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英雄谱 - xp1024.com
《靖难英雄谱》


今日上架

突然通知我上架,其实我是比较意外的。

毕竟收藏不多,上架后能有几个订阅就更堪忧了。

但我仍然会坚持写下去,题材不火也好,数据不好看也罢。

这个故事断断续续构思了十年,期间写了又改,改了又写,今天终于上架,断然是不会太监的。既然走到这一步,我会更加努力,争取把最优质的作品呈现出来,让自己再过十年也不会因此后悔。

我还做着金古黄梁温的江湖大梦,不太想醒。

希望屏幕前的你也一样。

第001章 涤天业火

明建文元年,历经洪武皇帝三十余年的励精图治,整个中华大地摆脱了宋元时期上百年的混乱局面,生产得以回复,文化得到发展,经济逐渐走向新的繁荣。

因战乱而荒废的土地被重新开垦,耕耘之后迎来喜人的大丰收。曾经淤塞难行的河道得到治理和疏浚,跑满南来北往的货船。清冷的边塞市集如今车水马龙,来自不同族群或部落的商人在此公平交易,各取所需。空旷多年的学堂书院,也开始响起嘹亮的读书声,之乎者也不绝于耳。京城之内朝纲整肃,吏治严明,地方行省河清海晏,时和岁丰,一派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

荆州府隶属湖广行省,地处江汉平原腹地,北依汉水,南邻长江,西至巴蜀,东望京城,漕运便利,物产丰饶。湖广本就是产粮大省,荆州更是在洪武末年连年丰收,盛世之下,不但城内粮仓积粮如山,更有源源不断的粮货交易经由江汉水系向全国各地扩散,不但为荆州这座千年古城带来无尽繁华,也为该城百姓带来可观的财富。

岸边是郁郁葱葱的杨柳,沿岸是车水马龙的长街,街旁宅宇如林,街上行人如鲫,这是荆州城再平常不过的一日春景。伴随着夕阳落下,热闹了一整天的荆州城逐渐被黑夜笼罩,那些属于白天的喧嚣也一点点开始消散。尽兴的人们或从商会交易归来,或从码头劳作而息,又或从酒楼酒足饭饱,三三两两走上长街,悠然享受着夜幕的降临。

一片浓云笼罩了荆州城的夜空,云层低沉而昏暗,这是下雨的前兆。路人们想到家里没来及收的粮食,想到白天晾晒的衣物,不禁变得行色匆匆起来,似乎再没有什么事能阻止他们归家心切的脚步。

或许这是注定不寻常的一天。

仿佛只是一瞬之间,阴暗的乌云染上一层晚霞般的火红色,突如其来的光影变换让无数匆匆而行的脚步为之驻足。仰首观天,只见整个夜空都被染成了一种恐怖而诡异的暗红色,同时伴有黑烟滚滚——这不是火烧云的晚霞奇景,是真的失火。

失火处是荆州城最大的府邸,湘王府。那冲天的火焰不知因何而起,竟连蔓延的过程都没有,很快就已将整个王府吞噬其中。火焰熊熊燃烧,王府标志性的红砖绿瓦与亭台水榭尽入火海,不时能听到有木材爆裂的噼啪响声以及房梁断裂的坍塌声。王府外的街道混乱不堪,有害怕殃及池鱼脚底抹油的,有驻足围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有维持街边人群秩序的,人人睁大了眼睛,仿佛在欣赏一场不容错过的精彩好戏。

湘王府的主厅皓元厅里,湘王朱柏面对着厅门盘膝而坐,他散发披肩,腰背挺直,神情肃穆,任火舌将厅壁舔得炽红,雕梁榫卯被烧得噼啪爆响,却岿然不动,仿佛火炼的罗汉。他的王妃柳氏身着一身盛装,垂首跪坐在他的身后,虽竭力控制着身形的端庄与表情的肃穆,却终受不住这烟熏火炙的折磨,身子一软,便向旁倒去。

“娘!”跪在王妃身旁的少女朱清筱见状再顾不得仪态,扑到一旁母妃的身上哭喊起来。

然而她在火场中的状况又能比母亲好多少呢?厅内的浓烟熏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墙角的火苗燎去了她半边秀发,炽热的空气让她随时都有可能窒息。

朱清筱落下泪来,不是为她自己的处境而难过,而是为她父母的遭遇而委屈。

建文帝自登基伊始,便一反他侍奉洪武皇帝时的恭孝谦良之态,以强硬的政治和军事手段裁撤由朱元璋设立的外府藩王。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削周王,派曹国公李景隆押周王全家回南京,废为庶人,迁往云南蒙化。同年十二月,削代王,废为庶人,迁往蜀地。今年四月,削齐、岷二王,齐王遭软禁,岷王徙漳州,皆废为庶人。

很快,建文帝削藩的矛头就指向了荆州的湘王朱柏。他不但派使臣以毫无实据近乎“莫须有”的罪名到荆州抓捕湘王,还在荆州城内大肆张贴告示,将他派给湘王的欲加之罪弄至满城皆知。朱柏为保名节不屈,拒绝随使臣入京受审,和他的妻女一起,在湘王府纵火自焚。

朱清筱明白父王宁死不堪受辱的气节,她只是不明白,凭什么那个人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那么多人的命运,可以让她本来美满幸福的家变成眼前的人间惨剧。看着倒在地上再也睁不开眼的母妃,还有静坐在前纹丝不动的父王,朱清筱握紧了拳头。

求死者易,求生者难。

朱清筱不愿就这样蒙冤而死,在她尚未开始绽放的美好年华。

她决定先逃出去。

朱清筱扯下一片衣袖,蒙住自己的口鼻,轻轻站起身来。她刚走了两步,就见到父王朱柏猛地回头看向自己,露出不解的复杂神色,火光在他的眼中闪跃,既像责备她的软弱,又像赞许她的坚强。

朱清筱不知该说什么,僵在原地,静静地和朱柏对视着。她轻咬着嘴唇,怕朱柏对她的“贪生”出言责怪,然而朱柏最终目光转柔,一言不发地转回头去。

或许这就是他身为一个父亲,给予女儿最后的宠爱。

朱清筱再不迟疑,在发烫的地砖上踮着脚尖,向皓元厅的后门走去,走前最后再看一眼父王挺拔的背影,含泪而别。

皓元厅后门的火势烧得正旺,朱清筱看准其中薄弱的位置一脚踢出,便把门板“咔嚓”一声踢得飞了出去。她虽生于王府,却有幸蒙人指点,习得一身健体防身的武功,区区一道小门,的确拦不住她。

出了皓元厅,就见到整个王府已陷入一片火海,到处都是刺眼的焰光和滚滚的黑烟,热浪一层又一层地扑面而来,乌云低沉的黑夜被映照得亮如白昼。婢仆早被遣散,此时偌大的王府空无一人,只有烤蔫的花木以及烧焦的断壁环绕在她左右。朱清筱辨明了方向,掩着口鼻向西门逃去。

还没跑出几步,皓元厅在她身后的火势中轰然坍塌。亲人离世,家园毁灭,一阵锥心般的剧恸传来,让这个年方十四岁的少女腿一软摔倒在地。她鼻子一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崩溃的情绪,放眼王府内的涤天业火,痛哭失声。

朱清筱哭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一幕幕或甜蜜或伤心的往事在她的脑海中重现,越想便越哭得厉害。她无力地趴在王府后园的青石板小径上,指甲扣在青石的砖缝里,竟有些后悔自己不知算是坚强还是懦弱的选择,仿佛和父母同归于皓元厅中,倒也没什么不好。

“表妹!”就在朱清筱哭得全身力气都已从她身上抽离的时候,一只手伸到了她的眼前。手指修长而有力,一只她熟悉的大手。

朱清筱难以置信地拭了拭朦胧的泪眼,抬眼一看,内心不禁泛起一阵暖意,同时一直紧张的精神也如找到了依靠般开始放松下来。她哽咽着唤道:“蓝桥哥!”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身穿靛蓝袍,脚踏登云履,腰系玄带,背挎宝剑,剑眉星目,俊脸如雕刻般棱角分明。他朝朱清筱微微一笑,声线纯净而沉厚,目光中遍是清澈如水的温柔:“来,我带你离开这里。”

这个少年的出现,就像是一泓来自雪山的清泉,抚慰着朱清筱被痛苦灼伤的心灵,更像是一种力量,让她重新找回坚强的自己。朱清筱拉着少年的手站起身来,轻轻甩了甩头,仿佛把心中郁结的痛楚暂时甩个干净。

“我们往哪走?”朱清筱问,此时王府四面已尽被火势覆盖,对于能否逃出火海,她并无把握。但是她并不担心,有她的表哥蓝桥在,一切的问题便已再不是问题。

蓝桥没有急于拉着朱清筱疾奔,而是问她:“你自己能走吗?是否需我背你?”

“我没事。”朱清筱尽力表现得坚强,原地抬了抬脚,肯定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走。”

“这边。”蓝桥拉着朱清筱的手,转入一条火势稍弱的小道。

朱清筱乖乖跟在蓝桥的身后,蓝桥引领着她,三绕五拐之间已拉着她来到了王府的东门。

东门的火势不小,两侧的门房和门廊都已烧作一片废墟,到处都是黑乎乎的残垣断壁和未燃尽的火苗。蓝桥蹲下身道:“这边咱们可能得跳个墙,我背你过去。”

朱清筱毫不犹豫伏到蓝桥的背上,只觉得蓝桥抓住她的手一紧,同时身子一轻,便腾云驾雾般冲天而起,飞上了一旁的一道墙壁。朱清筱惊魂甫定,蓝桥忽又一连飞越几处障碍,一路左冲右拐之后,已飞落到湘王府的院墙外。

这是湘王府墙外一处隐秘的小巷,没有人群围观,只有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持剑而立,正冷冷打量着正把朱清筱从身上放下的蓝桥。他一揖道:“敢问阁下可便是苏州定远伯家的长公子?”

“你认得我?”蓝桥心中虽有疑问,说话的语气却不卑不亢,“在下蓝桥,不知何处见过这位大人?”

“素未谋面。”官服男子朗然笑道,“不过识人本就是在下的本职工作,公子无需大惊小怪。自我介绍一下,在下京城第四亲军卫掌卫事兼刑部右侍郎陈曦,奉旨请湘王一家赴京问话。”

第002章 绿水清波

蓝桥躬身一揖道:“敢问陈大人……”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打断了他下面要说的话,紧接着黄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雨点浇在湘王|府的大火上,化作“嗤嗤”的白烟。大雨或许最终能够淋熄这焚天的火势,却淋不灭别有用心之人暗藏的罪焰。

“就是他!”全身都已被大雨淋湿的朱清筱面色惨白,遥指着傲立巷中的陈曦叫道,“就是他派人在全城张贴布告诬陷父王,就是他想押解我父王入京受审,父王和母妃就是因为他才不堪受辱自焚而死的!”

陈曦静静听着朱清筱的控诉,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待朱清筱一口气把话说完,才缓缓说道:“这位小姐,可便是湘王独女,江陵郡主?”

“是又怎样?”朱清筱攥紧了拳头大声道,“父王都被你逼死了,我这什么鬼郡主又做来何用?”

“小郡主在上,下官有礼了。”陈曦装模作样地向朱清筱屈身行礼,面上却一丝恭敬的神情都没有,“湘王既已不在,便请小郡主屈尊驾同下官一行如何?荆州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那边下官总要有个交代才是。”

“你做梦!我恨不得杀了你!”朱清筱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地道。她被陈曦的惺惺作态气得几乎喘不过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小郡主莫要激动。”陈曦双手一摊淡淡道,“下官也是奉旨行事,如果小郡主觉得冤屈,何妨到京城亲自向皇上辩解一二。或许皇上会看在你们同族兄妹的份上,宽恕湘王的罪行。”

“父王无罪!何用他来宽恕!他这个是非不分的昏君!”朱清筱愤怒地挥舞着拳头,被火燎断一半的秀发在夜风中狂舞。若非蓝桥拦在她的身前,她几乎想要冲上去和陈曦扭打在一起。

陈曦清了清嗓子道:“小郡主请注意自己的言辞,乱说话可是会招来祸端的。”

蓝桥的语气也很冷淡,用一种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不能带她走。”他说罢趋前一步,横身挡在朱清筱之前。

“这是皇上的旨意。”陈曦斜眼睨着蓝桥,哼了一声道,“难道蓝公子想抗旨不成?”

蓝桥没有答他,而是微微抬头,任由雨水冲刷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然后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道:“听说陈大人文武双修,不但写得一手好文章,武功更是名列京城七大高手,手中一柄长剑在京城威名赫赫,深得皇上信任。”

陈曦面色一变,寒声道:“蓝公子难道还想和本官动手不成?要知抗命拒捕可是等同谋反的死罪!”

“陈大人是聪明人。”蓝桥手按剑柄,向前一步冷笑道,“聪明人又何必说傻话?”

“说的也是。”陈曦冷笑,长剑出鞘道,“既然你我都不肯妥协,那便只有打一架才能解决问题了。”

“锵!”蓝桥已是拔剑出鞘,剑气森然地道:“陈大人,得罪了!”

伴随着朱清筱的一声惊呼,蓝桥大步趋前,脚踏青砖溅起水珠四尺,刷刷刷一连三剑攻向陈曦中路胸腹要害。

陈曦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持剑连挡蓝桥三剑,却是寸步不动:“定远伯长子,剑法果然不凡!”

蓝桥淡淡道:“谬赞!”身法加疾,说话间又是两剑。

“只可惜,公子就算能侥幸赢个一招半式,又如何携小郡主离去呢?还是休要枉费气力了。”陈曦说着话,忽然左手一扬,就听左右屋顶上脚步错动声响,十来个捕快装束的汉子手持弓箭探出身来,弯弓搭箭,对准孤立小巷中的朱清筱。

“你敢!”蓝桥见状立即舍了陈曦,整个人陀螺般转回到朱清筱的身边,把朱清筱护在身后,“江陵郡主乃是先帝骨肉,你区区一个小侍郎焉敢善专?”

“也罢,你们杀了我吧。”朱清筱惨然道,“蓝桥哥,他们人太多,你还是不要为我枉费力气了。”

“皇上准本官便宜行事,就算杀了你们,只需把你们丢回火场,又有何人敢来多嘴?”陈曦见掌控了局面,悠然踱了两步,长笑一声道:“小郡主,本官最后问你一遍,你究竟跟不跟本官走?若是从命,本官可答应放这位公子一命,若不从命,后果自负!”

“我……”朱清筱咬着嘴唇,迟疑半晌,终屈服地从蓝桥身后走出来,绕到他的身前道,“我跟你走便是,请你放了蓝桥哥。”

陈曦把眼睛眯成一条线,默然片刻,又道:“小郡主衣袖之中暗藏匕首,请把匕首放下。”

朱清筱心中一惊,知道自己想用匕首偷袭陈曦的计划落空,只得乖乖蹲下身子,把匕首轻放在地上。她全身都已被雨水淋透,被火烧掉半截的发丝紧贴在身上,再加上她那凄迷的神情,当真是我见犹怜。

“好!”见朱清筱已失去反抗意志,陈曦满意地大笑起来,“皇上定会感念郡主昔日宫中玩伴之情,善待郡主的……”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见到蓝桥忽然伸手从后面箍住了朱清筱的腰,然后两个人拔地而起,炮弹般往一侧的屋顶上跳去。

“放箭!”陈曦处变不惊,断然暴喝道。

伏于屋顶的弓箭手纷纷放箭,然而由于蓝桥身法太快,再加上事出突然,大多数羽箭都在这雨夜中失了准头,只有一箭命中。

蓝桥由于右手搂着朱清筱无法格挡,被这一箭正中右臂,疼得他龇牙咧嘴,手一松眼看就要搂不住朱清筱。朱清筱反应机敏,立刻腰肢一扭反抱住蓝桥,同时骇然道:“他追上来了!”

蓝桥脚步不停,在荆州城的民居小巷之间飞檐走壁,不敢稍作停留。陈曦则持剑猛追,一副不置二人于死地不肯罢休的架势。他一声口哨,立时有更多刑部捕快从各处冒出来,对蓝桥两人围追堵截。

雨点毫不留情地打在二人身上,同时荆州城的夜风也在二人耳畔呼啸而过,多情而又无情。蓝桥忽然道:“表妹,你可记得咱们幼时玩耍的联战之法?”

朱清筱一听这话,心中立时泛起一股既甜蜜又害羞的情绪。她的生母柳氏与蓝桥之母为亲姐妹,小时候蓝桥常来湘王府找她玩,不但教她武功,更不时被她缠着陪她玩一些小孩子疯癫的游戏。其中一项便是,她让蓝桥抓住她的小手,然后整个身子被蓝桥挥动在空中荡来荡去,用小脚去踩高高在上的匾额,弄得房梁上到处都是她的脚印,还美其名曰“绿水清波”,把湘王朱柏气得哭笑不得。

蓝桥见朱清筱神色痴痴的没有反应,便又问了一遍。朱清筱这才娇躯一震回过神来,赧然把头埋到蓝桥的肩膀上,用力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那好。”蓝桥似乎没注意到朱清筱小女孩般既羞且痴的神色,“现在我右臂受伤不便使剑,我们就用这绿水清波的战法杀出荆州城去。”

朱清筱见蓝桥说得认真,也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我全听蓝桥哥的。”

这时前方恰有一名刑部捕快翻身上了屋顶,挥舞着大刀朝蓝桥扑过来。蓝桥低喝一声:“上!”左臂一振,抓着朱清筱的手把她整个身子抛了出去。

朱清筱记起幼时游戏的情景,在空中一个深呼吸,然后把身体伸展到极限,双脚一个姿态极其优美的连环飞腿,“啪啪”两下,正踢在那名捕快的胸前。

那捕快被这一招“飞人”惊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朱清筱踢下了房顶。

“干得漂亮!”蓝桥左臂一收,把雨夜中衣袂飞扬的朱清筱又拉回到身上,同时步履生风,向荆州城的城墙一角靠近。

这是荆州城的东北角,由于修缮城墙的关系,还架有未拆的脚手架——只要到达那里,就可以翻上城墙,逃离荆州城了。

沿途又有两名捕快跳上房顶阻截,蓝桥故技重施,再次甩出朱清筱这独一无二的“武器”,将他们一一击落。眼见陈曦在身后穷追不舍,蓝桥纵身一跃,飞过一条近两丈宽的街道,落在脚手架的旁边。

“看你的了。”蓝桥左臂一振,朱清筱轻柔的身子立即头下脚上地向上弹射而出,双脚倒勾在脚手架最底层的横木杆上。蓝桥抓紧朱清筱的手借力一个翻身,越过第二层直蹿到脚手架的第三层平台上,再一用力把朱清筱也拉上来。

朱清筱落稳在蓝桥身边,紧张而不无激动地道:“成功啦!”

这时陈曦也追到脚手架的底层,他不能像蓝桥他们那样一下子就翻上第三层,只能踩着脚蹬一截一截向上攀爬。

蓝桥伏下身体,整个人几乎是趴在了平台上,沉声对朱清筱道:“那后面有个爬梯可以直接爬到城墙上,你先上去,这里我挡他一下。”

朱清筱本能地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她知道这种时候最好乖乖听话。

“好。”充满信任的一个字,朱清筱攀上了爬梯。

陈曦远远看到奋力向城墙上爬的朱清筱,却不见了蓝桥,心中疑惑。他眼见就快上到平台,手上一个加力,整个人立时腾空而起,直接飞过了剩余的几截脚蹬,大鸟般向第三层平台落去。

他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了从平台上站起身来的蓝桥,同时为自己的莽撞后悔不迭。由于向上攀爬的关系,方才身处第三层平台下方的陈曦看不到趴在平台之上刻意隐藏身形的蓝桥。他见朱清筱行将爬上城墙心中焦急,却断然没想到蓝桥竟没有跟着朱清筱逃跑,而是选择利用这一有利地形对他进行伏击。

蓝桥面对从空坠落的陈曦,面色无悲无喜。他沉腰坐马,左臂划出一个半圆后迅速化拳为掌,向着陈曦的落点处排山倒海般推过去。陈曦见状只得勉强扭转身体,仓促间也推出一掌迎击。

一个从半空坠落无处着力,一个掌力雄浑蓄势待发,两人双掌相击,高下立判!

“喀喇!”

又一道闪电划过长空。

伴随着随之而来的雷鸣之声,陈曦如断线风筝一般被蓝桥从立身的第三层平台上推了出去,在空中直飞了三四丈才跌落附近一间民宅的房顶,把房顶的瓦面砸出一个大洞。

“陈大人,不劳相送了,我们有缘再会!”蓝桥长笑一声,在陈曦的怒目注视下从容攀梯上城墙,单手抱起惊魂未定的朱清筱向城墙外一跃而下,两人一起投进荆州城外茫茫的雨夜之中。

第003章 悲歌镇魂

蓝桥拉着朱清筱沿江疾行近三十里,方才在一片疏林停下。

朱清筱喘着粗气,背靠一棵大树,疲惫地席地而坐,惊魂甫定。

这是漫长的一天,也是让她毕生难忘的一天。先是一早起来,家仆慌慌张张地进来禀报,说城里贴满了诬陷湘王罪行的布告。不久后陈曦领着捕快扣响府门,奉旨“请”湘王进京候审。湘王客气地请他们在外稍候,随即便命人关上府门,并舍尽家财,将婢仆遣散。他亲自把早准备好的火油泼上精美的房舍,然后在陈曦失去耐心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举火自焚。

紧接着,朱清筱又经历了亲人的离别,经历了妥协的无奈,经历了逃亡的惊险,经历了奋战的紧张。当然,还有久别重逢的些许宽慰和甜蜜。如果没有蓝桥及时赶到,这一天留给她的或许将只有噩梦。

蓝桥背倚着另一根树干静静站着,不知在想什么心事。他拗断插在右臂上的箭杆,箭簇深嵌肉中,试了几次却取不出来。

朱清筱喘匀了气,走过来关切地道:“很疼吧?”她的泪水混合着雨水一条条流下,目光丝毫不离蓝桥充满血污的创处。

蓝桥中箭已有一个多时辰,期间因为注意力集中,不曾觉得痛楚,此时放松下来,却感到伤痛锥心。察觉到朱清筱伸手在他的创处抚摸,他轻轻“嘶”了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道:“表妹,你帮我个忙,把这块肉剜开,取出箭簇。”

“啊……”朱清筱吃了一惊道,“这……我……”她颤抖着接过匕首,见蓝桥向她投以信任的目光,方才一点点冷静下来。

“蓝桥哥请忍耐片刻。”她一咬牙,左手握紧蓝桥的手腕,右手拿着匕首轻轻割开箭簇旁的血肉。

蓝桥感到刺痛,手臂明显轻震了一下,却没去看她。他仰面观天,看着雨云后隐隐透出的月光,轻声吟道:“丹籍生涯浅,黄泉归路深。不及江陵树,千秋长作林。”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低沉中带着些许沙哑,在周围沙沙的雨声中显得格外苍凉。朱清筱听得初时一怔,虽记不清楚这几句是出自哪首唐诗,却还是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蓝桥吟罢,以左手轻抚朱清筱头上秀发,向她投以怜爱的目光,又轻声唱道:“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朱清筱从小就学过这首出自《诗经》的悼亡歌,当时只觉得意境凄美,却并没有什么深刻印象。此情此景下听到蓝桥以他独特的宽厚嗓音再唱出这首《葛生》,她娇躯一颤,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蓝桥唱得并不高明,些许唱词甚至走偏了调。但也正是在他仿佛时间停止的缓慢歌声中,朱清筱被悲伤撕碎的心儿似又重被什么温暖而又柔软的东西填满。泪珠垂落之后,她的娇躯逐渐停止了颤抖。

蓝桥稳定的大手抚上她的香肩,歌声开始变得高亢:“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一首歌唱完,蓝桥的歌声在疏林中随风而逝,只留下默然无语的朱清筱盯着他明亮而真挚的眼睛,她起伏不定的情绪在这长时间的四目相对中逐渐归于平静。

朱清筱点了点头,伸手拿过匕首,注意力开始集中。她极有分寸地把蓝桥伤口附近的肌肉切开,从汩汩的鲜血中取出箭簇,然后扯下一截衣袖为蓝桥包扎妥当。

为了隐匿行踪,他们不敢点火,只能默默忍受这雨夜的寒冷与潮湿。朱清筱脱下早已磨脱了底的绣花小鞋,把一对雪白的玉足踩在泥水里。湿透的衣物变得厚重不堪,贴在她细嫩的肌肤上,让这位养尊处优的小郡主苦不堪言。

蓝桥从怀中摸出一块白面馍,递给她道:“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朱清筱的确是饿极了,她接过白面馍,也顾不得形象,先吃了两大口,然后问道:“蓝桥哥今天怎会碰巧到我家来的?”

蓝桥见朱清筱吃了东西,脸上现出些血色,这才缓缓讲道:“算是恰逢其会,我本在巴蜀一代游历,前些时日收到我爹传书,要我随他们一道去青州探访旧友,便坐船顺流而下,准备到荆州城东的东陵渡口与他们会合。途径荆州时顺道过来看看,没想到正赶上惨剧发生。”

“青州?”朱清筱猜测着道,“姨夫这是要去青州的文昌侯府探访风侯爷吧?”

“可不是?”蓝桥撇了撇嘴道,“我爹这几年也是奇怪,老是想带我去青州。前几年我都以各种理由推脱,然而事不过三,这次却不敢再逆他的意了。”

朱清筱似是心情好了一些,掩嘴轻笑道:“都说姨夫和风侯爷是当年并肩北伐的老战友,彼此之间多走动走动也是应该的嘛。”

“他们是老战友,我又不是,他要去会老友他自己去便是了,非拉着我作甚?”蓝桥无奈地道,“都说男儿志在四方,应该趁年轻多到外面闯荡闯荡,没事老往青州跑什么?这一来一回的,或许再小住一段,不得好几月?我看我爹是真的老了,没有老骥伏枥之志,只余下烹茶享乐之心喽。”

“快别这么说,姨夫在我心中可是大英雄来的。”朱清筱顿了顿,忽然眼珠一转,低声道,“你说姨夫没事拉着你往青州跑,没准他其实心中有事呢?”

“嗨,他能有什么事?”蓝桥不屑地摆了摆手,故意以顽皮的语气哂道:“无非是耍耍剑,下下棋,喝喝酒,吹吹皮而已。”他一边说一边在林中找到一个矮树桩,示意朱清筱坐下休息。

朱清筱被他这俏皮话逗得“噗嗤”一笑,如娇花乍放:“哪有蓝桥哥这样议论长辈的。”她在树桩上只坐一半,还拉着蓝桥在另一半树桩上坐下。

蓝桥和朱清筱背对背贴在一起,一摊手笑道:“我说的又没有错。”

朱清筱手托香腮,似是在遥想青州的情景。过了半晌,她小心翼翼地又问:“听说风侯爷有位掌上明珠,是出了名的大美人,不知蓝桥哥可曾见过?”

蓝桥想也不想地道:“没有。隐约听过有这么个人,却始终缘悭一面。怎么?你认识?”

“不……不认识……”朱清筱连忙摇手道,“我是想说,也许这次蓝桥哥就能见到了。”

蓝桥没再接她话茬,见她一块白面馍吃完,又摸出一块问她道:“还吃吗?”

“我吃饱了,蓝桥哥自己吃吧。”朱清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

两人一时无话,各自想着心事。半晌朱清筱摊开手掌,见再无雨滴落下,道:“好像雨停了。”

蓝桥笑道:“那正好,你坐过来些,我帮你把衣物烘干。”

“烘干?”朱清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时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内心臆想的景象,登时脸红起来,“怎么烘?”她的手轻按在衣扣上,也不知是该自己解开,还是等蓝桥为她解开。

“你全身都湿透了,这样子肯定很不舒服吧?”蓝桥不由朱清筱多问,双掌按在她的背上。

朱清筱本想再说点什么,忽觉两股沛然暖流循着蓝桥的双掌向她的身上泉涌过来。这感觉是如此的舒泰,就像泛潮的棉被晒到久违的阳光。

她再说不出一个字,完全沉浸入由蓝桥真气带来的暖洋洋的舒泰感之中。她的身子开始发热,与肌肤接触的衣物被她灼热的肌肤烘烤着,水汽逐渐被蒸干。

蓝桥微笑着道:“舒服吗?”

朱清筱红着脸点点头,轻轻靠在蓝桥身上,想起今夜与他血肉相连生死相依的动人感受,心中不禁又是甜蜜又是羞涩。

远处隐隐传来火光,并伴有狗吠的声音,朱清筱面色一变道:“坏了,那狗官定是派人寻了猎犬,出城追我们来了。”

“我们走。”蓝桥拉起朱清筱,继续沿河岸往下游逃去。

朱清筱赤着双脚很是吃力,蓝桥便索性将她背起,施展轻功在疏林间穿行。

经历了一夜的逃亡,蓝桥的真气早已不复最佳状态,跑出还不到五里,就听到身后越迫越近的马蹄声。他仓促间回头一看,就见陈曦带着二三十名手持火把的捕快纵马追来,火光之下但见陈曦目中杀气毕露,大有将他们就地击杀的架势。

“嗖”!

陈曦在马背上弯弓搭箭,一箭直往蓝桥射来。蓝桥担心朱清筱手上向旁一闪,虽躲过这一箭,却因此被陈曦追得更近。

蓝桥心道不妙,一扭身转向北逃,窜进一片密林。他寻了两根相距较近的树干提气纵身,脚在树干间连点几下,借林木掩护攀上树冠。

陈曦的马队转瞬追至,却因密林内光线昏暗一时未察觉到蓝桥的位置。

“他们跑不远,给我搜!”陈曦冷静地做出指示,众捕快领命四处搜查。

蓝桥见有一骑与其他众骑稍稍分散,当机立断从树干跃下,如苍鹰搏兔般扑向马上的捕快。

朱清筱只觉得耳畔生风,尚未回过神来便身子一震,被蓝桥带着坐到了马背上。

蓝桥骑术极佳,把那捕快掀翻下马后立即一拉缰绳,同时双腿猛夹马腹。

马儿嘶鸣一声,掉头又往东去,待陈曦等人发现不对,重又拨转马头追出密林,蓝桥早已跑出超过一箭之地。

蓝桥虽一时得逞,心中却丝毫不敢怠慢,一路快马加鞭向东疾行。他知道,只有到达十几里外的东陵渡口,才能确保安全。

陈曦吃准了蓝桥二人一骑难以持久,虽一时不慎被他拉开距离,却率领众骑手死吊在后。待他追着蓝桥赶到东陵渡口,已是晨光熹微。

蓝桥在渡口的栈桥旁滚鞍下马,隔远便道:“救我!”

“我看谁敢!”陈曦及众捕快几乎是前后脚地追至,他们把蓝桥和朱清筱围成一个扇形,缓缓迫近,“陈某奉旨缉拿人犯,再敢逃逸就地格杀。”

他边走边抽出长剑,遥指着蓝桥道:“我看你还往哪跑。”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闪电般往他面门飞来。陈曦本能地一扬手,长剑“当”的一声把来物格开,却被那相击的力道震得虎口发麻。

他循迹往地上一看,不由心中一惊,同时冷汗直流——原来那突飞而来的“暗器”,竟只是一枚黑色的棋子。

第004章 谈古论今

东陵渡口甚是破旧,伸入江面的栈桥有不少木板都已腐朽,露出一个个可以从桥上看到水面的破洞。

一艘小船停在栈桥尽头,随着江涛载沉载浮,船上两个中年男子正悠然对弈,案旁一只鎏金香炉泛起袅袅青烟。

两人看起来都是四十多岁,左边一人手持黑子,身穿灰色麻衣,散垂着头发任江风吹拂,说不出的写意洒脱。右侧之人则显得更长几岁,一身贴体的白布长袍虽洗得发旧,却仍是一尘不染。他头结英雄髻,腰杆挺得笔直,背挎宝剑,威严中透着霸气,正缓缓落下一枚白子。

另有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在旁,恭谨地垂手侍立。此人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肌肤之细嫩犹似少女,身形却稍嫌瘦弱。

灰衣人右手指缝里扣上三枚棋子,转向陈曦毫不客气地道:“陈大人,定远伯在此,哪轮得到你放肆?”(作者按:定远侯王弼,明初将领,号双刀王,死于洪武二十六年,此处以虚构人物定远伯蓝若海代之)

陈曦面色微变,先朝右侧的白袍人一揖道:“末将给定远伯请安。”他接着又朝灰衣人一拱手道:“陈曦见过徐先生。”

灰衣人转头问白袍人,有些戏谑地道:“百川兄,你看如何?”

“算他识相。”白袍人摇头轻叹,把手里的棋子丢回棋篓,“这‘末将’二字一出,我不禁又回想起当年纵横沙场的峥嵘岁月。如今十年过去,我们都老啦。”

陈曦精于识人,早认出船上三人的身份,一时感到骑虎难下,进退不得。

那身着白袍的名叫蓝若海,字百川,因累战功受封定远伯,也是蓝桥之父。灰袍人姓徐,名秋雨,字安邦。二人均曾于昔日的大将军蓝玉帐下效力,辽东败纳哈出在前,捕鱼儿海破北元于后,战功赫赫,分别获封定远伯和平江伯。后来徐秋雨获罪,被削去爵位贬为庶人,故只能称他为徐先生。

除却军功,此二人亦是天下有数的顶尖高手。蓝若海的破晓剑,徐秋雨的潜龙枪,这两件兵器不知让多少人闻风丧胆。陈曦虽带了近三十骑随行,却再没有丝毫把握能带走朱清筱。

“姨夫!”朱清筱看到蓝若海,像是见到了亲人,激动地朝他跑去。

“别动!”一位手持长刀的捕快伸手便去拉扯朱清筱。此人看来还不到二十岁,面无表情,显然并未意识到局面的变化。

“真是无知者无畏。”徐秋雨冷笑一声,三枚棋子电射而出,品字形往那捕快射去。

捕快长刀一挥打飞一枚棋子,却被另两枚棋子击中,但听“噗噗”两声,已软倒在地。朱清筱被这一变故吓得花容失色,又缩回到蓝桥怀里。

“反了!”陈曦尚不及制止,另几名捕快已跳起来往小船扑去。

蓝若海一声长笑,也不见身形如何变化,竟如大鸟般横过了几丈宽的水面,径欺向陈曦。

“保护大人!”陈曦身边的几位捕快刀剑齐出,或砍或刺地攻向蓝若海。

蓝若海“锵”地一声破晓剑出鞘,几朵剑花爆起,同时就听连声脆响,捕快们纷纷刀剑脱手。

陈曦没想到蓝若海的剑法高明至此,错愕之下长剑一振,刺向蓝若海的左肋。

蓝若海转了个圈子轻松躲过,同时破晓剑剑回鞘,随手同陈曦过了几招后,极有分寸地以剑鞘在陈曦的脖子上轻点一下,向旁退开。

陈曦面如土色,冷汗涔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看了眼蓝若海被黑布条一圈圈缠起来的剑鞘,拱手道:“定远伯剑法高明,末将佩服。”他直至此刻仍不忘自称“末将”,用意自是提醒蓝若海他是奉命拿人,不可纯以江湖规矩解决。

此时蓝桥已带着朱清筱上船,徐秋雨解下缆绳荡开小船,朝在岸上不知所措的陈曦喝道:“你回去就说,没见过定远伯,也没追到江陵郡主。皇上宽仁厚德,最多口头说你两句,不会真个怪罪于你。”

眼见小船荡远,陈曦无奈地道:“多谢徐先生指点。”

见陈曦带人撤走,朱清筱抚胸长舒一口气道:“吓死人哩,多亏有姨夫在。”她回头看了眼徐秋雨,又补充道:“还有徐叔叔。”

徐秋雨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向蓝桥问清了事情原委,喟然道:“湘王刚烈,宁死不屈,着实令人敬佩。”

蓝若海追问道:“婉妤也一同去了?”婉妤是王妃柳氏的闺名,也是蓝若海亡妻的妹妹,故有此一问。

朱清筱含泪称是:“母妃与父王情深意笃,至死同穴。”

蓝若海默然良久,柔声道:“你孤身逃出火海,勇气可嘉。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把我这里当做是你的家,他陈曦若再敢来找麻烦,就让他来找我。”

朱清筱眼泪簌簌而落,哽噎地道:“姨夫……”

徐秋雨提醒道:“此次皇上削藩决心极大,百川兄如此做等若公然抗旨,只怕苏州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就回不去吧。”蓝若海毫不在乎地道,“不过一座宅子,几个仆人罢了。回头我送一封书信回去遣散了他们,留一座空宅子,他陈曦愿意要就给他拿去。有人的的地方才是家,现在我儿女在旁,走到何处不是家呢?”他刻意强调了“女”字,显然已把朱清筱视作亲生女儿。

徐秋雨拱手笑道:“百川兄豪气干云,小弟佩服。

蓝桥亦拍了拍朱清筱柔弱无骨的香肩,安慰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子,再有谁敢欺负你,得先过我这一关。”他本以为朱清筱能好受一些,不想她却哭得更厉害了,问她缘由却又不答,闹得蓝桥一头雾水。

徐秋雨放下棋子,问蓝若海道:“不知百川兄下一步何去何从呢?”

“削藩这才刚刚开始。”蓝若海道,“我想先去青州走一趟,看看形势如何发展,再做下一步决定。”

“去青州找正元兄吗?”徐秋雨眯起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似是想起一事,悠悠笑道:“记得当初,百川兄和正元兄有约,说……”

“不可说,不可说也。”蓝若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徐秋雨恍然看向蓝桥,又朝蓝若海递了一个询问的眼色,见蓝若海含笑点头,露出会意的微笑。

蓝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朱清筱也拭去了眼泪,嗔道:“姨夫和徐叔叔打什么哑谜呢?人家听不懂哩。”

“还叫姨夫作甚?该叫干爹才是。”徐秋雨打着哈哈道,“两年不见,小郡主也出落成个小美人儿了,百川兄得女如此,怎能不老怀大慰?”

朱清筱毕竟才十四岁,听了这话立时羞得面红耳赤,拉着蓝桥往船尾溜去。路过那瘦弱少年时她娇声道:“蓝枫哥,你也跟我过来。”

那少年蓝枫是蓝若海的小儿子,也是蓝桥的弟弟,闻言笑道:“江陵郡主有命,小子怎敢不从?”

蓝若海见几个孩子走开,长途一口气,皱眉道:“皇上大力削藩,弄至天下藩王人心惶惶,如今又闹出湘王自焚的惨剧,再这么下去只怕会难以收场。我想上书劝谏皇上暂缓削藩,不知安邦你怎么看?”

徐秋雨没有立即答话,而是不缓不慢地先把棋子收好,然后才肃容道:“恕我不敢苟同。”

蓝若海稍稍一怔道:“愿闻其详。”

“削减藩王,把权力收回中央,这是历朝历代的大势所趋,非你我之力能止也。”徐秋雨侃侃而谈道:“汉高|祖封大小藩国甚众,汉武帝削藩集权,方有令四海臣服的强汉政权。”

蓝若海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汉武削藩之时,前有文景之治,可谓民富国强,四海靖平。然如今天下初定,人心不稳,且藩王多为皇上的叔父,若贸然削藩,极易使天下重现动乱。”

“百川兄此言差矣,皇权传承岂有一帆风顺?像当年太子朱标骤然薨逝,若非先帝力排众议坚持传位皇上,天下立生动乱。”徐秋雨叹道,“诸王坐镇四方,手握兵权,久必生变,想当年西晋的八王之乱,亦是由此而起。”

“当今圣上怎可与晋惠帝相比?马皇后亦非贾南风。”蓝若海沉声道,“先帝暮年处置了不少功臣名将,除魏国公徐达外可谓无一善终。五年前蓝玉案发,更是有人发出了‘蓝玉之后再无名将’的喟叹。我大明若无燕王宁王等深谙战场的藩王坐镇北疆,他日蒙古鞑子卷土重来,又有何人可堪重任?”

徐秋雨哂道:“蒙古太师鬼力赤刚刚杀死了大汗额勒伯克,改立坤帖木儿为大汗,此时巩固势力尚且不及,岂有南顾之心?”

“听说鬼力赤号称蒙古第一高手,野心极大,一旦让他稳定住局面,早晚必成大患。”蓝若海不欲与他激辩,微一停顿,话锋一转道:“若他真敢南犯,我倒真想领教领教。”

徐秋雨抚髯笑道:“百川兄手痒哩。”

蓝若海感慨地道:“想当年我们跟随大帅远征捕鱼儿海,是何等的畅快?那真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他仿佛是忆起了当年的壮怀激荡,起身负手站到船头。

徐秋雨油然道:“当时除了百川兄,还有正元兄和一明兄,咱们四个号称‘军中四杰’,无往不胜。”提起昔年旧事,二人皆是一阵喟叹。

蓝若海缅怀地道:“自洪武二十二年一别,咱们四个已十年没聚齐过啦。”

“是啊,十年……日子过得好快,多少沧海桑田,多少物是人非……”徐秋雨喃喃自语着,忽然也跳上了船头,迎着江风大声道:“往事不可追忆,百川兄请自珍重,小弟去也!”

说罢他如同脚底生风,打着转飞出了船头,在空中摆了个大鹏展翅的舒展体态,翩翩然落往四丈开外的江岸。

“好俊的轻功。”蓝若海长笑道,“安邦也多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第005章 美人绘卷

朱清筱骤逢剧变,幸得蓝若海收留,算是有了安身之处,但她的心思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

她自幼生长在王府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蓝桥这“青梅竹马”的表哥便是她唯一熟稔的青年男子。她不知多少次在梦里幻想过,和蓝桥共度余生。当然这也是她的小秘密,她不愿,也不敢向任何人提及,只盼某一天,蓝桥能明白她的心意。

进入少女懵懂的年纪,每想起这些绮念,朱清筱既感到羞臊不堪,又觉心里甜丝丝的。她开始学习梳妆打扮,平时更注意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每次蓝桥到她家做客,她都力争展现出女孩子最美好的一面。

然而天不遂人愿,经历了王府的变故,她阴差阳错地成了蓝桥的妹妹,也不知算成全了她与蓝桥共度余生的心愿,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美梦破灭。

朱清筱微撅着小嘴,凝视江面的水波,闷头想着心事。蓝枫见她神色凄婉,逗她道:“咱妹子生得这般标致,将来可得给她找个好人家,狠敲一笔彩礼钱。”

蓝桥瞪他一眼道:“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钱有什么不好?”蓝枫嬉皮笑脸地道,“有了钱才好给本公子娶媳妇啊。”

朱清筱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不,我不要嫁人,我谁也不嫁。”

蓝枫的脸立即如霜打茄子般蔫了下来,偷瞄了朱清筱一眼道:“妹子天生丽质,若是孤独终老,岂非人间一大憾事?”

朱清筱羞嗔道:“蓝枫哥乱讲,什么天生丽质的,人家哪有……”她一边说,一边转动眼珠瞟向蓝桥,偷看他的神情。

“我岂是随口胡说之人?”蓝枫拍了拍胸脯,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摸出个小册子,压低了声音道:“喏,有此为凭。”

“倾城美人图?这是什么玩意?”朱清筱读了封面上的字,大感新鲜好玩,一时忘了纠结的心事,伸手便想翻开第一页。

“别给我弄坏了。”蓝枫连忙捂住,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吟道:“平生愿做风云梦,难忘倾城美人恩。落榜书生尹长青作风云、倾城二榜,品评天下武功高手和美女佳人。他把这两榜绘成图卷卖出,在京城颇受欢迎。”

蓝桥不无揶揄地道:“你一向自命风流,看见美女就走不动路,这倾城美人图岂非正合你的胃口?”

“那是自然。”蓝枫傲然道,“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却能看尽天下美女,这种好事岂容错过?”

蓝桥无奈摇头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就权当大哥是在夸我好了。”蓝枫嬉皮笑脸地道,“你看这……”他边说边把手里的《倾城美人图》翻至最后一页,但见一位身形娇小的美女正手扶发钗对镜梳妆。窗外轻风吹拂,吹得美女珠翠摇荡流彩夺目,同时几片花瓣飘落到她的秀发上,别有一番意趣。再看那画中美女的容貌,眉清目秀俏然天成,赫然便是朱清筱的模样。

“这……这是……”朱清筱又惊又羞,一时长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蓝枫指向角落里的两行小字,轻声吟诵道:“千里江陵一日风,吹入香闺弄钗横。深眸顾盼清且浅,佳人如玉自倾城。”

蓝桥亦啧啧赞叹道:“没想到这尹公子画功如此深厚,画里静中有动,动中含静,的确是上乘之作。”

蓝枫得意地道:“那可不,这倾城榜十大美女的绘卷足足花了我五十吊钱呢。相当于每幅画五吊。”

朱清筱试探地问道:“所以人家是被排在倾城榜的末尾吗?”

蓝桥笑道:“你现在还小,这时候都能被排进倾城榜十大美女,等过两年那还了得?”

朱清筱得他夸赞,娇羞地垂下了头:“我……我还想看……我想看前面的……”

“看一张拿一吊钱来。”蓝枫眼皮一翻合上绘卷道,“本公子可不做亏本的买卖。”

朱清筱急道:“蓝枫哥欺负人!”

蓝枫见她瞪着自己,莞尔道:“都说美人儿一笑值千金,何况还是我们倾城榜上的小郡主?你给本公子笑一个,我就给你看。”

朱清筱羞嗔地“哼”了一声,却还是做出个甜甜的微笑,撒娇般拉着蓝枫的衣角道:“蓝枫哥,你就给人家看看嘛……”

“好!好!总算笑了!”蓝枫哈哈大笑道,“你是不知道你刚才愁眉苦脸的样子多让人担心。”

蓝枫重又翻开绘卷,现出第一页的美人画像。这幅画十分细致精妙,画的是一扇半掩的柴门后,一位绝美少女在花木茂盛的草庐池边挽袖采菱的图景,清新自然。

朱清筱念道:“其一,文昌侯府风夜菱。”她读到这里激动地一拍蓝桥道:“蓝桥哥快看,就是她!原来她就是倾城榜首,天下第一美人。”旋又接着读道:“词曰:春风十里草木深,翩若惊鸿半掩门。菱歌泛夜花犹俏,一帘幽梦几曾真。”

蓝枫虽不是第一次翻阅此卷,仍看得眼睛发直,一边看一边道:“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绝色,嘿,说起来咱们好像正是要到风伯伯家去串门,到时候若能把她叫出来亲眼一见,也算不虚此行。”

这时候送走了徐秋雨的蓝若海走过来道:“怎么样?你风伯伯的千金很漂亮吗?”

朱清筱头也不回地抢答道:“风姐姐好美!”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图画,语气中充满了羡慕,“我要是也能像风姐姐这么美就好了。”

“怎么?看傻了?”蓝枫拿胳膊肘捅了一下蓝桥,“小心口水别流下来,我这绘卷可金贵着呢。”

朱清筱眨着眼睛道:“蓝桥哥是否也觉得风姐姐美色倾城?”

“怎么会?见都没见过她。”蓝桥失笑道,“再说美丑之别本就是人的主观臆断,哪有一概而论之理?”他轻轻拍了拍朱清筱的肩膀道:“在我眼中,她有她的美,你也有你的美,无分孰重孰轻。”

朱清筱喜孜孜地又翻开第二页,欢呼地拍手叫道:“啊,原来是妙锦姐姐!”

但见这幅画中,一位天仙般的美女手持针线坐于月下,似在编织一件衣物。她的神态轻松中带着暖意,眉目含情,似在想象把手中衣物拿给心上人试穿时的情景。

“这是魏国公徐家的三小姐妙锦。”朱清筱手指着画作一角的题诗吟道:“巧笑倩兮弄云纤,花常在兮月不眠。香织妙手真如素,金风玉露醉红颜。”

蓝枫望洋兴叹地道:“魏国公是当今一等一的贵胄勋戚,大小姐妙云更是北平燕王的王妃,这等金枝玉叶,真不知何人高攀得起。”

朱清筱不满道:“我们女孩子只看是否有人敢爱,才不管什么是否高攀得起呢。你看看我,我也是藩王之后,江陵郡主,你有觉得我高攀不起吗?”她话虽是对蓝枫说,眼角却又忍不住看向蓝桥。

蓝桥苦笑着承认道:“我若非与你有这层表兄妹关系,的确会有高不可攀之感。”

“不会呀!”朱清筱有些委屈地道,“蓝桥哥是定远伯长子,论身份也不低人一等啊。”

“但你毕竟是天子血脉,又是‘佳人如玉自倾城’嘛。”蓝桥想了想道,“若有什么狂蜂浪蝶想追求你,必会被人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才不要他们追求呢。”朱清筱娇哼一声道,“我只要蓝桥哥在乎我就好。”话说出口她才察觉不妥,连忙掩饰地轻咳一声,把绘卷翻至第三页。

这一页画着开阔的茶田,一位蓝色衣裙的少女在茶田间孤身轻舞,身旁彩蝶环绕,既有几分在水一方的遥望之美,更有几分顾影自怜的哀婉与落寞。

蓝桥细察那少女的面貌,忍不住“咦”了一声。朱清筱奇道:“怎么?蓝桥哥认识她吗?”她接着念道:“其三,江浦李静姝,词曰:邻家有女静其姝,茶田百亩影怜孤。蹁跹曼舞飞蝶妒,一点涟漪荡心湖。哇,这位姐姐也好美,有一种绝世而独立的感觉。”

蓝枫见蓝桥看着画卷发愣,不怀好意地嘿嘿笑道:“想什么呢,不会是看见初恋小情人了吧?”

蓝桥白了他一眼道:“才没有!”他说罢不再看那美人绘卷,径自站起身来,站到船头负手而立。

蓝枫见蓝桥不看了,立时也大感没趣,不顾朱清筱的抗议收起了绘卷。朱清筱不依不饶地道:“怎么这就收了?我还没看完呢!”

“嗨,我也就随便说说。”蓝枫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然后拍了拍胸口藏绘卷的位置,“他这人我知道,就算你把整个绘卷里的美人儿都放他眼前,他也不见得动心的,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

“难道蓝桥哥就从未有过什么让他心动的人吗?”朱清筱不解地问道。

“除了去荆州看你,其他的从来没听说过。”蓝枫摇头道,“我拿这绘卷出来本是想试探他。现在看来,他是真没兴趣——唉,连美人儿都不懂得欣赏,人生何其无趣。”

这时船身一震,已泊至码头,蓝若海道:“到渡口了,下船吧。从这里改走陆路,不出半月可到青州。”

第006章 道左之战

蓝若海一行人弃舟登陆,改乘马车往青州而去。他们为避官府耳目,一路上昼伏夜出,多宿于山野之间。

马车驶入庐州府地界已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蓝若海和朱清筱坐于车厢内休息,蓝桥蓝枫两兄弟并排坐在御者的位置上,驱赶着马儿前行。

蓝桥想起一事问道:“你上次说,尹公子作风云倾城二榜品评天下高手和美女佳人,却不知这风云榜上还有何人?”

“风云榜全名叫九天风云榜,意指当今天下武功造诣最高的九位高手。”蓝枫见蓝桥主动垂询,兴致盎然地道:“咱爹和风伯伯自是榜上有名,徐叔叔和冷叔叔也被列于榜中,再加上天莲宗的叶宗主,还有华山派大掌门慕容先生,这些算是咱们白道上的。”

蓝桥听他话说一半,奇道:“那还有黑道上的呢?”

“有一个人就算我不说你也肯定能想到,那就是名列榜首的琼楼会总舵主梁梦醒。”蓝枫对这个名字似是有些恐惧,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此人算起来已年近古稀,一身神功登峰造极。他不但本人名震江湖数十年,其单传弟子‘蓬莱阁主’左刀亦跻身九天高手之一。”

“琼楼会号称当今最神秘的帮派,没人知道其总舵设在何处,其势力影响却无处不在。先帝曾数次试图派兵剿灭,却都因寻不到他们总舵的位置而草草收场。”蓝桥沉声道,“他们不受朝廷管束,在地方上为所欲为,绑票勒索、拐卖幼|童、刺杀、抢劫、走私,无恶不作,可谓恶贯满盈,我过去这几年一直在和他们斗。”

“以后你可更得多加小心。”蓝枫不无担忧地叮嘱道,“别惹急了梁梦醒,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蓝桥傲然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何惧哉?”

蓝枫苦笑道:“梁梦醒纵横江湖近六十年,至今屹立不倒,即便是爹和风伯伯亦排在他之下,你何来的傲气?”

蓝桥不服气地道:“历史都是人创造出来的。”他掰着手指头又数了数道,“你这九天风云榜还差一个呢?”

“还有最后一个是聆雨堂的堂主,寒雨剑安萧寒。”蓝枫皱着眉道,“此人论起来是九天风云榜上最年轻的高手,听说才三十多岁。甚至他在今年之前从未与人正式决战过,所以亦是九天高手中最神秘的一位,京城不少人都在质疑尹长青把他排上风云榜的理由。”

蓝桥既好奇又疑惑地道:“我也很感兴趣。”

“没人知道他从何处来,也没人知道他师承何派,安萧寒和他的聆雨堂就像是从什么神秘的地方凭空冒出来,转瞬间就成为一颗璀璨的明星。”蓝枫沉吟着道,“他唯一一次为人所知的出手,是在今年的元宵节。他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公然搦战凌音阁主方如天,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一套极为华丽的剑法打得方如天毫无还手之力,只得弃剑服输,从此身败名裂,晚节不保。”

“方阁主?年初我一直在成都活动,还不知道京城竟发生这么大的事。”蓝桥动容道,“方如天号称先帝驾前第一侍卫,亦是大内第一高手,一手自创的凌音剑法深合天道,驰誉京城近四十年,没想到竟被一个无名之辈打败。”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英雄不问出处,这世上有的是高手。”蓝若海在车厢内沉声道,“若仅把目光放在风云榜的排名上,无异于一叶障目——比武之道,从来都不是强者赢,而是赢者强。”

说到这里蓝若海掀开车帘,陡然提高声音,一字字道:“老夫说得对否?安萧寒!”

古道之上,一个高瘦人影身着长袍向阳而立,笔直地站在官道中间,夕阳的余辉照射过来,使得这人全身上下都被一种深邃的黑色笼罩。他人虽然只是看似随意地站在那里,却像利剑般发出强烈的杀气。

西风掠过他的身边,似乎也变成了刺骨的气流。一朵路边的小黄花受不住这强烈的罡风,猛烈摇晃过后,离开大地向马车飞卷而去。

马儿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蓝若海忽然伸手,在空中轻飘飘地一拢,已将那朵小花摘在手中。然后手指看似随意地一拨一弹,又将那朵仿佛轻不受力的小花箭矢一般向那人影回射过去。

黑色人影背朝着马车,也不见有何特别动作,小花飞至他的脑后忽然寸寸碎裂,娇弱的花瓣散落半空。

他淡淡回应着,声音不大,却字字可闻:“蓝若海毕竟是蓝若海!”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虽无半个字提到此行的目的,众人心里却无不了然。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蓝若海猛地飞离马车,箭矢般往那人影射去,却又蓦地停下,钉子般立在官道的正中。这种动静之间极端的切换让人看得很不舒服,只有蓝桥知道,蓝若海是在利用这身法的变换试探对方,看对方是否会因此露出破绽。

“定远伯蓝若海,九天风云榜上名列第四。”夕阳下的黑色人影仍是没有转身,用事不关己的淡漠语气继续道,“鄙人安萧寒,有心向定远伯讨教两手,却不知定远伯肯否不吝赐教?”

“对,就是这样的开场。”蓝枫色变道,“听说他在京城也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便击败了当时在风云榜上排行第八的方如天。”

蓝若海手按剑柄,凝视着血色残阳下看不清面孔的安萧寒,朗声道:“蓝某何其荣幸,能继方如天之后再次成为安萧寒选择决战的对手。”

他话说得坦荡,且立即放下脑海中的一切杂念,进入到顶尖高手对决的备战状态当中。

“说来不怕定远伯笑话。”安萧寒悠然道,“鄙人来找定远伯,并非为了成名,只是单纯地觉得,定远伯是个值得一战的对手罢了。”

“我信。”蓝若海仰天长笑道,“只为了这‘值得’二字,蓝某今天奉陪到底!”

笑声倏止。

古道上忽然变得万籁俱寂,只有不时从枯枝上飞过的乌鸦发出苍凉的叫声。

安萧寒“唰”的一声长剑出鞘,依然背朝着蓝若海,声音夹杂在西风里飘过来道:“希望定远伯莫要像方如天一般,令鄙人失望。”他这把剑又细又长,和蓝若海的重剑“破晓”颇有不同,在阴影里闪动着点点霞光,显得诡秘无比。

“锵”!

蓝若海的破晓剑离背而出,遥指对手。

伴随着脚步变幻,数十道闪亮的剑芒,以奇异的方式江河暴涨地狂涌而出,往安萧寒攻去。

蓝若海一出手就是有雷霆万钧之势的“天光乍现”,务于数剑内与安萧寒分出胜负,免去应付安萧寒出人意表,层出不穷的寒雨剑法。

蓝若海把毕生所学之剑术凝练成一套精妙绝伦的剑法,名“破晓九式”,而“天光乍现”就是其中的第七式,同时也是极具侵略性的一式剑法。精妙的进攻角度,纵横的真气,可以给予敌人极大的压力。

安萧寒再难保持他似抽身于外,与天地浑成一体的高妙境界,左右袍袖环抱拱起,蓦地转身,寒雨剑不知由哪里飞出,一剑斩在破晓剑上。

“当”!

两剑相交,响彻全场。安萧寒袍袖抖动,向后飞退。

蓝桥因深悉蓝若海的本领,所以纵使明知声名鹊起的安萧寒绝非善类,但在两人交手前对蓝若海仍是信心十足,从没有想过蓝若海会有输的可能性。

蓝若海虽一开始就抢在主动,迫得安萧寒无法组织出有效的攻势,但安萧寒脸上那冰冷而充满自信的微笑还是令他隐隐为蓝若海担心。

担心归担心,当他见到蓝若海此招,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主动落到蓝若海手上。

蓝若海出奇地没有乘胜追击,破晓剑遥指退开的安萧寒,体内真气积蓄凝聚,逐渐推上巅峰状态。

蓝桥心中叫妙,蓝若海于此时使出“破晓九式”的第一式“万山尽墨”,正是要提聚功力,欲在安萧寒反扑时给予他致命一击。

但很快蓝桥就发现自己错了。

安萧寒后退七步以后立定,重新伫立不动。

他人虽然还站在那里,但却似乎又消失了。蓝桥再也感应不到安萧寒的存在,就仿佛他已融入了他背后那苍茫的原野之中。要不是亲眼看见安萧寒还站在那里,他几乎真以为安萧寒已经离去。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

如此高明的战略,确令人心服口服。

二人彼此相距虽只十步,却再没有一个人做出一点改变。

蓝桥等人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两人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蓝桥心知两人此时虽没有短兵相接,但凶险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二人的较量,早已超越了体术甚至内力的比拼,精、气都已处在巅峰。这正是“神”的比拼。

哪一方若先落下风,气息牵引下,必将遭到对方最猛烈的进攻,直至战败而亡。

第007章 寒雨剑法

夜已深了,远方响起隐隐的狼啸声。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蓝若海和安萧寒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如夜幕中的两尊雕像,不动分毫。

朱清筱脸色煞白,仿佛受不住这长久无声的压力,掀开车帘一角低声道:“蓝桥哥,你说姨夫会赢的,对不对?”

蓝桥有点不忍看她充满期待的目光,含混地道:“现在看来至少没落下风。”

蓝枫虽也面色沉重,仍安慰她道:“我看问题不大,安萧寒毕竟才新上榜,凭运气击败了可能徒有虚名的草包方如天,咱爹身经百战,岂是那么容易败的?”

蓝桥心里明知安萧寒并非像蓝枫说的那般不济,却也找不出更好的话安抚朱清筱。

他把视线转回到安萧寒身上,缓缓道:“你看安萧寒那顶尖剑客的精神状态,就知道他今天的地位成就绝不是因为投机又或走运。只有超然物外一心追求剑道,才有可能在如此年纪练成如此可怕的剑法。”

夜风吹过,朱清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黎明前的时刻,往往是最黑暗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两人将继续对峙下去的时候,安萧寒突然出手!

寒雨剑的剑芒在月光下如江河暴涨,化作无数剑影向蓝若海攻来。月光由剑上反射出来,亮得刺眼。

罡风猛起,飞沙走石,道旁草木立时七摇八歪。蓝桥只觉空气忽然变得寒冷刺骨,有如凝固。

蓝若海神色不动,似乎丝毫不受寒风的影响,破晓剑斜举向上,月光如水,照在破晓剑尖之上,于是剑亦寒如水。

寒雨剑终于攻至!

直到此时蓝桥才理解“寒雨”的含义。寒雨剑无孔不入的细腻、电光石火的迅捷、冰冷刺骨的寒风,活生生是一场由剑组成的暴风雨!

蓝桥虽不愿,却也不得不相信,这寒雨剑化出的暴风雨,确有吞噬一切的能力。他几乎想象不出,如果换作自己处在蓝若海的位置,要如何才能与这饱含天地之威的剑法抗衡。

寒雨剑的光团与破晓剑的光点迅速接近,蓝若海没有任何迟疑,给出了他的答案。

叮叮当当一串连珠炮响,二人眨眼间已过了十几招。

月光被剑织成一道闪亮的光幕,光幕中只见安萧寒黑色的身影犹如鬼魅,和手里闪亮的剑芒形成鲜明的对比,围绕着蓝若海不断的转动,剑出如风,光芒似电。

蓝若海处在暴风雨的核心,却是丝毫不乱,稳如泰山。他的破晓剑虽不主动出击,却总能在寒雨剑及体前的霎那将其格开。

乍看之下,蓝若海似乎处在劣无可劣的被动境地,但蓝桥却知道,只要安萧寒露出一点破绽,蓝若海就能利用这点机会,发动最凌厉的反击。

疾攻似火,不动如山。

二人一动一静,一飘逸一沉稳,看得蓝桥目不暇接,手心出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风势依然猛烈,马儿不安地东张西望,不时发出一声嘶鸣,蓝枫紧紧抓住缰绳,才使得马儿没有乱跑。

光影交错间,安萧寒已攻出百多剑,蓝若海阵脚不乱,守稳那一点立足之地,脚步硬是没有半分移动。

两剑交击声如泉水激鸣,又是一百多剑,暴风雨终于停息。

安萧寒收剑后撤,寒雨剑遥指蓝若海,回气半晌,道:“能在寒雨剑法下守稳三百招,从容自若而不露丝毫破绽,定远伯果然没有让鄙人失望。”

他的神情没有丝毫久攻不下的焦躁,甚至还有些许喜色,仿佛十分享受这场棋逢对手的酣战。

蓝若海的面容古井无波,淡淡道:“荣幸之至。”

安萧寒道:“夜还长,咱们慢慢来。”说罢一剑缓缓刺出。

蓝桥只觉一股寒流朝自己涌来,连忙屏住呼吸运内力相抗。

他心知安萧寒这一剑必充满阴寒的真气,不但使空气迅速变冷,更加速周围水气的凝结,造成这种让人极其不舒服的效果,心里也不禁暗赞一声,这一剑确不愧“寒雨”之名。

朱清筱亦感受到寒意,抱起双肩不住发抖。蓝桥见状把她揽入怀中,运气助她驱寒。

蓝若海面对这至缓而又至寒的一剑,突然暴喝一声,随后飞身而起转守为攻,破晓剑一式“天光乍现”向安萧寒罩去,从上方封死安萧寒所有退路。

月光激荡,闪遍全场,剑身反射的月光把安萧寒一张大理石雕刻般的脸容照得纤毫毕现。安萧寒立足之处周围的沙土受到剑气的冲撞,向四周飞散。

安萧寒黑衣飘扬,神色不动,寒雨剑缓缓上举,好像一把剑有千斤之重,直刺蓝若海剑花的中心。

“当”!

一声巨响,响彻全场!朱清筱被震得几乎要尖叫出来,赶忙用双手捂紧耳朵。

蓝若海借力再次腾身而起,升上一丈之高,一个翻腾,剑光再次笼罩下来,又是一招“天光乍现”,威势更盛!

安萧寒脚步不动,寒雨剑先是引至背后,然后突然弓起身体,猛力挥出!

又是“当”的一声剧响,蓝若海再次腾空,随即再次凌空下击,攻势更强!

蓝桥看得明白,蓝若海已然将功力提至极限,再利用交击的反震之力,形成第二次进攻。如此往复不绝,力道将不断在两人之间转移和累积。如此打法已近乎拼命,若无法打败安萧寒,自己便会被真气反震之力爆断经脉。胜负之数,便是看安萧寒能再多挡一剑,还是蓝若海能再多攻一剑!

谁能承受更多一次的冲击?

“当”!“当”!“当”!又是三剑,蓝若海衣衫破裂,露出一身线条鲜明的古铜色肌肤。安萧寒也被劲气吹得长发飘舞,衣袂飞扬。每挡一剑,他的身体便下沉一寸,然后周围的沙土就会被剑气带起的狂风吹走,形成一个以安萧寒为核心向周围扩散的凹坑。

蓝若海越升越高,出这一剑时已是在三四丈的高空,“当”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马儿忍受不住,颓然倒地,眼耳口鼻皆有鲜血沁出。

不知不觉间,二人已交手了近二十余剑,蓝若海越打越高,每一次都犹如天神下凡,任谁都看得出,安萧寒最初的强势已然不再,只是在苦苦支撑。

蓝若海身处近七八丈的高空,第二十三次“天光乍现”如苍鹰搏兔般猛击下来,攻向已微微气喘、显得有些力不从心的安萧寒。蓝桥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一次,总该能够取胜了吧?

三丈!两丈!一丈!

两剑即将交击,安萧寒缓缓闭上眼睛!这会是决定胜负的一剑吗?

“刺喇”!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把整个天地照得亮如白昼。

安萧寒猛然睁眼,一张苍白而坚毅的脸被闪电照亮,漆黑如墨的瞳仁深不见底,与旁边莹白如玉的眼白形成分明的对比。长发飞舞,黑衣猎猎飘动,眼角渗出一丝鲜血,其状之怖有如魔王转世。

寒芒一闪,亮得动人心魄,寒雨剑闪电般击出!

两剑猛地击在一处,二人同时剧震!

蓝若海翻身后撤,几颗黄豆大的雨点落在颈间,凉飕飕的。

乌云遮蔽月光,天地之间一片昏暗。

黑暗中安萧寒突然出手,把寒雨剑高高举起,闪电般劈落!

“当”!

两把剑在蓝若海头顶交击!

蓝若海奋力一推,一声尖锐又刺耳的声音响起,两剑滑至胸前交叉,两张脸仅相距尺许!

“刺喇”!

闪电照亮夜空,两人的面部表情清晰可见。

蓝若海雄壮的身躯与安萧寒削瘦的身形形成鲜明的对比。雨水沿着两人脸颊自然滑落,让蓝若海更添霸气,而安萧寒更显逸秀。

寒芒闪动,寒雨剑铺天盖地地向蓝若海席卷而来。

狂风暴雨瞬间似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寒雨剑尖锐的破风之声响彻天地。

眼看蓝若海就要被安萧寒手中的寒雨剑吞没,忽听蓝若海大喝一声“起!”一个时隐时现的光球突然出现在蓝若海周围!

这是破晓九剑的第八式“霞满东方”!蓝桥看得如痴如醉,几乎在内心高声叫好。

蓝若海的破晓剑在寒雨剑进入三尺范围之内时突然爆起,舞出一道密不透风无隙可寻的剑幕。破晓剑反射着云层后时隐时现的月光,隔远看来便像是一个巨大的光球,把蓝若海包裹其中。

蓝桥登时自愧不如,心道:“我若使出这招,最多只能防住一面。像这样四面兼顾无隙可寻的境界,不知何时才能企及。”

安萧寒冷笑道:“想躲起来吗?没那么容易!”

剑出如风,一剑快过一剑,围绕着蓝若海连续进击。先开始还是“叮叮当当”之声,到得后来蓝桥只能听到一声尖锐的长响,再听不出安萧寒究竟出了多少剑。

两人也不知过了多少招,蓝若海蓦地退后半步,由剑幕组成的光球亦消失不见。

安萧寒快剑如风,疾刺蓝若海的咽喉要害。

蓝若海一改其稳重周密的守势,原地转了半个圈子,同时剑光闪动,破晓剑划过雨夜下的虚空,以一道诡异的弧线击向安萧寒的左肋。

云蒸霞蔚,这是蓝若海破晓九式中最缥缈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一招。而他也正是凭借这一招,在安萧寒诧异的目光中重新掌控战局的主动。安萧寒受固有思维的影响,本能地认为蓝若海只有刚猛无畏直来直去的剑路,这一招云蒸霞蔚可谓奇峰突出,以巧夺快,让安萧寒措手不及。

第008章 一剑破晓

所谓盛极必衰,安萧寒一剑落在空处招式用老,立时陷入棋差一招的尴尬境地。而蓝若海则发动两人自交手以来最猛烈的进攻,人剑合一,破晓剑如长江大河般一波接一波地向安萧寒席卷而去,不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

安萧寒处变不惊,虽一招失算暂落下风,却没有丝毫慌张或后悔,寒雨剑撤回中盘守得密不透风,脚步时退时进,让蓝若海虽占尽优势,却始终无法将优势转成胜势。

这时雨势渐小,天开始蒙蒙发亮。蓝若海与安萧寒这惊天动地的一战,不知不觉竟持续了一整夜!从长时间的对峙到剑法真气的对决,两人的攻守之势不断转换,错进错出间随手一剑都是精妙绝伦的剑法,奇招迭出,同时又险到巅毫,让蓝桥看得无比专注,丝毫没有察觉时间的流逝。

朱清筱骇然道:“若只是寻常的江湖比试,他们怎会一副不置对方于死地不肯罢休的样子?”

蓝枫也不解地道:“其实仔细想想,爹与安萧寒算是萍水相逢素不相识,安萧寒何必如此拼命,简直就像决死之战,和爹有多大仇似的。”

蓝桥沉声道:“高手对决并非街头斗殴,容不得半点留手。若不能拼尽全力,不但是对自己和对手的不尊重,更有可能因任何一丝杂念或一点细节做得不够而败亡。”

若换了是与自己无关之人在此决斗,蓝桥看到如此精彩激烈的剑法必然大呼过瘾。然而此刻他却不得不忧心蓝若海的安危,看到紧张处连大气也不敢喘。

蓝若海的攻势有如水银泻地一般连绵不绝,安萧寒虽在守势,却也紧守门户不露丝毫破绽,并时刻寻找着反击的机会,两人一攻一守转眼间又拆了近一百招。

“当!”

两剑交击,安萧寒一声冷笑,整个人倏地升上半空,招式再变,一人一剑如旋转的陀螺一般向蓝若海头顶击去。

“安萧寒只怕不愿再拖下去,要出杀招了。”蓝桥心中一凛,眉头紧蹙,只见安萧寒黑衣亮剑,头下脚上,竟是不带一丝角度地竖直下击,寒雨剑直取蓝若海的天灵盖!

风声大起!剑啸声却更响!

没有人可以形容这一剑的速度,恐怕就连闪电也及不上他。

蓝若海瞪大眼睛,喝一声“好”,脚步错开,身旁闪动的点点剑芒瞬间消失,破晓剑举剑向天。

没有人知道他们怎么交的手,只知道一声震耳欲聋的剧响过后,安萧寒如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蓝若海则足足后退了九步才重新站稳。

蓝枫和蓝桥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结果是什么,究竟是谁胜了?或是,谁占了些许上风?

雨势停歇,风吹云动,天空透出一丝光亮。

安萧寒虽飞出老远,却从容落地,寒雨剑随手一划,古道旁一株两人合抱的参天大树已被剑气拦腰斩断,成千上万的枝叶坚兵利刃般向蓝若海激射而来。同时安萧寒身随剑走,紧随着箭雨般的枝叶往蓝若海攻去。

蓝若海面对这雨点般的攻势丝毫不乱,“霞满东方”再次出手,剑幕闪动间只听“霹雳啪啦”一阵乱响,枝叶尽成粉末。

借着老树枝叶的掩护,安萧寒刹那间已奔至蓝若海身前丈许处,寒雨剑由下向上向蓝若海反斩过去,力道惊人。

蓝若海脸上的从容不迫终于不见,他剑眉一竖,破晓剑奋力斩在寒雨剑上,登时浑身剧震,向后再退五步。

蓝桥心叫不妙,却见安萧寒得势不饶人,大步向前,同时双手举剑,如同东洋刀法般向下劈斩,剑气也从阴寒突然变得灼热起来。

蓝若海破晓剑反手击出,堪堪挡住这一剑,却又向后退了七步,同时喷出一口血雾,踉跄间就似要摔倒在地!

“姨夫!”朱清筱失声惊呼,蓝枫也被这场面骇得张大了口。

安萧寒一言不发飞步赶上,寒雨剑一招简单直接的横扫千军,气势无比地向蓝若海斩去!

面对安萧寒接踵而来的连环猛攻,蓝若海已陷入危若累卵动辄败亡的危险境地。蓝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攥紧了拳头,却偏又无可奈何。

“当”!两剑再次相击,蓝若海身子晃了晃,出奇地再度站稳了脚,同时反踢向安萧寒小腹。

安萧寒倒飞而出,也不知使了什么花巧,飞到半途却又轻飘飘落下,一剑斩向面前虚空!

蓝桥顿然感到空气变得有如实质,沉重到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身处压力核心的蓝若海的情况也可想而知。

蓝若海面色凝重,破晓剑向安萧寒刺去。他的身形似是受到安萧寒如同凝固的剑气影响,变得迟滞而缓慢。

安萧寒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狞笑,随即轻松地一闪不见,蓝若海的破晓剑只刺中一片虚空。

安萧寒身形如风,趁蓝若海一剑落空之际已到了蓝若海背后的空中,寒雨剑闪电般刺向蓝若海的后心,同时喝道:“到此为止了!”

蓝若海嘴角绽出一丝笑容,突然转身,身法灵活得似乎没受过任何影响!

破晓剑出,蓝若海暴喝一声:“破!”破晓剑以一个绝不同于常理的角度击向安萧寒。

一剑破晓!

“破晓九式”的终极绝招!

安萧寒露出恐惧的眼神,最后一剑再也攻不出去,一个千斤坠落往地面。眼见破晓剑附体而来,安萧寒别无他法,只得横剑胸前!

朱清筱紧张地不敢再看,蓝枫也面色苍白,紧紧抿着嘴唇。

蓝桥虽然知道应当冷静,但还是止不住指尖的颤抖。

“当”!一声剧响,两剑交击火星四溅。

安萧寒仍然横剑胸前,看着钉在寒雨剑剑背上的破晓剑,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蓝若海持剑不动,脸色苍白。

这一战究竟谁胜谁负?

云淡风清,阳光普照,天光大亮。

安萧寒的胸口的衣衫突然破裂,鲜血泉涌而出,同时眼角唇角也都有鲜血滴下,其状可怖至极。他左手按住伤口,缓缓道:“好个蓝若海,安某领教了。”

蓝若海面白如纸,轻轻一笑道:“兵者,诡道也。若非我故意藏起三分实力让你以为掌控了局面,又怎能引你入彀?”

安萧寒默然片刻,寒雨剑归于鞘中,一拱手道:“无论再过多久,定远伯都会是安某最敬重的对手,告辞了!”他身形一闪,便在古道上去远。他的身法远不如刚才那般迅捷,落地时甚至还踉跄了一步,显然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赢……赢了?”目送安萧寒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朱清筱喜极而泣,跳下车往蓝若海身边跑来。然而她才跑出两步,蓝若海已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姨夫!”在朱清筱的惊呼声中,蓝若海倒了下去。

蓝桥、蓝枫以及朱清筱连忙扑上去,在蓝若海身边围坐一团。

蓝枫强忍着泪,几次张口欲言,却都没发出声音,一旁的朱清筱则早已哭成个泪人儿:“姨夫,姨夫你怎么了?”

只有蓝桥还算镇定,伸手搭住蓝若海的脉门,以真气试探他的伤势。

“没用的了。”蓝若海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在三个孩子脸上扫了一圈,明亮的眼球已失去了往日摄人的神采。他声音嘶哑而又有些艰难地道:“我为诱敌强受了安萧寒八剑杀招中的四剑,最后又强行聚拢真气使出那招一剑破晓,现在已是经脉尽断,活不了啦。”他的语气平静,似乎只是在诉说别人的生死,又或者他对这一刻的到来早已有了觉悟,话间没有丝毫的恐惧。

蓝若海咳嗽一声又接着道:“不过安萧寒也没好到哪去,他被我最后一剑破去护体真气心脉受损,就算侥幸不死,也必重伤难愈。”

蓝桥默然垂首,他知道蓝若海说的是实情,却仍忍不住悲恸欲绝。蓝枫则忍不住哽咽道:“安萧寒怎会这么强的?”

“能和真正的高手对决,我很高兴。”蓝若海目光变得慈祥,伸出一臂,轻抚着蓝桥的背道:“不必难过,安萧寒虽是风云榜的新人,但论剑法我实逊他半筹,有如此战果亦属情理之中。且习武之人死在高手对决之下,也算求仁得仁,我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此地不宜久留,京城那边没追到筱儿必不肯罢休,我要你们兄弟护送她到青州去。到了那边你们就听风伯伯吩咐,他会把诸事安排妥当的。”

他顿了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蓝桥连忙帮他捶背,半晌后蓝若海咳嗽稍止,又对蓝桥道:“我走后,你可把我就地焚化,然后等在青州那边安顿下来,你找时间把我的骨灰带去天莲峰,交给叶雯。”

“叶……天莲宗的叶宗主?”蓝桥强忍悲痛,点头应道:“是,我记得了!”

蓝若海欣慰地笑了笑,又转向蓝枫,气息微弱地道:“我知你不喜舞枪弄棒,故你虽生在武林世家,我也没逼你习武。甚至就连防身功夫你也只学了些皮毛,这些我都没怪你,算是顺应了你的本性。只是以后爹不在了,你可要学会好好保护自己。”

“我知道。”蓝枫含泪道,“我都知道。”

蓝若海露出宠溺的神色,缓缓又道:“我亦知你生性风流,以后若是看上了谁家姑娘,尽管放胆去追求,我蓝若海的儿子,还没有谁家女儿是配不上的。”他从腰间摸出一块尚存体温的精美玉佩,塞到蓝枫的手中道:“这玉佩是我北伐那年,论功行赏时先帝亲赐,上面有我定远伯的字样及先帝小印,如果你想把人家姑娘娶回家来,不妨以此为聘。”

“别说了……爹你别再说了……”蓝枫听到此处不禁潸然泪下。

“看,都嫌我啰嗦了。”蓝若海轻笑着摇了摇头,又转向朱清筱道:“可惜我看不到你长大嫁人的那天了,我走后,你须多听你大哥的话,长兄如父,有什么事情就去找他。”

“是……是……”朱清筱已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趴在蓝若海的身上不住地落泪。

蓝桥亦坚定地道:“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妹子的。”

蓝若海点了点头,仿佛很满意,目光转向天际的流云,喃喃道:“你们都是懂事的孩子,我没什么好操心的,也没什么放不下的。战士死沙场,我纵横一生,再无遗憾……”说着他缓缓闭上眼睛。

“姨夫!”朱清筱失声痛哭,蓝枫亦已是满面泪痕。

蓝若海忽地又睁开眼,似有些喘不过气,拉着蓝桥的手急道:“险些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我和你风伯伯有过约定,你到青州见了他就说……”话未说完,蓝若海剧烈地咳嗽起来,张大了嘴猛地吸气,却怎么也说不出话,半晌过后,终归于平静。众人连忙上前查看,才发现这风华绝代的伟大剑客已然断气。

一代名侠,终告辞世。

蓝桥面无表情,拾起散落一旁的破晓剑,缓缓起身,淡淡道:“生死有命,我去拾些柴来。”

“我去帮你。”蓝枫含泪点头,朱清筱却已哭至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已随着眼泪流尽。短短几天之内,她的亲人接连离她而去,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充满苦难的世上,如同一个孤魂野鬼。

她的悲伤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整个人如崩溃般趴在地上,哭得浑身颤抖,死去活来。也不知哭了多久,彻夜未眠身心俱疲的朱清筱哭至力竭,身子一歪,倒头昏睡过去。

第009章 长夜未央

各种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闪过,朱清筱在浑浑噩噩中感觉像是睡了一年,虽然她实际上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再睁开眼,她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的车厢里,车窗外阳光刺眼。不远处有一堆烧过的薪床,一缕余烟打着卷飘向天空。蓝枫神色木然地跪在薪床前,显然尚未从蓝若海的骤然离世的变故中回复过来。

马车的另一边,蓝桥倚着车轮席地而坐,左手随手拿着蓝若海遗下的破晓剑,右手则拿个半大的葫芦酒壶,大口向喉中灌着刺鼻的烈酒。

朱清筱偷看他颓废的模样,心中也是不忍,正想出言安慰,就见黄豆大的泪珠沿着他的脸颊滚滚流下。朱清筱稍稍一怔,想到方才蓝若海弥留之际,蓝桥并未如她或蓝枫般伤心欲绝,原来他并非是天生的铁石心肠,只是在咬牙强撑而已。

蓝若海败亡对他们一家来说无异于大厦之倾,蓝桥必须,也不得不挺身而出,以他的坚强来让他的弟弟妹妹知道,天还没有塌,他们还有必须走下去的路。现在他以为朱清筱还在熟睡,而蓝枫也不在附近,便趁机将自己深藏的悲痛宣泄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蓝桥情到深处不但泪如雨下,整个人竟也倒在地上抽搐起来。他如虾子般弯着身,一口咬住自己的小臂,不让自己嚎出声来,同时泪湿青衫,浑身不住地发颤,显是悲至极处。

朱清筱眼见自己心目中“无所不能”的蓝桥哥悲痛至此,亦心下凄凄不忍再看。不料她刚一回头,就猛见一通体黑衣的女子出现在她眼前。

这女子将近三十岁的年纪,面色苍白如纸,一道指宽的刀痕从右上眉梢直划到左侧下颌。朱清筱看得触目惊心,一时间竟骇得说不出话来。

黑衣女子趁机指出如风,连点朱清筱三处穴道,然后一把将她扛在身上,转身就走。朱清筱只觉身子如腾云驾雾般升了起来,两侧的草木瞬间从她身旁倒飞而过。

朱清筱骇极,张大了口想要呼救,却因被点了哑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蓝枫最先反应过来,指着黑衣女子的方向大喝道:“放下我妹子!”

蓝桥被一语惊醒,也不及拭去泪痕,抄起破晓剑便向黑衣女子追去。

此时黑衣女子扛着朱清筱已跑出一箭多远,蓝桥运起蓝若海独门相授的轻功心法飞星流火,脚下加速,如离弦之箭般向黑衣女子直追而去。

这飞星流火的轻功心法是蓝若海独门所创,提一口真气短时间内可在一条直线上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且速度在途中还可以不断攀升,是以能够越跑越快,直到这一口真气耗尽。

黑衣女子初时见蓝桥沿官道向她追来并未太放在心上,不料蓝桥速度越追越快,几下呼吸的功夫便已将两人间的距离缩小了一半,这才心中一惊,忙也展开身法,向前疾奔。

一边是继续提速的蓝桥,另一边的黑衣女子却因扛着朱清筱行动不便,被蓝桥不断迫近。蓝桥待追至与黑衣女子差三步远时破晓剑拔剑出鞘,剑法身法合而为一,剑若惊鸿,一剑向黑衣女子后背刺去。

黑衣女子不敢托大,身形转而向右,往一旁的松树林钻去。

“哪里跑!”蓝桥一声怒喝停了下来,他的飞星流火只能在一条直线上疾奔,一旦需要转向便必须停下重新运气。他持剑在手,一边暗自调息,一边缓步走进树林。

黑衣女子蓦地驻足,转回身来冷笑道:“你还真以为我怕你?”蓝桥至此方看清她的脸,不禁也被她那可怖的伤痕吓得一惊。

“看剑!”蓝桥也不多说,破晓剑一剑刺向黑衣女子的面门。

黑衣女子本想再说两句江湖上的场面话,没想到蓝桥说打便打,连让她拔剑的机会都没有,气得阴笑一声,挟着朱清筱肋下把她身子一扭,正挡在蓝桥的剑路之前。

蓝桥见势不对,暗叫一声“卑鄙”,破晓剑急忙转向,这才由朱清筱的发梢旁堪堪掠过,几丝秀发被剑气带得飘然而落。

“看你那么凶,没想到还挺懂怜香惜玉的嘛。”黑衣女子诡计得逞地笑道,旋即面色一沉,“只可惜你心疼这小美人儿,我却一点也不心疼!”说话间她把朱清筱往后一抛,朱清筱便如一件死物般旋转着摔落地上,又滚了几圈,这才满身是土地撞在一根树干上停下。

朱清筱被摔得七荤八素,疼得眼泪也掉下来,却苦于穴道被制,连呼痛的声音也发不出来。

蓝桥只看得睚眦欲裂,却因隔着眼前的黑衣女子,对朱清筱爱莫能助。

黑衣女子趁机拔剑出鞘,一连三点剑花向蓝桥攻来。她的剑式细长轻薄,和安萧寒的寒雨剑如出一辙。她的剑术在蓝桥眼中也看得清楚,正是昨夜安萧寒使过的寒雨剑法。

蓝桥勃然大怒,破晓剑剑光连闪,一式尽是搏命招数的天光乍现往黑衣女子反攻过去。黑衣女子剑法虽然精妙,却仍被蓝桥这股凶悍劲迫得退了一步。

蓝桥踏前一步乘胜追击,却不料黑衣女子猛地一猫腰踏步探前,长剑鬼魅般从蓝桥的剑影间穿了过去,出剑速度竟比蓝桥更快一分。

在盛怒中出手的蓝桥同时被愤怒冲昏了理智,黑衣女子正是抓住他的破绽,一剑划过他的右肋,纵使蓝桥及时躲闪,仍被划出一道血痕。

蓝桥只觉得伤处火辣辣地疼着,虽是皮肉伤,却不敢丝毫放松。黑衣女子趁势步步紧逼,用连绵不绝的细腻剑招逐渐把蓝桥逼得连连后退。

这时蓝枫也追进树林,见朱清筱瘫软在地不知什么情况,忙先向她走去。他走至朱清筱身前五步许处,忽见朱清筱露出惊恐的神色,同时只觉一股寒意袭体,一个白衣少年从树梢上飞跃而下,手中长剑毒辣异常,直刺他的咽喉要害。

蓝枫自幼惫懒,虽生在蓝若海这武林高手之家,自身的武艺却稀松平常。此刻身临险境,他下意识地就地一滚,极其狼狈地躲开白衣少年这一剑,哇哇大叫道:“何方鼠辈,竟敢暗算本公子?”

白衣少年并不答话,剑势逼人地又朝蓝枫攻来。蓝枫吓得爬起来绕着树跑,眼见要被追上,蓝桥虚晃一招舍了黑衣女子,把他护在身后。

蓝枫见那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英气逼人,一张白净的面庞稚气未脱,年纪和自己相若,立即想到一个人,不禁脱口而出道:“你是聆雨堂的二弟子虚无尘?”

白衣少年轻松地道:“知道是谁送你们上路,也算死得不冤。”虚无尘一边说一边又是一连数剑,蓝桥一式霞满东方,将他的攻势尽数化解。

这时黑衣女子又从侧面杀至,蓝桥以一敌二登时落在下风,被杀得左支右绌,时刻都有败亡的危险。

又过十几招,虚无尘见黑衣女子足够对付蓝桥,便收剑回撤,返身抱起了朱清筱,对黑衣女子道:“师姐,小郡主既已到手,我们走吧!”

黑衣女子却头也不回地道:“你忘了小姐的交代吗?斩草必要除根,如今蓝若海一死,留着他们两兄弟迟早是个祸患。”

“可……”虚无尘有些迟疑地道,“师父并未明说……”他显然是忌惮这黑衣师姐的厉害,话到一半便说不下去。

“小姐的意思便是师父的意思。”黑衣女子催促道,“你先把人放下,跟我一起把这两兄弟杀了,然后再带小郡主回去复命。”

她一边说话一边手上逐渐加紧,把蓝桥一步步逼向绝境。蓝桥不但在剑招上受她牵制,现在就连真气也快要耗竭。虚无尘杀回战场后他只觉压力骤增,不出三招又在大腿上中了一剑。

蓝桥心里一沉,知道自己以一敌二,败亡将只是时间问题。他猛朝蓝枫大喊道:“你还愣着作甚,快带清筱跑啊!”他话音才落便觉一阵眩晕,知道是因受伤失血,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黑衣女子一剑刺中肩窝。

正当蓝桥几乎支持不住的时候,忽然觉得面上一凉!

仔细感受一下,那竟然是一朵晶莹沁凉雪花!

此时是五月盛夏,怎还会有雪花?

虚无尘察觉有异,立刻停下手中的剑喝道:“什么人!敢管我聆雨堂的闲事,是否活得不耐烦了!”

他一上来就打出聆雨堂的旗号,是希望对方知难而退。到了这个地步,眼瞧着蓝桥蓝枫朱清筱一家人就要“全军覆没”,他不愿再节外生枝。

哪知对方竟没有回答,只是又有一股雪风从重重树影间朝他迎面吹来,风中成百上千的雪花狂旋乱舞,空气中寒意陡增。

虚无尘脸色微变,勉强保持冷静道:“来者可是天莲宗的人?我们聆雨堂与贵宗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不现身相见?”

树影之后依然没有回答,短暂的静默后,一阵狂猛的雪风突然从树林中旋飞而出,寒气逼人。同时在这雪雾的包裹之中,竟还隐有剑光透出!

虚无尘再难保持冷静,终于色变。他狂喝一声道:“幻雪剑法,这是天莲宗主‘雪仙’叶雯亲临,师姐我们快撤!”

这下就连黑衣女子也变了脸色,要知天莲宗主叶雯的武功在九天风云榜上名列第三,若她法驾亲临,他们再多几个人也无济于事。

“撤!”黑衣女子断喝一声,极不情愿地舍下蓝桥,转身便逃,虚无尘最后向蓝枫虚晃一剑,然后抓起朱清筱的腰带把她整个人提起,紧随着黑衣女子去了。

蓝桥长舒一口气,整了整衣襟,抱拳朗声道:“多谢叶宗主援手,救命之恩蓝桥永志不忘。”说罢他忍不住摸向悬在腰上的布囊,那里装着蓝若海的骨灰。没想到这么巧,蓝若海死后才几个时辰,他就遇上了天莲宗主“雪仙”叶雯。

然而随着雪花缓缓飘落,蓝桥却不禁为之一怔。

蓝桥虽从未见过叶雯,却也知道应是和蓝若海同辈的前辈高手,哪知雪花飘落雾气散尽后,眼前却出现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

只见那少女瞳漆似墨,眸清若冰,朱唇皓齿,肤白如玉。她体格轻盈,曲线玲珑,身穿月白色轻薄夹衫,一溜儿水泻流仙裙白沁如雪,一头青丝用白巾扎成高高的一束,一把细长的佩剑银光闪闪,脚踩一双短靴,既显得简洁干练英姿飒爽,又不失少女的温婉与妩媚。她仿佛早知道蓝桥会像这般失了魂似地怔住,朝他款款一笑,顾盼流兮如百花绽放,于方寸素白之间,尽夺天地之颜色。

蓝桥这才稍稍回过神来,尴尬地挠了挠头,嗫嚅道:“叶宗主……嘿……这位姑娘……”

“什么这姑娘那姑娘的。”少女似笑非笑地嗔道,“刚才还说什么永志不忘的,现在一看我不是师父,马上就改口了?”

“原来是叶宗主的高徒。”另一边的蓝枫率先回过神来,朝蓝桥使劲摆手道,“快别呆头鸟似的傻站着了,让人家姑娘笑话。”

“咳咳。”蓝桥干咳一声,老脸一红,再次深深一揖道:“多谢……嘿……这位姑娘援手,幻雪剑法果然不同凡响,不愧是名震天下的奇功绝艺。”

少女忍不住“噗嗤”一声娇笑,轻掩樱唇,仿佛对蓝桥的笨拙深感有趣。

蓝枫在后面急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边偷拽蓝桥的衣角,一边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她叫白雪音。”

蓝桥刚在心中暗骂他“不早说”,那少女已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道:“我叫白雪音,是天莲峰叶宗主门下大弟子。早听说定远伯家两位公子一个勇猛一个机智,今天一见,才知道传闻不假。”

蓝桥苦笑道:“明明被人打个落花流水,何来勇猛可言?”

蓝枫则用手肘拱了蓝桥一下道:“谁夸你勇猛了呢?人家白女侠明明是说咱俩一个身子弱一个没脑子,碍于面子不便挑明罢了。”

“蓝二公子说笑了。”少女白雪音哑然失笑道:“大公子能与安萧寒的首徒萧无痕打到五十招以上,更在萧无痕与虚无尘联手猛攻下死战相抗,这还不算勇猛吗?无论二公子如何想,反正小女子是相当佩服呢。”

“姑娘过奖了。”蓝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旋又皱眉道,“原来那黑衣女子唤作萧无痕。刚才听他们对话的意思,似乎安萧寒并没有派手下除掉我们的意思,但一个什么小姐却又指示他们斩草除根,不知是什么情况。”

蓝枫一跺脚道:“先别说这些了,他们抓了清筱肯定还没去远,我们快追!”

他作势欲追,一旁的白雪音却道:“追上也打不过的,虚无尘深得安萧寒的宠爱,被视为最有潜力的青年剑客,萧无痕追随安萧寒多年,更是深得其剑法精粹。若非我方才以家师亲授的幻雪剑法骇走他们,真动起手来恐怕胜负难料。”她顿了顿,轻声又道:“更何况大公子现在还受了伤。”

白雪音说着走近一步,在蓝桥身前蹲下,随手解下一条雪白的丝带,帮他包扎大腿上的伤口。

“姑娘这……”蓝桥没想到她竟如此不避男女之防,又觉不好意思,登时面红过耳,朝蓝枫猛打眼色。

蓝枫轻咳一声,替蓝桥解围道:“我们决不能让安萧寒把清筱带回京城,如果动武胜算不大,那就只能智取。”他沉吟着思索了片刻道,“安萧寒被爹死前一剑重创,必然立即觅地疗伤,我们只要抓住机会,不是没有救回清筱,甚至杀掉安萧寒为爹报仇的可能。”

蓝桥不敢看身下神情专注的白雪音,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他会把清筱带到哪去?”

这时白雪音为他包扎妥当,拍着手站起身,又掸了掸沾在裙上的尘土,笑道:“好了。”蓝桥连忙拜谢。

蓝枫单手托腮,沉声道:“安萧寒要疗伤,肯定要找一处安全所在,同时要便于采买药物,又不能离此地太远,这样推理下来,那地方已然呼之欲出。”

蓝桥和白雪音对视一眼,不禁异口同声道:“庐州城。”

第010章 郡主蛮横

五月的庐州古城阳光充沛,草木茂盛。值骤雨初歇,习习微风吹过,一股混合花香的沁润之气拂人面颊,让人在神清气爽的同时也感受到一丝这个夏天难得的清凉。笼罩几日的重云在雨后被风吹散,露出湛蓝如洗的碧空,阳光下几朵雪白的残云在风中不断变幻着形状,时而堆积成团,时若棉絮抽丝,映在老街巷的一汪积水之中,如天在镜,古韵盎然。铺路的石砖破败不堪,有的裂成几块,有的缺损露出湿润的泥土,有的则整块陷入土中,凹凸不平,凌乱而又陈旧。几片花瓣飘落积水,触起点点涟漪,顿时倒影中的青砖黛瓦蓝天白云都如同令人迷醉的幻梦一场,被搅碎在这残破的古城画卷之中。

小郡主朱清筱被绑在一张巨大的檀木椅上,长时间的束缚让她又酸又麻,浑身难受。

这是一间装饰简洁的厢房,房间中也并没有留人看守,朱清筱不断扭动挣扎,竟忽然把一只纤细的手腕从绳扣里挣脱出来。

她来不及让被勒得生疼的手腕休息,赶忙又解开另一只手上的绳扣,然后再解开绑住双脚的绳索。

挣脱束缚的朱清筱伸展了一下酸疼的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听听门外没有动静,侧过肩一下把脆弱的木门撞开,然后踉跄几步,跌进一座古朴的小院之中。

这似是本地大户人家的宅院,虽远比不上小郡主家的荆州湘王府,却也秀美精致。小院分前后两进,前院宽阔,后院幽深,四周环绕着极具当地特色的马头墙,前后院之间以月门分隔。

比起铺满前院的石砖,朱清筱身处的后院更像是个大花园,各厢房之间由回廊相连,几条青石小径蜿蜒其中,一座锥形的假山生着薄薄一层青苔,更有一株五十年以上枝叶茂密的参天老桐树。

适逢五月时节,树上白色的花团锦簇,一簇簇一蓬蓬争相斗艳,被风一吹便雪片似的四处飘零,落在院中星罗棋布的一汪汪积水中,好似点了胭脂的佳人,美不胜收。

朱清筱几乎看得痴了,直到旁边厨房传来清脆的切菜剁肉之声,她才被拉回身为阶下囚的残酷事实。

难怪没人来房里盯着自己,朱清筱看清这院落的格局,缓缓爬起身来。她本想偷偷从院子的后门溜走,没想到刚走过假山,她的裙角就被一根尖锐的石笋勾住,稍一用力,裙角更是被扯下一大片布,这让朱清筱既感委屈,又觉心疼。

破风之声自身后响起,萧无痕听到她衣裙扯破的声音,风一般掠到朱清筱的身后,沉声道:“小郡主这是要到哪去?”

朱清筱知道逃不成了,一咬牙再不看院子的后门,反而径直走到院中最大最显眼的正厢房门前。

门缝中透出森然的寒意,朱清筱几乎可以确定安萧寒就在这间房里。

朱清筱狠狠踹了一脚房门,大叫道:“安萧寒,你还算是个人么!”

“你要干什么?”另一阵脚步声传来,满头大汗的虚无尘身上挂着条围裙,也赶到了门口。他见朱清筱挣脱了束缚闯出厢房,不禁露出意外的神色,偷眼看向萧无痕。

朱清筱却不理他们,自顾自继续叫道:“安萧寒你给我出来!我好歹也是堂堂郡主皇亲国戚,又不是杀人放火的滚马强盗,你们就这么对待我吗?不但没人照顾,连口饭连口水都没有,难道你的人就这么粗鲁吗?把我捆得跟个粽子似的也就罢了,用的还是水井打水的草绳,绳须也没处理过,给我捆在椅上腰都直不起来,我这手腕脚腕都快磨破了,是想给我上刑吗?我何罪之有?安萧寒!你再不说话,我就哭给你看啦,等到了京城我定告诉皇兄,让皇兄治你的罪!”

萧无痕正待呵斥,房门“哗啦”一声从内打开,一个秀发披肩轻纱覆面的少女长身玉立挡在门前,挥手“啪”的一声,打了朱清筱一记耳光。

朱清筱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瞪眼道:“你又是谁?竟敢打我!”

那少女大半张脸都被面纱覆盖,只露出一对凤目。她冷着脸一扬手正要再打,虚无尘劝道:“小姐且慢,这小郡主蛮横无知,咱们且不与她计较。”

蒙面少女黛眉微蹙,不悦的目光落在虚无尘身上,轻叹道:“连个小姑娘也捆不住,虚公子可真厉害得紧呢!”她目光又落到萧无痕处,语气稍稍和缓道:“萧姊你该知道堂主的伤势,此时是最不能被打扰的,难道还要小妹我为你代劳吗?”

那少女从眉眼来看比虚无尘稍长两岁,正值双十妙龄,一身曳地的杏红色衣裙,以缎带束着纤盈一握的腰肢,虽因覆面难窥全貌,但观其纤巧有度的身段以及皓若剪水的美眸,朱清筱已不禁暗自留意起来,并隐生些许羡慕之心。

虚无尘被这少女一说,立时面现羞惭之色,噤若寒蝉不敢答话,萧无痕则一躬身道:“无痕知错,这就把小郡主带走,不敢惊扰堂主法驾。”

朱清筱趁机往里看去,就见面上没有一丝血色的安萧寒正闭目散发,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之上。他精赤着上身,露出没有半分多余脂肪的小麦色肌肉,只在受伤的创口附近缠了几圈止血带。

安萧寒似是伤得极重,心口处的止血带已尽被鲜血染红,身边放了不少千奇百怪的药瓶,看来正由这蒙面少女在为他处理伤口。

听到门口的吵嚷声,安萧寒并没有睁眼,缓缓说道:“罂粟,告诉无尘,不用再把她绑起来了,你们这么多大活人,还怕她跑了不成?”

“罂粟遵命。”蒙面少女转身向安萧寒微一躬身,示意萧无痕和虚无尘把朱清筱带下去。

“走吧。”萧无痕上前搀住朱清筱的手臂,带着她往前走,虚无尘则在另一侧堕后一步跟随。

身后传来蒙面少女淡淡的声音:“萧姊请先带小郡主更衣吧,被绑在那厢房里那么久,她定然憋坏了。这回头若让皇上知道,他可是会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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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桥、蓝枫和白雪音一行是中午进的庐州城,一进城便开始四处打探安萧寒等人可能的落脚处。

蓝桥道:“安萧寒身受内伤定然思静,同时又离不开各种药品和生活用品,想必会在庐州城内找一处闹中取静的宅院,且院内多半也是草木茂盛,以避暑热。”

蓝枫道:“这么一处宅院估计是最近才被他们聆雨堂买下,我们只需打听庐州城近期易主的园子,便能大大缩小探索范围。”

白雪音道:“像他们这样的一群人进城不可能不引人注目,我们可以询问城门附近的路人,看有没有人留意到他们。”

循着这三条线索,他们没用两个时辰就锁定了位于城西的沁春园。蓝桥登墙偷窥,果然见到虚无尘一人一椅,抱着宝剑在空旷的前院正襟危坐。

“不可力敌,只宜智取。”蓝枫怕蓝桥一冲动杀进院去,忙悄声唤他下来。

白雪音亦道:“此刻园中不知什么情况,我们贸然闯进去,恐怕有会有危险。”

蓝桥点点头表示同意,思索片刻道:“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黑了,现在敌在明我在暗,我们趁天黑动手,有心算无心下,当可事半功倍。”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蓝枫笑道,“大战将启,怎能不先祭了五脏庙?然后一边吃一边再想想,看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浑水摸鱼。”

“真不知道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见蓝枫如此放得开,蓝桥也只能摇头叹息:“吃那么多也是浪费,反正你打架时又不出力。”

“我还知道看美人儿啊!”蓝枫摇头晃脑地道,伸手指向沁春园对面不远处一家小面馆,“你看!”

这是家很小很市井的小饭馆,狭小的店面只有六七张小饭桌,桌面油腻得粘手。一块破得开裂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挂在门外,上面“牛骨汤面”四个金漆大字被经年累月的油烟熏得发黑。

这是庐州城最便宜最实惠的小饭馆之一,掌柜是个腆着大肚子的光头汉子,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牛骨汤面只要十文铜钱,几乎是穷苦人家吃口荤腥改善生活的首选之地。

蓝桥走到店门口,见是这般情况,不禁眉头微蹙,转头望向穿得淡雅如仙的白雪音,露出询问的神色道:“这种小店我走惯江湖自是无碍,只是白姑娘……”

白雪音没有丝毫不悦之色,洒然道:“公子莫看我穿成这幅模样,其实我最喜欢这种有烟火气的市井小店。”她笑了笑又道,“越是世俗的大众的地方,就越能体会生活的滋味。我在天莲峰上生活多年,最羡慕就是这山下的繁华世界。”

见蓝桥低着头还在咀嚼她的话,白雪音不禁莞尔,径自先走了进去。她随意找张靠墙的桌子坐了,一身沁白如雪的衣裙坐在油腻腻的长凳上,不但没有半点扭捏之态,还朝路过的面馆掌柜款款一笑点头示意,微微动了动鼻子,赞道:“好香啊!”

那面馆掌柜何曾见过她这般画中仙女似的美丽少女,一时竟看得呆住,半晌没回过神来。

第011章 牛骨汤面

掌柜缓过神来,连忙招呼蓝桥蓝枫一起入座,然后亲自给几人倒上滚烫的大碗茶,伺候得殷勤周到,至蓝桥等人各自点了一碗牛骨汤面之后,才麻利地跑回灶旁。

蓝枫把玩起一旁放葱花的小瓶,笑着朝白雪音说道:“哎呀,有美女同行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沾光沾光,要是等下能再打个折就更完美了。”

白雪音霞染玉颊,赧然道:“蓝二公子真会说笑。”

蓝桥见蓝枫有继续调戏白雪音的意思,接过话题道:“早上白姑娘刚出现时我没认出她,你小子怎就能一下叫出人家的名字呢?”

“嗨。”蓝枫故意叹着气一摊手道,“让你不肯把美人图往后翻多一页,丢人现眼了吧?”他嘿嘿一笑,从怀里珍兮重兮地摸出他的美人图卷,缓翻到第四页放到白雪音面前:“你看。”

白雪音好奇地歪头一看,不禁轻呼一声。只见画中一位绝色美女剑挑雪花,神情在专注中还有一丝恬淡,既像不食烟火自远江湖的天上仙子,又像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的观音大士。看那画中美女的容貌,正是她白雪音。

画师技艺高超,生动处仿佛画中美女可随时跃卷而出,让白雪音深感不可思议。她又见画卷右上角有两列小字写道:“倾城榜其四,天莲宗白雪音。”后附有十六字短诗又曰:“其剑如仙,其质如莲,仁心似火,缥缈如烟。”

白雪音深吸了一口气,盯着画中的自己,悄声道:“什么是倾城榜?”

蓝枫见她感兴趣,不无卖弄地道:“这是京城一位落魄书生画出的玩意,上面集合品评了天下十大美女,在京城卖得很是走俏。白姑娘被他绘于卷中,便也相当于被认可为当今天下最美丽的女子之一。”

白雪音也不知是喜悦还是害羞,默然良久终于展颜一笑道:“画得不错。”她随手把画卷翻至下一张,见一红衣似火的华服美女俏然坐于月下抚琴,顾盼流兮间尽是倾倒众生之态,因念道:“倾城榜其五,京城花语夕。秦淮寻梦夜来香,妙语玲珑酒入肠。七弦奏尽风流曲,天音如醉月满窗。”

这时就听门外一阵喧哗,四个中年汉子走至面馆门前,其中一脸色蜡黄留着八字胡的瘦汉对面馆掌柜道:“给我们来四碗面,多放点骨头,再打三斤烧酒。”

面馆掌柜似是对这几人有些畏惧,忙不迭地应声道:“是,马上就来。”

四人大咧咧地进门,在蓝桥旁边一桌坐了。为首的赤膊大汉路过时扫了白雪音一眼,似是眼睛一亮,却也没多说什么,径自坐下和同伴谈笑。

面馆掌柜做得三碗汤面,正要给蓝桥等人送上,那八字胡瘦汉拍了拍手道:“掌柜的,你眼珠子掉地上了吗?这鼎鼎大名的庐州三虎在此,你这面还不先给咱们端上来。”

“可……”面馆掌柜为难地看了白雪音一眼,白雪音眼珠一转,打眼色示意他先照顾邻桌。面馆掌柜感激地朝白雪音点了点头,走到邻桌陪笑着为他们放好三碗面,又摆好碟筷。

蓝桥本想发作,见白雪音不愿惹麻烦,只好强行忍住。他不想被邻桌的恶霸扫了兴致,低声问白雪音道:“敢问白姑娘是因何事来的庐州?”

白雪音整理了一下两鬓垂下的秀发,喝了口茶道:“去年我出师下山,第一件事是向新登基的皇帝送上我天莲宗的贺表,离京后我便四处游历,专管天下不平之事,有时一日百里,有时又会在同一个地方盘桓数月。”

蓝枫击掌赞道:“难怪我这美人图上说你是‘仁心似火,飘渺如烟’,原来是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女侠。”

“二公子过奖了。”白雪音微微一笑道,“我这次来庐州,只因不久前在九江救得一位投江轻生的少女,想为她讨回公道。”

蓝枫猜测道:“可是有人负心薄幸辜负了她?”

“不错。”白雪音点头道,“那人官居徐州指挥使,我去徐州路上经过这里,就遇上了你们。”

蓝桥不解道:“那白姑娘又如何一照面便认出了在下?”

“蓝少侠的侠名在江湖上可是响亮得很呢,所以我一听公子报出名字,立刻就想到是定远伯家的长公子。”白雪音悠然道,“还有蓝公子手中的那柄破晓剑,在我天莲峰上也有一柄。虽说是蜡制的仿制品,但看形状和样式,却是一模一样。”

蓝桥叫一声“惭愧”,暗想蓝若海和天莲宗的叶雯之间必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渊源,不然死前也不会托他把骨灰带上天莲峰。他见白雪音低头喝茶没再多说,也不便再问,转头对蓝枫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如果安萧寒只是单纯想和爹打一场江湖决战,事后为何又命手下把清筱抓走?还有他们的那个什么小姐,为何又命萧无痕他们对我们赶尽杀绝?”

蓝枫放下手中的茶杯,沉吟着道:“听说方如天曾在过年时酒后失言,话中对皇上削藩颇有不满,随即便被安萧寒击败。现在爹也是在收留了清筱妹子后被安萧寒找上,这两件事是否太过巧合呢?”

蓝桥一怔,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说,安萧寒的突然出现,与皇上削藩有某种联系?”

“我现在也只是胡乱猜测。”蓝枫思索着道,“说不准安萧寒与朝中的某股势力暗中勾结,专门铲除阻碍皇上削藩的人。又或者他被某位朝臣收买,替那人排除异己?”

“我不知道。”蓝桥叹了口气,“看安萧寒与爹决战时的样子,绝不像是工于政治权谋之人,若说他被人收买,则更匪夷所思。无论如何,皇上此次削藩的决心极大,甚至不惜发动江湖力量,不但不放过逃出王府的清筱,更要连包庇清筱的我们也一并收拾,以后我们想再找立足之地,只怕会难上加难。”

三人聊了一阵,面馆掌柜又端了四碗面出来,第一碗先送了给邻桌的八字胡瘦汉,然后才回到蓝桥那桌。他刚要把面碗端给白雪音,那瘦汉忽然冷笑一声道:“你给他们上的面,怎么放肉放的比给我们的还多啊?”

面馆掌柜脸色一变,颤声否认。他确实在蓝桥等人的碗里多加了几片肉,本意是补偿他们的宽容大度,没想到被瘦汉发现,被他抓了把柄。

白雪音忽然道:“先生若嫌肉少,咱们可以换一下。”

大汉们听到她娇沥沥的女声都是一怔,转头朝她看去。白雪音大方地扬起俏脸任他们看,还举起自己面前的面碗笑了笑道:“小妹不喜荤腥,这碗里的肉不如让大爷们分去,总好过平白浪费。”

“好!好!”隔桌领头的赤膊大汉把酒樽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大笑道:“小姑娘生得忒标致,嘴又甜,真是痛快!痛快!”他话音刚落,旁边的八字胡瘦汉亦抚掌道:“小姑娘,我旁边这大哥就是庐州城首屈一指的英雄好汉,庐州三虎的赵飞虎听没听过?你能得他称赞,还不过来敬他一杯?”

蓝桥仔细打量那四人,见除了八字胡瘦汉和那赤膊的赵飞虎,其他两人也是膀大腰圆的草莽人物,不禁眉头微皱。他看白雪音被他们欺负,正想出手教训,却忽然被白雪音在桌底捏了下大腿。

他不解地看向白雪音,后者却俏皮地朝他挤了挤眼睛。蓝桥登时知道她是有意为之,遂不再说话,只是自顾自地饮着碗中粗茶。

面馆掌柜见本地臭名昭彰的恶霸公然调戏女客,也不禁畏了两分,站在原地不敢走近。

白雪音在蓝桥耳畔轻声留下一句“看我的”,然后嫣然一笑,径自起身道:“如此小妹就来敬几位大哥一杯。”她这一笑竟堪比百花绽放,不但出言调戏的几位恶霸看傻了眼,就连周围其他的食客也都不禁为之失神。

八字胡本来只是调笑之言,此时见白雪音真的向他们这桌走来,不禁兴奋地手舞足蹈,一旁的庐州三虎也喜形于色,纷纷饮尽杯中酒,然后把酒壶放到桌边,摆明了要白雪音为他们斟酒。

白雪音拿起酒壶,先倒满一杯,油然道:“不知哪位大哥先用?”

“我先!”刚才赤膊大汉赵飞虎笑道,说着伸手就要去接酒杯,并打算趁机摸一把美人儿纤细白嫩的小手。

哪知白雪音却突然皓腕一翻,整杯酒全泼在赵飞虎的脸上。赵飞虎愣了愣,却不恼,反而恬不知耻地伸出舌头舔脸上的酒,腆着脸笑道:“真香!”

白雪音一不做二不休,冷笑道:“香你个球!”抓过赵飞虎面前滚烫的骨汤面抬手一掀,又一把泼在他脸上,只引得店中其他食客一阵哄笑。

这回几个恶霸终于勃然变色,旁边三虎中的另一虎忽然伸手,一把抓住白雪音的肩头使劲一搡,就把白雪音推倒在地。

白雪音公然受欺,蓝桥这边却好似全没看见,其中蓝桥把玩着手中的筷子,蓝枫更是朝掌柜一招手,着他再切两根香菜端上桌来。

此时被白雪音泼了骨汤的赵飞虎已擦净了脸,笑嘻嘻蹲到白雪音的身边道:“你虽然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哥哥我也不恼你,谁让你生得这般水灵呢?”说着他便伸出双手,状似怜惜地便要去摸白雪音的脸颊。白雪音转过头,避开了那大汉的手,发尾却扫过了他的脸。

大汉一脸陶醉地吸吸鼻子,又坏笑道:“香,真香,美人儿不仅美,还这般香,真是极品,不若跟我回去,大哥我保你吃香喝辣的。”

面馆掌柜把目光投向蓝桥,本希望这位背挎宝剑的少侠拔剑相助,却不料少侠只是悠然拔出了筷子,放弃和恶霸斗争,转而同汤面奋斗。蓝枫亦是张口大嚼,两兄弟吃得眉飞色舞,大快朵颐。

却说白雪音那边,见赵飞虎越逼越近,忽然从地上捡起一根掉落筷子狠狠地扎在他的腿上,只疼得他发出“嗷”的一声惨叫。

桌上其余几名恶霸见赵飞虎吃亏,立刻都凶了起来,冲上前对地上的白雪音拳打脚踢,那八字胡甚至还趁机去撕她的衣服,弄得她一身白如沁雪的衣裙凌乱肮脏不堪。

白雪音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撒腿就朝店外跑去,几个大汉怎肯煮熟的鸭子飞了,喊一声:“小贱人休跑!”遂紧追其后。

白雪音跑得极为狼狈,甚至连鞋都差点跑掉一只,几乎是踉踉跄跄地跑到了安萧寒等人栖身的沁春园门口。

“咣当!”院门被白雪音“慌不择路”地撞开,她扑腾两步被门槛绊了一下,旋又一脚错踩在自己的裙摆上,整个人失去平衡甩了出去,正摔在院中抱剑而坐的虚无尘面前。

“少侠救救我!”白雪音声泪俱下地哀求着,一边哭还一边惊恐地往虚无尘的脚边爬去。此时四个恶霸也赶到门口,狞笑着道:“看你小贱人这回还往哪跑!”

不等他们进来,虚无尘早已飞身而起,手中长剑连鞘向他们扫去,仅是片刻的工夫,就已把四恶打得落花流水纷纷倒地,一个都站不起来了。

虚无尘干净利落地打倒了恶霸,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背朝着白雪音淡淡地道:“姑娘不用怕,恶人都已被我收拾了。”他说着话就准备转身回来,不料却忽然感到脑后一痛,却是被白雪音打晕过去。

第012章 大闹庐州

白雪音看着被打晕的虚无尘,轻叹一声:“抱歉了少侠。”紧接着人影一闪,蓝枫和蓝桥已来到她的身边。

“你没事吧?”蓝桥关切地问道。

“没事,那几个恶霸还伤不到我。”白雪音摇摇头道,“虚无尘这边被我暗算,萧无痕必会出来一探究竟,到时候我尽力拖住她,蓝公子趁机进去救人。”

“这……”蓝桥迟疑了一下道,“其实我们与姑娘不过萍水相逢,姑娘实不必趟这趟浑水,若因为我们的家事让姑娘受到牵连,蓝桥他日又有何颜面去见叶宗主?”

“从我在树林里出手打跑他们的时候,就早已被牵连进此事了。”白雪音轻轻一笑道,“蓝公子现在才想赶我走,不嫌太迟了些吗?”

“可是先前白姑娘也说过,若是一对一正面对决,实是胜负难料。”蓝桥郑重其事的道,“姑娘帮我们的已足够多,若还为我们冒险,蓝桥心里实过意不去。”

“你这大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白雪音妙目在蓝桥脸上扫了一遍,“我不怕牵连,更不怕麻烦,蓝公子若真瞧得起小女子,就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她这句话语气虽柔,语意却刚。蓝枫见蓝桥僵住,打圆场道:“我大哥这不也是心疼姑娘怕姑娘受伤嘛。哈,我们哥俩从小一起长大,我还从没见过他对哪一个女孩子如此上心的,嘿……”说着他拿胳臂肘拱蓝桥的腰眼:“我说哥,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人家白姑娘了吧?”

蓝枫这话一说,白雪音立时羞得脸如火烧,蓝桥忙啐道:“你瞎说什么呢!”

“这不是还有我嘛。”蓝枫见化解了尴尬,拍着胸脯哈哈一笑道,“保证不让白姑娘有一丝损伤,有我在,你放心。”

虚无尘遭暗算时,萧无痕正在后院收拾碗筷。此刻天色已黑,明月高悬,如水的月光照在花园的坑洼积水之中,把整个后院映得明晃晃的。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响声,萧无痕循着小径走至前院,却见虚无尘的椅上空无一人,不禁心中一惊,唤道:“师弟?”

没有回答。

萧无痕一凛,灵猫般纵身跳上瓦面,居高而望,却见庐州古城街道纵横,哪里又有虚无尘的影子?

她一翻身上了马头墙,围着整个宅院再绕一圈,同时细细观察大街小巷的各个角落,却仍不见虚无尘,不禁心中焦急。她不敢擅自出门寻找,正不知是否要回去向安萧寒禀报,就见月色下一条小巷中一道人影飞奔而过,背上负了一人,依稀就是虚无尘的模样。

“哪里跑!”萧无痕暗叫一声,拔剑出鞘,飞身而下。

小巷中的人影正是蓝枫,他背着虚无尘被萧无痕从天而降拦住去路,立时停住了脚步,不发一言地和萧无痕对视着。

萧无痕也极有耐心,在弄清楚虚无尘情况之前也不敢轻举妄动。

蓦然间蓝枫扭头就跑,迈开大步朝小巷的另一端放足而奔。他跑得极快,嘴里喘着粗气,也不避路上的水坑,“哗啦哗啦”把水坑里的积水溅得哪哪都是。萧无痕岂肯罢休,立时如影随形般紧追其后。

蓝枫被萧无痕直追过两条街,不禁破口大骂道:“哎呦你个臭婆娘,这是想累死我呀!也罢,老子认怂,把你这什么劳什子师弟还你便是!”

萧无痕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蓝枫在一个大水坑的边缘停下脚步,抓起虚无尘的双肩就把他朝外抛出去,却不是抛往萧无痕,而是大水坑的中心。

“你搞什么鬼!”萧无痕虽气,但眼瞧着虚无尘往水坑里落也不能不管。她狠狠瞪了蓝枫一眼,随即还剑归鞘飞身而上,伸出双手在空中接住虚无尘的身子。

而就当萧无痕挟住虚无尘的身子从半空往下落的时候,异变突起!

雪风吹皱了平静的积水,神情肃穆的白雪音人剑合一,由一侧的隐秘处突然杀出,长剑在月色下剑芒连闪,把萧无痕连带虚无尘完全笼罩进去。

萧无痕一来剑尚在鞘,二来手中还挟着虚无尘,任她如何自负也不敢在此等局面下硬撄白雪音的蓄势一剑,她一声厉喝,无奈下在空中使一个千斤坠,加速朝脚下那汪积水中落去。

白雪音也并不急于赶尽杀绝,身子一翻,轻飘飘落在积水的另一侧,与蓝枫形成对萧无痕的夹击之势。

萧无痕落入水坑。

她此时心中已经了然,今早在树林中以幻雪剑法骇走他们的并非天莲宗主叶雯本人,而是眼前这位年轻弟子。她本想着以空间换时间,一落稳地就向白雪音发动反击,哪知脚刚一落地,她就猛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从脚心传来。

萧无痕用力一倾,挟着虚无尘猛力翻到一旁,溅起老高的水花。此时她离近才看得清楚,原来这水坑下面竟被人放了一排锋利的钉刺,刚才她一时不察,竟险些被这布在水底的钉刺刺穿了脚。

“好厉害的人,好歹毒的计!”萧无痕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几乎全身都被积水打湿,狞笑着道:“有种便来和姑奶奶我堂堂正正决一死战,使这等下三滥的诡计,要不要脸!”

白雪音却摇头道:“论剑法,我自问确及不上你,但事急从权,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如今你被扎伤了脚,我不会落井下石和你拼命,只要你留在此处一个时辰,我便任由你和令师弟安然离去。他只是被我从后敲昏了头,并无大碍。”

萧无痕怒极道:“哼,谁又要你可怜了!”她前进一步拔剑出鞘,本想负伤顽抗,却冷不丁见蓝枫笑吟吟地从怀里摸出一把折叠弩,直指在躺在水坑里仍昏迷不醒的虚无尘。

月光照在弩箭的箭簇上,闪动着森寒的冷光。

萧无痕深吸一口气,思虑再三,终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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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桥乘着夜色潜进院中,现在安萧寒负伤,萧无痕又被牵制,他只要能找到朱清筱并把她带离此地,就算大功告成。在前院匆匆转过一圈确认没人之后,他整个人躲进月光的阴影之中,沿墙根穿过月门,摸进后院。

后院像个大花园,各种花草树木回廊小径,在月光下显得美丽而神秘。他走过一间黑漆漆的大屋,本以为屋内没人,却忽然听到安萧寒的声音传出来道:“罂粟,我们此次行动既已杀了蓝若海,又拿了小郡主,何必还要节外生枝,将他们赶尽杀绝呢?”

“堂主这是动了恻隐之心吗?”一个听着略有些耳熟却又没太大印象的女子声音道,“还是担心我们以大压小,事后传出去被人笑话?”

“别人的看法我又岂会在乎?”安萧寒哼了一声道,“我只在乎我内心的感受,这次来庐州,唯一吸引我的事就是与蓝若海的决战,其他事我都不放在心上,顺手为之罢了。”

“好好好,等回了聆雨堂,我亲自下厨为堂主烧一桌好菜。但是今天,还请堂主再听我一回。”那女子声线娇软,温柔地道:“或许堂主并不了解蓝若海的两个儿子,我却略知一二。蓝若海的大公子蓝桥,字怀远,天赋极高,可谓少年英雄。他的破晓剑法深得蓝若海真传,为人既勤勉又坚韧,此时不除,他日必成大器。”

蓝桥听了心中一惊,心道这罂粟多半便是萧无痕口中说的“小姐”。他生平没少被人夸奖,只是这次被他的敌人夸奖,却让他冷汗直冒。

安萧寒哈哈笑道:“和蓝若海打得那么过瘾,我巴不得他剑法大成再来找我。你是不知道,我想在这世上找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有多难。”

那女子罂粟顿了顿又道:“二公子蓝枫虽不通武功,但听说足智多谋,与蓝桥加在一起可谓智勇兼备,若是放虎归山,对我们的大计恐怕多有不利。”

蓝桥心中一凛,暗道此事果然并非一场单纯的江湖决斗,正想听听他们有何‘大计’,罂粟却又止住了话头。

她似是生怕安萧寒反对,又劝道:“我知堂主不愿自扫威名对付两个年轻人,只是如今蓝若海已死,如果不能斩草除根,他的死讯将很快传遍江湖。到时候青州的风镇岳,北平的冷晗,再加上江浦的徐秋雨,这些蓝若海的故友会怎么对付我们?甚至还有今晨出现的叶雯,若是招惹上她,麻烦就更大了。”

“徐秋雨不必放在心上,冷晗的话,只要他敢来,我必让他和蓝若海同样的下场。”安萧寒沉吟着道,“只有风镇岳和叶雯,能算是我的对手。”

“可堂主还受了伤啊!”罂粟的语气似忧似怨,凄声道,“就算堂主有信心同这些风云榜上的高手一决雌雄,也要等养好了伤才行啊。在此之前,请堂主依着侄女,好吗?”

“莫非这位罂粟小姐还是安萧寒的某个亲戚?”蓝桥听到罂粟自称“侄女”,暗忖道。

“也罢,这次就依你说的。”安萧寒仿佛见不得罂粟这般软语相求,轻叹一声道,“是不是该上药了?”

“我给堂主上药。”罂粟见安萧寒终于同意自己,化忧为喜道,“上好药后我再为堂主按摩一下,能让药力发挥得更快。”

随即屋内传出瓶瓶罐罐的声音,蓝桥心道天赐良机,遂离开那间大屋,寻找朱清筱去也。

第013章 妖女手段

清冷的月光洒在参天的桐树上,留下一地斑驳的树影,树枝树叶被风吹得婆娑作响,雪片似的桐花纷然飘落,花香盈鼻。

月影憧憧间蓝桥只见在假山石后有一娇小人影,蹲在一泓积水旁望着水中的倒影出神,正是他要找的小郡主朱清筱。

蓝桥蹑手蹑脚向朱清筱走去,朱清筱却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对自己未来命运的忧思之中。直到蓝桥在她背后轻咳一声,她才猛地娇躯一颤,张大了口差点便叫出声来。

待认清来者正是蓝桥,朱清筱再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所有的焦虑和委屈一股脑化作重逢的泪水,沾湿了蓝桥的衣襟。

她是如此的激动,在蓝桥的怀里又是哭又是笑,蓝桥不得不用手轻抚她的背脊,才让她激动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朱清筱理了理凌乱的发丝,紧抱着蓝桥轻声道:“我知道蓝桥哥一定会来救我的,一定会的!”

蓝桥见她衣着单薄,脱下自己的外袍为朱清筱披上道:“我们连夜赶出城去,夜深露重,可不要着凉了。”趁机摆脱了她的贴身。

朱清筱感受着蓝桥外袍上残存的体温和气息,不禁泛起一股迷醉般的幸福感,俏脸微红地道:“谢谢蓝桥哥。”

蓝桥见她无恙,拉住她的手腕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朱清筱乖巧地点了点头,任由蓝桥牵着她的小手,两人一前一后向月门走去。

蓝桥拉着朱清筱绕过假山,正准备沿桐树下的青石小径走进回廊,蓦地听到一阵破风声从身后传来。

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就从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道金光从自己的左后方激射而来,仓促间他来不及拔剑,勉力一扭身子,却还是被那金光划中了左臂,留下一道寸长的伤口。

紧接着身边的朱清筱也闷哼一声,似是被绊了一下,重重翻倒在地,不但蓝桥为她披上的外袍掉落下来,外袍里的零碎东西也洒散一地。

伤口火辣辣地疼,蓝桥却反而冷静下来。他习惯右手持剑,故左后方的空当本就是他最大的破绽,这偷袭者一上来就觑准这个角度下手,其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由此可见一斑。

蓝桥缓缓转过身来,就见不远处一个身着轻纱罗衣的蒙面少女正冷冷地看着他。适时明月高悬,月光从少女身后向蓝桥倾泻下来,让蓝桥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剪影。

只见那少女披散着一头青丝,任其在泛着花香的晚风中飘拂,纱衣在一轮朗月之下透出玲珑曼妙的曲线,裙角微微翻动,露出裙下一双雪白的赤足。

“是你!”趴在地上的朱清筱想起日间打了她耳光的蒙面少女“罂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蓝桥暗怪自己大意,遥向罂粟一拱手道:“原来是一心想将我们兄弟赶尽杀绝的罂粟小姐,在下失敬了。”

那少女罂粟如幽灵般忽地移近数尺,隔着面纱掩嘴笑道:“蓝公子既然来了,何必着急便走?留下来陪小女子说说话如何?”

蓝桥冷冷地打量着她,默然片刻道:“你怎么知道?”他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他相信罂粟必然明白他的意思。

果然罂粟吃吃笑道:“蓝公子是想知道,小女子明明应该在给堂主按摩上药,怎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自己到底是在何处露了马脚,被小女子发现了呢?”

蓝桥淡淡道:“还请小姐赐教。”

“蓝公子可知为何我们明明人在屋里,却偏偏熄了火烛?”罂粟油然道,“今夜月色极好,屋外月色明亮,屋内若是点灯,不但无法透过窗纸看到屋外,更容易被外面的人窥见屋内。但若不点灯,窗外的月光便能把像蓝公子这样的不速之客映出一个影子在窗上,只要不是瞎子或傻子,谁会猜不出来呢?”

蓝桥心中一沉道:“所以你明知我在窗外偷听,还故意说那么多话?”

“若只寥寥几句,岂非教蓝公子怀疑我们有所防备?”罂粟似是站在原地觉得无聊,伸手玩弄起自己的裙角,“就是要装作毫无察觉地什么都说,却又隐去蓝公子最想知道的关键,才能引得公子深信不疑呀。到最后小女子开始摆弄药瓶,蓝公子必然认为这是救走小郡主的好机会,于是小女子便暗中跟随,在蓝公子最没有防备的时刻出手。”

“你既要把我们赶尽杀绝,那么动手便是,又何必对我说那么多?”蓝桥哼了一声道,“莫非你以为这道寸许长的伤口就能让我屈服?”

“因为小女子想拖延时间嘛。”罂粟如小女孩般顽皮地道,“毕竟,药力发作,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蓝桥面色一变,忽然发现自己左臂的伤处不知何时开始变得酥麻起来,即使他以内力压制,这股酥麻之感仍在一点点向他身上其他的部位扩散。

那道金光有毒!

罂粟娇笑道:“不得不说和蓝公子聊天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现在蓝公子身上毒性扩散,就算你发狠把左臂齐肩斩断,也为时已晚。”

朱清筱听到这话立刻慌了手脚,瞪着罂粟大骂道:“你这毒妇!”

罂粟莞尔道:“我就当小郡主是在夸我喽。”

蓝桥咬着嘴唇强自镇定下来,目光落在朱清筱摔倒时从他外袍散落出的的杂物上。他看来看去,忽然发现一只样式精巧的香囊,心中一动,蹲下身捡起香囊,握着香囊放到鼻尖,深深吸了口气。

一股混合着药香的花香之气透过香囊传入蓝桥的鼻腔,意外地他竟感到伤处的酥麻之意有所缓解,左臂也重又有了些许知觉,不禁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原来这香囊还有缓解中毒的效果,蓝桥一边想着,一边“锵”的一声拔出了破晓剑,剑锋遥指月色下的罂粟。

事已至此,不打一架看来是难以善罢甘休的了。

雪白的桐花随风飘落,装饰着园中的假山、小路,亦点缀着地上积水中的白玉盘。罂粟本来在风中飞扬的衣裙秀发却忽然静了下来,显得极为诡异。

而就在这至美至静的沉默之中,蓝桥出手了!

他一出手便是蓝若海最得意的绝学破晓九式,脚尖一点借力升上半空,破晓剑挟着月光化作无数凛冽的剑芒,从上而下向罂粟狂攻而去,正是一招天光乍现。

罂粟身子倏地横移,轻飘飘仿佛脚不点地般向假山的方向闪去。

蓝桥早知她定有诡异的招式应对,天光乍现攻至一半忽然引而不发,破晓剑划过一道惊人的弧线向少女侧移的方向转去,乃是一招云蒸霞蔚。

罂粟露出惊异的神色,身子再向后漂移,同时那道金光从袖口射出,毒蛇般正点在蓝桥的破晓剑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这次蓝桥终于看清了那道金光,原来那是一条近八尺长的金链子,一端是一个金闪闪的十字箭头,另一头则一分为五,分用五个套环套在少女纤细灵巧的手指上。

对付这种类似长鞭的武器,最好的破解之法莫过于近身肉搏。蓝桥甫落地便一连踏前三步,破晓剑唰唰唰出剑如风,一连数剑向罂粟紧逼而去。

罂粟见蓝桥攻势猛烈,手指一动想收回金链子,蓝桥却攻得更快,逼得她只能后退,难以招架。

眼瞧着落在下风,罂粟忽然又把金链子一抖,箭头电射而出,绕在桐树一根树枝上。同时她借力一拉,整个人冲天而起,树上的桐花则暴雪般向下倾落。

蓝桥想从她身上逼出解药,怎容她就此遁走,一跺脚也飞身而起,破晓剑势若惊鸿,一剑竟把她借力攀升的树枝整根斩断下来。

罂粟没了借力点,开始向下坠落,手中金链子则由守转攻,一连五点金光犹如梅花五瓣,点向蓝桥的前胸,将远程武器的优势发挥至极致。

蓝桥在凌空使一记霞满东方,破晓剑在月光下化作一道细密的剑幕,坚盾般挡住五道金光,同时身如苍鹰搏兔,向不断坠落的罂粟飞扑过去。

罂粟至此终露出骇然神色,落地之后本待再退,却发现已退至墙边退无可退,临时想再往侧面闪,终慢了一分,被蓝桥的破晓剑架在颈上。

蓝桥至此方看清了她,但见她面色惨白,散乱的青丝间沾上几片雪白的花瓣。她的容颜被蒙面的丝巾遮挡,却露出一双犹似天上皎月的美眸,顾盼之间烟波楚楚,仿佛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左臂的酥麻感又变得强烈起来,蓝桥拿出香囊再吸一口,毒性再次受到压制。罂粟则目光闪动地看着他,眼波朦胧,不知是否对他手中似有解毒奇效的香囊感到意外。

蓝桥忽感有异,但见罂粟右手微动,以为她想趁机偷袭自己,当下一把攥住她右手的手腕,把她按在院墙上,低喝道:“别给我耍花样,快把解药交出来!”

罂粟目光闪动,挣扎似的动了一下,却没有掏解药的动作。

蓝桥见她目光中透出难言的委屈,不禁心软了半分,也暗责自己过于粗鲁,语气稍缓道:“我本不愿冒犯姑娘,奈何姑娘实在是太过厉害,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见罂粟还是毫无动作,以为她又在拖延时间等自己毒性发作,蓝桥不禁心中微怒,咬牙道:“姑娘也忒地歹毒,一心想看我毒发不成?也罢,让我先看看你这妖女生得怎样面孔。”说着就要拿剑尖去挑她蒙面的丝巾。

罂粟手腕再挣一下,发现仍被蓝桥死死拿住,妙目露出恳求的楚楚之色,眼瞧着蓝桥的破晓剑越来越近,竟还滑下一颗清泪来。

蓝桥气结道:“你刚才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怎么现在却不说话?眼泪都掉下来了,怪我欺负你?”

罂粟紧咬着嘴唇,终于以极委屈的声音道:“你这般按着箍着小女子,小女子又如何去取解药?”

蓝桥放开罂粟,长剑仍架在她的脖子上道:“快点。”

“你这人哩,怎可对奴家如此无礼?真想把你毒死算了,大不了和你死在一起。”罂粟娇嗔一声,伸手入怀,掏出一红一黑两颗药丸,蓝桥想伸左手去接,却发现左手早已酥麻至抬不起来,右手又持着破晓剑多有不便。

正迟疑间,罂粟轻声道:“张口。”

蓝桥于是乖乖张口,由她的纤手把药丸喂进嘴里吞下。初始他还担心她给的解药有假,直到发现左边身子的酥麻感确有消散,才放下心来:“姑娘的医毒之术真是精明。”

罂粟不屑地白了蓝桥一眼,仿佛在说“这还用你说”。

待中毒迹象消失不见,蓝桥长长松了一口气,破晓剑收回鞘中,诚恳地道:“多谢小姐。”

“今天算你走运,下次莫要再被我碰到了。”罂粟轻轻摇了摇头,就那么转过身,赤着脚轻飘飘地走了。

“罂粟……”蓝桥一边咀嚼着她名字的含义,一边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离去,一切就像一场梦般不真实。

“我们走吧。”待她身影消失在假山之后,蓝桥拉起朱清筱,迅速离开小院。

第014章 欲擒故纵

“哇,这位漂亮姐姐是谁呀?”在庐州北城门外的一辆马车上,朱清筱见到蓝枫和白雪音。

蓝枫笑道:“这是天莲宗的白女侠,和你一样是倾城榜上的名花呢。”

朱清筱瞪大眼睛道:“若说我是朵路边的小竹花,白姐姐就是天山上的雪莲。”她一边说笑,一边拉着白雪音的手坐上马车,“我们现在去哪?”

蓝桥坐上御者位置,挥起马鞭道:“出城,去青州。”

为掩人耳目,他们此行不再选择平坦的官道,而是专拣山野小路而行。小路颠簸,朱清筱在车厢内被颠得七荤八素,嗔道:“尿都要被颠出来了,不行了我要吐了……”说罢她“哇”的一声干呕,白雪音连忙轻拍其背,让她好受一些。

马车驶入一片白桦林,见朱清筱实在支撑不住,蓝桥勒住马道:“先停下歇息片刻吧,咱们生堆火,吃点东西。”

此时的朱清筱已如惊弓之鸟,忐忑道:“蓝桥哥不怕生火引人注目吗?”

“不必担心。”蓝枫替蓝桥解释道,“我们本就走了人烟稀少的小路,在深夜跑了一个多时辰,这白桦林又十分茂密,不会有事的。”

朱清筱这才松了口气,乖巧地点了点头,靠着棵树抱膝坐下。蓝桥随意捡些散落的树枝,转回来时见蓝枫和白雪音都已席地坐下,掏出火刀火石点起篝火。

暖烘烘的篝火照在白雪音精致的玉容上,让她愈显娇妍之态,一双美目凝视着跃跃闪动的火堆,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蓝桥不想气氛过于紧张,对朱清筱笑道:“昨日你被掳走,我们两兄弟追进路旁树林,被萧无痕虚无尘打得眼见不敌,幸得白姑娘路见不平拔剑相助,才免致一败涂地。后在庐州城中,又多亏白姑娘巧施妙计,赚得虚无尘在前,牵制萧无痕在后,我这才顺利把你营救出来。”

蓝枫接着他的话茬咕哝道:“虽然水坑里放钉刺是出自本少这聪明绝顶的脑瓜,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若没有白姑……嘿白仙子仗义援手,我们也只能坐任安萧寒把美丽的小郡主带回京城。”

“什么白姑娘又成白仙子了?”白雪音至此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忍俊不禁道:“大家好歹并肩作战一场,直接叫我雪音也便是了。”

蓝桥还没说话,朱清筱已亲热地挽过白雪音的手臂,娇声唤道:“雪音姐姐。”

蓝枫叹道:“我何德何能,竟能得两位倾城美女咫尺相伴,这真是……我简直做梦都不敢想。”

“什么又是风流啊又是惜花啊,我看蓝枫哥也就嘴上说说,我都从没见你真找哪位姐姐幽会过呢。”朱清筱挠着脑袋笑道,“这有个词是怎么说来着……什么公好夜?”

“叶公好龙。”蓝桥淡淡一笑,拿破晓剑挑了挑火堆里的柴炭,摊手道:“别这么看我,是清筱说的。”

“你自己都说是幽会了。”蓝枫强撑着道,“既是幽会,怎会让你看到?”

“那蓝枫哥你倒是说说,你都和谁家姑娘幽会过?”朱清筱嘻嘻一笑,朝蓝枫挤了个鬼脸。这时她肚子忽然“咕噜”叫了一声,蓝枫忙抓住机会反击道:“咦,刚才是谁在说话?”

朱清筱大窘,蓝桥笑道:“看来是饿了。”他从怀里摸出一大块油布包的五花肉,以破晓剑的剑刃插着,放在篝火上烘烤。

肉是在庐州城买的,猪肉受热沁出油花滴落火中,一时间肉香盈鼻。蓝桥又摸出一小包盐巴,以手指轻捻洒在猪肉表面,香味愈盛,不但朱清筱肚子不争气地再叫一声,就连蓝枫也痴痴望着那块肉吞了口口水。

白雪音掩嘴笑道:“没想到蓝公子不但剑法出众,就连烤肉也这么诱人。”

朱清筱不无骄傲地道:“那是,我蓝桥哥既上得了战场,又下得了厨房,可厉害啦!”

白雪音看着在火上炙烤的猪肉,随口问道:“你们是亲兄妹吗?”

“表妹。”蓝枫解释道:“家慈是湘王王妃的妹妹,所以我们两家自幼便多有走动。只可惜家慈数年前病逝,到现在大家都已成了孤儿,只有相依为命了。”说到这里,他不禁长长叹息一声。

很快五花肉被烤至漂亮诱人的金黄色,白雪音赞不绝口,抽出佩剑先用衣袖擦了一遍,然后用剑将肉切成小块,首先递到朱清筱的面前。

朱清筱先用嘴唇碰了一下,觉得烫口又吹了吹,这才拢起秀发,略带娇羞地吃下。

她吃过几块肉后,重又变得充满活力,于是把被掳后的境遇又细细讲了一遍,最后道:“我猜那罂粟一定是个丑八怪,不然为何蒙着脸不敢见人?后来蓝桥哥来救我,她不但在暗中偷袭,还……”她说到这里,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吃吃说不出话来。

“她还怎么样了?”蓝枫大感有趣地问道。

“她不要脸!”朱清筱恨恨地道,“要打架就好好打嘛,她穿个睡裙出来是怎么回事嘛!不但衣冠不整,还故意和蓝桥哥挨挨碰碰的,真个不知羞耻!”说罢还不禁狠狠瞪了一眼蓝桥,“蓝桥哥你说,她是不是不正经?”

“哎呦呦我们的小郡主好气哦!”蓝枫忍不住哈哈大笑,旋又饶有兴致地问道,“来,你再给我们仔细说说,他们是怎么‘挨挨碰碰’的?”

蓝桥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禁暗中羞愧。他心虚地看了朱清筱一眼,正不知如何掩饰尴尬,忽听一声娇笑,身披轻纱的罂粟如幽灵般从林中走了出来。

“蓝二公子还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来问小女子呦。”她仍是赤着纤细的玉足,踩在林间沾上些许泥土。

蓝桥色变道:“你怎么追到这来的?”

罂粟面纱上露出来的眼睛微微弯起,像是月牙般充满笑意:“那是因为小女子赠给蓝公子的解药中,除了一枚是真正的解药外,还有一枚能让公子在短时间内遗下特殊气味的药丸。”

“气味?”朱清筱皱着鼻子嗅道,“我怎么没闻到?”

“若是寻常气息,想必蓝公子自己也能察觉。”罂粟俏然站定,拨了拨被风吹乱的秀发,好整以暇地道:“这种气味并非人能察觉,非要小灵才可以哦~”说着她轻轻拍了拍掌,一身素衣的虚无尘抱着只二尺长的小狸出现在她身后。

但见那小狸通体雪白,纤长柔软的毛上没有一丝杂色,只有高翘的耳朵和毛毯似的尾巴呈现出匀称饱满的天青色。最奇特是它海蓝色的眼睛,就像一对纯净透彻的宝石。

虚无尘一手抱着小灵,另一手轻抚它后颈的毛发。他眼睛瞟过众人,最后落在白雪音身上,叹道:“姑娘天生丽质,又心思玲珑,在下佩服。”他绝口不提被白雪音欺骗算计,却说她心思玲珑,白雪音坦然地一抱拳道:“虚公子仗义磊落,小女子实在惭愧。”

蓝枫看了罂粟一眼,不解地道:“罂粟小姐既已把我大哥毒倒,为何还……”他与罂粟目光一对,瞬间恍然过来:“好一条欲擒故纵的连环毒计,你这是故意要等大哥与我们会合后再把我们一锅端啊。”

“都说蓝二公子聪明机智,这话果然不假。”罂粟花枝乱颤地笑道:“若我当时真想要蓝公子的命,一招得手后跑开便是,怎会留在原地和他打架,又故意失手被擒?只是那样,奴家又怎有机会留下我们的蓝二公子,还有这位倾国倾城的白美人儿?”

蓝桥瞪着罂粟看了半晌,叹道:“看来你当真是要赶尽杀绝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左右观察环境,寻找退路。

一身黑衣的萧无痕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出来,手中出鞘的长剑在月下闪动着寒光。她长剑遥指着蓝枫怒道:“卑鄙小人,可敢与我一战?”

蓝桥知道自己就算再加上白雪音,也决非这三人的对手,更遑论还要保护不会武功的朱清筱和蓝枫?一个念头掠过,他倏地跨前一步拔剑出鞘,剑光直射虚无尘。

虚无尘没想到蓝桥说打便打,随手把小灵扔在地上,待拔出剑却仍慢了一步。

“当”的一声,虚无尘被蓝桥震退一步。蓝桥扯起朱清筱,喝一声“上车”,便往马车处跑去。

白雪音护住蓝枫紧随其后,四人刚跑到车边,忽觉一股惊人的剑气袭来,狂猛的寒风夹杂着白桦树叶如刀子般割向众人的脸颊。

蓝桥忙拉着朱清筱弯腰闪避,却听“哗啦”一声,马车被剑气一分为二从中斩断。然后他们就在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看到那个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人——安萧寒。

安萧寒身材修长,却改穿一袭白衣,单手连鞘持着他名震天下的寒雨剑,不疾不徐地从树影之间走了出来。他面色稍显苍白,神态气度却已恢复如常,看不出太多曾受过重伤的迹象。

他的头发随意地束起,些许碎发散在鬓角,墨眉利剑一般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缕乌发中。狭长的双目隐现电光,气度从容,薄唇紧抿。虽是看似随意地立在那里,却自有一代剑圣宗师的气派,全身每一个部位都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上,每一根肌肉也都处在恰到好处的状态中,且彼此之间呼应联系,整个人借着强大的真气场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竟无一丝空隙可寻。

更可怕的是他的气势,森寒的杀气甫一出场便已将蓝桥等四人牢牢锁定,让四人如泥塑木雕般呆立当场,直到他缓缓走近。

第015章 燕回惊雪

“他……他不是受伤了吗?”朱清筱缓缓后退,面色惨白地看着安萧寒,绝望地道。她退着退着,忽地腿一颤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蓝桥手按剑柄目露寒光,沉声道:“安堂主的内伤已痊愈了?”

“痊愈可不敢说。”安萧寒的视线紧锁在蓝桥身上,不无敬意的道:“托令尊的福,安某的伤怎也要潜修一年才能痊愈,今日勉强出手,全仗罂粟调出的赤霞百花丹,可暂时压住内伤……”

他说到此处忽然面泛潮红,咳嗽一声又道:“其实安某本不屑对你等晚辈出手,只是碍于大计,不得不……”

蓝桥打断他道:“你们到底有什么大计?”他一边和安萧寒对话,一边还不忘留心周围环境,同时大脑高速运转,寻思脱身之策。

此时安萧寒在北,萧无痕在东,虚无尘在西,罂粟在南,四人分从东南西北将他们困在中心。四面受敌之下,如何才能脱身呢?

敌人之中自以安萧寒的武功最高,萧无痕的寒雨剑法已有小成,亦不可小觑,即便虚无尘也与自己在伯仲之间,至于罂粟……蓝桥轻轻摇了摇头,无法判断她的虚实。

安萧寒目光闪动正要说话,罂粟把手中的金链镖一抖,冷笑道:“想知道秘密,何不到地下去问你的死鬼老爹?”

蓝桥听她提到蓝若海,不禁怒起心头,虽明知对方是在激怒自己,仍控制不住地血脉逆流,手上发颤。他还没拿定主意如何突围,白雪音却已先出手了!她取的不是看似最弱的突破口虚无尘,而是敌方的最强点,安萧寒。

她的神情变得异常圣洁肃穆,仿佛至尊至圣的观音大士,莲足一踏生出一股裹着雪花的小旋风,整个人飞剑而起,一道凌厉的剑光向安萧寒直射而去。

安萧寒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寒雨剑离鞘而出,看也不看地随手向白雪音挥去。

“当”的一声,安萧寒与白雪音双剑相交,白雪音娇躯一颤,向后倒飞而出。

她身子轻盈如燕,随意找棵白桦树的树干,纤足一点。树干受力稍稍倾斜,旋即弹回原位。白雪音借势剑锋转向,又向萧无痕攻去。

萧无痕站稳立定,长剑与白雪音硬撼一招,浑身一震。她只感觉白雪音这一剑势大力沉,竟似隐隐还借上了些许安萧寒的力道。

白雪音一剑之后再度向后抛飞,落到另一棵树上,直把树干压弯才又弹射出来,攻向另一侧的虚无尘。

“燕回惊雪!”后方的蒙面少女罂粟忽然说道,“这是天莲宗至秘的绝技,可以在每一剑上借得少许力道,从而加强下一剑的攻势,无尘小心!”

她话音未落,白雪音的长剑就已凌空而至,气势无匹。虚无尘露出骇然的神色,想要持剑迎击,却被白雪音剑上裹挟的雪风笼罩,浑身气脉犹如凝滞。等他真气会集,出手已是迟了半分。

白雪音一身雪花,连人带剑撞进虚无尘仓促化出的剑网中,就听虚无尘一声惨呼,仰头喷出一蓬鲜血,断线风筝般的向后抛飞出去。

“师弟!”萧无痕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动就听“咔”的一声响,原来竟是蓝枫用他的折叠弩朝她射了一箭。

萧无痕长剑一动挑开弩箭,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虚无尘向下跌落。

虚无尘身子即将落地之时,忽然一道金光闪动,原来是罂粟的金链子适时射出,卷住他重伤的身子,把他轻轻放了下来。

“不要乱动。”罂粟蹲下身,迅速查看虚无尘的伤势。本来躲到树后的小灵也蹿了出来,绕着虚无尘打转,仿佛对他甚为关切。

“我……我没……”虚无尘剧烈地咳嗽着,又咳出一口鲜血。

“白美人儿,我聆雨堂与贵宗向无嫌隙,此事亦与贵宗并不相干,你又何必多管闲事?”罂粟霍地起身,冷冷地道,“听说这燕回惊雪的功夫是尊师五十岁上所创,比华丽的幻雪剑法更适合应对群战,只可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又何苦冒着经脉受损的危害义助这几个毫不相干之人?”

她本想瓦解白雪音的斗志,却不料白雪音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就像没听到她的话。

罂粟又道:“为一个素昧平生之人如此拼命,并非智者所为。”

白雪音仍是不理,转头向蓝桥淡淡一笑,欣然道:“还剩三个。”说罢她长剑一抖脚尖一点,幻雪剑法全力展开,又朝萧无痕猛攻过去。

安萧寒冷哼一声寒雨剑出手,准备拦截白雪音。蓝桥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护在白雪音身前,接过安萧寒的剑招。

蓝桥不知安萧寒服用那赤霞百花丹后伤势恢复的情况,故而出剑谨慎,守稳门户并不冒进。安萧寒剑法虽强,功力上终究因伤打了折扣,和蓝桥过了十来招,一时竟也奈何不得对手。

眼见蓝桥和白雪音都身陷战局,罂粟出手了。

她简单处理过虚无尘,然后轻巧地跃上一根树杈,随即金链子探出,一下卷住朱清筱的脚踝,把她整个人头下脚上地吊了起来。

朱清筱全身重量都吃在脚踝的链子上,登时痛得大叫起来,想伸脚去踢罂粟,却哪里踢得到?

蓝桥听她呼叫,心绪立乱,差点被安萧寒抓住破绽,登时冷汗直流。这时白雪音叫一声“交给我”,剑若飞仙地从天而至,一剑向安萧寒面门刺去。

见白雪音替自己接住安萧寒,蓝桥身子一弓抽身而退,转向另一边的朱清筱跑去。萧无痕见蓝桥和白雪音换位,立时又转去追蓝桥。

“好胆!”安萧寒厉叱一声,寒雨剑划出一道弧线,正中白雪音的长剑。白雪音运起燕回惊雪的心法向后飞去,本想再次借助树干韧性将安萧寒的真气吸纳借力,却不料安萧寒这次的真气刚猛无匹,白雪音尚未来得及借力就已将树干撞断。

她落地后马上一个横滚再翻起来,横移两步又和萧无痕战至一处。这次她断了燕回惊雪的攻势,和萧无痕打得难解难分,此时安萧寒再次杀到,一剑攻向白雪音的右肋。

白雪音手中长剑正被萧无痕缠住,无奈下只得飞起一脚,踢向安萧寒的寒雨剑。安萧寒催动真气,长剑在白雪音的脚上一扫,后者已是翻滚着摔了出去。

另一边被倒挂着的小郡主朱清筱几次挣扎无果后,不但没有气馁,反被激起了凶性。

她一用力身子折着翻了起来,也不管打得过打不过,伸手就朝树杈上的罂粟抡过去:“我打死你这不要脸的贱女人!丑八怪还要勾引蓝桥哥!”

罂粟冷笑道:“小郡主使得真是一手好王八拳!”觑准她拳影中的空隙,“啪”的一声,打了朱清筱一个响亮的耳光。

“还敢打我!”朱清筱大叫道,“快放开我!我打死你!”双拳换了个方向再抡。

“反王八拳也没用!”罂粟极是冷静,觑准时机又是一记耳光,打在朱清筱另一侧的脸颊上。

朱清筱被打得发钗凌乱眼冒金星,却趁机一把抓住罂粟的手臂,同时一张口狠狠咬了上去,任罂粟如何甩动手臂就是不松口。

罂粟哪想到朱清筱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竟会这等无赖的流氓招数,一边被她咬得生疼,一边用另一手去抓朱清筱的头发。

就在两人拉扯之时,蓝枫“咔”的一声一支弩箭向罂粟射来。罂粟头一偏身子一让闪躲过去,弩箭狠狠钉到她身后的树干上。

然而她这一闪却又放松了对朱清筱的掌控,朱清筱不屈不挠,用力扯了一下罂粟的手臂,转而向她脖子咬去。

罂粟惊怒之下反手扼住朱清筱的喉咙,正想让她吃点苦头,忽听身后一阵破风声响起,转头一看正是蓝桥。

她手中的金链子此时还缠在朱清筱的脚上,仓促间链子一甩,便把朱清筱从树杈甩出去。朱清筱一声惨呼,从半空横滚着跌落地面,落地时就听“喀啦”一声脆响,她的右腿腿骨已然摔断。

“你好狠……”朱清筱疼得面无血色,眼前一黑,已是昏死过去。

然而罂粟想再收回金链子已是不及,目睹一切的蓝桥怒火中烧,功聚左掌“嘭”的一下正中罂粟的后心,后者仰天喷出一口鲜血,从树上栽下。

安萧寒闪电般掠至,单手揽住罂粟的腰肢将她接住,急切地唤道:“你怎么样了?”

蓝枫趁安萧寒注意力还在罂粟身上,一把抱起昏厥的朱清筱撒腿就跑,没头苍蝇般冲进黑暗的密林。

安萧寒听到脚步声忙一抬头,厉声招呼萧无痕道:“快追!”

“遵命!”萧无痕匆匆应了一声,飞身追着蓝枫去了。

篝火烧得干柴劈啪作响,映得盛怒的安萧寒如魔王现世。他轻轻把罂粟的身子放在同样重伤的虚无尘旁边,咬着牙一步步向蓝桥逼近过来。

小灵本围着虚无尘打转,此时又扑到罂粟身边,伸出舌头舔她满是血污的额头,同时发出一声声凄婉的哀鸣。

虚无尘挣扎地翻过身,趴到罂粟身边道:“小姐没事吧?”

罂粟气息微弱,竭力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哑着嗓子对安萧寒道:“别管……我……先把他……他们干掉……”

蓝桥仗剑而立夷然不惧,寸步不退地和安萧寒对视着。既然朱清筱已被蓝枫带走,他当可无牵无挂,将生死置之度外。同时白雪音也从地上爬起,喘息着走到蓝桥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半晌,安萧寒从牙关里挤出三个字,一字字阴狠地道:“都得死!”

第016章 生死相依

蓝桥凝视着安萧寒,破晓剑护在身前,神色冷峻。他知道此刻逃跑必无幸免,唯有拼死一战方有一线生机。

安萧寒左手在寒雨剑上轻轻一弹,长剑发出一声清吟,紧接着他随手一挥,寒雨剑划出一道玄奥的弧线,流星般攻向蓝桥。

蓝桥稍一侧身,破晓剑正面迎上安萧寒的寒雨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他只觉腕上陡然一沉,随即身子一震,安萧寒的真气已如长江大河般向他狂涌而来。

眼见蓝桥与安萧寒硬撼此招,白雪音亦迎前一步,长剑抵在破晓剑背后,与破晓剑交错形成一个“十”字,两人一齐抵御安萧寒的真气攻势。

蓝桥只觉一阵清凉的气息从剑上传来,经脉中真气对抗的压力顿时轻了一些。他感激地看了一眼白雪音,然后全力催动真气,试图把安萧寒入侵的真气反推出去。

安萧寒一声冷笑,蓦地手上一松,同时身形一动,飞起一脚踢向蓝桥左侧的肩窝。

蓝桥没想到安萧寒在真气相搏之时仍能如此收放自如,这一下被他避实击虚,虽勉强挥剑格挡,真气却已难以为继。

他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脚下一个踉跄,破晓剑险些脱手。

安萧寒身形极快,眨眼间又踢出第二脚。白雪音娇叱一声,闪至蓝桥身前劈掌与安萧寒对了一招,然后整个人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在十几步外的一根树枝上弹了一下,才又重新落往地面。

“雪音!”蓝桥甚至来不及看白雪音的情况,安萧寒的寒雨剑重又杀至。

蓝桥侧身一闪,退到一棵白桦树后,利用树干挡住左半边身子,破晓剑化出剑幕守住右边。

“雕虫小技!”安萧寒冷哼一声,寒雨剑径直向白桦树的树干刺去。

一声闷响,树干被安萧寒的剑气劈作两半,寒雨剑穿过树干的裂缝直贯向蓝桥的心口。

蓝桥却似惊中有定,微一扭身,左手持着破晓剑的剑鞘,向安萧寒的寒雨剑上套去。

安萧寒本以为自己这出其不意的一剑已足可要了蓝桥的命,哪想到他有用剑鞘来套自己寒雨剑的怪招?他不及变招下索性把寒雨剑往前一送,同时将自身功力提升至巅峰,把他力可断石的真气内劲一并送进蓝桥的剑鞘中去。

蓝桥浑身剧震,胸口如遭重锤,奇经八脉被安萧寒内劲冲得仿佛炸裂。

他的剑鞘脱手飞出,同时整个人往后连退三步,眼耳鼻喉尽皆沁出鲜血,一屁股跌坐倒地,几欲昏厥。

安萧寒随手接住飞过来的寒雨剑,甩去破晓剑的剑鞘后正想再补一剑断了蓝桥的性命,忽然感到背后一阵雪风呼啸而来,原来是白雪音调息过后持剑再攻,一招会集她全身功力的幻雪剑法朝安萧寒猛攻过来。

安萧寒不敢怠慢,回身一剑切在白雪音长剑之上。他刚才攻向蓝桥的一剑已用了全力,此时还来不及回气,只得纯凭剑法与白雪音周旋。

白雪音似也觑准了这一点,使开幻雪剑法中精妙的招数,迅疾无伦地朝安萧寒狂攻,把他逼在只守不攻的被动局面,硬是不给他调息回气的机会。

然而安萧寒终究是安萧寒,幻雪剑法虽然变幻无方,白雪音的人却有迹可循。几十招过后,他凭借浸润顶尖剑法多年的经验逐渐熟悉了白雪音的剑势,不但将自己门户守得稳如泰山,更让白雪音因幻雪剑法巨大的消耗而沁出香汗。

以安萧寒的实力,此时本应开始占回主动,但他一心想置两人于死地,不但不反攻,反而故作左支右绌起来,有时剑招之间竟还故意卖出绝不应在安萧寒身上出现的破绽。

白雪音心中明白,安萧寒此时的狼狈只是在争取时间,因为他此时的每一剑都留有余力,每多过一招,他就能多回复一点真气。但白雪音已没有选择,一旦她放弃猛攻,安萧寒弹指间便可要了蓝桥的命,她实是退无可退,只有奋战到底,看看安萧寒有没有失误给她抓住。

直到最后一口气。

再攻出八十多剑后,白雪音已近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她本想虚晃一剑扯开空当,不料被安萧寒一眼看穿,整个人忽地闪电般欺进她的剑影里,一道掌影结结实实的印在她的胸口上。

白雪音被安萧寒一掌击得如断翅之燕般倒飞而出,在空中狂喷一口鲜血后强提一口真气,借着一根树干转向飞到蓝桥身边。她奋起余勇,提起蓝桥的身子头也不回地往林中亡命而逃,眼中除了不断从两旁掠过的树影再无他物。

她跑了约有一刻钟的工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白桦林,脚下一软坐倒在地,大口地喘息着。林外是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河,河对岸则是阡陌纵横的大片良田。

她见蓝桥睁着眼意识还算清醒,把他轻轻放在地上,低声道:“蓝公子,我怕是不行啦,前面打架消耗太大,不但经脉受损,真气内力也耗光了。最后又中了安萧寒一掌,没剩几口气啦。你快自己逃命去吧,安萧寒要是追来,我还能再挡他一下。”说罢她开始剧烈地咳嗽,还不时咳出殷红的鲜血。

白雪音用手捂住嘴,咳出的鲜血仍不住沿着她的指缝流下。她索性又放开手,催促着道:“你快走啊,等安萧寒追过来咱们都得死。”

蓝桥怔怔看着一身血污的白雪音,此时她一身沁白如雪的衣裙已尽被鲜红的血花沾满。他忽然一把握住了白雪音的手,一字字沉声道:“刚才在我生死一线的时候你没有放弃我,现在我也不会放弃你。什么都不要想,我们现在需要立即找地方疗伤。”

白雪音张了张口,仿佛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蓝桥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站起身来,又扶着白雪音起身,两人摇摇晃晃地走到小河边。

“我们只要沿着河走就能隐去逃亡的踪迹和气味,让敌人追无可追。”白雪音挤出一丝微笑道,“”

蓝桥却摇头道:“太慢了,我们没时间逃远,必须立刻开始疗伤。”说着话他背起白雪音走至河边,却没有踩进河水里,反而沿来路又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一直退到白桦林的边缘。

“雪音,你还有力提气吗?”蓝桥悄声道,“我们只要能上到树梢上去,就可以开始运功疗伤了。”

“我尽力一试。”白雪音明白过来,原来蓝桥带她走到河边是故布疑阵。她用力压下丹田中泛起的种种不适,提气轻身攀上树冠。

白雪音在树冠中找到一隐蔽处,与蓝桥面对面盘膝坐下,极是疲惫地解释道:“我们天莲宗的内功心法名叫沁雪盈春,我以前只和师父师妹练过,蓝公子不是我天莲宗的门人,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她随即又简要解释了沁雪盈春的心法口诀。

蓝桥记下口诀,略一思量,和白雪音四掌相交,缓缓道:“沉心静气,排除杂念,什么都不要想,你这心法有点意思,好像和我家传的心法有相似之处。”说着催动内息传入白雪音的纤掌。

白雪音只觉得一股暖流涌进自己的身体,当即也催动自身的真气回流入蓝桥的经脉之中。

两股真气交融,在两人受损的经脉中循环往复,很快两人便陷入深沉的混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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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枫背负着重伤不醒的朱清筱在白桦林里没命地狂奔。

林中星月无光,他也辨不清方向,只不假思索地随意乱跑。就算脚步早已变得沉重,他也毫不停留。

萧无痕阴魂不散地吊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她在黑暗的密林中难以施展轻功,只能凭借隐约的脚步声判断蓝枫逃跑的方向。

一阵疾风吹起林中的落叶,蓝枫逃跑的动静被暂时掩盖,等到风停脚步声已变得轻微难辨。

萧无痕紧追几步,视野忽然一亮,竟冲出了密林,来到一片开阔的原野上。

原野一眼看不到边,皎洁的月光倾洒而下,空气中弥漫着雨后青草混合着泥土的芳香。

早已力竭的蓝枫把朱清筱放躺到地上,自己弯腰撑着双膝,累得气喘如牛。朱清筱则被断腿疼醒,呜呜地呻|吟,痛苦地扭动着娇躯。

萧无痕缓缓逼近毫无反抗之力的两人,却没有急着出手。因为她发现,除了蓝枫和朱清筱,原野上还有一个人。

这人的身材矮小干瘦,身高也就五尺半,甚至可能还比不过朱清筱,隔远看不清面容,只隐约看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孤零零站在月光下的旷野之中,一动不动,形同一尊雕像。

他背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长刀,刀锋四尺,刀柄三尺,细长的刀锋微微翘曲,闪动着清冷的月光。他的神情不怒自威,短小精悍的身体仿佛充满了力量。

萧无痕冷冷打量着长刀在背的中年人,有了前番白雪音的教训,她再不容自己被任何人吓退。由于摸不清中年人的底细,她还是依足江湖规矩朗声道:“在下聆雨堂萧无痕,要带这两个与我们结下梁子的仇人回去面见堂主。阁下若与此事无关,还请行个方便。”

中年人负手踱了两步,拦在蓝枫和朱清筱身前,仰目观天,淡淡地道:“天下事天下人管得,难道你聆雨堂已嚣张到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

萧无痕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指了指朱清筱,缓缓又道:“这女孩是天家血脉,湘王府的江陵郡主,此事亦涉及到皇族的家事,阁下如不想惹麻烦,还请不要趟这趟浑水。”

中年人目光落在萧无痕身上,哈哈一笑道:“老夫既出现在此,便是来管你聆雨堂的破事的,废话少说,来打一架!”

说罢他一对眯成线的虎目猛地睁开,七尺长刀离背而出,顿时一股寒意让整个方圆九尺的空间都近乎凝固。

萧无痕长剑出鞘遥指中年人,却生出一种对中年人捉摸不定的感觉——在她碰到过的高手中,只有安萧寒让她产生过这种可怕的感觉。

“‘冰刀’冷晗?”萧无痕深深吸了口气,脸色煞白地问道。

“知道得总还不算太晚。”中年人洒然一笑,虎目透出森然的杀气,“你是安萧寒的徒弟,论辈分算老夫的晚辈。老夫不想以大压小欺负晚辈,识相地便赶快回去吧。”

萧无痕一声不吭,长剑忽地化作万千星芒,流星掩月般朝冷晗疾刺过去。比起未战而退,她还是决意一试,至少试试冷晗的斤两。

面对冷晗这样的强敌,她不敢留手,一起手便使出寒雨剑法中最精妙的招数“群星落雨”,一时之间剑气纵横,漫天剑芒向冷晗倾洒过去。

冷晗淡淡一笑,也不说话,长刀在空中虚划了一个圈子。顿时萧无痕的剑气就如泥牛入海般被那个圈子吸纳进去,转瞬消失不见。

萧无痕骇然变色,尚未来及反应,冷晗的长刀已如划破长空的闪电出现在她眼前,与她手中的长剑硬击一招。

“当!”一声剧响传遍原野。

萧无痕难以置信地向后抛飞,落地后头也不回地钻回白桦林,仓惶鼠窜。

“不送啦!”冷晗负手傲立,声音在萧无痕身后远远送出去道,“回去告诉安萧寒,当年的老家伙们还没死绝,没了蓝若海,还有我冷一明!”

第017章 冰刀冷晗

“冷叔叔!我爹他……”见萧无痕退走,蓝枫向冷晗双膝拜倒,泣不成声。

“我知道……我知道……我来晚了。”冷晗快步走到蓝枫身前,用手轻轻一托,蓝枫顿感一股浑厚的真气充盈而至,不由自主地被从地上扶了起来。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先取两根树枝来。”冷晗说着话又蹲到朱清筱身边,伸手在她的断腿上摸索几下,忽然用力一合,已把她的断骨复位。

他接骨的手法老练而直接,朱清筱一声惨叫过后,便发觉疼痛开始消散。她轻轻擦了下脸上的冷汗,垂首道:“多谢冷叔叔。”

这时蓝枫取来树枝,冷晗利索地帮朱清筱绑好断腿道:“有人来了,我们快走。”他吹一声口哨,一匹乌黑的骏马疾驰而来。

“上马!”冷晗抱着朱清筱坐上马背,然后又拉着蓝枫坐到他身后,一甩马缰,马儿放足飞奔,向北而行。

蓝枫回头望着南边的白桦林,急道:“大哥还在里面呢……”

“来不及了,先逃出去再说。”冷晗话音刚落,就听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原野的尽头出现一条黑线。成百上千的官兵排成飞翼阵,漫山遍野地往他们逼近过来。

这批官兵总数在千人上下,既有马疾刀快的骑兵,也有盔明甲亮的步兵。为首一员少将军银盔银甲,胯|下白龙马,手持亮银枪,英姿飒爽,目光如电,活脱脱便似那戏台上的常山赵子龙。

“这是徐州指挥使张仲杰。”冷晗以刀锋遥指官兵阵中高举的“张”字大旗,对蓝枫道,“此番我到庐州,便是跟着他来的。”

蓝枫想起在庐州时白雪音曾说过,她为九江的轻生少女讨公道,也是要找徐州指挥使,看来便是眼前此君。但见这徐州指挥使张仲杰面如冠玉,确然是一副讨人喜欢的好皮囊,蓝枫问道:“冷叔叔知道他来做什么的?”

冷晗不及答话,双方已接近到一箭之地。张仲杰驻马喝道:“此女乃朝廷钦犯,何人再敢包庇?”他手下的兵士训练有素,不待吩咐便已潮水般一分为二,向冷晗的左右两侧围拢过去。

“老夫在捕鱼儿海杀敌建功之时,你这小娃娃还不知在哪里玩泥巴呢。”冷晗仰天长笑,用手轻抚他七尺长刀的刀锋,“小娃娃可曾听过,北平冷一明?”

冷晗名列九天风云榜,张仲杰岂会不知?他闻言微微一凛,已知遇上硬茬,但他仗着人多势众,也并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原来是冷大将军,末将有礼了。”张仲杰抱了抱拳,然后手持马鞭指向冷晗怀里的朱清筱,以公事公办的口气肃然道:“此女是罪王朱柏的千金,不但抗命拒捕,反伤及朝廷命官。本将奉旨缉拿,还请冷大将军行个方便。”他在话中虽尊称冷晗为“冷大将军”,但语气中却尽显不屑,丝毫没有尊敬之意。

“你胡说!父王有什么罪?”朱清筱尖叫道,“父王已经死了,我不跑,难道任由你们欺辱吗?”

张仲杰狡黠地一笑道:“朱柏畏罪自尽,小郡主若不回去,这罪名如何说得清楚?”

“你……”朱清筱气得俏脸发白,冷晗淡淡一笑道:“小郡主不必置气,这位张指挥使若是有把握抓你回去,才不会和老夫废这么多口舌。”

张仲杰神色一变道:“如此说来,冷大将军是决意抗旨了?”

冷晗哈哈笑道:“张指挥使从未出示过圣旨,又何来的抗旨一说?”

张仲杰神色再一变,声色俱厉地喝道:“冷晗包庇钦犯,还不与我拿下?”两旁军士一齐叫喊,声势震天。

冷晗好整以暇地拿起长刀,刀锋一摆,自有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淡淡地道:“不知张指挥使的徐州军比起北元的蒙古铁骑,孰强孰弱?”他双腿一夹,马儿立时箭矢一般冲了出去,取向原野东北的一处小丘。

张仲杰见小丘附近多是步兵,不禁佩服冷晗对战场地形敏锐的洞察力。庐州今日是大雨之后,不少地方还存有积水,特别是小丘下的低洼地带,被积水泡得泥泞不堪,骑兵难行,故只有步兵守住此处。

蓝枫亦察觉出其中关键,提醒道:“小心水坑。”

“瞧好了!”冷晗常年在草原之上作战,对这种环境再熟悉不过。他一提缰绳同时双腿猛夹马腹,一股奇特的真气灌注马儿全身,马儿嘶鸣一声忽然跃起,竟凭空飞过三丈宽的水坑,落足小丘坡上。

蓝枫只看得目瞪口呆,高声叫好。

小丘上三名兵士挥刀向冷晗砍来,冷晗刀光一闪,已将这三人悉数砍翻。

朱清筱眼见鲜血飞溅,吓得闭紧了眼睛。

又有两名兵士冲杀过来,冷晗长刀探出砍倒一人,回手又以刀柄将另一人撞下小丘。

冷晗在战阵中穿梭自如,利用坐骑的机动性在小丘上左冲右突,如庖丁解牛般永远存在于战阵的薄弱处,从不让自己陷入三人以上的围攻。

他一边随手处理前方拦路的兵士,一边声音平静地对蓝枫道:“半个月前我收到一封书信,是你风伯伯寄的,他在信上告诉我一件奇怪的事。”

这时一名手持长戟的骑兵冲上小丘,冷晗一刀劈去,骑兵挥戟格挡,却不料冷晗是虚招,晃一下后刀光再闪,骑兵应声落马。

“那是在今年的年初,你风伯伯进京述职,却意外目睹了一件怪事。”冷晗接着讲道,“他在一条陋巷之中目睹二人私会,其中一人是长史刘璟,另一人则是琼楼会的高手,蓬莱阁主左刀。”

蓝枫皱眉道:“刘璟虽只是区区一长史,但却是功臣刘伯温之后,先帝在位时常召他入见。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他怎会和琼楼会的帮派人物搅在一起?”

说话间冷晗又砍翻五人,其余步兵见冷晗悍勇,胆怯不敢上前。

冷晗接着道:“你风伯伯在信中提到,当时他躲在暗处偷听,怕打草惊蛇不敢离得太近,只隐约听到削藩、辽东马场和安萧寒等字眼。”

蓝枫想了想道:“如果是年初的事,那时的安萧寒刚在京城击败了凌音阁的方如天,正是大放异彩的时候。”

这时又有七名骑兵冲上小丘,当先两人长矛探出,分从左右捅向朱清筱。冷晗拨转马头避开右侧的骑兵,同时长刀一闪,将左侧的骑兵砍下马来。

蓝枫恨他们偷袭表妹,折叠弩一箭射出,将右侧那人也射翻落马。

“你风伯伯怀疑朝中有人与琼楼会勾结,而此事又与削藩及琼楼会有关,返回青州后便立即着手调查,并亲自前往蓬莱阁暗访。”冷晗叹道,“蓬莱阁是琼楼会在山东最大的分舵,由梁梦醒的弟子左刀执掌。左刀是天下用刀高手中唯一可与我一战之人,蓬莱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冷晗并不一味闪躲,而是寻觅到一个机会突然欺近,将剩余五骑中最靠左侧的骑兵斩落马下,然后又在其他骑兵反应过来之前拨马远离。

蓝枫见剩下四骑中的三骑留在原地没动,只有一骑看起来想追,却被其他人叫住,追了两步又停住:“冷叔叔!”

冷晗当然明白蓝枫的意思,回手一刀,七尺长刀射出冷冽的刀气,那人的坐骑受惊再不受控,直接冲下小丘,最后陷入泥泞的水坑中。

“我明白你风伯伯寄这封信给我的用意。”冷晗语气有些沉重地道,“他是怕他这一去遇到什么变故,这秘密便从此埋没,再没有人知晓。”

蓝枫吃了一惊道:“风伯伯武功高绝,在风云榜上仅次于久居榜首的梁梦醒。若连他自己都没有绝对把握,此行之凶险可见一斑。”

“是啊,所以我一收到他的信,立刻昼夜兼程赶往蓬莱阁,想助他一臂之力。”冷晗一边说一边反身又冲向那三名骑兵。他刀光如织,但听三声惨叫过后,三名骑兵尽数了账。

至此已再没有步兵或骑兵敢冲上小丘,张仲杰高举马鞭大喝道:“放箭!”

立时有几十支劲箭射向冷晗,朱清筱吓得一声惊呼,险些跌下马背。

冷晗游刃有余地长刀一摆,在身前化出一片刀幕,箭矢打在上面便像打在冰墙上一般,纷纷滑落在地:“只可惜我还是去晚了一步,不但没在莱州找到风镇岳,自己还中了琼楼会三大护法高手的埋伏。我突围而走,被他们从莱州一路追杀到徐州,才侥幸脱身。”

蓝枫听着不禁替冷晗捏了把汗:“琼楼会三大护法都是江湖元老级的顶尖高手,横行江湖近四十载,行事既诡秘又毒辣。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和身份,只知他们的代号分别叫‘星落’、‘弯月’和‘蜘蛛’,任谁给这三人围攻,都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冷晗扫视着小丘下的张仲杰,傲然道:“但我冷晗又岂是任人宰割的绵羊?当时我虽逃脱了追杀,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鸟气,想趁他们不备杀回去,说不定能出其不意反杀他们一个两个的,那样就赚大了。”

蓝枫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那冷叔叔赚大了吗?”

这时又一轮箭雨飞来,冷晗故技重施,以冰寒的刀气化出冰墙,箭矢落在上面“咔咔”直响,却无法击破冰墙:“我选择三护法中的蜘蛛作为我的目标,深夜尾随,本想一举将他击杀,却没想到他鬼鬼祟祟地见了一个人。”

蓝枫心中一动,恍然道:“那必是眼前这位徐州指挥使了。”

“不错。”冷晗冷静地观察着小丘下官兵们的眼神,见他们几次奈何不了自己后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知道突围的时机已到,“蜘蛛深夜求见张仲杰,说你风伯伯已被左刀和梁梦醒联手所伤,请他派兵配合他们继续追杀我。”

“原来这位张指挥使也和琼楼会有勾结。”蓝枫不解地道,“所以其实这些官兵是来追杀冷叔叔的?可冷叔叔刚才不是说,是跟着他们来的庐州?”

“你并没有听错。”冷晗淡淡道,“因为张仲杰当场拒绝了马行空,理由是他必须立即前往庐州,为了一场更重要的行动。比起这次行动,我区区一个冷晗,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什么行动?”

“就是配合安萧寒攻杀百川兄。”冷晗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安萧寒落败,张仲杰将会率领他的人马截住百川兄,把你们斩草除根,一个不留——这是他对蜘蛛说的原话。我听说这个消息,立刻又赶来庐州,没想到还是没能见上百川兄最后一面。”

“安萧寒,张仲杰,要同时出动江湖和军方的势力来对付我们,爹的面子还真不小啊。”蓝枫冷哼一声道,“也不知这件事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与风伯伯看到的那位长史刘璟又有何干系。”

“闲话稍后再说。都坐好了,我要突围了。”冷晗一声呼喝,横起长刀,纵马向坡下的敌阵冲去。

第018章 徐州指挥

冷晗字一明,保定府人士。他少年参军,在蓝玉帐下屡立战功,与风镇岳、蓝若海和徐秋雨并称“军中四杰”。他刀法精湛,手中一把七尺冰刀称绝天下,名列九天风云榜第五位。

洪武二十一年,蓝玉在捕鱼儿海大破北元,事后洪武帝论功行赏,封蓝玉为凉国公,风镇岳为文昌伯,蓝若海为定远伯,徐秋雨为平江伯,冷晗为中山伯。四人中只有冷晗辞爵不受,并自请留镇北疆。洪武帝准其所请,命其前往北平,受燕王节制。

此后他在燕王麾下又经大小十余战,战功无数,却始终不受勋爵赏赐,年近五旬仍孑然一身,将全部的生命奉献在战场之上。

此刻他单骑冲下小丘,张仲杰严阵以待,在坡底设下重重围困,亮银枪遥指着冷晗道:“冷晗,莫非你真以为能凭一己之力,与我这一千精兵为敌吗?”

马儿继续加速,冷晗看也不看张仲杰,朗声长笑道:“老夫自叹打不过千军万马,但张指挥使何妨也和手下打个商量,问问他们谁愿意先死?”

方才冷晗在小丘上的一番冲杀,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以冷晗的威名和他展示出来的刀法造诣,就算终不能以一当千,先冲上去与他厮杀的人也极可能难逃一死。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露出怯色,有的地垂下头,有的回首往张仲杰处张望,看他有没有进一步的指示。

冷晗见官兵士气动摇,火上添油似的讥笑道:“张指挥使敢不敢亲自与老夫玩上两手?还是只会派手下上来送死?”

张仲杰气得脸色发青,虽明知是对方的激将法,权衡再三仍是不敢以身犯险。他强作镇定地一甩马鞭,色厉内荏地道:“杀鸡焉用牛刀?你能冲出重围,本将军自会给你个了断。”

兵士们见主将怯战,彼此交换了眼色,脚下忍不住后退两步。

这时冷晗的马儿到达极速,人马合一如天神下凡,雪亮的刀光扫过官兵的眼睛。冷晗见时机一到,长刀一挥,暴喝道:“闪开!”

兵士们见他这般气势,无人敢硬撄其锋,纷纷向两旁退散,硬是给冷晗闪出一条路来。

“张指挥使,我们来日再会!”冷晗冲出军阵,向张仲杰遥一拱手,大笑着去远了。

跑出五里多,冷晗放缓马速,长舒了一口气道:“他们没追来。”

蓝枫对冷晗这次单骑闯关佩服得五体投地,又想起白桦林中的蓝桥和白雪音,忍不住道:“我大哥和天莲峰的白女侠还在那林子里。”

“来不及了。我一人一骑,能保你们出来已属不易,此时再折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冷晗眼中透出沉痛的神色,摇头道:“是生是死,全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朱清筱听到这里,不禁垂下泪来,手捂心口泣道:“蓝桥哥……白姐姐……”

“我大哥福大命大,相信他定能死里逃生,转危为安的。”蓝枫知道无能为力,又不忍见朱清筱这么伤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冷叔叔,我们现在去哪?还去青州吗?”

冷晗想了想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既能发动官兵,区区一个青州侯府又怎能保其万全?更何况你风伯伯受伤,侯府自顾尚且不暇,我们过去只会给他们再添麻烦。”

朱清筱止住垂泣,幽幽地道:“那这天下还有何处是我们的容身之地?”

“有一处地方虽然风起云涌,但无论朝廷还是聆雨堂,都不敢轻易对你们动手。”冷晗沉声道,“最危险的地方可能也是最安全的。”

蓝枫和冷晗对视一眼,恍然道:“燕王的北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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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桥睁开眼睛,天已经开始蒙蒙发亮。

白雪音犹自盘膝坐在他的身前,纤手与他四掌相交,清幽的气息扑面而来。

夜风吹过,白雪音纤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般轻轻颤动。混融的真气左手出右手入,洪流般在两人的经脉间流转着,在蓝桥体内变得温暖绵厚,又在白雪音处转为沁凉冰润,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蓝桥运功内察,不禁心中暗喜。他本没指望白雪音这天莲宗的内功心法能对自己的伤情有效,只单纯地希望能尽最后一份力,为白雪音疗伤提供帮助。

此时他意外地发现,他习自蓝若海的家传心法竟和天莲宗的沁雪盈春十分契合。白雪音和他的真气虽然一阴一阳,却像是出自同一源头的两股山泉,汇合之后不但没有丝毫排斥激荡的迹象,反而水乳交融般交织到一起,再也难分彼此。

更神奇的是,他发现自己被安萧寒震得支离破碎的经脉隐现好转之象,虽只是微不可言的变化,但那趋势已足够喜人。

晨风吹拂,把白雪音的发丝吹到蓝桥的鼻尖。蓝桥嗅着她醉人的发香,听着她逐渐变得有力的心跳,相信她的内伤也在以同样的方式,被二人混融交织的真气疗愈着。

蓝桥轻舒一口气,知道已度过最艰难的时刻。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耐心把伤养好。这时忽听马蹄声响,蓝桥低头往树下看去,一看却又不禁吃了一惊。

只见一队官兵正在白桦林间穿行,为首一员少将军银盔银甲,甚是显眼。

“吁。”少将军翻身下马,朝那边树后蓝桥视线不及的方向一拱手道:“末将张仲杰来迟,还请小姐恕罪。”

“你可知你来迟的这一个时辰,足以让整个天下的局势发生变化?”一个轻纱覆面的少女从树后转出,正是罂粟。她似乎极是虚弱,单手撑着树干,简单把这几天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末将知罪。”张仲杰向罂粟单膝跪下,“害得小姐受伤,末将心中难安,自责不已。”

“起来吧。”罂粟轻轻摇了摇头道,一边向前漫步一边道:“我自幼多服健体灵药,外伤并无大碍。只是蓝桥那一掌的内伤,少则三月多则半年,这期间必须安心静养,才可完全复原过来。”

张仲杰起身又道:“安堂主他们都已回去了吗?”他的声音温和而又诚恳,柔软而清晰地一字字吐出,仿佛永远静得下心,永远沉得住气,永远不会发怒一样。

蓝桥不禁心下揣度,正猜测这位听说话似有儒将之风却明珠暗投的张仲杰是何许人也,就听罂粟道:“堂主伤势复发,已和两位徒弟返聆雨堂去了。”

“小姐被蓝桥那小子一掌打至昏厥,安堂主自是雷霆之怒。”张仲杰轻叹一声道:“说到底安堂主心里还是念着小姐的。”

蓝桥听他这么一说,心中不禁胡乱揣测,不知安萧寒与罂粟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时白雪音睁开妙目,正要说话,见蓝桥朝她猛打眼色,会意过来,转而俏然一笑,和蓝桥一起向下看。

罂粟幽幽地道:“当初我发密信要你出兵阻截蓝若海,你若能早两日赶到,那便什么麻烦也没了,堂主、无尘和我都不会受伤。”

张仲杰一边低头认错一边道:“我本以为有小姐亲自坐镇,凭安堂主的剑法和聆雨堂萧虚二位弟子的武功不会出什么岔子,谁想到凭空冒出个白雪音,把事情搅得一团糟。”

“哼。”罂粟没好气道,“你太低估蓝桥了。堂主也是,傲得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张仲杰嘿嘿干笑一声,忽然低声道:“听说那白雪音是倾城榜上有名的绝色美女,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可拉倒吧。”张仲杰话未说完,罂粟不无揶揄地打断他道:“你虽说生了副好皮囊,又懂讨好女人,这些雕虫小技骗骗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可以,白雪音只怕不吃你那一套。她那样的女人,只会佩服有真本事的男人。”

“她不吃便不吃吧,小姐又何必拐外抹角骂我没本事?”张仲杰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道,“他日我领兵杀上天莲峰,迟早能把她捉到。”

“随你怎么说吧。”罂粟翻个白眼道,“眼前的当务之急还是找到蓝桥他们,活见人死见尸。堂主临走前交代,蓝桥和白雪音都被他以内劲重创经脉,不但跑不远,且极可能在路上气绝而死。”

“小姐放心!”张仲杰言语间充满了自信,“我此行带了足有一千精锐,找对重伤快死了的男女还不容易?”说罢他一挥手,随行的士卒立时兵分两路,分别往小河的上游和下游展开地毯式的搜索。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蓝桥背起白雪音,待张仲杰的兵士去远,跳下树梢。他乘着夜色悄无声息地趟过小河,然后发动他飞星流火的轻功身法,箭矢一般飞掠而去。

他内伤严重本难运气,此时却因与白雪音真气混融,两人的经脉仿佛合二为一。白雪音沁凉冰润的真气从她纤手源源不断地传来,在蓝桥体内往复一周后又回流到她体内。这股混融的真气在两人经脉中漩涡般循环着,不但逐渐修复两人受损的经脉,蓝桥更可以借此提气轻身催动身法。

蓝桥背着白雪音一口气跑了五六十里路,从阡陌纵横的平原跑到巍峨广阔的山脉。待把两人体内漩涡般流转的真气消耗殆尽,已是到了正午时分。

高耸峭立的悬崖如同大鹏展翅,从左右两方舒展地延伸开去,其后更是层峦叠嶂千峰竞秀,真不知山有多广,峰有几重。

“真是天助我也。”蓝桥停住脚步兴奋地道,“这片大山茫茫无际,咱们进去躲他十天半个月,管她罂粟还是草果,都再找不到我们啦!”

白雪音眼中也闪着光,点头道:“不错,咱们一边躲着一边还可以继续疗伤。昨夜之后我有一种说不清理由的预感,那就是只要我们继续用这种法子练功,假以时日我们不但可以修复破损的经脉,说不定还能因此脱胎换骨,功力更进一步呢。”

“也不可过于乐观大意了。”蓝桥苦笑道:“虽是有好转的趋势,但若说彻底复原仍是遥不可及,照目前的趋势莫说十天,恐怕怎么也得一个月才有希望修复破损的经脉。”他背着白雪音一边寻路上山,一边又接着道:“更何况雪音你……就这么和我朝夕相处,又是肌肤相亲的,这将来传出去了总是不好。”

“名声要紧还是命要紧?此处荒无人烟,人家一个女孩子都没说怕羞,你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地乱说些什么?真不怕人笑话。”白雪音嘴上虽说不怕羞,却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竟以“人家”自称,活似向心上人撒娇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她竟真的有些害羞起来,本来俏白的面颊染上一层好看的红霞。

第019章 秘谷疗伤

碧空如洗,浮云若翩。

蓝桥和白雪音盘膝坐在齐腰深的河水里,四掌相合,四目相对。

两侧是百丈千仞的陡峭山壁,冰凉的河水从东侧不远处的悬崖间飞流而下,形成一道二十余丈的壮丽瀑布。

瀑布最初沿山隙倾泻,倾落数丈后被一方巨大的利石劈作两半,一半形成水帘径直落下,落地后汇成一泓深潭,然后潭水满溢,又向西流成一条绵延数里的小河,与南北两侧的悬崖共同形成一条风景秀美的河谷;另一半则再落丈,拍散在山岩乱石之上,化作轻纱薄雾般细密的小水珠,弥漫到整个河谷之中。

河水甘冽,悠缓而清浅,在这幽深的谷底不疾不徐地流淌着,历经千年而不竭。浓厚的水雾如棉白的衾被般覆盖在河谷上空,让整个谷底陷入一片朦胧。

若隐若现的阳光下,两侧的河岸草木旺盛,不但有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树,还有如茵的翠绿草地,各色娇艳的小野花点缀其中,数不清的各式山珍随处可见。

蓝桥白雪音分坐河中一块胸口高大石的两侧,任半边身子浸在冰凉的河水中冲刷。

弥散的水汽把谷底的能见度降到最低,即便近如他们这般面面相对,也只能勉强看到彼此脸上的神情。

蓝桥背着白雪音进山,闷头走了半日才发现这终年被水幕笼罩的河谷,遂寻路而下,在河谷中又摸了个把时辰,终在黄昏时找到这样一处完美的疗伤之地。

白雪音坐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脸,却不料她双手刚一离开蓝桥的手掌,和蓝桥间的气息流转立时中断。

顿时她就感到丹田之中浊气上升清气下降,胸口发闷的同时伴有想要呕吐的难过感觉。

“不可以这样。”蓝桥微一探身,抓住白雪音想要抽回的纤手,混融的真气再度开始流转,“咱们每天分开的时间不能超过一刻钟,否则气息断绝,将会前功尽弃。”

白雪音被蓝桥抓住手后,难过的感觉立减,轻舒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以后不敢乱来了。”

“偶尔断开一下也不是不行,但你会难受。”蓝桥关切地看着白雪音惨白的面容,柔声道:“你想洗脸是不是?来,我帮你。”

虽然因双手不能与蓝桥分开略有不便,但在蓝桥的竭力配合下,白雪音总算还是洗净了脸。她单手拂着面上的水珠,赧然道:“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白雪音说罢又朝蓝桥嫣然一笑,犹自有水珠滴落的玉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嘴角边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似隐若现。

她一头乌黑的秀发虽有些散乱,却黑得像乌鸦翅膀似的在水雾中抖动。深不见底的乌亮瞳仁仿佛带着些小女孩般的稚气,又似带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就在这一瞬间,蓝桥忽然觉得她很美。

自庐州郊外与她初相逢,他们始终处在与聆雨堂抗争的巨大压力之下。营救朱清筱,白桦林逃生,蓝桥直到此刻才终于能够放松心情,好好观察眼前的少女。

“怎么啦?”白雪音见蓝桥直勾勾看着自己,打趣着道,“是否我生得太漂亮,看得呆了?没事不打紧,想看你就尽管看,反正时间还很长,我也不收钱。”

“我说你可别骄傲。”蓝桥被她说得莞尔,却也着实不愿否认拂她兴致,便小声道:“是有那么一点点啦。”

“算你识相!”白雪音被蓝桥那既诚实又不服气的语气逗得掩嘴一笑,故作叹息道:“能得蓝公子这‘一点点’的称赞,小女子真该敲锣打鼓,齐德隆咚呛地好生庆祝一番。”

蓝桥听白雪音说得有趣,油然道:“看在我叫你别骄傲你就好像真的不怎么骄傲的份上,我为你即兴赋打油诗一首,也算不白被你惊艳一场。”

“哦?”白雪音兴致盎然地道,“没想到蓝公子还是个雅人,快说来听听。”

蓝桥先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然后仰首观天,长吟道:“侠女剑含香,热血染裙裳。”这两句兼赞白雪音的美貌与古道侠肠,白雪音听后满意地点点头,催道:“接着呢?”

蓝桥摇头晃脑地续道:“顾盼轻一笑——”他故意拖长尾音,却没说出最后一句。

白雪音娇嗔着急道:“最后一句呢?不许你故意吊我胃口的。”

蓝桥顿了顿,嘴角逸出一丝微笑,阴阳怪气地唱道:“——怒掀牛骨汤!”

话音未落两人已是哄然大笑,不但蓝桥笑得前仰后合,白雪音也笑出了泪来。

他们笑得是如此的放恣和尽兴,在连续多日的重压之后,他们终于放下了肩头的压力与责任,以及心中所有的烦恼与顾忧虑,任一切世俗的纷扰在这一刻,在这与外界全然隔绝的人间秘境中,随水而逝。

“哎呦不行了,笑得我肚子疼。”白雪音捂着小腹嗔道,“什么嘛,原来憋着最后一句是故意取笑我的,真是近墨者黑,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和你弟一般没正经了。”

蓝桥得意地道:“美女在前,心情舒畅,怎忍得住不调戏一番?看你笑得那般尽兴,显然亦十分受用。”他一扬下颌,接着又道:“你脑袋凑过来点。”

“做什么?”白雪音将信将疑地嘟囔了一句,半侧着头向蓝桥靠近了些。

她本以为蓝桥要和她说悄悄什么话,却不料蓝桥忽然伸手过来,把她贴在面颊上的纷乱发丝拨拢至她的耳后,悄然笑道:“头发乱成这样,哪有半点倾城榜美女的样子?”

白雪音一怔,任由蓝桥细心地为自己整理好一头纷乱的青丝,半是幽怨半是娇嗔地道:“蓝公子以前也都是这么对女孩子的吗?”

“没有,我也是牛刀初试。”蓝桥含笑摇头,又用手背替她揩净面上的水珠,道:“现在多好,恬淡自然,好一个空谷幽兰般的大家闺秀。”

白雪音听他夸赞,芳心暗喜,坐直了身子正想摆出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恰有一尾鳟鱼从她身旁跃水而出,直跳起尺余高才又落回水中,水花溅起老高,不少又溅到她的脸上。

蓝桥见状不禁放声大笑,白雪音大嗔道:“枉我还用本门心法与公子疗伤修复经脉,你就这么欺负我?”她说到这怔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念头闪过,沉吟半晌道:“我忽然想起一个故事,说不定可以解释咱们两派真气融合的秘密。”

“左右闲来无事,能有故事听总是好的。”蓝桥油然道,“却不知是怎样一个故事?”

“这是我在天莲宗典籍中无意间看到的记载,我虽识字不多,却也勉强能看懂个大概。”白雪音稍微想了想,叙道,“几十年前天下大乱,各路起义军以白莲教为首,奉教主韩山童的儿子韩林儿为大龙头,与蒙元的统治者展开你死我活的斗争。那时的江湖高手辈出,几大门派和各路军阀中都有不少高手,其中最以剑法闻名的,莫过于华山派的‘天剑’沈心流。沈大师出身华山派,不是华山掌门,却有匡扶天下的大志,他随洪武皇帝走南闯北开创大明基业,建国后不居寸功,又急流勇退归隐江湖,深知明哲之道。”

蓝桥听得入神,不禁亦道:“好个沈大师,的确令人敬佩。难怪我只听说常遇春、张定边和徐达是那个时代的三大顶尖高手,却从未有人提过沈大师。”

白雪音续道:“沈大师不但自己的剑法武功冠绝当世,更善于因材施教,培养传人。他座下有两大弟子,尽得沈大师剑法真传。大师兄剑法沉稳狠辣,内息浩瀚,小师妹剑路飘逸灵动,真气精纯,两者虽刚柔殊途,却也各自练就一身最适合自己的神功。据说即使是他们师兄妹最平常不过的练招拆招,也比天下任何一场高手打斗更要精彩好看。”

“咦?干嘛这样看着我?”白雪音说到这里忽然停下,赧然道,“这都是典籍上的原话,这么文绉绉的我可不会说哩。”

“说得挺好。”蓝桥微微一笑道,“这师兄妹两个这般朝夕相处,彼此之间不但惺惺相惜,想必更是有情愫萌生。”

“这也是人之常情。”白雪音轻叹一声,幽幽地道:“他们随沈大师一起日夜勤修,几年后各自出师。临行前沈大师本想成全他们的情谊,赐他们成婚,只可惜两个人虽明白彼此的心意,却终放不下各自的人生执着,让这一段人人称羡的情缘变得有缘无分。”

“哦?”蓝桥问道,“可是因为北方战事吃紧?”

白雪音轻轻点头,道:“时值洪武五年,大将军徐达北伐蒙古,被蒙古名将王保保打败,大师兄处江湖之远,却心系天下忧乐,决意参军入伍,为国效力。小师妹则厌倦了这尘世间的打打杀杀和争权夺利,只想寻一僻静处淡然潜修,以剑道窥天道。两人志向不同,虽有多年难舍情分,也只得分道扬镳,各自踏上各自的人生之路。”

“唉,有情人天各一方,实乃憾事。”蓝桥喟然道,“然而人各有志,这桃花源和名利场究竟孰优孰劣,又有谁说得清呢?”

“此后的数十年里,大师兄在沙场冲锋陷阵屡立战功,小师妹则找到一仙气汇聚之地开宗立派,各自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白雪音淡淡道:“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当年那一别便是永别,大师兄上路前的最后一次回眸便已是最后一面。如今他们天人永隔,不知是否还能忆起昔日在沈大师座下双剑合璧时的心有灵犀。”

话说至此,蓝桥终于恍然道:“莫非你故事中的这对师兄妹,就是家父尊师叶宗主?难怪你我虽是不同的内功心法,真气却又彼此‘相识’般如胶似漆地混融纠缠,原来内中还有这样深的一层联系。难怪家父临终前嘱托我说,让我把他的骨灰带给叶宗主。”

白雪音迎上蓝桥的目光,唏嘘道:“家师和定远伯此生有缘无分,没想到如今却借你我之手以这种方式彼此交融在一起,让人不禁感慨造化弄人。”

两人四目相对,久久默然无话,既仿佛在缅怀蓝若海叶雯两位剑法大师的成长之路,又似在祭奠他们之间这一段如童话般美好却又从未真正发生过的情缘。

第020章 风云际会

不知做过多少个噩梦后,朱清筱悠悠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依然是张辅。

自从被罂粟打得摔断了腿,朱清筱一直处在半睡半醒昏昏沉沉的状态,从庐州到北平,一路不知挨过多少煎熬的昼夜。到北平后,燕王朱棣为掩人耳目,并未安排他们住进燕王府,而是让他们下榻在其手下大将张玉的府中。

张玉是燕王朱棣麾下的头号战将,其人悍勇无畏,也是朱棣最信任的部下之一。张辅为张玉长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眉眼间继承了其父的坚毅与决绝,却又比张玉多出几分书卷气,不但风度翩翩文武双全,还对卧床养伤的朱清筱多有照顾。

然而张辅却是朱清筱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她抱着被子坐起,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问道:“蓝枫哥呢?”

张辅见她坐得吃力,忙从旁拿起两个软垫塞到床头,一边拿起瓷杯喂她喝水,一边柔声说道:“二公子现在该还在王府与殿下议事,小郡主但有所需,在下无不效命。”

蓝枫自被冷晗带进北平城,便鲜有在她面前出现了,不是和燕王议事就是在城中上下打点奔走,忙得不可开交。朱清筱并不讨厌眼前这温文尔雅的张辅,事实上她心里清楚,张辅这些日子以来张罗着和她生活相关的一应琐事,自己不但离不开他,更应该感恩。但也正是这份没来由的天大恩情,让她生出心愧难当的负疚感,每当张辅出现,她都有如芒刺在背,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并希望他尽快离开。

朱清筱愤愤地饮尽杯中温热适口的清水,闷闷不乐地把杯子递还给张辅,轻声道:“你叫个下人来照顾我也就是了,我如今已是个废人,你这又是何必?”

张辅笑了笑道:“小郡主尊贵之躯,在下岂敢怠慢?下人们愚笨,多半也没读过书,小郡主若是寂寞起来,岂非连个陪着说话的人也没有?”

朱清筱知道说不动他,也懒得多费口舌,神情落寞地转向窗外。其时正值盛夏,窗外阳光灿烂,绿树成荫,她想到自己摔断了腿,或再没有机会在林中悠然漫步,不禁悲从中来,转眼间大颗的泪珠滚滚流下。

张辅见她忽然落泪也是慌了手脚,手忙脚乱地一边赔着不是一边又找手帕给她。朱清筱见他这样心中更气,把手帕狠狠一摔,怒道:“看来我真是个废人了,难道连个擦眼泪的手帕也要你来递到我手上吗?”

张辅被她没来由的怒火震得一惊,讷讷道:“是在下的错,请小郡主息怒。”

明明是自己乱发脾气迁怒于人,却让张辅向自己道歉,朱清筱对自己更是厌恶。她任由眼泪沿着脸颊断线珍珠般地滑落,大声道:“我才不要这些没用的!我想要出去走走!”

“呃。”张辅怔了半晌道,“小郡主贵体有恙,还是静养为宜……”

“你给我出去!”朱清筱气得恨不得从床上跳下去一头撞死,“我不想看见你,你让我在这瘫死算了!”

张辅被她情绪爆发弄得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正不知所措间,蓝枫推门进来。

朱清筱久未见到蓝枫,猛一见到不禁情绪失控地放声大哭,一边哭还一边捶床,喘|息着道:“蓝枫哥你怎么才来呀……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呢……”她没听到蓝枫回话,含泪再一抬头才发现,蓝枫推开门并没有立即进门,而是回身拖进一架做工精巧的四轮车。

蓝枫这才掸了掸袍袖道:“昨夜燕王取下北平九门,彻底控制了北平城,今日诸件大事已定,我这才有时间来看望妹子。”

“这是……”张辅也吃了一惊,木然看着四轮车,一时说不出话来。

“昔日有诸葛孔明四轮车上指点江山,今日有小郡主坐车游园。”蓝枫得意地笑道,“只不知是花团锦簇点缀了美人锦心,还是美人装点了枯燥无味的花园风景。”

一通俏皮话说得朱清筱心情由阴转晴,双眼放光地打量着这架漆得锃亮的木质小车,好奇地道:“这是什么?”

“这便是我为小郡主打造的另一条腿。”蓝枫笑道:“来,妹子不是想出去走走吗?坐上来试试。”

朱清筱早已等得不耐烦,刻意展示身手般双手在床缘一撑便“飞跃”到四轮车上,倍感新鲜地打量着车身上的各处细节,同时伸手把玩着,任由蓝枫推着四轮车带她来到张玉府的后花园。

“我知你不想总被人推着。”蓝枫油然道,“左右各有一个手轮,右边手轮控制前进后退,左边手轮则可调整转向,妹子稍微适应一下,就可以自己动了。”

朱清筱如孩子摆弄新得的玩具般兴奋,双手握上左右手轮,在这绿树成荫的后花园里不断地前进后退,左转右转,车轮时而穿过花丛小径,时而碾过老树枯根,在蓝枫张辅两人周围转来转去。她咯咯地笑着,仿佛暂时忘记了断腿的伤痛,享受着难得的能够自由活动的畅美。

看着鸟儿般快乐的朱清筱,张辅佩服地道:“二公子匠心妙手有如孔明再世,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罢了。”蓝枫一摆手笑道:“倒是我才该多谢张兄这些时日对舍妹的照料,若非有张兄,我简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只是她脾气阴阳不定,委屈了张兄,在下代她替张兄陪个不是。”

“不敢当。”张辅长长舒了口气,旋又情不自禁露出一丝笑容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看到她现在这般快乐,我只觉我付出的一切委屈都是值得的。”他顿了顿,见蓝枫没说话,又补上一句,“再多的委屈,又怎及她那嫣然一笑?”

蓝枫忽然道:“张兄莫非是……”他迟疑了片刻,终还是低声问了出来,“嘿……张兄莫非对舍妹有点意思?”

张辅并未否认,淡淡道:“小郡主金枝玉叶,又岂是我这武莽之人可以企及的?我只盼能在一旁看着她,看她欢心,替她分忧,便也知足了。”

“没有人能纯真无邪一辈子。”蓝枫笑道,“每个人都会长大的,小郡主也不例外。张兄既有意,何不试着展开追求?”

张辅摇头笑道:“如今战事将启,我这动辄在战场上生死相见的人,岂敢耽误了小郡主的花样年华?就让我在旁看着吧,我不贪心,只是此时此刻,便已深感岁月静好。”

蓝枫正思量着如何再劝,忽见到燕王朱棣带着几个随从由小门走进院来,忙和张辅一同上前行礼道:“拜见殿下。”

朱棣四十多岁,生得方面大耳,肩宽若山,眉峰似剑,眼大如铃,常年的征战赋予他古铜色的肌肤,颔下一绺短髯,自有种放荡不羁睥睨天下的狂野味道。

“不必多礼。”他穿着一身便服,随手扶起两人,目光掠过不远处孩子般天真玩闹的朱清筱,笑道:“小郡主来北平已有些时日,本王尚是首次目睹她的欢颜,看来蓝枫你不但智计过人,更有一双妙手。”

“殿下过奖。”蓝枫恭然道,“若非殿下处变不惊,英明果决动手起事,岂有今日据北平抗南京的大好局面?”

“大好局面?”朱棣睨了蓝枫一眼,自嘲般笑道:“以区区一城之力对敌整个天下,你居然还好意思说是大好局面?”

蓝枫拱手道:“千里之行始于跬步,夺取北平虽只是第一步,但终究是最重要的一步。我不敢学郭奉孝作什么十胜十败之论,只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既已杀了布政使张昺祭旗,便无异于公然谋反,此后开弓没有回头箭,在下自当鞍前马后,尽全力助殿下带上这顶白帽子。”

张辅心中雪亮,所谓白帽子,王上加白即为皇。燕王今日踏出了这一步,便再没有其他路可走,一旦事败,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这些效忠燕王的属下必然惨淡收场。他看着蓝枫淡定自若的模样,旋又忆起昨日王府中的腥风血雨。

自湘王自焚以来,天下诸王对建文帝削藩的霹雳手段人人自危,无不生出唇亡齿寒之感,其中更是以燕王朱棣畏之最甚。他本来对是否起兵谋反举棋不定,却被庆寿寺的大师道衍说服,决定不蹈湘王的覆辙,对建文帝反抗到底。

为掩人耳目,他一方面在王府装疯称病,一方面派道衍秘密打造起事用的盔甲和兵器。到冷晗为他带来了朱清筱和蓝枫,他更愈发坚定了起事的决心,只待时机到来。

七月初四,北平布政使张昺、都指挥使谢贵得朱允炆密诏,领北平城卫军包围燕王府。彼时燕王府内只有张玉和朱能的八百死士,与张昺硬拼显然不智。幸亏蓝枫发现破绽,指出圣旨内只有命张昺谢贵入府擒拿燕王手下的谕令,并未直言捉拿朱棣本人,故献计朱棣假意将官属全部捆缚,请张谢二人进府查验。待二人进府后,朱棣派出府内死士将其擒获,当场处决,并趁夜攻下北平九门,一举控制了北平城。

昨日事变,朱棣之善断,道衍之筹谋,蓝枫之急智,张玉朱能之武勇缺一不可,可见燕王麾下英才济济。想到自古得人才者天助之,张辅不禁多了几分信心,亦躬身道:“殿下英武善断胜建文帝十倍,天下早晚必是殿下囊中之物。”

朱棣哈哈一笑,刚要说话,就见一个穿着破布袍子的银髯老僧赤着脚跑进院来,正是他手下的第一谋士,北平庆寿寺住持,道衍大师。

道衍也不知是路上跑掉了鞋还是为了修行本来就没穿,待跑到朱棣身前已是气喘吁吁。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听朱能将军说,殿下打算即日挥军南下,直取应天?”

朱棣沉吟道:“敌众我寡,建文帝坐拥天下,本王却只北平这一座孤城,若想取胜,唯有速战一途。”

“殿下万万不可。”道衍急道,“由北平进应天千里之遥,沿途过河北、山东、江淮,无数艰难险阻,再加上京城城高池深长江天险,我军这寥寥数万人如何够用?若是南军趁我大军远征北平空虚袭我后方,到时候三军将士思归,恐怕未至京城便已不战而溃。”

“大师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想过。”朱棣走到旁边一张石凳上坐下,挥手示意道衍张辅和蓝枫也一并坐下,缓缓道,“打仗除了阵前对决,更需要兵器、战马和钱粮等军需保障,这些军需物资,建文百倍于我,若是久持,岂非更加剧了敌我之差?”他见蓝枫目中露出深思的神色,问他道:“你怎么看?”

蓝枫一拱手,肃容道:“禀殿下,在下有一计,既不太急,也不太缓。”

朱棣喜道:“快说来听听。”

“遵命。”蓝枫字斟句酌地道,“在下这一计,可用十六个字来概括,那便是:以守为本,稳扎稳打,徐而图之,攻心为上。”

朱棣愕然道:“那和守城避战又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蓝枫侃侃而言道,“守城,而不避战。燕王如今公然夺取北平,建文得知必然震怒,随之而来的必是出兵讨伐。”

朱棣点头道:“不错。”

“然而开国名将大多已被先帝除尽,如今建文手中可用之将,只耿炳文、李景隆等寥寥庸才,不足为虑。他们或许兵多势众,但却未必打得过殿下。殿下只需几场漂亮的大胜,便可狠搓南军的军心,甚至让建文也生出‘燕王不好动’的烦恼,此乃‘以守为本’。”

朱棣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道:“有点道理,稳扎稳打呢?”

蓝枫又道:“我军虽以守为本,却不固守北平一座孤城,而是以北平为中心,逐渐蚕食华北其他军事重镇,如保定和永平,增强我军军事实力的同时也扩张殿下实际控制的行政地盘,如此下来粮饷和赋税都可从中获益。”

“徐而图之呢?”

“这一点老僧可替二公子代为解释。”道衍躬身道,“在稳扎稳打的基础上,我军每攻略一座新的城池,都派去优秀官员以北平之法善加治理,将其城视为自家之城,将其民视为自家之民,若是治理得当,久而久之,华北人心将开始依附殿下。”

“得民心者得天下。”朱棣又点点头,“最后一句攻心为上又作何解?”

蓝枫正色道:“建文帝表面上视为先帝的正统继承人,实际上京城政坛也是暗潮汹涌,只要殿下做到前面三点,重压之下京城必出乱子,予我军可乘之机。”

道衍随即解释道:“现下京城政局可分为两党,其一为洪武皇帝留下的辅朝之才,如耿炳文、郭英等老臣老将,以及魏国公徐辉祖这类勋戚之后。还有就是深得建文帝信任的近臣,如齐泰、黄子澄、李景隆等。这两股政治势力互相不服,京城里暗流汹涌,久必生乱。”

朱棣这才恍然道:“二卿看战略大局的目光之远,剖析之妙,令人叹服。只要利用好京城内不同政治势力的矛盾,本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正是如此。”蓝枫侃侃道,“除了这十六字的战略方针,殿下若再坐拥天时地利人和,则大事可定矣。”

“哦?”朱棣眯起了眼睛,对蓝枫的奇智愈发感兴趣起来。他捏着颌下短髯,笑眯眯地问道:“哪来的天时地利人和呢?”

“名不正则言不顺,师出有名,才可振奋军心,此为天时。”蓝枫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轻击着掌心油然道,“所谓清君侧,靖国难。大王不妨以靖难为由,把湘王一家的壮烈事迹公之于众,扬言齐泰黄子澄这两位建文近臣妖言惑主,唆使皇上残害先帝血脉,然后振臂一呼入京勤王,天下必多响应。”

“好!”朱棣眼睛放光地双手一拍,转头看了一眼在院子另一边自己玩耍的朱清筱。

蓝枫接着道:“至于地利,我军需迅速肃清北平附近的战略要地,如居庸关、怀来城、大同府等,得到这些城池之后,我军可再无后顾之忧,全力向南进取。”

朱棣抚掌笑道:“本王正有此意。”

蓝枫用指节敲着石桌的桌面,继续道:“除此之外,我们还要团结潜在的友军势力,让他们与我们一同靖难,这便是人和。”

道衍接口道:“建文削藩,有湘王自焚的前车之鉴在,其他藩王必然人人自危,其中离我军最近,军事实力最强的莫过于宁王朱权。他坐拥辽东,麾下朵颜三卫是由归顺我大明的蒙古人组成的精锐骑兵,骁勇善战,用在华北平原这等开阔的战场上再合适不过。”

“好!好!好!”朱棣霍然起身,连说了三个“好”字,“两位爱卿的真知灼见条理清晰,让本王犹如醍醐灌顶,深感靖难大业之胜利,已是指日可待之事。今夜本王要大开宴席犒赏三军,我们的靖难之路,就从这里出发!”

第021章 脱胎换骨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既可说是度日如年,又可谓是弹指即逝。

蓝桥白雪音两人既切实感受到真气混融疗伤对经脉修复的益处,又从蓝若海叶雯的往事中收获信心,便愈发勤勉起来。他们每天除了上岸取三两野果充饥,多数时间都坐在水里练功,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这种与对方血脉相通混融一体的感受。

在这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秘境洞天之内,他们携手探索藏于各自体内的另一个天地宇宙,以彼此的真气为引,在这比大自然更神秘更迷人的内在的天地之中开荒、架桥、筑坝、引流,将一片片经脉中的“蛮荒之地”开垦为可供收获的良田。

三十日功行圆满之夜,蓝桥瞿然开目,望向月色下淡雅如仙飘逸若神的白雪音,不禁心潮翻涌,暗道相由心生,经营于内而形乎于外。两人如今经脉修复内伤痊愈,就如同在体内整饬开阔河道,不但在体内耕耘出一片井井有条的小天地,更在体外呈现出更进一层的迥异气质。

混融一体的真气流开始缓缓分离,如抽丝剥茧,将分属两人的真气一丝丝归入各自的穴窍之中,没有一丝差池。待得在两人体内循环往复三十天的混融气流分离散尽,化作两人各自气海中的一汪清潭,白雪音睁开妙目。她脸上闪动着不染一尘的圣洁光辉,露出一个发自心底的动人微笑,柔声道:“大功告成哩。”

蓝桥回以微笑,放开白雪音那对纤细柔软的小手。一时间他竟有点空落落的感觉,仿佛对她那与自己血脉相连了一个月的双手还有一丝不舍。

白雪音目光凝视着蓝桥,但见月色之下,蓝桥一对虎目深邃纯净浩如星海,石雕玉琢般的俊脸更有熠熠神光泛出,配合上他破烂衣衫下露出的健硕肌肉,以及近乎完美的身形线条,足以让任何少女为之心跳加速。

这一次白雪音没有害羞,而是大胆地和他对视,款款笑道:“直至此刻,我才有又活过来的感觉——”她旋又摇摇头,“不,是重获新生,且是如此美妙动人的新生。”

蓝桥哑然失笑道:“说是新生的确半点不假,我们三十日行功结束后,不但经脉被拓宽变得更加坚韧,真气混融重新分离后更是脱胎换骨,被涤至如天山融雪般清澈纯净。”

他从河水中站起,俯看向好似出水芙蓉的白雪音,感慨道:“雪音经过这一个月的潜修,也变得愈发美丽,恭喜你离红颜祸水的境界又近了一步。”

“什么红颜祸水?”白雪音大嗔道,“夸本姑娘漂亮就不能用点好词吗?”

“这还不是好词吗?”蓝桥挠挠头道,“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这模样足以让天下任何男人为你心动。”

白雪音想也不想地道:“也包括你蓝公子吗?”

蓝桥一怔,旋即脸上一红,干笑了两声道:“那……那当然……只可惜我这定力一向不太好,你可千万别勾引我,小心引火烧身。”

“呸!谁要勾引你了!”白雪音红着脸啐了一口,转头去看蓝桥,却见后者早已走到岸边,也不知听没听见自己的话。

蓝桥双手叉腰,对着树根下的一片山珍哈哈笑道:“吃了一个月又酸又涩的野果,如今我可要大快朵颐了!岸边的蘑菇们,本大厨盯你们好久了!现在本大厨准备大展身手,你们有没有瑟瑟发抖啊?”

白雪音见他孩童心性,忍不住“噗嗤”一笑,艳若桃李,不可方物。

没等多久,白雪音就享用到蓝大厨精心烹制的宵夜。一尾鳟鱼,处理干净后被切做连而不断的两片,摊开了置于篝火上烘烤。白雪音精心采集的蘑菇则被蓝桥用剑切成蝉翼般的薄片,置于摊开的鱼皮之上。鱼肉受热浸出油花,沾在蘑菇上滋滋作响,又将蘑菇和鱼皮粘连在一起。待鱼肉被烤至焦香四溢的金黄色,蓝桥小心地取下连着鱼皮的蘑菇切片,递到白雪音的面前,轻笑道:“尝尝看。”

此时的蘑菇已被烤至几近透明,且发散着鱼油的鲜香气息,再加上焦香酥脆的鱼皮,白雪音只是看着已不禁吞了口口水。她樱唇轻启,轻轻吞入口中,略嚼两下已觉是自己从未体验过的世间极品。味觉上鳟鱼的鲜香与蘑菇的清新,口感上鱼皮的酥脆与蘑菇的韧软,一切的味觉元素都在她这一口中完美地融和,让她全心全情地投入到“吃”这件最简单也最淳朴的快乐中去。

白雪音微眯着双眼,直到将这一口咽下,才缓缓长叹一声道:“若非亲口所尝,我怎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斯美味。”

蓝桥笑道:“美食与美女,岂非本就是绝配?”

当下两人你一口我一口,风卷残云地吃完了蘑菇,蓝桥又把鱼肉切开与白雪音分食。那鱼肉因被蘑菇吸散了腥气,亦是鲜香嫩滑,让两人大享口腹之快。填饱肚子后,两人并肩躺在篝火旁的草地上各自睡去。

打坐一个月后终于有机会躺着睡觉,又有饕餮在前,蓝桥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再睁眼已是天光大亮。他回头一看白雪音芳踪杳然,不禁心下微惊,坐起身喊了一声:“雪音!”

他此时内伤初愈,浑厚的声音远远放出去,在山谷中激起层层回响。等了片刻没有回应,蓝桥愈发疑虑起来,该不是她跑去什么地方遇到危险了吧?

心念及此,蓝桥一轱辘翻身起来,拿起一旁的破晓剑,沿着河谷去寻。他破晓剑的剑鞘早已在与安萧寒树林一战中遗落,此时他空拿着一把无鞘剑,多少有些滑稽。一路沿着河岸找了里许,却始终没发现白雪音的踪迹,蓝桥不禁愈发心焦起来。

他把双脚踩进清凉的河水里,让自己稳住心神,重新回忆自己一路找来时的情景,忖道:“雪音若真一个人走去这么远的地方,怎会不告诉我一声?她不会去了瀑布那附近吧?”

想到这里蓝桥又往回走,走到瀑布附近定睛一看,果然看到在水潭的边缘有一连串礁石,可以绕到瀑布水帘之后。

他沿着礁石跳过去,正看到白雪音一截晶莹雪白的玉背,原来是在水帘之后沐浴。

难怪她不声不响地从自己身边走开,原来是一个人跑来这里沐浴。

蓝桥正为自己的迟钝暗自好笑,恰好此时白雪音一回头,猛然看见蓝桥站在身后,忙抱着手臂蹲到水里,大嗔道:“蓝公子!”

蓝桥老脸一红,忙道一声“得罪”,落荒而逃。

过了有一刻多钟,白雪音穿好衣裙从瀑布后走出来。

蓝桥向她赔罪道:“我刚才只是寻你心切,并非有意冒犯,唉……我真不是那种人……”

白雪音娇笑道:“怎么?醒来没看见我,心里着急了?”

“毕竟和你朝夕相处了那么久,骤然一睁眼没看见你,是有一点不习惯啦。”蓝桥看着出浴后有如仙女般惊艳的白雪音道:“咱们出谷去吧,再这么和你相处下去,我非被你逼疯不可。”

“哦?”白雪音奇道,“我怎么逼疯你了?”

蓝桥摇头苦笑道:“我怕我会变成禽兽。”

白雪音被蓝桥的坦诚弄得又好气又好笑,莞尔道:“怎么?蓝公子以前没和女孩子相处过吗?”

“确切的说,是从没和女孩子如此亲近过。”蓝桥走到岸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道:“我自幼家教极严,后来在外闯荡也总是严守男女之防,和女孩子不要说肌肤相亲,就连话也很少讲。咱们之前是为了疗伤别无选择,但若再在这里待下去,只怕我出去就要让我爹上天莲峰提……”他说到这里骤然顿住,狠敲了自己脑袋一下,黯然道:“差点忘了,我已经没有爹了。”

白雪音见蓝桥陷入悲伤的情绪,轻轻走到他身边坐下,柔声道:“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死亡是我们每个人都必须面临的人生终点,任你高低贵贱,都没有半分差别。定远伯一生纵横沙场,在外扬我国威,在内惩恶扬善,真可以说是大侠本色,死而无憾了。”

她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蓝桥仿佛找到了情绪的突破口,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他一把抱住白雪音,把头埋进她的怀里抽泣着。白雪音则像一位慈爱的母亲,轻轻抚摸蓝桥的背脊,试图平复他的情绪。

良久之后,蓝桥直起身子,抹去脸上的泪痕道:“谢谢你。”他起身走至一棵树下,挖开一个土坑,把无鞘的破晓剑就地埋剑为冢,道:“左右剑鞘已失,便留在此地为念,让它到那边去陪家父吧。从此以后,将会是新的开始。”

白雪音忽然拔剑出鞘,长剑凭空舞了个剑花,肃然道:“既是新的开始,那我也趁这机会为我的长剑起个名字,就叫做河清剑好了。”

蓝桥不禁心中叫绝,道:“好名字!且是语带双关,既在说我们重获新生的这条河谷清溪,又似在预祝这昭昭天下能够河清海晏,盛世不衰。”

他在破晓剑的剑冢前跪下,行三拜之礼,白雪音亦随他下拜行礼。

礼毕后蓝桥携着白雪音起身,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我们走吧,看看我们错过的这一个月,天下都发生了哪些大事。”

第022章 东来客栈

蓝桥和白雪音出得深山,重回庐州城。

事隔一个月,他们再次来到这里,看着满街熙熙攘攘的人流,听着小贩们沿街叫卖的吆喝声,都生出再世为人之感。

此时已近黄昏,蓝桥走到白雪音身边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再来碗牛骨汤面?”

白雪音摇头道:“还是先找地方投宿吧,再晚怕就找不到了。”

二人沿街漫步,最终在靠近东城门的地方找到一家颇具规模的客栈,上悬金字匾额,写着“东来客栈”四个大字。

“掌柜的……”蓝桥首先走进大堂,刚想请掌柜备两间上房,一摸口袋却发现囊中羞涩,只得停住脚步。

他回头看了眼白雪音,后者微微一笑,从秀囊中拾出几块碎银道:“麻烦掌柜,给我们两间上房。”

(作者按:明初法令禁止使用金银交易,要求使用朝廷发行的制钱或大明通行宝钞。据考证,在1400年前后,一两黄金可换四两白银,一两白银可换1000文铜钱,实际交易则在700至1400文铜钱区间浮动。宝钞的最大面值为一贯,一贯最初与一两白银等价,后因超发货币迅速贬值,到建文年间四贯宝钞才能换一两白银,一两白银约合2000年前后人民币200元的购买力,一贯纸钞约合50元。由于制钱价值浮动不定,宝钞更是贬值太快难以久持,故金银交易在民间也时有发生,屡禁不止。)

掌柜接过碎银,笑容可掬地道:“二位客官来得正巧,本店就只剩最后两间房了。”

他从墙上摘下两把钥匙,一把交给白雪音,一把正要交给蓝桥,忽见又有两人说笑着走进大门。

“这是我们庐州最好的客栈。”其中一人对另一人的语气甚是恭敬,转又对客栈掌柜喝道:“掌柜的,还有空房间吗?”

蓝桥一听这说话人的声音,心中暗吃一惊,原来此人正是他们在牛骨汤面的小馆里曾招惹过的“庐州三虎”之一,赵飞虎。

他朝白雪音打了个眼色,后者知道他不想引人注目,立刻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这时赵飞虎引着另一个气度不凡的青年人走至柜台前,问道:“给我们左公子开一间上房。”

“这……”掌柜在庐州经营多年,岂能不认识在本地臭名昭著的恶霸赵飞虎?他拿着手中钥匙给蓝桥也不是,给赵飞虎也不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蓝桥,目光中露出求助的神色。

“算了。”蓝桥怕被赵飞虎认出来,低着头道,“我先不住了。”

掌柜立时如蒙大赦,把两块碎银塞回到蓝桥手里,千恩万谢地目送他离开,然后开始热情地招待赵飞虎和那姓左的青年公子。

蓝桥走远几步后回头看去,只见那姓左的青年公子腰杆笔直,背着一把战刀,似是个练家子,也不知是江湖还是军方的人物。

他上到二楼,见白雪音正在楼梯口等他,便把碎银掏出来还给白雪音道:“我那间房被赵飞虎他们抢去了,不过没关系,你先踏实住着,我出去再找找其他地方。”

蓝桥刚欲转身下楼,白雪音轻轻拉住他道:“别费事了,你就和我住一间吧。”蓝桥抬头与她对视,白雪音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地道:“你别想歪了,我只是怕你没地方去。走,咱们先到街上找点东西吃。”

吃过晚饭,二人回到房间,点起火烛。

蓝桥见房间内只有一张床,自觉地靠着墙角席地坐下道:“你就当我不存在,自己休息或者随便做什么都好。”

他一边说一边脱下外袍,随意往身边一铺,然后枕着手臂躺下,望着天花板发呆。

白雪音解开绾住的秀发,脱了鞋袜坐到床上,凝视着蓝桥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说实话,我现在也不知道。”蓝桥遥吐一口真气吹熄了灯,在陷入黑暗的房间里苦笑着道,“若说最着急的,自然是尽快找到我弟和清筱,只可惜我还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逃过萧无痕的追杀,此时又身在何处。其他便是依照爹的遗命,先到青州拜访风伯伯,有机会再把爹的骨灰交给你师父叶宗主。”

白雪音沉默片刻,试探地道:“既然蓝公子一时没打定主意,何不先随我回天莲峰见过家师,再慢慢打听小郡主和蓝二公子的下落?”

蓝桥正要说话,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开门声响,似是有人走进隔壁的房间。

他凝神细听,发现脚步声共有两人,其中一人好似还拖着什么沉重的物事。

赵飞虎谄媚的声音传过来道:“左少主出手,果然是手到擒来,那小子简直毫无还手之力。”

被唤作“左少主”的另一人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淡淡道:“若非风月明一直盯着找他,我又何必跑到庐州下手?这小子也忒地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有他姐姐和文昌侯府罩着就可以横行无忌。这次落到我手里,可得让他吃点苦头。”

蓝桥听到风月明这名字,立时心中一震,不由听得更加专注。风月明是文昌侯风镇岳的长子,随风镇岳屡立战功,在年轻一辈的高手之中颇具威望,却不知这赵飞虎口中的“左少主”又是何人?

隔壁房间传来几下拳打脚踢的声音,还伴有隐约的闷哼声,想是有人被堵住了嘴正在挨打。

赵飞虎笑道:“瞧这小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怎么吃过苦。这种公子哥不好好在姐姐的裙子底下玩泥巴,还学别人离家出走。”

通过隔壁二人的对话,蓝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猜了个大概。他正寻思被打的是何人家的公子,怎么又和风月明扯上联系,忽然嗅到一阵幽香,原来是白雪音从床上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

蓝桥稍稍一怔,白雪音已贴着他坐下,在他耳边附耳道:“这姓左的是山东蓬莱阁的少主左战,也是风云榜高手左刀的独生子。”

“左刀?”蓝桥在脑海中搜索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想起蓝枫曾经讲过,左刀是琼楼会总舵主梁梦醒的单传弟子,轻声问道:“这么说来他们是琼楼会的?”

白雪音微一点头道:“这左战我在京城见过他一次,当时他也是代表蓬莱阁向皇上呈献贺表,所以我记得他的声音。”

“蓬莱阁是琼楼会在山东的分舵吗?”蓝桥思索着道,“那他和这庐州城的恶霸又是什么关系?”

只听那左战清了清嗓子道:“今次我来庐州,除了抓这小子,就是帮你把你的飞虎堂开起来。这一个月来咱们连做了两件大案,你飞虎堂的名声在庐州应该已经无人不晓。”

“要想过得爽,就来飞虎堂。我这牛皮都吹出去了,怎也要先立个威!”赵飞虎嘿嘿笑道,“还是左少主够狠,第一天便带咱劫了庐州城的第一大户宋员外。当时咱们绑了他的宝贝儿子,逼他拿五万吊赎金。谁想到他腰杆还挺硬,竟是根毛不拔,所以咱就把他儿子一对手掌砍下来送去,这老犊子立刻吓得腿软。”

左战冷笑道:“对付这些人你记着,你越强硬越狠,他们就越听话越怂。像后来你问彭举人借钱他不借你,我教你去把他的宝贝闺女抓来,玩腻了杀掉,你怎地又下不去手了?”

“可杀女人这种事我……”赵飞虎还想解释,左战打断他道:“心软怎能让别人怕你?以后你想在庐州城一手遮天,这点胆色总要有的。”

“官府真的不会管吗?”赵飞虎有点底气不足地道,“毕竟沾了人命……”

左战哂道:“你的飞虎堂现在也是我们琼楼会的分舵,虽然规模不大,但名义上与我蓬莱阁也算是平起平坐。现在皇上正在四处征兵准备讨伐燕王,官府忙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和我琼楼会作对?”

赵飞虎难以置信地道:“燕王真的反了?”

“那还有假?燕王杀了北平布政使张昺和都指挥使谢贵,现在完全控制了北平城,一场大战已是箭在弦上。”左战顿了顿又道,“燕王反应如此迅速,显然是早有准备,可笑当初风镇岳还在朝上说什么不宜削藩,我看他摆明就是和燕王一伙的。”

赵飞虎笑道:“若果真如此,那他风家今趟有难了。”

“哦?”左战听出赵飞虎话里有话,追问道:“风镇岳既已被家父所伤,他风家还有何难?”

赵飞虎得意地道:“几年前蒙古大汗也速迭尔进犯大同,燕王在边境御敌独力难支,先帝命风镇岳组建琅琊铁骑驰援边关,风镇岳以风月明为先锋,与燕王相互配合着击败也速迭尔,后受封为文昌侯。他与燕王关系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燕王谋反,他又岂能独善其身?”

左战思索了片刻,同意道:“有点道理。这几年他文昌侯府横亘在庙堂与江湖之间,一直以山东地区的卫道者自居,屡屡破坏我们的好事,是该给他们点教训了。”

赵飞虎兴奋地道:“左少主想怎么做?”

“风镇岳如今受伤可以不论,讨厌的只有一个风月明。”左战缓缓道,“我要你放出风声,说陈公子在你们飞虎堂,风月明必和陈玉倩那婆娘赶来营救,到时候我们便可将计就计,在庐州城布下天罗地网。只要抓住那婆娘,辽东马场便是唾手可得了。”

“左少主英明!”赵飞虎拍手笑道,“若能除掉风月明,那文昌侯府岂非成了左少主刀下的待宰肥肉?”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转低道:“听说这风月明的妹妹可是个大美女,少主届时不妨……嘿嘿……”

左战也嘿嘿笑了两声道:“爱美之心人尽有之,若真能得到风夜菱那级数的美女,也算不枉此生了。”

“说到美女,我上个月也见到一个。”赵飞虎于是绘声绘色地把他在牛骨汤面馆巧遇白雪音的事讲了,最后道:“那婆娘也真是够味,我到现在还心痒痒的。”

左战仔细听了他对白雪音的描述,淡淡道:“听你的叙述,这人多半便是天莲宗的白雪音,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偏招惹她?这婆娘厉害得紧,以后你见了她躲远点,要不然再吃亏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蓝桥听到这里,忍不住悄声道:“你这么厉害的?”

白雪音忍俊不禁地道:“怎么,你想试试?”

两人在黑暗中相视一笑,月色温柔。

第023章 阴阳手环

赵飞虎从东来客栈出来,准备回他的飞虎堂。他本是庐州的街头恶霸,因左战的到来一跃而成当地的黑道旗帜,所以他对左战安排的事,从不敢有丝毫马虎。

才转过一个街角,赵飞虎眼前一花,仿佛见到一道白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什么人?”赵飞虎环目四顾,警惕地拉开架势,缓步前行。

忽然一阵冷风从身后吹来,赵飞虎霍地一个转身,却什么也没看到。

他愈发地疑神疑鬼,再一回身,就见白衣飘飘的白雪音有如天外飞仙,长剑挟着月光闪电般地向他刺来。

“少主!救我!”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大喊声,赵飞虎撒腿便跑。

左战推开窗格,见楼下赵飞虎被白雪音追得屁滚尿流,暴喝一声战刀出鞘,凌空往白雪音攻去。

他这战刀名曰“星陨”,是左刀年轻时的成名兵刃。左刀武功大成后改用宝刀“幻墨”,便把星陨战刀传给了左战。

左战这一招凌空下击,刀尚未至,一股令人感到焦躁难耐的酷热之气已先破刀而出,令人如置身烈日炙烤下的大沙漠,全身的生命力都被这无尽的燥热抽干。

烈阳刀法,这就是他们左家父子纵横江湖的绝技。左刀也正是凭借自创的这一绝技,才得以成为梁梦醒之外独当一面的顶尖高手,跻身九天风云榜。

白雪音屏息沉气,运起幻雪剑法相抗,两人一刀一剑一热一寒,打得难解难分。

蓝桥见机会难得,转入隔壁房间,果然见到一只大麻袋被放在墙角,里面的人仍兀自挣扎。

他解开袋口,见是一张少年人的面孔,低声道:“我是来救你的,快跟我走。”说着他解开少年人身上绑着的绳索,把他拉出麻袋。

这少年人最多不过十五岁,生得虎目剑眉,俊逸中带着几分清秀,让人看了心生好感。特别是他的一对手,手指纤长匀称,且皮肤细嫩,颇有富贵之态。

蓝桥取出少年人嘴里塞着的一团破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玉衡。”少年人轻咳了两声道,“陈玉衡。”

“现在左战被我的同伴缠住,我先带你离开。”蓝桥拉起陈玉衡便往楼下走,走到大街上他辨明了方向,往北城门疾行而去。

庐州城并不大,眼见城门在望,蓝桥忽听身后破风声响,一股令人窒息的燥热之气迫了过来。

蓝桥倏地转身,只见左战手中的星陨战刀已如流星赶月般往他的面门砍来。

破晓剑被埋在小谷中,蓝桥手无寸铁,情急之下就地一滚,堪堪躲过左战这一刀。

左战杀至身前毫不停留,星陨战刀连绵不绝地向蓝桥攻去。蓝桥在地上左闪右滚极为狼狈,战刀时不时落在他身边的地砖之上,火星四溅。

蓝桥偷眼看见陈玉衡还站在一边发呆,喝道:“还愣着作甚,快跑啊!”

陈玉衡这才醒过神来,转身便跑。

左战见陈玉衡逃跑正欲去追,蓝桥一轱辘又跳起来,一记掌刀斩向他的后颈。

“左右那小子跑不远,待我先收拾了你!”左战挥刀扫开蓝桥的手掌,同时刀上热力剧盛,一招直截了当的横扫千军,往蓝桥拦腰砍来。

“公子接剑!”正在蓝桥不知如何招架的当儿,白雪音的河清剑凌空飞至。蓝桥接住长剑,发觉剑上还含着白雪音些许阴寒之气,登时会意,运劲与白雪音气息合一,一剑斩在左战的星陨战刀上。

“当”的一声,两人皆是剧震,左战吃亏在没想到蓝桥突然有了兵器在手,剑上更余有白雪音的阴寒之气,被这一剑击得踉跄一步。

蓝桥则是气势大盛,得势不饶人地一连四剑,把左战逼得连连后退。

“看招!”蓝桥暴喝一声,手中长剑脱手掷出。河清剑打着转,如夺命的车轮般往左战横扫过去。

左战来不及回气,一弯腰躲过这一剑,却不料一身白衣的白雪音又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反手接过飞来的长剑。

“来得好。”白雪音一声轻笑,又是一**风雪般的攻势朝左战席卷而来,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此时左战已彻底到了强弩之末,他不敢硬接白雪音的剑招,怪叫一声蹿上路边的屋顶,转瞬跑得远了。

白雪音长剑回鞘,不好意思地对蓝桥道:“抱歉啊,左战和我打到一半忽然扭头就跑,应该是察觉到我们调虎离山的用意了。他身法很快,我紧赶慢赶,总还算赶上了。”

“没事没事,惊是惊了点,幸亏是有惊无险。”蓝桥抚着额上的冷汗笑道,“这左战还有点厉害的,差点就把小命交代了。”

“他那烈日炙烤般的刀法与我的幻雪剑法好似宿命中的死敌,互相克制极端相反。”白雪音唏嘘着道,“以后再遇到他,可得打醒十二分的小心。”

这时就听马蹄声响,一群英姿飒爽的女骑士骑着骏马沿街朝他们靠近过来。

她们一共十三骑,除领头一骑外,余下十二骑分作两列跟随其后。她们彼此间的距离保持得丝毫不差,显然经过严格的训练。

跟着骑士们跑过来的还有陈玉衡,他一边挥手一边叫道:“阿姐!阿姐!”

为首的女骑士近三十岁的样子,虽风尘仆仆,却难掩成熟的风韵。她在蓝桥身前翻身下马,解下头上的皮帽,散开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拱手道:“在下青州帮陈玉倩,多谢少侠义助舍弟脱身。”另外十二位女骑士也一齐下马,动作整齐划一,让人称赞。

这时陈玉衡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阿姐你怎么来了?”

“哼,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阿姐若再不来,你的脑袋还能在脖子上放多久?”陈玉倩没好气地横了陈玉衡一眼,朝蓝桥再一拜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日后江湖再见,玉倩也好报答公子大恩。”

蓝桥此趟本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见陈玉倩问自己,也不愿多惹是非,一抱拳随口诌道:“在下荆州乔楮,碰巧路过此地。令弟无事便是最好,姐姐不必多礼。”

陈玉倩听蓝桥叫自己“姐姐”,不禁莞尔。她目光转向白雪音,白雪音以为她也要问自己姓名,正准备效仿蓝桥也编个假名字,陈玉倩悠然笑道:“久闻倾城美女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可人儿。叶宗主有白女侠这样的高徒,也不愧是武林中最值得尊敬的大宗师之一了。”

白雪音赧然道:“小妹愧不敢当哩。”

陈玉倩看看蓝桥,又看看白雪音,眼神中露出一丝疑问:“乔少侠和白女侠这是……”她话虽说到这里止住,但那暧昧的语气却很显然是在探问蓝桥和白雪音的关系。

白雪音偷瞄蓝桥一眼,面颊微红,正不知如何作答,蓝桥拱手道:“我和白女侠亦是萍水相逢,碰巧在庐州遇到令弟。”

陈玉倩“哦”了一声,眼珠一转笑道:“二位此番救了舍弟,我这当姐姐的怎也不能没个表示。”她探手入怀,取出一黑一白两只造型一模一样的手环,交给分别交给蓝桥和白雪音,“这对阴阳手环是我几年前在辽东偶然得到的宝贝,今日分送给二位,算是聊表玉倩谢意。”

蓝桥仔细端详手中的黑色手环,但见是一只二指宽的光滑镯子,只道是寻常之物,便道了声谢,套在左手腕上。白雪音见蓝桥收下,自己也不好推脱,便也把自己那只白色手环套在右手腕上。

陈玉倩又和他们寒暄几句,说什么以后若有机会去青州或者辽东马场,她必热情招待另有重谢云云。蓝桥随口应着,最后对陈玉衡道:“你看你姐姐这么关心你,以后不许再耍小性子离家出走了,知道不知道?”

陈玉衡本来也是因为小事闹别扭,此时自知理亏,嗫嚅地应是,点头如捣蒜。

陈玉倩拉着陈玉衡坐上马背,另外十二名女骑士也一齐上马。陈玉倩坐在马背上最后拱手道了声谢,随即一声呼哨,十三匹骏马转瞬呼啸而去。

“我们也回去吧。”蓝桥走至白雪音身边,刚想抬手挠头,忽觉一股奇怪的吸力从手上传来,他的手竟不由自主地摸上了白雪音柔嫩的纤手。

“这……我不是……”蓝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左手。

白雪音羞得满面通红,想要把手甩开,却发现自己的手就像粘在蓝桥的手上一样,怎么也甩不开。她突然意识到这其实是她和蓝桥的那对手环吸在一起,用左手按住蓝桥的手臂右手再一拔,这才把手拿开。

“这对阴阳手环……莫非是磁石吗?”蓝桥走开两步,疑惑地打量着自己那只手环,但见那材质非金非玉非银非铁,摸起来凉丝丝的,转头问白雪音道:“你觉得手环有点发凉吗?”

白雪音摇头道:“没有啊,我倒是觉得这手环暖暖的很舒服呢。”

“这倒奇了。”蓝桥不解地皱了皱眉,暗运真气贯行其中。就听白雪音“咦”了一声,她的右臂扬起,竟被手腕上的白手环扯着朝蓝桥走了一步。

白雪音心中奇怪,便也催动真气与那手环的吸力相抗,却不料她越是运气,那手环的吸力就越强。她心中一动,忽地逆运真气,手环上的吸力瞬间变成相反的推力,把毫无防备的蓝桥推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白雪音摸着右腕上因真气灌注而变得冰凉的白色手环,恍然道:“啊,这个好玩!”当她撤去真气,手环重又开始变得温暖。

蓝桥爬起来拍了拍屁股道:“看起来这对手环会因我们的真气而产生吸力或推力,看来这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

“还是先回客栈再研究吧,别在这大街上丢人了。”白雪音说着话忽然再一运气,手环产生吸力,蓝桥忙紧走几步跟上她。

两人刚要移步,忽听身后有人叫道:“乔少侠白女侠,请留步。”

第024章 对酒当歌

蓝桥回头一看,但见一位英挺的青年汉子正站在巷口朝他招手。这人似刚过而立,双腿修长,腰杆挺拔,离远了看或者有人会怀疑他营养不良,但若走近看到他充满张力的肌肉线条,就会完全打消以上的疑虑。

“如晦兄!”蓝桥见到此人,立时激动地朝巷口走去。他见白雪音还呆立在原地,转头招呼她道:“快过来,这是小侯爷风月明。”

白雪音这才恍然,跟着蓝桥走到风月明身边道:“小女子白雪音,见过小侯爷。”

“叫我月明就好。”风月明哈哈笑道,“怀远,你什么时候改名叫乔楮了?”

蓝桥知道刚才和陈玉倩的对话都被风月明听了去,老脸一红道:“我这不也想少惹事非嘛。”

风月明的目光又落到白雪音身上,啧啧赞道:“叶宗主收了个好徒儿啊,不但人生得俊,剑法也足可以独当一面,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连我都感觉自己不再年轻啦。”

白雪音羞赧地道:“小侯爷过奖了,小女子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哪敢与小侯爷相比。”

“蓝叔叔的事我都听说了。”风月明喟然一叹,走回到蓝桥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咱哥俩喝两杯?”

午夜的庐州城鲜有店铺营业,只有牛骨汤面的郝掌柜还点着盏昏黄的油灯。郝掌柜拿着块抹布,一边哼着故乡的山歌,一边擦着不知被他擦过多少遍的饭桌。

“掌柜的。”白雪音走到店门前,轻声问道,“请问还营业吗?”

郝掌柜悠悠转过身来,见到是白雪音,漫步皱纹的老脸绽出一丝笑容笑道:“原来是姑娘来了,快请进。”他快步走至一张桌前,替白雪音拉开长凳,笑容可掬地请她入座。

风月明第二个进来道:“深夜叨扰,麻烦掌柜了。”他因生得太高,不得不低下头才能钻进低矮的门框:“我们想讨几杯酒喝。”

蓝桥最后进来道:“若是因此影响到掌柜打烊休息,我们愿付双倍的酒资。”

白雪音幽幽地白他一眼道:“莫非蓝公子此时又有钱付账了?”

“不碍事,不碍事。”郝掌柜笑道,“只是我这柜上已无好酒,还请几位客官莫要嫌弃。”他一边说一边推出一个粗陶酒坛,指着道:“只有这庐州老烧,喝起来割喉咙,怕客官们喝不惯呢。”

“无妨,以后若有机会,我请你喝我们青州的青菱酒。”风月明脚尖一挑,五十斤的大酒坛飞上半空,他随手抓住拍碎泥封,将浑浊的酒浆倒进三人面前的吃面用的大海碗中。

郝掌柜见他露这一手,还以为他是绿林好汉,既觉惊叹又有些害怕,忍不住退后半步。

风月明看他一眼,似是瞧破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掌柜放心,我们并非黑道强徒,更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说。”说罢他把一串制钱扔到柜上。

郝掌柜这才略觉安心,远远坐到角落里的一张长椅上。

风月明双手举起酒碗,再叹一声道:“这一碗,先祭蓝叔叔的在天之灵。”

蓝桥含泪举起酒碗,跟着风月明把酒浆缓缓倾洒于地,白雪音亦神情肃穆地举酒而祭。

风月明再为他们添了第二碗酒,这才豪爽地饮下。蓝桥仰脖陪他一饮而尽,白雪音却因很少喝酒,被呛得咳嗽起来。

“蓝叔叔走前有留下什么话说吗?”风月明一边说一边用衣袖拭去嘴角的酒渍。

蓝桥于是把蓝若海道左遇袭,一直到他和白雪音秘谷疗伤的经历细细讲了一遍。风月明听后点头道:“蓝叔叔让你来青州是对的,无论我爹还是我,从来没把你当外人看过。”他顿了顿忽然又道:“蓝叔叔除了让你来青州,没再具体交代什么事情?”

“他最后似还有句话想说,没说完就断气了。”蓝桥回忆着道,“似乎是说什么约定来着,如晦兄知道此事吗?”

“我也不知道。”风月明扫了眼一旁目露关切的白雪音,淡淡道:“这或许你得直接问我爹。”他似是不愿再谈这个话题,沉吟片刻,分别拉起蓝桥和白雪音的手腕道:“来,让我看看你们伤势恢复得如何。”

风月明以精纯的先天真气分别在二人经脉中探过一周,难掩讶色地对白雪音道:“贵派的内功心法真是神奇,不但将破损的经脉尽数修复,还把经脉拓宽了不少,这为你们未来在功力上的精进又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蓝桥有些兴奋地道:“此话怎讲?”

风月明笑道:“如果说此前你们的经脉是一个蓄水池,受伤后四处漏水,现在修复后的经脉就如同一个雄伟坚固的大水库,虽然蓄水尚浅,功力还待慢慢积累,但少则半年,多则一两年,待你们内家真气的积水蓄满,不但可以功力尽复,更有机会得窥蓝叔叔叶宗主般的剑道至境。”

白雪音听出他的话外之音道:“小侯爷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虽然筑好了大水库,但因前番真气损失殆尽,还需一段时间重新‘蓄水’。”

“小丫头聪明,一点就透。”风月明说着转向蓝桥道:“怀远,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按照家父遗命,我本应去青州寻你。”蓝桥小口啜着碗中浊酒道,“但现在蓝枫和小郡主不知去向,我怎都要找到他们。”

风月明放下酒碗道:“你弟弟和江陵郡主,现在应该在北平。”

“此话当真?”蓝桥骤闻蓝枫和朱清筱的消息,激动地手一抖,不少酒浆洒了出来。

白雪音从怀中摸出一张绣帕,轻轻为蓝桥擦拭被酒打湿的衣袖。

风月明扫了白雪音一眼,肯定地道:“燕王刚刚发布了靖难檄文,号召北平府百姓积极支持靖难。檄文直指齐泰黄子澄二人蛊惑君心,致使湘王自焚而死,江陵郡主流落异乡。”

蓝桥喟然道:“清筱若真到了北平,倒也算暂时安全。只是燕王竟公然拿她的疮疤当枪使,这多少让人有些不快。”他说着拿过酒坛,又为自己添满了酒道:“那蓝枫呢?”

风月明哑然失笑道:“听说他已经成了燕王身边的智囊,现在想必正为燕王的靖难大业忙得不可开交呢。”

“可这不是公然谋反吗?”蓝桥不解地道,“他怎会如此不智?”

“当你从荆州带走江陵郡主,就已经踏上和朝廷作对的不归路了。”风月明缓缓道,“比起等皇上认错,也许他的选择才是更现实的。”

蓝桥沉默片刻,似在咀嚼风月明的话,半晌才道:“那我是否应去北平找他们?”

“其实只要确定他二人安然无恙,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风月明似若无意地扫了眼蓝桥和白雪音腕上的阴阳手环,突然岔开话题道:“你可知我为何会来庐州?”

蓝桥奇道:“不是为了来找玉衡吗?”

风月明点点头又道:“你可知这玉倩玉衡姐弟是什么人?”

“我记得她好像说过,是青州帮……”蓝桥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对哦,如晦兄不也是在青州?”

“我们文昌侯府是在青州城的西郊,青州帮则是在青州城内,我们两股势力在青州可以说是唇齿相依。我和玉倩是很好的朋友,时常应她所求教玉衡几手功夫。”风月明解释道:“你别看玉倩还不到三十岁,其实人家已经是青州帮的帮主了,整个青州帮的生意包括辽东马场在她的打理下无不井井有条,呈现日趋繁荣的景象。”

蓝桥心中一震,想起左战提到过的辽东马场:“辽东马场也是青州帮的产业?”

“辽东马场虽位于辽东,但青州帮因掌控着渤海湾的海运生意,能把辽东的优质战马源源不断地送抵中原。”风月明唏嘘地道,“如今天下风云变幻,眼见战乱将起,辽东马场立时便成了各方势力角逐的战场。可以说谁得到辽东马场,谁就能在未来的战场上多得一分胜算。爹正是因为听到了蓬莱阁对付辽东马场的阴谋,孤身一人跑去蓬莱阁打探,这才被梁梦醒和左刀联手所伤。”

“原来风伯伯是这么伤的。”蓝桥明白过来,“所以现在青州的局面……”

“现在的青州是外松内紧,福祸难料。”风月明沉声道,“我们和燕王的关系人尽皆知,如今燕王起事,便如同把我们侯府放到火上烤,再加上觊觎辽东马场的琼楼会蓬莱阁……唉,这将是个多事之秋啊……”

蓝桥又问道:“朝廷那边有什么动静?”

“皇上已拜老将耿炳文为平燕将军,集结大军三十万,准备讨伐北平。”风月明说得入神,一时忘了给空碗里添酒,白雪音拿过酒坛替他倒满。

“三十万?”蓝桥倒吸一口凉气道,“也不知蓝枫能不能挺过这关。”

“你也太小看燕王了。”风月明一口气又喝下半碗酒道,“依现在的情况,燕王还没那么快败。”

蓝桥试探着道:“这么说,如晦兄是想我来青州助你?”

“实话实说,虽然不好意思开口,但我确是这么想的。”风月明苦笑道,“现在各方势力都对青州虎视眈眈,我爹又受伤闭关,我一个人是双拳难敌四手啊。你如果能来青州助我一臂之力,那真是再好不过。”

“可……”蓝桥仍不放弃先去北平找蓝枫的念头,迟疑着难以决断。

“这样吧,我替你跑一趟北平。”白雪音推开面前的酒碗,接口道:“反正我和他们也熟,我去北平你总放心吧?”

“放心是放心。”蓝桥怔了一下,咬着嘴唇道,“只是耿炳文不日北伐,到时候北平附近兵荒马乱的,你可千万要小心呀。”

“没想到你还担心起我来了。”白雪音“噗嗤”一笑道,“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萧无痕剑下救出来的了?”

“嘿嘿……”蓝桥感激地道,“那就多谢了。”

白雪音不忘叮嘱地道:“你也好好保重,别忘了定远伯的遗命,还要你把他的骨灰送上天莲峰呢。”

蓝桥替众人倒满了酒,举起满溢的酒碗道:“干!什么都不多说了,今夜一醉方休!”

白雪音也豪爽地撸起衣袖,咕嘟咕嘟饮尽碗中酒浆,大呼痛快。

只有风月明看着他们腕上交映生辉的阴阳手环,陷入深思。

第025章 燕王家宴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北平的燕王府内张灯结彩,燕王朱棣大设家宴,准备与他的家人,以及共举大事的股肱之臣共度良宵。

尚未天黑,蓝枫和朱清筱便被请至了燕王|府,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张辅。

及至门口,一位古铜色肌肤的青年汉子笑着迎了出来,用浑厚雄壮的嗓音说道:“快跟我来,就等你们开席了。”但见此人中等身材,说不上高也谈不上矮,身材比例匀称,完美到没有一丝瑕疵。他头大如斗,一双豹眼炯炯有神,颌下短髯为他平添一股狂野不羁的味道。特别他有一种既懒散又洒脱的有些矛盾的气质,让人觉得他既可以为了某事奋不顾身赴汤蹈火,也可能对另一件事不闻不问漠不关心。

“劳二殿下亲自出迎,张辅惶恐之至。”见张辅谦卑地躬身行礼,蓝枫知道眼前此君便是以勇武著称的燕王次子朱高煦,忙也向他行礼问安。

朱高煦转向小木车上的朱清筱问道:“妹子的腿感觉怎么样了?”

朱清筱无奈地摇摇头道:“能动了,但还不能下地行走。”

“不要着急,会好起来的。”朱高煦温柔地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已问过郎中,只要再静养两三个月,当可完全恢复过来。”

四人一路寒暄着走进花厅,远远便看到燕王朱棣端坐主席,左边是王后徐妙云,右边则是他新纳的王妃张雨婷。二女与朱棣同坐一席,均是披珠戴翠的盛装打扮。

众人先向朱棣行礼,朱清筱坚持要从车上下来,被朱棣一道柔和的掌风止住。张雨婷是张辅的胞姐,故张辅和朱棣行过君臣之礼后,又向张雨婷行家礼。

张雨婷微笑地和张辅话了两句家常,一对美目落在他身边的朱清筱身上:“不愧是天子血脉的金枝玉叶,小郡主让人一看便心生欢喜。”

朱棣左边的左侧首席坐着个衣着华贵细皮嫩肉的小胖子,一个妙目生辉的美丽少女与他同席。少女用春葱般的玉手剥开一个橘子,一点点送进小胖子的口中。小胖子呵呵一笑,吃下橘子后把少女指尖上的汁液也吸吮干净,正是燕王世子朱高炽以及世子妃张秀华。

见过礼后,朱高炽憨笑着道:“我这腿也是老毛病了,不方便起身,还请张将军和蓝二公子不要见怪。”

这时朱高煦走到属于他的右侧首席前坐下,喟叹着道:“大哥有如此温柔的夫人在怀,小弟着实心中羡慕。”

王后徐妙云瞪他一眼道:“早便说过要给你说门亲事,是你自己不肯,如今却又怨得谁来?”

张秀华也娇笑着道:“以我们二殿下的品貌武功,若真有心娶亲,谁家女儿不愿乖乖上门呢?”

朱高炽低声责道:“少说两句,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不想这话却被朱棣听到,他大手一挥道:“炽儿此言差矣,今天是家宴,大家有什么话尽可以畅所欲言,不必有任何顾忌。”

朱高炽旁的左侧次席是道衍大师,对面朱高煦旁的右侧次席则是冷晗,与二人致意过后,张辅径自走到道衍旁的左侧末席就坐。蓝枫身为客人,理应和朱清筱坐到冷晗身边的右侧末席,他走到席前看了张辅一眼,对朱清筱道:“我这人食量大,你跟我同席恐怕要饿肚子了。”

朱清筱大嗔道:“蓝枫哥你这说的什么话?当我是饭桶吗?”

朱棣本也想为朱清筱说两句公道话,却忽然被身边的张雨婷掐了一下,见她黛眉一挑露出暧昧的神色,登时会意过来,哈哈一笑道:“文弼啊,本王记得你以前总说食欲不振,二十多岁身子还这么瘦弱,就让小郡主与你同席如何?”他一边说还一边朝张辅猛打眼色。

张辅面现喜色,忙谢恩道:“张辅荣幸之至。”

主人既然发话,朱清筱自也无从反对。她幽怨地看了蓝枫一眼,摇动小木车来到张辅身边。张辅殷勤地扶着她下了车,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软垫上。

见众人都已落座,朱棣拍了三下掌,一连串婢女立时流水般地为众人奉上美酒佳肴。

朱棣首先举杯道:“今天是八月十五,就在两天前,耿炳文率三十万大军抵达真定,并分兵于河间、鄚州、雄县,彼此互成犄角之势。”

大战一触即发,朱棣却似毫不在意地大摆家宴,且用如此云淡风轻的语气讲述军情,一股由内而发的强大自信立时感染了席间众人。

道衍向朱棣的主席遥一拱手,道:“建文出兵如此仓促,可见他削藩之志毫无转圜的余地。殿下机敏善断,在夺取北平府后又连下通州、蓟州、遵化、密云、居庸关、怀来、永平、松亭、宣府等地,将北平周围的战略要地全部扫清。耿炳文兵力虽是我军数倍,但在我们的地盘上,还轮不到他撒野。”

朱棣接过张雨婷细心为他切开的一块羊肉,塞进嘴里大嚼了几下道:“多亏三军将士用命,还有蓝二公子当初堪比隆中对的一番宏论。来,蓝二公子,这烤羊腿味道相当不错,别光想着天时地利了,多吃些,那边有酱。”

见蓝枫拿了筷子却迟迟不肯下箸,朱棣一拍脑袋笑道:“差点忘了,都说蓝二公子生性风流,最懂品花惜花,如今缺了美人相伴,怎能吃得尽兴?”说着他又拍了拍手,朝蓝枫狡黠地一笑道:“为了让蓝二公子满意,本王特意从京城请来一位美女助兴,有她席间作陪,蓝二公子想必可以胃口大开了。”

众人皆是哄笑,蓝枫不知朱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刚想婉言谢绝,话还没出口,就听身后一个娇滴滴的少女说道:“小女楚星雨,叩见大王。”

只见屏风后闪出一位二八妙龄的清纯少女,秀发如云,长裙曳地,面如娇花,目似朗星,身姿楚楚仿佛弱不禁风,美目盼兮却又落落大方。她盈盈走到花厅正中,缓缓屈膝向朱棣下拜,神色中既饱含尊敬又不乏些许娇羞。

蓝枫几乎看得呆了,脱口道:“这真是名列倾城榜上的楚星雨楚小姐?”

楚星雨转头看向蓝枫,嫣然一笑,却没有立刻答他。她起身转了个角度,又向王后徐妙云盈盈拜倒道:“小女叩见王后。”行礼过后她再起身,然后又向张雨婷问安。她待把王妃、世子、世子妃、朱高煦包括朱清筱等人一一拜过,这才莲步轻移走至蓝枫的席前,再次屈膝跪倒,柔声道:“星雨见过蓝二公子。”

蓝枫怔怔看着她这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一起一跪,但觉她每一次的仪态都是那么曼妙,每一次的身姿都是那么动人,忍不住道:“楚小姐每次见人,都要这样依次跪一遍下来吗?”

楚星雨没想到蓝枫会问她这个问题,见他没让自己起来,便依旧跪在蓝枫席前,笑吟吟地答道:“小女子初进神女楼时什么都不懂,花姐也什么都不教,只让小女子反复练一个动作,那就是跪。她说做我们这一行的女孩子,最重要就是学会跪的姿势。当时小女子光这一跪就练了个把月,直练到腿都肿了花姐才满意,让小女子开始学习坐立卧行等其他仪态。”

徐妙云感叹道:“真是我见犹怜啊。”

楚星雨目光大胆地凝视着蓝枫,巧笑倩兮地道:“蓝二公子看够了吗?”

蓝枫见她笑得虽甜,话中却隐含嗔怨,恍如梦中惊醒,忙起身搀扶道:“小姐请起。”

“多谢蓝二公子。”她盈盈起身,又转向朱棣道,“小女为大王献舞一曲,以助大王雅兴如何?”

“甚好,甚好。”朱棣连声叫好,唤来乐师奏乐。楚星雨在席间翩然一舞,时而旋转娇躯如鲜花盛放,时而展臂俏立如嫩柳迎风,时疾时缓,时颦时笑,仿佛嬉戏云间的仙子,又似玩闹水边的孩童,引得众人无不陶醉其中。

舞毕,楚星雨悠然再行一礼,朱棣打出手势,示意她坐到蓝枫身边。

楚星雨香汗淋漓地在身边坐下,蓝枫只觉呼吸加速口舌发干。楚星雨见状娇笑道:“蓝二公子是不是太热了,喝点水吧。”她边说边探出纤手,为他倒了半杯酸梅汁,双手捧到他面前道:“蓝二公子请用。”

蓝枫伸手去接那杯子,却不小心碰到楚星雨温热的手指,触电般抖了一下,把酸梅汁洒了出来。

楚星雨不无幽怨地看了蓝枫一眼,掏出绣帕默默擦拭。

蓝枫臊得面红过耳,只觉整个花厅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正窘得无地自容,忽然一个家仆走进花厅禀道:“报告殿下,外面有人求见。”

“哦?”朱棣显然也没想到何人会在此时造访,问道:“何人求见?”

家仆道:“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我……我不敢多看……”他说到这里也低下了头,“她自称是叫白什么……哦……白雪音……”

“什么?白姐姐竟然到北平来啦?”朱清筱雀跃地道,“她一个人来的吗?”

家仆道:“是只有她一个。”

朱棣大手一挥道:“快请!”

白雪音素衣白裙走进花厅,面上虽有几分疲惫,却依然难掩清丽的姿容。

朱高煦掩饰不住激动地道:“久仰天莲宗的白女侠天生丽质侠骨仁心,今日得见芳容,当浮一大白。”他说着双手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白雪音却看也没看朱高煦,先扫了眼和楚星雨同席而坐正面露尴尬的蓝枫,然后走到朱清筱身边关切地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朱清筱“豪气”上涌,满不在乎地道,“是不是蓝桥哥担心我,所以让白姐姐看我来了?白姐姐可回去告诉他,叫他不必担心,我现在可好了。”

蓝枫哂道:“怎么现在又变成‘这点小伤’了?当初是谁在床上疼得嗷嗷直叫来着?”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朱清筱狠狠白了蓝枫一眼,大嗔道,“楚姐姐,快弄点吃的塞住这人的嘴巴,真是太讨厌了。”

“遵命。”楚星雨含笑夹起一根鸡腿,递到蓝枫面前。

朱高煦讨了个没趣仍不死心,忽然转向徐妙云道:“我之前不是一直拒绝母后给我说媒吗?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他说这句话时虽面向着徐妙云,眼睛却仍盯着白雪音。

徐妙云为母心慈,岂能不知儿子的心意?她轻咳了一声,招呼白雪音道:“白女侠到我身边来坐如何?一路奔波,肯定饿了吧?”

白雪音不好太违拗主人家的意愿,点了点头坐到徐妙云身边。

徐妙云对白雪音亦是越看越爱,亲自为她盛了碗汤,柔声道:“先喝点汤,养胃的。”

白雪音一路从庐州赶到北平,沿途都是干粮充饥,当下也不客气,双手捧起汤碗便喝,毫不似大家闺秀那般扭捏之态。

朱棣哈哈笑道:“都说倾城榜有十大美女,没想到现在十中有三,都在我的燕王|府里。”

张辅宠溺地看了眼身边对自己心不在焉的朱清筱,拱手道:“这说明殿下洪福齐天,尽收天下人心。”

朱清筱微一皱眉,嫌张辅这句话太过谄媚,却听朱棣接着又对徐妙云道:“若是哪日你能劝你三妹到北平来玩玩,就更好了。”

徐妙云含笑打趣他道:“怎么?殿下对妙锦也有心思?”

这时白雪音喝完了汤,刚一放下汤碗就见朱高煦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她正想避开对方的目光,朱高煦已厚着脸皮道:“敢问白女侠可已有了意中人?”

白雪音稍稍迟疑了片刻,摇头道:“未曾。”

“那你看我怎么样?”朱高煦干笑着道,“若是白女侠尚未在北平城寻到宿处,住到我府里如何……嘿,我是说……住到我心里。”

花厅内顿时静至针落可闻。

白雪音没想到朱高煦竟如此坦诚直接,让她连装傻充愣的可能都没有。她本能地想要拒绝,却又不知在这种场合下该如何说,一时僵在那里。

冷晗轻咳一声,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他转头对朱高煦道:“煦儿,你怎可如此唐突?你看都吓坏人家白女侠了。你好歹也是天子血脉皇室宗亲,就算真对人家姑娘有意,也应先禀明皇上,再明媒行聘,像这样随口一句话就想让人家住到你府上,成何体统?”冷晗虽无爵位,但在北平一直是教导朱高煦习武的师父,故能以长辈的姿态直言他的不是。

朱高煦冷汗涔涔地道:“煦儿知错了。”他转向白雪音再一拱手,起身深揖到地道:“在下言辞粗鲁,有冒犯之处,还请白女侠见谅。”

白雪音忙也站起身,回礼道:“公子不必如此,小女子扰了诸位雅兴,这就告辞了。”说罢她和蓝枫朱清筱分别再对视一眼,道一声“保重”,径自离开。

朱棣目送白雪音的背影去远,慨然叹息一声,对朱高煦道:“你这小子,颇有几分为父年轻时的样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徐妙云面上微微泛红地嗔道:“若殿下指的是对姑娘家死缠烂打耍流氓的样子,还是莫要让煦儿学了。”

众人哄堂大笑。

朱高煦见朱高炽也笑得肥肉直颤,气结道:“你们怀里都有美人抱着,自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不知饿汉饥。”

于是众人再度大笑。

宴罢,楚星雨告辞离开,蓝枫虽然有些不舍,却也长舒了一口气。

朱棣挥手示意婢仆退下,对蓝枫道:“这位楚小姐来自京城最大的风月场神女楼,蓝二公子若真对她有意,逢场作戏可以,却切莫动了真感情。”

蓝枫听出朱棣话里有话,一个激灵道:“殿下的意思是……”

朱棣冷哼了一声道:“楚星雨是神女楼花大家外最亮的牌子,一向卖艺不卖身,一般人想见她一面都得排上一个多月。你说这样一位大红人,怎么就应了本王的邀,不远千里跑来北平呢?”

蓝枫陡然一震,自责道:“是我色迷心窍,疏漏了这一点。”

“本王要的就是你色迷心窍,如此我们这场家宴才能通过那位楚小姐传到敌军耳中啊。”朱棣哈哈大笑,忽然一拍席案,大喝道:“张玉朱能何在?”

“末将在!”伴随这一声喊,大将张玉和朱能盔明甲亮地出现在花厅门外。

朱棣长身而起,眼中射出摄人的威芒:“张玉,本王命你领三万人马,今夜子时出发,趁中秋夜敌军不备偷袭雄县。朱能,你率两万人埋伏在雄县外的路边,待鄚州援兵赶到,便以伏击克之,随后你二人合兵一处,趁机进攻鄚州。”

“末将遵命!”张玉朱能二将高声领命,转身去了。

是夜,燕军趁中秋夜南军饮酒作乐之机,突破雄县鄚州,尽克南军的先头部队。朱棣继而又于滹沱河北岸与耿炳文展开决战,大败南军的主力部队。耿炳文大败后人马不足十万,逃回真定城,燕军靖难首战告捷。

第026章 文昌侯府

青州之名,始见《尚书·禹贡》:“海岱惟青州”,为古“九州”之一。

青州府隶属山东行省,其治所益都又被当地人简称为青州城或府城。青州城地处沂山山脉与鲁北平原的洽接地带,壮丽绵延的沂山山脉由东向西横亘城南,到城西百里许处又折而向北,在青州城的西南方向形成一道钩子般的天然屏障。

而这片位于青州城以西,同时又被沂山山脉西南环抱的长逾百里的山前平原,即归文昌侯府治下,作为琅琊铁骑的屯垦之地。

洪武二十一年,风镇岳跟随蓝玉北伐,得胜后获封文昌伯。洪武二十五年,蒙古大汗也速迭尔进犯中原,洪武皇帝命风镇岳组建新军,支援北境战场。风镇岳得到辽东马场的支持,于山东琅琊郡练兵三千,称琅琊铁骑。他以长子风月明为先锋,与燕王朱棣合力击败也速迭尔,不但使琅琊铁骑扬名天下,风镇岳也因战功进为文昌侯。

随后洪武皇帝下旨,命琅琊铁骑在青州城西郊实行屯垦。不到三年,风镇岳率领着手下从山脚开始,把近十万垧的荒地开垦成阡陌纵横的良田,不但保证了琅琊军和其家人们的自给自足,每年更向朝廷缴纳数十万石的税粮。

这片田野形成一个巨大的扇形,把文昌侯府围在沂山山脉的山脚下。为增强侯府的军事防御力,风镇岳又在山脉上的六长山开建山城,用两年时间在六长山东麓的山壁上建起一座坚固的防御壁垒。如此侯府东临田野,西依山城,南有地势险要的群山迭翠,北有覆盖山野的原始森林,山中清溪流涧,原上麦浪飘香,近可登六长山顶,远可眺青州府城,一方奇景,如入画境。

蓝桥虽曾在自家枫桥山庄见过来做客的风镇岳风月明父子,亲临文昌侯府尚是第一遭。他被眼前的一幕幕景象深深打动,感慨着道:“抬头是苍松翠柏,低头有鸡犬相闻,如晦兄这真是个好地方啊!”

风月明笑道:“哪里哪里,你家在苏州的枫桥山庄不也是匠心独具吗?各有特色罢了。”

两人谈笑着走进府门,早有一名侯府家丁迎了上来,接过风月明手中的马缰绳,热情地道:“小侯爷可回来了,这位贵客是?”他一边拉着风月明的马儿去马厩,一边用眼扫向蓝桥。

这人身材魁梧,肤色黝黑,一看便是个练武的好手,却偏偏生了张娃娃脸,年轻中还带着几分稚嫩,活像个没长大的大男孩,让人看得倍感滑稽。不等风月明介绍,蓝桥已抢先自报家门道:“在下荆州乔楮,敢问这位仁兄是?”

“我叫武羿。”家丁豪爽地道,“你也别仁兄仁兄的叫我,我不懂那些酸词。”

风月明眼中的讶色一闪即逝,替蓝桥补充道:“我和这位乔兄弟有过命的交情,他因家中突逢变故,到青州来投靠我。”

“原来是小侯爷的兄弟。”武羿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敬佩地道,“乔兄弟的功夫应该也不差,以后有机会我可得向你讨教两手。”

见武羿走远了去拴马,风月明低声问蓝桥道:“为什么要用化名?”

蓝桥想了想道:“如今我因清筱的事已成了钦犯,若是在这里暴露身份,不但安萧寒的聆雨堂不会放过我,更怕有人趁机利用,对你侯府不利。”

“你说的也对。”风月明轻叹一声道:“乔楮就乔楮吧,等下你先随我去见我娘……”他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骑快马从府门外跑来,一位头戴青巾的骑士滚鞍下马,把一封书信递到风月明的面前道:“报小侯爷,这是我家帮主的急信。”

风月明展信一看,面色陡变,匆匆对蓝桥道:“青州帮一艘运马的货船被蓬莱阁劫了,玉倩请我帮着去处理一下。你先在这边安顿下来,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他见武羿栓了马回来,转身又吩咐他道:“我有事先离开两天,这位乔兄弟你先帮我照应着,带他熟悉一下侯府的环境,给他找个地方住下。”

蓝桥还没来得及说他也想跟风月明一起去,风月明展开轻功一个飞身跨上另一匹马的马背,然后催马而出,一眨眼的功夫已是去得远了。

武羿傻呵呵地对着风月明的背影招手:“小侯爷放心,我会照顾好乔兄弟的!”

蓝桥瞧着风月明的身影去远,不知怎的生出一种被遗弃的感觉。虽说文昌侯府是片山清水秀的乐土,但毕竟是个陌生的地方,除了闭关养伤的风镇岳他谁也不认识。他看了眼正对他傻笑的武羿,问他道:“武兄可知你们侯爷身在何处?我有事想要见他。”

武羿有些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我只知侯爷受了伤,在这六长山里闭关疗伤。但六长山这么大,他具体在哪一峰哪一谷,我就不知道了。”

蓝桥仰头看了眼云缭雾绕的六长山,暗叹一声,无奈放弃立即找到风镇岳面陈蓝若海死讯的想法,又道:“那现在你们侯爷闭关,侯府就全归如晦兄管吗?”

“那当然。”武羿认真地点头道,“小侯爷可厉害哩。”

“若是小侯爷也不在呢?”蓝桥接着问道,“像现在这种时候,谁是管事的?”

“那就听夫人的。”武羿压低了声音道,“别看夫人平时很少出来话事,关键时刻还是很能拿主意的。当初侯爷为建山城的事情犹豫不决,就是夫人拍板坚持要建的,后来资费不够,夫人甚至还变卖了她的全部首饰,以支持山城的修建。”

蓝桥虽从没见过这位侯府夫人,但听武羿这么一说,登时也对这位奇女子生出几分敬意。这时武羿引他走上一条小径,笑道:“眼瞧着太阳快下山了,仓促之间也来不及给乔兄收拾房间。这样吧,乔兄若不嫌弃,就先在我那将就一晚如何?”

“多谢武兄,如此在下叨扰了。”蓝桥见武羿虽显不够精明,待人却足够真诚,不禁心生好感,随口又问道:“武兄在侯府主要做什么差事?”

“就打打杂呗。”武羿满不在乎地道,“名义上我是许老爷子手下的侯府巡卫,但因侯府人手不足,又很少有人敢来找我们的麻烦,平时便帮着其他家丁做些杂务,像喂马或者跑跑腿什么的。”

“侯府巡卫?”蓝桥好奇地道,“你们本来不就是屯田的琅琊军吗?还需要巡卫保护?”

“琅琊军的战士们主要负责开荒种地,要是有个什么小偷小盗或者不请自来的江湖好汉,还得由我们招呼。”武羿边走边道:“三千琅琊军再加上他们的家室,侯府内外足有上万口人,平时也难免有点磕磕碰碰的小矛盾,这也归我们管。”

蓝桥有意多了解些侯府内的情况,追问道:“你刚才说许老爷子,他是什么人?”

“许老爷子是我们巡卫队的卫长,也算是我的顶头上司,还挺和蔼的。来这边走,脑袋低点小心树杈。”武羿引着蓝桥走进一道月门,进入一个白石墙环绕的小院,“听说他是当年跟随侯爷北伐的一位百夫长,被侯爷看中,后来就留在府里了。”

这小院长约八十步,东西各有一排小屋,灰色的屋瓦,绿色的窗格,在残阳下显出一种幽深的静谧。两排小屋的中间是用灰砖砌成的的花田,花田里有零星绽放的鲜花,还有两丛随风摇曳的翠竹。

几根细绳系在竹节上,绳上挂着晾晒的衣物,都是与武羿类似的卫队服,不时有水珠滴下,在残阳的余晖里闪现出耀眼的金光。

蓝桥似是很满意这小院里的生活气息,赞道:“单是看这院子,便已有了家的感觉。”

“进来吧。”武羿推开最北侧的一扇房门,“我这本就有两张床榻,只是一直少个人住。”

蓝桥除了蓝若海的骨灰,也没有其他重要行李,很快便安置妥当。他正想问武羿去哪里吃饭,忽听一个少女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喊了过来。

“武羿!武羿!”少女喊着武羿的名字,语气显得既迫切又气愤,“你死哪去了?快给我出来!”

武羿听到这声音面色一变,连忙拉着蓝桥蹲着躲到书案底下,压低了声音道:“千万别出声,若是让她发现我们在这,咱俩全都要遭殃。”

那少女的声音转眼到了门口,她一边继续喊着武羿,一边伸手擂门:“武羿,快给我出来,你忘了我交代你什么事了吗?快别藏了,我知道你在里面!”

她擂了几下门,显得愈发不耐烦起来,把眼凑到门缝处往里偷窥。武羿于是把蓝桥压着蹲得更低,并且一个劲做出噤声的手势。

少女在门前又捶又喊,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工夫,仿佛终于确认了武羿不在,垂头丧气地叹息一声,最后又朝门上踹了一脚,恶狠狠道:“等你回来有你好看!”这才闷闷不乐地去了。

武羿长舒了一口气,惊魂甫定地从案下爬出来道:“没事啦,她走远了。”

蓝桥满是疑惑地问道:“这姑娘是谁?武兄为何如此怕她?”

“她叫夏霜,可凶了。”武羿似乎很不愿意提及这个名字,敷衍地道,“白天她让我去府城给她买点东西,刚想出门就碰到小侯爷回来,三忙两忙便忘到脑后勺了。交不了差自然不敢见她,见了必又是一顿臭骂。”

“原来是因为在下。”蓝桥歉然道,“若不是在下冒然来访,武兄也不会因为忙着安顿在下而误了差事。这样吧,夏姑娘要武兄去买什么,我去替武兄跑一趟。”

“这怎好意思?”武羿摇头道,“小侯爷命我照顾好乔兄弟,怎好要乔兄弟替我跑腿?”

“没关系,事情都是因我而起嘛,我也正好借此机会熟悉一下这边的环境。”蓝桥拍了拍武羿的肩头,柔声笑道,“等我从府城回来想必已是半夜,你告诉我她住在何处,我直接替你送过去就是了。反正我一个新来的谁都不认识,也不怕被她责骂两句。”

“这……”武羿沉吟片刻,终露出喜色道:“那便多谢乔兄弟了。麻烦乔兄弟到青州城西的老于家买一斤蜜桃果干,然后送到……”他仿佛是真的怕了那夏姑娘,待说清她住的地方,如释重负地道:“乔兄弟真个仗义,等你回来我请你喝酒!”

“好嘞,记住了。”蓝桥爽快地答应一声,趁天光尚亮,往青州府城而去。

第027章 风竹仙居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蓝桥回到侯府时已是明月高悬,他依照武羿的交代转过一个山脚,就来到一片静悄悄的小山坳前。

这幽美的小山坳虽没有飞龙在天潜龙在渊,灵气却更甚。上有青山环抱轻风拂面,下有清溪入池菱花争奇,前有笔挺茂密的青翠竹林清新雅致,后有一望无尽的原始森林绵延不绝,让人只远远观之,便隐有望峰息心窥谷忘返之感。

一阵山风袭来,夹杂着淡淡的松木气息,还有隐约的花香。蓝桥深吸了口气,顿感心旷神怡。他摸了摸怀里买好的蜜桃果干,向前走去。

一圈半人高的篱笆墙在月光下显得古朴自然,一扇小小的柴门虚掩不开。一旁的木桩上钉着老旧的木牌,上面用清秀的字体写着“风竹仙居”四个大字。

“这字该不会是那夏姑娘的墨宝吧?”蓝桥心中犯着嘀咕,轻轻推开虚掩的柴门,“她还真是会选地方。”

一条卵石小路由柴门蜿蜒而入,蓝桥信步而行,没多久就走进一片竹林之中。几盏圆球状的纸灯挂在弯弯的竹枝上,点亮了竹林内月光不及的幽暗空间,亦使这片清幽的竹林平添了几分意趣。

四周静得出奇,只有那拂过竹林的晚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竹影与灯光相互掩映,令人迷醉难以自拔,仿佛置身画卷之中。

蓝桥停住脚步,既像是在欣赏竹林中独特的景致,又似不愿打扰这浑然天成的隐秘空间。

“难怪这里叫风竹仙居,是有点仙境的味道。”蓝桥喃喃自语着道,“看来这夏姑娘表面虽凶,实际却是个雅人。”他猛然想到在如此深夜拜访一个姑娘家似有不妥,但事已至此,他又不愿挪动脚步打道回府。那种恋恋不舍的感觉就仿佛他一旦转身,就辜负了这场上天恩赐的美妙月夜一样。

正呆立间,一阵清脆的水声从一侧传来,透过竹林缝隙向声音来处看去,却是一汪菱叶散布的清池。蓝桥循着竹枝间的小径向菱池靠近,就见到一个身穿草绿色衣裙的少女玉立在池边。

那少女背对着蓝桥,正俏立在池畔的一块奇石上,纤腰盈握,柔肩若削,一袭长发柔顺地垂落身后,其身姿之窈窕曼妙,只令这天上明月也为之黯然失色。她一双精巧的绣鞋齐整地摆放在一旁,露出一双白玉般无瑕的莲足。

少女不时以足尖挑动池水,拨溅起如珠似翠的水花,便是蓝桥方才远远听到的清脆水声。

月光照在她粉琢玉雕的侧脸上,尖巧的下颌,高挺的瑶鼻,微翘的朱唇以及纤长弯翘的睫毛都被照得纤毫毕现,只看得蓝桥魂为之摄,目光不敢稍离其身。

玩了一会水后,少女弯下腰,把她那本来长及脚面的裙摆一点点向上卷起,露出一双玉雕般的小腿。

她动作很慢却十分细致,一点点一折折地卷,又用一根细绳将卷好的裙摆束紧,然后缓步落足,轻轻踏进那汪菱池里。

蓝桥也直至此时方回过神来,恍然原来她是要入池采菱。

边上的池水并不深,少女弯下柔软的腰肢,伸展手臂去够池中的菱叶。

她玉指纤长,三拨两弄便采得一块新鲜长成的青菱,随手丢到岸边,然后一边缓缓移动脚步,一边采集更多的青菱扔上池岸。

由于采菱的时候手要尽量向远处深处探,她的神情异常专注,娇躯也几乎完全绷紧,时而还不忘用另一只手拨弄被风吹散的青丝。蓝桥看她这模样也替她揪心,不自禁地就走出了竹林,悄悄跟在少女身后。

少女专注采菱,对蓝桥的尾随丝毫不察,只一边在月光下搜索着合适的收获物,一边沿岸缓缓移动。她是如此地专注,以至于移动的时候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因为上身前倾瞬间失了重心。

她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子重新站稳,晃了一晃却力有不逮,眼看就要摔进池里。

“夏姑娘小心!”蓝桥不及多想已是一跃而出,从少女的侧后方朝她即将落水的身前空间蹿去。

他在空中一个翻身,掠过少女身子时双掌猛力一推,将少女推得退后一步贴回到池壁上,自己则“扑通”一声跌进菱花池里,浑身湿个通透。

少女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怔了半晌才惊魂甫定地爬上岸去。她回头看着刚从水里站起来的蓝桥,不悦地道:“你是什么人?到这来做什么?”

蓝桥站在池中,浑身都是洒落的水珠。他自知唐突了佳人不敢看她,只讷讷地挠了挠头道:“我……我叫乔楮,是武兄……哦不……是武羿……武羿他让我给夏小姐送蜜桃果干的……都是我不好……”

“夏小姐?蜜桃果干?”少女轻轻一怔,怒容稍缓道,“哪个夏小姐?”

蓝桥此时听出声音有异,不似下午在武羿房前叫门的夏霜,抬头一看,却又是一呆。

但见这少女眉目如画,月色之下青山淡淡秋水盈盈,俏脸有如玉雕般完美无瑕,樱唇含着一丝微嗔。

特别是她那副似笑非笑似羞含怨的神色,让蓝桥窘得恨不得钻回到池水里去:“我的天……小姐也太美了吧……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你嘟囔什么呢?”少女轻轻整理着纷乱的秀发,嗔道:“水里不冷吗?还不快上来。”

“我……”蓝桥想爬上岸,怎奈池底尽是淤泥,怎么也使不上力。

少女似乎很欣赏他涨红了脸满头大汗的窘态,得意地在岸上踱着步子,还不忘揶揄他道:“真是笨死了。”

看他扑腾半天实在爬不上来,少女重又蹲下,伸出一只纤手道:“来,拉着我。”

蓝桥拉住她的小手,只觉柔嫩滑腻,与自己粗糙的大手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禁微微一怔。那少女见他只拉手不用力,不禁大嗔道:“你这人哩,我好心拉你上来,你却想趁机占我便宜!再不上来我可松手啦。”

“别别……我上来……”蓝桥用力一拉,终于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岸。

少女斜眼瞪着他道:“这下好了,蜜桃果干也泡汤了。”

“小姐!”这时又一个婢女打扮的少女急急跑了过来,听声音正是傍晚来踹过门的夏霜。

“小姐没事吧?”夏霜看了看情况,转对蓝桥厉声道:“你是谁?对我们小姐有什么不轨企图?看你这一身是水的熊样,必是想轻薄我们小姐不成,反被小姐教训了吧?小姐教训得好!真是个窝囊废!”她的声音又尖又细,刻薄话如连珠炮般一句接着一句,说得蓝桥只能苦笑,半个字也接不上来。

“霜儿,先别说了。”那小姐含笑止住夏霜的话,找了块岸边的石头坐下,悠闲地翘起一条玉腿,问蓝桥道:“你说武羿让你来送蜜桃果干,可是真话?”

“小姐和夏姑娘若是不信,明日找来武羿一问便知。”蓝桥从怀里摸出那包已被池水浸湿的果干,惋惜地道:“只可惜我也白跑了一趟。”

夏霜见到被打湿的果干,劈头骂道:“就说你是个窝囊废吧?这么点屁事也做不好!这个武羿也真是的,竟敢把我交代的差事让这么个不靠谱的废物去做,坏了大小姐的心情,看我下次见面怎么收拾他。”

蓝桥心中暗对武羿表示抱歉,勉强挤出个笑容道:“这样好不好,我这就先折回青州城去,等明天老于家一开门我立刻再买一份给大小姐送回来。”

“我信你个鬼!”夏霜气道,“是不是眼瞧着闯祸想要溜了?”

“说两句行了,他也不是故意的。”那小姐再度打断夏霜的话,柔声对蓝桥道:“我姓风,叫风夜菱。”

“对哦!风夜菱!我早该想到的。”蓝桥懊恼地一拍脑袋道,“我说怎么好像在哪见过的,原来是倾城榜首的第一美女,难怪生得小仙女似的。”他直至此时才想起蓝枫给他看过的美人绘卷,不禁脱口吟道:“春风十里草木深,翩若惊鸿半掩门。菱歌泛夜花犹俏,一帘幽梦几曾真……”

读到最后他还不忘偷瞄风夜菱一眼,又看了看自身湿淋淋的狼狈样,忍不住自嘲道:“珠玉在侧。”

风夜菱莞尔一笑,仿佛既得意又感到几分新奇。她身子前倾,清澈的眼波大胆地打量着蓝桥不断有水珠滑落的脸颊:“你还懂诗书?”

夏霜忍不住踢了蓝桥一脚道:“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世说新语》有云:骠骑王武子是卫玠之舅,俊爽有风姿。见玠辄叹曰:珠玉在侧,觉我形秽。”风夜菱油然地解释道,“他是想说自惭形秽呢。”

夏霜这才面色和缓了些:“算你会说话,还不快起来?”

“多谢小姐。”蓝桥如蒙大赦,连忙爬起身道,“那我这就去了。”

“喂!且慢!”风夜菱忽又起身轻声叫住他道,“是叫乔楮是吧?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成何体统?若是叫人看到传出去,岂非又要腹诽我风夜菱不近人情?”

夏霜攥紧了小拳头,瞪着眼道:“我看谁敢!”

风夜菱朝夏霜摆了摆手,让她拿竹篮去捡散落池边的青菱,转头又向蓝桥道:“你可以在我这换过衣服再走,不过……”她说到这里转了转明亮的眼珠,“我想先难为你,考教你一下,若你能答上来,就跟我进屋,答不上来,就请快出去吧。”

蓝桥本不想在她这多耽搁,但见到她充满期待的目光,一时又心软下来,叹了口气道:“请大小姐吩咐。”

风夜菱喜道:“那我出题咯。”她手指着蓝桥身后的竹林道,“你就以这片竹林为题,吟一首诗来给我听听,可不许想太久呦~”

蓝桥转头望向竹林,但见竹影幽幽,灯如满月,思忖片刻答道:“灯下悠悠青竹影,不似月圆,恰似月圆,何处千里共婵娟。”他说到这里倏然顿住,想起惨死庐州的蓝若海,以及天各一方的蓝枫,不禁愈发沉痛起来。

“你……”风夜菱似是对蓝桥的文思深感惊艳,一时竟怔住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你可还有下阙?”

蓝桥面对竹林,忆起往昔岁月,怅然吟道:“风起沙沙潜入夜,不似珠帘,恰似珠帘,浮华一梦度流年。”一首小诗吟罢已是饱含热泪。

风夜菱听后良久无语,默默取出怀中一块绣帕递给蓝桥。

蓝桥接过还残有风夜菱体温和淡淡香气的绣帕,仔细擦干了脸,又整理了一下头发,顿时又回复了他剑眉星目俊朗面貌。

风夜菱只看得眼前一亮,旋即微低下头去,含羞道:“你是叫乔楮,哪两个字啊?”

蓝桥想了想答道:“山有乔松,隰有游龙,贤哉与可诗中杰,笔墨余功散缯楮。”

“乔……楮……”风夜菱一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一边用手指在自己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仿佛想让自己记得更清楚。写罢她抬起头道:“你跟我来吧。”

这时夏霜捡完了青菱回来,一听这话立刻劝道:“小姐,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风夜菱嗔怪地用指尖戳了下夏霜的鼻子,“你知道我想找个能和我吟诗对句的人有多难吗?”

“可……可夫人那边……”夏霜仍坚持道,“深夜留宿个陌生男子,夫人若是知道必会大发雷霆的,别忘了小姐还有……”

“不必再说了。”风夜菱不客气地打断夏霜的话,“我都这么大了,才不要娘管我呢!我想做的事情,谁也别想阻止。”她见蓝桥没有反应,走到他身前盈盈一笑,又道了声“请”,径直往菱花池边的一幢竹屋走去。

夏霜见风夜菱执意如此也没办法,满心不情愿地撅起小嘴,狠狠白了呆若木鸡的蓝桥一眼道:“还不快跟上?”说罢再不看蓝桥一眼,提起风夜菱落在池边的绣鞋也跟着去了。

第028章 青菱美酒

这是一座算不上豪华,却绝对足够宽大的充满南方风情的高脚竹屋。

竹屋整体离地近七尺高,东侧大半被竹林环绕,到处都是斑驳的竹影。西侧一小半则探头延伸至菱花池,凌悬于水面之上,形成一个景致极佳的水上露台。露台上有竹桌竹椅,甚至还有一张悬挂的吊床,既可凭栏观花,亦可卧床赏月,说不出的惬意。

沿竹屋正门外的竹梯拾级而上,门口一副对联字迹娟秀,上联道:“风穿竹林翠竹献舞;”下联曰:“月洒菱池青菱传香。”蓝桥忍不住脱口赞道:“好字,好联!最好能再加个横批。”

风夜菱赧然道:“横批写什么?”

蓝桥虽明知有逾礼之嫌,但话已出口,也实在忍不住不说,看了风夜菱一眼笑道:“风月无双。”

风夜菱娇躯一颤,眼中露出对蓝桥更加好奇的神色,当先推门而入。

转过屏风便是竹屋的主厅,正中的墙上挂了把六尺半的红木长弓,在这少女的寝房中极为显眼。

主厅左右各有三扇小门,分别通往风夜菱的卧房、书房、池上露台、侍女房、放置杂物的仓房以及一间客宿房。

夏霜扯着蓝桥至客宿房中,劈头便道:“你究竟打了什么鬼主意,是否什么人指使你来,故意接近大小姐的?”

“我没有。”蓝桥摸着鼻子苦笑道,“你若不信,我现在离开便是。”

“小姐都邀你进来了,你这时候走岂非拂了她的面子?”夏霜瞪着眼道,“你最好给我老实点,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包括我换衣服?”蓝桥伸手到衣带上,拉了拉示意地道。

夏霜气鼓鼓地看着他,索性给他来个默认。

蓝桥见她气性颇大,反倒乐了:“看便看吧。”再不理她,径自脱下湿透的外衣。

夏霜终是个女孩家,见蓝桥露出健壮的肌肉线条,终忍不住害羞起来。她转身从衣柜中捧出一套干净的男子长衫扔在蓝桥身边,扭头道:“还不快换上?像什么样子!”

蓝桥比了比衣袖的长短,心道这必是风月明的衣衫,迅速换好衣服,走出门来。

由于被水花溅湿,风夜菱也换过了新衣。此刻她穿一身月白色绫裙,虽无任何繁复精巧的设计,却胜在衣料轻柔舒适自然,用最简单的布料包裹她动人的身体曲线,给人一种轻松惬意之感。

蓝桥看得又是一阵心旌摇曳,正想找话告辞,风夜菱朝他招了招手道:“主厅简陋,你跟我到书房来。”她的话虽似命令般简单,语气却十分娇柔。蓝桥告辞的话一时说不出口,暗叹一声,随她走进书房。

风夜菱的书房布置得简洁风雅,除了正中一方巨大的书案以外,四面墙边还各置一张条案,条案上陈列着各式古玩,墙上挂则着名人字画,整间书房墨香盈鼻。

蓝桥进来第一眼就看到正中书案上放着一张素笺,上面用娟秀的小字写着几行小诗,读来是:“彩凤笼中囚,山水伴轻风。幽居何堪问,林间自倾城。”

这是首典型的闺怨诗,虽嫌不够工整,却也诉尽了她久居深闺的寂寞。蓝桥笑了笑道:“仙子居琼楼,颦笑皆成风。只待下凡日,菱花飘满城。”

他随口对诗,且用了与风夜菱相同的韵脚。风夜菱听后大感惊异,不禁心跳一阵加速,好奇地问道:“你……你真这么厉害?”

蓝桥嘿嘿一笑,挠着头道:“嘿……这些文化人的东西,略懂一点。”

风夜菱满意地点了点头,把夏霜叫进书房吩咐道:“取一坛青菱酒来,我要和乔楮把酒夜话。”

夏霜领命而去,蓝桥疑道:“青菱酒?是青州的特产吗?”

风夜菱笑道:“确切地说……”她俏皮地用手指了指脚下,“是风竹仙居的特产。”

“咦……”蓝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道:“如此说来,这是小姐亲酿的琼浆了?”

风夜菱喜孜孜地合起手掌,充满期待地道:“你来尝尝看。”

等了片刻,夏霜噔噔噔地抱了个半大的酒坛子过来。风夜菱亲自从柜中取出两只瓷碗放在案上,示意夏霜为二人倒酒。

夏霜拍碎泥封,立时一股浓郁而又清甜的酒香扑面传来,蓝桥击案赞道:“好酒!”

风夜菱却是皱了皱眉,责道:“你怎么取了五年的青菱酒?去换八年的来。”

夏霜一撇嘴道:“八年的青菱酒只剩下五坛了,这……”她没再说下去,只拿眼角扫了扫蓝桥。

风夜菱面色一变正要发作,蓝桥忙打圆场道:“我从未闻过如此诱人的酒香,等不及了先尝尝。”他一把抢过夏霜手里的酒坛,先为风夜菱倒上半碗,然后再给自己倒上。

但见细腻的白瓷碗中,清澈的酒浆泛着淡淡的青色,仿佛镶嵌在白玉盘中的宝石,凝结了整个幽谷的春意。

蓝桥端起酒碗手指轻摇,于是那春意便又荡漾起来,像是被风吹皱的湖水,又像少女善睐的明眸。轻啜一口,但觉酒气初时绵长,入喉却又变得强烈,唇齿间既有米酒的甘甜,又有青菱的清新。酒色酒香,无不是天下罕有的珍品。

“若非亲口尝过,我怎都不能相信,天下竟有如此堪称艺术品的酱酿。”蓝桥动容道,“我今天也算是不虚此行啦。”

风夜菱看了看蓝桥为她倒的半碗酒,含笑道:“你是怕我喝醉吗?”她拿过酒坛先为自己倒满,这才举起酒碗一饮而尽:“若论酒量,你还未必是本小姐的对手哩。”

她饮罢放下酒碗,眼珠一转道:“光是喝酒岂非无趣?我忽然想到句上联,不知你能否试着对出下联?”

“在下愿意一试。”蓝桥一拱手道:“请小姐赐教。”

风夜菱走至窗前,眼望窗外的菱花池,淡淡道:“月下青菱初露角。”

蓝桥想也不想地答道:“枝头红杏已烂熟。”

月下对枝头,青菱对红杏,风夜菱听得暗暗称赞,却又不好意思直接夸他。正不知该说什么,她忽然看到蓝桥放在一旁换下来的湿衣,便狡黠地一笑道:“我又想到一联,你听听看。”她不等蓝桥应答,已径自吟道:“公子湿衣难见客。”

这着实是让蓝桥啼笑皆非的一联,听来像是对自己狼狈模样的嘲讽揶揄,但看风夜菱玉颊含笑,知她只是大小姐打趣人的游戏,想了想,一咬牙顶回去道:“小姐失足陷落池。”

风夜菱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蓝桥竟会如此针锋相对地反讽回她的调侃之言。她先是挥毫把刚才蓝桥对上的诗写在素笺上,然后让夏霜拿走蓝桥的湿衣自去外面浣洗。

此时书房中又只剩下蓝桥和风夜菱两人。蓝桥嗅着青菱酒的香气,又偷眼看向貌美如花的风夜菱,正尴尬地搓着手,已被眼尖的风夜菱抓个正着:“那我再出个上联——初入香闺急搓手。”话未说完她已如不住掩嘴偷笑起来。

蓝桥心道这大小姐是跟我抬杠来了,同时也暗悔自己心胸狭窄,刚才“公子湿衣”那句若是能让着她点不顶撞她,说不定也没这么多麻烦。他轻咳一声,温声对道:“难忘家训怕失仪。”

“好。”风夜菱见蓝桥面对她的接连“刁难”非但不动气,反而愈发谦恭有礼起来,不禁大感满意,援笔濡墨,把他们这三组对子写在三张小笺上。

风夜菱把三组对子加上一开始蓝桥对的诗分别贴在书房四面的墙上,最后又回到中间书案旁道:“现在书房的四壁上已各贴了一对,何不再作最后一对,以全这五五梅花之数?”

蓝桥心道这最后一对必是要难为我了,嘴上却道:“请小姐吩咐。”

风夜菱沾饱了墨,一时也不知出何题目好,目光扫处,正落在小夏拾回来的那筐青菱上,笑着挥笔写道:“霜儿拾菱甲乙丙丁戊。”门外夏霜哗啦哗啦的浣衣声停了下来,显然也竖起了耳朵等待蓝桥的答案。

蓝桥一脸茫然地看向风夜菱,风夜菱表面不动声色,实则暗中得意,心想终于难为到你一次,看你这回怎么对。

她正色道:“你若对不上来,可要罚酒三杯。”

蓝桥反问道:“我若能对上来呢?”

“我才不信呢!”风夜菱嗔道,“最多本小姐也自罚三杯好了。”

蓝桥看出她眼中那雀跃开怀之意,也有点忍俊不禁,道一声“得罪”,昂然对曰:“小夜挥墨东西南北中。”

“对得好!”门外的夏霜听到这一对句,一时竟也忘了和蓝桥对着干,脱口称妙。风夜菱却不知是否被蓝桥叫出闺名害羞了,红着脸呆立片刻,一跺脚跑出书房,揪着夏霜的耳朵嗔道:“你这小丫头是否不想干了,怎么帮着外人说话?”

正闹着,忽听一人朗声笑道:“菱儿好兴致,今日想是有欢喜之事,何不说来听听与愚兄同乐呀?”说话间一个身长玉立,同时生得眉清目秀细皮白面的青年男子手持一把湘妃折扇走进厅来,颇有种逍遥俊彦的款儿。

“朱玄哥回来了!”风夜菱放开夏霜,迎上去道,“朱玄哥辛苦了。”

朱玄见风夜菱走近,宠溺地去摸风夜菱的头发,却被风夜菱娇笑着闪开:“我不再是小孩子啦。”

朱玄被她跑开,也只淡淡一笑,拉了张竹椅坐下道:“此次去京城跑货收获颇丰,不但青州帮那批货尽数运抵,菱儿的青菱酒更是在京城大受好评,每坛卖出十四贯钞的高价。”

“真的吗?”风夜菱喜出望外地惊呼一声,欢快小鸟般在厅中蹦跶了一圈,“原来赚钱这么容易的!”

“不是赚钱容易,是我的菱儿赚钱容易。”朱玄柔声道,“菱儿现在身为天下最有名的美女之一,美人佳酿自是人间珍品。”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本《美人绘卷》,展开来给风夜菱观看。

风夜菱随手翻到自己那页,不禁看得双颊绯红,想起蓝桥在菱花池畔吟过的诗句。

朱玄爱怜地看着她道:“菱儿现在声名大噪,若是再使点小伎俩,莫说十四贯,就算四十贯也不是难事。”

风夜菱一愣,愕然道:“什么小伎俩?”

朱玄饶有深意地道:“我在京城卖青菱酒时只宣称是菱儿亲酿便已如此叫座,若是菱儿能在酒上附送一点小信物,必然更是一货难求。比如菱儿可以为每一坛酒写上一张小笺,随便写几个字,祝万事安康之类的就行,然后属一个‘菱’字,便可把这坛佳酿升级为独一无二的珍藏品,愚兄保证给你卖出四十贯来。”

“还有这么好玩的事呐!”风夜菱听得瞪大了眼睛,迈步就往书房走去,朱玄紧随其后,一进书房就看到正不知该立还是该坐的蓝桥。两人视线一对,均感到来自对方目光深处的一丝敌意。

第029章 丝若柳叶

“你是什么人?”朱玄眉峰一挑,不悦地道,“怎么以前从未见过你,还穿着小侯爷的衣服?”

“他叫乔楮,是新来的。”风夜菱满不在乎地向朱玄介绍着蓝桥,又对蓝桥介绍朱玄道:“这是我朱玄哥,也是我爹的关门弟子,年轻有为,经常往京城跑,是个大忙人呢。”

朱玄听风夜菱夸他,面有得色地摇了摇香妃折扇,傲然道:“是谁让你过来的?”

“是巡卫队的武羿让我来给大小姐送蜜桃果干的。”蓝桥诚恳地道,“听朱兄的意思,去京城是为了帮青州帮的陈帮主走货?”

朱玄见蓝桥彬彬有礼,倒也不便发作,此时见蓝桥问到他从事的领域,笑答道:“青州帮因掌控着渤海海运,每年都有大量辽东特产销往中原。因怕路上不太平,便借我们侯府的招牌替他们走货。”

蓝桥点头道:“有风侯爷这风云榜高手的金字招牌,一般绿林豪强哪有不买账的?”

“说是金字招牌真是一点也没错。”朱玄得意地道,“我们仅是走一趟货,便能抽三分利呢。”

蓝桥动容道:“三分利这么多!”

风夜菱听他们说话无趣,径自取出一张香笺,写下“祝君万事安康”几个娟秀小字,又在下面署一个可爱的“菱”字,并划上一个不规则的小圆圈,交给朱玄道:“朱玄哥,这样可以嘛?”

“很好,最好能多写几张。”朱玄连连点头道,“菱儿现在还有几坛酒是酿好了的?给我捎上几坛,我马上再要动身,是陈帮主的一批急货,这就要走。”

“朱玄哥才回来就要走呀?”风夜菱露出失望神色道,“有两坛新酿得的,我叫霜儿给你去拿。”

“就知道菱儿舍不得我。”朱玄神秘地一笑道,“你跟我来,我有好东西送给你。”说着他做了一个想拉风夜菱手的动作,风夜菱却似没看见,只是跟着他走出竹屋。

“你看。”朱玄从拴在竹屋外的马上解下一把剑柄镶嵌着夜明珠的宝剑,递给风夜菱道,“此次我去京城赚了大钱,特意给你买了一把宝剑,听说是华山掌门慕容英亲手所铸。”

风夜菱好奇地接过宝剑,左右看看,除了剑柄上镶嵌的夜明珠,整把剑有种高古朴拙的味道。抽剑出鞘,剑体锋锐至极,在月色下隐现寒芒,其钢质之佳更是平生未见。

她忍不住用纤手轻抚那冰凉的剑锋,幽幽地问道:“这剑叫什么名字?”

“此剑名叫‘夜空’。”朱玄含笑道,“你仔细看那剑身,是否能看到隐隐的星芒?”

风夜菱把夜空剑送回剑鞘,轻叹一声道:“只可惜我并不会使剑,总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朱玄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立马接上去道:“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啊。菱儿是侯爷的千金,在习武上必然天赋异禀一点就透,到时候我们双剑合璧同游天下,岂不快哉?”

风夜菱低声道:“朱玄兄莫要再说这种话了,你知道我娘她不会同意的。”

朱玄讨了个没趣,只得暂停这个话题,和风夜菱一道走回到书房。他见蓝桥站在一边甚是碍眼,顺口问道:“菱儿方才和这位乔兄玩什么游戏呢?”

“对对子。”说到这里风夜菱似乎又来了兴致,“没想到乔楮倒是个雅人,能吟诗作对,朱玄哥你也是读过书的,这下碰到知音哩。”

“知音?”朱玄略带不屑地哼了一声,目光在桌上写下的几副对子上一扫,笑道:“不如我也出个上联,请乔兄一试?”

蓝桥心叫“来了”,微一躬身道:“请朱兄赐教。”

朱玄哈哈一笑,恰逢夏霜提了两坛青菱酒出来,风夜菱走上前去,把自己写好的香笺贴在酒坛的泥封之上。面对此情此景,朱玄长声吟道:“青菱酒比黄金贵。”吟罢斜着眼看着蓝桥,一副瞧好戏的模样。

蓝桥心中叫苦,这一联从文字上看起来并不难,难在题中“酒比黄金贵”这似乎夸张的说法是能够被证实的。朱玄只要把这两坛贴有风夜菱亲笔祝语的酒坛运到京城,说不定真能卖出黄金般的价格,而自己若是胡诌一个“小土坡比泰山高”,肯定要被笑掉大牙。

必须也得对一个能证实的下联才行。

蓝桥急得搓手,见风夜菱和夏霜两双妙目紧盯着自己,尴尬地一笑,无奈摊手道:“豆腐丝若柳叶薄。”

豆腐丝对青菱酒,柳叶对黄金,青、黄是颜色,豆、柳是植物,对得尚算工整。果然朱玄拍着酒坛笑道:“这青菱酒卖出黄金价是实打实的,乔兄说豆腐丝若柳叶薄,却不知能否让朱某开开眼界呢?”

蓝桥本不想与朱玄针锋相对,如今被赶鸭子上架作出这个下联,却是不得不露一手厨艺。他转念一想又觉坦然,既然朱玄刚才说过他急着要走,那便慢慢做,耗到他等不及也就罢了。

风竹仙居的厨房不在竹屋内,而是一旁池畔空地上另起的一座小屋。内中不但各式厨具炊具应有尽有,天南海北的食材更是琳琅满目,从稀有的干货山珍,到各地的咸鲜禽肉,再到新进的鲜活海味丰富至极,只叫蓝桥也几乎看花了眼,感慨侯爷家的小姐会享福。

蓝桥自幼被蓝若海逼着习剑,多年的苦修练就他一双稳定的手。他自十二岁起独自闯荡江湖,十一年走南闯北的经历又造就了他对厨艺的独到理解。

此时他挥刀落案,刀案连响间已将一块豆腐切作堪比头发丝般的细丝,不但粗细均匀根根分离,更没有一根从中而断,刀工堪称完美。切罢他用手一拢,将豆腐丝置于一碗清水之中,略一搅拌豆腐丝已在水中弥散开来,如同一团白雾,让人再难分清这碗中究竟何处是水,何处是丝。

蓝桥把碗往朱玄面前一放,不但朱玄惊得说不出话来,就连风夜菱也看得瞠目结舌。

“乔兄刀工精湛朱某佩服,只可惜朱某尚有要务在身,便只有留待下次再品尝乔兄的手艺了。”朱玄冷着脸一拱手再不说话,一掸袍袖,上马而去。

朱玄走后,风夜菱凑到那碗豆腐丝面前仔细端详了一阵,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蓝桥道:“莫非乔兄来我们府上是做厨子的?”

蓝桥听她说话刻薄,不禁心中不快,暗叫这小姐难伺候,一抱拳道:“夜已深了,在下便先告辞,不扰大小姐休息了。”

“啊?”风夜菱没想到他态度变化如此之快,听话也是一怔,“乔兄若就这么走了,这碗豆腐丝岂非浪费?”

夏霜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颐指气使地对蓝桥道:“你既是来府上做厨子的,现在我们饿了,还不快给我们弄点宵夜来?”

蓝桥见夏霜一副不肯放过自己的样子,轻叹一声道:“夏姑娘既想尝,那我便做做试试,却不知小姐平日口味更喜鲜香还是更偏寡淡?”

风夜菱刚才被蓝桥呛了一句要走,此时也是心中有气,故意刁难他道:“寡淡了无趣,太过味重自也不好,菜肴最妙处不过恰到好处四个字,乔兄又何必明知故问?”

蓝桥无奈地看了风夜菱一眼,再不发一言,径自入了厨房。

取一方上好的金华火腿切成指甲盖细碎的小丁,上锅煎至焦香,再连火腿带猪油一并倒入锅中炖煮。一些本地竹林里自产的竹笙,泡开后下锅,将豆腐丝一齐放入吸收火腿的肉香。最后取几片青翠的菱叶作为点缀,既可以吸收火腿的油腻,又赋予整锅炖汤青菱的清新味觉。

色香味俱全的菱叶竹笙豆腐汤,蓝桥盛出两碗,分别放到风夜菱和夏霜面前。

“哼,雕虫小技!”夏霜仍是一副不屑的样子,用小勺随意搅动着汤碗,喉头却忍不住咕噜了一声。

风夜菱倒是很淡定,鼻尖微皱先嗅了嗅气息,然后舀了一小勺送进小嘴里,细细咀嚼。

蓝桥见她面无表情,心中有点不是滋味,正想说点什么给自己撑个面子,就见风夜菱“咕嘟”一声把刚才那口咽下,然后露出一个如雪霁长空春花绽放般动人的笑容,赞道:“很好吃哩。”

美人一笑解千愁,蓝桥几乎看得呆了,哪里还记得和她怄气,讷讷道:“小姐若是爱吃,多吃些便是。”

“当然要多吃些。”风夜菱微笑道,“跟我来。”她朝蓝桥一招手,盈盈走上竹屋的大露台。

蓝桥捧着汤锅汤碗紧随她后,但见今夜朗月如轮,车轮大的明月高挂夜空。月光倾洒而下,落在风夜菱精致到无可挑剔的玉颊上,落在她玲珑窈窕的身段上,落在她随夜风微扬的发丝上——酒不醉人人自醉,蓝桥尚未饮酒,却已开始有些醉了。

风夜菱与蓝桥在水上露台的竹桌旁各自落座,笑吟吟道:“美酒佳肴在侧,临池赏月,岂不妙哉?”

蓝桥本没有与她饮酒赏月的兴致,面对此情此景也不禁心动,正要说话,夏霜忽然急匆匆跑来道:“小姐小姐,张公子又来了。”

风夜菱面色一变,俏脸顿时变得寒若冰霜,对夏霜道:“你自己回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要出来。”

“可是……”夏霜嗫嚅道。

“没有可是!快去!”风夜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又对蓝桥道:“乔兄,我这边现在有点事要处理,还请你先回去吧。你做的汤很好喝,我们改日再叙。”

蓝桥虽不知夏霜口中的“张公子”是何许人也,但风夜菱既已下了逐客令,他总不能厚着脸皮赖着不走。

道一声告辞,蓝桥也不回屋,伸脚在露台边的栏杆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冲天而起,然后如大鸟般落入菱池南岸的竹林之中。

第030章 不速之客

风夜菱没想到蓝桥身怀上乘轻功,看得一呆,来不及多想就听到有人登上竹屋的脚步声。

她回到厅里,轻叹一声道:“进来吧。”

竹门被轻轻推开,露出门外一个仪容整肃的青年男子。这人穿着洗至一尘不染的靛蓝色长袍,胡须和眉梢显然都经过精心的修剪,整齐至一丝不差。

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是温柔好听:“菱儿妹子别来无恙,虽然深夜造访有些无礼,但想到人约黄昏后,又岂非一段佳话?”

风夜菱的面无表情地道:“张仲杰,你要我说多少次才肯明白?你我之间本是泛泛之交,并没有你想的那层意思。你大晚上地来找我,这事到时候传出去我还怎么嫁人?”

“妹子既担心那些流言蜚语,不如便嫁了给我呗。”张仲杰的声音仍是不温不火,仿佛有无尽的耐心与宽容,“我可以请朝中高官做媒,给足你们侯府面子,到时候风风光光地和你成亲。”

风夜菱听他尽说胡话,气道:“谁说要嫁你哩?我都说了,我们之间并没有那种意思。”

“咱俩的感情就算现在还不够火候,那也可以慢慢培养嘛。”张仲杰说着轻笑起来,声音仍是那么温柔,“我身为徐州指挥使,和我成亲难道辱没了你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风夜菱有些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不软不硬地道:“只是嫁娶大事,岂敢擅专?我自幼便有婚约在身,早非是自由身,你还是快回去吧。”

张仲杰打了个哈哈道:“看来妹子还是没有感受到本人的爱呀,你看这个,这是从西域运进来的紫晶,绝对是价值连城的稀罕货,若是给妹子打上一支钗子,包保妹子光耀照人。”

风夜菱不屑道:“些许首饰珠宝就想打动我,张仲杰你把我看得也太扁了吧?”

张仲杰笑嘻嘻道:“我不贪心,只要妹子肯和我拉拉小手,我这紫晶就不算白买。若是再能让我一亲香泽,就更不虚此行了。”

“不要脸!”风夜菱冷笑,随手把那紫晶扔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你深夜造访本属无礼,现在又说什么痴妄之言?”

张仲杰默然半晌,声音由柔转寒道:“不如这样如何?今夜你先陪我,等明天我回去,立即便找媒人到青州行聘,那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也轮不到侯爷不答应。”言罢他哈哈大笑,仿佛讲了个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你放肆!”风夜菱气急道,“你若敢欺辱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我劝你还是乖乖和我好吧!你等着你婚约中的郎君来找你,可你及笄已有六年,你的郎君又在何处呢?再等下去,只怕要等成老姑娘了。”张仲杰说着话,向风夜菱缓缓逼近两步,“现在你就是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你……你想干什么……”风夜菱声音一颤,似是有了几分惧意,退后一步道,“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之间没有可能的,还请你快些离开。”

“我一生最痛恨被拒绝。”张仲杰步步紧逼,声色冷峻地道,“我一个月前来到青州,此后便不断来侯府看望菱儿,送来各式珍奇礼物,与菱儿谈天说地,论琴棋书画,品古今风流人物。本以为能和菱儿走得近些,没想到却只是被你日渐疏远。我不明白,我究竟有哪里不好了,被你嫌弃到这地步。”

“你送的那些东西,衣裙玩物也好,珠翠首饰也罢,我都收得好好的,从来没有碰过,一并还给你便是。”风夜菱幽幽地道,“我并非针对你,你是年轻有为的徐州指挥使,而我却只是个闲云野鹤的小女子,本不是一路人,姻缘之事又怎好强求?张公子贵人事忙,又何必耽搁大把时间在小女子这里?”

不知是否被张仲杰吓到,她说话的语气已不如开始般强硬,而是变得近乎恳求起来。

“我明天就回徐州了,今晚是最后一次来看你。”张仲杰淡淡道,“正如你所说,我在青州已耽搁了一个月,若是明天空手而回,岂非让人笑话?”

“你想干什么?”风夜菱警觉地看了一眼,正要再往后退,张仲杰却忽然出手,连点风夜菱三处大穴。

风夜菱身子一软,向后便倒,张仲杰早已将她抱住。

“放开我!”风夜菱惊怒道,“我要喊人了!”

“不许你动我家小姐!”房门哗地一声打开,夏霜冲了出来,张仲杰回手一掌切在她的后颈上,后者立时被砍翻在地,没了声息。

“你把她怎么样了?”风夜菱寒声道。

张仲杰得意洋洋地道:“放心,死不了,但也坏不了我们的好事。”说罢将风夜菱横身抱起,朝她的卧房走去。

“你放开我!”风夜菱急得眼泪直流,却丝毫没有反抗的力气。

张仲杰把风夜菱放躺在绣榻上,左右踱了两步叹道:“不愧是倾城榜第一美人,在下何德何能,可以觅此良缘。”

风夜菱穴道被制动弹不得,两行清泪珍珠般从眼角滑落,恨声道:“你若再羞辱我,我便一头撞死!”

张仲杰嘿嘿一笑道:“等你怀上我的孩子,还会忍心去死吗?”一句话只说得风夜菱瞪大眼睛,浑身战栗。

“你简直是魔鬼……放开我啊!”风夜菱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声音飘散在屋外的竹林里。

蓝桥的声音在竹屋外响起道:“大小姐,出什么事了?”

风夜菱听到蓝桥的声音,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道:“快救我……”

她这“我”字尚未说完,张仲杰已狠狠一记耳光扇掴在她的脸上,然后顺手脱下她脚上的罗袜,团成一团塞进她的嘴里道:“给我闭嘴!信不信我弄死你!”

风夜菱此时不再像方才那般心虚,虽被塞住小嘴说不出话,却露出挑衅般的愤怒眼神。

张仲杰哼了一声道:“乖乖等着,待我杀了那小子再来收拾你。”他从床边起身,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缓步往卧室门口走去。

厅中的灯火依然明亮,却没看到有人进来,张仲杰向前走了两步,回头又看了眼仍躺在绣榻上的风夜菱。

他再走两步,仍没见到人影,甚至连一点脚步声也没有,不禁心生疑虑。

那人是否不敢来了?是去叫别人了,还是有什么他没想到的诡计?张仲杰停住脚步,把感官提升至极限,微眯起眼睛,仔细感受着周围环境一切细微的变化。

他忽然听到一个极轻微的似乎是衣衫摩擦地板的声音,从池上露台向风夜菱卧室的窗口缓缓移动。

原来如此。

原来这人是从露台上来,然后想趁我不备救走风夜菱。张仲杰想到这里,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冷笑,蹑手蹑脚地也朝露台的方向移动。

他走到通往露台的小门边,忽然闪电般推门而出,本以为能一眼看到正趴在露台上缓缓移动的“营救者”,却不料眼前只有空荡荡的露台,以及洒在露台之上明朗的月色。

张仲杰一怔,紧接着就听到一阵急剧的破风声从门后响起,直往他的后脑贯来!

他反应极快,猛一扭腰已转过身,与藏身在露台门后正施偷袭的蓝桥打了个照面,而蓝桥的一只铁拳此时已近在眼前。

张仲杰就地一滚,堪堪避过蓝桥这几乎十拿九稳的一击。

蓝桥哪肯就此放过,蹂身而上挥拳再打。

张仲杰半边身子躺在地上,扬起匕首向蓝桥的手腕割去,蓝桥手腕一转,反去捉张仲杰的手腕。

两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斗智斗勇连变数招,最后就听“叮”的一声轻响,原来是张仲杰手中的匕首刺在了蓝桥的黑色手环上。

蓝桥借手环挡住一招,暗呼“好险”,趁机抓住张仲杰的手腕,把他的右手按牢在地板上,同时挥拳再打,铁拳生风地往张仲杰面门打去。

张仲杰哪肯束手待毙?他忽然弓起身子,用膝盖在蓝桥小腹处猛地一顶,后者吃痛连退两步。张仲杰趁机摸出匕首,不料蓝桥飞起一脚正踢在他的手腕上,把那匕首踢得脱手飞出。张仲杰想要去捡,却又被蓝桥从身后抱住了腰,只得作罢。

蓝桥挥拳猛击张仲杰的背部,张仲杰也不甘示弱,回肘打在蓝桥的胸前。两人重回胶着,用最简单也最粗暴近乎蒙古摔跤的姿势,在菱叶飘香的月光露台上扭打起来。

第031章 丢人现眼

蓝桥自幼随蓝若海修习剑法,对拳脚搏击之术虽亦有涉猎,却并非他最有信心的领域。

所以他躲在门后一击不中,很快便吃到了苦头。

这位徐州指挥使并没有蓝桥般健壮的体魄,或许也没有太多精妙的招式,但他从军伍中锻炼出来的搏击功夫总能给蓝桥造成最致命的打击。

张仲杰特别擅长使用肘膝肩等关节部位,同时对人体的薄弱处也知之甚详。他的一招一式一拳一脚,总能瞄准蓝桥的软肋如腋下、膝窝、小腹、咽喉甚至下阴处进行痛击。

这种直接而有效的攻击手段,在如此近距离的肉搏战中格外奏效。

蓝桥虽生于武学世家,但像这种类似街头斗殴的厮打场面却甚少经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他已逐渐落在下风,空余挨打的份,鲜有反击之力。

他知道难挽败局,一声不吭地用双臂抱紧了头,任由张仲杰的拳脚雨点般落在身上,强撑着拖延时间。他希望能有别的人及时赶到,阻止张仲杰的暴行。

张仲杰牢牢掌控住主动权,不禁愈发得意起来。他一脚踹在蓝桥的膝窝上,把后者踹得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板上。他紧接着闪电般欺至蓝桥的右后方,一肘重击在蓝桥的胃部。

蓝桥吃痛,整个人如虾子般弓起身子,同时他只觉胃部一阵抽搐,似乎连胆汁也反了上来。张仲杰冷笑着左臂一伸,已将蓝桥的脖子死死箍住。

他的铁臂如铁钳般越夹越紧,蓝桥几欲窒息,想再挥拳反击,已是使不上力。

张仲杰趁机捡回匕首,把蓝桥用力向后一拖,匕首横在蓝桥的脖子上,朝风夜菱的卧室喊道:“菱儿妹子,来救你的人已经被我收拾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见风夜菱的卧室没有动静,张仲杰架着蓝桥往风夜菱卧室窗口的方向又走了两步,对着窗口又道:“你说你也忒任性了,本来这是你我二人间的私事,非要多牵扯个人进来,枉死一条性命。”他说这话是为了增加风夜菱内心的负疚感,从而更容易陷入自暴自弃的心理状态,让他为所欲为。

不料张仲杰话音刚落,就听风夜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我数到三,放开他。”

张仲杰连忙回头,却见风夜菱不知何时竟已站在竹屋露台的门口,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风夜菱仍是方才那身轻柔的白色绫裙,秀发在夜风中轻轻拂动。她手中一把六尺半的红木长弓张如满月,一支劲箭在月下闪出寒光。

“你……你的穴道……”张仲杰惊疑不定地问了一句,还不忘把蓝桥拉到身前做挡箭牌。

风夜菱冷笑道:“我自幼修习爹传下来的天玄心法,闲坐睡觉皆是在吐纳练功。你虽趁我不备制住我的穴道,但只要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用天玄真气再把穴道冲开。”

“如此说来,这小子还真来对了时候。”张仲杰强作镇定地哼了一声,颈后却不禁冷汗直流。

风夜菱的长弓稍稍扬起:“三!”

张仲杰色厉内荏地道:“你就不怕害死了你的护花使者吗?”他像是示威,拿匕首在蓝桥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你若敢放箭,第一个死的是他!”

“二!”风夜菱面无表情,那双紧盯着张仲杰的眼睛似乎在说:“我才不在乎一个下人的死活,我只要你死!”

“你……你真狠得下心?”张仲杰强撑着道,“这个人与我拼死一战,只为给你争取一点点时间,如今你却不顾他的性命?”

风夜菱淡淡道:“一。”

“你……算你狠!”张仲杰气得直咬牙,忽地灵机一动,双掌齐出,猛地把蓝桥往前一推,同时他自己则腰身一弓,撞破身后的露台栏杆,往菱池里落去。

蓝桥被推得踉踉跄跄撞向风夜菱,怕影响到她连忙就地一滚,结果还是滚到她的小腿上。此时就听弓弦声响,劲箭挟起巨大的破风声离弦而出,在夜空中划过一道流星般的长虹。

风夜菱因被蓝桥撞到失了准头,劲箭射在菱池西岸的一棵老松树上,而张仲杰则趁风夜菱再度弯弓搭箭的间隙溜入竹林,去得远了。

蓝桥经过刚才这一番厮打和推搡,五脏六腑早已如翻江倒海一般难受,苍白的脸上挂满了冷汗。他不敢看风夜菱的脸,身一歪跪倒在她脚边道:“都怪我无能,让那奸贼跑了。”

他说话有气无力的,不但觉得头晕目眩,双耳也仿佛有奇怪的声音嗡嗡作响。

风夜菱的声音似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不怪你,反正我原本也未必能射到……还是多谢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个字已听不真切。蓝桥只觉胃里堵得难受,身子一摇眼瞧着就要跌倒,风夜菱已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谢……谢大小姐……”蓝桥微抬起头,再次看到风夜菱月色下的俏脸,却感到她一身白色绫裙好像午后阳光般刺眼。同时他只觉自己胃里又是一阵难受,连忙反手去推风夜菱。

怎奈手上没力,还没等把风夜菱推开,他已“哇”地一口吐了出来。然后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蓝桥再醒来时是躺在竹屋的客宿房中,雪白的床单,雪白的被褥,显然都是新换的。

沿窗户能看到屋外洒满阳光的竹林,影影绰绰的,风一吹竹枝摇曳起来,发出沙拉沙拉的悦耳声音。

“呃……”蓝桥挣扎着坐起身,哑着嗓子干咳了一声。

房门被人推开,夏霜寒着脸出现在门口,一脸倦色地道:“醒了?”

“嘿,霜儿姐……”蓝桥尴尬地挠了挠头,“昨晚没睡好?”

“霜儿姐也是你叫的?少和我套近乎!”夏霜没好气地道,“我这还不是拜你所赐?打架打不过人家,还要我家小姐来救你,完了还吐我们小姐一身,你说你这丢人现眼的玩意,怎么还好意思问我睡没睡好?我睡好了,谁给小姐洗衣服?”

她仍是那副一心跟蓝桥过不去的模样,刻薄话一句接一句地脱口而出。蓝桥自知理亏,乖乖地把嘴闭上,任由夏霜劈头盖脸地一顿痛骂。

骂了半晌她似也说累了,不耐烦地朝蓝桥挥了挥手道:“行了你既已醒了,那便赶紧走吧,别再让小姐看到心烦了。”

蓝桥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闻言起身道:“如此乔楮告辞。”

他起身走至主厅,碰巧换回水绿色衣裙的风夜菱也从卧室里出来。风夜菱见蓝桥低着头正欲溜走,叫住他道:“喂!”

蓝桥暗叹一声,停住脚步。

风夜菱缓步走到蓝桥身边,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道:“感觉好些了吗?”

“已经无碍了,多谢大小姐关心。”蓝桥仍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垂首道,“昨夜的事,在下真是十分惭愧。”

“没事,是我该谢你才对,昨夜若非有你在,我恐怕已……”风夜菱说到这里止住话头,原地踱了两步又道:“你当时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蓝桥坦然道:“当时小姐赶我走,眉宇间似有几重不快,我怕出什么事便没走远。”他稍顿了顿,反问道:“敢问那位张公子和小姐是……嘿……是什么关系?”

风夜菱微一错愕,知道蓝桥误会了她,解释道:“他是新任的徐州指挥使,一开始说是来青州探望爹的伤势,后来他见不到爹,恰逢我哥也出门去了,便和我纠缠起来。”

这时夏霜插嘴道:“奴婢早劝过小姐,小姐就是不听。夫人明明吩咐过不许小姐见你们这些外面来的陌生男子,可小姐……”她这句话虽没再说下去,却显然把蓝桥也一并骂了进去,暗指蓝桥和张仲杰其实是一路货色,接近风夜菱没安好心。

“这有你多嘴的份吗?”风夜菱狠狠瞪了夏霜一眼,“还不给我下去?”

夏霜无奈退下,临走还不忘警告蓝桥道:“你若也敢欺负小姐,我饶不了你。”

“她就是这个样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风夜菱捧起一杯热茶递给蓝桥,“喝点热茶,胃里应该能舒服一点。”

蓝桥心中感激,喝了一口茶道:“这徐州指挥使是个危险人物,小姐以后还是要多小心提防着些。”他本想把在庐州郊外听到的张仲杰和罂粟的对话简单告诉风夜菱,一转念又怕枉作小人,放下茶杯告辞离开。

他回到侯府巡卫的小院,武羿正焦急地原地打转。

“乔兄弟,你可回来了!”武羿看到蓝桥回来,忙迎上去道,“你这一夜上哪去了,可急死我了!还以为你走丢了呢!”

“怕小侯爷回来没法向他交代?”蓝桥拍了拍武羿的肩膀,轻声笑道:“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嘛,蜜桃果干也给大小姐送过去了。”

“大小姐?”武羿刚放下的心立时又提起来道:“乔兄弟见到大小姐了?”

蓝桥苦笑道:“是啊,武兄怎么早没告诉我那夏姑娘是大小姐的婢女,差点就把我坑惨喽。”

武羿叫屈道:“乔兄弟莫要怪我,实是夫人下有严令,不许我们轻易提起大小姐。那份蜜桃果干,其实也是夏姑娘拿去给大小姐吃的。”

蓝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武羿这副树叶掉下怕砸脑袋的模样,心道若是实话告诉你昨晚发生了什么还不把你吓死,正想问武羿哪里去吃早点,一个白发银髯的老者走进院来。

这老者年在六十上下,满面红光,脸上虽皱纹密布,却自有一股和蔼可亲的仁善之感。

武羿朝那老者一拱手,恭敬地道:“武羿见过许巡卫长。”

老者微一颔首,眯起眼上下打量着蓝桥,问道:“你就是来投奔小侯爷的乔楮?”

蓝桥听武羿唤老者“许巡卫长”,猜到此人就是武羿提过的巡卫长许老爷子,于是也学着样子一拱手道:“在下正是乔楮。”

老者又扫了一下蓝桥的眼睛,仿佛要透过眼睛看进他的心里,半晌点了点头道:“老夫许杨,是侯府巡卫队的卫长。夫人有命,任何新进府的人都要先带去给夫人过目,此刻夫人刚用过早膳,你跟老夫走一趟吧。”

第032章 添油加醋

蓝桥走在许杨身后,一路上思忖这位侯府夫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走至一幢小二层楼的木屋前,许杨停下道:“到了,你自己进去吧,夫人在等你。”

蓝桥虽疑惑他为何不随自己进去,但见许杨无意解释,也不便多问,自行走进木屋的小门。

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年妇人端坐在太师椅上,正从身边一位近三十岁女人的手中接过一只做工精致的骨瓷茶碗。

但见这中年妇人身形干瘦,皮肤皱得堪比老婆婆,一头黑白相间的头发紧紧盘在头上。她在椅上盘膝而坐,脸上虽刻意涂了些脂粉,却仍与蓝桥脑海中应该是丰腴富态的侯府夫人有巨大的差距。

蓝桥轻咳一声道:“晚辈乔楮,给夫人请安。”

中年妇人眼皮微抬,用冷峻的目光扫了一眼蓝桥,却似没看到他般径自揭开碗盖,啜了一口茶道:“沏得太淡了。”

旁边年轻的女人长相温婉,见状忙道:“那我再去沏一杯来。”

“罢了。”中年妇人微一摆手,淡淡道,“凑合着喝吧。”

两人一问一答,完全无视了蓝桥的存在。蓝桥心中有些不快,只看在风月明的面子上强忍着没有发作。

年轻女人见中年妇人自顾自的喝茶,终转向蓝桥道:“我是侯府的管家,名叫白沁,这位是梅夫人。”

蓝桥朗声再拜道:“乔楮拜见梅夫人,白管家。”

梅夫人用碗盖轻轻刮着碗中浮起的茶叶,看也不看蓝桥一眼,低着头似在思索,又似在为某事烦心。半晌,她把茶碗轻轻一放,两道如电的目光射向蓝桥,劈头问道:“昨天晚上,你在哪里过的夜?”

蓝桥听梅夫人这般问话,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暗想自己昨夜的事并没有多少人知晓,怎会这么快传到夫人耳中?

他想起武羿担惊受怕的模样,又想起夏霜反复强调夫人不许小姐与外人接触,不敢激怒梅夫人,避实就虚地道:“是武羿在他的房间为晚辈腾了一张床铺。”

梅夫人冷笑一声,用干瘦的手指指着蓝桥道:“我没问床铺,我是问你睡在哪!”

白沁见梅夫人似要动怒,皱着眉头对蓝桥道:“实话实说,不要骗梅夫人。”

蓝桥见两人这般反应,知道她们必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再仔细一想,不禁恍然。一定是朱玄暗中派人,把自己做客风竹仙居的事告诉了梅夫人。这个朱玄,摆明了是想追求大小姐,把自己当情敌了。

事已至此,蓝桥也无从辩驳,只得硬着头皮道:“晚辈昨夜,宿在大小姐的竹屋……”

“你大胆!”蓝桥的话未说完,梅夫人已一把将茶碗推得摔碎在地上,疾言厉色地道:“这才是你来侯府的第一夜,竟然就能找到小姐那里。说!是什么人指使你来的?”

蓝桥被梅夫人的举动吓了一跳,嗫嚅着道:“没人指使我啊,昨天就是帮武羿去送果干,去之前我还以为是给夏姑娘送,根本不知道大小姐也住在那里。”

“还敢狡辩!”梅夫人气得脸颊涨红,似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你送东西只要在门口喊一声,然后等夏霜出来交给她便是,怎会留宿在那?说!你还干什么了?”

她实在太过激动,几句话说完竟剧烈地咳嗽起来。白沁忙为她捶背顺气,好半天梅夫人才缓过来,不住地喘息。

白沁瞪了蓝桥一眼,蹙眉道:“还不快说,不许有一字遗漏。”

蓝桥想起菱花池畔的相遇和张仲杰企图凌辱风夜菱的事,心中暗暗叫苦。这些话若是对梅夫人直言相告,还不把她气死?

梅夫人见蓝桥默然无语,更是气愤,颤着声问道:“你不说话,是否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是不是菱儿主动请你进的屋?”

蓝桥心道知女莫若母,虽明知这是事实,却不好直言承认,因为那等若在说风夜菱不够检点,在深夜主动邀陌生男子进门。

所以他只有继续沉默,偌大的厅堂一时安静至针落可闻。

梅夫人盯着蓝桥看了半晌,见他并无心虚愧疚之色,长叹一声,拍着桌子道:“真个不知羞耻,家丑啊!”她说着颤颤巍巍地就想站起来,白沁忙上前搀扶。

蓝桥为宽梅夫人的心,本想说他和风夜菱之间只是吟诗作对,最后睡在客宿房中,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就听风夜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娘,您这句不知羞耻,该不是在说女儿吧?”

“你……”梅夫人气得一屁股跌坐回太师椅上,“你还有脸来见我!”

“女儿又没做见不得人的事,有何不敢。”风夜菱蹦蹦跳跳地走到蓝桥身边,巧笑倩兮地对他道:“乔兄昨晚睡得如何?会不会嫌我的床有点太软?”

梅夫人一听这话更是火冒三丈,瞪着眼半天说不出话来。白沁苦口劝道:“大小姐,你就不要再气夫人了,你知道她身子不好。”

“谁要气她了呢?是她总故意气我。”风夜菱走到梅夫人身边的另一张太师椅上坐了,看了梅夫人一眼道:“实不相瞒,昨夜若不是乔楮碰巧在场,女儿现在只怕已遭人侮辱,寻了短见了。”

梅夫人的情绪逐渐缓和过来,哑声道:“谁要侮辱你?”

“就是上次那位徐州指挥使,张仲杰。”风夜菱伸手捞过白沁用来倒水的小铜壶,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了一口道,“此人实乃衣冠禽兽,昨夜到我的竹屋来,趁我不备点了我的穴道,欲行那禽兽之事。”她说的虽是女孩子最难启齿的羞耻之事,语气却云淡风轻的,似乎她话里即将遭殃的可怜女子不是她一样。

“哼,我早就看那张什么杰不是好东西,人面兽心的。”梅夫人越想越来气,“当初我早就叫他走了,是你偏耍性子要和人家攀谈两句,结果怎么样?”

“是,是女儿看错了人,算女儿自作自受。”风夜菱无所谓地笑了笑,坦然道,“但这次幸好有这位乔兄,在关键时刻拼死保护女儿,这才打跑了张仲杰,救得女儿平安。”

梅夫人轻舒了口气,却仍是责怪地道:“那你也不能让他睡你床上啊,这成何体统?”

风夜菱笑吟吟地道:“俗话说得好,这救命之恩,当以身相……”

她话还没说完,梅夫人已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凌厉的目光再度射向蓝桥,寒声问道:“以身相什么?你们昨晚还干什么了?”

“怎么?我踩你尾巴了?”风夜菱见梅夫人突然动怒,站起身大声道。

梅夫人转头对风夜菱厉声斥道:“没问你!给我坐下!”

“抬起头看着我。”她缓缓走到蓝桥身前,加重了语气一字字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蓝桥知道若任由风夜菱这般添油加醋胡搅蛮缠下去,必然闹至难以收场。他先向梅夫人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然后把昨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风夜菱听后不满地撅起小嘴道:“你这人真是榆木脑袋,不跟你玩了。”说罢她起身就想走,梅夫人断喝道:“给我站住!”

白沁怕风夜菱真地跑走,忙抓住她的手臂,一点点拉着她坐下。

梅夫人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踽踽踱回太师椅上,缓缓道:“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才肯听话?我一早便告诉过你,你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不可以随便接触陌生男子。这些事若是传出去,你的名声就毁了,将来你婆家会怎么看你?”她的语气和缓下来,却含着难掩的悲伤。

“婚约,婚约,您就知道说婚约!”风夜菱把水杯狠狠放在桌上,气愤地道:“这婚约从我出生就存在,到现在多少年了?二十一年,二十一年了呀!”

她说到这里似也动了情绪,不无悲戚地道:“女孩子十五岁及笄就可以嫁人,别的女孩子到二十一岁可能孩子都生好几个了,我呢?您从小就和我说婚约,可我婚约里的那个人呢?我的未婚夫婿非但不说要来娶我,这么多年连看都没来看我一次,难道他一直不出现,我就要一直等下去,等到老死吗?”

她这番话一出口,不但蓝桥为之动容,白沁似也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只有梅夫人仍板着脸,一副怒其不争的神色。

这时就听脚步声响,两个男人走进屋来。蓝桥回头一看,其中一个正是小侯爷风月明。另一人比风月明年纪稍长,约莫四十岁上下,衣着潇洒,手里提着个酒葫芦。

白沁面露喜色,上前行礼道:“小侯爷回来哩。”

风月明从袖中摸出一条贝壳样式的银项链,交到白沁手里道:“来,这是送你的。”

白沁欣喜若狂,忙再行一礼,柔声道:“多谢小侯爷。”

风月明身旁的男子笑道:“还不快戴上。”

“嗯。”白沁双手伸直颈后,略有些羞涩地戴上项链,原地转了个圈子,俏生生地问道:“好看吗?”

“好看,好看!”风月明哈哈大笑,却没有再看白沁,而是向蓝桥介绍他身边的男子:“这是我们侯府负责屯垦事务的总屯长云河,也是我们云白许朱四大家将之首。”

蓝桥忙向云河拱手道:“乔楮见过云总屯长。”

“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云河为人极是豪爽,眼睛转了一圈,又瞟到风夜菱,“呦,什么风把大小姐也吹来了?”

风月明和云河的出现大大冲淡了木屋中原有的紧张气氛,风夜菱起身对风月明盈盈一笑,狡黠地道:“哥,听说这乔楮是你带来的。”

“是啊。”风月明含笑道,“怎么?你们已经认识了?”

风夜菱微微一笑道:“我想求哥一件事,把乔楮拨给我,做我的贴身侍卫,如何?”

“断断不可!”风月明还没来及回答,梅夫人已冷着脸道,“这成何体统!”

“有何不妥?”风夜菱坚持道,“他昨夜已证明过他的忠心,并且也没有趁人之危对我图谋不轨,如此人品,娘有什么不放心的?昨夜女儿差点着了张仲杰的道,他日若是再来个李仲杰王仲杰的,没有个侍卫在旁女儿该怎么办?”

“那你也不能找他……”梅夫人喋喋不休地还待再说,风月明忽然走到她身边,在她耳畔耳语了几句。

梅夫人面露惊讶之色,目光却转柔下来,有意无意地扫了蓝桥一眼。

“我是管不了你了,等你爹出来,看他怎么收拾你!”她气呼呼地背着手走到风夜菱身边,忿忿地道,“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嫁人!”说罢她拂袖而去,径自走出木屋。白沁向风月明打个招呼,也忙追着去了。

“不嫁就不嫁!”风夜菱攥紧拳头,朝梅夫人离去的方向做了个鬼脸,大声道,“谁稀罕!”

风月明朝蓝桥眨了眨眼睛道:“你意下如何?”

蓝桥恭敬地道:“全凭小侯爷吩咐。”

风月明不再说话,微笑着朝风夜菱做个快走的手势。

风夜菱会意过来,扯着蓝桥便走,还不忘回头对风月明道:“谢谢哥!改日我请你吃饭。”

“期待之至。”风月明含笑颔首,目送两人拉拉扯扯地远去。

第033章 贴身侍卫

“既是侍卫,总要先露一手给我看看。”

在菱花池西岸苍松棋布的一小块平地上,风夜菱一身劲装,与蓝桥相隔五十步站定。她一头秀发被缎带高高束起,黛眉微挑,秀美的容颜神情专注,在秋风下显得英姿飒爽。

风夜菱手持红木长弓,身旁的箭筒里插着十余支铁杆的劲箭。她随手拿起一支搭在弦上,然后将弓拉满,劲箭遥指着蓝桥道:“若是你能在我这十八支箭射完之前碰到我的衣角,我就让你继续住我竹屋的客房,否则的话,你就自己在池边睡帐篷吧。”

蓝桥其实对睡风夜菱的竹屋还是睡帐篷并不在意,他只是不喜欢这种被人小瞧的感觉。特别是上次面对张仲杰吃过了亏,他更希望能向风夜菱证明自己:“那大小姐可要看好自己的衣角了。”

风夜菱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再不多说,“嗖”的一声射出一箭。

蓝桥向后疾闪,本以为躲到一棵松树干后能避过此箭,却不料那支铁杆的劲箭竟射穿了树干,余势不减地又向他射来,仿佛那苍松的树干是豆腐做的一样。

他连忙再往旁边一滚,这才堪堪躲过此箭,同时惊出一身冷汗。他看了看插在地上犹自颤动的箭杆,心里既佩服风夜菱天玄真气之精纯,又不禁为她以阴劲射穿树干的手法叫妙。

风夜菱看着蓝桥在地上翻滚的狼狈模样,笑道:“怕了吗?晚哩!”说着她又取出两支箭,同时搭在弓弦上,然后一齐射出,取得分别是蓝桥的小腹和额头,准得让人害怕。

蓝桥至此再不敢小瞧风夜菱,伸手在地上一拍,整个人借力腾空而起,如猿猴般抓住一根树枝,然后向旁一荡,不但避过风夜菱的二箭齐发,更借此机会向前飞掠,把他和风夜菱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四十步。

“看招!”风夜菱玩得兴起,这一次同时搭上了三支箭,品字形向蓝桥射去。

蓝桥不敢在树上停留,想起白雪音“燕回惊雪”的思路,照猫画虎地伸脚在树枝上一点,借助树枝的弹性再往左前方飞去。

这一次他躲得极险,其中一支箭甚至是擦着他的鼻尖掠过。不但他吓得心跳漏了半拍,就连远处的风夜菱也差点失声叫出来。

距离被缩短至三十步,蓝桥觑准了下一根树枝,再度向前飞掠。

风夜菱搭上四支劲箭,长弓再度拉满。

蓝桥习惯性地以为,风夜菱第一次射一支箭,第二次两支箭,第三次三支,那么第四次必是四箭齐发。却不料弓弦响后,仍是只有三支箭品字形地向他射来,第四支箭则被风夜菱扣在指上,引而不发。

由于距离缩短,蓝桥来不及多想,故技重施地又是一次飞掠,从风夜菱品字形射来的三支箭之间穿过。而也正在此时,风夜菱弓弦再响,扣在指上的第四支箭离弦而出,径直射向蓝桥此次飞掠的落足点。

原来风夜菱也看穿了蓝桥的套路,这一次将计就计,提前封住了蓝桥的去路。如果蓝桥原势不变去够前方的树枝,那势必是被风夜菱劲箭击中的结局。

蓝桥愈发觉得这娇生惯养的侯府小姐不容小觑,在空中一个翻身,使一个千斤坠向下疾落,待落至地面,风夜菱已同时将五支箭搭在弦上。

此时他与风夜菱之间只余二十步的距离,风夜菱目光闪动,五支箭连珠般一支接一支地向蓝桥射来。

蓝桥猛地向前一滚,面对在眼前迅速变大的箭簇左手一挥,那支箭“当”的一声被他的阴阳手环挡住。他趁机前进两步,再一挥手,又用手环挡开第二支箭。

他的手环虽只有二指宽,但当蓝桥把真气灌注其中,却可以产生一种诡异的吸力,把铁质的箭杆吸得自己撞上手环。

蓝桥一路欺进,以手环连挡五箭,虽然被震得手腕发麻,总算接近至风夜菱身前三步许的地方。整个过程风夜菱射箭蓝桥挡箭,前后不过几次弹指的工夫,可谓是惊心动魄。

待风夜菱回过神来想再去箭筒里取箭,蓝桥早已飞步欺至她的身边。风夜菱情急之下挥弓去打蓝桥,蓝桥一扭身闪过,同时探手到风夜菱的头上,一把摘下了她束发的缎带。

风夜菱的一头青丝被秋风吹散开来,蓝桥退开两步,把缎带送到鼻尖下,嗅了一口笑道:“真香。”

“你……”风夜菱伸手去拢头发,羞得霞升玉颊,那娇羞嗔怨的俏模样只看得蓝桥不禁一呆。

“好啦好啦。”风夜菱见蓝桥没有还她缎带的意思,低声道:“这次算你赢了,我让你住到竹屋里面,还不快把发带还我。”

蓝桥笑道:“若是大小姐觉得不合礼数,我在屋外搭个帐篷也没有怨言,只是有另一件事,我却想找大小姐问个清楚。”

风夜菱一怔,忘了继续向他讨还缎带:“你想问何事?”

蓝桥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道:“我身上本带着一只小香囊,昨晚我在客宿房换衣服时曾取出来晾干,可到第二天早上却找不到了。”

“哦?”风夜菱皱眉道,“会不会是放到什么地方你不记得了。”

“应该不会。”蓝桥思索着道,“刚才我放行李的时候又把那房间仔仔细细找过一遍,还是没找到,所以我才会想是不是被大小姐拾到了。”

“难怪刚才我叫你这么半天才出来,原来是在找东西。”风夜菱露出恍然的神色,“不过你说的什么香囊我真不曾见过,要不我再陪你找一遍。”

她带着蓝桥回到客房,耐心地陪着他又把客房里里外外找过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风夜菱不甘心,最后又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探手往床底下摸。蓝桥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和鬓间沁出的香汗,相信她没有说谎。

“没找到就算了吧。”蓝桥苦笑地叹息一声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若真是丢了,只能怪我命不好。”

“你先别说这话,等我叫霜儿来问一下。”风夜菱轻轻拭去额头的汗珠,叫来夏霜问道:“乔楮说在咱们这丢了一只香囊,你见过没有?”

“见过啊。”夏霜白了蓝桥一眼道,“昨晚我见那香囊湿淋淋的,想是里面的香料也被泡坏了,留着没用,就拿去扔了。”

“谁叫你扔的!”风夜菱气得浑身发抖,“你扔哪了?”

“就屋后的……”她话还没说完,风夜菱转头便走,在竹屋后一个堆放废弃杂物的铁皮箱里找到了那只沾满灰尘的香囊。

风夜菱又是吹气又是拍打,待把灰尘差不多去干净了,这才递还给蓝桥道:“实在是不好意思,都是下人不懂事,我向你赔罪。”

蓝桥接过香囊,见不曾损坏,心中稍安道:“大小姐为在下的事如此上心,在下十分感动,至于说向在下赔罪,在下实不敢当。”

夏霜在一旁嘟起小嘴道:“小姐向他赔什么罪啊?难道小姐忘了昨晚的事?这人明明没用至极,连那张仲杰都打不过,现在却厚着脸皮来做小姐的贴身侍卫,他凭什么?还想占小姐便宜吗?”

“你够了!”风夜菱倏地回身道,“是否我平日里宠你太过,愈发地无法无天了!请他做贴身侍卫是我的意思,难道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夏霜见风夜菱发火,连忙跪下道:“可……可他明明保护不了小姐,昨天晚上是小姐保护了他才对。”

“你懂什么?”风夜菱冷着脸道,“用人之道首在忠心,乔楮明知打不过张仲杰却毫不退缩,拼了命给我拖延时间。有这样的人在身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蓝桥听了暗叫惭愧,同时又有一股热血上涌,似乎若不能真的把风夜菱保护好,不但对不起风月明,更对不起这位侯府小姐对自己的信任。

“罚你在这跪三个时辰,好好反思过错。”风夜菱最后吩咐一句,拉着蓝桥回到竹屋。

“说起来你也是为了救我。”她边走边道,“一般香囊泡过水后,里面的香料也就失效了。若是你还记得里面放的是什么香料,不妨告诉我,也许我能替你找一批新的过来。”

“不劳大小姐费心了。”蓝桥恭敬地道,“说实话这香囊也有些年头了,里面香料的气息本来也极淡,泡了也就泡了,没什么的。”

“哦?”风夜菱眼角稍抬,打趣着问道:“乔兄如此着紧这只香囊,既然不是因为里面的香料,那必是为这香囊本身了。都说女孩子会做香囊送给心悦的男子,不知乔兄这只香囊,是否也是乔兄的心上人所赠?”

蓝桥老脸一红,挠着头支支吾吾地道:“呃……这……我……不是……”

“什么不是?”风夜菱见蓝桥露出窘态,更加感兴趣道,“你是想说送你香囊的人不是心上人,还是想说香囊是心上人的,但却不是她送给你的?”

蓝桥被她说得汗都下来了,半晌才颓然道:“是我高攀不起。”

“这算什么话?”风夜菱倏地停住脚步,转身凝视着蓝桥道,“什么叫高攀不起?你觉得我也高攀不起吗?”

“这……大小姐的话……”蓝桥谨慎地道,“大小姐是天下第一等的美貌,又是身份尊贵,知书达理……”

“你打住。”风夜菱白了他一眼道,“没让你拍马屁,告诉我答案。”

蓝桥心一横道:“能配上大小姐的,自然只有天下第一流的英雄好汉。”

风夜菱反问道:“那谁算是天下第一流的英雄好汉?你能举个例子吗?”

这句话问住了蓝桥,他想说风月明,又觉得不妥,嘴唇张了又闭,始终没找到合适的答案。

风夜菱轻叹一声,转身又向前走,边走边问道:“你会使剑吗?”

蓝桥谦虚地道:“略知一二。”

风夜菱再度停住脚步,黛眉微蹙,不满地道:“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哥是个眼光极高的人,能让他默许当我贴身侍卫的人,必然不是寻常凡夫俗子。”

“那我实话实说。”蓝桥干咳一声,厚着脸皮道:“论剑法,我算是有些心得的。”

风夜菱嘴角含笑,油然道:“有多少心得?”

蓝桥被她看得脸再一红,小声道:“天下能在剑法上胜过我的人,男女老幼都算上,大概不超过二十个吧……”

“这就对了!”风夜菱噗嗤一声娇笑出来,然后用粉拳捶了下蓝桥的胸膛,“挺起胸来做人,别老把自己不当人看。”

她脚步轻盈地走进储物间,取出那柄朱玄送她的夜空宝剑,随手扔给蓝桥道:“送你了。”

“这……这太贵重了……”蓝桥双手捧剑,诚惶诚恐地道。

“反正我又不会使剑,这剑放我这就是个摆设,还不如给你用。”风夜菱淡淡道,“用来保护我啊。”

蓝桥如获至宝,喜道:“如此多谢大小姐。”

风夜菱拉过张竹椅坐下,翘起条腿道:“想谢我的话,我现在饿了,你给我做点吃的如何?”

“我是侍卫,又不是厨子。”蓝桥偷瞄了眼满面期待的风夜菱,心一软妥协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第034章 十月围城

建文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事实上,这是中华大陆近百年以来最寒冷的冬天。【作者按:地球自十四世纪初进入小冰期,在中国的响应十分强烈,体现为全国各地的普遍降温,到十四世纪末开始变得尤为明显。因冰期一直延续到清朝,故又称“明清小冰期”】

北平的这个冬天不但寒冷,来得也比往年更早。呼啸的西北风从遥远的蒙古草原吹来,仿佛黄金家族对昔日荣耀的最后一次回眸,让一场十月份早早降下的初雪,落在这蒙元王朝再也回不去的故都之中。

瑞雪兆丰年,初雪不但是祥兆,更是一桩喜事。若是换做往年,北平城的居民定然万人空巷,前往城内城外各处名胜踏雪赏霁,一片太平盛世的热闹祥瑞。

今年的初雪同样让北平城的男女老少涌出家门,然而与往年不同的是,他们不是走上街头,而是走上城头,他们脚下面对的也不是结了冰的永定河,而是曹国公李景隆率领的五十万大军。

耿炳文北伐兵败之后,曹国公李景隆接任大将军。九月进驻德州,整编兵马共计五十万,开始向北平推进。十月初十,李景隆攻克卢沟桥,兵至北平城下。恰逢燕王朱棣前往大宁府与宁王朱权会晤,北平只余下燕王世子朱高炽驻守,可谓危若累卵。

李景隆率五十万南军将北平城团团围困,并在北平九门外都修筑了坚固的堡垒,同时他还在郑坝村设下九座大营,作为进攻的依托。他不但马步兵编制齐全,更有数十门火炮配合攻城,几天攻城战下来城墙已是残破不堪。

面对如蝼蚁般架起云梯往城墙上扑的南军,燕军在城头上与南军展开殊死拼杀,伤亡十分惨重。值此危急存亡之际,北平城的数万百姓自发涌上城头,基于对燕王的爱戴,他们在风雪中卷起满是补丁的衣袖,挥舞着菜刀和板砖,与爬上城墙甲胄鲜明训练有素的南军搏斗。

这些助战的百姓甚至不乏女子与孩童,他们有的在城墙上下奔走运送伤员和木石,有的则干脆亲自上阵,与敌人战至一处——这其中自然就包括朱清筱。

经过几个月的练习,朱清筱操作蓝枫送她的四轮车已是驾轻就熟,在城墙上左右进退,灵活异常。

她尚是首次见到如此大的战争阵仗,四处飞溅的鲜血和震耳欲聋的火炮声喊杀声环绕在她的周围,随时都有战友或敌人在她身旁倒下,人命贱如草芥。她强压住心头的恐惧和紧张,手持一把诸葛弩穿梭在城头的防线中间,见到快被突破的疏漏就补上去,使用弩|箭攻击敌人,待一把弩五支箭射完也不管射中或没射中,马上退到友军身后重新装填,然后再回到前方,忙个不亦乐乎。

燕王府的名医告诉过她,她腿骨上的伤已然愈合,可以尝试下地行走,虽然可能还有些跛,未必行走如常,日常的活动却已无碍。但她太习惯也太依赖这辆四轮车了,不愿也不敢尝试凭自己的力量站起来。蓝枫笑她缺乏勇气,她却自嘲地道:“勇气有什么用,站起来又能做什么?还不是在这遥远的北平城里,混吃等死。”

不远处的张辅使一杆丈二长|枪,被五个南军战士围在中间,大战正酣。张辅穿一身暗银柳叶甲,身后一条鲜红色的披风在凛冽的西风中飘卷起老高。他身旁的燕军战士都已倒下,只余下他一人死死守住这一段的城墙。他一声不吭,把长|枪舞得上下翻飞,时而若蛟龙出海,时而如飞龙在天,虽然以一敌五,却依然不退寸步。

然而任张辅再是英勇,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伴随着刀光一闪,他一时不察下竟被一名小校砍伤了左臂。鲜血洒落在披风上,比披风更加鲜红。

张辅狂吼一声,长|枪贴地横扫,将砍伤他那小校扫得滚倒在地。朱清筱银牙一咬扣动机括,弩|箭飞射而出,却是偏了几分,落在小校的耳边。

众南军这才发现有人在侧,却又见是个姑娘,为首一名伍长狞笑道:“原来燕逆已衰到派娘们上来打仗了吗?还是个跛子,兄弟们给我抓了她,回去有的乐了。”他此话一出,本来滚在地上的小校立时弃了张辅,往朱清筱处扑去。

“你快走!”张辅大喊一声,枪影攒动向那伍长攻去。另三名小校见张辅攻过来,分从左右攻他两肋,另有一人则以短刀砍他后腰,与伍长形成四面包夹之势,把张辅牢牢钳制在原地动弹不得。

朱清筱见有人朝自己扑过来,再想摇动四轮车后退已来不及,娇叱一声道:“你别过来!我要放箭了!”

那小校欺她女子胆小,不但不退反而大呼大叫地一个飞跃向她猛扑,朱清筱情急之下一闭眼,把诸葛弩上剩余的四箭连珠射出。其中三箭都落在空处,只有最后一箭因为她持弩不稳向上扬了一下,正射中那小校的肩窝,小校登时一个趔趄,鲜血直流。

另一边那伍长见小校负伤,命其他三名小校与张辅缠斗,自己往朱清筱处走来。

朱清筱吓得脸色惨白,急叫道:“别过来,你走开!”

“臭娘们还敢伤人?”伍长先看过小校的伤势,确认无大碍后谨慎地向朱清筱迫近一步,忽然举起大刀,一刀往朱清筱迎面砍去。

“妈呀!”朱清筱惊叫一声,猛地从四轮车上翻下来,滚倒在地,紧接着就听“哗啦”一声,她的四轮车已被伍长砍得稀烂。

这时张辅身边没了伍长,压力骤轻,以一敌三大展神威,一枪架开周围一个小校,然后一脚蹬在他的胸口上,把他直接踢下了城墙。

另两个小校先是吓得一呆,旋即一齐扬刀,往张辅身上砍去。张辅后退一步,把长|枪原地一插,整个人撑着枪杆飞身而起,一记旋风双飞腿踢在两个小校的腕上,把二人手中的刀都踢飞出去。

张辅落地后反手再抄起长|枪,一记横扫千军,把二人扫倒在地,双双毙命。

方才肩膀中箭的小校趁机一刀砍中张辅的右胯,若非受伤使不上力,这一刀已要了张辅的性命。张辅大喝一声,长|枪一记蝎子摆尾,枪尾扫在小校的太阳穴上。小校登时脑浆迸裂,瘫软倒地。

随即张辅只觉一阵头晕,踉跄了一步,险些握不住枪杆。

伍长此时再顾不上朱清筱,回身又扑向张辅。

张辅因失血太多浑身乏力,被伍长扑倒在城墙上,长|枪脱手。伍长挥刀斩向张辅的咽喉,张辅一把抓紧了伍长的手腕。伍长的刀尖与张辅的咽喉近在咫尺,张辅的大手却如同铁铸,不让伍长的刀再做寸进。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那里,伍长无力将刀刺入张辅的咽喉,张辅也无力将伍长推开。但随着张辅伤口不断流出的鲜血,他又还能坚持多久呢?

张辅回头,猛地看见朱清筱还呆愣在地上,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小郡主,救救我!”张辅的话让朱清筱心中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已离鬼门关愈来愈近的张辅。

“小郡主,站起来。”张辅见朱清筱没什么反应,急地又叫道:“你旁边的地上有把刀,你捡起刀,把他杀了!”

“可我站不起来啊。”朱清筱沮丧地道,几乎是自暴自弃地用纤手拍击着地面。

“你可以的!站起来吧!”张辅盯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刀尖,大声地道:“我需要你,北平城需要你,这段城墙不能被突破,否则我们全都得死。”

“我……”听到张辅这最后一句话,朱清筱只觉一股热血上涌,双腿仿佛忽然就有了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张辅见状惊喜地道:“杀了他!好妹子,杀了他!”

朱清筱捡起散落在一旁的短刀,脚步虽然有些踉跄,终还是走到伍长的身后。

伍长本能地想要往后缩,却被张辅死死钳住了手,挣脱不开。

“砍他的后脖子,只要一下,闭上眼睛就一下!”张辅瞪大杀红了的眼睛,“别犹豫,杀了他,我们就守住了北平城!”

朱清筱只觉头脑几欲炸裂,喉头发干,浑身的血液几乎沸腾。她一咬牙挥起短刀,狠狠砍了下去。

那伍长连哼也没哼一声,当即了账。

朱清筱被溅得满脸是血,她怔怔望着被张辅推翻的尸体,只觉一阵恶心,几乎呕吐出来。

张辅起身一把将她抱住,喜极而泣地道:“好妹子,你做到了!你是北平城的英雄!”

远处传来脚步声,蓝枫扶着一个身着威风华服的大胖子缓缓走上城头。那胖子衣着华贵,身上却沾着不少污垢和血迹,正是燕王世子朱高炽。

他的一条腿似也有不便,走路只能先跨出左腿,然后右腿再慢慢拖着跟上来,虽由蓝枫扶着,等沿石阶一步步走上城墙,也累得气喘吁吁。

张辅抱拳一礼道:“末将拜见世子。”

朱高炽身为徐王后所生的嫡长子,在朱棣外出期间担任北平城的总指挥。他虽身有残疾,却思路清晰用人得当,将北平城的防务整饬得井井有条,任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围城猛攻四日,仍能力保城门不失。

此时已近黄昏,南军在发动了今日最后一轮攻势后如退潮的海水般退回城下。朱高炽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墙以及墙上随处可见不及收拾的将士尸首,喟然道:“李景隆有五十万人,以每十万人一组轮番进攻,余者能够得到休息。”他远远看着一个背靠城垛倦极而眠的燕军小校道,“连续四天的鏖战,他们吃在城上睡在城上,纵是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这般不眠不休的攻势。”

朱高炽被蓝枫搀扶着,一点点走到城墙边,用手拍着墙垛,忧心忡忡地又道:“他们有从京城调运过来的火炮,用于攻城再厉害不过,这城墙被轰了四日,也是残破不堪,纵使我派人修补,也比不上损毁得快。若是李景隆今夜再来攻城,该如之奈何?”

张辅肃然道:“末将定倾尽全力守护城池!”

“没用的。”朱高炽若有所思地摇摇头道,“人终究不是铁打的,李景隆是算准了我们兵稀将寡,才故意使用这种轮番攻城的战术,为的就是消耗我军的体力和战意。你看看我们城头上的这些兵,哪一个不是疲惫已极,若李景隆今夜再来,恐怕……”

他话未说完,蓝枫忽然道:“臣有一计,可退李景隆。”

朱高炽眼睛一亮,兴奋道:“快说来听听。”

“我们今夜虽不可守,却可以攻。”蓝枫款款道,“我们苦战四日,被人按在城墙上轮番来战,其实比起人体机能的极限,士气受损更多。他们眼看着自己身旁的战友倒下却无能为力,且不得不无奈等待敌人的下一波进攻。这种没有期盼的情绪非常致命,只有主动进攻可以扭转这一局面。”

张辅疑惑道:“我们全城上下所有可用的军力不过四五万人,出城去打李景隆的五十万岂非以卵击石?”

蓝枫沉声道:“李景隆接连攻我四日,我军畏不敢出,他一介纨绔子弟不知兵法,定想不到我军敢于反守为攻,猝不及防下必然大乱。世子可多发些军粮给将士们,让他们吃饱肚子乘夜进发,谨记要虚张声势,假装燕王已经回军北平,与我们里外夹击。李景隆黑夜里辨不清形势,定然仓惶后退,拱手送给世子一场漂亮的胜仗。”

“好!”朱高炽眼中闪过坚定的神光,“张辅,今夜奇袭李景隆,你可敢做先锋?”

张辅抱拳轰然道:“势不辱命!”

朱清筱忍不住提醒他道:“可你还受了伤。”

张辅憨笑一声道:“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让我来为你包扎吧。”朱清筱轻咬樱唇,略有些羞涩地垂下头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张辅转头看向朱高炽,见后者含笑点头,喜形于色道:“张辅荣幸之至。”

是夜,张辅率北平城内燕军倾巢而出,喊着“出城迎燕王,生擒李景隆”的口号直攻李景隆大营。李景隆猝不及防,既不知道燕军有何胆量敢主动进攻,更不知这黑暗之中敌军到底来了多少人。他天性贪生怕死,既不辨敌情,只得下令全军后撤十里,不敢再连夜攻城。

张辅得胜而归,燕军士气大振。蓝枫趁机再献一计,要城中军民彻夜往破损的城墙上浇水。

北平的冬夜甚是寒冷,西北风的呼啸下几乎滴水成冰。当李景隆终于反应过来被人算计,第二天再来攻城时,就发现本来弹指可破的北平城墙竟在一夜间变成一道冰墙,别说攻城,眼前的这个大冰砖似的城墙连个搭手的地方都没有,只能望城兴叹。

第035章 客串男佣

公子见信如面,庐州一别,至今已两月有余,不知公子一切可好?我去过北平了,二公子和小郡主都还不错。小郡主摔断了腿,二公子给她做了一辆四轮车,小郡主很喜欢,相信她的腿伤很快能够痊愈。另外,二公子似乎很得燕王赏识,在北平很吃得开,公子可以放心了。

离开北平后我曾去徐州找那可恶的张仲杰,却扑了个空,他不知又到哪里造孽去了。于是我回到天莲峰给公子写这封信,希望公子不要嫌我来信太晚。

我把我们疗伤的事问过家师,她对我们真气融合的情况很感兴趣,说是她一生习武可遇而不可求的大境界,假以时日我们必能青出于蓝,成为更胜令尊家师的剑法大宗师。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你我既有此机缘,便当加倍努力修行,方能不负天恩,不枉此生。

听说青州住了位有名的大美女,是文昌侯的掌上明珠,相信以公子的文才武功,定不难令美人倾心。但公子若是因此荒废了武道又或忘记了我,我可是会生气的。

回山后最怀念莫过于公子亲手烹制的料理,每每想起,顿觉山上尽是粗茶淡饭。举头望明月,千里共蝉娟,盼能早日下山与公子重逢,到时候我们一起惩凶除恶,共闯江湖。

——雪音

这是蓝桥近十天来第三次读白雪音的信,看着信上歪歪扭扭的笔迹,还有那个写错了的蝉字,他不禁哑然失笑。暗想“天予弗取”的那句必也是天莲宗主叶雯的原话,并非出自白雪音之手。

恰好此时房门被从外推开,风夜菱携着香风款款而入,盯着悠然坐在床上的蓝桥道:“你看什么呢?”

蓝桥不紧不慢地把信收好,反问道:“大小姐怎么进来都不先敲门的?难道这就是你们侯府的规矩吗?”

“别给我提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听着就来气。”风夜菱满不在乎地瞪了他一眼,恶兮兮道,“本小姐有仇必报,你一开始不也偷摸到本小姐院子里,还被本小姐抓个正着吗?”

蓝桥无奈地一摊手,心道大小姐不好惹还是不要和她抬杠,顿了一下道:“大小姐来找在下,是有什么事吗?”

“来看看你这只猪什么时候起床呗。”风夜菱哼了一声道,“别藏了,那封信也不知是武功秘笈还是藏宝图什么的,值得你看那么多遍。竟然还是我哥亲自给你送来的,真不知上面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蓝桥嘿嘿一笑,坐直起来。这时就听风夜菱的肚子“咕噜”一叫,蓝桥笑道:“原来大小姐是肚子饿了,这才想起在下。”

风夜菱自从第一天吃过蓝桥做的豆腐汤,便食髓知味地爱上他做的菜,任其他什么山珍海味放在面前都食之无味,只日日缠着蓝桥让他下厨。

蓝桥对烹饪之道本就极有心得,见风夜菱如此认可他的手艺,内心也颇感欣慰,是以当她撒娇似的软磨硬泡过几次之后,他也不再守着他“下不为例”的狠话,把烹饪当成他侍卫差事的一部分。

他回忆着风夜菱用餐时露出的灿烂笑容,小心翼翼地从竹筐中摸出几只螃蟹。现在几道主菜已经奉上,再做得最后这道蟹粥,便可以功德圆满。

蟹是上等的青蟹,个头既大,又张牙舞爪地充满活力。蓝桥一边感叹大小姐的口福,一边慢条斯理地把螃蟹蒸熟,又用刀剁成小块。在用刀之时,他借上些许内力,使每块螃蟹都切得整齐均匀,放到锅里翻炒。待炒至鲜香四溢出锅,拿刀细细剔出蟹肉,又煮出一小锅白米粥,用篦子把米滤掉只余下黏稠的米汤,再把蟹肉倒进去炖煮,加入少许香料。蓝桥微眯起眼睛搅拌着,感受着锅中弥散出的浓郁香气。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蓝桥想是夏霜进来端菜,头也不抬地道:“这青蟹粥做得了,你快拿去给大小姐品尝吧。”听身后没反应,旋又催促道:“快点呀,你家小姐最是难伺候,若是等粥冷了鲜味下降,她又要不高兴了。”

等了一会儿身后还是没动静,蓝桥忍不住一回头,就看到风夜菱似笑非笑地站在他的身后,瞪着他道:“怎么?嫌本小姐难伺候呢?”

“我……”蓝桥尴尬地一挠头,强撑着道:“在下的意思是说,你大小姐口味最是挑剔,若是等粥凉了不和你胃口,岂不是又要来为难在下?”

风夜菱“噗嗤”一笑,大嗔道:“我哪有那么刻薄的?”说着莲步踏前,伸手就去拿案上的汤碗。

“小心烫……”蓝桥的话还没来及说出口,就见风夜菱双手如触电一般从汤碗上弹开,抓着耳朵一副既委屈又不甘的模样。

“烫坏了吧?”蓝桥柔声道,“赶快吹吹或者拿凉水泡泡。”

风夜菱摊开手掌,看着自己春葱般纤长的玉指,心疼地道:“都烫红了。”

厨房的柴火映红了风夜菱的脸颊,蓝桥看着她娇柔楚楚的可爱模样,不禁在她手上轻轻吹了口气。风夜菱被他吹得一怔,再不敢对视他的目光,跺了跺脚跑出门去。

吃过午饭,风夜菱慵懒地躺在露台的吊床上,一条玉腿晃呀晃的,晃得蓝桥眼晕。

她娇慵无力地伸了个懒腰,看向蓝桥道:“你年纪也不大,从哪里学来这么厉害的厨艺的?”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呗。”蓝桥凭栏而立,不无感慨地道,“我自十二岁便开始独自闯荡江湖,然而胃不好,经常吃坏肚子。后来我一发狠,便决定自己弄吃的,无论走至何处,首先寻一位当地的厨子学两手。从江南到川西,从关中到辽东,走得路多了,便也学得多了。”

风夜菱眯起眼睛道:“你若是想找个差事谋生,开个饭馆就好,又何必来投奔我哥?”

“谁不想踏踏实实过日子?”蓝桥两手一摊,无辜地道,“可问题是,我没钱啊。等我在青州赚够开饭馆的钱,我就去开个大饭馆。”

“那我岂不是没得吃了?”风夜菱想到这里忽然哀伤起来,“要不你还是别开饭馆了,就留在府上做给我吃,我不会亏待你的。”

“哦?”蓝桥见她舍不得自己,故意逗她道,“那小姐能给我比开饭馆还多的钱?”

“这个……不做拉倒!”风夜菱被蓝桥问住,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多少人想伺候本小姐还没这个机会呢。”

蓝桥想起整个上午都没见到夏霜,顺口问道:“夏姑娘去哪了?”

“她到府城采购东西去了,可能要下午才回来。”风夜菱懒懒地道,“在此之前,你就先客串一下本小姐的男佣吧。”

蓝桥忍着笑道:“那请问大小姐,此时需要什么服务呢?”

风夜菱瞄了蓝桥一眼道:“通常这个时候,我都会叫霜儿给我捏背的。”

蓝桥想也不想地拒绝道:“这个我可不敢,大小姐玉体尊贵,要是在下一不小心捏疼了大小姐,罪过可就大了。”

“胆子比苍蝇还小。”风夜菱故作气愤地朝蓝桥挤了挤鼻子,又道,“算啦,那你就给本小姐泡杯茶好了。”

蓝桥依照她的指示取来两只晶莹剔透的水晶茶杯,茶杯被冬日午后的暖阳一照,流溢出夺目的华彩。他又拿来一只铜壶,取菱花池上游的冰澈溪水烧至滚沸。

风夜菱荡下吊床,从闺房摸出个纸包,笑道:“这是昨天朱玄哥带回来的西湖龙井,今天便宜你了。”说着她打开纸包,将一粒粒黄绿相间的干茶叶倒进杯中。

蓝桥拿起铜壶,将滚水倒入一只杯中。他正要把那杯茶推给风夜菱,风夜菱却黛眉一皱,夺过茶杯一把将茶水泼到地上:“你这笨小子什么也不懂,上好的茶叶也叫你糟蹋了。”

“这怎么……”蓝桥一愣,正不知自己错在何处,风夜菱已自他手中抢过铜壶。

她先往另一只水晶杯中浇下少许滚水将茶叶润湿,然后才再继续倒水注满,顿时一股兰花般的清香之气扑鼻而来,配合阳光照射下杯中清澄透亮的汤色,令人陶醉。

“一点活都不会干,你这客串的男佣真是笨死了。”风夜菱双手将茶杯捧至蓝桥面前,努了努小嘴道:“尝尝看,有什么不一样?”

蓝桥细细品尝,果然比自己原来的泡法香气更浓,不禁竖起大拇指道:“大小姐真厉害,我又学到了。”

“算你会说话。”风夜菱满意地扫了蓝桥一眼,这才依法炮制地又重新给自己倒上一杯,款款道:“下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龙井茶要这样泡才香,否则便可惜了这上好的茶叶。”

蓝桥喝了口茶,全身放松地靠在竹椅上,目光投向远方菱池的水面。其时天空湛蓝如洗,午后暖洋洋的阳光映照着水晶杯中清亮的茶汤,嗔喜无常的绝世红颜俏然坐在身旁。微风吹过,带起风夜菱的一缕青丝拂在蓝桥脸上,痒痒的,却又充满风夜菱那醉人的少女芬芳,让他不愿闪躲,更不舍得拨开。

一时间蓝桥竟生出种岁月静好的感受,仿佛希望这个温暖的午后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

两人喝茶聊天,直到日已西斜蓝桥才打趣似的道:“不知夏姑娘何时回来,要是她晚上还不回来,在下岂非还要客串着侍候小姐沐浴?”

风夜菱红着脸娇嗔道:“你想的美!”她说罢顿了顿,也疑惑地道:“也确实奇怪,往常这个时间她早应该回来了,可能出了什么事路上绊住了吧。”

又等了约有一刻钟,风夜菱面色一沉站起身道:“霜儿肯定出什么事了,走,咱们去寻她。”她甚至不等蓝桥说话,径自便回了房间,换上外出的装扮。

“喂!本小姐的贴身侍卫兼客串男佣。”她见蓝桥还呆立在原地不动,催促道:“你怎么还不动?你不走我自己走咯。”说罢她裹紧了披风扭头便走。

蓝桥忙摘下夜空剑跟着她出门,边走边道:“眼看就天黑了,大小姐这是要去哪啊?”

“青州府城。”风夜菱头也不回地道,“我怎都要把霜儿找回来。”

第036章 主仆情深

风夜菱赶到青州城时,夜幕早已降临。

蓝桥跟在她的身后,无奈望着城中点起的大小灯火,沉声道:“偌大的青州城,我们要去哪里找她?”

“我有办法。”风夜菱冷静地道,“跟我来。”

说着她转身走进一条小巷,边走边道:“今天我让霜儿进城,总共有五样东西要买。”她伸出一只手掌,数着手指道:“依次是蜜桃果干,织布用的纺锤,浣衣用的皂角,碾碎的露草末,最后还有我酿酒要用的酒曲。这五家店的位置我都知道,只要一一向他们问过,至少能问出霜儿是在哪一步上走丢的。”

买蜜桃果干的老于家已经关门,卖纺锤的老孙家是前店后宅,风夜菱扣门询问,果然他们确曾见到夏霜来过。再接着是仍在营业的卖皂角的店铺,掌柜也说见过夏霜。

风夜菱又找到卖露草末的彭寡妇,后者揉了揉困倦的双眼道:“你说的是那个说话有点不客气的小丫头吧?她大概快申时的时候来过我这,后来去哪了我也不知道。”

“现在就剩下卖酒曲的岳家店了。”风夜菱走回街上,沉吟着道,“如果岳家店也说见过霜儿,那她便极有可能是在从青州城回府的路上出的事。”

蓝桥回忆着道:“可咱们一路过来,也并未见这一路上有什么异常啊。”

“先问过再说。”风夜菱走进岳家店,说明了来意,没想到看店的人说,并未见过夏霜。

“这就奇了。”走出岳家店的风夜菱缓缓地道,“在这五样东西里,酒曲最重,所以霜儿一般都是到最后才来买酒曲。”

蓝桥顺着她的意思补充道:“那也就是说,夏姑娘出事是在买酒曲之前。”

风夜菱又道:“离岳家店最近的是彭寡妇和老孙家,分别从东西两条路过来。要想不走冤枉路,霜儿多半会选这两条路中的一条。”

蓝桥思索着道:“方才彭寡妇说,夏姑娘临近申时去过她那,老孙家却并不记得夏姑娘何时去过。”

“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风夜菱断然道,“事不宜迟,你向东我向西,咱们分头找。”

蓝桥还想再说什么,风夜菱却早已闪身进了西边的小巷。

这条巷子很黑,几乎不见灯火,风夜菱缓缓走着,同时睁大了眼不住地左右环顾,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细节。

夏霜是个孤女,不到七岁便被风月明捡回家来服侍风夜菱,至今已有十年。她虽然脾气有些大,对下人也总是颐指气使的,但对风夜菱却绝对忠诚。此时她忽然失踪,风夜菱不禁想起她的往日种种,更是心急如焚。

忽然一个人影闪到她的身边,风夜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摆开准备战斗的姿态,警惕地看着那人。

那人在黑暗中也看不清面貌,只含混地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想找的人在哪”,然后转身便走。

风夜菱根本来不及再问什么,却生怕失去了这唯一的线索,一咬牙紧跟在那人身后。

那人走得极快,在青州城的小巷间来回穿梭,也不知是要去的地方太远还是故意在兜圈子。风夜菱几乎是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住那人,黑暗中再难记清自己走过什么地方。

最后那人走至一个夯土墙的小院里,闪到一扇门后消失不见。风夜菱竭力平复着自己过快的心跳,暗嘱自己沉下心来,缓缓推开门。

门内是个空间逼仄的小仓库,到处堆满落了灰的杂物,仿佛多年无人问津。清冷的月光透过土墙上的气孔照射进来,把空气中漂浮的灰尘也照得清晰可见。

风夜菱左右踱了两步,一时竟没看出那人去了何处,直到脚底感觉有异低头一看,才发现些端倪。

仓库的地面多以大块的厚重石板铺成,这种石板价值不菲,在这破败的土墙仓库下显得非常碍眼。她沿着石板走到仓库的一角,就见到此处的石板上还另铺了一块木板,而这块木板便是这房间内唯一没有灰尘的地方。

风夜菱心中一动,掀起那块木板,果然见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向下延伸,洞里还有一架爬梯,显然是供人通行所用。

她此时虽然有些心虚,却更怕回去找蓝桥会因此丢了线索坐失良机。权衡再三之下,她深吸了口气,沿着爬梯钻下洞口。

地洞深处亮着隐约的灯光,随着风夜菱越下越深,那灯光便也越来越亮。

待她下到地底,一条两丈宽的甬道便出现在眼前,甬道两侧各燃着一支火把,却仍是不见人影。

走前两步,甬道有一个向右的转弯。风夜菱才一转身,赫然就看到方才带她过来的黑衣人正站在拐角后面。她吓了一跳,甚至还没来及做出反应,黑衣人已一记掌刀切在她的玉颈上,把她切晕过去。

风夜菱再苏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间灯火明亮的地下室里,身边坐着一位正自垂泣的少女,正是她苦苦寻找的夏霜。

“霜儿……你真的在这里……”风夜菱露出欣慰的神色,大姐姐般伸手揽过夏霜的肩。夏霜却哭得更凶了,整个身子缩在风夜菱的怀里不住颤抖。

“到底出了什么事?”风夜菱轻抚夏霜的头发,柔声宽慰道,“你好好跟我说,我不会怪你的。”

夏霜这才断断续续地讲出事情的经过。

正如风夜菱所猜测的,当时夏霜从老孙家买了纺锤出来,准备最后去岳家店买酒曲。走到半路她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在巷子的转角处摔了一跤,恰好转角的另一边有人推着辆独轮车走过,被她把车撞翻了。

车上装着好多看起来很是华美的瓷器,翻车后碎了一地,夏霜知道自己惹祸,当场就哭了出来。

推车人哪肯放过她,硬指其中几件摔碎的瓷器是宋窑的古董,索要天价赔偿。夏霜虽明知对方可能借此敲诈,但众目睽睽之下她有口难辩,只能推说身上没带那么多钱,问推车人能否打个条子,等她回府取了再还给他。

哪知推车人一点都不买账,不但不肯放她走,还和同伙一起把她拉到这间地下室里,让她以身偿债。

听到这里风夜菱不禁一个激灵,看了眼夏霜还算整齐的衣衫道:“他们动你了?”

夏霜一怔道:“那倒没有。”

风夜菱又道:“他们到底问你要多少钱?”

夏霜深吸一口气道:“两千两白银。”

“的确不是个小数目。”风夜菱沉吟着道,“如果说他们要你以身偿债,那必是个能在短期内赚得大钱的差事,肯定不是要你扫地刷碗那么简单。”

她看了夏霜一眼,顿了顿道:“我问你,这地下室里除了你,还有没有别人?”

夏霜有些害怕地道:“还有十几个,全都是女孩子,而且大多和我差不多年纪。”

风夜菱又道:“你有没有问过她们?”

“问过。”夏霜不无委屈地道,“可是她们都不理我,而且看我的那种眼神似乎都充满了敌意。”

风夜菱想了想道:“那抓你过来的人呢?你后来还见过他们没有?”

“再没见过了。这地下室里全是女的,除了那些不说话的女孩子,就只有一个很凶的女人。那女人带着刀,看起来是这里话事的,好像叫什么王姐。”

“带我去见她。”风夜菱倏地起身道,“事情总要先说清楚。”

夏霜推开门,外面是一个更宽阔的地下空间。空间的正中有两条狭长的石凳,十几个年轻女孩在上面或蹲或坐,见风夜菱和夏霜出来,都露出敌视和警惕的目光。

这些年轻女孩清一色穿着灰白色的麻布衣裙,上身无袖,裙摆及膝,材质又薄又糙,应该是市场上最便宜的货色。若非这地下室内尚算温暖,只是这冬夜里的北风便可以要了她们的命。

唯一身穿灰布长衫的小姑娘扎着个粗辫子,瑟缩在石凳的一角。她的衣衫上打满了补丁,看起来不是街上要饭的花子就是别人家里最低等的奴婢。

她的脸上满是泪痕,望向风夜菱的目光却不含敌意,只有疑惑。

风夜菱低声对夏霜道:“这里只有她和咱们俩穿的是自己来时的衣裳,似乎经历过某件事后便会换成其他女孩穿的那种粗麻裙。这件事必然存在某种竞争的关系,是以她们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看我们,而这位姑娘可能也是刚来没经历过,所以看我们的眼光没有敌意。”

夏霜觉得有道理,正想答话,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已扛着把大砍刀走到她们面前。

风夜菱还没来及说话,那个粗辫子姑娘已“扑腾”一下跪倒在那女人面前,声泪俱下地道:“王姐……您就放了我吧……”

她一边哀求一边捣蒜般地磕头,那王姐却眼角也没抬一下,冷冷地道:“等下你第一个出去。”

风夜菱不理解她说“出去”的含义,本以为是放那姑娘出去,却见那姑娘面色惨变,颤抖着不住磕头求饶。

王姐负着手到石凳边踱了两圈,指着一个身穿粗麻裙,面容还算清秀的少女道:“你第二个。”

那少女也是微微色变,显然对“出去”这件事怀有极大的恐惧。

夏霜凑到风夜菱耳边,低声道:“她该不会要我们出去侍奉男人卖|春吧?”

“我看不像。”风夜菱轻轻摇了摇头道:“那些女孩子除了恐惧和对彼此的敌意,似乎也并没有精心妆扮的打算。而且你看她们姿色良莠不齐,若这真是一处暗|娼,质量也太差了些。”

夏霜偷瞄了眼天生丽质的风夜菱,喉头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这时王姐踱了一圈回来,指着夏霜道:“今晚你第三个出去。”

夏霜如受惊的兔子般退后一步,嗫嚅着问道:“出去到底是做什么?”

王姐嘿嘿地冷笑道:“等你出去,自然就知道了。”

风夜菱上前一步横在夏霜身前,毫不退让地直视王姐的目光,语气平淡却又不容置疑地道:“无论你让她出去做什么,我替她出去。”

第037章 地下赌局

蓝桥不但没找到夏霜,还把风夜菱给丢了。

他走遍东街的小巷后转去西街,来回找了两趟都没找到风夜菱的身影。这位敢想敢做的侯府大小姐,似乎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蓝桥看着夜色下的大街小巷,心中不由升起一阵慌乱,若风夜菱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将来他还有何脸面去见风伯伯和风月明?

他不肯就此罢休,又沿着风夜菱可能走过的路线仔细寻找,刚走到一处光线黑暗的墙角,就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怎么样了?”

蓝桥一激灵,还以为有人叫他,本能地一回头,身后却是空空如也。

这时另一个声音也哑着嗓子道:“放心。”

紧接着脚步声响起,蓝桥忙伏低了身子,躲在黑暗中向外窥探。

但见月光下走出两道黑色的人影,相视点了点头,并肩走进左边的小巷。

两人的背影一个壮实些,一个偏高挑。蓝桥虽看不清他们的面貌,却隐约有一种熟悉伴随着别扭的复杂感觉,仿佛这两人的身形他都在哪里见过,但却本不应出现在一起似的。

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两个鬼鬼祟祟出现在小巷中的人或许与风夜菱的失踪有关,于是他竭力压制住心头的不安,迫使自己集中注意力,小心翼翼地尾随在他们身后。

两人转过几个街角,转进一条虽然黑暗,却人影憧憧小巷。这些人多是青年或中年的男子,有的脑满肠肥,有的却面有菜色,他们穿着深色的衣服,揣着两手,聚集在一座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院前。

等了约有一炷香的工夫,那扇挂有“赏心苑”三字木牌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巷子里的人立时精神一振,向院里鱼贯而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紧张与期待的神色,却意外地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说话。

蓝桥悄悄跟在队尾,本想能混进院里,却被守门的护院拦下。那护院一开始也没说话,只朝蓝桥伸出手掌,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蓝桥没明白他什么意思,怔了一下才恍然护院是在要钱。他摸了几枚铜钱塞到护院手里,没想到护院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打发叫花子呢?不知道咱这的规矩?进门一律二十两!”

二十两!蓝桥脑际轰然一震,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小地方竟要如此高额的入场费。

他正尴尬地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忽听身后一人说道:“咦?这不是乔恩公吗?你怎么也到这来了。”

回头一看,说话人正是他在庐州救过的青州帮公子哥陈玉衡。

那护院显然认识陈玉衡,谄笑着上前行礼。陈玉衡则豪爽地从囊中摸出两只银锭递给他道:“这位乔公子是我的恩公,我替他付了。”

“好说,好说。”护院态度大改,一边赔着笑脸,一边从身后的大麻袋中摸出两只面具,递给蓝桥和陈玉衡两人。

走进院中,蓝桥疑惑地拿着面具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戴上吧,这地方不方便被人看出身份,所以来的人都戴面具。”陈玉衡一边说一边自己先戴上面具。

蓝桥虽不明就里,但听陈玉衡这么说,便也戴上面具。他被陈玉衡引着走进一间小屋,又沿着屋内一条旋转的石阶拾级而下,最后走进一个极为广阔的地下空间之内。

这是一个深近三丈,长宽皆逾百步巨大空间,像一个大漏斗,除了正中最深处一块方形的小平台外,四周由低到高都是一层层的长条石凳。先进来的人都选择靠近小平台的底层石凳坐下,蓝桥和陈玉衡因进来得晚,只能坐在偏远偏高的后排石凳上。

小平台的周围点着一圈火把,平台上挖着纵横交错的田字形沟槽,里面用灯油点起一条条火龙,把小平台映照得亮如白昼,四周一层层的石凳却似隐在黑暗之中。

蓝桥看着下面人群手舞足蹈的兴奋模样,奇道:“这该不会是什么隐秘的祭祀活动吧?还是说这是个地下大戏台?”

陈玉衡神秘地一笑道:“不是戏台,但也差不太多。最底下那小平台就是好戏上演的地方,咱们坐的这边就算是观众席。”

蓝桥还想再问,忽听三声锣响,底层的观众们立时安静下来。

陈玉衡则朝蓝桥努了努嘴,示意他往戏台上看。

只听得一声刺耳的铁门响,一个身穿灰布长衫扎着粗辫子的瘦弱姑娘瑟缩着走了出来。她赤着一双小脚,惊恐地看着四周目光如血的人群,缓缓走到最西侧的火龙之后。

伴随着另一声铁门响,又一个粗麻衣裙的少女走到东侧的火龙前停下。比起西边的粗辫子姑娘,这位少女显得更平静一些,她苍白的面孔不知是受了气氛的感染还是被火映的,已开始有些泛红。

陈玉衡看得入神,兴奋地指指点点:“嘿,东边这姑娘还挺文静的。”

蓝桥不解地问道:“她们这是要做什么?表演歌舞吗?”

“这可比歌舞刺激一百倍哩……”陈玉衡话未说完,就听又一声锣响,几位侍者举着托盘走至各位观众的身前。

陈玉衡低声解释道:“现在可以下注了,这里不用筹码,只用货真价实的白银。乔恩公,你看好哪边啊?”

“什么看好哪边?”蓝桥被他问得一头雾水,陈玉衡却早已信心十足地摸出五只银锭,尽数押在西侧的粗辫子姑娘身上。

待侍者笑着走开,陈玉衡解释道:“等下这两位姑娘要开始厮打,无论如何只会有一个人活下来。我们下注,就是在赌,谁能活下来。”

“什么?”蓝桥差点失声叫了出来,半晌才勉强平复过来,“所以这是一场角斗赌局?”

“正是。”陈玉衡笑吟吟道,“买定离手,至死方休。每场角斗一条人命,你说刺不刺激?”

“天呐……”蓝桥难以置信地看着小平台上正用目光彼此对峙的两位可能还不足二十岁的姑娘,“可她们看起来根本不会打架啊……”

“会不会打架并不重要。”陈玉衡很有经验地道,“重要的是,这些女孩子在面临死亡考验时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求生欲,她们的哭喊、挣扎和绝望,这些东西你在一般的女孩子身上是绝对看不到的。”

蓝桥并不理解陈玉衡话里的意思,却在人群中找到了方才他尾随而来的两人。只见那两人坐在比较靠近平台的第二层,壮实的人戴了个黑面具,高挑的则是白面具,两人眼中都露出狂热的神色,眼也不眨地盯着平台上的两位姑娘。

陈玉衡似乎没注意到蓝桥走神,顿了顿又接着道:“你不必担心她们一直对峙下去,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脚下的石板会被沟槽里的火龙越烧越热。若是长时间不分胜负,她们两个都会被活活烫死。喏,你看东边穿裙子的姑娘,眉宇间像是有一点书卷气。她就算不是富人家读过书的小姐,至少也是小姐的陪读丫鬟。再看左边粗辫子的,她右手的虎口有茧,以前必然干过粗活,不但力气大,逼急了也狠,所以我赌她赢。”

“原来如此……”蓝桥仍然无法摆脱这残忍赌局带给他的震撼,眼见东侧的麻裙少女缓缓向粗辫子姑娘逼近,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麻裙少女似是更快适应了这个残酷的场面,蓦地一拳狠狠打在粗辫子姑娘的肚子上。粗辫子姑娘吃痛,身体弯成虾米似的踉跄后退。

观众一齐叫好,那喧闹的场面与一群人围着看斗鸡斗蟋蟀并无二致。

麻裙少女得势不饶人,紧接着一把扯住那姑娘的粗辫子,另一手顺势猛抓她的脸颊。

粗辫子姑娘很快被抓出了血,又被麻裙少女扯住辫子无法挣脱。她尝试逃了几次,却都被扯回来,然后被抓得更凶。

为麻裙少女下注的观众此时都欢呼起来,仿佛胜利近在眼前,只有陈玉衡淡定地道:“别着急,往下看。”

粗辫子姑娘见挣不脱,受伤后也被激起了凶性,索性以肩胛骨猛地往麻裙少女怀里一撞,把麻裙少女撞得身子一歪,一屁股摔倒在地。

而粗辫子姑娘也被麻裙少女扯着倒地,压在她的身上。粗辫子姑娘一不做二不休,以双腿盘住麻裙少女的腰肢,然后用手臂死死勒住麻裙少女的脖子。

麻裙少女被勒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双腿拼命地蹬踢,却丝毫无法挣脱粗辫子姑娘的压制。她情急之下狠狠咬住粗辫子姑娘的手臂,企图逼对方放手。

然而面临生死一线,粗辫子姑娘纵使吃痛又怎肯放手?她稍微换了下姿势,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锁喉的手臂上,两条手臂铁钳般紧紧勒住麻裙少女的脖子。

麻裙少女双腿的蹬踢逐渐慢了下来,目光也在窒息中露出了绝望。但见她麻裙上陡然湿了一大片,原来竟是被勒得失禁了。

本来为麻裙少女欢呼的观众此时都静了下来,只有陈玉衡像是早已看穿了一切,露出得意而满足的微笑。

终于,麻裙少女的腿不动了,整个人像一滩泥般软了下来。粗辫子少女气喘吁吁地从她身上爬起,摇摇晃晃地走回她出来的地方。而那惨死的麻裙少女,却再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一声锣响过后,她的尸体被抬了下去,就像被扫到路边的蟋蟀。

很快,西侧的铁门后走出第二位角斗者,是个姿色还算有些清秀的麻裙少女。而东侧走出来的,则是一位留着短头发,一身短打劲装的姑娘。

观众们迅速爆发出“小麻雀”的呼喊声,陈玉衡解释道:“他们这大多数的姑娘都穿着这种粗麻裙,因为最便宜,只要她们在打斗中衣衫破损,他们就给她件新的换上。右边这位短头发的女孩外号‘小麻雀’,是最近名声最响的角斗者,已经取得了十二连胜。”

这时侍者把陈玉衡上一场赢的银子送上,同时问他这一场的下注。这次陈玉衡未能免俗,和在场的大多数人一样,下了小麻雀的注:“按这里的规矩,赢的人可以得到丰厚的赏金,输的人则失去一切。小麻雀十二连胜,她赢过的赏金早能够为自己赎身,却依然留在这里刀口舔血地挣钱,可见此人的嗜杀成性。”

小麻雀裤腿卷得很高,露出一双强劲有力的长腿,脚下穿着皮靴,恶狠狠地瞪着清秀少女。

清秀少女未战先怯,见小麻雀朝自己迫近过来,害怕地绕着平台的边缘移动,试图躲开小麻雀的进攻。

然而小麻雀的身手却远非寻常少女可比,她先是朝右虚晃一下,见清秀少女向左逃,立时飞鹰搏兔般向左扑去。清秀少女一声尖叫,无处可逃下竟不知所措地捂住了脸。

小麻雀冷笑一声,长腿高高飞起。但见寒芒一闪鲜血飞溅,清秀少女已颓然倒地。

不到半个时辰,两个花朵般的少女接连殒命,那种令人血脉贲张的刺激感的确远非街头巷尾的斗蟋蟀可以比拟。

只是比起方才那场的撕扯和扭打,小麻雀的一击致命显得更残忍也更血腥。蓝桥看得汗毛倒竖,同时暗忖小麻雀必是在鞋底藏了刀片,这才能一脚割破清秀少女的喉咙。

十三连胜。

小麻雀高举起一条手臂,得意地向观众们致意,且并没有回去的意思,似乎意犹未尽,还想再打一场。

蓝桥只看得几欲作呕,刚想向陈玉衡告罪离场,就听下一声锣响,西侧的铁门再度打开。

“我的天,这不是……”陈玉衡激动地扯了扯蓝桥的衣袖,蓝桥猛一回头,也不禁看傻了眼。

一位绝美的少女款款从门后走出,火光之下她的容颜几乎让全场观众为之倾倒,不是侯府的大小姐风夜菱更有何人?

第038章 黑白面具

风夜菱被平台上过于明亮的火光晃得目眩,忍不住伸手挡了一下。

待眼睛适应了这里明亮的环境,小麻雀已挑衅似的走到她的身前,高傲地扬起下颌道:“这么漂亮的小妞,死得太快岂非可惜?”

风夜菱忍受着小麻雀嘲弄的目光,忍不住道:“你要杀我?”

小麻雀仰天大笑,仿佛听了个最好笑的笑话:“杀你?当然要杀,只不过我要让你慢慢的死,我要让他们都听见你死前的哀嚎,看到你美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体会到你窒息时的挣扎与无助。”

风夜菱瞪大了眼道:“可我都不认识你啊。”

“在这个地方,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小麻雀伸手指了指风夜菱,又指指自己,一字字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风夜菱沉默下来,微垂下头,似是在逃避小麻雀的目光。她自幼惫懒,虽然风镇岳有心教她习武,她却总是疏于练习,至今也只有内功可称上乘。至于箭术,她是随精于骑射的风月明习得,并非风镇岳所教。

她紧紧咬着嘴唇,感受着脚下逐渐升温的地砖。在火龙的不断舔舐之下,这些地砖正开始变得发烫,相信再过不了多久,这个小平台上将再无立足之地。

“怎么?你怕了?”小麻雀哂笑着,忽然飞起一脚。但见她鞋底一道寒芒闪过,风夜菱的衣袖已被划破一道口子。

风夜菱眼中精芒一闪,猛地抬起头,伸手一把便抓住小麻雀的脚腕,同时体内的天玄真气山洪般爆发出来。

就听“砰”的一声,小麻雀的腿骨已被震断,惨叫着跌了出去。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

“你……你好狠……”小麻雀面色惨白地倒在地上,目光怨毒地盯向风夜菱,“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风夜菱猛地扑到小麻雀身上,一把褪下小麻雀的一只靴子,拿她靴底的刀刃抵在她脖子上道,“我只是不想做任人摆布的玩物,说是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凭什么?我偏不信!”

“哼,幼稚!”小麻雀虽已疼得面容扭曲,却直至此时仍不放弃搏杀。她两指分开,趁风夜菱不备猛地插向风夜菱的一对美眸。

风夜菱一惊后退,小麻雀顺势飞起未受伤的另一条腿,以鞋底的利刃直刺风夜菱的咽喉。

这一下事起突然,几乎所有人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却见风夜菱头一低,竟以牙齿将刀刃紧紧咬住,避免成为美丽尸体的结局。接着她反踢一脚,把小麻雀踢得翻滚着飞了出去。

小麻雀躺在地上再也无力爬起,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透出无奈的灰暗。

风夜菱神色依旧平静,淡淡道:“你不要杀我,我也不想杀你。”她脱下小麻雀的另一只靴子扔到一边,然后把她整个人横抱起来,往铁门的方向走去。

等着看好戏的观众们嘘声四起,似乎对这场无人殒命的角斗感到失望和愤怒。

“没用的。”小麻雀耷拉着脑袋,苦笑道:“没有人死,王姐是不会开门的。”

“那我就把门撞开。”风夜菱说着一掌拍在门上,“咣”的一声把铁门拍出一个浅坑,铁门却仍是紧锁。

“别白费力气了。”小麻雀回头看了眼仍在地板上熊熊燃烧的火龙,“还没等你把门拍开,你先要被烫死了。”

风夜菱对小麻雀的话充耳不闻,仍是一下下用手掌拍打着铁门。

蓝桥在看台上心急如焚地看着,想救她出来,一时却又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这时前排那个黑面具的男子忽然站起身,招来侍者吩咐道:“去叫王江开门,告诉她这妮子我要了,带她来我的观天阁。”

他此言一出,旁边白面具的男子立时也站起身,颤声说道:“左兄,咱们一开始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答应放了她的。”

“我是答应在她完成一场角斗之后放了她。”黑面人阴森森地道:“小麻雀已经取得了十三连胜,此战面对你家娇滴滴的大小姐,就连再理智的赌徒也知道继续给小麻雀下注。只要你家小姐能拿出点本事把小麻雀干掉,天知道我能赚多少钱!可她现在竟然给我来个不分胜负,导致我那么多的赌资泡了汤,你说这笔账我该找谁去算?”说罢他满面怒容地拂袖转身,大步向通往地面的石级走去。

白面人忙追上来,在黑面人身后“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大小姐还是冰清玉洁的身子,你这样要了她,让她以后怎么活啊?”

“怎么活?当然是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黑面人冷笑道,“不然你以为她还愿意跟你这叛徒好不成?”

“不……不……”白面人拼命地摇头,“不是这样的……左兄……你答应过我不碰她的!”他说着膝行两步,伸手去抱黑面人的腿。

“滚开!”黑面人不耐烦地一脚将白面人踢开,一边登上石级一边道:“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把欠我的钱还上,再操心你的大小姐吧。”

眼见黑面人远去,白面人放声大哭。这时蓝桥从白面人身后走出来,暗叹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混在退场的人群中回到地面。

他先是跳上屋顶,在月光下锁定黑面人的位置,然后一路尾随,最后来到位于城东的一幢三层小楼。

这幢小楼显然是黑面人的私产,黑面人一进门就吩咐下人为他烧水沐浴,并交代等下把风夜菱带到三楼的卧房等他。

蓝桥蹲在墙头听到这话,暗道一声天助我也,迅速离开小楼。

他把来时的路线重新回忆了一遍,掉头便往回走,没过半途就在路上遇到顶二人抬的小软轿。

软轿垂着黑色的轿帘,蓝桥一记掌风将轿帘吹开,果然见到风夜菱坐在轿中。她手脚都被麻绳绑缚着,不但口里咬着布条,就连眼睛也被蒙住。

软轿旁除了两名抬轿的轿夫,还有四名持刀的打手。打手的武功很一般,蓝桥抽出夜空剑几乎没费什么劲就将他们尽数打倒。轿夫见势不妙扔下软轿就跑,蓝桥也不及去追,连忙抱住从软轿里摔出来的风夜菱。

他先除去风夜菱堵嘴和蒙眼的布条,风夜菱一见是他,讶道:“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个针对大小姐的阴谋。”蓝桥尽量简洁地道,“是朱玄,朱玄和蓬莱阁的左战串通一气,故意把大小姐引来的。”

“什么?”风夜菱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朱玄哥他怎会……”

“来不及多说了。”蓝桥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解风夜菱身上的绳索,“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可霜儿还在王姐手里。”风夜菱急道,“我们不能丢下她不管啊。”

这时就听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不愧是文昌侯家的大小姐,有情有义,为了个小丫鬟,连自己的清白之身都可以抛诸脑后。”月光下但见人影一闪,提着星陨战刀的左战已缓缓从街角走了出来。

此时他已摘去他的黑色面具,朝蓝桥笑了笑道:“乔少侠,咱们又见面了。几个月不见没想到你艳福不浅啊,身边的美人又换了一个。”

蓝桥没想通本应是在楼里沐浴的左战为何会在这里出现,左战笑着自己解释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跟踪我?刚才我对手下说的烧水沐浴那些话,本就是说给你听的。若非如此,我哪来的机会杀你?”

“咱们新账老账一起算。”他一边说一边缓缓抽出他的星陨战刀,森然道:“上次你有帮手,这次我看你还往哪逃?”

蓝桥陡然间明白了左战的险恶用心。当时他一心想找到左战在青州城的落脚点,追得太急暴露了行藏。左战察觉被追踪却并未急于动手,反而将计就计地等自己“救”下风夜菱。这样一来不但他“乔楮”不能丢下风夜菱自己逃跑,甚至等打败了他后,左战还可以再次掳走风夜菱上楼淫|乐。

风夜菱质问地道:“当时就是你在地下廊道里袭击了我?”

左战一摊手,轻松地道:“袭击大小姐的确实是区区在下,不过把你引来青州城的却是你的朱玄哥呢。他欠我一大笔赌资,无奈之下只好借大小姐来还债咯。”

蓝桥拔剑喝道:“闲话少说,要打便打,你以为我怕你?”

左战不屑地道:“手下败将,还敢猖狂?”他不等蓝桥再说,随手挥起战刀,毫无花巧的一刀斜斩向蓝桥左肩。

刀尚未至,刀锋带起的干热之气已向蓝桥逼迫而至,让蓝桥脖颈处裸|露的肌肤感到一阵灼痛。蓝桥上次落败是因为赤手空拳,此时有夜空剑在手自然大不一样。他屏气凝神,蓦然刺出一剑,由下而上直取左战的咽喉。

左战的星陨战刀在黑暗中亮起点点星芒,刀势之快让人难以想象。他忽然刀光一闪,战刀已转去削蓝桥持剑的手腕,这一招连消带打,如釜底抽薪般粉碎了蓝桥以攻为守的战术。

蓝桥无奈放弃避实击虚直取敌人要害这一诱人想法,正打算横剑格挡与左战硬拼一记,忽听风夜菱一声娇叱,从侧面挥出一掌,闪电般攻向左战的右肋。她此时挣脱了绳索,立时加入到战团之中。

左战登时色变,怒喝道:“以二敌一,算什么江湖好汉?难道你每次打架,都需要娘们帮忙?”他来不及与蓝桥对招,身形一闪已向左跨出一步,一转身横刀胸前,冷冷看着火光下风姿绰约的风夜菱。

风夜菱反唇相讥道:“你骗我欺我,现在又想害我,这难道就是好汉行径了?况且我本非江湖好汉,不过一小女子尔。”

左战冷哼一声道:“打便打,少废话!”说话间他刀芒暴涨,直往风夜菱攻去。

“小心!”蓝桥见风夜菱情势危险,夜空剑从侧击出,赶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左战的星陨战刀。

“当!”刀剑交击,两人同时剧震,各自退开一步。

左战惊讶地打量着蓝桥,无法相信到这个曾被自己打得满地找牙的年轻人功力竟丝毫不弱于自己。

蓝桥见左战锐气受挫,抓住机会使开破晓九式中的天光乍现,夜空剑化作千万道剑芒,狂风骤雨般向左战袭去。

左战更是难以置信,没想到这名不见经传的乔楮不但功力深厚,剑法更是精妙至极。如此内外兼修的年轻高手,我怎会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仅是这一瞬间的错愕,左战便已落入下风,被蓝桥以绝顶剑法压制得喘不过气来,只得步步后退。蓝桥见制胜的时机已然成熟,不愿再和他多耗下去,蓦地前脚蹬地飞身而起,“天光乍现”化作最凌厉的杀招“一剑破晓”,夜空剑惊鸿般攻向左战的面门。

因为风夜菱的事,他实是动了杀心。

左战至此终露出恐惧的神色,勉力一扬战刀算是挡架,再虚晃一招,飞也似地消失在夜色下的小巷之中。

第039章 床头夜话

蓝桥和风夜菱沿路赶回赏心苑的地下角斗场。

王姐见风夜菱回来,惊讶地道:“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被少阁主叫去侍寝了吗?”

风夜菱黛眉一挑道:“快把我家霜儿放了。”

王姐感觉到事情不对,刚想提起大刀,蓝桥已将夜空剑抵在她的咽喉上,寒声道:“照她说的做!”

“是……是……”王姐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叫人把夏霜放出来。夏霜与风夜菱重逢,不禁抱头痛哭。

过了半晌,风夜菱抬头又道:“把你们这其他的姑娘也都放了。”

“可她们……”蓝桥手上稍稍加力,王姐立时说不出话来。

“照她说的做。”蓝桥再次重复道。

王姐无奈,只得把地下室里关着的十几名少女尽数释放。最后出来的是小麻雀,她一条腿被风夜菱以内力震断,只能拄着根桌子腿勉强行走。

小麻雀缓缓走到风夜菱面前,抬起眼注视着她,然后恭恭敬敬地向风夜菱欠身一礼,然后再不发一言,摇摇晃晃地走了。

风夜菱心中有些愧意,望着她的一瘸一拐的背影道:“以后若是走投无路,就到侯府来找我。”

蓝桥携风夜菱主仆离开,因深夜无法再回侯府,风夜菱提出到陈玉倩的青州帮借宿一宿。

她带着蓝桥和夏霜走到青州帮位于城北的总坛,向门卫报上来意。

很快,陈玉倩笑着迎出门来,先是讶异地看了蓝桥一眼,然后把三人引进院中:“我已叫下人备好三间厢房,大小姐可以好好休息了。”

陈玉倩引着风夜菱走至厢房,问起今夜发生的事,风夜菱笑而不答。

待把风夜菱主仆安顿好,陈玉倩再引蓝桥去第三间厢房,边走边道:“乔少侠来青州,怎么也不知会我一声?”她看了看蓝桥腕上戴的黑色手环,又问:“白女侠没随你一道来吗?”

蓝桥摇头道:“她另有要事,我们在庐州就分开了。”

“那乔少侠现在和风家小姐这是……”陈玉倩显得欲言又止,表情却露出一丝暧昧,明显是在探问蓝桥与风夜菱的关系。

蓝桥坦然道:“在下受小侯爷之托,保护大小姐的周全。”

陈玉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而问道:“你们深夜到府城来,到底为了什么事?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吗?”

蓝桥想起陈玉衡带自己见识的地下赌局,心想这件事他肯定没敢对陈玉倩说。于是便把今夜在赏心苑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最后道:“说起来今天若非令弟适时出现,我也不可能找到大小姐,还请陈姐姐不要过多苛责于他。”

陈玉倩听说青州城里还有这样一处龌龊场所,且陈玉衡也参与其中,早已气得浑身发抖。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乔少侠请放心,我今夜就派人过去,彻底铲除蓬莱阁设在我青州的罪恶窝点。至于玉衡,他虽是我亲弟弟,在这件事上仍是家法难免。”

蓝桥管不了她的家事,再说几句客气话便进了房间。

“那就请乔少侠好好休息,若是有什么需要,吩咐下人即可。”陈玉倩说罢,从外面替蓝桥关上了门。

蓝桥钻进被窝,望着天花板回想起今夜发生的一切,久久难以入睡。赏心苑里发生的情景一幕幕一遍遍地在他脑海回放,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世上怎会存在如此可怕的地方,把一个个年轻的少女当作院子里可供玩赏的蟋蟀,把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当作赌桌上随手摆弄的注码。

太可怕了。

他一闭上眼,那形如地狱的一圈火把便会在他眼前亮起,还有那几条不断舔舐着地砖的火龙。他不知道是否真有女孩子在地砖上被活活烫死,他想不到,也不敢想那是个怎样可怕的情景。

“笃笃笃……”蓝桥一怔,恍然原来是有人敲门,低声说道:“门没锁。”

房门被推开,裹着一身锦被的风夜菱出现在门外。

“大小姐?”蓝桥愕然道,“大小姐怎么到我这来了?”

风夜菱幽幽地道:“我睡不着,陪陪我好吗?”

蓝桥一想也是,他自己身为局外人都被今夜的事缠绕不休,可想而知风夜菱作为角斗场上的当事人,受到的冲击有多大。他轻叹一声道:“进来吧。”

风夜菱走进房间,回身把门关上。蓝桥嗅着她扑面而来的幽香体息,忽然感到和她两个人独处在这黑暗的空间中有些尴尬和暧昧,起身道:“折腾了一夜,我去烧壶热水来给大小姐暖暖身子。”

说着他拿了铜壶,径自走去门外廊檐下的炭炉处烧水。待烧得一壶滚水再回来,却见风夜菱已躺在他的床上。

蓝桥找出一只小碗,为风夜菱到了一碗热水,递给她道:“慢点喝,烫。”接着他又倒了些热水出来,给风夜菱拧了条热毛巾,“拿这个擦擦脸,会舒服很多。”

风夜菱依言拿毛巾擦了脸,又慢慢喝了那碗热水,果然觉得浑身暖烘烘的十分舒畅,感叹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生的,明明是一个大老爷们,心却比伺候人的丫鬟还细。”

“那也分人。”蓝桥笑着接回毛巾和碗,“对一般人或许我也懒得这样,对你吹毛求疵的大小姐,我可是不敢有一点怠慢。”

“我哪有那么刻薄啦?”风夜菱略带娇羞地嗔了一句,撩了下披散的青丝道,“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没有温柔的时候?”

蓝桥一怔,挠头道:“这你得让我好好想想……”

“呸!”风夜菱闻言更是大嗔,“哪还要想这么久的?”嗔罢她咬了咬嘴唇,又低声道:“今天真是多谢你了,若非有你……我恐怕已……恐怕……”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说不下去。

蓝桥摇头失笑道:“后来若非有大小姐帮我对付左战,我也未必胜得过他。所以这和张仲杰那次一样,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咱们彼此彼此,就不要说谢了。”

风夜菱听他这样一说,心情敞亮了些。她扭动着身子往床上靠墙的方向挪了挪,拍着她身边的地方道:“你上来。”

蓝桥疑惑地道:“这……大小姐该不会要……”

“你想什么哩!”风夜菱听出蓝桥的话外之意,立时霞升玉颊地嗔道:“我只是想你坐近一些,和你说说心里话嘛。”

听到风夜菱如此娇羞地软语相求,蓝桥不由心中一热,依言坐到风夜菱身边,却是正襟危坐地道:“大小姐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风夜菱看着蓝桥僵硬的坐姿,不禁莞尔一笑,头一歪便靠在蓝桥的肩膀上:“你知道吗?今天我虽然表面看上去镇定,实际内心怕得要死呢。特别是在那角斗场上,先是要防备那短发姑娘动辄要命的攻击,后来脚底越来越烫,那扇铁门却怎么也打不开。”

蓝桥被她幽香的少女气息萦绕着,也是心神一荡:“我知道你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可你却宁愿独自承受,也不肯做出违背内心的决定。”

“哦?”风夜菱轻笑一声道:“你这么懂我吗?”

蓝桥体会着风夜菱温热香软的身体接触,轻声道:“我问你,你当时为什么不杀了小麻雀?”

“小麻雀?噢,原来那姑娘叫小麻雀。”风夜菱想了想道,“我长这么大,最恨的就是有人逼我怎样怎样,我讨厌规则,讨厌别人拿规则要挟我,要我做我不愿做的事。”

蓝桥试探地道:“比如为了那些赌徒和观众,去杀一个和你毫不相干的人?”

“不错。”风夜菱认真地点了点头,“在我眼中,她也是受害者啊,被迫在这样一个残酷的环境与别的女孩子做生死决战。如果我杀了她,那我和这位小麻雀姑娘,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蓝桥叹道:“可在当时那种情形下,你死我活,为了求生,岂容得半点心软?”

风夜菱反问道:“那我倒要问问你,难道你就从未因为心软放走过该杀之人吗?”

蓝桥不禁想起那日在庐州同罂粟的较量,苦笑不语。

“我痛恨的是那些在背后摆布我命运的人,所以我决不会让他们得逞。我风夜菱的命运,只能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风夜菱顿了顿继续说道:“无论是和谁打架也好,要我嫁给谁也罢。”

“这么说来,你是真的很在意你那所谓的婚约?”蓝桥喟然道,“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谁家男儿能有这份幸运,能娶到大小姐。”

“不提哩,说了你也不知道。”风夜菱白他一眼道,“张三也好,李四也罢,只要不是我风夜菱喜欢上的人,谁也没用。我已经想好了,要是到时候他们还逼我嫁人,我就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蓝桥噗嗤一声笑出来道,“你想到哪去?”

“去哪都行。”风夜菱哼了一声道,“反正不要和他们在一起。”

“可你会做饭吗?你就不怕离开了家在外面饿肚子?”蓝桥忍着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劝道:“别说傻话了,相信我,你爹爹和你哥哥,都是这世上最疼爱你的人。”

“嗯。”风夜菱发出两声梦呓般慵懒的声音,缓缓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蓝桥不敢躺在她身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替她盖好被子。

风夜菱累得极了,呼吸很快变得匀称起来,熟睡过去。

第040章 一夜成贼

蓝桥倚着房门坐下,眼前是拥衾而眠的风夜菱,身后是呼啸不止的西北风。

在这清冷的长夜里,他忽然感觉到无比的孤独,就好像身处一望无际的汪洋,被一点点吞没似的。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再顽强的斗士,也会感觉到累。特别是当他看不到希望,不知路在何方的时候。

蓝桥忽然十分想念蓝枫,不知道他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里,会做些什么,想些什么。是否在帮燕王谋划着夺取哪块战略要地,又是否计划着让南军的哪位将领投诚?

白雪音呢?此时此刻她又在做什么?是一日千里地发奋练功,还是再度下山游历江湖?

无论如何,他们都有各自追寻的目标,并且踏踏实实地为之努力着。可自己呢?难道要守在风夜菱的身边,做一辈子小侍卫吗?他来青州已经快三个月,风镇岳仍在闭关,风月明也越来越少出现。他的存在,似乎已逐渐被人遗忘。

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等到新的一年开始,他还要这样浑浑噩噩地度日吗?风镇岳一天闭关不出,他就一天这样等下去吗?

蓝桥没有答案。他的思绪千丝万缕,混乱没有头绪。

最后他想起了蓝若海,蓝若海这几年每年都会邀他一同去青州侯府做客,这是否与他临死前未及说出的事情有关?蓝桥忽然有点后悔,若是能早几年和蓝若海来青州,至少也可以为他了却一桩心愿。

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久,蓝桥终于感觉到困意,躺在地板上和衣而眠。

仿佛过了好几个时辰,又仿佛只睡了一刻钟,蓝桥被风夜菱叫醒了。

“醒醒,快醒醒,太阳要晒屁股啦!”风夜菱蹲在蓝桥的身边,调皮地以发尾挑弄他的脸颊,“你这人真是的,怎么睡地上去了?好像本小姐鸠占鹊巢欺负你似的。”

蓝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到风夜菱鲜花般娇俏的面庞,连忙一轱辘坐起身,挠着头不好意思地道:“在下看大小姐睡得香甜,不敢打扰,便在这边囫囵睡了。”

“你这人哩。”风夜菱也显得有些愧疚,“当本小姐是老虎吗?我又不会吃了你,有什么好怕的。”她起身给蓝桥拿来一条毛巾道:“唉呀,都怪你起得太迟,水都不热了。”

蓝桥接过已有些发凉的毛巾,心中感动,一边擦脸一边道:“没想到大小姐也会照顾人。”

风夜菱娇哼一声道:“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

她推开房门,本想感受一下门外清冷的北风,却见一个衣衫凌乱的男子跪在门外。此人形容憔悴,说不出的落魄与狼狈,一柄断成两截的湘妃折扇胡乱插在腰间,正是朱玄。

风夜菱叹息一声道:“朱玄哥,你怎么来了。”

朱玄抬起在风中沾了一层白霜的脸,沉声道:“朱玄认罪来了。”

“你有什么罪?”风夜菱忍不住又想起昨夜在赏心苑的噩梦,面色苍白地道,“是背叛了我,还是背叛了你自己?”她紧抿着嘴唇,仿佛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我……”朱玄一怔,看着凤目圆睁面无血色的风夜菱,半晌说不出话来。

“先起来吧,实话实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蓝桥走出门外,伸手想扶他起来,朱玄却执拗地挣开,怎么也不肯起身。

他先是闭起眼睛,过了片刻才又睁开,缓缓道:“起初是我不争气,身陷在赏心苑的地下赌局之中,沉溺至无法自拔,输光了以后又找人借钱,然后借了又输,不到一个月便债台高筑。”

风夜菱问道:“你都问谁借过钱,府上有人知道这件事吗?”

“没有。”朱玄摇头道,“我不敢让府上的人知道,只能向赏心苑里赢钱的人借。一开始大家戴着面具彼此也不认识,直到前两天我才知道,那个一直借钱给我的黑面人竟是蓬莱阁的少主左战。”

蓝桥喟然道:“朱兄这是中了左战精心设计的圈套了。”

“后知后觉,为时已晚。”朱玄悔恨地道,“当时左战威胁我说,要我把大小姐诱进赌局,否则就把我在赏心苑嗜赌欠债的事告诉小侯爷。”

风夜菱难以理解地道:“我哥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就算知道此事又会如何?难道会比背叛我还严重吗?”

“以小侯爷刚正不阿的秉性,必会把我逐出侯府以正纲纪。”朱玄颓然道,“那样一来,我就再也见不到大小姐了……”

“你还好意思说是为了我?”风夜菱气结道,“难道你就不怕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朱玄垂下头道:“大小姐的本事我心里清楚,寻常小姑娘根本不是大小姐的对手。左战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故意给小麻雀造势。等小麻雀连胜十三场后,再让大小姐打败她,这样他便可坐收暴利,同时也为我还清赌债。”

“那么我没杀死小麻雀,反而是害了你喽?”风夜菱冷笑道,“你怎么不说左战还要我陪他睡觉的事?昨晚我才一回去,王姐就拿霜儿要挟我说,要是我不去,就把霜儿弄死。”

“这我事先是真不知道。”朱玄哭丧着脸道,“要是事先知道他打大小姐的主意,我拼了命也不会同意的。是我太幼稚了,以为大小姐只要杀了小麻雀,就可以全身而退。”

“唉,这就是所谓利令智昏吧。”风夜菱轻叹一声道,“朱玄哥,我一向佩服你的聪明才智,这么多年我更是把你当成我的亲哥哥般看待。昨天的事,你太让我失望了。告诉我,夏霜被掳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是……是我把夏姑娘的行踪告诉给左战,他才设局掳人的。”朱玄苦笑着道,“目的就是为了利用大小姐与夏姑娘的主仆情谊,把大小姐诱到青州城来。”

“你真糊涂!”风夜菱跺着脚道,“我不怪你利用我为你还债,只是你怎么也不仔细想想,这件事能否真正按照你的设想进行?要是昨夜没有乔楮,我岂非真要被左战那厮……这后果你承担得起吗?”

“大小姐责怪得是。”朱玄深深地垂下头去,过了半晌才又抬起头道:“本来我也无颜再回来见大小姐,只是还有一件事,若不提醒大小姐知道,我寝食难安。”

“什么事?”风夜菱蹙眉道,“也和昨夜的事有关?”

朱玄点了点头道:“左战还对我说,昨夜侯府会有一场大劫难,如果我想要大小姐安然无恙,就必须把大小姐诱离侯府,到青州城来。”

“这种胡话你也相信?”风夜菱气得一拍门框,大声斥道:“你是猪脑子吗?”

没想到朱玄竟认真地道:“为了大小姐的安全着想,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风夜菱气得说不出话,指着他身后的院门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无论大小姐是否相信,这几日请先不要回府去。这也算是我最后的劝告吧。”朱玄最后磕了个头,准备起身时猛然看到蓝桥腰间悬挂着的夜空剑,登时胸口如遭重锤,面色时红时白,仿似喘不过气来:“好……好着呢……”

蓝桥摸不着头脑道:“什么好着呢?”

朱玄摇了摇头,淡淡道:“朱玄话已说尽,再无辩解。”说罢他颤巍巍地站起身,揉了揉跪麻了的膝盖,摇摇晃晃地走了。

“他竟说侯府有劫难。”风夜菱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气愤地道:“那里有我哥坐镇,能有什么劫难?都到这时候了,还要为自己狡言辩解。”

蓝桥劝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小姐又何必徒令自己心烦呢?”

“不心烦。去叫霜儿,我们这就回府。”风夜菱看了看头顶的晴空朗日道,“我倒要看看这一晚,府上能有什么大劫难。”

风夜菱与蓝桥夏霜一同出城,等走到距侯府不到十里的地方,发现事情不对:“等一下,这里本该有一组侯府的哨卡,怎么现在没了?”她一边说一边手搭凉棚,往侯府的方向眺望。

冬荒的田野上空无一人,零星的房舍也都门窗紧闭,风夜菱刚想去找附近的屯丁问问情况,忽听一声奇怪的鹞子叫从不远处的一棵老树下传来。

蓝桥转头看去,就见一身灰衣的武羿躲在树后,正朝他们招手。待他们走至树下,武羿又引着他们往远离官道的偏僻处走了近百步,这才在一片干枯的灌木丛后停下:“武羿拜见大小姐。”

风夜菱不耐烦地道:“废话就不要讲了,快说,府上到底出什么事了?”

武羿深吸了一口气道:“出大事了!朝廷怀疑我们侯府暗中串通燕王谋反,派兵来拿人了。”

“什么!谋反?”风夜菱失声道,“这怎么可能?我哥做事一向谨慎,怎会惹上这种抄家灭族的麻烦?”

夏霜也吓得花容失色,扯着武羿问道:“那小侯爷不会出事了吧?”

武羿亦是面色惨淡,焦急地道:“不止是小侯爷,就连夫人,还有云总屯长、白管家包括许老爷子,全都被拿了,说是要锁回京城问话呢!”

侥使风夜菱再沉得住气,此时也有晴天霹雳之感。只见她面色惨白,无力地后退一步,仿佛不能接受武羿陈述的事实:“那他们现在人呢?咱们侯府的三千屯兵难道就毫无反抗吗?”

“来拿人的徐州指挥使担心出事,已连夜派人把小侯爷他们送走了,现在应是在押往京城的路上。”武羿继续道,“是小侯爷下令不许反抗的,他还主动叫人把屯丁们的武器收缴上来,放在山城的武库里由对方集中看管。”

“你说徐州指挥使?”夏霜听到这里几乎跳了起来,“是张仲杰?他这不是公报私仇吗?小侯爷为何要束手就缚?”

这时只有蓝桥还保持着冷静,缓缓道:“张仲杰想必还没有侯府谋|反的真凭实据,只是凭着某些线索说服了朝廷,再奉旨前来调查。如果小侯爷率军反抗,那无异于坐实了谋|反的罪名,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风夜菱反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情势所迫间,她已把蓝桥当作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蓝桥不答,继续问武羿道:“张仲杰带来多少人?”

“一万人!其中步兵骑兵各五千人,分别由大将柴力行和张仲杰的哥哥张伯英率领,摆明一旦小侯爷不肯合作,便是血洗侯府的结局。”武羿露出担忧的神色,“其中张伯英的骑兵已连夜押着小侯爷等人离开青州,张仲杰和柴力行则留在侯府,派人搜山,应该是想把闭关中的侯爷也找出来。”

“干得好!”蓝桥轻舒了一口气,拍拍武羿的肩膀道,“你的这些信息非常重要,若侯府能侥幸躲过此劫,你当立一大功。”

风夜菱仿佛也感受到蓝桥在冷静中传递出的信心,慢慢平复下心绪,有些自嘲地道:“没想到朱玄所言竟是真的,若非我昨夜去了青州城,只怕此时也被张仲杰一并锁去京城了。”

夏霜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姐还有心情说笑。我们到底该怎么办嘛?”

风夜菱含笑看了眼正自沉吟的蓝桥,轻轻拉起夏霜的手,柔声道:“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感觉,好像只要有乔楮在,那么一切就都不必担心。”

第041章 沂山捷径

“大小姐此话,在下实不敢当。”蓝桥拱了拱手道,“乔楮归根结底是侯府的外人,在这危急存亡的关头,还是要看小侯爷的意思。”

风夜菱缓缓点头,若有所思地沉吟着,眼睛却逐渐亮了起来。

夏霜则瞪了蓝桥一眼,怨道:“就会说风凉话,你没听武羿说小侯爷早已被押走了?”

蓝桥轻叹一声道:“也是,若推测张伯英的脚程,此时应已到了沂山西侧的淄川一带,除非我们能飞过山去,否则……”

他的话未说完,风夜菱忽然道:“如果能飞过去呢?”

蓝桥讶然道:“大小姐的意思是……”

“你看。”风夜菱蹲下身,捡起一块石子在地上画了张草图,指着道:“这是我们侯府的位置,紧挨着沂山山脉从东西向转为南北向的转角处。其中侯府南面东西向的山脉长近三百里,西侧南北向的山脉却只有七十余里。换句话说,如果张伯英的骑兵想要尽快南下,最好的选择便是先向北走七十里,绕过山脉北端的临淄城再转向南,经沂山西面的淄川,通过青石关口。”

蓝桥叹服道:“没想到大小姐对山东的山川地势如此稔熟。”

“耳濡目染得多了,总是知道一些。”风夜菱谦虚地道,目光却仍紧盯着地图,“张伯英他们离开怎么也是后半夜了,这一来一回约一百五十里的行程他们未必便走得完。而我们只要能从沂山上的捷径直插过去,便大有机会赶超他们。”说着她在图画了条简短的小横线,示意从侯府穿越山脉直抵沂山西侧。

蓝桥望向风夜菱道:“你知道这山上的捷径?”

“别忘了这是谁家。”风夜菱长身而起,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又伸脚抹去地上的草图道:“跟我来。”

她带着众人绕了一条小路,最终从一处破损的篱笆墙下爬回了风竹仙居的青竹林里。

蓝桥见林中站着几个身穿甲胄的士兵,压低了声音道:“大小姐回这里做什么?”

风夜菱沉声道:“我要拿上我那把弓,这次去找我哥,总要带上点防身的家伙。”她循着林中草木茂盛的地方移动,不片刻便接近到竹屋之下。

蓝桥无奈只得追随着她,两人扒在窗口往竹屋里一看,立时惊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身便服的张仲杰悠然躺在风夜菱的闺床上,正随手把玩一条风夜菱的发带。他脚上穿着马靴,丝毫不在意踩脏了风夜菱香软的床铺,朝守在门外的卫兵喊道:“拿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一名卫兵端着个木盆走进屋来。蓝桥虽看不到盆中所装何物,却早已嗅到青菱酒那扑面而来的酒香之气。

“果然是人间珍品。”张仲杰击掌赞道,“就这么给我糟蹋了,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

卫兵笑道:“将军天选英才,理应享受天物。”

“算你会说话!”张仲杰笑骂一声挥退卫兵,然后凝望着面前的一盆酒浆自语道:“这么大一盆美酒,这得花风家丫头多少心思啊……”他说着说着又笑出来,一边缓缓摇头,一边竟脱下了靴子,把脚伸进盆中。

风夜菱气得浑身发抖,凑到蓝桥耳边寒声道:“我要杀了他!”她死死盯着正悠然泡脚的张仲杰,恨不得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

“这太危险了。且不说这附近都是卫兵,单是张仲杰本人的武功,便非你我轻易能对付。”蓝桥低声劝道,“小侯爷就是因不愿坐实他们诬陷的罪名才任由他们锁拿进京,大小姐若是冲动行事,岂非辜负了小侯爷的一片苦心?”

风夜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缓缓道:“你说得对,我们走,迟些再找他算账。”

他们离开竹屋,会合了武羿和夏霜后沿风竹仙居山坳后的一条隐秘小路上山。风夜菱一边带路一边解释道:“我们现在爬的是叫金云山,在六长山的西南边。金云山极其陡峭,运气好时可在山顶看到云海日出,那时整个天地都被染成一股近乎圣洁的金色,金云山亦因此而得名。”

风夜菱对金云山上的小路十分熟悉,四人并未攀上山顶,而是沿一条山腰间的隐秘小路绕到了西麓。

众人一路下山,赫然就在山脚下看到一座依山而建的军营。

“这是……”领路的风夜菱一惊停步,指着脚下营盘中竖起的一面大旗念道:“指挥使张……”

武羿手搭凉棚居高眺望,点头道:“不错,这正是张伯英的那支队伍。他们虽然连夜离开侯府,此时终究是人困马乏,需要安营休息。”

蓝桥本来对这次走捷径穿越沂山的行动没抱太大希望,见果然追上了张伯英的队伍,不禁也是精神一振。他一边说一边也学着武羿的样子向营中眺望,观察了片刻后恍然道:“依山建营,既临近水源,又没有后顾之忧,更可节省木材,看来这张伯英也并非蠢人。”

他看了看又疑惑起来:“要休息的话原地下马休息也便是了,何必大费周章的安营扎寨?难道张伯英其实并不急着进京?”

风夜菱笑道:“不管他为什么,总之现在是我们的机会。”

夏霜吓了一跳道:“小姐想做什么?”

“你看他们的营寨,因东靠金云山不设寨墙。”风夜菱跃跃欲试地道,“我要潜进营去,救我哥出来。”

“请大小姐三思。”蓝桥听风夜菱说要进去,忙劝道:“敌营虽未在东侧建墙,但哨卡重重,危险至极,还望大小姐莫要以身涉险。”

风夜菱不满道:“可我们翻山越岭地过来,不就是为了找到我哥吗?若不进去就在这外面远远看着,有什么用?”

蓝桥刚要再劝,忽见一个士兵哼着小曲,远远地朝他们所在的山坡上走来。

“隐蔽。”蓝桥招呼一声,众人纷纷藏至草木之后。

那士兵左右看看确认无人,然后坦然脱下裤子,朝一棵松树“方便”起来。

风夜菱看得眉头大皱,蓝桥却心中一动,鬼魅般从后闪出,一记掌刀切在那士兵的后颈上。

士兵哼也没哼地倒下。

蓝桥笑道:“这下好办了,这厮和我的身形相仿,待我换上他的衣服混进去。”

风夜菱想也不想地道:“我和你一起去。”

“万万不可。”蓝桥语重心长地道,“小侯爷不曾公然反抗,就是不想风家被烙上反贼的烙印。我乔楮本就是了无牵挂的江湖匹夫,这种事交给我就好。”

风夜菱坚持道:“那我在远处接应你。”

蓝桥愕然道:“你怎么接应?”

“你看那边,我要到那楼上去。”风夜菱伸手一指,指向山脚下一座三丈多高的哨楼,“那里离敌营更近,更方便观察敌营的情势。”

蓝桥见哨楼上有一位身背长弓的哨兵,心道自己若要潜进敌营,势必也得先解决那个哨兵,略一思忖,点头道:“好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不准轻举妄动,若是到时候被敌人发现,谁也救不了你。”

他见风夜菱答应,便叫夏霜和武羿留在山上,自己换了敌兵的衣服,带着风夜菱往山脚下潜去。他摸到哨楼脚下,装作若无其事地坦然登楼,竟也无人发觉有异。

楼上的哨兵见他上来,操着一口浓重的徐州口音问道:“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蓝桥面不改色,沉着脸喝道:“口令!”

那哨兵一怔,旋即答道:“酒酿圆子。”

一般军队中的口令都分上下两半,不认识的人见到了各答一半,便可确认是自己人。此时哨兵答了酒酿圆子,便该轮到蓝桥答出口令的下一半。

蓝桥怎知道口令的下一半是什么?

他微微一笑,蓦地跨前一步,伸手一指点中那哨兵的穴道,又在哨兵即将倒地时将他扶住,拉着他的身子让他倚靠着哨楼上的旗杆站住,以免被人看出异样。

蓝桥朝楼下吹了声口哨,风夜菱得到信号,觑准了无人注意登上哨楼,蹲下身藏在一块木板之后。她拿过哨兵的长弓道:“有了这把弓,我就可以在远处接应你了。”

蓝桥点点头道:“这里的确离得更近,也看得更清楚了。你快看!”

风夜菱探头出来,果然看到在离她不足百步的营地中央,有四辆囚车正围成个扇形,停在张伯英的中军帐旁。其中三辆囚车分别关着风月明、云河和许杨,最后一辆囚车则关着梅夫人和白沁两个女人。

他们手脚都戴着镣铐,不知是否受过拷打,面上都有几分疲惫。风月明端坐着闭目养神,梅夫人却不时凑到白沁的耳旁,似在安慰劝说。

蓝桥心中一动,猛然醒悟道:“我想到了,张伯英安营在此,必是为了从小侯爷等人的口中问出侯爷的下落,然后再派人进山寻找,把侯爷一并押解入京。”

风夜菱亦是一凛道:“张仲杰好阴险的手段。”

蓝桥轻叹道:“这样一来不但侯府会因群龙无首而陷入绝望,更避免了在侯府审讯小侯爷可能导致的屯丁哗变。”

风夜菱看得心酸,将头缩回来道:“既然尚未定罪,怎能公然以囚车押送?娘是上了年纪的人,哪受得了这千里颠簸之苦?”

蓝桥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道:“原来大小姐还是在乎夫人的。”

风夜菱白他一眼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的心就不是肉长的了吗?”

“你好好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蓝桥说罢转身下楼,恰逢又一个士兵从侧面走出来。

他先发制人地喝道:“酒酿圆子。”

那士兵见蓝桥穿着自己人的衣服,丝毫没有怀疑地答道:“丰乳肥臀。”

两人擦肩而过,蓝桥暗中呸了一声,心道这张伯英不但是个吃货,多半还是个色鬼。

第042章 刚烈不屈

白沁喜欢风月明,至今已有十四个年头。

自打十三岁初入风府,她的一颗芳心便牢牢系在这位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身上。身为府中的一名小丫鬟,白沁见证了十八岁的风月明在捕鱼儿海战场上大放异彩,又眼睁睁看着他率领精锐的琅琊铁骑驱逐鞑虏,成为名动天下的小侯爷。

那时的小侯爷风华正茂,无论德行、才智、武功、还是在战场上展现出的统率力,皆是同龄人中的楷模。再加上他生得英俊雄伟,举止随和可亲,更是万千少女心中日思夜想的良人。

白沁就活在良人身边,却从没说过一句多余的话。她只是默默地奉献着她的温柔,以她的方式守候在小侯爷的身边,从不敢要求更多。

因为她知道她不配。身为被侯府收养的孤女,她有什么资格和人中龙凤的小侯爷谈感情?她只希望有朝一日小侯爷能注意到她,注意到在他的身边,还有她这样一位把爱他视作生命的人。

从小小的婢女一路坐到侯府管家的位子,如今已名列侯府四大家臣的白沁从没掩饰过自己眼中的爱慕与情愫,这一点梅夫人看得出来,云河看得出来,风夜菱也看得出来——谁都看得出来,就只有风月明看不出。

不知他是真看不出,还是装看不出。若他也对自己有意,为何从未有过超乎朋友的关怀?若他心悦他人,为何眼见到了而立之年,却始终不曾娶妻?

白沁蜷缩在囚车里,胡思乱想着,直到张伯英粗暴的喊声把她拉回现实。

“你,给我出来!”伴随着张伯英的命令,两位铁塔般的士兵打开囚车,把白沁提小鸡般扯了出来,拉着跪在张伯英面前。

白沁是四大家臣里唯一不会武功的,她轻轻揉着自己被扯痛了的手腕,垂首不语。

“抬起头来!看着我!”张伯英粗鲁地伸手,强迫白沁抬头看他。感受着对方粗糙手指在自己脸上的摩擦,白沁只觉得一阵恶心。

张伯英仔细打量着白沁,仿佛对这位柔弱的女俘虏很是满意,笑道:“想少受点苦,就告诉我一件事。你们侯爷到底在何处闭关?你们府里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白沁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我不知道。”

张伯英也不动气,转了转眼珠又道:“听说你是侯府的大管家,那侯爷的一日三餐自也属于你大管家的工作范围,侯爷在哪谁都可以说不知道,你若也不知道,岂非要把侯爷活活饿死?”

“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白沁仍旧冷冷地道,“我们侯爷那是神仙般的人物,可吸收日精月华,才不似凡人般一日三餐。”

“敬酒不吃吃罚酒!”张伯英忽然一声大喝,把白沁的一条手臂死死扭至背后一个非常极限的角度,似乎只要他再用力些,就能将白沁的手臂活活扭断一般。白沁疼得俏脸发白,却只紧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住手!”风月明蓦然睁开微闭的双眼,淡淡道:“折磨女人算什么本事,你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来问我。”

“哼!”张伯英猛地搡开白沁,后者趁机偷眼望向风月明,眼中满是温柔之色。

“你不就想知道家父的下落吗?”风月明微笑道,“你放我出来,我告诉你。”

张伯英狐疑地道:“你不会耍什么花样吧?”

“张将军多虑了。”风月明轻轻扫了一眼四周道,“我的老母亲,还有最信任的手下都在你手里,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张伯英一想也是,派人打开风月明的囚车。风月明戴着镣铐信步而出,轻轻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腰杆依旧挺得笔直,目光依旧让人踏实和安心。

“你说吧。”张伯英催促道,“你家侯爷究竟在何处闭关?”

风月明缓缓道:“在六长山以北,还有另一座山,比六长山更加巍峨险峻,名叫雁秋山。雁秋山与六长山之间夹有一条深涧,深涧的两侧尽是百丈高的悬崖,寻常之人很难下去一探究竟。”

张伯英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文昌侯闭关的地方就在这两座山间的深涧中?”

“深涧中另有一方洞天。”风月明笑道,“你和你的人若想找到家父,只需向深涧中纵身跳下,然后循着水底的一条秘径便能找到这方洞天。”

“你该不会是想耍我吧?”张伯英冷哼一声道,“我们人跳下去了,该上来的时候怎么出来呢?”

“若我没有记错。”风月明一摊手道:“张将军刚才只问了我如何找到我爹,并未提及怎么出来的问题。至于怎么从那深涧底下出来,我又没下去过,我怎么知道?”

“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张伯英骂了一声,旋即陷入沉思,显然是在判断风月明所言的真实性。

他并不怕风月明说谎。

他把大营扎在沂山西麓,本就是为了便于进山寻找风镇岳。若是风月明胡乱说个地点,他派人过去查探,很快便能验证真伪。

可风月明偏偏说了一个让他无法验证的地方。

若风镇岳真如风月明所说,是在六长山和雁秋山之间的深涧中,他的人跳下去且不说还有没有命在,就算侥幸不死,想把消息带出来也是千难万难。

如果真伪无从验证,那他的问话又该如何继续下去呢?

张伯英沉吟着,缓缓把目光落到一旁的白沁身上,没好气地道:“他说的可是实话?”

白沁无所谓地笑笑道:“我说是实话,你敢信么?”

张伯英气得直跺脚,骂道:“骗子,两个都是骗子!给我打!”

立时一名手持长棍的士兵走了上来,张伯英指着风月明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文昌侯到底在哪?”

风月明耐心地道:“将军若是信不过手下,何妨自己跳下去看看?”

“我怎知你是不是胡扯?”张伯英陡然提高声音道:“从此地走山路到雁秋山,怎么也要半日时间,谁知你是不是在故意拖延?”

风月明无奈地道:“你既信不过我?又何苦一再逼问?”

“好,我不问你。”张伯英冷冷一笑,手指向白沁道:“我问她。”

“来人!给我们侯府的大管家上刑!”张伯英一声招呼,立时有两名士兵把白沁的双手拧到背后,然后用一根绳子绕过高高的旗杆,绑住白沁的手腕。

他们收紧绳索,就把白沁反扭的手臂吊了起来,使她不得不吃力地垫脚站立。

白沁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反吊的手臂上,这使她疼得冷汗直流,面容都几乎扭曲。

但她却仍然仰着头,面对张伯英戏谑的笑脸,一声不吭。

“你呢?小侯爷?”张伯英又转向风月明,“你忍心就这样看着你的手下为你受难?”

风月明紧紧抿着嘴唇,仿佛不敢看白沁的样子,几次想要说话,却终又都止住。

张伯英似乎终于寻到风月明的痛处,哈哈一笑,挥手示意手下道:“继续!”

士兵们猛地一拉旗杆上的绳索,随着一声轻呼,白沁已被悬空吊了起来,离地足有二尺多高。她只觉肩窝处有如一万根针在刺她一样,痛得钻心,眼前金星乱飞,冷汗很快把衣衫浸透,甚至把披散下来的头发也粘住,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她的身体在空中晃来荡去,双脚拼命乱蹬,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能踩到的实处,只徒增她双臂承受的苦楚。

张伯英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道:“怎么样?现在有人想说了吗?”

风月明还没说话,白沁已嘶哑着嗓子抢着道:“小侯爷,白沁死不足惜,请千万不要为了白沁做出违心的事,说出违心的话,不然白沁就是做鬼也不会安心的。”她说话时竭力瞪大了眼睛,仿佛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张伯英狠狠一拳打在她的小腹上,把白沁打得发出一阵干呕的声音,然后又在空中摇晃起来。

“够了……”风月明实在是看不下去,正要说话,忽听梅夫人苍老的声音从囚车里响起道:“两个孩子既不肯说,那便让我说罢。我家老爷在哪,只有我知道。”

张伯英满意地一笑,吩咐士兵放白沁下来,然后亲自走到梅夫人的车旁,温和地请她下车,柔声笑道:“还是老夫人明事理,不然你们那小管家可就要遭大罪了。”

梅夫人咳嗽两下,低声咕哝着道:“我家老爷就在……”她的声音越说越轻,还夹杂着咳嗽,张伯英听不清楚,便忍不住把耳朵凑近。

说时迟那时快,梅夫人觑准了机会,一口便咬在张伯英的耳朵上。张伯英疼得一声大叫,伸手就想把梅夫人推开。

哪是梅夫人竟推不开,任张伯英如何扭打竟是毫不松口,只死死咬住张伯英的耳朵不放。

“你这疯妇!”张伯英急怒攻心,蓦地抽出匕首,一下刺进了梅夫人的身子。

“娘!”风月明哭叫一声,就见张伯英连刺梅夫人数刀,梅夫人浑身是血终于松了口,两眼一翻向后便倒。

白沁也哭着爬到梅夫人的身边,悲呼道:“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啊?”

梅夫人声音微弱地抓起白沁的手道:“你们要好……好好的……”一句话未说完,已断了气。

“我跟你拼了!”风月明盛怒之下猛地一挣,竟以真气震断了身上的镣铐,朝张伯英逼去。

立时有十余名士兵挡在张伯英身前,张伯英指着风月明大喝道:“怎么?你想谋反吗?”

风月明此时进退两难,既咽不下梅夫人惨死这口气,又不愿真个被张伯英逼反,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支劲箭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射在张伯英的额头上。风月明回头一看,远远就看到风夜菱站在哨楼上朝他招手。

张伯英哼也没哼一声,倒地了账。

这一下军营里立时炸开了锅,有想杀了风月明为主帅报仇的,有突逢意外不知所措的,还有想趁机上位指挥其他人的,上百名士兵把风月明等人围在核心,却又忌惮风月明的武功不敢逼得太近。

风月明知道难以善罢,挥手劈开许杨和云河的囚车,两人一个抱起梅夫人的尸体,一个护住白沁,准备同风月明恶战突围。

混乱中也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失火了”,就见大营之中陡然间燃起数处火势,徐州军囤积粮草的粮仓,以及拴马的马厩全被点燃。

一时间但见营中火光处处,上千匹脱了缰的战马嘶鸣狂奔,与试图救火的、牵马的还有逃命的士兵撞在一处,互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场面混乱得没有人真正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侯爷跟我来。”就在这时,蓝桥骑着一匹骏马杀到风月明的身前,还用一根长绳牵着另三匹马。

风月明终于明白是蓝桥在暗中捣鬼,再不迟疑,亲自抱起白沁,与云河许杨各自骑上马背,随蓝桥杀出混乱的敌营。

第043章 智取武库

风夜菱学习箭术多年,今天却是第一次射死人。

她看着颓然倒地的张伯英,心里泛起既恐惧又畅快的感觉。方才她目睹张伯英逼问白沁,几次想要发箭,手却一直在发抖。直到梅夫人惨死,风夜菱就像突然变了个人,她的双手似乎自己就找准了角度,在气息指引下射出一支流星般的箭矢,为梅夫人报了仇。

从今以后,她的命运,只能由她自己掌控。

风夜菱冷眼看着因主帅阵亡而乱作一团的敌营,心中无喜无悲,或许若干年后她再想起今日这一箭,会发现或许正是她的这一箭,改变了大明王朝未来近百年的命数。

“在这呢!在这呢!”两名最先发现风夜菱的士兵呼喊着爬上哨楼,抽出腰刀往风夜菱身上砍去。

风夜菱挥弓去扫,长弓被士兵的腰刀劈作两截。

士兵挥刀再砍,风夜菱情急之下拉过立在一旁被点了穴道的哨兵,腰刀砍在哨兵身上,鲜血飞溅。

风夜菱几乎尖叫出来,伏在地上不知该如何突围。

另一名士兵的腰刀砍了下来,直取风夜菱的后颈。

面临生死关头的风夜菱一扬手,死死捉住那士兵的手腕,然后猛力一掀,竟把那士兵掀翻出去。那士兵踉跄了几步站立不稳,竟从高高的哨楼上跌下,当场惨死。

这时更多的士兵发现了风夜菱,一窝蜂地往哨楼上爬。

蓝桥亦在此时拍马赶到。他大喝一声,从马背上冲天而起,只在哨楼的支架上轻轻搭了两下手,就如苍鹰一般飞上了哨楼:“大小姐勿惊,乔楮在此。”

他抽出风夜菱赠他的宝剑“夜空”,一招霞满东方,在风夜菱身前抱起一个令人感到炫目的光球。在哨楼上狭小的空间内,他这一招的威力无疑是巨大的,敌方士兵不是被他扫下哨楼,就是中剑倒地,一时间但听惨呼连连,光球消失后竟无一人能再站起。

“没事了,没事的。”蓝桥轻轻抚摸风夜菱的头,风夜菱那伪饰的坚强立时被他击得粉碎。她悲呼一声,一下扑进蓝桥的怀里,滚烫的泪水泉涌而出。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蓝桥一把抱起风夜菱的身子,风夜菱娇躯轻颤却没有反抗,只把头埋在蓝桥怀里任由他抱着,幽幽地道:“无论你带我去哪,我都跟你去。”

“带你去哪?我带你回家啊,我的大小姐。”蓝桥洒然一笑,抱着风夜菱飘然而下,从容落回马背。

“好轻功!”许杨与云河齐爆了声彩,只有风月明似是丝毫不赶到意外。他一马当先杀出一条血路,带领众人冲出敌营,回到金云山的山坡上。

武羿和夏霜从藏身处扑出来,前者向风月明行礼,后者则与风夜菱哭至一处。

风月明听武羿详细禀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寒着脸斥责风夜菱道:“你这简直是胡闹!”

风夜菱万般委屈地垂下头,任由眼泪滑落却不出声。

风月明看到妹妹伤心,也觉得自己语气重了,歉然一笑道:“罢了,事情既已至此,只能说是天命。唉,说来也巧,就在我拿不定主意,是继续跟他们进京还是索性就此起|事的时候,你那一箭替我做了决定。”

云河豪爽地道:“大小姐不但替夫人报了仇,替小侯爷做了决定,更替我们大家选择了新的出路。干!早看张伯英那鸟人不顺眼了,大小姐这一箭真是神了!”

许杨亦欣慰地道:“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果然没有辜负小侯爷的一番期望。”

“如此我们便再无退路,只余追随燕王一途。”云河盯着山下的军营道,“左右张仲杰诬我们依附燕王,今天我们就给他来个弄假成真。”

这时风月明把梅夫人的尸体摆好,风夜菱早已哭成个泪人儿,伏在梅夫人的身上几欲昏厥。夏霜一面劝慰着小姐,一面自己也是泪如雨下,两女跪在梅夫人的身边哭得昏天黑地,闻者无不心恸欲绝。

白沁在梅夫人的尸体前恭恭敬敬地跪下,行过三叩之礼后她缓缓道:“夫人这般做,往小了说是为了不让白沁受辱,往大了说也是在为小侯爷指路。她不想看到小侯爷屈辱地活下去,用自己的生命替小侯爷做出了决定。”

许杨、云河、武羿和蓝桥也纷纷在梅夫人的遗体前跪下,一齐叩首。白沁又道:“夫人虽没有明确的遗命交代,白沁却明白夫人的心意。从此白沁定当照顾好小侯爷,生是风家的人,死是风家的鬼。若小侯爷不能成就大业,白沁便自尽以向夫人谢罪。”

风月明望向白沁道:“白管家言重了,你并不欠我什么。娘喜欢安静,我们就把她葬在这金云山上吧。”

众人安葬了梅夫人,沿来时的路往侯府方向行去。途中蓝桥问道:“此事究竟是因何而起?为什么张仲杰可以诬陷你们谋|反?”

风月明喟然道:“燕王在北平独力难支,四处寻求帮手。他派心腹手下想送一封信给我,却被张仲杰截获,张仲杰以此信为凭,对皇上说我文昌侯府勾结燕王。皇上此时最忌惮的就是燕王,当然不想看到我们最能打的琅琊铁骑为燕王所用,故立即传旨下来,命张仲杰把我们押去京城问话。”

蓝桥不解道:“可他只有燕王的书信,并没有你们谋反的真凭实据啊。”

“这要什么真凭实据?”风月明哂道,“皇上怕我们与燕王勾结,而张仲杰恰好印证了皇上的担心。于是皇上便派张仲杰来解决他的担心,就这么简单,这就是政治。至于真凭实据什么的,谁在乎呢?”

蓝桥苦笑道:“张仲杰或许没有想到,他诬陷的事仅过了一天,就变成了事实。”

“多想无益。”风月明摇了摇头道,“现在最紧要的便是把琅琊军重新动员起来,把张仲杰赶出青州。”

武羿忍不住道:“可小侯爷不是下令屯丁们把武器都上缴上来,集中放在山城的武库中了吗?”

“当时这么做是为安张仲杰的心,让他知道我无意反抗。”风月明沉声道,“现在当然是另一回事,我们必须尽快夺回武库的控制权。”

“张仲杰现在应该只顾着找侯爷,还不知道张伯英这边的事。”蓝桥问道:“小侯爷想怎么做?”

“山城在设计之初便留有密道,可从山脚下直通上去。”风月明转向武羿问道,“张仲杰留了多少人看守武库?”

“柴力行的步兵又分为五营,每营一千人。”武羿道,“他留下三千人在山城下扎营,一千人进山搜索,还有一千人则在半山腰的武库旁安营,守卫武库。”

风月明正色道:“此事最紧要便是不动声色,在事成之前决不能让张仲杰察觉。我们回去以后先秘密动员屯兵,让他们一部分留在田里装样子,另一部分则随我们走密道进入山城。密道中存有不少弓弩箭支,我们从密道上山,然后居高临下突袭武库。只要夺取了武库,便相当于夺取了整座山城的控制权,在这场战斗中立于不败之地。”

众人回到侯府已是黄昏时分,云河许杨等人依计行事,很快把早已心存不满的屯兵们动员起来。其中一千人由云河率领,留在田野之间装作无事发生,另两千人则追随风月明进入密道。当他们从山城的出口出来,已是星斗满天。

蓝桥趴在一处掩体后向下观察,低声道:“张仲杰派来守武库的这一营似是训练有素。我们现在只有弓弩,却没有适合近程冲杀的武器,一旦第一波进攻未能将敌人击溃,便大有受其反扑的可能。”

风月明赞许地看了蓝桥一眼,仿佛在说“不愧是蓝若海的公子”:“这的确是个相当棘手的问题。你看他们有坚固的寨墙,我们虽然居高临下,但只要他们反应过来坚守不出,我们就很难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到时候只要等到柴力行的其他士兵来援,等待我们的就只有彻底的失败。”

蓝桥沉声道:“所以我们必须一鼓作气,攻破寨墙,将他们彻底击溃。”

风夜菱先看了风月明一眼,又看向蓝桥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蓝桥见风夜菱黛眉微蹙,似是在认真思考,又似对眼前的局面感到焦虑,故意打岔调戏她道:“你先叫声楮哥哥来听听。”

风夜菱先是莞尔,随即大窘道:“什么嘛!现在这么要紧的时候,你居然还调戏本小姐。”她不依地扯起风月明的衣袖道:“哥,你看他欺负菱儿。”

风月明故意长叹一声道:“唉,只可惜我也想不出什么破敌的好办法,只好委屈菱儿一下了。”

“哥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风夜菱又羞又气,狠狠白了蓝桥一眼,这才羞人答答地唤了一声:“楮哥哥。”

她当着这么多人,叫的时候着实是有些不情不愿,叫完却又隐隐感到一丝踏实与安心,仿佛从此以后这世上便多了一个她可以依靠的人。

风夜菱羞得满面通红,忍不住掐了蓝桥一把,恶兮兮地道:“你要是说不出个子午卯酉,看我以后还睬不睬你。”

蓝桥看着风夜菱的娇羞模样极是受用,轻咳一声道:“他们的寨墙是就地取材的松木所造,抵抗箭矢容易,却无法抵御重物的冲击,更不奈火烧。我们可用双管齐下之策,一方面以油布包裹箭簇,射火箭去烧,一方面可以找一些大块的滚石推下去,保证不消片刻,敌军必然仓皇逃窜。”

“乔兄弟好手段!”许杨在旁听得精神一振,抚髯笑道:“菱儿这声楮哥哥果然没有白叫。”

风夜菱大嗔不依道:“连许伯也笑话人家。”

风月明亲自射出第一支火箭,同时蓝桥推动一块足有千斤的巨石,往守在武库旁边的敌营滚落。

巨石越滚越快,以摧枯拉朽之势撞破敌营的寨墙,一路碾压过去,也不知撞死撞伤多少敌兵。

琅琊军的战士们射出火箭,火箭如雨点般落下,立时将敌营化作一片火海。

风月明抽出宝剑,大喊一声“冲”,身先士卒地往敌营冲杀过去。琅琊军的战士一齐发喊,潮水般攻向敌营。

敌军几乎是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溃败。

风月明夺回武库,立即将兵器分发给士兵们。士兵们一鼓作气再攻张仲杰位于山脚下的大营,与云河带来的一千屯兵两面夹击,张仲杰大败之下仓皇向北逃窜。

云河与风月明会师一处,见地上到处都是敌军遗弃的兵器辎重,兴奋地道:“赢了!我们赢了!”

风月明一摆手道:“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吩咐战士们都把战马牵出来,我们追!”

云河愕然道:“还追?要知张仲杰虽然新败,但军队的总数还是在我们数倍之上。”

“追!”风月明断然道,“现在我们与张仲杰已彻底撕破了脸皮,若是让他稳住阵脚重整旗鼓,我们就有大麻烦了。现在就是要够快够狠,最好是让他永远回不了徐州!”

云河激动地一拱手道:“属下遵命!”

“小侯爷。”蓝桥策马走到风月明身前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你和许杨留下。”风月明淡淡地看了蓝桥一眼道,“你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那就是保护好大小姐。若是我回来看到菱儿少了一根汗毛,找你算账!”

他转头又对风夜菱嘱咐道:“好好听你楮哥哥的话,别耍小性子。”

风夜菱捂着耳朵失声道:“什么楮哥哥?哥你也跟着他欺负我!”

“走了!”风月明再不理会她,朝众人一摆手,策马飞奔而去。

第044章 丧家之犬

腊月二十三,北平城。

一个多月前,李景隆面对冻成冰砖的北平城束手无策。数次强攻无果后,收编了宁王精锐“朵颜三卫”的朱棣率军而返,与苦守北平城的朱高炽内外夹击,大败李景隆。

随后朱棣在郑村坝与李景隆大军会战,燕军左右冲击,连破南军七营,李景隆再次大败,率残部退至德州。

朱棣回到北平城,对守城的世子朱高炽大加赞赏,同时也高度称赞了辅佐朱高炽守城的道衍以及张辅等文武重臣,北平城内军民同庆——暂时摆脱了战争阴影的北平城,总算迎来了一个充满祥瑞的小年。

不再有敌军围城的压力,也不再有节衣缩食的担忧,北平城的百姓们呼吸着久违的自由空气。他们清扫门前的积雪,在门上贴起春联,剪出别具心裁的窗花,点燃辞旧迎新的烟花爆竹。

甚至还有几户人家趁着诸神上天百无禁忌,忙着娶媳妇聘闺女,迎亲送亲的红男绿女们在街上吹吹打打,好不喜庆热闹。

朱清筱喜欢热闹,眼瞧着北平城里的年味儿越来越浓,也兴高采烈地为她寄居的张府剪起窗花来。

她虽是长于王|府的闺秀,手却很巧,剪出来的窗花既新颖又好看,引得府中下人纷纷过来围观,赞不绝口。

朱清筱未过够瘾,又拿起一副春联跑出门外,指挥着下人往门上贴。外面北风寒冽,手笨的下人不是把春联贴歪就是一高一低,怎么也贴不工整。朱清筱看得焦急,抢过浆糊想要亲自动手,却发现浆糊早已被冻成了冰坨子。

张辅远远走来,看着朱清筱在风中冻得发红的俏脸,心生怜爱,拉着她走进一间暖阁道:“贴春联的事,交给下人也就是了,小郡主何必亲自动手?”

朱清筱嫣然一笑道:“下人们笨手笨脚的,看他们贴还不够我着急哩。”她因心情兴奋,说话亦如黄莺一般叽叽喳喳的,直到一条鼻涕顺着脸颊滑下,这才连忙止住,窘得恨不得找个地洞藏进去。

“怎么样?着凉了吧?”张辅温柔地笑道,“快喝杯热茶。”他说着替朱清筱倒了杯茶,又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

朱清筱双手抱着茶碗,不好意思地道:“谢谢张辅哥。”

张辅看着可人的朱清筱,语含深意地道:“今天街上好多娶媳妇的,可热闹啦。”

朱清筱饶有兴致地道:“是呀,说是民间诸神上天,嫁娶再无禁忌,大家也不用守着门当户对这些旧章程。”

张辅轻轻眯起眼睛,盯着朱清筱道:“既是百无禁忌,那么张辅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郡主怎么看?”

朱清筱啜了口茶,笑吟吟地道:“张辅哥想说什么?”

张辅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既无门户之忌,张辅想等燕王回到北平,就请他为张辅做主,把美丽的江陵郡主许配给张辅。”

“原来张辅哥喜欢江……”朱清筱初时还没发觉张辅的用意,待意识到江陵郡主就是她自己后,一张俏脸立时羞得血红,声音也发起颤来:“张辅哥是说……我?”

“是。”张辅从容起身,向朱清筱深深一揖道,“张辅倾慕小郡主已久,不知小郡主心意如何?”

朱清筱虽早已察觉张辅用行动表现出对她的关爱,但此时对方直言说破,她依然感觉羞难自抑:“可人家还尚未及笄呢啊。”

“没关系,我可以等。”张辅始终带着肯定的笑容,缓缓道:“小郡主芳龄十四,再过数月便可及笄,只要小郡主心里有我,等多久我都不在乎。”

朱清筱把茶杯放在案上,幽幽叹息一声道:“张辅哥,这些时日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上,一刻也不敢忘。我很感谢你,感谢你在我卧床不起时陪在我的身边,感谢你事无巨细地照顾我的生活甚至我的情绪,感谢你在生死关头给我勇气,让我重新站起来。我对你有太多的感谢要说,于情于理,能嫁入你家都是我莫大的荣幸。”

张辅亦是轻叹一声:“该说‘但是’了,对吗?”

朱清筱轻轻一笑,那双弯弯的大眼睛却几乎落下泪来:“但是,我也真的很感谢你,能把这件事说出来,提前和我商量。我并非薄情的人,之所以无法答应你,是因为此刻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我的心意究竟是怎样的。”

张辅稍稍一怔道:“如此说来,小郡主心中是另有心上人了?”

“说出来不怕张辅哥笑话,那个人就是从小陪我长大,又屡次救我于危难的定远侯大公子,蓝桥。”朱清筱似是对张辅彻底敞开了心扉,把她幼时与蓝桥相识,蓝桥一路保护她从荆州到庐州的往事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

张辅耐心地听着,最后道:“能在小郡主心里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这位蓝大公子必然有不少过人之处。”

朱清筱凄然道:“我不知道我对他是怎样的感情,我只知道,只要我能见到他,我就会开心,离开他时间久了,我又会想念。张辅哥你说,我这是爱上了他吗?”

张辅露出阳光般温暖的笑容,轻声道:“你的疑惑,只有你自己能够解答。”

朱清筱含着泪道:“怎么解答?”

“有机会再去见见他吧。”张辅摸出一方手帕,微笑着替朱清筱拭去泪花,“你对你那位蓝桥哥到底是男女间的爱慕,还是兄妹般的亲情,所有年少的疑惑,时间最终都会给你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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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杰被风月明追了三天三夜。

从那一晚被风月明夺回武库开始,他就一直在跑。风月明的琅琊铁骑就像阴魂不散的催命鬼,始终追在他身后,大有不把他彻底歼灭不肯罢休的架势。

张仲杰也不是没试过反击。

从临淄到新城,再到淄川,他组织过三次反击,却都失败了。他找到张伯英死后群龙无首的另一队人马,两队战士听说了彼此的经历,更是士气大丧。

风月明胜在飘忽不定的行军路线,以及琅琊铁骑无可阻挡的阵地战冲击力。平时想找都找不到他,一旦他出现,随之而来的必是直插心脏的致命一击。

张仲杰简直快被风月明这独特的战术折磨疯了,纵使他的兵力数倍于风月明,他却像一个被捆住手脚的武士,完全找不到出手的机会,只能每日沉浸在不知敌军何时来袭的恐惧当中。

前方不远就是青石关了,只有到了那里,他才可以稍稍松一口气。张仲杰看着前方苍茫暮色中的雄伟关隘,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丧家之犬般狼狈不堪。明明是自己精心策划的一次军事行动,怎么到最后却是这般收场。

他想不明白。

“将军,有人想见你。”一名士兵上前禀道。

张仲杰不耐烦地道:“谁呀?”

士兵道:“小人也不知道是谁,看着是个小姑娘,戴着白面纱。”

“女的?戴面纱?”张仲杰心中一动,又问道:“她是……”他话还未说完,就听一声轻笑,罂粟已幽灵般出现在他身旁:“一别数月,昔日威风八面的张指挥使怎么变得如丧家之犬般狼狈了?”她的声音伴随着轻笑,每个字落在张仲杰的耳中都是令他难堪的讽刺。

张仲杰苦笑道:“罂粟小姐的伤已痊愈了?这般挖苦讽刺,就不怕在下恼羞成怒把小姐拿下?”

“够胆你便来拿我呀。”罂粟娇笑道,“看你拿了我后,还如何躲过风月明的追杀。”

张仲杰精神一振道:“这么说来小姐有法子,能对付风月明?”

罂粟眨了眨眼道:“我不但有办法帮你对付风月明,还能教你怎么找到风镇岳,顺带着更能助你抱得风夜菱这个大美人好生享受。”

“竟有此事。”如同丧家之犬的张仲杰听到罂粟的这几句话,立时如打了鸡血般兴奋,“你真能做到?有什么好办法快说来听听。”

面对张仲杰满脸的期待,罂粟却只闷哼一声道:“张指挥使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张仲杰也顾不得许多,跳下马背朝罂粟长揖到地道:“请小姐不吝赐教。”

罂粟淡淡道:“我问你,比起风月明,你徐州军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张仲杰认真想了想道:“军队的数量。”

“张指挥使此言差矣。”罂粟摇头道,“数量的差距可以由训练程度以及精良的装备来弥补,张指挥使纵使兵力在风月明数倍之上,在战场上正面对决亦难有必胜的把握。”

张仲杰喟然道:“也是,毕竟风月明连最精锐的蒙古骑兵都能战胜。”

“张指挥使身为官军,最大的优势是城池和关隘。”罂粟缓缓踱了两步,指着前方的青石关道:“只要张指挥使能守稳此关,风月明的贼兵便再无机会。”

“小姐的意思是……”张仲杰沉吟着道,“先不回徐州了?”

“风月明正是因为料定了张指挥使要返回徐州,才能屡屡突袭得手,使张指挥使从青州一路败逃此地。”罂粟缓缓道:“若是张指挥使一意返回徐州,这一路数百里之遥,被风月明不断袭击,不知还有几人能全身而返。”

张仲杰叹了口气,佩服地道:“小姐心思的确异于常人。”

罂粟淡淡道:“柴力行能征善战,只要张指挥使派他守稳青石关,不但可保自身不失,更可牵制住风月明的人,这样张指挥使便可以腾出手来……”她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凑到张仲杰的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耳语了几句。

张仲杰嗅着罂粟醉人的体香,连连点头道:“此事小姐不随在下同去吗?”

罂粟微一摇头,含笑道:“我的伤要到年后才能彻底痊愈,现在正是疗伤的紧要关头,只能遥祝张指挥使马到成功了。”

第045章 侯府山城

如何在战乱年代保全自己,这是富有远见的风镇岳在建立文昌侯府之初就想过的问题。论地,他们占据青州西侧的山前平原,耕种养殖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论人,他们有琅琊军在此屯垦的数千壮士,他们唯一缺的,就是一座可以成为依托的战时堡垒。

于是在屯垦之初,风镇岳便着手在地势险要的六长山上建造山城,是为六长山城。六长山地形奇特,六条支脉如蚂蚁的脚般左右延伸,山势上险而下缓。其地势在山腰以下十分平缓,既与山下的平原形成完美的过渡,更适合骑兵居高临下的冲锋作战。

到了山腰以上,山路陡然变得狭窄崎岖,时常有云雾缭绕,内有山腹可以屯粮,外有山泉可做水源,这些地理优势让建于其上的六长山城易守难攻,成为守卫侯府屯垦的坚固壁垒。

平日里为了农忙便利,大家在各自的田地旁修筑木屋草庐居住。如今风月明率军出征,战士们余下的家眷子女便转移到六长山城中,由许杨的巡卫队担负起保卫山城的重任。

这一日天降大雪,蓝桥天没亮就起床到山城的演武场练剑。

此时天色尚早,整个天空只有一点隐约的靛蓝色,除了零星悬挂的风灯在风雪中飘来摆去,整个山城还在酣然沉睡。漫天大雪丢棉扯絮似的洒落,风搅着雪,雪裹着风,铺天盖地,迷迷茫茫,将山城化作一片近乎混沌的银白色。

滚滚团团的雪粉忽然被一道剑气劈开,露出一身玄色劲服的蓝桥,他手持夜空剑,在这场无边的风雪之中左劈右刺,将功力状态提升至巅峰。经过半年的刻苦修行,蓝桥的功力比起和白雪音秘谷疗伤时已更有进益。

白茫茫的风雪时而被他的剑气斩断,时而被他用掌风吹散。他在这场席天卷地的暴风雪中如鱼得水,尽情享受着剑气纵横的喜悦畅快。

剑光倏敛,蓝桥宝剑回鞘,面对将散未散的暮色负手长啸,一回头,却见摇摆的风灯下,一袭朱影正冒着风雪朝自己款款而来。

他定睛细看,就看到风夜菱脚踏雪靴,披一件朱红色的狐皮披风,领口帽檐间一圈裘毛雪白得没有一根杂色,几根青丝夹在帽外随风飞舞,愈发衬得她一张冻得泛红的俏脸楚楚动人。

她双手捧着一只小巧的精瓷炖盅,款步走到蓝桥身前,呵着白气说道:“都说闻鸡起舞,今天这鸡还没叫呢,楮哥……你就跑出来用功,真是比古人还要勤奋了。”她被蓝桥调戏着叫过几次“楮哥哥”,此时想要主动叫他,话到嘴边却还是羞得说不出口。

蓝桥见她冒雪来寻自己,也是心中感动,笑道:“咱们山城里屯粮虽有不少,禽畜却没几只,好不容易有只鸡还被大小姐下锅炖了,又哪来的鸡叫声呢?”

风夜菱扑哧一笑道:“不闻鸡叫,但闻汤香,没想到你鼻子还挺灵,不愧是庖厨高手。”她说着把小炖盅捧到蓝桥的面前,轻轻揭开盅盖,顿时一股浓郁的鸡汤香气飘然而出,沁人脾胃。

“趁热尝尝看。”风夜菱一脸期待地摸出一把小匙,递给蓝桥道,“是霜儿做的,我怎可能起那么早的。”

盛情难却,蓝桥从风夜菱冰凉的小手里接过汤匙,轻舀一口喝下。鸡汤的香味很浓,还放了几片当归,却明显少放了生姜,这么低级的失误肯定不是出于夏霜,分明是风夜菱亲自所为。蓝桥想到这里,斜睨了眼风夜菱,心中愈发感动,抱过炖盅将内中鸡汤一饮而尽,随意揩了揩嘴角,赞道:“能在这凛冽的清晨喝上这样一盅热腾腾的鸡汤,天下又有何事比这更快意呢?大小姐手艺精妙,令人赞叹。”

风夜菱红着脸扭捏地接过喝空的瓷盅,微嗔道:“都说是霜儿做的啦,你既然喜欢,回去我叫她多做些。”

蓝桥见她含羞否认,也不点破,转移话题道:“练了一身热汗,我先去冲个澡。”

风夜菱瞥了蓝桥一眼道:“这还不容易,回去我叫霜儿给你烧水沐浴。”

蓝桥洒然道:“不必如此麻烦,我到山泉那边冲一下就行。”

风夜菱忍不住劝道:“这大冷天的,山泉太凉了。”

“无妨。我们练武之人都有内功护体,区区冰泉,尚不被我放在眼里。”说着蓝桥大步迈出,风夜菱则紧跟在他身后,趁机追问道:“刚才见你剑法甚是精妙,劈风碎雪好不威风,却不知师承哪个门派?”

“这是我家传的乔家剑法。”蓝桥随口胡诌道,“家父早逝,现在我这路剑法算是独此一家,大小姐未曾见过也不奇怪。”

风夜菱轻轻点了点头道:“我虽久居闺中不谙江湖世事,却也可遥想你以前纵横江湖时的风采。”

蓝桥被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头道:“哪里哪里,若论武功卓绝的青年才俊,谁不知道小侯爷才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乔楮比起小侯爷,还差得远呢。”

风夜菱微微一笑道:“没想到你还挺谦虚。你知道我哥,他这人虽然看起来随和好相处,内心其实十分倨傲。他能放心乔公子来保护我,必是在内心认可了乔公子的。”

蓝桥谦虚地道:“但愿我不会辜负小侯爷的信任。”

两人随意地闲聊,最后走至一泓清潭前。此时是严冬,山泉水量不大,只有一条细线般的水柱从云雾中的高崖上倾洒而下,落进清潭后又化作一条清溪,缓缓向山下流淌。

蓝桥伸手试了试水道:“是有点凉,不过不碍事。”说着他便脱去外袍,见风夜菱还站在身后,尴尬地笑了一声道:“怎么?大小姐也想下去冲个凉?”

风夜菱抿嘴一笑道:“不,我就想在这陪陪你。”说罢她主动接过蓝桥的外袍。

蓝桥见风夜菱不肯轻易离开,也不再多说什么,把自己脱得只剩一条短裤,纵身跳进清潭之中。他见风夜菱妙目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大小姐,都说非礼勿视,你这么盯着我看,让我怎么冲澡啊?”

风夜菱噗嗤一笑,收回盯着他的目光,转而看向他放在潭边石头上的杂物。她拿起那只乌黑的手环道:“我其实一直特别好奇,你这手环究竟是什么材质,不但能挡住我射的箭,好像还有股天然的吸力,能把箭簇吸上去似的。”

蓝桥见风夜菱把玩自己的阴阳手环,不禁想起自己初入风竹仙居那天,用手环连挡她数箭的事,笑道:“这是青州帮陈帮主送我的,至于具体什么材质,我也不甚清楚。”

“玉倩姐送你的?你们早就认识?”风夜菱大感有趣,把手环凑到耳畔,果然把她的一只银耳坠吸了过去。她爱不释手地把手环戴在自己手上,又道:“你舍不舍得借我戴两天?”

蓝桥见风夜菱眼中满是孩子般的兴奋,不忍拂她的兴致,无奈道:“大小姐若喜欢,便拿去戴几天吧。”

风夜菱欢呼一声,把手环戴在她的皓腕上,摆了几下问道:“好看吗?”

蓝桥微笑道:“大小姐冰肌玉骨,自是怎么都好看。”

风夜菱把蓝桥的外袍放在石上,却不料一只土埙从内袋中滚了出来。她拿起土埙,一边打量一边道:“你还会吹埙?”

蓝桥见风夜菱随意把弄自己的随身物事,心中升起几分不悦,哂道:“我会的东西可多了,只有大小姐想不到,没有我乔楮做不到的。”

风夜菱却似没听出蓝桥话中的不满,满脸期待地把土埙递给他道:“我想听你吹一下。”

蓝桥见风夜菱当了真,苦笑道:“这只是我闲着没事自娱自乐用的,怕是入不了大小姐金贵之耳。”

“人家想听嘛。”风夜菱见蓝桥有推脱之意,竟撒起娇来道,“这样好不好,你吹一支曲子给我听,我跳一支舞给你看。怎么样?想看本小姐跳舞吗?”

蓝桥暗叹一声,心道此时若再拒绝就太不给她面子,只得应道:“好吧。”

他接过土埙,先试了试音,旋即吹出一曲蓝若海以前吟唱过的军中小调。这是一首来自草原上的民歌,大意是从军打仗的战士在前线思念着远在家乡的情人,曲调哀婉凄切,如泣如诉。

风夜菱轻轻一跃,跳到潭中一块露出水面的青石之上,红袖一摆,伴随着蓝桥吹出的小调翩然起舞。她本就身姿曼妙,此刻在飞雪中轻舞娇躯,旋转于青石之上,漫步于方寸之间,红中透白,白里透红,浅吟低笑,妙目含情,犹似仙女下凡。

若说蓝桥本来尚因风夜菱的任性而有些许不满,此时看到她宛如天作的舞姿,早就把那点小情绪抛诸脑后,完全沉醉在风夜菱的倾世一舞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雪稍停,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云雾落在风夜菱的身上,更使她美得让人不敢直视。风夜菱一曲舞罢,屈膝盈盈一福,对仍呆看着她的蓝桥娇笑一声道:“怎么样?看傻了吧?”

蓝桥本想随口夸她两句以解尴尬,却忽然发现无论怎样的辞藻都不足以形容风夜菱的美丽,只得支吾两声,红着脸爬上岸去。

风夜菱仿佛很满意蓝桥的反应,轻盈地也跳回岸上,温柔地递上衣物,与蓝桥一齐回到她在山城中的起居之处。

比起风竹仙居的高脚竹屋,风夜菱在山城的住所显得更局促一些,只有四室一厅。一厅是依附山体而建的石屋,四室则是从石厅向山体内挖掘出的四个独立空间,属于半石屋半山洞的设计,其中风夜菱、夏霜和蓝桥各住一间,还剩一间则留作书房。石厅外有一方被碎石墙围起来的小院,纵横约二三十步,虽然不大,种些花花草草却也足够。

石屋内烧着地龙,甚是温暖,风夜菱脱去披风,露出里面一件紧身绫白中衣,姣好的身体曲线展露无遗。她一边招呼蓝桥落座,一边用手拨拢整理着纷乱的秀发道:“这石屋不如我那竹屋宽敞,你这几天住着可还习惯?”

蓝桥恭谨地道:“广厦万间,夜眠不过六尺。乔楮只要有一容身之所便可,没什么不习惯的。”

“那就好。”风夜菱喜孜孜地道,“霜儿,快给乔楮奉茶。”

夏霜应了一声,转身下去沏茶,嘴里却嘟囔道:“早上还念叨楮哥哥呢,差点把厨房都炸了……”

她这句话声音不大,在安静的石屋中却仍听得真切。风夜菱俏脸一红,啐道:“这丫头,别听她瞎说。”

蓝桥方才路过时早看到厨房里的一地鸡毛,当然不会说破,刚想在几案旁的一张软垫上坐下,就听“哗啦”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年轻人裹挟着风雪闯进屋来。

正是青州帮的陈玉衡。

第046章 龙潭虎穴

满身是雪的陈玉衡一进门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风夜菱忙扶他坐了,然后给吩咐夏霜给他倒了一杯热茶驱寒:“玉衡你怎么来了?你姐姐呢?看你这么慌张,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玉衡脸色苍白,喝了口茶才似乎镇定了些,语含恐惧地道:“是蓬莱阁,他们倾巢出动,突袭我帮总舵,我们损失惨重。”

蓝桥心中一震,问道:“是否是为了前些天赏心苑的事?”

陈玉衡无助地摇摇头,似在回忆那一场噩梦般的恶战:“昨夜一战打得惨烈异常,家姐被左战所擒,我拼死血战,这才杀出一条生路。”

他说得情动,竟落下两行清泪来,然后似是下定决心般突然朝风夜菱跪了下去:“我青州帮与文昌侯府一向唇齿相依,彼此之间从未有什么龃龉,如今我帮蒙难,还请大小姐仗义援手,助我救出姐姐。”

“你放心,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一定帮忙,玉倩姐也是我的好朋友。”风夜菱动容道,“只是现在屯丁们都随哥哥去追张仲杰了,剩下的也只有许伯的巡卫队,几十个人要肩负山城的防务,恐怕难以调动。”

“我不需多少人手。”陈玉衡猛然抬起头道,“只要大小姐同意,我只需一个人就行。”

“你是说……”风夜菱有点明白过来,目光瞟向一旁的蓝桥。

果然陈玉衡道:“家姐现就被囚在我们总坛的仓库里,乔兄智勇双全,定可以帮我把家姐救出来。此事过后,玉衡愿当牛做马,偿此大恩。”

蓝桥苦笑道:“为什么非得是我呢?”

陈玉衡拱手道:“仓库那边有蓬莱阁的少主左战亲自坐镇,只有乔兄或可与之一战。”

夏霜见陈玉衡可怜,忍不住也出言劝道:“小姐,您就应了她吧。”

风夜菱不置可否地看向蓝桥道:“你怎么想?”

蓝桥心想蓬莱阁若是因赏心苑的事含恨报复,此事归根结底还是因自己而起,长身而起道:“当初是我告诉陈帮主赏心苑的事,此时陈帮主有难,乔楮义不容辞。”

“快去快回。”风夜菱见蓝桥表态,也不再说什么,“我把乔楮借给你,但只限一天,你须把他毫发无损地送回来!”

陈玉衡自是千恩万谢:“这是自然,请大小姐放心!”

于是蓝桥便随陈玉衡下山,一路回到青州城时,已是接近午时。

青州帮正门外站着一排凶眉恶目的挎刀大汉,陈玉衡站在墙角一边偷窥,一边悄声道:“现在总坛已完全被蓬莱阁的人占领了,他们戒备如此森严,强攻只是送死,我们必须潜进去救人。”

蓝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晴空朗日,心道敌人戒备森严,显然有所防备,潜行只怕是痴人说梦。他转头问陈玉衡道:“这是你们的地盘,若是能有密道通进去,想必大有帮助。”

陈玉衡眼中精芒一闪,低声道:“有的,跟我来。”拉着蓝桥走进街旁一条毫不起眼的狭窄岔路里。

岔路的尽头是一家生意冷清的棺材铺,掉漆缺损的招牌显得这家小店既老旧又破落。陈玉衡看看附近无人,带蓝桥推门而入。

掌柜是个头发花白的佝偻老头,正噼噼啪啪打着柜台上的算盘。他抬眼看了一眼带头进来的陈玉衡,什么也没说便又低下头继续打算盘,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似的。

陈玉衡带着蓝桥走到棺材铺的一角,打开一口陈旧的桦木棺材,拉蓝桥躺进去。他从里面合上盖子,又不知在何处扣动了机关,蓝桥忽然感觉身下一震,整个棺材板忽然向斜下滑开,露出底下一条黑幽幽的通道。

“从这可以直接通到后院的仓库里,到时候你救下家姐,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密道里出来,我们便大功告成了。”陈玉衡顿了顿,还不忘提醒道,“考虑到左战极有可能亲自坐镇,乔兄一定要千万小心。”

蓝桥点点头,当先走进漆黑的通道,陈玉衡自是紧随他后。蓝桥一边走着,一边随口问道:“蓬莱阁这次来惹事,若不是为了令姐铲除赏心苑的梁子,那是为了辽东马场?”

陈玉衡似乎在想什么心事,没想到蓝桥会突然发问,怔了一下后心不在焉地道:“多半是吧。”

蓝桥听他语焉不详,不禁暗中皱眉,想了想又问道:“不知蓬莱阁此次来犯,还有哪些左战以外的高手?”

“蓬莱阁最厉害的自然是他们名列九天风云榜上的阁主左刀,只是左刀最近有日子不曾露面,这次蓬莱阁来袭也没人看到他出现,也不知他在打什么算盘。”陈玉衡仿佛对蓬莱阁的情况了如指掌,接着说道:“除了左刀父子,他们还有两位好手,一个是以阴狠毒辣著称的‘封神刀’黄孤沙,一个是以迅疾鬼魅闻名的‘海雁’祖图。黄孤沙原是辽东江洋大盗,手上一柄鬼头刀不知砍掉多少无辜人的头颅,只因手上血债太多,才无奈投靠蓬莱阁。祖图的兵器是一对短手刺刀,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祖图身法灵动,比黄孤沙可能更加难防。这两人堪称左氏父子的左膀右臂,如不幸遇上,乔兄可得打醒十二分精神。”

蓝桥听得仔细,淡淡一笑道:“我尚是头一回听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你该不会是太紧张了吧?”

“可……可能是吧……”陈玉衡声音发颤,话都说不利索了,似乎越往前走越是紧张得要命。

“放心吧。”蓝桥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乔某不会让你失望的。”

通道走到尽头。

“这上面就是仓库了。”陈玉衡压低了嗓音,指了指头顶一块类似翻板的机关说道。

“啪嗒”一声轻响,蓝桥推开翻板,轻如狸猫般蹿上了地面。这是在仓库内的一个隐秘拐角,堆着干稻草和小山包似的麻袋,视线范围内空无一人。明亮的阳光从仓库墙壁上的气孔透射进来,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耀眼的光斑,也把空气中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

蓝桥蹑手蹑脚地走过转角,探头探脑向外看去却是一愣——偌大的仓库竟然空荡荡的,不但没有陈玉衡所说的森严戒备,整个仓库甚至静得连一丝风声也听不到,就更不要说应是被困在此的陈玉衡了。

这个仓库平静得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蓝桥忽然心中泛起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不但因为眼前见到的情景太过离奇,更联想到陈玉衡在密道内的反常表现。

这只怕是一个陷阱!

蓝桥背上冷汗涔涔而下,猛然间想通了其中关节。陈玉衡到山城上来寻她,根本就不是来找他帮忙救人,而是要用他来换人。换句话说,陈玉衡打一开始就不相信凭他乔楮的实力能够救出陈玉倩,索性和左战谈判,用他乔楮的一条命,来换陈玉倩的命。左战有上次被他击败的屈辱,这次卷土重来定然是要一雪前耻,只是他平时住在山城不便下手,便利用陈玉衡把他骗下山来。

陈玉衡本不是多话的人,却在密道内给他说什么祖图黄孤沙说了一大堆,想来不过是问心有愧,想多透露一点敌情给自己知道罢了。

想到这种种疑点,蓝桥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踩回到出来的那块翻板上,果然已被陈玉衡从里面锁死,再无退路。他身为侯府山城上重要的防御力量,若是不能尽快逃离此处,恐怕山城亦有危险。

与其被敌人伏击,不如主动诱敌而出。蓝桥心念及此,本着待敌动不如我先动的原则,忽然冷笑一声道:“区区一面破墙,也想困住我乔楮?”

他话音未落,就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笑道:“乔少侠既然来了,何必着急便走?”伴随着这难听至极的声音,一个蜡黄脸的高瘦汉子,从仓库的转角闪了出来。

青州帮的仓库是由木墙内夹石墙筑成,本难撞开,蓝桥说这话本就是故意引他出来,此时见他果然中计,夜空剑离鞘而出,伸脚在墙上一撑立时飞身而起,长剑有如初现之朝霞,剑光如练向那人劈面而去。这正是他家传“破晓九式”中的一招绝学“朝霞如练”。

那人哪想到刚一出转角就被人攻到面前,登时露出骇然神色,连翻带滚向后退出两步,才总算抽出了悬挂腰间的鬼头刀,正是黄孤沙。

蓝桥哪里给他站稳脚跟的机会?朝霞如练转手化为一招天光乍现,身随剑走,夜空剑化作漫天繁星,千万道剑影向黄孤沙劈头盖脸地狂攻过去。

黄孤沙勉力提刀相抗,却哪里挡得住蓝桥这套精妙的剑法?眼见蓝桥数剑之间就能将他力毙,一个圆头圆脑的小个子从一旁杀出,双手各持一把短刺,身形飘忽地斩向蓝桥双足,却是祖图。

面对祖图的突袭,蓝桥只得无奈放弃追杀黄孤沙这一诱人想法,长剑一抖,一招云蒸霞蔚攻向祖图。他本想借着长兵器的优势以强克短,却不料祖图不愧他海雁的称号,身形极为飘忽,夜空剑眼瞧着刺到,却被他身子一扭又闪了开去。

蓝桥暗吃一惊,忙使开霞满东方守稳下盘,趁祖图一招用老的机会,撒腿向仓库的门口跑去。

深陷险地又是以寡敌众,蓝桥知道决不能恋战,必须速离此地。

蓝桥脚底加速,眼见跑到仓库门口,祖图从后追上。蓝桥猛地向左一闪,同时长剑向右后侧的祖图当头劈去。祖图两把短刺在头顶交叉,硬接蓝桥这一招,蓝桥的真气如山洪暴发般往他冲击过去,只震得他一个踉跄,双臂一荡,手中短刺几乎脱手。

黄孤沙趁着蓝桥这一滞的工夫也从后杀了上来,蓝桥轻笑一声,夜空剑凌空回摆,一招云蒸霞蔚向他横削过去。黄孤沙神情肃穆,鬼头刀笔直立起,蓝桥却看也不看地一剑劈在刀上,真气爆发下只听“当”的一声,黄孤沙的鬼头刀竟被他硬生生砍出一道缺口。

蓝桥顺势借力,向仓库门口加速而去,正要撞破大门逃出生天,忽然感到一股森然的杀气,伴随着凛冽的刀光,如同在黑夜里急坠的流星般向自己激射而来,同时整个门口的空间开始变得燥热不堪,让人仿佛忽然置身沙漠的中央。

左战终于出手!

第047章 声东击西

左战一刀攻来,攻势可谓凌厉至极。蓝桥既不可强行招架硬撄其锋,又来不及闪躲,对攻更是慢了一分。情急之下他就地一滚,向后翻滚而去。

此时左战的刀气已将蓝桥完全锁定,手中的星陨战刀与他人刀合一,如影随形般向蓝桥疾追而去。

本来追在蓝桥身后的祖图此时见蓝桥朝自己倒翻回来也是大喜,双手亮出短刺便往蓝桥腰间扎去。蓝桥心道一声来得好,蓦地探出双手,出其不意抓住祖图的双足,一用力竟把他如炮弹一般朝另一方向的左战投掷过去。

左战万无一失的一刀眼见得手,蓝桥不死也必重伤,却不料被祖图的身体封死线路。他虽恨得牙痒痒,却也只得无奈敛去刀光,收力和祖图在空中撞个满怀。

这时黄孤沙又已赶到,蓝桥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夜空剑再出一剑将其迫退,一转身冲出仓库大门。

他本以为仓库外必然布满了蓬莱阁的虾兵蟹将,定睛一看却只有寥寥十几人,且守备松散,只站在院门附近装腔作势。蓝桥展开身法跳上房檐,借着大雪的掩护轻而易举地寻到个空当,突围而出。

蓬莱阁倾巢而出,主力却不在青州城。是陈玉衡骗了他,还是左战骗了陈玉衡?陈玉倩此时又身在何处?

蓝桥本是一头雾水,到逃出青州城被城外的雪风一吹,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一道电光,同时浑身冷汗直流。左战利用陈玉衡诱自己到青州城,背后实是有两个目的:一个或许是为了左战的私人仇怨,要趁此机会一雪上次被自己击败的耻辱,二则是为了配合一直不曾露面的蓬莱阁主左刀,来一招声东击西,让左刀好接近他真正的目的地——六长山城!

可想而知,当陈玉衡这番模样闯入山城求助的时候,蓬莱阁大举入侵青州帮的消息会不胫而走。这会给山城的守护者一个错误的假象,认为蓬莱阁是冲着青州帮来的,不会惹到自己头上。陈玉倩落在左战手上或许不假,他乔楮声名不显于江湖,左刀自是不会把他放在眼里,所以并没有留下更多的人手在青州帮设伏,只任由左战对付自己。

若他所料不错,此时蓬莱阁的主力正在左刀的率领之下进攻六长山城。他们利用陈玉倩姊弟做幌子,不仅把自己远远调离,更重要是骗得他们山城上下放松警惕,以为和青州帮争夺辽东马场才是左刀的目标。

左刀的目的也显而易见,现在文昌侯府已沦为叛党,出手对付不但无罪,反而有功。而一旦左刀消灭了文昌侯府,青州帮也再无法在山东立足,届时不仅辽东马场,甚至整个渤海湾的海运生意都将被蓬莱阁收入囊中。

好一条釜底抽薪的毒计!

左刀的蓬莱阁规模极大,在成立之初便有上百之众,后来成为了琼楼会的分舵,又扩大至七八百人,其中更不乏祖图黄孤沙这类重金吸纳过来的绿林豪杰。而山城内除了许杨的巡卫队有数十名会功夫的好手,便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幼妇孺,若真被左刀攻破山城,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立即赶回山城去,刻不容缓!

心念及此,蓝桥运起他的独门轻功飞星流火,箭矢一般往视线尽头的西山方向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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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刀攻进山城的时候,风夜菱正在和夏霜学炖鸡汤。

既然答应了乔楮再做给他喝,她身为堂堂大小姐,总不能为此小事食言。一碗颜色清亮的鸡汤盛出来,碗边热气腾腾,屋内香气四溢,风夜菱端到夏霜面前道:“尝尝看,这回有没有进步了?”

“能得我们小姐如此上心,那乔楮真有福气。”夏霜娇笑着接过汤碗道,“小姐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这话可不能乱说。”风夜菱手叉纤腰,笑嗔道:“霜儿你别忘了,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嫁人,你也要一并陪嫁过去的。你和乔楮那么不对付,当心以后吃亏。”

夏霜梗着脖子道:“谁怕他呀?将来他若敢欺负小姐,我肯定要他好看!”

风夜菱却神色一黯,道:“只可惜此事却不由我自己做主。且不说乔楮一介江湖游侠,和我门不当户不对,我出身侯府,更是生来便被父亲和别人定下亲事,和他注定无缘……”

她话未说完,就听“当当当”一阵刺耳的警钟连响,不禁色变道:“不好,山城出事了!”

风夜菱一把推开石屋的房门,快步走到门外,凭栏远眺。她这石屋位于整个山城的顶层,视野极好,可以看到山城的大门和几段主要山路上的情况。

此时是未初时分,只见漫天大雪之下,蓬莱阁约莫六百多人突然出现在山城门口,为首的左刀更是极为高大魁梧。山城在门口的哨卫只有十余人,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摆出有效的防御阵型就被一马当先的左刀如砍瓜切菜般一一打倒。伴随着城门洞开,蓬莱阁一众人等蜂拥而入。

风夜菱眉头紧锁,眼睁睁看着脚下这一切发生,却偏偏毫无办法。她身旁的夏霜同样看得面色惨白,不知如何面对即将转变的命运。

首先出来迎战的是许杨,他带了一众巡卫队的手下在山城的第二层摆开阵势,试图依靠山城底层到第二层之间的狭窄路口抵挡敌人。许杨人虽显得枯槁干瘦,武器却是一把厚体重剑,使起来虎虎生风,寻常敌人轻易不敢近身。

但这却仍不被左刀放在眼里,他身为风云榜上的宗师级高手,手持一把墨黑色的长刀,一下子就撞进许杨的剑影里。刀剑几下对碰,真气激荡之声响彻整个山城,震得在顶层观战的夏霜都不禁捂紧了耳朵。

左刀手持“幻墨”宝刀,攻势极为凌厉,眼看许杨渐落下风,云河挺身而出。他的兵刃是一对双剑,手上剑光连闪虚虚实实,从侧面向左刀猛攻过去。

“好!”夏霜拍手叫道,“有许卫长和云总屯长一齐出手,我们二打一,那左刀只怕要打不过了。”

风夜菱斜了她一眼,没有答话。她心里清楚,高手对决并不同于街头斗殴,如果许杨云河与左刀的差距太大,就算是二打一也胜算不大。

果然就见左刀一声长啸,本来砍向许杨的一刀忽然凭空转向,闪电般朝云河击去。云河猝不及防,双剑十字型封在胸前,与左刀刀剑交击,被震得连退五步。

蓬莱阁众人见左刀以一敌二依然悍勇至此不禁士气大振,开始逐渐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压制巡卫队的反抗。左刀在许杨和云河的夹击间依然游刃有余进退有据,虽一时无法冲脱两人的包夹,却也丝毫不落下风。

这时巡卫队的数十名战士已再无力压制蓬莱阁其他凶徒,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在山城内疾奔厮打,如同得胜的侵略者般占据山城的各处险要。

风夜菱看到这里不禁哀叹大势已去。她想起今早随陈玉衡下山的乔楮,不知此时若是他在这里,战局会不会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

大概不会吧,风夜菱无奈地摇摇头,左刀强横至此,他纵使回来也不过枉自送了性命罢了。

那就不要回来了,乔楮,有多远便跑多远吧。

风夜菱默然走回石屋,不久就听“咣当”一声巨响,石屋的大门被人用脚踹开,两个面色狰狞的凶恶大汉踏着积雪昂然闯入,哈哈大笑道:“原来在这里,小妞生得真是标致,比画上的美人更是好看!”

夏霜声色俱厉地骂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竟敢乱闯先帝亲封的文昌侯府?”

左首一个二百多斤的大胖子绕了个圈,眼睛丝毫不眨地端详着强自镇定的风夜菱,啧啧称奇道:“什么狗屁文昌侯,你们小侯爷助纣为虐党附燕逆,你们便是罪涉谋反的钦犯,死到临头了还不讨饶?”

另一个龇着黄牙的猥琐瘦汉则更不客气,大刀吓唬似的朝夏霜比划了一下,大咧咧端起桌上那碗风夜菱试做的鸡汤喝了,大笑道:“香!没想到跑到这冰天雪地的山城里来还有鸡汤喝。”说着他又拿出一条漆黑的厚重镣铐,在风夜菱眼前晃了晃,“阁主有命,将侯府上下人等锁拿至京城交由皇上发落。”

“不许你们动我家小姐!”夏霜见他要用镣铐锁人,猛地扑到他腿上扭打,却被他不耐烦地踢开。

风夜菱冷冷地道:“蓬莱阁左刀是么?哼,我们堂堂先帝爷御封的文昌侯府,就算我们是钦犯要拿人,也需地方官宣读圣旨执行,不是山东巡抚好歹也得是山东布政使或按察使,哪里轮得到你们这对猪狗?”

那两人听她辱骂自己是猪狗,再联想到自己的尊容登时大怒。胖子喝道:“小婊|子猖狂得紧,看来是想吃点苦头。”他用力在风夜菱的膝窝处一踹,登时把风夜菱踹得跪倒在地。风夜菱痛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依然挺直了腰杆面不改色。

“小姐,我们和他们拼了!”夏霜看得睚眦欲裂,抄起一根晾衣杆,在一旁恶狠狠地盯着胖瘦二人。

风夜菱眼珠一转,突然纵身而起,探手想去取案板上的的菜刀,却不料那大胖子更快一步,抢先夺过菜刀,反手架在风夜菱天鹅般纤长的颈上:“别动!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小美人,若是不小心划伤那可就太遗憾了。”

这时那瘦汉再不客气,把沉重的镣铐锁死在风夜菱一对纤细的脚踝上。又掏出另外一条细一点的,把夏霜也一并锁了,最后还趁机在风夜菱的屁股上掐了一把。

风夜菱恨得凤目圆睁,只是如今自己主婢被制,强行反抗只会徒然受辱。她暗中掂量脚镣的重量,大概在三十多斤,这对寻常女孩子来说或许会重到腿都抬不起来,对自幼修习上乘内功的风夜菱却压力不大。

那胖子似有点鄙视瘦子趁机揩油的行为,皱眉道:“阁主明言交代,只要她们不反抗,不可折辱于她们。只待阁主他们那边事情一了,就把她们押往京城。”

“我知道。”瘦汉悻悻应了。他在石屋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藏人和别的出口以后,和胖子两人回到门口守着。

两人挎刀负剑守在门口,眼睛却不住在风夜菱身上扫来扫去。左右无事,那瘦汉挑话道:“谋反是大罪,要诛九族的,可惜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刑场上杀了真是暴殄天物。”

胖子上下打量着风夜菱道:“听说这小妞是什么鬼的天下第一美人。或许皇上见而爱之,想留在身边伺候也未可知呢。”

瘦子故作恍然似的嘿然道:“那我们可千万不敢得罪了她,回头要是她再当上个娘娘什么的,再来寻我们报仇,岂非大大的不妙?”

风夜菱主婢听他们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间或肆无忌惮地出言奚落自己,却只是敢怒不敢言。这般一直待到暮色降临,忽然房门一开,又一个蓬莱阁服饰的汉子匆匆进来,从怀里摸出两个白面馍道:“来,一人一个,新做出来的。”

门外的风雪比上午更大,迷迷茫茫什么都看不真切,甚至就连后进来那人的脸上也多半被雪覆盖。

“别的不说,这山城的厨房肯定是先给咱占领了。”胖子笑着吃起一个,“饿死我了,怎么才来?”

瘦汉因先喝过鸡汤,不像胖子那么急,接过馍小口吃着,随口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大获全胜。”后来那人道,“阁主大展神威,侯府毫无反抗之力,山城被我们轻松掌控,只等明日天一亮,便把人犯押下山去。”

瘦汉点点头,不再理他,又和胖汉随口闲扯起来。送馍的人本来正要出门,却忽然一转身,双手如鹰爪般从后钳住两人的脖子。两人连叫都没来及叫一声,就被那人拖入门外黑乎乎的狂风暴雪里。

风夜菱从那人说第一句话就已认出了他,只是怕坏他好事才强行忍住,此时见胖瘦二汉被他解决,再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压着声音唤道:“乔楮!”

那人从外回来,反手关上房门,匆匆抹开脸上覆盖的雪,正是蓝桥。

第048章 暗渡陈仓

蓝桥在胖瘦二人身上摸了半晌,却没摸到钥匙,只得无奈作罢,用积雪把尸体掩藏起来,回到石屋之中。

“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风夜菱话中充满了笃定似的喜悦,本能地想跨前一步,却带起脚上的铁链,发出“叮当”一声脆响,险些把自己绊倒。

蓝桥满头是汗,回身关了门,有些焦虑地道:“他们身上没带钥匙,看来就是为了避免现在这种意外的发生。”他说着蹲到风夜菱的脚边,仔细查看铁链的材质和钥孔的样式。

夏霜在旁提醒道:“乔公子可否用小姐赠你的宝剑斩断链子?”

“我也这么想。”蓝桥苦笑着道,“只可惜我为了混进蓬莱阁的人里不引人注目,已经把夜空剑埋在山城外了。”

“无妨。”风夜菱踮起脚跳了跳道,“这东西对我没什么影响,你先说说外面什么情况。”

“很糟糕。”蓝桥锁紧了眉头,事实上自打他回来便一刻也不曾放松过,“左刀着实厉害,把许老打至重伤,让我们再无反抗之力。现在整个山城都被蓬莱阁的人控制了,我也是想办法改扮成他们送饭的人,才能混到这里来。事不宜迟,大小姐请速随乔某下山,迟恐不测。”

风夜菱没想到形势恶劣至此,听后不禁深深吸了口气。她脸色煞白,却又十分坚定地道:“我不和你走,因为我只会拖累你。”

蓝桥听得一愣,不解道:“我冒险潜回山城,便是要救大小姐出去。左刀偷袭山城必然心怀不轨,左战更是对大小姐早有垂涎,大小姐若是落在他们手上,定然……”

他话没说完就被风夜菱打断道:“事有轻重缓急,如今我们侯府数千人被俘,其中大部分是琅琊军屯丁的父母妻儿,你又怎能只记挂我一人祸福?”

她幽幽地看了蓝桥一眼,语气转柔,轻叹道:“我何尝不知被他们掳去的后果?只是眼下你已成为我们挽救危局的唯一希望,我虽然也想随你逃走,却终究也知道,我一个人比起山城里的数千条性命,孰轻孰重。”

“小姐!”夏霜忽然在一旁跪下,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蓝桥凝视着风夜菱绝美的玉容,只觉她脸上泛着圣洁的光辉,也是心中敬佩,肃然道:“大小姐但有所命,乔楮万死不辞!”

风夜菱沉声道:“敌人在明你在暗,这是你最大的优势。现在情况恶劣至此,或许只有一个人可以力挽狂澜。”

蓝桥瞬间明白过来,试探地道:“侯爷?”

“不错!”风夜菱不顾脚上铁链叮当作响,几步走到书桌旁,抄起笔一边画一边道:“只有去请家父出关,才能渡此劫难。这是家父闭关潜修的地方,你沿着图去找,务必把他带来山城。”

蓝桥看着图皱眉道:“我们山城在六长山上,按大小姐图上所指,侯爷却是闭关在雁秋山的山崖上,两座山离得虽然不远,其间的路却极难走,我这一去一回,恐怕就要到后半夜了。”

“那又如何?”风夜菱不屑地道,“只要能在他们天亮开拔前回来,都来得及。”

“我不放心把大小姐留在这里。”蓝桥跺着脚急道:“这漫漫长夜的,若是大小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又有何脸面去见侯爷?”

“管不了这么多了!”风夜菱几乎是拍着桌子叫道,“你不最是果敢善断的吗?怎又开始婆婆妈妈瞻前顾后起来?叫你去你就去,难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因为我在乎!”蓝桥的情绪同样激动,一把攥住风夜菱按在桌上的手腕,按着她一字字沉声道,“侯爷我会去找,大小姐我也要救。”他顿了顿,紧紧盯着风夜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在个这世上,或许再找不出第二个风夜菱了。”

风夜菱被他顶撞也是一愣,半晌才讷讷抽回被他攥得生疼的手,脸上有些发烫地道:“你想怎么做?”

“你们这有大箱子吗?”蓝桥转头问夏霜道,“能把你家小姐放进去的那种。”

“我记得有个放衣服的。”夏霜说着跑进内室,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大衣箱,“这口三尺宽的已经是最大了。”

蓝桥俯身打开箱盖,就见里面色彩缤纷的尽是女孩家的衣服,从中衣背心到小衣小裤各式各样应有尽有,不禁脸上一红,尴尬地站起来望向别处,道:“呃……赶快把这些……搬出来,让大小姐试试能不能躺进去。”

夏霜看到蓝桥那害羞的神色,不禁噗嗤一笑,啐道:“笨死了。”她暂时忘却了身陷险境的现状,把衣箱里的衣物一件件掏出。待把衣箱掏空,风夜菱脱去脚上穿的皮靴,又稍稍提起裙角,赤足踏进箱中。她的身子极软,抱腿蜷缩着侧躺进去,刚好填满衣箱底部的一层,柔顺的秀发铺散开来,衬着她红润的侧脸和纤颤的睫毛,显得她如花苞一般可爱。

风夜菱在箱中凝视着蓝桥,一双妙目满是信任与期待,没有一丝疑惑。

“等下我就扛着这口箱子下山,也许可以掩人耳目。”蓝桥从衣柜中摸出几匹尚未裁剪的绸缎,再和她最后对视一眼之后,轻轻盖在她的身上,填满了衣箱剩余的空间。

合上盖子,蓝桥单手扛起装着风夜菱的衣箱,最后又叮嘱了夏霜两句,离开温暖的石屋。

外面的风雪依旧凛冽,虽然寒冷,却也为蓝桥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他沿着屋外“之”字型的小路缓缓下行,没走两步就碰到蓬莱阁的巡哨,那人见蓝桥扛着这么大一个箱子,狐疑地问道:“兄弟哪里人?”

蓝桥不紧不慢地道:“我是少主手下的人。”他不等那人盘查,主动打开箱盖给他看,又道:“这是在那边搜出来的上等绸缎,之前少主说要来着,我给他送过去。”

那巡哨伸手摸了摸最上层的绸缎,确认是上等货无疑,正要探手看看底下还有什么,蓝桥却又忽然合上了盖,语气充满男人间特有的那种暧昧,眯起眼睛笑道:“少主那边要得急,说是要讨好青州帮姓陈的小姐,山路难走,兄台请原谅则个。”不等那巡哨说话,已悠然踏步走了出去。

巡哨见蓝桥行为古怪,不禁心中犯嘀咕,正想再喝问两句,忽然见蓝桥单手把衣箱抛了起来,抛至空中转了两圈后又若无其事地随手接住,整个衣箱在他手中就如同装着棉花般轻巧。再看他留在雪上的脚印,也与寻常人深浅无异,这才放下心来,由他去了。

蓝桥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直到离那巡哨远去才长舒一口气。他刚才谎称箱子里是左战送给陈玉倩的礼物,其实是在打赌,蓬莱阁真的抓住了陈玉倩。看那巡哨的反应,显然他并没有猜错。

后来他又故作轻松地玩了抛箱子这么一手,不但用起上乘轻功和真气,还把箱中的风夜菱抛得七荤八素,好在风夜菱亦是身有内力之人,强行稳住身形,助蓝桥安然过关。

蓝桥走出那巡哨的视线范围,刚想松口气擦一把身上的冷汗,就见昏黄的风灯下光影闪动,似是又有几个人迎面走来。此时他身在山城边缘的小路上,右边是高逾三丈的高墙,左边是深不见底的峭壁,前方来人简直躲无可躲,若给人截住盘问,更是有露馅之险。

蓝桥心念电转,一咬牙在旁边的砖墙上蹬了一下飞身而起,然后在丈许高的地方伸右手狠狠插进一道砖缝,整个人单手挂在了墙上。

这时三个蓬莱阁装束的人搓着手缓缓沿着小路走来,其中一人边走边抱怨道:“这大冷的天还让我们巡夜,真是要命。”

他身边另一人道:“不就这一次嘛,等明天天亮把人犯押解回京,到时候有的是银钱赏赐。”

第三人嘿嘿笑道:“等拿了赏钱咱们可得去秦淮好好寻寻乐子。”

三个人说笑着走到蓝桥的正下方,只要有一人抬头望天就会让他暴|露无遗。蓝桥右手紧紧扣着砖缝,用力用得指节都已开始发红,左手则依然扛着那口箱子。他知道箱子内的风夜菱同样紧张,隔着箱子他都能感受到她愈发急促的呼吸与心跳。

幸亏天降大雪又是夜晚,通常人不会往天上看。三个人说着闲话眼瞧着就要从蓝桥脚下走过,忽然远处又有人喊道:“抓住他!哪里跑!”

紧接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衣衫破烂浑身血迹的青年在前狂奔,后面两个蓬莱阁的汉子从后猛追,一边追一边招呼前面的兄弟:“拦住他!这家伙想逃跑!”

待那人走近两步蓝桥看了不禁心中一惊,原来这人正是武羿。

前面三人听到喊声齐齐转身,各自拔出兵刃,仿佛只待武羿过来便乱刀砍下。

这条小路左右是高墙和悬崖,又是后有追兵前有堵截,武羿一边跑一边在绝望中挥动起手中只剩下半截的长棍,嘶哑着嗓子狂吼道:“老子和你们拼了!”说着一头撞入前面那三个人的刀影之中。

蓝桥至此再不能坐视,他把先把衣箱向上高高抛起,然后从墙上飞落而下,左右双拳正轰在下方两个敌人的后脑上,登时把那两人轰得脑浆迸裂。紧接着再飞起一脚,直接把第三人活活踢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武羿喘着粗气,一脸惊诧地看着蓝桥,刚想说话,手中的半截长棍已被蓝桥劈手夺去。此时后面那两个蓬莱阁汉子也追了上来,蓝桥脱手掷出长棍,前面那人连忙向旁躲闪,后面那人却因为视线被挡躲闪不及,被长棍贯胸插入,力毙当场。

前面那人躲过一劫刚想大叫示警,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破风声从上而来,抬头一看竟是一口大箱子黑压压地从天而降。然而就是这片刻抬头的工夫,蓝桥已闪电般欺至他的身前,出指如钳,在左手接住衣箱的同时以右手扼断那人的咽喉。

蓝桥弹指之间连杀五人,只看得武羿如同痴了一般。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和蓝桥一起把余下四人的尸体踢下悬崖。“乔兄弟真个好身手,多谢了!”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另有要紧事,你好自为之。”蓝桥匆匆交代两句之后便继续往山下走。他尽拣山城中的偏僻小路而行,因是夜在里,又天降大雪,一路上只又碰到两股巡哨,均有惊无险地诓骗过去。没多久,他们就来到了山城的入口附近。

这是逃离山城前的最后一道关卡,蓝桥一边故作坦然地走过去,一边把警惕性提升至极限。只要不遇到左刀左战那级别的高手,普通哨卡就算发现不对,他也可以直接落荒逃窜。

一个守门的蓬莱阁大汉上前询问道:“兄台往哪里去?阁主有命,天亮前任何人不得下山。”

“我是少主的人,奉他的命令把这箱上好的绸缎连夜给他送去。”蓝桥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听说少主看上了青州帮姓陈的妹子,要送这东西讨好她呢。”说着他再次故作轻松地把箱子抛了两抛。

“兄台好膂力。”守门人干笑两声,开盖随意看了看,也没伸手摸便信了蓝桥的话,“我听说过那妹子,人生得水灵,也挺有城府的,被抓后不吵也不闹,该吃吃该喝喝的,没想到竟对了少主的胃口。”

蓝桥见如此容易便蒙混过关,忙赔笑道:“所以少主若想在今夜成其好事,总得表示一下诚意。”他朝手中的衣箱摆了摆下颌,示意左战的好事不可耽误。

守门人哑然失笑,一挥手道:“开门。”

伴随着刺耳的“吱呀”声,山城大门缓缓洞开,蓝桥两步走出大门,正准备大步离去,忽听守门人在身后的望台上大笑道:“看来兄台无需多此一行了。”

蓝桥浑身一震,抬头看去,就见到一行四人在前方风雪掩映之中缓缓向山城走来,为首一人身披黑色鹤毛大氅,赫然正是左战。

第049章 险象环生

左战身边除了和蓝桥交过手的祖图黄孤沙,还有个身披白色袍子的少年人,一脸憔悴神情落寞,正是陈玉衡。

两拨人打了个照面,左战骤见蓝桥也是心中一惊,停下脚步道:“中午在府城没奈何的了乔少侠,本正遗憾,没想到短短几个时辰之后,乔少侠再次送上门来,看来老天爷对我不薄啊。”

“锵!”不待左战吩咐,黄孤沙早已抽出他仗之以成名的鬼头刀。

蓝桥心中清楚,要想突围不但要快,且只有一个机会。若是让左战这三人形成围攻之势,再加上从山城里赶来支援的喽啰,他今天和风夜菱都要命丧此地。

“陈玉衡!”蓝桥为分散左战的注意力,故意朝陈玉衡大吼一声,“老子好心下山助你,没想到你却暗藏祸心出卖老子!你的良心是叫狗吃了吗?出卖朋友,你姐姐平时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陈玉衡身子一颤,脸色惨白地后退一步,无助而凄惶地道:“不……我也是无奈的……”

蓝桥一不做二不休,戟指大骂道:“就你是无奈的,老子就他妈是该死的吗?你个没良心的狗崽子,上次救了你不说报恩也就算了,还设计坑害老子,你还算是个人吗?”

陈玉衡被骂得欲辩无辞,垂下头看也不敢看蓝桥一眼。

祖图本来和黄孤沙一样,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见蓝桥没有动手的意思,反倒骂起陈玉衡来,不禁看得来劲,暗中偷笑。而蓝桥就恰恰抓准了这个破绽,忽然一矮身,整个人闪电般朝他蹿了出去,同时右手二指前伸,直插他的咽喉。

左战等人本是走成一排,以左战居中,黄孤沙在右,祖图在左,陈玉衡则在祖图之左。祖图眼见蓝桥忽然动手,且一上来就一副要自己命的架势,不禁心下骇然。

这时他后退已来不及,左边的陈玉衡又被吓得呆若木鸡动弹不得,只得往右侧左战那边闪身,同时给蓝桥让出一条路来。

左战本已在拔刀,却又被祖图挡在肘侧拔不出刀来,眼瞧着蓝桥要从祖图的空当擦身而过,朝黄孤沙大喝道:“砍他背后!”

“杀!”黄孤沙猛虎般大吼一声纵身而起,鬼头刀从上到下猛地朝蓝桥后颈砍去,这一刀居高临下,又挟着风雪之力,着实有令天地变色的威力。

蓝桥手无寸铁,扛着个衣箱又不便转身,眼瞧着要被鬼头刀砍中,衣箱的盖板忽然寸寸碎裂,风夜菱的双腿如笔架般从箱中伸出,双脚间三十斤重的铁镣铐被她抻个笔直,“当”的一声封住了黄孤沙几乎可以说是必杀一招的鬼头刀。

黑暗之中火星四溅,黄孤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反震而回。与此同时左战终于抽出他名震天下的星陨战刀,一招流星赶月,与倒飞而回的黄孤沙错身而过,往蓝桥疾追而去。

蓝桥在雪地上本走不快,此时左战一刀攻来更是逃无可逃,他大喝一声:“大小姐下来!”风夜菱会意身子一挺,已从衣箱中弹射而出,蓝桥则顺手把空箱子兜头盖脸地朝左战扔了过去。

左战眼见一招得手,却又被破衣箱扔过来挡了一道,不禁心中怒极,刀光一闪已将衣箱连带内中上等绸缎劈作两截,脚尖微一点地,再度加速朝蓝桥追袭过去。

风夜菱身子从空中飞落,蓝桥伸手去接,风夜菱脚尖在蓝桥掌心轻轻一点,已从容落地。蓝桥趁机在雪地上横扫一腿,扬起漫天雪粉,然后拉着风夜菱伏倒在地。飞扬的雪雾不但挡住了左战的视线,也掩盖了蓝桥风夜菱两人身体的气息和体温,左战一时不察竟从两人上方掠过,在空旷的雪地里扑了个空。

“海雁”祖图紧随在左战身后,却在穿越雪雾时忽然感到脚下一紧,原来是被风夜菱腿上的镣铐绊了一跤,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雪地里。

这时雪雾逐渐散开,左战发现中计,操起星陨战刀回身又杀回来,同时“封神刀”黄孤沙也重整旗鼓,从另一侧攻来。蓝桥临危不乱,首先缴了祖图的一对短刺交给风夜菱,然后直接拉起祖图那矮小的身子朝左战扔过去。

左战今天几次出手,每次都被这样或那样的投掷物阻挡,不禁动了真火。他这次再不想理会祖图,左掌暗扣,准备一碰到祖图就把他一掌推开,然后星陨战刀继续进击。

不料祖图人虽窝囊,眼睛却尖,他见左战眼中杀气一闪即逝,知道他这回不惜伤了自己也要杀掉蓝桥。两人在空中相遇,祖图猛地一个扭身,竟把左战突然挥出的一掌闪了开来,然后身子一沉,反手一拉左战的衣襟,施施然飘落在地。

左战则因被他拉了一下,身形减缓的同时对进攻的角度和位置也失去把握,被蓝桥觑准了机会一脚踢在腕部,星陨战刀脱手飞了出去。

另一侧风夜菱手持祖图的双刺,皓腕上下翻飞,车轮般近身猛攻黄孤沙。黄孤沙哪想到眼前这娇滴滴的小美人儿戴着脚镣竟还可以如此凶狠,一个猝不及防已被逼落下风。

风夜菱没怎么学过近身搏击之术,此时全靠一股拼命的气势强撑。黄孤沙临敌经验何等丰富,很快看出风夜菱是毫无章法,鬼头刀一摆准备反击。

这时蓝桥回过身来,趁黄孤沙的注意力被风夜菱吸引连出三掌,把黄孤沙打飞出去,然后趁这机会拉起风夜菱便向一侧跑去,正是从六长山通往雁秋山的山路。

蓝桥和风夜菱在茫茫夜雪中很快甩掉了左战等人,兜兜转转来到一处雪林。蓝桥从一堆积雪中摸出上山时藏好的夜空剑,按住风夜菱的脚镣一剑斩下,就听“当”的一声,脚镣被砍开一个缺口,却没被斩断。

他一咬牙又是一剑,这次缺口被砍得深了几分,却仍然没有斩断铐环。

风夜菱捂着脚踝道:“楮哥哥你别砍了,我好疼。”经历了生死的考验,她因害羞而憋在心里的这声“楮哥哥”终于还是叫了出来。

“是我不好,弄疼大小姐了。”蓝桥歉然地看着风夜菱的脚踝,心道自己那么用力还没砍开脚镣,她必是被铐环震得生疼。

他用镶嵌在剑柄上的夜明珠凑近了细看,果然看到她晶莹如玉的脚踝上被铐环磨出两道血痕,我见犹怜。

风夜菱摇了摇头道:“现在弄这个太耽误时间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蓝桥一想也是,不安地看着身后的黑暗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开吧。”

风夜菱柔顺地点了点头道:“都依你。”

蓝桥把风夜菱从雪地里拉起来道:“跟我来。”

他拉住风夜菱的手,仿佛生怕她在黑暗中一转头就消失了一样,从雪林转上一条狭窄险要的山路。这山路越走越陡越走越高,同时也越走越陷越走越窄。终于,二人一步步试探着走上了一道只有一人宽的山梁。

这是连接六长山与雁秋山的唯一捷径,属于六长山蚂蚁般六条支脉最靠北的一条。

山梁两侧都是既陡且深的万丈悬崖,夜明珠的光线照过去一片虚无,只有脚下一条窄道算是这个无尽黑暗的幽冥世界中唯一的实体。山风呼啸,夹杂着成团成片的雪粉吹打在两人身上,蓝桥松开风夜菱的手,让她自己掌握平衡,同时一点点缓步向前走去。

山梁没有很长,却当真是险到了极致。蓝桥在前带路,以夜明珠落在山梁上的反光为引,蹲低了身子一点点向前挪动,风夜菱发丝狂舞,每步都是缓缓抬起,再轻轻落下。

她受脚镣限制,每步跨出不足一尺,同时双臂微张,尽力保持着稳定。在这个地方,任何一步小小的差错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的恶果。

山梁的尽头在望。

蓝桥眼瞧着往前再走山路就又复变宽,正暗自舒一口气,忽然就听一声长笑,紧接着一排明晃晃的火把陡然亮起,把整个山梁与雁秋山的连接地带照得如同白昼。火光下一排二十余个甲士人人手持劲弩,直指在山梁上几乎站都站不稳的蓝桥风夜菱两人。

正中一个青年将军银盔银铠,手持一杆亮银枪,不是徐州指挥使张仲杰又是何人?

张仲杰面露嘲弄之色,仿佛猎人捕获猎物般轻笑道:“乔兄,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见面了。那日竹屋一别,种种情景仍历历在目。”

“张仲杰!”蓝桥咬着牙一字字吐出来道。

“还有这位风大小姐。”张仲杰目光转向风夜菱,淡淡地道:“听说我哥哥就是死在你的箭下?”

风夜菱冷冷地道:“他是罪有应得。”

“你们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明明应该被风月明追杀的我会出现在这里?”张仲杰仰天长笑,看看蓝桥,又看看在蓝桥身后目光冰冷的风夜菱,又道:“多亏我们罂粟小姐神机妙算,料定了一旦蓬莱阁围困山城,大小姐必会请侯爷出关相救。只要在此设伏,定然会有大鱼上钩。”

“又是罂粟!”蓝桥心中一动,暗忖罂粟如能料到此招,必是事先知道左刀针对文昌侯府的行动。这么说来张仲杰、安萧寒还有左刀,这三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人,其实在背后存在着某种联系?是怎样一根看不见的线,把他们三人联系起来的?是罂粟吗?还是另有其人?

第050章 无可奈何

风雪夜,山梁上。

风夜菱身子虽在雪风中冻得发抖,声音却依旧强硬而有力:“你打死我们容易,但你最好小心,等到我爹出关,他会拉你下来陪我的!”

蓝桥听到风夜菱在身后毫不示弱的呼喊,不禁心下稍安,压低了身子寻找张仲杰的破绽。

他虽然不甘就此放弃,但敌人以逸待劳,卡死路口,又人多势众,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上风,要想翻盘谈何容易?进吧?且不说张仲杰武功不在自己之下,单是这地形的优劣之分已足以让自己饮恨在此。退吧?这山梁如此之窄,只怕还没退出几步已被张仲杰手下的乱箭射成刺猬。

进退不能间,蓝桥犯起踌躇。现在他身上担负的已不止是他一个人的性命,还有风夜菱的命,更有山城内数千琅琊军亲属家眷的命。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思量再三,蓝桥喝道:“张仲杰,可敢与我乔某人单打独斗一场?”

“笑话!”张仲杰放声大笑道,“你也不看看你现在的处境,连站都站不稳了,我只需挥一挥手,你便立时死无葬身之地,又有何资格口出狂言向我挑战?”

“这么说你怕了?”蓝桥瞪着眼反唇相讥道,现在激将似已是他唯一的选择。

“想激我?老子可不吃你这一套。”张仲杰冷笑,却不动手,只在对面观望。

蓝桥知道他想利用这种威压让自己主动屈服,偏又对此毫无办法,正无奈间,风夜菱的声音从后传来道:“左右是个死,你吓唬不了我们。但若你肯和乔楮公平决战一场,我倒是可以考虑赏你点彩头。”

张仲杰的神色忽然一动,眼中露出难以掩饰的喜色道:“什么彩头?”

风夜菱若无其事地道:“如果你在公平决斗中输给乔楮,便要命你的人让开放我们过去。”

张仲杰眼含嘲弄地道:“我胜了又如何?”

风夜菱顿了顿,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仿佛在说旁人的事般冷冷地道:“你若是胜,我就跟你走,今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痛快!”张仲杰大笑道,“不愧是风大小姐!那么便请恕张某多嘴问一句,若我想要你做我的十八房姨太呢?”

风夜菱平静地道:“你若让我做你十八房姨太,那我绝不敢奢求十七房。”

“一言为定!”张仲杰猛地一拍手掌,眼中精芒毕露,“乔少侠,接招吧!”

蓝桥至此终于恍然,张仲杰拦住路口却又不下令射杀,便是因为风夜菱。一来他想通过风夜菱找到风镇岳并逼后者就范,二来他仍未放弃占有风夜菱这天下第一美女,所以风夜菱用自己做赌注,可谓正中张仲杰的要害。

风夜菱虽为自己争取到一次单打独斗的机会,蓝桥却着实心如刀割——他输不起这一战!

考虑到张仲杰事后有可能反悔,这一战他不但必须取胜,且必须杀了张仲杰才算完。无论如何,他都决不能让风夜菱落到这禽兽手里。

即使拼上性命。

夜空剑缓缓出鞘,在火光掩映下反射出摄人的光芒。

张仲杰银枪一摆,忽然一个蛟龙出海,已抢先攻了出去。

蓝桥立足于狭窄的山梁之上,左右皆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可谓是躲无可躲,退无可退。他一咬牙,夜空剑斜斜划出一道弧线,恰到好处地斩在张仲杰银枪的枪头上。

两人内力激撞均是一震,蓝桥稍退半步,张仲杰却只上半身晃了晃。张仲杰毫不停留跨前一步,枪身一个回旋又改以枪尾向蓝桥横扫过来。

蓝桥双腿前后分立站稳,夜空剑砍向张仲杰银枪的中段。

“当!”枪剑再一交击,蓝桥二度受挫再退半步。

他的真气修为本自不弱,只是今日折返青州城在前,连番大战在后,各种事端早已将他的气力消耗殆尽,又怎敌得过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的张仲杰?

蓝桥知道情势不妙,不愿再和张仲杰僵持。他主动求变,使一招“风起云涌”,两道剑光接连而出,疾攻张仲杰的左腕。

比起破晓九式中的其他几招如“云蒸霞蔚”,“霞满东方”,“天光乍现”和“朝霞如练”,这招“风起云涌”以快著称,一连两剑无分虚实,在敌人招式的间隙使出往往能收克敌机先反守为攻之奇效。

张仲杰眼中寒芒一闪,银枪枪影一闪,“当”的一声挡住第一剑,却被蓝桥紧随而至的第二剑破进枪影里去。

蓝桥眼见一击得手,心中惊喜,忙催动真气飞身而上,务求一剑克敌。

张仲杰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冷笑,身子忽然向旁一闪,竟在毫厘之间把蓝桥这一剑给闪了过去。

这便是两人地势之间的优劣之别了。张仲杰若要攻蓝桥,蓝桥站在狭窄的山梁上避无可避。但反过来蓝桥去攻张仲杰,张仲杰脚下地势宽敞,闪转腾挪都是游刃有余。

然而就是这毫厘之差,便有千里之谬。

张仲杰见蓝桥身随剑走却招老无功,银枪猛地一翻贴地扫过去。此时蓝桥重心已失,被张仲杰一下扫倒在地。

蓝桥倒地后一轱辘想再翻身起来,张仲杰已狞笑着把银枪扔至一旁,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闪亮的短刀,手臂连挥已是雨点般朝蓝桥砍落。

鲜血飞溅,蓝桥紧抱着头在地上打滚,被张仲杰追着在身上连砍十三刀,虽无一刀致命,却已是遍体鳞伤,再也站不起来。

他输了。

风夜菱用命为他换来的单挑机会,他输了。

蓝桥一生中经历大小决斗无数,从未有一次决斗像这次这般重要,重要到关乎千万人的性命。

然而他终究还是输了。

无可奈何。

浑身的伤口都在泛着剧痛,蓝桥把头深深埋在雪地里,不敢看张仲杰,更无颜去看风夜菱。深深的耻辱将他吞没,他不敢去想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只后悔刚才没能战死在张仲杰的手下。

张仲杰手下见他获胜,纷纷发出欢呼。张仲杰则优雅地向风夜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不是请君入瓮,而是携卿入门。

风夜菱目光黯淡,低垂着臻首紧咬嘴唇。她伸手拢住被风雪吹乱的秀发,用一根头绳仔细地系好,然后莲步轻移,向张仲杰缓缓走来。

二十名士兵收起了手中的弩|箭,有的发出暧昧的笑声,有的吹起口哨,有的则干脆死盯着风夜菱娇美的身子评头论足。

张仲杰张开双臂,笑道:“菱妹。”

风夜菱似有若无地应了一声,俏目含羞扭向一边,她这番小女儿姿态落在张仲杰眼里,更是喜上心头。

风夜菱眼见要走进张仲杰的怀里,一双玉手却忽然精芒一闪,不知何时竟从袖中摸出了从祖图处缴来的那对短刺,毫不犹豫地朝张仲杰的胸膛扎下去。

“将军小心!”众兵士发现不对,纷纷骇然大叫。

“贱女人!”张仲杰知道上当也是怒极,只是此时他双臂张开,胸膛要害毫不设防,情急之下只得飞起一腿,用膝盖顶在风夜菱娇嫩的小腹处,狠狠把她撞了出去。

风夜菱手中短刺脱手落下,身子也重重摔落在地委顿不起。张仲杰余怒未消,走上前抓住她的头发,然后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双目喷火地道:“贱人不可教矣!”

风夜菱虽挨了打,却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有本事你杀了我,看本小姐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张仲杰正待再打,忽听远处一人长声叫道:“张兄且慢!”

张仲杰微一错愕,抬眼看去,只见那条狭窄的山梁上又缓缓走来一人。此人作儒生打扮,头戴书生公子巾,手持篁竹香妃扇,虽走在至险之地却依然逍遥自得,正是朱玄。

“朱玄?”张仲杰放下风夜菱,上下打量着朱玄这不速之客,狐疑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朱玄笑而不答,悠然反问道:“张兄,你我初识是在大小姐的闺居之中,那时你对大小姐展开追求,在下却总设法拆台,张兄对在下可曾多有不满?”

张仲杰用鼻音哼了一声道:“是有那么一点。”

朱玄轻叹一声道:“那个时候在下对张兄怀有敌意,实是因在下对大小姐亦存着非分之想,故不愿张兄捷足先登罢了。”

张仲杰凝视着朱玄的眼睛,半晌失笑道:“你倒还算坦诚。”

“想想可笑。”朱玄挥着竹扇,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想到在下和张兄争风吃醋了那么久,最后却被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臭小子给得手了。”说着他指了指倒地不起的蓝桥。

蓝桥刚挣扎着想说“我没有”,风夜菱已抢先应道:“是又如何?你们一个虚伪君子,一个衣冠禽兽,本小姐真是瞎了眼才让你们在身边纠缠那么久。”

朱玄被骂也不动气,油然指着蓝桥手中的夜空剑又道:“张兄请看,这把宝剑是在下在京城托了人情重金求购而得,本想能博大小姐一笑从而争取到些许好感,没想到她转手就送给这新来的下人,还当着他的面叫我滚出青州。这口气若是换做张兄,张兄可吞得下?”

“吞不下。”张仲杰似笑非笑地道,“若是换了我,肯定也要回来报仇的。”

“正是如此。”朱玄面露杀气,朝张仲杰一拱手,道:“所以在下想向张兄讨一个人情,不知张兄可否让在下替张兄处置这对贱人?”

“这……”张仲杰微一犹豫,随即暗中寻思,如今风夜菱既已铁了心不会从他,自己得不到她也只有毁了她。朱玄这人恩仇必报,似是值得利用之人,若能得他相助,日后管理文昌侯府,势必事半功倍。

张仲杰转念又一想,等风夜菱死后,她那天下顶尖高手的老爹风镇岳定会寻人报仇,这个仇债还是让朱玄替自己背更好。他并不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即便朱玄处理不干净,他也可以自己补刀,万无一失。

仅是片刻工夫,张仲杰便又露出笑容,轻松地道:“要杀要剐,朱兄请便。”

“痛快!”朱玄一俯身,把风夜菱的身子横抱起来又道,“在下替张兄免去了辣手摧花的恶名,张兄要怎么谢我?”他说着一转身,径直往一旁的悬崖边上走去。

风夜菱气得浑身发颤,狠狠一口咬在朱玄的手臂上,朱玄吃痛也不喊叫,只自顾自地走着。

“放下她!”蓝桥奋起余勇,提起夜空剑又朝朱玄攻过去。只可惜他外伤太重,还没走到朱玄面前已是头昏腿软。

“飞蛾扑火!”朱玄放下风夜菱,竹扇一折,已向蓝桥身上打去。

蓝桥此时根本不是对手,长剑一晃却还是被折扇打中。

“去死吧!”朱玄冷喝一声,飞起一脚就想把蓝桥踢下悬崖。

蓝桥摇摇晃晃眼见躲不开,风夜菱娇呼一声“楮哥哥”,已横身护在他的身前。

然而朱玄却并没有收腿的意思,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风夜菱的身上,直把她踢飞出去,落入一旁的万丈深崖。

“你!”蓝桥看得睚眦欲裂,玩命般朝朱玄扑过去。朱玄却似干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回手又是一掌,把蓝桥也打下悬崖。

张仲杰没想到朱玄下手杀人竟可如此果断,就见朱玄又飞起一脚,将崖边一块巨石也踢了下去,然后轻轻掸了掸衣衫,朝张仲杰拱手一揖道:“解决了。”

蓝桥失了魂一般在无尽的黑暗中坠落,疾风呼啸,强大的气压震得他耳鼓生疼,刀子般的寒风刮得他面颊欲裂。

一切都结束了。虽然早知道难免一死,但当死亡真正到来的时候,蓝桥还是不免唏嘘,我这一死,算是有价值的吗?

“扑通!”蓝桥还不及想,整个人已落入冰凉的水中。他借着夜明珠的微光一看,就看到风夜菱似是已失去知觉的身体正被水下的暗流卷入一个贴着山体的暗洞。

蓝桥急游几下朝风夜菱靠近过去,刚扯住风夜菱脚上的铁链就感到又一股剧烈的水流袭来,将两人一齐向暗洞深处冲去。回头一看,竟是一块冒着无数细小气泡的千斤巨石落入水中,把那暗洞封得严严实实。

既然退不出去,蓝桥只有挟着风夜菱用力往水洞的深处潜游。在水道中转过几道弯后,夜明珠在头顶石壁上的反光忽然消失不见,蓝桥忙向那一片预示着希望的黑暗游去,果然游出了水面。

吸饱气后仔细再看,却是来到一处十丈许宽的山腹空间。

第051章 似曾相识

蓝桥把风夜菱拖上石岸,见她仍昏迷不醒,忙扶着她坐直身子,用真气为她逼出胃里吞积的水。在吐出三大口水之后,风夜菱才悠悠醒转。

这似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山腹内洞,除了几个耗子大小的裂缝便再没有其他出路。洞内一半是进来时的水道形成的暗湖,另一半则是坚硬的岩地。借着夜明珠幽暗的光线,但见洞内四壁参错不平,洞顶的钟乳如利剑一般根根倒悬,真个阴如魑魅,森若魍魉。

“这是在哪?”风夜菱靠在蓝桥的肩膀上,有气无力地问道,“我这可是到了阴间?”

“虽然未到阴间,却也不远了。”蓝桥苦笑着解释了他们当下的处境,道:“我们现在应是被困在山腹之中,进来的那条水道是唯一的通路,却被巨石从外面堵死,出不去啦。”

“出不去了?”风夜菱挣扎着扭动一下身子,又道:“我们这算不算是被活埋在山里了?”

“若是往好了说,我们也算捡了一条命。”蓝桥强打着精神道,“和很多传奇故事一样,我们被奸人所害,却最终未被奸人所乘,虽然坠崖,却幸存下来,你说这是不是太巧了?”

“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风夜菱摇头道,“占了老天爷的便宜终究都是要还的,所以你看,我们虽没摔死,却仍然即将困死饿死。”

蓝桥回想起方才在崖上发生的种种,老脸一红道:“对不住大小姐给我创造的机会,再次败给那张仲杰,我实在是……”

风夜菱止住他道:“你不必因此自责,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即便是我哥也未必能取胜。更何况人的优劣善恶,又岂能以武功高低一概而论?”

蓝桥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却仍是不能释怀:“后来朱玄过来打我,大小姐又何必护在我前面。”

风夜菱无所谓地笑了笑道:“你不是也下来了吗?反正也是死,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分别?总好过被他们两个奸人凌辱折磨。”

“都说红颜薄命。”蓝桥叹了口气,挤出一丝微笑道:“想想我也还算命好,不但能在死前落个清静,还能和天下第一美女同葬一穴,我该高兴才是。”

风夜菱听得莞尔,掩嘴笑道:“什么天下第一美女,楮哥哥少取笑我了。”

她受伤不算重,坐了一会便恢复些气力,拿了蓝桥的夜空剑,用夜明珠照亮起身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出口之后,无奈重新坐下,幽幽地道:“我们虽没东西吃,好歹有水喝,七八天总还是撑得下来的,若是再能在水道里抓两条迷路被困的鱼,说不定还能再多活几天。唉,能在死前最后品尝一下楮哥哥的手艺,也算不虚此生了……”

风夜菱听蓝桥没反应,忽然心慌了一下,又叫了一声道:“楮哥哥?”

还没反应。

风夜菱连忙凑过去看,却见蓝桥不知何时已伤重昏迷过去。他被张仲杰连砍十三刀,虽然都是外伤,却失血不少,再加上后来和朱玄打架,又在水道中拼一口气把风夜菱拖进山洞再把她弄醒,至此早已是支撑不住。

“楮哥哥……”风夜菱迅速卷起裙角,然后微一用力,把罗裙撕成十几根布条,坐到蓝桥身边细心地为他包扎伤口。蓝桥伤口很多,风夜菱直弄了一个多时辰才包扎完毕,只把蓝桥包得像个粽子似的。又不知过了多久,蓝桥缓缓恢复过来。

蓝桥一睁眼就看到在身旁托腮静坐的风夜菱,也不知是醒是寐,轻声唤道:“大小姐?”

风夜菱娇躯一颤,喜道:“你醒啦?都到这个地步了,你就再别叫我大小姐了,叫我菱儿吧。”她说到这忸怩地一笑,盯着眼前平静无波的水面发怔。

“菱儿。”蓝桥唤了一声,感觉和风夜菱莫名又亲近了不少。他察觉到自己身上被缠着布条,又看到风夜菱光着一双莹洁如玉的美腿,不禁感动地道:“多谢菱儿为我处理伤口。”

风夜菱见他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腿看,不禁更是羞涩,垂着头低声道:“楮哥哥本是为救我才受的伤,帮你处理伤口是我分内之事。”

“唉。”蓝桥叹息一声,“只可惜终没有寻到你爹,也不知山城那边怎么样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风夜菱轻声道,“现在我们出不出得去都难说,哪还有余力去想外面的事?”

“出得去!一定出得去的!”蓝桥倔强地道,“就算这洞里没有别的出口,水下说不定还有,我去看看。”说着他就拿起风夜菱放在一旁的星沉夜落。

风夜菱担心地道:“可你的伤……”

“不妨事。”蓝桥用力把镶嵌在剑柄的夜明珠取下含在口中,然后把剑挂在腰间,跳下水去。

山外正是狂风暴雪的极冷天气,这条水道也甚是冰寒,蓝桥不得不运气护体,才不致被冰水冻僵。他对水道的长度有个大概的印象,所以并不惊慌,借着夜明珠的光亮细细查看水道四壁,却直至游回水道入口也没发现任何岔路。

水道的入口有一人多高,却被一方巨石堵得严严实实。他猜是张仲杰为怕他们落崖不死,特意踢块石头下来补刀的。蓝桥拿剑在石头上砍劈数下,由于水中阻力只能留下寸深的刻痕,无奈只得返回。

蓝桥去了有近一刻钟,风夜菱在洞内等得心急如焚,待蓝桥一冒出水面,她立刻凑过去道:“怎么样?”

“没别的出口了。”蓝桥游回岸上,只觉浑身伤口都有种撕裂般的疼痛,仰躺在岸边歇息。

“都说不要勉强自己了,你这样我会心疼的。”风夜菱关切地蹲在他身边道,“快先休息一下。”

蓝桥沿着风夜菱的玉腿看到她的脚踝,同时也看到她脚上的镣铐,不禁挣扎着坐起来道:“差点忘了,我先把你的脚镣打开。”

风夜菱一把按住蓝桥的肩膀道:“不急,脚镣什么的现在对我也没太大影响,你还是先省省力气吧。”

蓝桥凝视着黑漆漆的镣铐,又抬头看着风夜菱的俏脸,忽然道:“我虽然没找到出口,却想到一个办法。”

风夜菱眼睛一亮道:“什么办法?”

蓝桥坦然道:“一个笨办法。”

风夜菱似笑非笑地砍了他一眼,道:“你该不会是想凭着这把剑一点点砍个缺口出来吧?”

蓝桥正色道:“涓流可成渊海,水滴亦可穿石,这把剑如此锋利,办法虽笨,却未尝不值得一试。”

风夜菱不解地道:“且不说这水道冰寒彻骨,单是这水道之长,你闭一口气来去往返,中间也就只够你砍几下的,这样一寸一寸地开石造路,要多少天才能开出一个缺口来?”

“但我们已别无选择。”蓝桥说话的语气十分平淡,却又带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除了等死。”

风夜菱竟无言以对。

山洞内除了夜明珠那点微弱的光芒便是彻底的黑暗,蓝桥自从下定决心开石造路,便陷入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他不分昼夜地往返于水道入口与山洞之间,每一刻钟一个来回,游过去在封路巨石上砍开几道剑痕,再游回山洞里换气,通常和风夜菱话也说不到两句便又下水开始下一趟行程。

坐在山洞里等待的风夜菱同样感觉自己快疯了,她被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寂寞包裹着,每隔一刻钟才有瞬息的光明点亮她的世界。她是如此渴望蓝桥在换气的时候能和她多说几句话,因为每一次当蓝桥再度消失在水底,她都不敢保证下一个一刻钟他还能回来。

像这样不眠不休地劳作,纵是铁打的身子,他又能坚持多久呢?所以每一次夜明珠的光芒出现又隐去,她都感觉自己是在见蓝桥最后一面。

她和蓝桥虽然一静一动,但她的内心却丝毫不比蓝桥好过,焦虑将她吞没,对未来和意外的担忧时刻噬咬着她的内心。她甚至想过阻止蓝桥继续疯狂下去。毕竟,比起在充满担忧与惊惶的折腾中死去,还不如和他一起在这个天造地设的合葬冢内安静地长眠。

冰冷的水波冲刷着风夜菱赤|裸的脚面,冰冷的脚镣依然锁死在她的脚踝上。她抚摸着那对坚硬却粗糙的铐环,和蓝桥并肩作战时的场景在她脑海之中一一闪过,让她时而泛起温馨甜蜜的微笑,时而又因羞惭而脸上发烧,时而为那些千钧一发的惊险刺激感到后怕,时而又因想起蓝桥那坚定不屈的眼神而感到安心。

种种心绪在风夜菱的内心闪过,让她的内心有如五味杂陈,只是无论是苦或甜,这些味道都是关于他的。

“哗啦!”

水声轻响,平静的水面被搅得支离破碎,蓝桥再度浮了上来。

这次他似已用尽全身的力气,不再像前些次一样立刻潜回水里,而是缓缓随着水波漂到风夜菱的脚边。

“唔。”蓝桥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呻|吟声,头一扭竟直接枕在了风夜菱的脚上。

这本是一个对蓝桥而言很大胆,对风夜菱而言又很害羞的姿势,但此时的风夜菱却只感到温暖和心安。

无论如何,他总算回到自己身边。

蓝桥实在是太累了,抱着风夜菱的脚竟直接昏睡过去,甚至还打起小呼噜来。

风夜菱看得哭笑不得,如母亲宠爱孩子般抚摸着他的背脊,让他安然入睡。

蓝桥很快睡熟,嘴角甚至还淌下涎水。风夜菱笑笑,把他轻轻翻了个身,拿过夜明珠和剑,喃喃道:“你保护我那么多次,现在,换我来保护你了!”她学着蓝桥的模样把夜明珠叼在嘴里,飞身入水。

蓝桥几乎是在风夜菱潜入水中的一瞬间就清醒过来,一个人在空旷的黑暗中发怔。他首次体会到风夜菱等待的痛苦,那种心绪难宁的焦虑,度日如年的煎熬,丝毫不比他在水中折腾时身体上的痛苦好受。

他盼着风夜菱回来,他不想再下去砍石头了,当然也不想她去——如果她回来,他只想抱抱她。

不对,她脚上还戴着沉重的镣铐,怎可能游那么远!

蓝桥猛地一个激灵,刚想跳下水,就见风夜菱已浮了上来。她的肌肤在夜明珠幽光映照下如月光下的窗纸一样惨白,整个人仿佛丢了魂魄。

蓝桥连忙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岸边,但见她脚上的脚镣已被斩断,焦急地问道:“菱儿,你怎么样了?”

风夜菱冷得发抖,抱着双臂声音发颤地道:“我没想到这东西有这么重……没游多远就游不动了……身子直往下沉……我不得不先斩断脚镣……后来剑卡在石头里……拔剑的时候一时情急……把剑弄断了……我……我真没用……对不起……我错了……”她的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滑落,最后只一个劲地道歉,“出不去了……都怪我……”

蓝桥一把将风夜菱拥入怀里,紧紧地抱住她道:“出不去就出不去吧,你别哭啊。能和菱儿死在一处,乔楮倍感荣幸。”

风夜菱伏在蓝桥的胸前,整个身子都被冻得如同冰块一般僵硬,只有一股热泪滚滚流下,沾湿了蓝桥的前襟。

蓝桥喟然叹息一声,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风夜菱身上,拉着她寻一干处坐了。他两人背靠背坐着,血肉相连,身体相依。风夜菱轻轻放下手中只剩下半截的断剑,柔声道:“人这一生,孰能无死,只要无愧于心,便可死而无憾。都说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楮哥哥,如今我们再无逃生之法,又何妨在死前多说些体己话呢?”

蓝桥愕然道:“什么体己话?”

风夜菱轻声道:“楮哥哥对我来说始终是个谜,你是谁,你从哪里来,来青州前又做过什么事,又或者,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统统都想知道。”

蓝桥感受着她背上传来的心跳,心头一热道:“坦白说,能与大小姐相识一场,是我近一年来最值得高兴的事。”

他这般坦然承认,倒是让风夜菱不好意思起来。她扭动了一下身子,娇嗔道:“都说不许你叫我大小姐啦,要叫菱儿——咦,这是什么?”原来是风夜菱扭动身子的时候被蓝桥外袍里的东西碰到,遂拿出来看。

蓝桥本不想她碰自己的私物,但转念一想左右是和她同穴而眠,这些秘密也带不走,索性也就由她拆看。

风夜菱首先摸出一个油纸包好的信笺,却是蓝桥初至青州时白雪音寄给他的信。

“听说青州住了位有名的大美女,是文昌侯的掌上明珠,相信以公子的文才武功,定不难令美人倾心。但公子若是因此荒废了武道又或忘记了我,我可是会生气的。”风夜菱读到这里,不禁失笑道:“这位叫雪音的妹子不想你接近我,是否因为她自己喜欢你,怕你被我抢了去呢?”

“哪有这回事?”蓝桥忙解释道,“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偏巧那时我正被人追杀,有点狼狈,被她救了,后来又一起练功疗伤,我们算是战友般的那种亲近。”

“哦?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呀?”风夜菱看着蓝桥狼狈解释的样子,诡谲地笑道:“还是女孩子更懂女孩子,你不信也好,不承认也罢,反正和我又没什么关系。”她忽然眨了眨眼睛,又问:“这位叫雪音的妹子生得好看吗?比我怎么样?”

一句话把蓝桥问得脸涨得通红,风夜菱却又摆摆手道:“懒得听你的答案,无趣。咦,这又是个什么东西?”她说着话又把蓝桥外袍里藏的那只香囊摸了出来:“当初你那么在乎这只香囊,是否就是那个雪音妹子送的?”

“这个不是。”蓝桥话才出口便知不妙,果然风夜菱“嚯”地一下转过身来,盯着他的眼睛道:“楮哥哥深藏不露嘛,外表虽看起来傻乎乎的,没想到惦记你的女孩子倒是不少。”

“这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蓝桥尴尬地道,“这……这算是……”他挠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合适的描述词。

“哦?”风夜菱狡黠地一笑,“我知道了,该不会是暗恋未遂吧?”

“我……”蓝桥的脸烧得如同一块大红布,一把夺回香囊道,“她是……唉……好吧……她确实是我喜欢过的女孩子……不过那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我就说吧。”风夜菱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好整以暇地道:“却不知是什么样的姑娘,可以打动楮哥哥呢?”

蓝桥讷讷道:“她……呃……其实大小姐也很不错……”

“顾左右而言他,哼,楮哥哥真狡猾。”风夜菱的俏脸也泛起了嫣红,大嗔道:“算啦,不拷问你了,看把你窘的。”

风夜菱看着蓝桥又羞又急的窘态,不禁心中好笑,正想把外袍脱下还他,忽然尾指又扫到一物,忍不住掏出来看。

那是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做工十分精致,风夜菱刚一打开就有几张小纸条飞了出来,拿过一看,其中一张上赫然是自己的字迹:“公子湿衣难见客,小姐失足陷落池。”这几张小纸条,竟是她与蓝桥初见那日两人对的对子。

于是风夜菱的脸也烧了起来,烧得只怕比蓝桥还要厉害。

第052章 雪霁晴空

“哪来的?”风夜菱虽然脸上发烧,却仍不肯放过蓝桥,“这是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被你摸走了?”

蓝桥有点不敢直视风夜菱的目光,索性站起身踱了两步道:“那日菱儿写下这几张字条就放在书案上,后来张仲杰过来捣乱,纸条被风吹出窗外,我闲来无事给捡回来收好的。”

“捡回来不还给本小姐?”风夜菱红着脸瞪视着蓝桥,忽又觉得自己似在无理取闹,歉然道:“抱歉啊公子,我又忍不住发小姐脾气了。”

风夜菱无论是任性逼问还是软语道歉,眼神都是一般的真诚清澈。蓝桥蹲下身,用手轻抚她的秀发,风夜菱舒适得双眼微闭,软靠在蓝桥身上。

“咕!”肚子忽然发出抗议声,风夜菱立时坐直了身子,满脸的不好意思,“呃……我饿了嘛……”

“唉,那就喝点水吧。”蓝桥无奈地道,“等再过一会儿……”

风夜菱盯着他道:“再过一会儿就怎么样?”

“呃……”蓝桥挠着头道,“就习惯了……”

“噗!”风夜菱忍不住笑出声来,仿佛一辈子都没有这么放恣地笑过一样,“你怎么傻得那么可爱呀?”

“你说我傻?”蓝桥不解地用手拍着脑袋,却让风夜菱笑得更厉害了。

“唉不说你了,反正我也没好到哪去。”风夜菱笑得几乎喘出泪来,待平复一些才道:“逼你说了那么多私事,本小姐心里过意不去,便也说一件私事算是偿还你。”

蓝桥知道倾诉能让她暂时忘却饥饿的痛苦,忙道:“在下洗耳恭听。”

风夜菱轻叹一声,缓缓道:“我生来便被父亲和别人定下了娃娃亲,所以你莫看我出身侯府,这等终身大事却也身不由己。”

“这当然。”蓝桥点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一理如此。不过菱儿大可不必为此担心,我相信以侯爷的眼光和判断,他选出来的人定不会让菱儿受委屈的。”

“他当然是个大英雄真豪杰,不但门户相对,听说还是个文武双全的少年英才。”风夜菱带点无奈地苦笑道,“不但父亲这么说,就连见过他的哥哥也对他大加赞赏”她转脸向蓝桥解释道,“你知道我哥武功还不错,又会带兵打仗,这世上能得他由衷称赞的人并不多。”

“能得侯爷和小侯爷这般评价,看来此人的确有过人之处,能配得上菱儿。”蓝桥说着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溜溜的感觉,但想到无论如何最后都只有自己陪她走到最后,便又轻松起来,问道:“那么菱儿自己有否见过这未来的夫婿?”

“没有。”风夜菱坦然摇头道,“我对他的事虽多加打听,却从没有机会真的和他见面。之前父亲曾几次邀他来我家做客,都被他以各种理由婉拒了。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是不是瞧不上我,或者另有意中人了。”

“怎么会?”蓝桥失笑道,“菱儿如今贵为倾城榜首天下第一美女,又如此晓天理通人事,兼之家大业大,怎会有人蠢到瞧不上?听菱儿说这人似是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却不知姓甚名谁?”

风夜菱刚要答话,忽听一声山崩般的巨响传来,同时平静无波的水面也陡然泛起剧烈的波浪。风夜菱面色一变,抓紧蓝桥的衣服道:“怎么回事?”

蓝桥也是被吓得一懵,拾起半截断剑,一步步走到岸边观察。

“哗啦!”伴随着水花溅起,一个身穿水靠的青年汉子从水里探出头来,蓝桥一看不禁吃了一惊:“朱玄!”

风夜菱起身怒目道:“你把我们踢下悬崖还不够,还要跑到这来赶尽杀绝吗?”

“都是误会。”朱玄一边抹着脸上的水,一边缓缓走上岸边,“当时张仲杰埋伏要害你们,我只有出此下策才能救你们一命。”

“你不是离开青州了吗?”风夜菱难以置信地道,“现在又叫我如何相信你。”

朱玄笑道:“大小姐只要想一想,什么人有能力击碎洞口那块巨石,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风夜菱不悦道:“有话你就直说。本小姐不想和你打哑谜。”她话音刚落,就见又一个中年男人从水里冒出来。这人身着素服,长身而立面色如玉,蓝桥认得清楚,正是文昌侯风镇岳。

“爹!”风夜菱喜极而泣,不管不顾地冲进风镇岳的怀里,任由风镇岳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背脊和发梢。

蓝桥正要上前见礼,风镇岳已眼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嘴角绽出一个温暖的笑容:“你是叫乔楮对吧,这次多亏了有你,才能保得菱儿平安无恙。”蓝桥虽不知风镇岳为何明知自己是蓝桥还要叫自己乔楮,但他既然这么说了,也只好囫囵应过。

朱玄一摊手道:“这回信了吧?那日我被大小姐逐出青州,的确是失落至极,如孤魂野鬼一般在青州与莱州的边界地带游荡,四处讨饭为生。后来我在山野中无意间看到蓬莱阁的人大举进入青州,便知要出大事。大小姐虽不想见到在下,在下却不想大小姐陷入危局,思来想后还是硬着头皮回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当初侯爷建立山城的时候我也有份参与,所以知道这雁秋山下有这样一处隐秘洞穴。我故意打你们下来,又踢下石块封死洞口,就是要让张仲杰以为你们死定了,等外面安全之后再救你们出来。”

风夜菱将信将疑地看向风镇岳,风镇岳笑道:“他没骗你们,事实上最后是他到悬崖上的山洞里找到了我,这些事他都和我说了。”

“那么山城……”蓝桥想了想,转而问道:“我们一共被困了多久?”

“总共是一天两夜。”朱玄记得很是清楚,“毕竟是我把你们弄下来,总不能真把你们困死在这里。”

“放心吧。”风镇岳柔声道,“为父一出关便首先寻那左刀的晦气,不出三十招便把他打得落荒而逃。子翰又带动起一批身强体壮的琅琊军属,给他们武器共同反抗,后来如晦也带着人回来了,蓬莱阁那点人根本不堪一击,很快鸟兽散了。”

蓝桥从未听过朱玄的字,此时见风镇岳叫他子翰,不禁暗暗点头。

风夜菱又惊又喜,兴奋地道:“这么说来危机已经解除了?”

“当然。”朱玄也笑道,“侯爷刚才亲自出手,一掌便震碎了洞口那块千斤巨石,现在你们可以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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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蓝桥近一年以来睡得最香最甜最安稳的一觉。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奋战、挣扎和饥饿,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不知多少个时辰的他终于回到他最温馨的小窝。吃饱喝足后再泡个暖乎乎的热水澡,然后躺上最亲切的小床,抱起棉被酣然入睡,天下再没有比这更享受更惬意的事了。

他睡醒过来已是午后,拥被坐起,房间却是空荡荡的。风夜菱和夏霜都不知去了何处,屋内只有残存的少女幽香,以及午后明媚的阳光透过石屋的窗格照射进来,在房间内落下一个个“井”字型的影子。

蓝桥推开窗,顿时一股寒凛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与照射在皮肤上暖洋洋的阳光形成鲜明的对比。头上碧空如洗,湛蓝而深邃的天空好似可以一眼看穿,又仿佛永远也看不穿。

他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不禁精神一振,换衣起身,推门而出。

雪霁后的山城是一片白皑皑的世界,各式石屋石墙,穿梭于各户各院间的石板路,连接山城上下层的石台石阶都披上一层平整而均匀的积雪,完美如玉。有的房间从房檐上垂下一排玲珑剔透大小不一的冰棱,在阳光下闪耀着七彩的光芒,有的房间则冒出缕缕白烟,不知是谁家在生火造饭。

蓝桥悠然看着眼前充满生活气息的雪霁景象,几乎沉醉其中。

他披上外袍信步而出,路遇几个山城中人忙碌地与他擦身而过,脸上都洋溢着雪过天晴的灿烂笑容。不远处一道坍塌的砖墙上也落上了积雪,黑砖白雪相互交错,别有一番苍凉景象。

一根不知什么植物的嫩芽从砖缝间顽强地生长出来,在积雪表面努力迎接着阳光的滋养,这一切仿佛是它抵御过彻夜寒风的嘉奖。

蓝桥转过一个转角,来到一处开阔的平台,这里在夏天曾是绿草如茵,如今也被积雪覆盖。然而就在这蓝天之下白雪之上,一抹鲜绿却让蓝桥生出冬去春来生机盎然的感觉。

青草绿色的罗裙,翻起毛领的短靴,笔直修长的玉腿,流光溢彩的发簪,风夜菱背向着他,却仿佛能够预知他的到来般忽然回眸,向他嫣然一笑。她樱唇润泽得好似最香甜最可口的果实,内中藏有说不完的情话,她妙目深邃得犹如最干净最清澈的深潭,底下怀着数不清的美梦,盈盈一笑间如冰河化冻,如积雪消融,如春芽绽放,如红日初升。

蓝桥看得呆了。

“看什么呢?还不快过来。”风夜菱见蓝桥呆头鸟般盯着她傻看,不禁向他招了招手。

蓝桥这才如被人解了穴道般傻乎乎走了过去,眼神却片刻也离不开她。他走到风夜菱身边,没话找话似的讷讷道:“菱儿穿这裙子,不冷吗?”

“再冷又怎冷得过雁秋山下的冰寒水道?”风夜菱娇笑摇头,双手轻轻拎起裙摆,轻盈地原地转了个圈,轻咬着嘴唇又道:“我好看吗?”

蓝桥忍不住竟吞了口口水,眼睛痴痴盯着风夜菱道:“总听人说这天上有仙女,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没想到你看起来呆头呆脑的,还挺会说话。”风夜菱满意地再转一个圈子,笑道,“陪我走走好么?”

蓝桥遂同她并肩而行,两人拾级而上,沿着石阶向六长山的山顶漫步而去。

风夜菱一路无话,贴近蓝桥的那只玉手总是时有意时无意地碰到蓝桥的手。

蓝桥想起她和某位不知道名字的大英雄的婚约,暗道自己和她注定有缘无分,不禁心中一酸,索性背起双手,避免与风夜菱有肌肤触碰。

风夜菱也不在意,两人一路徐徐而行,登至山顶望原峰时已近黄昏。他们并肩而立,饱览壮丽绵延的沂山山脉,远观重新焕发出活力的六长山城,进而再眺望山脚下茫茫一片银白的原野,以及视线尽头矗立在平原上的青州府城。

登高望远,情抒胸臆,蓝桥迎风而立,上山时心中那股酸楚也淡化了几分,只听风夜菱忽然说道:“你说,如果我有喜欢的人,他正直善良,文武双全,有情怀有担当,我应不应该把我的心意告诉给他呢?”

蓝桥心中轻叹,知道她定是脱离危险之后又想起和她有婚约的未来夫婿,稍稍平复一下心情,肯定地道:“当然应该,幸福就是要抓在自己手中才牢靠嘛。大小姐曾说,之前侯爷数次请他过府会面都错过了,说不定菱儿这次亲自邀请,他就巴巴地赶来了。”

“当真?那我这就写信给他”风夜菱并不在意蓝桥不叫他“菱儿”而又叫回“大小姐”,不置可否地瞥了蓝桥一眼,走进山顶一座六角亭。夏霜早已在亭中备好了笔墨纸砚,见风夜菱进来,施礼后退下。

风夜菱提笔濡墨,在一张淡绿色透着花香的香笺上写道:

风起落星尘,雪霁入黄昏。

思君不闭户,念君半掩门。

青菱池上客,深山洞里人。

愿随君心去,把酒奉金樽。

写罢,风夜菱自己先念了一遍,笑问蓝桥道:“怎么样?”

“还……还不错……”蓝桥痴痴地听着,想起自己与风夜菱的初见。那就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自己因为风夜菱柴门半掩而做了不速之客,菱花池上与她初遇在先,在雁秋山的山洞中与她同生共死在后。如今雪霁黄昏,种种往事历历在目,蓝桥想着竟是鼻子一酸,忍不住别过头去。

“你怎么啦?”风夜菱莲步轻移,缓缓走至蓝桥身前,夕阳的余晖在她脸上打出一个朦胧的光圈,让蓝桥看得如痴如醉。她把信笺小心装进信封,忽又在信封上写下“乔君楮收”四个清秀的小字,然后迅速把信封塞进一脸茫然的蓝桥手里,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

傻瓜,

我喜欢的人,

是你呀。

第053章 天命良缘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蓝桥看着语笑嫣然的风夜菱,大脑仿佛被雷劈中般一片空白。

风夜菱移步至他身前,忽然踮起脚尖,在他的侧脸上如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红着脸低声道:“这回信了吗?”

蓝桥似在梦里,下意识地伸手抚摸被她亲过的地方,怔怔地道:“可你不是已经和别人有婚约在身了吗?”

“那都不重要了。”风夜菱笑着摇了摇头,不容闪躲地一把抓住他的手道:“跟我来,让我证明给你看。”

于是风夜菱公然拉着蓝桥的手走下阶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走进六长山城的议事主厅。

主厅内风镇岳正和一身甲胄未及脱下的风月明商量着善后事宜,风夜菱见状兴奋地道:“爹,哥,正好你们都在,我要郑重宣布一件大事。”

风月明放下手上正在浏览的文件,目光在风夜菱拉着蓝桥的手上扫了一下,淡淡道:“有话快说,没看我们正忙着呢。”

风镇岳责怪地看了风月明一眼,眼含笑意地转向风夜菱,柔声道:“菱儿想宣布什么事啊?”

“我要悔婚!”风夜菱说着,忽然直挺挺地双膝跪倒,“我不要爹给我说的亲事了!反正这么些年来那人连个面也不肯见,大家还不如各走各的路。”

风镇岳稍稍一怔,显然未料到女儿的决绝态度。他没接风夜菱的话茬,转头看向蓝桥,慈祥地笑道:“怀远啊,这些日子让你在我的府上受委屈啦。”

蓝桥听风镇岳叫自己的字,知他有与自己相认之意,忙上前两步走至风夜菱的左前方,在风镇岳身前拜倒,抱拳朗声道:“晚辈蓝桥,拜见风伯伯。”

“啊?你是……”一旁的风夜菱惊呼一声,身子一晃,险些跪不稳。

“贤侄快快请起。”风镇岳似是没看到女儿的异状,和蔼地上前扶起蓝桥道,“你到青州的事如晦都给我讲了,百川战死令人嗟叹,贤侄能够一路来到青州,定也是经历了千难万险。”

蓝桥想起蓝若海临终时未说完的话,对风镇岳一拱手道:“家父临走前曾经提过,说和风伯伯有个什么约定,让晚辈到青州听风伯伯的话,未及说完便断气了,这也是我赶来青州的原因。只是当时晚辈未曾想到,风伯伯因伤闭关,直到今日方才得见。”

“这就难怪了。”风月明一拍桌子道,“难怪你连你大舅哥都不认识。”

蓝桥一头雾水地道:“谁是我大舅哥?”

风镇岳瞪了风月明一眼,吓得后者忙缩起来假装看桌上的文件。风镇岳踱了两步道:“当初我和你爹,还有你冷叔叔和徐叔叔,我们四个人在战场结交,关系甚笃。有一次我们一起喝酒,就提到这儿女亲家的事。因为我家如晦最是年长,贤侄次之,当时我们就说,如果你们谁家生了闺女,就许给我家如晦,如果是我家生了闺女,就许给你。这件事你冷叔叔和徐叔叔都知道,绝非你风伯伯瞎编乱造。”

风月明接口道:“后来菱儿及笄,家父曾数次邀你来青州见面,却不料都被你拒绝了,于是这事情一来二去也就耽搁下来。”

“原……原来竟是这样。”蓝桥瞬间明白过来,原来风夜菱口中那与她定下姻亲的幸运儿,竟然就是自己!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风夜菱一眼,后者早已羞得满面通红,就差躲到椅子底下去了。蓝桥忽又想起一事,对风月明道:“不对啊,当初我在庐州问过你,问你我爹说的约定是什么意思,你当时不是说不知道吗?”

“兵者,诡道也。”风月明哂道:“若是当时我就与你明言,你还肯来青州吗?”

蓝桥一想也是,不禁哑口无言。

风镇岳仿佛此时才想起风夜菱般,缓步走至她身前道:“菱儿,这就是与你订有婚约的蓝公子,你确定你要悔婚吗?”

“我……人家不依啦……”到了此刻,风夜菱委屈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蓝桥就是乔楮,乔楮就是蓝桥,你们明明都知道的,却连起伙来骗我,真是讨厌死了,都在欺负人家。”

“别忘了你当初对婚约有多么抗拒,不但屡屡顶撞咱娘,还以多次离家出走要挟,任性得紧。”风月明不紧不慢地道,“我这当哥哥的若不骗你,你肯放下心中的偏见,好好和蓝公子相处吗?”

风夜菱一时怔住,竟也无言以对。

“这就是了,你们本来一个不愿娶,一个不肯嫁,若真是一开始便讲穿了身份,怎肯好好相处?”风镇岳含笑摇头,又走回到蓝桥身前道:“我尊重你的意思,若是你觉得我家这顽劣闺女尚能入眼,咱们就按照我和你爹的约定,择日把你们的婚事办了。”

蓝桥正色道:“不瞒风伯伯,自晚辈到青州以来,和大小姐打过的交道不算少了,她虽然有时候任性了些,却是个既善良可爱又冰雪聪明的好姑娘。事实上晚辈对大小姐是既爱慕又尊重,以前也从不敢想象,自己能娶到大小姐这样的女孩子为妻。若能与大小姐……哦不,若能与菱儿长相厮守,这将是晚辈最大的福分。”

“乔楮!”风夜菱颤声唤着他的名字,热泪盈眶地道,“不,蓝桥,你刚才说的可是真话?”

蓝桥坦然道:“苍天在上,千真万确。”

风夜菱泪水不住地滑落,也不知是喜是悲,再次在风镇岳身前拜倒道:“女儿不要悔婚了,一切全听爹爹做主。”

“这才对嘛!”风月明连忙上前把两人都扶起来,瞪了蓝桥一眼道:“现在知道谁是你大舅哥了吧?”

蓝桥搓着手尴尬地道:“嘿……大舅哥你好……”

风月明一摆手道:“先别急,既然事情已经说开,我们不如趁机先把婚期定下。”

蓝桥想了想,拱手道:“家父新丧不久,梅夫人亦不幸罹难,此时成婚是为不孝。不若等晚辈们守孝三年,再成婚不迟。”

“贤侄所言不无道理,风伯伯依你。”风镇岳点了点头道,“不过从今日起,菱儿就是你的未婚妻了,你们要好生相处,好好过日子,不要辜负了定远伯的一番期许。”

他这句话既是对蓝桥说,也是对风夜菱说,相当于为这件事做了最后的决定。

“哼!”风夜菱忽然站起身来,大步走到蓝桥身边,跺着脚羞嗔道:“你是最坏的坏人!枉我还为了嫁蓝桥还是嫁乔楮饱受煎熬,你却变着身份两次偷走我的心,我真是恨死你了!”说着她抓起蓝桥的衣领便往门外拖去,蓝桥回头看向风月明,风月明却只回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苦笑。

风月明既已回军,上下人等自是从山城又搬回到山下的侯府大院。

这日是腊月二十八,各家各户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祥和之气。蓝桥为风夜菱主婢准备了一席丰盛的晚膳,用膳盘盛了,送到她风竹仙居的池上平台。

夏霜早已准备好了碗筷,见蓝桥端了膳盘上来,红着脸蹲个万福下去,娇声道:“奴婢给新姑爷请安。”

她一向对蓝桥凶巴巴的,蓝桥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娇羞的神态。

这时风夜菱在一旁恶兮兮地道:“什么新姑爷?我们现在还只是订婚,要等守孝三年,你想陪嫁进门还早着呢。”

夏霜却不理她,自顾自冲着蓝桥眉开眼笑,为他拉开椅子,又搀扶着他落座。

她正要为蓝桥斟酒,风夜菱一把抢过酒壶道:“小丫头别太过分了,我才是他的夫人。”说着她亲自为蓝桥斟满一杯绿澄澄的青菱酒。

“原来小姐还会吃醋啊?那奴婢就放心了。”夏霜笑出声来道:“小姐先前一直抵触婚约,奴婢怕小姐心中不高兴哩。”

风夜菱轻叹一声,摇头道:“缘分这东西,谁又说得准呢。”

夏霜这才恢复常态,瞪了蓝桥一眼道:“就算小姐对你有那么点意思,你也不许洋洋得意,别忘了你现在只是未婚姑爷。若是让我知道你欺负小姐,我定饶不了你!”说罢才转身退下。

蓝桥嘿嘿一笑,介绍桌上的主菜道:“来,尝尝我今天特意做的这道菜。这叫青菱酒醉四河鲜,食材有河虾、田螺、青蛤和六月黄蟹四味,看看喜不喜欢。”

风夜菱落座细看,但见膳盘之上一根又粗又长的青竹筒共分四节,每一节里分别装着一味食材,正是蓝桥说的虾蟹螺蛤,不禁眼前一亮道:“这大冬天的,你哪里找来这些夏秋出产的河鲜的?”

“这是我几个月前就备下的。”蓝桥洒然道,“知道大小姐喜欢河鲜,所以多备了些,为防久存变质,特意用菱儿的青菱酒醉腌。后装入竹筒上锅蒸,蒸熟后再分别加入特制的酱料提味,由于融合了青菱酒和竹筒的自然清香,其鲜美之处不在新鲜食材之下。”

“我现在已说定了嫁你,就不许你再叫我大小姐了,要叫菱儿。”风夜菱娇嗔着又重申了一遍,喜孜孜地摸出半只螃蟹,一边口中叫着“烫烫烫”,一边又不忍释手地用指尖拎着蟹钳放在鼻尖嗅了嗅,舔着嘴唇道:“真香。”

“小心烫着。”蓝桥看她那副着急却开心的模样,心中亦是喜爱至极。

六月黄蟹个头大,竹筒放不下便切成两半放进去,使酱料在蟹肉中充分释放。风夜菱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掉半只蟹,用手背抹了抹嘴,微笑道:“初入口时似乎酒味重了些,但等多吃几口习惯过来,却又觉得离不开呢。”她说着又夹出一只田螺吸吮起来。

风夜菱爱不释口,连话都顾不上多说,很是大吃了一阵才停下来稍微休息一下。她用毛巾擦净了手,面色潮红地向蓝桥做了个俏皮的表情,幽幽地道:“菱儿好像吃醉了呢。”

美人在前,馨香在侧,蓝桥看着风夜菱可爱动人的模样,酒尚未饮便已醉了。他搂着她的肩膀,玩心忽起,先饮了一口酒香扑鼻的青菱酒,然后盯着风夜菱的眼睛说道:“叫声夫君来听听。”

风夜菱眼神迷离地白了蓝桥一眼,仿佛没有听清,待蓝桥再说一遍方窘道:“还说不是坏人,菱儿尚未嫁你,便开始欺负菱儿了。”见蓝桥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自己,风夜菱无奈咬了咬嘴唇,以轻若蚊呐的声音在蓝桥耳畔唤道:“夫君。”她唤过之后又觉不服气,一双小拳头绵软无力地锤在蓝桥的肩头,“夫君真是坏死了,菱儿以后糟糕了呀——诶?”

“吃醉的感觉怎么样?”

风夜菱双颊醉得火烫通红,羞得整张脸埋进蓝桥胸膛里道:“你这坏人,几个月前便盘算着要人家吃醉了吗?”

蓝桥抱着她走过门边,却见夏霜正扒着门缝向外窥视,两只眼睛明亮亮地,盯着桌上的河鲜猛吞口水。

“别眼巴巴看着了,去吃吧。”风夜菱微一摆手,夏霜顿时欢天喜地冲出门来。

蓝桥抱着风夜菱走到平台的栏杆旁将她放下,解释道:“通常来说,高温会使酒气挥发,但若以竹筒密封,便能将挥发的酒气在竹筒中吸纳贮存起来,然后等温度回降便可生出新的变化,再加上酱料中另加的青菱酒糟……”

风夜菱听蓝桥在耳畔絮絮叨叨念着他的烹饪经,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她抬头望向蓝桥的眼,但见蓝桥眼波清澈,炯炯有神的虎目中映射着天上的一弯明月。她“嘤咛”一声,反手搂住蓝桥的腰,面颊贴紧他的胸膛——风夜菱彻底醉了。

在蓝桥的怀抱中,风夜菱醉眼朦胧地望向天空,流下幸福的眼泪。此时的她再不知什么兵凶战危,再不知什么世事无常,再不知什么诗词歌赋,再不知什么珠翠金银。她只知道,郎君眼含天上月,妾心从此系君郎。

第054章 大年三十

大年三十。

蓝若海的骨灰终于被摆进了香堂,一个样式简单的白瓷罐子,里面承载的却是一代豪侠光荣一世的铮铮铁骨。

蓝桥与风夜菱、风镇岳以及风月明站成一排,一齐在蓝若海的灵前跪下。他看着由风镇岳亲笔题写的牌位,强忍着悲痛道:“爹,不孝儿蓝桥来看您啦。”

风夜菱稍顿了顿,敛去羞赧后亦肃容道:“儿媳风夜菱,特来拜见前辈。”

风镇岳接着道:“百川兄弟,我是正元啊,老友也来看你啦。一别经年,托你的福,如今我们已是儿女亲家,是真正的一家人啦。”

风月明最后道:“小侄风月明,拜见前辈。愿您在天上照拂着他们,让他们以后的路,能够和和美美,白头到老。”

这时白沁在一旁唱道:“一叩首。”

四人一齐叩下头去。

白沁再唱:“再叩首。”

四人再拜。

“三叩首。”

三拜之后,蓝桥缓缓起身,将一杯青菱酒洒至灵前,感慨地道:“尝尝这杯酒吧,这是您亲选的儿媳酿的,保证您喝过以后赞不绝口。”

五人离开灵堂,又一同去拜祭了梅夫人,这才往侯府主厅方向走去。

这日天降小雪,雪花稀稀落落地飘零而下,在地面积起一层薄薄的积雪。风夜菱伸出手掌,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雪花转瞬被她的体温融化,消失不见。

行至半路,忽见陈玉倩陈玉衡姐弟沿着石板路迎面走来。陈玉倩面色平静,一下跪倒在又湿又冷的地上,对风镇岳一拱手道:“侯爷出山击退左刀,左刀率蓬莱阁凶徒退出青州,玉倩和数十青州帮众因此得救,如此大恩,请侯爷受玉倩一拜。”说着她便朝风镇岳叩拜下去。

“陈帮主太客气了。”风镇岳手掌轻轻一翻,一股温暖而沛然的掌风恰到好处地推出,不但阻止了陈玉倩下拜的动作,还有把她从地上托起来的力量。

然而陈玉倩却执拗地不肯起身,还拉了拉一旁陈玉衡的衣袖,拉着后者也一齐跪下,转向蓝桥说道:“舍弟愚蠢,没想到竟干出出卖乔少侠这种傻事。我这当姐姐的,在此替他向乔少侠赔罪了。”

陈玉衡亦含着泪道:“乔恩公,是我对不起你,当时我是救姐心切,这才犯了糊涂,把恩公陷入险境。玉衡不敢奢求恩公宽恕,要打要骂,无论恩公有何惩罚,我都甘愿领受。”

“至亲有难,任谁也不可能保持冷静的。”蓝桥见他心诚,也不忍过多责骂,亲手扶他们姐弟起身,然后徐徐道:“说起来,我也有骗过你们的地方。乔楮只是我的化名,我的真正身份是已故定远伯的长公子,蓝桥字怀远。”

陈玉倩瞪大了眼道:“原来竟是侠名满天下的蓝大公子,这就难怪了!”

陈玉衡不解地问道:“难怪什么?”

陈玉倩白了他一眼道:“那日在庐州,他把你从左战的手中救下,后来他被你所骗,又从左战精心布置的陷阱中全身而退,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岂会是乔楮这样一个无名之辈?蓝大公子被誉为江湖中最有潜力的青年剑客之一,假以时日说不定就是另一个小侯爷。”

“玉倩姐过奖了。”蓝桥不好意思地道,“其实那日在青州城,也多亏了玉衡,我才能有机会救出大小姐,咱们之间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他话未说完已被风夜菱拧了一下手臂,后者瞪了他一眼嗔道:“还叫我大小姐?叫菱儿!”

陈玉倩见风夜菱在父兄面前公然与蓝桥打情骂俏,风镇岳和风月明却不露丝毫不悦之色,心中明白了几分,问风夜菱道:“妹子再不为婚约的事苦恼了?”

“是啊,我已经接受婚约了。”风夜菱说着甜甜一笑,依偎在蓝桥身上道,“他就是我的未婚夫。”

陈玉倩露出恍然的神色,连忙一拱手道:“如此玉倩恭喜大小姐,恭喜侯爷了。”她连说了几句讨彩的漂亮话,见陈玉衡仍傻愣愣地站着,忍不住拿胳臂肘捅了他一下,暗示他也说两句。

陈玉衡支支吾吾半天,挠着头疑惑地道:“你捅我干嘛?”

陈玉倩气得直翻白眼,偏又拿他没法,转对风镇岳道:“这次我来贵府,除了道谢和致歉,还有一件事想和侯爷商量。”

风镇岳扫了眼裤子被积雪打湿的陈玉倩,笑道:“外面天冷,咱们暖庐里叙话。”

众人走进一座八角小楼,楼中一圈长凳环绕着一个巨大的炭火盆,显然是供人取暖闲聊之用。白沁点燃炭火,耐心地拿烧火棍拨弄着盆中的木柴,控制着炭火的温度。

陈玉倩看着盆中跳动的火苗,眼中露出伤感的神色,缓缓说道:“虽说贵府才是左刀的主要目标,但青州帮也在一开始的突袭中死了不少弟兄,甚至连我本人也被左战擒去。此事过后我开始觉得心灰意冷,觉得刀尖舔血的江湖生活也不过如此。若是侯爷不弃,玉倩想把青州帮并入贵府,把帮里的兄弟,还有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侯爷打理,当然也包括辽东马场。我当了这么久的帮主,想吃碗松心饭了。”

风镇岳动容道:“陈帮主怎会生出这种想法?青州帮势力庞大,帮众足有两三百人,各类生意遍布山东,辽东马场更是人人垂涎的一块大肥肉。陈帮主把这么大的生意转手送人,实非智者所为?”

“何为智?何又为不智呢?”陈玉倩平静地道,“追逐财富地位就是智,追逐内心的平静就是不智吗?我们人这一生过得是否有意义,到底该由谁来评判?”

她这话一出,众皆动容,每个人都在心底思索着这个问题。

蓝桥心道看陈玉倩的为人处事,并不像是容易气馁的人,这次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让她竟萌生退意,做出这么大的决定。他本也想跟着劝两句,但想到这毕竟是人家的事,也就没再多嘴。

第055章 礼尚往来

风月明打破沉默道:“我们既与张仲杰的徐州军开战,那便是公然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陈帮主在这时候加入我帮,就不怕成为反贼连累家人吗?”

陈玉倩显然早想过这个问题,点头道:“左刀既然和张仲杰有勾结,那么我无论是否与侯府沾上关系,都将成为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毕竟辽东马场就在那里,谁都想要。在这天下大乱的年代,谁又能真的独善其身呢?更何况……”

她顿了顿,抬头扫了风月明一眼,又接着道:“何者为正,何者为贼?只要小侯爷能助燕王完成靖难大业,赢者自然为正。”

“要是陈帮主真的想好了,我尊重你的意见。”风镇岳轻叹一声道:“你放心,我决不会亏待你帮中的兄弟,你们现有的生意我也会派专人打理。至于陈帮主,无论你想在我府上找点事做还是坐吃红利,都由你来选,咱们相交这么多年,我会安排妥当的。”

“如此多谢侯爷了。”陈玉倩感激地道,“有侯爷这句话,玉倩就放心了。其实我做什么倒在其次,我真正放心不下的是玉衡。这次他惹出这么大的祸,不但差点害死蓝大公子,更让我这当姐姐的脸上无光……”

说到这里她忽然起身,朝风镇岳深深一揖,朗声道:“玉倩别无所求,只愿玉衡能得到良师教导,习得一身上乘武艺,既能强身健体,真遇到什么危险也能自保无虞。侯爷是天下顶尖的武学宗师,玉倩斗胆,请侯爷收玉衡为徒。”

这时一直专心拨弄炭火的白沁忽然道:“原来玉倩姐为了让令弟拜师,竟不惜献上整个青州帮做筹码。”

陈玉倩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不,这是两回事。我一心想让玉衡能有出息,但我自己也是真的累了。无论侯爷肯不肯收玉衡为徒,都不影响我把青州帮并入侯府的决心。”

陈玉衡亦起身拱手道:“玉衡不求能成为一代高手,但求能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姐姐。”

风镇岳喟然道:“我多年不曾收徒,心已懒了,不会再教徒弟了。”

陈玉倩理解地点头道:“玉倩理解,若是侯爷不便,玉倩希望玉衡能拜在小侯爷门下。”

风月明连忙摇手道:“天下纷争将启,我军务繁忙,恐怕难以抽出时间照顾他。”他见陈玉倩面色诚恳,长叹一声道:“不如这样,你让怀远指点你弟弟几招,不是你自己说的嘛,假以时日他能成为另一个我。”

陈玉倩怔了一下,显然是首次想到这种可能性,迟疑地道:“可蓝大公子……”

风月明笑道:“他的武功由名列九天风云榜的定远伯蓝若海亲传,再往上追溯则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剑手‘天剑’沈心流,剑法远胜同年龄时的我,决不会耽误你弟弟的。”说着他拍了拍蓝桥的肩膀,低声道:“很多时候你教导别人,也有助于你自己进步。”

“若是蓝大公子肯收玉衡为徒,玉倩感激不尽。”陈玉倩从怀里摸出一叠金叶子,递到蓝桥眼前道:“以后我家玉衡就拜托蓝大公子了。”

蓝桥没想到这件事最终会落到自己头上,事先更没有收徒的准备,见风月明鼓励自己收徒,不禁沉吟起来。他其实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把蓝若海的骨灰送至天莲峰,去见蓝枫,去找安萧寒报仇,此时收下陈玉衡,无疑会分散自己的精力。

再想深一层,战乱将启,辽东马场必然是风月明亟待得到的重要资源。陈玉倩把整个青州帮拱手送上,他们侯府这边却连她一个小小的请求都无法答应,岂非太过绝情?来而不往非礼也,风月明不想拂陈玉倩的面子,自己又实在抽不出时间,于是就只能请他蓝桥出面。

一来由于婚约的关系,风月明已把他当作侯府的自己人,二来他白得了风夜菱这天下第一美女做夫人,也不能丝毫没有回馈。思来想去,蓝桥一咬牙道:“好吧,我有时间会指点玉衡几招剑法,只是我没比玉衡年长几岁,这师徒名分也不必……”

他正想着如何措辞,风夜菱抢着道:“玉倩姐给你钱你就收着,多个小徒弟累不死你。”她见蓝桥还呆在原地,又娇声催促道:“你不收我可收下了。”

蓝桥暗叹一声,接过陈玉倩手中的金叶子,掂了掂重量,足有五六十两以上。

陈玉倩见蓝桥收下金子,喜形于色,忙拉着陈玉衡给蓝桥行拜师礼。

陈玉衡显得十分兴奋,礼毕后蹦起来道:“多谢师父!多谢大小姐!”

风夜菱朱唇含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叫我什么?”

陈玉衡一怔,陈玉倩立刻又捅了他一下,并在他耳旁嘀咕两句。陈玉衡这才改口笑道:“不是大小姐,是师娘才对!”

风夜菱啐道:“真是笨死了!这以后得操多少心啊。”

陈玉倩见陈玉衡拜师事成,微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过两天我就找人把青州帮的事务移交给侯府。”

风月明道:“不知陈帮主自己有什么打算?”

“以后我就不是帮主了,小侯爷叫我一声玉倩如何?”陈玉倩轻轻一笑,伸展手臂抻了个懒腰,仿佛做完一件人生大事,悠悠地道:“我想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歇两天,过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风月明眼珠一转道:“我们侯府的景色便是极好,玉倩若肯留下,一则可使令弟免受相思之苦,二则也可以在我需要的时候帮我一把。”

白沁忍不住道:“玉倩姐这么说,就是想一个人找个清静。”

陈玉倩瞟了白沁一眼,又转向风月明,眼光忽然变得柔和起来。她的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小侯爷既有所请,玉倩遵命便是。只是小侯爷以后再莫要当玉倩是独当一面的帮主了,我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

白沁脸色微变道:“那你想小侯爷当你做什么?”

“当个女人如何?”陈玉倩目光如醉,款款道:“红颜知己那种。”

第056章 跨年之夜

除夕夜,自然要包饺子。

在侯府的忘忧轩,风镇岳、风月明、云河、白沁、蓝桥、风夜菱、夏霜以及陈玉倩姐弟围坐一桌,纷纷露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风月明本也邀请了朱玄,但后者推辞说要照顾受伤的许杨,并未到场。

和面擀皮搅馅这等技术活自是由蓝桥亲自把关,即使是身为长辈的风镇岳,亦看得频频点头。风月明拿起一片饺子皮掂了掂,摇头失笑道:“这饺子皮又大又薄还又韧,真不知你是怎么弄的,该不会擀皮的时候还用上了内力吧?”

蓝桥瞥了他一眼道:“你叫我一声好妹夫,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风月明还未说话,风夜菱先大窘道:“呸,我还未嫁给你,你就开始轻薄我,真是坏死了。”众人哄堂大笑。

待饺子皮饺子馅一切准备妥当,众人便一齐开包。夏霜本是贫家女,一辈子虽没吃过几次饺子,对刨除之事却并不陌生,饺子包得中规中矩。云河和风月明皆是久经沙场的武将,包的饺子不是馅放多了挤破了皮,便是放得太少成了面疙瘩,引得众人不住揶揄调侃。

白沁耐心地指导风月明,风月明学了几次之后掌握了诀窍,逐渐包得有模有样。陈玉倩则大显贤惠本色,纤手拿捏之下一只只饺子包得既好看又多馅,成为其他人争相模仿学习的对象。

其中数风夜菱学得最认真,身为侯府大小姐的她生来便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如今即将嫁作归家娘,怎都得学上两手才不致被人看扁。

云河和陈玉衡最是差劲,学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领,只急得两人满头大汗。云河身上沾了不少面粉极是狼狈,尴尬地笑道:“咱是个粗人,这包饺子可比舞刀弄枪的难多了。”陈玉衡索性换了思路,拿面皮捏了只小兔子出来,放到陈玉倩面前。

风月明把一只包好的饺子放到托盘上,拍了拍手上的面粉道:“玉倩这次来的正是时候,有辽东马场相助,无论是我的琅琊军还是燕王的北平军,都将如虎添翼,大增胜算。”

蓝桥提醒他道:“要想把辽东马场真正抓牢,首先还是要控制住渤海湾的海运生意,不能再让蓬莱阁捣乱了。”

“当然。”风月明哈哈一笑道,“蓬莱阁能逍遥的日子已不多了。”

“喂,你看!”这时风夜菱兴奋地跑到蓝桥面前,高举起一只饺子娇笑道:“这是玉倩姐教的,你看我包得怎么样?”

蓝桥见那饺子确有几分陈玉倩的神韵,欣慰地点头道:“确实不错,再去多包几个给我吃。”于是风夜菱又像受了鼓励的小鹿一样蹦蹦跳跳地回去加入战斗。

饺子包完便是下锅煮,交由白沁和夏霜包办,陈玉倩姊弟则自觉收拾起桌面来。待一盘盘热腾腾的饺子上桌,蓝桥又趁机端上几碟冷盘,夏霜抱来一坛青菱酒为众人倒上,气氛十分热烈。

风镇岳首先举起一杯酒道:“大家辛苦了,新年快乐!”

众人轰然对饮。

待众人的酒杯重新满上,风月明再提一杯酒道:“辞旧迎新,新年新气象,风某在此劝酒三杯。这第一杯酒,庆燕王以区区十万兵击退李景隆五十万北伐军,在华北站稳脚跟,剑指中原。”众人再叫一声好,然后举杯对饮,小小的忘忧轩内一时豪气干云。

蓝桥先是帮风夜菱夹了个饺子到碗里,然后笑问道:“却不知那李景隆如此灰头土脸地回去,会是个怎般下场?”

“建文帝虽心中恨得咬牙,嘴上却不得不好言安抚,因为李景隆身为名将李文忠之子,又高居曹国公之位,放眼整个京城都找不出一个可以替换之人。”风月明说着忽然语气放轻,玩味地笑道:“实际李景隆如此愚蠢,军方怎可能没有比他精明的优秀将领,建文帝始终不将他撤换,此事或许另有缘由。说不定有人就想看着他吃败仗呢。”

风月明吃了口菜,顿了顿又道:“李景隆保住了大将军的帅印,又重新回到德州会集各路兵马,这次听说不但有大军六十万之众,更有武定侯郭英这等名将相助,实力不容小觑。现在李景隆驻军德州,郭英驻军真定,参将盛庸和山东布政使铁铉则负责把各省军粮汇集到省城济南,供应前线大军。”

蓝桥喟然叹道:“任燕王如何厉害,终是以一省之力对抗全国,长此以寡敌众下去,终究是太过艰难。”

风月明虎目澄明,用袖口拭去酒渍,又提起第二杯酒,打起精神笑道:“不说打仗的事了,看妹子们都快睡着了。我再提一杯酒吧,蓬莱阁左刀与张仲杰一丘之貉,趁我带兵在外偷袭我山城,多亏山城上下一心同心协力,终将左刀击退,大家再饮一杯。”

待众人纷纷饮过,风月明又提起第三杯酒,笑道:“至于这第三杯酒,不用说也是贺我那久居深闺的妹子,终于嫁出去啦。”

“什么嘛!”风夜菱红着脸大嗔道:“什么终于嫁出去?说的本小姐好像没人要似的!”然而众人对她的抗议却毫不在乎,欢笑声中纷纷碰杯豪饮。

先前不怎么说话的陈玉衡忽然道:“或许不是没人要,而是没人敢要吧?有我师父这么凶的人在旁护花,恐怕从今往后再无人敢做非分之想。”

于是众人更是笑作一团。

风夜菱摆出师娘的架势,横眉道:“小玉衡如此无礼,以后师娘定要为你说下一门亲事,给你娶个母老虎进门,让你一回家就抱头鼠窜。”

大家都知她是说笑,陈玉衡却似信了般悚然一惊,面色发白地道:“那……那我还是出家算了……”至此众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夏霜甚至差点没把嘴里吃到一半的饺子给吐出来。

风夜菱转动酒杯,晃着杯中余下的小半杯残酒,正犹豫着要不要一口喝完,风月明在旁笑道:“你别看我这妹子会酿酒也爱喝酒,其实她酒量浅得紧,平时也就三杯的量。今天这都喝到第五杯了,早该醉了。”

“哥你少瞧不起人,我哪醉了?”风夜菱赌气似的把杯中余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霍地起身,拉起蓝桥的手道:“来,咱们去放烟花!”

第057章 美人微醺

风夜菱的玉颊被酒气染得一片嫣红,显得既娇艳又妩媚。她拿起一支烟花,然后搭在弓上,点燃后如射箭般把烟花射上半空。

烟花在夜空绽放,如一朵巨大的彤云,把整个天空照得绚丽异常。

“你也来。”风夜菱又拿来一把弓,交到蓝桥手上道:“我们一起。”

两支烟花一齐飞上半空,先后炸开,一红一绿,把整座侯府映得亮如白昼。

风夜菱嘴角得意地上扬,学起那日考验蓝桥时所用的剑法,一连点燃三支烟花,然后连珠箭似的射出。

前两支烟花成功在夜空绽放,第三支烟花却因风夜菱的手一抖,横着向前射出,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射到院外的一棵老松树上。

“砰”的一声,烟花在树上炸开,老松树的一根树枝燃起了火苗。

“糟了!”风夜菱像是吃了一惊,扔下弓便往松树那边跑去。

蓝桥忙跟在她身后,却见风夜菱已如猿猴般爬上树去。此时的她哪有半点大小姐的形象,完全像是个顽皮的小女孩,爬上着火的那根树枝后不断拿衣衫扑打着火苗。

“大小姐小心!”蓝桥再顾不得许多,运起轻功两下也跳上树枝,一掌劈断着火的树枝,然后把风夜菱横身抱起,跳下树来。

断枝落地,很快被随后赶来的风月明踩灭。他看了眼仍在蓝桥怀里娇笑的风夜菱道:“你真是醉了!成什么样子!”

“怎么?”风夜菱妙目瞟了眼蓝桥道,“夫君不喜欢菱儿这样子吗?”

蓝桥不无担忧的道:“大小姐喝醉了,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我没醉,谁说我醉了?”风夜菱扭动了一下娇躯,用一条手臂勾住蓝桥的脖子,另一只手则摸出一只鸟蛋,献宝似的送至蓝桥眼前道:“夫君你看,这是我刚才在树上摸的,都被火烤熟了。”

蓝桥啼笑皆非地道:“大小姐刚才是去灭火了还是去掏鸟蛋的?”

“叫菱儿!”风夜菱娇着嗔道,“这只蛋一定很好吃,夫君快尝尝。”

“好好好,我尝尝。”蓝桥把风夜菱抱回她的竹屋,风夜菱却早已忘记鸟蛋的事,沉沉睡去。

蓝桥把风夜菱放到床上,又为她盖好被子,刚要离开,就听风夜菱含混不清地呓语道:“娘……是我错了……我什么都听您的……您别离开我好不好……娘……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楮哥哥别离开我……我会乖乖的……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风夜菱一边说着梦话,两行清泪已沿着她的俏脸流下,打湿了枕头。

蓝桥默默离开风夜菱的卧房,走至竹屋的露台凭栏而望。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夜空中一朵朵烟花接连绽放,视线尽头的原野上,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同一时刻仰望夜空,与家人与朋友共度这辞旧迎新的美好时刻。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曾去杜甫草堂凭窗临帖,曾去长江三峡饱览风光,曾目睹荆州城的涤天业火,曾见证蓝若海的壮烈败亡,和女侠白雪音几度徘徊于生死之间,到最后与风夜菱确定姻缘。这一年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太多。

蓝桥回忆起往事种种,不禁用指节轻轻击打着栏杆,轻声唱道:“天无月如钩,红霄绿影烟笼楼。辞旧声中人翘首,忘忧,雄心勃勃壮志酬。杜康几入喉,黯然涕落不能休。秦淮河畔风吹柳,温柔,谁言一醉解千愁?”

一曲《南乡子》唱罢,忽听身后有人拍掌赞道:“蓝公子文武双全,令人赞叹,侯爷得婿如此,该可以放心了。”他一回头,就看见白沁缓缓走上露台,站到他的身边道:“小侯爷不放心,让我来看看大小姐。”

蓝桥奇道:“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白沁幽幽地道:“过节嘛,小侯爷忙得很,现在是在忘忧轩陪客人,等下还要去看望许老,然后下去与众将士同庆同乐。”

蓝桥敏锐地感觉到白沁的话中意有所指,想了想道:“白管家今天白天似乎就对陈帮主的事有点意见。”

白沁苦笑道:“没想到这也被你看出来了。”

蓝桥沉吟道:“白管家觉得有何不妥?”

“陈帮主自掌事以来,与我们侯府一向是互惠互利唇齿相依。陈玉倩是个非常要强的人,虽是女子,却绝对是能够独当一面多谋善断的人物。他们和蓬莱阁并非第一次冲突,虽然以前也没少找小侯爷帮忙,但像今天这样自暴自弃地把整个青州帮拱手相让,我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白沁小心地避开自己微妙的情绪变化,试图把这一切解释为陈玉倩的反常之举。

蓝桥思索着道:“白管家的意思是说,陈帮主今日之举,其实另有深意?”

白沁摇摇头道:“我也只是怀疑,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就像那天玉衡骗你下山,谁知道这次陈玉倩接近小侯爷,背后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蓝桥不解地道:“这些话白管家为何不直接向侯爷或小侯爷讲?”

“没有确凿的把握,我也不敢枉作小人。”白沁沉声道,“蓝公子既然收了玉衡为徒,不妨帮我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看看陈玉倩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做出这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决定。”

蓝桥心道原来这才是你此行的目的,脸上却笑道:“说不定陈帮主并没有什么深意,只是单纯地喜欢小侯爷呢?白管家多虑了。”

白沁尴尬地一笑,告辞离去。

这一夜,蓝桥做了个美梦,他梦见了蓝若海。

蓝若海仿佛从未离去,仍是那副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样子。他坐在蓝桥的床前,和蔼地与他谈论这半年以来每一件事的功过得失。他告诉蓝桥,当时在山梁上与张仲杰决斗,蓝桥哪一招用错了,还拿了根木棍给蓝桥做演示,告诉他如果当时这么打,就能反败为胜。他甚至还谈到了风夜菱,得意地自夸自己当年的眼光,给蓝桥选中了天下第一美人。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为你骄傲。”这一次,蓝若海再没有往年一般的严苛,而是宠溺地抚摸着蓝桥的额头,轻柔地道:“今天我是偷跑出来,他们叫我回去了。”说罢,他的身影逐渐模糊,仿佛这场发生在床头的父子长谈,从未发生过一样。

明明是个美梦,蓝桥却早已泪流满面。

第058章 死灰复燃

“夫君,夫君。”也不知过了多久,蓝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到风夜菱坐在他的床前,正微笑地看着他:“夫君起床啦。”

蓝桥回想起昨夜的梦境,不无唏嘘地轻叹一声,困倦地道:“还早呢。”

“不早啦。”风夜菱似是精神饱满,伸手去掀蓝桥的被子:“夫君快起来啦,你看窗外,今天天气可好啦,万里无云大雨滂沱的,最适合出门玩耍啦。”

蓝桥无奈坐起,揉着眼睛看了看窗外道:“既然无云,哪来的雨。嗯不对,这大冬天要下也是雪嘛,大小姐少唬我了。”

风夜菱瞪眼道:“你叫我什么?”

“噢,菱儿。”蓝桥稍微清醒了些,见风夜菱一身精美的华服,配上几样首饰显得格外动人,忍不住道:“菱儿今天真好看。”

风夜菱笑得眯起眼道:“算你会说话,快起来给我做饭吧,我快要饿死了……”

蓝桥穿衣起身,为风夜菱煮了一道别具风味的菜干粥,后者正在大快朵颐,风镇岳推门进来道:“贤婿精通厨房里的十八般武艺,也难怪我这贪吃的闺女会对你念念不忘了。”

风夜菱抬起头嗔道:“谁对他念念不忘了?噢不……爹你真是的……谁贪吃了!”

蓝桥笑着对风镇岳道:“粥锅里还有,侯爷也来一碗不?”

“好。”风镇岳洒然坐下道,“尝尝我姑爷的手艺。”

蓝桥先为风镇岳盛一碗粥,再给自己盛满,三人围坐一桌,边吃边聊。蓝桥问道:“侯爷此次出关,是已功行圆满,还是因形势所迫不得不出关?”

风镇岳道:“确然是因形势所迫,但其实离真正功行圆满的日子也不远了。若是没有左刀来犯,再有十天,我便可完全复原过来。”

蓝桥惋惜地道:“如此说来,侯爷的伤势并未痊愈,只是用功力强行压制?”

“别担心,没那么严重。”风镇岳喝了一口粥道,“我被左刀和梁梦醒联手所伤,随后立即闭关,虽说提前出关未竟全功,却已暂无大碍。”他说罢哼了一声又道:“若我功力尽复,这次又怎容左刀全身而退?”

蓝桥见风镇岳言语间透出强大的自信,稍稍放下心道:“侯爷说暂无大碍,那么言下之意就是……”

风镇岳淡淡地道:“闭关缺下的这十日,来日尚需百日勤修方能补回,不过不急在一时。”

蓝桥喟然道:“左刀和梁梦醒都是风云榜上的高手,侯爷能在他们联手之下逃生,已是非常不易。”

风夜菱放下勺子道:“我很好奇,爹到底和琼楼会结了什么梁子,能引出他们最顶尖的两大高手一齐出手对付?”

风镇岳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结了什么梁子,而是无意间知道一件大秘密,所以他们才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杀我灭口。”

风夜菱愕然道:“什么秘密?”

风镇岳含笑不答,转头问蓝桥道:“你对琼楼会知道多少?”

蓝桥道:“琼楼会号称天下最大的黑道组织,在数十座主要城市中都有他们的分舵或势力。他们组织严密,无恶不作,使各地的黑道人物纷纷归附。仅从蓬莱阁的规模来看,琼楼会各地分舵的总人数加起来恐怕要在万人以上,从各类非法生意中牟取暴利。”

“你说的不错。”风镇岳道,“据我所知,他们除了不择手段地敛财,更掌控着一些关键物资的进货和运输渠道,如海盐、各类矿石和火药,现在蓬莱阁又来争夺辽东马场,根据这些你能想到什么?”

“想到……”蓝桥不由打了个寒战道,“他们该不会是想造|反吧?”

“他们想不想造|反谁也不知道。”风镇岳道,“关键是,他们拥有造|反,或者扶持某人造|反的实力,而且很显然,燕王并不是他们想要扶持的那个人。”

蓝桥不解地道:“所以侯爷听到的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

风镇岳上身前探,压低了声音道:“今天的琼楼会,就是几十年前名满天下的白莲教。”

蓝桥纵使早有心理准备,骤闻这个消息也不禁一惊。

白莲教起源于南宋时的白莲宗,属佛教分支,因信奉弥勒又称弥勒教。元朝末年,白莲教主韩山童率义军起事,以明王(即阿弥陀佛)出世和弥勒下生为口号,大批流民响应。后来韩山童被元朝官军所杀,其部下刘福通立其子韩林儿为帝,号小明王,为天下义军之首,封朱元璋为吴王。几年后刘福通兵败,朱元璋命廖永忠自滁州迎小明王至应天,船至瓜步(今江苏六合南)将其溺死,背叛了白莲教。

建立明朝后,朱元璋下旨严禁白莲教的传播,本来红红火火的白莲教遂偃旗息鼓,转入地下发展。

风镇岳低声道:“梁梦醒成名已久,早在十年前便是与蓝玉齐名的宗师级高手。他就是当年白莲教主韩山童的嫡传弟子,如今现任的白莲教主。梁梦醒自称太尊弥勒,其徒左刀则称少尊弥勒。他为避人耳目,改白莲教为琼楼会,干起无恶不作的黑道勾当,几十年苦心经营下来,白莲教已隐有死灰复燃之势。”

风夜菱明白过来道:“洪武皇帝背叛了白莲教,这笔血债梁梦醒当然要讨回来。所以他既不会帮建文帝平叛,也不会帮燕王靖难,因为无论他们俩谁当皇帝,都不会违背太祖皇帝的旨意恢复白莲教的传播。噢……我的天呐!他是想推翻大明朝!”

风镇岳点点头道:“这正是整件事最可怕的地方,天下打得越乱,燕王和建文打得越不可开交,梁梦醒就越能坐收渔人之利。”

蓝桥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风镇岳轻松地道:“现在有个一箭双雕的办法,既能打击白莲教伸向山东的手,又可让我们侯府再无后顾之忧。”

“什么办法?”蓝桥和风夜菱几乎是同时问道。

“以最快的速度铲除蓬莱阁。”风镇岳端起小碗,把菜干粥一饮而尽,最后拿衣袖抹了抹嘴道,“蓬莱阁是琼楼会最大的分舵之一,左刀亦是梁梦醒最倚重的手下,只要能消灭蓬莱阁,无异于断梁梦醒一臂。”

“可蓬莱阁远在莱州城中。”蓝桥不解地道,“难道我们要率军攻城吗?”

“这当然不行,我们琅琊军只有区区三千人,攻城无异于让我们的战士送命。”风镇岳笑着摇头道:“你,我,再加上如晦,就咱们仨去,足够灭了蓬莱阁啦。”

第059章 以三敌百

蓬莱阁位于莱州城的东北角,一幢巍峨耸立的木楼,比莱州城的城墙更高,一个灌木围成的大院,汇集了全城的仙灵之气。

木楼上爬满了藤蔓,大院里随处是花圃,若有人春天来访,必会被此处浓郁欲滴的翠意,以及醉人心脾的花香所打动,沉浸在美不胜收的蓬莱仙境中,流连忘返。也没有人能想象,数百名穷凶极恶的黑道强徒,会住在这样一处仙境般的所在。

大年初一的傍晚,莱州城里热闹非凡,各家各户张灯结彩,街头巷尾人影不绝。人们有买年货的,有逛庙会的,有趣亲友家拜年串门的,还有走大街逛小巷赏烟花看热闹的。

所以当蓬莱阁的门前响起这炸雷般的一声喊,立时就吸引了几乎全城人的注意力。

“左刀,快给老子出来,看老子一把火烧了你的王八壳!”

此时的蓬莱阁虽然只有掉光绿叶的枯藤,但联想起春夏时被绿色包裹的木楼,的确有几名路人因此笑出声来。

从来没有人敢想这样上门挑衅,蓬莱阁的木楼里立刻炸开了锅。左战从一个窗口跳出来道:“何人敢到我蓬莱阁撒野?”

院门“砰”的一声被人以猛力破开,三名男子大摇大摆地走进院来,为首一人正是文昌侯风镇岳,风月明和蓝桥则紧随左右。

左战在木楼上居高远望,确认来者只有他们三人后仰天长笑道:“你们既要自寻死路,我还有什么话说?弟兄们!快来领教一下文昌侯天下无双的奇功绝艺。”

话音未落,上百名蓬莱阁凶徒已分从木楼的三个出口如潮水一般涌出,形成一个巨大的方阵,横在风镇岳等人身前。更有不少人从露台或窗后露出头来,亮出强弓硬弩,对准楼下的风镇岳。

“左刀还不出来,只派手下前来送死吗?”风镇岳冷笑一声,整个人忽地如箭矢一般射出,全身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他如鬼魅般跃上木楼西侧的廊道,以令人目不暇接的掌影对前来追截的蓬莱阁凶徒狂攻猛击,招法出人意表。敌人虽占尽地利和人数上的优势,却无法抢得合围之势,任风镇岳在院中兜了个大圈子,竟没人能碰到他半片衣角。

风镇岳每一步的进退移变皆落在敌人追截的空当处,每一次变化都能出人意料,把蓬莱阁的上百凶徒引得东窜西跳,完全由他牵着鼻子走。有时他更冒险穿行于几名敌人的夹缝之中,在距敌人刀剑不足两寸的空间内闪转腾挪,尽显顶级高手的闲雅自若,即使是随他前来的蓝桥和风月明,也不禁看呆了眼。

“砰!砰!”两把朝他攻去的砍刀被他一掌力震开。风镇岳随即一个旋身,插入两敌之间,飞起一腿分别扫中两人面门,两人同声惨呼,应声倒地。

风镇岳随即大鸟般冲天而起,落在木楼向南的一个露台之上,露台上两名凶徒被他一手一个扔下楼去。另一名蓬莱阁高手尾随在风镇岳身后登上露台,尚未来及站稳,风镇岳已猛地一个转身,一拳轰在那人胸口,把那人震得脏腑粉碎而死。

这时左战一声招呼,木楼上箭如雨发,从各个角度往露台上的风镇岳射去。

风镇岳用脚尖挑起一把散落地上的长剑,舞起一团护身的剑芒,箭矢无一漏网地被他击落。待蓬莱阁的人重新弯弓搭箭准备再射,风镇岳早已飞身而下,闲庭信步般回到了蓝桥和风月明的身前。

他一露面便展示出骇人的身手,使蓬莱阁的一众凶徒无不生出气馁的感觉,仿佛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再不复初时的信心与霸气。

左刀缓缓从最高层的露台走出,遥指着楼下的风镇岳道:“我这里足有数百名高手,风侯爷就算再厉害,能杀得了多少个呢?上次的伤还没好利索,风侯爷可真是太健忘了。”他的出面立时挽救了楼下众人的士气,凶徒们看向蓝桥等人的眼光也重新变得凶狠起来。

“左刀出来了,我们闯进去。”风镇岳微撤半步,低声对蓝桥和风月明道:“左刀决想不到我们敢在大年初一以区区三人袭击他的蓬莱阁,我们未开打已占尽了天时,这次他更没有梁梦醒在背后帮他,等过了今夜,蓬莱阁将永远从江湖中除名!”

风镇岳说罢激励的话,一马当先冲向木楼东侧入口前的长廊,立时与长廊前的十余名敌人展开惨烈的激战,更有无数蓬莱阁高手从大院的西侧和北侧涌来。

蓝桥一记掌刀,准确无误地斩在左侧一名敌人的腕上,反手夺过那人手中的长剑,然后一剑刺中那人胸口,那人闷哼堕地。另一侧的风月明则更加悍勇,他一个旋身猛向前进,使从右侧攻来的两把长矛皆落了空。风月明双臂齐出抓住那两杆长矛猛一用力,两名敌人立时被他真气震得长矛脱手,踉跄倒地。

通往木楼的长廊中塞满前仆后继杀过来的蓬莱阁凶徒,若是陷入不死不休的缠斗,真气消耗快过回复,那么任他们武功多高也逃不脱力竭战死的结局。所以最聪明的做法莫过于保持快速的移动,让敌人永远没有机会形成合围缠斗的局面。

蓝桥一剑扫出,拨开一名敌人的大斧,随即踏前一步,两道剑光接连而出,一招风起云涌点向那人手腕。那人手腕中剑,狂喝一声大斧脱手,蓝桥趁势一肘撞在那人的胸口,把那人撞得倒飞而出,撞倒后方另三名蓬莱阁的高手。

这时他只感觉大腿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原来是给另一名敌人的长剑击中,虽被护体真气震开,敌人的剑刃仍是入肉半寸,肌肉受创。

风镇岳大喝道:“右侧露台。”

风月明与风镇岳一同作战多年,立时心领神会,放弃向前突入长廊的计划,转向右侧二层的露台攻去。他劈手躲过一名敌人手中的大刀,以眨眼般的高速连出八刀,立时把堆在右侧的八名敌人劈得东倒西歪,无一幸免。

风镇岳最先跃上露台,手中剑光一闪,立时杀得露台上两名敌人心胆俱裂,一死一伤。

风月明紧随其后,一刀迫开敌人后也跃上露台。他站稳脚后立时一挥身,向蓝桥伸出手道:“抓住我的手!”

蓝桥一连三剑摆脱向他扑来的敌人,正要起身去抓风月明的手,忽听快刀破风之声响起,回头一看,却是黄孤沙的鬼头刀朝他凌空斩来!

第060章 少尊弥勒

蓝桥不得不放弃与露台上风月明会合的诱人想法,大喝一声,长剑迎向黄孤沙的鬼头刀。

黄孤沙眼力高明,正是看准了这一时机出手,以切断蓝桥与风家父子的联系。上次他让蓝桥在他眼皮底下救走了风夜菱,回到蓬莱阁后被左战一顿臭骂,此时见证明自己的机会来临,岂肯轻易放过?

蓝桥是在力战之后,黄孤沙却是以逸待劳居高临下,两人刀剑相击,高下立判!蓝桥只觉一股泰山压顶般的巨力从黄孤沙的鬼头刀上传来,腿一软几乎摔倒。

与此同时他只觉一阵剧痛,原来是身后一人挥刀砍在他的背上。若非那人内力偏弱只能划破衣服给蓝桥添上一道血痕,蓝桥几乎就要在这一刀上殒命。

左战在高台上看得清楚,喝道:“黄孤沙,杀了那小子,风家丫头就是你的!”他抽出随身携带的星陨战刀,跳下露台便欲加入战团,早被风月明给拦住。

蓝桥知是生死立判的时刻,猛地向左侧一滚,避过黄孤沙凌空攻来的鬼头刀,然后不退反进,挥剑反向黄孤沙即将落地的双足斩去。

这一招可谓阴损至极,也聪明至极。要知黄孤沙凌空下击,把全身功力都用在方才与蓝桥硬拼的那一刀上,此时一口真气转浊,脚要落地,再无闪躲的余地。

黄孤沙怪叫一声,猛地蜷起双腿,试图躲过蓝桥这一剑。然而蓝桥早有准备,丝毫不打算放过他,长剑由下而上,一招“仰望星空”刺入他因蜷起双腿而露出的肛|门,然后再用力一甩,锋锐的剑刃从黄孤沙的肚腹破出,把这蓬莱阁凶人的血肉之躯活活斩作两半,脏腑流了一地,鲜血飞溅。

四周的蓬莱阁凶徒纵使没少干过坏事,这般血腥的场面却也不曾多见,几乎看得呆了,一瞬间都停止了动作。被浇得浑身是血的蓝桥趁这机会抓起一根长在木楼外墙上的枯藤,借力腾身而起,往风月明和左战正激战着的露台上飞去。

“海雁”祖图从木楼的一扇窗后横飞而出,学足蓝桥方才斩杀黄孤沙的样子,双手一对断刺分攻蓝桥左右两肋,取的也正是蓝桥即将落地前真气转浊的瞬间。

蓝桥见祖图目露凶光,知道若是自己原势不动地下落,必逃不过祖图这蓄势待发的一手杀招。但知道归知道,刚刚击杀了黄孤沙的他此时仍然惊魂未定,眼见一口真气用尽,蓝桥伸脚在木楼的外墙上一蹬,整个人拉着枯藤飞荡起来,直接飞上了木楼三层的露台。

露台上空荡荡的,只有一扇通往木楼内的小门虚掩着,不知隐藏着什么秘密。

蓝桥来不及回气,眼见祖图朝他立足的露台上扑来,一闪身钻过门缝走进木楼之中。只要能拖得片刻回气的时间,他便可回手收拾祖图。

门后是一间议事堂般的巨大房间,正中靠墙摆着张红木书案,案旁两把太师椅,整个房间可容下二三十人,此时却是空无一人。

蓝桥才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感到身后有一种异样燥热感,就仿佛有人在他背后二尺近的地方放上一盆灼热的炭火似的。他猛一回头,就见一人傲然站在他进来的小门前,神情悠闲自在,浑身却散发着诡异而慑人的威压,犹如来自人界以外的神魔。

这人体魄完美,神情冷峻,乌黑的头发在头后结成发髻,古铜色的面部肌肤好似金属铸成,没有一丝表情,却足以让人毕生难忘,心有余悸。他背负一把长柄的宝刀,身上的毫不起眼的外袍无风自动,与他纹丝不动的身姿形成强烈的对比,动中含静,静中含动,似是蕴藏着世上最可怕的力量。

他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似乎没比左战早生几年,蓝桥却一下子就意识到来者何人,沉声喝道:“少尊弥勒!”

此人自然便是在白莲教内有少尊弥勒之称的蓬莱阁主左刀,他望向蓝桥的眼神精芒电闪,悠然道:“敢在这个时候上门寻仇,且只来了三个人,本座是该佩服你的勇气呢?还是该嘲笑你的愚蠢?”

蓝桥知道因为偷袭的事,他所代表的文昌侯府与左刀的蓬莱阁仇深似海,左刀既已准备出手,那此事便再难善罢。他深吸一口气,不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长剑遥指左刀,一股凛冽的剑气催迫而去。

左刀却不受丝毫影响,蓦地身子一动,如影似幻地移至蓝桥剑锋外约六尺处,宝刀“幻墨”离背而出。幻墨刀闪电般落下,却出奇地没有半分劲气,可蓝桥却生出一种要向前扑跌的可怕感觉,仿佛要被吸到对方手中的刀上似的。

蓝桥心中一动,想起自己临行前风夜菱还给自己的手环,装作不敌左刀真气的吸力,脚下一个踉跄,便往左刀身前撞去。

左刀一声冷哼,幻墨刀直劈蓝桥面门,蓝桥猛一扬手,逆运真气,戴在左腕上的手环生出一股巨大的推力,硬是把近在眼前的幻墨刀推得偏了半分。与此同时蓝桥欺至左刀胸前的空当,一剑往左刀的心口刺去。

“雕虫小技!”左刀虽被蓝桥用阴阳手环骗过一招,却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幻墨刀从一个诡异的角度以难以想象的疾速倒飞而回,不差颠毫地封住蓝桥自以为是必杀的一剑。

整个空间忽然变得灼热沸腾起来,如身处黄沙浩瀚的沙漠,蓝桥生出在艳阳下暴晒多日缺水濒死的可怕感觉。

烈阳刀法,果然名不虚传。

“当”的一声,蓝桥被左刀震退半步,从敌人手中缴来的长剑寸寸碎裂,洒落地上。

“受死吧!”左刀一声暴喝,那令人燥热的气场不住升温,变得无可测度,幻墨刀在这火窑般的高温下如海市蜃楼般幻化出三道不同方向的刀影,一齐往蓝桥击去,让人难辨真假,更不知该如何闪避招架。

蓝桥终于理解幻墨刀配合烈阳刀法的精妙之处,露出绝望的神色。他正暗叹命绝于此,一道惊人的劲气击碎小门,直往左刀背后袭来。

风镇岳终于赶到。

第061章 旧伤复发

左刀猛一回身,就见风镇岳的手掌在眼前迅速扩大,那气势仿佛可击破苍穹。

幻墨刀如流星般飞转,左刀狂喝一声,在这生死立判的紧要关头展现出他身为风云榜高手压箱底的功夫,不理风镇岳的手掌,挥刀直劈风镇岳的眉心。

风镇岳掌化为拳,猛地轰在左刀的幻墨刀上,只听“蓬”的一声,两人同时一震,分别向后退开。

幻墨刀兀自“嗡嗡”作响,左刀却已在嘴角渗出血丝,面目显得尤为狰狞可怖。

相比之下风镇岳似是并无大碍,也不追击,只负手傲立在门口,把蓝桥召过来道:“多亏你拖住左刀这一阵,蓬莱阁已经完了。”

左刀虽受了伤,却仍然不肯相信己方的数百人会输给对方区区三人,狞笑着道:“文昌侯好一句狂言,我蓬莱阁足有三百七十一人,只要他们围过来,累也足够把你累死。”

“左阁主以三百七十一人对我三人,不但没挡住我们,还让我们在此大闹不休。莫说江湖中人,就连莱州城的老百姓也在看左阁主的笑话。如此颜面扫地,左阁主以为还有多少人看得起你,还愿意跟你?”风镇岳微微笑道:“人心这东西最是奇妙,你手下的这些黑|道狂徒,肯不肯为一个不值得效命的人效命?他们是怎么被你招揽来的你自己清楚,这些人的忠心又有多少可信的呢?”

左刀眼中寒芒一闪,显然被风镇岳这诛心直言催起了真火,咬牙切齿地道:“文昌侯上次被我所伤,没可能这么快便完全恢复,你我单打独斗一场,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风镇岳哑然失笑道:“谁要和你单打独斗了呢?本侯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拖时间?拖什么时间?”左刀面色一变,忽然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紧接着就看到滚滚浓烟从楼下升了上来。

“你们……”左刀气得浑身发抖,却见风月明晃晃悠悠走进来道:“既已杀了人,何妨再放把火?都说蓬莱阁的景致最是奇妙,不但有名震莱州的木雕楼,还有各种奇花异草灌木枯藤。希望今夜这场特别的焰火,不会让莱州的老百姓失望。”

“现在连老窝都给烧了,蓬莱阁怕是真要树倒猢狲散了。”风镇岳冷笑一声道,“左阁主不妨猜上一猜,猜猜你的手下们此时是忙着救火呢,还是忙着逃命呢?”

“我跟你拼了!”左刀气得脸色涨红,挥起幻墨刀便向风镇岳斩去。

这一刀他含恨出手,烈阳刀法全力展开,立时让人生出狂沙万里烈日炙烤之感。

风镇岳微微侧身,同时挥出一掌,手掌在拳掌之间不住切换,最后竟用一根拇指按上幻墨刀的刀锋。左刀的真气场铺天盖地,风镇岳却极其聪明地以集中打分散,把他精纯的天玄真气完全汇聚在这一根手指之上。

只听“当”的一声,幻墨刀如同斩在精钢之上,风镇岳只上身晃了晃,下盘不动分毫地把左刀迫回了堂内。

大火蔓延得很快,仅是片刻功夫就已烧上二层。众人所处的三层温度极速升高,很快便成了真的“大火炉”。楼下的蓬莱阁凶徒们见势不妙,纷纷作鸟兽散,谁也不愿再做挑战风镇岳等人的出头之鸟,只有左战仍不死心。

然而通往三层露台的路被风月明牢牢守住,任左战如何进攻,始终无法在露台上获得半寸落足之地。

左刀至此终于明白风镇岳的险恶用心,他既不和自己决战,又守在门口不让自己轻易逃离,这是要把自己困在这里,活活被火烧死啊!纵使再厉害的武功高手,又怎奈水火无情?

木楼被烧得噼啪作响,已开始有赤红的火苗蹿上三层的楼板。左刀知道再不能不走,对楼下的左战高喊一声“扯呼”,然后撞破西侧的墙面,大鸟般飞掠下去,拉着左战跑进业已降临的黑夜之中。

“我们追不追?”蓝桥的话才问完,就见风镇岳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风月明连忙搀起风镇岳,三人从已化为巨大火堆的蓬莱阁走到莱州城内一处安全的地方。风镇岳脸色白得吓人,还有细小的汗珠沁出,似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爹,你怎么样了?”风月明有些沉不住气地道,“是被左刀伤到了?”

风镇岳刚要说话,忽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到咳出好大一口血痰才缓过来。他深深地喘了几口气,缓缓说道:“不碍事,刚才左刀全力出手,我也不得不运起全身真气相抗,以致再无力压制伤势,旧伤复发。”

风月明断然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回蓬莱阁。”

三人回到文昌侯府的时候恰是天蒙蒙亮的黎明,他们才刚走到门口,风夜菱便第一个从院门里跑了出来。她见风镇岳这副模样,泪水瞬间涌了出来:“爹,你怎么了?”

风镇岳慈爱地摸摸她的头,轻声道:“别怕,爹没事,不过是旧伤复发罢了。重新闭关而已,换掉蓬莱阁这根钉子,不亏。”

“女儿才不管什么亏不亏的!”风夜菱看到风镇岳这虚弱的模样,含着泪道:“女儿只想爹能好好的,能赶快好起来。”

“没关系,现在不是已有照顾你的人了吗?有怀远,还有如晦在,不会有事的。”风镇岳咳嗽两声,转对风月明道,“你去把白沁、云河、朱玄还有玉倩他们几个叫到我书房来,我闭关前还有事情交代。许老就让他安心养伤吧,不必惊动了。”

风夜菱看了蓝桥一眼,露出询问的神色,不知自己该走还是该留。

风镇岳看到后道:“菱儿一起来吧,你现在懂事了,有些事情也该让你知道。”

一刻钟后,众人在风镇岳的书房会齐。

风镇岳目光扫视众人一圈,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递给风月明道:“如晦,你把这封信念给他们听。”他转向蓝桥,又解释道:“这是左刀被你拖住时,我在他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

风月明清了清嗓子,缓缓念道:“蓬莱阁少尊大人亲启:今悉徐州指挥使张仲杰截获北平发往青州文昌侯府的密信一封,已禀明皇上,现正奉旨前往青州,缉拿侯府要犯入京受审。张指挥使虽为我会安插在军方的重要成员,然行事鲁莽,又好大喜功,此行恐怕不但无法拿获人犯,更有可能把事闹大闹僵,逼反侯府的三千铁骑。一旦张指挥使与侯府铁骑交战,少尊大人可速派人偷袭侯府山城,断其后路,使其顾此失彼,如此则贼可擒矣。”

信念至此处,风月明停了下来,一时书房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静至针落可闻。

第062章 明珠暗投

风镇岳轻咳一声,吩咐道:“接着念。”

风月明继续念道:“侯府山城易守难攻,少尊可先取青州帮,以收惑敌之效。陈玉倩为人稳重,却太过要强,在形势未明前断不会向侯府求援。少尊若以雷霆万钧之势亲自出马,青州帮唾手可得。此役另一关键在乎侯府风大小姐,若能一举擒之为质,则不愁风家父子不束手就缚矣。”

陈玉倩闻声一震,惭愧地跪下道:“玉倩知错。”

风镇岳喟然道:“起来吧,先听如晦念完。”

“此事若成,则琅琊铁骑与辽东马场尽入我会之手,重之又重,望少尊大人切莫轻怠。”风月明目光移至信尾的落款处,微一皱眉道:“下面有两个落款的印鉴,一个是罂粟,一个是佑桓。”

蓝桥听到罂粟的名字,心头先是一震,紧接着又听到佑桓,皱眉道:“这佑桓是谁?”

“我在京城还有些人脉。”风镇岳沉声道,“把多方打听得来的消息综合起来,发现这个号佑桓的人,就是刘璟。”

刘璟这个名字一经说出,书房内众人立时低声议论起来。刘璟虽只是个闲散小官,却是开国功臣刘伯温之子,如今他与代表了白莲教的左刀牵扯到一处,怎能不让人遐想万千?

“至于这信上说的‘我会’,此事经我暗中调查,指的应是京城一个名叫‘二七会’的秘密组织。”风镇岳继续解释道:“二七会表面上是有钱人鉴赏书画的同好会,由刘璟任副会长,负责组织联络。但既然有白莲教和军方的人卷入其中,他们显然另有所图。”

风月明补充道:“若我没有记错,去年李景隆起兵北伐,这位刘长史便在军中参议军务,后李景隆兵败,他便趁乱独自逃走。只不知此事与二七会有何关联?”

风镇岳解释道:“早在去年新年的时候,我进京面圣,就曾在街角偶遇过刘璟与左刀的密谈,此次突袭蓬莱阁拿到这封信,只是为了取得实证而已。”

白沁亦感到有些匪夷所思,沉吟着道:“刘璟既是功臣忠良之后,为何要与臭名昭著的琼楼会搞到一处?这岂非是明珠暗投?”

云河思索着道:“徐州指挥使张仲杰,加上蓬莱阁左刀这样的风云榜高手都能受其指挥,这个二七会的能量,有点可怕啊。”

风月明沉声道:“从这信上的内容来看,他们既想要军队,又想要战马,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二七会的正会长又会是何人?”

风镇岳见众人议论纷纷,伸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徐徐分析道:“当时我在京城听了他们的阴谋,回到青州立时便想去左刀的蓬莱阁一探虚实。不料他们就像是早知道我会去一样,在蓬莱阁设下埋伏,由左刀与梁梦醒一同出手,摆明是想要我的命。”

他说到这稍顿了顿,看了眼蓝桥又道:“还有安萧寒,恐怕也与这二七会脱不开干系。年初是京城凌音阁的阁主方如天,然后是我,再然后则是百川,三次看似江湖纷争的行动,想想其背后的深意,令人不寒而栗。”

陈玉倩脑子极快,脱口而出道:“无论是方如天、定远伯还是侯爷,都曾反对建文削藩。如果安萧寒确也和二七会有联系,二七会的目的便已昭然若揭,那就是铲除一切试图阻碍削藩的力量,把地方与中央的矛盾激化成无可挽回的事实。”

“不错。”风镇岳长叹道,“他们就是想把水搅浑把天下搅乱,然后趁着朱家叔侄相残的机会,乱中得利,好一副野心家的歹毒心肠。”

蓝桥想了想道:“只是一个刘璟,恐怕还撑不起这么大野心的二七会,安萧寒的聆雨堂必然也是二七会手中重要的力量。朝中大臣,军方的武将,还有地方帮派,二七会在这些势力中都有渗透,而其中关联起各方势力的关键人物,应该就是这信上的另一个代号,罂粟。”

风夜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道:“夫君曾对我说过,说罂粟不过也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年纪轻轻便已能够运筹天下大事,这个罂粟也太厉害了吧。”

风月明哂道:“妹子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罂粟筹划了这么多事,最后不也没让她得逞嘛。”

风镇岳同意道:“多亏我们有一位乔楮乔少侠,不但先后两次救出菱儿,还帮如晦夺回山城的控制权,真可谓是力挽狂澜的关键。”

蓝桥不好意思地道:“侯爷过奖了。”

云河性子最是直爽,打趣般笑道:“人道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来报答,菱儿被蓝公子连救了两次,这又该怎么说?”

风夜菱羞红了脸道:“我这辈子已经是他的人了,最多……最多下辈子也还嫁给他吧。”

众人一阵哄笑,书房里沉重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风镇岳宣布散会,在风月明和白沁的搀扶下缓缓走出书房。

蓝桥想起一事,追上去问道:“上次侯爷说,欠下的十日闭关需要百日勤修方能补回,现在加上复发的旧伤,不知侯爷此次闭关需要多久?”

风镇岳仰头看看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悠悠地道:“等到秋天第一片树叶落地的时候,我当能完全恢复过来。”

风月明和白沁送走风镇岳,蓝桥和风夜菱回到竹屋。听蓝桥讲述了蓬莱之行的经过,风夜菱有些气愤地道:“下次再不许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今天若不是我爹恰好赶到,你就被左刀……”她说得有些急,到这里却忽然顿住,改用柔缓的语气说道:“菱儿已经没有娘了,不想再失去夫君了。”

蓝桥见风夜菱说得动情,也喟然一叹道:“只是要终结这黑暗的乱世,终是需要我辈之努力,我总不能一辈子缩在这里。”

“我知道……我知道……”风夜菱幽幽地道,“夫君志在千里,这些我都知道。只是夫君可不可以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去这么危险的地方。你知道你走的这一天一夜里,我有多担心你吗?”

“可……”蓝桥刚要辩解,却又被风夜菱的纤手掩住了口。

风夜菱深情地凝视着蓝桥,轻声道:“我知道夫君是什么样的人,有些事情必须要做,有些地方必须要去,无论危险与否。我无意阻拦夫君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只想告诉夫君我的一个决定。”

蓝桥一怔道:“什么决定?”

“以后无论夫君离开青州去什么地方,我都要与夫君同往。”风夜菱用指尖轻抚蓝桥的脸颊,美目透出无限的怜爱与温柔,“伴君左右,生死不离。”

第063章 北平来使

蓝桥从莱州回到青州后,总算在侯府踏实住了一段时日。

这段时间他过得很平和,每天除了给风夜菱主婢煮饭,就是带着陈玉衡练剑。

陈玉衡根基虽浅,却极是勤学好问。他每天起得比蓝桥还早,又睡得最晚,几乎没日没夜地在风竹仙居的竹林里练剑。他经常把他练剑时遇到的问题总结下来,向蓝桥求教。有些古怪的问题甚至蓝桥自己也没细想过,他在琢磨清楚后常有醍醐灌顶融会贯通之感,很多错误的认知或习惯也因此得以改正,可谓受益匪浅。

在教导陈玉衡的同时,蓝桥自己也常常独自冥想,把新领悟的道理和诀窍融入到他现有的武功路数之中,想完再去找风月明拆招实践,实践完了再想,如此循环下来,剑法又进益不少。

风夜菱明显收敛了她侯府大小姐的脾气,虽然偶尔有小小的任性,大多数时间也能与蓝桥相敬如宾。不仅如此,她还主动为蓝桥缝补浣洗衣物,又或在夏霜的指导下做一些简单的菜肴,为练剑的蓝桥送去热水和毛巾,为他拍手鼓劲,竭力适应蓝桥未婚妻这个新角色。

与此同时风月明也没闲着,风镇岳闭关后他重新掌起侯府的大权,一方面在陈玉倩的帮助下迅速吸纳了原青州帮的势力,另一方面则加紧扩张,让本属于蓬莱阁势力范围内的地盘和生意尽数易主,从而彻底打通了渤海湾的海运线路,也把辽东马场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转眼到了二月底,这一日刚下过雨,阳光明媚,春风拂面。风夜菱穿上新裁的春装,如春燕如蝴蝶般在竹林里嬉闹。

“小姐!”夏霜怕她出事,在风夜菱身后紧追慢赶,却总追不上她。

风夜菱跑得累了,忽地蹲下,素手从泥土里挖出一块新鲜的春笋,见夏霜喘着气追来随手一扔:“把这个拿给蓝桥,今天我要吃油焖春笋。”

夏霜无奈接住,却被笋子上的泥土溅得脸上身上都是泥点,抗议地又叫了一声:“小姐!”

风夜菱走出竹林,又走上青石小径。她见柴门旁有一丛盛开的迎春花,兴冲冲跑去采了两支,一抬头却见一个陌生男子正隔着篱笆墙看着自己。

这男子身材高大,身高仅比蓝桥略矮半寸,身形却比蓝桥更加壮实,特别是那一身充满张力的肌肉线条,仿佛随时可撑爆他那薄薄的外衫。他颌下留着短髯,一双雪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即使明知道风夜菱已察觉了自己,仍肆无忌惮地看着她,没有丝毫畏缩。他的目光大胆而清澈,没有任何情|欲的成分,就像欣赏一件美丽的工艺品。

风夜菱见过不少英俊男儿,却仍被这人盯得面颊羞红。她有些不知所措地抛下手中的迎春花,质问他道:“你是什么人?到这来做什么?”

“抱歉一时看入了迷,都忘了自我介绍了。”那男子微微一笑,露出两排雪白整齐牙齿:“在下朱高煦,来自北平。”

风夜菱心中一惊,知道来者是北平燕王的次子,身份极其显赫,却仍佯作不知地道:“公子如此会说话,是否经常调戏女孩子?”

“请恕在下失礼。”朱高煦面露尬色地挠了挠头,“实在是姑娘生得太过美丽,在下一时没忍住才多看了两眼。”

风夜菱有些不满地嗔道:“公子说话再这般没规矩,我可要喊人请公子出去了。”

朱高煦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正色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北平燕王之子,今日来拜访侯府,实是有要事相商。”

风夜菱皱眉道:“若是军政大事,找我哥哥商议便是,到我这来作甚?”

“原来是大小姐,失敬失敬。”朱高煦坦然道:“我刚和小侯爷会过面,商议两军结盟共同靖难的大业,小侯爷还答应会亲自往北平跑一趟面见父王呢。”

风夜菱迟疑地道:“既是如此,二殿下现在这是……”

朱高煦一拍脑袋道:“我是奉人所托,到这来找一个人,定远伯的大公子。”

风夜菱从蓝桥处听过有关蓝枫和朱清筱的事,恍然道:“是蓝枫让二殿下来的?”

朱高煦竖起大拇指道:“不愧是大小姐,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风夜菱不再多言,引朱高煦到竹屋的书房入座,找来蓝桥后识趣地退下,以免他们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有所顾虑。

朱高煦哈哈大笑道:“久闻蓝大公子盛名,今日一见,果然盛名无虚。”

蓝桥谦虚地道:“二殿下潇洒豪迈,蓝桥亦是敬佩之至。”

朱高煦忽然伏低上身,伸手拍拍蓝桥的肩膀,压低了声音道:“蓝大公子真是艳福不浅,又如此美貌又识大体的美女跟你,我都快羡慕死了。”

“若二殿下有心,那些想结识二殿下的少女们恐怕能排队排到北平城外吧?”蓝桥油然地晃了晃脑袋道:“咱们这互相吹捧的阶段是不是可以结束了?”

朱高煦没想到蓝桥能把话说得这般直接,笑得直拍桌子,半晌才平复过来。他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交给蓝桥。

蓝桥一看字迹,果然是蓝枫亲手所书,心底不禁泛起一股暖意。

“蓝二公子信中写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朱高煦洒然道:“首先是北平的近况,李景隆吃了冰城的亏,再不敢来来犯,一心想等今年天暖再战。父王怎会这么便宜了他?早在腊月底,父王便亲率大军前往山西,先后收降广昌守将杨宗,蔚州守将王忠、李远,后来就连保定府也主动投降,真他娘的痛快!”

朱高煦说到此处兴奋地一拍大腿,眉飞色舞地又道:“二月初二,父王攻打大同。由于大同是代王的封地且军事地位极重要,李景隆那孙子不敢不来救援。然而不等李景隆的大军赶到,父王又早已从居庸关绕回北平,让李景隆在冰天雪地里白跑了一大圈,军中冻死饿死病死者不计其数。”(作者按:《明太宗实录》卷六:我师攻大同,李景隆果来援,引军出紫荆关。上率师由居庸关回,景隆军冻馁死者甚众,堕指者什二三,弃铠伏于道,不可胜计。)

蓝桥闻言心中振奋,亦是脱口赞道:“燕王用兵如神,蓝桥佩服。”

朱高煦一摆手道:“此次大同之行,计出于令弟蓝枫,父王只是善于纳言罢了。现在我军士气大振,民心归附,李景隆则士气大丧,再不敢爬出他的狗窝。”

蓝桥听得连连点头,轻声问道:“却不知燕王的下一个目标是哪?”

朱高煦神秘地一笑道:“这就是我此行来青州的目的了,相信有贵府援手,我们可以事半功倍。而若能攻克这个兵家必争之地,我们便可将整个山东收入囊中。”

蓝桥身子一震,终于知道朱棣兵锋所向的下一站——济南。

第064章 南平郡主

房门打开,风夜菱亲自奉上热茶以及她和夏霜学做的茶点,做足贤惠小妻子的模样。

说得口干舌燥朱高煦先喝了一大口茶,然后继续侃侃而谈道:“如今济南已成了南北两军角力的关键,一旦我军拿下济南,就得到了继续南下的坚固据点,同时也将河北山东大片的产粮地纳入我军治下,到时候无数州府必然望风归顺,我们的靖难大业至此便成功了一小半。”

蓝桥听出朱高煦话中有话,问道:“敢问燕王夺取济南最大的阻力是什么?”

朱高煦显然对这些问题了然于胸,毫不犹豫地道:“首先自然是李景隆驻扎在德州的大军,李景隆本人虽是个大草包,但军队的数量确是我军数倍,我们想要得到济南,必须先越过他这道屏障。”

蓝桥点头道:“军队数量的差距可由战士的质素弥补,况且南军也并非没有破绽可寻。眼下尚是早春,地里不长粮食,南军的军粮若是耗尽,必然要靠各省仓府仓的库粮支应。这些库粮不但存放分散,且需人力运至前线,一个弄不好可能会引发民变,到时候燕王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朱高煦见蓝桥说到重点,轻叹一声道:“这正是事情棘手的地方,听说建文帝年初便命其亲妹南平郡主前往济南劳军,不但携有湖广两江一带大量的粮草军需,更有京城最红的歌舞伎花语夕率团随行,务求一举提振李景隆军低落的士气以及山东百姓对建文帝讨伐父王的信心。”

“南平郡主?花语夕?”蓝桥骤闻这个名字,不禁沉吟了片刻,总感觉在哪里听过。他从书架上取下朱玄从京城带给风夜菱的美人图卷,展卷一观,果然在第五页找到她的名字:“原来这花语夕也是名列倾城榜上的美人。”

“听说这南平郡主也是个出了名的美女。”朱高煦伸手把桌上的美人图卷向后再翻一页,就见画上一位女子站在城头。她头戴钢盔,手按宝剑,虽全无半点窈窕淑女的柔美之态,英武的眉眼却自有一种特别的美感,让人看得舒服。

“这就是南平郡主朱清影,我在京城与她有过数面之缘,毕竟同是皇室宗亲,论起来她还算是我的堂妹。”朱高煦指着画上的美女道,“她小时候总和我们这些男孩子玩,性格也像极了男孩,喜欢舞刀弄棒的。后来她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也学了几手剑法,便满京城找人过招较量,从无败绩。旁人只道与她过招的高手是因她的身份让着她,我却深知她的实力,确实远胜寻常高手。”

蓝桥问道:“那她的剑法是跟谁学的呢?”

“自然是我们京城的第一高手,魏国公徐辉祖。”朱高煦道,“所以朱清影身份显赫,又熟悉战场军务,建文帝派她去济南,的确没看错人。若她真能把山东的军民钱粮诸事捋顺,将成为我们进军济南的极大阻碍。”

蓝桥沉声道:“所以二殿下的意思是……”

朱高煦用眼角扫了眼风夜菱道:“我们想破坏朱清影在济南鼓舞人心的行动,这样能令建文帝威望尽失,济南唾手可得。这次行动因为是深入敌后必须谨慎,由冷叔主导,令弟会去,我看情况可能也会过去帮忙。”

蓝桥看了眼蓝枫的书信,果然也是在说此事,蓝枫随冷晗一道前往济南,在信中邀自己同往:“……故此次济南所谋之事甚是关键,诚盼兄往济南一行,助弟一臂之力。”他想到即将与久别数月的蓝枫重逢,心中不禁升起几分期盼。

朱高煦见蓝桥意动,笑道:“其实此次前往济南除了朱清影,还有一件事。父王此次大同之行,从一个过路人的口中得到一个有意思的消息,虽是小道消息没有实证,蓝大公子也不妨姑且一听。”

他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示意蓝桥附耳过来,然后才道:“据传西夏国留有一处富可敌国的宝藏,而能找到这处宝藏的线索,就在济南。”

蓝桥浑身一震,不由明白了朱高煦的意思。燕王靖难,要想以一城之力对抗整个朝廷,就算他的人马再能打,钱粮物资也总是比不过建文帝。要想在短期内提升经济实力,挖掘宝藏确实可称得上是一条捷径。

他想了想,皱眉道:“可有什么具体线索?”

“据说济南住着昔日西夏国逃出来的后代,如果西夏国的宝藏真的存在,此人知道内幕的可能性很大。”朱高煦有些无奈地一摊手道:“除此之外便再没更多线索了,我们既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谁,也不知偌大个济南城内他家住何方,此事能不能成,只能碰碰运气了。”

“不知我二弟有没有好办法。”蓝桥道,“的确不能抱太大希望。”

朱高煦顿了顿,喝了口茶又道:“还有一个好消息也许你听了也会高兴,徐州指挥使张仲杰因擅自行动逼反文昌侯府,已经被震怒的建文帝下令撤职,他指挥使的职务暂时由他原来的部下柴力行接任。此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你们可以放心了。”

蓝桥点点头道:“如此请二殿下容我准备几日,便动身前往济南。”

朱高煦兴奋地道:“蓝大公子肯去,我便放心了,嘿,让我们一起把济南城搅个天翻地覆。

正事到此结束,两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这时风夜菱叫声在门外唤道:“二殿下,夫君,我和霜儿已经备好了酒菜,你们是想移步到厅里吃呢?还是就在书房里吃?”

朱高煦笑道:“我们正经事已经谈完了,大小姐可以进来说话。”

风夜菱推开书房的门,狡黠地扫了眼案上摊开的美人图卷,笑道:“那么现在是时候谈点不正经的事了?”

朱高煦哈哈大笑道:“确有此意。”他看了风夜菱一眼,又转对蓝桥道:“不知那日替你到北平来报平安的白姑娘,与蓝大公子是什么关系?”

蓝桥尚未答话,风夜菱已伸手翻动美人图卷至白雪音那一页,问朱高煦道:“天莲宗白雪音,二殿下说的可是这个白姑娘?”

“正是此人。”朱高煦虎目再次望向蓝桥。

当着风夜菱的面,蓝桥只好道:“我和她算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吧,当时在庐州和她几度出生入死,也算是有过命的交情。”

“好,只要确认不是蓝大公子的心上人就行。”朱高煦得意地站起身来,对风夜菱道:“走,我们去吃酒,听说风大小姐的青菱酒名冠山东,今天我定要喝个痛快!”

第065章 伴君左右

当夜,朱高煦离开侯府往青州城而去,不知是否另约了人密谈。蓝桥则找到风月明,把准备前往济南的事与风月明商议。

风月明提醒他道:“济南是朝廷的地盘,你到了那边千万要小心行事。至于你说的宝藏,若确有其事,那必是敌我双方都欲争夺的重点,你也不可太过草率鲁莽了。我侯府深处敌后,如今又已公然和朝廷撕破脸面。有了左刀的教训,我须以守稳侯府作为第一要务,不能陪你去济南。”

见蓝桥面露迟疑之色,风月明又道:“若是情况有变,也不妨唤我一行,左右从青州到济南不足一日脚程,我顷刻可至。”

蓝桥从风月明处回来,怕风夜菱知道此事后会缠着他一起去,便没把他明日离开的事告诉她,有意等到夜深人静才开始打点行装。

第二日天没亮蓝桥便穿戴整齐,偷偷摸摸到马厩牵了马,向着济南的方向打马而去。

纵马跑出六十余里,蓝桥来到一处地势低洼的幽美小谷。此谷临近沂山山脉的尽头,连通青州与济南的大路亦从谷中穿过。

此时已近三月,大地开始回暖,加上四周高山阻隔了外界的寒风,小谷内的气候十分宜人。柔和的山风吹得枝叶轻轻摇动,发出沙沙的响声。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曲曲折折地在林木间穿行,精致得如同一条天上落下的青玉带。

难得碰到这样一条清溪,蓝桥滚鞍下马,取下挂在马腹上的水袋,准备去补充一些溪水。他任由马儿在旁喝水,自己则沿着溪水向上游信步前行,寻找合适取水处的同时也放松一下因骑行而稍感疲惫的身体。

在转过一个弯角之后,蓝桥蓦地浑身一震。只见在林木掩映间,潺潺流水旁,一个秀发垂肩身着湖水绿长裙的少女,正席地而坐,把雪白的纤足浸在清澈的溪水中任其洗濯,却不是风夜菱是谁?

蓝桥正大感意外,风夜菱却像早知道蓝桥的到来一般,转过俏脸,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向他招手道:“傻瓜,站在那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蓝桥大感疑惑,却还是朝风夜菱走了过去。

“我知道你要去济南嘛。”风夜菱仍是甜甜地笑着,并没有因为蓝桥的隐瞒而负起,“说好伴君左右的,我当然要一起来。”

“可昨天我们谈事的时候你不是不在吗?”蓝桥更是纳闷,“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济南的,难道是你哥告诉你的?”

“才不是呢,你们这些坏人都是串通起来的,怎可能告诉我?”风夜菱先是娇嗔佯怒,旋又展颜一笑道:“我从白沁姐处打听到的,她说我哥昨晚找她问过济南近几日的天气,再结合你昨晚回来以后故意不搭理我的样子,不用猜也知道你心里有鬼啦。”

蓝桥一听亦是有些尴尬,同时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羞愧,后悔自己没早和风夜菱坦白,忙凑到风夜菱身边坐下。

风夜菱故意在蓝桥身上挤了一下,娇笑道:“慢慢腾腾的,这么晚才来,累本小姐等了那么久,你说,怎么补偿我?”

蓝桥盯着风夜菱在溪水中起起伏伏的一双玉足,又想起此行要做的事,苦笑道:“此去济南定然是危险重重,我实在担心你……”

“左刀那么大的危机都挺过来了,被困雁秋山下我们更是几乎死过一回。”风夜菱的情绪没有任何起伏,柔声缓缓道:“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我不在乎危险,更不惧怕困难,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无论何时何地。”

蓝桥奇道:“可你既然昨天便知道我要去济南,为何昨日不和我说呢?”

“我有什么办法呢?”风夜菱用双足上下拍打着水面,只看得蓝桥眼花缭乱,“我昨日若是说了,蓝少侠自然要劝我这小女子乖乖留在家里。小女子不想和蓝少侠吵架,更不想一个人被留在青州,只好自己偷摸过来咯。”

她说话的语气虽然顽皮,神色却是情真意切。她见蓝桥仍然眉头紧锁,忽又娇笑一声,伸手抱住蓝桥的腰道:“都是菱儿不好,惹夫君生气了,夫君来打菱儿吧,菱儿绝不还手。”

蓝桥无奈地瞥了她一眼,道:“别耍花样了,你知道我舍不得打你。”他见风夜菱美目含情眉梢带俏,嘴角还有点羞怯的样子,心中极是爱怜,反手抱住了她。

“喘……喘不过气了……”风夜菱故作艰难地道:“等……等下……你抱人家……抱得……太紧啦……”

蓝桥以为真弄疼了她,连忙放开手。待见到风夜菱掩嘴诡笑的模样,才知道自己又被她耍了。

云朵遮住太阳,天地间一片温柔。

风夜菱重新坐直身子,有些贪婪地呼吸着小谷内清新的空气。她伸开双手,抻个大大的懒腰,将柔韧的身子伸展至极限,同时把自己姣好完美的少女曲线展现在蓝桥的眼前。

蓝桥在旁看得赏心悦目,不禁乐道:“有天下第一美人相伴左右,老天爷真是待我不薄。”

风夜菱脸红道:“什么第一美人的,你的白姑娘不漂亮吗?”

蓝桥想起昨日被朱高煦在美人图卷上指认出白雪音的情景,不禁老脸一红,嗫嚅道:“什么我的白姑娘?我不是说过我们只是亲密的战友关系嘛。”

“战友若是生得太好看,可就不是普通的战友关系了。”风夜菱娇|哼了一声道,“还写信叫你不要接近我,下次有机会见面我定要找她讨个说法。”

蓝桥看着风夜菱既骄傲又有些嗔怨的可爱模样,忽然心中一动道:“菱儿你穿得这般美丽,等进了济南城定会引路人注目。若是恰好别人看过美人绘卷,岂非一眼就能把你认出来?这对我们的行动可是有所不便。”

“这有什么难的?让菱儿换作男装就好啦。”风夜菱自信满满地拍了拍她随身携带的包裹,“况且我这条裙子可贵着呢,要是在路上磨破了,我心疼还来不及。我这就更衣,你转过身去,不准偷看哦!”

蓝桥依言转身,就听背后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心中暗忖:“她说不准偷看,是真不准我看,还是提醒我要我一定要参观一下?”

第066章 省城济南

想着想着,风夜菱从身后走出,抱着换下来的裙子道:“我们走吧。”

只见风夜菱换过一身男装,变了一副风流俏书生的模样。蓝桥尚是首次见她穿男装,登时眼前一亮,赞道:“菱儿虽换了男装,却还是明艳动人,你看你眉宇间透出的艳色,定可让‘好那口’的人垂涎三尺。”

风夜菱本来喜孜孜地听蓝桥夸奖,哪知听到最后却变了味道,气结道:“那你有没有好那口呢?快给本公子从实招来。”

蓝桥忙求饶道:“我哪有,冤枉啊,我要是‘好那口’,又怎会去娶青州侯府那娇滴滴的大小姐呢?”

风夜菱大嗔道:“好啊原来你是嫌我娇气哦!”她一边说一边卷起衣袖作势要打,只吓得蓝桥怪叫着跑开。

两人追打一阵后回到方才蓝桥饮马之处,西向济南进发。

济南是明山东行省的治所,也是山东最繁华的城市,南依泰山,北跨黄河,背山面水,既被称作省城,又因境内泉水众多,被称为泉城。

泉城历史悠久,最初在秦朝被称为历下,到汉朝因地处古济水之南而得名济南。明洪武年间将山东省治所由青州改至济南,济南遂成为山东首府,是山东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及按察使司的驻地。

济南依山傍水,是山东最大的军事、经济和文化中心。因毗邻黄河,又坐落在山东半岛的门户位置,济南承担起货运交通枢纽的重任,发展得着实兴旺。各地的商贩商会带着天南地北的货品到这里进行买卖交易,各种各样的地方特产和口音在这里交相融合。更可贵的是,因其地处北方民风开放,济南百姓没有京师地区人们的谨慎和保守,纷纷从事实业,也使得城市建设高度发达。特别是位于城西南方的天缘街,青楼赌场林立,各种小摊小店鳞次栉比,是城中最繁华最热闹的所在之一。

蓝桥风夜菱到达济南城下已是申时,在护城河外下马步行。济南城墙本为夯土墙,至洪武四年方重新整修。整修后的城墙甃以砖石,高三丈五尺,周十二里四十八丈。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因地势和防御需要并不左右前后相对,称“四门不对”。东门齐川门偏北,西门泺源门偏南,北门汇波门偏东,只有南门历山门在南城墙的正中位置。城墙东、南、西有护城河,城墙内外又有吊桥、排栅、演马场、马道等。

蓝桥和风夜菱牵着马儿缓步由东门齐川门入城,一进城就被省城的繁华深深吸引。他们不是没去过更加繁华的京城,只是在青州西郊呆的久了,骤到济南这繁华胜地,不由有一种恍如隔世的兴奋感。

正对城门的东华街是济南城的主街之一,街路极为宽敞,两边各隔开一条小道,将行人道和车马道分开。路南是一排各色商铺,有五颜六色的新鲜果蔬令人垂涎,有卤得入味的茶叶鸡蛋阵阵飘香,有花样繁多的手工艺品琳琅满目,甚至更有做工精美的各式风筝引人驻足,准备买来好在这早春时节出城踏青。

比起路南的繁华,路北则是另一番美景。一排垂柳已在二月春风的吹拂下吐出新芽,树后则是碧波荡漾、有“泉城明珠”之称的大明湖。已经转至偏北的夕阳斜斜洒下,在湖面上映出点点金鳞,与环绕湖畔的亭台楼阁、假山园林融合成一副完美的画卷,引人入胜。

此时晚市已开,东华街上行人如织,蓝桥和风夜菱漫步其中,都生出心醉神迷之感。他们在东华街上找了几间客栈都是客满,又转上南北向的另一条主街奉祥街,这条街上的客栈同样是客满为患。

“济南怎么来了这么多人?竟然连家有空房的客栈都找不到。”蓝桥看着一间间挂着“客满”牌子的客栈,不禁生出一股挫败感,“难道济南最近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风夜菱道:“我两年前来过济南,若是东华和奉祥这两条主街找不到客栈住,就只好去天缘街碰碰运气了。天缘街号称济南‘不夜城’,那边各式小吃夜宵应有尽有,饭店酒家青楼赌馆也是随处可见,是城中人消遣娱乐的不二之选。而为了让夜生活的人们有个休息的地方,天缘街上亦开有数家或大或小的客栈。此时天色尚早,也许我们还有机会。”她似对济南城的街道甚是稔熟,拉着蓝桥就往位于城西南的天缘街走去。

天缘街并非济南城的主街,无论从街道宽度还是整洁程度都远及不上东华奉祥两街。不到三丈宽的方砖石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不少竹签子和纸袋子被吃过小吃的游客随手遗弃,两旁的建筑店铺多为一层或两层的小铺小楼,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女孩子站在街边肆无忌惮地向路人提出邀约。

蓝桥看得眉头大皱,风夜菱同样显得有些紧张,拉着蓝桥的手在人群中迅速穿行。没走出多远就被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拦住,其中一个挥舞着手绢娇笑道:“两位俊公子可是来这边寻欢作乐的?看看我们姊妹如何?”她说着傲然挺起胸脯,悠悠转了个圈。

另一人也帮腔道:“两位公子生得一表人才,着实令奴家心动,不若随奴家进屋喝碗茶来,让奴家悉心侍候……”蓝桥被她们说得脸涨得通红,风夜菱则狠狠在他手上掐了一下,也没答话,强行逃离了现场。

身后传来两女不屑的嘲笑:“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该不是有特别的癖好吧?”

他们在天缘街上找了几家客栈,却仍是家家满客。细问才知,原来皇帝的亲妹妹南平公主携京城最有名的乐伶团前来济南公开献艺,为李景隆北伐大军助威,附近有想一睹公主风采或欣赏乐伶团歌舞的好事之人纷纷慕名而来蜂拥入城,把济南各家客栈都挤个爆满。

两人既无奈又不甘地走到街尾最后一间小二层楼的客栈前,蓝桥抬头一看招牌,指着笑道:“卧龙客栈,哈哈,此处位于天缘街尾转角处,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叫卧龙倒也恰当。”

风夜菱也笑道:“至少比起刚才咱们路过的张飞包子,貂蝉布庄,铜雀仙阁,奉先精铁什么的还是好多了。”

蓝桥油然道:“近年来市面上卖得最火的小说莫过于《三国演义》,济南作为山东文化之都,看来也是想跟一跟这股风潮。”

二人信步进店,奇怪的是这家卧龙客栈并未如他们进过的前几家客栈一般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而是出奇的空旷安静。整个大堂就只有一个头发斑白满面红光的胖老头在一笔一划地记账。

“敢问……”蓝桥还没来及问出“有没有客房”这句话,胖老头就已经挥了挥他那短小干瘪的手,不耐烦地道:“整间客栈都被人包下了,你们回去吧。”

风夜菱不死心地又多问了两句,确定卧龙客栈将被人一直包到三月初,这才失望地转回身去。她刚准备和蓝桥离开,忽听身后有人激动地唤道:“小夜!”

第067章 卧龙客栈

蓝桥和风夜菱两人一齐回头,就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女由客栈掌柜身后的小门里急匆匆地步出来。这少女身材甚是高挑,肩若刀削,双腿修长。她面容绝美,整张脸似若玉石雕成,没有一丝瑕疵。比起风夜菱的清新自然,这少女面上自有一股男子般不拘小格的豪气,让人不敢直视她那双似能把人看穿看透的凤眸。

“清影姐!”风夜菱同样面露惊喜之色,转回身朝那少女扑过去。

那少女迎上一步,一把将风夜菱紧紧抱住,抚摸着她如瀑的秀发笑道:“一别十年,小夜都长成大姑娘了,真是人比花娇,让姐姐看了羡慕呢。”

“哪有那么夸张啦,清影姐也是美似天仙呢。”风夜菱不好意思地挣脱开来,向蓝桥介绍道:“这位就是菱儿儿时在京城生活时的好友朱清影,也正是现在轰动了整个济南城的南平郡主。”

蓝桥朝朱清影微微一礼,洒然一笑道:“在下蓝桥,给美若天仙的郡主殿下请安了。”

朱清影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连蓝公子也来逗我了,果然和小夜是天生一对。”

风夜菱不禁莞尔道:“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清影姐还是一如既往地豪放不羁。”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嘛。”朱清影毫不在乎地道,“你们来济南肯定是找不到客栈了,就住我这吧,让下人们腾两间房出来就是,反正整间客栈都被我包下了。难得他乡遇故知,咱们姐妹今晚可得好好畅聊一番。”

风夜菱盈盈一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蓝桥也一拱手道:“多谢郡主殿下。”

三人正说话寒暄,蓝桥忽然一抬头,就看到大堂二楼又走出一位绝色少女,沿着楼梯缓缓走下楼来。这少女穿一身米黄色便服,轻柔的布料无拘无束地贴在身上,用一根缎带轻轻束在腰间,显得既轻松写意,又风姿绰约。她一头流云般的如墨秀发看似随意地绾着,长至脚面的裙摆在她下楼抬脚的时候微微掀起,露出一双细腻如玉的赤足。

伴随着一阵香风,她莲步轻移至朱清影的身旁。但见她不仅身姿曼妙,玉容更如画中之仙,瑶鼻娇巧,黛眉秀丽,樱唇半挑,齿若编贝。最特别当属她一对朦胧如含着水汽的妙目,远观好似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忧郁,内含绵延千里数不清的江南烟雨,近看又仿佛隐着一丝如醉如梦的柔情,内有当时此刻道不尽的薄云笼月。

蓝桥正看得一呆,朱清影已笑着介绍道:“这位便是京城神女楼的楼主,花语夕花大家,你看这济南城处处爆满的客栈,他们可不是冲我来的,都是冲着花大家来的。”她转头又向花语夕介绍了风夜菱和蓝桥。

花语夕玉颊含羞,微微一福,轻声道:“小女子给蓝公子、风小姐请安了。”她体态婀娜,一言一行皆有大家风范。

蓝桥忽感福至心灵,随口吟道:“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晚风岂无明月,夏花不可语夕。两位姑娘的名字诗情画意,其中境界着实令人心驰神往。”

花语夕微微动容,却只掩了嘴化作轻轻一笑。倒是朱清影拍着蓝桥的肩膀笑道:“公子说这诗呀词呀的我就不懂了,小时候虽然也读过书,功课却实在差劲,认几个字还勉强可以,谈诗论句就不行啦。来,时候不早了,你们随我共进晚膳,我们不醉不散。”

卧龙客栈共有两幢二层小楼,按东西方位称为东楼和西楼。西楼靠外,紧邻着天缘街,隔窗可以看到天缘街上的繁华盛景,东楼靠内,环境更加幽静,自有一片自在天空。东西二楼之间隔着一片布置精美的花园,有泉有池有假山,有廊有亭有古树,可谓匠心独具,令人赞叹。特别是其中号称自汉朝便有的古泉隐龙泉,是该客栈的一大特色,泉眼被一座假山精巧地掩盖,只流一道泉水从假山的石头缝隙之中喷涌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落入一旁奇石堆砌的隐龙池里。隐龙泉水清甜甘冽,全店上至泡茶酿酒,下至洗脸沐浴,都以此泉作为水源。

东西二楼每楼每层十五间客房,总计共六十间,以天干地支为序。南平郡主朱清影自是入住其中最豪华的甲子房,花语夕则住在仅次于甲子房的乙丑房,都是位于更加安静的东楼二层。朱清影此行共带有侍卫和婢仆等共六十人,尽数都是女子,多为两人一间。花语夕则带来她从秦淮神女楼中精选出来的十六人乐伶团,此十六人皆是色艺双绝的妙龄少女,各自独占一间。由于房间还有富余,蓝桥和风夜菱也没费什么事,便分别住进西楼一层的丙辰和丁巳房。

朱清影用膳的地方在东楼二层南侧的花厅,布置精美的花厅之内一张大圆桌,四把小圆凳,供朱清影、花语夕、风夜菱和蓝桥四人用餐。酒菜由侍女流水一般奉上桌来,菜上齐后又很快退出厅外,并为四人关上厅门,好让他们自行叙话。

朱清影指着桌上的酒壶笑道:“我们入住有三天了,喝过两次他们自酿的隐龙酒,口味还不错,你们也来尝尝。”

“清影姐驾临济南,怎么不去那些大客栈,却反而选住这在龙蛇混杂的天缘街上?”风夜菱拿起酒杯轻啜一口,赞道:“好酒!”

花语夕轻声细语地代答道:“郡主此次济南之行,事关朝廷颜面,兹事体大。小女子这区区十六人姊妹不足以当此大任。尚需挑选数十名本地乐伶加以训练,方可一振朝廷声威。济南名伶多居于天缘街附近,在这里落脚,也方便些。”

蓝桥也执杯一品,只觉这隐龙酒虽也是难得的佳酿,但比起风夜菱自酿的青菱酒还是略有差距,明白风夜菱只是在说客气话,插话道:“卧龙客栈也有卧龙客栈的好处,至少这内含古泉的园子便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名胜。”

朱清影含笑道:“建在天缘街上的客栈多是为方便那些风流公子寻花问柳,当然,有小夜这等娇妻在侧的蓝公子自是不在此列。”

第068章 花厅献唱

蓝桥故意感慨地叹了一声,道:“倾城榜排天下十大美女,没想到此刻竟有三位与我同桌而饮,此事我若对他人讲,定然被嘲笑是吹破了牛皮。”

花语夕斜了蓝桥一眼道:“小女子不过恰逢其会罢了,怎么听蓝公子的语气,却像已坐拥后宫三千似的?”

她的语气虽像在揶揄调侃,但对于初次见面的蓝桥来说,却也不无夹枪带棒之嫌。蓝桥立时被她噎得俊脸涨红,朱清影和风夜菱亦微微动容,不解花语夕为何忽然说出这样一句带刺的话。

朱清影生性如男儿般豪迈,脸色立时一沉,转向花语夕道:“花大家以歌舞名冠京城,此时既有贵客在席,又是故友重逢,花大家何不献唱一曲,以助酒兴?”

蓝桥听出朱清影的意思是暗怪花语夕说话不谨慎,故意让她献唱赔罪,连忙打圆场道:“区区小事,郡主何必大动干戈?此事是蓝桥出言不慎在前,我先自罚三杯。”

说罢他自斟自饮,连饮了三杯,最后把杯底倒转,示意酒已喝干。

朱清影露出赞赏的神色,微笑道:“好!蓝公子果然是人中君子,小夜没看错人。”

蓝桥继续劝道:“今天咱们就当是朋友相聚,不必太多礼数。花大家这酒菜尚未动过,郡主总不能让花大家饿着肚子献唱吧?”

朱清影摆摆手道:“花大家的神女楼里,多少姑娘以陪酒卖唱为生,花大家身为掌柜不妨说说,她们是否有饿着肚子就不肯献艺的章程?”

“当然没有。”花语夕神色平静地道:“我们楼里的妹妹最是乖巧,只要客人有所要求,无不奉陪。”

“那就是了。”朱清影把酒杯往桌上一放,翘起腿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道:“花大家,请吧。”

花语夕起身敛衽一礼道:“遵命。”

花厅靠西的一侧有一块近半人高的小平台,专供戏班又或艺伶助酒献艺之用。花语夕从平台一角的阶梯缓步登台,站在高处再施一礼,然后轻轻唱道:“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她的声音清远而悠长,婉转间带着几分先秦古韵,不但蓝桥,就连风夜菱也听得一呆。

朱清影却不耐烦地打断她道:“停停停,花大家这唱的是个什么意思?文绉绉的我听不懂,换一首通俗易懂的来。”

花语夕沉默片刻,正要再开唱腔,朱清影又道:“我和小夜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花大家身为京城第一名伶,最好拿点新鲜货出来。若是我们曾听过曲子,花大家可要受罚了。”

花语夕淡淡地道:“敢问殿下,要罚小女子何事?”

朱清影眼珠一转,笑道:“就罚你做一次我的贴身女婢,晚上到我房间伺候如何?”

花语夕想了想道:“殿下和风大小姐见多识广,看来小女子只有现创一曲,才能免于受罚了。”

“也行。”朱清影含笑道,“没想到花大家竟还是个才女,莫不是想学那个什么七步还是五步……”

“七步成诗。”风夜菱提醒过朱清影,又向花语夕展颜一笑道:“说实话,我也很期待。”

“如此小女子献丑了。”花语夕凝神思索片刻,唱道:“我喜欢早春烟雨的佛塔,我喜欢水暖成群的野鸭。我喜欢松软潮湿的泥土,我喜欢老树抽出的新芽。

我喜欢盛夏傍晚的情话,我喜欢外婆打制的糍粑。我喜欢河畔飘游的萤火,我喜欢树下唱歌的青蛙。

我喜欢深秋金色的白桦,我喜欢倒映蓝天的水洼。我喜欢漫山遍野的红叶,我喜欢午后闲烹的清茶。

我喜欢墨香盈鼻的书架,我喜欢寒冬绽放的梅花。我喜欢飞雪筑梦的长夜,我喜欢屋檐窗下的冰碴。”

几句简简单单的歌词,没有诗经的悠远,没有楚辞的唯美,没有唐诗华丽,没有宋词的巧妙,却把一幅幅引人畅想的画面刻入众人的脑海,让人生出“心向往之”的美好憧憬。花语夕的唱腔朴实而平淡,就像一位安静的述说者,把生命中这一幕幕平凡的美好传递给在座的众人。

“我喜欢母亲挽起的长发,我喜欢父亲捉鱼的竹筏。”花语夕唱到最后,稍顿了顿,目光难以察觉地依次扫过台下坐着的朱清影、风夜菱和蓝桥,黛眉一挑,缓缓唱道:“噢,我还喜欢你呀,你知道吗?”

众人都听得呆了,直到花语夕再次敛衽施礼,才慢慢回过神来。蓝桥第一个拍掌叫好,风夜菱和朱清影也随之喝彩。

风夜菱举起酒杯道:“花姐姐词写得好,曲儿唱得更好,当浮一大白。”她作势要一饮而尽,刚喝一口却被蓝桥把酒杯拿下。

蓝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酒量浅,慢点喝,不然又喝醉了。”

风夜菱感受到他的关怀,心中一喜,俏脸红扑扑的,撒娇似的道:“可是我高兴啊!你听花姐姐这最后一句唱得多好,我还喜欢你呀,你知道吗?”她情不自禁地重复着花语夕的最后一句唱词,然后在蓝桥脸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满脸都是幸福的神采。

蓝桥见朱清影和花语夕两双眼睛都看着自己,不禁大感尴尬。他用筷子夹了一颗老醋花生送到风夜菱嘴边,风夜菱张口欲吃,蓝桥的筷子却又向后一缩,让她扑了个空。

朱清影有些看不下去地扶额道:“喂喂,你们俩差不多得了啊,当我们都不存在呢?”

风夜菱终于意识到不妥,狠狠瞪了蓝桥一眼,害臊地坐直了身子。她盛了一小碗鱼头豆腐汤,喝了两口道:“咱们姐妹多年不见,忽然在此异地重逢,真有恍如隔世之感。以前在京城的种种都如同前世的记忆碎片一般在脑海之中倒卷而回。”

“你可拉倒吧。”朱清影含笑摇头道,“我看你现在就是见色忘友,有了夫君,哪还记得咱们姐妹间的情谊。”

“才没有呢!”风夜菱嗔道,“咱们京城四秀打小一起长大,说好一辈子的好姐妹,怎可能说忘就忘?”

她像是生怕朱清影不信,又补充道:“清影姐嫉恶如仇最是威风,以前不管谁受欺负了你都替她出头。静姝姐能歌善舞亦是出众,而且头脑还特别机灵。妙锦妹妹娴雅淑慧宛如织女星下凡,当时咱们多少好看的衣裳都是她亲手做的。”

朱清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好啦好啦知道你不会忘的,刚才逗你玩的,你还记得……”

蓝桥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起童年趣事,虽不知具体说的什么,一股暖意却从心底缓缓升起。他看了眼同样陪坐一旁插不上话的花语夕,拿起酒杯示意了一下,后者却似没看到般丝毫不予理睬。蓝桥无奈,只得独自饮下这杯苦酒。

第069章 京城四秀

朱清影轻叹一声,放下酒杯道:“妙锦现在很不好,我上次去看她时又瘦了不少。她身为魏国公徐达大将军的女儿,袭爵的长兄徐辉祖是皇上手下的主战派,力主出兵讨伐燕王,而长姊徐妙云却偏偏又是燕王的正宫王后,她夹在兄姊之间两面为难,不知如何自处。她不想看到燕王造反,也曾劝过长兄不要趟这家族内战的浑水,无奈徐辉祖不听,她只好日日到寺庙里烧香礼佛,祈求战争的灾祸不要连累到她的家族头上。”

见风夜菱听得怔怔出了神,朱清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道:“听说你兄长风月明如今也和燕王走得很近,一起与皇兄作对。这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我虽然顾念咱们的姐妹情分有心袒护,但别人未必肯放过你们。妹妹若能劝风月明弃暗投明,当是大功一件。如今曹国公起六十万大军二度讨伐,现在春暖花开,北平城没可能守住的,我可不想你步上小姝的后尘。”

风夜菱笑了笑道:“曹操败走赤壁,苻坚饮恨淝水,哪一个不是以多打少自以为必胜?他们这些男人间的军国大事,又岂是我等女流之辈能管得到猜得到的?”她下意识地想替哥哥说两句话,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话锋一转,故意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不和朱清影闹僵。

“妹妹说这话可就不对了。女流之辈怎么了?女人一样可以影响天下大事。像我祖母马皇后,那是何等样人?跟在先帝身边风风雨雨数十年,时时劝谏,让先帝心怀仁善,保全了多少忠臣义士?”朱清影说着忽然神色一黯,道:“只可惜在韩国公一事上终究无能为力,遗憾终生。”

风夜菱替朱清影重新斟满了酒,转移话题问道:“清影姐刚才提到静姝姐,是有她什么消息吗?”

朱清影饮一口酒,却不放下酒杯,而是拿在手中把玩:“你总算也提起她一次,咱们京城四秀姐妹里面,就属你和小姝最不让人省心。一对小冤家事事对着干,一个往东一个偏偏就要往西,一个骑马一个偏偏就要坐船,一个喝茶一个偏偏就要饮酒,一个赏花一个偏偏就要唱戏。累得我和妙锦天天受你俩的夹板气,耳根不得清净。”

“小妹年少顽劣,让清影姐闹心了。”风夜菱举酒自罚一杯,面颊泛起微醺的嫣红,“不过想来小姝也着实可怜,年纪轻轻就蒙此大难,祖父韩国公一家人被先帝满门抄斩,她自己也随她父母一道被逐出京城。说起来她走以后没人和我拌嘴,倒是平添了几分寂寞呢。”

韩国公李善长,曾被朱元璋称为“开国第一功臣”,功绩堪比汉之萧何,位极人臣。朱元璋不但以膝下长女临安公主下嫁其长子李祺,更赐其以丹书铁券。然而李善长到晚年因牵涉进胡惟庸大案,终究被朱元璋定为谋反大罪,将其连同妻女弟侄七十余口人满门抄斩,只有其长子李祺一家,因着临安公主的关系免于一死,被流放出京。

“自从李祺一家离开京城,我便再未听过她的消息,如今算起来也有十年了。”朱清影喟然叹息一声,神色黯然道:“当年在京城折腾得最欢的就是她,没想到十年前匆匆一别,竟再也见不到了。”

风夜菱也许感觉话题太过沉重,轻笑一声道:“她最能折腾是真,闹出不少笑话倒也不假。还记得我九岁那年,咱们四姐妹一齐到你府上为皇太子贺寿,静姝姐自告奋勇说要为皇太子抚琴一首。”(作者按:皇太子朱标,朱元璋长子,洪武二十五年病逝,建文帝登基后尊其为孝康皇帝)

朱清影一拍脑袋想起来道:“对对我也记得,那时她十岁,皇父还以为是开玩笑,却也想任由她玩,便叫人取出家藏的古琴给她。小姝面对在场的众多大人物毫不怯场上手便弹,结果走音走得歪七扭八,无一音在调上,在场众人听了半晌竟不知她弹的是什么。”

她微扬起脸,似乎也回想起那个滑稽的场面,嘴角微微上翘,显然是有些忍俊不禁:“只是我直到现在也不明白,小姝的琴艺我们都是听过的,怎会忽然闹那么大的笑话?”

风夜菱笑道:“清影姐不抚琴,故不知道其中奥妙。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就是那把古琴被你们遗弃在仓库里太久了。到皇太子唤人给静姝姐取来时,那琴早因受潮而变了音质,静姝姐又如何能弹出仙音妙曲?”

“原来如此。”朱清影恍然道,“难怪自从此事之后,小姝每再抚琴都势必要细细调过音准才开始。”

“吃一堑长一智嘛。”风夜菱油然道,“来,清影姐吃菜。”

蓝桥本听得出神,听到这里不禁微微点头,却听花语夕在旁幽幽地道:“蓝公子有何高见?”

蓝桥听她话音冷冷,不明白她因何有此一问,正色道:“人之所以能成长,便是依着经验与教训。而在这两者之中,教训更重于经验。她们口中的这位静姝姑娘,在经此教训之后不但意识到调音的重要性,想必更学会了随机应变,可以根据不同的乐器及时调整自己的技艺,从而在琴道上更上一层楼,而这正与我们习武之人适应不同长度重量的兵器是一样的。”

一番话说得风夜菱瞠目结舌,半晌方缓缓道:“你说得一点也不错,静姝姐自那以后无论在哪里抚琴,抚谁家之琴,都再未出过半点差错。”

“我们这随便讲个笑话来说,没想到竟引出蓝公子一番高论,真是失敬。来,让我敬蓝公子一杯!”朱清影一伸手遥敬了蓝桥一杯,在旁笑道,“如果说在我家那次还有琴的缘故在里面,第二年那次可就真的无话可说了。那还是在她自己家,也忘了是为了什么由头了,或许是为大将军庆功,或许是中秋赏月吧,韩国公请来一帮宾客,共度良宵。”

风夜菱显然是对此事印象深刻,马上接下去道:“静姝姐被韩国公唤来献舞,却没想到在一个后踢动作上把鞋子给甩飞出去。”

朱清影至此终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更没想到的是,那绣花鞋好巧不巧地正飞到曹国公的脸上。曹国公未发福时还是少年英俊,接住鞋也不恼,而是在鞋上深深地嗅了一口,还说了句‘真香’,只臊得小姝捂着脸撒腿就跑,就那么光着一只脚跑出门外。”

“对对!”风夜菱乐得直拍桌子,“幸亏皇太子亲自追出去把鞋还给她,才算把场子圆回来。这事实在太过丢人,我们即便现在说来,依然替她觉得脸上发烧呢。”

蓝桥笑道:“所以经此事以后,她又做出了什么改变呢?”

“唔……”风夜菱想了想道,“好像是这么回事,从此以后她跳舞,我再没见她穿鞋了。”

第070章 劳军济民

花语夕在旁轻笑一声道:“不穿鞋也很正常呀,光着脚才更接地气嘛。你们看,我不是也喜欢光着脚走路的?既稳当又踏实。”她说着轻轻一撩裙角,露出裙下一双玉足。

“说的也是,我在家时也经常光着脚跑来跑去。”风夜菱同意道,“不过跳舞的话,我还是不敢学静姝姐那样,怪不好意思的。”

蓝桥脑海中浮现起初见风夜菱时她拎着鞋子采菱的情景,笑道:“这点我可以作证。”

话说到这朱清影立时兴奋地问道:“怎么样,我们小夜的脚是不是特别美?蓝公子摸过了没有?有没有捡到宝了的感觉?”

“我还没……”蓝桥还没来得及答话,风夜菱已羞红了脸大嗔道:“不许说!”只吓得蓝桥连忙把话憋了回去,“嗯”、“啊”半天,竟憋得说不出话来。

朱清影见蓝桥支支吾吾的窘态好笑,又接着道:“没想到我们出口成章的蓝公子竟会是怕老婆的。”

“清影姐你别说了。”风夜菱不依地娇嗔着道,“什么又怕老婆的……人家才不是……”

这时就听花语夕冷笑一声道:“堂堂男儿大丈夫,连句话也说不清楚,咿咿呀呀还要自己女人来解场,羞也不羞?”

蓝桥至此终确实了她对自己的敌意,愕然看了花语夕一眼,心中不解她为何在言语上总是故意呛自己。他本想正面质问她为何初见面就处处刁难,但想了想场合,还是顾及风度地道:“那么在下这怂人便只好自罚一杯了。”他伸手自己给倒满了酒,也不再看花语夕,一仰脖一饮而尽。

风夜菱在旁轻声劝慰道:“慢点喝。”

“心疼啦?”朱清影似对风夜菱订婚后的变化深感兴趣,“我不过是想给他个机会夸夸你罢了,谁想他这么怕你。”

风夜菱赧然道:“没有啦,我只是觉得这等私房话放在这饭桌上说有些不雅,清影姐还一直追问……”

朱清影洒然道:“好吧好吧,那算我这做姐姐的不是了,我也自罚三杯。”说罢她一连豪饮三大杯,最后把酒杯用力往桌上一放,伸袖拭去唇边的酒渍,浑不在意自己倾城榜美女的身份形象。

“等到了大典上,郡主殿下切不可再这般豪迈不羁。”花语夕在旁提醒道,“因为那时不但有曹国公和山东各位大人到场,更有千万百姓一同见证,郡主殿下代表着皇上……”

“行行行我知道我知道,这次劳军济民大典关系重大,不但要重振山东军民的士气,更要落实军粮物资的实地供给方案,切不可疏忽大意……”朱清影念叨几句,仿佛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不悦地瞪了花语夕一眼道:“就你懂得多,还指教起我来了。”

“小夜你别在意,打仗归打仗,感情归感情,咱们还是好姐妹。”她拉起风夜菱的手笑道:“你这次和蓝公子是来济南玩的吧?我给你推荐几个好去处,保准你满意……”于是两人的话题很快转到济南的地方美食和风景名胜上,旋又转到京城和近年发生的趣闻,说到这些两女真如打开说不完的话匣子,即便早已吃饱,仍然聊得火热。

蓝桥插不进她们女孩子的话题,略感无趣,于是告辞出来,独自踱步至东西二楼之间的小花园里。

隐龙泉的水声从假山的缝隙传来,泉水溅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弥散在老树小径之间,在月色下更添了几分朦胧。蓝桥信步走去,穿过一道假山奇石堆砌的石拱门,就来到这家卧龙客栈的点睛之景隐龙泉的旁边。

一座不到两人高的假山,尽由些双臂合抱的大石块粗豪地堆砌起来,隐龙古泉从一处大石缝斜上射出水箭,直抛射入近两丈的半空才向下回落,在空中形成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后落入假山旁的小池内,是为隐龙池。隐龙池不算大,周长约有也就几十步,四周皆被假山石环绕,只有那道石拱门作为唯一的入口,在花园中可谓独树一景。让人虽处身花园之内,却似又独立于这时空之外。

此时一弯新月高悬,薄云流动,月色时明时昧地倾洒下来,又弥散在隐龙泉溅起的水雾中,让整个隐龙池时隐时现,幻如秘境。蓝桥喜欢看泉水在空中划出的完美轨迹,索性找一处干燥的地面躺下来,枕着个平滑的小石头,眼中便只有泉水,以及天上的明月。

这泉水的轨迹是如此的美丽,没有一丝刻意,却又精准到一丝不差。蓝桥忽然把握到,若是他的剑法也能遵循这一轨迹出招,定可以把下落的威势增加到最大——这便是自然之道,所谓武道即天道,不外如是。

蓝桥想到朱清影和他此次来济南的使命,不禁生出一种被命运捉弄的巧合感。若非朱清影碰巧出现,他们可能现在连个落脚之处都找不到。而偏偏他此行的目标,就是阻止朱清影的劳军济民大典。

其实眼下有个最简单的办法,冲进去把朱清影杀了又或绑了送给燕王,等到此事传开,不但济南军民会因此人人自危,建文帝更是颜面扫地。

但蓝桥想来想去却决定,无论如何不能直接对朱清影动手。细数原因,她是风夜菱的挚友,又好心接纳自己两人住下,也愿意相信他们没有恶意。朱清影并非大奸大恶,只是与自己代表不同的立场,他若是做出趁虚而入恩将仇报的小人行径,不但风夜菱会因此伤心,他更是永远都不会原谅违背了君子之义自己。

既然不打算对朱清影动手,蓝桥的思绪很快飘到花语夕和她的乐伶团上,如果能破坏她们在大典上的演出,也同样能达到目的。

想到花语夕,蓝桥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他不明白这位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乐伶大家因何处处与自己为难。他虽不知秦淮河畔的神女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花语夕年纪轻轻就掌控这么大的一个产业,定然本事不小,上下打点见机行事自是不在话下。

只是她若是这样一个人,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我也没招她没惹她呀。”蓝桥苦笑一声,思来想去却仍是不得要领。

这时他听到耳边水声轻响,转头一看,就见到身穿米黄色长裙的花语夕正向他走过来。

隐龙池附近有不少积水,花语夕双手轻轻提起裙角,裙下一对赤足毫不在意地踩在积水或湿漉漉的青石上,发出清脆的水声。

月光弥散在水雾中,也让她的眼波更加朦胧。

第071章 不欺暗室

花语夕走到蓝桥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仰卧的蓝桥,冷冷地道:“夏虫语冰,典出庄子《外篇·秋水》,曰: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是故有夏虫不可语冰一说,蓝公子生搬硬套拾人牙慧粗陋不堪,着实让人笑掉大牙。”

蓝桥霍然一惊,明白她是在讥讽自己初见面时说的那句“清风岂非明月夏花不可语夕”,坐起身苦笑道:“在下轻言妄语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花语夕却正眼也不去看他,冷哼了一声道:“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故意卖弄文采的伪君子,自以为能吟出两句狗屁不通的歪诗,抛出两句似是而非的歪理,就能引得别人小姑娘投怀送抱。这种人最是恶心,嘴上自比李白苏轼,然而穿上裤子是君子,脱了裤子是禽兽,比我们青楼里直来直去的屠猪贩狗之辈更是不堪!”

纵使蓝桥修养再好,被她这样莫名其妙连冤带损地一顿痛骂也不禁微微变色。他站起身直视着花语夕的眼睛,一抱拳道:“蓝桥不知何处开罪了花大家,让花大家生出如此深的误会,还望花大家示下,蓝桥也好当面向花大家赔罪。”

“误会?”花语夕淡淡道,“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道学脸一被人揭穿就谎称是误会。我且问你,当时在客栈大堂,我从二楼走下来,你是不是一直死盯着我看来着?你不必否认,我混迹风月场有些年头了,对你们男人的目光最是敏感。从我出门开始,到我下楼,再走到郡主殿下身边,你的目光片刻没离开过我。从头看到脚扫了好几遍,是不是早在心里把我一身衣服剥个精光了?”

“我……”蓝桥还不及解释,花语夕已又一口气接下去道:“紧接着你就可劲造作,什么夏花不可语夕,又是什么教训使人成长,人家姐妹叙旧关你什么事?轮得到你在这大放厥词吗?无非就是想卖弄学识,让本姑娘对你另眼相看而已。你若真是寻常贪花好色之徒也就罢了,本姑娘给你看两眼也不会掉块肉,只是你明明有娇妻在旁,却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盯着我看,这不是伪君子假道学又是什么?”

蓝桥静静待她说完,然后凝视着她烟雨朦胧的眼睛,缓缓说道:“让姑娘产生如此大的误会,蓝桥深感抱歉。”他不称花大家而改称姑娘,便是想暂时抛开两人的身份不提,站在与对方完全对等的角度说话。

“在下对这自然界的美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烈渴求,对天上明月如是,对隐龙泉池如是,对美女佳人亦如是。欣赏而不占有,远观而不亵玩。”蓝桥语气沉静而平和,充满诚挚地道:“不瞒姑娘说,我最初听说姑娘芳名,是在一册美人绘卷上。没想到今日见到姑娘本人,却觉得比卷上所绘更有灵性,顿时惊为天人,便不自禁多看了两眼。到姑娘走下楼梯,我看着姑娘的眼睛,竟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除了画卷,还在哪里见过姑娘一样。”

他自嘲似的莞尔一笑,又道:“当然这多半还是在下的幻觉,因为若是真的曾经见过姑娘,在下是说什么也不会忘的。至于姑娘说的高谈阔论,在下也实非有意卖弄,而是真的欣赏她们口中的那位静姝姑娘。既敬重她败而不馁的勇气,又钦佩她从一点一滴的教训中成长,破而后立败而后成的转变。没有人生来就是完美的,只有敢于直面教训,拿得起也放得下,人才会变得愈发强大,不是吗?”

他后退两步,倚在一块假山石上,做出放松的样子,目光坦诚没有丝毫造作,最后道:“在下说的都是心里话,至于因此给姑娘带来的困扰和冒犯,在下深感抱歉。姑娘既然在意,那么蓝桥以后必将更加谨言慎行,再不敢对姑娘有半分逾越之举。”

蓝桥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既解释了误会,又再度重申了观点。花语夕听后果然玉容神色大为缓和,盯着他仿佛要重新认识他这个人似的,半晌才幽幽地道:“是奴家误会蓝公子哩。”

她稍退半步,盈盈蹲个万福,柔声道:“奴家给公子陪不是了。被奴家如此劈头痛骂,还能不卑不亢坦然作答,蓝公子是真君子呢。”

这回倒轮到蓝桥不好意思起来,他挠了挠头,友好地道:“误会解释清楚就行,我也没有怪罪姑娘的意思。”

这时忽有一阵狂风吹起,吹过假山的石隙,发出好似鬼魅般的尖啸声。蓝桥抬头看天,就见一片乌云迅速笼罩了本来清朗的夜空:“要下雨了。”

蓝桥几乎是话音未落,一阵豪雨便浇了下来,将两人淋得浑身湿透。这风雨来的太快太大,就连远处廊下点起的灯火也被风雨扑灭。

一时间天昏地暗,蓝桥和花语夕两人虽相距不足六尺,黑暗中却已看不清彼此。

想到四周都是假山和怪石,蓝桥在辨清方向之前不敢妄动,却听花语夕在不远处发出一声惊呼。

蓝桥寻声走近两步,问道:“姑娘没事吧?”

花语夕不答。

蓝桥此时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隐隐看到花语夕的身影坐在地上,正用手捂着一只脚。

“我脚磕在石头上了。”花语夕的语气显得有些痛苦,“这石头怎么这么尖啊?疼死我了。”

蓝桥心想你光着脚走到这里来,磕到石头能不疼吗?嘴上却道:“我送你回房,你能站起来吗?”他身出一条手臂到花语夕身前,怕再被她认为是冒犯,并没有碰她。

花语夕主动伸手拉住蓝桥,缓缓站起身道:“多谢蓝公子。”

蓝桥试探地道:“你这样能走吗?”

花语夕原地跳了两步,又弯腰去摸脚上的伤口:“勉强可以,应该是流血了。”

蓝桥一咬牙再顾不得许多,一把将花语夕的身子横抱起来,紧跑几步,冲进东楼内的廊道。

楼内灯火明亮,但见花语夕的样子极是狼狈,无论脸颊、发丝还是脚尖都有水珠滑落,一根脚趾的侧面更是被划出一条血痕,不住有鲜血流出。她一身衣裙湿得紧贴在身上,娇躯微微颤抖着,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楚楚可怜。

蓝桥想起花语夕刚才骂自己伪君子的话,连忙把她放下,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袍为她披上。

花语夕当然也意识到蓝桥看到了什么,本来疼得发白的脸颊开始泛起羞红,低声道:“奴家自己回房就可以了,多谢蓝公子。”说罢她缓缓移步,向位于长廊尽头的房门走去。

蓝桥并没有再跟着她走,生怕再被她说失礼,转身刚想离开,就见门外一道耀眼的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就听“轰隆”一声,伴随着石破天惊般的巨响,整座小楼都似被撼得颤了一颤。

他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拉他,一回头却见花语夕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正面色苍白地拉着他的衣角。

“你怕打雷?”蓝桥有些啼笑皆非地看着花语夕,难以想象刚才还把自己一顿臭骂的她会因为打雷怕成这个样子。

“我……”花语夕几乎语塞,微点了下头。

蓝桥无奈,只得一路把她送回房门口,看着她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这才算完。他时时谨记不敢冒犯,目不斜视,看也不向她的房内看上一眼。

花语夕看着他那谨小慎微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解下蓝桥的外袍塞回到他手里:“拿着吧,省得你回去没法向风家小姐交代。”

蓝桥垂下头不敢看她,低声道:“花大家好好休息,在下告退。”

花语夕一手扶着门框,目送蓝桥走开两步,轻轻咬了咬嘴唇道:“公子入暗室而不欺,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外乎如是矣。”

第072章 携美游街

第二天一大早,蓝桥被敲门声惊醒,来者不等他应门便径自推门而入,正是已穿戴整齐的风夜菱。

只见她换回了那身湖水绿色的罗裙,面上细细施了脂粉,又带上制式精美的鎏金发簪,以及一对熠熠生辉的玛瑙耳坠,精心打扮之下整个人显得艳光四射,顾盼生辉间让蓝桥看呆了眼。风夜菱走到榻前,见蓝桥一副痴傻表情,不禁“噗嗤”一声笑道:“傻瓜,还不快起床,陪本小姐逛街去。”

蓝桥上下打量着美得让人窒息的风夜菱,鼻尖充盈着她带来的少女香气,讷讷道:“你……你换回女装了?”

“我可不想再让人说有什么特殊癖好了。”风夜菱肯定地道,“昨天简直丢死人了!今天我要光明正大地挽着夫君出去,怎么样?菱儿美不美?夫君是不是觉得特有面子?”

蓝桥本隐隐担心身份暴露带来的问题,然而转念一想,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他们进城,本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或者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故不得不小心谨慎。现在则是搭上朱清影这艘大船,无论白莲教还是安萧寒的聆雨堂,此时都会因顾及到身为钦差大臣的南平郡主而不敢乱来。

当下他豪气大发,放下顾虑哈哈一笑道:“那就让本少侠陪菱儿畅游济南城,看看有哪里的宵小敢来拂我们的兴致。”

于是风夜菱亲自侍候蓝桥盥洗更衣,温柔细致得就似真的是一个贤良淑惠的小妻子。待他一切穿戴整齐,两人挽着手臂好似神仙眷侣,大步而出。

经过昨夜的骤雨,济南这一天的天气格外爽朗。清晨的空气沁润而清新,头上是湛蓝如洗深邃静远的晴空,脚下则是在砖缝中存着积水的老街。街旁一棵杏树上挂着水滴,几枚零星的青稚杏果显得格外诱人。

风夜菱一出门果然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目光,甚至就连蓝桥也吸引到不少或羡或妒的目光。这些目光在他的身上扫来扫去,仿佛是在质疑这小子何德何能,能得到这般级数的美女小鸟依人似的相伴左右。

两人未吃早点,在天缘街上随便找了个馄饨摊便坐下来。风夜菱落座前先是细心地将长凳擦拭一遍,又用自带的香帕擦净她和蓝桥的大海碗,这才让摊主为他们盛上馄饨。摊主见她这么个大美人来光顾生意,引得临近几桌也转瞬坐满,不禁高兴地哼起了小曲,满面堆笑地奉上茶水和小点,伺候周到。

风夜菱吃了口馄饨,眉头可爱地皱起,轻轻一笑道:“记得你昨天说,这条街上店面的名字都和最近出版的《三国演义》有关,却不知这馄饨摊是否也包括其中?”

蓝桥抬头左右看了看,并未看到馄饨摊有名字,便问摊主:“我吃贵店的馄饨感觉还不错,敢问贵店叫个什么名字?我好为贵店扬名啊。”

摊主本就因他二人的光顾而生意兴隆,闻言忙受宠若惊地向蓝桥深深一揖,道:“多谢公子好意,小店是叫妙才馄饨。”

蓝桥转向风夜菱,有意卖弄似的点着手道:“曹魏的武将夏侯渊字妙才,妙才馄饨。”

风夜菱还未作答,摊主却听到蓝桥的话否认道:“公子误会了,不是妙才,而是‘喵财’。”说着他指了指椅子旁边正趴着晒太阳的一只大橘猫,“既然狗能旺财,猫也能喵财,这不,今天公子小姐两位贵人光临,小店必会生意火爆。”

他话音刚落,果然大橘猫翻身伸个大懒腰,长长地“喵”了一声,登时引得蓝桥、风夜菱以及在座其他食客纷纷哄笑起来。

两人吃过馄饨便在城中闲逛,在貂蝉布庄为风夜菱添置一条雪白的轻布碎花长裙,又去一旁的洛神鞋铺给她买了双时下流行的翻领羊皮小香靴。蓝桥本以为奉先精铁是卖铁器兵器的,没想到却是琳琅满目的五金饰品。风夜菱看中角落里一款苗银脚链,蓝桥遂买下亲自给她带上。脚链上挂着个小铃铛,风夜菱走起路来便能听到清脆的银铃声。

路旁有一个竹蓬搭的茶摊,风夜菱正好逛得渴了,便提议过去喝杯茶。

茶摊本生意不佳,掌柜闲得正拍苍蝇,听到风夜菱脚链的银铃声响,一回头见蓝桥风夜菱进来,忙把手中的苍蝇拍藏到身后,笑道:“公子小姐请随便坐。”

风夜菱找了个临街的位子,同样先擦净长凳才坐下。蓝桥问掌柜的道:“掌柜的,今天有什么好茶?”

掌柜的陪笑道:“今年的新茶都还没下来,都是去年的,看公子小姐都是贵人,来一壶小人私藏的江浦茶如何?”

蓝桥不知江浦茶有什么特别,见风夜菱点头,便叫掌柜去拿。

掌柜转到柜后沏茶,两个身穿明艳衣裙的少女则在此时走进茶摊。她们一个桃花粉,一个芭蕉绿,涂着厚厚的脂粉,戴着廉价的首饰,浓郁的香气隔老远都能把人呛得打个喷嚏。

她们似是老熟客,吆喝了一声上茶,掌柜的头也没回地应了一声,把蓝桥的江浦茶端了上来。

由于二女的脂粉气太浓,蓝桥几乎闻不出茶香,咕嘟咕嘟喝下一杯,权当是喝水解渴。风夜菱喝一口后也蹙了蹙眉,低声道:“这茶是假的,料这街边小摊也拿不出正品的江浦茶。”

新来的两女丝毫不在意路人的眼光,一个脱了鞋盘腿坐在凳上,另一个则把一条长腿高高翘起,悠哉悠哉地晃着脚上的绣花鞋。只听那桃花粉抱怨道:“我呸,一个京城来的鸡头子有什么了不起,这么多人涌到济南,莫非还都是为了看她不成?”

芭蕉绿囫囵喝了口茶,也面带讥讽地道:“为了看花语夕和她的神女团,巴巴的跑到济南来,看人家睬他一眼吗?最后还不是要到我们姐妹这里花钱下火?哼,愚蠢的男人。”

“可不是?”桃花粉又接话道,“到我们这花钱下火也就算了,昨天那人竟然还要我学着巫云十八式里的姿势和他……”说到这她忽然停住,转头问芭蕉绿道:“你知道巫云十八式吗?”

“当然知道。”芭蕉绿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这巫云十八式是专门教女人服侍男人的闺房秘典,专教痴情少女勾引情郎,失宠少妇挽回宠爱。听说最初就是从京城的神女楼流传出来,搞不好就是那位姓花的鸡头子亲自写出来的。”

第073章 兄弟重逢

“天啊!”桃花粉故作惊讶地掩住口,神情夸张地道,“她得和多少男人那个过,才能试出这么多姿势啊。居然还写下来卖,真是太不要脸了,以为是武功秘笈吗?”

“真想不通南平郡主怎会单挑了她来济南,天下会跳舞的女人又不止她一个。”芭蕉绿附和道,“到时候她在郡主的劳军济民大典上一露脸,就真成婊|子立牌坊了。”

“有这样不要羞耻的女人做掌柜,她们神女楼是什么货色,也就可想而知了。”桃花粉愤愤地道,“若非够会装又够不要脸,这天下男人怎会都趋之若鹜地奉她神女楼为烟花圣地?昨天那人一进门就一副死脸,说什么等有钱了一定要去京城……有本事你赚钱去啊,跑老娘被窝里吹什么牛逼。”

“诶,来和我说说,昨天你那客人都让你做哪几式了?”芭蕉绿显然对桃花粉的事更感兴趣,捉着她追问下去,“他有没有让你……”

蓝桥听这两人说话越来越不堪,不禁眉头大皱,留下几枚铜板当作茶资,扯着风夜菱离开。

“咱们碰到的都什么人啊,女孩子张口闭口就说这种话,也太粗鄙了吧。”风夜菱气道,“花姐姐哪里是这样的人呀!”

蓝桥知她心情不好,指着前方不远处一家名唤“张飞包子”的店铺道:“来,吃点东西就不生气了。”

或许是因为心情影响了食欲,张飞包子并未给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离开后蓝桥笑道:“本来嘛,张飞大老粗哪里会做包子?”

风夜菱心情好转,噗嗤一笑道:“那是,怎么也比不上我们蓝大厨的私房料理。”

吃过午饭,他们离开天缘街又去城中其他地方游玩,从趵突泉逛到大明湖畔,直到黄昏才返回天缘街。

黄昏时的天缘街更加繁华,一个八|九岁的卖花小姑娘挎着个大花篮怯生生朝他们走过来,扬起可爱的苹果脸娇声对蓝桥道:“大哥哥,给漂亮的大姐姐买一束花吧。”她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恳求的神色。

“好。”蓝桥从中挑了一朵略带着些嫣粉的白花,轻轻别再风夜菱的头上。风夜菱在夕阳下嫣然一笑,当真是人比花娇,只看得蓝桥魂都差点被勾了去。

他摸出几枚铜钱想要递给小姑娘,却忽然发现她攥着小手把什么东西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再看小姑娘,她只是眨了眨眼睛,笑着向他说了声:“多谢大哥哥,大姐姐真好看。”便挎着花篮蹦蹦跳跳地走了。

风夜菱见蓝桥神色有异,问他:“怎么了?”

蓝桥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纸团,展开一看,顿时了然。这是一张简易的地图,指的是城西北的一处民宅,而从落款的记号来看,正是蓝枫的杰作。

“是你弟弟叫她来的?”风夜菱看着卖花小姑娘的背影问道,“她怎么知道要把纸团塞到谁手上呢?”

蓝桥看了风夜菱一眼,笑道:“也许他只是告诉这小姑娘说,去找街上最漂亮的大姐姐呢?”

“讨厌!少来哄人家啦!”风夜菱玉颊绯红,粉拳轻锤了蓝桥的胸口一下,“人家又不是小孩子,会信你这么拙劣的甜言蜜语?”

蓝桥看着风夜菱羞嗔的娇姿妙态,低声解释道:“二弟定是先给小姑娘看过菱儿的画像,才让她上街找人的。嘿,这小子消息灵通嘛,连我们住在天缘街都知道。”

“这么说你早看过绘卷上的画像了?”风夜菱忍不住道,“在见到我之前?”

“看过。”蓝桥坦然道,“去年我爹也不知是第几次要带我们一家人去你家串门,在路上二弟给我看的。以前我总以为是我爹单纯想找你爹叙旧,现在才明白他是想带我去兑现和你的婚约,唉……”他想起已故的蓝若海,不禁轻叹一声。

蓝桥不想风夜菱卷入他在济南图谋的事,把她送回卧龙客栈歇息后,自行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去见蓝枫。

济南城按区域可大致分为四块,以东华奉祥两条主街为界。西北是老城区,住的多是世代居于此地的老济南,山东布政使司和济南知府衙门也都设于此地。西南多为贫民或外来户居住,因其房价低贱,又是吃喝嫖赌不禁治安混乱,最是鱼龙混杂之地。东南算是富城区,除了山东指挥使司和山东按察使司,还有不少富豪大户在此落户,可谓豪宅林立,大院园林随处可见。东北则是济南城最负盛名的大明湖,与城南可见轮廓的东岳泰山交相辉映,其湖光山色为全城人所共赏。

地图上标示的民居毫不起眼,坐落在济南西北老城区一片样式相近的住宅群中,作为燕王设在济南的地下联络站,可谓十分隐蔽。他到门口时天色已暗,还没敲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炸酱面香气,他未吃过晚饭,肚子顿时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轻叩房门,房门立开,一个姿容清丽的少女睁大兴奋的眼睛,一头扑进蓝桥的怀中,双臂环抱着蓝桥的腰叫道:“蓝桥哥!”她娇小的身子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裙,发间飘散着浴后的清香,正是半年不见的表妹朱清筱。

蓝桥心中亦是一片温暖,任由朱清筱抱着,同时向门内看去,就见到一身白色儒装的蓝枫同样神情激动地看着自己,笑道:“好久不见。”

蓝桥见蓝枫身边饭桌上正放着两碗热腾腾的炸酱面,知道自己来时他们本在吃饭,便道:“还有面没有?正好我也饿了,给我也来一碗。”

“有!有!蓝桥哥你等着。”朱清筱忙不迭地点头,一瘸一拐地往厨房跑去。

蓝桥看向蓝枫,讶道:“清筱的腿……”

“还不是庐州那次被罂粟摔的。”蓝枫苦笑着道,“现在已经好多了,起码能自己下地走路,一开始的时候只能坐四轮车。”

蓝桥有些忧虑地道:“那她什么时候能全好呢?”

蓝枫轻叹一声道:“郎中说,她能恢复到现在这样,已经算是极好了。至于能不能恢复如常,只能看天意了。”

第074章 济南形势

说着话兄弟两人落座,朱清筱则捧了一碗新盛出来的炸酱面送到蓝桥面前:“蓝桥哥快吃吧,蓝枫哥知道你今天会来,特意多做了些。”

“你做的?”蓝桥看着蓝枫问道,“不记得你以前会煮面呀。”

“最近学的呗,面和酱都买的现成的,我就负责一煮,没什么技术含量。”蓝枫一边说一边拿出一段洗净了的大葱放到蓝桥碗里,“济南别的先不提,这大葱是真好吃,清脆香甜,你尝尝。”

朱清筱把筷子递给蓝桥,自己却不再吃,只托着香腮看他,也不知是吃饱了还是不好意思当着蓝桥继续大吃。蓝桥吃罢一碗面只觉心怀大畅,意犹未尽下偷眼看向朱清筱剩下的小半碗面,对她道:“你若是吃饱了,就让我把剩下的打扫了呗,浪费粮食总是不好。”

朱清筱于是带点娇羞地把自己面前的碗推过去,蓝桥三口两口又是扫个精光。蓝枫见状笑道:“半年没见,你剑法有没有进步咱先不说,这饭量肯定是进步了。”

蓝桥眉飞色舞地把碗仍给蓝枫:“少废话,再来一碗。”

蓝枫则又把碗塞到朱清筱手里道:“喏,又到给你蓝桥哥献殷勤的时候了。”

朱清筱又给蓝桥盛了碗面,小心地放到蓝桥面前。她耐不住离别相思苦,看蓝桥吃得甚香,便索性挨坐在蓝桥身边,脑袋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贪婪地嗅着蓝桥的体息。蓝桥任由她靠着自顾自地吃面,同时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蓝枫互诉着离情。

“咦。”这时朱清筱慵懒地娇哼一声,同时坐直了身体道,“蓝桥哥身上怎么有女孩子的香气,唔,好像和白姐姐的气息还有点不一样,是否那风家姐姐留下的?”

蓝桥左右没什么顾忌,当下便一五一十把他在青州的经历简要讲了一遍,只听得蓝枫啧啧称奇,不时拍案叫绝。

朱清筱则随着蓝桥故事中的起伏时而紧张,时而激动,时而忐忑,时而开怀。紧张时她抓紧蓝桥的手臂听得聚精会神,开怀时她又不顾形象地放声大笑。听到最后蓝桥和风夜菱无巧不成书的婚约时,朱清筱既羡慕又嫉妒还有些欣慰地道:“没想到当时你们去青州便是为了此事,难怪我看美人绘卷时对那位风姐姐格外有眼缘,原来竟是嫂子来着。风姐姐生得好美,蓝桥哥怎么也没带来给我们认识认识?”

蓝桥想了想道:“我这边情况不熟,带她过来多有不便,反正她就在这城里,过两天你们总有机会见面的。”

“啧啧,看把蓝桥哥美的。”朱清筱撅起可爱的小嘴,佯嗔道:“风姐姐的真人是否比画像上更好看呢?”

“那当然。”蓝桥笑道,“一个大活人,岂是一副画像可比。”

“哼,人家不依啦!”朱清筱娇嗔着道,“看蓝桥哥那一脸洋溢出的傻笑,分明就让人家风姐姐给俘虏了。见色忘亲,蓝桥哥是不是都快忘记人家了?”

蓝枫在旁唯恐天下不乱地道:“那你可得抓点紧,好好撒撒娇,要不再过些时日他真不认你了。”

朱清筱被他说得又去抱蓝桥,才抱了一下忽又坐直了身子,半气半怨地道:“蓝枫哥又瞎出主意,我才不要橡皮糖般粘着蓝桥哥撒娇讨嫌。只要蓝桥哥还拿我当妹妹还疼我还会照顾我,我就知足了,什么风姐姐也好,白姐姐也罢,他爱喜欢谁便喜欢谁吧。”

“我当然会疼你了。”蓝桥宠溺地看着一脸倔强却又情深意切朱清筱,伸手轻抚她的头发。朱清筱乖巧地把头偏过来便于他抚摸,同时微眯起双眼,似是十分享受。

一身灰衣长袍的“冰刀”冷晗从内室走出来,看到蓝桥和朱清筱的亲昵样子,喟然道:“真羡慕你们年轻人,这丫头和你在一起就又笑又抱的,你可不知道她和我这孤寡老人在一起时有多拘谨。”冷晗四十多近五十岁的年纪,须发皆白。他身材矮小干瘦,腰却挺得笔直,双目隐现神光,仿佛那瘦小的身躯内隐藏着惊人的力量。

朱清筱见他出来立时羞红了俏脸,蓝桥则长身而起,向冷晗一揖道:“晚辈蓝桥,拜见冷叔叔。”他曾在蓝若海的军营里见过冷晗,对他甚是尊敬。

冷晗和蔼地笑道:“贤侄年纪轻轻便已名动江湖,着实让老夫深感长江后浪推前浪,同时也为百川兄有贤侄这样的传人而感到欣慰。”

他柔和的目光落在蓝桥身上,上下扫了一遍又道:“贤侄的面貌与百川兄有七分相似,不禁让老夫回想起昔日与百川兄并肩驰骋疆场时的快意,只可惜如今斯人已逝,徒令人唏嘘而已。”

蓝桥恭谨地道:“家父生前也时常念及冷叔叔,说冷叔叔是当世第一刀法大家,不知此次济南之行,冷叔叔有何指教?”

“贤侄请随我来。”冷晗笑眯眯地把蓝桥领进内室,问道:“南平郡主的事你已知晓了?”

蓝桥点点头,把朱清影劳军济民大典的事简要复述了一遍。

冷晗沉思片刻道:“山东布政使铁铉对此次大典极为重视,本想让郡主住进官府,由官兵保护。但郡主拒不接受,选择住在天缘街。她不但拒绝官兵入驻保护,还把他们都赶出了天缘街,说不能因为她一个人破坏了整座济南城的气氛。若非要兴师动众才能保护她周全,岂非正说明济南城还不够安全,那济南城的百姓岂非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蓝桥轻笑一声道:“这话说得倒也有两分道理。毕竟她到济南来,是想让百姓安心放心,而不是更加担惊受怕。”

冷晗接着道:“于是铁铉思来想去,便找到了太虚院,请太虚院暗中铲除对郡主对大典有不轨企图之人。”

“太虚院?”蓝桥并未听过太虚院这个名字,问道:“听名字像是一座道观?”

“太虚院在济南极为有名,黑白两道都很吃得开,是官府与地方帮派的中间枢纽。无论是上令在地方上的具体落实,还是把民间的诉求上送官府,太虚院都扮演着极重要的角色。”冷晗解释道,“然而太虚院却不是道观,而是琼楼会隐藏在济南的秘密分舵。”

第075章 对酒当歌

“我们来济南这么多天,首先便是在打探着太虚院的虚实。”冷晗接着介绍道:“太虚院的核心人物有三个,一是琼楼会在济南的分舵主张冀北,然后便是张冀北的两个心腹,左右护法马桑和高桓。这三人武功极高,张冀北更是被誉为琼楼会内仅次于左刀的高手,他们将成为我们在济南行事的极大障碍。”

蓝桥听冷晗一口一个琼楼会,知他对琼楼会就是白莲教一事尚不知情,正寻思着要不要告诉他,冷晗又接着道:“一旦他们知道你来济南的目的,必会想尽办法将你除去——即使你现在有郡主庇护,行事也要多加小心。”

“冷叔叔放心吧。”蓝桥信心满满地道,“我已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看贤侄这沉稳的眼神,简直与当年的百川兄一模一样。”冷晗心怀大畅地笑道,“差点忘了,你现在已与风家丫头定下婚约,我这做长辈的,怎能不送上一份贺礼?”

他转身从柜上取出一把白玉做柄的宝剑,捧给蓝桥道:“这柄‘玉和剑’是燕王殿下聘名匠所铸,托我转赠与你,你看看合不合用?”

蓝桥平生素无贪欲,唯好古书与宝剑。他自失了夜空宝剑便再无趁手的兵器可用,冷晗这一贺礼可谓正合他的心意。他神情有些激动的接过玉和剑,剑未出鞘便已隐隐感到一丝寒意。待缓缓抽剑出鞘,蓝桥更是觉得面上一凛,寒气更胜。

“好剑!”蓝桥拜谢道,“多谢冷叔叔。”

“当年百川兄和正元兄定下儿女婚约,是我和你徐叔叔一起做的见证人,如今儿女终于走到一起,我这区区薄礼也终于可以送出手啦。”冷晗说着又取出一柄红色的宝剑笑道:“贺礼须得成双,这柄剑是我送给风家丫头的,没有名字,你替我带去给她,让她自己命名吧。”

比起玉和剑,这柄宝剑更加华丽。朱红的剑鞘上雕着金色的纹路,金色的剑柄下又悬着鲜红的流苏剑穗。剑长二尺八寸,比一般长剑稍短了些,却更轻盈灵动,适合女子使用。

“小侄替菱儿谢过冷叔叔。”蓝桥再拜道。

“好说好说。”冷晗笑得眯起了眼道,“这两柄剑寓意金玉良缘,冷叔叔也在这里祝福你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蓝桥收起红剑,又重新拿起玉和剑把玩。这柄玉和剑以雪白的寒玉为骨,坚硬的寒铁为锋,长近三尺七寸,宽约两寸。剑锋经过细致的打磨和抛光,烛光映在剑锋上,澄亮得刺眼。蓝桥越看越是喜欢,忍不住用手轻抚着剑锋,爱不释手。

蓦听一道破风之声从后传来,蓝桥本能地一个转身,就见冷晗手持着他仗之以成名的冰刀向自己斜劈过来。

蓝桥想也不想地把手中玉和剑一扬,斩在冷晗的冰刀之上。

刀剑交击发出“当”的一声轻响,声音出奇悦耳。蓝桥斜跨一步,玉和剑一连三个剑花反攻冷晗的中路。冷晗不愧刀法大家,轻描淡写地一一化解。蓝桥试探性地攻了几下,对玉和剑的长度和重量顿时有了更佳的理解,他嘴角逸出一丝微笑,叫一声“前辈得罪”,脚踏奇步虚晃一招随即腾空而起,一式“天光乍现”向冷晗劈头盖脸地攻了过去。

冷晗长笑一声:“来得好。”冰刀带起森寒的刀气,一刀正砍在玉和剑的剑尖上,同时真气如山河爆发般往蓝桥攻了过去。

蓝桥只觉得虎口一震,随即发现手中的寒玉剑柄竟似可以吸纳对方少量的真气,在某种程度上对冷晗的攻势做出缓冲。蓝桥大喜,一个翻身落地,长剑回鞘叹道:“果真是好剑!”

“宝剑配英雄。”冷晗哈哈大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燕王殿下的原话。贤侄的剑法造诣已入大家之林,相信假以时日,定能青出于蓝,成为更胜老夫的绝世高手。”

“冷叔叔过奖了!”这时外面的蓝枫和朱清筱听到房内的打斗声,大惊失色忙冲进来看,见两人相顾大笑,这才放下心来。

蓝枫看到蓝桥手中的玉和剑,立时明白冷晗是在和蓝桥试剑,遂笑道:“看老哥这表情,想是对这贺礼感到满意了?得一至宝在手,怎能不浮一大白?来,跟我再喝两杯!”

“还有菜吗?”蓝桥被蓝枫拽着回了前厅。

朱清筱笑道:“还有剩的一些花生米,我去给你们端来。难得蓝桥哥和蓝枫哥重聚,今天可得好好喝点。”说着便兴冲冲地往厨房走去。

“你也陪我们喝吗?”蓝枫望着她的背影叫道。

朱清筱一顿回过头来,仿佛难以置信,又好像掩饰不住兴奋地伸手指了指自己道:“你想我陪你们喝酒?”

蓝桥笑道:“你若是高兴,不妨和我们两兄弟一起喝两杯。”

“高兴高兴!我还从未喝过酒哩!”朱清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蹦跶进厨房拿出一盘花生米,然后又匆忙拿出酒杯酒壶,为众人满上。看着她跑来跑去忙得香汗淋漓,蓝枫失笑道:“好久没见她这么疯了。”

待朱清筱落座,蓝桥当先举杯,诵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咱们兄妹三人离别数月终又重聚,干一杯!”

蓝桥蓝枫举杯一饮而尽,朱清筱却被酒浆的辛辣呛得直咳嗽,仍逞强地给自己再倒满一杯。

话满堂,酒入肠,美人把盏倾一笑,英雄挎剑走四方。

酒喝干,再添满,少女娇慵香无力,铁汉豪情倚栏杆。

三兄妹围桌把盏,在这漫漫长夜里话尽离别事,述尽离别情。

酒至半酣,蓝枫摇起了小折扇,却被醉眼迷离的朱清筱一把抢过,上下扇着自己的秀发,作发随风舞状。蓝枫见状无奈,默默又摸出了他珍藏的美人绘卷,一边摇头晃脑地翻赏,一边含着醉意对朱清筱道:“你身为倾城榜评选的十大美女之一,以后可不许随便这样陪别人喝酒,知道吗?”

“我才不会呢。”朱清筱毫不在意地道,“我只陪蓝桥哥喝。”

“嘿!你这白眼狼!”蓝枫怪叫一声,提起朱清筱的一只耳朵道,“就惦记你的蓝桥哥,你蓝枫哥陪你大老远跑来济南就不算啦?”

“哼!我才不要理你!”朱清筱赌气似的扭过头道。

蓝桥见他二人拌嘴有趣,不禁也来了兴致,他乘着三分酒意笑道:“听说济南名胜莫过于大明湖,清筱和二弟若是尚走得动路,敢不敢与为兄夜游大明湖?”

“走就走,你还以为我怕黑不成?”蓝枫说着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另一边朱清筱更是兴奋的几乎尖叫出来:“人家也要去!”踉跄着疾跑几步,一把扑在蓝桥的身上。

第076章 大明湖畔

大明湖位于济南城东北部,由众多泉水汇流而成,是繁华都市中一处难得的天然湖泊,与趵突泉、千佛山并称为济南三大名胜。

大明湖历史悠久,湖名早在北魏年间便有记载。郦道元在《水经注》中记曰:“泺水北流为大明湖,西即大明寺,寺东、北两面则湖。”彼时大明湖阔数十里,平吞济泺,六朝时,因湖内多生莲荷,曾名“莲子湖”,宋代时又有“西湖”之称。北宋熙宁五年,曾巩任齐州(作者按:济南在宋朝时又称齐州)知州时,为防御水患修建北水门,使湖水经年水位恒定,并在沿湖修建亭、台、堤、桥,使之渐成游览景观,作诗云:“问吾何处避炎蒸,十顷西湖照眼明。”

后历经变迁,至金代起,大明湖专指城内湖区,其西水面开阔碧波荡漾,其东州渚廊桥幽美秀奇。湖上画舫穿行,鸢飞鱼跃,荷花满塘,岸边杨柳荫浓,繁花似锦,游人如织,其间又点缀着各色亭、台、楼、阁,水榭长廊参差有致,远山近水共天一色。诗人元好问在《济南行记》中有云:“水西亭之下,湖曰大明,其源出于舜泉,其大占城府三之一,秋荷方盛,红绿如绣,令人渺然有吴儿州渚之想。”

此时虽非元好问记载中的皓朗秋日,却自有一番早春时节的晚景。带着一丝暖意的湿润春风拂面而来,撩起堤上的柳枝在月光下轻轻摇摆,影影憧憧间发出悦耳的沙沙响声,配合上波涛拍岸有节奏的水声,令人倍感心旷神怡,岁月静好。

三人湖畔漫步,蓝枫饶有兴致地轻摇着折扇,目光炯炯地欣赏着湖中夜景,朱清筱则欢快地在两人身旁转来转去。她虽然腿脚不便,仍坚持做出侧行,甚至转身倒退等高难度行走动作,似乎想竭力在蓝桥面前证明,她不会是,也从来不是一个跛子。

蓝桥跟在两人身后,见两人一动一静相映成趣,不禁心中一热,朗声唱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二公子,小表妹,将进……”

“等等!”蓝枫首先回过神来,折起扇子遥点着蓝桥笑道,“我说老哥,你什么时候改口叫我二公子了?”

“就是现在呀。”蓝桥瞪着眼把手一摊,理直气壮地道,“你看看你这样子,哪里像个武林世家的子弟了?分明就是个志得意满游手好闲风流成性放荡不羁的二世祖,我唤你二公子,何错之有?”

朱清筱拍手叫妙道:“说得好!蓝枫哥平时就是这个样子的,整天捧着他那本美人图翻来覆去地看,要不然就是在北平城走大街串小巷遛鸟逗猫,没一点正人君子的样子。二公子,我有说错吗?

“说我风流成性也就算了,游手好闲就过分了吧?”蓝枫一边叫屈一边伸手去捏朱清筱的脸,“你那个小车还不是我一手给你做出来的?当时你喜欢得要命,如今见到大哥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还说我游手好闲,我哼!”

蓝桥看他们俩又闹起来,不禁含笑道:“最好是给你也说上一门亲事,找个姑娘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二公子。”

“行行行,随便你怎么说,反正天塌下来也是老哥你顶着。”蓝枫再度打开折扇,摇着扇子油然道:“那么身为二公子的你弟弟我,巴不得抱个美人回家,好好乐呵乐呵。”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朱清筱,又道:“我要求不高,只要比她漂亮点就行。”

“嘿,蓝枫哥你较劲是吧?”朱清筱说着撸起袖子作势想要和蓝枫大干一场,只吓得蓝枫连忙合起扇子摇手道:“算了算了,你现在连路都走不利索还想和我打?”

朱清筱大大地“哼”了一声,嗔道:“才不和你一般见识哩。”

几人说着话走至一处小码头,朱清筱笑道:“走这么久我走得脚都痛了,我们到大明湖上月夜泛舟如何?”

蓝桥本就心疼她跛着腿跟自己走了这么远,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好啊,月夜泛舟,又有佳人相伴,岂非美事一桩?”

朱清筱欢呼一声,拎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跳上一艘双桨小船。

蓝枫则摇头叹息道:“你看看她这样子,像脚疼吗?”

“别废话了!”蓝桥笑着一推蓝枫的肩膀,“走吧二公子,去给我们划船去。”

“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蓝枫苦瓜脸地被“押”上船,操起双桨道:“公子小姐坐稳了,咱这就开船。”

船桨搅碎了湖面的月影,小船儿缓缓划出。蓝枫虽不通武功,操舟却是好手。一双船桨在他的手中左一下右一下,看似划得轻描淡写,每一桨却又下得恰到好处,很快小船就被荡离了湖岸。

蓝桥迎风傲立船首,蓝枫居中把桨,朱清筱则以双膝枕着香腮,抱腿坐在船尾。她痴痴看着眼前两个性格各异的少年,他们已成为她在这世上仅余的亲人。无论如何,她都再不愿忍受另一次分离。

他们从大明湖西岸出发,在空旷的水面上稍稍兜了个圈子,就一路来到大明湖偏东的部分。大明湖的东部遍是州渚,这些或大或小的湖心岛屿彼此以各式桥廊连接,把湖面分割成江南水乡似的细密河网。小船穿行于州渚之间,看着眼前一幕幕堤柳夹岸廊亭水榭的夜景,三人顿时都有一种回归江南的错觉。

朱清筱幽幽地道:“蓝桥哥,蓝枫哥,等你们心中的大事完成,我们一起回江南吧。我不想再做什么小郡主了,我只想好好的和你们在一起,哪怕只是间村尾的茅舍,哪怕只有三亩水田。权力更迭何日方休,只有与亲人相聚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蓝枫笑道:“三亩水田也太寒掺了,怎养得活六个人?”

朱清筱瞪大眼睛哑然道:“哪来的六个人?”

“还有你大嫂风家小姐啊。”蓝枫油然道:“将来我也要娶妻,你也要嫁人,这不至少要六个人吗?还是说要不咱俩一起过算了?”

朱清筱大嗔道:“谁要嫁给你啦!蓝枫哥真是的……”

“这一天迟早会来的。”蓝桥仍是笔直地站在船首,月光把他长长的影子映在湖面,“等天下重归治世,我们便择一城终老,心中从此只有家园,再无天下。”

第077章 石船笛声

数十州渚中最大的岛上建有一座七层朱楼,上披飞檐流瓦,檐勾清月,下枕白石座基,石伴回廊,是为超然楼。超然楼建于元天历年间,楼主李泂曾任元翰林院编修,后官至奎章阁承旨学士,其人德才兼备,同时又富甲一方。李泂晚年辞官退隐,于大明湖州渚之上建此名楼,用于会友论道观景养性,传至建文朝已近百年。

小船行至超然楼南侧的水道,蓝枫指着高耸入天的超然楼喟然道:“说起来这超然楼的建造者李泂也是一代奇人,明明在朝身居高位,却忽然急流勇退,退乎庙堂,进乎江湖。据记载说李泂骨骼清异,神情开朗,秀眉疏髯,目莹如电,颜如冰玉,唇如渥丹,你说他会不会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朱清筱只当是听笑话,接口道:“那么他在此地建超然楼,便当是自建门派了。”

蓝枫一边缓缓操舟,一边又道:“前朝的事情我们无从推断,听说李泂其后三代都是独子单传,传至现在已是超然楼第四任楼主,李泂曾孙李舜机。李舜机无心入世,平日不是收藏些古玩字画就是呼朋唤友在超然楼上聚会,其中更不乏山东一些江湖上的朋友,也算是个妙人。”

蓝桥笑道:“李舜机和你二公子非亲非故的,你打听人家那么多私事作甚?”

蓝枫不以为意地道:“济南是山东省城,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燕王靖难南下必经济南,怎能不事先把城中的重要人物摸个通透?如果这超然楼真是个隐藏的江湖门派,那便是我们可以团结或利用的力量。”

“你们想得可真够远的。”蓝桥无奈摇了摇头,把目光转回前方。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蓝枫说着已把小船划出州渚间的水道,来到超然楼所在小岛的东侧。这一侧的水域重又变得开阔,被当地人称之小东湖,当然还比不过大明湖西侧的广阔湖面。

一缕清幽的笛声划破长夜,沿着月色下的湖面传向小船儿。

蓝枫回首望着已在身后的超然楼道:“你们听,好像有人在吹笛子。”

蓝桥身负内家真气自然早已听到,朱清筱却听不真切,只觉那缥缈的笛声被起伏的波涛声掩盖,不禁拢着耳朵道:“听不太清,我们再凑近些。”

蓝枫一拨船桨,小船掉头往超然楼的东岸荡去,笛声也随之愈加清晰起来。那长笛不知是何材质所制,音色比起寻常竹笛的呜呜咽咽显得更加浑厚清亮。

这是蓝桥从未听过的曲调,怅然中含着些灵动,哀婉中又带着点轻柔,既仿佛茫茫大漠之中的一缕孤烟,又好似绿水流转中一场华丽而不切实际的绮梦,在这二月的早春之夜显得格外动听。

“真好听。”朱清筱享受地闭上双眼,呓语般地道。晚风吹拂着她的秀发,让她在月色下显得同样美丽。

再靠近些,蓝桥认清了笛声的出处。那是一艘泊在超然楼小岛东北侧的船,长六七丈,宽两丈余,制式似是一艘画舫,离岸三丈有余。

船首端坐着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容貌秀美,身姿清瘦。她身着藕荷色的轻衣,手持一支玉笛,坐在两盏橘色的圆纸灯下,也坐在这清朗的早春月夜下娓娓吹奏,仿佛在诉说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

船身通体雪白,其材质似与超然楼的基座相同,不用下锚亦可在这起伏的水波之中纹丝不动。

这竟是一艘石船!

“才说到美女,美女就来了,看来我二公子的运气总算还不错。”蓝枫望着石船上静坐吹笛的少女,掩饰不住激动地手上加力,操持着小船向前方的石船加速靠近。

石船做工十分精美,平整的甲板,双层的船舱,连接上下层的楼梯和扶手,还有雕镂着精细花纹的舷窗,甚至包括桅杆、帆和悬空的缆绳,这船上一切的一切都由晶莹如玉的白石打造,栩栩如生,仿佛这艘石船真的可以随时开走一样。

船上的一切细节都是那么生动,却让人不由心生寒意,看久了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冰冷感觉。如同艺术品的石船被雕刻得美轮美奂,却终究是件死物,没有丝毫生气,橘色灯光下吹笛的少女一脸落寞,在这清澈的月色下显得无比孤独。

小船无声无息地接近石船,吹笛的少女却似丝毫不觉,仍自顾自吹奏着让人心有戚戚的哀婉小调。蓝枫把小船停在石船的船尾暗处,船桨交给蓝桥,低声道:“你们在这等着,看我二公子上去会一会这月下美人。”

朱清筱吓了一跳,惊异地道:“这不好吧?”

“放心啦。”蓝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既然说本二公子风流,那我总得拿出点实际行动才是。”他伸手搭上石船的船尾,猿猴般爬了上去。他虽形似做贼,却无丝毫遮掩身形的动作,沿着石船上的通道坦然向坐在船首的吹笛少女走去。

笛声倏止。

少女把玉笛横放膝上,转头看向蓝枫,目光初时有些惊讶,但转瞬就被更浓烈的好奇所取代。她朱唇动了动,虽没有出声,却似已问出她想要知道的三个问题:“你是谁?你从哪来?为什么到这里?”

蓝枫轻轻一笑,答曰:“在下蓝枫,苏州人士,夜游大明湖时忽闻姑娘笛声美妙,故特意登船拜会。如果姑娘嫌在下叨扰,在下即刻离去,不敢扰了姑娘雅兴。”

“谁要赶你走呢?”那少女见蓝枫生得面目干净细嫩,也是一笑道,“我叫李珠儿。”她说着转过身来,伸手示意蓝枫在她对面坐下,又道:“蓝公子请坐,待珠儿为公子奉茶。”

船首一张檀香木的条案,李珠儿和蓝枫分坐两旁。李珠儿纤手皓腕,为蓝枫沏了一杯香茶,双手捧到他面前道:“寒舍简陋,有怠慢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蓝枫左右看了看道:“这石船是姑娘的闺居吗?怎么只有姑娘一个人?”

“爹不许外人接近我。”李珠儿轻叹一声,神情一黯道,“每天就只有婷婷送来两顿饭食,爹又忙得很,通常一个月也未必能见上一面。”

蓝枫看着石船与一旁州渚间三丈多宽的湖水,喟然道:“我明白了,姑娘这石船虽然造型精美,实与监牢无异。莫说到外面走走,就是想和别人说说话也难上加难呀。”

“监牢是什么?”李珠儿似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歪着脑袋道,“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她见蓝枫沉默不语,俏脸微红地道,“珠儿读的书不多,见识短浅,若是说错了话还请蓝公子不要见外。”她好像很怕蓝枫会因此不快,说到最后竟有点泫然欲泣起来。

第078章 掌上明珠

蓝枫见她这个样子,对她更生怜意,柔声道:“姑娘可曾去过这石船以外的地方?”

李珠儿听他继续和自己说话,复又快乐起来。她先是摇头道:“珠儿从小就在这石船上长大,从未离船一步,到今年十六岁了。这船上的一切,大到大明湖的四季景色,小到白石上的每一道刻痕,都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事物。”

她偷眼瞄了下蓝枫,确认他仍在耐心倾听,紧接着又道:“不过我也知道很多外面的地方,比如繁华热闹的京城,雄伟壮丽的长安,巍峨耸立的五岳,春暖花开的江南。这些地方,想必都是很美很美的。”她轻轻闭上眼,仿佛在想象这些她从书本中读来却从未真正去过的地方。

月光下她的睫毛轻轻颤抖,好似振翅欲飞的蝴蝶。

蓝枫本是惜花之人,听得心头一热,冲口而出道:“如果我可以带你去外面的世界游历,你愿意吗?”

“真的吗?珠儿愿意!只要公子能带珠儿离开这里,珠儿什么都愿意!”李珠儿小脸因为激动而涨的发红,兴奋地往条案上一拍,杯中的茶水溅了不少出来,“对这个冷冰冰的地方,珠儿早就恨透哩!”

蓝枫见她响应积极,顿时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正要说话,却忽见李珠儿双目又含起泪来,断断续续地道:“珠儿心中虽然千肯万肯,却不忍连累了公子。”

蓝枫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递给李珠儿让她拭泪,问她:“此话怎讲?”

李珠儿轻声道:“曾经也偶有如公子般的湖上游客造访石船,在船上停留超一刻钟者都被爹一一找上门去,断去一根手指以示惩戒。爹派人在一旁超然楼上昼夜盯着石船,公子若带珠儿离去,必会被爹追上,到时候他发起脾气,杀了公子都是有可能的。”

蓝枫愕然道:“没想到令尊竟对姑娘严加看管到这种地步,你娘呢?”

“娘在珠儿五岁多的时候就病死了,是爹把珠儿一手带大。后来断手指的事情传开,来的人就更少了,有时甚至整个小东湖都见不到人。”李珠儿道,“现在珠儿每天只有在婢女婷婷划船过来时才能说上几句话,实在是太寂寞了。”

蓝枫笑道:“如此说来,我岂非也须在一刻钟内离开?”

李珠儿认真地点头道:“珠儿不忍欺骗公子,更不忍公子因珠儿之故蒙受苦楚。”

“本以为李舜机是个风雅人,没想到背地里竟是这么凶的。”蓝枫满不在乎地打趣道,“看来他真是个江湖高手了。”

李珠儿一愣道:“你怎知道家父的名讳?”

“这不是明摆着嘛,能把姑娘养在这哪也去不了的石船上,又能在超然楼上盯着姑娘的,自然只有超然楼的楼主李舜机了。”蓝枫轻描淡写地道,“不过别人怕他我却不怕,呵,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都没被我放在眼里,何况一个地方上的江湖豪强。”

李珠儿眨着大大的眼睛,也不知听懂了多少,呆呆地问道:“李景隆是谁?”

“这并不重要。”蓝枫哈哈大笑道,“看在我为陪姑娘说话豁出命去的份上,姑娘可否赏脸再奏一曲?”

“珠儿遵命。”李珠儿不知是否被蓝枫的淡然自若打动,又或真的信了他不怕李舜机的话,用手轻撩一下秀发,坐直身子,玉笛吹奏起来。

这一次的笛声比刚才自是欢快许多,旋律起伏间蓝枫脑海中竟浮现出石船化作真船,载着他和李珠儿两人乘风破浪出海远航的情景。他把手中折扇一抖,一边漫不经心地轻轻摇晃,一边长吟道:“乘酒兴而游湖兮,闻清缈之笛声。疑九天之仙乐兮,见石船以为州。伊人坐乎船首兮,登船尾以为近。览佳人之一笑兮,如百花之齐放。意扬帆于东海兮,逐明月而远航……”

蓝枫似吟似唱的先秦诗,配合上李珠儿清越悠扬的笛声,自有一股风雅韵味,即便是一旁小船里的蓝桥和朱清筱,也同样为其深深打动。

“蓝桥哥,我们也上去见见这位珠儿姑娘如何?”朱清筱摇着蓝桥的手臂说道。

蓝桥笑道:“你不怕断手指头?”

朱清筱赌气似的用下颌点了一下蓝枫,道:“二公子都不怕,我们又岂能输了给他?”

“那好。”蓝桥毫不犹豫地应道,“你想去,我们就去。”他伸手揽住朱清筱的纤腰,脚上微一用力,已抱着朱清筱飞身上了石船。他们来时乘坐的小船此时再没有人操持,不久便随波漂远了。

他们同样由船尾上船,却没有直接沿通道走去船首李珠儿处,而是在船上先随意转了转。月光透过石刻的窗棂照进舱里,朱清筱偷眼一看,顿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蓝桥随她看过去,也是浑身一震。

月光下看得清楚,只见那形同画舫花厅似的舱房里,放的到处都是金银珠翠和玉石珍宝。有镶着红宝石的黄金烛台,有蓝田美玉的雪白方砚,有金杯银箸,有水晶茶壶,大至玉榻石柜,小至各式珍玩摆件,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琳琅满目,女孩子家的珠翠首饰更是不计其数,在月色下静静闪耀着夺目的光芒。

“我的天呐!这也太有钱了吧?”朱清筱呆呆看了半晌,哑着嗓音不无羡慕地叹道:“这就难怪她要叫珠儿了,果然是在珠翠珍宝中长大的姑娘。”

蓝桥嗟然道:“当年李泂在湖心岛上建超然楼,显然是巨富之辈,没想到家传四代历经两朝,仍然富有如斯。”

“蓝桥哥你看那个,好漂亮!”朱清筱说着话手指窗内石桌上一支做工精美的金发簪,“好想戴上试试呀。”

蓝桥见她一脸的兴奋和期待,宠溺地摸摸她的头,柔声道:“那你就去戴戴试试。”他拉着朱清筱偷步进了空无一人的花厅,趁着月色取过那支簪子,为她戴在头上。

那金簪不但做工精巧,更有一条短链挂着一个樱桃形状的小挂坠。两颗“小樱桃”由紫晶研磨而成的,色泽丰润,令人垂涎欲滴,更衬得朱清筱愈发娇艳可爱起来。

朱清筱玉颊飞起两朵红晕,赧然道:“好看吗?”

“好看。”蓝桥发自肺腑地道。

朱清筱羞不自胜,又对着铜镜自我欣赏了片刻,这才依依不舍地摘下簪子。她想把簪子放回桌上,却不料手一滑,簪子被她带出一道弧线,掉落石桌底下。她吓了一跳,俯下身见簪子没有摔坏才稍稍松了口气。

第079章 不速之客

蓝桥体谅她女孩子钻桌底不便,蹲下身钻到桌下帮她捡。簪子掉落的位置很深,蓝桥为保持平衡,用手撑在侧面的石壁上,却不料那侧墙面上的石砖被他这么一撑,竟陷进墙面有半寸深。

“奇怪,这是什么设计,机关吗?”蓝桥一边心中思忖,一边向四周打量,未见也什么异样,便继续伸手去摸发簪。

花厅里仍然静得针落可闻,只有悠悠的笛声从船首飘来,其中夹杂着蓝枫即兴吟诵的诗句。

朱清筱走来走去,目不暇接地欣赏着花厅内各式漂亮的珠宝,兴奋得像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她踱步至李珠儿的榻前,正迈步想再靠近些细看榻上做工精美的玉枕,却忽然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失去平衡向下落去。

蓝桥在桌子底下的看得真切,就见朱清筱走到榻前时脚下的石板忽然一翻,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那石板待朱清筱掉下去后又复翻起,除了朱清筱掉落时发出的一声惊呼,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果然是个机关!”蓝桥确认了心中的猜测,连忙赶到朱清筱落下的地砖附近查看。

此时地砖上的翻板早已恢复了原状,看起来与四周其他地砖没有任何区别。即便是蓝桥用手敲击地砖,也必须仔细倾听才能隐隐听到空洞的回响。从翻板与其他地砖声响的差别来看,这块翻板至少四五寸厚,无法强行破开,要想打开翻板去救朱清筱,还要从刚才他无意触动的机关着手。

蓝桥回到桌子底下,再去按侧面的石砖,果然又将其按下去半寸。他侧耳细听,果然从翻板的方向听到极轻微“嗒”的一声。他瞬间明白过来,这桌子底下的机关相当于一个锁扣,只有当这个锁扣按钮被按下,翻板那边才会解锁成为活动的机关,而当他松开手,墙上的石砖便会自行回归原位,同时翻板也会被重新锁死,与普通地砖无异。

只是这桌下机关与榻侧翻板间的距离足有近两丈远,凭他一个人怎可能既站在翻板上,又同时触动这边的石砖机关呢?蓝桥的目光落回到桌子底下静静躺着的发簪上,他注意到在发簪的旁边,竟还另有一枚散落的铜钱。

蓝桥内心生出些违和的感觉,仿佛这枚铜钱本不应出现在李珠儿的房间里一样。“她在石船上长大,一辈子不曾下船,要铜钱有什么用?”蓝桥把发簪和铜钱一并捡回桌上,忽然想到他可以自己站在翻板石砖上,然后把铜钱当作暗器掷出,只要能打到桌下的石砖锁扣,就能打开翻板下去。

他站在石板上做好准备,同时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将那枚铜钱脱手掷出,正中桌下的石砖机关。蓝桥在铜钱中贯上了内力,这一击力道雄浑,登时把那石砖打进去半寸。他就感觉脚下忽然一空,石板翻开,整个人落了下去。

翻板下的空间并不深,蓝桥落在一个倾斜的石道上,然后顺势沿着石道向下翻滚。滚出约有七八步的距离,他撞上一个温热香软的身子,停了下来。

“清筱,你没事吧?”蓝桥仅凭相撞时的触感和她身上的气息便可确定是朱清筱,“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就是吓了一大跳。”耳畔传来朱清筱幽怨的声音,“蓝桥哥你怎么也掉下来了?”

蓝桥听她似乎伤势不重,心中一宽,笑道:“下来救你呀。”他伸手在地上摸了摸,发现斜坡至此已变回平地,又道:“你还站得起来吗?”

“我试试。”朱清筱用手扶着蓝桥,一点点站起身,蓝桥则摸出夜明珠,仔细打量着这个奇异的空间。

这是一间石室,位于石船花厅的正下方,算算深度,应是在湖面以下石船的基座中。从翻板机关下来便是一条倾斜的坡道,从设计来看应该就是为了便于让人进入,只要跌落前拿好姿势,即使不会武功也不会受伤。坡道到底变成平整的石室,方方正正的空间中空无一物,只有面前一道石门,不知又通向什么地方。

这时朱清筱也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显得有些害怕地道:“这是什么地方?石船下的地窖?不会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吧?”

“看看再说。”蓝桥左手拿着夜明珠,右手轻轻推开面前那扇石门。

石门无声无息地向后敞开,显然是做过很好的润滑处理,门后的空间在夜明珠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十分昏暗。仔细一看,竟又是一道向下的石阶,通向更深的地底。朱清筱脸色苍白地道:“再往下走,是不是就一直走到大明湖的湖底下了?”

“想来是的。”蓝桥一边说话一边向门里走了两步,想站到石阶边上看看石阶有多深。他刚一走进门,忽然感到背后一股森然的寒意传来,不及细想玉和剑已离鞘而出,闪电般转身挥出,就听“当”的一声,竟堪堪封架住从身后刺来的一剑。

“什么人?”蓝桥一声低喝,就见一个手持长剑的黑衣人正站在门后的阴影里,眼露不善地看着自己。他的长剑通体乌黑,在夜明珠光线落在上面,反射出妖异的光芒,显得十分诡秘。

黑衣人一言不发,又是一剑向蓝桥疾刺。蓝桥这才猛然发现,黑衣人长剑刺出的时候,竟然可以不发出半点利刃破空的声音。

此处的空间本就十分昏暗,黑衣人的长剑又是乌黑的颜色隐蔽性极强,蓝桥因为没有破空声作为其力道和方位的参考,待看清他的出手已是慢了一步。他来不及以玉和剑迎击,不得不仓促地向侧面退让,才有惊无险地闪开黑衣人这有如鬼魅的一剑。

蓝桥被黑衣人逼得退到侧面,登时把整扇石门让给了黑衣人——当然,还有木立在石门外已被吓得不知所措的朱清筱。

黑衣人向门外闯,朱清筱也不知怎么想的竟伸手阻拦,被黑衣人抓住手臂向身后狠狠一搡,跌了出去。她腿上本就不方便,这一下被搡得踉跄了两步,竟拿不准重心倒在门内的石阶上,接着又沿石阶一阶一阶地滚落下去。

蓝桥看黑衣人一路蹿上斜坡,按了一个机关便冲出翻板,也不再去追他,反身沿着石阶去找朱清筱。他展开轻功飞身而下,如飞鹰般一把将还在不停向下滚的朱清筱抱进怀里,然后一翻身又把朱清筱翻到上面,强行在石阶上稳住身形。

朱清筱吓得俏脸惨白,紧紧抱住蓝桥,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没事了。”蓝桥心疼地轻抚她的背,柔声宽慰道:“刚才是我不好,注意力不集中才被人偷袭的。”他留意到朱清筱轻薄春衫下的肌肤已被坚硬的石阶擦破了不少处地方,便更是愧疚,“你被擦破了皮,我得赶紧带你出去处理伤口。”

“不碍事的。”朱清筱此时方喘匀了气,缓缓道:“我没那么娇气,不过擦破点皮,这点小伤还受得住。”她从蓝桥怀里爬起来,有点艰难地在石阶上坐直了身子,“没想到这黑乎乎的地下密室之中竟还另有不速之客,也不知道那人来是做什么的,为何又要偷袭蓝桥哥呢?”

蓝桥把目光转向阶梯下的一片黑暗,沉声道:“你要找的答案,也许就在这下面。”

朱清筱闻言也不禁扭头向下看去,看着那似能把人吞没的黑暗,她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第080章 鬼域杀手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蓝枫在听李珠儿奏完一曲之后,又给她讲起故事来。他口才极好,从王朝兴衰到野史小传,从各种典故的来历到才子佳人的传奇,各种人物故事信手拈来,妙语连珠。

李珠儿平时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看的书也无非四书五经,哪里听过这些被蓝枫声情并茂“加工”过的故事,登时也听得眉飞色舞,深深折服在蓝枫口中那个精彩纷呈的世界中,只盼蓝枫能在船上多留一阵,多给她讲几个故事。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船舱里蹿了出来,他正想跳上一旁的小岛,忽然就听“噌”的一声剑鸣,一道剑光从月下斜飞而来,闪电般向那黑色人影刺了过去。

黑衣人站定脚步,乌黑的长剑与来剑凌空一击,发出一声让人难受的闷响。他阴恻恻地冷笑一声,用沙哑的嗓音低喝道:“凌羽飞,你个阴魂不散的,也不看看这是在哪?你要在这里和我动手吗?”

一个眉目清朗的白衣男子从容落下,长剑一振邀指那黑衣人,用近乎同样阴冷的声音道:“师兄别来无恙,师父命我清理门户,我从京城一路追你到济南,这回看你还往哪逃!”他说着话有意无意地踱步至石船对着小岛的方向,似是防着黑衣人从这一侧逃走。

“师弟呀,你也太不把你师兄放在眼里了。”黑衣人的语气忽然一变,变得似是在与多年不见的好朋友倾诉衷肠,“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同在一个师门也度过了十度春秋,除了师父以外,再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你了。”他说到这语气再一变,变得冷峻而高傲,“所以你真以为你追上了我,就能打得过我吗?”

白衣男子看起来二十多岁,生得长身玉立,目如寒星。他淡淡一笑,用笃定似的轻柔语气说道:“师父让我一个人来追你,自是信任我的功夫。至于打不打得过,试试不就知道了?师兄你那么多废话,可是因为怕了我在拖延时间吗?实话告诉你,我是李舜机特意请来济南的贵客,此时就算你惊动了他,对你也没任何好处!”

黑衣人脸色一变,咬着牙道:“好你个凌羽飞,忒得猖狂!”

“不必多逞口舌之力了。”白衣男子凌羽飞泰然自若地道,“你我之间终将一战,师兄就算躲得今日,又还能躲多久呢?你本是师父的得意传人,只可惜误入旁门左道,专练些潜行刺杀的阴狠功夫,白费了师父对你的一番苦心栽培。”

“我练什么功夫,又与你何干?”黑衣人森然道,“你来了也正好,我的玄寂剑已经很久没饮过血了。”

凌羽飞随意地左右踱了两步,似是对黑衣人的挑衅充耳不闻。他目光投向坐在船头正看这边看得目瞪口呆的蓝枫和李珠儿,歉然道:“凌羽飞无意打扰贵府,待收拾了师门叛徒,即刻便会离去。”

凌羽飞仿佛是在诉说一件注定会发生的事,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强烈自信让人觉得他无论说出什么话都是理所当然的。“师父也曾苦心劝过你回头是岸,你不但听不进去,反而叛出师门去投安萧寒的聆雨堂。”凌羽飞摇头轻叹道,“你知道师父的脾气,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他老人家便断然再不会容你用本门凌音剑法去做那偷袭刺杀的无耻勾当!”

蓝枫听到这里心中一震,因为他终于知道了眼前这黑白两人的身份。其中凌羽飞是京师凌音阁阁主方如天的得意传人,据传是江湖新一代高手中的佼佼者,而那黑衣人则是凌羽飞的师兄,同时也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顶尖刺客,“鬼蜮杀手”边城箭。

边城箭成名于京城凌音阁,是凌音阁主方如天座下大弟子。

方如天在被安萧寒击败前曾名列九天风云榜上,号称京师第一高手,任朱元璋的御前侍卫。退隐后他成立凌音阁,其自创的凌音剑法将声音场与剑法结合在一处,可谓另辟蹊径,终成一代剑法宗师。

边城箭身为方如天首徒,尽得方如天的真传,一手凌音剑法至少已有方如天七成火候,只可惜明珠暗投,竟把一身武艺用作行刺和暗杀的手段,成了江湖上人人畏惧的冷面杀手。他在和方如天闹翻后带艺从师,转投击败了方如天的安萧寒,成为聆雨堂的第三号弟子,排在萧无痕和虚无尘之后。

他天赋极高,很快把安萧寒的寒雨剑法和他的凌音剑法融合到一起,自创出一套专用于突袭暗杀的精妙剑法,配合上安萧寒赠他的宝剑玄寂,终于在武道上再做突破,成为能与风月明并肩的中生代剑法高手,更被人赋予了‘鬼蜮杀手’的可怕称号。

去年十月,当燕王的北平城被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包围时,长白派掌门吴圃曾公开表态支持燕王靖难,在辽东掀起轩然大波。然而不到十天,吴圃便在自家门派里遇刺身亡,边城箭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鬼蜮杀手的称号并非浪得虚名。

那么边城箭这次来到济南,目标又是什么呢?是李舜机?还是蓝桥?

蓝枫目光灼灼地盯着边城箭,同时心念电闪。边城箭跑来这石船上,似乎不是为了杀人,而是来偷什么东西的。

“咕——咕——”伴随着两声长鸣,一只夜枭从空飞落,在石船旁徘徊一周后落在凌羽飞的肩头。

这只夜枭有近一尺高,生得圆头圆脑,眼睛大如铜钱。它通体锦灰色的羽毛,只翅膀上有两点似同泼墨的黑斑,配合上头顶几撮纤细的金色长毛,显得既是威风凛凛,又有点呆痴可爱。

边城箭哼了一声道:“原来你把它也带出来了,难怪我无论怎么走都能被你追上。”

凌羽飞一边用手轻抚着夜枭的羽毛,一边淡然道:“小灰此前从未出过京城,这次有机会一览济南风光,也是托了师兄的福。”

蓝枫暗中吐了吐舌头,在李珠儿耳边笑道:“我本以为这只怪鸟会叫墨羽什么的,原来竟是叫小灰这么俗气的名字。”

李珠儿天真地道:“好听好记就行啦,小灰也没什么不好。”

这时就听凌羽飞又道:“多说无益,这一战师兄你逃不掉的。”他话音未落,边城箭就已抢先出手!

既然难免一战,何不克敌机先?

只见边城箭矮下身子,手中玄寂剑化作一道闪耀着月光的精芒,从一个诡异的角度由下至上地直刺凌羽飞的咽喉。

凌羽飞长剑一振,发出“噌”的一声剑啸,让边城箭的玄寂剑仿佛刺入水中般滞了一下,然后凌羽飞就趁这个时机腾空而起,手中长剑伴随着尖锐的剑鸣声笔直地向边城箭的天灵盖刺去。边城箭身法灵动,后退一步后挥剑招架,两人旋酣战至一处,剑光闪动,激烈异常。

第081章 凌音剑法

蓝枫在旁看得动容,忍不住解释道:“听说凌音剑法共分四重境界,分别是音噪,音障,音魔和音爆。凌羽飞这小哥儿能利用声音场使边城箭的进招阻滞片刻,想必用的便是音障这一层的功夫。然而边城箭仅一瞬间便又破解了他这一招,显然也深谙此道,知道如何化解。”

李珠儿歪着脑袋问道:“怎么化解?”

蓝枫解释道:“姑娘在这石船上长大,不知可曾留意过投石入水时产生的水波?当你把两块大小相同的石块以特定的时间差投入湖中不同的地方,两者产生的水波便有可能在某一处相遇,从而消弥成平静无波的湖面。”

李珠儿似懂非懂地道:“但有时候两种水波相遇却会激起更大的水波,又或相互交错不受影响。”

“是的,两道水波必须满足一系列条件才会消弭,这便是边城箭的应对之法。”蓝枫沉声道,“声音与水波一理,边城箭先是被凌羽飞发出的声波干扰到,然后他自己也迅速发出一道声波,恰如那投入湖中的第二块石头一样,将凌羽飞的声波消除于无形。”

李珠儿对蓝枫的长篇大论兴致不高,白了他一眼道:“你说这些我听不懂哩。”她将目光转回到凌羽飞和边城箭的战场上,忽又兴奋起来,指着凌羽飞道:“你看他身上那只鸟,多乖呀。”

蓝枫定睛一看,也不禁好笑。只见凌羽飞那名叫小灰的夜枭自从落回他的肩头便纹丝不动地站着,任凭凌羽飞闪转腾挪还是进攻防守,都只死死抓着他的肩头不放,如非蓝枫曾亲眼见它从天上飞落,只怕真以为这是个做工逼真的木雕泥塑。

“你看它那呆头呆脑的样子,一看就是只笨鸟。”蓝枫笑道,“现在它主人和别人打架,笨鸟肯定吓傻了,所以一动都不敢动。”

小灰也不知是听到蓝枫在背后说它的坏话,还是暗中受了凌羽飞的指挥,竟忽然“咕”的一声振翅而起,从空中俯冲下来,去啄边城箭的双眼。

眼睛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任凭边城箭武功再高,也不敢任由自己的薄弱之处暴露在小灰这空中大敌面前。他左手一挥,护住双目的同时想趁机一掌毙了小灰。没想到小灰也甚是机警,见他有防备并不强来,只是在两人的周围盘旋,寻找下一次机会。

这就让边城箭更难受了。他剑法武功最擅长的是偷袭和突击,一旦陷入僵持就会逐渐落入被动。此时又多了小灰这个让他顾忌却不得不防的空中威胁,与凌羽飞交战起来就变得更加束手束脚,不片刻已被凌羽飞逼落至下风。

边城箭知道这样消磨下去对他更加不利,一咬牙祭出杀招,玄寂剑发出一声尖啸,气贯长虹地向凌羽飞心窝刺去。

凌羽飞不闪不避,长剑同样发出一声剑鸣,反刺边城箭的咽喉。

边城箭出招在前,眼看可以刺穿凌羽飞后再凭借鬼魅般的身法躲开凌羽飞的长剑,却忽然见小灰从天飞落,径直往他的玄寂剑上撞来。原来是小灰眼见主人有难,竟不顾生死地飞过来为主人挡驾。

这一下又让边城箭大出意料,他断然不可能与一只禽兽换命,只得临危变招,向侧面躲闪,彻底失去了有利的对战身位。

凌羽飞一招落空,脚尖轻轻点地,随即剑如流水地往边城箭狂攻过去。边城箭此时已被逼入真正的险境,面对凌羽飞如长江大河般连绵不绝的剑法攻势,败亡似已只是时间问题。

蓝枫在一旁笑道:“难怪凌羽飞那么大口气,果然是有两下子的,这个算是怎么说?人鸟合一?”

李珠儿也掩嘴轻笑道:“让你刚才说人家笨鸟。”

边城箭勉力支持几招,眼见不敌,忽然目中精芒一闪,猛地一个撤步,竟朝蓝枫这边冲来。

蓝枫吓了一跳,明明自己与他们师兄弟的争斗无关,却眼瞧着要沦为受到殃及的池鱼。他不会武功,刚想扯着李珠儿往一旁躲闪,忽然就听到一阵极为刺耳的噪声传来,仿佛铁石摩擦,仿佛金刚钻孔,又仿佛狂风呼啸,扰得他几乎要出现幻觉,就连视线竟也似变得模糊起来。

仅仅是这一瞬的工夫,边城箭已掠至身前,一把抓过蓝枫身旁惊惶无措李珠儿,反手把玄寂剑架在她纤细的脖颈旁,厉喝道:“别过来!再靠近我就先杀了她!”

凌羽飞果然被他镇住,不敢轻举妄动,就连小灰也不安地“咕”了一声,落回到他的肩上。

“无耻!”凌羽飞在边城箭身前三步处站定,长剑遥指着他道,“用无辜路人的性命相挟,你怎配做我凌音阁的弟子?”

“反正师父也派你来杀我了。”边城箭一脸无所谓地道,“左右我是见不得人的小人,比起小命,谁还要脸呀?”

破风声响起,一个头戴玉冠,身着宝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从一旁超然楼的小岛跳到石船上,踏前一步唤道:“珠儿!”来者自然是超然楼的楼主李舜机,他一直在旁边的超然楼上旁观石船这边的是非争斗,此时见爱女落入敌手沦为人质,立时冲了下来。

“李楼主得罪了!”边城箭看到李舜机出现,瞪着一旁杀气腾腾的凌羽飞,解释道,“你请来的这位客人想要杀我,我也是没办法了才拿令媛自保。只要你能劝这位凌少侠罢手,本人立时将令媛奉还。”

“这……”李舜机迟疑地看了看凌羽飞,后者看了看在边城箭手中吓得俏脸惨白连大气也不敢喘的李珠儿,心一软向旁退开,长剑“锵”的一声收回鞘中,叹道:“随他去吧。”

李舜机大喜道:“多谢凌公子。”

“哼!”边城箭用手挟起李珠儿的纤腰,缓缓走到石船靠近小岛的侧面,怨毒地看了一眼凌羽飞道:“早晚有一天,你会为你今日的执念付出代价。”他轻功极好,脚下稍用力便带着李珠儿冲天而起,横过三丈宽的湖面轻飘飘落在超然楼下的湖岸上,头也不回地又道:“什么师门命令也好,什么道统正义也罢,统统都是狗屁。人活一世,命是自己的,如不能摆脱世间种种桎梏随心而行,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异?”

边城箭在岛上又走了三四十步,把李珠儿挨着一棵树放下,回头最后又看了眼从石船上匆忙赶来的凌羽飞和李舜机,展开身法转眼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

李珠儿被吓得不轻,腿一软挨着树坐倒在地上,脸色白得如同窗纸一样,目光呆滞地注视着湖面上的某处虚空,任凭李舜机说尽好话也无法回过神来。

“来,珠儿姑娘请看这里。”凌羽飞清了清嗓子,走到李珠儿的面前,伸手指了指站在肩膀上的夜枭小灰,语气略显生冷地道:“你看它,它叫小灰。”

李珠儿视线被挡,无奈抬头向凌羽飞看去。

“小灰给妹子打个招呼。”凌羽飞说话间执起小灰一边的翅膀,向李珠儿挥了挥,“小灰你来说说,这位珠儿妹妹漂亮吗?”

“咕——”凌羽飞把小灰弄得叫了一声,“你看,小灰也同意我说的呢。”他唇间忽然又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口哨声,小灰整个圆圆的脑袋登时横了过来,两只铜钱般的大眼睛变成一上一下,好奇地盯着李珠儿看。

“噗嗤。”受惊过度的李珠儿在凌羽飞拙劣的表演下终于忍俊不禁,如雨后初晴般笑了出来。

第082章 西夏藏宝

石阶走到尽头,出现在蓝桥和朱清筱面前的是一道高近两丈的巨大石门。

“好大的门呀。”朱清筱走到门前,扬起头惊叹道。

蓝桥看着眼前的高大石门,沉声道:“我们现在应是处在大明湖的湖底,要想在湖底开出这么大的空间并不容易。济南号称泉城,城中各处泉池,甚至包括大明湖的水源都来自地下。这里的空间多半是因其独特的地质环境天然形成的,后被李舜机,不对应该是被李泂发现,所以才买下这块湖中州渚之地建造超然楼。”

朱清筱难以置信地道:“没想到一艘小小的石船下面竟还藏着这么大的秘密,联想到李舜机喜欢联络江湖上的朋友,他该不会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野心吧?。”

“谁又料得准呢?”蓝桥淡淡道,“如今燕王靖难天下大乱,李舜机如果真有什么企图,最近便该是他准备发作的时候了。”

他的目光落回到那扇巨大的石门上,石门的右下角有一个凸起的小平台,上面能看到一个似是钥匙孔模样的缝隙,不是一条直缝,而是岔开成“人”字形的三岔钥孔。

“这里应该就是开启石门的钥孔所在了,故意设计成这种三岔的复杂样式,说不定门内藏有什么大秘密也不好说。”蓝桥手持夜明珠,上下观察着钥孔说道,“不过这是人家李家的秘密,从李泂传至今日也有几十年近百年了,和我们关系不大,我们还是赶快回去吧。”

朱清筱乖巧地点了点头,两人刚一转身,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从石阶上传过来。抬头看去,还能隐约看到石阶上方远处一点微弱的火光逐渐向他们靠近。

有人来了。

蓝桥给朱清筱递个眼色叫她不要出声,两人蹲到一旁暗处,待来人走近一看,才发现来的人是蓝枫。蓝桥从旁边跳出来,吓了蓝枫一跳,后者抚着胸口惊魂未定地道:“哎呦我说老哥呀,你是属老鼠的吗?咋带着小表妹跑这里来打洞了?这黑灯瞎火的再把我吓死。”

“你才属耗子的呢。”蓝桥斜眼睨着蓝枫道,“说,你跑这里干什么来了?你小子是不是早就有准备,故意带我们来这里的?”

“话可不能乱说。”蓝枫手里拿着一盏小油灯,金制的灯台,看来是从李珠儿的闺房中“顺手牵羊”拿出来的。他凑近石门旁那人字形的三岔钥孔细看,同时说道:“酒后出来溜达是老哥你说的,湖上泛舟则是小表妹提议的,跟本公子又有什么关系了?”

他一边说,一边还摸出一个弯弯曲曲的细铜丝,插进钥孔里时而旋拧,时而扣拉,小心翼翼地不知在试探什么。

“你少来了。”蓝桥不屑地道,“别一副碰巧掉下来的样子,你若事先没有准备又怎会抱着个油灯下来?我太了解你了,就算我和清筱不提游湖,你也会找到其他理由到超然楼这边来。”

朱清筱忍不住道:“这么说蓝枫哥刚才搭讪珠儿妹妹也是故意的吗?”

“喂,别把我说得那么不堪好吧?”蓝枫抗议道,“李珠儿那姑娘,我确实是看她孤寂可怜,才过去陪她说说话的,可不是为了什么其他目的。”

他一边说一边手上不停,到把钥孔的三条分岔都用铜丝探过一遍,这才抬起头又道:“后来李珠儿和凌小子跑到一旁说话,我这才进来转转。”蓝桥不知道石船上发生的事,蓝枫便把黑衣人边城箭与凌羽飞李舜机的事扼要说了。

“如此看来,边城箭下到这地道里来,也是来找某样东西的?”蓝桥皱眉道,“说起来二公子你又是如何找到地道的入口的?”

“你们这么多人从这下去,地砖上脚印子都快叠起来了,我发现入口有什么奇怪的。”蓝枫无所谓地道,“边城箭刚才下来,应该也是踩点的。”

“踩什么点?”蓝桥问。

蓝枫忽然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一切无恙后附在蓝桥耳畔低声道:“西夏藏宝图。”

蓝桥浑身一震,立时想起那天朱高煦对他说过的话,说济南有西夏宝藏的线索。当时他觉得此事太过虚无缥缈不切实际,没想到竟真找到了宝藏的线索。

“这其实是燕王的密令。”蓝枫接着道,“燕王靖难,以一城之力对敌天下,他很缺钱,又不能从自家势力的城池中征税抢掠,所以才想到要去发掘宝藏的。”

蓝桥早已从朱高煦口中听过此事的因由,问道:“那这件事和李舜机有什么关系?”

“李舜机的祖先李泂,本就是西夏王室的后人。当年蒙军攻打西夏,夏末帝李睍被围困在中兴府,半年后粮尽投降蒙古,西夏遂亡。那时成吉思汗已病死六盘山,其子拖雷按照成吉思汗遗嘱违约杀死已经投降的李睍,同时又任由蒙军在中兴府展开屠杀,西夏的宫室、陵园付之一炬,夏王室的姬妾宫娥遭受凌辱虐杀,这一切被西夏遗民视为奇耻大辱。”蓝枫喟然叹息一声,又接着道:“李睍的后人侥幸在屠杀之中逃脱,千里跑来中原。本以为可以借助金国宋国的力量为西夏复国,不料金宋接连被蒙古所灭,只得隐姓埋名,跑来山东隐居。”

蓝桥道:“所以李泂是西夏王室的后裔?”

“虽然不能肯定,但我有八九成把握。”蓝枫点头道,“李是西夏的王姓,李家在济南几代经营,无非也是为了等个起事复国的就会罢了。”

蓝桥明白过来,想了想又问:“那么西夏宝藏呢?该不会就藏在这超然楼下吧?”

“非也。”蓝枫侃侃道,“西夏立国长近两百年,由于地处物产丰饶号称塞上江南的河套平原,其国帑甚厚。当年夏末帝的叔叔夏献宗眼见敌不过成吉思汗,又不愿西夏国帑落入残忍好杀的蒙人手中,便把国库中大部分的财富以及王室的私库银钱都埋入一处隐秘的宝藏之中,是为西夏宝藏。按照西夏国末年的国力推算,宝藏应藏有至少数百万两白银或者等价的黄金,据说还有武功秘籍和绝世神兵等物一并藏于宝藏之中。后来拖雷和其子蒙哥曾多次派人寻找,挖地三尺却终究一无所获。”

“可没有掘出宝藏的蒙古人仍然统一了天下。”伴随着朱清筱的一声轻叹,众人的目光重又落在横亘眼前的巨大石门上。

第083章 嫁女求才

蓝桥顺着蓝枫的思路道:“这么大笔的财富李家自然不可能全部搬走,只能先带走其中一些贵重的细软,然后再一点点从宝库中取用。而李家祖先为了后代能够找到宝库,自然会有一幅指示宝藏位置的藏宝图。”

“不错。”蓝枫点头道,“你看上面这珠光宝气的石船,李舜机的这些财富从哪来?肯定是从西夏宝藏里来的。现在燕王很需要这笔钱,所以派我前来济南。陪冷叔叔是虚,寻找藏宝图才是实。这笔财富对燕王非常重要,他以北平一城之力养着十万军队,还包括朵颜三卫这些蒙古的雇佣军,钱粮耗费实在太过巨大。”

蓝桥至此终于明白了蓝枫的意图,他看了看身后的石门,问道:“那么这石门后的地下空间里,会藏着些什么。”

蓝枫想也不想地答道:“肯定有一部分财富以供李舜机结交江湖豪杰,当然,还很有可能存放着我此行想要寻找的西夏藏宝图。”

朱清筱幽幽地道:“这么说来,上面那位珠儿妹妹还是西夏的小公主了?”

“公主是公主没错。”蓝枫叹息一声道,“只是她这位亡国公主,未免过得也太凄惨了些。”

蓝桥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那么这石船的秘密,边城箭又是从何得知的呢?他既然也下到这地道来踩点,肯定多少也知道点什么,难道说聆雨堂也……”

“天下哪有这般巧合的事?西夏亡国已近百年,宝藏之事始终无人得知,怎么到现在却有这许多人知情?”蓝枫眉峰一挑,喃喃道:“莫非是李舜机故意放出风声,好引江湖人杰会聚济南?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呢?”

“人才。”蓝桥恍然道:“李舜机想要的是人才,助他复国的人才。如果只是有钱,那么李舜机和寻常民间富商又有何区别?要想真正实现复国,首先就是要吸纳一批真正厉害的人才,再交由其中最厉害的一位统领。这些人才不会被你多少多少银子就请来,必须要有宝藏这种重利才肯一顾。你刚才说凌羽飞是李舜机请来济南的,会不会就是与西夏复国之事有关?”

“很有可能!”蓝枫动容道:“李舜机年纪不小了,膝下却又无子。凌羽飞不但是个人才,还很年轻,这最是符合李舜机挑选人才的标准。如果李舜机想找一位俊杰为他的复国计划主事,凌羽飞确实再合适不过。”他想了想又道,“只是,李舜机就不怕他选择的人才拿钱不干事又或卷款私逃吗?”

“这就是小公主需要发挥的作用了。”朱清筱在旁轻叹一声,唏嘘地道,“只要把公主嫁给他,便再不愁他不为复国的事情上心了。”

蓝枫忽然用胳臂肘拱了拱蓝桥的腰眼,有些暧昧地笑道:“我说老哥,要不你也试试?”

蓝桥瞪眼道:“试什么?”

“当然是试试你的风流手段,看能不能竞争得过凌小子,俘获小公主的芳心啊。”蓝枫笑道,“其实这才是最便捷的办法,我们甚至不需要藏宝图,就可以让李舜机把宝藏拱手相让。只要他出钱支持燕王靖难,回头燕王再从宁夏那边划一块地出来给他复国,不是两全其美?哦不,是三全其美。”

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意味深长地看了蓝桥一眼。朱清筱忍不住道:“还有一美是什么?”

蓝枫忍俊不禁地道:“当然是李珠儿那个小美女啊。多个这样的美女在家,总不是什么坏事。”

朱清筱不解道:“可蓝桥哥已经有风姐姐了呀。”

蓝枫哂道:“像你蓝桥哥这样的少年英杰,有个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你看看,有风大小姐,有西夏公主,再加上白……”

“你说够了没有?”蓝桥寒着脸打断他的话道,“说够了咱们就走吧。”

蓝枫向朱清筱做了个鬼脸,当先带头离开。

蓝桥、蓝枫和朱清筱三人离开地道回到花厅,刚一出来就听到花厅外有人喁喁细语,却是李珠儿。只听她轻轻柔柔地道:“羽飞哥哥,你会一直对珠儿这么好吗?”

没听到凌羽飞的回话,就听李珠儿又道:“为什么爹不许珠儿和外人接触,却又特别邀请了羽飞哥哥来济南,又默许羽飞哥哥与珠儿亲近呢?”

蓝枫本以为李珠儿是在自言自语,却听凌羽飞的声音淡淡传过来道:“你爹请我来是我们大人间的事,珠儿还是不要多想了。”

他这才知道凌羽飞原来并没有走,不禁心中暗骂:“这才多久啊,羽飞哥哥都叫上了,真是白瞎我刚才给讲那么多故事了。”

李珠儿语气幽幽地又道:“珠儿总觉得爹对羽飞哥哥是另眼相看的,爹和羽飞哥哥都说过些什么?”

“说的当然是怎么把你这小公主嫁给他好让他为你西夏国卖命啊。”蓝枫心中念着,却担心被凌羽飞察觉。

他不敢多做停留,扯了扯蓝桥的衣袖,蓝桥横抱起朱清筱,三个人无声无息地走到石船的边缘,跳到石船边系着的一艘小船上。

大明湖上的州渚多以廊桥相连,三人穿桥过岛,不久

就回到了大明湖南岸。此时已是凌晨,朱清筱在蓝桥怀里困倦地打着呵欠,让人十分怜爱。

蓝桥把两人送回城西北的落脚处正准备离开,蓝枫拉着他道:“你也折腾一晚上了,眼看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不如在我这先眯一觉再走。”

“也行吧。”蓝桥一想也是,现在回去天还没亮,可能还要惊动到别人,“我睡哪?”

“就睡我床上吧。”蓝枫似也是困了,揉着眼睛道,“咱兄弟俩多少年没抵足而眠过了?”

“人家也要一起。”本来蜷在一旁的朱清筱听到这话也凑了过来,“左右两个人是挤,三个人也是挤,挤在一起才是一家人嘛。”

蓝枫拿她没法,又困得不想和她拌嘴,便无奈应下。于是三个人挤在蓝枫房中的土炕上并排躺着,蓝桥居中,朱清筱和蓝枫一左一右。

蓝枫显然是累了,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起来。朱清筱则翻了个身,面向蓝桥侧躺过来。她抱住蓝桥的一条左臂,似是感到十分安稳,整个脸靠在蓝桥的肩头,秀发刺得蓝桥面颊痒痒的,很快也睡熟过去。

蓝桥嗅着朱清筱发间的少女气息,感受着她贴在自己身上的柔软娇躯,一动不动地闭目养神,直到窗外天色蒙蒙发亮,方坐起身来。他为蓝枫和朱清筱盖好被子,穿戴整齐出了民居。

第084章 好人难当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很少,料峭的春风迎面吹来,让蓝桥不禁迎风紧了紧袍子。他一路漫步,待走回到城南的天缘街已是早市时分,街上已开始活络起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如过江之鲫在狭窄的天缘街上涌动,各种小商小贩的叫卖声,商贩与买主间的讨价还价声,还有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责骂声响成一片,充满了城镇的生活气息。各式早点在空中飘散着食物的香气,除了昨日蓝桥品尝过的“喵财”馄饨,还有烧饼油条,包子馒头,茶叶蛋白米粥等等。

“我日,这死狗!”不知哪里窜出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横冲直撞地穿过人群,引起一片骂声后拐进一条小巷不见了。

那是卧龙客栈北侧的小巷,蓝桥顺着小巷往里看去,就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倚坐在巷子深处的墙根底下,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没睡醒还是已饿得没力气动。

蓝桥心善,便向巷子里踱去,想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小巷的左侧是一排民居的后墙,光秃秃的,右侧则是卧龙客栈的侧墙,墙内便是位于东楼和西楼之间的隐龙泉。蓝桥走出几步,忽见右侧卧龙客栈的墙上竟冒出个人来,定睛一看却是花语夕。

花语夕头戴象牙簪,穿一身紫红色轻缎袍,玉颊略施脂粉,在朝阳下显得明**人。蓝桥看了一怔道:“花大家怎么跑墙头上去了?”

花语夕伏在墙上道:“幸亏蓝公子来了,不然奴家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奴家是沿着假山爬上来的,只是这墙外却没有落足的地方,不知蓝公子可否在下面接着奴家一下?”她的语气十分平静,仿佛并不认为爬墙头这一行为有何不妥之处。

蓝桥苦笑道:“花大家不从正门出来,又何必定要爬墙不可?”

花语夕无奈地笑笑,道:“若是正门能走,奴家哪至于要爬墙这么狼狈?等下蓝公子经过门厅自会知道。”她忽然白了蓝桥一眼,嗔道:“喂,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接是不接?你若不接我可直接跳了,到时候若是摔出个好歹来看你后不后悔。”

“我接。”蓝桥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地张开双臂,“我接还不行吗?真是怕了你了,先前多看你两眼都要被你骂个狗血淋头,怎么现在还要……”

他话还没说完,花语夕一个翻身已从墙上跳了下来,紫红色的裙摆在晨风中向上扬起,露出她裙下一双莹白如玉的长腿。

蓝桥看得一阵眼花,忽然醒悟若就这么让她从空中扑进怀里也太过失礼,不禁后撤半步伸出手臂,试图用双手去接她的双脚。这动作对普通人来说或许不易,但对于身怀绝学的蓝桥却不难。

香风扑面,蓝桥只觉得手心里一沉,已多了一双冰柔滑腻的莲足在握。他心中一惊,脸上发烫地道:“你……你怎么……不穿鞋的?”

花语夕整个人蹲在蓝桥手上,若无其事地晲了他一眼道:“蓝公子这忘性也太大了些,奴家什么时候穿过鞋子来着?”

蓝桥一想也是,不禁面红过耳,窘得无话可说。

花语夕一双妙目意味深长地凝视着蓝桥的眼睛,油然道:“怎么?没摸够吗?还舍不得放奴家下来?旁边人可都看着呢。”

“不……不是……”蓝桥连忙否认,蹲下身把她的脚轻轻放在地上。

花语夕把脚往后缩了半步,放下裙摆遮住,旋又以袖掩面地笑道:“枉奴家初时还误会蓝公子是禽兽,现在看来简直是比君子还要君子。君子急人所难,君子不欺暗室,奴家失礼了。”她边说着话,边向蓝桥盈盈一福。

蓝桥见她一双白玉般的莲足被裙摆遮住,内心竟泛起一股空落落的感觉,讷讷地道:“花大家这是要往哪去?”

“去那边的天香楼,与本地的乐伶进行最后的合练。”花语夕答道,“明天是公主此行济南劳军的大日子,布政使铁大人会在布政使司前的广场上搭起戏台,到时候除了公主会发表讲话安抚山东百姓以外,奴家也会携一众姊妹献上歌舞,为台下众人所共赏。”

蓝桥赞道:“虽然未曾亲眼目睹,不过可以想象,花大家的歌舞必是天下无双。”

花语夕嫣然一笑道:“蓝公子明日若肯赏光莅临,奴家当不胜荣幸。”

两人正叙话间,忽见一个坐在巷子深处的乞丐拉着个小丐朝他们走过来。那乞丐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头发肮脏蓬乱,衣服破烂不堪,一口黄牙,满脸污垢。他身边的小丐似是他的女儿,十二三岁的模样,饿得面黄肌瘦,怯怯的有点不敢看人。

“这位公子,小人何大柱,前些日子和城西老六……”他说话说的语无伦次,蓝桥耐心听了半晌才听出点眉目。

原来这乞丐何大柱嗜赌,常去本地混子城西老六开的地下盘口赌钱。然而他十赌九输,最后不但赔光了房子田地,就连老婆也为给女儿省一口粮食投井自尽了,剩下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何大柱虽是伤心,却戒不掉赌,只越输越多,最后沦落到父女上街讨饭的地步。

前天在街上有好心人给了他几枚铜钱,他喂过女儿后便又拿去赌,最后不但再次输光,还欠了别人的债,被人满城追着讨债,说是见到就打死他。现在他走投无路,竟想卖了女儿去还赌债,见蓝桥气质不俗,所以才凑过来说话。

蓝桥眉头紧皱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花语夕本来要走,听到这事不禁转回头来问道:“你到底欠人家多少钱?非逼着你卖女儿不可?”

何大柱愣了一下,看着她道:“三十八贯。”

“哼,才三十八贯!”花语夕冷笑一声,“我给你三十八贯,你把女儿卖给我吧。”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一枚银锭,看也不看地扔在何大柱面前,“这是十两银子,你须找还我两贯。”

见何大柱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花语夕忽然上前一步,左右开弓“啪啪”打了何大柱两个耳光,啐道:“禽兽尚且知道保护幼崽,你为了区区赌资就卖儿卖女,还算是个人吗?多出来的两贯算我赔你的,一巴掌一贯,不让你吃亏!”

何大柱的女儿忽然在花语夕身前跪了,可怜兮兮地抓着她的手臂哀求道:“你……你别打我爹爹……”

“他都把你卖了你还替他说话?”花语夕厉声道,“给我起来!”她一把拽起女儿,问她:“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儿见她说话虽凶,却也真的没再动手打何大柱,委屈地道:“秀秀。”

“好,秀秀。”花语夕看着她道,“现在你是我的人了,我先带你吃点东西,然后你就跟我去天香楼吧。”

蓝桥忍不住道:“你不会真想把她买来接客吧?教训教训得了,她还那么小……”

“哼,你懂什么?”花语夕似是懒得和蓝桥多说,扯着何秀秀便走,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转头对蓝桥道:“奴家其实还有事找蓝公子,不过不是什么急事,天香楼那边快来不及了,等下次有时间再说吧。”说罢拉着秀秀消失在天缘街的人流之中。

蓝桥与何大柱两双眼睛呆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久久无言。

第085章 少女小弯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把自己赌到卖儿卖女的地步,造孽啊!”蓝桥叹息着道,却见何大柱忽然一声怪叫,一脸激愤地又追了出去,很快也消失在天缘街上的人群中。

“但愿花语夕能对秀秀好一点吧。”蓝桥没有再追,踽踽踱步而行,一边思索着花语夕临别前欲言又止说找他有事的话,一边绕回到卧龙客栈的正门。

一进门,首先引起蓝桥注意的是一位衣着光鲜的小女孩。她背朝门口坐在一张饭桌上,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悠然晃动着一双悬在空中的小腿。她穿着一身橘黄色的鲜亮衣裙,不但用的是上等丝缎,且花样繁复,各种流苏、堆叠和结扣的设计,做工极是精细考究,远远便能看出一股富贵之气。

蓝桥看不见她的面容,只能看到两条顺滑光泽的长辫子一左一右地垂在身后。

卧龙客栈的高掌柜赔笑着站在柜台旁边,一脸既无奈又委屈的神色,看着那小女孩道:“小姐请回去吧,花大家今天忙得很,抽不出时间见你的。”

小女孩的声音十分清脆,娇声道:“既然忙,为何还不见她出门,不会是故意躲我呢吧?”她的声音极是响亮,仿佛生怕房间里的客人听不到似的。

蓝桥缓缓走上前,先向高掌柜点头示意,然后微笑道:“花大家刚才已经出门去了,你没看到她吗?”

“你说什么?”小女孩倏地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可爱的娃娃脸。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蹙眉看着蓝桥道:“你是谁呀?我一直守在这里,她若出门我没可能看不到的,你少骗我了。”

“我没骗你。”蓝桥真诚地道,“刚才我都在巷子口碰见她了,定是你今天起得太早刚才打了瞌睡,才没看到的。”他说罢又把花语夕的身形着装描述了一遍,仿佛生怕她不相信。

小女孩狐疑地道:“是她要你过来告诉我的?”

“那倒不是。”蓝桥淡淡地笑道,“我就住在这里。”

“你说什么?”小女孩再次发出难以置信的疑问,沉下脸道:“郡主和花大家不是把整间客栈都包下来了吗?怎么会有外人住在这里,还是个男的?”

她的目光陡然转冷,质问地道:“你到底是谁?”

蓝桥一摊手道:“我还没问你是谁,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小女孩冷笑道:“我是谁关你什么事?凭什么要告诉你?”

“对对对,不关我事。”蓝桥打了个呵欠道,“那我回去睡觉了。”说着他缓步穿过大堂,往后面客房的方向走去。

小女孩气得从桌上跳了下来,叫道:“你站住!”

蓝桥悠然转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怎么,现在关我的事了?”

小女孩攥紧了拳头,半晌才道:“我叫王小弯。”

蓝桥遥揖一礼道:“哦,是小婉姑娘,在下失礼了。”

“不是小婉,是小弯。”小女孩使劲摆手道,“弯弯月亮的弯。”

蓝桥笑道:“那么请问小弯小朋友,有何指教啊?”王小弯身形不高,纵使站直也只能从柜台后露出下颌,再加上她的娃娃脸,给人一种十二三岁小朋友的感觉。

“我不是小朋友!”王小弯很讨厌别人叫她小朋友,大声道:“我今年十七岁了。”她边说便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故意挺起胸道:“你才小朋友呢!快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住在这里。”

“嘘,你讲话小点声,不用像个铜锣似的。”蓝桥伸手请她在大堂的一处角落坐了,自我介绍道:“在下蓝桥,这次是到济南来玩的,南平郡主是我的好朋友,所以让我住在这里。”

王小弯一对大眼睛上下打量着蓝桥,似在分析他话的真实性:“偏偏这个时候来济南,你也是来看花大家跳舞的?”

“我并非刻意来看花大家,只是恰逢其会。”蓝桥为王小弯倒了一杯热茶,又接着道:“你刚才说我‘也是’来看花大家,这么说来小弯姑娘是专为了看花大家来的咯?”

蓝桥本是随便问问,没想到王小弯却认真起来,一脸傲人的表情道:“花大家的歌舞,一场都不容错过!莫说是来济南,就是她到天涯海角,我也会追着她去的。”

她说得这么严肃,倒把蓝桥逗笑了:“再怎么厉害也就是场歌舞嘛,不看又不会少块肉。”

王小弯见蓝桥好像有点瞧不起歌舞的样子,顿时又来了气性,狠狠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么说是因为你从未看过花大家跳舞,真替你感到遗憾。要是你有幸看她跳上一次,当知道你错得有多么厉害。”

“哦?”蓝桥饶有兴致地问道:“敢问怎样才能一睹仙姿呢?”

王小弯赌气似的道:“明天早上,城北的情诗广场,我带你进去,最前排的座位,本小姐不差这点钱!”

蓝桥见她真的要请自己前排观礼,也不好再说玩笑,坦言道:“花大家确实已出门去了,是为明天的演出做最后的排练,小弯姑娘再等下去而只是浪费时间罢了。”他见王小弯仍是一脸的不相信,又笑着解释道:“她知道你堵在门口,所以翻墙出去的。”

王小弯神色微变,然后缓缓摇了摇头,饮下一杯茶后轻声叹道:“这就是我的不是了。看来我的确对她造成了困扰。”

蓝桥见她为人坦诚,再为她倒满一杯茶道:“这么说来,花大家的歌舞在小弯姑娘的心中,就是无可取代的极品了?你喜欢的究竟是她的歌舞,还是她这个人呢?”

王小弯以手托腮,凝神想了想道:“或许都有吧,我喜欢看她跳舞,也喜欢她这个人。我觉得她整个人都充满了令人羡慕的惊人魅力,仿佛浅吟低笑间就能让所有人都甘愿成为她的裙下之臣一样。每次看着她,我就仿佛看到了闪着光的自己,心里的那份充实和满足的感觉,谁也代替不了。”

她看了看蓝桥道:“你是男的,你见到花大家的时候难道没有被她的魅力折服吗?在此之前,你有没有自己喜欢的歌舞呢?”

蓝桥想了想道:“我平日里浪荡江湖,能坐下来欣赏舞乐的机会并不多。”他的思绪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又缓缓点头道:“还算是有吧,很早以前见过。我以为上等的歌舞与琴棋书画一理,是术与艺的结合,是一种上窥天道的美的至境,决不同于青楼楚馆里卖弄风情的声色之娱。至于寻常的莺歌燕舞,我看的很少,也很难入我的眼。”

王小弯有些激动地道:“这样你明天就更要去看看了。花大家的表演绝对不是那些寻常乐伶可比的,蓝公子看了一定会喜欢的。”

第086章 以武会友

蓝桥洒然笑道:“既然小弯姑娘诚心邀请,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王小弯再喝尽一杯茶后,缓缓又道:“其实我这次来见花大家,除了要看她明日的演出,还想亲手把这个送给她。既然她不想见我,就请蓝公子帮我拿给她吧。”

她放下茶杯,从怀中摸出一双制式精美的绣花舞鞋,送到蓝桥手上道:“这是我找京城最好的绣娘为花大家精心制作的,质地柔软,绣工精致,上面这两颗以金丝线缠绕的红宝石是我从一位波斯商人手中买来的,在他们那叫做‘上神之眼’,是非常珍贵的宝石。花大家穿在脚上,肯定特别好看。”

蓝桥细看那鞋面上的红宝石,见其不但纯度高色泽好,打磨得棱角分明,内核中更隐有漩涡状的暗纹在晨光下熠熠生辉,知她所言不虚,笑道:“你这礼物也太贵重了些,你该不会以为花大家是穷到穿不起鞋吧?”

“当然不是。”王小弯认真地道,“我只是觉得像她这样尊贵的艺人,就应该穿这最尊贵的鞋子。”

“那好吧。”蓝桥无奈地道,“等我什么时候碰到她,替你转达一下礼物和心意吧。”他见王小弯神态真挚也不便推辞,收下了舞鞋。

王小弯轻轻舒了口气,缓缓站起身道:“谢谢你的好意,那我这便告辞了。明天别忘了来情诗广场,希望到时候花大家能穿上我送她的舞鞋出现。”

蓝桥见她明明站起来比坐着高不了多少,却故作成熟地说了许多大人的话,强忍着好笑替花语夕向她道过谢后,王小弯转身离开了卧龙客栈。

回到房间,蓝桥一进门就感到一股香风扑面,当然是风夜菱一头扑进他的怀里。她把头贴在蓝桥的胸口上,双臂紧箍着他的腰身,伸脚一勾,已把门在蓝桥身后关上。

蓝桥没想到才一晚不见,她便对自己思念至此,不禁既宽慰又感动,抚摸着风夜菱的背脊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风夜菱头贴在蓝桥身上,说话的声音是呜呜的:“我是担心你嘛,怎可能睡得安稳?唔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弟弟那的地址,这样我担心不过还可以去找你。”

她抱了蓝桥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放开,变怨为喜道:“夫君身上只有一种女孩子的香气,想是你那位小郡主表妹的气息,饶过你啦!”

蓝桥庆幸刚才在外面没有让花语夕跳进自己怀里,不然此时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把昨晚与蓝枫朱清筱到大明湖夜游的经过简单说了,又说到第二天早上回来碰到王小弯,当然选择性地略过了遇到花语夕的事。

风夜菱听到王小弯转为了看花语夕的歌舞而追来济南,轻抚着蓝桥的背笑道:“夫君若是喜欢看女孩子跳舞,以后可以尽管来找菱儿,菱儿跳给你看呀,我才不信比不过花大家呢。”

她说到这里,忽又玩味地一笑道:“而且你是菱儿的夫君,无论你看菱儿的目光有多露骨,人家都只会高兴。”

蓝桥叫屈道:“我哪有那样看过你?”

“还说没有?”风夜菱娇嗔一声,用手指掩住蓝桥的嘴,柔声道:“那日雪霁,我穿了裙子站在雪地里等你,你分明看我看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还说什么没有?”

蓝桥苦笑着摸了摸鼻子,道:“原来这也被你看到了。”

风夜菱笑了笑道:“不过菱儿不恼你,因为这本就是你身为菱儿夫君的特权。”

蓝桥心头一热,正想说几句暖心话,忽听高掌柜在外叫门道:“蓝公子,外面有人求见。”

蓝桥眉头一皱道:“这么早谁会来找我?”

“是个背着宝剑的年轻人。”高掌柜说道,“肩上还有一只大灰鸟。”

蓝桥走到大堂,果然就见凌羽飞长身玉立,正目光炯炯地盯视着自己。小灰稳稳站在他的肩上,用一双比凌羽飞还大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蓝桥昨晚在石船上曾窥见过凌羽飞的模样,凌羽飞却没有见过他,见他出来先是抱拳一礼,然后问道:“阁下可就是定远伯的长公子蓝桥?”

蓝桥见他对自己还算有礼,装作第一次见凌羽飞的样子抱拳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凌羽飞自我介绍道:“在下京城凌音阁弟子凌羽飞,字翼之,论起来与蓝兄也算武林一脉。”

“凌音阁我听说过,其剑法之奇绝,堪称独辟蹊径。”蓝桥客气地道,“尊师方如天名列风云榜九天高手之林,更有护卫先帝的赫赫之功,蓝桥敬佩不已。”

“过去的事就不必多说了。”凌羽飞听蓝桥提到已败与安萧寒的师父方如天,语气转冷道,“我今天来找你,是要告知你斗剑大会的事。”

“斗剑大会?”蓝桥被他说得一愣,“和在下有什么关系?”

凌羽飞细细打量着蓝桥的脸,见他似是真不知情,才无奈解释道:“超然楼的楼主李舜机办斗剑大会,邀请四位顶尖的年轻剑客汇聚济南,在超然楼下以武会友,切磋较量,最后胜者将得到丰厚的奖赏。”

“李舜机?”蓝桥一拍脑袋,恍然笑道:“凌兄贵为凌音阁的高徒,自然是这四位受邀人之一了?”

凌羽飞紧抿着嘴唇点点头,又道:“李舜机邀请的四位年轻高手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卓越剑客,其中就包括蓝兄。只是他的邀请函远递苏州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没想到蓝兄竟自己跑来济南了。”

“说起来这实是个巧合,在下来到济南也是恰逢其会,并非专程为斗剑而来。”蓝桥苦笑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凌兄又怎会知道在下来到济南呢?”

凌羽飞淡淡一笑道:“蓝兄昨日与文昌侯府的大小姐同游济南羡煞旁人,我又岂会不知?”

蓝桥想了想又道:“若是凌兄不来通知在下,在下不知情必然错过,凌兄也就少一个竞争对手,这岂非对凌兄更是有利?”

“若是那样我会很遗憾的。”凌羽飞凝视着蓝桥的眼睛道,“我之所以答应李舜机来参加斗剑,不是为了他那什么胜利者的奖品,而是为了能够和真正的高手切磋技艺。”

第087章 斗剑大会

凌羽飞半转过身,昂然抬头望向窗外,又道:“武学之道,不进则退,只有不断挑战极限,才能在这剑道之峰上不断攀升,由此亦可知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是有多么难得。”

“那凌兄真是高看在下了。”蓝桥无可奈何地道,“在下既不想和人逞勇斗狠去比什么剑法武功,更无意于什么金银赏赐。在下此来济南实有诸多俗务要办,恐怕难以……”

他话还没说完,凌羽飞已不悦地冷哼一声,拂袖便去,直走至客栈门口方回头道:“令尊剑侠蓝若海泉下若是听到阁下这番话,真不知会作何感想!后天一早超然楼下,我等你。”

蓝桥被他激得脸胀得通红,正想出言辩解,凌羽飞却早已去得远了。

回到房间,他把和凌羽飞会面的事给风夜菱一说,风夜菱断然道:“你不要去。”

蓝桥一怔,风夜菱旋又说道:“我不是说夫君打不过或者怕他凌羽飞,夫君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纵使更强大的敌人也毫无惧色,何况一个在江湖上与夫君名气相当的凌羽飞?我是在想,李舜机为什么要举办这个斗剑大会。既然是邀请四方剑客以武会友,却为何不选风云榜上的成名高手,偏偏挑了四个年轻人?”

蓝桥被她这样一提点,立时恍然过来,他想起在石船地道中与蓝枫朱清筱的推测,缓缓点了点头。

风夜菱拥有身为少女敏锐的直觉,盯着蓝桥的眼睛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李舜机为这次斗剑大会准备的奖品应该就是他超然楼旁的那艘石船,既包括石船上载着的珠宝,更包括他的掌上明珠李珠儿。”

“这其实是一场变相的选婿。”蓝桥同意道,“他想以李珠儿为筹码,选一个能在未来十年二十年为他扛起复国大任的优质人才。”

“正是如此。”风夜菱目光灼灼地问道,“你斗剑若是输了自然无话,若是赢了,这李珠儿你娶是不娶?这里我不是说吃醋不许你招惹别的姑娘,我只是想说,西夏复国千斤重担,你怎挑得过来?”

蓝桥沉吟着道:“我和李珠儿仅一面之缘,自然不会娶她,至于李舜机的复国大业我更没有兴趣。但若就这么不战而怯,是不是又有点太丢人了?到时候别人会骂,说你风夜菱嫁了个草包怂蛋,牵着美人逛街风光,一碰到高手就往后缩,这似乎对你名声也不好。”

“他凌羽飞参加斗剑是为了挑战自我修其剑道,你去参加又是为了什么?”风夜菱见蓝桥拿不定主意,又复劝道,“你既不想助李舜机复国,又对人家姑娘无意,斗剑之后你怎么向人家交代?你总不能抱着必败的心态去跟凌羽飞比试吧,高手过招稍有不慎就会有受伤甚至阵亡的风险,我不许你去。”

“或许还有一个理由。”蓝桥沉默半晌,忽然道:“那张藏宝图。”

风夜菱吃惊地道:“你……你是想……”

蓝桥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现在还没有想好,此事事关重大,我得去找二公子商量,听听他怎么说。”

风夜菱替蓝桥取来外袍,温柔地替他披上道:“别去太久,早点回来。”她咬了咬嘴唇忍不住又道:“把你弟那的地址给我,我也好知道出了事该去哪找你。”

蓝桥伸手到衣袋里,找出蓝枫那张记有联络点地址的字条塞给风夜菱,然后穿衣戴帽,推门而出。

走到门口他碰到朱清影,后者笑道:“怎么?是为了凌羽飞的事吗?”

蓝桥虽然急于出门,但朱清影问话也不好不答,一拱手道:“殿下也认识凌羽飞?”

“岂止认识,京城的剑法高手总共就那么几位。”朱清影傲然道,“我还和他切磋过几次呢。他这人确实厉害,有朝一日能替师父雪耻也不一定。”

蓝桥一头雾水地看着朱清影,不知她想说什么,苦笑道:“这么说来,郡主是想劝我放弃?”

“不。”朱清影摇头道,“我想你击败凌羽飞,好好搓一搓他的锐气,因为他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了。”

“哦?”蓝桥不解地道,“此话怎讲。”

朱清影忿忿地道:“其实我最讨厌他这种整天把什么境界啊道啊挂在嘴边的人了,整天绷着个冰山脸,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好像就只有他的道行比别人都高一层似的,吓唬谁呢?

蓝桥心想莫非凌羽飞和她切磋的时候并未因她郡主的身份而有所收敛,所以惹恼了这位天之骄女。这话他当然不敢直说,只默默点了点头。

朱清影续又说道:“若论武功,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练法,有像他这种喜欢挑战的,有喜欢闷头苦行修炼的,也有热爱生活顺其自然的,更有大器晚成豁然而悟的,所谓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蓝公子不必太放在心上。”

“多谢郡主指教。若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替郡主出气。”蓝桥想到李珠儿的事,不由又苦笑道,“但若是在力有未逮,也请郡主原谅则个。”

“蓝公子不必太过菲薄。”朱清影淡淡地道:“都说如今的江湖是年轻人的天下,我师父曾指出五位年轻剑客,坦言他们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

蓝桥对这种排名并不感兴趣,随口道:“凌羽飞当然是其中之一。”

“不错,凌朱华虚蓝,目前确以凌羽飞的剑法略胜半筹。”朱清影油然道,“但你们的人生道路也还很长,谁也不知道你们会从此遇到怎样的际遇和变化。”

“殿下这是鼓励我还是泼冷水呢?”蓝桥噗嗤一笑道:“而且这话怎么听着老气横秋的,若非亲耳听见,真难想象是出自殿下之口。”

他这么一说,朱清影也不禁莞尔道:“不好意思,我是无意间学了师父的话。”

蓝桥正色道:“听说尊师魏国公大人看人极准,我既被他排在这五人中的末位,以后自当更加勤勉,不敢稍有懈怠。”

“这就对了!”朱清影满意地拍了拍蓝桥的肩膀道:“别忘了,你还有个天下第一美丽的未婚妻呢,不要让她失望了。”

第088章 街头偶遇

蓝桥回到城西北蓝枫落脚的民居,隔老远就见有人伏在一旁的墙上向屋内窥探。

此人一身灰白色劲服,与老城区灰白墙头的颜色相近,蓝桥躲在小巷的墙根底下缓缓靠近,细看发现此人竟是昨夜在石船地道里和自己交过手的鬼蜮杀手边城箭。

蓝桥心中一凛,想到边城箭来此踩点的目的。难道他想刺杀冷晗?还是要替安萧寒抓走朱清筱?他又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呢?

伴随着一个个问题,蓝桥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莫非冷晗在调查太虚院时露了行迹,被太虚院这济南的地头蛇找到了落脚之处?太虚院不敢轻动冷晗这名列风云榜上的顶尖高手,于是便把风声透给同在济南落脚的边城箭,希望能借他聆雨堂的剑除掉冷晗。

如果说太虚院所代表的琼楼会又或白莲教在济南与聆雨堂连成一气,那么他们背后必然有二七会作为纽带,只不知是否又是那代号罂粟的妖女在暗中筹划一切。

这时边城箭再张望片刻,也不知是意识到有人靠近还是已经完成了踩点窥探的行动,身形一闪,已如鸟儿般向隔街另一处墙头掠去,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落往地面,寻常路人般走上街市。他的身法实在太快,蓝桥来不及通知房内的冷晗蓝枫等人,已紧吊在边城箭的身后。

若能找到边城箭的落脚点,又或边城箭是去找罂粟传递信息,他们便有机会将其一举击杀。

蓝桥知道边城箭本身亦是尾随追踪的高手,故跟在他身后十分谨慎。时而飞檐走壁利用凸起的屋顶或墙头掩护自己的身形,时而藏匿于街头的墙角或摊贩车马之后,时而又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假装路人的同伴,蓝桥为跟踪边城箭可谓费尽了心思。

边城箭暂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有人盯梢,却也小心翼翼地走一些奇怪的路线以摆脱潜在的追踪者。他走上鱼龙混杂的街市,拐入寂静狭窄的小巷,又转入宽敞平坦的车马道,甚至还往大明湖上的州渚廊桥兜了一圈,给蓝桥的追踪制造了极大的困难。

最后他走进位于城东南富城区的一家当铺。

难道就是这里?蓝桥抱着心中的疑问,躲在当铺街对面的一辆手推车后。他等了片刻不见边城箭出来,忽然意识到不对,两三个纵跃跳上当铺的房顶,果然见边城箭换了副装扮,改作一位戴着帽子的中年富商,从当铺后门转上另一条街。

蓝桥一边暗自擦着冷汗,一边更加谨慎地吊在边城箭身后。边城箭再穿过两条巷子,走上济南城东著名的秀颜街。

秀颜街上大小店铺林立,有各式布料,成衣鞋袜,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玉器摆件,甜品零食,特色小吃,还有日常的用品药品等。这些店面多以女子为其商品的购买对象,一条街上夫人小姐或三两成队,或自带了家中婢仆,有的打扮得花枝招展,有的穿戴得婀娜多姿,一眼望去可谓满街粉黛,红袖无边。

蓝桥不禁后悔昨天没带风夜菱到这里转转,他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店铺环境,一边在逛街的钗玉人群中穿行,紧追边城箭不放。他不敢像边城箭那样引人注目地施展身法,却又被满是青春少女的人群阻挡,正自着急犹豫着要不要施展轻功去追,忽听旁边一个女子说道:“哎呦,这不是蓝公子嘛?好巧又在这里碰到,是来帮风家妹子买首饰的吗?”

蓝桥转头一看,却是早上才见过面的花语夕从旁盈盈走出,拉着秀秀站到他的身前。他眼见边城箭越走越远,却被花语夕拦住前路只能干着急,无奈道:“是……算是吧……”

花语夕此时已换了一身白底蓝纹缎的束身长裙,显得更加身姿挺拔,清雅秀丽。她一声娇笑,以手帕掩着嘴道:“看蓝公子这不情不愿心不在焉的样子,恐怕是被迫来的吧?怎么样,到这种女孩子来的地方,有没有不适应的?”

此时边城箭已彻底消失在蓝桥的视线尽头,他只得苦笑一声,就坡下驴地喟然道:“是呀,到处都是花红柳绿的大小美人,看得我眼都花了,也没找到要找的东西。”

秀秀在旁插口道:“男人都是这样的,秀颜街明明没有多大,却总能把男人们迷得晕头转向的。”

蓝桥见秀秀已换过新衣,面上也因饭饱浴后而显得容光焕发,再不似晨时那副可怜小丐的模样,不禁赞道:“秀秀姑娘好漂亮啊,真是天生丽质。”

那何秀秀毕竟年幼,听了这话立时羞得粉脸通红,只一个劲往花语夕身后躲,用蚊呐般的声音道:“公……公子过奖了……”

花语夕半嗔半怨地道:“看公子这话把人家小妹妹羞的,莫非公子平时都是这么和女孩子说话的?”

“实话实说罢了。”蓝桥无所谓地一摊手,想起早上王小弯让自己代为转交的舞鞋,掏出来交给她道:“这是一位姓王的小姑娘送给花大家的,说是只有花大家的舞姿才配得上这两颗名贵的宝石。”

花语夕接过鞋,面色阴晴不定地看了蓝桥一眼,也不试穿,径自将鞋收入怀中,然后对蓝桥展颜一笑道:“那就有劳蓝公子了。奴家带秀秀来秀颜街是帮她采买合适的衣物首饰,蓝公子若是想找什么东西,不妨也向奴家透露一二,说不定奴家知道哪里有货也未可知。”

蓝桥暗叹一声,心想左右边城箭是追不上了,自己随口承认是来帮风夜菱买首饰的,那也只好先应下来,硬着头皮道:“那就多谢花大家了。”他一时想不到女孩子可以有什么样的首饰,想起王小弯所赠舞鞋上挂坠的宝石,便想买一个类似的,结果随手挑了一个出来却被花语夕说是挂在肚兜上的,只臊得蓝桥脸红如血。

此时临近正午,花语夕笑看着身处秀颜街因被粉黛环绕而显得格外尴尬和不自在的蓝桥道:“奴家费心思帮蓝公子挑了这么多家店,蓝公子是不是也该意思意思,请我们吃顿便饭呀?”

蓝桥点头道:“这是自然。”他本想说等回卧龙客栈拉上风夜菱一起吃,花语夕的手却早已指向不远处路边的一家小摊,喜孜孜道:“真的吗?这家的卤面闻起来好香哦,蓝公子就请奴家吃这个吧。”

第089章 半日离别

蓝桥本以为花语夕会狠狠宰自己一顿玉盘珍馐的大餐,没想到却是如此易与的路边卤面,不禁问道:“花大家身份不俗,不怕……”

“哎呀能吃饱肚子就行啦管那么多作甚。”花语夕笑着轻轻一扯蓝桥的衣袖,却在有意无意间碰到蓝桥的手。蓝桥感受到花语夕细腻的肌肤,总觉得在大庭广众的街面上拉拉扯扯的不妥,又怕被一旁的秀秀看到,无奈跟着花语夕去了。

三人在一张临街的桌子落座,各自要了一碗本店招牌的打卤面。面上得很快,蓝桥没吃早餐早已饿得饥肠辘辘,当下拿起筷子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虽只是路边十文钱一碗的打卤面,对于曾经果腹难求的何秀秀却无异于山珍海味。她吃得津津有味,虽提醒自己保持女孩子文雅的吃相,无奈美食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她吃得几乎不比蓝桥慢。

只有花语夕真正保持了一个淑女应有的形象,她坐得端正,用筷子把碗中的面一根根卷在筷子上,挑起来送入口中,且一次只吃一根面,慢条斯理地细细品尝。

蓝桥很快把一碗打卤面吃得碗底朝天,抬头一看何秀秀也是一碗面吃净,正不好意思地看着自己。蓝桥见何秀秀娇羞可人,不禁又要了一盘切好的酱牛肉上来,亲自夹了一片送到何秀秀碗里,柔声笑道:“不着急,慢慢吃。”

他转过头来,就见花语夕在旁幽幽地看了自己一眼,不禁一笑,又夹了片肉放进花语夕的碗里。蓝桥本以为花语夕会似秀秀般对自己露出感激之色,却不料她只白了自己一眼,对她碗中那片牛肉竟看也不看,也不知是不爱吃肉怪自己多此一举,还是怨自己把她排在了秀秀后面。

女人心难测,我又没招她。蓝桥心中叫苦,回头一看,却恰好用余光瞟到一个人正在不远处的街角向这边张望,正是何秀秀的赌鬼老爸何大柱。

“他怎么也跟来了?”蓝桥正不得其解,花语夕却朝探头探脑的何大柱招了招手。何大柱见花语夕叫自己,连忙跑到近前在花语夕脚边跪了,双手捧着花语夕早上给他的十两银子哭诉道:“小人知道错了,请姑娘把秀秀还给小人吧,她年纪还太小啦,进不得那种地方呀。”

“你我现在人财两清,我只要秀秀的人,才不要你的钱。”只听花语夕冷冷地说道,“我之所以叫你过来,不过是看在这位喜欢充大头的蓝公子请客的份上,赏你碗面吃而已。”

蓝桥不知道花语夕说这话有没有故意气自己的意思,淡淡一笑,对摊主招手道:“再加一碗面。”然后暗吐一股掌风,把何大柱轻托起来

“两碗。”花语夕补充道,“一碗哪够啊。”

何大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在蓝桥与何秀秀之间坐了,何秀秀低着头将花语夕刚买给她的一方绣帕递给何大柱让他擦脸。何大柱却不接过,只用他污秽不堪的衣袖胡乱一抹,慨然道:“今早你跟她走后,我一直跟在你们身后,看到她带你吃街尾的鲁肃烧饼,然后就把你带进了天香楼。”

蓝桥替何大柱倒了一碗粗抹茶,问道:“后来呢?”他初时对这卖女还债的何大柱并无好感,此时见他人性未泯,倒觉得有几分同情。

何大柱摇头道:“后来我也不知道了,她们天香楼的人不让我进去,我只好在门口等,直等到临近午时她们才又出来,我一路跟着便又跟来了秀颜街。”他气呼呼地瞪了一眼花语夕,又道:“但想来在天香楼那种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好事,里面不是丝竹管乐就是女子笑声,我在外听得清清楚楚。”

花语夕冷笑道:“我买下你闺女不培养她赚钱的本事,难道还白养她一辈子不成?”

何大柱气得脸涨得通红道:“花大家所谓的赚钱本事,就是把我闺女养成婊|子卖吗?”

“要你管!”花语夕勃然变色,玉手在桌上“啪”地一拍,喝道:“是又如何?现在你闺女是我的人,我想教她什么样的本事就教她什么样的本事,叫她伺候男人你又能奈我何?我神女楼的姑娘们动辄月入百两千两,能被我看中是她的福分。”

她说着话斜眼瞄向蓝桥,媚眼轻笑道:“怎么样蓝公子,想不想预定我们秀秀姑娘的初|夜呀?我给你打个折……”

她这一句话说得蓝桥与何秀秀同时脸红起来,彼此对望一眼,何秀秀更是羞得几乎要钻到桌子底下去。

“太过分了吧。”蓝桥沉声喝道,“花大家就这么喜欢作践人吗?”这是他首次针锋相对地与花语夕对顶,话说出来自己也些后悔。

他同时心中拿定主意,如果花语夕真的要秀秀出来陪客,他自己就出钱给她赎身。

“哼。”花语夕目光一沉,寸步不让地盯视着蓝桥,“这事和蓝公子似乎没什么关系吧?”

秀秀眼见花语夕和蓝桥要为自己吵起来,连忙红着脸解释道:“花姐并没有让我做什么过分的事。她带我进了天香楼后,先是让我好好洗个澡,给我换了身新衣,然后就只是让我在旁观看她们排演歌舞罢了。”

何大柱一怔道:“她真的没和你说别的?”

“没有,花姐是好人来的。”何秀秀坚定地摇头道,“花姐确实曾邀我随她回京,并且让我只勤学歌舞管乐便可,她说她那里的姊妹想要卖艺或卖|身都是自愿,并没有强迫秀秀哩。”

何大柱一听这话立时又燃起希望,他一翻身又给花语夕跪下,哀求道:“小人真是老糊涂了,再穷也不能卖闺女呀。今天我在后面跟着,眼瞧花大家带秀秀吃饭,让她沐浴更衣,好像我闺女真的离我而去成了别人家的一样。我这心里不舍的紧,整个人似被挖空了般难受,真是直到失去才知道珍惜啊。”

花语夕却看也不看他,道:“你每天就知道赌钱养不活闺女,我替你养活,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小人再也不赌了。”何大柱一边给花语夕磕头一边道,“小人发誓,小人以后一定找个踏实差事,和闺女好好过日子,还请花大家高抬贵手,把秀秀还给小人吧。”

第090章 失而复得

何大柱说得声情并茂,不但秀秀别过脸去黯然垂泪,就连过路的路人也不禁纷纷向他们这桌注目。

“此话可当真?”花语夕忽然转头,目光死死盯着何大柱的眼睛。

何大柱哽咽着道:“老天在上,只要花大家肯把秀秀还给小人,花大家让小人做什么都愿意。”

花语夕转向秀秀道:“秀秀,我把决定权交给你。你是想跟我回京城从此大红大紫日进斗金吃香的喝辣的呢,还是想再相信你老爹一次,和他留在济南过穷日子?”

“秀秀想和爹在一起。”何秀秀毫不犹豫地走到何大柱身边一齐跪了,恳切地道,“就算日子过得清苦,总也好过骨肉分离。”

“你既执意如此,那我也不勉强。”花语夕轻叹一声,从何大柱的手里把十两银子拿了回来,换成二两碎银交到何秀秀手中,喟然道:“你是个好姑娘,回去好好和你爹过日子吧。”

何大柱露出失而复得般大喜的神色,拜谢道:“多谢花大家!”

花语夕一摆手道:“先别急着谢我,为了不让我们秀秀再跟着你讨饭,你须应我一件事。”

何大柱磕头如捣蒜,感激涕零地道:“请花大家示下。”

花语夕淡淡道:“城西的刘进士正在招长工给他盖房子,出价每天两贯钱,体力活你肯定能干,我已派人和他打过招呼,你下午就直接到他那去吧。”

何大柱发自肺腑地再磕一个响头,含着泪道:“花大家的恩情小人永不敢忘!”

这时新做的两碗面送了上来,何大柱端起一碗,几乎是风卷残云地吃个干净,显然也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他的目光落在花语夕的身上,似在询问另一碗面是否也是给他的。

蓝桥见花语夕没说话,刚想把第二碗面推给何大柱,花语夕却按住他的手道:“这碗是我的。”

原来花语夕虽然吃得慢,此时却也吃完了她的第一碗面。她在蓝桥、何大柱以及何秀秀三人惊异的目光下不紧不慢地把第二碗面拿到面前,然后把旁边盘里剩下的牛肉也都拨进碗中,朝蓝桥嫣然一笑道:“不好意思,奴家还未吃饱哩。”

蓝桥怔了片刻,也尴尬地笑了笑,对摊主道:“再加一盘花生米。”他一边说一边暗中摸索自己的口袋,盘算着剩下的几枚铜钱还够不够。

“多谢蓝公子。”花语夕似看不到蓝桥的窘态,见何大柱还木雕般站在原地,瞪他一眼道:“你还有别的事吗?”

“这……”何大柱刚要说话,就被秀秀扯了扯衣角。他见女儿使劲朝他打眼色,挠挠头道:“小人告退。”他朝花语夕和蓝桥再一示意,拉着秀秀去了。

花语夕吃了几口面,径自呷了一口茶道:“怎么样蓝公子,现在还想和奴家吵架吗?”

蓝桥恍然道:“原来花大家一开始便没想过要把秀秀带走,从头到尾都只是想教训何大柱,要他戒赌珍惜亲人而已。”

“还算没笨到家。”花语夕笑道,“人呀都是只有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的,不让何大柱体会一下骨肉分离的滋味,他又怎会知道失而复得的来之不易?”

“授人于鱼不如授之以渔,花大家没留太多银子给他,而是让他凭自己的劳动赚钱,亦可谓是用心良苦。”蓝桥嗟然道,“花大家对一路旁乞儿尚且如此,足见是大善之人,蓝桥佩服。”

“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花语夕无奈地笑笑,从自己碗里夹出一根葱段放进蓝桥的碗中,“堵不住嘴就替奴家吃点这个,奴家不吃葱。”

蓝桥看着自己碗中孤零零的一小截青葱,不禁怔了一下,再看花语夕时她已若无其事地挑起下一根面吃。他不想浪费食物,也只得夹起那截葱吃了,一边吃一边含混地问道:“没想到花大家千金之躯,竟也能在路边摊吃得兴起。”

“公子莫要瞧不起奴家。”花语夕哂道:“奴家在成名以前也是靠自己摸爬滚打出来的,什么苦没吃过?”

蓝桥碰了个软钉子,暗骂自己多嘴,一时无话,饭桌上只有花语夕独自吃面的声音。他不想冷场,硬着头皮又问道:“早上花大家曾说,找我有事,不知却是何事?”

花语夕没有立即答他,而是慢条斯理地先把面前的第二碗面吃完,又用绣帕揩了揩嘴角,这才悠悠地道:“敢问蓝公子,觉得风家妹子的女红可还看得上眼?”

蓝桥被她问得一怔,答道:“从未见过。”

“这就奇了。”花语夕故作惊讶地道,“蓝公子既未见过风家妹子的女红,贴身携带的香囊又是从何而来?不是风家妹子亲手相赠的吗?”

听她这么一说,蓝桥忙去摸身上的香囊,果然没有摸到:“可是我那香囊落在了何处,被花大家拾了去?”

花语夕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道:“前天晚上公子送奴家回房的时候,落在地上了。奴家那时还好一阵歉疚,生怕公子找不到香囊惹风家妹子怪罪。当时夜已深了,奴家又不方便登门奉还,第二天公子又早早带着风家妹子出门去了,直到今晨才回来。”

蓝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没事,你捡到了就好。”

花语夕狡黠地一笑道:“那香囊既然不是风家妹子相赠,蓝公子却贴身带着,那么敢问除了风家妹子,是否还有别的姑娘为公子害着相思病呢?”

蓝桥立时感觉脸上发烧,支吾着道:“这……没有吧……我这凡夫俗子的……哪有那么好的桃花运?”

“不对吧?”花语夕神秘地一笑道:“若非心悦公子的姑娘相赠,公子这只香囊又是来自何处呢?难不成是蓝公子闲来无事,自己做着玩的?”说到最后,花语夕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蓝桥感受到她话中的揶揄之意,涨红了脸道:“请花大家莫要再问了。”

“好啦好啦不打趣你了,一个大男人脸窘得像块红布似的。”花语夕笑道,“今天早上出来得急,香囊没带在身上,蓝公子晚上到奴家的房里取吧。”

“去……去花大家的房间?”蓝桥诧异地道,“晚上?”

“明天就是殿下大典的日子了,奴家今日要练到很晚才回去。”花语夕若有深意地看了蓝桥一眼道:“怎么?不敢吗?还是怕风家妹子知道后吃醋?”

蓝桥想起那日朱清影说他怕老婆,不禁叹道:“花大家若是不怕清誉受损,我倒也没什么。”

“奴家久居风月,哪还有什么清誉可言?”花语夕不无自嘲的笑了笑道,“蓝公子不是向来以身正影直的正人君子自居吗?区区小事总不至于劳奴家给送到公子房中去吧?”

话已至此,蓝桥只得拱手道:“如此在下遵命便是。”

第091章 长街遇袭

吃过面,蓝桥与花语夕分道扬镳。花语夕往西回天香楼继续排演歌舞,蓝桥则向东想再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边城箭留下的蛛丝马迹。

秀颜街长约里许,东西走向,西侧街口直通南北向的奉祥主街,东侧则是一个整洁干净的丁字路口,正对着威严肃穆的山东按察使司。

蓝桥漫步到按察使司的街口,这里除了是秀颜街的东侧出口以外,还有南北两条小街通往安静的居民区。春日午后的阳光落在蓝桥身上,暖洋洋地甚是舒服,春风徐徐,空气也甚是清爽。他轻轻吁了口气,望着按察使司空阔的朱红大门发怔。

按察使司是省政机要之地,门口怎会连一组守卫的兵丁也无?像这样朱门大敞,岂非是个人也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去逛两圈?蓝桥心中犯嘀咕,回头一看,秀颜街东侧街口附近的路人不知何时也走个干净,就更不必说本就静谧无人南北小街了。

仿佛蓦然之间,整个路口就只剩下被风拨弄的新柳,以及蓝桥在春日下孤零零的身影。蓝桥微眯起眼睛,就在他以为眼前不过是一场美好的午后春景时,心中警兆忽现。

一个高高瘦瘦形似竹竿,却顶着个又尖又长的小脑袋的灰衣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北边的小街上。他身材颀长,眼睛却只有绿豆大小,现在更是眯成了一条缝,几乎看不出是睁是闭。与此同时,右侧南小街也走出一个魁梧壮汉。他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膀子健硕黑亮的肌肉,留着火烧般参差不齐钢针似的短发,双眼大如铜铃,凶气腾腾。

身后一阵破风声响,又一个身穿棕褐色长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汉子落在秀颜街上,封死了蓝桥向西的退路。至此西南北三面合围的包围圈已经形成,三个人六只眼睛盯紧了站在街口正中的蓝桥,缓缓向他逼近过去。

蓝桥故作镇定,表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则冷汗直流。

他虽从未见过这三个人,但观察他们的身形气度,他已知道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武功都不在自己之下。特别是站在自己身后的褐衣汉子,虽只看似随意地站在路中,但从他身上泛起的杀气却早已将蓝桥牢牢锁定。

蓝桥不禁想起冷晗告诉过他的太虚院三大高手,心道背后的褐衣人必然就是太虚院的大当家张冀北,而另外一胖一瘦的两人则当是张冀北的两大爱将高桓和马桑无疑了。

张冀北被冷晗评价为琼楼会内仅次于左刀的高手,其剑法武功皆已接近风云榜高手的级数。若是正面对决,仅张冀北一人蓝桥已非其对手,更何况敌方三大高手齐出,必是要杀自己而后快,决不给自己半点逃生的机会。

蓝桥心念及此,不禁后悔自己那日与风夜菱张扬上街,若是悄无声息地在济南落脚,说不定能省却这些麻烦。可笑他当时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自豪模样,以为白莲教并没有什么高手能对自己真正造成威胁,到现在张冀北这几个人冒出来,他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厉害。

他最大的失算是没料到白莲教和聆雨堂这两方势力会因为二七会的缘故联起手来,再加上太虚院和济南官府这一层的关系,只要不让朱清影知道,敌人几乎可以在济南城的任何地方出手对付他。

懊悔虽然是一件让人沮丧的事,但对心志坚如蓝桥者,既然知道问题出在何处,自然也能坦然面对随之而来的后果。现在左、右、后三个方向都是强敌,只有正东方的按察使司似是唯一一个看似可能突围的空当。

然而这会不会是敌人另一个陷阱呢?

既然张冀北等三大高手已具备足够杀死自己的力量,这按察使司内的陷阱又有何目的呢?

蓝桥思绪电闪,瞬间明白了其中关键,二七会想除掉他这搅局者固然不假,但若联想起他们之前对付青州帮和文昌侯府的行动来看,他们更想要的仍然是风夜菱和她背后青州侯府的力量。

南平公主朱清影虽然是为建文帝平叛的事来,却似乎并不知道二七会的存在,风夜菱得到她的庇护尚算安全,那么二七会便只余从他蓝桥身上着手一途。

想通此节,蓝桥心中已经了然。

那看似空空如也的按察使司里必然另藏高手,这边张冀北三人给自己制造压力,逼自己往按察使司方向突围,然后此人在那边出其不意,希望能一举将自己生擒,然后借之以胁迫风夜菱就范。

蓝桥想到这里打定主意,一拍背后挂着的玉和剑,长剑“唰”地出鞘,却不向东,反而往站在正西侧封住秀颜街口的张冀北疾攻而去。

既然敌人想迫他自投罗网,他就偏偏反其道而行之。

张冀北虽然是三大高手中武功最强的,却也背负了将他生擒的重任,既不能下重手杀他,也不能任由他逃走。

很多情况下,敌人的最强点,往往也是最弱的一环。

蓝桥人剑合一,拔剑、转身与突袭三个动作有如行云流水,连贯至没有一丝瑕疵。他欲收先发制人之功,抬手便是一招“风起云涌”,趁张冀北长剑尚未出鞘,玉和剑一式两招,几乎是无分先后地攻向张冀北左右双肩。若能迫得张冀北来不及拔剑抽身闪避,他便可以从此处破开敌人这尚未收紧的包围圈。

张冀北虽然被攻了个出其不意,却是处变不惊,稍退半步一个侧身,直接抓过连鞘的长剑向蓝桥的玉和剑封架而去,不慌不忙间仍然守稳西侧的退路,尽显大家风范。

蓝桥玉和剑斩在张冀北的剑鞘上,发出一声闷响,同时张冀北刚猛的内家真气沿着长剑向蓝桥的经脉狂涌而来。若非蓝桥换过能缓冲敌方真气入侵的玉和剑,只这一下怕便要吃个暗亏。

他一次突袭无功而返,却也并不气馁,一个翻身改用脚尖去踢张冀北的咽喉要害。蓝桥心里十分清楚,如果刚才突然出手的一式风起云涌都被张冀北轻而易举地防住,那么这一踢肯定也无法得手。

果然就见张冀北一声冷笑,长剑一举已封在咽喉之前。蓝桥早有准备,化实招为虚招,改杀手为借力,脚尖在张冀北的剑鞘上一点,然后整个人如大鸟般反向凌空飞起,在空中一个回旋,玉和剑一式“朝霞如练”,向从南巷中追过来的赤膊大汉凌空下击,同时暴喝一声道:“马桑接招!”

第092章 巧计脱身

蓝桥其实并不知道张冀北外这两人谁是马桑,这声大喝纯粹是一次机会均等的赌|博。若是赌对,立时可收震慑敌人心神之效。

赤膊大汉眼中露出不屑的嘲弄神色,蓝桥立知自己猜错。眼前的赤膊大汉其实是高桓,北侧那身形高瘦的汉子才是马桑。他心中澄明,若想在此局面中获得一线生机,就必须充分利用机动性,决不能让这三大高手在真正意义上完成合围。

高桓倏地原地立定,面对蓝桥从天而降的万千剑影,一拳轰出。蓝桥虚中藏实,朝霞般的剑影化作一道剑芒,直击在高桓的拳上。

拳剑相交发出一声剧响,蓝桥只觉得手中的玉和剑似是击在金石之上,知道高桓一身横练的外功已臻至化境,寻常兵刃奈何不得。

马桑的身法极快,此时已飞掠至蓝桥身后,一双短剑探出袖外,左右呈一先一后之势向蓝桥背后扎来。蓝桥不敢在他二人夹击之间恋战,一个回身已舍了高桓,一式云蒸霞蔚又向张冀北攻去。

此时张冀北的长剑已然出鞘,刷刷刷一连三剑将蓝桥逼退。蓝桥退到街口之中,马桑高桓又从身后两侧包围过来,三人品字形把蓝桥围在正中。

“蓝兄好厉害呀!”一声长笑,一个青年人悠然从按察使司的大门里走了出来,正是蓝桥的老冤家张仲杰:“上次在文昌侯府,我被你搞得灰头土脸,不但办砸了差事,还丢了指挥使的职务。今天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不知你是否还有这般好运?”

张仲杰单手持着他那杆亮银枪,缓步走至马桑和高桓之间,先是如扫视猎物般从头到脚把蓝桥打量一遍,然后拍手笑道:“蓝兄宁可硬拼张大当家,也不肯往按察使司这边靠近一步,想来是看穿了小弟的布置。可笑小弟本以为此计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低估了蓝兄的才智。”

蓝桥虽然没有中计,却仍生出一股挫败感。他意识到或许张仲杰才是此次行动的发起人,故能让太虚院的大当家张冀北听从他的布置,如此想来张仲杰虽丢了徐州指挥使的重要职务,却仍然是二七会的重要成员。

不过此事多想无益,太虚院的三大高手,再加上实力与自己在伯仲之间的张仲杰,他想要逃出生天,恐怕只有盼着天命不绝。

蓝桥冷哼一声,对张仲杰横眉怒目而立,喝道:“要打便打,说恁多废话作甚?”

张仲杰丝毫没有动气的意思,轻笑摇了摇头道:“蓝兄莫要以为抱着必死的决心逞勇斗狠就能逃过此劫。不错,初时小弟确曾想过要生擒蓝兄,好以蓝兄要挟菱妹。不过事已至此,小弟也不得不改变策略,将蓝兄就地格杀,也好永绝后患。”

他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琐事,语气淡淡地道:“蓝兄虽然多次破坏我们的计划,这一次小弟还是要感谢蓝兄。毕竟若非蓝兄把菱妹带来济南,我又怎有得到她的机会?”

“你敢!”蓝桥双目瞪的老大,仿佛要用眼神把张仲杰杀死一般。

“不就是和南平郡主住在一起么?”张仲杰轻松地掸了掸衣袖,“那又如何?蓝兄若是死了,菱妹还能在朱清影身旁住一辈子不成?”

张仲杰出言诛心,试图通过风夜菱的安危来激起蓝桥的求生欲望。只要蓝桥尚有一念求生,那么要生擒他的机会就大大提升,否则他若一心鱼死网破做不要命的困兽之斗,不但收服青州侯府的事情难以收场,此处更可能有难以预料的变故发生。

蓝桥淡淡一笑道:“诛心谁不会呢?士可杀不可辱,我蓝桥身为定远伯长子,只可壮烈赴死,决不投降苟活。张仲杰你也想清楚了,今日你若杀我,在这济南长街之上,昭昭朗日之下,又能瞒过谁呢?纸包不住火,到时候这事传到我老丈人风镇岳耳中,我恐怕你再无一日安寝矣。”

张仲杰被蓝桥说得头皮发麻,的确,任谁上了风云榜高手风镇岳的复仇名单都不是说笑的。要想时时刻刻提防这样一个武功已近天道的超绝高手,无论躲到深宫大院还是天涯海角都难保万全,任何人都会因此寝食难安。但若因此心怀顾忌不敢下辣手杀死蓝桥,他们便无异落在下风。

“风镇岳旧伤复发,谁知道还能不能好。”张仲杰强撑着道,语气却已弱了半分。

见张仲杰面露迟疑之色,蓝桥哈哈一笑,玉和剑冷然攻出,直刺张仲杰的心窝。张仲杰至此才一激灵回过神来,亮银枪仓皇招架却已慢了一分,若非蓝桥顾忌从旁疾攻而来的马桑,只这一剑已可将张仲杰重创。

“当!”

玉和剑斩在张仲杰的亮银枪上,蓝桥借力转向冲天而起,在空中划过一条诡异的弧线,直往秀颜街南侧一栋妆楼投去。

“追!”马桑一声尖啸,紧随蓝桥身后落往妆楼的二层。

然而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蓝桥首先落足在二层外阳台的楼板上,随手抓起脚边一盆富贵竹就向马桑掷去,同时脚步不停穿门进屋,消失在马桑的视野之外。

马桑人在空中,微一侧身躲过那盆富贵竹,落稳楼板后心急去追,一闪身也进了房,没想到蓝桥并没有跑,而是躲在门后一剑向他腰眼刺过来。马桑听到剑刃破空之声急忙闪躲,以极限的身法堪堪躲过蓝桥这一剑,却又被蓝桥左手掷来的另一物事砸中,原来是一罐斤许重的妆粉。

“咳咳……”妆粉罐碎开,大量的粉尘弥漫整个空间,呛得马桑不住地咳嗽。他视线受阻,再看不清蓝桥去向何方。

此时张冀北紧随马桑也上到二层的阳台,想要进门却又被站在门口的马桑阻挡,喝道:“还不快追?”

马桑胡乱用手在空中挥了两下,驱散身边的妆粉浮尘,刚要往深处追却被张冀北一把抓住,急切地呼喝道:“快跑!”马桑这才看清是一根火折子从楼梯口飞了过来,吓得面色惨白,什么也不顾飞身往外便跑。

“轰隆!”火光猛地闪亮,剧烈的爆炸声犹如雷鸣,瞬间把这个二楼临街的小房间吞噬,滚烫的冲击波推着马桑和张冀北两人飞往街心。

第093章 冰封万里

高桓沉腰坐马守在妆楼一楼的门口,爆炸发生时只感觉地面也被撼得一颤。紧接着他就见一轮铜镜如横扫的陀螺般从门内飞出来,旋转着发出尖啸。

他手臂半划一个圈子,猛地一拳击往那飞来的铜镜,只把铜镜打得寸寸碎裂,细小的碎片四处溅射。

张仲杰把他的亮银枪舞成一道枪幕,噼噼啪啪地把铜片铜屑挡格在外。

见屋内飞出铜镜后再无动静,张仲杰飞身之上,吸取教训不从门入,而是从旁撞破墙板攻了进去。

房内的蓝桥见张仲杰破墙而入,不愿和他缠斗,有样学样地撞破侧面的墙板,破进隔壁的店面里去。张仲杰哪肯放过,向外喊了声“隔壁”,便也循着破洞钻了进去。他钻洞的时候已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提防蓝桥从旁偷袭,然而任他千算万算,却仍是着了蓝桥的道。

这是间售卖绣品织品的小铺,蓝桥见张仲杰钻洞追来,玉和剑破开一口三尺大的大木箱子,然后顺势用剑气一扫,把箱中成堆的绣织物往张仲杰兜头扫了过去。这些绣物织物多是些小件,包括女孩子用的小衣小裤罗袜头花缎带手帕等等,花花绿绿地罩了张仲杰一脸,等张仲杰好容易钻过破洞甩下这些东西,蓝桥却又不见了。

张仲杰气得牙痒,刚想招呼高桓守稳了街道,一转头却见蓝桥已然攻了出去。

蓝桥利用种种战术,终于制造了一个在秀颜街上与高桓一对一的机会,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却是他突围而出的最好机会。蓝桥再不留手,面对高桓上手便是他最犀利的攻势天光乍现,玉和剑剑影如雨,向屹立街心的高桓猛攻过去。

高桓或拳或掌,气势雄浑,虽然出招不及蓝桥迅速,却是以稳击奇,守稳脚下这三尺之地,任蓝桥如何猛攻也决不后退一步。高桓的武功比起蓝桥或许更胜一筹,只是他似乎忘了,蓝桥并不想和他一决胜负,只是要突围逃走而已。

蓝桥万千剑影忽然化作一道长虹,如同午后时分金灿灿的斜阳一般向高桓的眉心刺去。高桓一声怒吼,双拳上举做举火燎天状,势要在这一招上和蓝桥分出个胜负。

蓝桥哈哈一笑,玉和剑剑影一闪竟收回鞘中。他在空中猛提一口真气,从怀中摸出一把刚才从妆楼里顺的珠翠首饰往高桓劈面撒去,同时伸脚在高桓招式用老的拳上一点,已借力再度腾飞,往秀颜街的西侧飘去。

张仲杰此时方从卖织绣的店面里出来,指着蓝桥逸去的方向大怒道:“给我追!”

马桑轻功最好,身影一闪已如箭矢一般冲了出去。只要能和蓝桥再交上手把他阻截下来,剩下人一拥而上还是有或杀或擒的机会。

蓝桥连场大战之后真气耗损严重,眼见着马桑几个起落已迫近到自己身后二十步左右,张冀北、张仲杰和高桓则紧随其后,若给马桑追上缠住,自己方才那多般布置便要付诸流水。

马桑显然也和蓝桥有同样的想法,他从蓝桥的身法已看出他是在强弩之末,得意之下不禁一声长啸,脚下加速又朝蓝桥迫近了些。

只可惜他高兴得仍是太早了。

忽听一声木材断裂声响,路左的一扇木窗给人撞个粉碎,一个身着灰衣的中年男子炮弹一般往马桑撞了过来。马桑为追蓝桥已将身法施展到极限,此刻猝不及防侧面又冒出一人,登时失了分寸。

蓝桥回头一看则不禁心叫“来得好”,原来这半路杀出的灰衣人,正是名列十大高手的“冰刀”冷晗。

“小心!”张冀北在后觑见冷晗,向马桑惊喝道,“是冷晗!”

马桑惊怒交集,却已再无加速的空间。他眼见冷晗“锵”的一声在空中长刀出鞘,知道在张冀北等支援到来之前他必须要靠自己的力量抵挡住冷晗一刀。

至少一刀。

马桑扣在袖中的一对短剑亮了出来,呈一上一下之势往冷晗的刀上封去。他这两剑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暗藏玄机。上手剑先出却缓,下手剑后出而疾。他打定了主意,以上手剑分散冷晗的注意力,下手剑后发先至去封冷晗的长刀,同时上手剑脱手飞掷攻冷晗的咽喉要害,一套连招守中藏攻,可谓是马桑压箱底的绝学。他驰骋江湖数十年,已不知有多少江湖好汉倒在他这一式“鹰鸟倦藏”之下。

只可惜这一次,他碰到的是冷晗。

马桑短剑攻至半途,忽然感到一阵凛冽的寒气透体而来,让他如同从温暖的春日一下子进到至阴至寒的冰窖里。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眉梢已挂上冰霜。

冰封万里!他忽然想到这一式冷晗仗之以跻身顶级高手、江湖上只有传说却从未有人亲眼见过的必杀绝技。

原来竟是真的!

马桑对冷晗这与叶雯幻雪剑法齐名的奇招冰封万里本是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好事之徒胡乱吹的大话。直至此时他才相信,原来这世上真的存在这样一种神乎其神的刀法武功。

他的眼中忽然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当马桑再想变招反抗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四肢百骸骨骼经脉都已被冷晗那至寒至凛的刀气所冻结,再不能活动半分。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冷晗的长刀破进他的短剑之中。

“砰!”

马桑断线风筝般向后抛飞,尚未落地已断气了账。

一刀,只有一刀。

马桑甚至连血都没有流出——他的尸身已被冷晗的刀气冻硬。

张仲杰脸色变得惨白,却看也不看落在身旁的马桑,淡淡道:“冰封万里与叶雯的幻雪剑法,安萧寒的寒雨剑法并称三大寒门奇功,今日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冷大侠凭借这路刀法立下不少军功,只可惜晚节不保,和燕逆搅在一处,着实令人惋惜。”

这时张冀北也走到张仲杰身边停住,瞪着冷晗喝道:“冷晗,今天你在济南的地头上大开杀戒,是否不想有命活着离开?”

冷晗勃然之色一闪即逝,只用手中的长刀遥遥指着马桑的尸体,若无其事地道:“意气之言多说无益,只愿你一众琼楼会妖人都能好自祷告鸿运齐天,不会落得和此子相同的下场。”

他一番话虽然不如张冀北般声色俱厉,但几人看看惨死一旁的马桑,却都不由生出不寒而栗之感。

第289章 妖女本色

“你弄疼人家了。”花语夕露出楚楚可怜的神色,揉弄着刚才被十字金翎扯痛的手指道“既然凌公子这么狠心,奴家只好出卖一个秘密,来换公子放奴家一条生路了。”

凌羽飞微一错愕道“什么秘密”

花语夕妙目充盈着泪花,此时却诡谲地一笑,凑近到凌羽飞的耳旁说了几句悄悄话。

凌羽飞面色陡变,握剑的手慢慢垂了下去。

“这才对嘛。”花语夕雀跃地拍着手道,“怎么样这个秘密能不能换奴家的一条命”

凌羽飞沉默半晌,缓缓道“你说吧。”他惜字如金,却无疑已将这句话视作说出口的承诺。

花语夕踏着水花轻巧地围着凌羽飞绕了一圈,扬起下颌,看似随意地道“余小醉是我的人。”

平平淡淡的语气,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凌羽飞听了却似着了魔,目瞪口呆地看着花语夕。即便是藏在隔壁石室的蓝桥和白雪音,亦在暗自揣摩,不知花语夕即将说出口的是个怎样的故事。

花语夕走到石室的一角,娇躯倚在墙上,语气慵懒,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洪武二十九年,我入主京师神女楼,那时凌音阁是京城最响当当的门派,名列九天风云榜的阁主方如天亦是京城最一等一的高手。”

凌羽飞面无血色地道“说下去。”

花语夕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道“方如天曾任先帝驾前侍卫,在朝的人脉关系不少,座下又有凌公子和边城箭两个争气的徒儿。是以我一到京城就很重视凌音阁这股势力,也曾想过拉拢你们成为盟友,可惜方如天铁骨铮铮,眼瞧着他不能为我所用,无奈我只得毁之。”

“你们的盟友”凌羽飞冷笑道,“你是说二七会吧”

“凌公子连这个也知道了是蓝公子告诉你的吧”花语夕苦笑道,“也罢,如此倒也少了我不少无谓的唇舌。”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面色平静地扫了一眼凌羽飞,淡淡地道“是男人,往往就离不开女人,自诩英雄的男人尤甚。”

凌羽飞脑海中浮现出李珠儿的玉容,厉声道“说重点。”

花语夕轻叹一声道“余小醉是我当年最得意的作品,她容貌清雅,一颦一笑皆由我亲自调教,对于各种吸引男人的手段了如指掌。那时的边城箭血气方刚,哪受得了她的百般勾引他们从一次看似意外的萍水相逢开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边城箭就沦陷在余小醉的温柔乡里,且不是小醉,而是酩酊大醉。”

凌羽飞恨恨地道“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做的手脚。”

“各为其主罢了,凌少侠也不必过于迁怒奴家。”花语夕摆了摆手,那黛眉微蹙的表情真是我见犹怜,“当时凌音阁有个打杂的长工葛叔,我趁边城箭一次离京的机会,让余小醉自称是葛叔从外地来投亲的侄女,混进了凌音阁。她有如清水芙蓉,很快就博得了令师方如天的垂爱,和他成了忘年之交。”

凌羽飞皱眉道“家师早已看破世情,怎会为区区一小女子而忘志”

“奴家虽也是个小女子,却比你们男人自己更懂男人。”花语夕笑道,“纵观方如天这一生,无论武功、权势还是荣耀,他都已达到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他这一生如果还有遗憾的话,会是什么呢”

她不等凌羽飞回答,紧接着又道“他憋屈。他的地位再高,终究是先帝爷身边的一个奴才,年轻时昼夜供先帝爷差遣,更没有时间谈情说爱。凌公子请告诉我,对于这样一个男人,如果有一个清纯如水的小女子陪伴在身边,崇拜他,照顾他,侍奉他,为他的峥嵘岁月而自豪,为他的一丝愁容而落泪,他如何能不心动”

凌羽飞暗叹一声,算是默认。

花语夕又道“一次看似不经意的机会,余小醉献上我特制的调情秘酒,于是方如天终于按捺不住本能的冲动,和余小醉发生了最不该发生的关系。”

凌羽飞至此终明白花语夕的歹毒用心,沉痛地道“这当然是发生在边城箭回到京城的那一天。”

“凌公子真是一点就透。”花语夕半闭着眼,仿佛在回味当年的往事,“剩下的事就不必奴家多说了吧师徒俩为了余小醉反目成仇,边城箭愤然离京,叛离师门改投安萧寒的门下。而余小醉侍奉方如天一年有余,却忽然暴毙而亡,让方如天陷入无尽的伤痛与悔恨之中。从此他再无心武道,虽徒具风云榜高手之名,其实早已被各种负面情绪蚀干了身子,再不中用啦。”

这件事是埋藏在凌羽飞心里永远的痛,此刻由花语夕以局外人的口吻娓娓道来,让他生出有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滋味“余小醉是你的人,为你出了这么大的力,你又怎么忍心杀她灭口”

“凌公子要听的秘密奴家已经讲完啦。”花语夕一摊手,走向石室另一侧的石门,“至于别的问题,奴家无可奉告。”

凌羽飞见她要走,忍不住道“这不就和书上王司徒献貂蝉的连环计一样吗我师父不是蠢人,怎会中你的圈套”

“真是个好问题。”花语夕停下脚步,却没回头看他,只淡淡地道“计策始终是这些计策,只是事隔千百年,人性从来没有变过而已。”

说罢她一闪身,消失在石门另一边的黑暗之中。凌羽飞跺了跺脚,也迅速离开,石室里只剩下清澈的水声。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白雪音悄声道,“是去追花妖女还是去找凌公子”

蓝桥敲了敲小洞上的那堵墙道“这是砖砌的墙,咱们先把它推开。”

于是他和白雪音一起用力,把那堵砖墙推倒,走进方才凌羽飞和花语夕对话的石室。

蓝桥拿着夜明珠,果然在石室中看到两个铜制的拉环。

这两个拉环一个刻着向上的箭头,一个刻着向下的箭头。

蓝桥拉动向下的箭头,就见铜轴转动,水门关闭,只剩下被蓝桥破坏的石壁仍在漏水。再拉一次,排水的闸门打开,空间中入水和泄水的速度重新进入平衡。

第290章 机关总图

“所以这宝藏内的水力机关,总共有三种不同的状态。”白雪音总结道,“只进水不泄水,不进水也不泄水,只泄水不进水。”

“这说的是咱们闯进来之前。”蓝桥点头道,“现在水门旁边的石壁被我破坏,三种状态变成进很多水且不泄水,进少量水且不泄水,进水与泄水趋于平衡。”

白雪音犹有余悸地道“所以这宝藏内的积水只会越来越多,若不及时找到路出去,咱们所有人都会被活活溺死。”

她一边说一边四处打量,发现石室的前、左、右三个方向都有连通至其他空间的石门,疑惑地道“怎么这么多门简直像迷宫一样。”

蓝桥知她害怕,涉水穿过左侧的石门,进入一间新的石室。

白雪音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角,紧紧地跟着他,见这间石室与方才那间石室几乎一模一样,不禁更感惊奇。

蓝桥带着她又走过两间石室,终于确定这是个遍布机关的奇异迷阵,安慰她道“放心吧,这西夏宝藏既然是个机关阵,就必然有一间操控这些机关的机关室。”

“机关室”白雪音不解地道,“这不是西夏人藏宝的地方吗要那么多机关做什么”

“防盗当然是目的之一。”蓝桥思索着道,“不过我刚才也在琢磨,要是宝藏的建设者有意把这里建成一座秘密的军事基地,也不是不可能。”

他拿起白雪音的一只手,一边在她掌心比划一边道“这里是河西走廊,若要抵御外敌,甘州城这咽喉要地是重中之重。然而甘州一座孤城,耐不住敌人久攻,这扼守黑水上游的宝藏便是一个绝佳的军事要塞。”

见白雪音还是一头雾水,蓝桥进一步解释道“说什么掎角之势估计你也不懂,这么跟你说吧,这宝藏里的空间如此之大,足可以驻扎上万精兵,囤积超过一年的粮草,且地处山坡易守难攻,更可以从上游切断黑水,再开闸泄洪,陷胆敢围困甘州城的敌军于死地。”

白雪音这才明白蓝桥的意思,展颜一笑道“所以若我是西夏的将军,若见敌人来攻宝藏,便可利用这些石门和水门的机关,克敌制胜。”

“真聪明”蓝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孺子可教也”

白雪音娇嗔着拨开他的手道“什么嘛,说得我跟小孩子似的。”

蓝桥洒然一笑,一边继续涉水前进一边道“所以像这样一个隐秘的军事要塞,一般都会有一个机关室,供指挥官控制这座庞大的机关阵。”

白雪音若有所思地道“话虽这么说,可这机关室会在什么地方呢”

蓝桥微微一笑,提醒她道“还记得咱们下来的那间石室吗那间石室头顶的方井里,有一根巨大的铜轴,从井壁斜插出来,控制着水门机括的开闭。”

白雪音点头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铜轴,怎会不记得”

“像这种大型的机关,通常都不会离得太远。”蓝桥道,“换句话说,我认为那根铜轴的另一端,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机关室。只不过刚才那石室没有捷径过去,我们只能绕道。”

白雪音左右看了看道“怎么绕”

蓝桥道“我记得那铜轴的大概方位,只要照着那个方向找,总不会错的。”

白雪音蹙眉道“可我记得那铜轴好像还挺高的,我们只在这里找,恐怕”

“所以我们需要先去到上一层。”蓝桥指了指头顶两丈多高处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师妹。”

白雪音与他默契已久,不待他说已主动蹲下身子,双掌上翻置于肩头处。

蓝桥屈腿站到她的手上,两人一齐发力,蓝桥便如炮弹一般冲天而起,穿过那三尺多宽的洞口,进入到第二层的石室中。

他转回身朝白雪音招了招手,白雪音运气轻身一跃而起,跳到最高处仍距第二层有七八尺的距离。

蓝桥伸出一臂,同时真气凝聚,腕上的阴阳手环生出巨大的牵引之力。白雪音借力再一个翻腾,已平平稳稳地飞了上来。

两人凭借着对那根铜轴方位的记忆,一路沿着墙走,不消一刻钟的工夫,便在墙体上寻到一处可供人穿过的裂缝。

蓝桥啧啧称奇道“这处裂缝就像天然形成的一样,宝藏的设计者巧夺天工,必是一代大师。”

他探身走进裂缝,走了不到三十步,便看到一扇上了锁的石门。

“这裂缝如此狭窄,每次仅容一人穿过,纵使被敌军发现,也可守卫很长时间。”蓝桥把玩着那把早已生锈的铜锁,稍一运劲,已将铜锁拗断。

推开石门,两人走进一处二十步见方的大石室,石室里各种机关琳琅满目,而那根控制水门机括的巨大铜轴,赫然也在其中。

“是这里没错了。”蓝桥眼睛放光地道,“这就是宝藏迷阵的机关室。”

他不看那些复杂的机关,举起夜明珠先沿着墙走,果然在石室的后墙上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西夏宝藏的机关总图。

蓝桥贪婪地看着刻在石壁上的机关图,有些得意笑道“既是指挥部,怎么能没有机关图”

这幅机关总图画出了迷宫一样的地下空间,上中下共分三层,每层都有纵横九九八十一间石室,每间石室的用途以及其中的机关也都在图上做了各种标记。

“真是意外收获。”白雪音喜孜孜地道,“有了这个,我们是不是就能比花妖女他们先一步找到藏宝了”

“九九三才阵。”蓝桥也不知听没听见白雪音的话,读了刻在角落的小字,大喜道“你看我们现在在这里,按照三才阵的说法,外面那间墙上有裂缝的石室应该叫地四九,而咱们最开始进来的那间石室则是人六九。”

白雪音看着图上眼花缭乱的各种标记,一时也搞不清每个标记的含义,只得道“这些标记里,那个是藏宝室呢”

“天九七。”蓝桥肯定地用手指着地图上画在第三层的一间石室道,“这间石室上画了个圈,应该就是他们囤放宝物的地方。”

“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宝藏”白雪音看着图上的路线道,“从这里过去应该连半个时辰也不用。”

“不。”蓝桥含笑摇了摇手指,“难得占了天时地利,光取宝藏怎么行好歹先帮凌小子把西夏公主救回来,再把二七会的妖人妖女哼,有仇有怨,今日都该还哩。”

第291章 天时地利

“可是”白雪音迟疑着道,“这地方那么大,我们又该到哪找他们呢”

“我有办法。”蓝桥笑着走到石室的另一面墙前,指着墙上两排规则的圆形凸起道“你猜这些凸起是做什么用的”

白雪音伸手去摸,摸出是铜,再轻轻一抠,竟把其中一个凸起抠得掀了起来,露出下面黑漆漆的小孔“原来是监听用的铜管。”她兴奋地又掀开几个凸起的盖子,又一一把盖子重新关上。

蓝桥笑道“既然是军事基地的指挥所,当然要能随时听取次一级将官的报告,以及传达最新的指令。若是每一次传令都要派传令兵穿行于迷宫般的九九三才阵,岂非天大的笑话”

他负手踱回机关总图前,指着上面几处小圆形的记号道“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边共有十六根铜管,按照记号所示,正好对应三才阵中十六间最大的石室。这些石室长宽都在五十步以上,屯兵几百人不成问题。”

白雪音莞尔道“我怎么感觉,这里像是一座筑在地下的蚂蚁城堡。”

“那我们岂非都成了这城堡中的小蚂蚁”蓝桥哑然失笑道,“说不定他们当初修建宝藏的灵感,就是起源于蚁穴呢。”

白雪音道“可惜只有十六根铜管,咱们想找花语夕和张仲杰他们,还是得碰运气。”

“不必担心,我有办法逼他们出来。”蓝桥道“你猜猜蚂蚁怕什么”

白雪音油然道“自然是怕水。”

“那咱们就放水,看他们两只小蚂蚁,往哪逃。”蓝桥边说边走到那根巨大的铜轴机关前,仔细观察了片刻,扳动其中一根把手。

就听一阵刺耳的响声,铜轴缓缓转动,正是先前用于打开水门的转动方向。

“这就行了。”蓝桥搓了搓手上的锈渍,转头对白雪音道,“现在黑河水会源源不断地注入宝藏,使三才阵内的水位不住上升,泄水的机关也被我关闭了。”

他回到机关总图前,指着其中一间有铜管的大石室道“这间石室对应的位置是地七四,他们如果不想被淹死,最便捷的途径就是从这里上来,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然后给他们个意外惊喜。”

果然,没过多久,连接“地七四”石室的铜管传出张仲杰咒骂的声音“老子真是被狗日了,怎么撞见这种破事西夏死鬼季之道搞的是豆腐渣工程吗这宝藏怎么没完没了地漏水,工程款都被他狗日的贪污了吧”

接着又是花语夕的声音“你少说两句,工程款有没有被贪污,你也不可能去找他算账。更何况我们本就是取他们宝贝来的,你难道还占上理了”

张仲杰把李珠儿一搡,傲然道“咱们是帮西夏小公主取回家财,当然占理。他要是把小公主淹死在这,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他的君王”

李珠儿气道“你们这帮强盗”

他们三人方才借着上升的水势,从下方的石室“人七四”浮上这间巨大的屯兵室“地七四”,此时积水继续上涨,很快又没过三人的脚踝。

张仲杰有些担忧地道“照这个势头下去,我们等下岂非还要往上走,可这上面也没有门啊。”

花语夕早发现“地七四”石室的头顶并没有连接“天七四”的石门,要想再往上走,必须另寻他路“你陪小公主在这休息一下,我去找路。”

说着她涉水走进隔壁的“地八四”,试探地拉动机关铜环,道“没用的,现在我就算拉下本应是泄水的机关,这水位上升的速度也不见丝毫减缓。”

她拐了个弯,又走进旁边的石室“地八三”,再次拉动机关,结果却意外地触发石门落下,把“地七四”和“地八四”两间石室分隔开来。

这并非是张仲杰第一次和花语夕走散,他虽然有些紧张,仍竭力保持着平静。

他知道花语夕一定还有办法回来。

另一边的石室“地七三”响起了水声。

张仲杰以为是花语夕回来,笑着迎上去道“这么快就绕回来啦找到上去的路了吗”

他边走边点起一根火折子,尚未来及适应光线的变化,就觉两道凌厉的剑气直刺双目。

由于事起突然,张仲杰又没有随身携带武器,这一下只骇得浑身一颤,一个矮身猛地向后窜去。

出手偷袭的当然是蓝桥。

他一招“风起云涌”被张仲杰躲开,立即飞身而上,剑锋划过已上涨至小腿一半深的积水,攻向张仲杰毫不设防的左肩。

蓝桥和白雪音把乾坤诀练至第四层后,真气运行和出手的速度都有明显的提升。张仲杰能躲开第一招已极是勉强,眼见蓝桥第二剑又如影随形地攻来,心知再躲不掉,索性双膝一软跪倒在积水里,举起双手道“蓝公子饶命”

红药剑停在张仲杰咽喉前半寸处。

蓝桥本打算偷袭后直接将张仲杰击杀,现在他这么直接的认输求饶,反而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杀他吧,对于已经投降之人,蓝桥着实下不去手。不杀他吧,留着也徒增麻烦。

一犹豫间,蓝桥忽然觉得脚踝一紧,似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他用力一挣,但觉一股真气激荡,瞬间明白过来。

花语夕来了。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地七三”处的石室,而花语夕攻来的十字金翎,则来自于他脚下水底的“人七三”。

积水淹到“地”一层六七寸高的深度,意味着“人”这一层的石室已完全被水浸没。

花语夕选择潜水从水下进攻,的确是出人意料。

若换了是功力突破前的蓝桥,被她这样猝不及防地缠住脚踝一拉,就算不至于摔倒,至少也要踉跄一下。

但现在蓝桥已突破至乾坤诀的第四层境界,不但没被她拉动,反而在链子上生出一股反震之力,只震得花语夕胸口一闷,险些呛水。

蓝桥浸在水中的双脚好似布满神经的触须,感受着水流中任何细微的变化。他就像生了一双能看透黑暗的眼,把水下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此时花语夕全身浸在水下,十字金翎通过一个连接“地”“人”两层的三尺宽的小洞探出来,缠在他的脚踝上。

蓝桥心中冷笑,同时在左掌暗暗凝聚功力,一旦花语夕试图跳出水面,他便劈头一掌按在她的天灵盖上。

第292章 功败垂成

“师妹,你先带小公主走,这里我能对付。”蓝桥对准张仲杰咽喉的红药剑仍没有丝毫放松,头也不回地道。

白雪音抱起被张仲杰丢在“地七四”石室中的李珠儿,扬声道“放心,交给我。”

李珠儿并不认得白雪音,一边在她怀里挣扎一边叫道“你是谁快把我放开”

白雪音并不和她斗嘴,只紧紧钳住她的双手,连拉带拽地把她带离了石室。

蓝桥见白雪音去远,心中盘算。眼下张仲杰已失去作战能力,自己要他性命只是动一动手的事,水下的花语夕也在他的掌控之中。

以他对水流变化的灵敏感觉,花语夕任何再次偷袭的企图都是白费。而一旦她想跳出水面,他蓄满功力的一掌便会毫不留情地招呼在她头上。

如果花语夕不冒头出来,那他就这么耗着,除非她肯解下她的十字金翎,否则便迟早难逃水下溺毙的结局。

蓝桥想到这里,忽然感觉到本来缠住他脚踝的金链子开始放松,知道是花语夕打算退走。

他用脚尖一挑,伸手攥住那根被他挑出水面,另一端连在花语夕手指上的链条。

“现在你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蓝桥感受着链条上传来的阵阵牵拉之力,忽然有一种在鱼塘钓鱼的感觉,不禁心中暗笑。

这当然比钓鱼刺激得多。

要是能再度擒获花语夕这条大鱼,他此行的收获可就太大了。

但他现在只自己一个人,如何控制住张仲杰和花语夕两个奸诈无比的俘虏呢

想来想去,蓝桥决定先杀死张仲杰。只有先剪除掉这个麻烦,他才可以全力对付花语夕。

张仲杰恶贯满盈,自然有绝对该死的理由,但若真要蓝桥杀死一个向他屈服投降的人,他还需要一点心理建设。

他想起张仲杰对风夜菱做过的龌龊事,心中逐渐腾起怒火,手中的红药剑也逐渐凝聚起杀气。

张仲杰见蓝桥眼中露出杀机,吓得面色惨白,忙不迭地俯身磕头“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他头磕得山响,水花溅起老高。

而也正在这个时候,蓝桥但觉脚边的水流一阵涌动,紧接着一道黑影乌云般朝他罩了过来。

蓝桥知道因为张仲杰磕头扰乱了水流,以至于他对水下花语夕行动的应变稍晚了一步。

他化掌为刀,斩在那团不知什么物事的“乌云”上。

蓝桥本以为这是花语夕偷袭他的利器,故在掌刀上运足了十成力。然而他直到手掌碰上那乌云才发现,这东西软乎乎的虚若无物,不禁大呼上当。

花语夕趁机抽回十字金翎,同时用力一甩头,立时又把那团“乌云”收了回去。

蓝桥这时才看清楚,原来那团将他戏耍的“乌云”,竟是花语夕披散的头发。

张仲杰见形势逆转,岂肯再乖乖就范他猛地从地上窜起,双手攥成一对铁拳,往蓝桥左右两侧的太阳穴轰来。

蓝桥暗叹一声“功败垂成”,知道以一敌二对付这两人占不到便宜,忙伸腿一扫,扫起一大片水花,然后趁花、张二人被水花遮挡视线,溜之大吉。

他心中牢记着那张机关总图,很快利用他对三才阵内地形的了解甩开花、张二人,回到机关室。

此时这一层的水位已涨至尺深,机关室内白雪音正耐心地向李珠儿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不听我不听。”李珠儿焦躁地摇着头道,“我要找我的羽飞哥哥,我要和他一起离开,你们狗咬狗,打来打去都跟我没关系。”

白雪音无奈道“这妮子倔驴脾气,说什么也不肯听。”

蓝桥笑道“没关系,我有办法。”

李珠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办法”

“咱们找不到你羽飞哥哥,可以让他来找我们会合嘛。”蓝桥说着指向墙壁上那十六根铜管,“你看。”

他挨个打开铜管的盖子倾听,果然听到通往“地一七”石室的铜管中传来异样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涉水而行。

蓝桥不确定那边的人是不是凌羽飞,先轻轻咳嗽一声,试探地道“凌兄,是你吗”

凌羽飞的声音很快传了过来“什么人”

李珠儿一听确实是凌羽飞的声音,忙抢到铜管前道“羽飞哥哥,是我,我是珠儿啊。”

凌羽飞也激动起来,声音发颤地道“珠儿你在哪里”

“我在”李珠儿自然也记不得她身在何妨,向蓝桥和白雪音投以求助的目光。

“现在是我用传声的铜管在和你说话。”蓝桥沉声道,“凌兄,你附近还有别人吗”

凌羽飞哼了一声道“鬼影也没半个。”

“那你现在听好。”蓝桥言简意赅地道,“这迷阵内的水位会不断上升,等下我们到这里的藏宝室与你会合,你只需要借着水势再上一层,然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就可以找到藏宝室了。”

听凌羽飞那边没动静,蓝桥又追问了一句“凌兄,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了。”凌羽飞的声音再度传来,“我会尽快赶去,请你好好照顾珠儿。”

蓝桥关上铜管的盖子,又逐个监听了其他的铜管,确认张仲杰和花语夕比凌羽飞离目标位置更远之后,放下心来道“凌兄可能需要等水位继续上升,才能借着水势浮上三层。咱们却无需如此。”

他和白雪音故技重施,离开机关室后在白雪音身上借力,一下跳上“天”字层的第三层石室。

白雪音把自己的手环摘下,为李珠儿套上,然后抱着她跳上半空,再把她用力向上一掷。

李珠儿吓得浑身僵硬,在上升到最高点时被手环上的一股吸力拉住,又再蹿升一截,最后被蓝桥接住。

蓝桥安慰了惊魂未定的李珠儿几句,然后朝下面喊道“师妹,你没事吧”

“我没事。”听到白雪音的回话,蓝桥又摘下李珠儿腕上的手环,给白雪音扔了下去。

白雪音接住手环戴上,然后重复了他们之前攀上“地”字层石室的过程,以轻功跳至最高点时由蓝桥发动阴阳手环,把她拉上三层。

通过阴阳手环的使用,她生出与蓝桥血肉相连的奇妙感觉,微垂下头道“现在我们要去哪”

“天九七。”蓝桥微笑道,“那就是西夏藏宝的位置所在。”

第293章 百万黄金

蓝桥已记熟了九九三才阵内的机关布置,很快带着白雪音和李珠儿,来到名为“天八七”的石室。

至此他们距离“天九七”只剩下一步之遥,但此时“天九七”与“天八七”之间却没有石门,只有一堵厚厚的石壁。

他们于是绕到“天八六”,试探着又来到“天八五”,发现了通往“天九五”的石门,从“天九五”穿过“天九六”再折回来,终于来到机关总图上做有特殊标记的石室“天九七”。

这间石室位于三才阵第三层的边缘,本身并不大,却连通着旁边一个巨大到一眼看不到边的广阔空间。在这个周长至少上千步的广阔空间内,数不清的一口口大箱子一排排一列列整齐地摆放其中,由铁链连成一串一串的,仿佛队列整肃的军阵。

蓝桥倒吸一口气,惊奇地道“这就是藏宝密室了吗真比我想象中的样子还要壮观。我曾听蓝枫说过,西夏宝藏有百万黄金,这该是多么难以想象的一笔财富。”

李珠儿撅起嘴道“你们两个盗宝的人,用这种语气说话就不考虑一下主人家的感受吗当了贼还这么光明正大,也是没谁了。”

“小妹妹,这钱有命拿,还得有命花才是。”蓝桥笑道,“我们把你救出来,还想办法让你和你的羽飞哥哥相见,你一句感谢的话不说也就罢了,还摆起主人架子来了。小心我把你还给姓张那小子,看你还有没有心思噘嘴。”

李珠儿一听果然害怕起来,扬起头“哼”了一声道“只要让我见到羽飞哥哥,你们偷我家宝藏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蓝桥蹲下身,诚恳地道“我们不是偷,顶多算是借用。等到时候燕王得势,让他出钱为你重建家园,然后再给你一笔很大的嫁妆,把你风风光光地嫁给凌羽飞,岂不是皆大欢喜”

李珠儿孩童心性,听他这么一说果然又欢喜起来“你说话算数”

“说到做到。”蓝桥拍着胸脯道,“要是燕王小心眼不肯出钱,我就自掏腰包。”

“嗯,我听你的。”李珠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眼睛看向虚无的黑暗空间,仿佛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白雪音笑吟吟地走到一口箱子前,抚摸着箱盖道“想想看,这些大箱子里装满了金条金锭,随便打开一口,都足够人富贵一生”她随手打开箱子,却是一怔,笑容也渐渐僵硬。

蓝桥走上前一看,同样蹙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原来这口箱子里装的,只有三四件普通的瓷瓶瓦罐。虽然是上等的官窑出品,做工也还算精美,但这些不过二百年的“古董”绝对称不上有多值钱。

白雪音又打开一口箱子,这次里面放的是一把古琴,只是古琴的一角已有些腐朽,琴弦更是断了数根。

蓝桥心里纳闷,一连又打开三口箱子,里面分别装的是前朝皇室的一些旧衣物,用党项文书写的佛经古卷,还有妇女用的发钗首饰等杂物。他先是看得目瞪口呆,旋即颓然坐倒,苦笑道“看来我们都是被骗了。当初这宝藏的建造者必然是个大贪官,把财宝中饱私囊后拿来这些破烂充数。”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想起在刚一进来的那间石室中,墙壁上用汉字刻的咒骂季之道的话。

白雪音不信邪,沿着一排箱子一口口掀开来看,却发现里面装的全都是西夏僧人抄写的佛经。

她绕了一圈回来,坐到蓝桥对面叹道“或许对他们西夏人而言,这些佛经和前朝的皇室旧物就是比黄金更珍贵的财宝了,百万黄金说不定只是个象征意义。”

蓝桥生出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叹息道“所以说这些佛经和旧物的文化价值相当于百万黄金吗”

白雪音肃容道“既探明了宝藏是个天大的玩笑,等下凌公子来了,我们还是快点出去吧。毕竟这里危险重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君子不站还是什么”

蓝桥“嗤”地一声笑道“你还知道君子不立危墙这典故”

白雪音一听他这话有调侃之意,羞嗔着不依道“师兄就知道取笑人家没文化,人家知道比不过风姐姐啦。”

蓝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抚,然后道“难得进来一趟,也不能就这么出去。左右凌小子还没到,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白雪音担心地道“师兄要到哪去”

蓝桥低声道“我熟知地形,这九九三才阵便如同我最理想的战场,我要利用这种信息上的不对等,把张仲杰他们干掉。”

“既是去打架,那我要和师兄一起去。”白雪音抗议着站起身道,“花语夕诡计多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小公主还需要你照顾。”蓝桥含笑摇了摇头,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得又坐下来,语重心长地道“这不是简单的江湖斗殴,我主要也是利用这里复杂的环境出其不意。我一人一剑了无牵挂,最好随机应变,带上师妹反而多有不便。”

他顿了顿又道“我已偷袭过他们一次,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我会再次出手。”

白雪音无奈地点了点头,又不忘叮嘱道“师兄等下若碰到花语夕,切不可手下留情。这女人毒如蛇蝎,师兄小心吃亏。”

“这话你应该对她说。”蓝桥信心满满地道“花语夕最好祈祷不要被我找到,否则我必然和她新账老账一起算。”

他重新回到“天九七”的石室,见地面尚无积水,知道花语夕和张仲杰大概率还在“地”那一层的石室里漂着。

他也并不着急,沉着有序地穿梭于“天”字层迷阵的各个石室之间,利用这点时间查看其他未曾探索过的区域。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水位逐渐上升,张仲杰他们的活动范围只会越来越小,等到积水将第二层完全淹没,他们势必会被迫着来到第三层。

他只要在第三层守株待兔,便不愁猎物不上钩,这一次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只要出现机会,他便会毫不犹豫将这二人杀死,以免夜长梦多。

他散步一般在“天”字层的石室间游荡,恢复体力的同时也养精蓄锐,把感官提升至极限,任何异样的水声甚至空气流动的变化都逃不出他的感知。

第294章 裙下之臣

“天四二”石室是“地七四”外另一处可用于屯兵的巨大空间。

这里不但有几十个放满了刀枪剑戟的兵器架,还有沙包,小斗车,以及钩锹铲锤等建筑工事用的器具。

几座等肩高的大水缸被竹篮扣着,缸里盛满了清水,旁边放着铁锅和大木勺。若有一支三五百人的队伍坚守在这间石室里,敌人只怕十天半个月都无法攻破。

蓝桥感慨地踱着步,遥想这座蚁穴般精妙却最终未投入使用的军事堡垒若真投入战斗,会是怎样的情景。

过了良久,他只觉脚上一凉,原来积水终完全淹没了“地”字层的石室,开始从连接上下两层的空洞处浸漫出来。

他知道花语夕张仲杰很快就会出现,竖耳倾听,果然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蓝桥心中一动,躲进一个大水缸里,又重新把竹篮扣好,从竹篮的缝隙向外窥视,静静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不远处传来火刀火镰的擦击声,迸出几颗火星后,明亮的火焰燃了起来。

花语夕点起一根火把,浑身湿透地走了过来,和方才的蓝桥一样,左右打量着这间石室里各式各样的军事设施和武器工具。

她的一双赤足也不知在水里浸过多久,火光下只显得薄如白纸,惹人生怜。

张仲杰紧随其后,倚着辆独轮小斗车席地而坐,似乎是想休息片刻。

花语夕回头看了张仲杰一眼,轻叹一声,也挨着墙坐下“怎么,这就累了”

张仲杰咬牙发狠地道“真是见鬼了,这积水就这么一直不停地上涨,咱们还没来及弄清这边的机关是怎么回事,就被赶鸭子般赶到第三层来。现在地字层和人字层都已被水淹没,咱们想回去也不可能了。”

花语夕轻声道“我先前也像你一样,认为水位上涨是季之道的工程出了问题。但自从见到蓝桥和白雪音,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一切都是他们在捣鬼。”

“这”张仲杰既惊骇又费解,“他们怎么做到的”

“但凡这种机关阵,通常都会有一间机关室作为阵眼,总控一切的机关和出入通道。”花语夕幽幽地道,“照我猜测,他们应该已找到了机关室。”

张仲杰默然片刻,恨恨地道“咱们和蓝小子结怨已久,他找过来和我们为难并不意外,意外的是凌小子怎么也追进来了,难道真是为了那个西夏小公主

“凌羽飞出道不久,以前在京城也从没有招惹女孩的劣迹。”花语夕一边说着,一边从兵器架上拿起一把长剑把玩,“英雄爱美人,美人惜英雄,凌羽飞真对李珠儿动了情,也说不定。”

张仲杰“嘿嘿”地干笑两声,瞥了花语夕一眼,揶揄道“当时咱们在河州,你说你有一石二鸟的妙计,能让蓝小子和凌小子自相残杀,不会阻碍我们的取宝大计。现在可好,咱们也不知是走了哪门子的霉运,进来还不到六个时辰,这两个阴魂不散的小子就全追了来。”

花语夕神色如常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想是由南平郡主从中调和,才使他们化干戈为玉帛。”

张仲杰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花语夕从怀里摸出一块被水浸湿的烧饼,掰开一半分给张仲杰道“吃点东西吧。”

张仲杰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过烧饼吃起来,半晌问道“有一件事,在我心中存疑良久,不知当不当问。”

“我说不当问,你就能把话憋回去吗”花语夕莞尔道“问吧。”

“你和安堂主,真的是那种关系吗”张仲杰有些迟疑地道,“我是说续弦”

花语夕一怔,显然没想到张仲杰会问她这样的问题,呆了片刻才道“上次是萧姊乱讲的,这都哪和哪的事嘛。真要论起来,我其实还算是堂主的远房侄女呢。”

蓝桥想起庐州时花语夕给安萧寒上药自称“侄女”的情景,暗道原来她和安萧寒真是叔侄关系。

张仲杰一听她这么说,立即兴奋起来“既然如此,小姐何不澄清与安堂主的关系,以免旁人生出误会”

花语夕摇头道“我现在为会里的事终日忙碌,也没时间想这些,别人想要误会,便随他们想好了。”

张仲杰眨了眨眼,忽然神色暧昧地道“忙也好,闲也罢,只要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不知小姐心中,是否也记挂着谁家的公子”

花语夕一惊玉颊升起一抹嫣红,忙掩饰道“才没有哩,我一个开青楼的,身份低微,又有几个正经人家的公子能看上我呢”

“小姐自谦了。”张仲杰哈哈大笑,却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不知在下可否有幸,成为小姐的裙下之臣”

“啊”花语夕显然没想到张仲杰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神色逐渐平静下来道“等我们有命把宝藏运回去再说吧。”

张仲杰碰了个钉子,讪讪退开,假装到一旁查看石室内修建工事用的器具。此时石室内的水位继续上涨,已开始没过花语夕的脚面。

她不知在想什么,独自站在冒水出来的洞孔边出神,任由从“地四二”石室涌出的水流冲刷着双脚。

蓝桥心中一动,意识到现在正是他苦苦等待的突袭良机。

他运起真气一下从水缸里跳了出来,一个箭步径直扑向呆立在石孔边的花语夕。

花语夕猝不及防,待看清来者是蓝桥已来不及躲闪。她身边就是有水流涌出的洞孔,无法落脚,只得勉强扬手招架。

“啪嗒”一声,她手中的火把落地熄灭。

蓝桥红药剑出鞘,凭借方才对花语夕位置的记忆一剑斩去。花语夕听到剑风,屈身躲过,同时一记扫腿攻向蓝桥的下盘。

蓝桥早领教过花语夕的机智和诡变,这一剑只用了三成力,待听到花语夕玉腿划过水面的声音,忙伸手一格,手掌正好切在花语夕的脚踝上。

花语夕吃痛一个踉跄,刚想再躲却发现脚踝已被蓝桥反手捉住。情急下她飞起另一只脚,踢向蓝桥的手腕。

黑暗中离得太近,蓝桥待发现她的意图已来不及躲闪,但觉手腕一麻,花语夕的脚踝已脱离了他的掌控。

第295章 生死一线

花语夕刚想起身,蓝桥长剑破风之声又至,万般无奈下她只能纵身一跃,跳进那汩汩冒水的孔洞之中。

蓝桥岂肯罢休,红药剑一振便往水里刺去。

花语夕不敢硬接蓝桥这一剑,转身潜往水深处。

蓝桥不肯错失良机,也跳下水,然而纵使他有夜明珠在手,水下的能见度仍是太差,转过一个弯后已不见了花语夕的身影。

他暗叹一声,正准备转身回去,忽觉脚下一紧,竟似被什么东西缠住。

低头一看,原来又是花语夕的十字金链镖,再一回头,就见花语夕一手扯紧了金链子,另一手则摸出一把匕首,以游鱼般迅捷的身法向他接近过来。

蓝桥没想到被花语夕反算一招,心道不妙,忙挥剑迎击。

花语夕再一扯金链子,扯动蓝桥的脚腕,立时让他在水中失了平衡。

他的红药剑远不及花语夕的匕首灵活,花语夕片刻间游至近处,匕首猛往蓝桥的心窝捅来。

蓝桥忙以真气灌注掌间,化掌为刀一掌劈向花语夕的匕首。

不料花语夕却是虚招,匕首在水中轻轻绕开,然后一下捅进他右侧的小腹部。

蓝桥只觉腹部一凉,知被匕首刺中,虽竭力绷紧肌肉阻止血液外流,丹田中一口用于在水下闭气的“生气”却因此化作了乱流。

他本能地想要呼吸,一张口却喝了一大口水。

花语夕毫不留情,紧接着一记鸳鸯双飞腿,两只玉足狠蹬在蓝桥的胸口上,同时猛地拔出匕首,便要往远游开。

蓝桥情急之下大手一挥,扯住她的头发,红药剑往她的咽喉刺去。

花语夕本已加速游走,却感到头皮一疼,眼见蓝桥红药剑刺到,人急智生挥动匕首,割断被蓝桥抓住的头发,堪堪闪过。

她很快游回到落水的洞孔,爬回“天四二”石室。出水后她什么也不顾,两步并作一步跑到石室的一角,拉动铜环,关闭连接“天四二”“地四二”间孔洞的石门。

蓝桥单手按住腹部的伤口也往回游,正要浮出水面,却见一道黑影从左到右压了过来,知是花语夕启动了机关,想把自己困死在水下。

他算准了时间腿下用力身形加速,本想从石门关闭的缝隙中蹿上去,花语夕的十字金翎早已迎面射来,硬是把蓝桥又逼回了水中。

“轰隆”一声,尘埃落定。

蓝桥眼瞧着花语夕朝自己做了个得意的飞吻手势,然后石门关闭,他被挡在已灌满积水的第二层石室之中。

情急之中他又喝了口水,身子缓缓沉了下去。

由于受伤,蓝桥可用于闭气的“生气”已所剩无几,不得不进入与常人无异的“憋气”状态。换句话说,他必须在一口气的短暂时间内找到其他通往三层的通道。

否则,他便难逃溺死水中的结局。

蓝桥一边后悔自己再次低估了花语夕,一边强迫自己冷静。

然而他越是逼自己冷静,大脑就越是一片空白。本来被他记熟的机关总图,到了此时却变成一团浆糊,怎么也想不起其中的细节了。

时间所剩不多,他必须把握住最后的机会,然后拼一拼运气。

他先是游到相邻的“地三二”石室,尝试着拉动铜环。本以为可以开启通向“天三二”的石门,结果机关咔咔作响之后,不但向上的石门依旧紧闭,就连返回“地四二”的石门也关上了。

唯一开启的通道是向下的,连通底层“人三二”的通道。

蓝桥的心直往下沉,若非他自幼习武屡经生死,此时只怕早已精神崩溃。

他听着自己胸腔里闷雷般的心跳声,扒着石壁再向下潜,游到“人三二”中拉动机关。

侧面的石门开启,蓝桥游到隔壁的“人三一”石室,再次拉动机关,终于有向上的石门开启。

蓝桥迫不及待地游到上方的“地三一”石室,满怀期待地拉动机关,希望能打开通往“天三一”的石门,然而结果却让他再次失望。

开启的是侧门,通向“地二一”。

此时蓝桥的一口气已快到了极限,他强压住焦急的心,游进“地二一”石室,再拉动机关,旋即彻底绝望。

打开的石门还是通往“人二一”的,蓝桥此时感到体内的浊气上涌,脸早已胀成了紫红色。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又爬下了“人二一”。

“人二一”连通着“人一一”,他游到“人一一”中开启了机关,又向上游到“地一一”这正是张仲杰最初进入宝藏时开启的机关。

然而蓝桥此时已再没有时间,他紧贴在“地一一”通往“天一一”的那道石门上,只觉这一道冰冷的石门,仿佛就是断离生死、分隔阴阳的鬼门。

绝望涌上心头,他终于放弃了。

他一边疯狂地拍动石门,一边把脸贴在石门的缝隙里,渴望能呼吸到一丝新鲜空气。

“咕嘟”,他喝了一大口水,紧接着又是一口。

他感觉他的意识逐渐开始涣散,眼前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模糊。

“一切都结束了吗”他的手臂终于无力地垂下,脑海中仿佛出现了幻觉先是与白雪音双剑合璧大战安萧寒时的情景;然后又变成一个暖洋洋的大晴天,他循着琴声第一次见到李静姝,看她抚琴的样子;最后场景再一转,他又来到山“傻瓜我喜欢的人是你呀”

泡在冰冷的水里,蓝桥的嘴角勾起最后一丝笑意,暗忖我这一生,过得还不算太亏。

如果有来生,我必不会辜负,那些爱我的人。

当最后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中闪过,蓝桥闭上双眼,陷入一片无尽黑暗的混沌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拖动,紧接着四周的压力越变越小,然后就听一阵水声,清新的空气已钻进他的鼻子里。

他起初四肢无力,然后一点点的,他的感官开始逐渐变得敏锐,麻木也开始变得清晰。

他终于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赤裸着上身,原本的布衣已被撕成布条,包扎住腹部的伤口。

然后他就看到了凌羽飞。

第296章 坐怀不乱

“是你救的我”蓝桥哑着嗓子问。

凌羽飞含笑点头“我是听到你拍击石门的声音才找过来的。”

蓝桥左右看看,见是间从未来过的石室“我们现在在哪”

凌羽飞一摊手道“我若是知道我现在在哪,可能也就没机会捞你上来了。”

“这是什么话”蓝桥盯着凌羽飞看了半晌,忽然哑然失笑道“莫非凌兄其实是个路痴,就算我在铜管里传话告诉过你怎么找到藏宝室,你却还是迷了路”

凌羽飞不悦道“话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嘛。”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你以后不用总凌兄凌兄地叫我,叫我子翼就好。”

“小弟怀远,多谢子翼兄搭救之恩。”蓝桥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待身体又恢复了些,坐起来道“这条命算是我欠你的。”

凌羽飞一摆手道“别提了,珠儿还好吗”

“她和我师妹在一起。”蓝桥想到白雪音和李珠儿,有些担忧地道“她们都在天九七后面的藏宝室里,咱们还是赶快过去,否则若让花语夕他们先找到,只怕还有麻烦。”

他再休息片刻,感觉身体状态稍有恢复,便示意凌羽飞,两人一齐下水,往三层“天九七”的石室游去。

蓝桥此时已回忆起机关总图的各处标注,很快找到一条通往“天九七”的捷径,几乎没花太多时间就回到了藏宝室,此时三层的积水已涨至大腿根的深度。

他定睛一看,没见到白雪音和李珠儿,心道糟糕。回头一瞧,发现本来跟在身后的凌羽飞也不见了,不知是否又走丢了。

稍一迟疑,他决定先找白雪音。

蓝桥走到由铁链串起来的宝箱阵列间,正想喊叫,忽听藏宝室外又有急促的水声朝这边靠近。

他第一反应来者是凌羽飞,但仔细一想,又实难肯定。于是他心念一动,爬进最靠外侧的一口箱子,静观其变。

箱子很大,即便是他一个大活人躲进去,箱子中剩余的空间仍然很大。同时箱子也非常厚实,关闭箱盖后他几乎再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蓝桥心里没底,不禁把警惕性提升到极限,然后把夜明珠握紧在手中,以免光线从箱子的缝隙外泄出去。

片刻之后,就听一声异响,蓝桥藏身的箱子竟被人掀开盖来。

蓝桥大惊,正准备跳起来殊死一搏,就觉一阵香风扑面,一个湿漉漉暖乎乎的身子已钻了进来。

如此熟悉的气息,蓝桥不用看也知是花语夕。他倏地伸出一条手臂,死死勒住花语夕的脖子。

花语夕显然没料到箱子里还藏了人,吓了一跳。但她应变神速,娇躯一扭,匕首已抵在蓝桥的心口处。

她惊魂甫定,娇软的身子剧烈地起伏着,妙目横了蓝桥一眼,娇笑道“公子可知道,被勒死的人死前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公子娇妻美妾左拥右抱的,若是忽然死在这几百年也不会再有人打开的箱子里,岂非让她们难过至极难过之后无奈嫁做人妇,公子试想一下,你的风儿雪儿们被其他男人抱在怀里亲热的情景,你能忍吗”

蓝桥本是悍不畏死的性格,听她这么一说,倒真有些想不下去了。他既不敢放开勒住花语夕脖子的手臂,又不敢真的逼急了她和自己同归于尽,情急之下冷汗直冒,一时没了主张,只得强撑着道“我练过一种外门硬功,可用真气使肌肉硬的如同铁板一般,不怕死得话你可以试试。”

花语夕听蓝桥说出这种“孩子气”的话,忍俊不禁又是“噗嗤”一笑“天为什么这么黑,哎呦,原来是蓝公子在把牛吹。”

蓝桥色厉内荏地道“少废话你”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花语夕忽然手上用力,匕首刺进蓝桥胸口的皮肉少许,然后附在他耳边呵气如兰地道“别出声,对头来哩。”

蓝桥侧耳细听,果然听到有隐隐的脚步声夹杂着水声靠近过来,在附近徘徊了一阵,又逐渐远去。

“是凌羽飞”蓝桥忍不住问道,“你就是为了躲他才藏进来的”

“在水底下碰到的,阴魂不散。”花语夕显得有些怨怼,大嗔道“这人的心肠真是比石头还硬,把奴家当成个死物一样,真是气死人哩”

蓝桥暗忖她这是在讽刺自己心软,每次都中她的招了。他一声苦笑,陷入和花语夕的僵持,两个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蓦地他觉得身子一动,藏身的箱子仿佛给人抬起,竟开始摇晃起来,时而向左倾,时而向右斜,他和花语夕两个人的身子便也在这狭小的箱内空间中左歪右扭。

箱子关着盖,里面有些气闷,这个过程偏又十分漫长。蓝桥始终用手臂环着花语夕的脖子,花语夕却浑身放松地往后一靠,整个人贴在蓝桥的身上。

她湿漉漉的发丝有不少就粘在蓝桥的脸上,蓝桥近在咫尺嗅着她幽香的少女气息,一时间不知怎的,竟想起他当初抱着李静姝坐木筏逃离雾濛山时的情景。

箱子中静得可怕,两个人砰砰的心跳此起彼伏,如雷声贯耳。

蓝桥又想起当初他和花语夕在济南凭借心跳破解李舜机的“双心连环”,进而又想起在卧龙客栈内他们夜话诗词时的情景,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似乎不敢相信彼时和此时的花语夕,竟是同一个人。

花语夕也不知是否想起同样的往事,幽幽地道“公子你说,要是我们就这样一起死在这箱子里,千百年后有人挖出这口箱子,会不会认为我们是合棺而葬的夫妻”

蓝桥苦笑一声,不知如何作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箱子的摇晃的趋势渐渐停止下来,蓝桥忍不住道“好像停了。”

花语夕用另一手撑开箱子盖,喜孜孜地道“到哩。”

一股清新的空气扑入蓝桥的鼻腔,顿时冲淡了花语夕身上醉人的香气,让他精神一振。

“可以放开奴家了吗”花语夕半是哀怨半是恳求地道,“与其把关系闹僵,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她说着话,手上的匕首也放松了些。

蓝桥闷哼了一声,松开手道“算你命大。”

“蓝少侠真是坐怀不乱呢。”花语夕也不知是嘲弄还是调侃地笑了一声,收回匕首,脚尖一点已跳出了箱子。

箱子被她这一脚撑得又摇晃起来,半晌才又重归平静。

蓝桥嗅着花语夕残留下的体息,自嘲地一笑,借着夜明珠的光线四处观察,不禁又是大吃一惊。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藏宝室内的数百口大箱子已全数漂在了如地下暗湖般的水面上,由于箱子之间连着铁链,仍然排作整齐的阵列。

这暗湖面积极大,湖边就是凹凸不平的山壁,头顶则是仅凭夜明珠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虚空。

第297章 山腹暗湖

在暮雨山的山体内,有一腔巨大的山腹空间。

这空间高十余丈,宽近百丈,上狭而下阔,活似一个倒扣过来的水盆。

山腹的底部是一片巨大的暗湖,东侧山体之外便是暮雨山倾泻而下的瀑布。

若把暗湖抽干,便可以在湖底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凹坑”,其中西侧的大坑便是放置宝箱的藏宝室,而东侧的小坑则放有六条用细铁链锁在一起的小船。

当入水机关开启,黑河水源源不断流入宝库。伴随着水位上升,积水将从九九三才阵最底层的“人”字层逐渐积蓄至第三层“天”字层,进而流进“天九七”石室后的藏宝室。

水位不住上涨,最终淹没湖底的凹坑形成山腹内的暗湖,六条小船和上百口箱子便一齐浮在湖面,幽暗的光线下看来极为壮观。

花语夕脚步轻盈地在浮箱上跳来跳去,很快跳上一条三丈多长的小船,张仲杰正站在相邻的另一条小船上向她招手。

她心中既惊奇又感叹,佩服季之道将这座宝藏设计得如此精巧。

只要取宝人能把浮箱上的铁链挂在这些小船上,再将山腹打开一个缺口,就可以驾船引领着这些箱子驶入黑河水道,直通甘州城。

滔滔不绝的黑河水,在此时此地实是胜过千万辆牛车马车。

张仲杰看了看花语夕被切去半截的秀发,却没有多问,只打开放在船上的一只小箱子道“党项密笺果然所言不虚,在山腹的暗湖里有这么几艘船,小姐想要的宝贝都在这呢。”

花语夕眼睛一亮,轻轻跳上张仲杰那艘船。她赤足走在木质的船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黑河上游水浅,只有这样的小船才便于通行。把箱子连成串挂在船上,真亏他季之道想得出。”

她往那小箱子里看去,果然看到一堆纸张泛黄的书卷,分别拿出来一看,正是一百七十年前三大宗师留下的三卷武功秘笈,还有那两本价值更胜武功秘笈的奇书,机火巧术和烽烟半城。

花语夕随手拿起烽烟半城翻看,啧啧称奇地道“季之道真不愧一代奇人。”

“只可惜那所谓的百万黄金不过一句笑谈。”张仲杰笑眯眯地观察着花语夕的神色,“箱子里尽是些破铜烂铁,不值一提。”

“有这些真正的宝贝,我们已经是大丰收了,百万黄金不要也罢。”花语夕珍而重之地把烽烟半城收入怀中,同时问道“还有闭月琉璃珠和流光剑呢”

“没看到。”张仲杰苦笑道,“六艘小船就只这一艘有这个小箱子,至于其他宝贝,除非我们把那边上百口箱子一一打开来看。”

花语夕想起和她一起坐箱子上来的蓝桥,刚要说话,就听一声尖厉的锐响,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已划过暗湖的湖面,往张仲杰身上击去。

他一出手就用上凌音剑法中的“音魔”功夫,厉鬼呼啸的噪音瞬间填满了张、花二人的耳朵。

张仲杰此次进入宝藏,没带他惯用的银枪,只随手在宝藏石室内的兵器架上取了一柄长剑。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许多,抽出长剑便往凌羽飞的七孔定音剑上击去。

两剑交击,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张仲杰被震退两步。

花语夕袖舞如花,十字金翎再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如毒蛇般“咬”响凌羽飞的咽喉要害。

这小船的船身长逾三丈,宽却只有四尺,两方交起手来都没有多少闪避的空间。

凌羽飞怒喝一声“破”,七孔定音剑上立时爆出一声令人耳膜生疼的尖啸。同时凌羽飞左手横扫,不退反进,往花语夕的怀里撞去。

花语夕的十字金翎擅长远攻,却不适合近身肉搏。她抽出匕首横在身前,试图阻止凌羽飞近身。

凌羽飞哈哈一笑,脚步变换间突然又向后退去,同时七孔定音剑向上扬起。

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就像是着了魔一般,被凌羽飞的剑气牵引着,像是被“吸”着似的往凌羽飞的剑上飞去。

“小姐当心这是他凌音剑法最高层的功夫音爆,能”张仲杰疾呼着提醒花语夕,说到一半却没了声音,只剩下发白的嘴唇徒然地一张一合。

船舱中忽然静了下来,仿佛周围所有的声音都被凌羽飞的长剑吸了去。这是一种让人十分难受的憋闷的感觉,只有七孔定音剑的剑尖微微颤抖,仿佛积蓄着巨大的力量。

说时迟那时快,本来被吸着飞往七孔定音剑上的十字金镖忽然间如流星般倒飞而回,射往花语夕自己的咽喉。同时就听轰然一声剧响,方才所有被凌羽飞吸去的声音在一瞬间爆发出来,形成一道狂猛的声浪,往花语夕迎面扑去。

花语夕疾退三步,身子倏地一扭,避过倒飞而回的十字金翎,同时玉足一勾,掀起一根连接两条小船的铁链,迎上凌羽飞的声潮。

那根铁链发出令人心颤的尖锐响声,然后寸寸碎裂,凌羽飞这一招“音爆”中蕴含的可怕力量,可见一斑。

张仲杰趁机蹂身而上,双手持剑一招横扫千军,往凌羽飞的腰间劈去。

凌羽飞挥剑招架,两人硬碰硬地对了一招,各自向后退开。

这时花语夕跳上相邻的另一条小船,十字金翎在空中织出一张金网,兜头盖脸地往凌羽飞身上罩去。

她利用两条船间四尺宽的间隙,把长兵器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凌羽飞因还要留意张仲杰的剑招,完全落入到被动挨打的境地。

凌羽飞不肯甘落下风,又是一招“音爆”。

方圆几丈的空气犹如凝滞,所有的震动能量都被吸附在七孔定音剑上。凌羽飞神情肃穆地挥动长剑,山洪海啸般的巨大声浪立时挟着他凌厉的剑气往张仲杰迎面攻去。

张仲杰站在狭窄的小船上,可谓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眼见束手待毙,忽见花语夕朝他做了个跳水的手势,立即会意过来,猛地跳进暗湖中去,堪堪躲过凌羽飞这必杀的一招。

凌羽飞恨极了绑架李珠儿的张仲杰,两步跨上船头,正欲一剑刺死泡在湖里的张仲杰,忽觉背上一痛,原来是花语夕眼见张仲杰不敌,掷出一把匕首,钉在凌羽飞宽厚的虎背上。

第298章 半卷秘笈

他狂吼一声,有如受伤的猛兽,转身又想往花语夕处攻去。

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再度织出一张金网,凌羽飞几次试图突破,都被她挡了回去。

张仲杰见凌羽飞受伤,又爬回船上,和花语夕两面夹击,只打得凌羽飞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这时就见一道人影闪动,蓝桥飞身而至,和凌羽飞背对背站立,红药剑遥指张仲杰。

张仲杰和蓝桥打过数次交道,知道他的厉害。此时被他用剑指着,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挑衅地道“你最好赶快把我杀了,否则早晚有一天,菱儿会是我的人。”

“你以为我不敢”蓝桥怒极反笑,刚想出剑,张仲杰却早已往后退去。

蓝桥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之所以故意提及风夜菱激怒自己,就是为了引他离开凌羽飞的身边。

凌羽飞背上还钉着花语夕的匕首,一旦离开了他,很可能会败在花语夕手下。到时候他们两人前后夹击,自己腹部有伤,也断然难以占到便宜。

想到这里,蓝桥定住脚步,换目四顾。

他的视线忽然扫到那口小箱子,以及箱子里那几册纸页泛黄的书卷。

张仲杰仿佛也意识到什么,神色变得紧张起来。

偌大的西夏宝藏既没有传说中的百万黄金,那张仲杰远行至此必然另有所图。

蓝桥虽不知这些古卷秘笈有什么出处,却也知道必是张仲杰极看重的东西,随手抄起一本机火巧术,别入腰间。

张仲杰脸色骤变,仿佛想过来抢夺,却又忌惮蓝桥手中的红药剑,不敢冒然上前。

这时船身忽地一震,竟缓缓移动起来,逐渐远离左右两侧的其他小船,往湖心漂去。

蓝桥一惊,立刻想到必是花语夕趁他和张仲杰对峙的当儿摘下了船身另一侧的锁链,使小船在湖水暗流的推动下驶离了本来由铁链编织的船阵。

眼下他能发挥出来的功力不足往日的四成,凌羽飞又受了伤,花语夕让船开进湖心不但能防止不知身在何处的白雪音再出来搅局,更能断去蓝桥和凌羽飞的败退之路,让他们只余战死船上的结局。

想到这里,蓝桥头也不回地喝道“子翼兄,快走”

“现在才想走吗”花语夕娇笑着跳上船尾,“太迟了吧。”

一条三丈长的小船,张仲杰和花语夕分别守住船头和船尾,中间是蓝桥和凌羽飞,两人都受了伤,此时背对而立,好似困兽之斗。

“把他们都杀了。”花语夕轻蔑地道,“除掉他们两个,你想要白雪音也好,李珠儿也罢,都随你挑。”

蓝桥见凌羽飞仍无动静,催促道“快走”

凌羽飞淡淡道“一起走。”

蓝桥见他仍说废话,回身抓起他的衣襟,一把往左侧的另一艘小船上掷去。

凌羽飞在左侧的小船上站稳,急声道“怀远,你要陷我于不义吗”

蓝桥知道不能恋战,送走凌羽飞后跨前一步,红药剑闪电般攻向船尾的花语夕。

“你在找死”花语夕没想到他说打便打毫不怯战,十字金翎闪电般出手,在空中划出一道惊鸿般的弧线后往蓝桥的心口攻去。

蓝桥早有准备,忽然一个矮身,同时抱起那口装着秘笈的小箱子。

十字金翎钉在箱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蓝桥弓起虎背劲力迸发,把箱子震得粉碎,里面的三卷武功秘笈也被震得四散纷飞。

张仲杰本来已欺至蓝桥身后,见武功秘笈飞出箱子即将落水,忙探手去抓,试图抢救。

飞得最近的是四象无极,张仲杰伸手一够,已抢在蓝桥之前抓住秘笈。

落往右侧湖面的一血玲珑眼见被水浸湿,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刚好赶到,卷起秘笈救了回来。

虚烬十方飞得最高,蓝桥纵身而起,探手去抓。

花语夕的十字金翎再度攻至。

蓝桥双脚一抖,两只鞋子往花语夕面门射去,其中一只正好套住她十字金翎的镖头,把金翎镖卷得倒飞回来。

花语夕用力一抖,十字金翎刺破蓝桥的飞鞋,同时另一只鞋不偏不倚地打在她的香肩上,虽然没什么劲力不至于受伤,但一个大大的黑鞋印子也颇为不雅。

这时张仲杰也腾空而起,他比蓝桥落后半个身位,一只铁拳轰向蓝桥的小腹。

蓝桥侧身一闪,躲过张仲杰这一拳,却也因此身形一滞,落到和比张仲杰慢一步的位置。

秘笈开始下落。

张仲杰喜形于色,把身体舒展至极限,五指张开,准备抓取秘笈。

蓝桥见张仲杰的手距离那下坠的秘笈只有一线之差,人急智生用另一只手去拽张仲杰的腿。

张仲杰本已能碰到秘笈,却被蓝桥抓着腿硬生生给拽了下来。

秘笈继续下落,两人的手几乎是同时抓到秘笈,同时用力去抓,谁也不肯放手。

就听“嘶啦”一声,秘笈被他们撕作两半,两人各持着手中的半卷秘笈落足船上。

张仲杰有点失落,尚未从秘笈损失一半的打击中回复过来,蓝桥已一个闪身往左侧跳去。

张仲杰大喝道“拦住他”只要能留下蓝桥,那他身上的机火巧术也好,还有那半卷虚烬十方也罢,还可以夺回来。

花语夕早有准备,灵猫一般跳上左侧的船帮,随即她就面色惨变,几乎惨呼出来。

原来就在几人争抢秘笈的时候,凌羽飞起下两根固定铁链用的铁钉,趁她不注意放在了船帮上。

花语夕急于阻挡蓝桥,情急之下一时不察,正踩在铁钉上,雪白的玉足几乎被穿个通透。

她既落足不稳,十字金翎的出手便也绵软无力。蓝桥用红药剑挡她一招,然后冲向她的身旁。

花语夕踉跄着伸手拉他,蓝桥侧身闪过,顺势用剑锋扫过她的面门。若非花语夕身子柔软猛一扭腰,只怕鼻子都给他削下来。

凌羽飞接住蓝桥跳过来的身子,朝越漂越远的小船道“走好不送。”说罢他们接连跳过几艘小船,又沿着漂浮的箱子跳上湖岸。

花语夕气得直想跺脚,却不得不先把脚上扎的钉子取出来。

她盯着蓝桥离去方向的黑暗恨恨地道“跑不了,你们谁都跑不了”

张仲杰走过来道“追不追”

“我们已得了烽烟半城和其他两卷武功秘笈,不必再追了。”花语夕随手把铁钉扔进湖里,淡淡道,“我们走,把他们永远埋葬在这暮雨山下。”

第299章 天崩地裂

小船被水下的暗流推着,缓缓驶向大湖的湖心,又逐渐朝大湖东侧的山壁驶去。船上的人不必操桨,也不需要扬帆,两百年前的宝藏设计者季之道早已通过对地下水流的规划,拟定了船的航向。

张仲杰取出藏在船板下的一把长弓,弯弓搭箭,面对眼前越逼越近的山壁既紧张又兴奋。

这感觉就像下了重注的赌局,在揭盅前的刹那。

“党项密文里说的不会有问题吧”他最后征询着花语夕的意见,“我按着密文所述已经找到了船和弓,那么出口”

“错不了的,于情于理这都像极了季之道手笔。”花语夕为他点燃了火箭,张仲杰拉弓如满月,一点火光从船上冲天而起,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落山壁。

刺眼的火光在山壁上连成一片,石缝里预藏的硫磺和松油让箭上的一点火种迅速蔓延出数十条触目惊心的蜿蜒火龙,瞬间爬满了整个山腹空间,紧接着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响彻耳膜。

“轰隆隆”

山体崩塌,大地也在颤抖,头顶上方数不清的石笋石块如雨点般砸了下来,有的落在地上,有的落在湖中。

蓝桥双手紧抱着头,微弯着腰,不知如何应对眼前末日般的景象。

与此同时他只觉眼前一亮,朝阳夺目的光芒斜斜地照射进来,原来整面东侧的山壁被方才的爆破炸得轰塌,山腹内的暗湖与山壁外的黑河水就此连成一体,载着张仲杰和花语夕的小船就这么驶出山腹,悠悠荡荡拐进了黑河水道。

蓝桥虽被眼前景象惊得不明所以,却也能猜个大概。

这必是宝藏设计者留下的最后一道机关,在山壁中埋藏炸药和引火物,炸开出口后使取宝人乘坐的小船和上百只浮箱能顺利离开山腹进入黑河,同时又通过自毁将西夏宝藏的秘密永远留藏在崩塌的暮雨山下。

这些关键信息,船也好炸药也罢,既然没标注在机关室里,那必是记录在另一份材料当中。不问可知,张仲杰就是凭借这些信息取宝而归的。

而他们遗留下的那数百口大箱子以及箱中的诸多古物、机火巧术、半卷虚烬十方,当然也包括他蓝桥,终将难逃被山体掩埋的命运。

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蓝桥抱着脑袋如没头苍蝇般在山腹中乱跑,不时被坠落的石块击中。

他发现靠近两侧山壁的区域落石较少,弯着腰贴到南侧的山壁上。

然而这还不足以躲开从山壁上不断滚下的落石。

蓝桥发起狠,“锵”的一声抽出红药剑,运足了力将一块落石斩碎。

但还不等他回气,另一块滚石已朝他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他勉强伸左手去挡,却牵动起腹部的伤口,只疼得他龇牙咧嘴。

又一块巨石迎面滚落,蓝桥再来不及躲闪或招架,正暗叫一声“吾命休矣”,忽然被人从旁拉了一把,紧接着一道剑光闪过,巨石偏离了原来的路线,滚至一旁轰然落地。

“跟我来。”白雪音一把抓起蓝桥的手,扯了他便走。她躲着不停滚落的石块,最后走进山壁上一小片内陷的凹坑,急匆匆地道“快进来”

蓝桥见李珠儿也在这里,一低头钻了进去,凌羽飞紧跟身后。

这处低矮至无法站直身体的空间极是促狭,长不过六尺,宽不过四尺,却因上方山壁向外倾斜之故成为躲避落石的庇护所。

四个人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几乎都是紧贴着彼此,只听坑外隆隆之声不绝,无数飞岩落石在头顶倾斜的山壁上或坠或滚,继而又沿山壁滑落坠地,不片刻便把他们藏身的凹坑口堵个严严实实。

直又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工夫,山崩落石之声才渐渐止息,最后归于平静。

蓝桥看得手心直冒汗,想象若没有这样一处天然的庇护之地,他此时想必已被活埋于乱石之下。

他感激地看了一眼贴在身前寸许处的白雪音,道“师妹怎么在这里”

白雪音面色苍白,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然也惊魂未定,半晌方幽幽地道“我在藏宝室等你回来,却怎么也等不见你,就寻思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刚想出去看看,就听一阵踩着积水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一开始我以为是你回来,仔细一听又觉得脚步声的节奏不对。我怕是张仲杰他们,我一个人护不住珠儿妹子周全,便带她藏进一口箱子。”

蓝桥苦笑着道“真是巧了,我也是钻在箱子里上来的。”他简要把碰到花语夕张仲杰凌羽飞等人的事讲给白雪音听,却略过和花语夕同处一口箱子的尴尬窘事。

白雪音听说蓝桥被花语夕捅了一刀,愤然道“这妖女诡计多端,不但出手毒辣,没想到还精通水性。”

她说到这里忽又心疼起来,伸手到蓝桥的伤口附近轻柔地抚摸道“还疼吗师兄在她身上吃了这么多亏,下次可要小心些呀。”

“没有下次了。”蓝桥叹道,“现在我们只怕被压在整座暮雨山的山底下,再没机会出去了。”

在他身边不远处,李珠儿小鸟依人地倚在凌羽飞怀里,轻声道“羽飞哥哥,现在我总算是回家了,对吗”

凌羽飞苦涩地摇了摇头,没说话。

李珠儿又道“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感到悲伤,甚至还有一点点庆幸和欣喜。自从你带我离开济南,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看到了以前十几年都没看到过的,更重要是还有你陪着,我知足啦。”

凌羽飞沉痛地道“我们一定还能出去的,你还年轻,还没去过京城,还有大好的繁华世界,等着你去看呢。”

“喂。”蓝桥听着他俩“诀别”似的对话,打断道“少说两句没用的,留着力气,咱们看看怎么出去啊。”

“你自己刚才不也在唉声叹气吗怎么现在又来说我。”凌羽飞看了眼堵满洞口的落石,无奈道“你有什么打算是把石头一块块搬开还是用剑气打碎”

第300章 飞蛾扑火

蓝桥眼珠一转道:“要不咱们往下试试?”

“往下?”凌羽飞先是一惊,旋即恍然过来,“你是说……”

“咱们从藏宝室里漂上来,现在到了暗湖边的山壁里。”蓝桥沉声道,“换句话说,咱们要是能把脚下这片山石打破,说不定还能回到九九三才阵里。”

李珠儿吓了一跳道:“那里面都是水,掉下去会淹死的。”

蓝桥盯着凌羽飞道:“我看过三才阵的机关总图,只要咱们能在闭气的时间内游回入口,说不定就有机会逃出去。”

凌羽飞沉吟不语,显然是在思考这方案的可行性。

李珠儿又道:“可我不会闭气啊,一开始被张仲杰带下来的时候,呛了好几口水呢。”

蓝桥笑道:“到时候让你羽飞哥哥渡气给你,不必担心。”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惹得李珠儿、凌羽飞乃至白雪音都脸红起来,气氛一时微妙至极。

凌羽飞想了想道:“值得一试,总好过坐以待毙。”

于是蓝桥和白雪音拉着手,再加上凌羽飞,三人一齐把真气聚在脚上,然后同时踏在地面的山石上。

就听“砰”的一声巨响,脚下山石在三个人的真气激荡下迸裂开来,李珠儿吓得连忙捂住耳朵,紧紧蜷缩住身体。

烟尘散去,裂开的山石下露出一片黑漆漆的空间,夜明珠的光线照下去,竟没有丝毫反光。

“不太对劲。”凌羽飞沉声道,“若是有水,怎都能看到水面的反光。”

他随手拿起一块拳头大的碎石,往裂缝里投了下去,片刻后才听到微小的回声。

“听声音,这底下好像有十几丈深,而且是旱地没有积水。”蓝桥起疑道,“这山腹内暗湖与山外的黑河水位齐平,再往下十几丈,岂非比三才阵内的‘人’字层还低了?”

凌羽飞亦不解地道:“难道说,在这个九九三才阵的底下,还藏有一个神秘的第四层?”

“反正我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蓝桥提议道,“与其困死在这狭小的山壁里,还不如下去看看,这下面别有洞天也说不定。”

“可是这十几丈高……”凌羽飞迟疑地道,“总是我们会些轻功,从这么高处跳下去也难免受伤。”

“那我先下。”蓝桥看了凌羽飞一眼道,“我可不是在炫耀我轻功比你厉害,而是我有师妹和我配合。”

白雪音忍不住道:“你小心点,别逞强。”

她蹲到地上,一只手伸进裂缝里,蓝桥小心翼翼地钻进裂缝,抓着她的手悬吊在黑暗的虚空中。

“我放手了。”白雪音最后和蓝桥对视一眼,有些紧张地道,“要是失手了,你……你别怪我……”

“我信你。”蓝桥洒然一笑,松开白雪音已满是冷汗的纤手。

两人一齐功聚手腕,阴阳手环生出强大的牵引之力,如同一根看不见的绳索,一点点吊着蓝桥向下移动。

凌羽飞在旁看得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等稀奇物件,和你们师兄妹真是绝配。”

蓝桥距离头顶的裂缝越来越远,无形的绳索越拉越长,白雪音功力消耗巨大,浑身都被香汗浸透。

李珠儿在旁看得心疼,唤道:“白姐姐,你没事吧?”

白雪音面白如纸,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师兄,我……我不行了……”

她的剩余的真气再不足以维系阴阳手环的牵拉之力,手上蓦地一松,整个人猛地瘫软下来。

凌羽飞连忙把她扶住,几个人同时往山石的裂缝下看去。

但见蓝桥另一只手腕上系着夜明珠,如大鸟一般凌空落下。他在距离地面还有丈余高的时候猛一翻身,同时双掌齐发,两道雄浑的掌风推在地上,生出巨大的缓冲之力。

他身形一滞,轻飘飘地落稳地面,扬起头道:“放心吧,我已安全落地。”

白雪音长舒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凌羽飞见她如此关心蓝桥,悄声道:“问句不该问的,你们除了师兄妹的关系以外,就真的没有……咳,我的意思是,白女侠真不是他的……呃……”

他本想说“情人”,话到嘴边又觉得这两个字隐含不敬,便隐住不说,支吾过去。

李珠儿瞪了凌羽飞一眼道:“羽飞哥哥,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你问这话,让白姐姐怎么答嘛。”

白雪音用手背揩了揩额头的汗,凝望着裂缝下只有一个小光点的蓝桥,幽幽地道:“现在还不是。”

凌羽飞正琢磨着她意味深长的回答,白雪音朝裂缝下唤道:“师兄,我可以下来了吗?”

蓝桥的声音传下来道:“你下来吧,我准备好了。”

白雪音抬起头,又向凌羽飞点了点头,纵身跳了下去。

黑暗中她飞速地坠落,初时觉得罡风扑面,旋即又生出飞蛾扑火的奇异感觉,只希望自己能坠落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是呀,师兄和风姐姐才是一对,明知师门的禁忌,明知是罪恶,却偏偏控制不了自己的言行。

我这个坏女人的归宿,又在何方呢?

就这么和他不清不楚地相处下去吗,还是依着风姐姐的玩笑话,做他的“娥皇女英”?

既然摆脱不了命运的玩笑,那么就在这暮雨山下,何妨再最后疯狂一场?

夜明珠的光线在她眼前迅速扩大,蓝桥在她坠落至一半时腾空而起,在空中紧抱住她。

他温暖的怀抱让她安心,他熟悉的体息让她沉醉。白雪音把头埋进他的怀抱,泪水无声地涌出。

蓝桥却没想这么多,他凝神下落,再度发出掌风作为缓冲,抱着白雪音飘然落地。

他把白雪音放下,白雪音不好意思地垂着头,不让蓝桥看出自己失态。

蓝桥仰起脸又道:“子翼兄,你是自己下来,还是和珠儿姑娘一起下来。”

凌羽飞在裂缝上探出半张脸道:“我们一起下来,你接得住吗?”

蓝桥笑道:“放心吧,珠儿姑娘又不重,我连我师妹都接住了。”

“你说什么?”白雪音先是怔了一下,旋即抡起小粉拳,雨点般锤在蓝桥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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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大师遗冢

“痛痛痛……”蓝桥被白雪音锤得牵动了伤口,一咧嘴歪倒在地上。

“师兄你没事吧……”白雪音歉意地挠了挠头,把一股真气送进他的经脉,同时嗔道:“谁让你嫌人家重的。”

蓝桥专心运功,与白雪音真气同流后循环两周,站起身道:“没事没事,你锤得我真舒服。”

白雪音别过脸去,掩饰自己羞红的面颊:“讨厌!”

蓝桥再次对头顶处的凌羽飞道:“我准备好了,你们下来吧。”

“来了。”伴随着凌羽飞的说话声,他背着李珠儿从裂缝口一跃而下。

蓝桥炮弹一般冲天而起,在空中一连四掌击在凌羽飞的脚心,同时自己倒飞而回,加速往地面落下。

“师兄!”白雪音惊呼一声,忙逆运真气,以阴阳手环生出推力,减缓蓝桥下坠的趋势。

凌羽飞得到蓝桥掌力相助,下坠之势一缓,从容落往地面,蓝桥却仍耳畔生风地跌落。

白雪音见阴阳手环之力不足以完全抵消蓝桥的跌势,索性直接张开双手,试图要抱住他。

蓝桥跌进白雪音的怀里,白雪音脚下一个踉跄,两人一齐倒地,索性都没受伤。

白雪音被蓝桥压着身子,愤然道:“就知道逞能,我看你才重哩!”

蓝桥讪讪起身,嘿嘿一笑道:“不好意思,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

凌羽飞有意挑弄二人的暧昧气氛,哑然失笑道:“我看怀远分明就是故意的,想借机占白女侠的便宜,这口黑锅我和珠儿可不背。”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周围环境,见是一条宽约丈半的走廊,又道:“咱们往哪边走?”

这走廊是个缓坡,众人先往上走,走到尽头发现是两扇封死的厚重石门,既找不到办法打开,也无力将其击破。

于是又往坡下走,走了两百余步,进入一间方方正正的石室。

蓝桥嗅出空气中淡淡的火油气息,借着夜明珠的光线一看,果然在石室的左右两壁看到承载火油的石槽。

他取出火刀火镰,点燃火油,立时有两条明晃晃的火龙照亮了整间石室。

李珠儿惊叫一声,几乎站立不住,伸手指着前方,双腿不住地发抖。

原来这石室的正中,竟赫然摆着一口石棺。

方才因为夜明珠的光线昏暗,蓝桥还以为是普通的石台。此时纵使他不信鬼神,也不禁感到一股森然的寒意,强笑一声道:“没想到我们是闯进别人阴宅里来了。”

墓室尽头的墙上刻着字,却是党项文。李珠儿翻译出来,原来是记述西夏大将军季之道一生的功绩。

“季之道?”白雪音想起来道,“那不就是西夏宝藏的建造者吗,咱们进来时还看到三具骸骨,在墙上刻字骂他来着。”

蓝桥苦笑道:“他们诅咒季之道到了阴间也不得安宁,如今我们闯进他的墓室,倒也真应验了此话。”

凌羽飞唏嘘地道:“原来季之道在修建宝藏的时候,把自己的墓穴也建在了里面,这样他即使身故,也可以在这里继续守护着宝藏。”

李珠儿道:“我听花语夕他们说过,说季之道是个奇人……”她把路上听到的有关三大宗师和季之道的故事学说了一遍,蓝桥和凌羽飞对视一眼,都不禁对这西夏国的一代宗师肃然起敬。

蓝桥拿出从张仲杰处抢来的半卷《虚烬十方》,道:“所以这本秘笈,就是季之道的儿子季成林的成名绝技?”

白雪音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听珠儿妹子对三大宗师的描述,当年的三大宗师似乎比当今最顶尖的三大高手梁梦醒、安萧寒和风侯爷还厉害。”

“其实京师第一高手魏国公的武功未必比你说的这三位差,只是因为官身未列风云榜而已。”凌羽飞淡淡道,“不过我相信比起一百七十年前的三大宗师,他们确实都差一点。”

“一血玲珑,四象无极,虚烬十方。”他痴迷武道,此时听到这些故事,不禁泛起对季成林等三大宗师的无限缅怀,“若‘天剑’沈心流仍然在世,当今天下或许只有他可与三大宗师相提并论。”

蓝桥摸出那半卷虚烬十方递到他面前道:“你想不想看看?”

凌羽飞翻开看了两页,咋舌道:“仅是按照这上写的方法稍一运气,我已生出烦躁不安的难受感觉,行功的心法不同,又只有半卷秘笈,强练此功只怕会走火入魔。”

他把秘笈递还给蓝桥,蓝桥也顺手翻了两页,只见这应是上半卷的秘笈上写的全是有关炼气的秘诀法门,与他平日所练的内功心法大相径庭。他看得眉头紧锁,知道其内容艰深玄奥,自己能不能出去都还难说,花时间琢磨这个有害无益。

“这便是了。”蓝桥合上秘笈,叹道:“大师之语,自然不是我辈可以轻易参透的,只不知张仲杰手里的半卷秘笈又写了些什么,他会不会强练神功,然后把自己练废。”

“咱们先能找到路出去再说吧。”白雪音无奈地一笑道,“命都快没了,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四人绕过石棺,在墓室的尽头又发现左右两扇石门。

蓝桥到左侧轻轻一推,石门无声无息地洞开,露出一间十余步宽的耳室。

耳室的布置十分简单,除了用石砖贴成的墙壁,就只有石室正中有一个突起的石台。

李珠儿犹有余悸地抚着胸口道:“这不会又是口棺材吧?”

凌羽飞安慰她道:“这石台比外面那口石棺小得多,肯定不是棺材。”

石台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盒子,像极了贵妇又或名门小姐家的首饰盒。盒身完全由雪白的上等玉石打造,还有一个精巧的锁眼,却不见钥匙。

白雪音感慨道:“就算里面什么都没有,单是这个盒子,也已价值不菲。”

李珠儿好奇地摸上盒子,试了试打开,果然是锁住的。

蓝桥笑道:“我帮你打开。”他说着也摸上盒盖,微一用力,已用内力震断了锁上的金属挂钩。

李珠儿翻开盒盖,立时就被一片璀璨的光华充斥了眼眸。

但见这石盒中陈放着四颗宝珠,在火光的映照下现出夺目的光彩。不必说少女心性的李珠儿和白雪音,就连一向对珠宝不感兴趣的蓝桥和凌羽飞,一时也看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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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神剑流光

这四颗宝珠都有小女孩的拳头般大,外层是融雪流泉般清澈的水晶,水晶里还有一个铜钱般大小的晶核。

四颗宝珠的晶核分别呈红、黄、蓝、绿四色,从外面看来仿佛一团暗藏玄机的迷雾。光线经过晶核的反射和折射,又穿回到外层的水晶中进一步折射,呈现出华丽夺目的色彩,好似把日月星辰都汇聚到宝珠里似的。

“闭月琉璃珠!”李珠儿脱口而出道,“这就是花语夕他们说的闭月琉璃珠。我的天呐,这也太好看了吧。”

她拿起黄色的宝珠,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还不忘转头问凌羽飞道:“要是咱们能出去,把这些宝珠带上好吗?”

“当然。”凌羽飞含笑道,“这本就是你西夏国的财富嘛。”

他这么一说,蓝桥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拿出机火巧术和那半卷虚烬十方道:“要不这些也交给子翼兄保管?”

“快拿回去。”凌羽飞瞪他一眼道,“方才若非你及时赶来相救,我早死在那暗湖上了。这两卷古籍也是你拼了命才抢下,我岂有夺人所爱之理。”

蓝桥心中感动,又看向李珠儿,李珠儿嫣然一笑道:“羽飞哥哥说的话,就等于我说的话。”

她把黄色宝珠放回石盒,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石盒,一咧嘴道:“这盒子好重。”

凌羽飞道:“这盒子是玉石所制,自然沉重,你不妨只把宝珠戴在身上。”

李珠儿无奈同意,只得再次打开石盒,把四颗闭月琉璃珠收入袖中。

众人又来到右侧的耳室,这间耳室与左侧那间几乎完全对称,只是房间正中的石台换成了一大块神秘的乌晶体。

这乌晶体约有半人高,上窄而下宽,像一座小山。一柄无鞘的长剑直直地插在“小山”的顶峰,剑锋乌黑,似与这乌晶的“山体”系出同一种材质。

蓝桥、凌羽飞和白雪音都是习剑的高手,看到此剑彼此对视一眼,都不禁深吸了一口气。

这柄插在乌晶石里的剑式样古朴,几人尚未靠近,已感到一股森寒的凉意。

李珠儿看见众人的表情,强作镇定地解释道:“既然已找到四颗闭月琉璃珠,那么这柄剑必是神剑流光无疑了。”

她简单复述了花语夕和张仲杰关于流光剑的对话,蓝桥爱不释手地抚摸剑锋道:“既是季之道倾尽心血铸成的宝剑,他带到墓里来陪葬,多半也有难舍之情。”

凌羽飞握住剑柄,轻轻向外拔,无奈剑锋卡在小山般的乌晶石里,怎么也拔不出来。

蓝桥上前一试,流光剑也是纹丝不动。他忽地运起内力,就觉眼前一亮,那流光剑的剑锋上竟泛起了荧荧的乌光。

再往外拔,仍拔不动,蓝桥道:“师妹助我。”

白雪音双掌按在蓝桥的背上,真气注入,流光剑泛起的乌光骤亮,就连那座乌晶石堆成的小山也开始发出隐隐的隆隆声,好似闷雷。

蓝桥的额上流出细汗,想要松手,却发现好像被剑柄吸住,怎么也放不开。

凌羽飞看出异样道:“怎么了,我来帮你。”

说着他走到白雪音的身后,伸手搭住了白雪音的肩膀。

三人的真气汇集一处,猛地撞向流光剑的剑锋。

凌羽飞的真气不同于蓝桥白雪音流水般的乾坤诀真气,如同草原上的奔马,狂烈无比地窜到蓝桥和白雪音阴阳合流的真气的前面,透过流光剑的剑锋,又闯进乌晶石的小山里。

隆隆的雷声越来越大,蓦地就听一声爆响,整座乌晶石堆猛地炸裂开来,如同一声炸雷,乌晶石的碎片四处飞溅,流光剑也一下子地脱了出来。

凌羽飞护在李珠儿身前,保护她不让碎片打到,待一切归于平静,蓝桥才开始仔细审视被自己拿在手中的流光剑。

离开了白雪音和凌羽飞的真气加持,流光剑上的乌光重归黯淡,待蓝桥也撤去真气,剑锋变回原先乌黑的色泽。

“流光,流光。”蓝桥默念道,“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凌羽飞见蓝桥抱着流光剑出神,正想说话,忽然听到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极为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响声。

他自幼修习凌音剑法,对声音最是敏感,侧耳倾听下不禁神色微变。

那声音虽然轻微,但在这静寂的古墓中却格外明晰,很快蓝桥、白雪音、甚至李珠儿都听到了这种怪异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坚硬的地砖上滑动似的。

“有什么东西,好像往咱们这边来了。”李珠儿面色惨白,吓得抓住凌羽飞的裤腿,一双大眼睛死死盯着耳室的石门。

白雪音也紧张地抽出了河清剑,却仍故作镇定地道:“妹子不怕,有我们三把剑在,就算是阎王爷也没那么容易闯进来。”

蓝桥感受到她的不安,拍了拍她的肩膀,径自往门口走去。

一条小蛇盘在石门外三尺远的地方,上身直立而起,挑衅似的看着逼近过来的蓝桥。青黑的蛇神,银白的三角蛇头,这与他和白雪音在黑水河畔以及水下密道中遇到的是同一种蛇。

“这么快就追来了?”蓝桥一边忖着,一边挥起流光剑。

剑光一闪,怪蛇断作两截,蛇尾犹自颤抖。

蓝桥刚想走回耳室,余光里好像看到什么东西在动。他定睛一看,又有四条怪蛇不知从哪钻进了墓室,一先三后地朝他滑过来,那种窸窸窣窣的奇异声音也再度响起。

这四条蛇还没爬到蓝桥身前,又有十余条怪蛇从季之道墓室入口的墓道里滑进来。

“我们有麻烦了。”蓝桥射出一道剑气,扫死最前面的四条怪蛇,回到耳室道:“凌兄,你跟我来。”

凌羽飞随蓝桥走出耳室,一眼便看到从墓室另一端涌过来的蛇群。

这蛇群此时已不止带头那十几条怪蛇,而是几十条,几百条,或许成千上万,密密麻麻,无穷无尽,如潮水,如乌云,黑压压地一眼看不到头。

白雪音也跟了出来,看到这场面却恶心得脸色一变,颤声道:“这……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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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坐以待毙

凌羽飞略一沉吟,手持七孔定音剑往蛇群的方向扫去,同时噪音骤起。

蓝桥知道他想利用他凌音剑法中的“音噪”迫退蛇群,连忙示意白雪音,两人一齐捂住耳朵。

凌羽飞挥舞着七孔定音剑,发出刺耳的剑啸声,蛇群却丝毫不为所动,仍然向右耳室的方向逼近。

蓝桥骇然道:“这些破蛇怎么不怕你的剑啸声?莫非它们没有听觉?”

凌羽飞冷哼一声,还剑归鞘道:“它们听不见声音,所以不受音噪的影响。”

李珠儿听到他们的对话,从耳室里探头出来,立刻被眼前连绵不绝的蛇群惊得目瞪口呆。她一手抚着脖颈,另一手捂住嘴,忽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她已近一天未曾进食,只有胃里的酸水从指缝渗出,整个人如虾米一般弓起了腰,不住地咳嗽。

凌羽飞知她吓得腿都软了,忙抱着她走回耳室。蓝桥也对白雪音道:“先退回去,守住石门。”

白雪音点了点头,和蓝桥一起退回耳室,然后关上石门,警惕地守在门边。

果然,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一条怪蛇从门缝里探出了头。

蓝桥毫不犹豫一剑挥下,准确无误地刺在那条蛇的七寸上,怪蛇力毙。

很快便有第二条蛇又钻进来,接着是第三条。

蓝桥和白雪音就像两座守门的门神,怪蛇进来一条他们便杀一条,石门口很快便堆了一小片的蛇尸,耳室里充斥着腥臭的气息。

“羽飞哥哥……”李珠儿面色惨白地道,“我们不会死在这吧?我不要被它们吃掉。”

凌羽飞面色凝重地道:“外面太多蛇了,一条一条地杀怎么杀得完?”

蓝桥一边近乎无脑重复地挥动着流光剑,一边道:“那怎说,咱们仨是轮换还是怎么?”

凌羽飞苦笑一声,顶替了白雪音的位置。白雪音得以休息,默默走到蓝桥身后,双掌按在他的背上,以真气助他维持功力。

李珠儿担心地道:“你们就是再厉害,也不可能无休止地打下去,到时候没被蛇吃掉,反倒先累死了。”

这时蓝桥和白雪音又交换了位置,蓝桥想了想道:“不如我们把门缝堵死,这些怪蛇就进不来了。”

凌羽飞道:“主意是好主意,可拿什么堵呢。”

蓝桥看了眼散落的乌晶碎片,推出两道掌风,把这些碎片推得聚集到门缝附近。

他脱下外袍,本想用袍子卷住碎晶塞住门缝,却不料那些探头钻进来的怪蛇见到那些碎片,就像耗子见了猫般掉头就跑。不但蓝桥诧异万分,就连当值的“门神”凌羽飞和白雪音也十分意外。

凌羽飞一把拉开石门,伸腿一扫,把那些乌晶碎片扫出耳室之外,在门外构成一个弧形,又逼退几条试图靠近的怪蛇。

群蛇发出不安的嘶鸣声,潮水不再前进,成百上千的银头怪蛇停在乌晶碎片划出的弧线之外,既焦躁又无奈地涌动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好像还挺怕这种乌晶石的。”白雪音长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揩着额头的香汗。

凌羽飞沉声道:“我们虽暂时阻止了蛇群的迫近,可这样一直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呀。”

“能挡一阵是一阵。”蓝桥靠着耳室的墙壁坐下道,“说不定等过几个时辰,这些破蛇吃不到东西,自己就转去别处觅食,又或干脆饿死在外面,咱们不就能出去了?”

“等它们饿死?”凌羽飞啼笑皆非地道,“我的怀远兄,你怕是不知道坐以待毙这几个字该怎么写。等它们全都饿死,咱们就不会饿死吗?”

“咱们……”蓝桥忽然眼珠一转,几乎笑出来道:“咱们可以吃它们呀。”

“呕……”李珠儿几乎再次吐出来。

蓝桥说干就干,拿过一条被剑刺死的怪蛇琢磨了一下,然后仔细剖开肚腹,又摘去蛇骨,只留下脊背和肚腹上的蛇肉,以炽热的掌力催烤至熟,撕下一片左右看了看道:“这东西也不知能不能吃。”

白雪音不无担忧地道:“这蛇肉要是有毒怎么办?”

“有没有毒,现在只能试试。”蓝桥说着咬下一小口,咀嚼之后吞了下去。

白雪音、凌羽飞和李珠儿的三双眼睛紧紧盯着蓝桥,观察他吃下蛇肉后的变化。

蓝桥露出古怪的神色,然后猛地抽搐了一下,一只手按在胃的位置,另一只手则伸到嘴里抠喉咙。

一阵呕吐过后,蓝桥喘息着道:“不行,这肉确实是有毒的。我才吃了这么一小块,就生出四肢麻痹无力的感觉,然后开始犯困,有幻觉,仿佛要做一个永远醒不来的大梦。”

白雪音见蓝桥表情痛苦,轻拍着他的背道:“总还有办法的,先别急。”

“还有什么办法?”本来还抵触吃蛇肉的李珠儿此时知道蛇肉也吃不得,又焦急起来。

“没办法。”蓝桥叹了口气道,“只能等。”

说是等,这一等就是四天。

连绵成片的群蛇仍被挡在乌晶碎片构成的弧外,却已不复先前的活力。它们行动迟缓,大多只静静地盘在原地,偶尔摆一摆头颈或尾巴,既没有退走,也没有再向前推进。

耳室内四人的情况亦不容乐观,蓝桥、白雪音与凌羽飞倒也还罢了,多日水米未进的李珠儿却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她肌肤干裂,两颊深陷,目光呆滞地靠在凌羽飞怀里,一动不动。她本就瘦弱的身体此时显得更加单薄,甚至就连呼吸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四天过去,蛇群虽没有继续进逼,却也丝毫没有退却的迹象。现在它们虽然行动迟缓,但若想说出去,仍是危险万分。

“羽飞哥哥……”李珠儿的声音既沙哑得几乎听不真切,“我可能是快不行了,就算没有这些怪蛇堵在外面,整间墓室依然没有出口,迟早都要困死在这。”

凌羽飞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却不知说什么安慰。李珠儿没修过内功,即使强行把他的真气注入到她脆弱的经脉中,也很难真正起到为她维持体力的作用。

眼瞧李珠儿日渐憔悴,凌羽飞心中的痛苦,又何尝不在煎熬着他?

“坐以待毙也真不是个事。”倚在另一侧石壁上的蓝桥忽然道,“刚才我忽然记起,似乎在对面左耳室尽头的角落里,有两个半人多高的罐子,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你是说那间本来放着四颗闭月琉璃珠的房间?”凌羽飞眼眸微抬,看向对面的左耳室。由于墓室里火油燃尽,照亮整个空间的火龙早已熄灭,蓝桥的那枚夜明珠再次成为众人唯一的光源。

“你这个角度看不见的。”蓝桥道,“其实我也不是十分确定,只是依稀有这么个印象,在耳室的两个墙角,各放了一个大罐子。”

凌羽飞淡淡道:“那或许只是装饰物又或陪葬品,里面不见得有东西。”

蓝桥道:“死马当活马医嘛,珠儿妹子都这个样子了,总要试他娘的一试。”

白雪音提醒他道:“就算那两个罐子里有水,放了近两百年,这还怎么喝呀?”

“罐子里有什么,总得打开看看才知道。”蓝桥说罢提起流光剑,走向门外由碎晶筑成的“大坝”,回头又笑了笑道:“等着,我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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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百年古酒

李珠儿无力地抬了抬手臂,似是想向蓝桥摆手:“太危险了,蓝公子别……”

蓝桥大笑道:“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艺高人胆大?现在我胆子最大,你们最好都听我的。”

他说罢一个纵跃,已飞至半空。

群蛇见他靠近,纷纷直起上身,做出警惕和准备攻击的姿势。

蓝桥在蛇群中找到一处巴掌大小的空地,舞出几道剑光护体,落地后脚尖一点,身体便再度腾空。

他一连三个起落,已落到左耳室的石门前,回剑一扫逼退靠近的几条怪蛇,随即推门而入。

左耳室的两个墙角处果然陈放着两个花瓶般的大罐子,罐口足有肩高。蓝桥伸手掂了掂,果然十分沉重。

他单手持剑,另一手扛起其中一只大罐,转身便往外走。

群蛇见他过来,又是一阵骚动。

现在他无法像过来时一般轻巧地跳跃,灵机一动,又把罐子放倒在地上。

他伸脚一推,那罐子立时向墓室的群蛇中滚了过去。接着他再一跳,稳稳地落在罐身上,像杂耍者踩滚轮般踩着那罐子前进。

群蛇纷纷避让。

也有几条蛇躲闪不及,直接被这重逾百斤的罐子碾碎。

一条蛇突然从侧面发动攻击,蛇身如箭一般射向蓝桥的脚踝。

“师兄!”白雪音一声惊呼,却只能在原地跺着脚干瞪眼,另一边看着的凌羽飞也不由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好在蓝桥精神集中,在蛇身欺近的一瞬间一个小跳躲过噬咬,然后又轻飘飘地落回到车轮般前进的罐子上,并朝白雪音做了个胜利者的手势。

“你吓死我了。”白雪音抚胸叹道,“小心点呀!”

蓝桥踩着罐子回到右耳室,白雪音上前查看,见罐口是结实的泥封,小心翼翼地用剑挑开。

“这是一罐陈年古酒!”白雪音一声欢呼,立时众人就闻到一股清冽又浓郁的酒香。

这罐古酒窖藏近两百年,骤一解封,香气立时冲破了耳室内恶臭的空气,钻入到各人的鼻腔里,甚至就连碎晶防线外的群蛇也开始骚动。

凌羽飞喜道:“珠儿,你喝点这个就有力气了。”

李珠儿平素极少饮酒,此时受求生本能的驱使,也兴奋起来,点头道:“我喝。”

凌羽飞把她轻轻放开,起身看了看那盛酒的大罐子,忽又皱眉道:“可这么大的罐子,我们该怎么喝呀。”

他想起蓝桥轻功跳跃往来于左右耳室之间的情景,哈哈一笑,如法炮制地也是三个起落,进入左耳室后很快出来,又是三个起落回到右耳室。

蓝桥奇道:“你干嘛去了?”

凌羽飞得意地捧起那只本来装着闭月琉璃珠的白玉首饰盒,油然道:“拿个酒器。”

他举起罐子,把罐中的古酒缓缓倒入白玉盒,然后端着白玉盒走到李珠儿面前道:“来,快喝吧。”

李珠儿乖巧地点点头,小口啜饮起来。

她喝不惯烈酒,虽被酒气呛得连连咳嗽,仍似渴求甘露般地饮着。

知道喝了小半盒的古酒,她才稍稍停歇,微喘着气地看着凌羽飞,脸颊上泛起两抹晕红:“羽飞哥哥,你也喝嘛。”

凌羽飞应了一声,也端着白玉盒喝了两口,脱口赞道:“好酒!”然后又把白玉盒递给李珠儿。

李珠儿毫不避讳凌羽飞嘴唇碰触过的地方,“咕嘟咕嘟”也是两口,然后再次看向凌羽飞。

蓝桥见凌羽飞和李珠儿二人你两口我两口喝得高兴,和白雪音对望了一眼,苦笑道:“他们是喝好了,咱俩咋办?”

白雪音无奈地道:“这罐子比我肩膀还高,咱们没有酒器,总不能举着这么大的罐子喝吧?”

蓝桥眼珠一转,在白雪音身上扫了一遍道:“有了。”

白雪音疑惑地道:“什么?”

“你先坐下。”蓝桥不由分说,按着白雪音在墙角坐下,然后拿起她的一只脚,把她脚上的短靴脱了下来。

“你干什么?”白雪音又惊又臊,伸手便想夺回靴子,蓝桥却笑着闪开,没让她得逞。

他晃了晃手里的那只靴子道:“这不就是最好的酒气吗?”

说着他扛起罐子,小心翼翼地把酒浆倒进那只靴子里,捧到鼻子下闻了闻道:“真是好酒!”说罢便“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这古酒香浓至极,同时酒劲也远胜蓝桥此前尝过最烈的酒,入喉时仿佛吞下一枚炽热的炭火,从胃部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师妹,你也喝嘛。”

白雪音虽然羞恼,却也拿他没法,只狠狠瞪着他道:“我这靴子穿了这么久都没换过,不嫌有味道吗?”

“什么味道?你白大美女的香香脚吗?”蓝桥喝了酒后更是放恣,哈哈大笑道:“来,把那只也脱下来,咱们一起喝。”

他说着抬头一饮而尽,慨然一叹,又把靴子倒满。

白雪音见他神情坦荡没有丝毫造作,不由也松动下来,默默脱下另一只靴子,拿到鼻子下嗅了嗅。

确实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淡淡的气息,谈不上臭,当然也说不上香,白雪音赧然看了蓝桥一眼,啐道:“讨厌死了。”

说归说,她终究还是也为自己倒了些酒,捧起靴子和蓝桥手里的靴子碰了一下,大声道:“祝我们早日脱困。”

蓝桥挠了挠头,回应道:“祝重返中原。”

两人目光一对,各饮了一口酒。

白雪音显然也没料到这酒能烈到这种地步,她一边咳嗽一边揩着嘴角的酒渍,再次举起酒瓶:“祝我们神功盖世,剑法大成。”

蓝桥应道:“祝发家致富,富甲一方。”

凌羽飞听到二人的祝酒词,也举起手中的白玉盒,遥相和道:“祝天下再无战乱,老百姓安居乐业,有地种,有衣穿,武者保家卫国,闻鸡起舞,文者经世济民,寒窗苦读,士农工商皆有发展,男耕女织田园牧歌。”

说罢三人轰然对饮,恢复些气力的李珠儿笑着凑热闹道:“祝我们都能好好地在一起,羽飞哥哥能一直陪着我,蓝公子和白姐姐也能长长久久地厮守在一起。”

白雪音一怔,有些慌张地看了蓝桥一眼,忙又连灌了几口酒掩饰尴尬。放下靴子时她面上现出好看的红晕,也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另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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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死路一条

第一罐古酒喝完,还有第二罐。

等两罐酒都喝完,已是又过了三天。

三天之后再过三天,在右耳室里困了整整十天的蓝桥等人再次感受到死气的迫近。

李珠儿面如土色,有些绝望地看着仍如围城般堵在耳室门外的蛇群,苦涩地道:“这些怪蛇是成精了吗,这么长时间不吃不喝,也饿不死?”

白雪音想了想道:“听说有的蛇到了冬天,可以进入一种类似‘休眠’的状态,持续几个月不吃不喝也不会死掉。”

“几个月?”李珠儿骇然道,“那我肯定先饿死了。”

“不然我们再试试?”蓝桥提议道,“我是说,吃蛇肉,上次我吃了有毒,说不定有些部位也没毒呢?反正也快要饿死了,不如再试一次。”

“你想怎么试?”凌羽飞苦笑道,“我总觉得,这并不是个好办法。”

蓝桥没力气和他争辩,简单地道:“据我判断,这种蛇有四个部位可能无毒,分别是后颈下的那一块肉,背脊接近蛇尾两寸处的肉,以及上腹部和下腹部的肉。咱们有四个人,没人试吃一小块,要是谁吃了以后没发现中毒反应,我们就有救了。”

凌羽飞不满道:“你要珠儿也帮你试毒吗?”

白雪音提醒道:“不是帮我师兄,是帮我们。”

“我愿意。”李珠儿肯定地道,“到了这个地步,谁都该出一份力。”

“放心吧,只要分量够轻,一旦发现不对及时催吐,死不了人的。”蓝桥说罢走到门口,刺死一条看起来还比较有活力的怪蛇,仔细拆解蛇肉后用内力烤熟,分给众人道:“小心点。”

遗憾的是,他们包括李珠儿在内的四个人,试吃过后全部出现了中毒反应,其中更以不通武功的李珠儿最为严重,吐过之后仍然头晕不止。

凌羽飞断然道:“我们必须突围了。”

“好!”蓝桥起身道,“的确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

凌羽飞显然早思虑过突围的问题,沉声道:“请怀远兄和白女侠左右开路,我背着珠儿断后。”

蓝桥略一思量,确实是目前最有效的突围策略,转向白雪音问道:“师妹准备好了吗?”

白雪音点了点头,有些紧张地摸了摸腕上的阴阳手环。

凌羽飞背起李珠儿,走到并肩而立的蓝桥和白雪音身后,低声道:“开始吧。”

蓝桥挥剑一扫,那道坚守了十日的乌晶大坝顿时土崩瓦解,无数的乌晶碎片被他剑气激得飞溅,如一道扇面般洒到黑压压的蛇群中。

群蛇立时如炸了锅般四处逃窜,把墓室正中的一块空间让了出来。

蓝桥和白雪音一左一右,挥动着长剑,把阻挡在他们前进路上的怪蛇或斩杀或扫远,凌羽飞则倒退前进,提防着可能从后方出现的危险。

四个人步步为营缓步前行,很快回到了季之道石棺的位置。

再往前行,由于走出了碎晶洒落的范围,怪蛇密度陡增,蓝桥和白雪音每一次挥剑,剑气都能扫飞十来条怪蛇。

但这样频繁的真气消耗,即使是已晋至乾坤诀第四层的蓝桥和白雪音也难以久持,当他们走出墓室回到墓室外的墓道,压力更盛。

在季之道的墓室里,因为怪蛇几乎全都盘在地上,他们只需一道剑气,就可以扫开一片空地。

现在到了墓道里,不但面前的地上全是这种怪蛇,就连左右的石壁上也到处都是。这些怪蛇或藏身于石缝石隙里,或游走于石壁和天花板之间,不时嘶嘶作响,即便是蓝桥和凌羽飞看了,也生出毛骨悚然的可怕感觉。

但他们却不得不继续向前。

墓道尽头那两扇封死的木门,将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和数不清的怪蛇逐步逐寸地争夺空间,还要防止左右墙上、头顶、以及后方的威胁,墓道刚走过一半,蓝桥和白雪音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蓝桥剑交左手,右手则拉住白雪音的左手,真气在两人经脉间交织往复水乳交融,在剧烈损耗的同时又生生不息,再次晋入乾坤诀中阴阳合流的理想境界。

白雪音新力一生,立时精神一振,长剑舞出一片雪雾迫开几条怪蛇,对蓝桥展颜一笑道:“没想到你还会使左手剑。”

蓝桥感受到来自白雪音冰润沁凉的真气,同样觉得说不出地受用,嘿嘿一笑道:“小时候我爹逼我练的,说是万一哪天真上了战场,右手又受了伤,这路左手剑或者可以救命。你别看我左手剑不如右手剑凌厉,其实在稳定性和准确性上,还更胜右手剑一筹呢。”

白雪音“噗嗤”一笑道:“我在夸你,没想到你还自夸起来了,真是一点都不懂的谦虚。”

蓝桥随手一挥,以左手剑斩断两条怪蛇,哈哈笑道:“过度的谦虚等于骄傲。”

白雪音正待接话,忽地就听李珠儿一声惨叫,忙回头去看。

但见李珠儿花容惨淡,一条应是从墙缝里窜出来的怪蛇死死咬在她的右脚上,任她怎么甩也甩不脱。

凌羽飞一剑刺下,那怪蛇扭了几扭,跌落地上。

“你怎么样了?”他反手把李珠儿抱进怀里,李珠儿却只是紧闭着眼,纤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我们快闯出去!”蓝桥和白雪音对视一眼,白雪音长剑一振,一道凛冽的雪雾已激射而出,贯穿前方二十余步长的墓道。

蓝桥一招霞满东方,流光剑亮起点点乌光,在黑暗的墓道中形同一个光球,风卷残云般把前方墓道里的怪蛇清扫干净。

他们终于又回到那扇封闭的墓门前。

石门厚重,足有数百斤,外面不知被什么机关卡死,任凭几人运劲去推,仍纹丝不动。

“死路一条。”纵使再乐观的人,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被整座崩塌的暮雨山压在山底,又被关在这满是怪蛇的西夏古墓之中,断绝食水,危机四伏,就算他们是江湖上新一代的精英高手,走上这条死路,也再难全身而退。

眼见群蛇又逼近过来,蓝桥取下流光剑,发着狠道:“遇山开山,师妹助我!”

白雪音长剑回鞘,双掌按在蓝桥背上。

“我也来。”凌羽飞又搭上白雪音的肩膀,三人重复了十天前从乌晶石堆里拔出流光剑的模样。

凌羽飞把真气推进白雪音的经脉,白雪音再将属于她的那份真气一并推进蓝桥的气穴当众。

蓝桥大喝一声,双手持剑,高举头顶。

流光剑受三大高手的真气灌注,光芒骤盛,把整条墓道照得亮如白昼。

“生死成败,就看这一剑!”蓝桥默念剑诀,忽然想起他先前翻看《虚烬十方》秘笈中的一段话。

若将真气在两处气穴经脉间反复激荡,这两处气穴便可将经脉中更多的真气吸纳进来,同时不断强化,把平时七八十剑才能打空的真气集中在一剑上,然后如山洪暴发般一次性释放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

这就像在一条河流上筑堤存水,然后待堤坝满溢,再突然毁去堤坝,释放奔流。

现在蓝桥存的,是三个人的真气。

伴随着真气在窍穴间的反复激荡,流光剑微微震颤,震动键隐现雷鸣之声。

蛇群越逼越进,最靠前的一条怪蛇已游至凌羽飞的脚下。

“破!”

蓝桥一声大喊,双目圆睁,流光剑闪电般劈落。

伴随着一道令人目眩的剑光,那扇厚重的墓门发出“轰隆”一声闷响,竟好像往后晃了一下。

白雪音上前飞起一脚,墓门缓缓洞开——伴随着四个人求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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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岔路尽头

门外是一处空旷的溶洞般的巨大空间,有石笋、石柱和石台,完全是天然形成的状态,与眼前这人工开凿的墓门和墓道显得格格不入。

凌羽飞挥剑扫开已迫近至脚边的几条怪蛇,率先走入门外的空间。

蓝桥却因真气损失过度,再加上被凌羽飞并非同源的真气反噬,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身子一晃就要摔倒。

白雪音一把将他扶住,拖着他已失去意识的身子离开墓道。

两扇厚重的墓门足有千斤,墓门外是一条足有一人环抱粗的巨大石梁,将墓门死死封住。

现在这石梁已断作两截,断口处平整光洁,就如同被细细打磨过一样。

凌羽飞无暇感叹蓝桥这一剑的惊天之力,匆匆把李珠儿靠着根石柱放下,替她吸吮脚上的毒血。

李珠儿惨然一笑,轻抚着凌羽飞的头发道:“别费事了,反正大家都出不去,早走一步晚走一步,又有什么区别?”

凌羽飞却不答她,只不住地吮出她怪蛇咬伤处的毒血,再一口口吐在地上。

白雪音听她毫无求生之心,安慰她道:“这墓门既是季之道墓室唯一的通道,那么当初为他下葬的人,一定可以循着某条路线进入这里,直到把他安葬,才用这根石梁封死墓门。”

“换句话说,我们既然见不到送葬者的尸骨,说明一定存在着一条路,能从这地方出去。”白雪音接着道,“等我们找到出路,让你羽飞哥哥去找郎中为你诊病,这种蛇在祁连山区如此常见,附近的郎中必然有药能治。珠儿妹子,千万不能放弃啊。”

她一边以内力为蓝桥疗伤,一边又对凌羽飞道:“你就算帮她吸干净了毒血,现在仍有一小部分毒素已经进入她的体内,我们必须尽快逃出去才行。”

凌羽飞觉得有理,刚想附和,就听头顶忽然传来一片破风之声。

他养枭多年,一听就知道是飞禽俯冲的声音,转头一看,就见一群蝙蝠不知从哪冒出来,乌云似的朝他扑了过来。

这种蝙蝠甚是奇怪,身小而翅大,还生着一张尖嘴,仿佛专门猎食地面的活物。

他知道这群蝙蝠是循着血腥气找来,连忙再把李珠儿抱起,同时挥动七孔定音剑发出魔音。

蝙蝠不比那怪蛇,被他的魔音一震便怪叫着退散。

它们飞进那门户大开的墓道里,正好发现爬了一地的银头怪蛇,纷纷俯冲捕猎。

这种尖嘴蝙蝠好像天生就是银头怪蛇的克星,仅仅一轮俯冲,就有数十条怪蛇被它们锋利的尖嘴叼上半空,成为蝙蝠肚中的佳肴。

白雪音见状道:“蝙蝠和蛇打起来了,我们快走!”

她背起尚未醒转的蓝桥,朝凌羽飞招呼一声,小跑着闯进溶洞角落处的一孔通道。

凌羽飞抱着李珠儿紧随其后,走了约有小半个时辰,通道尽头出现三条岔路。

“往哪边走?”凌羽飞迟疑起来。

白雪音查看了一下地势道:“左边的岔路空气潮湿,前方或许有地下河之类的水源,右边的岔路则是向上的缓坡,说不定能返回地面。”

“走左边。”凌羽飞急切地道,“咱们现在又饥又渴,能补充些水分也是好的。”

白雪音却迟疑起来:“我们现在本就深在地底,再去找地下河的话,岂非离地面越来越远?到时候那些怪蛇或者蝙蝠又再追来,如何?”

凌羽飞还没说话,被他抱在怀里的李珠儿迷迷糊糊地道:“水……水……我好渴……”

“我这就带你找水喝。”凌羽飞又看了白雪音一眼,也不再等她的意见,径直冲进左侧的岔路。

白雪音轻叹一声,背着蓝桥走近右侧的岔路。

她生怕怪蛇或蝙蝠再追上来,一路没命地狂奔,途中又经过数不清的岔路,她也记不得那么多选择,只挑上坡的岔路走。

若是死路,她便折回岔路口,再选坡度第二高的岔路。

她就像在一座巨大的地下迷宫里乱窜,只凭借坡度选择岔路,希望离地面越近越好。

或许是过了几个时辰,也或许是过了几天。

当白雪音再也跑不动的时候,她倒下了。

倒在一条岔路的尽头。

路的尽头是一堵墙,这当然是条死路。

路的尽头,会不会也是生命的尽头呢?

白雪音长叹一声,绝望地把蓝桥放下,让他枕着自己的腿躺平。

“师兄……”白雪音轻抚着蓝桥的额头,两行清泪自她面上划落,“师兄,你醒醒啊。”

泪珠划过她干裂的嘴唇,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又沿着指缝流到蓝桥的额上。

“我……我实在走不动了。”白雪音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我们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她见蓝桥仍未醒转,幽幽地接着道:“不过你知道吗,虽然明知道可能出不去了,但我却并不感到悲伤,甚至内心还有一丝欢喜。”

她的声音低沉,既像给蓝桥诉说心事,又像喃喃自语:“因为在我们生命的最后时刻,有你陪着我,有我陪着你。不是风姐姐,也不是李姑娘,只有我。”

“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只是一个亲密无间的战友,一个知己,一个妹妹。”她的手轻轻在蓝桥的面颊上抚摸,轻柔地就像母亲抚摸刚出世的孩子:“有师门的规矩,我不敢,也不该奢望什么,我只想默默守护着你,就像现在这样。”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竟然想起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就是我们在河谷瀑布下疗伤的那段时日。”白雪音说到这里,嘴角泛起一丝微笑。这微笑是温暖,是沉湎,还是怀念,或许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

“还记得你当时为我作的那首小诗吗?虽然明知道你是在取笑我,但偏偏,怎么也忘不掉。”她笑着轻啐了一口,旋又叹息道,“唉,我们要能永远留在那小谷里不出来,该多好呀。”

她充满情意的目光落在蓝桥的脸上,忽然发现蓝桥的眼珠好像在眼皮下动了一动。

“师兄,现在轮到我为你作一首诗如何?”白雪音轻轻咬着嘴唇道,“你若喜欢,就睁开眼看看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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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患难真情

“朝云而暮雨。”白雪音的目光悠远而空洞,望着远方的黑暗缓缓道:“暮雨青山做孤坟,山下骸骨谁能分?百万黄金长相伴,千年合葬是良人。”

待说完最后的“良人”两个字,她的面上泛起一丝羞红,也不去看蓝桥是否醒转,径自别过脸去。

良久之后就听蓝桥轻咳了一声道:“什么良人?”

白雪音一震回头,见蓝桥正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忙掩饰道:“没什么,你听错了。”

“抱歉,这么久才醒转。”蓝桥不好意思地想要坐起来,身子抬到一半却又因乏力倒回白雪音的腿上,“连累你了吧。”

白雪音见蓝桥并未听到她诉说心事的话,安心的同时又感到些许失望。若他听到我说的那些话,会不会对我……

她有些自责地摇了摇头,挥去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微微一笑道:“哪有,要不是师兄力破石门,我们早死在那墓道里了。”

蓝桥这次终于铆足了力气,翻身坐起,靠着白雪音身边的石壁道:“现在我们在哪?”

白雪音于是简单讲了他昏倒以后的逃亡过程,最后道:“现在我已再没力气去试别的岔路,师兄若还能动,不妨自己走吧。”

“我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哪还走得动路。更何况你拼了命救我出来,我又怎能舍你而去?”蓝桥苦笑道:“说来惭愧,我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我被你救了。”

白雪音有些惆怅又有些无奈地道:“只可惜这次,我把你领进一条绝路。”

“先别急着灰心丧气。”蓝桥挥舞着拳头,本想拍一拍她的大腿,忽又觉得不妥,转而以极其扭曲的姿势拍了拍她的肩膀,鼓舞地道:“我这一生,被逼上绝路的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前面的危难我都挺过来了,这次相信我们也可以。”

白雪音看着他有趣的动作变化,忍俊不禁地笑道:“你这是想干嘛?都快拧成麻花了。”

蓝桥尴尬地挠了挠头道:“我这不是突然意识到,你是个女孩子嘛。”

“你说什么?”白雪音佯作嗔怒地道,“难道你之前都拿我当小兄弟的?”

“小兄弟也好,小姑娘也罢。”蓝桥轻叹一声道,“反正都要化作一堆白骨,没什么区别。”

“人终有一死,早几年晚几年的区别罢了。”白雪音轻轻地道:“我能和师兄在一起,已经知足了,师兄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蓝桥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答她。

他摸出《机火巧术》翻看起来,白雪音便也凑近了看,指着书页上图文并茂的精巧设计赞叹地道:“这画的都是些火器与机括的设计图样,还附有各种说明。”

“蓝枫自幼便喜欢摆弄这些。”蓝桥感慨地道,“他抗拒习武,整天就琢磨这类铁匠木匠的活,爹劝他几次无果,也只得随他去了。你别看他嘴上总一副自命风流的样子,有时候我真担心他娶不到媳妇儿。”

“堂堂定远伯的二公子,还怕没有姑娘喜欢?”白雪音笑道,“放一百个心吧。”

“都说长兄如父。”蓝桥说到这里哀叹了一声道,“要是我们不幸死在这里,这本《机火巧术》就算我留给他最后的礼物吧。他手上有宝藏的地图,迟早会找过来,这样我也算不留遗憾了。”

白雪音听他语气黯然,也沉默下来。又过了良久,她见蓝桥微闭上眼,似是又要陷入沉睡,忙打破沉默道:“师兄你不能睡啊,睡了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陪我聊聊天吧,听说当初师兄和风姐姐也曾被困山腹,却不知当时师兄和风姐姐,都做过聊过些什么?”

蓝桥一个激灵睁开了眼,有些后怕地道:“对,咱们互相监督,谁都不能睡。”

他想起风夜菱还身陷囹圄,心中又是一酸,但他不想把这种悲伤的情绪传给白雪音,眼珠一转笑道:“我当时对她说,要是死前能看大小姐舞上一曲,死也无憾了。”

白雪音其实也早已身心俱疲,此时强打精神,既好奇又带点兴奋地问道:“然后呢?风姐姐真给你跳舞了吗?你那时候还不知道她就是你的未婚妻吧?”

“不知道,她不想我死不瞑目,当然跳给我看喽。”蓝桥慨然道,“我当时还想呢,要是我们没被困死,将来谁娶了她,还不得兴奋地晕过去。”

“所以呢?师兄晕过去了吗?”白雪音狡黠地一笑道,“只可惜我不会跳舞,要不然也许能让师兄再晕一次。”

蓝桥本就是信口胡诌,怕说多了被白雪音抓出破绽刨根问底,看了她一眼道:“师妹不会跳舞,给我唱支曲子听听如何?”

白雪音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扭捏着想要拒绝,看到蓝桥眼中期待的神色,又不忍在这时坏他兴致,支吾了半晌才有点忐忑地道:“我只记得一首以前我爹常哼的一手军中小调,唱歪了你可不许笑话我哦……”

蓝桥笑吟吟道:“你唱唱看。”

白雪音清了清嗓子,努力挺直上身,唱道:“刀锋利,战甲强,十万雄师赴北疆。当年你占我土地把我家园抢,今日我来你草原看你敢猖狂?决胜在沙场,兵精粮满仓,鼓声震天响,谁能与我争短长?要想活命,还不夹着尾巴来投降?”

这是当年蓝若海随大将军蓝玉北征捕鱼儿海时军中盛传的军歌,白雪音此时用她已经有些沙哑的嗓音唱来,别有一番韵味。

蓝桥替她拍手打起了节拍,白雪音受到鼓舞,接着唱起军歌的最后一段:“弟兄与我携起手,敌人统统都杀光,待得拜将封侯日,还顾家中美娇娘。”

“拜将封侯是来不及啦,美娇娘倒是现成的。”蓝桥看了白雪音一眼,接着又道:“这位美娇娘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

白雪音瞪眼道:“我哪里脾气不好了?”

蓝桥哈哈大笑,接着用白雪音刚才的曲调阴阳怪气地唱道:“侠女剑含香,热血染裙裳。顾盼轻一笑,怒掀牛骨汤……”

“你……”白雪音羞嗔交加,不依的小粉拳雨点般落在蓝桥壮硕的胸膛上。

“哎呦哎呦。”蓝桥连声呼痛,“就说你脾气不好吧,一言不合就动手,看以后哪个男人敢要你。”

“没人要我就赖着你。”白雪音恶兮兮地道,“你不是说过想我陪你一同归隐吗?看到时候你的风姑娘,李姑娘,还有什么花姑娘的,吃不吃醋。”

蓝桥心道反正是出不去了,索性随口乱讲道:“风姑娘最是大度,连娥皇女英这种话都能说出来,足见不是个醋坛子,李姑娘你就要小心了,她表面上跟谁都客客气气的,其实说翻脸就翻脸,比翻书还快。”

白雪音追问道:“那到时候我们俩打起来,你是帮她还是帮我?”

“那当然是……”蓝桥说到这忽然顿住,有些畏惧地看了眼白雪音的拳头,“李姑娘小白兔似的人,我们俩加起来都不见得打得过你,你说我该帮谁?”

“我呸,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白雪音说着一拳又轰下去,蓝桥忙向旁一躲,她这拳重重落在蓝桥身后的石壁上,在石壁上砸出一个小坑。

“我的天,你还真下的去手啊。”蓝桥咋舌道,“我不就说着玩呢嘛,反正也出不……”

他说到这忽然顿住,几乎跳起来道:“你看这是什么!”

白雪音被他吓了一跳,忙凑近去看那石壁上的小坑,却并没看出个所以然。

蓝桥把夜明珠收回衣袖,但见在绝对黑暗的地下空间里,有一缕微光射了进来。

“这是……”白雪音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透出微光的裂纹,猛又是一拳。

就听一声脆响,裂纹稀里哗啦地碎开,露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破洞。

破洞之外,是刺眼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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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逃出生天

仿佛已忘记天的颜色,忘记云的形状,忘记风的气息,蓝桥和白雪音望着从破壁透进来的那一缕阳光,几乎激动得落泪。

这是一块寸许厚的石壁被白雪音以拳头震破,探头出去一看,却原来是一口水井的井壁。他们所处的位置距水面一尺多高,距离井口却有丈余。

望着井口处二尺来宽的天空,蓝桥长舒了一口气道:“师妹,咱们不用死了。”

他伸出手,掬了一口井水捧到白雪音面前道:“快喝点。”

白雪音有些羞涩地瞟了蓝桥一眼,乖巧地凑到他的掌心,啜饮他手中的井水。

这口水并不多,却无疑是让白雪音久久难忘的琼浆玉露,其所焕发的生命活力远胜她吃过的一切山珍海味。

若非碍于脸面,她几乎想舔净蓝桥手心的每一滴水。

“别急。”蓝桥看出她的渴望,一连数掌拍在那石壁破洞的四周,把破洞扩大了一倍有余,足够他们穿过。

他又掬了一口井水给白雪音,白雪音却不好意思起来,坚持让他也喝一口,然后她再自己掬水喝。

两人各喝了几口水,恢复了一些体力,便攀着井壁窜出井口。

蓝桥才一出井口,就见一个健硕的青年提着水桶大步往水井方向走来。那青年见井里竟窜出个大活人,大吃一惊,险些把水桶丢到地上。

“二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蓝桥定睛一看,见此人竟是燕王次子朱高煦,难以置信地道,“这也太巧了吧。”

“我才该问这句话吧?”朱高煦苦笑道,“好几个月没有你的消息,谁想到你会从祁连山下的一口水井里冒出来。”

待看到白雪音也从井口爬出来,朱高煦眼前一亮道:“白女侠,没想到你也在,是不是受伤了?不要紧吧?来,我这就扶你回房休息,再找人炖参汤给你喝。”

他朝蓝桥挤了挤眼睛,上前便去搀白雪音的手臂。白雪音虽然身子虚弱,仍奋力挣脱道:“我自己能走,不劳烦二殿下了。”

朱高煦愕然看向蓝桥,后者立刻想起朱高煦曾询问过他和白雪音的关系,应该是有意对白雪音展开追求。

想到这里,蓝桥的心里不知怎的竟泛起一丝酸楚,向朱高煦摊了摊手。

朱高煦无奈,只得在前引路,把二人带进一间干净的房舍。

这是一座农家小院,地处祁连山脚下的民乐村,距离他们当初进入宝藏的地方有十余里路。

朱高煦先吩咐下人准备食水,然后对蓝桥道:“你弟弟也跟着来了,我们是奉父王之命,来取西夏宝藏的。”

蓝桥听说蓝枫也在,忙问:“他人呢?”

“他带人上山勘察地形了,午后可能会回来一趟。”朱高煦道,“我们这次共来了一千人,把整个村子都租下了,作为我们挖宝的基地。”

“西夏宝藏就是个笑话。”蓝桥自嘲地一笑道,“我们在里面转了那么久,金银不见一锭,差点把命送了。”

“什么?”朱高煦失声道,“你是说没有宝藏?你们都看到什么了?”

于是蓝桥把他在宝藏里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只听得朱高煦脸色阵红阵白,半晌才吁出一口气道:“如此说来,我们岂非白来一趟?若是只带几个西夏国的破花瓶破字画回去,岂非让人笑话?”

这时下人送上参汤,蓝桥和白雪音一人一碗,喝下后感觉精神又好了很多。

朱高煦关切地问白雪音道:“需不需要我帮白女侠找个地方沐浴,然后再让人安排个房间睡上一觉?”

“不必了。”白雪音淡淡道,“我没那么娇气,没条件时十天半个月不沐浴也是有的。”

朱高煦讪笑道:“没条件咱可以创造条件嘛。”

白雪音见朱高煦纠缠不休,索性再不答话,盘膝打坐闭目养神。

朱高煦碰了个钉子,朝蓝桥吐了吐舌头,又和他聊起西夏宝藏里的事。

到未时末,蓝枫推门进来,一看到蓝桥和白雪音,几乎跳起来道:“我的老天,你们怎么在这?”

他聪明过人,一下猜到了事情的关联,笑道:“是不是也挖宝来了?”

“挖是挖了。”蓝桥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没有宝。”

蓝枫目瞪口呆地道:“这怎么可能?”

他听过蓝桥对过去几天经历的讲述,沉吟片刻道:“事情不太对劲,李舜机既然如此郑重其事地办斗剑大会,选女婿,说明他对西夏宝藏还是有信心的,若真只有几件破衣服,花瓶字画什么的,他怎么复国?”

朱高煦本已没了斗志,听蓝枫这一分析,顿时一拍大腿道:“说得对啊!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没去,错过了。”

蓝桥颓然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

朱高煦看向蓝枫,蓝枫掏出那羊皮卷的藏宝图,摊在桌上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你说的那个藏宝室,大概在什么地方?”

蓝桥仔细回忆了片刻,伸手在地图上画了个小圈:“应该就在这附近。”

“我这就带人去挖!”蓝枫说着就往门外走,“大哥和白女侠就请好好休息,等有消息我自会来找你们。”

朱高煦见反正白雪音也不理她,起身也往外走,跟着道:“事关重大,我和你一起去吧。”

他们按照蓝桥指示的位置,在崩塌的暮雨山上一直挖到第二天清晨,才终于挖出第一口箱子。

蓝枫打开箱盖,见箱子里果然如蓝桥所说,只有一些佛经和一件老旧的袈裟。

他命人把东西拿出,伸手摸着空空的箱子。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略一用力,“噗嗤”一声笑道:“这箱子也太沉了吧。”

朱高煦还有周围的几个士兵都被他这一笑搞得莫名其妙,蓝枫也不解释,拿起一把小刀,猛地往箱子的棱角处划去。

木材泡水后本就有些软化,他一刀下去立时被划破个口子,露出一抹刺眼的金黄。

朱高煦雄躯一震,哈哈大笑道:“竟是这样!他们没有把百万黄金放在箱子里,而是熔铸成了箱子本身,真是妙啊,妙!”

蓝枫拍了拍手,示意士兵们把更多箱子挖出来。这些箱子本就以铁链相连,循着铁链一个接一个地找,很快又拉出五口箱子。

他一一割开贴在箱子外的木板,见里面都是金光灿灿地箱体,走到眼睛都看直了的朱高煦面前道:“二殿下发了横财,别忘分小弟一点辛苦钱哈,小弟还想娶媳妇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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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机关战车

他们从日出挖到日暮,终于把数百口黄金铸成的大箱子尽数挖出,由士兵几人一组地把箱子抬到开阔的缓坡上。

“接下来就要考虑怎么把箱子运走了。”蓝枫看着铺满一地的金箱子道,“按照季之道最初的设计,只要把这些箱子丢进黑河水,他们就自然会被水势推着漂进甘州城。”

“这可不妥,甘州县城是敌人的地盘,这么做岂非白白给知县朱龄送了份大礼?”朱高煦沉声道,“况且暮雨山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身为县治,怎都要派人来看看的。咱们这么多人这么多箱子,他们肯定要疑心。”

“一场恶战看来是免不了了。”蓝枫轻叹一声,边说边往坡下走去,“让你的人看好这些箱子,咱们先回民乐村,商量一下对策。”

朱高煦和蓝枫回到民乐村,却不见了蓝桥和白雪音。蓝枫想起蓝桥之前讲过的经历,猜他们必是回去找凌羽飞和李珠儿了,便对朱高煦道:“请二殿下找几十个人过来,进去帮着一起找。”

他生怕朱高煦不乐意,又补充道:“凌羽飞是凌音阁方阁主的爱徒,在京城武林的地位举足轻重,若能为我们所用,日后……”

朱高煦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这就叫人去找。”

安排妥当之后,朱高煦和蓝枫回到房间。朱高煦一进门便道:“甘州县城的官兵在三千人上下,我们只有一千人,劳师远征不说,还要带着那么多的箱子。”

蓝枫点着手指算道:“假设这些箱子加起来真有一百万两,也就是十万斤,我们一千个人,每人就需要携带一百斤黄金,即使用马驮着,也会大大影响马匹的移动力。”

朱高煦接着道:“就算我们侥幸逃过了朱龄的追击,他大可以快马报信,让我们前路上每一关每一站的官兵出来阻截。此地离北平万里之遥,想携宝而回太难了。”

“必须计划一次作战,把朱龄和他的县兵击溃。”蓝枫一针见血地道,“我问过本地人,说这朱龄一向胆小怕事,若被我们取了宝又痛打一顿损兵折将,必羞于向人提及此事,我们一路回去便可安枕无忧。”

朱高煦皱眉道:“可问题是,我们如何痛打三倍于我军的甘州县兵呢?”

蓝枫一时也没想到妥善的办法,两人枯坐了半个时辰,手下来报:“蓝大公子和白女侠回来了。”

朱高煦忙和蓝枫出门去迎,就见蓝桥和白雪音在几名士兵的簇拥下爬出井口,凌羽飞则抱着李珠儿直接从井里跳了出来。

小灰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出来,见到凌羽飞一头扎进他怀里,不住蹭他的脖子。凌羽飞爱怜地抚摸着爱鸟的羽毛,轻声道:“真不会照顾自己,你看你都饿瘦了。”

蓝枫近一年没见李珠儿,骤见她憔悴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酸,问道:“她怎么了?”

李珠儿似是早已失去意识,手臂软软地垂下,蓝桥解释道:“还有呼吸,就是怎么都叫不醒。”

朱高煦也不知怎么处理这种事,只得道:“先给珠儿姑娘准备间房,让他们先去休息,等下我看看能不能在村里找个本地的郎中,帮珠儿姑娘看看。”

凌羽飞和李珠儿去后,蓝桥把蓝枫拉至一边,摸出那卷《机火巧术》递给蓝枫道:“这书是给你的。”

蓝枫接过来翻了几页,两眼放光地道:“季之道真不愧是一代奇才!”

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看一边连连点头,翻着翻着忽然激动地道:“有办法了。”

蓝桥一头雾水地道:“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怎么对付朱龄了。”他指着《机火巧术》上介绍轮轴的一页说道,“这讲的是车轮和车轴的制造,如何用简单的材料制作结实耐用的轮轴。”

这时朱高煦听到二人的对话,凑近过来道:“轮轴的制作工艺,和对付朱龄有什么关系?”

“朱龄的三千人,分骑兵两千,步兵一千,我们只要能击溃他们的骑兵主力,剩余些许步兵根本无力阻止我们扬长而去。”蓝枫指着黑水河畔宽阔的缓坡道,“你看这个缓坡,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骑兵战场。”

朱高煦沉吟着道:“即便只论骑兵,我们也是以一敌二,这缓坡……”

“不错,我们占据高坡,居高临下,这是一个优势。”蓝枫哈哈大笑,面对蓝桥和朱高煦疑惑地目光反问道:“我想请问二位,骑兵在这样的地形下,最害怕什么。”

蓝桥下意识地想说“弓箭”,但转念又一想,到此处地形开阔无险可守,弓箭手很可能没时间放出第二轮箭就被快速的骑兵冲散。

朱高煦思索良久,缓慢而肯定地答道:“害怕战车。”

“这就对了!”蓝枫狠狠地拍了下朱高煦的肩膀,“二殿下此次回去,可得好好犒赏我们兄弟。”

他带着不明就里的蓝桥和朱高煦回到堆放宝箱的地方,拍着其中一口箱子的箱盖道:“现在这些箱子,二殿下先别当它们是财宝。”

“不当财宝当什么?”朱高煦啼笑皆非,“当棺材吗?”

蓝枫一字字道:“当战车。”

他把《机火巧术》放在箱盖上,指着轮轴那页的绘图接着道:“你们看这车轮的结构细节,我们只要能把这几百口重逾百斤的箱子装上车轮,不就立时获得了几百辆战车吗?”

蓝桥想了想道:“这里虽是缓坡,但仍有不少凹凸不平之处,若是装的轮子小了,怕陷进坑里,轮子大了,又有可能因为头重脚轻而半途倾倒。”

“这个简单。”蓝枫拍着胸脯道,“每口箱子装四个轮子,都装在左右两侧的箱壁上,轴则藏在箱子内部。两个大轮在前,两个小轮在后,从这缓坡上冲下去,必是雷霆万钧之势。”

朱高煦深吸一口气,眼中逐渐透出了笑意。他用手肘拱了蓝枫一下,豪气干云地道:“他娘的,等我们回了北平,我替父王给你请功!”

他当即分派士兵开工,从采集木料,到装配车轮车轴,不到两天的工夫,就造出上百台“机关战车”。

第二天傍晚,蓝枫眺望着远方的甘州城道:“要么今夜,最迟明天,朱龄该发动进攻了。”

朱高煦讶然道:“你怎么推算得这么准确?”

“今早来了一伙人,本地口音,说是到民乐村走亲戚。”蓝枫解释道,“若我所料不错,他们应是朱龄派来的探子。”

朱高煦含笑道:“那你自然让他们知道了他们该知道的东西。”

“当然,想要钓大鱼,饵先要给足嘛。”蓝枫神神秘秘地道,“我让他们知道了西夏宝藏的事,也知道现在来取宝的是你朱高煦二殿下本人。当然,略去了金子已被改造成战车的事。”

朱高煦洒然道:“你倒真豁得出去,把我也卖了。”

“无论是能截获财宝,还是擒获二殿下这个‘重要战犯’,对一个小小的县官朱龄来说,都已是惊天之功。”蓝枫信心满满地道,“他绝不会错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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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长河落日

朱龄选择的战机是清晨。

他拂晓出发,亲率三千县兵悄无声息地逼近到民乐村外的缓坡下。

“朱高煦就在前面的村子里?”他坐在马上,最后一次向他的副官确认。

“如假包换。”副官激动地挥舞着拳头道,“看那村子里一盏灯也没有,他们肯定是挖了一天的宝,到现在还睡死着呢。”

朱龄悄声道:“咱们调兵的事没别人知道吧?”

副官压低了声音道:“放心,莫说外人,就连这些士兵,出发前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保证不会有人来和大人抢功。”

朱龄露出会心的笑容,显然已畅想起活捉反贼朱高煦,再顺手牵羊带走财宝独吞功劳的美好情景。

他扬起马鞭,发令道:“进攻!”

第一排的骑兵战士猛夹马腹,数十匹战马立时狂奔而出,接着是第二排的战士,再然后是第三排、第四排。

成百上千的战马奔腾在宽阔的河畔缓坡上,发出雷鸣般的蹄声。

负责指挥步兵的千户高举战刀,一千步兵齐声呐喊,挺起长矛,快步紧随骑兵之后,往民乐村冲杀过去。

当第一排骑兵冲刺到距离坡顶还有二十丈的时候,忽听村内一通骤雨般的鼓响,数百辆黑乎乎的箱形战车从坡顶冲了下来。

这些箱子形状的战车谈不上大,却势大力沉。它们彼此以铁链相连,一排一排地沿着缓坡向下滑落。一匹战马躲闪不及,直接被战车撞断了前腿,长嘶一声倒在地上。

战车越冲越快,最前方第一梯队的数百骑兵不是被撞翻倒地就是被铁链绊倒马腿。

紧随其后第二梯队的骑兵见势不妙,连忙拨转马头想要后撤,却又和紧逼上来的第三梯队骑兵搅在一起,一时间缓坡上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朱高煦率领队列整肃的七百骑兵现身坡顶,手中青龙巨剑出鞘,遥指着坡下的朱龄道:“有没有命回去,就看这一战!”

说罢他一拉缰绳,一马当先箭一般冲下缓坡。战士们见主帅身先士卒,人人奋勇争先,潮水般往朱龄的县兵处冲杀过去。

前有机关战车开路,又是高坡打低坡的绝对优势,朱高煦训练有素的精锐骑兵就像一把尖刀插入到甘州县兵的战阵之中,势如破竹地把县兵打得四处溃散。

步兵千户见状,连忙喝令士兵摆出坚盾,准备迎接朱高煦骑兵的正面冲击。

只要他能挡住一阵,待坡上的骑兵重整阵脚,他们仍有一战之力。

然而就在此时,就听侧面响起一阵喊杀声,蓝桥率领着三百骑兵从侧面包抄过来。

正合奇胜,这正是燕王朱棣在战场上最擅长的骑兵战法。

步兵的盾阵只能挡住一个方向的冲击,蓝桥的骑兵从侧面一冲,立时被冲得七零八落,哀嚎声响遍河畔。

朱龄的县兵有被战车撞飞的,有被其他战马踩踏而死的,有倒在地上遭战车碾压的,还有向坡下逃跑,甚至往河里跳的,战意全无,完全处于崩溃的状态。

至此他终于知道再难挽回败局,不甘地叹了口气,拨马便走。

朱高煦一眼看到他逃走,扯着嗓子道:“你们知县逃啦!谁还替他卖命,就是在挡替死鬼!”

县兵们见主帅溜走,更是不堪,一盘散沙般四散奔逃,溃不成军。

朱高煦只佯作追击,便示意战士们重新回来列队。他们把装了轮子的宝箱以长杆和缆绳系在战马之后,如拖车般把宝箱拉着,扬长而去。

众人由黑河转道山丹河,一路向东,终于在黄昏时分离开了甘州县境。

朱高煦勒停战马,回首后望,长舒了一口气道:“没追来。”

“朱龄这次栽大了,却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吞。”蓝枫笑道:“此事他万不敢声张,若是教别人知道,必然上本弹劾,他这个知县也别当了。”

“怪就怪他想独吞此功。”朱高煦也放轻松下来,“要是他事先知会附近几个州县的官员,我们现在就只能一路打出河西去。”

蓝枫看着身旁潺潺流动的山丹河,提议道:“不妨在此休息片刻,让战士们用些干粮,马儿也吃饱水草,我们天黑了还要赶路。”

朱高煦欣然应允,传令战士们原地休息后翻身下马。

凌羽飞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李珠儿过来道:“我是来辞行的。”

蓝枫看了眼面容憔悴的李珠儿,心情也是说不出的苦涩:“珠儿妹子还是醒不过来吗?”

凌羽飞沉默半晌,低声道:“问过民乐村的郎中,都说是毒素入脑,无药可医,若非我即时吸出大部分毒血,她只怕早已没命。”

朱高煦想到凌羽飞是值得笼络的人才,也作出关怀的模样道:“他们有没有说后续用什么疗法?”

“能维持现状已属万幸。”凌羽飞的声音有些哽咽,“至于能不能醒,只能看天意了。”

朱高煦热情地道:“凌兄不妨和我们一道返回中原,一路上也好多照应些,等到了北平,我帮凌兄找最好的医官。”

蓝桥虽嫌朱高煦的意图显得有些过于明显,但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喟然道:“若是徐叔叔尚在,想来定不会束手无策。”

白雪音提议道:“不知徐先生有没有什么传人?”

蓝桥摇了摇头:“徐叔叔一生独来独往,从未听说有什么正式的传人。”他话说到这里,心底浮现出李静姝的玉容,想了想又道:“咱们在岳阳见过的小姝,她说不定……”

“诸位不必再为我的事劳神了。”凌羽飞淡淡地打断他道,“生死有命,无论珠儿是否能醒过来,一个月也好,五年十年也罢,我都会全力以赴,为她寻医问药。”

“可你……”蓝桥还要再说,凌羽飞又接着道:“此蛇毕竟是祁连山的物种,我想在河西再多盘桓几日,若真找不到救治之方,再返回中原不迟。”

蓝桥实在想不出挽留的话,只得道:“那,子翼兄多保重。”

“保重。”凌羽飞向蓝桥、蓝枫、白雪音和朱高煦分别一躬身,抱起李珠儿,反身往甘州城的方向走去。

时夕阳西下,火红的太阳如巨大的车轮缓缓沉落。清澈的山丹河反射出点点波光,漫天的晚霞绣着金边,远方的群山暮霭沉沉。

迎着落日,蓝桥眯起了眼,但见凌羽飞逆光的背影越去越远,夜枭小灰如皮影一般冲上天空,在火红的车轮里融为一个小黑点,转瞬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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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爱女归来

建文三年,二月。

江浦,弘毅庐,小雨。

这日李祺吃罢早饭,又耍了套剑,便独自在书房内烹茶读书。窗外细雨蒙蒙,雨丝落在院中茂密的植物枝叶上,如烟如雾,似尘似纱。间或有清亮的鸟鸣声穿透雨幕,给这寂静落寞的庭院增添一抹生气。

也许过了有一个时辰,当李祺把第二壶烧茶的水坐到炉子上时,敲门声传来。

这敲门节奏既熟悉又陌生,李祺的心骤然一紧,放下手中把玩的紫砂茶杯,长身而起。

他大步走出书房,在前院距离院门十余步的碎石路上一抖袍袖,两道掌风激射而出,扯得两扇桦木板的院门向内洞开,露出门外李静姝的倩影。

她一只手仍虚放在敲门的位置,一身蓝色衣裙已洗得泛白,清秀的面庞上挂着几分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微一错愕,李静姝凝望着伫立在细雨中的李祺,轻声唤道:“爹。”

李祺强压下激动的心情,装作丝毫不感觉惊讶的样子道:“回自己家,敲什么门呢?”

“我怕我突然出现,吓坏了爹和娘。”李静姝嫣然一笑,拨弄了一下被雨水沾在额头上的发丝,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地走进院子道:“爹,发什么愣呢?不欢迎我?”

“哪敢呀?”李祺的眼中满是慈爱,苦笑着道,“我是怕我一不留神不见了你,你娘又要骂……”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美妇人已脚步急促地从西厢外的回廊下赶出来,边走边道:“是小姝吗?是小姝回来了吗?”她显得很是着急,手上甚至还拿着切去一头的半根大葱,走下台阶时又绊得一个踉跄。

“慢点,慢点。”李祺连忙伸手一托,待她站稳身形后笑道:“看你这急性子,哪有半点临安公主的大家风范?”

妇人瞪了李祺一眼道:“公主怎么了?公主就不能想闺女了?”她再不理会李祺,张开手臂就去抱李静姝:“小姝,你可回来了!”

“娘!”李静姝被身为临安公主的娘亲紧紧抱住,把脸埋在她的身上,眼眶一酸,热泪已滚滚而出。

临安公主同样热泪盈眶,抚着爱女的头发道:“这些年,你受苦了吧。”

李静姝哽咽地说不出话,只倚在临安公主的肩上摇头。

“看你们娘俩,真不怕人笑话。”李祺低声道,“别光顾着搂搂抱抱,小姝这么多年没回家,你赶紧给她弄点吃的去。”

“搂搂抱抱怎么了?你这当爹的不心疼吗?没良心的。”临安公主朝李祺一撇嘴道,“我的闺女我知道怎么疼,我这就给她准备她最爱吃的糯米团子去。”

李静姝拉着临安公主的手道:“这些年我出门在外,自己照顾自己,也终于知道爹娘抚育我长大的不易。现在我也学了几手厨艺,今天就让女儿报答爹娘吧。”

李祺一笑道:“你大老远的回来,还是别操劳了,好好到房里歇歇,你娘等下就做好饭菜了。”

临安公主也道:“听你爹的话,想吃什么告诉娘,娘给你做。”

“不。”李静姝笑着摇了摇头道,“我要爹娘都去歇着,等下我弄好了,咱们一家人一起享用。”

她说着就去推李祺的肩膀,把他一路推回了书房,又替他斟好一杯茶,撒娇般晃着他的手臂道:“爹,我这些年可有长进啦,就让我露一手吧。”

“好好好。”李祺无奈地笑道,“女儿长大了,学会孝顺父母了。”

临安公主也被李静姝拖着在太师椅上坐下,将信将疑地看着她道:“你真会做?”

“放心,咱家的厨房我又不是没用过。”李静姝说着朝李祺夫妇做了一个“请安心”的手势,径自离开书房。

她走到后院,见一个年近七旬的老者正在柴房外的空地上劈柴,笑着招呼道:“沈伯,这么些年不见,您身子骨还硬朗啊。”

那名唤沈伯的老者仿佛直到此时才知道李静姝的靠近,身子猛地一颤,抬起头激动地道:“是小姐回来了!老爷和夫人知道了吗?老夫这就告诉他们去。”说着他丢下斧子便要往屋里跑,当然被李静姝笑着拦住。

“已经见过爹娘了。”李静姝上下打量着这位几乎伴随她长大的家仆,心中一暖道:“我想亲自下厨,给咱们一家人做桌饭菜,所以到后面来看看有什么材料。”

沈伯身形削瘦,一双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细缝,好像永远睡不醒的模样。他捡起斧子,继续劈着木柴道:“夫人前天买了只鸡,本想说给老爷补补身子,老爷却一直舍不得吃,也就暂时没杀,除此之外还有米、面、菜干还有……”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同时手上毫不懈怠,一下下劈着木柴。

在李静姝的印象中,似乎自打他们一家迁来江浦,这位沈伯就一直是家里唯一的佣人,算起来到现在也超过十年了。他年近古稀,却依然十分干练,劈柴的动作又稳又准,每根木柴都是一下劈开,断面整齐,从不需要补第二下。

“够啦够啦,这么大堆柴够用一个多月啦。”李静姝看着小山一般的柴垛,按住沈伯的手道,“我等下想弄个鱼汤,可否麻烦沈伯帮我买条新鲜的江鱼回来。”

“我这就去。”沈伯直起身子,取下挂在门边的蓑衣,又戴上斗笠,颤巍巍地穿过院中的小径,走出后门。

李静姝看着沈伯逐渐去远的背影,叹了口气,走进厨房。

临安公主的声音从书房远远传过来道:“盐在灶台左手边的小柜子里,酱油在右边,芝麻油在架子上,剩不多了省着点用,下次让你爹再打点回来……”

李祺抗议道:“上次我就说要一起买回来,你偏说还够用不着急,现在却又要我单跑一趟。”

临安公主顶回去道:“现在不是小姝回来了嘛,四口人和三口人能一样吗?真是死脑筋,到时候要是小姝想吃什么,家里油吃完了做不出来,看我不拧你耳朵。”

“你小声点,不怕孩子听了笑话……”李祺颓然道,“我去买,我下午就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李静姝听着父母熟悉的争吵声,时而觉得暖心,时而又有些感动,泪水也不知怎的就又模糊了视线。

或许,这就是回家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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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玉盘珍馐

一碗萝卜炖排骨,一只秘法烧土鸡,一块葱香煎豆腐,一盘蒜蓉炒时蔬,再加上一盆鲜鱼菜干汤,一家三口,四菜一汤。

没有“落英十花宴”般刻意的炫技,只有亲情的温暖与淳朴。

李祺夫妇虽早视沈伯为家人,沈伯却总能恪守身为下人的本分,由临安公主亲自盛了一大碗的饭菜,独自走到后院用餐。

“不够再来盛啊。”临安公主看着他走出去,也总不忘补上这一句。

一家三口在饭桌前坐定,李静姝笑着问道:“我离家的这些年,爹、娘,还有沈伯的身体都还好吧?”

“好,都好着呢。”临安公主看着这一桌子的菜肴,笑得合不拢嘴,“我说闺女,你啥时候有这么好的手艺了?”

李静姝笑吟吟地道:“我一个人出门在外,总要慢慢学着照顾自己嘛。”

李祺首先尝了一勺鱼汤,赞不绝口地道:“真香,比你娘做的还……”

“你说什么?”临安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道,“看在你夸咱闺女的份上,这次先不和你计较。”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李祺从柜子深处摸出一坛酒,得意洋洋地道:“今日爱女归来,当浮一大白。”

“好哇,不是说了不许你喝酒吗?怎么这里还藏了一坛?”临安公主伸手就去抢李祺手里的酒坛子。

李祺身为风云榜级别的超级高手,若是有意不让她抢到,她如何能够得手?两人一个躲一个追,竟围着饭桌转起圈来。

“娘。”李静姝伸手拦住临安公主,替父亲求情道,“为什么不让爹喝酒?”

“嗨!”临安公主累得坐在椅子上,挥着手掌给自己扇风,“你爹的酒量浅,喝两杯就醉,醉了又要说胡话闹事,惹人笑话。”

“谁酒量浅了?”李祺瞪着眼道,“今天闺女回家,我高兴,喝两杯又怎么了?”

李静姝敏锐地感觉到,此事没有表面看来这么简单,但现在是阖家团聚的美好时刻,她也不便多说,只微笑着接过酒坛,亲自为李祺倒上一杯酒,捧到李祺面前道:“爹,女儿敬您。”

李祺欣慰地接过酒杯,抚髯笑道:“真是爹的好闺女。”

临安公主哼了一声,夹了块煎豆腐放到李祺碗里道:“少喝酒,多吃菜。”

夫妻俩极有默契,只专注于喝酒吃菜,以及询问李静姝这些年的近况,绝口再不提催她成亲嫁人的事。

用过酒菜,李祺主动收拾杯盘,到后厨去洗碗,临安公主则拉着李静姝的手道:“赶了这么远的路,我让沈伯给你烧一盆热水,好好泡个澡吧。”

李静姝欣然道:“那太好了,离家这么多年,我总是想念着我的青灰岩大浴盆呢。”

临安公主吩咐沈伯去烧水后,拉着李静姝走进她的闺房道:“记得当年,这浴盆还是徐先生买来送你的,说是对你的病有好处。”她顿了顿又道:“怎么样,这几年你没再犯病吧?”

这间闺房因临安公主勤打扫的缘故,虽闲置数年,仍纤尘不染,同时还留有一缕淡淡的香气。

“没有。”李静姝回答着娘亲的话,抬头看向床边挂着的一幅画。

这是她的一张自画像。画中的李静姝穿着和她现在身上一样的蓝色衣裙,坐在山泉流成的小溪边,正神情专注地抚琴。

她身边是盛开的花田,花瓣不堪风力,被吹得落英缤纷片片飘落,一群飞鸟不知是否有感于她指下的琴音,争相围着她打转。画面动中含静,静中含动,无形的风和无影的琴音通过落花与飞鸟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栩栩如生。

左下角两行小字写着:

千丝痛楚催花落,无人堪诉

万缕忧愁借琴生,百鸟争闻

这正是八年前,李静姝离家出走前留下的画作。

“八年了呀。”李静姝心情复杂地伸出手,轻轻抚摸那画框道:“那年我才十六岁。”

临安公主显然也很有感触:“你十六岁离家,八年都不回来,你知道这八年我和你爹都是怎么过的吗?你那么年幼,又不谙世事,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娘,别说这些了。”李静姝默叹一声道,“我的浴盆呢?”

“来了。”沈伯推着一个巨大的青灰岩浴盆走进房间。

这浴盆的造型很是奇特,非圆非方,却充满各种自然的弧度,仿佛一块天然形成的青灰岩大石头,被人剖空了中心似的。

浴盆已盛满了热水,整个被架在一座结实的铜支架上,支架底下有四个轮子,方便推动。

青灰岩疏松多孔,热水很快便浸润到浴盆的孔隙之中,却又不会因此漏水,精妙至极。

临安公主抚摸着浴盆的一壁,感慨地道:“你小时候总是会莫名其妙地突然晕倒,无论当时在做什么,真急坏了我和你爹,若非徐先生每日来府上为你悉心调养,又送你这个特制的大浴盆,这才让你逐渐不再犯病。”

“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李静姝不好意思地道,“沈伯,我要沐浴哩。”

“小心点。”沈伯淡淡一笑,转身离开。

“娘。”李静姝又唤了一声,“我是大姑娘了。”

“和娘在一起也怕羞的吗?”临安公主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笑道,“好好好,我去看看你爹碗洗好了没,别又打破了什么。”说罢也离开了房间。

李静姝长叹一声,脱下数日未换的衣裙,躺进她怀念多年的大浴盆里。

待沐浴已毕,临安公主适时地送来一套新衣:“这是娘去年新绣的,也不知你长了多高,完全是凭想象,你穿上试试,看合不合身。”

李静姝看着这套樱粉色的衣裙,指着上面细腻的纹路花样道:“真精致啊,不愧是娘的手艺。”

她换好新衣,抬起手臂盈盈转了个圈子,问道:“好看吗?”

“好看,好看。”临安公主乐呵呵地道,“简直像是下凡的仙子,落进咱们家里似的。”

“那你身为小仙女的娘亲,自然是大仙女了。”李祺不知何时走到了门口,看着这对喜悦的母女道。

临安公主面上难得地现出一丝红晕,啐道:“老夫老妻了,还这么不正经,你不是说下午去打芝麻油吗?”

李祺刚想说“这就去”,李静姝打断他道:“让我去吧,这么多年没回来了,我也想看看江浦有什么变化。”

“可你刚……”临安公主不解地道,“还是先休息一下,睡一觉吧?”

“不碍事。”李静姝走到门口道,“你们看,太阳都出来了,雨后初晴,我想出去走走。”

临安公主只得道:“那好吧,你当心着点,听说城北关帝庙那边,最近发现批奇怪的人,你别往那边去。”

李祺也嘱咐道:“也别走太远了,现在世道不太平。”

“知道了。爹,娘。”李静姝答应一声,回身向李祺夫妇敛衽一礼,挎上竹篮,漫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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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雨后初晴

江浦县沿江而设,位于其西约二十里的天茶山脚下,地势平缓,物产丰饶。

巍峨的天茶山挡住了随东风吹来的水气,不但给江浦县带来可观的降水,也使得天茶山终年云雾缭绕,极适合茶树生长。

每年,李祺都会选择最极品的江浦茶叶送入京城,进献给皇室及勋戚大臣享用,天茶山亦因此得名。至于稍次一级的茶叶,则送至京城内的茶铺代为售卖,价比黄金。

江浦县不大,全县也不过百余户人,依靠种稻、种茶、以及手工业为生。

李静姝走在房舍间的青石小路上,看着她曾无比熟悉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享受重回家乡的美妙感受。

一位农夫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迎面撞见李静姝,愣了一下道:“呦,这不是弘毅先生家的大小姐嘛,好些年不见,都生得这么好看了。”

他嗓门大,虽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寒暄,仍说得李静姝面颊发烫,裣衽一礼道:“齐伯伯。”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这老人家。”那农夫笑得更是开怀,“这么些年你去哪了?嫁人了吧?这次是回家省亲的?”

他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数:“算起来你的娃应该有四岁,五岁,还是六岁……”

李静姝忙止住他,满面羞红地道:“人家还没成亲呢……”

“啊?”农夫怪叫一声,瞪大了眼道:“我说大姑娘,你都二十好几了吧,还不成亲的话,该不会……嘿,我堂弟正四处托媒人说媳妇呢,他人不错,能干活,你看……”

李静姝正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一只半橘半白的大花猫从路旁的草丛里窜出来,围着她的脚边打转。

那农夫眼尖,一眼认出来道:“这不是八年前你喂过的那只流浪小猫嘛,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是呀。”李静姝蹲下身,爱怜地抚摸着花猫的后颈,“柚子,你真的好大只啊,看来我不在的日子,你的伙食还不错。”

“原来它叫柚子。”农夫哈哈大笑,“这些年一直是公主在喂,每天都撒些吃食在草丛里,我就看见过好几次。”

李静姝知道是娘怕哪天自己回来,不见了这些流浪猫伤心,不禁感动。她抱起柚子,任凭它用毛绒绒的小脑袋拱她的肩膀,笑着去搔它的喉咙道:“想我了吧?你看你都这么重了,吃的时候还不知道控制一下自己,你的大兄弟花生和二兄弟汤圆都还好吗?”

“怎么都是吃的?”农夫听了更是好笑,随即告辞道,“难得放晴,家里还等着我晒棉花,先走了大小姐。”

李静姝微笑道:“齐伯伯慢走。”

农夫摆了摆手,忽又转回头来道:“对了,县城北边的关帝庙,那边最近好像来了些奇怪的人,有老爷子也有小姑娘的,不知道来干嘛。你看到他们躲着点,别惹事。”

“知道了齐伯伯,我爹我娘也嘱咐过我。”

农夫去后,李静姝往县城北边看了一眼,一路闲晃着来到县城南门外的码头。

由于紧邻天茶山,纵深腹地空间不足,江浦县的码头只能用于客运,来往最多的便是沿江而行的客船又或摆渡至对岸京师的渡船。

此时天空放晴,码头上一连三艘客船和两艘渡船靠岸,旅人们上船下船,人头攒动。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卖烧饼的小贩趁机扯起了嗓子:“卖烧饼喽,卖烧饼喽,这位客官,卖个烧饼路上带着,别饿着肚子。”

李静姝在旁看着,正觉得好笑,忽见一对青年男女从码头上走出,立时眼前一亮——这对玉人男俊女俏,身背宝剑,正是蓝桥和白雪音。

“桥哥哥,雪妹妹,欢迎来到江浦。”李静姝步伐轻盈地走过去,大方地道,“岳阳一别,没想到在这又见到了。”

“你回家了?”蓝桥话一出口,立时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恼得恨不能扇自己一个巴掌。他随即想到先前在岳阳,李静姝叫自己“公子”,叫白雪音“白女侠”,现在改叫“桥哥哥”和“雪妹妹”,似乎更亲近些,又不禁露出笑容。

白雪音看到蓝桥失了魂般的神色,心中暗气他没出息,狠狠掐了他一把,又对李静姝展颜一笑道:“李小姐别来无恙,这身新衣可真好看,衬得小姐如画上的仙女似的。”

“妹妹何必如此见外,唤我静姝就好了。”她这句话既像说给白雪音,又像在提醒蓝桥,说罢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们来江浦,是找我爹还是找我的?”

蓝桥心道她有此一问,必是李祺把他们和解缙一路上和二七会争斗的事讲给了她,笑道:“我说是来找你的,你信吗?”

“才不信哩。”李静姝不依道,“桥哥哥根本就不知道我回家了,肯定还以为我在荆州呢吧?”

白雪音对李静姝的态度始终还是显得冷淡:“那又何必明知故问?”

李静姝被她一呛,苦笑道:“我只是突然见到你们太开心了,所以有些没话找话,雪妹妹不要见怪嘛。”

白雪音听她这么一说,立时也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偷瞟了蓝桥一眼,故作调侃地道:“你是看到我开心呢,还是看到我师兄开心?”

“都开心。”李静姝笑着拉起白雪音的一只手,“来,雪妹妹,吃糖。”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颗糖来,塞进白雪音的手里。

“桥哥哥,你也吃。”她又摸出另一颗糖,举到蓝桥的面前。

由于这个姿势,她的衣袖向下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而她那皓腕上系着的,正是蓝桥在岳阳临别之际送她的那块被取名为“落霞秋水”的小石头。

当时蓝桥用叶梗为她系上,现在叶梗已换作银色的手链,套在李静姝的腕上显得格外动人。

“好看吗?”李静姝看出蓝桥的心思,故意晃了晃手链道,“桥哥哥送我的东西,我一直都有戴哦。”说着她还不忘扫一眼白雪音,露出示威般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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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江浦茶庄

白雪音见李静姝衣着光鲜,反观自己则是舟车劳顿。此时被她一提醒,又想起蓝桥曾坦白喜欢过李静姝的事,顿觉自惭形秽,有点难过地道:“师兄,你先陪李小姐说话吧,我到那边买个烧饼吃。”

说着她赌气似的把李静姝给她的那颗糖塞到蓝桥手里,转身刚想走开,却被蓝桥一把抓住。

“你干嘛去。”蓝桥凝视着她道。

白雪音斜睨了一眼李静姝,压低了声音道:“给你们创造机会呀。”

“别闹,你要是真饿了,我去给你买。”蓝桥说到这里,忽然凑近白雪音的耳朵道:“我和她早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对我来说,没有谁比谁更重要。”

李静姝看着两人说悄悄话,莞尔道:“你们既然到了江浦,不如由我做个小东道,尽一尽地主之谊,也好过你们在路边买饼子果腹。”

蓝桥再次看向白雪音。

白雪音微一点头道:“如此便有劳李小姐了。”

李静姝见白雪音坚持不肯改口,仍叫她“李小姐”,无奈地一笑道:“跟我来吧。”

码头不远处就是一大片色彩鲜艳的花田,沿着天茶山的山势起起伏伏,绵延足有数里。此刻正值午后,金灿灿的阳光斜斜地倾洒下来,照在花瓣被雾气沾染的水珠上,璀璨生辉。

李静姝走在穿越花田的小路上,伸手指向花田外天茶山的山坡,不无得意地道:“那便是我家的茶园,正宗的江浦茶,得天独厚,独一无二。就连宫里的皇上皇后,也都惦记这一口仙饮呢。”

蓝桥纵目望去,但见半山腰的云雾掩映之间,是一片质朴而不失古韵的茶园。园中的茶田苍翠欲滴,与其下五彩缤纷的花田,以及其上湛蓝通透的天空交相辉映,形成一幅令人陶醉的唯美画卷。

山坡上的阳光受云雾遮挡,只能隐约看到数十个身穿粗布衣裤的茶农在茶田间移动,或是在修剪繁茂的茶枝,或是给茶丛浇灌肥料,亦或是采摘茶丛中足够成熟的茶叶,每个人都忙着自己手头的活儿,既足够熟稔干练,又显得从容不迫,悠然间仿佛与世隔绝,成为这美好画卷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不时有些不知名的鸟儿低掠而过,触碰一下茶丛的枝丫,欢快地鸣叫一声,又展翅飞向碧蓝的天际。天茶山的上清澈山泉被一条低矮的石渠巧妙地引进茶园,灌溉茶田后又分流而下,滋润山脚下连绵成片的花田。

山野的清香融合着花香,让蓝桥说不出的受用。他伸展双臂,伸了个懒腰道:“天蓝山绿,鸟语花香,这地方真是堪比仙境了。”他拍了拍跟在身边的白雪音,笑问道:“香不香?”

白雪音似是心事重重,被蓝桥这一拍吓到,娇躯一颤半晌才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香,真香。”

李静姝漂泊数年终于回家,也沉浸在这故乡午后的动人感受之中,她在前领路,不时往左边闻闻,右边嗅嗅,如一只徜徉在花海中的欢快小鸟。

走过花田,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青葱的稻田。时值春耕,稻田中插着整齐的秧苗,男人们卷起裤腿,在田里弯着腰忙碌着。

一头大水牛站在田埂边休息,牛背上一个小童用脆生生的童音朗声唱道:

弘毅庐前江浦茶,青山脚下十里花。

遥望千古金陵地,一宵春雨吐新芽。

弯如秋月眼含笑,碧似滴翠润无瑕。

纤纤素手擢娇叶,片片生自帝王家。

蓝桥听了笑道:“我听菱儿提起过,说江浦茶是世间难得的珍品,这次来怎都要尝上一尝。”

李静姝转过身,背着手倒退而行,同时轻松地道:“包君满意。”

眼见她一脚即将踏进水坑,蓝桥忙道:“小心。”他见话音太迟,李静姝的脚已将落下,忙探前一步,揽住她的腰肢。

“桥哥哥,你……”李静姝被他突如其来的接近搞得有些不知所措,羞得耳朵尖都红了,咬着唇垂下头去。

白雪音看不过去地道:“我师兄是怕你一脚踩坑里弄脏了新衣。”

李静姝回头一看,这才知道自己差点踩进水坑,忙挣脱蓝桥的手臂,重新站直身子道:“实在不好意思。”

白雪音哼了一声道:“看路。”

一行人回到李祺弘毅庐的门口,李静姝敲门道:“爹,娘,我回来了。”

李祺的声音传出来道:“不是和你说过,回自己家不用敲门吗?”

李静姝又道:“刚才我在外面闲晃,碰到两个客人,想请他们进来坐坐。”

“哦?有客人?”李祺边说边踱步至门口,随口问道:“谁呀?”

“一位是定远伯的大公子,一位是天莲宗的白女侠,都是爹的老相识了。”李静姝笑道,“快让我们进来,晚上我要亲自下厨招待他们。”

李祺准备开门的手停在空中,默然半晌,道:“蓝大公子,白女侠,弊宅逼仄,不便待客,恐招待不周,二位请回吧。”

“爹!”李静姝不满地道,“您怎么这个样子?他们不是和您有同舟共济的情分吗?总不能把人家拒之门外吧。”

李祺轻叹一声,又道:“蓝公子,白女侠,欢迎你们来到江浦,只是弊宅实在疏于打扫,不便招待贵客。”

话说到这个份上,蓝桥自然明白李祺的逐客之意,隔着门板遥一拱手道:“蓝桥请弘毅先生安,既然不便相见,那我和弊师妹这便告辞了。”说罢他洒然一掸袍袖,转身便走。

白雪音也一拱手,赶忙跟上。

李静姝跺着脚道:“爹,您也太失礼了,即便是个陌生人来,也不该说这种话啊。”

“若真是不相干的陌生人,我早让他们进来了。”李祺淡淡地道,“偏是他们,决不能进。”

“哼,最讨厌爹了!”李静姝再嗔一声,小跑着追上蓝桥和白雪音,一个劲地抱歉道:“桥哥哥,雪妹妹,真对不住,我也不知道我爹这发的是什么脾气。”

见蓝桥不答话,只自顾自地往前走,李静姝又道:“你们下一步打算去哪?”

“先找地方吃点东西吧。”蓝桥苦笑道:“你也不必跟着了,回家去吧。”

“我偏不。”李静姝倔强地道,“说好要尽地主之谊的,要是这样就算了,我以后见你都抬不起头来了。”

白雪音沉声道:“可你爹摆明了不想见我们,他若知道你还陪着我们,应该也不会开心吧。”

李静姝无奈地道:“唉,我爹平时脾气很好的,这一点你们应该也知道,今天真不知是怎么了。”

“我能猜到一些。”蓝桥说着停下脚步,喟然道,“当初在解大人的船上,我们与弘毅先生合作无间,现在他却连面也不肯见,这不是情分变了,是形势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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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地主之谊

“去年我们和弘毅先生同船共渡,论的是江湖身份,做的也是保护朝廷栋梁这等光明磊落的差事。”蓝桥轻吁了一口气道,“可现在,蓝枫协助燕王在清河畔击败盛庸的事早已传遍天下,弘毅先生作为天子驾前最有气节的忠臣名士,自不肯再和我有任何瓜葛。”

李静姝神色一黯,沉默了半晌才又展颜一笑道:“我一个小女子,也管不得这些家国大事,既说好了尽地主之谊,总不能半途食言。”她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座大宅,含笑道:“跟我来吧。”

这是本地大户孔家的宅院,比李祺的弘毅庐更要奢华。

孔家是江浦有名的地主,名下有江浦县近四成的稻田,以及三成的茶庄,人丁兴旺,财势雄厚。

他们家财万贯,却鲜有欺压乡里的丑事,不但经常帮扶县里的穷家小户,对弘毅庐的李祺更是敬重之至,听说李祺的爱女来访,立时有一位三十来岁的美妇人笑靥如花地迎了出来。

“这是孔家的三姨太周氏,整个庄园都是由她操持。”李静姝一边向蓝桥等人介绍,一边向周氏蹲了一福,甜甜地唤道:“周姨,这么些年不见,你看起来一点也没变,还是小姑娘一般的水灵,难怪孔老爷子这般爱宠。”

周氏连忙摆手道:“大小姐嘴可真甜,不愧是天仙一般的人儿,这两位贵客是……”

李静姝看了蓝桥和白雪音一眼,笑道:“这位是我远房的表哥,带着他新纳的夫人来江浦玩的。”不知是否为了报复,李静姝故意把白雪音说成是蓝桥的小妾,还狡黠地朝她眨了眨眼,又接着道:“怎么样,我表哥是不是艳福不浅?”

周氏有些羡慕地打量着白雪音,附和道:“可真是个惹人怜的美人儿。”

李静姝油然道:“我这次来,是想借用贵府的厨房和后院,招待我这两位朋友吃个便饭。”

周姨笑道:“大小姐想吃什么,吩咐妾身一声便成,咱家里各种食材都是现成的,还有从京里请来的厨子,保证让大小姐满意。”

李静姝笑着摇了摇头道:“厨子就不必了,我想亲自动手,你只管提供地方就行。”说着她从袖里摸出几张宝钞,递到周氏面前道:“放心,不白吃你的。”

“大小姐这说的哪家话?”周氏看也不看那几张宝钞,推辞道:“以咱们两家的关系,只借地方弄吃的这点小事,还拿这些作甚,太见外了,大小姐快收回去。”

李静姝不为所动地道:“关系再好也不能白占你便宜不是?到时候传出去说我爹仗势欺人,纵容恶女在本地大户蹭吃蹭喝,就不好听了。”

周氏只笑得前仰后合,还想推拒,终拗不过李静姝,只得手下。她殷勤地领众人进到后院,招呼他们在一间景色雅致的竹篷内落座,又吩咐丫鬟上茶,最后走到李静姝身边问道:“大小姐还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

李静姝也不客气,凑到她耳边说了一些可能用到的食材器物,周氏连连点头,最后道:“各位贵客轻慢用,妾身去去就来。”

周氏走后,竹篷内只剩下蓝桥、白雪音、李静姝以及一个看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小侍女。

李静姝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侍女赧然道:“奴婢香兰,见过大小姐。”她不待李静姝吩咐,主动为三人弄好茶碗和茶叶,又在炉上煮沸一壶山泉,浇进茶碗里去。

江浦茶的茶叶一片片如剪下的指甲盖般弯曲着,既像美人月牙似的笑眼,又仿佛侧倚榻上的海棠春睡,被滚沸的山泉水一激,纷纷娇慵无力地伸起了懒腰,变得舒展起来。

茶汤开始变得青绿,好像把竹篷外远山一点点一滴滴的盎然春意都吸聚其中,被泄进篷内的阳光一照,又如翡翠一般透亮无瑕。那浓得化不开的碧润之意荡漾在绘有红梅釉彩的白瓷茶碗里,两相对比正如冬去春来,既有冬的宁澈,又有春的生机。

香兰有着和茶叶一样弯弯的笑眼,粉里透红的俏脸像极了茶碗上栩栩如生的红梅。她羞涩得低着头,不敢和客人有目光接触,只专心地侍弄着茶具,把沏得恰到好处的江浦茶依次奉给三位客人。

李静姝首先接过茶碗道:“我虽说在这里长大,却也多年没闻到江浦茶的香气啦。”她微眯着眼,似乎极是享受,鼻尖不住在茶碗上方移动。

等香兰双手捧着第二碗茶送到蓝桥身前,蓝桥伸手去接。由于茶碗的尺寸很小,他几乎无法避免触碰到香兰春葱般的手指。

香兰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小脸羞得通红,眼见二人手指就要碰上,李静姝忽然睁开了眼睛,大叫一声道:“好茶!”

“啊!”香兰被她吓了一跳,手一颤便把茶汤洒了出来,正泼在蓝桥准备去接的大手上。

“公子……”香兰吓得面色惨变,连忙跪倒,连磕了几个头道:“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没什么大事,快起来吧。”蓝桥和蔼地笑着,眼中没有任何责怪之意。

香兰爬起身,刚想替蓝桥擦拭,李静姝早抢先一步拿出手帕,小心替蓝桥吸去手上的茶汤,又在他手边轻轻吹气。

蓝桥老脸一红,讪讪地收回手道:“不要紧的,你……”

李静姝见香兰定定地看着自己,哼了一声道:“看什么看,笨手笨脚的,还不退下?”

“是。”香兰连忙逃命似的退出竹篷。

蓝桥看着香兰去远的身影,打了个哈哈道:“香兰,有道是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好名字,好名字哈哈!”

李静姝接替了香兰的位置,重新为蓝桥沏好茶道:“呦,桥哥哥什么时候也学会调戏女孩子了?还不敢当面调戏,偏等人走了才说。”

蓝桥哂道:“什么叫‘也学会’,瞧不起人吗?我早是情场老手了好吧。”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接住茶杯,同时毫不顾忌地在李静姝手上捏了一把道:“我和菱儿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雪妹妹,你看他!”李静姝把第三杯茶递给白雪音,同时大嗔道,“还说自己是情场老手呢,情场老手哪有当着咱们两大美女的面说别的女孩子的?这分明是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啊。”

白雪音想起往事,也忍俊不禁地道:“李小姐这话倒没说错,想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连我名字也叫不出来,还要靠弟弟提醒,真是笨死了。”

两女你一言我一语,述说蓝桥往日的糗事,倒开始熟络起来。蓝桥被他们晾到一边,尴尬地道:“嘿,我肚子饿了,什么时候有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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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石锅瓦灶

李静姝并没让蓝桥失望,很快就让后者尝到了近几个月来最难忘的盛宴。

她以瓦块垒灶,填以细柴,烧热一口石锅,同时请孔家的下人在篷里支起一方案台。随即她系上围裙,从厨房取来一条周氏买回的鲜鱼,剖腹洗净,把鱼煎过之后放进锅里红烧,鱼子则先放一边。

蓝桥和白雪音就坐在案台对面,一边品着江浦茶,一边全程看着李静姝垒灶、烧火、处理鲜鱼等操作。

她有条不紊,不紧不慢,一步一步既高效又利落,仿佛早把这顿盛宴的准备步骤在脑海里计划清楚。蓝桥几次提出帮她打下手,都被她笑吟吟地按了回去。

“你们是客,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见李静姝把烧好的鱼从锅里盛出来,白雪音忍不住道:“做得了吗?闻着好香啊。”

李静姝微微一笑道:“稍安勿躁。”

她另起一锅,把香菇、豆芽、五香干、木耳碎及猪羊两种肉沫一齐烩炒,填进剖开的鱼肚,然后以方才取出的鱼子调出一勺极为鲜美的酱汁,浇在鱼身上炖煮片刻,最后才把做得的鱼放在雪亮精美的白瓷盘内,推到蓝桥和白雪音面前道:“独家七宝鱼,请慢用。”

白雪音早听蓝桥提起过李静姝的“落英十花宴”,常为错过其事感到遗憾。此时见李静姝当面炮制,感到既新奇又羡慕。她瞥了蓝桥一眼道:“看李小姐的手艺,好像不比师兄差嘛。”

蓝桥洒然笑道:“何止不差,我这点烛火之光,岂敢与李姑娘日月争辉。”

李静姝听了一伸手拉回盘子,故作嗔怒地道:“你再叫我李姑娘,这鱼不给你吃了。”

蓝桥和白雪音先是对视一眼,然后尴尬地一笑道:“小姝,吃别人嘴短,你可真有本事。”

白雪音也改口唤道:“静姝姐。”

李静姝这才转嗔为喜,把鱼推回到二人面前道:“这还差不多。”

她换了个锅,接过一筐下人送上来的各色时蔬,放蒜蓉爆炒后又舀了两勺方才的鱼汤,合上锅盖闷了一炷香的工夫,再加入各式调料,用大海碗盛出来,巧笑倩兮地道:“这叫江浦鱼两吃,既有特色又养胃,天下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白雪音啧啧称奇地道:“若是厨艺也有江湖,李小姐……哦不静姝姐,你是不是天下第一啊?”

“哪有这样自夸的?虽然我很想说是。”李静姝娇笑道,“桥哥哥,要不要我教你两手,好让小夜,还有……”她斜眼瞟向白雪音,见后者慌忙垂下头,悠然道:“还有别的什么姑娘,都被你用这把大勺征服。”

说着她把手里的大勺伸到蓝桥面前:“怎么样?这玩意比使剑容易吧?”

蓝桥窘地脸上一红,瞪了她一眼,故意刁难她道:“我们一路舟车劳顿,你就给我们吃这些?只这点荤腥怕是兔子来了都不吃。”

“好好好,你想吃什么都行,我的桥哥哥。”李静姝莞尔一笑,让人撤去石锅,换了一个铁炙子上来,扣在瓦灶的灶口上。

这是个由几根粗铁条拼成的大铁盘,要三个下人才抬得动,放到灶上后很快冒起了青烟。

周氏亲自送上一大块牛肉,李静姝笑着接过,以六寸长的菜刀切成蝉翼般的薄片。她的手法既快又准,最后随手拾起一片肉,铺在案板上还可以看到案板透出来的纹路。

蓝桥不由想起他当初给风夜菱切豆腐时的“丝若柳叶”,暗道在刀工这一块,他总算没比李静姝差太多。

李静姝拿起一个竹夹子,把牛肉一片片铺到铁炙子上,烫一下后立刻翻面,然后指尖轻捻,撒上胡椒和盐粒,再迅速夹起来,放到白雪音面前的盘子里:“这可不是江南地区常用的海盐,而是从成都运过来的蜀中井盐,别有一番风味。”

白雪音吃得津津有味,蓝桥却着意看着她细嫩的指尖。那手指被炙子上腾起的热气烘得有些泛红,却依然灵活,她把肉片交替夹入蓝桥和白雪音的盘子里,最后吮了吮指尖道:“怎么样桥哥哥,还有什么需要?”

蓝桥被她这模样撩拨得心旌摇动,一连又提了几个要求,李静姝“有求必应”,再奉上几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直到天色渐晚,周氏进来道:“弘毅庐的沈伯来了,说是奉弘毅先生的命,请大小姐回去呢。”

“回什么回?”李静姝面色一沉道,“没看到我招待客人正高兴呢?让沈伯回去告诉我爹,再来催我就不回去了。”

她这么一说,蓝桥也不好意思起来,和白雪音一齐起身道:“吃了你这么多好吃的,总不能再影响你和弘毅先生的父女之情。我们早吃饱了,这便告辞啦。”

李静姝奇道:“你们来江浦找我爹,现在既见不到他,下一步打算去哪?”

蓝桥喟然道:“实话说,我来江浦的主要目的不是去见弘毅先生。”

“该不会真是来找我的吧?”李静姝惊诧地道,“那你来的也太巧了,我也是今天上午才回来的。”

蓝桥看了看周氏,后者识趣地退下。

“我们收到确切的消息,明天一早,刑部主事张仲杰会途径江浦,押送菱儿进京问罪。”蓝桥沉声道,“由于文昌侯府事涉燕王靖难,她很可能会被问成谋反大罪,当众凌迟。”

“这,小夜……”李静姝张大了嘴,半晌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你们打算怎么做?”

“此事一经传开,立时有不少江湖同道赶来相助。”蓝桥接着道,“他们一致认为,要想救回菱儿,江浦是最好的动手地点。”

李静姝不解地道:“此话怎讲?”

“江浦是进京前的最后一站,他们一路提高警惕,等到了这里怎么也会放松一些,等真进了京城,看守严密,就再难动手了。”蓝桥解释道,“据说这次来了很多人,除文昌侯府外,还有华山派和天莲宗的好手,就连文昌侯风镇岳和华山掌门慕容英,也双双亲临此地。”

“风伯伯救女心切我可以理解。”李静姝想了想道,“慕容掌门又何必甘冒奇险到这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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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救女心切

“去年在岳阳,慕容师伯遭安萧寒与左刀围攻,惨断一臂。他的爱徒华峰也因中了左刀的烈火神掌而丧命楚水城。”蓝桥沉声道,“如今有二七会背景的张仲杰押送菱儿入京,连我们这些江湖人都收到风声,二七会怎会没有防备?”

白雪音替他说下去道:“慕容师伯料定明日劫囚之时,左刀必会出现阻挠,想趁此机会杀了左刀,为已故的爱徒报仇。”

李静姝讶然道:“江湖上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但想来左刀和慕容掌门都是名列风云榜上的人,武功亦应在伯仲之间。现在慕容掌门只余一臂,又如何敌得过左刀?”

“这个我也不知。”蓝桥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华山派武功重气不重形,慕容师伯既然来了,想必自有他的办法。”

李静姝思忖片刻道:“我与慕容掌门也算相识一场,如今他既驾临江浦,我这做晚辈的依着礼数,总该过去请个安,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

蓝桥想她说的倒也有理,又不放心地道:“可你爹那边……”

“不过晚回家一阵,不碍事的。”李静姝轻松地道,“我们走吧。”

她带着蓝桥和白雪音走出孔家大院,然后毫不迟疑地拐上一条小巷。

此时天已全黑,白雪音诧异地道:“你知道往哪边走?”

“当然。”李静姝笑道,“如果我没猜错,你们约定的地点,就是县城北边的关帝庙。”

蓝桥叹服道:“看来你不但是庖厨之道的高手,更是个能掐会算的女诸葛。”

关帝庙位于县城以北二里半远的官道旁,看模样至少已有三十年未曾修葺。

破碎的瓦顶,漏风的墙面,还有一株不知是死是活的老树,被一圈单薄的篱笆墙围着,勉强算是个小院。

李静姝才走到院门口,立时有一道娇小的人影闪过来。那人抽出一柄雪亮的宝剑,警惕地指着李静姝道:“什么人?”

“你又是什么人?”李静姝见此人比自己矮近一头,是个面容稚嫩的小女孩,不由啼笑皆非地道:“谁家的小女娃子没看住,跑这里来了?”

“你说谁是小女娃子?”小女孩一瞪眼道,“我已经十三岁了!”

李静姝噗嗤一笑道:“十三岁就这么凶啊?真个乖乖不得了。”

“有什么好笑的!”小女孩说着把剑又挺了挺,却正看到跟上来的白雪音和蓝桥。

“大师姐!”小女孩激动地一把抱住白雪音,旋又看到一旁的蓝桥,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道:“蓝师兄。”

“小师妹?”异地重逢,白雪音又惊又喜,“你怎么也来了?”

这时蓝桥也认出她道:“你好啊,谢雪初。”

小女孩立时露出欢喜雀跃的神色,既兴奋又有些害羞地道:“蓝师兄,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这有什么不记得的?”蓝桥笑道,“你看起来比一年前又长高了不少,是个大姑娘了。”

“真的吗?”谢雪初最讨厌别人当她是小孩子,听蓝桥这么一说,眉开眼笑地道:“我就说嘛,他们都嫌我小,不让我来,我偏要来。”

“真拿你没办法。”另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原来是天莲宗行三的路雪瑜。她与蓝桥、白雪音打过招呼后接着道:“师父本来不许她下山,没想到她竟趁半夜偷着跑下山来,硬是缠着我一起上路。我拗不过她,只好带她来了。”

白雪音道:“雪楹没一起来吗?”

路雪瑜道:“二师姐上次被梁梦醒重创,一直养伤到现在才略有起色。至于四师妹、五师妹、六师妹,天莲峰与贺家村的事也离不开他们,所以只有我和小师妹来。”

众人正说着话,忽听一阵大笑,一身黑袍的风镇岳大步走了出来,激动地拍了拍蓝桥的肩膀道:“怀远,你来啦!”

风镇岳的身边还跟着风月明、许杨以及在侯府时与蓝桥关系最好的武羿,众人久别重逢,自有一番寒暄。

李静姝仪态万方地向风镇岳裣衽一礼,从容地道:“小女静姝,给风侯爷、小侯爷请安。”

风月明与李静姝在岳阳见过,风镇岳上次见她却仍是十多年前的事:“人道女大十八变,没想到十多年不见,当年总和菱儿打闹的小女孩,如今已是如此标致的大美人了。”

李静姝不好意思地垂下头道:“侯爷过奖了。”

这时关帝庙里又走出两人,却是唐梨和杜震。唐梨见众人围在院门口说话,笑道:“这天还冷,咱们有话进去说不迟,别冻着了李小姐。”

于是众人移步至关帝庙内,蓝桥见再无他人,疑惑地道:“不是说慕容师伯……”

唐梨低声解释道:“师父自负伤断臂后,痛定思痛,又似乎突然大彻大悟,从此弃剑不用,专修气功。他结合师祖传下来的秘笈残卷,把镜珲剑法改练成一套全新的掌法,武功不退反进,从此更进一层。他这次来就是要手刃左刀,为华哥报仇。”

杜震接着道:“这路‘千镜万刃掌’有惊天动地的威力,对真气的消耗也极大,师父现正在后室打坐调息,以为明日的大战做足准备。”

蓝桥点了点头,打消了去给慕容英请安的念头,转头问风月明道:“如晦兄和侯爷都来了江浦,青州那边……”

风月明道:“有云河和白沁在,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我们这边速战速决,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速战速决?”

风月明忽然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道:“除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些人,我还精选了一千琅琊铁骑随行,现正屯于此地以北七里许的山脚下。”

蓝桥叹道:“有侯爷和慕容师伯两大宗师级高手,又有如晦兄的一千铁骑压阵,明日这一战,我们是志在必得了。”

“我这还有一封书信,是陈玉衡从北平寄来的。”风月明抽出一张信笺递给蓝桥,道:“大意是说,帮师父救回师娘本是他分内之事,只是他需要在北平照顾小郡主朱清筱,一时抽不开身,只得寄出此信,祝愿师父马到成功。”

蓝桥对陈玉衡的决定非常满意,点头道:“这小子真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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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情窦初开

风镇岳示意众人在庙内的蒲团上落座,蓝桥白雪音等各自寻了蒲团,盘膝坐下。

李静姝还穿着临安公主亲手缝制的新衣,不好盘膝而坐,迟疑了一下后改以跪坐之姿,双腿在蒲团上并拢折起,臀部端端正正地压在自己的脚踝处,端庄淑雅至极。

谢雪初自幼习武,从未接受过这种淑女礼教的训练,见了羡慕地道:“李家小姐真好看。”

“不好意思,怠慢小姐了。”风镇岳笑着对李静姝道,“令尊令堂近来可好?”

“多谢侯爷关心,他们都很好。”李静姝恭谨地答道,“虽闲居在此,家父每日晨起还不忘练剑,家母亦忙着茶庄里的事,日子虽然过得寡淡,倒也还算充实。”

风镇岳洒然笑道:“若论剑法,天下间能胜过弘毅先生手里那把相见欢的,只怕屈指可数。这些年他不问朝政专心练剑,自是更有突破。我手痒难耐,等菱儿的事一了,自会登门拜访。”

“寒舍能得侯爷莅临,蓬荜生辉。”李静姝笑着微一欠身,道,“小女子先代家父欢迎侯爷。”

“小姐这次回家,是临时看看呢,还是再不走了?”风月明接过话头道,“若是短时间内不打算再次离家,荆州的药铺怎么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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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李静姝被风家父子围着闲话,另一边谢雪初则蹑手蹑脚地走到蓝桥身前,捧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道:“蓝师兄,喝碗汤吧。”

蓝桥一怔,笑着摇头道:“不喝啦,我和你大师姐用罢了晚膳才来的,你自己喝吧。”

“噢……”谢雪初露出失望的神色,手里那碗汤放下也不是,拿走也不是,尴尬得不知所措。

路雪瑜见她手指被碗壁烫得发红,接过那碗汤道:“你这汤煮得这么烫,现在给蓝师兄,他也喝不了啊。”她朝谢雪初眨眨眼,似是明白她的心事,随手把汤碗放在蓝桥的蒲团前。

白雪音看看路雪瑜,又看看微垂着头的谢雪初,讶异地道:“你们这是?”

路雪瑜笑摸了摸谢雪初的头道:“今天下午,小侯爷出钱向村民买了两只土鸡,算是给我们在异乡改善一下伙食。最后剩下一点鸡汤,小师妹怕你们长途赶路肚子饿,特意重新煮过,给你们送来。”

白雪音怀疑地看了眼放在蓝桥蒲团旁的汤碗,不解地道:“那怎么只有他的,没有我的。”

路雪瑜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谢雪初早已红霞满面。她双手掩面站起来道:“我这就给大师姐盛来。”说罢逃命般地去了。

白雪音又看向路雪瑜,眉头一皱道:“总感觉你在糊弄我。”

“那我说实话,你可不许生气。”路雪瑜笑道。

“这没来由的我生什么气啊?”白雪音愈发疑惑,“不就一碗鸡汤嘛。”

“你看到虽是一碗鸡汤,却不只是一碗鸡汤。”路雪瑜朝谢雪初去远的方向努了努嘴道,“是你的小师妹,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啦。”

“情……”白雪音倏然顿悟,目光瞬间扫向蓝桥,嘴角绽出一丝微笑道,“这就难怪只有一碗鸡汤了,原来是某人又撞了桃花。”

“我和雪初师妹不过点头之交。”蓝桥苦笑地看着那碗汤道:“这又是从何说起啊?”

“少女情怀总是诗嘛。”路雪瑜悠然道,“那日大师姐领蓝师兄上山,师尊又将乾坤诀心法传与你们,摆明了把蓝师兄当自己人看。小师妹正是懵懂的年纪,第一次看到蓝师兄这样的青年男子,难免就动了春心。自你们走后,她是茶不思,饭不想,一副少女心事的样子,”

“她明知道我已有了菱儿。”蓝桥叹了口气道,“真是个傻姑娘。”

白雪音只觉面上发烫,仿佛蓝桥这句话是说给她自己听的一般,心下暗暗自嘲:“真是个傻姑娘。”

蓝桥无奈地一摊手,向路雪瑜求教道:“所以,现在我该怎么办?”

路雪瑜用戏谑的口气说道:“蓝师兄若是喜欢雪初,自然可以把她撩拨得春心萌动,为你生为你死,等你厌了腻了,再将她如敝履抛弃。”

“你说什么?她才十三岁啊。”蓝桥有些不悦地道,“你以为我是谁?禽兽不如的人吗?”

“蓝师兄别激动,我只是开个玩笑。”路雪瑜面色平静地止住他道,“或者说,我确实因为蓝师兄害她变成这样,对蓝师兄有些意见,虽然我知道这也不是你的错。”

“我不想讨论谁对谁错的问题,现在的关键是,怎么办?”蓝桥摆着手道,“你知道,我不可能对她……”

“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了,蓝师兄原谅则个。”路雪瑜轻声道,“若说怎么解决,蓝公子请往右看。你的好朋友武公子,自第一次见到小师妹起,就总不时偷眼看她,什么意思一目了然。”

蓝桥和白雪音一齐转头看去,就见在风月明、许杨等人身后,武羿正探头探脑地往他们这边打量。武羿见引起注意,忙装作无事发生地躲回许杨身后。

许杨见武羿动来动去,笑骂道:“干什么呢?鬼鬼祟祟的。”

武羿正想找话辩解,忽见路雪瑜朝他招手,忙道:“路女侠叫我过去呢。”

他走到路雪瑜身边,路雪瑜道:“武公子晚上吃饱了吗?”

“吃饱了,吃饱了。”武羿做贼心虚,转着眼睛道:“多谢路女侠挂念。”

“吃饱了呀?”路雪瑜故作可惜地看了看蓝桥身旁的那碗汤,接着道:“那真是太遗憾了,刚才小师妹担心武公子身强体壮不够吃,特意又热了碗鸡汤出来,见武公子在那边陪李小姐说话,不好意思打扰,就放在我这了。”

“这样啊。”武羿露出惊喜的神色,挠了挠头道:“其实吧,我确实还能再吃一点,多谢路女侠了。”

“不是谢我,是谢小师妹。”

“对,谢小师妹。”武羿伸出有些颤抖的手,如视珍宝地捧起那碗鸡汤,咕嘟咕嘟地喝了。

他刚要放下碗,就见谢雪初端着另一碗鸡汤走了过来,路雪瑜向白雪音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道:“小师妹,你是怕武公子一碗不够,又为他煮了一碗吗?”

“啊?武公子?”谢雪初一脸惊诧,路雪瑜早从她手里接过了汤,递给武羿道,“武公子还能喝吗?”

“能!能!”武羿接过碗就喝了一大口,咽下去才发觉太烫,吐着舌头喘气。

“你……你干什么?我好不容易弄好的汤!”谢雪初恼他粗鲁,却又不好意思明说这汤本是为蓝桥准备的,抡起拳头就往武羿身上打去。

“妈呀……”武羿跑起来就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又喝了一口汤。

谢雪初抡起拳头就追,两人追追打打,搅得关帝庙里乱成一团。

“行了,后面的事就不用咱们管了。”路雪瑜轻松地道,“反正情窦初开的不止她一个。”

“嗯。”蓝桥含笑点了点头道,“喜欢一言不合就抡拳头打人的,也不止她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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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小姐留步

武羿和谢雪初的闹剧平息后,李静姝见众人仍是与自己家长里短地寒暄,绝口不提明日营救风夜菱的事,主动开口道:“风侯爷,小侯爷,闲话咱们以后再说,你们打算在江浦劫囚,救回小夜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本来还有说有笑的关帝庙,一时静至针落可闻。

风月明偷看了一眼蓝桥,沉默片刻道:“这件事与李小姐无关,还请小姐不要参与,以免受到不必要的牵连。”

“我若害怕牵连,根本就不会到这关帝庙来。”李静姝自告奋勇地道,“我既是本地的一个小东道,又是小夜的少时密友,我相信能帮到你们。”

风镇岳蹙眉道:“不知小姐有何高见?”

李静姝不紧不慢地道:“小侯爷或许已经派人勘察过江浦的地形,但这里的天气,没经验的人很难判断。”

“天气?”风月明看了看窗外,薄云笼月。

李静姝淡淡道:“若我猜得不错,明日必有一场暴雨。”

“此话当真?”风月明动容道,“我以为还会像今天一样,是蒙蒙细雨呢。”

“江浦位于天茶山脚下,东来的水汽被山峰挡住,化作云团。”李静姝从容地解释道,“这云团越积越厚,一旦遇到寒冷的西风或者北风,就会形成大暴雨。”

风月明一下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庙门口,果然感到丝丝清凉的北风拂过他的发梢。

“我要立刻回去准备。”风月明断然道,“不能让这场大雨打乱我们的部署。”

“你去吧。”风镇岳沉声道,“这边如果有什么变化,我会让人知会你。”

风月明点了点头,大步走出关帝庙。

蓝桥知道他是去了一千铁骑驻军的地方,不由对一语道破天机的李静姝另眼相看。

李静姝巧目盼兮地扫过众人,微微一笑道:“现在,我够资格被牵连了吗?”

风镇岳轻叹一声道:“在把我们的计划分享给小姐之前,我想小姐先答应我一件事。”

李静姝愕然道:“侯爷请讲。”

风镇岳和蔼地笑道:“我想请小姐留下,到明日我们救回菱儿之前,不要离开这座关帝庙。”

李静姝怔了片刻,面色一沉道:“侯爷是担心我会泄密吗?”

许杨见李静姝面露不悦,替风镇岳解释道:“侯爷当然知道小姐不会故意出卖我们,只是弘毅先生一向忠于朝廷,我们这么做,断不会被他所容。我们这么多人孤军深入,做事谨慎一些,相信小姐也能理解。”

“你说我爹……”

风镇岳也笑道:“现在夜已深了,除了我们的人,或许还有二七会的探子潜伏在附近的暗处,他们若是对小姐不利,对我们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李静姝思忖片刻,点头道:“我答应,在见到小夜回来之前,不离开关帝庙一步。不过我想到院子里透透气,这总可以吧?”

“这个当然。”风镇岳道,“小姐请自便。”

他一抬手,把蓝桥、白雪音,以及唐梨、杜震、路雪瑜、谢雪初和武羿都叫道身边,摊开一张江浦县的地图道:“明日一早,刑部主事张仲杰会押着菱儿经过这关帝庙,自北向南地穿过江浦县,直至抵达江边的码头,全员摆渡过江。他们一行官兵共计四百余人,当然不算可能出现的二七会及白莲教高手。”

李静姝沉吟着道:“四百人?如此兴师动众的吗?”

风镇岳微一颔首,接着道:“由于临近京畿重地,此役我们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快’字,届时如晦将分兵两路,一路在江浦县南口挡住张仲杰前往码头的路,另一路则从北边进入县城,封死他们的退路。至于由我和慕容掌门组成的突击队,则趁对方首尾难顾之时,从左右两侧杀出,直取关押菱儿的囚车。”

“当然,我们知道张仲杰的二七会背景。”许杨替风镇岳接下去道,“押送的官兵中必然还潜伏着他们的一众高手,比如名列京师七大高手第三位的刘璟,比如左刀,甚至梁梦醒也有可能出现。一旦计划受阻,又或遭到拖延,待京师的十二亲军卫大军出动,我们就危险了。”

李静姝不解地道:“可即使营救顺利,小侯爷的人马想要北返青州,仍可能面临沿途官军的围剿啊。”

“事成之后,我们会立即化整为零,解散这一千琅琊铁骑的编制,让他们自行返回青州。”风镇岳道,“至于如何躲避官府的哨卡,这些我们早有规划,小姐不必担心。”

“我明白了。”李静姝手指着地图道,“按江浦县城的布局,最适合隐藏身形发动奇袭的地方是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明日天降大雨,正是最好的掩护,只要……”

她话还没说完,忽听李祺的声音在关帝庙外响起道:“正元兄,咱哥俩多少年没见过了?”

风镇岳坐直身子,喟然道:“自韩国公出事,整整十二年啦。义兴兄深夜造访,风某没有好酒好菜招待,惭愧之至。”

李祺似乎并没有走进关帝庙的意思,声音继续传进来道:“好酒好菜,我弘毅庐里从来不缺,只是今日小女莽撞,在县里乱跑,若是打扰到正元兄,还请正元兄把她交还给我,让我好好管教。”

风镇岳默然片刻,淡淡道:“恕难从命。”

“正元兄!”李祺的声音忽然变得冰寒无比,“听说正元兄在东昌城外击败安萧寒后,已成为最有资格挑战梁梦醒天下第一宝座的高手,在下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以手中这柄先帝御赐的相见欢,向正元兄讨教一二。”

“爹!”李静姝忍不住道,“我答应了风伯伯的,在这先将就一宿,明天一早就回家。”

“不行!”李祺厉声道,“你现在就出来,跟爹回去。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在外面乱跑,真是太没规矩,你娘很挂念你呢。”

“我不。”李静姝坚持道,“都说君子重诺,我既已答应他们,怎都不能食言。”

李祺再不理她,又对风镇岳道:“小女不懂事,还请正元兄看在我李义兴的面子上,把她交给我吧。”

风镇岳再叹一声,长身而起道:“既如此,看来我只有领教一下,弘毅先生的相见欢了。”

李静姝娇躯一震,再难保持她优雅端庄的淑女身形,颤声道:“风伯伯,你真要和我爹动手吗?”

“我会留意,尽量不伤着他。怀远,替我照看好李小姐,我去去就来。”风镇岳说罢再不看李静姝,负手走出关帝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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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清秋剑法

“若说挑战梁梦醒,除了我风镇岳,京师的首席高手徐辉祖,当然也包括你李义兴,都有一战之力。”关帝庙外的官道上,风镇岳与李祺相隔二十步站定,北风瑟瑟吹过,拂得二人衣袂飞扬。

李祺缓缓抽出宝剑相见欢,淡淡道:“梁梦醒也好,什么天下第一也罢,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想我的女儿回家,这也做不到吗?”

“她身系我们上千人的安危生死,请恕我做不了这个主。”风镇岳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证,等到明天,我必然把她安然无恙地送回贵府。”

“风镇岳!”李祺微怒道,“这是在江浦,你别欺人太甚了!”

风镇岳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悠然道:“弘毅先生的清秋剑法以快见长,在下便在这‘快’字上向先生请教一二。”

说罢他忽地冲天而起,整个人如陀螺般飞速地旋转起来,同时袖口中现出万千掌影,如一蓬被秋风吹散的落叶,往屹立不动的李祺笼罩过去。

“爹!”虽然说了不跟他回去,李静姝仍十分挂念李祺的安危,倚在关帝庙的院门上叫道。

李祺沉腰坐马,待风镇岳落到据他不足六尺之时忽地挺剑刺出,宝剑相见欢在黯淡的月色下也化出无穷剑影,分毫不差地迎上风镇岳的掌击。

两人在一弹指的刹那间对了十几招,期间李祺每一剑攻出的角度、速度都有细微的差异。风镇岳的手掌则时而拍击剑锋,时而拳击剑尖,时而以手指轻弹,时而又以指节敲击。

一连串不同的声音爆响,风镇岳倒飞而回,李祺则趁势进击,相见欢化作铺天盖地的剑影,反往风镇岳横扫过去。

蓝桥聚精会神地看着,至此亦暗叫一声“好”。李祺的这路清秋剑法,乍一看想是他“破晓九式”中的守式“霞满东方”,但其守中带攻,一旦寻觅到丝毫空隙,就可以立刻转变为凌厉无比的攻势,攻守转换如行云流水般顺畅。

风镇岳长笑连胜,在双足落地的一瞬间蓦地一抖袍袖,一对修长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找到李祺藏在万千剑影中的相见欢,钳子般将其死死夹住。

剑影消散,但见风镇岳的两根手指紧紧夹着相见欢的剑锋,而相见欢的剑尖,已几乎刺到了风镇岳的面门。

李祺一声冷哼,相见欢猛地一转,风镇岳若非即使撒手,几乎要被剑锋割破手指。

风镇岳侧身躲过李祺一招,然后似缓实快地攻出一拳,看似平淡无奇,却又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玄奥的至理。

李祺的相见欢划出一道惊鸿般的弧线,像是被风裹挟着打转的秋叶,刺向风镇岳的脉门。

两人各出奇招,眼见胜负立判,所有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路旁的草丛忽地一动,两只大猫蹿了出来。

它们一先一后,前面的猫呈米白色,只有四只猫爪和尾巴尖是乌黑的,它嘴里叼着半截鱼,仓皇逃窜。后面的猫则是亚麻色,还带着一些褐色的斑纹,在白猫之后进嘴不舍。

“汤圆!花生!别过去!”李静姝惊叫一声,却已来不及阻止。前猫眼见走投无路,竟窜向李祺和风镇岳的中间,后猫也不知是否被前猫抢了吃食,毫不犹豫地追上去,从侧面扑向前猫。

说时迟,那时快,风镇岳的拳头倏地放开,五根手指如抚琴般在李祺的剑锋上“弹”了过去。

但听五声清越的剑鸣,李祺相见欢上的杀气全消,风镇岳则伸脚一挑,把慌不择路的前猫托得飞上半空,然后伸手抱住。他腰身再一扭,从李祺的剑下闪过,又夹起第二只猫,大步往李静姝的方向走去。

“这猫儿打架也真会挑时候,就像我和你爹一样。”他边走边咧嘴笑道:“它们叫什么来着?花生和汤圆是吧,哪个是花生,哪个是汤圆呢?”

至此,李静姝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她长舒了一口气,微笑道:“白的是汤圆,黄的是花生。汤圆打不过花生,却总喜欢犯贱招惹人家,所以被花生追着打也是常事。”

风镇岳把两只猫放下,它们也不知是否认出了李静姝,也不再追不再跑了,只不住绕着她的脚边打转。

李静姝蹲下身,一会摸摸汤圆,一会又挠挠花生,两只猫在她的腿上手上蹭来蹭去,好不亲昵。

“两只猫都不打了,义兴兄,你看咱们……”风镇岳笑着回头看去,李祺却早已消失不见。

众人回到庙中,但见慕容英在唐梨和杜震的陪伴下走出后室。

时隔数月,慕容英一扫岳阳战败后的阴霾,此时在灯下显得精神矍铄,红光满面。特别是他的一双眼睛,变得如青年般清澈而深邃,似隐含神光,充满了武学大宗师的气度风范。

众人请过安后,蓝桥笑道:“安萧寒和左刀若看到慕容师伯今天的模样,必然十分后悔,当时在岳阳未能不顾一切地将您杀死。”

慕容英淡淡地道:“破而后立,败而后成,我若非经此一败,也断然难以下定决心弃剑不用,转而专心练气。”

蓝桥喜道:“这样我就放心了,算起来敌人的顶尖高手不过是梁梦醒和左刀,有慕容师伯和风伯伯在,足够应付了。”

“千万不可低估了敌人,不然岳阳的惨剧只会再次上演。”慕容英摇头慨叹道,“我有进步,未见得敌人就没有进步。你以为左刀和张仲杰他们还会保持和岳阳时一样的水平,这就犯了刻舟求剑的大错。”

蓝桥汗颜道:“晚辈知错了。”

“左刀被誉为最有可能接班白莲教主之人,绝非浪得虚名,华锋折在他的手上,我这条手臂也有一半是拜他所赐。说我恨他入骨不假,但我绝不会因为仇恨而看低了他。”慕容英踱了两步,接着道:“张仲杰本是后起之秀,近日得了宝藏里的三大宗师的武功秘笈,还不知能进益到何种地步,再加上……”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看向风镇岳道:“我也是刚才你和李义兴交手时才想起来,白莲教本有三大护法长老,其中排在第三的蜘蛛被李义兴亲手除去,那么另外两位长老,星落和弯月,明天会不会出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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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护法长老

蓝桥因未参与李祺对蜘蛛一战,对白莲教三大护法长老的印象不深,蹙眉道:“对于这两个人,我虽知道他们的名字代号,却不知他们究竟是何许人也,又有什么特别的事迹。”

唐梨、杜震、白雪音以及谢雪初等显然也不了解这两位白莲教的护法长老,一齐看向慕容英。

只有路雪瑜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沉吟不语。

慕容英干咳一声道:“白莲教三大护法一向行踪诡秘,所做之事亦多为暗杀、绑架等见不得光的事,故而在江湖上鲜为人知。”

蓝桥想起三长老“蜘蛛”参与的暗杀解缙的计划,若非自己恰逢其会,又有李祺坐镇,解缙恐怕早已丧命。

谢雪初最是好奇,追问道:“那他们的武功厉不厉害?蜘蛛不是给弘毅先生杀了吗,看来他们也只徒具虚名。”

“比起星落和弯月,蜘蛛根本不足挂齿。”慕容英喟然道,“这两人之所以让人不齿和胆寒,亦不止因为他们神鬼莫测的魔功,更因为他们阴损狠辣的秉性,和坑害无辜者时的肆无忌惮。”

“师父,我不明白……”杜震不解地道,“既然星落和弯月二位长老在江湖上鲜有人知,为何师父又说他们让人不齿和胆寒呢?”

慕容英还没来及答话,路雪瑜倏地抬起头道:“这是因为,对于仅有的几起确定是他们所为的案例,每一起都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关帝庙内静得只剩下窗外的风声,似乎每个人都在想象,路雪瑜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下,到底有怎样可怕和可悲的故事。

“那还是我加入天莲宗以前的事。”也不知沉默了多久,路雪瑜缓缓讲述起来,“我老家在河北,家里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大我五岁的姐姐。姐姐性情温柔,很擅长织布,左邻右舍都很喜欢。到她十六岁那年,就有媒婆为她说好一门亲事。”

庙内的火烛轻轻爆响,火焰被窗缝透进的北风一吹,跳动起来。

路雪瑜接着道:“男方家底丰厚,在本地也很有名望,所有人都看好这门亲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未来的姐夫比我姐姐小两岁,时年只有十四岁。一个月后他们举办婚礼,我在旁看着也为姐姐感到高兴,就连他们最后进洞房,也好奇地偷偷跟了进去。”

谢雪初年纪最小,插嘴道:“洞房花烛,这明明是喜事嘛,后来又发生什么了?”

“我那时太小,也不了解洞房里的羞人之事,只是好奇,便藏在了床底下,想偷听姐姐和姐夫的私房话。”路雪瑜道,“谁知过了没多久,就见又一个女人出现在床前。”

“又一个女人?”唐梨忍不住问道,“难道是你姐夫那边的姐妹?”

“那女人的脚步声很轻,姐姐和姐夫似乎都没听见。”路雪瑜道,“我若非眼见她就站在床前,几乎也不敢相信这房间里怎会凭空多了一人。那女人穿着一双火红的绣花鞋,一双小脚看着比姐姐还小半寸,她有一双精致的脚踝,还有裙下露出的雪白的小腿。”

她虽没有描述那女人的上半身,寥寥数言却已足够引人遐思。

“最后还是姐姐先发现不对,叫了一声,问她是谁。”路雪瑜似乎犹有余悸,轻声道:“那女人的声音很是妖媚,说,多么水灵的小嫩肉啊,让给我如何?姐姐当时就懵了,对那女人说,你说什么疯话。”

“然后呢?”谢雪初急道,“然后那女人又说什么了?”

“那是她说的唯一一句话。”路雪瑜摇头道:“紧接着我姐姐的血就浸透了床单,一点点渗透滴到床底下来。我当时害怕极了,浑身发抖,却竭力控制着不发出声音。”

“天呐!她杀了你姐姐?”

路雪瑜沉痛地点了点头,缓缓又道:“姐夫同样怕得要命,紧接着那女人就脱了鞋子,爬上床去。”

“然后呢?她把你姐夫也杀了?”

“也许她若真也杀了姐夫,对他或许倒是一种解脱。”路雪瑜幽幽地道,“直到第二日天明,那女人离开许久,我才终于敢从床底下爬出来,却见姐姐的尸身早已冰冷,姐夫则光着身子蜷缩在床脚,不住地颤抖,一句完整话也说不出来了。”

谢雪初不谙世事,至此仍不知发生了什么,还待再问,风镇岳轻吁了一口气道:“听说女魔头弯月已有九十多岁,但身材容貌仍姣好如少女。她学了白莲秘经上的一样功夫,可以吸取十二至十六岁童男的先天元精,不但使她容颜永驻,更能促进她魔功的修炼。路女侠的姐夫只有十四岁,又值新婚之夜,想来正是这女魔头的最佳猎物,可惜了。”

“那后来呢?你姐夫后来怎么样了?”白雪音关切地问道。

“后来他就疯了。”路雪瑜叹息道,“每天光着身子在村里乱跑,说胡话,他家人请了无数名医也治不好他,直到最后有一天,他跌进河里,淹死了。”

众人久久无话,直到慕容英再叹一声,才被拉回现实。

蓝桥沉声道:“这女魔头手段如此可恶,才只排在第二吗?”

“那是你想象不到,排在第一的星落,他害死的人,可能比弯月多上十倍还不止。”慕容英又踱起步来,边踱边道,“他有一套独特的魔功,可以骑在他人肩上,以真气激发那个人的生命潜力,控制傀儡般利用那个人替他作战。”

杜震倒抽一口凉气道:“这是什么诡异功法?”

慕容英解释道:“星落自身是个矮小又丑陋无比的侏儒,所以最是喜欢,也最看不惯健康漂亮的人。所以他选择傀儡时常选择美貌的少男或少女,利用魔功燃尽他们的生命力后,再无情抛弃,视生命如草芥。”

唐梨动容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控制傀儡?”

“这就要说到另一个故事了,不过却不是我亲身经历,而是听人讲述。”慕容英喟然道,“黄山派张道闲是我的故友,嫉恶如仇。一日他听说星落害人的消息,便前往出事地,想要除魔卫道。”

“张道闲我也听说过。”风镇岳淡淡地道,“是黄山派排第三位的好手,只不过要想单枪匹马对付星落,还是太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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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枕戈待旦

慕容英环视众人,继续讲道:“那时的张道闲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见了那身材如同四五岁童子的星落毫不手软,抬手便打。谁料那星落虽然手短推断,轻功却着实了得,他往地面拍上一掌,立时被掌风托得飞起来,然后便骑到一位过路少女的脖子上。”

众人听到这里,都不禁吃了一惊,就听慕容英接着道:“那少女本是采买针线回来,被星落骑上之后立刻就如失了神般目光呆滞,动也不动了。”

唐梨惊异地道:“所以那少女就是被星落当作傀儡了?”

慕容英唯一颔首,又道:“张道闲抬剑刺向星落,谁料那少女却忽然掏出针线,以一根绣花针扎向张道闲,其出手的速度、准头,完全就是江湖高手的水平。”

这回就连蓝桥也感到不可思议:“所以星落可以瞬间把不会武功的路人变成武功高手,然后为他所用?”

“具体情况我也不得而知,但张道闲面对当时的情景却犯了难。”慕容英喟然道,“那少女本是无辜路人,却被星落当成作恶的工具,他既不忍伤害那少女,又不知如何在不伤及无辜的情况下击败星落,尝试几次无果后,只能放弃。”

谢雪初听着故事,不由背脊发凉,有些畏惧地道:“如此邪门妖法,着实闻所未闻。”

“他这样随意把路人抓作炮灰的打法,确实无耻,也确实让人头痛。”白雪音思索着道,“只是,难道他就没有克星吗?”

“有克星。”风镇岳忽然搭腔,语气沉痛地道,“最能克制星落之人,莫过于冷一明。他的绝技‘冰封万里’可以至寒之力切断星落用以控制傀儡的真气连结,然后在不损伤傀儡的情况下攻击星落本人。只可惜他在济南身受重伤,恐永难回复到巅峰状态。”

蓝桥想起在济南负伤的冷晗,心中亦是一阵苦涩,就听风镇岳又道:“前年我在蓬莱阁遭梁梦醒与左刀围攻受伤,一明来接应我,遇上白莲教的三大长老,当时他正是以这招冰封万里破出重围。或许,这也是白莲教为什么要在济南除掉他的原因之一吧。”

众人至此无话,只剩嗟叹,慕容英返回后室,许杨和武羿则在庙内铺开十几张席子,供众人躺下休息。

蓝桥躺在席上,想着明日就可以见到风夜菱,又想起慕容英和路雪瑜讲的可怕故事,心中不由纷乱,辗转反侧,久久难寐。

他仿佛做了一个浅梦,混乱中就见一个矮瘦的侏儒骑在风夜菱的肩上,指挥着她与自己作战。

风夜菱先是弯弓搭箭朝自己射击,旋又挥起红药剑向自己杀来。蓝桥不忍伤害风夜菱,只得仓惶抵挡,却发现风夜菱力大无穷,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再看那侏儒,却见他露出得意笑容,似在向自己示威,向自己证明他对风夜菱的所有权。

蓝桥一惊间清醒过来,发现整个后背都已被冷汗浸湿。他回忆着梦里的内容,直至摸到还放在身边的红药剑,心里才稍稍安定下来。

他看了看四周,见其他人都已睡熟,便轻轻披上外袍,蹑手蹑脚地走出庙门。

春寒料峭,庙门外北风一吹,更让他禁不住把袍子裹紧,同时运起内力护体,这才慢慢适应。

他沿着院中的小径踱至后院,一眼就看到独自坐在草坪上的李静姝。

李静姝仍是那身精美的衣裙,虽被露水沾湿了几处,月光下仍显得唯美动人。她背向着蓝桥,双腿并拢屈起,玉臂环抱着双膝,下颌枕在膝上,也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蓝桥悄无声息地走到她的身后,欣赏着她在月色下柔美的倩影,轻声叹道:“不冷吗?”

李静姝娇躯一颤,有些惊慌地回过头来道:“桥哥哥,你怎么出来了?”

蓝桥苦笑道:“睡不着,出来走走。”他见李静姝双手抱肩,主动脱下袍子给她披上,又仔细替她系好绳扣道:“你也太任性了,这鬼天气还跑到外面来,冻坏了怎么办?”

“放心吧,我自己就是郎中,病不倒的。”李静姝俏然一笑道:“不过还是谢谢你啦,现在暖和多了。”

蓝桥看着李静姝绝美的玉容,眼角余光忽然瞥到白影一闪,似有什么东西从篱笆墙的缝隙里蹿出去,讶然道:“那是……”

“是汤圆啦,它刚才还围着我撒娇呢,你一来,被你吓跑了。”李静姝笑着拉住蓝桥的手臂,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上半身倚在他身上道:“桥哥哥深夜难眠,是在想小夜吗?”

“自岳阳一别,到如今已有大半年了。”蓝桥嗅着李静姝发梢的幽香,忧心忡忡地道,“菱儿身陷囹圄,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既知道明天就能见到她,又怎能不想?”

“桥哥哥对小夜用情之深,真令人羡慕。”李静姝半眯着眼道,“你都想她什么了呢?是回忆你们以前相处时的情景,还是想象把她救出来以后,要和她说什么话?”

“说实话,我还没想这么多。”蓝桥叹息一声道,“我是在想,她被囚禁了这么久,那些人对她好不好,会不会欺负她?明天见到她时,她又会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只求她能安然无恙,就心满意足了。”

“放心吧,小夜吉人天相,就算敌人也必不忍苛待于她。”李静姝幽幽地道,“相信你们明天的行动,一定会顺利的。”

“但愿如此吧。”蓝桥说罢,沉默了片刻,又问李静姝道:“你呢?你又是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跑到后院坐着?”

“我呀……”李静姝说着扭动了一下身子,把脸埋在蓝桥的身上,低声道:“我不好意思说。”

“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事?”蓝桥听她这么说,反而更加好奇起来,正想再问,就听“咕”的一声,似是有人肚子在叫。

蓝桥恍然道:“哦,原来你是肚子饿了。”

“别说嘛。”李静姝无力地在他身上拍了一下,“多难为情啊。”

蓝桥略一思忖,忽然一激灵道:“不对,你从傍晚开始就没吃过东西。当时在孔家,你只招待了我和师妹吃,自己却没动筷子,难怪这么饿。唉,这也怪我,一心只想着这边的事,竟然完全没意识到。”

李静姝微微错开身子,妙目眨也不眨地凝视着蓝桥,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湿润起来,仿佛在说:“终于有人想起我了,我好委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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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3章 因陋就简

当蓝桥从篱笆墙外跳回来时,手里已多了只三斤六两的大白鸡。

李静姝瞪大了眼看着他道:“你刚才把我一个人扔下,自己跑出去这么久,就为了这只鸡?”

蓝桥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够不够大?”

李静姝难以置信地抱着头道:“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我才去偷鸡摸狗的。我就算饿死,也不吃你偷来的鸡。这回头要是让人知道,我可再没脸留在江浦了。”

“放心吧。”蓝桥笑着摆了摆手道,“鸡确实是我摸走的,不过却不是偷,我在那人的鸡舍里留了钱的,足够他再买三只。”

李静姝这才放心,轻舒了一口气道:“这还差不多。”

她伸手想把鸡接过来,蓝桥却一躲,让她扑了个空。

李静姝愕然道:“莫非你不是给我的?”

“当然是给你的。”蓝桥油然道,“只不过白天你招待了我,这次该轮到我为你效劳了。”

李静姝有些惊讶地道:“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蓝桥单手提着鸡,另一手十分利落地用内力完成了去毛的工作,“在一应俱全的厨房里,你李大小姐或许看不上我,但若论因陋就简随机应变,我还有几分信心。”

李静姝想了想,眼珠一转道:“你是想说那次的鱼和熊掌吗?确实有点意思。”

“所以你就乖乖坐在旁边,等着瞧好吧。”蓝桥扶着李静姝的肩膀让她坐下,自行到水井旁剖洗内脏。

他在后院的地上刨出一个土坑,挖开气道后在坑底填上柴炭,又用碎石垫上一层,放进处理干净的鸡,让其在被烧得滚烫的碎石上炙烤。最后他取来井盖扣上,搓着手心的泥土道:“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就叫地坑鸡算了。”

“地坑鸡?”李静姝莞尔道,“果然男孩子都是粗枝大叶的,取名字也这么毫不走心。”

“一只鸡而已,好吃就行了,还管什么名字好听。”蓝桥讪笑着在土坑旁坐下,又道:“等将来我和菱儿生了孩子,起名字时再请你来参详,看你能说出什么讲究来。”

李静姝的笑意逐渐敛去,沉默了良久,忽然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是说如果,明天的行动失败了,你想怎么办?”

蓝桥一怔,显然从未真正想过这个可能性,思索着道:“坦白来说,我不知道,但她如果未能得救,终究还是会到京城问罪吧?我只能看看到时候还有没有别的机会了。”

李静姝叹息一声道:“一旦进京,刑部、督察院和大理寺三司会审,对人犯的监控必然异常严密,你们在江浦这么好的机会都无法得手,等到了京城,只会是徒然送命。”

“可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问罪正法?”蓝桥攥紧了拳头道,“她是因为我才被抓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不会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一切。”

“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发现自己救不了她,你还可以有另一个选择。”李静姝再叹一声,幽幽地道,“亲手杀了她。”

“杀了她?”蓝桥目瞪口呆地道,“你在说什么疯话?”

“我不是在说疯话,劝你杀人更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站在小夜的角度想,如果真的无法获救,或许死在你手里才是对她而言最好的解脱。”李静姝见蓝桥脸上泛起怒容,语气平静地接下去道:“先别着急生气,你可以等听完我下面讲的故事,再仔细权衡我刚才说过的话。”

蓝桥冷哼一声道:“我在听着。”

“我们都知道,小夜一旦被三法司定罪,必然是谋反大罪,当街凌迟。”李静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抬眼看向蓝桥道:“你知道什么是凌迟吗?”

蓝桥哂道:“那有什么不知……”

“见过吗?”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静姝打断,“你可曾亲眼见过,一个人被凌迟处死,有多惨吗?”

“你见过?”

“我见过。”

李静姝背靠着篱笆墙,深吸了一口气道:“那还是胡惟庸案闹得最凶的时候,满城上下都在缉拿‘胡党’,所有和胡惟庸案沾上关系的人都不能幸免,三万多人被牵连。当时礼部的程侍郎因被查出与胡惟庸往来,一家老小尽数入狱。本来定的是斩首,怎奈程家大小姐在狱中不断鸣冤,又在墙上写下血书,终激怒了先帝,将其改为凌迟,以警醒世人。”

“那是在京城最繁华的闹市,程家小姐被囚车禁锢着驶过,一时间京城万人空巷,几乎全都聚集到法场观刑。”李静姝微闭上眼,似在回忆一段极为恐怖的往事,“程大小姐本是京城有名的才女,端庄貌美,却在法场被剥去了一切的尊严。”

“为行刑方便,人犯事先都会被扒光衣裤,仅是这一点,就足够吸人眼球了。”李静姝沉痛地道,“本来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如今却戴着枷锁,赤条条地任人宰割,单是想想这巨大的落差,就没几个人能承受得住。刽子手第一刀就割开了她的气嗓,让她无力喊叫,只能发出低微的喘息声,然后从她的手臂开始,先是从小臂上切下豆皮般大小的一片肉,就那么随意地甩到地上,任人去捡……”

“够了!”蓝桥有些恼怒地打断她道,“不要再往下说了。”

“对不起,桥哥哥,我并不是有意想让你痛苦。”李静姝缓缓走到蓝桥的身边,轻抚着他的背脊道,“只是你想想,小夜贵为倾城榜上的天下第一美女,京城该有多少人对她心存幻想?一旦她被解赴法场,面对成千上万双的眼睛,她的那份委屈、耻辱与绝望,又岂是常人所能理解?我若是她,真恨不得早些死掉算了。”

“不!”蓝桥喘着粗气道,“我不要她死,当然更不会让她到京城去受辱。明日一战,我一定会救她出来,哪怕赌上我自己的性命。”

“桥哥哥。”李静姝轻轻捂住蓝桥的嘴,“还有我呢,我会陪着你的。”

“明天你就好好在这庙里待着,千万不要出去。”蓝桥拿开她的手道,“到时候外面打得天翻地覆,太危险了。”

“好啦,桥哥哥还有心思关心我呢?”李静姝见蓝桥情绪逐渐平稳下来,笑着看看那土坑道,“不如先看看你给我烧的鸡,别烧焦了。”

蓝桥一惊,忙掀开井盖,看了看道:“还好还好,火候大了点,还能吃。”

李静姝白了他一眼,故作娇嗔道:“什么叫还能吃?”

“没骗你。”蓝桥说着,不顾烫手把鸡拎出来,撕成两半道,“就是这里面的部位有点烤干了,要是有点香油就好了。”

“看来最后还是要靠我自己呀。”李静姝微微一笑,从竹篮里拿出午后李祺交给她的油瓶子,把瓶里剩下的芝麻油倒在土坑里的碎石上:“怎么样,佩不佩服本仙女?”

“佩服之至。”蓝桥看着因芝麻油而窜起的火苗,忙借着火势又把鸡放回坑里,待把内外都煎至酥香的金黄色才又拿出来,喜道,“这下好了。”

李静姝接过半只烧鸡,不顾形象地直接用手撕扯,就坐在土坑边上大吃起来。

“慢点吃,看给你饿的。”蓝桥笑道,“别噎着了。”

李静姝风卷残云地吃完半只鸡,贪婪的目光缓缓又看向蓝桥。

“还有,还有。”蓝桥看看手里剩下的半只鸡,苦笑着交给李静姝。

“桥哥哥还真当人家是饭桶了?”李静姝大嗔着不依,拧下一根鸡腿塞还给蓝桥道,“这个给你吃。”抱起少了鸡腿的半只鸡又大嚼起来。

蓝桥无奈地吃完那根鸡腿,再看李静姝时,她手里的烧鸡已化作一地的鸡骨架。

他见李静姝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摊手道:“这回真没有了。”

“还有一点。”李静姝笑吟吟道。

“哪里?”

“别动。”

李静姝忽然伸出手指,在蓝桥的嘴边刮下一点油渍,嫣然一笑道:“这还有。”

说着她把手指放到嘴边,轻轻吮了一口,然后拍拍肚子道:“现在才是真吃饱了。”

蓝桥看着她的动作,脸上不禁暗暗发烫,正不知说什么是好,忽听一声闷雷,李静姝已吓得蜷缩到他怀里,

紧接着,瓢泼大雨便洒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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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章 整装待发

这注定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从凌晨开始,江浦县降下数年难遇的大暴雨。这场雨下到天亮,被清晨的东南风一激,愈发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浓密的云团遮天蔽日,雨水如同厚重的帘幕,落到地面后溅起茫茫的水雾,把整个江浦县化作一片湿冷晦暗的世界。

倏而一阵北风袭来,黄豆大的雨珠便被裹挟着打横飞洒,兜头盖脸地往人身上罩来。

片刻后东风又至,两阵风汇集一处,那雨水便打着旋,钻进人的袖口里、襟口里以及后脖领里。

县城没有围墙,只有一条两车并行的长街贯通南北,几百间民居民宅错落有致地排布于长街两侧,由一条条蜿蜒的小径连接到长街上。

蓝桥伏在一间民宅的屋顶背面,目光紧盯着水汽朦胧的街面。雨水沿着层层叠叠的瓦片川流而下,在他脚边汇成无数小瀑,流至檐边又如珠帘般落往地面。

白雪音与路雪瑜伏在他的左右两边,再旁边则是华山掌门慕容英。

在长街的另一边,风镇岳、许杨、武羿、唐梨和杜震同样整装待发,只等张仲杰的押送队伍被风月明的琅琊铁骑截住,便一齐出手救人。

至于谢雪初,则被蓝桥安排了保护李静姝的“光荣”任务,留守关帝庙。

辰末时分,一列持刀荷甲的官军缓缓出现在雨幕中,蓝桥一个激灵道:“来了!”

虽然天降暴雨,官军的队列依旧排得整齐。

打头的是一排四名士兵,身高体型完全一致,穿着制式统一的甲胄,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肩头扛着钢枪,大步踏在长街的泥水里,毫不在意地前进着。

四名排头兵身后是品字形的三匹高头大马,马上三名骑士,领头一人穿着千户式样的铠甲看起来是这队官兵的统帅,两名副官紧随左右,手持宝剑,神情警惕地观察着长街两边的情况。

三骑之后是两列十六人的步兵队伍,左右各八名高大的士兵,擎着长矛,背着盾牌和长弓,紧跟着前面的队伍。

再之后就是一辆马拉的囚车,车上笼里锁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少女,正是风夜菱。

但见风夜菱的双手和脖子都被锁在厚重的枷板上,枷板卡在囚笼的上缘处,而囚笼的高度显然是经过精心的设计,让她不得不吃力地踮起脚尖,才能避免被枷板勒痛颈项和手腕。

大雨将风夜菱全身淋得湿透,一头青丝也都沾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她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地看着一片虚空,单看这模样就知道,她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

更可怖的是她的穿着,一身粗麻的素服,却在背部和腿部透出大片的血迹,想是受过拷打。衣裙紧紧贴在她的身上,也不知是否已和伤口粘连在一处。

蓝桥看得睚眦欲裂,只把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若非白雪音死死拉住他的手臂,他几乎立刻就想冲下去大开杀戒。

深吸一口气后,蓝桥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轻声道:“再等等,等他们进入琅琊铁骑的包围圈,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风夜菱的囚车过后,是趾高气昂骑在马上的张仲杰。他把亮银枪挂在马腹旁的钩环上,手里拿着马鞭,有时候随意地一甩,那鞭梢打在路旁的积水里,发出一声脆响,同时溅起更多的水花。

其余的士兵排成四列纵队跟在张仲杰的身后,一行人缓步前进,距江浦县南口只有不到三百步的路程。

按照众人事先的筹划,只待张仲杰的押送队伍抵达江浦县南口,埋伏在长街两侧的五百骑兵就会一齐杀出,截住他们通往渡船码头的道路,同时另外五百人的队伍则会从北口进入长街,封住他们的退路。

完成对官兵的合围后,南北两侧的琅琊军会一齐发动进攻,而当官兵因应对两面攻势而首尾难顾之时,以风镇岳、慕容英、蓝桥等人为首的高手团就会从长街的东西两侧发动突袭,救回风夜菱。

所以他们只需要再等待片刻,等官兵的先头队伍抵达长街南口,就可以开始行动。走完短短三百步的路程,在蓝桥心里,仿佛比十年八年还要久。

两百五十步,两百四十步,两百二十步。

当走到距长街南口两百步的时候,张仲杰忽然纵马绕到前面,截停了队伍。

“怎么回事?”蓝桥惊讶地看着做出反常举动的张仲杰,身旁的白雪音同样露出不解的神色。

慕容英冷静地道:“别慌,先看看他想干什么。”

张仲杰又走到带兵的千户马前,低声和他交流了什么,那千户立即下令,队伍转向,闯进路东一间大户人家的宅院。

那正是孔家的院子。

孔家的一家老小,家丁家仆,婢女侍妾,包括昨日蓝桥曾见过的三姨太周氏,全都被官兵赶了出来,足有一百多口人,不知所措地站在站在街边,既不敢找官兵评理,也不知还能去什么别的地方。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众人中央,手持拐杖,由家仆替他打着伞,气得浑身颤抖。

“他应该就是孔家的家主,孔老爷子。”蓝桥低声道,“这些官兵也不知抽了什么疯,竟强行霸占了孔家大院,还把一家人全赶了出来。”

“像这种地方上的大户,一般都与地方官场上的人有些往来,孔家被他们这样羞辱,怎可能善罢甘休?”路雪瑜蹙眉道,“不过若只是本地知县一类的人物,也确实阻止不了他们。”

“弘毅先生又如何?”白雪音提醒道,“孔家与弘毅庐的关系不错,若能请弘毅先生出面,说不定能劝动张仲杰。”

果然,白雪音的话音刚落,三姨太周氏就由婢女撑着油纸伞,往弘毅庐的门前走去。

她还没走到门口就开始叫门:“公主殿下,弘毅先生,大小姐,不好了,官兵抢占民宅,请殿下和先生为我做主啊!”

“殿下!先生!”她十分焦急,“噗通”一声跪倒在门前,一连叫了好几遍,弘毅庐内仍是杳无回应。

“大小姐……”周氏还待再叫,李祺冷淡的声音传出来道:“他们是办的是钦案,由刑部的人牵头,我不理朝政多年,管不了此事,也不想管,你还是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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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处变不惊

孔家大院占地极广,堪比三十几户寻常人家的占地总和,四面围以结实的白砖墙,堪称江浦县里的一座小城。

其房舍前后共有九进,每进的主屋都是八间宽的大敞房,带上六间宽的东西厢房。再加上前广场,后花园,以及东花园、西花园,显足了地方大豪的奢华气概。

昨日李静姝宴请蓝桥和白雪音,就是在孔家东花园的竹篷里。

环绕孔府的围墙足有九尺多高,一尺来厚,砖石之间的缝隙以米浆填满,坚不可摧。围墙的四角还各有一座丈余高的小塔,塔内本是粮仓,孔家在塔顶加盖了平台,供人登高望远,也在土匪强盗入侵时当做箭塔和炮楼。

现在官兵占据了孔府大宅,第一件事就是在每座小塔上各布置四名箭手,居高哨戒。张仲杰随即又分出二十人,以重物、杂物堵塞并把守后门,其余三百多人则在前广场聚集,以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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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镇岳借着雨幕掩护穿过长街,找到蓝桥等人道:“事情有变,张仲杰似乎意识到我们前面的埋伏,刻意躲了起来。”

白雪音一惊道:“那现在怎么办?”

“拖下去不是办法。”风镇岳沉声道,“他必是一边派人求援,一边缩进孔家据守,若是等援兵赶到,我们非但救不了菱儿,咱们这些人也都要折在这里。”

蓝桥断然道:“必须截住他们前去求援的信使!”

风镇岳点头道:“我已安排了许杨和武羿,一旦发现有人离开孔家大院,立刻动手截杀。”

慕容英提醒道:“就算咱们把信使全都截住,京城那边早知道张仲杰他们的行程表,一旦在码头久候不至,也会怀疑江浦出了事。”

“这正是我担心的地方。”风镇岳面容凝肃地道,“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进攻,务求在援军赶到前救出菱儿。”

路雪瑜处变不惊,掐指算道:“假设张仲杰派出的报信兵都被许老爷子和武公子截下,按张仲杰他们的原计划,登上摆渡船需要半个时辰,船开到对岸下船又需要半个时辰。也就是说,一个时辰后,在对岸等待接收人犯的官员就会察觉有异,立刻禀报上级处理,最多半个时辰,皇上就会下旨,派京城的亲军卫前往江浦。亲军卫掌卫事调集军队需要半个时辰,渡江又要半个时辰。我们还有两个半时辰,救出风大小姐,然后离开江浦。”

能在突变之下如此细致地算出他们剩余的时间,蓝桥、白雪音包括慕容英都向路雪瑜投以惊异和赞许的目光。

“说得不错。”风镇岳拍了拍路雪瑜的肩膀道,“所以时不我待,我现在就让如晦入城,围住这个孔家大宅。”

风镇岳摸出一根烟花火箭射上半空,还没来及爆响就被大雨浇灭。他又拿出一根备用的火箭,先以两道掌风破开雨势,然后再度把火箭射出。

烟花火箭顺利爆开,南北两路的琅琊铁骑一齐杀出,由长街的南北两侧进入县城,以一个扇形围住孔家大院的正门。

风月明骑在面对孔府正门的一匹白马上,高举宝剑喝道:“进攻!”

张仲杰和那千户并肩站在前广场的正中,扬声道:“敌人在我们两倍以上,想活命,就给我守住此门。只要坚持两个时辰,待援兵一到,就是我们建功立业的时候!等击退敌人,我请大伙喝酒吃肉!”

士兵们高声应喏,群情激昂,士气高涨至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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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着风夜菱的囚车被单独放置于西花园内,任凭她承受风吹雨打。方才在囚车前开路的十六名士兵则守在囚车旁,没有参与防守孔府的任务。

这十六名士兵是这只四百人队伍里选出的精英,现在脱离了长官的视线,立时放轻松下来。他们有的钻进假山的山洞里避雨,有的拿出干粮偷吃,还有比较胆大的,则把手伸到囚车里,趁机摸风夜菱的脚。

因为枷板太高,风夜菱保持站立的姿势已经竭尽全力,根本无力躲避官兵的侵犯。

她用手抓紧枷板,奋起力气踢向那人的手,却因力量不足,反被人把脚捉住。

那士兵哈哈大笑,随手一拉就取下风夜菱的一只鞋子,风夜菱又羞又急,偏却又挣脱不得,只得大叫起来。

另一名士兵看了觉得好玩,又去抓风夜菱的另一只脚。

作为仅余的一只支撑脚,风夜菱再没有躲闪的空间,眼见要被那人碰到,忽听耳畔响起急骤的破风声,蓝桥一人一剑,从假山上飞掠而过,剑锋直指那企图侵犯风夜菱的士兵。

那士兵哪想到有人会偷袭,情急之下连忙闪躲,却怎逃得出蓝桥的蓄力一击。

蓝桥的流光剑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一下刺穿了那人的背心,然后马上抢到囚车旁道:“菱儿!”

“夫君!”风夜菱见是蓝桥,不禁又惊又喜,同时又为自己另一只脚还被人抓着的现状感到羞愧。

她奋起余勇,拼着手腕被枷锁勒出血痕,飞起支撑脚踢在先前那人的腕上。

那人吃痛撒手,风夜菱也被自己身体的重量扯得向下猛坠,然后狠狠地卡在枷板的几个套环上。

她疼得眼冒金星,却仍坚持着站稳了身子,朝蓝桥挤出个笑容道:“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蓝桥还没来及和风夜菱说话,立时就有三支长矛从不同角度向他攻来。

一支从正面攻向他的前胸,一支从侧面刺他左肋,最阴险的一支来自脚下,一名士兵竟隔着风夜菱的囚车,长矛从车底下扫向蓝桥的脚踝。

蓝桥如今攀上乾坤诀的第四层境界,才不把这些寻常高手放在眼里。他脚踏奇步,猛一扭腰,闪开侧面攻来的长矛,然后回手一肘打在矛身上,真气迸发,只震得那人长矛脱手。

他的流光剑几乎在同一时刻劈上正面来攻者的长矛,剑锋丝毫不差地从矛尖切入,竟把一根丈余长的长矛从头到尾切成两半。

最后他一脚把攻他脚踝的长矛踩住,任凭那士兵怎么用力,也抽不出来。

“当心背后!”风夜菱见另一名士兵趁机偷袭蓝桥身后,情急之下喊了一声。

蓝桥旋风般转身,流光剑妙到巅毫地封住这一击,同时手上猛地一发力,将长矛震断成两截。

这时又有六支长矛杀到,蓝桥且战且退,退到假山旁边,而也正在这时,一柄黑漆漆的长剑从山洞里地探了出来,没有半点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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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身陷重围

若换了以前的蓝桥,在重重雨幕之中,这一剑突然袭击,必然毫无防备。

但蓝桥在晋入乾坤诀第四层的境界后,身体感官的敏锐程度呈倍数增长。仅凭这一剑从背后刺出时带起的气流变化和真气感应,他就已预知到了来自山洞内的威胁。

再结合这一剑没有丝毫破风声的出手,他几乎可以断定,躲在山洞内的敌人就是聆雨堂的三弟子,鬼域杀手边城箭。

蓝桥闪电般侧移半步,同时右手的流光剑从左侧腋下穿出,神乎其神地斩在边城箭那不知染上过多少鲜血的玄寂剑上。

边城箭“咦”了一声,显然也对蓝桥这似能“未卜先知”的一剑感到意外。

他与蓝桥两剑交击,但觉蓝桥剑上真力如山洪暴发,排山倒海往自己的经脉里撞来。

边城箭的武功以快、巧及隐蔽性著称,与人硬拼并非所长。他一剑之下吃了暗亏,忙缩回那黑乎乎的山洞里去。

蓝桥不敢冒然追击,也无心恋战,两个起落回到风夜菱的囚车旁。

看守囚车的士兵们这时都看出蓝桥的不好惹,排成一个十一人组成的矛阵,十一柄长矛从上下左右各个角度轮番刺出。

蓝桥看也不看他们,流光剑使一招“霞满东方”,立时化出一个剑光构成的光球,硬是撞进那矛阵里去。

但听“叮当”之声连响,随即又是一连串惨叫声,矛阵中的士兵一个个倒下,东倒西歪地躺成一片。

另外五名士兵再不敢上前,也不知是谁先丢下手里的长矛,几个人一声怪叫,撒腿就跑,转眼不见。

“菱儿,你还好吗?”蓝桥跑到囚车旁,一手拉住囚笼,立时发现这囚笼并非寻常的木制,而是完全由精铁打造,心下不禁一寒。

“看身后,先别管我!”风夜菱仍是踮脚直立的姿势,焦急地道:“这枷锁没那么好打开。”

蓝桥回头一看,就见高桓、柳昶以及沈良一齐从假山后跳出来,猛虎般扑向自己。

这三人都是琼楼会在各地分舵里的头面人物,论起来与蓝桥也都是老相识了。

高桓在济南曾参与对付冷晗的行动,后来张冀北被冷晗所杀,他便坐上了太虚院总舵主的位子。柳昶在岳阳一战参与追杀,可以说生擒风夜菱就有他的一份功劳。沈良的汉水盟试图截杀解缙,幸好被蓝桥撞见化解。

现在这三人齐聚江浦,可见张仲杰对这一战的重视。

蓝桥但觉热血上涌,正想冲上去大打出手,就见三道人影从围墙上跳进来,为首的白雪音娇声喝道:“交给我们,师兄快带风姐姐走,前门人多,走后门!”

白雪音的左右分别是路雪瑜和唐梨,三个女侠三柄剑,一落地便朝柳昶等三人发动最猛烈的攻势。

柳昶等人不敢怠慢,当下舍了蓝桥,全力迎战白雪音等三女。

他们之中,以柳昶的武功最高,对上白雪音,其次是高桓,对阵唐梨,再次是沈良,与路雪瑜缠斗至一处。

白雪音与柳昶在洞庭水战中交过手,熟知对方的底细,此时她攀上乾坤诀的第四重境界,与在岳阳时自不可同日而语。她的幻雪剑法一改往日“精细琢磨”的精巧打法,以大开大阖的剑招猛攻对手,凛冽的雪风如刀子般吹向柳昶的面门,重重攻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唐梨在济南曾与高桓打过照面,却没动上手,此时把镜珲剑法全力展开,方知自己与高桓的实力在伯仲之间。高桓拳风虎虎,对上她精妙的镜珲剑法,一时间你来我往,谁也奈何不了谁。

路雪瑜的剑法稍逊于唐梨,又缺少实战经验,此刻与身经百战的沈良交战,总被对手的一些奇招打乱阵脚,有种被对手牵制住的无奈感觉,偏又无法扭转,只能且战且退,很快被沈良迫在墙角。

蓝桥知道对方必然还有未出场的高手,不敢有丝毫迟疑,牵起马缰绳,拉着囚车就往孔府的后花园走去。

他才刚走出一步,蓦地一支冷箭飞来,不偏不倚地正射在马脖子上。

马儿立刻倒毙。

蓝桥暗骂一声,忙卸下牵引囚车的绳索,改系在自己肩上,用自己的双脚拉着囚车往后花园走去。

车上的风夜菱见状几乎哽咽,泪水泉涌般淌下来,与雨水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楚。

此时雨越下越大,视线范围只有不到十步,就听破风之声连响,三名大汉从雨幕里钻出来。其中一人是个豹头环眼的秃头,膀大腰圆拿着柄大斧头,还挎着长弓,看起来刚才的冷箭便是拜此人所赐。

另外两人则都是旧相识,一个手持寒铁棒,一个拿着铁骨折扇,正是瓦剌双雄特古斯让和札失温。

那秃头大汉最是大嗓门,哈哈大笑道:“在下是京城龙虎榜的帮主,江湖上的朋友都叫我齐三秃子。小姐吩咐过了,要是能把你蓝大公子生擒了献给她,她就让我随意从神女楼里挑十个姑娘回去。”

不用说,他口中的“小姐”,自然是在二七会里代号“罂粟”的花语夕了。

蓝桥早不是第一次身临险境,竭力平静下心神,故作玩笑地道:“齐三秃子,别人明明是在骂你,怎么你好像还挺洋洋自得似的。”

齐三秃子看似随意地把大斧扛在肩上,道:“我这光脑袋从小就不长毛,也不光是我,我大哥我二哥都一个球样,人叫我三秃子,有什么错?”

蓝桥的大脑飞速运转,一边思索突围的办法,一边随口胡诌道:“花语夕说我可以换十个神女楼的红阿姑?也真太看得起小弟了。不如这样好了,你帮我把你旁边这个怪书生拿下,他日等我抓了花语夕,把她送给你如何?堂堂京城第一名伶,难道还比不过十个庸脂俗粉?”

“阴阳书生”札失温见齐三秃子转着眼睛沉吟不语,不禁勃然变色,铁骨折扇狠狠敲在他的秃头上道:“你别听那小子胡说,他是在用反间计!”

特古斯让也拍了拍他的脑袋,提醒他道:“就是就是,他要是有能耐抓住花大家,还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齐三秃子吃痛,抱着脑袋大叫道:“轻点轻点,我脑子本来就不好使,再被你们敲坏了!”

札失温哭笑不得地道:“总之你赶紧动手,那小子……”他话音未落,眼角忽然瞥见一道惊鸿般的剑光。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头,蓝桥的流光剑就已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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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幻雪剑法

白雪音自十七岁剑法小成,便独自下山闯荡江湖。

她没有特定的任务目标,也没有非去不可的目的地,除了替天莲宗向新登基的建文帝送上贺表,便一直随遇而安地四处游荡,惩恶扬善,管尽天下不平事。

虽然年轻,白雪音的实战经验却异常丰富。自第二年遇到蓝桥后,她更屡次和安萧寒、梁梦醒、左刀等超绝高手过招,其作战韧性之强,比蓝桥亦不遑多让。

此时面对岳阳水派的大当家柳昶,已晋入乾坤诀第四层境界的白雪音毫不手软,一剑快似一剑,把三十一招幻雪剑法使得淋漓尽致,务求在短时间内击败对手,让敌方在总战力上减员。

柳昶本是琼楼会各处分舵主中仅次于左刀的佼佼者,又曾在洞庭湖的船上与白雪音交过手,自信可以稍胜白雪音一筹。不料交起手来他才发现,今时今日的白雪音,与上次交手时早不可同日而语。

她的河清剑既快且准,招招不离他的要害,剑上裹挟着包含乾坤诀真气的雪风,让他疲于招架,几无喘息之机。

柳昶熟读两卷《白莲秘经》,又从洞庭湖的潮起潮落得到启发,据此自创了一套“水天刀法”,绵中带刚,极其难缠。

此时他眼见落在下风,一招“水波惊天”,刀锋由下而上,往白雪音的小腹反挑过去。

他这招实是险中求胜,若白雪音贪功冒进,试图在三两招内结束战斗,将免不了被这隐蔽性极强的一刀划破肚腑。

白雪音剑上虽凶,心里却时刻怀着警惕,此时见柳昶一刀攻来,一边暗叫“卑鄙”,一边脚下轻点腾身而起,河清剑使一招“雪泥鸿爪”刺向柳昶的双目。

柳昶手臂一振,露出袍袖下一对精钢的护臂,交错地护在头顶,迎击白雪音的河清剑。

然而白雪音的河清剑却只在护臂上轻轻一点,立时化作另一招“流风回雪”,绕过柳昶的护臂,反手刺向他的后颈。

柳昶至此方知中计,也顾不得颜面,就地一滚,强行躲开河清剑。

白雪音顺势一脚踢出,正踢中他的肋下。

柳昶惨叫一声,长刀砍向她的大腿。

白雪音早有准备,一剑拨开柳昶的刀,然后伸脚再踢。

柳昶随手抛开长刀,索性双手抱住白雪音的腿,让她无法再踢。

“你这无赖!”白雪音气得俏脸发青,河清剑在手中颤抖,却迟疑着没有刺下去——她随是惩奸除恶的女侠,却极少在非必要的情况下杀人。

柳昶只道白雪音心软,连忙打蛇随棍上,进一步又想去抱她的腰。

“白师姐小心!”杜震的声音在墙头响起,白雪音猛地一惊,手起剑落,河清剑洞穿了柳昶的咽喉。

柳昶的尸身重重倒下,白雪音忽然想起一事,撕开他的前襟。

杜震愕然道:“白师姐这是……”

白雪音略一摸索,摸出两卷线装的古籍,正是柳昶的那两卷《白莲秘经》。她将经书收好,擎起河清剑就要去帮路雪瑜。

杜震急道:“路师姐那边我去帮忙,白师姐还是快去帮蓝师兄吧。”

白雪音一听蓝桥有危险,匆匆点了下头,转身就往囚车的方向追去。

这时的雨比方才又大了些,视野范围也从十步缩小到了五步。

白雪音浑身都被浇得湿透,正狼狈地辨认着地上的车辙印,忽觉颈后一阵凉意,心中警兆忽现。

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把头一偏,下一刻边城箭漆黑的玄寂剑就贴着她的耳朵根刺了过去。

白雪音吓得娇躯一颤,同时也暗叫侥幸,腰肢一扭已转过身来。

边城箭身披漆黑的斗篷,雨珠大颗大颗地从他的帽檐滚落。这是他今日第二次偷袭落空,作为盛名在外的“鬼蜮杀手”,就连他自己也不禁怀疑,他的刺杀技艺到底在哪里出了差错。

白雪音娇叱道:“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和我打,暗中偷袭算什么本事?”她一边说,一边使一招“阳春白雪”,剑贯长虹地攻向边城箭的面门。

雪风骤起,边城箭遍体生寒,直到白雪音攻至面前才从自我怀疑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他冷哼一声,玄寂剑封住白雪音的河清剑,两剑交击发出“当”的一声响。

然而他封住白雪音的剑,却封不住那扑面而来的雪风。他但觉头上一凉,那遮住面孔的帽子已被雪风吹了开来,一头长发也在雨雪中飘舞起来。

边城箭有些心浮气躁,玄寂剑倏地一扭,刺向白雪音的皓腕。

白雪音横剑胸前,一招“凌霜傲雪”点向玄寂剑的剑尖。

她本以为边城箭会以强横的功力同她硬拼,不料他却是虚招。玄寂剑只轻轻一点,边城箭立刻向后飞退,眨眼间消失在厚重的雨幕深处。

白雪音顾不上追边城箭,反身又去追囚车。很快她听到几个人的打斗声,然后她就看到了囚车里的风夜菱,以及在囚车前以一敌三的蓝桥。

蓝桥先是利用对话让札失温等三人分神,然后趁机突袭札失温。札失温在生死关头表现出强大的求生欲,以铁骨折扇封挡住蓝桥的必杀一击,随即便被蓝桥缠住猛攻。

两人的身形在雨幕中不断交错,另一边特古斯让拿着寒铁棒,齐三秃子擎着大斧,一时都生出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这种形势正是蓝桥刻意营造,目的就是想将三人各个击破,不叫他们形成围殴。

白雪音看穿蓝桥的意图,又怕边城箭什么时候从雨幕里再次杀出,忙趁特古斯让和齐三秃子都没注意到她,悄悄摸到风夜菱的囚车边。

风夜菱看到白雪音,刚想说话,见白雪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硬又把话咽了回去。

白雪音脚步轻盈地跳上囚车,研究了一下囚笼和枷锁的结构,低声道:“你这个锁太厚了,只有师兄的流光剑才能砍断。但那也需要他聚精会神全力施为,现在强敌环伺……”

“你们不要管我了。”风夜菱焦急地道:“快带他走吧,这么多敌人出现在花园里,摆明了是个陷阱。”

“我去把敌人引开!”白雪音不理风夜菱的请求,断然道,“只要给师兄一点点时间,等把风姐姐从囚车上解下来,我们要打要逃就从容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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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妾名弯月

白雪音一手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地冲到特古斯让和齐三秃子面前,装作被雨幕遮了视线,误打误撞遇到他们的样子,露出惊惶的神色,转身夺路而逃。

特古斯让一眼看出曾在洞庭水战上见过的白雪音,嚷道:“是那个婆娘,她受伤了,咱们快追!”

齐三秃子第一次见白雪音,也是惊为天人,被特古斯让用手肘拱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奋然道:“等抓到她,咱们先……”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早被特古斯让扯着去了。

“喂,你们两个王八蛋,不管我啦!”札失温眼角扫到二人离开,破口大骂道,“奶奶的,都没见过女人似的,至于这么猴急吗?”

蓝桥见少了特古斯让和齐三秃子在旁压阵,压力一轻,流光剑放手进攻,只打得札失温哇哇大叫,不住后退。

他一方面急着去救风夜菱,另一方面也担心白雪音会否真的遇到危险,倏地腾空而起,一招“天光乍现”攻向札失温。

札失温知道自己和蓝桥的差距,早在特古斯让和齐三秃子离场时就盘算着逃跑,此时见蓝桥发动猛攻,忙趁他跃起腾空的短暂间隙,连滚带爬地窜进路旁的竹林里。

剑光一闪,蓝桥斩断几根青竹,却不见了札失温,忙转回囚车旁。

“别担心,雪音妹妹没有受伤。”风夜菱怕蓝桥着急,赶紧解释道,“她是故意引开敌人的。”

蓝桥点点头道:“我先把你解下来。”

他双手握住流光剑,依着当初在季之道墓室里的运气法门,不断提聚功力,然后一剑落下,半分不差地劈开枷板上的锁头,然后取下枷板。

风夜菱这样踮脚站的姿势也不知保持了多久,现在没了吊着她脖子的枷板,瞬间瘫软下来,若非蓝桥一把将她抱住,她连站也站不住了。

“夫君……”时隔大半年,风夜菱终于再次感受到蓝桥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任由蓝桥好言安慰,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扑簌簌地流下。

蓝桥抚摸着她的背脊,爱怜地道:“看你一身血迹,他们打你了?”

风夜菱摇了摇头,轻声道:“作为一个要被处决的重犯,不挂点彩也说不过去嘛。楚水城的人对我还算客气,这是张仲杰昨天晚上打的。”

“昨天晚上?”蓝桥听了一怔,忖道:“他既不需要迫问你的口供,又何必对你用刑?他还做什么了?”

“没了,就是让人抽了我几鞭子。”风夜菱说罢顿了顿道,“现在想来,他应该是打给你看的。他似乎知道你们要在江浦动手劫囚,所以故意把我打得惨一点,好让你们不要半路退缩。”

“这个混蛋!”蓝桥气愤难平,见风夜菱站也站不稳,背起她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这些事等咱们先脱离险境,再说不迟。”

他背着风夜菱刚走了两步,忽见一个红衣美女从路旁闪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蓝桥本以为是敌人,定睛一看却发现认识,愕然道:“你不是云梦会邵当家的……夫人嘛?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眼前此女,竟是“岳州四霸”之一,云梦会总舵主邵剑的小妾,曾在洞庭水战中大开杀戒的褚红袖。

风夜菱也认出了她,惊喜地唤道:“褚姐姐。”

褚红袖裣衽一礼,解释道:“风大小姐被押送京城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岳阳那边有不少江湖好汉都想参加营救行动,只是未得邀请,也怕好心办坏事,所以没都过来,只让妾身替他们看看情况,尽一尽心力。”

“雨太大了。”蓝桥蹙眉道,“这西花园里到处都是敌人的高手,夫人跟紧了我,别走散了。”

“也怪我不好。”褚红袖赧然道,“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一天,没能和你们统一行动。”

“夫人能来,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恩情。”蓝桥慨然道,“现在是多个人多份力,夫人上次能在洞庭湖上扭转乾坤,相信这次也可以助我们顺利脱险。”

褚红袖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妾身的飞刀不过糊弄人的玩意,碰到真正的高手就不灵啦。蓝少侠不如把风家小姐交给我背着,这样遇到厉害的对手,你也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全力出手。”

蓝桥略一思忖,点了点头道:“也好。”他说罢反手托起风夜菱的身子,往褚红袖的背上放。

没想到褚红袖却不接着,忽然探出一指,闪电般点中蓝桥毫不设防的脉门。

风夜菱惊道:“你疯了么?”

褚红袖不答,又连出三指,点中蓝桥胸前的三处大穴。

蓝桥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风夜菱也被摔了出去,落进一个积满雨水的泥坑,浑身都是污泥。

褚红袖看着倒在地上极是狼狈的两人,哈哈大笑道:“罂粟说的果然没错,蓝少侠真是太好骗了,特别是面对女人的时候。”

风夜菱爬起上半身,惊怒交加地道:“你到底是谁?”

“妾身是红袖啊。”褚红袖笑着又向风夜菱悠悠一福,“当然,在白莲教内我还有另一个称呼,他们都叫我弯月。”

“原来你就是弯月!”蓝桥似已完全不能动弹,躺在地上哑着嗓音道,“刚才我离你那么近,你为什么不一刀杀了我?”

“妾身舍不得嘛。”褚红袖娇媚地笑道,“像蓝少侠这样的英杰,若是能将元精为我所用,不但能让我功力大涨,或许还能让我再增寿十年。”

蓝桥想起昨晚风镇岳说过的话,说弯月练成白莲秘经上的一样功夫,可吸取童男的先天元精。这样的功夫不用说也知道是类似采阳补阴的路数,蓝桥看着逐渐逼近的褚红袖,不禁泛起一阵恶心。

风夜菱却不知道她的言下之意,瞪着眼道:“不许你碰我夫君,我可不管你是什么弯月还是满月,你再往前走,我可要打你了。”

“要怪就怪你自己。”褚红袖笑得愈发猖獗,甚至还贪婪地舔了舔嘴唇,却并未停下向蓝桥逼近的脚步,“你守着这小子这么长时间,他却仍能保有童子之身。这么好的东西你不享用,就别怨我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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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你情我愿

风夜菱就算再不晓事,此刻也隐隐猜到褚红袖想干什么。只见褚红袖一把拖起蓝桥,绕到一座假山后的僻静处,转头对她道:“怎么?风大小姐想在旁边参观一下?”

说罢她一把扯开蓝桥的衣襟,看着蓝桥苍白的脸道:“蓝少侠别怕,我不会让你太难受的。”

蓝桥嗅到她浓重的脂粉气息,挣扎着往后挪了半步,瞪着眼道:“你这么跑到江浦来,你家相公怎么办?”

“哦?你是说云梦会的死鬼邵剑?”褚红袖稍稍一怔,旋又眯眼笑道:“虽然明知道你在拖延时间,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和你聊两句。你放心,你的朋友们全都自身难保,没人能来救你的。”

“死鬼?”蓝桥惊道,“难道你……”

“早在五个月前,他生了一场大病,死掉咯。”褚红袖无所谓地一摊手道,“他死之后,云梦会的几个分舵主接连死于内讧,最后还是由我做主,把分崩离析的云梦会整合起来,集体并入了岳阳水派。”

“原来你嫁给邵剑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阴谋,目的就是为了吞并云梦会的势力,对吗?”蓝桥知道云梦会内讧导致分崩离析的事必然也是由她一手促成,恍然道,“难怪那日我们杀出岳阳,不见一个云梦会的人来援手,定是你在邵剑处吹了耳边风。”

“蓝少侠要是把此刻时的智慧用在对付女人上,也不会被我欺骗,任我摆布了吧。”褚红袖娇笑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一并告诉你,也好让你对我心服口服。”

蓝桥蹙眉道:“你既然是白莲教的人,那日洞庭水战,又为何能对岳阳水派的帮众痛下杀手?从白莲教这条线算下来,你们不是一伙的吗?”

“死几个炮灰罢了,有什么打紧?”褚红袖哂道,“比起这个,我能借此取信于邵剑,进而得到他苦心经营的云梦会,那才是真正重要的收益,无论是对本教,还是于我个人。”

当褚红袖说到“我个人”的时候,目光又变得妖媚起来。她捉起蓝桥的一只手,轻轻贴在她少女般幼嫩的面颊上,幽幽地道:“感觉怎么样?拜他所赐,我又年轻了五岁。”

蓝桥的头皮一阵发麻,强撑着道:“那你为何又教蓝枫飞刀?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非也非也。”褚红袖轻笑一声道,“你有这种想法,皆因把我们和安萧寒还有二七会当作同一伙势力。其实你们若真能杀了安萧寒,我非但不会难过,反而还要和教中同僚们弹冠相庆呢。”

蓝桥心中一凛,终也意识到其中的关键。从他已经知道的情形来看,二七会在朝中推进削藩,激化中央与地方藩王的矛盾,间接掀起了靖难之战。安萧寒在楚水城训练军队,一旦时机成熟,便可以由暗转明,登上历史舞台,成为改变天下形势的重要势力。

而掌控江湖诸多黑道门派的白莲教则在江湖层面促进这一切的发生,无论是试图得到辽东马场蓬莱阁,还是吞并云梦会而将洞庭湖纳入自家后花园的岳阳水派,亦或是控制着汉水水运的汉水盟,这一个个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帮派,正在共同织起一张大网,将全天下的物资与财富,尽数编入网中。

作为白莲教的教主梁梦醒,他对当年朱元璋利用白莲教抗元,建国后又过河拆桥摒弃白莲教的往事再熟悉不过。安萧寒桀骜不驯,谁能确保他的楚水军在登上历史舞台后,不会成为下一个朱元璋呢?

只有除掉安萧寒,楚水城才能成为任人摆布的棋子,为二七会以及白莲教的政治野心服务。

至于二七会,一旦能用自己的人平息燕王叛乱,建立军功,立时就能成为下一个桓温,让年轻的建文帝形同傀儡。白莲教亦可趁此机会统一江湖黑道,执天下财富之牛耳。

想到这里,蓝桥深吸了一口气道:“政治上的事,我不懂,也不想管。我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岳阳的事就算重演一遍,我也还是要杀安萧寒。”

褚红袖呵气如兰,娇笑道:“所以呀,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我教了他飞刀,让他有命逃出岳阳,这才有了后面他在清河挫败盛庸的事。若是朱棣这么轻易让盛庸给灭了,不就没有我们的事了?”

她又把“你情我愿”四个字说得极其暧昧,欣赏艺术品般仔细端详着蓝桥:“说了这么多,蓝少侠,现在是不是轮到我们,做点你情我愿的事了?”

蓝桥苦笑道:“你封住了我的穴道,还好意思说你情我愿?”

褚红袖得意地道:“我这功法名叫‘醉红颜’,可以让蓝少侠和妾身永远地结合在一起,再也不分你我。”

蓝桥心中大骂,暗道你明明就是想用歪门邪法吸取我的生命精华,偏偏又要起个这么好听的名字,真个不知廉耻。

风夜菱尖声道:“不许动我夫君!我跟你拼了!”她说着捡起一块碎石,朝褚红袖扔过去。然而她力气远未回复,自是被褚红袖轻松化解。

褚红袖恶狠狠地道:“再敢坏我好事,我先杀了你。”

“你来啊,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风夜菱说着便扑向褚红袖,发狠地扯她头发,又去掐她脖子。

褚红袖手臂一甩,便把风夜菱震飞出去,直飞出三四步远才摔在地上,委顿着站不起来了。

“你这贱人,不得好死!”风夜菱即使倒地,仍然怒目盯着褚红袖。

“好啊,你就在那边好好看着,看我怎么把这小……”褚红袖的话未说完,忽然感到一阵窒息,却是被蓝桥扼住了咽喉。

“你……你怎么……”蓝桥的手如铁钳一般牢固,褚红袖脸涨得紫红,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穴道……”

“你只道点中了我的穴道,我便任由你摆布。”蓝桥哼了一声道,“殊不知我早有防备,用虚烬十方上的功夫,把真气激荡于各处穴道之间。你虽点中了位置,但你的真气全都被我拒之门外。刚才我装作无力反抗,只不过逢场作戏,骗骗你罢了,否则我又如何知道你们这么多的秘密?”

“你……”褚红袖瞪圆了眼睛,拼命挣扎。她手上一动,刚想打出飞刀,早被蓝桥的另一只手摁住。

“虚……什么是虚烬十……方……”褚红袖艰难地道。

“我若就不告诉你,你会不会难以瞑目啊?”蓝桥轻松地笑着,手上加力,褚红袖逐渐停止挣扎,瘫软下来。

“真想让你回去告诉花语夕,拜她所赐,我再没那么好骗了。”蓝桥放下已经断气的褚红袖,摇头轻叹道:“只可惜,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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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换子战术

当蓝桥等人在西花园内与众高手周旋之时,风月明对孔府正门的攻击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碍。

他的琅琊铁骑虽占据人数上的优势,但无奈院墙既高且厚,院门又太窄,几波先锋部队试图夺门,都遭遇到官军激烈的抵抗,伤亡惨重。

门内的前广场上遍是打鸡血般士气激昂的官军,每个冒死闯入院门的琅琊军战士都会立刻受到几个甚是十几个官军的攻击,莫说前进,就连固守原地也是千难万难。若不立即后退,恐怕弹指之间就要被剁成肉酱。

作为以多打少的区域战事,如果主帅有一定要占领敌巢的决心,可以利用人数优势进行强攻——所谓强攻,指的是不计牺牲,利用己方压制性的兵力逐步逐寸地夺取隘口。

前排的战士倒下不要紧,第二排的战士立刻跟上,踩着前排战士的尸体再向前冲,直他们也倒下,第三排的战士再踏着第二排战士的尸体前进。如此一步一步地扩大控制范围,直到攻方完全夺取隘口的控制权。

风月明若执意如此,张仲杰留在前广场的三百来人未必挡得住他。但问题是,这样做的后果会导致琅琊铁骑上百人乃至数百人的死伤。他一向如亲人般对待琅琊铁骑的战士们,此时此刻,他又怎下得了这个决心,以数百人的性命,来换他妹妹一人?

按照预先指定的计划,他们本准备在江浦长街的南口夹击官军,以人数优势不战而屈人之兵。他们从青州千里南下,为求轻便隐蔽并未携带用于攻城的器械工具,此时面对着形同一座小城要塞的孔府大院,风月明不禁生出望墙兴叹之感。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身先士卒,凭借他本人超强的武艺冲开门口,为身后的战士们赢得空间。

风月明一手持剑一手持盾,以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剑法击倒七名官军。到底的官军立刻被人拖走,后补的官军立时顶上,死死堵住琅琊军进入院门的空间。

后续的四名琅琊军战士马上占据风月明拼死搏出来的方寸之地上,他们也马上遭遇到官军猛烈的攻击。

风月明紧咬着牙,一个简简单单的“退”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若坚持攻门,随之而来的伤亡可能不计其数,但若就这么退回去,不但这场精心策划的劫囚行动付诸泡影,他的妹妹风夜菱就……

他面对着蜂拥而来的官军,几乎是凭着本能横劈侧砍,再使不出精妙的剑法,每一招都只求直接有效。他的腿上,臂上,肩上,背上,也不知被各种刀枪砍伤刺伤了多少处,纵使他有真气护体,寻常刀剑只能砍到肌肤表层,但这样的伤势累计下来,也不是他以血肉之躯可以承受的。

再向前突进五步之后,风月明感到一阵眩晕,官军无情的围攻让他没有丝毫喘息回气的机会。他只觉一阵力竭般的恶心,脚下一个踉跄,立时又有两杆长枪刺了过来。

风月明奋起余勇,左脚踢开一支长枪,挥剑又架开另一支长枪,刚想趁机再进一步,忽见前方官军如潮水般左右分开,露出一架半人多高的巨大弩车。

大腿粗的弩箭闪着寒光,张仲杰单脚踩在弩车上,狞笑着看着他道:“风月明,尝尝这个如何?”

风月明终于色变,狂喝道:“退出去!”

张仲杰扳动机括,四尺长的弩箭电闪而出,携着无数雨珠射向院门。

门外的琅琊军战士本要跟着涌入,哪想到主帅会突然下令后退,外面想进门的战士和里面想出门的战士挤在一起,一时间出不能出进不能进,所有人都露出恐惧的神色。

风月明知道这时他若向旁闪躲,挤在门口的战士必然被弩箭串糖葫芦般连杀数人。他一声怒吼,双手持剑冲天而起,一剑劈在弩箭的箭锋上。

这弩箭的力道大过奔马,风月明浑身一震,整个人倒飞而出,撞得院门口的几名琅琊军战士纷纷倒地。

官军迅速补上风月明辛辛苦苦争夺下的数尺空间,双方重归对峙。

风月明望着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院门,目中仿佛能喷出火来,是再次发动进攻,还是就这么僵持下去,他拿不定主意。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再有一个半时辰,来自京师的亲军卫就随时可能出现。

风镇岳悠悠走到爱子身边,淡淡道:“你先休息片刻,弩车交给我。”

“太难了。”风月明摆了摆手道,“这等若送上门去给人围攻。”

“你也太小瞧你你爹了。我倒要看看,有谁能挡得住我。”风镇岳微微一笑,拍了拍风月明的肩膀,随即身形一动,消失在雨幕中。

他单枪匹马出现在孔府门口,几名把门的官兵慌忙挥刀迎击,有的人甚至还来不及抬手,就被风镇岳随手挥出的掌风推倒在地。

风镇岳双掌翻飞,在孔府的前广场上如入无人之境,无论多少官兵围过来,都被他以不可抗拒的掌力推开。

他随手夺过一杆长枪,一记最简单的“横扫千军”挥出,立时扫倒了六名官兵。后续的官兵还来不及填补空缺,风镇岳早蹿了出去,如一把出鞘的利剑,直刺广场尽头的弩车。

以他现时的功力,只要打上一掌,保证可将弩车震得四分五裂。

拦路的官军还剩两排,弩车已再往。

两名官兵单脚踩着弩车的踏板,吃力地用扳手拧紧机括,把一支全新的钢铁重弩安装在弩车的发射架上。

风镇岳双掌飘飞,按在身前两名士兵的肩上,同时腾身而起,越过最后一排官兵的头顶,径直往弩车上投去。

只要让他沾上弩车一下,张仲杰将彻底失去这件恐怖的杀人工具。

劲风倏起。

一支长鞭鬼魅般从最后一排的一名士兵的袖中探出,穿过茫茫雨幕,毒蛇般卷向风镇岳的脚踝。

风镇岳几乎在一瞬间就放弃了不顾一切立即摧毁弩车的念头,使一个千斤坠落往地面,然后旋风般转过身来。

“梁梦醒。”他意识到这又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先是以弩车诱使自己孤身闯入,然后派出名列风云榜首的白莲教主梁梦醒将自己击杀,或者至少将自己困住很长一段时间。

这是一个换子战术。

他们一方失去了风镇岳,无疑是对战力的巨大损失。而张仲杰的一方失去梁梦醒,仍然有以左刀为首的诸多高手,对付蓝桥等人绰绰有余。

“侯爷安好。”梁梦醒身穿普通士兵的甲胄,呵呵笑道,“老夫恭候多时了。”

风镇岳气势丝毫不落下风,气定神闲地道:“上次在山东,我败在你手上,是因为你有左刀助拳。若论单打独斗,你恐怕也没那么容易胜我。”

“真的?”梁梦醒嘴角露出一丝狞笑,“若论吹大话,我把这天下第一的宝座拱手让你又如何?”

“你低估了我,也低估了慕容英和蓝桥他们。有他们在,看你手下那些小鬼能翻起多大浪来。”风镇岳洒然笑道,“换子就换子,左右闲来无事,就让本侯陪梁教主玩上两手,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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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人上之人

论武功,路雪瑜在叶雯的七个弟子中仅次于白雪音。

她没有白雪音那样卓越的天赋,却贵在勤勉。

路雪瑜入门五年,日夜勤修不辍,终把这路三十一招的幻雪剑法练得初有成效。

她长剑一摆,一股寒风已伴随着剑锋呼啸而出。她虽不能像白雪音那样以真气凝化出冰晶雪花,仅是这股寒风,也足够让沈良绞尽脑汁。

沈良是个十足的江湖豪强,手持一把大砍刀,凭借一腔悍勇以及丰富的临场经验与路雪瑜周旋。他的招式虽然不比幻雪剑法精妙,却也直接有效,两个人一来一回,谁也无法占到便宜。

杜震的加入彻底改变了这场对决的走向。

他是洞庭帮年轻有为的二当家,手上功夫本就不弱。自加入到华山派门下,他每日受慕容英提点栽培,在真气的运用上更是有着一日千里的进步。

此时他一招蛟龙出海,挺矛便刺,真气凝聚在矛锋隐而不发,穿过雨幕直插沈良的后心。

沈良直到杜震的长矛距自己不足五尺才突然惊觉,腰身猛地一扭,大刀仓皇地砍在矛尖上。

杜震一声暴喝,藏在矛锋上的真气全部爆泄开来。

沈良哪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后手,浑身一震,几乎握不住刀柄,险些兵器脱手。

路雪瑜岂肯放过这等良机?她长剑连点三下,以三道剑气封住沈良的三处大穴,沈良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杜震揩了一把额上的雨水,沉声道:“不必留。”

路雪瑜虽习武多年,却多是和同门点到为止的武技切磋,从未真杀过人,此时杜震叫她不留活口,她反倒迟疑起来,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杜震轻叹一声道:“交给我吧。”

路雪瑜微一点头,转过身去。

“杜帮主别……杜……”她身后传来沈良惊骇的叫声,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呼,便再无声息。

杜震处决了沈良,走到路雪瑜的身边,轻轻拉住她发颤的手道:“别怕,我和他早在送解大人西行的时候便结下梁子,就算他有不散的魂,也找不上你。”

“谢谢你。”路雪瑜点了点头,挤出个笑容道,“其实我不是怕……”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从雨幕里传出来道:“杜帮主处事果决,心狠手辣,不愧是一方英杰,在下佩服。”

这人的声音说男不男说女不女,在耳中嗡嗡作响,让人难受至极。

路雪瑜警惕地道:“什么人?”

那人不理路雪瑜,接着对杜震道:“杜帮主处死沈良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希望你见到了我,不要改变你的处事原则。”

说着,一道人影从雨幕中钻了出来,在场的杜震和路雪瑜,无不大吃一惊。

但见雨幕中站着个身材匀称的少女,头发被绑成又粗又长的两束,一双裤腿下的两只小脚沾满泥水。

她脸上戴着丝帕,遮住大半的容颜,目光呆滞,似乎并没有看向任何一人,而是凝望着面前几步远处的虚空。

更诡异的是,这少女背着一个大竹筐,而那竹筐里竟还坐着一个侏儒。

路雪瑜几乎一瞬间就想到昨晚慕容英提到的白莲教长老星落,不禁细细打量。

这侏儒身材如同六七岁的童子,皮肤上却布满了皱纹,形似六七十岁的老者。他头发稀疏,眼睑低垂,两腮干瘪,嘴唇紧抿,双手合十若老僧入定,双腿却盘在少女细嫩的脖子上。

他赤着两脚,脚面上遍是灰黑色一寸多长的毛发,时不时还踢一下少女的脸,让人看得几欲作呕。

杜震当然也记得慕容英的话,面色凝重地摆开长矛,瞪着那坐在少女背上的侏儒道:“你是星落!”

星落眼皮微抬,不紧不慢地道:“杜帮主除恶务尽,等下动起手来,可也千万不要手下留情。”说着他伸手到竹筐里,摸出两把钢刀扔给少女。

那少女仿佛是他配合多年的亲密搭档,双臂微伸轻松接过,然后一个箭步蹿向杜震,两把钢刀车轮般砍向杜震的左右双肩。

她的动作如同饿虎扑食,把双刀的攻击性发挥到极致,却露出自己的中路空门,丝毫不加防守。

若是寻常比武对决,杜震只需挺矛刺她小腹,就能逼得她不得不变招自救。但现在星落摆明了完全不把这少女的生死放在眼里,用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压迫杜震。

杜震既明知这少女也是受害者,此时怎肯攻她?偏那侏儒又把自己的身体藏在少女身后,让他无从下手。

无奈之下,杜震只得横起长矛,架住那少女砍落的双刀。

“当!当!”两声巨响,少女刚猛的手劲砍得杜震的长矛几乎折断,杜震忙后退一步才彻底卸开这两刀上的力量。

“看我的!”路雪瑜绕到少女的侧面,挺剑刺向竹筐。

星落一声尖笑,又从筐里摸出一根藤条般的物事,如软鞭一样卷向路雪瑜的长剑:“我看你这小姑娘也挺不错,不若我换你来当我的坐骑。”

路雪瑜只听得背脊发凉,又不知这星落究竟有何奇异的功法,忙屏气凝神,运全力相抗。

这边星落和路雪瑜动上手,另一边少女对杜震的攻势也一波接着一波。

她把一对钢刀舞得上下翻飞,力道、气势皆已达到寻常人体术的极限,虽然没有多少真气,但若这样给她砍到,也免不了见血。

杜震被她打得狼狈招架,却终于想出一个化解的思路。

他忽然站住脚步,以长矛的矛尾扫向少女的手腕。

少女仍是那拼命的打法,对杜震的招数不闪不避,双刀交错成一个倾斜的“十”字,攻向杜震的面门。

杜震早有应对,在用矛尾扫少女右腕的同时一弯腰窜到少女身前,又用另一只手捉住她的左腕。

他练过华山派的内功心法,与去年在岳阳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少女的左腕被他捉住,立时动弹不得,紧接着她的右腕也被扫中,钢刀脱手。

杜震顺势再切少女的左腕,把她左手的钢刀也夺了过来,斩向她背着竹筐的绳带。

只要切断少女和竹筐的联系,星落将无法再把少女当做傀儡为所欲为。

然而他还是少算了一步。

但见那少女身形一扭,竟用自己的脸去挡杜震的刀。

杜震若想斩断竹筐的绳带,势必要先杀了那少女。

他慌忙收手,刀尖以毫厘之差划过少女的脸蛋。

少女覆面的丝帕落下,露出一张圆圆的脸蛋——赫然正是杜震的妹妹,曾在碧水接天楼上与蓝枫李静姝等人有过一面之缘的杜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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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血炼神功

杜震面色惨白,仿佛胸口给人捣了一拳,难以置信地接连后退。

星落则露出胜利者般得意的神色,摇头晃脑地道:“幸亏弯月多了个心眼,把她从岳阳带来。现在好了,你杜帮主不是除恶务尽嫉恶如仇吗?你来呀,咱们好好打一场。”

杜震紧紧攥着长矛,指节咯咯作响,双目仿佛能喷出火来。

路雪瑜相对冷静,低声劝道:“你先别急,等咱们先切断星落和杜姑娘的联系,说不定还有办法救她。”

她边说边绕到杜媛的背后,长剑舞出两朵剑花,径直攻向那坐着星落的竹筐。

星落冷冷一笑,藤鞭又挥了出去。

路雪瑜一心想先斩断竹筐绑在杜媛肩上的绳带,竟只略一偏身,仍然原势不变地飞向杜媛。

“啪”的一声脆响,星落的藤鞭落在路雪瑜的左脸上,抽出长长的一条血痕。

杜震被路雪瑜这悍不畏死的行为打动,也感到热血沸腾,长矛一挺也攻了上去。

星落虽是侏儒,身手却灵活至极。他紧紧盘住杜媛的脖子,一手拿着藤鞭,另一手则以掌心按在杜媛的后脑上。

但见杜媛倏地一个转身,左右两掌错开,一掌按在路雪瑜的剑锋上,另一手则以掌刀切中杜震的长矛。

杜震只觉一股金石般的巨力从矛上传来,浑身一颤,失声道:“她用的是内力,这没可能的!”

杜媛虽自幼在洞庭帮里厮混,身体强健,却从未正经学过什么内功心法,此时一掌震开杜震的长矛,怎能不让他惊讶万分?

路雪瑜也察觉到杜媛手上似有吸劲的内力,忙把剑往回拉。杜媛没抓住她的剑锋,手掌反被剑锋划破,鲜血直流。

“抱歉,杜……”她一句致歉的话还没说完,杜媛已如豹子般冲向杜震,一双手掌上下翻飞,招招攻向杜震要害。

杜震被逼得连连后退,几次试图招架,都被杜媛浑厚无比的掌劲震开。

路雪瑜见状喊道:“杜帮主小心,不可再留手了!”

杜震见妹子就如玩偶般任由星落摆布,似乎确无半分自我意识,一咬牙站稳脚步,长矛猛地往杜媛的腿上扫去。

他的长矛足有一丈多长,若能主动进攻,的确不怕赤手空拳的杜媛。

杜媛一直是前冲的势头,蓦地脚下中招,立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杜震觑准时机,长矛猛地扎向星落。

他恨极了这个不择手段的长老,这一矛用上了十分力,务求一击致命。

眼见长矛就要刺中倒在泥水里的星落,杜媛忽然一个翻身,单腿跪着撑起身体,然后双掌一合,猛地夹住杜震的长矛。

杜震距成功只剩一步,岂肯在此刻放弃?他催发真气,试图摆脱杜媛的手掌。

然而他用的力越大,杜媛夹住他长矛的力道也便越大,两人的力量积聚在长矛上,只把那长矛都压得翘曲起来。

趁着他们僵持的工夫,星落重新坐稳在杜媛的肩上,挥起藤鞭击退了路雪瑜的一次进攻,咯咯笑道:“我这门血炼神功,可以激发傀儡体内的生命能量,转化成真气和你作战。这种生命能量每个人都有,却与武功内力无关,你这妹子自幼身体健朗,生命能量充足,用来做我的傀儡再合适不过。你们现在以内力对拼,就相当于杜帮主以自身的真气修为交换她的生命能量,杜帮主用的力气越大,她的生命能量便消耗越快……”

“你别听他胡说!”路雪瑜见杜震脸色又开始变得苍白,忙打断星落的话。

“不相信吗?”星落阴森森的道,“那便看看她的脸吧。”

杜震瞪大眼睛,但见杜媛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生出一道道皱纹,仿佛在一瞬间衰老了二三十岁,只吓得脚底一软,几乎站立不住。

“杜帮主小心!”路雪瑜一连攻了几次,无奈星落的鞭法精妙,每次都被他的藤鞭挡在几步之外。

她最后一次尝试进攻,长剑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刺向竹筐里的星落。

然而也不知星落使了什么手法,那藤鞭一闪之间便已绕过路雪瑜的长剑,死死缠住她的手腕。

星落大笑道:“这位杜姑娘眼看是不行了,路女侠想不想成为本人的下一代坐骑啊?”

路雪瑜又恨又恼,偏是怎么也甩不脱腕上的藤鞭。她只觉得被什么力量狠狠一拉,整个人便跌跌撞撞地往竹筐前走去。

“喂!你怎么了?”杜震看得睚眦欲裂,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什么东西从雨幕里飞了出来。

那东西像是冰做的薄片,又像一块无色的玻璃,通体透明,若非穿行在雨幕之中,寻常人几乎难以分辨。

杜震知道是师父慕容英来了,激动地叫出来:“千镜万刃掌!”

那透明的物事并非真的冰片或玻璃,而是慕容英以真气所铸,形成的一个边缘锋利的透明真气层。这与慕容英曾经的绝技镜珲剑法其实是如出一理,无论剑法还是掌法,都是以内家真气做“镜”,即可凭这真气层的边缘当作利刃,又可用平整的“镜面”“反射”来自敌方的真气。

路雪瑜只觉手上拉力一松,星落的藤鞭已被慕容英的“真气镜片”割断。那薄薄的真气片在风雨中兜了一圈,最后往星落的身上攻去。

星落终露出凝重的神色,扬手又是一鞭,断了半截的鞭梢准确落在“镜面”正中,把那真气片打得一歪,落在地上。

慕容英浑身滴着雨水,缓缓走出雨幕,面无表情地道:“星落,受死!”

但见他仅有的一条手臂连挥数下,先后又有七个相似的“真气镜片”飞了出去。

他岳阳断臂后弃剑不用,改而专心研习掌法,终在气与形的结合上找到了新的平衡点。

现在他以掌法挥出的这些真气片,既是真气,也是武器,既有形,也无形。

气即是形,形即是气。

这就是慕容英“千镜万刃掌”给出的最终答案。

这七个薄冰片般的真气团前三后四,每一片都有其独一无二的形状、大小以及飞行轨迹,从完全不同的各个角度攻向竹筐里的星落。

星落的眼中终露出恐惧的神色,嘶声道:“慕容英,你不顾这姑娘的死活了吗?”

他控制着杜媛站直身子,试图用她做挡箭牌,谁料那些薄片状的真气团飞到杜媛身边全都绕开,兜出一圈后又攻向他本人。

星落怪叫一声,催着杜媛撒腿就跑,七片真气镜则如影随形,紧追着他不放。

他绕过一座假山,见那假山之后唐梨和高桓正打得激烈,大喝道:“住手!”

“长老?”高桓一怔停手,险些被唐梨刺中。

星落放开杜媛,旋风般飞了起来,眨眼间落在高桓肩上,单手按住他的后脑道:“得罪了!”

高桓还不知怎么回事,双目已忽然失去了神采,变得和杜媛一样呆滞。

星落双腿一夹,高桓立时向上跳起,动作迅速地跳上假山。

此刻慕容英的七片真气镜已然飞至,星落手再一按,矮小的身子箭一般向后飞出,转瞬消失在孔府大宅的院墙之外。

高桓一声惨叫,七片锋利至极的真气镜已尽数插在他的胸膛上,身子重重落地,当场了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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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一夫当关

唐梨走到高桓惨死的尸体旁,喟然道:“刚才那个,就是星落?”

慕容英点了点头,默然片刻道:“没想到此子这般无耻,连自己人也拿来利用。”

“刚才那种情况下,他若想活命,只怕也没有别的选择。”路雪瑜看着星落逃走的方向,沉吟道:“他那控制傀儡的邪法,需以真气从后脑灌注被控制者的经脉。他若选择我或者唐女侠,我们只要稍加反抗或拖延片刻,他便难逃气镜穿身的结局。”

唐梨苦笑道:“只可惜了高桓,和我拆过不下百招,到头来却毫无防备地死在自己人手里。”

这时杜震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醒了,师父,她醒了。”

慕容英、唐梨和路雪瑜匆匆赶到,就见杜媛微睁开眼,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们道:“我……我这是在哪?”她的身体仍然非常虚弱,似乎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杜震心疼地道:“先别说话了,好好休息,我这就先带你出去。”

慕容英单掌按在杜媛的背上,沛然的真气缓缓注入,驱逐星落留在她体内残余的杂气。

杜媛感觉精神一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努力回忆道:“我到底是怎么了?明明记得是红袖姐来找我吃饭,后来也不知怎的就晕了过去。”

“她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若想完全恢复,没个三年五载是不可能的。”慕容英的真气在杜媛体内运行一周,缓缓对杜震道:“此处太过危险,你立即带她离开,找个安全的地方好生休养,不要再回来了。”

“可这里……”杜震迟疑道。

慕容英宽声道:“放心吧,有我在。”

杜震点了点头,抱起妹妹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忽然想起白雪音从柳昶身上搜出白莲秘经的事,又转回头来道:“你们可以搜搜高桓的尸体,看有没有白莲秘经。”

唐梨返回到高桓的尸体旁,略一摸索,喜道:“果然有一卷,这本该是济南张冀北之物。张冀北死后,这卷经书就落到高桓手里。”

“保重。”杜震说罢再不多言,抱着杜媛跳墙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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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桥把褚红袖的尸体推进一口水井,重又背起风夜菱,往西花园的墙根跑去。

风夜菱伏在他的背上道:“你真的是从一开始就看破了她吗?刚才真吓死我了。”

蓝桥笑道:“关于白莲教的弯月长老,昨天晚上我们都讨论过了,也足了功课准备。所以当她刚一出现,我心里便已有了警惕。”

风夜菱又问道:“除了你和雪音妹妹,这次还有谁来?我们现在去哪?”

“你爹,你哥他们都来了,还有华山派的慕容掌门,和天莲宗的几位师妹。”蓝桥边跑边道,“这外面有你哥带来的一千铁骑,咱们只要跳出院墙,就算安全了。”

他嘴上安慰着风夜菱,心里却又担心起引走特古斯让等人的白雪音,盘算着等把风夜菱交给风月明,就返回去找白雪音。

风夜菱似看出了他的心事,叮嘱道:“雪音妹妹也不知能不能敌得过那几个混蛋,等你出去把我放下,就赶快去帮她吧。”

“知道了。”蓝桥说着拢起风夜菱的腿,弓身一跃便往墙头跳去。

劲风袭面。

方寸之间的雨珠仿佛忽然被抽干了,一股炽热干燥的气息瞬间包裹了蓝桥。

烈阳刀法!

蓝桥心里一惊,流光剑出鞘,堪堪挡住左刀居高临下砍来的幻墨刀!

“当”的一声,蓝桥向后飞退,被震得落回西花园的地面。他为了不让风夜菱受伤,没用丝毫卸劲,把幻墨刀上刚猛的真气照单全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夫君!”风夜菱挣扎地想从蓝桥身上下来,蓝桥却把她死死抓住,嘶哑着声音道:“我们已经分离过一回,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

雨幕左右散开,露出高踞墙头的左刀的身形,但见左刀双手抱着他的幻墨刀,以睥睨天下的眼神打量着墙根下的蓝桥和风夜菱,淡淡笑道:“小心点,别受伤了。”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有名列风云榜的左刀守在墙头,背着风夜菱的蓝桥无论如何也没可能通过。

但事已至此,蓝桥又怎肯罢休?

他咬紧牙关,正欲再次闯关,忽见白影一闪,白雪音人剑合一,从侧面飞攻左刀。

齐三秃子、札失温以及特古斯让三个人边喊边追,却还是落后白雪音一步。

白雪音身在半空,偏头对蓝桥道:“左刀交给我,你快带风姐姐走!”

她一招“雪霁长空”,河清剑卷起一蓬雪雾,闪电般攻向左刀右肋的必救之处。

与此同时蓝桥知道这是白雪音用命拼出来的良机,奋力跃上另一侧的墙头,最后再看白雪音一眼,跳出墙外。

“当”!

左刀的幻墨刀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冲破迷人视线的雪雾,分毫不差地斩在河清剑的剑尖上。

白雪音断线风筝般倒飞而出,往花园内落去。

札失温等人看得一呆,左刀喝道:“这边包在我身上,你们快去追那小子!”

说罢他不等三人回话,已大鹏展翅般飞下墙头,紧追白雪音。

白雪音落地后猛地一滚,又弹起来,这时左刀凌空杀至,她仓促招架,又被震得连退五步。

她眼中露出悍勇的神色,舔了舔嘴角溢出的血丝,重新握紧手中的河清剑。

“有进步。”左刀冷冷地道,“你的剑法和功力都有进步,只可惜遇上我,还是不够。”

白雪音毫不示弱地道:“够不够可不是你说了算。”

左刀哑然失笑道:“那谁说了算?”

“活下去的人说了算。”白雪音盯着他道。

左刀不屑地道:“你以为你还逃得出去?”

“或许我逃不出去了,但你呢?”白雪音哂道,“就算你能杀死我,你又能活着出去吗?”

“废话少说,看刀!”左刀说着又是一刀,往白雪音的左臂砍去。

白雪音左右一看,见不远处就是花园内的回廊,毫不犹豫地跳到回廊的柱子上,然后脚下一蹬,凌空又飞了回来,河清剑以命搏命地攻向左刀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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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生不如死

左刀扬刀一封,刀剑交击后白雪音向旁飘飞,在假山上脚尖一点,又向左刀飞去。

燕回惊雪。

当年在庐州城外,白雪音曾以此招对付过安萧寒,此刻面对左刀,她再次祭出这压箱底的绝招。

攻敌一千自损八百,她已抱定必死的决心,务求在死前重创左刀,至不济也要为蓝桥和风夜菱争取时间。

她虽突破至乾坤诀的第四层,然而左刀终是天下有数的顶尖高手,他的烈阳刀法也正是幻雪剑法宿命般的天敌。

一个是冰天雪地的湿冷,一个是黄沙万里的干热。两人的绝招都在最根本的层面克制的对方,这时候决定胜负的,就只剩功力的高低。

左刀驰骋江湖三十多年,一身魔功深不可测,在蓝若海、徐秋雨、冷晗等人从风云榜上除名的建文三年,正是寻常人难以仰望的巅峰般的存在。

他手中的幻墨刀随手挥出,一股炽热的狂风立时把白雪音剑上的雪雾吹得分毫不剩。

这狂风吹破雨幕,让白雪音仿佛一瞬间置身于烈日炙烤的沙漠正中,不但燕回惊雪的剑势被化解于无形,自己全身上下更无处不是破绽。

左刀忽然掉转刀锋,以刀背重击在白雪音的左肋。

白雪音惨呼一声,仰头喷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

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任大雨如注,也难以洗涮干净。

左刀还刀入鞘,缓缓走到白雪音的面前,低头看着她的脸。

白雪音奋起余力,一骨碌又爬起来,左刀一记膝撞落在她的小腹,她立时又如虾米般佝偻了身体,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不要再挣扎了。”左刀轻叹一声道,“方才若非我掉转刀锋,你早去阎王爷处报到了。”

白雪音气息微弱,面色苍白地道:“那你为什么没杀我?”

“因为我想你慢慢地死。”左刀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可怕,面目狰狞地凑近到白雪音的耳边道:“我要让你受尽折磨,受尽死亡迫近时那种恐惧和绝望,最后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

他功聚右掌,猛地打在白雪音的心口处,恶狠狠地道:“这是烈火神掌,想想陈玉倩吧,还有华锋,如今我没了儿子,你们谁也别想好过!”

白雪音只觉一股狂猛的真气从心脉侵入进来,如放浪的奔马般在四肢百骸内横冲直撞,撕扯她脆弱不堪的经脉。

浑身都是钻心的痛楚,如万蚁噬咬,如百毒攻心,如被滚烫的沙砾在体内反复研磨,她疼得满身都是冷汗,想要呻吟,却又发不出声音。

她忽然间理解了华锋在楚水城的那一夜,为何心生绝望。

也许死在那扇水门之下,对他而言反倒是种解脱。

她的眼中布满血丝,蹬直了双腿,身上不住发颤。

“对,就是这样。”左刀蹲在白雪音的身边,仔细观察着她痛苦的神情,满意地道,“这掌力不会立刻要你的命,但是会反复发作折磨你,让你脆弱得如纸片般不堪一击。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当你的经脉被捣得千疮百孔,你将在无限绝望中死去,神仙也救不了你。”

白雪音听蓝桥讲过陈玉倩和华锋的事,当时便对左刀这种专门用于折磨敌人的可怕掌法心生恐惧,没想到如今自己也中了招,不禁更是悲从中来。

巨大的痛楚如海浪般折磨着她,让她在地面的积水里疯狂地扭动着,像是搁浅的鱼,拍打起无数水花。

左刀阴冷的一笑,刚要起身,忽见一片冰层般的真气拦腰斩来,忙拔刀出鞘,一刀劈在那团气劲上。

来的当然是慕容英。

在吩咐唐梨和路雪瑜去支援蓝桥后,他独自来找左刀。

华锋之仇,断臂之恨,此时此地他都要与左刀做个了断。

真气镜寸寸碎裂。

左刀长身而立,冷冷望着从雨幕里走出来的慕容英。

慕容英也不废话,左掌连挥,三面真气镜又攻向左刀。

真气镜划破雨幕,在空中飞出三条有形的轨迹。

左刀的幻墨刀左右连斩,击破两面真气镜,眼见第三面真气镜飞至眼前,他一拳轰上去,气劲被真气镜弹回来一部分,浑身剧震。

慕容英见左刀露出破绽,不顾自身功力的巨大消耗,又挥出两面真气镜。

两面真气镜如拧在一起的麻绳,旋转着、交织着攻向左刀。

左刀也不知有没有从方才的消耗中回复过来,仓促间一声大喝,一记鸳鸯双飞腿分别踢在两面真气镜上,然后借力飞退,窜入雨幕深处。

慕容英本想去追,见白雪音极其痛苦地倒在地上,忙问道:“你怎么样了?”

白雪音用手肘撑着地面,挣扎着坐起身,剧烈地喘息着道:“是烈火神掌。”

“你……”慕容英目光一闪,沉默片刻后长叹一声道:“这个左刀真是害人不浅,去年的华锋和陈……”

“我知道,我都知道。”白雪音垂着头道,“其实我本该死在左刀手里的,现在他还给我留了半年寿命,也不算亏。”

“可你知道这半年,你要面对怎样的生活吗?”慕容英紧抿着嘴唇,面容异常严肃,“你现在承受的这种痛苦,每三两日就会发作一次,生不如死啊。”

白雪音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但至少,我们救出了风姐姐,这点代价我还承受得起。”

“傻姑娘,就知道逞强。”慕容英摇头失笑,从怀里摸出一粒丹药塞到白雪音手里道,“把这个吃了。”

白雪音疑惑地道:“这是?”

“这是冰莲雪精丸,我们华山派的疗伤圣药。”慕容英和蔼地笑道,“现在传世的只剩这一枚啦,你吃了它,无论多重的伤都能缓过来。”

白雪音当然知道手中这枚药丸的分量,当初冷晗正是凭着一枚冰莲雪精丸得以生离济南,而华锋若是能早些服下此药,或许也就能避免死于楚水城的水门之下。

她感激地看了眼慕容英,后者笑眯眯地道:“再珍贵的药不也是用来救人的嘛,你也不是外人,不要有压力,服了先缓解痛苦再说。”

“慕容师伯……”白雪音又看了眼慕容英,哽咽地道,“我不值得……”

“别说傻话。”慕容英柔声劝道,“你要是实在不好意思,我……”

“师伯身后!”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白雪音已惊叫着打断了他。慕容英回头一看,就见边城箭手持漆黑的玄寂剑穿出雨幕,悄无声息地攻向他的后腰。

慕容英猛一转身,手刀妙到巅毫地切在玄寂剑的剑锋上,边城箭浑身一震,向后飞退。

“快服药,我来对付他。”慕容英边说边挥动手掌,真气镜如影随形地攻向边城箭。

白雪音颤巍巍地把药丸捧到嘴边,刚要张嘴,眼角忽见金光一闪,一枚金链镖已从身后探了出来。

当然是花语夕的十字金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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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不辞而别

白雪音不及闪躲,但觉腕上一阵剧痛,已被十字金翎击中。

世上仅余最后一枚的冰莲雪精丸从她手中掉落。

“失礼了。”花语夕一声娇笑,十字金翎迅速卷住从半空下落的药丸,又迅速收回到雨幕里。

花语夕白衣赤足,仿佛脚不沾地般站在不远处的青石小径上,先确认了药丸的真伪,然后珍而重之地把药丸用油布包好,收进怀里。

白雪音只觉一阵眩晕,死死瞪着雨幕里的花语夕,想要喊叫,却又哽咽。

送到嘴边的疗伤圣药被夺走,这一线之差,如今就是生死之隔。白雪音生出一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绝望感觉,鼻子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花语夕也不知是否看到白雪音此刻的神情,幽幽地轻叹一声,闪身不见。

边城箭见花语夕得手,先是挥剑击破一面真气镜,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往院墙的方向逃窜。

慕容英纵身去追花语夕,忽觉一阵燥热袭体,原来左刀又从一旁杀出,幻墨刀划破雨幕,流星般攻向他的左肋。即使以慕容英的功力,仍生出一种在万里黄沙中孤立无援的感受。

这才是真正的烈阳刀法。

至此慕容英终知中计,醒悟方才左刀只是诈败退走,并非真的技逊一筹。

他们的目的就是那枚冰莲雪精丸。

左刀退走,不过是让慕容英自以为安全,把药拿给白雪音罢了。

慕容英知道左刀的武功与他仍在伯仲之间,又担心白雪音,连发三面真气镜后退回到白雪音身边。

左刀也不再逼,长笑一声,转瞬去远。

于是清冷的雨幕下,就只剩白雪音和慕容英两人。

慕容英显得有些自责,喟然叹息一声,良久无语。

“得失都是命。”白雪音摇头苦笑道,“可否求师伯一件事,不要把我受伤的事告诉任何人。”

慕容英看着白雪音的目光充满怜意,缓缓点头算是答应,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至少还有三个月可活,不是吗?”白雪音想了想,反而放松下来,随意地躺倒在地上,任由雨水冲刷着身子,呓语般道:“风姐姐已经得救,师兄那边是用不到我了。剩下这三个月,我想到处走走,再去几处不曾去过的地方,再看几处不曾看过的风景。”

她微闭上眼,仿佛在畅想未来几个月的生活情境,又接着道:“最后的最后,我可能会为自己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埋骨之地,就在……”她本想说庐州郊外第一次和蓝桥疗伤的河谷,忽又觉得把这点矫情的少女心思说给慕容英知道有些不好意思,便停下来。

“你不能走,不能就这么自暴自弃。”慕容英强忍着热泪道,“世上哪有绝对的事?你还有几个月的时间,风侯爷和我都对练气有些心得,你师父也是此中高手,或许我们还能想到什么办法,延长你的寿命。”

“若是不行呢?我可不想既受尽了苦楚,还让你们白担心一场。”白雪音低声道,“而且我掌力发作时的样子,肯定特别难看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什么好看难看?”慕容英断然道,“这事你得听我的,跟我回去,没得商量。”

“可……”白雪音还想再说什么,看了看慕容英坚决的神态,终又沉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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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桥背着风夜菱在大雨里狂奔。

他感受着她的气息,她的心跳,她的体温,一时间只觉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动人的时刻。

爱侣重逢,久别而归,此时内心的感受,更强烈于彼此的初见。

只可惜他尚未来及细细体会,齐三秃子、特古斯让以及札失温已“品”字型拦在前路。

蓝桥背着风夜菱,不便拔剑,正不知向何处走,唐梨在旁喝道:“往孔府的前门走,小侯爷在那边,这里我来挡着。”

“多谢!”蓝桥早把江浦的道路地形熟记于心,说着便拐进一条侧巷。

札失温等人要追,却被唐梨和随之赶到的路雪瑜挡在巷口。

齐三秃子见二女姿色姣好,又势单力薄,登时起了歹意,怪叫一声扑了上去。

他身为京师龙虎榜的帮主,武技强横姿势不在话下,特古斯让与札失温亦是瓦剌最顶尖的高手,唐梨和路雪瑜骤遇强敌,立时落在下风,被三位凶徒逼入墙角。

这时又听一声大喝,原来是许杨赶到。

许杨身为文昌侯府巡卫队的卫长,武功在侯府仅次于小侯爷风月明,他一套劈风拳法大开大阖,立时扳回了局面。

眼见六人混战陷入僵局,忽听三声短促而尖厉的啸声,齐三秃子道:“来信号了,我们快撤!”特古斯让和札失温也不再恋战,虚晃两招,跟着齐三秃子往反方向撤走。

唐梨转头一看,就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狸站在孔府一间大屋的屋顶,正对天呼啸。

“敌人撤退,行动成功,现在距离行动开始已过了一个半时辰,我们还有一个时辰,可在京师亲军卫赶到之前撤离江浦。”许杨朝唐、路二女摆了摆手道,“走吧,回城北的关帝庙去。”

众人在城北关帝庙重聚,蓝桥一进庙门就发觉不对,急道:“人怎么没了?”

风夜菱不解其意,看着空荡荡的关帝庙问道:“什么人没了?”

路雪瑜抢上一步道:“李姑娘不见了,雪初呢?”

“她在这!”武羿说着话,从后室把谢雪初抱了出来,“只她一个,睡着了,没见到李小姐。”

“李小姐?哪个李小姐?”风夜菱奇道,“静姝姐吗?”

蓝桥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她,匆匆对武羿道:“她怎么会睡着的,不是说好守着小……守着李姑娘的吗?”

路雪瑜拍了拍谢雪初的脸,谢雪初悠悠醒转,见这么多人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们……出什么事了吗?”

“叫你守着李小姐,你怎么却睡着了?”路雪瑜气道,“现在李小姐不见了,她人呢?”

“不见了?”谢雪初这才一惊,从困倦中清醒过来,“我睡了多久?”

“从我们离开这里算起,都快两个时辰了!”路雪瑜揪起谢雪初的一根辫子道,“快说,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异常啊。”谢雪初嗫嚅了半天,吞吞吐吐地道,“一开始我们是在外面的庙堂里,后来李姑娘说太冷,就转到这间后室,生了堆火,我们烤着火说话。”

“然后呢?”

“也许是烤着火太舒服了吧,后来我也不知怎么,就越来越困,眼睛也睁不开了。”谢雪初有些难过地玩着衣角,低声道:“然后……然后就……”

蓝桥蹲下身,检查火炉里的炭渣,此时火已熄了,他翻了翻炭渣道:“应该还没去远。”

唐梨不解地道:“谁还没去远?”

“李姑娘不会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这么不辞而别的。”蓝桥环顾着这间后室道,“唯一的解释是,有人用迷香迷晕了雪初师妹,然后掳走了李姑娘。”

唐梨想起他们方才力战星落长老的事,猛地一惊道:“该不会是星落吧?”

杜震扶着杜媛,对星落的印象最是深刻,骇然道:“难道他要把李小姐……”

“应该不是星落。”蓝桥摇头道,“星落若要抢人,根本无需迷晕雪初师妹,这样的手笔更像是花语夕所为。”

“无论如何,既然人还没去远,咱们快追。”最后踱进后室的风镇岳道,“我答应过李义兴,不能让那小姑娘出事。”

众人走到庙门口,蓝桥忽然发现不对道:“咦,雪音呢?”

方才众人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李静姝失踪的事上,谁也没注意白雪音,此时环顾四周不见白雪音的身影,都不知如何是好。

杜震灵光一现道:“也许她是看到李姑娘,或者别的什么线索,来不及通知一声,就追上去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路雪瑜、唐梨等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追!”风镇岳率先动身,蓝桥等人紧随其后。

只有慕容英站在原地,见众人去远,喟然自语道:“不辞而别,看来你是真下定决心了。”

他凝望着青翠的远山,任风吹拂他的发须。

不知何时,雨已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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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应天新军

众人沿官道向北,追出还不到两百步,忽听震天的马蹄声响起,一队盔明甲亮的官军突然出现在远方的视线尽头,往江浦的方向疾行过来。

路雪瑜色变道:“没可能的,现在距我们行动开始还不到两个时辰,官军没可能这么快的!”

她曾推算过,若等京城方面的人发现江浦有变,禀明皇上请旨再点将出兵,亲军卫最少要两个半时辰才能赶到江浦:“莫非走漏了信使,让京城提前知道了江浦的变故?”

“不,若真是亲军卫出动,肯定是从渡口过来。”风镇岳沉稳地摇了摇头道,“现在这批人马在两千人上下,清一色的骑兵,又是从北边出现,绝不是京师的亲军卫,我们中计了!”

“若非京师十二亲军卫之一,这附近哪还有这样一股力量?”蓝桥百思不得其解地道,“他们人虽不多,装备却是一等一的精良,这旗帜……”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身后另一阵马蹄声,原来是风月明带着一千琅琊铁骑从江浦长街的北口开出。

风月明显然也看到从远方逼近的官军,策马走到风镇岳等人身边道:“大家快上马,我们必须立刻突围!”

早有士兵为风镇岳、蓝桥等人牵来战马。由于战马数量有限,部分人不得不两人同乘。

风夜菱坐在蓝桥身后,双手紧紧环抱住蓝桥的腰,俏脸则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雄浑有力的心跳。

官军逼近至距江浦县北口五百步处停下,开始扇形般向两侧缓缓展开。左右两翼展开约四百步后,又呈弧形向前推进两百步,同时中军也向前逼近一百五十步,形成一个三叉戟似的口袋阵。

“他们是吃定我们了。”风镇岳提鞭指着官军的阵型道,“这样的包围圈,是生怕我们逃跑啊。”

风月明冷静地道:“此时大雨初歇,地面泥泞,除了这条勤加修缮的官道,左右田野都不利于骑兵行进。我们集中兵力从中路突围,以集中打分散,未必没有突围的机会。”

蓝桥细心地观察到,在官军骑兵的身后,还有不少脚步移动,暗中一惊道:“除了骑兵,他们应该还有不少步兵。”

“步兵不足为虑。”风月明哂道,“只要能突破敌军正中的防线,我们将如脱笼之鸟,再没有人能追上。”

他纵马行至最前,提气大喝道:“在下风月明,来将报上名来!”

两杆大旗整齐划一地竖了起来,左边旗上写着“应天新军”四个大字,右边旗上则赫然写着另四个字——魏国公徐。

“是徐辉祖!”跟在风月明身后的许杨倒抽一口凉气道,“京师第一高手,名将徐达的长子,魏国公徐辉祖。”

风月明还没说话,官军正中的骑兵忽然左右错开,一位金盔金甲的中年将领骑着战马悠然而出,长枪遥指着风镇岳风月明等人,朗声道:“本人奉皇上密旨,在江浦县东七十里处训练新军,以扫除燕逆,拱卫京城。如今尔等叛党竟公然在天子脚下袭扰官军,真是不自量力,欺我京师无人。”

风镇岳低声提醒道:“徐辉祖无论兵法武功,都已得其父真传。他虽尚无显著的军功,但决不可以等闲视之。”

“此处不宜久留,我们每多等一分,就多一分危险,必须立刻突围。”风月明眼也不眨地盯着徐辉祖,对风镇岳道,“若等京师的亲军卫从渡口过来,我们就全完了。”

风镇岳看向许杨,后者表态道:“小侯爷言之有理,徐辉祖有备而来,若让他们站稳阵脚,恐怕……”

见风镇岳缓缓点头,风月明抽出长剑,大喝一声道:“全军突击!”

一千琅琊铁骑在官道上排成六列纵队,潮水般涌向徐辉祖的中军。

徐辉祖一声冷笑,拨转马头退回阵中,应天新军众士卒严阵以待,静候接战的瞬间。

琅琊铁骑不愧为曾与蒙古骑兵作战的精锐,对各种骑兵的战术战法精熟于心。他们在风月明的带领下有如虎入狼群,在平坦却狭窄的官道上与徐辉祖的应天新军短兵相接。

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应天新军却贵在装备精良。无论是刀枪的质量,还是盔甲的坚硬程度,应天新军都强过卸甲多年的琅琊铁骑。

风月明身先士卒,一枪刺翻一名敌兵,却没有丝毫喜悦。他感受到敌兵铠甲的厚度,知道己方战士不得不付出更多的力气,才能打出和预期相同的战果。

一边是矛,一边是盾,双方在狭窄的官道上殊死搏杀,仅仅一弹指的功夫,就有十余人倒下。

风镇岳从马鞍上冲天而起,直取敌帅徐辉祖。

他掌影翻飞,硬是破开徐辉祖身前的八名亲兵,杀至他的马前。

徐辉祖不慌不忙,抽出家传的宝剑“玉龙”,一剑劈向风镇岳。

剑气凛然,风镇岳改换掌刀,横切在徐辉祖的玉龙剑上。

两人真气对冲,发出“砰”的一声剧响,仿佛火药爆炸。

徐辉祖的坐骑一声嘶鸣,人立而起,风镇岳则陀螺般向上飞起,顺势又是一脚,踢向徐辉祖的太阳穴:“魏国公韬光养晦,功力大盛,可喜可贺。”

“侯爷亦是风采依旧,在下佩服。”徐辉祖说着长剑一摆,在空中挽了朵剑花,从一个玄奥至极的角度刺向风镇岳的小腹。

“好剑法!”风镇岳大笑一声,改用另一条腿踢在徐辉祖的剑锋上。

又是“砰”的一声,两人再度平分秋色,各自退开。

此时风月明已浑身浴血,在他的率领下,琅琊铁骑终于冲散了初登战场的应天新军,把敌骑迫得往官道两旁的田野里逃窜。

他只觉压力一轻,同时眼前一片开阔,平坦而空旷的官道已出现在眼前。

“突围成功了!”风月明难掩内心的激动,正想长啸一声,让后面的队伍快些跟上,忽听三声鼓响,数百名步兵从左右两旁的草丛里探出头来。

原来方才应天新军的骑兵向左右散开,并不只是为了形成包围性的口袋阵,还是为了掩护这批步兵就位。

蓝桥虽看到了骑兵身后步兵的脚步,却没看到步兵们手里拿的武器。

若是寻常步兵埋伏在道路两旁的草丛里,他的琅琊铁骑必能势如破竹地冲过去。

只可惜徐辉祖这批步兵拿的不是刀剑,而是火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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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无路可退

“快退回去!”风月明一勒马缰绳,看着紧跟着他突破敌阵的战士们道,“前面是火铳!”

他的先头队伍才刚冲出敌方的骑兵中军阵,闻言都是一惊,待看清道路两旁数不清的铳管,不禁纷纷勒马。

爆豆子般的清脆铳声连串炸响,前排铳手放过一排铳后立刻换到后排装弹,第二排铳手则换到前排发射。第二排结束后是第三排,第三排结束后填好弹药的第一排再换回来,如此轮转不休。

琅琊铁骑最前面的二十几名战士尽数摔下马去,一时间士卒的惨叫声、怒吼声,以及战马的嘶鸣响成一片。

风月明本人连中六弹,若非他自身功力高强,又没被射中要害,此刻恐怕也早落马。

许杨紧跟着冲过敌阵,见状喝道:“先杀铳手!”他纵马奔至路边,提刀便砍。几名不怕死的琅琊军勇士也杀红了眼,打马随着许杨去攻铳手。

铳手们见有人杀来,纷纷沿田埂间的阡陌小路退往田野深处。

由于是暴雨之后,许扬等人的马蹄陷入田间泥泞的土地,半天拔不出来,只能任由铳手退走,望田兴叹。

“别追了!”风月明断喝道,“先退回去,再向前冲全都得死在这!”

琅琊军战士虽骤遇突袭,好在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对统帅命令的执行力也极高。当风月明的指令远远传开,所有骑兵战士立时勒住马头,秩序井然地原地转向,后队变前队地又退回到江浦县的北口处。

风月明强忍伤痛,略一清点人数,知道折了不下百人,心中悲痛。

徐辉祖却不急,指挥骑兵重新排好阵型,缓步向前推进。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谢雪初毕竟年纪尚幼,又是首次近距离目睹两军厮杀,眼见着风月明和众多琅琊军战士血染征袍,早已骇得六神无主,双腿发软。

武羿见她神色慌张,上前安慰道:“实在不行,我们也可学方才的张仲杰,躲进孔府大院里坚守。”

“此法万不可行。”蓝桥摇头道,“虽然张仲杰曾凭坚固的院墙力拒我军于门外,但若我们效仿,必是全军覆没的结局。说到底这毕竟是天子脚下,张仲杰躲进院里,是为了拖延至援军抵达,而我们若是据守,等来的只能是京师的亲军卫以及更多的官军。他们就算未必携带攻城器械,只要把孔府团团围定,饿也把我们饿死了。”

路雪瑜沉声道:“难道真就无计可施了吗?”

“江浦无险可守,南边是长江,西边是天茶山,东边则是在大雨之后泥泞不堪的田野。”蓝桥苦笑道,“唯一的通路就是北面的官道,现在徐辉祖掐断了这条道路,我们不但无法突围,更是无路可退。”

“我们的确不能拖。”风镇岳转头对风月明道,“再次突围的话,你有多少把握?”

“一成把握都没有。”风月明的目光仍然分毫不离徐辉祖,“徐辉祖摆明了有备而来,不但人数占优,还有配备火铳的战士,他们的战法正是我军的克星。若单是人数和装备上的差距,我倒还能办法弥补,只是今天这天气,这场大雨……”

他说到这里,长长叹息一声道:“泥泞的土地最大程度地限制了我们的机动性,把我们的优势变作劣势。若是强行突围,真不知有几人能活着回到青州。”

“那你是想背水一战?”风镇岳凝视着风月明的脸道,“看你的样子,心中似乎已有定计?”

众人一听风月明可能已想好了应对之策,都把目光投向这位无论在战场还是江湖都极有威望的琅琊军少帅。

风月明不答反问道:“昨日爹答应了弘毅先生,说要照顾好弘毅庐的李小姐。如今李小姐失踪,爹打算怎么向弘毅先生交代?”

“没保护好李小姐的确是我的疏忽,可这与眼下的形势有何关……”风镇岳本是智者,被风月明这一提醒,立刻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去找李义兴?”

“确切地说,是临安公主。”风月明镇定自若地道,“徐辉祖奉旨练兵,平叛讨逆自是不在话下,可若在乱军之中误伤了当今的亲姑姑,皇上是会赏他呢,还是罚他?”

蓝桥也明白过来,倒抽一口凉气道:“你是要拿临安公主当人质?咱们已经弄丢了她的爱女,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生死攸关,顾不得这许多了。”风月明断然道,“现在能救我们的,只有临安公主了。”

他发出指示,琅琊铁骑的战士们迅速退回到江浦县中,把李祺和临安公主居住的弘毅庐围得水泄不通。

应天新军跟着进入县城,对沿途遇到的百姓秋毫无犯,在距琅琊铁骑两百步的地方停步。

徐辉祖显然也没想到琅琊军不突围不据守,反而围住了李祺的府邸,排众而出道:“风侯爷,枉我还敬你是与蒙古铁骑作战的英雄,如今不敢与我一战,却做出如此牵连无辜的下作行径,岂非令天下人耻笑?”

风月明扬声笑道:“我劝魏国公还是别再往前走了,我爹正准备去弘毅庐做客,若是双方因此闹出什么误会,伤到公主和驸马,那可就不太好了。”

“岂有此理!”徐辉祖怒道,“你们袭击官军劫走钦犯,现在又挟持公主和驸马,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多少条大罪随你去说,可惜我的首级只有一个。”风月明拿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哈哈大笑道,“有本事,你过来取啊。”

他故作洒脱的姿态,却不料牵动了伤口,下一刻便疼得龇起牙来。

“没事吧?”蓝桥关切地问了一句,忽听急促的马蹄声响,一名身穿玄甲的副将离开徐辉祖的军阵,往渡口的方向纵马而去。

路雪瑜猜测着道:“看来徐辉祖是拿不定主意,派人请旨去了。”

“看清楚是谁了吗?”风月明远远看着那副将,低声问风镇岳道,“徐辉祖在京城还兼着差事,不可能天天在魏国公府、皇宫和江浦七十里外的练兵场间往返,这副将才是真正与应天新军同吃同住的练兵官。”

“我于大将军麾下听命多年,不会看错的。”风镇岳唏嘘地道,“他就是在大将军十三太保中排行老三,人称‘战鬼’的蓝祖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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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负荆请罪

这是蓝桥第一次走进弘毅庐的院门,带着些许激动,些许愧疚,还有些许不安。

他们一共三个人走进这座古朴的院落,风镇岳走在最前,他和风夜菱紧跟在风镇岳的身后。

路旁的竹叶犹自有水珠滚落,被风一吹,发出沙沙的轻响。

李祺没有出来迎接,只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引着他们进门。

那老者佝偻着腰,手上还拿着个大扫把,带他们进门前应是正在清扫前院的落叶。

“请稍待片刻。”老者把三人带到堂屋门前,停下来道,“老爷还在更衣,等下他自会招待客人进去。”

“多谢老伯。”风镇岳向那老者一拱手,从袖中摸出两把铜钱递过去,“敢问老伯尊姓?”

那老者也不客气,伸手接了,然后微抬起头,一双眼睛看向风镇岳,淡淡一笑道:“老爷和殿下都唤我沈伯。”

风镇岳至此也终看清那老者,神色微微一变,喉头动了动,却又没说出话来。

沈伯的目光扫过蓝桥,最后落到风夜菱的身上。

风夜菱赧然一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蓝桥留意到沈伯的目光,暗忖这弘毅庐的老仆未免也忒没规矩,不懂得非礼勿视。然而自己此行是上门请罪,却也不便发作,只悄悄把风夜菱拉到自己身后。

沈伯笑眯眯地解释道:“姑娘是我们小姐的朋友吧?女大十八变,现在出落得这般标致,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姑娘小时候到家里玩,我还给姑娘削过苹果呢。”

他这样一说,风夜菱更是窘迫,臊红了脸道:“抱歉,我不记得了。”

这时就听堂屋里传出李祺的一声轻嗽,沈伯道:“老爷请你们进去了。”

他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最后又看了眼风夜菱,这才缓步退下。

李祺一身铠甲,头戴银盔,脚踏铁靴,端坐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手持御赐的宝剑“相见欢”,眼也不眨地盯着走进屋来的三人道:“风侯爷,小女何在?”

蓝桥心中一凛,知道曾身为文官的李祺今天特意换上武将的铠甲,是为了表达不惜一战的决心。

这堂屋足有十几步宽,家具陈设却极为简单,除了正中的一张方桌和一对太师椅,就只有左右四个圆凳,算是待客之用。李祺身后的墙上,高挂着弘毅庐的另一把宝剑“忆江南”,仿佛诉说着此间男女主人曾经的荣耀以及无上的圣眷恩宠。

相较于李祺使用的相见欢,忆江南的剑型更偏狭长,剑柄上还有利于把握的巧妙弧线,更适合女子使用。朱元璋在临安公主出嫁时选择这两柄宝剑陪嫁,还给这两柄剑取了如此特别的名字,其用意不言自明。

相见欢既指李祺和临安公主的金风玉露,更暗指朱元璋和李善长共谋天下时的峥嵘岁月。忆江南则表达了他对爱女依依惜别的柔情,希望临安公主若有一日随夫远行,依然能记得京师的江南烟雨,记得他最难割舍的父女之情。

如今时过境迁,李善长惨遭灭门,李祺和公主也被逐出京城,再想起往昔的种种尊贵和恩宠,怎能不让人扼腕喟叹?

种种思绪一闪而过,风镇岳肃容站定,先向李祺深深一揖,然后愧然道:“令嫒下落不明,我虽没有证据,但按已知的线索推断,极可能是被歹人掳去。”

“你昨夜是怎么保证的?她人呢?”李祺把“相见欢”连鞘拍在桌上,厉声道,“什么叫被歹人掳去?你是指刑部的张主事,还是魏国公徐大人?他们是歹人,你风侯爷就是好人吗?”

“弘毅先生若是有气,要打要骂风某决不反抗。”风镇岳面色平静地捧起一支长鞭,递到李祺面前道,“我这次登门,就是来负荆请罪的。”

“请罪?”李祺看也不看他手上的鞭子,气极反笑道,“你们派兵围住我家,我看不像请罪,倒像是来问罪的。”

风镇岳再次深揖到地,缓缓道:“我们并非有意在江浦叨扰,内中实是有不得已的情由。”

他见李祺沉吟不语,接着又道:“小女虽说也算得钦犯,但今日梁梦醒、左刀、花语夕、边城箭,还有白莲教的星落弯月两大长老,再加上瓦剌和江湖黑道上的高手,他们这么多人齐聚江浦,怎也不可能是巧合。”

李祺曾在解缙的船上亲历了花语夕和张仲杰夺信刺杀的行动,对二七会的事也保持了极大的关注,沉默了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二七会设的局,以令嫒做饵,引你们上钩?可他们这么做,目的又是什么呢?”

风镇岳不答反问道:“魏国公训练新军的事,弘毅先生可曾知道?”

“此事极端隐秘,我也是半年前才刚听到些风声。”李祺蹙眉道,“可这与二七会又有什么关系?”

蓝桥一针见血地道:“去年四月,李景隆率军与燕军决战,却因帅旗突然折断自乱阵脚,遭遇惨败。而几乎就在李景隆退败的同时,徐辉祖的应天新军冒了出来,这难道也是巧合?”

李祺愕然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蓝桥坦然道:“若非铁铉力保济南不失,又平地里冒出个盛庸,在东昌击败燕王,此时燕王早已南下,而皇上唯一还可启用的大将,就是徐辉祖。”

李祺的政治头脑极其清晰,一点就透:“你的意思是说,二七会利用肖立操纵白沟河之战的结果,其目的就是为了让李景隆战败,使朱棣坐大。而当皇上再无有经验的上将可用,魏国公和他的这支新军将成为决定天下归属的力量。所以你是说魏国公……”

风镇岳摇头道:“没有真凭实据,现在还难下结论。但按照目前的形势发展,只要魏国公把我们尽数剿灭,绝对是足以震动朝野的一件大功。这样的军功足以让他得到建文帝的重视,让他成为除盛庸外另一名可用于北伐作战的大将。”

蓝桥想起他在聆雨堂听到的对话,安萧寒说新军组建尚需时间。当时他以为指的是楚水城内蓝道行训练的楚水军,现在想来,也可能是指徐辉祖的应天新军:“这支新军配备上等兵器和甲胄,还有上百支火铳,军费开销势必大得惊人。花语夕和张仲杰去挖西夏宝藏,也许就是为他筹措军饷。”

李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顺着他的思路接下去道:“如今盛庸经历东昌之战的大胜,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平燕将军的帅印。魏国公再不抓紧时间立功证明自己,只怕就被盛庸比下去了。”

蓝桥听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转对风镇岳道:“刚才我还不明白,徐辉祖为什么在我军刚一突破骑兵阵型时就下令放铳,只打伤些先头部队,就让我军退了回去。按照常理,他应该等我军通过一半时再下令放铳,既可达到最大程度的杀伤,又能将我军截成首尾难顾的两段。”

先前一直不作声的风夜菱这时奇道:“那他为什么没这么做?”

“因为仅仅是打胜仗,对他来说还不够。他有更大的野心,还想要更大的功劳。把我们迫回江浦,就是为了彻底掐灭我们的希望,让我们在绝望中挣扎等死,然后将我们生擒或招降。”蓝桥解释道,“想想看,若能把我们活着押解回京,是否比抬着尸体更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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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临安公主

“那小姝呢?”李祺打断他们道:“他们抓走小姝,又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怕先生继续追查二七会。”蓝桥想了想道,“先生在朝中人脉极广,又看过解大人手里的密信,知道刘璟和肖立的事,要想不让先生继续追查进而抓住他们的把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先生把时间投入到更紧要更急迫的事情上。只要李小姐还在他们手上,先生就不敢放手去查二七会的事。”

李祺露出同意的神色,却仍不悦地道:“就算你说的有理,却也不要以为我会原谅你们。要是昨晚我能带她回来,我看谁敢到我的弘毅庐来撒野。”

“当然。”风镇岳陪笑道,“千错万错,都是我没能照顾好令嫒,才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风夜菱也道:“此事归根结底是因我而起,爹也好,静姝姐也好,其实也都是为了救我。李伯伯要是心里有气,就冲我来吧。”

“你一个晚辈懂什么?唉……”李祺听风夜菱叫自己“李伯伯”,顿时想起她小时候来家里串门,和李静姝玩得要好的样子,叹息一声道:“罢了,我要是提前知道你们在江浦劫囚,说不定昨晚就急奏入京,不给你们动手的机会——那也等若亲手把你送上了刑场。”

“多谢先生理解。”蓝桥一拱手道,“等我们突围成功,我一定尽快把李小姐救出来。”

“魏国公兵力占优,装备精良。”李祺喟然道,“你们打算如何突围?”

“其实这正是我们造访贵府的另一个目的。”风镇岳轻咳一声道,“江浦背临长江,西倚天茶山。东边是雨后泥泞的田野,北边的要道又被徐辉祖牢牢把住。我们……”

“有话直说,别婆婆妈妈的。”李祺不耐烦地道,“你们的处境我看得见,我是问你接下来的打算。”

蓝桥见风镇岳面露尴尬,替他说道:“徐辉祖现在只剩下一个顾虑,就是临安公主……”

“你说什么?”李祺气得几乎从太师椅上跳起来,“所以你们围住我家,实际上上把我和公主当作人质了?我堂堂忠臣之后,岂能和你们干这种事?”

“先生别激动,咱们有话好商量嘛。”蓝桥也着实觉得难以开口,嗫嚅了几句又接着道:“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先生且设想一下,若是我们被逼作困兽之斗,和应天新军短兵相接起来,胜败倒在其次,遭殃的还不是江浦的老百姓?”

李祺哼了一声道:“我又不是本地父母官,管得着吗?”

蓝桥微微一笑,也不和他争辩,接着道:“如果徐辉祖私下里真与二七会有联系,现在只要公主殿下能站出来说一句话,他将不得不妥协让路。他此次行动的本意就是抢立军功,如果因为公主反而和皇上闹了误会,岂非得不偿失?”

李祺目光闪动,显然在仔细思索蓝桥的话,半晌才道:“那也得看她愿不……”

“我愿意。”李祺话还没说完,临安公主已从堂屋的屏风后走了出来,“我去和徐辉祖说。”

她衣着雍容,面色平静,嘴角微微吊起,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风镇岳、蓝桥和风夜菱纷纷向她行礼,临安公主从容受了,仪态端庄地坐到李祺身旁的另一张太师椅上。

蓝桥心道难怪李静姝仪态万方,有这样一位母亲言传身教,一举一动自是皇家气度。

“你就是蓝桥?”临安公主灼灼的目光扫过风镇岳和风夜菱,最后落在蓝桥身上。

“是。”蓝桥恭谨地道,“晚辈蓝桥,字怀远。”

“你多大了?”临安公主若无其事地问。

风镇岳、风夜菱甚至包括李祺都露出讶异的神色,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蓝桥答道:“晚辈洪武九年生人,今年二十有五。”

“洪武九年。”临安公主笑着看了李祺一眼,油然道:“不正是咱们成亲的那年嘛?再过一年,咱们就有了小姝。”

李祺费解地道:“这些陈年旧历,你提它作甚?”

临安公主却再不理他,转头问蓝桥道:“你们逃脱以后,打算怎么去找小姝?”

“此事方才我已仔细想过,二七会爪牙遍地,在朝还不知有多少党羽。”蓝桥肃容道,“若依官府的手段查案,很可能查不出结果。”

“哦?”临安公主一边示意风镇岳等三人在圆凳上坐下,一边追问道:“蓝公子想怎么查?”

蓝桥坦然道:“现在最好的办法,还是以江湖人的身份混入京城,密切监视神女楼以及魏国公府等地的一举一动。”

“神女楼?”临安公主黛眉微蹙道,“去那种腌臜地方作甚?”

“是因为花语夕。”李祺微微探身,把花语夕与二七会的关系,还有他们保护解缙途中遇到花语夕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临安公主显然还是首次听李祺讲起这段经历,不满道:“你从河州回来时告诉我一切顺利,原来还有这么多事瞒着我。”

“说来奇怪,依花语夕的秉性,今天本应在附近出现的,不知为何却没有见到她。”蓝桥轻叹一声道,“想来就是她趁我们不备,劫走李小姐的。”

临安公主缓缓点了点头道:“接下来你又想怎么做?”

“那就要看当时的具体情况了。”蓝桥心中早有多套方案,不紧不慢地道:“花语夕在二七会内举足轻重,不可能一天到晚待在神女楼里,外出也不可能前呼后拥。只要找准机会,趁她落单把她擒下,或可逼问出李小姐的下落。或者也可以从魏国公府找线索,观察与魏国公府来往之人,又或交易之物事,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李小姐。”

李祺想了想道:“倘若徐辉祖也是二七会的人,那么他在会内的地位肯定比刘璟更高。”他说罢神色忽然一变,动容道:“难道他就是二七会的正会长?”

临安公主并不关心徐辉祖和二七会的关系,又追着蓝桥问道:“你的身份并不安全,若公然在京城行动,只怕还没找到小姝,就先被人拿了。”

“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蓝桥苦笑道,“不过一来认识我这张脸的人还不算多,二来我也可以深居简出,注意隐藏行迹……”

他话未说完,忽听沈伯在门外禀道:“老爷,殿下,有个叫许杨的求见。”

临安公主看向风镇岳,风镇岳点头道:“是我的人。”

“请进。”李祺扬声道。

沈伯打开房门,许杨趋进堂屋道:“徐辉祖似已问明圣意,刚才在外面喊话,请公主赐面一见。”

他此话一出,一时间风镇岳、风夜菱、蓝桥以及李祺的四双眼睛全都集中到临安公主身上。

临安公主淡然一笑,起身道:“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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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保驾谢恩

江浦长街之上,琅琊铁骑和应天新军分踞南北,相隔百步对峙。

又有千余身披重甲,手持长枪和钢盾的步兵加入到徐辉祖的队伍中,使此战应天新军的兵力增至三千五百多人。

这些重甲枪盾兵的机动性较差,到场最晚,却排在新军阵型的最前面。下端插入泥土里的坚盾,可以很有效地抵挡敌方骑兵的冲击,带着倒钩的钩镰枪,更是可以从钢盾的缝隙里探出,对战马的马腿造成毁灭性的伤害。

若是排除机动性差异的阵地战,这队枪盾兵几乎就是骑兵的天敌。

几百名铳手站在枪盾兵的身后,把一排黑漆漆的铳口对准弘毅庐外的琅琊军战士。再后方则是两千骑兵,占据了江浦北侧所有的街巷。

徐辉祖手持出鞘的玉龙剑,单枪匹马地立在最前方,两道凌厉的目光直刺风月明。

风月明却没去看他,骑在马上只淡淡一笑,朝身边的路雪瑜打了个眼色。

路雪瑜冰雪聪明,很快会意,笑着走到风月明的身边,替他捏腿揉脚。风月明强忍着体内铅弹的剧痛,露出闲适享受的神色,坐在马背上还伸了个懒腰,悠然地哼起青州一带流行的小曲。

琅琊铁骑多是来自山东,听到熟悉的曲调,又见主帅一副悠然自得完全不把敌人放在眼里的模样,也纷纷露出笑意,逐渐平复了紧张的心情。

此时云破日出,金灿灿的阳光普照大地,照在应天新军锃亮的盔甲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大旗在北风中猎猎作响,旗杆却稳如铁铸,不见丝毫晃动。

徐辉祖制军严明,军容整肃,又是多重兵种的组合作战,若真是正面对决,风月明这一千人可谓完全不是对手。

但偏偏琅琊铁骑的战士们又都一脸轻松,一副完全感受不到紧张和压力的写意模样——这在兵凶战危的江浦长街上显得格外诡异。

应天新军尚是首次登上真正的战场,又早听说过琅琊铁骑力战蒙古骑兵的峥嵘往事,虽明知己方占据局面上的绝对优势,仍有人禁不住怀疑,风月明是否还有什么后招。

一身盛装的临安公主在李祺和风镇岳的陪伴下排众而出,蓝桥和风夜菱则紧随其后。

风月明示意路雪瑜退下,在马上抱拳道:“末将给公主请安。”

临安公主看也没看他一眼,直走到琅琊铁骑的军阵前才停住脚步,遥望着百步之外的徐辉祖道:“魏国公,别来无恙。”

徐辉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末将拜见殿下。”

临安公主点点头,双手做一个搀扶的姿势道:“魏国公请起。”

不料徐辉祖却不起身,接着又道:“殿下和驸马爷可还安好?有没有受伤?这帮鼠辈没有为难殿下和驸马爷吧?”

李善长满门抄斩,只有李祺因为与公主的夫妻关系得以幸免。他平日自称弘毅先生,最不喜欢有人唤他“驸马爷”,此时听徐辉祖一说,立身沉下脸道:“我和公主殿下有没有受伤,魏国公火眼金睛,难道看不出来吗?”

徐辉祖不知李祺因何呛他,稍稍一怔,讷讷起身。

蓝桥趁机在临安公主身后低声道:“殿下,徐辉祖准备如此充分,势必不肯善罢甘休。倘若我们前脚刚一离开,他后脚便追上来,仍然免不了一场血战。”

临安公主微一点头,表示听到蓝桥的话,扬声道:“不知魏国公想如何处理眼下的局面?”

徐辉祖向临安公主再一躬身,然后挺直了腰道:“圣上口谕,勿伤皇姑。”

“那就让你的人先让开。”风月明毫不客气地道,“这么多铳子对着我们,公主在此,我看谁敢放肆。”

他这话一出,立时有几支火铳垂了下去。毕竟相隔百步,火铳在这么远的距离准头极差,万一真的误伤了临安公主,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徐辉祖大手一挥,应天新军的枪盾兵、铳手以及骑兵纷纷向长街的东西两侧散开,顷刻间露出平坦空旷的江浦长街。

风月明一边暗赞对手的执行力,一边催马向前,带领琅琊军战士向江浦长街的北口移动。

风镇岳向徐辉祖解释道:“等出了街口,我自会将公主奉还给将军。”

徐辉祖大声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将军要是不想在江浦开战,恐怕只有选择相信在下。”风镇岳仰天长笑道,“我若言而无信,那就只好请徐将军发动进攻,到时再把公主抢回去了。”

徐辉祖勃然变色,正待发作,临安公主道:“方才在弘毅庐,风侯爷待我并无失礼之处,纵观他拜将晋爵数十年的经历,也从未听说他有任何言而无信的劣迹。风侯爷是君子,我愿意相信他。”

“殿下!”徐辉祖长叹一声,只得眼睁睁看着风月明的一千铁骑开出街口,排在江浦北边的官道上。

临安公主缓缓转身,面向紧随在后的徐辉祖道:“辛苦魏国公了。”

“保护殿下是末将分内之责。”徐辉祖看了眼站在临安公主旁边的风镇岳,躬身道:“请殿下移步到末将这边。”

临安公主轻叹一声,裹紧风衣,李祺则向前一步,搀起公主的一条手臂,往徐辉祖的阵前走去。

徐辉祖挥了挥手,两侧的士兵立时口袋般把李祺夫妇护在中间,然后占据他们身后的街面,切断了风镇岳对他们夫妇二人的威胁。

临安公主遥望着京城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肃容道:“皇上顾念骨肉之情,臣感激涕零,不胜言表。”说罢她伏地连拜三次,满脸挚诚之色。

应天新军的将士连忙让开,空出临安公主身前的地方。

徐辉祖扶起她,喟然道:“皇上特意吩咐,宁放贼走,误叫皇姑稍有损伤。这帮贼子也忒不像话,连这种下三滥的流氓手段也用出来,不愧是朱老四的人。殿下请放心,”他说到这转头瞪了风镇岳一眼,喝道:“还不快滚?”

风月明扬起马鞭道:“我们走!”

一声令下,大军开拔。

“如此隆恩,怎能不当面叩谢?”临安公主见风镇岳、风月明等人的队伍逐渐去远,平静地道,“我想即刻进京面圣,魏国公可愿保驾随行?”

“为殿下保驾,末将不胜荣幸,只是……”徐辉祖说着面露难色,看了看琅琊铁骑遁走的方向道,“贼子尚未走远,若能即刻挥军追击,仍有机会将他们一网成擒,为殿下出了这口恶气。”

“让末将去吧。”站在一旁的“战鬼”蓝祖望大声道,“将军可先护送公主殿下进京,等见过皇上再快马来与末将会合。”

临安公主笑道:“皇上最念感情,等见了魏国公,肯定少不了嘉奖赏赐。”

徐辉祖一想也是,点了点头,旋又叮嘱道:“风月明是员骁将,你千万别掉以轻心。一路多加留意,只吊住他们就行,一切等我回来再行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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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人困马乏

“嘶……”伴随着烤肉般的滋滋声和焦糊味,风镇岳以烧红的铁钎刺入风月明的皮肤,把陷入他肌肉的铅弹挑了出来,引得后者咬紧牙关,倒吸一口凉气。

纵是风月明神功护体,铅弹只伤到皮下寸许深,待六枚铅弹尽数取出,他也只剩倒在地上喘息的力气。

此处是距江浦一百七十多里外的一处河滩,他们自离开江浦,便马不停蹄地向北赶路,直到马儿累得坚持不住,才不得不暂作停歇。

近一千名琅琊军的战士跳下马背,或立或坐或躺地休息,同时任由马儿在河滩上吃草饮水。

他们从清晨开始行动,冒着暴雨围困孔府大院,强攻院门,随即跟着风月明强突徐辉祖的封锁线,转而又据弘毅庐与应天新军对峙,最后经过近两个时辰的急行军,终于来到此地。

风夜菱从未骑过这么长时间的马,虽然始终抱紧着蓝桥,浑身仍被颠得散架般难受。她面色苍白,仿佛仍没从长时间的颠簸中回复过来。

时日薄西山,火红的太阳如巨大的车轮般落向远方黑压压的山脉,夕阳的余晖斜斜照在清浅的河滩上,把潺潺的水波,战士的盔甲,还有随风飘动的马鬃和不停甩动的马尾,都照出阴阳交隔的奇异光影,让人只想静静地坐着,享受此刻难得的宁静祥和。

但风月明还是挣扎地站了起来,平静地道:“此地不宜久留,徐辉祖虽暂时不在,蓝祖望仍随时有可能追上我们。”

风镇岳第一个跳上战马,回头看看夕阳下站得笔直的风月明,心中泛起无限欣慰。

他自建文元年负伤闭关,便把琅琊铁骑的事务完全交由风月明掌管,此时纵然已经恢复,仍没有收回指令。经过山城一战,风月明已建立起足够的威望,他身为琅琊铁骑的组建者,眼看着琅琊铁骑在爱子的带领下重新焕发活力,自是心怀大畅。

军令如山,风月明虽没有刻意放大说话的音量,战士们仍纷纷跨上战马,等候这位少帅的下一步指令。

风夜菱却浑身瘫软,几乎爬不起来。她自责地拍打着地面,无奈地道:“我真是没用,直到这时候还在拖累你们。”

蓝桥连忙将她抱起,继续和自己同乘一骑,安慰道:“你身陷囹圄长达半年之久,昨夜受了拷打,今天又经历了那么多事,说实话你能抗到现在,已让我刮目相看。”

他这句话起了效果,风夜菱故作娇嗔地掐了他一把,嘴角勉力吊起一丝微笑,轻声道:“怎么,还当我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呢?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弱不禁风吗?”

风月明带队走出十几里路,借着苍茫的暮色手指前方道:“你们看那边。”

由于太阳下山光线变暗,多数人都只能看出个大概,只有风镇岳、蓝桥等功力深厚者看得清楚,在道路前方,是一座村寨。

这村寨东西北三面环山,远看比江浦更小,却用削尖的木桩围起一圈防御山匪的寨墙,村口处有两座箭塔,寨墙外甚至还有一条五尺宽的水沟,好似坚城墙下的护城河。

“不可再走啦。”许杨上前一步,倚老卖老地道,“我们就算人还精神,马儿却经不起如此长时间的折腾,若说休整,再没有比这村寨更理想的地方了。即便蓝祖望趁夜追上来,我们仍可以凭借寨墙和水沟与之抗衡,轮番作战和休息,连安营扎寨都省了。”

他说出了众多战士的心声,在这人困马乏的时刻,还有什么比寻一处坚固的村寨守御敌军,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更诱人呢?不少人都把目光转向风月明,等待他的决策。

风月明却没有立刻作答,沉吟了片刻道:“若你是蓝祖望,追到这座村寨前,会怎么办?”

许杨一怔,蓝桥已替他答道:“自然是发动夜袭,若能一举攻下村寨,那就算立了头功。”

“不错。”风月明解释道,“蓝祖望因为牵连着蓝玉案,本是戴罪之身,今次得到启用,肯定憋着一股劲,想要将功赎罪,在建文帝面前重新证明自己,他绝不会错过这次夜袭的机会。”

许杨想了想,又道:“他攻不下又如何?”

“攻不下就围。”风月明直视着暮色中的村寨道,“他的兵力两倍于我,即便一时攻不下寨子,也可以将寨子死死围困,等待徐辉祖以及更多援军的到来。”

许杨一惊道:“小侯爷的意思是……”

“就算我们能守过今夜,让战士们得以休息,等到他们完成包围,封锁住村口,我们仍只有在寨子里等死的份。”风月明淡淡地道,“”他们可以等待援军一齐攻寨,也可以占领这附近的山头,居高临下向寨内射箭,又或干脆围而不打,坐等我们粮草耗尽。无论哪种法子,我们都逃不出去了。”

谢雪初骇然道:“这可如何是好?”

“这村寨看似是个堡垒,实则是囚笼。”风月明以马鞭遥指着村寨的寨门,决然地道:“我们唯一的生机,就是在今夜给蓝祖望迎头痛击,逼得他引兵后撤,舍此之外再没有其他可能。”

风夜菱不解地道:“可你也说我们是疲兵,人困马乏的,这怎么打?”

“我疲他更疲。”风月明笑道,“我们是轻装简从,他们却是重甲在身。依我推算,蓝祖望至少还要近一个时辰才能追至此处。他是急行军之后,我们却已休整了一个时辰,正是以逸待劳的绝佳战机。”

许杨至此终明白了风月明的打算,心中亦不由佩服这位少帅过人的胆略:“以逸待劳,占天时,借村寨之固,是地利,再加上同仇敌忾将士思归,连人和也占了,这一仗打下来,的确有些胜算。”

“明白了。”风夜菱点了点头道,“看来这战场上的道理,我还有很多要学的。”

“多问问怀远。”风月明笑着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他自小在定远伯身边,耳濡目染,对这些事必不陌生。”他说到这看向蓝桥,还不忘朝他眨眨眼。

蓝桥当然明白风月明的意思,知道他是想让自己趁机和这位分别日久的未婚妻多说说话,让她尽快恢复昔日的风采。

许杨被风月明的话点燃了热血,慨然道:“这一仗该怎么打,请小侯爷下令吧!”

“我们兵分两路。”风月明从容不迫地道,“第一路三百人,进入村寨驻守,待蓝祖望至,全力守住寨门,不叫他攻进村子。第二路六百人,分别埋伏在东西两侧的山坡上,待蓝祖望攻寨的士气由盛转衰,便从左右两侧杀出,居高临下攻袭应天新军的队尾。同时第一路人再从寨门杀出,里应外合夹击对手,必能让蓝祖望尝尝失败的滋味。”

“第一路军主守,第二路军主攻。如晦兄作战英勇锐不可当,自应统率第二路军。”蓝桥思忖着道,“第二路军既然还要再分左右两侧,不如侯爷与如晦兄各领一侧,父子同心也默契些。”

风月明笑道:“怎么?你想防守寨子?”

蓝桥昂然道:“保证完成任务。”

风夜菱激动地道:“我和你一起!”

风月明哂道:“你就别添乱了。”

“我才不是添乱,这叫稳定军心。”风夜菱撅起小嘴道,“只有我在,守寨的战士们才会相信,你们一定会在最要紧的时候杀出来,而不是丢下我们作弃子,自己趁机跑路。”

“你是怕我丢下你的好夫君才这么说的吧?刚说让你多跟他学学,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开始了。”风月明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苦笑道:“也罢,那咱们就各自珍重,整装备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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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以逸待劳

蓝桥进了村才知道,这个地方叫庄家村。

庄家村只有三四十户人,规模比江浦小一半还不止,由于三面环山,怕遭山匪侵扰,便造了寨墙和沟渠。村里人有猎户也有农户,以精壮汉子为主,若遇山匪来袭,组织起一支七八十人的队伍守卫村寨,倒也从未让山匪踏进过村寨一步。

蓝桥一边让跟随自己的三百名战士占据村口的各处险要,抓紧时间休息,一边在村内巡视,看还有什么疏漏。

他和风夜菱的婚事早不是秘密,在琅琊铁骑更是传为佳话,因而战士们都把这位未来姑爷当做十足十的自己人看待,毫无信任上的问题。

风夜菱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小跟班一样紧跟在蓝桥身后,拖着疲惫了一天的身体,一边倾听蓝桥交代战士们布防的种种细节,一边宽言安慰,鼓舞战士们的士气。

蓝桥转头对她笑道:“以前都是我做你的跟班,还兼着你大小姐的贴身侍卫,如今怎么却调转过来?”

“你还说呢,当初还不是因为你刻意隐瞒了身份,才叫我……”风夜菱脸上飘起一朵绯红,大嗔道:“什么乔楮,真是讨厌死了!”

蓝桥见她精神如常,笑了笑道:“你哥让你跟我学些治军的事,也是怕你一个人闲了乱想。这种事不是一蹴而就的,你刚脱离禁锢,也别太勉强自己了。”

“不勉强。”风夜菱停下脚步,认真地道,“现在因为我的事,引得这么多人身赴险地,静姝姐和雪音妹妹也下落不明,我再不努力改变自己,让自己变成个有用的人,真对不起你们费尽心思地救我出来。”

“菱儿,你真的变了。”蓝桥爱怜地看着风夜菱,伸手替她拨弄被晚风吹乱的秀发。

“变或不变不是说出来的,要看行动。”风夜菱平静地回望向蓝桥,“我再不想做什么千金大小姐了,我要成为像爹,像哥哥,以及像夫君一样,可以顶天立地的人。”

蓝桥想起一事,走到随他进村的武羿处,问他道:“我先前让你保管的大小姐的装备呢?拿出来。”

武羿看了一眼风夜菱,取来红药剑和翳影弓,递给蓝桥。

“本来是想脱险以后再给你的,现在看来,你或许还用得上。”说着他把红药剑交给风夜菱,“没有你的日子里,我常常枕着此剑而眠,以慰相思之苦,现在物归原主,倒有点舍不得了。”

风夜菱“噗嗤”一笑道:“我人都回来了,怎地你反倒舍不得一柄剑了?你不能枕剑,那就枕……”她说到这忽然顿住,见旁边的武羿一脸坏笑,狠狠瞪了他一眼,跺了跺脚地道:“不和你说了。”

蓝桥又递上翳影弓道:“这弓当初也是你花钱买下,我们从岳阳撤走时,便让他们拿回了青州。后来大家约定到江浦救你,我便让武羿把这弓又拿了来。”

风夜菱接过翳影弓,运劲拉成满月状:“这半年我别的没干,打坐的时间倒真不少,内功应是有些进益。”

蓝桥辞别了武羿,路过一家农户又买了两个鸡蛋,带风夜菱登上一座无人的箭塔,一边用掌力给两个鸡蛋加热,一边故作随意地问道:“今天形势紧张,咱们还没像现在这样独处过。我真的好想知道,这半年你过得怎么样?”

他思忖再三,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在这句话出口之前,他已做好一切心理准备。

风夜菱在岳阳被擒,在敌人手上会遭受怎样的折辱与苛待?她会不会像他见过的那些囚犯一样,为了一点必须的食水而乞怜,为了少受些皮肉之苦而动摇,为了生存下去而让人肆意践踏自己的尊严?

她还是如此动人的美女,要是有人起了禽兽之心趁虚而入……蓝桥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这些问题就像一根刺般扎在他的心里,始终折磨着他的心神。问吧,怕揭起风夜菱痛苦的伤疤。不问吧,这些念头在他心里越来越清晰,从江浦一路跑到这庄家村,一种不真实的痛感时刻逼迫着他,让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正苦于无法开口,正好风夜菱主动提起她这半年有打坐练功,蓝桥便趁着话头问了出来——他实在太想知道了。

风夜菱显然没想到蓝桥一句简单问话的背后还有这些更深层的顾虑,轻松地道:“他们人其实都挺好的,对我也很照顾,有吃有穿,还有婢女专门照看我的起居。他们让我住在一栋宽敞的竹楼里,除了不许我出门,几乎没受什么苦。”

蓝桥听她这么一说,悬着的心登时放下一大半,把一只被掌力烫熟的鸡蛋剥了壳,又用嘴吹了吹,拿给她道:“你说他们人好,肯定不包括张仲杰吧?”

“这是当然。他直到要押我去京城时才出现,除了昨晚那一顿打给你看的鞭子,碰也不敢碰我一下。不过他为了不暴露楚水城的位置,特意改走陆路,还兜了个大圈子,路上颠簸之苦自是免不了的。”风夜菱咬了一口鸡蛋,不无得意地道,“当初爹教我内功,第一样就是闭气自尽的功夫。所谓小姐可杀不可辱,他们若还觉得我有用,做事情就得先掂量掂量。”

“那对你不错的又有谁呢?”蓝桥笑着又给自己剥了鸡蛋,却因心情激动,把蛋壳弄得乱七八糟。

“主要是三个人,一个是小城主安一心。”风夜菱莞尔地摇了摇头,拿过蓝桥手中的蛋,慢条斯理地剥起来,“一个是安萧寒离开楚水城后,城内军民事务的大总管,蓝道行。”

“你和安一心的事我知道,小孩子还念着你的好,确实是件幸事。”蓝桥接过风夜菱替他剥好的蛋,也吃了一口道:“还以为安萧寒走后萧无痕会成为楚水城的二号人物,没想到是蓝道行。”

“萧无痕确实是安萧寒最出色的徒弟,在楚水城的威望也相当高,不过若论军务和民政,以跟随安萧寒习剑为主的萧无痕显然不如蓝道行有经验。”风夜菱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萧无痕对安一心的影响力却是非同一般,看得出来,安一心对她非常依赖,也很听她的话。如遇重大分歧,萧无痕越过蓝道行,直接通过安一心这楚水城的少主下达指令或做出决策,也不是不可能。”

蓝桥并没有对萧无痕与蓝道行间微妙的关系做出评价,接着道:“你刚才说三个人,还有一个是照顾你起居的小婢女吗?”

“答对咯!她叫阿茗。”风夜菱盈盈一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你知道安萧寒的夫人是谁吗?”

“不知道。”

“说起来这个事还是我和阿茗聊天的时候知道的,阿茗以前就是伺候夫人的婢女。”风夜菱神秘兮兮地道,“安萧寒的夫人名叫蓝芷,是大将军蓝玉的掌上明珠,只可惜多年前就病故了。”

蓝桥豁然动容,几乎失声道:“难怪楚水城的祠堂里供着蓝玉的画像,没想到安萧寒和蓝玉还有这样一层翁婿关系。”

风夜菱刚要说话,忽听蹄声大作,明朗的月光下就见蓝祖望的骑兵黑压压连成一片,铁流般往庄家村的寨门处奔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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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严阵以待

“他们来了,准备迎战!”蓝桥拔剑出鞘,大声喝道。

村寨内响起急促的鼓声,战士们立时行动起来。有的摆好拒马,有的用横木封死寨门,有的钻进事先挖好的壕沟内,有的爬上箭塔,箭塔站不下的则攀上屋顶,其余众人则排好阵势严阵以待,琅琊军的三百战士井然有序各就其位,等待着蓝祖望攻破寨门后,两军短兵相接的瞬间。

当然在此之前,蓝桥要做的就是延缓敌人攻破寨门的时间,以及在敌人攻门的时间内造成尽可能多的杀伤。

“放箭!”蓝桥一声令下,两座箭塔上合计十六名箭手射出羽箭。十六支箭如密集的雨点般落进蓝祖望铁流般的重骑队伍中。

应天新军的骑兵都披着上好的甲胄,一轮箭雨只有三人受了轻伤,第二轮箭再度射出,依然无法阻挡敌骑向寨门逼近的脚步。

风夜菱把翳影弓拉成满月,一箭射入夜空。那箭在月色下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流星般飞向蓝祖望的眉心。

应天新军不少战士都发出惊哗的声音,蓝祖望却从容自若,挥剑一扫,便把那支箭拨开。

他弓马娴熟,顺势摘下挂在马腹上的长弓,回手也是一箭,径直往箭塔上的风夜菱射去。

风夜菱毕竟还是第一次身临真正的战场,哪想得到除了她可以向别人射箭,别人亦可以射她?眼见蓝祖望的箭闪电般向自己的面门靠近,她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要躲避,仍呆呆地站在原地。新网首发

“菱儿小心!”蓝桥在千钧一发之际推了她一下,后者这才醒悟,刚要躲闪,就听“当”的一声,原来是头盔被箭击中。手机端:/

风夜菱的脑袋嗡嗡作响,头盔则被那一箭的力道带得滚落地上。晚风一吹,她的一头长发立时披散开来。

“原来还是个娘们!”蓝祖望哈哈大笑,指着箭塔上的风夜菱道,“看来贼人已到了穷途末路,怎么小姑娘都派出来了!”

风夜菱羞愤不已,紧咬着银牙又是一箭,仍是射向蓝祖望。

“他如此羞辱你,我断不容他。”蓝桥浑身热血上涌,紧跟着风夜菱射出的箭,炮弹般也飞了出去。

“夫君不要!”风夜菱没料到蓝桥一个人便敢冲入敌阵,连忙抓他衣角,却已太迟。

但见蓝桥穿越夜幕,大鹏一般落在蓝祖望的骑兵阵前。他脚尖一点,立时把下落的急坠之势转为前冲,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冲向蓝祖望。

无数支长矛探出,试图阻挡高速欺近的蓝桥。然而蓝桥几次出人意料的轻微变向,便让这些长矛都落了空。

他就地一滚,如同贴地飞行的蝙蝠,也不知钻过了多少骑的马腹,再蹿出来时,流光剑已直刺向蓝祖望的咽喉。

而与此同时,风夜菱的那一箭也正从夜空中落下,两人的配合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蓝祖望本没把风夜菱的箭放在心上,本想随手一拨便可将其击落,此刻却不得不先抵挡蓝桥的流光剑。

他长剑一摆,与蓝桥的流光剑全力交击,被蓝桥剑上的真气撼得上身一晃。而面对风夜菱疾飞而至的羽箭,他只得勉力扭动肩膀,硬以肩上的铠甲迎击。

“当”的一声,羽箭插在蓝祖望的肩甲上,却未能射穿。蓝祖望全部力气都放在刚才和蓝桥交手的那一剑上,此时被这箭的势头一带,竟差点失去平衡翻下马背。

数不清的刀枪剑戟往深入敌阵腹地的蓝桥身上招呼,蓝桥使一招“霞满东方”,把来自四周敌人的各种兵刃尽数架开,然后故技重施,钻过敌骑的马腹,借着夜色掩护迅速撤往寨门的方向。

他知道自己没有一个人单挑千军万马的本事,见浇灭对方嚣张气焰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不再恋战。

村寨这边的琅琊军战士见蓝桥一人一剑闯进敌阵,险些击倒敌方主将后又全身而退,无不爆出震天的喝彩声。

只有风夜菱紧张地扶着箭塔上的栏杆,眼也不眨地盯着从敌阵中又杀出来的蓝桥,手心里全是冷汗。

见蓝桥回到寨门旁的墙下,早有琅琊军的战士抛下缆绳,把蓝桥拉上箭塔。

风夜菱一把将他抱住,然后一拳锤上他的胸口道:“你简直胡闹!怎么可以做这么危险的事?想让我担心死吗!”

一位面容稚嫩的年轻战士在旁起哄道:“敌将如此羞辱大小姐,姑爷这是帮大小姐出气呢!”

风夜菱脸上一红,跺着脚道:“才不要你给我出气,我只要你好好的!”

蓝桥反手揽住风夜菱的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该出的气是要出的,就算你不在乎,这些战士们也在乎。你是战士们的主心骨,你受辱等若他们受辱,这口气不讨回来,我们人人颜面扫地,谁还有心思打仗呢?”

风夜菱这才明白,他是在借机提振全军的士气,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就听杀声遍野,原来是蓝祖望开始了进攻,两千新军重骑向庄家村的寨门发起冲击。

两座箭塔虽轮番射击,却只能造成对方零星的人员死伤,对大局的影响微乎其微。

一声巨响,寨门在敌骑的不断冲击下轰然倒塌,装备精良的新军骑兵如潮水般涌入村寨。

“打!”蓝桥一声令下,箭塔上、壕沟里、屋顶上以及墙角边的琅琊军战士立时万箭齐发,箭矢从各个角度射向刚闯进寨门的新军战士。

新军骑兵早习惯了箭塔上一次十六支箭的“搔痒”,此刻面临如此恐怖和密集的箭雨,立时招架不来。但听惨叫马嘶之声不绝于耳,最先进门的十几名战士已落下马来。

蓝祖望淡定地喝道:“不要慌,快冲进去!”

村口的路并不宽敞,蓝祖望刚要催马前进,许杨已率队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一抚银髯,冷着脸道:“来吧,从老夫的尸体上踏过去!”

“会如你所愿的。”蓝祖望森然道,“上!把这村子踏成……”他话还没说完,第二轮箭雨又至,只得挥剑抵挡。

惨烈至极的巷战终于爆发。

第344章 且战且退

“不对劲。”蓝桥指着聚集在村寨外的新军骑兵道,“他们怎么这样布阵?”

“你在担忧什么?”风夜菱沿着蓝桥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应天新军最外层的数百骑战士不知何时已调转了方向,形成一个马头向外错落有致的半圆形,把正在进攻寨门的同伴拱卫其中。

按照蓝桥和风月明约定好的计划,把应天新军的先头部队放进寨门,然后挡在……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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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p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记切记!谨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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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网首发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活体,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book/18/18289/

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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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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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试读:

第345章 暗流汹涌

花语夕回到秦淮河畔,已是子初三刻。

此刻虽已临近午夜,却正是秦淮河一天最热闹的时候。

各色的秦楼楚馆林立河畔,无不是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河岸上行人如织,一双双或迷离、或贪婪、或充满欲望的眼打量着或红或绿的灯火,一颗颗或饥渴、或猎奇、或无处安放的心寻找着今晚最佳的寻乐窝。

河道里亦排满了各式各样、装饰精美的画舫,这些画舫在秦淮河上不断游弋,和岸上的青楼一样,招徕着岸边的游客。

美丽的女孩或站在青楼灯下,或站在画舫船头,她们或热情,或娇羞,或浅吟低笑,或轻歌曼舞,或顾盼生辉。为了招揽生意,店家们各出奇招,无所不用其极。

歌声、笑声、丝竹声,酒气、香气、脂粉气,一派歌舞升平的繁华盛景,寻常人只要在街上走上两遭,便会难以自拔地深陷醉乡。

忘却生前烦恼事,唯念晓风残月时。

花语夕走进神女楼的大门,除了感受到楼内熙熙攘攘的繁忙气氛,还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暖意。

为了招揽生意,她不惜血本为神女楼加设地暖,使神女楼即使在寒冬也温暖如春。

人只有暖和了,才愿意放浪形骸,只有舒坦了放松了,才更愿意宽衣解带,谈一谈风花雪月的事。比起投在地暖上的本钱,由地暖带来的口碑和源源不断的生意才是最重要的。

今天因为刚下过雨,神女楼的生意更加火爆。不少或揣着袖子或哆哆嗦嗦的客人走进神女楼,都变得敞胸露怀豪气干云,神女楼的姑娘们忙得四处乱转,几乎招待不过来。

“花姐,你可回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最先发现了她,一路小跑着过来,替她脱下风衣,“累坏了吧,你看这身上都湿了。”

这是花语夕从岭南买来的女孩,本没有名字,花语夕见她爱吃点心,就唤她点心。

点心早在花语夕入主神女楼做掌柜时便跟着她,花语夕也心疼点心,只让她做自己的侍女,从不让她接客。短短几年时间,点心开始出落得愈发动人,身材虽然娇小,五官却很精致,不少人想要她出来接客,都被花语夕婉拒。

“想我了吧?”花语夕看着点心有如精心雕琢过的玉容,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今天这么多客人,忙坏了吧?”

这是她和点心之间最常见的互动,每次点心被刮了鼻子,鼻尖都会可爱地皱起来,然后露出既兴奋又委屈的眼神,让花语夕既爱怜,又暖心。

然而这次点心却没有反应,花语夕稍稍一怔,点心已拉起她的手道:“有个人来,说要见你。”

“我还以为什么事,谁呀?”花语夕语气轻松地道,“想见我的人多了,你先让他等着。”

“这人不太一样,应该是个官。”点心面色凝重地道,“他一进来就点了月遥姐的红榜,说就在月遥姐的房间等你。”

花语夕这才察觉有些异样:“你见到月遥了吗?她有没有什么表示?”

点心道:“见到了,月遥姐亲自陪着那人进去的,也没收钱,还嘱咐我一旦见你回来,就立刻带你去见他。”

花语夕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却仍镇定地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柳月遥的闺房位于神女楼三层的西北角,是整座神女楼除花语夕的寝室外最大的房间。花语夕一推门就见一位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端坐椅中,柳月遥则跪坐在他脚边的软垫上,温柔地为他煮水烹茶。

名列倾城榜十大美女的柳月遥与点心一样,都是娇小可人的类型。她生着一张清纯稚嫩的面孔,皮肤也保养得极好,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落,一双大眼睛永远是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模样,让今年就将年满二十六岁的她显得仍如十六岁的小女孩一样。

她个子虽不比花语夕这般高挑,却贵在玲珑有致,该细的地方细,该翘的地方翘,胖瘦之间不差分毫。

花语夕后退两步,把房门在身后关上,微一躬身道:“拜见佑桓先生。”

原来面前的这位中年男子,就是在二七会中代号佑桓的副会长,京城七大高手中仅次于李祺的刘璟。

刘璟微微点头,刚要说话,柳月遥悠悠地道:“花姐不是曾经教导我们,遇到地位比我们高的男人,一定要行跪拜礼吗?”其实若论年龄,柳月遥比花语夕还大两岁,只因花语夕是她二七会内的上级,才称她“花姐”。

见刘璟露出讶异的神色,柳月遥一边摆弄着茶盏,一边慢条斯理地接着道:“为了这个规矩,花姐还特意训练了我们近一个月,务求使这跪拜的仪态无可挑剔。”

花语夕本意是教神女在接客时行跪拜礼,以最大程度地满足客人被尊重的心理需求,此时与刘璟是私下会面,并不属于神女接客的范畴。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和柳月遥争论的时候,暗叹一声,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道:“属下罂粟,拜见佑桓先生。”

刘璟有些嗔怪地看了柳月遥一眼,忙亲自扶花语夕起来,让她在另一边的圆凳上坐了,捻着胡须呵呵笑道:“花大家言传身教,果然是美艳端庄,仪态万方,挑不出丝毫瑕疵。”

花语夕混迹风月场,对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早习以为常,平静地道:“罂粟今日在江浦主持围剿风月明的事,深夜才回到京城,来不及重新梳洗更衣,狼狈之态,还请佑桓先生不要见笑。”

“花大家这说的哪里话,都是为我会尽心出力,我岂会嘲笑于你?”刘璟接过柳月遥双手捧上的一碗茶,啜了一口道:“你说围剿风月明,剿得怎么样了?”

花语夕知道他必然有此一问,心中再叹,硬着头皮答道:“风月明狡猾过人,竟想出以临安公主为质的下作手段,迫得魏国公让开一条路。现在蓝祖望正率领应天新军全力追杀,相信很快会有结果传回。”

她本以为刘璟会发怒,却不料后者和颜悦色地道:“临安公主离开京城已十几年,你若不说,我几乎都忘了还有她这样一位大人物在江浦。风月明也忒地奸诈,竟能想到这种歪招。咱们皇上最是看重骨肉亲情,他肯定会把公主周全放在第一位的。”

花语夕有些自责地道:“此事也是我思虑不周,没有事先想到这个可能性,还请佑桓先生恕罪。”

“在江浦放跑了风月明,这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保护公主也是大功一件,而且蓝祖望还在追杀,魏国公已星夜赶去会合,风月明他们能成功逃脱的可能性,现在看来也是微乎其微。”刘璟仔细打量着花语夕的神情,忽然话锋一转道:“只是另一件事,现在看来却比较棘手。月遥,你给罂粟解释一下。”

柳月遥清了清嗓子,用嘲弄的眼光看了花语夕一眼,不紧不慢地道:“佑桓先生来神女楼前,刚和梁教主碰过面。梁教主大发雷霆,向佑桓先生抱怨,为什么他配合罂粟的计划行事,高桓、沈良、柳昶和弯月却都在这一战中阵亡了。明明是我们设下圈套引风月明入彀,为何他却接连损失了三位分舵主和一位护法长老,这笔账,他想找佑桓先生讨个说法。”

花语夕这才知道,刘璟虽然说话客气,实际却是来兴师问罪的。她之所以安排这些白莲教的高手分散蓝桥等人的战力,就是为了让左刀以烈火神掌重创白雪音,从而为她创造窃取冰莲雪精丸的机会。

但这件事她一直是私下安排,除了参与夺药的边城箭和左刀,她并没有对其他人讲过,此时也不能在刘璟和柳月遥面前坦承。

所以她自然也就有口难言,为什么白莲教的几位高手会在这一战中接连丧命。所以她自然也就有口难言,为什么白莲教的几位高手会在这一战中接连丧命。

面对柳月遥代刘璟提出的质询,花语夕无言以对,沉默了良久才道:“白莲教连失四位高手,属下亦感到心痛难安。但请佑桓先生相信,属下绝没有故意安排他们送死的意思。无论如何此事都是属下计划不周,佑桓先生若无法向梁教主交代,属下愿亲自去向梁教主赔罪。”

“我当然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刘璟一摆手,站起来叹了口气道,“只是你知道梁教主的性子,我们和白莲教是最亲密的盟友,现在他为了我们的事连折爱将,我若没点表示,不止梁教主,恐怕旁人心里也难服气。”

他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起身时带倒了桌上的茶碗。柳月遥忙摸出香帕,默默替刘璟擦拭溅出的水渍,同时低声道:“佑桓先生息怒,花姐肯定也有她的苦衷。”

“罂粟明白了。”花语夕缓缓起身,再度跪到刘璟面前道:“请佑桓先生责罚。”

“你知道我一向看重你,这点小事,我真不想怎么罚你。”刘璟转过身去,表示不受她这一礼,“只是为了维系我们联盟的稳固,一些象征性的惩处还是难免,月遥,你怎么看?”

柳月遥先是一怔,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沉思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道:“其实不止白莲教,就是我会中人,对花姐近期的事也颇有怨言——未能截回肖立手里的密信,蜘蛛战死,河西取宝也未竟全功,本以为至少除去了蓝桥和白雪音,现在就连他们也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江浦。”

刘璟见花语夕一言不发,在房中踱了两步道:“这样吧,你这个神女楼的掌柜先休息一段时间,由月遥暂替,等过些时日我再找机会把你提拔回来。”

柳月遥眼中的喜色一闪即逝,马上伏到刘璟身前叩首道:“请佑桓先生放心,月遥绝不会辜负佑桓先生的信任。”

花语夕则面色一变,显然不太接受刘璟的处置结果,但她无法申诉,只能伏下身道:“罂粟遵命。”

“从即日起,你归月遥节制,神女楼的一切人员、物资和钱财账务,也都交由月遥掌管。”刘璟说罢便向门口走去,“月遥你好好干,让罂粟反思一下。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柳月遥再一叩首道:“恭送佑桓先生。”

刘璟微一点头,再不看花语夕一眼,推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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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虎落平阳

神女楼的地下酒窖里,安萧寒一身柔软轻适的素服,倚坐在一只巨大的橡木酒桶旁。

他也不知在这暗无天日的酒窖里坐了多久,脸色苍白得有如月光下的窗纸。

花语夕手持烛台,在幽暗火光的指引下缓步走近,蹲下身道:“堂主感觉如何?”

安萧寒微微摇头,眼睑低垂,没有答话。

花语夕蹲得更低,借着烛火细察他的面色,又伸手探他脉象,轻声道:“侄女今天遇到些事,来迟了片刻,堂主勿怪。”

“不碍事,不碍事。”安萧寒苦笑道:“你早些来,或者晚些来,都不碍事。”

他顿了顿,忽然察觉出她身上的寒湿之气,皱眉又道:“你淋雨了?”

花语夕含混应了一声,算是答了,摸出那枚冰莲雪精丸,捧到安萧寒嘴边道:“先服药吧。”

安萧寒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手里那枚圆滚滚的药丸道:“这是?”

花语夕知道早晚瞒不过他,便坦然道:“这是冰莲雪精丸,华山派祖传的疗伤圣药,有起死回生之效。就连我给堂主吃过的赤霞百花丹,其实也是它的仿制品。堂主服了此药,伤势一定能好起来。”

安萧寒凝视着药丸道:“你见到慕容英了?”

“嗯。”花语夕心不在焉地道,“堂主快服吧。”

安萧寒的目光从药丸移到花语夕身上,任由她把药丸喂进嘴里,半晌后尝试着提了提气,果然发现他原本死气沉沉的经脉,竟开始有了细微的生机。

那生机就像干旱大漠中的一点甘霖,逐渐滋润出生命的气息。

花语夕见安萧寒面露喜色,知道起了药效,忙又摸出一包银针道:“我要再施一套针法,把药效最大程度地激发出来。”

安萧寒点点头,脱去外衣,露出上身。

花语夕左右看了看,拿起一只酒瓶塞到安萧寒的手里道:“这套针会很疼,堂主可以喝些烈酒,也好减少些痛苦。”

安萧寒轻轻把酒瓶放下,若无其事地道:“我平生滴酒不沾,为的就是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你想让我痛快些,不如给我讲个故事。”

花语夕愕然道:“讲什么故事?”

“就讲讲你这两天遇到的事吧,你是怎么得到的这枚药,回到京城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安萧寒在一张草席上趴下道,“你从小就要强,再难的事也喜欢自己扛。其实有些事情就算一时找不到答案,能有人分担也是好的。你有什么困难不妨和安叔讲一讲,安叔这还没死呢不是?”

花语夕眼眶一酸,几乎落下泪来,忙一边在安萧寒身上行针,一边把她如何派张仲杰把风夜菱押来京城,如何在江湖上散出消息,如何步下陷阱引风月明等人营救,如何打伤白雪音夺得冰莲雪精丸,又如何使徐辉祖包围江浦的事大致说了,最后道:“夺药的事,我并没有告诉刘璟他们,这次行动表面上就是为了让魏国公剿灭风月明等人。”

安萧寒何等人物,一下便抓到她话中隐藏的重点:“刘璟是不是为难你了?白莲教死了四位高手,他们又不知道你如此安排的深意,必然怪罪于你。唉,说到底你还是因为我才受的委屈呀。”

“堂主,你千万别这么说。”花语夕诚恳地道,“堂主对侄女有救命之恩,堂主的事,侄女赴汤滔火也无所畏惧,何况只是被暂时革职。”

她施针已毕,安萧寒一翻身又坐起来,重新穿好衣服道:“你刚才说夺药一事只有边城箭和左刀相助,边城箭是我聆雨堂的人,倒还好理解,左刀又是为什么帮你?”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人情可讲,左刀也好,边城箭也好,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一个利字。”花语夕轻叹一声道,“对边城箭,我许他半卷虚烬十方,至于左刀,反不需要我给他任何东西。”

她说到这里,忽然露出俏皮的神色道:“堂主可猜得到这是为何?”

“让我来猜猜看。”安萧寒被她激起兴致,笑着沉吟了片刻,道:“你说白莲教因此事战死的有三位分舵主?那他们身上的白莲秘经是否也被拿了去?柳昶有两卷经书,高桓应该还有一卷,白莲秘经共十二卷,左刀独占五卷,若是失去这三卷,那便再没有人能在经书的数量上超过左刀,左刀亦可因此稳坐下任教主的位置。”

“完全正确。”花语夕嫣然一笑道,“也正因为这个,左刀对我的计划可谓求之不得,并且保证他不会将此下作之事告诉梁梦醒。”

安萧寒又想起那半卷虚烬十方,皱眉道:“你把那半卷秘笈拿给边城箭时,嘱咐他须以参考为主,不可强练此功。季成林虽是那个时代的顶级宗师,可这秘笈只剩半卷,就怕他走火入魔。”

“在无尽的贪欲面前,劝只怕是劝不住的。”花语夕无奈地道,“练得好或不好,都看他的造化了。”

她说到这里,忽又想起一事道:“我们在宝藏里得到的另外两卷秘笈,一卷《四象无极》给了张仲杰,算是他陪我走这一趟的彩头。另一卷《一血玲珑》则还留在我手里,我是想……”

“你想自己练?”安萧寒一语道破了花语夕的想法,“我听闻此功极是凶险,每次使用都好似在刀尖上跳舞,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你天资聪慧,完全可以走正常的路子,没必要冒这个险。”

他爱怜地看着花语夕道:“你先别急,给我一点时间,我为你量身定制一套武功,说不定比一血玲珑更适合你。等过些时日你练着试试,若还不满意,再练什么其他功夫我也由你。”他说到激动处,剧烈地咳嗽起来,花语夕忙扶住他,轻轻拍他的背。

“堂主,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花语夕的眼睛湿润起来,“你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难以报答。”

安萧寒从咳嗽中慢慢回复过来,轻轻抱住花语夕道:“或许,这就是缘分吧。”

花语夕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萧无痕推测蓝芷临终前想让她为安萧寒续弦的话,脸上莫名地一红,默默从他的怀里退出来,转移了话题道:“依堂主看,魏国公能追上风镇岳他们吗?”

安萧寒想了想道:“当时风镇岳他们离开江浦,徐辉祖若直接带去追,未必追得上。但他既然跟着临安公主回了趟京城,就一定能追上。”

“这是为何?”花语夕的内心陡地一惊道,“他因为这件事至少要耽误三四个时辰,为什么反而能够追上?”

“他的人耽误了三四个时辰,他的兵却没有。他只要骑一匹快马,便可以星夜赶上蓝祖望。”安萧寒笑着道,“更重要的是,他在京城可以拿到一样东西,这样东西能让他在未来节省更多的时间。”

花语夕奇道:“什么东西?”

“就是皇上签署的准许他与附近府县交换战马的手谕。”安萧寒拍了拍花语夕的头,接着道:“风家的骑兵至少要渡过淮河才算基本逃出应天新军的追击范围,可他们不可能没日没夜地赶路,就算人能挺住,战马也要累死了。徐辉祖有了这道准许换马的手谕,就可以在速度上超过他们,明白了吗?”

花语夕追问道:“他们若是追上风镇岳,两边交战胜负如何?”

“徐辉祖和风家父子都是当代杰出的统帅,他们交战起来,胜负实难预料。”安萧寒喟然叹道,“别再操心他们的事啦,还是想想你自己吧,现在你没了神女楼掌柜的头衔,别人只怕要欺负你了。”

“比起堂主的身子,些许欺辱又算得了什么。”花语夕平静地道,“堂主只管安心养伤,等堂主的伤好起来,咱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安萧寒感受着冰莲雪精丸带给他的生机,推算着道:“这药确是神奇,按照目前的形势,最多十日,我就能恢复两三成的功力,反正你现在也被投闲置散,到时候咱们一起回楚水城去如何?”

“真的吗?”花语夕激动得眼泪又流下来,“那真是太好了。”

“在此之前,他们要是给你穿小鞋,还请你暂且忍耐。”安萧寒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面颊,替她拭去滑落的泪水,“所有你受的这些委屈,将来我定让他们加倍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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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黑石峡口

一夜过去,当蓝桥再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漫天的晚霞。

空中翻滚的云团,被火红的夕阳一照,变幻出或金、或橙、或赤、或紫的绚烂光彩,明暗交错的瑰丽景象让蓝桥仿佛进入另一个梦境。

恍惚之间,他好似和白雪音在天莲峰的流仙台上披霞舞剑,白雪音脚踏茫茫云海,活脱脱便是九天琼楼上的仙女。场景变换,黄昏时的岳阳城出现在他眼前,李静姝风情万种地走在他的身边,发尾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场景再变,他又来到河西的山丹河畔,凌羽飞抱着不省人事的李珠儿,走进刺眼的霞光之中。

“你醒了?”风夜菱关切地从一旁探出脑袋,柔软的发到垂在蓝桥的脖子上,痒痒的。

“我睡了多久?”蓝桥嗓子干得几乎冒烟,倏地坐起来道,“我们到哪了?”

风夜菱递过一只水囊,替他拔下塞子道:“喝点水吧,这水有点甜咧。”

蓝桥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口,这才观察到自己正身处在一座峡谷的谷底。这峡谷南北走向,北面的谷道略向西斜,两侧悬崖都是森然的黑色玄武岩,几十丈高,一根根呈粗大的六棱状,剑一般插下来,极为壮观,让人既叹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又不禁产生一丝莫名的寒意。

谷底是三寸多长的草地,间或有几株大树,因为天气寒冷,放眼望去尽是枯黄之色。一条小溪从西侧崖壁的裂缝里淌出,潺潺穿过草地,蜿蜒向北而去。

琅琊军的战士三五成群,坐在草地上休息,或啃几口干粮,或话几句家常,战马则聚集在溪边,贪婪地啃嚼着枯草,畅饮着甘冽的溪水。

“昨晚从庄家村逃出来,我们连夜赶路,翻越了一座不知名的山峰,又走了百多里的山路,才在半个时辰前抵达此处。”风夜菱静静地坐在一边,解释道:“这边和庄家村都属于黑铁山区,我哥问了附近的猎户,说此地叫黑石峡,只要穿越这条峡道,就可直抵淮河南岸。”

“那为何在此处停下?是累得走不动了还是前面路不好走?”蓝桥环视着周围的环境道,“我总感觉这是处险地。”

“你两样都说中了。”风夜菱苦笑道,“因为前些日的降雨,积水都灌进谷来,北面的峡道尽是淤泥,马腿踩下去就拔不出来,必须用树枝或碎石铺路才能行进。但我们昨夜便没休息好,连日连夜地赶路,人也好马也好,也真是太累了。”

蓝桥看向北边的谷道,果然见到有不少琅琊军的战士站在泥泞的草地里,正费力地砍伐树木或搬运石头,为准备北行的大军铺路。

风夜菱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接着道:“我哥派了斥候去看,斥候用足了一个时辰才回来说,这段淤泥谷道有十几里长,就算我们全员投入铺路,也得三四个时辰才能完工。然而大家本来就累,蓝祖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追上来,必须保持战力,所以我哥就让战士们轮流去铺路,每次去一百五十人,半个时辰轮一次,其他人则原地休息。”

蓝桥想到己方这次深入敌后的行动,看着草地上随意搁置的旗帜、刀矛和盔甲,还有瘫坐在地上没精打采的战士们,忽然生出一种悲寂的心绪,脱口吟道:“丹霞蔽日,采虹垂天。谷水潺潺,木落翩翩。孤禽失群,悲鸣云间。”

“失群又如何?”风夜菱手指张开,做了个老鹰抓人的姿势,笑道:“咱们就算是孤禽,那也是一只无所畏惧的雄鹰。”

蓝桥见风夜菱仍保持着信心和斗志,心生感触,有些自责地道:“所以我几乎睡了一整天?为什么不早些叫醒我?”

“我爹这么吩咐的。”风夜菱若无其事地道,“他说这样有利于你伤势恢复。”

蓝桥这才想起昨晚被人砍了一刀,伸手去摸时,发现早被包扎妥当。

“还疼吗?”风夜菱关切地问。

蓝桥心中泛起一阵暖意,摇头道:“不疼了。”

“疼我也没辙咯,最多帮你揉揉。”风夜菱狡黠的一笑,刚想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忽见武羿和谢雪初一前一后地朝她跑来。

这两人脸上带着激动和兴奋的神色,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到风夜菱的面前,谢雪初停步时更是一个踉跄,险些撞到蓝桥。

“怎么这么冒失?”风夜菱轻声责道,“果然是年轻,别人都在抓紧时间休息,你们却还有工夫追跑打闹。”

武羿少年心性,虽被风夜菱责怪,却丝毫不放在心上,挫着冻得发红的手道:“小姐你猜,那边的岩缝里有什么?”说着他伸手一指,指向西侧悬崖上那道有溪水流出的裂缝。

“有话说话,猜什么猜呀?”风夜菱笑骂道,“你们俩钻进去了?”

“那里面有个好大的瀑布!”谢雪初眼睛里放着光,连说带比划道,“岩缝虽然狭窄,进去以后却别有洞天,不但有瀑布,还有好大一丛花,可好看了。风姐姐,蓝师兄,我带你们去看吧?”

风夜菱见武羿也连连点头,蹙眉道:“你师兄还需要休息,等他先……”她话还没说完,蓝桥已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拉起她的手笑道:“走吧,咱们去看看。”

四人沿着溪水走到那狭窄的岩缝旁,隆隆的水声清晰可闻。蓝桥上前试了试,发现必须侧着身子才能一点点移进岩缝,转头对风夜菱道:“你不会钻不进来吧?”

风夜菱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道:“看你话说的,本小姐窈窕淑女,会钻不进这个?”

她脱掉靴子,踩进脚踝深的溪水里,倒吸一口气道:“这水好凉。”

四人涉水钻进岩缝,走了约有二三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处周长数百步的梨形空间,一帘瀑布从十几丈高的石隙里倾泻而下,在地上汇成一汪清潭,再循着岩缝流到外面的峡谷里。

一丛幽兰沿水盛开,有淡紫的,也有纯白的,花瓣上沁润着清澈的水珠,花香醉人心脾。

这空间并不是封闭的山腹,而是四壁近乎直上直下的深坑。霞光从天而降,在瀑布溅起的茫茫水雾中散射成梦幻般的七彩,又投射到水潭、兰花,以及斧劈刀削般棱角分明的岩壁上,把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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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背水一战

蓦地就觉后颈一凉,蓝桥回头一看,原来是武羿和谢雪初挽起裤腿,在水潭里打闹起来。

谢雪初见她泼出的一捧凉水溅到蓝桥,忙灰溜溜地小跑过来连声道歉。风夜菱则趁机教训武羿,教他不要胡闹。

蓝桥好言安慰,武羿和谢雪初却也不好再闹,正要退出去,忽听一人在身后道:“你们几个小鬼倒是会找地方,竟钻到这样一处绝妙的洞天里来。若能在此洞天闭关练功,吸收日精月华,想来必能事半功倍。”

众人见是风镇岳,纷纷上前问安,蓝桥汗颜道:“大军困顿,我却在这里游玩,让侯爷见笑了。”

“抱歉的话就别说了,太见外,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风镇岳笑眯眯地转对风夜菱道,“借你的好夫君一用,你不会有情绪吧?”

“才不会呢,赶紧领走!”风夜菱作嫌弃状,拨了拨手道,“照顾他一整天,都快累死了。”她说完自己也不禁莞尔,朝蓝桥做了个鬼脸。

“怀远,我想先考考你的轻功。”风镇岳仰起头,顺着岩壁看向头顶透下天光的悬崖,“这个岩壁,你有没有本事爬上去?”

这洞天内的岩壁不但角度近乎垂直,更常年被水雾浸润,湿滑不堪,蓝桥心里有点没底地道:“晚辈尽力而为。”

风镇岳看了一眼有些担忧的风夜菱道:“放心吧,我跟在他后面接着,不会有事的。”

蓝桥抓紧岩壁,壁虎般向上爬升,风镇岳提醒道:“你可尝试着逆运掌力,想象一股向内推出的掌风,把岩壁牢牢吸住。”

“多谢风伯伯指点。”蓝桥依言照做,果然得以紧密地吸附在岩壁上。

他稳稳地爬上悬崖,但见红日西沉,夕阳的余晖几乎贴着地平线射向他脚下的黑石峡和远方的黑铁山区,把山石、山谷、山崖和山坡照出一面金一面黑的光影效果,更突显了这片山区的沟壑纵横。

“真是一片大好的河山啊。”风镇岳不知何时踱到蓝桥身后,缓缓道:“若非不合时宜,这黑石峡实是值得一游的风光胜地。”

蓝桥纵目眺望,但见崖下或扎堆休息、或分散铺路的琅琊军战士如蚂蚁般渺小。

风月明蹲在峡口处,正和许杨一起研究这附近的地形。许杨频频点头,不时起身指挥士卒挖掘或堆砌一些简单有效的防御工事。

杜媛面向东侧的崖壁盘膝而坐,慕容英、唐梨和杜震环绕在她身旁。慕容英单手按在杜媛背上,正以真气助她调养。

琅琊军的战士们大多聚集在距峡口五百步的范围内,呆滞的目光颓然看向峡口外他们来时的山路。

轮换的百多名琅琊军战士分散在峡口以北数里长的峡道内,有的采集石料,有的砍伐树木,在淤泥正中铺起一条可供一骑通行的小路。

泥泞的谷道曲曲折折,被左右的崖壁遮掩,蓝桥即使站在高崖,仍看不到尽头。

以目前的速度,就算一直铺到明天早上也完不成。

但蓝祖望追兵在后,站在风月明的角度,的确也不敢将全员投入铺路。一旦蓝祖望追到峡口,双方开战,本就精疲力竭的琅琊军战士因为铺路无法形成有效的战阵,必然难逃覆灭的命运。

可现在这样又能好多少呢?

从前天一早在江浦发动攻击,到现在第二天的黄昏,大部分的士卒已多达十六个时辰没合过眼。这峡口前方泥泞难行,后方又是险峻的山路,谷道里易攻难守,天时地利一样也不占。

最关键还是士气低靡。

除了连续赶路的疲惫,精神上的挫败感更加致命。

敌军在数量和装备上的压倒性优势,长时间深入敌后的孤立无援,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他们在江浦一次突围不成,在庄家村又未能按既定的计略击败蓝祖望,成功救出风夜菱时建立的些许信心早在漫长的山路上消耗殆尽。

他们现在或坐或躺地瘫在谷道里,看着西沉的太阳,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发慌,没人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升起。

“你觉得蓝祖望追上来,我们有几分胜算?”风镇岳背负着双手,悠然踱到蓝桥身边道,“我们怎都要度过淮河才有可能彻底甩脱他们,在此之前,无论如何都是难免一战。”

蓝桥苦笑着道:“若是小侯爷命全员参与铺路,蓝祖望追上来,我们一成胜算也没有。现在大家轮换着休息,胜算可以增至三成。”

“大家都是两只手两条腿,敌方兵力比我们多一倍,装备也更精良。”风镇岳哈哈大笑道,“三成?你太看得起我们了。”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目光炯炯地盯着蓝桥道:“要想不在今夜被蓝祖望全歼于此,必须尽一切可能提振我军士气,背水一战,与他们硬碰硬地干一仗,然后全力铺路前进,抢在敌方步兵和铳手赶到之前离开黑石峡,抵达淮河南岸。只要渡过淮河,他们就再难追上了。”

“风伯伯说的我都明白,可眼下这情景,如何才能提振士气呢?”蓝桥点头道,“难道还能凭空造个大喜事出来?”

“也不算凭空捏造。”风镇岳胸有成竹地道,“我有一个请求,虽然有点突兀,但关系到我军近千将士的生死存亡,也关系到我风某人的颜面,希望你能答应。”

蓝桥一拱手,肃容道:“请风伯伯吩咐。”

风镇岳却未直说,话锋一转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今夜大家都战死了,我见了百川,该怎么向他交代?”

蓝桥不解地道:“风伯伯指的是?”

风镇岳从容道:“我们订下的儿女姻亲,再没有人能看到了。”

蓝桥陡地明白了风镇岳的意思,一股热血涌上来道:“风伯伯的意思是,让我和菱儿提前成亲?”

“我知道你三年的孝期未满,但事急从权,我们趁蓝祖望追上来之前的这点时间把你和菱儿的婚事办了,这样就算我今夜战死,也可以瞑目了。”风镇岳诚恳地道,“你能答应我吗?”

“我是没问题啦,菱儿对我很好,能和她终成眷属,是我的福气。”蓝桥坦然道,“就是不知她会怎么想。”

“何不自己去问问她?”风镇岳和蔼地笑道,“百川早在菱儿三岁时就认准她做儿媳,我相信他的眼光,不会看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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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终成眷属

蓝桥再回到那小洞天时,武羿和谢雪初不知道又去哪玩了,只有风夜菱悠然站在谭边,不时用赤脚拨弄冰澈的潭水。

“你在等我?”蓝桥看着风夜菱在水雾中朦胧的身影,不禁想起初见她时,她在菱池边挑动池水的样子。

“在等一个大傻瓜。”风夜菱转过脸来,巧笑倩兮地道,“我爹和你说什么悄悄话了?”

蓝桥装作随意地道:“你爹问我,打算什么时候和你正式成亲。”

风夜菱本以为风镇岳找蓝桥去,不是谈论武功就是讨论接下来的战事,没想到蓝桥陡然说起成亲,立时脸红起来,啐道:“呸,没个正经,我才不信咧,你不是还在守孝吗?”

“我没和你开玩笑。”蓝桥忽然抓住她的一只纤手,盯着她的眼睛道:“恶战在即,我们谁也没把握活着离开这黑石峡,若是不得不战死此处,我希望到那时候,你已是我的妻。”

“你……”风夜菱的脸更红了,忙抽出手按在蓝桥的嘴上道:“不许胡说,你命这么大,怎么可能就死在这里。”

“好吧,那我换一种说法。”蓝桥摸了摸几天没刮的胡子,慨叹一声道:“自从你我岳阳一别,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吃饭的时候,我想起你吃我煮的东西时的可爱神态,睡觉的时候,我想起咱们在玉倩安排的房间里,你海棠春睡的香甜模样,寂寥落寞的时候,我想起你给我跳过的舞,上阵杀敌的时候,我又想起你一箭射死张伯英的决绝。总之我太想你了,我不想失去你,我想你嫁给我,现在,马上,我一刻也不想等了。”

“你别再说了,我也好想你。”风夜菱早听得泪流满面,掩着脸无声地抽泣良久,抬起头道:“就现在?”

蓝桥爱怜地替她拭去泪痕,肯定地道:“就现在。你愿意吗?要不要我再……”

“我很乐意。”风夜菱柔声打断他的话,微微踮起脚尖,最后不胜娇羞地吻上了他的唇。

他们的婚礼虽是因陋就简,却并未省略掉必要的仪式感,且让峡口内的所有人都参与进来。

琅琊战士们暂停铺路,把一头陷进淤泥的野猪拖了回来。风月明命随军的伙夫将其切成小块,煮出一大锅香浓四溢的肉汤。

风月明看着咕嘟咕嘟的肉汤,笑着对蓝桥道:“虽然是深入敌后的奔袭,但我仍坚持带上几名伙夫和这口几十斤重的大铁锅。除非真的紧迫到来不及造饭,不得不以干粮充饥,否则这口锅才是我军克敌制胜的最大法宝。”

“吃得好了,才更有力气,也更有心情打仗嘛。”蓝桥笑道,“改日等我有空,把他们交给我来训练,保证你这法宝效用倍增。”

风月明拍了拍蓝桥的肩膀:“妹子都嫁给你,此事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战士们配发的干粮是事先烤好晒干了的饼子,非常便于携带。他们每人掰下一小块饼,放进肉汤里一起炖煮,煮出一锅又浓又稠的面糊肉汤,便算他们为今日的喜事凑了份子。

杜震因和男女两家都没有直接联系,被委以司仪的重任。风镇岳和风月明自是风夜菱的娘家人,至于蓝桥的婆家代表,只好请华山掌门慕容英临时顶替。

待肉汤差不多煮得,杜震敲响三声铜锣,清了清嗓子喊道:“吉时到,请新人!”

战士们一齐起哄,蓝桥和风夜菱相携而出,缓缓走到众人面前一片刚清理出的空地上。

风夜菱与唐梨的身材相若,此时借用唐梨一身换洗用的衣裙,总算变回了女装打扮。她披着琅琊铁骑的红色旗帜,算是嫁衣,又扯下旗子一角罩在脸上,当作盖头,任由蓝桥牵着纤手,体态婀娜地跟着他走。

许杨是最早见证他们感情发展的人,自是大感欣慰,捋着胡须频频点头,不厌其烦地给身边的琅琊军战士讲述蓝桥化名乔楮结识风夜菱的往事。

武羿也不无得意地把自己当初托蓝桥给风竹仙居送蜜桃果干的尴尬事讲给谢雪初、路雪瑜和杜媛,神色间仿佛他才是玉成这对璧人终成眷属的最大功臣:“给你们讲,当初要不是我创造机会给他们初遇,那就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故事了。”

言者无心,风月明听了却有些后怕。那一夜张仲杰潜进风夜菱的房间,欲行不轨之事。若非蓝桥恰好在场,不但他们风家的命运就此改写,恐怕连天下走势也和如今大不相同。

风镇岳和慕容英各坐一个石墩,看着两位新人走到身前请安,彼此对望一眼,都露出满意之色。

这时杜震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蓝桥和风夜菱各自转身,面对辽阔的黑石峡口和散坐着的近千琅琊战士,连拜三次。

杜震亦兴奋得满面红光,接着唱道:“再拜高堂。”

蓝桥走到风夜菱身边,轻轻扶着她的香肩,帮她转到面向风镇岳和慕容英的方向,再和她一起跪下,齐声道:“爹,师伯,请受晚辈三拜之礼。”

说罢二人再拜三次,风镇岳和慕容英各自起身,风镇岳扶起蓝桥,慕容英则扶起风夜菱。

“事出仓促,还真不知道能给你什么。”风镇岳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小小意思,你可别见怪。”

蓝桥一看,风镇岳塞进手里的竟是张一千两的银票,不禁莞尔,躬身道谢。

另一边慕容英摸出一只白玉手环,套在风夜菱的皓腕上道:“我身上值钱的东西不多,这只手环是我师娘留下的,你可别嫌弃啊。”

风夜菱摸了摸那手环的材质道:“上好的蓝田玉,岂有嫌弃之理?多谢慕容掌……”她听后面有人吹起口哨,慌忙改口:“多谢师伯。”

“夫妻对拜。”杜震最后唱道。

在近千人的见证下,蓝桥与风夜菱相对而立,然后一齐跪下,连拜了三拜。

杜震激动地道:“礼成!”他的话音刚落,下面琅琊军的战士们也不知是出于自发还是受了谁的指使,立时山呼海啸地接下去道:“送入洞房!”

风夜菱又喜又羞,若非有盖头挡着,恐怕所有人都能看到她比盖头还要红的面颊。

在一片笑声和起哄声中,她被蓝桥牵进那岩缝中的小洞天,最后只隐隐听到外面武羿的声音在喊:“快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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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月光倾城

天色早已黑透,只有如水的月光从天而降,把这藏在岩缝里的小小洞天照得好似梦境。

白雾茫茫,碧水悠悠,月光照水似披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佳人如梦伴天涯。

蓝桥牵着风夜菱的手,直走到水潭边才停下。瀑布溅起的水雾丝一般拂在脸上,凉沁沁的,凉在脸上,沁在心里。

风夜菱轻咬着嘴唇,羞涩而乖顺地站着,等待蓝桥的摆布。她曾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的新婚之夜,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的洞房会是在这样一处大自然的洞天福地里。

“开心吗?”蓝桥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嗯。”风夜菱点了点头。

“接下来该做什么?”蓝桥显然也不适应二人的角色转换,接着又问。

“至少,你应该先把我的盖头取下来。”风夜菱以蚊呐般的声音道,“都说成亲的时候,新郎只有亲手取下新娘的红盖头,才表示真正接受了她。”

“对,对。”蓝桥一拍脑门,摘下风夜菱的红盖头,见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忍不住道:“嘿,我……我有点紧张。”

但见朦胧的月色下,风夜菱如披着纱衣的仙子,冰肌玉骨,亭亭而立,秀发轻轻起伏,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饱含情意地看着自己,虽不发一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蓝桥看得呆了,一时间竟不知是醒是梦,脱口而出道:“月色水色,人间绝色,仙子姐姐,你好美啊。”

“明明没喝酒啊,怎么说醉话?”风夜菱脸上一红,大嗔道:“什么仙子姐姐,人家才不是。”

“那你是谁呀?”蓝桥越看越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我看到你就醉了。”

风夜菱的脸更红了,垂着头良久才羞臊地道:“人家是夫君的小娘子啊。”

蓝桥听了更是心中一荡,唤道:“娘子。”

风夜菱盈盈裣衽,娇羞不禁地应道:“妾身在。”

蓝桥围着她踱了两步,看她粉妆玉琢的清秀面庞,亭亭玉立的窈窕身段,心中更是火热,再次唤道:“娘子。”

风夜菱脚步轻移,转到面对着他的方向,再次裣衽应道:“妾身在,夫君有何吩咐?”

蓝桥心里甜得如同捣翻了蜜罐,绕着风夜菱又转了两圈道:“娘子。”

风夜菱风情万种地白他一眼,不满地伸手拍打他一下,羞嗔着道:“有完没完啦,很好玩吗?”

蓝桥哈哈一笑,捉住她的手道:“没完,一辈子都没完。”

“哼,这才刚成亲,你就欺负我。”风夜菱动了动手,发现被他箍住拉不回来,佯作嗔怒地道,“看我不找爹告你状去。”

“都说嫁鸡随鸡。”蓝桥顺手一拉,把她扯进自己的怀里抱住,“你人都是我的人了,怎还不能任我欺负?”

风夜菱一瞪眼道:“你还想怎么欺负我?”

“比如……”蓝桥眼睛一转,油然道:“给我跳支舞如何?”

“这还不简单?”风夜菱掩嘴失笑道,“你要是喜欢,我每天都可以跳给你看。”

蓝桥放开风夜菱,摸出他那只土埙,本想吹一支喜庆欢快的曲子,可当真吹出来,却仍是支悠扬中带着点苍凉的小调。

他想停下换一曲,却见风夜菱长袖一摆,已和着他的埙声跳了起来。

清冷的月光下,高悬的瀑布溅起梦幻般的水雾,埙声悠悠,如怨如慕,在水一方的美人随之起舞,倾国倾城。

旋转的倩影勾起蓝桥的思绪,他和风夜菱的一幕幕往事在他心底浮现。从月下采菱的初见,到青州的地下赌局,到山城上的惊险突围,到被困山腹的生死相依,到相携远行的畅美,到无奈别离的痛心。

如今她终于回到自己身边,终于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其中辗转坎坷,再难叙说。

一曲吹毕,蓝桥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久久难以自拔。他的耳畔似又响起风夜菱在望原峰上对他说过的话:“傻瓜,我喜欢的人,是你呀。”

想着想着,他早已潸然泪下,泪染长衫。

“喂,傻瓜,想什么呢?”风夜菱悄然走到蓝桥身前道,“瞧你这呆呆的样子,又看我看得痴了?我有那么好看嘛?”

蓝桥一个激灵醒悟过来,叹了口气,拍拍身边的地面道:“坐下陪我说说话好吗?”

“你是不是和我成亲以后良心难安?”风夜菱优雅地屈膝而坐,狐疑地道,“说吧,是不是有什么风流债要坦白?”

“其实我不说你也知道。”蓝桥支支吾吾地道,“那个香囊……”

“哦,原来是这事。”风夜菱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悠然道:“你现在是不是想告诉我,你以前暗恋未遂的那位姑娘是谁?”

“她是……”蓝桥再叹一声道,“也许你听了会不高兴,但我认为我们既然已经成亲,彼此之间便不该再有隐瞒。”

“你说嘛,我不会吃醋的。”风夜菱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唉,其实她就是你儿时的好友,弘毅庐的大小姐李静姝。”蓝桥苦笑着开了头,接着便把年少时因伤住进徐秋雨的药庐,又在药庐结识李静姝的事讲了一遍。

风夜菱微笑着听完道:“静姝姐是个多才多艺的大美女,男人对她生出好感再正常不过。你在那个年纪遇到她,不被她吸引那才是怪事。”

蓝桥讶然道:“诶?所以你真的不吃醋?”

“吃什么醋啊,要吃醋早就吃了。”风夜菱忍俊不禁地道,“其实这件事我早就知道,只是一直没有戳破,等着你自己说罢了。”

“早就知道了?”蓝桥一听这话,立时窘得脸上发烫,“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那只香囊,我就知道了。”风夜菱含笑道,“我和静姝姐,还有清影姐和妙锦,自小就一起在太子府学女红。我们四个属妙锦的天赋最高,我和静姝姐一直是半斤八两的状态,所以对静姝姐的针线活再熟悉不过。当时我一看你香囊上的针脚,就隐约猜到可能是静姝姐绣的,后来到岳阳看你们俩别别扭扭地互动,还有彼此间掩饰不住的尴尬,就更确信无疑了。”

蓝桥一边心中暗忖“不可小看女人”,一边不解道:“那你还装作不知?”

“你以为我想演戏呀?”风夜菱笑着瞪了蓝桥一眼道:“当时我若戳破此事,咱们几个人把关系闹僵,静姝姐还待得下去吗?咱们在岳阳有大事要做,我不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不想因为这点争风吃醋的破事让你心烦嘛。”

蓝桥心中一暖,感动地道:“你对我真好。”

“哎呀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大度啦。”风夜菱摆了摆手道,“毕竟是女孩子,我也会忍不住瞎想的。当时咱们准备从岳阳撤离,我坚持不肯先走,其实也是不放心。”

蓝桥愕然道:“不放心什么?”

“女孩子的心思只有女孩子懂。”风夜菱狡黠地眨了眨眼道,“静姝姐摆明了对你并不讨厌,甚至可能还有几分好感,我若提前离开,怕我的好夫君被她勾走了呀。”

蓝桥想起送李静姝出城时的种种,心道风夜菱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无奈地道:“那如今我把这些事都向你坦白了,你怎么想?”

风夜菱倏地敛起笑容,正色道:“过去的事就不必提了,现在我既已正式嫁你,自应有个正室的态度。静姝姐为了救我被二七会的人抓去,单只这份恩情便让我难以报答。我不会因为吃醋而不许你去找她,相反,你必须找到她把她救出来,才能让我心安。雪音妹妹也是同样的道理,我看得出,她对你的感情并非普通的师兄妹那么简单,但她很懂收敛,且她和我们并肩作战那么久,也曾屡次救我于危难中,我早把她当自己人了。”

蓝桥见她说得正经,想起下落不明的李静姝和白雪音,大婚的喜悦顿时也蒙上一层阴影。他苦涩地一笑道:“若是咱们有幸能从这逃出去,我一定想法子找到她们。”

“我相信夫君,无论夫君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一直支持夫君的。”风夜菱认真地道,“除此之外,我还想夫君以后有空能教我使剑,我不想再当你们的累赘了。”

蓝桥见气氛有点过于严肃,伸手捏了捏她细嫩的脸颊,洒然一笑道:“这些事等突围以后再说不迟,现在我只想看你再跳一支舞,毕竟这是属于我们的新婚之夜。”

风夜菱稍稍一怔,旋即也是嫣然一笑,赧然起身道:“妾身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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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千虑一得

“不太对劲。”风月明看着表示出黑铁山各处地形的简易沙盘,又看了看天道:“眼瞧就到丑时了,蓝祖望怎么还没来?”

风镇岳沉声道:“的确不合情理,咱们从庄家村走山路到这黑石峡口,用了八个时辰,蓝祖望麾下的新军就算是重骑,也不至于如此不争气,用足十二个时辰还追不到我们。”

“会不会他们练兵外强中干,一次奔袭就受不了了?”许杨蹲在一旁道,“他们就算在庄家村稍作休整,毕竟这么长的一段山路,训练不足的士兵会很难走。”

“徐辉祖不是这样的人。”风镇岳喟然道,“他颇有乃父之风,做事既稳重又雷厉风行,且思虑过人,常常能想到几步之外的事。他既然决定把应天新军带出来,就一定有他的把握,绝不是丢人现眼来的。”

风月明看着北方黑漆漆的山谷,轻叹道:“这要是从一开始就全力铺路,我们现在怕是已经过了淤泥路段,直抵淮河南岸了。”

风镇岳摇头道:“行军打仗,假设有什么意义?你行事稳重,不思进先思退,这很好。只是算算脚程,蓝祖望确实早该到了,他人影全无,此事必有蹊跷。”

许杨也道:“在大小姐和姑爷成亲,喝过那碗肉汤之后,战士们士气高涨,众人无不是磨刀霍霍地等着蓝祖望出现,好给他迎头痛击。一鼓作气再而衰,这蓝祖望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他们怕是要沉不住气了。”

“你说的我知道。”风月明凝视着地上的沙盘,沉吟着道,“只是蓝祖望若不在这里,他还会在哪呢?”

“他们会不会并没有沿山路追来,而是绕过黑铁山,跑到我们前头去了?”说话的是蓝桥,风月明抬头一看,就见蓝桥牵着风夜菱,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

他仔细地扫了风夜菱一眼,见她衣衫没有丝毫凌乱的迹象,没好气地又瞥了眼蓝桥,蹙眉道:“不好好过你们的洞房花烛,跑这来添什么乱?”

风夜菱察觉到兄长异样的眼光,知他必是想到“不正经”的事上,不满地抢白道:“洞房勉强算是洞房好了,花烛在哪呢?别说花烛了,连点花生瓜子的嫁妆都没有,没见过对亲妹妹还这么能凑合的。”

风月明双手一摊,哂道:“这不是一时找不到花烛嘛,山口外住着一对猎户老夫妻,红蜡烛没有,白蜡烛倒是能借两根,你要不要?”

风夜菱黛眉一挑还要抬杠,蓝桥肃容道:“大战在即,这些儿女小事可否稍后再议?”

听到夫君发话,风夜菱只好闭上嘴,却仍鼓着香腮,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风镇岳把蓝桥扯到身旁坐下,柔声问道:“你怎么想的?”

“刚才侯爷说到,徐辉祖思虑过人,常能想到几步之外的事,所以我就在想,他会不会早已料到我们会在黑石峡内受阻,然后利用这个时间赶超到我军前面堵截。”蓝桥思索着道,“毕竟我们是轻骑,他们是重骑,一旦拉开差距,他们是肯定追不上我们的。”

“徐辉祖不是陪临安公主进京谢恩去了吗?”风夜菱奇道,“你是说他已星夜赶回了军中?”

风镇岳缓缓点头道:“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和皇上见过一面后立即辞出来,再快马赶上蓝祖望,徐辉祖确实干得出这种事。”

蓝桥接着道:“他们在庄家村会合,却没有沿着山路追击。徐辉祖带着骑兵从东侧绕过黑铁山,直奔黑石峡的北口,蓝祖望则率领步兵和铳手缓步推进,堵住我们再从南口退出的后路。”

他抬起头,看了眼黑石峡南口外的一片黑暗道:“按照步兵的脚程,最快也要等明天天亮才能抵达此处。”

“他若真的如此安排,那可真是一条毒计。”许杨骇然道,“枉我们还费尽心思鼓动军心,结果却在疑神疑鬼中白等了一晚上。等到明早蓝祖望带步兵和铳手赶到,我们就得一边铺路一边向北撤退,到时候徐辉祖带着骑兵出现在北边谷口,轻轻松松就能打我们一个瓮中捉什么的。”

“瓮中捉什么?”风夜菱又好气又好笑地道,“许老,有您这么说自己人的嘛?那我们这算是什么老爷,什么少爷,又是什么小姐,什么姑爷呢?”

许杨自知失言,讪讪地一笑,挠了挠头。

方才一直没作声的风月明忽然道:“怀远说的这种可能表面凶险,实际却行不通。”

蓝桥愕然道:“此话怎讲?”

风月明指着沙盘上庞大的黑铁山地势道:“应天新军从昨天一早和我们周旋,一路追着我们到庄家村。庄家村一战后,他们要想赶在我们之前绕到黑铁山的北面,就必须马不停蹄地连赶超过一天一夜的路。就算他们的战士训练有素,都是铁打的身子,但战马呢?就算是最优品种的战马,也没可能跑这么久的。”

众人都觉得他言之有理,纷纷沉默下来。

只有风夜菱心里赌气,故意和他过不去地道:“一匹马跑不了那么久,他就不会换马呀?徐辉祖蠢的咯?”

风镇岳、风月明和蓝桥都露出惊异的神色,旋即又都陷入深思。

风月明闭着眼睛想了良久,苦笑道:“都说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这话果然不假。”

风夜菱瞪着眼道:“你骂谁愚者呢?”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的什么少爷什么小姐,你俩就先别斗嘴了。”风镇岳拍拍风夜菱,又拍拍风月明,起身道:“以徐辉祖的心机,不会想不到这一层。若我是他,就趁面圣之便请得一道圣旨,准许我可随时在沿途的府县换马。”

风月明一拍大腿道:“正是如此,沿黑铁山的东麓共有四座县城,他完全可以做到马不停蹄。”

他倏地跳上一个石墩,挺直了腰喝道:“全军听令,即刻全力铺路,务必于一个时辰内渡过淤泥路段,然后全力向北,在天亮前冲出黑铁山。”

蓝桥知道这个时候以身作则比什么都管用,提议道:“我也来帮忙吧。”

风夜菱小嘴一嘟,叉起腰小蛮腰道:“也算我一个。”

“知道了。”风月明说罢大步走开,径自指挥人手继续铺路,又不忘回头瞪他们一眼:“快跟上吧,我的什么姑爷,还有什么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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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2章 以卵击石

黎明时分,天空再次降起小雨,使刚透出鱼肚白的天色显得更加阴晦。

风月明在滚滚不绝的淮河水旁勒停了马,仰面观天,长吁了一口气。

风镇岳、许杨、蓝桥和风夜菱等人紧随其后,在他身旁一字排开,再之后则是九百多骑的琅琊战士。

他们从昨夜丑时开始,连续铺了一个多时辰的路,终于渡过了黑石峡内的淤泥路段,在寅正时分离开黑铁山区,并在辰时初抵达淮河南岸。

“幸亏我们走得早。”风月明感受着拂面的雨丝,庆幸地道,“要是等到这场雨下来,我们就更难走了。”

蓝桥左右看看道:“昨夜和时间赛跑,总算还是抢在徐辉祖堵截我们之前赶到这里。接下来只要渡过淮河,他们就鞭长莫及了。”

风夜菱仍是悬着心,见岸边并无渡船,不解问道:“我们从哪渡河呢?”

“这个我早有计划。”风月明扬起马鞭,指着淮河上游的方向道,“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少则三里,多则五里,有个小渔村,我们可到村里借船渡河。”

风夜菱被雨打湿了衣裙,有些发冷地抱着手臂道:“那咱们快走吧,徐辉祖随时可能追上来,夜长梦多。”

风月明点了点头,率先打马向西,余者自是跟上。蓝桥与风夜菱同乘一骑,以真气助她烘烤衣物。风夜菱累了一天,此时被这热流一烘,顿觉浑身暖洋洋的,一股困意也用上来,不由半眯起眼睛。

“困了就睡一会吧。”蓝桥在她耳旁温声道,“很快就到了,等上船渡过了河,我们就安全了。”

风夜菱倔强地摇了摇头道:“没事,我还能坚持。”

一行人抵达渔村时,不少早起的渔民已经驾船离港,风月明忙派人拦住通往码头的道路,阻止剩下的渔船离港。村民们一看这么多兵,也不管他们是官是匪,都吓得闭门不出。

港中余下十三条船,有大有小,形制各异。风月明略一估算,沉吟地道:“均摊下来,每船约可载二十骑过河,我们共有九百四十七人,怎都要四趟才……”

“势不容缓,我们不渡马,只渡人。”风镇岳打断他道,“若是弃马渡河,约略每船可容五十人,这样一来我们只需两趟就可尽数渡河。”

风月明拿得起放得下,略一点头道:“爹说的是,我这就把人分成前后两批,让第一批的战士即刻上船。”

他顿了顿,看向蓝桥和风夜菱道:“你们跟着爹,都跟着第一批的队伍过去,我跟第二批。”

蓝桥看了风夜菱一眼,见她眼中露出坚决的神色,顿时明白她的心意:“第一批渡河有侯爷坐镇,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我们俩也跟第二批走。”

风夜菱笑了笑补充道:“有我们在,你更容易稳定军心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风月明苦笑着朝妹妹眨了眨眼,低声道:“我不是想你早一点脱险嘛。”

风夜菱一脸正色地道:“我这才真叫与战士们生死与共,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风月明知道拗不过她,只好安排六百多名战士先一批上船,由风镇岳率队,加上慕容英路雪瑜等华山派和天莲宗前来义助的“客人”,离港过河。

蓝桥看着逐渐远去的十三艘大小船只,宽慰地道:“按他们渡河还有下船的速度,不到半个时辰也就回来了。”

“但愿如此吧。”风月明凝望着逐渐模糊在雨幕中的渔船,叹道:“这怕是我这辈子等过最难熬的半个时辰。”

众人刚等了一刻钟,忽听急骤的蹄声如闷雷般从远处响起,风月明色变道:“徐辉祖来了!”

他迅捷地爬上一棵老树,手搭凉棚往蹄声来处眺望,就见视线尽头出现一条骑兵甲胄组成的黑线。这黑线仿佛逆江而上的大潮,声势惊人地往风月明等身处的小渔村涌来。

在那潮头的正中,一位将军金盔金甲,舍魏国公徐辉祖更有何人?

“等不到船回来了。”风月明跳下树道,“他们太快了。”

此时他手下只剩三百余人,却是人人面无惧色,许杨举起重剑高声喝道:“这才是真正的背水一战,小侯爷、大小姐和姑爷都和我们在一起,我们能不能回家,就看这一战啦!”

蓝桥见风夜菱的身子微微颤抖,拉住她的手,又觉她的掌心全是冷汗,轻声问道:“你怕吗?”

风夜菱被他这么一问,却又平静下来,反抓住他的手道:“不怕,大不了和夫君死在一起。”她举起翳影弓,冷眼看着蹄声传来的方向道:“战至最后一矢,绝不认输!”

她的声音不大,但三百多名琅琊战士聚在一起,却听得清清楚楚,武羿第一个大声道:“誓死保卫大小姐。”

“保卫大小姐!保卫大小姐!”战士们随着他一齐高呼,声浪直冲云霄。

众人虽士气高涨,蓝桥却知这一战是千难万难,悄声道:“敌人的数量在两千左右,我们这点人就算再怎么战意高昂,也终是以卵击石,正面交战只是徒然送死罢了。”

“我们无需正面交战。”风月明指着远方敌骑扬起的烟雾道,“这场细雨是我们最好的掩护,我们只要借助地势守住村口,等船回来,就可以渡河撤退了。”

蓝桥追问道:“真的守得住吗?”

“很难很难。”风月明喟然道,“然而事已至此,除了拼死一战,还能有什么办法?”

“打肯定是免不了,但最好能想点办法,先……”蓝桥的目光扫过第一批渡河战士们留下的六百多匹战马,眼珠一转道:“我有一计,不敢说破敌,拖延片刻应是可行。”

风月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动容道:“你是想效仿田单?”

“正是。”蓝桥肯定地道,“当年田单以火牛计大破燕军,现在我们没有牛,火马也勉强将就了。”

风月明知道不是犹豫的时候,大手一挥道:“事不宜迟,快去采集芦苇,绑在马尾上。”

许杨自然也听过田单的火牛计,立时明白了风、蓝二人的想法,一边招呼战士们采集芦苇,一边也亲自涉水,采了三把芦苇出来。

众人本就在河边等船,这时得了命令,很快便采出数百把枯黄的芦苇,绑在战马的马尾上。

风月明跳上一间村屋的屋顶,等见徐辉祖的骑兵逼近到村口两百步外,下令战士们在芦苇上点火。数百匹战马受到惊吓,不要命地从村口狂奔出去。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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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章 各安天命

拖着火尾的战马,发着狂地奔出村口,冲入徐辉祖的骑兵阵中,引起一片骚乱。

应天新军为了赶路,都是临时更换的战马,哪见过这等阵仗?立时被惊得四处逃散,嘶鸣不止,有的甚至把马背上的骑士也掀翻下来。

“不要慌。”徐辉祖拍马冲上一个土坡,扬鞭指挥道:“见到火马直接砍死。”

新军战士们从慌乱中醒悟,刀枪齐出,跑在最前面的一批火马顿时惨嘶倒地,血流成河。

这时第二批第三批火马又至,新军骑兵们且退且躲且杀,虽然阵型被冲得散乱,却并未对新军造成有效的伤亡。

“处变不惊,应对及时,这徐辉祖还真有点名将之风。”风月明看着土坡上的徐辉祖,转头又看看身后的河面,见那十三艘渔船已开始返回南岸,心中稍安道:“船就快回来了,再坚持一下就……”

他话音未落,就见徐辉祖一挥手,两名新军战士牵着两匹战马上了土坡,那两匹马的身后,赫然竟拖着辆弩车。

风月明当然认得这架弩车,当时在江浦,正是这架弩车阻止他们在第一时间攻破孔府大门。

难怪徐辉祖比预想中的速度稍慢,原来他把这架弩车也带来了。

弩车被马拉上土坡,弩箭对准正驶过江心的渔船。

徐辉祖亲自扳动机括,钢铁重弩借上徐辉祖浑厚的内家真气,势大力沉地呼啸而出,在河面上划出一条浅浅的弧线,准确命中一条渔船的左舷。

那渔船的船舷本是木板打造,根本经不起这样剧烈的撞击,立时破开一个大洞,冰冷的淮河水涌入船舱。

“船要沉了!”几名驾船的琅琊战士眼见不妙,只得跳船逃命。

这时新军战士又装载好第二支弩箭,徐辉祖再度扳动机括,第二支箭又射了出去。

第二艘渔船上的战士虽有了心理准备,却仍是无法躲避,只得眼睁睁看着船舷被弩箭击破。

徐辉祖如法炮制,连发十三支弩箭,把准备返回南岸接风月明等人渡河的渔船尽数击沉。

他每击沉一艘渔船,风月明的心就像被什么重物锤了一下,待十三艘船全数沉没,他的脸色更是苍白得可怕,缓缓地道:“现在我们是彻底没了退路,守在此地也再无意义,能不能逃出去,全看运气了。”

不少琅琊战士都红了眼,攥紧了拳头再次喝道:“誓死保卫大小姐!”

许杨也面色沉重地低声询问:“是集中突围还是……”

“分散突围,各安天命吧。”风月明长叹一声道,“我们分散逃跑,或许还有一两成人侥幸生还,集中突围必是全员战死的结局。唉,敌人太多啦。”

他目视前方,陡然提高了音量道:“大小姐不需要你们保护,我更不需要,你们唯一需要保护的人,就是你们自己。从现在起,我不会再下达其他军令,你们会爬山的往山坡上跑,会上树的往林子里跑,会泅水的就往水里跑,总之自己想自己的办法,唯一的目标就是活下去。若是有缘,咱们他日青州再见!”

“小侯爷保重,大小姐保重,来世再做小侯爷的兵!”事已至此,多数琅琊战士都有了客死他乡的觉悟,他们向风月明行过最后一拜,有的脱下战袍跳进淮水,有的则提刀上马冲向敌军,趁火马奔腾后敌军尚未从混乱中恢复,或竭力突围,或拼死杀敌,或力战而死。

许杨几乎含着泪道:“请小侯爷上马,请大小姐和姑爷上马,老夫就算拼掉这条老命,也要护着你们出去。”

风月明和蓝桥翻上马背,风夜菱则跳上蓝桥的马,和他同乘一骑,偎坐在他的身前道:“我不想岳阳的事情重演,这次我和夫君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西边看上去敌人少些,咱们这边走!”许杨猛夹马腹,手持重剑在前开路,蓝桥和风月明紧随其后,四人三马向西突围。

徐辉祖在土坡上看得清楚,大手一挥道:“风月明向西逃了,快追,我要生擒风月明。”他说着便纵马下坡,边跑还不忘吩咐道:“往河里射箭,那些试图泅水渡河的乱党,别让他们跑了。”

新军战士射出一轮箭雨,立时就有十几名刚开始泅水的琅琊战士中箭,鲜血染红了河面。

风夜菱看得睚眦欲裂,反手抄起翳影弓,又丝毫不拖泥带水地用两根手指夹起一根箭搭上道:“夫君。”

蓝桥与她心意相通,不等她说已上身后仰,腰部紧贴住马背,给她让出拉弓的空间。

风夜菱瞄准一名正在弯弓搭箭的新军战士,翳影弓拉满后一箭射出。正中那人心口。那人哼也没哼一声,翻身坠马。

蓝桥叫一声“好”,重又坐直身体,抱住风夜菱跟上开路的许杨。

许杨冲在最前,新军三骑赶来阻截,一人手持大刀,一人拿着长戟,还有一人则挥舞着狼牙棒。

许杨一蹬马腹陡然加速,手里重剑猛地斩在第一人大刀上。

那骑士哪想到这个看似枯瘦的老者会有如此刚猛的力道,猝不及防下被连人带刀劈下马去。

另一人趁机抡起狼牙棒,狠狠砸向许杨的后背,风月明纵马窜前一步,长剑妙到巅毫地点在狼牙棒上。

他真气迸发,那骑士如遭雷击,狼牙棒脱手坠地。

第三骑双手持戟,猛地扎向许杨左肋,蓝桥不比风月明马快,眼见差一步才能赶到,风夜菱忽以手肘撑住马背,用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姿势飞起双腿,凌空绞住那人的长戟。

那骑士一头冷汗,手中的长戟无论是向往前送还是往回拉,都被风夜菱一对看似柔弱的脚踝紧紧锁住,纹丝不动。

“还不撒手?”风夜菱娇叱一声,双腿猛一用力,竟把那支长戟夺了下来,脚尖一挑送上半空,改用双手接住,同时身子顺势坐回马背,潇洒至极。

蓝桥、风月明甚至回过头来的许杨,都被风夜菱这突如其来、充满想象力且又行云流水的一招惊得合不拢嘴。

那新军战士见手中兵器被个娇滴滴的少女夺去,羞愧地胀红了脸,却又不敢上前再战,只得拨马避开。

风月明见有人胆怯,拍马冲到许杨前面,暴喝一声道:“风月明在此,挡我者死!”说着他连发两道剑气,击退两名试图上前拦截的新军战士。

西侧本是新军阵型的薄弱处,众人眼见风月明威武至此,都生出自保之心,无人愿冒性命之险阻截虎狼一般的风月明。

风月明领着许杨、蓝桥和风夜菱一阵冲杀,蓦地就觉压力一轻,原来已冲出应天新军布在渔村周围的队形。他轻舒了一口气,转头对蓝桥道:“你可尝试把真气注进马儿的经脉,牵引着在马儿经脉里游走一周,这有助于增强马儿的体质,让马儿速度更快,耐力更强。”

蓝桥先是一怔,旋即恍然道:“难怪我的御马之术总是及不上你,原来还有这样的秘诀。”

“开始的时候先小心些,一点点来,避免真气伤到马儿脆弱的经脉。”风月明哈哈笑道,“等你熟练以后,就会生出人马一体血肉相连的美妙感受。”

一名新军战士看到他们突围,刚要去追就见风夜菱一箭射来,忙向旁跑开两步,堪堪躲过。他吓出一身冷汗,想再追却又怕死,只象征性地追了一段便放慢马速。

这时就听徐辉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怕死就别出来打仗。”紧接着他只觉脖子一凉,已是身首异处。

“后退者死!”徐辉祖以玉龙剑挑起那人首级,向全军展示后又随手扔在地上,“给我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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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4章 一骑当先

四人纵马狂奔,一口气跑出三十多里,才在冲出一片疏林后稍稍放缓马速。

此时雨过天晴,蓝桥见马儿没有丝毫疲态,知道是风月明的御马之术起了作用,大赞道:“这人马一体的诀窍真个好用,要是能推广到全军,岂非让我们战力大增?”

“别把自己看得太不值钱了。”风月明含笑道:“马儿的活力全仗内力支持,且对御者内力的要求极高,莫说我们琅琊铁骑,就是放眼天下,有能力做到者也寥寥可数。”

风夜菱听他话外之音是在称赞蓝桥,心下暗喜地道:“那是,你也不看看是谁给我挑的夫君。”

“婚约是爹订的没错。”风月明一撇嘴道,“可他人却是我给你带回来的,你不想着怎么谢我,反倒喜欢和我拌嘴,真是咬了吕洞宾了。”

“吕洞……”风夜菱大嗔道,“好啊哥,你又欺负我,夫君快帮我出气。”

“算啦算啦。”蓝桥拍了拍她的香肩,无奈地道,“就当走路上被咬了一口,你总不能咬回去吧?那样会一嘴毛的。”

风夜菱失声道:“你说什么?”旋即一肘拱在蓝桥的腰眼上,疼得后者龇牙咧嘴地看向风月明。

风月明翻个白眼道:“把我也骂进去了,别指望我替你解围。”

众人正说笑着,忽见一道金影从疏林里冲出,箭一般赶向众人。

风夜菱色变道:“徐辉祖追上来了!”

蓝桥和风月明虽未像她一般叫出声,却也难掩内心的惊骇。但见一片烟尘之中,金盔金甲的徐辉祖单枪匹马,一骑当先地衔尾追来。

风月明、蓝桥和许杨忙再次提高马速,然而却仍不比重甲在身的徐辉祖,被他逐渐缩小着彼此间的距离。

“娘的,看来他也知道这人马合一的诀窍。”风月明呸了一声,大骂道:“逼急了老子和他拼了,左右咱们四个人,还怕他一个不行?”

许杨劝道:“徐辉祖虽因在朝而未被排进风云榜,其真正实力却与咱们侯爷以及梁梦醒不相上下,可以说是当代的三大宗师之一。就算合咱们四人之力,胜算也……”

他话未说完,就听徐辉祖高声喝道:“风月明,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否则若等本人追上你们,再想求饶就晚了。”

风夜菱叱道:“有本事就把我们都杀了。”她说着回身就是一箭,“要我们投降,休想!”

徐辉祖微一探手,以指尖夹住风夜菱射来的箭,随手搓成粉末,森然道:“你以为我在吓唬人?看好了。”

他忽地伏低身子,整个人抱紧马背,马儿一声嘶鸣,难以想象地再度增速,瞬间将与风月明等人的间距缩小至不到二十步。

许杨眼见徐辉祖越追越近,大声道:“小侯爷和小姐姑爷先走,我挡他一阵。”

说罢他刻意放缓马速,双手举起重剑猛地砍向徐辉祖。

“好胆色,要弃车保帅吗?”徐辉祖一声冷笑,悬在腰上的玉龙剑离鞘而出,闪电般迎向许杨的重剑。

“许老!”风月明知道许杨怀着牺牲自我以保他们逃走的心思,也放慢了马速,长剑从另一边夹击徐辉祖。

此时三马并行,风月明在左,许杨在右,一齐攻向中间的徐辉祖。

徐辉祖丝毫不见慌乱,明知风月明的长剑正攻向他的左肋,却并不回剑来救,而是把全部真气集中在他攻向许杨的这一剑上。

“当!”许杨的重剑和徐辉祖的玉龙剑电光火石地交击在一处。

徐辉祖身为当代最顶尖的高手之一,这一剑全力出手,自非许杨可以应付。只见许杨一声闷哼,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然后翻下马背,重重摔在地上。

“许老!”莫说近在眼前的风月明,就连前方十几步外的蓝桥和风夜菱也看得睚眦欲裂。

风月明含恨出手,眼见徐辉祖攻往许杨的一剑已经用老,再也无暇招架,手上又加上两分真气,务求在这一剑上重创徐辉祖。

徐辉祖哈哈一笑,身子倏地横移,鬼魅般飘到最右侧许杨的马上。风月明没想到徐辉祖早给自己算好了退路,一剑刺空,心中大骂。

他怒火中烧,顺势跳上中间徐辉祖原先的战马,长剑再攻。却不料徐辉祖轻拉缰绳,马儿顿时堕后数尺,再次让他的剑招落空。

徐辉祖在马背间的移动,对马儿速度的精准操控,无不到了令人惊叹的程度。若非处在敌对立场,风月明简直想向对方讨教两招。

他放慢马速,等两匹马的距离拉近后第三次攻向徐辉祖。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风月明,你太让我失望了。”徐辉祖说着速度陡增,眨眼间的功夫便与降低了马速的风月明错身而过,同时玉龙剑猛地斩向风月明的右肩。

风月明与徐辉祖两剑交击,只觉仿佛砍在至刚至硬的金石之上,被震得手臂发麻,紧接着一股巨力从徐辉祖的玉龙剑上传来,若非他咬紧牙关全力相抗,几乎也像许杨一般,被徐辉祖一剑砍下马去。

徐辉祖一声长笑,继续打马增速,转瞬甩下风月明,赶至蓝桥的马旁道:“文昌侯附逆,你并非首犯,若肯投降,我可替你奏明圣上,免你死罪。至于风大小姐,凭她和我三妹的交情,我亦可做主力保,让圣上从轻论罪。”

蓝桥哂道:“你的另一个亲妹不是当了燕王的王后吗?”

徐辉祖面色一沉,接着又一笑道:“以风大小姐的绝世姿色,日后定可衣食无忧,蓝公子他日富贵,说不定还能到秦淮河畔的轻烟楼里和她一叙旧情。”

风夜菱早在京城时就听说秦淮河畔的轻烟、淡粉、梅艳等六楼是由朱元璋敕令所建,专门用来容纳官妓。这些官妓多来自因父兄或丈夫获罪而受牵连的权贵人家,从小娇生惯养,又受过琴棋书画的训练,如今却沦落风尘任人赏玩,每日战战兢兢地过活,比起寻常青楼粉黛自是又有一番滋味。

此时徐辉祖提到轻烟楼,显然有意羞辱,风夜菱如何能忍?她拿起翳影弓又是一箭,箭却再次被徐辉祖抓住。后者回手一甩,那支箭倒飞而回,径自射向蓝桥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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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章 射人射马

“夫君当心!”在风夜菱的惊呼声中,蓝桥的流光剑如有生命般从腰间弹起,以剑柄撞在飞来的箭簇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响。

蓝桥遍体经脉如遭重锤,泛起想要呕吐的难过感觉,同时眼前一阵发黑,连忙拨马转向,暂时拉开与徐辉祖的距离。

徐辉祖正要去追,风月明又拍马赶到,与徐辉祖连过两招,虽未占到什么便宜,却总算为蓝桥赢得重整旗鼓的时间。

“怀远快来,他刚才不过是利用速度上的变化把我们各个击破,咱们真围起来打,未必胜不过他。”风月明一边承受着徐辉祖狂风暴雨般的反攻,一边大喝道,“菱儿去看看你许伯伯,他若伤得不重,你便带他往河边走,我们等下就来。”

风夜菱虽舍不得蓝桥,却也知道不是矫情的时候,一翻身跳下马背,往许杨落马的方位跑去。

蓝桥没了保护风夜菱的顾虑,双脚一踩马镫腾空而起,与流光剑人剑合一地攻向徐辉祖,正是一招天光乍现。

此时已近中午,刺眼的阳光从头顶射下,蓝桥的剑光却比阳光更刺眼。面对这与风镇岳梁梦醒同一级数的宗师高手,他不敢有丝毫怠慢,一招天光乍现用尽他体内十成十的功力,似北风,似斜阳,似秋雨,似冰雹地攻向稳坐马背的徐辉祖。

蓝若海若能目睹此招,必当大为欣慰,因为蓝桥这招天光乍现的威力,已接近他决战安萧寒时九成的水准。

徐辉祖目光闪动,显然也对蓝桥这惊天动地的一招大感惊诧。他把手中的玉龙剑挥舞成一片金影,以快打快地连接蓝桥十八招,但觉蓝桥一剑快似一剑,到最后已逼近人类体能的极限。

蓝桥能够放手而攻,并非是他已达到足够与徐辉祖一战的武功境界,只因徐辉祖不得不分心提防着另一边的风月明,所以接他剑招时只用了六七成的功力。

说时迟那时快,蓝桥的第十九剑已惊鸿般从天而降。

徐辉祖的嘴角吊起一丝冷笑,猛地一拍马背,身子倏地横移,竟骑上蓝桥空出的战马,往风夜菱和许杨的方向赶去。

蓝桥没想到与他连对十八招的徐辉祖竟然无视了他的第十九招,眼见手中流光剑要插进土里,风月明急声道:“冲我来。”

见风月明的长剑摆出一个倾斜的奇怪角度,蓝桥瞬间明白了风月明的心思。他把流光剑在风月明的剑锋上轻巧地一点,身体借力由急速的下坠改为横移,流星般追向纵马而去的徐辉祖。

徐辉祖听得破风声响,见蓝桥衔尾追来,一剑切在流光剑上。

蓝桥与徐辉祖硬碰硬地对了一招,但觉内息翻涌,整个人倒飞而出,在空中翻滚不止。

风夜菱这边刚扶起许杨,回头就见蓝桥吃亏,趁机射出一箭,不是射向徐辉祖的人,而是他座下的马。

马儿一声嘶鸣,中箭倒地,徐辉祖也不得不落往地面。

风月明及时赶到,接住从半空落下的蓝桥,两人一齐又往徐辉祖攻去。

“咱们快走。”风夜菱见徐辉祖被风月明和蓝桥缠住,忙把许杨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扛着他干瘦的身子,一步一步地往河岸边走去。

“大小姐!”许杨老泪纵横,语不成声地道:“我不中用了,你就别管我了!”

风夜菱刚要说话,蓦听一阵马蹄声响,又有两匹快马冲出疏林,马背上的骑士看得清楚,正是瓦剌双雄,特古斯让和札失温。

徐辉祖以一敌二,正与风月明蓝桥酣战,见这二人赶来,面露喜色地道:“不必管我,你们先把那女的捉了,再来助我不迟。”

札失温一眼便看到了风夜菱,一边打马加速一边笑道:“这不是我的虞美人嘛,这次看你还往哪跑。”

许杨见瓦剌二骑逐渐靠近,哽咽着道:“大小姐快跑,我还能打,我来挡住他们。”

风夜菱一听他这么说,立时想起当初在岳阳,她和李静姝被比作虞美人和水仙子,被迫在他们面前跳舞的耻辱。她俏脸涨红,索性放下许杨,五根手指夹起四支箭,连珠似的射出,分别射向瓦剌双雄的二人二马。

札失温只道风夜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哪想到她还有这样的箭法?处在戏谑放松之中还没反应过来,就觉肩头一阵剧痛,已是中了一箭。

紧接着他的坐骑也中了箭,把他摔在地上,同时特古斯让的马也中箭倒地,只有射向特古斯让本人的一箭落空。

札失温在地上打了个滚,怪叫着道:“快把这贱人拿了!”

特古斯让展开轻功,大步流星地追向风夜菱。此时风夜菱再来不及弯弓搭箭,只得硬着头皮抽出红药剑,刺向特古斯让的小腹。

她本不精于剑术,这一招无论速度还是角度,都不算上乘,特古斯让若非有意生擒活捉,寒铁棒一下就可将她砸成肉酱。

现在他只轻轻一闪,便躲开了风夜菱的红药剑,同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身子拽得扑跌倒地。

蓝桥远远看到风夜菱遇险,想去援助,却被徐辉祖牢牢牵制住。一旦他抽身离开,风月明将随时面临生命危险。

许杨怒吼一声,勉力扬起重剑,攻向特古斯让。

特古斯让嘿嘿一笑,一脚踢飞风夜菱的红药剑,又踩住她的头发,寒铁棒转往许杨处抡去。

许杨受伤在先,哪是特古斯让的对手?他的重剑被寒铁棒击中,连退了五步才稳住身形,正想再上,已经拔出了箭簇的札失温挥动着铁骨折扇,又从另一边攻来。

“啪啪”两声,许杨被札失温两扇子打在脸上,只觉头晕目眩,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牙齿也被打落了两颗。

风夜菱见他似要倒下,急道:“许老,快给我一剑,我不想落到他们手里!”

许杨仰天长叹,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一道灰影鬼魅般从疏林里闪出,以肉眼难辨的高速出现在札失温的身后。

“身后!”特古斯让示警的声音还没传到,札失温就觉后颈一凉,紧接着便重重栽倒下去。

风夜菱被踩着秀发,吃力地转头看去,但见此人须发皆白,是个佝偻着身子的七旬老者。定睛再一看,她发现自己竟然还见过他,不禁失声叫道:“你是弘毅庐的沈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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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天剑宗师

那沈伯眯着眼睛,仍是一副昏昏睡睡的垂暮之态,朝风夜菱微微一笑道:“不要怕,有我在。”

不知为何,风夜菱只觉心中一暖,仿佛有了他在,就真的什么也不必怕了一样。

特古斯让眼瞧着他一招打倒札失温,不知是札失温大意,还是这老头太过强横,心下没底地道:“你是谁?快点退后,不然我弄死这小姑娘。”

“你弄死她试试。”沈伯双手负在身后,缓缓向他走过去,“你若还能碰她一下,老夫以后跟你的姓。”

“你别逼我!”特古斯让色厉内荏,本来就带着蒙古腔的汉化说得更加怪异。他拿寒铁棒在风夜菱的后脑比划了一下,大声地道:“现在我弄死她就是一抬手的事。”

“我说了,你试试。”沈伯继续向前走,这回就连许杨也心虚起来,劝道:“老伯……”

沈伯朝许杨一摆手,阻止他说下去,同时仍是笑眯眯的模样,对特古斯让道:“你不敢吗?”

特古斯让把心一横,抬手要打,忽觉手腕一阵刺痛,那寒铁棒竟再拿不住,向下坠去。

但见灰影一闪,沈伯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身旁,抢过正在坠落的寒铁棒一下捣在他的胸口。

特古斯让一声惨呼,胸前被砸出一个令人不忍直视的凹陷,瘫软倒地。

在许杨和风夜菱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沈伯悠然走了几步,捡起风夜菱方才掉落的红药剑,重新交还到她手里道:“现在是你的时间了,解决他们吧。”

风夜菱疑惑地看着这老者,眼前依稀又浮现出他拿着大扫把在弘毅庐庭前引路的情景。她正想开口询问,沈伯又道:“札失温被我打昏,特古斯让也再没有反抗之力,你可以动手了。”

特古斯让见风夜菱看向自己,骇得心胆俱裂,无奈伤得太重,不但动弹不得,连喊叫也发不出一声。

风夜菱走到特古斯让身前,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地道:“这一剑,是替玉倩姐还的。”说罢她手起剑落,亲手终结了这位瓦剌高手的生命。

回头一看,札失温竟已醒转,正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

“不要怕,他也是你的。”沈伯佝偻着身子,不紧不慢地道。

风夜菱咬了下嘴唇,又走到札失温身旁。想到自己和李静姝被札失温任达等人羞辱的情景,她又是一剑,将札失温刺死在地。

她顾不得擦拭被溅上的血污,转头对沈伯道:“沈伯,请你帮帮我哥,还有我夫君他们。”

“夫君?”沈伯的眼睛眯成一条线,看了看风夜菱手上拿的翳影弓,嘴角逸出一丝笑意道:“你们已经成亲了?”

风夜菱赧然颔首。

沈伯一阵大笑,大步走到徐辉祖蓝桥风月明的战团前停下道:“徐辉祖,还记得老夫否?”

战团倏地散开,徐辉祖、蓝桥、风月明各据一角,剑锋相对。

徐辉祖仔细打量这佝偻的老者,冷哼一声道:“阁下能在抬手之间打倒札失温和特古斯让,显然不是无名之辈。”

风月明和蓝桥也心中讶异,却和徐辉祖一样看不出他的身份。

“现在呢?”说这话的时候,沈伯蓦地挺直了腰,睁开睡眼露出神采摄人的虎目,一字字道:“老夫,沈心流是也。”

沈心流三个字就像三记重锤,锤进徐辉祖的心里,也锤进蓝桥和风月明的心里。

若放在三十年前,这个名字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沈心流自幼便是孤儿,被华山派老掌门闻墨收养,教之以华山派的剑法武功。他天赋异禀,十八岁时便在剑法上超越了大师兄闻奇。他拒绝了闻墨要他继任掌门的请求,一人一剑离开关中,加入到朱元璋率领的义军当中。

随后他追随朱元璋南征北战,屡建奇功,朱元璋为褒奖他的功劳,特命京城巧匠制翳影弓作为赏赐,亲称他作“天下第一剑”。沈心流在江湖上“天剑”的称号亦由此而来。

沈心流坦然受赏,却深谙明哲之道,建国不久便携剑归隐。他隐居期间,调教出蓝若海和叶雯两大风云榜级数的爱徒,后来蓝若海参军晋爵,叶雯也自立了天莲宗,从此江湖上再没有人知道沈心流的下落。

作为一个只活在传说里的前辈高手,沈心流驱逐鞑虏,安世济民,功成身退,纵情山野。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他都是不知是多少人崇拜的对象,习武的动力,生活的希望。

有人猜想沈心流早在山野之中羽化登仙,飘然而去,有人以为他远渡重洋,踏上另一方乐土,还有人则认定他又找到新的习武苗子,打算培养出下一个蓝若海和下一个叶雯。

只是任谁也没有想到,在音信全无了十几年后,沈心流还会再次出现——以弘毅庐前一位老仆的身份。

徐辉祖的瞳孔骤然收缩,冷然道:“沈心流一辈子身正影直,不成想临到晚年,竟帮起反贼来了。”

他高举着手中的玉龙剑,正气凛然地道:“你可知我这柄剑为何取名玉龙?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正邪不两立,王业不偏安,你身为先帝信臣,如今却依附乱党,这是何道理?”

沈心流哑然失笑道:“我不过是打发了两个来我中原作乱的瓦剌小丑,何来依附乱党这么一顶大帽子?倒是你身为堂堂魏国公,却要瓦剌人给你助拳,羞也不羞?”

徐辉祖自知理亏,但一想大军在后,倒也并不如何惧怕,只目光闪动,盘算着如何拖延时间。

沈心流骈指如剑,遥指着徐辉祖道:“有本事到战场和朱老四比划去,整天就知道搞些阴谋诡计,就不怕你爹在天上看了笑话。”

说罢他一手拉起蓝桥,一手拉上风月明,三人一齐往风夜菱和许杨所在的河岸边走去。

风夜菱提着裙角狂奔过来,一把抱住蓝桥,泪如雨下。

“没事了,没事了。”蓝桥含笑抚摸着她的头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是我的祖师爷。”

“祖……师爷?”风夜菱揉了揉眼睛,又好奇地看向沈心流道,“你不是弘毅先生家里的长工吗?还说给我削过苹果的。”

“削过苹果不假,祖师爷也不假。”沈心流呵呵笑道,“我知道你们一定都有满肚子的疑问,这些都可以等我们渡过江去,从容再谈。”

“可这岸边并无渡船。”许杨强撑着走过来道。

“有船便行,不需要在岸边。”沈心流一手搭在许杨的肩上,另一只手指着条在河心顺流而下的小舢板,从容地道,“待我把那条舢板借来。”

许杨但觉一股沁凉的真气从沈心流的手掌迅速扩散到他的全身,他因受伤而淤结的经脉被沈心流的真气一冲,就似冰雪消融般重归畅通,在他穴窍间横冲直撞的徐辉祖的真气,也瞬间望风而靡,臣服于沈心流的浩然正气之下。

若非碍于颜面,他几乎舒服地呻吟出来,看向沈心流的目光也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再静养几天,就没什么大事了。”沈心流微微一笑,抖了抖那身已洗得发白的长衫,就那么闲庭信步地踩上河面,踏着河水往河心走去。

蓝桥和风月明都听说过轻功的最高境界,知道有人可以踏雪无痕,踩水如踩实地,却谁也没亲眼见过,此时见沈心流亲身示范,都生出叹为观止之感。

沈心流如履平地,轻飘飘地走到那小舢板上,舢板上的船夫早看得呆了,呆头鸟般任由沈心流接过船桨,把舢板划到南岸。

待风月明、蓝桥、风夜菱和许杨都上了舢板,沈心流长笑一声道:“开船喽!”

在徐辉祖无奈的注视下,小舢板飘然而出,劈开水中碎金般跃动的光影,往淮河北岸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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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7章 云南王府

舢板荡到北岸,风月明摸出一把铜钱塞给船夫,搀着许杨走上河岸。

回首看看徐辉祖排在淮河南岸的两千骑兵,他不禁生出再世为人的动人感受。

风夜菱同样心情激动,紧紧挽着蓝桥的手臂,俏脸贴在他的身上,纵使还有外人在旁,也不肯放开。

“咱们有三百多弟兄没能上船,他们也不知有几人能活着回来。”风月明长叹一声道,“是我的错啊,当初在黑石峡口,我没算到徐辉祖还有换马绕行这一招,若能早些觉察,也不至有今日之败。”

蓝桥想安慰他,正不知说什么好,忽听马蹄声响,不禁浑身一震道:“难道北岸还有伏兵?”

风月明还没答话,就见一支三五百人的骑兵队伍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的道路转角,领头的将军面貌清秀,竟是文昌侯府的女管家白沁。

白沁远远看到风月明等人,立时眼睛一亮,精神抖擞地指挥队伍聚拢过来。

她在二十步外滚鞍下马,一溜小跑地来到风月明身前,学足武将的模样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小侯爷,大小姐,你们回来了!”她脸上满是激动之色,就像迎来失散多年的至亲,以至于声音都有点哽咽。

风月明轻轻将她扶起,柔声道:“你怎么来了,云河呢?”

白沁恭敬地道:“他还守着侯府山城,是我不放心你们,坚持带人来接应的。若是小侯爷认为此举不当,白沁愿受军法。”

“罢了,你是第一次带兵吧?这么远的路,辛苦你了。”风月明摆了摆手,凝视着白沁略有些疲惫的面容道,“看到你来,我很欣喜。咱们本是一家人,你也不必这多礼数。”

“能再见到小侯爷和大小姐,再辛苦也值得了。”白沁见他们只有五人,又问道:“侯爷和其他人马呢?”

“他们在稍下游的地方,此行我们总共折了三百多弟兄,战马也都留在南岸了。”风月明简单叙述了一遍近几日的经历,然后走到沈心流身边道:“最后若非沈大师出手,我们几个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白沁没想到这次营救风夜菱的行动竟生出这么多波折,听到其中惊险之处,更是禁不住屏住呼吸。她向沈心流深深一揖,诚挚地道:“多谢沈大师。”

“道谢就不必了,我做这些事,自有我的缘由。”沈心流的腰仍挺得笔直,再看不出丝毫弘毅庐时的垂暮之态。

风月明想了想道:“沈大师既一直在江浦做事,怎又会出现在此地?”

“跟着徐辉祖他们来的。”沈心流的目光扫过众人,略一迟疑道:“在江浦见了你们,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不放心您的徒孙吗?”风月明拍着蓝桥的肩膀,打趣地笑道,“他没给您老人家丢脸。”

蓝桥其实还想问沈心流,为什么会在李祺家里当那么多年家仆,见他没有主动坦露的意思,也不好刨根问底,便闭口不言。

众人沿河岸走了十几里路,迎面遇到风镇岳以及随他第一批渡河的六百多琅琊战士,白沁上前见礼,同时将一封书信递给风镇岳。

此信是云河所发,托白沁急交风镇岳处置。风镇岳拆开一看,眉头顿时紧锁起来。待看完全文,他沉吟片刻,简明扼要地道:“沐晟要出兵了。”

对于不了解沐晟这个名字的人,可能一时不知道风镇岳想表达的意思,但对熟知军方重要人物的风月明蓝桥等人而言,却无疑在心底掀起滔天巨浪。

沐晟是黔宁王沐英的次子,沐英病逝后,洪武皇帝封其长子沐春为西平侯,继续镇守云南。洪武三十一年沐春逝世,沐晟承袭西平侯,成为继父兄之后下一任坐拥军政大权的“云南王”。

沐英是大明的开国名将,曾与蓝玉率军三十万征讨云南,击败元梁王把匝剌瓦尔密。攻占昆明后,他又和蓝玉西进点苍山,智擒盘踞洱海之畔数百年的大理段氏,将云南彻底划归大明版图。

平定云南后,朱元璋调回蓝玉,却留下沐英镇守云南。沐英多次平定土著叛乱,在云南的经济和文化发展上都颇有建树,起初随他扫荡云南的三十万大军也增至四十万,兵力四倍于镇守北平的燕王朱棣,成为大明王朝最强大的地方武装。

此番云河来信,便是得到了探报,说继承了云南兵权的沐晟准备出兵中原,帮助建文帝一举消灭朱棣。如果此言属实,沐晟和他手下的四十万大军无疑将成为朱棣靖难路上的巨大阻碍。

风月明挠了挠头道:“四十万大军想要出动并不容易,单是筹备粮饷便要好几个月,他不会那么快来的。”

“或快或慢,他总是要来的。”风镇岳冥思良久,断然道,“我要立刻走一趟云南,以我对沐晟的影响力,说不定可说动他暂缓出兵。”

风月明这才想起,身在蓝玉麾下的风镇岳当时也曾随蓝玉攻打云南,且和同在军中效力的沐晟有些交情:“沐晟现在是威震一方的云南王,他会听你的话吗?”

“此子寡言好学,对我颇为尊敬,我还教过他几手功夫呢。”风镇岳沉声道,“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尽力斡旋,若真让沐王府的四十万大军开赴中原,后果不堪设想。”

风月明和蓝桥对视一眼,都觉得风镇岳说的不无道理,点头道:“既是如此,你一路小心。若是沐晟不从,也不要强逼,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风镇岳哑然失笑道:“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叮嘱我了?别忘了你老子的身手,这世上除了沈大师,还没人敢说胜得过我。”他说到这里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沈心流,长揖到地道:“多谢沈大师,替我把他们救回来。我不在的日子里,还要烦请您替我照顾好菱儿。”

沈心流挥了挥手,没再多说什么,只轻叹一声道:“好自为之吧。”

“那我这便上路。”风镇岳对许杨和白沁等人道,“此行返回青州也并不轻松,你们要听如晦的话。”

又交代了几句,风镇岳孤身上路。华山派的慕容英和沈心流一番寒暄,也趁机提出辞行,带着唐梨、杜震和杜媛返回关中。唐梨临走前把从高桓身上缴获的那卷《白莲秘经》交给蓝桥道:“这东西左右我也用不到,你身上担子重,留着也许能派上用场。”

蓝桥粗略一看,是十二地支中的“酉”字卷,谢过收下。

天莲宗的路雪瑜和谢雪初向沈心流请了安,随后也相携离去。风月明清点人数和口粮,当即决定北返,一千多人绕开徐州济南等军事重镇,取道东海琅琊一线,返回青州。

当夜,众人在野外的一座山神庙歇脚。战士们分散在庙外枕戈而眠,风月明沈心流等人在围坐在庙门口的篝火旁,畅谈心事。

“所以沈大师,您不打算重回江浦了?”蓝桥挑动着火堆里的木柴道,“没想到您在江湖上没了音讯,竟是到弘毅先生的府上当了家仆。弘毅先生知道您的身份吗?”

“你这小子,也真个没规矩,百川怎么教的你?”沈心流笑得又眯起了眼,“什么沈大师,要叫我师公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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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帝王心术

蓝桥讪笑两声,连忙改口,风月明替他解围道:“让我来猜猜看,如果弘毅先生知道您的身份,断不会让您干那些下人做的差事。唯一的可能是,您出于某种目的,故意隐藏了身份,跑到他们府里当家仆,且一当就是十年。”

他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接着道:“十年前,也就是洪武二十四年,那时我们一家还在京城,弘毅先生则已搬去了江浦。”

“难道与韩国公的案子有关?”蓝桥心中一动道,“莫非先帝斩了韩国公后,怕弘毅先生这个风云榜级别的高手心怀不忿,所以安插师公暗中监视?”

沈心流没有直接答他,而是默认似的沉默良久,然后唏嘘着道:“只可惜先帝似乎下错了注,比起李祺,我更该到魏国公府上做事的。”

风月明不解地道:“据我所知,相较于被满门抄斩的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达是开国功臣里少有得以善终的,徐辉祖有什么理由参与二七会这趟浑水?”

“善终?这你就太不了解先帝了。”沈心流喟然道,“徐达晚年病重,太医诊脉之后嘱咐,最忌吃鹅,可先帝偏偏就赐了蒸鹅给他。徐达打开食盒就明白了一切,含泪吃下那只蒸鹅,没两日便病逝了。”

风月明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这般玄虚。”

“其实单是徐达倒也罢了,他年迈体弱,就算不吃那只鹅,恐怕也多活不了几年。”沈心流徐徐地接着道,“真正让徐辉祖无法释怀的,是他娘亲谢氏的死。”

蓝桥和风月明都知道他还有话要说,纷纷洗耳恭听,静待下文。

沈心流凝望着火堆道:“徐达共有两妻两妾,其中谢氏是先帝亲自做媒,为徐达所娶。徐家的长子辉祖,三子添福,四子增寿,以及嫁为燕王王后的长女妙云,都出自谢氏。谢氏是先帝亲侄朱文正的小姨子,算起来也是皇亲国戚,特别与马皇后交情甚笃。据说有一次她入宫探望马皇后,闲谈间谢氏看着金碧辉煌的皇宫说,你家的房子真大真漂亮呀,我家真是怎么也比不上。”

他说到这里,风月明眉头微皱地道:“女人之间私下里说这种话互相恭维,其实再正常不过,难道这句话还惹祸了?”

“正是这句话为谢氏带来了杀身之祸。”沈心流犹有余悸地道,“后来这句话传到先帝处,被说成谢氏嫉妒马皇后,言行失礼,被下令当众杖毙。谢氏死的时候,徐辉祖就在一旁看着,试问哪个正常的孩子看到亲娘被活活打死,还能无动于衷?”

风月明叹道:“以先帝对政治敏锐的洞察力,他杀谢氏决不会真的只因为这么一句话——他是在警示徐达呢。”

“其实这里我一直就很费解。”蓝桥斟酌着词句道,“以先帝的英明神武,为何定要在建国之后,找各种理由诛戮文武功臣?”

“我虽找不到实据,却能猜出一二。”沈心流接过白沁捧来的一碗热茶,啜了一口道,“先帝这么做,起初是为了太子朱标。”

“什么叫起初为了?”蓝桥一头雾水地道,“难道他后来还变卦了?”

“朱标是先帝最喜欢的儿子,又是嫡长子,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皇位继承人。”沈心流耐心地解释道,“先帝担心,等朱标继位后,这些开国功臣会居功自傲,不受节制,索性提前替他铲除了。”

风月明第二个接过白沁沏好的茶,思索着道:“可据我所知,朱标善于理政,却不善打仗,若先帝把这些能打的武将都铲除了,一旦战事爆发,朱标能靠谁呢?”

“先帝为太子留了最能打也最能保证忠心,那就是凉国公蓝玉。朱标的太子妃常氏是蓝玉的侄女,所以蓝玉自始至终都是太子最坚定的支持者。”沈心流感慨地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洪武二十五年朱标病逝,蓝玉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因为朱标最年长的儿子朱允炆为继妃吕氏所生,而如果蓝玉支持常氏之子,则必会成为朱允炆掌权路上的绊脚石。”

“生在帝王家,哪有什么感情可讲?”蓝桥无奈地道,“所有的是非对错,考虑的都是政治利益。”

“此言说的真是分毫不差。”沈心流淡淡地道,“若非我隐退得早,恐怕也要登上先帝的必杀名单。”

风月明点着手指头道:“刘伯温被朱元璋害死,安萧寒之妻又正是蓝玉之女,徐辉祖、刘璟、安萧寒这几个人混在一起,这是要复仇啊。”

风夜菱本就对政治不感兴趣,又是整整三天两夜未曾合眼,此时强撑着听男人们谈论洪武朝的往事,早困得连打了好几个呵欠。

“这山神庙内有两间耳室,送她去休息吧。”沈心流笑道,“来日方长,说话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遵命。”蓝桥一拱手,转对风夜菱道:“菱儿,我带你去歇息。”

白沁早命人将两间耳室打扫干净,蓝桥扶着风夜菱坐到榻上,轻声道:“那你先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再来叫你。”

他说罢转身要走,却被风夜菱一把拉住:“你到哪去?”

“呃……”蓝桥搓着手道,“我到外面看看情况。”

风夜菱美目瞄了他一眼,软语相求地道:“你……你能不能陪陪我?”她说着挪到最靠墙的角落,轻轻躺下。

蓝桥略一思忖,点了点头,和衣躺在她的身旁。

与此同时,风月明也对白沁道:“你不是武将,奔波了一天肯定累坏了,还有一间耳室,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白沁摇头道:“我没事。”

“去。”风月明不容反驳地道,“别忘了爹走之前说,这边一切听我指挥。”

“白沁听命便是。”白沁起身走至另一间耳室门外,风月明替她推开了门。

“小侯爷……”白沁刚想劝他不必对自己如此照顾,风月明却已先一步走进耳室,优哉游哉地躺倒在榻上。

白沁有点不知所措,嗫嚅着道:“小侯爷如要休息,白沁这便告辞。”

她刚想替风月明把门关上,见风月明朝她招手,只好走进室内。

“关门。”风月明道。

白沁转身关门,于是耳室内就只剩她和风月明二人。

“帮我把靴子脱了。”风月明晃了晃脚。

“是。”白沁坐到榻边,温柔地替他脱下靴子,整齐地摆放好。

“还有袜子。”

于是白沁又替他脱下袜子。

她忽然感受到这耳室内不同寻常的暧昧气氛,脸上倏地一红,不安地起身道:“我该出去了。”

“等一下。”风月明在她身后道,“我要你留下来。”

白沁娇躯一颤,脸红得更厉害了,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后她就听到她做梦也不敢想的一句话。

“等回去,我们就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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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血气方刚

“看你心神不宁的样子,是在想静姝姐和雪音妹妹吧?”

“雪音倒是还好,主要是李……我是说小姝,她如果真被二七会掳去,那就太危险了。”

“静姝姐皇室血脉,徐辉祖应该不敢拿她怎么样。”

“但愿我的担心都是多余,若我是徐辉祖,我就以小姝为质,要挟临安公主和弘毅先生为我的政治活动效力,比如夸大这次军事行动的功劳,提高我在军方的地位,又或以江浦防务空虚为由,上本主张增加应天新军的粮饷军备。朝中不少官员都投靠了二七会,皇上面对众口,也很难拒绝。”

“若真是这样,公主殿下和弘毅先生会答应吗?”

“很可能不会,因为他们都是极为忠直之人,纵然爱女心切,做事却很讲原则。否则他们也就不会为了江浦一县百姓的安危,主动配合我们止息兵戈了。”

“那静姝姐怎么办?”

“如果弘毅庐不肯就范,小姝的处境就危险了。因为这是一个信号,徐辉祖绝不容许有人公然与他对抗,要是人人都学公主和弘毅先生,他二七会还怎么活动?”

“你是说他会杀了小姝,以警示众人?”

“能痛快的死,对她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就怕他们还有什么更卑劣的手段。”

“静姝姐……”风夜菱自己也有被擒的经历,又想起曾沦为星落“坐骑”的杜媛,生出一种既后怕又不寒而栗的感觉,“所以你想怎么做?”

“我想去救她,到京城去。”

“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我想今夜就走。蓝枫也在京城,具体事宜我可以和他联络。”

“我和你一起去。”

“京城里危机四伏,我尚且自身难保,如何照应得过来?我可不想岳阳的事情再次上演。”

“那我在城外等你。”

“这也不妥,城外同样危险,你孤身一人,万一出点什么意外,我怎么办?”

“我陪着她。”沈心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蓝桥和风夜菱都是一怔,紧接着门被推开,他悠然走进来道,“不请自来,没吓着你们吧?”

风夜菱想到她和蓝桥的话可能都被这位前辈高手偷听了去,羞得霞升玉颊,摇了摇头。

蓝桥心想若真有沈心流这天下最顶尖的剑法大宗师保护,风夜菱的安全确然可以放心,试探地道:“师公要带她回弘毅庐去?”

“既然已跑出来,就不回去了。”沈心流呵呵笑道,“当年凌音阁主方如天亲自代先帝传令,让我到公主府邸潜伏,观察李祺夫妇有无异动。我在弘毅庐待了十年,待够啦,如今先帝殡天,我也该为自己而活了。”

他顿了顿又道:“在天茶山西麓有个隐秘的山洞,我可以和小丫头藏在洞里。等你京城事了,再回来找我们。”

蓝桥本就不解,为何风镇岳离去时特别嘱托沈心流照顾风夜菱,此时趁机问道:“敢问师公,为何对菱儿的事如此上心?看侯爷对师公的态度,难道您和他是旧相识?”

“这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沈心流轻叹一声道,“去京城的路还长,我路上讲给你听如何?”

于是三人趁夜出发,重新渡回到淮河南岸,捡荒僻小路而行,直奔京城而去。

“那还是至正五年的事。”沈心流轻松地在前面带路,边走边道:“那年河决济南,官民房屋皆没至顶。元廷虽开仓赈济,紧急修筑河堤,却是杯水车薪,难解万民饥馑。”

“至正五年?”风夜菱由蓝桥背着,歪着脑袋好奇地道:“这都将近六十年前的事了,那年前辈才多大呀?”

“十九岁,比你们现在还小咧。”沈心流笑着道,“那是我离开华山的第一年,心中还怀着济世安民的宏图大志,一听说济南大水,立时便想赶过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蓝桥年少时也曾仗剑走天涯,此时颇有感慨地道:“少年人的理想,一旦受到现实的冲击,真是比吃了黄连还难受。”

沈心流唏嘘地道:“莫说济南,当时整个山东都是饿殍遍野。官员们贪污赈灾粮款,修堤者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土豪劣绅趁机兼并土地,逼得穷人卖儿卖女,杀人越货的盗匪随处横行。在那种局面下,我除了杀几个强盗泄愤,对大势几乎毫无影响。”

风夜菱眨着大眼睛道:“那后来呢?”

“有一次我碰到一个女孩,饿得没力气,脚一软栽进水里,眼瞧着就要溺死。”沈心流语气沉重地道,“我救了她,又分她干粮,她却并不感激我。”

“这是为何?”

“她说,我从河里救她上来,她不溺死也要饿死,分她一口吃的,等过两天没人管了,她还是要饿死。左右都是个死,又何必多在人间受罪。”

“在灾区,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蓝桥苦笑道,“那姑娘说得倒也在理。”

“我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受得了她说这样的话?当时脑子一热便对她说,我带你离开这里。”

风夜菱一听来了兴致,追问道:“然后呢?她就跟前辈走了?”

“我把她带离济南,把她安置在青州城的一家客栈里,给了她一些钱,就想孤身离开。”沈心流缅怀地道,“那时我知道一位臭名昭著的蒙古高手来到山东,正打算和他决战。”

蓝桥笑道:“结果自然是师公赢了。”

“我杀了那位蒙古高手,自己却也受了三处刀伤。”沈心流并没有得意之色,反而有些惭愧地道:“我回到青州的客栈,当晚便发了高烧,意识迷糊之间,就觉那姑娘在为我擦汗,又用客栈里的毛巾浸了凉水敷在我的额头。”

风夜菱油然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前辈不会就这样沦陷了吧?”

“我很想说没有,但事实如此,也不容我胡诌。”沈心流回头看了风夜菱一眼,有些难以启齿地缓缓道:“后来我给她置了一处宅子,就重新投入到报国救民的事业当中。谁想到一年后我回去看她,她竟抱了个女婴给我。我们并未成亲,我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她身边照顾,她承受不住乡里的闲话与白眼,和我一席长谈后,便独自离开了。”

风夜菱追问道:“那孩子呢?”

“我把那女婴寄养在一户普通人家里长大,每年会去看她一次,也给了那家人很多钱,当然她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沈心流显然对未能给女儿一个正常的家庭感到十分愧疚,“直到她及笄成人,我把她许给了一位我认为值得她托付终身的英雄人物。”

“那个人是谁?”风夜菱和蓝桥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此人姓风字正元,也就是今天的文昌侯风镇岳。”沈心流长吁了一口气,对风夜菱道,“换句话说,我其实是你的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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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0章 十日之约

蓝桥第二日傍晚赶回江浦,他在天茶山下与沈心流风夜菱分手,独自前往李祺和临安公主居住的弘毅庐。

他没有扣响院门,而是趁着暮色之下左右无人,直接翻墙而入。

劲风倏起。

一股让他脊背发凉的疾风袭向后脑,那夹杂在疾风中的剑气似能扫落秋天里的最后一片落叶,充满无尽的苍凉与悲怆。

蓝桥身在半空,知道来不及落稳地面,在电光火石间猛一转身,同时流光剑乌光大盛,险到极致地点在李祺的相见欢上,然后浑身剧震,向后飞出足有六七步远,才滚倒在地。

李祺一袭黑衣,手中宝剑相见欢遥指着蓝桥,缓步向他逼近。

“弘毅先生,是我呀。”蓝桥干咳一声,强忍着腰背坠地时的疼痛,伸出一只手道。

李祺冷笑道:“知道是你,站起来!”

“可我……”

“站起来!”

蓝桥只得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再次面对李祺这不知是敌是友的前辈高手。

但见月色之下,李祺的双眼如宝石般闪亮生辉,沉静中隐带着一股儒者学人的从容气度,同时他持剑时渊亭岳峙的体态,又令人生出望而生畏高不可攀之感。

“看招!”李祺似连看都懒得多看蓝桥一眼,相见欢倏地破空而出,横过两丈长的庭院空间,直击蓝桥。

他的人和剑似在这月光之下结合成一个无法分隔的整体,不但妙象纷呈,在两丈许的空间内不住变化,且每一个变化都是那么清楚明白,令蓝桥临时拟好的应对方法瞬间变成败招,也让他泛起处处受制的颓丧感觉。

剑法至此,已臻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至境。

相见欢剑势变化,李祺的身法亦随之生变,宛若在风中飘舞的秋叶,蓝桥甚至没法捉摸他最后会从何种角度攻来。

若非亲身领教,他做梦也没想到李祺的清秋剑法可以厉害至此。

面对如此可怕的剑法,蓝桥反生出强大的斗志。他倏地沉静下来,摆出破晓九式的起手式“万山尽墨”,一双明亮的眼睛迸射出前所未见的精芒,眨也不眨地注视李祺。

到相见欢离他不足三寸,劲气狂卷而至时,他才冷喝一声,往前抢出,流光剑刺向相见欢的剑尖,大有不成功便成仁,壮土一去兮不复还之势。

“当”!两剑交击,响彻云霄。

蓝桥闷哼一声,给李祺的相见欢扫得跄踉跌退三步,但亦封死李祺的后招变化,两人相隔三丈重新站定。

至此他们已交手两招,李祺出手丝毫不留余地,似乎从一开始就想取他性命一样。而蓝桥也心知肚明,自己无论内功还是剑术,都逊于李祺不止一筹。直到此刻,他的真气仍在体内翻腾,手臂也才勉强从酸麻不堪中回复过来。

幸好蓝桥心志坚毅,又有过面对徐辉祖安萧寒等绝顶高手的经历,绝不会因自问及不上对方而失去斗志。他哈哈一笑,运起体内已修炼至第四层的乾坤诀阴阳真气,流光剑迅疾劈出,使出“一剑破晓”。

剑光如风雷并发,既威猛无伦,又隐含有轻灵飘逸的味道,仿佛同时兼具了蓝若海和叶雯的影子,令人觉得他能把这两种极端相反的剑势揉合为一,本身便是个令人难以相信的奇迹。

李祺大喝一声“好”,脸上却不含丝毫的喜怒哀乐,相见欢往前急挑,变化六次,正中流光剑的剑锋处。

这一剑乃蓝桥近几年来的颠峰之作,本以为怎都可抢得些许先机,岂知李祺看似随便的一个反击,就像秋风破云般把主动全掌握在手上,使他所有后招都失去施展的余地。

他知道若任由李祺压制自己,此消彼长下,自己可能再难扳回局面。趁尚有余力,他蓦地一个旋身,流光剑猛扫李祺。

这一招妙到巅毫,就在旋身之时,蓝桥凭借自旋之力神乎其技地遁出李祺剑锋笼罩的范围,然后再投往李祺剑光最盛处,以刚对刚。

以李祺之能,亦要被迫硬接他一剑。蓝桥使尽浑身解数,终于在此时,首次争取到少许主动。

“当!”两人再一交击,各自退开两步。

“痛快!痛快!”李祺哈哈大笑道,“就是要有这种心志和本事,我才相信你真的能把小姝带回来。”

“我早就说了,是你偏不肯信。”临安公主不知何时也走进了庭院,“瞧给人家孩子吓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多大仇呢。”

“小姝因他失踪,总是不假。”李祺说着又沉下脸,背转身道:“小子,我只给你十天时间。十天后若见不到小姝,你纵使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带着相见欢去找你,亲手为她报仇。”

说罢他长剑还鞘,一闪不见。

蓝桥一拱手,正色道:“晚辈遵命。”

“累了吧?”临安公主走到蓝桥身旁,摸出一方秀帕替他揩汗。

蓝桥受宠若惊地道:“这怎使得?”

“别动。”临安公主一把按住他试图推开秀帕的手,轻责道:“我男人也真是,出手没个轻重,这要是把你打出个好歹,小姝还指望谁去找。”

“弘毅先生指教小子,那是应当的。”蓝桥一躬身道,“若我经受不住考验,硬往二七会的虎口里跳,那不是形同送死嘛。”

“算你还会说话。”临安公主微微一笑,向前走开两步道,“跟我来。”

蓝桥本以为她要带自己去堂屋,再多交代嘱咐几句,没想到却是走进一间卧室。

房间里萦绕着少女的幽香,临安公主点起油灯道:“这是小姝的闺房。”

蓝桥吓了一跳,讷讷地道:“殿下……”他打量着房间里的陈设,似乎想象着李静姝住在这里时,日常的起居状态。

临安公主在房间内踱了两步,适意地坐到榻边道:“她已八年没在这里睡过了。前几天她突然归来,本以为好歹会住上几天,谁想到连一个晚上都没有,就又不见了。”

她的眼中泛起无尽伤情,抚摸着榻上整齐的被褥道:“小姝啊,娘真的好想你。”

蓝桥倏地跪下,朝临安公主一抱拳道:“请殿下放心,蓝桥就算赴汤蹈火,也要把大小姐平安带回来。”

“大小姐?”临安公主哑然失笑道,“说起来你俩也算有缘,那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你是因为受伤,她则纯是为了贪玩。其实我挺好奇,你们在徐先生的药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一起处了那么久,你们之间就没说过什么话?”

蓝桥一下想起他和李静姝为徐秋雨写对联时的情景,心头泛起一丝甜蜜,旋即想起他摸走李静姝的香囊,又觉羞愧不安,最后想起客死岳阳的徐秋雨,物是人非,心情重又变得沉重。

“没说过什么话。”蓝桥苦笑着道,“大小姐千金之体,我这山野匹夫,不敢轻易打扰。”

临安公主掀开枕头,从榻边的暗格里捧出一件男子的短袍,递给蓝桥道:“这袍子你可认识?”

蓝桥一看不禁心头剧震,原来这正是他当年大战山匪,被匪首褚天棋重伤时穿过的袍子。后来他再醒来,已是到了徐秋雨的药庐,换上了宽松舒适的长衫,再没见过那件袍子。

如今这短袍早被洗净,上面的血渍和泥污都已不见,刀剑石砾划开的口子也被重新缝好,宛若新的一般。

特别是那缝制的针脚,与李静姝的香囊一般无二。

“这袍子怎会在此处?”蓝桥强压下心里泛起的涟漪,不解地问。

临安公主狡黠地一笑道:“你是想问,它为何在我弘毅庐,还是想问,它为何在小姝榻边的暗格里?”

这句话比李祺的剑更难招架,蓝桥一下子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其实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它是从哪来的。”临安公主暼了蓝桥一眼,悠悠地道,“有可能是你忘在徐先生的药庐里,小姝给取了回来,也有可能最一开始就是小姝替你更的衣,她把脏衣洗净缝好,又不好意思直接给你,于是就搁下了。”

见蓝桥仍是沉默,临安公主又道:“女孩子的心事最难琢磨,以前我还偶尔在晚间瞧她偷摸出来把玩,又或抱着这袍子入睡。当时我还纳闷呢,不解这妮子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却也不好直接问她。后来她离家出走,这件袍子就一直留在那暗格里。”

蓝桥抚摸着袍子上细腻的针脚,不知怎的竟泛起一丝怅然,轻叹一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既物归原主,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临安公主笑着起身道,“你身份不方便,进京后可以先去城东的江浦茶社,那是我们的在京城设立的寄售处。我已替你打好招呼,就说你是我们派去拓展业务的,要在城西再开一家分号,由你担当掌柜。到时候店面选址挑选伙计等事都由你做主,切记要行事小心。”

“城西?”蓝桥眼睛一亮道,“殿下是说……”

临安公主笑吟吟道:“不错,徐辉祖的魏国公府,正是在城西。到时候你把店址选在附近,就可以监视进出他府上的人。”

蓝桥大喜道:“殿下思虑周全,蓝桥佩服。”

临安公主摆了摆手,同时吹熄了灯道:“快去吧,我男人说要十日见人,可不是和你开玩笑哦。”

“一定全力以赴。”蓝桥说着走回到弘毅庐的庭前,遥对堂屋的方向再一躬身,朗声道:“十日内若带不回大小姐,蓝桥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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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市井之家

蓝枫睁开眼时,夜幕已经降临。

这是位于京城旧城区内的一幢二层小楼,听说在大明开国前就存在,已超过四十年未曾修葺。

被油烟熏黑的房梁,发霉腐朽了的椽卯角料,走起路来咯吱作响的地板,还有伴随狂风呼啸的墙缝,无不诉说着这座老宅悠久的历史,以及房中客们艰难的生活。

只有窗纸算是入冬前新换的,在这个二月的夜晚抵御着窗外的寒风。

窗纸随着风向的变换时而鼓起时而凹陷,房间内仅有的一盏油灯也跳动得好似随时可能熄灭,蓝枫暗叹一声,披衣起身。

他与蓝桥白雪音一道从河西返回,走水路东下。蓝桥和白雪音前往江浦参与营救风夜菱的行动,他则孤身进京,打探二七会的底细。

按照他们的计划,一旦张仲杰押送风夜菱的队伍被劫,风夜菱被深入敌后的琅琊铁骑救走,隐藏在京城内的二七会必然将有所动作,而这也就给蓝枫找到他们破绽的机会。

在蓝枫的预想中,二七会是一个庞大且严密的地下组织。上至京城高官,下至江湖帮会,再加上些地主大户以及文人墨客,都有可能被这个神秘组织渗透。除了直接参与或策划行动的刘璟、花语夕和张仲杰,尚未有其他可疑人物进入他们的视野,因此他们对二七会的运作模式,二七会下一步的企图和阴谋的了解,都不过是冰山一角。

一旦江浦传来变故,作为二七会在京城核心人物之一的刘璟,必然会有所应对,比如联络他在京城的下属或者同僚,商议对策,并作出下一步的行动。而他蓝枫只要在这个时候盯紧刘璟,看他都去过哪些地方,和什么人见面,就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出二七会在京城其他的隐藏势力,甚或他们策动阴谋的证据。

为掩人耳目,蓝枫选择与刘璟一街之隔的贫民区落脚,栖身在这座老旧破落的小楼里。

楼下传来摇骰赌钱的喧闹,声浪穿过毫不隔音的门缝,钻进蓝枫的耳中。蓝枫唯一蹙眉,握上那锃亮的圆木把手。这门把手历经四十多年未曾擦洗,也不知被几百几千个人抓过,其木质的纹路早已看不真切,只有一层泛着光的油脂覆盖表面,还隐隐泛着汗渍混合的酸臭味。

蓝枫作为富家生长的孩子,哪受得了这样的环境?强忍着恶心拉开房门,几乎是夺路而逃地冲出门外,再用脚尖把门勾上。

这是一条极为狭窄的门廊,左右都堆着破旧的家具,比如劣质的杂货架,断了轴的纺车,破了口的大小陶器,还有缺了腿的桌椅板凳。它们大多蒙着厚厚的一层灰,蓝枫若是不想沾到,就不得不侧着身小心翼翼地通过,否则仅是脚步落得稍微重一点,都会使老旧的地板发生变形和震颤,从而使堆在杂货架顶上的半张破风筝抖落灰尘。

门廊的尽头就是通往一层的楼梯,正对楼梯口的还有另一扇房门。作为小楼二层的另一间房,也是蓝枫的隔壁,蓝枫从没见有人出入过这个房间。每次他待在自己房里,也听不出隔壁有任何人活动的声音。

这间房大概被商老汉用来堆放杂物了,毕竟他们家有这么这么多的破烂——蓝枫如是推断。

商老汉是这幢小楼的房东,五十岁出头,秃顶,是老城区地地道道的地头蛇。

比起旧城区内其他为生计奔波劳碌的人,商老汉过得还算滋润。他没什么野心,就靠租房挣些小钱,白天出去走街串巷,晒晒太阳,晚上再打两壶小酒喝,喝醉就睡,睡醒了再出去溜。

若是手头有点闲钱,他也会在自家楼下的堂屋开场赌局,拉上附近同样想寻刺激的人玩上两手。他家还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小五,今年十四岁,小女儿小六,才刚十一岁。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让两个女儿在旁侍候,小五负责给客人端茶倒水,小六则站在门口,看有没有输了钱想赖账,准备偷溜出门的。

蓝枫下楼的时候,恰逢小六用嘹亮的嗓音喊道:“刘叔叔,您这是要去哪啊?”

小六的个子不高,生得又黑又瘦,却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和两条又黑又粗的辫子。她穿着姐姐穿不下的大码衣衫,又因门口风大而将自己使劲裹紧,样子很是古怪。

姓刘的是个落拓书生,被小六叫住后一脸惭色,抖了抖已输得精光的钱袋道:“都输光了,明日再来。”说罢他再不看众人一眼,抱着脑袋逃命似的跑了。

“他欠了多少账?”商老汉问站在一旁的大女儿小五。

“不多,四文钱。”小五站得很是端正,手里托着个大茶盘道,“要不要让小六喊他回来?”

小五正是长身子的年纪,但商老汉似乎并没有给她添置新衣的打算。她的手腕和脚踝从袖口和裤腿下露出老长一截,在灯光下白得刺眼,也让人看着别扭。

商老汉一摆手道:“算了,滚他娘的蛋吧。”比起两个女儿,他自己穿得倒还算厚实,一身青布棉袍,因为长期不洗,油污积攒多了,显得油光水滑,如同缎子一般。

他见蓝枫下来,眯起眼睛笑道:“傅公子,您出门啊?要不要也来玩两手?”

为方便起见,蓝枫给自己起了个假名字,叫傅雅,取“附庸风雅”之意,此时见商老汉和自己打招呼,便也打个哈哈笑道:“出去转转。”

他此话一出,商老汉,包括楼下堆在赌桌旁的其他几位中年汉子,都露出一种男人特有的暧昧笑容。

商老汉放下手里的骰盅,悠然捋着山羊胡道:“咱这边的行情不比秦淮河,晚上又黑,公子出门可要看清楚了再……”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和他的赌友们相视一笑,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蓝枫知道他们是误会自己孤身一人旅途寂寞,想在晚上出门“寻欢作乐”,也不辩解,淡淡一笑道:“东家,我可短你房钱?”

商老汉一怔道:“说好的每日七十文,傅公子未曾短过。”

蓝枫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既然未短房钱,东家又何必揭小弟的短?”

众人立时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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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2章 一街两面

早在蓝枫下楼之时,小五便眼前一亮,躲在人群之中偷眼瞧他。在她看来,这个青年男子和她以前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此时在男人们的哄笑中,她却又露出轻蔑之色,仿佛对蓝枫暴露本性颇为失望。

小五的面庞很是清秀,身段也苗条玲珑,若非不会打扮,又穿得寒酸,其实还颇有几分姿色。蓝枫一向自诩风流,若是放在往常,必会出言调戏,直到逗得她害羞脸红为止。

他知道现在不是招惹姑娘的时候,心中暗叹,表面则装作对她视而不见,径直走到在门口瑟瑟发抖的小六身边,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道:“门口风大,当心着凉。”

“大哥哥……”小六感动得几乎落下泪来,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蓝枫,倏地又有些害怕地转向姐姐和商老汉。

商老汉瞪她一眼道:“你该对傅公子说什么?”

小六一个激灵,赶紧羞怯地蹲了个万福道:“多谢大哥哥。”

蓝枫洒然一笑,再不看正紧咬着嘴唇的小五一眼,大步走出楼外。

他边走边想,为什么这两个姑娘叫小五和小六。莫非她们前头还有四个哥哥姐姐?他们是夭折了还是离开京城去了外地?

走着走着,蓝枫忽听路旁有人叫他,转头一看却是个女人。

那女人少妇打扮,浓妆艳抹的,站在一条窄巷的阴影里朝蓝枫招手。

蓝枫不知她有何事,刚走过去就被她一把挽住,刺鼻的劣质脂粉气扑鼻而来。

那女人把头贴在他的胸前,腻声道:“小哥儿,晚上一个人出来,是不是想妹子了?”

蓝枫只觉一阵作呕,心道你年纪至少比我大十几岁,居然还好意思叫我“小哥儿”。忙一把推开她,装作被她吓坏的样子,狼狈而逃。

他一路走一路暗自心惊,因见这样的女人几乎每走十几步便能遇到一个,好似鬼影。蓝枫先前一直是白天出来,没想到这些白天里无比熙攘热闹的街巷,到了晚上竟会是这样一番光景。

又走了几十步,直到拐上天秀街,蓝枫才长舒了一口气。他放慢脚步,看着街南街北截然不同的景象,感慨不已。

在天秀街以南,是自元代延传下来的集庆老城区,里面住的尽是在京城辛苦谋生的下九流众生。

这片区域街巷狭窄,房舍老旧,人口密度却冠绝京城。每天从早到晚,都能看到各式营生的男男女女出出进进。他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疲惫与沧桑,或付出一日辛劳换取仅能糊口的血汗钱,或从事一些难登堂面的不法活动,又或干脆乞讨为生。

像商老汉这种以收租为生的小人物,在老城区已算是活得最体面的一类人。不必太过操劳,也足够养活他和他的两个女儿。

天秀街以北则是松柏林立,放眼望去,尽是一些中产人家建起的青灰色院墙。这些砖石垒砌的院墙如田垄阡陌一般纵横交错,彼此间只有六七尺的狭窄距离,留下四横三纵的七条小巷穿插其中,供居于街区深处的住户进出。

小巷都是笔直地向内延伸,一家一户的宅院也都方方正正的。若是有人登高俯瞰,就会发现这些住户的宅院如棋盘一般,一格一格地填满整个街区,故这片区域又称棋盘巷。

棋盘巷的住户有屡试不中的举子,有廉价高产的丹青画手,有算卦相命的阴阳先生,还有须发花白的平庸郎中和一间小小的私塾。比起街对面不得不为生存打拼的人们,棋盘巷的居民不算拮据,他们在家可以点起明亮的灯火,闲来可以扫扫院里的落叶,过年可以换身新衣,吃一锅腊肉焖的白米饭。

一边是在生存的压力下艰难度日,一边是不咸不淡的小富即安,一街两面,宛如两个世界。

刘璟本为谷王府长史,后随李景隆的北伐军参赞军务,李景隆兵败后便遭闲置。或许是为保持低调,他把府邸买在棋盘巷,整日里除了琴棋书画就是会见收藏界的同伴,一同鉴赏古董古玩,鲜有过问朝政。

他的府邸位于棋盘巷横二与横三、纵一与纵二巷之间,算是整个棋盘巷最中间的位置之一,大有大隐于市之感。其府门面东,除了悬在门牌檐下的两盏大圆纸灯,连个看门的下人都没有。

这已是蓝枫自进京以后,连续第五天潜到刘府门外。

前几次他都是白天来,或藏在小巷转角的阴影处,或躲在谁家屋顶的瓦面后,几乎是从天亮到天黑,窥视着刘府的一举一动。

窥探期间,他从未见过刘璟外出,来访者也都是京城文坛有名的书友墨客,又或古玩鉴赏的同道。江浦发生的惊天大案,仿佛连一丝风也不曾透进来。

以蓝枫的精明,当然知道这是刘璟使的障眼法。只是他的武艺稀松平常,不敢靠这极可能是二七会老巢的宅院太近,而到了晚上光线太暗,他从远处又看不真切,只得打道回府。

到了今天,徐辉祖江浦“剿匪”的事迹已传遍京城,就连旧城区的贫困户们也对此津津乐道。蓝枫判断刘璟近期必有动作,再三思忖终决定夜探刘府。

他从袖里摸出一个蜡丸,用指甲抠开一个小缝后,无声无息地扔到看似无人看守的刘府门前。

一缕烟雾从蜡丸的缝隙里飘出,如同初秋清晨突然降下的大雾,很快在狭窄的巷子里弥漫开来,把能见度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这是蓝枫从《机火巧术》中学到而自制的“大雾丸”。通过一枚混有各种药品的小小蜡丸,就可以制造一场持续一刻钟之久的大雾,用在环境狭窄的棋盘巷再合适不过。

蓝枫对巷子间的路线早已熟记于心,跳下一户人家的院墙,灵猫一般摸到刘府的院门处,闪过空无一人的门房,钻进院中一小丛清脆的竹林里。

他拨开两根竹枝,顺着刘府书房的窗子往里看去,就见一身白袍的刘璟端坐在几案前,正和一位白眉老者下棋。另有一位婢女陪坐在旁,垂着头一点一点的,显然已困得睁不开眼。

这已不是蓝枫第一次见到这位白眉老者,前几日他蹲守巷口的时候,曾多次见他悠然踱步,散步般走进刘璟的府邸。

他断定此人是刘璟安排好的掩护,一旦他们布在棋盘巷外的暗哨发现有陌生人接近,这人就会过来找刘璟下棋或者鉴赏古玩字画,让想刺探情报的不速之客以为,刘璟就真的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无为之辈。

既有掩饰,必有秘密。蓝枫见院内无人,刚想绕到书房后面,就听一阵脚步声往刘府的巷口靠近。

蓝枫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无法穿过大雾找到自己,直到他听见脚步声中夹杂的狗吠,才突然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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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3章 再遇冤家

这些人摆明是冲着他来的。

蓝枫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他自以为隐秘的行踪,其实早已落入刘璟布下的暗哨眼中。

他前几天都是白天来此窥探,刘璟不想惊动附近的邻居,只找了人来打掩护,并未对他这个不速之客动手。

现在到了晚上,他的大雾丸又封住了巷口的视线,刘璟再无顾忌,便直接派手下来抓人了。

大雾丸的烟雾做得极为逼真,不但视觉上浑若天成,且没有丝毫异味。这本是为了不引人怀疑,此时有人带狗来找,烟雾就变得形同虚设。

蓝枫知道不能坐以待毙,倏地攀上墙头,刚想跳出墙外,就见三个黑衣大汉手持钢刀,沿着小巷追了过来。

他一个飞跃,直接跨过三人头顶,跳上另一户人家的院墙,沿着墙头向南跑去。

三个大汉没有呼喊,只是交换了一下眼神,便一齐发步追来。

蓝枫武技稀松,轻功倒还将就,在墙头跑了几步,转身又跳上那户人家的屋顶,躲过一位试图爬墙阻截的大汉。

他刚想跳上另一侧的墙头,忽见一个精瘦汉子连跳四下,从刘璟宅院的一棵大树上直追过来。

蓝枫心中一凛,知道此人轻功在自己之上,他若继续沿墙头逃窜,保证跑不出棋盘巷。

那精瘦汉子似乎也算准了这一点,追得气定神闲。他的每一次起落,每一个转身,都完成得毫无瑕疵,对这片地形更是熟悉到无以复加,仿佛从小就是这片土地的守护者似的。

蓝枫诈作准备跳向下一处墙头,却突然一个转身,双手齐出,两柄飞刀往那精瘦汉子电射而去。

精瘦汉子手持一根长棍,随手一挥便打落一柄飞刀,另一手则衣袖一摆,把另一柄飞刀卷入袖中。

他趁蓝枫停步转身的工夫,猛地又欺近三丈,衣袖再一摆,袖中卷起的飞刀反向蓝枫攻去。

蓝枫向褚红袖学过掷飞刀的手法,却没学过如何抵挡别人的暗器,此时见他的飞刀倒飞而回,心中惊骇想要闪避,无奈身在墙头,左右都是无从下脚的虚空,只得伸出手臂,想硬接这一刀。

飞刀穿过夜风迅速接近,那呼啸而起的破风声宛如在耳畔敲响的丧钟。

蓝枫等待着飞刀入体的刺痛,却见另一道黑影闪上墙头,信手拈花般将飞刀拿住,然后箭一般冲向精瘦汉子,把飞刀当作匕首,猛地刺往那人的胸膛。

那精瘦汉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先是愣了一下,再想挥长棍去打已是慢了半分。眼见飞刀当胸刺至,精瘦汉子情急之下一个后翻跳下墙头,长棍舞成一片棍影,防着那黑衣人掷刀偷袭。

黑衣人却不再追,回到蓝枫身边扯了他便走,几个起落离开了棋盘巷,钻进棋盘巷西侧的另一片街区。

他们连拐了几条小巷,见再没有人追来才停下脚步。

蓝枫惊魂甫定,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救命恩人,见此人身形不高,体格也偏纤弱,全身以黑衣包裹,面上还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大眼睛,在月光下和自己对视。

他暗叹了一口气,颓然道:“今日我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自是再没有话说。”

黑衣人露出惊诧的目光,却没有说话。

蓝枫接着又道:“姑娘离我这么近,我闻到姑娘的体息,自是知道又落到你和林公主殿下的手中。”

“你仅凭气味,就分辨得出我是谁?”本雅莉一把扯下覆面的黑巾,咬着嘴唇怨恨地道,“上次你骗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蓝枫哂道:“你把我从岳阳带到京城,一路上一起吃一起睡,还一起逛了窑子,我就算不是狗鼻子,也忘不了殿下身上独特的香气。那天我若非着急脱身,怎都要和殿下亲……”

他话还没说完,已被本雅莉清脆地掴了一掌,在脸上留下清晰可见的一道手印。

“哎唷唷。”蓝枫只觉面颊火辣辣地疼,捂着脸道:“你这女人怎么不讲道理?你要带我去琉球杀头,我为求自保,虽略施小计骗了你,却也未报复于你。早知你这般不领情,当初落水时我就不该救你。”

本雅莉冷哼一声道:“我要是淹死了,今天你被庞子建抓去,也一样活不成。”

“庞子建?”蓝枫奇道,“你认识追我那人?”

“他是刘璟的浑天八卫之一。”本雅莉狠狠瞪了蓝枫一眼道,“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偏要来惹刘璟。他本人在京师七大高手中排在第三,仅次于徐辉祖和李祺,手下还有他亲自培养的浑天八卫,个个身手不俗。他在棋盘巷的宅子看似无人设防,实际上周围的院落有一半都是他的产业,街区里暗哨密布,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她越说越气,用手指点着蓝枫的脑门道:“你自诩聪慧,怎么连这道理都看不透?前几日是白天也就罢了,最多是无功而返,今天竟晚上闯来,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蓝枫哑然失笑道:“没想到你成语用得还挺熟练。”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本雅莉气得又扬起了手。

“我前几日白天来探,公主殿下你怎么知道?”蓝枫狡黠地一笑,悠悠地道,“你跟踪我?”

“呸,谁有兴趣跟踪你呀?”本雅莉没好气地白他一眼道,“我是怕你没头没脑地闯到刘璟府上,给人拿了再连累到我。”

蓝枫一头雾水地道:“我怎么会连累到你?”

“跟我来。”本雅莉没做过多的解释,拉着蓝枫便走,先是兜了一个小圈子,然后绕回天秀街南的老城区。

小巷里的女人们听见有人走近的脚步声,纷纷探出头来,见蓝枫和眉目清秀的本雅莉同行,有的撇嘴有的暗骂,又都缩了回去。

本雅莉走进商老汉的小楼,楼内的赌局仍在继续。守在门口的小六最先看见她,打招呼道:“姐姐回来了。”

商老汉刚赢了一把,见她进来,也憨笑道:“姑娘今日回来得倒早。”

本雅莉走过小五身边,本想摸摸这位可爱妹妹的头,却一眼瞧见她身上披着的男子大氅,不由僵住,回头瞟了蓝枫一眼道:“你还真是热心肠。”

商老汉这才看到蓝枫,一脸惊奇地道:“傅公子也一道回来了?说来真是巧,傅公子在寒舍住了五天,就住在这位姑娘的隔壁,却一次也没遇到过她。”

本雅莉无所谓地道:“我是昼伏夜出,又习惯了钻窗子,从来也碰不到什么人。”她摸了摸口袋,仔细地数出七十文铜钱,放到小五手中的托盘上:“今日的房钱结清了。”

小五看了看本雅莉,又看了看随她进来的蓝枫,内心不知怎的竟生出一股无名之火,盯着盘中的铜钱道:“姐姐的房钱先前总要拖欠个三五日,怎的今天这么爽快?”

本雅莉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刺,扯过蓝枫道:“他今天欠我一条小命,以后我的房钱全都记在他账上。”

商老汉愕然看向蓝枫,蓝枫被本雅莉掐了一下,只得苦笑点头:“是是是,都算我的,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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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落难公主

本雅莉并未回房,而是转身离开。

蓝枫对这位偶遇的蒙古小公主有太多的好奇,忙追上去道:“等等我。”

“还不算傻,知道给自己起个假名字。”本雅莉一边在黑暗的窄巷里穿行,一边玩笑似的问道:“傅公子是吧?傅什么?”

“傅雅。”蓝枫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这两个字的歧义,不过他天生便是脸皮奇厚,嘿嘿一笑,抢先一步捅破道:“意思是,附在我美丽的雅儿身旁。”

他本以为此言一出,必会引起本雅莉雷霆震怒,却不料后者只轻啐一口道:“谁是你的雅儿,别做梦了。”说罢便别过脸去,再不看他。

蓝枫见本雅莉只闷头走路,没话找话地道:“你这是要去哪?”

本雅莉不答,仍是大步向前走。

蓝枫紧赶几步,换了个话题又道:“你说方才追我那人叫什么庞子建的,是刘璟的浑天八卫,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花语夕告诉你的吗?”

本雅莉点了点头,却仍是不做声。

蓝枫见她终于肯理自己,再接再厉地道:“那你说棋盘巷有一半都是他的产业且暗哨密布,这也是花语夕告诉你的?她找你只是想利用你给他们当免费打手,不至于把他上司的老底都透给你吧?”

“这些事并非花语夕告诉我,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本雅莉终于开腔,幽幽地道,“棋盘巷的警戒外松内紧,又有武功在京城名列第三的刘璟坐镇,再加上他的浑天八卫,就算你想闯哪个王公大臣的府邸,只怕也比他的宅子容易。”

“你好好的,摸索这些作甚?”蓝枫好容易撩动她和自己说话,忙振起精神道:“难道你在京城的这些日子,改行做了探子?”

本雅莉哂道:“我做探子,又为谁效劳呢?”

“也是,现在你既没了报仇的对象,也没有留在中原的理由,我以为你早会琉球去了。”蓝枫叹道,“你的剑呢?怎么没见你带着?”

“剑?早卖了。”本雅莉自嘲地一笑道,“你没听小五说吗,我的房钱尚且经常赊欠,再不卖剑,我就只能睡大街上了。”

她虽刻意说得平淡,蓝枫却听出其言下的辛酸:“那么这半年来,你是如何谋生呢?”

“一开始我卖剑,是为凑钱回琉球,结果中了奸人联合船老大设下圈套,被骗得分文不剩。”本雅莉卷起衣袖,露出空荡荡的皓腕,晃了晃又道:“后来我把那玉镯也卖了,却被人告知因为战事吃紧,最近都没有去琉球的船。我一想回去也是过得憋屈,索性便留了下来,把那些钱拿来买醉度日。”

蓝枫听得心疼,忍不住道:“你怎么不去找花语夕?毕竟当初是她把你引到这条道上的。”他话刚一说完,立知自己问了个蠢问题,花语夕当时正和张仲杰远赴河西,本雅莉在京城自是找不到她。

果然本雅莉只是无言地摇了摇头,沉默良久才道:“后来钱花完了,我就只能搬进这最便宜的老城区,饿了没钱买吃的,就……就找人借一点。”

蓝枫看着她的这身打扮,再结合她昼伏夜出的生活习性,心道你那多半不是借,而是去偷了,偷到棋盘巷发现无从下手,这才逐步“摸索”出刘璟的种种布置。

他并不戳破,只顺着本雅莉的话道:“没想到殿下也会贪恋这杯中之物,今天你既救了我,那我便请你好好喝一顿。”

“这可是你说的。”本雅莉倏地转过身来,凝视着蓝枫的眼睛道,“真喝起来你可别怂。”

蓝枫摆出舍命陪君子的架势,拍着胸脯道:“别的不说,陪像殿下这样的美人喝酒谈心,可是我最擅长的。”

本雅莉哼了一声,似是不屑蓝枫的轻薄话,再穿过两片街区,走进一处热闹的夜市。

“先证明一下你的诚意吧。”她指着一家灯火通明的铺面道,“我肚子饿了,今天为了救你也没弄到吃的,烦请蓝二公子到那边买碗特色的竹花粉,再称两斤卤鸭脚,当是下酒菜。”

“小点声,我的好殿下。”蓝枫低声恳求道,“你想这么多人都听到吗?”

“那就快去。”本雅莉满不在乎地抱起手臂道,“要是我等得不耐烦,就大叫一声蓝枫在此,你有本事就一路杀出城去。”

蓝枫吞了口唾液,没敢再和她抬杠。

放眼望去,本雅莉指的那家店面是整片夜市中最火爆的,现在虽已临近丑时,店门口仍排着拐来拐去的长龙。

蓝枫走到队尾,见队伍中人头攒动,不少人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店门口的情况。

“他们家说是丑时打烊,眼看快到点了,不会排到咱们就没了吧?”前方不远处的一位路人向身边的友人发着牢骚,“都怪你,出个门也磨磨蹭蹭,跟个娘们似的。”

蓝枫心中一惊,回头又看看站在不远处的本雅莉,知道若是空手而回,绝不能令她满意。但看队伍前进的速度,似乎想在丑时打烊之前排到也没可能。

他忽然灵机一动,径直跑到队首,对柜台后的老板娘道:“给来一碗竹花粉,再称两斤鸭脚。”

原本排在队首的大汉恶狠狠地瞪他一眼道:“滚后边排队去!”他说着便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肌肉,一副蓝枫不走就大打出手的架势。

“大哥先消消气,你就当是你自己多买了我刚说那些,又吃不下,转手再卖给我不就是了。”蓝枫不想事情闹大,一把搂住那大汉的肩膀,赔笑着道:“当然,这中间的好处也是少不了的。”他说着便把一枚小金锭塞到大汉的手里,然后扳动他的手指,把金子攥进手中。

大汉愣了一下,脸色立刻便和缓下来。

蓝枫知道他现在还需要一个妥协的台阶,笑着道:“不瞒大哥,我媳妇最近有了身子,别提多馋了。晚上明明吃了三个大馍,硬是说没吃饱,要我给她买宵夜,还点名想吃这家的竹花粉和卤鸭脚。你说这马上就打烊了,我要是空手回去,也遭不住她埋怨折腾啊。”他说到这里向本雅莉一指,悄声道:“你看,她就在那呢。”

排在前排的几位顾客显然都是过来人,彼此交换了一下会意的目光,纷纷默许了蓝枫的“插队”行为。

大汉嘿嘿一笑,把金子收进怀里,对老板娘道:“就按他说的,给我加一碗竹花粉和两斤鸭脚。”

老板娘早听到二人的对话,一边麻利地准备食物,一边笑眯眯地对蓝枫道:“尊夫人可真是有福,我家老头子要能有公子的一半,我就烧香拜佛喽。”

蓝枫趁机又塞给其他排队的顾客每人几枚铜板,然后千恩万谢接过大汉递过来的卤鸭脚和竹花粉,得意地跑回到本雅莉身边道:“你看,都买来啦。”

“算你有几分鬼机灵。”本雅莉白他一眼,旋又别过脸去,一边走开一边低声地道,“还有,别以为我没听见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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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舍命陪酒

“来两坛子野山火。”本雅莉走到位于夜市边缘的一家酒肆,习以为常地找了张空桌坐下,向店掌柜招呼道,“这位公子请客。”

“好嘞。”店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大汉,腆着个大肚子,肩上搭着抹布,一副笑弥勒的模样。

他看了眼本雅莉,又看了看蓝枫,犹疑地道:“姑娘是要大火还是小火?”

“自然是大火。”本雅莉笑道,“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什么时候喝过小火?”

店掌柜不再多话,提着两个酒坛过来,一边一个放在本雅莉身前的矮桌上。

蓝枫看得大为蹙眉,因为这小酒肆实在是过于鄙陋。几张油腻腻的小矮桌,桌边是几张更小的矮凳,人坐在矮凳上,和直接蹲着也相差无几,十分不雅。

空气中弥漫着旁人拿来下酒的卤花生味、臭干子味,还有人们一天劳作过后的汗臭味,即便比起他和蓝桥在济南城外吃的烧烤摊也大为不如,混不似他惯常出入的斯文之地。

他放下手里的竹花粉和卤鸭脚,看了坐在凳上怡然自得的本雅莉一眼,不死心地道:“何为大火,何又为小火?”

恰店掌柜为他们送上两只粗瓷碗,顺嘴答道:“咱铺子卖的酒叫‘野山火’,是本地常见的一种烧酒,按烧制方式不同又分为‘大火’和‘小火’,大火酒气浓烈,寻常人喝不下三碗,小火则温和许多,比较符合大众口味。这位姑娘海量,每次过来都只喝大火,真个是女中豪杰。”

本雅莉也不知听没听见店掌柜的话,正贪婪地吃着那晚竹花粉。

竹花粉是当时盛行的一种小吃,以特制的米粉、酱料配上用水泡开的干竹花而成。其相比于寻常米粉,同等重量下水分含量更少,所以有更佳的口感和饱腹感。

本雅莉的吃相丝毫不见对应她公主身份的端庄,完全和街头小厮一般无二。她一手端着碗,另一手用筷子把粉并同酱汁一齐划到嘴里,然后大口咀嚼,边咀嚼还边含混不清地对蓝枫道:“倒酒。”

蓝枫一声苦笑,为本雅莉和自己都倒上酒。

本雅莉毫不客气,拿起酒碗便连喝了三大口,然后把酒碗往桌上一搁,用衣袖揩了锴嘴角,大笑道:“好酒!”

蓝枫闻着面前刺鼻的酒气,心道你怕是没喝过真正的好酒。然而美人在前,他既说了请她喝酒,总不能此时认怂让她瞧不起,只得端起酒碗,硬着头皮灌了一口。

这酒浆辛辣至极,入喉好似吞了块烧红的木炭,蓝枫的眉头顿时拧成个核桃般的大疙瘩,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本雅莉见他眼泪都咳出来,无奈地把面前只剩下三根的粉碗推到他面前道:“吃点这个。”

蓝枫如获大赦,也不管那碗筷是否本雅莉用过,狼吞虎咽地把仅剩的几根粉条连同汤汁一齐吃得一滴不剩,这才稍稍缓解喉舌的不适。

本雅莉饶有兴致地看着蓝枫的狼狈模样,特别是看到他连碗底和筷子也要舔干净时,不知怎的内心竟泛起一丝异样,拿出一根卤鸭脚扔到他碗里道:“再吃个鸭脚。”

“你不吃吗?”蓝枫拿起鸭脚微一迟疑,旋即便啃了下去。

本雅莉莞尔道:“我可不像你这么没用。”说罢她端起自己的酒碗,一仰脖一饮而尽,又面不改色地放下酒碗,再给自己倒满。

蓝枫感慨地道:“要是有人垂涎你的美色,想用灌酒这一招把你放倒,只怕是行不通了。”

“那也分人。”喝了一碗酒后,本雅莉心情明显好了很多,狡黠地一笑道:“和某些人喝,一千杯也不会醉,但是和另一些人喝,可能半杯不到便醉了。”

“看来我就是属于那前者的‘某些人’了。”蓝枫尝试着又啜了一口酒道,“你可别瞧不起人,我刚才只是没做好准备,被呛着了罢了。”

他屏住呼吸,一口气喝干了碗中的酒,然后拿起鸭脚猛啃一口,强忍住胃中火烧般的不适感道:“你看,不就是喝酒嘛。”

本雅莉看小孩子般微微一笑,主动替蓝枫又倒满一碗酒,油然道:“说说吧,为什么打刘璟的主意?”

蓝枫吃净一根鸭脚,不答反问道:“花语夕有没有给你讲过二七会的事?”

本雅莉摇头道:“我只听过这么个名字,却不知他们有什么图谋。”

“简单来说,二七会是一个由军政商多方面人物构成的组织,密谋引起天下动乱,以便从中渔利,刘璟、花语夕还有安萧寒都是这个组织的核心成员。”蓝枫见本雅莉又喝完一碗酒,忙陪着也喝了半碗,接着道:“他们和白莲教结成利益联盟,又请来以阿鲁台为首的蒙古高手团来助拳。当初我们想逃离岳阳,你和阿鲁台他们,不是配合柳昶、左刀以及楚水城的高手一起来截杀我们吗?”

本雅莉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其实我加入阿鲁台他们,目的非常简单,就是找机会杀了蒙戈力,至于阿鲁台是为谁效力,和你们打来打去又是为了什么,我都没有多想。”

蓝枫见本雅莉被他分散了注意力,心中暗喜,偷偷把半碗酒泼在地上,然后装作喝完了般向她展示碗底,又为自己倒满,叹道:“你就是因为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才会被花语夕利用。”

本雅莉再尽一碗,这才终于拿起根鸭脚啃食:“其实仔细想想,有仇恨的时候我过得还挺单纯的,每天就是练武然后想着如何报仇。等真发现再没有仇人的时候,反而变得迷茫起来,就像突然获得了一片广阔的天空,虽然自由,却不知该去往何方。”

蓝枫故技重施,又是趁本雅莉不备,喝半碗泼半碗,然后再给自己添满:“既然如此,何不回琉球去?离家这么久,你哥哥肯定想你了吧?”

“他才不会想我,他的一生已全部献给了仇恨。”本雅莉闷哼一声,再饮一碗酒道:“我在琉球的家从来都不是温暖的,哥哥每天除了买醉,就是发了疯般逼我练武,稍有懈怠他都会大发雷霆,甚至拿鞭子抽打,迫我加紧练功。”

蓝枫强忍住说出“跟我走吧”这四个字的冲动,替本雅莉又倒满了酒,喟然道:“往事既不可追,那便想想将来吧。每天在京城瞎混也不是正经过日子的模样,不如找份正经差事做做?”

“过一天算一天吧,你还没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和刘璟,或者说为什么要和二七会作对呢。”本雅莉瞥了蓝枫一眼,示意他面前的酒碗还没动。

蓝枫尴尬地一笑,忙陪着饮下。这次因为本雅莉盯着,他不敢再耍花样,只得结结实实地喝尽一碗,缓缓答道:“或许也是因为仇恨,因为家父正是死于二七会的阴谋。”

他说到这,忽觉一股酒气上涌,头脑开始变得晕乎乎的:“其实我没资格说你,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被命运逼着,不得不走上这条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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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酒醒何处

本雅莉几乎是酒不离唇,一碗接一碗地灌下去,卤鸭脚也没吃几根,几乎全留给了蓝枫。

蓝枫更加不堪,虽不时在暗中泼酒以减少喝醉的速度,最后仍喝得酩酊大醉,几乎已失去正常的意识。

本雅莉双颊染上漂亮的酒晕,好似天边的晚霞。她喝完自己这坛酒,见蓝枫的酒坛里还剩下一点,索性直接举起酒坛,替他解决干净。

“喂。”她踢了也不知是否还醒着的蓝枫一脚,晃头晃脑地道,“等你的仇也报了,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唔……”蓝枫被她一踢,直接从矮凳上摔了下来,坐在地上含混不清地道:“我要赚很多很多钱,建一座很大很大的宅院,然后买好多漂亮的姐姐妹妹在家里当丫鬟,给她们买好多好看的衣裳,让她们换着穿给我看。”

“你就这点出息?”本雅莉虽不是第一天认识蓝枫,但听他说出这番“宏志”,仍觉得不可思议。

“我出息大着呢。”蓝枫瞪大了眼,虽好像在看着本雅莉,实际却是看向她身后的某处虚空,“我还要把楚星雨赎出来,让她只陪着我一个人。”

本雅莉一股无名火起,狠踢了蓝枫一脚,啐道:“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她见蓝枫被踢得吃痛倒地,紧紧蜷缩着身子,心下又有点懊悔,便蹲下身想扶他起来。

恰蓝枫一个翻身,一枚精美的玉佩从他的领口中掉出来,正落在本雅丽的手心里。

本雅莉这才注意到,原来蓝枫的脖子上一直挂着根细绳,绳头系着这枚玉佩。只因玉佩贴身藏在衣领之内,她以前从未发觉蓝枫还有这样一件宝物。

她细细打量那玉佩上的纹路和字样,仅凭直觉便知道这枚玉佩异常珍贵,应该和她的玉镯相似,属蓝枫的家传之宝。

果然蓝枫咕哝一声道:“那是我爹留给我的,你别动!”说着他就伸手来抢。

本雅莉见蓝枫如此在意那玉佩,心中反生出报复的快意,微一运劲,已把那玉佩扯了下来。

“还给我!”蓝枫再抢。

本雅莉把玉佩举到高处,任蓝枫如何伸手,却怎么也碰不到玉佩。

蓝枫恼羞成怒,突然用尽全气扑向本雅莉。本雅莉猝不及防,被他扑得跌倒在地,想再起来却又被他压住。

“拿来!”蓝枫的眼睛泛红,死死盯着本雅莉道。

“就不给。”本雅莉也被激起斗志,死死攥着玉佩就是不放。

蓝枫气急,一低头咬在本雅莉的肩上。

本雅莉原以为蓝枫被逼急了会打人,没想到竟是咬,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一脚蹬开他道:“小女孩打架才咬人呢,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抓我脸揪我头发了?”

蓝枫被她蹬得翻倒在地,想再爬起来,却晕晕乎乎地怎么也使不上力。

本雅莉趁机起身,又从蓝枫身上摸走钱袋,付钱给店掌柜后转身就走。

“你站住!”蓝枫手脚并用地挣扎起身,刚想要追,却没留意脚下的矮凳,被绊得再度倒地,只摔得七荤八素,再也爬不起来了。

当他终于悠悠醒转,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窗纸透出灰蒙蒙的光,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房间昏暗得辨不出是什么时辰。湿润的凉风沿着窗缝吹进屋子,让人舍不得离开热乎乎的被褥,只想再睡个天昏地暗。

空气中湿润的气息冲淡了屋内的灰尘味,蓝枫深吸了一口气,刚想再把被子拉紧些,就觉身边似另有一温热物事,转头一看,竟是熟睡的本雅莉。

本雅莉呼吸均匀,背朝蓝枫侧躺着,双腿微微屈起,纤长的睫毛如小扇子般盖着眼睑,肩膀和发梢出散发出少女独有的体香。

蓝枫怔住,一时想不出自己怎么和她睡到同一张床上,悄悄掀开被角,见她和自己都是衣衫整齐,才稍稍放心。

再仔细一看,这房间与他原先租住的房间格局极像,陈设布置却是如镜面般反转过来的。他顿时想到这是本雅莉的房间,他的隔壁。

“我怎么跑这来了?难道晚上迷迷糊糊走错了房间上错了床?”他一边心中思忖,一边悄无声息地钻出被子,蹑手蹑脚地想跨过本雅莉,跳下床去。

“干嘛去?”本雅莉倏地睁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一只脚正悬在半空的蓝枫道:“醉了一晚上,终于醒了?”

“我不是……”蓝枫立时臊红了脸,只恨没有地缝给他钻,“我没有……”

本雅莉一翻身坐起来道:“昨晚你请我喝酒的事,全不记得了?”

“这……嘿……”蓝枫使劲抓着头发,却丝毫记不起昨夜喝酒时的细节。

本雅莉哂道:“你醉得站都站不起来了,还咬我来着。要不是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把你扛回来,你就该在大街上被雨淋醒了。”

“我咬你?”蓝枫愕然道。

本雅莉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道:“你该不是属耗子的吧?”

蓝枫仔细观察本雅莉的表情,见她唇角似隐约有一种憋不住笑的抽动,眼珠一转道:“我若真咬了你,定是你做了对不住我的事。”

本雅莉哑然失笑道:“哦?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看窗外。”蓝枫随口说着,见本雅莉的视线果然移向窗口,趁机猛地一掀被子,本雅莉穿着中衣的身子立时暴露在他的视线里。

“你干什么!”本雅莉又羞又怒地道。

蓝枫一眼就看到他的钱袋被本雅莉系在腰间,指着道:“喏,本公子的钱袋,怎么会在你腰上挂着?”

本雅莉醒悟中计,哼了一声道:“你昨天醉得不省人事,我总得替你掏钱付账吧?”

蓝枫撇了撇嘴,指着她的另一只手道:“那我的玉佩怎么也在你手里?”

本雅莉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攥着昨晚从蓝枫处硬抢来的玉佩。

她当然不会承认这是抢的,嘴硬地抵赖道:“你自己说送给我的,怎么,你不记得了?”

“真的?”蓝枫疑惑地道,“我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本雅莉以退为进地道:“反悔了的话,那就拿回去呗,反正我也不稀罕。”

蓝枫沉吟片刻,暗道若真是自己酒后失态,硬要把玉佩送给本雅莉,这时又要回来,未免显得太过小气。但这玉佩本是蓝若海留给他作为赠与心上人的定情物,难道本雅莉……

“既是如此,就先给你拿着吧。”蓝枫脸上发烫,支支吾吾地又道,“呃……我送你这玉佩时,没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吧?”

“奇怪的话?”本雅莉本是信口胡诌,见蓝枫当了真,心知再纠缠下去必被他看穿,忙转移话题道:“你若还想昨日那般到棋盘巷去查,莫说五天,就是再给你五天五十天,你还是一样查不出结果。”

蓝枫知道本雅莉在京城混迹半年,对这片地区肯定比自己更熟,立时精神一振,虚心求教道:“敢问依姑娘之见,我该去哪查?”

“想我帮你吗?”本雅莉套上披风,伸开双腿跳下破旧的木板床,适意地伸了个懒腰,咯咯一笑道:“求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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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长生茶馆

蓝枫看着她伸懒腰时优美的少女曲线,心神一荡,被冒犯的些许不快立时一扫而空,嘿嘿一笑道:“那就算我求你,求尊贵的和林公主殿下赐知小子,从何处可打探到二七会的进一步线索。”

本雅莉轻盈地转了个圈子,回过身来道:“你求人帮忙,都没有点诚意的吗?”

“怎样才算有诚意?”蓝枫无奈道,“你要钱还是什么?”

“我若真是贪财小人,昨夜拿了你的钱袋子走就是了,又何必费劲把你扛回来?”本雅莉抿嘴一笑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蓝枫立时警惕起来,举起一只手掌谨慎地道:“要我陪你回琉球可不行啊,这明知送死的事,说什么我也不干。”

“谁说我要回琉球了?”本雅莉莞尔道,“我自己都不想回去了,还拉你去作甚?”

“那你想去哪?”

“想回我出生的地方。”本雅莉倏地敛去笑容,认真地道,“我想到大草原上看看。”

“这件事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难。”蓝枫考虑着道,“草原千里之遥,我俗务缠身,并非说去就能去的。但若等到战事平息,我有了闲暇,前往畅游一番似乎倒也有趣。”

“所以你是答应了?”本雅莉眨着眼睛道,“我没要你立刻动身,等你准备好了再去就行。”

“答应了。”蓝枫点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本雅莉面露喜色道:“既然你如此有诚意,那我也愿意帮你。”

蓝枫大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叹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哪里还有二七会的线索了吧?”

“跟我来吧。”本雅莉说着打开窗子,作势便要穿窗而出,“我在另一处地方见过刘璟和人密会,那地方叫长生茶馆。”

长生茶馆位于城西立慧桥的东侧,立慧街与长宁街两街交错之处,闹中取静,是个品茶会友的绝佳去处。

这是一座二层的小竹楼,临街方向种着密集的绿竹带,隔绝了街面上人来人往的喧嚣。一架古朴的小水车把河水抬升到一层楼高的地方,用几根对半切开的竹径引流而出。水流先是泠泠淙淙地绕楼一周,流到地面成为涓涓细流,从青石板路的缝隙里淌过,最后又流回到立慧桥下的河里。

流水既方便浇灌竹林,又给竹楼内的客人平添了曲水流泉之趣。清风徐来,吹皱竹径内的流水,也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同时竹楼上茶香弥漫,可谓动中有静,静中有动。

蓝枫坐在长生茶馆二层的平台上,视线越过竹林,眺望两街交汇处络绎不绝的行人,笑对本雅莉道:“刘璟真不愧是个雅人,太会选地方了。”

“以前我路过此处,都只在远处饱一饱眼福,从不敢坐进来,今日有你傅公子请客,我也算沾光了。”本雅莉对中原文化的了解虽不如蓝枫,显然也很享受这茶馆的环境氛围。

这时一个银发老翁拄着拐杖缓步登楼,朝另一个稍显年轻的老者打了个招呼,坐进那人的茶座道:“咱们是不是有十年没见了?”

另一老者显然也十分激动,先是颤抖着手给后来者倒茶,然后红光满面地道:“十年了,咱们都老啦,只有这茶馆还是和以前一样。”

两人接着便开始叙旧,足聊了一个多时辰才散。蓝枫给本雅莉递了个眼色,两人结了茶资一齐下楼,追上那略微年轻的老者道:“敢问老先生,可否认识这间茶馆的掌柜?”

老者腿脚还算利索,转过身来先是打量了一遍蓝枫和本雅莉,见二人似无恶意,笑眯眯地道:“这话你就问对人了,十年前,当这间茶馆刚开张的时候,我就在他们家喝过茶。”

蓝枫深揖一礼道:“既是如此,老先生必认得他家掌柜了?”

“掌柜换过好几次人,到后来我也不全认得。”老者爽朗地一笑道,“不过他们东家倒是从未变过,长生茶馆一直都是项家的产业。”

“项家?”蓝枫微一愣神道,“哪个项家?”

“项家都不认识,小伙子真是有点孤陋寡闻。”老者显然对蓝枫没听说过项家有些意外,“就是京城最有钱的那位,据称是富可敌国的项逸轩项公子啊。”

“项逸轩……”蓝枫一开始只觉这名字有点熟悉,然后猛地想起他们在岳阳,似乎还与这位项公子有过一面之缘。

他看了看本雅莉,后者也点了点头。

老者接着又道:“项家上一辈便是富商,听说还和开国时富甲天下的沈万三有什么联系。项公子加冠时,恰老项公病重过世,这千万家财便都交到项公子手里,他给自己起个表字叫思邈,很快便打起精神,把项家开在京城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蓝枫辞别了老者,和本雅莉边走边道:“没想到二七会的事竟查到项逸轩身上,难道我在岳阳之时看错了他,他其实是二七会中隐藏极深的核心成员?”

本雅莉记起她在岳阳曾和项逸轩同桌共宴,沉吟着道:“花大家从未说过项逸轩是我们不能动的同伙,当时洞庭湖上一战,他帮着邵剑,我们差点便起了冲突。”

蓝枫也思索着道:“项逸轩通风报信,让我大哥救出了风家小姐和李姑娘,又帮大哥摆脱过花语夕的追杀。如此说来,花语夕应该确实不知道项逸轩的身份。换句话说,项逸轩在二七会内隐藏之深,即便以花语夕的资历,亦对此毫不知情。”

“但既同为二七会成员,为何项逸轩会帮你大哥救出风家小姐,又阻止花语夕追杀你大哥呢?”本雅莉疑惑地道,“以他项家的财富,本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如果项逸轩真是二七会的成员,又是什么人能有如此大的威望,能使他为之效力呢?”

她这句话提醒了蓝枫,蓝枫心头一震道:“我听说项逸轩名列京师七大高手的第四位,是开国功臣徐达的关门弟子,也就是现魏国公徐辉祖的小师弟,难道……”

本雅莉惊愕地道:“你是说这事和魏国公也有关系?”

“现在还只是猜测。”蓝枫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地道:“京师七大高手,以徐辉祖居首,弘毅先生李祺名列次席,紧随其后便是刘璟和项逸轩,再之后则是南平郡主朱清影、曹国公李景隆以及已经死在岳阳的陈曦。如果项逸轩确然是为徐辉祖办事,那这二七会的实力可就太恐怖了。”

“也许只是个巧合呢?”本雅莉踱了两步,踢开脚下的一枚小石子道,“或许刘璟选择在长生茶馆会客,并非因为其背后东家是项逸轩,毕竟京城里到处都是项家的产业。又或许项逸轩早把长生茶馆外包给了别的什么人,并不知道内情。”

“我不相信这是单纯的巧合。”蓝枫摇头道,“以二七会的组织之严密,刘璟若要选择一个地方和人接头,一定会事先弄清这个地方的底细。瞎猜无益,我们直接摸到项府去,看他项逸轩都搞些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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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京城首富

项逸轩的府邸坐落在应天城的西北角,是一座占地巨大的豪门宅院。

两扇对开的正门宽逾三丈,左右两旁八棵五十年以上的参天古树,既显得气派奢华,又有一丝古韵悠然。

院内按东西南北中划为五处小院,分别是梅兰竹菊四园,以及位居正中的云仙阁。各园之间以小径矮墙相连相隔,内中棋布着假山怪石、奇花异草、清溪流泉、小桥回廊,布局考究,一步一景,可谓各有各的风雅,各有各的玄妙。

若从大门进去,首先便是供杂役婢仆起居的竹园,除了近身侍候项逸轩本人的四男四女八名仆婢,府内其余下人皆住在竹园。

竹园在南,梅园在北,东西则分别是兰园和菊园。项逸轩本人的起居主要在正中的云仙阁,每逢清晨和傍晚,环绕云仙阁的一条人造水渠便会腾起缭绕的雾气,朝阳或夕阳的光辉一照,衬得云仙阁好似建在云海之上的琼楼玉宇,如同仙境。

蓝枫和本雅莉藏身在一辆运送瓜果的平板车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竹园。由于竹园人多眼杂,他们不敢久留,利用假山石和竹林回廊的掩护,很快溜出竹园,钻进西侧的菊园。

见菊园内空无一人,蓝枫长长松了口气,从灌木丛里钻出来道:“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晚上也不怕闹鬼。嗬,这怕是都快赶上皇宫了吧。”

本雅莉环视四周,也露出羡慕的神色:“京城里对这位项公子的传言很多,说他已到而立之年,却还未成亲。不知有多少姑娘小姐不死心,都盼着嫁给他呢。”

“这么多年都不给这找个女主人,真是白瞎了这座宅子。”蓝枫嘿嘿一笑道,“说不定这位项公子不喜欢女人,另有其他癖好。”

本雅莉见他狗嘴吐不出象牙,白了他一眼道:“这你就说错了,传闻这位项公子曾三次向那位李姑娘示爱,第三次更是请媒人携重礼上门提亲,却都以失败告终。”

蓝枫啧啧称奇道:“这都什么时候的事?”

“最后提亲是李姑娘十六岁的时候。”本雅莉耸肩道,“前面两次示爱,自然更早。”

蓝枫喟然道:“李姑娘既是重臣之后,又有皇室血脉,的确不是仅用财富就能打动的。嘿,要是这么论起来,这李姑娘只怕是世上第二难娶之人。”

本雅莉好奇地道:“那谁是第一难娶?”

“还有一位姑娘,自有飘零异乡,打小就被仇恨支配了生活,从未体会过人间关爱。她身份尊贵,命运却又操之于人,不懂温柔,更不会爱。这样一个姑娘,你说难不难娶?”蓝枫说到这里含笑看向本雅莉,“天下第一难娶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啪!”本雅莉又羞又怒,一巴掌扇在蓝枫脸上,气结道:“胡说八道!”

蓝枫被她打得晕头转向,嗷嗷直叫,仍不忘顶嘴道:“谁要想娶你,首先能被你看上就已千难万难,更要经你那想报仇的哥哥和不知将来是哪位皇帝及蒙古大汗的准许。这三关好比是三座大山,任何一座都能挡住娶你的人。”

本雅莉听他这么一说,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噘着嘴道:“我的命运才不要旁人来摆布,我要是喜欢谁,就算别人都不同意成不了亲,我也乐意和他好。”

“说得好!”冷不防背后传来一位女子说话的声音,蓝枫一回头,就见一间雅室的窗子从内推开,露出一位少女姣好的面容。

但见这少女清秀绝伦,温婉动人,其五官之精致,身段之曼妙,发丝之柔亮,肌肤之细嫩,实不逊于风夜菱李静姝这级数的顶尖美女。

蓝枫看得心神一震,几乎脱口而出道:“你是……你是徐……”

“徐三小姐!”本雅莉激动万分,抢着道:“传言魏国公府的徐三小姐对项公子有意,苦守多年无果。原来你就住在这里,这么说那传言都是假的了?”

蓝枫有幸见到倾城榜第二位的徐妙锦,只看得大晕其浪,忍不住道:“我收回刚才的话,这位徐三小姐才该是天下第一难娶之人。”

本雅莉气得踩他一脚,揪起他一只耳朵道:“你轻薄我也就算了,徐三小姐是你惹得起的吗?”

徐妙锦恬静地一笑,旋又有些哀怨地道:“这位公子说得不错,对于大多数人,我确实算‘难娶’,但对某些人,却是只要一句话的事。”

本雅莉刚想问她是否指的项逸轩,忽听身后一阵破风之声,忙错开双手,左右两掌分别切向偷袭者的左右两肋。

她只觉眼前黑影一晃,连对方的面孔都没看清就被点中穴道,一屁股跌倒在地。

蓝枫在岳阳与本雅莉多次交手,深知她的厉害,见她一个照面就被人放倒,刚想去摸飞刀,徐妙锦赶忙叫道:“别打,都是误会。”

那人身形定住,蓝枫看得清楚,正是在岳阳有过一面之缘的项逸轩。

项逸轩看到蓝枫也是一怔,难以置信地道:“蓝二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直到这时才看清本雅莉,更觉奇怪:“你是……你是那个蒙古姑娘吧?你们怎么……”他一时语塞,不知是该问“你们怎么凑到一起的”,还是“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蓝枫抓着头发,一阵干笑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项逸轩给本雅莉解开穴道,亲手扶她起身道:“我方才还以为是贼人来骚扰阿锦,没看清是谁就动了手,实在抱歉,还望姑娘海涵。”

蓝枫暗道他说得倒也不错,自己来这想打探二七会的线索,确是没安好心。

当然不敢承认,哈哈一笑道:“项兄日子过得好自在啊,这金屋藏娇的,小弟实在是羡慕。”

徐妙锦脸上一红,项逸轩却正色道:“我师从老魏国公,和徐家关系走得极近,阿锦算是我的小师妹,时常来府上看我,有时来得晚了,我便让她歇在菊园。我对她始终是以礼相待,从未越矩一步,金屋藏娇什么的话,还望蓝二公子收回。”

蓝枫心道马屁拍在马脚上,忙一揖到地,诚心赔罪道:“是我失言了。”

“无碍。”项逸轩摆了摆手道,“我和阿锦清清白白,切勿相信街上那些腌臜不堪的传言。”

蓝枫表面嘻嘻哈哈,大脑却在飞速运转。项逸轩倘若真是二七会的核心成员,此时见自己和本雅莉这么傻乎乎地送上门来,正该笑纳大礼把他们拿了,再作为人质从蓝桥处索取利益。

但看项逸轩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发难之意,蓝枫不禁又想起本雅莉说过的话。莫非刘璟选在项逸轩名下的长生茶馆活动,真的只是个巧合?

项逸轩见冷了场,忍不住问道:“敢问蓝二公子这次到京城来,是有什么大事要做?”

蓝枫早备着他有此一问,毫不迟疑地道:“江湖上有些传言,说小弟的杀父仇人正在京城养伤。我要想报大仇,就不能错过这个良机。”

“你是说安萧寒?”项逸轩点头道,“你这么一说,我似乎也听到点风声,说安萧寒在东昌城外被风镇岳击败,刻下正藏在京城养伤。”

他顿了顿,又摇头道:“听说安萧寒先是在千军万马中击杀张玉,然后才在功力未复的情况下被风镇岳打败。风镇岳乘人之危,此举有欠武人风范。”

蓝枫早把风镇岳当作自己人,此时忍不住为他辩护道:“当年安萧寒在庐州城外携弟子追杀我们几个晚辈,难道就有武人风范了?”

“我是就事论事。”项逸轩哑然失笑道,“冒犯之处,还请蓝二公子见谅。”

蓝枫知他等下必然还会问自己为何出现在他家里,心中一动,半是试探半是主动“交代”道:“我来京城查了五天,终于从一位路人口中探知,安萧寒曾在老兄的长生茶馆露面。”

“哦?”项逸轩神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所以你就顺藤摸瓜,找到我家里来?”

蓝枫隐约觉得项逸轩还知道点什么,此时却不便再问,只是点了点头。

项逸轩若无其事地道:“查到什么了吗?”

“没有。”蓝枫摸了摸颌下新长出来的胡茬,苦笑着道,“或许只是个巧合罢。”

“蓝二公子毕竟身份不便,在京城久了一旦被识破身份,便难逃全城追捕。”项逸轩想了想道,“这样吧,若蓝二公子还信得过我,不妨在我府上小住几日,安萧寒的事我来想办法。”

蓝枫细察他的面容,辨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心下忖度。眼下还无法判定项逸轩是否真是二七会的隐藏成员,若不是,他住到项府既不必担心暴露身份,也不必为日常所需而烦心,自是比商老汉那简陋小楼强上百倍;若是,如能住到他府上,必然也可查出更多的线索。

换个角度再想,项逸轩若确是二七会骨干,这样等若变相软禁,自己就算执意离去,必也逃不出他这个京师第四高手的控制。

“既是如此,那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思前想后,终决定接受项逸轩的款待,暗一忖度,转头又对本雅莉道:“不知本姑娘可愿继续做小弟的邻居?”

本雅莉大嗔道:“呸,你很香吗?谁要和你继续做邻居?”

蓝枫装作无可奈何地一摊手,遗憾地道:“既是如此,还请项兄派人把她送出府去。”

“这是自然,蓝二公子请放心。”项逸轩招呼一声,立时有两个婢女过来,带本雅莉离开,“这菊园是我留给阿锦歇息用的,二公子可住到东侧的兰园,那边自有仆婢照顾公子起居。”

“多谢项兄。”蓝枫嘴上说着感谢的话,目光却一直不离本雅莉的背影,见她消失在菊园的矮墙后,心头的大石才终于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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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天茶山庄

这一日蓝桥直忙到午后才有时间坐下来喝一口凉水。

他从天亮动身,跟着临安公主指派的茶庄理事索叔一同进城,先去了他们设在城东的江浦茶分销点,然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城西,为即将开设的城西分店选址。

上品的江浦茶极为珍贵,每年都是优先供应宫廷御用和权贵勋戚。除去这些,剩余不足三成的茶叶便转入城东的分销点,与其他次一级的江浦茶一起再销给京城的各家茶馆、富户,或者转运外地的茶商。

其实临安公主早有另建茶庄的打算,并让索叔做过不少前期调查,问询过几家城西准备转让的商铺。这次她决心在城西开设分号,除了为蓝桥寻找李静姝的行动打掩护,也有借此机会真的开一家自营茶庄的意思。

毕竟城东的分销点规模很小,只有一间仓房和两间板房,做办事用的分销处还凑合,却不宜扩建成待客用的茶庄。与其让其他茶馆茶商瓜分利益,还不如自家经营来得划算。

一上午的功夫,蓝桥和索叔考察了四处备选的场地,都是在城西具有一定规模却经营不善的茶楼。由于临安公主事先有过调查,此举并不显得突兀。

最后蓝桥选择了与魏国公府相隔两个街区的宋远楼,登上这座三层茶楼的顶层平台,魏国公府门前的大片空地一览无余。

索叔当即与对方签下契约,以八千七百贯宝钞的价格买下宋远楼,旋即更名为天茶山庄,命人重制匾额,并准备择日装修。

原宋远楼的小二伙计,蓝桥挑了几个精干的留下,其他也都发了少许路费,打发他们各自离去。

待一切处理妥当,已到了申正时分。

“都说英雄出少年,公子雷厉风行,半天功夫便做得了这么多事,我真是想不服老也不行啦。”索叔是临安公主最信任的茶庄理事,年纪在五十岁上下,面相干枯,留着一撮山羊胡,一头短发好似钢针,发色半灰半黑,看着十分特别。

“多亏索叔事先做足了功课,这才让晚辈少走了许多弯路。”蓝桥把玩着桌上的一只空茶杯,喟然道:“我和弘毅先生约定,十天之内把大小姐带回弘毅庐,这眼看第一天就过完了,实不敢有任何懈怠。”

索叔点了点头道:“大小姐的事至关重要,我等下还要回城东去,就先不打扰公子休息了。我已向那几个留下的伙计交代过,告诉他们你是天茶山庄的新掌柜,你要是看谁不顺眼,辞了再找便是。”

他说罢便告辞离开,蓝桥则独自登楼,坐在三层平台的一张藤椅上,望着魏国公府的门口发呆。

今天是二月十八日,按照他与李祺的十日之约,他需要在二十八日天亮前,把不知所踪的李静姝带回江浦弘毅庐。

他自十三日抵达江浦,似乎一日也没停下过。先是在关帝庙与风月明等人商议对策,十四日上午救出风夜菱,而后又是一路奔波,当晚在庄家村还打了一场硬仗。十五日他随军到达黑石峡口,和风夜菱仓促成亲,十六日从淮河码头突围,晚上到了淮河北岸的山神庙。紧接着他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江浦,于十七日深夜见了临安公主,十八日清晨进入京城。

此时天茶山庄的事暂告段落,他终于获得少许小憩的闲暇。沐浴着金灿灿的斜阳,他长长伸了个懒腰,回想起他和白雪音在西夏宝藏内的种种,真有白驹过隙,恍如昨日之感。

你又在哪里呢?要是还在我身边就好了。

至少,我不会孤军奋战。

蓝桥在等太阳下山。

等到天黑,他打算夜探魏国公府。对此他有三手计划——如果能直接找到二七会关押李静姝的地方,找机会直接救人自是最好;若找不到人,能探听一些有用的消息也是好的,毕竟李静姝无论被关何处,吃穿用度总少不了,只要耐心,一定能寻到蛛丝马迹;再不济他还听说徐辉祖对他的三妹妙锦甚是疼爱,若能掳走妙锦,说不定可以和徐辉祖交换李静姝。

他一遍一遍地在内心完善着今夜的行动细节,忽听脚步声响,一个小二跑上来道:“新东家,有客人来了。”

蓝桥有些不耐烦地道:“下去告诉他,我们尚未开张,喝茶的话十天以后再来吧。”

那小二领命刚要下楼,就见一个书生模样的瘦汉缓步登阶,一边轻轻摇着手中的折扇,一边微笑着道:“小生不请自来,还望新掌柜恕罪。”说罢他合起折扇,向蓝桥深深一揖。

但见此人身形不高,身材偏瘦,一袭青衫几乎拖到脚面,襟口处露出里面纤尘不染的月白色中衣,尚未走近,便嗅到一股浓郁熏香的气息。

他声音有些尖细,蓝桥听着别扭,皱了皱眉道:“小店今日才刚盘下,招牌和装修都还未及更换,请公子改日再来吧。”

那人含笑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来喝茶,是来谈生意的。”

蓝桥以为是收购江浦茶的茶商,一摆手道:“我们盘下这间茶楼,就是为了改分销为自营。以后凡是想喝上品江浦茶的客人,都只有来我天茶山庄品尝这一个选择。所以阁下若是来买茶的,在下只怕要让阁下失望了。”

那人仍是摇头,却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我想谈的不是茶叶生意。”

蓝桥啼笑皆非地道:“我这是间茶楼,除了茶叶生意,咱们还有什么可谈?”

那人露出神秘的神色,向蓝桥招了招手道:“还请掌柜附耳过来。”

蓝桥见此人举止奇怪,心头生疑,对那小二道:“你先下去忙吧,等下我亲自送这位客人出去。”

小二答应一声,下楼去了。

蓝桥缓步凑近到那书生身前,又绕着他踱了一圈,见此人虽着男装,却是腰肢纤细,身段玲珑,不但胸脯发鼓,脖子上更是光滑如玉:“姑娘这男装扮的,可不太高明啊。”

那人轻咳一声,回复了黄莺出谷般的清甜女声:“蓝桥哥哥以为躲在茶楼里便可掩人耳目,同样天真得很,咱们彼此彼此。”

蓝桥没想到进城第一天就被人识破,浑身一震,强忍住内心的惊骇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那人见赢回了主动,似笑非笑地道,“重要的是,这笔生意,哥哥是否感兴趣。”

“我可不是任人胁迫之人。”蓝桥冷哼一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生意?”

“杀人的生意。”那人忽然凑近到蓝桥耳边,一字字清晰地道:“杀安萧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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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0章 天生媚骨

趁蓝桥惊疑不定的当儿,那人忽然背转过身,两手也不知在脸上弄了些什么,再转回来时已变了张脸,变成一副清纯可人的少女面孔。

蓝桥想象不出这少女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变脸,只觉这面孔眼熟,略一思索才想起来,她就是名列倾城榜十大美女的神女楼花魁,柳月遥。

但见柳月遥虽作男装打扮,仍是秀色难掩。特别是她细腻如玉的肌肤,嫣红一点的樱桃小口,以及那双仿佛稚气未脱,似对万事万物都怀着好奇心的大眼睛,让人一眼见过,便久久难忘。

“奴家柳月遥,给蓝桥哥哥请安了。”柳月遥敛衽一礼,盈盈笑道:“哥哥现在当了天茶山庄的掌柜,想来必另有不怕公之于众的名姓。何不告知奴家,也好过奴家蓝桥哥哥长蓝桥哥哥短地乱叫。若是被外人听去,岂非徒增烦恼?”

“有外人在时,叫我荀殊吧。”蓝桥微一蹙眉,信口拈来地道:“我弟和我说过姑娘的事,说他曾做客神女楼,本想一睹姑娘芳容,无奈当时姑娘高居红榜之首,客满为患,只得选了楚星雨一度良宵。”他说这话时不无讽刺,说罢便看向柳月遥的眼睛。

“奴家身居烟花之地,最紧要便是把客人侍候周到。”柳月遥仍是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仿佛丝毫未被他刺痛,浅笑一声道:“哥哥生得这般俊朗,若也对奴家有兴趣,奴家定为哥哥推掉一切预约,倒履相迎。楚星雨说到底还是个雏儿呢,哪懂什么温柔之道。”

她天生媚骨,语气娇软,说一句话也要变换多种表情和体态,娇躯的每一摇每一扭都自有法度,一双眼睛更似含着万种风情,无尽妖娆。若换了非是与风夜菱李静姝等顶级美女熟稔的蓝桥,寻常男子很难不被她的风情打动。

“柳姑娘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我今天一早才刚进城,下午姑娘就找上门来了。”蓝桥心道厉害,在藤椅上换了个姿势坐好,朝她一摆手道,“随便坐吧。”

“多谢哥哥。”柳月遥在蓝桥右手侧的椅上坐了,双腿并拢着斜向一侧,既端庄又美观,“不瞒哥哥,奴家这次来,是想寻哥哥合作来着,哥哥若还有什么条件请尽管提,能满足的奴家一定满足。”

蓝桥不想被她带偏话题,板着脸道:“姑娘尚未答我,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处的。”

柳月遥目光一动,掩唇笑道:“花语夕把神女楼搞成个情报汇集之地,她的耳目看到哥哥入城,自然把消息报进楼里。”

蓝桥不解地道:“所以你是花语夕派来的?”

“当然不是。”柳月遥笑容一敛道,“若非我把消息按下,花语夕早带着她的人包围你这茶楼了。”

蓝桥皱眉道:“你把消息……这么说来你和花语夕不是一伙的?”

“我易容改扮而来,就是为了避开花语夕的耳目。”柳月遥俏脸一扬,反问道:“你觉得我们是一伙的吗?”

蓝桥听她不但直呼花语夕之名,且言辞间毫无对她这位上级的尊重,心中已信了她大半。转念再一想,花语夕若真的知道自己身在此处,二七会必然高手齐出,绝不会让神女楼的一位花魁姑娘孤身前来。

“如此说来,你是想背叛花语夕?”

“不是我想背叛花语夕,而是她不得人心,神女楼内除了忠于她的手下,已没多少姐妹支持她。”

“为什么?”

“花语夕行事无道,把神女楼搞得乌烟瘴气,姐妹们卖笑侍候客人已然辛苦,还要为她收集情报。除此之外她更经常在账目上做假,把姐妹们赚的辛苦钱中饱私囊。”

“你可知她拿这钱都做什么用?”

柳月遥轻轻摇头,低声道:“花语夕行踪诡秘,做什么事也从不告知大家,姐妹们对她越来越不信任,都怕被她卖了还在帮她数钱呢。”

“据我所知,花语夕是五年前才进的神女楼。”蓝桥对柳月遥似有些敷衍的解释不置可否,回忆着花语夕在西夏宝藏里说过的话道:“如果她很快就当上你们楼的掌柜,那你们神女楼的背后老板是谁?”

“哥哥这是在考验奴家的诚意了。”柳月遥一声娇笑,妙目向蓝桥一闪道:“奴家既然来求合作,自应把一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拿分享给哥哥。”

她轻抬臀部,扳着椅子挪到蓝桥旁边,探身凑到他的耳畔,低声道:“花语夕当初怎么进的神女楼,事隔日久我已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她入楼不足两个月,就被直接任命做了掌柜,当时很多有资历的姐妹都很不服气呢。”

“有一种传言就说,她是因为被我们老板看中,才被破格提提拔的。”

“所以你们的老板到底是谁?在京城有财力开这么大一座青楼的人,应该并不算多。”

柳月遥挤了挤眼睛,俏皮地道:“哥哥不妨猜猜看。”

蓝桥仔细审视她的神情,确定她不是想捉弄自己后直截了当地道:“是不是徐辉祖?”

柳月遥含笑摇头:“不对,再猜。”

蓝桥想了想又道:“若论财势雄厚,项逸轩也具备这个实力。”

“还是不对,哥哥再好好想想。”柳月遥重又坐直身子,还不忘撩起一缕方才垂落的秀发,悠然别回到耳后。

蓝桥见她坚持让自己猜,心道此人必是她认为自己能够想到。回忆一下自己和花语夕接触的历史,除了最后在西夏宝藏,再往前算是杨村,再之前是岳阳,最一开始是在济南。

等一下,济南?

蓝桥灵光一现,猛地想起花语夕随同朱清影出席济南劳军大典时的情景,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该不会是曹国公李景隆吧?”

“就是李景隆!”柳月遥一拍大腿,神色仿佛比蓝桥还要激动,“虽然背后说东家的坏话不太合适,但曹国公天生便是个纨绔子弟,最喜欢便是流连风月。他为避人耳目,让他的一个远方侄子做这个名义上的老板,斥巨资建起神女楼,收集天下美女供人玩乐。”

“所以你是说,李景隆之所以任命花语夕做你们楼的掌柜,是因为看上她的美色,想借此讨好她?”蓝桥有些明白过来,“可任命一个刚进京的小姑娘做掌柜,他就不怕亏本?”

“曹国公家大业大,亏几个钱怕什么?”柳月遥嫣然一笑道,“对于花语夕这级数的美女,只要能俘获她的芳心,就算把整个神女楼赔掉也不是什么大事。曹国公直接任命花语夕做掌柜,其实也就有让她不必接客,只成为他一个人的私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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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1章 唇印香笺

“所以李景隆得逞了吗?”蓝桥有些急切地问,“我是说,把花语夕据为己有的事。”

“那可不?”柳月遥哂笑一声道,“只要不是出外差,花语夕隔三差五便会前往李景隆位于城东的别院过夜,听说不但要陪李景隆本人,甚至还要侍候李景隆安排给她招待的贵宾。”

蓝桥难以置信地道:“他们这种关系,从她刚一进神女楼就开始了?”

“厉害吧?”柳月遥露出唾弃的神色,“这么多年下来,她暗中陪睡过也不知多少次,表面却还装作孤冷清高的样子。她就是太爱惜她那张脸了,明明当了婊子,非还给自己立牌坊。”

蓝桥回忆自己和花语夕接触的几次经历,暗忖心道她虽然善于利用美色达到一些目的,似乎也并没到柳月遥说的那种程度。

柳月遥见蓝桥并未接话,“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无论她以前做过什么,再有三日,她就该露出真面目,亲手拆掉她的这座牌坊了。”

蓝桥愕然道:“此话怎讲?”

“我刚才不是说,花语夕在神女楼做假账,把我们辛苦赚到的钱搞得不知去向嘛。”柳月遥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道,“那是在四天前,她晚上才从外面回来,当天便在楼下的天井里搭起一个台子,在台上表演歌舞,和台下的客人们调笑,一连几个时辰都不休息呢。”

“这岂非和街头卖艺一般?”蓝桥难以置信地道,“花语夕怎会这么自降身份?”

柳月遥忽然摸出一张笺纸,神秘兮兮地晃了晃道:“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蓝桥一看,是一张粉红色的笺纸,上面印着一个女子的唇印,还用朱笔签着花语夕的名字。

“这难道是……花语夕的唇印?”他只觉得一阵燥热,仿佛感受到那张香笺滚烫的温度。

“可不是嘛,这是她发给台下客人的彩头。”柳月遥笑着把香笺放进蓝桥的掌心,“客人们都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和她接触,为点彩头就疯了一样给她打赏。她还说她这台子会连搭七日,七日后她将与合计打赏最多的客人共度良宵,你说她这是下贱还是掉钱眼里了?”

蓝桥一听四天前,心道正是他们在江浦救走风夜菱那天。难道花语夕是因为没能夺得西夏宝藏被徐辉祖骂了,然后不惜卖身为徐辉祖的应天新军筹集军饷?

进一步再想,花语夕在神女楼的账目上做假,挪用神女楼的巨额利润,难道也是为了供养这支新军?

也就是说,神女楼虽然是李景隆的产业,但花语夕却吃里扒外,和徐辉祖暗通款曲,欺骗了李景隆,把神女楼的大部分收入转到应天新军的建设上。

江浦一事过后,花语夕更加意识到筹钱的紧迫性,所以不惜亲自上阵,以加速财富的积累。

柳月遥见蓝桥闷声不语,伸脚碰了碰蓝桥的脚道:“喂,哥哥在想什么呢?不会是在想花语夕吧?奴家要吃醋哩。”

“没什么。”蓝桥摇了摇头,显得有些疲惫。

“毕竟身为京城第一名妓,花语夕还是第一次公开表示可以陪客人过夜呢。”柳月遥狡黠地一笑道:“截止到现在,她的台子已搭了四天,这种印着唇印的笺纸也不知发了几十还是几百张出去。至于共度良宵这最大的彩头花落谁家,后天晚上便见分晓。哥哥你猜,谁能获此独一份的艳福?”

“这我倒不感兴趣。”蓝桥不想总顺着柳月遥的思路说话,有些掩饰地转移话题道:“一开始你说杀安萧寒,他在什么地方?”

“这也是四天前她回来的那个晚上,我亲眼看到,她钻进楼里的酒窖,喂一个受了伤的中年男人吃药。”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安萧寒?”

“酒窖极静,即使隔得远也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们说什么了?”

“我听花语夕自称侄女,唤那中年男人堂主。那中年男人则说,只要给他十天时间,等功力再恢复一些,就要带花语夕回去一个叫做楚水城的地方。”

“花语夕会不会也这么叫别人?”

“我最开始也不知道那人的身份,直到他最后说了一句话,才证实心中的猜想。”

“他说了什么话?”

“他说,等过了这十天,只要我安萧寒还在,就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蓝桥默然半晌,长舒了一口气道:“这确像是安萧寒说的话。”

“所以哥哥终于肯相信奴家了?”柳月遥雀跃地道,“哥哥与安萧寒间的仇怨世人皆知,哥哥想报仇的话,就该抓住这次机会。”

“可安萧寒是我的仇人,却和姑娘无冤无仇。”蓝桥蹙眉道,“你说要谈生意,这生意该怎么谈?”

“别忘了,我们神女楼是情报汇聚之地。像花语夕和安萧寒的关系,风言风语早传遍了江湖,我又岂会不知?”

蓝桥想起在杨村码头,听萧无痕说蓝芷临终前有意让花语夕做安萧寒续弦夫人的事,轻叹一声道:“所以你的最终目标,还是花语夕。”

“少了安萧寒在背后撑腰,想动花语夕便容易许多。”柳月遥直言不讳地道,“否则我就算真的暗算了她,还要担心安萧寒来找我报仇呢。”

“花语夕若失势,这神女楼掌柜的位子,想必逃不出姑娘之手。”蓝桥皮笑肉不笑地道:“姑娘这算盘,打得很精呀。”

“哥哥也不必阴阳怪气地揶揄奴家。”柳月遥平静地道,“我出情报,哥哥出力,咱们各取各的利益,这才叫生意。”

“你已告诉我,安萧寒在你们酒窖之中,我还需要什么情报?”

“四天前的那个夜晚,他在酒窖中,此刻却已不在。”

“他去哪了?”

柳月遥摇头不答,体态曼妙地长身而起,先是盈盈转了个圈子,旋又俯身凑到蓝桥身前,巧笑倩兮地道:“我给哥哥一天时间考虑,明天的这个时候,若哥哥肯答应合作,那么后天便是安萧寒的末日。”

说罢她再一敛衽,袅袅婷婷地下了楼。蓝桥则独自痴看着手中香笺,摩挲着笺上鲜红的唇印,思潮如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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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2章 断刃之剑

柳月遥回到神女楼时,天色已经渐暗。

此时楼内尚未开始营业,偌大的天井以及各层的走廊都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负责打扫的少女还在埋头苦干。

天井正中架着一块半人高的方台,周长约三十来步,台上铺着毯子,还放着一张条案和一架古琴。台下则分东西南北,用长凳围了好几圈,若全部坐满,最多可容纳二三百人。

柳月遥招过一个正在擦拭长凳的少女,吩咐道:“你去多找几个人来,把这些长凳外围的区域垫高一些,再多加两圈长凳。今天是花语夕搭台子的第五天,咱们要把声势再造大些。”

少女领命而去,柳月遥则循阶而上,回到她位于第三层西北角的房间。

刚一推开房门,她就见昏暗的光线下,一身便服的徐辉祖赫然站在她的房中,正微笑着朝她招手。

她娇躯一颤,缓缓在身后关上房门,向徐辉祖趋近两步,端正而淑雅地屈膝跪下,同时扬起俏脸,目光射出无限的温柔与顺从,轻声道:“属下拜见会长。”

徐辉祖略一颔首,算是接受了她的问安。

“会长来看属下,属下不胜欣喜。”柳月遥见徐辉祖似乎面带不悦,有些忐忑地咬了下嘴唇道:“会长进来时没叫人瞧见吧?”

“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这找你。”徐辉祖凌厉的目光直射入柳月遥的眼中,仿佛能看穿她的一切心事,良久方悠悠地道:“蓝桥那小子还好骗吗?”

“属下……”柳月遥一阵慌乱,面色苍白地正想解释,徐辉祖又接着逼问道:“为了安萧寒的事?”

柳月遥终在和徐辉祖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垂下头颓然道:“会长都知道了。”

“何不自己说说?”徐辉祖踱了两步,在柳月遥房间的太师椅上坐下,随手拿起她桌上的茶碗,啜了一口早已放凉的茶水,淡淡地道,“我不在的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月遥膝行两步,爬到椅前重又跪好,双手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平放在大腿上,低声道:“先是教主来抱怨,说江浦一战,他折损多位好手,找副会长讨说法。副会长为严明纲纪,当天便撤掉了花语夕的职务,让属下暂领神女楼。”

“这件事他处置得很好。”徐辉祖吁出口气,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翘起一条腿道,“安萧寒呢?你什么时候发现他的?”

“就是在副会长罢免花语夕的当天晚上。”柳月遥用手指玩弄着衣角,悄声道,“当时属下想知道,花语夕犯下大错,究竟是一时不慎,还是在暗中背叛会长,见她神色不安地往酒窖走,便悄悄尾随在后。”

徐辉祖哂道:“你现在的功力还及不上她,难道她竟没发觉?”

“花语夕在江浦待了一天,晚上回来已然疲惫,又被副会长一通教训,精神状态也不在最佳。”柳月遥字斟句酌地道,“再加上她心急去看安萧寒,也就没注意到属下。”

“安萧寒藏在酒窖里?他果真受伤了吗?”徐辉祖对安萧寒的事很是关心,放下茶碗,起身又踱了两步。

“他伤得很重。”柳月遥犹豫了一下,接着道:“其实花语夕在江浦布的局,帮会长建功事小,为安萧寒夺取冰莲雪精丸才是她最主要的目的。”

徐辉祖停住脚步道:“她有帮手吗?”

柳月遥转至面对徐辉祖的方向跪着,肯定地道:“有,边城箭和左刀都参与了这件事。”

徐辉祖沉默片刻,似在思考这其中的利弊关系,良久才道:“她把药拿给安萧寒吃了?”

“吃了。”

“药效如何?”

“据他们的对话看来,应是不错。”柳月遥回忆着道,“安萧寒当时还说,十日之后,等他功力稍微恢复一些,就带花语夕返回楚水城。”

“安萧寒消失了这么久,原来一直藏在这里。”徐辉祖轻叹一声,重新落座,又拿起茶碗道:“这件事你还和谁说过?”

“属下和副会长商量过。”

“他怎么说?”

柳月遥颤声道:“副会长先是问属下的意思,属下斗胆……”

徐辉祖不耐烦地打断她道:“你有什么主张?”

柳月遥忙道:“属下是想,会长以前曾多次会晤安萧寒,请他率楚水城的精兵出山,帮助会长的应天新军。但安萧寒不识时务,三番五次推拒会长的提议,摆明了是另有企图。”

徐辉祖目光一闪道:“他有什么企图?”

“比如,趁会长和燕王打得火热之时,趁机袭取荆州,形成割据态势,再不听会长调度。”

“你是说安萧寒想趁乱自立?”

“这只是属下猜想的一种可能。”

“所以你的意思是?”

“要想让楚水城彻底为我们所用,不如趁此机会杀了安萧寒。”柳月遥的眼中透出杀气,“他这柄断刃之剑既不肯为会长效劳,那会长留着他也没什么大用。”

“杀了安萧寒,楚水城就能听我的话?”

“安萧寒一死,楚水城自然以少主安一心马首是瞻。安一心年纪尚小,那边有姐姐把控局面,再加上我已说动边城箭投靠,想来不会出什么乱子。”

“边城箭……”徐辉祖默然良久,哼了一声道,“就凭你那点小恩小惠?”

柳月遥解释道:“边城箭此人,做杀手时有冷静的头脑,平时做事却很冲动,易情绪化,完全以个人好恶判断是非。如果驾驭得当,他可以成为我们手中锋利的刀,当年他因余小醉叛出凌音阁就是最好的证明。”

见徐辉祖不作声,只目光幽幽地看着自己,柳月遥又接着道:“会长设在城郊的镜玄湖别业,本是为我会招待如教主或安萧寒这级数的贵宾,但安萧寒自蓝若海一事后便再没去过,教主也鲜至京城。除了偶尔接待一下齐泰和黄子澄,那处别业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闲置。”

柳月遥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吞了口唾沫道:“边城箭因是叛徒出身,虽名列安萧寒的第三弟子,但在楚水城内仍得不到足够的尊重,别说蓝道行虚无尘这些骨干,甚至就连小孩子也嘲笑他对故主不忠。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行走,每年总有几个月在京城度过,属下想那镜玄湖别业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便破格让他在那落脚,还派去几个神女楼的姑娘侍候,每次他都乐不思蜀呢。”

徐辉祖皱眉道:“可这并不足以促使他背叛楚水城。”

“边城箭这个人,当年花语夕有法子把他从凌音阁挖到楚水城,今天属下就有办法把他从楚水城挖回给会长。”柳月遥笑道,“花语夕在江浦一事上请边城箭出手,许给他半卷《虚烬十方》,这几天却一直没空抽身见他。属下昨天跑了一趟镜玄湖,告诉边城箭说,是安萧寒想借那秘笈上的心法疗伤,一时半会还不能把秘笈给他,让他再等等。”

“他怎么说?”

“边城箭当场大怒,责问花语夕为何不抄一份副本给他。属下说或许安萧寒自有他的考虑,或许是心疼花语夕最近太累,也或许是想等自己先琢磨透彻再教给你。”柳月遥得意洋洋地道,“总之说到最后,边城箭已眼露杀气。”

徐辉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似是认同柳月遥的话,又似在考虑其他的事:“刘璟怎么看?”

“副会长比较谨慎,提出了两点顾虑。一是说,如果由我们的人对安萧寒动手,一旦事情暴露,很可能会使人人自危,担心会长心胸狭窄,容不下共事者和追随者。二是说,就算没了安萧寒,楚水城还有蓝道行和虚无尘,再加上安一心十分敬爱的花语夕,只凭我姐姐和边城箭,未必能促成他们出兵。”

徐辉祖缓缓道:“他虑得极是。”

“不过他还说了,属下的出发点是对的,只要能解决这两点顾虑,也不是不能放手而为。”柳月遥挪动了一下跪得酸疼的膝盖,缓缓伏地道:“所以我们暂时按兵不动,想等会长回京后,由会长亲自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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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借刀杀人

徐辉祖哼了一声道:“既说等我回来定夺,为何忽然又改了主意?”

“这是属下今早和副会长临时商议达成的共识。”柳月遥有些惶恐地道,“因为有眼线看到蓝桥进京,我和副会长都觉得是个机会。而会长率军追击风月明,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们若仍然坐等会长决策,只怕徒失良机。”

“良机?”徐辉祖略一思忖,旋即了然,“你是说借刀杀人?”

“会长心思如电,属下佩服。”柳月遥说到这里亢奋起来,“正是借刀杀人。只要借蓝桥的手,不但可除掉安萧寒这大患,还能让楚水城更加坚定地站在咱们这边。”

“蓝桥向来是我们的敌人,和安萧寒又有杀父之仇,由他出手对付安萧寒,自是任何人都没有话说。”徐辉祖停了下来,看向柳月遥道,“关于刘璟的第二点顾虑,你怎么说?”

“这实是一箭双雕的妙计。”柳月遥激动得有些跪不住了,挺直上身道,“安萧寒和花语夕感情深厚,安萧寒若死,花语夕必不顾一切地找蓝桥复仇。花语夕的武功本就比蓝桥略逊一筹,再被怒火冲昏头脑,极有可能死在蓝桥的剑下。如此楚水城反对出兵的势力被大大削弱,而我们更可以打出替安萧寒报仇雪恨的旗号,请安一心出兵,助会长的应天新军一起北伐。”

徐辉祖并未被柳月遥描绘出的一连串有利结果影响判断,一针见血地道:“如果花语夕没去寻蓝桥报仇,或者蓝桥没有杀她,又如何?”

“那这样,我明天会想法子说服蓝桥,让他在杀死安萧寒后,把花语夕一起做掉。”柳月遥想了想道,“又或者我们另外找人动手,总之不能让花语夕活着回到楚水城。”

“听说花语夕在神女楼还有几个心腹手下,以及安萧寒从楚水城派来助她的人。”

“只待安萧寒一死,我们便全面出动,将他们一网打尽,连根拔起。”

“所以你等不及我回京,就自作主张地去见蓝桥了?”

“时机难得,属下怕耽搁久了,再生出什么变故。”柳月遥诚惶诚恐地道:“属下真的知错了,还请会长责罚。”

“这次就罢了,下不为例。”徐辉祖的语气和缓下来,好奇地道:“你见蓝桥时都说了些什么?”

“自然是随便编些谎话,引他上钩咯。不过这小子的确也不是等闲之辈,一开始就猜出会长是神女楼的背后老板,当然被属下以李景隆骗过。现在他肯定以为,神女楼是李景隆的私产,只花语夕一人背叛了李景隆,投靠我会。还有说花语夕中饱私囊,帮李景隆接客云云,反正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堆,他就算不全信,想来也不知属下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柳月遥把她和蓝桥的会面简单复述了一遍,最后道:“蓝桥和安萧寒是杀父之仇,再加上岳阳之恨,只要抛出安萧寒这大饵,就不愁他不上钩。至于这座楼是曹国公还是魏国公开的,估计他也没那么在意。”

至此徐辉祖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心中有数,见柳月遥仍乖巧地跪在身前,哑然失笑道:“还跪在那作甚,起来吧。”

柳月遥缓缓起身,揉了揉跪麻的腿,刚想坐到徐辉祖左手侧的一张圆凳上,徐辉祖忽然伸出一臂,揽着她坐到自己腿上。

“会长……”柳月遥脸上一红,有些忸怩地坐好,倚着徐辉祖雄伟的身躯娇嗔道:“会长刚才吓死人家了。”

“杀安萧寒这么大的事你们都敢自作主张,我岂能不问清楚?”徐辉祖一边拨弄着柳月遥的头发,一边柔声道,“外面新搭的台子,也是你的意思?”

“是。属下惶恐,想着做戏便要做全套,总要给花语夕吃点苦头,才能堵住白莲教的嘴。”柳月遥笑道,“她现在一到天黑便会开场,一直要到丑时末才结束,每日根据打赏发些自制的小礼物,咱们这钱可是哗哗地赚呢。”

“就这些吗?”

“当然不止。”柳月遥傲然道,“她每天要在台子上表演四个时辰,至少换三套衣裙。等到了白天,她不但要负责指导新人歌舞,还要亲手绣出十方小帕,以及五十张唇印香笺,作为当晚打赏前十名和前五十名的奖赏,她要想在太阳下山前做完,就只能早点起喽。”

徐辉祖莞尔道:“那她这一天可够忙的。”

“属下的目的,就是尽量占用她的时间。”柳月遥咯咯笑道,“她被我安排了这么多事,又肩负照顾安萧寒的重任,一旦闲下来,肯定会找她楼内的心腹传达指令。这样一来,只要我用心观察,她的心腹自然就浮出水面了。”

“她的心腹,现在锁定几个了?”

“四个。”柳月遥胸有成竹地道:“楚水城来的钟家兄弟,司管衣物布帛的景八娘,还一个是她的贴身侍女点心。”

徐辉祖叹道:“你虽拿着把钝刀子,却是杀人不见血呀。”

“等擒获了他们,我还可以酷刑逼供,迫问出其余的漏网之鱼。”

徐辉祖呵呵笑道:“你如此针对花语夕,怕不只是为了做戏给白莲教看吧?”

“我恨她。”柳月遥毫不掩饰地道,“我自幼爹娘惨死,在白莲教那边也是受尽冷眼,不得不曲意逢迎每一个人,以竞争成长的空间。后来我被教主派到京城,可以说是奋尽全力才争取到今天的位置,她却可以因着安萧寒的关系,毫不费力地坐到我的头上,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高高在上,远离风月场中的种种龌龊事,我就要没完没了地接客?当我是天生的婊子吗?我承认我是嫉妒,但会长也知道她这两年参与的事,难道换我来做会比她差?”

她一开始说得极为气愤,后来却逐渐带了哭腔,到最后承认嫉妒,更是有两行清泪自脸颊滑落:“我不服气,我不服气啊……”

“好啦好啦,别委屈啦。”徐辉祖伸手替她拭去泪痕,宽慰地道,“我不是同意你的计划了嘛,只要蓝桥肯和你合作,花语夕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柳月遥这才破涕为笑,依偎着徐辉祖道:“还是会长知道疼人家。”

“说这么多口渴了吧?”徐辉祖把喝了一半的茶碗塞到她手里道:“喝口茶吧。”

柳月遥接过茶杯,但觉杯中茶水滚烫,知是徐辉祖以内力为她加热,喜滋滋地道:“多谢会长。”

“听说到第七日,花语夕会跟合计打赏最多的客人共度一夜。”徐辉祖看着怀中美女楚楚可人的神情,油然道:“她的心气这么高,入主神女楼以来从不卖身,这次搭台子献艺也就罢了,怎么会答应你这要求的?”

柳月遥喝干了茶,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俏皮地道:“天机不可泄露,会长就等着瞧好吧。”

此时天色已晚,她起身点燃一盏油灯,刚想去点第二盏,忽觉浑身一轻,原来是被徐辉祖横抱而起,往香榻的方向走去。

“人家等下还要忙呢。”柳月遥羞得把头埋进徐辉祖的胸膛,同时双脚乱踢,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踢掉了脚上的鞋子。

“不碍事。”徐辉祖凑到她耳边道,“分别了五天,月儿想不想我?”

“想……”柳月遥轻咬樱唇,先是用小拳头轻锤了徐辉祖一下,然后娇躯一扭又捂住羞红的脸,“会长坏死了,就喜欢捉弄人家,要人家说难为情的话。”

徐辉祖把她放平在榻上,轻轻一吻,同时推出掌风,刚点起的油灯立时又被吹灭。

一缕青烟袅袅飘起,融进窗外初升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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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樱花耳坠

与此同时,在神女楼三层东北角的房间内,安萧寒正抚摸着小灵背上的皮毛。

这是花语夕在神女楼的房间,也是全楼上下最大的一间房,除了分内外二进,更另设有用于换衣梳妆的衣帽间,以及放有大浴池的沐浴间。外进是花语夕会客用的小厅,内进则是她的安寝之所。

安萧寒坐在她内进的秀榻边,把小灵横放在大腿上,一手托着它的下巴,一手抚摸它又长又软的白毛。

小灵显得极是受用,半眯着眼睛任由他摆弄,连爪子也懒得动一下,毛毯似的大尾巴偶尔拨弄一下,似在回应安萧寒的抚摸。

这只小狸通体雪白,毛长而软,由颈到背再到四肢没有一根杂毛,只有一对高高翘起的耳朵和同样毛茸茸的大尾巴呈现出极具贵族气质的天青色,配上它那双蓝宝石般的纯净眼眸,显得既高贵,又惹人怜爱。

从庐州到岳阳再到江浦,这只嗅觉敏锐的灵兽陪伴着花语夕立下很多功劳,如今它又回到最初的主人手中。

“怎么样,好看吗?”花语夕这时打扮妥当,从衣帽间踱出来道,“看给小灵舒服的,都快不认识我了吧?”

小灵听到花语夕的声音,转过头来看她,同时发出“嘤嘤”的一声轻叫。

但见花语夕一身红白相间的衣裙,内以鲜红的丝绸束身,外衬雪白的轻纱,红丝短而白纱长,一双藕臂仿若玉雕,两条修长的玉腿肉光致致,诱人至极。她头戴松木钗,项挂珍珠,手挽缎带,双耳悬着樱花耳坠,脚上系着琉璃脚链,赤足站在房间里轻盈地转了一圈,浅吟低笑间好似洛神出世,仙女下凡,其明艳动人之处非笔墨可以形容。

安萧寒看得一呆,指着她那对樱花耳坠道:“这坠子是蓝芷给你的吧?当初还是我买给她的,她却没怎么戴过。”

这对耳坠极是精巧,先是以半透明的粉水晶精心雕琢成樱花的形状,再以透明的晶体将樱花包裹其中。樱花的每一片花瓣,每一根花蕊,甚至花瓣上的每一道细纹都做得惟妙惟肖,透明晶体中的些许杂质既像一团缭绕的轻雾,又像是寒风过后花瓣上结出的冰晶。

“正是姐姐给的。”花语夕说到这里神情一黯,很快又提起精神道:“她说堂主最喜欢这对耳坠,我戴上一定好看。”

“是挺好看的,很适合你。”安萧寒微微一笑道:“听说你每天都送一件献艺时穿戴的首饰给当日打赏最多之人,可有此事?”

“那可不?四天里送出两对耳坠、一根发钗和一条手链,今天一时找不到别的耳坠,才拿出姐姐给的这对。”花语夕自己也很喜欢这对耳坠,晃了晃脑袋,嫣然道:“不过堂主放心,这对樱花耳坠,我是绝不会送出去的。”

“我自然是信你的。”安萧寒凝视着花枝招展的花语夕,轻咳了一声又道:“我还听说,等到了第七天,你要陪打赏最多的客人过夜?”

“这事是佑桓先生亲自安排,说是要借此拉拢一个人,对我会的发展大有裨益。”花语夕平静地道,“到时柳月遥会暗箱操作,无论其他客人打赏多少,都替那人补齐赏金,保证他拔得头筹。”

“如此说来,你是答应了?”安萧寒皱眉道,“什么人值得你这样做?”

“是李景隆。他虽因北伐失利被贬,但以当今皇上宽容念旧的秉性,很有可能再度起复,重掌兵权。李景隆遭遇人生低谷,正是我们拉拢他的最佳时机。”花语夕顿了顿道,“单从做事的角度来看,我是赞同佑桓先生的。”

“那你也不能……”安萧寒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你的清白之躯,难道就这么便宜了李景隆?”

“我自有办法,毕竟说是单独陪他过夜,又没说非要陪睡。”

“你觉得没必要陪睡,但李景隆肯定是冲着你的身子来的,你能有什么办法?”

“总之把他哄到满意,愿意与我们合作不就完了。”花语夕信心满满地道,“我可以陪他喝喝酒唱唱曲什么的,尽量哄他高兴。再不行就变着法地拖延时间,等实在拖不下去了,就给他酒里下点药,让他睡到天亮呗。”

安萧寒看着她满脸真挚而又无辜的神情,哑然失笑道:“李景隆要是知道你这么糊弄他,估计也没有很想来了。”

“不必担心我了,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的。”花语夕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柔声道:“应该还有点时间,让我服侍堂主用碗参汤吧。”

说罢她走到外进的房间,捧回一只小瓷碗,里面盛着早些时候炖好的参汤。

“有些凉了。”花语夕尴尬地咧嘴一笑,“不过不影响药效。”

她在安萧寒身旁蹲下身,一边耐心地喂他,一边有些懊恼地道:“把堂主从酒窖迁到我的房间,实是迫不得已。柳月遥给我安排的事情太多啦,若还把堂主留在酒窖,怕难分身照顾。”

安萧寒也有点不好意思:“论起来你既是我的晚辈,又是黄花闺女,我一个臭男人整天待在你房中,虽说晚上睡在衣柜里,也还是有些说不过去。”

“堂主。”花语夕放下汤碗,有些嗔怨地道:“我的命都是堂主救的,这些年堂主怎么待我,我也都记在心上。莫说收留堂主为堂主疗伤,就算堂主真要……”她说着咬了下嘴唇,止住了话头。

安萧寒也不知听没听出花语夕的话外音,苦笑着道:“你可知我负伤以后,为什么不愿见人?”

“一开始我只道堂主隐藏行踪,是不想蓝桥风月明等人落井下石。但堂主连自己人都瞒着,又觉得会不会太过小心。”花语夕坦白道,“直到方才我才隐隐明白堂主的心思。”

安萧寒喟然道:“我一生桀骜,无论武功、军务还是民政,都自问不比任何人差。楚水城发展得欣欣向荣,接连击败方如天、蓝若海和慕容英,又在东昌城外斩杀张玉,虽终败于风镇岳之手,内心实是不服气的。徐辉祖此前多次请我派楚水军出山相助,我都拒绝了,你可知道为何?”

花语夕轻轻摇头,等他说下去。

“因为我毕生所求,除了武道巅峰,就是想楚水城的儿郎,日后都可以堂堂正正地行走于天地之间。”安萧寒脸色泛红,似是无比激动,“为了这一终极目标,我愿付出一切,而我走过的每一步棋,也都在影响着这一目标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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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通天神狸

花语夕聪明绝顶,很快领悟到安萧寒的话中之意:“堂主的意思是说,如果此时答应徐辉祖的出兵请求,可能就无法实现这终极目标?”

“我们楚水城,说到底还是叛党后代,因为见不得光,才不得不在百里荒深处建城求存。”安萧寒点头道,“我们如果出兵,必须一击即中,辅佐未来新君建立卓越的战功,才能请得恩旨特赦,从而立于天地之间。”

花语夕顺着他的话道:“但现在徐辉祖能否成事还不明朗,所以堂主还在观望。”

“这一注关乎数千人的未来生计,绝不能下错。”安萧寒沉声道:“为他们着想,于公我必须慎之又慎。但是于私,朱元璋诛除大将军一事我至今不能释怀,所以从我个人的角度,我是愿意助徐辉祖成事的。”

花语夕恍然道:“所以堂主只把聆雨堂作为江湖势力投入二七会,而面对徐辉祖要求楚水城出兵的请求,却再三推辞。”

“没错。如今我受了伤,战力大不如前,如果仍然拒绝出兵,那么我在面对徐辉祖,面对二七会同僚时的影响力将大大减弱。”安萧寒露出疼爱的神色,缓缓道:“现在他们还只能从风言风语中猜测我的伤情,一旦我露面坐实伤势,就会被他们认为是没有价值,不但我的面子受辱,你还有追随你的那些楚水城手下,都会因此受到连累,遭人排挤,鄙夷甚至唾弃。”

花语夕认真地道:“我才不在乎这些呢。”她整理了一下裙摆,轻轻跪坐在安萧寒的旁边,摸出秀帕替他擦拭嘴角。

“算上今天,咱们需要忍耐的日子已经过去一半了。”安萧寒怜惜地拿起她的一只手道:“等我带你返回楚水城,就再不用看他们的脸色了。”

花语夕“嗯”了一声道:“除了我,还有堂主派给我的那几位手下,也要一并撤离。把他们留在京城,我心难安。”

“当年你要进京,我派了景八娘和钟家兄弟助你。景八娘江湖经验老道,钟家兄弟则是那时城里除无尘外最杰出的青年剑客。”安萧寒感慨地道,“你们共事多年,自然感情深厚。”

“除此之外,对我绝对忠诚的手下还有两个,一是伺候我起居的侍女点心,一是我亲自调教出的新人白露秋。白露秋年方十五,姿色过人,且冰雪聪明,很多事情都是一点就透,就像当年的我一样。”花语夕恳求道,“如果要返回楚水城,侄女恳请把她们也带上。”

安萧寒毫不在意地道:“既是你的亲信,自然如你所请。”

花语夕放下一件心事,轻吁了一口气道:“还有一事要禀报堂主,我本来说把半卷《虚烬十方》送给边城箭,但现在手头的事情太多,还来不及去见他。”

“再等几天应也无碍,以边城箭的心性,这半卷书对他祸福难料,没拿到手也未必是件坏事。”安萧寒叮嘱道,“只是你要小心,边城箭心胸狭窄,当心他找你麻烦。”

他顿了顿又道:“最近几天,时常有人到你的房间来,有的说是找你,也有假装打扫房间的。一般我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就会从那窗子翻到房顶上去,等人走了再下来。你房间里若还有什么不便给人看到的东西,切记放好,我在屋顶也会替你留意。”

“那半卷《虚烬十方》和宝藏里带回来的《一血玲珑》的秘笈都放在我榻下的暗格里,用的也是京城巧匠制作的机关锁,除非暴力损坏,短时间内很难破解。”花语夕看了看小灵,把它抱过来道,“只要你别给我惹事,就求神拜佛了。”

小灵扭动脑袋,亲昵地蹭着花语夕的手臂,又发出“嘤嘤”的叫声。

花语夕拿出一个陶罐,倒出几颗棕黄色的肉丸,以掌心托着,送到小灵的面前。

小灵眼睛睁得大大的,伸出舌头就去舔她手心,把肉丸舔进嘴里大嚼起来。

一颗肉丸嚼到一半还不及咽下,小灵又叼起第二颗肉丸,迫不及待地吃进嘴里。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花语夕无奈地笑道,“这狼吞虎咽的。”

安萧寒亦看得莞尔,旋又唏嘘地道:“想这肉丸的配方,最开始还是蓝芷先研究出来的。”

花语夕不了解这段往事,好奇地道:“说起来,小灵早在我刚进楚水城时就在了,当时我就想问,像它这样通人性的灵兽,到底从何而来。”

“这是当年大将军从捕鱼儿海带回来的通天神狸,也是草原上萨满教崇拜的神兽之一。”安萧寒耐心地解释道,“蒙古人拜萨满,而这通天狸因为嗅觉灵敏,能把牧民指引到水草丰美的牧场,故被人认为是具有天神赋予的灵性,是神灵在凡间的象征,故称通天神狸。像毛色如此纯正的通天狸,即使当年的北元王庭也仅有两三只,大将军在捕鱼儿海一战征服了北元王庭,事后便将其中一只通天狸带回了楚水城。”

花语夕意犹未尽地接着问道:“楚水城闷热潮湿,它一开始能适应吗?”

“一开始自也是水土不服的。”安萧寒苦笑道,“整天蔫头耷脑的,上吐下泻都是常事。后来还是蓝芷比较有耐心,慢慢摸索出这种含有几味药材的肉丸配方,以助它适应江南的气候。”

“没想到姐姐竟然这么厉害,不但烹饪是一绝,连饲养宠物也如此有手段。”花语夕有点惭愧地道,“比起姐姐我还差得远呢。”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安萧寒淡淡一笑道,“蓝芷走后,小灵一直由你照顾,看起来它不但没有精神不振,反而还又胖了些呢。”

“什么胖了些?”花语夕眨着大眼睛嗔道,“人家那是长大了。”

安萧寒还想说话,点心急匆匆地闯进门道:“柳月遥来了。”

花语夕忙看向安萧寒,后者却早已穿窗而出,窜上了屋顶。

柳月遥款款而入,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瞟了眼一脸惧色的点心,又看了看已穿戴整齐候在门边的花语夕,冷冷地道:“花大家,准备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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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章 泛舟夜游

二月十九日的傍晚。

再有几个时辰,蓝桥进京便满两天,李静姝的下落却仍是毫无头绪。

神女楼,魏国公府,还有刘璟在京城的住处,如果李静姝真的是被二七会抓走,最有可能便是关在这三个地方。

假设柳月遥的说法属实,神女楼仍在花语夕的掌控中,花语夕作为屡次让自己尝到失败滋味的大敌,蓝桥不敢冒然前往。

他试图趁夜潜入魏国公府,无奈府内岗哨重重戒备森严,只得无功而返。

今日上午他循着城墙根的暗记去找先一步进京调查刘璟的蓝枫,直找到城东的老城区,却也不见蓝枫的踪影。

“这小子又跑到哪去了?”蓝桥百思不得其解,只得返回天茶山庄,恰逢来更换匾额的工匠上门,后又有为装修门面来丈量尺寸的,整整忙了一下午。

黄昏时分,伙计送来一张信笺,上面用青绿色的墨迹写着:“荀哥哥,奴家在立慧桥恭候,月遥。”

从天茶山庄走到立慧桥,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蓝桥信步踱至桥顶,凭栏看向无尽风流的秦淮河水,以及水中映出的一轮残月。

月盈而亏,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岂非亦是如此?水中月虽近,却终究不过幻梦一场,让人误以为万里之遥的天上明月触手可得罢了。月遥月遥,你的名字,也含着这层意思吗?

一艘小船划破月影,回复女装打扮的柳月遥端坐在船上,正微笑着朝他打招呼。

她精心雕琢的面孔在月光下显得如同琼玉,如瀑的长发披散下来,沿着她柔弱无骨的香肩倾泻而下,勾勒出背部柔美的曲线,直至腰间。

一支凤钗斜插发鬓,雪白的长裙紧紧贴合着她玲珑浮凸的曼妙身姿,裙摆在她娇躯四周铺成一个完整的圆形,还用绿蔓缀着各色新鲜花瓣,有盛放吐芬的,有含苞待放的,还有沾着露水的,相隔老远便能嗅到醉人的花香。

“荀哥哥久等哩。”她的声音清甜软糯,是那种男人听了会心里一酥,女人听了却略嫌做作的声线,不少过桥的路人纷纷将目光转向这位船上的美女,进而又将眼中的羡慕投往蓝桥。

蓝桥不想惹人注目,袍袖一抖已跳下立慧桥,稳稳地落在船头。小船缓缓前行,沿着秦淮河道恣意畅游。

“本已出门了的,临时觉着哥哥可能会不喜欢那支钗子,便又跑回去换了一支。”柳月遥甜甜一笑道,“真是惭愧,明明是奴家约的哥哥,奴家却迟到了,应先自罚一杯。”

她面前有一张四方的小桌,上面摆着一只酒坛,两只酒盏,还有三碟精美的下酒小菜。

此时尚是早春,她的衣裙却只得半袖,似不畏春寒般露出半截纤细的藕臂,一根红绳系在她玉雕般的皓腕上,黄豆大的银铃伴随着她给自己添酒的动作发出轻响。

蓝桥禁不住叹道:“姑娘真不愧是神女楼的首席花魁,一举一动都让人看得心痒痒的。”

“奴家承认,讨人喜欢确实是我们必学的一门功课。但奴家也不是对谁都这样,毕竟要花许多心思,奴家只讨好想讨好的人。”说罢她对蓝桥挤了挤眼睛,双手捧着酒盏一饮而尽。

放下酒盏,柳月遥舔了舔唇边的酒渍,面上多了一丝红晕,愈发显得娇媚动人:“哥哥生得英挺伟岸,即便没有那煞风景的生意,奴家也禁不住想向哥哥投怀送抱哩。”

见蓝桥露出尴尬的神色,她又话锋一转,掩嘴失笑道:“当然,奴家也只敢心里想想,不敢真坏了哥哥的君子之风。”

蓝桥见柳月遥举止放浪,感觉比刀剑更难招架,忙正襟危坐,扯入正题道:“姑娘找在下谈的生意,在下答应了。”

柳月遥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娇躯猛地向前一探,上身几乎趴在桌面上道:“哥哥同意帮我杀安萧寒了?”

他们因在河面之上,故不虞被外人听到对话。蓝桥被她身上的花香和脂粉香气逼得眉头一蹙,指了指船尾默默摇橹的老艄公,低声道:“姑娘小点声。”

“哥哥放心。”柳月遥俏皮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这老艄公是个聋子,不会碍事的。”

此时柳月遥因探身过来,一双大眼睛距离蓝桥不足一尺,蓝桥感受到她惊人的魅惑之力,忙伸手去拿酒坛,试图以倒酒的动作迫她坐回原位。

柳月遥咯咯一笑,直接抓住蓝桥的手,细嫩的手掌在他宽厚的手背上摩擦着道:“让奴家为哥哥斟酒好吗?哥哥的脸好红啊,这有什么可害羞的?难不成哥哥还没摸过女孩子的手?”

蓝桥被她这么一说,更觉面颊滚烫,甩开她的手,将目光扭向河岸。

柳月遥一边为蓝桥斟酒,一边打趣地道:“哥哥不敢看奴家,莫非奴家生得还不够美?也是,哥哥和风家小姐的婚约天下皆知,自是瞧不上奴家这等低贱之人。”

“人哪有贵贱之分?”蓝桥端起酒盏啜了一口,喟然道:“没有人是为了讨好他人而生,姑娘必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细品那酒浆的滋味,一怔道:“这是……”

“这就是在京城价比黄金的青菱酒。”柳月遥笑着把酒坛转了个角度,就见酒坛的径口处用金丝线挂着一张小笺,上面赫然是风夜菱的娟秀小字:“祝君万事安康。”

蓝桥看着落款处一个画着圆圈的“菱”字,脑海中浮现出风夜菱说这句话的可爱模样,心中一阵触动,几乎湿了眼眶。

“哥哥可千万别谢奴家,奴家也算借花献佛吧。”柳月遥说着给自己也倒满一盏,双手举至身前道:“希望哥哥身在异乡,也时常能想起家的味道。”

蓝桥见她说得真挚,便和她碰了一下酒盏,然后有些贪婪地喝个干净。

“青菱酒配茴香豆,这是京城最时兴的吃法。”柳月遥为蓝桥添满酒,然后用筷子从菜碟里夹起一颗茴香豆送到他面前道:“喝闷酒多无趣,奴家为哥哥唱一支小曲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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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7章 红袖把盏

“唱曲就不必了吧。”蓝桥想起寻找李静姝的事,心情又变得焦虑起来,“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姑娘帮忙。”

“哦?没想到哥哥也会有求于奴家。”柳月遥一边为他斟酒,一边巧笑倩兮地道,“哥哥请尽管吩咐,奴家乐意之至。”

“呃,这其实是我一位故人的事。”蓝桥看了眼单手托腮,作洗耳恭听状的柳月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她五天前在江浦失踪,我怀疑是被人藏到京城来了。神女楼既是情报汇集之地,我想或许姑娘会有她的线索。”

“故人?哥哥有意说得含混,该不会是女孩子吧?”柳月遥见蓝桥神色窘迫,打趣道:“难道怕我告诉风家小姐,害她吃醋?”

她见蓝桥脸上一红,更加热情地道:“哥哥要奴家找谁呀?何不说得再详细些?”

蓝桥轻叹一声道:“是江浦弘毅庐的李大小姐,她……”

“李大小姐?”柳月遥既惊奇又佩服地,两眼露出好奇之色,“哎呦,奴家认得她哩,哥哥和她是什么关系呀?”

“我们……嘿嘿……”蓝桥挠了挠头,发觉他和李静姝的关系实在有些复杂,确实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只得端起酒盏饮了一口,作为掩饰。

柳月遥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暧昧的气息,狡黠地道:“哥哥该不会偷偷喜欢着她吧?”

蓝桥心道虽然是过去的事,但她这么说倒也没错,与其把他们真正的关系清楚地解释给一个不知底细的外人,还不如先将错就错承认下来,也能省却不少麻烦。

“这个嘛,也没有啦。”蓝桥故意装作毫不在乎,知道自己越是轻描淡写,柳月遥就越相信她的判断,“就是关心,关心一下。”

“哥哥不必解释,奴家懂哩。李大小姐要是知道哥哥这么‘关心’她,一定很感动吧?”柳月遥嘴角含笑,妙目一转道:“吃着碗里的还瞄着锅里的,荀哥哥,不乖哦。”

“说起来不怕姑娘笑话,我这人最是见不得美女。”蓝桥见她果然误会,把心一横道,“男人嘛,骨子里又有谁不喜欢美女呢?”

“哥哥这话说得实在,奴家喜欢,人不风流枉少年嘛。”柳月遥黛眉忽然一挑,像是发现什么秘密般偷笑两声,然后故作惊讶地道:“荀殊是嘛,哥哥可真会起名字。”

蓝桥老脸一红,有种心事被她看穿的感觉:“姑娘不怪我吗?”

“这有什么可怪的?”柳月遥美目灵动地白了他一眼,娇声道,“像京城这些大官富户,谁不是娇妻美妾俏婢地养着,要是男人都不喜欢女人了,奴家的神女楼开给谁去?”

“姑娘说得也是。”蓝桥讪笑着道,“姑娘刚才说认得李大小姐,却不知是在何处?”

柳月遥油然道:“那还是她搬去江浦之前,奴家时常能在韩国公府见到李大小姐,后来公爷获罪,便再没见过了。”

蓝桥猜测着道:“莫非姑娘是李府旧人?”

柳月遥露出难过的神色道:“这涉及到奴家一段不愿提起的伤痛往事,哥哥还是不要迫奴家了。”

蓝桥本就有求于她,自然不敢追问,岔开话题道:“这次她在江浦失踪,种种迹象表明,是被人带进了京城,且抓她的人很可能就是花语夕。姑娘身居神女楼机枢之地,也许能帮我找到些线索。”

“花语夕仍是神女楼之主,奴家最多也就算是个打杂的。”柳月遥有些凄苦又有些气馁地道,“如果真是李大小姐这样重要的人物,花语夕一定不会透任何风声出来。”

她见蓝桥的酒盏又见了底,再次替他斟满道:“不过哥哥放心,奴家一定想尽办法帮哥哥去查,只是……”

“只是什么?”

柳月遥叹了口气道:“花语夕在神女楼经营多年,心腹众多,她若有意想隐瞒什么,奴家恐怕也是束手无策。”

蓝桥品出她的话外之音,朝她一拱手道:“如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必全力以赴。”

柳月遥轻声道:“既然终究是要翻脸,便不如先下手为强,如果哥哥能在击杀安萧寒之后,把花语夕也顺手做掉,神女楼就会暂时落入奴家的掌控,届时奴家再帮哥哥寻人,就好办多了。”

“这……”蓝桥脑海中浮现出花语夕的玉容,一时怔住,“能击败安萧寒已属不易,其余的事,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如此我们一言为定。”柳月遥笑着伸出一根小指,“拉钩。”

蓝桥只得也伸出尾指,和她的手指勾了一下。

柳月遥诚恳地道:“放心吧哥哥,奴家一定替哥哥找到李小姐,到时候她一感动,说不定也就以身相许了呢。”

蓝桥敷衍地应付道:“但愿吧。”

柳月遥眨了眨眼道:“若果真如此,哥哥打算怎么谢奴家?”

蓝桥正不知该如何答她,就听不远处一个妇人的声音骂道:“小贱蹄子,不好好躲在你的狐狸窝里,还敢跑外边来勾引男人?”

紧接着就听一阵水声,一瓢河水从侧面飞至,兜头盖脸地淋在柳月遥身上。

蓝桥转头看去,就见不到两丈外的另一艘船上,一个中年妇女手拿水瓢,正对柳月遥怒目而视。

“你这臭婊子,就喜欢装无辜扮可怜,我男人真是瞎了眼了,竟被你迷得失了魂一般,真是个骚货。”那妇女骂得仍不解气,撸起袖子又盛起一瓢水,往柳月遥处泼来,“今天撞上老娘就是你的报应,看老娘替天行道!”

蓝桥虽明知柳月遥并非善类,但见她脸上、头发上以及衣裙上都被泼湿了一大块,也的确狼狈不堪。怎么说他们也算暂时站在同一阵线,蓝桥既想她帮自己寻找李静姝,此时总不能无动于衷。

想到这里,蓝桥身形一动,双臂一摆两股掌风推出,把那瓢飞至半空的河水推得又落回到河里去。

“好啊小贱货,这就又寻了新相好的?”那妇人更是愤怒,“你对我男人究竟做了什么,让他从你那一回来就卧床不起,嘴里还不断念着你的名字。”

“我做了什么?”柳月遥平静地道,“你何不回去问问你家男人,看究竟是他付订金预约排队换得一夜风流,还是我柳月遥拿刀架着他的脖子,逼他来的神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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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涌泉相报

柳月遥说到这里忽又冷笑一声:“不过说来也是,看阁下这母夜叉的凶煞模样,也难怪家里男人要到外面寻欢作乐。即使没有我,难道你以为这千古风流的金陵城,就没有别家姑娘为他敞开大门?”

“你说什么?”那妇人气得哇哇大叫,几乎一屁股坐倒。她挣扎着还想再去舀水,两船却早已错身而过。

柳月遥给蓝桥的印象一直是外表娇柔楚楚,内心却果决狠辣,此刻见她毫不留情地回骂妇人,蓝桥心里反倒觉得她的形象真实起来。

“吓着哥哥了吧?”柳月遥也不急于重新梳理,歪着头笑道:“淑雅的形象全毁了。”

“吓也吓着一点。”蓝桥摸着鼻子笑道,“但我觉得你更像个人了。”

“哥哥是说奴家以前不像个人吗?”柳月遥不依地嗔道,“那奴家像什么?”

“像……像只小狐狸。”蓝桥支吾着道。

“哥哥这到底是夸奴家,还是在骂奴家呢?”柳月遥哭笑不得地挥了挥拳头,旋又略一倾身,赧然笑道:“刚才的事,谢谢哥哥了。”

蓝桥没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又喝起那价比黄金的青菱酒。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工夫,但觉船身一震,已是停靠在岸边的一个小码头处。

柳月遥盈盈起身,摸出几张至少数倍于船资的宝钞递给艄公,那老艄公点头哈腰地接了,虽说不出话,却用极其夸张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表达着感谢。

蓝桥跨上栈桥,回头见柳月遥仍站在船头犹豫,向她伸出一只手。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柳月遥一手优雅地提起裙裾,一手紧抓住蓝桥的手,借力走上栈桥,敛衽道:“多谢哥哥。”

她亭亭立在栈桥之上,秀发被晚风吹得飘动起来,她忙伸手拢住,又在月光下展现出完美的少女曲线。缀满鲜花的白裙亦随风起伏,还不时掀起一角,露出笔直纤细的玉腿。

柳月遥在风月场混迹多年,对如何吸引男人注意的经验极为丰富,且非常善于发挥自身的优势,似乎这种能在不经意间展现自身美好的小动作,早已成了她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恰到好处,既能随着环境变化顺势而为,又没有刻意勾引的痕迹,让人看得赏心悦目,不知不觉间就被她撩拨得心旌摇动。

蓝桥自从在济南吃过花语夕的亏,对陌生女人的示好便多了一分警觉。越是不吝在他面前展现美丽的女人,他就越觉得不安,几天前面对弯月时如是,此时亦如是。

因此柳月遥虽美得好似月下女神,他仍是不愿多看一眼。

柳月遥见蓝桥目不斜视,拉了拉他的衣角道:“哥哥可否陪奴家去个地方?”

“那个地方很黑,奴家有点害怕。”柳月遥见蓝桥沉默不语,继续央求道,“要是还有刚才那样的妇人,又或者有什么坏人盯上奴家,奴家该怎么办呀。”

毕竟与柳月遥仍是合作关系,她的话既说到这个份上,总不能把关系闹僵。蓝桥暗叹一声道:“姑娘带路吧。”

“哥哥对奴家真好。”

柳月遥莲步轻移,在黑漆漆的巷道中穿行。蓝桥则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只跟在她身后三步许处,既不离她太远,也不和她并肩。

等见到几幢熟悉的建筑,蓝桥才意识到,他白天来过这个地方。

这是位于城东的老城区,他今早循着蓝枫留下的暗记曾找到此处,却没寻到蓝枫。

老城区的深夜与白天大不相同,忽明忽暗的灯火,黑暗中随时可能绊到脚的垃圾,房屋漏雨的滴答声,还有风过窄巷的呼啸声,共同构成一种诡异瘆人的可怖气氛。

特别是暗巷中那一双双饥饿的眼睛,还有那些浓妆艳抹衣衫暴露的站街女子,让蓝桥觉得十分别扭,忍不住快走两步,紧跟到柳月遥身后。

柳月遥一身雪白的长裙,仍是面容恬静,不紧不慢地走着。她和这片贫穷破旧的街区似乎格格不入,却又似对这十分熟悉,七拐八拐地走到一间破板房前。

“哥哥,到了。”柳月遥微垂下头,低声道。

蓝桥奇道:“这是哪?”

“还记得当年韩国公府的惨剧吗?”柳月遥幽幽地道,“阖府上下近百口人,尽数遭到处决,奴家若非恰好被人救下,只怕也早已魂归地府。”

蓝桥看着左右阴森森的小巷道:“什么人救的你?”

“喏。”柳月遥指着附近的几处房屋道:“齐伯伯,滕伯伯,还有彭大婶,当年正是在这片老城区,奴家被他们这些好心人收留,才得以免遭官兵屠戮。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么多年下来,奴家始终没忘了他们。”

蓝桥愕然道:“所以你今天是来报恩的?”

“不是今天来报恩,是一直在报恩。”柳月遥纠正他道,“奴家每几个月便会过来一次,已持续好些年哩。”

蓝桥忍不住又问:“他们知道你是……”他说到一半忽又止住,仿佛也意识到这一问的不妥。

“哥哥是想问,他们知不知道奴家是卖笑为生吧?”柳月遥自嘲地笑了笑,淡淡地道:“不知道,等下哥哥陪奴家进去,也请哥哥别说漏嘴。”

蓝桥听她语气冷淡,想是被自己的态度刺痛,有些过意不去,自责地道:“在下方才说话欠妥,并非有意冒犯姑娘,还请姑娘别放在心上。”

“无碍的,这么多年,早习惯了。”柳月遥说着便敲响了房门。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出:“谁呀?”

柳月遥朗声道:“是我,月遥,来看伯伯了。”

“是月遥呀。”那老者的声音透出惊喜,紧接着门板“吱呀”一声被拉开,露出一个佝偻着腰的七旬老人。

老人拄着拐杖,腰弯得很低,不得不扬起头才能看见柳月遥的脸。

柳月遥蹲下,任由她纤尘不染的裙子拖到地上,平视着老人道:“齐伯伯,最近过得还好吗?昨天我托人送来的面粉还有对腰好的药,伯伯都收到了吗?”

“收到啦,收到啦。”老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频频点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始终这么照顾我,我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当年若非齐伯伯冒险收留,我早就被官兵捉去杀了,哪还会有今天?”柳月遥笑着道,“我做这些事,都是应该的。”

“那时你才这么点高,又黑又瘦的,跟个黑炭条似的。现在真不得了,生得越来越水灵了,快进来坐吧。”老人招呼柳月遥进屋,仿佛这时才注意到蓝桥站在她身旁,愣了一下道:“这位,是月遥的相公嘛?生得一表人才,不错,不错。”

蓝桥知老人会错了意,正想纠正,却见柳月遥朝他猛打眼色,目光恳切地似乎想让他承认下来。

无奈下他只得含混答应一声,跟着柳月遥进了屋。

屋内很是简陋,柳月遥却似回到自家般适意,和老人话了半个多时辰的家常,这才告辞离开。告别时老人亲切的拉着柳月遥的手,依依不舍地唠叨些有用没用的话,仿佛早把她当做亲人看待。

她接着又来到位置偏僻的滕伯伯家,一进门,蓝桥就闻到一股恶臭的气息。

原来这滕伯伯是个傻子,孤身一人住在这破落的小屋里,饭不会做衣服也不会洗,大小便都屙在地上,故房间里臭气熏天,每日以讨食为生。

柳月遥和瑟缩在角落里的滕伯伯打过招呼,便卷起裙摆,开始替他打扫房间。她把屎尿清理干净,又帮他洗了衣裤,最后把几个白面馍馍放到他的炕头。

离开的时候,她对蓝桥解释道:“当年官兵敲锣打鼓地到老城区来寻人,恰我正在滕伯伯家。他把我藏到衣柜里,任由官兵怎么吓唬打骂,只是说没见过我。后来一个军官发了脾气,用大铜锣在他耳边连敲十七下,他便成了这副模样。所以即便天下人都嫌他傻嫌他臭,我也不会嫌他。”

最后她又来到彭大婶的门前,轻声对蓝桥道:“彭大婶多年前就已病故了,这里只有她的两个儿子。他们都在长身体的年纪,现在已睡着啦。你等我一下,我给他们留点东西就出来。”

说罢她轻轻推开未落锁的房门,蹑手蹑脚地钻进去,在两个半大小子的床头留下一张字条和几张宝钞,就又溜了出来,重新将门关好。

“两个小鬼机灵得紧,平时都唤我姑姑。”柳月遥欣慰地笑道,“我供他们到学堂念书,也常补贴些钱给他们买好吃的。等将来他们长大娶媳妇时,我还要替他们出彩礼咧。”

“想不到你还挺重感情的。”此时已过三更,蓝桥跟着柳月遥回到河边,看着月色下川流不息的河水,喟然道。

“哥哥定是听了那句话,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才对奴家有成见的吧?”柳月遥莞尔一笑,跳上小船道:“今日多谢哥哥陪着奴家,天不早了,奴家还得赶紧回去,不然花语夕肯定又要怪奴家偷懒,不给她接客赚钱了。”

“保重。”蓝桥迟疑了片刻,终还是暗叹一声,补充道:“神女楼并非长久的栖身之处,如有可能,姑娘还是尽早从良吧。”

“哥哥说得极是,若非迫不得已,谁又愿当婊子呢?”柳月遥美目凝视着蓝桥道:“花语夕私吞了奴家和姐妹们为赎身攒下的钱,等除掉了她,奴家自会寻找一处理想的归宿。”

蓝桥心道花语夕为了给徐辉祖筹集军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不禁对柳月遥又多生出一丝同情:“以姑娘的品性才貌,一定找得到的。”

“那就托哥哥吉言了,要是奴家实在找不到,可以跟着哥哥吗?”柳月遥将秀发拨拢整齐,见蓝桥的脸色涨红起来,甜甜地一笑道:“逗哥哥的啦,哥哥好好休息,咱们明天再见喽。”

小船儿飘荡而去,只留下点点余波,在月色中缓缓归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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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9章 人皮面具

是夜蓝桥再探魏国公府,不料府中哨戒比昨日更加严密,无奈下他只得再次无功而返。

到第二日天亮,蓝桥又想出一招。他托伙计买了份倾城榜的美人图卷,撕下李静姝那一页,到街面上各种人多的地方打听。

按照蓝桥的设想,像李静姝这么出众的美女,要是被路人看到,必然是印象深刻,久久难忘,然而他从早上一直问到将近日落,也没有一个人在最近见到过她。

自江浦那一夜后,李静姝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若非有那些铭刻脑海的记忆存在,蓝桥几乎要怀疑,这位流着皇室血脉的天之骄女只是他的一种幻想,从未真实地存在过。

天边的火烧云刺痛蓝桥的眼,蓝桥刚一回头,就在天茶山庄的门口看到了柳月遥。

比起昨日的花枝招展,今天的柳月遥显得更加素雅。

简洁的米白色襦裙,长度刚刚好到脚踝,纤腰上系着根青黑色的布带,既显得清爽干练,又不失娇俏妩媚。特别是她头上斜插的一支桃木钗,钗头还有两个小小的花苞,让她整个人仿佛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一样。

“哥哥不请奴家进去喝杯茶吗?”柳月遥的双手叠放在身前,在夕阳下俏然一笑,像极了两小无猜的邻家女孩。没有人能想到,她这单纯美好的笑容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杀机。

“请进。”蓝桥走进茶楼的大门,吩咐伙计给柳月遥倒了一杯热水,“不好意思,茶叶还没到货,就请姑娘将就一下。喝点热水吧。”

柳月遥露出夸张的气恼神色,旋又“噗嗤”一笑道:“哥哥这是刻意和奴家保持距离吗?莫非风姐姐是个醋坛子,管哥哥管得太严了?其实依奴家看,这女人就是不能太宠了,越是宠着惯着吧,就越……”

“说正事吧。”蓝桥冷冷地打断她道,“等下咱们一起去神女楼,但花语夕认得我,若是被她认出来,恐怕不太好办。”

“奴家早想到这一点啦,喏,哥哥请看。”柳月遥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做工精巧的人皮面具,正是她前天与蓝桥初见时,女扮男装戴的瘦汉面具。

这面具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得薄如蝉翼,在面颊处近乎透明,却在鼻梁处垫高少许,眼眶和下颌部也做出改变。蓝桥试着戴上,对镜一看,已是换了另一幅面孔。

柳月遥看着镜中的蓝桥道:“这面具最可贵之处,便是能还原一切的神色和表情变化,无论喜怒哀乐还是其他细微的面部活动,甚至包括我们女孩子害羞时的脸红,都能不折不扣地呈现出来,因而非常生动,绝不会让人怀疑是戴了面具。”

蓝桥细察自己这副新面孔,尝试地做出冷峻和龇牙咧嘴的表情,果然都被面具完美地表现出来,活脱脱成了另一个人。

柳月遥接着又道:“这面具若是就这么戴在脸上,随手就能撕下来,但若为防有人检查又或拉伸脸颊,还需要用到这两样东西。”

说罢她又摸出两个小瓷瓶,指着对蓝桥道:“这两瓶一个是粘结剂,一个是还原剂。如果在戴上面具之前,先涂上粘结剂,那么面具就会牢牢地粘在脸上,任人如何揪扯,也不会松脱。只有通过还原剂,才能摘下面具。面具的手感和真人的皮肤一样,脸上的温度也能很好地传递,故即使再有心的人,也难从面具上找出破绽。”

蓝桥看着自己这张毫不出众的“新脸”,只觉这面孔毫不出众,似乎放进人群便找不到了一般,忍不住道:“如此巧夺天工的面具,怎又会是一张如此平凡的脸?”

柳月遥娇笑道:“面具不就是为掩人耳目?自然是越不起眼越好。”

蓝桥一想也是,摘下面具唏嘘着道:“像这么细致的技艺,必是出自最有本事的巧匠之手,这样的巧匠只怕全天下也找不出几个,却不知姑娘的面具从何处得来?”

柳月遥笑容敛去,缓缓垂下头道:“哥哥听说过一位号‘落梅剑客’的大侠客吗?”

“当然听过。”蓝桥点头道,“黄山派的‘松竹梅’三剑客之一,落梅剑客苏岱。”

“这张面具正是苏大侠留给奴家的。”柳月遥眼中闪过沉痛之色,“那还是三年以前的事,当时苏大侠进京,和奴家相好。他因为是名门正派的身份,不便公然出现在神女楼这烟花之地,就始终戴着这面具。”

“黄山派的确是先帝御封的七大门派之一,按照时间推算,三年前正是新帝登基,他应该是替黄山派送贺表来的。”蓝桥蹙眉道,“松竹梅三剑客向来颇有清誉,也难怪他不敢以真面目到神女楼纵情。只是他既然有这面具,最后为何又留给你了呢?”

“因为他可能再也用不到了。”柳月遥叹息一声道,“直到他离开的那天,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以来认识的苏大侠,不过只是这面具上的相貌。那天他把面具交给我,说是最后以真面目见我一次,然后就离开京城,去找一位大恶人算账。”

“他是因为觉得这事太过危险,怕回不来,才把这张面具留给你的?”

“嗯,他说先放在我这,要是他赢了,就回来找我,要是赢不了,就留给我作纪念了。”

“原来如此。”

“哦?奴家本以为哥哥会问,那位大恶人是谁,苏大侠到底有没有回来。”

“不必问了,后面的事我知道。”蓝桥喟然道,“三年前,落梅剑客苏岱决战琼楼会的蓬莱阁主左刀,两人力战四百余招,最终苏岱战败惨死,此事曾轰动江湖。”

“难怪他后来再没有出现过。”柳月遥惋惜地道,“奴家和苏大侠相处虽只有两个月,但每次看到这张面具,都不禁想起那时的情景。”

蓝桥哼了一声道:“今天是安萧寒,早晚也会轮到左刀。左刀恶贯满盈,决不会有好下场的。”

“对,安萧寒,光顾着讲故事,差点忘了正事。”柳月遥取出粘结剂,仔细涂在面具内层,然后亲手替蓝桥戴好面具,还不忘嘱咐道:“要摘面具的话,问我要还原剂就好了。另外,哥哥的声音最好也改一改,以免让花语夕察觉。”

蓝桥佩服柳月遥的心思缜密,运劲挤压嗓子,故意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道:“现在如何?”

“哥哥好厉害呀,完全听不出来了。”柳月遥崇拜地拍了拍她的小手,旋即盈盈转身,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时候不早了,哥哥,咱们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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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误接花球

今天的神女楼张灯结彩,气氛好似过年。

从拐进胭脂河开始,河道两岸每隔十几步就立着一根木杆,每根杆上都悬着一盏彩色的花灯。花灯随着晚风轻轻飘荡,既把整条胭脂河照得亮如白昼,也把船上宾客的心湖吹皱,荡起丝丝涟漪。

下船以后拾级而上,气势恢宏的神女楼内更是热闹非凡。

花枝招展的美丽少女如穿花蝴蝶般随处可见,她们行走在廊道里,穿梭于人群中,或手持茶杯酒盏,或托着瓜果小菜,或拿着丝竹管乐,或抱着琴、筝、琵琶。

她们有的大胆,放恣地和宾客调笑,丝毫不避那些令寻常少女羞臊难堪的露骨话题,有的热情,主动挽起客人的手臂,娇躯凑上去挨挨碰碰,还有的则故作忸怩,和客人保持某种暧昧的距离,却又欲拒还迎。

整座楼内充斥着女孩子的莺歌燕语,那令人心神俱醉的少女香气似在告诉每一位进门的客人,到这,就是温柔乡了。

宾客们同样人头攒动,有忙着找合眼缘的姑娘寻欢作乐的,有四处乱晃在姑娘们身上揩油的,还有为讨好稔熟的姑娘,为她们吟诗作对又或送小礼物的。

而宾客最多最集中的地方,莫过于神女楼回字形建筑的天井正中,一座半人高的方台旁。

围了十几圈的条凳,黑压压坐着足有两三百人,有中年富商,有斯文小生,有粗豪大汉,也有便装来访的官家人。他们的视线或饥渴或猎奇,无不落在正中的那座方台,那个被称作京师第一名伶的美女花语夕身上。

只见花语夕一身草绿色衣裙,内层是月白色的绫裙衬底,长度还不到她大腿的一半,质地薄得好似轻烟细雾。外层的裙摆则是由多重布料一层叠一层地拼接而成,有深绿的绸缎,有浅绿的薄纱,还有剪裁如窗花般精致的镂空小料。三重布料长及脚面,彼此交叠往复,一条一条地拼接起来,却又在正前方及左右两侧各开了一条岔口,如同一盏散开的宫灯,华美至极。

她头戴鎏金发钗,钗头错落有致地坠着三颗细腻光润的朱红玛瑙,双耳佩着清澈精巧的樱花耳坠,一条白玉项链,配上一对挂着铃铛的银脚环,莲步轻移间铃声脆响,香风拂面,裙摆的开叉处、薄纱和镂空处透出她一双完美无瑕的修长玉腿,以及那对似乎从来不着鞋袜的纤纤细足,既朦胧得若隐若现,又在春光乍泄间予人以突破禁忌的刺激感受。

蓝桥再次感受到花语夕的惊人魅力,虽明知她是宿敌,仍禁不住让自己的目光在此刻好似林中仙子的她身上停驻。

比起昨天柳月遥的缀花长裙,花语夕的裙上虽未缀花,却恰到好处地衬出她本身的美好,给人以“她的人就是一朵最美鲜花”的整体感受。

花语夕也不知是否看到柳月遥进来,轻移玉步走到台上的一架古琴前,缓缓坐下。她信手拨弄琴弦,清了清嗓子唱道:“春山烟欲收,天淡稀星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

再次听到她的歌声,蓝桥几乎立刻就想起当初在济南,她被朱清影逼着在花厅献唱时的情景,只觉物是人非,一时几多感触。

“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花语夕一曲唱毕,尾指在琴弦上最后一勾,登时赢得满堂喝彩。

几位清秀少女不失时机地走进人群,端着个托盘接受客人们的打赏,再把收到的铜钱、宝钞又或其他值钱的金银财物汇总到方台右侧的一个公告板下。

那里站着另一名姿色不俗的少女,她清点少女们送来的财物后,在公告板上挂起一块块写有客人名字的竹牌,并在竹牌上逐一记录客人们今日打赏的实时进度,并把打赏最多的前五十名客人按打赏数额多寡排序。

“记名字的是花语夕的侍女点心。”柳月遥低声道,“她同时也是花语夕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你到时候动手的话,可以把她也一并收拾了。”

蓝桥没答她的话,而是继续观看点心挂起的竹牌。

按照这里的规则,每日打赏最多的前五十人将有幸获得花语夕的唇印香笺,前十人将得到花语夕亲手制作的小香帕,当日第一可索取一件花语夕身上佩戴的首饰,而七日合计打赏最多的客人,则可获得与花语夕共度良宵的终极大奖。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公告板,在这终极悬念即将揭晓的第七夜,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位千娇百媚的京城名伶,究竟会花落谁家。

“听说前六天打赏最多的都是同一个人,是一位姓王的年轻公子,领先第二名足有一千来贯。”柳月遥笑着对蓝桥道,“如果不出意外,花大家今天就该陪他过夜了。”

她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阵惊呼,只见点心把一块写有“赵公子”名字的竹牌挂在公告板的最高处,下面的打赏数额赫然写着“一万贯”。

柳月遥看热闹似的道:“看来王公子的好事要被搅黄了,六天加起来才不过七千多贯,结果别人一下就超过他了。”

蓝桥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想看看这位挥金如土的“赵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然而匆匆一瞥间也看不出是谁,无奈放弃道:“走吧,去找安萧寒。”

柳月遥见蓝桥对众人争夺花语夕的盛况不感兴趣,也是一笑,率先往天井西侧的楼梯走去。

蓝桥才走两步,忽觉背后一阵破风声袭来,反手一抓,竟是一个花球。

“这是……”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花语夕的声音从台上传来:“请这位公子上台,陪奴家玩个游戏好吗?”

蓝桥转头一看,只见花语夕不知何时已被蒙上了眼,手里拿着侍女点心递过来的花球,似是随意向人群中投掷。

花语夕没有等待蓝桥的回答,原地又转了几个圈子,抛出第二个花球。

这次花球砸中一个中年汉子,那人如获至宝,紧紧将花球抱住,然后大步走上方台。

花语夕抛出第三个花球,被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子接住。众人一看,顿时哗然:“这不就是在前六天连夺榜首,今日却被人超过的王公子吗?”

那王公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也走上方台。

“接下来是最后一个喽。”花语夕娇笑一声,再抛出一个花球。

一道身影从人群中冲天而起,在半空截住那个花球,然后从容落地。

不少客人为表示不满,纷纷骂他舞弊。那人却毫不在意,朗声问道:“敢问花大家,是否只要能接住花球,都可以参与游戏。”

“当然。”花语夕平静地道:“凭本事或者凭运气,都是各人的缘分。”

那人冷哼一声,洒然上台。

蓝桥听那人的声音本觉得熟悉,待看清他的面孔,不禁更是大吃一惊。

竟是凌羽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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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掌上起舞

蓝桥无暇去想凌羽飞为何出现在此处,就见花语夕摘下蒙眼的布条,微一裣衽,妙目向他转过来道:“请这位公子上台。”

见众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都看向自己,蓝桥心知此时若是离开,必被多疑的花语夕留意。他和柳月遥对视一眼,把用破布包裹的流光剑交给她,然后走上方台。

“现在四位公子都上台了,就请奴家的侍女点心先介绍一下游戏规则。”花语夕飘然退后两步,俏立在方台的正中央。

蓝桥怕花语夕对自己的目光起疑,故意避免看她,目光扫过同样目不斜视的凌羽飞,又投向这个游戏的其余两位参与者。

最先上台的中年汉子半秃着头顶,还挺着着个大肚子,正有些贪婪地盯视着花语夕。他把眼前的美女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回到头,嘴里咂着口水,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蓝桥看着恶心,又瞟向那位连夺前六日打赏榜首的王公子,却见这王公子身材瘦小,眉目干净秀气,与那中年汉子简直天壤之别。

他再仔细一看,不禁更是莞尔,原来这“王公子”竟也是自己认识的人,女扮男装的王小弯。

花语夕当然也早认出这位追随她多年的崇拜者,和她微一对视,两人都是会心一笑。

这时点心上台,收去四人手里的花球,看了眼花语夕,又有些害怕地看了眼站在远处的柳月遥,挺起腰脆生生地道:“这游戏的名字叫做掌上起舞,请四位公子伸出双手,掌心向上。”

蓝桥等人依言照做,点心接着道:“等下花大家会表演一段歌舞,全程脚不沾地,只会在四位公子的八只手掌上落足。还请各位公子务要用些力气,别叫花大家摔下来。”

台下众人一听是如此香艳的游戏,不但可以和花语夕近距离接触,更能触碰到她白玉般的赤足,立时哗然起来,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台上。

凌羽飞却托起下颌,皱眉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点心解释道,“花大家此前都是赤足献艺,应该还没有人见过她穿鞋的样子吧?现在奴家会发给每位公子一双花大家合脚的绣鞋,在花大家献舞的过程中,谁先把绣鞋穿到她的脚上,就算赢了。”

说罢她就从宽大的衣袖中摸出四双小巧的绣鞋,交到蓝桥等人的手里。

那中年汉子追问道:“赢了有什么彩头?”

点心尚未接话,花语夕已盈盈笑道:“最先为奴家穿上鞋子的公子,奴家可在不离开舞台和众人视线的前提下,任意答应他一件事。”

凌羽飞目光灼灼地道:“什么事都可以?”

“什么事都可以。”花语夕故意装作不认识他,淡淡地道,“只要奴家做得到的话。”

“那快开始吧。”凌羽飞边说边摸出一双胶皮手套,抖开后套在手上。

这双手套不但十分破旧,且满是抓痕,看起来惨不忍睹,显然是他训练小灰所用,此时戴上,便是表明他不想趁机占花语夕便宜的心思。

蓝桥没有手套,只得心中苦笑。这样对比下来,凌羽飞道德高尚,自己岂非就成了爱揩油占便宜的好色之徒?他想起在济南时,花语夕也曾跳进他的掌心,现在旧事即将重演,他回忆起那时心中的旖旎,不禁脸上发烫。

花语夕却敏感地捕捉到他的神色变化,娇笑着道:“这位公子害羞了呢。”

蓝桥来不及辩白否认,木台角落的两位少女已奏起清乐,花语夕随乐而舞,陡地一个旋身,已飞上了半空。

一条鲜艳的彩绫悬于方台上空,其左右系在两侧回廊的柱子上,如倒挂的彩虹般横跨天井。方才蓝桥因注意力都放在花语夕身上,并未留意这条装饰性的彩绫。此时只见花语夕纤足一勾,双腿微一交错,已稳稳地站到那彩绫之上。

众人见她身轻如燕,又是一阵喝彩,台上那中年汉子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几乎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她。

花语夕在彩绫上从容转了个圈,忽又腰肢后弓,双手从背后抓住彩绫,整个人在空中形成一个优美的圆弧,把玲珑浮突的身体曲线展现得淋漓尽致,宛若游戏花丛的美艳蝴蝶。

待重新伸展娇躯,她又在彩绫上悠然踱了几步,朗声唱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这首《春江花月夜》本为唐朝诗人张若虚所作,被誉为诗中之诗。因其声名太盛,也广泛流传于青楼画舫之间,几乎人人会唱,对熟悉风月场的宾客看说更是毫不陌生。

但同样的曲调从花语夕的樱唇中吐出,却别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改俗套为清雅的匠心。

她的声线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清丽甜美,与她超凡脱俗的舞姿融合一处,难分彼此。

虽只短短一句,众人却已都看呆了眼,木雕泥塑般仰望着身在半空的花语夕。

花语夕再一旋身,轻笑一声道:“奴家要下来了,公子留意咯。”说罢身子一扭,已飘然落下。

她身子下落之时,草绿色的裙摆如大伞一般绽开,露出玉琢般无瑕的长腿和赤足,华美至无以复加,衬裙却仍紧紧贴在身上,没有走漏春光之虞。

中年汉子抢先跑到花语夕身形的正下方,双手向前探出,把绣鞋端端正正地摆在掌心里,似乎是想花语夕落到他手上的时候,双脚直接踩进鞋里。

“哎呦!”就在花语夕赤足踩上那汉子手掌的一瞬间,那人一声惨叫,同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摔倒。

台下观众见他出丑,登时一阵哄笑,花语夕却似早料到他会如此不堪般衣袖一振,身形再度飘起,没有飞上彩绫,而是径直往蓝桥所在的方向落去。

月光从天井的正上方照下来,花语夕身在空中衣袂飞扬,接着唱道:“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蓝桥虽是误接花球,赶鸭子上架般参与到这游戏中,此时却也真想赢下这游戏了。

如果他能第一个为花语夕穿上绣鞋,按照规则,花语夕要在台上答应他一件事。那么即使他当场向她询问李静姝的下落,似乎也并不不妥。

就算花语夕不对他这个戴着面具的“陌生人”说实话,他也总能从她的神色中得到些启发,聊胜于无。

想到这里,他暗暗提聚功力,同时单手摊开,另一手拿着那对绣鞋,等待花语夕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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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明争暗斗

花语夕的足尖入手,触感冰凉滑腻,蓝桥刚想为她穿上绣鞋,忽然就觉一股猛力传来,仿佛千斤巨石落入掌中。

蓝桥顿时明白了中年汉子为何如此不堪,一下便踉跄着差点摔倒。

原来花语夕在坠落过程中用上了“千斤坠”的功夫,有意让他们两个陌生人出丑。若非有点本事的练家子,这一下任谁也接她不住。

幸好蓝桥早有准备,瞬间定住心神,两腿呈马步状微屈,借助些许下沉之势缓冲,同时真气汇集到手臂上,很快站稳身形。

花语夕“咦”了一声,显然因蓝桥并未像方才那汉子般失去平衡而诧异。她回头瞥了蓝桥一眼,踮起脚尖,单腿踩在蓝桥手里,另一条腿则以一个美妙的弧度屈起,整个人陀螺般旋转起来,就是不给蓝桥为她穿鞋的机会。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她的歌声仿佛有百花绽放般强盛的生命力,把“明月随潮涌而生”的壮观景象演绎得淋漓尽致,以她独有的方式赋予明月与潮水活泼的生命。

唱到最后,她有些嘲弄地轻声对蓝桥道:“公子再努力哦。”脚下一蹬,又飞到半空的彩绫之上。

她此时换作头下脚上的姿势,双腿交错地勾住彩绫,双臂张开,眼中露出炽热的情感,仿佛要从天空拥抱这块属于她的土地。

清脆的铃声响起,花语夕突然又一个翻身,整个人凌空飞转,又坐到彩绫之上,如荡秋千般悠然地摇摆起来,同时玉腿轻轻搅动,仿佛坐在花海云端,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在场众人哪曾见过这般神乎其神的歌舞,一时间全都看呆了眼,连喝彩叫嚷都忘了。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花语夕接下来这几句的歌声婉转动人,高越处转出九天云外,仿如龙翔凤舞,低徊处潜至汪洋之底,令人回肠百结。

蓝桥两眼直勾勾追着在空中飞来飞去的花语夕看,一时间完全沉浸到她的唱词里,连今晚来刺杀安萧寒的任务都险些抛诸脑后。

花语夕不断变幻着婀娜的体态,忽然再次飘落,目标是站在蓝桥左侧的王小弯。

王小弯兴奋得脸蛋涨红,双手捧住花语夕落到她手心里的一双纤足。

她有些贪婪地抚摸着花语夕的脚,竟似忘了还有给她穿鞋的“任务”,直到花语夕再度腾空,才既恍然又懊恼地拍了拍那双绣鞋。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花语夕单手抓住彩绫,歌声甜美细致,缓慢处丹田中气丰沛,如柔情深种,急快时亦无丝毫高亢紊乱,若珠落玉盘。

其最动人处莫过于高低音交转,举重若轻,就连每一句唱词间的呼吸声都成为整个曲律的一部分,与唱词丝丝入扣,扣人心弦。

此时她看向凌羽飞。

凌羽飞亦毫不退让地仰视着她,同时握紧手中的绣鞋,仿佛下定决心,一定要趁机会为她穿上绣鞋。

“公子小心喽。”花语夕轻笑一声,往凌羽飞的掌心落去。

凌羽飞学着蓝桥刚才的手法,同样以单手抓住花语夕的一只秀足,另一手刚要为她套上绣鞋,就觉花语夕的赤脚忽然变得泥鳅一样软滑,他戴着手套的手竟无法抓牢,被她挣脱了开。

“公子就不怕抓疼人家吗?”花语夕有些幽怨地看了凌羽飞一眼,娇笑着又跃上半空,“这一曲就要唱完了,下一个轮到谁哩?”

她看向蓝桥,仿佛对刚才一脚落下,没能让他像中年汉子一般失去平衡心有不甘,在彩绫上蝴蝶般翩舞片刻,又如惊鸿般飞落而下:“公子留神。”

蓝桥心道“来得好”,以一只大手去接花语夕的脚尖。

因为有凌羽飞的前车之鉴,他加了十二分的小心,果然花语夕的赤足和他甫一接触,就生出滑不留手的感觉。

花语夕露出嘲弄的神色,蹬他一脚娇躯上窜,正想跳去王小弯那边,蓝桥手指连忙一勾,正好勾住她左脚踝上戴着的银脚环。

花语夕哪想到此人还有这般无赖的招数,心中一惊,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她纵使轻功再高,总不能不顾体面地任由脚环被拽下来,只得顺着蓝桥的牵拉之力,又落回到他手上。

蓝桥看准机会,将一只绣鞋套在她被迫二次下落的左脚上。

花语夕脚上传来异样的触感,知道已被套上鞋子,心中更是惊疑不定。她右脚刚想再蹬,蓝桥的大手却又隔着她裙摆的布料一把抓了过来,死死攥住她的右脚踝。

“你……”花语夕羞恼不已,想要挣脱,蓝桥的手却像铁箍一般,死死扼住她脚踝的最细处,任她肌肤如何软滑,也脱不出蓝桥的掌控。

花语夕万分不服气地被套上了右脚的绣鞋,游戏结束。

蓝桥的手段虽说难言风雅,终究还是成功地为她穿上了鞋。

花语夕至此再不反抗,就那么亭亭站在蓝桥的掌心里,樱唇轻启,幽幽唱道:“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她一首春江花月夜唱完,轻巧地跳回到台上,敛衽道:“恭喜公子,公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吧。”

此时最开始出丑的中年汉子早已下台,凌羽飞面露遗憾,上下审视着蓝桥,也缓缓踱下台去。王小弯本还傻傻地盯着花语夕看,最后被点心劝着下了台。

于是偌大的方台上,就只剩下蓝桥和花语夕二人。

蓝桥再次确认道:“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花语夕微笑道:“只要不离开这台子和众人的视线,奴家又力所能及的话。”

蓝桥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摸出倾城榜的美人绘卷,展开李静姝的那一面道:“敢问花大家,最近有没有见过这画上的李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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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孤注一掷

花语夕看到绘卷先是一愣,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蓝桥一眼,仿佛想把他看穿看透一般,沉默良久才沉声道:“公子到底是谁?”

柳月遥怕蓝桥露出端倪,走到台前替他答道:“这位是天茶山庄的荀掌柜。”

“荀掌柜?”花语夕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并不知道京城新开了一家天茶山庄,疑惑地道:“哪个天茶山庄?”

柳月遥解释道:“荀公子在京城新开了家茶庄,专门经营上等江浦茶,故想打探江浦李小姐的下落。”

“江浦茶?”花语夕迅速地又瞥了蓝桥一眼,确认他是未曾见过的生面孔后垂下头道:“江浦李家的大小姐,奴家怎会见过?”

蓝桥见她装傻,脸色一沉,逼问道:“所以花大家是决定不说了?”

“不知道的事怎么说,难道公子要奴家胡乱编造吗?”花语夕平静地道:“此事恕奴家无法让公子满意,还请公子换一件事。”

蓝桥正想再问,柳月遥向他递来一个催促的眼色,示意他少和花语夕说话,以免露馅。

“也罢。”蓝桥自知暂时问不出李静姝的下落,也没了耐心,不想节外生枝。

他在花语夕身上扫视一眼,见她那对樱花耳坠还算别致,便道:“花大家这对耳坠,可否留给在下做个纪念?”

花语夕一听是索要樱花耳坠,有些迟疑地咬了咬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点心知道这对耳坠在花语夕心中的分量,为她帮腔道:“花大家身上的首饰,都是每日的打赏榜头名才有资格获得的,且是花大家自行决定赠予哪一件,公子这般索取,未免太欺负人了。”

柳月遥冷笑道:“花大家有言在先,只要在这台上力所能及的事,都可以应允,你一个小侍女有何资格说三道四?”

点心对柳月遥积怨已久,毫不客气地道:“你明知那对坠子是花大家珍爱之物,还……”

“点心,别说了。”花语夕轻声制止了她,缓缓摘下那对耳坠,放到蓝桥手里,有些感慨地道:“这对坠子并非俗物,公子若是有心,将来送给心上人吧。”

蓝桥收起那对还带着花语夕体温和气息的耳坠,又看了眼柳月遥,跟着她下了台。

王小弯从人缝里挤过来,掩饰性地轻咳一声,放粗嗓音道:“荀兄,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月遥不耐烦地道:“你又有什么事?”

蓝桥此行的目标虽是找安萧寒,但眼下花语夕仍在台上,倒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向柳月遥微一颔首,跟着王小弯来到天井角落的僻静处。

“姑哦不……兄台有何见教?”蓝桥看着王小弯女扮男装的俏模样,心中好笑。

王小弯压低了声音道:“敢问荀兄,今日可是专为花大家而来?”

蓝桥摇头道:“不是,我已约好了柳姑娘作陪。”

“那如果在下夺得七日打赏榜的首位,与花大家共度一夜,荀兄也不介意咯?”王小弯接着问道。

“当然。”蓝桥不解地道,“可此事与我有何关联?”

“嘿,说来惭愧。”王小弯的声音压得更低,“荀兄若是手头宽裕,可否义借在下少许,以供周转?”

蓝桥怎么也没想到,王小弯竟是问他借钱,不过转念再一想,倒也合情合理。

王小弯身为花语夕最狂热的追随者,自然见不得她在七日献艺之后陪一个“臭男人”共度一夜,而阻止此事发生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她自己成为这个幸运儿。

因此一连六天,家境富裕的王小弯以“王公子”的身份蝉联了打赏榜的榜首,并得到六件花语夕当时佩戴的首饰。

本以为第七日依然能够顺利,却没想到凭空杀出一个赵公子,第一次打赏就是超过王小弯六日总和的一万贯。她若想超过赵公子,就不得不追加打赏。

蓝桥从怀里摸出一叠宝钞,总共五十多贯,在青楼逍遥一夜是够了,但若说和赵公子竞逐榜首,却是杯水车薪。

王小弯露出失望的神色,咬着嘴唇不说话。

不知为何,蓝桥也打心底希望花语夕能陪王小弯而不是那个什么赵公子共度此夜。他把那叠宝钞塞到王小弯手里,又摸出两枚银锭也加上给她,劝慰地道:“苍蝇的肉也是肉啊,先别灰心,总有办法的。”

王小弯感激地笑了笑,向蓝桥深鞠一躬,却把蓝桥的宝钞和银锭又退回给他:“荀兄的心意在下心领了,他日必到荀兄店上喝茶道谢。”

蓝桥见她说罢要走,又问道:“兄台现在打算怎么办?还要接着找人借钱吗?”

“谁人去趟青楼能带着千万贯的巨款?”王小弯苦笑着摆了摆手,露出坚决的神色道,“不过好在,我还带着家里两处祖宅的房契地契,到时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蓝桥对王小弯倾家荡产也要守护花语夕的决心既感动又佩服,微一点头,目送她去远。

这时柳月遥走过来道:“荀公子,请先随奴家上楼吧。”

蓝桥随她登上楼梯,边走边回头看向花语夕唱曲的方台。

花语夕身姿曼妙,仍在翩然起舞,一道凌厉的目光却从台下的人群中向他射来,正是凌羽飞。

蓝桥和凌羽飞的目光一触,忽然想到凌羽飞来神女楼的目的。

他是来向花语夕求医的。

从最一开始在庐州,花语夕就展现出非凡的医术,使在与蓝若海剧战之后的安萧寒能迅速恢复过来。凌羽飞多半是打探到这方面的消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神女楼行险一试。

他和花语夕虽在河西闹出过节,但毕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如果在游戏中胜出,他向花语夕提出的要求很可能就是治愈李珠儿病症的药方。

向自己的敌人企求帮助,他又何尝不是在孤注一掷?

只可惜蓝桥刚才没有悟出凌羽飞的用意,为了自己寻找李静姝线索的一点点私心,坏了他的事。

蓝桥摸了摸怀里那对花语夕交给他的樱花耳坠,惭愧不已,暗忖等今夜事了,他一定要为凌羽飞救李珠儿的事,尽一份自己的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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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残卷心得

走进柳月遥的闺房,一股淡淡的幽香气息扑鼻而来。

“哥哥请坐,待奴家为哥哥沏一杯提神醒脑的茶。”柳月遥巧笑倩兮地按着蓝桥的肩膀,让他坐到自己房中的太师椅上,“最好能再闭目养神一阵,等下以最佳的状态面对安萧寒。”

“所以现在可以告诉我,安萧寒到底藏在何处了吧?”

“当然。他就宿在花语夕的闺房。”

“什么?安萧寒和花语夕……”

“有传言说,花语夕是安萧寒未来的续弦夫人,他们俩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有什么奇怪的。”

“你在花语夕的房间里见过安萧寒?”

“没有。”

“那你为何这么确定?”

“因为除了那个房间,楼内其他可能的藏身处都被我或我的姐妹查过。你知道,楼内反对花语夕的呼声很高,这点小事并不难做到。”

“为何趁花语夕不在的时候,也去她的房间也看看?”

“有人去过,不过安萧寒很警惕,一听到脚步声靠近,就从窗户溜到屋顶去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等哥哥准备妥当,我会派人找借口进入花语夕的房间,把安萧寒赶去屋顶,那就是哥哥动手的地方。”

蓝桥深吸了一口气道:“何时动手?”

“我们楼是天井结构,你们在屋顶决斗,天井里的人都能看到。为了避免花语夕过来支援,哥哥最好等到丑时末,花语夕献艺结束之后,那时她会和打赏最多的客人在一间雅室内单独幽会。”

“现在刚过戌时,距丑时末还有近三个时辰。”

“哥哥若嫌干等无聊,奴家唤几个姐妹来伺候如何?还是说哥哥想让奴家陪着?”

“谁也不用,留我一个人静坐养神便可。”

“那奴家便先不打扰哥哥了。”柳月遥浅笑着起身,转身走到门口又回头挤了挤眼睛,道:“等哥哥大仇得报,奴家再来犒劳哥哥。”

蓝桥对她暧昧的神态不置可否,想了想道:“这张面具,姑娘还是替在下摘了吧,以免将来姑娘再戴面具出门,被想替安萧寒报仇的人追杀。”

柳月遥柔声笑道:“哥哥可真体贴。”说着她从袖中摸出装有还原剂的小瓷瓶,用手细致地涂抹在面具粘连的缝隙处,待还原剂渗透进缝隙,才缓缓摘下面具。

蓝桥看着柳月遥梳妆镜内回复本来面貌的自己,心中忽然平静下来。

该面对的,终究要去面对。再过三个时辰,他就有机会手刃安萧寒,为蓝若海报仇雪恨。

安萧寒虽受了伤,但毕竟有花语夕悉心照顾,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决不可轻敌。

柳月遥见蓝桥沉默不语,试探地道:“哥哥还有什么吩咐吗?”她伸出两根手指,十分俏皮地做了个走路离开的手势。

“我还有一个问题。”

“哥哥请讲。”

“那个打赏了一万贯的赵公子是谁?”

“哥哥说赵公子呀?”柳月遥悠然地一笑道,“其实根本没有这个人啦,花语夕今晚要陪的人,其实早都内定好了,就是我们的老板曹国公大人呀。”

“所以那个什么打榜竞逐,都是假的了?”

“李大人一直把花语夕视作私宠,怎可能真的让她出去接客。”柳月遥掩嘴失笑道,“都是些噱头和手段啦,花语夕以自己做饵。才能在短短七日之间,吸到上万贯的财富。”

她顿了顿接着道:“外头那位王公子就是最大的冤大头,因为无论她打赏多少,‘赵公子’总是会超过他,反正都是我们老板自己的钱,花语夕无论怎样,最后都会到他的包房里去。”

蓝桥想到拿着房契地契打算孤注一掷的王小弯,心中忽然泛起一阵同情,不知最后闹到人才两空的她,对这个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结果会感到怎样的失望与沮丧。

他进而又想到花语夕,这个把自身价值发挥到极致的女人,三个时辰以后,又会在李景隆的包房里献上怎样的温情?

“哥哥……”柳月遥打断了他的思绪,有些委屈地用手指玩弄着衣角。

蓝桥恍然道:“噢,我没别的事了,姑娘去忙吧。”

“是。”柳月遥裣衽一礼,走出房门,又从外面把门关好。

柳月遥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楼下花语夕隐约的歌声,蓝桥看着桌上跳动的火光,一幕幕往事不住在脑海中涌现。

从蓝若海道左战死,到庐州城内与罂粟的初次交锋,到岳阳城的连场血战,再到西夏宝藏内的斗智斗勇。将近两年,他几乎时刻被安萧寒和花语夕的阴影笼罩着。

如果今夜,他能成功击杀安萧寒,花语夕是否也会因此伤心欲绝呢?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花语夕并非如她表面看上去般,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毫无底线的人。他的这个想法并没有任何根据,只是纯粹的一种直觉,让他不愿相信,这个屡次与他为敌、试图利用他并想置他于死地的绝色美女,真的只是二七会又或安萧寒的一件集智慧、美貌与武功于一身的“超级武器”。

她加入二七会,到底想从中得到什么?权力、财富还是别的什么理想?她与安萧寒、与这个世界间,究竟还有那些感情羁绊?她那张精致的面庞背后,又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故事?

蓝桥的思绪一片混乱,却知道此刻不宜胡思乱想,便强又平复下心神,摸出怀中《虚烬十方》的半部残卷,在灯火下翻阅起来。

避免胡思乱想的最好方式,就是在另一件事上集中注意力。

这半部秘笈他已看过多次,从河西返回中原时,他把其中每一字每一句都细细咀嚼过,却再未得到更多的启示和收获。

残卷通篇并无任何具体招式,而是在讲一种名叫“气激术”的练气法门,通过真气在穴窍间不断的正反激荡,使经脉中原有的真气和激荡时新生的真气按某种特殊的方式累叠在一起,再在出手的瞬间全部爆发出来。

当初蓝桥破开季之道墓室的石门,还有后来挡住弯月的点穴手法,用的都是这一技巧。

气激术在卷中被描述为四层境界,在第一层境界中,真气就只在两个临近的穴窍间激荡;到第二层境界,激荡范围扩展为三五处穴窍;第三层境界又曾至十余处穴窍;而到了第四层境界,全身经脉的穴窍都可参与到真气的反复激荡之中。

然而这种真气的激荡对自身经脉的强韧程度也有极高的要求,就像一个羊皮水囊,装水后变形膨胀,羊皮越是强韧,水囊可承受的变形越多,就能装下越多的水。

如果真气的激荡超过经脉可以承受的上限,那就只能是经脉爆裂的惨死结局。

蓝桥幸曾与白雪音修习乾坤诀,经脉被已练至第四层的乾坤诀心法中的阴阳真气大幅强化,故可承受住真气在两处穴窍间五至十次的激荡。再继续激荡下去,又或尝试按气激术第二层的方式将激荡范围扩大,都会使他生出经脉疼痛欲裂的可怕感受,故而他对这半卷虚烬十方的研习,也不得不到此为止。

至于像当年三大宗师之首季成林那样捏气成团,又或以火球攻击敌人,他连想都不曾想到过。

他又拿出唐梨给他的那一卷《白莲秘经》,随手翻了翻,见所载都是白莲教的邪门外道,便不再看下去,改在一张软垫之上盘膝而坐,双目低垂,心思放空,进入物我两忘的混沌境界。

烛光摇曳,晚风渐起,窗外的浓云遮蔽月光,将神女楼陷入一片昏暗。

快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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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5章 再面魔君

三个时辰仿佛弹指即逝,又好似几度轮回般的漫长。

蓝桥走到柳月遥房间外的露台上,一抬头,就看到正傲立在神女楼飞檐上的安萧寒。

他稍稍一怔,忍不住道:“堂主知道我要来?”

“不知道,但本座时刻准备着。”安萧寒洒然笑道,“这一天总会来的,不是吗?”

此时刚过丑末,天井内的花语夕已不知去向,整座神女楼一片寂静,只有零星的丝竹曲乐声随风飘来,为蓝安二人即将展开的史诗般的决战添上凄美的注脚。

月光昏暗,看不清安萧寒的表情。

而这座雄伟的神女楼,则若一头蛰伏了千万年,仍沉寂着不准备行动的庞然巨兽。

“上来吧。”安萧寒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任何喜怒哀乐,仿佛早已成了宠辱不惊的世外之人,“你我之间,终究要有个了断。”

他从飞檐上回到屋顶,又向后移开两步,给蓝桥留出落脚的空间,双手负到身后,示意不会趁蓝桥身形落稳之前出手偷袭。

蓝桥跳上屋顶,打量着在黯淡月光下站得笔直的安萧寒,沉声道:“堂主虽和在下是杀父之仇,在下却不得不承认,堂主很有武者的风度。”

“没用的话就省省吧。”安萧寒淡淡地道,“本座尊重你为父报仇的心,但从武者的角度来看,你还不配成为本座的对手。”

蓝桥的嘴角逸出一丝冷笑:“堂主很快就会知道,这番话错得有多厉害。”

“若你以为趁着本座内伤未愈,便有机会战胜本座,那才是大错特错。”安萧寒双目杀气骤盛,一字字道,“无论何时,安萧寒仍是安萧寒。”

蓝桥感受到安萧寒深入骨髓的信心和傲气,知道若再和他说下去,只会让自己的内心更加动摇,一声长笑,反手拔出流光古剑,以右手拿着,随便一站,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气吞山河的威势和让人望而生畏的悍勇气质,强大无伦的杀气狂涌而出,使天地仿佛凝固。

他在几次呼吸间将状态提升至巅峰,同时暗运乾坤诀阴阳真气,一声暴喝,炮弹般往安萧寒的立足处射去。

安萧寒最后一次与蓝桥动手,仍是在岳阳。后来蓝桥的乾坤诀心法突破至第四层,又对虚烬十方的运气法门有少许的领悟,与身在岳阳时早不可同日而语,故而此时他雷霆万钧地一剑攻出,纵以安萧寒的自负,仍然暗吃一惊,寒雨剑闪电般出鞘,全力迎击。

“叮当”两声,这对仇深似海的大敌,终开始了这场或能影响天下走势的宿命般的决战。

安萧寒的功力虽因内伤打了折扣,对剑法的理解却依旧老辣。他的寒雨剑看似直截了当,其实却在触及到蓝桥的流光剑之前,妙到巅毫地分解成前后两剑,以玄奥至极的手法将蓝桥蓄锐而来的一剑化解得无影无形。

蓝桥对这一战的艰苦早有准备,丝毫不为自己没在第一剑上占到便宜而感到气馁,哈哈一笑,借势腾升安萧寒头顶的上空,喝道:“看招,天光乍现来了!”

安萧寒冷哼一声,寒雨剑舞出一片光影,见招拆招地挡住蓝桥凌空劈下的三剑,哂道:“当年本座接下你爹二十三招‘天光乍现’,如今你这般不堪,也不知他在天上看了,会不会感到失望。”

蓝桥一个倒翻,落到楼顶的另一侧,站得四平八稳,沈雄似山岳。

安萧寒因内伤未愈,不宜久战,最好的战术就是想办法激怒蓝桥,然后在对手的猛攻中寻觅破绽,一击制敌。

然而他见蓝桥面对嘲讽竟不还嘴,知道对手不是可以被轻易激怒的莽汉,忙收摄心神,同时运起紫瞳神功,寒雨剑配合着迅速前移的身法,狂风骤雨般往蓝桥挥扫过去。

他身似鬼魅,剑似闪电,剑法得到身法加持,在被浓云遮蔽的黯淡月光下,更是快到肉眼难辨的地步。

寒雨剑看似攻扰蓝桥的左右双目,攻到半途却因安萧寒的健腕微颤,转而划向对方咽喉。

这一出乎意料的变化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换作以前的蓝桥,必因安萧寒这无从琢磨的一招而感到手忙脚乱。现在的蓝桥因为多次和边城箭交手,早知道像这样的剑招,不应用眼去看,而应用心去感受。

安萧寒的紫瞳神功把身法速度提升到极致,然而越是快速移动的物事,其引起的气流变化就越显著。通过声音,又或通过肌肤对气流变化的感触,往往能比视觉更加有效地感受到敌人招式的变化。

所以当安萧寒手腕震颤的刹那,蓝桥就已做出对手变招的预判。他微往前倾,疾快无伦的一剑劈出,正中刺向他咽喉的寒雨剑的剑锋处。

安萧寒大半的功力都用于支持紫瞳神功,寒雨剑上附着的真气极为有限。他本以为蓝桥挡不住他这神鬼莫测的一剑,却不料还是被流光剑封架。他被蓝桥剑上真气迫得倒退一步,所有后招都失去了出手的机会。

清越激扬的交击声响彻神女楼上,余音在回字形建筑的天井中萦绕不散。

不少宿在楼中的客人和陪客的少女听到异响,走到天井中向楼顶仰望,立时目睹了蓝桥和安萧寒的激战。

首次落于下风的安萧寒终于意识到,蓝桥再非和他在岳阳时交手的吴下阿蒙,无论功力还是临场应变的能力,都已有了长足的进步。

若是巅峰状态的安萧寒,自然仍不把此刻的蓝桥放在眼里,但他现在只恢复了两三成的功力,却生出无法奈何对手的可怕感受。

这种“自己也可能落败”的念头一旦生根发芽,即使心志坚定如安萧寒,亦无可避免地受到影响,让他在面对杀敌制胜还是自保求生的抉择时心生犹豫。

蓝桥其实亦被寒雨剑上的反震之力弄得手臂发麻,难以乘胜追击。不过他早拟好策略,就是要凭自己战斗时的悍勇,把因蓝若海、徐秋雨之死而生的悲愤化为力量,造成强大无匹的气势,从而在精神层面压倒对方。

此刻他脑海中闪过蓝若海战死,慕容英断臂,以及自己带领众人杀出岳阳时朱玄、陈玉倩牺牲的惨状,剑气不住催发,不让安萧寒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安萧寒一边抵挡着蓝桥的剑气,同时亦知难以在气势上胜过对方,唯有全神找寻对手的弱点,才能扳平下风之局。

两人均是经验丰富的高手,只要任何一方稍微露出些破绽缝隙,一招半式足可分出胜负。

然而这种对峙对蓝桥却是大为不利,因为他的气势愈强,就愈难持久,只要他气势稍减,安萧寒立可争回主动,向他发动不死不休的攻势。

蓝桥知道在眼前形势下,安萧寒绝不会主动出击,一声狂喝,神剑流光化作一条长虹,划向安萧寒。

安萧寒长啸一声,寒雨剑在空中划出细雨般绵长的剑芒。

流光剑变化三次,最后仍被寒雨剑死死封住。

蓝桥对安萧寒的寒雨剑法已做过充分的估计,却仍没想到,被他迫入劣势的安萧寒,还可以使出如斯精妙的剑法。收回了紫瞳神功的安萧寒将全部功力集中在寒雨剑上的一点,一下破开蓝桥剑上的真气,把蓝桥震得连退两步,流光剑几乎脱手。

安萧寒哈哈一笑,寒雨剑时而如连绵不绝的细雨,时而又如激荡不休的长江大河,一招紧似一招地向蓝桥展开最猛烈的反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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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决战时刻

这回轮到蓝桥落在下风,虽然及时使出一招“霞满东方”,堪堪挡住对方的剑招,可是安萧寒得此良机,岂肯放过?他将寒雨剑法淋漓尽致地施展开来,寒雨剑如骤雨疾电般连环快攻,极尽诡奇变幻之能事,其中没有丝毫间隙,确有令人断魂的威力。

蓝桥沉着应战,依托“霞满东方”的守势,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神女楼屋顶的瓦片在脚下被踩得咯咯作响。

这形势其实有一半是蓝桥故意造成的,刚才他若不用霞满东方,而是使出破晓九式中“云蒸霞蔚”的奇招,长剑以一道弧线避开寒雨剑的锋锐,再跟以“朝霞如练”抢攻,便可和安萧寒以攻对攻,重新回到均势。

但在这种均势之下,一旦安萧寒功力损耗到一定程度,自觉胜不过蓝桥,便有可能找机会逃脱。那时纵算是胜得此战,却失去了击杀安萧寒的千载良机。所以他才给安萧寒一个反攻的机会,先使对方生出想要制胜甚至轻敌之心,再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手破敌。

当然这种战术亦是无比凶险,稍有不慎,立成败亡惨局。

但蓝桥却充满信心和把握,因为对安萧寒这样的武者来说,是决不可能面对制胜良机却选择转身逃脱的。

而他另一项优势,就是《虚烬十方》上记述的气激术。在安萧寒最料想不到的时刻,他将给安萧寒一个“意外惊喜”。

安萧寒愈战愈勇,使出平生绝学,寒雨剑幻化出漫空的细雨激芒,招招不离蓝桥的各处大脉要穴。

他自与风镇岳一战之后,终于再次遇到势均力敌的对手,体内潜藏数月的武者之魂被再度唤醒。

只要能如此继续下去,他有信心让蓝桥步上蓝若海的后尘。

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天井内仰头观战的众人看得脖子都酸了,却仍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屋顶上的较量。

蓝桥这时横跨过天井上方的虚空,往另一侧的瓦面上落去。

安萧寒长啸一声,同样从天井上空飞跃而过,同时居高临下,寒雨剑如苍鹰搏兔,闪电般向蓝桥下击过来。

任何一方,只要在速度或角度上生出一丝破绽,立遭横尸当场的厄运。

蓝桥在这等劣势下,气势仍没有分毫减弱,反表现出惊人的韧性和强劲绝伦的反击力量。

他忽地怪叫一声,足尖在瓦面上轻轻一点,立时又弹起来,朝正在半空凌空扑击的安萧寒迎去。

安萧寒早猜到他会这般反击,心中一阵激动。自己是蓄势下扑,对方是由下上冲,强弱之势,不言而喻,寒雨剑划出一道完美的半弧线,划向蓝桥的耳际。

蓝桥眼中射出无比坚决的神色,流光剑全力出手,斩在寒雨剑的剑背上。

多年习剑的安萧寒再熟悉不过,这是以斩断对方兵刃为目的的招数。

流光剑锋利无比,此时又是以剑锋斩剑背,安萧寒不得不多耗费一份真气,才能保证他的寒雨剑不被流光剑斩断。他伤势未愈,此时一轮攻势又已近强弩之末,凌空下击的些许优势立时变得荡然无存,

双剑交击,两人同时被震得倒飞而出。

待两人重新在屋顶上相距十步站稳,重又成了对峙之局。

刚才毫无花巧的硬拚,使两人均是气血翻腾,表面虽是对峙不动,暗地里却都在加紧调息,希望能更早回复元气。

两人间杀气漫漫,暗劲激扬。

天空传来滚滚的闷雷之声,月光更加黯淡,一场暴雨似乎随时可能降下。

蓝桥心中一沉,立即想到若是天降大雨,此处立时将变为最利于寒雨剑法发挥的战场。

若想不让安萧寒因为天气变化而逆转战局,他必须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安萧寒当然猜得出蓝桥内心所想,寒雨剑摆出一个防守的姿态,静待蓝桥来攻。

蓝桥的流光剑遥指安萧寒,踏着楼顶的瓦面缓步向这宿命般的大敌迫近。

九步。八步。七步。

他双目紧盯着安萧寒,忽然双手将流光剑举过头顶,同时按照气激术的法子催动真气,在经脉中的两处大穴之间反复激荡。

随着真气在激荡过程中越集越多,流光剑的剑锋逐渐亮起荧荧的乌光。

安萧寒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剑上生出的变化,却没有动。

六步。五步。

流光剑上的光芒愈来愈亮,把安萧寒的面部肌肉照得纤毫毕现。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蓝桥蓦地一声暴喝,流光剑在距安萧寒四步远的地方几乎和闪电同步地劈落,一如他当初在暮雨山下劈开墓门时的姿态。

安萧寒的寒雨剑亦蓄势而发,“当”的一声,和蓝桥的流光剑交击在一处。

蓝桥的真气狂涌而至,如决溃的洪流般冲进安萧寒的经脉,让他本就因内伤而受损经脉再添重创。

安萧寒怎么也没想到,方才还和自己势均力敌的蓝桥,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爆发出数倍于方才的真气,就听“咔”的一声脆响,他的寒雨剑已断作两截。

雷声响起,天井内目睹了这一切的众人俱都心神一震。

蓝桥双目发红,流光剑一连三剑,毫不留情地向安萧寒发动猛攻。

安萧寒抛了断剑,纯以拳脚防守,几乎是凭着武者的本能拼命封挡和后退。

蓝桥知道能否报仇就看此刻,奋起全身仅余的气力,暴喝连连,剑光上下翻腾,步步进迫。

到第十剑时,安萧寒被逼到瓦面边缘,退无可退。

流光剑刺向安萧寒的咽喉,被安萧寒的两根手指堪堪夹住。

蓝桥知道他只需把流光剑向前一送,大仇就可得报,双目涌出泪光:“安萧寒,你还不觉悟吗?”

安萧寒面色苍白,眼耳口鼻全都逸出鲜血,在流光剑的光芒映照下显得可怖至极。

“天道轮回,果真报应不爽。”安萧寒仰天长笑道,“都是被自己人所害,若海兄,安萧寒来寻你了。”

说罢他夹住流光剑的手猛地一推,身子后仰,从楼顶的檐边坠落下去。

蓝桥近乎力竭,大口地喘着粗气,来到屋檐处。他俯身下望,看着坠落楼下地面后一动不动的安萧寒,禁不住泪流满脸,仰天悲啸。

“轰隆。”

雷声再起,冰凉的雨点打在蓝桥的额头上。

终于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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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风雨大作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在神女楼一层西侧的一间雅室内,花语夕抚琴清唱,将这首李煜的长短句演绎得动情之至,引人入胜。

待一曲唱罢,端坐一旁的李景隆击掌赞道:“名家一开口,就知有没有。花大家此曲宛如天宫仙乐,直到此刻,我耳旁仍是余音不绝呢。”

李景隆身材高大,是个遍身肥肉的大胖子,单看外表绝想不到他也是名列京师七大高手中的人物。

他虽然身形肥胖,却自有一套闪转腾挪的轻功心法,行动极为灵活。他的成名兵刃龙骧剑又宽又厚,随手一招都有开碑裂石之力。

方才在外面的天井里,王小弯压上全副家当,将打赏数额增加至四万贯,却仍然不敌那位虚构的赵公子,使早就由二七会内定好的李景隆成为与花语夕共度良宵的不二之选。

花语夕跪坐在一张软垫上,闻言淡雅地一笑道:“大人过奖了,奴家雕虫小技,不过为讨大人一笑罢了。”

李景隆笑眯眯地捻着胡须道:“雕虫小技我也爱看。”

花语夕轻掩樱唇,又是一笑道:“那奴家再为大人献一支舞如何?”

她见李景隆连连点头,一派垂涎之态,便盈盈起身,翩然曼舞起来。

李景隆侧躺在另一张软垫上,左手拿着酒杯,眼睛则由下而上,仰视着与他相距不足两步的花语夕。他啜了一口酒道:“我知道,花大家被他们迫着来服侍我这老男人,心中不愿,也知道你来了以后又是唱曲又是跳舞又是陪我煮酒谈心的,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花语夕的舞步倏地停住,低声道:“奴家不敢。”

她见李景隆没说话,略一迟疑,玉手缓缓移到衣裙的系带处,咬着嘴唇幽幽地道:“大人若想现在就……那奴家也可以……”

这句话以退为进,反让李景隆得意起来。

“纵使明知你在拖延时间,我也甘愿。”他大笑着打断花语夕道,“我是真的爱惜你这个人,否则以我的功夫,点了你的穴道一样可以为所欲为。”

“大人君子厚德,奴家敬佩之至。”花语夕当然知道李景隆名列京师七大高手的身份和实力,露出感激的神色道:“这是专为最尊贵客人打造的雅室,门窗都有极好的隔音效果,大人对奴家用强的话,奴家就算想要喊人,也没人能听得到。”

在拖延时间的计划被识破后,花语夕立刻转变思路,通过给李景隆戴上“君子厚德”的大帽子,让他不会轻易做出违逆君子作风的事。

花语夕看似主动示弱,实则牢牢把握着主动,李景隆心里虽馋着她的身子,面上却不得不表现出君子风度,以免自降身份。

忽然李景隆神色一变,似是感知到什么事情的发生,沉声道:“你说这雅室隔音很好,外面的人听不到里面动静,那里面能听到外面吗?”

花语夕不知李景隆此话何意,答道:“室内自然也听不到外面的响动。”

李景隆豁地站起身来,又道:“那么如果我听到了什么响动,是不是就说明,外面出了大事?”

花语夕并未听到任何异响,这时听李景隆这么一说,立知自己至少在听觉上,还是比李景隆逊色不少。

李景隆是公爵身份,若被人看到踏足青楼,总是名誉有损。他踱到雅室门口,把门拉开一线,问他守在门口的手下道:“外边出什么事了?”

门外的手下道:“刚才好像有人在楼顶上打架,但小人一直守在门口,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花语夕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强烈的不祥之感,几乎站都站不稳了。

李景隆接着道:“你们俩留下一个,另一个出去看看,回来报我。”

“是。”一个下人匆匆离开,李景隆关上房门,转头看到花容失色的花语夕,讶然道:“难道外面的人是冲着花大家来的?还是花大家知道什么内情?”

花语夕深吸了一口气,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没什么,奴家接着为大人唱曲好吗?”

李景隆笑着点头。

花语夕唱了没两句,就听敲门声响。那清脆的敲门声仿佛擂鼓的重锤,一下下都锤在她的心上。

李景隆再次开门,就听那手下在门外禀道:“问清楚了,果然是大事。”

“别废话,捡重点的快说。”李景隆不耐烦地道。

“安萧寒被人杀了!”那手下直截了当地道。

“你说什么?”李景隆瞿然动容,“安萧寒曾在京城当街击败凌音阁主方如天,是名列九天风云榜的顶尖剑客,他怎么……”

“他从楼顶上栽下来,很多人都看到了。”那手下又道,“和他打架的是个青年剑客,身手似乎也很厉害。”

听到这里,花语夕腿一软,几乎栽倒在地。她强撑着站稳身形,走到李景隆身边道:“既是我神女楼出的事,奴家总要过去看看。大人且稍待片刻,奴家去去便来。”她说罢也不等李景隆答应,闪身就出了门。

此时风雨大作,如注的豪雨落在屋顶上,又如气势恢弘的瀑布般流进神女楼的天井之中。

花语夕沿着廊道匆匆而行,很快绕到了回字形建筑的外缘,沿着墙根往西侧寻去。

一道闪电划过,瞬间把暗夜照得亮如白昼,但见不远处的地面上,安萧寒赫然倒卧在地,身旁的积水全被染成刺眼的血红色。

紧接着雷声骤响,花语夕心神剧震,一个踉跄再也站立不住,几乎是爬着扑到安萧寒的身前。

“堂主!堂主!”花语夕心急如焚,一边拍打着安萧寒的面颊,一边快速检查他的呼吸脉搏。

太迟了。

安萧寒心跳停止,瞳孔扩散,再没有丝毫生命体征。

花语夕一声悲鸣,难以接受地软倒在一旁,怔怔地看着浸在雨水中,仍不住有血液淌出的安萧寒的尸身,放声大哭。

安萧寒服下冰莲雪精丸时曾对她说,再等十天,就带她返回楚水城。

这已是第七天的晚上。

花语夕在雨中哭了也不知有多久,再抬起头看安萧寒的时候,发现他的左手紧压着胸口,指节微屈,似想抓住什么东西。

她轻轻扳开安萧寒的大手,从他的衣襟里摸出一件油布包裹的物事。

拆开一看,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里面细密的蝇头小楷,写的都是武功剑法的要诀,封皮上书四个大字,蔷薇百变。

花语夕认得是安萧寒的字迹,忙把小册子往后翻,却见那字迹在刚过半册的地方戛然而止,留下十几页的空白。

“堂主……”

花语夕想起安萧寒说,要为她量身定制一套武功的事,再看看手中这本未完成的小册子,鼻子又是一酸,泪水再次涌出。

她怕雨水晕湿字迹,忙把册子重新用油布包好,目光落回到安萧寒的尸首上。

一个新的念头从她心底冒出。

凶手到底是谁?

花语夕想到这里,忙扯开安萧寒的衣襟查看,见没有明显伤痕,又把安萧寒的尸体翻转。

她立时看到安萧寒背后两肋的位置,有两处血淋淋的伤口。

是致命伤。

细看伤口形状,应是一对短剑或短刀从背后刺入所致。

花语夕心头一震,回头看了看屹立在风雨中的神女楼,攥紧拳头,眼中透出深刻的痛苦和恨意。

十几个蒙面的黑衣人幽灵般从雨夜中穿出,无声无息地将她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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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血染画舫

“你们是谁?”花语夕环顾四周,缓缓站直身子,寒声道。

黑衣人无人作答,却都亮出了兵器,向花语夕逼近过来。

“斩草除根是么?”花语夕冷笑道,“那就先让奴家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但见金光一闪,她暗藏袖中的十字金翎已毒蛇一般射向离她最近的一名黑衣大汉。

花语夕在神女楼的天井中上台献艺,身上本未携带其他杂物,只藏着这十字金翎,以作危急时刻的防身之用。

那黑衣人手持四尺多长的厚背钢刀,刀光迎风暴起,砍向花语夕的十字金镖。

花语夕露出血战到底的决然神色,双目紧盯着黑衣人的厚背钢刀,十字金翎毫不退缩,硬碰硬地迎了上去。

黑衣人大喜,暗道你用软兵器怎敌得过我的厚背大刀,看我砍断你的镖头。

他这一刀势大力沉,命中花语夕的十字金翎时却似砍到了棉花上,轻飘飘的毫不着力。

花语夕黛眉一挑,十字金翎的链条陡然弯成个夸张的“几”字型,十字镖头绕过厚背大刀,直向那黑衣人的面门飞去。

黑衣人大吃一惊,恍然自己被花语夕故作决然的神色所骗,以为她要和自己硬拼。然而他此时再想回救已然太迟,被十字金翎不偏不倚地命中眉心,当场倒毙。

其他黑衣人见花语夕一出手便杀死己方的一位同伴,惊骇之余纷纷呼喝着要为同伴报仇,刀枪剑戟一齐向花语夕处攻来。

花语夕无暇顾及安萧寒的尸体,也无暇去想点心等人在神女楼内的危险处境,趁众敌完成包围之前,往南侧的缺口闪去。

她并非胡乱选择一个方向逃跑,而是万千思绪在一瞬间涌入她的脑海,告诉她从这个方向逃生,成功的可能性最大。

神女楼坐落在人工开凿的胭脂河上,距离著名的秦淮河仅有数百步,若有人处心积虑地来对付她,必然会把她向东西北三侧的逃跑路线封死,而南侧因为有秦淮河的河道,反不会有人阻拦。

看似最不可能的方向,反留给花语夕微妙的一线生机。

那群黑衣人也不知以谁为首,见花语夕往河岸的方向跑去,也都紧追上去。只要花语夕被河道阻住片刻,他们就能重新将她包围。

然而花语夕就像早算好了似的,当她跑到秦淮河的北岸,正好有一艘张灯结彩的画舫自东向西地驶过。

她为行动方便,一下撕开献艺时穿的华美衣裙,把膝盖以下因被雨水打湿而粘在腿上的布料尽数扯断,随手扔在一旁。

黑衣人随后掩至,尚不及对她再次形成合围,花语夕已腾身而起,横过近三丈宽的河面,落到那艘正巧驶过的画舫上。

“放箭!”一名黑衣人喊道。

十几个黑衣人整齐划一地从袖中拿出可折叠的小弩,装上弩箭。

花语夕无处可躲,情急之下一脚踢碎画舫右舷的窗格,闪身钻了进去。

画厅之中春光旖旎,香氛醉人。头戴珠翠、身穿藕荷色衣裙的妙龄花魁正小露香肩,依偎在一位白衣公子的怀里。

那公子显然是今夜的贵客,花魁和画舫上其他陪侍的姑娘不但对他甚是谄媚,对随他而来的另两位友人也十分殷勤。抚琴吹笙,唱曲献舞,喂酒撒娇,各种花样应有尽有,活脱脱一个红粉声色的小世界。

花语夕破窗而入,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但见她浑身湿透,发丝有的乱作一团,有的则粘在她的脸上、颈上或肩上,质地上乘的衣裙被撕得没了模样,露出两条光溜溜的长腿,身上还不断向下滴着水,狼狈至无以复加。

偏她在如此不堪的状态中,仍保有那副倾国倾城的绝色姿容。画舫上的公子看她一眼,立时便如丢了魂般被她牢牢吸引,再挪不开视线。

那花魁初时吓得面色苍白,惊魂甫定后很快露出愠怒之色,指着花语夕道:“你是什么人?”

花语夕没有答话,而是一脚踢翻花魁和那公子面前的红木矮桌,把矮桌踢得立了起来,然后灵猫一般钻到桌子后面。

桌上的酒菜洒了一地,花魁气得涨红了脸。还没来及说话,也被花语夕扯到桌子后面。

这时就听弓弦声响,一轮弩箭如雨点般从窗格的破洞里射进来,那花魁若非被花语夕及时扯得躲到桌子后面,早被射成了刺猬。

一个弹琵琶的少女躲闪不及,被一支弩箭射中心口,当场惨死。其余人更是吓得面无血色,纷纷主动掀翻桌子或躲到其他隐蔽的死角。

那白衣公子双手抱头,瑟缩着趴在花语夕的脚边,颤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语夕哼了一声道:“别问我,我也是受害者。”

她忽然从桌子后面闪出,弯着腰又溜到画舫靠近左舷的另一张桌子后,转头急声道:“快离开那。”

花魁和白衣公子不明所以,迟疑地对视了一眼,一时都没敢再动。

这时北岸的黑衣人又装好了弩箭,箭雨再次射出,落进满是惊叫声的画舫船舱里。

花语夕最初躲的那张桌子因为中箭太多,木板直接碎裂坍塌,仍躲在那后面的画舫花魁和那白衣公子每人身中数箭,一齐倒在血泊之中。

“真是畜生!”花语夕骂了一声,推开画舫左侧的花窗,但见另一艘画舫正由西向东地驶来,即将与这艘画舫“擦肩而过”。

她趁北岸黑衣人装箭的空隙又窜起来,穿过花窗跳上迎面驶来的画舫。

这艘画舫离南岸近,距北岸远,花语夕没有闯进花厅,而是钻进船尾的储物室,踩过一地女孩子的肚兜、丝帕和鞋袜等物,直接由左舷穿到右舷,脚尖一点,再次横过两丈多宽的河面,落足到秦淮河的南岸上。

秦淮南岸虽也林立着大小十余座秦楼楚馆,论繁华程度却略逊于北岸。此刻过了寅初,出来寻欢作乐的游客多已找到满意的宿处,街上行人的数量大大减少,只有楼上那一个个或明或暗的窗口,还在诉说着属于秦淮河的风流故事。

在神女楼下攻击花语夕的那群黑衣人多数不具备横跨三丈河面的能力,只有两名黑衣人复制了花语夕的逃跑路线,通过在河面行驶的两艘画舫作为落脚点,追到秦淮南岸,显然是敌方高手。

这两位黑衣高手来到南岸后,其中一人继续紧追着花语夕不放,另一人则堕后半步,将一枚烟花火箭射入夜空。

花语夕的侧脸被焰火照亮,同时心中一凛。

她知道,若不尽快摆脱身后这两位高手的追击,随着时间推移,势必有更多敌方高手参与到追杀她的行动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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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斩草除根

巨大的闪电划过夜空,照亮花语夕面颊的同时,也照亮了积满雨水的街道。紧接着雷声骤响,一声爆炸般的巨响过后,仍有隆隆的闷雷声不绝于耳。

花语夕初时被撼得娇躯一颤,单手扶住墙壁,几乎喘不上气。但她很快平复下来,同时脑海中灵光一闪,已想到应敌之策。

她借脚步声被雷声掩盖的瞬间转进一条窄巷,没再沿路向前跑,而是躲进视线盲区的墙角。

第一个黑衣人紧随而至,才追进巷子就见金光一闪,花语夕的十字金翎箭一样射向他的胸口。

“当”的一声,黑衣人挥手一挡,十字金翎仿佛打在铁板上,向外弹开。

花语夕又飞起一脚,踢向那人的咽喉,黑衣人仓促之下又挥起另一条手臂,挡住花语夕的夺命一脚。

脚上传来一阵剧痛,如同踢在极坚硬的物件上,花语夕轻轻“咝”了一声,借力向后跳开。

狂风撕开了黑衣人被十字金翎划破的袖口,露出一条精光闪闪的钢质护臂,难怪无论十字金翎还是随后的那一脚,都被他以手臂化解。

花语夕稍稍一怔,上下打量着那人,似乎想猜测他的身份。单从身形来看,此人是个中年男子,这样的功夫再加上这对精钢护臂……

这时另一名黑衣高手也追进巷里,发现花语夕正和黑衣男子对峙,随手抄起路边的一根粪叉子,往花语夕的纤腰处捅去。

花语夕见此人身形玲珑有致,知道是个女子,十字金翎毒蛇般缠住粪叉子的叉头,猛一用力,立时拽得她撒开了手。

黑衣女子见花语夕决意一战,冷笑一声,三枚袖箭品字形射出,分别攻向花语夕的额头及左右双肩。

在生死存亡之际,花语夕展现出非凡的斗志。她的十字金翎比常人的手指还要灵巧,卷起粪叉子向上轻轻一抛,然后链子松开,箭头如蜻蜓点水般在空中连点三下,将三枚袖箭一一击落,随即又重新卷住仍在半空打转的粪叉子的末端,把粪叉子掉转了叉头,反往那黑衣女子处攻去。

黑衣女子眉头大蹙,虽然心中不甘,仍不得不闪身躲避。

佩戴护臂的黑衣男子此时又欺身过来,毫不留情地挥起铁拳,轰向花语夕的面门。

花语夕向后一个翻身,以双手撑住地面,头下脚上地打出一记鸳鸯双飞腿,左脚踢向黑衣男子攻来的拳头,右脚则后发先至,闪电般踢向那人的下颌。

黑衣男子没想到花语夕还有这样的奇招,急中生智,先是以护臂封住花语夕攻向下颌的右脚,然后拳改为爪,用力抓住她的左脚。

花语夕见他果然中计,纤足倏地一扭,竟从不久前“荀掌柜”为她穿上的绣鞋里挣脱出来,以赤足的脚背猛地抽向黑衣男子的面颊。

这一下变化太快,本以为已抓住花语夕的黑衣男子猝不及防,被花语夕的脚“啪”的一声抽在脸上,一时间头晕目眩,几乎快要摔倒。

花语夕一不做二不休,猛地翻身回来,另一只脚顺势也蹬在黑衣男子的胸口,只蹬得他踉跄着不住后退,还撞到身后的黑衣女子。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花语夕娇笑一声,一闪身消失在雨巷深处。

从河畔青楼林立的街区再向南,屋舍变得稀疏起来,二层以上的高楼也开始变少,道路则相对宽敞许多。

雨势逐渐变小,叮叮当当的铃声显得格外响亮。

那是花语夕脚上戴的银脚环,上面挂着铃铛,她只要脚步一动,铃铛就也会跟着跳动,发出清脆的铃声。

她虽一时摆脱了两位黑衣高手的追击,但像现在这种情况,用不了多久,她还会被人追到。

花语夕刚想取下脚环随手扔在一边,忽见一匹小黑马拴在一户人家院墙外的老树上,想是有人骑马到这户人家做客。

“对不住了。”花语夕默念一声,把那对银脚环挂在马镫上,然后解开拴马的缰绳,猛抽了马股一记。

那马儿吃痛一声长嘶,然后放足狂奔而出,带得那对脚环也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破风之声响起,两位黑衣人风一般掠至,黑衣男子看了一眼马儿远去的方向,与黑衣女子对视一眼道:“贱人骑马逃了,快追!”

黑衣女子点头道:“帮主已命人封锁了城门,她跑不了的。”

说罢两人不再迟疑,追着铃声去了。

花语夕从拴马的老树上探出头来,见终于骗得二人去远,长舒了一口气。

她轻巧地跳下树枝,刚想窜进另一条路,就听锐物破空的尖啸声响,一支劲箭从巷道暗处向她射来。

那箭飞得太快,花语夕来不及取十字金翎,只得腰肢一扭,用仍旧穿着鞋子的右脚踢向来箭的箭簇。

暗箭被她踢得一歪,扎进老树的树干里,箭尾隔了良久兀自晃动。

花语夕原地站定,冷冷看着箭飞来的方向道:“齐帮主,别来无恙啊。”

一个豹头环眼的秃头大汉从巷道的阴影处走了出来,手上拿着长弓,腰间还挎着把大斧头,正是京师龙虎帮的帮主,齐三秃子。

齐三秃子嘿嘿笑道:“小姐是从箭法认出我的?”

“齐帮主箭法一绝,自是不难想到。”花语夕淡淡道,“不过即使没有这支冷箭,我也早猜到了。方才过去的那对黑衣男女,就是贵帮的左右副帮主,‘铁臂’蔡耿和‘火流星’欧阳丹吧?蔡耿被我划破衣袖,护臂已经暴露,而欧阳丹虽刻意隐藏了她的招牌流星锤,但京师之内与我功力相近的女子,又蒙着面怕被我认出来的,恐怕也只有她了吧?”

“都说花大家聪慧狡诈,果然不假。”齐三秃子不屑地道,“今日我龙虎帮数百弟兄全数出动,你已无处可逃了。”

“斩草除根是么?怕我回到楚水城,将来为堂主报仇?”花语夕若无其事地道:“说吧,这是会长的意思,还是刘璟的意思?”

“什么会长?”齐三秃子冷笑道,“我又不是你们二七会的。”

“龙虎帮是琼楼会在京畿一代最大的分舵,你自然便是梁教主的人。梁教主对我有些误会,如果有人请他除掉我,他很可能不会拒绝。”花语夕单凭齐三秃子的出现便把整件事猜得七七八八,“他们布局害死堂主,又想让楚水城帮他们打仗,怕楚水城和他们闹翻,所以必须连我一起除掉。如果派会里的人,一来怕杀手和我有私交,二来也不想让这种自相残杀的丑事闹大,让会里的兄弟寒心,所以才不得不请外人出手。论京城内的势力,还有和他们的关系,换作我是刘璟,恐怕也会选齐帮主来。”

“小姐今天落到这步田地,或许就是因为太聪明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啊。”齐三秃子显然没想到花语夕如此轻易就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梳理得如此清楚,既佩服又有些可惜地叹了一声,道:“佑桓先生特意嘱咐,不必留活口,只要见到小姐的首级,以后就让我和我的兄弟们随意进出神女楼。”

“随意进出神女楼?那他可真够下血本的。”花语夕哂笑道,“首级就在这里,只不知齐帮主有没有这个本事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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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 步步惊魂

“我知你在楚水城学过几年武艺,不把我这小帮主放在眼里。”齐三秃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单打独斗,我也的确没有留下你的把握。”

花语夕紧盯着他道:“齐帮主可是胆怯了?”

“幸亏月遥小姐早预料到现在的情况,让我带了帮手来。”齐三秃子轻松地摆了摆手,又做了个不忍再看的捂脸动作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识相的话,你最好现在就自行了断,否则若等我的帮手们过来,你恐怕连一具全尸也剩不下。”

花语夕仿佛意识到齐三秃子所说的“帮手”所指何物,瞳孔骤然收缩,刚想跳回到树上,齐三秃子一箭射来,硬生生把她逼得又落返地面。

紧接着就听一连串的犬吠声响,上百条猎犬从两侧的巷子里窜出来,径直往花语夕处扑去。

这些猎犬毛色纯正,每只都有半人多高。它们似乎认准花语夕是猎物,都露出凶狠和具有攻击性的眼神。

更让花语夕心寒的是,她知道这批猎犬的来历。

这是魏国公府豢养的辽东猎犬,总共一百二十八条,俱是血统纯正、毛色亮滑的上乘品种,由徐辉祖的胞弟徐增寿亲自训练。

现在这些猎犬出动,说明徐增寿很可能就藏在附近,徐辉祖对此事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既然把这批猎犬调来,说明徐辉祖对她已起了必杀的决心,再不顾忌和她撕破脸皮。而一旦她被徐增寿和齐三秃子杀死在此地,她死于“自己人”屠刀下的事实也将永远被这个雨夜埋没,再难为人所知。

花语夕本以为此事是柳月遥或刘璟主使,日后还有澄清误会的可能,现在想到徐辉祖或也参与其中,内心不禁泛起无尽的悲哀和绝望。

她的最后一丝希望也已破灭,因为她已成为被二七会彻底放弃的人。现在安萧寒已死,除了很可能已被柳月遥控制的几位亲信手下,整个京城恐怕已再没人想见到她。

花语夕心念及此,顿时生出心力交瘁之感,在逆境中挣扎求生的信念也大大减弱。

面对大群动物或昆虫的围攻,花语夕本有一种气味辛辣的药粉可以将其驱散。但此刻因她还穿着献艺陪客时的衣裙,并未携带任何药物,除了十字金翎,她再无可以依赖之物。

花语夕知是生死关头,狠狠地咬了咬呀,让自己神志的保持清醒。她的十字金翎向上飞出,卷住老树的一根枝丫,然后身体借力腾飞,躲过猎犬的第一轮猛扑。

百余条猎犬很快占满了树下的地面,纷纷仰头吠着,看着挂在树枝上摇摇晃晃的花语夕。

齐三秃子弯弓搭箭,又是一支劲箭射出,不是射向花语夕,而是射向被十字金翎卷住的树枝。

“咔嚓”一声,树枝折断,花语夕跌落下来。

花语夕处变不惊,十字金翎化作一道金光,扇面状扫向脚下的几条猎犬。

犬鸣犬吠之声接连响起,首当其中的四条猎犬当场倒毙,花语夕落足地面后又以自身为中心,扫出一个更宽阔的圆形空间,又有三条猎犬中招倒地,其余猎犬仿佛被她的气势吓到,纷纷退后几步。

一阵怪异的口哨声从巷子深处穿出,似乎是指挥猎犬行动的命令。猎犬们听到这个声音,面上的怯色立时化作暴怒,低吼着刨动前爪脚下的地面,准备再次发动进攻。

花语夕还没来及故技重施,再次用十字金翎挂住树枝,齐三秃子已挥起大斧,直接将树干拦腰砍断。

此举也彻底激起猎犬们的凶性,最前排的十几条猎犬大叫一声,率先扑向花语夕。

花语夕挥舞着十字金翎且战且退,不时有猎犬被她逼退,又或命丧她这奇门兵刃之下。

然而猎犬的数量终究太多,又是训练有素。在听到新的哨声指挥后,本来排在队尾的二十几条猎犬立时分成左右两队,绕到花语夕的身后发动进攻。

花语夕深陷重围,纵使拼尽全力,这批猎犬仍似赶不尽杀不绝般一层一层地向她扑来。

她的衣裙早已被扯的不成样子,失去保护的双腿也多处被猎犬抓破和咬伤,鲜血顺着她的玉腿流下,流到地面又被雨水冲散。

花语夕退到墙角,倏地觉得一阵眩晕,知是失血加上力竭的症状,正想暗叹“吾命休矣”,忽听一声大喝,一个白衣公子手持宝剑从天而降,稳稳护在她的身前。

正是凌羽飞。

花语夕讶异地道:“凌公子,你怎么在这里?”由于太过疲劳,她的声音显得既嘶哑又虚弱。

凌羽飞无暇答她,手中的七孔定音剑随手一挥,立时一股巨大的噪音从他剑上的声孔里发出,震得人耳膜生疼。

这噪音似对猎犬有奇效,立时使它们露出迷惘不解的神色,停止了对花语夕的进攻。

巷子中再次传出哨声,凌羽飞宝剑再挥,噪音便盖过了哨声。

齐三秃子见势不妙,挥起大斧便往凌羽飞处砍去。

凌羽飞左手捏个剑诀,右手持剑连抖三朵剑花。

雨幕之中看得清楚,但见凌羽飞每抖一朵剑花,他长剑上的七个音孔就爆出七朵“音花”,数不清的雨滴落在无形的“音花”之上,立时如烟花一般炸开,兜头盖脸地攻向齐三秃子。

齐三秃子大斧一挥,将这些雨滴斩落在地,等他持斧再攻凌羽飞,功力已只剩初时的六成。

凌羽飞冷笑一声,也吹了一声口哨。正在空中盘旋的夜枭小灰收到命令,顿时俯冲而下,一对鹰爪猛地抓向齐三秃子的后勃颈。

齐三秃子吓了一跳,略一分神间,凌羽飞已一连两剑攻向他的面门。

“漂亮!”纵然凌羽飞敌友难辨,花语夕仍忍不住为他精彩的战术组合拍手叫好。

齐三秃子知道无论功力、气势还是出手的时机,自己都已落入绝对的下风,要想保全性命,此时就绝不能再上。

他怪叫一声,大斧虚晃一招,然后拔腿就跑,任后颈被小灰抓出一道三寸长的血痕,也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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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1三章 狡兔三窟

“还有一个。”凌羽飞腾身而起,七孔定音剑连挥几下,用噪音迫退拦路的猎犬,往巷中追去。

花语夕知道他是去找用哨声指挥猎犬的徐增寿,刚想跟上,忽觉一阵寒意从脑后袭来。

转头一看,但见幽灵般的边城箭从一户人家的院墙上高高跃起,手中漆黑的玄寂剑划破黯淡的月色,凌空向她斩来。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剑的速度,这根本是无从闪避、更无从招架的必杀之剑。

这绝对是边城箭刺客生涯的巅峰之作,凌音剑法为他吸纳了周边空气中所有的声音,使他的玄寂剑得以如鬼魅般划过绝对的静寂,直取目标。

花语夕意识到身后有人偷袭时,玄寂剑已距她不足六尺。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闭上眼睛,同时内心默念:“完了。”

因为她知道,在这个速度、这个距离下,没人能救得了她。

但凌羽飞能。

就在花语夕闭眼的同一瞬间,凌羽飞如脑后长眼般倒飞而回,七孔定音剑在空中连斩四下。

四重音浪以肉眼难辨的高速涌向玄寂剑,花语夕若睁开眼,就能看到在音浪推动下,从天而降的雨滴形成如海潮一般的诡异波动。

这波动绕过她的身子,从各个方向往玄寂剑的剑锋袭涌而去。

玄寂剑受到音浪影响,剑尖蓦地一颤,同时速度也慢了一分。

花语夕敏锐地感受到求生的可能,猛地一扭身,主动往一旁跌去,这才在毫厘之间避开了边城箭的必杀一击。

“哗啦”一声,花语夕跌进路旁的水坑,浑身沾满泥污。一缕秀发被玄寂剑斩断,缓缓飘落身旁。

边城箭落地后一不做二不休,脚尖一点,借着前冲之势又凌羽飞处窜去,凌羽飞面色苍白,回身也是一剑。

玄寂剑和七孔定音剑交击在一处,明明火星四溅,却没发出一丝激撞之声。

边城箭是顺势而为,凌羽飞却是半途转身,两人功力相若,却在势头上立判高下。

凌羽飞一声闷哼,踉跄着连退三步,显然吃了暗亏。

边城箭腾空而起,如天神下凡般凌空下击。

这时花语夕反应过来,一把将凌羽飞扯到身后,十字金翎化作一道金光,往边城箭的面门射去。

论射程,她的十字金翎自然远胜玄寂剑,故而纵使自负者如边城箭,也不得不暂避其锋芒。

玄寂剑在十字金翎的镖头上轻击一下,边城箭顺势向后跳开,与花语夕相隔七步站定。

凌羽飞甩开花语夕的手臂,跨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其意不言自明。

我们以二打一,你没有机会。

边城箭狠狠地瞪了凌羽飞一眼,略一迟疑,闪身不见。

再找徐增寿,此子早已连人带狗溜之大吉。

花语夕长舒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忽然凌羽飞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以手掩口,指缝中却满是咳出来的鲜血,最后连衣襟也被染红。

“你受伤了。”花语夕轻声道。

凌羽飞用手掬了捧雨水,凑上去漱了漱口,又在脸上抹了一把,最后把污血吐在地上,摇头道:“不碍事。”

“手给我。”花语夕不由分说拉起他的一条手臂,玉指搭上他的脉门。

半晌后,她松了一口气道:“有内伤,还好不算太重。到时我拿赤霞百花丹给你,最多二十天,你就能恢复过来。”

凌羽飞神色一动道:“当初安萧寒被蓝若海临死前的反击所伤,是否也是依靠此药得以痊愈?”

“你知道的还不少嘛。”花语夕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刚才边城箭的那一招明明已收敛了所有声音,你又是怎么察觉到的?”

凌羽飞淡淡道:“正因为他收敛了所有声音,使那个方向本该有的声音也被敛去,我才察觉出不对劲。”

“雨声!”花语夕恍然道,“他收敛的不止有剑刃破风之声,还有本该存在的雨声。”

凌羽飞没再接话,沉默片刻道:“能不能找个地方……”

“当然。”花语夕微笑着道,“凌公子甘冒大险来找奴家,自然有非找奴家不可的理由,跟我来吧。”

她对京城的道路极为熟悉,带着凌羽飞走街串巷,七拐八拐后来到靠近南城门的一处毫不起眼的小院。

他们的足迹和气息都被夜雨掩去,故不虞有人循着追来。

直到推开小院中一间民房的房门,花语夕才真正放松下紧张了一路的精神,笑道:“都说狡兔三窟,像我这么狡猾的妖女,怎可能没有应急用的避难所?凌公子请进。”

凌羽飞随她进屋,两个浑身湿透的人对视一眼,忽然都觉得有些尴尬,纷纷避开彼此的目光。

花语夕装作摆弄桌上已落满灰尘的砚台,幽幽地道:“如果奴家没有记错,凌公子在西夏宝藏里,可是把奴家当仇人一般对待的。今夜不让奴家死在别人手上,莫非公子是想亲手为令师雪耻?现在这里也没别人,公子想动手的话,随时可以动手。”

凌羽飞紧抿着嘴唇,忽然向花语夕躬身一揖道:“珠儿在宝藏里被毒蛇咬伤,至今昏迷不醒。我带她求遍河西名医,也俱束手无策。后来我听说了花大家的事,寻思……”

“那毒蛇什么样子?”花语夕打断他道,“仔细说来我听。”

凌羽飞精神一振,忙把在西夏宝藏中遇到的那种怪蛇细细描述了一遍。

花语夕沉吟着道:“光凭这些还不足以为她确诊,珠儿姑娘人呢?”

凌羽飞毫不犹豫地道:“我把她安置在城东的一家客栈里。”

“这样,珠儿姑娘的事你放心。就凭你今日舍命救我之举,我断不会坐视不管。”花语夕神色凝重地道,“只是我现在有更加紧要的事情要做,为珠儿姑娘诊病可否稍缓两日,待我解决了手头上的麻烦,再去看她?”

凌羽飞诚恳地道:“如有在下帮得上忙的,还请花大家示下。”

“得了吧。”花语夕摆了摆手道,“你能把自己照顾好,别给我添乱就行。”

凌羽飞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犹豫着道:“花大家可是要找他们寻仇?”

“他们势力庞大,寻仇无异于以卵击石。”花语夕坦然道,“但我有几个手下落在他们手里,得想办法救出来。”

“要动手的话,以我现在的情况,的确力不从心。”凌羽飞苦笑着道,“但如果花大家想找帮手的话,也许可以找另一个人。”

“我现在是四面楚歌,在京城没有容身之地了。”花语夕面露愁容地道,“还有什么人肯帮我?”

“蓝桥。”凌羽飞平静地道,“无论头脑还是武功,他都不在我之下。”

他说到这里,和花语夕对视一眼,两人几乎同时想到当初济南的斗剑大会。当时蓝桥和凌羽飞决战一场,而花语夕正是唯一为蓝桥一方助威的观众。

花语夕颤声道:“他……他也来了京城?”

凌羽飞点头道:“不但来了,且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在神女楼的楼顶击败了安萧寒,很多人都看到了。”

花语夕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仿佛在脑海中重现今夜发生的事,过了良久才道:“他和我是宿敌,不把我一并杀了已是慈悲,怎可能反过来帮我?”

凌羽飞盯着她道:“你现在是不是被二七会抛弃了?”

花语夕无奈地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恐怕是的。”

凌羽飞紧接着道:“那二七会是否仍视蓝桥为敌?”

“恐怕是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种关系和形势上的变化,花大家想必比我更清楚。”

“凌公子的意思是……”

“虽然我对你们之间的恩怨并不完全了解,但凭着我对蓝桥的了解,他说不定会愿意帮你。”凌羽飞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花大家也需要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花语夕低头不语,显然在认真思索他这提议的可行性。

凌羽飞也不催她,只负着手在房间里踱步。

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花语夕抬起头来道:“无论如何,凌公子先带珠儿姑娘出城去吧。龙虎帮事先并不知道公子会参与此事,城门那边也应该还没收到消息,不会阻拦公子出城。”

凌羽飞一想也是,明白离城宜早不宜晚,便道:“如此在下便先祝花大家好运了。”

花语夕摇了摇头,有些心烦意乱地道:“公子出城后可渡江至江浦,那边有一处废弃的药庐,是徐秋雨当年的住所,如今已无人打理。公子和珠儿姑娘可在药庐逗留两日,我这边一旦事了,就去那里为珠儿姑娘诊脉。”

“多谢花大家。”凌羽飞再一拱手,转身便欲出门。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转身看了看花语夕脚上仅剩下一只的绣鞋,轻声道:“他就是在今晚误接了花球,然后和我们一同游戏,并最终为花大家穿上绣鞋的那个‘荀掌柜’。”说罢他推门而出,消失在门外的雨夜里。

花语夕芳心一荡,忍不住回忆起在“荀掌柜”掌上起舞时的情景。她痴痴望着脚上那只满是污渍的绣鞋,任门外风雨吹打,不知是何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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