱砸。老实说洛襄有些害臊，在这么一个漂亮小姐姐面前袒露他并不算健壮的上身，然后看着她试图把那硬邦邦的东西插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才刚刚产生一点邪恶的想法，小白就又一次把铁钉给砸弯了。这是她打废的第三颗铁钉了。洛襄本以为她还会继续下去，刚要弯腰捡一颗钉子递给她，却听到她发出了怪异的声音—— “呜……” 洛襄诧异地抬头。 “小白小姐？你……” 他话未说完，小白突然把锤头一丢，蹲下身去，掩着面孔低声抽泣起来。 这一下可把洛襄给整懵了。这好端端的，突然间唱的是哪一出啊？你说你又锤又砍的杀了我大半天我都没说什么，你哭个什么劲儿？ 他有心问问小白是被锤子砸了还是被钉子戳了，可还没等他开口，沙发上的方小灵阴阳怪气地问道：“哟，怎么了这是？武打片儿改成琼瑶剧了？洛襄，你对人家干什么了？” “天可怜见！”洛襄慌忙双手齐举自证清白，“我上个公交车都害怕跟别的女孩子发生身体接触，像我这么纯洁的人能干什么呀？” “你上个公交车总不会也光着膀子吧？”方小灵皱着鼻子咧了咧嘴，“赶紧把你胳肢窝给我收起来！毛乎乎的恶心死了！” 不管这两人吵吵，小白却是蹲在地上越哭越凶，大有泪如泉涌汇入江流的趋势。 洛襄慌了手脚，束手无策，他以前从没有安慰过哭泣的女孩子。双胞胎妹妹偶尔受了委屈，只要暴打他一顿发泄一番也就好了。可小白刚才已经捅了他半天，这会儿这法子多半是没用了。 也不知道方小灵到底是怎么想的。刚才她还跟小白吵吵得来劲，见没人理她，就坐在沙发上盘着腿一个人生闷气，现在眼看小白哭得可怜，她好像又有点儿于心不忍了。她坐立不安地在沙发上扭着屁股，眼光时不时往小白身上瞟一下。又过了两分钟，她实在是憋不住了，翻身下了沙发把早已哭得泪眼汪汪的小白搀起来扶到沙发上： “行了行了别哭了！满屋子里就属你最大，丢不丢人哪！有什么事儿跟我说！是不是洛襄对你伸咸猪手了？我是他主人，你说一声，我帮你收拾他！” 洛襄正在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听这话不由得满头黑线。 窦娥有我冤吗？ 小白仍然只是哭。说实在的，眼看这么一位清丽佳人伤心欲绝的样子，再铁的汉子也得给她哭软了。方小灵好像把刚才的“仇怨”忘了个一干二净，又搂又哄又拍背地劝了她大半天，然后开了一瓶饮料给她递到嘴边。小白抽着鼻子，不管不顾地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等到洛襄发现那不是雪碧而是一瓶百威啤酒的时候，好像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小白仰天长啸，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惨绝人寰—— “我的记——录——啊——我的前——程——啊——” 不得不说，跟宋丹丹在07年春晚上的公鸡打鸣实在是像极了。 …… “自从新千年刚开始的时候，鬼王大人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从你们人界引入了一套流程管理规范，我们这些鬼差就算是倒了大霉了！以前我们勾魂都是用铁链子的，现在可好，又是微笑服务又是五星考评，被投诉了还要扣发奖金！以前我们见着不顺眼的，往忘川河里一踹，回头拍拍手走人就是；现在又要穿短裙又要开低胸，遇上有色大叔骚扰也得客客气气的。每天工作二十四小时还没有加班费，一年到头干下来，年终奖还没几个钱，只要出一次纰漏就全完蛋！我们这哪是鬼差啊，干着创业的活儿，拿着国企的钱，程序员都没我们这么辛苦！” 小白一边哭诉一边“咕嘟咕嘟”往嘴里灌啤酒，之前的淑女形象在此刻毁于一旦。 洛襄翘着二郎腿和方小灵对视。 “……你个丫头片子点几个菜就算了，谁让你买啤酒的！” “我在族里没喝过，好奇嘛！”方小灵满脸委屈，“我也没想到她这么没酒量，两口下去就成这个熊样了啊……” 这句话洛襄倒是深以为然。在兰陵，连两瓶百威都撑不过去的人是要被驱逐出境的，丢人。 不过倒是有一个好处，醉酒之后的小白姐姐彻底放下了所有矜持，拿起方小灵刚刚用过的筷子对着满桌菜肴大吃大嚼起来，看她这股气势，刚才被方小灵一口羊汤糟蹋掉的那六个菜估计是撑不过今晚了。 洛襄赶紧把酸辣土豆丝和花生米调黄瓜收起来，这两个还能吃的留明天早晨给方小灵当早餐吧。 “小白小姐……”他小心地问道，“要不咱别喝了？你这一瓶都快见底了，咱喝口羊汤润润嗓子？” “你少来！”小白紧紧地握着啤酒瓶子，怒气冲冲地指着他，“你当时那双贼眼也往我领口里边儿瞄了，是不是！还有我问你下辈子有什么愿望，你还敢调戏我！还娶我当老婆！美得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呸！” 洛襄怔了一下，然后往方小灵那边望过去。方小灵一张小脸儿憋笑差点儿憋肿了，一见他看过来，赶紧举手指天发誓：“我保证我刚才什么都没听见！就算听见了我也肯定不笑！真的，谁笑谁是小狗行吧？” 洛襄没工夫搭理她，他心想小白姐姐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吧，谁让你心情差赶上我脾气好呢。反正你别忘了我下辈子那个豪车豪宅就行。 他正这么想着，哪知道小白又是一阵狂笑：“还跟我说什么要大富大贵，要别墅跑车……你也不瞅瞅你那德性！知道孟婆汤#1702型是什么意思吗？17是你死的年龄，后面的编号是茶汤的浓度，从1到10，1号是那种刚出生就夭折的孩子喝的，10号是那种世界级的伟人。生平做的大事儿越多，编号越靠后，茶汤就越浓，免得执念太深忘不掉前生。你这个‘1702’，就是活到17岁一事无成，跟小屁孩儿没啥区别！随便泡杯茶就能让你全忘光了！简直是垃圾般的人生啊哈哈哈哈……” 洛襄瞪大了眼睛：“那我的福缘呢？我投胎的意向呢？你们不说会考虑的吗？” “考虑个鬼！”小白大着舌头嚷嚷，“转世通道都是随机的，哪有什么福缘不福缘的，那都是我们哄傻子的！我跟每个人都说他们的福缘值在85%以上，把客户哄高兴了，他们才能给我打五星好评嘛！至于走转世通道还有一定几率投胎成畜生我会告诉他们吗？哈哈哈哈哈哈……” 洛襄气得脸色发青——这只是比喻，他一具尸体哪还有脸色一说。 “你们、你们这是欺诈！你们的售后呢！” 小白白了他一眼，满脸不屑：“你傻吧？你见过投胎转世还能找着售后的啊？就算你下辈子过来，喝了孟婆汤也把前世全给忘光了。我把那些话再给你说一遍，保证你还是欢天喜地走，你们这样的冤大头最好骗了！” 洛襄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方小灵坐在一旁跟发了羊癫疯似的拼命抖着肩膀，一见洛襄看她，她倒也实诚：“哈哈哈哈汪汪汪哈哈汪汪汪汪汪汪汪……” 小白一仰脖子把啤酒灌了个精光，随手一丢，突然又嚎了起来： “十年！我费尽心力干了整整十年！从来没有漏过一单！客户好评率95%！就在今年的森罗府年会上，白大人还专门提名表扬了我，十佳优秀员工！再干满这一年我就能升职了！可没成想啊，临了临了，竟然出了你这么个岔子！这让我可怎么活啊！呜呜呜呜……” “小白你也别难过。”方小灵边笑边拍着她的肩膀，“反正你们鬼差不死不灭，无非就是扣点儿工资，咱再努力十年不就完了吗？” “你懂啥！”小白一瞪眼，“我就算是把这货一脚踹进忘川河，放在你们人界，也就相当于是银行职员跟客户吵架动手，停职察看而已！可他是在我手上给弄丢了！”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你说银行会计携款潜逃会怎么样！更何况我才刚刚被提名表扬过，这就把白大人的脸给丢尽了，轻则投入森罗地狱拘留思过，重则进入畜生道无期徒刑啊！” 方小灵脸色难看：“啊？这么严重……” “要不我能连这个月的绩效都不要了偷偷跑来你们人界处理吗？”小白一头栽倒在方小灵身上，“这一次要是不能把这个货带回去，下回你们见到我估计就是在菜市场上了！” 洛襄和方小灵对视一眼，两人都不再说话。四只瞳孔中都充满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天晚上小白是在客厅沙发上过的夜，她醉得不省人事，却还死死地抱着方小灵不撒手。方小灵挣扎了好久都没能挣脱出来，最后干脆也放弃了，两人缠成一团进入了梦乡。洛襄把屋子收拾干净的时候，两个女孩可爱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 方小灵的洋服裙子被掀到了大腿根上，似乎能够隐隐瞥见里面……但作为一名真正的绅士，洛襄并没有去瞄一眼的冲动。 ……反正他昨天已经看过了。 屋里开着暖气，这两个女孩应该不会着凉，但洛襄还是给她们盖了一条薄毯子。 离开客厅的时候，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也许有人会问，这么好的机会，洛襄一个处男之身怎么能忍得住？ 原因可以归结为两点： 第一，洛襄是个坚定不移的正人君子，是从小就戴着鲜艳红领巾的二十一世纪好青年，他拥有着极高的道德素养，绝不会趁人之危行此下流龌龊之事； 第二么……他有那心也没那能力。 废话，你见过尸体还能充血的么？ 当然，第二只是附带，第一才是重点。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第十三节 先帝谪守巴陵郡捕鱼为业 小白姐姐有两副面孔。 一副是她平常状态下的面孔，另一副则是只有在某种特殊状态下才会出现的面孔。 ……当然我指的并不是什么“啊嘿颜”之类的像我这种纯洁的人根本听不懂的奇怪名词。 我是说，她只要尝到一丁点酒精，就会性情大变。“性情大变”这个词是小白姐姐后来自己说的，但洛襄猜测真正合适的形容是“原形毕露”。当然在小白姐姐那仿佛能把他整个人活生生撕碎的温柔眼神注视之下，他咽了口口水，决定把这四个字一辈子藏在心里。 总而言之，第二天一大早，当洛襄打开卧室门的时候，小白就已经带着春风满面的笑容等在了门口。 “早上好，洛先生。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早餐。” 洛襄扭头往茶几上一看。果然她用的是昨晚的剩菜剩饭。 “谢了。”洛襄说，“但我不饿，小白小姐，我可是尸体啊。” “那么，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我想要和您商谈一下……” “小白小姐。”洛襄说，“关于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哦，洛襄先生。”小白笑容丝毫不变。 “不，昨晚你喝醉之后——” “哦呵呵呵呵洛先生您真会说笑，我怎么可能会喝醉呢？”小白如贵妇人般一手捂住红唇轻声笑着，“一定是您记错了吧。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我真的喝醉了，说了什么奇怪的话，那也一定只是酒后的胡言乱语而已，做不得数的……” 哦。洛襄确定了。这家伙绝对还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这番自欺欺人的功力还是值得赞许的。 洛襄和她对视数秒，眼看着小白脸上的笑容逐渐僵化，嘴唇开始颤抖。不等他再说什么，她突然深鞠一躬： “对不起！实在是万分抱歉！居然对客户做出那种失态的举动，我简直百死莫赎！请您务必高抬贵手，不要跟我这样的小鬼计较！依据您的福缘值，您有85%的可能实现转世的愿望，有豪车豪宅还有比我漂亮一百倍的美人相陪，就算是看在这个份上——” “少来了！全是你瞎扯淡的吧！转世系统是完全随机没有售后而且还有可能被投入畜生道的吧！”洛襄没好气地打断她。 “呜呜呜呜……请您重新考虑一下！我保证会为您申请特别照顾！另外、另外如果您答应，我还可以——” 她挣扎了一番，闭着眼睛自暴自弃地喊道： “可以让您再偷偷看一眼！哪怕摸一下也行！” “谁要看啊！我可是正人君子啊！而且你说这话的时候摆出一副好像要被狗咬了一样的表情反倒让我更生气好吗！” 洛襄一边吞口水一边回敬道。 可能是被这两人过大的吵闹声惊醒，昨晚被当抱枕压了一夜的方小灵醒了过来。她翻身下了沙发，什么都不管不顾，先夹了一筷子土豆丝送进嘴里，“吧唧吧唧”地嚼了半天，才跟洛襄对上视线。 “唉……”洛襄摆了摆手，“我心里还是乱得很，什么都不想说，具体的你就跟她商量吧。” 他往睡得迷迷糊糊秀发凌乱的方小灵身上一指，再也不顾小白姐姐的纠缠，转身就奔向了大门口。 …… 周四的最后一堂课仍旧是语文，语文老师周淑云一上课就发了飙。期中考试时半数学生的古诗文填空都没做好，于是她专门留了两星期，让学生晨读专心背诵整个高中阶段的古诗文。可大多数同学都把她的话当作了耳旁风，今天她突然提问，于是全班哀鸿遍野。 眼下，洛襄的同桌马丁正在结结巴巴地背诵《岳阳楼记》。 “庆历……庆历四年春，滕……滕子京、滕子京嘀守巴陵郡——” “什么守？”周淑云一拍桌子。 “呃、呃……” 马丁头上直冒冷汗。他低头向洛襄求助，然而洛襄心里正装着家里面的那两只，神游物外，哪里顾得上帮他？ “是‘摘’。”小魔女陆薇薇从旁提醒。 马丁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放心大胆地背诵道：“庆历四年春，滕子京摘守巴陵郡——” “你给我站着！”周淑云没好气地吼道。 这位周老师和班主任不同，罚学生的方式只有一种，就是“站着”，一站就是整节课。现在上课不过十分钟，包括马丁在内，全班已经有六个人耷拉着脑袋站着了。 “洛襄！上回作业就没做，这回又开小差！”周淑云眼尖得很，“你给我起来背！” “……啊？” 洛襄人在墙边坐，祸从讲台来。他傻兮兮地站了起来，却连该背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只好向马丁求助。 “哼……”马丁对他怨愤不已，但还是说道，“《岳阳楼记》。” “是《出师表》！”小魔女笑嘻嘻地说道。 “呃……呃……”洛襄的大脑一团混乱，“庆历四年春，先帝创业未半而谪守巴陵郡……” “噗嗤！”小魔女笑出了声。 周淑云用要吃人一般的目光瞪着洛襄，但考虑到他平时成绩不差，还是决定压下怒火，再给他一次机会。 “行了，你背《桃花源记》！” “哦！”洛襄紧张得声音发颤，“晋太元中，先帝谪守巴陵郡捕鱼为业……” 全班哄堂大笑。 “先帝是欠了你的钱还是抢了你老婆？你还非得跟他过不去了是吧！”周淑云大怒，“你也站着！陆薇薇你起来背！” 小魔女正在和同学们一起嘎嘎大笑，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呃呜”一声。 “你呃个屁你呃！”周淑云气得脸涨得通红，“还摘！还《出师表》！上课不说两句话显不着你能耐是吧！你起来，就背《出师表》！” “啊……那个……”小魔女慢慢地站起身来，“先帝创业未遂——啊不，先帝创业未半而花光预算……” 全班二度哄堂大笑。 “行了！站着！站着！站着！你们全都给我站着！” 在自己教书生涯的第二十个念头，周淑云头一次露出了如此绝望的神情。 笑声平息下来之后，周淑云“咕嘟咕嘟”喝光了自己保温杯里的水，她一脸疲倦地瞅着下面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学生，伸出的手指都在颤抖。 “我都不敢点你们了，你看看你们这些迷茫的小眼神儿，啊？就你们这样还去高考？回头我叫你们气死了都不许你们来给我哭坟，丢人！我不找气受了，点个会背的……俞海瑶，你背一下《出师表》给他们听！” 作为全班成绩最好却最害羞的女孩子，俞海瑶只有在上课被提问时才能显出落落大方的态度。她从容地站了起来：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她的声音不大，软软糯糯的，婉转动听。周老师借着这和悦的声音回复了一点精神，她一边点头一边拍打着讲桌，像是给俞海瑶做起了伴奏。 洛襄从马丁身旁探头看去。尽管如今已经对俞海瑶毫无感觉，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她那柔和细润的声线让他不免有些心动。 似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俞海瑶也转过头来，恰好与他对上视线。也许是想到了他刚才背出来的古文大杂烩，她没能忍住，一下笑出了声。 “……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噗——咳咳，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 她咳嗽两声以作掩饰，又赶紧左右看看，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状后才放心背了下去。 小魔女被罚了站仍不老实，左顾右盼的没个正形。这会儿，她往左看着俞海瑶那残留着笑意的嘴角，往右看到了洛襄有些呆滞的眼神。眼珠一转，她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一天，洛襄也没有帮俞海瑶打扫卫生。 第十四节 风萧萧兮易水寒 当天晚上洛襄回家的时候，整座房子已经焕然一新。看来小白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这房子上下两层所有的房间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现在她坐在沙发上，给正带着满脸舒爽的表情眯着眼睛的方小灵捏腿，那模样简直就像是极力讨好婆婆的新媳妇，殷勤极了。 洛襄把书包丢到沙发上，对于两个女孩打的招呼，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老实说，面前的这种情况让他稍稍有点惊讶，但其实也是情理之中。 洛襄早晨出门时让小白去找方小灵商量，这并不是在推托。实际上，在昨天夜晚小白醉晕过去之后，洛襄和方小灵曾有一段短暂的谈话，并就“某件事”达成了共识。 那时小白已经不省人事。她脸上的泪痕未干，紧紧地抱着方小灵，把她压倒在长沙发上不得脱身。方小灵在她身下挣扎了半天，最后有气无力地向洛襄伸出了手： “喂！喂……洛襄，救命啊！这女人重死了！” 洛襄坐在茶几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他抱紧了双臂，目光射向窗外蓝黑色的夜空。冬日的夜晚总是无星无月，昨天是，今天也是。他坐在暖气环绕的房间内，身体却如暴露在冰天雪地中一般冰冷。 方小灵又喊了他两声，他都没有回答。良久，他转过头来，和已经沉默下去的方小灵对上视线。 他们一时都没有说话，氛围寂静无比，唯有小白偶尔在梦中嘟哝一声，打一个酒嗝，让方小灵郁闷地皱皱眉头。 洛襄突然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对你来说，我是不是很重要？” “嗯？” “从昨天开始，你就一直在说什么家族，什么比赛，什么欺负之类的话……我之前都没有认真去想过，现在仔细考虑一下，其实很容易想明白的。你应该是来自一个灵咒师家族，家族很庞大，你有很多兄弟姐妹。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你不好学，也许是你本来就没什么天赋。总之你虽然学会了召唤尸鬼的灵咒，却从没有一次成功过，因此在族人每年的比赛中都排在末流，总是被别人欺负。所以你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来到兰陵城的坟山上练习灵咒……” 他的声音平淡，既无嘲讽，也无同情。 方小灵听着他将自己的事情娓娓道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认命一般叹了口气，在小白的怀抱里尽可能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算你说对了90%吧。” “那还有10%是……” “我不是在比赛里排末流，而是没有尸鬼就根本没有参加比赛的资格！”方小灵忿忿不平地嘟囔着。 “那根本不是重点啊！”洛襄皱着眉头，“跟你说正事呢，别净开些俏皮的玩笑。没发现这一节的气氛都变得严肃起来了吗？” “呜……” “总而言之，我是你这辈子第一次成功召唤的尸鬼，而且在你眼里看来，我又能说话，又不会老老实实地服从命令，有这么多的优点，用你的话说就是‘稀有种’吧。” “你真的确定你刚才说的是‘优点’吗？” 洛襄没有理她，继续说道：“这就像是一辈子考试都没及格过的人，高考时却突然排在了全班第一。无论别人怎么质疑，都想要紧紧地抱住这份荣耀不愿撒手。对你来说我就是这样的存在。对于总是被别人欺负的你而言，我是你强大的证明，是你独一无二的宝物。所以我说要去死，你会拼命阻拦我；小白说要我去死，你就立刻对她产生了敌意。因为是自己的宝贝，所以绝不能失去，不能让别人抢走——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吧？” 方小灵扁了扁嘴，也不知是赞同还是否定。她两眼无神地看着上方白色的天花板，过了好久才说道： “我懂了……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是吧？” “嗯。” 洛襄郑重地点了点头。 “果然我还是必须去死。” 方小灵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过了半天才用一种故作轻松的语气说道： “哼，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一看就是对成熟女性感兴趣的类型。这么漂亮的小姐姐找上门来低声下气地求你，你肯定把持不住。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一个女生看了都会心动。这样的小姐姐要是被送进了畜生道，那可真是暴殄天物。” “不要随便编排别人的喜好啊……”洛襄无奈地摇了摇头，“那方面的原因也有吧。在这件事上，你只是无心之过，并没有错误可言。我也是无辜的。但要说最可怜的，就是这位小白小姐，平白无故地受了我们的牵连。如果因此而毁掉了她的未来，那也未免太残忍了些。相比之下我就无所谓了，反正我本来就是要去死的，如今只不过是回归‘正轨’而已，没什么可同情的。只是对你有些过意不去……” “我？你少来了！”方小灵的声音尖利得有些异样，“我才不在乎呢！就算没了你，凭我的聪明才智，无非也就是多耗一年罢了！你少婆婆妈妈的！倒是你，真的没问题吗？你刚才都听到了，转世之后有荣华富贵什么的，那都是骗你的哦！” “上一次死前我也没考虑过这些事，无非就是把附加奖项去掉而已，没什么可惜的。” “还有可能来世变成畜生哦！” “要是变成个小猫小狗，有人供吃供住，那倒也挺不错的嘛！” 方小灵撅起了嘴巴：“你这人倒是乐观。” “乐观的人怎么会去自杀呢？”洛襄摇头，“只不过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我就学学苦中作乐好了。” 两人无言相对了一会儿，气氛冰冷得让人不适。洛襄想了想，又说道： “话说回来，昨天我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三学生来着，今天就什么灵咒、转世、鬼差张口就来。自己变成了一具尸体，家里还住进了一个灵咒师和一个鬼差，现在我居然没有丝毫违和感。人的接受能力还真是强悍得不可思议。不过想想也是，我的身体我自己最了解，你的本事昨天在坟地里也见过了，再加上亲身去那什么‘森罗府’走了一趟，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但也找不出什么别的解释。” 他站起身来，走到方小灵身边。 “虽然只不过相处了一天而已，但还是很感谢你。虽说麻烦了点，但这样新奇的体验也蛮有趣的。而且……虽然这一天来跟你说话时总是在吵闹，但我想，你其实是个很温柔的女孩子吧？” 最后一句话让方小灵瞪大了眼睛，她鼓起的双颊迅速染上了一层桃红色——这女孩居然也会害羞？ “你、你你你你——这么肉麻的话，你怎么说得出口嘛！”她看似想要尖叫，声音却变得极细，“而且你不也挺温柔的？早晨说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说了半天还不是在吓唬我……” “行了行了互吹就到此为止吧。”洛襄耸了耸肩，轻声说道，“那么，告诉我……要杀死尸鬼，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办法的，对吧？” 方小灵迟疑一下。 “……很难。” “但还是有一试的可能？” 洛襄盯紧了方小灵的眼睛。在他的注视下，方小灵轻轻点了点头。 “好极了。”洛襄沉吟一番，“今天就先不说了吧。明天等到小白小姐醒了之后，我们再一起商议。你今晚就陪着她睡吧，我还得去把作业做完呢……啊，真是麻烦死了。” 方小灵困惑地眨巴着眼睛：“还写作业？你都要死第二次了你还有心情写作业？” “昨天我割腕也是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却还是‘活’下来了，还被老师一通乱批。”洛襄无奈地说道，“你既然说很难，那就是没有确实的把握吧？万一还是不成功，我可不想再被班主任喷整整一中午的口水。反正我又不需要休息，熬个通宵也没问题。好好睡，晚安。” “……晚安。” 方小灵注视着这个怪男人的背影走出客厅。她继续盯了一会儿天花板，突然自嘲一笑，闭上了眼睛。 第十五节 怎样杀死一具尸体 “洛先生，方小姐。劳烦你们如此为我考虑，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回去以后，我定当竭尽全力帮助洛先生实现愿望。我会托关系递交申请，尽可能让洛先生托生在一个大户人家……” 小白的态度和昨晚醉酒之后简直判若两人。然而对她的保证，洛襄还是不知道该信不该信。 “切……”方小灵咂了一下嘴，“我还以为你要说以身相许呢！不许给他，许给我也成啊！你按摩捶背的本事倒还不错，本大小姐正缺个职业按摩师呢！” “你个穷鬼根本什么都缺好吗！连吃的住的都要我来包！”洛襄毫不留情地揭穿她，“而且你那根本不叫以身相许，纯粹就是在招奴隶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白倒是完全不以为杵，露出了娇憨的笑容。 被这么说了以后她居然完全不生气？看来这一天下来两个女孩倒是相处得着实不错。不过即便只用脚后跟去思考，洛襄也大致猜得到是怎么回事。方小灵应该已经把昨晚他们的那番对话告诉了小白，但多半讲了个添油加醋的故事版本。“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苦口婆心晓以大义劝了他好久他才答应”——洛襄几乎都能想象得到方小灵说这句话时那狡黠的口气了。 无所谓，反正他也不怎么在乎。 “那么，既然已经决定杀我第二次——”洛襄顿了顿，总觉得这种说法有点儿奇怪，但还是摇头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就先制订一个计划吧。前期准备、实行过程、事后处理以及失败风险预估，这是最基本的几条了，一样都不能少。其中重中之重当然是怎样实行。我不太懂什么豢鬼之术，但按照你们两位昨天晚上的说法，正常的尸鬼召唤应该不会把灵魂从灵界召回人界中来。既然我是个特例，那我就必须问清楚——是否只要让这具身体‘死去’，我的灵魂就可以再进行一次投胎转世呢？” 洛襄滔滔不绝地说着，并且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用作记录的小本子。在语文课上他就是花时间在考虑这种事，所以被揪起来罚站也不算冤枉。 不过话说回来，和别人开会讨论怎么弄死自己，这种新奇的感觉之外除了邓布利多之外也就属他洛襄了吧？ 想想还有点儿小激动呢。 “啊，我可以保证！”小白立刻说道，“我会托关系处理好一切手续的，哪怕洛先生的灵体脱离身体后变成了孤魂野鬼，我也会拜托同事再到人界来‘勾’你一次，这回保证能把你顺利送进转世通道里！” “好。问题一就算已解决。”洛襄在本子上划去一道，“那么接下来……这两天我们已经尝试过，这具身体已经被方小灵用灵咒加固过，用普通的方法去破坏显然是行不通了。恕我多嘴，你究竟都在我身上下了些什么灵咒啊？” “唔……”方小灵数着手指头，“坚骨咒用来增强你的身体强度与韧性，简单来说就是让它变得很能抗揍；百炼咒用来强化你的恢复能力，也就是说，即便身体受到了伤害也能很快复原……” “哇，光是这两个就够难对付的了。”洛襄一边记录一遍嘟囔。 “还有要对尸体做防腐处理，为了掩人耳目，需要保持血液的流动、心脏的跳动等正常人类应有的体征——当然你现在身体里的血都是死血了。” “继续往下说，我一丁点儿都不想听到这么恶心的事。”洛襄说，“而且我也大概猜得到了。我的心在跳，血在流，但这并不是人体新陈代谢的正常过程，而是源自你灵咒的催动。不过人体的热量是通过其它能量转化而成的，这一过程恐怕灵咒无法控制吧？当然也就不可能保持体温了。” “喔，你倒很懂行嘛！”方小灵头一次对他露出了佩服的神色。 “对于高三生而言这可是基础中的基础。” “其它的还有……强化力量与灵活性，增强部分感官能力，但削弱触觉并屏蔽痛觉。毕竟尸鬼是要上场战斗的，如果保留痛觉的话不就没法好好发挥了吗？其它的嘛，你就理解成打游戏时除了智力参数之外其它所有数值均有上升就好了！” “说得还真是笼统……”洛襄沉吟起来，“不过这么听来，就算变成了尸鬼，大部分体检也能够顺利通过。好像没我想象得那么糟……啊小白小姐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感叹一下而已，没有改主意啦！” “只要不进行尿检就行。”方小灵提醒，“你现在的身体可是什么都排不出来了。虽然还能够进食，但是不会消化吸收，所有进入你体内的东西都会沉积在你的消化道中。然后你的体重就会越来越重，简而言之就是会变成一个粪袋！” 洛襄听得冷汗涔涔——尸体是不会出汗的所以这仍然只是一种修辞。 “我收回前言，当尸鬼真是糟透了！” “有什么办法嘛！”方小灵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尸鬼本来就不需要吃东西，长了嘴也只是用来撕咬敌人的嘛。再说大部分尸鬼都是你那天晚上见过的那种骷髅，吃了也会从骨头下面漏出来——” “因为真的很恶心所以请你不要再讲了！”洛襄赶紧打断她的话，“总而言之，这些对于我们的计划应该没什么影响。现在重点就是我的抗击打能力和恢复能力，有什么办法进行破解吗？” “以灵咒来破解的话，反正我是做不到，族里的长辈或许有法子，但从兰陵到我家，坐火车也要40个小时左右……” “40小时？”洛襄目瞪口呆，“你为了离家出走也太拼了吧？”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身无分文寄人篱下啊？就是因为带出来的钱全都在路上花光了嘛！”方小灵哼哼着，“我比较建议使用暴力破解。毕竟尸鬼的承受能力也是有一定限制的，只要施加的破坏超过了尸鬼的抗衡与恢复能力，那就可以杀死它。况且我还是第一次下咒，不如那些族老们熟练，破坏掉应该也不会太难才对。” “菜刀砍都砍不动，要怎么样才能破坏呢……”洛襄思索起来。 方小灵兴致勃勃地说道：“我强烈推荐压路机！我还没见过人肉馅饼是什么样的呢！” “驳回！”洛襄冷冷地说，“这玩意儿我自己可没钱租，总不能让人家司机担责任吧？” “呜……”方小灵有些郁闷，“按你这意思，卧轨也不行啰？” “把火车搞脱轨了可就不是我一条人命了哦！拜托你给我留点儿阴德吧！” 小白跃跃欲试地举起了手，洛襄一点她，她就兴奋地叫着：“电锯！电钻！砂轮切割机！” “你们这些女人到底是有多猎奇啊！”洛襄惨呼起来，“好歹给我留个全尸好吧！” “你一具尸体怎么还这么多事！”方小灵有些不耐烦了，“老娘没说用三味真火直接给你火化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尸体怎么了？尸体就没有人权了吗！我代表尸体权益保护组织对你表示强烈谴责！” 三人吵吵嚷嚷一直闹到了深夜，才总算确定了两个既有可行性又不会影响别人的方案。 一是用电钻在脑袋上钻孔。电锯和切割机就不予考虑了，那俩玩意儿太贵，洛襄根本买不起。电钻的话，普通型号百元左右就可以搞定。而且洛襄实在是不想让自己变得支离破碎的，用电钻无非就是留几个窟窿——唉，勉强能够接受吧。 第二个则是跳楼，以强大的冲击力对这具身体进行破坏。虽说被车撞也有一试的价值，但到高速路或者铁轨上去给人家司机添麻烦未免不太道德。他们一开始的预行地点是建行大楼，二十层的高度在兰陵这块小地方已算是顶尖的建筑了。但方小灵并不确定能够成功，如果“呼啦”一下从楼顶上跳下来，“砰哧”一声砸在地上，啥事儿没有拍拍屁股走了，那未免太过惊世骇俗。因此他们最后决定去郊外坟山。 虽说摔成肉饼也不太好看，但要再反对下去，只怕小白又要开始哭了。洛襄只好勉强答应下来。 如此，诸般事宜都定了下来。因为洛襄周五还要上课，这些试验便被推到了周六。当天晚上，洛襄在二楼给方小灵和小白收拾出了两间屋子。方小灵前天晚上睡的原来是洛襄父母的房间，现在那屋子被洛襄锁了门严禁她出入。而楼上的三间房中两间是洛襄双胞胎妹妹的住屋，一间用作客房，她们睡哪间都可以。 周五一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周末。12月3日这一天，洛襄买来了电钻，开始了他的自杀大业。 第十六节 死一次，再死一次 “准备好了吗？” 洛襄手持一把小型家用电钻，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他的声音有些发颤。虽然已经自杀过一次，并且确认自己现在不会有痛觉，但实际拿着这么危险的工具瞄准自己的脑袋还是会让人有些犯怵。这就好像是看恐怖片，明明知道那些鬼魂不会从电视里爬出来——贞子除外，但还是会被吓得心惊肉跳尖叫不已。 因此他这句话并不是在对屋子里的另外两个女孩说，而是在安抚自己的情绪。 当然两个女孩也表现得同样紧张。她们事先已经把窗帘拉好，以免被附近楼房的住户们看到这恐怖的一幕。心脏不好的老爷爷老婆婆们可能会被当场吓晕过去，心脏承受能力强的则多半会立刻拨打110，到时候这满屋的人都得被当成邪教分子，没一个能跑得了的。万一再从洛襄的钱包里搜出那么一两张印着“某某大法好”的一元钞票……得嘞，说不定还能赶上今年最后一批枪毙名单。 “来……开始！” 洛襄一咬牙，一闭眼，扣动了扳机，金属钻头“呜呜”高速旋转起来。 这把钻机是他从五金店买来的便宜货，连钻头算一起也不过才八十块钱。 因为触觉被灵咒削弱，洛襄也难以感受现在具体进行到什么程度了。他一边钻一边说道：“这种感觉很怪你们知道吗？明明同样是枪，拿着手枪朝太阳穴开火就很帅，用钻枪就傻得要命。我觉得光凭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自杀方式我就可以名垂自杀史了诶……” “你自个杀还这么多废话！我都没见过——”方小灵抱怨到一半，两眼突然瞪得老大，“哇！进去了诶！有黏黏糊糊的东西从你的太阳穴里流出来了！那是啥？脑浆还是脑髓液？哇哇哇快把钻机停掉那玩意儿被钻头转得到处乱甩搞得满屋子都是了啊啊啊——” “不……现在停掉就前功尽弃了吧……” 洛襄眼睁睁地看着面前一个灵咒师和一个鬼差抖着身体抱作一团，随后突兀地开始呕吐起来。方小灵抱着垃圾桶，而小白则脸色惨白地捂着嘴巴冲进了卫生间。你说这两人一个大半夜在坟地里跟骷髅跳舞，一个天天对着死人微笑鞠躬，到底是有什么好怕的呢？而且一吐起来就没个完。 洛襄无奈地摇了摇头，方小灵更是气得边吐边吼—— “你喷到我身上了混蛋！黏黏的恶心死啦！呕——” “啊……”洛襄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突然想起来，这应该就是脑洞的开发过程吧？” 事后他为了这个冷笑话付出了惨烈的代价，遭受了方小灵惨无人道的粉拳制裁。根据她的说法，她本来正吐得起劲，就因为被逗笑了一下，刚刚涌到嘴里的呕吐物一下又被吞了回去……由此引发了更加一发不可收拾的第二次呕吐，差点儿把胃袋都吐出来了。 ……因为实在太过恶心所以请各位脑补的时候自带一下马赛克，否则引发的一切不适反应洛襄表示概不负责。 …… “不行啊……” 当日晚间，三人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洛襄总共给自己创造了六个脑洞，仍然没能把灵魂从身体里驱赶出去。 晚饭的气氛中充斥着一种挫败感。 被钻孔钻出来的那些大小洞口在洛襄拔出钻头后的二十分钟内就恢复了原状，脑袋里面应该也是差不多的状况。至于那只钻枪则在第六个洞口钻完之后就光荣就义了，这应该算是质量问题，但看到那沾满钻枪的暗红色粘液，洛襄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自己吃了这闷亏，不拿去退货了。 要不然他该怎么解释呢？难道告诉人家他们用钻枪杀猪吗？ “你这个男人到底是要多废物啊！活着活不顺心也就算了，连想死都这么费劲儿！还弄得我满身都是，黏糊糊的，这我要怎么洗嘛！” “全是你的锅啊！别说得好像是我的错一样！从一开始就应该你来背锅吧！” 洛襄和方小灵吵吵闹闹地度过了整个晚上，为第二天的坟山一行做着准备。小白则负责为方小灵准备晚餐。洛襄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鬼差是怎么训练出家务全能的本事来的，但看到她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他也就不打算多问了。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小白那表面的笑容之下所隐藏的那难言的焦虑与疲惫。 …… 周日他们三人一起去往郊外坟山，也就是洛襄一开始所选的死亡之地。 现在兰陵城死掉的人都会被火化埋进城里的墓园，虽然价格高一些，但胜在来去方便，拜祭时不用走个大老远的路程还得费劲爬山。 而坟山那边是洛襄祖辈往上所使用的墓地，当时兰陵城里的一些大家大户把山头盘了下来，分块划开砌上矮墙，以每一代家主名立碑，一家人就全部埋在一起。那时候还不兴火化，所以方小灵才能从地底下招来那么多骷髅。 他们一大早就从家里出发，直到中午才爬到山顶。洛襄自杀那时只需要找一个角落即可，而这次他们必须上到最高处。所幸朝向无名庄的这边山势平缓，又有人开辟出来的山道，走起来并不费劲。 “话说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自杀啊？”方小灵一边爬山，一边气喘吁吁地问。 她今天穿着一身男装，但及肩的黑发与可爱的脸蛋儿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是位年少俏佳人。她本来的那套漂亮洋装因为昨天沾到了洛襄那粘稠的液体，只好放在家里泡着，待晚上回去清洗。虽然让她换上这身衣服时她满脸不情愿，但实际看来效果倒还不错，至少小白的嘴里就充满了溢美之词——呃，她的恭维话能不能信还是两说。 “我母亲的本家当年也能排进所谓的‘大家大户’之中，我曾经在清明节跟那边的长辈一起来扫过墓。”洛襄回答。 “哦，原来——”方小灵正待点头，面容却忽然一僵，“等、等下！那么那天我召唤骷髅的那片坟地——” “放心吧，不是的。”洛襄说道，“离得远着呢。” “呃……”方小灵满脸尴尬，“我那天是从山下一边往上爬一边试验召灵术，只是一直没成功，途中为了泄愤还踹倒了一块墓碑……” “……我杀了你哦。” 比起那些名山大川，坟山的高度就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但一俟站上山顶，空气清爽，视野辽阔，还是不由得让人身心舒畅。 洛襄目测了一下高度，应该跟建行大楼差不多。不过在这里“跳崖”，至少不用担心会砸到行人。就算砸不到小朋友，砸到人家费心铺就的地板砖也不好嘛。 “这几天来多谢你照顾了。”洛襄走到方小灵面前说。 “没有啦……”方小灵嘟起嘴来，“别老说这么让人不好意思的话，我可不像什么日漫里的傻妹子一样，会被你两句话就骗到了哦。” “我走之后，你回去我家里，在我卧室的课本下面压着五百元钱，是用来给你买火车票的。” “喔，这还算你有良心，那我就不客气啰！”方小灵露出发自真心的笑容。 “这一次我会好好投胎转世，你在人界也要好好地生活。好好练习你家传的灵咒，以后要做一个出色的灵咒师，惩奸除恶，弘扬正义。若我泉下有知，一定也会为你骄傲的……嗯，我这么说可以吗？” “应该没问题了吧？”方小灵思索着，“我看电视剧里面都是这么演的，只要临走之前多交代几句话，越肉麻越好，然后一般都会一去不还，想活都活不了。他们管这个叫什么来着？” “死亡Flag。”洛襄说，“要不再加几句？等我跳下去之后，就要回老家结婚了……” “你都死了是要结冥婚吗？少啰嗦了快点滚蛋啦！” 方小灵烦得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洛襄只是轻轻一笑，不以为意。 他走到悬崖边上，望着下方一望无垠的黄色土地，纵身一跃。 第十七节 突兀而至的离别 卢三淼是无名庄的一位普通村民，他的主业是开着他那辆东风小卡帮助庄子里的几家餐馆和小超市运货。但他恐怕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干不了这活儿了，现在他的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腿上也打了石膏，坐在床上一脸忧闷地望着窗外。 他的房子盖在无名庄边上，后面就是坟山山脚。作为一名十分注重养生的有识之士，卢三淼低头看十五分钟的书就要抬头看一会儿窗外，保养视力。通过多年来对双眼的精心爱护，他对自己的视力还是相当自信的，唯一的副作用是脚上的鸡眼也被保养得相当不错，生长茁壮得跟他亲儿子似的，养到明年就可以割下来泡酒了。 刚过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卢三淼抬头往外看了一眼，却不经意间看到一个小黑点从坟山上朝天跳出信仰之跃，然后——当然是直挺挺地掉了下去。要不然怎样呢，总不能让牛顿被苹果白砸一次吧？ 卢三淼头一次对自己那连马赛克都能够看穿的视力产生了质疑。 这年头城里到处都是高楼大厦，还有人专程跑到郊外爬山自杀？这人生前是个攀岩爱好者吧？ 他觉得还是自己看错的可能性比较大，于是不再理会，又专心捧着书本翻阅起来。 卢三淼对于远东历史相当热衷，过去他爱读宋史，无论是兰陵笑笑生的经典著作还是《名妓李师师传》这种考证人物的深邃文学他都能看得津津有味。不过最近他又迷上了明史，现在摊在他腿上的就是一本又大又厚的严谨史学著作。 《回到明朝当王爷》。 ……当然是盗版的。指望卢三淼这种人去购买正版书籍还不如指望他买把钻枪给自己开几个脑洞。 他身上的伤是前两天被人打的。那一天村里发生了一起聚众斗殴事件，起因是村里黄家的祖坟被人给刨了，祖宗八辈儿的骨头棍儿非常均匀地播撒在土里，如果明年风调雨顺，黄家应该能收获不少祖宗。 可黄家人兴许是害怕祖宗太多了养不起，于是气势汹汹地在全村缉拿嫌疑人。 无名庄里有两家跟黄家素来不和，一是李家，一是章家。李家被直接排除了——他们家的墓碑也被人踹倒了一块儿。 黄家人发动了侵略战争，章家人自然也不肯妥协。按照他们的说法，老祖宗在地下边儿待得久了，上来透透气有什么奇怪的呢？可黄家这帮偏执的暴徒硬是不肯接受这种说法，一定要跟章家拼个你死我活。还好附近派出所警察来得及时，两伙人都被拦下。 警察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给他们摆事实，讲道理，聊理想，谈感悟，发红包……直到日落时分才总算把两拨人都劝了回去。 可能有人要问了，这跟卢三淼有什么关系呢？ 是这样的，当天章家有位章老三为了保卫家园临时从城里被喊了回来，正闹得起劲儿，忽然听到对面有人喝骂：“章老三，你媳妇在我床上趴着呢！”尽管明知道这可能是黄家人卑鄙的扰乱军心之计，但心系娇妻的章老三还是急匆匆回了头朝家里赶去，推门一看，心下喜忧参半。喜的是媳妇好端端地在自家床上趴着，忧的是不知为何卢三淼在自家媳妇身上趴着。 卢三淼对此的解释是：我路过贵宅，眼看嫂子寂寞，给她变个魔术解闷，这个魔术能把人身上衣服给变没，不信你闭上眼睛等一会儿，等我再变一次能连自己都变没了。 章老三十分感动，然后打残了卢三淼的一条胳膊。 当天晚上卢三淼被媳妇从派出所领回来的时候，痛哭流涕声泪俱下地向媳妇道歉，说自己连这么简单的魔术都练不精简直不配做人。媳妇淡淡一笑，温柔地擦去卢三淼脸上的泪水，安慰道：“没关系，我教你。这魔术以前我也跟你爹变过……” 卢三淼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听闻自己变魔术的本事连媳妇都不如，登时大发雷霆，朝着媳妇就扑了过去，十分钟后终于成功被媳妇打断了一条腿。 所幸此举并没有引起家庭动荡，他和媳妇都十分宽宏大量地原谅了对方。无名庄向来如此民风淳朴。 现在他们一家人刚刚吃过午饭，卢三淼在床上翻书，媳妇则在客厅里打孩子。十几页纸张翻过，估摸着又过了一刻钟，卢三淼再度抬头，然后看到…… 好像有一个人影正在往山顶前进。 卢三淼把这个人影和之前的那个黑点重合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但他相信自己的超强视力不会骗他。于是他放下书本，花了二十分钟的时间看着那道人影从半山腰跑到山顶…… 一跃而下。 卢三淼喉头“咕噜”一声。他又用去一刻钟来思考自己应不应该履行一下公民义务报个警，然后看到一道同样的人影再度往山顶上爬去。有生以来他头一次觉得或许是时候去给自己配一副眼镜了。 当他第三次看到那个人影从山顶上跳下去时，终于忍不住喊道：“老婆，别打孩子了！快过来看上帝！” 他叫了几嗓子之后，媳妇才一脸烦躁地从客厅走进来。 “催催催，催命似的！你赶着投胎啊？” “老婆！老婆我给你说！”卢三淼急不可待地指着坟山，“你盯着那儿啊，过一会儿就有一个人从山底下爬上去，然后再从山顶跳下去。” 媳妇一脸狐疑：“你怎么知道的？” “他已经跳了三次了！” 媳妇愣了一下，然后“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三淼啊，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好不好？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 “老婆！老婆你信我！我没说谎，不信你看看！你看，他已经在爬了！你再等四十分钟，他就能从山底下爬到山顶上去，老婆你看呀！” 无论卢三淼怎么劝说，媳妇都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哭，对于他的恳求不理不睬。卢三淼悲愤莫名，一怒之下“啪”地扇了媳妇一个耳光。 从此以后无名庄的人再也没有见过卢三淼。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魔术师是一个危险的职业。 …… 对于洛襄在周日下午的经历，想来各位朋友已经从卢三淼的悲惨遭遇中窥见了些许蛛丝马迹，在此我们便不再详述。 总而言之，在洛襄下午连续跳山五次之后仍然活蹦乱跳的情况来看，跳山计划也宣告破产。在从山顶上跳下来之后，洛襄的身体僵硬了好久，半分也无法移动，看来这高度差造成的强烈冲击确实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一定破坏，但一定时间后，灵咒的强大恢复能力又会把他治愈如初。 当天晚上方小灵一边跟洛襄激烈地讨论是否跳山前说的那些告别话语仍然不够肉麻感人，一边风卷残云般把小白妙手烹调的饭菜扫得干干净净。洛襄则不得不无奈地提醒她那显然是山顶高度不足的问题。 “……你也差不多给我收敛一点，把那些玩闹的想法去掉。”洛襄盯着大快朵颐的方小灵说道，“下一次我们可以去泰山或者黄山试试。我有种感觉，其实这次我们已经很接近成功了。我的身体发僵的时候，意识也有点飘忽，只是缺少后续伤害，于是身体很快又恢复过来。如果高度再高一些，冲击力再强一点，我应该就能够被杀死了——小白，你去哪里？” 洛襄突然叫了一声，小白刚刚把门打开，听他呼唤自己，于是硬生生止住了身形。 “我……我要出去一下，买点东西。”她轻声说道。 洛襄眯起眼睛。 “别骗我们，你这几天都是跟方小灵一起吃饭的，今天却一做好饭就往外走……你要去做什么？有什么东西不能等吃完饭再买？你……” 洛襄忽然醒悟。 “你……你是不是……要走了？” “哎？” 方小灵本来正全心全意地对付着鸡爪子，一听这话猛然抬起头来。 “小白……”她疑惑地眨巴着眼睛，“你要走？可是……可是洛襄还没有死呢，你要去哪儿呀？” 刚才还喧闹着的客厅一下子沉寂下来。小白在门口迟疑数秒，她转过身来，掩上房门。 “洛先生，方小姐……真的很感谢你们这些天来对我的帮助。明明一开始就是我擅自登门，给两位造成了这么多困扰。两位还不计前嫌，如此费尽心力地帮助我，我真的非常感激。可是，十分抱歉……” 小白微微欠身，用温柔的笑容面对着两人，轻声说道： “我想我必须要离开了。” 第十八节 能不能说几句新鲜的 “为什么！”方小灵尖叫着跳下沙发，“可、可你还没有完成任务，我们还没有杀掉洛襄啊！你现在回去的话，不就是前功尽弃了吗？” “可是我不得不走，方小姐……我可以叫你小灵吗？”在获得方小灵的点头认可后，小白的笑容愈发动人，“小灵，我已经旷班太久了。原本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劝说洛先生重新投胎转世。我本以为这不是需要花多少时间的事，却没料到实际状况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我在这里停留了五天，这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再不回去，这事情必然会惊动上边的。” “可是……”方小灵着急得要命，“你……你会被罚入畜生道的，那可怎么办啊？” “那个啊……”小白的笑突然变得狡黠起来，“其实不用担心的。当时是我为了让你们下定决心帮我而夸大其词了，白大人一直对我们颇多照顾，不会轻易给我们这么严重的惩罚的，尤其我还是她最为宠爱的下属。就算这件事被发现了，我也只会被责骂一顿而已，说不定白大人还会想方设法替我遮掩过去呢——比起这个，看来我的苦肉计用得不错嘛，你们果然答应会帮我了，嘿嘿……” 洛襄直视着小白的双眼，这回他没能看穿这女人的真心，不知她是真的没事，还是为了让他们放心而强作欢颜。他试图提议：“早知道时间这么紧张，我就算请两天假也要优先处理你这边的事……要不这样吧，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明天我们就前往泰山，凭我现在的行动力，到下午应该就能——” “洛先生！”小白打断了洛襄的话，她摇了摇头，“谢谢你这么为我考虑……我可以叫你洛襄吗？” 洛襄当然同意，并没有拒绝的理由。他早就觉得“洛先生”这个称呼过于拘谨了。 “我妹妹以前叫我‘阿襄’，你想这么叫也没问题的。” “哇，你少来！”方小灵斜睨着他，“随随便便让女孩子叫自己的昵称，多半是不怀好意。小白你可小心着点儿，这家伙一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只是随口一说！一具尸体能有什么非分之想！” 小白眼看着这两个家伙又开始吵闹起来，她捂住樱唇噗嗤一笑，忽然走上前去把方小灵揽入怀中：“小灵，就像洛襄今天在山上说的，你可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刚刚说‘前功尽弃’？那可不一定哦。我走了以后，你们也可以继续试验下去嘛。我会随时关注这边的情况，只要洛襄他魂魄出窍，我一定会第一时间派人过来勾魂的哦。” 方小灵居然奇迹般地红了眼眶。 “小白你……你怎么也说这么肉麻的话……” 小白松开了她，这丫头便撇过头去擦着眼睛。洛襄本打算和小白握个手就算告别了，却没想到她走过来后，同样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方小灵的身材平得跟板儿一样，划几道白线就能当飞机场用，相比之下小白的身体则要丰盈得多。她只比洛襄略矮几公分，当两人的胸部贴合在一起的时候，洛襄头一次如此痛恨尸鬼迟钝的触觉。 “其实那天晚上我虽然喝醉了，但是你们的谈话我可都听到了哦。”小白笑嘻嘻地说道。 洛襄越过她的肩头和方小灵对视一眼，这丫头的脸颊也已经变成了红色，而洛襄虽然没什么反应，心里却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毕竟那天晚上他们说的话事后想来实在太过令人害臊了。 “所以我知道，洛襄和小灵都是十分温柔的人。”小白细声说道，叮嘱洛襄，“小灵她涉世未深，不仅要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你也要多多保护她才行。再怎么说，她可是你的主人啊……” 她松开了拥抱。洛襄点了点头，做出保证：“一定。我会好好关照她的。” “我也是！”方小灵用力点着头，声音有点儿抽噎，“我会想尽所有办法来弄死洛襄的！” 洛襄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如果不考虑语境，你说这话可真够白眼儿狼的。” 方小灵少见地没有搭理洛襄的嘲讽。她用力挥着手，目送小白出门。直到那道纯净的白色倩影消失在院门之外，连脚步声都已完全消失，她才放下手臂，嘴唇难过地撅起，显得失落极了。 “也就是说从今天起，你的饮食起居就全得要我来负责了？”洛襄瞅了她一眼，“明天中午想吃什么？我回来给你做。” “鸡蛋皮调粉丝。” “驳回，不会。” “这么简单的都不会？”方小灵看向他的面色十分难看，“你总不能只会泡面吃吧？” “放心，我还会两个菜。” “哪两个？” “一个煎鸡蛋。” “那个呢？” “煮鸡蛋。” “哇！”方小灵差点儿哭出声，“小白！你还是把我一块儿带走吧！” …… 洛襄当然只是开玩笑，作为一名独居时间长达一年的高中生，只靠鸡蛋活着无疑是无稽之谈。当然，虽然他的食谱也不少，但做菜的手艺跟小白相比就差得远了。饶是如此，身为一名厨师的自尊心还是让他不喜欢收到差评，所以当周一中午方小灵对着他的红烧茄子露出看厨余垃圾一般的表情时，洛襄当即决定如果她敢说一个不字他就算灌肠也要给她灌进去。 既然小白在临别前那么说，洛襄和方小灵的泰山之行也就不急于一时了。老实说这让洛襄大大地松了口气。他每个月只有八百块生活费，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也不过才攒下一千多块积蓄，走一趟泰山的开销至少要花去三分之一。方小灵本来对此觉得无所谓，反正不是花她的钱，直到洛襄告诉她一个不幸的事实—— “我一具尸体需要什么花销？这些钱都是你的伙食费啊大小姐！” 方小灵立刻正襟危坐：“年轻人啊，你都这么大了，是时候学会规划理财了。我们要坚持把艰苦朴素的优良作风保持到底，至于泰山什么的……嗯，过两个星期再去也不迟嘛！” 她好像完全忘记了在小白离去前答应过她什么。对于她这种有奶就是娘的不要脸风格洛襄是相当佩服的。还好这女人没生活在战争年间，不然一个国家都不够她叛的。 至于洛襄的学校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无奇。上周他还在提心吊胆的生怕别人发现他的真实状态后把他送去中科院解剖研究，到了这周就发现完全没这个必要。就算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他，最多也只会感叹一句“哇，好冰”，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他不是个活人。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种事情对于普通人来说太过超出常识范畴。这就好像你走在路上看到一个人呲牙咧嘴地扑过来，你只会怀疑他得了狂犬病而不会去想他是不是变成了一具丧尸，否则我建议你在打疫苗之前先去挂个脑科。 然而，也并非每一天都能够风平浪静地度过。洛襄总觉得自己上周好像忘记了什么事，直到周三下午放学后，他在校外被一群小青年团团围住时才回想起来，那个柳永胜好像还找过他的麻烦。 这些天来他几乎天天都能在校门口见到这个殷勤等待俞海瑶的男人，上周四、周五两天这男人看着他的神色充满了一种畅快之意，而到了这周，那脸色便阴沉下来。洛襄早已从那天的对话中猜到是柳永胜要对他不利，估计那天那个玩杂耍的把自己很抗揍这件事告诉了他。他想到了柳永胜应该会在准备万全之后再来堵他一回，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没想到的另一件事是，杨小刀并没有告诉柳永胜实情，而是托称洛襄那天逃跑了。故而柳永胜在这一天重新计划，带了七个人来把洛襄团团围住。面对洛襄那张迷茫的面孔，柳永胜小人得志般狞笑起来—— “这回我看你小子再跑一个试试？我告诉你，姓洛的，信不信老子今天弄死你！” 啊……又来这句。 洛襄很想冲他翻一个白眼。 我听都听腻了，你们这帮人劫道的时候就不能请导演设计几句新鲜的台词吗？ 今晚请假，明日加更 抱歉。坐高铁回家晕车了，现在难受得很，请一晚假。明天会给各位补上，请谅解。 《可我只是一具尸体》今晚请假，明日加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九节 弱智是会传染的 洛襄被七个青年簇拥在中间，转进了三中对面的一条死胡同。这帮人也不想明目张胆地进行街头斗殴，洛襄更是不愿张扬。两边人的意愿居然在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柳永胜应该是这帮人中的小头子，现在他耻高气昂地跟在后面。上周三来劫道的那四个人也都在，余下的却是新面孔。不过这对洛襄来说都无所谓，他现在正在纠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出手。 经过一个星期的适应，现在他对于这具身体的力量已有了一定程度的掌控。一开始给方小灵煎鸡蛋的时候，他先是捏碎了两个，第三个又差点把锅子砸烂。但方小灵终于吃到他历尽千辛万苦才做出来的煎蛋时，感动得那叫一个热泪盈眶，不由得喊出了发自内心的赞美—— “烫死老娘了！”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现在他写作业已经不会再把纸页戳破，也不会再将门把手捏得凹陷一块了。但这都是比较精巧的细活儿，要打架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还没有对人挥过拳头，也无法判断该用多大的力，用轻了恐怕吓不住这些人，反而更增他们的凶性，万一用重了吧…… 洛襄想起在自己手里壮烈牺牲的那两个鸡蛋，摇了摇头。 还好那只是鸡蛋，若是面前别的什么“蛋”被他一不留神搞碎了，那就算把他全副身家搭上都赔不起了。 故而他衡量许久，最终还是长叹一声，决定像上次一样挨顿揍算了。上回那个玩杂耍的没打动他，才会去把柳永胜叫过来；等到这一次柳永胜也亲身体验到他的“硬度”，应该就会对他避而远之了吧。 ……这货简直就是都市主角的耻辱。 所以他把书包从身上摘下来丢在一边，好整以暇地面对着这些青年们。这时候就很容易观察出他们的差别来了。几个不认识的家伙都是一脸老子天下第一的睥睨姿态，而上回那个杂耍团的四名成员则面色复杂，视线都有些躲躲闪闪。 柳永胜比洛襄大了七八岁，估计是觉得实力悬殊，于是有恃无恐大摇大摆地站到他面前，一手插兜一手指着他嚷道： “跑啊，小子，这回怎么不跑了？听说你不是很能跑吗？再跑一个给我看看啊！” 跑？ 洛襄疑惑地看向那个杂耍团团长——他还不知道杨小刀的名字。这家伙却是视线飘忽。 哦…… 洛襄心思一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不过，他也并不打算解释，没那个必要。 “我早跟瑶瑶说过，你这种废物呢，就是欺软怕硬。你看，我没说错吧？你纠缠我们家瑶瑶的时候那么大胆子，现在怎么就怂了？你们看他那个吊儿郎当的熊样，就这模样还敢追你们嫂子，他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他的小弟们附和地笑了起来。 洛襄一脸漠然。 “这人哪，总得有点儿自知之明才行！你说你好端端当你的学生不好吗？成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天鹅每天都要应付你们这些癞蛤蟆的纠缠，不堪其扰不胜其烦，人家已经很累了，可你们呢？有没有考虑过人家的想法？没有！你只在乎你自己！” 洛襄有些烦躁了。 “你的事儿呢我也略有耳闻，连英语都学不好的废物，还是个迟到狗，你说你挂着这么多名头还跑去对瑶瑶死缠烂打的，你不觉得有损她的清誉吗？所以说你们这种没爹没妈的小孩就是没教养。哥哥我呢，比你虚长几岁，在社会上多混了几年，也算是半个成功人士吧。今天哥哥就来教教你社会的规矩，让你懂得一下世道的残酷，让你——” “你废话这么多到底还打不打？”洛襄终于不耐烦了，“麻烦你们要打就快点儿行不行？大家都很忙的！你快点打完我还赶着回家做饭呢！懂行的知道你是来劫道，不懂行的还以为是丐帮长老在这儿宣传抗金大业呢！” 柳永胜话说到一半被洛襄噎了一下，愣了半天没反应过来，随后却是一声哼笑。 “小子你到底搞没搞清楚状况，今天你哥哥我是来揍人的！你话越多，挨的揍就越狠，哥哥建议你还是老实点儿乖乖听话，这可是为了你好！” “我真是谢谢您了！”洛襄无奈一摊手，“你们再不打我可就走了！” “嘿！都这架势了你还想跑？”柳永胜拍了拍手，“行吧，既然你为了挨顿揍都急成这样了，哥哥我是个好人，就不吊你胃口了。来来来各位，教教这小子做人的道理！” 在他的巴掌声驱使下，几个青年会意地走了上去。那三张没见过的面孔都走在最前面，后面的杂耍四人组则有三人臊眉耷眼地跟着，杂耍团团长却没有上来的意思，而是像保镖一样护在柳永胜身边。洛襄饶有兴致地瞄了他一眼，那家伙赶紧抬头数起了天上的星星。 ……虽然还是白天。 就在洛襄这边开小差的时候，当先一人已经一拳打在了他的胸口上，后续的攻击也接踵而至。还是熟悉的画风，还是一样的味道。对于没有痛觉的洛襄来说，这些如雨点般坠落的拳头也就真如雨点一般轻柔，还算不上暴雨，最多就是个雨夹雪的程度。实际上他也考虑过要不要稍微假装一下被打得很痛的样子，但因为觉得实在麻烦因此还是算了。 于是现场就出现了一种诡异的状况：洛襄气定神闲地站在死胡同中央，时不时还要打一个哈欠。旁边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一拳一拳揍在他身上，感觉像是在练木人桩。就这情况，再有正义感的人看到了都不会报警，多半以为这三人是哪家武馆勤学苦练的弟子，正拿塑料模特操练呢。 您看过那种小奶猫招惹大狼狗的视频没？洛襄以前总觉得那些大狼狗脾气太好，被这么挑衅了都不还击。现在明白了，人家那叫一个无奈，你说你动动爪子给它拍死了叫谁来负责啊？ 话说……为什么会是“三个”呢？因为另外那杂耍团的三人组现在是出工不出力。他们只偶尔伸出一只手来在洛襄身上轻拂一下，温柔得如同情人的抚摸。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外围一边看热闹一边叫嚣——“打死他！”、“弄死他！”、“干死他！”……您见过《食神》里的十八铜人吗？这就是最外圈那三个专门负责摆姿势的。 其中一个叼着根烟头的小黑脸打着打着也察觉出不对劲了，他硬是掀起洛襄的衣服看了一眼，下面没垫什么东西啊？洛襄一没留神被他瞅了空，赶紧又把衣服下摆抢过来放下，顺带白了这小子一眼：“哎哎哎，打归打，不能犯作风错误！虽说大家都是爷们，你耍流氓我一样投诉你啊！” 也许是这句“轻蔑”的话语激起了小黑脸的怒火，他嘴里骂了句不干净的，一个巴掌就扇了上来。洛襄不在乎别人殴打自己，可打脸就有点儿过分了。他下意识地拽过旁边另一个人就挡了上去，“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那可怜的小伙子在原地转了半圈才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脸。 “你特么——”那人眼中喷火地瞪着洛襄。小黑脸却跟没事人一样闪到了一边。 “不关我的事啊！”洛襄赶紧说道。 但那人却抬腿一脚狠踹了过来，一个杂耍团团员眼疾手快拦住了他： “不能用脚啊！” “啊？”小伙子一愣，“为什么？” “因、因为……”杂耍团团员支支吾吾，“这个……洗衣服会很麻烦……” “……你特么到底是站哪边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现在里面的人都感觉到不对了，旁观的柳永胜自然看得更是迷糊。他抱着胳膊皱起眉头：“我说你们干嘛呢这是？怕什么？用力打啊！我不都说过了，你哪怕打断他两条胳膊腿儿我都能负责！你瞧你们一个个娘们儿唧唧的是没吃午饭吗！” 里面的人有口难言，小黑脸转过头来，张了几次嘴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抗揍的人他们不是没见过，可这小子明明身上没几块肌肉，却比棺材板儿还硬，下盘又稳，推都推不动。他们这些小青年个个都比这小子健壮，可这一拳拳打上去人家连点儿反应都没有，这就让人相当难堪了。 杨小刀在柳永胜身旁站了半天，犹犹豫豫不敢说话，这回眼看老大发火，他想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在柳永胜耳旁轻声说道： “大胜哥……我怀疑这小子可能是少林寺出来的。” 柳永胜缓缓地转过头来，用一种吃人般的眼光盯着他。 杨小刀打了个哆嗦，却还是倔强地说道：“老大，是真的！你看过李连杰的片子没？那个少林武僧——” “小刀啊……”柳永胜叹息一声，他的语气变得平和而温柔，“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老是看那些武侠小说，对脑袋不好。我还记得咱们上学那会儿考成语填空，人家都知道‘灭绝’后面要填‘人性’，就你填了个‘师太’……我一直觉得咱们国文老师英年早逝这事儿有你一部分功劳。” “大胜哥！”杨小刀急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我有一个道上前辈曾经说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说的是咱们那个为了练梯云纵从六楼上跳下来的学长么？他还说过只要左脚右脚互踩借力就可以飞上天呢！” “大胜哥你怎么就是说不听呢！你看，这一星期里我可没闲着。为了破这小子的功，我做了不少研究！”杨小刀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两本薄薄的小人书，看那破破烂烂布满油渍的纸页和侧面贴的标签，应该是从兰陵图书馆里借出来的。 柳永胜瞥了一眼。 一本是《如何破解铁布衫》。 柳永胜嗤之以鼻。再看另一本—— 《少林绝学之地煞七十二变》。 ……突然觉得第一本还挺有学术价值的。 柳永胜不再搭理杨小刀，他用爱怜的眼神看了一眼这个过去是自己同学如今是自己小弟的男人，觉得让傻子就这么生活在傻子的世界里也没什么不好的。于是他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朝洛襄走去，嘴里说道： “老子到底是怎么带了你们这么一帮傻鸟？老锤他胸口干嘛？打断了骨头还得赔钱，多不划算！肚子那块儿是软肉，照肚子上打啊！” “大胜哥！”杨小刀惊呼，“千万别，可疼了！” “废话，老子就是要让他疼几天好长记性！” 柳永胜丝毫不理会杨小刀的劝阻，在杂耍团四人组拦住他之前，就狠狠一拳轰在了洛襄的腹部。 洛襄眨巴了一下眼睛。 ……老实说有点儿痒痒。 柳永胜保持着这个动作站了三秒钟，然后不动声色地用左手捏住右手手腕转身退去，嘴里哼哼一声：“嘿，还真有点儿硬。” “大胜哥！”杨小刀一脸关切，“我不是说他疼，我是说你疼！” “……你闭嘴，老子不想跟你说话。”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洛襄面前的六个小弟有些不知所措。明明这个人就站在这里任由他们殴打，怎么越打心里就越是不爽呢？ 于是出工不出力的从三个人变成了六个人，每个人出拳的时候都是嗷嗷叫着一副赤胆忠心舍生取义的样子，可雷声大雨点小，等到落在洛襄身上就变成了“你拍一，我拍一”般的气势。 ……这几个人老了一定能成为广场太极拳团队的领头羊。 柳永胜面色僵硬地揉了半天的手腕，现在他也看出几个小弟的力不从心了。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果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健身俱乐部的雄武大汉，打不动那是实力的问题，没话可说；可这小子身上没二两肉估计还没他家里养那条圣伯纳重，身上连一块儿腹肌都没有，他凭什么这么硬？凭什么这么持久？ 柳永胜迟疑了好久，才又缓缓地把视线移到了杨小刀身上。 如果有的选，他是真心不愿意这么做。 “小刀……”柳永胜的内心挣扎着，最终却还是说道，“你……那啥，你把你刚才那两本书再掏出来给我看看。” 洛襄百无聊赖地站在那里，突然发觉面前正在“殴打”自己的人变少了，抬头一看，却见那些家伙们扎堆在一起，正围着一本破书认真地阅读着。那个杂耍团团长站在中间激情澎湃口沫横飞地为大家做着免费讲解。 被方小灵灵咒加强过的视力让洛襄轻而易举地看到了那书本封面上的名字—— 《如何破解铁布衫》。 洛襄的嘴角抽搐。 子曰：弱智是会传染的。 古人诚不欺我。 第二十节 史上最奇葩的劫道 我真傻，真的。 一开始小刀跟我这么说的时候，其实我是拒绝的。因为你不能让我相信，我就马上去相信，第一我要试一下，因为我不愿意打完了之后那小子一点毛事儿都没有，这样回头道上兄弟们一定会骂我，说我以前的本事都是假的，是坑蒙拐骗弄出来的。后来我也证实这个法子确实是没点屁用，我用完以后是这个样子，你们用完之后，也是这个样子。 后来柳永胜在回想起这一天的经历时，忍不住如此喟然长叹。 个人的思绪总是灵活无比难以掌控，但集体的倾向就很容易受到带动。尤其当别人都处在内心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这时突然有一个领头人跳了出来，大家在无计可施的状况下就很容易受到他的影响。要不然怎么办呢？总不能真的去问神奇海螺吧？ 就算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吧。 被急躁心情冲昏了头的柳永胜万般无奈之下接受了杨小刀的建议，后来他成了圈里第二没脸见人的，因为他居然会相信一个傻子。 圈里第一当然是杨小刀，因为他就是那个傻子。 可是此刻，不管是他们，还是四周围的小弟们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种解析类的书籍最大的特点就是文字极具导向性与吸引力，你要是一眼不看也就算了，一旦读了一段，就会沉迷进去，越看越想看，越看越相信。等到整本书读完，你就有种自己已经成为武林高手一样的成就感。 “这个极泉穴是在哪儿啊？”柳永胜问道。 现在他们看着的是那本《如何破解铁布衫》，之所以没有选择《少林绝学之地煞七十二变》，是因为柳永胜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拥有一点底线的。人可以弱智，但不能弱智到那个程度。 一听他发问，杨小刀立刻来了精神：“极泉穴位于手少阴心经脉上，所谓高之甚为极，水之初为泉，心主血脉，乃少阴心经之始，有如少阴之气自泉中奔流而出，故名极泉。” “说人话！” “就胳肢窝下边儿！” “……啥？”柳永胜皱皱眉头。难道找人去戳那小子的腋窝？ 可旁边一个杂耍团团员的话让他拿定了主意—— “大胜哥，有道理啊，胳肢窝下边儿是软肉，练不硬的！” 柳永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指着书上的一处问道：“这个地方说谷道也行……哎，谷道我知道，就是——” 此言一出，几个小弟顿时都变了脸色，纷纷把视线转开。杨小刀面容苦涩：“大胜哥，这……咱们要不要先戳胳肢窝试试？” “你怕什么！”柳永胜怒道，“你不说这小子是少林寺出来的吗？戳一个武林高手还丢你的人了是怎么的？你出的主意，那就你去！戳他谷道！还有你们俩，戳他胳——啊那个极泉穴！” 被点到名的三人皆是一脸死灰，感觉自己的人生不会再好了。 可没办法，老大既然发了话，那就得硬着头皮上啊。那边洛襄也听见了这边的对话，一见杨小刀走过来，他头一次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啊！咱们熟归熟，你敢碰我我一样起诉你啊！” “兄弟，对不住！”杨小刀苦着脸拱了拱手，“您忍忍，我保证就这一回，忍忍也就过去了……” 那可不咋的？要不然你还想来几回啊？ 洛襄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反正自己也感觉不到，如果这样就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的话，让他戳两下也没什么打紧。 可……可这感觉咋就这么不对味儿呢？ 另外两个小弟也走到他身前，那小黑脸同样满脸不是滋味：“这个……兄弟，不好意思，劳烦您抬抬手，咱都方便不是？” 您瞧瞧，这是劫道的人说出来的话吗？ 洛襄也懒得跟他掰扯，把两条手臂往旁边一张，像一支稻草人一般站在那里。身后的杨小刀带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觉悟蹲下身子，说了声“兄弟，我来了”，这便一指头戳了上去。 “噗哧”！ ……别误会，这只是戳到衣服的声音。 洛襄的嘴角扯了一下，他当然没什么感觉，可只要一想到背后有个年轻俊朗肌肉分明的汉子正用他那根长条状的物事对自己的禁地发起进攻，他就觉得自己的面前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好死不死，柳永胜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有些兴奋地拍着巴掌：“哎，好像有用！小刀，继续戳！” 杨小刀已经心如死灰。 您说说这叫什么事儿，被打的不开心也就算了，连打人的都不开心。 这时前面的两个小弟也绷着脸对洛襄的腋下发起了进攻。洛襄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左右两侧有两个青年一指一指地戳着他的腋窝，后面还有一个正在戳他的屁股。另有几个年轻人正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围观，领头的不断拍手叫好。万一这时候巷子口路过一个巡逻警察，问起这是什么新潮的特殊服务，洛襄该怎么跟他解释呢？ 就说这帮人是来劫他的道的？ 谁信哪？ 戳了半天依然没什么收效，杨小刀和两个小弟早就已经麻木了。反正都已经戳上了，一下也是戳，十下也是戳，那就戳吧。他们就这么机械式地一指头一指头地连续戳着。那边柳永胜一开始还有点儿期待，时间一长也咂摸出问题来了。 这时恰好旁边有一个小弟给他出了主意—— “大胜哥……要不咱们撕了他的作业吧？” 今天这事儿要是传扬出去，这帮人以后还怎么在道上混哪。 …… 洛襄跟他们在这儿浪费了将近半小时，心里也早有些不耐了，正打算问问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时忽见一个小弟跑了过来，从地上拾起他的书包扭头就跑。那小弟把书包交给了柳永胜，打开翻了起来，然后从里面取出几套试题集。 “喂！”洛襄叫了起来，“你们干嘛？我语文作业才刚补上的，别给我弄坏了！” 柳永胜哪里肯理他？一听他这么说，反而更加兴奋—— “刚补的？那正好啊！老子就喜欢撕你刚补的！来来来一人一本都别客气啊！” 他把那些习题集左右分给几个小弟，几人都笑嘻嘻地摆开了架势。习题集里面还夹着一些试卷和测试纸，这会儿就只见纸页飞舞，全都纷纷扬扬地洒在地上。 “喂。”洛襄仍旧好声好气，“哥几个，打个商量嘛，我再让你们打十分钟，把我作业放下好不好？写这东西很费工夫的！” 柳永胜自以为终于抓到了洛襄的软肋，他的笑意愈浓，从口中蹦出了一个字—— “不。” “滋啦”一声，洛襄的英语试题集被拦腰撕成两半，余下几个小弟也有样学样，撕得不亦乐乎。柳永胜从地上捡起那半份试题集，正打算再给它一分为二，手上刚一用力，视线却突然发生了偏转。 “大胜哥！”、“那小子——”、“小心！”…… 一刹那间他似乎听到了手下小弟们惊慌失措的叫喊，大脑的反应却没能跟上。因为他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到了墙上，一种沉钝的痛楚从头骨上传来，但柳永胜却没有发出声音。在他的面前，一张如死人般僵硬的面孔正冷冷地对着他。洛襄一只手撑在他肩旁的墙壁上，用漠然的目光轻声开口了—— “是不是我一直脾气很好，所以让你产生了什么误会？嗯？还是说你的耳朵不好使，刚才我说的话你没能听清楚？那么现在我再说一遍，竖起耳朵听好了……” 洛襄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要，动，我的，作业。不然我会很生气，我生气的后果很严重，你滴明白？” 柳永胜感到自己的额头有汗水溢出，他浑身发凉。洛襄的身体散发出的冷意让他不由自主打起了哆嗦。 他的喉头“咕噜”一声，下意识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十一节 这世道比想象更残酷 柳永胜没有看清楚洛襄是怎么从那么远的距离外突然冲过来横在自己面前的，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洛襄那张脸就已经摆在他面前二十公分的地方了。按理说柳永胜活到二十多岁，也在道上混了几年，大小场面都见了不少，没道理这么犯怂。可他现在两腿却直打哆嗦，脑袋里面嗡嗡地乱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有一种感觉。他不是在害怕洛襄这个人，而是在害怕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也许是洛襄身上那逼人的寒气，也许是他那如死人一般的面皮，也或许……是他两串话说下来，居然一次都没有眨眼，一次都没有换气…… 不仅柳永胜本人愣住了，周围的小弟们也全都被这突然的一下给弄懵了，明明是一伙人围着一个，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洛襄仍旧凝视着柳永胜，他的声音放轻了—— “我懒得管你和俞海瑶之间是什么关系。你说让我不要纠缠她，让我离她远点儿。没问题，你放心好了，我现在对她一丁点儿想法都没有。今天你们骂也骂了，打也打了，那么之前的事情，我建议我们一笔勾销。以后大家各走各的路，谁也别烦谁，你说好不好啊？” 不等柳永胜回答，他接着说道： “不过刚才是我太温吞，可能给你造成了一些误解，认为我是个好欺负的主。对于这一点，我向你道歉。所以这回为了不让你误会，咱们就把话说明白一点……” 洛襄又贴近了，现在柳永胜已经变成了斗鸡眼。 “我刚才的话不是请求，而是命令。希望你务必遵守。不然下一次，就换我来教教你，这个世道比你想象得还要残酷得多。” 说完这番话，洛襄没有等待柳永胜的回答，缓缓后退离开了墙边。他的衣服袖子上沾了不少墙灰，现在他正在用力拍打着，顺带用眼光在那些小弟身上扫了一遍。几个小弟面面相觑，谁都没敢作声。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拿着洛襄一本试题集，眼见洛襄看过来，他赶紧递了过去： “哥们儿，没撕坏，就开了点儿胶，应该不碍事儿……” 洛襄远离之后，那种怪异的压迫感便迅速消失了，柳永胜喘着粗气，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实在太过窝囊了。这小子不就“壁咚”了他一下吗？至于怕成这样？不……只是这小子突然搞这么一出我没能反应过来而已，再来一次指不定谁怕谁呢！ 他这么想着，心底里便燃起了一股怒火，眼见几个小弟也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那火焰便更是“噌噌”往上疯涨，直接从口中飙射出去—— “哎你们一个个干嘛这是！搁旁边儿看戏哪！揍他啊！你们七个人呢，怕他干嘛！他硬点儿又怎么了？两个人架住他掰断他胳膊也成啊！” 柳永胜现在气得发疯，满脸通红，嘴里说出的话半点儿都没了之前那种社会人士的派头，反而像是个小孩子。几个小弟听了他的话也没有半点儿反应，他更是怒不可遏，正要再喊，却见得杨小刀和小黑脸冲他使眼色。杨小刀苦着脸不断摇头，小黑脸则朝着柳永胜身后的墙壁努了努嘴，示意他扭头去看。 柳永胜回头瞟了一眼，登时把满肚子的火气都憋下去了。 墙壁上多出了一个圆洞，看着跟人一条胳膊差不多粗细。这墙是一家废品回收站的院墙，回收站老板的小儿子应该是正在院里玩弹力球，眼下这小孩正用见了鬼一般的眼神瞅着这边，院里院外的人通过这墙洞相互看得清清楚楚。 弹力球顺着地沟滚进了下水道。 柳永胜回过头来，又看看洛襄那条胳膊上的墙灰，于是心下了然。 难怪小弟们不敢上来。这一拳要是打在人身上，打在肚子上就是一个钥匙环儿，打在头上那就是一盘沙拉。 现在他的脑袋里一团乱麻。一瞬间，洛襄刚才所说的话又在他的脑袋里回响起来： “这个世道比你想象得还要残酷得多。” 柳永胜不敢再出声了，可洛襄却偏偏又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柳永胜被逼得退到墙边，他心里那个恨啊。人家都放过他一次了，他这张破嘴怎么还是不老实，又跑去找事儿呢？ 他举起两手，脸上浮现出僵硬的笑容： “误会，是误会，兄弟。刚才我就是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嘛。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他的笑声在发颤。洛襄这辈子都没见过比这更恶心的笑了。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了手。柳永胜从嗓子眼儿里酝酿出一声尖叫，正要嚎出来，却见这小子从他口袋里掏出一只钱包，在里面翻出两百块钱，从那个圆洞丢进了院子里面。 “算我借你的，早晚会还给你。”洛襄对柳永胜说道，接着又通过圆洞对院子里的小孩喊了一声，“赔你家的墙！哦对了，我这身上还有两块，赔你的弹力球！不准私吞啊，要交给你家大人，不然我今天晚上再来找你！” 小孩机械式地点了点头，一副吓得要哭的样子。 洛襄朝他做了个鬼脸，正要离开墙边，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所有人都因这声音而回过头去。这么一条死胡同里面挤了这么多人，又是剑拔弩张的，傻子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别说女生了，就连胆大的男生看到了多半也会快步走开，别人家的闲事有什么好管的呢？ 洛襄也柳永胜也看向那边，但和其他人不同，他们在转头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 俞海瑶今天穿着淡粉色的长外套，手中的手提袋里装着她的书本，看起来沉甸甸的。她似乎刚刚跑动过，秀发有些凌乱，发卡也歪了一点，淡樱色的唇中发出有些急促的喘息声。眼见这么多男人一起把视线投注在她身上，她瑟缩了一下，却又顽强地重新鼓起勇气，细声叫了起来—— “你们不要打架好不好，你们……” 柳永胜心中“咯噔”一下，嘴里发苦。他今天本来跟俞海瑶说好了不会去接她，因此可以放心大胆地拦这小子的道儿。却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还赔了两百块钱进去。再说俞海瑶她平时最讨厌那些粗野的坏人，这眼下—— 唔……等等。 柳永胜眼珠一转，突然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对洛襄说道—— “哥们儿，拜托你把钱包还给我好不好？我就这么多钱了……你要钱可以，但在女孩子面前打架有些不好，咱们今天就算了吧？” 洛襄一愣。不光是他，连后面的数个小弟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俞海瑶瞪大秀气的眼睛，捂住了嘴巴。她原本是听同班同学说洛襄和“经常来接她的那个男人”被人围着走了，于是慌忙跑了过来。她知道柳永胜平时和一些“那样的人”有些交往，害怕他会找人去对付洛襄。可……可这种情况，难道是—— 仔细看去，洛襄的手中确实拿着柳永胜的钱包——他平时为她买东西用的都是那只钱包，俞海瑶自然记得清楚。而且看这个架势，那些男人都站在洛襄身后，而柳永胜则被逼得站在墙边。那也就是说…… “洛襄！”俞海瑶不敢置信地开口，“你、你不是……这些人是你叫来的？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怎么可以打人呢！” 洛襄还没来得及说话，柳永胜却又叫道： “没有没有没有！瑶瑶你别误会你同学，我们刚才就是有些误会，现在都解开了。没什么事儿了，没什么事儿了……” 他这么说着，暗中对后面的小弟们使了个眼色。于是小弟们也转过弯儿来，小黑脸巴结似的对洛襄说： “老大，人家女朋友都来了，我看……咱要不就算了吧？” 洛襄一言不发。 俞海瑶跑到柳永胜身边，焦急地问道：“柳永胜，你……他打你哪儿了？你没受什么伤吧？” “没有没有，我不是说了嘛，就跟你同学聊聊天，你别担心，没什么事。” 柳永胜“虚弱”地说道，同时有意无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俞海瑶一见，连忙拨开他的手，紧张地问道：“怎么了？这里疼吗？啊……你的头上起了好大一个包！洛襄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来解决，不关柳永胜的事，你带着这么多人来打他算什么！你以为你打了他我就会觉得你很厉害吗？就能够显出你很英雄好汉吗？你这样反倒让我更讨厌你了！” 洛襄走上前一步。俞海瑶立即拦在了柳永胜身前。平时一直都那么害羞的她，此刻脸上却露出了坚毅无比的表情。她咬牙看着面前的男生—— “你要打是吧？要打就连我一起打好了！除了暴力以外你还会用什么？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这种男人！从今以后请你不要跟我说话，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不知为何，看着面前那张开细弱的臂膀守护着身后男人的女孩，这一幕似乎触动了洛襄心里的一个柔软的部分，让他隐隐想到了什么。 但他却没有仔细琢磨。他随手把柳永胜的钱包丢在地上，然后转身，一张张拾起掉在地上的那些纸页，不论是完整的，还是破碎的。他的英语习题集被柳永胜扯成了两半，不少纸张散落下来……他把那些纸张塞进书包，其中有数张上印着小巧的脚印——那是俞海瑶刚刚跑过来时从上面踏过的痕迹。 所有人都在凝视着他弯腰捡拾的身影，明明有整整十个人围在此处，小巷子里却是一片寂静。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吹乱了俞海瑶的秀发，也将一些纸页吹到了半空中，朝着马路那边飞去，几息之间就不见了踪影。洛襄好像完全没有想到这一茬，他呆呆地抬起头来看着那个方向。数秒之后，他背起书包，再也没有看俞海瑶一眼，就这么漠然地走出了小巷，大步离去。 几名小弟还在呆呆地看着，一个反应快的叫了一声“哎老大等等我们”，就快步跟了上去，剩下的也有样学样。 做戏就要做全套。 前方，洛襄的那道身影走在傍晚渐渐亮起的灯火与暗影之间，书包在他的肩头悬挂着，伴随着他的行走微微摇晃。不管是被柳永胜等人劫道，还是被俞海瑶说了那样的话语，他好像都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他走得不紧不慢，步伐稳健，仿佛身后的一切都与他再无瓜葛。 那远行的背影映在了所有人的眼中，却又像是哪里都不属于，哪里都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稍微……有一点寂寥的感觉呢。 第二十二节 儿女心意总难明 洛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远处的人潮之中。俞海瑶松下了肩膀，这时她才注意到自己一直保持着那种母鸡护雏的姿势，傻乎乎地张着两条手臂。现在她放下胳膊，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转过身去时，却发现自己的脚底贴着一张纸片。 她弯腰撕掉它，发现那是英语习题集上一页的残片，洛襄刚才在地上捡的应该就是这些东西。 这是洛襄的字迹…… 俞海瑶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对着那张残片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洛襄的习题集为什么会变成碎纸，难道他在打架的时候要拿习题集做武器？ “哎哟……”柳永胜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有些夸张地长舒了一口气，“瑶瑶啊，还好你来得及时。你说这一个两个的我还能架得住，七八个一块儿上我可就没辙了。你可别生你同学的气，年轻人嘛，冲动一点儿也正常……” 他嘴上说着温和的话语，内心却窃喜不已，觉得自己这一番操作实在是太机智了。说老实的，刚才眼看着洛襄走过来，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完蛋了。毕竟看那小子一拳把墙给打穿的能耐，俞海瑶这小丫头哪里挡得住？但他还是赌对了，那小子果然不会在俞海瑶面前动手。虽然气势上输了一截，但柳永胜知道自己是赚大了。 “柳永胜。”俞海瑶捏着手里的纸片，轻声问道，“你之前说今天不来接我了吧？那你还到学校附近来干什么？” “呃？哦……”柳永胜赶紧解释，“我要忙的事儿忙完了，一看时间还够，这不怕你放学路上寂寞，就又过来了嘛。哎哟，早知道会出这种事，我……” “真的吗？”俞海瑶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他，“那些人……你真的不认识？” 柳永胜一愣，随后赶紧叫苦：“你别是在怀疑我吧？瑶瑶啊，你想想，要是那些人是我叫来的，我能叫他给打成这样？哎哟，我的后脑勺……瑶瑶你同学力气可真够大的。你在学校也得小心着点儿，免得他恼羞成怒……” “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俞海瑶说，她把那张纸页收进口袋里。 “我知道你信任他，可是啊，瑶瑶，我也不是有意说你同学的坏话，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柳永胜一边捂着自己的脑袋假装倒吸凉气，一边说道，“你看他平时也算是个斯文人，我也没料到他会给我来这么一手，是不是？” 俞海瑶没有回答。她又看了一眼洛襄离去的方向，可人流涌动，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真的是他做的吗？可是这张纸页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人的表现也有点怪……可是如果不是的话，他为什么不跟我好好说呢？他难道不知道，比起柳永胜，我更愿意相信他的话吗？ 是我刚才表现得太冲动了吗？还是我怀疑他让他伤心了？可是过去，他就算是跟别的女生多说了两句话，都一定要过来跟我坦白清楚的。最近这些天他变得好怪，都不会再来跟我说话了。难道在他的心里，我已经连让他解释一下的价值都没有了吗？ 某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了上来，带着一点点酸楚。 “瑶瑶？”柳永胜把钱包捡起来塞进兜里，面带笑容走到了俞海瑶身边，“多谢你替我解围，我请你去吃牛排，好不好？” “我不想去……你的头没事了吗？” “还是有点儿疼。”柳永胜赶紧说道，“不过嘛，我好歹也是个男人，这点儿伤算得了什么？唔……就是稍微有点儿晕乎，瑶瑶你搀着我点儿……” 他顺势靠向了俞海瑶。俞海瑶犹豫了一下，用自己娇弱的肩膀撑住了他。可柳永胜想要牵她的手，却又被她避过了。她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柳永胜讲述自己刚刚是怎么在一群人中间辗转腾挪，但好虎难敌群狼，最终还是被无奈压制的故事。按照他的说法，洛襄言里言外的意思就是让他离俞海瑶远一点，但他当然不肯答应。如果不是俞海瑶恰好到来，他害怕再起冲突会伤着她，那到最后也不会服软的。 他滔滔不绝地讲着，好像浑然忘记了自己一对八打了半天就只有头上起了一个包是不是有点儿可疑。但俞海瑶似乎也完全没有注意他的说辞，女孩偶尔回一下头，看向路那边灯下来往的人影，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却又一次次落空。 看到她这副样子，柳永胜狠狠咬住了牙。 不行不行，那小子在她心里还是有地位的，要想后顾无忧，就得解决得更彻底一点！ 可是该怎么办呢？今天这一趟，算上自己八个人都是铩羽而归。那小子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不光硬实经打，一拳还能把墙给打出一个窟窿……想到刚才的那一幕，柳永胜心里又打了一个哆嗦，却又生出一股狠劲儿。 看来普通人是制不住他了，那样的话…… 如果能找森哥，把“拳王”给要过来帮手……另外，再稍微设计一下，让那小子不能还手的话…… …… 洛襄心里有些烦躁，但这烦躁却和最后出现的俞海瑶毫无关系。他其实并没有生她的气，也没什么别的感觉。之所以捡完东西就离开，只是觉得“再纠缠下去会很麻烦，差不多该走了”而已。 如果说今天真有什么让他生气的事，那就当属自己的习题集被撕烂这一件。他有点后悔自己那时迟钝的表现了。说起来这还得怪那些人的表现太过离谱，让他放松了警惕。你说那本来大家玩得“其乐融融”，谁能想得到他们说下狠手就下狠手啊？ 饶是如此，他当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用肩膀把柳永胜壁咚了一下，没有真的让那一拳打在对方脸上，要不然柳永胜脖子上头就要出现一盘意大利面了。 ……刚好可以端给友军尝尝。只要他们不在乎用什么材料做的就行。 走过亚细亚那边的红绿灯时，洛襄回了一下头，却发现那七个小青年还吊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谁都不愿意站在最前头，于是七个人站成一横排，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不知道接下来是打算去救爷爷还是白雪公主。 眼见他停住脚步回头看过来，那七个人居然也齐刷刷停住了。洛襄眨巴了一下眼睛： “你们愣什么，过来啊！” 七个人面面相觑。那小黑脸鼓足勇气开口了—— “你说过去我们就过去啊？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我们老大了咋地？呸，我们就不过去，你能怎么样！” “……你确定真不过来？” “谁过去谁是你儿子！” 洛襄耸了耸肩：“那随你们吧，我先走了。” 他扭头离开。小黑脸一脸牛气地挺挺胸膛，大概是觉得自己敢跟一个一拳穿墙的大佬对叫十分了不起。下一秒，旁边的一辆车突然摁响了喇叭，七个人中有六个吓得一跤跌在地上，还有一个以“那啥坐莲”的姿势压在了同伴身上。就这个画面，拍成片子能往里边儿加不少关键词呢。 还好他们没有碰瓷的意思，不然司机以后每个月油钱都省了。 七个小伙子被这一喇叭震得耳鸣了半天，好不容易爬起来了，正要叉腰开骂，却见那司机从车窗户里边儿探出头来破口大骂—— “我日内（你们）娘哟！内个熊滚孙羔子起来的搁大马路中间抢孝帽子带的吗？老子的绿灯都叫内给白瞎了！” 洛襄听着身后马路上传来的喧闹之声，脚下不禁加快了步伐。 一下子多了七个儿子，不知道计生办会不会来找他的麻烦呢。 第二十三节 纯情房东俏房客 洛襄走进客厅，把书包丢在地上。只要一想到今晚还要花工夫去把英语习题集一页页粘起来，他就感到一阵烦闷。可是这工作不做又不行，不然的话明天班主任说不定要跟他同归于尽。 “啊，洛襄你回来了？”系着围裙的小白从厨房探出头来，朝他露出一个笑脸，“你是要先吃饭，还是要先洗澡？” 洛襄等了好一会儿，她没有说出第三个选项。这让他十分难过——现在的人就连说台词都越来越不走心了。 “小灵。”洛襄在沙发上坐下，“你那些灵咒是不是有什么副作用？” 方小灵白了他一眼：“你都变成尸体了还问我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除了变成尸体之外呢？会不会产生什么幻觉？”洛襄指着刚刚端着一大盆香喷喷的排骨粉条走进来的小白说道，“比如说现在，我好像看到一位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美丽动人温柔可爱的大姐姐站在我面前诶。” “说得是诶。”方小灵动了动鼻子，“我好像也闻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菜香……” 小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把菜盆放下，擦了擦手，解开围裙，然后坐到洛襄的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谢谢你恭维我啦……喏，感觉得到吗？这样还是不是幻觉？” “哦……”小白的双手柔软而白皙，带着淡淡的香味与温暖，洛襄的手不由自主地滑动起来，他面色严肃，嘴里认真地念叨着，“等一下啊，感觉还有点不确切……虽然确实蛮真实的，不过你知道我最近触觉有点不太灵敏，所以还得再认真判断一下……” “哦呵呵呵呵……”小白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洛襄，你的手要是再敢往上伸，我就把你的衣服全部剪烂掉，让你明天光着身子去上学哦！” 洛襄立刻把手收回，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小白搬了个小板凳坐到茶几边上，给方小灵盛了一碗紫菜蛋花汤。方小灵尝了一口，眼泪“哗”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她、她怎么了这是？”小白大为惊诧。 “烫着了。”洛襄懒洋洋地回答。 “不是！”方小灵一边流泪一边反驳道，“呜……曾经有一个做饭超级好吃的小白站在我面前，我却没有珍惜，直到失去了才感到后悔莫及。现在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我要对小白说三个字——” “现在我是在看百合番吗？”洛襄喃喃着。 “小白我求你不要走了！”方小灵哇哇大哭着抱住了小白柔软的腰肢，“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每天的晚饭都是煎鸡蛋煮鸡蛋炒鸡蛋，我觉得吃完这周我就能自己生小鸡了！” 洛襄看着两个女孩抱在一起，心里十分羡慕，但小白用温柔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就老实地玩起撕报纸来。 “不是还有早午两餐吗？”小白疑惑地问。 “早午饭都是昨天晚饭的剩菜啊！” “瞎说！”洛襄一摆手，“周一晚上不是还给你做了肉丸子吗？” “你还好意思说！”方小灵指着他跳脚，“你那肉丸子做得跟羊粪球似的，我拿出去喂了两条狗，一条狗当场就口吐白沫见斯大林去了！” “那是它身体太差，不还有一条活着吗？” “活着个屁！那条狗吃了一口就吓跑了，今天我听见隔壁人说它发了疯，在市场上逮着人就咬，已经被人被扑杀了！” “你真的确定你刚才说的是肉丸子吗？”小白眉角抽搐，接着叹了一口气，拍打着怀里方小灵的肩膀，柔声说道，“好了好了，姐姐答应你不走了，好不好？以后呀，姐姐就在这里陪着你，每天给你做好吃的。” “稍等一下！”洛襄皱着眉头，“我记得我才是这里的主人诶！” “那你是有什么意见吗？”小白笑眯眯地看着他。 洛襄打了一个寒颤，却仍然硬着头皮说道：“有一点。” “可是我不想听，能拜托你保留吗？” 洛襄一摊手。 小白夹了一块排骨吹凉，贴心地送进方小灵的嘴巴里去。方小灵“啊呜啊呜”地嚼了一会儿，把骨头吐掉，这才老实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拿起一张烧饼对盆子里的粉条发起了进攻。 “到底是怎么回事？”洛襄望着小白，“你不是已经回去了吗？难道又遇到了什么困难？” “对哦！”方小灵一边往碗里倒老干妈一边说，“我催了洛襄好几次了，让他赶紧去泰山，可这个懒货就是不听！我都快被他气死了！” 洛襄十分无语地看着她。 你永远都想不到方小灵这样的队友会在什么时候往你背后捅一刀。 明年除四害的时候，他决定第一个就拿这女人下手。 所幸，小白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过多表示。她微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我这里也不急，办法可以慢慢再想嘛。至于我的问题……” 她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 “我要说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你们能理解一下吗？” 洛襄和方小灵目瞪口呆。 “你们那火车不通吗？”方小灵傻乎乎地问。 “谁说的，哪辆火车都通。”洛襄说，“前提是你不要在站台上等，要在铁轨上。” 小白没有理会这两个家伙的俏皮话，她一脸忧闷： “我来人界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准备万全了，只要让洛襄再死一次，勾魂的同事来了，我自然就能跟着一起回去。可却没想到在头一步上就受到了阻碍。没办法，我只好去浅水湾那边找一下……” “浅水湾？”洛襄有些吃惊，“那可在远东最南头啊，坐火车至少要一天半吧？你这三天难道全花在路上了？” “啊……呃……”小白支吾一下，“我……我好歹也是鬼差，有一些办法的啦……” “可你之前才说过你现在是人类的状态，连半点法力都没有的。”洛襄追问不休，“除了坐火车之外你还有什么办法？你应该也跟方小灵一样身无分文吧？那你怎么买的票呢？”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方小灵瞪了他一眼，“小白不愿意说你就闭上嘴巴，女孩子总有一些秘密的啦！” 女孩子身上有什么秘密是可以用来免费坐火车的吗？女孩子的男朋友都是铁胆火车侠吗？ “总、总而言之！”小白连忙打断他们的胡思乱想，“我知道浅水湾那边有一条人界通往灵界的通道，就想着过去寻找一下。可是等到了那边，却是两眼一抹黑，什么线索都没有，我只好再跑回来。” 洛襄眯起了眼睛。 “要去灵界，不是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吗？”他说道，“我现在已经是尸鬼了，当然做不到，但是你可以的吧？” 小白冰雪聪明，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不行啦不行啦！”她慌张地摆着手，“我这具身体本来就是凭空造出来的，生死簿上根本就没有关于‘我’的相关档案。如果我死了，根本就没有人会来勾魂，到时候我可就要变成孤魂野鬼了！” “也就是说，小白你现在有家不能回，是吧？”方小灵同情地瞅着她，“好可怜，那你就先留在这里嘛。反正这家里屋子那么多，不缺你那一间。洛襄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对吧？” “你纯粹就是因为多了一个专属厨师而开心吧？”洛襄无奈地看着她。 “我就是这个意思……拜托了！”小白双手合掌，用可怜巴巴的语气对洛襄说道，“洛襄，求你务必再收留我一段时间，我会做很多家务活儿，不仅是照顾小灵，洗衣打扫居家旅行杀人越货，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哦！” 洛襄本来还眯着眼睛摸着下巴，但几秒之后，他那双死人眼却突然间亮了起来。他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唔……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喂，你看看你那张猥琐的脸！”方小灵一拍桌子，用筷子指着洛襄说道，“你想对小白做什么，有种冲着我来啊！” 洛襄理都不理她，他拍了拍手，在满脸惊恐的方小灵和疑惑的小白面前严肃地说道： “真是太好了。我今晚刚好有一些私人的问题，急需一个女孩子来帮我好好解决一下。” 第二十四节 太监男与说谎女 夜晚十一点多，万籁俱寂，一楼洛襄的房间里却还亮着灯。灯光之下，两条人影在屋子中晃动着，一前一后。看动作，长发的女性显得优雅而端庄，而她身后的男人则十分笨拙。两人的对话如下—— “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呢。”这是小白的声音，听起来她有些羞涩，却又乐在其中，“感觉还蛮有趣的……” “可你看起来很熟练啊。”洛襄的声音听起来则有气无力，“完全不像是第一次的样子。能不能教教我？我总是把握不到要领。” “很简单啊，来，我帮你。要对准位置，我帮你按着……啊——不是那里！再往上一点！” “嗯……” “别那么用力啦！温柔一点好不好！嗯……对，这样就好了。现在轻轻地、慢慢地动起来……” “啊，黏糊糊的……” 虽然这番话听起来有些暧昧，但洛襄心里清楚，不会有任何人因此而产生误会。毕竟这种梗早在他小学的时候就已经被用烂了，现在老司机们看到这样的描述只会一笑而过，连微微一硬的敬意都生不出来，还能蒙得了谁啊？ 再说了，现在的洛襄不过只是一具尸体，我们都知道尸体是不可能有那方面的功能的。 来，跟我念这四个字—— 有心无力。 再来一个—— 精神太监。 当然，他也可以使用“得心硬手”或者“油嘴滑舌”这两招……不过我们暂且不讨论这些问题，毕竟这是一本相当严肃的讨论生死哲理的硬核文学作品。总而言之回到一开始，小白现在正坐在洛襄的房间里，而洛襄则在她的身后——两米多远的位置，如果有谁觉得在这么远的距离他还能使出什么坏心眼的话那洛襄可以代表远东所有男同胞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小白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一手拿着胶带，在英语习题集的裂缝上一点一点地移动着，动作精巧无比。而洛襄则坐在床边在床头柜上工作，他负责粘的是那些试卷，可这活儿比起写作业的难度还要大上许多。现在他一只手可以轻轻松松把一盘胶带捏得稀烂，但要用指甲撕下一小片胶带，然后细致地沿着裂缝边缘把它粘贴上去……洛襄觉得他宁愿再去挨一顿揍。 不过只要静下心来去做，倒还是颇有成效的。三个小时的工夫，洛襄已经粘好了六张试卷，扯碎了十张，顺便用手指把自己的床头柜摁得坑坑洼洼。据说数百年后这件古遗物被考古学家鉴定为一件仿月球表面的艺术木雕，一位富商把它摆在豪宅里供上流阶层的客人参观。也不知洛襄看到合众国总统一脸三生有幸的样子和自己的床头柜合照会是什么表情。他只希望那些人千万不要碰到他抹在这件艺术木雕侧面的鼻屎。 方小灵只来帮他粘了一张试卷，就哈欠连天地上楼睡觉去了。她现在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剩余的时间就是躺在沙发上用客厅那台旧VCD看猫和老鼠。洛襄考虑了很久之后决定把客厅的电子体重秤收起来，免得她某天接受不了现实跑去吃他做的肉丸子进行自我了断。 “你呀，可真是够笨的。” 小白看他做了一会儿，满脸慈爱地把他推到一边，自己揽下了所有的活计。那双纤纤素手在灯光的映照下有如白蝴蝶一般在纸页中穿行着，洛襄站在她背后，看得有些入迷。 小白是洗过了澡才来帮他的，刚刚吹过的柔顺长发披在背后，散发着薰衣草的香气。女孩子身上的香味对于未经人事的男孩来说总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诱惑，尤其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外貌看起来比他大上几岁的小白姐姐，侧脸的肌肤光滑水润，分外动人。她用心的样子就像是贤惠的妻子在帮助无能的丈夫，洛襄默默地站立在那里，望着这温馨的一幕，只觉得傍晚的那些烦躁之心眼下早已烟消云散，被化得一干二净。 和俞海瑶完全不同。洛襄想。不管被那个女孩关心还是误会，都不觉得有什么所谓。但小白就不一样，光是看到她在这里工作的身影，心里就有种得到了净化般的感觉……唔，难道是我潜意识中比较心仪贤妻良母型的？ 小白不经意间抬了一下头，撩了一下耳侧的秀发。看到他那种小心的眼神，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 “干嘛呀！”她娇嗔道，“别那么看着我，都没法认真干活儿了，怪害羞的……” “啊，哦，对不起……” 洛襄连忙退后几步，却还是偷眼瞄着她姣好的背影。 小白又笑了一声：“你呀，该不会就是那种有贼心没贼胆的吧？之前还用那种说法，搞得我真以为你要对我做什么坏事了……” 她这样说着，声音中也带着一点羞意。 “呃……”洛襄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 小白若有所思地瞟了他一眼： “说起来……你的本子是被谁撕烂的？你招惹了什么人？难道是……这个女生？” 她举起刚刚粘好的习题册，手中翻到的那一页上印着一个清晰的脚印。 “看这个痕迹，应该是女孩子穿的小皮靴吧？”小白很有研究，“来来来，跟姐姐解释一下？” “和她没关系。”洛襄立即说道。但不知怎的，他又一次回想起下午的那一幕。俞海瑶挡在柳永胜身前的那个场景，总觉得似曾相识。虽然并非嫉妒，但却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迷茫的感觉。 我的记忆…… “好啦，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小白哼哼着，“我只是觉得你好像有什么心事……算我多嘴啰。” “说到心事……”洛襄冷不丁问道，“你又是有什么心事呢？” 小白的肩膀僵了一下。 “……哦呵呵呵呵，别乱说，我才没有心事呢。” “你有。” “我没有。” “我说你有。” “我、没、有！” “你越是这样说我就越清楚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洛襄又站到她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这个说法是假的吧？恐怕去了浅水湾也是假的吧？你骗得了小灵可骗不了我，我可是看过了六百集柯南的男人。” “你在说什么呀，姐姐我可是一句都听不懂喔……”小白干笑起来，“姐姐现在有家不能回，心里正烦着呢，你再开这样的玩笑我可就生气了哦！” 洛襄更加凑近了一些。 “上回你来我家的时候还那么急切，为了劝我去死就差下跪了。这一回倒是一派轻松的样子，既不要求我自杀了，也不让我们帮你寻找回灵界的办法。看你的样子，倒好像是希望我们谁都不提这件事，干脆让你在这里长住算了。你说你等不到勾魂的同事，可旁边就是市立医院，你当我是傻子吗……拜托啊小白姐姐，我是一具尸体没错，可我是一具有思想有灵魂有主见的尸体，请不要以为每个人的智商都跟小灵处于同一等级。” “……有思想有灵魂有主见的尸体就可以在说话的时候把眼睛往别人领口里面送了吗？” “请不要试图转移话题，我可以确定我只是微微瞄了一下而已。” 小白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好吧，也许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多停留了一秒钟。”洛襄讷讷，“但这只是对于美好事物的热爱表现而已，对于男人来说很正常的，所以不是什么重点。重点在于，你走的时候场景那么感伤，又是拥抱又是嘱托的，简直像是生离死别一样——好吧本来就是。但这才仅仅三天你就又回到了这里，这符合正常的剧情走向吗？‘事出反常必有妖’，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你担心我会害你？” 小白面带愠色。但洛襄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两人对视一会儿，小白垂下头去。 “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我要你的命你都可以给我，还会怕我什么。” 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抿住嘴唇，面色复杂。 “你说得对，我确实没有去浅水湾，之前那些话都是骗你们的。我只是……出于某些原因，暂时不能回去，要在人界多待上一段时间。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第一个想法就是回到你们身边来。明明跟你们只相处了几天，但却觉得好亲近，就像是多了两个弟弟妹妹一样。” “‘做出这个决定’……”洛襄咀嚼着这句话，“也就是说，你不能回去的理由并非外因，而是你自己的意思？” “我只能说，我有些事情没有想清楚，希望能够在你这里理清一下思绪。这跟你和小灵无关，纯粹是我自己的固执。所以不要再问了，好吗？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可就算告诉你，你也没有办法帮我解决的。就当我是个普通的租户，在你家租住一段时间好了。” “普通的租户是会缴纳租金的哦。” “我会帮你照顾小灵哦！就当抵房租了嘛！” “小灵她自己都是白吃白住的好吗！” 这一天夜里，洛襄没有从小白口中问出任何东西，还被发了一张弟弟卡。唯一的成就是除了缺失的部分之外，他的英语试题集和试卷都补好了。小白的手艺果然是值得信赖的老字号，从远处看，他的习题集根本毫发无伤。至于其它的几本……除了柳永胜之外，那几个人撕扯时都是从胶合处拽开的，只要重新上胶粘牢就好了。 眼看着小白打着哈欠走上楼去，洛襄坐在椅子上，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他作业还没开始做呢。 第二十五节 我忘记了一些事情 “我忘记了一些事情。” 洛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白和方小灵正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大闸蟹的吃法。作为一位端庄优雅的女性，小白坚持认为大闸蟹搭配奶油布丁才是王道；而方小灵的吃法则比较活泼，她说臭豆腐才是大闸蟹的最佳伴侣。虽然这些吃法在洛襄听来有些新奇，但他一丁点都不担心她们会真的跑去尝试。 反正他也买不起大闸蟹。 不过他觉得作为一个家主与好客的兰陵人，他还是应该满足一下两位房客的要求。今天晚饭她们可以吃臭豆腐奶油布丁。 谁都没有理睬他。于是他只好又说了一遍，这一回两个人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小白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你昨天脱下来的外套我已经帮你洗了，内衣你要自己去洗哦。” 方小灵也说道：“被子我自己叠了哦，床单也铺好了。” “啊……”小白突然看着方小灵说道，“你刚才上完厕所有没有冲？” 方小灵一下子红了脸，叫道：“当然冲了！我怎么可能——我、我还是去看看好了……” 洛襄眼瞅着她一路跑到卫生间，然后又跑回来，叉腰站在洛襄面前： “怎么样！我冲了哦！” “……哦。”洛襄愣愣地应着。 你冲个厕所有什么好牛气的？是不是感觉自己好棒棒？要不要给你鼓鼓掌？ “咳。”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道，“不开玩笑了……我真的忘记了一些事情。” 方小灵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承认小白昨天晚上买烧饼剩下的找零是被我拿去买旺财小馒头了好吧？” 洛襄目瞪口呆。 “……我还忘记了一些事情。” “好嘛！”方小灵一脸要哭的样子，“我招我招！电视屏幕上那块虚影是被我用吸铁石弄的啦！” “我……”洛襄气得够呛，“我还忘记了——” “行了！打住！”小白连忙打了个手势，把方小灵拉到自己身边，“洛襄你别诓她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嘛！” “啊？你诓我的？”方小灵登时涨红了脸，“你你你你你你竟然连我这么聪明可爱温柔善良的美少女都敢骗！简直太过分了！” “过分的是你吧！我要怎么给电视消磁啊！” “好了好了你们把我头都吵昏了……”小白白了洛襄一眼，“你一个大男人，就别跟她计较了……你也是，小灵，还拿吸铁石吸电视玩儿，你是三岁的小孩吗？” 洛襄默默地让自己的屁股沉回沙发坐垫里面，暗自决定今晚就趁方小灵睡着以后把她打个包丢到道口的垃圾桶里去。以前他总觉得那两个拿自己当沙袋和木马玩的小妹太过调皮，遇到方小灵之后他才懂得了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这个道理。 “我忘记了一些事情。”他扶着自己的脑袋说道，“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可能是闹腾够了，这一回两个女孩认真听他讲述了他最近遇到的一些麻烦。这个问题他在上周三就发现了，但这两周下来，他接待了一位鬼差，跳了五次崖，被人劫了两回道，还流了一次脑浆——这么看来他的高三生活还是蛮丰富多彩的。至少就他所知，除他以外的高中生谁都没有这么刺激的体验，想羡慕都羡慕不来。 总而言之，满脑子装着这些事情，等到他再度想起自己的失忆症时，已经是他变成尸体后的第二个周五了。方家发言人小灵小姐断然否认此事和她的灵咒有关，并严辞拒绝了洛襄让她为此负责的不正当要求，而小白则是若有所思—— “我想到了一个可能。” “我也想到了。”洛襄叹了一声，“应该和孟婆汤有关吧？丢失的记忆都是我死去之前的，而变成尸体之后的所有事，我却都记得一清二楚。我甚至连自己爸妈的生日都忘了，却还记得小灵前几天吃的是什么——” “有个屁难记的！”方小灵嚷了起来，“煎鸡蛋煮鸡蛋炒鸡蛋！我也记得！” “孟婆的茶汤可以让人忘却前尘，所以你丢失记忆是理所当然的事。”小白用如玉般的手指抚摸着自己的樱唇。 “可是……许多事情只要被人一提醒，我却又很快就能想起来……” “唔……我不是她们那一组的，因此对孟婆汤的原理也不是很了解。”小白说道，“不过我倒有一个猜想。人类的记忆应该是储存在灵体之中的，孟婆汤并不是将其完全删除清空，而是隐藏起来。就像是把你的记忆分门别类制作成许多压缩包，带密码的那种。你当时还没来得及把孟婆汤全喝光就被小灵召回了人界，所以只忘却了一部分事情。当有人提醒你与之相关的信息时，就相当于给你输入了一个解压密码，你自然就回想起来啰。” “哦，难怪人会产生既视感，还有些人会回想起自己的前世。”方小灵“嗯嗯”地点着头，“你们就不能把装压缩包的文件夹隐藏起来吗？” “你真的确定我们是在聊孟婆汤吗？”洛襄嘴角抽搐。 小白嫣然一笑：“你都亲自去过一趟森罗府了，还没有切身体会吗？鬼王大人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签发了‘科技兴府’计划条文，现在我们请个假都要上OA官网去申请批准了。只不过奈何桥那边特意修得古旧一点而已，这样不是比较有传统文化气息吗？去年我们曾经想过申遗来着，所以专门从人界勾了一个委员会成员过去洽谈。不过那个家伙到了地方之后只会循环说三句话——‘这是哪儿’、‘哦’、‘你们请我来是干什么来着’……我们只好又把他送了回去，后来才发现用来招待的茶水是孟婆提供的。” 方小灵笑得前仰后合。 “还有过去的转世通道，就是一条石头路，走进去以后会有个小鬼跳出来一棍子给你抽晕，等你醒过来之后就已经重生了。”小白继续说道，“现在不同了，我们高价布置了一套高科技转世舱，你只要按照自己的编号走进去，坐在舒适的按摩椅子上，按照提示闭上眼睛，然后——” “就会被自动送进新生儿的身体里？”洛襄猜测。 “就会有一个小鬼跳出来一棍子给你抽晕，等你醒过来以后就已经重生了……好了你别那么看着我，那些小鬼可都是当初跟鬼王一起打天下的老员工，总不能让人家失业吧？要不然我们就设置一条机械臂拿块砖头自动把人抽晕了。” 面对着洛襄的视线，小白有些尴尬。 “给他们发干股让他们吃分红不行吗！”洛襄摆了摆手，“那孟婆汤有没有什么解药？既然现在死不了，我也不能总这么不记事啊……” “那有什么。”方小灵懒洋洋地说道，“我也老是忘记哪边是左哪边是右，不一样过得很开心？” “没人对你的智商抱有期待所以你给我闭嘴。”洛襄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都别耍宝了，可能你们还没意识到，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 “再严重也跟我没什么关系嘛。”方小灵打了个哈欠，“安啦安啦，不就是丢失了一点记忆吗？只要你别忘记了去上学之前把买菜的钱交给小白，别的都没什么好在乎的啦。” “不，你得在乎，你一定会在乎。因为现在就有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摆在我们眼前。” 洛襄语气沉重地说道。 “……我把银行卡密码给忘了。” 第二十六节 洛家三人众的经济危机 正如我们之前所说，洛襄现在仍然是个依靠父母生活的高三生，每个月初银行卡上多出的八百块生活费是他全部的经济来源。在过去的一年中，他省吃俭用给自己剩下了一千多块，现在这些现金就放在他的抽屉里锁着——以前是不锁的，但现在他得时刻注意着防火防盗防方小灵。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上个月29号被小灵给扯回来，到现在连十二月份的钱都没提出来呢。” 小白和方小灵都着急起来。小白应该是为了洛襄着急，而方小灵……想都不用想，她肯定是害怕自己再也吃不上白食了。 “啊，对了！”方小灵一拍手，得意地出了个主意，“你可以打电话问你爸妈啊！” “你以为我想不到吗？”洛襄瞪了她一眼，“当然是电话号码也忘了！再说万一那张卡的密码是我父母的生日怎么办？我敢问吗？偏偏那还是我父亲给的卡，就算我想本人去银行柜台办理都不行……” “唔……那怎么办？”方小灵又慌张起来，“你就没有别的什么收入了吗？” “你一点租金都不交还问我有什么收入？” “别紧张！”关键时刻还是小白保持了充足的镇定，“首先我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在森罗府工作了那么多年，也没听说过孟婆汤有解药，所以建议你不要在这方面下功夫了。不过换个思路，虽然银行卡里的资金暂时被冻结了，但这个社会总是不缺赚钱的方式的，我们可以另外想个办法来创收嘛。” “怎么创？小灵和我可都没成年，出去工作也没人要的。” “成年了我也不会去。”方小灵翘起了二郎腿，“我堂堂一个美少女灵咒师，每天吃喝都有人伺候着，现在你竟然让我出去打工？” “你吃白食还吃出自豪感来了是么？” 洛襄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兰陵这边儿有句话，“人要不要脸，神仙也难管”。 “哼……”方小灵嘟着嘴抱起胳膊，避开了洛襄的视线嘟嘟囔囔，“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不可能打工的……” 小白这边则是满脸笑容：“呵呵，不要找我哦。再怎么说我也是森罗府的优秀员工，正正经经的公职人员，世上有资格使唤我的只有白大人和鬼王大人而已，我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人界的卑下工作弄脏了自己的手呢？” 这女人的职业荣誉感还挺强的嘛。 不过洛襄本来也没打算找她。一来她每天照顾方小灵就已经够忙的了，二来嘛……她身上连个证件都没有，能找着什么正经工作呢？ “那要怎么创啊？”洛襄摊了摊手，“难不成让我去摆摊卖艺——喂我随口说说的，你们鼓什么掌啊？” “你可以去广场上围一个圈儿，表演胸口碎大石和刀枪不入嘛！”方小灵两眼闪闪发光，“或者演那个钻头开脑洞，这是新鲜节目，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肯定有不少人愿意看！” 您听听这说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可不是吗？敢表演这节目的古人和来者演到一半儿就得去小白那儿报到了。 “我十分确定你高估了兰陵人的猎奇程度。”洛襄冷哼一声，“而且你说这仨，前两个招城管后一个招警察。我要是真过去演了，估计钱是赚不了，狱友倒可以赚几个。总而言之，你们要都是这样的主意那就先别说了，我考虑了一下，缺钱的解决方案无非就是开源和节流两项，现在源不但开不成还叫孟婆汤给掐断了一条，咱们就只能想法子节节流了。” “就是省钱呗……”方小灵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你不会连吃的都要给我克扣吧？我今天晚上特想吃羊脑……” “……小事，好办。” 洛襄答应了一声，搬来工具箱取出电钻。一分钟后方小灵一边尖叫一边拼命往小白怀里缩，再也不提吃羊脑还是猴脑的事儿了。 洛襄丝毫不觉得欺负小姑娘有什么不道德的，从他认识方小灵第一天起，他就知道自己跟这个小萝莉也不知道究竟谁欠了谁的，反正没必要客气。既然这丫头吃他的用他的把这儿当自家一样，那他觉得自己也该适当动用一下房东的权力让她明白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小白安慰了方小灵许久才把她放到一边，不知为何她有点面露难色，欲言又止，跟洛襄对视了半天，她才期期艾艾地问道： “那……洛襄，我们现在能够动用的资金还有多少？” “你问这个干什么？”洛襄眨巴着眼睛，“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洛襄对小白跟对方小灵完全是两个态度。别说他了，这世上的大多数正常人都会是这样的。 “嗯……浴室里的洗发水已经用完了，还有别的一些日用品……”小白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手指，“另外……我、我我我我……我想要……”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细若蚊蝇，即便以洛襄现在的听力也没法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只好又问了一声。小白又犹豫了好久，才终于将双手交叠在自己的胸口，下定决心一般说道—— “我想要……买一件衣服……” …… 洛襄知道自己一定是疯了。 女孩子的冬衣一般在什么价位，洛襄心里并没有定谱儿，但他大致有些心理准备。高档羽绒服和花棉袄当然不可能是一个价，但洛襄觉得要让小白那种天生端庄高雅的女性穿上件土里土气的棉袄简直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事情，打个比方……您能想象******女王穿着个马里奥的吊带裤走在街上会是什么样子么？ 小白要买衣服的理由很简单。她的身上只有那一件衣物，也就是一开始来见洛襄时穿的羊毛衫和休闲裤，就这一套穿了整整十二天。洗衣做饭出门买菜都是这套，连一件换洗的都没有。爱美的女孩子即便是冬天也要一天一换，就算邋遢一点，一周内也总得见见别的色吧？ 按照小白的说法，她是今天在菜市场上听到卖菜的大妈在议论她，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但洛襄知道她心里肯定是早就有点儿想法了。别的不说，要光是外衣也就算了，可她连内衣底裤都没有备用的，换了谁谁能忍得住？ 这要求很过分吗？ 这要是换了别的男人跟小白这样美丽又勤快的居家好女神住在一起，别说件衣服了，哪怕卖了房子也得养着她啊。 当然洛襄不会这么不理智——房子是他父母共有的，房产证根本不在他手上。 不需要更多理由了，在小白那种楚楚可怜的目光注视之下，没有任何男人可以抵挡住不在三秒内沦陷的。当然作为一名尸鬼，洛襄为男同胞们挣够了面子，他坚持了整整四秒才败下阵来。 “……买！”他咬着牙说道。 “可是我们不是已经资金匮乏了吗？”小白嗫嚅着问，“虽然我会尽量选择便宜一点的，但要给全身上下换一套，就算不买品牌货也得有几百块才能拿得下……” “……不用担心！我手上还有一千多块的购物储备金可供随意支配！对，随意支配！” 洛襄打肿脸充胖子。如果他不是尸体的话，这会儿脑袋后面恐怕早有一滴大汗流下来了吧？ “真的吗？”小白展露笑颜，无比动人，“洛襄你真好……” “一般一般……”洛襄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心里认真琢磨起去广场上表演开脑洞的可行性。 “啊，机会难得，给小灵也买一身吧。”她爱怜地拍拍身旁小萝莉的脑袋，“你也只有这一套衣服吧？还这么薄，看上去就一丁点不保暖，现在在家里待着还好，万一哪天要出去可怎么办？” “啊？”方小灵耸了耸肩，“没必要啦，我这套衣服里贴了暖魄符，保质期足足两年呢！” Nice！洛襄在心中暗暗为方小灵的邋遢叫好，省下的钱可以给你买一年份的旺仔小馒头了！ “那可不行！”小白反对道，“女孩子怎么能这么不注重形象呢？大冬天穿这个出去会被人当成神经病的！交给我吧，我保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洛襄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对吧？” 面对小白温柔的征询目光，洛襄还能说些什么好呢？ 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吧…… 第二十七节 纪晓岚与圣路易斯 2011年12月11日，洛襄带着小白和方小灵来到了位于三角花园附近的购物中心。 小白的意思是去杨宁超市随便一挑也就算了。但她初来人界并不了解，而洛襄可是门儿清。超市里的衣帽区是否物美价廉不好说，反正是不能讲价，款式也少。而购物中心那边虽然远了些，但胜在品种丰富，大部分衣物的质量也不差。对于生活质量和品牌有一定要求的人固然是看不上，但洛家的两个房客倒是极好应付。 方小灵本就对这些全无了解，一天的电视广告看下来，她只能记住三个牌子——“喜之郎”、“旺旺”和“上好佳”，指望她这种一套衣服连穿两个星期连睡觉都不脱的妮子去分清南极人和北极绒还不如指望洛襄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像流行小说里一样变成了个大胸萌妹子。 ……只是说说而已哦，变成尸体已经够糟的了，老天爷你可千万别在这时候大发善心实现我的愿望啊。 而小白或许是略有耳闻，也懂得比较布料的好坏和里子的厚实程度，但她很贴心地为洛襄的钱包着想，将价格作为优先参考项。小白在灵界当了那么久的接待员，口才固然是有的。可她讲价时却全然不靠自己的伶牙俐齿，而是不断进行软语恳求，“真的不能再低一点了吗”、“麻烦您再稍微降一下吧”……这样子。被这样一位我见犹怜的女孩子用那种眼神磨上半天，即便是再见多识广心狠手辣的大妈也会心软下来。当然，视对象而定，这招时灵时不灵，但总比嘴笨得光会说“便宜点儿嘛”的洛襄和只会问价放钱拿东西走人的方小灵要好。 他们先去逛了洗化用品专柜，洗发水、香皂、沐浴露等等各类必备品都要买上两份。一旁的化妆品导购小姐眼看着这么两位美貌姐妹花在货架上挑挑拣拣，两只眼中登时现出了“RMB”三个令人倍感亲切的字母。虽然跟在她们身后的洛襄明显一副学生打扮，不像是什么大款。但导购小姐可不愿放过任何一点机会，至于会不会把洛襄的血敲干吸光，她才不会在乎呢。 她一边滔滔不绝地为两个女孩做着她们根本听不懂的介绍，插空还要兼顾着洛襄，随口问道： “先生对时下流行的口红有什么了解吗？” “啊？”洛襄有点心虚，又不想显得太过孤陋寡闻，“还算是略懂一点啦……你就不要跟她们推销了，一般的牌子她们都看不上的。她们只用那什么纪晓岚和圣路易斯……” 旁边货架旁的几名打扮入时的女性本来正在对方小灵的洋装指指点点，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引得整间店面的人为之侧目。导购小姐刚才还迷茫地瞪着眼睛，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问道： “……先生您说的是纪梵希和圣罗兰吗？” 洛襄扭头就走。方小灵眨巴着眼睛问他：“什么是纪梵希？” “……别理她们，一帮不识货的中老年妇女。什么纪梵希，听都没听说过，一听就是杂牌子，哪有纪晓岚出名？” 小白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方小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日化用品之后是外装，这倒是好挑得很。小白和方小灵一白一黑，看样子是不打算改变风格了。尽管方小灵出门时还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嫌逛街会耽误她看《甄嬛传》的时间，但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一俟走进服装卖场，登时便兴奋起来，两眼放光地在衣架之间穿来穿去。接连试了好几件衣服，最后却还是选择了小白一开始给她推荐的那件黑色羽绒服。 这个款式外观看起来就像是把米其林用墨水涂了一遍，稍显紧实，但穿在方小灵身上，却衬得她那有点婴儿肥的脸蛋儿愈加可爱迷人。回头率虽然比刚才穿着洋装的时候低了，却更多了一分邻家小妹的亲切之意。 有几个女大学生腼腆地问她能不能照一张合影。洛襄踌躇了半天，直到她们送了方小灵一盒蛋糕之后叽叽喳喳开心地离去，他也没能拉下脸来问她们收钱。 能怎么办呢？对于“穷**计”这个说法，洛襄如今终于有了切身体会。 小白则给自己挑了一件同样款式的白色羽绒服，我们就不再多描述了。她的眼光是毋容置疑的，两个星期处下来，洛襄说出“小白穿什么都好看”这种毫不违心的话也不会再觉得害羞了。 除此之外，两个女孩还一人挑了一条加棉长裤，同样是一白一黑。尽管小白很想再去鞋帽区挑两双搭配的鞋子，但在考虑了一下预算之后，还是只能无奈放弃了这个想法。不知怎么，看到她这副样子，本来完全可以为自己的大方而骄傲的洛襄反倒生出了一股强烈的负罪感。 怎么会这样呢？我一个房东，为什么要给连租金都不交的白吃房客出钱呢？他有些郁闷地想着。方小灵拿钱好歹还只是买些旺仔小馒头，说她两句就好了。可小白却能让他心甘情愿地把钱袋翻个底朝天，都这样了他反而还觉得亏欠于她…… 据说女人的身上有一种寄生虫，让她们酷爱花钱，当男人靠近她们之后，也会被这种寄生虫所感染，情不自禁地为她们掏钱。以前洛襄总以为这是网上编出来唬人的段子，如今看来的确不假。 ……女人真可怕。 这么想着的同时，他正跟两个可怕的女人一起走向内衣区。方小灵早已三两口把那只蛋糕吃了个精光，还分了小白几片草莓干，而洛襄则得到了装蛋糕的塑料盒。洛襄盯着这只蛋糕盒若有所思，心里琢磨着如果把这盒子和方小灵的洋装照一起放在电商网上拍卖，就说这是被美少女香舌舔过的盒子，不知道能不能吸引来一些口味特殊的买家呢？ 看看穷能把人逼成什么样吧。现在洛襄盯着自家的电视机都会在心里默默给它估个价了。 小白牵着方小灵的手，一白一黑一大一小两个美女一路行过，吸引了不少人的注目。但看到她们身边虽然长相不丑却满脸阴沉的洛襄，又不得不叹息一声好花都插在牛粪上了。洛襄的强大听力让他把那些话语尽数收入耳中。虽然并不会因此而生气，但这么多人都在说他，心里难免还是会积压些不满情绪。他有些后悔没把自己的电钻带过来了。 小白倒是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抑郁。她走着走着，突然掩口一笑： “呵呵……洛襄，你觉得在那些人眼里，我们像是什么呢？” “唔……一家三口吧。”洛襄选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 买了新衣服的方小灵本来正开心地迈着正步，听了这话还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直到走到内衣区前方，她才突然顿住了脚步，满脸诧异地问道： “一家三口？那谁是爸爸谁是妈妈？我是什么啊？” “你说呢？”洛襄瞟了她一眼，“连三岁都不到的小家伙你以为你是什么？” 方小灵登时涨红了脸：“我已经十六岁了！十六岁了哦！” “……抱歉，我指的是心理年龄。” 十六岁的女生可没有谁还会拿吸铁石去搞可怜的电视机。 方小灵一脚想要踹到洛襄小腿上，却被他硬邦邦的身体弹了回来，疼得呲牙咧嘴。她立刻回头向小白告状： “小白姐，他占你便宜！” 小白笑容不减：“也没什么错啊。一家三口，姐姐、弟弟、妹妹嘛。” 又被发了一张弟弟卡。 洛襄微微避开了小白的目光。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他的尴尬，小白赶紧转移了话题—— “好啦，小灵，我们进去挑内衣吧。” “内衣？” 方小灵傻乎乎地愣了一下。 “我不穿的啊！” 伴随着她这句惊人之语，洛襄和小白齐齐绊倒在了门槛之前，姐弟同心给整个卖场的女同胞们拜了一个早年。 第二十八节 洛家姐妹与陆家姐妹 方小灵是不穿内衣的吗？ 听起来可能有点怪异，但洛襄仔细一想，她也确实没什么穿的必要。 你要在飞机场上盖块布，飞机还怎么降落嘛。 但洛襄的意见是没必要发表出来的，虽然不在乎挨打，但也不要无缘无故去招小白的白眼。总而言之，小白严辞批评了方小灵的不检点行为，并坚持要给她多买几条适型的胸围——洛襄觉得这纯属多此一举，底裤当然也要换。 洛襄一边随意点着头一边提着大包小包傻乎乎地跟了进去，直到发现一群女人都把视线盯在他身上才发觉有什么不对。左右看看，卖场里还是有一些男人的，但多是成双成对——我是说跟他们的女朋友成双成对哈。洛襄跟那些脸大的男人当然是没法比的，如果是以前的他，恐怕早就已经浑身冒汗落荒而逃了吧。 冷静点。他对自己说。我只是一具尸体我只是一具尸体我只是一具尸体…… 一具尸体，相当于一件死物，摆在这里就当是衣架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才怪！ 在用尽羞耻心拼命忍住了内衣卖场中饱受折磨的半个小时之后，两个女孩前往下一站，而洛襄则实在是没有勇气再跟下去了。那边是女性用品专卖场，一进门的地方几个货架摆的全是女孩的每月必备品。现在洛襄终于隐隐明白小白为什么会在洛家眼中的经济危机之下仍然提出要来采购一下了，日化和衣物或许还可以死撑，但这个东西却是必不可缺的。既然她用的是普通人类的身体，也难免要到了日子。 “我……我走累了，去那边坐一下。”洛襄有些刻意地说道。 这理由真是够蠢的。尸体的字典里能找出来“累”这个字么？ 小白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他。洛襄提着大包小包绕过拖地阿姨和她刚刚清洁过的地面，走向了购物中心转角的休息区。这边坐着的是清一色的男性，上到四五十岁的大叔下至不足二十的青年都有。洛襄在这块儿还算是年轻的，边角的一位大叔看了他一眼，往里边挪了挪，给他留出了半个屁股的空间。 洛襄道了声谢，然后蹲在了一边。 但凡跟女性一起逛过商场的男同胞们想必都是了解的，这一旦等起来可就没个完了。马上智能手机就要兴起，一边等待一边玩手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这会儿大多数手机上就连装的QQ都没法传图片呢。一排男人中有一个年轻的在玩PSP，两个人正在用纸笔下五子棋，还有两个正搂在一起干柴烈火般热吻着——呃？不不不，这一定只是看错……余下的便只好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洛襄在长椅旁蹲了半天，发现有不少人都在看着他。于是便背靠着墙壁用马步假装自己也是坐着，又把大包小包手提袋都聚到了屁股底下的空间，这样果然好多了。大部分人都会被视觉假象欺骗，只有少数几个仍在一直盯着他瞧，对此洛襄是实在没什么好办法了。 我就是特立独行，你管得着么？ 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是购物中心的三层，四层则是电影院和游戏厅，五层上有台球厅和KTV，据说还有一个小录音棚，经常租出去给一些小乐队做练习用。但这些信息都来自电梯旁的导航地图和道听途说，洛襄自己最多上到二楼的男装区就没再往上爬过。 “姐姐，你看那个人，他也是学功夫的吗？他好像在练蹲马步啊……” 小女孩稚气的声音从电动扶梯上传来，隔着那么远也能清晰传入洛襄的耳中。 洛襄刚想把它自动过滤掉，却又听得—— “那有什么，姐姐我也会啊！你再跟师傅练上两年，扎几分钟马步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个声音…… 洛襄下意识转过头去。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正乘着缓行的扶梯从上面下来。较大的那个留着清清爽爽的短发，看年龄跟洛襄差不多大。较小的那个才不过六七岁，扎着小羊角辫，正瞪着大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洛襄瞧。 一瞬间，洛襄和那个大一些的女孩对上了视线。 ……糟了！ 洛襄的麻烦警报“呜呜”响起。 那女孩他偏巧认识，而且在他内心的麻烦排行榜中，她绝对能列入前三位！ 是小魔女陆薇薇！ …… 此时此刻，小白和方小灵每人手中提着一个塑料袋，仍继续在女性用品区中闲逛着。这个区域应该是商品种类最多最杂的一块，除了月用卫生品专柜外，还有仅供女性使用的“那种东西”，两个女孩只瞄了一眼就赶紧走开了。香水和珠宝专柜排在一列，她们当然也只有一边看一边在心里艳羡的份儿，但这边的导购小姐也是同样的热情。 “您闻闻这一款，这个呀本来是明年才上市的，但是我们这专柜老板有关系，提前拿到手了。来，我给您喷一下试试——” “呃，那个……” 不等小白拒绝，那导购小姐便按下了喷雾，登时让小白的秀发沾染了一股刺鼻的浓香。方小灵在一旁厌恶地皱着眉头。 “这……”小白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这也太浓了点……” “哎呀！这您就不懂了吧？这是最新的苏格兰浓香型，欧洲那边的贵妇人都用这一款，咱们远东要想大批量引进还得等明年。不信您看着，明年这一款绝对要流行起来！到时候可就要供不应求了，炒到上千上两千都有可能，现在呢价还没起来，四百块就能拿到手！您看您姐妹两个都这么漂亮，我都不好意思要价，我再私人给您一个折扣，三百六！三百六一瓶，还送您一瓶香发精……” 小白摆了摆手，带着满脸的苦笑离开了柜台，听到背后传来清晰的咂嘴声。走过之处，那些女人们纷纷皱起了鼻子。 导购员也分很多种，有专业的、不专业的、不专业到了极点的。刚才那一位或许就属于最末流的那种。小白敢打包票，不管是清香型还是浓香型，她都会说那是明年流行的款式。炒不炒得到上千不好说，但她的老板估计在年前就会把她给炒了。 ……只是可怜了自己的头发。 “也就是你脾气好，小白姐。”方小灵在一边嘟嘟囔囔，“她要是敢往我身上喷，我非得给她贴张厄咒符让她知道知道厉害不可！” “好了啦，我回去洗洗就好。”小白淡然地微笑着，“走吧，我们去找洛襄。” 方小灵正要答应，却突然顿住了脚步，望着卖场外边的一男一女皱起眉头。那穿着名贵的中年女人正在一边打电话一边翻捡着自己装衣服的手提布袋，而在她的身边，一名男子正看似悠闲地东张西望。 “……小灵？” “你在干什么！” 方小灵的大叫惊动了整个卖场。那个正在打电话的女人惊讶地回头望过来，那男人也明显吃了一惊，一只艳红色的女式钱包从他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在偷你的东西！” 方小灵又叫了一声，也不管小白了，提着塑料袋就小跑过去。她弯腰把那只女式钱包捡起来递给女人，可那女人看了看方小灵，又看了看身旁的男人，冷不丁夺过钱包塞进布袋里，一手提了起来，打着电话大步走远了。 “哎！哎！他偷你东西……” 方小灵不明所以地望着那女人的背影，可人家却再也没有理过她，连头都没回就自顾自上了自动扶梯。 小姑娘还在诧异之中，这时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她赶紧挣脱后退两步。只见刚才那个年轻的男人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带着不屑的冷笑—— “小妹妹，你刚才是在乱说什么呀？” 第二十九节 功夫哥哥的女式内衣 “哟。” “哟，真巧。” 高中生打招呼都是这德性。 如果可能的话，洛襄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在周末见到自己的高中同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全班的人都十分乐意当他的媒人。在学校的时候，除了偶尔有人找他问一两道题之外，大部分人和他闲聊都是三句话不离俞海瑶，搞得洛襄不厌其烦。 现在他有些痛恨自己过去为什么那么爱向俞海瑶献殷勤了。你说人家又不给你好脸看，你老老实实暗恋一下藏在心底不好吗？非要搞得人尽皆知。这下好了，自从他不帮俞海瑶做值日，有些人夸他终于幡然悔悟，有些人则说他不够专情，叽叽喳喳的天天在他耳朵旁边吵来吵去。洛襄思考了一下，觉得应该是老师布置的作业还不够多，每科一天十张试卷，你看这帮丫的还有没有工夫多管闲事来？ 而其中做媒做得最积极的人，就当属小魔女陆薇薇。 严格来说陆薇薇是那种比较活泼欢实的女生，和方小灵有些像。但方小灵的定位更接近于“熊孩子”，而陆薇薇虽然爱玩爱闹爱逗笑，却能把握好一个分寸，不会故意恶作剧。至少洛襄可以肯定自己哪天如果请她来家里做客，她绝不会拿着吸铁石对电视机下手。 他同样可以肯定的还有另一件事，就是如果让她发现了自己跟两个女孩子一起逛街，那么下周一洛襄始乱终弃移情别恋见色忘义喜新厌旧还脚踏两条船的事整个学校都会知道了。 现在洛襄倒宁愿自己提着这大包小包跟小白她们一起进入女性用品专柜了，他连魂儿都被人给招了，招几个白眼又能算得了什么？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陆薇薇拉着那个小女孩走到他面前，两人打过了招呼。不知为何洛襄觉得有点怪，但还不等他细想，那小女孩先瞅瞅洛襄，又回头望望陆薇薇，有些诧异地问道： “姐姐你们认识？” “啊……他是我同学。”陆薇薇说着，视线飘忽，冲着洛襄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诶？ 洛襄皱了皱眉头。 那小女孩又来回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是你男朋友？” “才不是呢！”陆薇薇在女孩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露出无奈的苦笑，“这就我一同学，普通同学！你小小的年纪想什么呢……洛襄，这是我妹妹，陆芸芸。呵呵……她就爱乱开玩笑……” 洛襄尴尬地点了一下头。 果然很怪。 这根本不像是陆薇薇的说话方式。以她的性格，如果被人乱点了鸳鸯谱，要么会哈哈大笑——“洛襄他心上人是俞海瑶，我算哪根葱啊”，要么会叉腰眯起眼睛——“你再乱说一句我就把你舌头拔出来用熨斗压平你信不信”……她这种表现洛襄还是第一次见，难道她是在家人面前会装得比较乖巧的类型？ 仔细一看她们的动作，陆薇薇好像还不是自愿走过来的，而是硬被这个小女孩拉过来的。 陆芸芸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冲洛襄问道： “哥哥，你也是练功夫的吗？我看你扎马步扎了好久哦……” 洛襄缓缓地站直身体，装起傻来： “马步？什么马步？我就是靠着墙蹲一会儿而已……是你看错了吧？” “瞎说！”女孩非常固执，“我在楼上看了你十分钟了！你一直都在扎马步！” “呃……我、我只是……” “切，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有什么好瞒的？”陆芸芸撇了撇嘴，“你是跟谁练的功夫？要不然去我们那儿的武馆吧？我就是跟着武馆周师傅练的，现在我也能撑好几分钟了……我姐姐也——唔！” 陆薇薇突然伸手捂住妹妹的嘴巴，冲着洛襄哈哈一笑：“她是说……我也认识那位周师傅，不过我就不向你推荐了。大家都高三了，学业都挺忙的，耽误了学习就不好了，对吧？好了好了，我们走吧芸芸，该回家了！洛襄再见，明天学校见哦！” 她慌慌张张地就想把妹妹拖走，但陆芸芸却硬是掰开了姐姐的手，冲洛襄喊道： “我姐姐也在周师傅那里练，她能撑十五——” “巴啦啦小魔仙的书包！”陆薇薇尖叫起来，“我给你买巴啦啦小魔仙的书包！” 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小妹。陆芸芸则撅着嘴巴斜视着自己的姐姐。 “切……一个书包就想收买我，没诚意。” 陆薇薇也不理她，她挠着脸颊对洛襄笑了起来，那笑容不管怎么看都有些牵强。 “呵呵……她是说，我偶尔也会去那位周师傅那里练着玩儿，不过我不行的，我最多只能坚持十五秒，呵呵……呵呵……” 绝对有猫腻。 洛襄哪怕是个傻子，这会儿也该看出来有什么不对了。不过他才不会傻兮兮地追问。一来要是惹恼了陆薇薇，以后他在学校可没什么好果子吃；二来么……他自己还巴不得赶紧把这姐妹俩送走呢，要不然一会儿小白带着方小灵过来找他，陆薇薇开口一问，那乐子可就大了…… 于是他也暧昧地点着头，嘴里应和着“那就学校见……学校见……”。 可事情到这里还没完。 陆薇薇一个没抓好，陆芸芸又挣脱了姐姐的手。她指着洛襄身旁的手提袋： “哥哥你怎么买的都是些女生用的东西呀？” “芸芸！” 不等陆薇薇拦阻，这小女孩小跑着来到洛襄跟前。 “这个洗发水不是女士专用的吗？还有这个……这个胸罩还有内裤……” 这女孩也是个自来熟的小调皮，伸手就往纸袋里面掏。洛襄赶紧把那纸袋子往自己身后一划拉，却没成想陆芸芸难缠得很，她“咦”了一声，又向洛襄身后钻去。洛襄心下发急，胳膊一晃，两手一抓，转眼间就把所有的大包小包都提在手里举到了空中。 “芸芸你也太皮了！快跟哥哥说对不起！” 陆薇薇两步窜过来强行把妹妹抱开，陆芸芸被姐姐抱在怀里，却还硬要转过身去盯着洛襄。她伸手抓着姐姐的衣领，说道： “姐姐你看见了没？这个哥哥的手好快！那是什么功夫？是咏春蛇形手吗？” “别傻了你！”陆薇薇在妹妹脑袋上拍打一下，“快跟哥哥道歉，我们该走了！” “哥哥对不起！”陆芸芸说得毫无诚意，“你刚才那是什么手法？怎么那么快的？你买女孩子的内裤怕被人看见吗？” 这简直是致命的一击，尤其这句话还是从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嘴里叫出来的。立时间周围所有的人都朝着洛襄投来了视线，有的怀疑，有的厌恶，有的鄙视，有的则是一脸奸诈的笑容。 洛襄听到那刚才拥在一起热吻的两名男性同时“哼”了一声。一个说：“你看那人，咱们买男人的衣服都不怕，他买女人的衣服还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另一个表示赞同：“对，一看就不正经，贱人就是矫情”…… 洛襄今天没有带钻头，否则他打算给这些人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芸芸你别乱说！”陆薇薇斥责道，“哥哥那是……他有两个妹妹，他今天肯定是陪着妹妹来逛商场的，对吧洛襄？” 陆薇薇你这辈子总算办了一件好事！ 洛襄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拼命点头。 不知这句解释能帮到他多少，但至少周围人们的议论声小了一些，那些视线也纷纷转开了。只是不知他们是信了陆薇薇的话还是已经过了新鲜劲儿。洛襄松了一口气，暗叫一声侥幸。如果非要进局子的话，他宁愿去广场上表演钻头开脑洞也不愿意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罪行”。 好险好险，差点儿就社会性死亡了…… 如果非要在暴露两个房客和承认自己是女装爱好者这两个选项上选择一个，他该怎么办呢？ 死亡还是死亡，这也是一个问题。 陆芸芸却是咂了一下嘴，回头不满地看着自家姐姐： “你还好意思说！看看人家，陪着妹妹来逛商场，买的全是妹妹用的东西。你再看看你自己，好不容易陪我来一趟购物中心，你就只顾着去录你自己的小——” “文具盒！书皮！”陆薇薇再度尖叫，“我给你买全套！全套！” 虽然不知道理由为何，但是看样子陆薇薇此刻也很想掐死自己的亲妹妹。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洛襄愿意把她在自己心中麻烦排行榜上的名次下降至少三位，同时拿出自己钱包里仅剩的两百块为她献花。不，别说献花了，献出初吻都没问题！ 但他没有工夫再去思量这些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从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咋呼声： “他在偷你的东西！” 声音是从不远处传来的，一众看客登时便被转移了视线。那些原本盯在洛襄身上的怀疑性目光齐刷刷转向了那边，但隔着一个卖场，他们当然什么都看不到。人人都喜欢看热闹，但为了看个热闹翻山越岭可就不怎么划算了。于是大多数人都只是伸了伸脖子就没了继续探询的兴趣。 陆家姐妹也只是往那边转了转头。但洛襄却微微眯起眼睛。 这声音……是小灵？ “……好了好了好了，算我求求你了小祖宗！”陆薇薇总算把满脸不高兴的妹妹哄好，“都给你买都给你买，现在就去给你买好吧？好了好了，跟哥哥说声再见，我们该走了！” “哥哥？哪儿呢？”陆芸芸左右张望。 陆薇薇转头一看，随即一呆。 洛襄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三十节 请你们到别处去吵 那穿着皮夹克的青年除了头发长了些之外，打扮倒是中规中矩，长相平平，不怎么引人注意。可此时的他却抱着胳膊站在那儿，一脸狂气。刚刚的偷窃行为被人喊破，他倒像一丁点儿都不害怕的样子，比起方小灵的满脸警惕，他看上去着实游刃有余。 方小灵手里还提着刚刚结完账的一塑料袋商品。那男子有一米八左右，即便在兰陵人中也算是高个了，方小灵的头皮才刚到他胸口。饶是如此，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此刻却倔强地瞪视着面前的男人，丝毫不肯退让。 “你偷人家东西，我都看见了！你一个小偷还这么嚣张！” 那男人听她口中说着稚气未脱的话，直接便笑出了声：“我偷东西？谁看见了！就你搁那小嘴一张就叭叭地瞎叫唤，你问问别人谁看见了？” “我看见了！你把手伸那个阿姨口袋里掏她的包来着！”方小灵毫不示弱。 男人仍只是笑：“小姑娘，你看见了？你看见什么了？包在哪儿？在我手上吗？那个阿姨在哪儿？你把她叫过来我们当面对质啊！” “我……我怎么叫？她都走了！”方小灵十分恼火，但却不会说反驳的话。平日里在家她跟洛襄吵吵闹闹很在行，但洛襄向来是讲道理的。面前这男人虽然满面笑容，却一直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方小灵说俏皮话还行，跟这种混子一对上登时就落了下风。 “你看看嘛！”那男人一拍手，“小妹妹，你这就纯属诬陷了，你跟警察说话都要讲证据吧？人家包要是真被偷了，怎么可能会走嘛！对不对？” “你、你不要脸！”方小灵气得直跺脚，“你就是小偷！有胆子偷没胆子承认！我呸！” “哎，小妹妹！你怎么骂人呢？”男人变了脸色，“父母没教好你是吧？来来来哥们儿，你们给我评评理，这小妮子诬赖我是小偷，还没有证据！没证据就乱说话，你们说这能忍吗？” 方小灵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另外两个男人，看着也跟面前这个差不多大。不仅如此，不远处还有两个男人也朝这边走了过来，看这意思是要把她团团围住。方小灵顿时有些发慌：“你们……你们还是盗窃团伙！” “哎！”后面一个男人在方小灵肩膀上推了一把，“小丫头片子说话注意着点儿！都说了有本事你拿出证据来！” “就是！”另一个男人嘻嘻笑着，“说谁团伙呢！我们根本不认识，就是看不惯你个小姑娘满嘴跑火车！” 眼见方小灵被几个男人围在中间不知所措，小白赶紧把手中东西一丢就跑了过去。 “你们干嘛？偷了东西还仗着人多想欺负人是不是？” 她冲进几个男人的圈子中把方小灵抱在怀里，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们。然而她一个弱女子，就算这样贸然过去，最多也只是让几个男人愣了一下，根本起不到什么威慑力。几个男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显出有些好笑的意味。 比起尚未成熟的方小灵，小白的形象则正符合他们这些人的审美。五人如同五胞胎一般把小白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扫了两遍，在她曲线丰盈的部位和美丽的脸蛋儿上着重留意了一下。 尽管小白和方小灵都在努力表现出无所畏惧的样子，但身体和神态的动摇还是出卖了她们。方小灵过去在族中虽然也受过欺负，但那好歹都是认识的人，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小白来人界还不到两星期，更是没经历过这种阵仗。 五个男人把圈子围拢，肆无忌惮地审视着圈子里的两个女孩，就像在看着两只待宰的羊羔。 他们五个人中有刚入行不久的新人，也有从初中开始就干这一道的老手。以前他们也在公交车和步行街那边混迹过，有人还被警察抓过那么一两回。购物中心这块儿是他们新近发现的一处宝地，从十一月初他们就开始在这儿混了。一开始他们还小心翼翼的，一个人下手四个人护着，有人演戏有人望风，分工相当明确。等过了一段时间，发现没什么事情，这里的保安也傻得要命，胆子还小，可能早就察觉到他们了，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于是这五个人便渐渐放开了。 扒手这一行就是属弹簧的，你越不管他当然就越猖狂。一个多月的摸索，让这几人完全放下心来。尤其年关将至，圣诞节、元旦节、春节聚在一起，商场里的顾客与日俱增，扒几个包对于他们这些惯偷来说纯粹是小菜一碟。现在他们也不分工了，就是各凭本事，能捞多少捞多少。 当然了，长时间这样干下去，早晚会被人报警，调了监控一抓一个准。但既然当了扒手就不能怕这茬。他们总有些侥幸心理，认为警察不会那么快注意到这里。至少等过了年关再收手，到时已经赚得盆丰钵满，歇歇业再找下一个地儿也就是了。 三楼女士层是油水相当多的一片区域，五个人中有三个人都在这块儿干活儿。刚才方小灵看见的那个男人就是五人组中入行最浅的一个，不然也不会被方小灵一声大叫就吓得把包掉在地上了。都干了一个多月了，被人发现倒是有，但那些人只管把自己的钱包抢回来，只要他们装个傻充个楞扭头就走，那些人最多也就是骂骂咧咧说上几句，不会真的把他们怎么样。 今儿个倒是新鲜，遇到个多管闲事的牛犊子，还是头挺漂亮的小母牛。 而且买一赠一。 “你们五个大男人欺负女孩子，要不要脸！” “嘿！你是女的我们就得让着你啊？你是女的就能不讲理了？” “就是！我们是讲究男女平等的！讲道理的女人我们当然也跟她们讲道理，像你们这种，一上来就诬陷人的，那我跟你们讲什么道理？” “我才没诬陷你！你就是小偷！” “所以我说了半天了，你把证据摆出来啊！你没证据那就是诬陷！” “我看见了！我就是证据！人证！” “除了你还有谁？你看看这整个卖场里边儿有一个人看见的吗？” 方小灵在争吵之中节节败退，透过男人们围起的圈子缝隙中看过去，却见卖场里的人们依旧在各干各的，明明他们争吵的声音不小，却好像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边似的。偶尔有一两个人把视线瞥过来，又很快收了回去。方小灵气得眼眶通红。 一个男人把注意力投注到小白身上，歪着头问道：“你又是她什么人哪？” 小白紧紧地搂着方小灵，大声道：“我是她姐姐！” “哦姐姐！”那男人一笑，“那你就是她监护人喽？她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事儿吗？” “你少来！你们就是盗窃团伙！”小白也十分倔强，“正经人才不会像你们这样！” “嘿，她还说我们不正经！”男人伸出手去，“我还说正经女人才不喷你这么浓的香水儿呢！你不会是干那种生意的吧？嗯？说我不正经？那我真不正经一个给你看看？” “你干什么？别碰我！” “那个，我说你们啊……” 突然在圈外响起的是一个女声，一时间所有人都转向了这位新参与的女性。小白和方小灵一看见她的脸，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刚才那个“不专业到了极点”的导购员小姐！ 眼看着她为了两个萍水相逢的人以身犯险，小白和方小灵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浓浓的暖意，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一想到她们刚刚还在心里编排过这个女人，两个女孩更是惭愧不已。 然而，这样的想法仅仅持续了五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面对着男人们的视线，那个女人缩了缩脖子，却硬是强装出一种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你们在我们卖场门口吵，很干扰我们生意的……所以拜托你们要吵去别的地方，赶紧走，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她留下笑意僵在脸上的小白和方小灵，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第三十一节 先给大家拜个年吧 从地狱爬到天堂，然后再被丢回地狱，总共需要多长时间？ 现在的小白和方小灵可以准确地说：五秒足矣。 眼看着那个导购员返回卖场，男人们沉默着转回身来，两个女孩面上原本欣喜的笑容还没有完全隐去。几个男人又对视一眼，全都嘿嘿冷笑起来。 “那走吧！”最开始偷包的男人说道，“人家嫌我们吵！那咱们换个地方！” “去哪？”小白警惕起来，“我们才不去！你们——别推我！” “走啊！”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哼笑道，“去见保安！你们不说我们偷东西吗？那咱们去找保安！这总可以了吧？走走走走走，别愣着，快走啊！” 几个男人对两个怕极了的女孩推推搡搡，嘴上说是要带她们去找购物中心的保安，实际要去哪可就不好说了。按理说他们几个扒手应该没胆子对两个女孩做什么“坏事”，可小白的美貌摆在那里，方小灵也是个可爱的女孩，万一他们真的起了什么歪心思……会发生什么又有谁说得准呢？ 方小灵被身后的男人推了一个趔趄，一脚踢在了一只水桶上。那是清洁阿姨使用的桶子，眼下阿姨正在用拖把辛勤地拖着卖场门口的地面。对于近在咫尺发生的威胁事件她置若罔闻，一见自己的水桶被人踢了一下，反倒生气地嘟哝起来—— “你这姑娘走路不看路啊？你看看你把我水都给晃荡出来了！” “我……”方小灵委屈极了，“是他们推我我才……” 那清洁阿姨回头看看几个大男人，又狠狠瞪了方小灵一眼：“我没看见有人推你，我就看见你踢我水桶了！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走路都不能好好走……” 几个男人交头接耳，却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模仿着那阿姨的腔调—— “走路都不能好好走，哈哈……” 方小灵的嘴唇颤抖一下，眼中已经有水花在闪动了。小白一见更是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 这时她身后的一个男人伸手想要去抓她的肩膀，就在堪堪要触摸到的时候，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就是手上突然一冷，然后便是一股大力传来，让那男人的身体直接转了一个圈儿。直到他傻乎乎地盯着自己的手臂看了半天，才发现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青年。 洛襄谁都没有理会，就只是蹲在小白和方小灵面前，表情淡漠，声音却有些紧张—— “没事儿吧？我是不是过来得有点儿晚？他们没伤着你们吧？” 方小灵怔了一下。她看着面前洛襄那张稍显阴沉的面孔，两个星期以后来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期待过他。原本泪水还在她的眼眶中打转，这会儿却终于忍耐不住，两道热流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慢死了你！”她伸手在洛襄身上轻轻打了一下，鼻子也抽噎起来，“都半天了才来，我——小白姐要是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啊！” “是，对不起，我来晚了。之后再好好受你的罚吧。” 洛襄老老实实地低下头跟她道歉，然后和小白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们说话能不能上别的地方去？我这儿还得打扫卫生呢！”那扫地阿姨又唠唠叨叨说了起来。 “哦，十分抱歉。”洛襄的脾气很好，“我马上就处理好。” 五个男人眼看着面前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出现就跟两个小妞卿卿我我，一副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样子，估摸着他们都是一家人。不过就算多了一个男人，他们也并不在意。他们这边可有五个人呢，那边两个小女孩加上一个瘦瘦弱弱的学生，还真想跟他们练练是怎么的？ 即便是刚才原地打了个转的男人，虽然心头仍有些疑惑，却还是和同伴一起露出了冷笑。 “哥们儿……”一个男人用玩味的语气问道，“你……是她们什么人啊？” “哦。”洛襄老实谦卑地回答，“我是她哥哥，她弟弟。”他分别指指方小灵和小白。 “嚯……”几个男人又交换了一下视线，其中一个说，“那你知道吗，刚才你姐姐妹妹诬陷我们是小偷。你说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儿，本来也不该跟小女孩计较，但是她们赖着我们不放，这弄得我们很尴尬。你说任谁都不喜欢让人当成是小偷吧？这要是叫熟人看见了，我们怎么解释啊，对不对？” “就是就是……”另外四个男人演戏般一起附和。 “你胡扯！你们就是小偷！”方小灵流着眼泪，却仍然满脸倔强，“我刚才亲眼看见的！” “哎，哥们儿，你看看！”男人指着她对洛襄笑道，“没证据，她们就这么乱说！这换了你你能忍吗？咱们也设身处地地为对方想想，对不对？讲道理嘛！走走走，我们现在正要见保安去，你们一家人一块儿过来吧就！” 洛襄没有理会这男人，而是对方小灵说道：“别急，他们说得对，我们应该讲讲道理。” 方小灵顿时瞪大眼睛：“你帮哪头啊你！” 几个男人脸上笑意更浓。 讲道理？看来这小孩多半也是那种在学校里读书读傻了的，这种情况下还想着讲道理？ 谁跟你讲道理？ 方小灵眼看他这个样子，差点气得跳脚，却被小白拉住。小白笑容动人，用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脸蛋儿，小声说道： “先看他的。” “这样吧，哥几个。”洛襄十分诚恳地说道，“我这个人呢，不喜欢暴力，而且也相当讨厌麻烦。况且我看大家都是文明人，我们当然要和平解决对不对？你们看这周围都是女同胞，咱们要是闹起来，那未免太不好看了，哥几个你们说对吧？” 几个男人快要憋不住笑了。不喜欢暴力？说得真好听，你要真敢动手，一打五，我们站这儿一人一脚都能踹到你叫爷爷！ “所以说呢……” 洛襄顿了顿。 “你们几个给我们鞠躬道个歉，再赔我们个两三百四五百的意思意思，咱们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好不好？” 五个男人五个脑子，却硬是集体眨巴了半天眼睛，才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 其中一人“噗嗤”笑出了声，剩下四人也都抿着嘴巴，满脸马上就忍不住爆笑起来的样子。洛襄还在等着他们给出回答，却见得其中一人一边说“哥们儿你今天是喝多了吧，脑子不太清醒了都”，一边伸手就往洛襄身上推。 洛襄的脚牢牢地抓着地面，动也不动。 “嘿，你小子——” 那人一皱眉头，还要继续使力。 洛襄用极缓慢的动作抬起手来，握住了他的手臂，同时另一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别急嘛。我才刚说过的，要和平不要暴力。难得到处都是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我看不如……” 洛襄有如循循善诱的老师，声音轻柔极了。 “先给大家拜个年吧。” 下一秒，那个男人的身体毫无征兆地矮了下去，就像是变大了的超级马里奥缩回原型的一瞬间。刚才那只水桶晃荡洒出了一片污水，那男人就“啪唧”一声一屁股坐了上去。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他的外裤蔓延开来，而那男人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腿间，又看了看洛襄仍旧抓着他胳膊的那条手，满脸的迷茫与不敢置信夹杂在一起，好像还全然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啧。”洛襄咂了一下嘴。他原本是想让这男人跪倒在地的，没想到还是控制不好。这一屁股坐进水里要怎么拜年啊？ “嘿！” 余下四个男人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以为自己的同伴只是滑了一跤。几个人都顾不上去拉他一把，反而纷纷嘲笑起来。只有一个精明些的伸手一指洛襄，满脸凶相地说道： “小子，我哥们儿身上这条裤子一千多块钱买的，你给他弄成这样了还怎么穿？不行，你得赔钱！我们也不让你赔多，折个价，算你五百！加上你姐姐妹妹刚才诬赖我们，按理说我们应该带着你们去见警察！算你运气好，哥几个现在都忙着，问你要点儿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 说话的这人相对谨慎些。之前他们推着两个女孩就走，是有些别样的心思。但现在多了一个男的，仔细衡量一下，万一真起了冲突，商场里边有人报了警，总是不好收场。他已经起了些退意，但总要再吓唬吓唬，看看能不能再敲点钱出来。 他这么一说，余下几人也纷纷嚷了起来。 “赔钱！” “对，赔钱！还有我的，他这一下子把我的鞋也给我弄脏了！” 洛襄沉静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们。“这样不对。”他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这样不对。” 卖场边上的人也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一听洛襄这么说，都觉得他实在是傻到了极致。 学校里的学生果然没有什么社会经验，这帮混子怎么可能给你理论那些对啊错啊的？ 果不其然，一个男人不怀好意地笑着：“哪不对了？嗯？哥们儿你倒是说啊，哪不对了？” “你们说的话不对。”洛襄回答道，“拜年应该说‘新年快乐’、‘大吉大利’之类的吉利话，像你们这样上来就让人赔钱，也未免太招霉运了，出去到了社会上是会挨打的。” 几个男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一阵喧哗的大笑声。洛襄冷冷地看着他们，半晌才叹息一声—— “看来你们是不懂拜年的规矩……也罢，那我就抽时间教教你们。可能会有点儿粗暴，不过没关系，你们长大以后就会懂得我的良苦用心了。” 第三十二节 保龄球有四种打法 听五个男人在耳边播放“哈哈哈哈”的立体声响是一件非常折磨神经的事。就连刚才那个一屁股坐进水里的人也爬起身体，一边揪着自己黏在臀部的湿裤子，一边和同伴们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他可真够心大的。洛襄觉得如果是自己一屁股坐进水里，光是烦恼之后要怎么跟人解释这是水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都要头疼半天。 谁都没有注意到洛襄正在活动着他的手腕和手指。小白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洛襄回头与她对视，看到她轻轻摇头，欲言又止。 洛襄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哥们儿，那你的意思是你要教育教育我们？”一个男人嘿然问道。 “教育不敢当……不过我曾听父母说过，‘棍棒底下出孝子’，还有‘不打不骂出祸害’。以前我对这两句话总是不太理解，直到今天见了你们，我才知道品德教育的重要性。我不知道你们过去有没有上过德育课，如果上过的话，那我建议你们真诚地去跟老师道个歉，省得他老人家日后在九泉之下都被骂得不得安宁。” 话说到这个地步，任谁都能看出洛襄没有善了的心思了。 “你个小孩儿说话倒挺有意思……行啊，你想教我们什么？” 其中一个男人敛去了笑意，走过来又是一把推在洛襄胸前。 对，又是这招。 混混们街头斗殴用的往往是拳头，但欺凌普通人一般都会先推搡两把。至少洛襄从小到大见识过的绝大多数坏小子都是这样。所以在这人出手之前，洛襄就预判到了他的动作，这一回他动手比上回快上许多。 在这个男人的手掌碰到他胸膛之前，他就捏住了对方的手腕，稍一用力，那男人“哎哟”叫唤一声，身体立时软了下去。 唔……大概再加一点力，朝这边…… 这一次洛襄控制得相当好，男人在他的引导下双膝“噗通”一声砸在了地上。 “连句‘新年好’都不会说？哦，对了，你问我想教你们什么……让我想想，不如就先从溜冰开始？” 溜冰、拜年和德育这三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就连洛襄自己都不知道。他纯粹是一时兴起。在那位清洁阿姨“哎你干嘛”的叫喊声中，洛襄用脚把那只水桶勾了过来，水桶一翻，里面的污水便全部泼在地上，在卖场前的地面上漫开。 “来，要是不会滑的话，我推你一把吧。这次是免费课程，就不收费了。” 他把脚贴在男人身边，稍一用力，那男人“啊啊”挥舞着手臂，下身却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朝前滑行出去，一直滑行到水迹边缘方才停住。如果把这种绝活在他前女友面前表演一下的话，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女人也不会生他的气了吧？ 从他伸手到停止滑行，整个过程连十秒钟都不到。刚才还在大笑不止的一群男人全都愣愣地看着那同伴跪在地上的背影。就连那男人自己好像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傻兮兮地张着嘴巴，回头跟同伴们对视一眼，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然后脚下一滑，又是“啪唧”一声砸在水里。 “噗！哈哈哈哈……” 方小灵没有忍住，眼泪伴随着笑声从眼眶中飞溅出来。小白也是忍俊不禁。 洛襄听见卖场里面也有隐约的笑声传来，但他没有转头。面前的四个男人好像终于察觉是他在“使坏”了，有人神色警惕，有人则眼冒怒光。可洛襄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轻轻耸了耸肩： “看到了？这才是拜年的正确姿势，你们也要学吗？” “嘿你个小东西——” 又一个男人伸手朝洛襄推了过来。 这帮人看来是不长记性的。 “你妈妈没教过你圣斗士不会被同一招打倒两次吗？哦，对不起我忘了……你们好像连第一次出招都没起作用。” 洛襄轻而易举地把他拽了过来，这次他甚至懒得再费力气让他跪下，而是直接把他转了个身推了出去。这男人比第一个表现要好上许多，居然在滑行中保持住了站姿！洛襄惊讶地看着他在污水滑道上接近了还坐在地上的那第一个男人，为了越过他而纵身一跳—— 然后撞到一起。 ……好吧，虽然表演失败了，但至少动作还是相当优美的，而且他勇于尝试，就给他个及格分吧。 两个男人抱成一团在污水之中打了几个滚儿。如果这时候他们让洛襄赔衣服，只怕是割了他的Iphone换购素材都赔不起了。 一眨眼的工夫，两个同伴都倒了下去，余下的三个却仍是一脸茫然。洛襄也懒得跟他们浪费时间，趁着他们转头去看，把三个人挨个拽到自己身前的“起点”，也不管是什么姿势，反正伸手囫囵一推，这三个人便紧紧地抓在一起冲了过去，跟前面的两人撞了个人仰马翻。 《猫和老鼠》里有一集杰瑞的表哥把猫们丢进簸箕里面扔出门外，眼下这几个人的姿势就和那些猫别无二致。 方小灵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卖场里面也传来了稀稀落落的笑声，洛襄听到有孩子的声音在说：“妈妈我也想玩那个……” 他觉得对那位可怜的家长有些过意不去，但愿不会有哪个熊孩子在家里面做出一条滑道上去溜着玩。如果时间充足的话，他本来应该树一块牌子，上面写上“危险动作，非专业人士请勿模仿”。 五个男人已经在滑道那头爬了起来，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洛襄清了清嗓子，打算放两句狠话。他还是头一次体验到这样的畅快感。上回他那一拳头终究是没有打到柳永胜身上，又因为习题集被撕而窝了一肚子火。这一回能够帮小白和方小灵出气，心中着实舒爽许多。 然而他第一个字都还没从嘴里蹦出来，对面那五个人却又骂骂咧咧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这下轮到洛襄傻了眼——不对啊，一般剧情不应该是主角一露王霸之气，宵小之辈就抱头鼠窜的吗？这几个家伙倒真够执着的…… 其实这还得怨他，他要是三拳两脚把这五个人都打趴下也就算了。这种玩闹一般的方法虽然更让这些人出丑，但总归不够有震慑力。五个人晕头转向在污水里面打了个滚儿，谁都没搞明白刚才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己丢了个人，衣服也弄得狼藉不堪，这一下反而更加恼火。 不过这回他们还算聪明，避开了污水圈从外边包了过来。当先一人嘴里问候着洛襄的祖宗十八代，出手成爪，也不知道是想推他还是想抓他……反正结果都没什么区别。洛襄疑惑地问道：“你们还想再玩儿啊？”于是故技重施。这回他有了经验，右手拽左手推，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挨个推走。这四个人连洛襄的衣服边都没有摸到，就像是排队玩娱乐项目的小孩一样，到了引导员洛襄身边就被送上滑道。弄的洛襄摸不着头脑：干啥玩意儿这是？那么好玩儿吗？还玩上瘾了？ 最后一个人看到了前面四个同伴“兴奋”的样子，大概是有点儿犯怵，毕竟购物中心里这私人的游乐项目没什么安全保护措施。眼看洛襄伸手来抓他，往后一退就要躲开，却还是被洛襄抓住了衣领。 这人实在太不讲究，手脚并用胡乱踢打，活像个撒泼的孩子。 洛襄有些不耐烦地把他送上滑道。这人却抓着洛襄的衣服袖子怎么都不肯松手，嘴里说道： “不行不行！我比他们多一次了！” “啊？”洛襄不明所以，“什么多一次？” “你刚才第一个摔的就是我！”这人紧张得声音都在发颤，“就你把我一屁股摁水里了！那也得算一次吧！” “哦……不好意思，我完全不记得了……”洛襄说道。 不能怨他，这帮龙套连个名字都没有，让他怎么去记嘛。 “……好吧。”洛襄点了点头，“既然这样，这回就不玩滑冰了。” 那人刚刚松了口气，却听得洛襄又向身后的方小灵说了一句： “小灵你玩过保龄球没？没有啊？那我教教你吧，你看……只要这样——” 呼呼的风声从这人耳旁刮过，他的视野飞速旋转着，身体在洛襄身周转了一个圈，整个人平躺在地面上就滑了出去。滑道那边的四个人刚刚才爬起身来，只听得几声尖叫，五个人这回才是真正齐心合力给卖场里的各位同胞拜了个大年。 “看到了吗？全中！”洛襄得意道，“学会了吗？” “才没有！”方小灵笑得直打嗝，“你这保龄球都不带滚的！” “哦，这个么……保龄球有四种打法，你知道么？不知道吧？我这才只是第一种呢，等下我给你演示第二种。” 可对面那几人却再没有给他下一次机会。五个人交换了一下目光，都有些隐隐的惊恐。第一次他们还没明白过来，但连续两次都是自己这边五个人吃亏，而且第二次还眼看这小子轻而易举地把一个人抡了一圈，哪还能不懂他们惹上了硬茬子？于是一边象征性地叫嚷着“你给我等着”、“有本事别走”，一边慌里慌张地爬起身来朝着自动扶梯那边跑去。 洛襄在后面问道：“要等多久？你们快点儿！我还赶着给我妹妹示范第二次呢！” 可谁都没有回答他，那些人反倒跑得更快了。 洛襄等了十秒钟，他们没有回头；一分钟，连影子都见不到了；直到他从购物中心离去，也没有搞明白他们到底是在让自己等什么。 后来洛襄又数次来过购物中心，却终是没有再见过这帮人。大约他们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第三十三节 学不到的四两拨千斤 说笑只是说笑，洛襄当然不会真的傻乎乎地等着这几个人。他心知肚明这帮人多半不会回来了，如果他们真的带着同伙回来，那反倒更加麻烦。既然东西都买得差不多了，他们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眼见这几个人都走了，卖场那边的笑声便大了许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几个人身在局中没有搞明白怎么回事，旁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单是洛襄单手把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性抡飞起来的那一幕就足够让人惊诧的。别的不说，就当是看了一段喜剧表演，这些看客们今天算是不虚此行了。 洛襄看到卖场边上还有对夫妻在使劲拍巴掌，但他根本不想理会。刚才小白和方小灵被那帮人推搡的时候没人救场，这会儿再锦上添花有什么意义呢？当然他也不是怪罪这些人，他自己也不喜欢多管闲事。如果那帮人欺负的不是这两个女孩，而是别的什么人，那他多半会扭头就走，连看热闹的兴趣都没有。 “你们……你们……” 一旁的清洁大妈一副吓傻了的样子。洛襄假装天真地眨了眨眼： “您也想玩一下吗？我保证会很开心的！” 大妈的头发都立了起来，她一边嚷嚷着“不玩不玩”，一边用几乎比洛襄还快的速度提起早已空掉的水桶转身就跑。 洛襄在她身后愣愣地说道：“哎，阿姨，这边儿地面我不小心弄脏了！” “不碍事不碍事！” 洛襄眼瞅着她一溜烟消失在视野之中，脚下甚至产生了虚影，不由得感叹真是高手在民间。就这水平要是去参加奥运会，那刘翔跟罗伯斯就没什么好争的了。 他回身蹲下来面对着两位公主。小白笑意盈盈地低头看着他，方小灵也早已破涕为笑。她露着大牙发出“嗤嗤”的声音，脸颊上的泪水却仍在流淌着。洛襄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为她擦拭着眼角，方小灵却抢过纸巾，一把将他推开。 “疼！你快把我下眼皮扯下来啦！” 洛襄有些窘迫。小白却抿嘴轻笑，眉目之中半是温柔半是欣慰： “……你刚才那副样子，我还以为你真要把那帮人怎么怎么样呢，真害怕你一冲动起来就不管不顾了。你要知道，你现在一拳下去，那些人可就要穿膛破肚了。” “所以我只能这么办。”洛襄耸了耸肩，“对不起，是不是不够出气？” “哼！打死他们才好呢！”方小灵仍有些忿忿。 “没办法了，你就谅解下吧。”洛襄叹息一声，“要是我被当成猎奇杀人狂关进去，下回可就没人帮你出头了哦。” “什么叫‘帮’？”方小灵撇了撇嘴，“你是我的尸鬼，为我出头是理所应当的！哼，要不是今天出门忘了带符，谁需要你啊？给他们贴张软骨符，让他们好好知道一下厉害！” “是是是，方大小姐法力无边，小的佩服不已。”洛襄用干巴巴的话语说着调侃的话，语气中让人感受不到半点诚意。 方小灵又踢了他一脚。 “话说……这是什么味道？你们闻到了吗？”洛襄突然皱皱鼻子，“刚才就一直有，我还以为是那几个人喷的垃圾香水。我的天，我的嗅觉现在被小灵的符咒增强到这个程度，闻到这个简直熏得我头晕……不会是污水的味道吧？” 小白的脸色僵了一下，她居然少见地像方小灵一样嘟起嘴来。 “……什么都没有，是你闻错了。” “是小白姐的头发被——唔唔唔！”方小灵话说到一半就被小白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捂住了嘴巴。 洛襄眨了眨眼： “小白，你的头发……” “什么都没有。” “可是我好像……” “什、么、都、没、有！” 小白露出了迷人的笑容。洛襄赶紧闭上了嘴巴。 虽然这件事已经算是解决了，但几人原本逛商场的高昂情绪也早已消散如烟——对不起说错了，只有小白和方小灵心情不错，洛襄看着自己只剩三百块的钱包，实在是有些高兴不起来…… 就洛襄的视角来看，那些人应该是玩得十分尽兴，您没听他们走之前还说让洛襄等着吗，那说明他们有机会还想再来玩两次……行了，不开玩笑。要安慰人的坏心情总要费很大的力气，但要破坏人的好心情却相当容易。那个小小的团伙在成功破坏掉两个女孩的好心情之后拂衣而去，不留身与名——可不是嘛，都是连名字都没有的龙套。这让洛襄一行人也没了继续逛商场的意思。小白和方小灵分别去捡起自己掉落的塑料袋，洛襄也想起自己负责提着的那些袋子还放在休息区，转身正要朝那边过去，脚下却突然一僵。 一个小女孩正站在卖场边的柱子旁，探着半个身体偷偷地望着他。一和他对上视线，也不再躲藏了，跳出来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洛襄兴奋地问道： “那是什么？刚才你那是什么功夫？是不是太极拳？四两拨千斤，对不对？” 眼看着她蹦蹦跳跳地接近过来，洛襄嘴角一紧，面色发苦。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个女孩丢到栏杆外面。伪装成意外事故的话，应该不会被人发现的，对吧？ …… “芸芸！你净乱跑！”陆薇薇叉着腰瞪着被洛襄领回来的小女孩，“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下去找人放广播，用大喇叭头子喊你了！到时候我看你丢不丢人！” 原来陆薇薇当时回头没看见洛襄的影子，迷瞪了一下，再一回头，却连自家小妹都找不到了。她心里虽说发急，却只能在原地叫喊，不敢走得太远。毕竟陆芸芸这年龄也是认路的，万一她一会儿跑回来找不到自己那可就麻烦了。于是陆薇薇只好在休息区干等着，打算再等一会儿等不到就得去广播找人了。 然而，陆芸芸却丝毫不在意姐姐难看的脸色，她强行拽着洛襄的手，把这个死人脸拉到姐姐面前，又兴奋地蹦跳起来—— “姐姐！姐姐！这个哥哥好厉害的！他会四两拨千斤哎！” “啊？”陆薇薇一脸茫然。 “真的！”陆芸芸绘声绘色手脚并用，讲得那叫一个生动，“他就这样‘唰’一伸手，然后这样‘噗’一推，还有个人被他‘呼呼’在天上甩了一圈，‘啪唧’一声就丢水里了……然后那个人就躺在水里往前滑，把那些人都‘砰’一下全给撞倒了！” 陆薇薇眼看着自己的妹妹跳着奇怪的舞蹈，又被一堆拟声词弄了个晕头转向，只好用征询的目光看向洛襄。洛襄十分无辜地挠着头，满脸迷茫： “我也不知道……我妹妹被小偷给缠上了，我把那些人一赶走，回头就看见你妹妹在看我……” “才不是呢！”陆芸芸着急起来，“我看得可清楚了！这个哥哥一用力，那个人就倒下了！还有还有，那些人要去打他，结果他一手一个胡搂过来推出去，那些人就排成队玩儿滑旱冰了，可好玩了哈哈哈哈……” 她一个人在那里笑了半天，洛襄和陆薇薇仍旧是满脸茫然。只不过一个是真茫然，一个是装茫然。 要不然能怎么办呢？洛襄敢赌五毛，如果他真的不要脸地承认了，对陆薇薇说一声，“其实我是从武当山上下来的太极拳高手”，陆薇薇多半只会回他两个字——“呵呵”。 “哥哥你也去周师傅的武馆好不好？”陆芸芸在洛襄的身边转着圈儿，“周师傅经常说，想要‘广结天下英雄，欢迎各位同道前去切磋，共同印证武学真谛’。可是说了这么久，都没有一个人去找过他。你这么厉害，去了他肯定开心！” 这小姑娘模仿得惟妙惟肖，看来那位周师傅是真的经常把这话挂在嘴边儿上。 然而洛襄只能摇头。 “哥哥你就去嘛！我打小就想看有人去踢周师傅的馆，可是看了好久都只有送钱来学艺的人……”陆芸芸撅着嘴巴，“周师傅他一天到晚就知道让我们扎马步，练起手式，还老是批评我……他老说自己多厉害多厉害，什么‘英雄难逢敌手’，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哥哥你去跟他较量一下嘛！” “芸芸你别胡闹了！”陆薇薇被妹妹的“坦诚”给气笑了，“哪有你这样编排自己师傅的？” “可是我就是想看嘛！”陆芸芸躲开姐姐来抓她的手，绕到洛襄身后，“周师傅不是说‘以柔克刚’吗？那哥哥学的太极拳肯定能把周师傅打趴下！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你不会是怕了吧？” 瞧瞧，这么小的孩子都懂得激将法了。 “我……我真不会什么太极拳……”洛襄说了句大实话。 他那哪是四两拨千斤呢，纯粹是方小灵符咒赐予的蛮力啊。只不过他这小身板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力量，刚刚却能以小搏大，以弱胜强，加上他没有下重手，这才给了陆芸芸一个“以柔克刚”的印象。 “你看，哥哥都说了他不会功夫……”陆薇薇疲惫不已地劝说着妹妹，“好芸芸，快过来！你看看这都几点了，给你买完书包咱还得回家呢！” “我就不！”陆芸芸吵闹起来，“他就会功夫！就会功夫！我亲眼看见的他就会功夫！” 陆薇薇无奈地看了洛襄一眼：“你别理她。她这个年纪就喜欢编瞎话。” “小孩都这样，我妹妹小时候也是。”洛襄十分理解地应了一声，然后蹲下身安抚陆芸芸，“好好好，哥哥会功夫，会太极拳，会四两拨千斤。不过哥哥很忙，高三了，跟你姐姐一样，没时间去找那位周师傅。等哥哥明年高考完再说好不好？” “那你可以先把那招教给我！”陆芸芸谈起了条件，“我学会了就自己去跟周师傅打，到时候就用不着你啦！” 哦，我没时间去找人打架就有时间来教你了是么？ 真搞不懂小孩子的脑回路…… 不过他用不着再纠结了，他身子一蹲倒给了陆薇薇一个好机会。这女孩突然间从洛襄头顶一探身，一把抓住了躲在他身后的妹妹。陆芸芸踢蹬了几下挣扎不出来，只要一脸郁闷地被姐姐抱在怀里。 “老实点！”陆薇薇呵斥道，“不乱动我给你买汉堡包吃，再乱动书包也不给你买了！” “呜……”陆芸芸一张小脸耷拉下来，泫然欲泣。 “好了好了……”洛襄也帮着腔，“好好听你姐姐的话，下次见面我就教给你，好吗？” 此言一出，陆芸芸的两眼立刻就闪出了光芒。 “真的？” “真的。”洛襄蒙小孩毫不脸红。 “耶！” 陆芸芸举手兴奋地大叫一声。陆薇薇则是玩味地白了他一眼：“别瞎许诺，万一下回真的在路上碰见了，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洛襄眉毛一扬：“我要说我真有那么厉害，你信么？” 陆薇薇露出一个古怪的眼神，嘴角抽搐一下，说道： “……呵呵。” 瞧见没？刚才都有谁打了赌，乖乖把钱交出来吧。 第三十四节 今天是我的不幸日 “洛襄，我做得不对吗？我是不是有点太多事了？” 三人掀开购物中心一楼厚实的门帘走到外面的时候，方小灵突然问道。 此时她早已把脸上的泪痕洗干净，但仍有一点闷闷不乐的。这或许是她离开族中以后第一次在外界遭遇如此不开心的事情吧。 “你确实有点多事。”洛襄口中答道，“但对与不对我不好说。从结果上来看，你的行为不仅给你自己造成了麻烦，还把小白拉下了水。你没了符咒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小白现在也没有鬼差的力量，像那种人欺软怕硬，你们两个人跟他们对上，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方小灵难得没有争辩，只是嗫嚅道：“可是他们在偷人家的钱包……” “是的，他们在损害他人的利益。可是即便如此，贸然冲上去制止，然后把自己和身边的人都卷入麻烦之中，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做法。” 方小灵垂下头去。如果洛襄空口白牙地说，她还可以不在乎。但刚刚就发生过那种事，现在要她怎么反驳呢？ “所以……”洛襄继续说道，“如果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记得要先把我叫回来。” 方小灵迟钝地抬起头来，好半天才眨眨眼睛—— “……啊？” “啊什么啊？”洛襄用看白痴一般的眼神看着她，“我是你的尸鬼，所以要负责保护你，别人欺负你我要第一时间站出来。这话不是你招魂那天晚上就说过了的么？敢情你早忘光了？” 方小灵的小脸上渐渐浮起一片红晕，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像是感激，又像是有点害羞。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在洛襄面前别开脸，去跟小白对视，小白笑吟吟地看着她。 “哼！”方小灵夸张地扬起下巴，有些刻意地说道，“那是当然！这次都怪你来得太晚了！下次我就直接喊你过来对他们开扁！” 方小灵的心结去得很快，刚一走到停车场外面，她又想去买泡泡糖吃。于是小白带着她过去，而洛襄则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先去公交车站。还好陆薇薇刚才一直在休息区等妹妹，顺便帮他看着包裹，不然说不定早就被人顺走了。 车站这边人头熙攘，个个都跟洛襄一样提着满满两手袋子。洛襄刚刚绕到站牌前面，转身就想往回走，却已经来不及了。 “哥哥！” 陆芸芸一看见他，立刻兴奋地蹦跳过来。 “又见面了！你说过下次见面就教给我的！” 洛襄只好尴尬地转过身去。跟在陆芸芸身后的陆薇薇满脸坏笑，眼睛里像是写着——“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 “四两拨千斤！”陆芸芸又绕着洛襄转起圈来，“我要学四两拨千斤！” 她的背上已经背上了一只崭新的双肩包，而陆薇薇的手上则提着德克士的袋子，看来她倒是说到做到，把对妹妹的承诺都一一兑现了。 和洛襄一比反差分明。 洛襄用恳求的目光看向陆薇薇。陆薇薇又放任妹妹纠缠了他半天，才终于大发慈悲，把妹妹揪了回来。 “别再缠哥哥了，这可不算‘下回’。我们还得赶紧回家吃汉堡包呢，要不凉了就不好吃了。” “呜……”陆芸芸扁了扁嘴，但她眼馋地看着姐姐手里的塑料袋，还是没有提出反驳。 陆薇薇又白了洛襄一样，小声说：“让你乱许诺，这就遭报应了吧？下次见了她，我看你怎么说！” 洛襄不打算告诉她自己正在考虑给陆芸芸介绍蓝翔技校的起重机专业，不然她说不定会一口咬死他。 “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哥哥啊？” 陆芸芸有些低落，想了想，眼睛又忽然一亮。 “哥哥，你还没有女朋友对吧？” “啊？哦……嗯。” 洛襄答应一声，和陆薇薇对视一眼，均是有些不明所以。 陆芸芸登时开心地拍起手来：“那我让我姐姐当你女朋友好不好？这样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怎么样？我姐姐很漂亮对不对？当你女朋友不算委屈你吧？” 陆薇薇没想到妹妹为了跟人家套近乎，居然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出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一脚踢在妹妹的小屁股上，凶巴巴地说道：“你倒是不委屈他，委屈我就行了是吧？快把你小嘴给我闭上，不然我就给你一直撕到耳朵根儿！” 陆芸芸吃了这一脚，也气呼呼地跑到一边。陆薇薇赶紧过去追她。洛襄趁机偷偷回头张望，小白和方小灵已经买完泡泡糖往这边走过来了。一会儿她们站到洛襄身边，他该怎么跟陆薇薇解释呢？虽说陆薇薇没见过他妹妹，可她也不是瞎子啊。方小灵还可以装一下，小白难道要说是他的远房表姐吗？ 就在这时，他听到陆薇薇发出一声惊呼—— “芸芸！不许上马路！” 他扭头去看的时候，却见陆芸芸已经跑到了十字路口。那边倒是有斑马线，可现在却正亮着红灯。陆芸芸为了躲避姐姐，跑得实在是快极了，眼瞅着就过了一半。一辆蓝色货车呼啸着冲了过去。 “芸芸！” 陆薇薇一声尖叫。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和碰撞声，人影在空中翻腾起来。 那几秒的时间在洛襄的意识中变得极为缓慢，他紧紧地缩着身体，巨大的冲击力之后是失重感，再之后是与地面的撞击。翻滚终于停止的时候，洛襄觉得自己的四肢变得僵硬极了，脑袋也有些发晕，看着周围的景色都带上了点重影。他看到陆薇薇不要命地横穿马路跑了过来，也看到身旁货车上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满脸惨白地打开车门下了驾驶座。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看向自己的怀中。 小女孩温软的身体瑟瑟发抖地趴在他身上。 陆芸芸凌乱的头发带着甜蜜的果香，她的视线有些涣散。洛襄接连问了她好几声“没事吧”、“有没有感觉哪里痛”……她一声都没有回答。这个一直都叽叽喳喳充满了活力的小女孩，此时却一声不吭，眼眶里很快就盈满了泪水。 “芸芸！芸芸！” 陆薇薇跪在洛襄身边把妹妹拉了起来，先是确定了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紧接着一把将她拽进自己怀里紧紧搂住。洛襄的身体还有些使不上力，他用别扭的动作翻过身去，然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千钧一发。 如果他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活人的话，吃了这一下多半已经没命了吧？ 他听到了陆芸芸的哭声，陆薇薇也同样哭了起来。她们一定都吓坏了，甚至都没能顾得上跟洛襄说声谢谢。洛襄终于站直了身体，他的视线还有些发飘，耳朵里面也有点嗡鸣。他看到货车司机的眼珠在滴溜溜地转着，瞄瞄抱在一起哭泣的陆氏姐妹，又瞄瞄在空中翻转了几圈却好像没受什么重伤的洛襄。终于开口的时候，这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们、你们乱闯红灯……你们这是要负全责的……你们……” 毫无说服力的虚张声势。洛襄立刻做出了判断。这个司机要么是个新手，要么是个相当老实本分——或者说胆小怕事的人。 他一点都不想跟这个人辩解，但平时一贯强势的陆薇薇这时候却只知道哭，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他只好说道： “你的车头在那边，而我一直飞到了这边，可以看出你过十字路口时开到了多高的速度。你真的确定是我们负全责吗？要知道远东的交规可是对行人极为有利的，如果车辆撞到了行人，哪怕一点错没有也总要付出些赔偿，更别说你还不是全无责任。公了私了我都可以，反正这边没有交警，你看着办？” “这个……”司机紧张得满头冒汗，他擦了一把汗水，“私、私了你要多少……” 看他这么可怜的样子，洛襄也懒得欺负他。反正自己也没有受什么伤。万一去医院一检查，说不定反而会把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暴露出去。关键是陆芸芸这小姑娘，不过看她哭得那么有精神，应该也没出什么大事。 “你得帮忙把这小姑娘送去医院看看，只要她没什么事，我也不想追究什么。” 洛襄假装大度地说道。 司机一听他要求这么简单，当即便大松了一口气，但仍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那你……” “我嘛……” 洛襄转动着脑筋，试图找个理由把这个话题蒙混过去。要是说自己挨了那一下撞，浑身上下却一丁点儿事都没有，连检查一下都不用，那也未免太不自然了。 今天我怎么老碰到这么倒霉的事？难道老黄历上写了不宜出门？ 洛襄这么想着，向路对面望了一眼。霎时之间，他感到自己那颗本就冰冷的心又凉了半截。 他寻摸不到那一黑一白的两道人影。 小白和方小灵不见了。 第三十五节 血雨腥风一朝起 杨小刀的内心有些矛盾。 自从周三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感觉自己在柳永胜身边的影响力弱了许多。不但柳永胜骂他是弱智，就连其他小弟看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了。除了他自己的三个死忠小弟还跟在他身边之外，余下的人好像都在渐渐疏离他，他有种自己已经被边缘化了的感觉。 他想了很久，认为应该是那天自己出的主意出了问题。按照那本《如何破解铁布衫》上推荐的方法，他不仅没能够成功搞定那个少林高手，反而让柳永胜和其他几个兄弟都跟着自己一块儿丢了大脸，他们能不把火气撒到自己身上么？ 话说……到底为什么没有成功呢？ 杨小刀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他又一次翻开那本《如何破解铁布衫》，终于在书本的版权页上找到了答案。 那本书是九五年出的，距今已有二十多年了。 这个社会到处都在发展，每天都有新变化，正所谓日新月异。那么，少林寺的技术也在进步，这是理所当然的。 拿二十年前的方法去破解现在的新式铁布衫，当然不可能成功了！ 发现了这一点，他兴冲冲地跑去找大胜哥进行解释，然后被丢了一个白眼儿，轰出了办公室。 为了泄愤，杨小刀三两下就把书撕成了一堆碎纸片片。 ……然后才想起那是从图书馆借来的，只好老老实实地进行了十倍赔偿。 从周五开始，柳永胜从他的老大森哥那里请来了一位客人。其实严格来说应该是位“自家人”。柳永胜是森哥的小弟，而这位客人则是森哥手下的一号打手，平时根本不出场，一直跟在森哥身边做保镖。他唯一为人所知的战绩，是在几个月前森哥所领导的虎头帮与三角花园那边的陆洪帮抢地盘的时候。 话说虎头帮这个名字，说狠也有那么点意思，但不知为何总会让人想起小孩子穿的虎头鞋……杨小刀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森哥不能取一个更酷一点的名号。直到某天他知道森哥的祖籍在胡建…… 咳咳，言归正传。 陆洪帮一直对外吹嘘有八大高手，那一次合战，就是八大高手齐出，而虎头帮这边出场的，自然就是那位客人。杨小刀没有亲眼看到战况如何，但就他所知，那位客人归来的时候，身上鲜血淋漓，一条胳膊脱了臼。但从那以后，陆洪帮就再也没敢对虎头帮动过手。 那位客人的称号就是“拳王”。 据说他早年间在沪海那边的地下打黑拳，后来闹出了人命，只好回到家乡兰陵。昔年的一代拳王，如今倒成了黑帮打手，也不知该说是天意如此还是造化弄人。总而言之，柳永胜既然请到了这么一位大先生，要对付那个年轻的少林高手，现代搏击对阵传统武术，想必到时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了。 杨小刀抬头看看天上的阴云，只希望这私人恩怨莫要牵涉过广，否则这天下说不得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有了拳王坐镇，柳永胜这个急性子立刻想辙要把那个名叫洛襄的年轻人给引入瓮中。拳王不愿意在人前动手，恐招是非，再说也不能拉着他老人家到处去跑啊。因此柳永胜打算找人跟着那小子，找到他家里去，这计划从下周一起就要开始实施。 可杨小刀没想到会这么巧。今天下午他去逛购物中心，却恰好看到了那位年轻高手。其时他正护着两个年轻的女孩，轻而易举地抡起了一个成年男人，像打保龄球一样丢了出去。让人不由得想到了《功夫》中包租公甩飞琴魔兄弟那一幕。 这是太极拳！杨小刀瞪大了眼睛。不、不对……这小子是少林出来的，那应该是沾衣十八跌！ 果然是高手！ 眼看着那小子云淡风轻的样子，把人甩飞之后还有心思嘲讽两句，然后去关照自己的女伴，杨小刀心里为那位拳王捏了一把冷汗。这可怎么打？人家铜皮铁骨，一拳穿墙，现在还有个以柔克刚的本事，想必定是那种万里挑一的绝世高手。万一真把人给惹急了，开杀戒用上了大力金刚指，你一个打拳的还能有几分命在？ 但琢磨归琢磨，杨小刀还是赶紧给柳永胜打了电话，告诉他这小子正在购物中心。果然如他所想，柳永胜火急火燎的，一分都等不得，这边嘱咐杨小刀把人看住，那边就又派了一辆面包车过来。本来是打算到这儿另想办法把那小子引走，可杨小刀却偏偏多了句嘴—— “那边那俩，一黑一白的那两个女的，应该是他家里的姐姐妹妹……” 这一下可出事了。 杨小刀自认为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也是有底线的。之所以去劫一个高中生的道，也是因为这小子胆敢对自己大哥的女人下手。打嫂子注意，能不修理他么？可这再怎么说……再怎么说…… 绑架人家中女眷来逼人就范，这也未免太不讲江湖道义了。 杨小刀仔细数了半天，胡斐、萧峰、令狐冲……这么多英雄好汉有几个干过这种没脸没皮的事儿？哦，还真想到一个—— 韦爵爷。 呸！金庸老师那么多作品里边，杨小刀最瞧不起的主角就是他。 ……虽说那七个老婆是的确招人羡慕。 小黑脸开着面包车，载着两个女孩一路来到体育馆附近。杨小刀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可是他想跟小黑脸说悄悄话，人家却绷着一张臭脸压根不理他，最后被他问烦了，便说：“你这么有原则，那你去跟大胜哥说啊！” 杨小刀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小黑脸跟他一样，不过是奉命行事，不能为难人家。于是车子刚一到地方，他就跳下了车，奔着北门篮球场附近的一个仓库跑过去，那里是虎头帮的一个“办公地点”。果不其然，他刚一进门，就看到柳永胜得意洋洋地趴在二楼栏杆上，几天来难得给了他一个好脸—— “哟，不错啊小刀，这次算你立了大功了！” 杨小刀讷讷地笑着走上楼梯，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开口。柳永胜走过来，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那两个女的呢？” “后、后面……马上就到了……” 杨小刀的表情要多不自然有多不自然，可柳永胜却全然没有留意。他走进二楼里间的一个办公室，一位近四十岁的中年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里面，身高体壮，虎背熊腰，方正的国字脸上排着两条浓眉，放在过去一定是主流电影中的英雄人物扮演者，铁骨铮铮的硬汉。 眼下他正在闭目养神。 “到了？” 拳王开口，粗重的声音正符合他的外表。 “马上，马上！”或许是想到接下来就能够修理那个小子，报了那天大丢面子的一箭之仇，柳永胜喜不自禁，“杨先生，您再多坐一会儿，我很快就把那小子给您找来。” 拳王“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一句话。 柳永胜在屋里走来走去绕着圈圈，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道： “杨先生，我给你说，那小子可硬得很……” “我也很硬。”拳王淡淡地说。 “不是……”柳永胜赔着笑，“您这身板一看就是铁打的，我当然清楚。可那小子不一样，他是硬得邪门儿！而且他一拳能把墙给打穿！您看——” “我也能。” “哦……是，是是。”柳永胜有些尴尬，想了一想，又说，“那等会儿他来了，我会跟您说，‘打死他’。您多给他点儿教训就成了，可别真把人给打死了哈……他哪怕断条胳膊腿儿的我都能扛得住，可要是真出了人命……” 拳王缓缓地睁开眼睛，回头望向柳永胜，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你是第一天做事吗？” “呃？呃……不是……” “那你觉得我是？” “呃……”柳永胜赶紧点头哈腰地赔不是，“哪能呢！瞧您说的！我懂了，我懂了……那您再休息一会儿，我出去看看哈……” 柳永胜快步走出办公室。拳王转回头来，重又把眼睛闭上。 “唉……” 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声音中充斥着说不出的苦涩之意。 我终于也堕落到这个地步了么…… 第三十六节 不用了，我已经到了 柳永胜走出门之后，回头瞅瞅，见那位杨先生还站立在墙根，纹丝不动，心里不由得暗呸一声—— “牛什么牛！就你厉害是吧？也不看看都多大岁数了，还出来帮人打架！回头让人一脚踹个下身瘫痪，到时候看你还敢不敢跟爷爷这么说话！” 当然，这些话只能在心里过一圈儿，表面上他还得保持着笑容。眼看着杨小刀还站在楼梯口，满脸复杂的样子。柳永胜走过去，又在自己这位好兄弟身上拍打两下，呵呵一笑： “行了，兄弟。前两天哥哥对你态度不好，是哥哥的不是。今天哥哥给你赔礼道个歉，你别往心里去。你今天帮了哥哥大忙，赶明儿哥哥请你去布衣侯搓一顿，把你也给咱们森哥引见一下。到时候你把你那一手刀功给森哥亮亮，咱也是个头面人物不是？” 杨小刀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柳永胜突然吹了声口哨—— “嘿，来了！” 仓库的大门打开，五道人影一同走了进来。耻高气昂走在最前面的是那开车的小黑脸，另外两个小弟跟在最后，在他们中间，一白一黑一大一小两个漂亮的女孩被推搡着走进来。大的护着小的，满脸紧张地左右张望着。柳永胜一见，眼前便是一亮。 “嘿，嘿，嘿，嘿……”他一级一级走下楼梯，兴高采烈地绕着两个女孩转了两圈，承受着她们刺人的视线，接着夸张地“哇哇”赞叹几声，“没想到啊没想到，姓洛的小子自己长得寒碜，姐姐妹妹倒是都挺漂亮的。哎哟你们瞧瞧这两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说咱们这些兄弟可也都是本事响当当的汉子，姐姐妹妹们要是有中意的，现场直接挑就是，挑着哪个是哪个。要是一个不够，多挑几个也行！毕竟你们是美女嘛，美女就是一种资本，别说一两个，就是你们想要十个八个兄弟一起陪你们，我都绝无二话！” 小黑脸附和着笑了几声：“大胜哥，你也忒小瞧兄弟们的本钱了！还十个八个的，我一个人就能让她们两个嗷嗷叫！” 方小灵一口银牙紧咬，以她的倔性子，受了这种侮辱，哪怕明知道要挨顿打也要跟这帮人对骂一场才行。可刚刚才发生过那种事，身边又有小白在，她使劲憋住了火，故作轻松地说道： “哼！就凭你们？我们家洛襄一出手，不把你们屎都给踢出来！” 这姑娘出口成脏，倒让柳永胜一愣神，不过他紧接着就哼笑起来： “小妹妹倒还挺有信心。行，我承认，那小子是挺能打的。可是不好意思，小妹妹，他今天没法打，知道为什么吗？” 柳永胜一根手指想要点在方小灵额头上，却被她一巴掌打开。他倒也不恼，而是继续笑道： “因为你们现在在我手上啊。” 两个女孩登时变了脸色。 确实，洛襄现在的身体经过了方小灵的灵咒强化，又能打又抗打，可那终究也是有一个限度的。如果面前这个人渣以她们为人质，让洛襄不能动手的话，一群混混拿着铁棍之类的武器对他施暴，破坏力超过了恢复力，那么洛襄就会…… 可是……可是她们能怎么办呢？ 小白和方小灵对视一眼，却是谁都想不出什么主意来。 刚才她们两个刚买完东西，正要去公交站和洛襄汇合，却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女孩的尖叫。两人的注意力刚刚被吸引过去，旁边就出现了几个男人，捂住她们的嘴巴把她们架上了一辆面包车。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让她们连一声呼救都没能发出。现在都已经来到这个地方，再想跑就已经晚了。这仓库附近看来都是对方的人，越聚越多，一个个都不怀好意地盯着她们，还能往哪里躲呢？ 柳永胜得意地看着小黑脸带着几个小弟把两个女孩押上二楼。他这边早让人把体育馆周边的兄弟都叫了回来，一群人把仓库挤得满满当当，像看戏一样欣赏着两个美人。杨小刀的三个小弟也被叫了回来，听说自己老大立了头功，个个都难掩兴奋之色，只有杨小刀自己面色不渝。 哼。柳永胜只要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好戏，便觉得浑身舒畅。小子，跟我斗？你让我在七个小弟面前丢脸，现在我叫来了四十多个人，而且还有你自己的姐姐妹妹。过了今天，老子看你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世上活！ 他走上二楼，笑眯眯地注视着面前的两个女孩，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哈哈，让两位久等了。现在观众也差不多到齐了，就劳烦两位妹妹把你们家洛襄的手机号报一下，或者你们自己给他发条信息也行。不用多说，就直接告诉他，来体育馆北门这边的仓库。报警也无所谓，我们虎头帮的事，警察都不敢管的。反正让他快点来就是，不然的话，过了今天晚上，我们这里四十多个人，每个都能当他的姐夫妹夫喽！” 小白和方小灵谁也不说话。 柳永胜呵呵道：“配合一下嘛，两位。大家都是绅士，可不愿意让两位妹妹吃了苦头。不过我们的时间也很紧张，要么这样吧……这位姐姐，你来说，要是不说的话，每耽搁一分钟，我就脱掉你妹妹一件衣服，好不好啊？” 小白猛地转过头来，双眼冒火。柳永胜却拍了拍手，两个小弟立刻坏笑着走上前去。方小灵惊慌地抱紧了身体，可她哪里是两个男人的对手，其中一人按住了她的肩膀，另一人便要伸手去扯她羽绒服的拉链。 “等等！”小白终于忍不住叫道，“他没有！” “啊？”柳永胜眨巴着眼睛，“没有什么？” “洛襄他没有手机！” 柳永胜愣了一下，嘴角一抽，骂了句—— “这穷逼！” 两个小弟还在等着他下一步指示。柳永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问道：“那他家座机号码多少啊？” “我……我不知道……” 眼见柳永胜又要使眼色，小白着急地喊道：“电话号码都记在号码本上，谁有心思去记别人家的座机电话啊！” 柳永胜琢磨一下，也是这么个理儿。一般人记电话，最多也就记记自己父母、爱人和好兄弟的，洛襄跟这两个女的不知道是什么亲戚，要是表哥表妹的，记不住他家里号码也正常得很。 可……这可怎么办呢？ 杨小刀一说这两个女的是跟洛襄在一起的，他当即下令让小弟想法把她们带过来。一来要把洛襄引到这儿下手，二来有了人质好让那小子不敢动作。这可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之计，哪一步都盘算好了，现在却联系不到人，这就有些尴尬了。 他眼看着下面围了一圈的小弟，头上微微冒汗。思前想后，还是对杨小刀叫了一声—— “小刀！你带着你手底下那几个，兵分两路！一路人去市立医院那边拦他，一路人再去购物中心那边儿看看！记住了啊，让他知道上哪儿去就行，你们可别陷在人手里头！我可不跟他换人质！” 杨小刀还未答应，突然听到仓库门口传来一个稍显沉闷的声音—— “不用了，我已经到了。” 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望了过去。仓库的门被人缓缓推开，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就站在那里。 第三十七节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洛襄眼看着密密麻麻的一堆人头，粗估一下大概有五十号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上一次他见识这么大的阵仗，应该还是二年级少儿英语比赛获奖的那回。不过现在，洛襄的心里无暇他顾，他抬头看向仓库二层正对门的栏杆处，两个女孩正站在那里。 洛襄松了一口气。 这仓库里面还有许多人不知道洛襄的底细，周三那天出丑的人也不会把这番经历告诉别人，是以大家都不知道柳永胜跟这个小年轻到底有什么仇怨。不过他们都是些盘踞在体育馆附近的小混混，也根本不在乎什么来龙去脉。今天这场戏据说是个挺能打的小子要跟拳王对垒，上面还有两个养眼的小美人，不看白不看哪。 偌大的一间仓库被四十多个混子挤满，只留下中间一片空地。洛襄有些不明所以地朝前走着，身后却有人忙不迭把仓库门上了销子。他听到了声音，却也没有回头，而是仰脸看着二层的柳永胜。那男人的眼神有些惊疑不定—— “你、你怎么知道这儿的……” “跟踪。”洛襄简单地吐出了两个字。 柳永胜一听，当即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小黑脸一眼。小黑脸努力想做出无辜的样子，但却也没法解释。 但柳永胜还真是误会这个小弟了。洛襄并没有看到他们劫走两个女孩的过程，当他发现的时候，小白和方小灵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顾不上再跟那个货车司机掰扯，也没工夫再去管陆氏姐妹，慌忙朝着马路对面跑了过去。可哪里还能寻得见她们？正在他心下焦急之时，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飘进了他的鼻孔。 这是……小白头发上喷的香水！ 被方小灵灵咒增强的嗅觉让洛襄立刻锁定了一个方向，他飞快地穿过十字路口，沿着人行道一路狂奔。今天虽然是周末，但六点的下班高峰车流不少，还是堵了一阵子。在下一个红绿灯之前，洛襄看到了那辆面包车。 算他走运，除了杨小刀和开车的小黑脸之外，后面坐着的两个小弟都要抽烟，因此开着车窗，那独特的浓烈香水味道也随风飘散过来，不然大冬天哪个傻瓜还会开窗挨冻？ 绿灯亮起，面包车再度加油门远去。洛襄虽然不用考虑体力消耗，但速度跟机动车一比还是要差些。车到了振兴路附近，路况也好了不少，他渐渐被面包车越落越远，所幸目标已经锁定，只要车辆不离开视野，总归有停下来的时候。 他就这么一路顶着风跑到了体育馆附近，隔着老远眼看到面包车钻了进去，但等他在院内找到这辆车，上面的人却早已经不见了。吹了一路的风，香水的味道也已经散去。洛襄只好在篮球场上跟人打听，最后终于找到了这间仓库。 当然了，他既然不说，柳永胜也不会知道。在他想来，应该是小黑脸把那两个女孩拽上车时被洛襄看到，于是洛襄打了辆出租车追在后面一路跟了过来——电影里面演的不都是这么个套路么？ 不过怎样都无所谓，虽然和预定的计划有些出入，但既然这小子已经到了，那也差不多该开始下面的戏码了。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仓库里的几盏白炽灯亮起。人头攒动，从上面看下来便是黑压压的一片。柳永胜用指关节“铛铛”地敲着金属栏杆，俯视着站在场地最中央的洛襄，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心里就充满了难言的愉悦，只觉得他那张死人脸也不那么讨厌了。 “亲爱的洛襄小朋友。”柳永胜趴在栏杆上装腔作势，“还记得吗，上回见面我就跟你说过，这个世道是非常残酷滴……身为比你早一点进入社会的前辈，我好心好意劝导你，指教你，可是你呢？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那就没办法了。你不是身体硬吗？你不是自以为很能打吗？今天呢，哥哥我再一次来教育教育你……这个社会，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洛襄傻不愣登地抬头看了他半天，却还是没搞懂这家伙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只知道是来者不善。他想了一下，说道： “你又想打是吗？没问题啊，我保证不还手，让你打到开心为止，好不好？不过现在我都已经来了，就麻烦你把我姐妹放开吧。男人的事情，拿女孩子来做要挟，未免有点儿难看了，对吧？” 杨小刀仍然站在楼梯口，听到这话暗自点了点头。 可柳永胜只是冷笑。 “不好意思，小朋友。我确实是想打你，你也确实不能还手。注意我的用词，不是‘保证不还手’，而是你根本不能还手。不然的话……小刀，把你的折刀给我扔过来。” 杨小刀突然被老大一叫，傻乎乎地“啊”了一声，也没多想，从口袋里掏出宝贝折刀丢了过去。 柳永胜接过那把刀子，有意无意在小白和方小灵眼前晃了一下，两个女孩都条件反射般惊慌地避开，下面的混混众发出一阵哄笑。 洛襄沉下脸去： “……你毁了我对人渣的容忍能力。” “嘘……”柳永胜笑眯眯地看着他，“小朋友，你要做个文明人，不可以说脏话。你不是身板挺结实吗？可是今晚呢，我就是要看你被打到死。你可千万不准还手哦，如果你一不小心还了手，我就会觉得很不开心，而如果我一不开心，那你的姐姐妹妹脸上，可能就要被划出几个血道子来啰……” 杨小刀越看越觉得不是滋味。尤其看着那个黑衣服的小女孩害怕地咬着牙的样子，他就觉得自己简直是在作孽。 可下面的气氛却高涨起来，混混们被柳永胜得意之下略为恶心的语调逗得哈哈大笑。洛襄左右看了一眼，那些混混们都在等待着欣赏一场好戏。 “那么下面，我们隆重有请我们的主角，也是我们虎头帮的‘拳王’——杨志武杨大先生！大家热烈鼓掌！” 这一幕是重头戏。这些混混们多数只是挂着个“帮派分子”的名头，平时哪可能见得到这种高层人士？帮里的第一打手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个明星一样，于是四十多人在仓库中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夹杂着口哨与稀稀落落的鼓掌，把被围在中间听觉敏锐的洛襄吵了个晕头转向。 站在办公室中的拳王终于转过身来，在众人的鼓噪声中走了出去。他一眼看到被柳永胜的手下挟持住的两个可怜的少女，不由得对柳永胜露出了些许嫌恶之色，那些混子们也让他没有半分好感，但是…… 忍！他对自己说。 想想那家伙开出来的价码……想想这些年来森哥对你的关照…… 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再度睁开的时候，眼中的迷茫尽去，只剩下一片精钢磐石般的坚决。 他在呼声之中翻过二层的栏杆，稳稳地落在了洛襄面前。柳永胜赶紧压了压双手，于是众人赶紧屏住声息，只剩下一片兴奋的目光，投注在场中的二人身上。 拳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年轻人，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有点缺乏运动的样子。这就是柳永胜嘴里说的那个七个人一起上都打不动的青年？ 一拳下去不会把他打死吧？ 拳王心里有些犯嘀咕，但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再反悔的理由。于是他对面前的年轻人说道—— “对不住。虽说以我的岁数，来欺负你这孩子未免有点儿说不过去。可我毕竟受人之托，那就要忠人之事。建议你做好心里准备。” 洛襄点了点头。 “麻烦你快点。” 这年轻人还挺傲气。 眼看他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拳王心里冷笑一声。 两边都希望快点把这场闹剧结束。他们谁都没再多说话，甚至都没有人喊出一声“开始”。人影一闪，拳王的手臂如炮弹般轰击而出，打中了洛襄的腹部。 在女孩子的尖叫声中，洛襄的身体从中间对折，他腾空飞了起来。 第三十八节 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痛 洛襄的身体砸在仓库的大门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之后便是一片沉默。整个仓库里所有的年轻人都瞪圆了双眼看着这一幕，连柳永胜和杨小刀都不例外。 他们可能见过被车子撞飞的人，可是被一拳轰飞……那是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内容啊。究竟要多大的力气才能让一个人的双脚脱离地面飞出那么远？而且……几个稍胖一些的青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赘肉，心想要是那一拳打在自己肚皮上，可不得把自己打个肠穿肚烂？ 短暂的沉默过后，喧嚣之声爆发出来。四十多个混混嗷嗷大叫着，甚至有人摘掉头巾在空中舞动起来。柳永胜兴奋地拍着巴掌，一旁的小黑脸直喘粗气——他还记得自己上回几个人一起对着那个学生又拍又打的，从头到尾硬是没能撼动他分毫。而杨先生只用了一拳就直接把他打飞，拳王果然名不虚传！ “洛襄……洛襄……” 刚才那声尖叫是方小灵发出的，现在她抿住了嘴巴，只有细微的声音从女孩颤抖的嘴唇中溢出，但凡是有点同情心的人，听到这女孩可怜的呻吟声一定都会心疼不已。可眼下，她的细语却全然淹没在响彻全场的呼声之中。 小白紧紧地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拳王杨志武站在场地中间，他也没有跟着众人一起欢呼。毕竟他的年龄和资历摆在那里，单是不得不来欺负一个无法还手的学生已经让他够烦心的了，要再陪这些年轻人一起瞎胡闹，他实在是拉不下脸来。 而且……这小子的皮肉真够硬的…… 拳王转动着自己的右手手腕。刚才那年轻人的傲气在他原本就烦躁的心情上又浇了一勺油，因此出手时不由自主地多用了些力气，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收不住了。这可不是他过去的拳场，对手也不是那种身经百战的拳手，只是一个学生，再加上腹部又是人类相对脆弱的一个位置…… 他当时暗叫一声“不好”，万一打出人命来，那可就不是说着玩的事情了。却没想到这一拳下去，他的手腕也震得发麻。之前柳永胜那样说他还不信，现在看来……难道这小子真的练过什么硬气功？ 算了，这一下应该就结束了吧？在皮里面全是内脏的肚子上吃我这么一拳，这小子估计今晚是没可能爬起来——唔？ 拳王的目光闪烁。洛襄的身体在地面上抽搐了一下，像僵尸一样站了起来。 那些嘈杂之声在几秒钟内迅速消失了，四十多双眼睛八十道视线一起射过来。洛襄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在新的寂静之中抬头看向满脸呆滞的柳永胜—— “你刚才说，要把我打到死为止，是吗？” 柳永胜一手拿着折刀，居然眨巴着眼睛没能给出一个回答。 洛襄也懒得理这家伙。他重新把目光投射到面前的拳王大叔身上。 “……那我们继续？”他走上前去，“再来。” 拳王看了他半晌，嘴角居然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小子……我倒是小瞧你了。” “打、打死他！”二楼的柳永胜这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发出尖利的叫喊，“打死他！快打死他！” 被他这么一带动，下面的小混混也跟着发出一阵阵呼喊。洛襄和拳王都有些不堪其扰，只见人影闪动，一个交错，洛襄的身体再一次飞了出去。 单方面的殴打开始了。 拳王虽然已经年近四十，早已经过了巅峰时期，但多年的职业生涯带给他的经验和技术是洛襄这么个不到二十的高中生绝然无法比拟的。柳永胜不许他还手，是对他那一拳穿墙的本事感到害怕，担心拳王应付不来。但即便让他放开了打，只怕也不是这位职业拳师的对手。 在这个中年人面前，他甚至连防守都做不到。但他“过硬”的身体素质却似乎激起了拳王的挑战心理，这男人一拳一拳击打在洛襄身体的薄弱处，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让他根本无法做出反应。 混混们当然都在为拳王叫好，但同时他们也在为洛襄的抗击打能力而心惊不已。杨小刀站在二楼楼梯口，紧张地掰扯着自己的手指。他也敬佩拳王，但他从小就酷爱武侠，眼看着洛襄这么个年轻的“武林高手”只能被动挨打，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洛襄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了，就像是上周从无名山上一跃而下时一样。不同的是，跳山的冲击力确实超过了他的身体承受能力，但由于缺乏后续伤害，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过来。而这一次不同，拳王的拳头要比跳山的冲击弱上许多，但一拳拳一次次打下来，他的身体被破防之后还来不及修复，下一次伤害就又会降临。如果这样继续下去的话…… 我会“死”。 洛襄做出这样的判断。 他能够感觉到，这具身体的“耐久度”正在不断下降，很快就会到达那条标记着“0”的终点线。 我是怎么了？ 身体再一次被巨力抛飞的一瞬间，洛襄在混沌一片中这样想着。 我不是本来就打算要去死的吗？之前一直没能找到合意的方法，现在有这么一位厉害的大叔帮忙，就这么死掉不是刚刚好吗？ 可是…… 他抬头看向小白和方小灵的身影，小白的双手紧紧地抓着铁栏杆，好好一双白皙的玉手此时居然青筋暴起。方小灵的口中正在默默地念叨着什么，一条条泪痕在她的脸颊上划过。 ……还不行，不能就这样死掉。 柳永胜那家伙说的话不能信。即便我死了，他也不见得会放过小白和小灵。 可那又怎么样？我想死就死了，为什么还要为她们考虑？她们对我而言很重要吗？ 在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他看到二层栏杆旁的小白转过身去。 “不要再打了……”小白的声音发颤，她的眼眶通红，显得目光狰狞十分，却隐藏着一丝软弱的哀求之意，“求你，让那个人停下，不要再打了……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可柳永胜眼看着那上回让他丢脸的小子此刻成了拳王的沙袋，被打成了一只虾米，兴奋得都有些疯魔了。他手舞足蹈地给拳王叫着好，哪里顾得上小白的软语相求，一伸手把她推到一边。方小灵尖叫一声“不许你打她”，他更是冷哼一声，一个巴掌甩在小女孩的脸上，小灵痛呼一声跌倒在地。 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仓库中的气氛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热烈了。还在不断喊叫着的，只有他和二层的小黑脸等寥寥几人。余下的人有些在交头接耳，有些沉默地看着拳王和洛襄的“战斗”。这些小年轻们总是以欺负别人为乐，崇尚强者，但他们也无法欣赏这种单纯的暴力。渐渐的，有些人开始对在拳王如此重击之下仍然能够一次次爬起来的洛襄涌起了一种敬佩与同情交织的复杂情绪，有些人回头看着二楼的两个女孩，也觉得一群大老爷们儿欺负女人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杨小刀突然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大步朝着柳永胜走过去。柳永胜还在兴头上，完全没有注意杨小刀的脸色不对。他亲热地一揽杨小刀的肩膀，指着下边嘿嘿笑着：“小刀你看，哎哟，这一拳真够劲儿！你还别说，那小子是真能撑！不过他撑得好啊！他越是这么撑下去，挨的揍也就越多，那么一来我就越高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胜哥！”杨小刀大声说道，“我……我觉得这样不对！” “啊？”柳永胜扭头看他，脸上还带着扭曲的笑容。 “咱、咱咱咱咱咱们……咱们拿人家里姐妹下手，这个、这个实在是太不讲江湖道义了！”杨小刀紧张得结结巴巴，却还是坚持着把自己的心里话吐了出来，“我们都是江湖中人，有什么事儿，要做得正大光明！不然一来对不起咱的良心，二来出去以后也会被同道耻笑！” 柳永胜眨巴着眼睛又看了他好一会儿，那笑容愈发怪异起来。 “小刀……”他说，“我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再跟我说一遍。” 杨小刀鼓足勇气：“我说我们江湖中人——” “江江江江你妈了个头啊江！”柳永胜一脚把他踹下了楼梯，“赶不上今年最后一批枪毙名单你心里不舒服是吧？啊？非得给我找点儿难堪，啊？” 杨小刀骨碌骨碌从二楼滚了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他的三个小弟高叫着“大哥”，赶紧跑下来察看他的情况。一层的混混们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就连拳王都抽空往这儿瞄了一眼。 不论是高声叫骂着的柳永胜，还是在场的其他人，好像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件小事——一柄银光闪闪的折刀，从柳永胜的手中掉落，从二楼栏杆的缝隙中滑了出来，在一声轻微的响动中砸到了仓库一楼的地面上。 洛襄抬起头来。 此时的拳王已经发现他这小子除了身体硬一些之外，根本没什么别的本事，肯定没经过什么系统的训练。他打得也有点上头了，正蓄势要挥出下一拳，却突然听得这学生口中冒出一句话： “喂，大叔，我看你也算是个磊落的汉子，所以先提醒你一下吧。” “……啊？”拳王一愣神。 “拜托，咬紧牙关，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痛。” 在拳王想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之前，洛襄的拳头在拳王衣物的包裹之下陷入了他的胸膛之中。 没错，是“陷入”，他不知道这位大叔断掉了几根肋骨，只知道当他把拳头拔出来的时候，拳王张了张嘴，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只见一道血迹从他的嘴角流淌下来。洛襄退后一步，拳王的双膝跪倒在地，摇晃了一下，向着侧面栽倒下去。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场中没有任何人预料到这一幕的发生，甚至还有很多人没有看到全过程。洛襄不打算给他们惊讶的时间。他的身体在一层轻轻一蹬，两手便扒住了二层平台。这过去对他来说难如登天的动作，如今做来却是小菜一碟。柳永胜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跳过栏杆，直到他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才发出一声难听的刺耳尖叫。 “大、大胜哥！” 小黑脸倒是反应迅速，忠心护主，一个箭步就跳了过来。洛襄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使劲往门口一丢。小黑脸在惨呼之中从二楼一直飞到了仓库门口，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砸在铁门上，然后滑落在地，昏死过去。 “我说什么来着……”杨小刀咬着牙，“我说什么来着！我早说了吧，他是少林出来的高手，不发飙还好，一旦惹急了……你们就看看当年拦萧峰的那些人是个什么下场吧！” 三个小弟齐齐点头。 二楼上，跟在小黑脸身边的两个小弟一见洛襄的视线看过来，齐刷刷举起了双手。其中一个全身抖得跟筛子一样，说话都变成了海豚音—— “兄弟……哦不，大哥！我我我我我们可没动你家姐姐妹妹，我就光推了她两把，真的啥都没干哈！我求求求求求求哎哎哎哟——” 在他把话说完之前，洛襄一手一个给他们提了起来，随手丢到了楼下的人堆里。 小白的手柔软而温暖，方小灵的也一样。洛襄生怕自己用不好力伤到了她们，便只是轻轻托着她们的身体把她们揽了起来。他看着方小灵的面颊，有些心疼地问道：“还痛吗？” “慢死了……”方小灵说着，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哭泣，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都怨你！真是慢死了！” 洛襄耸了耸肩。 “别急，这就让你出气。” 他转身看向柳永胜。这男人又发出一声恐惧的嚎叫，刚才的威风早已消失不见，他蜷缩着身体靠在墙根儿，吓得鼻涕都流了出来。老实说，看到了拳王和小黑脸的惨状，他这个始作俑者会是什么下场，只怕连想象一下都要打上马赛克了。 可洛襄只是轻轻蹲到他身前，说道： “上回我是不是说过，如果下次你再给我找事，我就要让你知道一下社会的残酷，嗯？” “大哥……”柳永胜毫无骨气地哀求着，“大哥饶命……大哥你饶了我吧！我给你磕头，我给你认错，我给你钱，俞海瑶我也不要了！统统给你！大哥……大哥我求求你……求求你……” 洛襄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 “你……连挨我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洛襄站起身来，从口袋中摸出钱包，把两张百元大钞丢在这男人的身上。 “拿去……”他说，“上回我说过的，只是借用，回头一定还你。现在在经济上，我是不欠你什么了。也不知道这点钱当医药费够不够呢。” 医药费？ 不等柳永胜想清楚，忽然被人一脚踩在了脸上。方小灵一下接着一下狠狠地踢踹着他的身体，让柳永胜发出一声声惨叫。可他别说反抗了，连手都不敢抬起，因为洛襄就在方小灵身后阴森地盯着他。只要他稍有逆反之意，只怕这条小命就要跟这个世界说声拜拜了。 洛襄和小白对视一眼，看来小白并不打算阻止方小灵。于是他转过身去，倚靠在栏杆上望着下面一群完全处于静止状态的年轻人们。这帮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居然连一个敢出声的都没有，也没有人跑去打开大门逃跑。洛襄俯视着他们，他们也一个个抬起脸来对着洛襄。 柳永胜的哀嚎仍在持续。在这样的背景音之下，洛襄冷漠地扫视着下面的人影，轻声开口—— “看个屁，都傻了？还不赶紧叫救护车去啊？” 第三十九节 给你一个理由活下去 两个星期的时间过得飞快，一晃眼就到了12月25日。洛襄一直有些担心，体育馆那边的事件会不会给他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但两周下来，既没有警察来造访过他的家，也没有其他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找麻烦。 一切好像都在渐渐归于平静。 他没有再在学校门口看见过柳永胜，想来在那天晚上过后，他再不会有勇气出现在洛襄面前了。没有人接送，俞海瑶每天放学都要背着书包一个人离开，可她看上去反而很开心。当然，这和洛襄并没有任何关系。 那位货车司机按照洛襄的要求，把陆芸芸小姑娘送到了医院去做了一番检查。虽然洛襄在危机一瞬把她护在了怀里，但还是不能确定她是否毫发无损。所幸，检查结果表明陆芸芸一切安好，只是洛襄杞人忧天了。 陆薇薇也不过是个高中女孩，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被吓得六神无主，只顾着确保自己妹妹的安危，而完全忘记了跟“恩人”道谢。直到拿到陆芸芸的检查结果之后，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才总算想起洛襄的存在。 仔细想想，当时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洛襄挺身而出，那已经不能仅用“救命之恩”一词简单地概括了。要知道洛襄为了护住陆芸芸，他自己可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撞，飞出去好几米远呢。 洛襄本人当然对此毫不在乎，但陆薇薇不知道啊。无法言表的感激之心让洛襄在她心里的形象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闪闪发光的英雄。两个星期中她每天都要纠缠洛襄一会儿，要求他一定要到她家里去吃顿饭，接受陆家全家人的感谢。洛襄不断推拒，但陆薇薇这女孩偏偏在这件事上固执得很，扬言“一定要把洛襄带回家里去让爸妈看看”，惊人之语轰动全班，搞得洛襄不厌其烦。 怎么办……我吃了东西会变成粪袋的啊…… 不过她还算做了一件好事，帮洛襄捡走了他当时丢在公交车站的几个大小袋子。除了已经被那两个女孩穿在身上的新衣服之外，余下四五百元的东西可都在那些塑料袋里装着呢。按着洛襄的意思，我护了你家小妹一下，你也帮我找回了丢掉的东西，咱们就两不相欠了吧。可陆薇薇死活就是不同意。 转眼间便到了圣诞节。洛襄并没有过洋节的习惯，但方小灵这个丫头却吵吵闹闹的非要洛襄送她礼物。洛襄嘴上说着不行，毫不松口，但真到了这一天，还是给两个女孩一人买了一双厚厚的棉拖鞋。 一黑一白，都是可爱的兔子造型。方小灵撇着嘴说它们实在难看得要死，却一转眼就把它套在脚上，蹦蹦跳跳的显得开心极了。 那天晚上，洛襄一个人坐在自家屋顶。冷风毫不留情地吹打在他的身上，但他并不在意。已经近一个月了，他的身体一直都是这般僵冷。不论在室内室外都是一样，只有和人身体接触的时候，才能够感受到一点温暖。 身后的楼梯上传来动静，这种规律而绵软的脚步声，是小白。 “这上面很冷。”洛襄说。 小白站到了他的身后，她的发丝在空中飞扬。 “我不介意。人界的衣物保暖很不错……这双鞋子也是。”她微微一笑，“我们都快要没钱可用了，你居然还有闲心置办这些？” 洛襄没有回答。他有点后悔那天为什么非要硬气一番把那两百块还给柳永胜了，别说不给，就是再从他身上搜出几百来，那混蛋也不敢吱声啊。现在倒好，手上的资金就只剩下不到一百，撑不撑得完下星期都是个问题。 “……你卖了一些书本？”小白轻声问道。 “一些废品而已。”洛襄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一些教材和旧书，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卖了，还能省点儿地方。放心好了，下周起我会想办法弄点钱来。虽说我还没到年龄，但有这么把子力气，应该还是会有人要的。再说我又不用休息，干一通宵都没问题。” “你……” “小白，这真奇怪。”洛襄说道，“明明月初的时候，我还每天都在琢磨要怎么样才能快点死掉再入轮回。可到现在，我却好像把这些事给忘了个干干净净。一天到晚为了些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事情瞎担心，根本没工夫再想‘去死’这件事。明明当尸体的生活比以前做人还要不方便，我却觉得已经习惯下来了……这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 小白望着他的背影，等待着寒风平息下去。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忽然轻笑一声—— “没什么不对的。过去的你虽然拥有着正常人的身体，却活得很孤独，所以才会有寻死的念头吧？” “孤独？”洛襄想了一下，摇头说道，“不，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孤独过，甚至都不知道‘孤独’到底意味着什么。我看到同学在空间里发的那些话，他们所说的那些孤独时刻，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那不一样，洛襄。孤独与否并非取决于身边是否有人，其根源在于，有没有与他人接触交流的愿望。没有愿望的人不会感到孤独，得到满足的人也不会，只有在内心渴盼他人的情感无法达成的时候，人才会产生这种孤身一人的感觉。” 洛襄皱着眉头想了半天。 “……什么意思？” “哎呀笨死了！我来教你！” 身后再度传来脚步声，这一次是踢踢踏踏的。洛襄和小白一同回过头去，方小灵的脑袋从楼梯那边现了出来。 “听你们说了半天悄悄话，还以为你们要把我甩下趁机表白呢！” 她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在洛襄的脑袋上抽了一巴掌，倒把自己疼得呲牙咧嘴。 “听好了！”她叉着腰坐到了洛襄身边，“小白的意思是说，你过去就是块儿死木头，明明心里很想跟别人说话，想要得到别人的关照，却拉不下脸来跟人相处！你独来独往表现得好像很酷的样子，实际上心里早已经饥渴难耐了！可是你的老师让你丢脸，你同学跟你关系一般，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的家里人也不跟你联系。没有任何人对你有所期待，所以你的心里很难过，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你才决定去死，明白了吗？” “呃？”洛襄的面部肌肉抽搐起来。 “但是现在不同了！”方小灵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发出硬邦邦的响动，“有我和小白陪着你，我们都希望你能够活下去！所以呢，你就要好好地为了我们活着！为我们当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以一个奴隶的身份好好伺候我们，要把我们当祖宗一样供着，全心全意地为我们服务！听懂了吗？” “……前边说得还挺感人后面就完全变味了吧？”洛襄做出这样的评价。 “而且我没说希望他活着，我比较希望他去死诶——好了好了好了你别那么瞪着我，我希望他活，我希望他活总好了吧？” 在方小灵无言的威慑之下，小白毫无原则地投降了。 “对喽，就是这样！”方小灵靠在洛襄身边，“你看，我们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自己不努力可不行哦。虽然当一具尸体是有点难看啦，但好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嘛。而且你如果实在不喜欢，大不了我陪你去找找，说不定也有变回来的希望呢——呃，你可不要抱太大期待哦。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方小灵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前言不搭后语，听得洛襄头昏脑涨。他和小白对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无奈的意味。 但不知为何，他的嘴角勾出了一丝弧度。 这一天是2011年11月25日，洛襄生命中的第17个圣诞节。他变成了一具尸体，却好像收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份圣诞礼物。 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这天夜间，方小灵已经入睡。洛襄帮着小白套好了厚实的棉被，离开后经过方小灵的房间时，却发现她把自己的被子蹬到了床下面。他犹豫了一会儿，自觉问心无愧，推门进去给她把被子一直盖到脖颈。 方小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洛襄，便细声嘀咕起来： “洛襄……我从一本书上看到了个新名字，好像很不错，可以给你用哦……” “哦，说来听听？” 方小灵深吸一口气—— “洛-雷狄安-卡特-莫特雷-邪-倾城-墨瑞本-武灵-伊文思-冰晶-霍利克-紫银-风尘-卡利亚-克尔苏-安德里克-林-轩辕-幻羽-殇-休-杰斯曼-布罗德-基鲁……” 为了打断她的话，洛襄以要将她闷死一般的气势蒙上了她的脑袋。 第九节 说实话我还真不信 洛襄回到机房的同时，下课铃看准时机一般响起。他站到讲台上，整个班级66名学生全都在下面眼巴巴地看着他。洛襄扫视着班级，在这六十多张脸上转了一圈儿，假装无辜地问道： “下课了，你们还不走啊？” 有几个人笑了起来，班长李琪小心翼翼地问： “老师，你通过了没有？”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通过了吧。”洛襄一摊手，“通不通过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机房里顿时喧闹起来，好几个学生都站起来叫喊着什么，陆薇薇一边跳一边向他挥舞着小拳头。 “喂你们安静一点！安静一点！”洛襄赶紧去把门关上，那帮领导说不定还没走远呢，然后他转过身来，“都吵什么？听不清楚，都把嘴巴闭上！你们到底是想不想看到我通过？好了好了好了，找一个人做代表来说！来，俞海瑶你说！” 于是学生们都安静下来，被点到名的女生怯怯地站了起来，抿着嘴唇犹豫了好几秒才说道—— “老师……巧克力……” 全班学生都眼巴巴地望着洛襄。洛襄则是夸张地叹了口气。 “拜托，你们看看我这个样子。还记得吗？我今天迟到了诶，脸也没洗牙也没刷，你们觉得这种状态下我还能给你们带巧克力来吗？” 学生们愣了一秒，然后又集体鼓噪起来。他们才不管洛襄迟到没迟到呢。 “老师你没信用！” “就是！亏我们还这么帮你！” “我们要去跟学校投诉！” 洛襄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吵嚷了一会儿，这才弯下腰从教师机下面取出两个红色塑料袋：“慌什么慌什么？我今天是没带，可我昨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呀！来来来，班长发一下，人人有份！哎哎哎别抢别抢，一人两个都是有数的……算了算了，你们自己分吧……” 学生们一窝蜂冲上来，把洛襄买的巧克力瓜分了个精光。洛襄只有站在一旁苦笑的份儿。 “唉……要是让学校知道我这么贿赂你们，说不定一脚就把我踢走了，连这个月工资都不给结。”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喜滋滋的。通过了转正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这些学生们的表现没有令他失望。薛副校长所说的成绩增长趋势他也知道，通过导入成绩来绘制平均分曲线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本来东西两校的教学水平相当，都不怎么重视微机课程，视题目难度而定，两校学生的波动曲线基本是重叠的。而近几次考试中，东校的曲线却和西校明显拉开了一小段距离，有着朝向高处进发的趋势。这表明洛襄的教学方式确实行之有效。当然会有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 两分钟时间，两个塑料袋里的巧克力便只剩下三块。学生们纷纷和洛襄道别离去。洛襄低头看着教师机上显示的教案，原本打算用两周时间把杨辉三角讲个透彻，被董主任这么一打岔，16班的进度恐怕就要比其它班级落下一截了。没办法，只能下次赶一下进度了么…… 嗯？ 洛襄的目光落在键盘上，微微一凝。 这是…… 他的键盘上，有几个键帽塌陷了下去，空格和回车等大键位上出现了十分明显的裂纹，看上去就像是被人蓄意破坏了一般。 怎么回事？是学生的恶作剧吗？不，不可能的，刚才我和校领导们说话的时候，门一直开着。如果有学生跑上讲台搞破坏，就算我没有看到，其他老师也应该能发现才对。 再者说来，洛襄对学生们还是有一定信任的，他认为自己的学生应该不会这么恶劣。 那么，难道说…… 他想起自己最后讲述“&”和“&&”区别时敲打的那一段代码。会不会是当时用力过猛了？ 也不可能啊。这双飞燕的牌子虽然老了点，但也不是碰两下就坏的垃圾货。就算有什么质量问题，之前一直都没发现，偏偏在这一会儿集中爆发？ 洛襄百思不得其解，这时他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他按压在桌面上的那只手，好像也有点不对劲。并不是手本身，而是这种触感，似乎有些微微下沉？ 洛襄抬起手来，不由得目瞪口呆。 他的手没有问题，但桌子却出了大麻烦。金属桌面明显凹下去一块，正是一个手掌的形状！ 他有点不敢置信，再次把手贴合上去，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这、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通过了转正，我一个激动，就获得了超能力？ 洛襄有点想笑，但却笑不出来。 键盘就算了，拿去资产管理部，就说不小心摔坏了，登个记换一下就好。这张桌子可怎么办？教师机专用的桌子要不少钱呢…… 冷静点，冷静点。他对自己说。还不能确定这就是你的错呢，仔细想想，你刚才是用两只手一起按着桌子，如果右手有个掌印，那左手一定也有。你自己看看有吗？ 洛襄的视线瞄向左边，那个掌印比右边还深一些，再往下就要在桌面上挖出一个洞了。 ……完了，没跑了。 刚刚通过转正就要因破坏公共财物而被开除，他也算是破了个新纪录。 “老师！” 突然在耳旁炸响的声音把洛襄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陆薇薇这女孩又折了回来，现在她正看着洛襄被惊呆的表情吃吃地笑着，为自己成功吓到了老师而比了个“Yeah”的手势。 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脸色微红的俞海瑶跟在她身后，低着头站在门口。 “呃……怎、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洛襄一边这样问，一边挪到了讲桌侧面挡住她们的视线。他尽量想让自己的动作表现得自然些，但因为从心底里感到紧张，身体还是僵硬无比。 所幸，两个女孩好像都没有注意到。陆薇薇笑嘻嘻地伸出一只小手：“巧克力，再给我们两块。” “还要？刚才不是都已经发过了？” “我看到你发完还剩下几块嘛……”陆薇薇厚着脸皮说道，“我和瑶瑶刚才在课堂上那么给你长脸，你多给我们发两块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好了别小气了快拿来！” 她身后的俞海瑶脸色愈来愈红，洛襄估计是陆薇薇自己一个人不好意思过来要，所以为了壮胆把这个可怜的好朋友一并拉上了。 “唉……”洛襄懒得跟她纠缠，再说他身后还隐藏着秘密呢，得赶紧把这两个丫头打发走。于是他伸手把塑料袋提过来往陆薇薇怀里一塞。 “拿走，都拿走吧。” “切，少来这套，你当我是猪啊？”陆薇薇白了他一眼，“我可是有节操的女人！说两块就两块，我跟瑶瑶一人一块，还剩一块还给你，拿着拿着。” 洛襄啼笑皆非。他眼看着陆薇薇把另一块巧克力分给俞海瑶，那女孩害羞地对洛襄道了声谢。洛襄摆了摆手，示意你们快点儿走吧。 可陆薇薇这个不省事的偏偏又在这时候转回头来：“你在藏什么？遮遮掩掩的鼓捣什么呢？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她歪着头想要突破洛襄的“防线”，这可把洛襄给惊出了一身冷汗。万一被她看到那两个手印子，以这丫头那张漏风的破嘴，只怕明天整个学校都知道新老师在用讲桌练铁砂掌了。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你快点走啦！”洛襄慌张地催促道。 可他越是这么说，陆薇薇的好奇之心就更盛，两人就像是打篮球一样，一个防守，一个过人，在讲台上僵持起来。最后陆薇薇寻了个破绽，一头扎进洛襄左臂下的空当里想要钻过去，却被洛襄拦腰一抱，给她丢到了机房外面。 俞海瑶困惑地看着他们的“表演”，一副想笑却又不敢笑的样子。 陆薇薇哼了一声，脸色也有点泛红，嘴里忿忿不平地嘟哝着：“神神秘秘的，不知道搞什么鬼……哦，我知道了！难不成你在用电脑看‘那种’小视频？呸！色狼老师！” 她拉起俞海瑶的手就跑，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洛襄看着两个女孩的背影进了楼梯间，只能在后面苦笑。 能怎么办呢？色狼就色狼吧……他现在可没工夫担心那个，先不说讲台上的手印怎么盖掉，他得先把身体的变化情况搞清楚才行。刚才他抱起陆薇薇的时候都没敢用力，生怕一不留神从她身上拧下一块肉来。 可老天偏偏不给他独处思考一下的机会，他刚刚回到讲台，下一位“访客”又来到了门口。 第十节 鬼差姐姐找上门 在这个世上，朋友分为很多种，朋友的结识方式也有很多种。 大部分人并不会刻意去跟人交朋友。走到人家面前，说“我们可以做朋友吗”，然后就高高兴兴地在一起了——这是幼教童话书里写的内容，别说成人了，许多孩子都不会这么做。交友其实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一般是根据生活与工作的环境来促成。进入某家公司，结识了一些同事，其中有一两个处得来的，下班经常在一起吃饭，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朋友。 但友情和爱情一样，也有着“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之分——后面这个词你们不要想歪。如果要说洛襄和君歌之间的关系，那应该就属于“一见钟情”了吧。 来到兰陵三中东校任教的第一天，洛襄只被安排了三节课。没课的时候，他拿着旧版纸质讲义在校园里转悠，看看这阔别了四年的学校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经过多媒体阶梯教室的时候，里面的音乐与动人的歌声吸引了他。 “除了你给的伞我再也没有……别的借口，去拥有你的什么……” 是孙燕姿的《雨天》，但此时的演唱者却是个男人。 洛襄对歌唱艺术半懂不懂，但这名男性演唱者声音中所包含的独特韵味却有一种别样的美感，让他情不自禁走进了教室，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欣赏着。 那男生站在多媒体银幕前的舞台上，唱到高潮之处也没有一点破音，升降婉转。一曲结束，洛襄和阶梯座位上的其他学生一起鼓起掌来。 那男人这才看到他，笑笑说：“同学，要听课的话请到座位上去哦。” “呃……”洛襄耸了耸肩，“我是老师，今天新来的……你歌唱得很好听，是哪个班的？” 男人有些尴尬：“我……我也是老师，我教音乐的。” 这就是洛襄和君歌的初次相遇。两句话之后，洛襄突然萌生了一种感觉——“这个人的话，应该能跟我合得来”。后来据君歌说，他当时也有同样的想法。 君歌比洛襄早来一年，在声乐、器乐、舞蹈甚至曲艺等一切和音乐相关的领域都有着极高的造诣。他为人比洛襄更加活泼些，经常跟洛襄讨论各种学校八卦。除了洛襄之外，学校里其他老师喊他都是“小君”，而不会直呼他的名字，免得被他占了便宜。 此时他正施施然从门外走进来，边走边咋呼着：“哇，洛襄你厉害了！才刚转正就敢对女学生下手，是想判几年？放心好了，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儿上，回头送盒饭的时候我一定会给你加个鸡腿的。” “你乱说什么……” 眼见他走进来，洛襄甚至顾不上跟他反驳，赶紧把双手放进桌子上那两个坑里，也算是一种遮挡的方式。 “还我乱说？我看得清清楚楚！”君歌坏笑着走上讲台，“你刚刚把人家女生抱出教室的，我都看见了，人家还骂你色狼呢！” “我可什么都没做哦，你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哦……” 洛襄生怕他发现自己的异状，两手看样子是撑在桌子上，却又担心把桌子压塌，不敢使力，整个人的架势奇怪极了。 所幸，君歌依然没有注意到。 “我都听唐老师说了，姓董的果然又找你麻烦了是吧？嘿，算你走运，政教主任都跟你过不去了，你居然还能顺利通过。怎么着？要不今晚庆祝一下？” “昨晚不是庆祝过了？”洛襄说出这句话，心中突然一动。 等等……“昨晚”？ “昨晚那叫预祝，今天才是庆祝。我看这么着，今天晚上我们去‘领秀’包个间，叫两个陪酒公主，哥哥我给你小子开开眼界，也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场面……” “不去。”洛襄干巴巴地说，“我……我今晚有事。” “嘿！”君歌眨眨眼睛，“能耐了啊你小子，你君哥的面子都敢不给？” 不等洛襄反应过来，他在洛襄脑袋上抽了一巴掌，扭头就想跑。 这混账！多大的人了还跟皮孩子一样！洛襄心里暗骂，身体却仍然一动不动。 君歌两步跳下讲台，正要往外跑，回头看到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由得愣了一下。 “嘿……你小子今儿个是怎么了？脾气还挺好的。往常这么玩你不早就炸了？” 洛襄理都不理他。君歌眼珠转了两转，却试探着走上讲台，小心翼翼地伸手，在洛襄脑袋上又拍了一下。 洛襄纹丝不动。 “嘿！什么情况这是？转个正就这么开心吗？今天是要把脑袋贡献出来吐血大放送？”君歌一边说着，手上却毫不含糊，“啪”、“啪”、“啪”，连抽带打左右开弓。 洛襄心里那个气啊，他说道：“姓君的，好玩儿是吧？你等着，早晚有一天爷爷给你把这账算个清楚！” 君歌却贱笑数声，手上依然不停，起劲得很：“来啊！你倒是来啊！” 这混蛋把洛襄早晨没梳理的一头乱毛打成了鸡窝，洛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没反手抽他一巴掌。 淡定。洛襄对自己说。一定要淡定，想想你现在的手劲儿，一巴掌扇过去还不得把他的大头给打成个豆腐脑？到那时候可就不是赔钱的问题了，至少也得是个无期。为了这么个蠢货把自己后半辈子搭进去，不值，不值…… 第四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高三10班的一个男生打着哈欠走进来，看到这一幕直接就呆住了，还揉揉眼睛想确定自己看没看错。他们的音乐教师正满脸荡笑地对着他们的微机教师施暴，而后者却十分惬意地享受着。一瞬间这男生的脑袋里闪过了许多另类成人电影中的内容，他下意识问道： “呃……我、我是不是进来的时机不太对？” “没事儿没事儿！”君歌嘎嘎怪笑，“你不知道吧？你们计算机老师就好这口！不如你也一块儿来试试，他反倒会更高兴！” 那男生打了个哆嗦，大叫一声“打扰了”，扭头飞也似地逃了出去。 洛襄在心中把《莫生气》背到第四遍的时候，预备铃终于打响，君歌满脸舒爽地离开了机房，临走时说道：“今晚不行就明天晚上哈，我等着你！” 教室里本来已经聚了一堆目瞪口呆的学生，听了这话更是个个震惊地盯着洛襄，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学生之间的流言传得飞快，洛襄已经可以想见明天全校都会知道自己和君歌是一对特殊癖好伴侣的新闻了。 他满脸温柔地对下面的学生们说道：“愣着干嘛？都回座位上去，上课了。” 任教以来头一次，全体学生都沉默着遵从了他的指令。只是他们望着洛襄的目光不知为何充满了同情，像是在说—— “唉，好好的一个人……算了，人各有志，这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吧……” 君歌，我顶你个肺啊。 第十一节 尸体与灵咒师与接待员 “昨晚”。 洛襄回想着这个关键词，某些记忆的片段如潮水般流回了他的大脑中。 昨晚，君歌说要预祝他转正顺利通过，他自己也觉得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因此两人出去到学校附近的面馆小撮了一顿，没有喝酒，第二天还需要保持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呢。分别后他沿着和平时不同的路走回家，途中…… 被一辆面包车从身上碾过。 而且还碾了两次。 一般来说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吧？一部都市小说，主角都死了还看个毛毛？ 但是并没有。洛襄朦朦胧胧地记得，自己好像去了一个被浓雾包裹着的地方，被人敬了一碗茶水，还有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姐姐……小姐姐的领口开得有点低，俯身的时候可以看到里面的—— 咳咳，这不是重点。 再然后，他不知怎么就跑到了一片墓地里，跟着一堆骷髅列队，被一个神经兮兮的女孩点了火当圣女贞德烧着玩，最后他瞅了个机会逃回了家，一觉醒来就到了今天早晨。 “老师，我的机子打不开！”有学生在下面叫。 洛襄歪头瞄了一眼：“你把插头插上。”然后继续想自己的事。 这……应该都是做梦吧？现实中哪可能会发生这么玄而又玄的事？ 可是，如果这些片段是假的，那么洛襄就失去了从面馆回家这段路上的记忆。再说玄……难道现在他面对的这件事不玄吗？ 洛襄偷偷转个身在墙上，用大拇指在背后的墙壁上按了一下，稍一使力，坚实的墙壁上就出现了一个窟窿。 背后有学生在窃窃私语，“老师往墙上抹鼻屎呢”。他决定当没听见。 他默默地收回手来。现在他终于相信“武松打虎”和“鲁智深倒拔垂杨柳”这两个故事是真的了。问题是人家武松和鲁智深至少控制得住，他呢？跟人拥抱一下说不定都能抱出个二级残废。 这不是人，这分明是一个怪物。 现在他终于有点理解折原临也对平和岛静雄的执着了。 而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他只能想到一个。 墓地里的那个会变戏法的女孩，她当时嘀嘀咕咕地往我身上贴了那么多符纸，说不定就是她搞的鬼！仔细想想，今天我骑车一路狂飙到学校，跑上四楼直接进入机房讲课，竟然连大气都没有喘一声，这不正说明那个时候我的身体就已经发生变化了吗？ 得想个办法去找她，让她把我变成原来的样子。不然以后要有人打我，我不动手就是白挨揍，动了手就要判无期，这谁遭得住？ “老师，网速怎么这么慢啊？”又有学生发问。 洛襄看了一眼他的机器号：“我给你限流了。你们做完练习玩玩游戏我没什么意见，下片儿就过分了。你下个有码的我也没意见，下个有马的就有点超出我的容忍范围了哈。” 学生们哄笑起来。那个发问的学生满脸鄙夷地看着洛襄，心想你跟音乐老师在课堂上公开Play我都没说什么，我下个片儿看你还不自在了。 ……等等，你怎么知道片里的内容的？ 洛襄好像读出了他的内心想法一般，两人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归正题，昨晚那片墓地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当时他从山下打车回家花了四十分钟左右，那座山应该就在兰陵周边，不会太远。 “……北山。”洛襄喃喃念叨着。 北山是一座坟山，因山在兰陵城北而得名，也被称为无名山。现在兰陵城里已经建起了不少墓园，但过去老一辈人物死后一般都会埋进无名山上自己家族划分的墓地里。仔细想想，那个女孩从地底下弄出了那么多骷髅，应该就是早年间没有火化掉的先人遗骨。 ……你这个孽造大了，姑娘。 不知道那到底是谁家的坟地，祖宗的骨头棍儿就那么均匀地撒了一地，如果明年风调雨顺，他们家应该能收获不少祖宗。 事不宜迟，今天下午放了学就去那边找找。洛襄暗自下定了决心。 他去资产管理部重换了一个键盘，并且打印了两张纸贴在桌面上盖住了那两个掌印。左边的纸上印着机房的课程表，右边的纸上印着各班级人数。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一张纸就能搞定的事他非要打两页，洛襄就回他四个字：“有钱！任性！” ……虽然用的是学校的免费打印服务。 如果不是顾及到转正第一天就旷课影响不好，洛襄连今天下午的课都不打算上了。三中一天有十节课程，上午四节下午三节，晚上还有三节晚自习，一直到十点才能结束。洛襄当然不会傻乎乎地等到那个时候，身为微机教师，他并不需要在晚自习值班，今天他有四节课，下午第二节上完就结束了。 他把机房门一锁，这便跑出校门打了辆车往坟山而去。司机师傅好心提醒他，万圣节上个月就已经过了，他连理都没理。 这会儿路上车来车往的，不像昨天夜里。司机哪怕开着辆迈巴赫都飚不起来速度，所幸还没到下班高峰期。洛襄花了一个小时才感到无名山，他一路跑上山，却看了个眼花缭乱。到处都是一样的墓地，他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昨晚上的那片坟，更别说那名奇怪的少女了。 他还没法找人问。能怎么问呢？请问您家祖坟昨晚上叫人刨了吗？ 洛襄觉得能问出这种问题来的只有两种人，一种这辈子没挨过揍，一种这辈子没少挨揍。 现在他心里有些后悔，为什么昨天你上自己会跑得那么快了。现在好了，让你欺负人家小女孩瘸腿，遭报应了吧？ 但这能怨他吗？一般人谁一晚上经历那么多事情神经会不受点儿影响？像洛襄这样睡一觉就能理清思绪的已经算是个心理素质过硬的人物了，你换个人来试试，早就送市立二院躺着去了。 总而言之，山上看来是没那个女孩的影子了。虽然是那么个怪异的女生，但洛襄还是有点难以想象她会在山上过夜。也许她会在山下的无名庄里投宿，不如去那里找人问问。那姑娘穿着打扮那么奇特，还跛了一只脚，有人见到的话，印象应该会很深刻才是。 可惜，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他一路下山走到庄里，接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有见过的。这也就算了，最可气的是那个小卖部的老板。大概是见洛襄穿着身不算干净的西装，觉得他是个二流子好欺负，便对他说： “你走热了吧，拿瓶饮料喝？” “哦……谢谢，不用了。”洛襄报以礼貌的微笑，“老板，我刚才说的那个女孩子你到底有没有见过啊？” “你买瓶饮料喝，我就告诉你啊。”老板狡黠地朝他眨眨眼睛。 “哦……哦！” 洛襄兴奋地从货架上拿了一瓶最贵的香蕉牛奶，果断给出了二十元钱。老板收下了钱，却并没有找零的意思。洛襄也没有再要，觉得这八成就算是消息费了。 “那……老板，那个女孩子去哪了你知道吗？” 老板摇了摇头：“不知道。” 眼看洛襄脸色发黑，老板却是嘿嘿一笑：“我只说你买瓶饮料喝我就告诉你见没见过，答案就是没见过啊。哈哈哈，饮料一经售出概不退换，这是我们这儿的原则哈。” 过了一分钟，在见识了洛襄用三根手指把他的白瓷烟灰缸搓成粉末的绝活儿之后，老板十分识相地放弃了他的原则。 第十二节 不要在酒后乱那啥 “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个子不高，也就到我锁骨吧。穿着一身黑，就那种小公主的洋服连衣裙，裙子下面是长筒袜，黑白条纹的，脚上穿着小黑皮鞋。右脚可能受过伤，有点一瘸一拐的……” 听完洛襄的描述，无名庄唯一一家小旅馆的老板大叔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正当洛襄以为这里也没什么指望了的时候，他却忽然说道—— “你说的怎么听着像我儿子的老婆啊？” “啊？” 不等洛襄反应过来，老板抬头朝楼上吼道：“大宝！大宝快下来，有人在打听你老婆呢！” 楼上传来粗声粗气的回应：“我老婆那么多，他打听的是哪个？” 诶？什么意思？老板的儿子是某位阿拉伯酋长吗？ “你哪那么多话，快点儿下来！”老板大吼道。 于是洛襄看到一个干瘦干瘦的年轻人满脸不耐烦地从楼梯上走下来，长长的头发，死气沉沉的眼神。里面应该穿着厚厚的棉衣，外面却套着一件粉红色的T恤，上面印着一个可爱的女孩，手中还拿着一把法杖。 啊……洛襄顿时理解了。这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御宅族吧……而且这家伙，在死宅中也算是个死宅了吧？ “你跟他说吧。”老板留下这么一句话便不再搭理洛襄，转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洛襄只好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又跟那个年轻人讲了一遍。这小伙子满脸烦躁地听完，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末了问了一句—— “你说的那个女孩，是不是有一种很神秘的气质，就好像是什么吸血鬼公主或者亡灵法师一样？” 洛襄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大半夜出现在荒坟野地里的少女，可不就是神神秘秘的么？ 他点了点头。那个年轻人便打了个哈欠：“我见过。” “你见过？”洛襄惊喜道，“在哪里？” “屏幕里。”年轻人懒洋洋地说，“最近都是这种套路化的设定，我都快看腻味了。” 在洛襄呆滞的目光之中，这年轻人转头就走，末了还给洛襄留下一句，“死宅不要整天做梦”。 如果不是不想负法律责任，洛襄当场就能把他那几根脆肋骨拆下来打架子鼓玩。 毫无头绪。 洛襄五点多来到无名山下，一直转悠到七点多也没打听出个结果。倒是有几个人模模糊糊地说“好像见过”，但洛襄再往下问，他们的印象也不真不切。可以说这两个小时的时间就是白白浪费了，一无所获。 村口有一家小吃铺，打的是“泉城油旋”的招牌。洛襄的肚子其实一丁点儿都不饿，也不感觉疲惫，只是那诱人的香味勾住了他。他心想那少女多半已经离开无名庄了，这一下再想找到她可就困难了。左右无法，不如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这么一想，他好像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呢。 “老板，帮我拿两个。” “好嘞！您要什么的？原味的？肉松的？奶油的？还是孜然的？”胖胖的老板笑容可掬地问道。 “一个孜然的，一个——” 洛襄的话头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下。一张黄纸被他踩在鞋底。洛襄伸手把它揭了下来，那纸上用红色的颜料画着怪异的形状，就像是石榴园道观里贴的那种符咒，却又有些细微的差异。 “小哥，一个孜然的，还有一个要什么的？”老板看他半天不说话，便又问了一遍。 洛襄不予理会。他又盯着那黄纸看了好久，在老板问出第三遍之前，突然说道： “老板，这个东西是谁丢在这儿的吗？” “嗯？”老板瞄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黄纸，“哦，这个东西……刚才有个小傻子跑我这儿来要吃的，非想拿这玩意儿跟我换。她要会说两句好听的，要点饭嘛咱也不是不给她。可她非得说她画的那个鬼符是给死人贴的，家里要是有人死了，能保尸体一个月不坏。你说这不是恶心人吗？我就给她赶走了。” “她跑哪去了您知道吗？”洛襄的语气激动起来。 “那谁知道，可能上马路了吧……哎你这个油旋还要不要的？” “不要了！” 在身后老板骂骂咧咧的声音中，洛襄扭头朝着马路跑去。 晚上七点多，按理说车流量还没有降下来，但在无名庄这种鬼地方，三分钟能过一辆车都是稀罕事。洛襄从村口一直走到公交车站，问了一下旁边报亭的老板，并没有人见过那个女孩。好不容易得到了线索，到这个地方却好像又断了。洛襄心下发急，就在这个时候，一种莫名的冲动自他的心头涌起。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做游戏中的任务时，会有一个任务导向的箭头，告诉你任务NPC所在的方向。洛襄扭头望着那个方向，尽管什么都看不到，但冥冥之中却有一条细线拉着他的身体，告诉他在那个位置，有人迫切需要他的帮助。 于是洛襄动身跑了过去，约摸有五分钟左右，他跑到无名庄与无名山交界的一个角落。小路的一旁是上山的缓坡，另一旁则是不知谁家的农地。马上就到年尾了，作物早已收割完成，地里只剩下光秃秃的一片，秸秆焚烧后的味道冲进洛襄的鼻孔里。 前方传来了喧闹声。有五六个小孩围在那里，看起来都不过是刚上高中的年龄。应该是村里的孩子，明明是大冬天，有的却还光着脚趿拉着拖鞋。一个小小的人影蜷缩着身体坐在一块石头上，被这些孩子们包围在中间。她的面容冷漠，对身周的叫骂声置若罔闻。 孩子们在吵嚷着。 “她就是那个傻子？” “就是她！刚刚她拿着一堆黄纸想当钱花，叫我四叔赶走了！” “哎！傻子！傻子你怎么不说话？嘿……连话都不会说，还真是个傻子……” “她还瘸了一条腿呢！估计可能是偷东西让人给揍瘸的……” 洛襄缓缓走近。但天已经黑了下来，这里一片阴暗，那些孩子们都没有注意到。只有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女孩好像注意到了什么，她抬起头来，目光穿过孩子们身体间的缝隙。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洛襄的脚步顿住了。他看出那个女孩的眼神中藏着很多莫名的东西，有期待，有欣喜……却也有排斥与警惕。就像是两头同样被族群驱逐的孤狼在荒野中相遇，谁都不肯率先接近，却也不想离去。只有这样遥相对视，没有什么话想说，想说的都在眼睛里。 洛襄听不到孩子们的喧闹声，在他和那个女孩之间，一切都好像变得寂静了。 直到其中一个孩子贱兮兮地上前拉扯着那女孩的洋装，她才受惊般跳了起来，打断了这无声的一刻。 第十三节 先帝谪守巴陵郡捕鱼为业 “别碰我！” 一个孩子好像是对洋装上面的蕾丝产生了兴趣，伸出脏兮兮的手去拽了一下。女孩猛然反应过来，尖叫着往旁边一躲。但腿上的伤却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旁边一歪，跪坐在地。 几个孩子都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你看她给咱们拜年呢！” “嘿！这傻子，我就碰你了，你能怎么的？” “咱们把她裙子上面那些花都给揪下来吧？” 这几个看来都是村里的皮孩子，眼见女孩可怜，不但没有让他们心生同情，反而更加激起了玩乐心。反正这女孩不是村里人，又顶着个傻子的名头，穿着也奇怪得很，料想是不知哪里的小叫花子，偶然间走到这村上来的。 反正欺负了她也没人管，那还怕什么？ 又有两个孩子上去故意拿脏手扯她的衣服玩，然后被她愤怒而又无助的样子逗得大笑。 其中一个孩子提议：“咱们把她带粪堆那边儿去吧？”赢得了其他孩子们的一致赞同。 洛襄眼看着这些熊孩子已经开始推搡那个女孩了，甚至有两个在女孩尖利的叫声中拽起了她的胳膊。他心知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于是终于往前走了几步，发出了声音—— “喂，不许这样！放开她！” 他自己也知道这种过时的英雄救美台词有些傻气，但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别的话。不过效果还是有的，几个孩子刚才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他，这会儿被身后突然传出的声音吓得都是一愣。人说“白天不做亏心事，晚上不怕鬼叫门”。这帮孩子本来就没干好事，当然心虚得要命。 但也就只是这样而已。他们转头一看，洛襄二十三四岁的样子，虽然比他们大上一些，但不过只有一个人。而且穿着脏兮兮的西装，看起来瘦瘦弱弱斯斯文文的，换句话说，就是“一看就没有威胁力”的那种人。 再换句话，“弱鸡”。 人多的时候不仅力量大，胆子也会大起来。 一个孩子当场就拉下脸来：“大叔你鬼叫什么？显得你胆子大了是吧？” “大叔”……这个词让洛襄嘴角抽搐，他看出这些孩子是真心欠调教。不过没法子，还是得和平交涉，他一丁点儿都不想暴力解决问题。这不是因为他是个和平主义者，而是因为他非常懂得如何衡量实力差距。放在过去，他要想一打六，估计会被这六个孩子摁在地上摩擦；现在他要一打六，估计待会儿会被警察摁在地上摩擦。 ……说不定以后还要被枪子儿在脑袋里面摩擦。 您说说这憋屈不？别的都市主角谁获得了力量不是大杀四方，能混到他这么窝囊的份儿上也算是独一位了。 “呃……呵呵……”他露出阳光般温柔的笑容，“是……是这样，那个女孩呢，她是我妹妹，所以你们不要再欺负她了好吗？” 一般来说只要这么讲了，没什么深仇大恨，这事情到这里自然也就结束了。两个人一旦扯上了关系，那么男方可能会为了女方而拼命。这几个孩子只是看这女孩好欺负才对她动手动脚的，却不想跟一个成年人打个你死我活。 果然，几个孩子都面露犹疑之色。洛襄正想走上前去，却听那个女孩冷冷地说道： “你少来！我根本不认识你！” 此言一出，现场的气氛再度紧张起来。洛襄的嘴巴绷得跟朵菊花似的。正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就算你石头人船长EZ吉格斯四个大丢进大龙圈子眼看就要ACE了，队友巴德一个金身罩过去，你说你能有什么办法？ “嘿！”一个孩子露出了轻蔑的笑容，“干嘛呀大叔，都什么年代了，还见义勇为是吧？英雄救美是吧？” 余下几个孩子也笑出了声。一个边笑边说：“他以为咱们是吓大的呢！” “你瞧他那傻样，还她哥哥，那我还是她爸爸呢！” “那我就是她爷爷！” “嘿，帅子你占我便宜是吧？你把我游戏机还我！” “那你把我给你拷的片儿还我！” “你个不要脸的你还好意思说，你那标题上写的‘美女多次挑衅大棒野兽，终被制服’，老子打开一看，他娘的三打白骨精！” “你那U盘里都带毒的，把老子电脑都弄毁了！老子没给你拷个葫芦娃已经够给你面子了哈！” 趁着他们自己人争吵，洛襄本想悄悄绕过去，但那几个孩子眼尖得很，一见洛襄动起来，他们便又一致对外。老实说洛襄在学校每天要面对三四个班两百多名学生都没犯过怵，这会儿却是烦躁得很了。 没办法，虽然以他现在的本事，看着这几个熊孩子就跟看地上的小蚂蚁似的，但这几个蚂蚁踩死了是要蹲监狱的，这谁受得了这个？ 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要么这样吧，你们别打她了。你们要是还没打够，那我来替她挨打，好不好？” 您瞧瞧，这货简直是都市主角界的耻辱。 不过他这么说可是有凭据的。下午他在墙上按出了一个窟窿，手指头却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刚才在小卖部把那个烟灰缸搓烂的时候也是，那碎片尖锐的棱角并没能够伤到他的皮肤分毫。因此洛襄心下了然，恐怕发生了变化的不只是他的力量，他身体的抗击打能力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提升才对。 几个孩子听了这话明显一愣，最前头那个“噗嗤”笑出了声： “大叔你脑袋没毛病吧？我听说过送外卖的送快递的，竟然还有自己送上门儿来找挨揍的！这么奇怪的要求我这辈子还真是头回听说！” 洛襄面上笑容不变：“先说好啊，只准用拳头，不准用脚。我这一身西装上千块呢，可不好洗。另外不准打脸，也不准——” “挨揍还那么多要求！谁特么理你！” 他话未说完，一个胆大的男孩上来一脚就踢在他两腿之间。 洛襄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第十四节 风萧萧兮易水寒 对于人类——尤其是对男人来说，“撩阴腿”这一招，集简单易学阴险狡诈丧心病狂令人发指于一身，可谓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必备绝技。试问这人过得好好的，谁愿意鸡飞蛋打空前绝后啊？童安格先生唱得好啊，“擦干心中的血和泪痕，留住我们的根”。 男人中了这一招之后，一般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当太太，要么当太监。 据说这世上不怕这一腿的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钢铁侠，一个是葫芦娃里的老三。 洛襄自然不包括在内。 因此当他一没留神中了这一招之后，当场就魂飞魄散，差点叫出一声“雅蠛蝶”。然而在一瞬的惊慌过后，预想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他低头和那个保持着高抬腿动作的熊孩子对视。对方大张着嘴巴跟王大陆似的，然后单腿蹦跳着滚到一边，捂着自己的脚趾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几个孩子都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人家挨踢的都没叫你个踢人的叫啥？现在庆祝胜利都开始用这种奇怪的方式了吗？ “他、他穿的铁裤头！”那个孩子哭喊着嚷嚷起来，“老子脚趾盖子给踢劈了！” 洛襄也有点儿懵。这孩子一脚下去，他也就有点儿酥麻的感觉，倒还真没觉得痛。面对一众孩子的目光，洛襄举起一只手：“我郑重发誓我没干这种缺德事儿啊。” “嘿，爷们儿你还挺能的是吧？” 又一个孩子不信邪，上来一巴掌按在洛襄胸口想推他一把。但洛襄脚底有如扎了根一般，纹丝不动。这孩子推了一下没推动，又接连推了两把，嘴里说道：“爷们儿，有点儿本事啊你？” 洛襄皱起眉头。倒不是因为这孩子推他，反正他没什么感觉，推两把也无所谓。但这孩子嘴里说出来的话可不太中听。 “爷们儿”这个词在兰陵有比较特殊的意义，是只有长辈对孩子才能说的。你的老爹老伯老叔对你这么讲自然没问题，但换了别人敢这么说，那就是一句难听的挑衅了。 翻译一下就是：我是你爸爸。 你说换了谁也不想走路上突然认一野爹啊。 洛襄依旧保持着微笑，只是眼中的笑意消失了： “小朋友，你们打也打了，踢也踢了，拜托把嘴巴放干净一点儿吧。我也是有脾气的，你们这么讲我可不太开心啊。” 这孩子应该是听出了洛襄话语中的威胁之意，但可能看洛襄软了这么半天，对他的话语便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理所当然，擎天柱变成辆大卡车的时候，也没人相信他能飞上天啊。 因此这小子继续骂骂咧咧的：“爷们儿你吓唬谁啊？你有本事就继续站这儿别动，老子我找根杆儿来都能往你身上戳俩窟窿！” 被连续骂了三句，即便是洛襄也压不住心头的火气了。他一伸手拽住了这小屁孩的衣服领子，随手往旁边儿田里一丢。这小子顿时插上了隐形的翅膀，像超人一样在洛襄的眼前消失了。 冬天的泥土虽然被冻得硬邦邦的，但再硬也不如石头路硬。眼看着这小子“哎哎”叫着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洛襄顾不上计算他的初速度和飞行时间，等到看出他砸在地里面没受什么伤，这才把一颗心放了下来，嘴里丢出一句： “不好意思，我没什么本事，不过今天偏巧就想教育教育你，毕竟我是一名光荣而正直的人民教师。” 剩下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自己的同伴摔了个狗吃屎嘴啃泥，躺地上干叫唤去了，不由得面面相觑。洛襄在这边拍了两下手： “无名庄今天新开通的娱乐项目，下一个谁来玩？” 他本以为几个孩子见识了这一招之后应该会收敛了才对，却没想到他们相互对视一眼，有两个孩子明显犯怂了，却有个胆子大的带头喊道：“怕什么？他就一个人，我们六个呢！扳他的大腿！” 这……这还真是标准的小混混台词。 不等洛襄反应过来，几个孩子“呼啦”一下就围到他身边。两个人来扳他的腿，两个人来缠他的胳膊，就像是桃谷六仙一样。大概是之前玩过这一手，相互之间居然很有配合。可惜洛襄虽然反应慢了些，力气却大得很，轻轻一甩手就挣脱了，然后又揪起一个孩子的衣领，瞄准了田里的第一个孩子就丢了过去，只听得两声惨叫，那刚刚爬起来的小子又趴了下去。 “人民教师你们也敢打，是该好好教育。” 他嘴上说着，一手一个连抓了三个孩子丢进田里。最后一个转身想跑，却被洛襄两步赶上提在手里。这孩子回过头来哭丧着脸：“大哥！哦不！老师！我刚刚可没碰到您啊！” 洛襄一想，好像还真是。刚才这几个孩子两个拽胳膊两个拽腿，确实有一个站在圈儿外边光看没下手。可他现在都把人提溜起来了，不动手难道再放下，那不就有点儿尴尬了么？ “……免费的游玩项目还那么多废话，过去吧你！” 他嘴上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又往那边儿一送。这回可好，算他控制得精巧，第六个孩子同样不偏不倚地砸在那第一个孩子身上，把他砸了个七荤八素。 这回洛襄心里可算是松快了。这么一想，难怪那些网络小说里主角一出手打人，看着就叫一个爽。 你打你也爽。 然而到这里居然还没结束。这帮孩子身体皮实得很，洛襄又没敢用力扔，他们的身体肯定没受什么伤。一个孩子被摔上了火，从田里捡了块石头，嗷嗷叫着就冲了回来，看那架势大有要和洛襄拼命的气势。 洛襄低头寻摸一番，也找到了一块差不多大的石头。在那个孩子冲到他身边之前，他把那块石头捏在手里，手劲儿一上，直接给它攥成了碎块。 那孩子脚下一个急刹，恰巧举着石头在洛襄面前停住。他低头呆呆地对着那些碎片看了半晌，大概是被吓傻了眼，嘴里居然冒出一句： “你……你这是什么功夫？” “少林大力金刚掌。”洛襄看着他说道，“刚才那是铁布衫和沾衣十八跌。想学吗？我就不教给你！我是少林俗家弟子，不行啊？” “……你刚刚不还说你是老师？” “我在少林学成下山当的老师，你有什么意见吗？” 那孩子摇了摇头，把举在头顶的那块石头放了下来，吹了两口拍打一下，递到洛襄脚旁：“老师我看您站了半天有点辛苦，特地给您搬过来歇歇。您坐。” “不用了你坐吧。”洛襄冷哼一声，“老师不累。” 那孩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用了老师！我妈妈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吃饭哪！那您要没事儿，我们就先走了哈！老师您忙，老师再见！” 洛襄眼瞅着这孩子带着剩下五个孩子飞也似地离开，有点儿担心会不会给他们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他低头望着地下的那块石头的“残骸”，心想我怎么这么笨呢？我早想到用上这一招不早解决了？还用得着跟他们过家家过这么半天？ 只是不知这位可怜的石头君若是泉下有灵，会不会把“M”和“P”这两个字母排列组合一下送到他的梦里。 “呼……”洛襄转过头来，露出满脸“和善”的笑容，“好了，我已经把他们赶跑了，现在我们……” 这里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在？那女孩早就趁着他跟那些孩子起冲突的机会，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第十五节 怎样杀死一具尸体 没有哪个钱多得烧包又闲得没事干的好好先生会在山道上装个路灯，冬日的兰陵夜空上又连一颗星星都找不到，因此这条路上漆黑一片。黑衣黑裙的少女一瘸一拐地走在这羊肠小道上，如同虚无的魅影。 如果这时候恰好有人从这里经过，说不定会直接被吓到尿裤子。黑天半夜的有个黑影子在坟山路上走，指不定是哪家的祖宗夜里寂寞跑哪个寡妇家串门去了。 不过那些祖宗的魂儿应该不会被石头绊倒，而这个少女却会。 她摔倒在地上的时候，长筒袜裹着的膝盖许是磕到了地上凸起的石头。尽管她立刻咬住牙，却还是没能忍住，从喉咙里呜咽出声。 身后立刻传来一个男人关切的询问—— “你没事吧？” “别过来！”少女朝那边大喊。她忍着剧痛站了起来，又想要往前行走。 “你……” “我说了你别过来！滚远些！” 洛襄站住了脚步。他和少女在黑暗与寂静中相互对视。不知为何他的夜视能力好像也变强了，他看到那少女眼中警惕的目光，宛如负伤的母狼威胁似的咧开嘴巴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獠牙。 “你派你来的？”那女孩喘息着问道，“小神？还是小仙？她们给你许了什么好处？” 洛襄有些苦恼地抓抓头发：“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的这些名字我连听都没听说过。我来找你是为了昨天晚上的事……昨天晚上我经历了很多事情，脑袋一片混乱，什么都顾不得想就从这里逃跑了。但是今天，我发现我身上出现了一些变化，我觉得这可能和你有关，所以我才来找你……” 直接说实话坦诚相待好像起了一点作用。这少女仍然咬着牙瞪着洛襄，但眼神之中的警惕好像换上了一点点狐疑，还有一点点迷茫。两人又在这里僵持半天，夜晚阴森的冷风吹起，女孩的黑裙随风飘动。 “你冷不冷？”洛襄关心地问道，“你……要是感觉冷的话，我可以把外套给你。哦，我不会过去，丢给你就好，你——” “把你的衣服脱掉。”少女突然用命令式的口吻对他说。 洛襄听话地脱掉了外面脏兮兮的西装，正要往她那边扔，却又听她说道： “继续脱！把左边肩膀给我露出来！” “诶？”洛襄一愣。 “快点！” 不知道这女孩是在发什么神经。洛襄只听说过世上有腿控足控锁骨控，难道还有肩膀控？如果这样就能让她安心的话，那露一露倒也无妨。 唉……没想到有朝一日我洛某人也要靠卖肉来博取小姑娘的欢心了…… 然而，他把衬衫领口往下一开，那女孩离得远说不定还没看清，洛大先生自己先看呆了眼。别误会，这并不是说他对自己肩膀上那点儿白肉觉醒了什么奇怪的癖好，而是因为—— “这、这个是……” 在他左肩偏下和左上臂的关节交界处，一个大字正清晰地印在那里。不……比起说“印”，不如说那个字看起来就像是从他的血肉深处浮上表皮的一般，字的下边缘刚好和他小时候接种疫苗的伤痕靠上。 “靈”。 这个字洛襄是认得的，当初打《仙剑奇侠传98柔情版》的时候，他专门学过这个繁体字的写法。 忽然之间他想起了昨晚这名少女所说过的话。 “这是你的名字？”他问道，“我记得你叫‘方小灵’，是不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的名字会出现在我身上？” 少女没有理会他的发问。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这边，盯着洛襄肩头上的那个黑色字迹端详了半天，然后伸手摸了上去。她的手很小，很软，洛襄感到一股暖流从两人皮肤相接触的地方传遍全身，让他这具一直冰冷而僵硬的身体终于产生了一丝舒适的感觉。 “成功了……没错，可是……为什么呢？” 少女喃喃自语，说的净是些洛襄听不懂的话。 洛襄听她嘀咕了半天，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也没打算开口问，因为肩膀上的这份温暖让他有点忘乎所以。如果可能的话，他真希望这一刻能够持续得更久一些。可惜好事终归有尽头，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少女便把手收回。 此时她的目光之中，警惕与排斥已经去了大半，却仍是有些怀疑和疏远。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你……你冷不冷啊？”洛襄再次提起这个话题，“那个，我的外套……” “自己穿上。”少女冷冷地说，“瘦得跟个排骨似的，你以为你光膀子好看是吗？” 莫名其妙被她噎了一句，但洛襄并不气恼。他忙不迭拉好衬衫穿上西服，嘴上却又说道：“那你饿不饿？我下面给你吃——哦不，我刚刚听小吃店的老板说你要买油旋，你是不是现在还没吃饭？身上没钱了是吗？我请你吃一顿？” 他话刚问完，少女的腹部便发出一阵悠长的鸣叫。 她面色不善地看着洛襄：“……你还要问吗？” 洛襄尴尬地摇了摇头。 “那……要、要不要去我家？呃，我保证我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怪不容易。我可以请你吃饭，留你在家住一晚，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哦，一晚上不够的话多留几天也无所谓，我不是要赶你走。当然我也没什么非分之想，我是一名教师——我这话的意思不是说当教师的就没有禽兽了，不过我自己肯定不是。我拿我命保证我这个人相当纯洁的……想当初有个女同学来我家里借宿，大半夜的把我晃醒说她好热，我就把空调温度给调到最低，第二天我们俩就都冻感冒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说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说来也怪，上午公开课上他面对着那么多的学生同事领导都没感觉有多紧张，可偏偏在这个女孩面前表现得就像个第一次穿女装的蓝孩纸。 ……话说现在用这种方式来作比喻居然没有丝毫违和感，这一定是社会进步的结果。嗯，一定是。 少女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怀疑变成了困惑，最后就像是看傻瓜一样看着他。 她思考了一小会儿，然后不耐烦地摆摆手： “带路。” “你同意了？”洛襄心中欢喜不已，“你……你腿脚受伤了吧？要不要我背着你？” “你背着我就能把我的腿治好了吗？”少女又噎了他一句，“别废话了，赶紧带路。等你再多说几句，我就饿死在这里了！” 虽然语气还是一样不待见他，但洛襄能够明显察觉到，少女对他已有了些许信任。事不宜迟，他们转身下山。因为腿伤的缘故，少女走得很慢。一路上洛襄多次提出要背她或搀着她，但都被她毫不留情地拒绝。 他们又花了近一个小时才走到路边，洛襄叫了一辆出租车，两人便坐了上去。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吗？”洛襄轻声问道，“我的身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变化，和你昨天夜里做的那些事到底有什么关系？” 少女虽然跟他一起坐在后座，却紧贴着车门不愿和他发生任何身体接触。听到这个问题，她转过头来冷哼一声—— “你都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出租车司机身体抖了一下，一声喇叭有如驴叫一般鸣响，把路边上一个老太太吓得双膝一软，一头抢在一个卖玩具的摊子前边。 摊主当场就哭出声来了：“你们现在碰瓷的怎么连风车都碰啊？” 旁边一个路人满脸同情地看着他： “哥们儿别哭了，你这不算什么。前两天我在路边儿跟人下象棋，一个老头‘咣叽’一声就砸我面前了，硬说我那車开到了八十多迈，要不然怎么从汉界一下飞楚河去了？” 出租车司机假装自己是个没事儿人，毫无素质地一脚油门踩了出去。 第十六节 死一次，再死一次 出租车停在市立医院北门口的时候，洛襄带着少女下了车，给了司机师傅一张百元大钞。然而这位师傅却用看神经病一般的眼神看着两人，二话不说踩了油门就想走。洛襄赶紧扒着车窗把他拦住。 “师傅，您还没找钱呢！” 干什么呀，神经病打车就可以不用找钱了是吗？ 司机这才不情不愿地把找零往他手里一塞，加速汇入了向东去的车流之中。看他这副态度，洛襄也不打算告诉他刚才自己把他车窗外框扒出四个手指印子的事了。 从这里走到洛襄家还需十分钟，少女依然拒绝洛襄背她一程的提议。只是这一路可就不像是刚才走山道的时候了，时近八点，许多人都还没有吃晚饭，路两旁的小吃摊都坐满了人。洛襄带着她从道路中间穿过，一路上她的奇特穿着和一瘸一拐的样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为什么他们都在看我？”少女问道。 “呃……因为你长得漂亮。”洛襄信口胡诌了一句。说完之后不禁有些后悔，这样会不会显得有点轻佻？她不会生气吧？ 少女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说道：“……无聊的人。”也不知道是在说他还是在说那些看客们。 洛襄的住处巷口有一家泉水羊汤馆，老板姓冯，以前开始就和洛家关系不错。冯老板大老远瞧见他过来，笑眯眯地招呼一声：“嘿！小洛，几天不见本事了，敢往家里领小妹妹了？” 洛襄笑着应了一声，忽然想起这女孩还饿着肚子，便问道：“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少女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之中的意思非常明显——“你自己看着办”。 “呃……冯叔，帮我弄一个爆炒羊肚、一斤调羊肉、一份肉末茄子、一份雪里红炒肉、一份京酱肉丝、一份小酥肉、一份八宝饭、一份蜜汁杂果……” 他一边点一边注意着少女的表情，直到点到第八个菜，才看到她的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这让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八个菜值两百块，再点下去他的钱包实在是遭不住。 他最后加了一锅羊肉汤，冯叔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嘿嘿笑道：“跟你小女朋友在家里等着就是，做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女朋友？”那女孩有些疑惑地嘀咕一句，洛襄赶紧把她拉走了。 洛襄家拥有着整条巷子里最大最气派的红色院门，虽然并没有什么卵用。人和自行车可以从小门洞出来，而机动车……他家里并没有。那是当然的，他才就业三个月，就在本地当个高中教师，又不是被马云爸爸拉去当副总。他要真想要，过几个月可以先借钱买四个车轱辘。 就这两扇大门，春节的时候买春联都得多花点钱买最大幅的，不然会显得不够搭调。可不是？潘长江为什么不跟姚明结婚？主要原因就是体型差得太大，配不到一块儿去嘛。另外因为比较显眼，经常会成为被贴小广告和喷漆的目标，现在都快变成一扇彩绘门了。有一次洛襄花了一整天工夫把门重新漆了一遍，结果第二天一出门发现它又被人搞得跟柏林墙似的。洛襄当即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他决定夜里偷偷躲在门外墙角看看到底是谁在对他家的门搞破坏，结果盯着盯着一不小心睡着了。第三天起来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门上一张小广告都没再增加，坏消息是他自己脸上被人贴了两张。 上面一张写：“祖传老中医，专治牛皮癣”。 下面一张写：“祖传牛皮癣，专治老中医”。 那之后洛襄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不是被气的，他发现自己对油漆过敏。 现在洛襄家的院门已经成为了这条小巷上标志性的一道风景。之前还有些不识字的国外游客将这当成是远东的独特文化，非要拉着房主洛襄拍一张照。洛襄也是半个土包子，被一对国外情侣夹在中间来张合影，这够他吹上半辈子的。可惜照片洗出来之后他觉得有点儿没脸见人。 背景左边写着：代开发票；右边写着：专卖假药；横批顶在洛襄脑袋上：治疗不孕不育请找XXX……洛襄有点儿担心这照片流出去会引起外交问题。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关于这两扇破门的故事言之不尽数不胜数，要是有人想看，咱们回头专门出本《红门梦》或者《大红门》。这里就不讲了，都水了几百个字了，再不回归正题又要有人弃书了。 洛襄正要拿钥匙开门，却见女孩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贴在门上。 “你这是做什么？” “布阵，免得夜里被人偷袭。”少女简短地答道。 洛襄忽然想起她昨晚上变的那个戏法，两手一拍就能让这黄纸燃烧起来，不知道这一招究竟练了多久，要交多少学费才能学到手。他瞪大了眼睛想要看看少女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然后就见她喃喃有声地念了几句，又从怀里掏出一支——打火机？ “咔哒”一声，符纸引燃，转眼就烧成了灰烬。少女拍了拍手：“好了，开门进去吧。” 洛襄目瞪口呆：“等会儿！你这不对啊！你怎么能用打火机呢？” 少女扬起下巴：“……怎么，用个火器还用出性别歧视来了？这东西只准你们男人用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洛襄的脸皱得跟老茄子似的，“我是说……你昨天夜里那招呢？那个‘啪’一下就能把我全身烧着的那个？你怎么不用那个啊？” “……因为我饿。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在女孩看傻子一般的视线中，洛襄摇了摇头，打开院门带她走了进去。 不仅是院门，这女孩似乎对自己身周环境的安全十分在意。她在院子中央、一楼走廊、二楼楼梯和阳台又各贴了一张符纸，每次都是从怀中取出，然后用打火机点着。洛襄看着她从自己那平得跟板儿一样的胸前一次次掏出符纸，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说女孩子的胸前都是四次元空间？还是说她拥有传说中比飞机场更加稀有的属性——机场塌陷？ 直觉告诉他这种问题问出来一定会挨揍，因此他理智地放弃了探求。 这一切终于做完之后，女孩才跟着他进了主屋客厅。她环视四周，视线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沙发、茶几、墙壁、地板……一边看一边轻轻点头。看起来她对这里的居住环境还算满意。 最后她站到电视机旁边，指着那台宽屏平板电视说道：“这个我知道，里面有人演戏。” 诶？ 洛襄从她的口气中听出了一种博学睿智的优越感，不知道她究竟是哪来的这种迷之自信。 然后她指着墙角的电脑：“这个我也知道，能买火车票。” 呃…… 这女孩，到底是玛雅人还是山顶洞人？ 在两度展示了自己丰富的知识储备后，她终于乖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说出了第三句话： “我们什么时候开饭？” “冯叔马上就送到。比起那个……”洛襄决定先不去追究她的身世，他搬了个小凳子在茶几对面坐了下来，盯着她的眼睛，用十分严肃的语气问道，“你在车上说的，我已经是个死人了，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十七节 卢三淼的悲剧人生 女孩在车上说的话只有这么一句，这一句话搞得洛襄如坠云雾之中。但那位司机师傅按那一声喇叭也把他给吓着了，因此他没有再多问。回程的一路上，他都在抱着胳膊思考这句话。那个司机不止一次从内后视镜里窥视他们两个了，估计他从这女孩的奇装异服和她说出的那句话中看出这两人不是什么正常人，所以才起了昧良心的念头。齐鲁这片地方民风不算彪悍，但也总有些自诩粗豪的混不吝，要不然怎么能出来个水泊梁山呢。 而现在，当他再度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女孩露出了明显不耐烦的神色： “问你自己吧！整整一天过去了，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我……” 洛襄低下头去。车祸与那个神秘的地方，一幕幕再度在他眼前浮现。 “我已经死了……是吗？” 他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很怪。如果他已经死了，为什么他还能有如此真实的感觉？为什么还能说话，能动弹？这分明不合常理。可是…… 在他的心里有一个地方是明白的。 他已经死了，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明知故问。”女孩哼了一声，转开视线，好像有点懒得理会他。 “是你把我复活的？”洛襄抬头看着她。 “复活？”女孩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别太高看人了，我可没那种本事。我们这种灵咒师无法逆天而行，最多只不过能利用一下死物而已。只是不知在你身上出了什么差错，你一个尸鬼居然会有自我意识……” “尸鬼？”洛襄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你说我是尸鬼？这是什么意思？” 女孩皱起眉头，却还是耐着性子不厌其烦地给他解释： “我们灵咒师所拥有的豢鬼之术，可以让死物听从我们的调遣。一般只能用到骷髅，但偶尔也会碰到你这种新鲜的尸体。看你肩头的灵契，我的豢鬼咒应该是已经使用成功了才对。虽然你的状况有些特殊，但灵学一道，浩瀚如海，也许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意外产生。不论怎么说，你是我的尸鬼，而我是你的主人，方小灵。你只要记好这一点就行了。” 主人？ 洛襄抽动一下嘴角，却没有立刻做出反驳。反正他也不听这个女孩的命令，让她自娱自乐一下没什么打紧。 什么灵咒师，什么尸鬼……一个个怪异的词从这名叫方小灵的少女口中吐出，钻进洛襄的耳朵里。过去的他若是听到了这些东西，多半会以为这个女孩是中二期还没过去。别说灵咒师了，她就算说自己是魔法少女或者外星公主都没问题。 可现在，他却不得不逼迫自己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当然，相信是一回事，要让内心完全接受恐怕还需要一定时间。现在他脑袋里面很乱，比昨天从墓地里逃走时还要乱得多，乱得简直就像娱乐圈一样。即便如此，他也决定先从这个女孩的口中把他需要的信息都敲出来，然后再慢慢消化整合。 “我叫洛襄。”他自我介绍道。既然这个女孩都把她的名字说出来了，他认为自己也说一下才比较礼貌。 “那是你生前的名字，叫什么都与我无关。”方小灵高傲地说道，“现在既然我是你的主人，我就有对你随意取名的权力。旺财也好福贵也好大强也好，我叫你什么你就得应什么。” 洛襄一时无言。 您瞧瞧，一个穿着打扮十足一位黑魔公主派头的美少女，这样一个形象放到日式动画里不是毒舌就是三无吧？当您的仆人咱也不要多有范儿，爱德华、克拉克也行啊。还旺财？还福贵？真亏您想得出来！这就好像是欧洲哪位名流公爵夫人来远东造访，下了飞机对着接待团亲切地问候一声—— “哎哟妈呀你说你们跟我还客气啥？都自己人儿还接啥接呀？来来来我从我们那地儿带了几斤土鸡蛋，大小伙子们一人拎一袋回家都尝尝哈！” 您品品这味道。 “我叫洛襄。”他又重复了一遍，“我——” “不如就叫福贵吧。”方小灵压根没有听他说话，自顾自继续道，“要不然大强也行。旺财这名字太俗了，我不喜欢……” 你觉得大强就不俗了是吗！ 洛襄憋得直磨牙。最可怕的是，他听出这姑娘完全是认真的，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说明这三个名字就代表了这个姑娘的审美！ 亲娘嘞，这就比较尴尬了。 洛襄深知取个好名字对一个人来说的重要性。网上那些段子里的什么任君爽、史毅刚咱们就不提了，营销号们一天发三遍，看得腻味。说个简单的例子，周董的名字叫周杰伦，一听就有种酷酷的感觉，你换个明星叫李狗蛋，哪怕他能飚上帕瓦罗蒂的高音又怎么样？洛襄敢打赌他的粉丝不会有周董的十分之一。 当然，只赌五毛。 别说人了，你养条狗都得给它想个好名。以前他们社区里就有个老太太给哈巴狗起名叫“哈哈”，每回那条狗一跑，老太太就一边追一边拼命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后来老太太被送到市立二院去了，哈哈也就成了条流浪狗。这故事说起来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言归正传。 洛襄直盯着方小灵的双眼，指着自己的胸膛，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的、名、字、叫、洛、襄。洛神的洛，郭襄的襄。你别问我为什么不说LY的洛，XY的襄，因为地名在书中会被和谐成首字母。这个问题我实在是不想再解释了……” 也许是他坚持的态度起了作用，方小灵在和他对视片刻之后，把脑袋别到了一边。 “哼，随你吧。” 她退让了。这让洛襄松了一口气。现在他们俩仍然还是陌生人，还在相互试探之中。方小灵或许是因为他肩头的那个印记而放松了警惕，加之洛襄为她提供了一个栖身之所，所以她才愿意和他靠近一点。而对于洛襄来说，除了从这个女孩嘴里问出他身体变化的相关事项外，他也希望能够留她在这里，给她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照顾。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完全没必要拉下脸来求着哄着把她带回家，还给她置办吃食和住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能肯定自己内心对这个女孩绝无半点非分之想。先不说年龄差得太大，在洛襄看来她就是一个小女孩，再加上——你看看她那跟砧板一样平的胸脯，谁能对一面墙壁产生兴趣？ 这个说法……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洛襄自己是信了。 当然，他也有他的底线。 剥夺他的名字，让他像奴隶一样伺候方小灵，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恐怕就连方小灵自己，也对此心知肚明。她只是想通过这种说法来换取一点尊严而已。 他们又沉默片刻，洛襄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你说你是一名灵咒师？就跟什么道士法师之类的差不多吧？既然你有本事驱使那些骷髅，那为什么还会被人欺负？只要随便找一个骷髅过来，立刻就能把他们全都吓跑啊……” 方小灵低着头，轻声一哼：“切……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豢鬼咒可不是什么时候想用就用的……” “那你们灵咒师没了尸鬼，就连半点自保的能力也没有了吗？还是说……你们有什么‘不能对普通人出手’之类的规矩？” “也不全是。”方小灵咂巴着嘴，“我们不会轻易对普通人动怒，但有时被人纠缠得烦了，我们会使用‘厄咒符’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厄咒符？”洛襄一脸悚然，“是给人下降头用的吗？” “才不是。”方小灵露出了看乡巴佬一般的眼神，“这种符纸贴上之后，可以在短时间内剥夺人的气运。比方说有人一直缠着我，我就给他下一道厄咒符，让他走泥路绊跤，走水路滑倒，走大路被车撞，走小路被狗咬。趁这个机会我就可以跑得远远的了。” 洛襄汗了一个——这只是一种修辞，死人当然是不会出汗的。只不过方小灵的说法和洛襄的想象差距实在有点大，灵咒师难道不是能呼风唤雨招来雷电的吗……让人被狗咬虽说也是个特异功能，可这形象差距也未免太大了点儿吧？ 别的不说，咱想想当初张角黄巾起义，据说一张符纸召雷得雷，自封天公将军，也被人传为雷公下凡。你说他要是自封一个天狗将军……那得了，不劳别人出手，丐帮就是黄巾军的头号大敌。 洛襄决定还是不要深究比较好。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用？” “没有了。”方小灵冷冰冰地说道，“我从族里出来的时候，一共就只带了十张符。这一路上到处都是那种讨厌的人，火车站也是，城市里也是，街头巷尾都是……我把厄咒符全部用光了才摆脱掉那些人。想要重新买黄纸做符，但我的钱袋也被人偷走了，应该是在车站的时候……” “这样啊……” 看来她这一路真的蛮辛苦。 洛襄猜测她所说的一族应该居住在某个极其偏远落后的山村中，所以她之前不知道电视机和电脑，为了旅行需要才了解了火车和打火机之类的东西。 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应该是冯叔已经把菜送到了。两人这才告一段落，打算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第十八节 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洛襄跟方小灵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下来。在洛襄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之下，这女孩的话也渐渐变多了。 冯叔把八个大菜一锅羊肉汤端上了桌，又为老不尊地留下一句：“要韭菜要腰子我那儿也有，晚上跟你女朋友好好过。” 所幸方小灵早已被美食勾去了魂儿，盯着那些盘子毫无形象地直咽口水，好像压根没有听到这句话。洛襄赶紧把冯叔推了出去。 一般来说小说主角把女孩领回了家都要自己下厨露两手俘获芳心对吧？洛襄可没那个心思。他不是不会做饭，再说这女孩现在都饿成这样了，给她锅浆糊她都能咽下肚去。主要是还要买菜淘米太耽搁事，不如直接在馆子里要了方便。洛襄还想省下时间多问几句，好把自己眼下的处境搞个清楚呢。 尽管觉得这女孩应该不会骗他，但洛襄好歹是活了二十多年的老男人了，哪怕现在已经死了，洛襄也知道人言不可尽信这个道理。总而言之他目前仍对方小灵提供的信息持保留态度，唯有一件事他知道这女孩肯定没有骗他。 她绝对不是个兰陵人。 兰陵人就没有像她这么吃大烧饼的。 她也知道不能单吃菜，于是两手抓着圆盘状的烧饼，在边角啃上一口，接着放下烧饼，用筷子夹一口菜，再放下筷子，两手抓起烧饼啃上一口，再放下烧饼……您瞧瞧这作者多聪明，他又学会一个水字数的技能。 洛襄在一边看着都替她心累。兰陵人要都这么吃饭，那个个都能当健美运动员了。 于是乎洛大侦探经过细心的观察、耐心的考证和逻辑严密的推理之后，终于确认这位方小姐绝非兰陵人，甚至都没在齐鲁地生活过。他叹息一声，伸手示意她先停下，然后拿起一张烧饼对折，夹了一些菜卷进烧饼里面递给她。 方小灵接过那烧饼卷，不由得脸红了一下。 不这么做不行，再这么下去洛襄怀疑她在填饱肚子之前会累死在饭桌上，到时候警察来了他都没法解释。 他自己也被菜香勾起了食欲，一边拿起一张烧饼，一边寻思着要怎么使力才能不把这双筷子折断——上一双筷子在给方小灵夹完菜之后就光荣牺牲了，这时候方小灵一只手拍打在他的手腕上。 “你不许吃。”她冷冰冰地说道。 洛襄瞪大了眼睛：“哎凭什么？尸体还没有人权了是吧？我代表尸体权益保护组织发出强烈抗议！” “蠢物。”方小灵冷哼一声，“尸鬼不能进食。我下的灵咒可以保你身体不腐，催动你的脉搏、心跳，让你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动，不会轻易被人察觉。但你毕竟只是一只尸鬼，没有进食休息的必要，即便吃了东西也只会存在肚子里，最后把你整个人撑成一个粪袋。” 洛襄想象了一下，不由得生出一股恶寒。他无奈地放下了筷子：“也就是说我现在是看得吃不得啰？” 这么一想，所幸他从昨晚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不然尸体连呕吐的功能都没有，他只能自己找个火钳子抠出来了。 诶？不对呀……如果尸体不需休息的话，那我昨晚为什么会感觉那么疲累？倒头就睡了？ 洛襄思索一下。大概自己的身体已经不会再产生疲劳感，但精神或者说灵魂仍会疲倦吧？ 他把自己昨晚去到那个神秘的地方，却在投胎之前被拽回来的事情告诉了方小灵。方小灵一边啊呜啊呜地咀嚼着，一边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我们灵咒师没那么大的本事，无法打通人界与灵界的壁垒，不可能召回你的魂魄。” “可是我记得很清楚。而且，我现在不是确实有自我意识，不听从你的命令吗？” 方小灵拉下脸来，看来这件事让她心头有些烦躁。她冷哼一声：“谁知道呢，说不定只是生前的残存意识罢了，过不了两天就会消散的吧。”说完，又低下头去专心对付面前的菜食。 她已经逐渐放得开了，越吃越起劲，看这样子足有一个人把八个菜都完全消灭掉的势头。洛襄只好暂时放弃询问，喃喃道：“慢点吃吧，我又没法跟你抢……吃完了之后，我带你去诊所看看伤势。” 对于看医生这件事，方小灵百般不情愿，一直都在念叨“不能把郎中请到家里来么”。但她自己应该也对腿上的伤势颇为担忧，洛襄没费什么工夫就把她劝出了门。 巷子口那里就有一位张大夫开的小诊所，只有一间屋子，但处理些小伤应该还是做得到的。张大夫眼看洛襄带着个女孩子进来，也露出了跟冯叔一样笑眯眯的表情：“哎哟，小洛，这是带的谁啊？” “我表妹。”洛襄随口胡说。 没想到方小灵丝毫不给面子：“我不是你表妹！” 张大夫呵呵一笑：“行了，交女朋友了就直说，年龄大小都无所谓。我又不是那种老封建，咱都懂，都懂。” 你说这让洛襄怎么解释去？ 方小灵的伤受在大腿根部，一撩裙子就能够看见。对于女孩子来说那是私密领域，但诊所里目前没有别人，张大夫也是位女性，自然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只是张大夫在拉起帘子前把洛襄喊了进去，这让方小灵有些惊慌。 “他、他不准进来！” “大腿而已，怕什么呀？”张大夫笑吟吟的，但随即看到伤口，脸色便是一变，“哟，这是叫什么给弄伤的，都化脓了！” 洛襄也瞄到一眼，方小灵的右腿内侧有一道长长的伤痕，深倒不深，但显然流了不少血。血迹早已干涸，全都黏在她的大腿侧面。带着这样的伤痕，只要走路一摩擦就会痛不欲生吧？ 发现方小灵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洛襄赶紧闭上眼睛：“我不看！谁看谁是死人，行了吧？” “你坐过来，坐到你女朋友身边。”张大夫指示他，“我得给这小姑娘用酒精消消毒先，估计她得疼得受不了。小丫头啊，你记住了，一会儿疼起来就直接咬他胳膊！都化脓成这样了才送过来，这个男朋友是怎么当的！” 洛襄闭着眼睛坐到方小灵身边，她先是矜持了一下，接着把幼小柔软的身体靠了过来。隔着衣服，那种温暖的感觉并没有传达到洛襄身上，只有微微的颤抖。 “别怕，别怕。”洛襄忍不住心疼地说，“我在这儿呢。” 方小灵“哼”了一声，却把身体贴得更紧了一些，一双小手死死地抓捏着洛襄的手臂，大有一言不合真要下嘴开咬的架势。 在尸鬼的状态下，洛襄的听觉好像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增强，甚至能够只凭借细微的声音判断出张大夫的配药步骤。耳听着张大夫端着托盘回来，半分钟后，方小灵的身体扭动一下，应该是大腿向两侧分开，再然后—— 方小灵的手指骤然捏紧了，除此以外，还有另外一样东西如老虎钳般在洛襄的手臂上咬合，轻微的痛感传来。洛襄听到方小灵的口中发出无法忍受的呜咽声。 “你扳着她的腿！”张大夫叫了一声，“抖得太厉害我没法擦了！” 毕竟还只是十六岁的少女，方才表现出的高冷姿态在此刻荡然无存。洛襄一手按着她柔软的腿部，滑腻肌肤的手感伴随着温度一同传到了洛襄的手心，他却没有心情生出半分旖念。他另一只手搂住女孩娇弱的身体，把她压进自己的怀里。他闭着眼睛，把嘴唇贴在她的耳边说道： “别害怕，有我在这里。大夫不是说了吗？痛得没法忍的话，就使劲咬我。反正我就是一个死人，挨几下咬也无所谓的……” 不知是洛襄的话语起到了些许作用，还是最初的痛感已经消退。方小灵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她放缓了呼吸。洛襄像小时候安抚自己的小妹一样抱着她缓缓地摇晃着，两人的身周一片安静。 许久，张大夫说声“好了”。方小灵才猛然惊醒般把他推开。洛襄睁开眼睛，看她梳理着自己凌乱的头发，一言不发，好像又恢复了那一张冷脸，只是脸庞上未干的水迹和似有若无的抽噎声出卖了她。 ……洛襄决定暂时不告诉她一会儿还要打破伤风针的消息。 他们一直到近十点才从诊所离开，张大夫絮絮叨叨地提醒他要给方小灵多穿一点，不能让她着了凉。 方小灵倒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说道：“没关系，我这身衣服里面贴了暖魄符。” “什么服都不行！你就是羽绒服也不能单穿一件！”张大夫表现出了一名中年妇女应有的固执，“小洛，她年龄小不懂事，你都这么大了，该管管她。给她准备两身秋衣秋裤又花不了几个钱，大冷的天光着大腿像什么话！” 洛襄只能无视了方小灵那看土包子一般的鄙夷眼神，连连应诺。爱唠叨的女人都不好应付，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 “还有，伤口要好好养着，千万别吃发物。你家门口那个羊汤馆这段时间就别去了，羊肉最容易让伤口发炎。” 洛襄脸色一僵，方小灵倒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眼神。 打针这种事方小灵以前也没经历过，但她居然硬生生忍住了，把厚着脸皮接近过去的洛襄推到了一边。那之后张大夫给她擦了药膏，又给洛襄开了一些消炎药和YN白药。方小灵涂着药没法走动，张大夫便说：“让你男朋友抱着你走吧。小年轻有什么好害羞的？” 洛襄摊了摊手，方小灵瞪了他好久，最后才嘀咕一句：“反正就是个尸鬼而已……” 这算是同意了吧？ 洛襄试探着托起她的身体，方小灵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提出反对，只是双手交叠护在了自己胸前。 拜托啊大小姐，砧板二十块钱就能买到，我不会偷你的好吗。 也许是为了打破这有些尴尬的沉默，方小灵突然间问道：“男朋友、女朋友是什么意思？这些人怎么都这么说？可我是你的主人啊。” “呃……”洛襄顺口胡诌，“差不多的意思。” “那女朋友就是主人？男朋友就是尸鬼——不对，你们普通人不知道这个说法，应该是仆人的意思吧？”方小灵疑惑地猜测，“你们城里人的称呼真奇怪。” 洛襄只能干笑数声。 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 第十九节 弱智是会传染的 洛襄把方小灵放到沙发上，她立刻就用手臂撑着身体好离他远一点。洛襄没有说话，他沉默着收拾着餐盘。这么多菜方小灵当然不可能吃得完，只有八宝饭和蜜汁杂果这两道甜品被她吃了个精光。 看来她确实是饿极了，刚才洛襄就看到她吃饱后的小肚子把洋服都撑起来了。 “你用不着自责。”方小灵突然说道，“你不知道什么食物不能吃，我可是知道的。刚才我几乎没怎么动肉。应该用不着过多考虑伤口发炎的问题。” 洛襄这才想起之前他点菜的时候，方小灵一直听到最后才露出笑意。他忍不住想给自己一个耳刮子。 “你腿上的伤好严重，到底是怎么受的？”他问道。 方小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是小仙做的。如果不是我躲得快，她会把我的腿砍下来。” “小仙？慢着，我记得你提过这个名字……”洛襄催动自己的大脑回忆着，“还有一个叫小神的，是不是？你的名字叫小灵，那她们是……” “我的姐妹。”方小灵轻声说道，听不出有什么感情。 “亲姐妹？”洛襄越来越迷惑了，“那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你在院子里和门上贴的那些符是防备她们的吗？她们——” 方小灵霍然起身，不顾自己的伤口还涂着药，直接向着门口走去。这回她不仅是一瘸一拐的了，姿势有点像刚割了痔疮。虽然怪异，却毫不拖泥带水。 “你去哪里？”洛襄也站起身来，紧张地问道。 方小灵在门口站住：“我留在这里不是为了解答你的疑问的。况且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看来这并不是能随意出口的问题。于是洛襄点了点头：“好，那我不问了。你回来坐下吧。下回如果是我不能知道的事，你直接说就好，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涂了药之后就不要运动，对伤口愈合不利。” 方小灵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费事地挪到了沙发上。看得出这个问题令她的心情跌到了谷底，脸色一直臭臭的。洛襄面上不说话，心里却早已脑补出一部深宅大院勾心斗角恩怨交织爱恨缠绵的三百集伦理情感大戏。 直到洛襄把剩菜都端进冰箱，回到客厅的时候，才听她轻声说道： “我要沐浴。你家的院子里怎么没有水井啊？” “你身上的伤口最好不要碰水……”洛襄说到一半，对上她明显不善的眼神，只好无奈地应道，“我给你用热水器烧点热水，你用毛巾擦一下吧，注意不要碰到伤口就好。先忍两天，等伤口愈合之后你洗脱一层皮我都不管。” 也许是知道他说得有道理，方小灵没有再进行反驳。 洛襄给方小灵把水烧上，出门买了块新毛巾，又上楼去取了一套冬服递给她。 “这是我妹妹以前穿的衣服，你身上那套已经脏得不行了吧？先用这个凑合一下。秋衣秋裤我明天会去买。一会儿你去擦身，我去楼上把最外边那间房给你收拾一下，你今晚就睡在那里。如果不放心我的话，等会儿你进了浴室，我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不出门。等你穿好衣服，再在我房门上敲两下让我知道，好不好？” 方小灵闷闷地“哼”了一声，应该算是同意了吧？ 洛襄教给她如何放水、如何调冷热，又给她把浴霸打开才离开了浴室。方小灵对着那根又细又软的淋浴喷头送水管琢磨了半天——当然她不是对“又细又软”这个性质感兴趣，而是在奇怪这管子里为什么会有水流出来。 当然，以她冰雪聪明的小脑袋，很快就想出了一个答案。 这个村子的某个地方肯定有一口水井，有人把水提出来，烧热了倒进管子里。嗯，对，一定是这样。都大半夜了还在干活，那个人可真是勤劳……不过他是怎么知道我要冷水还是要热水的呢？ 方小灵一边思索着，一边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听到一声门响，她才褪下自己的洋服。少女娇嫩的身躯显露在被热气蒙上了一层水雾的镜面前，她擦去那些水珠，却又有些害臊地看着自己略显邋遢的形象，脸色微红。 那个男人……和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在从族里出来的一路上，她遇到了许多心怀不轨的人，一开始是在火车站，钱袋被偷之后，她彷徨失措，然后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大叔。那位大叔为她在一个名叫“旅馆”的地方开了一间房，还请她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在半夜时分摸上了她的床。 所幸她一直警惕着小神和小仙，没有睡熟。于是那位大叔十分荣幸地得到了她的第一张厄咒符，突发腹痛又碰上旅馆停电，一不留神从二楼栽了下去，一屁股坐到了旅馆后墙的玻璃碴子上。 她如此卑劣的行为让那位大叔的“谷道热肠”受到了极其严重的伤害，从此以后那位好心帮助失足少女的善良大叔再也没有出现过。 方小灵也由此学会了一句歌词：菊花残，满地伤。 那之后，她就知道外界的人是不能轻易相信的。 十张厄咒符用得很快，九张给了男人，一张给了一个看上去十分和善的大婶。那个大婶对她说，要带她去一个不愁吃穿的好地方。说这话的同时，她露出了和那些男人极为相似的眼神。于是方小灵毫不犹豫地给她贴了一张符，几秒钟后，从楼上掉下来的一个花盆不偏不倚地扣在她脑袋上。大婶软软地倒在地上，颤抖着从身上掏出两块钱，虚弱地说道： “这是……我这个月的……请帮我……交给组织……” 方小灵谢过她的馈赠，拿这两块钱在街角买了两个包子吃。 后来小神小仙杀到，她受伤逃走，算算也到了“日子”，没想到召唤尸鬼的时候却碰上了洛襄这么个意外。 一开始，这尸鬼不听命令的行为让她十分惊讶。她一边考虑着是否出了什么差错，一边还在试图依靠自己受伤的双腿追上他。但很快，她开始怀疑这是否是姐妹布下的什么陷阱，于是警惕起来。她在那座山上躲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饥饿难耐，才不得已到山下去找吃的，然后就被那一伙混混缠上。 她的“尸鬼”在此刻再度现身了。 两人对视的一刹那，方小灵从他的双目中看到了那种眼神。 一种失去过什么的眼神。 那种“失去”并非是被毁灭掉，而是有什么被夺走了。他知道那东西就在这世间的某处，甚至知道它的具体位置，可他却永远都只能远远地遥望，再也无法让它回到自己的身边。 和她像极了。 他的眼神、他的说法和他肩头的灵契让方小灵暂时愿意跟他一起行动，反正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而且她实在是饿极了。当然，这并不代表她就对这个男人放下了戒心。对于普通人，她确实只能用厄咒符，但对于尸鬼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她之前之所以选择用打火机，就是为了保存灵力，以便随时应对这个男人。 但情况比她想象得要好些，直到现在，这个名叫洛襄的男子还没有显露出什么对她不利的端倪。在被那个郎中用酒精擦拭伤口的时候，她痛得实在无法自持，饶是如此，那男人也没有趁机下手。只是在她的耳旁轻声安慰，有如父兄。之后被他一路抱着回来的时候也是，那男人的眼神虽有些躲闪，但手却一直很规矩，这让她稍稍放心了些。 虽然我是他的主人，可我现在失去了对他的控制力，他究竟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 方小灵按照洛襄的嘱托，接满了一桶温水，将除了伤口之外的身体各处细细擦净。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了，仅是这样擦拭当然不能让她满足，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期间她一直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最后她认真检查了三遍，确定洛襄找来的衣服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套在身上，并从洋服中捏出一张符纸。那符纸上用朱砂勾画着怪异的花纹，看上去诡异可怖。 即便拥有着自我意识，但尸鬼毕竟还是尸鬼，只要有灵契在，这一张符纸便可让那个男人灰飞烟灭。 方小灵把浴室门打开了一条缝，小心翼翼地向外窥视了一番，没有看到人影。 看来那个男人遵守了他的承诺。 不知怎的，方小灵心下稍稍松快了一点。 ……这里就可看出她还是有些缺乏经验，如果洛襄在浴室里安装一个监控摄像头，那他刚才就可以大饱眼福了。 她清清爽爽地走出浴室，按照约定在男人的卧室门上敲了两下，然后走上楼梯，找到了那间收拾好的卧房。柔软的床铺上，棉被散发着令人舒心的淡雅芳香。方小灵抚摸着这床被褥，几天来头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快活笑容。 当然，临睡下之前，她还是没忘记把那张符纸贴在门上。 敢夜袭，那就等死吧你！ 第二十节 史上最奇葩的劫道 洛襄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只是往二楼瞥了一眼，并没有上去的意思——他并不知道这救了他一命，虽然他已经没有命在了。 他在电脑桌前坐下，摊开一个笔记本，打算在上面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都记录下来。现在有两件事情，他必须要分析清楚。 第一件，是他的身体现在到底被改造成了何种程度。他能够用出多大的力，又能够承受多大的伤害，除此以外他的身体还有什么变化。虽然直接跟方小灵问也行，但总归不如自己亲身体会感触更深些。 第二件，是他究竟为什么会死。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被车碾死的，但从那车上两人的说法来看，那明显不是一桩意外，而是蓄意谋杀。 “确定是他吗？” “找找他身份证看看……” “对，就是他！” 一整天过去了，那两人的窃窃私语直到现在还清晰地残留在他的脑袋里。 从身份证上能够确认的个人信息都有哪些呢？姓名、性别、生日、住址和身份证号。 ……是不是发现少算了一个？要团结，不要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在这之中，洛襄觉得姓名的可能最大，其次是住址。 他想象不出是有多变态的杀手才会根据生日和身份证号尾数来杀人。 被杀之后，他被载上车，抛尸到郊外的无名山上。如果不是昨晚方小灵刚好在那里使用豢鬼咒，他恐怕要等到尸体腐烂掉以后才会被人发现吧？那时他的灵魂也早已转世投胎，前尘皆忘，这辈子就算空活了二十三年了。 到底是谁要对我下手呢？我得罪了什么人吗？ 一想到“得罪”这个词，董主任和姜老师的身影首先在他的脑袋里浮现。但他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从脑袋里甩掉了。只是为了一个微机教师的位子，再怎么说也闹不到买凶杀人的地步吧…… 可是别人的话，也实在想不起来。难道说路口那个卖馒头的因为我总买烧饼不吃馒头而怀恨在心？ 等等……昨天晚上君歌拉着我去预祝转正通过，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餐馆，因此我没有从平时下班回家的那条路走。既然如此，那两个人为什么会在那条路上埋伏呢？ 是君歌？ 不，不可能。君歌跟我又没什么仇恨。不过他拉我去吃面的时候，正值放学，在人多眼杂的校门口，被什么人听去了也是正常。 该死的……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取我的性命呢？ …… 与此同时，在兰陵城三中东校附近的一片住宅区内，董尉主任和同为教师的妻子姜蕊正在送别一个和洛襄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这是董主任的侄子，名叫柳永胜，也就是想进三中跟洛襄抢位置的那个人。 “大胜啊，真是对不住，你说我们哪儿都打好关系了，谁能想到临了临了，会搞出这么一桩破事儿来。”董主任满脸苦笑。 姜老师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就是，这事儿真怨不得我们。你二叔他也尽力了，实在是没想到，跑出来这么一个搅事儿的小子。这样啊，你要真想当老师，今年我们再瞅瞅，看看学校里有没有适合你的位置。你别着急，这事儿得慢慢来。” 柳永胜堆着客气的笑容：“二叔二婶，瞧你们说的。我知道你们都尽力了，怎么可能怪你们呢。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上哪儿不好找工作去？我也就是一时兴起，想进学校里边儿干两年。不成就不成吧，无所谓的事儿。” “这个，大胜啊……”董主任一脸惭愧，“你给我那八千块钱，我都拿去打点领导了，你看这个……” “嗨，二叔你可千万别在意。”柳永胜十分大度地一摆手，“那点儿钱就是我孝敬您两位的，您还提它干啥！那得嘞，今儿个天都这么晚了，我也就先走了。” 三人和乐融融相互摆手告别。 柳永胜走到楼下，刚想掏手机叫个滴滴，一摸身上却什么都没有，连忙回到二叔家去找。刚刚走到门口，他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争吵声。 “你说你个老东西是不是犯神经？啊？人家自个儿都没提，你还非得把那八千块钱说出来，你生怕他不要回去是怎么的？” “你个疯婆娘脑袋有坑吧你？你没听我那说法吗？我专门说了，那个钱是送给领导了。我这么一说，大胜他还好意思往回要吗？要不然我难道说全拿去给你买那个金项链了？你买就买吧，你还买一假的！你买一镀金的我也能接受，你买一铝合金的！你说你丢不丢人！” “你好意思说我！你买那个假药你怎么不说呢？以前好歹还能撑个三分钟，现在摸你一下就喷了！你要不说那药是壮阳的，我还以为是利尿的呢！” 柳永胜在门外听得直翻白眼。他敲了敲门，门里面立刻就静了下来。几秒钟后，他的二叔二婶满脸笑容地站到了门口，一副模范夫妻相，打扮打扮练练口才就能上春晚了。 他一说来意，二叔替他拿来了手机。夫妻两人眯眯笑着，动作一致地挥手送他下楼。柳永胜边走边琢磨，最后还是决定不把二婶那铝合金链子掉色的事情告诉他们了。 他一路走到小区门口，点着了一支烟。可心里却越想越觉得堵得慌。 突兀地，他一脚踹上了小区门口的道旁树，第一脚既然开了头，接下来第二脚第三脚就接连而至。那棵已经被冷风吹得光秃秃的树扑簌扑簌地摇晃着，小区门口的年轻保安从打盹状态中迷迷糊糊抬起了头，揉了揉眼睛，冲他喝道： “哎！随地大小便罚款五百！” 柳永胜回头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这小子打了个激灵，立刻说道：“哦，先欠着，下回来再交也行。” 柳永胜愤愤地吐了一口唾沫，插着口袋在人行道上横冲直撞地前行。 他心里实在是窝火极了。 一切的源头在于今年六月份的某一天傍晚，他和几个小弟在利民市场附近压马路，准备接下来去铁道那边新开的足疗城逛逛。就在这时，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位天使。 那是一个梳着单马尾的少女，娃娃脸，身材却发育得相当不错，包在稍显稚气的学生服中，只一个瞬间就捕获了他的视线。 柳永胜活到二十四岁，总共交过四个女朋友，其中三个送了他一片青青草原，最后一个比较好，送了他两片。 按理来说他也算是半个欢场高手了，可今天，他却像丢了魂儿一样，看着那学生女孩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肯离去。 好清纯的女孩子……他这么想着。具体怎么清纯他也说不上来，反正男人嘛，第一印象觉得是这样那就是这样了。 那之后他花了一些时间，打听出了这个女孩的一些基本信息。 她的名字叫做俞海瑶。 “多美的名字。”他赞叹。 她的家里经营着一间木工作坊。 “多棒的家庭。”他赞叹。 她在兰陵三中东校上学，成绩不错，一直稳居班里第一。 “多好的学校。”他赞叹。 向他报告的小弟想了一想，腆着脸说：“老大，这些消息都是我打听出来的。你是不是也夸夸我？” 柳永胜一脚把他踹了个跟头。 柳永胜坚信他直到如今还是单身就是为了等待这个女孩。下面的小弟也表示赞同，反正大胜哥每次交女朋友都会这么说。 唯一的问题就是该怎么接触到她。小弟们纷纷出主意—— “打晕！” “下药！” “绑架！” 柳永胜觉得这些方法太过粗俗，一概不予采用。于是他的头号小弟杨小刀为他献计： “老大，我建议三管齐下！” 柳永胜登时来了兴致：“怎么个三管齐下？” “先打晕，再下药，最后绑架！” 柳永胜一脚把他踹了个跟头。 他想要采用小说电视剧里的那些方法，守在路上，假装不经意地邂逅。他相信以他的个人魅力，那些连校门都没出过的小女孩轻而易举就会被他俘获。 可惜他等了一星期都没等着机会。利民市场离三中实在太远，女孩上学放学都由家长接送，周六周日也在家里学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可让他从何下手？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对于男人的吸引力也就越大。柳永胜日思夜想，几乎快被这个女孩整出了梦魇。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最后他终于想起自己那多年不曾来往的二叔二婶就在三中任教。他屁颠屁颠地买了礼品包了红包送上门去，得到了二叔信誓旦旦的保证。三中马上就有一位微机教师要退休了，只要柳永胜够格，下学期一开始就能顶上去！柳永胜立刻去拜托自己一个在师范学校的朋友，请他们领导一起吃了顿饭，没费多少功夫就拿到了教师资格证。 微机教师这个职位说好不好，一周只有一次跟那女孩见面的机会。但柳永胜却满意得很，毕竟让他教别的他也教不来，玩电脑么谁还不会？而且重要的是，有了“老师”这么一个名头，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靠近这个女孩，老师跟学生多说几句话怎么了？谁还能说出半个不字来？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都已经专门准备好一套新西装，并且恶补了疯狂冰咆哮大神的《超级电脑》，自以为万无一失的时候，他完美的计划……却被一个名叫洛襄的混账男人给破坏了。 一个教师的职位，其实他根本就不怎么在乎。可他都已经兴致勃勃地等了几个月，好不容易等到开学，却等来这么一盆凉水，当头给他浇了个透心凉心飞扬，这让他怎么能不恼吗？ 退一万步来讲，如果他什么都不付出也就算了，付出那万把块钱虽然有一点肉疼，但他那因联手偷电线而英勇就义的父母给他留下了一笔不菲的遗产，加上他偶尔带小弟一起去接人家的私活儿，打打“零工”，生活还算蛮富裕，这点钱他也不是亏不起。可付出了这么多，等了这么长时间，最后却连人家一根头发都没摸着，这就让人十分来气了。 他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是过不去这个坎。等到他走过了大半条马路，心火已经烧到了极限。 他掏出手机，给自己最忠心耿耿的小弟杨小刀打了过去。 “喂，小刀。我这里有个小活儿，你明天带上你自己那几个弟兄帮我做一下。是三中的一个小老师……放心，不是教体育的。那就这么着？明天我把他信息发给你，你下午直接带人堵他去就是！弄好了我晚上摆一桌请你！” 挂掉电话，他的嘴角咧起了扭曲的笑容。 他心里都计划好了，那小子不是已经转正了吗？先给他点儿教训，看看能不能让他自己知难而退。要是不识相，就把他弄进医院躺两个月，到时这位置不就需要一个代课老师了么，嘿嘿…… 跟我抢女人，老子玩儿不死你！ 可怜的洛襄哪里会想得到这一茬？这就是所谓的“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吧？ 第二十一节 这世道比想象更残酷 第二天早晨洛襄又差点迟到。其实他起来得很早，只是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等方小灵起来一起吃了早饭再走。然而左等右等，二楼的屋门都没有丝毫打开的迹象。他临走之前还专门给方小灵留了一张字条，一是告诉她自己中午就会回来，二是教给她微波炉的具体用法，具体到什么地步呢？您看他那一张纸正面写完写反面还得再续一页就知道了。得亏那微波炉插销是一直插着的，要不然他就得从安全用电须知开始写了。 没办法，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方小灵对现代社会的各种常识究竟了解到什么地步，万一一个没弄好让她触电受了伤，那他可就百死莫赎了。 最后他又在第二张纸的背面写了电视机的操作方法，省得她一个人在家里待着寂寞。 做完这一切，他飞也似地跑出门去。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刚刚把院门带上的时候，二楼最外侧那间房的房门便霍然打开。方小灵穿着洛襄小妹的衣服，施施然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看了一眼洛襄离去的方向，舒适地伸了个懒腰。下楼后才看到他给自己在桌上留的字条，整整两页纸，正面反面都有字，旁边还丢着四五支被他控制不住手劲儿捏断的中性笔。 方小灵只看了两眼就把纸页丢在了一边——这上面有好些字她都不认得。 下面的第三张纸露了出来。洛襄居然还专门给她画了用微波炉热菜的图示！ 方小灵呆呆地注视着那最后一张纸，看着洛襄画出来的幼稚图形，终于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其实不管哪个年级的微机课程都没有安排在第一堂的，但三中的老师早晨要刷脸签到，一个月只有三次补签卡机会。洛襄昨天那次都被领导们知道了，是决计不敢去补的，只能按迟到算了。 洛襄微微欠身，刷脸机“叮”一声给出了成功提示。这时背后有人狠狠捏了一下他的屁股，虽然没感觉到痛楚，但洛襄还是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 作为一名纯洁的男性，他觉得这种时候跳一跳乃是理所当然之事。 君歌咧着嘴嘿嘿笑着：“别忘了晚上哈！”扭着屁股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晚上？晚上有什么事吗？ 昨天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洛襄完全记不得自己和君歌有什么约定了。 今天他上午只需要上一节课，下午倒有两节，清闲得很。趁着这个机会，他决定把自己现在的身体特性全都记录下来，好做分析。 首先是身高体重……嗯，这个应该没什么变化。 肺活量……这个也不用测，死人怎么可能会有肺活量？ 心跳和脉搏……我靠，我到底是在干什么？ 请原谅他，他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做这种测试，没什么经验。 根据方小灵的说法，现在他除了无法进食排泄之外，外在表现和正常人类没什么区别。实际体验一下确实如此，在灵咒的催动下，他的心跳一直相当稳定，虽然可以呼吸，但即便不做也没什么影响。 他在操场的一角测试了一下自己的力量，一拳砸下去之后，除了地砖变得粉碎之外，他的小臂也有一半没入了泥层下面。 这样绝对不行……他忧心忡忡地想着。完全没办法控制，万一下回跟校长握手时把他那只白白胖胖的小手搓成了一根面条，那可就不只是扣个工资的事情了，要是校长含情脉脉地要自己为他的后半生负责，洛襄觉得自己还不如前天晚上被碾死轻松一些。 砸完这一拳，他的指背上并没有半点伤痕，但传来一阵轻微的钝痛。看来他的身体承受能力也有了大幅度的提升，同时痛觉似乎被削弱了。为了验证这一点，他偷偷找来一把裁纸刀，在厕所里对准自己的手背捅了下去。一开始他还不敢用劲，发现没什么问题后才逐渐加力。结果直到裁纸刀卷了刃，他的手背上才留下一道细小的伤口。伤口里面当然没有血液流出，并且就在洛襄的注视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直接愈合了。 恢复能力也得到了大幅提升么……洛襄又在本子上记了一笔，然后成功将自己的第七支中性笔折成了两截，笔油漏了他一手。出厕所的时候，两个同事若有若思地看着他手背上又黏又黑的一片，他决定还是不解释了。 很多人以为高三是没有体育课的，即便有也会全部被语数英等科目的老师抢占，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自从多年前教改过后，体能测试就成为了齐鲁高考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除了基能试卷上那十二分的知识题外，在高考前的四、五月份，学生们需要从立定跳远、长跑和实心球三个项目中选两个进行测试才行。实心球只能在一周两堂的体育课上进行训练，难度又高，因此大多数学生都会选择另外两项。故而从高三开始，很多学生都养成了在晨读前或晚自习后在操场上跑两圈锻炼一下的习惯。 但俞海瑶和陆薇薇不同，她们选择的时间是中午上课前。她们当然有她们的理由。这两个女孩都是“波涛汹涌”的类型，姣好的身材让她们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但同时也给她们带来了不少的困扰。跑动的时候波浪起伏就不说了，跑完之后难免要喘息几口，也没法做到风平浪静。只要她们一出现在操场，男生们的贼眼总是偷偷摸摸地望过来，陆薇薇还好些，俞海瑶就只能红着脸抱住自己的胸脯，殊不知这样一托反倒更显壮观。 有一次一群男生在操场出口毫无礼貌地议论她们，生生把俞海瑶给气哭了。从那以后，陆薇薇便带着她在中午上课前来锻炼，这时候操场上的人是最少的，俞海瑶也渐渐放下心来。 今天也一样如此，偌大的操场只有五六个男生在踢半场足球，只有高一的小男生才会有这种无忧无虑的姿态。在跑道上锻炼的人也只有一个，看身影倒有些熟悉，那是…… “喂，瑶瑶。”陆薇薇拍了身旁的朋友一下，“那不是洛老师吗？” 可不？那正在操场上跑得跟身后有头大野狼追着似的人，不是洛襄还能是谁？ “哇，他也在练长跑？”陆薇薇眨眨眼睛，“跑得还真快，是该冲刺了吧？” 确实是冲刺没错。可别人家的冲刺也就冲半圈，而洛襄的冲刺就没停下过。 他保持着这个速度冲了两圈的时候，陆薇薇在场边“啪啪啪”为他鼓掌，俞海瑶也有些拘谨地拍了拍手；当他冲了五圈的时候，陆薇薇的笑容明显有些发僵；等到他冲到第十圈的时候，两个女孩已经是面无表情波澜不惊了。 而此时，跑道上的洛襄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边上有人在看自己。他试图测试出这具身体的体力极限，可不管他怎么跑，都没有一丁点疲惫感。尸体不会感到疲累，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洛襄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不用呼吸，不用进食，他身体所需的能量是从哪里得到的呢？难道只要贴张符用打火机一烧就再也不用考虑体力消耗？ 得，人类研究永动机的数百年时光都白瞎了，直接去请个灵咒师不就完事儿了？ 洛襄用了一天的时间接受了自己是个死人的现实，他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足够强悍的了，在上面跑汽车都没问题，当然压路机还是有点儿悬。 但他并不打算颠覆自己的世界观。他觉得他原本所知的科学与方小灵所说的灵学并不是完全割裂开的，灵学也应该是科学的一个部分，只是人类现有的知识水平还没能够达到那个程度，没能找到与灵学连接的交点。当有一天灵学合并到了科学之中后，就会有一种更广博更全面的科学诞生。 从古至今不都是这么发展过来的么？ “洛老师！” 突然从路边传来的喊叫声把洛襄吓了一跳。此时他正以7米每秒的速度绕着操场跑到进行第十二圈的匀速运动，这喊声让他脚下一个不稳，登时被惯性把整个人像无敌风火轮一样甩了出去。 现在已知洛襄的体重为60千克，塑胶跑道与鞋底的摩擦系数为0.8，试求洛襄的心理阴影面积。 答案是算不出来，因为处于无敌风火轮状态下，洛襄的全身都与跑道发生了滚动摩擦，光算鞋底当然没用啦。 第二十二节 儿女心意总难明 刚才那声喊当然是从陆薇薇嘴里发出来的。她们看着洛襄以均匀的速度绕着四百米跑道跑了整整十圈，一开始还只是抱着好玩的态度，到后来发现他居然连一丁点儿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两个女生对视了一眼，心里与其说惊讶，不如说都有点儿恐惧了。 “洛老师……他以前是跑马拉松的吗？”俞海瑶的声音有点儿发颤。 “我倒觉得他像是跑F1的，只不过他把自己的赛车弄丢了，只好拿两条腿代替……”陆薇薇喃喃念叨着，“哎，他不会是刚刚失恋了吧？所以昨天迟到，今天又这么疯跑……大概是为了宣泄一下，好早点走出自己那覆水难收无可挽回的爱情？”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瞄着俞海瑶，果然见这位好友紧张地连续眨了几下眼睛。 “你胡说。”俞海瑶瞥了她一眼，“洛老师应该还是单身呢。” “哎呀？”陆薇薇嘻嘻笑着，“你怎么知道的呀？是不是偷偷调查过他？我昨天还听10班的人说，他跟君歌老师有点儿不清不楚的呢！” 还好这句话没有让洛襄听到，不然君歌想要留个全尸都成问题。 “你乱讲！才没有！”俞海瑶跺了跺脚。“哦？”陆薇薇的笑意愈浓，她凑近俞海瑶耳边，“哪句话是乱讲的？前边还是后边？你是真的调查过洛老师？还是不喜欢洛老师跟君老师出绯闻啊？” “你、你……”俞海瑶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我、我不理你了！” 此时洛襄已经在操场上跑到了第十二圈——或者说，是从两个女生开始看起的第十二圈。他始终没有减速。对于两个女孩子来说，这也只是“老师好厉害”的程度而已，但如果有一位专业人士站在这里，那结果就截然不同了。 陆薇薇狡黠地笑着，嘴里说“我要去告诉洛老师，你对他有意思”。不等俞海瑶反应过来，她就三两步跳到跑到边上，以手作喇叭状围在口边，朝着正往这边跑过来的洛襄高叫一声—— “洛老师！” 话音刚落，两个女孩目瞪口呆地看着洛襄叽里咕噜从弯道处一路滚到场地边上来，两颗心在一瞬间变成了拔凉拔凉的。孙悟空一个跟头能翻十万八千里，洛老师差一些，一个跟头就滚了十几米。不过他们的目的地都差不多。孙悟空能去西天，洛老师这一下也差不多要上西天了吧？ 两个女孩都是面色煞白。还算她们有良心，没有吓得立刻跑掉，而是赶到洛襄身边想要察看一下他的伤势。可洛襄呢？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嘟哝一句： “还好是塑胶跑道，不算太脏……” 这逼装得还可以。 两个女孩呆愣愣地站在旁边，一句话都没敢说。 洛襄扭头看了她们一眼，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你们呀，突然喊我那么一句，可把我给吓着了。” 陆薇薇嘴角抽搐：“我觉得被吓到的是我们才对……” 俞海瑶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纸巾。看她的样子，像是想要帮洛襄擦一擦脸上的灰尘。但洛襄这个没眼色的却从她手里抓过纸巾，道了声谢，自顾自擦了起来。 陆薇薇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儿：“洛老师你活该一辈子单身。” “啊？” 洛襄傻乎乎地看着她，完全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挨骂。 此时，操场中间那几个踢球的男生也差不多已经踢到了尾声，毕竟还有五六分钟就要上课了。他们一直专注于自己的活动，浑然没有在意洛襄那疯狂的奔跑，即便是他最后的翻滚表演也没能吸引到他们的目光。看这帮男生激情四射的模样，俨然是把自己当成了国足未来的希望。 就这当口儿，一个男生一脚大力抽射，足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奔着球门呼啸而去。 身为门将的男生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仁不让世界充满爱之势飞扑而出！这一刻，他有如莱曼和切赫灵魂附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是一个人！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足球带着劲风从他的头顶上飞过，径直钻进了球门里。 可它的势头到这里还并未结束。三中操场上的球门就是几根门柱组成的，不带网。足球继续向前，直奔着站在场边的三人而去。 陆薇薇发出一声尖叫的时候，俞海瑶尚且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她只是看到洛襄老师的手突然伸了过来，像是要撩起她耳侧的头发。她下意识向一旁微微偏头，却忽然被一股烈风袭上了脸庞，耳边传来“啪”的一声轻响。她扭头看去，一只足球正被洛襄抓在手里。 “对不起！”那边的男生们慌张地大喊道。 俞海瑶望了望他们，又望了望近在眼前的足球，迟钝的姑娘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由得“啊”了一声。 “怎么了？”洛襄关切地问道，“没事吧？” “呃？哦……没、没有……”俞海瑶躲到一边，俏脸微红。 陆薇薇朝着那帮男生挥起了小拳头：“你们踢球给我注意着点儿啊！踢着人怎么办哪！” “对不起对不起！”小男生们只好赔着笑喊道，“老师，能把球还给我们么？” 既然俞海瑶没有受伤，洛襄也不打算难为他们，正打算把球丢还给他们，手上一用劲儿—— “砰”！ 场面寂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集中在那只已经瘪掉的足球皮上。 过了几秒，陆薇薇才没话找话般尴尬地说了一句：“呵呵，老师你手劲儿真大……” 洛襄只好赔了那帮倒霉孩子五十块钱。 下午回家的时候，洛襄没有骑自行车。这辆车他从昨天上午骑过来，昨晚上要去找方小灵，就把它放在学校里没再管。仔细想想，他昨天还不知道自己的力气变大了，骑着自行车一路狂飙，居然没能把这玩意儿给踩坏，可见这车的质量还是蛮过硬的。 只是车把上多了两个手印子，这让洛襄心里有点儿发虚。他觉得直到自己能够确实把握自己的力量之前，还是别再折腾这辆小破驴了。 他推着自行车一路回家，在亚细亚那边的超市给方小灵买了一套盒装的秋衣秋裤。先让她穿着凑合一下，等回头再带她去商场仔细挑件合身的。 反正现在不用担心体力消耗，他就推着自行车快步跑了起来。离家越近，他心里就越是心焦。不知道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方小灵现在怎么样了。 万一她喝水呛到了怎么办？万一她从楼上摔下来了怎么办？万一她被自家姐妹找上门来了怎么办？ 尽管明知道对方都已经十六岁，不是需要这么担心的小孩子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万一她……已经走了怎么办？ 因为一心只想着赶快回家，无暇他顾，当他终于发现自己的身后缀着几个不怀好意的人影时，已经是离家仅有两条巷子的时候了。 一共是四个人，看起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这几个人从他刚一到市立医院起就跟在了他身后，如果不是洛襄注意到情况不对，他们可能就要一直跟到他家里去了。 他扶着车子转过身去面对着他们，这些人也停下了脚步，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呼哧呼哧地喘着。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人物好容易把气儿给喘匀了，站直了身体怒视着他： “你小子跑得还挺快！有种你再跑啊！” 合着你们是要跟我赛跑还是怎么的？ 洛襄迷茫地眨巴着眼睛：“你确定？你看看你喘的跟哈巴狗似的，我要再跑，你追得上么？” “嘿！”那头领大怒，“你还敢跟老子犟嘴？你再敢跑一个试试！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眼看他威胁性地撸起了袖子，扬起下巴，一脸横相地瞅着自己。洛襄撇了撇嘴，满脸无奈。 说实在的—— 他真的很想告诉对方一句： 朋友，你已经来晚了。 第二十三节 纯情房东俏房客 原本听到那句话的第一瞬，洛襄的心中立刻警觉起来。他想起了前天晚上的那辆车，想起了那两次碾压给身体带来的痛楚。 这几个人……难道也是跟他们一伙儿的？本来已经把我杀掉了，结果却发现我依然平安无事，所以才又派人来想要再杀我一回？ 不，看起来不像。 洛襄提出了问题，然后又自己给了一个回答。 杀死他的那两个人，行事果决而狠辣。而面前这四个，就像是单纯来找茬的小痞子一样。 先看看再说。 …… 杨小刀看着面前这个高中老师。长相还算过得去，但却不知为何有点颓样，看着印堂发黑，跟不日就要有血光之灾似的。话说这小子刚才跑得还真够快的，他们四个人是等在市立医院门口堵着他的，结果这小子推着自行车一溜烟就过去了，他们硬是没拦住。几个人慌忙在后面追赶，可这小子跑起来就不带停的，把他们给累了个七荤八素。讲道理，杨小刀刚才差点没忍住喊出口——“兄弟你等等别跑了，哥几个跟不上啊！” 堵人能堵成这样是真特么的失败……以后出去怎么跟道上兄弟们说啊…… 这也不能怨我们。杨小刀自我安慰。你说换了谁也想不到堵人能堵出个马拉松健将来啊。 当务之急是先把这小子稳住，免得他再跑起来，到时候可就真追不上了。 杨小刀心里这么想着，他那三个兄弟却还在旁边儿喘个不停，这就有点儿丢人现眼了。眼见那小子一脸迷惑地看过来，杨小刀咳嗽一声，打算用他的绝活儿来威慑一下这小子。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宝贝折刀，顺手把自己刚刚撸上去的袖子又放了下来——太冷了。 杨小刀深吸一口气，下一个瞬间，打开的折刀有如幻影一般在他的手中飞舞翻腾起来。 这是他的独门秘技，也是他这外号的根源。这套舞刀法他从十岁就开始练，已经练了将有十年了，如今玩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左手换右手，右手再换回来，直接换还不够炫，要在两腿之间换才行。为了练这招他不知弄坏了多少条裤子——不过他毕竟聪明，一直穿着牛仔裤练，划破了还能当乞丐裤穿。只是有一回差点儿割到了不能碰的那个重要部位，吓得他心惊胆战，隔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总而言之，走江湖混道儿，总得有一两样拿得出手的本领。杨小刀不会什么功夫，跟人打架无非就是拳打脚踹，可有这么一手，打架之前先亮亮相，哪怕对方不怕，这气势也要被压下去一头。这叫心理战术，杨小刀看多了武侠小说，自认为深谙此道。 一套刀功不长，他用了两分钟时间表演完毕，最后华丽地把刀刃一收，这便重新放回了口袋里。身边三个兄弟这会儿终于喘完了粗气，纷纷“呱唧呱唧”鼓起掌来。杨小刀正暗自得意，却见对面那个小子不但没什么反应，望着这边的眼神还怪异至极。 …… 现在洛襄可以确定了，这四个人跟前天夜里那两个人绝对不是一伙儿的。 可是……他们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你说你们跟着我跑了一路累得呼吸都跟哮喘似的，就为了给我表演一套杂耍？而且表演完了，我这个观众都没鼓掌呢，你们自己人鼓个什么劲儿？ 现在洛襄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 大概是到了年底，什么妖魔鬼怪都蹦出来了。 他打算问问这四位到底有没有什么急事，没事儿他还赶着回家呢。要是想要钱的话，就刚才那一小段儿，十块钱以下可以商量，当是个友情价，往上就免谈。可还不等他开口，那个刚刚杂耍完的头领又扬起下巴，十分盛气凌人地问了一句： “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吗？” “呃……玩杂技的？”洛襄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杂你二大爷！” 杨小刀脸色铁青，他现在有些后悔了。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傻小子连个热闹都看不懂，你说我跟他耍个什么劲？ 其实他一开始只是想抽出折刀耍两下吓唬吓唬这男生，没想到一没控制住玩儿上头了。这真不能怪他，很多人都有一种虚荣的表演欲，总会有演起来刹不住的时候。他又干咳了两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言归正传。 “你少特么给我装！我们大胜哥的女朋友你也敢抢？活腻味了吧你？” 啊？ 洛襄彻底迷茫了。 “你们找错人了吧？”他傻乎乎地挠了挠头，“我这辈子还没交过一个女朋友呢，你们真的确定是我吗？” 杨小刀掏出手机看了眼上边的照片，确实是同一张脸没错。 “你是不是叫洛襄？” “呃……是。” “那就是你！” “诶？”洛襄苦思冥想，硬是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勾搭了哪位黑老大的女人，“你们……是不是误会了？要不这样，你们说一下你们老大的那个女朋友叫什么名字，我看看认不认识。” 杨小刀一愣，随即小声跟旁边的小弟问道：“大胜哥那女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三个小弟登时面露难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起摇了摇头。 杨小刀有些为难地想了一下，接着却又一拍大腿—— “你管得着吗你？我们说你有你就是有！你听着就行了！” 哦……这样啊。洛襄这回心里明白了。这帮家伙绝对就是无缘无故来找茬的！ 话说为什么啊？明明我以前活了二十三年都一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连不良少年都没碰上过几个。怎么刚一死掉，昨天也是今天也是，混混们跟不要钱似的一批一批冒出来了？ 听说过有的人体质招苍蝇，没听说过会招混混的啊？ 难道这也是尸鬼的特性之一？晚上回去得跟方小灵好好问问。 他那里还在琢磨，这几个人可等不及了。 “你少搁那傻啦吧唧地愣着了！”杨小刀伸手一指洛襄，“老子刚才就跟你说过了！今天老子来就是要弄死你！你装傻也不管用！” 其实他们哪敢杀人呢？别说“弄死”了，他们甚至都没打算让洛襄缺胳膊断腿。照他们的想法，无非就是个普通人，打他两拳踹上两脚，给他点儿厉害瞧瞧，他应该就老实了。然后再警告他，让他不准再去学校。如此一来，大胜哥那边儿也就有了交待。 该怎么办呢？洛襄心里发苦。虽说他现在这具身体不怕挨打，哪怕挨顿揍也没什么痛感，但心里总归不舒服不是？ 转身就跑？可万一这几个家伙打听到了他家在哪儿，时不时给他制造点儿麻烦，泼个狗血贴个白横幅，那也够闹心的…… 反抗？那更完蛋。今天一天他拼命控制着，仍然没能收住力，把新换的键盘又砸坏了三个键帽，这就不好再去资产部换了，只能自己掏钱。中性笔也弄断了七八根，油墨染得他右手一片乌黑。认识他的知道他是个老师，不认识的以为他挖煤的呢。 ……而且还是单手挖的，是个本事人物啊。 这万一没用好力，一巴掌抽过去把他们“吧唧”一声糊墙上了，找根大葱蘸蘸就能直接送嘴里。那他都能想到明天的新闻上警方发言人会怎么说了： “该男子人面兽心，行径残忍，作案手段极其凶残，社会影响极其恶劣！” 活着被人杀了就已经够郁闷的了，要是死了再被人当成杀人犯…… 前者是身体的死亡，后者是社会性死亡。 洛襄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自己这悲催的人生。 哦，对了！昨天我不是捏碎了一块儿石头就把那几个小混混吓走了吗？要么今天故技重施试试？ 他左右寻摸一下，可这小巷里却连块儿石头都找不着。哦，倒是有一块，就在那四个人背后。洛襄考虑了一下，直接过去拿肯定是没戏，能不能让他们把石头丢过来？不过要怎么说呢？ “哎，兄弟，能把石头丢给我一下吗？” “你要干嘛？” “捏碎了吓唬吓唬你们。” ……这对话光是想象一下就够智障的。 要像昨天对付那几个小混混一样把他们全都丢出去也行，可昨天好歹有块合适丢的田地，今天这小巷四面八方都是墙，一个控制不好就能给他们砸成坨肉酱。还记得老版《西游记》里孙悟空刚被唐僧救出来的时候，是怎么杀那几个强盗的么？随手一扔就行了。洛襄现在就是这么个状态。 从这其实也就看出来了，洛襄的身体虽然被改造了，但他的思维还是普通人的思维。其实要赶走这几个人有很多简单的办法，比如说，他可以像今天上午那样，在地上砸出几个窟窿，换了谁看了不害怕？ 可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洛襄现在身在局中，这么简单的办法他硬是没想出来。 没办法，毕竟已经当了二十三年的“好孩子”，让他一下子就转变过来可没那么容易。除非有某个契机，让他形成与身体相匹配的强者思维。否则他就只能一直当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了。 于是最终，洛襄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一个字：怂！ 甭管什么为了联盟还是为了部落了，我们的口号是—— 怂出一片天！ 无怂不丈夫！ 怂者无敌！ 等等，话也不能这么说。洛襄自我安慰着。我确实做了不少实验，但我自己打自己，手上难免还是有些留情的，对吧？刚好拿这几个人来做一下这具身体的抗打击实验，这样一想不就松快多了吗？ 于是他笑成了眯眯眼，叉好自行车，摆出一副期待无比任君施为的态度看着对面的四个人—— “那还等什么？快来吧！” 第二十四节 太监男与说谎女 四人面面相觑，一度怀疑自己听错。 “你特么是真的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小子！”杨小刀气得七窍生烟，“还敢挑衅？怎么着？真以为哥几个不敢揍你是怎么的？” 洛襄无奈地一摊手，说道：“是这样。这个事儿呢，我就算说出来你们肯定也不信，所以我就不说了。我讲一百句都不如让你们试一下更有说服力。简而言之，你们说要弄死我，还问我信不信，说实话我还真不信。当然我不是在怀疑你们的信念，我是说这是一个能力的问题。咱们打个比方，你们四个要弄死一个人，很容易，但你要说你们四个要炸碎地球，做得到吗？没可能的。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你们做得到，现在地球已经被人炸碎了，你们还要去炸？那有什么意义呢？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所以你们要试就快点儿来试，我还赶着回家呢。” 杨小刀等四人愣愣地听他讲了半天的单口相声，还是没听懂他要表达什么。他跟三个小弟对视一番，索性放弃了理解，再一次指着洛襄大骂：“费那么多话！乖乖给老子站着别动！你看老子弄不弄得死你！” 说话间三个小弟就贴了上去。其中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推了洛襄一把——没法子，这小子实在太镇定了。老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他们本来是来堵人的，却莫名其妙在气势上输了一大截，这就让人心里有点儿拿不准。可他试探了一下，发现洛襄确实没有反击，于是就放心大胆地在洛襄胸口上砸了一拳。 洛襄纹丝不动。 三个小弟心里嘀咕：还真不反抗啊？ 那还怕啥，放心大胆地打啊！ 以往他们下黑手，人家一反抗，少不了也要吃个三拳两脚的，这面前放着一个活体沙袋，不揍都觉得亏心啊！ 于是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了洛襄的身上。 洛襄一边面无表情地承受着，一边在心里无奈地叹息。 果然，拥有被打击的触感，却几乎没有多少痛觉，自己打自己一个耳光都比这疼得多。也难怪，今天上午他拿裁纸刀捅自己都屁事儿没有，这几下拳头能算得了什么？还好这几个家伙也算讲点“江湖道义”，没有像昨天那几个小混混一样用上撩阴腿——其实用了也不怕，现在他全身哪块儿都是一样能抗了。 话说，要光是打不动也就算了，为什么他们推我也推不动？按理说我的体重没变，最大静摩擦力总不会无缘无故提升吧？难道说这尸鬼体质还自带一个“千斤坠”的BUFF？ 几个小弟打了半天，自个儿也察觉出来有些不对了。人家连哼哼都没有一声，自个儿的拳头却打得生疼，跟怼墙壁似的。 一个小弟瞅准了空挡，抬脚就踹了上来，却被洛襄眼疾手快一下子握住了脚踝。 “哎！不准用脚！”洛襄警告道，“留下鞋印子怎么办？我家里没有洗衣机，大冬天洗衣服麻烦着呢！” “行行行不用不用不用！”那小弟大喊道，“快松手！松手！疼！” 洛襄把手松开，那小弟当即警惕地后退几步，疼得呲牙咧嘴，使劲儿揉着自己脚踝。 这边洛襄自己也是放下一口气。他刚才压根没用力，对面这小子就疼成这样了。万一他真的捏紧了点儿，这小子晚上回去就得筹钱换义肢了。 杨小刀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一番“表演”。三个小弟的忠心他是不会质疑的，难道这小子身上真有什么邪门儿的地方？他亲自走上前去，用尽全力一拳捣在洛襄肚子上，洛襄却连晃都不晃一下。 杨小刀不动声色地抓住自己那只手腕，走向一旁，嘴里嘟哝：“还真有点儿硬……” 不，那个……你疼得冷汗都顺头留下来了，应该不是“有点儿”的程度吧？ 这样下去不是个法子，杨小刀喊了一声，三个小弟如蒙大赦，赶紧退回了他身边。 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杨小刀心里发虚。这小子要是壮得跟比利王——啊不州长似的，那他也没话说，可他身上一看就没几两肉，拎到菜市场上也卖不到两百块钱。为什么会打不动呢？ “哥们儿……”他试探性地问道，“你……不会是练过什么硬气功吧？” 洛襄差点儿把鼻涕泡笑出来。 这人可真敢想！ “是。”他装模作样地应着，把昨天吓唬那帮小混混的说法拿了出来，“我是少林俗家弟子，刚才这就是铁布衫。” 但凡换一个人站在这儿，就不会相信他这句不着调的话。比如说昨天那几个，虽然被他露了两手吓跑，但最多只会认为他是个很能打的成年人，而不会相信他真的是一位少林高手。 可杨小刀不同。 杨小刀自幼痴迷武侠，各类小说电视剧从小看到大。他不光看，还要自己练。曾创下过练降龙十八掌打碎教室黑板、练六脉神剑撅折了自己的手指头等多项荣誉记录。几年前他曾经交过一个同为武侠迷的女朋友，然而在交往一月打算开房的那天晚上，杨小刀拿出了一本《古墓派双修神技之玉女心经》之后，两人便宣告分手了。 女朋友说他那本书是盗版的，而杨小刀则痛斥女友不识货。 没看见书封上还印着黄晓明和刘亦菲的头像吗？人家杨过小龙女都代言了，怎么可能会是盗版的呢！ 此时他紧张地瞪着那边气定神闲的洛襄，只感觉冷汗正顺着脖子一滴一滴地往下流。 混道儿的前辈教导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拦路堵个人难不成真堵出个少林铁布衫高手来？难怪这小子刚才跑了半天气都不带喘的，听说少林武僧天天训练都是挑水上下山的，这点儿路程算得了什么？ 这真是无稽之谈，可杨小刀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听说现在进少林寺都要求大学文凭了，一般人连当和尚都没门儿，但这么个知识分子，说不定反倒有机会学到少林真传？ 如果洛襄知道他此刻的想法，不知会无语到什么地步。 我哪是什么高手，我就一死人哪。 “呃……你们还打不打？”洛襄问道，“要不打我就先走了啊。” 杨小刀思前想后，突然一拱手做抱拳状：“兄弟，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今天咱们就算打成平手，英雄惜英雄，我们也就不为难你了。青山不转，绿水长流，江湖路远，你我后会有期！” ……啥？ 洛襄感觉自己跟这人的思考回路根本就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管他呢，反正听这意思，他们是没啥事儿了是吧？那就走吧。 说实在的，虽然被这帮人打了一顿，可不但身上没什么痛感，看着这帮人对自己束手无策的样子，他反倒有点儿得意。 杨小刀四人看他转身离去，消失在了小巷深处。一种难堪的沉默包围了他们。作为老大，杨小刀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如何开口。 这是堵人来了吗？这分明是大老远专门跑过来给自己添堵来的。 太失败了。 “老大？”一个小弟小声问道，“咱……咱们跟大胜哥怎么交代啊？” 是啊，怎么交代呢？杨小刀心里苦啊。你说堵人堵出个少林寺的来，这话说出去谁信呢？ …… 洛襄一路跑回家，刚一把自行车放下，就迫不及待地拿上秋衣盒子走进屋里，呼喊着方小灵的名字。可不管他怎么喊，都得不到任何回应。客厅里没人，院子里也没有。洛襄爬上二楼，方小灵睡着的那间屋门敞开着，里面同样空空荡荡的，看不到半个人影。 她……已经走了？ 洛襄茫然若失。 可她能去哪儿呢？她没有东西吃，没有地方住，也没有钱，还受着伤…… 不行，我得去找她！ 就在洛襄转身准备出门的时候，一个冷淡的声音从他的卧室里传出： “跟你说了多少遍，要叫我‘主人’！” 洛襄走了进去。方小灵正站在他的书橱前面，她的手中捧着一本《丁丁历险记》。 “你这里的书本上怎么画的净是些洋人？”她一边翻着书一边说，“明明是洋人，讲的还都是中文！” 看到她的身影，洛襄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仔细想想他也实在是太过紧张。中午回来的时候，她还好端端地按照他给的图示用微波炉热好了菜，自顾自大快朵颐。看得出她对这里的环境已经适应下来了，应该没有随便离开的理由吧？ 话说…… “这是什么味道？”洛襄皱了皱鼻子。 这味道好像是从方小灵身上散发出来的。中午见她时她还穿着洛襄小妹的衣服，这会儿却已经换回了她自己的那套洋装。这倒也不打紧，可是…… 女孩子身上带有洗衣粉洗衣液的清香气息，这是很正常的事。而方小灵身上的味道却不同，应该说是一种……让人很有食欲的味道？ “你洗了衣服是吗？” 方小灵“嗯”了一声。 “干得好快。”洛襄自言自语，“你用什么烘干的？我家的洗衣机好像没这个功能，而且我也没教过你用法吧？” “就是那个炉子。” 微波炉？ 洛襄一时无语。他只好摊了摊手：“把衣服脱下来，我再给你洗一遍去吧。另外，你最好也再用热水擦擦身子。带着这种味道，路上遇见狗都会忍不住咬你一口……” 第二十五节 我忘记了一些事情 “这个呢，是暖气片，你自己摸一下，有点烫对不对？洗过衣服之后，就用这个来烘干。” “这个是洗衣机……啥？为什么叫洗衣机？因为它是能洗衣服的机器啊。那为什么不叫洗衣器？这、这个……你管那么多干嘛！老祖宗传下来的叫法，你跟着叫就是了！” “这个是我们做饭用的煤气灶……算了做饭还是我来吧，你记得千万别随便摆弄这东西，就你那随身带着打火机的习惯，一个搞不好我这房子就没了。” 洛襄带着方小灵在家里转了一圈，教她各种家用电器的使用方法。无论对什么，方小灵都显得兴致缺缺，不住地打着哈欠。唯有电视机，她看得很是过瘾。 “为什么这个子弹在空中能拐弯？” “呃，那是特效……” “特笑？”方小灵皱皱眉头，“一点都不好笑。那这个东西是怎么拍下来的？” “呃，是摄影师用摄像机拍的……” “人家在打仗，他在一边拍，不怕被打死吗？” “因为打仗都是假的呀。” “假的？那死人也是装死的啰？”方小灵继续皱眉，“打仗都打不死人，那还有什么好打的？不就成过家家了么？过家家还弄得这么枪林弹雨硝烟四起的，这帮人怎么这么闲？” ……看来要让她理解现代社会，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先别管那个。”洛襄把自己的笔记本掏了出来，“我今天对这副身体做了一些解析，你看看对不对。” “我才不看。”方小灵哼了一声，两眼直盯着电视机，“看在你这么殷勤侍奉主人的份儿上，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好了。我所施的灵咒能够让你的各项感官功能都获得一定幅度的提升，身体强度和韧性、肌肉力量和恢复能力也都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增强。” 洛襄把本子丢到一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生起闷气来。就方小灵这一句话，他今天一整天的实验就算是白做了。 算了，不能这么想。他宽慰自己。正所谓“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她说得这么笼统，至少我做完实验之后，也算是有了个具体的理解嘛。 “对了。”洛襄又问道，“你昨天咬我的时候，好像没有被崩到牙。我自己触摸自己的身体，感觉也很柔软。但是为什么别人打我的时候，又会变得很硬呢？” “伪装状态和战斗状态当然是不同的了。”方小灵烦躁地说，“有我的灵咒在，你的身体就是可软可硬能屈能伸，区区一点变化算得了什么？别再问这么无聊的问题了！吵到我看电视了！” 洛襄嘴角抽动，下意识低头往自己的裤裆瞄了一眼。 真希望这个东西能够恢复原状，该硬的时候就硬起来。可无奈的是，洛襄已经发现了一个悲剧的事实—— 尸体是不能充血的。 来，跟我一起念这四个字： 有心无力。 再来四个： 精神太监。 院门外的敲门声让两人一下子都紧张了起来，洛襄是担心那帮混混来家里找他的麻烦，而方小灵则显然是在担心她的姐妹。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他们听到…… “小洛襄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我要进来~洛襄！给老子把门打开！快点儿！” 方小灵冷冷地看着他：“这是神经病？还是你朋友？还是你的神经病朋友？” 洛襄只得扶额。他跑去打开大门，君歌提着一瓶剑南春就蹦跶进门了。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君歌瞪大了眼睛，“好你个洛襄，忘恩负义始乱终弃，咱们昨天都说好了今天晚上庆祝你转正成功的。结果你一下班就跑了！害得我还得跑你家里来找。看清楚了，八二年的剑南春！快去点几个菜，咱们哥俩今晚上不醉不归！” “……我记得剑南春公司是九八年才成立的。”洛襄一撇嘴，“不过你来得正好，菜我这里有的是。” 冰箱里还放着昨晚上的剩菜呢。自己不能吃东西，方小灵又不能吃发物。既然这个剩菜处理机自己送上了门，那不用白不用啊。 他把君歌领进门，方小灵立刻投来了不善的视线。 “这我同事。”洛襄给他们相互作了介绍，“这是……呃，我表妹。” “你好，神经病。”方小灵冷冰冰地说道，“另外我不是他表妹，我是他女朋友。” 由于后半句话实在过于震撼，君歌的大脑选择性地将前一句略过了。他盯着方小灵看了半天，然后又看了洛襄一眼。在洛襄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之前，他凑了过来在洛襄耳旁不敢置信地嘀咕道： “女朋友？哇，老洛，你也太够胆了吧！这姑娘才几岁？十五，还是十六？敢情你好这一口儿？那我可得提醒我们学校里的学生离你远点儿！免得你哪天一个忍不住犯了作风错误！” 放心，不会有那种事的。洛襄心想。我的裤裆里硬得跟穿了铁裤头一样，昨天还把一人的脚趾盖子给踢劈了。可此硬非彼硬，这种硬不是那种硬，它虽然有时候很硬，可该硬的时候又没法硬…… 唉，想了半天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好小声说道： “这就是我表妹，调皮了一点而已。你别理她。我去给你端菜。” 洛襄想得可太好了。有些人天生就是自来熟，好奇心又重，就像君歌这样的，这家伙就是爱多事，路上见到一坨狗屎他都想知道那是原味的还是孜然的。你让他不理方小灵，他做得到吗？ 果不其然，洛襄刚一走进厨房，君歌就一步跳到了沙发边上，饶有兴致地盯着方小灵看了起来。 “你干嘛？”方小灵警惕地瞪着他，往沙发的另一边挪过去。 “哎，小妹妹。”君歌这个二皮脸丝毫不以为杵，他笑嘻嘻地问道，“你跟洛襄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我是他女朋友。”方小灵不耐烦地答道，“你到底还想问几遍？” “嘿，你才多大点儿？你知道女朋友是什么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方小灵高傲地仰起小脑袋，“我是他的主人，他是我的仆从。” 君歌大张着嘴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 好家伙，现在的小年轻都玩儿这么刺激的吗？ 洛襄啊洛襄，平时看你一副正经人的样子，想不到啊想不到，你个闷骚萝莉控藏得可真够深的！ 一会儿的工夫，洛襄把几道肉菜全都端了上来，就看到君歌坐在沙发上不断朝他挤眉弄眼，还拱手一副“小弟甘拜下风”的样子，把洛襄搞了个云里雾里。不过剩菜有人解决，他还是挺高兴的。 “嘿！羊肉！羊肚！洛襄你牛气啦？这么多好菜……哎，你们怎么不吃啊？” 洛襄呵呵一笑：“我们吃过了，不用客气，你尽管吃，吃不了打包带走也没问题。” “那多不好意思……”君歌一边说着，一边把整盘调羊肉都扒拉进自己碗里，“来，咱哥俩喝两盅？” 洛襄又是呵呵一笑：“谢了，不过不行。” “为什么啊？” “因为我不允许！”方小灵突然说道。 君歌面色一僵，随后嘿嘿笑了起来：“明白，明白……嫂子发话了，那咱们就算了……” 他也算是个有眼色的，吃完了东西赶紧起身告辞。搞了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说是来为洛襄庆祝，可就他一个人把人家整桌菜扒光，不光把肚皮吃得圆滚滚，吃不了的还打包带上了。带来的酒也没人喝，最后又被他拎了回去。 敢情我到这儿来就是蹭了一顿饭？他这么琢磨着。怎么想怎么不是个滋味儿。 可是不走又不行，他看得出来，那女孩心情不太好。难怪嘛，人家小两口正打算亲热亲热，自己突然上门拜访煞风景，那谁不生气啊？ 自顾自给出了一个解释，君歌边走边打了个饱嗝。 第二十六节 洛家三人众的经济危机 杨小刀推门进入雅间，三个兄弟都跟在他身后，脑袋耷拉得跟沙皮狗似的。柳永胜坐在里面，一见他们出现，登时站起身来，拍手笑道：“好啊，兄弟们！事儿都办成了是吧？你说说你们，来了也不先知会一声，我好让他们把菜都上上来啊！不过现在也不晚，哎，服务员，我们这桌可以上菜啦！” 杨小刀四人听得冷汗都下来了。柳永胜笑眯眯地问：“那小子怎么样啦？你们怎么修理的他？我可跟你们说，一人揍他不能少于十拳头！要不然我可跟你们急！” 一个小弟哆嗦着说：“大胜哥，数是肯定够了。但是人家觉没觉着就不好说了……” “啊？”柳永胜一愣。 “大胜哥，是这么回事儿……”另一个小弟小心地解释道，“这就好像一个人的饭量是十个饺子，那他吃十个饺子就能管饱了，对不对？可这个人的饭量要是一千个饺子呢？那十个饺子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柳永胜眨巴着他那一双无辜的小眼睛，挨个看了看他们四人：“啥？咱们兄弟今天都怎么了这是？跟我打什么哑谜呢？” “大胜哥……”一个小弟咬了咬牙，打算豁出去了，“其实我们没打过——” 他话没说完，被杨小刀一肘子精准命中了小肚子，当场就带着“我没想到……竟然是你……”的表情倒了下去。 “没打什么？”柳永胜追问。 “没……”杨小刀苦读多年武侠的大脑这会儿转得比独孤九剑还要快，“没……没打着！对！那小子一溜烟儿从我们面前跑过去了！就他这速度绝对是小时候掰人家玉米棒子叫狗撵过！反正……我们没追上他……” 面对柳永胜越来越黑的脸色，杨小刀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我什么都给你打听好了，连他家的地址我都发给你了，你不会上他家里堵他去吗？” “这个……”杨小刀赔着笑，“大胜哥，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再说私闯民宅跟街头斗殴那也不是一个性质……” 柳永胜让他们气得跟犯了帕金森综合症一样，一根手指在空中悬着点点指指，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过了半天才从喉咙里炸出一句：“我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我养条狗让它去咬人它还懂事儿呢！我还请你们吃庆功宴！不如吃屎吧！” 刚刚走进雅间里来的服务员犹豫了一下，说道：“先生这个我们菜单上没有，您能换一个吗？” “我换个屁！”柳永胜骂道。 “先生……这个我们也没有……” “你们有我也没心情吃了！” 那服务员显然是个见过世面的，听了这种话也没有生气，只是看了看屋里的几人，察言观色琢磨了一下气氛，然后问道：“那你们的菜还上不上了？” “不上能撤了吗？” “不能。” “那你还废个屁话！”柳永胜一拍桌子，“上！老子就当喂狗了！” 这时候那被杨小刀戳了一肘子的小弟总算颤颤巍巍地爬起来了，听了这话问道：“那大胜哥你自己还吃不吃啊？” 杨小刀又是一肘子，估摸着这可怜娃明天之前是起不来了。 …… 第二天洛襄上班的时候，总感觉君歌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幽怨，就像是一个追求了自己多年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的玻璃一样。看到君歌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洛襄下意识在心里寒了一个，同时转动大脑寻思着玻璃之间一般会讨论什么话题。如果君歌谈到了这个话题，那他就是块儿百分之百毫无疑问的玻璃。 想都不用想，玻璃之间还能谈什么，多半是屁股的问题。 君歌怨念深重地面对着洛襄： “……老子昨天拉了一夜肚子。屁股在厕所冻了少说也有四个小时！” 你看看。 不过他马上就没时间烦洛襄了。教体育的崔芳慧老师找他们有点事儿，高一的学生们打羽毛球不小心给打树上去了。你说这夏天也就算了，大冬天操场边的树就剩个光树杈子竟然也能挂上去，而且还不只挂了一个，这就有点儿邪门儿了。 “我那盒里就剩下三个羽毛球，全叫他们给打上去了。”崔老师不好意思地笑着。 体育老师可不全是膀大腰圆的壮汉，身材娇小玲珑的女老师也是有的，崔老师就是其中一位。虽然脸蛋儿黑了点，但她活泼的性格和脑后扎起的舒爽马尾无一不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然而……已婚。 当然了，是否结婚并不影响两个男人和女老师之间的同事情谊，至少有在漂亮女人面前表现一下的机会，洛襄和君歌都不打算放过。现在君歌撑着他昨天拉虚脱了的身体，努力让苍白的脸面露出笑容，连连说道： “这个我在行啊！” 他跟篮球场上的几个孩子招呼了一声，借来了一个篮球，然后往树上一丢。不得不说，这小子的投篮功底还真不是盖的，篮球不偏不倚地—— 卡在了树杈子中间。 被借了篮球的几个学生满脸不善地看着他。 “呃……”君歌有些尴尬地回过头来，一眼瞅见了几个踢足球的学生，哈哈一笑，“不要急不要急，我先拿他们足球把你们篮球给砸下来！” 他跑过去三言两语把足球也借了过来，瞄准了篮球使劲一砸—— 足球在三根树枝中间跟篮球摞到了一块儿。 现场的气氛一度有些尴尬。三个老师三十多名学生围成一圈，如果视线能杀人的话，君歌这会儿都不知道去白裙小姐姐那里报道多少遍了。 洛襄“噗”一下笑出了声。 “你笑个屁！”君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自己咋不试试！” “我怕我一用劲儿把人造卫星砸下来。”洛襄认真地说。 学生们哄笑起来，紧张的气氛也一度消解了一些。 洛襄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这年头说实话都没人信了。 “这样吧，主意我倒有一个。” 洛襄一边说着，一边从放体育器材的小推车里取出一柄标枪，出于安全考虑标枪是没有尖头的，也就相当于一根长棍子了。他把棍子递给君歌：“来，早用这个不早省心了？” 君歌赞叹：“还是你有办法。”说着，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长棍子投了上去，那棍子又一个不偏不倚，刚好卡在了足球和篮球之间的缝隙里。 看来这厮玩俄罗斯方块是个高手。 所有人都沉默了。 君歌扭动着僵硬的脖子转过头来，朝着洛襄一摊手：“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洛襄抱起胳膊看着他：“我要给你个梯子，你是不是也得一块儿扔上去啊？” 最后树上所有的东西都掉下来了——甭问了，是崔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一脚踹树上给它们踹下来的。 第二十七节 纪晓岚与圣路易斯 我发现我跟这本书杠上了……我上一次这么纠结还是在两年前找工作的时候。 给我一点点时间，让我思考一下我到底是想怎么写。现在我是发现了，这本书就是拦在我面前的一个坎儿，过去了不一定海阔天空，过不去我就一辈子废在这儿了。 我一点都不喜欢当废人，所以这本书我还就非得写好它证明给我自己看看了。 《可我只是一具尸体》第二十七节 纪晓岚与圣路易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节 洛家姐妹与陆家姐妹 方小灵是不穿内衣的吗？ 听起来可能有点怪异，但洛襄仔细一想，她也确实没什么穿的必要。 你要在飞机场上盖块布，飞机还怎么降落嘛。 但洛襄的意见是没必要发表出来的，虽然不在乎挨打，但也不要无缘无故去招小白的白眼。总而言之，小白严辞批评了方小灵的不检点行为，并坚持要给她多买几条适型的胸围——洛襄觉得这纯属多此一举，底裤当然也要换。 洛襄一边随意点着头一边提着大包小包傻乎乎地跟了进去，直到发现一群女人都把视线盯在他身上才发觉有什么不对。左右看看，卖场里还是有一些男人的，但多是成双成对——我是说跟他们的女朋友成双成对哈。洛襄跟那些脸大的男人当然是没法比的，如果是以前的他，恐怕早就已经浑身冒汗落荒而逃了吧。 冷静点。他对自己说。我只是一具尸体我只是一具尸体我只是一具尸体…… 一具尸体，相当于一件死物，摆在这里就当是衣架子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才怪！ 在用尽羞耻心拼命忍住了内衣卖场中饱受折磨的半个小时之后，两个女孩前往下一站，而洛襄则实在是没有勇气再跟下去了。那边是女性用品专卖场，一进门的地方几个货架摆的全是女孩的每月必备品。现在洛襄终于隐隐明白小白为什么会在洛家眼中的经济危机之下仍然提出要来采购一下了，日化和衣物或许还可以死撑，但这个东西却是必不可缺的。既然她用的是普通人类的身体，也难免要到了日子。 “我……我走累了，去那边坐一下。”洛襄有些刻意地说道。 这理由真是够蠢的。尸体的字典里能找出来“累”这个字么？ 小白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他。洛襄提着大包小包绕过拖地阿姨和她刚刚清洁过的地面，走向了购物中心转角的休息区。这边坐着的是清一色的男性，上到四五十岁的大叔下至不足二十的青年都有。洛襄在这块儿还算是年轻的，边角的一位大叔看了他一眼，往里边挪了挪，给他留出了半个屁股的空间。 洛襄道了声谢，然后蹲在了一边。 但凡跟女性一起逛过商场的男同胞们想必都是了解的，这一旦等起来可就没个完了。马上智能手机就要兴起，一边等待一边玩手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这会儿大多数手机上就连装的QQ都没法传图片呢。一排男人中有一个年轻的在玩PSP，两个人正在用纸笔下五子棋，还有两个正搂在一起干柴烈火般热吻着——呃？不不不，这一定只是看错……余下的便只好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 洛襄在长椅旁蹲了半天，发现有不少人都在看着他。于是便背靠着墙壁用马步假装自己也是坐着，又把大包小包手提袋都聚到了屁股底下的空间，这样果然好多了。大部分人都会被视觉假象欺骗，只有少数几个仍在一直盯着他瞧，对此洛襄是实在没什么好办法了。 我就是特立独行，你管得着么？ 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是购物中心的三层，四层则是电影院和游戏厅，五层上有台球厅和KTV，据说还有一个小录音棚，经常租出去给一些小乐队做练习用。但这些信息都来自电梯旁的导航地图和道听途说，洛襄自己最多上到二楼的男装区就没再往上爬过。 “姐姐，你看那个人，他也是学功夫的吗？他好像在练蹲马步啊……” 小女孩稚气的声音从电动扶梯上传来，隔着那么远也能清晰传入洛襄的耳中。 洛襄刚想把它自动过滤掉，却又听得—— “那有什么，姐姐我也会啊！你再跟师傅练上两年，扎几分钟马步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个声音…… 洛襄下意识转过头去。 一大一小两个女孩正乘着缓行的扶梯从上面下来。较大的那个留着清清爽爽的短发，看年龄跟洛襄差不多大。较小的那个才不过六七岁，扎着小羊角辫，正瞪着大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洛襄瞧。 一瞬间，洛襄和那个大一些的女孩对上了视线。 ……糟了！ 洛襄的麻烦警报“呜呜”响起。 那女孩他偏巧认识，而且在他内心的麻烦排行榜中，她绝对能列入前三位！ 是小魔女陆薇薇！ …… 此时此刻，小白和方小灵每人手中提着一个塑料袋，仍继续在女性用品区中闲逛着。这个区域应该是商品种类最多最杂的一块，除了月用卫生品专柜外，还有仅供女性使用的“那种东西”，两个女孩只瞄了一眼就赶紧走开了。香水和珠宝专柜排在一列，她们当然也只有一边看一边在心里艳羡的份儿，但这边的导购小姐也是同样的热情。 “您闻闻这一款，这个呀本来是明年才上市的，但是我们这专柜老板有关系，提前拿到手了。来，我给您喷一下试试——” “呃，那个……” 不等小白拒绝，那导购小姐便按下了喷雾，登时让小白的秀发沾染了一股刺鼻的浓香。方小灵在一旁厌恶地皱着眉头。 “这……”小白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这也太浓了点……” “哎呀！这您就不懂了吧？这是最新的苏格兰浓香型，欧洲那边的贵妇人都用这一款，咱们远东要想大批量引进还得等明年。不信您看着，明年这一款绝对要流行起来！到时候可就要供不应求了，炒到上千上两千都有可能，现在呢价还没起来，四百块就能拿到手！您看您姐妹两个都这么漂亮，我都不好意思要价，我再私人给您一个折扣，三百六！三百六一瓶，还送您一瓶香发精……” 小白摆了摆手，带着满脸的苦笑离开了柜台，听到背后传来清晰的咂嘴声。走过之处，那些女人们纷纷皱起了鼻子。 导购员也分很多种，有专业的、不专业的、不专业到了极点的。刚才那一位或许就属于最末流的那种。小白敢打包票，不管是清香型还是浓香型，她都会说那是明年流行的款式。炒不炒得到上千不好说，但她的老板估计在年前就会把她给炒了。 ……只是可怜了自己的头发。 “也就是你脾气好，小白姐。”方小灵在一边嘟嘟囔囔，“她要是敢往我身上喷，我非得给她贴张厄咒符让她知道知道厉害不可！” “好了啦，我回去洗洗就好。”小白淡然地微笑着，“走吧，我们去找洛襄。” 方小灵正要答应，却突然顿住了脚步，望着卖场外边的一男一女皱起眉头。那穿着名贵的中年女人正在一边打电话一边翻捡着自己装衣服的手提布袋，而在她的身边，一名男子正看似悠闲地东张西望。 “……小灵？” “你在干什么！” 方小灵的大叫惊动了整个卖场。那个正在打电话的女人惊讶地回头望过来，那男人也明显吃了一惊，一只艳红色的女式钱包从他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在偷你的东西！” 方小灵又叫了一声，也不管小白了，提着塑料袋就小跑过去。她弯腰把那只女式钱包捡起来递给女人，可那女人看了看方小灵，又看了看身旁的男人，冷不丁夺过钱包塞进布袋里，一手提了起来，打着电话大步走远了。 “哎！哎！他偷你东西……” 方小灵不明所以地望着那女人的背影，可人家却再也没有理过她，连头都没回就自顾自上了自动扶梯。 小姑娘还在诧异之中，这时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她赶紧挣脱后退两步。只见刚才那个年轻的男人站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带着不屑的冷笑—— “小妹妹，你刚才是在乱说什么呀？” 第二十九节 功夫哥哥的女式内衣 “哟。” “哟，真巧。” 高中生打招呼都是这德性。 如果可能的话，洛襄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在周末见到自己的高中同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全班的人都十分乐意当他的媒人。在学校的时候，除了偶尔有人找他问一两道题之外，大部分人和他闲聊都是三句话不离俞海瑶，搞得洛襄不厌其烦。 现在他有些痛恨自己过去为什么那么爱向俞海瑶献殷勤了。你说人家又不给你好脸看，你老老实实暗恋一下藏在心底不好吗？非要搞得人尽皆知。这下好了，自从他不帮俞海瑶做值日，有些人夸他终于幡然悔悟，有些人则说他不够专情，叽叽喳喳的天天在他耳朵旁边吵来吵去。洛襄思考了一下，觉得应该是老师布置的作业还不够多，每科一天十张试卷，你看这帮丫的还有没有工夫多管闲事来？ 而其中做媒做得最积极的人，就当属小魔女陆薇薇。 严格来说陆薇薇是那种比较活泼欢实的女生，和方小灵有些像。但方小灵的定位更接近于“熊孩子”，而陆薇薇虽然爱玩爱闹爱逗笑，却能把握好一个分寸，不会故意恶作剧。至少洛襄可以肯定自己哪天如果请她来家里做客，她绝不会拿着吸铁石对电视机下手。 他同样可以肯定的还有另一件事，就是如果让她发现了自己跟两个女孩子一起逛街，那么下周一洛襄始乱终弃移情别恋见色忘义喜新厌旧还脚踏两条船的事整个学校都会知道了。 现在洛襄倒宁愿自己提着这大包小包跟小白她们一起进入女性用品专柜了，他连魂儿都被人给招了，招几个白眼又能算得了什么？ 可一切都已经晚了。陆薇薇拉着那个小女孩走到他面前，两人打过了招呼。不知为何洛襄觉得有点怪，但还不等他细想，那小女孩先瞅瞅洛襄，又回头望望陆薇薇，有些诧异地问道： “姐姐你们认识？” “啊……他是我同学。”陆薇薇说着，视线飘忽，冲着洛襄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诶？ 洛襄皱了皱眉头。 那小女孩又来回看了他们两人一眼。 “……是你男朋友？” “才不是呢！”陆薇薇在女孩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露出无奈的苦笑，“这就我一同学，普通同学！你小小的年纪想什么呢……洛襄，这是我妹妹，陆芸芸。呵呵……她就爱乱开玩笑……” 洛襄尴尬地点了一下头。 果然很怪。 这根本不像是陆薇薇的说话方式。以她的性格，如果被人乱点了鸳鸯谱，要么会哈哈大笑——“洛襄他心上人是俞海瑶，我算哪根葱啊”，要么会叉腰眯起眼睛——“你再乱说一句我就把你舌头拔出来用熨斗压平你信不信”……她这种表现洛襄还是第一次见，难道她是在家人面前会装得比较乖巧的类型？ 仔细一看她们的动作，陆薇薇好像还不是自愿走过来的，而是硬被这个小女孩拉过来的。 陆芸芸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冲洛襄问道： “哥哥，你也是练功夫的吗？我看你扎马步扎了好久哦……” 洛襄缓缓地站直身体，装起傻来： “马步？什么马步？我就是靠着墙蹲一会儿而已……是你看错了吧？” “瞎说！”女孩非常固执，“我在楼上看了你十分钟了！你一直都在扎马步！” “呃……我、我只是……” “切，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有什么好瞒的？”陆芸芸撇了撇嘴，“你是跟谁练的功夫？要不然去我们那儿的武馆吧？我就是跟着武馆周师傅练的，现在我也能撑好几分钟了……我姐姐也——唔！” 陆薇薇突然伸手捂住妹妹的嘴巴，冲着洛襄哈哈一笑：“她是说……我也认识那位周师傅，不过我就不向你推荐了。大家都高三了，学业都挺忙的，耽误了学习就不好了，对吧？好了好了，我们走吧芸芸，该回家了！洛襄再见，明天学校见哦！” 她慌慌张张地就想把妹妹拖走，但陆芸芸却硬是掰开了姐姐的手，冲洛襄喊道： “我姐姐也在周师傅那里练，她能撑十五——” “巴啦啦小魔仙的书包！”陆薇薇尖叫起来，“我给你买巴啦啦小魔仙的书包！” 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小妹。陆芸芸则撅着嘴巴斜视着自己的姐姐。 “切……一个书包就想收买我，没诚意。” 陆薇薇也不理她，她挠着脸颊对洛襄笑了起来，那笑容不管怎么看都有些牵强。 “呵呵……她是说，我偶尔也会去那位周师傅那里练着玩儿，不过我不行的，我最多只能坚持十五秒，呵呵……呵呵……” 绝对有猫腻。 洛襄哪怕是个傻子，这会儿也该看出来有什么不对了。不过他才不会傻兮兮地追问。一来要是惹恼了陆薇薇，以后他在学校可没什么好果子吃；二来么……他自己还巴不得赶紧把这姐妹俩送走呢，要不然一会儿小白带着方小灵过来找他，陆薇薇开口一问，那乐子可就大了…… 于是他也暧昧地点着头，嘴里应和着“那就学校见……学校见……”。 可事情到这里还没完。 陆薇薇一个没抓好，陆芸芸又挣脱了姐姐的手。她指着洛襄身旁的手提袋： “哥哥你怎么买的都是些女生用的东西呀？” “芸芸！” 不等陆薇薇拦阻，这小女孩小跑着来到洛襄跟前。 “这个洗发水不是女士专用的吗？还有这个……这个胸罩还有内裤……” 这女孩也是个自来熟的小调皮，伸手就往纸袋里面掏。洛襄赶紧把那纸袋子往自己身后一划拉，却没成想陆芸芸难缠得很，她“咦”了一声，又向洛襄身后钻去。洛襄心下发急，胳膊一晃，两手一抓，转眼间就把所有的大包小包都提在手里举到了空中。 “芸芸你也太皮了！快跟哥哥说对不起！” 陆薇薇两步窜过来强行把妹妹抱开，陆芸芸被姐姐抱在怀里，却还硬要转过身去盯着洛襄。她伸手抓着姐姐的衣领，说道： “姐姐你看见了没？这个哥哥的手好快！那是什么功夫？是咏春蛇形手吗？” “别傻了你！”陆薇薇在妹妹脑袋上拍打一下，“快跟哥哥道歉，我们该走了！” “哥哥对不起！”陆芸芸说得毫无诚意，“你刚才那是什么手法？怎么那么快的？你买女孩子的内裤怕被人看见吗？” 这简直是致命的一击，尤其这句话还是从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嘴里叫出来的。立时间周围所有的人都朝着洛襄投来了视线，有的怀疑，有的厌恶，有的鄙视，有的则是一脸奸诈的笑容。 洛襄听到那刚才拥在一起热吻的两名男性同时“哼”了一声。一个说：“你看那人，咱们买男人的衣服都不怕，他买女人的衣服还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另一个表示赞同：“对，一看就不正经，贱人就是矫情”…… 洛襄今天没有带钻头，否则他打算给这些人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芸芸你别乱说！”陆薇薇斥责道，“哥哥那是……他有两个妹妹，他今天肯定是陪着妹妹来逛商场的，对吧洛襄？” 陆薇薇你这辈子总算办了一件好事！ 洛襄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拼命点头。 不知这句解释能帮到他多少，但至少周围人们的议论声小了一些，那些视线也纷纷转开了。只是不知他们是信了陆薇薇的话还是已经过了新鲜劲儿。洛襄松了一口气，暗叫一声侥幸。如果非要进局子的话，他宁愿去广场上表演钻头开脑洞也不愿意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罪行”。 好险好险，差点儿就社会性死亡了…… 如果非要在暴露两个房客和承认自己是女装爱好者这两个选项上选择一个，他该怎么办呢？ 死亡还是死亡，这也是一个问题。 陆芸芸却是咂了一下嘴，回头不满地看着自家姐姐： “你还好意思说！看看人家，陪着妹妹来逛商场，买的全是妹妹用的东西。你再看看你自己，好不容易陪我来一趟购物中心，你就只顾着去录你自己的小——” “文具盒！书皮！”陆薇薇再度尖叫，“我给你买全套！全套！” 虽然不知道理由为何，但是看样子陆薇薇此刻也很想掐死自己的亲妹妹。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洛襄愿意把她在自己心中麻烦排行榜上的名次下降至少三位，同时拿出自己钱包里仅剩的两百块为她献花。不，别说献花了，献出初吻都没问题！ 但他没有工夫再去思量这些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从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咋呼声： “他在偷你的东西！” 声音是从不远处传来的，一众看客登时便被转移了视线。那些原本盯在洛襄身上的怀疑性目光齐刷刷转向了那边，但隔着一个卖场，他们当然什么都看不到。人人都喜欢看热闹，但为了看个热闹翻山越岭可就不怎么划算了。于是大多数人都只是伸了伸脖子就没了继续探询的兴趣。 陆家姐妹也只是往那边转了转头。但洛襄却微微眯起眼睛。 这声音……是小灵？ “……好了好了好了，算我求求你了小祖宗！”陆薇薇总算把满脸不高兴的妹妹哄好，“都给你买都给你买，现在就去给你买好吧？好了好了，跟哥哥说声再见，我们该走了！” “哥哥？哪儿呢？”陆芸芸左右张望。 陆薇薇转头一看，随即一呆。 洛襄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三十节 请你们到别处去吵 那穿着皮夹克的青年除了头发长了些之外，打扮倒是中规中矩，长相平平，不怎么引人注意。可此时的他却抱着胳膊站在那儿，一脸狂气。刚刚的偷窃行为被人喊破，他倒像一丁点儿都不害怕的样子，比起方小灵的满脸警惕，他看上去着实游刃有余。 方小灵手里还提着刚刚结完账的一塑料袋商品。那男子有一米八左右，即便在兰陵人中也算是高个了，方小灵的头皮才刚到他胸口。饶是如此，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此刻却倔强地瞪视着面前的男人，丝毫不肯退让。 “你偷人家东西，我都看见了！你一个小偷还这么嚣张！” 那男人听她口中说着稚气未脱的话，直接便笑出了声：“我偷东西？谁看见了！就你搁那小嘴一张就叭叭地瞎叫唤，你问问别人谁看见了？” “我看见了！你把手伸那个阿姨口袋里掏她的包来着！”方小灵毫不示弱。 男人仍只是笑：“小姑娘，你看见了？你看见什么了？包在哪儿？在我手上吗？那个阿姨在哪儿？你把她叫过来我们当面对质啊！” “我……我怎么叫？她都走了！”方小灵十分恼火，但却不会说反驳的话。平日里在家她跟洛襄吵吵闹闹很在行，但洛襄向来是讲道理的。面前这男人虽然满面笑容，却一直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方小灵说俏皮话还行，跟这种混子一对上登时就落了下风。 “你看看嘛！”那男人一拍手，“小妹妹，你这就纯属诬陷了，你跟警察说话都要讲证据吧？人家包要是真被偷了，怎么可能会走嘛！对不对？” “你、你不要脸！”方小灵气得直跺脚，“你就是小偷！有胆子偷没胆子承认！我呸！” “哎，小妹妹！你怎么骂人呢？”男人变了脸色，“父母没教好你是吧？来来来哥们儿，你们给我评评理，这小妮子诬赖我是小偷，还没有证据！没证据就乱说话，你们说这能忍吗？” 方小灵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另外两个男人，看着也跟面前这个差不多大。不仅如此，不远处还有两个男人也朝这边走了过来，看这意思是要把她团团围住。方小灵顿时有些发慌：“你们……你们还是盗窃团伙！” “哎！”后面一个男人在方小灵肩膀上推了一把，“小丫头片子说话注意着点儿！都说了有本事你拿出证据来！” “就是！”另一个男人嘻嘻笑着，“说谁团伙呢！我们根本不认识，就是看不惯你个小姑娘满嘴跑火车！” 眼见方小灵被几个男人围在中间不知所措，小白赶紧把手中东西一丢就跑了过去。 “你们干嘛？偷了东西还仗着人多想欺负人是不是？” 她冲进几个男人的圈子中把方小灵抱在怀里，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们。然而她一个弱女子，就算这样贸然过去，最多也只是让几个男人愣了一下，根本起不到什么威慑力。几个男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显出有些好笑的意味。 比起尚未成熟的方小灵，小白的形象则正符合他们这些人的审美。五人如同五胞胎一般把小白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扫了两遍，在她曲线丰盈的部位和美丽的脸蛋儿上着重留意了一下。 尽管小白和方小灵都在努力表现出无所畏惧的样子，但身体和神态的动摇还是出卖了她们。方小灵过去在族中虽然也受过欺负，但那好歹都是认识的人，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小白来人界还不到两星期，更是没经历过这种阵仗。 五个男人把圈子围拢，肆无忌惮地审视着圈子里的两个女孩，就像在看着两只待宰的羊羔。 他们五个人中有刚入行不久的新人，也有从初中开始就干这一道的老手。以前他们也在公交车和步行街那边混迹过，有人还被警察抓过那么一两回。购物中心这块儿是他们新近发现的一处宝地，从十一月初他们就开始在这儿混了。一开始他们还小心翼翼的，一个人下手四个人护着，有人演戏有人望风，分工相当明确。等过了一段时间，发现没什么事情，这里的保安也傻得要命，胆子还小，可能早就察觉到他们了，但也没见有什么动静。于是这五个人便渐渐放开了。 扒手这一行就是属弹簧的，你越不管他当然就越猖狂。一个多月的摸索，让这几人完全放下心来。尤其年关将至，圣诞节、元旦节、春节聚在一起，商场里的顾客与日俱增，扒几个包对于他们这些惯偷来说纯粹是小菜一碟。现在他们也不分工了，就是各凭本事，能捞多少捞多少。 当然了，长时间这样干下去，早晚会被人报警，调了监控一抓一个准。但既然当了扒手就不能怕这茬。他们总有些侥幸心理，认为警察不会那么快注意到这里。至少等过了年关再收手，到时已经赚得盆丰钵满，歇歇业再找下一个地儿也就是了。 三楼女士层是油水相当多的一片区域，五个人中有三个人都在这块儿干活儿。刚才方小灵看见的那个男人就是五人组中入行最浅的一个，不然也不会被方小灵一声大叫就吓得把包掉在地上了。都干了一个多月了，被人发现倒是有，但那些人只管把自己的钱包抢回来，只要他们装个傻充个楞扭头就走，那些人最多也就是骂骂咧咧说上几句，不会真的把他们怎么样。 今儿个倒是新鲜，遇到个多管闲事的牛犊子，还是头挺漂亮的小母牛。 而且买一赠一。 “你们五个大男人欺负女孩子，要不要脸！” “嘿！你是女的我们就得让着你啊？你是女的就能不讲理了？” “就是！我们是讲究男女平等的！讲道理的女人我们当然也跟她们讲道理，像你们这种，一上来就诬陷人的，那我跟你们讲什么道理？” “我才没诬陷你！你就是小偷！” “所以我说了半天了，你把证据摆出来啊！你没证据那就是诬陷！” “我看见了！我就是证据！人证！” “除了你还有谁？你看看这整个卖场里边儿有一个人看见的吗？” 方小灵在争吵之中节节败退，透过男人们围起的圈子缝隙中看过去，却见卖场里的人们依旧在各干各的，明明他们争吵的声音不小，却好像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边似的。偶尔有一两个人把视线瞥过来，又很快收了回去。方小灵气得眼眶通红。 一个男人把注意力投注到小白身上，歪着头问道：“你又是她什么人哪？” 小白紧紧地搂着方小灵，大声道：“我是她姐姐！” “哦姐姐！”那男人一笑，“那你就是她监护人喽？她不懂事儿你也不懂事儿吗？” “你少来！你们就是盗窃团伙！”小白也十分倔强，“正经人才不会像你们这样！” “嘿，她还说我们不正经！”男人伸出手去，“我还说正经女人才不喷你这么浓的香水儿呢！你不会是干那种生意的吧？嗯？说我不正经？那我真不正经一个给你看看？” “你干什么？别碰我！” “那个，我说你们啊……” 突然在圈外响起的是一个女声，一时间所有人都转向了这位新参与的女性。小白和方小灵一看见她的脸，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刚才那个“不专业到了极点”的导购员小姐！ 眼看着她为了两个萍水相逢的人以身犯险，小白和方小灵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浓浓的暖意，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一想到她们刚刚还在心里编排过这个女人，两个女孩更是惭愧不已。 然而，这样的想法仅仅持续了五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面对着男人们的视线，那个女人缩了缩脖子，却硬是强装出一种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你们在我们卖场门口吵，很干扰我们生意的……所以拜托你们要吵去别的地方，赶紧走，好不好？” 说完这句话，她留下笑意僵在脸上的小白和方小灵，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头。 第三十一节 先给大家拜个年吧 从地狱爬到天堂，然后再被丢回地狱，总共需要多长时间？ 现在的小白和方小灵可以准确地说：五秒足矣。 眼看着那个导购员返回卖场，男人们沉默着转回身来，两个女孩面上原本欣喜的笑容还没有完全隐去。几个男人又对视一眼，全都嘿嘿冷笑起来。 “那走吧！”最开始偷包的男人说道，“人家嫌我们吵！那咱们换个地方！” “去哪？”小白警惕起来，“我们才不去！你们——别推我！” “走啊！”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哼笑道，“去见保安！你们不说我们偷东西吗？那咱们去找保安！这总可以了吧？走走走走走，别愣着，快走啊！” 几个男人对两个怕极了的女孩推推搡搡，嘴上说是要带她们去找购物中心的保安，实际要去哪可就不好说了。按理说他们几个扒手应该没胆子对两个女孩做什么“坏事”，可小白的美貌摆在那里，方小灵也是个可爱的女孩，万一他们真的起了什么歪心思……会发生什么又有谁说得准呢？ 方小灵被身后的男人推了一个趔趄，一脚踢在了一只水桶上。那是清洁阿姨使用的桶子，眼下阿姨正在用拖把辛勤地拖着卖场门口的地面。对于近在咫尺发生的威胁事件她置若罔闻，一见自己的水桶被人踢了一下，反倒生气地嘟哝起来—— “你这姑娘走路不看路啊？你看看你把我水都给晃荡出来了！” “我……”方小灵委屈极了，“是他们推我我才……” 那清洁阿姨回头看看几个大男人，又狠狠瞪了方小灵一眼：“我没看见有人推你，我就看见你踢我水桶了！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走路都不能好好走……” 几个男人交头接耳，却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模仿着那阿姨的腔调—— “走路都不能好好走，哈哈……” 方小灵的嘴唇颤抖一下，眼中已经有水花在闪动了。小白一见更是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 这时她身后的一个男人伸手想要去抓她的肩膀，就在堪堪要触摸到的时候，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就是手上突然一冷，然后便是一股大力传来，让那男人的身体直接转了一个圈儿。直到他傻乎乎地盯着自己的手臂看了半天，才发现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青年。 洛襄谁都没有理会，就只是蹲在小白和方小灵面前，表情淡漠，声音却有些紧张—— “没事儿吧？我是不是过来得有点儿晚？他们没伤着你们吧？” 方小灵怔了一下。她看着面前洛襄那张稍显阴沉的面孔，两个星期以后来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期待过他。原本泪水还在她的眼眶中打转，这会儿却终于忍耐不住，两道热流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慢死了你！”她伸手在洛襄身上轻轻打了一下，鼻子也抽噎起来，“都半天了才来，我——小白姐要是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啊！” “是，对不起，我来晚了。之后再好好受你的罚吧。” 洛襄老老实实地低下头跟她道歉，然后和小白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们说话能不能上别的地方去？我这儿还得打扫卫生呢！”那扫地阿姨又唠唠叨叨说了起来。 “哦，十分抱歉。”洛襄的脾气很好，“我马上就处理好。” 五个男人眼看着面前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出现就跟两个小妞卿卿我我，一副不把旁人放在眼里的样子，估摸着他们都是一家人。不过就算多了一个男人，他们也并不在意。他们这边可有五个人呢，那边两个小女孩加上一个瘦瘦弱弱的学生，还真想跟他们练练是怎么的？ 即便是刚才原地打了个转的男人，虽然心头仍有些疑惑，却还是和同伴一起露出了冷笑。 “哥们儿……”一个男人用玩味的语气问道，“你……是她们什么人啊？” “哦。”洛襄老实谦卑地回答，“我是她哥哥，她弟弟。”他分别指指方小灵和小白。 “嚯……”几个男人又交换了一下视线，其中一个说，“那你知道吗，刚才你姐姐妹妹诬陷我们是小偷。你说我们几个大老爷们儿，本来也不该跟小女孩计较，但是她们赖着我们不放，这弄得我们很尴尬。你说任谁都不喜欢让人当成是小偷吧？这要是叫熟人看见了，我们怎么解释啊，对不对？” “就是就是……”另外四个男人演戏般一起附和。 “你胡扯！你们就是小偷！”方小灵流着眼泪，却仍然满脸倔强，“我刚才亲眼看见的！” “哎，哥们儿，你看看！”男人指着她对洛襄笑道，“没证据，她们就这么乱说！这换了你你能忍吗？咱们也设身处地地为对方想想，对不对？讲道理嘛！走走走，我们现在正要见保安去，你们一家人一块儿过来吧就！” 洛襄没有理会这男人，而是对方小灵说道：“别急，他们说得对，我们应该讲讲道理。” 方小灵顿时瞪大眼睛：“你帮哪头啊你！” 几个男人脸上笑意更浓。 讲道理？看来这小孩多半也是那种在学校里读书读傻了的，这种情况下还想着讲道理？ 谁跟你讲道理？ 方小灵眼看他这个样子，差点气得跳脚，却被小白拉住。小白笑容动人，用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脸蛋儿，小声说道： “先看他的。” “这样吧，哥几个。”洛襄十分诚恳地说道，“我这个人呢，不喜欢暴力，而且也相当讨厌麻烦。况且我看大家都是文明人，我们当然要和平解决对不对？你们看这周围都是女同胞，咱们要是闹起来，那未免太不好看了，哥几个你们说对吧？” 几个男人快要憋不住笑了。不喜欢暴力？说得真好听，你要真敢动手，一打五，我们站这儿一人一脚都能踹到你叫爷爷！ “所以说呢……” 洛襄顿了顿。 “你们几个给我们鞠躬道个歉，再赔我们个两三百四五百的意思意思，咱们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好不好？” 五个男人五个脑子，却硬是集体眨巴了半天眼睛，才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 其中一人“噗嗤”笑出了声，剩下四人也都抿着嘴巴，满脸马上就忍不住爆笑起来的样子。洛襄还在等着他们给出回答，却见得其中一人一边说“哥们儿你今天是喝多了吧，脑子不太清醒了都”，一边伸手就往洛襄身上推。 洛襄的脚牢牢地抓着地面，动也不动。 “嘿，你小子——” 那人一皱眉头，还要继续使力。 洛襄用极缓慢的动作抬起手来，握住了他的手臂，同时另一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别急嘛。我才刚说过的，要和平不要暴力。难得到处都是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我看不如……” 洛襄有如循循善诱的老师，声音轻柔极了。 “先给大家拜个年吧。” 下一秒，那个男人的身体毫无征兆地矮了下去，就像是变大了的超级马里奥缩回原型的一瞬间。刚才那只水桶晃荡洒出了一片污水，那男人就“啪唧”一声一屁股坐了上去。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他的外裤蔓延开来，而那男人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腿间，又看了看洛襄仍旧抓着他胳膊的那条手，满脸的迷茫与不敢置信夹杂在一起，好像还全然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啧。”洛襄咂了一下嘴。他原本是想让这男人跪倒在地的，没想到还是控制不好。这一屁股坐进水里要怎么拜年啊？ “嘿！” 余下四个男人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以为自己的同伴只是滑了一跤。几个人都顾不上去拉他一把，反而纷纷嘲笑起来。只有一个精明些的伸手一指洛襄，满脸凶相地说道： “小子，我哥们儿身上这条裤子一千多块钱买的，你给他弄成这样了还怎么穿？不行，你得赔钱！我们也不让你赔多，折个价，算你五百！加上你姐姐妹妹刚才诬赖我们，按理说我们应该带着你们去见警察！算你运气好，哥几个现在都忙着，问你要点儿精神损失费不过分吧？” 说话的这人相对谨慎些。之前他们推着两个女孩就走，是有些别样的心思。但现在多了一个男的，仔细衡量一下，万一真起了冲突，商场里边有人报了警，总是不好收场。他已经起了些退意，但总要再吓唬吓唬，看看能不能再敲点钱出来。 他这么一说，余下几人也纷纷嚷了起来。 “赔钱！” “对，赔钱！还有我的，他这一下子把我的鞋也给我弄脏了！” 洛襄沉静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们。“这样不对。”他摇了摇头，沉声说道，“这样不对。” 卖场边上的人也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声，一听洛襄这么说，都觉得他实在是傻到了极致。 学校里的学生果然没有什么社会经验，这帮混子怎么可能给你理论那些对啊错啊的？ 果不其然，一个男人不怀好意地笑着：“哪不对了？嗯？哥们儿你倒是说啊，哪不对了？” “你们说的话不对。”洛襄回答道，“拜年应该说‘新年快乐’、‘大吉大利’之类的吉利话，像你们这样上来就让人赔钱，也未免太招霉运了，出去到了社会上是会挨打的。” 几个男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一阵喧哗的大笑声。洛襄冷冷地看着他们，半晌才叹息一声—— “看来你们是不懂拜年的规矩……也罢，那我就抽时间教教你们。可能会有点儿粗暴，不过没关系，你们长大以后就会懂得我的良苦用心了。” 第三十二节 保龄球有四种打法 听五个男人在耳边播放“哈哈哈哈”的立体声响是一件非常折磨神经的事。就连刚才那个一屁股坐进水里的人也爬起身体，一边揪着自己黏在臀部的湿裤子，一边和同伴们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他可真够心大的。洛襄觉得如果是自己一屁股坐进水里，光是烦恼之后要怎么跟人解释这是水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都要头疼半天。 谁都没有注意到洛襄正在活动着他的手腕和手指。小白的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洛襄回头与她对视，看到她轻轻摇头，欲言又止。 洛襄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哥们儿，那你的意思是你要教育教育我们？”一个男人嘿然问道。 “教育不敢当……不过我曾听父母说过，‘棍棒底下出孝子’，还有‘不打不骂出祸害’。以前我对这两句话总是不太理解，直到今天见了你们，我才知道品德教育的重要性。我不知道你们过去有没有上过德育课，如果上过的话，那我建议你们真诚地去跟老师道个歉，省得他老人家日后在九泉之下都被骂得不得安宁。” 话说到这个地步，任谁都能看出洛襄没有善了的心思了。 “你个小孩儿说话倒挺有意思……行啊，你想教我们什么？” 其中一个男人敛去了笑意，走过来又是一把推在洛襄胸前。 对，又是这招。 混混们街头斗殴用的往往是拳头，但欺凌普通人一般都会先推搡两把。至少洛襄从小到大见识过的绝大多数坏小子都是这样。所以在这人出手之前，洛襄就预判到了他的动作，这一回他动手比上回快上许多。 在这个男人的手掌碰到他胸膛之前，他就捏住了对方的手腕，稍一用力，那男人“哎哟”叫唤一声，身体立时软了下去。 唔……大概再加一点力，朝这边…… 这一次洛襄控制得相当好，男人在他的引导下双膝“噗通”一声砸在了地上。 “连句‘新年好’都不会说？哦，对了，你问我想教你们什么……让我想想，不如就先从溜冰开始？” 溜冰、拜年和德育这三者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就连洛襄自己都不知道。他纯粹是一时兴起。在那位清洁阿姨“哎你干嘛”的叫喊声中，洛襄用脚把那只水桶勾了过来，水桶一翻，里面的污水便全部泼在地上，在卖场前的地面上漫开。 “来，要是不会滑的话，我推你一把吧。这次是免费课程，就不收费了。” 他把脚贴在男人身边，稍一用力，那男人“啊啊”挥舞着手臂，下身却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朝前滑行出去，一直滑行到水迹边缘方才停住。如果把这种绝活在他前女友面前表演一下的话，就算是再铁石心肠的女人也不会生他的气了吧？ 从他伸手到停止滑行，整个过程连十秒钟都不到。刚才还在大笑不止的一群男人全都愣愣地看着那同伴跪在地上的背影。就连那男人自己好像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傻兮兮地张着嘴巴，回头跟同伴们对视一眼，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然后脚下一滑，又是“啪唧”一声砸在水里。 “噗！哈哈哈哈……” 方小灵没有忍住，眼泪伴随着笑声从眼眶中飞溅出来。小白也是忍俊不禁。 洛襄听见卖场里面也有隐约的笑声传来，但他没有转头。面前的四个男人好像终于察觉是他在“使坏”了，有人神色警惕，有人则眼冒怒光。可洛襄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轻轻耸了耸肩： “看到了？这才是拜年的正确姿势，你们也要学吗？” “嘿你个小东西——” 又一个男人伸手朝洛襄推了过来。 这帮人看来是不长记性的。 “你妈妈没教过你圣斗士不会被同一招打倒两次吗？哦，对不起我忘了……你们好像连第一次出招都没起作用。” 洛襄轻而易举地把他拽了过来，这次他甚至懒得再费力气让他跪下，而是直接把他转了个身推了出去。这男人比第一个表现要好上许多，居然在滑行中保持住了站姿！洛襄惊讶地看着他在污水滑道上接近了还坐在地上的那第一个男人，为了越过他而纵身一跳—— 然后撞到一起。 ……好吧，虽然表演失败了，但至少动作还是相当优美的，而且他勇于尝试，就给他个及格分吧。 两个男人抱成一团在污水之中打了几个滚儿。如果这时候他们让洛襄赔衣服，只怕是割了他的Iphone换购素材都赔不起了。 一眨眼的工夫，两个同伴都倒了下去，余下的三个却仍是一脸茫然。洛襄也懒得跟他们浪费时间，趁着他们转头去看，把三个人挨个拽到自己身前的“起点”，也不管是什么姿势，反正伸手囫囵一推，这三个人便紧紧地抓在一起冲了过去，跟前面的两人撞了个人仰马翻。 《猫和老鼠》里有一集杰瑞的表哥把猫们丢进簸箕里面扔出门外，眼下这几个人的姿势就和那些猫别无二致。 方小灵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卖场里面也传来了稀稀落落的笑声，洛襄听到有孩子的声音在说：“妈妈我也想玩那个……” 他觉得对那位可怜的家长有些过意不去，但愿不会有哪个熊孩子在家里面做出一条滑道上去溜着玩。如果时间充足的话，他本来应该树一块牌子，上面写上“危险动作，非专业人士请勿模仿”。 五个男人已经在滑道那头爬了起来，一个个大眼瞪小眼。 洛襄清了清嗓子，打算放两句狠话。他还是头一次体验到这样的畅快感。上回他那一拳头终究是没有打到柳永胜身上，又因为习题集被撕而窝了一肚子火。这一回能够帮小白和方小灵出气，心中着实舒爽许多。 然而他第一个字都还没从嘴里蹦出来，对面那五个人却又骂骂咧咧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这下轮到洛襄傻了眼——不对啊，一般剧情不应该是主角一露王霸之气，宵小之辈就抱头鼠窜的吗？这几个家伙倒真够执着的…… 其实这还得怨他，他要是三拳两脚把这五个人都打趴下也就算了。这种玩闹一般的方法虽然更让这些人出丑，但总归不够有震慑力。五个人晕头转向在污水里面打了个滚儿，谁都没搞明白刚才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己丢了个人，衣服也弄得狼藉不堪，这一下反而更加恼火。 不过这回他们还算聪明，避开了污水圈从外边包了过来。当先一人嘴里问候着洛襄的祖宗十八代，出手成爪，也不知道是想推他还是想抓他……反正结果都没什么区别。洛襄疑惑地问道：“你们还想再玩儿啊？”于是故技重施。这回他有了经验，右手拽左手推，一个两个三个四个挨个推走。这四个人连洛襄的衣服边都没有摸到，就像是排队玩娱乐项目的小孩一样，到了引导员洛襄身边就被送上滑道。弄的洛襄摸不着头脑：干啥玩意儿这是？那么好玩儿吗？还玩上瘾了？ 最后一个人看到了前面四个同伴“兴奋”的样子，大概是有点儿犯怵，毕竟购物中心里这私人的游乐项目没什么安全保护措施。眼看洛襄伸手来抓他，往后一退就要躲开，却还是被洛襄抓住了衣领。 这人实在太不讲究，手脚并用胡乱踢打，活像个撒泼的孩子。 洛襄有些不耐烦地把他送上滑道。这人却抓着洛襄的衣服袖子怎么都不肯松手，嘴里说道： “不行不行！我比他们多一次了！” “啊？”洛襄不明所以，“什么多一次？” “你刚才第一个摔的就是我！”这人紧张得声音都在发颤，“就你把我一屁股摁水里了！那也得算一次吧！” “哦……不好意思，我完全不记得了……”洛襄说道。 不能怨他，这帮龙套连个名字都没有，让他怎么去记嘛。 “……好吧。”洛襄点了点头，“既然这样，这回就不玩滑冰了。” 那人刚刚松了口气，却听得洛襄又向身后的方小灵说了一句： “小灵你玩过保龄球没？没有啊？那我教教你吧，你看……只要这样——” 呼呼的风声从这人耳旁刮过，他的视野飞速旋转着，身体在洛襄身周转了一个圈，整个人平躺在地面上就滑了出去。滑道那边的四个人刚刚才爬起身来，只听得几声尖叫，五个人这回才是真正齐心合力给卖场里的各位同胞拜了个大年。 “看到了吗？全中！”洛襄得意道，“学会了吗？” “才没有！”方小灵笑得直打嗝，“你这保龄球都不带滚的！” “哦，这个么……保龄球有四种打法，你知道么？不知道吧？我这才只是第一种呢，等下我给你演示第二种。” 可对面那几人却再没有给他下一次机会。五个人交换了一下目光，都有些隐隐的惊恐。第一次他们还没明白过来，但连续两次都是自己这边五个人吃亏，而且第二次还眼看这小子轻而易举地把一个人抡了一圈，哪还能不懂他们惹上了硬茬子？于是一边象征性地叫嚷着“你给我等着”、“有本事别走”，一边慌里慌张地爬起身来朝着自动扶梯那边跑去。 洛襄在后面问道：“要等多久？你们快点儿！我还赶着给我妹妹示范第二次呢！” 可谁都没有回答他，那些人反倒跑得更快了。 洛襄等了十秒钟，他们没有回头；一分钟，连影子都见不到了；直到他从购物中心离去，也没有搞明白他们到底是在让自己等什么。 后来洛襄又数次来过购物中心，却终是没有再见过这帮人。大约他们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第三十三节 学不到的四两拨千斤 说笑只是说笑，洛襄当然不会真的傻乎乎地等着这几个人。他心知肚明这帮人多半不会回来了，如果他们真的带着同伙回来，那反倒更加麻烦。既然东西都买得差不多了，他们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眼见这几个人都走了，卖场那边的笑声便大了许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几个人身在局中没有搞明白怎么回事，旁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单是洛襄单手把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性抡飞起来的那一幕就足够让人惊诧的。别的不说，就当是看了一段喜剧表演，这些看客们今天算是不虚此行了。 洛襄看到卖场边上还有对夫妻在使劲拍巴掌，但他根本不想理会。刚才小白和方小灵被那帮人推搡的时候没人救场，这会儿再锦上添花有什么意义呢？当然他也不是怪罪这些人，他自己也不喜欢多管闲事。如果那帮人欺负的不是这两个女孩，而是别的什么人，那他多半会扭头就走，连看热闹的兴趣都没有。 “你们……你们……” 一旁的清洁大妈一副吓傻了的样子。洛襄假装天真地眨了眨眼： “您也想玩一下吗？我保证会很开心的！” 大妈的头发都立了起来，她一边嚷嚷着“不玩不玩”，一边用几乎比洛襄还快的速度提起早已空掉的水桶转身就跑。 洛襄在她身后愣愣地说道：“哎，阿姨，这边儿地面我不小心弄脏了！” “不碍事不碍事！” 洛襄眼瞅着她一溜烟消失在视野之中，脚下甚至产生了虚影，不由得感叹真是高手在民间。就这水平要是去参加奥运会，那刘翔跟罗伯斯就没什么好争的了。 他回身蹲下来面对着两位公主。小白笑意盈盈地低头看着他，方小灵也早已破涕为笑。她露着大牙发出“嗤嗤”的声音，脸颊上的泪水却仍在流淌着。洛襄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为她擦拭着眼角，方小灵却抢过纸巾，一把将他推开。 “疼！你快把我下眼皮扯下来啦！” 洛襄有些窘迫。小白却抿嘴轻笑，眉目之中半是温柔半是欣慰： “……你刚才那副样子，我还以为你真要把那帮人怎么怎么样呢，真害怕你一冲动起来就不管不顾了。你要知道，你现在一拳下去，那些人可就要穿膛破肚了。” “所以我只能这么办。”洛襄耸了耸肩，“对不起，是不是不够出气？” “哼！打死他们才好呢！”方小灵仍有些忿忿。 “没办法了，你就谅解下吧。”洛襄叹息一声，“要是我被当成猎奇杀人狂关进去，下回可就没人帮你出头了哦。” “什么叫‘帮’？”方小灵撇了撇嘴，“你是我的尸鬼，为我出头是理所应当的！哼，要不是今天出门忘了带符，谁需要你啊？给他们贴张软骨符，让他们好好知道一下厉害！” “是是是，方大小姐法力无边，小的佩服不已。”洛襄用干巴巴的话语说着调侃的话，语气中让人感受不到半点诚意。 方小灵又踢了他一脚。 “话说……这是什么味道？你们闻到了吗？”洛襄突然皱皱鼻子，“刚才就一直有，我还以为是那几个人喷的垃圾香水。我的天，我的嗅觉现在被小灵的符咒增强到这个程度，闻到这个简直熏得我头晕……不会是污水的味道吧？” 小白的脸色僵了一下，她居然少见地像方小灵一样嘟起嘴来。 “……什么都没有，是你闻错了。” “是小白姐的头发被——唔唔唔！”方小灵话说到一半就被小白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捂住了嘴巴。 洛襄眨了眨眼： “小白，你的头发……” “什么都没有。” “可是我好像……” “什、么、都、没、有！” 小白露出了迷人的笑容。洛襄赶紧闭上了嘴巴。 虽然这件事已经算是解决了，但几人原本逛商场的高昂情绪也早已消散如烟——对不起说错了，只有小白和方小灵心情不错，洛襄看着自己只剩三百块的钱包，实在是有些高兴不起来…… 就洛襄的视角来看，那些人应该是玩得十分尽兴，您没听他们走之前还说让洛襄等着吗，那说明他们有机会还想再来玩两次……行了，不开玩笑。要安慰人的坏心情总要费很大的力气，但要破坏人的好心情却相当容易。那个小小的团伙在成功破坏掉两个女孩的好心情之后拂衣而去，不留身与名——可不是嘛，都是连名字都没有的龙套。这让洛襄一行人也没了继续逛商场的意思。小白和方小灵分别去捡起自己掉落的塑料袋，洛襄也想起自己负责提着的那些袋子还放在休息区，转身正要朝那边过去，脚下却突然一僵。 一个小女孩正站在卖场边的柱子旁，探着半个身体偷偷地望着他。一和他对上视线，也不再躲藏了，跳出来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洛襄兴奋地问道： “那是什么？刚才你那是什么功夫？是不是太极拳？四两拨千斤，对不对？” 眼看着她蹦蹦跳跳地接近过来，洛襄嘴角一紧，面色发苦。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个女孩丢到栏杆外面。伪装成意外事故的话，应该不会被人发现的，对吧？ …… “芸芸！你净乱跑！”陆薇薇叉着腰瞪着被洛襄领回来的小女孩，“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下去找人放广播，用大喇叭头子喊你了！到时候我看你丢不丢人！” 原来陆薇薇当时回头没看见洛襄的影子，迷瞪了一下，再一回头，却连自家小妹都找不到了。她心里虽说发急，却只能在原地叫喊，不敢走得太远。毕竟陆芸芸这年龄也是认路的，万一她一会儿跑回来找不到自己那可就麻烦了。于是陆薇薇只好在休息区干等着，打算再等一会儿等不到就得去广播找人了。 然而，陆芸芸却丝毫不在意姐姐难看的脸色，她强行拽着洛襄的手，把这个死人脸拉到姐姐面前，又兴奋地蹦跳起来—— “姐姐！姐姐！这个哥哥好厉害的！他会四两拨千斤哎！” “啊？”陆薇薇一脸茫然。 “真的！”陆芸芸绘声绘色手脚并用，讲得那叫一个生动，“他就这样‘唰’一伸手，然后这样‘噗’一推，还有个人被他‘呼呼’在天上甩了一圈，‘啪唧’一声就丢水里了……然后那个人就躺在水里往前滑，把那些人都‘砰’一下全给撞倒了！” 陆薇薇眼看着自己的妹妹跳着奇怪的舞蹈，又被一堆拟声词弄了个晕头转向，只好用征询的目光看向洛襄。洛襄十分无辜地挠着头，满脸迷茫： “我也不知道……我妹妹被小偷给缠上了，我把那些人一赶走，回头就看见你妹妹在看我……” “才不是呢！”陆芸芸着急起来，“我看得可清楚了！这个哥哥一用力，那个人就倒下了！还有还有，那些人要去打他，结果他一手一个胡搂过来推出去，那些人就排成队玩儿滑旱冰了，可好玩了哈哈哈哈……” 她一个人在那里笑了半天，洛襄和陆薇薇仍旧是满脸茫然。只不过一个是真茫然，一个是装茫然。 要不然能怎么办呢？洛襄敢赌五毛，如果他真的不要脸地承认了，对陆薇薇说一声，“其实我是从武当山上下来的太极拳高手”，陆薇薇多半只会回他两个字——“呵呵”。 “哥哥你也去周师傅的武馆好不好？”陆芸芸在洛襄的身边转着圈儿，“周师傅经常说，想要‘广结天下英雄，欢迎各位同道前去切磋，共同印证武学真谛’。可是说了这么久，都没有一个人去找过他。你这么厉害，去了他肯定开心！” 这小姑娘模仿得惟妙惟肖，看来那位周师傅是真的经常把这话挂在嘴边儿上。 然而洛襄只能摇头。 “哥哥你就去嘛！我打小就想看有人去踢周师傅的馆，可是看了好久都只有送钱来学艺的人……”陆芸芸撅着嘴巴，“周师傅他一天到晚就知道让我们扎马步，练起手式，还老是批评我……他老说自己多厉害多厉害，什么‘英雄难逢敌手’，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哥哥你去跟他较量一下嘛！” “芸芸你别胡闹了！”陆薇薇被妹妹的“坦诚”给气笑了，“哪有你这样编排自己师傅的？” “可是我就是想看嘛！”陆芸芸躲开姐姐来抓她的手，绕到洛襄身后，“周师傅不是说‘以柔克刚’吗？那哥哥学的太极拳肯定能把周师傅打趴下！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你不会是怕了吧？” 瞧瞧，这么小的孩子都懂得激将法了。 “我……我真不会什么太极拳……”洛襄说了句大实话。 他那哪是四两拨千斤呢，纯粹是方小灵符咒赐予的蛮力啊。只不过他这小身板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力量，刚刚却能以小搏大，以弱胜强，加上他没有下重手，这才给了陆芸芸一个“以柔克刚”的印象。 “你看，哥哥都说了他不会功夫……”陆薇薇疲惫不已地劝说着妹妹，“好芸芸，快过来！你看看这都几点了，给你买完书包咱还得回家呢！” “我就不！”陆芸芸吵闹起来，“他就会功夫！就会功夫！我亲眼看见的他就会功夫！” 陆薇薇无奈地看了洛襄一眼：“你别理她。她这个年纪就喜欢编瞎话。” “小孩都这样，我妹妹小时候也是。”洛襄十分理解地应了一声，然后蹲下身安抚陆芸芸，“好好好，哥哥会功夫，会太极拳，会四两拨千斤。不过哥哥很忙，高三了，跟你姐姐一样，没时间去找那位周师傅。等哥哥明年高考完再说好不好？” “那你可以先把那招教给我！”陆芸芸谈起了条件，“我学会了就自己去跟周师傅打，到时候就用不着你啦！” 哦，我没时间去找人打架就有时间来教你了是么？ 真搞不懂小孩子的脑回路…… 不过他用不着再纠结了，他身子一蹲倒给了陆薇薇一个好机会。这女孩突然间从洛襄头顶一探身，一把抓住了躲在他身后的妹妹。陆芸芸踢蹬了几下挣扎不出来，只要一脸郁闷地被姐姐抱在怀里。 “老实点！”陆薇薇呵斥道，“不乱动我给你买汉堡包吃，再乱动书包也不给你买了！” “呜……”陆芸芸一张小脸耷拉下来，泫然欲泣。 “好了好了……”洛襄也帮着腔，“好好听你姐姐的话，下次见面我就教给你，好吗？” 此言一出，陆芸芸的两眼立刻就闪出了光芒。 “真的？” “真的。”洛襄蒙小孩毫不脸红。 “耶！” 陆芸芸举手兴奋地大叫一声。陆薇薇则是玩味地白了他一眼：“别瞎许诺，万一下回真的在路上碰见了，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洛襄眉毛一扬：“我要说我真有那么厉害，你信么？” 陆薇薇露出一个古怪的眼神，嘴角抽搐一下，说道： “……呵呵。” 瞧见没？刚才都有谁打了赌，乖乖把钱交出来吧。 第三十四节 今天是我的不幸日 “洛襄，我做得不对吗？我是不是有点太多事了？” 三人掀开购物中心一楼厚实的门帘走到外面的时候，方小灵突然问道。 此时她早已把脸上的泪痕洗干净，但仍有一点闷闷不乐的。这或许是她离开族中以后第一次在外界遭遇如此不开心的事情吧。 “你确实有点多事。”洛襄口中答道，“但对与不对我不好说。从结果上来看，你的行为不仅给你自己造成了麻烦，还把小白拉下了水。你没了符咒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小白现在也没有鬼差的力量，像那种人欺软怕硬，你们两个人跟他们对上，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方小灵难得没有争辩，只是嗫嚅道：“可是他们在偷人家的钱包……” “是的，他们在损害他人的利益。可是即便如此，贸然冲上去制止，然后把自己和身边的人都卷入麻烦之中，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做法。” 方小灵垂下头去。如果洛襄空口白牙地说，她还可以不在乎。但刚刚就发生过那种事，现在要她怎么反驳呢？ “所以……”洛襄继续说道，“如果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记得要先把我叫回来。” 方小灵迟钝地抬起头来，好半天才眨眨眼睛—— “……啊？” “啊什么啊？”洛襄用看白痴一般的眼神看着她，“我是你的尸鬼，所以要负责保护你，别人欺负你我要第一时间站出来。这话不是你招魂那天晚上就说过了的么？敢情你早忘光了？” 方小灵的小脸上渐渐浮起一片红晕，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像是感激，又像是有点害羞。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在洛襄面前别开脸，去跟小白对视，小白笑吟吟地看着她。 “哼！”方小灵夸张地扬起下巴，有些刻意地说道，“那是当然！这次都怪你来得太晚了！下次我就直接喊你过来对他们开扁！” 方小灵的心结去得很快，刚一走到停车场外面，她又想去买泡泡糖吃。于是小白带着她过去，而洛襄则一个人提着大包小包先去公交车站。还好陆薇薇刚才一直在休息区等妹妹，顺便帮他看着包裹，不然说不定早就被人顺走了。 车站这边人头熙攘，个个都跟洛襄一样提着满满两手袋子。洛襄刚刚绕到站牌前面，转身就想往回走，却已经来不及了。 “哥哥！” 陆芸芸一看见他，立刻兴奋地蹦跳过来。 “又见面了！你说过下次见面就教给我的！” 洛襄只好尴尬地转过身去。跟在陆芸芸身后的陆薇薇满脸坏笑，眼睛里像是写着——“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 “四两拨千斤！”陆芸芸又绕着洛襄转起圈来，“我要学四两拨千斤！” 她的背上已经背上了一只崭新的双肩包，而陆薇薇的手上则提着德克士的袋子，看来她倒是说到做到，把对妹妹的承诺都一一兑现了。 和洛襄一比反差分明。 洛襄用恳求的目光看向陆薇薇。陆薇薇又放任妹妹纠缠了他半天，才终于大发慈悲，把妹妹揪了回来。 “别再缠哥哥了，这可不算‘下回’。我们还得赶紧回家吃汉堡包呢，要不凉了就不好吃了。” “呜……”陆芸芸扁了扁嘴，但她眼馋地看着姐姐手里的塑料袋，还是没有提出反驳。 陆薇薇又白了洛襄一样，小声说：“让你乱许诺，这就遭报应了吧？下次见了她，我看你怎么说！” 洛襄不打算告诉她自己正在考虑给陆芸芸介绍蓝翔技校的起重机专业，不然她说不定会一口咬死他。 “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哥哥啊？” 陆芸芸有些低落，想了想，眼睛又忽然一亮。 “哥哥，你还没有女朋友对吧？” “啊？哦……嗯。” 洛襄答应一声，和陆薇薇对视一眼，均是有些不明所以。 陆芸芸登时开心地拍起手来：“那我让我姐姐当你女朋友好不好？这样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怎么样？我姐姐很漂亮对不对？当你女朋友不算委屈你吧？” 陆薇薇没想到妹妹为了跟人家套近乎，居然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出卖，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一脚踢在妹妹的小屁股上，凶巴巴地说道：“你倒是不委屈他，委屈我就行了是吧？快把你小嘴给我闭上，不然我就给你一直撕到耳朵根儿！” 陆芸芸吃了这一脚，也气呼呼地跑到一边。陆薇薇赶紧过去追她。洛襄趁机偷偷回头张望，小白和方小灵已经买完泡泡糖往这边走过来了。一会儿她们站到洛襄身边，他该怎么跟陆薇薇解释呢？虽说陆薇薇没见过他妹妹，可她也不是瞎子啊。方小灵还可以装一下，小白难道要说是他的远房表姐吗？ 就在这时，他听到陆薇薇发出一声惊呼—— “芸芸！不许上马路！” 他扭头去看的时候，却见陆芸芸已经跑到了十字路口。那边倒是有斑马线，可现在却正亮着红灯。陆芸芸为了躲避姐姐，跑得实在是快极了，眼瞅着就过了一半。一辆蓝色货车呼啸着冲了过去。 “芸芸！” 陆薇薇一声尖叫。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和碰撞声，人影在空中翻腾起来。 那几秒的时间在洛襄的意识中变得极为缓慢，他紧紧地缩着身体，巨大的冲击力之后是失重感，再之后是与地面的撞击。翻滚终于停止的时候，洛襄觉得自己的四肢变得僵硬极了，脑袋也有些发晕，看着周围的景色都带上了点重影。他看到陆薇薇不要命地横穿马路跑了过来，也看到身旁货车上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满脸惨白地打开车门下了驾驶座。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看向自己的怀中。 小女孩温软的身体瑟瑟发抖地趴在他身上。 陆芸芸凌乱的头发带着甜蜜的果香，她的视线有些涣散。洛襄接连问了她好几声“没事吧”、“有没有感觉哪里痛”……她一声都没有回答。这个一直都叽叽喳喳充满了活力的小女孩，此时却一声不吭，眼眶里很快就盈满了泪水。 “芸芸！芸芸！” 陆薇薇跪在洛襄身边把妹妹拉了起来，先是确定了她身上没有任何伤痕，紧接着一把将她拽进自己怀里紧紧搂住。洛襄的身体还有些使不上力，他用别扭的动作翻过身去，然后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千钧一发。 如果他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个活人的话，吃了这一下多半已经没命了吧？ 他听到了陆芸芸的哭声，陆薇薇也同样哭了起来。她们一定都吓坏了，甚至都没能顾得上跟洛襄说声谢谢。洛襄终于站直了身体，他的视线还有些发飘，耳朵里面也有点嗡鸣。他看到货车司机的眼珠在滴溜溜地转着，瞄瞄抱在一起哭泣的陆氏姐妹，又瞄瞄在空中翻转了几圈却好像没受什么重伤的洛襄。终于开口的时候，这男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们、你们乱闯红灯……你们这是要负全责的……你们……” 毫无说服力的虚张声势。洛襄立刻做出了判断。这个司机要么是个新手，要么是个相当老实本分——或者说胆小怕事的人。 他一点都不想跟这个人辩解，但平时一贯强势的陆薇薇这时候却只知道哭，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他只好说道： “你的车头在那边，而我一直飞到了这边，可以看出你过十字路口时开到了多高的速度。你真的确定是我们负全责吗？要知道远东的交规可是对行人极为有利的，只要车辆撞到了行人，哪怕一点错没有也总要付出些赔偿，更别说你还不是全无责任。公了私了我都可以，反正这边没有交警，你看着办？” “这个……”司机紧张得满头冒汗，他擦了一把汗水，“私、私了你要多少……” 看他这么可怜的样子，洛襄也懒得欺负他。反正自己也没有受什么伤。万一去医院一检查，说不定反而会把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暴露出去。关键是陆芸芸这小姑娘，不过看她哭得那么有精神，应该也没出什么大事。 “你得帮忙把这小姑娘送去医院看看，只要她没什么事，我也不想追究什么。” 洛襄假装大度地说道。 司机一听他要求这么简单，当即便大松了一口气，但仍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那你……” “我嘛……” 洛襄转动着脑筋，试图找个理由把这个话题蒙混过去。要是说自己挨了那一下撞，浑身上下却一丁点儿事都没有，连检查一下都不用，那也未免太不自然了。 今天我怎么老碰到这么倒霉的事？难道老黄历上写了不宜出门？ 洛襄这么想着，向路对面望了一眼。霎时之间，他感到自己那颗本就冰冷的心又凉了半截。 他寻摸不到那一黑一白的两道人影。 小白和方小灵不见了。 第三十五节 血雨腥风一朝起 杨小刀的内心有些矛盾。 自从周三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感觉自己在柳永胜身边的影响力弱了许多。不但柳永胜骂他是弱智，就连其他小弟看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了。除了他自己的三个死忠小弟还跟在他身边之外，余下的人好像都在渐渐疏离他，他有种自己已经被边缘化了的感觉。 他想了很久，认为应该是那天自己出的主意出了问题。按照那本《如何破解铁布衫》上推荐的方法，他不仅没能够成功搞定那个少林高手，反而让柳永胜和其他几个兄弟都跟着自己一块儿丢了大脸，他们能不把火气撒到自己身上么？ 话说……到底为什么没有成功呢？ 杨小刀百思不得其解。后来他又一次翻开那本《如何破解铁布衫》，终于在书本的版权页上找到了答案。 那本书是九五年出的，距今已有二十多年了。 这个社会到处都在发展，每天都有新变化，正所谓日新月异。那么，少林寺的技术也在进步，这是理所当然的。 拿二十年前的方法去破解现在的新式铁布衫，当然不可能成功了！ 发现了这一点，他兴冲冲地跑去找大胜哥进行解释，然后被丢了一个白眼儿，轰出了办公室。 为了泄愤，杨小刀三两下就把书撕成了一堆碎纸片片。 ……然后才想起那是从图书馆借来的，只好老老实实地进行了十倍赔偿。 从周五开始，柳永胜从他的老大森哥那里请来了一位客人。其实严格来说应该是位“自家人”。柳永胜是森哥的小弟，而这位客人则是森哥手下的一号打手，平时根本不出场，一直跟在森哥身边做保镖。他唯一为人所知的战绩，是在几个月前森哥所领导的虎头帮与三角花园那边的陆洪帮抢地盘的时候。 话说虎头帮这个名字，说狠也有那么点意思，但不知为何总会让人想起小孩子穿的虎头鞋……杨小刀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森哥不能取一个更酷一点的名号。直到某天他知道森哥的祖籍在胡建…… 咳咳，言归正传。 陆洪帮一直对外吹嘘有八大高手，那一次合战，就是八大高手齐出，而虎头帮这边出场的，自然就是那位客人。杨小刀没有亲眼看到战况如何，但就他所知，那位客人归来的时候，身上鲜血淋漓，一条胳膊脱了臼。但从那以后，陆洪帮就再也没敢对虎头帮动过手。 那位客人的称号就是“拳王”。 据说他早年间在沪海那边的地下打黑拳，后来闹出了人命，只好回到家乡兰陵。昔年的一代拳王，如今倒成了黑帮打手，也不知该说是天意如此还是造化弄人。总而言之，柳永胜既然请到了这么一位大先生，要对付那个年轻的少林高手，现代搏击对阵传统武术，想必到时又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了。 杨小刀抬头看看天上的阴云，只希望这私人恩怨莫要牵涉过广，否则这天下说不得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有了拳王坐镇，柳永胜这个急性子立刻想辙要把那个名叫洛襄的年轻人给引入瓮中。拳王不愿意在人前动手，恐招是非，再说也不能拉着他老人家到处去跑啊。因此柳永胜打算找人跟着那小子，找到他家里去，这计划从下周一起就要开始实施。 可杨小刀没想到会这么巧。今天下午他去逛购物中心，却恰好看到了那位年轻高手。其时他正护着两个年轻的女孩，轻而易举地抡起了一个成年男人，像打保龄球一样丢了出去。让人不由得想到了《功夫》中包租公甩飞琴魔兄弟那一幕。 这是太极拳！杨小刀瞪大了眼睛。不、不对……这小子是少林出来的，那应该是沾衣十八跌！ 果然是高手！ 眼看着那小子云淡风轻的样子，把人甩飞之后还有心思嘲讽两句，然后去关照自己的女伴，杨小刀心里为那位拳王捏了一把冷汗。这可怎么打？人家铜皮铁骨，一拳穿墙，现在还有个以柔克刚的本事，想必定是那种万里挑一的绝世高手。万一真把人给惹急了，开杀戒用上了大力金刚指，你一个打拳的还能有几分命在？ 但琢磨归琢磨，杨小刀还是赶紧给柳永胜打了电话，告诉他这小子正在购物中心。果然如他所想，柳永胜火急火燎的，一分都等不得，这边嘱咐杨小刀把人看住，那边就又派了一辆面包车过来。本来是打算到这儿另想办法把那小子引走，可杨小刀却偏偏多了句嘴—— “那边那俩，一黑一白的那两个女的，应该是他家里的姐姐妹妹……” 这一下可出事了。 杨小刀自认为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也是有底线的。之所以去劫一个高中生的道，也是因为这小子胆敢对自己大哥的女人下手。打嫂子注意，能不修理他么？可这再怎么说……再怎么说…… 绑架人家中女眷来逼人就范，这也未免太不讲江湖道义了。 杨小刀仔细数了半天，胡斐、萧峰、令狐冲……这么多英雄好汉有几个干过这种没脸没皮的事儿？哦，还真想到一个—— 韦爵爷。 呸！金庸老师那么多作品里边，杨小刀最瞧不起的主角就是他。 ……虽说那七个老婆是的确招人羡慕。 小黑脸开着面包车，载着两个女孩一路来到体育馆附近。杨小刀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可是他想跟小黑脸说悄悄话，人家却绷着一张臭脸压根不理他，最后被他问烦了，便说：“你这么有原则，那你去跟大胜哥说啊！” 杨小刀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小黑脸跟他一样，不过是奉命行事，不能为难人家。于是车子刚一到地方，他就跳下了车，奔着北门篮球场附近的一个仓库跑过去，那里是虎头帮的一个“办公地点”。果不其然，他刚一进门，就看到柳永胜得意洋洋地趴在二楼栏杆上，几天来难得给了他一个好脸—— “哟，不错啊小刀，这次算你立了大功了！” 杨小刀讷讷地笑着走上楼梯，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开口。柳永胜走过来，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 “那两个女的呢？” “后、后面……马上就到了……” 杨小刀的表情要多不自然有多不自然，可柳永胜却全然没有留意。他走进二楼里间的一个办公室，一位近四十岁的中年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里面，身高体壮，虎背熊腰，方正的国字脸上排着两条浓眉，放在过去一定是主流电影中的英雄人物扮演者，铁骨铮铮的硬汉。 眼下他正在闭目养神。 “到了？” 拳王开口，粗重的声音正符合他的外表。 “马上，马上！”或许是想到接下来就能够修理那个小子，报了那天大丢面子的一箭之仇，柳永胜喜不自禁，“杨先生，您再多坐一会儿，我很快就把那小子给您找来。” 拳王“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一句话。 柳永胜在屋里走来走去绕着圈圈，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说道： “杨先生，我给你说，那小子可硬得很……” “我也很硬。”拳王淡淡地说。 “不是……”柳永胜赔着笑，“您这身板一看就是铁打的，我当然清楚。可那小子不一样，他是硬得邪门儿！而且他一拳能把墙给打穿！您看——” “我也能。” “哦……是，是是。”柳永胜有些尴尬，想了一想，又说，“那等会儿他来了，我会跟您说，‘打死他’。您多给他点儿教训就成了，可别真把人给打死了哈……他哪怕断条胳膊腿儿的我都能扛得住，可要是真出了人命……” 拳王缓缓地睁开眼睛，回头望向柳永胜，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你是第一天做事吗？” “呃？呃……不是……” “那你觉得我是？” “呃……”柳永胜赶紧点头哈腰地赔不是，“哪能呢！瞧您说的！我懂了，我懂了……那您再休息一会儿，我出去看看哈……” 柳永胜快步走出办公室。拳王转回头来，重又把眼睛闭上。 “唉……” 他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声音中充斥着说不出的苦涩之意。 我终于也堕落到这个地步了么…… 第三十六节 不用了，我已经到了 柳永胜走出门之后，回头瞅瞅，见那位杨先生还站立在墙根，纹丝不动，心里不由得暗呸一声—— “牛什么牛！就你厉害是吧？也不看看都多大岁数了，还出来帮人打架！回头让人一脚踹个下身瘫痪，到时候看你还敢不敢跟爷爷这么说话！” 当然，这些话只能在心里过一圈儿，表面上他还得保持着笑容。眼看着杨小刀还站在楼梯口，满脸复杂的样子。柳永胜走过去，又在自己这位好兄弟身上拍打两下，呵呵一笑： “行了，兄弟。前两天哥哥对你态度不好，是哥哥的不是。今天哥哥给你赔礼道个歉，你别往心里去。你今天帮了哥哥大忙，赶明儿哥哥请你去布衣侯搓一顿，把你也给咱们森哥引见一下。到时候你把你那一手刀功给森哥亮亮，咱也是个头面人物不是？” 杨小刀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柳永胜突然吹了声口哨—— “嘿，来了！” 仓库的大门打开，五道人影一同走了进来。耻高气昂走在最前面的是那开车的小黑脸，另外两个小弟跟在最后，在他们中间，一白一黑一大一小两个漂亮的女孩被推搡着走进来。大的护着小的，满脸紧张地左右张望着。柳永胜一见，眼前便是一亮。 “嘿，嘿，嘿，嘿……”他一级一级走下楼梯，兴高采烈地绕着两个女孩转了两圈，承受着她们刺人的视线，接着夸张地“哇哇”赞叹几声，“没想到啊没想到，姓洛的小子自己长得寒碜，姐姐妹妹倒是都挺漂亮的。哎哟你们瞧瞧这两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我说咱们这些兄弟可也都是本事响当当的汉子，姐姐妹妹们要是有中意的，现场直接挑就是，挑着哪个是哪个。要是一个不够，多挑几个也行！毕竟你们是美女嘛，美女就是一种资本，别说一两个，就是你们想要十个八个兄弟一起陪你们，我都绝无二话！” 小黑脸附和着笑了几声：“大胜哥，你也忒小瞧兄弟们的本钱了！还十个八个的，我一个人就能让她们两个嗷嗷叫！” 方小灵一口银牙紧咬，以她的倔性子，受了这种侮辱，哪怕明知道要挨顿打也要跟这帮人对骂一场才行。可刚刚才发生过那种事，身边又有小白在，她使劲憋住了火，故作轻松地说道： “哼！就凭你们？我们家洛襄一出手，不把你们屎都给踢出来！” 这姑娘出口成脏，倒让柳永胜一愣神，不过他紧接着就哼笑起来： “小妹妹倒还挺有信心。行，我承认，那小子是挺能打的。可是不好意思，小妹妹，他今天没法打，知道为什么吗？” 柳永胜一根手指想要点在方小灵额头上，却被她一巴掌打开。他倒也不恼，而是继续笑道： “因为你们现在在我手上啊。” 两个女孩登时变了脸色。 确实，洛襄现在的身体经过了方小灵的灵咒强化，又能打又抗打，可那终究也是有一个限度的。如果面前这个人渣以她们为人质，让洛襄不能动手的话，一群混混拿着铁棍之类的武器对他施暴，破坏力超过了恢复力，那么洛襄就会…… 可是……可是她们能怎么办呢？ 小白和方小灵对视一眼，却是谁都想不出什么主意来。 刚才她们两个刚买完东西，正要去公交站和洛襄汇合，却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女孩的尖叫。两人的注意力刚刚被吸引过去，旁边就出现了几个男人，捂住她们的嘴巴把她们架上了一辆面包车。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让她们连一声呼救都没能发出。现在都已经来到这个地方，再想跑就已经晚了。这仓库附近看来都是对方的人，越聚越多，一个个都不怀好意地盯着她们，还能往哪里躲呢？ 柳永胜得意地看着小黑脸带着几个小弟把两个女孩押上二楼。他这边早让人把体育馆周边的兄弟都叫了回来，一群人把仓库挤得满满当当，像看戏一样欣赏着两个美人。杨小刀的三个小弟也被叫了回来，听说自己老大立了头功，个个都难掩兴奋之色，只有杨小刀自己面色不渝。 哼。柳永胜只要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好戏，便觉得浑身舒畅。小子，跟我斗？你让我在七个小弟面前丢脸，现在我叫来了四十多个人，而且还有你自己的姐姐妹妹。过了今天，老子看你还有什么脸面在这世上活！ 他走上二楼，笑眯眯地注视着面前的两个女孩，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哈哈，让两位久等了。现在观众也差不多到齐了，就劳烦两位妹妹把你们家洛襄的手机号报一下，或者你们自己给他发条信息也行。不用多说，就直接告诉他，来体育馆北门这边的仓库。报警也无所谓，我们虎头帮的事，警察都不敢管的。反正让他快点来就是，不然的话，过了今天晚上，我们这里四十多个人，每个都能当他的姐夫妹夫喽！” 小白和方小灵谁也不说话。 柳永胜呵呵道：“配合一下嘛，两位。大家都是绅士，可不愿意让两位妹妹吃了苦头。不过我们的时间也很紧张，要么这样吧……这位姐姐，你来说，要是不说的话，每耽搁一分钟，我就脱掉你妹妹一件衣服，好不好啊？” 小白猛地转过头来，双眼冒火。柳永胜却拍了拍手，两个小弟立刻坏笑着走上前去。方小灵惊慌地抱紧了身体，可她哪里是两个男人的对手，其中一人按住了她的肩膀，另一人便要伸手去扯她羽绒服的拉链。 “等等！”小白终于忍不住叫道，“他没有！” “啊？”柳永胜眨巴着眼睛，“没有什么？” “洛襄他没有手机！” 柳永胜愣了一下，嘴角一抽，骂了句—— “这穷逼！” 两个小弟还在等着他下一步指示。柳永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问道：“那他家座机号码多少啊？” “我……我不知道……” 眼见柳永胜又要使眼色，小白着急地喊道：“电话号码都记在号码本上，谁有心思去记别人家的座机电话啊！” 柳永胜琢磨一下，也是这么个理儿。一般人记电话，最多也就记记自己父母、爱人和好兄弟的，洛襄跟这两个女的不知道是什么亲戚，要是表哥表妹的，记不住他家里号码也正常得很。 可……这可怎么办呢？ 杨小刀一说这两个女的是跟洛襄在一起的，他当即下令让小弟想法把她们带过来。一来要把洛襄引到这儿下手，二来有了人质好让那小子不敢动作。这可是一箭双雕一石二鸟之计，哪一步都盘算好了，现在却联系不到人，这就有些尴尬了。 他眼看着下面围了一圈的小弟，头上微微冒汗。思前想后，还是对杨小刀叫了一声—— “小刀！你带着你手底下那几个，兵分两路！一路人去市立医院那边拦他，一路人再去购物中心那边儿看看！记住了啊，让他知道上哪儿去就行，你们可别陷在人手里头！我可不跟他换人质！” 杨小刀还未答应，突然听到仓库门口传来一个稍显沉闷的声音—— “不用了，我已经到了。” 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望了过去。仓库的门被人缓缓推开，一个学生模样的人就站在那里。 第三十七节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洛襄眼看着密密麻麻的一堆人头，粗估一下大概有五十号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上一次他见识这么大的阵仗，应该还是二年级少儿英语比赛获奖的那回。不过现在，洛襄的心里无暇他顾，他抬头看向仓库二层正对门的栏杆处，两个女孩正站在那里。 洛襄松了一口气。 这仓库里面还有许多人不知道洛襄的底细，周三那天出丑的人也不会把这番经历告诉别人，是以大家都不知道柳永胜跟这个小年轻到底有什么仇怨。不过他们都是些盘踞在体育馆附近的小混混，也根本不在乎什么来龙去脉。今天这场戏据说是个挺能打的小子要跟拳王对垒，上面还有两个养眼的小美人，不看白不看哪。 偌大的一间仓库被四十多个混子挤满，只留下中间一片空地。洛襄有些不明所以地朝前走着，身后却有人忙不迭把仓库门上了销子。他听到了声音，却也没有回头，而是仰脸看着二层的柳永胜。那男人的眼神有些惊疑不定—— “你、你怎么知道这儿的……” “跟踪。”洛襄简单地吐出了两个字。 柳永胜一听，当即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小黑脸一眼。小黑脸努力想做出无辜的样子，但却也没法解释。 但柳永胜还真是误会这个小弟了。洛襄并没有看到他们劫走两个女孩的过程，当他发现的时候，小白和方小灵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他顾不上再跟那个货车司机掰扯，也没工夫再去管陆氏姐妹，慌忙朝着马路对面跑了过去。可哪里还能寻得见她们？正在他心下焦急之时，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飘进了他的鼻孔。 这是……小白头发上喷的香水！ 被方小灵灵咒增强的嗅觉让洛襄立刻锁定了一个方向，他飞快地穿过十字路口，沿着人行道一路狂奔。今天虽然是周末，但六点的下班高峰车流不少，还是堵了一阵子。在下一个红绿灯之前，洛襄看到了那辆面包车。 算他走运，除了杨小刀和开车的小黑脸之外，后面坐着的两个小弟都要抽烟，因此开着车窗，那独特的浓烈香水味道也随风飘散过来，不然大冬天哪个傻瓜还会开窗挨冻？ 绿灯亮起，面包车再度加油门远去。洛襄虽然不用考虑体力消耗，但速度跟机动车一比还是要差些。车到了振兴路附近，路况也好了不少，他渐渐被面包车越落越远，所幸目标已经锁定，只要车辆不离开视野，总归有停下来的时候。 他就这么一路顶着风跑到了体育馆附近，隔着老远眼看到面包车钻了进去，但等他在院内找到这辆车，上面的人却早已经不见了。吹了一路的风，香水的味道也已经散去。洛襄只好在篮球场上跟人打听，最后终于找到了这间仓库。 当然了，他既然不说，柳永胜也不会知道。在他想来，应该是小黑脸把那两个女孩拽上车时被洛襄看到，于是洛襄打了辆出租车追在后面一路跟了过来——电影里面演的不都是这么个套路么？ 不过怎样都无所谓，虽然和预定的计划有些出入，但既然这小子已经到了，那也差不多该开始下面的戏码了。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仓库里的几盏白炽灯亮起。人头攒动，从上面看下来便是黑压压的一片。柳永胜用指关节“铛铛”地敲着金属栏杆，俯视着站在场地最中央的洛襄，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心里就充满了难言的愉悦，只觉得他那张死人脸也不那么讨厌了。 “亲爱的洛襄小朋友。”柳永胜趴在栏杆上装腔作势，“还记得吗，上回见面我就跟你说过，这个世道是非常残酷滴……身为比你早一点进入社会的前辈，我好心好意劝导你，指教你，可是你呢？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那就没办法了。你不是身体硬吗？你不是自以为很能打吗？今天呢，哥哥我再一次来教育教育你……这个社会，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洛襄傻不愣登地抬头看了他半天，却还是没搞懂这家伙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只知道是来者不善。他想了一下，说道： “你又想打是吗？没问题啊，我保证不还手，让你打到开心为止，好不好？不过现在我都已经来了，就麻烦你把我姐妹放开吧。男人的事情，拿女孩子来做要挟，未免有点儿难看了，对吧？” 杨小刀仍然站在楼梯口，听到这话暗自点了点头。 可柳永胜只是冷笑。 “不好意思，小朋友。我确实是想打你，你也确实不能还手。注意我的用词，不是‘保证不还手’，而是你根本不能还手。不然的话……小刀，把你的折刀给我扔过来。” 杨小刀突然被老大一叫，傻乎乎地“啊”了一声，也没多想，从口袋里掏出宝贝折刀丢了过去。 柳永胜接过那把刀子，有意无意在小白和方小灵眼前晃了一下，两个女孩都条件反射般惊慌地避开，下面的混混众发出一阵哄笑。 洛襄沉下脸去： “……你毁了我对人渣的容忍能力。” “嘘……”柳永胜笑眯眯地看着他，“小朋友，你要做个文明人，不可以说脏话。你不是身板挺结实吗？可是今晚呢，我就是要看你被打到死。你可千万不准还手哦，如果你一不小心还了手，我就会觉得很不开心，而如果我一不开心，那你的姐姐妹妹脸上，可能就要被划出几个血道子来啰……” 杨小刀越看越觉得不是滋味。尤其看着那个黑衣服的小女孩害怕地咬着牙的样子，他就觉得自己简直是在作孽。 可下面的气氛却高涨起来，混混们被柳永胜得意之下略为恶心的语调逗得哈哈大笑。洛襄左右看了一眼，那些混混们都在等待着欣赏一场好戏。 “那么下面，我们隆重有请我们的主角，也是我们虎头帮的‘拳王’——杨志武杨大先生！大家热烈鼓掌！” 这一幕是重头戏。这些混混们多数只是挂着个“帮派分子”的名头，平时哪可能见得到这种高层人士？帮里的第一打手对他们来说就像是个明星一样，于是四十多人在仓库中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夹杂着口哨与稀稀落落的鼓掌，把被围在中间听觉敏锐的洛襄吵了个晕头转向。 站在办公室中的拳王终于转过身来，在众人的鼓噪声中走了出去。他一眼看到被柳永胜的手下挟持住的两个可怜的少女，不由得对柳永胜露出了些许嫌恶之色，那些混子们也让他没有半分好感，但是…… 忍！他对自己说。 想想那家伙开出来的价码……想想这些年来森哥对你的关照…… 他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再度睁开的时候，眼中的迷茫尽去，只剩下一片精钢磐石般的坚决。 他在呼声之中翻过二层的栏杆，稳稳地落在了洛襄面前。柳永胜赶紧压了压双手，于是众人赶紧屏住声息，只剩下一片兴奋的目光，投注在场中的二人身上。 拳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年轻人，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有点缺乏运动的样子。这就是柳永胜嘴里说的那个七个人一起上都打不动的青年？ 一拳下去不会把他打死吧？ 拳王心里有些犯嘀咕，但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再反悔的理由。于是他对面前的年轻人说道—— “对不住。虽说以我的岁数，来欺负你这孩子未免有点儿说不过去。可我毕竟受人之托，那就要忠人之事。建议你做好心里准备。” 洛襄点了点头。 “麻烦你快点。” 这年轻人还挺傲气。 眼看他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拳王心里冷笑一声。 两边都希望快点把这场闹剧结束。他们谁都没再多说话，甚至都没有人喊出一声“开始”。人影一闪，拳王的手臂如炮弹般轰击而出，打中了洛襄的腹部。 在女孩子的尖叫声中，洛襄的身体从中间对折，他腾空飞了起来。 第三十八节 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痛 洛襄的身体砸在仓库的大门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之后便是一片沉默。整个仓库里所有的年轻人都瞪圆了双眼看着这一幕，连柳永胜和杨小刀都不例外。 他们可能见过被车子撞飞的人，可是被一拳轰飞……那是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内容啊。究竟要多大的力气才能让一个人的双脚脱离地面飞出那么远？而且……几个稍胖一些的青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肚子上的赘肉，心想要是那一拳打在自己肚皮上，可不得把自己打个肠穿肚烂？ 短暂的沉默过后，喧嚣之声爆发出来。四十多个混混嗷嗷大叫着，甚至有人摘掉头巾在空中舞动起来。柳永胜兴奋地拍着巴掌，一旁的小黑脸直喘粗气——他还记得自己上回几个人一起对着那个学生又拍又打的，从头到尾硬是没能撼动他分毫。而杨先生只用了一拳就直接把他打飞，拳王果然名不虚传！ “洛襄……洛襄……” 刚才那声尖叫是方小灵发出的，现在她抿住了嘴巴，只有细微的声音从女孩颤抖的嘴唇中溢出，但凡是有点同情心的人，听到这女孩可怜的呻吟声一定都会心疼不已。可眼下，她的细语却全然淹没在响彻全场的呼声之中。 小白紧紧地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拳王杨志武站在场地中间，他也没有跟着众人一起欢呼。毕竟他的年龄和资历摆在那里，单是不得不来欺负一个无法还手的学生已经让他够烦心的了，要再陪这些年轻人一起瞎胡闹，他实在是拉不下脸来。 而且……这小子的皮肉真够硬的…… 拳王转动着自己的右手手腕。刚才那年轻人的傲气在他原本就烦躁的心情上又浇了一勺油，因此出手时不由自主地多用了些力气，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收不住了。这可不是他过去的拳场，对手也不是那种身经百战的拳手，只是一个学生，再加上腹部又是人类相对脆弱的一个位置…… 他当时暗叫一声“不好”，万一打出人命来，那可就不是说着玩的事情了。却没想到这一拳下去，他的手腕也震得发麻。之前柳永胜那样说他还不信，现在看来……难道这小子真的练过什么硬气功？ 算了，这一下应该就结束了吧？在皮里面全是内脏的肚子上吃我这么一拳，这小子估计今晚是没可能爬起来——唔？ 拳王的目光闪烁。洛襄的身体在地面上抽搐了一下，像僵尸一样站了起来。 那些嘈杂之声在几秒钟内迅速消失了，四十多双眼睛八十道视线一起射过来。洛襄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在新的寂静之中抬头看向满脸呆滞的柳永胜—— “你刚才说，要把我打到死为止，是吗？” 柳永胜一手拿着折刀，居然眨巴着眼睛没能给出一个回答。 洛襄也懒得理这家伙。他重新把目光投射到面前的拳王大叔身上。 “……那我们继续？”他走上前去，“再来。” 拳王看了他半晌，嘴角居然微微上翘，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小子……我倒是小瞧你了。” “打、打死他！”二楼的柳永胜这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发出尖利的叫喊，“打死他！快打死他！” 被他这么一带动，下面的小混混也跟着发出一阵阵呼喊。洛襄和拳王都有些不堪其扰，只见人影闪动，一个交错，洛襄的身体再一次飞了出去。 单方面的殴打开始了。 拳王虽然已经年近四十，早已经过了巅峰时期，但多年的职业生涯带给他的经验和技术是洛襄这么个不到二十的高中生绝然无法比拟的。柳永胜不许他还手，是对他那一拳穿墙的本事感到害怕，担心拳王应付不来。但即便让他放开了打，只怕也不是这位职业拳师的对手。 在这个中年人面前，他甚至连防守都做不到。但他“过硬”的身体素质却似乎激起了拳王的挑战心理，这男人一拳一拳击打在洛襄身体的薄弱处，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让他根本无法做出反应。 混混们当然都在为拳王叫好，但同时他们也在为洛襄的抗击打能力而心惊不已。杨小刀站在二楼楼梯口，紧张地掰扯着自己的手指。他也敬佩拳王，但他从小就酷爱武侠，眼看着洛襄这么个年轻的“武林高手”只能被动挨打，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洛襄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了，就像是上周从无名山上一跃而下时一样。不同的是，跳山的冲击力确实超过了他的身体承受能力，但由于缺乏后续伤害，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过来。而这一次不同，拳王的拳头当然要比跳山的冲击弱上许多，但一拳拳一次次打下来，他的身体被破防之后还来不及修复，下一次伤害就又会降临。如果这样继续下去的话…… 我会“死”。 洛襄做出这样的判断。 他能够感觉到，这具身体的“耐久度”正在不断下降，很快就会到达那条标记着“0”的终点线。 我是怎么了？ 身体再一次被巨力抛飞的一瞬间，洛襄在混沌一片中这样想着。 我不是本来就打算要去死的吗？之前一直没能找到合意的方法，现在有这么一位厉害的大叔帮忙，就这么死掉不是刚刚好吗？ 可是…… 他抬头看向小白和方小灵的身影，小白的双手紧紧地抓着铁栏杆，好好一双白皙的玉手此时居然青筋暴起。方小灵的口中正在默默地念叨着什么，一条条泪痕在她的脸颊上划过。 ……还不行，不能就这样死掉。 柳永胜那家伙说的话不能信。即便我死了，他也不见得会放过小白和小灵。 可那又怎么样？我想死就死了，为什么还要为她们考虑？她们对我而言很重要吗？ 在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他看到二层栏杆旁的小白转过身去。 “不要再打了……”小白的声音发颤，她的眼眶通红，显得目光狰狞十分，却隐藏着一丝软弱的哀求之意，“求你，让那个人停下，不要再打了……你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可柳永胜眼看着那上回让他丢脸的小子此刻成了拳王的沙袋，被打成了一只虾米，兴奋得都有些疯魔了。他手舞足蹈地给拳王叫着好，哪里顾得上小白的软语相求，一伸手把她推到一边。方小灵尖叫一声“不许你打她”，他更是冷哼一声，一个巴掌甩在小女孩的脸上，小灵痛呼一声跌倒在地。 他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仓库中的气氛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热烈了。还在不断喊叫着的，只有他和二层的小黑脸等寥寥几人。余下的人有些在交头接耳，有些沉默地看着拳王和洛襄的“战斗”。这些小年轻们总是以欺负别人为乐，崇尚强者，但他们也无法欣赏这种单纯的暴力。渐渐的，有些人开始对在拳王如此重击之下仍然能够一次次爬起来的洛襄涌起了一种敬佩与同情交织的复杂情绪，有些人回头看着二楼的两个女孩，也觉得一群大老爷们儿欺负女人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杨小刀突然一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后大步朝着柳永胜走过去。柳永胜还在兴头上，完全没有注意杨小刀的脸色不对。他亲热地一揽杨小刀的肩膀，指着下边嘿嘿笑着：“小刀你看，哎哟，这一拳真够劲儿！你还别说，那小子是真能撑！不过他撑得好啊！他越是这么撑下去，挨的揍也就越多，那么一来我就越高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胜哥！”杨小刀大声说道，“我……我觉得这样不对！” “啊？”柳永胜扭头看他，脸上还带着扭曲的笑容。 “咱、咱咱咱咱咱们……咱们拿人家里姐妹下手，这个、这个实在是太不讲江湖道义了！”杨小刀紧张得结结巴巴，却还是坚持着把自己的心里话吐了出来，“我们都是江湖中人，有什么事儿，要做得正大光明！不然一来对不起咱的良心，二来出去以后也会被同道耻笑！” 柳永胜眨巴着眼睛又看了他好一会儿，那笑容愈发怪异起来。 “小刀……”他说，“我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再跟我说一遍。” 杨小刀鼓足勇气：“我说我们江湖中人——” “江江江江你妈了个头啊江！”柳永胜一脚把他踹下了楼梯，“赶不上今年最后一批枪毙名单你心里不舒服是吧？啊？非得给我找点儿难堪，啊？” 杨小刀骨碌骨碌从二楼滚了下来，摔了个七荤八素。他的三个小弟高叫着“大哥”，赶紧跑下来察看他的情况。一层的混混们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就连拳王都抽空往这儿瞄了一眼。 不论是高声叫骂着的柳永胜，还是在场的其他人，好像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件小事——一柄银光闪闪的折刀，从柳永胜的手中掉落，从二楼栏杆的缝隙中滑了出来，在一声轻微的响动中砸到了仓库一楼的地面上。 洛襄抬起头来。 此时的拳王已经发现他这小子除了身体硬一些之外，根本没什么别的本事，肯定没经过什么系统的训练。他打得也有点上头了，正蓄势要挥出下一拳，却突然听得这学生口中冒出一句话： “喂，大叔，我看你也算是个磊落的汉子，所以先提醒你一下吧。” “……啊？”拳王一愣神。 “拜托，咬紧牙关，忍着点……可能会有点痛。” 在拳王想清楚这句话的意思之前，洛襄的拳头在拳王衣物的包裹之下陷入了他的胸膛之中。 没错，是“陷入”。 他不知道这位大叔断掉了几根肋骨，只知道当他把拳头拔出来的时候，拳王张了张嘴，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却只见一道血迹从他的嘴角流淌下来。洛襄退后一步，拳王的双膝跪倒在地，健壮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向着侧面栽倒下去。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场中没有任何人预料到这一幕的发生，甚至还有很多人没有看到全过程。 洛襄听到有人在嘀咕“怎么回事”，但他没有理会。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从拳王的身边绕了过去，没有走向楼梯，而是拖着脚步走向了柳永胜所在的栏杆正下方。 这时有人喊道： “他已经没力气了！你们看他走得哆哆嗦嗦的！都上啊！” 开始时只有一个人在喊，随后便有此起彼伏的叫骂声。那些混混们围拢过来，堵住了他面前的路。一些人还显得有点怯懦，但大部分人的眼中都闪动着火热的光。在他们看来，洛襄刚才挨打挨了那么久，这会儿早成了强弩之末，这么多人还怕压不住他一个？ 有些人看到了他打入拳王身体里的那一拳，虽然震撼，但这小子毕竟只有两只手而已，他还能打几下？更多的人则还没搞清状况，只是跟随着气氛叫嚷着，闹得沸反盈天。如果能把这个小子打倒，就相当于是给拳王报了仇，这可是个在帮派高层面前露脸的绝好机会。 洛襄在包围圈中停下。这些人说的也没错，他确实走得摇摇晃晃，因为这具身体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打！打呀！”柳永胜趴在栏杆上高喊，“打死他！打死他！谁先把他打趴下，我就给他发一千块钱！打得越狠钱越多！都给我打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知谁先伸出了拳头，四面八方数不清的拳脚打在了洛襄的身上。离得近的人施展不开，离得远的人只为了凑个热闹，偶尔从人堆里伸一下巴掌，软绵绵地打在他的身上。看起来洛襄已经被密密麻麻的人影所包围，但处在最中间的他低头挨着打，心里却没有半分波动。 ……真弱。 实在太弱了。 如果说拳王的拳头一击能给他一百点伤害，那么这些人的拳头连他身体的防御都破不了，偶尔有一两拳砸得重的，才能让他头顶飘出“-1”的字样。 可不幸的是，他的恢复能力是每秒八十点。 他不会受伤，也不受体力的限制。就像是网络游戏中的一个角色一样，哪怕被打得只剩一丝血，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自动恢复成满血状态。 毕竟，他只是一具尸体。 洛襄已经被淹没在人群之中。柳永胜满意地看着这混乱的一幕，咧开嘴笑出声来。 他的计策果然成功了。虽然拳王不知怎么吃了这小子一拳倒地，但现在也没关系了，看这小子已经被打了个半死不活，接下来只要让下面的小弟们处理就好。他一边笑吟吟地俯视着下方，一边对小黑脸说道： “去，找几个人把杨先生抬上车送到市立医——” 一个人影如风一般从他和小黑脸的头上飞过，砸碎了二楼办公室的窗户摔进屋里。 柳永胜呆滞地回头看着那个小弟，半晌才从口中吐出一个“院”字。 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人影也伴随着惨叫声飞了起来，一个砸在了二楼栏杆上，一个则飞上了仓库的天花板，然后在空中哇哇乱叫着掉了下来，摔进了人堆里。 洛襄的战斗方式简单得很，他抿着嘴唇，漠然地向前行进着，一手一个，谁挡在他前面他就抓着谁的衣服丢出去。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人，只是为了清出一条道路。这变故来得太快，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上一秒才砸了这小子一拳，下一秒不知为何就已经飞到了天上。洛襄的速度越来越快，一时间仓库里面人影四处乱飞，惨叫一片，比刚才四十多号人群殴更要混乱。 数秒钟的工夫，四十多号人已经飞了一半。终于有人搞明白了情况，哭叫起来：“这小子是超级赛亚人吧？怎么越揍越厉害了！” 顷刻之间，挡在他面前的人已经作鸟兽散。余下的人们分散在两旁，两股战战，再也没有一个敢上前拦阻。洛襄不打算给他们惊讶的时间。他身体的僵硬感已经完全消除，在一层轻轻一蹬，两手便扒住了二层平台。这过去对他来说难如登天的动作，如今做来却是小菜一碟。柳永胜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跳过栏杆，直到他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才发出一声难听的刺耳尖叫。 “大、大胜哥！” 小黑脸倒是反应迅速，忠心护主，一个箭步就跳了过来。洛襄伸手揪住了他的衣领，使劲往门口一丢。小黑脸在惨呼之中从二楼一直飞到了仓库门口，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砸在铁门上，然后滑落在地，昏死过去。 “我说什么来着……”杨小刀咬着牙，“我说什么来着！我早说了吧，他是少林出来的高手，不发飙还好，一旦惹急了……你们就看看当年拦萧峰的那些人是个什么下场吧！” 三个小弟齐齐点头。 二楼上，跟在小黑脸身边的两个小弟一见洛襄的视线看过来，齐刷刷举起了双手。其中一个全身抖得跟筛子一样，说话都变成了海豚音—— “兄弟……哦不，大哥！我我我我我们可没动你家姐姐妹妹，我就光推了她两把，真的啥都没干哈！我求求求求求求哎哎哎哟——” 在他把话说完之前，洛襄一手一个给他们提了起来，随手丢到了楼下的人堆里。 小白的手柔软而温暖，方小灵的也一样。洛襄生怕自己用不好力伤到了她们，便只是轻轻托着她们的身体把她们揽了起来。他看着方小灵的面颊，有些心疼地问道：“还痛吗？” “慢死了……”方小灵说着，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哭泣，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都怨你！真是慢死了！” 洛襄耸了耸肩。 “别急，这就让你出气。” 他转身看向柳永胜。这男人正顺着墙根想要逃跑，一回头跟洛襄对上了视线，又发出一声恐惧的嚎叫，刚才的威风早已消失不见，他蜷缩着身体靠在墙根儿，吓得鼻涕都流了出来。如果说上一次洛襄一拳穿墙还不够有震慑力的话，这回二十多号人的飞天奇景绝对要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了。别的不说，有好几个人现在就在二楼栏杆上挂着呢。看到了拳王和小黑脸的惨状，他这个始作俑者会是什么下场，只怕连想象一下都要打上马赛克了。 洛襄只是轻轻蹲到他身前，说道： “上回我是不是说过，如果下次你再给我找事，我就要让你知道一下社会的残酷，嗯？” “大哥……”柳永胜涕泗横流，用两手挡在脸前，毫无骨气地哀求着，“大哥饶命……大哥你饶了我吧！我给你磕头，我给你认错，我给你钱，俞海瑶我也不要了！统统给你！大哥……大哥我求求你……求求你……” 洛襄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 “你说的那些我都不要。我现在只想掰断你的手脚，或者捏碎你的骨头。” 他的声音很小，但却非常认真。 “大哥！哦不，爷爷！”柳永胜双膝跪地，居然真的在他面前磕起头来，“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他磕了几个响头，又觉不够，瞪大了眼睛对着面前17岁的少年，拼命往自己脸上抽着耳光。 “我不是人！我是个垃圾！我是个废物！我是您孙子！” 坐在楼梯口的杨小刀低落地别开了视线。 洛襄厌恶地看着他，疲惫地摇了摇头。 “打你这种人，简直脏了我的手。” 于是洛襄站起身来，从口袋中摸出钱包，把两张百元大钞丢在这男人的身上。 “拿去……”他说，“上回我说过的，只是借用，回头一定还你。现在在经济上，我是不欠你什么了。也不知道这点钱当医药费够不够呢。” 医药费？ 不等柳永胜想清楚，忽然被人一脚踩在了脸上。方小灵一下接着一下狠狠地踢踹着他的身体，让柳永胜发出一声声惨叫。可他别说反抗了，连手都不敢抬起，因为洛襄就在方小灵身后阴森地盯着他。只要他稍有逆反之意，只怕这条小命就要跟这个世界说声拜拜了。 洛襄和小白对视一眼，看来小白并不打算阻止方小灵。于是他转过身去，倚靠在栏杆上望着下面一群完全处于静止状态的年轻人们。这帮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呆了，居然连一个敢出声的都没有，也没有人跑去打开大门逃跑。洛襄俯视着他们，他们也一个个抬起脸来对着洛襄。 柳永胜的哀嚎仍在持续。在这样的背景音之下，洛襄冷漠地扫视着下面的人影，轻声开口—— “看个屁，都傻了？还不赶紧叫救护车去啊？” 第三十九节 给你一个理由活下去 两个星期的时间过得飞快，一晃眼就到了12月25日。洛襄一直有些担心，体育馆那边的事件会不会给他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但两周下来，既没有警察来造访过他的家，也没有其他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找麻烦。 一切好像都在渐渐归于平静。 他没有再在学校门口看见过柳永胜，想来在那天晚上过后，他再不会有勇气出现在洛襄面前了。没有人接送，俞海瑶每天放学都要背着书包一个人离开，可她看上去反而很开心。 当然，这和洛襄并没有任何关系。 那位货车司机按照洛襄的要求，把陆芸芸小姑娘送到了医院去做了一番检查。虽然洛襄在危机一瞬把她护在了怀里，但还是不能确定她是否毫发无损。所幸，检查结果表明陆芸芸一切安好，只是洛襄杞人忧天了。 陆薇薇也不过是个高中女孩，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被吓得六神无主，只顾着确保自己妹妹的安危，而完全忘记了跟“恩人”道谢。直到拿到陆芸芸的检查结果之后，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才总算想起洛襄的存在。 仔细想想，当时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洛襄挺身而出，那已经不能仅用“救命之恩”一词简单地概括了。要知道洛襄为了护住陆芸芸，他自己可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撞，飞出去好几米远呢。 洛襄本人当然对此毫不在乎，但陆薇薇不知道啊。无法言表的感激之心让洛襄在她心里的形象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闪闪发光的英雄。两个星期中她每天都要纠缠洛襄一会儿，要求他一定要到她家里去吃顿饭，接受陆家全家人的感谢。洛襄不断推拒，但陆薇薇这女孩偏偏在这件事上固执得很，扬言“一定要把洛襄带回家里去让爸妈看看”，惊人之语轰动全班，搞得洛襄不厌其烦。 怎么办……我吃了东西会变成粪袋的啊…… 不过她还算做了一件好事，帮洛襄捡走了他当时丢在公交车站的几个大小袋子。除了已经被那两个女孩穿在身上的新衣服之外，余下四五百元的东西可都在那些塑料袋里装着呢。按着洛襄的意思，我护了你家小妹一下，你也帮我找回了丢掉的东西，咱们就两不相欠了吧。可陆薇薇死活就是不同意。 转眼间便到了圣诞节。洛襄并没有过洋节的习惯，但方小灵这个丫头却吵吵闹闹的非要洛襄送她礼物。洛襄嘴上说着不行，毫不松口，但真到了这一天，还是给两个女孩一人买了一双厚厚的棉拖鞋。 一黑一白，都是可爱的兔子造型。方小灵撇着嘴说它们实在难看得要死，却一转眼就把它套在脚上，蹦蹦跳跳的显得开心极了。 那天晚上，洛襄一个人坐在自家屋顶。冷风毫不留情地吹打在他的身上，但他并不在意。已经近一个月了，他的身体一直都是这般僵冷。不论在室内室外都是一样，只有和人身体接触的时候，才能够感受到一点温暖。 身后的楼梯上传来动静，这种规律而绵软的脚步声，是小白。 “这上面很冷。”洛襄说。 小白站到了他的身后，她的发丝在空中飞扬。 “我不介意。人界的衣物保暖很不错……这双鞋子也是。”她微微一笑，“我们都快要没钱可用了，你居然还有闲心置办这些？” 洛襄没有回答。他有点后悔那天为什么非要硬气一番把那两百块还给柳永胜了，别说不给，就是再从他身上搜出几百来，那混蛋也不敢吱声啊。现在倒好，手上的资金就只剩下不到一百，撑不撑得完下星期都是个问题。 “……你卖了一些书本？”小白轻声问道。 “一些废品而已。”洛襄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一些教材和旧书，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卖了，还能省点儿地方。放心好了，下周起我会想办法弄点钱来。虽说我还没到年龄，但有这么把子力气，应该还是会有人要的。再说我又不用休息，干一通宵都没问题。” “你……” “小白，这真奇怪。”洛襄说道，“明明月初的时候，我还每天都在琢磨要怎么样才能快点死掉再入轮回。可到现在，我却好像把这些事给忘了个干干净净。一天到晚为了些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事情瞎担心，根本没工夫再想‘去死’这件事。明明当尸体的生活比以前做人还要不方便，我却觉得已经习惯下来了……这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 小白望着他的背影，等待着寒风平息下去。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忽然轻笑一声—— “没什么不对的。过去的你虽然拥有着正常人的身体，却活得很孤独，所以才会有寻死的念头吧？” “孤独？”洛襄想了一下，摇头说道，“不，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孤独过，甚至都不知道‘孤独’到底意味着什么。我看到同学在空间里发的那些话，他们所说的那些孤独时刻，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那不一样，洛襄。孤独与否并非取决于身边是否有人，其根源在于，有没有与他人接触交流的愿望。没有愿望的人不会感到孤独，得到满足的人也不会，只有在内心渴盼他人的情感无法达成的时候，人才会产生这种孤身一人的感觉。” 洛襄皱着眉头想了半天。 “……什么意思？” “哎呀笨死了！我来教你！” 身后再度传来脚步声，这一次是踢踢踏踏的。洛襄和小白一同回过头去，方小灵的脑袋从楼梯那边现了出来。 “听你们说了半天悄悄话，还以为你们要把我甩下趁机表白呢！” 她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在洛襄的脑袋上抽了一巴掌，倒把自己疼得呲牙咧嘴。 “听好了！”她叉着腰坐到了洛襄身边，“小白的意思是说，你过去就是块儿死木头，明明心里很想跟别人说话，想要得到别人的关照，却拉不下脸来跟人相处！你独来独往表现得好像很酷的样子，实际上心里早已经饥渴难耐了！可是你的老师让你丢脸，你同学跟你关系一般，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的家里人也不跟你联系。没有任何人对你有所期待，所以你的心里很难过，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你才决定去死，明白了吗？” “呃？”洛襄的面部肌肉抽搐起来。 “但是现在不同了！”方小灵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发出硬邦邦的响动，“有我和小白陪着你，我们都希望你能够活下去！所以呢，你就要好好地为了我们活着！为我们当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以一个奴隶的身份好好伺候我们，要把我们当祖宗一样供着，全心全意地为我们服务！听懂了吗？” “……前边说得还挺感人后面就完全变味了吧？”洛襄做出这样的评价。 “而且我没说希望他活着，我比较希望他去死诶——好了好了好了你别那么瞪着我，我希望他活，我希望他活总好了吧？” 在方小灵无言的威慑之下，小白毫无原则地投降了。 “对喽，就是这样！”方小灵靠在洛襄身边，“你看，我们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自己不努力可不行哦。虽然当一具尸体是有点难看啦，但好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嘛。而且你如果实在不喜欢，大不了我陪你去找找，说不定也有变回来的希望呢——呃，你可不要抱太大期待哦。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方小灵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前言不搭后语，听得洛襄头昏脑涨。他和小白对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无奈的意味。 但不知为何，他的嘴角勾出了一丝弧度。 这一天是2011年11月25日，洛襄生命中的第17个圣诞节。他变成了一具尸体，却好像收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份圣诞礼物。 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这天夜间，方小灵已经入睡。洛襄帮着小白套好了厚实的棉被，离开后经过方小灵的房间时，却发现她把自己的被子蹬到了床下面。他犹豫了一会儿，自觉问心无愧，推门进去给她把被子一直盖到脖颈。 方小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洛襄，便细声嘀咕起来： “洛襄……我从一本书上看到了个新名字，好像很不错，可以给你用哦……” “哦，说来听听？” 方小灵深吸一口气—— “洛-雷狄安-卡特-莫特雷-邪-倾城-墨瑞本-武灵-伊文思-冰晶-霍利克-紫银-风尘-卡利亚-克尔苏-安德里克-林-轩辕-幻羽-殇-休-杰斯曼-布罗德-基鲁……” 为了打断她的话，洛襄以要将她闷死一般的气势蒙上了她的脑袋。 第四十节 不穿衣服的灵魂 圣诞节之后又过了五天，明天就是元旦节了。洛家三人组在这天晚上来到了光明广场。和极少出门兴奋不已的方小灵不同，洛襄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蒙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听着路边摊上用大喇叭循环播放的声音，“两块钱买不了吃亏，两块钱买不了上当”，他不禁在心里恶毒地加上了一句：“两块钱啥都买不了，你个穷逼！” 他快要被钱的事情逼疯了。 这两天他托冯叔帮他找了一份送外卖的工作，是市立医院北门旁的一家家常菜馆。按理说他还没成年，但既然有关系在，老板也就接纳了他。这才刚到2012年，后来的几家外卖平台都还没干起来，订外卖的人不多，而且主要靠电话订餐。 洛襄的长处就在于这两条比正常人要快得多而且又不知疲倦的腿，不需要骑电动车就能完成任务。饶是如此，送一份饭才五毛钱，他从放学干到将近十点下班，最多也不过有二十块的进账，才勉强管够两个女孩一天的饮食，周六周日好些，但也好得有限。 马上也该到交下个月水电燃气费的时候了，洛襄开始认真考虑起绑架电业公司老板的计划来。 天寒地冻丝毫不影响广场舞大妈们的热情，偌大一个广场光舞团就有十几个，行人们就在她们中间的道路上来来往往，左右两边的音乐一起轰着他们的耳膜—— “太阳出来我爬山坡，爬到了山顶我想唱歌……葡萄成熟还早的很呐，现在上来干什么？” 明明离情人节还有足足一个多月，喷泉水池边上却不知为何站着一个卖花的小女孩。看她裹得比洛襄还厚实，羽绒服棉帽棉裤棉靴手套一样不缺，从头到脚都是崭新的一套，怎么看怎么像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她既不叫卖也不求人，就只是静静地守在两个花筐子旁边，安静得像个洋娃娃。 广场大屏幕上放着胡歌的《天外飞仙》。三人众百无聊赖地在草地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方小灵嘟哝起来：“早知道就在家里待着了，你们这儿的广场一点儿都不好玩，一群老太太跳舞有啥好看的？还不如我们那儿呢……” 一位不到四十岁的“老太太”刚好经过，听到这话使劲儿白了方小灵一眼。 “你们那儿都有什么好玩的？”洛襄随口问道。 方小灵很少说起她家乡的事，洛襄还真是有点儿好奇。 “我们那儿呀……”方小灵眯起眼睛，带着得意的笑容讲述着，“我的族人全部都是灵咒师，一到祭典，大家就会一起跑到广场上，点起篝火，杀猪宰羊，然后把骨头剔下来。操纵动物尸鬼可跟操纵人的不一样，那些想比赛的年轻人就会控制着骨架钻火圈、跳火绳……最后所有的骨架排成一列进入篝火堆，大家一边吃肉一边送它们升天，期望它们上天言好事，保佑我们来年风调雨顺，万事平安。” “你确定是言好事？”洛襄目瞪口呆，“它们要是在天有灵，不得日穿你们的先人板板！” 方小灵打了他一下，洛襄口中犹自嘀咕：“你们那叫广场啊？屠宰场都没你们这么玩儿的。” “对了。”方小灵突然说道，“你之前不是一直说你感觉很冷吗？” “嗯……不管在暖气房还是在外边都是一样的冷，所以我穿多穿少基本上没什么区别。现在我都已经习惯了。” “那你还穿外衣干嘛？” “你傻啊？”洛襄瞪了她一眼，“大冬天的我穿个背心裤衩子不得让人当成神经病啊？” “那有什么？”方小灵叫了起来，“我没买羽绒服之前不也天天穿裙子吗？” “你的精神问题不需要靠衣服来衬托。” 方小灵又打了他一下，接着说道：“我刚刚才想明白你这可能是什么问题。来，把手给我。” 她这么说着，却主动握住了洛襄的双手。霎时间一股暖流从他们皮肤接触的地方传遍了洛襄全身，令他舒泰不已。可惜好景不长，仅仅过去几秒钟，小丫头就把手收了回去。洛襄顿时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他一边在默念“我不是萝莉控”，一边等待着她的解释。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暖和？”方小灵问道。 洛襄傻乎乎地点着头。 “果然如此……”方小灵煞有介事地说道，“这种寒冷并不是你身体的感觉，而是灵魂上的。” “灵魂上的？” “简单来说，虽然那天晚上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我把你的灵魂召回了身体，但这并不意味着你的灵魂和身体重新融合了。你只是能够控制它，却并没有回到原来作为人类时的那种状态。” 洛襄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才问道： “你确定你刚才的前缀是‘简单来说’？” “白痴！”方小灵骂了他一句，随后叹了口气，“打个比方吧。我们普通人的身体呢，就像是一件外套，把灵魂包裹在其中，可以保证灵魂不受到阴风邪气的侵害。而你不同，你的灵魂现在是暴露在外的，就相当于有人用胶带把外套缠在你身上了一样，所以你的意识一动，身体也可以跟着行动，但它对你却没有任何保护作用。” 洛襄愣愣地接上话：“换句话说，我的灵魂现在就是把外套黏在后背上裸奔……靠，这比一般裸奔的方法还要变态……” “总结得不错！”方小灵笑得前仰后合，“你要是遇到个有通灵眼的姑娘，非得一巴掌扇你脸上不可！” 洛襄下意识提了提裤子，然后才想起这样根本没什么卵用。您说说这可怎么办，洛襄也没招谁没惹谁的，突然就变成一个暴露狂了，而且还是一个灵魂上的暴露狂…… “诶，小白姐呢？”方小灵突然问道。 两人四下转着头。刚才小白还跟他们一起坐在长椅上，一眨眼的工夫却已经不见人影了。 此时，在洛襄和方小灵的视野之外，小白走到了喷泉旁那卖花的小女孩身边。小女孩斜眼瞅着她，她却只是笑盈盈地蹲下身来，在小女孩的筐子里挑了半天，最后选定了一支鲜艳欲滴的玫瑰。 “帮我包起来。”她说。 “一支十元钱哦。”小女孩翻了个白眼，“包装费两块。” “拜托便宜点嘛。” “你想让我便宜多少？” “免费。”小白不假思索地说，“快点，包起来！茎上还有刺呢！” “……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小女孩瞪了她半天，最后却还是服软了一般，慢吞吞地动起手来。小白蹲在她面前，等待着身旁的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地走过去之后，忽然问道： “你是牛马组的，对吧？” 第四十一节 送盒饭的受害者 这句话看似问得没头没尾，但那小女孩却没有什么异样的表现。她撇着嘴巴继续用包装纸把小白挑中的那支玫瑰缠起来，过了好半天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小白微微一笑：“我是无常组的……” “我知道，接待白组5438号嘛。”女孩幽幽地说，“最近你可算出名了。” “我？”小白不明所以地眨巴着眼睛，“出名了？” “是哦……”女孩白了她一眼，“十年的优秀员工，白大人在年会上重点表扬的对象，现在竟然赖在人界不回去了。就这，白大人一边嘴上骂你不懂事，一边还到处疏通关系免得你受罚。唉……相比之下我们牛马组就跟后妈养的一样，天天东奔西跑还没有出差补贴。以前还好，拿铁链子往人脖子上一套就栓走了，自从鬼王大人搞出那劳什子《微笑服务评分规范》，我们勾个魂儿就跟伺候亲爷爷似的。‘亲您饿了吗’、‘亲您累了吗’、‘亲您别看了您那肠子都盘到脑袋顶上去了抢救不回来了’……” 小白没有理会这女孩的俏皮话，她低下头去拨弄着筐子里剩余的玫瑰，显得忧心忡忡。 “白大人……” “我劝你还是别瞎操心了。你们家白大人那德性谁不知道？反正我们牛马组是不敢招惹，整个森罗府会计较这事儿的也就只有地藏组了，他们最重规矩。不过地藏组那边这两天也出了事，八成是没空管你们喽。” “地藏组不是负责森罗地狱的吗？”小白姣好的双眉皱起，“他们那边能出什么事？” “谁知道呢？好像是谛听组有个年轻的娃娃跟罪囚私奔了。你说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成天就会乱搞些幺蛾子，左一个渎职右一个私奔的……你还好，摊上白大人这么个护短的领导。谛听组那孩子就惨了，回头要是被抓回去，五百年的剥皮刑只怕是免不了喽……” 这女孩说话老气横秋的，但小白并不以为杵。长期出差人界的勾魂使者都会像她一样，自己捏一具身体。表面上看起来是个卖花的小女孩，里面装的灵魂可能几百年前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杀猪汉。 这一句话不知要摧毁多少纯洁小男生们的梦想…… 小白愁眉紧锁，左思右想，内心却是一团乱麻。她叹了口气，问道： “你这趟又是为了勾什么人的魂魄？” 女孩打了个哈欠：“别提了，有个孙子中了五块钱彩票脑溢血了。好了，你的花，拿上快滚，别打扰老子做生意。老子一晚上还没赚够一盒红塔山的钱呢。” “小白！” 洛襄和方小灵从喷泉的另一边跑过来。小白赶紧抹去原本不安的神色，展露笑颜。她迎上两人，趁着他们还来不及责怪自己，亮出手中的玫瑰花给他们看： “那小妹妹送给我的。” 卖花的小姑娘听了这话，以极度恶毒的眼神瞪着她的背影。 “那怎么行？”洛襄赶紧掏出钱包，“大家都不容易，你就别欺负人家了。来，小妹妹，拿着。” 他往小女孩手里塞了五块钱。小女孩撇了撇嘴，趁着小白再一次经过，偷偷对她说道： “你跟这男人真抠门儿，老子一支花十块钱呢！” 小白一脚踹在她屁股上，伸手把那五块钱抢了回来。 …… 按理说元旦节应该有三天假期，但因为供暖事件结束后许多学生仍在一直逃避晚自习，班主任徐蕊终于发了飙，要求所有人在二号三号两天必须到校上自习。大家都是高三的学生了，虽然叫苦连天，但也没人敢违抗老班的命令，不然放假回来少不了要挂几天牌子。 仅有的一天假期中，洛襄一边对着各科老师发下的三十多张试卷犯难，一边继续进行他的打工大业。方小灵的灵咒增强了他身体的大多数能力，唯独对智力全无影响。也难怪，其它的尸鬼都没有自我意识，就像是植物人一样，要智商何用？一个脑袋比爱因斯坦还聪明的植物人就可以自己下床尿尿了吗？ 按照方小灵的说法，灵咒师和尸鬼的关系就像是司机和车一样。因为司机自己跑不快，所以才要倚赖车。但你哪怕是辆兰博基尼，也必须听司机方向盘的控制，不能自己跑着跑着突然打开前车盖说“兄弟你走错了，这条路应该往左”。 闪电麦昆都没敢这么玩儿过。 下午一点钟，洛襄来到了体育馆北门对面的一家茶社，这是他打工数天来送得最远的一趟外卖。他没去过外地，也不知道别的地方的茶社是什么样，但兰陵这边的茶社他是清楚的，一楼空空荡荡的，二楼则是各种乌烟瘴气的棋牌麻将包间。这一家当然也不是例外。 “博学茶社”。 黑色牌匾上印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洛襄提着四份盒饭走进去，发现这茶社里面的装饰倒也确实符合这个名字，木板墙壁上印着的都是洛襄熟悉的古诗文，一入眼便是—— “孔子东游，见两小儿便日……”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蕴含着丰富的元素，将大贤与大恶完美融于其中，极具震撼效果。 戴着眼镜的胖老板正在对着电脑玩连连看，眼见有人进来，也只是随意招呼了一句“欢迎光临”。洛襄看了一眼盒饭标签上的备注，写的是“207”，应该是在楼上。他走上楼梯左右张望了一下，面前是206号，那么207就在…… 他刚要转身，一个女人猛地开门撞进了他的怀里。 “雪琳！”一个男声从屋里传出。 洛襄一只手向上高举，摆出乡秀树变身般的姿势。他没别的办法，只能这样自证清白。不认识乡秀树的可以想象一下董存瑞是怎么炸碉堡的。别问他为什么不把另一只手也举起来——拎着盒饭呢，土豆丝茄子浴可不是什么健康的养生方式。 这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当然事实证明他纯属多虑。他全副身家都不一定有这女人的指甲油值钱。女子迅速离开他身边，不仅没有责怪他，还小声嘟哝了一句“对不起”。洛襄赶紧摇摇头，提着手中的塑料袋问道：“盒饭四份，谁订的？” “你怎么走路的？”屋里一个青年人满脸怒容地走出来指着他喝骂，“脑袋后面不长眼睛啊？” “呃，是不长……” 那青年压根不理他，赶紧转过脸去对那女人大献殷勤：“雪琳，你没事儿吧？他没伤着你吧？你哪儿疼你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 喂，我才是受害者啊…… 不过他看到了屋子里的一堆啤酒瓶，这男人身上也是酒气熏天，便撇了撇嘴把抱怨咽回了肚子里。跟酒鬼浪费时间绝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洛襄的父亲过去就酷爱喝酒，经常在半夜醉醺醺地回家，有一次母亲不让他进家门，他就在门外跟那棵石榴树聊了一宿，那叫一个情投意合，天亮的时候他已经在一众早点小贩的见证下成功地和石榴树拜了天地，马上就该入洞房了，却被急赤白脸地冲出来的母亲棒打鸳鸯给搅合了。 “那啥……”他拍了一下手中的塑料袋，“四份盒饭总共四十七块钱，你们谁给结下账呗？” 第四十二节 空中飞人大酬宾 那女人约摸二十五六，穿着银色的骑行服。明明已是冬日，她的衣装却毫不臃肿，反倒颇显单薄。脑后的长发自颈部扎起，成为一束直达腰际的细长马尾。现在她满面怒容地站在一边，那从屋里走出来的男人大着舌头嬉皮笑脸地凑近她，女人却又后退了两步和男人拉开距离—— “你给我滚远一点！” “雪琳！”男人腻着嗓子叫唤了一声，让洛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别这么不给面儿行不行？里面这几位都是我的好兄弟，你别让我们难堪嘛。就留下陪我们聊一会儿，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郭鸿！”女人厌恶地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没那么近，你不要叫得这么亲昵！我很讨厌！另外我不是来陪你见你这些狐朋狗友的，是你说要给我介绍学生我才来的，你骗我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这时屋里有个同样喝得满面红光的男人笑道：“弟妹，这是说的哪儿话？我们几个给你当学生不行吗？” “我只招女学生！虽说你们一个个都娘们儿唧唧的也勉强符合条件，只要你们当场自宫，让我收下你们也不是不行！”女人嘴毒得很，“还有，谁要再敢叫我一声‘弟妹’，我就撕烂他的狗嘴！” “雪琳……”屋外的男人没脸没皮地继续凑近，见女人面色不善，才赶紧改了口，“好好好，不叫不叫。游小姐，这总可以了吧？” “哼！” 女人转身就要离开，经过洛襄身边，却微微皱了皱鼻子。 “……什么味道？” “嗯？”洛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指着塑料袋数道，“一份酸辣土豆丝，一份肉末茄子，一份包菜回锅肉，一份啤酒鸭。您问的是哪一份的味道？” 女人狐疑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还有些无法释然，但终究还是撂下一句“他们点的快餐，找他们要钱吧”，然后款款走下楼梯。那醉酒男人一边叫着“游小姐”，一边跌跌撞撞想要追上去。洛襄连忙拦在他身前： “老兄，麻烦先把账结一下吧，我也急着走啊。” “滚开！” 男人骂骂咧咧地从他身边挤了过去。 洛襄咂巴了一下嘴，眼看屋里还剩下三个人，找他们应该也是一样的。于是他走进屋子，把那四份盒饭放在麻将桌上，好声好气地说道： “几位，你们这里谁负责付账啊？” 那几个男人个个面前都摆着成堆的空酒瓶，眼神迷离，不知是喝多了故意无视他还是压根没听到他的话，三人大刺刺地把脚翘在桌子上，结结巴巴地自己聊自己的，谁都没有半分掏钱的意思。 “那女的到底是什么来头？架子倒不小……” “听说是在北龙头那边开班当老师的，具体教什么不知道，只收女孩，估计是教舞蹈的吧。好像小的时候她家里人就跟老八家里订了娃娃亲，但是现在都是自由恋爱了，上一辈的事儿还有谁理？反正这姑娘看不上老八，老八追了她好久都没追上呢……” “嗨！要我说，费那熊事干嘛，找机会给她下点儿药，一推二就不就结了嘛。” “你瞅瞅你那邪恶的思想。你那叫光屁股打狼——胆大不要脸！” 两个人隔着桌子聊着下流的话题，坐在中间的那个人却看着手机嘿嘿地笑。 “老五你呲着个大牙笑得跟吃屁了似的干嘛呢？下的什么电影也给我看看。” “嘿！”那人拿着手机边笑边说，“你们看看这个视频，上周末的事儿，在体育馆里面一个仓库拍的。四十多个人围殴一个，结果竟然没打过！你看看，就这个小个子，挨了半天揍，最后一发威，一手一个扔飞了二十多号人！” 桌两旁的男人都把脑袋凑过去，三个人围成一堆哈哈大笑起来。 “这假的吧？挨了那么半天拳头，不得把他骨头都劈成柴禾了！” “还有最后这么多人被他扔飞这一段，这一看就是吊线了，要不然就是用特效拍的。你看他那个细胳膊细腿，哪可能有那么大劲儿？不信你找他过来我试试，他要能把我扔飞了，飞一次我给他一百块钱！” “老大你这不难为人吗？你看看这个视频，用手机拍的，脸这么模糊我上哪给你找人去？” “喂，三位大哥！别聊了，我回去还有活儿呢！” 洛襄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使劲拍了拍巴掌把三人的视线吸引过来，指着桌子上的盒饭说道：“四十七块钱，各位谁得闲麻烦把账付一下，大家都很忙的，算我求求你们了好不好？” 三个男人对视了一眼，被称作“老大”的男子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洛襄的嗅觉被方小灵的灵咒弄得灵敏过了头，这酒臭味熏得他心烦意乱。 “四十七？你多算了吧？怎么这么贵啊！” “四份菜四份米饭总共四十三块，包装费四块，配送费五毛。老板说只收四十七就行。”洛襄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三人又对视一眼，一个戴着金链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清点了一下：“我这就二十块零的，剩下的都是一百的。” “没关系。”洛襄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纸钞，“老板给我准备了零钱，我找得开。” 那金链男掏出一张红票子，洛襄则数出五十三块递给他，没想到这男人却又把手缩了回去，把那五十三块甩到桌子上：“你这个五十的怎么这么软？你可别是假钱吧！你别以为我喝多了我就认不出来真假了哈！你给我换一张！” “呃……我就只有这一张……”洛襄依旧好声好气，“要么这样，我还有些五块十块的，也能凑起来，您看……” “不行不行我不要那么零的！我酒喝多了，数不清！”男人从地上摸起一支酒瓶，把里面剩下的两口啤酒咕嘟咕嘟喝光，用空酒瓶指着洛襄说道，“要么这样，你先把饭放下，回去跟你们老板说，钱先欠着，让他记账上，下回我们去的时候再补！” 洛襄看出来了，这几个人估计平时就不是什么好角色，打小就喜欢用放大镜烧蚂蚁的那种，这会儿趁着酒醉故意找茬呢。欺软怕硬是这种人的强项，要不然他们怎么会跟一个送外卖的打工仔过不去，咋不对着窗户旁边那盆仙人掌踢上一脚呢？ 洛襄把拳头紧紧攥起，然后放下。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这手机是老板娘借他的一部诺基亚板砖，用作送餐联系的，被叫免费。手机上的时间已经走到了“13:58”，也就是说他已经在这里磨了十五分钟了。 以他的速度，十五分钟够他来回跑五趟的。 忍一忍。他对自己说。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至少忍到两点，要是这帮家伙到两点还不给钱，就剁他丫的！ “几位大哥，你们就别难为我了。大家出来干点儿活都不容易，您几位就当是可怜可怜我啰。” “哼！”那个老五见他说软话，冷笑一声把盒饭拿了过去，眉头一皱，“怎么都凉了！” 洛襄耸肩：“能不凉吗？做好我送来还是热乎的，这大冬天的，快有二十分钟过去了，不凉还闹鬼了呢！您要再搁上一星期它都能长毛您信不信！” 那个“老大”一拍桌子：“你这是什么服务态度！” “行了行了，老大，消消火，咱跟一送盒饭的野孩子生什么气啊？”先前那金链男说着，从钱包里掏出二十块钱丢在地上，“行了，我们也不讹你，你把你这五十块钱拿走吧。这饭菜都凉了，我们也不计较，二十块钱你拿回去，就当是赚个回头客！走吧！” “哼！”老大白了洛襄一眼，“也就我们老四好说话。小子，算你走运，早些年老子脾气不好，就你这样的，老子以啤酒瓶子就砸你脑袋上了！拿了钱赶紧滚蛋，别搁这晃悠来晃悠去的招人心烦！” 洛襄看了眼地上掉的那张二十元的纸钞，小心翼翼地把它捡起来。几个男人相互对视一眼，以为这小子已经服了软，一同嘿嘿笑了起来。洛襄在这笑声中把钞票放在桌上，又掏出诺基亚看了一眼时间，当那显示屏上的数字从“13：59”跳到“20：00”的时候，他扬了扬眉毛，回身把门关上，插上了插销。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我还是个老老实实认真听话的好孩子，自从一个月前那件事以后，好像总有人喜欢来找我的茬。两次是混混，一次是小偷团伙，一次被车撞，一次被四十多号人围着打，我都忍不住想问问是不是那家伙的灵咒还自带嘲讽属性……不过也没办法，以前我是个规规矩矩的学生，自然遇不到这样的鸟事。现在生活的圈子发生了变化，有些新挑战也在所难免，对不对？” 洛襄小声自言自语着。桌子那边的三个人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三人均是一脸迷惑，脸上的表情写着——“这小子什么毛病？” “我给过你们机会。”洛襄说道，他的声音提高了些，“算你们不走运，这一个月以来，我已经对力量把握得不错了。不过在动手之前，我还是愿意最后给你们一条路走。现在给我道歉，给钱，我可以当作这事情没发生过。就像我刚才说的，大家出来干点儿活都不容易，没必要为了一点小事把救护车叫来，是吧？” 那老大“噗嗤”笑出了声：“小子你脑袋有毛病吧！看在你挺会逗乐子的份儿上，爷爷再赏你五块钱！我可跟你说，你再不滚蛋，老子就能在你身上戳几个血窟窿，到时候你跪下叫爷爷都没用！” “……那就是没得谈了？” 作为尸体，洛襄不需要呼吸，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 “刚才是哪位说，我要能把他扔飞，飞一次给一百块的来着？” 他握起双拳，砸在了麻将桌的边缘上。偌大一张桌子登时碎裂塌陷下去，麻将牌“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那三人脸上的笑意还未消去，此时便和见鬼一般瞠目结舌的表情混在一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洛襄把手摊开： “来……今天就算是开业大酬宾吧。” 第四十三节 你不会是送外卖的吧 洛襄走下楼梯的时候，腰包里揣着的钱多了一百块。他倒没说谎，说好的丢一个人一百，现在除去盒饭费，他丢了三个人只收了五十，已经算是天大的良心价了。 等等，要不我们还是说“飞人”吧…… 现在洛襄总结出了一个规律，挨打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人的精神文明素养。最近他遇到了很多不好说话的人，但只要稍微动动手，他们立刻就会变成娇羞无力任君采撷的小绵羊。比如说刚才那四个，洛襄从他们手中取出一百元钱的时候，他们一个个都缩在墙角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大哥你多拿点儿也无所谓的呵呵呵呵……” 老实说，既然人家都这么说了，他真想直接把那三个人的钱包清空，但多年来好学生的思想还是在他的潜意识中作祟，让他象征性地拿了点精神损失费就再也下不去手。归根究底，他不是以掠夺为生的人，迄今为止所受的教育让他在通过暴力而非普通劳动获得报酬时会在心底生出一种罪恶感。 换一个词就是“矫情”。 矫情就矫情吧，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如果他刚一获得力量就开始天天喊打喊杀的，怕是连方小灵那个小智障都要看不起他了。 话说，他觉得忍一段时间这个标准不错，要不以后就以五分钟为界吧。这些天送外卖的时候他也察觉到了，并不是每一位客人都是彬彬有礼的绅士，总有那么一两位喜欢刁难人的。虽然不像这三个人那么过分，但有的时候他们的措辞也会让洛襄忍不住想把没打开饭盒的西红柿炒鸡蛋塞进他们嘴里去。 五分钟，这个时间似乎刚刚好。虽然没到他的忍耐极限，但也不至于被人指摘他有暴力倾向。 “喂，哥们儿！”一楼柜台后面的老板还在玩连连看，向他招手问道，“楼上怎么回事儿啊？我怎么听着跟拆迁办上门服务似的？” “呃……您这没有监控吗？”洛襄小心地问道。 “瞧你说的，我要有我还用问吗？” “哦！”洛襄立刻放心了，“207号房那几位大哥喝多了打架把你麻将机给拆了，我进去的时候他们正打得欢呢！” “什么！”老板一拍桌子，“拆我的机子！找死啊！” 洛襄眼看他从柜台下面抄起一根钢管，连忙退后几步，关切道：“老板，他们有三个人呢！” “放心！”老板朝他邪魅一笑，露出满口金牙，“我这场子可是龙王会罩着的，201、202两个房全是他们的人。小伙子，你要是不想惹麻烦就赶紧走吧！” “我当然不想。”洛襄喃喃着大步往外走去，“我又没有用两条胳膊扔飞二十多个人的本事，干嘛非要惹麻烦呢……” 临出门时他在马路边上居然又看到了那一男一女，不过此时多了一个男人。和那个名叫郭鸿的醉鬼不同，新来的男人西装革履，斯文儒雅，面容清秀得如同女子一般，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能让人心生好感的类型。 他的身边停着一辆黑色宝马，坐在驾驶座上的女孩正在吹泡泡糖。洛襄只扫了一眼就别开了视线，他觉得自己再送一百年外卖应该可以买得起一只车轮子。 “君、君歌！”郭鸿醉眼迷离，指着那男人说道，“你你你你有什么好牛气的？你不就开了辆豪车吗？瞎显摆什么呀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人的地盘？龙王会龙哥的！信不信我一个电话就能叫一车面包人来打你！” “那麻烦你帮我叫一车豆沙的。”名叫“君歌”的男人微笑以对，“里面不要加葡萄干，不然我可不付钱。” “嘿！你还敢跟我耍嘴皮子……” 郭鸿嘴上说着，伸手就要去推他。君歌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在郭鸿的手即将碰到他胸前的时候，他抬起手来一巴掌就把那条胳膊拍软了。接着欺身上前，也不见如何动作，只是手掌在郭鸿肚子上一按，郭鸿当即面色一变，对着茶社门口的大垃圾桶哇哇呕吐起来。 银色骑行服的女人厌恶地皱皱眉头闪到一边，君歌轻声对她说道：“下回他要是再纠缠你，直接给我打电话，无论多远我都会过来的。” “用不着。”女人对他也一样不假辞色，“我对付得了。” “哦，我忘了。”君歌笑了起来，“以你的本事，搞定这种杂鱼就跟砍瓜切菜一样，不过跟这种垃圾动手未免有失身份，所以如果你需要的话……不如我现在就给他留下一个终身难忘的记忆？” 扶着垃圾桶呕吐不止的郭鸿完全没有听清楚那两人在商量些什么，他吐了个七荤八素，眼见洛襄经过眼前，赶紧伸手把这个学生拦住。君歌让他吃了个大亏，可他明知道自己打不过人家又不敢上去惹，大概是想从洛襄身上找回刚刚被人虐杀掉的自尊心，他恶声恶气地吼道： “小子！你去对面给我买盒泰山去！快点儿！” “呃……”洛襄捂住鼻子，“抱歉，我赶着拯救世界，你要是不着急的话，什么时候我的奥特曼兄弟来了地球，我让他们帮你去一下。你回头只要是见了会闪红灯的，直接跟他报我的名就行……十字路口的不算啊！” “嘿你个小兔崽子……呕——” 他一句话没说完，又趴下去吐了个爽。洛襄不动声色地伸出腿去，轻轻一挑，郭鸿两条腿直接飞上了天，大头朝下栽进了垃圾桶里。 那坐在宝马驾驶座上的女孩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刚刚吹起来的泡泡“啪”的一声炸开，糊得她满脸都是。 车旁的君歌和那骑行服女子当然也看到了。君歌一扬眉毛：“哦……好像用不着了，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记忆能比这个更深刻的……” 女人则是眯起眼睛，视线变得犀利起来。但她看着洛襄走到马路边上，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着君歌轻轻点头：“谢谢你帮我解围……我就不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了，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随时了解心上人的行踪对我来说是基础课……不过如果你讨厌，那我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君歌彬彬有礼地笑着，“要不要我送你？” “我骑车来的。”女子说着，走向了自己的雅马哈摩托，也不带头盔，飒爽地一扬腿跨坐上去。 “之后我可以派人帮你送回去。”君歌仍不放弃，“‘1818’那边最近新开了一家牛排餐厅，我记得你很喜欢蛋白质食品……” “纠缠不休可不是你的风格。”女人淡淡地白了他一眼，“请不要让我对你的印象分下降到他那个档次。” 她回头朝那只正在地上滚动的垃圾桶点了一下下巴，君歌便举起双手退后，见好就收。眼看着女人骑着摩托绝尘远去，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回头正要上车，却眼珠一转，朝着洛襄喊了一句： “喂，小兄弟，不知在哪里高就啊？” 洛襄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指着自己的鼻头：“你叫我啊？” “是啊。”君歌施施然走到他身边，大拇指越过自己的肩膀指向身后的垃圾桶，“我很喜欢你的作风。” 洛襄耸了耸肩：“我可什么都没干，他只是不小心摔倒而已，你不要冤枉好人哦……” “是吗，那他真该增强一下自己的安全意识。”君歌笑笑，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名片塞给洛襄，“我的公司正在发展阶段，现在正迫切需要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小兄弟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随时和我联系。” 洛襄低头看了一眼名片：“你是做广告的？” “专业点的说法是‘传媒行业’。” “为什么给我发名片？”洛襄狐疑地看着他，“我看上去像是那种特能吹的人吗？” “因为我看你顺眼啊。”君歌呵呵笑道，“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吗？我随便给什么人都可以发名片，可能是中意你的外表，可能是喜欢你的声音，可能是迷恋你身上这种特别的味道……” 洛襄一阵恶寒。 这人不会是“那个”吧？ 他赶紧退后两步，下意识紧了紧衣领，说道：“你喜欢酸辣味的话，回头常去妙味家常菜坐坐就是，就在体育馆对面，不过没有停车位哦。” “诶？”君歌一愣，随后不禁失笑，“小兄弟你不会是送外卖的吧？” “要不然你以为我是干什么的？”洛襄一摊手，“难道我说我认识奥特曼兄弟我就是巴尔坦星人了么？我还认识葫芦娃兄弟，那我也不能是蝎子精啊。” “呃……” 话不投机半句多，君歌干笑数声，说了句“那就有缘再见吧”，转身上了自己的宝马。黑色的豪车扬长而去，把傻头傻脑的洛襄甩在身后。洛襄迷迷糊糊地看着手上带着香水味道的名片，不由得感叹一句这世上怪人真多。还有人喜欢外卖小哥身上的味道，上辈子怕不是饿死的吧？ 嗯？那是什么…… 在那个银色骑行服女子的雅马哈摩托车刚刚停放的地方，某个天蓝色的物事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第四十四节 卧虎藏龙兰陵地 黑色宝马在不算宽阔的道路上行驶着，却并不显丝毫委屈。它加足了马力在车流之中左冲右突，从各种狭窄的缝隙中风一般穿过。这种在大片之中惊险刺激的场景放到现实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毕竟这不光考验一个人的车技，也是在考验其他司机们的脾气。更重要的是，交警可不会坐视你在限速六十的道路上跑到一百二还在一边赞叹“哇流弊”，他们只会把你拦住让你靠边停下出示驾驶证给你开罚单，视心情而定可能还要在偷偷骂你一句“狗娘养的”…… 然而此刻，这位宝马的驾驶员小姑娘好像将这一切风险都置之度外。她吹着泡泡糖灵巧地变道从两辆出租车之间穿过，突入了最左边的车道，后面的一辆本田无奈之下只好踩了急刹，然后被再后面的奔驰毫不留情地拱了屁股，看那司机的表情或许是觉得自己的人生不会再好了。 “你刚又给一个送外卖的发了名片？”她看似无意地向身边的男人问了一句。 这姑娘一身黑色皮装，身材火辣得像是安妮-海瑟薇在《黑暗骑士崛起》中扮演的猫女。敢于挑战这身装扮的年轻女孩不仅拥有着大胆的作风和独特的品味，同时也一定对自己的魅力有着充足的自信。 但刚才她对自己身边的男人在她面前搭讪另一个美女的行径却熟视无睹，而从脸型上看，她和这位名为“君歌”的男子也有着不少相似之处……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正处在发展阶段，需要大量各色人手，招兵买马是必要的。”君歌对着后视镜打理着自己一丝不苟的发型，口中如此说道。 “啊哈，招兵买马。”女孩轻蔑地笑了一声，“我帮你统计了一下，我们回来这五天，你已经发出去不下五十张名片，范围包括小卖部老板、出租车司机、无业游民、餐馆服务员、买菜大妈……现在又多了一个外卖小哥。你就打算靠这些人来起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搞传销的呢！” “谁说就这些人，我不是还给一个银行大堂经理发名片了吗？” “啊是，当着人家领导的面拍着人家肩膀说‘小伙子我看你很有前途，待在这种腐朽落后的资本企业里会消磨掉你的意志，为了更光明的前景，不如过来跟我干吧，月薪两千起还包食宿哦亲，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哦亲’……我觉得人家没立即叫保安已经是对你相当客气了。”女孩翻了个白眼，“赶紧停手吧老哥，你丢人倒无所谓，问题是你这样搞我也很没面子啊。别的不说，你发了这么多张名片，我也没看见有半个人上门来应聘的啊。” “谁说的，昨天不就有一个吗？” “你说那个买菜大妈？她以为你是做牛郎的，每个月开一千块钱想包养你啊……” “一千？我像是那么没节操的人吗？你跟她说，至少涨到一千二，我就勉为其难地考虑一下。” “拜托，人家可是连孩子上大学的本儿都拿出来了。看在人家一片心意的份儿上，你不如就将就一下得了。反正你长了那么一张鸭子脸，天生就是当小三的命咯！” 兄妹两人斗了一会儿嘴。君歌苦笑两声，忽然正色道： “说真的，刚才那个外卖小哥把郭鸿踢进垃圾桶那一下，你应该看到了吧？” “有什么难的？我也行啊。”女孩不屑道。 “我知道，仅从结果上来说，我们都能做到。但当时郭鸿虽然趴在垃圾桶上呕吐，重心却还在下半身，那个送外卖的一翘脚尖就把他两腿甩上了天……我自认为是没有这种本事。因此只剩下三种可能：第一种，那个小哥力气很大，大到超出了常人的力量界限；第二种，他是下盘功夫的高手……” “第三种呢？”女孩兴致缺缺地问。 “郭鸿本人对那只垃圾桶情有独钟，迫不及待想跟它来一次亲密接触。” 女孩思考了一下：“我选三。” “喂！”君歌无奈地说道，“正常人都该看得出三是我随便说笑的选项吧？” “正常人不会看到一个送外卖的就以为他是什么功夫高手。”女孩哼笑着，“我看你是追雪琳姐追到走火入魔了。拜托，我们是生活在现实社会里，拿扫把的人不一定是扫地僧，也有可能是环卫工啊老哥！” “好好好我争不过你……”君歌举手投降，“不过，这几天网上的那些视频你总该看了吧？” 女孩在十字路口踩了刹车：“最近网上的视频有很多。半夜跑出来咬人的红眼僵尸、长了狗耳朵的小女孩，还有一个学生把二十多号人扔飞上天……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僵尸暂且不提。那个长了狗耳朵的女孩的确有些意思——停，先别反驳我，我知道你肯定想说那是COSPLAY，但是小晴，不知道你有没有看清楚，那个女孩脑袋两侧并没有长人耳朵……” “特效化妆喽，现在随便找个三流技师都能把大张伟修成刘亦菲，这点东西有什么难的？” 君歌摇了摇头：“问题不在于难度，而在于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那只是在兰陵论坛里上传的一个小视频，拍摄者也不是为了想红，就只是随便拍一段视频，何必要大费周章？好吧，你别老是那么一副不耐烦的脸。就算这个也是假的，最后一个你总该认同一下吧？” 这一回，女孩难得沉默了。她抿住了嘴唇，过了片刻才说道： “那个视频是上周日拍摄的，目前我们已经看到了三个版本，是从仓库的不同角度拍的，都是手机拍摄，模糊不清，但我个人倾向于相信它们的真实性。上周日，虎头帮的拳王被送到医院抢救，肋骨断了八根。同天市立医院的救护车往体育馆北门去了七趟才把人拉完。现在体育馆那片的地盘已经被龙王会全面接管，何森下落不明。视频里的那个学生，往小了说，他只是一个引子；往大了说，就是他一手摧毁了一个帮派。如果能把他找到的话……” “谈何容易。”君歌疲惫地眯起了眼睛，“一脚把人挑进垃圾桶的外卖小哥……让人满天乱飞的学生仔……小小一片兰陵地，倒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车子右边突然传来几声叫骂。兄妹两人同时转过头去，却见是两名出租车司机，一前一后凶神恶煞地朝这边吼着什么。 君歌回头看了小妹一眼，女孩一耸肩：“我刚才从他们中间穿过来的，现在他们说要干死我。” “那我教你一个绝妙的报复方式，你可以等他们完事儿再告诉他们你有艾滋病。” 他轻巧地抓住了小妹的拳头，然后降下车窗，对那两名司机笑吟吟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两位大哥，我家小妹不懂事。不过她身体娇弱，怕是不堪征伐，为免扫了两位大哥的兴致，我看不如由我代劳如何？多年从业经验，质量技巧双重保证，您喜欢当火车还是当隧道我都可以，不爽不要钱哦大哥！” 他抛了一个媚眼，两个司机登时一阵恶寒。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绿灯亮起。君歌朝着这边车道撒了一把图钉，递了两个飞吻，黑色宝马在“噗嗤”几声轻微的响动中扬长而去。 第四十五节 天蓝色的小脑斧 提到天蓝色，一般会让人联想到什么？ 洛襄的脑中首先出现的是蓝白条纹的——呃，碗……对，说的就只是普通的碗，洋溢着饭香让人忍不住想要舔干净的那种碗而已。你们不要想歪。至于为什么洛襄明明家里没有却偏偏想到这种风格的碗，这是一个极其严肃的哲学层面问题，我们在此不再进行讨论。 当然，此刻出现在他眼中的并不是什么蓝白碗——死宅不要整天做梦，而是一只毛茸茸的玩具，多半是车尾挂件。 洛襄把它捡起来捏在手中，是一只天蓝色的小老虎。 这老虎的眼睛一只在上一只在下，嘴巴两边长了两根象牙，四肢带蹼，尾巴短而卷曲……如果不是看到了它头顶上的那个“王”字，洛襄八成会以为“异形”系列开始发售周边了。 即便只是两块钱一个的毛绒玩具，这也未免太不走心了……洛襄忍不住觉得这个玩具的设计师可能是遭受过什么非人的折磨。也许他小时候一边躲在被窝里看小电影一边锻炼动手能力，然后一不小心把电影切换到了《山村老尸》…… 这种让人怀疑设计者精神扭曲的玩具，洛襄以前也给双胞胎小妹送过一次。那是一只不带按钮的闹钟，上面插着三只小火箭，早晨到了时间后它就会一边鸣响防空警报一边把火箭弹飞，你不下床到屋里的各个角落里把火箭找回来插上去它是不会停止的。 那之后洛襄挨了一顿胖揍，不过这也在他意料之中。他唯一想不明白的是设计师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心态才能搞出这么一件每卖出一件就至少会多一个人问候他全家女性同胞的玩具来，除了蓄意报复社会之外找不到任何其它的解释。 小老虎的挂绳断了，上面还挂着一只小巧的金属牌，牌面上刻着一个“雪”字。 雪……洛襄想到了刚才那个骑着雅马哈摩托飞驰而去的女人，刚才有人叫她“雪琳”，有人叫她“游小姐”，那么她的名字应该就是“游雪琳”？这么看来，这东西果然就是她的？ 一只摩托车尾挂，应该不是多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再买一个也就是。她骑着那么高档的摩托，应该不会在意这个小玩意。 洛襄只是出于好奇才捡起了这个东西，他对其并不中意，本想要随手丢掉，但是…… 他发现这玩具干净得有些过分了。 一般来说，玩具尾挂天天都在吃尾气，过不了几天就会被熏得脏兮兮的。但这只小老虎则不然，除了因刚才掉落在地而吃了一点土之外，表面的绒毛干净如新。是刚刚买来的吗？但是看这只金属挂牌的磨损程度，应该已经使用很久了。而且，洛襄加强的嗅觉让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肥皂芳香…… 这能说明什么呢？什么都说明不了。仅从这点细节并不能判断那个女人对这个挂件有多么珍视，也许她只是昨天恰好心血来潮洗了一下而已。说到底，如果她真的很重视这东西，也不会把它挂在摩托车的尾巴上。 可鬼使神差的，洛襄把这只天蓝色的小老虎收进了口袋里。 他听到背后茶社的二楼传来一阵打骂声，马路上的人行道上，一个长了两条腿的垃圾桶正在走来走去，把刚从马路对面过来的小孩子吓得哇哇大哭。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 下午三、四点钟是餐馆的清冷时段。即便是假期，大部分人也遵循着正常的作息规律。老板和老板娘开始洗菜淘米，为晚上的生意做准备。他们的小女儿也难得没有找洛襄辅导功课，跑去同学家打游戏机了。 洛襄想要趁这个时间做一下试卷，但又不太想待在店里。饭菜的香味每个人都喜欢——除非你有厌食症，但连续一星期都闻着相同的味道就难免会让人生厌了，更何况洛襄的嗅觉灵敏得让他几乎能够透视到厨房里还没洗干净的猪大肠…… “要不想待就先出去吧，这会儿没什么活儿干。把手机带上，到饭点儿我叫你回来。” 老板娘敏锐地察觉到他有心事，便这样说道。 “万一有人赖床到这时候才起……”洛襄有点犹豫。 “能一觉睡到这个时间就不叫赖床了，叫瘫痪。”老板娘眨眨眼睛，“快去吧，别走太远啊。” “我就在体育馆待着。” 洛襄拿了一张英语试卷，一路走到北门附近的健身器材区。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马路对面的茶社，如果那个名叫游雪琳的女人回来找她的小老虎，洛襄坐在这里就能够发觉。 不知为何，他隐隐预感到那个女人还会在这里出现。 他在一张刻着象棋棋盘的石桌旁坐下，把英语试卷摊开。两个荡秋千的小孩在那边窃窃私语—— “看那个傻叉，大风天跑这来做作业。” “嘘，不要歧视残障人士。” “他哪儿残了？” “脑残呗！” 两个小孩八成是以为洛襄离得远听不见，咧着嘴巴笑得开心。洛襄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从桌子底下捡起一块石头捏了个粉碎。 俩孩子慢慢地停止了摇晃，静悄悄地走出健身器材区，撒开腿跑远了。 哼，跟我斗？ 利用两个毛孩子满足了自己欺凌弱小的虚荣心后，洛襄索性把试卷收了起来。那俩小孩说的也没错，脑袋没问题的人大冬天在户外吹两个小时也得冻傻了。 左边不远处是简陋的篮球场，再往那边过去一点就是体育馆北门附近的仓库，也就是小白和方小灵上次遭到劫持的地方。事情已经过去三周了，这些天来他在体育馆周边送外卖，也多次经过这个地方，稍微打探了一点消息。 据说那个仓库原本是一个叫“虎头帮”的小帮派盘踞的地方。柳永胜和那个拳头很厉害的大叔应该都属于那个帮派。虎头帮里的人多是一些乱凑热闹爱惹事的小年轻，就像那天洛襄在仓库里扔飞的那些人，见着好欺负的人就抱团过去闹事，真到了挨打的时候一个个又怂得跟三孙子似的。 那天洛襄趁着救护车呜哇呜哇地过来拉人，便趁着混乱带着两个女孩离开了那里。后来几天他一直有些担忧，生怕那些帮派里面的激进分子找到他家里来。他自己倒是不怕，可家里还有两个女孩呢。然而事实证明他纯属多虑，一周以后，他便从人们只字片语的传言中得知，占据体育馆的虎头帮已经烟消云散，连老大都跑路了。现在另外一个帮派几乎全盘接管了他们的地盘，那个帮派的名字是—— “龙王会”。 第四十六节 好为人师兄的帮派讲堂 “龙王会？我熟啊！嘿嘿……你们上学的不知道吧？龙王会原本是盘踞在下岗一条街那边的小组织，不过人家资历挺老的，算到今天已经有五年了吧？正好前段时间虎头帮被人打散，龙王会第一个得到消息，当天晚上就把体育馆周边清理了一下。现在这一片都已经是龙王会的地盘啰。” 自来熟的家伙洛襄这辈子见到不少，熟过头烧糊了的还是头一回见。他只不过嘀咕了一下“龙王会”这三个字，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面前的家伙就啰啰嗦嗦地给他做起了科普。洛襄的第一反应不是感谢他无私奉献的精神，而是赶紧摸摸自己的两边口袋，确认自己兜里那可怜的几十块“工资”还在才放下心来。 这时他才有心情打量一下面前的“好为人师”兄。这位大兄弟长得白白净净方方正正，跟用面团儿捏出来的一样。看年龄他约摸是洛襄的两倍，体重也是两倍——这可不是随便说说，除非美术老师教授的透视法是忽悠他们的，否则就洛襄看来，这个比整张象棋石桌还要宽上一截的男人至少也得有一百八十斤。他要是想减肥，除了卖肉之外怕也找不出其它的办法了。 两倍重好为人师兄好像全然没有在意洛襄警惕而疏远的神色，在洛襄打量他的同时，他仍像几百年没有说过话了一样，口沫横飞滔滔不绝地讲述着： “以前呢，虎头帮、陆洪帮、龙王会、虹歌组算是四方割据。龙王会的地盘主要是南边的龙头社区，虹歌组占着整条振兴路，陆洪帮就在三角花园和K街附近活动……喏，就像这样。” 他捡起一块石头，在棋盘桌面上刻出了一副简陋的分布图。 “看出什么了没？”他故意卖着关子。 “看出你很有钱。” 洛襄面无表情地指着场地边缘的一块告示牌，牌子上写着“损坏公物罚款200元”。 “呃……”好为人师兄尴尬了一下，随即哂笑着摆了摆手，“没关系，反正这大冷的天儿，监管的人也不会过来。” 洛襄再次指了一下那块牌子，牌子下面还有一行字—— “举报有奖”。 胖兄面色发苦：“兄弟你别逗了行不……” 洛襄叹了口气。这片场地已经是十年前建的了，事到如今桌面上已经被人刻满了小王八，每个棋盘格子里都有一个，就算把这象棋改成龟棋都毫不违和。他估计自己就算打了举报电话也只能听见“您拨叫的号码是空号”之类的回复。 说真的，要不是这样，他还真想看看举报一下到底能拿多少钱，指不定方小灵的零食费就这么省下来了。 他趴在桌上看着胖兄画的那幅图，自语道：“虎头帮被夹在最中间？那它岂不是很惨？” “也不能这么说，我是只画了这四家的分布图，实际上在圈外还有不少零零散散的帮派。”胖兄嘿嘿一笑，“不过呢，另外那三家确实都想拿下虎头帮这块地盘，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斗殴也发生过不少次。虎头帮整体实力不高，帮里都是一些年轻的后生，爱起哄没脑子的那种。打起架来不讲规矩，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用，名声早就臭大街了。” “既然如此，那三家为什么不早点把它打掉？” 一问一答之中，洛襄也渐渐被勾起了兴趣。 “不划算啊老弟。”胖兄说道，“虎头帮里的小年轻们虽然素质不高，但老大何森是个狠角儿，手下又有一个蛮能打的拳王。当年抢地盘的时候，一双铁拳把陆洪帮八大高手砸下去六个。有这么个榜样一带，那帮小年轻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叫着往上冲，换了谁也不想跟他们碰硬的啊。” “一个人就能起这么大作用？”洛襄皱起眉头。电影里虽然常有孤胆英雄过五关斩六将的情节，但洛襄总难以把那种故事和现实连结起来。一个人就算再能打，往几十号人的队伍里面一扎，连个浪花都翻不起来。 除非那人也跟洛襄一样，是个皮糙肉厚刀枪不入的尸鬼。 “小弟啊，这你就不懂了吧？”胖兄狡黠地眨眨眼睛，“你不要以为这些帮派社团斗殴有多厉害，枪炮齐鸣刀光剑影的那种……没可能的啦。兰陵这么小片地方，一个帮派能有上百号人就已经算是相当牛叉了。一百号人里面能打的又能有几个？十个就已经了不得啦。陆洪帮号称有八大高手，实际就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冠上个‘高手’的名头而已，真要算起来，他们也就比普通的小混混强那么三拳两脚，还能厉害到哪儿去？小时候打过群架没？兰陵城里的黑帮火拼，其实就是大型打群架现场，那帮小孩子连刀都不敢动的。就说龙王会，现在这么大的地盘，据说有一百五十多号人，够厉害了吧？你把它丢到沪海、浅水湾那种大城市试试。人家那边的大型黑帮，连一个晚上都不用，最多两小时就能给你清扫干净，连点儿骨头渣子都不留！” “原来如此。”洛襄点了点头。这么一说就容易理解了。兰陵城里的帮派争斗并不能拿港片里的黑社会来比较，其实就是一帮小混混打架，只不过这个群体的数量相对庞大一点，有组织有规模而已。 而当一个像那天那位大叔一样的强人出现在斗殴现场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以那位大叔的本事，一拳打残一个人应该不在话下。一开始可能还有人不信邪上去挑战，等到被他打废几个之后，剩下的小混混们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了。他们可不是视死如归的士兵，血气上来的时候胡踹乱打一通可以，但明显赔本儿的生意他们是不会做的。 “兰陵城里有这么多帮派啊……”洛襄喃喃着，“而且离得这么近，以前我居然都没听说过……” “你们是学生，平时都不关心这个，当然不会知道了。”胖兄解释道，“我看你应该是高中的学生吧？我有个表妹上高三，每天早晨六点就起，晚上十点多到家，做作业做到凌晨才能睡，过得比狗还要累……你们哪有心思关注这种事？这就好像专业的兽医只要看一眼牛粪就能知道老牛生了什么病，我们这些普通人闲的没事总不会去找坨牛粪舔舔吧？别说你们了，正经做小生意的人多半也不知道，他们又没什么油水，收保护费都轮不到他们。据我所知，龙王会这些年来也只对一些大酒店和夜总会之类的地方收钱，用作帮派运营。他们的成员大都有自己的工作，算是个老成稳重的帮派，只是这段时间扩大地盘才招了一些小年轻。” 洛襄把这些看似无用的信息细细咀嚼消化，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笑容诡异的胖兄。 “这么说你就是那种会看牛粪的人啰？”洛襄眯起眼睛，“常人漠不关心的事情，你倒是了熟于心……” 胖兄尴尬地嘿嘿一笑。 洛襄抱起胳膊，他的脸上并不带半点笑意。 “那么这位老兄，你又是做什么的？你这么殷勤地凑到我面前来跟我讲了这么多事情……是有什么目的呢？” 第四十七节 有十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自来熟也会有五分熟和七分熟的区别——唉，说得我又饿了。总而言之，如果面前这位老兄真是个自来熟的话，洛襄觉得他应该是属于烧焦了的那种…… 他要么应该去医院看看烧伤科，要么应该看看脑科。 上一个能在第一次见面就跟洛襄聊得这么熟络的人应该还是《梦幻西游》里的超级巫医。 老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洛襄觉得还有一种可能是脑袋不好。但面前这位胖友虽然贼眉鼠眼样貌猥琐了一点，话语却条理清晰得很，应该用不着考虑先天失智的可能。那么如果非要从“奸”和“盗”中选一个的话…… 哎，这不就跟“劫财还是劫色”是一个性质的问题么？ 好了，玩笑话就到此为止。现在的状况是，洛襄抱着膀子冷眼注视着面前的这位一百八十斤兄台，而这位白白胖胖的大哥则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眨巴着自己的小眼睛，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但洛襄不得不说，他演戏的功底跟他搭讪的本事一样差，但凡换一个人坐在他对面，早在他吐出第一个声母的时候就该逃掉了。 毕竟现在神经病杀人的事件太多，出门在外还是要多为自己的小命考虑考虑。 但这位胖兄丝毫没有被揭穿的觉悟，他又嘿嘿笑了一会儿，说道： “兄弟你这就多心了吧？咱们随便聊聊，哪有什么目的不目的的？不是我说你，你看你穿这一身，从头到脚加一块儿估计都没三百块钱，我能看上你什么呀？” 他说完这话，居然还冲着洛襄抛了个媚眼儿。自一个月前死掉之后，洛襄头一次产生了胃里发紧的感觉，他简直不敢想自己把死前最后那碗面吐出来会是个什么场面。 该死的……这死胖子不会真要劫我的“色”吧？ 他有点紧张地瞄了一眼胖兄搭在棋盘上的那只白白嫩嫩的手，决定只要这只手敢跨过楚河汉界，他就在这位胖兄脑袋上劈一记手刀。不管怎么说保住自己的贞操要紧，至于会不会把他的脑袋劈成屁股，这就暂时不在洛襄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当然，表面上他还是保持住了镇定。仔细一想，这位胖兄或许正有着鄙视洛襄衣着的资本——就他这体型，身上哪件衣服不得是专门定做的？或者说句更根本的，一个中产以下的家庭能养出这么个除了骨头就剩下脂肪的大兄弟来么？ “我这个人并不是很有耐心，所以如果你有什么事情的话，最好直接挑明了说。我没那么聪明，不太擅长从那些拐弯抹角的话语中听出你的真意。”洛襄淡淡地开口，“先别急着反驳。你仔细看看周围，就像你所说的，这大冬天的，整片场地上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一个，有这么多的位置，你却直接走过来坐到我对面，然后就滔滔不绝地给我普及帮派知识，话里话外还在隐晦地打探我的身份……现在你指望我把你当成一个随处可见的热心市民？抱歉，我也没傻到那种地步。” 胖兄犹豫了一下，忽而洒脱一笑：“好，兄弟你这么快人快语，那哥哥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最近挺火的这个视频你有没有看过啊？” 他掏出一只比洛襄口袋里那块诺基亚板砖宽大三倍的智能机，点开了一段视频举到洛襄面前，视频里传来了激动人心的音乐。 洛襄恍然：“哦，这个我知道，这是东——” “搞错了。”胖子以单身三十年几乎能晃出残影的手速迅捷地切换了视频。 洛襄有些遗憾，过去他就很少有接触这种生理健康知识的机会，要同时躲过家长和两个小妹的监视学习生理知识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不过他低头瞄了瞄自己那如今一直很硬却再也硬不起来的部位，还是理智地放弃了让胖子再给他放一遍的冲动——当然要看也是以批判性的眼光。 新的视频似乎是发生在一座废弃仓库中的场面，分辨率不高，拍摄者的手又一直在晃动，仅能勉强看到视频中央的几道人影，有人在挥拳，有人倒下，然后人群聚拢到一起，再之后只见那些人漫天飞舞起来。 洛襄第一眼就看出这是三周前那天晚上的事，但他佯装不知，一直看到了视频结束，努力让自己脸上显出迷茫的神色。他真心希望自己的表演功底能比这位胖兄强些。 原来如此。他暗想。应该是现场的某个小混混拍下来传到网上的，这么说来，刚才茶社里那几个人看的应该就是这段视频……所幸里面根本没拍清楚人脸，我穿的也不是那天那件衣服。 认不出我，认不出我……他在心里默念。我只是一个恰好路过的假面骑士——啊不无辜路人甲而已……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递还给胖兄，后者满脸贼笑地注视着他。 洛襄尽力做出一种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他耸了耸肩：“这应该是几周前发生在那边仓库里的群殴事件吧？我略有耳闻，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就别跟我打马虎眼了，兄弟。”胖兄伸出一根堪比擀面杖的手指头，“你就是视频里的那个学生，我一眼就看出来咯！” 洛襄面上仍然平静，内心却是一阵波涛翻涌。他心想难不成我这一身王霸之气终于控制不住泄露出去了么？现在连这么个眼眶都快陷进肉里的胖子也能看出我的主角身份来了么？ “你脑袋有问题吧？说这话有什么凭据么？” “当然有了！” 胖子激动起来，一脚踩在了石凳上，洛襄几乎能听到那可怜的凳子不堪重负的“咔嚓”声。他可以打赌这位仁兄应该没去广场骑过那匹十块钱绕一圈的老马——就他这体重，河马估计都载不动，上个公交车说不定都能在车底盘上踩出俩窟窿。 “根据不知道什么人总结出来的经验，犯罪嫌疑人往往在作案之后都喜欢回到犯罪现场附近观察状况。我已经在这里守了一个星期，发现你每天都会在这边绕来绕去……因此在我使用超人一等的智慧进行缜密的推理之后，完全可以断定，你就是凶手！” 眼瞅着这位仁兄慷慨激昂的样子，洛襄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说实在的，答案倒是没什么错，但洛襄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粗糙的推理。这就好像如果洛襄在试卷上写下这么一句“因为我用量角器量过，所以角A等于250°”，数学老师应该会酌情给他打个零分。 “你脑袋有问题吧？”洛襄又说道。 胖兄眨巴着眼睛：“这话你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了。” “我刚才只是开玩笑，现在我是认真的。你就不考虑一下我只是在跑步锻炼身体么？”洛襄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考虑！”胖兄豪迈地一挥手，“我已经亲自试验过了，跑步并不能锻炼身体！我连续跑坏了两台跑步机都没能减掉一斤体重，充分证明了跑步锻炼这一方法是极为不科学的！” 洛襄撇了撇嘴：“请问那两台跑步机在你脚底下坚持的总时间达到十分钟了没？” “这不是重点！”胖兄一巴掌拍在石桌上，“兄弟你就快点承认了吧！你就是视频里的那个人对不对？” “不对。”洛襄冷淡地否定了，“我之所以每天在这附近绕来绕去，是因为我是个送外卖的。我就在南门对面的妙味家常菜工作，体育馆周边每天好多人订餐，我当然要一直往这边跑了。” 胖兄好像完全没有想到过这种解释。他张大了嘴巴瞪了洛襄半天，不多时，他的身体萎靡下去，整个人像是缩了一圈——相信我，这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刚才那股慷慨激昂的精气神好像完全从他的身上消失了，他一屁股坐回到石凳子上，嘴里喃喃念叨着： “千虑一失……千虑一失啊……你怎么能是个送外卖的呢？你们送外卖的就不能买辆电动车吗？我要是有权力，我就要以干扰推理、妨害公共安全罪逮捕你……” 洛襄翻了个白眼：“那你要找到了他，你打算干什么呀？” “这还用想？拉他入伙呗。”胖兄懒洋洋地说道。 “入伙？”洛襄思考了一下，“你也是某个帮派社团的？还是保镖公司的？我猜是后者吧……就你这块头，跟人干群架目标也未免太大了，帮人挡子弹倒是不错。你往前边一站，后边能藏一个连的人。” “你就别跟我逗乐子了兄弟……”胖子咂咂嘴巴，却仍旧意味深长地瞥了洛襄一眼，“我可先跟你提个醒，兄弟。你要不是他也就算了，可你要真是，那你以后还是注意着点儿吧。这个视频现在虽然也没传到沸沸扬扬的程度，但凡是兰陵这片儿的帮派社团——甚至只要是跟他们扯得上关系的人，肯定全都看过了。以前你没露出头角来，那算是你的运气，可现在你既然把拳王放倒了，哪怕你是下药给他迷倒的，江湖上也会记住你这么一号人物。除非你能够把自己彻彻底底地遮掩起来，让谁都找不到你。否则的话，想拉拢你为他们做事的人、想打倒你给自己赚名声的人……这些人会一个个找上门来，搞得你不堪其扰。我要是你，那还不如早早选一家信得过的社团加入进去。有人保着，其他人才不会再来烦你。” “你刚刚还说兰陵只是一个小地方……” “这不是地方大小的问题。”胖兄神秘地一笑，“上千个人的学校里面，总会有人跟你关系好，有人跟你过不去，合得来的人就会形成团体。几万个人里就会有几十人的团体，十万人里就可能出现上百人的团体……等范围扩大到一座城市，城市里就会有大大小小几十个这样的团体产生。一开始只是些意气相投的人，无非吃吃喝喝打打闹闹，可一旦产生了领导与层次，产生了模糊的利益诉求，就会形成所谓的‘帮派’。而只要是够资格被称为‘帮派’的那类团体，招兵买马、争名夺利就会成为它们日常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再大的城市再大的帮派也是由这种基础环节组成的，只不过他们的格调可能更高些，争斗的方式更加复杂一些而已。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是这么个道理。” 洛襄沉默了一会儿。他听出了这位仁兄话语中的隐意。三周前的那起事件中，他的表现已经引起了某些有心人的注意，就像是一团火焰悄悄燃起，也许他自己还没有注意到，但这团火烧到他的身上只是时间的问题。总会有人打探出他的身份，总会有人找到他身边来，如果他不尽早做好准备，这些事情迟早会给他带来麻烦。 胖兄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洛襄觉得这个人盯上自己的理由应该不止他说得那么简单，直到现在他仍在试探自己。这人的话语半真半假，像是故意在装傻，让他拿捏不透。他有种感觉，再继续跟这个人对话下去，他可能就真要被这个家伙摸出底来。 “……谢谢你的建议，不过这反正跟我没什么关系。回见吧。” 洛襄说着，站起身来就打算离去。 这时旁边的草地上传来了小女孩的哭声。两人同时转过头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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