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惊涛 - xp1024.com
《镜湖惊涛》


楔子

惊蜇日,细雨冰凉,春笋破土。

断刀残剑无数,与无数半截的锋利竹子竹叶一起散落满地,湿润的泥土贪婪地吞噬着一地的鲜血,对于遍地因恐惧放大而毫无生机的瞳孔视而不见。

狂风暴雨中,一件残破的白衣挂在竹枝上猎猎作响,一名赤裸着上身的年轻男子半跪于地,伸出仅存的一只左手抹去脸上混杂着雨水的红血,狠狠地咳了起来,伴随着这个咳声,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断臂处也不断地淌出浓稠的血水。

但是,他的目光却越来越亮,望着竹林深处不可见底的阴影,仿佛一只发出无声怒吼的怪兽。

突然,年轻男子闪电般地伸出左手,抄起地上的一柄黑色断刀,心念微动,持刀暴起,断刀由下向上挑起,在雨中倒劈出一个黑色的影子,像是要劈开虚空。只听得“叮”的一声,断刀刀刃在空中突然挑开了一支细长的剑,诡异的是,这柄剑竟是完全透明的,若非是在雨中,哪怕是目力好到极致的人,也难以发现它的存在。

挑开了透明的剑,年轻男子神色不但没有轻松下来,反而更加警觉,脚下重重一跺,飞快地向后退去,手中黑色断刀则是稳稳地护在胸前,同一时间,透明的剑在空中忽然停止了旋转,一道青绿色的影子从竹林深处闪出,与透明的剑在空中相遇,二者合而为一,轻灵而飘忽地向年轻男子冲去。

“无影剑!我杀了你!”

年轻男子看到那个青绿色的身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双目怒睁,眼角淌出鲜血,他的声音如同被巨力撕裂的大钟一般浑厚而干哑,左手中的黑色断刀,恶狠狠地指向朝自己扑来的身影,长刀断裂处像是要涌出一只恶鬼般,连瓢泼的雨水也退避三舍。

惊蜇日,春雨飘摇,万物复苏。

第一章 少女无书

夏日烈阳下,万里无云,空气中没有一丝凉风,暑气十足。

一艘大船行驶在一片巨大的湖中,这片大湖名为镜湖,乃是神州大地四大湖之一,亦是江南第一大湖。镜湖之大,远超千万亩。对于很多当地的渔民来说,镜湖就是一片大海。

行驶在镜湖中的大船不是花船,也不是渔船,而是一艘“白船”。“白船”并非白色的船,谓之白船,是因为它的大帆上,写着一个巨大的“白”字,像是一面旗帜。白船之过处,镜湖中所有的渔船都纷纷避让。渔民们投向白船的目光中充满了敬畏和好奇,因为他们每几年就会看到一次这艘大船,他们隐隐知道,这艘船来自镜湖中那片神秘的被迷雾围绕的群岛,属于某个不知名的大人物。私底下,他们都称呼船上的“大人物”为“白家人”,但对于他们究竟是否姓白,又是否是一个家族,并无所知,有的只是世世代代流传的模糊传说。

在那些故事中,“白家人”有的是谪仙的后人,有的是古老的传世家族,有的则是隐秘的超级巨富,白船每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镜湖上,或许是在进行什么特别的仪式吧?

而此时的白船上,却并未出现渔民们所想象出的那些神秘的种种场景。空荡荡的船舱大厅中,一群年轻人正兴高采烈地聊着天,连这炎热的天气,也没有压制住少年们兴奋的心情半分。

目之所见,这些少男少女们似乎并非来自于同一个地方,他们有的衣着富贵、谈吐非凡;有的明显来自市井之中,脸上写满好奇;还有一些眼神充满着警惕,紧紧抱着手中刀或剑,仿佛随时有人要对他们不利。

但不论这些少年们来自哪里,都明显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显然对于即将到来的事情抱着极大的向往,热烈地讨论着。

人群中,一名少年明显是来自于显贵望族,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在人群中显得格外耀眼,年龄上也比大部分十二三岁的少男少女们大了几岁,剑眉星目、身形挺拔,背上背着一把细长的铁剑,举手投足间自信且充满着大家风范。他朝众少年们抱拳道:“在下韩落星,来自陇中武林世家韩氏一族,有幸与各位同来参与五大隐宗的弟子选拔,这就是一种缘份,将来不论拜入哪位高师门下,大家都是师兄弟,将来行走江湖,便可多有照应!”

一名蹲坐在地上的小男孩看上去仅有八九岁,满头油腻,穿得破破烂烂,迫不及待地发问道:“大哥哥,你在说什么?什么是五大隐宗?我是被一个大叔从街上捡来的,说是带我去寻一场造化,我还以为是要送我去谁家做书童跟班呢。”

韩落星还未说话,他旁边一名大家闺秀模样的少女便冷冷地说道:“谁也说不清楚五大隐宗是什么,既然被人带来的,也自然会有人为我们解答。”

“真的会有人来?”一个腰间别着长长一排飞刀的少年冷笑道,“我从睡梦中被人点中穴道昏过去,醒来了就在这莫名其妙的船上。若不是看此情景并非贼人所为,我早已准备用我的飞刀来问个明白。最好是有人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韩落星稍一打量这名少年,眼中一亮,朝他抱拳道:“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五大隐宗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可以为你解答一二。”

别着飞刀的少年扫了他一眼,皱眉道:“我没有名字,和我打过交道的人都叫我小刀。”

韩落星点了点头,说道:“小刀兄弟以刀为名,想必飞刀已经略有成就,不知师从何人?”

小刀的眼睛稍稍眯了起来,薄薄的嘴唇上下一碰,说道:“我没有师傅,飞刀从我记事起就在我身上,谁想要我的命,我就杀谁,有没有成就,我也不知道。”

这话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嘴里说出,却丝毫不显出有任何不妥,反而透出一股凛冽的杀气。而周围的一些少年们,也纷纷抬起头扫了一眼,眼中有相同的光芒,看来像小刀这样的少年,并不是特例。

韩落星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笑道:“那便是了。我们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所学所长也各不相同,都是因为某些意外,被人带到了这艘船上。如我所料不差,我们都是被五大隐宗中的‘人间行走’发现的武学天才,就像这位小刀兄弟一样,是埋落在世间的天才被五大隐宗聚到了一起,要被送往某处去参加他们的弟子选拔。”

“传说五大隐宗已传承上千年,其原本是武林中最古老的几个大门派,但最近几百年来世间峰火四起、改朝换代,因此从本朝以来便销声匿迹,只偶尔行走于世间。但无论如何传承不能断,因此每隔几年,就会有五大隐宗的人间行走去发掘年轻的武学天才,再带到一个地方进行弟子选拔。”

“我韩家乃陇中武林世家,传承亦有数百年,祖上也曾出过五大隐宗的弟子,这在家谱中有所流传。据说五大隐宗不理江湖纷争,只问武学大道,即便有弟子行走世间,除非是为宗门寻觅弟子,否则绝不可透露任何宗门信息,不然视为叛出门派。当然,这事真假与否我也不知,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韩落星侃侃而谈,作为一个武林世家的传人,自然有不少武林中轶事可说,关于五大隐宗的传说也能断断续续地讲一些,除他之外还有几个身世不凡的少男少女,也时常能插上几句,说说自己的想法,而那些出身市井或山野的少年们,纷纷瞪大眼睛,未曾想到这些曾在传说中出现的故事,有一天自己竟也能有这般机遇能碰上,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了。

而在众人没有注意到的地方,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始终低着头,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在脸上投下了细碎的阴影。

这个少女看上去似乎格外瘦小,有些营养不良的模样,头发细小稀疏甚至有些发黄,小小的身子包在略显宽大的衣衫中,怀里抱着一个大得有些夸张的包袱,两只大眼睛此刻低垂着,似乎对于人群中热烈讨论着的事情没有丝毫兴趣。

这名少女独自坐在角落的阴影中,仿佛与整个世界完全割裂开来。终于,她慢慢打开包袱,伸手取出一物,竟是一个灵牌,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先妣宁母林孺人闺名茉白生西莲位”,原来是这名少女母亲的灵牌。

少女轻轻抚摸着牌位,眼中没有眼泪,只有一片灰蒙蒙的死气,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灵气。她紧紧抿着嘴唇,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轻轻说道:“娘亲,你走了,宁良也不想做我爹,他有好几个儿子,不需要我,所以把我送给了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那个人说要带我去学武问道,可是无书不想学武问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无书的容身之处,很快,无书就会去找娘亲的。”

名叫宁无书的少女喃喃自言着,语气中没有悲伤也没有委屈,十分平淡,轻飘飘的,却格外冰冷。

突然,船舱外传来一个很有节奏的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得很轻,但却让所有人的心跳随着那一步步的踩踏声跳动。随着脚步越来越近,每个人都感觉自己胸口的心跳越来越猛,甚至有几名年纪较小的孩子气血翻涌,不舒服地捂住了胸口。

宁无书也明显感觉到了异样,她飞快地把灵牌放回包袱中,有些疑惑地朝脚步声传过来的方向望去。

走进船舱的是一个相貌平淡无奇到了极点的中年男人,可能任何人哪怕和他聊上半个时辰也很难记住他的样子,但是此人的气质却十分出众,仅仅是随意往那一站,就如同一棵挺拔青松,不怒自威,仿佛是千军中的将领。谁都知道,这必然不是一个普通人。

看到中年人走来,所有少年们都停下了讨论,齐刷刷地望向他,在听了方才韩落星对于五大隐宗的描述后,这些少年都知道,此人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隐宗“人间行走”。不少少年都认出来,此人就是当初带他们来到船上的人。当然,还有一些像小刀这样的,根本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船上的,不过想必也极有可能是被此人带来的。

望着这个中年人,少年们眼中都冒出奇怪的光芒,有炽热有好奇有崇拜有警惕,但中年人并没有理会这些少年的目光,他扫视了一圈整个船舱,最终将目光投向那个不起眼的角落,淡淡地说道:“宁无书,跟我过来。”

第二章 你妈没死

宁无书完全无视一整个船舱中同龄人的不解目光,抱起她怀中巨大的包袱,慢慢站起来,跟着中年人走了出去。

少年们所处的船舱位于大船的底部,而在此之上,足有三四层船舱。宁无书低着头,盯着前方中年人的脚后跟,一言不发,中年人也没有说话,双手自然地在身侧摆动,看上去像是在散步一样。

两人不快不慢地沿着楼梯往上走,一直走到了最高的那一层船舱。到了这一层,外面就是甲板了,而舱中也不像刚才少年们所待的那个船舱一样空空荡荡,靠着甲板的一间像是个议事厅,往里看还有几道门,还有里屋。

中年人领着宁无书一路往里走去,穿过两道门,来到一个小房间。小房间明显是一个卧房,一张小方桌上散乱地摆着几本书,除此之外是一个北方的大炕,炕上盘腿坐着一个光头。

宁无书从小生活在南方,从未见过炕这种东西,多看了几眼,在了解这玩意儿的功能应该和床差不多后,将目光投向了炕上坐着的人。

此人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身材极瘦,但骨架非常地大,即便盘坐着,也能看出来此人恐怕有七八来尺的身高。看得出来这个光头汉子不太适应夏天炎热的气候,光着膀子拼命地摇手里的破扇子,嘴里喃喃自语:“妈的,老子还在这破船上整了个炕,有个屁用,过了秋老子就回去了,整个破炕有个屁用……”

中年人带领宁无书来到这个汉子面前,恭恭敬敬地抱拳作了个揖:“谷主。”

被称为谷主的汉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把扇子往门口一指,一脸热得不想说话的表情。中年人意会,朝宁无书道:“你留下。”,说完便径直走出了小房间。

汉子抹了把汗,看了眼宁无书,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爹和我以前有交情,喊我照顾照顾你,我叫阎王笑,你可以叫我一声阎叔,以后有啥麻烦,都可以找我帮忙。”

宁无书一听到“你爹”两个字时,就把头低了下来,似乎并不想听这阎王笑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包袱。

阎王笑冷笑一声:“小娃娃,包袱里有啥?给阎叔看看呗?”话音一落,也没管宁无书同不同意,伸手一探,在空中作出了个虚抓的动作,宁无书便觉得双臂中传来一股大力,怀中包袱不受自己控制地向外飞去。宁无书连忙加紧手中的力道想要抱紧包袱,但仍是在做无用功,在阎王笑随手拈来的一招下,包袱最终还是飞了出去。

宁无书像只小狼般咬紧了牙,眼中露出一股决然的狠色,立即就要扑将上去,但阎王笑用一只手抓住包袱后,另一只手轻描淡写地伸出一指虚空一弹,宁无书便被击中了不知道哪个穴位,整个人浑身酥麻,腿脚无力,原地坐了下来,只能恶狠狠地盯着阎王笑。

“不用这么看着我,你爹和我以前有交情,我不会欺负你的。”阎王笑一边继续扯着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一边打开了包袱。

包袱最上方自然就是方才被宁无书塞进去的灵牌,除此之外,还有几件日常衣物,以及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的……各种零嘴小食。这些小食基本上包罗万象,瓜子花生蜜饯糕点……甚至好像还有鸡腿包子一类的东西,这让阎王笑产生了一瞬间的错愕,原本怒气冲天的宁无书也忍不住红了红小脸。

不过阎无书也并没有针对这些零食发表什么意见,而是拿起那个木头灵牌看了几眼,读道:“先……先妣宁母林孺人闺名茉白生西莲位……你妈的牌位?”接着便是摇头笑了笑,直接手一扬,把这个牌位从小房间的窗户口抛了出去。从这个窗口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外边就是大湖了,所以阎王笑这一扔,可以说是直接把牌位扔到镜湖水里去了。

似乎没有料到阎王笑说扔就扔,宁无书硬是愣了三四秒的时间,而后才猛然发出尖利的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对她来说,现在早已是举目无亲,娘亲的牌位便是自己小小生命唯一的寄托,阎王笑此举无异于再杀了她娘一次。宁无书原本一个小小的娇好少女,此刻满面通红,她原本就极大的眼睛此刻异常的亮,恶狠狠地瞪着阎王笑,眼睛里像是要喷出刀剑的光芒来,即使是被阎王笑一指点在了地上,此刻也强行挣扎着要爬起来,浑身上下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要和面前这个可恶的光头拼命,哪怕她自己身上毫无缚鸡之力……

“叫个啥劲,耳朵都给你叫聋了。你妈又没死,要这牌位有个屁用啊。”阎王笑一脸不耐烦地看着在地板上挣扎的宁无书,一边抠着耳朵,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看宁无书还是一脸要杀人的表情,于是又似笑非笑地说道:“来,你告诉我,你原本是不是想找个机会溜回杭宁,把那个害死了你妈的……你爹的大老婆给干掉?就算干不掉,也要想办法同归于尽?哎呀,看你这表情,恐怕是知道自己的水平,原本就想同归于尽啊。啧啧啧,小小年纪还挺狠的嘛。”

阎王笑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顺手从宁无书的包袱里抓出一把瓜子磕了起来:“你爹那个大老婆没事就欺负你们娘儿俩是吧,连带着她两个儿子也没事就欺负你们对吧,完了你妈和你都挺倔不给人面子,人就欺负得你们更狠。某天生气了就找了个理由把你妈弄死了,还想顺带弄死你,你爹想想觉得毕竟你也是他女儿,所以找了个家丁连夜把你运出了宁府……然后等你睡醒了,就在这了,是也不是?”

“这些都是你爹告诉我的。你妈虽只是个侍妾,但毕竟和宁良那老小子一起生活了十来年,多少还是有点感情,他不至于看着你妈死了也不管。但是他大老婆好歹是个皇亲国戚,他也惹不起,只好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际上,早把你妈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你还别不信,这事儿就是他托我办的,把你妈从宁府送走的就是阿文,噢,就是刚才带你来那人,不信你一会儿自个儿问他去。”

看到宁无书逐渐放松下来的表情,似乎是开始相信了。阎王笑得意了晃了晃脑袋,又往嘴里扔了一枚瓜子:“你老爹是个做官的,做官的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算计。当年老子还是个小混混的时候,书生宁良救过我一次,但后来宁良做了官,就经常托我帮他办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嘿,要不是老子够义气,念着他当年的恩情,又看他还算是个人,早就做了他了。不过嘛,你老爹也有算不到的时候,他可料不到,老子不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这次托我带你跑路……呵呵呵呵呵,小娃娃,想不想知道,咱这是去哪呀?”

宁书无已经逐渐被他说服,虽然对于自己娘亲没死的事情还半信半疑,但整个人已经没有刚才那种充满了死气的感觉,头也抬了起来,刚才因为愤怒而涌出的泪水还未干透,莹莹地挂在睫毛上,缓缓地回答道:“是……五大隐宗?”

直到这会儿宁无书放松了表情又抬起头来,阎王笑才终于能好好地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小姑娘,不由干笑了一声:“不愧是那人的孩子,这么小就这么漂亮……你说五大隐宗?呵呵……”阎无书却没有接这个话,又把话题扯了回去:“说说看,你现在知道你娘没死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宁无书愣了愣,有点没反应过来。在她的脑海里,自己始终还处还是在那个火光冲天的晚上。那天晚上自己没忍住辱骂,和宁良的两个儿子打了一架,打哭了一个打跑了一个,哭了的那个狠恶恶地冲着自己说:“我娘马上就要杀了你们了!”话音刚落,娘亲待着的院子那边就冒出黑烟,有人大喊着“走水了!”,当自己飞奔回去时,竟然看到火光冲天的院墙里,有一个凶神恶煞的魔影提着把大刀在走来走去……

后来的事情就模糊了,只记得有人在追自己,但是凭借瘦小的身体,宁无书总是能找到躲藏的地方,刚才被扔出去的牌位,也是从一家白事店里偷出来自己刻上的,除此之外,好像还偷了不少东西,吃的穿的……再后来是怎么来到这艘大船上的呢?想起来了,是宁良找到了自己,说对不起自己母女,说会安排好一切,让自己来学武……但是这一切她都觉得恍恍惚惚不像真的,满脑子都是那个恐怖的黑**影和那句“杀了你们了!”一直在回荡,现在听到阎王笑说,娘亲竟然没死,又问到了今后如何打算,这才慢慢地缓过了神来。

宁无书下意识握紧了拳头,脑中又回想起娘亲病倒在床上时无力的模样。我们母女如此无害,你一个皇亲国戚,为什么总要和我们过不去?为什么要这样来杀我们?东方薇……你和你的两个儿子,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终于,在阎王笑那微眯的双眼的注视下,宁无书缓缓开口道:“宁良说是送我来学武的,那我就来学武。以后,我会回去杀了那个……那个贱人。”

第三章 黑山群岛灵镜门

当宁无书杀气腾腾地说完自己未来的打算后,阎王笑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点了点头,和她说起了这艘大船要去向何处,以及是去干嘛的。

就像之前韩落星所说,这艘大船上所载的少年们的确是阎王笑带着那个叫阿文的中年人花了一年多的时间从神州大地上“搜刮”来的一些武学奇才少年以进行弟子选拔,但他们将要去的地方,并不是什么“五大隐宗”。在阎王笑的口中,这地方被称作天下三柱,乃是天下武林三大支柱,并没有那么神秘,凡是武林中大一些的宗门,都对其有所了解。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极少行走于江湖之中,因此世人所知不多,再加上一些传奇故事,使得天下三柱变得神秘了起来……但天下三柱,确是实实在在只有三个宗门,而非五个,至于为何会流传成五大隐宗,阎王笑并没有说,只是轻轻地、略带骄傲地念出了这天下三柱的名字。

“镜湖黑山群岛灵镜门、东北太白山脉天王宗、西南六绝仙境风神阁。”

据阎王笑所说,每次的弟子选拔,都是在这镜湖黑山群岛灵镜门的地盘上,因为此处位于中原大地上,镜湖所依的湖州也是四通八达的城市,到这里来总比去爬那千丈高的太白山,或是去钻那布满瘴气的什么六绝仙境要来得轻松不少。

“百年之前,本朝太祖以一句‘侠以武犯禁’,收拢天下习武之人,要么成为朝廷中人,要么就赶尽杀绝。当时江湖上一片腥风血雨,诸多江湖人躲过了乱世,却躲不过盛世。所幸我天下三柱所在之地尽皆是些易守难攻之地,就像这灵镜门,当初一个什么狗屁大将军带了三万水军,光是找黑山群岛就找了半个多月,后来又被困在迷雾之中,等到上了岛,哪里还有力气去屠人家满门?更不用说当时要找我们天王宗麻烦的那些人,太白山他们要能爬得上去老子就给他们当孙子……只不过最后双方达成了协议,互不干扰,朝廷不再找我们的麻烦,我们也不随便去打打杀杀。但是千年传承不能断啊,因此像我这样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到处走走看看,找一些合适的传人。”

“我们这三个宗门,教的东西其实很杂,除了武功之外,还有很多东西可以学。事实上天下三柱的弟子们,也有很多在行走江湖,或者有些人不想一辈子待在一个地方,出去讨生活的也有。只不过平日里他们不说自己的身份,也没有人知道罢了。说起来,勉勉强强算得上是‘桃李满天下’了。”

磕完了瓜子,阎王笑领着宁无书来到甲板上吹吹风,他一边摸着自己的光头,一边笑眯眯地说道:“虽然你爹是把你托付给了我,但我觉得,你并不适合天王宗。天下三柱同气连枝,你在哪里学都是一样的,老子也不会收你当徒弟,我的武功你学不了。”

另外一边,底层船舱里,中年人阿文也将阎王笑告诉宁无书的事情大致地和少年们说了一遍,一群少年听得双目放光、异彩连连。不论是那韩落星,还是那小刀,亦或是其他少男少女,内心都很清楚,这是很多人一辈子求而不得的大机缘,即便将来不显露天下三柱门人的身份,只要能学得一身本领,也必定能在世间闯出一番天地来。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甲板上开始出现淡淡的雾气,远处湖面已逐渐不可见,天上的太阳也披上一层厚纱,变得若隐若现。

迷雾越来越浓,黑山群岛要到了。

驾驶白船的船长应该也是灵镜门的门人,偌大一艘船,在迷雾中、群岛里可谓是来去自如,这要换一个人来,别说能找到路,不触礁就是万幸了。如此看来,此前阎王笑说百年前那朝廷的水师还能在这种环境下找得到灵镜门,想必也是有着极强的能耐。

但是少年们此时哪里会去想这些事情,阿文和他们交代清楚之后,这些少年们就可以在船上自由活动了,此刻白船驶入黑山群岛,少年们也纷纷来到甲板上,目瞪口呆地四下张望,而逐渐转变了心境的宁无书,也终于没有再蹲到角落里去,而是抱着她那大大的包袱,站在人群中。

黑山群岛这个名字听着很可怕,再加上又处在迷雾之中,感觉上像是一个黑洞洞的深渊,其实不然,江南之地山明水秀,镜湖亦是一大景点,每年游人旅者来往络绎不绝,位于镜湖中的黑山群岛,自然也不会是那等阴森恐怖的存在。

事实上,站在甲板上的少年们早已经被眼前的景色给牢牢吸住了。迷雾中,时隐时现嶙峋的山石和树木,因常年处在高湿度的环境下,山石上早已经爬满各种种样的苔藓和藤条。大船行进中,不时有惊鸟从头顶飞过,抬头一看,上方竟是一大片一大片悬空的古树枝叶,仿佛形成了拱桥一般,极尽恢宏大气而又存在精雕细琢般的精致。

随着白船逐渐驶进群岛深处,雾气也开始淡了下来,没有外围那么浓稠,众少年逐渐可以看到远处隐约出现几座极高的山峰。这些山峰走势如剑如刀、棱角分明,若目力极好,可以望见山峰上零散座落着一些建筑,但细看却又看不真切了,又被飘来的雾气给掩盖,仿佛传说里天上云海中的仙宫。奇怪的是,镜湖虽大,但周边也有诸多繁华城镇,来往之人何止千万,竟无人知道,在镜湖中央竟有如此高耸入云、气势万千的山峰存在于群岛之中。

白船上,有很多船员开始忙碌起来,应该是马上就要靠岸了。阎王笑只在宁无书面前露过面,并没有在其他天才少年面前出现,早已经躲进了他的小房间里,走之前还从宁无书的包袱里取走了一点瓜子回他的炕上去磕,现在作为大家向导的,显然还是那个阿文,当然,他是不可能这样介绍自己的,这个中年男子本名叫刘文训,在天王宗里也算是一个高手。

眼看着大船逐渐往某个岛靠去,隔着一段距离,在淡淡的雾气中可以看到一个不大不小的码头港湾,那里没有别的大船只了,只有零落的一些小船,想来平日里这个码头上也没有什么船只可以停泊。

宁无书和其他少年们一样,站在船头眺望,看着那个码头越来越清晰,内心也逐渐兴奋起来,自己会成为哪一个高人的弟子?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学会举世无敌的本事,去杀死自己的仇人呢?

渐渐地,前方码头上的人影已经逐渐可见了,雾气中可以看见一些人的轮廓在走来走去忙碌着。

突然,宁无书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冷颤,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危险一般,小小的身体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一退,不小心踩到了站在她身后的韩落星的一只脚,韩落星吃痛,“嘶”了一声,问道:“姑娘,怎么了……”

话音还没有落下,突然他的瞳孔也猛地放大,与此同时,甲板上不少少年也打了激灵,纷纷绷紧了身体,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从前方码头的雾气中,传来了蜜蜂般“嗡嗡”的声音,但此时从雾中冲出的可不是什么蜜蜂,而是密密麻麻、在众人眼中不断放大的黑色小点,或者说,是破空而来的箭支。

韩落星没有再问宁无书为何后退,他快速用左手将宁无书揽到了自己身后,右手则是同时飞快地拔出了背上的细长铁剑,紧张而兴奋地盯着转瞬即到的箭矢。而在他身后,宁无书毫不犹豫地一个贴地打滚,娴熟地躲到了甲板上一根桅杆的后面,还不忘把包袱举到了面前。

“我这么小,还有包袱挡着,应该能躲得过去吧……”

但是幸运的是,白船上的人还不至于让这十几个少年独自面对迎面而来的飞箭。刘文训冷哼一声,从他宽大的袖袍当中滑出一支长鞭,随着一声裂空爆响,长鞭被他在空中甩出了一道猛烈的气劲,雾气中出现一道肉眼可见的波纹,迅速向那密密麻麻的飞箭扩散而去,二者在空中相遇,顿时爆出一连串木头爆裂的声响,无数箭支皆被刘文训一鞭打爆。

“贼子敢尔!”刘文训大喝一声,双脚在甲板上一踏,顿时将甲板踩得木纹破裂,而后整个人腾空而起,像个巨大的麻袋一般,迅速朝着百丈外的码头飞去,其间不断以长鞭击水借力,更是以气劲又击退了几波袭来的飞箭,人影也逐渐消失在雾气中。

甲板上,一群少年们目瞪口呆,刚刚气宇轩昂的韩落星喃喃道:“太强了……一鞭破百箭,还能击水而行,我韩家家主恐怕也就是这个水准了吧……”其余一些略有见识的少年也惊觉诧异,没有料到天下三柱真的随便出来个人就强到这种程度,而其他没什么概念的少年,却也觉得这个大叔简直是霸气外露,又潇洒无比。

而此时躲在桅杆后的宁无书,仿佛找到了当初被追杀时的感觉,仍然觉得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往自己觉得最安全的地方悄悄跑去……那是阎王笑的小房间。

刘文训那么厉害的人,在阎王笑面前都只能作揖鞠躬,还称他是“谷主”,阎王笑随便挥挥手就能打发他,那么这个像是流氓混混的光头,应该更厉害吧?不管怎么样,躲到他那里,必定是最安全的了。

第四章 埋伏与意外

白船顺着湖水的惯性缓缓向码头靠拢,那边的雾气中人影晃动,杀声震天,刘文训以一人之力杀了过去,打得乒乒乓乓好不热闹,不时有人落水,不时有人惨叫,但奈何人数众多,一时半会儿似乎是打不完的。

这边的少年们也度过了最初的惊愕,逐渐反应过来,除了韩落星之外,也有几个见识非凡的少年,其中有一少女不过十二三岁,样貌虽并不出众,但气度非凡,显然是大家子弟,此时反应最快,用清脆的声音利落地说道:“不对!如果有埋伏的话,不可能这么远就放箭让我们有时间反应!一定还有后招!”

话音未落,白船四面的湖水突然炸开水花,一个个闪着寒光的铁钩带着绳索飞了过来,牢牢攀附在船舷或桅杆上,发出连绵不绝的“当当”声。白船上的船员们大部分本来就在船舷或桅杆边,见势立即抽出佩刀朝绳索上砍去,同时一些少年们也反应了过来,纷纷去砍那些绳索。

这其中动作最快的应该就是那名叫小刀的少年,飞刀总是要比随身的腰刀或长刀长剑来得快一些,一支铁钩还未攀上船,他的飞刀就已经出手,准确无误地击在铁钩带着的绳索上,但随之而来的并不是绳帛撕裂的声音,而是清脆的一声“叮”,而后飞刀掉落。几乎就在一个呼吸之后,诸多刀兵也陆续砍在了那些绳索上,但没有一个绳索断裂,竟是都将这些刀或剑给弹开了。

“不好,这些绳索当中混了钢丝,没那么容易砍断,大家快退!”韩落星方才也是一剑劈落,但绳索没有断,反而露出了丝丝寒光,他离得近,立刻感觉到了不对,身形迅速暴退,看那身法,显然也是从小苦练过功夫的。

但是,随之而来的,并不是这种简单的“从小苦练过功夫”的本事可以应付的。

韩落星还未来得及退后一步,一道冷光就从船舷边探了出来,疾若闪电地朝他面门袭去,韩落星长剑在手,荡剑回防,险之又险地挡了一招,但打在剑上的巨力绝非他能够对抗的,一向自信大气的少年只觉得手腕剧震,长剑顿时脱手而出,与此同时,一个浑身包裹在黑色中的人影扑面而来,一脚踹在了韩落星胸口,此脚来势凶猛,韩落星根本无法抵挡,顿时吐出一口鲜血,飞跌而去。

同一时间,从船舷边上爬上来的数十个黑衣人,已经与船上其他人交起了手来。但无论是白船上的一些练过粗浅功夫的船员,还是经历尚浅的少男少女,皆不是这些黑衣人的对手,这些人仿佛从地狱中来,随便一人身上都带着浓烈的杀气,手中提着寒光闪闪的刀剑,一看就是从血海中拼杀出来的人屠。

很快,原本白船上的人员全部被缴了械反绑起来,个别反抗特别激烈的例如小刀之流,更是直接被敲晕了。黑衣人不知为何,将这群少年和船员们分了开来,船员们不知道被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关了起来,而少年们则是被扔在了甲板上。

黑衣人们做完了事情,全部将刀剑回鞘,无声地站立到了一旁,目不斜视,只是那些若有若无的杀气,仍牢牢锁定在船上的少年们身上,令他们敢怒而不敢言。

这时,从船舱里传来一个脚步声,只见一名格外高大的黑衣人慢慢走了出来,手中拎着一个昏迷了的少女,正是宁无书。

其余黑衣人们的杀气略有松动,纷纷望向这名高大的黑衣人,似乎没有想到他会从这里走出来,但愣了片刻后,仍是纷纷抱拳行礼,称了一声:“大哥!”

大哥点了点头,将宁无书随手一抛,和那些少男少女们扔到了一起,而后随意地拍了拍手,问道:“刚才那个冲到岸上去的家伙呢?”

一名黑衣人立即答道:“二哥已经传讯告知,那人已被擒下。”

闻听此言,少年们纷纷露出恐惧的神情,刘文训一鞭击破百支飞箭,能击水而行百丈远还行有余力,仍然是被敌不过这群神秘人,这让少年们有了凶多吉少的感觉,有些年纪尚幼的,还只能算是孩子的,甚至已经无声地哭了出来。

“很好!”大哥扫了一眼少年们,满意地拍了拍刚才答话那人的肩膀,吩咐道:“把船靠岸,咱去和你们二哥会合!啥天下三柱,今次老子便是要把这三根柱子给砍了,搅它个天翻地覆!哈哈哈!”

“这些小崽子……还天才呢,个个都是蠢才。这些人别杀,留几个兄弟看着,一会儿等我发信号了,一起带上山去,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这次天下三柱的那些伪君子们全都来了,什么灵镜门七大岛主,什么风神阁六仙女,一会儿老子要他们全都叫我爷爷!哈哈哈!出发!”

白船在码头靠了岸,那个大哥带着一众黑衣人雷厉风行的下了船,逐渐消失在岛上的雾气中,甲板上只留下了四个人看守。而此时,夜色已逐渐降临。

宁无书醒了。

其实她已经醒了一会儿了,但是并没有马上爬起来,天生对危险格外敏感的体质让她在醒来时,根本连眼睛都没敢睁开,而是偷偷地让眼睛开了一条缝,打量着周围的情况——这取决于她醒来时的情况,正常状态下这名少女是打算打着哈欠站起来的,然而她其实是被吵醒的,剧烈的打斗声和叫骂声让她无法再昏睡下去。

几名少年发起了暴烈的反抗,一个似乎是练过缩骨柔身功夫的少女,悄悄地从绳索中抽出了一只手,正在小心地帮周围几个人努力解绳子,几名黑衣人发现了她的动作,立刻围了上来,绳索已经松动的几名少年不甘就这么束手就擒,拼命扭身起来发起反抗。

宁无书醒来时,这轮反抗已经起到了一定的效果,挣扎着起身的少年足有六七名,其中一个小胖子看上去似乎是天生神力,之前在第一轮冲突中是被打晕了才反绑的,现在绳索松动的情况下,手脚一挣扎竟然绷断了绳索,此刻正嚎嚎大叫着将一名黑衣人扑倒在地上。

黑衣人们并没有对少年们的反抗感到什么诧异,而是迅速展开了反击。现在有力气反击的几个年轻人,多多少少有练过一些粗浅武功,但对于这四名黑衣人来说都没能形成有效威胁,唯一能制造点麻烦的,就是那个小胖子了。

被他扑倒在地上的黑衣人身形略显瘦小,此刻被压倒在地,竟然挣扎了两下没起来,只得拿刀鞘去敲打小胖子,并向身边的同伴发出求助的信号。但这小胖子之前还没来得及施展自己的神力,便被一个身手敏捷的黑衣人打晕并捆住,此刻压了一肚子气,一边大声骂着脏话,一边死死压住这个黑衣人,任打也不放手,其他三个黑衣人短时间也被缠着,一时竟腾不出手来。

“你这是找死!”瘦小的黑衣人也有些恼了,扔掉了带鞘的刀,右手作爪状,反手扣在了小胖子的脖颈上,一股内劲自指间激荡而出,顿时让小胖子痛得叫出了声来,而后这名黑衣人扭腰、转腕、翻手,一套动作一气呵成,躺在地上也爆发出了一股大力,竟以一手之力将小胖子抛开去,使他狠狠地撞上了边上的桅杆。

这电光火石间的一翻手,让很多没有办法挣脱、只能坐在一旁看着的少年们都惊了惊,尤其是一些练过武的少年,都知道这一招的厉害之处。

通常来说,一个人要把力量从手上放出去,发力的最好方式是力从地起、扭胯送肩,通过这样一套动作把全身的力量汇聚一处,而若是人躺在地上被压制着,往往是要用一些方式先把压制在身体上方的人给顶开或反压,而像这名黑衣人这样的发力方式,除了内力修为非同凡响之外,他所掌握的短距离发力方法也绝对是一种顶尖的手段,眼前这四名黑衣人里看上去他的本领最低,但竟然也能在翻手之间将一个本身力量极大的胖子给扔出两三米远,足见其水平之高。

“没希望了……”一些有眼力的少年,都叹起了气。

果然,四名黑衣人没有花多少功夫,就制服了暴起反抗的几个少男少女,同时下手将他们揍了一顿,又重新绑起来扔了回去,至于那个小胖子,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被绑成了个粽子,场面一度再次回到少年们反抗之前的状态。

面对着四个黑衣人,少年们虽然目前没有反抗之力,但骂一骂的力气还是有的。之前那个什么大哥不是也说了不要杀了他们么,这些少年也很硬气,刚才这样的反抗,这几个黑衣人也没有下杀手,只是把他们打了一顿。少年们心中清楚,既然这些黑衣人不会要自己的命,那骂个几句顶多也就是挨几记老拳,大家都是练武出身,谁还没断过个手啊脚啊的,顿时骂声不绝于耳。

宁无书也是在周围少年们的反抗和骂声中,逐渐明白自己昏迷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自己不是躲进了小房间了吗……怎么就昏迷了呢?又想不起来了,这脑瓜子,怎么最近总是记不住事情呢……

但是少女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件事情:打晕她的人,忘了把她绑起来了,自己的手脚是自由的。

当时那个大哥把她往人堆中一扔就没管了,其他黑衣人也没上心,就这么让她……安静地在那里躺了一两个时辰。

但即便如此,宁无书也依然不敢挪动自己的身体,她仍是眯着眼四下打量着,终于找到了机会……嗯,躺在这里也不是个事,自己费了老劲才从东方薇那个贱人手里逃出来,现在知道娘亲也没死,自己也能够好好学艺等着回去报仇,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栽了呢?

韩落星在一开始对抗黑衣人时胸口被踏了一脚,吐了口血,伤得不重不轻,但也让他萎靡了好一会儿。缓过劲来后,不顾风度地骂了几句,脸上挨了几拳,此刻脸上有几片青紫,看上去早已经不那么英俊了,刚才同伴们反抗时,他没能帮上忙,只能帮着呐喊几句,这会儿正咬着牙想对策。忽然,他觉得手心一痒,像是有东西在手掌心上爬动,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触着皮肤,正在缓缓移动。

韩落星一愣神,才反应过来,竟是有人在他的手心写字!

但是在手心写字这种事情,写的人容易,读的人难。即便韩落星反应过来了正在发生什么事,也兴奋了起来,但……想要辨认写在手心的字,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那只手又写了好几遍,韩落星才终于认清了。

“我可以帮你们把绳子都打开,但是这架要怎么打?”

于是,韩落星抓过那只在他手上写字的手,悄悄反手也开始写。

这种交流无疑是辛苦而艰难的,但眼下显然也并没有更好的办法。黑山群岛到了夜间,雾气更加浓烈,即使天上有月亮也看不见,逐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四个黑衣人用火折子点了一个火把,在微弱的火光中低声交谈,静静等待自己的老大发来信号,对于眼皮子底下这些没用小崽子的小动作并没有注意到。

终于,宁无书和韩落星的“交谈”结束,她悄悄地挪动了一点自己的身体,手指伸向另一名少年的手掌,开始新一轮的交流……

第五章 一场选拔

与此同时,就在离码头不足千丈远的山石峭壁之上、树林之中,一群黑衣人大老远望着那白船。人群中,那个格外高大的“大哥”早已经除去了脸上的遮面,赫然正是那阎王笑,在他身边两侧,一人正是那刘文训,还有一人看上去三四十岁,羽扇纶巾,风度翩翩,一副书生模样。

“这就是你堂堂天门谷谷主阎王笑设计的选拔?也不怎么样嘛……把事情搞得这么绝,要是到了明天早上这些小朋友还没办法逃出来,乐子可就大了,你们宗主不打你一顿才怪。”那名书生摇着扇子,身边散发出似柔似刚的气劲,身周一寸的范围内甚至能肉眼看见空气的扭曲波动。

“先不说这个……”阎王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小子莫名其妙放这么强的内劲出来是想干啥?”

“噢,林子里有蚊子……其实出来之前涂了点东西,但效果不明显,只好用内力……”

“有病。”阎王笑白了书生一眼,说道:“你们灵镜门也就那样,五年前整的那啥野外求生是吧,简直有毛病,把一群小鬼扔林子里放狼去咬他们,你说这得多有病才能想得出来这主意?谁出的题啊?”说到最后,又打量了书生几眼。

书生一脸“懒得理你”,冷笑了一声。

阎王笑见他不搭话,有点无趣,于是兀自指着远处的白船,淡淡地说道:“你说老子做得绝,其实不然。本来我还在想,要怎么卖这群小鬼破绽,结果有个比较有意思的小姑娘自己送上门来了……呵呵,我倒觉得她骨子里挺像你的,不如你收了做徒弟?”

“想怂恿我收徒啊,没门。”书生自矜地摇起了扇子,身周的空气波动更加强烈了,“吾乃灵镜门千年一出的天才,计算筹划是天下第一,武功嘛再练个几年也是该有门主的水准了,所谓天纵奇才说的就是我云飞玉,这世上还没有哪个人有资格当我的徒弟,这次来,不过是给我那几个师弟们掌掌眼。”

“……呸。”

而此时在白船上的众少年,仍不知自己其实正在经历天下三柱设计好的一场选拔,现已至子夜,雾气极浓,宁无书的小动作也快了起来。

在她悄摸摸的来回联络下,少年们花了好几个时辰,终于逐渐完成了一场筹划,也安排了各自的分工,但少年们偷偷看向船头、船边的黑衣人时,仍然是掩盖不住眼底的深深忌惮。

这四个人从夕阳未落到此刻子夜时分,看守他们的过程当中竟然没有换班也没有疲惫,只偶尔地轻声交流几句,或立或坐的身形却始终挺拔着,虽然脸上遮着黑巾,但露出的那一双双眼睛都闪烁着可怕的神光。像韩落星这样的武林世家弟子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哪里出来了这么一群修为极高、心性坚韧又和天下三柱过不去的势力。

少年当中不缺乏天生智慧过人的,也有人满脑子都是生死打拼出来的小聪明或者阴险想法,但这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好使。此刻他们个个被浸了水的粗麻绳反绑着手脚,七歪八斜地扔在甲板上,四个神秘黑衣人或坐或立就在四周,别说是反击,光是要当着他们的面再来一次挣脱绳索试图反抗的戏码,就足以让黑衣人拔出刀剑给他们好好长长记性了。而且,就算真把绳索都给他们解开,凭之前这些黑衣人表现出来的战斗力,他们这十几个少年还真的未必能反抗成功。

但不管怎么样,不能在这里等死,这是少年们的共识。如果这群神秘人真要找天下三柱的麻烦,自己这些小虾米,迟早是要交代的。

终于,宁无书找了个机会,皱着眉头从小刀的鞋子里摸出了他平时藏着的小刀片,开始替周围这些并不相识的同龄人们割开绳子。

“别紧张别紧张,就像之前偷东西一样,轻手轻脚的就好了,没人会发现的……”宁无书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虽然之前也算是经历了生死之变,但毕竟眼下这种事情算是比较刺激的,少女的手仍是忍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也只能默默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千万别紧张。

但这种事情,只会越来越紧张,宁无书还是没有办法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手,在割开一道绳索时,不小心将一名少女的肌肤划破了,那名少女内心也处在紧绷的状态,这么一划,没有忍住,轻轻地“啊”了一声。

原本这些少年们为了掩饰宁无书的小动作,都假装抵不住困意开始打嗜睡或者已经睡着了,这时候突兀地一声轻呼,顿时惹来了四名黑衣人的关注,其中一名尤其警觉,立刻转身看向少年们,伸手按在了刀柄上。

少年们立时紧张起来,但眼下也根本不敢有所动静,四个黑衣人此刻都已经警觉了起来,只要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刀剑加身。于是少年们也只能闭紧双眼,仍假装在睡觉。

气氛逐步变得深凝,刚才把手按在刀柄上那名黑衣人,已经准备开始拔刀了。

这时,所有人都清晰地听到,又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啊……”

然后,只见少年们中间慢慢爬起来一名少女,一边一脸迷糊地揉着自己的脖子,一边轻呼着:“嘶……痛痛痛……怎么回事啊……”然后她像是似乎才刚刚看到周围被绑着的同龄人和正在走来的、杀气腾腾的黑衣人,不由地震惊地瞪大了眼、张开了嘴,有点结巴地问道:“这、这是什、什么情况?”

宁无书此刻随机发挥的演技可谓出神入化,少女的呆萌神情让黑衣人的杀气一下子降下去不少。那名要拔刀的黑衣人像是皱了皱眉,对着后方的一名同伴说道:“拿绳子来。”而后喃喃自言道:“老大这是搞什么,这么粗心……”

就在这里,异变突起。

离黑衣人最近的是一个穿着兽皮衣裤的少年,貌似曾经是个独自生活的小猎户,此时如同一只小虎般暴起,扑向刚刚拔刀的那个黑衣人。在此前的交流中,宁无书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青山,这个从小和野兽打交道的少年对于危险时刻时机的把握极其准确,对于敌人的要害把握也非常到位,此刻他并没有直接往黑衣人身上扑,而是张开嘴……用力咬住了黑衣人即将要拔刀的右手手腕。

“动手!”

就在黑衣人发出惨叫的同时,韩落星也大吼一声,已经被宁无书解开了绳索的少男少女们纷纷起身。之前他们被制服的时候,武器早已经被缴了,此刻只有赤手空拳,但这亦无法阻止少年们想要绝地大反击的一腔热血。

另外三名黑衣人已经反应过来了,其中两名比较近的立刻冲上前来,但这一次少年们是有心算无心,分工极其明确,三五个人围住一个黑衣人,用牙咬用手抠用脚踢下盘无所不用其极,首先阻止了对方拔刀,然后才是针对要害下手。

但唯一意外的是,方才有一名黑衣人是要去取绳索来绑宁无书的,也就是之前和小胖子有过一番搏斗的瘦小黑衣人,已经走远了,此刻突生异变,他也很果决地没有马上掉头回来帮自己的同伴,而是不知从哪弄出了两只小麻雀,就要放飞,很明显,是要通风报信。

“做戏要做足嘛……”放飞麻雀时,这个略显瘦小的黑衣人无奈地自言自语道。

果不其然,孩子毕竟是孩子,没有料到这一层,眼看两只小麻雀在雾气中扑愣了几下翅膀就消失了,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围攻那三名黑衣人的动作都暂时有所停顿。

而现在,唯一脑子还算清醒的,就是因为自己的紧张犯了错,此刻一边内疚一边帮其他还未松绑的同龄人割着绳子的宁无书。她没有参与到围攻当中,也知道自己并没有练过武功,那三拳两脚也就打打宁良那两个不成气的儿子,还不如多动动脑,已经发生了意外,再出错漏可就完了。

看到麻雀消失在雾气中,宁无书的反应反而最快,她的脑子里迅速了转了一圈,然后扔下手中的刀片,朝着插在桅杆上的火把冲了过去。

“他向同伙通风报信了!快!先干掉他们!”韩落星一边大喊着,一边不顾风度地朝着黑衣人两侧太阳穴猛击,然而这几个黑衣人身手实在了得,即便被算计了,此刻拔不出刀剑,又每人身上挂着好几个小鬼,但仍没有立刻被打倒,而是和他们纠缠在一起,不时地甩脱一两个人,即使被击中了多次要害,似乎对他们也没有太大的伤害和影响。

而此时的宁无书已经抢到了火把,她二话不说,直接将火把往大船的帆布上一扔,点着了那巨大的帆。

火焰“腾”地一下就起来了,加上夜间还有些风,几个大帆之间还有绳索相连,火势非常快地就蔓延开来,没几个呼吸,火焰就把半支船的帆桅给吞没了,红光冲天,瞬间点亮了夜晚。

这就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少年和黑衣人被火光一照,都愣住了,没有人料到宁无书会突然把船给点了,就连那个放飞了麻雀,想着要怎么拔刀过来支援同伴又不能真的伤了这些小鬼的黑衣人,此时都愣得呆在了原地,喃喃道:“这下乐子大了。”

远处,盯着这边白船的阎王笑以及那名书生云飞玉也有些愣住了,片刻后,阎王笑啧啧称奇道:“火光总是要来得比麻雀快一些,点了火,这是要向咱们天下三柱的高手们示警和求助啊。厉害,厉害,没想到小姑娘还有这一手。”

而一旁的云飞玉则是痛苦地捂住了额头,惨叫道:“那可是我灵镜门最大最值钱的一艘船啊!阎王笑,你要对此负责!”

“负责个屁……走了,人都放火了,咱们再不出现,戏也演不下去了。唉,本来还想看他们怎么逃、逃出来后怎么办,这下好了……”

第六章 真正的武林巨擘

对于很多普通的江湖人来说,天下三柱的名声并不显露,只是偶尔在一些传说中听到过“五大隐宗”的名字,但其实灵镜门、天王宗以及风神阁,在真正了解内情的人眼中,是三个非常可怕的名字。

和现在的江湖门派大多都是黑帮黑社会性质不同,那些号称行侠仗义的正道门派,多半却是常常做出一些非法杀人或是设立私刑之事,偶尔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抢几个商队,地方主义十分强烈,却又往往不服法治教化,这也是为何普通百姓都喜欢称这些武林人为“绿林汉”。说白了在百姓们眼中,这些人多半都是游手好闲或争勇斗胜之辈,对其敬而远之,而当地朝廷往往对这些武林人也很头疼,偶尔还需要打压打压。

好一些的,像少林或武当、峨嵋之类,是得到朝廷的认可了的,说是武林门派,其实是大地主一般的存在,平时养着大量的佃农从事生产,门下弟子除了一些真正有天赋的习武之人外,还收了很多附近富商或是小官员家的子弟们入门,这同时也是支持门派收入来源的一种方法。这类门派一般在当地有权有势,在江湖中也有声望,被称为武林领袖也不为过,往往暗中替朝廷解决了很多影响社会稳定的事情,也算是江湖事江湖了。

但天下三柱不同,这三大门派是从何时传承起来的,早已无人能知。千年之前,神州大地上还是乱世,群雄并起、诸侯逐鹿,但那时天下三柱便已经存在,各自占据一方地盘,自给自足,坐拥大量财富,当时天下三柱还不是神秘传说,也有很多很多势力曾想把它们一口吞下,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三个宗门也显得愈发恐怖,就像之前阎王笑所说,三万水师即便来到了黑山群岛,也没有本事将灵镜门的皮肉给伤到,而对于他们这三个宗门来说,千年来应付这种事情早已经轻车熟路。至于武学传承方面,和天下三柱略有接触的少林、武当等大门派,更是非常清楚他们的底蕴有多可怕,那些藏在迷雾中、雪山里或是仙境中的人拥有着随随便便就能让整个江湖疯狂的能力,甚至在某些环境下,他们有着影响家国天下兴亡更替的本事,这也是胆敢自称天下三柱的原因。

传承到今天,这三个宗门仍是强盛之极,灵镜门门主名叫林望舒,手下有七大岛主,云飞玉也是其中之一,是为灵镜门七脉传承,分别占据黑山群岛上的一座小岛,门中弟子百人,同时还养着数百名杂役、工匠等等,平时靠着黑山群岛和镜湖丰富的资源生活,千年来皆是如此。灵镜门是三个宗门中受中原礼教影响最深的一个宗门,千年前诸子百家的学说皆有所研习,甚至还经常在门中坐而论道,也常常从书中的理论当中去领悟武学的道理,学术氛围极浓。

天王宗则座落在东北太白雪山山脉上,那地方常年冰雪覆盖,寻常人根本无法深入,但天王宗自有一套来去法门,宗主纪狂手下有包括阎王笑在内的五个谷主,分别镇守太白雪山五个大山谷,门中弟子既学武,也学猎,任何一名弟子都需要在冰天雪地的太白山上艰难地为宗门打猎从而获取生活来源,如果要说生活,天王宗的生活应该是最艰苦的了。

风神阁最为神秘,即便是灵镜门和天王宗的普通门人,平日也很少和风神阁打交道,其所处的六绝仙境位于西南蜀地之中,传说有着六处超越凡间之美景,故以六绝仙境命名。风神阁主名叫龙丹,是一名女子,有五个师妹,六人并称为六仙女,传说都是极美的女子,但六绝仙境常年为瘴气包围,阁中弟子也都对毒蛊之物研究颇深,与中原的武学不同,又常年隐居深山,因此显得格外神秘,即便是灵镜门和天王宗的弟子,也不是太敢惹风神阁的弟子。

“你们即能上得白船,就是天下间难得的奇才,关于你们的心性和背景,我们也是调查过的,能够入得天下三柱。此次弟子选拔说是选拔,其实是一次考验,真正会被淘汰的人其实很少,最近二十年来也就出过两个,但表现良好的人,是有机会被名师看上的,那么日后的发展,自然是与旁人不同,未来不可限量。”

作为灵镜门的引路人,云飞玉漫步在山道上,对着少年们侃侃而谈,浓烈的雾气在他面前自然散开,就像是听话的小兵一般,令少年们啧啧称奇。

在宁无书放火烧船之后,那四名黑衣人也绷不住了,直接跳入湖水之中消失,一众少年也被吓到,纷纷逃离了白船,之后听宁无书说明了放火的用意,才明白过来在当时那个环境下,这是最正确最及时的选择,虽然说手段激烈了一点,但险中求胜。

然而当云飞玉和阎王笑来到少年们面前说明了这场冲突的真正用意后,宁无书就羞愧得无地自容了——那时候白船已经基本烧得只剩下个架子了。为了一场选拔,烧了一艘那么大的船……想到以前在宁府的时候,自己打碎个碗都要被娘亲骂,她着实有点害怕。

不过云飞玉也是真正的高人,还不至于为了这种事和小辈去吹胡子瞪眼睛,只是淡淡地吩咐手下人抓紧收拾残局,这边就带着一众少年开始上山,并一路上讲起了天下三柱的事情。而阎王笑,自知捅了大篓子,也老老实实留在码头边料理事情,没有跟上来。而至于宁无书,这一路上也仍是红着脸,静悄悄地躲在人群中不敢冒头。在知道了母亲还活着、生活还有希望之后,她也逐渐开始恢复了少女的心性,以一个大户人家千金少女的身份干出这么威猛的事情,多少还是很值得好好红一红脸。

这边,云飞玉还在淡淡地说着。

“其实也不光是师父挑徒弟,徒弟也可以挑师父。举个例子,如果你真的不喜欢太白山那鸟不拉屎的环境,愿意待在灵镜门这山清水秀之地,那么即便是纪狂纪宗主找你当徒弟,你也是可以拒绝的。同样,如果你特别想去六绝仙境当仙女,但她们没选你,你也可以考虑先到那去做一个三代弟子,只要你天赋够高,未来同样也是有机会成为一代仙女……”

“同时也给你们一点建议吧。如果你们认为,入了天下三柱,未来就一定能成为武林中的泰斗人物,或者必然能够学到无上的武学秘技,那就错了。光说我灵镜门吧,对于弟子的要求是非常高的,你们是从神州各地而来的天才少年,比之其他人起点很高,一来就有机会拜入名师门下,但如果你们不努力或是心性偏了,还有大把的人等着取代你们的位置。每年都会有对我们宗门有一定了解的人想方设法来到这里想拜入门中,他们的机会比你们渺茫很多,但其中也不乏真正有天赋有拼劲的人,如果你们不努力,随时会被他们取代。我对天王宗和风神阁的了解不是很深,但在这方面,应该是差不多的。”

“另外武学一道,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人学过、有人没学过,也有人可能会考虑到是不是练了一些家传武学,或是之前有过师承,到了这里学起新的内功或外功,也许会不太适应。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我天下三柱传承千年,虽不敢自称是天下武功发源之地,但只要是流传在世的武学,我们大致都有所了解,即便你练的是一门街头混混打架的拳法,并且一辈子只能用这套拳,我们也有办法把你教成一个用混混拳的武林高手,这个自信还是有的。”

“其余更多的东西,就等你们入门之后,由你们的师父慢慢去教给你们了,大致的情况,你们已经了解。现在天色已晚,大家都歇息了,你们累了一天,也早点休息,明日一早,会有人将你们带到我灵镜门演武场开始拜师仪式,今晚养好精神,明日起,就是天下三柱的门人了……嗯,已经到了。”

云飞玉挥了挥手中的羽扇,内劲像不要钱一样地洒散出去,众少年只听得风声大作,眼前浓浓的雾气顿时被驱散开来,露出了座落在山腰上的一排排小瓦片屋子。此前少年们对于阎王笑、云飞玉这种谷主、岛主级别的高手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只知道是天下间一流的高手,方才一路拾级而来,见云飞玉能让山道大雾避退两旁,已经是稀奇不已,此刻竟是挥手间驱散方圆百丈的雾气,光是这等内力修为,恐怕天底下是难逢敌手了。少年们望向他的神情,已经和看神仙无异。

云飞玉本人似乎也很享受这种崇拜的目光,露出淡淡的微笑,朝那一排小屋子指了指:“你们还未入门,今晚就凑合在这里睡一晚吧。”话音落下,人已经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浓雾当中。

少年们面面相觑,终于确认今天的事情总算是完了,顿时松了一大口气,在绝世高人云飞玉面前努力保持的形象也撑不住了,纷纷身形瘫软起来……

第七章 人在江湖,要有靠山

夜已经很深了,夏日的黑山群岛夜间蝉鸣嘶嘶,浓浓的雾气也拦不住灿烂星河投下斑驳星光在湖水山林之中。

一片静谧的灵镜门之中,只有一个地方,仍然闪烁着灯光,还有人影晃动。

在黑山群岛上,有七座比较大的岛,每座岛上各有一名岛主,都是灵镜门一人之下的角色,而灵镜门的门主林望舒本人则不拥有任何一座岛,只是平日都住在主岛万石岛上。

万石岛位于黑山群岛的西北方,这座大岛上有一小片横向山脉,走势极其陡峭,白日里少年们在白船上看到的如刀如剑的山峰即是座落在万石岛上,称为冥水峰,那些白天能看见的仙宫一般的建筑,就是建在冥水峰上的。

此时,冥水峰上,有一间不大不小的亭子,灯光人影摇曳,有人声传来。

亭子里,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人对坐在一棋盘前借着零落的星光对弈,另一人则无聊地盯着晃动的烛火,不时打个哈欠。

忽然,他们同时抬起头来,往一侧山道望去,只见那里的雾气逐渐散向两边,一名丰神俊朗的中年书生摇着羽扇踱步而来,双目神光闪烁,胜过星光,正是云飞玉。

“云师弟,你终于来了。”坐在棋盘前的男子笑了笑,将本来要落下棋盘的一枚棋子又收了回来,投回棋碗里,站起身来,对着他对面的女子道:“这局棋,咱们一会儿再下,先聊正事。”

云飞玉行至亭子里,朝着亭内三人行了个小礼:“门主师兄、龙阁主、纪宗主。”

原来,亭内三人正是天下三柱的三位掌门角色,方才那男子即是灵镜门门主林望舒,此人气质和云飞玉有相似之处,不像是武林豪侠,倒似大儒一般,身着长衫,面目清朗,亦是三四十年左右的年纪,但与云飞玉比起来,其气质中少了很多傲气与矜气,如果说云飞玉看上去像是千军万马中的军师,那么林望舒则像是名门望族家的一名普通教书先生。

方才与林望舒对弈的女子,便是风神阁的阁主龙丹,年纪看上去比林望舒还要大一些,但是相貌美得惊人,与很多江湖上所谓的灵秀美女不同,龙丹此女美在其出尘般的气质,此时她只是身着普通的袄裙,仅仅只是站立在亭子里没有开口,但其身上的光芒却好似压过了天上的星河,是一位如同谪仙一般的女子。

除此之外,就是天王宗的宗主纪狂了。此刻亭子里的四人中,纪狂是最像武林中人的,也是最不像武林高手的。他头发散乱地披在两肩,脸皮上满是风霜的痕迹,下巴上一层青色的胡茬,上身光着膀子,身上飞龙画凤一片复杂的刺青纹身,从脖颈处到手腕再到腰腹,没有漏掉过一处皮肤,脖子上还挂着一串大大的金链子,看这形象哪怕他自称是什么“海鲨帮红花双棍”,也绝对不会有人怀疑的。

“云师弟,这次的选拔,如何了?”林望舒朝云飞玉回了一礼,淡淡地问道。

云飞玉摇了摇扇子,笑道:“阎谷主设计的选拔,倒是颇有新意,令我三柱弟子假扮成要偷袭三柱的匪人,在船上将那些孩子们给绑了,留下几人看守,观察他们后续的反应,不过嘛……结果有些出乎意料。”

“本来阎谷主设计了破绽让他们逃脱,并且设计了一系列他们逃出后上山的应付手段,包括分化、诱惑、打压等等,用以考验他们的心性和反应能力,也算是一局好棋。但是有一个孩子的行为出乎意料,直接砸了棋盘,放火烧了船,破了阎谷主的局,提前结束了这场选拔。”

听到“放火烧了船”这里,林望舒还没什么反应,纪狂下意识打了个激灵,双目怒睁:“你说什么?哪艘船?这次选拔虽然是我们天王宗设计的,但是这个这个、这个费用我们不管的啊!”

云飞玉皮笑肉不笑地回道:“纪宗主你恐怕猜的没错,就是那艘船……”

“呵呵,这不是重点。”林望舒走上前,拍了拍云飞玉的肩膀,对纪狂说道:“一艘船而已,纪师兄不用这么紧张,我灵镜门还是赔得起。云师弟,你继续说,那个孩子怎么会放火烧船?”

云飞玉点了点头,但看向纪狂的眼神里还是忍不住写着“穷鬼”两个字。

“那个孩子名叫宁无书,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家乡杭宁,是个富贵人家出来的小千金。这次选拔中,这名姑娘表现最为突出,在反抗当中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之后有一出戏码是匪人放麻雀通风报信,看孩子们如何能够在敌人增援到来之前解决麻烦并且想出应对方法,但这个宁无书选择了直接放火烧船,试图用火光直接对驻守在山上的天下三柱高手们示警和求助,也令匪人有所顾忌,因烧船的火光必定会吸引来大批门人,匪人不足百人,无法正面对抗,自然退却。”

“这么说来,这名少女的机智与反应都远超常人呀,她的武学天赋如何呢?”风神阁阁主龙丹开口问道,似乎对宁无书十分好奇。

云飞玉答道:“带他们上山的路上,我也顺手暗中探查了一下这名少女的骨骼与经脉,她的骨骼比较普通,并不出奇,但经脉却格外粗大,足有常人的三五倍,是个练内家功夫的天才。方才我简单探查,没有发现她有修炼过什么内功,看她的身形也不像练过拳脚,应该是毫无底子。”

纪狂听闻,摸着下巴的胡茬道:“听你这么说,她是不太适合练外家功夫了,我天王宗一般也不喜欢什么富贵千金,算了算了,你们争吧,我们天王宗不要了……嗯?谁?”

“哥,是我。”山道上,又行来一人,正是那阎王笑,此刻他刚刚处理完烧船的事情,身上还带着一股子烟熏味,脸上也有不少黑灰,比较狼狈,垂头丧气的。

看到他,纪狂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冷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阎王笑也没怎么理他,对着林望舒抱拳行了一礼:“对不住了林门主,这次是我的错,咱天王宗会想办法把船赔了的……”

“呸呸呸!”纪狂暴跳如雷,额头青筋都出来了,“要赔你赔,别扯上咱们天王宗!再说了,他林望舒都说了不要赔……”

“哥,别丢人了行不,害躁……”阎王笑目无尊卑地白了自家宗主一眼,又转头对林望舒说道:“钱咱们是真出不起,不过,那个叫宁无书的小娃娃,对林门主您来说,抵得上五十艘白船。”

“哦?”亭子里的其余几人都愣住了,龙丹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小阎王,姐姐知道你爱吹牛,但这种玩笑还是不会乱开的,说来听听,这小姑娘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风神阁……可是很感兴趣的。”

“嘿……嘿嘿,龙阁主说笑了。”阎王笑似乎有些忌惮这位天仙一般的女人,摸了摸光头,“您是争取不到这小娃娃了,她从一开始,就是灵镜门的人。”

阎王笑说到这里,再次把头转向了林望舒,露出了略显狡诈的笑容,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林门主,这小娃娃姓宁,父亲……叫宁良,她的母亲,叫林茉白。”

“林茉白!”

这个名字一落地,山中顿时风声大起,雾气哗地一下全部散开,比之前云飞玉挥手驱雾时的场景还要夸张,连周边的树木枝叶也晃动飘荡起来,亭中烛火一下子熄灭了。只见纪狂、龙丹还有云飞玉三人都下意识激荡起了自己的内劲,竟是因为心绪不宁而控制不住自己内力的波动,脸上都忍不住浮现出了惊惧的神情,似他们这般天下间顶尖的人物,竟会在听到一个妇人的名字时露出这般表情,可见这名字背后,包含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而与其余三人的巨大反应相比,林望舒则是在片刻的愣神后,露出了一脸苦笑。

“呵……原来,竟是姐姐的孩子……是了,她当年就对一个小秀才很是青睐,那个小秀才还是你的朋友,不过父亲与我当初都没有放在心上,觉得于姐姐而言,这一切不过是游戏……阎王笑,姐姐她现在如何了?”

“好叫林门主知道,令姐还活在世上,不过最近有些变故……”

万石岛冥水峰的一个小亭子外,雾气又开始逐渐浓烈起来,阎王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说一些故事,亭子里的几人也随着这些故事不断变换着脸色,时而诧异、时而沉思、时而感慨,之后,阎王笑的诉说终于停了下来,几人也陷入了沉默。

最终,还是林望舒打破了沉默。

在听完阎王笑的故事后,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想起了很多很多过去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已经不在的人。但是那些人和事都已经消散在了时光中,在世上的痕迹早已经被渐渐磨去,只是令人回想起来,忍不住想浮一大白。

“世事无常啊,谁能想到,当年的事情竟然还有这么多的后续。”

“这个宁无书既然是姐姐的孩子,那么自然就是我的外甥女,确确实实,从一开始就是我灵镜门的人。”

“以前,她或许有机会一辈子做一个官家千金小姐,但是从踏上黑山群岛的这一刻开始,就已经步入江湖了。”

“江湖很大,江湖也很乱,当年的事情没有结束,她迟早是要面对的。行走江湖,不能没有靠山,既然这样,就让我这个舅舅,来给她当一个天下第一的大靠山吧……”

说到最后,林望舒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的神情也舒展开来,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非常复杂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未来的事情,我们都无法预测。这一代的武林江湖,看来也不会很平静啊……”

第八章 武道(上)

天色蒙蒙亮,朝阳初升时,前一日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少年们就被拖着起了床,沿着山道继续往上走,去参加那能决定他们未来一生的拜师仪式了。

前一天这些少年经历了各种大起大落的心情,身体和精神都被反复折腾,这一夜基本上没有一个人是能睡得好的,个个都顶着黑眼圈,脚步虚浮、身形飘摇,毕竟其中年纪最大的韩落星也就才十五六岁,最小的才八九岁,昨天不少人还受了伤,此刻能撑着爬山,就已经很不错了。

带着他们爬山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上穿着一身水蓝色短打衫,胸口绣了一个“镜”字,背上背着一柄大得有点夸张的重剑,和他清秀的五官有些不相配。此人自称叫黄剑生,是灵镜门的一名弟子,也是他们这些少年们未来的师兄辈,正是来接引他们上山参加仪式的。

“你们这次选拔好像不怎么激烈嘛,看你们也就疲惫一些,我们当年选拔的时候,被几百只狼在林子里围攻了一夜,杀得满山遍野都是残肢和鲜血,第二天很多人都是被抬着上山的呢……”

黄剑生感慨了几句,又一边带路一边介绍四周的景致和路过的地方,倒有点像个导游的样子。

“咱们灵镜门有七座大岛,现在大家脚下这座叫万石岛,是主岛,门主也住在这座岛上,我们现在上的这座山叫冥水峰,是黑山群岛最高之处,据说是上古时期水神共工的置剑之处,后来水神战死在不周山,他的冥水剑就慢慢化作了山峰,也就是现在的冥水峰……”

“这里叫做霭云亭,咱们灵镜门的门主很喜欢到这里来下棋,尤其是现在夏天,这里风很大,非常凉快,我们几个师兄弟平时都喜欢来这里乘凉论道,往下望去,其余六座大岛皆在云山雾海之中,十分壮观巍然。”

众少年听闻,好奇地从亭子里往下望去,果然可以看到远处朝阳从云雾中爬起,金黄色像一个巨大的鸡蛋,其他几座岛屿在云雾下隐约可见,翠峰泛湖、白鸟争飞,与自己一行人此前在白船上所见的黑山群岛一样的细致而大气,但此刻所处的角度不同,所感受到的也有所不同,登高望远,总令人有心旷神怡、凌顶众览的感觉。而黄剑生也饶有兴致在一旁指点道:“你们看,那座稍小一点的岛,在正中央的,就是龙山岛,再往旁边一点,周边礁石特别多的,叫梨花岛,还有那一座……”

“黄师弟!”老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喊,打断了黄剑生的介绍,众人望去,只见山道上走来一人,衣着打扮和黄剑生几乎一模一样,也是一身水蓝色短衫,只不过没有背着重剑,而是在腰间别着两把短刀,这名男子看上去年纪要大一些,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气质成稳了不少,走到众人面前后,开始数落起了黄剑生:“你看看你,就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清楚,让你来带个路,你倒好,带他们看起了风景……三位掌门以及各大岛主、谷主、仙女们都已经洗漱完毕了,大道鼎也已经搬到了演武场,众师兄弟都在忙碌,你怎么还能这么悠闲呢?我以为你们至少走到了观松亭,下来接迎你们,谁料一路走到霭云亭了才看到你,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清楚,你得让师父多失望?师父平日里不是一直教导我们,细节决定成败吗?你看看你……”

“好了好了,白师兄,我知道错了,你别唠叨了……”黄剑生连忙告饶,又向众少年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师兄白平安,今后也是你们的师兄。”

众少年连忙行礼,白平安虽然唠叨,但面目慈善,很有礼数地回了一礼,又拉着黄剑生唠叨起来,这一下,没人给介绍景点了,大家上山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对于宁无书来说,虽然爬山非常疲惫,但是眼前的一切都相当地有意思。

从前的她深居宅院之中,能接触到的同龄人只有两个熊孩子,但是经历过昨天的“同生共死”后,使她开始感受到和同龄人打交道的乐趣。昨夜安顿后,众少年也交流了一番,她也知道了不少人的名字,除了满身正气的韩落星、玩飞刀的小刀,还有那个天生神力的小胖子叫樊满,那个叫青山的少年身上穿的兽皮都是他自己猎的,有个姑娘叫徐梦萱,家里也是做官的,还有很多人,她都叫得出名字了。

昨天放火烧了船,算得上惊人之举,这一手破局也让其他少年们反应过来后赞叹不已,这使得从小在家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宁无书颇有些得意,少女以前被压制的调皮心性才逐渐显现出来,此刻看到黄剑生被白平安一路数落,竟然产生了幸灾乐祸的想法,偷偷笑了起来,这在以前是几乎不可能的。

终于,山越爬越高,雾气也越来越淡,夏日的阳光投在身上,众少年都开始出汗,林中的蝉鸣盖过了鸟鸣,所谓演武场,也到了。

据黄剑生和白平安说,平日里这个演武场足以容纳灵镜门数百人同时操练还绰绰有余,是一片很大的广场,但真实见到,众人还是忍不住惊叹起来。

这何止是绰绰有余,就算是上千人同时在此演练,恐怕也占不到这广场的一半地方吧?

灵镜门的演武场像是生生截去一段山峰造出来的,呈圆形,平滑地铺在一众陡峭山峰之中,场上有一道道水渠,曲走蜿延,像是什么奇怪的图形一般,里头有活水涌动,也不知是从哪里引来的山泉,从演武场上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山峰上座落着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想来便是灵镜门的正殿。一旁的山壁上,刻写着“智者乐水”,笔锋中正平和、大气森严。

众少年随着黄剑生和白平安来到演武场上,场边上已经站立着上百人,分为三批,其中一批人人数最众,与带路的两位师兄衣着打扮是差不多的,都是一众的水蓝色,想来便是灵镜门中人。另外一拨人则穿得大多是短褂,一眼望去,满满的都是刺青纹身,充满了野性的气息,令青山这种山野中出来的少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正是天王宗。

而在场边人数最少的一批人,有男有女,衣着比较普通,看着就像是寻常人家,但个个气质出尘,不似凡俗人物,不论男女皆长着一张俊美无比的脸,他们来自风神阁。

这些人看到众少年,纷纷露出好奇的脸色,毕竟,今天这些少年才是主角。

黄剑生与白平安带着少年们一路走到演武场中间的巨大青铜鼎中间,想来就是此前白平安所说的“大道鼎”,也不知道是何用处。随后,黄剑生忍住了再和眼前未来的师弟师妹们介绍一遍周围“景点”的冲动,吩咐道:“你们就在这站好,马上拜师仪式就开始了。”便与白平安两人走到灵镜门的弟子中间去了。

宁无书抬头望向面前那巨大的大道鼎,只见鼎身上写满了她看不懂的文字,但是她以前在书上看过,这是千年前的一种文字,叫做铭文,是古人在青铜礼器上加铸以记铸造该器的原由、所纪念或祭祀的人物作用的文字,和自己学过的小篆有点像,但认起来还是颇为麻烦。

此鼎足有三丈多高,简直是一幢楼房的高度,众少年站在它面前,只能刚刚够鼎足的高。

就在少年们的目光被大道鼎所吸引时,忽听得演武场上众人齐声道:“天下三柱众弟子恭迎师长!”

少年们连忙徇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大殿前,出现了一众身影,随着场上众人话音落下,那些人纷纷轻身而起,朝着演武场纵身飞跃而来。

“好、好夸张的轻功!”韩落星忍不住惊呼出来,甚至用上了“夸张”这样的形容词。

昨天他们见到的刘文训击水而行,在眼前这一众身影所展现出来的轻功面前,简直不值一提。这些人或如飞鸟般展开身体、御风而下,或如炮弹一般在空中撕裂出破空声,或是将山顶淡薄的雾气当作踏脚石一般漫步而下,简直如同神仙一般,直教一众少年看得呆若木鸡。

不过片刻,这些高人便各显神通地来到了演武场上,落到了少年们面前。

“咳咳,介绍一下,在你们面前的,就是当今天下武林中,最顶尖的人物了。”

云飞玉落地后,踱步出来,向少年们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面前的这一群顶尖人物。

七岛主、六仙女、五谷主的名字太多太复杂,他们一下子也记不清,因此云飞玉只是粗略地讲了讲他们的身份,重点介绍了三个掌门的身份。

宁无书听着云飞玉的介绍,却渐渐地把目光放在林望舒的身上,移不开了。

“这个教书先生样子的人便是灵镜门的门主吗?武功天下第一?这么厉害的啊……可是……他长得和娘亲,真的好像啊……”

就在宁无书直愣愣地盯着林望舒看着的时候,这位天下武功第一人,似有所感应,也投来了目光。

这一眼,宁无书只觉得自己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星辰与大海,像一个巨大的深渊般要将自己吸进去,一瞬间头就晕了起来,她连忙甩了甩头,让自己从晕眩感中脱离出来,然后便不敢再看,低下了头去。

但片刻后,少女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想再看一眼那张与自己母亲好像好像的脸。

而她看见的,是林望舒始终都没有移开眼睛,还看着自己,看到自己抬起头来,林望舒展颜一笑,温和地朝她点了点头。

第九章 武道(下)

对于一众准备入门的少年们来说,这可能是他们前二十年人生中最巅峰的一天。天下三柱或者说整个武林中最顶尖的二十个人来到面前,只为了从他们之中挑选出合适的弟子。

可能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武林或者江湖这样的字眼,并不清晰,一些世家弟子或许有所了解,但了解也相当有限,其他一些市井街头或山野里出来的孩子更不用说,对于从前的他们来说,可能整个世界就是一条街或者一座山头,天下第一到底是什么概念呢,不懂。但是今后的十几年、二十年或者几十年,他们会慢慢意识到,今天看到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而现在,一名年纪稍大的灵镜门人,开始给这些少年们讲起了拜师的一些规则。

经过昨天的选拔,眼下这二十位高人已经对眼前这些少年们有所了解,并且基本上知道了他们的身家和武学,接下来会出手再次对他们武学资质进行检查,而后便是选徒的时候了。一般来说,被这样的巨头选中当弟子是千万人求而不得的机会,但就如云飞玉所说,如果你真的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可以提出来的。

当然,也有可能出现某一位少年不被任何名师看中的情况,那这时候只能退而求其次,由二代弟子中有资格收徒的门人将其收为弟子,只不过这样辈分就矮了一辈,但也不见得未来就一定会更差一些,只是走的路不同罢了。

介绍完规则,那位灵镜门人便退了下去,林望舒扫了一眼目光炽热的少年们,决定开口说几句话。

“孩子们,把你们请到这里来的过程,可能有些不愉快,有些孩子也并非自愿的,但不可否认的是,今天对于你们来说,是一个新的起点,当然,如果有人不想留下,也可以选择掉头离开,我们会派人送你回到找到你的地方。但一旦选择留下,就意味着你成为了天下三柱中的一名弟子,我不在乎你将来会成为怎样的人,但是未来的十年,求武问道是你生活中唯一最重要的事情。”

“可能有人会问,为何而学武?这个问题在你们入门之前,我希望先说一说我自己的看法。我与你们不同,我从出生起就在灵镜门,我的父亲曾经是七岛主之一,从小,他就对我要求很高,幼年时候,我认为习武唯一的理由,就是完成父亲对我的要求。后来接触的同门师兄弟们多了,我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就是也希望得到更多师长和师兄弟的认可,成为同门中的佼佼者。”

“再后来,我在这黑山群岛里待得有些腻了,和几个师兄弟一起求了师长们好几个月,终于得到了一次行走江湖的机会,那几年,我终于找到了学武的理由。”

“行走江湖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些不错的人,也像很多武林人士一样,拜把子斩黄鸡,成了异姓兄弟。然后,发生了一些事情,总之,这么多年过来,他们一个都没活下来……那时候的我自身都难保,也没有办法保护他们。再然后,总有一些这样那样的阴谋或者争斗,很多人死了,很多死去的人本来是没有必要死的,但是当时的我同样也没有办法保护他们。”

“之后,我回来灵镜门以后,又花了很多时间找问题在哪里,终于被我找到了。其实我们一直以来,都把习武问道当作是个人修行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很多人认为,习武可以让自己成为一个很重要的人,或是可以用这个技能获得很多他人无法获得的东西,又或是保一方家人朋友平安的,就可以称为侠者了。”

“然而那又如何?也许凭借一人之力,可保一家平安;再强大一些,可保一宗门平安;再强大一些呢,逐鹿江湖、驱狼吞虎,成为天下武林霸主?不,这都没有意义。今天你可以打败十个人,明天要是来了一百个人呢?今天你能够成为武林盟主,明天要是来了百万大军要灭你党羽呢?人力终究有所穷尽之时,这些都没有意义。”

“为何我天下三柱能传承千年仍然屹立世间不倒?不是因为我们武功有多高,更不是因为我们的武林秘籍有多少,而是因为我们的‘道’。武之一道,不在于争强好胜,也不是证明自己的强大,而是在任何时候都不低头的精气神,并能够以这种精气神,去影响周围的人,这种不低头,一在于能以弱小对抗强大的傲气,二在于不以强大欺凌弱小的骨气,二者兼得,方有始终。”

“为何千年来朝代更迭,文人学者总是能成流传千古、掌天下大势,而武者侠客,只能行一世风云?因为文人学者能使思想传播,能让青史流转,能够影响世间的每一个人,而一名武者侠客,往往没有太大的梦想,大多数庸庸碌碌。如果一人能够行侠仗义,就足以传颂世间,但这样的梦想,太小了。没有一个我们的道传承下去,没有办法去影响世人的话,永远只能偏安一隅,百年后化作尘土,便什么也没有了。”

“如果我当初不是和几个兄弟一起去搏命厮杀,而是从精神上折服对方,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如果面对阴谋,我当初不是只凭一腔热血和冲动做事,而是真真切切地能够让周围的人明白如何做是正确的,会不会就不至于寡助了呢?让自己成为一个高手并没有那么困难,但是能够救一人、救百人乃至救千万人,难上加难。”

“天下人何止千万万,习武之人也数不胜数,我天下三柱,不可能用我们的武道去说服每一个人,但今日你们入得门中,就须以此道要求自己。灵镜门传承着千年前诸子百家的精义,天王宗掌握着天下顶尖的巧匠技艺,而风神阁拥有浩如烟海的医道药理之术,今后你们在学武的同时,也要通过这些技能来问道,问问自己,你在这广袤的天下能够做到什么,能够影响多少人的思想,能够用你自己的双手去改变多少人的人生。”

“过去的千年里,天下三柱做过很多重要的事情,每一次天下的变化,都有我们的影子。我希望,未来的千年里万年里,我们仍然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而未来的一切,从今天开始……从你们这里开始。记住,拳头,可以让人低头,但是念头却能够让人抬头。给自己一个梦想,然后抬起头,走过去。而学武问道,能让我们在这个过程当中,坚定自己的道心,永远不低头。”

林望舒长长舒了一口气,笑容十分地温和:“我希望,不管你们今后是一个怎样的人,武功是高是低、立场又在何方,但是,都能够记住我今天所说的话。现在的你们还小,还不能理解我所说的一切,但是将来,总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

林望舒的话讲完了,整个演武场也陷入了沉默。众少年呆若木鸡,但目光中却是无比地神往。至于场上其他的弟子门人,却是每人都挺拔了身形,眼神熠熠,看向林舒望时脸上都充满了骄傲和向往的神情。

林望舒身边,天王宗主纪狂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而龙丹则是轻笑了一声,说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林门主,你的梦想,也是天下三柱的梦想,我们会一起完成的。”

对于宁无书来说,林望舒的话像是给她打开了一扇大门。从前的她没有练过武,对于“武林”、“江湖”之类的概念,都来自于一些话本小说、说书故事,里边的主角,无非是一些劫富济贫的人,又或者是聚义占山头的好汉。当确定知道自己是来学武后,少女也幻想过自己未来成为一名女侠行走江湖,一人一剑独当一面,杀得恶人鸡飞狗跳的画面,又或者是想像一下终有一天回到杭宁,手刃仇人的快感。但这一席话下来,她仿佛看到了什么更重要的使命。

不低头的精气神?影响周围的人?改变这个世界?过去的宁无书,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也许,就算是宁良那样的大官,也没有改变世界的能力吧,毕竟那是一个连自己的老婆都不敢惹的人……

只不过,这个门主也说了,这些东西现在离自己还太远太远,当下,还是先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吧。

“首先,要习武!要像这些门主、岛主,还有那个阎王笑,一样强大!”

少女紧紧握住了拳头,在她心中,原本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轮廓逐渐清晰起来,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占据她脑海里的那一方熊熊燃烧的小院,和提着滴血大刀的黑色恶魔,也慢慢地变小了,被她压到了心里更深的地方……

第十章 别开生面的拜师仪式(上)

林望舒的话,此时此刻并不能让这些少年立马成为一个觉悟很高的人,毕竟这些少年们年纪没到、经历没到,眼界也差得很远,现在只不过是埋一颗种子,至于未来能否成长为参天大树,这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然而短短的一刻钟,这些少年们的精气神却都有不同了,即便不能理解这些天下武林第一人的话,但是他们能够感觉到,这个人和以前自己接触到的“高手”不一样,天下三柱也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的层次更高、视野更广,而且……有梦想。

因此,当拜师仪式终于开始时,这些少年们的期待程度,也远比之前要强烈得多了。

按照之前那些灵镜门人所说,少年们先是被检查了身体,确认武学的天赋资质。一名风神阁的仙女戴着面纱、衣裙飘飘,来到众少年面前,出手检查他们的骨骼和经脉,这些天赋资质的东西,之前阎王笑带着刘文训行走天下把这些少年们找到时,已经是检查过了一遍,确认都是万中无一的天才,否则他们也不可能来到这黑山群岛,但风神阁的这名梦巫仙女,据说是医道之大家,在这方面必须比阎王笑要强一些,也更能够针对每个少年的情况作出详解。

于是,一页页纸被送到诸位巨头的手中传阅,上面写着一个个少年的名字以及他们的特殊之处,包括练过什么功夫、底子如何等等。

“韩落星,来自陇中武林世家,家传武学是十六式梅花剑,此子内功底子薄,但外功天份极佳,在剑法上的天赋堪称奇才,双臂比之常人要长上几分,手部经络可塑性极强……”

“小刀,无父无母,擅使飞刀,暗器手法很偏门,有数百年前南海千手门的影子,此子经脉强度与肌肉成长性都强于常人远矣,目力与耳力也极佳,乃惊世之才……”

“青山,自幼于山林之中捕猎为生,仿山中猛兽动作呼吸,自创一套拳法与吐纳法,内功天赋奇佳,心性坚韧,悟性超凡……”

“樊满,来自东南小渔村,天生神力,肌肉力量与成长性远超寻常习武之人,经脉强韧度极强,有霸王举鼎之力,若善加培养,未来不可限量……”

“宁无书,杭宁官家千金,没有武功底子,骨骼与肌肉都比较寻常,但是经脉出奇地粗大,足有常人五倍之多,内功天赋可谓冠绝天下……”

每一纸记录着一位少年天赋与能力的白纸在被传阅之后,就会被一位中气十足的中年人念出来,这也让这些少年们一边感到自傲,一边也感慨,身边的同龄人果然都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像他们这种天赋,在江湖上任何一个帮派或宗门都是可以当作首席大弟子或者关门弟子来培养的,而在这里,甚至有可能还是被看不上,只能当三代弟子的人。

终于,当十几名少年的信息都念完了之后,林望舒朝身旁的龙丹和纪狂点了点头,开口道:“那么……我们就照老规矩,按年龄的顺序,一个个挑选。”

纪狂哈哈大笑:“好!正好老子也看中了几个不错的苗子!这次我们天王宗至少要收一半!”

“僧多粥少噢,姐妹们,如果有看中的孩子,可不要手软哟。”龙丹也掩着嘴轻声笑了起来,对着自己身后的五位师姐妹下达了“指令”。

按年龄顺序,第一个成为主角的便是韩落星。按照刚才的资质检查,他是一个剑术天才,在拳法上的可塑性也很强,是个练外功的好手,加上身形挺拔、剑眉星目,整个人正气凛然,可以说三大宗门对他都挺感兴趣,此刻他自己站在场中,也是兴奋与紧张并存,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很快,灵镜门中走出一位岛主,是一名四五十岁的妇人,眉眼间肃杀之气很重,腰间挂着一柄木剑。这名妇人单手扶着木剑剑柄,说道:“吾乃灵镜门梨花岛岛主方晴,修行剑术三十余年,天下剑法无一不精,自创剑法不下百种,门下弟子只修剑法,吾可据你悟性、身形等等专门为你创一套剑法,拜入灵镜门梨花岛一脉,五年之内你剑术必将登堂入室,十年之后可成为一流高手!”

韩落星听得双目闪闪,心动不已,正要马上开口答应,却见天王宗那里大步走来一位虬髯老者,身形魁梧,脸上满是风霜的痕迹,背上背着一柄重剑,倒和之前那个黄剑生有些像,但这重剑的大小长度,都远远超过了黄剑生背上的重剑。老者声如洪钟地说道:“我叫龙有悔!天王宗天南谷谷主!我没有方师妹那样精研天下剑法,我的剑法讲究万剑归一!具体的,你拜入我门下就知道了!还有!我是天下出名的神匠,你想要啥样的武器,我都能打给你!整个天王宗的钱,都是我赚的!跟我混,保你无忧!”

龙有悔的声音巨大无比,想来是常年在喧闹的打铁环境中造就的,再加上他浑厚的内力加成,震得周围山石都抖动了起来。听到最后一句,纪狂有些尴尬,他拍了拍龙有悔的肩膀,说道:“龙老哥,说了多少遍了,声音小点,小点。”言罢,转头看向韩落星,问道:“如何,小娃娃,你自己内心可有决断?”

韩落星望了一眼方晴,又看了一眼龙有悔,明显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好抱了一拳,彬彬有礼地回道:“两位前辈都是顶尖的人物,小子若是随意下决断,即是对前辈的不尊重,亦是对自己将来的不负责任,还望各位前辈指点一二。”

方晴闻言点了点头,把脸朝龙有悔那里转了过去,说道:“龙师兄,此子天份非凡,我们都想要这个徒弟,他自己也不知如何选择,既然如此,我们两个各自使出手段比试一二,好让他知道该怎样定断,如何?”

“好!”龙有悔哈哈大笑,反手取下了背上大门板一样的重剑,扛到了肩上:“方师妹,那我们就来过几招!”

韩落星吓了一跳,以为两位名师是为了自己要大打出手,正要下意识出言阻止,却听闻那边林望舒淡淡地说道:“师父挑徒弟要看资质,徒弟挑师父,自然也要看师父的本事,这一向都是我们天下三柱的规矩。长辈们过招,你们也长长见识。”

这话是说给韩落星听的,也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于是韩落星也不再多说什么,垂手立于一旁,认真地观看起来。

方晴抽出腰间的那柄方方正正无尖无刃的木剑,对龙有悔说道:“龙师兄,小妹此剑名为非攻,是自己一刀一刀削出来的。这个小辈从小学的是十六式梅花剑,那么小妹就用这十六式梅花剑,向龙师兄讨教!”

韩落星闻言悚然,十六式梅花剑是他韩家的家传绝学,在陇中也算是颇有名气,向来一脉单传,只有家中男丁可学。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自家这套剑法并不能算是顶尖,哪怕是和江湖上一些剑宗传承的剑术相比也相差了不少,但这位远在千里之外的灵镜门岛主,竟然要用他家的剑法,来与另一位顶尖高手切磋?这时候,韩落星已经完全忽略了为什么方晴会自家剑法的疑问了,只有满脑袋的惊讶。

龙有悔眯着眼点了点头,说道:“师妹你这剑有点意思,以木所制,长三尺宽三寸,分厘不差。我的悔剑,你应该很了解的,我就不废话了!来战吧!”言罢,重剑从肩上挥起,带着一股狂烈的剧风,席卷向方晴。

面对这有劈山之力的一剑,方晴并没有选择避退,而是手腕翻转,非攻剑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圈,轻柔地拍打在了重剑的侧面,木铁相交,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不知为何,却震得重剑向旁偏了一丝,就这么一丝的偏差,重剑划下的轨迹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方晴的头顶变为从她肩旁劈落,罡风带动方晴的衣袖飘荡,却没能形成任何伤害。

“一枝先破玉溪春!”韩落星惊呼出声,方晴使的这招正是他家传绝学中的一式剑法,但无论举重若轻的手法还是出剑的凌厉、精准,都绝非他平日所见所闻能及。

方晴翻手间破去了龙有悔来势恐怖的第一剑,但龙有悔也绝非易与之辈,一剑劈空后,老者大喝一声,握剑的右手手臂处青筋爆起,剑势在砸落地面前被生生止住,数百上千斤的大剑瞬间从竖翻横,于咫尺间去旧力起新力,斩向方晴的腰间。

而方晴面容沉静似水,对于这致命的一剑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的神情,手腕一翻再翻,木剑如游龙一般,却是从重剑下方探了进去,脚步微侧、身形偏倾,非攻剑自后向前一抬,摆出了一个非常别扭的姿势,但是却将重剑的来势给破了,使重剑变得向上削去,从方晴头顶划过。

另一边,韩落星再次惊呼:“醉折残梅一两枝?”这次是用上了疑问句,因为他也不太确定眼前看到的,究竟是不是自家的梅花十六式,还是说更好的、改良的梅花十六式。

方晴与龙有悔的交手,确是顶尖高手的过招,龙有悔的重剑来去,每一招都夹带着分金断石的罡风,毫无花招和杂余动作,一剑即出便是直指要害,丝毫不见留力,却往往能在力尽处陡然生出新力,连绵不绝。虽然此人名叫“有悔”,剑名也叫“悔剑”,但很明显他的出招和见力,都半点看不到悔意,一往无前,不破华山不回头。

而方晴的剑招则是精妙到了极点,使的虽然是陇中韩家的梅花十六式,但每一剑的去处与使法,都是她自己的计算。这些呼吸间的心算落到实处,就变成了极其可怕的精确结果,就像那把非攻一样,三尺长三寸宽,一厘一毫都不差,正好击打在重剑来去大势的最关键点处,以四两破千斤,手腕来回翻转间划出的是一横一竖的剑影,没有韩落星记忆中梅花剑法的华丽,却充满着方正的美感。

两人的状态渐入佳境,交手也显得白热化了,方晴不再于一小处腾挪,身形飘忽了起来,龙有悔的左手也握住了剑柄,门板一样大的重剑被他舞成了台风,剑风刮得周围众人面部生疼。

方晴在经过最初的后手防御后,开始寻找龙有悔的破绽进行反击,但龙有悔的剑招以攻为守,即便存在破绽,方晴也不敢轻易探进,否则很有可能是个一死一残的后果。打到后面,两人额角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剑招开始有了松动。

林望舒看着场中,摇了摇头:“方师姐太骄傲了,仅以梅花剑法,是破不了龙师兄的混元剑法的。”

纪狂也点头道:“这一场是龙老哥占了便宜,若是方晴放手施为,胜负还未可知。”

果然,随着剑与剑的不断碰撞,方晴的精妙计算开始出了问题,即使她心中的计算没错,但剑之落处已经开始有了偏差。而龙有悔也绝非寻常对手,他不在乎计算和精妙,他要的只有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和连绵不绝的扑杀,他带给方晴的压力绝对是顶级的,在这样的压力下,非攻剑开始逐渐抵挡不住悔剑的压制。

终于,场中的方晴和龙有悔都皱了皱眉头,同时收招后退,方晴将木剑收回腰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而龙有悔则是重重地将大剑在地砖上一划,借着摩擦的力道收住了劲。

“方师妹,这一场是我占便宜了!咱们算是平手!”龙有悔收剑回鞘,大声地说道。方晴闻言,只是淡淡地行了一礼,不再说话,把脸转向了韩落星,像是在问他是否已经有了决断。

而此时的韩落星,早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了,满脑子都是纵横挥洒的剑影、剑风、剑气。

第十一章 别开生面的拜师仪式(下)

最终韩落星还是被那精妙到了极点的剑术所迷,选择了方晴,留在了灵镜门,成为这些少年当中第一个拜师的人。当他跪地朝着方晴磕了三个响头,真心诚意地喊了一声“师父”后,便来了一个老者,拿着刻刀,将韩落星的名字,留在了大道鼎上。

众少年这才知道,原来三足大道鼎,正是意味着天下三柱三足鼎立,只要拜入门中,便有资格在此鼎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将来若是有所成就,能够名扬天下,甚至是名留青史,这就是他受业得道留下的第一个痕迹。

之后随着日头升起再到雾气渐散,一个又一个的少年选择了自己未来的路。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诸多前辈高人们也纷纷出手相搏,展现自己的能力。宁无书看到那个流氓一般的阎王笑打了一套龙形拳,气劲迸发时与空气摩擦出了龙吟虎啸之声,气象万千、力拔河山,硬生生将灵镜门另一位使拳的女岛主逼退,最终收了两个徒弟。

并且有时不仅仅是切磋,还有人为了争一个有前途有未来的徒弟,都拼出了真正的实力,风神阁一个蒙着面容的仙女,为了收一个自己看中的女弟子,和自己门中的另一个仙女争了起来,最后凭着手中古琴将自己那名师妹给震昏了过去,自己也吐了一大口血,实在令人惊讶,但看其他前辈高人的样子,似乎又好像是见多了这种场面,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这哪里是拜师仪式,简直就是抢徒弟比赛嘛……”宁无书腹诽了一句,内心却隐隐有些兴奋,听他们说自己是一个练内功的天才,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前辈高人为了争自己当徒弟打得头破血流?好像也蛮刺激的!

刚想到这里,那边刻字的老者就放下了手中的刻刀,而按照名单的顺序,也终于轮到宁无书被人挑选了。

少女抿了抿嘴,上前一步,朝各位前辈高人行了一礼,眼睛却偷偷瞄了林望舒一眼,心里想,要是这个大叔能收自己当徒弟该多好?

按照刚才的经验,宁无书行完礼后,抬起头望向各个前辈们,心想应该是很快就会出来一个高人,说要自己当徒弟,然后又出来一个,可能还会有三四个,然后打一架……

但是……情况好像有些微妙。

没有人站出来。

所有人都扫了一眼宁无书,然后下意识地朝灵镜门门主那里看去,却看到林望舒站在人群后方,微闭着双眼,似乎在闭目养神,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人群中,云飞玉暗骂了一声,仿佛知道了自己这个师兄想要干嘛,但仍然保持着高傲自矜的神情,没有发出声音。

宁无书有些无措,在她前面有七八个同龄人,有的人天赋听上去还不如她,却仍然被争抢,但此刻自己竟然……没人要?下意识地,少女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唯一认识的人,阎王笑。

阎王笑之前打了一场,虽然胜了,但也受了些轻伤,此刻正在一旁闭目打坐调息。宁无书的目光投来时,作为高手的他瞬间感应到了,有些迷惑地睁开眼与少女对视了一秒,然后又很快地搞清楚了场上发生了什么事,顿时也有点尴尬。

“咳咳……这小娃娃天赋异常,不过嘛……不太适合我们天王宗的武功……”阎王笑干巴巴地说了句话,“要不……你们灵镜门……看看?”说话间,眼睛却不是看向林望舒和七岛主,而是固定在一个人的身上,云飞玉。

随着他的目光,其他人也同样望向了云飞玉。但这个谋士打扮的中年人丝毫不为所动,抬头望天,淡定非常。

求助没有作用,宁无书有些慌了,她还小,但懂得一些察言观色,从眼前这些人的表情中,她至少明白一件事,这些人都不想收她做徒弟。

少女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从昨天晚上到方才,心里慢慢生出来的暖意又消退了下去,说到底,自己在哪都还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如果没人收的话,这个女孩就要先拜入三代弟子的行列了。二代弟子们准备选徒。”终于,林望舒开口说话了,但说出的却不是宁无书想听到的话。听到这句话,宁无书浑身一颤,泪水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另一边,云飞玉也没有办法再淡定了。自己这个掌门师兄早年立下了一生不收徒弟的誓言,但也绝对不可能让自己的外甥女在这种情况下变成三代弟子,毕竟昨天刚刚说过什么大靠山之类的话……他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让自己收她为徒,毕竟论对内家修为的研究,自己是最强的。

昨夜碰过头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少女的背景,林望舒不发话,没人会自作主张开口要人,现在这位门主的意思也出来了,就是要宁无书拜入云飞玉门下,但云飞玉……大家也知道,他的傲气超越了在场的所有人,甚至自觉得再过两三年,林望舒也未必再能比得过他。从多年前他就发话世间无人有资格拜他为师,不知此刻林望舒的压力下,他会作何选择?

终于,云飞玉看着场中小小的身影,叹了口气,开口道:“我……”

“不就是烧了你们一艘船吗!”宁无书突然开口大喊了一声。

“呃……啊?”

“不就是!烧了你们一艘船吗!”宁无书又喊了一声,眼泪夺眶而出,但很倔强地没发出发哭声,而是愤怒地大声质问着眼前这些“小气的人”。

“什么前辈高人呐!明明就很在意!还假装不当一回事!不就是烧了你们一艘船吗!不想收我当徒弟直说啊!干嘛羞辱人嘛!”宁无书突然觉得无比委屈,离家之后堆积的情绪开始逐渐爆发出来。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又没经过我同意就把我拐到这莫名其妙的地方来,还假装要杀我们……我烧了你们一艘船,你们表面上夸我,实际上到了这时候来羞辱我!”

“不是说我内功天赋冠绝天下吗!那为什么不肯教我?是觉得我人品不好还是出身不好?不想收我为徒就不要带我来这里啊!”

“那……那个……”云飞玉不太敢看林望舒的表情,往前走了一步,硬着头皮想要劝宁无书两句,“我们没有那个意思……”

“那你们什么意思!”少女的性子一上来,什么前辈高人都不管用了,宁无书豁出去了,拿出了以前在家里忍无可忍打自家弟弟的气势,眼泪也不流了,一手叉着腰,一只手直接指向了云飞玉:“你武功这么高,挥挥手就能把一个山谷的雾给扇没了,想要对付我就直接打死我就好了啊,干嘛要羞辱我!昨天晚上你看到我烧船的时候明明就很生气,还装作没事情的样子,原来在这等着我!还打扮得人模人样的,根本就是个,伪!君!子!”

“……”

自己从人群中走出来的云飞玉被宁无书当作了典型来进行批斗,少女清脆的声音如密密麻麻的玉珠般砸向这位前辈,旁边有昨夜认识的同龄人想拉住宁无书,也被她一把推开。

“当岛主了不起啊!你给我个小岛,我也能当岛主!我才不拜入你们什么天下三柱呢,我自己将来也能开门立派,也弄十几个岛主谷主来撑场面!你走过来干嘛?被我说中了生气了想打死我了对不对?你这是以大欺小!你、你,你要是让我练个十年的武功,我才不怕你呢!”宁无书一开始骂得起劲,然而当看到云飞玉沉着脸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还是吓得气势一弱,往后退了两步。

云飞玉自称天下第一奇才,哪怕受得了被一个小姑娘这样子骂,正要发作,却听得林望舒那里轻飘飘地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满足你。”

“嗯?”

林望舒似笑非笑地看了云飞玉一眼,转头对宁无书说道:“你不是说今天不拜师吗?好,今天你不用拜师。不过……你刚才好像说,给你十年时间,你就能打赢云飞玉,自己开宗立派?”

现在宁无书看着这个之前自己很有好感的大叔也有些不爽了,下意识就回嘴道:“你们不教我,我没武功学,就是再练一百年也打不过啊!”

“有道理。”林望舒的脸色舒展开来,笑了起来,“那这样。你不用拜入天下三柱,我给你在黑山群岛上找一个地方,找人伺候着你,你想学什么武功告诉我,我给你找,你自己学。十年之后,你要是打得过他云飞玉,他逍遥岛岛主的位置让给你;你要是打得赢我林望舒,我灵镜门门主的位置就让给你。但是,你要是打不过,就得老老实实听我们安排,让你给谁当徒弟,你就给谁当徒弟,哪怕让你去扫地端茶,你都得答应,如何?”

还能这么玩的?阎王笑一把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感觉自己带上黑山群岛的这个小姑娘似乎不太按着自己的剧本走了,其他的岛主、谷主、仙女们也面面相觑,宁无书和林望舒这一对亲戚,这演的是哪一出戏?

宁无书:“你要是把我扔在荒岛上十年,我都成野人了,还怎么比?”

林望舒:“不会的,我给你安排一个小岛,在黑山群岛的中间,找人给你盖房建院子,每天给你送吃送喝,整个黑山群岛你随意走动,别人教徒弟的时候你想看也可以看,但是不能问。”

“那……那我以前又没有练过武,我怎么知道我要学什么,要是你们给我的都是最下乘的武功,那我又不懂,岂不是哑巴吃黄莲?”

“这个你放心,我灵镜门藏宗阁让你进,每一个秘籍都有前辈留下的心得和说法,你看中哪个就选哪个,你要是不知道哪个适合自己,尽管来问我,我就住在这座冥水峰上的静水阁,问其他岛主也可以,我以灵镜门的名义担保,一字不欺你。”

“那……那……”宁无书绞尽脑汁,再也想不出话来,然后突然发现,从刚才自己发完火到现在,好像事情变得有点奇怪了。面前林望舒笑得温和如阳光般,周围其他人却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身后那些同龄人看自己也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但是面子不能落……

宁无书这么想着,于是骄傲地抬起头,说道:“那好!我同意了!”

“很好!”林望舒拍了拍手,“仪式继续,宁无书,你跟我来。云师弟,你也来。”

随着三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目瞪口呆的众人视线中,一个奇妙的存在,也将在未来的灵镜门中生根发芽。

第十二章 五湖四海

对于宁无书来说,过去的三四天简直就像是在做梦……比之前坐白船和烧白船时还要像是在做梦。

从演武场上离开后,林望舒没有再和她说太多的话,只是吩咐了云飞玉几句话,又和宁无书确认了双方的“赌约”后,便离开了。之后由那个伪君子带着她,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把黑山群岛简单地逛了一遍,又带她到万石岛上的藏宗阁里走了一圈,最后给了她一本册子,说是里面记载了比较适合她的一些武功,让她自己花几天时间想一想,不过当时的原话,大概是不大好听。

当时的云飞玉,一脸不爽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册子是挥手抛过来的,留下了这么一句话:“这里都是千年来最顶尖的内功,小祖宗你慢慢选,不过警示你一句,没人教你练,练的时候还是小心点,听说走火入魔的人很容易七窍流血、面目全非,而且还死不了,最后会变成一个妖怪,还会和野狗抢食物……”

最后,宁无书被领到了一个之前没有人住的小岛上安身。说是小岛,其实也不小,黑山群岛其实非常地大,不管是主岛万石岛,还是那些梨花岛、逍遥岛之类的,都是可以在上面建一座小城镇的大小,即便是她现在安身的小岛,以她的脚程走一圈也需要小半天的时间了。

而这几天里,灵镜门真的派人以飞快的速度在小岛上盖了楼建了个小院子,院子不大,和宁无书以前在杭宁时候和娘亲住的小院子差不多,还配备了两个和宁无书年纪差不多大的小丫环。

虽然说经过这几天的时间,宁无书隐隐感觉到自己在拜师仪式那天的爆发有些不对头和不应该,但海口既然已经夸出去了,如果就这么灰溜溜地认怂,就实在太没面子了。再说,那个门主林望舒也真的是太好讲话了,自己要什么都给,这实在令少女有些挠头,难道说他对所有人都这么好?那天下三柱也太慷慨了吧,不大可能。只是对自己特殊?那也不大可能,我不过是烧了艘船,天赋是不错,但也没有到被这么另眼相看的地步吧?再说了,其他的前辈竟然都没有意见?就连那个云飞玉,不爽归不爽,但还真就没说过一个不字,这就让宁无书感到很诧异了。

然而左思右想,最后少女也明白了,凭自己的小脑袋,这时候是琢磨不出什么东西来的,既然自己来这里的目标是为了学好武,完成回去报仇的愿望,或者……也许……未来某一天,有可能能达到那个林望舒所说的伟大崇高的目标,何况现在还有一个看着好像有点不靠谱的十年赌约压在这里,那么那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就让它将错就错,现在自己的首要目标,自然就是学武。

想到这里,宁无书抛掉了所有杂念,坐在刚刚建好的小院子里,翻开了那本小册子。

小册子里记录了十余种武功的名字,主要是起到一个目录和详解的作用,如果宁无书最终选定了要练哪一种武功,会再有秘籍送来。册子上记录的那些武功都有着听上去就睥睨天下的名字,什么苍天造化决,什么焚海心法,什么千山飞鸟功,每一个都十分地吸引眼球,但云飞玉此前告诉过她,内功心法不像招式路数可以多练,只能专心练一种。

招式、路数这种东西,剑法也好、拳法也好,或是什么刀法棍法都好,那都是互通互变的,除了个别走偏锋的法门,大多数其实是可以相互照应。就像那位剑法大家方晴,熟知天下剑法精义,基本上成名的剑法她都练过,不仅没有对她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反而还促使她对于剑之一道的理解越来越深,甚至到了随手就能自创剑招的地步。

然而内功心法则不然,内功心法说白了其实就是呼吸吐纳以及气血搬运的手段,通过这种方式强固自己的肌肉骨骼和五脏六腑,并且在丹田处培出内劲。而这种手段,是修练者用特殊方法通过呼吸配合气血、刺激自己穴位以及经脉来达到的,在这个过程中激发自身的潜能。这种“特殊方法”在对于刺激穴位和经济上有独特的顺序和方位,基本上每一种内功心法都大相径庭,有的中正平和、有的偏激狂暴、有的温柔似水,如果随意修练两种或以上的内功,走火入魔那都是小事,一旦气劲在经脉和穴道内起了冲突矛盾,爆体而亡也不是不可能。

宁无书身体的天赋就在内功上,她的经脉比之常人粗大五倍以上,这意味着她修炼起内功,比之他人是事半功好多倍,极有可能只用十年的时间,达到他人一生的功力,因此林望舒立下十年之约,未必就真的是想看她的笑话。

但凡事皆有两面性,经脉粗大、修行内功速度快,带来的问题至少有两个,一个是根基很难在过快的修炼过程中稳固,另一个,就是输入和输出的问题。

根基稳固的问题,是很难解决的问题,内功的修炼过程是激发潜力来强化自身的一个过程,修炼过快,容易使潜力被挖掘得太快,给未来产生很深的隐患,过去的千年里也出过很多内功天赋绝顶的天才,但一旦在根基这方面出了问题,即便成为了年轻的宗师,然而到了五十岁之后,往往每一次出拳都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在这一点上,灵镜门有丰富的经验,小册子上写了一些云飞玉自己多年来的心得体会,包括用药以及用一些包容性和修复性比较强大的基础心法来作为辅助,都是一些主流的方法。

而第二个问题就是输入和输出的问题。经脉粗大,内劲的产生的存储都变得非常容易,这就是输入了,但是输出时,有很多内功都很难完美地达到她需要的效果。就像一条溪里的水,如果水流很急,你开了一道渠,水就会快速地涌出;但如果这水没有动静,或是轻飘飘慢悠悠,那哪怕你渠开得再大,它也不见得会涌得很快。如果这一点没有掌握好,那么宁无书在经脉上的优质就很难得到体现,等于自废了一半的武功。

所以云飞玉在为宁无书挑选内功时,挑的都是一些以霸道或是浑厚为主的内功。有的时候修行的内功不同,也会影响到心境,修炼这一类内功,难免会变得霸气外露,这一点在小册子上也是有详细的解说。

看到这里,宁无书有点丧气,她毕竟是一个少女,一想到自己未来可能会变成像那个扛着重剑的龙有悔或者阎王笑那样,就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小册子翻到最后,云飞玉特别标注了一门心法,名字很奇怪,叫五湖四海。在详细地看完了这门心法的介绍后,宁无书陷入了长时间的犹豫。

五湖四海分为九层,正是以神州大地五大湖以及四片大海的名字命名,从第一层起,分别是天阳湖、白湖、凤凰湖、云梦湖以及镜湖,这五层是为五湖四海的小成之境,再往上就是四海境,从下往上分别是南海、东海、无境海以及神海四大境界。据云飞玉描述,五湖四海之所以特殊,在于这一门心法的构想……太特立独行了。

这心法功夫据说是千年前灵镜门创立时代,首代七岛主中一位名叫楚方瑜的前辈所创,这位前辈年轻时受过非常严重的伤,丹田被毁、内力尽失,但也因此使他创出了五湖四海这一门独特的心法。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丹田,即便修炼了内功,但内劲生出后便消散,就好比往一个没有杯底的杯子里倒水,于是花费了十数年的时间,创出一种方法,能在极短的时间里通过狂暴的呼吸吐纳,迅速产生巨量的内劲,并在其消散之前便打出去,与人交手时,呼吸间便能从一个毫无内功的普通人,瞬间成为绝世高手,而一招出后,又恢复成为普通人。楚方瑜在晚年,凭借这一手功夫成为了天下间绝顶的人物,打遍天下寻不见敌手。

理论上,楚方瑜前辈认为人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大湖,湖并不是静止的,是由无数的溪流、河流汇集而成的,湖本身只是因为地势原因,成为了一个暂时储存水流的地方,那么他的这种心法,就是将身体变成一个暗流汹涌的大湖,呼吸吐纳的嘴便是汇入水流的河流,而双手便是那瀑布,这湖越大,能够暂时储存的水便越多,瀑布也越加狂暴。

而到了“四海”的境界后,便再没有什么出入之分,海纳百川,身体等若与天地化为一体,举手投足间,相当于是借天地之力对敌。

但千年来,练此心法的人少之又少,其一是这种方法根本不是常人所能承受,在一瞬间让自己经脉中充斥起足以匹敌他人十数年功力的内劲,基本上九成九的人在做到这一点之前,已经爆体而亡;其二是用这种方法产生的内劲极其狂躁暴烈,只要没有马上释放出去,而是稍留在体内,给身体造成的伤害都是不可估量的,楚方瑜前辈是丹田被毁,自然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但其他人可没这条件,也没有这毅力毁自己丹田去练这门心法。

所以,这门顶尖的心法在灵镜门中闲置了千年之久,即使偶然有人剑走偏锋尝试过,也没有一人得到过好结局。

而云飞玉把这个心法写到小册子里,自然有他的道理。按他的说法,宁无书天生的经脉粗大以及强韧程度是足以承受修炼此心法刚开始时的刺激,并且随着境界升高,她的经脉也会越来越强。而丹田的问题,则是需要长时间的锻炼和注意,不让那些狂暴的气劲留在体内,其实这个问题就不再是问题。当然,说是这么说,其中的凶险还是可想而知,因此云飞玉在篇末,也重笔强调了修炼这门心法会带来的危险后果,让宁无书一定要想清楚。

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五湖四海并不会像其他内功心法一样,在丹田里盘踞起来,划地为盘,如果宁无书真的想要搏一搏,练了之后没有自爆,但心有顾忌最终不想冒这个风险,转头去练别的,是完全没有问题。

“哼,这个云飞玉,还是挺负责任的嘛……”宁无书托着小腮,把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册子往桌上一放,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在看完了整本小册子后,她还是更倾向于先试试看这个五湖四海,毕竟光是名字,就比其他那些霸气外露的内功好听多了。

而这时,小院子里日正当空,院中两根小树在夏日里点缀着丝丝清凉,一名小丫环踩着碎步来到院子里,向宁无书行了一礼,小声地告诉她,午饭做好了。

第十三章 藏宗阁管事

宁无书现在住的小院子里,有两个小丫环,都是从很小的时候就被灵镜门从外面买来的穷苦人家孩子,年纪上比宁无书还要小一两岁,但她们干一些扫地做饭的事情,已经非常麻利了。

两个小丫环一个叫小琴,一个叫小雅,以前是在梨花岛上扫地端茶,不过那里也不缺这两个丫环,因此宁无书的小院子建成后,她们就被派来服伺宁无书了。小丫环不知道宁无书的身份,也不懂灵镜门中的大多数事情,看她不过比自己两姐妹大一两岁,竟然独自有一座岛,把她当成了灵镜门里的千金大小姐,刚开始的时候十分谨小慎微,生怕一个不高兴惹恼了大人物。

虽然说宁无书真实的身份也确实是灵镜门的千金大小姐,但当下的她还是不知道的,在搬到小院里来住后,她看到小琴和小雅,就会想起以前在杭宁服侍自己的小丫环,那个从小陪自己玩到大的小姑娘,却有可能也在那场火中离开了人世。于是宁无书下意识地对现在的小琴和小雅十分温和亲切,一开始两个小姑娘还有些不习惯,但几天相处下来,三人已经融洽了许多,更像是三个相识不久的小姐妹。

一顿饭吃下来,院子里不时传出小女孩嘻嘻哈哈的笑声,宁无书也把自己在选择内功时的心烦事说给了两个小丫环听,但小琴和小雅不懂武功,最后三个女孩苦着脸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主意。

于是宁无书决定再上藏宗阁走一趟,然后……去问问林望舒。毕竟这个灵镜门门主也说了,随时可以去找他。虽然隐隐知道这个待遇绝非是一个普通弟子可以享受到的,但……反正自己现在的情况,也不是个弟子吧?算是灵镜门的……客人?客人拜访一下主人,应该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宁无书这么想着,带着那本小册子,出门了。

灵镜门分布在黑山群岛的各个岛屿上,中间隔着宽阔的水域,各个岛屿之间来往,都是靠着摆渡的船只。那些船夫也都是生活在灵镜门庇护下的普通人,平日里为宗门摆渡打渔为生,算是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若是后代当中出现了有天赋的孩子,也有机会被宗门收为弟子。

宁无书此时便坐在一叶扁舟上,在湖中泛悠,驶向万石岛。

其实,灵镜门这个地方真的挺不错的……少女抱着膝盖默默地想,当时自己怎么就突然发了这么大脾气呢?如果能有一个靠谱的师父,再有一群师兄弟师姐妹,也挺好的呀。

这种心思总会有,但如果暂时无法改变,也总会习惯。

藏宗阁不在冥水峰上,而是座落于一片靠着湖面的小崖壁旁。作为天下三柱当中藏书最多的地方,藏宗阁看上去并没有多么大气磅礴,但是却充满着肃穆。藏宗阁总有九层,最下面三层存放着千百般武艺,远超少林七十二绝技;中间三层,记录着千年来宗门收集的天下内功心法以及无数前辈高人的心得和注解;最上面三层,是诸子百家的精义,灵镜门不仅习武,对于治世处世大道也有着深刻的研究,千年来不断完善古代春秋战国时期的圣人思想,宗门也出过很多入世治世的大学者,而这一切,都记录在藏宗阁当中。

据云飞玉所说,灵镜门能够传承千年,并隐隐添为天下三柱之首,不在于出过多少的天下第一,而是在于这个沉积了千年的最大底蕴。

藏宗阁里的文典,只要是灵镜门的弟子,便可以随便翻阅借走,但当然必须是需要登记在案的,宁无书眼下虽然不算灵镜门中人,但林望舒特别吩咐过,这个待遇她也是享有的。

走入阁中,宁无书找到了负责管理整个藏宗阁的管事,这个人当初云飞玉带她来逛藏宗阁时便已经见过一次,但今日再见,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管事不是什么胡子花白白的老人家,也不是表情严肃的中年人,而是一个随时随地嗑着瓜子的十六岁少年。这个少年名叫阿决,本身并不是灵镜门的弟子,而是黑山群岛上生活的普通人家的孩子,据说生性懒惰,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打渔也不想打,摆渡也摆不来,更不乐意去种地或者伺候人,后来林望舒不知为何,安排他来到藏宗阁这样的重地来作管事,一开始众人都不同意,但后来看他管理得还算是井井有条,也未曾过出差错,便也懒得再去管他。

宁无书看了一眼这个把脚架在桌上,磕了一地瓜子皮的少年,有些不情愿地走上前去,说道:“我……我要借一本心法。”

阿决一手枕着自己的后脑,另一只手不停地往嘴里扔瓜子,听到宁无书说话,便睁开眼看了一眼,“咦”了一声:“小妹妹,你没穿宗门的弟子服啊,谁的徒弟,这么不守规矩?不借。”

宁无书皱了皱眉头,很不满意阿决这种太把自己当根葱的语气,但仍然还是忍着气说道:“我叫宁无书,不是灵镜门的弟子。”

阿决眉毛挑了挑:“噢?噢噢,我想起来了,前两天自恋狂带你来过的……那行,你借哪本心法?”说着,从桌子下抽出一本厚厚的大书,“嘭”地一声放在桌上,开始翻动。

“五湖四海。”

“五湖四……啥?五湖四海?”阿决又“啪”地一声把书给合上了,声音提高了几分,“你疯了吧?那玩意儿是你能练的吗?”

这一句质问声音颇大,藏宗阁一楼里许多在翻阅典籍的弟子都忍不住侧目,宁无书的怒气也有些压不住了,一手重重按在那本大书上,狠恶恶地盯着阿决:“你谁啊,我要练啥心法还要需要你来同意吗?”

“话也不是这么说——”看到宁无书有些发火了,阿决却忽然笑了笑,眯着眼说道:“其实是这样的,你和门主的打赌我还是听说了一些,本来你练什么武功我都无所谓,但要是把这种有问题的心法给你,万一你练死了,传出去岂不是说我们灵镜门输不起,故意坑你么?到时候,说不准还要我阿决来背锅呢。不过嘛……”

阿决看着眼睛里快要喷出火的宁无书,笑眯眯地摇了摇手指:“我可以推荐给你几本不错的内功,比如苍天造化决,就很适合你噢,听说一拳打死老虎不成问题。还有一个叫千山飞鸟功的,上一代灵镜门主就是靠这本内功纵横天下的哟。如果这个也不喜欢,焚海心法也是可以的,就是练完之后可能脾气会比较暴躁。不过我看你现在也挺暴躁的,可能真的这个比较合适。”

宁无书怔了怔,这个少年说的都是之前云飞玉千挑万选后推荐给她的内功,没想到他竟然随口就说了出来?忽然发现,这个阿决正斜着眼睛眯自己刚才不知道何时放在一旁的小册子,被风吹开了几页,上面正好写着这几个内功心法的名字。

宁无书有些羞恼,赶紧把小册子抽了回来,指着阿决的鼻子问道:“你到底给不给?练死了也是我自己负责,和你又没有关系!”

“嗨——我这不是看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怕你今天拿着书走了,明天就练死了么。不舍得呀。”阿决无赖地撇了撇嘴,眼珠转了几转,最终还是妥协了,重新开始翻那本大书:“行吧,那我带你去拿五湖四海。不过……你得留个字据,说如果你练死了,和灵镜门……尤其是我阿决,无关啊。”

宁无书恨不得抄起那本大书砸到阿决的脸上,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气呼呼地跟着吊儿朗当的阿决往藏宗阁当中走去。周围,无数灵镜门弟子望着宁无书,深感同情地摇了摇头,看来被这个少年气到过的人,还不在少数。

两人一直走上了藏宗阁的第六层,这一层保存的心法基本上都是顶尖的了,每一本心法旁边都连带着有很多前人留下的心得笔记,一眼望去,一排排的书架上大多都没有什么灰尘,可见常有人来此翻阅。

阿决带着宁无书来到一排书架旁,捧着大书在书架上点了半天,手指终于停了下来,抽出一本不厚不薄的书籍,扔到了宁无书的怀中。

宁无书捧起书一看,只见蓝色的封皮上面草草地写着“五湖四海”四个字。那边听阿决说道:“这个心法是千年前灵镜门始祖一代的前辈楚方瑜所创,当时楚方瑜前辈……是在一个山洞里边刻边练的,没有留下原本,现在你看到的,是他徒子徒孙听他口述后作的抄本。后来有很多人练过,但是从来没有人练成过,不是练死了,就是练残了,真不知道当初他为什么要创出这样一个根本练不了却又天下无敌的东西……”

宁无书抬起头来,却看到阿决望着自己手中的心法,有些出神。她朝阿决挥了挥手,发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疑惑地问道:“那……我就借走了?”

“啊……啊?”阿决反应了过来,愣了一两息后,又呵呵笑了起来:“行吧,万一你没练死,将来恐怕也是天下间顶尖的人物,要不……认识一下?小妹妹,交个朋友吧?”

宁无书简直快要被这个人给气死了,抱着心法转身就走,后面传来阿决的声音:“诶诶诶,你这字据还没留呢,别跑啊……”

第十四章 最恐怖的心法

宁无书要练《五湖四海》的消息,不出一个时辰便传到了林望舒的耳朵里。虽然说表面上这个舅舅在自己的师兄弟们面前摆出的是一副要磨砺这个外甥女的态度,但真正听到了这个消息时,心境修为早就达到化境的林望舒,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

不过,他也没有当场就把来汇报这个消息的云飞玉给一掌拍成个肉泥,而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便走出了居所静水阁,云飞玉叹着气跟了上去,有些头疼,心想着明天是不是要去龙山岛找那个沉迷阴阳家学说的姜海姜师兄去看看星象、算上一卦,怎么最近老是不顺呢。

当林望舒和云飞玉带着灵镜门另一位精研内功心法的高人——鹭云岛岛主白知一,三人来到宁无书居住的小岛上时,看到的,已然是昏迷在院中的少女、一片狼籍的院子,和两个急得快要哭出来、手足无措的小丫环。

时间倒回至半个时辰之前,宁无书回到小院子里的时候。

从万石岛回到小院子的路上,宁无书坐在小船里已经把五湖四海这本心法简单地翻了一遍。其实这套心法虽然构思复杂、想法独特,但练起来非常简单,重点强调了呼吸吐纳的方式,而穴道经脉的刺激会相对简单很多。由于不需要丹田储存,自然也就不需要什么大小周天。

根据书中描述,这本心法入门时,要做到的是以特殊的口鼻呼吸节奏及频率来刺激经脉,使其产生内劲,然后必须在极短的时间里将其释放出去。而随着境界提高,肌肉的震动甚至心念的变化都可以在瞬间产生狂暴的内劲,并且经脉也会愈加粗大和强韧。直至到了四海之境后,内劲不光在经脉当中产生和释放,甚至连肌肉与骨骼都可以完成这一目标,使整个身体完全地融汇贯通。

回到小院后,宁无书迫不及待地按照书上所描写的方法立正于院中——这和大多数内功心法要求修炼者盘腿而坐有所不同。稍定心神后,宁无书又将方才脑海里记住的呼吸节奏在心中重复了一遍,然后舌尖顶住了上颚,四肢完全地放松,张开嘴,深深一吸、一吐、一吸、一吐……

刚开始时,宁无书还对这种奇怪的呼吸节奏并不习惯,也没能达到秘籍上所写的频率,但随着她越来越熟练,频率也越来越快,她开始感觉到从颈椎开始往下到腰椎,产生了一种麻麻痒痒的感觉,而后是手臂、手指,再然后是腿脚,接着脑袋上也开始产生了麻痒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并非是在皮肤上,更像是附在骨头筋肉当中的,讲不清楚舒服还是不舒服。

宁无书知道,这和书上写的情况一模一样,会产生这种感觉,说明经脉已经开始有所反应,这时候只需要刺激固定的穴位,便能使经脉迅速产生巨量的内劲。于是她努力抑制着像无数小针刺着的酸麻感觉,挪动双手,开始在自己身上的几个穴位微微用力,按照既定的穴位按掐。

百会、人中、檀中、气海……每一个都是大穴,位置也很好找,当宁无书按到最后一个大穴肩井穴时,顿时,一股恐怖的力量吞噬了她。

对于宁无书来说,这一瞬间的知觉就像是身体里突然被填进了一座山,从头顶到脚底到每一个手指尖,浑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充斥着巨大的痛苦,像是骨头节节碎裂,又像是整个人被撕成了无数片。

在这种超越极限的痛苦面前,少女的意识就像海上狂风巨浪中的一片小叶子,只能勉强保持着不让自己在呼吸间被拍成碎片,但却无法保持清醒,被卷入了狂暴的深渊之中。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里,宁无书仿佛经历了无限长的时间,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大火中的黑**影。之前,她见到的只是个背影,但现在这个魔影却转过了脸,脸上是一个巨大的狞笑,在她的面前一遍又一遍地放大,嘴角里淌出鲜血,口中好像刚刚咽下了她母亲的尸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宁无书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随着她的尖叫,从她小小的身体里释放出了巨大的能量,一股看不见的气劲轰然炸开,将院中离她最近的小木桌给掀翻,将院子里摆放的物件给震得七零八落,院中的两棵小树也摇晃起来,两名小丫环躲在屋子里,抱在一起吓得瑟瑟发抖。

这股气劲的释放和那种巨大痛苦的产生一样,都只在一瞬间,这一瞬间之后,充斥在宁无书体内那身体与精神上双重的剧痛便如潮水般褪去,同时抽走的,还有少女所有的体力。宁无书勉力睁开了双眼,眼中的世界天旋地转,随后无力感代替之前的痛苦开始出现在她的四肢百骸之中,宁无书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房间的小床上,床边坐着神情严肃的林望舒,眼中还流露出浓浓的关怀和愧疚,这种神情让宁无书醒来后愣得都忘了开口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摆着这副表情的林望舒,和母亲真的太像了。

就像是她小时候被家里其他人欺负后回到院子里,娘亲替她拍去衣裳上灰尘时的表情。

宁无书强行忍住了对着林望舒那张脸下意识想喊出来的一声“娘亲”,小声地喊了一声:“林……林门主。”喊完之后,又愣了神。

看到宁无书醒来,林望舒叹了口气,问道:“你为什么会想要练五湖四海?”

屋外的小院子里,小琴与小雅已经把被宁无书弄乱的东西都恢复了原样,白知一与云飞玉两人对坐在桌边,喝着小琴刚刚烧好的白水。

白知一是一个道士,年纪与云飞玉差不多大,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手中拈着一把拂尘,轻轻地搭在臂弯中。而云飞玉此时不复平时那副潇洒的模样,头上的纶巾不知去了哪,头发散乱地披在肩膀上,平时片尘不沾的衣服上也满是泥沙,垂头丧气地一口将杯中水饮尽。

“云师弟,不是为兄说你……”

通常来说,“不是我说你”这句话之后,都是长篇大论的教导,这次也不例外。白知一语重心长地说道:“门主的姐姐早已经与他断绝关系,这个小姑娘就是林门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了,虽然不知道阎王笑把她送来灵镜门尤其是何目的,但他在这个小姑娘的身份上是不敢做文章的,林门主对她的关爱也是我们都能看得见的。你有心也好,无意也好,让她练了五湖四海这样致命的心法,门主只是打了你一掌,已经是对你非常好了。要知道,当年门主证心明道那一役,三天三夜单剑闯五城,将杀他兄弟亲人的仇人灭了个一干二净,屠尽上千人,方才摆脱心魔,成就天下第一人。今天他看到外甥女垂危,打了你一掌,是提醒你聪明不可过用,并没有生你气的意思,他也知道你并无恶意……说到底,你虽是我们的师弟,但却是门主一手教出来的,他对你来说也是良师益友,你也不要怨恨他。唉,你天份虽高,但行事却邪气颇重,纵横家的道,还是太偏……”

“白师兄,说远了……别那么唠叨,你看看你徒弟白平安,现在和你越来越像了,小小年纪和一个大妈一样。”云飞玉苦着脸打断了白知一的话。

白知一苦笑了一声,摇头道:“云师弟啊,刚才你在门外,没有进去,你可知道,宁无书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

云飞玉神情一滞,眉头一皱:“不可能出什么问题吧?这心法我也练过,虽然恐怖,但唯一的好处便是只要不死,恢复一段时间便不可能留下后遗症的。”

白知一叹了口气:“五湖四海是何等高深的心法,又岂是你初浅尝试后便能够完全了解的?楚方瑜前辈在弱冠之年便是天下间成名的青年高手,跻身武林一流高手之列,受伤后创出五湖四海,之后实力提升何止十倍?若是五湖四海是如此简单的东西,又怎会千年来无人能够练成?有没有后遗症,你如何就能够如此肯定?宁无书和你当时不同,如今不过十三四岁,还在长身体的时候,经脉承受如此恐怖的撕扯,会对她未来产生怎样的影响,根本无法估量。”

听到白知一这么说,云飞玉也知道自己这次有些托大了,不再抬杠,表情逐渐严肃起来:“白师兄,你这么说,必定是刚才从她身上发现了什么问题?”

白知一点点头,说道:“她的经脉受到了撕扯,出现许多裂痕,不过这是小问题,方才门主也已经亲自出手修补,想来很快就会恢复。但是在把脉时,发现她的丹田气海之中,似乎留下了部分内劲,一直在来回冲窜,但当我们以内力深入探查时,却发现她的体内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痕迹。”

“这不可能!”云飞玉眼中射出精光,“她初试五湖四海,即便成功不了受了伤,恢复之后经脉只会更加强韧,对她未来修炼还有更多益处,但如果丹田气海中留下了那种狂暴的内劲,今后……她岂不是不能再修炼任何内功?”

“是的,因此门主留在里面,就是想试试看给宁无书推宫过穴,帮她在丹田中起一股毫无特征的纯和内力,若是这股内力在她体内能够存在,说明我们的担忧是没有必要的,但如果……”

话音未落,突然听到屋内传来林望舒焦急的喊声。

“白师兄、云师弟,快进来!助我一臂之力!”

第十五章 武功难学

初入秋日,暑气却愈加浓重,少女宁无书将头发束起,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独自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不远处,梨花岛岛主方晴正在授业,她刚收不久的小徒弟韩落星使了一套剑法,而方晴正指点着他剑法当中的不足。

宁无书托着腮帮子,有些头疼地听着方晴嘴里说出的一套套理论,感觉上好像听懂了,但实际上又没有听懂。看那韩落星使的剑法,煞是好看,剑影飞舞、身形飘转,本来看起来就是一副外行看热闹的感觉,再听那指点,更是云里雾里了。

“只能看和听,但是不能问……这怎么学啊……”

宁无书十分苦恼,看着韩落星一遍又一遍舞出来的剑好像都差不多,但方晴已经开始从摇头变成点头了,结果自己还是一点也看不懂。

少女想起两个月前那一次修炼五湖四海,把自己活生生给震晕了的事情。后来灵镜门主林望舒来和她聊了两句,说给她治伤,于是自己不知怎么的又昏过去了。再醒来时,林望舒便不见了,之后的两个月,再也没有见过这位门主,听说是闭关修炼去了。

而在那之后,云飞玉又来找过她几次,告诉她五湖四海可以继续练,然而只能每个月练一到两次,原因却没有说,不过宁无书还是决定相信高手的判断。但这个五湖四海并非真正的内功心法,无法让她的修行得到真正的进境,因此还是需要练一练别的武功,至少把底子打起来。按照当初在拜师大典上的约定,宁无书可以随时行走于七大岛当中观看几位岛主教学,但是只能看,不能问。

于是宁无书开始自己到处“偷师”,说是偷师,其实还是相当光明正大的。只不过几个岛主都很有默契,根本不理会她,只专注于教自己的弟子。因此,宁无书非常无奈,她本身毫无武功底子,没有人给她打底子,也没有人指点她,只靠看和听,很难真的学到什么东西。不过大致两个月下来,她还是了解了灵镜门里七座岛上基本的一个风格。

比如这个梨花岛的方晴,她只教剑法,偶尔还会和徒弟们传授她的墨家学术理论;又比如有一个比较大的岛叫龙山岛,岛主叫姜海,是个奇门高手,天天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教徒弟也是奇奇怪怪的,上课之前还要占一卦看吉凶,非常地神秘;再比如有两座岛,叫大舟岛和小舟岛,两个岛的岛主是一对中年夫妻,一个叫百里曛、一个叫北堂雁,两个人名字特别好听,但是最大的爱好就是种地,两个岛上花啊树啊菜啊种得到处都是,在宁无书看来,他们种地比教徒弟用心多了。

除此之外,还有唠叨无比的鹭云岛岛主白知一,那是个道士,人真的很好,而且仙风道骨的,一副高人风范。但是太唠叨了,每次宁无书去的时候都被“关心”到想要落荒而逃,如果再加上他的大徒弟白平安,一柱香的功夫就能让宁无书头脑爆炸。

相比之下,还是梨花岛这里比较好,一来嘛,有自己认识的朋友韩落星,二来,在这里听课比较安静,环境也好些,到处都是翠绿的竹子,也不知道这里为啥要叫梨花岛。

但环境再好也没用,宁无书已经是连续三日来到梨花岛上看方晴教徒弟了,仍然一头雾水,什么也没看懂。她本身还是挺喜欢剑的,觉得用剑之人十分潇洒,很有大侠风范,那一日在冥水峰演武场上,方晴以一柄木剑四两对千斤的场面也让她印象深刻。然而剑仍百兵之祖,剑法变化何止千万种,剑道之深奥,千年来无数天纵之才也没能发掘至极,这岂是宁无书随便看一看,就可以入门的?

“无书,如何,今天可有收获?”韩落星收起剑,擦了把汗,笑吟吟地朝宁无书走来。两个月下来,两人已经熟识,除此之外,当时一同从白船上来的少年们有拜入灵镜门的,互相之间如今关系也都不错。宁无书虽然名义上没有入门,但他们都将她当作同门来看,毕竟实际上她也和入了灵镜门差得不多。

“看不懂。”宁无书撇了撇嘴,却是站起身来,捡起身旁的一柄木剑:“来吧,带我练两招……虽然没法问你师父,但是可以跟你切磋切磋嘛。”

韩落星点点头,将手中铁剑回鞘,放在一旁,伸出一只右手,双指并拢成指剑,笑道:“没有木剑,就用手陪你玩两招吧。”

“这么看不起人?”宁无书哼了一声,欺身而上,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破空声,劈向韩落星的头顶,韩落星不退反进,手腕一转,双指探出,不轻不重地打在木剑侧面,宁无书这一剑顿时劈歪,从他的身旁劈落。

这一手正是当初方晴破去龙有悔起手一剑的那一招“一枝先破玉溪春”,本身也是韩家的家传剑法,韩落星以手指使出,显得十分熟练。宁无书一剑被破,翻手绕转,剑尖直指向韩落星的小腹刺去,却被他轻描淡写地打落。

宁无书毫无武功底子,这两个月东学一些西看一点,自己练了一些花招,但和自幼习武的韩落星当然无法比拟。几个来去之后,宁无书额头已经渗出汗珠,但韩落星仍然拿捏有余。

终于,韩落星转守为攻,一指弹在宁无书握剑的手上,力气不大,但用力巧妙,正好击打在宁无书拇指关节的位置,让少女忍不住右手一松,木剑便掉落在地。

“你这个……”韩落星挠了挠头,有些不忍心地说道,“基本上就是乱劈乱刺呀……说实话连九流的功夫都算不上,这么练不行的。”

“哼,要你讲……”宁无书不满地捡起了木剑,“你们都有人教,我只能自己学,当然不成啦。”

“对了,你不是有练心法么,练得怎么样了?”韩落星不忍继续伤宁无书的心,转移了话题。他之前也去小院找过宁无书,听她的丫环说宁无书在练一个“很厉害的武功”,不过他料想短短两个月时间,差不多应该是刚打好基础的状态,拿这个来聊天,应该不至于让少女难堪。

岂料他这么一问,宁无书更加烦恼:“其实练得……还……可以。但是……怎么说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啊?”韩落星吓了一跳,“你怎么会练这种心法啊,练这种武功很难达到宗师之境的,而且年纪大了之后非常的危险啊。”

“还好,我也讲不清楚……要不然我给你演示一下?”

虽然说韩落星极力劝阻,但是宁无书方才被落了面子,还是很想展露一手。一起进入灵镜门的几个人当中,属她的牛皮吹得最大,现在要是一点本事都没有,也太难堪了。就连那个拜了龙山岛主姜海做师父的九岁小屁孩子现在都会假模假样的打一套拳了,可是宁无书连一把木剑都用不来。

何况……五湖四海练了两个月,还没有试过呢。虽然看着可怕,但是现在基本上也能掌握了,韩落星在同龄人中也是个高手,何况那个方晴也在不远处看着。宁无书觉得,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说干就干,韩落星苦着脸,被宁无书拖着要对上一掌,心里暗骂自己为啥要把话题往这儿扯。

韩落星虽是剑法上的天才,但身在武林世家,内功不可能没有练。之前在陇中的时候,他修行的是家传心法,后来入了灵镜门,方晴托白知一将这套心法改良了不少,成为现在他独家修炼的内功落星诀。这套内功据韩落星自己所说,其实并不强势,主要是配合剑法所生,但宁无书哪里管这么多,既然提起了她的好奇心,怎么也要试试水。

无奈之下,韩落星只好运功提气,右手手掌在空中划了几个圈后,丹田之力随心意动,由腰后气海涌向掌心,拍向宁无书的面门。

而宁无书呢,瞪着眼睛看着韩落星,张开小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远处,正在擦剑的方晴一愣,扭头望来。

韩落星这一掌太快,拍到宁无书面前一寸时,少女的这一口气,还没有吸完。她瞪着大眼睛,有些疑惑,这不对啊,和平时不一样啊……我气都还没有来得及吸完呢,怎么这一掌就来了呢……

当事的两人都没有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韩落星收掌已经来不及了,而宁无书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加剧她吸气的速度……

方晴方才愣了一息,是因为她感受到一丝奇怪的气息,正是宁无书那一吸,让她产生了一种周围空气都被压缩着朝某一处涌去的感觉,下意识以为附近来了个高手,但这一看,却是这个门主的不会武功的外甥女。

就这么一息的愣神,便已经来不及了。

韩落星的手掌,印在了宁无书的脑门上。

一息、两息……

韩落星的手掌心渗出了汗珠,那是被吓出来的冷汗;方晴在不远处站起了身,感觉到了一丝异样,没有冲过来;而宁无书,仍然瞪大着眼睛,望着印在自己脑门上的那个手掌,却没有感受到一丝力道,一直到这时候,她才终于吸完了气。

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少女身上迸发出来,随着经脉当中刺痛撕扯的感觉,那股力量离体而出,直冲韩落星而去,和平时自己练功时不同,宁无书明显感觉到这股迸发出的力道里有一股凌厉的味道,有点像……刚才韩落星那一掌里带的味道?

这一道力量并没有打在韩落星身上,而是落到了一柄木剑上,方晴突兀地出现在了两人中间,那柄名叫非攻的木剑横在胸口,将宁无书身上迸发出的力量尽数挡去,一丝不落地削成了碎片,散落在空气中,吹得周围的竹子摇摇摆摆,竹叶子也有气无力地飘落了几片。

这名神情肃杀的妇人对着宁无书皱了皱眉,厉声责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刚才这一下,可以把韩落星打成重伤!”

宁无书虽然目前已经逐步适应了五湖四海,但仍然痛得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瞬间出了一身冷汗,此时虽是听到了方晴的责问,但却没有力气回答,只是弱弱地看了她一眼。

方晴这下也发不出火了,再加上自己的小徒弟也在身后“师父算了吧算了吧”地求情,只好瞪了这个小姑娘一眼,冷冷地转身离去,似乎是要去找不知道谁的麻烦。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后,宁无书才有办法爬回大石头上坐下,体力逐渐回来了,留下的,只有无比惆怅的一句感慨。

“学个武功,怎么就这么难呢……”

第十六章 女鬼

找小伙伴切磋一下,结果被欺负;偶尔想炫耀一把,结果搞砸了,还被长辈责骂。这种事情,在宁无书现在的生活中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总之,灵镜门上几个岛主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在他们的岛上,同样还有一些年纪大些的弟子,或者这些岛主的师兄弟姐妹,也都是一流的高手,所以像宁无书这样没事情胡闹一下,基本上也出不了什么事情。

不过一般在这样瞎胡闹之后,一整天都会没什么意思。

比如现在,韩落星被方晴拎着脖子抓回去,没得陪她玩了,这时候再摆渡去别的岛找这个谁或者那个谁玩,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说不定等回到小院以后晚饭都凉了。于是宁无书只能没精打采地踏上了回到自家小岛的小船上。

晚饭时,宁无书又习惯性地和小琴小雅说起了自己一天的见闻,但奇怪的是,平日里都对这些东西十分感兴趣的两个小丫环,今天明显没有什么兴致了。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宁无书疑惑地放下了手中的鸡腿,看了一眼小琴,小琴却是低着头拧着自己的衣角。宁无书知道小琴性子更内向一些,于是转头问小雅道:“来,小雅,你说。”

小雅小心地四下张望了几眼,压低声音道:“小姐……咱们这里……好像……闹鬼了……”

“别胡说!大白天的,闹什么鬼!”宁无书斜了小雅一眼,满不在乎地又抓起了鸡腿。

“不是的不是的,真的有这事!”小琴抬起头,小声地说道:“小姐你平时睡得沉,不知道,前两天晚上,我们都能听到不远处有一个女人的惨叫声!可惨可惨了!”

宁无书又看向小雅,小雅连忙点了点头,于是她也犹豫起来:“可是这小岛上就咱们三个人呀……还有,你们怎么前两天不说?”

小琴与小雅对望了一眼,小雅咬着嘴唇,把凳子往宁无书那挪了挪,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今天下午我们收拾小姐你的房间时,感觉整个屋子里温度都特别低,小琴好像还在窗外看到了一个白衣的影子闪过……”

小琴重重点了头:“是呀,之前我们也没太当回事,可是今天下午也太吓人了,小姐你刚回来,没回过房间,里面冻死人了……要不然小姐晚上别回房睡了,和咱们挤一挤……”

宁无书现在已经基本相信了,心里也有些害怕,但仍然有些犹豫:“那我一会儿先回房看看?如果真的闹、闹鬼,那咱们就找灵镜门给咱们换个地方!”

三个小姑娘一顿饭吃得心惊胆颤,小琴和小雅还说了好几个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关于黑山群岛的一些乱七八糟的鬼故事,整个气氛变得非常恐怖诡异,并且随着夕阳西下,雾气越来越浓,三个小姑娘都忍不住打起了冷颤。

“好了好了,不准说了!”宁无书搓了搓胳膊,下了指令,“收桌子洗碗去!别想了!我自己回房间看一看去,不行,你们别跟来!没事都给你们吓得有事了,做事情去!”宁无书将两个嘟着嘴的小丫环给赶走了,给自己打了打气,决定回房间去看一看。

“不可能真的有鬼吧……不会的不会的……”

“可是这岛本来就神神秘秘的,到处都是雾,还叫什么黑山,说不定……”

“呸呸呸,这世界上哪里来的鬼,自己吓自己!”

小院子不大,宁无书没走几步就来到了自己小屋的门外。当她的手按上门房的时候,她越发相信了两个小丫环的话。

薄薄的木头门,摸上去却冰凉冰凉的,要知道现在天气炎热,下午的时候她还出了一身汗,可是摸上这门的时候,她便感受到了一股寒气,仿佛一身的汗都收回去了。

“我我我,我就拿几件衣服就跑出来,不会有事的!”

宁无书咬了咬牙,重重推开门,顿时房间里涌出一股冰冷的气息,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但少女一时顾不得这么多了,照着小床边的柜子冲过去,想着把自己最喜欢的几件衣服抱出来,然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突然,“咚”的一声,宁无书双腿一软,措不及防地摔在了地上,紧接着,刚刚被她推开的房门突兀地自己猛地关上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宁无书哪里见过这种诡异的场景,联想起方才小琴和小雅说的种种恐怖故事,一下子眼泪便在眼眶里转动起来,但却仍然倔强地咬着牙,强迫自己打量了一遍这个住了两个月的房间。

果然,房里不止她一个。

就在她面前不到两步的地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影,一身破烂的白衫,黑色长发湿漉而凌乱地散落着,发丝间还挂着些许水草,看不清面貌,露在外边的脖子或手掌的皮肤白得发青,隐约可以看见在那掩着面容的头发丝下,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少女。

宁无书下意识地就想要尖叫出来,但奇怪的是,这一瞬间她却产生了一股狠劲。这是在杭宁看见火光中黑**影后没有吓得瘫软在地而是咬着牙翻墙离开的狠劲,是在好多次将要被抓住将要饿死时硬着头皮拼命活下去的狠劲,是在白船上绝望无处可逃时放火烧船的狠劲。

这股狠劲让她没有尖叫出来,而是条件反射一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经脉之中再次出现刺痛撕裂的感觉,一天里动用两次五湖四海无疑是非常痛苦的,但眼下对于宁无书来说,并没有更多的选择。

不管是人是谁,先打再说吧!

狂暴的内劲从宁无书身上每一寸皮肤里迸发出来,她还没有学会如何很好地将这股凭空产生的内力控制在一个小范围内,例如手掌或是别的方式,只能通过这种最原始的方式来爆发。

围绕着的寒气似乎破开了无数道口子,房间当中的物件都发出轻微地震颤,这股强大的力量,从宁无书的身体当中脱离而出,扑向白衣人。

然后,宁无书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刚看到这个白衣人的时候,她有想过这或许也是一个比较奇怪的高手,面对自己这种没有什么力量的反抗,白衣人可能挥手拍去,就像方晴那样,动动手腕把气劲割裂打散,也可能是个有着金刚不坏之身的人,根本就无动于衷。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宁无书眼睁睁看着这个白衣人,就在自己面前突然消失了。

紧接着,宁无书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从心底打了个冷颤。一只白得发青的手从背后搭上了她的肩膀,那是一只瘦得皮包骨的手,指甲很长,冒着寒气,轻飘飘地,就这么搭了上来。

秋老虎的天气,宁无书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物,这一搭,那股寒气顿时从皮肤渗入骨头当中,甚至像是要钻入她的五脏六腑。

“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宁无书冷得牙齿打颤,方才白衣人突兀地消失又出现在她背后,宁无书真的开始相信这是个鬼了。但是如果是鬼,手又怎么可能搭得到自己的肩膀上?不是说鬼都是烟雾一样的吗?

“嘻嘻~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从宁无书的耳边,传来轻轻的回应声,听声音,是个女人,年龄或许也不大,不知道是人是鬼,轻轻地笑着,重复了一遍宁无书的话。

突然,“轰”地一声巨响,原来是宁无书在极度恐惧的状态下,竟然无师自通地被逼得学会了用手掌将五湖四海的内劲打出,这反手一掌,将一旁的柜子打了个洞。一瞬间又是一次撕扯的巨痛,但奇怪的是,在那刺骨的寒气侵袭下,疼痛的感觉反而减轻了很多。

即便如此,无力的感觉还是席卷而来,宁无书再也站不住,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方才那一掌,也没有打中白衣人,白衣人的身影像是在房间里飘荡了一圈,而后又来到宁无书面前,然后像她一样,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一次,宁无书看得很清楚,也听得很清楚。白衣人这一屁股坐下来,是有声音的,而且,夕阳的光从窗外斜映而来,能看见白衣人在墙上投出了一个影子。

有影子、有实体,是人而不是鬼,宁无书松了一大口气,恐惧的感觉也褪去了很多,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又一个的疑问。

刚才听声音,这是个女人,她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小岛上?这股寒气和突然消失又出现的身影如果源于这个人的内力或武功,那么她的武功必然也是顶尖的,为何她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呢?她想干什么?

宁无书刚刚经历了两遍五湖四海的洗礼,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只能勉强维持着坐姿。她歪头望着眼前的白衣女人,轻声问道:“你是谁,你认识我吗?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是谁,你认识我吗?为什么要来这里?”白衣女人发出咯咯的笑声,和宁无书一样把脑袋歪了歪,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你学我说话干嘛啊……”

“你学我说话干嘛啊。”

“今天天气真好啊对不对?”

“今天天气真好啊对不对?”

“你别这样,好好说话不行吗?”

“你别这样,好好说话不行吗?”

白衣女人的声音很轻很柔也很好听,和宁无书那股略带稚气的清脆嗓音不同,可以听得出来应该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宁无书每说一句话,她都会很开心地笑一下,然后把宁无书的话重复一遍,看这反应,却像是个在学说话的小孩子。

别是个傻子吧……宁无书很头疼,这都是什么事啊,自打自己上了那艘白船后,遇到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莫名其妙,什么考验选拔,什么五湖四海,这下倒好,直接捡了个傻乎乎的女鬼?

不管怎么说,自己这是在灵镜门的地盘上,还是……先向灵镜门的那些高人们,汇报一下吧……

第十七章 古昆仑

在确认了这个白衣女人是个活生生的人,并且没有什么危害之后,宁无书放下了心,小琴和小雅也在她的示意下,战战兢兢地来到了宁无书的房间中。现在她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只能靠小琴和小雅把她扶出去,而这个白衣女人,学了宁无书几句话之后,似乎就对她很感兴趣,一直跟在她的屁股后边,四个人一起来到了小院中。

小琴胆子比较小,还是不太敢看白衣女人,小雅胆子稍大些,听宁无书说这是个人,也就不是太害怕了,还上前问了一句:“你是谁呀,为什么会来这里?”

奇怪的是,这个白衣女人却没有学小雅说话,而是仍然直勾勾地望着宁无书。

宁无书奇道:“咦,原来你不是听到什么就说什么呀!”

“咦,原来你不是听到什么就说什么呀!”

好吧……宁无书很无奈,原来这人不知道为什么,只学自己说话。之后,这个个子高高的白衣女人,便被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环给带着,到房间去洗漱了,而这时,可以看到不远处湖面上,一叶小舟泛水而来。

来者是宁无书只见过一次的人,也是灵镜门的岛主之一,但与其他几个安然独居一岛授徒的岛主不同,这位岛主,也是灵镜门的副门主。

古昆仑,主岛万石岛的岛主,年纪很大了,看上去甚至要比当初天王宗的那位龙有悔年纪还要大,起码到了古稀之年,驼着背,手里扶着一根铜拐杖,长长的胡子挂到了胸前,满脸都是皱纹,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行将就木的老人。

但是两个月前的演武场上,宁无书是见过他从那远处的大殿上,和其他同级别的高手一起轻灵飘渺地空越了百丈距离的。而且,云飞玉也曾经说过,古昆仑并不是他们师兄弟的辈份,而是其他几位岛主的师伯,当年林望舒的父亲也得喊他一声兄长。并且他目前负责着整个灵镜门的统筹安排,是正儿八经的宗门当家人,即便论实力,如果再年轻个四十岁,和林望舒也有得一战。

可是,这位古昆仑,为何突然会来到自己这个小岛上?

宁无书有些疑惑,但这位老人身份特殊,不能失了礼,于是少女连忙迎上前,郑重地施一礼,上手扶着古昆仑,小心地问道:“古岛主,您怎么来了?”

古昆仑笑得很慈祥:“呵呵,小姑娘,不是你传信说,你这小岛上,来了一个奇怪的陌生人吗?”

“是为了这件事情呀。”宁无书眨了眨眼,“可是古岛主您为了这种小事怎么还专门走了一趟呢?”

虽然宁无书来了灵镜门之后行事总有些出格,但面对这种超重量级的人物,她还是很尊敬的,何况这位老人看上去也很慈祥,并没有让她产生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不像那个云飞玉。

“不是小事。”古昆仑笑眯眯地说道,“黑山群岛虽然看上去不怎么设防,但绝非寻常人能轻易进入的,你这小岛位于七大岛中央,如果有人能躲过整个灵镜门的耳目,悄无声息地来到你这里,那就绝对不是小事,值得老夫亲自来看一看。”

宁无书不再多问。她毕竟不是灵镜门中人,只能算是寄人篱下,连地盘都是别人的。既然古昆仑要看,那就让他看好了。当知道白衣女人在洗漱后,古昆仑也不急躁,坐在小院中,和宁无书说起了话,顺嘴问了几句她和林望舒的赌约,自然也就聊到了五湖四海的事情。

“其实这件事,老夫已经知道了,今天来此,也有你这件事情的原因。”古昆仑抚着长须,拐杖在地上点了点,“飞玉那孩子,行事太过偏激,出发点是好的,但给你的身体埋下了不少隐患,为此,望舒还发了脾气。今后,怕是小姑娘你只能练五湖四海了。”

“我知道的……”宁无书低着头应道,“大概的情况我都了解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五湖四海本身很适合我,我也没练死嘛。不过……就是不能经常用而已。”

古昆仑深邃的目光在宁无书委屈的脸上停了两秒,古井不波地说道:“老夫知道,你是想要学一些能用的功夫,对不对?”

宁无书重重点了点头,大眼睛里放出了光芒。

“呵呵,你和望舒的赌约,老夫可不能去破坏。”古昆仑把头转开,望向夜空,“不过嘛,老夫可以为你指一条明路。飞玉也好、晴儿也好,还是百里和他的媳妇,又或者是道士、小海他们,他们的武功都不适合你,他们教徒弟,你看着也不可能学到什么东西。你练五湖四海,本就是一条独一无二的路,没有人能指点你,若在兵器或套路上走了他人的老路,这一生你的武道,都只能是平平庸庸,那么练五湖四海,也就没有了意义。”

宁无书听着,皱起了眉头。这一点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灵镜门的其他人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林望舒和她的约定在那里,没人会多说什么,也许,只有这位地位超然的老人家,可能抱着一丝善意,来多指点自己几句吧。

这时候的宁无书也没有多想,为何这位日理万机的老人家,会专门跑来指点自己。

而这时,古昆仑还在用他苍老而浑厚的声音慢慢地说话。

“剑也好、刀也好,又或者是长枪、棍棒等等兵器,甚至是拳脚功夫,想要练好,都需要掌握大量前人琢磨出来的套路和心得,再从中体会出自己的东西,方能登堂入室。而对于你来说,这些反而成了累赘,你需要的,是没有套路、没有心得的东西,是凭着本能的东西……是你自己,能够摸索出‘道’的东西。”

古昆仑说到这里,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明天,你去一趟藏宗阁。和阿决那小子说,是老夫让你去的,他会把东西给你,你就知道怎么办了。现在,那位陌生人已经要出来了,老夫要看看,她究竟是谁。”

听古昆仑说到阿决,宁无书的小脸顿时苦了起来,两个月前那个顽皮无赖的脸活灵活现地出现在了她眼前,不过很快,她的目光就被一旁房里走出来的身影给吸住了。

之前的“女鬼”,衣着破破烂烂,头发上挂着水草,浑身冒着冰冷的寒气,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淹死的水鬼。但被两个小丫环熟手熟脚地“洗刷”了一番后,顿时变了个人。

她的头发刚刚洗过,还未干透,但现在已经不是缠着水草的乱糟糟的头发了,而是披肩的黑亮长发。当头发整理清楚后,她的脸也便能看得清楚,那是一张美到令人窒息的脸,宁无书呆呆地望着她,根本找不到语言来形容。就连之前见过的那些仙子般的风神阁仙女,也无法与之比拟。在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宁无书只有一个想法:“要是我长大之后,也有这么美,那该多好啊……”

白洁如绸缎的皮肤似能映出月光,低垂的睫毛上挂着寒气凝水而成的冰晶,嘴唇鲜艳如血、樱花般点缀在脸上,五官像是鬼斧神工精雕而成,找不到一丝瑕疵。此时她穿着小琴临时找来的一身旧长裙,裙子小了几号,却反而衬出她玲珑的身段,就连牵着她往外走的两个年纪还小的小丫环,竟然都羞得满脸通红,不敢抬头去看。

小院子里,只有古昆仑一人淡然如常。他之前从宁无书口中已然知道这个女人的精神有些不正常,无法正常和人交流,因此也没有多费口舌去问她话,而是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扶着拐杖,朝女人走去。

看到古昆仑走来,女人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这种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风情,竟让小小年纪的宁无书又呆了呆。看着古昆仑越走越近,女人将手从小琴和小雅的手中抽了出来,后退了半步。

“你别怕,老夫只是先给你把个脉。”古昆仑慈祥地说道,同时,慢慢伸出他枯老的手,朝女人的手腕探去。

忽然,一阵轻风掠起,之前宁无书在小屋子里见过的场景又出现了——女人突然间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噢?这样的轻功……”

古昆仑喃喃自语,脚步半侧,扶着拐杖的手一抬,铜拐杖挑起,朝着空气中点去,只听得“叮”的一声,女人快到看不见的身影却是被古昆仑捕捉到了。这一拐杖和女人的手掌对到了一起,竟发出金石相交般的声音,女人吃力不住,后退两步,身形一歪,随着一阵风起,又消失了。

古昆仑见此场面,却是摇头笑了笑。

“小范围短距离快速腾挪,无声无影、无象无形,这是风神阁的希夷步法。阁下是风神阁的门人,那便同是天下三柱的同仁。既然如此,又何必躲躲藏藏?”说话间,拐杖又在空中一挥,“叮”的一声,女人再次显形,侧身闪过这一拐杖,却对古昆仑的话不闻不问,身形再一次飘忽了起来。

古昆仑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便得罪了。”说罢,拐杖在地上重重点了三下。

霎时间,只见小院子的四面八方冲来八个身影,迅捷如风,呼吸间便将小院子围住。只见这八人身上都穿着灵镜门那水蓝色的短打衫,看年龄却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不像宁无书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年轻弟子。这些人同时从背上抽出一根铜棍,大喝一声,手臂飞转,顿时舞出一片棍影。

古昆仑眼睛在小院里扫了扫,淡淡地说道:“震位二一八。”

八个人闻言,没有一丝犹豫,八根铜棍从不同的方位同时袭向同一个点,棍影如蛟龙般发出撕裂空气的声音,院中宁无书与两个小丫环看得目瞪口呆,都忘了自己也处在这片风雨的中心。

八人八棍同指一处,正是那女人的所在,但并没有能够困住她。女人施展不开轻功,却将手在空中划了一圈,顿时一股肉眼可见的寒气朝八人的面门袭去,逼退了这来势汹涌的棍阵,使她能再次脱身。

而这时古昆仑却是疑问地自言自语道:“这是天意寒蝉决?天王宗的内功心法?这人究竟是谁?”

在古昆仑的指点下,八人棍阵越逼越紧,却每次都能堪堪避开宁无书与两个小丫环的位置,三个小姑娘在这棍阵风雨之中,也慢慢缩起了脖子,一丝一毫都不敢动弹。

而那天仙般的女人,也渐渐被逼出了各种各样的手段,看得古昆仑苍老的眉头越皱越紧。忽然,他伸出手在空中一揽一推,却是将棍阵中八根铜棍给推开了。原来,方才那女人被逼得无路可走,竟是一下子躲到了宁无书的身后,而八人未及反应,下意识挥棍袭去,却被古昆仑伸手破了去势。

那女人被棍阵逼得气喘吁吁、脸色苍白,比宁无书大了一号的身体此刻缩成一团不肯出来,竟然显得有些可怜。

宁无书也有些不忍,她本就对长相绝美的事物无法抵抗,在看到这“女鬼”的真面目后,心底莫名地产生了好感,此刻看这八人将这女人逼得无处可逃,心生不忍,弱弱地说道:“古岛主……您一定要带她走吗?”

女人缩在宁无书背后,低着头,听到宁无书说话,却又咯咯地笑了起来,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古岛主,您一定要带她走吗?”

古昆仑咳了两声,轻轻抬起了左手。于是,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八人,立即收起了棍子,朝古昆仑行了一礼,退回到夜色之中去。

“此女子身份来历恐怕非同小可,留在你身边未必是件好事,依老夫之见,风神阁、天王宗都会对她很感兴趣,这也不是你现在可以涉足的事情。这样吧,今天晚上就先让她留在这里,老夫回去与门主商量商量,后日如有需要,还会再来这里。”

古昆仑见宁无书有意回护这女子,便没有再多说,柱着拐杖、抚着胡须,慢悠悠地离开了。而那八个神秘的灵镜门弟子,恐怕也在宁无书看不见的地方,随着这位老人一同离开了吧。

夜色中,蜷缩在宁无书背后的女人,悄然睡着了。

第十八章 惊涛

清晨的黑山群岛,到处弥漫着浓浓的雾气,湖面上偶有小船来去,湖水波澜不惊。

万石岛附近的湖中,一个身影从水里探出,悠然地躺在水面上,望着云雾中从湖面爬起的朝阳,初晨的阳光在努力刺破雾气,带来丝丝暖意。

那个身影晃动着手脚,在水面上漂游,待雾气飘去,露出此人的面貌,原来是藏宗阁的管事人,少年阿决。他熟练地拨弄着水流,在水中像条鱼一般上下窜游。

待到太阳逐渐升起,雾气缓缓消散,阿决才从水中爬了出来,来到岸上。岸边放着衣物,阿决随手抓起一块丢在一旁的破布,擦拭去头发和身上的水,穿起衣物,哼着奇怪的小调,手中甩着没缠上的腰带,很没有形象地一路往藏宗阁走去。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阿决来到紧闭大门的藏宗阁,那里已经有了很多等待着的灵镜门弟子,他们看到放浪形骸的阿决,眼神里大多都写着不喜,但良好的修养让他们没有表达出来,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阿决也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不知从哪摸出来一串钥匙,熟练地找到了其中一把钥匙,打开藏宗阁的大门,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借书、还书、找书!借书、还书、找书!真是无聊呀~”阿决又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把瓜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拿着笔在桌上的大书上写写画画,记录着每位灵镜门弟子借书还书的情况,只见又一人来到桌前,于是他咬着笔杆子,问道:“借书?还书?找书?”

“是古岛主让我来找你的,他说有东西放在你这,让我来拿。”

略带稚气的清脆声音一听便是来自一名少女,阿决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有些意外:“啊……啊啊,是你,我记得你。宁无书,你还没死啊?”

宁无书昨天晚上花了老大的力气才安顿好那个天仙般的女人,又因想到有适合自己可以练的兵器和武功,很是兴奋,一清早就醒了,左右无事,于是便顶着黑眼圈来到藏宗阁。本想着按吩咐来拿来东西,即便是要面对那个烦人的阿决,心情也仍一片大好又带着些许激动,谁料想这个少年一开口,就是问候她“还没死啊?”,这使得平时脾气也不算暴躁的宁无书差点就想一拳朝他脸上打去。

看见少女的脸瞬间黑了下来,阿决也不在意,“嘿嘿”干笑两声,将大书合上,说道:“古岛主吩咐过了,走吧,带你拿东西去。”

九层藏宗阁,上回阿决带宁无书取五湖四海,是在第六层,但这次他们俩却是一直爬到了楼顶。宁无书之前听说过最顶的三层存放的是诸子百家的精义,她之前在杭宁家中时也读书,但读的基本是儒家之言,小时候读的也都是什么《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后来也读过一些诗经和论语,但仅止于此了,诸子百家,她听过一些,什么墨家、法家之类的,却了解不多。

此时他们一路途经的书架里,宁无书看到了很多之前没有见过的书。像《道德经》、《战国策》都是之前有所耳闻的了,而什么《论六家要旨》、《商君书》之类的,听都没有听过。

他们没有在这些书架前驻足,阿决一直将宁无书带到了一个小门前,从腰间摸出了一串钥匙,找了半天,才终于将那个小门打开。门后是个小仓库,门一打开,大量的灰尘扑面而来,可见这个地方恐怕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宁无书是个爱漂亮爱干净的小姑娘,见到灰尘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但阿决却丝毫不在意,挥了挥手便一头钻进了小仓库之中。

“哪呢……哪呢……唉谁藏的呀这么难找……啊啊啊,找到了!”

很快,阿决便从小仓库中退了出来,手中端着一个大大的黑色木盒子。可以看到盒子上写着字、刻着纹路,但是因为布满了灰尘,所以什么也看不清。阿决把盒子往宁无书面前一递:“啊,就是它了,古老爷子送你的。”

宁无书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拿出一张巾帕轻拍去上面的灰尘,只见盒子上写着“惊涛”两个字。她还没来得及打开盒子,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决,你在这啊,过来吧。嗯?无书也在,那你也一起来吧。”

宁无书转过身,来者正是云飞玉。自上一次见到他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据说云飞玉从来不收徒弟,那么到他那里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因此宁无书几乎不上逍遥岛。

但云飞玉毕竟帮了她很多,虽然他们这一大一小间互相看不顺眼,然而自从自己来了这里之后,却基本上都是云飞玉在处理她的事情,宁无书内心因而也将他当作师长一般的角色来看待。此刻他召唤,宁无书便抱着木盒子,和阿决一同跟了上去。

但同时,宁无书也有些疑惑,看云飞玉的样子,像是专门来找阿决的,现在却带上了自己,是要做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了。云飞玉带着他们俩来到藏宗阁顶楼的一个露台上,在一张桌边坐下,对阿决说道:“阿决,你把我昨天吩咐你看的那个章节,写一个自己的见解……半个时辰之后我看看。”

平时无赖的阿决这时候却很老实,点头应了,当即坐下开始磨墨写字,这让宁无书一时有点愣神。

“觉得奇怪吗?”云飞玉朝宁无书笑了笑,“没什么大不了的。阿决的父母都不识字,但是他既然算是我灵镜门的外门弟子,学一些知识也没什么不好。两年前我发现他对我纵横家的著作有些兴趣,我就顺便在这方面教一教他,仅此而已。”

宁无书歪着脑袋,看着身边一脸严肃写着字的阿决,有点不适应,同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云飞玉道:“可是,你不是从来不收徒弟的吗?”

“不算徒弟……”云飞玉淡淡地答道,“算是一个小友吧。对了,听说师伯昨夜前去指点你了?”

“嗯。”宁无书也没有隐瞒,很干脆地把那个木盒子放到了桌上。木盒子很大,直接占去了一大半的桌子,阿决不满地扫了她一眼,往边上挪了挪,继续专心地写他的字。

“惊涛……”云飞玉伸出一只手,在木盒上抚了抚,笑着点头道:“师伯确实是我灵镜门中见识最广,对武道理解最深的前辈,我们都没有想到,你可以练这个。打开它吧。”

宁无书“哦”了一声,抬手将盒子翻开,只见盒子里躺着一支又一支的箭,每一支箭都是通体漆黑,从箭头到箭羽都是黑色,沉静而肃杀、冰冷而恐怖,但每支箭的尾羽上却都有一小片蓝色的羽毛,像是点缀在夜色中的一滴山泉。

“箭?”宁无书惊呼出声。

“没错。”云飞玉伸手从盒子中取出一支箭,平举在面前,说道:“三十六支惊涛箭,这是前朝天王宗一位前辈送来的礼物,箭头皆以千炼之铁所铸,可破金裂石、无坚不摧。其实当时一起打造的还有一把惊涛弓,但是后来失落了,只留下了这三十六支箭。”

“那……没有弓,我要怎么用箭啊……”宁无书傻乎乎地问道,也从盒中取出一支箭拿在手中,只觉得入手冰凉沉重,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云飞玉云淡风轻的说道:“弓到处都是,你就不能随便找一个先用着吗?”

“哦……可是我不会射箭啊。”

“……”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用云飞玉的话来说,便是他于弓箭一道上“相当耐心而又详尽地”指点了宁无书一番。

弓箭这个东西,很少有人把它当作主要修炼的兵器。因为这个东西没有太多的深奥玄道在里面,说白了,就是快、准、狠,根本不需要什么天赋和理解,只要掌握了基本的用力方式后,就是不断地练习、练习再练习。然而即便你把箭术练得再强,它也没法像刀枪棍棒那样能走出各种各样的套路,从各种奇妙精巧的角度去进攻,箭一旦离弦,也就脱离了自身的控制。同时,用弓箭也没有办法很好的防御,一旦被敌进身,往往毫无反抗之力。

因此,弓箭一向都只是军队里的配备或者猎户的工具,而武林侠客要用弓箭,一般也只是偶有辅助之用。当然,江湖上曾经也出现过几个专用弓箭的一流高手,但他们走的道都相当特殊,都是一箭一箭射出来的经验,是常年累月用自己的身体磨合出来的战斗方式,几乎无法复制,因此基本上都失传了。

而古昆仑之所以建议宁无书选择弓箭之道,最基础的原因,就是这个东西其实不需要人手把手地教,在灵镜门这样一个顶尖的武道宗门环境之中,宁无书只要在这一道上入了门,将来水平必不会低。加上她修炼的五湖四海若是配合弓箭之道,爆发出来的力量绝非常人所能抵御。可以想像未来宁无书武道小有所成之后,以五湖四海心法的爆发力全力射出的一箭,可以达到怎样惊人的程度。

当然,这条武道也不好走,没有人指点、没有前车之鉴,宁无书只能自己去摸索,慢慢地去磨合。不过,现下也没有更好的方式,这剑走偏锋的一条路,未必不能登顶。

“好好练吧,如果你十年之后想要打败我,那可是一天都不能松懈啊。”云飞玉笑了起来,将手中的箭放回盒子中。那一边,阿决也终于结束了写作,他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纸,宁无书偷瞄了一眼,笔迹很乱,明显没有好好练过,但是一字一句却写得很工整,看得出来很用心。阿决将这些纸递给云飞玉时,明显松了一大口气。

“嘿嘿,自恋狂,我阿决这次可是写得很用心的,绝对吓你一大跳!横道以破为主,知横道故可知如何利用矛盾和利益制造裂痕,你上次不是和我说这就是纵横家之精髓吗?我这次写了一大堆,就是论证纵道才是王道!绝对说得你哑口无言!”

云飞玉对于阿决没大没小地称他“自恋狂”,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收手接过那一叠纸,笑道:“想让我哑口无言,你还差了十万八千里。你自己都崇尚横道,如何能写得出纵道精义?天真无比!嗯……好了,无书,你先走吧。”

宁无书点点头,抱起木盒子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听得云飞玉和阿决在那里高谈阔论地斗嘴,忽然有些羡慕。她停了下来,转身问道:“纵横家……是什么?”

第十九章 我叫轩辕和鸾

回到小院子的时候,宁无书手中抱了一大堆书,还有一个大木盒子,累得气喘吁吁。

《鬼谷子》、《战国策》、《张子》、《苏子》、《本经阴符》……还有很多是云飞玉自己写的心得体会。

宁无书隐隐觉得,可能是因为现在整个灵镜门里愿意研究纵横家学说的人,只有云飞玉和阿决这两个人,当云飞玉听到自己有兴趣后,便产生了一种……突然找到知音人的感觉?宁无书甚至感到在那个瞬间,他看自己都顺眼多了。

不过,宁无书确实觉得,纵横家的学说蛮有意思的,比那些摇头晃脑讲大道理的儒学有意思多了,教人用阳谋用阴谋,用一切谋,多好玩啊。

想到这里,宁无书还隐隐有些兴奋,心法也练了,兵器也有了,今后还能学一个“神秘而强大”的谋策之学!将来行走江湖,自己必然是那种顶尖的人物吧!

心情极佳的少女哼着歌,让小琴和小雅陪着她一起把那些书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本本摆好。

“对了,小琴,昨晚那个姐姐,她在干嘛呀?”宁无书一边把木盒子摆到自己床边,一边转头问小丫环。小琴撇了撇嘴,说道:“睡觉呢!早上小姐你出门早,我和小雅后来去叫她吃早饭,结果她还在睡,一直没醒呢,小姐你要不要去叫她吃午饭?”

“噢,好,我去看看,你们回头再去拿一些文房四宝来,以后晚上时间我要多看看书。”宁无书吩咐了几句,转身便出了门。

小院子里本来没有几个房间,更没有多余的床,现在那个神秘女子睡的床原来是小雅的,而小雅则是和小琴挤了一晚。

宁无书一路来到小雅的房间,因为知道那女子脑子有些不正常,所以也懒得敲门了,而是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朝床上望去。然而,床上的女人却不是在睡觉,而是盘腿坐在床上,头低垂着,一动不动,被子也滑落到了地上。

宁无书昨天刚刚经历过“碰女鬼”,见到这女人的状态有些不正常,下意识觉得不对,身体瞬间产生出对危险的自然反应,浑身汗毛倒竖。她一惊,往前走的脚步立刻停了下来,掉头就要离开。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宁无书转身的同时,一股力量击中她背后的同时也打中了几处穴位,宁无书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向前倾倒而去。

但是她并没有倒在地上,有一只手从后边抓住了她的衣领。

那个神秘的女人光着脚站在地上,拎着半昏迷的宁无书,脸上早已经看不到昨天晚上的天真和懵懂,而是冰山般的冷冽,绝美的面容上却是写满了杀意,令人望而生畏。

“你是这里的主人?这是哪里?”神秘女人面无表情地将宁无书拎到自己面前,让她的脸对着自己的脸,呼出的气息喷吐着寒霜,使宁无书清醒了很多。

“我……你……”宁无书脑子里一团乱麻,话也说不清楚,气息极乱。方才她尝试了用五湖四海来冲破封锁的穴道,然而这股力量却没有能够释放开来,反而被憋了回去,使她浑身剧痛。因此现在的宁无书之所以手脚提不起半分力,倒不是神秘女人击打她穴道导致的,而是她自己冲穴失败造成。挣扎了几下,头一歪,又昏死了过去。

神秘女人皱了皱眉头,听到不远处的小房间里,小琴和小雅说着话要从房里出来的声音,不禁感觉有些麻烦。她又看了看拎在手中半死不活的宁无书,冷哼了一声,拂袖挥开了木窗,带着宁无书如风如雾一般地遁去。

宁无书并没有昏迷多久。但是当她醒来时,她宁愿自己还是昏迷的。

那个神秘的女人用一根不知道哪来的绳子把两人背对背绑在了一起,此时正在……爬山。

说是爬山,其实是用一种非常夸张的方式在极其陡峭的山崖峭壁上攀飞。是的,不是攀爬,而是飞,因为此女的轻功显然已入化境,峭壁上的一石一木都可以作为她的落脚之处。她如天仙奔月一般,赤裸的玉足在树木石壁上轻点借力,即便背上还带着一个人,却仍然无比潇洒飘逸,转眼间便上了几丈高的山壁,并且还在不断地上升,不知要攀到何处。

然而被她背在背上的宁无书感觉就没那么潇洒了。本来身上就没力气,此时被左右甩来甩去,再低头一看,竟然离地面已高去上百丈了!顿时,一股想吐的感觉充盈在胸口,眼中的世界都旋转了起来,可惜宁无书现在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一边张着嘴大口呼吸,一边伸着无力的双手在空中毫无目标地乱伸乱抓,仿佛那里有救命稻草似的。

神秘女人没有理会她,仍然不断地攀飞。而宁无书在经历了最初的极度恐惧后,终于能够定神去关心自己的处境究竟如何。最终,通过周围的景色,宁无书知道自己并没有离开黑山群岛,反之,现在她们两人正是在主岛万石岛上,并且正在攀爬冥水峰。

只不过,这个女人选择的路径并不是平日里宁无书走过好几次的山道,而是她从未去过的山峰侧背,那里是一片悬崖。宁无书听说过,如果一路走到灵镜门地势最高的地方,可以看到山巅上有一处池塘,称作仙池,而仙池边上有一个亭子,名为冷袖亭,如果从那个亭子往下望,应该就是她们俩正在攀爬的山壁了。只不过那个地方太高,平日里光是走上去就够累的了,而且除了风景好也并没有其他特殊的地方,基本没有灵镜门弟子会专门来这里看风景,宁无书也不例外。

不过看这个神秘女人的意思,是要从这个偏峰,一路攀到仙池之处了。

果不其然,随着宁无书开始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她们一路来到了冥水峰之巅,当神秘女子双脚落地并断去绳索时,两人已经来到了云雾缥渺的冷袖亭。不远处便是一方池塘,即是仙池,池水碧绿如玉,清澈得能直接看见池底石子,池中几尾锦鲤摆着鱼尾游动,如同在空中漂浮。

宁无书跌落在地,喃喃道:“还好午饭还没吃……不然肯定要吐了。”神秘女子看了她一眼:“你可以说话了?你是谁?这是哪里?”

宁无书瞪着眼睛,气鼓鼓地应道:“你都不知道这是哪里就往上爬啊?我还没问你是谁呢,昨天晚上像个小孩似的可怜兮兮的,我还保护了你呢,你就这样对我?”

神秘女子偏过头,盯着面前的并不大的仙池道:“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我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一定要到这里来。另外,我是谁……”

神秘女子眯起眼睛,抬头望向天空,直视着太阳,说道:“我想不起我的身份了,也记不起自己的过去。只是,我记得我的名字。”

“我叫轩辕和鸾。”

“没听过。”宁无书一脸迷茫。

“……”轩辕和鸾懒得再和宁无书废话,伸手在空中一招,宁无书竟离地凭空朝她飞去,一瞬间后,一只洁白如玉、光滑似脂的手扣在了宁无书的喉咙上。

“咳咳咳……这里叫灵镜门我叫宁无书我不是灵镜门的人我就是个寄居的你别掐了你快放开我……”轩辕和鸾的手扣得并不紧,但扣得位置十分难受,让宁无书能说得出话却不好喘气,她也没什么骨气,一溜儿地就把话给招了。

之后,轩辕和鸾也没有特别为难宁无书,而是将她放在了一旁,听她讲述了一些灵镜门的情况。

其实,宁无书对灵镜门的了解也不多,但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两个月,几位岛主几乎也是将她当作自己弟子辈来对待,因此还是有不少东西可以说。两人在亭子里问问答答,竟也聊了小半个时辰。

轩辕和鸾要问的东西很多,除了灵镜门的情况,当宁无书顺带扯到了天王宗和风神阁之后,轩辕和鸾也问了很多这另外两个宗门的事情。

不过,宁无书发现这个女人也不光只是问。当宁无书时有时无地反问她几句话时,她也从不隐瞒,自己记得什么不记得什么,竟然丝毫不藏私地全部告诉了宁无书。虽然之前出手果决,气质杀伐,但反而聊起天来却像是丝毫没有防备一般。加上昨天晚上的表现,这让宁无书心中完全肯定了,这个轩辕和鸾的脑子是绝对有毛病的。

不过,也挺可怜的。

看她的身手,昨天在小院子里的打斗中虽然不敌古昆仑,但绝对是一流高手的水平,而且能背着个人爬这么高的山峰,宁无书不信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办到。这么厉害的人,沦落到只能记得自己名字的地步,不是受过极重的伤,就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确实是挺可怜的。

当然,可怜归可怜,这女人毕竟是出手伤了自己,还把她搞得这么狼狈,宁无书还是对她没有什么好感。而且,看她现在直勾勾盯着仙池的眼神,结合她之前说的什么“心底的声音”,让宁无书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当轩辕和鸾开口时,说的是:“我觉得,我要到这个池子里去。”

“喂喂……这个……轩辕姐姐,”宁无书很是头疼,可怜巴巴地说道:“这个池子水这么清,一眼就看到底了,就算藏了什么宝贝也早被人捡走了呀。而且……就算你要下水去,能不能把我扔在这里就好……”

轩辕和鸾却不理她,又是一展臂将宁无书拎到手里,而后身形一摇,直冲仙池而去。

还好,这次宁无书有所准备,在被拎住衣领的时候就深深憋了口气,并且闭上了眼睛。随后,便感觉到自己被拖入水中,冰凉的池水在这躁热的天气中倒还是挺舒服的,只不过这种被人拖着在水中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轩辕和鸾一手拖着宁无书,身体像只大鱼般在水里游动,方向十分明确。就像她和宁无书说的,虽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很明显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一路游到了仙池底,伸出另一只手开始翻找池底的那些大石头,一块块地翻开,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轩辕和鸾修为高深,长时间闭气并不是什么问题。但宁无书只是个有着三脚猫功夫的少女,虽然从小在水乡杭宁长大,有些水性,但时间一长,便再也支撑不住,开始从嘴里吐出气泡,脸也憋红了,开始挣扎。

可是轩辕和鸾此时并不在意宁无书的死活,而是仍然非常专注地一寸寸翻找着。终于,宁无书在吐出肚子里最后一口气时,下意识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发现这位轩辕和鸾姐姐,伸手抓住了什么,往上一提。

然后,自己就被卷入了一个漩涡,天旋地转……

第二十章 山里乾坤

池底有个暗门。

这是宁无书在经历天旋地转时,脑袋里闪过的念头。

轩辕和鸾拉开的,是藏在仙池池底无数大石头下的一道暗门。暗门拉开后,两人瞬间被卷了进去,而在被漩涡卷入暗门后,轩辕和鸾仍有余力伸手顺带将暗门给关上。

随着两人一起卷入暗门中的池水并不多,仅是泼了两人一身。宁无书抬起头四下张望,这是一个小小的、完全封闭的房间,房内有石床、石桌、石椅,明显是个卧房,且曾经有人在这里生活过。奇怪的是,在屋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壁龛,壁龛里亮着一盏灯,灯被精巧的罩子罩着,里头的烛灯已经不知道燃烧了多少年了。也正是因为有这盏灯,她们才能看清屋子里的事物。

宁无书目瞪口呆,没想到在这冥水峰之巅、仙池池水之下,竟然有一个暗室,曾经生活着一个人!难道说,这个曾经在这里生活的人,就是轩辕和鸾?否则她怎么会知道这里有这样一间暗室?还有那个奇怪的灯……

“不是这里……”轩辕和鸾四下看了一圈,并不在意湿透了的头发与衣物,向一侧墙走去,伸手在墙上摸索着。

宁无书从地上爬起身,内心隐隐觉得不安,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轩辕和鸾摸索墙面的手没有停下,但宁无书很明显地看到她犹豫了一下。最终,她还是轻轻地说了出来。

“这里,是个墓。”

墓?!宁无书打了个冷颤,产生了掉头跑掉的想法。然后她抬头看了一眼房顶上那道紧闭的暗门,稍微设想了一下自己如果贸然打开这道暗门的后果后,只能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看来,只能跟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大姐姐继续往下走了……

很快,轩辕和鸾找到了墙上的机关,墙上出现了一扇门,两人穿过门,门后是一条长长地向下延伸的楼梯,两旁点着一盏又一盏闪烁着的烛灯,随着石门打开、空气流动,烛火也微微晃动起来,像是对着她们两人夹道欢迎。

这一条长长的甬道不知通向何处,如果真像轩辕和鸾所说,是一个墓,那么这个墓,就建在了冥水峰的山体之中,也就是说,灵镜门的很多建筑,都是建在这个墓的上方。平时,灵镜门中几百弟子来来去去,都是踩着这个山里的墓室在走。

一路上,轩辕和鸾的表情非常严肃,墓室甬道的气氛也相当压抑,两边烛火摇晃,人影明暗不辨,宁无书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轩辕和鸾身后。

她们经过好几个分岔路口,但轩辕和鸾都丝毫没有犹豫地选择了其中某一条路走了下去。在这个过程中,宁无书看见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房间,有的房间里放满了古旧的竹简,有的房间里是奇怪的泥人雕塑,有的房间里则放着一些瓶瓶罐罐。她心想那些东西会不会是一些说书故事里那种前辈高人留下的“宝藏”,结果轩辕和鸾告诉她,那些应该是陪葬之物,竹简多半是记录了一些当时墓主人的经历或者生平之类,泥人雕塑也许是模仿一些神灵仙家的样子作为镇守,而那些瓶瓶罐罐里曾经可能真的是一些灵丹妙药,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早已经化为铅泥。

轩辕和鸾说起这些来,神色自然,虽然用词是“或者”、“也许”,然而语气中却明显是理所当然。宁无书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轩辕……姐姐,那你知道这是谁的墓室吗?”

听到这个问题,轩辕和鸾的眉头又蹙了蹙,应道:“我想不起来了……但是印象之中,这是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人。”

一个墓室能建在灵镜门的山体之中,恐怕不知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这墓主人想必也是古人,然而面前这个活生生的人,却说是对她非常重要的人?难道是祖先?宁无书想不明白,也懒得多想,只能闷着头与轩辕和鸾继续前进。

随后,眼前景色豁然开朗。

轩辕和鸾推开一道巨大的石门后,两人来到了一个巨大的……像是山谷桃源一般的地方。说是“像”,是因为这里人工雕琢的痕迹十分明显,可以看得出来仍然是在这个巨大的墓室之中,然而建造工艺却是格外的超凡,将这一巨大的墓室装饰得如浑然天成。

和之前狭窄昏暗的甬道不同,这里足有百丈之高,抬头望去,头顶仍然在封闭的山体之中,然而那爬满藤条的天花板,却闪烁着极度迷人的光芒。宁无书目瞪口呆,发现这个房间的天花板竟是一整块巨大的石板,那石板很不一般,十分地美丽,石板上的花纹星星点点,就像是嵌着无数的玉石,在这巨大的石板上映照出绿莹莹的光芒。这方小天地中,俨然一片星空,在那些藤条与枝叶中投下如湖水般的投影,在墓室中微微晃动。

房间的墙壁不再是一块又一块的石砖堆砌而成,而是雕琢成了自然的山壁,山壁上有石有花、有草有木,甚至房间中还有潺潺的流水声。那是从某一处山壁上引出的山泉水,泉流在房间中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中甚至有几只小鱼摆着尾巴来回游动,却不知这水流往何处,这几只小鱼又是怎样在这个小小的池塘中活了不知多少年?

这个如山谷般巨大的墓室房间,一望看不尽然,有些地方还有树木排列遮挡,颇有曲径通幽之感。轩辕和鸾来到这大墓室后,便沉默不语,宁无书几番惊叹发问,她都置之不理,而是带着这个少女,踩着脚下的泥土草地,继续往这大房间的某处慢慢走去。

随着越来越深入这“山谷”,轩辕和鸾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终于,当她们面前出现一间不大的小木屋后,这名来历不明、身手高绝的女子露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之前写在脸上的冰霜与肃然一下子淡然无存,呼吸之间充满了寂寥与悲伤,就连不明就里的宁无书也受到了感染,心情顿时压抑起来。

一呼一吸之间能左右人的心境,轩辕和鸾的修为确实已经到了很恐怖的境界。

“轩辕姐姐,这里是……?”宁无书小心翼翼地问道。

轩辕和鸾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却没有说话,而是抿了抿嘴唇,上前推开了小木屋的门。

屋子里的灰尘很大,然而轩辕和鸾并不在意,挥袖间便狂风大作,吹散了一屋的烟尘。宁无书随后跟了进去,看见在这不大的小木屋里,还有好几个房间,一进门是个正厅,两侧各有一个房间。其中一个房门是打开的,可以看见房门中有床有桌,明显是个卧室。而另一个房间则是紧闭着门,不知里面是什么。

轩辕和鸾站在正厅中,缓缓前行了两步,抬头望着墙上挂着的几幅画,陷入了沉默。宁无书见状,也跟了上去,朝墙上挂着的画看去。

那是四幅并排挂着的画卷,然而由于岁月侵蚀,画面已经没有那么清晰,很多地方都出现了黄斑和破损,只能隐隐约约看清画上的轮廓以及一些断断续续的提字。

第一幅画上的是一个人,看服装与身形应该是个青年男子,面容却看不清楚。他身负一柄黑色的长剑,站在一个大石上,身前是狂风巨浪,吹动他的衣袖与长发。下笔之人功力非凡,作画并不精致,不用工笔,但挥洒泼墨间将青年男子的豪迈与气度展露无遗,一位青年英雄的形象跃然纸上。在画卷的一旁,写着几行字,但字迹已经不明了,应该是一首诗歌。

第二幅画上的人,看对画中人身材与轮廓的行笔,应该与第一幅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年纪要大了一些,下巴上长出了黑色的长须。画中的男人坐在一个像是山顶的地方,身旁点着烛火,手中端着茶杯,抬头仰望着夜空,不知在想什么。而在中年男人的身旁,有一个很小的小孩,手中提着茶壶,似乎是这个男子的童仆,也可能是弟子。在画卷一旁,同样有首诗歌,比之一幅画基本完全看不清字迹要好一些,能看见几个连续的字,但用的却是古体的篆文,宁无书又看不懂了。

第三幅画中,那男人仍然还是中年模样,穿着宽大的长袍。但男子身旁却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坦胸露乳,顶着一个大大的肚皮,满面虬髯,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葫芦。另一人是个女子,作妇人打扮,背上背着一把长剑,倒像是第一柄画中男子青年时候背上那柄黑色的剑。当然画面不清,也无从判断,这只是宁无书随心的猜测。画中三人似是相伴踏歌而行,交谈甚欢。

第四幅画中的男子年纪却又更大了,须发皆白,身形也变得佝偻。老人立于一处山谷之中,山谷景色与宁无书她们一路行来的山谷风景极像,甚至可能就是此处。老人手里捧着一卷竹简,似乎在高谈阔论。而在他身后,一名女子身着一袭白衣垂首而立,长长的黑发垂落至腰间,似是一名绝代佳人,也是这老人的子侄辈人。

在第四幅画卷旁,亦有题字,仍是宁无书看不懂的古篆字,然而这幅画题字的落款处,没有被黄斑侵蚀亦没有破损,能够清晰地看见一个鲜红的落印。这种落款处的小篆字体,宁无书以前也见宁良写过,多少能读懂一些。她凝目看去,只见上面是一个四字的落款,后面两个字已经看不清了,但前两字,分明是“轩辕”二字。

宁无书一惊,下意识往轩辕和鸾望去。只见这位神秘的女人,此刻看着墙上的四幅画,早已经红了眼眶,泪水无声地划过她如玉凝脂的脸庞,两只手已经握紧成了拳头,轻轻颤抖着。她紧咬着自己的红唇,唇齿间渗出了丝丝血迹。

第二十一章 诡异的守卫

在轩辕和鸾的眼睛里,宁无书看到了悲伤、痛苦、怀念、悔恨……无数种复杂的情绪化作若有若无的气劲,从这个女人的身上散发出来,压迫得宁无书十分难受。少女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像是水车转动时木头碰撞发出的声音。

宁无书又看了一眼轩辕和鸾,见她对着墙上的画不住流泪,根本没有转头,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但也知道这下或许不太方便打扰她。于是独自走出了小木屋。

屋外,那个奇怪的声音还在咯吱咯吱地响着,宁无书疑惑地四下打望,半晌后,终于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人影,慢悠悠地出现在了路的尽头,那是她们方才来到小屋时走的路,可是当时,却没有发现这个人影。在这“山谷”昏暗的光线下,宁无书只能看见那人影的轮廓,他的身形十分僵硬,每一步都走得很别扭,而这个人影每一步落地,宁无书便能听到那木头碰撞般的声音传来。

一个人在走路,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宁无书不敢上前去看,她回头望了一眼轩辕和鸾,但这个女人像是与周围的一切都隔离了,仍是对着墙上的画在流泪,仿佛陷入到了画中的世界里。于是宁无书只好硬着头皮,让自己保持着警惕的状态,等着那个人影走来。

随着人影走近,宁无书的汗毛也逐渐竖起,因为在人影尚未清晰时,宁无书首先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闪烁着绿光的眼睛。

冰冷的感觉从宁无书的头顶一路走到腰椎,贯穿了她的整个脊柱。听说山里的狼要吃人时,眼睛会发出绿光,可是……一个人怎么会有发着绿光的眼睛?难道说,是传说中的……僵尸?!

宁无书越想越觉得靠谱,再加上这个人影走路的姿势,怎么都不像是活人吧?而且这里还是个墓室,就算真的有僵尸也不要太正常啊!宁无书还记得昨天吃晚饭聊“女鬼”的时候,小琴就说过僵尸的故事,说僵尸浑身长着黑毛或者白毛,眼睛能勾去人的魂魄,双手力大无穷,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要吃人肉喝人血,一只僵尸能屠一个大村子!

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宁无书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女,恐惧让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如果这家伙真是僵尸……她就狠狠提一口气,用吃奶的力气……躲到轩辕和鸾身后去!

然而随着那人影走近,宁无书发现不对,这不是一个僵尸。首先,可以看到这人头顶和手臂上都没有长着什么黑毛白毛,也没有大吼着朝自己扑来,仍然是一步步地走。待走得更近了,宁无书才发现,这人影似乎根本就不是一个活物,“他”根本没有穿着衣物,浑身上下布满了木头的纹理,那木头摩擦般的声音,是它每走一步时,从它身上各个地方发出来的。很快,这个人影走到了宁无书面前,她才看清,这是什么。

面前是一个由木头制成的人,每一处关节都是圆滑的木轮,在它慢慢走来的时候,那些关节处便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显得无比诡异。然而最诡异的,是这木头人的头部,它的眼睛是由两个小小的夜明珠制成的,散发着绿莹莹的光芒,下巴与面部的连接处也挂着两个机关轮,当它那双“眼睛”朝宁无书望来时,那张嘴里发出了“咯咯咯咯”的奇怪声音。这木头人似人非人,只是木头制成,却能走路,两个夜明珠制成的眼睛也像是活的一般能够转动,一眼看去,像是个鬼魂附体的傀儡一般。

宁无书从没见过如此诡异的东西,梗着脖子,用颤抖的声音朝着屋子里的轩辕和鸾喊道:“轩轩轩轩……轩辕姐姐,这这这里有个怪物啊……”然而轩辕和鸾却没空理会她,仍然站立在画前,不为所动。

这时,木头人已经走了上来,右手也缓缓伸起,它那两只夜明珠所制的眼睛“盯”着宁无书,嘴里发出了几个奇怪的音节,认真听上去,却是逐渐连成了几个词语。

“生人……近……驱之……”

宁无书心头一惊,往后退了两步,浑身绷紧,正在此时,就见那木头人抬起的右手发出机括转动的声音,原本像人手一般的手掌发生了变化,手指部分突然伸出了五支一尺左右长度的锐利刀尖,就像是人的指甲突然长出来了一般。那刀刃并不是平日里宁无书见惯了的铁制刀剑,而是青绿色的青铜器,刀身有一股古老苍凉的味道,以及浓厚的危险气息。

到了这时候,傻子也知道这木头人是要动手了,宁无书立即便要转身往屋子里跑,然而那木头人的速度更加迅速,身上发出机括疯狂转动的摩擦声,身形暴起,欺身上来,一步竟跨出了将近一丈,不到一个呼吸便缩短了两人间的距离,右手五把刀尖直指着宁无书的喉口,口中不断发出“杀……杀”的音节。

“呀!”宁无书这时候再转身必定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侧身躲过一击,同时冲着轩辕和鸾大喊了几声。谁料轩辕和鸾没有理会她,那木头人也对轩辕和鸾视而不见,而是迅速抡起右手,再次朝着宁无书冲来。

“去死去死!”宁无书一边尖叫一边倒退了几步,面对步步紧逼的木头人,她没有办法,只能深吸一口气,让经脉中生出五湖四海之力,任由那种刺痛撕扯的感觉在体内肆虐,调动着身体力的内劲,用力击打在木头人身上。

然而,木头人只是晃了两晃,嘴里又发出了咯咯声,再次逼了上来。

宁无书全力一击没有任何用处,跌坐到了地上,身上已然没有了什么力气。眼看这诡异恐怖的木头人的右手已经离自己不足三寸,少女的眼中逐渐露出绝望的神色。但求生的意志让她心中生出一股狠劲,宁无书奋力抬起双腿,用仅存不多的力气,将木头人蹬开,自己也借着这股力气,向后滑了两步。

然而这并没有改变什么,木头人仍是不依不饶,它伸起左手,只听得又一阵机括转动之声,它的左手指尖也伸出五只刀刃,再一次扑了上来。

宁无书咬紧牙关,一遍又一遍地逼迫自己从身体中压榨出每一丝每一毫的力量,在地面上翻滚躲闪,一次次以分毫之差躲过木头人的杀招。这木头人虽然身形迅速,但出手却没那么快,宁无书可以感觉得到,这个木头人应该已经存在许多年月了,身上的木头纹理都有了很多的坑坑洼洼,听那机关转动的声音也并不顺畅,听上去像是运转起来有诸多阻碍一般。随着它一遍又一遍地扑杀,那些从它身上发出的噪音也越来越大,甚至可以看到,从它的几个关节里冒出了丝丝白烟。

宁无书在平日到梨花岛上找韩落星玩耍时,曾听他说他的师父方晴是墨家的传承者,除了武艺极高外,也深谙机关术,因此韩落星也有所了解。据说机关术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它的精巧,越是精巧的机关制品,就越容易出故障,可能一个小小的木头齿轮或者钉子磨损了,都会影响到机关整体的运行。

如果这个木头人真是一个在墓里摆放了无数岁月,年纪很大了的机关人,那么它身上的那些机关也一定是受到了岁月的磨洗。以前家里的木头家具摆了多年以后都会变得脆弱很多,何况是这种精巧的机关人?是不是只要再躲过一下攻击,它就无力再战了呢?

抱着这种心态,宁无书硬撑着虚弱无力的身体反复躲闪,每一次她都希望这木头人能够“咔擦”一声就冒着烟自己倒下了,然而这木头人也十分顽强,即便动作开始变慢,噪音越来越大,也仍旧锲而不舍地要来杀眼前这少女。

终于,宁无书看到木头人脚下一个踉跄,没有再扑上来,而是呆呆地站立在了原地,顿时红了眼眶,泪水开始打转,心中生出劫后余生的感觉,即便是之前在杭宁的时候,也从未感觉到死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啊!

然而命运似乎是在捉弄宁无书。木头人在停下攻击后,慢慢地转动着自己的脑袋,“看”了一眼木制的右手。忽然,从木头人右手的每一个关节处,都发出了比刚才更加恐怖夸张的机括转动摩擦声,一股股白烟也从他右手中散发出来,甚至能闻到烧焦的味道。忽然,木头人的整支右手裂开了,开始进行复杂的重构组合,随后它的整个右手从手腕到手掌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长长的青铜剑,剑身上似乎还有很多不知多少年前留下的血迹,血迹和青铜剑上的锈迹混在一起,散发着腥臭的味道。

木头人此时距离半躺在地上的宁无书不过一步的距离,而它右手突然多出的这一柄剑,足有四尺之长。它根本不需要再跨出半步,只需要轻轻挥挥手,青铜剑便能直接刺进宁无书的胸口。

“不是吧……这么倒霉?”宁无书都快哭出来了,可是方才见木头人走不动道后,她下意识放松了身体,而此时想要再提起力气,已经没有办法了。

木头人那绿色的眼睛闪了闪,毫不犹豫地将剑朝着宁无书的喉咙递了过来。

忽然,一只掌如玉、指如葱的手伸了出来,轻轻捉住了木头人的右手。轩辕和鸾这一握力气并不大,但木头人却再难以寸进,它的头缓缓转向轩辕和鸾,眼中光芒吞吐,嘴里发出了“咔吱咔吱”的声音。

轩辕和鸾脸上泪迹未干,眼晴通红。她扫了一眼宁无书,满面悲伤地对木头人说道:“我回来了……你的使命,也已经完成了。休息吧,偃兵。”言罢,轩辕和鸾伸出手,在木头人的脖颈后面轻轻一掐,那木头人眼睛中的光芒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夜明珠也不再闪烁,由“人”变回了“木头”,一下子瘫倒在地。

宁无书基本是躺倒在地上的,满头皆是虚汗。她神情复杂,既为了能够活下来而高兴,同时也十分地愤怒。最后,宁无书咬着牙,瞪着轩辕和鸾,问道:“你把我绑到这里来,这一天我好几次都差点被你害死,现在哭也哭完了,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少女看得出来,方才这轩辕和鸾伸手解救她时说的话以及那神色的变化,不太像是一个失忆的人,而像是……回想起了什么。

轩辕和鸾点点头,抿着嘴唇,伸手将宁无书扶起,低垂着眼睛,说道:“我都想起来了。昨晚,谢谢你保护我。你用的武功,是五湖四海吗?”

宁无书眨了眨眼,说道:“是五湖四海啊……你也知道这个啊。”

“我……岂止是知道。”轩辕和鸾的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她伸手轻轻拭出眼角的泪迹,说道:“这样吧,我和你讲一个故事。今日你阴差阳错来到此处,便是缘份,讲完这个故事后,我会给你一些礼物。”

礼物?宁无书的大眼睛里闪耀着灵动的光。她冷着脸,哼道:“那你倒是说啊。”

轩辕和鸾没有在意,而是笑了笑,将宁无书带到那四幅画卷下,指着那些画,说道:“这个故事的主角,便是这幅画中的人,也是这片墓室的主人。他是一个传奇之人,一个……完美的人。”

第二十二章 一个简单的故事

很多很多年前,神州大地上一片混乱,群雄逐鹿、诸侯割据,每一日在这片土地上,都有无数的人死去,也会诞生无数的英雄故事。在那样的环境中,许多没有背景与靠山的武者侠客,组成了一个武林盟,武林盟是个松散的组织,他们不占地盘,也不养私兵,更不与诸侯并称。然而若有哪方势力对武林盟中人的家人朋友造成了伤害,武林盟便会倾巢而出讨个说法。虽说大家都是江湖上刀口舔血的人,在乱世之中皆以自保为首,但武林盟这种义字当先的原则,却也吸引了大量江湖之中的高手与好汉投奔,他们平日里自己走自己的江湖,然而一旦盟会有所召唤,便舍弃一切听从指令。长久以往,武林盟成为了当时天下高手最多的一个势力,其凝聚力也超乎寻常,没有任何一方诸侯敢招惹他们。

当时武林盟盟主的名字早已经不可考,只知道江湖上的人称他为“鱼龙剑神”,论武功算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其谋策、管理的手段也极其高明,在几十年的时间里,一手创办了武林盟,并将其打造成了江湖好汉们安身立命、寻求庇护的一个理想国。然而这位鱼龙剑神因修炼的武功太过于霸道,导致他一直被一种奇怪的病所困扰着,每个月就要发病一次,发病时六亲不认、性情癫狂,因此他每个月,都要将自己关到一间小屋子里度过。直到有一天,他将自己关到了小屋子里等待发病时,他的妻子为他送来了饭菜,而就在此时,这位剑神狂病发作,失手将自己的妻子打死了。

这位鱼龙剑神的儿子在得知此事后,无法原谅自己的父亲,选择了离家出走,化名白瑾瑜行走江湖。当时这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因有着绝世的武功天赋,和继承了父亲的顶尖头脑,很快在江湖上闯出了一些名堂,加上少年长得俊俏,因此人称他为“白玉公子”。白玉公子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逐渐成为了江湖之中一等一的人物,行侠仗义、广结好友,这期间也发生了许多故事,总的来说,白玉公子一步一步,获得了武林中各路人马的认可,名声也越来越大,大到武林盟要亲自发贴,邀请这位年轻的白玉公子,以长老的身份加入盟中。

而此时距离他当年离家出走,已经过去了七八年的时间,少年长成了青年,当年的俊俏少年也历经世事,变成了一个豪气万千、霸气外露的一代绝世高手。当白玉公子再次回到武林盟总舵,也就是自己家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经认不出他来,包括他的父亲。当时,武林盟主鱼龙剑神在江湖中的声望已经无人可比,他每年都会组织一次大会,旨在聚集盟中高手切磋,以实力论资排辈,而白玉公子声势极高,自然也上台参与了切磋。一天下来,白玉公子连续击败数名江湖上的成名高手,呼声无比之高,也就是在此时,他公开道出了自己是鱼龙剑神儿子的身份,并向自己的父亲发起了挑战。

新老两代绝世高手是一对父子,本是武林佳话,但其中家事复杂,却不足为外人道。白玉公子在与鱼龙剑神对决时,或是想起了自己母亲的冤死,下手毫不留情,招招取要害;而鱼龙剑神心念妻子,对儿子心怀愧疚,反而步步退让。两人过了百招后,白玉公子一剑破去鱼龙剑神的成名绝技“沧海剑舞”,将自己的父亲打成了重伤。

本来此事到了这,也算是有了个了结,白玉公子不可能杀了自己的父亲,那一剑也算是出尽了他心中多年的恶气,鱼龙剑神不败神话被破,传位给自己的儿子,也是理所应当之事。然而谁能料到,就在两父子精疲力尽、握手言和后,突然杀出大批兵马,对在场的武林人士展开了屠杀,很多武林盟中人也突然反水,对身旁一些昔日的同伴痛下杀手。最终,鱼龙剑神被万箭穿心而死,白玉公子也陷入苦战,而后身受极重之伤,退逃而走,武林盟当场分崩离析、化为乌有。原来是当时一名诸侯王已经凭借合纵连横之术将天下乱局定势,于是在其统一中原之前,决心将江湖上这一巨大的不安定势力清除,因此借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对武林盟下了手。

杀出重围的白玉公子身受重伤,无力躲藏,一路遭遇追杀,很多次都差一点死去。后来,他幸运地遇到了至交好友唐十五以及红颜知己步婵,两人在一次围杀中救出了白玉公子,带他来到一处世外桃源,并努力为他治伤,三人退隐江湖,不再过问世事,各自收了几个徒弟,教教武功度日。

然而,过了一些年,他们听说了彼时在桃源之外发生的事情。当年那个灭了武林盟的诸侯王竟然真的统一了中原大地,成为千古第一帝王。而后,这位帝王毫不留情地再次出手屠杀天下武者,并对乱世时横空出世的诸子百家进行了大清洗,只留下了崇尚重典治国的法家,令整个天下陷入血色的恐怖之中。白玉公子与唐十五、步婵再也无法坐视不管,白玉公子此时也基本恢复了当年重伤之前的实力,决定出山报仇,因此三人联手再次踏入江湖之中,与那位帝王展开了周旋。

白玉公子是一位头脑十分清晰的人,他明白光凭借自己三人之力,根本无法与举国之力对抗,哪怕他们三人武功再高,也敌不过千军万马。因此他们开始招揽此前被这位帝王绝灭的一些诸侯王后人或家将,收留了被追杀的诸子百家传人,将他们安置于世外桃源之中,暗中积蓄力量。而后的十年时间里,他们的势力逐渐壮大,世外桃源也已经安置不下,于是唐十五与步婵为了积蓄力量,又在化外之地寻找了两处隐秘之地。这三个地方,一个在镜湖、一个在极北太白山,还有一个便是西南蜀地六绝仙境。

很快,时机到来,帝王的治世重典让整个天下怨声载道。而帝王也因为过度操劳,很快便病倒了,不出两年,便与世长辞,让自己年轻的次子继了位。这时候,白玉公子迅速组织起了天下间隐伏的力量,抓住这次机会对当时穷奢至极的庞大帝国发起了进攻。

这一场战争,打了很多年。白玉公子本身虽然有着大智慧,但并不乐衷于争夺天下。而对他来说,当初那位帝王已死,覆灭帝国的事情也有人接手去做,因此他不再问过这些事情,再次安然隐居。后来,他的一位弟子与唐十五的一位弟子成功覆灭了庞大的帝国,又争夺起了天下,那都是后话了。

当白玉公子已经步入知天命之年时,至交好友唐十五也已经厌倦世事,而年少时的红颜知己步婵早已嫁作人妇,但她的丈夫也在一次战争中死去。因此三人再次携手行走江湖,为他们绝世的智慧和武功寻找传人。

在这过程中,白玉公子的灵镜门、唐十五的天王宗以及步婵的风神阁,逐渐成型了。灵镜门留下了当年白玉公子收留的诸子百家传人,天王宗所在的太白山脉里,藏着无数曾经的老将军和江湖好汉,而那些诸侯王的贵族子弟,则都去了仙境一般的风神阁。

再后来,白玉公子收了一个他最为喜爱的徒弟。

那是一个小女孩,小女孩似乎是流落在世间的黄帝后人,是真正的上古血脉,天赋绝佳、智慧超凡,白玉公子曾多次坦言,这个小女孩未来的成就绝对能够超越自己,于是将自己一身本事倾囊相授,就连唐十五和步婵的本事,小女孩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学了七七八八,当她成年的时候,已然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高手。

然而世事并不总是那么如意。

随着时间的推移,白玉公子已经成了白玉老人,逐渐垂垂老矣。在这传奇的一生里,他积累了深不见底的实力,他的武功早已经超出了世人所能猜测的地步,他的知识也达到了神仙一般的境界,虽然人已经老了,但拥有深邃如星海智慧的他却散发出年轻时所没有的魅力。女孩从小跟着白玉学习,将白玉视若父亲,然而当她成年后,却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这位老人。

两人年龄相差大半个甲子,又是师徒,女孩的感情是不为世俗所容忍的。白玉公子何等人也,很快就发现了自己徒弟的异常。智慧的老人试图用各种方式来引导这位女孩,使她改变想法,然而情之一字,再大的智慧也无法扭转,女孩越陷越深,甚至在修炼时多次走火入魔。而白玉公子每救她一次,她便更爱自己的师父一分,根本无法自拔。而很多灵镜门中的长辈,也逐渐发现了端倪,便开始给她施压,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以便断了这不可能的念想,不要毁了白玉公子一世的名声,也不要断了自己不可限量的前程。

然而,这种情况也没有能够持续很久。白玉公子年轻的时候受过极重的伤,即便后来恢复了实力,但随着年岁老去,暗伤也开始爆发。再加上女孩走火入魔多次,白玉公子也耗费了大量力气去救治,这使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很快便病重倒下。心如绞痛的女孩愧疚不已,不再要求什么,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只是服侍在白玉公子身旁,但过去多次的走火入魔,也已经严重地伤害了她的经脉与身体,修为开始出现倒退,心智也常常迷失。

女孩知道,自己可能无法善终。她只希望能够为自己深爱的师父留下些什么。于是她费尽千辛万苦,在灵镜门之中悄悄地建了一个巨大的陵墓,也将师父平日里生活的山谷风景在陵墓当中一并还原。白玉公子逐渐到了弥留之际,女孩也越来越容易迷失自己的心智,不知自己是谁,想不起身在何处,更不知要做什么。于是她趁着还清醒时,吩咐自己的一位师弟,在白玉公子去世后,将他的尸身用特殊的手段保存后送到这陵墓之中,而后仅留下了一个用偃术制成的强大守卫,自己悄然离开了。

从那之后,灵镜门再无人知道这个女孩去了何处,世间也再没有了她的消息。应她的要求,灵镜门没有流传出任何关于她的事迹。当白玉公子寿终正寝后,他这位最喜欢的徒弟也像是在人间烟消云散,从人们的记忆里淡然逝去。

第二十三章 大梦初醒已千年

宁无书目瞪口呆,额头不断地渗出汗珠,身体微微颤抖着。从轩辕和鸾缓缓说出的故事中,她已经猜到了,这个巨大的陵墓,正是那位绝世传奇白玉公子的长眠之处,墙上的那四幅画想来也是对这位白玉公子生平的简单概括。而眼前这个活生生的绝代佳人……可能就是故事里的女孩。

这样一来,昨天见到她时那模糊不清的神智、虽然没有记忆但是却对这陵墓无比了解、对着墙上的面流眼泪,包括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木头人防守的攻击,都是可以解释的了。

但是……这时间上无法解释啊!

一个千年前的人,怎么突然就出现在了自己生活的小岛上?她是神仙?还是妖怪?还是说真是个女鬼?或者是个僵尸?宁无书越想越害怕。

而在她面前,轩辕和鸾仍然盯着墙上的画,慢慢地述说着。而她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了宁无书的猜测。

“是的……我就是故事里的那个女孩,我是上古黄帝轩辕氏的后人,我有着无比伦比的天赋,师父,还有唐伯伯和婵姨,都非常喜欢我,我从小就是他们的希望,他们希望我可以将他们的东西传承下去,将他们的传奇续写……然而我却让他们失望了,我入了魔,爱上了自己的师父,为天下所不容。当年我离开师父所住的小木屋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回想不起来了,谁能想到,再次醒来时,竟然……竟然已经到了千年之后……”

轩辕和鸾说着说着,已然泣不成声。而一旁的宁无书,也陷入沉默。十四岁的她,对于情爱一事并不了解,只在一些故事当中听过某些才子佳人的事迹,但刚才听到的这个故事,没有那些缠绵悱恻的情绪,而是充满了无力与无奈。以前她学诗词时,读到过一句诗,写作“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白玉公子何等天纵之才,即便年纪很大了,吸引到轩辕和鸾又有什么不可能呢?如果只是年龄的差距,又为何无法厮守?若是因为师徒之名便让一个绝代佳人遗恨终生、一睡千年,这个师徒之名便真的如此重要吗?

年轻的少女不懂得这些,但她胡乱想着,心里也悲伤起来。轩辕和鸾如此美貌,亦是绝世之才,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怎能叫人不心生怜惜?

宁无书不知不觉中跟着轩辕和鸾流出了眼泪。她撅着嘴,有些不满地说道:“这又不是你的错,心中喜欢谁、讨厌谁,这本来就是不能控制的啊。喜欢上自己的师父……又怎么了?又不是亲爹,有什么关系嘛,这要是我,就叛出师门!”

轩辕和鸾眼角还挂着泪水,听了此话,却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她伸出手,在宁无书的头顶轻轻拍了拍,说道:“你还小,还不明白……”

宁无书低着头,说道:“怎么就不明白了……十四岁也不小了。对了……轩辕姐姐,你怎么会一睡一千年呢?”听完故事,几番交流,两人的关系反而好了起来,宁无书心里对她的感观,也从一开始的防备、不满,逐渐化作了崇拜与可怜。这一声轩辕姐姐却是前所未有的真心诚意。

轩辕和鸾也感受到了宁无书态度的变化,内心生出一丝暖意。她摇了摇头,答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在镜湖底的一处大裂缝之中……那里不知为何寒气极重,有着大量的玄冰。我醒来时,便是被冻在一块巨大的玄冰之中,想必就是玄冰之中的寒气,使我的心跳呼吸都降到了一个极低的程度,让我进入到龟息的睡眠之中,才能一睡千年。”

“后来,我用尽力气,才从玄冰之中挣扎出来、爬出湖底。待到上了岸,玄冰中千年的寒气已经深入我的五脏六腑,立时便能要了我的性命。我只得运转天意寒蝉诀化解寒气,然而千年前我的身体就已经受到了极大的损伤,此番运功,顿时再度走火入魔……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至于当时我为何会被冰封于镜湖之底的千年玄冰中,这次又为何会突然醒来,却是没有一点线索,摸不着头脑。如果说这世上有人有能力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我冰封在湖底,千年后又使我醒来,我是不信的,也许,这便是天意吧。千年前我不该存在于世间,于是便到了那玄冰之中;千年后,也许是老天开眼,让我能够再来师父的长眠之地看一眼,又或许是……你我有缘。”

“我?”宁无书愣了愣,指着自己问道。

“是的。”轩辕和鸾笑道:“你修炼的心法是五湖四海,这也是我当年苦苦研究过的心法,却始终无法进入四海境界,师父说过,他创出这武功,是不得已而为之,后人恐怕无人能够真正掌握。若真有人能够再现五湖四海之威,便也能算是他的弟子。因此,你叫我一声姐姐,也是情理之中。也许我来到千年之后,便是师父的意思,想让我来这里,看看他的这位小弟子吧。”

“等……等等?”宁无书有些懵了,挠着头,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你说,这武功是你师父创的?可是我看藏宗阁里写的,这心法是一位叫做楚方瑜的前辈所创的啊……”

轩辕和鸾微笑不变,抬头望向墙上的画卷,说道:“师父他闯天下用的是自己的化名白瑾瑜,江湖人称他为白玉公子,但实际上,他的真名,便是楚方瑜。”

“什么!”宁无书只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股兴奋和自豪的情绪涌了上来:“轩辕姐姐,你是说……楚方瑜前辈,其实便是那白玉公子?是灵镜门真正的创始者?也就是……是……”

轩辕和鸾点了点头:“如今这一心法你刚刚入门,方才在屋外那一掌,应该是才入了天阳湖之境,离白湖境界还有所差距,自然也不能算是重现五湖四海之威。但我观察你的经脉粗大坚韧,丝毫不比我十三四岁时要差,且反复施展也没有留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只是浑身无力,说明你修炼此功再合适不过,若你有朝一日能够进入四海境界,便可以告诉别人,你是楚方瑜的亲传弟子。”

妈呀!宁无书在心中尖叫了一声,如果我算是楚方瑜的亲传弟子,那现在灵镜门的传人,岂不都是我的徒子徒孙了吗!这也未免……太爽了吧!

那一边,轩辕和鸾仍在说话,也许是千年未开口,有太多话想说吧。她低着头,说道:“是了,难怪我昨天心智不清时,会对你产生特别的好感,也许正是因为你当时施展了五湖四海,才令我以为你是我亲近之人吧?好了……无书,既然你未来有一天可能会成为我的师妹,那么,刚才我所说的礼物,我也会给你,只怕将来,便再没有机会给你了。”

宁无书“啊”了一声,忽然有些犹豫,她支支吾吾地说道:“轩辕姐姐……其实、你不用这么着急把什么礼物给我的,可以,等到我们从这里出去,你再给我的嘛。”

“傻妹妹,你还不明白吗?我不会离开了。”轩辕和鸾展颜一笑,绝美的容颜令整个山谷墓室里的“星光”都黯然失色。她转过头,望着木屋里那个紧闭的房门,说道:“你知道吗,师父便长眠在这个房间中,我用了特殊的方法保护师父的身体,即便再过几千年,都可以保存下去,就如同他始终在安然沉睡。而我,既然回来了,就不可能再离开了,我会在这里守着师父,等到哪一天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中无数的折磨,我便会在这里……一起睡去。看,这个小房间,本来就是我为自己准备的呀。”

宁无书这才明白,为何这小木屋里会有两个房间。想必在千年以前,那个白玉公子曾经生活着的真正山谷里,在那个小木屋里,轩辕和鸾也是这样睡在其中一个房间里,另一个房间便躺着她深爱的师父,她日复一日地在小木屋里照顾着已经老去的楚方瑜,不理会那些异样的目光和不满的人,甚至可能就在那间小木屋前,打退了许多试图将她从那里赶走的人……

宁无书感到胸口很闷,一股怅然若失的心情涌了上来。她与轩辕和鸾认识才不到两天,甚至到了一个多时辰前,她才对这位大姐姐产生了好感,可是转眼之间,就是生离死别。宁无书也知道,这个决定对轩辕和鸾来说再正确不过了,留在这里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那……那……”宁无书强颜欢笑,问道:“轩辕姐姐,你要送给我的礼物是什么呢?”

轩辕无书将手一指,却是指向屋外那个瘫倒的木头人。

“呃……木头人?”宁无书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有个守卫是很不错啦,不过会不会有点吓人……”

轩辕和鸾闻言,哈哈笑了起来,她笑眯眯地摸了摸宁无书的头顶,说道:“你知道吗,师父成名天下的本事,除了他超凡的武功和超绝的智慧,还有一点,是很少有人知道的,那便是机关术。”

“在我生活的那个时代,有两个势力掌握着强大的机关术,一个是墨家,一个则是公输班后人。然而事实上,师父行走天下时,曾经遇见过一位自称偃师传人的奇人,他制作的偃人体内有木头做的五脏六腑,能歌善舞,若稍加涂画,甚至能和真人一般,机关术远超当时的墨家与公输后人。师父惊叹其为天工之技,虚心求教,之后又参考留在灵镜门中的墨家机关术,两相对照,逐渐成为了一代机关术大师。”

“然而师父却只将这奇妙无比的机关术传给了我,留在灵镜门中传承的,应该只有墨家的机关术。因为师父说,偃师传下的机关术太夺天工,若被心术不正之士利用,将必伤天和,因此让我未来只能选择心术善良之人传之。而墨家机关术相对中正,于世间之人虽有利弊,但难以掀起大浪,因此便由它而去。”

“你刚刚看到的偃兵,是我为师父建造陵墓时,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慢慢打造出来的。历时千年,偃兵的实力早已经不复当年之百一,昔年偃兵是能够与我交手的顶级机关人。如今我将这等绝巧机关术传授于无书妹妹,希望你将来不要用这机关术为祸世间……”

宁无书听轩辕和鸾讲述这绝妙无比的机关术,早已心向往不已。听她如此说,便郑重地点头道:“姐姐放心,我一定答应你。”

第二十四章 流水琐事

冥水峰的山体中,有一个巨大的陵墓,而这个陵墓属于曾经灵镜门的创始者楚方瑜。在他老去后,便让出了门主之位,挂了个岛主的名号,居于一个小山谷中,专心教徒弟。如今,他最喜爱的那一位惊才艳艳的徒弟,莫名沉睡了千年来到这个时代,却并没有在世间掀起波澜,而是回到这陵墓中,默默地等待自己与师父重聚的那一天。

当然,她也并不寂寞,每日,都会有一位少女从隐秘的暗道之中来到这小山谷般的墓室里,向她讨教上古奇人偃师传下的机关术,并不时提出一些武学上的疑问。也许对于轩辕和鸾来说,千年前她便早应该归西而去,沉睡至今的唯一原因,或许便是要将师父的本事,传给这个未来的小师妹。

当初轩辕和鸾建造这陵墓时,在万石岛上设置了一些暗道,仙池底的暗门只是其中一个,除此之外,在几个隐秘之处也有别的方法可以进入,她都一一告诉了宁无书。设置这些暗道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她并不希望师父被人打扰,若不知道路,即使发现这些暗道也毫无用处;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当初楚方瑜知道此事后,则认为若是将来灵镜门遭遇劫难,这山中的一方小天地,或许能成为门人避祸之所,因此没有将陵墓封死。

可是不知为何,在千年后的今天,再无人知晓冥水峰中还有这样一处存在。那一日宁无书从暗道出来后,发现夜色已深,当她被灵镜门人找到后,只说自己被神秘女子打晕,醒来便是在那里,也无人怀疑。只是那一段时间,整个黑山群岛的防卫都森严了几分,古昆仑也来找过她两次,却也问不出什么来。

毕竟,轩辕和鸾只想安安静静地在那里度过所剩不多的余生,不想再被打扰。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里,宁无书的生活开始变得充实无比。五湖四海虽然只需要每个月练习一两次,但弓箭却是要每天练的。除此之外,云飞玉也三天两头将她唤去,和阿决一起学习纵横家学说,她还要时不时到梨花岛上向方晴求教墨家机关术,否则她的脑袋里若凭空生出一套套高超的机关术,却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还好,林望舒只是不允许她向灵镜门中人求教武功,并没有阻止她学习诸子百家的传承,方晴也乐于有这样一个小姑娘时不时地来学一些大家都不怎么感兴趣的机关术,很是尽心地教导她,同时惊叹于宁无书偶尔提出来的天马行空的想法。

在轩辕和鸾的指点下,宁无书在弓箭一道上的进境却是比机关术要快得多。弓箭一道入门其实很简单,在掌握了基本的姿势与发力后,便是不断地练习。最近这几个月,宁无书见到了那么多高手的惊人表现,又心念复仇之事,练习起来十分卖力,往往公鸡未打鸣,她便起床到小岛后的林子里练习射箭。几个月下来,小院子周围的那些树木全都被她练得千疮百孔,于是她只好苦着脸皮去央求灵镜门给她弄几个正经的靶子来。

弓箭一道入门容易,但是要精,却很难。说起来,其实弓箭就三个字,快、准、狠。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发出最大的力,又能精准地找到目标的要害并且命中目标,是无数手持弓箭之人都在不断追求的事情,而且,这是没有止境的。

一名普通的猎户,能用粗陋的木弓一箭射出十数丈,命中野兽;一名优秀的士兵,能将制式长弓拉满,抛射数十丈距离,并能够持续地射击;一名出色的武将,能拉起大弓强弦,翻手间射下天空中的大雕;一名真正的弓道大师,能够做到箭随心走,其一箭之威甚至连武林中的高手都难以抵挡。

轩辕和鸾告诉过宁无书,在她的那个时代,真正能把弓箭练到极致的人也有一两个,乱世之中,很多武道高手其实都是上过战场的。战场上弓箭是不可或缺的兵器,个别强大的武将也能在城墙上一箭取了城下敌将的首级。而在江湖中,大部分高手都放弃了深研弓箭一道,因为江湖仇杀、切磋,往往是短兵相接,弓箭的距离优势很难发挥,还不如暗器来得出其不意。因此轩辕和鸾虽然武学天赋奇佳,但没有专门练过弓箭,要做到精准、大力并不难,但若说入道,或许还差一些。所以在这一条路上,她也无法指点宁无书太多,只能教一些基础,更多的东西,还是要靠宁无书自己去理解和领悟。

机关术是这段时间轩辕和鸾真正全心全意传授给宁无书的东西。轩辕和鸾仔细研究了由宁无书带回的从墨家传人方晴那里学来的机关术的信息,在她研究后发现,千年来机关术并没有进展太大,反而因为朝代的更迭,有很多东西失传了。如今灵镜门传承下来的墨家机关术,虽然有很多后人添加进去的东西,但在这样一个武林宗门的大多数人眼中,机关术毕竟是旁门左道,真正获得飞跃性的进展,却是没有。

因此,轩辕和鸾不再担心自己教给宁无书的东西会过时,而是耐心地将脑袋里的机关术倾囊相授。机关术与普通意义上的木工并不相同,其关键就在于“机关”二字,而机关的最根本作用,便是代替人的手脚,甚至做到人的手脚做不到的事情。古人发明连弩,便是为了能够达到靠人的速度所做不到的极快射击;墨家始祖发明木鸢,便是希望能够实现人类无法飞天的梦想。因此,在学习机关术之前,首先要有想法。机关术不过是死物,有了想法才是活的,没有想法,即便学了机关术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匠人。

轩辕和鸾说,当初教楚方瑜机关术的那位偃师传人,独居深山,十分寂寞,因此他的想法,便是造出能够陪伴自己的东西,机关人、机关动物这一类;楚方瑜上了年纪后专心教徒弟,他的想法就是有时候徒弟能自己学到东西,所以现在藏宗阁当中有很多能按分类自行将武功心法送到弟子面前的机关,只有像宁无书这样的新人,才需要管事阿决来帮她找;而轩辕和鸾从记事起,便在不断地学习新东西,她始终在提升自己的实力,因此她的想法,是造出一个能和自己切磋的机关人,偃兵就是根据这种思路造出来的。因此她也说过,千年前,那个木头人是能够和她过招切磋的。

而现在宁无书要的是什么呢?她在学习机关术的过程当中,一直在思考,却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不过还好,在她机关术有所成就之前,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供她去思考。

对于宁无书来说,唯一学起来感到困难的,应该是纵横学了。

纵横家学说是从谁开始的,基本上无从得知,但众所周知其主要代表人物有鬼谷子、苏秦、张仪等等。纵横,即合纵连横。最早的纵横家出现主要是因为当时天下割据分争,诸侯王权不能稳固统一,需要在国力富足的基础上利用联合、排斥、威逼、利诱或辅之以兵之法不战而胜,或以较少的损失获得最大的收益。他们朝秦暮楚,事无定主,反复无常,设第划谋多以国家政治需要出发,也分为了合纵与连横这两种主要风格。

总的来说,纵横学就是一种在大局上能够谋划定策、细节上能够以辩才变人心思的技能。在灵镜门之中,学习纵横家学说的人一直很多,这一代以云飞玉为主,亦有一大批纵横学者。云飞玉虽然不收徒弟,但他的逍遥岛上有大批的学者研究古人留下的纵横家著作。云飞玉本人据说曾经在进入灵镜门之前也是一名儒生,曾经很年轻的时候就入朝为官,后来朝中有变,他才转投江湖,来了灵镜门,一面抛弃了儒学开始研究纵横学说,另一方面则开始习武,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宁无书在接触纵横家的时候,首先遇到的麻烦就是一个“辩”字。其实宁无书从小就不太喜欢说话,也不擅长揣摩人心,性格比较直,正是因为这个,以前在宁家那高墙大院之中才交不到朋友。让她和人吵架是可以的,让她用嘴说服别人,恐怕很难。为此,云飞玉让阿决没事就和宁无书练一练辩论,结果每次的结果都是宁无书被阿决说得昏头昏脑,连自己原本想说什么都不知道了,令云飞玉大摇其头。

好在宁无书对此事颇有兴趣,不至于为了这点挫折放弃,她还想着回去复仇呢!还记得有一日云飞玉设计了几个“仇人”,拿复仇这个题材让阿决和宁无书辩论哪一种复仇方式好,宁无书想了几个办法,却被阿决一一否决,说她狗屁不通,而后哗啦哗啦说了一大通乱七八糟的阴谋诡计,听得宁无书汗毛倒竖,为云飞玉设计的那几个“仇人”狠狠捏了一把汗。

不管怎样,学习纵横家学说让宁无书看到了处理问题的另外一种方式。阴谋也好、阳谋也罢,至少多了一种选择。云飞玉也和她说过,江湖险恶,学习谋策之术,哪怕成不了大事,也不至于被人阴掉,莫名其妙就被人卖了。说到这里,云飞玉望天长叹,想来他也曾有过类似的经历,否则也不至于如此投入地深研纵横学。

充实而有趣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客居灵镜门的少女也在不断成长。回到小院子里累得躺倒便睡已经成了常态,但是宁无书十分快乐,尤其是每天悄悄来到小山谷的那段时间,她可以尽情地向轩辕和鸾提出自己练武时和学习机关术时的疑问。轩辕和鸾对她很好,始终耐心地解答,几个月下来,宁无书已经从心底里将轩辕和鸾当成了自己的亲姐姐……事实上就算是亲姐姐,也未必会对自己这么好吧?

可是好景不长,宁无书发现,轩辕和鸾最近这段时间,越来越虚弱了。

第二十五章 送别

这一天晚上,宁无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小院子里,像往常一样倒头躺到床上,却无法睡着。

今天,她在小山谷中组装一个小机关时遇到了麻烦,便抬头喊轩辕和鸾,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她往小木屋里寻去,却发现轩辕和鸾脸色苍白地瘫倒在地上,满头皆是虚汗,宁无书掐了她好几遍人中才醒来。

事后,轩辕和鸾仍是强打精神为宁无书上完了一日的课程,但随后便坦言自己身体不大舒服,很快回到木屋里休息去了。

虽然宁无书内心不愿意承认,但是她知道,这几个月以来,轩辕和鸾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就像她自己所说的,不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已然油尽灯枯,现今只是凭着一种责任感在用最后的生命教导宁无书,否则她早已经随楚方瑜而去。

想到这里,宁无书眼角还是忍不住滑下一滴泪水。她没有拭去,只是闭上眼睛,把头往被子里狠狠缩了缩,身体也蜷成一团。夜色归入宁静,少女无眠。

当夜,镜湖下起了大雪,将整座黑山群岛化作了冰天雪地。

宁无书穿着厚厚的袄子,毛绒绒的大领子埋住了她半张脸,少女的脸蛋在冬日寒风中冻得发红。清早,宁无书深深呼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将方才射在靶子上的普通箭支拔下,收起木弓,往小院中走去。

小院中,小琴与小雅在桌上收拾了两个饭盒,看见宁无书走来,小琴招手喊道:“小姐,都收拾好啦!”

宁无书“啪”的一声将弓与箭都放到了桌上,问道:“今天有鱼有虾吗?”而一旁的小雅,已经将弓箭都抱了起来,往屋内走去。

“有的,”小琴清脆地答道,“昨天小姐你吩咐过了嘛,今天一大早我们就去找附近岛上的渔大叔要啦,今天都是最新鲜的鱼与虾噢!”

“真乖!”宁无书笑眯眯地摸了摸小琴的头,伸手拎起饭盒,又接过走来的小雅递来的一把油纸伞,说道:“你们好好吃饭噢,我晚上再回来!”

宁无书撑着伞上了岛岸边的小船,逐渐消失在下着鹅毛大雪的湖中。小琴望着宁无书的背影,喃喃道:“小姐又去访友了呢,最近一段时间,小姐访友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呀。”

小雅听了,在一旁笑道:“小姐朋友多是好事呀,咱们做好咱们的事就行啦。”

小琴噢了一声,转身便要往厨房走去,谁料小雅忽然朝她抛来一个雪球,正砸中小琴的脖子,小琴尖叫一声,待反应过来后,哇地一声扑了上去,两个小丫环在雪地中嬉闹成了一团……

冥水峰的某一个地方,宁无书贼兮兮地在一处山壁上扭动了几个机关,山壁轰然移开,变作一道石门。少女侧身一闪闪入石门后,石门又轰然关上,重新变回山壁,看不出一丝缝隙。

从这儿到小山谷,没有多远的距离,宁无书走了一小会儿便到了。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不同,小山谷位于山体之中,几乎不受外界气温的影响,更是隔绝了山外的风雪,气温高了很多。宁无书一路行来,额头也冒出了丝丝汗珠。她提着饭盒,心想,轩辕姐姐今天能吃上最爱吃的镜湖醉虾与白鱼,肯定会很开心。

很快,宁无书来到了小木屋前,木屋前站着一个人影,正是那日差点要了她命的机关人偃兵。最近几个月,轩辕和鸾常拿偃兵作为例子教宁无书,宁无书也在这个机关人身上练了不少的手,几个月下来,虽然这机关人离恢复千年前的实力还很远,但很多地方都重新打磨过了,身体灵活了不少。

不过宁无书始终觉得它那双夜明珠做的绿眼睛太吓人,反正也没有什么实质用途,便取掉了,拿了两个普通的小石头放了进去,使得这个机关人如今看上去一点也不恐怖,反而呆呆傻傻的。

此刻,轩辕和鸾并没有像平日一样在木屋外等着宁无书,想必是在屋子里休息,宁无书也没有理会站立在一旁的偃兵,而是开始呼喊轩辕和鸾出来吃饭。

但是喊了几声后,却没有任何反应。

宁无书想起昨天轩辕和鸾身体不适的事情,有些惊慌,便让偃兵拿着饭盒,自己到小木屋里转了一圈,却也没有发现轩辕和鸾。

“奇怪了,轩辕姐姐去哪了?”

宁无书一脸疑惑,也有些担心,却没有到处乱走,而是老老实实地在木屋外开始摆弄平时的那些木头机关,她知道轩辕和鸾心中有数,不论去了哪儿都一定会回来这里,自己没必要到处寻找,不如安安静静地等她回来。

可是左等右等,饭菜都凉了也没有等到,宁无书到底还是有些心中没底,于是下意识对着偃兵问了一句:“木头人,你知道姐姐去哪了吗?”

平日里,偃兵对于她的问话是没有任何反应的,在轩辕和鸾的改造下,如今的偃兵已然没有了守卫的功能,只是作为平日里的帮手存在,也只听轩辕和鸾的命令。谁料宁无书这一问,偃兵却忽然上前来,嘴巴张开,吐出了一个信封。

宁无书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取出信封,只见信封上写着几个字,却是“宁无书启”。

轩辕和鸾沉睡了千年,原本是不会写这个时代的文字的,只会书写古代的篆文,但后来宁无书教了她一些,本来汉字相通,轩辕和鸾又是天纵之才,很快便学会了。此时留下的信里,每一个字宁无书都能看得懂。

“无书亲启,见信如晤。我沉睡千年,方知天下巨变,茫然四顾,世间再无亲朋,虽身在故乡,却如远游之子。然此番初醒,却能相遇无书妹妹,是你我有奇缘,亦是我生之大幸。此数月以来,无书日夜相伴,你我虽无金兰之名,却情胜金兰。昨日夜间,我内视经脉五脏,方知已然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不日便将随师尊而去,我残活千年,未与世间有所留存,乃大憾事也,然无书妹妹得我代师亲传,师尊一身本领得以延续,他日我黄泉之下得见师尊,亦能含笑以对。无书妹妹若见此信,不见吾身,乃我刻意避之,无书待我如亲姊,不忍我独自离去,我亦不忍无书妹妹亲见吾之逝,故擅作主张,望无书妹妹切勿介怀。今日之后,小木屋便是我轩辕和鸾随师尊长眠之所,偃兵将守卫此处,无书妹妹若无他事,今后不必来此,为免伤怀。”

一滴泪水落到纸上,立刻将信纸上的几个字的墨迹泛开,宁无书连忙擦掉脸上的泪水,但更多的眼泪却不停地涌出来。她只好咬着牙,把信纸举得高了些,这样泪水便不会滴到信纸上。在这纸后,还有一张纸,用词却是白话了许多。

“神州之大、天地之阔,我过去常常听师长们说起,很是羡慕,但是从小在灵镜门里长大的我,却从来未曾领略过。无书你和我说过自己的志愿,你说你希望能够替自己的母亲复仇,若有朝一日复仇成功,你还要到江湖上去闯一番天地,成为一个绝代的女侠。这些,姐姐我是看不到了,但最近夜里我睡着的时候,常常能看见你描绘的这些景象,姐姐相信你未来一定能够做到。临走了,也没有太多话可以留给你,只记得当年师父和我说过,他纵横世间几十年,做过无数大大小小的事,唯一后悔的便是当年在母亲死后那样对待自己的父亲。他说过,如果当时他成熟一些,他的父亲也不至于含恨而死。因此他告诫我,行走江湖最重要的,便是三思而后行,要先明辩是非,再做决定。无书妹妹,姐姐的大限到了,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记得姐姐,将来替我把这个天下走个遍,去看那大好河山。”

“扑通”一声,宁无书跌坐在草地上,眼泪顺着脸庞不断滑落,她却倔强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没有哭出声音。她捧着那两张信纸,眼睛却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任何字了。

一旁的偃兵手中捧着宁无书带来的醉虾与白鱼,呆呆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

冥水峰之巅上,仙池此时已经冻了一层薄薄的冰。一旁的冷袖亭里,伫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正是灵镜门的门主林望舒。山顶风雪很大,林望舒的身上也披着一件厚厚的披风。他从山巅处俯视着整片黑山群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又一个身影出现在冷袖亭旁,这道身影衣着单薄,光着脚,长长的黑发披到腰间,容貌颜色足以使天地风光失色,正是那轩辕和鸾。

林望舒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我观察了你很久了……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知道始祖的陵墓之所在?又想要对无书做什么?你潜伏了这么长的时间,今天怎么又出现在了我面前?”

轩辕和鸾笑了笑,没有回答他,而是说道:“原来你是知道陵墓存在的,这倒也不奇怪。只是,我也很好奇,你是当代灵镜门的门主,身份何等超然,又为何对无书妹妹这样一个小姑娘格外关心?还有,你这等实力的高手,又何必要在四周布下埋伏等待我呢?”

林望舒的眼睛眯了眯,却又笑着摇了摇头。随着他的摇头,只见从冥水峰之巅的四周走出了两人,一人在大雪中仍然摇着羽扇,衣衫在风雪中猎猎作响,正是云飞玉;另一人身着道袍,臂弯中搭着雪白的拂尘,正是白知一。

白知一抚着长须,很出奇地没有说话,倒是云飞玉,双手负于背后,看着轩辕和鸾说道:“你身负天下三柱绝学,于灵镜门来去自如,知晓我门中之大秘,这等危险人物,就算是七岛主尽出将你围下,也算不得丢人吧?”

轩辕和鸾转身看了一眼云飞玉,赞许地点了点头,说道:“你的天赋好强,成年之后才练武,却能达到这等程度,难怪无书妹妹私底下虽对你颇有微词,却仍然坦言很佩服你的本事。”她话风一转,又道:“不过,你们在此埋伏我,只怕是因为你们的门主身体不大好吧?”

云飞玉笑眯眯地问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轩辕和鸾把玩着自己的长发,说道:“别掩饰了。无书妹妹练的武功是五湖四海,本来经脉中应是干干净净,但我看她丹田中却残留了大量的湖海之力,想必是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自己练岔了。这种情形下,她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必定是有人用阴阳化气诀,耗费了大量的心力为她稳住体内狂暴的气劲,还将这种气劲与无书妹妹的经脉做了调和,让她能够继续修行五湖四海。这等本事,绝非常人所能拥有,即便是我,也未必能够做到。现在的灵镜门之中,恐怕只有眼前这位天下第一的门主能够做到了。然而阴阳化气诀乃是夺天地造化的救人之术,救多重的伤,就要付出多重的代价,林门主,你将无书妹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想必自己是到鬼门关走了一圈吧?”

“呵呵,姑娘真是对灵镜门的底蕴,无所不知啊。”林望舒终于转过了身,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异样。他慢慢地说道:“既然你我皆有疑惑,却又对宁无书没有恶意,何不开诚布公?”

轩辕和鸾凄然一笑,向周围的三人问道:“我要说一个故事,你们听吗?”

林望舒的嘴角渐渐勾起,笑道:“我……也有一个故事可以说与姑娘听。”

第二十六章 五年光景

镜湖上,一艘崭新的大白船缓缓驶向雾气缭绕的黑山群岛。若处于甲板之上,隐隐可以听到底下船舱里一群少男少女激烈的讨论声。甲板上,一名青年男子立在船头,面容肃杀,一头黑色长发在风中飘逸,脖颈间有一道伤疤,腰间别着长长的一串飞刀。

男子负着双手,望向前方越来越近的黑山群岛,冷峻的脸庞却逐渐温和了起来。五年前,他不知为何来到这个地方,从此改变了命运。五年后再次来到此处,令他想起了很多曾经的事情,也想起了五年前“同生共死”过的朋友和当时那种温暖的感觉。

“小刀。”甲板上走来一人,赤裸着上身,脖子上挂着一大串金链子,浑身上下刺满纹身,行走间霸气外露,眼神睥睨傲然,正是天王宗宗主纪狂。

“徒儿见过师父。”青年男子,也就是小刀,连忙转身行礼。对于这位宗主师父,小刀是发自内心的崇拜与敬畏,五年的时间里,他亲身感受到了自己这个看上去像是赌场打手的师父,有着怎样恐怖的实力。

“嗯。”纪狂点点头,望着黑山群岛说道:“这次选拔,和你没什么关系。有空的时候,也不要总是和当年那些老朋友聚会玩耍,多到灵镜门的藏宗阁去走走,我们天王宗什么都好,就是藏书太少,既然来了,多学点东西回去,别吃亏。”

小刀点头应是,手掌却下意识抚过腰间冰冷的飞刀,而脖颈间的那道伤疤,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他还记得那个被称为剑法天才的韩落星,记得放火烧船的宁无书,还有一些人虽然同自己一样入了天王宗,但是这五年里却没有见过、此时可能已经先一步上了黑山群岛,这次,都会见到了。小刀想到这五年里疯魔一般的修行,很想用自己的飞刀问一问,谁才是当年那批拜入天下三柱的弟子中最强的一个。

这次,没有五年前那种突然出来埋伏的戏码,至于到底这回天下三柱的高人们要怎么玩这些小屁孩,小刀一点儿都不感兴趣。待白船靠岸后,他得了纪狂的默认,兴致冲冲地上了山道,循着记忆里的山路,一路往演武场而去。

因为纪狂告诉他,一般像他们这种同一代拜入天下三柱的弟子,都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到演武场中切磋切磋、演练演练,像小刀这样迫不及待想伸展一下拳脚的人,每年都有不少。

演武场上,已经有两人正在交手。

其中一人身形高大无比,看着得有九尺来高,挺着个大大的肚子,一双沙锅大的拳头舞得虎虎生风,从容貌上来看,却正是当年那小胖子樊满。如今小胖子已经长成了十八岁的大胖子,当年他正是阎王笑收下的两个徒弟之一,此时施展出阎王笑的绝学龙形拳,颇有气吞山河之势。

与他交手的正是灵镜门中的韩落星,二十岁的韩落星身高八尺、丰神俊朗,刚毅的脸庞上却挂着温和的笑容,双眼精光闪耀。此时他身着灵镜门的水蓝色短衫,手中握着一柄细长的铁剑,交手时看他手腕动作不大,但剑影却华丽耀眼,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残影,令人分不清剑招之所指。

在两人周围,还围了不少人,小刀一眼望去,虽然没有办法将大多数人都认出,但有几人还是能从眉目间依稀看出少年时的样子,他笑了笑,大步往前走去。

场中两人交手应该有一会儿了,两人额头上都能看见细密的汗珠。樊满力大无穷,步步紧逼,每一拳都往韩落星要害相逼,拳头上带的力道十分恐怖,甚至不惧剑身锋利,想来是双拳皮肉已经被他练到了寻常刀枪不能入的地步,使韩落星亦只能躲避三舍。反观韩落星的应对,虽然他不敢正面对抗巨力如龙的拳势,但步法腾挪却还是游刃有余,剑身挥舞着在樊满的上衣上留下了不少细密的破口,只是苦于樊满以攻为守,气势压人,使韩落星片刻间无法直捣黄龙。乍一看去,两人实力应是旗鼓相当、不分上下。

但小刀看出了些端倪,韩落星实力应该更胜一筹,他的剑招始终围绕樊满的拳势,是后发制敌之招,从始至终没有看到他主动进攻,除了樊满拳势压制的原因之外,应该也是他自己想要多试试招,如果他采取猛攻的方式,以韩落星幻影般的剑舞,绝非樊满此刻表现出来的势大力沉可以抵挡。

这时,小刀身旁一名气质脱俗的女子对着场中开口笑道:“樊师弟、韩师兄,别藏着掖着了,你们再慢慢打下去,我们都要看腻啦。”小刀认出她是当年与自己一批同上白船的一个女孩,姓徐,名字却是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后来拜入了风神阁,五年来容貌却没有太多变化,长着一张娃娃脸。

听到这名女子说话,樊满堆着肥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对韩落星笑道:“那韩师兄,准备接我绝招了噢。”

韩落星亦是挽了个剑花,轻挑嘴角,自信地说道:“也好,我便以韩氏梅花剑法中的‘一树梅花一放翁’来会会樊师弟的绝技!”

话音方落,便见樊满怒目圆睁,重重往前踏出一步,身形仿佛又暴长了两分,身上的衣服被撑得紧实,发出了绵帛撕裂的声音。但见他大吼一声,双拳齐出,拳风与空气摩擦,竟从他两臂处发出了龙吟虎啸般的声音,双拳势大力沉,虽速度不快,但带着恐怖的压力,直冲着韩落星的两边太阳穴而去。

小刀眼睛一亮,他与樊满同在天王宗,虽然平日里极少见面,但却知道这是天王宗龙形拳中的一记重手,名为‘见龙在田’,取势一往无前。而且看樊满打出这一拳时拳风已经有了龙吟之声,说明他这套拳法已然小成,算是修炼有成了。

而韩落星面对这一拳也不敢放松,面色凝重起来,提剑而起,不退反进,剑尖在须臾间点出不知多少记,众人只听得耳中风声大作,韩落星面对樊满这一拳却不再退避,而是采取了以力相敌的方式,无数剑劈打在樊满的拳上,不断削减着他的拳势,几个呼吸之间竟出了数十剑,速度之快令人咂舌,连一向以出手速度称道的小刀看了,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而且,眼力极佳的小刀发现,即便到了这个时候,韩落星出的仍有保留,虽然樊满的两臂不知用什么办法已经练成了刀枪不入,但韩落星这数十剑落下,却只是用剑身侧面对他进行击打,每一剑落下时,剑锋都偏开了。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便是韩落星也不敢保证若是直接以剑锋相对,自己会不会收不住手将樊满打残。

很快,樊满的拳势开始减弱,脸上也露出了痛苦之色,而韩落星咬着牙绷着脸,右手仍然如鞭子一般抽着手中的剑,速度几乎快到看不见,他的头顶也冒出淡淡的白烟,那是功力发挥到极致的体现。

就在这时,樊满一往无前的气势一滞,却是韩落星的剑准确无误地在他双手内关穴的位置各敲打了不知多少下,令他这招出现了破绽,韩落星双眼精光暴闪,立即欺身而上,方才始终收在背后的左手伸出,化掌为指,一指点在了樊满胸口。

这一招虽是出指,但小刀知道,这仍是韩落星剑法中的一招,这一指与方才剑法配合无间,一气呵成,本就是这套剑法中的后招。

被这一指点中的樊满,拳势立时断了,整个人往后跌去,“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大口喘着气,满头大汗,双拳已经通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还微微发着肿。而收了这一指的韩落星也踉跄了两步,却仍然保持着潇洒的身形,收剑入了背后的剑鞘,向樊满施了一礼,笑道:“樊师弟,承让了。”

樊满很大气地挥挥手,朝韩落星竖了一个大拇指:“韩师兄,你真是太猛了!我用这招打死过太白山上的白色大老虎,打断过碗口一样粗的树!结果根本连你衣角都碰不到!你真的是太猛啦!我不如韩师兄,佩服你!”

韩落星笑眯眯地上前扶起樊满,说道:“樊师弟不必自谦,方才我也是施展出了压箱底的本事,何况我是自幼习武,樊师弟习武自今不过五年光景,若是再过五年,恐怕凭这一套龙形拳,我也是要甘拜下风的。”

一旁围着的青年男女们也纷纷走上前来,又是称赞韩落星剑法超群,又是感叹樊满力大无穷,气氛十分热烈,而刚刚到来的小刀也终于被大家认了出来,当初他们在白船上,小刀快如闪电的飞刀大家都是印象深刻,此时也纷纷喊着要他露一手。

韩落星作为灵镜门的东道主之一,其武功也是众人中最为出色的一个,此时热情地拉着小刀的手臂,说道:“小刀,我曾听师父说纪宗主带你到太白山中最危险的无回深渊修行了两年半的时间,多次九死一生,是真正的生死磨练,现在在纪宗主的五个徒弟里,他也最为喜欢你,想来你的武功也到了极高的地步,何不展露一下?”

小刀笑了笑,说道:“这自然是要的,但我来得迟,看你们方才都练了好几场,此时我再来与你们切磋,岂不是胜之不武?如果有谁休息好了,或是还未出手,再来与我切磋,如何?”

那姓徐的娃娃脸姑娘名为徐梦萱,闻言也点头道:“小刀使的是暗器,我们若无法全神贯注应对,必然随时落败,并且我们此时功力消耗,要是这时候打,想来必定不是小刀对手。”

小刀也傲然挺胸,手掌抚着腰间的飞刀,说道:“我有自信,即便是韩师兄出手,与我胜负也在五五之数,若是哪位师兄弟要来切磋,我小刀绝不怯场。”

几人热闹地聊了起来,忽然听一名年纪较小、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问道:“对了,我还记得那时候放火烧船的宁无书姐姐呢,她当年不是还在这里和灵镜门的门主打赌了吗,怎么没看到她人?”这名少年五年前应该才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在众人中算是小弟了,后来去了风神阁。

“宁无书啊……”灵镜门中的几人脸色都古怪起来,韩落星也苦笑了一声,说道:“无书她现在不得了了,你们可千万别惹她。啊对了,小刀,你要尤其小心,她也听说你很厉害了,前几天还喊着要找你切磋,估计很快就要找上门来了。”

小刀眯着眼哼道:“是吗,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她是怎么个惹不起法,能不能接得住我的飞刀?”

第二十七章 大家闺秀宁无书

一番切磋下来,韩落星出色的剑法和温润如玉的君子气质让他在众师兄弟中很是出彩,加上他年纪最大、实力最强,隐隐成了这批天下三柱弟子的大哥一般,然而此时他却说那宁无书是个惹不起的人物,这令小刀暗暗不爽。

因此,他脱口而说:“是吗,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她是怎么个惹不起法,能不能接得住我的飞刀?”

就在这时,众人忽然听到,演武场上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像是木头互相摩擦碰撞的声音,又像水车轮转动时发出的声音。

灵镜门的几人,包括韩落星在内,听到这个声音时,都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这令天王宗与风神阁的几人都很奇怪,并且开始寻找这个奇怪声音的来源。

很快,他们便发现这个声音源自何处了。只见不知从哪儿走出一个小小的东西,竟是个木头做的小狗,僵硬地迈着四支木头腿,咯吱咯吱地朝众人走来。

“咦,这是用机关术做出来的狗啊!”身在天王宗、师从天枢谷主高华的青山见了,像是见到了熟悉的东西,指着那木头狗说道:“我师父也会机关术,我见师父做过类似的东西,不过我太笨了,学不会。”

几位灵镜门的弟子则是干笑了两声,喃喃地说道:“宁无书的机关狗……”又往后退了两步。

那脸盆大的机关小狗的脸被做得十分凶恶,张着血盆大口,瞪着大大的眼睛,一摇一摆地走到了小刀的脚边。

“呃……什么情况?”小刀有些发懵,他看着脚底下这个围着自己两只脚打转的机关小狗,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将它踢开还是怎么着。

忽然,那只小狗费力地张开了嘴,一口咬在小刀的小腿上,还用力紧了紧嘴巴,但却连小刀的裤子都没有咬破,众人看着那机关小狗辛苦地扯着小刀的裤子,一脸的无语。

小刀哑然失笑,抬了抬腿,将这机关小狗甩开,却见那小狗翻倒在地后,挣扎了几下,又站立起来,再次摇摇晃晃地朝小刀走来。

小刀正准备一脚把它踢开,忽然心中生出警兆,浑身的血液一凝,生死锤炼出来的危机感让他闪电般向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一支普通的箭矢不知从何处袭来,准确无误地斜斜钉在了小刀方才站立位置的地面上。

对于在无回渊之中经历无数生死磨练的小刀来说,这一箭根本不算什么,反应迅速且经验老到的他只消一眼,便大致判断出了这支箭从何而来、距离多远,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反手从腰间摸出一枚飞刀,也不见他身形如何变化,甚至连手腕都没有抬,那飞刀便已经破空而出。

“嗖”的一声,飞刀没入一片茂密的树丛之中,只听“啪”的一声,一把弩箭从树上被打落到了地上,摔成碎片,其中一块碎片上还插着飞刀。

小刀:“……”

众人:“……”

韩落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看那笑容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

就在那弩箭摔成碎片的同时,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破空之声,至少十支短箭从各个方位射出,纷纷冲着小刀而去,但却并非是指向同一个点,也并非是同时射出,而是从不同的角度和距离封锁了小刀在短时间内腾挪躲闪的每一个方位。可以说,若是小刀选择躲闪,不论他朝哪里躲闪,最后都会有至少一支箭把他射个透心凉。

然而在小刀眼神中虽能看到意外,却并不惊慌,他原地微蹲,双手如风一般在腰间拂过,而后拔地而起,身形旋转着跃起,两只手掌舒展开来,顿时看见小刀周围寒光乍现,无数飞刀从他掌中激射而出。

顿时,演武场上传来了一片“叮叮叮”的声音,每支飞刀都准确无误地击打在了空中的短箭箭头上,刀尖正对箭头,分毫不差,将短箭一支支击落。

已经躲到一边的众人见了,纷纷惊叹,短箭从出现到被击落,才不过一个呼吸的间隙,小刀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同时洒出数量相当的飞刀,且每一枚飞刀都计算得如此精确,即便这设计弩箭路径之人十分厉害,此时在小刀面前也落了下风。

忽然,韩落星眼中精光一闪,说道:“小刀之技不仅于此,每一枚飞刀下,还藏了另一枚飞刀!”

众人皆惊,极目力望去,却见果然如韩落星所说,那飞刀击落箭支后,两两落下,但空中仍能听见破空之声,却是每一枚击落短箭的飞刀后,还藏了另一枚飞刀,循着那些短箭来的方向线,如毒蛇般咬了回去。

“就凭这一手,小刀即便身陷重围,也能安然退去!”众人纷纷赞叹不已。

一时间,木石相交之声不绝于耳,不知多少个安装在隐秘之处的机关弩纷纷被打落,摔成无数碎片。这个场景看得众人遍体发冷,自己这些人在这里待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有人已经暗中布下了这么多机关弩箭。

小刀稳稳落到地上,嘴角轻挑。这一手天女散花他还未练到极致,但若是走到江湖之中,也足以让他成名。

演武场上,短箭与飞刀落了一地,小刀原地保持着警惕,却始终再没有看见后手袭来。他微微一笑,朝众人走去。这时,方才那只机关小狗仍然还在不远的地方,此时又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抬着那张被画得凶恶的脸,咯吱咯吱地张着嘴。

小刀走到机关小狗旁,蹲了下去,一把捉住它的脖子,拎了起来,笑道:“你的主人用你来吸引我的注意力,倒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想法,可惜机关毕竟是机关,你也不是真的狗,所以,还是别老想着咬我了。”

机关小狗当然没有表情,更听不懂小刀的话,它被小刀捉住,四肢还在一踢一蹬,显得十分滑稽,只能冲着小刀无力地张着嘴,嘴里不断传来木头齿轮的声音。

突然,小刀眼神一凝,发现这机关小狗口中有寒光一闪,他顿时脸色大变,立即将机关小狗抛出,但小狗口中的东西更快,只见从机关小狗的嘴里,射出一支比方才的短箭更小的箭支,因为距离很近,方一射出,就已经逼近到了小刀的面前。

小刀反应也极其地快,上半身像腰部被折断一样向后倒去,那枚极小的箭支,贴着他的鼻尖掠过,还带走了小刀几丝飘散在空中的长发,随后带着寒光,钉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微微晃动。

吐出小箭后,机关小狗便不再摇晃,也不再张嘴,非常老实地往地上一趴,没有了任何动静。小刀站直了身躯,只觉得背上出了一身的冷汗,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间的伤疤。

在方才那个瞬间,他确实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就像是当初无回渊之中那恐怖至极的一剑。只不过,当时那一剑光明正大,毫不掩饰杀意,这个短箭却是藏在那毫不起眼的机关小狗之中,在他放松警惕之后方才亮剑,这一枚短箭若是刚才闪躲得慢了半分,绝对能削去他一块肉。

而真正令他感到胆寒的,并非是这个,而是此人仿佛漫不经心的布局,环环紧扣、不露破绽,不管是这个机关小狗还是那些弩箭,其实说来都不是什么高超的机关和布局,但就这么随意地结合起来,竟然差点让自己阴沟里翻了船。

其实说起来,此人根本没有露面,就削去了小刀几根头发,已经是赢了。

小刀也从韩落星等人的表情上猜到,这个布局坑了自己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惹不起的宁无书了,正是因为方才自己“口出狂言”,她才决定来“切磋切磋”。

想到这里,小刀也没了脾气,大家说起来其实都是同门,狠话也是自己先放的,没啥好说的,于是他也只能苦笑一声,对着空气抱拳喊道:“宁师妹机关术出神入化,小刀甘拜下风,还请出来一叙。”

“小女子武艺不精,不敢献丑,只得以旁门左道小技向小刀师兄讨教一二,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师兄见谅。”说话间,只见山道上徐徐行来一人,身高六尺、身形窈窕,衣裙飘飘,乌黑长发披至腰间,行走间仪态万千、步步生莲。只见此女子微微低垂着螓首,细长的睫毛随着她说话轻轻抖动着,待话说完,女子抬起头来,能看见她清晰分明的明亮双眸与红唇白齿,虽然不是美艳的绝代佳人,但看其仪态、谈吐与含笑的神情,却是大家闺秀的气质,脸蛋也十分精致好看,令人无法将她与方才那步步紧逼的阴险机关设计联想到一起。

小刀也愣了愣,依他当年的记忆,加上看韩落星等人对宁无书的评价,再加上方才那隔空的交手,令他以为宁无书是一个骄纵霸道的女子,没曾想当年那个放火烧船的小女孩,现在竟然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

一时间,小刀语言阻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有些舌头打结。

不远处,几个灵镜门的年轻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韩师兄,你说无书姐这是又搞什么花样啊,平时也没见她打扮得这么夸张啊。”

“是啊是啊,连胭脂都抹上了,我感觉小刀师兄这次要栽。”

“要不要过去提醒小刀师兄一下?”

“你们都安静点,无书心里有数,最多戏耍小刀师弟一番,无伤大雅。还过去提醒,你想让她明天一大早往你房间里扔鞭炮吗?”

“啊……是,韩师兄。”

宁无书用极快的速度微不可察地朝韩落星这边斜了一眼,而后又一步步慢慢走到小刀面前,轻轻行了一礼,问道:“小刀师兄,不知你对无书方才的机关设计,有何评价呢?”

小刀这五年来都是在和刀剑风雨打交道,天王宗也多是糙爷们粗汉子,即便有女人,也没几个大家闺秀类型的,毕竟大家出来练武行走江湖,老整那些虚头八脑的没意思。所以他哪里见过这种温柔似水的姑娘,并且现在还一脸期待地用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自己,一张脸顿时憋得通红,心跳都加快了几分,只能挠着头说道:“唔……还、还是很厉害的……我、我还是挺佩服的……”

看他说话那费力的样子,恐怕让他去暗杀十个武林高手都没那么累。

“是吗?”宁无书展颜一笑,整个人仿佛要焕发出光芒一般,高兴地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小刀师兄,你说,我的武功也能练到让你佩服的地步吗?”

小刀看见宁无书开心地笑起来,心更乱了,连忙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你现在练得怎么样,不、不好说……”

“这样啊……”宁无书脸上表情变幻,一下子从开心变成了有些失望,她遗憾地抬头望着小刀,问道:“那我让你知道一下好不好?”

“啊?”小刀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飞了出去。

当他在两丈外的地方摔了一身尘土后,才发现宁无书笑眯眯地站在那里,手里拎着一条长长的带子,上面挂着无数飞刀,却正是小刀腰间挂飞刀的腰带。

“小刀师兄,你不是说我接不住你的飞刀吗?你看,我接住了吗?”

第二十八章 再见阎王笑(上)

小刀差点羞愧得掩面而走,一整天只要看见宁无书都会脸红,自从习武以来,还从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

就连后来和韩落星切磋时两人打成了平手,也无法磨灭宁无书那句“你看,我接住了吗?”在他心中留下的阴影,这回他终于明白为啥连韩落星都说宁无书不是那么好惹的了。

到了晚上,一众年轻人纷纷到了宁无书的小院里聚会,毕竟这里没有长辈师父,大家趁机喝点小酒再比划比划,玩得尽兴一些,若是到什么梨花岛或者万石岛上玩耍,吵到了长辈,再被喝斥几句,那便不美了。

已经长成大姑娘了的小琴与小雅忙碌了起来,小院子不大,那张朴素的小木桌也不够一群年轻人吃喝,于是大家干脆在湖边沙地席地而坐,点起了篝火,美酒好菜络绎不绝地呈上,大家兴高采烈地聊着这五年来自己习武的见闻,江湖儿女百无禁忌,热闹非凡。

宁无书也喝了些酒,脸微微有些泛红。她到小刀身边坐下,一边敬酒一边笑嘻嘻地说道:“小刀师兄,今天真是对不住啦,我一时技痒,便拿你开刀,你不要放在心上噢!”

小刀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呵呵笑道:“不至于、不至于。不过我听韩师兄说你弓箭练得不错,你怎么跑去练弓箭了?这个东西很难练的,在天王宗我们经常要打猎,都很少有人练,以前青山好像练过一段日子,后来也放弃了。”

“确实不好练。”宁无书笑了笑,“不过可能比较适合我吧,长辈们都这么说,我那时候也不懂,就一直练下来啦。反正练得还行吧,也就那样,和你啊、韩落星肯定是没法比的。”

“那机关术呢?”小刀毕竟还是好奇,那个嘴里能射箭的小狗还是令他很震惊的,“你怎么会想到修炼机关术啊,那东西好像特别耗脑子吧?”

宁无书笑得两个眼睛弯了起来,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说道:“机关术啊……其实我一开始也学得不好呢,不过这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希望我学的,我也就一直学下来了,后来发现还是挺好玩的。而且我武功也一直练得不好不坏,有点东西能辅助,倒也不错。”

“很厉害。”小刀由衷地说道:“且不说你那只出其不意的小狗,光是弩箭的布局,让它们能够从不同角度不同时间发射弩箭,就是一个很厉害的想法,我当时也是用了绝招才破了局,换了一般人根本没那么容易逃出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那边几人也聊起了这次选拔,却是说这次是风神阁主导的,没有透露出任何消息,反正就是这样那样的折磨一群小朋友罢了。

众人一直聊到月挂梢头,酒足饭饱,话题也渐渐说开,说到了另一件事情,那便是出山历练的事情。

天下三柱的弟子门人,虽然有很多最后都选择留在门派中隐居或授徒,但年轻的时候基本上每一个人都出山历练过,只要学有小成,师门都会找各种理由让他们到江湖上行走一番,寻找自己的机缘。天下很大,一个人要将穷极自己的武道,光靠在一个小地方没日没夜地瞎练是不可能的,那叫闭门造车,是不可能获得长足的进步。

所以,像这些年轻人这样进门学艺五年,已经小有所成的弟子,一般都会因为各种五花八门的原因到江湖上走一遭,有的时候是代师访友,有的时候是回家探亲,有的时候是因为宗门需要派人去找个什么东西,有的时候就是单纯师父告诉他“我最近看你不顺眼,出山晃两年再回来”或者“到江湖上没闯出个好名声之前暂时不教你东西了”。

而像韩落星、小刀这些将要弱冠或者已经到了弱冠之年的弟子,基本上随时可以准备出山历练,有些人甚至已经从师父那里打听到了自己接下来的任务,此时一群人叽叽喳喳,说的都是这件事。

“青山师兄,你说你要去大漠啊?你师父也太狠了,听说想在那里混可不容易,到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呢。对了,你为什么要去大漠?”

“说是师父年轻时结交的一位朋友遇到了麻烦,向我们求助,因此派我前去。”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半个月前我的师姐也和我说过,她要带我到南海附近去走一走呢,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几番交流下来,却发现原来大家基本上都有了历练的任务,而宁无书知道,韩落星更是一个月前便受方晴吩咐,待此次选拔结束后便让他回到陇中韩氏探亲,顺便为方晴打听一些事情。

“无书,你呢?你有什么任务?”风神阁的徐梦萱凑了过来,拍着宁无书的肩膀问道。

宁无书撇了撇嘴,无奈地说道:“我哪里有什么任务……你们也知道,虽然我与你们号称同门,其实我是没有师父的啊,甚至都没有入灵镜门,我能去哪呢?”

“呃……也是噢……”徐梦萱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只好转移了话题。

渐渐的,夜色已深,众人都各自离去,小琴与小雅开始收拾那些残羹冷炙,宁无书却没有回到小院中,仍然托着腮帮子坐在沙地上,望着月亮发呆。

原来,已经五年了啊……

都说山中无日月,宁无书这五年,过得非常快。她有很多东西要学,也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偶尔捉弄一下韩落星他们,甚至胆子大点到几位岛主那里搞点事情,那都是在枯燥的修行生涯之中给自己找点小乐子,在生活中除了小琴与小雅,根本没有和她真正亲近的人,不管是云飞玉也好、方晴也好,又或者一同学习纵横学的阿决也好,事实上都是保持着淡如水的交情。

而来到黑山群岛后唯一让她真正感觉到亲近的人,五年前已经走了。

直到今天,那些当年一起乘坐白船来到这里的师兄弟姐妹们会聚一堂,她才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陪伴,但宁无书也知道,自己毕竟还是要走自己的路,在这个枯燥的小岛上一直生活下去,也许再过五年,那个赌约会让她的生活发生一些变化;也许什么时候,她学有所成,便能够去找到自己的娘亲,保护她,再狠狠地打击自己的仇人。

可是现在,都已经过了五年了啊……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宁无书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出去走走,哪怕是看一眼杭宁当年那个自己生活了十三年的小院子……变得怎么样了。

想着想着,宁无书渐渐觉得有些惆怅,这种情绪在过去五年里,是很少出现的,因为没时间去想。虽然在和大家聊天时,她一直说自己的武功不怎么样,但是如果他们转头问一问小琴和小雅,就会知道宁无书这五年有多拼命。

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她很多次因为过度劳累而病倒,病稍好便重新提起弓箭不知疲倦地再次练习起来。宁无书知道自己没有名师指点,所练的武道只能靠自己,她没法像今天见到的这些师兄弟姐妹一样,把各种绝学名技随手拈来,还能一瞬间想出各种破解之法,她没有人陪练、没有人切磋,平时甚至常常求灵镜门去帮她抓一些豺狼虎豹来练箭,还因此受过很多次的伤。

这么多年下来,就连一同生活的小琴和小雅,都快被她磨练成了两个擅长处理外伤和病痛的小医师了。

即便如此,今天在演武场上,她也没有把握能凭一弓一箭在任何人面前讨得好处,只能用心思用布局用机关,出了一把风头。

但是,宁无书还是希望自己能英姿飒爽地击败对手,而不是用这些……小手段啊!

“总有一天,会的!”宁无书狠狠握了握拳头,给自己打了打气,面朝着夜色下的镜湖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放松了一整天……看来明天要早点起床练箭了呀!睡觉睡觉……”

这一夜,黑山群岛注定不会安静。不知在哪个地方,又有十几个少年在经受着考验,也有许多长辈高人在暗中看着他们。然而在这黑山群岛中央的一个小岛上、小院中,灯火已熄,传出微微的酣睡声,仿佛与世隔绝。

次日,晨光微露,一片浓雾中,一个身影在树林中奔跑。

宁无书没有再身着昨日那套大家闺秀的服装,而是穿着十分男性化的短打衫,脚上踏着皮质的长靴,及腰长发上也绑着发带,不让头发飘散开来。她手中持着一把弯弯的大弓,背上背着箭筒,在小岛密集的树林里奔跑穿梭。

清晨浓浓的大雾中,可见度极低,但宁无书却能轻易地闪过每一棵忽然从雾中钻出的大树,迈过地面上高低起伏的石块与藤根,健步如飞。忽然,她眼神一凝,停下了脚步,飞快地从背后拔出一支箭,搭到弓上、拉满,右手三根手指稳稳地勾着弓弦,箭尖对着浓雾,眼睛微微眯起。

静默了几息后,宁无书双耳一动,整个人突然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扣着弓弦的手毫不犹豫地放开,只听“嗖”地一声,箭矢没入雾中,她根本没有管这一箭射没射中,又或者是射中了什么,反手便从背上又抽出三支箭,人在原地不断地变换着方向,右手重复着拉弓放手的动手,须臾间再射出三箭。

待她再抽出一支箭时,才能听见浓雾里传来某种动物的哀嚎声,以及更多猛兽的愤怒低吼声。

宁无书冷冷一笑,身形一动,再次奔跑起来,随着她的奔跑,树林里也传来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宁无书也一边跑动,一边不断地将背上的箭射出,每一箭射出后,便能听到传来哀嚎声以及身体倒下撞击地面的声音。

宁无书背后箭筒里的箭越来越少,四周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忽然,宁无书在经过一棵大树时,嘴角轻轻挑了挑,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今天就先陪你们玩到这吧!”随后身形跃起,在大树上一蹬,右手攀着树枝,像只猿猴般在树上荡了半圈,将自己的身形拉高,而后轻巧地凭空一翻,站立在了那树枝上。

就这一跳一翻的功夫,浓雾中逐渐走出了一只又一只的……狼。

这些狼至少有十几只,每一只都十分健硕,眼中闪着饥饿的绿光,口中不断滴出口水,狠恶恶地盯着站立在树枝上的宁无书,缓缓地围了过来。在它们中间,有一只特别大的头狼,毛发坚硬竖起,咧着嘴,不断发出恐怖的低吼。

“噢噢,你就是头狼呀,今天算你命不好,回头让你的狼群重新选一只头狼吧?”宁无书微微一笑,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特别的箭——那支箭通体漆黑,从箭头到箭身都是纯黑,但尾羽上却有一根小小的羽毛,是漂亮的蓝色。

惊涛箭。

黑箭离弦而去,发出令人恐惧的尖啸声。只不过一瞬间,那箭便到了头狼的面前,这只头狼仍然还咧着嘴,浑身散发着杀气地瞪着宁无书,根本来不及反应。

就在这里,突生异变。

不知从何处伸来一只穿着草鞋的脚,踏着那只凶恶头狼的脑袋,直接把它踩在了地上,一时间脑浆炸裂,红白之物四下横飞,这只头狼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直接一命呜呼。同时,一只手探向那惊涛箭,波澜不惊地将这支黑箭握在了手中,原本划出破空声、带着杀气的黑箭,一瞬间停了下来,被那只手死死抓住,再也惊不起涛了。

“这一箭挺霸道的嘛,小无书。”

浓雾淡去,五年不见的阎王笑顶着大光头,依然像从前那样打扮得像个村夫,一脚踩着头骨都碎裂了的恶狼,一手抓着惊涛箭,并不理会被他浓浓杀气惊得四下逃散的狼群,对着树上目瞪口呆的宁无书打了个招呼。

第二十九章 再见阎王笑(下)

“你干嘛呢!”宁无书在经历了最初的惊诧后,瞪圆了大眼,怒气冲冲地喊道:“这狼是我的!我还想要它的毛皮呢!你把它头都踩扁了!”

“呃……”阎王笑有点尴尬,咳了两声,没理会宁无书吃人的目光,将握在手里的黑箭举到面前看了看,笑道:“唉哟,我说呢,怎么这箭势这么霸道,割得我手疼,原来是龙老哥他师伯当年送你们灵镜门的惊涛箭,搞半天在你手上啊。”

宁无书“哼”了一声,从树上跳了下来,大步走上前,有些不情不愿地朝阎王笑行了个礼:“阎……阎叔。”

“乖。”阎王笑将惊涛箭递还给宁无书,说道:“边走这说。有事找你。”

宁无书“噢”了一声,接过黑箭,以落后阎王笑半步的距离,跟在了他后边,往自家小院子的方向慢慢走去。

“小刀昨天栽在了你手上?”阎王笑却没有先说正事,而是寒暄了起来:“不过我那乖徒弟说,你不是用武艺取胜的,是用的阴谋诡计呀?”

宁无书撇了撇嘴,有些无奈地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如果用武功来切磋,别说是小刀了,随便来个人我都没把握取胜。”

“不能吧?”阎王笑有些意外,惊诧地回头看了宁无书一眼,“你练的是五湖四海,是灵镜门这几百年来唯一一个能练下来的人,照理说应该很厉害啊?”

“云飞玉那自恋狂告诉你的吧。”宁无书低着头,垂头丧气地说道:“那他没告诉阎叔你,我在凤凰湖境界停滞了快三年啦?到现在一招出尽,仍然是力气全无,这还打什么啊……”

“嗨,多大点事呗,不就是卡境界么,太正常了,谁还没卡过个三五年的呀……”阎王笑安慰道,“那你的弓箭呢?看你刚才那一箭,在江湖上恐怕也有个二三流的水准了,就算是小刀的飞刀,也就差不多,还是很可以的嘛。”

宁无书面无表情:“惊涛箭一共就三十三支,射一支少一支,切磋还好,要是真和人打起来,我还得当心它们被人捡了;而且,武道高手也不是那些饿得头脑发昏的狼,我和韩落星切磋过,他躲过了我的七支惊涛箭。至于普通的箭矢,威胁就更小了……”

“这还真是个问题。”阎王笑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你的骨骼肌肉都一般般,若无内功辅助,力道可谓泛泛,听你这么说,你也就是江湖上小门派小弟子那种水准,看来接下来如果要让你离开灵镜门跑江湖的话,有点麻烦啊……”

“等等?阎叔你说什么?”宁无书瞪圆了大眼睛,一下子跑到阎王笑面前,前他拦了下来,满脸的兴奋:“我可以去闯江湖?”

“噢?你很想出去?不想待在这儿了?”阎王笑似笑非笑地看着宁无书。

“是的!我很想出去!”宁无书坚决了点了点头。

“我知道,我自己的本事还差得很远,去行走江湖太危险了,但是最近这一两年,我在这小岛上除了练功就是练功,很少和人打交道,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我感觉再练下去,我就要练傻了……”

“而且就这样傻乎乎地练下去,等到再过五年,别说是云飞玉那个自恋狂,就连韩落星、小刀他们,都能随便就打赢我了!时间一长,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练什么。说是要去找仇人找回场子,可是我连打败仇人到底需要多少本事都不知道,我真的、真的,很想出去走一走。”

“我经常听人说江湖很大、高手很多,但是我在这里呆了五年,都不知道自己要往什么地方努力,学什么、做什么都是听别人说,他们说好,我就学;我也不知道自己练得到底怎么样了,只能拿韩落星他们来比较一下,可是他们在这个天下是什么水平,我也不知道啊?所以阎叔,我真的想去闯闯那个江湖。”

“哦。”阎王笑满不在乎地摸了摸他的大光头:“那你和我说干嘛,你和灵镜门的人说去啊,不对,你谁也不用说啊,你又没拜入灵镜门,想走就走呗,他们还能拦着你不成。”

“呃……还能这样的?”

“可以啊,当初林门主只是给了你个安身的地方,又没说要关着你。”

“……对了阎叔,你这一大早的来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两人这时已经走出了树林子,阎王笑指了指前方的小院,说道:“走,到你家坐下说。”

初夏时节,随着日头升高,树林里开始传出蝉鸣声。五年前院中的小树已经长大不少,树影斑驳地投在小木桌上,丝丝凉意驱散着暑气。阎王笑接过小琴递来的一杯水,这水是刚打上来的井水,冰冰凉凉。他惬意地抿了一口水,不知从哪掏出个蒲扇,一边摇着,一边说道:“事情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本来五日前之前想传信给你,不过反正都要来灵镜门,就直接来告诉你了。这件事,关系到你的老爹宁良。”

宁无书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她知道阎王笑和自己的父亲年轻时有交情,但没有想到这次阎王笑这次来是因为这个她感观复杂的父亲。于是,她哼一声,冷冷地说道:“那个家伙又怎么了?他的大老婆又欺负他哪个小妾了?”

阎王笑呵呵了两声,将手中杯子放下,抬起下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要是这样就好啦……他的大老婆这次也栽了。你老爹全家被贬,被发配到一个穷山恶水的破地方去看风景了,而且还有几个朝中的大官要追杀他来着。”

“啊?”宁无书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坐下坐下,慌什么慌。”阎王笑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你老爹能混成浙云承宣布政使司,你以为他是个省油的灯?他身边高手不少,而且他大老婆东方薇也养着几个打手,没那么容易被搞死的,撑上一两个月完全没问题,不过我大致了解了一下他那两个对头的情况,呵呵,你老爹这次还真是挺危险的。”

“那……那……”宁无书依然有些慌神,那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咬着嘴唇问道:“那他是向你求助了吗?阎叔你……派人去帮他了吗?”

“哼,帮个屁!”阎王笑冷哼一声:“五年前救你娘,带你来这里,他的人情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还想让老子派人去护他周全,想得美!只不过,他到底是你的老爹,我虽然不可能再插手他的事,但是告诉你一下,还是应该的。”

宁无书定了定神,说道:“所以,阎叔你这次来,就是想告诉我,父……宁良他出事了,要让我去帮他?可是我本事低微,如何能帮得到他?”

“呵呵,你想多了,这完全是两码子事。”阎王笑眯上了眼,说道:“告诉你宁良的事是一回事,问你要不要去闯江湖,那是怕你羡慕那些小崽子,这是另一回事。如果你不想帮你老爹,或者不想出黑山群岛,老子都无所谓,只不过是尽尽人事而已。至于你的本事嘛,我客观地说,你跟着云飞玉学了五年的骗人,多少还是能起到点作用的。”

宁无书闻言,沉默了下来。她确实很想出山,心里也想去……帮帮自己那个不称职父亲,但是,不知为何,在明白了事情的大致始末后,她又犹豫了。

阎王笑话已经说完,便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强行转移了宁无书的注意力,开始问她这些年的一些修行问题,他不是灵镜门中人,作为长辈指点指点宁无书是无可厚非的,然而宁无书此时心思全不在此,面对千载难逢的“高人指点”却是心不在焉。

聊了小半个时辰后,阎王笑便要去参加天下三柱的弟子挑选了,便不再逗留,潇洒地转身离去,独留下宁无书一人在小院中苦恼。

这时候,两个丫环才敢从屋子里探出头来。小雅小跑到宁无书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我们刚才都听到了,你是要去闯江湖了吗?”

“没想好呢。”宁无书托着腮帮子,拍了拍桌子:“来,小琴、小雅,你们坐下,帮我一起出出主意。”

一刻钟后,在明白了事情的细节后,两个小丫环还没有来得及给宁无书出主意,倒是先争了起来。

“我觉得小姐应该去!那可是她的亲爹诶,小姐应该要去帮忙的啊,我自己就是从小没有爹娘的人,没有爹娘很可怜的,我不想小姐也变得很可怜,小姐这么厉害,什么都会,一定能帮到她爹的!”小琴是支持宁无书去帮父亲的。

“哪有你说的这么简单!小姐的爹爹是朝廷里的大官,非常大的那种,他还有个大老婆是皇亲国戚呢!这样都被贬被追杀,对方肯定就是传说中的权倾朝野啊!小姐这样跑过去不是非常危险吗?而且她爹都不管她,那个大老婆还要杀小姐和小姐的娘亲呢,凭什么我们小姐要去帮他们呀!”小雅则非常反对宁无书去冒这个险。

宁无书继续将胳膊架在小木桌上,托着腮看两个丫环争论。

“可是……可是小姐不去的话,她心里一定不舒服的啊,我就不信小雅你看不出来,小姐很想去嘛。而且小姐又不是只会武功,她还会机关术呢,那些东西我看都看不懂,一定非常厉害,小姐还会那个什么纵横学,你看昨天就连那些很厉害的人都夸小姐聪明呢,小姐如果去了,一定能救下她爹,多好啊。”

“那小姐的父亲和他那个大老婆身边不是也有很多高手吗?干嘛一定要我们小姐去,他们都是大官,是皇亲国戚,读的书也不比小姐少啊,凭什么他们做不到的事,要让我们小姐替他们去冒险嘛,太不负责任了吧,反正这要是我,我就不去。”

小琴与小雅两人的性格完全不同,小琴性格柔和、非常温顺,完全就是一个邻家温柔小妹妹,而小雅比较有自己的想法,胆子也大,什么话都敢说。平时宁无书有问题想不明白时,也常常拿出来让这两个小丫环争论争论,多个脑袋多条路嘛。

此时宁无书听着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地吵着,脸上却露出了微笑,她忽然伸出双手,狠狠地揉着她们的脑袋:“好啦好啦,别争了,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唉呀,小姐,头发乱了!”小雅嘟着嘴将宁无书的手挡开,而小琴不敢,只能一边低着头被揉,一边问道:“小姐,那你想怎么办呢?”

宁无书捏了捏小琴圆乎乎的脸蛋,说道:“小琴你说的没错,他再不称职,也是我的父亲,如今他有生命危险,我不可能不管,这一趟我是必须要走的。而至于小雅,你想想,我学了这么多东西,如果连这点险都不敢冒,将来怎么当女侠,怎么带你们走天下呀,对不对?”

听宁无书这么说,两个丫环知道她已经下了决心。小雅只能苦着脸说道:“那小姐,你自己要注意安全啊……早点回来噢,我们会想你的……”

宁无书嘴角一挑,脸上的苦恼已经荡然无存,而是逐渐流露出自信的神色,笑道:“不用想我,你们和我一起去。”

“啊?”

第三十章 走,去江湖!(本卷完)

灵镜门、万石岛、藏宗阁。

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无精打采地坐在大门口的桌前,嗑着瓜子、打着哈欠,两只脚很没形象地摆到了桌子上,衣服也没有穿戴整齐,就像是个市井上的小流氓,正是阿决。

阿决叹了口气,伸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喃喃道:“唉,这天气湿热湿热的,游完水到现在还没过一个时辰,又出了一身汗,这时候要是有个解渴的大西瓜,那该多好啊……”

突然,“咚”的一声,一个大大的西瓜落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颜色翠绿欲滴,瓜已经熟透了,裂了一个小口,可以看见里面鲜红的瓜瓤,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阿决欢呼一声“神仙显灵啦!”便要朝西瓜扑上去,但一抬头,发现宁无书一手扶着西瓜,笑盈盈地望着他,下意识又缩回了椅子上。

“宁无书,你要干嘛?黄鼠狼给鸡拜年呢?”阿决盯着西瓜,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斜着眼睛问道。

宁无书无视阿决那带着浓浓警惕之意的眼神,把西瓜拍得“嘭嘭”响,说道:“我刚刚从小舟岛上来,这可是北堂岛主亲手种的瓜,百里岛主和北堂岛主种地的本事真是高啊,你看看这西瓜,纹路清晰、皮薄肉多,味道这么香,而且你看它都熟透了,这时候肯定是又甜又解渴,刚才来的路上我还把它挂在船后面放湖水里泡了泡,摸上去冰冰的噢,要是在这么热的天气能够咬上一口,哇……”

阿决口水都快要滴下来了,他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让自己保持清醒,然后恶狠狠地问道:“你到底想干啥?快说!”

“唉呀,没多大的事!”宁无书笑眯眯地把头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就是今天自恋狂来教咱们念书的时候,我要先走一步,然后……你拖拖他,差不多拖上小半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阿决一只手已经摸上了西瓜的边,那冰凉的感觉让他心中一抖:“你……你想干嘛?自恋狂武功那么高,万一你搞出什么大事情,我怕他弄死我啊。”

“唉呀,不会的不会的!”宁无书摆摆手,“而且他肯定不知道你是我的同谋,你就多问他几个复杂的问题,也没让你干别的对不对?”

“啧,这个嘛……”阿决另一只手也摸上了西瓜,“成交!”话音刚落,两只手臂紧紧抱住西瓜,猛地往怀中一揽,兴高采烈地蹲到一旁砸西瓜去了,宁无书见状喊道:“你到大门口吃干嘛呀,搬里头吃,我也吃一点。”

“啊?你也要吃?”

“废话,我从小舟岛偷……噢不,抱这么大的瓜过来我容易吗,一起一起。”

“那你吃一块,一会儿我就少拖自恋狂一刻钟。”

“皮痒了你,小心我把你偷藏古岛主好酒的事情说出来噢。”

“什么!你连这也……不是,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藏过东西了,我光明正大……”

两人斗着嘴,抱着西瓜走进了藏宗阁。

不久,羽扇纶巾的云飞玉踱着方步飘然而来,和五年前相比,他并没有什么变化,四十多岁的年纪并没有让他显老,反而眉目投递间流露出强大的自信与智慧,是那种不论走到哪儿,都一定光芒耀眼的那种人。

如往常一样,云飞玉与阿决、宁无书三人坐在藏宗阁顶楼的露台上畅谈纵横学说,时而探讨时而辩论,并不时指出他们二人话语中的破绽或错误。经过这么多年的学习,其实阿决与宁无书对于纵横家经典著作已经学习得差不多了,虽不敢说倒背如流,但也已经是信手拈来,只不过在理解与实践上,还需要更为老到的云飞玉不时点拨点拨。

但是他教学的方式和他人不同,云飞玉从不限制宁无书和阿决在一些问题上产生自己的想法,有时阿决或宁无书会对这些古代经典著作当中一些表述较为含糊的文字展开联想,对当时著书先师的想法产生猜测,而每到这个时候,往往他们得出的结论未必与云飞玉一致,但云飞玉却只是纠正他们在理解文字时的错误,并不干涉他们对于先人思想的理解方法,而是以引导和辩论为主。

也许,这正是纵横家学说中非常重要的“机心”与“道心”的分别。机心只是术,术如何,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道心,云飞玉通过引导的方式让他们保持大道不偏,而至于在“术”这一途上他们有何理解,都只不过是未来处事手段的一些小差别罢了。

近一个半时辰之后,宁无书忽然放下手中的书卷,站立起来,朝着云飞玉行了一礼。

云飞玉头也没抬,开口问道:“决定要走了?”

宁无书点点头,说道:“是的,此番若能救得父亲归来,再来此处随云岛主学习纵横大道。”

阿决惊讶地抬头看了两人一眼,但没有说话。

云飞玉依然低头望着手里的书,轻轻地说道:“你回不回来,与我无干。但若是你玩谋略计策玩不过别人,遭人算计了,可千万别说是我教的你。”

宁无书抿嘴笑了笑,应了声是,告退离去。

阿决呆呆地盯着宁无书的背影直到她消失,这才转头向云飞玉问道:“呃,自恋狂,这是什么情况?宁无书她这是上哪去?”

“问那么多干嘛?和你也没有关系。”云飞玉挑了挑眉毛,“你东西写完了?”

“刚写完,来来来,你看看,‘捭阖之术,捭即开,即言;阖即闭,即不言’,这句话我觉得很有意思,虽然是很多年前就学了的,但是今天我展开写了写,你帮我看看……”

两人坐在露台上,继续纵横大道的学术讨论,而宁无书此时已经悄然离开了万石岛,泛着悠悠湖水,朝着一个平日里很少踏足的岛去了……

当晚,在万石岛冥水峰的山体之中,那巨大的陵墓里,那小山谷一般的墓室之中,出现了三个身影。

其中一人衣着丝绸长衫,举手投足间是位翩翩公子,头缠纶巾、手持羽扇,唇红齿白,却是作了男装打扮的宁无书。另两人是两个小姑娘,一人抱着个包裹,另一个抱着个大盒子,她们侧立在宁无书身旁,四下张望着,有些不安却又有些好奇。

“小姐,这是……什么地方啊……”小琴一手抱着包裹,一手紧紧拉着宁无书的衣角,觉得有些害怕,她从小在灵镜门长大,却也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地方。

“不要叫我小姐,叫我公子。”宁无书纠正了小琴的口误,说道:“从现在开始,我的名字叫……轩辕瑾瑜,是这个、这个……千年前奇人偃师的传人!记住了啊。这里嘛,睡着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离开灵镜门之前,我要来祭拜一下她,你们就当作不知道这个地方,一会儿在这里等我就行,我祭拜结束之后,咱们就趁夜离开灵镜门,从此行走江湖去。”

“轩辕瑾瑜?好难记啊……”两个小丫环无奈地停下了脚步,看着宁无书走到前方那两排小树木围着的小道里,消失在拐角。

小木屋前,偃兵脑袋朝着宁无书的方向转了转,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但宁无书并没有理会,在经过它身旁时,伸手轻轻在它背后一抚,偃兵便又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呆立在了原地。

宁无书在木屋的门前慢慢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而后点燃了三支香插在泥土地里,还在香前摆了一碗饭、一盘醉虾、一条白鱼。

“轩辕姐姐,虽然我们只认识了几个月的时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你对我来说就像是亲姐姐一样,到现在,我每天晚上睡着前都会想起你。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楚前辈,是不是像神仙一样在天上遨游?五年前,你没有让我见你最后一面,后来,我也听你的,没有再进去这小木屋了,但是我知道,你一定在里面睡得可香了呢,也能听见我说的话。”

“在灵镜门这五年,很充实,却也很无聊。虽然我没有拜师入门,但其实那些长辈都是很好的人,林门主、自恋狂、方岛主、白道长、古老爷子、姜大叔,还有百里叔和北堂姨,都对我特别好,和韩落星、阿决他们这些人,我也相处得很愉快。但是就像轩辕姐姐你说的一样,神州之广阔、天地之浩大,如果不去见识一下,真的是很遗憾呢。”

“这次我的亲生父亲出了点事,虽然他对我不好,而且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如果不管的话,我却说服不了自己……所以,一会儿,我就要离开这里啦,替姐姐你去看看这个天地。我这么贪玩,今天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以后也许不能每年都来祭拜你啦,不过我知道,姐姐你一定在天上能看得到我的,对吗?我昨天晚上看星星,就看到轩辕姐姐你了。”

“轩辕姐姐,我这次出去,扮了个男装,非常帅气!而且我化名为轩辕瑾瑜,嘻嘻,本来想叫你的名字的,但是我怕自己太笨,把你名声搞坏了,那就不好了。当年你师尊楚前辈起名字叫白瑾瑜,我觉得还蛮好听的,就决定用这个了。以后我就和别人说我有个姐姐叫轩辕和鸾,我就是你的亲弟弟呀!不说这么多了,我要走啦,姐姐你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再来给你上香、送好吃的。”

宁无书说完话,又对着木屋子磕了三个头,正要站起来,脑袋却又偏了偏,对着木屋子靠左侧的那面墙轻声说道:“楚前辈,请你在天上也一定要照顾好轩辕姐姐。”

宁无书寻到两个小丫环时,她们俩正在逗弄小山谷池塘中的锦鲤,见到宁无书出来,她们行了一礼,笑盈盈地齐声喊道:“公子。”

“乖。”宁无书摇着手中的羽扇,轻轻抬起下巴,用修饰过的略显男性化的声音说道:“小琴、小雅,现在便随本公子去往这江湖吧!”

夜幕下的黑山群岛,弥漫了千年的雾气挥散不去,湖面上烟波浩渺,一叶扁舟若隐若现,沿着天空中的星河逐渐远去。

在冥水峰的山腰上,有一座霭云亭,两个中年男子对坐在亭中棋盘前,于星光下对弈手谈,正是林望舒与云飞玉。

林望舒正欲落子,忽然手一顿,偏头望向山中雾海,笑道:“想来也是我这舅舅做得不称职,令自家的外甥女这么急切地便要离开。”

云飞玉也笑了笑,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年轻人都是这样,是一定要去见见这繁华的河山。不过,她眼光倒是不错,竟然把我最好的那几件衣物都给带走了。”

林望舒失笑道:“你都知道,那还让她顺走了你的衣物?”

“几件衣服而已。”云飞玉傲然地挥动着手中洁白的羽扇:“再说了,整个灵镜门,还有比我云飞玉的衣服更干净、更华贵、更美的么?”

林望舒抚掌大笑,笑声在山间回荡。

镜湖之大,远超千万亩,对于无数生活在镜湖边上的人来说,它就是一片大海。然而,湖毕竟是湖,镜湖之外,还有更加广阔的天地。

(第一卷结束了,简单说两句。本来在我的大纲中,这一卷是不存在的,直接就是接下来要写的第二卷的内容,但是如果要让我在后面的剧情里去慢慢把这段第一卷的内容给交代出来,真的太痛苦了……所以,还是花了十万字写了这铺垫用的第一卷,这三十章是主角步入江湖前的学艺生涯,其实中间那五年我也想过要不要码上个十万二十万字,写写主角在灵镜门慢慢练武慢慢学机关术那些事情……但说实话这样子确实挺没意思,真正的武侠还是要到江湖之中去体会,一直在一个小地方待着,和那些亲近的人打交道,确实挺温馨,但是一点也不热血。所以,这第一卷,整个剧情跃进会比较快,能交代的人物我也是尽量交代了,接下来的第二卷开始,节奏会放缓很多,也算是真正的进入剧情了。最后,谢谢大家支持!)

第一章 夜杀(一)

天空中乌云低沉,雷声轰鸣,倾盆大雨如瀑布般泼洒,盛夏时节里却感受不到一丝热气,狂风骤雨如沙场点兵时的战鼓,敲打在每一寸土地上。

泥泞的古道上,忽然疾掠过几道厚重的黑影,却是五个骑着快马的人,不论是人还是马,都披着厚厚的黑色铁甲,马蹄铁踏在道路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深的坑,飞溅的泥水沾上了铁甲,又立即被风雨洗刷,马上的人背后背着宽大的厚背刀,面容完全隐藏在面甲之下,只露出一双双淡漠冰冷的眼睛。

不多时,五人来到一个三叉路口,路口有一个小茶铺,应是给来往路人卖口凉茶的,但此时风雨正盛,古道上不见一个行人,茶铺的老板只能无聊地坐在草蓬下,喝着自家的凉茶,对着屋檐不断滴落的雨水发呆。

忽然,五团黑色的狂风刮来,在茶铺门口停下,老板只看了一眼,便吓得双腿打颤,根本不敢抬头再看那高头大马背上骑坐着的人,只低头盯着马腿,毕恭毕敬地问道:“五、五位大、大爷,喝、喝茶么?”

嗒、嗒、嗒的声音传来,却是一人紧了紧马缰,黑马向前走了两步,那马上的人开口问道:“你,每天都在这儿?”声音毫无情绪的波动,从面甲下传来,带着一股金铁般的气息。那茶铺老板惊得一抖,连忙点头:“回大爷的话,小人在此处卖茶,已然有十年了,日日从不间断。”

“很好。”那马上的人再问:“那最近几日,你可有看到一大队人马从此经过?”

老板抹了把额头的汗,努力回想了一会儿,颤着声音说道:“大、大爷,前几日没下雨,来、来往的行人很多,不知……您问的是什么样的人?”

马上的人声音冰冰凉凉地说道:“至少三辆马车、十匹马、三十人,从北往南去。”

茶铺老板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猛地抬起头,欣喜地答道:“有了有了,昨日早上是有这么一批人,似乎是个商队,押送着一批货物往雁城去了,带队的是个年轻人,还在我家买了一桶茶去。”

五个黑甲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茶铺老板面前那名黑甲人低头看了一眼马前战战兢兢的中年男人,淡淡地说道:“很好,你帮了我们大忙,所以,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

“什么?!”茶铺老板心里一凉,下意识便要转头逃走,但已经来不及了,刀出鞘只要一瞬间,下一个瞬间,那柄宽大的厚背刀已经破开雨水,轻描淡写地在茶铺老板的颈间划过。

厚重刀刀锋锐利、刀背宽大,这一刀下去,人头顿时飞起,鲜红的血液混着雨水被大刀洒在了茶铺的墙上、桌上、茶水杯中。片刻后,人头落地,茶铺老板那惊惧而愤怒的眼神仍然死死盯着面前这五个黑甲人,可惜他在死后也不知道这五个人的面容长相如何,也喊不出做鬼也不饶过他们的狠话。

杀了人的黑甲人将手平举,大刀在雨中很快便洗去了血水,他反手入刀回鞘,与四名同伴一同策马往向南的那条路上奔去,不再回头望一眼。

随着雨势渐弱、夜色将近,五人也逐渐见到了雁城的影子,高高的城墙已经依稀可见。

五人勒停了马,望着远处的城墙,其中一人开口翁声翁气地说道:“哥哥们,咱们若是这般大摇大摆进城,必然惹人注意,那宁良一旦听闻我杀风五骑来此,定会躲藏,想来到时候也不大好找他们,不如咱们乔装一番,到城里打听打听。”

“不必。”一人开口,声音平淡,正是方才那杀人者。他说道:“他是来湘南做官的,不可能藏得起来,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此前路途遥远,他反复绕路,可以躲避追杀,但如今距离目的地已近,对他来说,反而早些到达地方更好,届时手头还有些人可用,因此他不可能再躲,应是沿着大路,用最快的速度往祁东而去。所以我们只需单刀直入,在他到达祁东之前,截杀他的车队,便能完成任务。”

闻言,另一个黑甲人点头道:“大哥说的不错。此人拖家带口,比咱们早走一日,按时间与速度来看,他们昨日早上到达的茶铺,那么到雁城时应是晚间了,必然在城中歇息一晚。若是今日一早启程前往祁东,恐怕再过两个时辰便能到达,咱们此时便应该加快速度,直冲祁东而去,定能在今夜将他一家全部灭杀!”

“既然如此,咱们还等什么!”又一名黑甲人用粗犷的声音喊道,“走也!”

披着重甲的黑马不知是哪里训练出来的强马,背着数百斤的人与铁甲,狂奔了一日,此时被五人催动,竟然再次拔腿狂奔起来,丝毫不见疲态,口鼻中喷出白雾,兴奋地嘶鸣着。

夜色降临,风雨再起。

雁城之中,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子里,十数名穿着夜行衣的黑衣人在默默擦拭着自己的刀剑。沉默的杀气弥漫着整个小屋,他们在静静等待指令到来。

忽然,小屋的门被推开,风雨灌了进来,只片刻,门又再次关上,只见一个穿着斗笠雨蓑的人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鱼杆与水桶,桶中还有几条鱼,俨然是一个渔民。屋内的黑衣人们看到了这个渔民,立即整齐划一地单膝跪下行了一礼,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说,你们听,别问。”渔民一边说着,一边摘下了自己的斗笠,露出面庞,这却是一个年轻男子,看着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瘦瘦高高,眼睛却出奇的大,眼球中布满了血丝,嘴角也挂着诡异的笑容。这年轻渔民咧着嘴说道:“根据情报,杀风五骑已经朝着祁东的方向追了过去,他们认定宁良一行人必会快速赶往祁东组织力量对抗暗杀他的人,但据我分析,宁良极有可能派出一批人假扮他直接前往祁东,而他……还在雁城之中。”

“之前大都督派出的几批人马,能截住他的本就不多,还栽了四五批,他们不知道,宁良此人生性虽然极为谨慎,做官中规中矩,但行事却颇有兵家之风范,他带着老婆孩子,必然兵不厌诈、屡出奇招,才能躲过追杀。如果连杀风五骑那五个头脑简单的家伙都能猜到他会往祁东赶路,那么我们的目标,就一定是放在雁城。”

“如我所料不差,杀风五骑今夜前往祁东寻宁良不得,定会以为他们绕路了,届时将往小道寻去,而宁良则会选择在这个时间差里,从雁城沿大道连夜前往祁东,从而躲过这一轮追杀,等杀风五骑回过神来,宁良已经到了祁东,他们想要再杀他,可就难了。所以,咱们今天就要在宁良出城之后,立即将他截杀!”

“我算了算时间,就是在半个时辰之后。你们全部做好准备,现在就到城外五里亭埋伏,届时以烟花为令,不管你们看到的是谁,有多少人,只要见到我的烟花,立即杀去,不要留一个活口!”

年轻男子布满血丝的眼睛转了转,随后又伸手将斗笠戴回了头上,干笑着说道:“这次的功劳,只能属于我朱子胜,还有你们……我的兄弟。”

黑衣人们一声不吭,头埋得更低了。他们用这种沉默的方式,恭送朱子胜离开了小屋子,随后也纷纷收拾好自己的兵器,分批离开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屋。

就在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后,小屋子边上的暗巷中,出现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人是位花甲之年的老者,另一人被他牵着,却是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老人撑着把大伞,头发花白,从他左边太阳穴到右边太阳穴,有一道可怕的刀疤,直直划过双眼,因此这老人的双眼明显是瞎的,两只眼珠是毫无生机的灰色。他牵着的小男孩是他的向导,始终领先着老者半步,小心翼翼地带着路,看两人衣着,都是平民百姓。

“师父,他们都走啦,好像是去城外五里亭。”小男孩用稚嫩的声音对老者说道。

老者点点头,笑道:“安儿,你说说看,你觉得他们能杀得到宁良吗?”

叫安儿的小男孩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道:“师父,我也不知道。我们谁也不知道宁良在哪儿,杀风五骑不知道,朱子胜也不知道,那他们能不能杀得到宁良,谁能说得准呢?”

老者摸了摸男孩的头,又问道:“那你想像一下,你是那个宁良,你现在会怎么办呢?”

“假如我是宁良啊……”小男孩又偏起脑袋开始思索,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答道:“如果我知道这么多人追杀我,还都知道我要去哪,那我一定会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呀。”

老者笑了笑,再问:“那如果没有安全的地方呢?不论是你要去的目的地,还是你可以躲藏的地方,追杀你的人都知道了,都翻了个底朝天,你一定是会遇到他们的,那该怎么办?”

“唉呀,这就难办了。”安儿皱起了眉头,小脸苦了起来,他咬着自己的手指,想了好久,突然高兴地抬起头,喊道:“知道啦、知道啦!师父,如果我是他,反正都要碰上,还不如趁他们不注意,先把追杀我的人给干掉呢!”

“哈哈哈说得好!”老人家欣慰地开怀大笑,灰蒙蒙的眼睛“直视”着阴沉的天空,“一群庸才,还不如我的安儿想得通透,什么杀风五骑,什么‘鬼眼’朱子胜,都是庸人!安儿,你比他们强多了!”

“嘻嘻,多谢师父夸奖!”小男孩得到了赞许,兴高采烈地跳了起来。

“安儿,我们走。就让宁良和他们斗得死去活来,咱们渔翁得利!做完这单,没人再敢小瞧我魏纵天!”

老者与男孩撑着大伞,在瓢泼的大雨中慢慢走着,很快消失在了暗巷里。

夜雨中,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天地在一瞬间有如白昼般明亮。但这一瞬间过后,更加浓稠的黑暗降临了。

第二章 夜杀(二)

“石燕江头云暗时,几番风雨出乌衣。”

“双双仿佛沿林舞,对对依稀遍野飞。”

“自信生成由地脉,谁知隐见合天机。”

“还疑此物成虚幻,隐伏何人辨是非。”

夜色中,一位中年男子站立在江水边,撑着一把油纸伞,他衣着普通的麻布衣,但负手而立,其气质却不怒自威,一头花白头发与眉眼间的细纹表明了此人必是思虑极多之人,下巴上一撮小小的山羊胡子被他捏在手中轻抚。

“真是,趣景啊。”中年男子开口感慨了一声。

在他对面,那江岸沙滩上的小山壁上,镶嵌着很多小河石,形如燕子,有头有尾,有翅,有足,在风雨中这些如燕子般的小石随风摇动或落下,仿如诸多燕子飞舞。中年男子望着这些燕子石,笑道:“古人有言,零陵郡有石燕,得风雨则飞如真燕,未曾想竟是真的,有趣,当真有趣。”

忽然,一人一骑从远方疾驰而来,于中年男子身后停了下来,下马行礼道:“老爷。”

“你来了。”中年男子眯着眼,问道:“这次来的都有谁?”

那驾马而来之人作江湖人打扮,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身材高大、面色刚毅,脸庞方方正正,听中年男子发问,便抱拳答道:“回老爷的话,有三千营罪兵杀风五骑,有曹福善麾下谋士‘鬼眼’朱子胜带领的十五杀手,以及陇中高手魏纵天。”

“魏纵天?”中年男子失笑,摇了摇头,说道:“杀风五骑五人一体,纵马砍杀之术高超,但头脑简单,有勇无谋,泛泛之辈而已。朱子胜嘛,倒是年轻人中一号人物,只可惜用谋太过、刚愎自用,不足为虑。倒是这个魏纵天,一个江湖人,无门无派无靠山,靠替人杀人为生,竟能活到现在这个岁数,恐怕不是易于之辈。罗用,你要小心这个人。”

“是,老爷。”名叫罗用的小伙点头称是,又问道:“杀风五骑不出半个时辰便能到达埋伏圈,那我们是否此刻准备动手?”

“不急。”中年男子看着不远处“纷飞”的石燕,笑道:“多弄些假消息,让他们也奔波几回,体会体会咱们这段时间绕路、赶路的辛苦。要杀我宁良,怎么能这么轻松。这夜,还长着呢。”

罗用眼中流露出浓浓的崇拜与敬佩,又行了一礼,翻身上马,于大雨中疾驰而去。

那罗用离开后,夜色中又行来一个撑着伞的人,却是一名中年妇人,也作民妇打扮,但气质却极其高贵雍容,看其皮肤身段,也是平日里常作保养的,在四十多岁的年纪仍风韵犹存,显然不是寻常妇道人家。

这妇人来到宁良身旁,脸色不大好,低声叫了一声老爷。

宁良见她到来,也皱了皱眉头,不复方才运筹帷幄般的潇洒如自,冷哼道:“现在知道叫我老爷了?东方薇,如果不是你,我们不至于被追杀至此!你若还有点是非分寸,便只管去照顾安顿帆儿与榕儿,别再插手!”

名叫东方薇的妇人脸上怒气一闪而过,随后又淡了下去,化作不甘与无奈,她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派人去暗杀那曹?,竟会惹来如此大的麻烦……”

“你知道什么!”宁良呵斥道:“曹福善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我为了保全朝中忠良,暗中与他斗争,能忍则忍,即便与他冲突,那也是朝堂上的权争,都是光明正大的斗!你倒好,他儿子侮辱了帆儿几句,你直接派人去暗杀他!还杀了曹家十几个家丁,这是要做什么?谁知道是你东方薇要杀曹??都说是我宁良,要杀他曹福善!东方薇,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东方薇咬着牙,低头瞪着涛涛江水,恨恨地说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如果这次能活着回京,我任你处置便是。”

“处置?”宁良冷笑了一声,“若不看你是帆儿与榕儿的生母,五年前你火烧茉莉小院时,我就要杀了你!”

东方薇眼中露出恨色,她扭曲地笑了起来,声音冰冷:“呵呵……茉莉小院?你还记着林茉白和她那孽女?宁良,你知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个危险人物!她随时都可能害了我们全家人!我杀了她是为你好!还有那个宁无书,从小就没把自己当成宁家人,她是不是你宁良的女儿都说不准!谁知道她长大了会惹出什么乱子!我是在帮你!帮你!”

她后退了两步,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宁良面无表情的侧脸,说道:“而且,呵呵……你可不敢杀我,你要权力,你要往上爬,你要名留青史,你怎么可能敢杀我?”

宁良悠悠地转过脸,直视着东方薇的目光,说道:“在京城,我不能杀你,但在这里,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东方薇愣住了,整个人像是被点住穴位般呆立不动,手中的伞也滑落到在地上,大雨瞬间将她淋透,也不复方才那股雍容的气度,显得十分狼狈。她看着宁良,后退了几步,脸上满是恐惧和不知所措。

“你还是怕死的。”宁良又将脸转了回去,不再看她,淡淡地说道:“回去照顾帆儿和榕儿吧。一会儿这里会死很多人。”

东方薇不敢再和宁良说话,她深深地望了这个多年的枕边人一眼,捡起落在地上的伞,低头疾步离开,背影很快消失在了风雨里。

“无知。”宁良长出了一口浊气,抬头望着江对面那奇景石燕,闭上了眼睛。

在几十里外的一条泥泞古道上,杀风五骑勒住了马绳,黑马在嘶鸣声中停了下来,口鼻中喷出炙热的白雾,有些烦躁地踢着马蹄。

“大哥,怎么回事,到处都是马车和脚步的痕迹,他们也不在祁东,也不在路上,也不在附近的村子,咱们找了这么久,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杀风五骑中身材比较高大的一人用闷闷的声音问道,语气中满是焦躁。

被称作大哥的人正是此前在茶铺杀人的那名黑甲人,此时他的声音也不再淡漠,而是有些不安:“这必是宁良的疑兵之计,这些痕迹就是误导我们的,他一定躲在什么地方……”

话未说完,这大哥忽然浑身一颤,猛地拔出背后大刀在胸前一挡,只听“叮”的一声,刀刃弹开了一支弩箭。

“不好,中计了!快退!”这个黑甲人大喊一声,便要纵马撤退,但已经来不及了,从泥泞古道两旁黑洞洞的林子里猛地射出无数支弩箭,一支紧接着一支,射速极快,显然不是普通的弩箭,而是在战场上中距离对攻中无往而不利的连弩。杀风五骑大惊失色,挥刀来挡,他们都是沙场上磨练出来的高手,一两轮齐射并不能奈何得了他们,大刀挥舞中挡下不少,但身上与马匹披着的黑色铁甲上都被射中了不少弩箭,只是铁甲厚实,显然没有形成实质的杀害。

此时,只听林中传来一声大喊道:“上!杀了这五只黑王八!”一时间,从林中杀出几十人,个个手中持着长枪,怒吼着冲了上来,长枪直指杀风五骑的要害。

“他们哪来这么多人!”杀风五骑愤怒地大吼着,举刀杀入人群中,很快便砍倒了一大片人。他们本就是纵马砍杀的绝顶高手,都是沙场上的千人屠万人屠,在经历了最初的惊诧后,决定殊死一搏,立即便爆发出恐怖的战斗力,又有重甲与强马的优势,不多时就便持着长枪的人群冲得七零八落,杀了十几人,残肢断臂四下飞散,鲜血溅满黑甲。

“哈哈哈!想杀我们哪有这么容易!兄弟们,我们以五敌百,杀光他们!”一名黑甲人狂笑着,将一个人头如西瓜般一刀劈成两半,大喊道:“让咱们来比一比,谁杀得多!”

另四人也哈哈大笑起来,越杀越勇,马匹横冲直撞,不一会儿竟然将那几十人给杀落了一半,身上的黑甲也被长枪捅出无数破口,从其中渗出血来,但看这五名高大的黑甲人举刀落刀却不受丝毫影响,显然这些伤口不过是皮肉之伤,对他们影响不深。

方才大笑的那个黑甲人方才砍落了一个人头,此时被他挂在自己腰间,又一刀将马下一人拦腰断成两截,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他狞笑起来,将大刀举高,大喊道:“宁良小儿,胆敢埋伏我等,今日爷爷便要取你脑袋做尿壶!”

话音刚落,就听他大哥在不远处急吼一声“小心!”但已经来不及了,一道寒光凭空掠过,这名黑甲人惨叫一声,高举的右手竟从手腕处齐根断去,厚重的黑甲仿佛纸片一般被撕开,没有丝毫抵抗之力,大刀也直直落下,插在了泥土地里,鲜血喷涌而出。

黑甲人痛得向后仰去,就在这一瞬间,又一道寒光袭来,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从上而下,直直插入这他面甲的空隙——那露出双眼的地方。那也是一柄长枪,这柄长枪从黑甲人的脸上插入,一路往下,将他与胯下黑马串着,巨大的力量使黑马也站立不得,轰然倒下,那长枪就将一人一马串在了一起,一同钉在地上。

拿着长枪的,是一个身材高大、脸庞方方正正的年轻人,正是之前与宁良说话的小伙子罗用,与之前在宁良面前毕恭毕敬的模样不同,此时他浑身散发着惊人的杀意,一脚踏着那黑甲人的尸体,奋力将长枪拔出,直指着其余四名黑甲人。

那四人见自己兄弟被杀,皆发出了悲愤的大吼,其中那名大哥瞪着血红的双眼,怒吼道:“你杀我四弟,我要你碎尸万段!”

罗用嗤笑一声,说道:“几个蒙古蛮子,尿骚味都没去干净,还敢来我中原大地上作威作福?给我死!”言罢,怒目圆睁,闪着寒光的长枪在雨中一抖,如猛虎一般扑了上去,迅速和黑甲人斗成了一团。

虽然罗用身形威猛,但使起长枪来却极其灵活多变,在与四名黑甲人的战斗中,不时触之及退,往往一击得手,从一名黑甲人身上削出一块皮肉,便飞速后退,往另一人杀去,身法来回冲突,不时还矮身往黑马的腿上来上几下,打法出奇不意,以一敌四竟然还取得了上风。

四名黑甲人身上披着百斤重的铁甲,那是在沙场上冲杀时用作防御的,以他们的实力,即便在百人阵中来回冲杀也没有问题,因此方才面对几十人的围攻,仍然游刃有余,可这罗用身法多变、枪如蛟龙,竟把他们四人耍得团团转,一身重甲这时候反而成了累赘,越打越不得劲。

不多时,罗用削去了一匹黑马的前腿,那黑马惨叫着倒下,马背上的人也摔了下来,被罗用一枪贯背,刺了个透心凉,死得不能再死了。打到这里,剩下三人知道今日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讨得好去,虽然心痛两个兄弟的惨死,却也只能放几句狠话,然后扯着马缰掉头逃跑,罗用以一敌五还杀了两人,却也已经几乎力竭,拄着他的长枪,冷笑了两声,开始吩咐手下收拾残局。

这一夜的杀局,早已经不知是针对宁良的杀局,还是宁良布下的杀局。

第三章 夜杀(三)

雁城的城门,早在入夜之前,便已经关上了,城门上下,几个士兵没精打采地晃来晃去,在屋檐下避着雨、打着哈欠,顺便骂一骂这该死的鬼天气。

突然,不远处的道路上传来马蹄声与车轮声,士兵们强打精神睁开眼睛看去,是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此时已经接近了城门。城下的士兵喝止了马车继续前进,大声问道:“城门关了!谁家的马车?这里不让过!”

更远一些的地方,一家早已经关门的商铺门口,睡着一个乞丐,乞丐披着不知从哪弄来的草席,半边身子都被雨打湿了,整个人缩着一团,乱糟糟的头发将他整张脸都遮住了。。但如果有人走近了去,会发现在那油腻杂乱的头发下,藏着一双出奇大的眼睛,眼中满是血丝,显得格外诡异。这双眼睛死死盯着走近了城门的马车,一动也不动。

马车上的人和士兵说了一些话,随后不知出示了什么东西,那士兵犹豫了一会儿,又和自己的同伴们商量了几句,最终决定把城门开一条缝,让马车出城。看到这里,那个乞丐咧开嘴,发出了无声的笑。待马车离去、城门再次关上后,这个乞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弓着背,抱着草席,转身离去。

这名乞丐正是那朱子胜,他走到无人之处,将草席扔掉,在城中七拐八拐,到了一个隐秘的角落,那里摆放着一个木头小推车,车上盖着好几层防水的油布,朱子胜干笑两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正要点燃,突然打了一个颤,颈间一凉,侧头看去,却是发现自己的脖子上不知何时架了一把锐利的剑,执剑的人在他背后,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好汉,有话好说!”朱子胜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双手,火折子也扔到了地上,头仰得老高,非常老实地说道:“不管好汉是谁,我只是一个乞丐,什么都没有……”

“少废话,你是朱子胜吧。”听声音,他身后的人应该是一个年纪不大不小的男人,朱子胜不敢回头,也不承认,只是干笑道:“什么猪啊狗啊的,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那架在他脖子上的剑往脖颈里递了几分,锋利的刀刃贴着皮肤,令朱子胜汗毛倒竖,一滴鲜血渗了出来。

他身后的男人说道:“我不是来和你废话的,确认一下而已。转过身来。”

在死亡的威胁下,朱子胜没有选择余地,只能乖乖地转过身。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身短打衫,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面貌,显然是个江湖人。这男人伸手稍稍抬起帽檐,露出一双没睡醒般的眼睛,看了朱子胜一眼,在他那双诡异的大眼睛上停留了一小会儿,点了点头,伸出左手狠狠打在了他鼻子上。

朱子胜痛得大叫一声,整个人向后仰去,眼泪都出来了,随后听到那人说道:“咦,还没晕,真耐打啊。”然后没等他站稳,又是一拳打来,这一下,朱子胜直接眼前一黑,不知人事了。

等他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口中塞着布团,直抵到喉咙口,发不出一丝声音,鼻梁处传来一阵阵的剧痛,可能已经断了,疼痛令他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而他的手脚身体则被五花大绑,关在一个小小的地方,那个戴着斗笠的人就坐在他的对面。从这小地方的样子来看,应该是一个马车内部。朱子胜瞳孔一缩,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没猜错,这就是你之前看到的那辆马车。”男子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朱子胜的肩膀:“你说你,在京城那种地方待得好好的,何必要来这里搞什么阴谋诡计呢?咱们这种刀口舔血的江湖人,总想多赚点钱,然后离是非越远越好,结果你们这些做官的,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来送死,真是造孽。”

说罢,男子朝朱子胜挥了挥手,说了声“永别”,便下了马车,随后朱子胜在惊恐之中,听到了之前他扮乞丐时听到的马蹄声和车轮声,当时的他无比期待这个声音的到来,而现在,马就在拉着车,车轮就在他屁股底下。

没多久,死命挣扎着的朱子胜,又听到远方传来“嘭”地一声,他知道,那是自己藏在雁城里的烟花炸开了。

他没法开口说话,手脚也不能动,硕大的双眼里不断涌出眼泪,在疯狂的挣扎中,他的手腕早已经被粗糙的麻绳磨得皮开肉绽,但他仍然像感觉不到一般,不断地扭动。

突然,一只细长的剑从马车的顶上刺了下来,没有刺中朱子胜,而是停留在了他面前寸许之地。朱子胜死死盯着这支剑,从鼻孔里不断地喘着气,胸口猛烈地起伏着,正想做些什么,这时却从马车车厢的四面八方,猛地刺进十几支剑,瞬间将朱子胜捅成了马蜂窝。

鲜血绽开,朱子胜嘴被堵着,连发出惨叫都没有办法,身体不断地抽搐着,裤裆里渗出一股腥臭味,与他身体上流淌的鲜血浑在一起,让整个车厢中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马车外,十几名黑衣人从不同的方向持着剑,将马车车厢捅了个通透,他们都明显感受到了刀剑入肉的感觉,但却没有听到有人惨叫,也没有任何反抗,这令他们一时有些疑惑,但下一个瞬间,他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整个马车轰然炸开,巨大的火光在刹那间吞没了这些黑衣人,他们连声音都没有来得及发出,便同车中的朱子胜一起化作了碎片。

远处,那戴着斗笠的男人在山间行走,听到了轰鸣声,回过头,望见那大雨中若隐若现的火光,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随着大雨不断,江水越来越急,雨水已经连成了一片水幕,宁良在江边也看不见那石燕飞舞了。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向刚刚到自己身边的罗用问道:“杀风五骑剩下的三个人,你要花多少时间?”

罗用想了想,抱拳道:“要到明早。”

“嗯。”宁良点点头,说道:“那你便去吧。”

“可是……”罗用有些犹豫地说道:“小人斗胆说一句……若我去追杀他们,老爷身边能对抗魏纵天的人便只剩下那……铁塔,可是……”

“可是他是东方薇的人,是么?”宁良看了一眼有些尴尬的罗用,淡然说道:“没有关系,即便你留了下来,也不是魏纵天的对手。那铁塔要保护他的主人,必杀魏纵天。你不必担心我。”

罗用不再多说,知道老爷有自己的主意,于是立即带着几个人,上马离去。宁良伸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眉头,觉得有些心烦。

杀完这批,会不会后面还有?

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一个人如其名的人来到了宁良的身旁,正是那铁塔,此人真如铁塔一般,身高比阎王笑那个叫樊满的徒弟个子还要高,宁良身长七尺,竟然只到他腰间,这铁塔刀客虎背熊腰,如同上古凶兽一般,脸上、手臂上以及露出的胸膛上全是大大小小纵横着的伤疤,也不知他从前受过怎样的折磨。他肩上扛着一把大大的刀,有如门板一般,和天王宗那名叫龙有悔的谷主手中的悔剑大小也差不了多少,刀上满是锈进了刀身的血迹。

但看他的表情,却是呆呆傻傻、浑浑噩噩,却竟然是个痴呆。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东方薇,此时她已经重新收拾过了,没有刚才那被雨淋透的狼狈样子了,但仍然不敢看宁良的眼睛,也不与他说话,只是吩咐铁塔道:“一会儿我让你杀谁,你就杀谁。”

铁塔愣愣地点了点头,啊吧啊吧地张了张嘴,竟还是个哑巴。

“呵呵……一个是傻子加哑巴,一个是老头加瞎子,这要打起来,还真有意思……”一个苍老的声音悠悠传来,魏纵天到了。他撑着大伞,被名叫安儿的小男孩牵着,慢悠悠地走来,同时,嘴里也在慢慢地说话。

“不愧是曾经是浙云承宣布政使司,大官啊,真是厉害。老夫本以为你会派罗用去对付朱子胜,派这傻子去解决杀风五骑,没曾想你竟然用罗用就把杀风五骑打了个落花流水,随便雇了个江湖人,加上一把炸药就解决了朱子胜和他手下十五个高手。这等计算力,真是连我魏纵天也忌惮三分的人物。”

宁良眼神冰冷地望着不远处的魏纵天,不屑地说道:“你哪里来的草莽,敢与本官相提并论?不知死活。杀了他。”

铁塔听到了宁良的话,却没有上前,而是看了一眼东方薇,见东方薇点了点头,这才怒吼一声,扑了上去。

他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个上古凶兽,巨人一般的身体当中散发着洪荒的气息,怒吼声仿佛山野之中的虎王,巨大的刀被他高举过头顶,他的脚步、身形看起来像是不懂一点武功,就如同一个举着柴刀要去杀猪的农夫一般,但其中蕴含着的惊人力量,是五十个农夫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的。

每一步踩落,都在泥地上踏出一个深深的坑,发出吓人的轰鸣声,就像一辆攻城战车,朝着魏纵天碾压了过去。

魏纵天脸色也凝重起来,吩咐自己的小徒弟走远一些,自己也将大伞扔掉,身形稍侧,脚步微外八字分开,双手在身前摆了个架势,立掌如刀,看这模样,却是要以一双肉掌,对抗铁塔手中那杀人无数的屠刀。

很快,铁塔咆哮着来到了魏纵天的身前,大刀破开狂风暴雨,发出雷鸣般的声音,直劈向他的脑袋。魏纵天眼不能视,双耳却是一动,身体不退反进,欺身上前,贴近了铁塔的身,双手向上抬去,架住了他的手腕,随后右手五指闪电般敲击在铁塔的手臂上,击打着他的穴道。

但铁塔的手上肌肉虬结,盘起的青筋如同老树根一般,魏纵天几十年磨练出来的手上功夫打在上边,只让他痛吼了一声,却未如魏纵天料想的一般失去力气、抛下武器,只稍将右手荡开了些。

魏纵天有些意外,他只觉得右手打在了一块厚实的铁皮上,立即知道此功未竟,而像铁塔这样的怪兽,是不能长时间贴身与他缠斗的,否则必死无疑,于是这老瞎子十分机警地绕着铁塔的身子撤开。就在他撤开的后一个瞬间,铁塔炮弹一般的左手拳头便砸在了魏纵天方才站立的地方,直接将地面给砸得裂了开来,石块泥水飞溅。

魏纵天虽然眼睛瞎了,但对于他这样浸淫武道数十年的人来说,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对手哪怕是肩膀动了动,他也是能够感觉到的,因此两人在短短的片刻之中迅速交手了十几招,魏纵天却没有落到下风,始终没被铁塔摸到一下衣角,只不过铁塔肉身之强也是世所罕见,魏纵天多次以重手打在他身上,却都不痛不痒。

几番交手后,魏纵天毕竟年老,不得不后退几步,暂时退出战圈,重重咳了几声,冷笑道:“好一个打不动的铁塔,看来老夫也得拿出压箱底的功夫了……”言罢,他搅动内劲,浑身衣物无风自鼓,身周的雨水都开始避退,魏纵天的头顶也开始冒出白烟,显然是内力催动到极致了。

然而铁塔却不知道什么内力什么绝招,依旧狂吼着冲了上去,大刀在空中舞动。

不远处观点的宁良,此时却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感慨道:“草莽就是草莽,再聪明的人,最后也只能用拳头来解决问题。”

第四章 没有挑战性

许贤是湘南本地的一个江湖客,与很多行侠仗义的侠客或者占山为王的绿林好汉不同,他是一个拿钱办事的人。

他很怕事,不想惹任何人,但是人总要吃饭穿衣服,偶尔还想要喝点花酒,或者买一把好些的剑。所以许贤接各种单,押镖送货、给黑帮当打手、替放贷的讨债、帮人到武馆踢馆等等,只要给钱,什么事他都干,哪怕不得不杀两个人,他也不会拒绝,只要价码够。

这次事情有点大,整个江湖里多多少少都听到了声音,在过去的一两月里,他也在酒栈里听过这件事,只不过当时没想到当事人会找到自己。一开始,他是拒绝的,这个是非太大,他不想卷进去,他害怕事后自己会活不下去。

但是这次的价码真的很高,高到让他没有办法不心动。最终,他戴起了斗笠、换了把剑,遮住了自己的脸,希望少被一些人认出来、少惹一些麻烦。当不得不杀掉那个朱子胜之后,其实他有点想退出了。只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时候离开,搞不好还要面对更麻烦的事,所以许贤只能祈祷,今晚赶紧过去就好了,一路上都在嘀咕着,这事跟我没关系,你们就算变成鬼了,也别来找我,我只是个小喽啰……

夜已经很深了,许贤有点想睡觉,不过想想事后的报酬,还是忍住了困意。他将剑背在背后,脚步飞疾,身若轻燕,轻松无比地踩过江水,不停奔跑。相比起那不伦不类的剑法,他还是更加满意自己这一身的轻功。

很快,许贤来到了一个小树林中废弃的破庙,破庙有一个破门,却好歹能挡住风雨。许贤推开门,庙中的几个人紧张地站了起来,看清是他后,才放松下来。

庙里大概有四五个人,其中两人还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皆长得白白胖胖,显然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孩子,其他几人都是家丁模样,一众人在破庙那残破的佛像下,借着烛光说着话。见许贤到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许大侠”。

许贤摆了摆手,见那两个少年安然无恙,点了点头,说道:“两位宁少爷,你们放心,没有人知道你们在哪里,我会在庙外守着,只要等到宁大官人回来,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你们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待在这里,就不会有事。”

两个少年对视了一眼,其中一名更胖些的少年问道:“那……许大侠,你说,我们的爹娘,他们能打得过坏人吗?”

许贤笑了笑,说道:“榕少爷,令尊令堂都是大贵人,身边又有高手护卫,不会有问题的。我去门外守着了,你们歇息吧。”说完,也不管那两个少年还想问些什么,推开破庙的门走了出去。

他在破庙的屋檐下靠着墙席地而坐,将剑从背后取下抱在怀臂中,将斗笠往下拉了拉,眼睛半睁半眯,很不负责任地打起了盹,嘴里还嘀咕了几句。

“要杀你爹妈的可是更大的大官人呀,找的都是魏纵天那种杀手界里成名多年的可怕角色,他们能不能活着回来,我一个小喽啰怎么会知道……”

许贤在屋檐下半醒半睡地打着盹,却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而且他心里不知道为何有些紧张,也不是很睡得着。可能是风雨声太吵,也可能是这个墙靠得不舒服吧。许贤尝试着一会儿依然无法入睡,便无奈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揉着自己有些酸痛的肩膀,不满地抱怨了两句。

忽然,他心念一动,手中剑猛然出鞘,使着黑洞洞的小树林,眼睛也不再眯着,而是绽出精光,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从慵懒变为杀气腾腾的模样。

果然,小树林中走来一人,但出乎许贤的意料,这人看着不像是个武林高手,身上也感觉不到一丝内力的波动。此人唇红齿白、皮肤细腻,年轻也不大,恐怕也就十八九岁,怎么看都是养尊处优的人,而且身着雪白的长衫,头缠纶巾、手拿羽扇,打着一把油纸伞,背后背着一个不伦不类的大木盒,慢悠悠地走来,倒像是在散步。这个形象让许贤一时间有些失神,以为自己看到了那些爱打扮得人模狗样去逛青楼的公子哥儿。

不过人在江湖走,哪能因为对方长得像个小白脸就放松警惕?许贤的剑遥指着那公子哥,厉声喝道:“来者何人!不要再靠近了,此路不通!”

“兄台别紧张,小弟没有恶意的。”那公子哥听了许贤的喝斥,笑吟吟地说道:“在下轩辕瑾瑜,路过此地,见有一破庙,来躲躲雨……算了这话我自己都不信,我是来帮庙里的人的,兄台不必抱有敌意。”

许贤冷笑一声:“庙里有人?我怎么不知道?赶紧滚,否则别怪我手里的剑不认人!”

“兄台莫急,若是不相信我的话,听小弟我说两句,怎么样?”名叫轩辕瑾瑜的“小白脸”正是作了男装打扮的宁无书,此时她见许贤杀气逼人,也就不再走近,站在了原地,自顾自地说起了话。

“事情是这样子的,小弟我有位长辈,与宁大官人有交情,听说他现在遇到了点麻烦,长辈自己不方便出面,所以派我来帮帮这位大官人,结果我来了之后略作观察,便发现来者皆是杀风五骑、鬼眼’、魏纵天这等成名人物,小弟武艺不精,不敢去和他们打,本来想看个热闹就算了,大不了危险的时候,如果有机会就从角落里出来带着大官人能逃多远逃多远,尽一分力就行了。”

“结果没想到,这位宁大官人真的是厉害,轻轻松松就把那些来追杀他的人给干掉了,这里面应该也有兄台出的一分力吧?小弟这里也替自家长辈谢过兄台援手……嗯,刚才我本来也想到烟江边去帮帮宁大官人对付那个魏纵天,但是老远看了一眼,双方打得激烈交织,,大官人身边那个铁塔,真是如魔煞一般,也没有小弟我插手的份了。”

说到这里,宁无书眼中闪过一丝恨意,但夜色浓厚,她隐藏得很好,许贤也没有看出来。只听她继续说道:“可是我答应了长辈一定要助大官人一臂之力,结果来了这里好几日,光看热闹了,什么忙也没帮上,回去必遭责备,所以小弟我左思右想,忽然灵光一闪。你说,来追杀大官人的人如果发现杀他这么困难,会不会绑了他的两个儿子,来威胁他就范呢?我听说大官人可就这两个儿子,十分地喜爱。所以,我就找了找,便寻到了此处。我想,我在这里保护着他们直到宁大官人回来,如果有什么恶人杀手来找麻烦,我就把他们打退,这样也不负长辈之托了。”

“所以兄台你看,小弟的目的便是来帮破庙里的人的,你一定要相信小弟,不要再拿着那把剑指着我了,我武功平平,打不过你的。”

许贤听得眯起了眼睛,剑却始终没有放下。他呵呵一笑,说道:“你当我是傻子吧?如果你真是来帮宁大官人的,为什么不去找他?他可以直接派我们守着破庙就好了啊。你藏头露尾,怕是有别的图谋吧?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来刺杀庙中人的!”

“兄台误会了。”宁无书喊了一声冤,随后笑道:“这么说吧,既然兄台问了,小弟就告诉你为什么我一开始不愿显露身份吧。”

“事情是这样子的,根据小弟的观察,不管是宁大官人,还是追杀他的人,情报能力都相当之厉害,对于对方有多少人、有什么人,都了如指掌,所以这局对阵,其实也没什么奇兵好出,不过就是明刀明枪地你来我往罢了。然而小弟觉得此事略有蹊跷,宁大官人已经快到目的地了,届时再下杀手,那就得闯衙门了,难度太大,所以这应该是最后的机会了,追杀他的人怎么会没有点暗招呢?就像小弟,虽然说宁大官人不知道我的存在,但我也好歹是藏在暗中帮助他的人,会不会也有像我一样除了明面上要杀他的人,还有暗中对付他的人呢?”

“想来想去,就和刚才我说的,两位宁少年有关啦。如果真有这种人存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趁宁大官人打退杀败了所有来追杀他的人,放松警惕之后,要么将宁少年捉了来威胁宁大官人,要么就是等他回到破庙来接儿子的时候,直接下手把他们一家都干掉啦,这种方法,应该最稳妥了。”

“所以,如果我一早就显露了身份,对方虽然不太明白我的底细,但还是要防我的,说不定还会想个办法专门来对付我,那可就麻烦啦,所以呢,我还不如藏在暗中,等找到了线索,再来助大官人这一臂之力比较好。”

“哦?”许贤问道:“那你找到线索了吗?”

“当然啦!”宁无书高兴地说道:“我说给你听啊。”

“这个破庙不算非常隐秘,也没什么安全性,附近还有不少不错的藏身地,能想到宁大官人把两位少年藏到这里,确实比较困难,而两位少年是宁大官人最重要的人,我认为即便追杀他的人能力再强,短短一个晚上,也查不到他们在这里。所以除了自己人,是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这里的。那么如果要摸到这里来,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个藏在暗中的坏人,肯定是宁大官人身边的内应!”

“我设身处地的想了想,两位少爷在这里的事情,宁大官人恐怕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没告诉几个,知道的人是特别特别少的。而且这个人还要有能力制住两位少爷或者一举杀掉他们一家人,想来也不会是那种家丁婢女啦。那么剩下的人就不多啦。”

许贤听着皱起了眉头,尤其是“内应”那里,心跳也加快了几分,紧张起来,问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宁无书笑了笑,望着许贤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声音也冰冷了下来。

“许贤,我什么意思,你还不知道吗?你以为,拿钱办事,就这么简单吗?”

许贤大怒,厉声喝道:“大胆贼人,休要污蔑我!你是想挑拨离间,害我性命!我就取了你的人头!”

话音落地,许贤举剑便要冲来,谁知此时他脚下的地面突生异变,地面裂开,两个木头做的“爪子”破土而出,牢牢抓住了他的脚腕,许贤身形刚起冲势,便被生生止住,差一点跌倒,也没有办法再朝宁无书冲去,只能挥剑去砍那木头爪子,然而那木头不知是什么木料所制,竟然格外坚硬,几剑下去只留下了浅浅的伤痕。

宁无书微微一笑,说道:“许贤,你以为杀了个朱子胜,就是立了投名状,就没人会怀疑你了?宁大官人此时顾不过来你,不代表我没盯着你。告诉你,我轩辕瑾瑜在此,今天便要你付出代价!”说话着,宁无书将背后木盒取下,悠哉悠哉放在地上打开,只见她从盒中取出一把大弓与一支通体漆黑的箭,搭箭满弦,直指着许贤的眉心。

许贤见了那黑箭指向自己,整个人血液都要凝固了,虽然他看这轩辕瑾瑜身形模样不怎么会武功,但这黑箭给他的危险感觉,却是达到了死亡威胁的程度。然而他轻功再好,此时双脚被牢牢锁住,根本逃不开身,只能像个靶子一般被瞄准。

宁无书拉着弓,深吸一口气,经脉中开始充盈起狂暴的内劲。她如今将五湖四海修炼到了第三层凤凰湖境界,虽然无法像第四层云梦湖境界那样可以决定自己花多少力气,一击而出仍然会全身无力,但不至于像之前一样,连腿都挪不动,只是不能再与人打斗而已。以五湖四海心法激发惊涛箭,是她目前所能掌握的最强绝技。

随着她身上的气势不断攀升,许贤呼吸都即将停滞,想拿手中的剑来挡一挡,但直觉告诉他,这一箭袭来,他的剑根本挡不住,他能做的,唯有等死而已。

许贤知道,下一个瞬间他便要死,死之前,他充满痛苦与不甘地大吼了一声:“去你妈的轩辕瑾瑜,老子不是内应啊!”

宁无书笑了笑,说道:“我知道啊。”

左手轻移,惊涛箭从许贤的眉心方向移开,挪向破庙的大门的方位,右手捏着箭羽的手指猛然松开。

弦上黑箭瞬间不见了踪影,同时间“轰”的两声,那破破烂烂的大门炸成了碎片,破庙里的佛像同样碎成了七八块,佛像后滚出一人倒在地上,喉咙上一个巨大的血洞,人已经没了气息,眼睛瞪得巨大,仿佛不敢眼前相信发生的事情。而庙里的其他人,早就吓得说不出话来,傻傻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一眼庙外的宁无书……

这一箭过后,宁无书只觉得一阵虚弱,脚步略微踉跄了一下。但她仍然笑了笑,感慨道:“武林高手也就这样嘛,没什么挑战性。”

第五章 父女相见

当宁无书旁若无人地走进破庙中,开始检查那尸体的时候,许贤才逐渐回过神来。

他出了一身的虚汗,大口喘着气,虽然抓着他脚腕的那两个木头爪子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但他仍然无法挪动自己的腿,膝盖还打着颤,只能靠以手扶剑支撑着身体,才不至于太丢面子。

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耳边传来轩辕瑾瑜的声音:“许贤兄,方才不得已之下得罪了……还请见谅。小弟见识少,不知道这个藏在庙里的家伙是谁,不如请兄台来看一看?”

许贤下意识打了个激灵,转过头去,却看见之前差一点就杀了自己的那个小白脸,此时站在身边,一脸真挚地看着他,恭敬地抱着拳头作揖。

宁无书见许贤愣着没有答话,又喊了一声“许兄?”许贤才反应过来,重重咳了两声,说道:“好……我去看看……”说完话,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然嘶哑至极。他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宁无书,却见她脸上没有一点嘲笑与不屑,这才缓了缓神,迈着僵硬的步伐,来到了破庙中。

宁无书以前在灵镜门中练箭的时候,就杀过无数豺狼虎豹,扒皮取心之类的事情没少干,也不至于被尸体给吓到,但毕竟第一次杀人,多少有些不适应,方才她说认不出此人是一回事,但也是因为暂时没有办法近距离观察这具尸体,才请许贤来做这事。许贤行走江湖十几年,做这种事情当然是得心应手。

这个被宁无书一箭射死的人皮肤黝黑,身材瘦小,长得贼眉鼠眼,五只手指格外修长,指甲也被修得尖利,指甲缝似乎还藏着一些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粉末。许贤此时也没空管旁边吓得瑟瑟发抖的两位宁少爷以及他们的仆从,将尸体来来回回翻了个遍,衣服也被他扒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许贤蹲在地上,说道:“基本上确定了……这人应该是山东一带的成名杀手郑定,江湖人称毒蝙蝠,是个和魏纵天齐名的杀手。此人擅长隐匿,很有耐心,讲究出手一击必杀,你看他的指甲,其中藏着剧毒,被划个小口子都是七窍流血而死的下场。而且他和魏纵天不同,郑定本人其极嗜杀、性格暴虐,得罪了很多人,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取他人头,但因为他本事一流,都没有成功过……”说到这里,许贤吞了一口唾沫,偷偷看了宁无书一眼,发现这个小白脸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

“看我干嘛……我又不知道他是谁,也没有针对他,我只不过是设计了一点小圈套而已,雕虫小计罢了。”

许贤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对着宁无书抱了一拳,说道:“老哥我托大喊你一声老弟……轩辕老弟,不知能不能讲一讲,方才为何要说我是内应?这也是你对付郑定的计谋吗?”

“说计谋就过了,只是随机应变而已。”宁无书笑吟吟地说道:“其实蛮简单的,我一来这里,就知道佛像里藏着个人……这个你就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了,我总是有点自己的小秘密。我能感觉到他针对我释放出来的杀意,所以和你说说话,假装很聪明地‘识破’了你,还要杀了你,这才让他放松了警惕,一举得手而已。”

许贤一想也是,此人都能搞出那种诡异地钻地木爪,他有办法得知佛像中藏人,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问道:“可是,郑定乃是成名高手,亦是极强的杀手,他的反应力与警惕心都极高,不是老哥我说话不好听,轩辕老弟你刚才那一箭虽然厉害、也足够出其不意,但未必能杀得了他,但我看老弟你……很有把握?”

宁无书笑了笑,反问道:“许兄,你来到这破庙后,有没有觉得整个人特别亢奋?”

“嗯?”许贤皱了皱眉头,略一思索,却发现他说的没有错。自己本来特别困,但刚才在庙外就怎么也睡不着,而且心跳还极快,当时他以为是自己紧张所致,如今宁无书一问,才知道和眼前这人又是有关系的。

“是这样子的。”宁无书指着方才佛像碎裂时已经被撞落在地的香炉和地上的香灰,说道:“这香是我特制的,里面加了点东西……你们别紧张,不是什么迷药毒药,如果是迷药毒药,肯定瞒不过要来这里潜伏的杀手。所以我加的是提神醒脑的东西,只不过嘛,量大了一些。”

“一旦有人潜伏在此处,他必然长时间闻着这香,让他始终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当我出现与许兄你对话时,他的注意力也会格外集中。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一个人可以偶尔保持这种高度集中,但时间一长,精神必然不支,因此一旦放松警惕,他的反应力与精神集中度反而会出现大大的削减,所以我这一箭之功,也绝非侥幸。”

许贤听得额角冒出了冷汗,眼前这个家伙真是太可怕了,听他这意思,应该是早在宁良带着他两个儿子到此藏身前就布置完了一切,还算准了杀手会潜伏在此,然而这怎么可能?还是说,他仍有两手准备?许贤不敢再往下想了,感慨道:“轩辕老弟神机妙算,轻而易举地便杀死了成名杀手郑定,今后在江湖上,定有你的一席之地。”

宁无书干笑两声,心想,我这算什么,如果换了那个阴谋诡计层出不穷的阿决,估计这个郑定就不会死得这么痛快了,恐怕得被扒下十层皮来。当然这话是不能说的,她摇了摇头,把脸转向一旁缩在角落里的,自己那两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烟江旁,大雨渐歇,夜色仍浓。魏纵天与铁塔斗了小半个时辰,两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魏纵天单膝跪在地上,左手从肩膀往下到手腕,以一种可怕的角度扭曲着,显然骨头已经断了好几截,左小腿上也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往外冒着血,染红了他的裤管。而铁塔在不远处,扶着一棵树,大口喘着粗气,口中鲜血不要钱般往外涌,手里的刀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捂着肚子,满脸痛苦之色。

东方薇皱着眉头,望了一眼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师父神色焦急的小男孩,心中动了一动,正要上前,却被宁良拦住。东方薇疑惑地看了他一见,却听他说道:“不合适。且不说以我们的身份去动一个小男孩太过卑鄙,更何况我曾听人说过,江湖上最不能惹的就是老人、女人以及小孩,你怎么知道这小孩就是无害的?”

东方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听宁良的,没有上前。这时候听那魏纵天重重咳了几声,干笑道:“宁良……果然不凡,今天我老瞎子是杀不了你了,不过,你还是要死。”

宁良眯了眯眼,冷着声音说道:“我不想听你说话了,我不会为难一个小男孩,让你徒弟滚。至于你,就自刎谢罪吧。”

魏纵天闻言,哈哈大笑了两声,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灰蒙蒙的瞳孔颤抖着,说道:“我的徒弟,不劳宁大官人操心了,不过想要我老瞎子死,可没这么容易!”说罢,他用完好的右手朝徒弟招了招手,那小男孩连忙跑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了魏纵天。东方薇见状,刚要喊铁塔上前杀了他们,就看到铁塔“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哇哇地大口吐血,血中还混着一些像是碎肉块般的东西。

魏纵天冷笑道:“这位壮士肉身之强乃我生平之罕见,但老夫的摧心掌也不是吃素的,此刻他五脏六腑烂了一半,若是好生调养,还有活下来的可能性,要是来杀我,就算能杀得了我,也要立刻死在这里。”

东方薇大怒,却也不敢上前,她看了宁良一眼,却看见宁良面无表情,不知喜怒。魏纵天也不再说话,由自己小徒弟扶着,一步一步慢慢离开了。

看着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宁良转身离开,同时开口说道:“立刻回去。他刚才说我今天还是要死,说明他们还有后招,我思来想去,只能是对帆儿和榕儿下手了,若是再来一个魏纵天这样的人,那么凭许贤一人未必能抵挡得了,不要管这瞎子了。”东方薇听了,大惊失色,连忙追了上去,两人也离开了江边。而那吐着血的铁塔仍跪在地上,不知要将血吐到何时。

宁良与东方薇都是不会武功的人,经历了这一整日的折腾,精力其实已经见底,此时他们骑着马,一路往破庙的方向奔去,东方薇脸上写满了疲惫与焦急,宁良脸色仍旧看不出什么,但眼神里也透露出焦急,两人不断踢着马肚,但脚上也没什么力气了,只能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

等到他们策马来到破庙前时,只能看见庙中烛火轻轻晃动,一点动静也没有,而庙门口的那木门不知何时被炸成了一地的碎片。两人心中一跳,跳下马来,往庙里跑去,谁知进庙一看,那佛像碎成了七八块,而地上横七竖八地睡着几个人,包括他们的两个儿子以及那些家丁,此时都打着呼噜,睡得十分香甜。在庙的角落里,两个人盘腿对坐聊着天,一人是许贤,另一个则是他们没有见过的一个年轻男子。

两人听见脚步声,将头抬起,那年轻男子眼睛在宁良与东方薇的脸上扫过,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后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弯腰行了个礼,说道:“草民轩辕瑾瑜,拜见宁大官人。”随后指着地上睡着的人,说道:“他们都睡了,宁大官人,不如我们出去说?”

宁良见他与许贤相谈甚欢,自己的孩子也没有危险,再想到破庙碎裂的大门和佛像,大概已经猜到了一些端倪,于是点点头,对东方薇说道:“你留下来照顾帆儿、榕儿,我出去一下。”

两人来到破庙外,此时雨已经停了,他们走出一小段距离后,宁良停下脚步,回头对宁无书说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帮我?”

宁无书微微一笑,答道:“是我一位长辈托我来的,那位长辈早年与宁大官人曾有交情,听闻宁大官人遇险,便派我前来相助。”言罢,又将自己如何设计射杀郑定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宁良听得频频点头,抚掌道:“真没想到,你竟有这般才能。只是不知道,你那位长辈究竟是何人?”

“那位长辈说,五年前他欠大官人的人情就已经还得差不多了,因此这本也不会亲自前来,只派晚辈前来相助一二,还说若是帮不上忙,也不必强求。”

宁良眼中精光一闪,忽然定定地盯着宁无书看了起来。

宁无书一惊,心想不会吧,这都能认得出来我?可是不说阎王笑也不行啊,自己这老爹肯定不会轻易相信她。但是一暗示阎王笑的身份,就被认出来?原来自己老爹这么聪明的吗?不过宁无书还是不太相信宁良能认出她来,她这次出门之前特地让小琴帮自己画了个又浓又直的眉毛,还做了喉结,假兮兮地在下巴上粘了几根绒毛,怎么看都是只是个美男子,不可能、不可能……

宁良盯着宁无书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我明白了……你叫轩辕瑾瑜,是吗?”

宁无书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只能点头称是。

“既然你是……那人的晚辈,那我可以完全相信你。现在我手边没什么人可用,必须拜托你帮我跑一趟腿,做一件很麻烦的事,可以吗?”宁良悠悠地说道。

这能说不可以吗?不过对于宁无书来说,继续待着也不合适,她来这里只是救自己亲爹的,现在任务已经基本完成了,她并不想和破庙里那个自己挂念了五年的仇人打交道,也不想看宁良和他两个儿子怎么父慈子爱,于是思索了一会儿,便点头答应。

第六章 风雨欲来

宁良整理了一会儿思路,开口的第一句话是:“虽然大家都以为追我的是曹福善,其实并不是。对他来说,我离开京城,便对他没有威胁了,当时内子也没有真的杀死他的儿子,他没有必要冒这么大的险来不断追杀我,追杀我的,另有其人。”

宁无书愣了一下,有些不安地问道:“那个……这么大的事,就这样全都告诉了我,合适吗?”

“我说过了,我相信你。”宁良似笑非笑地看了宁无书一眼,那神情让宁无书想起了阎王笑。

“这次追杀我的主使,名叫李惊蛰,乃是圣上亲卫鱼龙卫的指挥使。他是圣上身边的正三品朝廷命官,也是负责帮助朝廷控制天下武林的重要人物。此人之所以要杀我,是因为我手上有一个对他非常重要的名单……这个名单和朝廷有关,也与江湖武林有关。这份名单我不仅拿走了,还记住了,所以对他来说,杀我灭口是最重要的事,其次便是找到名单。”

“今天应该还不是他们最后一波杀手,这只是从京城走来一路的明杀。接下来,必定还会有无数的暗杀,这些事情,我自有办法,也不需要你帮忙。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到我藏名单的地方,拿着它去找一个人。你在江湖上没有名声,也没人知道你是在帮我,来去没有顾忌,做这事再方便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要帮我,便帮我做完这件事吧。”

虽然宁良说得轻描淡写,但宁无书从其中听出了波澜壮阔的味道。这份名单、这件事情,必然不是一件小事。听说在以前,如果江湖上出现了什么秘籍、什么神刀利器,都会掀起腥风血雨,而这个名单如果真的是一个朝廷当中的大官想要得到的东西,还牵扯到了江湖,那么一旦走漏江湖,恐怕带来的不仅仅是腥风血雨,而是一场巨大的风暴了。

“不是吧……我离开灵镜门到现在也就不到一个月,竟牵扯进这么夸张的事情里去了?而且这事还直接关系到我亲爹,不能不管啊……”宁无书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十分地苦恼。

最终,宁无书还是选择了答应。而宁良却似乎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办事雷厉风行,将名单之所在等等相关信息说于宁无书,便让她立即离去。

“你在我身边的时间越长,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不能再留了,现在必须马上走。”宁良抬头看了一眼即将破晓的天色,说道:“罗用应该快回来了,他一到,我们即刻启程,之后的事情你不用再管了,做你自己的事情就好。”

真是无情的人啊……宁无书在心中感慨了一声,但也知道宁良说的对,他做的选择是最正确的。何况,她自己不是也不想待么?想到这里,宁无书自嘲地笑了笑,对着宁良抱拳行了一礼,不再多问,潇洒地掉头离去。

望着宁无书步伐坚定地离开,宁良负着手,眼睛微眯,嘴角轻轻挑起。

“回来了、回来了,小……公子回来了!”

雁城的一家客栈中,有一个被包下的院子。院中,两个小丫环兴奋朝脸色疲惫的宁无书扑了过去,看她们的样子,也是等了一夜。

“公子,怎么样,成功了吗!”小雅紧张地抓着宁无书的袖子问道。

宁无书朝她笑了笑:“本公子出手,可能会失败吗?”

“哇!真厉害!”小琴高兴地跳了起来,“我就知道,公子出手,一定会成功的!那咱们可以回灵镜门了吗?”

“呃……这个……”宁无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小琴、小雅,你们可能,还得替我去跑趟腿……”言罢,将刚刚过去那一夜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说于了两个小丫头听。

小琴和小雅不懂得那么多弯弯绕绕,只知道这一夜里十分地惊险可怕,不时地发出惊叫声,而听到自家小姐是游刃有余、轻而易举地破去了针对宁良的最后一个杀招时,两人都高兴地欢呼起来。

最后,宁无书又和她们说了宁良的托付,但至于什么鱼龙卫、什么名单,就没有告诉小琴与小雅了,毕竟这种事情太大,让她们知道并非什么好事。

“现在是这样的,”宁无书略作思考之后,和她们说道,“这件事情比较危险,你们俩去的话,不太合适,也比较显眼。本来这次出来,我是救了我父亲之后,再带你们俩去一个地方,帮我照顾一个人,但既然现在我还有别的任务,那只能你们俩自己去了。”

“啊?”小琴一听就傻眼了,连忙抓住宁无书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说道:“小姐不要啊……我们从小就在灵镜门长大,哪里能自己到处乱走……”小雅虽然不至于像小琴一样直接懵了,但也慌了神。她们毕竟不像宁无书,别说是那种小时候有过在市井中摸爬躲避追杀的经历了,就连正常的买卖东西都不太熟悉,虽然从说镜湖出来这个月学了不少新东西,但是要让她们独自上路,多少还是有点麻烦。

“不是小姐,是公子。”宁无书纠正了小琴的称呼,随后想了想觉得也是,自己把她俩从黑山群岛那世外桃源给拐了出来,然后说扔就给扔了,好像也不太负责任。可是……什么名单什么鱼龙卫的这种事情,危险性也是极大的啊!宁无书想到这里,有点后悔当初把她们带出来了。

但事已至此,总得想个办法。宁无书扶着额头,又想了一会儿,仍然没个主意,只好对着两个委屈地撅着嘴的小丫环说道:“此事再说吧……忙了一夜,你们家公子我现在是又饿又困,先去吃一顿,然后睡个觉,醒来后再说吧。”

遇事不决,能拖先拖,这是处理问题的终极技能。三人没精打采地来到客栈大厅,叫了几个包子小菜,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吃早饭,有的没的聊上几句。

忽然,门外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夹杂着行人惊慌的呼声,随后马蹄声在客栈门口停了下来,有人喊道:“将我们的马喂饱,再上一桌子早点!”又听见客栈小二诚惶诚恐地喊着“大人”。一时间,客栈大厅里吃着早饭的人都下意识朝门口望去。

客栈大门口进来了满满一队的人,一眼望去,皆是明晃晃的金黄色。仔细看,那是官服,材质极为华贵,衣上有黑色的纹路,从肩膀到胸口处绣着一个奇怪的动物,龙首、鱼身、有翼,十分好看,又带着一股令人生畏的威气。而与普通宽大的官服不同,这套衣服更像是军将的服饰,紧紧束着袖子与腰身,而穿着这身衣服的一行人,皆在腰间挂着一柄长刀,刀鞘上纹路华丽,画着飞云与天空。

客栈中有人见了,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鱼龙服、霄汉刀!鱼龙卫!”说完,便意识到不对,连忙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把头低下开始老实地往嘴里塞着包子。

走进客栈的一行鱼龙卫有十几人,带头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汉子,长得十分俊朗,直而粗的眉毛,眼睛亦是标准的丹凤眼,他对于有人喊破他们的身份并不在意,眼神淡漠在客栈中扫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空位。

他的眼睛就这么一扫,顿时好多人站了起来,慌慌张张地结帐离开,空出了一张又一张的桌子,那带头的汉子像是司空见惯,挥了挥手,他手下的一行人便立即占满了空桌,随后一声不吭、挺直身躯坐在桌边,齐刷刷地解下腰间霄汉刀放在桌上,十几人动作整齐划一,显然是一个军纪森严的部队。

而宁无书所坐的桌子,就在鱼龙卫们占着的一张桌子边上,当一排鱼龙队刷刷坐下后,背对着他们的宁无书,额角出了一丝汗。

光是用手指头想,她也知道,这些鱼龙卫突然从京城跑到雁城这么远的地方来,肯定不是来看风景的,必然是为了宁良所说的那个所谓名单。按宁良猜测,这次鱼龙卫应是明暗双线行事,很快就会来,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些人会来得这么快,追杀刚刚结束,鱼龙卫便一大早来到了这里。看他们的装扮,显然是从明处来调查的,而宁良所说的暗线,是不是也到了呢?

看来,不能太随意啊。

这里,坐在宁无书对面的小琴与小雅仍然不明就里,小雅偷偷看了几眼那些身姿挺拔的鱼龙卫,压低声音问道:“公子,他们是谁啊,是做官的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

宁无书调整了一下情绪,对着小琴与小雅笑道:“他们是鱼龙卫,乃当今圣上身边的亲卫,个个都是高手,非常地厉害。”

“是吗?”小琴迷迷糊糊地问:“那他们有公子你厉害吗?”

宁无书感觉到旁边鱼龙卫们的眼神往自己这边扫了几眼,她恨不得按着小琴的脑袋让她乖乖吃东西,瞪了她一眼,说道:“你们公子我就学了几招三脚猫功夫,怎么能与这些大英雄比呢?”

“才不是呢,我心里公子就是最厉害的。唉呀,你干嘛踢我。”小琴说着,不满地拍打了一下身边的小雅。

宁无书苦恼地扶住了额头,而这时,鱼龙卫已经注意到她了。

那名带头的汉子的眼神在宁无书身上扫了几下。从她们几人的交谈中,这鱼龙队的头领大概猜出这个小公子也是个习武之人,而且看他一脸风尘仆仆,说话也算铿锵有力,显然不是那种养尊处优、在家中跟着家将随便学点剑法刀法的家伙,搞不好还真是个江湖人。但是和普通说话粗鄙、满身糙味的江湖人不同,此人衣着华贵、羽扇纶巾,还带着两个侍女,恐怕身份也不寻常,再加上方才听他言语之间对鱼龙卫也无恶感,所以这俊朗的鱼龙卫头领并没有像对待普通江湖绿林汉那样直接呼喝,而是走到宁无书桌边,对着她点了点头,问道:“这位公子,可否拼一拼桌?”

宁无书此时也没有拒绝的机会了,只能摆出一个笑容,说道:“请。”

鱼龙卫头领在宁无书这桌坐下,大大方方地行了个江湖上的抱拳礼,说道:“某乃鱼龙卫千户萧良晖,不知阁下是?”

宁无书连忙抱拳回应,答道:“原来是萧千户。在下轩辕瑾瑜,只是个江湖草莽,带着两个小丫环见见世面,到处走走。”

“原来如此。”萧良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又说道:“轩辕公子年纪不大吧?小小年纪行走江湖,想必师承非凡,不知轩辕公子师从何人?萧某在江湖上也有不少关系,说不定还与轩辕公子的师长认识呢。”

宁无书在心中想,你有这个资格么。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她按照原本对轩辕瑾瑜这个身份的设计,笑道:“萧千户见笑了,在下武功普普通通,学的是旁道左道之术,师承自偃师一脉,从小就只会倒腾一些木头机关啊之类的东西,武功嘛只是学来防身的。”

“偃师一脉?”听到这个名字,萧良晖倒是真的震惊了一下,偃师在史料上是有所记载的,但是非常神秘,传说在千年前连墨家巨子和公输班都只能在偃师面前认怂,此后在江湖上偶尔有过传说,但极少有浓墨重彩的一笔。他盯着宁无书重新打量了一番,语气恭敬了不少:“没想到轩辕公子竟然有如此身份绝技,那倒是萧某失敬了。不过萧某还是要冒昧地问一句,轩辕公子来到这雁城,所为何事?”

第七章 联手?

宁无书虽然在云飞玉那里学了五年纵横学,云飞玉作为可能是当今天下间谋划定计最强之一的人物,尽心尽力地教了宁无书五年时间,教会了她许多观察人心、布局破局的方式,却没有办法给她真正的江湖经验。

所以现在的宁无书,不明白这个萧良晖为何对她态度如此恭敬。

照理来说,鱼龙卫乃是圣上亲卫,而萧良晖作为鱼龙卫千户,也是个正五品的官职,要知道,很多朝廷中的大学士,也不过就是正五品而已。而他面对一个江湖草民,或者说气度不凡、师承神秘的草民,却表现出了完全不合理的恭敬。宁无书能感觉到不对,但她不知道不对在哪里。

不过还好,她知道,萧良晖这句“所为何事”,不是随随便便能答的。

雁城多事,现在是个江湖人都知道,宁无书他们不是本地人,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原本就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加上她现在一脸疲惫,恨不得马上去睡一觉的模样,一旦被怀疑她与昨晚的事情有关,那么她与宁良的关系被扯出来也不过就是分分钟的事情,而宁良交代的名单之事,自然也就不可能完成了。

宁无书的脑袋飞速转了几圈,笑道:“岂敢岂敢,在下从小没出过远门,此番就是想走走江湖、历练一番,此次经过雁城,也是上路访友途经此处,谁知道来了雁城之后,才知道最近这附近是非不少,因此决定这几日哪儿也不去,就带着丫环逛逛街,等风头过去之后,再上路访友。”

“原来如此,看来轩辕公子也知道,最近雁城多事,这么说来,轩辕公子在这里也待了有些日子了,可否有听到一些消息呢?不瞒轩辕公子,萧某此番前来,恐怕正是为了公子所说之事而来的。”

“这个嘛……”宁无书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在下大概知道一些。不过这里也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不如这样,萧千户你们先安顿好了,今天下午咱们到对面的茶楼找个包间,在下把这些天听到的一些事情,说与萧千户听?”

萧良晖满意地笑了笑,点头道:“那便如此吧!轩辕公子以后不必太见外,叫我萧大哥就好!那萧某先告辞了,下午再见。”说罢,也不再停留,立即起身往自己同僚们的桌上走去。

宁无书微笑回礼,友好目送萧良晖离去,心中把他骂了个一百遍。

回到客栈院子后,小琴紧张地问宁无书:“小……公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宁无书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没事,不怪你。这些人鼻子比狗还灵,迟早要打交道的。现在用这种方式碰上了,也未必是件坏事。我先去睡一觉,你们也休息休息,下午该干嘛干嘛,想逛街就逛街、想买东西就买东西。”

小琴和小雅不明就里,但宁无书吩咐了,她们也只得点头应下。

宁无书回到自己的房中,想要打热水洗个澡再睡上一觉,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放弃。她没有卸去脸上简单的乔妆,连那粘上去的胡须与喉结都没有摘,只是脱去了外衣、披了头发,便躺到了床上。

疲惫和困顿像潮水一样涌来,但是……睡不着。

宁无书在过去的一天尽情发挥这五年来的所学,真的做成了事情,救下了宁良,现在安静下来之后,她陷入了极其……亢奋的状态。

那个铁塔就是这五年来不断出现在她噩梦之中的魔影,可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傻子;那企图杀了她全家的东方薇,只不过是个阴狠的泼妇,如今像是个丧家之犬;那些成名多年的江湖高手,在大人物的布局之中,不过是个棋子,何况昨天那场刺杀都算不上什么布局;第一次杀了人,却没有一种真实的感觉,还不如当初第一次在搏斗中杀死一只恶狼的感觉来得强烈;下午又要和那个叫萧良晖的鱼龙卫打交道,他究竟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呢?

一堆念头在宁无书的脑子里窜个不停,她在床上滚来滚去,困得眼皮子打架,但就是睡不着觉。

就这样在床上打了一个时辰的滚,她才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沉沉入睡。当被小琴从床上推醒时,宁无书仍然觉得没有睡够,但是看天色已经未时快到申时,只好起床洗了把脸,再让小琴帮她补了补妆,这便哈欠连天地出了门。

从客栈出来,几步路就便到街对面的茶楼,那萧良晖早已经到了,宁无书一到茶楼,便有人将她请了上去,来到一个包间。萧良晖没有再穿着那金灿灿的鱼龙服,而是一身便装,随意地坐在窗边泡着茶。

宁无书抱了个拳,一边到他对面坐下,一边嘴上说着:“抱歉抱歉,在下沉迷机关术,一时忘了时间,让萧……大哥久等了。”

“无妨。”萧良晖笑了笑,给宁无书倒了一杯茶,说道:“萧某难得偷闲半日,品了品湘省的云雾茶,很是惬意。”

宁无书客套道:“原来萧大哥还对茶道有所了解,不过在下粗鄙,对茶就一无所知了。”

“可以休身养性,轩辕兄弟若有机会,也可以了解一二。”萧良晖说着,话锋一转:“不过,此次萧某也是任务在身,便不与轩辕兄弟多说无用的话了,请轩辕兄弟将这些日子在雁城听到的消息告知一二。”

“可以,不过在下了解有限,萧大哥勿怪。”宁无书抿了一口茶,开口缓缓说道:“在下三日前来到雁城,见城中有大量江湖好汉来去,便觉得有些奇怪,于是稍加打听之下,才听说传闻中有一个神秘人物要途经此处,而他的仇家放出消息,要用重金买他人头,因此有很多亡命之徒想来领这个赏。”

“在下虽然不缺银子、也不想卷入此事,但生**看热闹,所以一时兴起之下,也多了解了一些情况。才知道两日前有人召集一批江湖人士去截杀此神秘人物,在下好奇心作祟,也偷摸去看了看,当时在场的,有魏纵天、郑定等江湖中成名的前辈,于是在下知道这事可能挺大,不能深究,便又回到客栈,安心研究机关术,想等风头过去再说。”

“一直到昨日大早,在下又在客栈中听说当时前去截杀神秘人物的江湖人士全数折戟,而魏纵天、郑定等高手便要亲自出手了。昨天晚上,在客栈中可以听到城里有烟花声,城外还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想来都是这场争斗时发出的声音。在下不敢多问多看,但耳朵长在那里,也没有办法。只是后来雁城一夜安静,恐怕这争斗是发生在城外较远的地方了。”

“而今天一早,在下却没有再听到任何消息,至于神秘人如何了,那些高手现在怎样了,在下也是不知道的。”

宁无书所说的,基本上是根据事情结果推导出来的过程,她在此前当然没有见过魏纵天和郑定,但是在知道结果的情况下凭空猜一猜,和事实不会有什么差别。萧良晖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问道:“你说魏纵天、郑定等人纠结了一群江湖人士商量截杀那人,轩辕兄弟你能潜入进去不被发现,还能安然退出?轩辕兄弟,你竟有这等武功,怎么还谦虚说自己武功平平呢?”

宁无书呵呵一笑道:“萧大哥见笑了,在下武功确实平庸得很。至于这个问题,我给萧大哥看两样东西,你便明白了。”说完,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摆在桌上,其中一物是个铁筒般的东西,一头大一头小;另一物则是两个杯子样的东西,中间连着一条线。

萧良晖疑惑道:“这是何物?”

宁无书微微一笑:“这是我偃师一脉机关术所制的机关,这两个东西是我与师傅花了好几年时间做出来的,这个铁筒样的东西我叫它‘千里目’,这个由线连起来的东西,叫做‘顺风耳’。”

“千里目?顺风耳!”萧良晖一惊,连忙拿了起来,向宁无书询问要怎么用。这两个东西其实是这些年里在黑山群岛上方晴根据宁无书的构想,两人花了很多时间、用了大量珍贵材料折腾出来的。一个可以看到放大视野、看清远方的东西,一个则可以听到远处细微的声音,理论上,它们确实是远距离侦察的神器,只不过实际操作的时候,实用性没有那么强,但是拿来唬一唬这个萧良晖问题不大。

果然,萧良晖略加试验后,震惊得无以复加,瞬间便相信了宁无书的话,随后恋恋不舍地还给了她,还多问了两句,这种东西能否量产。宁无书这时候也只好非常遗憾地告诉他,这两个玩意儿看着虽小,但是用料非常珍贵,要量产几乎是不可能的。萧良晖也没有怀疑,这样的神器,如果可以量产那也的确是不现实的。

“偃师一脉的机关术,果然像传说中那样,是超出了我们平常人想像的神奇,是萧某见识浅薄了。”萧良晖感慨了一声,又抬起头,盯着宁无书说道:“轩辕兄弟,哪怕有一天你告诉我你能在天上飞,我恐怕也不能不信啊!”

“呵呵,天上飞就夸张了……”宁无书笑了两声,把那千里目与顺风耳收了起来,说道:“那既然萧大哥还有任务在身,在下就先回去了,不打扰大哥做事。”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轩辕兄弟稍等……”萧良晖伸手在空中虚按了一下,不让宁无书起身,笑眯眯地说道:“是这样的,萧某有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想送给轩辕兄弟。”

“这个……”宁无书迟疑了一下,说道:“萧大哥,我轩辕瑾瑜打小随师父隐居,从来也不在乎什么出人头地的事情,但今日与萧大哥一见如故,如果大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倒是可以说来听听,至于出人头地,就不要再说了。当然,还是请萧大哥把事情说清楚,否则在下也是不敢轻易答应的。”

萧良晖听了,反而叹了口气,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说道:“不瞒轩辕兄弟,萧某此次前来,正是为了你方才口中那神秘人物,不过我不是为了他本人而来,而是为了他手中的一个重要物件。”

宁无书听得浑身一紧,果然这批鱼龙卫来此,是为了那份名单。

萧良晖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说:“原本以萧某鱼龙卫千户的身份,手下也有大批精兵,来找个东西,不是什么难事。但就在日前,萧某得到消息,这次还有一个人也要来与我们争夺这个物件,这人非常之麻烦,恐怕还得轩辕兄弟帮忙。”

还有一个人?宁良没说啊?宁无书顿时满脑子疑惑,开口问道:“可是萧大哥,在下虽然见识不多,但也知道你们鱼龙卫中个个都是高手,天下间何处去不得、何事办不得?什么人竟然会让萧大哥如此担心,还要找人帮忙?”

萧良晖早知道宁无书会有此一问,他又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来的人是武林中超一流的高手,冷千秋。此人独来独往,武功又高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常常与朝廷作对,这次不知为何也要来和咱们鱼龙卫抢那物件。萧某虽然手下众多,但是对于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超一流高手,确实是挺头疼。所以,希望找一些江湖上的高手,定一个计划,来一起对付这个人,如果轩辕兄弟可以帮忙,事后必有重谢,而且这一役若是能够击退这个超一流高手,对于轩辕兄弟你来说,在江湖上也必然名声大振啊!”

宁无书嗯嗯啊啊地应付了几声,脑子里却是一团浆糊,这个“超一流高手冷千秋”,又是个何方神圣?宁良此前只说那名单是鱼龙卫的老大李惊蛰要的,怎么又来个冷千秋?如果这个超一流高手也是来抢名单的……宁无书冷静下来,望向面前这个萧良晖,若是这名单这么抢手,那自己到底是应该悄悄地离开,还是先帮鱼龙卫把这个冷千秋对付掉?又或者……掉头过帮冷千秋把鱼龙卫对付了?

第八章 冷千秋

宁无书飞快地在脑子里把事情过了几圈,决定还是先向面前这个萧良晖打听一下冷千秋到底厉害到了什么地步。如果他真的能够一个人就把鱼龙卫给打得人仰马翻,对于宁无书来说,肯定是选择与弱势的一方联手,削减对方的势力。

于是宁无书又摆出了他初出茅庐、江湖小白的身份,向萧良晖请教这个冷千秋究竟是何许人也。

“轩辕兄弟,你如果没有听过冷千秋的名字,那真是白走一趟江湖了。”萧良晖呵呵笑了两声,随即说道:“此人来历无人知晓,年纪也不大,恐怕和萧某年纪相仿。说到事迹,其实在江湖上,他很少露头,但每一次都是极大的动静。至于说他有多厉害,我给轩辕兄弟你讲一讲,你就明白了。”

“二十年前,江湖上出过一个年轻高手,名叫林望舒。当然,当时萧某还是个小孩子,这些也是后来听人说起的。这个林望舒,曾经在秦岭一带与官兵交手,连闯五座城池,杀了上千人,是魔鬼妖怪一般的存在,当时在武林中被称为天下武功第一人,只是后来退隐江湖了,后来销声匿迹。在他退隐之前,曾与我鱼龙卫现任指挥使李大人有过一场激战,两人大战五百回合不分胜负,最后李大人旧伤复发,没能拦住这林望舒,被他离去。”

宁无书听得脸色古怪,林望舒她再熟悉不过了,她知道这位门主武功深不可测,但没想到年轻时还有过屠杀千人的战绩?看他一副教书先生的气质,未曾想竟然在传闻中是一个“魔鬼妖怪”的存在。而那个李大人,想来就是宁良所说的李惊蛰,居然是和林望舒一个层次的高手?果然在这个天下间,并非只有天下三柱里有绝世高手啊。

萧良晖并没有发现宁无书脸色的变化,仍然在侃侃而谈:“而李大人在那一战后,武功愈发精深,如今虽然已经极少出手,但我们鱼龙卫里每一个兄弟都受过李大人指点,深知大人的高深。三年前,李大人亲自发起了一场针对冷千秋的围杀,这冷千秋在包围中杀了我们几十个兄弟,随后又与李大人交上了手,两人打得难解难分,我们根本插不上手。后来李大人不惧自身安危,命我们放箭射杀此人,才令那冷千秋退避而走,但当时他们也交手足有上百回合,亦不分高下。”

“二十年前的天下第一人林望舒、我们鱼龙卫指挥使李大人,论武功都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而这个冷千秋从几年前横空出世以来,却也表现出了这等超一流的修为。他以武犯禁,杀了不知多少人,甚至常常潜入官府之中盗取财物、刺杀朝廷命官,也常常到一些武林门派中作乱,这几年里横剑门、大海帮、黄山派等武林门派的不少高手都死于他手,所以这冷千秋,是一个非常恐怖的人物。”

“这次我们得到消息,他不知从哪听闻我们鱼龙卫要对一个物件下手,因此也来搅局。那物件是指挥使李大人要的,是我们鱼龙卫办一件大案的重要证据,对那冷千秋根本没有丝毫作用,他却放过话来要抢这东西,显然就是单纯和我们作对。”

宁无书听得入神,对于这种江湖传说,她一向是非常感兴趣的。当然,她也不再是五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女了,她有自己的判断。萧良晖所说的话,她有一半是不信的,而至于冷千秋此人的实力,那是实打实的战绩,应该是可信的。

只不过她现在有些好奇,那份名单究竟是怎样的一份名单?李惊蛰为此可以肆无忌惮地派人疯狂刺杀朝廷命官宁良,甚至派出一个五品千户……噢不,可能不止一个。而那个足以与天下三柱门主抗衡的高手冷千秋,也对这名单感兴趣。是的,宁无书绝不相信冷千秋单纯是为了和鱼龙卫作对所以跑来的,这种级别的高手,不可能无的放矢。

她思索了一会儿,问道:“萧大哥,听你这么说,那冷千秋如此恐怖,凭在下的本事,恐怕他就是伸伸手指就能捏死我,你们鱼龙卫又需要我做什么呢?”

萧良晖笑了笑,说道:“不瞒轩辕兄弟,原本在萧某的计划中,是召集一批高手,用各种方式去拖住那冷千秋,轩辕兄弟也在此列。但在方才见识了轩辕兄弟的本领之后,萧某又有了别的想法。”

萧良晖站起身,走到房间窗边,望着熙熙攘攘的大街,说道:“轩辕兄弟你的本领与寻常人的武功不同,对于冷千秋来说,武功再高,没到他那个层次,只是累赘而已。但轩辕兄弟你的机关术出神入化,冷千秋要与我们整个鱼龙卫作对,肯定会需要一些出其不意的手段。轩辕兄弟,萧某想请你作为卧底,潜入到冷千秋身边,假意与他联手,再将他引入我们的天罗地网,将他一举拿下!”

宁无书:“……啥?”

萧良晖越说越兴奋:“轩辕兄弟你刚刚走上江湖,没有名声,却有着神秘强大的传承,你若展现出对于这重要物件有一定了解,提供给那冷千秋确实有用的信息,再加上你那神奇的机关术,冷千秋一定会表现出足够大的兴趣,再有我们鱼龙卫与轩辕兄弟你里外配合,一定能把他骗入我们的圈套!”

宁无书扶着额头:“有……有用的信息?”

“没错!”萧良晖自信地说道:“你口中的神秘人物,名叫宁良,是一个从京城被贬出来的官员,他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政治地位,才想方设法弄来了那个东西。当然,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也不必掺和,现在除了指挥使大人,没人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在什么地方,你可以和冷千秋说,你曾是那宁良招揽的门客,对于那物件有所了解,现在见他失势,决定另寻出路,现在知道他这超一流高手要来争夺,决定帮助他寻找这物件,以求搏一条生路,或是要求未来在江湖上他能够帮你取得一定的地位!不错,此计天衣无缝,他必然上钩!”

这叫什么事?宁无书掰着指头算了一下,她先是隐瞒自己的身份来帮助宁良,然后再隐瞒宁良帮手的身份和鱼龙卫联手,现在还要隐瞒鱼龙卫外援的身份去接近冷千秋?而且接近冷千秋用的是宁良帮手的身份?回头冷千秋会不会再让她用鱼龙卫叛徒的身份去找宁良打听名单的信息呢?

宁无书狠狠揉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觉得相当苦恼。

不过仔细想想,这事恐怕还未必是坏事。宁无书心想,我已经知道了名单的存放所在,现在不仅鱼龙卫,还有一个冷千秋盯上了这名单,如果自己贸然去取名单,难保这两方势力在自己取到名单前便摸见了线索,也尾随上来,届时凭自己孤身一人,根本无法与其抗衡。但若是能够把这水再搅混一些,也许事情做起来会更加容易一些。

不过,还需要一个帮手。

宁无书心念急转后,站起身对萧良晖说道:“萧大哥,你这么看得起在下,我不能拒绝你。不过你也知道,这次我只是经过,本来是要去访友的,所以萧大哥你也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回去安排一下。”

“没问题!”萧良晖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尽管回去安排,我会派几个手下跟着你,有什么需要,直接和他们说。不过轩辕兄弟,你抓紧时间,这两日我们便要开始了。”

“放心,在下一个晚上就能搞定。”宁无书爽朗一笑。

雁城数百里外的古道上,有一辆破破烂烂驴车,在慢悠悠地走着。

拉着板车的老驴无精打采,眼皮子耷拉着,一步走不出几寸,老农民散步也许都比这驴子要快,但在后面板车上的人,似乎并不在乎。

那人懒洋洋地斜躺在板车上,一身江湖人打扮,闭着眼睛打着盹。车上的角落里随意摆着几柄剑,而占据了板车大部分空间的则是一大堆空空的酒坛子,躺在板车上的人怀里还抱着一坛子酒,不时往自己嘴里灌上两口。

按理来说,此人应该是一个胡子拉碴的糙大汉,但若有人看见他的脸,一定会惊地站在原地挪不开脚步。此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但长得……足以称上沉鱼落雁。如果让宁无书来看一眼的话,她一定会说,在她这辈子里,只见过轩辕和鸾能有这等美貌。这男人肤色白皙,双眼很大,鼻梁高挑,身形也十分修长,和他这会儿大口喝着酒的动作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但却并不让人觉得他是个糟大汉,反而显出一种别样的美感。

这样一个人不论走到哪里,都一定会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一个,如果他往青楼里一坐,恐怕整个青楼的女子都要失去颜色了。

此人正是方才萧良晖和宁无书聊了大半天的冷千秋。

冷千秋的驴车在无人的古道上晃晃悠悠地走着,忽然,他半睁半闭的眼皮子抬了抬,用和他这容貌并不相符的低沉声音说道:“谁?”话音刚落,只见他抬了抬手,驴车上随意摆放的几个空酒坛子便飞了出去,朝着古道旁的树林子砸去。

几声闷哼传来,显然是有人倒下了,随后从林子里冲出十来个身穿鱼龙服的鱼龙卫,只是和那日宁无书在客栈里见到的金灿灿鱼龙服不同,这些人身上穿着的却是玄黑色的鱼龙服。这些人右手中拿着拔出的霄汉刀,左手各持着一把弩箭,纷纷指着驴车上的冷千秋。

“李惊蛰的狗?”冷千秋用余光扫了一眼围住驴车的鱼龙卫们,伸出一只手撑住自己的脑袋,则侧躺变成了侧卧,右手扔掉了酒坛子,从角落里随手捡起一把剑,说道:“速战速决。来吧。”

霎时间,十几支弩箭近距离射向冷千秋,同时鱼龙卫们持刀暴起,一声不吭地冲了上去,刀光没有一丝迟疑,从不同角度劈向冷千秋,只一瞬间,刀光便包裹住了冷千秋,这些刀仿佛比弩箭来得还要快些,江湖传说鱼龙卫中无一庸人,果然名副其实。

但面对十几个鱼龙卫的围攻,冷千秋侧卧的姿势却没有一丝变化,拿着剑的右手则在空中已经挥舞成了一片残影,金铁相交声极其密集,交织成了一片风雨声。至于那些敲响战斗鼓点的弩箭,早已经被削成了七八段,无力地散落在了一旁。

十几个鱼龙卫配合无间,不断变幻着身形,霄汉刀找着冷千秋的要害不断攻去,但每每出刀出到一半,一支普通的剑就会横空杀来,轻而易举地将刀格开,十几人的刀都极快,却仍然没有办法突破冷千秋用剑挥舞出来的屏障。

即使这些鱼龙卫选择了用劈砍这样大力的方式进攻,对于冷千秋来说,也只是扫开一片从头上飘落的树叶一般,不见丝毫费力,交手不过几息时间,他的眼中就显露出了无聊的神色。

这时,鱼龙卫们都明显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安,拔刀出手不过几招,但对于这个驴车上的人的实力,他们已经有了认识,显然靠这种刀阵想要将他削成肉泥,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鱼龙卫们飞快地交流了一下眼神,变势。

十几把霄汉刀不再分散,而是开始集中攻向一点,要砍脖子,就同时劈向脖子;要削手腕,就一起去削手腕。既然你速度快,那我们就比力气!

但冷千秋是何等人物,面对鱼龙卫们的变势,他眼中的无聊却越来越浓,十几刀如一刀地劈下,他却显得比方才更加轻松,抬剑、格挡;抬剑、格挡。那些刀砍在剑身上,都没有办法再寸进分毫,仿佛那不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铁剑,而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墙。

终于,冷千秋不再防守。他撇了撇嘴,稍稍活动了一下脖子。

下一个瞬间,冷千秋手中的剑突然化作了一条银色蛟龙,盘着那些霄汉刀,朝鱼龙卫们的手腕咬去。鱼龙卫们大惊失色,但根本来不及反应,所有人同时惨叫一声,只见他们右手手腕处皆出现一道血痕,这血痕看着极细,但其实极深,直接划开了他们的动脉、挑开了手筋,十几刀霄汉刀咣咣落地。

还来不及等这些鱼龙卫们后退,银色蛟龙又再一次扑了上来,这次咬的,却是这些人的致命之处。

两个瞬间,铁剑回鞘。冷千秋不再看呆立在驴车周围、眼中已经失去了生机的鱼龙卫,伸出脚踹了一下那拉车的驴子。驴子不满地叫了两声,又开始慢悠悠地走动起来。

第九章 天衣无缝?

客栈的小院中,狂风大作,树叶哗哗作响,院中站着一人,正是宁无书,此时她穿着一身丝绸长衫,沐浴在月光下,双手自然地舒展开来,头微微仰起,闭着眼睛,小嘴微张,但呼吸间却能听见呼呼的风声。

随着她吸气,小院里所有的空气便朝着她涌去,仿佛那里是一个漩涡的中心,而随着她吐气,那些盘旋在她身边的小旋风又呼啦一下子散开,变作一股狂风。一呼一吸,院子里的风便来来回回地打转。

接着,宁无书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那些在她经脉中肆虐的狂暴气劲依然如刀割如针扎,只是那种剧痛的感觉在这五年里,被渐渐适应了。风声越来越盛,风也越来越大,终于,宁无书猛地睁开眼,把嘴张大,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还没等那些风聚到她身边,她便将双臂抬起,像是挣脱枷锁一般,奋力一挣!

“轰”地一声,一股恐怖的气劲从她双臂喷薄而出,形成了更加狂烈的风,这股风在院墙间冲撞,像是要突破这小小一方空间。可惜这股力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狂风便因为没有后继之力逐渐消弥于无形之中。

宁无书有些不甘心,咬了咬牙,自语道:“再来一次!”接着再次张开嘴,贪婪用力地吸着气。

这一次她吸得更加快、更加狠,像是要把这片天地给吞到肚子里,大量的空气被她吸入体内,发出狂风悲鸣般的“呜呜”声,宁无书的肚子也在短时间内膨胀了起来。而看她脸色,这一次比方才要痛苦许多,不知道有多少内劲在她的经脉中横冲直撞着撕扯。

从灵镜门出来以来,宁无书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办成了一件大事,还举手投足间射杀了一个江湖上成名的高手,但对于她来说,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云飞玉说过,世人之所以需要计谋,是因为这是一种以弱胜强的方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以通过布局谋划,打败远强于他数倍的人。但在如今这个弱肉强食的天下,仍然唯有实力才是真正的立身之本。宁无书深深地相信这一理论,她可以用精密的布局去对付强大的敌人,然而若是不给她布局的时间呢?如果敌人强过她百倍甚至千倍呢?唯有让自己更强,才有办法在复杂的江湖中多一分立足的本事。

五湖四海之境,宁无书修炼了五年,从过去的每个月只敢修炼一两次,到现在每四五天就要练一次,对于那种超越人体极限承受力的剧痛,她也忍下来了。但在最近这几年,她却始终无法有所进境,在凤凰湖境界卡了三年时间,现在仍然是一招出尽、力气全无,如果是真的与人厮杀,一招结束后就再没有再战之力了。

所以,她每一次修炼,都拼命想要突破凤凰湖境界、达到云梦湖境界,届时便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力量的释放了。接下来她要面对鱼龙卫、要面对那个冷千秋,如果没有自保之力,如何能行?

想到这里,宁无书把心一横,更加疯狂地运转起五湖四海的心法,狠命冲击那道关口。凤凰湖与云梦湖两个境界的关口就在于人中穴,这个位置是任督二脉之交会点,平时修炼时,必须以舌尖抵上腭,沟通任督二脉,达到全身经络接通,上下之气通畅的效果。但若修成云梦湖之境,任督二脉便不再需要这种粗陋的汇通方式,而是达成真正的融会贯通,届时宁无书便可以轻松地控制内力地输出速度与力度。

然而在这一点上,五湖四海和大多数内功是一样的,任督二脉想要达成融会贯通,十分地困难。对于很多修炼内功的人来说,这一步通常都是师父长辈帮助他们完成的,用他们数十年的精纯深厚内力强行突破这一束缚,但宁无书却没有办法,她只能凭自己,即便是云飞玉、白知一那般对内功研究冠绝天下之人,对于五湖四海这种特立独行的心法,也束手无措。

宁无书像今天这样疯狂冲击关口,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到最后关口,那股气劲都会从口鼻处泄出,导致冲关失败。这一次的体验与之前没有什么差别,很快宁无书便觉得气劲要从嘴里和鼻子里冲出来,她拼命闭住口鼻,但那股气劲还是像冲破了大堤的洪水一般,毫不留情地从宁无书这一片湖中涌了出去。

这一泄,带走的还有宁无书全身仅剩下不多的气力。这与平时使用心法时一击而出不同,这种疯狂修炼所带来的后遗症要严重得多,宁无书顿时跌落在地,从头到脚,每一根手指、每一寸皮肉筋骨下都被巨大的空虚无力感充斥,连眼皮都没有力气抬起来,虚汗瞬间湿透了衣裳,仿佛变回了五年前那个刚刚开始修炼五湖四海的小女孩。

见她倒下,一直在屋里看着的小琴和小雅连忙出来将宁无书扶起,架着她到屋内去洗漱。对于这两个小丫环来说,这个场景似乎已经不再陌生,自家小姐最近这一两年总是这样的,每几天就要来一次,反正泡完澡慢慢也就恢复过来了,她们也不怎么在意。

这也是宁无书这次出来要带着小琴与小雅的原因之一,如果她们不在,她连练功都不敢放开手练。想想自己冲关失败后得在地面上躺上一两个时辰才能动,那得多惨啊。

屋里是早已经准备好的一大木桶热水,小琴小雅熟练地为宁无书褪去衣物、卸去妆容,将她放入木桶中。宁无书虽然连眼皮都抬不起,但意识与五感还是存在的。热水里有灵镜门的草药,是专门用来恢复力气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宁无书无力地靠在木桶的边缘,感受着药浴慢慢在自己身上发挥作用。

虽然动也不能动是蛮惨的,但是自打出了灵镜门以后,她反而很喜欢这样泡澡的这一个时辰。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是个女孩……

雾气腾腾的屋里,宁无书整个人浸泡在热水中,披着长长的黑发,只露出一个脑袋,随着力气逐渐恢复,她睁开眼睛,抬起头,舒服地吐了一口气。究竟何时才能突破呢……也许真的像很多话本小说里说的那样,这种重要关口,恐怕还得在生死之间才能突破呢。

随着木桶里的水渐渐变凉,小琴与小雅也掐着时间来到屋里,伺候宁无书出浴。她的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从桶里跨出时,依然需要两个小丫环搀扶。在她裸露的洁白肩背上,却可以看见几道浅浅的红痕,那是多年前在灵镜门与一些野兽搏斗时留下的伤疤。在小琴为她披上衣裳的时候,宁无书开口轻轻地说道:“小琴、小雅,一会儿我写封信,你们帮我跑一趟腿,明天一早就出发……别这样看着我,这次你们家小姐我自己恐怕摆不平了,得找帮手了。你们也不用怕,一路看着风景就过去了,不过你们还是得快一点,否则我就危险啦……”

两日后的傍晚,雁城外。

一个慢悠悠的驴车走到了城外十数里处。冷千秋望着远处的城墙,擦拭着驴车上七零八落摆着的剑。这几天下来,他用坏了两把剑,杀了很多前来围追堵截的鱼龙卫,以及一些被鱼龙卫收买的江湖人士。也许正是因为知道这一路上要杀很多人,他才带了这么多的剑吧。

冷千秋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任由拉车的驴子摇摇晃晃地走,也不在乎自己行踪暴露,鱼龙卫一批批地来,他就一批批地杀,头两日杀得多,后来来的也就少了,怕是也不想再派人来送死喂剑,而是要聚齐一大批人来围杀他了。

不过今天有些奇怪,从早到傍晚,竟然一个来送死的人都没有,这让冷千秋有点不习惯。忽然,他耳朵动了动,听到远处传来喊杀声,却显然不是针对他的。他挑了挑眉,有些好奇。思索了一小会儿,便从板车上捡了两把剑起来,随意地背到背上,站起来伸了个大懒腰,身形一动,朝着那杀声震天处悄然寻去。

厮杀发生在一片茂密的林子里。

冷千秋身影如风似幻,没有被任何人察觉,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一处高大的树冠隐蔽处藏匿着。林中,二三十个鱼龙卫手中握着霄汉刀,警惕地四下寻摸,每一处草丛都要捅上几刀,以确认这里没有藏着人。忽然,一名鱼龙卫惨叫一声,却是脚下的土地就在他一脚落地时突然探出一个锋利的刀尖,刺穿了他的一只脚背,而下一瞬间,一支箭凭空袭来,直射这鱼龙卫的面门,那鱼龙卫脚不能动,只能勉力闪躲,但箭依然划过他的面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其余鱼龙卫没有顾及他,大喝着,朝着箭支飞来的地方追了过去。

冷千秋看得眼光一闪,见其余鱼龙卫已经飞奔而去,便从树上跃下,抬手出剑,那名脚背被刺穿的鱼龙卫连喊都没有来得及喊一声,喉咙口便被刺了一个透心凉。冷千秋看也不看他,挥手将尸体扔去,蹲下身去,看着地面上那刀尖,秀美的脸庞上露出疑惑的神色。随后,他刨开刀尖下的泥土,发现藏在这泥土中的却是一个小小的木盒子,似乎是存在什么机关,只有人踩上来之后,才会触发机关,让刀尖探出,算是防不胜防的陷阱。

“墨家机关术?公输机关术?天枢谷机关术?”冷千秋将这小盒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有点不确定地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他看了半天,想将小盒子拆解开来,却发现无从下手,若是暴力拆开,极有可能破坏其中精妙的机关。无奈之下,他只能将这小机关收起,循着那些鱼龙卫的方向而去。

林子的那一边,宁无书背着一把弓,一筒箭在奔跑。

她从云飞玉那里顺来的丝绸长衫被林子里杂乱的树枝钩破了几处,脸上手上也有不少泥土,显得很狼狈。但对于她来说,此种感觉和当初在小岛上每天清晨的练习是差不多的,反而还很有亲切感。

只不过,这种亲切感没有办法保持太久。

奔跑中,宁无书猛地停下脚步,强行止住前冲的惯性,同一时间,一名鱼龙卫不知从哪里跃出,一刀狠狠劈下,刀刃几乎是贴着她的鼻尖削下,直接砍入了泥土中。

“这个萧良晖,也太狠了,做戏做到这份上,这些鱼龙卫该不会根本不知道我是‘自己人’吧?还真是天衣无缝啊!”宁无书在心中骂了一声,面对眼前这个鱼龙卫却是丝毫不敢放松,向后跃起,两只手飞快地取出弓箭,对着那鱼龙卫开弓便射。

这么近的距离,那鱼龙卫根本闪躲不及,但宁无书为求速度,精确度也有所偏差,这一箭射中了鱼龙卫的左肩,他闷哼一声,不顾左肩的剧痛,再次举刀扑来。

宁无书来不及再次开弓,便右手举着弓来抵挡,格挡开了这一刀,左手同时在腰间一摸,朝着鱼龙卫的面门,将手一张。

这鱼龙卫下意识偏头躲闪,却发现宁无书的手里什么都没有,而人已经借着这一瞬间的功夫退避到了丈许开外。鱼龙卫大恼,怒吼一声,扑来一刀,这一刀毫无花招,一往无前,是放弃了防守的全力攻击,显然他将宁无书看作了一个只会小手段的平庸之人。

“哼,当我在灵镜门这五年是吃素的啊!”宁无书见这鱼龙卫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不禁心中也有些恼怒。她虽然没有系统地练过武,平素也爱用一些小手段,但在小岛上的训练却是每日与豺狼虎豹厮杀过来的,还每隔几天就去看看那些岛主是怎么教徒弟的,不时与同龄的灵镜门弟子切磋切磋,若真论武功,一个小小的鱼龙卫,当然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鱼龙卫这一刀没能砍到宁无书,手腕处却传来了剧痛。宁无书不知何时将弓扔到了地上,右手中握着一支箭,反身欺到了鱼龙卫贴身处,以背靠来,箭尖在他手腕用力处一划,使他痛得弃刀,同时左手抬肘,向后一顶,一肘子恶狠狠地打在了这名鱼龙卫的小腹处。

“啊!”鱼龙卫惨叫一声,随后整个人便飞了起来,那是宁无书扔掉了箭,抓着他弃了刀的右手,来了一个过肩摔。

烟尘飞起,鱼龙卫重重摔在地面上,失去了意识。

虽然心中有点得意,但宁无书没功夫表现出来,因为不远处那密集的脚步声已经逼近了,她只能捡起扔在地上的弓箭,再次奔跑起来。

第十章 谋心

在林子里来回奔跑了大半个时辰,宁无书解决掉了五个鱼龙卫。天色渐暗,她的体力开始逐渐有点不支,心里也把那萧良晖骂了百八十遍。这人那天在茶楼里表现得那么恭敬、那么有礼,结果现在把她害得浑身上下多了好几处伤,稍有不甚可能还真有被鱼龙卫杀死的危险,而那个冷千秋,连影子都没看到。

不过,宁无书心里也认为,这才是正常的。

如果这个鱼龙卫的千户,不是这样笑里藏刀,表面真诚实在、实际阴狠冷酷的人物,她才觉得奇怪呢。为了确定冷千秋的行踪、为了给他造成雁城有大量鱼龙卫,以及鱼龙卫正在大张旗鼓毫无顾忌行事的印象,这个萧良晖眼皮不眨地就牺牲了近百个手下,现在派出来“追杀”她的这一小队鱼龙卫,在他计划中基本上也是死人了吧?而如果自己连这样一小队鱼龙卫的追杀都没有办法应付,恐怕对于萧良晖来说,也不过是个无用之人,更不用说去帮他对付冷千秋了,死也就死了。

果然云飞玉说的没错,能在这个世道上活下来,并且活出一定姿彩的人,没有一个是笨蛋。

鱼龙卫们也不傻,现在已经基本上把她来回绕圈逃跑的范围给确定锁死了。按照他们的计划,冷千秋现在必然已经到了附近,甚至可能就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只是她需要表现出能够让他感兴趣的能力,才有资格参与这场游戏。否则极有可能到了最后,冷千秋真的就是看完了这场戏,便转身离去。

“看来,靠那几个扎人脚的小机关,还勾不出来你啊……在林子里绕了这么久,也该起疑心了,差不多是时候了。”宁无书这样想着,开始掉头往一处方才没去过的地方跑去。

宁无书并没有学过什么野外隐匿行藏、误导行踪的本事,鱼龙卫们却都是追踪的好手,如果不是她的机关术出其不意加上武功还可以,早就被抓住了。很快,鱼龙卫们再次发现了宁无书的去处,开始往那处收拢他们的包围圈。

“等等!”带头的是一个鱼龙卫的百户,他忽然抬起手,鱼龙们便同时停下了脚步。这百户四下看了看,说道:“此处往前,便是一处绝壁下的山洞,方才那轩辕瑾瑜小手段层出不穷,暗算了我们诸多兄弟,此时他已经没有退路,藏在山洞中,必然有所布置,大家一定要小心!另外,千户大人吩咐了,此人身上有我们这次任务的重要线索,不要杀了他,可以砍断手脚,但一定要留着他的嘴说话!”

“是!”鱼龙卫们齐声应是,随后便开始地毯式地搜索。如那百户所说,这里再往前,就是一个绝壁了,宁无书没有轩辕和鸾的本事,可以用轻功爬上一座山崖,这里对她来说确实是一处绝地。

鱼龙卫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就之前她表现出来的机关术来看,这一路杀进去,被暗算几个人是肯定的,但是这个逃犯,必定是逃不掉了。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有点出乎意料。

鱼龙卫们没有推进多远,便看见前方走来了一个人影。

夜色下的树林里,他们没有看清这人是谁,但肯定不是鱼龙卫,这个地方出现的人,不是自己人,就是敌人,因此鱼龙卫们没有丝毫犹豫,弩箭不要钱一样地射了出去。

奇怪的是,那人根本没有躲闪,而是继续往前走着,那些弩箭大多不偏不倚地钉在了人影身上,瞬间将他射成了一个刺猬,但这人却没有停下脚步,依然在往前走着。

鱼龙卫们惊惧,再发一轮弩箭,刺猬身上的刺更多了,可前进的速度却没有丝毫变化。

那百户连忙喝止手下们再发箭,取出一个火折子点燃,朝着那人影抛了过去。火折子带着微弱的光芒,飞向那人影,突然,寒光乍现,那人手一抬,火折子顿时断成了两截。

可就在这极短的一瞬间,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是什么。

那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一个木头人。

那是一个没有脸的木头人,就像是一个木匠拿了几块木头随手削出来的,也像是很多武林门派里给弟子认穴道、练拳脚的那种木头假人。但现在这个假人身上插着密密麻麻的弩箭,手上拿着一把剑,摇摇晃晃地朝着鱼龙卫们走来,令人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寒意。、

“怕什么!”那百户强定心意,大喝道:“不过是一个木头人,砍了它!”

鱼龙卫们齐声应是,扑了上去,乱刀砍向木头人。这木头人反应迅速,举着手中的剑抵挡回击,但根本不敌一众鱼龙卫,很快就被砍成了木头碎片,体内那精妙的齿轮和机关也散落了一地。

鱼龙卫百户上前,借着手下点着的火把看了看那些齿轮与机关,皱着眉头说道:“又是这种机关……这种机关还能拼出个人来?”随即站起身来,说道:“那轩辕瑾瑜已经走投无路了,他的底牌也不过就是这种没用的木头人,咱们杀进山洞中,将他擒下!”

鱼龙卫一路推进,逼进不远处的山洞。一路上,不少鱼龙卫都中了宁无书处下的机关,伤了好几人。有像之前那样从地面突破刺出的刀刃,也有像果子一样从树下掉下,却炸出无数铁蒺藜的木头小球,还有会拐弯的像箭一样的尖嘴机关鸟,这些都给鱼龙卫们带来了很多麻烦。

当然,最麻烦的还是那种木头人,在山洞口,还有两个木头人,其中一个用弩箭,另一个用刀,远近结合,而且比之前那个用剑的木头人要灵活很多,这两个木头人甚至杀了两名鱼龙卫,才被砍成了木头屑。

终于,山洞口再没有什么机关,鱼龙卫们紧紧守住了山洞口,十几把弩箭指着黑乎乎的山洞。那名百户扶着刀柄,在洞口喊道:“轩辕瑾瑜,你已经无路可退了,束手就擒吧!你是个有本事的聪明人,今天你已经逃不掉了,不要再作无谓的抵抗了!”

片刻后,山洞里传来宁无书故作低沉的声音:“怎么,不敢进来?舍不得你的手下么?”

百户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说道:“你杀了我们这么多兄弟,若不投降,我只能将你剁成肉泥了,连个全尸都不会留给你!”

“笑话!”宁无书嗤笑道:“你的主子派你来抓我,是想知道宁良把东西藏在哪了,杀了我,你交得了差么?”

百户脸上怒气浮现,喊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束手就擒!宁良手下不止你一个逃出来的门客,知道线索的人也不止你一人,杀了你,千户大人也能找得到东西!你若配合调查,还能给你一个善终!”

“那你们倒是来杀啊。”宁无书在山洞中笑道:“我倒是想问问你,你们千户大人追杀别的家伙,有派出这么多人么?”

那百户深深吐了一口浊气,脸上青筋暴起,显然是极想杀了山洞中的宁无书,但碍于军令,只能放放狠话。可此时攻入山洞中,难保此人不会拿自己的性命作为要胁,他明白自己重要在什么地方,这就很麻烦了。

正在那百户苦思时,忽然听到不远处警戒的手下大喊了一声“什么……!”

那声音充满了惊惧,在还没喊完时,便被硬生生掐断,没了声息。鱼龙卫百户惊出了一身汗,猛地回过身望去,迎接他的,是映入眼中那一条银白色的蛟龙剑光。

“谁……”与那个手下一样,这名百户也没能来得及把话喊完,这一剑就已经吞没了他。与他一起被吞没的还有那些举着弩箭正准备转身的鱼龙卫们。这一剑来得太快太猛,不讲任何道理,没有一句废话,这些鱼龙卫们生前看见的最后一个场景,便是那饮满了血的蛟龙咆哮着回到了一个长着绝美脸庞的男人背后。

十剑如一剑,一剑即封喉。

冷千秋负着双手,无视遍地的尸体,慢悠悠地走到了山洞口,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而山洞里的宁无书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同样没有说话,场面忽然陷入了寂静的沉默。

最终,还是冷千秋先开了口。

“你叫轩辕瑾瑜?你学的是哪路机关术?你是宁良的门客?你知道东西的下落?”

又是片刻的沉默后,黑乎乎的山洞里,一身男装打扮的宁无书走了出来。她表现得有些狼狈,衣服破破烂烂,满身尘土,还有好几处伤。她抬头借着月光看了一眼冷千秋,然后愣住了。

“这也……太美了吧?”

冰冷傲然的气质与秀丽美艳的五官在冷千秋脸上完美结合,让人第一眼都会以为他是个女人,但那杀伐无数出来的眼神与气质又能马上提醒别人这是个真正的男子。对于宁无书来说,眼前这人的美让她有种当年第一次见到轩辕和鸾时那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冷千秋的容貌让宁无书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和伪装。不过还好,满地的血腥味提醒了她,她立即回过神来,问道:“问了我这么多问题,你又是谁?”

冷千秋皱了皱眉头。他紧紧盯着宁无书,片刻后,冷冷地说道:“不对,你知道我是谁?”

宁无书心中一惊。看来是方才被他容貌给震到了,导致自己没有演好,于是她也皱起了眉,说道:“一瞬间杀了十几人,剑如蛟龙、面貌绝美,除了冷千秋,我很难想到别人……但是我不敢确定,冷千秋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听到这句话,冷千秋的眉头才舒展开来。眼前这人刚才那一问,并没有太多疑问的语气,令他生出了怀疑,不过这个解释他可以接受。于是他说道:“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你没有资格知道。不过我对你有点兴趣。”

“哦?是因为这样才救下我的么?是对我的机关术感兴趣,还是对鱼龙卫说的、我手里的秘密感兴趣?”宁无书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扫了一眼四周的尸体,心还是跳得很快。她见过很多天下三柱里顶尖的高手,也见过他们出手,但是没有见过这个层次的高手杀人。这些尸体连眼睛都没有闭上,脖子上一道细痕,倒地好一会儿了,血才开始慢慢流出来。这得多快的剑才可以办到?宁无书之前见过用剑最厉害的人就是方晴了,可方晴的剑之所以厉害,是因为她的计算,她可以轻而易举地让自己的剑精准无比地找到敌手每一招的要害处,用最小的力做最大的事。但这冷千秋的剑在于快,极致地快,宁无书仅是从山洞里看了一眼,满脑子里就全都是那白色蛟龙一般的一剑。

冷千秋面对宁无书的问题,也不隐藏,坦白地说道:“现在我对你手里的秘密更感兴趣。机关术的事情,以后有机会了解。”

“是吗?”宁无书冷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把秘密分享给你呢?”

冷千秋偏着脑袋,有点疑惑地说道:“你背叛了宁良、惹上了鱼龙卫,如果还拒绝了我,你要怎么活下去?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因为在你这里我没有筹码。”宁无书冷静地说道:“面对鱼龙卫,我想死可以直接死,他们拿我没办法。但是面对你,我想自杀恐怕都没有办法,而你如果从我这里知道了秘密,随时都可以轻易地杀了我灭口。我带着秘密从宁良身边逃出来,是想找一条生路的,你如果不给我生路,我为什么要把秘密给你?”

冷千秋想了想,点头说道:“你讲的有道理,那你说怎么办?”

上钩了!宁无书心中一喜,脸上却煞气浮现,狠狠地说道:“这次来雁城的鱼龙卫是由一个叫萧良晖的千户带队,他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我,拼命地想要杀掉我。就算我把秘密告诉了你,你一走,我还是会被他追杀,所以,你帮我去杀了他!杀了他之后,我亲自带你去取那件东西!”

“哦?”冷千秋眯起眼,说道:“你不怕我拿了东西后,杀你灭口了?”

宁无书笑了起来:“冷千秋,冷大侠。如果你和我一路同行几日,便会发现,自己舍不得杀我了……也许我现在这么说,你是不会相信的。不过,让时间来验证吧。”

第十一章 冷千秋的剑

冷千秋杀了一队的鱼龙卫,他们两人自然不可能再往雁城去。而且在初步达成了要杀掉萧良晖的共识后,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直接闯入雁城。根据宁无书告诉冷千秋的情报,这次萧良晖带了大量的鱼龙卫,还收编了不少江湖人士,再加上雁城中本来就有的守军,想要强攻是不可能的,必须走暗杀的路线。

“那你待在这儿就好了,明天晚上我去杀他。”冷千秋淡淡地说道。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冷千秋带宁无书来的。这是一个很老很旧的小宅子,没有人居住,也许曾经是某个富商在城外的避暑别苑,也不知冷千秋是如何知道这个地方的。不过宁无书一想也是,冷千秋武功再高、再大摇大摆,也不可能直接驾着个驴车就闯到雁城里和几千军士拼命,肯定是会有藏身之所的。

“你还真不能就这么去杀他。”宁无书坐在冷千秋对面,摇着手指说道:“萧良晖为了找那秘密的线索,专门选了之前宁良在雁城的宅子住,而那个地方,有我此前还在宁良手下时布下的大量机关……别这么看我,我被鱼龙卫抓到过一次,那些机关的事我都交代了,他才敢住进去的。”

冷千秋听到这句话,难得地惊讶了一下:“你竟被鱼龙卫抓到过?还没有被扒下一层皮?”

“小弟我很惜命的嘛……”宁无书笑了笑,“反正迟早都要招,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悲壮?留得有用身才是正道,否则我怎么能逃得出来呢?”

冷千秋点了点头,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问道:“那么依你之见,该如何杀?”

宁无书眯起眼睛,说道:“冷大侠,你这一路大摇大摆地走来,鱼龙卫肯定是知道的。冷大侠武功冠绝天下,那萧良晖必然有所防范,若是随意去杀,难保不会掉入陷阱。所以依小弟之见,不如诱敌出城,由我们来布下陷阱,化被动为主动!”

“哦?愿闻其详。”冷千秋不动声色。

“嗯……在布置这个计划之前,小弟有个问题。”宁无书看着冷千秋说道,“我想知道,冷大侠你的武功……到底有多强?知道了这一点,我才能布置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冷千秋扫了宁无书一眼,说道:“你想看我的剑?”

宁无书:“嗯……不可以吗?”

“可以。”冷千秋站起身来,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别被吓到就好。”

宁无书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心想,虽然你冷千秋是很厉害没错,但咱也是在黑山群岛出来的人,不要说林望舒这个天下第一了,就是五年前轩辕和鸾背着个人还能轻而易举爬上万丈山崖的本事,恐怕这个天下就没几个人能做得到,想吓到我,你还差了点。

想起这件事的宁无书,已经忘了当初她在轩辕和鸾背上被吓得快昏死过去的心情了。

冷千秋的脚边散落地放着一地的剑,他轻勾脚尖,将其中一支踢了起来抓在手里,说道:“自我武功大成后,没有一把剑能够禁得住我长时间使用,所以,即便这些都是好剑,在我眼里也就只是个杀人的工具罢了。接下来这一剑,会废掉它,你看清了。”

下一个瞬间,剑已经出鞘。

冷千秋出剑的对象是宅子里不远处老旧的青墙。一道白亮的剑光从他左手紧握的剑鞘中喷涌而出,倒映着月光的剑此时却映出了比月色更加皎洁的光芒,剑几乎是在出鞘的同时便劈在了那面的墙青砖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随着冷千秋这一剑拔出、挥出,耀眼的剑光像泼洒的水一般溅满整面墙。

宁无书这次近距离看得真切,那照得她睁不开眼的剑光,并非仅是剑身映照出来的月光,而是传说中的剑芒。她在听方晴教导韩落星时,曾经听说过,若使剑之人内功高深之极,出剑时以内力催动,能让剑身上出现三尺白芒,并且剑芒吞吐间锋利锐不可当,可断金裂石。这冷千秋一剑即出,剑芒却能如水一般倾洒,远不止方晴口中的“三尺”,可见他的剑不仅快,还是以极其强大的内功催动,难怪此人可以用一柄普通的剑,一招轻而易举斩杀十数人,那杀人的早已经不是剑,而是他体内恐怖的功力。

“这已经是传说中的境界了吧……”宁无书虽然在之前对于冷千秋的自傲有些不以为然,但真正看到这一剑、看到从剑鞘里喷薄而出的剑茫时,心脏还是狂跳起来、被深深震撼了。当她这么想时,冷千秋的剑已经回鞘了。夜色中,那些剑芒还未完全消散,慢慢化作萤火,在空气中飘荡。

那面青墙,这时才开始发出“轰轰”的声音,斜斜地倒下、散落一地青砖。在被这一剑切割的地方,那些青砖光滑如镜面。正当宁无书心跳未定时,不远处的墙外,一棵大腿般粗细的树,枝叶开始哗哗作响,树干处轰然断开,整棵树晃了晃,倾倒而下,将地面砸得震了震。

宁无书瞳孔缩了缩,忽然觉得喉咙口有些干。

冷千秋的可怕,还是超出了她的预计。要算计他,也许危险性要比相像中高得多……

“如何?”冷千秋淡淡地问了一句,随手将那剑扔在了地上。带着鞘的剑落在地上,顿时摔成了七八段,剑鞘与剑身都像是被铁水烧脆了一般,成了一堆废铁。

“咳、咳咳,冷大侠真是……武功盖世啊!”宁无书定了定心神,由衷地赞叹道:“冷大侠这样的高手,杀那萧良晖,简直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啊!我还设计什么陷阱啊,真是让冷大侠取笑了。”

冷千秋眯着眼看着宁无书,心中也有些意外。他这一剑虽不是全部的实力,但在江湖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一招,能挡住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如果是个普通的江湖人士,看见他这一剑,早已经吓得坐到了地上,但这轩辕瑾瑜只是惊讶了一小会儿,便定住了神,难道此人的武功远不止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不过冷千秋并不在乎宁无书是否隐藏了实力,反正怎么隐藏,也不可能高过他。

面对宁无书的赞叹,冷千秋说道:“这样的剑,我一个时辰里能出十剑,可斩上百人,想要闯雁城,确实很难。你的计划如果能够成功,我并不认为是可笑的。至于武功盖世……”冷千秋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神往的表情,“那鱼龙卫的指挥使李惊蛰,武功之精深甚至在我之上,只是年老力衰、又有暗伤,当年才与我打成平手。而传说中二十年前的天下武功第一人林望舒,能独身闯五城、斩杀上千官兵,而后与全盛时期的李惊蛰大战后安然退走,其武功更是无法想像。在这个天下,我冷千秋,离最强还有距离。”

宁无书听他感慨,内心也有触动。她从接触到武学以来,见了很多高手,更是听了许多传奇的故事,当年创建天下三柱的楚方渝、唐十五、步婵,还有轩辕和鸾、林望舒、李惊蛰等人,每一个都是天下间绝顶的人物,眼前这个冷千秋,即便不如他们,恐怕也相差不远。自己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像他们一样,叱咤风云、傲视天下?什么时候才能像传说中的步婵、还有轩辕姐姐一样,以女流之身立于神州巅峰呢?

“行了,说说你的计划吧。”冷千秋不再感叹,重新坐了下来,对宁无书说道。

“噢,好。”宁无书不再想那些事情,与冷千秋面对而坐,开始说起自己的计划。

雁城一座大宅院里,灯火通明。

在书房中,萧良晖身着便装,面前的书桌上摆满了手下送来的各种情报。他就着烛光,紧皱着眉头,一页纸一页纸认真地看。

这时,一名鱼龙卫敲门进来,禀报道:“大人,刚刚得到的消息,有两批前往刺杀宁良的江湖人士在今日一早入了祁东后,便再也没有了声息,当时铁塔还在养伤、罗用在操练民兵,根据分析,宁良身边除了这两人之外,应该还有高手。”

“不用管宁良了。”萧良晖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情报,头也没抬地说道:“他手里的秘密就是他保命的东西,不会轻易泄露的,而且现在曹公公压着他,他掀不起波澜,只能待在祁东这小角落里。指挥使大人吩咐了,先找到东西要紧,找到东西后,宁良不过是咱们砧板上的一块肉,想怎么剁怎么剁。对了,冷千秋那里怎么样了?”

这名鱼龙卫眉角跳了跳,说道:“我们在城外树林里发现了兄弟们的尸体……一剑封喉,应该是冷千秋下的手。另外没有发现轩辕瑾瑜和冷千秋的踪迹,他们应该是走到一起了。”

“轩辕瑾瑜……确实是个人才。”萧良晖放下手中的纸,微眯着眼睛说道:“一个这么聪明、这么有本事的人,这个时候出现在雁城,要是说他和这件事没关系,打死我也不信。只不过,现在咱们无法确定他的目的,能利用,当然先利用起来。到时候他如果乖乖照着我们的计划走,就试试看能不能招揽他;如果他搞小花样,想让我们和冷千秋搏杀而自己从中获利,那么就优先杀了他。”

“是。”那名鱼龙卫抱拳应是,又说道:“大人,那东西的我们眼下有了一点线索,宁良从京城一路绕路而来,说是躲避追杀,但有些路是完全没有必要绕的,我们怀疑其中几个地方都有可能是他藏东西的地点。”

“嗯,这事我知道。”萧良晖挥了挥手:“我已经拜托洪千户去调查了,咱们管好雁城的事就行。”

“可是……”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萧良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手下,语重心长地说道:“咱们鱼龙卫是一家人,洪千户也是自家兄弟,功劳这种事,谁拿到了,都是咱们鱼龙卫的荣誉,知道了么?以后这种想法,不要再有。”

“是。”这名手下不敢再说话,抱了个拳,退出了书房。但同时,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树林里那些死不瞑目的兄弟,打了个寒颤。

萧良晖听着手下退出书房将门关下的声音,又低下手,拾起桌面上的情报,认真看了起来。

他不知道,在自己的头顶上,藏着一个人。

在书房的房梁上,有一团黑影缩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极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这是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衣中的人,头脸上也包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脚下正读着情报的萧良晖。

随着夜色渐深,萧良晖放下手中的纸,揉了揉酸疼的眼睛,吹灭烛火,离开了书房。那房梁上的黑衣人却仍然没有动,一直静静地蹲在那里,直到整个大宅院中的人声越来越少,只剩下巡逻者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时,这名黑衣人才动了起来。

他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脚步轻盈地落了地,悄无声息地来到书桌前。桌上还摆着萧良晖刚刚看过的那些情报,房中黑暗无光,黑衣人却捧起那些纸,毫无阻碍地看了起来。他看东西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但这些情报内容繁多,黑衣人也看了好一会儿,才把手中的这些东西全给看完。

看完后,黑衣人似乎是有些无奈地低声轻轻骂了几句,又将这些纸放回到桌上,静静走到窗边,听着附近的巡逻脚步声远去后,便推开窗,一阵黑烟似地离开了。

第十二章 火牛

次日一早,当冷千秋睡醒来到院中时,眼前的场景让这名绝世高手也愣了好一会儿。

昨天晚上被他一剑劈断的大树现在被切割成了不知多少块木头,散乱地摆放在院子里,院中有一个组装到了一半的东西,冷千秋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似乎是一个奇形怪状的大盒子,盒子旁边还有许多明显是刚刚制作出来的木头齿轮等东西。

宁无书坐在一地木屑之中,身边摆放着乱七八糟的一些工具,光是各式各样的小刀就有十几把,此时她左手拿着一块小木头,右手捏着一枚小小的刀片,聚精会神地在木头上飞快地切割着。在她手中,那刀片上下飞舞有如一只蝴蝶。

很快,木屑飞溅中宁无书便将一个木头切割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随后一刻也不停,立即又从旁边捡起一块木头,换了一把刀,开始新一轮的手工。冷千秋知道,宁无书这显然是在制作机关的部件,他有心想看一看这精妙的机关术,但宁无书下手极快,而且每个部件单独拿出来看,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奇形怪状的模样让冷千秋摸不着头脑,只是看着她身边越堆越多的小部件,显得很厉害。

这时,宁无书又制作完了一个小部件,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头看了一眼冷千秋,狡黠地笑道:“冷大侠,别看了,术业有专攻,你学不会的。”

“机关术确实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冷千秋很坦荡地点了点头,指着那大盒子和一地的部件,问道:“可否告诉我,你究竟在做什么?”

“火牛。”宁无书说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与木屑,“原本对于我来说,是不怎么喜欢用火的,机关术一道在于精巧,但用火,太粗暴了。只是这次有点不同,对方人多,想要用最省力的方法达到目的,我也只能干一点不喜欢的事情了。”

她一边说话,一边走到那奇形怪状的大木盒子旁边,继续说道:“这是火牛的躯干,我届时会往里填塞一些易燃之物,这个火牛到时候冲撞起来,会比真正的蛮牛速度快上三倍、力量强上五倍,再带着烈火,一般人根本抵挡不住。到今天晚上,我做出三五只火牛应该不成问题,不过就得麻烦冷大侠帮忙去弄些吃的了。”

“小意思。”冷千秋点点头,看着宁无书又重新坐回去开始摆弄那些工具,眼神里还是有些好奇。不过绝世强者的身份最终还是让他保持住了骄傲,没有上前蹲到宁无书一旁仔细观摩。

一个多时辰之后,第一头机关牛的拼装便已经基本完成了,但只不过是个轮廓,看宁无书的样子,还要往里面装填很多小机关。不过想想也是,要让这样一个木头自己动起来,当然不可能是做个样子就行,复杂的东西多了。冷千秋看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那些原本看不懂到底是什么的小部件,好像往这木头牛身上一放,就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一部分,契合得天衣无缝。

于是,他也只能感慨一声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随后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不再盯着制作机关的宁无书,往出寻找食物去了。

眼看着冷千秋离去,宁无书的手也停了下来。

“冷千秋冷大侠啊……你确实是个厉害之极的人物,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嘛,大家立场不同,你要抢名单,我也只好对不住你了。”宁无书叹了口气,伸手捡起摆放在脚边一个稍大的机关部件,在某个位置轻轻一按,这个部件便像个盒子一般自行打开了,露出里面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那是一个油布包裹。

宁无书把这包裹取了出来,走到那组装好的木头牛身边,半个身子探进了木头牛中空的躯干之中,捣鼓了起来,里头发出机括碰撞与齿轮转动的声音……

快点吧,快点把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就可以去找娘亲了啊。宁无书从木牛里探出身来,抹了把汗,长长出了一口气。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当宁无书制作完五头机关牛之后,一整日的时间也过完了。冷千秋从林子里拖来了一只野山羊,从表面上看不到任何伤痕,但是却吐血而死,估计是被他一掌拍死的。冷千秋在院中随意搭了个木架子,从宅子里翻出个铁锅烧水,熟练地将山羊剥了皮、切成肉块,煮好了一大锅羊肉汤。两人坐在满地的木屑与碎木头块中,大口吃肉,冷千秋还不知从哪弄来了不少酒,一坛子一坛子地喝。

“喝点?”冷千秋见宁无书盛了一碗滚烫的热汤无法下嘴,便推过去一个酒坛子。宁无书笑着摆了摆手:“罢了,小弟酒量不好,一会儿还得调试一下这些机关牛,不喝了。”

冷千秋听了,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地吃肉喝酒。他的目光在一旁摆放着的机关牛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突然说道:“等会儿你点一只火牛给我看看。”

“啊?”宁无书愣了一下,说道:“冷大侠,咱们火牛就五只,烧一只少一只啊。”

“无妨。”冷千秋直言不讳地说道:“我怕你在里面动手脚,看一看比较好。”

“呃……冷大侠真是坦荡……”宁无书有些尴尬,勉强笑了笑:“那你说烧就烧吧,少一只也没什么关系。吃完饭我烧给你看。”

两人吃到酒足饭饱,宁无书便站起身,走到一只机关牛边上,在它身上摸索了一会儿,那机关牛便慢悠悠地走到了冷千秋面前。于是宁无书解释道:“我在这机关牛体内放了打火石以及很少的一些火药,它慢慢地走没有关系,但一旦跑动起来,体内的打火石便会点燃火药,火药会发生爆炸,烧着我填在它体内的易燃物,整只牛便会熊熊燃烧起来,但是不会马上停下,我估摸着烧起来后,它还能跑上一柱香的功夫。这种火牛我以前也没有做过,是我临时想出来的,不过我做过比这更复杂的东西,应该不会有问题。”

见冷千秋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之后,宁无书便带着机关牛来到院外的小树林里,又说道:“冷大侠,咱们最好备一些水,这儿离雁城不远,要是火牛烧着了树林,可能会引到人来。”

很快,两人打了满满几桶的井水,宁无书又在机关牛身上摸索了几下,冷千秋根本看不懂她在摸什么,只知道她应该是按了几个机关。

果然,当宁无书摸索完这机关牛后,立即后退了两步,而这机关牛身上已经开始发出机括疯狂转动的声音,根本没有蓄力的过程,直接冲了出去。

冷千秋眼睛一亮,只见这机关牛确实如宁无书所说,冲刺的速度比普通的牛还要快上三倍有余,简直有如一阵狂风,伴随着齿轮机括的巨大声响,在跑出的一瞬间,就撞上了几丈外的一棵碗口粗的小树。

这棵小树根本没有抵抗之力,当场便折断了,机关牛继续冲刺,很快就听见它体内传来一些爆炸的声响,而后从它身体的关节连接处开始喷出火光,火光迅速席卷了整只牛,机关牛真的变成了一只火牛,继续冲刺着。

有意思的是,这只火牛也会撞上一些撞不断的大树,但每当它撞到大树停下后,并不会停下脚步,而是能够调整自己的方向,稍稍减速后,又立即朝另一个方向开始冲刺。带着熊熊烈火的火牛,在树林的草地上拉出了一道燃烧的小火墙,不少灌木丛也因此被烧着。

冷千秋看着这只火牛横冲直撞,逐渐慢慢被烧毁,跑动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随后渐渐变成一大团黑炭,心里非常地震撼。他没有想到,这个轩辕瑾瑜的机关术竟然如此厉害,古兵法中有火牛阵的说法,古人把一大群牛的尾巴点着火,冲进敌阵,能破千军万马,而这个人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做出了五只更加厉害的、真正的火牛。如果给他时间,此人仅凭这一手机关术,横行天下恐怕根本不是问题吧?冷千秋相信,就这几只火牛如果真的冲到了几百鱼龙卫之中,能够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冲散,也能够撞死撞伤、烧死烧伤很多人,甚至可能比他拿着剑进去冲杀一阵造成的伤害还要大。

“着火了着火了,快快快!”正当冷千秋沉思时,宁无书已经拎着两个水桶冲了上去,开始奋力扑灭火焰。冷千秋皱着眉头望着她,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同一时间,雁城外的一处空地上,一小队的鱼龙卫在萧良晖的亲自带领下,往空地的泥土地中埋着一些小小的木头球。

萧良晖手中也拿着一个这种木头小球把玩着,颇有兴趣地对自己一旁的手下说道:“这轩辕瑾瑜还真是有点本事,就这么个小玩意儿,埋到地下,人一踩到,就会伸出钩子把人脚钩住,令人动弹不得,真不敢在这么个小球里头是多复杂的机关。”

那手下讨好地说道:“何止呢,当时那轩辕公子还说,有的小球是把人定住的,还有一些小球能炸出铁蒺藜呢,如果愿意,还可以填火药进去,那冷千秋明日来了这里,就不要再想着能走出去啦。这次萧大人,必能立一大功啊!”

萧良晖淡淡地说道:“冷千秋是江湖上超一流的高手,这些小玩意儿虽然厉害,但也杀不了他,你们不要大意。另外,把隐蔽的标记都做好,别让自家兄弟踩上去了。”

“是!”手下挺直身躯,应是而去。

萧良晖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河,自言自语地感慨道:“轩辕瑾瑜啊,我真是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我有预感,如果你为萧某所用,明年我爬上镇抚使的位置也是轻轻松松。真希望你不要搞小花样,明天安安心心地助萧某杀掉冷千秋。”

第十三章 玩火自焚(上)

“冷大侠,今天你帮我杀了萧良晖后,小弟一定会带你去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宁无书抬头看着破晓清晨,笑吟吟地说道。

冷千秋坐在小院中,擦拭着剑,没有答话。

宁无书也不以为意,她此时已经换掉了那身之前被鱼龙卫追杀时弄得破破烂烂的丝绸长衫,换上了一身短打,当然,还是男子装扮。只是在扔掉那套长衫时,她可惜了好久,毕竟从云飞玉那里顺来的衣服就那么几件。

此时她看着天色将亮,笑道:“那么小弟我就去引蛇出洞了。冷大侠,一会儿劳烦你将这几只机关牛弄到咱们的埋伏地附近,方法我已经教给你了,接下来等着杀人就好。”言罢,也不管冷千秋有没有回答,便兀自离开了这山中的废旧宅子。

宁无书没有修行过轻功,但是长期修炼五湖四海,那种狂暴的气劲在体内肆虐时,也在悄然锻炼着她的经脉与肌肉。因此当她全速奔跑起来时,并不比一些寻常轻功步法要慢,转眼间,她一路来到雁城外的某个地方,开始往自己脸上蒙布。

虽然冷千秋目前不知道她的情况,但是行事必须小心,万一冷千秋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呢?所以,做戏还是得做全。当然,这些东西原本也在萧良晖的计划之中,等一会儿这名鱼龙卫千户被“刺杀”时,自然便知道该怎么做。

有萧良晖事先安排好的路线,宁无书这个蒙着面明显非常可疑的家伙一路从城外到城内,竟然没有碰上一个官兵。现在天色还早,街上的人也不多,她藏匿在一片小楼的阴影之中,静静等待萧良晖出现。

果不其然,很快萧良晖便粉墨登场。他穿着那身金灿灿的鱼龙服,手扶华丽的霄汉刀,身后一队精良的手下,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此人演戏也是了得,眼不斜视,眉头微皱,神色中还透露着一股焦急、脚步匆匆忙忙,怎么看都是赶着去处理事务的。

宁无书腹诽了此人两句,不再等待,从阴影处闪身出来,扑了上去,同时大喊道:“萧良晖,你想要知道我的秘密,不如去找阎王爷问吧!”

因为并不是真正的刺杀,她便没有用自己最擅长的机关术或者弓箭。此时她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整个人呼啦一下贴近萧良晖,匕首朝着他的胸膛捅去。萧良晖眼中精光一闪,反应极快地拔出霄汉刀,与匕首拼了一记。

“叮”地一声脆响,两人眼神在空中相遇,宁无书点了点头,萧良晖意会,飞起一脚朝着宁无书踹去,宁无书抬臂来挡,但却“抵挡不住”,整个人倒飞出丈许远,还在地上打了个滚。

“哪里来的贼子!”萧良晖厉声喝道:“给我擒下他!”

“是!”他身后的一众鱼龙卫立即拔刀出鞘,扑了上去。宁无书知道这戏也没必要演太过,便很干脆地就地一个鲤鱼打挺,然后掉头便跑。

于是,雁城中顿时鸡飞狗跳,一大队鱼龙卫追着一个蒙面人上窜下跳,掀翻了不知道多少小摊小贩的摊子、撞掉了多少妇人手中的菜篮。这些鱼龙卫都是萧良晖的心腹,大致知道这次的任务是什么,追杀也非常“卖力”,声音喊得震天响,霄汉刀挥舞得有如狂风骤雨,刀光冷然、威风凛凛,但就是砍不中宁无书,只在她的衣服上留下几道不轻不重的破口,一路追杀下来,宁无书受的最重的伤还是从一个酒楼二楼跳下时撞到了一个路人把自己肩膀给扭了。

在城内不时与鱼龙卫的交手中,宁无书脸上的面罩还“不小心”滑落了,露出了轩辕瑾瑜的“真容”,消息很快传到了萧良晖耳朵里,他立即下令:“轩辕瑾瑜手中掌握着对我们至关重要的线索,必须生擒他!绝不能让他逃了,更不能让他随便死了!我让他死,他才能死!还有,给我备马!我和你们一起去!”

终于,城门就在眼前,城门口的一小队守城士兵看着不远处一大队鱼龙卫追着一个人,缀着一大股烟尘冲来,正准备举起长枪助鱼龙卫拦住这贼人时,突然听见那些鱼龙卫喊道:“鱼龙卫执行任务!所有人都让开!”

这下几个士兵们呆了,这是要不要他们帮忙?

就在一瞬间的犹豫功夫时,宁无书就冲到了这些士兵的面前。她双手在空中一扬,顿时一把石灰粉散开。

“啊啊啊啊!”士兵们措不及防被洒了一脸石灰,纷纷捂住眼睛惨叫起来,而宁无书已经瞬间冲了过去,她身后的那一大队鱼龙卫,也没管这些士兵,轰轰烈烈地跟着追了上去。

很快,宁无书带着一群鱼龙卫,来到了事先准备好的那片空地上。但她却再也没办法继续跑了,因为有十几名鱼龙卫是骑着快马追来的,从两面将她包抄住了,那些用脚跑的鱼龙卫也迅速跟上,很快就将她团团围住。

宁无书知道冷千秋此时必在附近看着,成败便在此一举了。她转过身,抬头盯着骑着马慢悠悠穿过人群来到面前的萧良晖,咬牙切齿地喊道:“萧良晖,你以为想捉住我轩辕瑾瑜,有这么容易么!”

萧良晖仰天大笑道:“你不过是我手里的一只麻雀,能飞到什么地方去?老实交待,还能省点皮肉之苦!动手!”

鱼龙卫们大声应是,扑将上去。但同一时间,应了这声“动手”的,并不止是鱼龙卫。

天外忽然飞来一剑,这一剑带着耀眼的剑芒,有如白色蛟龙一般咆哮呼啸而来,立即将冲在最前面的几鱼龙卫吞没,随后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落到宁无书身边,伸出一只手捉住宁无书的领子一抛,宁无书顿时像个麻袋一样飞了出去,飞越过鱼龙卫的包围圈,朝树林子里飞去。

萧良晖眼睛一亮,大喊一声:“冷千秋!你今日便要毙命此处!”

冲入人群之中的正是冷千秋,他听见这一声喊,诧异了瞬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看见脚下的土地中忽然泥土破开,探出两只尖锐带刃的铁钩子,一下子将他双脚钩住,而周围那边鱼龙卫,根本对他的出现没有丝毫诧异,举着刀便扑了上来。

“中计了!”冷千秋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被轩辕瑾瑜和萧良晖共同算计了,但心中却没有太多惊惧,有的只是一股怒气。于是他催动内力,轻而易举地将缠绕着他双脚的铁钩震开,跨出一步,再出一剑。

然而,剑挥到一半,冷千秋便忽然觉得寒毛倒竖,对危险的感应让他强行止住了剑势,向后退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方才跨出一步的那个位置的地面上,轰然炸开,一阵火光扑面而来,巨大的力量像十匹烈马撞在他胸口,任凭冷千秋武功高绝,在措不及防的情况下,也被震飞了三丈远,正面的衣物被烧毁,留下一片黑灰。可以看见他凭着深厚的内力,并没有受什么伤,但这一下足以让他陷入不好的境地。

萧良晖哈哈大笑,霄汉刀直指着冷千秋,大声呼喊着手下们朝他扑去,冷千秋有心杀出包围,但谁知道脚下的土地中有不知道多少的陷阱,他所踩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出现奇怪的杀招,令他无法专心应付鱼龙卫,十分难受,空有一身武功,却没有办法尽情施展。

萧良晖安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在刀阵中来回冲杀的冷千秋,笑道:“冷千秋,此事本与你无关,但你却偏要来搅这趟浑水,今日萧某就拿你来作我晋升镇抚使的垫脚石!”

冷千秋绷着那张俊美的脸,没有理会萧良晖。他的身上已经受了一些伤,有的是火药造成的伤害、有的是刀伤,使他看上去十分狼狈。但很明显,他的伤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因此冷千秋十分冷静,他知道埋在这片空地下的陷阱不会太多,当被踩得差不多了,也就是他离去的时间。

然后下一个瞬间,他的冷静被打破了。而那萧良晖,也露出了错谔的神情。

树林子里,冲出了四只木头做的机关牛。这四只机关牛速度奇快无比,带着疯狂转动的机括声,裹挟着狂风,朝着鱼龙卫的人群中冲了进去,而当这些机关到人群里时,它们的身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顿时将一路上不少鱼龙卫撞伤烧伤,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萧良晖大怒,冲着树林子喊道:“轩辕瑾瑜!你在干什么!”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手下们痛苦地呻吟和惨叫,就连萧良晖座下的白马,也受了惊吓,不听他的指挥,开始焦躁地跑动起来,萧良晖一边拼命压制着自己的坐骑,一边大声指挥手下们不要乱,但都无济于事,那些火牛并不是只冲直线,而是会在中途突然掉头,根本没有规律可循,很快,空地上就多了不少被撞得吐出了内脏的鱼龙卫和烧得只剩下焦炭的尸体,还有很多在地上打滚吐血以及烧着一团火焰四下奔逃的人。

冷千秋瞪大了眼,大口喘着气看着面前这一幕,脑子有些乱。这个轩辕瑾瑜到底想要干什么?他到底是帮哪边的?

萧良晖有心让手下去林子里搜杀宁无书,但眼前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冷千秋,那些火牛还在横冲直撞,鱼龙卫们连自保都困难,更不用说去找宁无书的麻烦了。这也是萧良晖没能料到宁无书还有这等手段,他之前所见的机关术,都是一些小玩意儿,从什么千里目顺风耳,到埋在地下的机关陷阱,都不是致命的玩意儿,而是辅助杀敌的手段,谁能知道,会突然出现火牛这样恐怖的大杀器?

冷千秋见状,心里也有了定计。那个轩辕瑾瑜不管是想干什么,现在场面如此混乱,要把他捉出来,必定没什么容易,但眼前这批鱼龙卫是确实想要杀死他的,而且阵型已乱,带头的千户也如没头苍蝇一般,那么对于他来说,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先杀了这批鱼龙卫的头领,令他们群龙无首,再想办法去找轩辕瑾瑜的麻烦。

说干就干,冷千秋没有丝毫犹豫,一剑斩倒拦在面前的一个鱼龙卫,踏着他的尸体,猛地朝人群中正骑着马打转的萧良晖扑了过去。

萧良晖能成为鱼龙卫千户,武功自然也不弱,冷千秋方一锁定他,他便感应到了。但论武功,他与冷千秋还是差了太远,这一下便立即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当他转过头时,映入眼帘的已经是一片白茫茫的光。

第十四章 玩火自焚(下)

冷千秋这一剑没能杀得了萧良晖。

不是因为他这一剑不够强,也不是因为萧良晖突然武功大增,而是因为有一个东西突然拦在了他们中间。

那是一只火牛。

火牛奔跑的路线是无法预测的,冷千秋也知道这一点。如果仅仅是刚好路过的火牛,那并不影响他杀死萧良晖,但这只火牛是冲着他来的。

火牛燃烧到现在,已经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了,速度与力量都减弱了不少,火势也小了一些。对于冷千秋来说,可以轻松地踏过这只火牛,继续将这一剑递出去。但是,这只火牛并没有直接冲过去,而是爆炸了。

没错,这只火牛爆炸了。

冷千秋想不到,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来并且试验过的机关牛,还是被宁无书做了手脚。或者说他想不到的是,一个在他面前论实力有如蝼蚁一般的人,竟然真的能算计到他。

远方的树林里,宁无书扶着树,望着这一幕,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要怪就怪你太自负了吧……”

这只爆炸的火牛威力非同小可,绝不是之前埋在地下那些小陷阱可比的。宁无书往火牛里放火药的灵感是来自于宁良设计杀死朱子胜那一招,当时宁良在马车的夹层下藏了大量的火药,直接把朱子胜连同十几个杀手都炸成了碎片,当时连拉车的马都被炸掉了半边身子。机关牛没有马车那么大的空间,藏不了那么多火药,但是宁无书也尽量把火药给塞够了,这一下爆炸是仅针对冷千秋去的,炸他一个人,应是够了。

至于冷千秋这会儿刚好扑到萧良晖面前,让火牛一箭双雕了,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火牛猛然炸开,木头碎片与齿轮机关沾着火焰四下飞溅,巨大的力道将周围几丈内的鱼龙卫都给震得摔到了地下,首当其冲的萧良晖和冷千秋瞬间便被火光吞没了,萧良晖胯下的马匹悲鸣一声,口中喷出鲜血,当即倒在了地上,萧良晖也被马给压到了地上,但却根本没有挣扎,他整个人被炸得血肉模糊,脸上插着许多木头碎片,从他口鼻处涌出浓稠的血液,瞳孔放大,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冷千秋人在半空中,被这一下爆炸推出去数丈之远,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他运起全身功力抵抗,手中的剑也将溅来的木头碎片给挡去了,然而他毕竟是血肉之躯,这种非人力所能抵挡的巨大力道也让他当场呕出一大口血,原来称得上美绝天下的脸痛得扭曲了起来,很多方才被小陷阱所制造出的伤口都撕裂开来。他撞飞了几个鱼龙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口中又喷出一口血。

此时空地上已经无比混乱了,鱼龙卫的首领萧良晖被炸死,鱼龙卫们被火牛冲杀得死死伤伤,在奔逃的过程中还发生了踩踏,再加上空地上仍然有不少陷阱,给他们造成了二次伤害,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冷千秋是谁了,只有遍地的哀嚎。

树林子里的宁无书看着这一幕,眼中露出不忍的神色,胸中也翻涌起来。她可以对萧良晖痛下杀手,也可以对冷千秋下阴手,因为如果她不下手,这些人迟早要找她麻烦,如果起了很大的冲突,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但是这一次,死的人太多了。宁无书知道江湖险恶、人命如草,然而当她自己杀死这么多人时,还是觉得有些恶心。不是恶心那些遍地的尸体,是恶心自己竟然造成了如此重的杀孽。

这和她想像之中的江湖有些不一样,却又好像江湖就应该是这样。

宁无书摇了摇头,现在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因为那冷千秋,又站起来了。宁无书心中生出一股寒意,如此近距离的爆炸,竟仍杀不了他,甚至都没有办法让他倒地不起,此人武功竟然真的厉害到了这种程度?

没有再犹豫,宁无书蹲下身,开始打开木盒子。这个木盒子是她从一开始就藏在林子里以备万一的,现在果然用上了。

宁无书站起身来,搭箭起弓,通体黑色闪着寒光的箭遥遥指向正用剑勉力支撑着身体的冷千秋,五湖四海心法疯狂地运转起来,整个林子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都集中到了弓上的黑箭尖头。

忽然,空地上的冷千秋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原本云淡风轻的脸上满是愤怒。一股浓烈的杀气从他身边蔓延开来,他瞪大了双眼,嘶哑地吼道:“轩辕瑾瑜!”

“不好!”宁无书心里一紧,这冷千秋反应太敏锐了,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也能发现自己正在瞄准他,但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被冷千秋隔空一瞪,宁无书心神稍动,箭已经飞了出去。

这一箭并不是完美的,因为宁无书并没有将她的实力完全凝聚起来,在冷千秋充满杀气的一瞪下,宁无书心神也稍稍失守,所以这一箭等于是失败了。

果然,这一箭飞到冷千秋面前时,他并没有太在意,伸出左手,轻而易举地将它给捉在了手里,又随手扔掉。下一霎那,冷千秋调动起身上残留的所有实力,疯狂地朝着树林里的宁无书冲了过来。

之前的冷千秋,就像是一座雪山,令人高山仰止,他行事凭自身喜好,杀人也显得很有风格,尽显高手风范。虽然自负,但并不让人觉得不舒服,那是实力境界到了一定程度后,自然流露出来的表现。但此刻的冷千秋,像是一只受伤的凶兽,整个人仿佛要喷出火焰,浓烈的杀气令还能站住脚的鱼龙卫都纷纷惊惧地退避开来。而冷千秋也并不想理会这些无足轻重的蝼蚁,他那布满血丝的眼中,只有将他算计到了这般田地的宁无书。

宁无书大惊,冰冷的寒气从脊梁股一路窜到脑门,恐惧的感觉瞬间吞噬了她。从她五年前逃出家门以来,只有当时站在小院烈火里的黑**影能让她有这种感觉,而当时的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现在的宁无书已经是可以在江湖上凭自己的实力获得一席之地的人物,却被吓得挪不动脚。

手中的弓落到了地上,宁无书努力想要向后退一步,但五湖四海释放后的无力感与那浓浓的恐惧却让她没有办法移动。只一刹那,冷千秋便带着重重的杀气冲了过来。随着他越冲越近,宁无书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一边奔跑,一边往外吐着血,显然强行提气,让他伤得更重了。但尽管如此,冷千秋却冲得越来越快,身上的杀气也越来越浓,还离着十几丈,那股暴烈的气息就已经要变成一只怪兽,将宁无书整个人吞下!

片刻之前,她还在想着,冷千秋与萧良晖这两人太过自信,以为能把她利用起来,结果却玩火自焚。然而此刻,她明白了,像冷千秋这等层次的高手,可以被她算计,但她一定会付出代价,她以为自己能够反客为主,将他们拿捏在手中,可现在真正玩火自焚的人,却是她宁无书。

“死!”

冷千秋发出一声怒吼,声音震天响。他欺近宁无书的身,重重踏出一步,口中还不断涌出鲜血,周身内力超越极限地运转起来,汇集在他右手。冷千秋瞪着血红的眼睛,拼着功力大损甚至可能会危及生命,都要用这一掌结果了宁无书。

这一声吼惊醒了宁无书。她从恐惧之中回过神来,眼中看见的便是冷千秋那疯狂地、被杀戮之气浸染了的眼睛。她想要躲、想要挡,但是根本来不及,这一掌已经印在了她的丹田处。

宁无书呆呆地低下头,望着那只印在她小腹处的手掌,心想,我要死了么?

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很奇怪的事。

冷千秋全身的内力不要钱一般地涌入宁无书的丹田,这一掌是催命的,这些气劲当然不会很友好,它们像无数把刀剑直接捅入到她的丹田中,并开始疯狂地肆虐,要在丹田里炸开,将她整个人摧毁。但是它们并没能炸开,因为在这个空荡荡没有一丝内力的丹田里,却存在着一股诡异的绵柔之劲,它不是内力,而像是丹田本身,就好像当冷千秋这一掌拍下来,宁无书的丹田自己活了过来反击他一样。

这股诡异的绵柔劲,将冷千秋打入的锋锐内力一层层裹住,如水如绸般纠缠上去,不让它炸开,但冷千秋毕生功力之一击何其可怕?很快,那些锋锐的内力便撕开纠缠,更加凶残地冲击着,要将宁无书的丹田撕成碎片!

然而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就在这些锋锐内力要将宁无书的丹田摧毁时,她的整个丹田处忽然变得空空荡荡,仿佛不存在一般,这些力劲没有任何阻碍地直接进入到了她的经脉当中,换种说法,就好像她的丹田突然失去了抵抗,而她的经脉却又产生了一股自然而然的引导力量,就好像对付大禹治水一般,如果不能堵,干脆就用疏的。

说来复杂,但这些都只发生在一瞬间。这一瞬间,宁无书刚刚才呆呆地看见冷千秋的手掌印上来,便立即觉得小腹丹田处与周身经脉处,传来了比平时修炼五湖四海时更加强烈百倍的痛苦!这种痛苦有如万蚁噬心、有如千刀齐剐,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撕成了碎片。

宁无书连痛苦的尖叫都没有办法发出,因为她的喉咙同样传来了巨大的痛苦感觉,这种感觉包裹她全身,从头顶百会穴到脚底涌泉穴,无处不在。下一个瞬间,她便模糊了意识,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变轻了,天空、大地都在这刹那远离,整个人陷入黑洞洞的深渊之中。

在宁无书的眼界完全变成黑色之前,她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人,突兀地横在了宁无书与冷千秋中间,一脚狠狠踹在冷千秋胸口,将他踢飞丈许远,同时一把抱起宁无书,顺手捡起她放在脚边的大木盒子,掉头便跑。宁无书觉得这人的身形模样有些眼熟,但是随着意识模糊,曾经的回忆仿佛都变得碎裂不清,使她想不起任何事情。于是,宁无书不再想了,眼睛一闭,陷入昏迷。

被踢飞的冷千秋摔倒在地上,脸色如纸一般苍白,嘴里喷出的血早已经将他半身的衣物都染成了鲜红色。但他的眼睛仍然睁着,盯着那个带着宁无书逃走的身影,冷千秋嘴里发出痛苦的嘶嘶声,竟然再一次缓慢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冷静起来,虽然眼睛里依然布满血丝,但人却慢慢变回了那座大雪山。冷千秋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方才那一掌后,不知道为何,他的手腕骨折断了,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冷千秋皱紧眉头,伸出左手,抓住右手,用力一扯、一按,正了骨。这种会带来剧痛的动作,却没有让他身体有一丝颤抖。

“轩辕瑾瑜……乃是我冷千秋除了李惊蛰之外,遇到的第二个生平之大敌。”他用一种与平时完全不同地,带着丝丝兴奋的语气自言自语道:“似乎还隐藏了实力,有意思。不杀之不足以称慰……”说着话,冷千秋的脸色竟然逐渐开始从苍白变得有了些血色。他没有再回头看空地上人间地狱般的景像,而是朝着那个带着宁无书离去的人的方向,艰难地挪动着脚步,一步步地走去。

第十五章 无所不知

奔跑,玩命地奔跑。

烈日下,是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衣中的人,他的脸上同样包着黑色的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他身形,这是一个身材匀称中等的男子,此人背着宁无书,在湘南的茂密林子里飞奔。

他的脚力很强,奔跑的速度很快,仿如一只矫健的猎豹,密林里树根树枝错综复杂,很多地方根本无法下脚,却都没能拦得住这名黑衣人,他轻松腾跃、如履平地,只一会儿功夫,便跑出了数里距离,但眼神中却不知为何,充满了焦急不安。

突然,从他后方疾射来一块石头,这块石头不大,却如同炮弹一般,划出了破空之声。密林里有许多树藤枝叶,但根本拦不下这块石头,它一路破开这些阻碍,冲着黑衣人背后的宁无书而去。

黑衣人咬着牙,身形强行一扭,这石头便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但他却丝毫没有放松,反而再次提速,如一道黑色闪电一般钻入更加茂密的树丛中。

在他身后几百丈远的地方,冷千秋慢慢地走着,一手捂着胸腹处,不时吐出一口血。奇怪的是,即使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半天才踏出一步,却仿佛能缩地成寸,一直不近不远地吊在黑衣人身后。自黑衣人从他掌下救出宁无书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却始终没能摆脱这个伤重到快要死了的冷千秋。

黑衣人从一开始到现在,已经躲掉了冷千秋抛来的几十块石头。每一次都是险之又险,他毫不怀疑,只要被石头砸中一下,他和宁无书都得来个透心凉。忽然,黑衣人在钻过一片林子时,眼前豁然开朗,不再是大片大片的树林,而是一片大湖,湖水清澈如镜,湖边有不少林子里的动物,见到黑衣人冲过来,这些动物吓得一散而逃。

“糟了!”黑衣人一惊,这片湖非常大,他要绕路的话非常容易被追上,而且背着宁无书不可能涉水,宁无书是昏迷的,万一呛进了水就麻烦了。何况这里的水极清,就算潜入水下也一目了然,万一他在游水时冷千秋来了,再扔一块石头,躲也躲不掉。

黑衣人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摇摇晃晃的冷千秋,已经能看得见身影了。黑衣人叹了口气,将背上的宁无书轻轻放在地上,说道:“你说你惹谁不行,非惹这么个煞星,这下好了,真得背水一战了。”

可惜宁无书这会儿处在深度昏迷的状态当中,根本听不见他说话。

嗖的一声,远处的冷千秋挥了挥手,又一块石头飞来,这次砸的不是宁无书,而是黑衣人,这块石头比刚才扔出的石头还要猛上几分,直冲黑衣人脑袋而来,如果砸中了,恐怕这黑衣人脖子以上都要变成肉泥了。

这次距离很近,黑衣人的余光也瞧见了冷千秋这一扔。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气,深吸一口气,扭腰送肩,狠狠挥出一拳,不闪不避,正面迎上了那块石头!

一声巨响,石头被击成了碎片。黑衣人保持着出拳的姿势,拳头上冒出一股白烟,很快便散去了。看他的拳上,没有一块皮肉破掉,粗大的骨节发出咯咯的声音,宣示着它的强大。

“哦?”冷千秋见了这一幕,笑了笑,慢慢地走近。直到能与黑衣人相隔十丈相望时,才停了下来。他此时长发散落披肩,俊美的面庞变得狰狞,衣服落落烂烂,胸口上全是血迹与黑灰,口鼻处不时流出鲜血,脚步虚浮,好像站也站不稳。但他就这么看了一眼黑衣人,黑衣人便觉得浑身冒寒气,像是被一个巨兽盯上了一般。

冷千秋歪着脑袋,说道:“你是谁?居然敢救他?不怕我杀了你么?”

“你有病吧?”黑衣人嗤笑道:“你都快被玩死了,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冷千秋眯了眯眼,胸口剧烈地起伏起来,而后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整个人的气势也不断攀升,似乎之前受的致命重伤,就在这短短的功夫里,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黑衣人见状,也“哦?”了一声,随后说道:“九命玄猫大法啊,你还会这个,难怪这么嚣张还能活这么久,武功也这么高。不过我猜猜,你用了几次了?两次?三次?还是说已经七次八次了?不怕自己变成一只疯猫?”

“你还知道九命玄猫大法?真有意思,我越来越好奇,你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了。”冷千秋一边说话,一边运转着这特殊的功法,脸色已经变得红润,也不再吐血,气质渐渐回到了早先的状态,只是眼神之中,仍然有着一股疯狂的气息。

“何止知道。”黑衣人似乎是笑了笑,随后说道:“你信不信,我也会?只不过嘛,我不希得练它,太低级了,这种会迷失心智的玩意儿,你求我我都不练。”

冷千秋“哼”了一声,说道:“你竟知道九命玄猫大法,轩辕瑾瑜的传承也神秘得很,你们是同出一宗?杀了你们的话,我会很快乐的。不废话了,接招吧。”

话音一落,冷千秋暴起,他的手中没有剑,不能剑出蛟龙将黑衣人劈成两半,所以他像闪电一般冲向黑衣人,以指为剑,直点向黑衣人的胸口。黑衣人深吸了一口气,身形稍矮,同样击出一指,速度竟然丝毫不比冷千秋要慢,甚至还要快上一分,点在冷千秋小臂上。他这一指没有带着什么内劲,点的也不是穴位,但冷千秋却眉头一皱,强行止住攻势,迅速退了回去,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这黑衣人。

黑衣人也不反击,慢慢地站直了身体,笑道:“看来你的伤确实很重,不然怎么会连罩门都守不住?游风剑法,很厉害嘛,可惜现在的你,拿我没办法。”

“好,很好。”冷千秋冷静了下来,不再进攻。他看着黑衣人,说道:“你对我的武功如数家珍,还能知道我的罩门所在,有资格让我追杀你。你说的没错,今天我杀不了你们,带着轩辕瑾瑜跑吧,能跑多远跑多远,下次再让我找到你们,可就没今天这么好的运气了。”

“我的运气确实不错,本来以为要来一场死战呢。”黑衣人俯下身,将宁无书重新背到自己背上,又捡起大木盒拎在手里,返身沿着大湖的边缘慢慢离开了。冷千秋望着他们的背影,脸色阴沉了几分。

当黑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冷千秋的脸突然扭曲起来,像是瞬间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他抱着自己的脑袋蹲了下来,却没有发出声音,牙齿紧紧咬着嘴唇,顿时咬出了血。他狠狠地揉着自己的脑袋,忽然张开右手的五指,想要狠狠插到自己的头里,想挖出什么似的,但是他的左手又横空杀出,死死拦着自己的右手。

就这样,冷千秋蹲在湖边,两只手互相打了起来,右手想要杀了他自己,左手则拼命地拦住右手,很快十指都纠缠到了一起,发出骨节扭曲的声音,然而冷千秋像是感觉不到一般,瞪着眼看着自己十指的关节互相绞在一起,互相折断对方。

突然,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仰天张开大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般的声音,像是在深呼吸,又像是想说话说不出来。只片刻后,冷千秋忽地浑身一哆嗦,紧紧闭着眼睛,纠缠在一起的两只手也分了开来,自然地垂在身旁。慢慢地,他睁开眼睛,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血丝,更没有了疯狂的味道。他低头看了一眼以恐怖的角度扭曲着的十指,叹了口气。

“差一点……又疯了。”

冷千秋原地盘坐了下来,开始运功疗伤。心里突然想到,方才那个黑衣人也知道九命玄猫大法,之前自己杀性大发,一心只想弄死他,可如果抓住了他,他能不能知道如何解决这发疯的问题?

黑衣人背着宁无书一路弯弯绕绕,走到天色渐黑,才捡了一些木柴干草,在林中点起了篝火。随后,他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宁无书,蹲在她身边,手扶着下巴,一面思考一面自言自语。

“看她脉像,并没有受伤,为什么会昏迷呢?冷千秋那一掌究竟造成了怎样的影响?我想想,宁无书练的是五湖四海,照理来说她的丹田里不应该有任何内劲,一旦被冷千秋的内力打到,是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肯定是当场炸裂而死,但是她居然没受伤?这……”

听黑衣人的话,他是知道宁无书身份之人,还知道她练的是五湖四海。困惑的黑衣人思考了一会儿,将手掌放到宁无书的小腹上方,运起一股内劲,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什么!感觉不到丹田?这是什么情况!等等,这是什么……妈呀!”黑衣人突然大叫一声,整个人被弹开,倒飞出去数丈远,重重地撞在了一棵大树上,又跌落在地。他惨嚎起来,想摸一摸被撞得剧痛的背,但是却摸不到,只能忍痛皱着眉头,慢慢走回宁无书身边,席地而坐。

“原来是这样,搞明白了。阴阳化气诀啊……难怪冷千秋杀不了宁无书。我猜猜,以前宁无书练五湖四海的时候没人教,自己练岔了,把湖海之力引到丹田里了,差点死了,结果被人用阴阳化气诀救了回来,这东西就一直留在她体内,不让这股力量杀死她,但也等于在她体内加了一道枷锁,限制了宁无书武功的进境,所以她才在凤凰湖境界卡了这么多年,肯定每次冲关的时候,都冲不过人中穴……嗯,这是当然的,丹田都没有办法放开,怎么可能通任督二脉呢?”

“冷千秋的一掌,力大无比,足够把宁无书杀死几十次了,但却起到了奇效,与原本残留在她丹田里的湖海之力互相残杀,又被阴阳二气引导到了她粗大坚韧无比的经脉之中,最终消弥于无形,这下,直接解决了两个问题,算是因祸得福。不过,这么粗暴的方式,等于在一瞬间运转了几十次五湖四海心法冲击关口,妈呀,这得痛成什么样啊……难怪会昏迷了。”

“这么复杂的情况,我都能给推出来,真不愧是天才啊。”黑衣人感慨了一声,也松了口气:“既然只是痛晕过去的,问题应该不大了,还顺便突破了凤凰湖境界,到了云梦湖境界,宁无书啊,你的运气真是好。当然,运气最好的是你碰上我了,不然冷千秋多打一掌,你必死无疑。只不过,等你醒过来,肯定要问我是谁,以你性格,我要是不说,你肯定还会想办法算计我,真麻烦啊……又不能丢下你,那冷千秋最多两日,又会追上来了……”

火堆旁,黑衣人手中拿着一根树枝挑着火玩,一边不断自言自语,似乎在纠结等宁无书醒来后,要不要把自己身份说出来这件事。

“算了算了,先不想了,跑了大半天,饿死了,先搞点吃的去。”黑衣人将手中树枝扔进火堆里,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反正,你吃东西的时候,也得把面罩摘下来,你说不说,我都会看见的。”突然,躺在地上的宁无书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

第十六章 为什么是你

“反正,你吃东西的时候,也得把面罩摘下来,你说不说,我都会看见的。”就在黑衣人准备去找些食物时,躺在地上的宁无书睁开眼睛,说了这么一句话。虽然她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浑身上下仍然不得动弹,只有眼皮子能嘴皮子能动一动,但无疑,之前黑衣人自言自语的话,她应该是听到了不少。

“呃……”黑衣人尴尬而僵硬地止住了脚步,慢慢转过身子,看着躺在地上的宁无书,问道:“你都……听到了多少……”

宁无书艰难地歪了一下脖子,让自己能够看得到黑衣人,说道:“从你被弹到树上那会儿……我就醒了,只是没办法睁开眼睛和说话而已。其实从你的声音和身形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但是这……不大可能吧?”说这句话时,宁无书已经不再用那种假装出来的男声,而是自己清脆婉转的女声了。

“嘿嘿。”黑衣人干笑了两声,说道:“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先去弄点吃的,回来咱们再聊。”话说完,他便转身钻入密林中,消失不见。宁无书歪着脑袋,面对着劈啪作响的火堆,脑袋里头嗡嗡作响,很是混乱。

黑衣人的身份倒是其次,自己五湖四海功法得到了突破也不是最重要的。现在宁无书心中所想的,是那阴阳化气诀的事情。阴阳化气诀,她在浏览灵镜门藏宗阁的书籍里也有看到过,那是一种很极端的医道心法,专治内伤,号称只要人不死,就能治得过来,而且不用考虑是如何受伤的,即不管对方是走火入魔也好、是被人打伤也好,用阴阳化气诀都可以吊得回来。

只不过,如此霸道极端的治伤心法,自然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一般来说,被救治的人受了多重的伤,那么施展功法的人就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极有可能救了一个人,却死了一另个人。看上去,这种以伤换伤、以命换命的治疗方法十分鸡肋,但不知为何,许多灵镜门的前辈高人都练了此门功法,大多也都使用过,用以救治自己的亲人与朋友。也许在他们眼中,对方是如同生命般重要的人,才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吧。

可是自己呢?宁无书回想起五年前初练五湖四海时的场景。她还记得,当初云飞玉给了她一本小册子,上面写明了一旦练此功时内劲残留在体内,就会留下不可估量的伤害,更何况是丹田?如果当初她第一次练功时,就把湖海之力留在了丹田里,那后来,她怎么又一点儿事都没有了呢?那可是轻则残废、重则陨命的情境啊!按黑衣人的说法,是有人为她施展了阴阳化气诀,然而在灵镜门中,又有谁会舍出自己的性命,就为了救她一个与灵镜门毫不相干甚至连门都没入的小女孩?

宁无书眼前,逐渐浮现出一张脸,那是她初练五湖四海昏迷之后,中途醒来时看见的一张脸。那张脸和她的母亲长得很像,带着愧疚、带着关怀。

“林门主和娘亲都是姓林的啊……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个呢?该不会,娘亲还有个哥哥或者弟弟吧……”

想到这里,宁无书被自己的想法给吓了一跳,但她猜来猜去,却唯有这种可能性是最符合逻辑的。不然他林望舒,堂堂灵镜门门主、天下武功第一人,连冷千秋那种变态级别都要仰望的人,为什么要豁出命来,救她这个微不足道的宁无书?如果照着这条线想下去,事情就更复杂了,林望舒怎么会知道宁无书的身份?想来肯定和阎王笑有关,因为阎王笑是直接从宁良手中把她带走的,那宁良知不知道有灵镜门、有林望舒这样的存在呢?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想,林望舒当初说过他是从小在灵镜门长大的,他若真是自己的舅舅,那么娘亲也是灵镜门的人?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说过呢?而且,娘亲也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啊,否则怎么会让东方薇那样欺负?

宁无书越想越头疼,总觉得自家那些长辈背后有一些很复杂的事情,好像能抓住一点线头,却怎么也理不清,反而越理越乱。

正当她皱着眉头思考时,一个轻盈的脚步声走近了,正是那黑衣人,他手中拎着一只野兔子和一只山鸡,走到宁无书身边,蹲下身来,晃了晃手里的小动物,说道:“恢复好了就别躺着了,起来吃东西了。”

宁无书盯着黑衣人的脸,没有说话,只是缓慢僵硬地伸出手,朝着他脸上探去。黑衣人愣了一下,却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宁无书的手上显然没有多少力气,摸到黑衣人脸上后,还扯了好几下,才将那面罩扯下。

“呵呵,果然是你。可是……为什么会是你?”

面罩滑落,露出了一张既无奈又无所谓的脸。这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五官虽然端正,但长相却很平凡,眼眉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狡黠气息,却是灵镜门藏宗阁的管理员,阿决。

宁无书与阿决在过去的五年里,可以称得上是朝夕相处了,两人一同在云飞玉那里学习纵横学,互相之间算是非常熟悉,因此宁无书只是听他说了几句话,便知道他是阿决。然而在宁无书的印象中,阿决只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虽然在纵横学上天赋异禀,但平时宁无书真想要偶尔欺负一下他,他是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的,这才多久没见,阿决都能带着她从冷千秋手底下跑出来了?

宁无书表情复杂地盯着这张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却看见阿决冲她笑了笑,说道:“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先吃东西,你有什么问题,我都慢慢回答你,反正冷千秋没那么快追上来,咱们还有点时间。”

阿决说完这话,便开始处理野兔子和山鸡。只不过,他不像冷千秋那样是常年居无定所的江湖客,对付起这种野味来还是有点手忙脚乱,还差点让山鸡飞了。折腾了好一会儿,弄得满地都是鸡毛兔毛,还溅了自己一手的血,才终于有惊无险地把它们弄成了熟肉,只不过味道吃起来差了一点。

“唉,在灵镜门吃了这么多年别人送的饭菜,手艺竟然退步到了这等田地,惭愧惭愧,凑合着吃吧。”阿决干笑着,将一只烤得焦黄的鸡腿递给宁无书,自己已经大口吃了起来。宁无书勉强坐起,接过鸡腿,皱着眉头啃了一口,问道:“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又会突然跑来救我?”

“嗯……说起来有点复杂,不过也不算太复杂。”阿决嘴里含着肉,说道:“事情是这样子的,我阿决呢,其实并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是黑山群岛上渔民家的孩子,我是林门主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抱来的,寄养在我养父养母家而已,武功的话,学了一点,几个月前你离开灵镜门后我也就出去打听自己身世了,摸着线索就到了这里,结果就碰上你在搞事情,于是就顺手把你救了。”

宁无书瞪着阿决,却见他说完这段话,便开始埋头专心攻克手里的兔肉,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再见他说话,于是疑惑地说道:“你就说完了?”

“啊?”阿决抬起头,表情比宁无书还要疑惑:“说完了啊,不然呢?”

宁无书顿时生出一股把手里的东西往阿决脸上砸去的冲动,不过也正是这种冲动,让她觉得眼前的阿决还是熟悉的那个阿决。

“嘿嘿,别急别急,我说就是了。”阿决露出一脸欠打的笑容,随后说道:“你大概也知道,二十年前江湖上发生过一些大事,林门主就是在那个时候成为的天下武道第一人,当时他在回灵镜门之前,有人给了他一个婴儿,就是我了,让他抱回灵镜门先养起来。只不过麻烦的就在这里了,把我交给林门主的人,也是别人托付他照顾我的,再往前追溯,我居然是被人‘转手’了好多次的,最后连林门主也不知道我的亲生爹妈到底是谁。只不过有一点,当时把我托付给林门主的人明确说了,不让我拜入灵镜门下。所以我一直就只是一个藏宗阁的管理员,帮大家找找书作作记录。”

“刚才说了,武功的话,我确实是学了一点。在灵镜门里之所以没表现出来,其实吧……是怕被林门主发现。因为我学的还就是灵镜门的武功。可能你会觉得,怎么林门主还有自恋狂他们这种顶尖高手都发现不了我的武功呢?原因其实是很简单的,因为我练的,是他们也不甚了解的东西。”

说到这里,阿决对着宁无书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说道:“这一点上,咱们其实是一样的。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你知道吗,从藏宗阁不远处的一个沙滩下水,往湖底游去,你会发现有一个藏在湖里很深的洞口,往里头游进去,里头别有洞天,那是……”

“那是灵镜门始祖楚方渝前辈曾经闭关练功的地方。”宁无书面无表情地说道:“他就是在那里创出了五湖四海等绝世武功……你是想说这个吧?”

“哇?你居然知道?不可能啊,我也没在那见过你啊!”这回轮到阿决吓了一大跳,目瞪口呆地说道。

宁无书抿嘴一笑,心想终于也能让你惊讶一下了。其实那个地方也是连接着山体中巨大陵墓的,轩辕和鸾曾经和她说起过那个地方,只是告诉宁无书,那里保留着楚方渝生前生活过的大量痕迹,如果可以,尽量不要过去,免得破坏了那些东西,因此宁无书虽然知道,却从未去过。谁曾想这个阿决居然早就知道了,也不知他是如何发现的,还悄无声息地在里面学起了武功。

想到这里,宁无书板起脸,说道:“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快说,你都学了什么?”

阿决耸耸肩:“还能学了什么,五湖四海呗!你以为只有你会啊。那玩意儿真不是人学的,我反正是差点练死过,要不然当初你来藏宗阁拿五湖四海的书,我也不会拦着你,你看,其实我是正确的,要没人用阴阳化气诀救你命,你还真就练死了。”

“啊?那你练到什么境界了?”

“小成吧。干嘛干嘛,我八岁开始练五湖四海,到现在十几年了,练到小成很奇怪吗?顺便再告诉你一点小秘密,这可是书上没写的噢。五湖四海一旦达到小成境界,就可以练别的武功了,内功轻功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能知道它们的原理,就完全可以用湖海之力模拟出来,这才是五湖四海牛逼的地方!本来当时在灵镜门想偷偷告诉你的,结果你花了这么多年连凤凰湖境界都突破不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说这个,武功的问题以后慢慢再给你讲,你可得保守住秘密,现在全天下知道我阿决会武功的人可就你一个啊,咱们都是楚方渝前辈的真传弟子,得站一条战线!”阿决大口地吃着肉,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抛给宁无书:“来,看看这个。”

宁无书伸手接住,就着火光一看,却发现是一枚铜币,只不过和普通的铜币不同,上边没有方孔。铜币不分正反面,一面写着“傅”字,一面写着“决”字。宁无书翻看了两眼,抬头问道:“所以你的本名是傅决?”

“不是。”阿决说道:“我到底姓什么,是不是姓傅,我也不知道,我的本名到底应该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这里写了个决字,我就叫阿决喽,就当是混名随便叫叫,无所谓的。说不定我的本名是叫什么傅良辰、傅傲天之类的也说不准呢。我让你不是看这个的,你看看,这玩意儿上的花纹。”

宁无书将这小铜币举到眼前仔细地看,发现刻写着“傅”字的那一面上,画着一只非常精致的龙首鱼身像,而“决”字那一面上则是画着飞云,宁无书心中一紧,脱口而出:“鱼龙卫?”

第十七章 身世迷雾

时间回到一个多月前,京城里的一住民宅之中。

刘之元满脸疲惫的推开家门,他身上穿着鱼龙卫的制服,腰上别着霄汉刀,但却没有大多数鱼龙卫那般威风凛凛的模样,倒更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农民。他的妻子迎上来前,一面帮他脱下身上的制服,一面说道:“老刘,今天有个小伙子来拜访你,说是故人之后,想找你打听点事情,我让他在偏厅等着了,你去看看?”

“故人之后?”刘之元疑惑地问了一句,伸手阻止了妻子从他腰下卸下霄汉刀的动作,带着刀,往偏厅里走去。偏厅中,一个小伙子见刘之元走来,连忙起身作了一揖,说道:“前辈您好,晚辈名叫阿决。”

刘之元打量了一下阿决,疑惑地坐到椅子上,一手扶着霄汉刀,问道:“你说你是我故人之后?你是谁?”

阿决笑道:“前辈,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您别紧张,我没有恶意。事情是这样的,晚辈打小是个孤儿,现在正在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我认为自己的身世应该与鱼龙卫有关,前辈是鱼龙卫中资历最老的老人了,因此晚辈认为,前辈应该是能知道些什么的。”

“哦?”刘之元依然皱着眉头,说道:“那你且说来看看。”

“前辈,您先看看这个。”阿决从怀中掏出一枚没有方孔的铜币,递到刘之元面前的桌上。刘之元伸出一只手将铜币捡起翻看了一会儿,说道:“这铜币上确实是鱼龙卫的标志,刻画的刀功以及鱼龙像的细节,也作不得伪,的确是鱼龙卫中的产物。”

阿决眼睛一亮,问道:“那么前辈,您可知道这是何人之物?或者说,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的东西?”

刘之元眼睛一眯,将铜币放回桌上,说道:“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这铜币是从何而来,凭什么相信你?如果你是要凭着这个东西,去寻仇呢?告诉你,我岂不是害了自家兄弟吗!”

“前辈的担心,是正确的,不愧是鱼龙卫里的老人了。”阿决笑眯眯地称赞道,随即坐到刘之元正对面,继续说着:“当然,晚辈也相信,前辈一定会将自己所知相告的。”说完,从怀中又掏出一摞本子,摆到了刘之元面前。

刘之元疑惑地看了阿决一眼,拿起本子翻看起来。随着纸一页页翻下去,刘之元的脸色由惊转怒,又由怒转惧,随后是毫无血色的苍白,两只本就显得苍老的手更是颤颤巍巍地抖了起来。他“啪”地一声将本子摔到地上,怒指着阿决,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呵呵,前辈别动气。”阿决嘴角轻轻挑起,弯下腰,将本子又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又重新将它摆到了面前的桌上,说道:“前辈应该看得出来,这帐本,只是一部分,在我手里,同样的帐本还有三本。其实晚辈也很好奇,前辈在鱼龙卫里待了该有二十余年了吧?怎么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总旗呢?原来前辈是把大部分的家财都送给了上司,只为能够在总旗这个位置一直待下去。那就很奇怪了,为什么不升到百户、千户呢?是因为能捞到好处呢?还是因为……贪生怕死呢?”

刘之元瞪着阿决,伸出的手抖得愈发厉害起来,牙齿也打出了“咯咯”的声音,似乎恨不得把阿决连皮带骨吃下去。

阿决说着,突然抬起头,狠恶恶地对着刘之元瞪了回去,嘴角露出一丝狞笑,说道:“刘前辈,你的故事,我阿决是一点兴趣也没有,你养了几个情人、有几个私生子,你家院子里藏了多少金子,又或者不小心杀过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我阿决也可以全部不知道。那些帐本,也不过就是一把火的事情。对于前辈来说,要做的事情就更简单了,把这枚铜币的事情无巨细地说给我听,就可以了。不要想着说谎,或者隐瞒我,晚辈若是之后发现了什么不对,倒霉的是前辈你自己啊。”

刘之元腰上的霄汉刀发出“铮”地一声响,出鞘了一半。但他看着眼前阿决那带着邪气的笑容,却怎么也拔不出刀来,整个人不断地颤抖。

“这就对了。”阿决舒服地往后靠在椅子上,跷起了腿,一边伸出小手指挖着耳朵,一边笑呵呵地说道:“那么刘前辈,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刘之元低下手,将霄汉刀按了回去。做鱼龙卫,谁没点黑料?而他刘之元镇守京城,年轻时干的更是专门调查官员的事情,没事往皇帝身边递点小纸条小情报,得罪的人何止成百上千?更不用说现在鱼龙卫里早已经不是铁板一块,十几个千户暗地里斗得死去活来,手底下这些小鱼小虾,互相也恨不得把对方一扒到底,自己这些小秘密,随便漏一个出去,都能让他晚节不保。几句话而已,说完就没事了……

阿决也不着急,就那样坐着,挖着耳朵看着刘之元低头思索。好一会儿,刘之元慢慢抬起头,用嘶哑干涩的声音说道:“这样的铜币,在鱼龙卫之中是没有的。但是,我很多很多年前,曾经见过一个和它差不多的铜币……那年鱼龙卫成立不久,指挥使大人亲自在皇城口招兵,我前去应征,就见到指挥使大人手中把玩着这样一个没有孔的铜币……它还曾经滑落到我脚下,是我捡起来还给了指挥使大人,大人注意到了我,让我先进行考试,这才入的鱼龙卫。”

“那我还是问对人了。”阿决哈哈大笑,十分开心,跳到了椅子上蹲着,很没有形象地撑着膝盖,人往前探去,贴近了刘之元:“那么前辈,当初那个给你带来了好运的铜币,和我的长得一样吗?”

刘之元将脸偏了偏,躲开逼近的阿决,说道:“太久了,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当时那枚铜币上,写的是一个‘李’字,应该就是指挥使大人的姓……”

“很好。”阿决笑道:“那再劳驾前辈好好想想,二十多年前,你们鱼龙卫里头可有一个姓傅的大官?”

“没有!”这次刘之元却回答得非常快:“当年的鱼龙卫中,指挥使是李惊蛰李大人,指挥同知二人,一人姓左、一人姓郑;指挥佥事二人,一人姓仇、一人姓王;还有两个镇抚使,都不姓傅。而且这二十年来,我鱼龙卫之中,也从未出过姓傅的高官!”

阿决撇了撇嘴,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他坐回到椅子上,用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桌面。刘之元半低着头,试探地望着阿决的表情。半晌,阿决又开口问道:“前辈,你再想想,鱼龙卫里面有没有那种……就是……很神秘的,又很厉害的,感觉像是禁忌的那种人物?”

“呃……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随便讲讲。”

刘之元叹了口气,说道:“我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我可以对天发誓,没有骗你。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关于这枚铜币的事情,只能去问指挥使大人了。不过,你若是敢去,指挥使大人瞬间就能将你打成肉泥。”

“这我是相信的。”阿决保持着笑容,将桌上的铜币收到自己身上,挠了挠头,准备转身离去。忽然,他又停下脚步,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掉过头快步走回到刘之元身边。刘之元吓得一个激灵,坐直了原本已经逐渐放松的身板。阿决见到这一幕,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了。他拍了拍刘之元的肩,说道:“不用紧张、不用紧张,我就是想起来有个问题没问。前辈,你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鱼龙卫刚刚成立那时候的所有档案文件?”

火堆旁,宁无书托着腮帮子,听着阿决手舞足蹈地讲起这段故事,随后问道:“那后来呢,你找到了和自己身世有关的档案了吗?”

“这个嘛……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了。”阿决拨弄着干柴说道:“后来我又调查了几个管档案的鱼龙卫,也就是那些套路,威胁威胁、吓唬吓唬之类的,让他们帮我混进了管档案的地方,找了大半夜的时间,才终于找到了一点线索。”

“你也知道,我管了这么多年藏宗阁,对于什么档案啊目录之类的,很敏感。我查了鱼龙卫刚成立不久时候所有档案的目录,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记录所有鱼龙卫身份来历的文件,居然有两份,所标注的时间有几天的差别,而撰写者与印章都没有区别。我照着目录摸过去,发现了更奇怪的事,在那个架子上,确实有记录着当年所有鱼龙卫身份来历的册子,而在它边上,同样标注着应该有一份这样的册子,却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我问了带我混进去的鱼龙卫,他说这里一直都是这样,怀疑是当初负责记录整理的人弄错了,不过我不相信,很可能我的身世就藏在这个空荡荡的架子后面。”

“自恋狂说过,做事情,不能怕麻烦。我又花了几天时间,找到了当年那个负责记录整理这部分档案的人,那已经是个老头子了,虽然有点不忍心,不过我还是用了点小手段让他‘想起了’当初的事情。原来当初他写完第一份册子、入册归档后,李惊蛰找到他,告诉他有问题,让他删掉了一些名字,做了份新的放进去,把旧的给取了出来,这才出现了我看到的情况。”

“更有意思的是,李惊蛰也没让他销毁那个册子,而是=放进了一个箱子中,让这老头子保管起来,一直锁在他的床底下,这么一放,就是二十多年。直到几个月前,他家里遭了贼,那箱子才丢了。然后,李惊蛰就开始铺天盖地地追杀你老爹宁良,我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这玩意儿肯定是被你老爹给顺走了。追到这里来以后,更是发现鱼龙卫们全在找一个他们也不知道是啥的东西,我估摸着,就是我要找的册子了。你老爹也是挺厉害的,在杭宁做了这么多年官,到京城才多久,就能搞出这么多事情来,你们真不愧是父女。”

“哈?”宁无书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合着你的身世还扯上我爹了啊?好家伙,鱼龙卫在找,冷千秋在找,现在连你也在找了,你说我要不要为了我爹,把你给干掉?”

“嘿嘿,你要从根源来思考这个问题!”阿决晃着他的手指说道:“你想,目前来看,你爹拿这个东西,是为了增加自己的政治资本;鱼龙卫要抢回它,多半是李惊蛰自己的原因,里面恐怕有他见不得人的事情;冷千秋抢它,不知道是为什么,最大的可能性也是找李惊蛰的麻烦,他如果拿到了这东西,应该是能掀起最大波澜的;而我要找它,就是为了能看一眼,知道一下当年到底有没有一个姓傅的鱼龙卫,和我到底有啥关系,仅此而已。你看,这么一想,不用干掉我了吧?”

宁无书抿嘴一笑,说道:“你可别想蒙混过关,万一你的身世查出来,是个正宗的鱼龙卫,那该怎么办?”

“那你可以再看情况,决定是否要弄死我。”阿决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过,咱们现在面临的主要问题,是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后头有冷千秋追着,要找册子的话,还有鱼龙卫盯着,咱们现在是四面楚歌啊。”

“这个好解决,我有办法。”宁无书站起身来,露出一丝微笑。

第十八章 混淆视线

是夜,祁东县,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院墙外,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这两人身材高大,提着大刀,蒙着脸,目露凶光,靠在院墙上仔细听着里头的声音,待听到院墙那一头巡逻的民兵走远了,两人相视点头,施展轻功,轻而易举地跃过了丈许高的院墙。

宅子里隐约有些民兵打着火把走来走去,但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显然在这个偏远的小县城里,也找不出什么精兵。两个蒙面人稍加隐匿身形,便在这些民兵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来到了宅子深处。

宅子中有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应是书房,窗后灯影摇曳。两个蒙面人眼中杀气一现,暴起发力,直冲着这房间而去。

突然,斜刺里横空飞来一剑,直挑向其中一个蒙面人的喉口,这人大惊,举刀来挡,但此剑势大力沉,蒙面人虽勉强挡下了这一剑,却也被击退数步,而另外一蒙面人身形在前,见状也惊而回头,只见那使剑之人击退一人后,下一剑毫不犹豫地冲着他的背心而来,此剑来势极快,这名蒙面人也来不及回防,只能侧身就地一滚,险之又险地闪了开来。

“这都还没到子时,就跑来玩暗杀的把戏,不专业啊。”使剑之人说着话,挽了个剑花,拦在了那房间的门口。此人三十来岁,一脸睡不醒的模样,下巴上胡茬稀疏,正是许贤。

两个蒙面人又惊又怒,借着月光与宅子里的灯光打量了许贤几眼后,一人开口道:“许贤?你他娘的滚蛋,不然今晚咱们兄弟非把你剁成肉泥喂狗去!”

许贤干笑两声,把剑举起,指着两个蒙面人,说道:“哈,嘴巴这么臭,还是俩兄弟,你们是金钱豹和金钱虎吧?前两个月听说你们跑到江右省抢了一车镖,怎么,这么快就把银子花光了?又出来讨生活了?”

两个蒙面人根本不想和他废话,大吼一声:“去你妈的,受死吧!”便举着大刀,直扑了上来。许贤摇头笑了笑,面对这两个大汉也丝毫不怵,手中的剑毫不迟疑地迎了上去。霎时间,三人打作一团,刀剑相交声不绝于耳。

金钱虎豹两兄弟抱着必杀之心与许贤相斗,但交手不过几回合,却打出了心惊肉跳的感觉。他们其实都算是湘南黑道上的江湖客,对于这些有名有姓的“同行”,心中大致都是有个数的。许贤此人在湘南声誉尚可、名气不大,实力也是普普通通,早就听说他剑法平庸、轻功不错。根据以往的一些事迹来看,两兄弟一拥而上,最多几十个回合就能把这许贤给劈成十七八块。

但在这刀剑碰撞中,两兄弟却发现了不对。眼前的许贤剑法远比相像中来得厉害,且不说这套剑法十分精妙,飘忽挥洒间直教两兄弟疲于应付,光是他这一剑一剑的力道,就不是两兄弟二人可以抵挡,交手才片刻,两人便觉得虎口发麻、小臂生疼,隐隐生出了退遁之心。

突然,许贤眼中精光一闪,晃了个虚招、卖了个破绽,两兄弟被他死死压制,此时见缝就钻,下意识递刀攻去,谁知许贤剑势忽变,趁着两兄弟转守为攻的空当,速度猛然提升,在刀刃劈在他身上之前,一剑刺进了一个蒙面人的喉咙之中,这大汉双目突起,口中涌出血沫,带着浓烈的不甘,重重倒在了地上。

另一个蒙面人见状大恸,痛呼一声“哥哥!”,却是心神失守,被许贤在身上划了两剑,血流如注。许贤呵呵笑道:“原来你是金钱豹啊,不下去陪你哥哥吗?”手上力道再加,直逼得金钱豹步步退后。

突然,那金钱豹后退半步,将手中大刀狠狠掷向许贤,因距离太近,许贤来不及躲闪,只能举剑来挡,但格开大刀后,却看见金钱豹掉头便跑,步伐如风如雷,看得许贤一愣:“没想到这家伙跑起来连哥哥的尸体都不要了,而且跑得比我还快,真是深藏不露啊。”

然而金钱豹并没能跑多远。就在他准备翻过一面院墙时,一道破空之声呼啸而来,金钱豹大惊,扭头看去,只见夜色中杀来一支长枪,寒光映在他脸上,映照出他惊惧的表情。下一个瞬间,长枪不偏不倚地刺穿了金钱豹的头颅,将他高高挑起,像面旗帜般举到空中。

手持长枪的人是个面庞方正的小伙子,正是宁良的手下罗用。他一手举着长枪挑着尸体,步伐稳当地朝不远处抱着剑看着这一幕的许贤走去,嘴里说道:“许兄,为何不拦着此人?”

许贤笑道:“罗小哥,有你在一旁守着,这家伙有可能跑得掉么?”

罗用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了。他把枪头上挑着的尸体一甩,甩到被许贤封喉的另一具尸体上,跟在他身后的一小队民兵连忙上前,开始收拾这两具尸体。罗用头也不转,对许贤说道:“不过许兄的剑法天赋确实厉害,短短几天时间便进境到了如此地步,未来在江湖中也必是一高手。”

“过奖过奖,”许贤伸了个懒腰,说道:“以前嘛,没人教我剑法,我看那些江湖人用剑很潇洒,才买了把剑耍耍,其实什么招法都不会。这次那个轩辕瑾瑜送了几套剑法过来,我才知道剑原来可以这么练。”

罗用正要说什么,却见许贤身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宁良走了出来,于是罗用连忙行了一礼:“老爷。”

宁良冲罗用点了点头,把脸转向许贤,似乎心情很好,抚着山羊胡子问道:“用那几套剑法换你再为本官办几个月的事,值不值?”

“值,太值了!”许贤喜笑颜开:“要是再来几套更高明的剑法,小的为大人做牛做马也行啊!”

罗用似乎不太喜欢许贤这种说话的语气,暗自皱了眉头,但宁良却不在意,反而笑了起来:“你可不是做牛做马的人。”随后说道:“不过,明天你确实要替本官办一件事。整个湘南,恐怕找不到比你更适合办此事的人。”

许贤也不问是什么事,张口便应下,随后抱着怀中的剑,晃晃悠悠地离去了。在离开前,还朝着某个角落悄悄眨了眨眼,在那里,有两个小丫环偷偷藏在树后看着他们,见许贤抛来轻佻的目光,两个小丫环都翻了翻白眼。

次日,雁城到祁东之中的官道上,一座大酒栈中,人声沸腾。

这座酒栈不在城中,而在大道上,生意却一直很好。因为它接待的多是附近的江湖人与来往的镖师。同时,它还有一个特殊的地方,即是这些江湖人接任务的地方。

湘南没有大门派,小门派却遍地都是,有的“门派”里头可能就两三个人,整个湘南武林非常地混乱,这些江湖人没有什么正经的生活来源,不可能扛起锄头去种地,更不可能去给人打下手做工,于是便出现了这样一个名叫“吉利酒家”的地方,专门供这些江湖人接取任务,去做一些打手或临时护院的工作,偶尔也替人干干仇杀之类的事。在外人看来,吉利酒家可能就是一家环境比较混乱的酒栈,但对于湘南的这些底层武林人士们来说,这是决定他们明天能不能吃上肉、喝上酒的地方。

此时,酒家里的小二低着头在一群脏兮兮臭烘烘的江湖好汉中穿行,腋下夹着一块板子,酒栈里的江湖客见到这夹着板子的小二,都安静下来,目送他一路来到酒栈二楼。这小二也不说话,举起木板,往二楼的墙上一挂,便掉头离去。

而坐满了大堂的江湖人士们,一下子便蜂拥而去,围在了那板子前,纷纷喊道:“认字的人在哪,有谁认字的,快给念一念!”

“别看了,这时候还想着赚钱,先逃命吧!”突然,大堂中传来这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众人皆怒目看去,见说这话的人正坐在大厅中喝着酒,却是一个大家都认识的人,正是吉利酒家的常客许贤。

但此时大家见到他,却都像是见了鬼一样,一下子炸了锅,有人大喊“许贤!你他妈杀了我兄弟是不是,我弄死你!”也有人惊叫“你不是在给宁良当差吗!怎么来了这里!我们是不是被包围了?”

一时间,吉利酒家乱作一团,有人要扑上去杀了他,也有人拦着他们,说怕是有诈。因为许贤为宁良办事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现在整个湘南武林,不说所有人,至少八成的人是见风使舵站到了鱼龙卫那一边,想杀了宁良去换泼天富贵的,这许贤就显得格外特殊,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更有人的朋友去暗杀宁良时被许贤所杀,恨不得吃他血肉。但此时他突然出现在这里,也让一众江湖人士心生疑窦,生怕是宁良闲出了手,要来对付他们这些人了。

然而面对一整个酒栈里的哄闹声,许贤却不以为意,他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指掏了掏耳朵,然后把剑拍到了桌子上,大声说道:“老子来这里不是和你们吵架的!大家现在虽然立场不同,但都是湘南的同道,只不过拿钱办事而已!今天我来这里,只为告诉大家一件事——赶紧逃命吧!咱们扯上大事了!”

“你他妈别胡说八道!老子连宁良都敢去杀,还怕个鸟!”有人大喊道。

许贤冷笑一声,问道:“你告诉我,来雁城的鱼龙卫死了个千户,还死伤近百人,算不算大事?”

这句话像是往鱼塘里扔了个炸药,把鱼都给炸翻了。一整个酒栈的江湖人士们安静了一瞬间后,爆发出更大的嘈杂声,大部分的人在向身边的人问寻是否真有此事,也有人大骂道“那跟老子有个鸡毛关系!”,还有人指着许贤痛骂,让他不要乱讲话,害了所有人。

许贤听着这些吵闹,站起身来,冷冷地说道:“兄弟们,平日里虽然大家互有摩擦,但该守的规矩,我许贤一样都没越界。你们知道我的为人,拿钱办事是没错,但我是很讲道义的,你们出去问问,整个湘南武林,有没有说我许贤办事不厚道的!今天我是吃饱了撑的,跑来这里送死么?我是看事情压不住了,怕咱们这些辛辛苦苦每天为了点吃饭钱打拼的兄弟们,莫名其妙被人给弄死了还不知道!”

“你们还不知道吧?前几天冷千秋来了!冷千秋是谁不用我说吧?他来雁城没几天,就和鱼龙卫交上手了!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两天城里没见到鱼龙卫了?因为他们都被冷千秋给杀得差不多了!还交待了一个千户!千户啊,整个鱼龙卫就十四个千户!在咱们雁城死了一个!你们觉得鱼龙卫能擅罢甘休吗?你们以为,你们这些人待在吉利酒家吃点肉喝点酒,能置身事外?鱼龙卫不把咱们湘南翻个底朝天,这事是没完的!”

“别以为你们都和这事没关系,我在宁良手下可是听得一清二楚,那冷千秋还有帮手!谁知道他的帮手是谁?是你、还是他?”许贤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指向围着他的人,被他指着的江湖客,都下意识偏头避开。许贤又冷笑一声,说道:“说不定,冷千秋自己都藏在咱们中间呢?鱼龙卫要查案子,咱们一个也逃不掉!不怕告诉你们,鱼龙卫已经又派了一个千户过来调查此事,最迟明天就能到雁城!反正,我许贤在这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你们走不走,我懒得管,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仁至义尽。”

话音落地,整个吉利酒家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许贤用冰冷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江湖人士们,拾起放在桌上的剑,像平时一样把它抱在怀里,大步走出了酒家,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而在吉利酒家里的这些江湖人,没人再去看挂在墙上的那块木板,众人面面相觑,一股难言的窒息感觉弥漫开来。

第十九章 追与逃

没几天时间,整个江湖都炸锅了。

江湖武林就是这么奇怪的一个地方,你骑着快马,从神州大地的南方跑到北方,也得大半个月的时间,然而一旦有什么大消息,好像短短几天时间,天下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不懂这些消息是怎么传得如此之快。

转眼间,冷千秋与神秘同伙在雁城谋杀鱼龙卫千户萧良晖、坑杀上百鱼龙卫的消息便传遍了天下,湘南武林更是人人自危,不少人都悄然消失跑路了。

同时,听闻原本在湘省附近执行任务的另一名鱼龙卫千户洪药师,已经快马加鞭地来到雁城,大张旗鼓地调查起此事,短短几天时间里已经抓了数百人,杀了几十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来调查萧良晖之死的,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此一役后,杀人狂洪药师的名声也越传越大,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而现在,原本应该处于这次风暴中心的冷千秋,却根本都还不知道此事,他正在湘南茂密的森林里,和两个比他年轻了十多岁的家伙周旋。

利用神秘功法很快治好的重伤的冷千秋,穿行在枝叶蔽日的林子中,他的手中没有剑,但浑身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气息,就连这深山老林里的猛兽也纷纷见而逃之。在这种地方找人,根本无异于大海捞针,但冷千秋是一个自小便在江湖中摸爬滚打的人,因为他这副容貌的原因,更遭遇过很多本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像这种追与逃的把戏,对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而在这方面,阿决与宁无书都嫩多了。他们俩虽然足智多谋,但有些东西是经验,不是智慧可以填补的。短短几天,他们被冷千秋追上过两次。奇怪的是,冷千秋似乎并不像之前那样,想要杀了他们,而是试图将他们生擒活捉,这给了两人机会,两次都是给冷千秋制造了一些麻烦,随后险之又险地从冷千秋手下逃了出来。

此时,冷千秋突然纵身一跃,跳到一棵大树上,一只手像闪电般伸出,精准无比地掐住了树上一条大蛇的七寸,随后用力一甩,这条大蛇便节节筋骨寸断,成了一条死蛇。冷千秋对于这份午餐很满意,从树上跳了下来,也没有起火,而是将蛇皮扒去,血淋淋地生吃起来。他知道,这时候生火,只会告诉被追杀的那两人自己的方位,至于吃生肉,在他过去这么多年的漂泊生活之中,也只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

忽然,他眼睛一亮,伸手拨开满是落叶的地面,露出泥土。那泥土有翻新的痕迹,冷千秋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匕首,将这块泥土翻开,只见底下埋着一截截焦黑的木炭以及一些动物的细小骨骼残骸。冷千秋失笑道:“你们还真是运气不好,和我选在了同一个地方吃东西。”说完,身上内劲催动,身周狂风大作,一股旋风盘地而起,顿时将遍地落叶吹开。

落叶吹散后,露出下方的泥地,虽然一眼望去,都是毫无差别的泥土石块,但在冷千秋这种追踪高手眼中,宁无书与阿决两人留下的踪迹可以算是没有丝毫遮掩了。

他蹲在那里大口吃着肉,眼神不断在四周扫荡,很快便确定了大致的方位。没一会儿,他将吃不完的大半条蛇尸随手一抛,沿着宁无书两人留下的痕迹,快步追去。

而就在冷千秋方才停留的位置不到十丈远的地方,一棵百年大树的树洞中,宁无书与阿决正藏身其中。

树洞口被他们俩遮上了灌木,还撒下了一些动物的粪便以掩盖气味。两人藏身在树洞之中,呼吸极其缓慢,一柱香的功夫里只呼吸不到三次,这是阿决刚刚教给宁无书的屏息之法。随着冷千秋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两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从树洞中爬了出来。

“能骗得过去吗?”宁无书小声地问道。

阿决拉长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说道:“不好说……咱们利用他以为我们不懂得隐藏踪迹的思路,把他往错误的方向引过去,但我估计骗不了多久,很快他就会发现。咱们还是要小心为上,赶紧跑路。”

“主要这林子里连太阳也看不见,分不清方向,咱们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如果一直在林子里打转,迟早还是要被他追上。”宁无书抬起头,但头顶上只有大片大片的树冠,只能看见一束束细密的阳光投下来,成为跳跃的光斑,却没有办法判断它准确的方位。

“要不……死磕吧。”阿决眼中露出一丝狠决的光芒,“你有机关术和惊涛箭,我有小成的五湖四海,未必不能搏得一线生机!”

宁无书摇摇头,冷静地说道:“不行,太险了。在我看来,我宁无书的命,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珍贵,要我用命去搏这一线生机,太不值得了!”

阿决听了这话,微微一笑,也不再说什么死磕的话了,而是话锋一转,说道:“既然如此,咱们还是智取。你和我说的布局我想了一下,是能够转移鱼龙卫的目光,同时拖住冷千秋的,但此时我们连林子都走不出去,这个优势发挥不出来。如果要智取,咱们就得让冷千秋暴露到鱼龙卫的目光中,否则你的布局就是空的。”

“有理!”宁无书点头:“原本以为一天就能走出这林子,没想到竟然迷了路。这两天咱们被逼得太紧,脑子里只有逃命,这是不行的,必须要想办法了。”

“两种方式。”阿决没有废话,眼中光芒急闪,竖起了他的右手食指与中指,飞快地说道:“要么,把冷千秋带出林子,往雁城的方向带去;要么,咱们就把鱼龙卫给引来,让他们和冷千秋碰上!”

宁无书双目一眯,语速也变得快了起来:“把冷千秋带出林子目前我们是做不到的,只能选择第二种方法,但是咱们没能力直接找到他们,所以,只能主动让鱼龙卫找到我们!”

阿决点点头,把伸出的中指收了起来,只竖着一根食指。他这根食指在空气中点着,说道:“论追踪,冷千秋和鱼龙卫都是这方面的专家,咱们差得太远,在这一块玩心眼,极有可能把自己玩死。我想了一下,最好的方法,就是冒险弄出大动静,把他们双方都引到同一个地方,现在鱼龙卫必在雁城附近调查,当时我们一路跑进林子里,也留下很多痕迹,多半这会儿也有不少鱼龙卫在不远处,这一招应该是成功率最大的。”

“但是最重要的是不能把我们自己给套进去。”宁无书接过阿决的话说道:“如果鱼龙卫或者冷千秋在发现对方之前,先一步发现了我们,那么事情就会变得很复杂,所以这事咱们必须置身事外。总结一下,我们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弄出一个大动静,能够让冷千秋与鱼龙卫都恰好找到同一个地方,并且我们两个不在现场,那么他们一旦发生纠缠,咱们就可以安然脱身了。”

阿决脸上浮现出兴奋的表情,笑道:“有难度,但是我喜欢。”两人相视一笑,想起了当初在灵镜门藏宗阁里,他们便是每天这样针对云飞玉提的问题侃侃而谈。

但是,虽然纸上谈兵容易,而真正做起事情来,难度是直线上升。对于宁无书和阿决来说,即便眼下有了定计,也是没有办法立即开始着手行事的——光是要暂时逃离冷千秋的视线,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糟了,刚才我们说话好像太大声了……”阿决突然一怔,脸色变得很差:“冷千秋他可能……”

话音未落,就见不远处一个人影以极高明的轻功踏叶而来,不是冷千秋又是谁?只一瞬间,冷千秋便站到了两人不远处的大树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二人,眯着眼睛说道:“没想到,轩辕瑾瑜竟然是个女人,藏得可真够深的。”

没有一丝犹豫,宁无书原本就挂在身后的弓箭飞快地架了起来,瞄准了冷千秋的眉心,而阿决双脚发力、拔地而起,如炮弹一般,举着手中的匕首义无反顾地扑向了冷千秋。

计划得再完美,直遇上了,还是只能先打。

冷千秋看着阿决,其实现在的他对于阿决的兴趣,要高于宁无书。宁无书所展现出来的是诡异多变的机关术,而阿决却能够一口说出他身上神秘的九命玄猫大法,还能在一瞬间找到他游风剑法的罩门。在冷千秋看来,当然是一个在武学上无所不知的人,要来得重要一些。

因此面对此时带着强大气势扑来的阿决,冷千秋依然决定生擒。他脚尖在枝桠上轻轻一点,身形拔高了丈许,向上跃去,轻而易举地躲过了阿决这一击,并且伸出一支手,抓住宁无书趁机射来的一箭。

阿决一击扑空,立即收敛身形,在周围的大树上几个蹬踩,再次折返向冷千秋,而宁无书自突破境界之后,已经可以初步控制自己内劲的释放,呼吸之间风雷之声大作,一箭又一箭射向冷千秋,每一箭的轨道都是在瞬间精心计算过的,封死了冷千秋的每一步。

然而绝世高手毕竟不是他们这种初出茅庐的小虾米可以抗衡的,宁无书的惊涛箭虽然厉害,每一箭上都带着开碑裂石的劲道,但冷千秋内力高强,每一箭都能徒手接下或挡下。至于不断在他身周来回骚扰的阿决,才是冷千秋稍觉头疼的。阿决本身武功只能算是稍好,五湖四海小成的功力,在寻常江湖人中也能有立足之地,只不过冷千秋看不上。但是阿决在藏宗阁这么多年,通读天下武学,往往能找到冷千秋招式中的破绽,这是很多成名多年的高手都做不到的事情,因此给冷千秋带来了不少小麻烦。

当然,这也是他不愿当场格杀二人,否则又怎么可能被两个小辈纠缠这么久?

宁无书一面在树下奔跑,不断拾起被冷千秋击落的惊涛箭,一面从各个角度不断射箭。正当冷千秋又一次接下她的一箭并随手抛掉后,宁无书的心猛然一跳——这根本不合理!她五湖四海尚未突破之前,便能一箭射死老虎,当初在小岛上阎王笑徒手接箭,都会手疼,那夜破庙中,自己一箭先破门、再破佛像、又杀一人,冷千秋哪怕武功再高,也绝不可能连接十几箭而安然无恙!

宁无书脑中思绪急转,看他这段时间的表现,目的是为了生擒他们两人,为什么要生擒?当然是因为对他们有兴趣,而此时的表现,更像是要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底牌。冷千秋此时根本不出手攻击,只是单纯地防御和躲闪,想必是等到自己与阿决体力耗尽后,再出手擒拿,而以冷千秋的实力,即便宁无书与阿决真有什么底牌,也决不是他的对手。所以现在冷千秋一面应付阿决、一面应付宁无书,是因为即便耗费大量内力,也要看看他们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他有这个自信。

所以,现在冷千秋虽然看上去衣角飘飘、潇洒无比,面对两人的疯狂攻势仍泰然自若、游刃有余,但实际上绝不像他表现得那么轻松,毕竟他刚刚才受过极重的伤,阿决也说过,九命玄猫大法只救命,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伤势完全修复!而冷千秋为了不让他们逃掉,更是大大缩短了治伤的时间,那么现在的冷千秋,很有可能也是在强撑着与二人交手!

但冷千秋的做法,无疑是有着很好的效果。宁无书虽然想通了这个关节,但连出十几箭后,她的心法运转已经开始出现了迟滞,经脉当中一阵阵地撕扯疼痛,体力也逐渐下降,而阿决在贴身近距离的极快速攻杀中,也已经咬起了牙、额角渗出了汗,动作显然也不如一开始那样精准。若二人尚无察觉冷千秋的意图,就这样继续打下去,不出一会儿,他们就必然力竭,哪怕还能用出一些惊人的小手段,最终还是要被冷千秋拿下。

怎么办,是退,还是进?

第二十章 洪药师、郭仁朴

进,打不过;退,逃不掉。进退两难中的宁无书,忽然想起一个场景。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冷千秋的场景。

灵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宁无书心猛地一跳,对着阿决喊道:“别打了,下来!”阿决还在树冠上来回窜跃袭杀,虽然他凭借自己在武学一道上的渊博知识,能不断发现冷千秋一招一式中的破绽,但实力毕竟相差太多,根本无法得手,也无法思考别的事情,被宁无书这样一喊,他也没有多作迟疑,下意识便一个后空翻脱离了战圈,跃回地面,落在宁无书身边。

“你干嘛呢,我觉得咱们能反杀!”阿决落地后,仍然保持着紧绷的身形,双眼锁定着冷千秋,随时准备再次扑上去。宁无书没有回答他的话,看了一眼在树上低垂着眼皮、面无表情看着他们的冷千秋,缓缓从身后抽出两支黑箭。

然后,将一支黑箭搭到了阿决的脖颈大动脉处,另一支则是不偏不倚地顶着自己的下巴。阿决当场被吓了一跳,想伸手拨开,然而宁无书这一支黑箭压得很重,真的把阿决的皮肤都给割开了,流出了两滴鲜血,令他不得动弹。

“哦?你这玩的是哪一出?”冷千秋不动声色地问道。

阿决毕竟和宁无书算是同门师兄妹,在经历了一开始的惊愕后,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图,这时候苦着脸向宁无书问道:“有点狠了吧?真得这样子?”

“你傻啊,打还是跑,结果都是一样的!”宁无书回了他一句,又转头看向站在树上的冷千秋,笑道:“冷大侠,我说过,你会舍不得杀我的。你看,今天这种情况,咱们还是可以善了的。咱们这样打下去,到时候双方都两败俱伤,万一这附近有鱼龙卫,那咱们就麻烦大了,当然,冷大侠何等高人,所以我也给冷大侠个台阶下。你看,你是要活捉咱们的,想从咱们口中问出一些东西来,那现在你要是再过来,咱俩当场就死在这里,冷大侠就什么也得不到了。所以,冷大侠,高抬贵手呗?”

冷千秋的眉头动了动,声音略有抬高,带着一种疑惑的口气,问道:“你说什么?两败俱伤?”

宁无书内心忍不住想翻个白眼,但脸上还是挂着笑容,说道:“冷大侠,我是不太想这么问的,不过,连接了我十几箭,手不疼么?”而阿决也适时接话,说道:“冷大侠,别硬撑了,我没看错的话,你练的内功是南疆那一带的搬山功吧?练得这么杂,会不会觉得经常耐力不足呀?”

冷千秋盯着二人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丝笑容:“我真的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教出你们这样的徒弟。”

“呵呵,教我们的人要是来了,你会连渣渣都不剩下的。”阿决笑眯眯地说道:“怎么样,冷大侠,别犹豫了,咱们这样僵持下去没结果的。”

冷千秋歪着脑袋,稍作思考后说道:“放你们走,也不是不可以。你,”他把手指向阿决,“告诉我如何解决九命玄猫大法的副作用,我就答应放你们走。今后若是再遇见,我还饶你们三次。”

听到这话,宁无书与阿决脸上都浮现出笑容。冷千秋会这么说,其实已经是认了输,看来这九命玄猫大法对心智扰乱的副作用,还是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困扰。阿决之前猜想过,冷千秋的武功十分驳杂,很有可能是自己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时东一点西一点学来的,除了感慨此人武学天赋真的太过于变态之外,也从中能看出他的弱点——对于武学的理论,他必定知之有限。至于九命玄猫大法这种极端的心法,说不定冷千秋在刚刚开始练的时候,根本是只知道它的好处,不知道它的坏处。

因此,这样一个靠武学杂与多堆出来的高手,必然对一切自己不知道的东西都极感兴趣,这也是为什么他对机关术一直保持着很大的好奇心,同时也很需要阿决来为他排除练武过程中的各种隐疾。

阿决说道:“我可以把解决的方法告诉你,我也相信冷大侠一言九鼎,不至于欺骗我们两个小辈。只不过,我怕冷大侠信不过我们,即便我说了,你也还要验证,要我们跟着你等你解决完了再放我们走,那与被你捉住有何差别?”

“问得好,不过你们也没有太多的选择。”冷千秋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你们看出我的内功损耗极大,我也不怕告诉你们。现在我正全力压制自己疯病发作,若是再等上一会儿,待我内力耗尽时,恐怕我就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宁无书:“……那个,箭我收了,你快点告诉他吧,别磨蹭了……”

阿决:“那我也不废话了,你听好了,九命玄猫大法是一种非常极端的功法,它在极短的时间里挖掘出人体内的强大潜力,强行修复足以致死的重伤,并且让修炼者在恢复后的一段时间里修炼速度事半功倍。但每个人都是血肉之躯,九命玄猫大法在运转时,需要修炼者本身提供大量的能量,那这功法本身是修复肉身的,自然不会从肉身中汲取能量,而是从人脑中抽取出巨大的潜能,还会伤到肝脏以致郁怒,所以才会造成心智迷失、似狂似癫的后果,像冷大侠你这种杀人杀多了的,还会变得嗜杀如命。解决的方式其实很简单,即取煅生铁时锤落于地上的铁屑适量,去其杂质,煅后醋淬,加水煎服,每日二至三次,可平息日常不时复发的疯病;而要运行九命玄猫大法时,只需要以平心静气之心法辅之,再配合大量能量即可,这个能量,最好是大补灵药,越补越好,什么千年人参、万年何首乌,反正你能找到什么都一股脑吃下去,保管没错!”

冷千秋认真地听完,有些诧异地问道:“用这么简单的方法……就可以根治了?”

阿决干笑两声,说道:“根治是不可能的,我不知道你已经运转过几次这个心法了,病根应该是留下了,我这个法子,只能说压制你的疯病,并让你未来运转九命玄猫大法时,能够大幅缓解疯病的发作。但是这大法有伤天和,只要练了,想要善了是不可能的,这点,冷大侠应该是有心理准备了。”

冷千秋皱了皱眉头,随后又舒展开来,说道:“你说的没错,从踏上江湖那一天开始,我早就作好了横死的准备。你们走吧,将来,我还会去找你们。”

“冷大侠果然讲信用。”宁无书松了口气,将弓与箭收起,与阿决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掉头便跑。一边跑,一边小声地问阿决:“你教他的是真的吗?没骗人?”

“骗他干啥,找死啊,再说了,你不觉得发疯的冷千秋要恐怖多了吗?”阿决眨巴着眼睛说道。

宁无书深以为然,朝阿决竖了个大拇指。忽然,她怔了怔:“咱们好像忘了告诉他,现在鱼龙卫全盯上他了?”

“忘了就忘了吧,咱们自己逃命重要。对了,你赶紧换回女装,轩辕瑾瑜这名字也先别用了,小心再被盯上……”

两人说着话,一溜烟消失在了茂密的林子中。

此时的雁城外,当时火牛纵横的空地上,来了一个人。

这片空地早已经被收拾过了,不管是那些机关火牛留下的残骸,还是无数鱼龙卫的尸体,都已经看不见。留下的,只有一块块焦黑的痕迹与干涸的黑色血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吸引来无数乌鸦与苍蝇盘旋着。

而来到此处的人根本不在意这些,他站立在空地中央,四下看着。

这是一个彪形和尚,光滑无发的头顶点着九个香疤,身上穿着一件大袈裟,但袈裟上却描画着龙首鱼身的形象,是一件做成了鱼龙服的袈裟。他的背上背着一柄厚背大刀,有些像当时铁塔手中的刀,但要小上一些,刀身也极其华丽,刻画着天空云霄,与那些鱼龙卫所佩的霄汉刀一样,只是刀式不同。说他是鱼龙卫,却更是一个和尚,他此时双手合十,手上缠着挂在颈间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辞,似是在超度此处的亡灵,但他的目光却充满了暴虐的杀气,令人望而生畏。

这时,从这和尚背后缓缓走来一人,此人身材极其瘦高,比这和尚高了一个头,略带着驼背,样貌长得非常普通,同样身着鱼龙服、腰佩霄汉刀。他垮着一张脸,走到那和尚边上,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洪药师,别念经了,尸体都搬走了,你超度谁啊。”

名叫洪药师的和尚没有转头,声如洪钟地说道:“若取有无法者,即为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故。大慧!说有无法自相同相,是名应化佛说,非法佛说。复次,大慧!应化如来说如是法,随顺愚痴凡夫见心令其修行,非为建立如实修行,示现自身内证圣智三昧乐行故……郭仁朴,你是不会明白的。”

“我确实不明白,”名叫郭仁朴的瘦高鱼龙卫说道,“在我们十几个千户里,数你杀人最多、手段最为残忍,真不知道你天天念经有什么意思。”

洪药师咧开嘴笑道:“唯修罗手段,方能显菩萨心肠。”笑容并不慈祥和蔼,而是十分阴森恐怖。

两人在这片血腥味浓厚的空地上四下来回走动,不时蹲下身观察地面上残留的一些痕迹。不多时,郭仁朴说道:“活下来的几个人提供的供词,和现场的痕迹是没有什么出入的。这里有很多火药的痕迹,萧良晖此人,武功不好好练,天天喜欢用这些东西,会弄些火药也是正常的。只不过,他自己也是被火药炸死,就有点奇怪了。”

洪药师摸着自己的肚皮,说道:“江湖上流传他是被冷千秋所杀,咱们也是和冷千秋打过交道的,他不可能用火药。据说他当时还有一个同党,是否是那同党所为?”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了。”郭仁朴手中拈着一些残余的火药,说道:“从那些伤员的供词来看,这用火药作埋伏之人乃是萧良晖找来的帮手,目前是为了阴死冷千秋;从现场的痕迹来看,又是冷千秋找来一个用火药的家伙,把萧良晖和他的手下给害惨了。”

洪药师冷笑一声:“这好办,找到他们,不就全都知道了?”

郭仁朴点点头,伸出右手挥了挥。顿时,不远处脚步声骤起,一众鱼龙卫身法轻盈地从周围林子里现身,来到两人身边,纷纷单膝跪地。他们身着黑色鱼龙服,脸上有一副精致的面具,似是鱼龙卫中较为特殊的存在。

见手下来齐,郭仁朴用波澜不惊的声音说道:“冥鱼卫听令,限你们一日之内,将现场所有不是鱼龙卫之人的行踪查明,推演出他们所有可能的去向,明日午时之前,本官要看到报告。”

一众冥鱼卫齐声应是,随后立即在现场忙碌起来,郭仁朴把头转向洪药师,只见这名大和尚脸上浮现出阴森的笑容道:“现在,该去拜访一下宁良了。”

第二十一章 白衣剑客

祁东县的宁府墙头上,许贤抱着他心爱的剑,躺在狭窄的砖墙上,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听着不远处院子里两个小丫环叽叽喳喳的声音,心里有些痒痒的。他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胡碴,嘿嘿一笑,坐了起来,准备往那院子里过去,找些话说。

忽然,他浑身一僵,脸上玩世不恭的神色瞬间消失,脖子猛地一转,望向远处县口的古道。那里有一股很重的杀伐之气,令他的心脏都揪了起来。许贤下意识朝宁府里看了一眼,只见罗用站在不远的地方,手中握着一柄长枪,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许贤连忙跳下墙头,一边朝罗用走去,一边说道:“来了个很可怕的人,你我都不是对手。”

罗用瞳孔稍稍收缩。他握着长枪的手紧了紧,说道:“大白天的,就来明杀么?铁塔还在养伤,没法出战,多半要去请那位小哥了。”

许贤有些犹豫地挠了挠后脖子,凑近罗用,问道:“轩辕兄弟不是说过,没到关键时刻,不要轻易请那小哥出手吗?他身份特殊,只是来帮个手,并不想卷入到这事中啊。”

“你我都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还能管他身份特殊?”罗用并不在意许贤所说,在他眼中,毕竟只有宁良老爷是最为重要的。

许贤叹了口气,不再多说,背着剑朝府宅深处走去。罗用不再管他,像杆标枪一样站立在大门前,握紧了手中的长枪,虽然心中紧张,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很快,他也感受到了那股越逼越近的气息,来人绝对是个高手,和当初那魏纵天怕也不相上下。但即便是魏纵天,也绝没有这么重的血腥气,隔着一道大门,罗用都能闻到那刺鼻的味道,令这个上过战场杀过敌的汉子,也不禁皱起了眉。

那是一种用语言说不清的感觉。这股血腥气,并非是光明正大厮杀出来的热血,而是在腐朽阴湿的地洞中,伴着臭味慢慢流淌而干的黑血,像是一百只死老鼠那样臭。

门外的脚步声逐渐清晰可闻。随后,传来了敲门声。

那是很规整的敲门声,非常有礼貌,不重也不轻,门把手在门上当当当敲了三下。罗用怒目一瞪,长枪一横,便要朝着那门直捅过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宁良的声音,说道:“放下枪,去开门。”

宁良的话,对于罗用来说堪比圣旨。这么轻飘飘的一句,罗用立即刹住了已经随时要弹射出去的身形,返身对踱步而来的宁良行了个礼,将长枪放到一边,大步来到大门前。

宁良面无表情,见罗用还有些犹豫,便又挥了挥手。于是罗用不再磨蹭,利索地将大门给拉开。只见门外站着一人,正是那和尚不像和尚、鱼龙卫不像鱼龙卫的洪药师,罗用并不认识他,但似乎听说过鱼龙卫中有这一号人物,如此特立独行的打扮,天底下很难找到第二个。洪药师对着来开门的罗用露出一个无比狰狞的笑容,那股血腥气直钻入罗用的鼻子中,令他忍不住想后退,但自己的使命感,让他无法后退。这时听身后的宁良说道:“退下吧”,罗用才皱着眉头,退到一旁。

洪药师双手合十,夹着佛珠,像个化缘的和尚一般施施然走进宁府,但眼神却如恶鬼一般死死钉在宁良身上,好像恨不得把他给吃了一般。但宁良对洪药师的眼神却仿佛视若不见,淡淡地说道:“是鱼龙卫千户洪药师吧。光临寒舍,有失远迎。不如到厅里喝杯清茶?”

洪药师却没有给宁良面子,嘴角一咧,说道:“本官来这里,不是喝茶的。宁知县,本官在查一个大案子,怀疑和你有关,需要你配合调查。”

一旁的罗用腾地一下就来气了,正准备反呛一句,却听宁良说道:“既然如此,洪千户请。”

的确,宁良被贬至此地后,早已经不是原本的从二品大员,而是成了一个七品芝麻小官。洪药师作为鱼龙卫千户,却是正五品的朝廷官员,其职务本也是调查与朝廷官员有关的案子,他要摆架子,宁良还真得帮他端着。

洪药师也不入厅堂,就在这前院中转悠,他围着宁良来回走,眼睛始终锁定在宁良身上,也不说话,就这么来回打量。而宁良则气定神闲地站着,表情淡然。

过了一会儿,洪药师突然声如洪钟地问道:“宁知县,冷千秋到湘南来寻你,所为何事!”

宁良面不改色地应道:“下官以为,冷千秋来此,不是为下官而来。”

洪药师狞笑起来,从背后贴近了宁良,说道:“指挥使大人遣萧千户来此调查宁知县被江湖人追杀一案,还未来得及与宁知县见上一面,就被冷千秋所杀,若他不是为你而来,他为何而来?”

刺激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宁良却像是没有感受到一般。他依旧面无表情,说道:“江湖人的事,我一个朝廷命官怎么会知道?萧千户没有见过本官,本官如何知道他与冷千秋有何恩怨?洪千户,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你是没有必要问本官的。”

“既然如此,咱们也不拐弯抹角了。”洪药师走到宁良面前,阴阴地说道:“宁大人,你究竟把东西藏在哪了?快说吧,说完,就没那么多事了,贫僧也不用再去追查什么冷千秋,咱们都能松一口气……”

“洪千户在说什么胡话?”宁良挑了挑眉毛,“你们鱼龙卫调查的是那些敢刺杀朝廷命官的江湖人,洪千户若想知道有谁来刺杀过本官,本官倒是可以给你列个名单。除此之外,本官实在想不出鱼龙卫还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洪药师笑容一敛,眯起眼,说道:“宁知县,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洪药师是不讲道理的,你愿意好好说话,我就陪你说,你若是和我打马虎眼,咱就没那么客气了!”

又是一个只会杀人和用刑,不会动脑子的家伙,最多只会故弄一下玄虚,也不知道为何有这么大的名声。宁良在心底叹了口气,逐渐失去了和他交流的兴趣。

于是,宁良摇了摇头,说道:“洪千户,你可知道,为何李惊蛰不敢亲自派鱼龙卫前来杀我?为何曹福善把我贬出京城后就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了?你的脑子太简单了。滚吧,本官已经没有和你说话的兴致了。”

洪药师双眼一瞪,光头上青筋暴起,显然是被宁良这突然转变的状态给震怒了。他气势一振,立即就要扑向宁良,忽然身旁一柄长枪探来,直刺向他的喉口,正是那罗用见洪药师一言不合便要动手,连忙出手护主。

但洪药师的武功在罗用之上,这一枪在他眼中不过平平常常,只见他伸出一只手,宽厚的手掌一把擒住刺来的长枪枪柄,那枪尖就在洪药师脖颈皮肤前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停了下来。

罗用右手用力递枪,但长枪却巍然不动,再看洪药师,正用不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罗用怒气上来,大喝一声,双手握住枪柄,猛然向上抬升,洪药师身形高壮,也被罗用这么一抬,硬生生抬起了寸许高,双脚离开了地面。

人一离地,力无从而起,就容易陷入被动。洪药师的武功虽高,却也不想在被动的情况下被人挑到半空,于是只好将长枪撒手,而罗用则趁此机会,欺身上前,耍了一个回马枪,枪头再递,这次瞄准的是洪药师的胸口。

然而罗用此招虽占先机,却多了一个转身的功夫,洪药师速度比他快上一分,在罗用递出长枪时,已经先一步侧身,当罗用长枪刺空时,他向旁跨出一步,一掌拍出,击在长枪枪杆上,顿时“咔嚓”一声,长枪断为两截。

“不行啊,小子。”洪药师狞笑一声,另一只手在空中划了一圈,却是甩起了原本挂在手腕上的佛珠。这么一甩,佛珠脱手而出,进冲罗用的胸口而去。罗用大惊,将手中握着的半截枪杆横在胸前抵挡,但佛珠势大力沉,重重打在枪杆上,并没有被拦下,而是推着枪杆继续砸在了罗用胸口,将他砸飞丈许远。

见罗用吐血倒地,洪药师便不再管他,沉着脸,走向宁良。

突然,洪药师打了一个激灵。

因为就在他与罗用交手的极短时间里,宁良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这人出现得无声无息,甚至就连洪药师方才走向宁良时都没有注意到他,直到他开始放出自己身上的气势,才引起了洪药师的注意。

这是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的男子,相貌较为平常,但肤色却极白,长着一对浓直的眉毛和一双发亮的眼睛。他穿着一身雪白色长衣,腰上别着一把短剑,此时就站在宁良身后不远处,正似笑非笑地望着洪药师。

此人一手扶在腰间短剑的剑柄上,气势如同随时要出鞘的利刃,让洪药师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但洪药师杀人无数,又岂会这样被吓退?眼见这人向前走,而宁良向后退去,洪药师便不再犹豫,大吼一声,扑了上前。

洪药师以内功见长,一步跃去,气势大涨,他使的是正宗佛门功法,虽然人是杀伐血腥气极重的一个人,但是他的功法却十分中正平和,当洪药师一掌递出时,他脸上的狰狞与杀气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慈悲、怜悯。

白衣人冷笑一声,说道:“假模假样。”同时,腰中短剑出鞘,也不进、也不退,只那么平常地举着,斜斜地指在空中。

然而洪药师见他这一剑指出,却脸色一变。这一剑看似平淡,但位置却十分刁钻,正好点在了他最难受的地方,如果洪药师继续把这一掌打完,下一个瞬间,这把短剑就会不偏不倚地刺进他的檀中穴。

于是,他只好变招。洪药师变掌为指,身形晃动,从另一个角度攻向白衣人,然而白衣人只是斜了他一眼,又将短剑往空中那么一举,便再次提前封死了洪药师进攻的路线。

接下来的几招里,两人并没有一次交手,却以极快的速度隔空变了数招。若是不懂的人看来,可能会觉得可笑,仿佛两个人在面对面跳着难看的舞蹈,但若是有高手来此,必能发现其中玄妙。

洪药师武功不弱,每每变招都能出奇不意,化掌为指、变指为拳,手脚兼备,若是让他近身相搏,必然防不胜防。但白衣人仿佛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洪药师方一变招,他的剑就横了出来,像是在告诉洪药师:“你来啊,你不怕死就来啊。”

很快,洪药师不再变招,而是后退两步,沉着脸说道:“如果真的交手,你未必是我对手。”

白衣人低垂着眼皮,冷笑道:“那你倒是来啊。你背上不是还有把刀么,不拔出来试试?”

洪药师的喉节滚动了几下,光头上青筋跳动。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再次出手,而是用一种要吃人般的眼光看着白衣人,问道:“不知这位大侠,如何称呼?”

白衣人将短剑回鞘,说道:“把名字告诉你,然后等你们鱼龙卫来追杀我?我没那么傻,我就是个路过的,来帮知县老爷打个酱油。没事的话,你赶紧滚蛋吧。”

在官场中滚打,洪药师也是能吃得下委屈的人。此前因为托大,没有手下,现下他又因为顾忌白衣人的计算能力,不敢冲上前和他一决生死,这时再留也没有意义。于是非常光棍地冲白衣人抱了个拳,转身便走了。

等到宁府大门关上后,宁良这才对白衣人点了点头,说道:“多谢阮小哥伸出援手。”

“举手之劳罢了。”白衣人挥了挥手,说道:“当时我来此,是因为托我前来的人手中有我师傅的信物,虽未听过他的名字,但想来是这几年师傅收的徒弟。同门有难,我阮松雨怎能不来相助?只不过,今天来的这个和尚,算是一个很厉害的高手了,我凭借非攻剑法,方能退敌,要是来个更厉害的,我也没有什么把握。”

宁良笑道:“阮小哥,你放心吧。湘南是个小水潭,容不下那么多大鱼。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待此事了结后,宁某再带你去见见……你那同门。”

对于这种真正的年轻高手,宁良也是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回想起过去二十多年里的事情,有时候某个实力足够强大的高手,也能够从一定程度上影响到天下的变化。这个阮松雨,让他看到了很多年前一些人的影子。

第二十二章 阴阳化气

话分两头说,宁良凭借宁无书事前的小心防范,再次躲过一劫,然而宁无书本人,此时的状况却并不是太好。

冷千秋一诺千金,确实没有再找宁无书与阿决的麻烦。两人在茂密的林子中又转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了出去的路,一路来到距雁城数百里外的庐陵城。然而当他们终于找到下榻的客栈时,宁无书的身体再次出现了问题。

此前因为冷千秋的致命一掌,让宁无书体内发生了剧变,五湖四海强行突破,巨大的痛苦让她昏迷了大半天的时间。随后便是紧张的追与逃,宁无书也并无表现出什么身体上的不适,仿佛已经极快地适应了五湖四海突破后的状况,与冷千秋几次交手,她的功法运转也相当自如,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最近一两天,宁无书开始感觉到不对。五湖四海心法的运转开始出现问题,当她修炼时,经脉当中的内劲逐渐变得阻滞,因为冷千秋而贯通的任督二脉,似乎有重新开始出现闭合的征兆。也就是说,她的五湖四海,似乎是在倒退。为此,阿决提出了“每隔几天让冷千秋打一掌”的馊主意,被宁无书狠狠打了一顿。

这种情况到两人来到庐陵城后,变得更加严重,宁无书的五湖四海境界不时会倒退回到凤凰湖境界之中,丹田处也时常感到不适。阿决虽然对藏宗阁里记载的千百种武功了若指掌,但医术平常之极,在宁无书的症状没有一个明显表现的情况下,他也只能够作猜测。

客栈中,宁无书苦着脸坐在桌边,一手放在桌上,阿决伸出三根手指搭着她的脉,同样若着一张脸。

“啥也看不出来。”半晌,阿决收起手指,摊开双手,无辜地说道。

宁无书叹了口气,说道:“这两天你也看了好几遍了,都是同样的结果,我并不意外。其实我们也猜到,可能是那个阴阳化气诀的问题。那如果是的话,没办法解决吗?”

“有办法!”阿决斩钉截铁地说道:“阴阳化气诀,是一个救人的东西,它不会害你。原本没有冷千秋那一掌,你再过上一年半载,我估计它和你平时修炼的湖海之力相互作用,慢慢也就消化了。但是那一掌让这种平衡出现了变化,阴阳化气诀没有你丹田里那些湖海之力的制衡,就变得一家独大,确实很有可能反而把你修炼时原本要经过丹田的湖海之力当作有害的东西给挡出去。而它本身不是有害的,所以你用药也好、用功法也好,没办法把它给‘排出去’。唯一的方法,就是你也练一练这个阴阳化气诀,懂得如何去引导它,自然就能化解丹田里这股气。不然,我琢磨着你的境界没两天就要倒退回到凤凰湖境界之中,然后再过上一年半载,才有继续突破的可能性。”

宁无书双眼一亮:“那你会这个阴阳化气诀吗?教我啊!”

阿决瞪了宁无书一眼,没好气地说道:“那种豁出自己命来救人的东西,我学来干嘛?而且本事没到,恐怕结局是自己命没了,人还没救活。你说,有意义么?”

信你才有鬼!宁无书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神色,单手撑在桌上扶着下巴,朝阿决眨起她的大眼睛:“你就算不会,也肯定在藏宗阁看过呀,教我嘛……”

“别给我整这一套,我可不是那个……那个谁,小刀是吧,居然还会被你的美色给诱惑,太弱了!”阿决冷哼道:“我告诉你,太多学了阴阳化气诀的人,都死在了不自量力去救人的时候!今天你可能觉得,你练它,只是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万一有一日,一个对你非常重要的人倒在你面前,你是根本忍不住去救他的!你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就不可能会忍得住!”

“不会的啦,你知道我有多惜命的啊,天底下所有人的命加起来,都没有我宁无书的命值钱呀。”宁无书笑眯眯地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好了。再说,咱们接下来还要赶路去找东西,一路上不知道要有多少事情,总不能都靠你来打架吧?”

阿决面无表情地盯着宁无书看了一会儿,只见她始终保持着笑盈盈的样子,忍不住想再说两句,但最后也没有说出来,只是出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那这样,宁无书,你这两天亲自给我去炒瓜子,一天炒个两三斤也就够了,我吃完瓜子,给你把阴阳化气诀写出来。不能老是我伺候你,你谁啊。”

两日后,一场阴雨天。客栈房里,宁无书捧着一大叠纸,费力地看着,眉头皱起,不时说道:“你写的这字,也太难看了……”

“呸,能写给你就不错了!”阿决磕着瓜子:“更何况,你压根就没炒瓜子!这都是从街上买来的!”

阴阳化气诀是一个很厉害的疗伤心法,据说还要只有一口气,都能给吊回来,但也十分公平,要救多重的伤,施救之人就要付出多大代价。所以,这是一个付出自己生命力为他人续命的功法,其运转方式较为复杂,需要用到至少三十处大穴以及百来个**位,同时,更需要施救之人本身具有极强的内功。

当然,对于宁无书来说,现在并不需要达到这种程度,她也并不救人,她只需要弄明白阴阳化气诀是如何运作的,以及如何把体内残留的阴阳二气给消弥。粗浅地看了阿决默写下来的阴阳化气诀后,方知这确是一门奇功,所谓阴阳,乃是生死二气,以施救人的生气,去平衡被救者的死气;所谓化气,即让这生死二气在被救者的体内日夜旋转,以一种守护者的姿态慢慢消磨,随着时间推移,这股平衡相抗的生死二气渐渐消失,人体内后来诞生的生气重新填补进去,才算是完成了这一次救命。

所以,当初宁无书已经是濒死,林望舒付出了大量的生气,才将她体内的死气平衡。而这两股气,一直盘旋到现在,仍然没有消失干净,并且依旧保护着宁无书的身体。如果宁无书想要化解它,必须要面对一个问题——生气好化、死气难解。林望舒留下来的生气,可以很容易地被宁无书吸收,只需要知道阴阳化气诀的功法,将它化去,可以立即作为大补药吃下去;但那股残留的死气失去制衡后,也必然在体内肆虐,会造成身体的伤害。这二者一旦失去了那种微妙的平衡,就不会再讲什么道理了,补就是补、伤就是伤,哪怕宁无书这一下因为吸收了生气而瞬间年轻个三五岁,也无法抵消死气带来的伤害。

因此,她唯一的办法,就是加速这二者的互相消磨,让它们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未来一段时间那种慢慢自我化解的过程。

阿决磕了一地瓜子壳,很没形象地把双脚舒服地架到了桌子上,问道:“怎么样,心里有数了吗?能解决吗?”

“不好弄。”宁无书鼓着腮帮子,把阿决写的一叠字随手扔到了床上。

“那休息一下,去逛逛街吧。”阿决把脚从桌子上撤了下来:“在林子里当了好几天野人,来了庐陵城,都还没逛过呢。”

宁无书来到庐陵城后,重新换回了女装,轩辕瑾瑜这个身份没用多久,就惹出了天大的麻烦,这时候确实还是不用比较好。只不过,既然要出门,当然还是需要打扮一番,画个眉、上点胭脂什么的,导致阿决在门外等得差点睡着了。

庐陵不是一个很大的城市,至少比不上雁城,但也是人来车往,热闹非凡。此时正值秋收季节,街边摆满了卖米、卖菜、卖肉的农民,将街上许多原本店铺的门面都挡着了,街道显得非常拥挤,却有别样的热闹感觉。

宁无书离开灵镜门的时候,从云飞玉那里顺来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当得了不少钱,阿决就狠多了,他坦言刚离开镜湖的时候没钱花,于是花了几天的时间搞了点事情,骗得两个山头的小山寨打了一仗,他则趁机溜到人家钱库里,摸了很多金银财宝,又找了个黑市,全换成了银票,现在两人中真正的大款,不是打扮得精致美丽的宁无书,而是像个小流氓一样吹着口哨的阿决。

两人都是江湖儿女,自然不会跑去逛什么书画古董店,而是一头钻进了工匠市场。阿决找了个兵器铺,给自己折腾了一身乱七八糟的匕道短剑暗器之类的玩意儿,而宁无书则是打算趁此机会将自己那把快用烂了的弓给换下。

这几天,五湖四海突破到云梦湖境界后,宁无书已经明显感觉到弓开始撑不住了。上次与冷千秋周旋一番,连射十几箭,弓身上出现了不少裂纹。所以,她必须要换一把弓,正好阿决现在是个款爷,怎么也得敲他一笔。

这家兵器铺中的弓,宁无书不怎么看得上。她原本那把弓其实也并不差,足有一石之力,用来射惊涛箭,完全足够。但若她功力再涨,这一石之力就不够了,现在一些军中将领的弓,差不多就是一石之力,有二石之弓,便足以算是极强之弓,但宁无书试过力,如果想要完全发挥她现在的实力,至少需要四石之力。

所以,在试过这家兵器铺里所有的弓后,她都不满意,盯着墙上一排排各式各样的弓,失望地摇着头。

店铺的老板原本在招待阿决,这个大主顾一掷千金,什么都要最好的,老板笑得满脸是牙,但阿决嫌弃他烦人,要自己看,让他来招待招待宁无书,这老板只好来到宁无书身边,却正见到这位漂亮的姑娘在摇头,连忙问道:“这位姑娘,是对咱们家的弓不满意么?咱们黄记是庐陵最大的兵器铺了,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不管是打猎的弓,还是练习用的弓,或者想要送给心上人的华弓,我们都有,甚至可以为您定制……”

宁无书歪着头看了老板一眼,问道:“我想要的弓,至少需要四石之力,你们能做吗?”

“四石!”老板吓了一大跳,一石便有百斤之力,能拉开四石的弓,那都是军中顶尖的高手了,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居然开口这么大。当然,这位老板也是以为,宁无书是买来送人的,所以稍一惊讶后,便立即重新堆起笑容道:“四石的弓,我们一般是不会拿出来卖的,因为几乎没人买呀。不过姑娘如果想要,仓库里倒是真有,姑娘稍等,我去取来给你看看。”

“去吧去吧。”宁无书没想到这家兵器铺里竟然真的有卖这么强的弓,连忙催促老板去取。待那老板离开后,阿决走到她身边,问道:“买弓啊?”

“嗯。”宁无书应了一声,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阿决,你脑子暂时比我好用一些,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你说。”阿决一边摆弄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兵器,一边满不在乎地应道。

宁无书想了想,说道:“是这样的,这次出来,我也见到了不少江湖武林中的高手,感觉吧……他们都很有自己的特色,是强是弱两说,就连你阿决,也有自己一套行事方法。但是我总觉得,我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做轩辕瑾瑜的时候,我假装自己是演义故事里那样的人,可那并不是我自己。等我做回了宁无书,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子去处理事情……”

阿决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你问的这是什么问题?居然还有人操心这个?你有毛病吗?是不是阴阳化气诀把你脑子也化了?”见宁无书眯起眼睛一副要杀人的样子,阿决才连忙咳了两声,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会有这种想法,主要是因为你没搞明白你自己到这江湖上来走一趟,是为了啥。你看,你救你爹,帮你爹拿东西,都不是你自己的事情。等你搞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那都不是问题,你根本就不用假装成什么人,就做自己就好了。”

“有道理!”宁无书喜笑颜开,随后又苦下了脸:“那你说,我应该做什么呢?”

“呃……”阿决头疼地问道:“你就想想,等你解决完你爹这件事,你接下来要干什么?”

宁无书咬着嘴唇想了好一会儿,说道:“之前我不愿意一直待在灵镜门,因为觉得在那个地方虽然很舒服、很平静,但却没有意思,怎么也要出来闯一闯。出来之后,一下子事情很多,我没有认真考虑过。你现在问我,我觉得,等解决完了我爹的事情,我就去把我娘接上,然后找个地方待着,陪着我娘,然后没事也可以回灵镜门玩玩,也可以去天王宗、风神阁那些地方去找小刀啊、樊满啊、徐梦萱啊他们玩。”

“咦?”阿决有些意外:“你当年不是告诉我,你想要报什么仇么,还想做一个特别厉害的女侠?”

“不冲突啊!”宁无书似乎一下子豁然开朗了:“你想啊,找到我娘之后,我就……没错!我就开宗立派!对对对,我自己当掌门!这样我就是个特别厉害的女侠了!然后平时也能照顾我娘!没事情的时候也可以回天下三柱去走走啊!至于报仇嘛,以前我总觉得东方薇和那个铁塔是特别厉害的人物,上次见了一下,觉得也就是那样,我现在对整治他们没什么兴趣了。”

阿决憋了半天,终于把一句“你绝对有毛病”给憋了回去,伸出了一个大拇指,说了句“佩服”,换来宁无书一记白眼。

不过宁无书似乎真的是这种想法,整个人开心了不少,已经在计划将来要在哪开宗立派的事情了。半晌,那兵器铺的老板终于回到了店里,手中抱着一把大弓。

看得出来,这是一把有年岁的弓了,老板拿出来之前,应该是先把它擦了一遍,还上了弦,所以才花了这么多时间。此时这把弓上片尘不染,却掉了一些原本的漆,干净而不失苍劲,一眼就能看出是把好弓。

宁无书见了,欣喜地接过,然后……当着那老板的面,“嘿”地一声,将弓弦给拉满了。这一拉,宁无书没有用内劲,她的两臂长年受到五湖四海的洗礼,肌肉力量本就不差,又玩了这么多年的弓,把它拉满,并不困难。但这把弓确实比她原本用的要强很多,这样一拉,立即吃力不住,弹了回去。

但即便如此,一旁目瞪口呆的兵器铺老板也吓得退了两步。做这一行,见过很多江湖上的高手,但是一个精致清秀的小姑娘二话不说拉开一把大强弓的场面,还真是十分罕见。

阿决见状,也只能干笑两声,他的力气比宁无书还要大得多,这种场面,倒是见怪不怪了。他见宁无书喜欢这弓,正准备掏钱买下时,却听宁无书突然大喊一声“我明白了!”

第二十三章 猛龙寨(上)

弓弦拉满,会消耗大量的力气,还会反弹。如果拉得太快、力道太强,反弹的时候还容易受伤。而这,就是宁无书此时丹田处出现的问题。原本她丹田中那些残留的足以杀死她的湖海之力与阴阳二气相互制衡,本来是很安全的,但是一下子消失得太快,阴阳二气便“反弹”了,才会令她的身体出现问题。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就像拉弓弦,不能想着一下子把它化解。

拉弓弦拉太满,手疼了,反而更不应该马上放开,而是要慢慢地放下去。现在这股阴阳二气留在她体内,即使知道它运转的方式,但是要同时化解生死之气,却是难上加难。所以,现在宁无书应该做的,是再往丹田里填入一股湖海之力,去与这阴阳之气消磨,再在自己的操控下,加速它的消耗。这样,这股阴阳二气就不会立刻“反弹”,而是被“慢慢地放下去”了。

所以,此时宁无书就盘坐在客栈的房间中,要再试一次把五湖四海的力量,留一部分到丹田之中。

虽然说听上去是一件非常危险致命的事情,但其实在林望舒留下的阴阳二气维护下,并没有什么危险。甚至可以说,一旦宁无书过了这关,凭借她这几年磨练出来的经脉强度,在短时间内把五湖四海练到小成境界,也是一件不算困难的事。阿决也说过,五湖四海有两道大门槛,第一道是入门,无数人倒在了入门这一关上,而宁无书如果没有林望舒,也会成为其中之一。第二道则是由小成境界跨入四海境界,这一关如果跨不过去,还不如掉头回去练别的内功,千年前轩辕和鸾就是没有能够跨入四海境界,而今天的阿决,也在这个关卡上停留了有快两年的时间了。除此之外,只要天赋到位,其实五湖四海并不是一个多难练的内功。

小小的房间里,一股强大的气流围绕着宁无书盘旋。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阿决面色凝重,呼吸吞吐间有风雷之声,他双手在空中不断搅动着,维持着那股盘旋的气流,确保宁无书修炼五湖四海时的气劲不会猛然爆发,将整个房间里的东西都轰得七零八碎。

忽然,宁无书猛地睁开眼睛,一股强大的气流爆发开来,阿决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在空中一遍遍地画圈,努力维持着气劲不炸开。而宁无书在睁开眼后,小腹丹田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就像是一下子吞进了十几斤的肉。

在尝试了两遍后,宁无书成功地把一部分湖海之力,留在了丹田中。正常情况下,这股力量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摧毁她的丹田气海,将她的经脉和脏腑炸得粉碎,但在生死二气的作用下,这股力量没有炸开,而是很快与生死二气纠缠在了一起。

在宁无书有意识的操控下,这股湖海之力旋转了起来,与生死二气开始互相消磨,顿时,阿决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都能听到从她的腹部传来轰轰雷鸣般的声音。很快,这两股力量开始出现明显的减弱,不出意外的话,几个时辰之后,困扰宁无书多年的修炼问题,便能够得到解决。

夜幕逐渐降临,客栈之中,突然一个房间的门猛地被炸成了碎片,一个人影从中飞了出来,重重摔到大厅之中,还砸烂了一张桌子,汤汤水水流了一地,桌边坐着的客人惊得把筷子扔到了这个砸烂桌子的人脸上。

这个从二楼房间里直接飞到一楼还砸烂了一张桌子,同时被扔了一脸筷子的人,正是阿决。他痛苦地从一地碎片当中爬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抛到一旁小二的手中,揉着自己的屁股,嚎嚎叫着重新上了楼。客栈当中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阿决也没有解释的意思,默默地便上了楼。

房间中,所有的桌椅尽毁,一片狼籍。宁无书整个人近乎虚脱,浑身都是冷汗,身上裹着被子,眼睛却异常地明亮。见阿决一脸衰样地踩着破烂的木门走了进来,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阿决黑着一张脸,说道:“宁无书啊宁无书,这次从碰到你开始,我就没一件好事。你最好告诉我明天咱们就能直接出发去找那个册子,不然我真是要……”

宁无书笑道:“不然你就怎样?”

“我就连骂你三天三夜!骂到你怀疑人生!”阿决冷哼道。

宁无书咯咯地笑了起来,随后慢慢地从床上坐起。她的头发被汗打湿,沾在脸上。虽然脸色非常苍白,但是她的精神却极好,说道:“没问题了,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对了,你得再花点钱,我得换个房间了,这个房间被我毁了。”

阿决“哼”了一声,嘀咕道“我简直是你的保姆”,但还是上前,将宁无书扶起,并顺手渡了一道真气过去,助她恢复体力。

次日,在庐陵城外,一辆马车在大道上飞驰,宁无书与阿决坐在马车之中。阿决困得靠在车厢上睡得直打呼噜,宁无书则是抱着那把昨日刚买来的强弓,欢喜无比地把玩着。这把弓虽然算不上是那家兵器铺的什么镇店之宝,但也绝不便宜,一把真正的强弓,用料必然是非常讲究的。即使它不是什么名弓,也不是什么神兵,但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好东西。

两人要去的地方,便是宁良藏名单的地方。当时宁良托宁无书去取名单时,把名单的所在告诉了她。当时宁良路遇山贼,要抢他们的财物,宁良灵机一动,装作怕死不敢抵抗的样子,将明面上能看见的财宝全部拱手送给了这伙山贼,同时,也将那名单藏入了其中。山贼眼见此人拖家带口,又是个文人打扮,便不疑有他,将这烫手山芋给拉回了山寨里,同时“放过”了宁良一家人。

那些寻找名单的鱼龙卫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宁良居然胆子大到敢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手就让一伙山贼给抢走了,鱼龙卫将一路上宁良经过的城镇找了个底朝天,却也不曾想过,那名单也许正安然躺在某个破落山头的小钱库里。

而宁无书与阿决要找到那名册,自然不可能就这样坐着马车一路来到人家山门口。据宁良所说,当时那伙山贼自称是“猛龙寨”的,名字起的没什么文化,不过也算是响亮。这猛龙寨应是在距庐陵几百里外的抚州附近,一个叫王仙峰的山头上,宁无书的计划是,先到附近打探打探这猛龙寨的底细,再潜进去把那名册给摸出来。

马车在道路上一个颠簸,阿决的脑袋撞在了车厢壁上,疼得他“嚎”地叫了一声,睁开了双眼。宁无书正准备嘲笑他两句,却忽然听到外头远处传来阵阵密集的脚步声。

宁无书解决了阴阳化气诀的问题后,在江湖上也能算得上是一个二流的高手了,听力、感知力都大大上升。阿决功力比她更高,也立即反应过来,望向宁无书,问道:“什么情况?”

宁无书摇摇头,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只听得远处山坡上,有说话声传来,有人说道:“大哥,这就是一辆马车,啥也没有,兄弟们跑了几百里山路,就抢这一辆马车,会不会太……”

“你懂个屁!”另一个声音说道:“上次抢的那些东西,真金白银没几个,都是书画古董,咱一群大老粗,卖也卖不出去,只能堆在那攒灰尘,要是再不开张,兄弟们都得饿死!这拉车的马一看就是好马,车嘛……也、也是好车!不管这车是租是买,还是车主原本就有的,车里坐的人肯定是非富即贵啊!这么小一个车,他富贵人出行,当然是把钱都带在身上啦!”

“唉哟,大哥就是英明!兄弟们,冲啊!劫了这马车,咱们猛龙寨晚上喝酒吃肉!”

随后,便是一群人嚎嚎叫着,从山坡上冲了下来。

马车中,宁无书哈哈大笑:“得来全不费功夫啊!省得我去找他们了,阿决阿决,你一会儿就扮我的随从啊!”

阿决无所谓地掏了掏耳朵,说道:“是是是,宁大小姐。”

很快,二三十个提着刀剑的粗野汉子就将马车团团围住,这辆阿决租下的马车上驾马的车夫也十分光棍,一点也不慌张,立即扔掉了马鞭,高举双手,大喊道:“好汉们,小的就是个打工的,车里的才是贵人!请放小的一条生路!”

阿决干笑一声:“还真是个人才。”说完,拨开车厢的帘子,走了出去。

那马车车夫见阿决走了出来,非常利落地跳下马车,将马车头的位置让了出来。阿决站在马车头上,冲着周围一群山贼抱了个拳,说道:“各位好汉,世道不好,大家出来落草,也是讨口饭吃,我家主人非常理解!所以,我家主人说了,希望各位好汉给咱们留下一点吃饭的盘缠,剩下的钱财,全部送给好汉们!”

说完,阿决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大喊道:“好汉们,带头大哥是哪位,我家主人命小人将这些银票全数奉上!”

这叠银票乍一看去,足有数百两,一时间,周围的那些山贼们眼睛都红了,口水纷纷从嘴角淌下,仿佛已经看见了无数的大肉、美酒与美女。一阵哈哈大笑传来,一个高大的大胡子在山贼们的簇拥下走了出来。这大胡子大步走到阿决面前,一把将那些银票抓到手中,大笑道:“果然有钱!我龙大寿真是天才!兄弟们,他们身上绝对不止这么点钱!给我搜!”

阿决闻言“大惊”,十分“慌张”地叫道:“你们干什么!我们已经把所有钱都给你们了!别别,别动马车!”但再怎么喊也没用了,因为几个大汉将他架了起来,狠狠地按在地上,摸索他身上是否还有别的钱财。

果然,很快几个大汉便又从阿决身上摸出了几锭银子,那龙大寿嘿嘿笑着,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突然,那两个去搜马车的山贼用惊喜到变得有些尖细的声音喊道:“大哥!这马车里有个女人!年、年轻女人!”

顿时,一众山贼都安静了下来。龙大寿虎躯一震,双目竟然湿润了起来。他的大胡子微微颤抖着,声音有些哽咽:“没想到我龙大寿出来劫道这么多年,也有抢到压寨夫人的一天!老天爷,你对我太好了!”而一旁的一众山贼,也纷纷交头接耳,兴奋不已地讨论着什么“咱们猛龙寨里终于也能有个女人了!”这样的话题。

被按在地上的阿决突然产生了浓浓的同情心,这世道,当个山贼也挺不容易的。

这时,宁无书清脆的声音从马车中传了出来,说道:“你们别碰我,我自己会走路。”

龙大寿听见女人的声音,身体再震,不由自主地站直了。只见马车中慢慢地走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身高六尺、身形窈窕,衣裙飘飘,乌黑长发披至腰间。只见此女子微微低垂着螓首,从马车上小心地跳了下来,一双明亮的双眸带着怒气瞪着龙大寿,但却无法令人感受到威胁,反而让龙大寿的双腿有些酥软,心中暗道,自己这么多年的苦,看来是熬到头了!老天爷真是送来了一个仙女啊!

“我们已经把钱都给你们了,你们还想要怎么样?”宁无书气冲冲地质问道。

“咳、咳咳……”龙大寿突然紧张起来,他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位小娘子,我、我叫龙大寿,想、想……”

这时候,他身边一个叫小弟大喊道:“大哥想让你给咱们当嫂子!”顿时,龙大寿大窘,而一众山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宁无书咬了咬嘴唇,“害羞而不安”地看了龙大寿一眼,说道:“我一个弱女子,钱财也被你们劫走了,手无缚鸡之力,都不知道要怎么走到下一座城镇,你们要怎样,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龙大寿呆呆地望着宁无书,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一旁的小弟拿胳膊肘悄悄捅了他的腰一下,附耳说道:“大哥,别发愣了,她这是同意了!”

“同意了!”龙大寿大喜,一时间仿佛年轻了十岁,大笑起来,便要冲上去抱宁无书,宁无书见状连忙倒退两步,大声道:“你等等!哪、哪有这么快的!你,你不是山寨寨主吗,不能回到山寨里再说吗?”

“对对对!”龙大寿点头如鸡吃米,对宁无书的话奉若仙旨:“回到山寨里,咱们要大操大办!哈哈哈!兄弟们,今天大哥开心,咱们回到山寨后,大醉三天三夜!”

“好!大哥威武!大哥万岁!”一众山贼兴奋不已,纷纷举刀高喊,气氛极其热烈。而作为“大嫂随从”的阿决,也被扶了起来。他看着宁无书脸上那掺杂着娇羞、愤怒、不安、迷茫的神情,不禁感慨,若演戏,自己还是差了她十八条街。女人啊,真可怕。

第二十四章 猛龙寨(下)

宁无书与阿决被劫的地方,距离猛龙寨足有两三天的脚程。这群山贼真是穷得够可以,估计几个月下来,也就做了宁家父女这两单生意,别说是马车了,连一匹马都找不着,唯有龙大寿这个寨主,拥有一头骡子,能勉强代步。此时,一众山贼要带着宁无书和阿决翻山越岭回寨子,自然没法带着马车,于是这头骡子便成为了宁无书的坐骑,阿决在前头牵着骡子,龙大寿则是跟在一旁,不断地打听着宁无书的身世。

宁无书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令龙大寿的心跳也一颤一颤。她低声说道:“小女子名叫宁无书,家中本是在雁城做生意开店铺的,卖些兵器刀弓,勉强做出了一些家产。但是近来雁城混乱,家父不小心惹恼了那京城来的鱼龙卫,惨……惨遭抄家……家父也身陷囹圄……”

说到这里,宁无书挤出几滴眼泪,用哽咽的声音说道:“无奈之下,小女子只好带着仅剩的钱财,与留下来的一些不多的货物,希望换个地方,重新把家里的生意做起来,将来有了钱财,也好去打点关系,将家父给赎出来……”

“狗官!”龙大寿大怒,义愤填膺地骂道:“老子当年也是被一个屁大点的县令给害得家破人亡,这才落草!我们这里的兄弟,或多或少都被欺压过!宁……宁小娘子!你不用害怕!将来你做了,咳咳,做了我的夫人,我龙大寿,带着兄弟们去把你爹给救出来!”

宁无书抿着嘴,没有说话,默默流着眼泪,这更让龙大寿心疼不已,想安慰,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笨拙地骂两句朝廷里那些当官的人。同时,龙大寿还很兴奋地给宁无书介绍起他们猛龙寨,比如他们有五六十个兄弟,这次只出来了一半,在整个抚州地界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一方势力;又比如附近还有一些寨子和他们互相看不顺眼,经常起冲突,但是龙大寿使得一手好棍法,没人能打得过他。

龙大寿的小弟们也非常给他们大哥面子,不断地一旁帮腔,将龙大寿吹成了一个义薄云天、武功高绝的大英雄,在他们嘴里,再过个几年,猛龙寨一统江湖不成问题。

对此,宁无书不时报以一个感兴趣的笑容,这更令得一众猛龙寨山贼们兴奋不已,纷纷在这位未来大嫂面前表现自己。而龙大寿,则像个初恋的孩子般不时发出傻笑,憨厚得让人无法相信他真是一寨之主。

两日后,一行人晃晃悠悠地来到王仙峰脚下,王仙峰说矮不矮、说高也不高,遍布着大片的树林,林中有一条不太明显的蜿蜒小路,一行人便沿着这条小路,在树影斑驳的林中上了山。

突然,走在前方的一个山贼快步冲到了龙大寿面前,大惊失色地说道:“大哥,不好了,前面有大量的脚印,都是往咱们寨子的方向去的!”

龙大寿脸色一变:“咱们从来不在抚州地界上抢东西,肯定不会是当地官兵,想来是九头峰刀头寨那些孙子来寻仇了!”

骑在骡子上的宁无书一脸关切地问道:“怎么了?”龙大寿皱着眉头,把手一挥,说道:“宁小娘子不必担忧,仇家来找麻烦,咱们猛龙寨见过不知道多少回了!来两个人,保护好宁小娘子,兄弟们,跟老子回寨子,把那群王八养的孙子给打出屎来!”

说罢,龙大寿接过小弟递过来的一把熟铜棍,棍往山上一指,带着身边的兄弟们,气势汹汹地杀了上去。

宁无书与阿决对视一眼,阿决点点头,宁无书挑了挑嘴角,说道:“走,去看看。”

被龙大寿留下的两个山贼听了,露出为难的神色,其中一人说道:“这个……大哥让咱俩保护好你……”

宁无书笑道:“难道你们的大哥还保护不了我一个小女子吗?”

两个山贼一时语塞,却见到阿决已经牵着骡子,带着宁无书开始往山头上走去,也只好拔出刀剑,小心翼翼地护在两人身旁。

龙大寿带着一众弟兄,很快便杀到了山寨门口。眼见的景象,让这个一寨之主当场气血上涌,眼睛里差一点喷出火焰来。只见他们猛龙寨那原本虽然破烂但还算大气的寨门,被人给一把火烧成了黑炭,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半截木头,寨子周围那些用木刺与栅栏搭起来的防御工事,也已经处处残破。更让龙大寿气愤的是,那个他非常喜欢的、挂在寨门上的、写着“猛龙寨”三个大字的大木匾,此时断成了三段,烧得焦黑焦黑,上边还有不少脚印。而这猛龙寨中,也变得一片狼籍,许多房屋都被烧毁砸烂,物件更是损坏了不知道多少。

龙大寿身边不少山贼同样气得头发倒竖,眼泪都涌了出来,立即便要杀进去,却被龙大寿拉住。这位一寨之主指了指地面上那些已经有些发黑的血迹,说道:“他们不是今天才来的,咱们寨子里的兄弟,已经凶多吉少了!看脚印,这些人并没有离去,咱们如果贸然冲过去,极有可能会中了他们的埋伏,小心为上!”

这时,突然从寨子里传来一个大笑声,这声音狂笑了一阵后,大声赞道:“不愧是龙寨主,这个时候还能保持冷静!原本想将你们包了饺子,看来,现在只能把你们杀死在寨子口啦!”

随着话音起落,这破败的猛龙寨中,突然涌出一大群人,看打扮,同样也是山贼模样,带头的是一个眼睛狭长、肤色黝黑的中年男人,背后背着两把长刀。此人大步走到龙大寿身前几丈远的地方,冷笑道:“龙大寿啊,你的死期到了!”

“柳元亮!果然是你们刀头寨!今天晚上,老子要用你脑袋来当夜壶!”龙大寿目眦欲裂,怒吼道,手中铜棍摇摇指着这柳元亮,恨不得一棍把他的头颅砸成肉泥。

柳元亮狭长的眼睛微眯了眯,冷冰冰地说道:“哦,是吗?兄弟们,把人带上来!”

龙大寿与他身后的山贼皆是一惊,只见柳元亮的手下们押着一个又一个山贼来到场中,这些山贼头上套着黑布袋,身上全是伤,被押到场中后,一个个皆被狠踢膝窝,被迫跪到了地上。柳元亮挥了挥手,他的手下们将那些黑布袋取下,露出一张张粗野的面庞。龙大寿和他的小弟们见了,纷纷喊道:“阿狗!二蛋!老王!你们都没死!”

这些被押来的山贼正是猛龙寨的山贼。此时听见龙大寿等人的叫喊,都抬起头来,眼睛里止不住地涌出泪水,哭喊道:“大哥,咱们对不住你,没能守住山寨啊!”

龙大寿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那柳元亮突然露出一个狞笑,反手从背后拔出一把刀,二话不说便将离他最近的一个猛龙寨山贼一脚踹倒,随后伸手便是一刀。这山贼原本见到龙大寿回来,刚刚来得及露出一脸欣喜的神色,此时不过瞬间,血光飞溅,一个死不瞑目的人头顿时滚到了龙大寿脚下。

“小江!啊啊啊啊啊!”龙大寿又悲又怒,半跪在地,将这人头抱起,喊叫得声音都有些嘶哑了。怀中人头还保持着刚才的表情,似乎想要和龙大寿说些什么,却不可能再说得出来,五官中缓缓淌出血来。

但喊完,龙大寿却又冷静下来。他知道,今天柳元亮占了他的寨子,绑了他的兄弟作人质,人数上还占据优势,今天过完,猛龙寨怕是不可能再存在了。如果可以,他只想拼掉性命,把这柳元亮给打成七八段,只是可惜了,这两天刚刚认识的宁小娘子,她那么好看……

那柳元亮杀了个人,就像切了棵草一样。他笑嘻嘻地把刀扛到肩上,说道:“龙大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反正今天都是个死,死也要拼个鱼死网破。我告诉你,没门!”他说着话,慢悠悠地来到另一个跪着的猛龙寨山贼身边,将手中的刀架到这山贼脖子上,对龙大寿说道:“来,龙寨主,我给你一个选择,要么,你亲手把你身边的兄弟活活打死一个,那我刀下这个人,就还给你。要么,你就看着我是怎么把这个家伙的四肢一刀刀砍断,再挖出他的眼睛、割掉他的舌头……”

远处的树林里,宁无书与阿决正看着这一幕。护在他俩身边的两个山贼,气得浑身发抖,两只眼睛通红通红,但仍然记着龙大寿的话,硬是守在宁无书身边没挪步。宁无书有些惊讶,她从骡子背上跳了下来,对一名身旁的山贼问道:“你们的寨主,原来真的是这么讲义气的一个人吗?”

那名山贼眼睛已经湿润了,他不忍心看自己兄弟惨死,但却又不愿意把头偏去。听了宁无书的问话,他咬着牙说道:“大哥对我们非常好,虽然兄弟们都知道,其实大哥武功也就那样,又喜欢吹牛,但他从来不摆架子,平日里有肉一定是先分给兄弟们吃,兄弟受伤了,大哥会亲自给咱们包扎……咱们猛龙寨,亲如一家人,大哥就是我们的亲哥啊!”

“刚才被杀的小江,是大哥从街上捡来的小乞丐,刚来寨子里的时候,浑身都是伤,话都不敢多说一句,让他杀只鸡,他都不敢动手,是大哥天天把他带在身边,教他武功,还让我们常常带小江出去打猎,大哥看他身子弱,常把伙房里做出来最大块的肉留给小江吃,没两年,小江就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大哥还说这几年帮他娶个媳妇,没想到……”

说着话,这名山贼的眼泪便流了出来。另一个山贼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用低沉的声音对宁无书说道:“他和小江是最好的朋友。”

宁无书神情复杂地看了阿决一眼,阿决会意,叹了口气,正准备踏步上前,却听见宁无书说道:“还是让我来吧。”阿决有些诧异地看了宁无书一眼,见她望着那张狂的柳元亮,眼神渐渐冰冷起来,便也不再多说,转身到骡子背上背着的大包袱里翻了起来。

那个包袱中,是宁无书“打算做生意时开兵器铺时带出来的一些货物”,龙大寿原本是想把这些兵器拿来充了山寨的公,这时,阿决从中翻出那把足有四石之力的强弓,抛到了宁无书手上。

一旁的两个山贼见状,露出惊讶的表情,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到宁无书冲他俩笑了笑,说道:“别说话,待在这里,我去帮帮你们大哥。”话毕,她又伸手接过阿决递来的一筒箭,反手挂到了背上,随后施施然从中抽出一根普通的木箭,熟练地搭上了弓弦。

山寨口,猛龙寨与刀头寨的两伙山贼仍然还在对峙着。

柳元亮的要求,龙大寿自然不可能答应。让他亲手把身边的兄弟活活打死,去换另一个兄弟的性命,这怎么可能?

然而柳元亮哪里管这些,他本就是要享受这种将昔日对手玩弄于股掌间的乐趣。见龙大寿始终没有做出决定,他便笑道:“看来,你下不去手啊!那柳某只好替你做决定啦!”言罢,长刀再次抬起,柳元亮脸上再次浮现出狞笑,一刀冲着脚下跪着的猛龙寨山贼的肩膀砍去。

这名山贼大喊一声“大哥别管我!”便紧紧咬牙闭起眼睛,准备接受命运。而龙大寿则是将眼角都瞪裂了,流出了血。突然,一道恐怖的气劲从他脸颊边划过,带出一道血痕,龙大寿浑身一凉,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到前方的柳元亮突然惨叫一声,手中的刀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而柳元亮的右手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箭,直接将他的手腕刺了个对穿。

柳元亮反应也是极快,被措不及防射中一箭后,心中猜到是猛龙寨这里有人忍不住了,想要拼死一搏,这时候如果再和他们玩什么残忍的小游戏,反而更加危险,于是他不再犹豫,忍着剧痛,大喊道:“把这些人都杀了!”

龙大寿闻言大惊,只见那些将刀头寨的山贼纷纷抽出砍刀,大步朝场中跪着的猛龙寨山贼走去。突然,嗖嗖嗖几声,走在最前面的那几个刀头寨山贼,纷纷喉咙中箭,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倒在了地上。

随后,没等这些柳元亮和这些刀头寨山贼反应,箭支以更快的速度射了出来,每一支箭上都带着惊人的力道,准确度也无比恐怖,不管这些山贼们如何躲避,箭都能准确地找到他们,一时间,刀头寨山贼便倒下了十来人。

龙大寿和一众猛龙寨山贼站在原地,惊得一动也不敢动。这些箭支就是从他们身后射来的,每一支箭都是贴着他们的脸、他们的身体射向刀头寨山贼,他们害怕自己稍一挪步,那些箭就会不小心扎到自己的身体上。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淡定地说道:“来,让一让。”

这个女声他们听了两天了,正是被龙大寿劫来的“压寨夫人”宁无书。一众山贼目瞪口呆地让开了一条道,只见宁无书如闲庭信步一般,慢悠悠地穿过他们,朝刀头寨的山贼们走去,她手中握着一把大弓,背后背着一筒箭,宁无书每走出一步,那弓弦上便能震颤一下,同时,便会有一个刀头寨的山贼倒在地上。

龙大寿的大胡子颤抖着,看着这个相处了两天的“弱女子”,像个仙女一般长裙飞舞地走来,纤纤玉手握着一把大弓,不断收割着那些魔鬼的生命。他下意识从喉咙中挤出了一点声音,干哑地说道:“仙……仙女……”

这时,宁无书正好经过龙大寿的身边,也听见了他说的话。于是,宁无书偏过头,冲龙大寿轻轻笑了一下,随后再从背后抽出一箭,嗖地射了出去。

如此近的距离,四石之力的强弓,哪怕是武林高手都未必能安身退身,更何况这些乌合山贼?他们不断地想要躲闪、抵挡,还有人意图冲上来砍死宁无书,但无一例外都倒在了她的箭下。

终于,当宁无书背后的一筒箭射完之后,猛龙寨的空地上已经倒下了一大批刀头寨山贼。

第二十五章 我不能给你

柳元亮在这短短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里,心中仿佛经历了仙境到地府的变化。就在不久之前,他掌握到了龙大寿带着山寨一半兄弟出去开张的消息,借此机会一举将猛龙寨攻下,还把多年的死对头玩弄在股掌之间,对方就像是砧板上的肉,任他宰割。

然而就一会儿的功夫,柳元亮才刚刚把扎在他手腕上的那支箭给削断、拔了下来,身边的手下的倒下了一半。等他撕下衣服上的布条,把伤口稍加包扎,再捡起地上的刀、顺手拔出背上另一把刀时,身边的手下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山贼出来混饭吃,不是没被弓箭压制过。但是柳元亮从未见过这样一人一弓,只消须臾,便杀伤了数十人,而那个持弓之人,竟然是个精致美丽的女子!这女子仿佛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一样,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却如同捏死蚂蚁一般,把他们刀头寨的山贼给一个个轻松送上了绝路!

在柳元亮过去这几十年的生命中,从未觉得血的味道,是这么难闻!

当宁无书走到他面前时,柳元亮仍然没有从震惊与恐惧当中回过神来。即使他手中提着两把刀,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朝面前这个小姑娘的身上挥去,看着这个比矮了一个头的干净漂亮小姑娘,柳元亮握着刀的双手却发起了抖。

宁无书看着柳元亮,眼中露出了鄙夷的神色。趁龙大寿带着山贼出去劫道时,把猛龙寨给占了,这没有什么。在寨中设下埋伏、伏击归来的龙大寿,也没有什么。但是以杀人残人为乐而玩弄对手,更将对手珍视的人作为筹码来展示自己的威风,就相当令人不齿了。所以,宁无书望着柳元亮那双狭长的眼睛,忍不住骂道:“垃圾。”

“垃圾?”柳元亮低头看着宁无书,却像是在仰视。突然,他明白了,此时宁无书看着他,就像是在看着一只臭老鼠,一只随时可以踩爆的臭老鼠,但是,他不认为自己是臭老鼠,他在江湖上打拼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自己的一个势力,虽然只有几十人,虽然只能勉强维持着生活,但他也是寨主啊!走出去别人看见他,都得喊一声柳寨主!你凭什么把我看成一只臭老鼠?所以,柳元亮生出了一股怒气,恶向胆边生。

两把长刀在地面刮出火花,恶狠狠地削向宁无书的身体。柳元亮算不上什么武林高手,但是能当一寨之主,还是能打的。此时暴起突杀,两把长刀一上一下、一左一右逼近了宁无书,一刀砍脖子,一刀砍腰,若是砍实了,当场就能让宁无书断成三截。柳元亮的眼中这一瞬间泛出了血色,脸上的恐惧也已经不见,仿佛已经见到了宁无书血溅三尺的场面。

然而下一瞬间,他觉得有些不对,自己突然离这个小姑娘越来越远,耳边刮起了呼呼的风声,两把刀也砍到了空中。而那个小姑娘站在原地,眼中依然充满着不屑和鄙夷,一只手掌伸在空中,像是刚刚击出了一掌。

刚刚……击出了一掌?

柳元亮这才想起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只见胸口的衣物不知道何时已经烂成了碎布,皮肤上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掌印,然后,他才感受到从胸口到背后椎骨传来的剧痛,还没等他喊出声,柳元亮便重重撞在了一道残破的土墙上,口中喷出一大滩血,软倒在了地上。

而一掌击飞了柳元亮的宁无书则是有些惊讶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轻声感慨道:“哇噢,轻轻一掌就能把人打成这样,我真是厉害了好多呀。”

宁无书背后,龙大寿神色复杂而又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小声地问道:“宁小……噢不,宁仙子……您……您来咱们猛龙寨,是要办什么事么?”一个五大三粗的虬髯客,却像是宁无书的小弟一般。

但是龙大寿并不是一个蠢人,他心里清楚,宁无书这两天假扮成一个富商家的小姐,演了两天弱女子,一路来到猛龙寨,肯定不是为了好玩的。此时见猛龙寨有难,宁无书抬手间便平了这灭顶之灾,这样的年轻高人,如果是为了行侠仗义,怕也不可能理会一群山贼之间的恩怨,那便定是专程来猛龙寨,有事要办的。

宁无书偏过头看了一眼龙大寿,轻轻笑道:“不急,你先把你的兄弟给安葬了吧,这里这么乱,我要问你事情,也不方便。”

“是。”龙大寿弓着身,点头应是,随后便立即退了下去,招呼一众兄弟,开始收拾这里的残局。宁无书甩了甩因为连续射箭而有些发酸的手臂,笑眯眯地朝不远处抱着手臂看戏的阿决走去。

“哟,这么开心啊?很得意呗?”阿决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看着宁无书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摇了摇头,说道:“你这德性,真不像个高手。”

“干嘛,本小姐第一次凭自己的实力打败敌人,没用机关术没用小阴谋,得意一下不行么?”宁无书仰着脑袋,得意洋洋地说道。

阿决无奈地吐掉了嘴里的草根,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宁无书说道:“我帮龙大寿摆平了灭门之灾,找他问一问那个名册的事,应该不是问题,他这人虽然爱吹牛皮,但不是坏人,也比较识相。不过,我怕我刚才表现得太厉害,他可能会担忧我回头杀人灭口,向我隐瞒一些事情,而且猛龙寨被那什么刀头寨给劫掠了一遍,名册是不是在原本的地方,也不能肯定。当然,柳元亮和他这些手下也没功夫把东西转移,册子多半还是在寨子里,不如阿决你趁他们还乱着,先去找一找。”

“嗯,我也是这么想。”阿决点点头,随后冲宁无书笑了笑说道:“不错,挺有女侠的样子了。”

宁无书笑得眯起了眼睛,阿决朝她挥了挥手,便往林子里一钻,顿时身影消失不见。

几个时辰后,天色已经黑,而猛龙寨的好汉们,也把寨子给简单清理了一遍。那些被烧毁的山寨大门和防御工事自然不可能这么快搭起来,但是他们山寨的大厅聚义堂,还是完好的,只不过被刀头寨抄了一遍,变得有些杂乱,重新整理一遍即可。而至于一些山贼们的住所,有很多都被烧毁砸毁,这对于山贼们也没有问题,几个大老爷们,挤个几天就成了。

聚义堂中,整个猛龙寨的山贼们齐聚一堂。其中有一半的人都是浑身打着绷带、贴着药膏,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药草的味道。在烛火之中,宁无书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上座,而龙大寿则站在她身边,与自家兄弟们说着话。

“兄弟们,今天如果不是有宁仙子出手,咱们猛龙寨,就要被灭门!宁仙子的大恩大德,咱们一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龙大寿神色严肃,站得笔直,声如洪钟:“但是,宁仙子说,她不要我们做牛做马!然而咱们猛龙寨的兄弟,个个都是讲义气的,今天宁仙子救了我们命,将来如果有谁在江湖上碰见她,只要能帮忙,就一定要帮忙,大家记住没有!”

“宁仙子威武!宁仙子万岁!”一众山贼也喊不出什么有新意的口号,把以前那些称赞龙大寿的话又搬了过来喊了一遍,但从他们的神情中可以看出,这些人是打从心底地服宁无书,真心愿意给这个救了他们的女侠当牛作马。

宁无书有点脸红和不好意思,但是不能表现出来。她伸手在空中虚按了几下,说道:“其实呢,我真的不用你们为我做什么事,我只希望,你们将来能当好人,不要再去劫道了。”

好人?一群山贼面面相觑。其中今天为小江流了眼泪的年轻山贼壮着胆子问道:“可是宁仙子,咱们都是大老粗,除了会舞几下刀剑,啥也不会,不去劫道,靠什么生活呢?”

“是啊是啊!”山贼们纷纷点头,那龙大寿也低着头,叹了口气。宁无书微微一笑,说道:“抚州这一带这么多山寨,过往商人到你们这来,都是提心吊胆的,听说有的商人,经过一趟抚州,运的货物得交出去一大半才能保命,日子久了,没人往这走,你们去劫谁?”

“宁仙子说得也有道理。”那年轻山贼拧着眉头说道:“确实,最近这两三年,道上的人越来越少,别说车队了,连人影都见不着几个,一年都抢不了几个肥羊!咱们的日子,也是越来越难过了。”

“那就是了,所以,我给你们支个招。”宁无书眨着她的大眼睛,说道:“你们可以放出消息,从今以后只要有商队经过抚州地界,都由你们猛龙寨罩着,代价嘛,就是提供一些报酬。你们在抚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势力,没人这么不长眼来惹你们吧?而且抚州是连接几省的关节之处,商队能往这走,谁愿意绕路?你们做上几次,人家相信你们,你们就不愁吃穿了!过上几年,名声打出去了,让你们大哥带着你们到抚州城里开家镖局都行!”

龙大寿听得眼光急闪,他一个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的山野粗汉,哪里懂得这些?宁无书一席话,直接在他面前打开了一道光辉的大门。所以,那些聚义堂里的山贼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此事可行不可行时,龙大寿已经对着宁无书深深一拜,大喊道:“宁仙子给咱们指了一条生路啊!”

宁无书笑了笑,在那椅子上斜斜坐着,撑着下巴,对龙大寿说道:“你也别谢我了,举手之劳而已,我一句话,就能有一些人少受苦,也是一件好事。不过,你不是问我来这有什么事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了。你呢,就把大家伙请出去吧。”

很快,聚义堂便被清了场,只剩下宁无书与龙大寿二人。宁无书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不久之前你曾经抢过一个中年男子,他带着家人孩子,为了保命,将几箱财物全部给了你们猛龙寨,只为保命?”

龙大寿身体一僵,说道:“是……是有这么一回事,宁仙子,您……认识他们……”

“噢,那人是我爹。”宁无书淡淡地说道。龙大寿听了,吓得差点跪到地上,还好宁无书立即接话笑道:“你别紧张,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不然也不会救你们。我爹当时给你的几箱财物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应该和一箱书画放在一起,我是来取东西的。只要你把那东西给我,我马上就走,不会找你龙大寿一丝一毫的麻烦。”

“有有有!”龙大寿狠狠抹了一把汗,抢了宁仙子的爹?这玩笑还真是开大了!他连忙说道:“那几箱东西咱们都知道是好东西,只不过咱们不识货,东西都卖不出去,全都堆在地库里,宁仙子,我我,我带你去找!”

“不用了。”宁无书想了想,不想节外生枝,说道:“你告诉我在哪,我自己去取。然后,周围不能有人,那个东西关系甚大,如果不想猛龙寨被卷进麻烦事中,最好什么也别知道。”

夜色中,宁无书手中举着一个火把,独自来到龙大寿所说的地库附近。猛龙寨虽然没有太多人,但地方却不少,地库被修在了寨子一个角落里,四周用树林伪装了起来。为了隐蔽起见,周围也不增派人手巡逻,更何况今天整个寨子都乱作一团了。宁无书走近地库暗门附近,突然发现就在离自己不远的一棵树后,有火光跳动,便走了过去。

“咦?阿决?”宁无书惊喜地喊道。原来树后之人正是阿决,此时他手中握着一个火折子盘坐在树下,膝上摊开摆着一本册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见宁无书到来,他悠悠地将册子合上,笑道:“你来了。”

“这个……就是?”宁无书指着阿决手中的册子问道。

阿决点点头,吹熄了火折子,拿着册子站起身,说道:“没错,这就是我们找的册子。”

宁无书笑道:“没想到你还真有本事,比我还快一步找到它,看完了吗?知道自己身世了吗?”

阿决苦笑一声,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看明白了,但是又有了更多不明白的地方。”

“这样啊,没事,我相信你,一定能搞清楚自己的身世!”宁无书鼓励地拍了拍阿决地肩膀,一边伸手去拿册子,一边说道:“来,名册给我吧,咱们还得把它送到我爹的朋友手中去。”

但是,阿决却轻轻地推开了宁无书的手。在宁无书疑惑地眼光中,他低着头,淡淡地说道:“无书,这名册,我不能给你。”

第二十六章 开幕

宁无书愣了愣,随后笑骂道:“阿决,我告诉你你别和本姑娘闹,小心我打死你!”

阿决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望着宁无书,说道:“这个名册,不是简单的名册。我相信,你爹应该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东西,根本没有翻开看过。否则,他根本不敢把它带出京城。”

“什么意思?”宁无书看着阿决严肃的表情,开始感觉到了不安。

阿决苦笑了一声,说道:“这本册子里的东西,影响太大了,大到超出你的想像,不管是谁拥有它,都必死无疑。我也很佩服李惊蛰……说真的,我不能把它给你,也不能告诉你里面有什么,这绝对不是你以为的,只是一个保你父亲命的筹码。你父亲有了它,也许可保一时之命,但将来必祸及满门,甚至可能会害死千千万万的人。”

“你到底在说什么?”宁无书觉得心中有些发寒,她从未见过阿决露出这种带着恐惧的表情,而且这种恐惧,是对一种未知的恐惧。

“这样和你说吧。”阿决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这本册子一旦传了出去,会是山河倾倒、天下易主的结局。”

山河倾倒!天下易主!

这样两个词,就在一个破山寨的角落里,被一个小混混样子的人随口说了出来,宁无书听在耳中,只觉得如同笑话一般。但她看着阿决的脸,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这八个字在她脑中回响,声音越来越大,要将她的脑袋给震昏过去。

“那……那你还拿着它……”宁无书艰难地说道,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阿决摇摇头,晃了晃手中的册子,说道:“这个东西,我要想办法送回给李惊蛰。”

“你说什么?”这句话在宁无书脑中炸了个雷,一下子把她炸醒了。她还记得,当时宁良说过,李惊蛰一旦找回名册,必然立即杀人灭口,宁家一家人都不可能幸免。她肚子里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怒道:“阿决,你发什么疯?你知不知道,你把这个还给鱼龙卫,我全家都要死!”

阿决再次摇头道:“无书,你还是不明白。你和你爹,在李惊蛰的手下,仍然有机会保住自己的命。但是,这个东西一旦传出去,根本不是一两个人的死活之事,而是更加恐怖的事情,会有千万人死去、会有万万人流离失所,平静了这么多年的神州大地,会再次燃起战火。”

宁无书突然觉得很委屈,她红了眼眶,叫道:“那关我什么事啊!天底下所有人的命加起来,也没有我自己重要!你阿决也就是个小混混,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吗?去操心这些事情做什么?我们两个加起来,连个冷千秋都对付不了,你还管天下人怎样,你管得了吗!咱们就把这东西交给我爹的朋友,事情就完了!这样不好吗!”

听到这些话,阿决却突然笑了起来。这一刻,他不再像是原来那个没有形象、热爱嗑瓜子的小混混,而是显得高大了起来,仿佛瞬间成熟了十岁。他往前走了一步,突然伸出手,在宁无书的头上揉了揉。

宁无书惊呆了,一双眼睛瞪得滚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听到阿决笑着说道:“你见猛龙寨被人以卑鄙的手段欺压,也会忍不住出手;你看他们为人老实、生活困难,这两天一路上都在替他们想生存之道。如果真的天下大乱了,你根本做不到独善其身。你只不过是一个善良脆弱的小姑娘,为什么要假装成一个冷血仙子?”说话间,阿决又收回了手,说道:“相信我,这二十年的生命里,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记住,我们永远是一边的。”

宁无书呆呆地望着阿决,欲言又止。方才那温热大手掌的触感还在头顶发梢之间,她忽然意识到,阿决早已经不是自己记忆之中那个灵镜门中最没出息的藏宗阁小管事,每天只会嗑瓜子和说些气人的话。阿决武功比她要高得多,以他五湖四海小成的本事,在江湖上已经称得上准一流高手;阿决熟知天下武功,管理藏宗阁的这些年,灵镜门中千卷藏书都被他通读,天下间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亦不过凤毛麟角;论计谋智慧,阿决不比任何人要低,亦是尽得云飞玉之真传。他不管去到哪里,都是顶尖的人物,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小混混?

突然,宁无书的脸嗖地一下红了,她下意识伸手捂住头顶,大叫道:“你个混蛋!摸我头干什么!你谁啊!”但随后,宁无书又伤心起来,她知道,阿决说的或许是真的。这本名册可能比宁良想得还要重要得多,而且,阿决真要带着名册走,她也是拦不住的。可这样一来……

宁无书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伤心些什么,可就是很难过。于是,她只好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走?”

“马上。”阿决说道:“名册一现世,你父亲那边会很危险,我还是要帮你父亲争取点时间,你也抓紧赶回去,接下来会是一场硬仗,你要打好。另外,还要交代你两件事情……”

阿决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重新抬起头,说:“第一件事情,我们之前都不明白冷千秋这个人为什么要掺和到这件事中,我现在明白了。我现在不能和你说太多,但是你记住,冷千秋此人,不是我们的敌人。第二件事情,你把名册搞丢了,你爹多半会不理解,会有所担忧,你可以告诉他,名册是被我拿走的,他就会知道了。啊对了,忘了告诉你,我的本名。”

“你的本名?”宁无书眨了眨眼。

“嗯。”阿决笑道:“我的本名,就叫做傅决。你把这个名字说给你爹听,他会知道的。”

“傅决……”宁无书默念了一遍,心道真是个难听的名字,嘴上问道:“为何我爹会知道你的名字,阿决,你究竟是什么身世来历?”

阿决——或许现在应该叫傅决了。他笑道:“我的来头可大了,这么和你说吧,鱼龙卫本来应该是属于我的,而李惊蛰,原本是我家的小弟。”

“哇,你这么厉害啊!”宁无书忍着心中那莫名的悲伤感觉,强笑道:“李惊蛰这么厉害的人,都给你做小弟,那什么天下三柱,在你眼里也不够看喽。”

“还是可以看一看的。”傅决也笑了起来,随后说道:“不说了。走了。你早点回到雁城祁东去,现在你父亲很需要你回去帮忙。”

火把的光在树林中跳跃,秋日的风开始转凉。宁无书低着头站在原地,火光映照在她的侧脸,却照不清她的表情。微风吹过,落叶几许,飘过傅决原本站立的地方,那里早已经没了人影。

雁城一住大宅院中,有两个身影正在交手。

这两人正是鱼龙卫千户洪药师与郭仁朴,二人皆身上赤搏,穿着宽松的布裤,挥舞着手中的刀,以极快的速度对攻。

洪药师所使的刀要大一些,力道也更沉;郭仁朴身材高瘦,却格外灵活,不与洪药师作正面对抗,不断绕着洪药师进攻。

铁刀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两人出刀的速度相当,皆在空气中舞出一团团银色的残影,交杂着溅射的火星,令人看不清二人的模样。突然,洪药师怒吼一声,大刀在空中一个变招,横劈向郭仁朴的脑袋,此一刀来势突兀,令郭仁朴有些意外,但身为鱼龙卫千户,郭仁朴的反应也是极快,立即伸出左手牢牢擒住洪药师持刀的手腕,不让大刀再近,而自己手中的刀,则是从洪药师腋下探出,刺向他的下颔。

“嘿!”洪药师再发出一声吼,屈膝下蹲,整个人发力下沉,同时脑袋一偏,在避开郭仁朴这一刀的时候,将郭仁朴的持刀的手给压在自己的腋下。郭仁朴个子太高,被洪药师这么一压,身形顿时发生了变化,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见到洪药师左手一掌已经推来,牢牢地印在了郭仁朴的胸口。

轰地一声,一股强大的气劲爆发,两人保持着这个相互纠缠着的姿势,没有分开。只见二人脸上都露出凝重的表情,仔细看去,原来洪药师的手掌离郭仁朴的胸口还差着极细的一丝空隙,就这么一丝空隙,却让他无法推进。郭仁朴竟也是个内功高强的人物,以气功对抗洪药师这一掌,与他不相上下。

终于,二人脸上身上都开始渗出汗来,头顶渐渐冒出一股白烟。半晌,咣当两声,一大一小两把霄汉刀都掉在了地上,二人迅速分开,随后同时盘地而坐,开始运功。又过了一柱香左右的功夫,郭仁朴睁开了眼睛,笑道:“药师,你的外家功夫确实厉害,只不过内功还是差了一点。”

“哼。”洪药师冷哼一声:“那是你内功太强!我的内功修为,远在我的刀法之上!”

“呵呵,看来是我刀法练得不够啊。”郭仁朴慢慢站起身,又地上的刀捡起,一边把玩着,一边说道:“也不知道,为啥做鱼龙卫就非得用刀?玩了三十年的暗器,突然要用刀,真的不适应。”

洪药师依然盘腿坐在地上,他这时才缓缓睁开眼,说道:“也没人不让你用暗器。只不过霄汉刀是指挥使大人定下的制式武器,是鱼龙卫的象征,我们身为千户,更应以身作则。身佩云霄天河,乃是提醒我们不忘护卫天子之责!”

郭仁朴没再接话,而是话锋一转,问道:“上次你去找宁良,让你吃了亏的那个白衣剑客,查到他的来历了么?”

洪药师摇摇头:“查不到。此人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江湖上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也不知他师承何人、门派何处。一个有着如此高深剑法的年轻人,一定是有着极深底蕴,但我们却查不到。你呢?冷千秋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说到冷千秋,郭仁朴也叹了口气。他微眯起双眼,用冰冷的声音说道:“根据冥鱼卫回报,在雁城附近的密林中,冷千秋应是在追杀两个人,林中有多次交手的痕迹,最终这两人应该是从冷千秋的手底下逃走了。冥鱼卫顺着冷千秋留下的痕迹找去,却被冷千秋杀了好几个,但似乎此人身体有异,没有再追来,冥鱼卫们为防有变,只能先回来汇报。”

“什么?”洪药师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两个人,被冷千秋追杀,竟然交手多次还能逃走,并且反将冷千秋弄出了伤?江湖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的高手?”

郭仁朴摇头说道:“事情究竟如何,还没有定论,但冷千秋刚一杀完萧良晖,便去追杀此二人,他们与此事必也脱不了干系。换个角度想,萧良晖带着这么点人,就敢埋伏冷千秋,若不是得到了强力的助手,怕也下不去决心。我有感觉,如果找到这两个人,当时雁城发生了什么,便能完全清晰了。”

洪药师慢慢站起身来,抹了一把汗,说道:“但是我们现在的重点不应该是这个。指挥使大人派我们出来找东西,我们找了这么久,只抓到了宁良这一条线索,而且还奈何不了他,若是再拖下去,怕是指挥使大人要震怒啊。”

“我有预感。”郭仁朴抬起头,望向天边愁云,说道:“很快,这件事就要结束了。”

第二十七章 回家(上)

数日后、夜间,祁东县宁府。

自前一段时间洪药师来过之后,再没有人来此暗杀宁良。但即便如此,许贤、罗用等人仍然保持着警惕,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更加令人担忧。而那白衣剑客阮松雨,则是每日饮酒弹琴,过得好不惬意,宁良也任由他去,毕竟这样一个年轻高手在任何地方,都是不能随意当作护卫来使唤的。

只是私底下,宁良也对阮松雨说过,恐怕很快就会有更大的事情发生,他希望阮松雨能够留下来,助他度过难关,此事之后,他会给予阮松雨足够多的好处。对此,阮松雨只是一笑而过,也不说答应不答应,这让一向不见喜怒的宁良心底多少有些忧虑。毕竟与当初在杭宁时相比,现在的他身边早已经没有了任何势力,只剩下这几个勉强能用得上的人。若阮松雨在宁家遇到真正危机的时候选择脱身离去,宁良的日子,会变得很不好过。

这一日,宁良正在书房之中挑灯夜读,但烛影晃动下,他却有些读不进那些先贤文章。宁良放下手中的书卷,望着一屋子的藏书,想起了当年曾在自家书房中如饥似渴读书的那个人,不禁轻叹道:“王贤弟,加把劲啊。”

突然,书房的门被敲开,来人正是罗用。宁良收起忧愁的面容,问道:“怎么了?”

罗用面色古怪,皱着眉头说道:“老爷,有个姑娘来敲门,自称是……老爷的女儿。当时夫人也在院子里,此时正与那门外的姑娘争吵……”

宁良心脏猛地一跳,下巴上的小山羊胡颤了颤。他猛然站起身来,对着罗用喊道:“带我过去!”话音刚落,人已经越过罗用走出了书房,罗用愣了愣神,连忙跟了上去。这么久以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宁良这么激动。难道那个姑娘……真是宁家那个多年前就失踪了的大小姐?

五年前,罗用在宁家还只是一个刚刚冒了头的护卫,他还记得,那时候家里确实有一个“大小姐”。只不过这个大小姐在家中的身份十分低微,她的母亲是一个常年生着病的体弱女人,两母女住在宁府的侧院之中,日常物资的配比在府中都是非常少的,小姑娘长得面黄肌瘦,每日都耷拉着脑袋,随府里请来的先生念书时,也常被正房的两个小公子欺负。

她是什么时候失踪的呢?罗用想起来了,那一日宁府中走了水,一场大火将两母女生活的院子烧成了废墟,罗用与其他一群护卫奉宁良之命前去救人,但火势太盛,他们根本冲不进去,等事后清理废墟时,找出了一个小丫环的尸体,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用。

就是从那个时候,宁良的这个女儿就失踪了。之后五年,宁府上下逐渐忘记了她的存在,宁良的两个儿子宁帆与宁榕也长大,但是他们从小生活在东方薇的庇护之下,长成了宁良不太喜欢的纨绔子弟,即便如此,宁良还是将大部分的心力都投入到教育这两个儿子的事情上,只有偶然一两次,罗用见过自家老爷念叨过那个失踪的女儿。但时间一长,罗用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今夜突然来到此处的那个漂亮姑娘,真是当初那个脸色腊黄的小女孩吗?会不会是鱼龙卫的阴谋呢?

罗用的胡思乱想,被一阵争吵声给打断了。

雨夜刺杀之后,东方薇的两个宝贝儿子差一点便被人暗杀,她的心腹护卫铁塔也受到了足以致命的重伤,而宁家仍然在接受着不断地考验,一波又一波曾经在她心里如同蝼蚁般的人都想方设法前来刺杀,还有过几个刺客潜入到东方薇或宁帆、宁榕的房里过,若不是有许贤与罗用等人,他们早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回。

因此,东方薇也不复此前的霸道,这段时间始终闭口不言,也不去烦忧宁良,只默默地照顾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并关注着铁塔的疗伤情况。近来几日,铁塔的身体情况转好,这也让东方薇的心情变好了不少。然而当她今夜难得到院里来乘凉时,却突然听说有个自称是宁良女儿的人来到此处。

宁良的女儿?那不就是……当初自己想要杀死的人吗!

东方薇立即坐不住了,她想起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多年前那个叫林茉白的女人莫名令人恐惧的脸色、幼年时宁无书低下头时眼中露出的仇恨、火烧小院后宁良下意识的拔剑相向,还有那一夜雨中宁良一句“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于是,她来到了大门前,见到了那个自称是宁无书的人。这一见,东方薇内心的恐惧与愤怒更甚。虽然她早已经不记得当年那个小女孩长什么样子,但是就在此时此刻,这个姑娘见到她到来时,眼底的不屑与鄙夷,足以让她确认,这就是宁无书。

如若不是宁无书,何来如此这般的眼色?而且……她凭什么不屑、凭什么鄙夷?她不是应该哭着喊着冲上来要杀了自己才对么?东方薇心底的情绪非常复杂,她……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宁无书,她知道,在这样一个关键敏感的时期,宁无书突然到来必是有原因的,但却无法压抑心底的冲动,恨不得当场就把她打死。最终,东方薇尖利的声音脱口而出:“你是哪里来的小贱人,为什么冒充我们宁家的人?我们家根本没有你这一号人!”

宁无书此时的心情,和东方薇有点像,非常不好。傅决带着名册离开后,她的心情本就很是糟糕,随后宁无书马不停蹄赶回了湘南。一路上她遇到过多次鱼龙卫,但当时在湘南惹了麻烦的是“轩辕瑾瑜”,并不是她宁无书,何况主要的麻烦都已经抛给了冷千秋,因此一路走来,还算是顺利。但即便如此,一路上也是麻烦不断,一个姑娘家独自出门,多少会遇到一些骚扰,宁无书不愿意惹出乱子来,只得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几天下来憋了一肚子的气,谁知道刚把宁府的门给敲开,迎面就见到了东方薇这个大仇人。

而且,一句“小贱人”,就这么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嚯?”宁无书肚子里的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她眯起眼,淡淡地说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吗?我是被你害死的怨鬼,来找你讨命的呀。”

“你!”东方薇大怒,指着宁无书的鼻子骂道:“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妇道人家,大半夜的装神弄鬼,能是什么好东西!来、来人啊!把她给我轰出去!”

“轰出去?你有这个资格么?”宁无书不再看东方薇,大步走进宁府门中,东方薇气得青筋暴起,伸手便要去拉住宁无书,但她的手还没碰到宁无书的衣角,便狠狠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猛地收了回去,东方薇吓了一跳,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手掌竟然莫名变得通红,还一阵阵地发疼,她惊叫道:“这是什么妖术!”

不远处守在院墙上的许贤原本只是默默看着,见宁无书大步走进宁府,还运起内功逼退东方薇,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时候他的身份毕竟是宁府的护卫,来了个会武功失,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于是许贤跳下墙头,朝着宁无书走了过去,背上的剑也被他抱到了怀中。

然而没等他拦住宁无书,宁无书便先发现了他。宁无书看了一眼警惕着走来的许贤,突然笑道:“许大哥,上次给你的剑谱,练得怎么样了?”

许贤一愣,猛然发现这个姑娘背后背着一个令人眼熟的木盒子。一瞬间,他回想起了那一夜在破庙前的恐惧。

“你是,轩……轩……”许贤结结巴巴地说道,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怎么也没办法将眼前这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和那个笑里藏刀的轩辕瑾瑜联系到一起,但再仔细一看,两人的五官眉眼确实是差不多的……

顿时,许贤往前的脚步迈不动了。他知道,这段时间宁府之所以能够抵挡住一波又一波的明杀暗杀,一大半的功劳都在这位“轩辕瑾瑜”身上,就连那个神秘的白衣剑客阮松雨,也是此人请来的。如果真是轩辕瑾瑜来此,他许贤有什么资格去拦?

宁无书冲着目瞪口呆的许贤笑了笑,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在她身后,东方薇还在骂道:“许贤,你干什么!为什么不拦着她!这人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谁知道她会不会对老爷不利!你快杀了她啊!你是不是傻了?看我做什么,快杀了她,她是来刺杀老爷的啊!”

“闭嘴!”宁良威严的声音传来,只见他带着罗用,快步从府宅深处走来,来到宁无书面前,站定了,有些费力地在夜色中打量着宁无书的模样。

宁无书叹了口气,恭敬地行了一礼:“女儿宁无书,见过父亲大人。”

东方薇在后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的内心知道,这确实是宁无书。但是她不知道,宁无书是怎么在五年之后的今天突然出现的,也不知道她此刻为何来此。更重要的是,现在的东方薇无所依凭,如果宁良还是如当年信任林茉白那样信任宁无书……那她东方薇,就危险了。

宁良看着抬起头来的宁无书,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真是无书?”

“父亲大人。”宁无书点点头,说道:“父亲大人,那夜在破庙前,您已经认出了轩辕瑾瑜便是女儿,今日见到女儿,怎么反而不认得了呢?”

宁良背后的罗用闻言一惊,朝许贤望去,只见许贤朝他点了点头,再看向宁无书时,罗用生出一股浓浓的敬佩之意。“轩辕瑾瑜”这段时间做了哪些事情,他再清楚不过,没想到,这些竟然都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做的事。老爷的女儿,真是厉害……

而东方薇,则是被惊得退了两步。轩辕瑾瑜?那一夜中救了宁家全家的……轩辕瑾瑜?如果轩辕瑾瑜便是宁无书,岂不是说,现在宁家的安危,都系在她身上了么?练了剑谱的许贤、白衣剑客阮松雨,甚至鱼龙卫在找的东西……现在东方薇已经隐隐都知道了,如果真是这样,自家母子三人,岂还能有活路?

但此时,没有人再关注东方薇。宁良在最初的激动过后,逐渐平缓下了心情。他心情大好,抚着胡须笑道:“好好好,果然是我宁良的好女儿!”

宁无书也笑了笑,说道:“那日在破庙,因为一些原因,女儿不方便显露身份,因为隐瞒了身体,未与父亲相认,还望父亲恕罪。但今天来此,女儿便是以宁无书的身份堂堂正正回家的。”

宁良点头,正想说什么,却听宁无书又说道:“这次女儿回来,是有原因的,宁家正面临着一场灭顶之灾,这次我回来,便是要替宁家解决这个问题。”

“哦?”听到灭顶之灾四个字,宁良迅速冷静下来。他眯了眯眼,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不必着急,我们还有时间。”宁无书淡淡地说道:“在谈此事之前,女儿还有两件事情要做。第一件事,我要铁塔死,我要亲手杀死他。”

第二十八章 回家(中)

“你说什么!”

东方薇尖利的声音猛地传来,她瞪着眼睛,冲到宁无书身边,质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要铁塔死?你凭什么提出这种要求!”随后,东方薇又转向宁良,委屈不已地说道:“老爷,你不能听她的,铁塔为宁家尽心尽力地做了这么多年护卫,就在不久前,还因为护主受了重伤,这才刚刚养好伤,怎么能、怎么能……”她咬着牙,指着宁无书说道:“我看,她根本就是想要我们宁家亡!否则,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宁良也皱起眉头,望向宁无书,但宁无书的脸上却依旧十分淡然,她直视着宁良的眼睛,说道:“刚才我说过,这次我是以宁无书的身份,堂堂正正回家的。五年前,娘亲与我居住的小院被烧,正是铁塔所为,也是他提着一把刀,要杀了我娘、杀了我。当年的事情,我没有得到一个交代,要怎么堂堂正正地回来?我不管,他是受谁的指使……”说到这里,宁无书看了一眼东方薇,“但事情是他做的,我就一定要他死。他如果不死,我宁无书就要与一个想杀了自己娘亲的人生活在一个宅子里,岂不是笑话一般?更何况……”

宁无书的眼睛亮了起来:“更何况,铁塔他能算是什么高手?脑子不好用、说话也不会说,像他这种人,我随时都可以找得到。父亲,那阮松雨你应该也见过了,他算是我的同门师兄,你觉得他本事如何?”

宁良点点头:“此人年纪轻轻便心性平和、武功高强,不重利、不争名,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才。”

宁无书笑道:“阮师兄这样的人,我十日之内,便可以找到十人。”

“什么!”在场所有人都一惊。不同的是,宁良、东方薇惊讶的是宁无书竟然有如此多的朋友,而许贤、罗用这二人是内行,他们非常清楚阮松雨这种二十五六岁便达到准一流高手水平的人,在江湖中是多么地凤毛麟角。十日之内便再找出十人来,这怎么可能?这些人到底属于什么样的势力,宁无书又凭什么召集他们?

众人震惊之余,便听宁无书继续说道:“不瞒父亲,这次女儿回来,便是要再召集一批同门,方能对抗那灭顶之灾。而铁塔是我心中的一根刺,届时也不可能听我调遣,如此一来,倒不如杀了,好让女儿安心地助父亲度过难关。”

东方薇恨得牙痒,她恶狠狠地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吗!”

宁无书没有说话,宁良却突然对罗用说道:“带夫人回房休息。”东方薇大惊失色,但没等她反应过来,罗用已经一个手刀劈在她后颈,将她打昏过去了,随后罗用看了一眼宁无书,便架起东方薇,快步离去。

自己这父亲,还真是够干脆的……从这一点来看,果然是血亲啊。宁无书在心中感慨了一下,对宁良点了点头,笑道:“多谢父亲。”

宁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问道:“你刚才说两件事,还有一件事,是什么呢?”

宁无书说道:“第二件事,非常简单,一会儿我杀铁塔的时候,父亲您让阮师兄也过来,我杀完铁塔,要和他说一些话。说完之后,宁家目前面临的所有问题、以及解决的方法,我都会一五一十地说于父亲听。”

“可以。”宁良看着宁无书,就像在看一个自己无比满意的作品,他对许贤招了招手,说道:“你带无书去铁塔那里。”又对宁无书说道:“你的师兄阮松雨,为父会亲自去请。”

“谢谢父亲大人。”宁无书恭敬地行了一礼。

路上,许贤抱着剑走在宁无书身旁,摸了摸下巴上的胡碴,笑嘻嘻地说道:“轩辕兄弟,原来你是女人啊,我还一直以为你带着两个小丫环是有什么恶趣味,原来……嘿嘿,多虑了多虑了。”

宁无书掩嘴而笑:“许大哥,以后还是叫我无书吧。上次送你的剑谱练得怎么样了?”

许贤轻抚着怀里的剑,说道:“很厉害……我的剑快了很多、沉了很多。但这套剑法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到底是什么剑法?”

宁无书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以前一个同门给我的,让我熟悉剑法用的,只不过后来我不练剑了,也就没再学下去。对了,还有多远?”

“就在前边了……”许贤嘴上应着,心里却无比震惊,对于宁无书的身份越来越好奇,随便从身上翻出两本早已经不再练了的剑谱,就能这么厉害?

很快,两人来到铁塔养伤的院中。铁塔是个傻子,又是个哑巴,内伤基本痊愈后,就独自生活在此处每日挥挥刀,以恢复过往的体力和力量。他的肉身之强大是世所罕见,五脏六腑被魏纵天打烂,居然都能够恢复,但即便如此,铁塔的身体还是比之前要弱了一些,看他在院中每挥一次刀,脸上都不自主地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便可知这次重伤之后,他体内必定留下了不少隐患。

不过对于宁无书来说,这些都不重要,因为他已经要死了。虽然铁塔只是个傻子,但他却是东方薇目前唯一的依仗,更何况这个当年要杀死她母女二人的家伙,在宁无书眼中亦是死不足惜。

“要怪,就怪你跟错了主人吧。”宁无书叹了口气,将背上的木盒解下放到地上,蹲下身打开盒子,取出强弓与惊涛箭。一旁的许贤见了,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毕竟当初这通体黑色的箭支,曾真正让他体会到什么叫到鬼门关走了一圈。

搭箭上弦,宁无书直视着院中的铁塔,睫毛一颤,深吸了一口气,顿时风声大作、衣袂飘扬,弓上的黑箭泛出令人恐惧的冷芒,随着宁无书湖海之力的注入,竟发出嗡嗡的声响,空气在这声响中都不由自主地震动起来,一旁的许贤连忙再退三步,眼中惊诧之意大显。

而不远处的铁塔此时也被惊动。野兽一般的本能让他感觉到了强烈的威胁与危险,当他偏过头时,只看见一个黑得发亮的东西指着自己,散发出恐怖的气息,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身处血盆大口之下,只要一瞬间,就会被吃个干净。

宁无书看见铁塔转过了脸,便不再犹豫,捏着箭羽的手指松开,惊涛箭顿时咆哮着飞射出去。

但宁无书并没有停歇下来,又一支惊涛箭搭到了弓弦上。她知道,即使铁塔现在不是全盛状态,却也仍然是一个恐怖之极的人物,他能单纯凭借极其强大的肉身之力与成名多年的魏纵天大战三百回合,最后两败俱伤,足见此人强大到了一种怎样的地步,若宁无书胆敢托大,只怕是要阴沟里翻船。

因此,一箭、一箭、又一箭,宁无书的手连续不停地连发四箭,每一箭都是贯注了湖海之力的惊涛箭,四条比黑夜更黑的直线从她手中绽射而出,直奔向铁塔。

“境界稳定之后,变得厉害了好多啊……”宁无书心中想到。她此时的表现并不比小成境界的傅决要差多少,也许是因为她的经脉天生比常人粗大数倍,在内力输出方面,本就是得天独厚。

铁塔的眼中,看不清这四支黑箭,但是箭尾那蓝色的尾羽却十分清晰。他非常清晰地知道,这几支箭是来杀他的,于是他怒吼一声,手中大刀猛地挥起,狠狠劈在最先到来的那支箭上。

一声巨响,惊涛箭被格飞,但其中蕴含着巨大力量竟然让足有两个宁无书那么高的铁塔也后退了半步。就这半步,铁塔便根本无法再闪避与格挡剩下三支箭,几乎是在一刹那,这三支箭便重重钉入了铁塔的身体,两支箭分别扎在他的肩窝,一支扎在他的右胸,即便铁塔肉身力量极强,几乎是刀枪不入,可这几箭都是足以分金断铁的,直接射进他的皮肉中,一半的箭身都刺了进去。

铁塔痛得大嚎起来,嘴里喷出血沫。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血红,狠狠地盯着宁无书,船一般的大脚在地上狠狠一跺,猛地冲上前来。

站在宁无书身后的许贤一惊,被铁塔扑面而来的气势震慑,连忙再退,而宁无书却与他不同,她知道,这三箭,已经分别锁住了铁塔的两边肩胛骨与一半的肺叶,这一下铁塔两手已经有力使不出,更无法大口地呼吸,等于是没了一大半的战斗力,空有一身蛮力,却没有办法施展。

所以,宁无书反而欺身上前,一边快步迎上铁塔,一边手中连珠箭发,再射出三箭。两人的距离不断地缩短,此时铁塔已经陷入疯魔,不再对惊涛箭闪避或格挡,因为这三箭毫无障碍地射进铁塔的两只大腿与小腹部,铁塔只是继续痛嚎着,拖着大刀扑了上来。

“看来受伤之后,你变得更傻了啊!”宁无书笑道,就在铁塔朝她甩出一刀时,宁无书双膝跪地,下腰贴地,硬生生躲过这拦腰一刀,随后原地跳起,狠狠一脚踏在了扎在铁塔右胸的那支箭尾上。

这一脚的力道绝对不小,惊涛箭深深没入铁塔的胸中,只剩下箭羽留在外头,而宁无书心中也不禁惊讶,铁塔的肉身绝对是天下间最强的,一开始的箭就足以将两个人叠在一起的普通人射穿,这一脚力道也极大,却最终连箭羽都无法没入铁塔体内。

但这一下,铁塔的肺一定是被扎穿了,顿时见他痛得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嘴里再喷出一口血,胸口的血也涌了出来。他想要伸手抓住宁无书,但钉在他身上的那些箭就像是一个又一个锁,锁住了他的动作,让他无法尽情施展手脚。

于是当宁无书这一脚踏完,借力两个后空翻跳出铁塔的攻击范围时,他却没有办法逮住宁无书,只能痛苦地嚎叫着,随后捂着胸腹处,半跪到了地上,刀也丢到了一旁。

轻轻落地,宁无书的脸上却浮现出一种复杂的神情。她的右手缓缓抬起,淡淡地说道:“曾经,我每一夜都会梦到你,梦见你如魔如鬼一般,要将我与娘亲赶尽杀绝,无数次从噩梦之中醒来,想到你提着刀的模样,我都无法再次入睡。但现在,你对于我来说连一块踏脚石都算不上,我要杀你,也只不过是对付你主人的第一步。你浑浑噩噩地活了这么多年,空有绝世之力,却只是一只野兽。愿你来世活得……明白一些。”

铁塔也不知道听懂宁无书的话没有,脸色依然狰狞无比,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勉强握紧了双拳,想要再次冲上来,而宁无书这时又说道:“箭上我涂了药……呵呵,阿决那混蛋送给我的。这种药,会让你慢慢失去力气,随后会失去感觉,你会听不到、看不见,连疼痛都感受不到,能这样死去,算是对你最后的仁慈了。你昏迷后,我会将你身上的箭给拔出来,你胸口这支箭,是致命的,你的肺被刺穿了,血会倒灌进去,你会无法呼吸,最终窒息而死。不过幸运的是,你感觉不到。”

随着宁无书的话,铁塔原本站直的身躯又慢慢地跪了下去,他脸上的狰狞之色慢慢淡失,变得疑惑、变得迷茫、又渐渐闭上,身体也不知不觉地侧卧到了地上。宁无书抬起的右手在空中一挥,扎在铁塔身上的那些箭,顿时纷纷从他身上拔了出来,飞回宁无书手中,原来在她手上缠着夜色中看不清的丝线,丝线绑在箭身上,随着她用力一扯,这些箭便纷纷飞了回来。

宁无书回头冲目瞪口呆的许贤笑了笑,说道:“这些箭很宝贵的,以前每次射完都要捡回来,很累人,所以就想了这么个法子,见笑了。”

许贤干笑两声,正想称赞宁无书本事高强,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你就是我的师妹?可是师父只教剑法,你不是梨花岛的弟子。”

白衣剑客阮松雨从夜色中走来,目光熠熠地望着宁无书,说道:“你不是我师父的徒弟,却有师父特有的信物,你究竟是什么人?”

宁无书扫了一眼躺在地上呼吸声变得断促、嘴里血沫越来越多的铁塔,答道:“阮师兄,你不必紧张。我们借一步说话,我会回答你所有的疑问。”

许贤识趣地离开了,宁无书与阮松雨一起来到宁府偏厅之中,这里早已经准备好了茶水,而服伺了宁无书多年的小琴与小雅,就立在一旁。她们看到宁无书到来,非常地激动,小雅脱口而出:“小姐!我们担心死你了!”小琴看着宁无书,激动地直想跳起来,眼眶都红了。

宁无书笑眯眯地摸了摸她们的脑袋,说道:“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才分开几天,看你们激动成什么样子了。乖乖的,小姐我要谈事情。”两个小丫环“嗯”了一声,这才安静下来。

宁无书冲阮松雨笑了笑,说道:“小琴与小雅小的时候就被灵镜门买来当丫环了,和我一起在岛上生活了五年的时间。”

阮松雨看了两眼小琴与小雅,点了点头,坐到椅子上,问道:“那这么说,你是灵镜门的弟子?如此一来,也算是自家师妹,不知宁师妹师从哪位岛主?”

宁无书摇摇头,笑道:“小妹独自生活在一座小岛上,古岛主指点我学的弓箭、逍遥岛云岛主传授我纵横学精义、令师方岛主传授我机关术奥妙,其余几位岛主我也常常走动。”

“啥?”阮松雨愣住了,他惊讶地问道:“你没骗我?古老爷子居然亲自指点你?云岛主居然肯教人?你还能学得进师父的机关术?你在开玩笑吧?那你都没有拜师父……到底算不算是灵镜门的弟子?”

宁无书甜甜地笑了笑,说道:“以前我也不知道,现在我可以确认,我就是灵镜门的人。阮师兄的存在是你的一位师弟告诉我的,他是方岛主五年前收的徒弟,名叫韩落星,这次替方岛主出来办事,方岛主曾说他若有事,可以找阮师兄帮忙,但他比较傲气,所以就把联系阮师兄的方式告诉了小妹,让我有需要的时候可以找师兄。”

“原来如此。”阮松雨点了点头,说道:“虽然你这么说,但我还是觉得有点离奇……”

“阮师兄,你是方岛主十年前收的弟子,对吧?”宁无书说道:“你练的是方岛主自创的非攻剑法,独爱墨学,但却学不进机关术,在灵镜门待了五年后,方岛主说你需要去历练历练,你便出了黑山群岛,谁知道后来你不走江湖,反而喜欢给人当教书先生,尤其喜欢给人讲墨家的学说,为此还被几个地方的儒家学者排挤,到处流浪,最近一两年才在湘南一带找到安身的地方,才开始偶尔给方岛主写信……”

“咳咳!”阮松雨白皙的脸上浮出一丝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怎么师父什么都告诉你啊……”

宁无书笑道:“你们梨花岛上都没有女弟子,有个女孩陪方岛主说话,她不知道多高兴。她还说过,你以前特别喜欢哭鼻子,方岛主一骂你,你就哭得整个岛都能听见……”

“打住!打住!”阮松雨的脸更红了,他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喝止了宁无书继续说下去,喊道:“我信你了,我信你了行了吧!”他扫了一眼两旁掩着嘴偷笑的小琴和小雅,咳了两声,说道:“既然都是同门,你家有难,我来帮忙是应该的。宁师妹,你说吧,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宁无书收起笑容,郑重地说道:“小妹希望阮师兄,帮我召集一批天下三柱的弟子。”

第二十九章 回家(下)

“哦?”说到正事,阮松雨也坐直了身子。他疑问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召集一批同门?我刚才看了你的武功,虽然还不如我,但也相差不远了,对付一般的江湖高手足矣。再加上我,只要来的不是超一流高手,我想咱们都是可以应付的。”

“这就是问题之所在。”宁无书端起茶杯,吹着茶杯中的热气说道:“本来小妹是不愿意将师兄扯到这样的事情中,但是此事事关小妹全家性命,我不得不慎重一些。不怕告诉师兄,这次我父亲惹到的,不是一般的麻烦……我怕,宁家会面临灭顶之灾。现在父亲失势,被发配到这小县城中,他又在不自知的情况下牵扯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大事,接下来极有可能我们将要面对大量高手,甚至是整个鱼龙卫部队。如果没有足够的人手,我害怕……”

阮松雨皱起眉,说道:“可是天下三柱早已与当今朝廷约定,不再涉足天下江湖之事,你我不显露身份,为亲朋之事出手,倒也说得过去,若是出现大量年轻高手,对付的还是鱼龙卫这个皇帝亲卫部队,必然引起注意,你不怕,引发更大的麻烦?”

“更大的麻烦?”宁无书苦笑一声,说道:“阮师兄,有些话东西,小妹我也了解不多。但是,我可以告诉师兄,如果我们宁家灭了,接下来出现的事情,会更加恐怖、更加惨烈,而我父亲宁良,是这世上为数不多可以阻止此事的人。阮师兄,我明白你的顾虑,这样,我也退一步,你帮我找到三个与你水平相当的同门,只要三个,如果宁家守不住,我希望你们至少可以帮助我的父亲逃走。”

阮松雨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过了一会儿,他叹道:“今日之前,你我根本不相识,你却敢向我提出这样的要求。说实话,我是不愿意答应的,但墨家之思想,便是兼爱,你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让我如何不帮?”

宁无书脸色一喜,正要道谢,却见阮松雨伸出手来,竖起一根手指,说道:“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我知道,你的父亲宁良是个大人物,我希望,我们帮了他之后,他日若你父亲重新位极人臣,要做到兼爱天下,让天下万民,少受一些苦。”

宁无书肃容道:“阮师兄,你的要求,我会传送。只不过有些话你完全可以自己去和我父亲说……”说到这里,宁无书眨了眨眼睛,“说不定,他特别看重你,努力提拔你,将来你还能当上大学士,去宣扬你的墨家思想呢?”

“呵呵……说笑了。”阮松雨笑了起来,他知道,宁无书这样说,其实已经是答应他了,也是在告诉自己,他们宁家人一定会知恩图报,若阮松雨志在宣扬墨家的兼爱非攻思想,将来宁良一定会出一臂之力。

既然说定了,宁无书便不再与阮松雨多说,夜已经深了,她还要去见一见宁良。于是当下谢过阮松雨之后,便让小琴与小雅领着她往宁良的书房走去。

“小姐小姐,你这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啊!”三人一走出偏厅,小雅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小琴也蹦蹦跳跳地抓住了宁无书的袖子,问道:“小姐,你的武功是不是变厉害了好多呀!”

宁无书特别喜欢小琴和小雅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模样,她牵住两人的手,说道:“你们两个小丫头啊,一会儿回去把床铺收拾好,待小姐我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给你们讲故事!现在,我还要去见父亲呢。”

“房间早就收拾好啦,”小琴说道,“从我们来这第一天起,给小姐你准备的房间我们就一直保持着整洁呢,因为小姐随时都可能会回来。”

“对呀对呀,就是那个许大叔比较讨厌,每天都跑来我们这里转悠,还问我们收拾这个房间是给谁睡的,他能不能睡,呸,他是谁啊!”小雅也在一旁说道,还顺带鄙视了一下许贤,宁无书听了,伸手捏了一把小雅的脸蛋,打趣道:“说不定他是看上你了噢,小雅,他可能想要娶你回家做媳妇噢。”

“啊啊啊,不要啊!”小雅大惊失色:“我才不喜欢这种怪怪的大叔,我喜欢的是韩落星韩少侠那种样子的!”

“噢!原来你喜欢韩落星那家伙!”宁无书瞪大了眼睛:“那我下次要告诉他!”

“啊啊啊小姐你别再说了!”小雅立即招架不住,捂着耳朵就跑,小琴和宁无书在她后边笑成了一团。

宁良的书房中,烛火摇晃,宁良静静坐在书桌后,烛光倒映在他的眼中。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宁无书款款地走了进来,返身将门关上后,走到宁良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宁良将目光从油灯上移开,看向宁无书,淡淡地说道:“五年前将你送走时,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会用这种方式回来。当年没能保住你们母女,是我的错。”语气虽然平淡,但宁无书还是从其中听出了一些复杂的情绪。她低垂着脑袋,说道:“父亲,恕女儿直言,如果不是因为宁家遇此大难,也许我永远都不会回来。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无书不愿再谈。”

宁良点点头,朝一旁的椅子指了指,示意宁无书坐下。随后,他揉着眉心,问道:“你说我们宁家有灭顶之灾,是怎么一回事?”

宁无书在心中整理了一下语言后,开口道:“是这样的。父亲托我去找的那个名册,我找到了,但是当时与我一同去的还有另外一个人……是女儿绝对信任之人。当时因为一些意外,他先我一步看完了名册,随后,他便将名册带走了。”

“带走?”宁良坐直了身体,目光变得严肃起来,却没有继续追问,因为他知道,宁无书的话还没有说完。

“他告诉女儿,这个名册,必须归还到李惊蛰的手中,否则天下将遭遇大劫难,千万黎民百姓将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当时他用了这样八个字来形容……山河倾倒、天下易主。”

“什么!”宁良猛地站了起来,额角渗出一滴汗珠。他瞪着宁无书,下巴上的小山羊胡子不断地颤动,似乎在想着什么,半晌后,他突然问道:“你这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傅决。”“傅……傅!傅决!”

宁良跌坐回椅子里,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他的脸上浮现出极大的震惊,面容仿佛也一下子老了不少,脸上的皱纹瞬间变得清晰起来。宁无书也被吓到了,她连忙问道:“父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宁良摆了摆手,示意宁无书先别说话。随后,他闭上眼睛,一手扶着额头,开始思考起来。宁无书可以看见,宁良闭着的眼皮底下,眼珠子在飞速地转动,显然是一瞬间思索了许多事情。终于,过了好一会儿,宁良缓缓睁开眼睛,用变得有些干涩的声音说道:“为父明白了……看来,事情比我想像得要可怕很多……也许,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父亲,虽然女儿心中有许多疑问,但有一个问题,我想要先问清楚。”宁无书突然打断了宁良,问道:“我的这位朋友,他到底是谁?”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宁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宁无书抿了抿嘴唇,说道:“过去这五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有同样的师长,算是同门。”

“明白了。”宁良靠在椅背上,抬头望向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淡淡地说道:“他的身份,比较复杂。他这个姓,应是随母姓,他的母亲叫傅夏瑶,曾经……是李惊蛰的小师妹。论武功,傅夏瑶甚至还在李惊蛰之上,曾被称为天下第一女剑客,鱼龙卫亦是她一手创建的,但是后来,不知怎的,傅夏瑶年纪轻轻地就暴毙了,鱼龙卫也便由李惊蛰接手,逐渐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宁无书呆呆地听着,天下第一女剑客?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武功比李惊蛰还要厉害?那和林望舒比呢?二十年前那个时代,究竟天底下出了多少这种变态级的高手啊?想了一会儿后,又问道:“父亲大人,你……怎么会一听到傅决这个名字,便知道他一定是傅夏瑶的儿子呢?”

宁良苦笑了一声,说道:“傅决这个名字都是你娘起的,你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啥!”宁无书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娘……和傅决的母亲,关系不错?”

“何止是不错。”宁良摇了摇头,说道:“你的母亲林茉白,与傅夏瑶乃是结拜姐妹,她们两人感情极好,当时她们还很年轻,互相打趣,说要给对方将来的孩子起名字,你娘说傅夏瑶做事常常犹豫不决、行事不够果断,就给了一个单字,决;而傅夏瑶说你娘只练武不读书,平时连封书信都不愿意写,就起了无书这个名字。”

“所以,我的名字其实是傅决他娘起的?”宁无书感觉今晚聊天的内容有些超出自己的预想,整个人晕乎乎的,“所以,父亲,我娘她……是会武功的?”

“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宁良有些意外地说道:“你娘年轻的时候,与你现今非常相像。她来自一个极大的宗门,宗门之中有无数绝世高手,也拥有足以影响天下的能力。这个宗门的名字叫做……”

灵镜门!原来父亲是知道灵镜门的!宁无书一惊。

“星辰楼。”宁良淡淡地说道。

宁无书:“……”顿时,她也有些头疼起来,这样聊下去,似乎会牵扯出非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聊完的。什么傅夏瑶、什么星辰楼,自己母亲当年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后来又怎么会以妾的身份嫁给父亲,这些东西,让宁无书整个人都乱了。于是她连忙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而是说道:“父亲,我们先不说这些了,这些事情,我可以明天再来了解,现在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

“阿决……也就是傅决,已经带着那份名册回去找李惊蛰,要将名册还给李惊蛰,以免天下大乱,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女儿并不了解,但父亲你应该是明白的,所以我也就不多说了。现在的问题是,不论父亲你究竟看没看过那份名册,李惊蛰都不可能放过我们宁家,所以我们将会面临非常艰难的局面。父亲你如今失势,鱼龙卫如果真的想要对付你,易如反掌……”

“这些你不用多说了,我都明白。”宁良止住宁无书继续说下去,问道:“说吧,你想要如何处理此事?”

宁无书点点头,答道:“像阮松雨师兄那样的高手,我会再找几个来。鱼龙卫成千上万的人,若是真的暴力攻来,我们当然不可能打得过,只能防守,所以届时必须要找一个易守之地,并且还要有逃生之法,一旦防守不住,我希望父亲你能在我那些同门的帮助下逃出去。当然,如果想要真的拥有对抗鱼龙卫的能力……”

“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宁良抚着胡须说道:“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无书,告诉为父,你一回来,便杀死铁塔、并让阮松雨寻找同门,是不是想要在接下来的对抗之中,掌握宁家的话语权?”

“没错。”宁无书干脆地应道:“接下来是一场硬仗,我不允许在对抗鱼龙卫的过程中,有不同的声音出现。我要亲自布局,告诉那些鱼龙卫,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泥潭,来了就不要想走!”

“我不同意。”宁良紧锁眉心,严肃地说道:“无书,这次若真要打一场硬仗,我宁家一定要有人在外头,若出了意外,也不至于全军覆没。你有这份心,为父已经很高兴了,但是你不能留下来。”

“不行!”宁无书反驳道:“父亲,我不留下来,心里不会安的!父亲想要留下宁家的种子,可以把宁帆和宁榕悄悄送走,这样也是可以的啊!”

宁良摇摇头,叹了口气:“无书,你的两个弟弟不如你远矣,将来若是宁家出了意外,以他们现在的能力想要重振宁家,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谁人不知我宁良有两个儿子?即便我送走他们,帆儿与榕儿在李惊蛰的眼皮下也没有容身之处。但你不同,没什么人知道我还有一个女儿。”

说到这里,宁良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副傲然的神情,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而且我宁良,也不是谁都能杀得了的。我的女儿能办到的事,难道我做不到吗?无书,为父也还需要你去找一个人,我宁良能不能重新得势,也全依那人,我还需要你去帮我联络他,告诉他为父现在的境况。”

宁无书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握着拳。半晌,她深深出了一口气:“好吧。”

第三十章 雷震惊蛰

数日后晨间,金陵城皇宫外。

一辆普通的马车晃晃悠悠地从宫门中驶了出来,驶入热闹的城中。驾车的车夫似乎是个练家子,全身肌肉线条十分明显,长得人高马大,挥舞着手中的马鞭。道路两旁的行人见了这马车,都下意识地纷纷让开,眼睛都不敢多看一眼。

这辆马车上,挂着一个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李”字。

金陵城中姓李的人很多,姓李的官员也不少,但能让所有人都感到害怕的,唯有此李。

突然,从热闹的大街上传来破空之声,只一个瞬间,便听见驾车的车夫发出一声闷哼,一支短小的弩箭不知何时钉在了他的肩上。车夫绷起脸,伸手握住那弩箭,用力往外一拔,硬生生拔了出来。

但还没等他抬头去看是谁射的箭,忽然之间便从四周的商铺、酒楼之中冲出一大批蒙面人,这些蒙面人皆作江湖人打扮,手中兵器各式各样,但目标都是同一个——这辆马车。

那车夫大喝一声“贼子敢尔!”,面对四面八方扑来的蒙面人,他猛地在腰间一抽,抽出一条软剑,毫不退缩地迎了上去,立即与这群江湖人斗作一团,这群江湖人的武功并不特别高强,几个围攻一个车夫,竟然打了老半天,也没能打下来。

但也不得不说,这个车夫的功夫十分高明,看上去五大三粗的人,使起软剑却格外地轻松灵活,软剑在一众敌人之中来回抽弹,招式出奇制胜,不一会儿便在众江湖人身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竟是以一打多还占了上风。

“死!”这车夫怒吼一声,内力注入软剑,这软剑发出“铮”地一声,竟瞬间变得笔直坚硬,车夫面前的两个江湖人来不及反应,被他突然劈来的一剑划出喉间,鲜血喷溅,倒在了地上。

然而其余几个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同伴被杀,他们仿佛没有看到一般,仍然拼命地在缠斗。只不过,他们的目标并不是车夫,而是那辆马车,只是车夫武功太强,一直拦着他们,一柄软剑极其难缠,才让他们不得不与车夫交手。

突然,被这些刺客吓得四散奔逃的人群之中,猛地探出几支剑来,从围着车夫的江湖人身间空隙中递出,直刺向这车夫的身躯。车夫一惊,双腿发力,身形原地拔起数尺之高,使那几剑刺空。下一个瞬间,从周围人群中又跃出五名刺客,踩着之前那些江湖人的肩膀,朝空中的车夫扑来。

这几个刺客的身法、剑术显然要强上许多,就这么一围,车夫立刻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他在空中打起了旋,软剑护在身周,刹那间便与这五名刺客交手十数次。但这一次,身上多出数道血痕的不再是这些刺客,而是这名车夫。

当他们几人落到地上时,车夫膝弯处的一道伤已经让他站立不稳,半跪到了地上。几个刺客眼神交流了一下,其中一人举起手中剑,便要劈下去。

就在这时,几道狂风席卷起来,外围的几名乌合江湖人士瞬间便飚血倒地,只见三名鱼龙卫出现在马车周围,手中霄汉刀如闪电雷霆一般在空中划过,杀死那几个江湖人之后,又扑向了场中那五名刺客。

刺客想杀车夫,却来不及下手,这三名鱼龙卫来得太快,他们不得不回防。很快,车夫加三名鱼龙卫便与这五名刺客斗成了一团,四对五,这九人武功似乎不相上下,打得难解难分。

“不行!拖得太久了!”其中一名刺客焦急地喊道:“大师兄,别等了!”听声音,这刺客竟然很是年轻。

“我是在帮你们清理周围的鱼龙卫!”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转眼间,声到人到,又一个蒙面人从街道尽头走来,他手中提着一柄剑,剑上满是鲜血,不断滴落在地。这人应是一个二十来岁模样的年轻男子,眼神十分清澈,却又坚定无比。他快步来到众人缠斗的地方,提剑挥出。

嚓地一声,剑在空中拉出一道炽烈的白光,剑狠狠砍中了一个鱼龙卫的身体,那名鱼龙卫连抵挡的动作都来不及做,这一剑便已经出完了,这一剑直接将这名鱼龙卫拦腰砍成两截。下一瞬间,年轻男子再出剑。

又是嚓的一声,又是炽烈的白光,这一次是那名车夫。车夫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年轻男子,也发现他盯上了自己,但车夫只来得及做出一半的闪避动作,这一剑已经从他的左肩处劈到了地上,刹时间血光飞溅,一条臂膀横空飞起,又重重落到了地上。

“啊啊啊!”伴随着车夫的惨叫声,剑光一起再起,很快,这名年轻人便连出数剑,将现场的鱼龙卫与车夫纷纷斩死。他的眼睛似乎是笑了笑,随后转向那马车,说道:“李老贼,你的走狗都死完了,还不出来受死?”

几个呼吸的沉默后,马车车厢中传出一个苍劲的声音道:“游风剑法,你是冷千秋的徒弟?你来杀老夫,你的师父不知道吧?”

年轻蒙面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他大喝一声:“李老贼,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话音一落,整个人朝马车扑了过去,手中的剑狠狠一挥,白色剑光绽开,一时间木头炸裂声大作,这年轻男子竟要以一柄长剑,硬生生将马车给劈烂!

但只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这年轻男子前欺的身形便止住了,他的剑停在了空中,马车也只劈开了一半,只见那被他恐怖剑光劈了一半的车厢中,露出一只枯瘦的手,手上探出三根手指,轻而易举地捏住了年轻男子手中的剑。

年轻男子眼中露出狠色,他用力将剑往前递去,但那只手却仿若千年老槐,丝毫不为所动,顿时剑身被推得弯曲起来,弓成一座小桥。年轻男子见推剑不进,冷哼一声,持剑的右手猛地一抽,却是从剑柄中抽出一把匕首,身形再进,大喊道:“李惊蛰,你死了!”

马车里的李惊蛰呵呵笑道:“这种把戏,老夫早就玩腻了。”随着他话音起落,那只被他捏在手中的剑猛然炸开,炸成无数细碎的碎片,这些锋锐的剑片四散绽射,那年轻男子身形扑到一半,便迎面被这些剑片逼退,只得勉力以手中匕首抵挡,但这些炸开的碎片力道却出乎意料地大,直将这年轻男子轰退了数丈之远,口中不自主地吐出一口浊血,半跪到了地上。

随后,李惊蛰慢慢站起身,从已经烂了一半的马车中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一头花白的头发,他的脸上、脖子上都布满了皱纹,皮肤枯黄无光。但是李惊蛰的气势、气度却非凡人,他随意地站在那里,一身绣金的鱼龙服,白色的胡须垂到胸口,脸庞清瘦有神,双眼不大、微微突出,显得有些怪异,眼神极其淡漠,仿佛对世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但嘴角却挂着戏谑的笑容。

只见李惊蛰抬起右手,指间还捏着几片剑的碎片。他扫了一眼马车周围那些刺客,摇头叹道:“这种废物,也配来刺杀我?”言罢,轻轻挥了挥手,将那些碎片挥了出去。

“咔嚓!”

突出其来的惊雷一般的声音,将众人惊得倒退了一步,随后,几名刺客才发现,他们的喉咙口插着那剑的碎片。原来,方才那雷声,竟是李惊蛰挥手散铁之间发出的声音,不知他使的是哪种内力,气道与空气摩擦,竟能发出如此慑人的声响?

年轻男子瞪着李惊蛰,想要站起来,但随后李惊蛰淡淡地将目光扫来,便立即让这年轻男子浑身一紧,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一般,根本无法动弹。李惊蛰笑道:“我知道你,你叫吴桦。你的剑法,有了冷千秋两分的本事,但剑意还差了太多。未来,你也许会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今天,我不杀你,祝你好运。”

名叫吴桦的年轻人蒙着的面庞下,传来牙齿“咯咯”的声音,也不知是因为抵抗李惊蛰惊人的威压而颤抖,还是因为愤怒或害怕。终于,当李惊蛰转过身离开后,吴桦顿时整个人一松,半瘫到了地上,出了一身的浆汗。他望着李惊蛰飘然远去的背影,拳头越捏越紧,直到指甲将掌心都掐出了血。

离开了刺杀现场的李惊蛰咳了两声,像是普通老人一般,将双手负在背后,悠悠然地在大街上散着步。周围的百姓见了他,都像是见了魔鬼一般,但此时的李惊蛰并不坐在马车之中,若是当着他的面逃走,又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似的,所以街上这些人只敢悄悄地低头做自己的事,不时扫一眼李惊蛰,假装没事发生的样子。

但李惊蛰却并不在意。他走得很慢,似乎很享受金陵城中热闹的街道,不时看一看路边摊子上的小货物,还伸手扶起因为打闹而摔跤了的孩童,对于孩童吓得脸色煞白的长辈,却仿佛视若不见。在李惊蛰遭遇刺杀之后,很快就来了一队鱼龙卫,但他们见到自己的指挥使大人在散步,便也不敢再靠近,只远远地跟着。

李惊蛰就这样散着步、逛着街,一路来到自己家中。李府的房子并不大,但却守卫森严,四周站满了样貌威严、身材高大的护院,见李惊蛰到来,他们一声不吭地将门打开,让李惊蛰走了进去。

回家之后,李惊蛰换了衣服,来到院中石桌前坐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端起桌上早已经备好的热茶抿了一口,自言自语道:“人啊,造孽太多,就会像老夫这样,孤寡一生。放过那个吴桦,算不算救人一命?唉,不好说、不好说……”他放下手中的茶杯,陷入了漫长的思考。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李惊蛰就这样默默地坐在院中望着墙头摇晃的小草看了一个上午。桌上的茶水凉了,又被下人换成热茶,然后再渐渐变凉,而李惊蛰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至于李家那些下人,却像是司空见惯了,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慢慢地,日头走到了当空,即便是在凉爽的秋天,日光下也冒出一丝燥意。李惊蛰这才开口问道:“午饭做好了么?”

伺立在不远处的下人应道:“回老爷的话,再一刻钟就好了。”

李惊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一日之计在于晨,上午的时间啊,就应该好好地思考、好好地反省,把事情都想清楚了、想明白了,做事就不会错。小雁啊……”他唤了一声下人道,“天龙和阿昊,他们来了吗?”

那下人答道:“回老爷的话,龙爷和昊爷已经到了,在厅里说话。”

“喊他们到饭厅吧,我也过去了。”李惊蛰站起来,抚着长须,慢悠悠地往饭厅走去,那下人跟在他身边,并没有伸手搀扶,因为李惊蛰虽自称老夫,却并不喜欢别人把他当作老人来看,尤其讨厌别人搀扶他。

饭厅中,饭菜已经开始上桌,两个身着便衣的老人坐在桌边、谈笑风生。这两位老人皆有五十多岁的年纪,但看上去精神奕奕,虽然二人体型都较为显胖,可举手投足间亦有强大的威严,显然都是常年身居高位之人。

这时,李惊蛰也走了进来,两个老人连忙站起身,齐声道:“吕天龙见过指挥使大人!”“李元昊见过指挥使大人!”

“坐、坐。”李惊蛰的手在空中虚按了几下,说道:“在家里头,你们不是南北镇抚使,我也不是指挥使,咱们就是多年的师兄弟。天龙、阿昊,喊我师兄便可以了。”

“呵呵,师兄,咱这是有公务要汇报,汇报完之后,再聊闲事。”更胖一些的老人李元昊笑眯眯地说道:“就在今天上午,有传言道被宁良盗走的东西其实就藏在金陵城中,一个宁良的手下或许是担心消息泄露,偷偷到一个隐秘之处转移此物,却被我们鱼龙卫盯上,那人杀了一个小队,溜之大吉了,现在城内巡逻的总旗正派人去搜索。”

“哦?”听到宁良的名字,李惊蛰皱了一下眉头。他也在桌前坐下,说道:“以宁良的本事,将东西藏在京城,是有这种可能的。他将东西藏在哪了?”

另一个老人吕天龙答道:“城北的一处普通民宅之中,今日前去转移物品的是一个大汉,行迹相当可疑,引起了底下孩儿们的注意,但此人武功极高,且一见到鱼龙卫上手便杀,杀了一整队的人。事后底下人调整那民宅,发现其中有暗门、有暗室,我们怀疑,事情可能是真的。”

“嗯。”李惊蛰点点头:“听洪药师他们回报,湘南那里,冷千秋亦有参与,今日一早老夫也遇到冷千秋的徒弟带队狙杀,或本就是想要拖住老夫。他们两方势力,有联手之嫌……”

“师兄,为什么不把冷家庄一锅端了?”吕天龙不解地问道:“他们给咱们造成的麻烦,太多了。”

“呵呵,老吕,你不管外面的事情,不太明白这事。”李惊蛰未开口,那李元昊先说道:“冷千秋的身后,可能隐藏着更大的秘密,师兄与我,想要把它挖出来。”

“那你们折腾,我不管这事。”吕天龙无奈地挥挥手道:“我只管盯着百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你们就行了。”

“不说了,吃饭、吃饭。”李惊蛰指着一桌子的饭菜说道:“吃完饭,再聊这些事情。”

三位老人食而不言,一言不发地开始吃饭。三人虽然都上了年纪,但或许是因为练武的关系,他们的饭量极大,吃得也快,一桌子大鱼大肉只一会儿功夫便成为堆在桌边的碎骨头。而李惊蛰虽然身形消瘦,无法和两个胖子比,但吃得却最快最多,根本就是狼吞虎咽,与他此前清淡高寡的模样完全不同。

一顿饭吃下来,三人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饭后三位老人都舒畅地出了一口气,满意地拍了拍肚子。

知道自家老爷吃饭时不喜欢被打扰的下人这时候才走上前来,恭敬地说道:“老爷,方才有一个年轻人在外头叫门,说……他是来领赏的。”

第三十一章 我要做鱼龙卫

“什么人?领什么赏?”吕天龙问道。那下人摇头道:“小的也不知道,但是他拖着一具尸体,手里还抱着一个盒子,说这是对老爷非常重要的东西。”

李惊蛰拿起一块丝巾擦了擦嘴,说道:“有点意思,带他到正厅。”说完,对两个师弟说道:“你们也一起来吧。”

很快,三人到正厅中坐好,只见一个年轻人一手拖着一具尸体,一手抱着个盒子,慢慢走进正厅。这年轻人正是傅决,他的眼睛只望着坐在正中间的李惊蛰,对两旁的吕天龙与李元昊视而不见。傅决走到厅中后,将尸体往面前的地上一放,随后单膝跪地,将盒子高高举过头顶,也不说话。

李惊蛰眯着眼睛,淡淡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决开口答道:“大人一看盒中之物便知。”

吕天龙一拍椅子,便要喝骂,却被李惊蛰伸手制止了。而李元昊则是笑眯眯地问道:“小伙子,你这盒子里要是装着暗器,要谋害指挥使大人,那该如何是好?”

“小人不是荆轲,也不会图穷匕现,大人可以放心。”傅决低着头,将盒子打开,又重新高高举起,呈在李惊蛰面前。李惊蛰站了起来,往里一望,眼中顿时绽放出精光,身上放出强烈的威压,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这是什么!”

在李惊蛰超绝功力的威压下,傅决却丝毫不为所动,连手指头都没有颤动一下。他答道:“小人不知这是什么,但小人知道这是一定是对大人非常重要的东西。”傅决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这个人为了小人手中的盒子,杀了一整队的鱼龙卫,还害死了两个无辜的百姓,小人亲耳听到他自言自语,说有了此物,便能威胁到大人的地位。”

坐在两边的吕天龙与李元昊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奇怪的神色。刚刚在饭桌上说完这事,马上就有人把东西送来?刚饿了就有人送饭来吃、刚冷了就有人送上棉被,未免太巧了吧?

李惊蛰冷笑一声:“是么?还真巧,因为老夫也在找这个人,你还真是帮了老夫的大忙。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傅决答道:“小人要做鱼龙卫。”

“哦?”李惊蛰淡漠的眼神压在傅决身上,走近了一步,问道:“你凭什么,做鱼龙卫?”

傅决嘴角勾起一个笑容,他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李惊蛰,咧开嘴笑了。他将盒子放到地上,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举了起来,说道:“因为我从出生起,身上就带着鱼龙币,它告诉我,我姓傅,我的名字叫傅决。”在傅决手上,那枚没有方孔的小铜币正对着李惊蛰,上面写着一个“傅”字。

“傅字鱼龙币!”吕天龙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伸手便将傅决手中的小铜币给压了过去,放到眼前仔细地看了起来。他的眼神似乎不大好,将小铜币放得离自己脸非常近,好一会儿才看清楚,喃喃地说道:“是真的、是真的!这这这……这真的是……是鱼龙币!”说完这句话,吕天龙连忙抬起头来,却发现李惊蛰与李元昊二人此时都紧紧盯着半跪在地的傅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你起来说话……”李元昊颤抖着声音,虽然还不太敢相信,却仍想伸出去扶起傅决,然而李惊蛰却拦住了他。李惊蛰瞪着傅决,胡须微微颤抖着,显然内心的波动也极其大,但他仍然用平稳的声音说道:“即使鱼龙币是真的,你又如何证明,你就是傅决?”

“我没有办法证明。”傅决淡淡地说道:“我还是婴孩的时候,就被人转托多次,最终被寄养在了一户渔民家中,后来阴差阳错习得了武功,才开始寻找自己的身世。我靠着这一枚鱼龙币,想方设法从一些资历极深的鱼龙卫前辈们身上挖出了很多故事,才慢慢弄清楚了自己是谁。虽然我仍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何人,但我知道,我是个天生的鱼龙卫,我的父母在我出生之前,就替我选择好了身份,成为鱼龙卫,我迟早有一天,也会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

李惊蛰望着傅决,半晌,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左手从盒中取出那本名册,放在膝上读了起来,右手枯瘦修长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动。李元昊与吕天龙见状,也不再说话,渐渐冷静下来。傅决说的话中,有太多破绽,但他手中的鱼龙币是真的,看李惊蛰的表情,只怕那盒里的东西也是真的,然而若是就这样答应他的要求,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如何决断,最终也只能由李惊蛰来决定。

又过了好一会儿,李惊蛰将手中的册子轻轻放到一旁的桌上,对傅决说道:“你说的话里,有真有假,老夫无所谓,也懒得去查。接下来,老夫安排你去办一件事,只要办成了,就凭你能到老夫家中来的胆气,给你一个鱼龙卫当当又如何?若是办不成,你也不过就是个平庸之辈,哪怕真是故人之后,老夫又凭什么让你鱼目混珠?”

“大人所言甚是!”傅决应道:“那便请大人吩咐,小人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惊蛰抚着胡须,点了点头道:“天龙,你派人到诏狱里,提一个死刑犯出来,先试试这小子的武功。要是打都不能打,也谈不上办事了。”

吕天龙扫了一眼傅决,应声离去。

以李惊蛰等人的身份,要试一个小辈的武功,正常是不可能专程跑一趟去参观,但那枚鱼龙币,让他们产生了看一看的想法。如果这人真是那人的孩子……

一个多时辰之后,鱼龙卫校场。

鱼龙卫是天子亲卫,十分地尊贵,衙门就位于皇宫正门不远处,衙门内有一个大校场,平日里供鱼龙卫操练武功。此时,数百名鱼龙卫纷纷单膝跪地行礼,换上了制服的李惊蛰挺拔着身躯、双手负背,威严无比地来到校场中,李元昊、吕天龙二人紧随其后。在他们后边,两名鱼龙卫押着一个身着宽大囚服、杂乱长发遮着脸的人,手脚上都挂着厚重的镣铐。至于傅决,则是低着头远远地跟着。

李惊蛰站在校场上,四下环顾了一圈,朗声道:“孩儿们,起来。”

“是!”校场上数百个男子威武地应道,整齐划一地站起,金色鱼龙服在日光下耀眼无比。李惊蛰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开始吧。”

很快,鱼龙卫们分散开来,在校场中围出了一个圆形的场地。傅决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到场地中央,而那死囚犯也被两个鱼龙卫推到了傅决对面,并解去了手脚上的镣铐。囚犯褪去了手脚上沉重的束缚后,突然猛地抬起头,盯着傅决,露出了半边脸。

“女人?”傅决一愣,这囚犯之前长发遮脸,囚服也极宽大,看不出男女,但此时看那半张脸,却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只不过从杂乱长发下露出的眼睛却一点也不平常,有杀气、暴戾的红,也有绝望的灰,就连心性强大的傅决被这双眼睛盯上后,也不由自主地打从心底冒了一股冷气。

越众而出的李元昊拍着自己的肚子,笑眯眯地说道:“小子,这个犯人,是几年前江湖上有名的女杀手,杀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后来加入了谋逆组织,企图刺杀指挥使大人,这才入了诏狱。今日是生死之搏,你若是能杀得了她,自然便搏得到加入鱼龙卫的机会;而她若是杀了你,则可以得到自由之身。所以,她会用尽一切办法弄死你,你可要小心了。”

傅决点点头,只听李元昊又道:“小子,你用的什么兵器?”

“都可以。”傅决随口应道,于是李元昊挥挥手,两名鱼龙卫便解下自己腰上的霄汉刀,抛入场中。傅决伸手在空中一捞,轻而易举地接住了一把刀,只觉得入手微沉。而另一把刀则是落在了那女囚的脚边,女囚缓缓蹲下身,伸出一只赤着的脚踩住刀鞘,又伸手将刀给抽了出来,随后再慢慢站起。而在这个过程中,她的眼睛始终直勾勾地钉在傅决脸上,分毫没有移开过。

突然,女囚眼中精光一闪,两边肩头一耸,眼看便要扑上来,傅决双眼微眯,霄汉刀出鞘,直指女囚。然而就在他准备跨步的时候,女囚却猛地一抬腿,那被她踩在脚下的刀鞘踢了出来,直冲傅决面门而去,傅决心头一凛,挥刀将刀鞘格开,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女囚已经欺身到了傅决身前。

就失了这一瞬间的先手后,傅决被立即被女囚压着打。女囚的武功并不弱,即使在狱中受了多年的折磨,但出手仍讯疾如闪电一般,而且她整个人的气势如疯如魔,仿佛一只饿了数月的狮子,红着一双眼睛,失了智一般,似乎只要将眼前这人撕成碎片,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

反观傅决,却十分地被动,只守不攻,而他也没有时间可攻。女囚手中的刀一息不停地往他每处要害疯狂倾泄,傅决光是抵挡这些进攻,已经是步步倒退,哪里还来力气反攻?然而即便如此,傅决也皱着眉头咬着牙,不断变幻着身形想要寻找女囚招式中的破绽,他一遍遍试图迈步破局,却又一遍遍地被压了回来。

观战的吕天龙与李元昊眼中皆闪现出失望的神色,然而李惊蛰的眼中却出现了一丝欣赏。

那女囚越逼越紧,眼看即将一刀刺中傅决时,只见傅决大喝一声,身上气势暴涨,一股强大的内劲将女囚逼退开来,随后瞬间额头冒出汗来,气喘吁吁地盯着女囚。女囚被逼退后,布满血丝的眼睛更加亮了起来,嘴角咧开,身上的气势也开始攀升。突然,她用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开口道:“比内力呀?”

这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女囚的声带曾被人割开过一般,仿佛是一把尖利的刀子划在石子上的感觉。傅决不舒服地皱了皱眉,却看到女囚再一次扑了上来。

然而这一次,女囚只跨出了半步,被扑通一声,摔到了地上,整个人重重趴倒,尘土飞扬。

“陪你演演戏,还当真了?自己身体什么状况心里没点数么?”傅决嘴角勾起,冷冷地笑道:“记住了,杀你的人叫傅决。”下一瞬间,傅决手中的刀已经分毫不差地从女囚后脑上插了进去,鲜红喷溅而出。而在这过程中,这名女囚始终趴在地上,没有动弹一下、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是在被傅决下刀之前,已经死了一般。

这突然的反转,让现场所有人都一脸迷茫,鱼龙卫们纷纷交头接耳,都不明白怎么刚才还大有赢面的女囚突然就成了条死鱼,而之前辛苦应付的傅决又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反杀了?吕天龙与李元昊看着这场景若有所思,只有李惊蛰一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点了点头。

杀死女囚后,傅决一半的脸与身子都溅满了鲜血。他也不以为意,走到李惊蛰面前,单膝跪地,说道:“大人,囚犯已死。”

李惊蛰俯视着傅决,抚着胡须问道:“你先起来。告诉老夫,你是如何看破这女囚身上每一处的经脉之伤、引导她内劲走向混乱的?”

“是。”傅决站起身来,指着那淌了一地血的女囚说道:“是她的刀告诉我的。方才我们共交手一百六十五刀,她使的是少林破戒刀法,刀法中只有攻势、十分威猛,但使刀时她的招法并不全。例如此前砍我脖颈那一刀,她本应再进三分,却迈不出步子;又如她要刺我胸口那一刀,往右偏了两分。一套刀法使下来,虽然速度极快、刀法极猛,但显然多年的牢狱让她体内暗伤无数,无法将刀法用到极致。所以我不断引导她使出那些最容易牵扯到伤处的招法,再诱她催动内力,便能使她一瞬间失去再战之力。”

李惊蛰不置可否,又问道:“凭你的武功,分明可以凭实力战胜,为何要用智取?”

“因为我要用最少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成果。”傅决淡定地答道:“此人与小人武功不相上下,若是拼死一搏,或许我是有赢面的,但若是大人还要考验小人,接下来小人便无力再战,甚至可能一战之后,要去休养上十天半月,那还如何去执行大人吩咐的任务?”

吕天龙与李元昊对视一眼,眼中流露出激赏的目光,李惊蛰也点头道:“说得很好。傅决,老夫今日便给你一个任务。你带给老夫的东西,是一个叫宁良的人盗走的,他如今是祁东县的知县,此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结党营私、鸡鸣狗盗,如今老夫麾下两名千户洪药师、郭仁朴已经查出宁良此人作恶的证据,但宁良身边纠集了一批江湖上的高手,加上此人阴谋百出,光凭两位千户只怕拿不下他。傅决,你这便动身前往湘南,老夫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相助两位千户拿下宁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傅决愣了愣,连忙低下头,不让李惊蛰看到他眼里的笑意。而他也顺势单膝跪地,抱拳,大声地应道:“是!”

第三十二章 同病相怜

金陵城外的官道上,车来马往,一辆行驶的马车上,一只纤纤玉手拨开了帘子,从帘后露出了一双忧心忡忡的眼睛,望向金陵城宏伟的城墙。

驾车之人正是许贤,一路走来,许贤下巴上的胡须长了几分,他摸着发硬的胡须,感慨道:“宁姑娘,金陵城真大啊。”

宁无书从马车中探出半个身子,无声地苦笑了一下。离开灵镜门之前,她未曾觉得那个放弃了她和她母亲的不称职父亲有什么好值得去救的,之所以离开灵镜门,一则是因为自己毕竟是他的女儿,不可能见死不救;二则也是在那日夜被浓雾覆盖的群岛中待得腻味了,想出来走动走动。

然而现在,宁无书是真的担心起了宁良,那是她的父亲,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他有他的无奈和苦衷,在多年前的那件事上,他在他自己能力所及之处已经做到了最好,而如今面对东方薇,宁良也表现出了足够的态度。宁无书早已经对他恨不起来,虽然仍不亲近,但是“父亲”这两个字的份量明显沉重了起来。

而现在,宁良乃至整个宁家都面临着灭顶之灾,她哪里还有心思去看金陵城宏伟不宏伟?

就在这里,宁无书的眼睛突然瞪了起来,就在他们的马车前方不远处,一骑绝尘而来,马上之人正是傅决,傅决驾着马,以极快的速度掠过马车。在两人面对面交会之时,傅决的眼睛飞快地扫了一下宁无书,脸色微变,随后便像是什么也没有瞧见一般,挥着马鞭便狂奔而去,扬起一片尘土。吃了一嘴巴灰的许贤大骂道:“呸呸呸,什么人哪!急着去投胎啊!”

宁无书放下帘子,坐回到马车中。就在方才电光火石的一瞥间,她看到了傅决眼中那转瞬间变化了多次的暗示。一开始是乍见她的诧异,随后便是浓浓的警示与担忧。这个眼神,当初傅决拿着名册离开时,也曾经有过。

他在警示自己些什么?为什么不能停下来告诉自己?他又在担心些什么呢?阿决不是来把东西还给李惊蛰的么,为何会这么着急地从金陵城中跑出来?他要去哪里?

宁无书闭上眼睛,不去听马车外许贤的咒骂声,静静地思考起来。

马车驶入车水马龙的城中,摇摇晃晃地前进,宁无书则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马车中,蹙着眉头陷在沉思之中。过了好一会儿,许贤在马车外喊道:“宁姑娘,地方到啦。”

宁无书睁开眼,揉了揉眉心,自嘲地笑道:“真是……什么情报都没有,哪里能猜得出来嘛。”随后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他们的马车停在了一座府宅之前,大门上写着“王府”二字。这当然不是王爷府,而是府宅的主人姓王,宁无书与许贤对视一眼,往那大门走去,许贤正准备抬头敲门,却发现门是开了一条缝的,没有关上。

“呃……不关门啊……”许贤挑了挑眉头,还是拉起铜环把手重重敲了几下门,然而过了好半天也没人应门,只能从门缝中听到宅子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叫骂声。

“这个这个……宁姑娘,你决定吧……”许贤毕竟是江湖小虾米,不太懂这种礼数上的东西,在京城的府宅大院前,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宁无书抬头望了一眼红漆大门,淡淡地说道:“咱们没有时间等了,直接进去吧。如果他真是父亲的至交好友,便不会在意这些。”

说罢,宁无书也不等许贤,自己走上前去推那大门,然而还未等她的手触及到大门时,大门就被一下子拉开,一张中年人的脸出现在宁无书面前,满脸的烦躁与无奈,问道:“你们找谁?”

这个中年人相貌中正、剑眉凤眼,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宁无书愣了一下,微微一福,说道:“小女子是来找吏部尚书王大人的。”

中年人“哦”了一声,应道:“本官便是,你是何人?”

虽然吏部尚书一脸烦躁地亲自来开门这种场景有点奇怪,但此时宁无书无暇去想其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了眼前这个中年人,信封上写着“王华亲启”。

名叫王华的吏部尚书微怔,接过书信,只看了一眼信封,便惊道:“这是宁兄的字迹,你究竟是……”

宁无书抬起头,望着王华。王华仔细看了看眉目清秀的宁无书,眼中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说道:“进来说话。”

宁无书与许贤在王华的引领下走进王府之中,王华领着二人在宅院中走着,问道:“你是不是宁无书?多年前我曾在宁兄家中见过你,你的眉眼之间,与当年的茉白姐是极像的……呵呵,宁侄女,你可以叫我一声叔叔。”

“是,王叔叔。”宁无书乖巧地应了一声,说道:“没想到王叔叔只一眼便认出了侄女。”

“这不算什么,你叔叔我没什么别的本事,就是记性好,见过一次的人,不论过多久都能一眼认出。”王华笑吟吟地应了一声,问道:“你不是多年前就失踪了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带着宁兄的书信?”

宁无书略作沉吟,说道:“王叔叔,父亲不让我知道这书信中的内容,说只允许王叔叔一个人看。不瞒王叔叔,如今宁家正处在生死关头,父亲派我前来,是来找王叔叔帮忙的,除此之外,也希望王叔叔能照拂侄女几分。”

“生死关头?”王华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宁无书,又扫了一眼在她身后抱着剑作护卫模样的许贤,点头道:“我明白了。这封信,我现在带回书房去看。侄女,你可以去找我的儿子,让他给你先安排个住所,他现在应该在院子里……对了,小儿名叫王守仁,比你小上一两岁,你在金陵城恐怕得住上一段日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都找他便可以。”

“是。”宁无书应了一声,目送王华离去后,便往后院走去。许贤跟在她身后,一脸无奈地问道:“宁姑娘,咱们就在这地方待着?住在这种大官家,我许贤浑身不自在啊。”

“许大哥,你想要的不就是安稳的生活么?”宁无书微微一笑,说道:“以后留在京城当个护院或者镖师,不比从前在湘南打打杀杀要来得好么?”

“嘿嘿,那是以前。”许贤摸着下巴干笑道:“湘南地方小,没出过什么人才,我呢,也是个小人物,永远没有出头的日子,也不知道那些厉害的人能厉害成什么样。但是最近这几个月,见到了这么多厉害的人物,也发现自己还是有点天份的,说不定……”

“说不定也能混出点名堂来,做个有头有脸的人,是么?”宁无书笑了起来。找到王华后,她的心情轻松了一些,王华语气中的亲切和淡定,都让她觉得安心不少,虽然不太明白这些朝廷官员们的斗争,但既然自己在这方面帮不上忙,不如安心休养生息一段时间,毕竟未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心思被宁无书点破,许贤也没有表现出不好意思,而是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那就得多靠宁小姐提携啦,你可是真正的高手!”

“高手?什么高手?这位小姐姐,他说你是高手么?”

突然,一旁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一名模样帅气的少年迈步而来,他身着儒衫,手中却握着一把木弓,背后也背着箭筒,那模样竟让宁无书一时想到了灵镜门中那些白天练武、晚上论道的弟子们。少年大步来到宁无书与许贤身前,打量了两人几眼,笑道:“这位大哥身材健硕、满手老茧,一看就是江湖中人、练家子,但他却夸小姐姐你是真正的高手,难道小姐姐你才是传说中那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呃……你是谁?”许贤挑着眉毛问道。

“忘了自我介绍。”少年说道:“我的名字叫王守仁,这是我家,你们……又是谁?”

宁无书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王守仁,答道:“我叫宁无书,是有事来寻求王叔叔帮忙的,王叔叔让我找你替我们安排住处,没想到在这便遇上了。”

“哦?父亲让我来安排?”王守仁有些意外,随后挠了挠头,露出苦恼的神色:“看来父亲还在生我的气啊……”

宁无书见他满脸写着为难,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是这样……”王守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个……家里的管家、家丁什么的,父亲吩咐过他们,除非我哪一天不练武了,否则他们是不会听从我的任何要求的。噢对了,原因是父亲想让我考科举,但是我觉得像父亲这样的状元,也得天天在朝堂上和其他大臣吵来吵去,吵了几个月也没成效,那我练武学兵法,将来去报效国家不是更好吗?所以天天与父亲吵架,才闹了这么一出。一柱香前父亲刚刚与我大吵了一架,这就让我来安排你们的住处,显然是为了逼我就范。”

宁无书、许贤:“……”

宁无书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少年,多看了几眼他背上的弓,问道:“所以你练武,是练的弓箭?可是弓箭无法无术、全凭苦练,你想要练成一个高手,还真是有点困难呢。”

“谁说不是呢?”王守仁耸耸肩:“但是父亲不让任何人教我武功,我自己瞎练也不成啊。思来想去,当初学习儒家六艺的时候,还是练过弓箭的基本功。古代三国时期有过黄忠那样的大将军,几百年前梁山泊也出过花荣那样的箭道高人,我觉得吧,练下去还是能有成就的。”

没人教?只能练弓箭?宁无书看着王守仁无奈的脸色,突然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她不由自主地把声音变得温柔了许多:“那你弓箭练得怎么样了呢?”

王守仁兴奋地说道:“我练了大半年了,还真练出了一点东西,要不,小姐姐,你们来看看?”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王守仁兴奋不已,不由分说便拖着二人往自己练箭的地方去了,什么安排住处、和父亲吵架的事情,早就抛到脑后。而背着一大堆行李的许贤见宁无书不置可否,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得跟了上去。

王守仁练箭的地方十分寒碜,就在他自己住处后边的一块小地方,甚至还不如当年宁无书在小岛上的小院子大,他自己清出了一块地方,扎了几个草人当靶,草人上还扎着好几支破破烂烂的箭。王守仁来到练箭的地方后,自信地笑了笑,站到草人对面,取下弓箭,弯弓上弦、凝神静气,箭头直指向草人。

只听他大喝一声“放!”,弦声一响,箭支嗖地飞了出去,但王守仁并不停手,立即从箭筒中又抽出一支箭,以闪电般的速度再次上弦,又发一箭。后发之箭力道更大,瞬间追上了前面一支箭,王守仁这一箭也射得极为精准,重重打在了前发之箭的尾巴上,随着一声爆响,前发之箭在空中炸出一声破空之声,猛地射中了草人,随后速度不减地穿过草人的身体,重重钉在了草人背后的砖墙上。

“哇,小兄弟,很厉害啊!”许贤忍不住赞道,一箭追一箭,需要极强的控制力,如果他真是只用了大半年便练成这样,不得不说,绝对是个天才。不过许贤在称赞完后,还是偷偷瞄了一眼宁无书,因为他知道,宁无书才是真正的箭道高手。

此时的宁无书也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一手,她自然也会,那是她多年前还不能经常使用五湖四海之力时,为了能让弓箭力道增大,想出来的一招。当初她练成这一手,也花了半年的时间。但王守仁身处这么糟糕的练习环境,也没有人教他指点他,更没有一群猛兽制造压力,就在这样一个小破院子里练成了这招,论弓箭上的天赋,还在自己之上。

看着王守仁投来的得意目光,宁无书脱口而出:“你当我徒弟吧。”

第三十三章 收徒

“啥?”王守仁和许贤都被宁无书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给震惊了,许贤张了张嘴,随后又闭了起来。他看着脸庞稚嫩的宁无书,却想到,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惊讶啊,这个曾经的轩辕瑾瑜、现在的宁无书,完全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高手,铁塔那种恐怖的存在,她也不过稍费功夫便杀了。会觉得惊讶,根本只是因为她年纪太轻了吧?

但王守仁可不知道这么多,他刚刚表演完自己的拿手绝技,是想听人赞赏的,结果宁无书来了这么一句,仿佛是在讽刺他的本领只能给自己当徒弟?顿时,王守仁的脸沉了下来,哼了一声:“小姐姐,就算你是高手,也没必要羞辱我吧?”

“你误会了。”宁无书微微一笑,朝许贤招了招手,许贤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宁无书又指了指他背着的木盒子,这才“噢”了一声,将木盒子递了过去。

宁无书接过木盒,对王守仁说道:“这世上专心练弓箭的人不多,我是真心认为,你可以当我徒弟的噢。”

王守仁一愣,却见到宁无书熟练地翻开木盒,从中取出一把巨大的弓,弓身古香古色、透出一股苍劲的味道。王守仁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得自己挂在腰间的箭筒一轻,低头看去,箭筒竟已经空了,而宁无书的手上,则是瞬间多了五根箭支。

“你是什么时候……”王守仁话没说完,宁无书却是冲他笑了笑,同时,弓举了起来。

一时间,王守仁只觉得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姐姐突然变了模样,一股凌厉锋锐如刀的气势扑面而来,没有真正练过武的王守仁被吓得退了两步,差点坐到地上,但却仍是咬牙站住了,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宁无书。

之所以不可思议,是因为宁无书手中的箭已经射出去了,五支箭,并不是同时射出,而是一支支射出去的,但在她手中,仿佛是同时发生的。就在那一瞬间,王守仁眼中看见宁无书的右手变得模糊了,她拨动弓弦的速度比最高明的琴师拨弄琴弦的速度还要快。王守仁无法想像,拉弓放弦怎么能达到这种速度?

至于被宁无书射出的那五支箭,王守仁根本看不清,也没眼去看,他完全被宁无书拉弦的动作吸引了。所以,当另一边传来轰然巨响的时候,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当他转动着僵硬的脖子朝巨响传来的方向看去时,才发现自己当初扎了老半天的草人早已经变成了一地碎干草,而草人身后那堵砖墙,也早已经碎裂成了一地石砖。

“你你你、把把把、墙墙墙、射倒了?”王守仁的舌头都僵硬了起来。

“嘿,小兄弟,下巴收一收,快掉地上了。”许贤笑嘻嘻地打趣道,自从当初破庙一夜后,宁无书做出什么惊人的事情,他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王守仁没有理会许贤,一路小跑到了那一地碎砖旁,蹲下身看了起来。在这一地石砖中,他却没有找到被射出来的箭,他皱着眉头翻了半天,才终于发现在那些石头砖块下,有一些早已经崩裂成了小木片的箭支残骸。

“你的箭太破烂了,射不透这墙,所以崩了。换成更好的箭,方才五箭连追,像这样的墙,我可以射穿三到四面。怎么样,要不要给我当徒弟?”宁无书收起弓来,淡淡地笑道。她的额角也渗出了一些汗珠,这手五箭连追,难度极大,也是她现在能够做到的最强箭术。王守仁是个天才,宁无书虽然年纪不大,但心中有一个愿望,想要自己开宗立派,这个天才几乎就是上天送来的徒弟。因此想要给他塑造一个无敌高手的印象,宁无书也是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

王守仁站起身来,脸色潮红,显然兴奋到了极点。他颤抖着声音,说道:“可、可是父亲不让我练武……”

“没事,你就和你爹说你不练了,你要读书,至于武功,我可以偷偷教你。”宁无书笑眯眯地说道。

王守仁挠了挠头,为难地说道:“但是如果告诉父亲不练武,我就必须得去读书了。读书和练武,如何能够兼顾呢?”

“这有何难?”宁无书抬起头,望着天边浮云,淡淡地说道:“你知道吗,我过去五年都待在一个地方,那里的人都是即读书、又练武。在那里,有一个武功很高很高的长辈,而他同时还是一个大儒,博览群书、通读大道。除他之外,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人,即便是我,在过去五年也在不断学习千年前纵横家的精义学说。不论是书、还是武,其本质都是道。读书也好、练武也好,都是在追求道,并不冲突。你有强壮的体魄和好用的脑子,将来未必不能文武双全,成为世间顶尖的人物,去寻求道的极致。”

王守仁听得入迷,痴痴地问道:“那么道的极致又是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宁无书摊了摊手,笑了起来:“也许是做圣人吧?我有位长辈是个道士,他曾经说过,道法天地,乃万物之本源,古时有老子、庄子那般圣人方可一窥道之极致。那么我们追求的极致,或许便是成为圣人。”

“我明白了。”王守仁的眼中,绽放出惊人的光芒,他大步向前,走到宁无书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但接下来,却不敢大声呼喊,只敢压低声音说道:“徒儿王守仁,拜见师父!”

见王守仁真的这么干脆就拜了师,宁无书却反而有些措手不及。毕竟,她自己从来没有拜过师父,更没有收过徒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间竟有些迷茫。不过还好,平时演戏演多了,宁无书还是一个很会装模作样的人,她清咳了两声,脸上露出“慈祥”的微笑,躬身将王守仁扶起,说道:“乖徒弟,师父送你个见面礼。”

宁无书返身从木盒中取出一支惊涛箭,递给王守仁,说道:“这支箭是当年我刚刚开始练箭时,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送给我的,名为惊涛。惊涛箭共有三十三支,箭头皆以千炼之铁所铸,可破金裂石、无坚不摧。今日,我将一支惊涛箭赠予你,希望你能够在箭道一途有所成就。”

王守仁脸色激动而郑重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过这支惊涛箭,只觉得入手沉重、质感冷峻,绝非凡器。这么重的箭,光是想要射出准心,便需要日夜苦练。王守仁又想到,宁无书手持破烂的木箭,都可以把一面墙给射倒,如果是用这种惊涛箭呢?

想到这里,王守仁更加觉得自己这个看上去同龄的师父简直是个怪物,模样是个漂亮温柔的大家闺秀,实际上却是个武功强到可怕的高手。

“名师高徒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咱们可以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了吧?我背着这么多东西,腰已经快断了啊。”许贤在一旁咬牙切齿地问道,很不合时宜地打破了这喜悦的气氛。

王华与宁良是同辈兄弟相称,宁无书当然不可能让王守仁天天喊她师父,所以约定平时在人前,两人以姐弟相称即可。王守仁要遵父命替宁无书二人安排住处,只好跑去和家里管家说自己已经保证不再练武了,请父亲放心之类的话,虽然那管家脸上摆明了写着不相信,但是至少大少年肯服软了不是?

宁无书被安排住进了王家客院之中,指派了几个下人,许贤则被当作一个普通护卫,安排去与王家其他护院一起住,他也不以为意,本就不是富贵人,当然没有富贵病,带着自己的东西哼着小曲就走了。

“师……无书姐,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会来我家的?”王守仁与宁无书坐在院中说话,宁无书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收你为徒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父亲招惹到了权臣曹福善以及鱼龙卫指挥使李惊蛰,被贬至知县,李惊蛰也不断派人追杀,而如今他手中唯一能够对李惊蛰造成威胁的东西也没有了,宁家正面临着灭顶之灾,除非王叔叔能够有办法让父亲回到京城官复原职,才能让李惊蛰等人有所忌惮。我来这里,便是将事情告诉王叔叔,请他加快速度。”

“原来宁伯父离京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王守仁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说道:“当时宁伯父来京时,我们两家还一起吃饭,宁伯父是一个很好的人,就是他那两个儿子有点讨厌,真不知道为何无书姐你这么厉害,宁帆和宁榕却如此不讨人喜欢。”

“可能是因为母亲的遗传吧。”宁无书苦笑了一声,想起了自己的娘亲,原本她想着离开灵镜门,简单地救下宁良后便去找母亲,谁料此事越扯越大,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以前常听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原来便是这种感觉。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突然听到脚步声传来,扭头看去,正是王华。王华来到院中,没有理会王守仁,而是对起身行礼的宁无书说道:“侄女,宁兄的信我已经读完了,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你也帮不上忙,就在这里安心住一段时间吧。”说完,王华又看了一眼王守仁,问道:“你不练武了?”

王守仁站直了身体,大声说道:“父亲,儿子已经明白了,我要读书!将来,我要做圣人!”

王华听到“我要读书”四个字的时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而很快,他的笑容的僵住了,干巴巴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要做圣人!”王守仁眼睛发亮,身体笔直得像标枪,声如洪钟地答道。

王华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黑,实在说不清到底是怎样的表情。最终,他额头青筋跳跃,指着王守仁骂道:“狂妄!”

“这个……”宁无书有些尴尬,毕竟“圣人”这个目标是她告诉王守仁的,谁知道这小子这么实诚,当着王华的面就这么喊出来了。这些读书读了几十年的老儒生都是把孔孟圣人当作神仙来拜的,一个凡人说要当神仙,不是狂妄是什么?

她想劝王华两句,王守仁显然也想辩驳,但王华根本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狠狠地瞪了王守仁一眼,一挥袖子,道:“不管了不管了,我管不了你了,爱怎样就怎样吧!”话音落人,人已经大步离开,不断地摇着头,显然失望之极。

王守仁无辜地把头转向宁无书,宁无书也只能扶住额头,表示无奈。最终,为了安慰一下王守仁,只能答应他,第二天便找个地方,传他一些“独门箭术”。

第三十四章 心在箭之前

王守仁当时回答王华的话里,有一些小技巧,他只说了“会读书”,没说不练武。当然尽管如此,宁无书若要教王守仁箭术,也不可能在家中明目张胆地教,于是王守仁借口带宁无书逛逛金陵城出了门,来到城外一处无人的山头上。

宁无书自己也还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女孩,没有教过徒弟,她站在山头上望着王守仁充满期待的目光,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沉吟半晌,宁无书说道:“我练武到现在五年多的时间了,能有今天的成就,有天赋,也有运气。弓箭一道,从来没有人教过我,所以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要怎么一步步地去教你,不如这样吧,我呢,先给你讲一个我刚刚练箭不久时候的故事,那一次之后,我的箭术突飞猛进,有了长足的进步,希望也能够给你一些点拨。”

王守仁点点头,认真地说道:“师父,你不要紧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没有关系的。”

宁无书“噗呲”一笑,被徒弟安慰不要太紧张的师父,估计天底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她定了定神,悠悠地开口道:“那是我练弓箭的第二年。头一年里,因为没有人教,之前也没有练过,所以一直在打基础,只能勉强做到在较远的距离把箭射准,但箭头不稳,我人也不能动,更别说想要像一些战场上的大将那般,一边骑马一边射箭了,甚至连移动的物体,我也没有办法做到完全射准。所以我想办法在附近的林子里,弄来了三只野狼……”

“那时候我武功很弱,别说是狼了,就算是三只恶犬,我见了都得跑。当时我的箭力道也不强,像你表演的两箭连追的手法,我当时为了增强箭上的力道也勉强练了出来,但准心却不行,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独自面对三只野狼,我很可能就会被撕成碎片。”

“但是不逼自己不行呀,我有必须要变强的理由。所以那天晚上,我让人把饿了几天的三只野狼扔进林子里,我也告诉他们,除非我放出求救信号,否则谁也不准进那林子。那一天晚上,算是我头一次有‘悟道’的感觉……说悟道可能太狂妄了点啦,不过大致意思是差不多的。”

“那一夜,我被那三只野狼包围了。我看不到它们,但是能听见林子里它们奔跑的声音和它们饥饿的嘶吼声,这些声音不停在我周围闪现,不论我往哪里走,都无法摆脱。那种感觉我现在还记得,那比它们直接扑到我面前要来得更加可怕,就如同在等死一般,你知道自己会死,但却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死去。那时我箭筒里已经只剩下不足五支箭,弓弦被我射断过一次又重新绑上,但却只伤到了其中一只狼的后腿,如果想不出办法,当夜我便要死在那片小小的林子里。”

“就在那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与其在焦躁不安与恐惧中等死,不如放手一搏。就在想明白这一切时,我的心忽然安静了下来,什么生死、什么野狼,我都不知道了,只知道在自己周围有三个目标,我的箭筒里有五支箭,我可以射中它们。当我搭箭上弓时,心中已无外物,所有的一切在我眼中仿佛都有了轨道,风的流转、草的晃动,在我移动自己左手之前,我的心先一步找到了目标。”

说到这时,宁无书脸上浮现出追忆的神往与一丝得意。

“这一切说起来很玄妙,那三只野狼,仿佛是自己撞上了我的箭,当它们死在我面前时,我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从那之后,我开始修炼心箭。在纵横学中,有一种说法,是‘道’与‘术’之分。在我看来,射箭的手法只是术,但心箭却是一种道。心在箭之前,是我悟出来的道。”

“心箭第一要诀,便是静,绝对的静心。当我把弦拉满时,我要求自己的心中不允许有任何杂念,只能有目标,除了会影响箭支去向的风,其他一切都要忘却,哪怕青山崩于前,也不能阻拦我射出这一箭。心箭第二要诀,则是延伸。在我看来,手中的箭并不是射出去便完成了它的任务,当我射出一箭时,我的心念会随着它走,我射出这一箭时,是愤怒、是悲伤、是冲动、是兴奋,这些情绪都会依附在我射出去的箭上,它是我身体的延伸,是我的一部分,与我的手足无异。只有做到了这两点,方能做到心至箭至。”

王守仁听得入神,随后有些不解地问道:“可是师父,你这个意思,不就是说,心中之所念能决定一切吗?如果将你的心箭练到极致,岂不是可以做到随心所欲?可是,儒家圣人先贤曾说过,‘存天理’才是世间的本理,天道规则才是决定一切的,怎么可能由人心去决定呢?”

宁无书笑了笑,说道:“要论道,你师父我是真的不行,所以什么‘存天理’,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辩驳它,但是我知道,古代亦有百家争鸣,儒家先贤之说,也未必是至理呀,你看,我修炼心箭,确是有所成的,当初如果不是这心箭,我早就被饿狼给撕成碎片了呢。所以,就像当年一个长辈教过我的,不要被前人的说法所束缚了,那些只不过是你寻求自己道路上的参考,自己的处世之道,要靠自己来找。即便是我教你的东西,也未必是全对的,最终还要你自己去明白。”

王守仁听得非常认真,时而沉思、时而点头,最终郑重地说道:“师父,我王守仁自幼博览群书,不论学什么都是一学即会,我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个天才,但今日与师父一席话,却胜过十年苦读,我明白了,古人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原来是这个意思。师父,当年教您的长辈,应该也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

宁无书抿着嘴,脑海中浮现出云飞玉那张随时挂着老子天下第一的表情的脸,不禁莞尔。她轻轻说道:“那是一个很有才华的长辈,称得上‘贤者’二字。”说完,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后,连忙掩饰住这种略带调侃的笑容,对王守仁说道:“我说了这么多,你不如先来练一练这个‘静’?”

王守仁笑道:“师父,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徒儿我从小就学习这个‘静’,读书要静、画画要静、写书法也要静,这种静气凝神的功夫,很早父亲就教过我了呢。”

“是吗?”宁无书眯起眼,哼了一声,问道:“那你能做到这样么?”

话音落下,宁无书的气质突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刚刚还丰富灵动的表情一下子消失,变为面无表情。她直视王守仁的双眼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扣住了王守仁的灵魂,王守仁一惊,突然发现自己怎么也移不开双眼了,望向宁无书的眼睛,心中猛地静了下来,他目瞪口呆,却又平静无比,除了小山头上淡淡的风声,其余的一切仿佛都离他远去。一时间,王守仁只觉得格外地舒畅,头脑格外冷静,似乎进入到了一种玄妙的状态之中。

下一瞬间,这种感觉潮水般褪去,烦杂的俗世又重新回来了。王守仁呆呆地盯着笑嘻嘻的宁无书,结结巴巴地问道:“师、师父,这、这是……”

“方才我用了点内功,所以你的感觉会特别明显。”宁无书得意地说道:“你知道吗?心境是会传染的,你自己的心境越强,感染的能力就越强大,传说江湖中有过一些神秘的高手,他们的武功普普通通,但心境修为却极为强大,一个眼神便能让人陷入疯狂。这样说来或许有些夸张,但是你想一想,如果你到王叔叔的书房里,他在很严肃很安静地处理公务,你会不会不敢说话、连动作都变小了?如果你到一个非常热闹的地方去,大家都在玩在笑,你会不会跟着一起兴奋起来?”

宁无书往前走了一步,伸出手指指着王守仁的心口,说道:“你方才说的静,只是你自己做事时的一种状态,你强行排除了一些杂念,让自己专注。但实际上,你并不是真正的专注,试想一下,如果你画画的时候砚台打翻在了画纸上,你还能继续画下去吗?如果你看书的时候,一只蝴蝶落到了书上,你还能继续看下去吗?真正的静、专注,要求你要像刚才那样,心中再无外物,甚至连你周围的人都能感觉到你的‘静’,要让他们在你安静下来时,便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这才是我要求的境界。”

“心中再无外物吗?”王守仁被深深地震撼了,在今天之前,他所理解的武,是怒发冲冠、力敌万均的勇武,未曾想到,眼前这个仅仅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师父,却能说出一番令自幼被称为天才的他无比汗颜的话。初见之时,宁无书只不过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大家闺秀,后来,王守仁知道了她是个武道高手,于是心甘情愿拜她为师,希望她能够教导自己弓箭之道,但内心中,还是觉得,宁无书也就是一个姐姐辈的人。

谁知道,仅仅是第一门课,宁无书便说出了这么多的大道之理以及修行心得,而这些,大多是她自己领悟的!自己拜的这个师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啊?王守仁突然觉得,他将来从宁无书这里学到的,绝不会仅仅是使用弓箭,也不会是把武功练到多么高深的境界,而是一些要深刻得多、有用得多的东西,她是真正在履行为人师者的任务!

这一刻在这小小的山头上,王守仁完全被宁无书折服了,他低下头,恭敬地答道:“明白了,师父,徒儿会认真去思考的。”

王守仁不知道,今天这一决定,将会促成未来很多很多年后的某一天,一个真正圣人与一门千古学派的诞生。而在此事中举足轻重的宁无书,此时偷偷背过身,擦了一把汗,长出一口气,轻声感慨道:“做人师父,还真是不容易呀……”

第三十五章 冷千秋的势力(上)

黄昏的金陵城中,街道上行人渐渐变少,城里的炊烟渐渐变多,弥漫着慵懒散慢的生活气息。金色的夕阳下,宁无书与王守仁并肩而行,一言一语地聊着天。王守仁是个天才,有许多想法与俗人完全不同,总有奇奇怪怪的想法,这也是为什么思想守旧的王华对这个儿子非常头疼的原因。但在同样想法天马行空的宁无书这里,王守仁那些蹦出的想法却显得格外有意思,两人聊得十分开心,这时候倒不像是一对师徒,更像好朋友一般。

“所以,师……咳,无书姐,那种传奇里说的,武林高手可以飞天遁地,是真的?”王守仁无比神往地问道。

宁无书漫不经心地应道:“啊,是的呀,当年有个高手背着我爬上了万丈悬崖,几乎是飞上去的。只要把内功修炼到一定境界,这些都是可以办到的。”

“那我可以练内功吗!”王守仁兴奋地说道:“无书姐你方才不是也用内功让我感受静心状态吗?你的内功肯定也很强吧!”

“咳咳,一般般吧?”宁无书还真不知道自己的内功到底有多强,自从突破境界之后,她有种感觉,就是体内的五湖四海心法开始隐隐有种脱胎换骨的味道,傅决的境界比她要高,但是傅决爆发时的内功强度,却仅仅和宁无书现在的情况差不多。

是因为她本身经脉足够强大吗?还是说与阴阳化气诀有关系呢?算了,不管它了,反正强大,便好。

宁无书看着王守仁,笑道:“要教你内功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每个人适合的内功并不同,随便练的话,事倍功半都是小问题,走火入魔才是大麻烦。我有个朋友,算是你的师伯吧,比较擅长这些,回头让他帮你看看你适合练哪种内功。现在的话,我可以教你一些简单的呼吸法,你自幼学儒,我正好知道儒家一个入门呼吸法,可以调养身体、强壮腑脏,回头教你啊。”

正说着话,突然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似有人在喊杀,也有不少惊慌的呼叫声。宁无书皱了皱眉,却听到王守仁说道:“最近金陵城里越来越乱了,前几天还有人在大街上伏杀鱼龙卫指挥使,死了好多人,听说还有刺客跑了。从那天起鱼龙卫就天天在城里转悠,估计是在找刺客呢,无书姐,咱们还是早点回家,别惹上麻烦了。”

鱼龙卫指挥使,那不就是李惊蛰?居然有人敢跑去刺杀李惊蛰?宁无书有些发愣,王守仁对于“武”的概念还不了解,但是宁无书现在已经是很厉害的年轻高手了,也见识过冷千秋那等变态级的剑客,深知他们那种层次的人武功高到了什么程度。而冷千秋还自承,论武功他是不如李惊蛰的。连李惊蛰都敢刺杀,到底是胆子太大还是本事够大?

正想着,只见前方街道的行人慌张惊恐地奔跑起来,一个穿着鱼龙服的半截身子不知从哪里飞了出来,重重摔在地上,人竟然还没死透,嘴里不断发出痛苦地呻吟。那些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场面,呕吐的呕吐,昏倒的昏倒,被吓得不轻,宁无书也被吓了一跳,转头看了看王守仁,却见到他只不过是皱眉发出“噫”的一声,没有太大的反应。

“你不怕?”宁无书有些意外地问道。

“还好、还好。”王守仁说道:“两年前跟着父亲到关外去见识过战场,这算是小场面了。”

宁无书忍不住冲王守仁伸了伸大拇指,此时却见到一名蒙面人正与几个鱼龙卫拼杀着从某个巷子里冲了出来,以一敌十几,竟仍占着上风,一手长剑使得极好,宁无书仔细看去,只见此人脚步虚浮、腕上无力,显然是受了内伤的。

“受了内伤,还能一个打这么多个,这人有点厉害啊!”宁无书指着蒙面人,对王守仁说道:“你看,此人脚步不稳,下盘较虚;而且虽然出剑极快,但剑上力道不强,与他高明的剑法完全不符,显然是受了内伤,但他在受了内伤的情况下,还能以一敌多,必然是个武功极高的剑客了,如果他不是受伤,想要杀出重围是非常容易的事,但现在恐怕危险了。”

师父现场教学,王守仁连连点头,认真地看了起来,果然见到蒙面人的上风渐渐被压制下来,开始被逼到角落中,身上也一下多了好几个伤口,显然快要招架不住了。

突然,这名蒙面人大喝一声,手中的长剑绽放出炽烈的白光,猛地一扫,这一剑比之前要强上不知多少倍,竟然硬生生将两名站在一起的鱼龙卫同时斩首,鲜血炸开,人头飞起,但这一剑出完,蒙面人也“哇”地吐出了一口血,瞬间将他蒙在脸上的白巾给染红。其余几个鱼龙卫见状,更加疯狂地把霄汉刀往这蒙面人身上招呼起来,也不回头去看惨死的同僚,但下手却比方才要狠得多了。

“游风剑法?!”宁无书心中一惊,这蒙面人使出的这一剑,显然是冷千秋的游风剑法!当时她与傅决在躲避冷千秋追杀时,阿决详细地与她说过这套剑法,游风剑法是道家的剑法,剑意取自道家经典《逍遥游》,讲究随心所欲、忘却物我,剑势出其不意又快若疾风,显得自在潇洒无比。而冷千秋的游风剑法格外特殊,他修炼的内功并不是正宗的道家内功,反而是霸道凶猛的南疆内功搬山功,这就使得他的游风剑法另辟新径,出剑时有如蛟龙飞天、惊雷落地,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极易辨认。

因此,当这个蒙面人使出这一剑时,宁无书轻而易举地便认出了这是冷千秋独有的游风剑法,虽然在威力上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但此人绝对与冷千秋有着极深的联系,甚至可能是他的徒弟或师兄弟。

“你记住,冷千秋此人,不是我们的敌人。”傅决的话在宁无书耳边回响起来,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思绪飞到了千里之外的湘南。

“你,你先回家去,我一会儿去找你!”宁无书突然转头对王守仁说道,王守仁一愣,没反应过来:“无书姐,你要干嘛?”

“你别管了,”宁无书瞪着眼睛说道:“师父的话你都不听么?马上回去,不要跟着我!”话音一落,宁无书脚步一动,便往一旁一个小巷子里钻去,王守仁“诶诶诶”了几声,却又不敢不听宁无书的话,犹豫了一会儿,扫了一眼那边打得正激烈的蒙面人与鱼龙卫,担心地叹了口气,扭头离开了。

这一边,蒙面人已经陷入了绝境。

在拼着内伤加重的危险使出那一剑后,鱼龙卫却没有像他想像的那样被震退,反而更加疯狂地扑了上来,这使得他的处境越来越危险,手中甚至握不住剑,在一次架拦中被三把霄汉刀狠狠劈到了地上。于是,蒙面人只能在地上翻滚躲闪起来,但很快,他身上的衣服就破开了十几个口子,鲜血从其中渗了出来。

“妈的,连指挥使大人都敢刺杀,今天老子就要领个大功了!兄弟们,别杀了他,砍断他的右手,让他使不了剑,再把他活捉回去!”鱼龙卫中带头的那个总旗大声喊道,他冲在最前面,一刀狠狠往蒙面人右肩处劈去。

突然,这个总旗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他还在奇怪,为何自己突然握不住刀了?下一个瞬间,他才发现在他的右手手腕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血洞,血洞贯穿了他的手腕,正好刺断了手筋,也不知是被哪样暗器给打中了,只能肯定,这个暗器,速度奇快无比。

“此人有同伙!大家小……”这名总旗捂住伤口,忍着痛大喊了一声,然而就在他话未落时,一支普普通通的木箭便横空而来,精准无比地从他右边太阳穴射入,从左边太阳穴穿出,这鱼龙卫总旗不可思议地晃了晃脖子,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

其余几个鱼龙卫大惊,那蒙面人也趁机从地上爬了起来,强忍着内伤带来的痛楚,拔腿便跑,而想要追上去的鱼龙卫只要稍稍抬腿,便会有一支箭从天外飞来,狠狠钉在他们身上。只不过一小会儿,便又有两名鱼龙卫倒地、三名鱼龙卫受了不同程度的箭伤。

“不好,敌暗我明,先退,再通知附近的弟兄,继续搜索刺客!”几个鱼龙卫中有人喊道,于是他们警惕地四下张望着,拖着自己伤亡的同僚慢慢退到方才的小巷子中,而在这个过程里,也再没有木箭飞来。

远处,在一座民房屋顶的烟囱后边,宁无书眯了眯眼,弓着身子慢慢退开,直到看不见那些鱼龙卫了,她才站起身,背弓箭放回木盒子中,再将木盒子用一大块布包裹起来,将它背到背上,朝着蒙面人逃走的方向追去。她的轻功并不高明,但内功足够强劲,傅决也教过她一些刺激足部经脉催动轻功的方式,于是她便在屋顶上用最简陋的轻功奋力奔跑着。

蒙面人身上带着数不清的外伤和内伤,自然不可能跑得太快。但他却很会躲藏,没跑出两步便不知从哪顺来了一件衣服换上,又披上一件外衣,显得自己身上的血迹没有那么明显。宁无书虽然跟得很紧,但此人时不时便往某个黑乎乎的角落里钻进钻出,每每钻一下便换了身衣服,要不是宁无书只盯紧他的身形来看,只怕早也跟丢了。

随着夜色降临,蒙面人的身影变得更加难以捕捉。宁无书练箭多年,眼力不错,借着月光一路跟随,两人在金陵城里绕了好多圈,终于来到一处……青楼。

蒙面人从青楼后院的墙翻了过去,跌跌撞撞地推开后院柴房的门,冲了进去,并重重地将木门摔上。

青楼旁一座酒楼屋顶上的宁无书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笑道:“原来他的据点在青楼里,难道这家青楼是冷千秋哪个老相好开的?”当下,见那青楼后院中无人,宁无书借着黑色掩护,几个起落,身形轻盈地翻了进去。就在她准备伸手去推那道木门的时候,突然停住了手,后退了两步。

“这里原来还有点小机关?”

木门下方,有一道极细极细的丝线,顺着丝线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后院一棵树上,藏着好几个小小的弩箭,方才若是她随意推门而入,必然踢到那条丝线,届时牵引到这些弩箭,若是措不及防,必会被射成重伤,而且深谙机关术的宁无书还发现布置机关的人设置了一些警铃,即便她能够躲过弩箭,恐怕还要面对接下来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的高手。从丝线的蔓延方向来看,恐怕木门里也有同样的机关,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宁无书抬脚绕过它,只要木门被推开,还是会引动机关。

不过,这些对于宁无书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了,她从怀里掏出一团平时用来绑在箭身上方便回收的细丝,这丝比木门下方的丝线要细得多也坚韧得多。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丝线开始往原有的丝线上缠绕,又把自己的丝线往木门以及一旁后院里的树上轻轻绑上,整个过程中她的手极其地稳,没有让机关发出一丝颤动。

这种“机关”,与宁无书平时惯用的“机关”有所不同,但都同属于机关术的范畴,也是她当初在灵镜门学习时的必修课。当初她以弩箭“暗算”小刀,用的就是这一套技术,她可以在不露面的情况下,以丝线操纵机关,当弩箭射完后,宁无书只消一松手,那些丝线便消失在山石树木之间。这种机关讲究是精确地计算和强大的操控能力,而不是手工技艺。

一番折腾后,宁无书回到木门前,伸手轻轻将木门推开。同一时间,她后来拉出、固定在几个方位的丝线在木门被推动时发生了轻微的挪动,固定在原本木门下方的丝线被强行平衡住,竟然没有起到一点警示作用,虽然机关被触及到了,但是警铃没有响、弩箭也没有射出来。

宁无书轻轻松松地走进了柴房中,只见柴房里一片漆黑,只有一个小小的烛火跳跃着,一个青年男子盘腿坐在烛旁,正咬着牙给自己包扎伤口。房间漆黑,宁无书看不清他的模样,而他也看不见进来的人是谁,只知机关没有被触动,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人,于是没有立即警觉地站起身,而是问道:“来的是谁?”

宁无书没有回答,而是取出一个火折子,“呼”地一下将它吹亮,火光亮起,青年男子一怔,发现站在面前的竟是一个不认识的姑娘,当即眼中杀气一闪,便要站起。

“别动手,我不是鱼龙卫。”宁无书连忙说道,但这青年男子哪里肯听,强行顶着伤口崩裂的剧痛站了起来,朝宁无书冲去,他手中已经没有剑了,但却仍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狠狠冲着宁无书的喉口扎来。

第三十六章 冷千秋的势力(下)

这男子刚刚经历过生死搏杀,哪里能够相信他人,见一个不认识的人闯进自己藏身之地,二话不说便拔出匕首扑了上来。但下一瞬间,他以更快的速度倒着飞了回去。

宁无书皱着眉头挥了挥袖,顿时一股强大的气劲如长江大河般朝这男子扑面而去,宁无书知道他内伤严重,因此没下重手,这男子被打得倒飞回去,摔在了一垛干草堆上,痛苦地呻吟了两声。

“你,不准再动手!”宁无书斩钉截铁地说道:“刚刚在街道上救下了你的人是我,你还欠我一条命,你要是再给我动手,我就把你的命收回来了!”

男子错愕地看着宁无书,准备强行提起的最后一丝力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散掉了。他慢慢瘫软在干草堆上,重重地咳了起来,越咳越凶,连血都咳了出来,星星点点的血迹洒在胸口上,格外触目惊心。

宁无书无奈地撇了撇嘴,从腰间摸出一瓶从灵镜门中带出来的灵药,走上前去,抛在男子身边,说道:“吃吧,疗伤的,效果一般,不过总比没有好。”

男子捡起药瓶,拿在手中,一边用力咳着,一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宁无书。

宁无书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冷笑道:“都到这步田地了还有心思疑神疑鬼?我要杀你,一掌就拍死了。吃不吃?不吃我现在就弄死你,反正你也活不长了。”

男子闻言,哼了一声,打开药瓶,取出一枚丹药,狠狠吞了下去,这时又听到宁无书说道:“打坐,运行你自己的内功,走三十六个周天,便可以压制住你的内伤,之后,就靠你自己慢慢治了。”

男子看了一眼宁无书,不再说什么,盘腿坐了起来,闭上双眼,强压着咳血的冲动,调转起残存的周身功力,运起了功。

宁无书抱着臂膀站在一旁,仔细打量起这男子。这人年纪上和自己差不多,眼眉间还是有些稚嫩,相貌比较平凡,圆脸平眉,是那种扔在人群中就找不出来的人。但宁无书看他平摊在膝盖上的双手,指掌间有着一层厚厚的老茧,尤其是虎口上,老茧格外地厚,一看便是多年若练剑法所成,这种老茧,宁无书在韩落星等人手上都见过,再熟悉不过了。

“内功运转滞缓、长得不像是很聪明的样子,恐怕天赋也就那样,但是能在这种年纪把冷千秋的剑法练到如此地步,估计也是个拼了命去练武的家伙。”宁无书心中想到。

漆黑的屋子里,只有烛火轻轻跳动,很长一段时间后,男子终于睁开了眼睛。这时,他不再咳嗽,内伤显然确如宁无书所言,被暂时压制下去了。他望着宁无书,问道:“你到底是谁?”

“太没礼貌了。”宁无书哼道:“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两次!你不应该先说说自己的名字么?”

男子犹豫了一会儿,轻声答道:“我叫吴桦。”

“吴桦,很好,我的名字叫宁无书,现在咱们算是认识了。”宁无书也找了个干草垛坐下,说道:“你一定很疑惑,我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要救你。我也不跟你废话,直接告诉你。顺便提醒一下你,我没必要骗你,所以接下来说的话全是真话,即便有疑问,也等我说完再问。”

宁无书强势地制止了想要开口问问题的吴桦,说道:“你应该是冷千秋的徒弟,不要觉得惊讶,我认识冷千秋,他的剑法和内功我认得。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就是鱼龙卫,所以今天在街上看到你被鱼龙卫追杀,我便出手救下了你。当然,我救你也并不是单纯地出于好心,我需要你的帮忙,或者说,需要冷千秋背后势力的帮忙……没错,我知道,冷千秋背后必然有一股势力,他惹了李惊蛰,还能在江湖上横行霸道这么多年,还收了徒弟,他徒弟还大摇大摆在藏在金陵城的青楼里,要说你们没点背景,那是侮辱我的智慧。”

“你师父冷千秋现在估计是在湘南那一带和鱼龙卫拼杀呢,他杀了一群鱼龙卫,人家不可能放过他;而我的父亲一家人也被鱼龙卫盯上了,随时可能遭遇大灾。所以,我提议,让你们背后的势力帮助我们一家人对抗鱼龙卫,而我的父亲只要抗过这一劫,必将成为朝廷大员,届时也能够为你们提供足够多的庇护,还会暗中相助你们对付李惊蛰。我知道,我说的话里有很多破绽,足够你提出一百个问题,但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想去一一解答你的疑惑,只问你,答应不答应。”

吴桦轻咳了两声,望着宁无书,眼神里有一丝嘲弄,开口道:“你说的话,我相信……师父曾传信回来,说有一个多智近妖的人女扮男装,把师父和鱼龙卫都设计了,还将所有的黑锅都盖到了师父头上,这人就是你吧?因此师父才会与鱼龙卫纠缠无法脱身,也是因为这个,我才自作主张前去刺杀李惊蛰,希望可以把鱼龙卫的注意多转一点回来……”

宁无书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她原本以为吴桦对冷千秋在湘南的事一无所知,没想到冷千秋那么高冷的家伙居然连自己被设计的事都写给了徒弟知道。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宁无书笑道:“没错,当时冷千秋想要的东西我也想要,他那么厉害,万一他要出手抢夺,我是连一丝机会都没有,当然要设计一下他。不过既然咱们的敌人都是鱼龙卫,也就没必要自相残杀了。而且,那个东西里的秘密,如果你师父还想要知道的话,或许我有办法让他知道。这么多好处,就换你们出个手,不值得么?反正你们也要和鱼龙卫打,换个地方打而已喽。”

“你说的很有道理。”吴桦捂着胸口,似乎还有些不舒服,他淡淡地说道:“但是,我说了不算。”

“哦?你说了不算?”宁无书皱眉道:“那你告诉我,谁说了算,你带我去找他。”

“呵呵,我说了算。”

突然,一个轻柔的女声在宁无书耳边响起,这声音来得毫无征兆,宁无书的瞳孔瞬间放大,浑身功力瞬间催动到极致,强大的内力炸开,顿时将周围的干草垛全部轰得四散,但宁无书却没有感受到自己的攻击落到实处,躲开了吗?

她迅速站起身来,不顾坐在地上一脸冷笑的吴桦,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警惕地将自己的五感都提升到极致。

忽然,一股香风袭来,宁无书在没有看到任何人的情况下,感受到一股气息朝自己扑来,她凭感觉调动起周身功力,猛地击出一掌,顿时,一只同样纤细的手掌印在了宁无书的掌上,双掌相拼,发出轰然巨响,狂烈的气劲爆炸开,宁无书只觉得自己拍在了一堵三丈厚的铁墙上,顿时后退了三步,重重喘起了气。

然而与她拼掌的人似乎也不好受,倒退了两步,身形显露了出来。

宁无书多年练箭,目力算是非常好。借着微弱的火光,她看清楚了,眼前是一个女子,年纪恐怕要比自己大上十岁左右,样貌算不上极美,但是五官却十分精致,此女身形高挑、气质出众,一身华服,怎么看都像是这青楼中的花魁一类角色,而不像是个武林高手。

“小妹妹,内力好强呀,看不出来呢。”这女子看了一眼宁无书,掩嘴笑了起来,但眼神中却没有笑意,反而带着冷冽的杀气。

宁无书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腕,直言不讳地说道:“这柴房里虽黑,但也不至于连个人我都看不见,你的轻功非常特殊,是希夷步法?”希夷步法正是宁无书当年刚刚遇到轩辕和鸾时,轩辕和鸾使的步法,一旦施展出来,无象无形,短距离内极速腾挪堪称天下一绝,乃是风神阁的武功。后来宁无书也在藏宗阁中翻找过相关的典籍,但天下三柱互有约定,风神阁与天王宗的武功,灵镜门是只会记录、不会收录,所以宁无书能认得出来,却没有机会练成。

这女子听宁无书一语便说出了希夷步法的名字,脸色一变,杀气顿时淡了不少。她皱着眉头,试探地问道:“你如何会知道希夷步法?”

宁无书见状,心中一喜,此人只怕多半是风神阁的弟子了,但她脸上没有显露,只是淡淡地反问道:“阁下师从哪一位仙女?”

那女子闻言,神色一怔,杀气淡去,她嘴角露出苦笑,说道:“我叫饶玉灵,梦蝶仙女乃是我的大师姐……小妹妹,你是灵镜门还是天王宗的人?”

果然是天下三柱的同门!宁无书脸色欣喜起来,正要开口,突然脑袋一转,梦蝶仙女,那岂不就是风神阁的龙丹龙阁主?眼前这人,竟然是龙丹的师妹?宁无书连忙说道:“原来是风神阁的前辈高人。晚辈宁无书,灵镜门人,师从……师从……嗯……”宁无书一时语塞,她师父到底算是谁来着?林望舒?那好像是她舅舅。云飞玉?那也不能算师父,挺多就是个教书先生。方晴的话,也只能说是一起研究机关术。楚……方渝?说出来怕不得吓死人。

“怎么?你连自己师父的名字都记不住么?”饶玉灵皱起眉头,似乎生出了一丝疑心。

“呃……不是的,其实灵镜门上七岛主,他们都指点过晚辈。像方才进门时破解机关术,那便是方岛主指点的。说起来,我算是林门主的晚辈,但是他并没有收我为徒,只是让我在灵镜门中学艺。”宁无书斟酌了一下,如此说道。

“有点意思。”饶玉灵神色复杂地思索了一会儿,说道:“虽然我早已经不是风神阁弟子,但即有同门之谊,我便也不计较你擅闯此地的事了。你也不要再喊我前辈,弄得我很老的样子。小妹妹,你方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咱们换个地方说吧。吴桦,你可还好?”

吴桦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交流,此时被饶玉灵点名,这才颤着声音问道:“我没事……师娘,原来您和这女的是同门?什么风神阁,我怎么从来没在江湖上听说过?还有什么灵镜门、天王宗,是哪里的小门派吗?”

“师……娘?”宁无书倒吸一口冷气,诧异地重新打量起眼前的饶玉灵,那饶玉灵却视而不见,斜着眼睛对吴桦说道:“不懂就别说话,你师父没教过你么?”说完,转过面对回不过神来的宁无书说道:“你不是说没时间了么?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跟我走吧。”

第三十七章 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

此时天色已晚,青楼里人声渐渐沸腾,金陵城中人的夜生活开始了。宁无书跟着饶玉灵、吴桦二人没有往大堂里走,而是往后院一个小小的楼梯上了去。从这个地方,宁无书可以清晰地听见一墙之隔的楼里传来各种欢笑声与觥筹交错声,男人女人的声音混杂在一块,有人大笑、有人叫骂、有人唱歌,这些声音让她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自当年从宁家里逃出来之后,宁无书的生活要么是清淡无味,要么便是充满了血腥,如此简单、有“人味”的场景,竟然让她恍然间稍稍失了神,这一瞬间,她忽然有些羡慕墙那头纵情声色的人。就在这时,饶玉灵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饶玉灵眼中那种看破了风霜的戏谑与平淡顿时让宁无书回过神来,她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说道:“方才你说不想我喊前辈,那我便喊你一声饶姐姐吧。饶姐姐,为何你们会选择藏身在这……青楼里?”

饶玉灵嘴角挑了挑,说道:“并不是我们选择藏身在青楼里,而是我开了一家青楼,然后慢慢发展成为了这些没用的男人的藏身处。”

“你开的?”宁无书又被小小地震惊了一下,她眨着眼睛,想不出应该如何说,只能“可是、可是”的支吾了两声。

“可是我乃是风神阁出来的高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开青楼,是么?”饶玉灵衣裙飘飘地走到了楼梯尽头,这里显然是一个阁楼,她推开门,回过头对宁无书说道:“进来说吧。吴桦,你去安排一下,接下个半个时辰,任何人不得打扰我们。然后,你就自己去治伤吧。”

“是。”吴桦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掉头离去。宁无书看了一眼吴桦,便跟着饶玉灵进了那阁楼间中。

这阁楼里没有什么家具与装饰,简单到了极点,一张木床、一张木桌、几把椅子。饶玉灵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又朝宁无书点了点头,示意她也坐下后,淡淡地说道:“这楼,名**风碧玉楼,是我五年前开起来的,现在,已经是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青楼。当初为什么开呢?因为从风神阁里出来后,我一度陷入迷茫,我认为,风神阁那种隔绝尘世的修行并不正确,所以我想改变,我要深入尘世……当然,这些话,咱们可以留到以后再说,小妹妹,说吧,你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

宁无书定了定心神,说道:“饶姐姐,方才在那柴房中,我已经说完了,我只希望,当鱼龙卫强攻宁家的时候,你们可以出手帮忙……当然,人数差距太大,我不指望能够将鱼龙卫挡回去,只希望争取点时间,让我父亲他们能够全身而退。”

饶玉灵淡淡地看着宁无书,说道:“你和鱼龙卫打交道时间不长吧?告诉你,李惊蛰此人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几天前吴桦自己偷偷带着人去刺杀李惊蛰,李惊蛰重伤吴桦后,声称要放过他,但实际上派出了无数人跟着他。要不是这孩子机灵,我这春风碧玉楼早被抄了个干净。如果李惊蛰要放手杀你全家,你根本抵挡不住。全身而退?李惊蛰这几十年来抄了上百个大小官员的家、杀了成千上万的人,你以为一般的小计谋、障眼法什么的,能瞒得过他?”

饶玉灵的语气略带的那股轻描淡写的味道让宁无书有些不舒服,她皱着眉头问道:“这样说来,饶姐姐是不愿意帮忙了?”

“唉。”饶玉灵叹了口气,说道:“虽然在湘南那头,你让我家千秋栽了个大跟头,但他毕竟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而且你和你的朋友也让他找到了克制疯病的办法,加上方才你在楼下许下的那些承诺,说实话,不论是从道义上还是利益上说,帮你这一把,都不成问题,但是……”

她伸出手指,在自己下巴上摩挲了两下,淡淡地说道:“但是,如果这是一件没有任何希望的事情,我不想让自己的兄弟姐妹和一群小辈们去送死。更何况千秋武功够高,他可以自由来去,但人手一旦多了杂了,就变得麻烦了,哪怕是被鱼龙卫捉住一人,我们也会陷入极度的被动之中。”

宁无书知道,饶玉灵的拒绝之意非常明显了,只不过顾及到同门之谊,说得婉转了很多。她站起身来,原地踱了两步,说道:“那么饶姐姐,我退一步,方才我做的承诺依然有效,但我不要求你们迎敌,只要你们在暗中接应,只要我家里的人逃了出来,你们能够帮助他们藏身、躲到安全的地方,就可以了,这样行吗?”

饶玉灵眯起眼睛看着宁无书,笑道:“小妹妹,你还真是很执著呢。这样吧,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你的答案令我满意,我便考虑一下帮你忙的事情。”

宁无书眼睛一亮:“饶姐姐请说。”

“方才在柴房中,你和吴桦说,千秋去湘南抢的那个东西,如果他想要知道关于那件东西的事情,你可以告诉他。”饶玉灵的神情变得玩味起来:“但是据我所知,那件东西就在两天前刚刚被送回到了李惊蛰的手中,而除了李惊蛰之外,根本无人知晓那东西是什么,更不可能知道里面有什么,你又凭什么许下这种承诺?”

“咳咳,我说过吗?有这么一回事?”宁无书举目四顾,一脸无辜。

饶玉灵面无表情:“是的,你说过,当时我就在你身后,听得一清二楚。”

“其实……是这样的。”宁无书叹了口气,有些懊恼,怎么就说漏嘴了呢?她用清澈地眼神望着饶玉灵,说道:“并不是除了李惊蛰之外就无人知晓那是什么了,我父亲也是知道的,否则为什么李惊蛰非要杀了我父亲呢?现在,东西被李惊蛰找回去了,他自然要杀人灭口。咳,饶姐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宁无书伸手制止了正要开口发问的饶玉灵,说道:“你想说,既然之前我父亲掌握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何不拿来对抗李惊蛰,怎么反而还处处陷入被动,是吗?”

说到这里,宁无书深深一叹,脸上露出哀伤的神情,低垂的睫毛颤动着,眼中仿佛有水光在闪动。她看着自己的脚尖,思绪好像飞到了远方,悠悠地说道:“那天晚上,我也问了父亲,为什么不用这有力的武器来反击?他告诉我,那件东西,确实足以把李惊蛰掰倒,甚至让他死上好几回,但同时,还会牵扯到无数的人,也许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父亲说,如果是这样,他宁愿选择不公开,李惊蛰不倒,天下不至于大乱,最多就是……咱们宁家,难过一些。”

饶玉灵越听,神色越加凝重,听到最后,她轻声说道:“令尊能有此心怀,真乃天下百姓之大幸。这样的好官,不应该被李惊蛰害死……”她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似乎在思索些什么,半晌,又抬起头,说道:“小妹妹,我答应你,我会派一些高手前去接应你们,同时,也会传信给千秋,让他尽可能在鱼龙卫攻打你们宁家的时候,前去骚扰骚扰。”

“真的吗!”宁无书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冲上前,一把抓住饶玉灵的手,激动地都快要跳了起来。

饶玉灵拍拍她的手背,苦笑道:“你也别太高兴,这事可不容易。而且,姐姐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之前对于李惊蛰手中的这样东西,我们也有一些情报,大致有些猜测。千秋这次会去抢夺它,也是因为这个东西或许关系到他的身世,以及其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秘密。你方才说出可能会有成千上万人因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和我们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当然,既然你们已经做出决定不公开,姐姐自然也不会逼问你,只不过,既然你会这么说,多少应该也知道一些内情,姐姐想要问问你,你可知道星辰楼的存在?”

星辰楼!宁无书悚然一惊,宁良不是说过,她的母亲林茉白,正是来自于星辰楼么?当时宁无书心中便有疑惑,如果她的猜测没错,从小在灵镜门中长大的林望舒真是自己的舅舅,那么林茉白当然也是来自于灵镜门,怎么会是星辰楼呢?而且宁良还说,星辰楼是一个极大的宗门,可自己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那天宁无书因为心系宁家安危,没有追问这件事情,但并不代表她没有记在心里。此时饶玉灵突然点出星辰楼的名字,让她感到非常的诧异。

难道说,冷千秋,也和星辰楼有关系?傅决说冷千秋不是自己这一方的敌人,也是这个原因吗?

饶玉灵见宁无书脸色微变,沉默不语、若有所思,眼睛亮了起来,喊道:“妹妹,你真的知道星辰楼!?”

宁无书摇摇头,应道:“我只是听说过星辰楼是一个极大的宗门,但近来在江湖上并没有听见旁人谈起过它的名字。”

“是的,因为星辰楼,被灭门了。”饶玉灵目光炯炯地说道:“流传下来的,仅有两句诗——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里,邈尔与世绝。这里的太白,并不是天王宗所在的太白山脉,而是秦岭中的太白峰,据说几十年前,在那里曾有一个名为星辰楼的绝世宗门。而千秋,便是那星辰楼的遗孤。”

宁无书久久无语,突然,她想到了什么,问道:“那冷千秋与鱼龙卫如此不死不休,也是因为星辰楼的关系?难道说……星辰楼的灭门,是鱼龙卫……”

“不清楚。”饶玉灵坦然地说道:“事情过去了太久,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千秋知道自己是星辰楼的人,也知道自己的父母被人杀害了。但是那时候他还太小,似乎在星辰楼被灭门之前,他便被人送到了安全的地方。这些年来他流落江湖,到处打听和星辰楼有关的事情,却一无所获。至于和鱼龙卫弄到今天这个地步,或许有一些星辰楼的关系在里面,但也有很多旁的事情,都是些年年岁岁累积起来的麻烦,便不再一一细说了。”

“原来如此。那饶姐姐,你为何与我说这些?”宁无书不解地问道。

饶玉灵笑了笑,说道:“你既然答应了我,会把千秋想要知道的东西告诉他,那么你迟早也会了解到这些事情,我也抱着一丝私心,希望你能够多多留意这方面的事情,如果你的父亲知道,或许你也能够帮我们了解一些关于星辰楼的事。千秋这么多年唯一的信念便是寻找当年杀害他父母的凶手,我还是希望,能够多帮一帮他。”

“明白了。”宁无书点点头。最近一段时间来,像这种一下子听到各种复杂信息的事情经历多了,她倒有些习惯了,略作思索后,说道:“饶姐姐,既然你对我直言不讳,我也不瞒你,关于星辰楼,我是一无所知,但我的长辈,或许真的知道,甚至可能知道不少,只要这次宁家的劫难一过,我相信,可以帮助冷千秋弄清楚杀害他的父母是谁。”

宁无书心中有自己的逻辑,宁良不至于骗她,林茉白不管是不是灵镜门出来的人,但多半可以确认是星辰楼的人。而一个二十多年可以与傅夏瑶那般的“天下第一女剑客”结拜金兰的女人,却沦落到在宁家体弱多病地生活了这么多年,面对东方薇的欺侮连反抗之力都没有,还需要阎王笑派出刘文训相救,想来多半是在饶玉灵口中那“星辰楼灭门”的事情中受了不小的重伤。若是这样,只要找到自己的母亲,二十多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想来也可以了解得清清楚楚了,所以答应下来,宁无书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再往深里想去,在江湖上流传甚广的林望舒一人屠尽千敌,成为天下武林第一人的一战,也正是发生在二十年前左右。那一年拜师大典上,林望舒自己也曾说过,多年前因为一些事情,他有很多朋友都死去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悟出了自己的武道,理解到了“人力总有穷尽时,而心思念头无穷无尽、可千古流传”的道。如果他当年怒发冲冠也与星辰楼一事有关,那么这一切,似乎都可以联系得起来了。

第三十八章 再赴血雨

“什么?你还要回去!不行,绝对不行!”

王家院子里,王华激动地喊道:“侄女,宁兄好不容易才让你从那个虎穴中逃了出来,你怎么能再回去呢!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让我怎么与宁兄交代呀!”

王华身后的王守仁一脸苦恼与不舍,也想说两句什么,但当他看到对面宁无书一脸平淡的表情时,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王叔叔,您不用担心。”宁无书清脆的声音响起:“侄女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王叔叔,宁家如今危在旦夕,您在您的战场上帮助父亲,我也要回到我的战场上去,您尽管安心地处理京城这里的事务便好了。”

王华表情复杂,脸上写着说不出的烦躁与担忧,他摇着头,呐呐地说道:“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去了那头又能怎样?”

宁无书轻轻一笑,说道:“王叔叔,或许父亲没有在信中与你说,其实这几个月以来,如果没有我,宁家早已经被灭了好几回了。并非侄女托大,如果说现在父亲他们面对李惊蛰的走狗们,有六七成的把握能够逃走,那么只要我回去了,这个把握便能够达到九成九。”

王华迟疑不定地看着宁无书,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子侄辈小姑娘说的话:“你一个小姑娘,哪里来的这种本事?”

“王叔叔,恕侄女无礼,但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解释了。”宁无书摇摇头,说道:“李惊蛰应该是在两天前便做好了决定,要派人前去对付父亲,我此时快马加鞭,还能赶得上,若再犹豫,只怕万事迟矣。王叔叔,谢谢您这两天的招待,我要走了。”说完话,宁无书便不再啰嗦,掉头便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王华叹了口气,王守仁看了自己父亲一眼,便匆匆追上宁无书的脚步,压低声音说道:“无书姐姐、师父,你才教了我一堂课,怎么就要走了啊,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宁无书微笑着说道:“原本我来京城,是来避祸的,因为即便在湘南,我也无法起到更大的作用。但是现在,我找到了帮手,所以必须要回去了。”

“帮手?”王守仁眼睛一亮:“是那个蒙面刺客么?”

“嘘!你小点声!”宁无书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这些事情,暂时不用你操心,你在家里好好念书、练武,你爹要是让你考科举,你就考去;弓箭也别落下,我相信只要你学业有成,王叔叔是不会在意你有点小爱好的。到时候等我再来金陵城时,可是要考校你武功的!好了,你也别跟着我了,练武和读书一样,都是需要勤奋的,我过去那五年除了吃饭睡觉,可是没有一刻在休息的!赶紧去读书练武!”

王守仁有些遗憾地“噢”了一声,却冷不防被宁无书往怀里塞了个东西。他一愣,低头看去,却是一本小册子,封皮上却没有写任何东西。他疑惑地看向宁无书,只见宁无书笑道:“答应教给你的儒家练气功夫,每天晚上睡觉前、早上起床后都可以练一练。”

王守仁大喜,连忙低头翻开册子,只见里头写着一段又一段的文字,还配上了些图画,教人如何引导气息,图文并茂,墨迹都未干,像是刚写好不久的。王守仁心中感动,抬起头来正要感谢宁无书,却发现她已经不见了人影。

“师父,您放心,我王守仁必不负师父重望!”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捧着粗糙的小册子,望着宁无书消失的方向出神……

宁无书来到自己居住的客房中,很快便收拾好了东西,原本她的东西便不多,最重要的东西都在那木盒子里每天随天携带,剩下的不过就是几件衣物而已。宁无书在房中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当初从灵镜门里顺来的云飞玉那几件男装给塞进了包袱里。

就在这时,她听到门外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喊道:“宁姑娘,怎么,又要回去?”

宁无书回过头,只见许贤一脸迷惑地站在门口。宁无书笑道:“你怎么来了?”

许贤揉了揉眼睛,说道:“嗨,这不是你刚收的那个徒弟跑来找我,说你要回去了嘛……唉,昨天晚上和那群护院喝酒喝高了,睡到这会儿,脸都没来得及洗,宁姑娘别见怪。”

宁无书把木盒子和包袱绑在了一块,甩到背后,从房中走了出来,来到许贤面前,微抬着头看着他,问道:“这两天在这里舒服吗?”

许贤“嘿嘿”干笑了两声,说道:“见笑了,这两天真是……我这辈子就没这么舒服过啊!不用担心被突然冒出来的仇家捅死,也不用怕吃了这顿没下顿,有酒喝、有牌赌,那群家伙还说晚上带我去见识见识金陵城的青楼呢,听说有个**风碧玉楼的地方不错,小妞们个个盘亮条顺。啧啧,我许贤,可从来没享受过这般快活的日子。”

宁无书笑道:“是吗,这可是你一直追求的生活吧。怎么样,做个选择,是跟我回去湘南,还是留在这里?你要是想留下,我和王叔叔说一声,凭你的本事在他们家没多久就能混成护院头子,一辈子吃穿是不愁了。”

许贤挠了挠头,说道:“还真是难选。宁姑娘,你让我想想。”他走到一根小树旁,折下一根树枝,在手中挥舞了两下。宁无书好奇地问道:“你干嘛?”

许贤摸了摸下巴,眼中精光一闪,挥舞着树枝的手突然变得快了起来,竟是以树枝为剑,舞起了一套剑法。宁无书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也不再说话,站在原地,饶有兴致地看着许贤舞剑。

许贤一开始挥舞出来的剑法并没有太多套路,十分粗陋,只是最简单的劈、砍、刺,但随后,他的剑法渐渐精深起来,变得攻守兼备、势大力沉,速度也越来越快。看到这里,宁无书眼中露出了一点笑意,这套剑法是她以轩辕瑾瑜的身份送给许贤的,是当初韩落星教她巩固剑法基础时传授的一些基本功,虽是这么说,但作为剑法大宗师方晴传下来的“打基础剑法”,也绝非凡品。

很快,许贤便演完了这套剑法,他将手中的树枝一抛,说道:“宁姑娘,你看,以前吧我许贤只会那些粗陋到不行的剑法,在湘南那个小破地方都混得像只流浪狗,每天的梦想就是吃得饱睡得暖。后来有你提点,才练会了后来这套剑法,才知道我许贤也是有天赋的。现在,我才刚刚练会了这么点基础功,想要演练剑法,只能舞上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不够啊,远远不够。”

宁无书笑了起来:“这么说,你还想学更加高深的剑法?”

“何止是想学!我做梦都在等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许贤原本懒洋洋满是睡意的眼中,突然燃起了一团火,他咧开嘴,说道:“宁姑娘,从你那夜在破庙一箭后,我便知道,你不是凡人!从你传我剑法那一天起,我许贤便下定决心,我要跟你混!若有一日你得道了,我哪怕是鸡犬,也能跟着升天!论智谋,你年纪轻轻,便能把鱼龙卫、冷千秋那些人把玩于股掌间;论武功,你杀那凶兽一般的铁塔,也是轻描淡写!若我看不出来宁姑娘你前途无量,那是我许贤瞎了眼!”

说到这里,许贤突然上前一步,走到宁无书面前,单膝重重跪下,双手抱拳,喊道:“若宁姑娘不嫌弃,便收我作小弟吧!今后我许贤替宁姑娘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虽然我知道宁姑娘你看不上我的微末本事,但是别人若想伤你一根这毫毛,我便以性命去搏!”

宁无书没有伸手去扶许贤,只是站在原地听着。待许贤把话说完后,她淡淡地说道:“你是个聪明人,很清楚自己是什么人物,也很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我喜欢聪明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就跟着我混吧,跟我走,有肉吃。”说到这,宁无书自己也嘻嘻笑了起来:“至于剑法,你想学,我教你。等这事过了,我教你三套,不,五套剑法。”

单膝跪地的许贤眼中流露出狂喜,站起身,大笑道:“宁姑娘,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出发湘南!我这就去备马!”

“等等,别叫我宁姑娘。”宁无书眼中闪烁着冷光:“我想清楚了,既然是要去找鱼龙卫的麻烦,我还得换身衣服。”

金陵城外,一处小山坡上,有几人围坐在草地上,他们身后几匹不起眼的杂色马被绑在树上,专心地低头啃食着草根。这几人中,有一人赫然便是那吴桦,其余几人年纪更小,看上去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其中一人有些担心地对吴桦说道:“大师兄,你伤得这么重,昨天才刚刚回来,何必还要出来呢?”

吴桦摆摆手,说道:“我的伤无妨,昨天晚上师娘替我疗了伤,再养几天便没事了。最主要的,还是担心你们。上次我一时贸然前去刺杀李惊蛰,害死了几个师弟,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出事。”

另一名少年听了,有些疑惑地问道:“师娘不是告诉我们,这次我们是暗中行事,只作接应,不作正面冲突吗?难道还有危险?”

吴桦瞪了他一眼,说道:“只要出门办事,就没有不危险的!更何况,这次领我们出来的不是师父也不是师娘,而是一个叫宁无书的女人,她可是在湘南那头把师父都算计了!虽然这次咱们是同一边的,但谁能讲得清楚?我不跟出来看着,万一你们被人卖了还替她数钱怎么办?叫我怎么能放心?”

少年们打了个颤,有些好奇又有些惧怕地问道:“这个叫宁无书的女人真的这么可怕?”

“当然可怕!”吴桦心有余悸地说道:“把师父算成了重伤,还同时算死了上百个鱼龙卫,这种人不可怕?她扮女装时,名叫宁无书,扮男装时,便是轩辕瑾瑜,身份换来换去,脑子里全是阴谋诡计,谁也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干什么!昨天晚上我也是不知不觉就被她跟到了后院,要不是师娘及时到场,都不知道后果会怎样!就算是这样,最后师娘也同意了帮她,你们想想,她这人有多厉害?”

少年们纷纷点头表示了解,脸上也浮现出深以为然的神色。只有一个看上去比较天真的少年再次发问道:“大师兄,那她这么厉害,咱们跟她一起去对付鱼龙卫,岂不是有大大的赢面?”

“不能掉以轻心!”吴桦严肃地伸出手指,在这名少年脑袋上点了一下:“师父这样的天纵奇才,也只能和李惊蛰打成个平手,凭她一个宁无书能做出什么事情来?要是李惊蛰出手了,我看她也只有逃命的份!反正你们记住,这次咱们的任务是接应,只有接应!不管宁无书给我们安排了什么样复杂的事情,我们最终的目标都是只有接应!碰见了鱼龙卫,不要打,跑!接到了要接的人,不要犹豫,验明身份后就带着人跑!事情一办完,就和咱们没关系了,能躲就躲起来!这场仗不是我们的战斗,别把自己赔进去了!”

“明白了,大师兄!”一群少年齐声应道。

吴桦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日头,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就在这时,从官道上传来疾驰的马蹄声,他极目望去,只见两个人影骑着马飞奔而来,其中跑在前面那人是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一身雪白的绸缎长衫,长得唇红齿白,眉目间虽然阳刚了很多,但能看得出来便是昨天那个宁无书。

“你们看……”吴桦指着远处奔来的宁无书,对他的师弟们说道:“那个公子哥模样的人便是宁无书。当然,她现在扮了男装,想来是要叫轩辕瑾瑜了。咱们,也准备出发吧。”

话音落下,几人纷纷返身前去牵马。吴桦掉头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宁无书。这一时间,他似乎看见那人背后,翻涌起漫天的血雨……

第三十九章 鱼龙特使

斜落的夕阳投影在无边大山之中,天空中飞鸟悠然划过,树林里光影斑驳,一片静寂风声。而在这片宁静的光影下,山中许多猛兽都悄悄睁开了眼。白日这片大山里是轻松愉快、俏皮快活的小动物们嬉戏的场景,但到了晚上,夜色能成为猎手们的披肩,血腥的修罗场才是它们尽情狂欢的舞池。

但是今天晚上,这些猛兽也不敢出行,它们曾是这一方天地的霸主,是其他野兽眼中的恶魔,然而就在今天,它们嗅到了比平时要恐怖得多的血腥味,也感受到了那一股股冲天的杀意。求生的本能让它们选择蛰伏在自己的老窝中,连头也不敢抬,怀中的幼兽饿得发出了嚎叫,也被它们的父母生生压了下去——饿上一两顿,总比丢掉性命要好。

令无数猛兽们都闻风丧胆的,只有这个天下间最恐怖、杀气最重的庞大机构——鱼龙卫。

树林中,不知有多少全身包裹在黑衣中的鱼龙卫,他们手中的霄汉刀都换掉了,换成没有任何标识的短刀,所有人的身上根本找不到一丝鱼龙卫的痕迹,但那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复杂茂密的林中奔跑时仍保持着的队型,还有一双双冷漠到了极点的眼神,无一不表明这些人皆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真正杀兵。

忽然,天空中划过一道啸道,似鹰啸,黑衣人们听见了啸声,没有一丝迟疑,皆同时停下了脚步,并且屈身蹲下,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了灌木与草丛中。就这么一蹲,顿时林子里再没有一丝声音,仿佛这些黑衣人都不存在了一般。

“沙沙、沙沙”就在这时,传来脚踩着落叶走来的声音。两个身影穿过这群黑衣人,慢慢地往前走去,很快,树林到了尽头,眼前一片开阔——这是一片悬崖边,从悬崖边往下望去,可以看见数里外那座不大的小乡镇。

走来的这两人正是洪药师与郭仁朴。他们同样没有穿着鱼龙卫的制服,但也没有穿上黑衣,而是身著便衣。洪药师此时像是个真正的和尚,背后也没有背那柄大刀,双手合十挂着佛珠,低头闭目沉吟;郭仁朴一身朴素的麻衣,双手负于背后,望着远处那座乡镇中一座很显眼的宅院,略微出神。

“药师,咱们这次,可绝不能失手啊。”郭仁朴喃喃说道:“找个东西,找了这么久,没曾想东西竟然就在金陵,被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小子给捡了便宜,这要再没成绩拿出手来,只怕以后衙门里的兄弟都得拿白眼看咱们了。”

“善哉。”洪药师睁开眼,顺着郭仁朴的视线方向看去,说道:“老郭,你口中的小子,可是指挥使大人亲自点名的鱼龙特使,负责咱们整个行动的指挥。说句老实话,我洪药师觉得指挥使大人并没有看走眼,这位特使来了两天,便把整个行动策划得井井有条、面面俱到,咱们只需要放手杀人便可,他若是真有本事助咱们拿下宁良,尊称他一声‘大人’又有何妨?”

“哼。”郭仁朴冷哼一声,说道:“越是井井有条、面面俱到的计划,我越觉得有问题。药师你常年管理诏狱,对这种擅使阴谋诡计的人不甚了解。在我眼中,他只是一个不知来历、不明身份的小子,对付这种人,脑子必须得清醒,不能被他们牵着走!”

“那这事,你来干就行了。”洪药师的眼中渐渐泛出红光,脸上也浮现出兴奋的潮红,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笑道:“我嘛,就负责把那小破宅子里的人,一个不剩的杀掉!那些香喷喷的血气,是绝对不会骗我的!”

郭仁朴扯了扯嘴角,当是笑过了。他握紧腰间的刀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在祁东附近某处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有一辆浑身罩在黑布中的马车。马车漫不目的地四处转悠,不知道它的目的和去向。忽然,一名身着黑色鱼龙服、脸上戴着精致面具的鱼龙卫从路边不知哪里跑了出来,掀开黑布钻进了马车之中,在这过程里驾车的马夫只保持着呆滞的表情,像是没有见到这个鱼龙卫。

那鱼龙卫钻进马车之后,只见车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凭着耳朵里听到的那有节奏的呼吸声,判断出这里还有一个人。这名鱼龙卫在马车中单膝跪地,掷地有声地说道:“冥鱼卫二号,见过鱼龙特使大人!”

“嗯。”黑暗中近距离传来一个男声,这个声音低沉得不真实,像是蒙着一层布刻意压着声音说出来的,这声音淡淡地问道:“调查结果如何?”

冥鱼卫二号低着头答道:“回禀大人,宁府最近七日,走了四人、来了三人。走的四人中分了两路,其中一男一女是往京城方向走的,而另外一路是两个小丫环,她们往闽越之地去了,这四人中唯有一人身份可以确定,是原本我们以为已经离开了宁府的许贤,其余三个女子的身份皆不明朗;来的三人同样不知身份,但是宁良亲自迎接,看其身形,皆是武功高强之辈,或是宁良找来的援手。除此之外,宁府再无动静。”

“呵呵……身份不知?”黑暗中的男子轻笑道:“除了个谁都认识的许贤,其他人身份都不知道?那我要你们冥鱼卫做什么?这么多天,你们都干嘛去了?”

冥鱼卫二号额角渗出一滴汗,惶恐地应道:“是属下失职!只不过前些日子,冥鱼卫受郭千户指令,全力调查冷千秋的去向,对于宁府仅是正常监视,因而没有深入调查那几人的身份,望大人恕罪!”

男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么冷千秋呢,你们调查有结果了么?”

冥鱼卫深吸了一口气,应道:“冷千秋此人……在此前与萧千户带领的兄弟们交手时受了伤,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疗伤,但是仍然杀了我们七八个兄弟。再后来,他就一直在与我们绕圈子。虽然没有找到人,但可以确定,冷千秋依然在附近没有走远。”

男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沉默到这名冥鱼卫有些不安的时候,才开口说道:“你们之前是怎么做事的我管不了,现在你们受我指挥,就给我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再让我听见‘不知道’、‘不明白’,就不会这么轻松了。明白了么?”

“明白了,特使大人!”冥鱼卫咽了一口唾沫,只觉得心脏狂跳起来。他自己也是一个武功高强的人,但不知为何,在这个漆黑的马车之中,他却没来由地觉得紧张。近在咫尺的这名鱼龙卫特使,虽然只是淡淡地说话,语气中也没有怒气更没有杀气,但这名冥鱼卫却能感受到极大的压力,这种感觉即便是在面对传说中杀人最多的千户洪药师时,也没有的。

“很好。”鱼龙特使并没有理会冥鱼卫的心情,平淡地说道:“接下来,你们也不用做别的事情,一会儿的战斗中,只需要把我的指令传递到郭、洪二位千户那里,并且随时将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传递回来。我希望,战报传到我这里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盏茶的功夫。好了,去吧,告诉两位千户大人,戌时三刻准时按计划行事。”

“是,大人!”冥鱼卫二号重重应道,立即翻开黑色帘布,转身离开。他离开后,黑漆漆的车厢中忽然冒出一点火光,随后这火光点燃了一盏油灯,顿时车厢里亮了起来,

车内坐着一个身着黑色长衣的男子,正是那鱼龙特使,他脸上戴着黑色的面具,面具上描绘着一副三眼恶鬼的形象,看上去极为神秘恐怖,然而当油灯点起后,他却伸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傅决的脸。

“这面具做工真差,呼吸都不顺畅了。”傅决咳了两声,又揉了揉自己的脸,感慨道:“为了给这群家伙营造神秘感,我真是付出不少啊。”

他自言自语着,低下头去看手中捧着的一叠纸张。纸上写着不少东西,墨迹未干,似乎是方才在黑暗中他听着冥鱼卫说话时记下的内容,看显然多了很多东西,像是傅决自己写出来的一些推测。此时他低头看着这几张纸,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无书和许贤去了金陵,这我是知道的……可是小琴和小雅去闽越做什么?”傅决用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道,“三个高手……无书之前说会找来同门保护宁良,能找来三个不错了,这三个人不能死……噢对,还有个阮松雨。四个人。冷千秋此人是个变数,如果是无书的话,一定会把他利用起来,但现在宁良坐镇,他想用冷千秋也用不到。”

一边说着,傅决一边在纸张上写画起来,这种行为能让他找到当初在藏宗阁上应对云飞玉布置的题目时的感觉,能激发出他的思维。在重重写下“冷千秋”三个字后,他眼中一亮,笑道:“是了,无书一定会利用冷千秋,而宁良想用用不到,所以若是冷千秋出现在了他应该出现的地方,便说明无书来了;若他的出现时机不对、地方不对,甚至没有出现,便说明无书还在金陵。”

傅决手中的笔在纸上飞速飘写着,墨水飞扬,将自己的推测过程写了出来。当然,他也在纸上点出了自己推理当中的破绽以及变数,并且为了防止万一这纸上的内容泄漏出去,他也没有将宁无书的名字写出来。

写了一会儿,傅决眉头微皱,将笔杆提起,放到嘴边咬了咬,自言自语道:“洪药师是个杀人魔,但武功没有那么郭仁朴高,脑子也比较简单,倒是郭仁朴是个麻烦,此人本就是江湖上一个暗器高手,在被仇家逼到绝路时成功攀上了鱼龙卫的船,反杀了仇家,还用了几年时间爬到了千户的位置,此人绝不简单,而我从他手中将冥鱼卫的指挥权拿过来时,他眼中也明显流露出了不满。这种人平日时默不作声,一旦有了小心思就可怕了,得格外提防。”

傅决似乎也不害怕驾着马车的车夫听到些什么,自顾自地说着。他在纸上越写越多,也越写越快,思路似乎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有意思,真有意思。”傅决咧开嘴笑道:“以前是纸上谈兵,现在真的指挥着成百上千人,感觉确实不一样。而且,我还要保证自己指挥的这一方输了,让对方赢,最后还得让李惊蛰挑不出一丝错,啧啧,自恋狂都设计不出来这样的题吧,这才叫有挑战性,我喜欢!”

第四十章 试死者

宁府之中,依旧灯火通明。

小小的乡县,自然没有太多的事务要处理,更何况宁无书离开之前留下了一个警告,死亡的阴影从那天起便笼罩在了宁府上空。宁良每天晚上都在书房中待到很晚,这几天几乎也不再与人交流,就连每顿饭都是东方薇送到他书房中去的。

阮松雨经过宁良的书房前,望见映在窗纸上的宁良身影,叹了口气。他来这里时间也不短了,也与宁良交流过很多次,他心中明白,不论是从道义的角度出发,还是从宁良答应他会在一定程度上推广墨学这件事来说,自己这段时间保护宁良都是一件正确的事。但即便如此,越来越重的压力也让他有些不适应。

灵镜门是一个非常轻松自由的环境,唯一的压力便来自于同门之间的竞争,天下三柱之中没有庸才,一旦表现不好,便有可能被一些慕名而来的人顶替去。阮松雨并不是最天才的那一类弟子,但也绝对不算差,始终保持着潇洒的状态。入世之后,虽然他推广墨学的过程很挫折、很坎坷,但这对于他来说也只不过是磨砺而已,他反而很享受这个过程。

可现在不一样,现在是要死人的,而且……自己也有死去的危险。

灵镜门承袭诸子百家千年前的精神,很有忠义之心。现在的阮松雨,是将自己当作宁家暂时的门客来看,既然答应了宁无书要保护宁良的安全,那么接下来他就必须真的用性命去保护宁良。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阮松雨心事重重地从宁良书房前经过,扶着腰间的剑柄,一路朝着宅子的某处走去。一小段路后,他来到一间小院中,院里有一张石桌,桌旁有三人正在饮酒说话,见阮松雨来了,纷纷站起身来拱手相迎。

这三人便是阮松雨应宁无书的请求找来的三个同门。看年龄,应是与他同一届的弟子,其中一人身材魁梧、一脸络腮胡子,他坐着的座位旁立着一柄门板大的阔剑,几乎就是年轻版的天王宗谷主龙有悔;另一人是个眼神空洞的男子,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长相十分普通,属于扔到人群里就看不见的那种人;最后一人却是个女子,身着丝绸长裙,贵气十足,模样也十分好看,眉眼间却有着一股出尘的距离感,似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阮松雨朝三人拱拱手道:“欧阳师兄、林师弟、兰师妹,今天怎么有兴致请我来此饮酒?”

三人邀阮松雨坐下,那名姓兰的女子给他倒了一杯酒,悠悠地说道:“不瞒阮师兄,是林师兄说,他今夜观天相,觉得事有反常,邀我们来此,是要算上一卦。若是真的事变在今日,咱们先饮些小酒,算是作个准备。”此女乃是风神阁弟子兰素梅,师从梦瑶仙女黄千千,继承了这名仙女的药理之术,据说医人、毒人都是专家。

“今夜?”阮松雨一惊,伸手拉着那长相普通的男子手腕,问道:“是在今夜?”

姓林的男子咳了两声,说道:“八九不离十了,荧惑、镇星相溶,凶星刑冲,有兵祸之灾。我邀几位师兄弟来,只是确定一下,若今夜真是凶多吉少,咱们要先做准备。”

阮松雨点点头,这男子也是灵镜门出来的,名叫林谦,是灵镜门七大岛龙山岛岛主姜海的弟子,阴阳家、擅占卜观星,精通奇门遁甲,武功也绝对不低,当初在灵镜门中,他还与宁无书打过交道,只是两三年前因家中有事便离开了黑山群岛,后来便一直在江湖上漂泊,这次听说宁无书家中有难,便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下了这事,是个很讲义气的人。

阮松雨也知道,林谦的卜卦本事相当地高,当年他们同在门中学习的时候,林谦总能算出师兄弟们什么时候会被师长责骂、什么时候会得到意外的奖励等等,大家都喊他神算。所以此时林谦说出事变或许就在今夜,阮松雨丝毫没有怀疑,只是内心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坐在他对面的那虬髯男子看出阮松雨紧张,“哈哈”一笑,举起酒杯在阮松雨面前的杯子上重重碰了一下,说道:“阮师弟!不用紧张!喝点酒就没事了!来,干一杯!”此人名叫欧阳天辉,在几人中年纪最大,正是天王宗龙有悔的弟子。

阮松雨的杯子被欧阳天辉一撞,洒了几滴酒出来,他笑了笑,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说道:“欧阳师兄,师弟我只是害怕不能很好地保护宁大人。”

欧阳天辉还未说话,一旁的林谦却说道:“这你倒不用担心,我们来的那一日,我便替宁大人算过,他的寿元还有不少,即便今夜有大凶,也能逢凶化吉。罢了,待我起一卦吧。”

说完,林谦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龟壳以及几枚铜钱,开始他玄之又玄的推算。兰素梅看了林谦一眼,转头对阮松雨说道:“阮师兄,放心吧,宁大人是个好官,吉人自有天相。宁大人不是也说了么,不需要我们以命相搏,只要保护他们逃走即可,因此阮师兄大可不必忧心。”

兰素梅说话的声音有一股奇妙的旋律,令听她说话的人能够莫名地安心,顿时,阮松雨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他愣了愣,反应过来,朝兰素梅笑了笑。

这时,一阵叮呤铛琅的声音,只见林谦将手中六枚铜板抛在桌上,以手拨弄之,空洞的眼睛微微眯起。随后,他又取出一把刻刀,在龟壳上刻写了一小会儿,然后双手包裹住这小龟壳,催动起内力。

很快,从林谦的双手间冒出一股伴随着焦味的青烟,他的双手也泛起红色。欧阳天辉见状,啧啧称奇道:“以朱鸾神功来烧龟壳,这是灵镜门姜师叔独创的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难怪师父总说,姜师叔一脉的弟子内功之所以强劲,都是为了学占卦练出来的。”

阮松雨闻言笑道:“是啊,当年在门中,便听姜师伯说过占卜此事若以自身功力来完成,更能显诚心,结果也会更加准确,没想到现在林师弟已经可以如此轻松地以手烧壳,武功真是精进不少。”

“别说笑了。”林谦深深呼了一口气,将覆在龟壳上的一只手伸开,露出了还冒着青烟、已经被烧出了不少裂纹的龟壳,说道:“你们看看。”

另三人将手凑近去看,半晌后,欧阳天辉尴尬地说道:“这个……看不懂啊……”

“忘了你们不是我同一脉的师兄弟了。”林谦叹了口气,说道:“从方才的铜钱六爻来看,今夜是大凶;随后我又问,可否逢凶化吉?龟壳告诉我,可,但是……必须死人。”

阮松雨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连忙问道:“是谁?”

林谦摇摇头,叹道:“没时间再算了……”他伸出一只手,指着大家都看不明白的夜空,说道:“时辰要到了,咱们,该动起来了。”

阮松雨、欧阳天辉、兰素梅三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将手中酒杯举起,在空中碰了一碰。林谦眼神再次变得空洞起来,他将龟壳与铜板随手抛到了一旁,咳了两声,说道:“酒是好酒,不过大家还是快一点,若我估计不错,只有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了。”

“啥!你就不能早点说!”

宁府书房中,宁良放下手中的笔,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就在这时,书房的门突然猛地被人推开,阮松雨大步走了进来,宁良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阮松雨说道:“宁大人,快跟我走,敌人马上要来了!”

宁良一惊,下意识问道:“你如何知晓?”

阮松雨一边将腰间的剑拔了出来,一边说道:“是林师弟算出来的。”

“算出来的?”宁良皱了皱眉头,“子不语怪力乱神……”然而话音未落,阮松雨突然双目一瞪,向前跨出一大步,伸手抓住宁良的肩膀,用力向后一扯。宁良从椅子上突然被拉起,脚步不稳踉跄了一下,还没等他开口,只听得“哗啦”一声,房顶的瓦片猛然炸裂,一个身影从天而降,下一个瞬间,方才宁良坐着的椅子便在巨大的声响中炸成了碎片,一旁桌子上的烛火也瞬间灭去。

这下不用阮松雨多说,宁良也知道刺客来了,连忙后退两步。而就在烛火灭去的一刹那,一股浓烈的杀意扑面而来,阮松雨持剑在手,在黑暗中飞快地挥舞起来,只听得一阵金铁相交之声,房中狂风大作,即便如宁良这般笃定之人,此时也忍不住心脏狂跳起来。

但阮松雨何等人也,他的非攻剑法本就是方晴所创的最强防守剑法,连洪药师那等人物在面对阮松雨时,也不敢冒进,何况一个普通的杀手?即便此时敌人攻势如狂风骤雨,却仍未能突破防线半分。

“宵小鼠辈!”阮松雨冷哼一声,向前一步,短剑一递,一抽,一声重重的身体落地声。很快,烛火被重新点燃,只见书房的地上躺着一个黑衣人,喉咙口有一道极细的血痕,正咕咕地往外冒着血。宁良皱了皱眉头,说道:“我们走,去看看其他人。”

阮松雨点点头,护在宁良身边,两人快步走到院中,只见院里林谦、欧阳天辉等人已经等在这儿了,而宁良的两个儿子宁帆、宁榕正缩在一旁瑟瑟发抖,一旁的地上,还躺着两个黑衣人,他们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但嘴里却往外冒着黑血与白沫。

欧阳天辉冷冷地指着那两个黑衣人,说道:“已经没气了……我和林师弟没有杀了他们,但他们刚刚落到下风,便毫不犹豫地咬破了口中的毒药,立即便毒发身亡。接下来,只能看看兰师妹那里能不能有结果了。”

宁良扫了一眼那两具尸体,默默走到自己两个儿子身前,喝道:“站起来!别这么没出息!”

身材偏小一些的,便是宁帆,他蹲在树下,颤着声音说道:“爹、我……我怕啊!”

“怕什么!”宁良瞪着眼睛,指着宁帆与一旁更胖一些,抖得更加厉害的宁榕说道:“你们两个,以前在杭宁的时候横行霸道,到了京城也肆无忌惮,这时候反而知道怕了?给我站起来!一会儿逃命的时候,要是再像几个月前那样拖后腿,我就让人把你们的腿打断了拖着走!”

在宁良的威严之下,宁帆与宁榕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但显然两人双腿还在发软,只能扶着大树,恐怕方才那两个黑衣人是真的只差一线便杀了他们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兰素梅一手扶着东方薇、一手拖着一名黑衣人悠悠然走来。东方薇似乎受了点伤,走路一瘸一拐的,但看来伤得不重。而兰素梅手上拖着的黑衣人却还有气,没有吐白沫也没有吐黑血,还活着。

“这人想服毒自尽,不过在我面前,没那么容易。”兰素梅淡淡地笑了笑,将手中昏迷的黑衣人往地上面前一抛,说道:“但是,我对于审问并不在行,这得看你们的了。”

宁良训完儿子,走了回来,看了一眼在地上昏迷的黑衣人,叹了口气,说道:“不用审了,这是鱼龙卫的试死者,他们不会透露任何消息的,而当他们出现的那一刻,一定会有负责调查情报的冥鱼卫在附近观察,当我们作出反应的时候,有关我们的情报已经被送出去了。宁某猜测,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敌人便会知道我们全都在这里。”

第四十一章 交锋

“试死者的出现,即可看作是鱼龙卫下的战书,对方在告诉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想要耍小花招是不可能的。同时,也是在告诉我们,他们有足够的信心将我们一网打尽,因此丝毫不介意提前提醒一下我们。”宁良脸色沉凝地说道:“这时候想要再偷偷摸摸从什么暗道逃走,是不可能的了,我堂堂朝廷命官,亦不可能如丧家之犬般逃窜。准备应战吧。”

阮松雨、欧阳天辉等几人皱起眉头,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中皆写着同样的话——怎么应战?

但这时候带着一队民兵赶来的罗用却不会问这种问题,他握紧手中的长枪,语气铿锵地说道:“老爷,您说吧,我们要怎么打!”

宁良挥挥袖子,说道:“罗用,把民兵们都散了吧。之前让你训练民兵,只是为了应对一般的情况,像现在这样,没必要让乡亲们送死。”

“可是老爷……”罗用一听便急了,但没等他把话说出来,一旁的阮松雨便伸手按住了罗用的肩膀,说道:“宁大人说得不错,这些民兵对付一般的江湖闲散人士还可以,对上鱼龙卫,根本连对方的一轮冲锋都挡不住。”

罗用还想说些什么,但一看到宁良那平淡似水的眼神,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最后,他只得深深叹一口气,无奈地带着那一队懵懵懂懂的民兵离开了。

宁良望着罗用的背影,也轻叹了口气:“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固执了。”说完,他环顾了一下宁府这不大不小的宅子,说道:“这个宅子也不是什么易守难攻之地,一旦被逼到绝路,反而无处可逃,我们不可在此处应战。祁东县地势复杂、依山傍水,我们反而可借地形之利,与他们周旋。各位,接下来,请听宁某指挥。”

欧阳天辉上前一步,将那门板大的阔剑扛到肩上,哈哈大笑道:“宁大人,您尽管吩咐,今天晚上咱们拼死也要护你周全!”

宁良拱了拱手,道:“宁某先谢过几位少侠义士。现在,还请兰女侠去通知一下罗用,让他带人将祁东县的百姓疏散,鱼龙卫虽然凶残,但毕竟是官兵,也不至于滥杀无辜,请您让罗用将百姓们带到安全的地方安置好,随后……”

“随后,阮少侠、欧阳少侠、林少侠,麻烦几位将祁东县周围清一清。现在我们周围必有大量冥鱼卫盯梢,还请几位出手,不论是杀了他们还是赶走他们,总之接下来一段时间,不能让冥鱼卫知道我们的行踪。一会儿宁某与家人会带着家眷到县中躲藏,但并不会将位置告知各位少侠。”

阮松雨愣了愣,宁良这意思,便是不要他们几人保护。他们几个人都是高手,哪怕真对上了鱼龙卫,脱身也并不是难事,可宁良一家都不会武功,若没有他们的保护,一旦被鱼龙卫发现,根本没有办法应付。

只是,阮松雨也知道,宁良是个智计百出的人,这些天每日在书房中思索应对之法到深夜,必然有他的理由。所以,阮松雨最终没有表现出置疑,点了点头,对自己的三位同门说道:“照办吧。”

其余三人颔首,转身离去。

阮松雨深吸一口气,对宁良说道:“宁大人,接下来会是一场恶战,我明白你这么安排是有自己的理由,但如果真的需要我们帮忙,请一定要让我们知道你们在哪。”

宁良笑了笑:“阮少侠不必忧心,宁某这条命,还要留着去办许多重要的事。若宁某需要你们帮助,你们会知道的。”

话已至此,阮松雨便不再多说什么,将短剑握在手中,几个起落,便跃出院墙,消失在了夜色中。

见几人离开,宁良转过身,对互相搀扶在一起的东方薇三母子说道:“走吧。”

“爹!”这时,扶着腿脚受伤的东方薇的宁榕突然喊道:“我们这次真的能活下来吗?”

宁良背负双手,抬头望向天空中的繁星,淡淡地说道:“帆儿、榕儿,你们记住,为父会用尽一切力量保全我们这个家。但如果真的走到绝路、不得不去死的那一刻到来时,我希望你们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地赴死。”

东方薇沉默着没说话,但看着自己两个面庞稚嫩的孩子,眼中却止不住地淌出泪水。

在宁良说出让阮松雨几人清理冥鱼卫的时候,埋伏在祁东县周围的一众冥鱼卫便收到了离宁府最近的同僚们发出的警告,立即开始紧急撤离。

这些位置偏远一些的冥鱼卫反应很快,迅速便逃出了祁东县的范围,但距离宁府较近的几个冥鱼卫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夜色中,一个轻功不低的冥鱼卫在小小县乡的房顶上快速腾跃着,但下一个瞬间,一把门板大的剑便从天而降。冥鱼卫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这浓烈的杀气,开始迅速左右折返,试图闪开这一击,然而那剑却如影随形,牢牢锁定着这人,只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这把巨大的重剑便如同巨石般拍了下来,这名冥鱼卫连叫喊都来不及发出,直接被从屋顶上拍落到地面,全身骨骼尽碎、身体几处地方几乎变成了肉泥。

欧阳天辉手持重剑,却脚步轻盈地落在了这具尸体旁,他将剑扛到肩上,四处环顾了一会儿,似乎又锁定了一个目标,但很快,他就发现那名冥鱼卫背后还有一个人。

那是林谦。林谦给人的感觉一直是像个江湖术士一般,而他杀起人来,也透露着一股诡异的味道。那冥鱼卫没敢大摇大摆地在屋顶上疾跑,只敢静悄悄地藏在黑暗中,试图悄然溜走,然而他没有发现,就在他藏身的阴影中,早已经有人贴近了来。

就在这名冥鱼卫以为自己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钻入附近的树林中时,一只手攀上了他的喉头。这名冥鱼卫的瞳孔瞬间放大,正要反抗,却猛然觉得喉咙口传来了致命的炙热感,这股炙热像是往他身上浇了一勺还冒着泡的铁汁一般,直接穿透了皮肤、钻进了血肉里。

林谦手上的朱鸾神功可以在极短的时间里将龟壳给烧裂,更何况是人的皮肉?只不过一瞬间,这名鱼龙卫便跪到了地上,瞪着双眼、死死捂着自己的喉咙,嘴里不断发出干呕的声音,很快,他便倒在了地上,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阮松雨的表现,却有些不同。他的非攻剑法承袭自方晴,是方晴自创的最强防守剑法,但在攻击上却不如欧阳天辉与林谦这般凌厉。虽说方晴精通天下剑术,阮松雨也学了不少,但他深研墨家学术,强调“兼爱”,本在学剑时也就不太喜欢学习那些强大的杀招,所以此时在面对冥鱼卫时,他并没有立即杀死这些人。

非攻剑法讲究计算与破招,阮松雨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以一柄短剑轻飘飘地控制住了三个冥鱼卫。而当他又发现一个目标时,他仅仅是调整了自己的防守方向与方式,便自然而然地将这三个冥鱼卫往自己发现的目标方向引去,随后再潇洒自如地追上去,控制住第四个冥鱼卫。

直到这四个冥鱼卫精疲力尽的时候,阮松雨这才不费力地举剑在他们颈间划过,干净利落。这时候,罗用已经带人开始将祁东县的百姓往外迁了,也明显有几个冥鱼卫混进了百姓人群中,但宁良交代的任务已经差不多完成了,他们需要的,只是把这片场子清干净。阮松雨将短剑收入腰间剑鞘中,对飘然而来的兰素梅说道:“兰师妹,我与欧阳师兄、林师弟去守着几个要道,就麻烦你再将这地方排查一遍了。”

兰素梅点点头,正准备离去,又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瓶药,递给阮松雨,说道:“阮师兄,这是梦巫师伯特制的灵药,口服可治内伤、嚼碎了可涂抹治外伤,你拿去分与欧阳师兄和林师兄一些,要是一会儿受伤了,也好有东西傍身。”

阮松雨笑笑,接过药瓶,目送兰素梅如风一般离去。

“只围不攻?”洪药师接过一名冥鱼卫递来的指令,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咱们这么多人,特使却让咱们只围不攻?”

郭仁朴拍拍洪药师的肩,说道:“要杀人也不急在这一时。既然特使下了命令,咱们就执行吧。”话音落下,他伸出一只手,高举在空中,作了几个手势。他身后的树林阴暗中露出无数双明亮的眼睛,盯着郭仁朴的那只手,待他的手作完手势落下的那一刹那,无数黑衣人从隐匿的状态当中露出了身形,身上冒出熊熊燃烧的杀气,如饿狼一般,纷纷从悬崖上毫不犹豫地跃下,朝着郭仁朴手臂挥舞的那个方向,扑了过去。

郭仁朴与洪药师没有动,仍然站在那悬崖边上眺望着。洪药师低头看着方才冥鱼卫送来的指令,说道:“这后边还有一份情报……我们的敌人只有四个,他们的武功、来历、身份都不知晓,冥鱼卫推测他们来自于……传说中的五大隐宗。”

郭仁朴点点头,表情严肃地说道:“其实在此之前,我也有所猜测。江湖上哪里可能突然冒出这么多武功超绝的青年才俊?五大隐宗确实有可能,若真是如此,此事便复杂了。”

“能有多复杂?”洪药师喝死开嘴笑道:“不是说朝廷早与他们定下契约、互不相犯么?若是确定五大隐宗真的插手了宁良这事,咱们可就有更多更多的人可以杀了啊!”

洪药师充满着血腥的笑声回落在林中,郭仁朴没有答话,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小县乡里,树冠上、房顶上,正站立着阮松雨等几人。就在几里外的鱼龙卫们倾巢而出时,他们四人同时觉得气氛一凝,呼吸都稍变得困难了一些。

大大咧咧的欧阳天辉眉头也皱了起来,说道:“鱼龙卫真不愧是天下间第一精兵,隔着几里,咱们都能感觉到浓烈的杀意。师弟师妹,准备开打吧!”

阮松雨握紧了手中的剑,林谦则是趁着这个空隙,伸出右手开始掐算。而兰素梅略作沉吟后,长袖挥舞,一阵阵带着异香的药粉被她挥洒到周围,很快便没入夜色中不见。

“兰师兄,这是……”阮松雨见状,有些好奇地问道。

兰素梅摇摇头:“这是师父调配出来的毒药,效力很强,寻常情况我并不想用,但此时以少敌多,我不得不用。刚才我给你们的药,可以先压一粒到舌底,万一要冲入毒雾中,你们再咽下,也能解此毒。”

几人闻言,连忙取出药含在口中。兰素梅的师父黄千千是这一代天下三柱中对于毒药研究最深之人,号称一滴药汁能毒翻一座城池,性格也极为古怪,即便是同为天下三柱中人,很多人对于她都是敬而远之,若方才兰素梅所洒出的毒雾是黄千千亲手调配的,那么必然十分恐怖,阮松雨他们再自信,也不敢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

很快,从远方蔓延来的杀意越来越近,几人的神情也愈加凝重。但突然,这股杀意却不再推进了,反而开始变得分散。感觉敏锐的几人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些从几里外飞一般奔袭而来的鱼龙卫正在调整他们的阵型,从一把锋利的尖刀,慢慢变成了一个网。

“他们这么多人,竟然不打进来?”欧阳天辉瞪圆了眼睛,“想什么呢?”

林谦见状,却突然语气沉重地说道:“不好了,宁大人他们有危险。”

第四十二章 乱局(上)

在距离祁东县不近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破庙。这里正是宁无书第一次以轩辕瑾瑜身份出现、救下宁帆与宁榕的地方。此时,宁无书一身男装,正无聊地用脚踢着地上当初被她一箭毁去的佛像,地面上还残留着当时的一些血迹。

忽然,一个人影裹挟着狂风而来,正是许贤。他满头大汗,显然跑得十分卖力,冲进破庙后,一屁股坐到地上,气喘吁吁地说道:“宁……轩辕公子,鱼龙卫没有进攻祁东县,而是将整个县包围了起来,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包围了起来?”宁无书的睫毛颤了颤,说道:“那父亲他们呢?”

许贤说道:“宁大人说要自己带着夫人和两位少爷躲到祁东县里,让阮少侠他们把所有负责监视的冥鱼卫清场,随后便不见了。我当时担心被冥鱼卫发现,不敢跟得太紧,很快宁大人他们便不见了身影。”

宁无书沉吟了一会儿,有些疑惑。她在原地踱了几圈后,用很慢的语气说道:“这样。你……去通知吴桦他们,让他们先按兵不动。接下来,如果鱼龙卫他们的包围圈发生了变化,就让他们传信号,让冷千秋先出手。记住,不管一会儿发生什么事,吴桦他们不能动,冷千秋的话,让他骚扰一下就行,别救任何人,去杀几个鱼龙卫就跑。”

许贤一头雾水,宁无书的这个指令十分奇怪,他完全无法理解。但宁无书没有理会他的疑惑,又开始原地踱步,再度陷入思考。于是许贤没有再犹豫,他既然已经发誓效忠宁无书,就没有理由再去质疑她,于是许贤抹了把汗,转身冲出破庙,很快便化作一阵轻风消失在夜色中。

破庙中,宁无书抿着嘴,喃喃自语道:“奇怪,洪药师和郭仁朴都不像是围而不攻那种人。根据饶姐姐提供的信息,洪药师嗜杀、郭仁朴阴毒,都不是擅使计之人,父亲这一手虽然是很普通的瞒天过海,但是骗骗他们俩还是没问题的。难道鱼龙卫里……还有别人指挥?”

话分两头说,场景回到祁东。身着黑衣的鱼龙卫们像一个又一个死神,带着沉默的杀气,将祁东围住,却不再进攻,只是在附近的林中若隐若现。站在高位的阮松雨几人感觉到了不对,却不知该怎么办,宁良之前给他们的任务仅仅是处理冥鱼卫,却没有进一步指示;而若是鱼龙卫杀了进来,他们还可以杀一杀人,实在顶不住了就跑路;但是现在,打也不知道怎么打、想帮宁良他们也不知道人在哪,阮松雨几人只觉得无比憋屈。

欧阳天辉有些恼火地对林谦喊道:“林师弟,你刚才说宁大人他们有危险,是怎么一回事?”

林谦皱着眉头,说道:“宁大人放话说出了要躲进县中,才让我们去清理冥鱼卫,显然是把话说给对方听的,我猜宁大人有可能借着我们清理冥鱼卫的功夫,偷偷离开。如果鱼龙卫们大举进攻,届时一片混乱,宁大人他们或许真的能够借机逃出去,但此时鱼龙卫借着人数优势形成了包围圈,几乎便等同于守株待兔,宁大人他们若是在不了解鱼龙卫动向的情况下想悄悄离开,必然撞上包围圈……”

兰素梅点头应道:“林师兄分析得有理,对方或许也正是猜到了宁大人的意图,才会只围不攻。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就在几人进退两难的时候,阮松雨突然语气坚定地说道:“宁大人和我说过,如果他真的需要我们帮忙,我们会知道的。既然我们现在不知道,便说明宁大人还不需要我们,所以,我们就继续做我们的事,不让冥鱼卫的眼线伸进来、也不让鱼龙卫攻进来,就这么简单!”

三人愣了愣,平静下来。欧阳天辉点点头,沉着声音说道:“阮师弟说的没错。既然我们这次来,身份是刀是剑,只做刀剑该做的事情。师弟师妹们,守好祁东县的四面,一个杂碎也别放进来!”

四个人,试图挡住无数鱼龙卫,这根本是不现实的事情,但他们还是决定去做,哪怕要为之付出生命。生命是极可贵的东西,但似乎有时候一个小小的承诺,比自己的生命要来得更加重要。

几里外,洪药师与郭仁朴遥遥看着那四个身影分别在祁东的四个方位的制高点站着,显得无比单薄,却又无比坚定。虽然相隔数里,他们感受不到这四个人带来的丝毫压力,但不知为何,他们心里却像是横着一根刺。

洪药师“哼”了一声,冷冷地望着那四个芝麻大的身影,说道:“四个人,也想挡住我们?老子今天一定要看看,五大隐宗弟子的血肉和平常人有什么不一样?”

郭仁朴的眼神也十分阴冷,自言自语道:“难道特使让我们不攻入祁东,是担心这四人会给我们造成威胁?”

就在这时,突然冲来一个黑衣人,他冲到两个千户面前,单膝跪地,郎声道:“两位大人,在祁东县北面,有兄弟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似乎是从县里逃出来的,但那一边人手不多,是否……”

“增派人手!”郭仁朴眼睛一亮,立即应道:“那几人极有可能便是目标人物,立刻增派人手!但是注意,包围圈不能散,要保持住!”

“是!”黑衣人得了指令,立刻离去。郭仁朴转过头,对洪药师说道:“药师,看来特使大人是算准了宁良他们有可能会悄然溜走,才让我们包围祁东的。”

“那还等什么!”洪药师朗声大笑,双手合十道:“这便让贫僧亲自去渡了他吧,阿弥陀佛!”

很快,黑衣人们开始悄悄移动,包围圈开始收缩,收缩的过程中,一个又一个黑衣人无声地离开了他们原来的位置,往祁东县北面移动。这些悄然离开的黑衣人渐渐汇聚成了一个百人大队,像是黑暗中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朝着同一个方向游去。

今夜的天空中,有星无月,虽然称不上伸手不见五指,但也同样十分地昏暗,尤其是在这片树林里,很难看见人。这一大队黑衣人没多时便与之前在此处搜索的同僚们汇合了,他们用自己的手势无声地交流着,一面将这片地方包围起来,一面展开搜索。

黑暗中,似乎有很粗的呼吸声。

第一个听见喘气声的黑衣人伸出一只手,作了几个手势,剩下的黑衣人便全部安静了下来、屏住了呼吸。

寂静之中,那喘气声显得更加明显。从大致的方位来判断,应该是藏在离黑衣人们不远的一处灌木草丛中。一个黑衣人拾起一块石头,朝着那个方向掷去。石块落入灌木丛中,似乎砸到了什么,没有人声传出,反而那喘气声一下子消失了。

带头的黑衣人全身仅仅露出的那一双眼睛亮了亮,伸出的手在空中比了几下,一众黑衣人便无声地抽出刀来,朝着那片灌木丛一点点走了过去。然而就在他们即将摸到那片灌木丛的时候,领先的几个黑衣人却发觉了不对。

现在是秋天,地面上有很多落叶。脚踩在落叶上,感觉是很软的。然而就在他们马上要摸到那片灌木丛里,脚下却突然触及到了一块块硬物,那感觉不像是石头也不像是树枝。带头的几个黑衣人们一愣,还没来得及低头去看,突然从前面的灌木丛中钻出一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后,勉力爬了起来,费力地往前冲去,此人一看便年纪不大,身材圆滚滚的,跑着也不快,十分慌张的样子。

带头那黑衣人脑子飞快一转,喊道:“此人可能是三号目标,追!”

黑衣人们不再犹豫,拔起腿便往前追去,然而下一秒,异变横生。

他们脚下的地面猛然炸开,火光瞬间席卷了领头的几个黑衣人,同时有无数锋税的铁片四处飞散。近距离炸开的铁片比箭支和暗器还要可怕,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毫不留情地往黑衣人们身上扎去,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冲在前头的黑衣人们脸上、身上便扎满了铁片,虽然并不致命,但突如其来的痛苦也让他们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而最前方那被火光吞没的几人,这时也浑身冒出熊熊烈火,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不停地在地上打断翻腾。

爆炸声、惨叫声,像是一道闪电般划过寂静的夜空。

“发生了什么事!”不远处,洪药师与郭仁朴清晰地看见那团燃起的火光,也听到了自己手下的惨叫声,他们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却并没有太担忧。一个百人大队的损耗是可以接受的,他们对于能否完成任务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只是有一些对于“战斗终于开始了”这个概念自然而然产生的兴奋感与紧张感。

很快,消息便传了回来,郭仁朴与洪药师对视一眼,脸上都渐渐露出杀气。

郭仁朴冷笑道:“诱敌深入,再以陷阱闷杀,确实是宁良的手笔,之前杀风五骑、朱子胜等人就是这么被他玩死的。药师,你觉得,我们是等等特使的命令、还是?”

洪药师双手合十,咧开嘴笑了:“特使大人再神机妙算,消息传递来回也要一两刻钟的时间,到时候宁良小儿早就跑了。有陷阱,就说明他们在那里,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英雄所见略同!”郭仁朴点头道:“既然这样,便由郭某来坐镇此处,药师,得麻烦你……去杀人了。”

“阿弥陀佛,不麻烦!”洪药师哈哈大笑,伸手往前一指,吼道:“兄弟们,跟我一起上!”

腾腾的杀气翻涌,洪药师亲自领着一群黑衣人朝着方才爆炸发生的地方移动去。烈火已经基本熄灭了,只剩下一些零星的火星还在跳跃,但地面上躺着的几具焦黑尸体却告诉了大家方才这里发生过什么。相较之下被铁片扎中的黑衣人要多得多,有一个运气不好的被铁片割破了气管、窒息而死,其余黑衣人却只是不同程度地受伤。

洪药师领着一群黑衣人大步走来,飞快地扫了一眼狼籍的现场,冷哼道:“看来萧千户的死,宁良也摘不去关系啊。兄弟们,宁良倒行逆施、作恶多端,此时已经被逼上了绝路、难免狗急跳墙!但他已经无人可用了,很快就会被我们揪出来,大卸八块!”

越来越多的黑衣人聚集到这一片地方,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因为有一些同僚伤亡,他们身上的杀气便显得更加重了。

祁东县内,阮松雨等四人又再次聚集到了一起。方才的爆炸声与惨叫声他们自然也听见了,但随后却不知是否该跟过去看看。

“宁大人很可能在那里,我们……要过去看看么?”兰素梅有些不安地问道。

欧阳天辉沉吟半晌,摇了摇头,说道:“兰师妹,你闭上眼睛……是否有感觉到什么?”

兰素梅一愣,闭上眼睛,沉心静气。过了一会儿,她默默开口说道:“我感应到了冲天的杀气,那些鱼龙卫不见到敌人的血,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欧阳天辉摇摇头,又问林谦:“林师弟,你说呢?”

林谦脸色沉凝,眼神却依旧空洞:“那些鱼龙卫中有一个高手,可应对我们其中一人。”

欧阳天辉又摇头,还没等他向阮松雨发问,阮松雨已经淡淡地开了口:“欧阳师兄,你不用问我了。我们都是练剑的,你能感应到,我如何会感应不到?”他伸出手,指着前方黑漆漆的森林,说道:“那里有一道如蛟如龙般的剑气,无坚不摧、世所罕见,即便是在师父身上,我都没有见过这么纯粹而凌厉的剑气。此人,或许便是传说中的冷千秋。”

第四十三章 乱局(下)

宁良和他的家人在哪,洪药师他们还没有找到,但危险的气息已经逼近了。

欧阳天辉他们距离此地几里,都已经能够隐隐觉察到那股蛟龙般的剑气,洪药师又如何能够感觉不到?

然而此时想要反应已经来不及了,黑衣人刚刚展开搜索,像是一把撒出去的渔网,即便要收网,也不是一瞬间可以完成的事情。当洪药师意识到危险来临的时候,不远处的漆黑树林里,已经有一道凄厉的白光闪过。

冷千秋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身形,也没有必要隐藏。但他的速度太快,洪药师也好、黑衣人们也好,都跟不上他的速度,这边白光刚刚闪过,另一处的人头已经飞起,一个绝顶的剑客要是充当起了刺客的角色,那是极其恐怖的事情。

洪药师笃定而残忍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瞳孔开始放大。树林里根本没有惨叫声,因为冷千秋并不会给他们惨叫的时间。他只能看着自己四周那些手下一个个倒地,血腥的味道越来越重,却并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种。

洪药师掌管诏狱,天下间所有的酷刑他都玩过,什么千奇百怪的杀人方式他都尝试过,他知道,对于一个人来说,最狠的并不是摧毁他的肉体,而是摧毁他的精神。以前洪药师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把一个人玩到崩溃,一遍遍突破对方的精神底线,他以此为乐。

然而现在,洪药师一点也不觉得快乐。他从猫变成了老鼠,剑斩断皮肉骨骼的声音与身体倒下的声音在他周围不断响起,这些声音好似一把把钝刀子,在他皮肤上一点点切割,很痛、很痒,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结束。他虽然每每自称是佛门子弟,但他并不慈悲,同时,也很怕死,这种等死的痛苦,远超过在生死激战中被人杀死。

一柱香后,这些声音终于消失了。这一柱香的时间,在洪药师心中堪比度过了一年的时间,他只在心中不断地喊着:“萧良晖!你这个王八蛋,为什么要惹冷千秋!你自己死了就好了,为什么要带上我!”

就在洪药师惶惶不安的时候,突然一个人落在了他身边,正是郭仁朴,郭仁朴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洪药师的肩膀,大喊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死了这么多人!”

洪药师扭动他僵硬的脖子,用干涩到可怕的声音说道:“冷……冷千秋……”

郭仁朴倒吸一口冷气,追问道:“冷千秋在哪!”

洪药师这才慢慢缓了过来,他木然地四下张望,呆呆地反问:“他不在这里吗?”

“洪千户,你是被吓破胆了么?”这时,从两人背后传来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只见黑暗中有一人披着黑衣背负着双手走来,脸上戴着一个恐怖的面具,上写绘着三眼恶鬼,在夜色中格外吓人。但洪药师见到他,却恢复了一丝生气,连忙合十道:“见……见过特使大人。”

来人正是戴着面具的傅决。他挥挥手,说道:“洪千户,定定神,冷千秋已经不在这里了。”随即,对郭仁朴说道:“郭千户,洪千户的状态不大好,麻烦你喊几个兄弟扶他去休息一下。”

很快,洪药师被人扶了下去,郭仁朴则是站在原地,有些疑惑地问道:“特使大人,冷千秋怎会出现在此?”

傅决冷笑一声,说道:“冷千秋并不是宁良的刀剑,不可能替他出生入死,只不过他们有了共同的敌人,来帮一帮小忙岂不是太正常了么?”

郭仁朴若有所思,随后又道:“大人,冷千秋出手,或是助宁良一家逃出生天,我们是否立即追上?”

傅决摇摇头,遥摇指着祁东县房顶与树枝头上的那四个身影,说道:“这些人还在那里守着,便说明他们还有使命。要是宁良走了,这几人早就应该不见了。故布疑阵,是宁良最擅长的手法,要是现在我们追出去,才是正好给了宁良他们悄悄溜走的机会。”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傅决没有回答郭仁朴的问题,而是突然转过脸,那三眼恶鬼正对着郭仁朴,问道:“郭千户,你真的相信本特使么?”

郭仁朴心中猛地一跳,低下头:“特使大人何来此一问?阁下是指挥大人亲自点派的特使,属下自当全力配合大人执行任务!”

傅决又是一声冷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这本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明明一次冲锋,就可以完成任务,宁良也好、神秘高手也好,根本顶不住我们的冲击,统统都得死,为什么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为何要小心试探、为何冷千秋会突兀地出现在此处,为何冷千秋既然出现了,又不干脆利落地将你我全部杀个一干二净,而只是来搅搅混水?你在想,自己是不是陷入了一个局,所以在我来之前,你飞鸽传信,想要给京城里传去消息,说怀疑我其实是宁良那边的人,来鱼龙卫中是作一个卧底,是么?”

半晌沉默之后,郭仁朴面无表情地抬起头,说道:“原来特使大人都知道了。”

鬼面具的掩盖下,没人可以看见傅决的表情,他只是上前一步,拍了拍郭仁朴的肩膀,平淡地说道:“我不会怪你,你是为了鱼龙卫好,并不是针对我个人,所以我不会怪你。只不过,接下来需要我们同心协心,才能应付眼下的局面,所以,我希望郭千户暂时把疑心放到一边,专心听我指挥。”

郭仁朴眉头一皱:“特使大人既然知道我因何而生疑,又为何不作解释呢?”

“呵呵,你要听解释的话,就换一个人来给你解释吧。”鬼面具下,传来这样一句奇怪的话,郭仁朴正疑惑,突然背后一凉,心生警觉,猛地回过头去,却见到他身后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个人,此人与其他鱼龙卫一般身着黑衣,但是此时却拉下了面罩,露出了他的脸。

郭仁朴只看了一眼,便又惊又喜地深深行了一礼:“大少爷!”

“我不是你们的少爷,我不过是应师父的要求,来这里看一看罢了。”这黑衣人语气清淡地开口说道。这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长脸宽眉、小眼竖鼻,是那种十分普通的长相。傅决见了他,对郭仁朴道:“你担心的事情,指挥使大人自然会有所思虑。我作为特使来此,指挥使大人便也派出了他的徒弟李悬云作为监察秘使跟着我,你有什么问题,问他好了。”

郭仁朴见到李悬云,明显放心了不少,投向李悬云的目光也明亮了不少。李悬云看着郭仁朴,淡淡地说道:“他不让你们冲进去是正确的,祁东县四周被洒下了毒雾,一旦触及,将会皮肤溃烂、呼吸断绝,在极度痛苦中死去。冷千秋我不敢跟上去,但我方才察看了一下周围的尸体,他的剑越斩越慢、越杀越轻,看来伤还没有痊愈,此处有特使大人,还有我在,冷千秋即便是来了也难以讨到好去,更影响不了大局,所以只能搅搅混水,郭千户,这么说你可满意了?”

郭仁朴对李悬云似乎十分地信服,听他说完,便毫不犹豫地拱手应道:“满意!”

“呵呵。”傅决发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声音,说道:“那就不要再耽误时间了。郭千户,现在带上你的人,找一处空旷的地方放一把火,然后迅速撤走。火势一大,逢火生风,大风自然会将毒雾带走,届时,你再带着兄弟们冲进去。”

郭仁朴不敢再质疑傅决,连忙应是离去。李悬云慢悠悠地走到傅决身边,小眼睛在他那鬼面具上停留了一会儿,说道:“我刚才隐匿了身形,即便是冷千秋也未必能发现得了我,他应是察觉到你的到来,才离去的。你……究竟是何人?”

“哈哈哈哈!”傅决仰天大笑道:“悬云兄,你真是多虑了,冷千秋何等人物,怎会因为我一个小人物的存在,就停下了手?他有他的思量,我又如何能够了解?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接下来的交锋中,小心他便是了!”

李悬云没有再多说,重新拉上了他的黑色面罩,没入夜色之中,在无数黑衣人当中,他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两次。”

破庙中,宁无书拿着手中的写着这两个字的纸条,有些惊愕。许贤坐在一般,疑惑地问道:“冷千秋传回来的消息,只有这两个字……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宁无书笑了笑,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投入一旁的火堆之中,转头对许贤说道:“别问这种问题了。对方既然找到了破解毒雾的方法,便说明很快就要攻入祁东县中,接下来可以让吴桦他们出动了,记住,去东边。”

“东边?”许贤愣了愣:“为什么是东边?”

“别问了……接下来我也要动起来了。”宁无书说着话,翻开她的大木盒子,取出那把四石之力的强弓以及惊涛箭,说道:“你也别闲着,想办法联系上阮师兄,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

宁无书走出破庙,强弓握在手中,衣角在风中飘扬,无形中流露出一股强大的自信。她对着仍然一头雾水的许贤笑了笑,纵身跃起,转瞬间消失在密林中。

不久之前,在傅决告知了冷千秋如何解决九命玄猫大法的副作用时,冷千秋曾亲口答应若今后再与他们以敌人的身份撞上时会饶他们三次。方才冷千秋出手搅混水,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意外,宁无书让他出手的初衷是让对方有压力,她没有本事喊冷千秋冒着巨大的危险冲入敌阵中去把洪药师和郭仁朴杀了,更何况谁知道对方有没有什么后手?没想到,冷千秋反馈来了一个有着巨大价值的消息。

“两次”,说明冷千秋遇上了傅决。如果傅决此时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冷千秋遇上了他,两人属于并肩作战,他为什么要“饶”傅决?因此这两个字告诉宁无书的是,冷千秋发现了傅决,而且傅决还在鱼龙卫那一头。

于是,一切都说得通了。宁无书此前不理解为何对方能够作出“围而不攻”这种决策,现在看来其中显然是傅决的手笔,而能在面对兰素梅的致命毒雾防御下毫不犹豫想出应对方法的,也必要是对于天下武学了如指掌的傅决。也就是说,傅决不仅真的混入了鱼龙卫,还成为了这次围杀宁良的指挥者……如果他没有骗自己的话,卧底都卧成了对面的指挥了,这次不赢都难!

宁无书与傅决在灵镜门藏宗阁那个小小的露台上,针对云飞玉布置的种种难题进行过无数次的推演,他们扮演过同伴、也扮演过对手,对于对方的风格了如指掌。冷千秋的出手,意味着善于利用一切资源的宁无书来到了,傅决一定会感知得到;而傅决在解决这种包围战时,最爱用的便是“围三阙一”的方式。但与古兵法中的围三阙一不同,傅决这一阙,是真的放水,是一种心理战术,让敌人陷入“明明看着有机可趁,却又不敢上前”的绝望之中,而自己则可以集中其余三方的兵力、一举破敌。所以,宁无书毫不犹豫地吩咐许贤前往东边接应宁良等人,便是因为傅决最惯用的阙一方位便是东边,如果他知道了宁无书在此处,便一定会采用这种惯用的方式来指挥。可以说,如果不是宁无书在此处,傅决一旦使出这招,以宁良多疑的性格,恐怕多半真的会陷入两难的境地,随后被鱼龙卫剿灭。

但是宁无书也知道,傅决混入鱼龙卫之中也必然是危险重重,身边也必然有人盯着他,李惊蛰的心再大,也不会直接放手把事情交给一个刚刚投诚的人来办。所以,若结局是傅决一定会失手,那么宁无书便要亲自出手……消除对方的疑虑。

第四十四章 杀

祁东县中一个普普通通的民房的地窖中,宁良脸色沉凝地盘腿而坐,闭着眼睛,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就在这时,地窖的盖板被打开,一个人跳了下来。

这是一个相貌平淡无奇到了极点的中年男人,但身姿挺拔、脸色沉着自信,透露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仿佛是历经百战的将领。此人正是当年带着宁无书他们一船人去往黑山群岛的刘文训,他是阎王笑手下的人,也应是天王宗的人,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刘文训来到地窖里,走到宁良身边。宁良却并不意外刘文训的到来,睁开了眼睛,慢慢站起身来,一边抖落着衣上的尘埃,一边问道:“外边情况如何了?”

刘文训淡淡地说道:“东方薇带着宁帆混在百姓之中已经逃出去了,鱼龙卫只是简单查探了一下,发现其中没有你的身影也就放行了;宁榕按照你的计划,也已经成功逃出生天,鱼龙卫被宁无书留下的机关火药球阻碍了身形,随后冷千秋也出手杀了一些鱼龙卫……”

“冷千秋?”宁良有些意外:“他怎么会出手?”

刘文训摇摇头,示意他并不明白。

宁良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叹了口气:“无书这孩子,她还是回来了。”随后,对刘文训说道:“辛苦你了,你走吧。走之前,想办法让阮松雨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便可以了,等我此劫过去,会想办法平了你当年的冤案的。”

刘文训点点头,冲宁良抱了个拳,毫无情感波动的眼神里出现了一些波澜。但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转头便离开了这小小的地窖。目送刘文训离开后,宁良低着头,伸手在自己布满皱纹的脸上使劲揉了揉,抬起头时,眼中满是疲惫。

这近半年来不断的逃命、设计、反击,每一次都在生死的边缘徘徊游走。他宁良并不畏惧死亡,但他还有家人,还有更多的使命。宁良常常会想,如果他真的死在了这里,谁来保全那些忠良、守护这个天下?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宁良眼里的那股疲惫被他压了下去,他顺着梯子爬出地窖,来到上方那黑暗的民居之中,就在他站起身时,一个身影飘然而至,正是阮松雨。

阮松雨见了宁良,连忙上前两步行了个礼,但眼中却充满了疑惑,最终,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宁大人,方才我感知到这里有一个高手……”

“那是我的朋友。”宁良淡淡地说道:“我不想他卷入此事,已经让他离开了。接下来,就要靠你们了。现在情况如何了?”

阮松雨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情况不是太好,方才外围爆发了一轮战斗,应该是江湖传说冷千秋出了手,但很快他便消失了。随后,对方在东边燃起了大火,大火生风,兰师妹此前布在县周围的毒雾都要被吹散了,我想,他们就快要冲进来了。对了,夫人与两位公子呢?”

“他们已经逃出去了。”宁良说道,伸手在阮松雨肩头拍了拍,说道:“接下来,我就要想办法逃出去了。你们四个不要与我一起,去杀几个人,搅乱他们的视线,尽量把场面搞乱,然后就自己想办法逃走吧。”

阮松雨问道:“那您……”

宁良笑了笑:“不必担忧,只有你们把场面搞得足够混乱,我才有机会逃出去。而且,无书这孩子也回来了,她会想办法帮我们的。”

“宁师妹么?”阮松雨点点头,不再犹豫:“既然如此,便听宁大人吩咐。宁大人……”他重重抱了个拳:“请保重。”

祁东县东边,一团熊熊烈火吞吐着炽热的气息,空气中那些眼不能见、味不能闻的毒雾也在不知不觉中顺着气流往东边涌去,在风与火中渐渐消散。周边潜伏的黑衣人们不再藏着他们的尖牙和利爪,明晃晃的短刀亮了出来,人也一个个从树林里慢慢走出,上千双眼睛盯着站在高位的几个身影,杀气开始翻腾汹涌起来,在他们眼中,不论是这几个高手,还是这里的房屋、牛马,一切的一切都不可能抵挡得住他们的杀意风暴,或许是一柱香,或许是一个时辰之后,这里只会剩下一片荒原。

甚至会有人心中在想,出动这么多人,只为了杀一个听说连武功都不会的老头子,可真是杀鸡用牛刀啊!

然而很快,他们就知道自己的想法也许发生了一点偏差。

能够被选入鱼龙卫的,无不是军队之中的精英、江湖上的高手,同时也是对朝廷与圣上忠心耿耿之辈,当他们汇成一道洪流的时候,天下间难有敌手。但是,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本就是在隔绝尘世的地方成长起来的,即便有些人入世了,也终究不同于寻常人。

当第一个黑衣人的身形完全显露出来,并一脚踏进了祁东县的范围时,异变发生了。

一把巨剑从天而降、旋转着飞来,带着如虎啸般的风声,来势极猛,有如一座小山压头,这名黑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巨剑便削掉了他一半的脑袋。然而这并不算完,巨剑砸到地上时,剑尖深入土地,下一个瞬间,那斜插在地上的巨剑上便多了一个人,欧阳天辉不知从何而来,一脚落在剑柄上,重重一踏。

巨剑飞起,同时将前方一个扇形区域的地面都掀了开,泥土飞扬、石块四溅,地面上直接出现了一个深坑。那里有好几个黑衣人,都在同一时间被狠狠掀飞,而欧阳天辉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伸手握住还在空中翻飞的巨剑,整条手臂肌肉暴起,怒喝一声,冲着前方便是狠狠一挥。

欧阳天辉的巨剑不知是用何种材料打造的,丝毫不沾血水,一剑挥下,血肉横飞,他的剑上却是干干净净。很快,他便被后头紧接着跟上来的黑衣人给淹没了,但欧阳天辉力大如牛,一把巨剑被他挥舞得如雷如火,虽然黑衣人源源不绝地涌上,但欧阳天辉的体力仿佛无穷无尽,他在人群中不知疲倦地舞着那把巨剑,每一下都能带走几条命,很快,他的脚下便满是残骸与血肉。

远处,之前被冷千秋吓得失魂落魄的洪药师看到了这一幕,眼中冒出了一股难掩的精光。他身上燃起战意,双手兴奋地发着抖,立即便要冲上去与欧阳天辉一战,但却被一旁的郭仁朴按住了肩膀。

洪药师猛地一回头,却见郭仁朴摇摇头,说道:“别上去,他们过来了。”

洪药师一惊,郭仁朴话音未落,他便也察觉到了危险,点点头,手中佛珠一扬,一股气劲散开,如波纹般泛开。而就在他施展功夫的时候,不知从何处飞来几枚烧得通红的铜钱,正冲着洪药师的脑袋飞去。但洪药师这么一扬手,泛开的气劲便将这来势汹涌的铜钱给弹了开,铜钱落在地上的落叶上,竟将落叶给燃了起来。

郭仁朴冷笑一声,上前一脚将燃烧的落叶给踩灭,扬声说道:“这等暗器手法,也来班门弄斧?不如让郭某教教你怎么用暗器吧!”

一个“吧”字还没说完,郭仁朴手已经挥了出去。在黑夜密林中,根本看不见他洒出了些什么,但可以听见极其细密的破空声,似乎郭仁朴射出的是针一般的暗器。然而这一挥并不是结束,郭仁朴的手接下来来回在空中扬了五次,每一次的方位都有所不同,手法似乎也有所差异。

很快,一片密集的“叮叮当当”声传来,随后,一个略带嘲讽的声音传来:“牛毛针?这就是你的本事?能不能来点有难度的啊。”

洪药师听见这声音,眼睛一瞪:“你是那个白衣剑客!”

“呵呵,假和尚,又见面了。”不远处,阮松雨与林谦二人不知从哪施施然走了出来,半边身子仍隐没在树木的阴影之中,但一身气势已然掩盖不住。虽然很快便有几名护卫在两个鱼龙卫千户边上的黑衣人们抽刀将他们围住,但二人丝毫没有流露出逃走的意思。

郭仁朴阴冷着脸,说道:“跑到这里来,你们不怕保护不了你们的主子么?”

“这个,就不劳两位操心了。”阮松雨冷笑一声,短剑横在胸前,站在林谦前方。林谦眼神空洞,眼中似乎完全没有焦距的样子,一半身子藏在阮松雨身后,两只有些发红的手轻轻晃动着,似乎已经作好了出手的准备。郭仁朴与洪药师见状,也摆出了战斗的准备姿势,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连绵不绝的惨叫声。

这惨叫声十分恐怖,是许多人一起发出的,撕心裂肺、痛不欲生,而且很快,惨叫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加入了这惨叫的行列之中,一时间夜空里竟然满是这地狱修罗般的叫声,这也让郭仁朴、洪药师以及他们手下那些黑衣人都忍不住失神了一瞬间。

而高手过招,一瞬间的功夫已经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林谦的身影有如鬼魅,直扑洪药师而去,整个人化作了一片黑色的影子,但在这片影子里,却有两团烈焰腾了起来,那是林谦的双手,朱鸾神功被他催动到了极致,就在他们几人失神的时候,这双手已经逼到了洪药师的心口上。

当然,郭仁朴与洪药师二人也不是吃素的,虽然不知道在祁东县里究竟发生了怎样恐怖的事情,可以让这么多人同时发出如此的惨叫,但当林谦逼近时,他们也是同时作出了反应。首当其冲的洪药师双目圆瞪,一双肉掌护在胸口,非常勉强地挡住了林谦的双手,但无论如何也阻止了这双手真正拍到自己的心口;郭仁朴也毫不犹豫地抽出刀来,不带任何花招地朝林谦的脖子上砍去。

然而林谦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是掌握着最强防守剑法的阮松雨。

一把短剑从斜刺里探了出来,不快、也不猛,但从侧面点在郭仁朴手中短刀的刀面上时,郭仁朴的刀便无法再寸进半分,而是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偏去,反而冲着洪药师的脖子削去。郭仁朴眼中闪过惊讶,十分果决地手一松,将刀放开,这才避免了这一刀削到洪药师。而洪药师呢,硬接了林谦一掌,虽然二人的内力不相上下,但林谦出手迅猛,洪药师却是仓促应战,更何况朱鸾神功自带着恐怖的高温,这一交手,洪药师立即暴退三步,手中竟冒出青烟来,一块大大的红印出现在手上,显然是被烫伤了。

郭仁朴丢掉短刀后,脸色愈发的阴冷。他双手摊开,浑身气势暴涨,盯着面前这个举着短剑笃定地看着自己的年轻人,终于开始流露出一丝疯狂的杀意。然而阮松雨却并不在意,他翘起下巴对着郭仁朴,对林谦说道:“师弟,加把劲,弄死那个假和尚,再来与我一起对付眼前这人。”

祁东县中,惨叫声渐渐淡了下去。地上躺着几十上百个黑衣人,他们的衣服已经被抓烂,黑色的布条与模糊的血肉混在一起,十分可怖,而抓烂他们皮肉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自己,在这些黑衣人的手上、指甲里,都可以看到肉渣与血迹,还有不少人甚至将自己的脸也抓烂了,根本看不清楚面目。这群黑衣人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无力地挣扎着,只有一两个人还在从喉咙中发出干涩嘶哑地叫声,伸出手用残余的一点点力气不知疼痛地挠着自己的皮肤,而在他们周围,那些悍不畏死的黑衣人们都停住了脚步,目光在地上这些生不如死的同伴身上与面前那个清淡如仙的女子身上来回打转。

鱼龙卫不怕死,也不怕酷刑,但是像这样自己把皮肉挠得稀烂,连眼珠子都挖了出来、连手指的骨头都挠得露了出来,还不知疼痛地在自己身上“挖掘”,死也死不了,却怎么也不像个活人的模样……他们接受不了。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那个仙子一般的女人。

欧阳天辉驻着巨剑,在兰素梅身后喘着粗气。以一人之力力战成百上千人,并不是他如今的境界可以办得到的。他的身上已经多了不少血痕,衣服也被撕扯开不少,露出里头青筋盘络的肌肉,但此时他却没有功夫去顾及自己伤得重不重,而是忍不住对面前这位平日里优雅温娴的师妹产生了一丝畏惧。

兰素梅似乎也察觉到了欧阳天辉的心思,她转过头,轻轻一笑,说道:“师兄不必害怕,他们都不是人,而是魔鬼。我作为仙女的弟子,惩治魔鬼,正是替天行道。”

欧阳天辉定了定心神,开口大笑道:“师妹说得好!这些人皆是魔鬼,斩妖除魔是我道之正义,来吧!放手杀!”

第四十五章 逃

当四名天下三柱的弟子放开手施为的时候,造成的场面要比宁良原本想像的乱上许多。

阮松雨和林谦二人缠住了直接对黑衣人们发号施令的两名鱼龙卫千户,而欧阳天辉、兰素梅二人的本事皆具备大规模杀伤的能力,尤其是兰素梅,一手毒功教人心胆俱寒。失去了直接指挥、又被巨剑和毒功屠戮的黑衣人们渐渐陷入了混乱,没有了一开始的纪律森严。

宁良正是趁着这个机会,悄悄地在阴影中一点点挪动着。祁东县里开始有很多黑衣人跑来跑去地摸索,但比较一个县要比一个府大得多,加上有那么多屋子,想要找到一个人并没有那么容易,宁良便不断小心翼翼地,躲过一个又一个黑衣人的搜索。

上了年纪的他虽然不会武功,但身手其实并不笨拙,其实出人意料地有些敏捷。在祁东里绕了几圈后,宁良认准了一个方向,开始朝那里逃去。

东面。

应傅决的要求,黑衣人们在祁东的东面放了一把大火,到现在,这把大火还依然在烧着。虽然说他们刻意选择了一片较为空旷的地方,但为了达到驱散毒雾的效果,这把火还是放得很大,事实上如果不加以控制的话,这把火甚至有可能将整片山林给烧掉。所以,这里安排了一些黑衣人控制火势,此时大部队已经渐渐进入了县里,这些东面的黑衣人们也开始灭火。毕竟,烧了山是小事,万一风往县里吹,把自己的同伴们都给烧死了,那才是闹了个大乌龙。

宁良发现,正是因为如此,祁东的东面并没有安排太多黑衣人,因为大火的缘故,想要从这里逃出去并不容易,可能一个不慎便会落入火场之中,更何况这里也并非没有布防。只不过,相比于东面,其他方位都更加难以突破,凭宁良的本事,东面是唯一有机会逃出去的地方。

然而风的呼啸声已经渐渐变小,宁良藏在一间破屋子的屋檐下,却不知该如何从这个地方逃出去。前方至少有十几个黑衣人在巡逻,想要从这里出去,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宁良的眼神沉凝了下来,东面这个位置留白留得太刻意,这时候如果来几个接应的人,身手强一些,能够对付得了眼下这些黑衣人,不就能轻易将自己接走?如果宁无书真的来此了,那么她连冷千秋这等人物都可以调用,找几个接应的人一点都不难!如此明显的一个缺口,究竟是生路还是绝路?

“特使先生,你真的不怕宁良从你所谓的‘围三阙一’里逃了出去?”

一个高处,戴着面具的傅决,与卸去了伪装的李悬云并肩而立。当战斗真的开始时,李悬云便来到此处,与傅决一起眺望着祁东县发生的一切。

傅决干笑两声:“监察秘使大人,我再怎么‘阙’,也是安排了人手的,只不过是给宁良造成一种‘此处有机会’的错觉,他选择走或是不走,根本没有区别。对方的高手再强也好,也不过能挡上一时半会儿,在这天罗地网之中,不必担忧宁良逃走。”

“是么?”李悬云淡淡地说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冷千秋出手后,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冷千秋莫名其妙地出现、杀几个人又走了,此事十分蹊跷。他即不救任何人走,也不针对我们这些关键人物出手,仿佛是在宣告自己的存在,又像是在传递什么信号,令我实在摸不着头脑。有这一层变数在,我放不下心。”

傅决呵呵一笑:“您不是派出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去跟踪冷千秋了么?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李悬云淡然的眼神一下子凌厉了起来,转过头直视着傅决脸上那三眼恶鬼的面具,却看不出任何东西。傅决面对李悬云的眼光,只是平静地指了指自己的面具,说道:“监察秘使大人不必这么看着我,在下这第三只眼睛也不是白长的……玩笑玩笑,我既然负责这次行动的策划,当然会想办法把所有的情况掌握在手里,您的师弟师妹们虽然伪装得不错,但是那股子强大威猛的气势实在是遮掩不住,很难不被注意到哇。”

李悬云将眼神移开,皱了皱眉头,说道:“这次行动的主要目的便是将宁良灭口,不亲眼看着他死,我无法对师父交待。特使先生,不如你与我一同到前线去,既然你说宁良会到东面去,那么我们就去那个地方看一看吧。”

“呃……不用了吧?”傅决一愣:“我们要在此纵观大局,运筹帷幄,到前线去是不是不太好呢?万一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发生,比如两位千户打不过对面的高手,又比如冷千秋那家伙杀了个回马枪,总得有人坐镇指挥吧?”

李悬云深深地看了傅决一眼:“既然这样,特使先生便在此继续把握大局,由我到那里去看一看吧。”

“啊?”傅决还没反应过来,李悬云已经如一只大鸟般展开双臂从这高处跳了下去,消失在风中。傅决伸出去想拉住李悬云的手伸出一半,却只抓住了空气。眼见李悬云根本没有一丝犹豫便离开了,他又收回手,冷哼道:“还真是个难缠的监察秘使啊……”说完,也没有犹豫,同样纵身一跃,朝着李悬云追了过去。

李悬云的轻功并不见得有多高明,而是单纯凭借纯厚的内力发力奔跑。当傅决在林中几个起跃追上他时,李悬云并没有走出多远。

“你来做什么?”李悬云甚至没有偏头去看傅决,只是淡淡地问道。

“唉,没办法啊……毕竟你是指挥使大人的大弟子呀!”傅决叹道:“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可交待不起。再说了,反正只要搞定宁良,其他都无所谓,那我还指挥个什么劲,你都亲自动身了,我还是来陪着吧。”

李悬云没有答话,只是加快了速度。

两人一路狂奔,没多时便来到了祁东东面附近,已经开始能感受到那熊熊烈火的炙热感。李悬云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偏着脑袋,耳朵动了动,冷冷地说道:“有人朝着祁东的方向去了。”

傅决干笑两声道:“很明显啊,我们的人已经被杀了好几个了,尸体都躺在那里呢。”

地面上有几个死去的黑衣人,身上都只有一道同样的剑伤。这剑伤十分的薄,但创口极深,每一剑的位置不同,但无疑都是人身上的要害处,剑剑致命。李悬云走到尸体旁,蹲下身简单检查后,说道:“游风剑法。”

“游风剑法?”傅决一惊:“你说的是冷千秋的剑法么?所以冷千秋真的跑回来了?”

李悬云站起身,摇摇头:“不是他。从方才他出手的情况来看,虽然他的实力似乎受了点损,但他的剑气依然精纯无比,你看这些尸体,虽然是冷千秋的剑法,但出剑的速度与力道都差了很多,应该是冷千秋的徒弟。”

“徒弟?”傅决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李悬云想了想,说道:“冷千秋收了很多徒弟,背后还有一股神秘的势力,师父将其称为‘冷家庄’。冷家庄中鱼龙混杂,我们到现在为止都不明白他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冷家庄?有点意思。”傅决点点头:“那就跟上去看看吧。”

黑衣人的尸体一路蔓延,二人顺着尸体的方向找去,很快便来到了大火燃烧的地方。原本这里有一些黑衣人在控制火势,但如今他们也已经被全部一剑毙命,火势在没有得到控制的情况下,又渐渐烧大了起来。李悬云简单检查了一下现场的情况,说道:“他们还没有走。”

话音未落,只见从小路那头走来一行黑衣人,但这些黑衣人手中并不是握着短刀,而是个个手中提着一支长剑,围成一圈往外走来,在他们的圈中护卫着一人,不是宁良又是何人?

李悬云看了傅决一眼:“没想到特使先生的妙计,竟然被对方全数识破。”

傅决干咳两声:“识破也不至于,我这不是也没料到,还有冷家庄这种势力的存在嘛……多亏监查秘使大人心思如电、明察秋毫!”

“别废话了,杀。”李悬云眼中杀气一闪,空着双手便扑了上去。

时间回到不久之前。吴桦一行共六人接到宁无书的指令后,便全员出动,开始朝着祁东县东面奔去。他们全都换上了和鱼龙卫们一般的黑衣,在黑夜中行为尤为方便。很快,他们便来到了祁东附近,也看到了那团熊熊大火,更看到了那些在周边控制火势并且巡逻的黑衣人。

几人藏在暗处看了一会儿,一名少年捅了捅吴桦的背,小声地问道:“大师兄,怎么办,你不是说我们不和鱼龙卫起正面冲突么?但是我们要接的人都是不会武功的,不杀死那些人的话,里面的人也逃不出来啊!”

吴桦咬了咬牙,恨恨地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还是得出手……不过好在这里人不多,我们速战速决,接了人便赶紧离开。”

方才那说话的少年嘀咕道:“大师兄,可这样一来,我们不就暴露了吗?”

“哼。”吴桦冷哼一声:“我就不信宁无书那女人会解决不了这几个看门狗,她就是想让咱们出手暴露。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师弟们,动作要快,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绘着宁良人像的画纸,向自己的师弟们展示了一下,“再看一眼,记住我们要接的人的模样!出发吧!”

接下来的一盏茶功夫,在剑光与血光交错中经过。冷千秋的这几个徒弟虽然年纪不大,但显然却是杀人的老手,每一剑都是致命杀招,他们一路狂奔,黑衣鱼龙卫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有心算无心的吴桦一行人杀得毫无还手之力。只片刻,他们便绕过火场来到祁东县中,吴桦正欲挥手让师弟们散开去寻找宁良,便见前方有个人一路大步走来,借着火光,他看见这人身材模样都与画像上的人长得差不多,并且也不像是有武功的模样,多半便是目标,但他依然将剑指出,问道:“来者何人?”

来人正是宁良不错,他藏在暗处等待时机,却一直没有等到机会,也在犹豫此处究竟是陷阱还是机会。正在这时,便见到几个人一路杀来,眼中顿时亮了起来,心思也急转。这些人当然也有可能是一个骗局,作出“救人”的假像,实际是为了骗宁良主动现身。然而当他转过头,隐约看到远处越来越多黑衣人涌向欧阳天辉和兰素梅时,他便知道除了这里,恐怕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既然这样,与其遮遮掩掩地被人揪出来屈辱地杀死,还不如赌一把。

于是,宁良大步走了出来,向着这几个举着长剑的黑衣人迎去。当吴桦问出“来者何人”时,宁良昂起头,说道:“不论你们是谁,我便是你们要找的人。”

吴桦的几个师弟面面相觑,吴桦皱了皱眉,问道:“我如何知道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宁良也皱了皱眉,反问道:“你们可是无书派来的人?”

这一问很有技巧,因为事实上在这一整个事件当中,知道宁无书存在的人,只有自己人。能够说出这个名字,无疑便是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而对方若是哪怕有一丝的犹豫……便是假的。

还好,吴桦反应也足够快,听到宁良说出“无书”二字,便立刻放下指着宁良的剑,对自己的师弟们说道:“就是他,快,带上他我们走!”宁良见状,也松了口气,在宽袖中紧握着的手也放松了不少。

但是,他们并没有走出多远,便遇到了李悬云与傅决。

傅决站在原地并没有动,李悬云却是毫不犹豫地扑了上来。他手中并没有武器,而是挥舞着一双肉掌,不偏不倚冲着宁良袭来,对于宁良身边的几人完全不在意。站在宁良正前方的不是别人,正是吴桦,面对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如往常那般,一剑挥出。

第四十六章 雷与电

李悬云师承自李惊蛰,自幼习武,虽然天赋不见得惊天动地,但修炼到今天这个地步,也算得上是一个不得了的高手了。方才那些尸体上的剑痕虽然凌厉,但并不被他放在眼里,因此,当他运起双掌直冲向宁良时,护在宁良周边这几个看上去身材瘦小的人在他心中根本就不是威胁,一击毙了宁良,随后过上两招,再轻松脱身便可。

至于吴桦的想法,其实差不多。他是冷千秋收的第一个徒弟,天赋很强,即便是宁无书、饶玉灵这些天下三柱的弟子,也不得不承认吴桦在这个年纪把剑法练到这种地步,绝对是担得起天才二字,所以当他看见一个模样平凡的人空着一双手就扑上来的时候,根本不当回事。也许这人厉害一些,但方才自己师弟们杀那些黑衣人都像是砍瓜切菜一样,这人又能厉害成啥样?所以,一心想要离开的吴桦,便如往常那样,运起剑法,在空中拉出一道炽烈的光,要一剑把来人劈成两半。

但是,这一瞬间的碰撞却远远出乎二人意料。

李悬云在看见吴桦这一剑闪烁出白光的时候,心中便跳了一下。虽然这不是剑芒,但已经有了剑芒的雏形,绝对不可小觑,于是他猛然将内功催动到极致,空气中便忽然传来了如惊雷轰然的声音。

“咔嚓!”

一声爆响,吴桦手中的剑将一点脱手而出,李悬云亦在空中被巨大的力道逼退,倒退了三丈之远。吴桦惊异地看了李悬云一眼,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剑,只见那剑身上已经布满细密的龟裂纹路,像是闪电在剑身上蔓延开来的模样。他哼了一声,将这剑往地上一丢,伸手从自己师弟手中夺过一柄剑,说道:“这是五雷掌啊,你是李惊蛰的徒弟?”

李悬云也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只见他厚实的手掌上出现了一道血痕,虽然割得不深也不宽,但却像是无数细小的针一样扎在手中,不时发出钻心的痛。他脸色阴沉地反问道:“能把游风剑法使成这样,看来你就是师父说过的吴桦了?”

吴桦冷笑一声:“杀不了李惊蛰,杀他个徒弟也是不错的。”说罢,他转头对师弟们说道:“你们先护送目标离开,我杀个人就来。”

李悬云淡淡地说道:“你走不了。”话音落下,人再次冲了上来,这一次和刚才不同,这次李悬云催动了浑身功力,整个人周围一寸的空气都出现了淡淡的扭曲,空气中不断有雷声轰鸣,强大的气势显露无疑,一迈步,三丈距离转瞬便到,手掌已经递到了吴桦面前。

吴桦也毫不示弱,手中的剑没有任何花招,炽烈的白光燃起,不偏不倚正朝着李悬云的手掌削去。

然而这一剑并没有将李悬云的手掌削下一半,李悬云收放自如,在突进途中一个弓步转身,矮身避过了这一剑,人转了一圈,借势又是一掌拍向吴桦小腹,吴桦亦不硬抗,拔身跃起,剑在空中稍作打旋,便从上自下指向李悬云的天灵盖。

二人身手、速度都极为不凡,李悬云显然功力更深一层,但吴桦有兵器之威,一寸长一寸强,本就以快著称的游风剑法又比李悬云的肉掌要快上一分,二人片刻间往来了几招,却是不分上下,缠斗到了一起。

冷千秋那几个小徒弟见状,也不再犹豫,连忙护起宁良绕开缠斗的二人,加快速度逃走,李悬云见状,皱起眉头,情急之下,大喊道:“傅决,你还在等什么!快来帮忙!”

从方才李悬云扑上去开始,傅决便抱着自己的胳膊站在原地看起了热闹,没有一点要上手帮忙的意思,当李悬云与吴桦斗到了一起后,他看得更起劲了,还不时点点头,一副“真是场好戏”的模样。直到一向淡定的李悬云眼见宁良马上要逃走了,出言催促,傅决才笑道:“你都这么说了,那行吧。”

说完,他慢悠悠地朝宁良一行人走去。戴着三眼恶鬼面具的他,一步步迈过地上那些黑衣人的尸体,从烈火中走来,确实有点魔鬼修罗的意思,吴桦那几个少年师弟见状,紧张地将剑抬起,指着傅决。

而听到李悬云喊出“傅决”二字的宁良,眼睛亮了起来。他伸出手,按住身边一个少年的肩膀,说道:“稳住,不要出手。”

“还是宁大人明事理。”傅决冲宁良点点头,虽然戴着面具,但宁良不知为何仿佛能看见面具底下的人露出了一个亲切的笑容。傅决又扫了一眼有些紧张的少年,抬了抬手。

一瞬间,一名少年手中的剑不知怎么的就跑到了傅决手里,其余几个少年见状,立即便要扑上去,却听傅决说道:“行了,别磨叽,赶紧走。”

几名少年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这时候傅决已经提着剑,朝李悬云和吴桦相斗的地方走了过去。宁良无声地笑了笑,又拍了拍身旁一个少年的肩膀,说道:“放心,他是自己人……我们快走。”

与吴桦斗得难解难分的李悬云,也看到了这一幕。惊异之下,他猛地朝吴桦推出一掌,将吴桦逼退两步,冲着傅决喊道:“你果然有问题!”

“什么叫果然呀?”傅决一边走来,一边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笑眯眯的脸:“你这是说我一开始就有问题喽?李大人,要知道,如果不是你坚持要来这里的话,我也没必要这时候就反水呀!要知道,我可是指挥使大人亲自认证的纯正鱼龙卫哟!”

李悬云怒极而笑:“奸人!今天吾必杀你!”但是,没等他朝傅决扑来,吴桦已经抢先一步来到了李悬云身边,一剑便削向他的双腿,李悬云无奈,只得返身再与吴桦斗在一起。几招过后,吴桦有些奇怪地问道:“喂,那边那兄弟,你……不是自己人吗?怎么不来帮忙?”

傅决把玩着手中的剑,说道:“这人就交给你啦,我相信你可以的。而且,我在等人。”

“等人?”吴桦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得不知从哪里的暗处出现了三个人,两男一女,静悄悄地将傅决围住了。直到傅决走到这里,他们才显露出了身形,这三人看上去年纪也就二十四五岁,身上有着与李悬云同样的冷漠、强大的气势。

“你看你看,我猜对了。”傅决似乎根本不怵这三人,抬起下巴,摇头晃脑地说道:“凭你们的三脚猫功夫,还想追上冷千秋,简直是痴心妄想,想来是找个名目骗骗我,实则在暗中监视我吧?李悬云李大人,有必要这样子吗?防我防成这样?”

三人中那女子平淡地说道:“大师兄在金陵城时便坚信你的出现太过蹊跷、必有问题,如果不是师父力排众议让你来负责这次行动,你几日前便该死了。正是如此,大师兄才向师父要求前来监督你,看来,大师兄真的没错。”

傅决嗤笑一声:“所以,现在你们想要弄死我喽?就凭你们仨?”

三人中一名男子应道:“你应付女囚时的表现我们都看到了,虽然你有隐藏实力的可能性,但是我们三人共同出手,哪怕是一流高手也要落马于此,更何况师父已经对你的武功了如指掌,即便你杀了我们,鱼龙卫也会追你到天涯海角。”

“了如指掌?你在开玩笑吧?”傅决哈哈大笑,他举起剑来,在空中猛地一挥,只见剑身上炸出一团白光,发出了一道浑厚的破空声,竟然与冷千秋使剑时的模样如出一辙,虽然离冷千秋那蛟龙破天般的剑法还差得许多,但看上去这游风剑法竟是比吴桦使得还要好。

“搬山功、游风剑法,我也学了一点点。你们猜一下,如果你们死了,你们师父会把这帐算到我头上,还是冷千秋头上?”傅决大笑着,运起剑法,与三人斗在了一起,不远处吴桦听见他们的对话,忍不住大骂道:“你这人怎么如此卑鄙!”

“少废话了,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先干掉他们再说!”傅决不理吴桦,以五湖四海之力模拟搬山功,使出了游风剑法。他的剑法速度其实不如吴桦的剑快,但论功力,傅决或许是现场内功最为深厚的一人,将五湖四海心法修炼到了小成境界的他,足以在剑身上逼出一层薄薄的剑芒,这使得李惊蛰那三个徒弟在面对他时,往往无法直面剑锋,不得不选择退让。

另外一边,吴桦与李悬云也打到了白热化的状态。两人头顶都冒出了淡淡的白烟,吴桦的剑越使越快,有如电光一般,将空气都割裂开来,一道白光未尽、另一道白光又起;李悬云则要稳上一些,既然宁良已经逃走,他便知道此时再追已经晚了,既然如此,不如专心将眼前之人杀掉,才是最正确的事,否则心生急躁,搞不好反而会被对方得利。所以,李悬云借着内功深厚之利,不断消耗着吴桦的功力,希望可以打到吴桦力尽之时,一击得手。

然而吴桦虽非身经百战的人,对于李悬云这种心思却是很容易便洞察到了,剑光愈发耀眼,一剑比一剑更强,力求速战速决。在一旁打得游刃有余的傅决见状,开口笑道:“姓吴的兄弟,你试试看出剑前先退半寸,有奇效噢。”

吴桦眼中一亮,也不废话,在避开李悬云一掌后,果然先是身形一侧、剑锋稍退,随后再运剑攻去,这一下竟觉得体内功力流转格外顺畅,原本能使出十分力,这一下却是打出了十二分的力道,剑上白光吞吐,猛地击破了李悬云的守势,在他肩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吴桦见状大喜,攻势更加猛烈起来,打得李悬云步步后退,但同时吴桦的表情也渐渐变得狰狞,傅决教他的这一招确实能够在短时间内莫名地激发他的搬山功,但功力的消耗也变得大了许多,他立即明白,如果这一轮攻势拿不下李悬云,很快他就会陷入力竭的窘境。

李悬云冷冷地看了傅决一眼,再望向吴桦时,身上气势突然爆发起来,隐隐仿佛能看见他双掌间的雷光,在付出了好几处伤口的代价后,李悬云终于决定,不再打消耗战,而是速战速决,因为吴桦接下来的这一轮攻势,他未必能挡得住。

这一下真是雷电交织了,两人近距离拼在了一起,只一个瞬间的功夫,李悬云身上又多了十几道伤口,吴桦也不好受,虽然李悬云的掌是拍打在他的剑上,但那种源源不绝的雷震之力却是间接地作用到了自己身上,他的胸口仿佛被一层层波浪击中,口中开始淌出血来。

“吴兄弟挺住啊,我马上就去帮你!”傅决高声喊道。面对三人围攻,他不仅没有被打入下风,反而越战越勇,不时在三人身上留下伤痕,而奇怪的是,他的剑并没有更快、也没有更强,水平始终保持在稳定发挥的状态,但不知为何,李惊蛰的三个徒弟越来越难给傅决造成威胁和伤害,反而渐渐被压到了下风。

“唉,以前只听说过、没见过五雷掌法,以为多厉害呢,原来不过如此。是李惊蛰没教好你们,还是这套掌法本来就这么水?”傅决口中突然发出大笑,他的剑本在空中随意挥洒,此时笑声一起,那剑突然诡异地一转,从他的腋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探了出去,直直点在从背后扑向他的那男子身上,这一剑来势太过突然,这名李惊蛰的徒弟毫无防备,直接被点中胸口。

照理来说,锋锐的剑点在胸口,是要刺进血肉里,但这一剑却像是刺在了钢板上,没有能够刺进去。然而毫发无损的男子脸色却猛然一变,整个人的气势一下子萎靡了,仿佛力气在一瞬间被抽干,对于傅决紧随而来的一脚更是毫无防备,当场被踹飞了三丈之远,重重跌落在地。

另外一男一女两人见状,脸色也骤然变化,傅决冷笑道:“呐,是要我出手,还是你们自己滚蛋?”

那女子咬着牙问道:“你究竟是何人?能骗过师父混进鱼龙卫中,还熟悉游风剑法,此时竟然还能看破五雷掌法的罩门,你绝非泛泛之辈,但为何江湖上从未听说过你的名字?”

“你知道个屁啊。”傅决不再废话,欺身上前,剑光如白练般洒向二人,这一次,两人更加束手束脚,拼命地守着自己的罩门,但他们实力本就不如傅决,这一下更是被死死压制,不过片刻,两人就被傅决破了罩门,像两个麻袋一般被扔到了地上。

另一边,吴桦和李悬云已经打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吴桦手中的剑已经裂开了无数豁口,口鼻中都流出血来,李悬云的一只左手也已经软软地搭在身旁再也抬不起来,浑身上下全是伤口。傅决解决了三个人的事情,他们两人竟然都没有发觉,全身心都在与对方的拼杀上,已经达到了心无外物的境界。

就在吴桦用最后一分力气把剑朝着李悬云递去时,傅决在旁冷冷一笑,一抬脚踢起一颗石子,石子打在李悬云背后肩胛骨附近,李悬云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打中,身形忍不住一歪,吴桦这一剑便不偏不倚刺在了李悬云胸口檀中穴罩门位置,李悬云顿时瞪大了眼,双腿忍不住软了下来,当场跪到地上,而吴桦则是顺势一剑,朝李悬云喉口划去。

第四十七章 超出控制

吴桦这一剑,其实剩下的力道不多了,别说是将李悬云的头砍下,哪怕是划破他的气管,恐怕也会耗尽吴桦最后的力气。但相比吴桦,李悬云更加不堪,他左手的手筋似乎已经被挑断,浑身上下都是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早已经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更不用说此时他罩门被破,连一点点功力都提不起来,只能跪在那里任人宰割。

然而吴桦这一剑却没有能够削下去。

一股强大的力道卷着风而来,带着阵阵雷鸣声,将吴桦卷入,没有防备的吴桦直接被这股力量掀翻在地,失了最后一丝力气的他当场两眼一翻便昏了过去,长剑亦脱手而出落在地上,碎成了碎片。而李悬云,则是头一歪,晕倒在地。

原本抱着手臂站在一旁胸有成竹的傅决见到这一幕,脸色大变,根本来不及去看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吴桦,立即便要转头逃跑,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一只手从他背后探了出来,按在了他肩上。就这么一按,傅决整个人便僵住了,额头上冒出斗大的汗珠,颤着声音道:“呵呵……指挥使大人,您是何时来的?”

突然出现在傅决背后的人正是李惊蛰。这位老人穿着一身麻布衣,清瘦的脸上一双微微突出的眼珠,他淡淡地说道:“傅决啊,你真是让老夫失望。”

李惊蛰背后,一群黑衣人鱼贯而出,为首的正是郭仁朴与洪药师,他们的样子十分狼狈,洪药师浑身上下布满了血红色的掌印,还有几处皮肤上有着焦黑的烧伤痕迹,整个人显得很是萎靡;郭仁朴则是嘴角挂着鲜血,一只耳朵不知道去了哪,半边脸上都是未干透的血液。但他们并不是最狼狈的,在他们身旁,几个黑衣人押着四人,正是阮松雨、欧阳天辉、林谦以及兰素梅四人,他们此时都耷拉着脑袋,双手被反绑在后,手中的兵器早已经不知道去了哪,似乎受了不轻的伤,都处在不省人事的状态之中。

李惊蛰一手按住动弹不得的傅决,转过头,问道:“其他人呢?”

精神状态稍好些的郭仁朴上前抱拳道:“禀报指挥使大人,兄弟们已经找到了宁良,他没有逃出去多远,护送他的几个人将他藏在一处山洞里后便离开了,兄弟们轻而易举地捉住了他;但是宁良的家眷之前分头逃走,兄弟们没有找到,现在还在周边搜索。”

李惊蛰点点头,拍了拍傅决的肩膀:“如果你的名字真叫傅决,一会儿宁良来了,你可是有不少话可以和他聊聊。”

傅决硬着头皮干笑道:“大人说笑了,宁良这等奸人,我哪来话和他说?”

“还在嘴硬?”李惊蛰摇摇头:“来,药师,把那个个子大的推出来,杀给他看。”

听到要杀人,洪药师的精神一下子强了不少。他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伸手抓住欧阳天谦的头发,半推半拖地拖到了傅决面前,重重一甩手,欧阳天辉高大的身躯便轰然倒在傅决脚下,整个过程中没有发过一丝声音,也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

洪药师大笑起来,高高举起他的手掌,直冲着欧阳天辉的天灵盖上轰了下去。

“嗖嗖嗖!”

就在这时,凌厉的破空声传来,只见有几抹轻盈的蓝色划过夜空而来,那是黑箭尾羽上那一片小小的蓝色羽毛。

这是三支黑箭,其中一支袭向洪药师、一支袭向李惊蛰,一支袭向倒在地面的李悬云,三箭齐发,不分前后。洪药师原本便受了不轻的伤,状态本就不好,这黑箭来势极快,附着的力量也绝不弱于任何一个一流高手的一击,洪药师不得不避其锋芒,他收起差一点便打在了欧阳天辉头顶的手掌,勉力一侧身,这才闪过一箭,但这黑箭仍然将他胸前挂着的佛珠射得散落一地,还趁势冲进人群中,将一名黑衣人死死钉在树上。

而李惊蛰,自然不会把这黑箭看在眼里。但他不得不出手救援自己的大徒弟,此时李悬云像只死鱼般躺在地上,只要李惊蛰出手慢上一分,李悬云便必死无疑。于是李惊蛰毫不犹豫地出手,伸掌在空中一推,顿时听得雷声轰鸣,袭向李惊蛰与李悬云的两支箭在这股恐怖的力量下,竟然生生被逼停了下来,叮当两声掉落地面。

李惊蛰的脸色没有变,只是淡淡地转向了箭支飞来的方位。就在这时,落在地上的箭支与将那黑衣人钉在树上的箭支都晃动起来,然后又是“嗖嗖嗖”三声,这三支箭就像是被一根线拉着,同时飞快地收了回去,消失在夜色里。

处在生死边缘的傅决见状,额头的汗多了一滴:“真的假的,这时候还在意箭?”

慢慢的,黑夜中走来一人。此人身着白色丝绸长衫,一手握着把大弓,脸色严肃地走来,正是化身为轩辕瑾瑜的宁无书。宁无书不敢靠得太近,在距离李惊蛰十数丈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说道:“草民轩辕瑾瑜,见过鱼龙卫指挥使大人。”

李惊蛰点点头:“你就是轩辕瑾瑜,有点意思。怎么,你这时候出来,是认为自己可以扭转局面么?”

“错了。”宁无书摇头道:“指挥使大人,我是来救你的。”

“救我?”李惊蛰平淡如水地问道:“早听说你智计百出,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要怎么舌灿莲花。”

“大人过奖了。”宁无书像是一点都听不出来李惊蛰话语中的嘲讽,脸色更加严肃起来:“大人可知道,您方才要杀的人是谁?”

李惊蛰扫了一眼仍在昏迷的欧阳天辉,说道:“此人使的是天王宗天南谷的武功,他的师父是龙有悔,对不对?”

宁无书对于李惊蛰如此了解天下三柱的武功也并不意外,天下三柱本就与朝廷有方方面面的纠葛,若是连李惊蛰都不知道其中的事情,那就太说不过去了。于是她点头道:“大人既然明白他的身份,想来也知道其余几人都是谁了,今天大人若是杀了他们,来日他们的师父联手找上门来,哪怕奈何不了位高权重的指挥使大人,也足以将你们鱼龙卫搅得天翻地覆,想来这也不是大人愿意看到的场面。”

李惊蛰听了,轻轻地笑了一下:“小娃娃,这个理由可不够。老夫既知道他们的身份还敢下杀手,便是不怕什么天王宗、灵镜门。更何况,林望舒、纪狂那些人个个都是钻地老鼠,怎么可能因为几个弟子,就来闹风闹雨?难道,他们不怕天下三柱覆灭么?”说到最后,李惊蛰眯起了眼,话语中竟然也带出了雷鸣般的声音,足见此人内功深厚到了何种地步。

直接与他对话的宁无书亦感到了深深的压力,额头开始渗出汗珠来。但她依然咬住了嘴唇,不让自己后退一步,反而抬起头露出笑脸:“大人果然好气魄,天下三柱亦不放在眼里。那草民再问大人一句,您手里擒住的这位男子,你可知道他的身份?”

李惊蛰又看了一眼傅决,波澜不惊地说道:“这只不过是我们鱼龙卫出来的一个叛徒。”

“是么?”宁无书的笑容变得清晰起来:“那么草民斗胆多问一句,他当初拿着名册献给大人时,大人为何又相信了他?”

傅决听到这话,眼里露出挣扎的表情,瞪着宁无书,似乎是要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但宁无书根本不看他,只盯着李惊蛰。而李惊蛰的眉头则是一下子皱了起来:“看来你知道的事情不少。”这句话中,已经隐隐露出了杀意。

宁无书把心一横,上前两步:“他的名字叫傅决,他手里有一枚鱼龙币……想来大人是基本确认了他的身份,才会决定相信他的吧?可是大人为什么不想一想,如果他的目的是为了害大人、为了与大人作对,他为什么要把名册献给大人?”

“这也是老夫正在思考的问题。”李惊蛰的声音沉了下来:“如今想来,傅决已经看过了那份名册,而你,轩辕瑾瑜,多半也是知晓了其中事情的人。所以,一会儿老夫是否应该将你们两个与宁良一同杀掉?”

“哈哈哈哈!”宁无笑放声大笑:“指挥使大人,你想要杀死看过那本名册的人,你杀得完吗!”

李惊蛰一惊:“你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还没等宁无书说话,突然出现一个黑衣人,这黑衣人跪倒在李惊蛰身前,颤着声音说道:“大人!冷千秋突然出现,救走了宁良!”

李惊蛰眉心一跳,望向宁无书,却见宁无书笑着说道:“大人不必惊慌,要灭口,你是灭不完的。大人想一想,宁大人身居穷乡僻壤,手中毫无实权,他是不可能让我们把名册送还给大人您的,难道宁大人他不要命了吗?让我们送还名册的,另有其人。而且,大人难道不觉得,傅决这个人……出现的时机太巧了么?”

李惊蛰此时已经开始感觉到有些不安了。就像宁无书所说,傅决的身份不应该有太多人知道,而且他出现的时机太巧了。而这个轩辕瑾瑜,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他说的这些话……仿佛是在暗示着什么。于是,李惊蛰试探地问了一句:“难道,是冷千秋?”

宁无书摇摇头:“大人,你还是抱着侥幸心理啊。冷大侠自己都不明白二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一直在不断地探寻答案,怎么可能在背后安排一切呢?”

“二十多年?什么二十多年!”李惊蛰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起来,再也不复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一挥手,将傅决抛到了郭仁朴脚下,大步朝着宁无书走去,整个人的气势不断攀升,雷声轰鸣在空气里不断爆出,仿佛海啸般压向宁无书。宁无书抵挡不住这股压力,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她强忍着不适,大喊道:“星辰楼!”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宁无书这一句话给抽走,一时间,只剩下不远处火焰燃烧跳跃的声音和山林里飞鸟扑腾的声音。李惊蛰停下了脚步,脸色也渐渐恢复平静,他侧过脸,对着身后的一众属下沉着声音说道:“押着人,先退下去。在我下令之前,不得有任何动作,也不要让任何人听见我们的谈话。”

郭仁朴与洪药师方才便已经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李惊蛰那般失态的模样。但不管怎样,这事显然已经变成了大事,李惊蛰的这个命令,也说明接下来他与对方要谈的话是绝对是秘密,不论是谁哪怕听到一点,都绝对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所以,郭仁朴和洪药师没有半点犹豫,立即带着手下,押着阮松雨等四人以及被李惊蛰封住了功力的傅决,退到了树林之中。

直到这时,李惊蛰再重新慢慢再头转向了宁无书:“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二十多年前星辰楼发生的事情?”

赌对了!宁无书在心中欢呼一声,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她叹了口气,说道:“大人,其实关于当年的事,草民也知道的不多,只是隐隐约约知道有这么件事情而已。宁大人这次会卷入其中完全是误会,他只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能对抗您与曹大人的筹码,谁知道碰到了不能碰的东西?如果不是那份名册出世了,草民背后的人……也不会出手的。”

李惊蛰沉默了,没有说话。他背负着双手,直勾勾地盯着宁无书,半晌,又问道:“你确实让老夫出现了一丝动摇,但是,老夫要知道更加清楚的事实。”

宁无书点头,说道:“我们背后的人,被我们称为‘主母’,不过她的名字,小人并不知道……”她故意弄了点玄虚,让李惊蛰有幻想的空间,果然,听宁无书说她背后人是个女人,李惊蛰的脸色又稍变了变。宁无书假装没有看到,继续说道:“主母知道宁大人拿到了大人您的名册后,明确表示,一旦这份名册流出,造成的后果将是非常可怕的,有可能生灵涂炭,因此她让傅决将名册送还给大人,又让冷千秋前来搅混水,并命令小人我来此掌控大局,并想办法调动了天下三柱的弟子前来相助。原本照小人的想法,宁大人此时逃出天生后,会很快回到京城,避过此劫后大人您与宁大人便会在朝堂之上正面对抗,那便不是我们能够触及的领域,待此事过后,我们重新隐藏起来,便可以功成身退。天下三柱继续作他们的隐士,冷千秋想做什么我们也管不着。”

“谁曾想,指挥使大人竟然亲自来此,令局面发展到了不可控的地步,小人无可奈何,只好亲自现身前来说服大人,若是被主母知道小人将此事和盘托出,回去小人必定被主母惩罚,但是……傅决不能死,天下三柱此时也不能被卷进来,否则,事情将一发不可收拾,大人您也会陷入一个可怕的漩涡之中,我们任何人都无法独善其身。所以,此事就到此为止吧,今后的事,就让它自行发展,不再把再事情搞得更大了。”

第四十八章 平衡协议(上)

宁无书说完话,便盯着李惊蛰,看他的反应。然而令宁无书失望的是,方才不经意间流露出惊讶、思索、威胁等表情的李惊蛰,此时反而再次恢复到了毫无表情的状态。宁无书说完话很久,李惊蛰再慢悠悠地开了口。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老夫与宁良朝堂事朝堂了,且争我们的权、夺我们的利,而你们只想安安静静地藏在暗处,等着随时再来给老夫一刀?”

宁无书不知该如何回答,额角流下一滴汗。李惊蛰的声音也渐渐阴冷了下来:“你们掌握着老夫最大的秘密,却想着一走了之?你轩辕谨瑜、还有你背后的那个主母,都是如此危险的人物,既然卷了进来,却想要功成身退?你们如果真的怕把事情搞大,那就太简单了,让宁良去死,你们也各自自绝,那名册里的事便再无人知晓,岂不是更好?”

宁无书心里生出一股凉意,她正准备开口说话,李惊蛰身上却突然生出一股威势,死死压制住了她,宁无书瞳孔一张,张了张嘴,竟然发不出一丝声音,手脚也开始变得僵硬,仿佛被人点住穴道一般。李惊蛰半眯着眼,打量着宁无书,冷冷地说道:“轩辕瑾瑜……呵呵,你其实是个女人吧?我很好奇,你这样一个横空出世的人,究竟是何人?如果你背后的主母真是为了天下黎民着想,又何必派出你来费心费力地救一个宁良?少了他宁良,天下百姓就没救了?你们杀了这么多人、把事情闹得如此之大,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救宁良?你说老夫不能杀了你们,老夫偏要试试看,对于你背后的主母来说,究竟是你们这些小娃娃重要,还是天下黎民百姓重要?”

“老夫连林望舒都不怕,难道还会怕你那个主母么?她要来,尽管来就好了,我鱼龙卫自成立起来,便没有惧怕过任何一方势力,区区一个装神弄鬼的主母,也想要唬住老夫?天下大乱……有老夫在,天下也乱不了。”

此时的李惊蛰,一点都不像是当初在京城里闲逛的那个老人,而是渐渐流露了俾睨天下的威严,这是久居上位者的气势,并不是一句“武功高”便可以说得尽的。李惊蛰在鱼龙卫指挥使的位置上坐了几十年,与号称天下第一人的林望舒打成过平手,逼退过江湖传奇冷千秋,手底下有无数鱼龙卫,掌握着天下间几乎所有重要人物的秘密与情报。如此强大而自信的人物,又怎么可能被宁无书几句话就说服?他是注定要掌握主动权的人。

这把玩砸了……宁无书忍不住想要后退,但她感觉一身的力气却使不出来,就连五湖四海之力的运转都变得迟滞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李惊蛰朝自己走来。就在这时,李惊蛰突然停下了脚步,偏了偏脑袋:“冷千秋?”

“是我。”冷千秋那清冷的声音传来,不知从哪走了出来。他的背上背着七八支剑,手中还提着一柄剑,轻飘飘地走来。一段时间不见,宁无书发现他的气质变得更加沉凝了,完全看不出当初受伤后那副疯狂的模样,也不同与初见时那种绝世高人的样子,反而变得更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剑客,如若不是知道此人便是现今江湖上的传奇人物,恐怕谁也认不出他便是冷千秋。

面对冷千秋,李惊蛰也不可能太过于轻松。他转过身正面冷千秋,抚着长须说道:“你的身体十分虚弱,但是剑气却更加凝练了。现在的你,足以当得上一代剑神之名。”

冷千秋却没有回应李惊蛰的夸赞,只是淡淡地说道:“这个人,现在对我很重要,你不能杀她。”

李惊蛰“哦?”了一声:“你的大徒弟还在老夫手上,你却说要这个女扮男装的人?”

冷千秋摇摇头:“只要杀了你,他们都可以活。”

话音刚落,他的剑已经到了。以前冷千秋和宁无书说过,因为他的内力太强,普通的剑根本承受不住他全力使剑时爆发出来的力量,所以他时刻备着好几支剑,便是为了能多出几招,所以当宁无书看见他背上背着七八支剑时,并没有觉得意外。

然而此时,冷千秋这一招却变了,同一个瞬间,他背上的剑连同手中的剑,一起到了李惊蛰的面前,像个剑阵般刺向李惊蛰,七八支剑之间白光闪耀,剑间的剑芒连在了一起,像是某种绳索一般将它们绑到一起。以前冷千秋一剑即出、有如蛟龙出海,而此时,却是有如群龙戏珠。

更为恐怖的是,这七八支剑的剑气没有丝毫的外放,此前冷千秋演示剑招时,曾一剑劈开石墙、斩断大树,当时剑芒炽烈、剑气四散,端的是华丽无比。然而此时,冷千秋这八剑却有如一剑,剑气没有一丝散逸,全部凝练地指向李惊蛰,在李惊蛰两步之外的宁无书甚至没有感受到一点点剑气的威胁。

但是不论是李惊蛰还是宁无书都知道,这一剑,称得上石破天惊。

直面这剑龙的李惊蛰,眼中亦绽出精光。在剑龙距离他还有三寸之远的时候,他想要躲避,但只一刹那,他便察觉到冷千秋这一剑已经死死地锁定住了他,如果自己避让、闪躲,这条剑龙会毫不犹豫地追上来,狠狠咬上一口。所以,李惊蛰沉下脸,双手在胸前一搓,只听得一声惊雷炸响,他的双手猛地拉开,一团亮到刺眼的光芒在他胸前绽放,仿佛是出现了一团球形的雷电。

在剑龙距离李惊蛰不到一寸时,李惊蛰怒吼一声,双手狠狠一推。

站在一旁的宁无书在这一瞬间,短暂地丧失了意识。

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十头野牛给狠狠撞上一样,宁无书整个人被抛到空中,束着的头发散开了,一头黑发在空中飘扬,她口中不由自主地咳出一口血,被重重摔到地上。几个呼吸后,宁无书恢复了意识,但脑袋里仍然觉得天旋地转,胸口一阵阵闷痛。幸运的是,李惊蛰面对冷千秋这一剑显然也是全力应对,再没有多余的功夫去限制宁无书,所以这一摔,反而让她身体的限制消失了。

宁无书强忍着呼吸时胸口传来的疼痛感,挣扎着坐了起来,用力甩了甩头,睁开眼想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眼前一片花糊,方才冷千秋的剑光、李惊蛰双掌中的雷光,都带着强烈的光芒,刺伤了她的眼睛,宁无书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的一切才慢慢清晰起来。

在方才二人站立的地面上,所有的落叶都不见了,被强大的气劲吹到了不知何处,露出了黄黄的泥土地。在那地面上,有无数道剑痕,亦有无数个掌印,地面变得千疮百孔,连地面上的石头,也尽皆碎裂。在地面上,还有好多铁剑的碎片,想来是冷千秋的剑碎成了无数片,散落在地。

看到这些碎片,宁无书心中一紧,连忙四下张望起来,只见冷千秋仰天躺倒在地,胸口的白衣被鲜血染红,不知是伤在了胸口,还是他呕出了一口血;不远处,李惊蛰退了丈许远,背靠在一棵树上,白色的胡须亦被鲜血染红,还在不断地咳出血来。

宁无书咬咬牙,以手撑地想要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在止不住地打颤,她想要调动体内的功力来稳住双腿时,才明白原来双腿发抖正是因为此时自己的一身功力正处于十分紊乱的状态,方才两个绝世高手全力一击发生碰撞,宁无书的位置如此之近,如果不是她当时还在调动全身力气和李惊蛰的压制对抗,而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波及到的话,此时恐怕早已经被震死了。

即便如此,她此时也没有办法再站起来,湖海之力失了控,像决了堤的洪水在她体内乱窜,若非近来宁无书功力大涨,对于五湖四海心法的掌控力上了一个层次,恐怕便离走火入魔不远了。所以,宁无书只好努力盘腿坐下,抓紧时间来调息,同时半睁开一只眼,紧紧盯着面前的两人。

先动起来的是冷千秋。在方才的那个碰撞中,他似乎是昏了过去,但并没有昏迷太久,很快便转醒过来。然而当他刚刚坐起身,口中便又“哇”地涌出一口血,整张脸煞白煞白,看上去比当时遭火牛爆炸冲击时还要惨,不时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好似体内有吐不完的血。李惊蛰则是伸出一只手扶着树,勉力支撑着自己保持站立的姿势,然而他再也没有方才那股天下无敌的气势,本就上了年纪的李惊蛰此时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脸上的皱纹变得深刻了许多,呼出的气都变得细若游丝。

宁无书心中着急,因为根据此前饶玉灵的情报,冷千秋在遭火牛爆炸冲击后,其实是受了极重的伤,差一点就死了,但是因为强行催动九命玄猫大法,扭转了伤势、转化为功力。而后在傅决的建议下,冷千秋开始压制由九命玄猫大法带来的副作用,但在这个过程中,他受的伤又再次复发,并且不断冲击他的身体。因此,当冷千秋刚才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其实身体是非常虚弱的,只不过不知为何,他似乎领悟到了更加高深的剑法,这才能与李惊蛰一绝死战。

所以,接下来若冷千秋不再催动九命玄猫大法,这一次碰撞就等于伤上加伤,他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而他若再次催动九命玄猫大法,之前的压制可能就会失效。若傅决所言不错,此大法抽取人脑中潜能,届时说不定冷千秋会变成一个嗜杀如命的疯子,那就更加可怕了。

相比之下,李惊蛰似乎并没有伤到根本,仅仅只是受了重伤,若非他上了年纪,恐怕表现得会比现在更加轻松。看李惊蛰此时的呼吸已经渐渐慢了下来、沉凝了起来,说不定没过多久,他便可以暂时压制下这伤势,轻而易举地结果了冷千秋和宁无书。

还好,此前李惊蛰让他的手下们走得远远的,不许靠近这个地方,而以李惊蛰一向天下无敌的模样,想来那些鱼龙卫们也不会猜到自己的指挥使大人竟然能受如此重伤。所以,他们这一时半会儿并不会寻来,也就多出了一丝喘息的希望。

只是,这丝希望真的能够让大家活下来吗?

宁无书的心里没有底。但是,只要还有希望,那就说明没有走到绝路。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地在跳,仿佛是一个计时的沙漏,在不断提醒她时间的流逝,也许下一次呼吸,李惊蛰就会放开扶着树的手,迈开双腿,然后先杀冷千秋,再杀她宁无书,随后吴桦、阮松雨……没有一个人可以幸免于难。不过既然冷千秋会来此,想来是已经把宁良安置到了安全的地方,许贤没有接到阮松雨他们,也没有被鱼龙卫拿住,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宁良,再将他护送回京……

不行!不能想这些!宁无书一个激灵,自己怎么会在调息的时候生出这么多杂念?这时她才发现,不知何时起她眼中竟然流出了眼泪,泪水已在脸颊上挂成两道水帘,心法调息不知何时也越来越迟缓。这是……要走火入魔了么?

她努力想要定下心来调息,但却始终没有办法静心,脑海里反反复复不断出现自己以及同伴们被残忍杀害的场景,眼泪也越流越多。甚至在这一瞬间她还生出了不管不顾、转身便逃的想法,然而身体却没有办法动起来,只能像个木雕一般,呆呆地坐在原地。

不远处,李惊蛰长长出了口气,颤抖的双腿也终于稳定了下来。他捂住自己的胸,重重咳了两下,又吐出一口浓血,然后,眼里的光芒渐渐亮了起来。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宁无书闭上了眼睛。

“唉……”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叹气。然而下一个瞬间,她恍然一惊,这声叹息是有声音的,而且……不是自己的声音。这一叹来自于另一个人,像是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而且,这个声音,好熟悉啊。

宁无书忍不住睁开眼,只看到了一脸震惊、恐惧、失措的李惊蛰,以及一个慢慢越过自己,挡在了自己身前的背影。

第四十九章 平衡协议(下)

宁无书此时的头脑一片混乱,她没有认出来这个站在她面前的背影是谁,只知道这人看上去十分熟悉,却又好像很陌生。直到这人转过脸来,说了一句“安心调息”时,宁无书才看清楚这究竟是谁。

这张脸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到了,这个声音,也已经离她非常远。但是当宁无书再见到这张脸、听见这个声音时,便像是回到了好几年前杭宁城的那个小院子里,那些艰难却又有着依靠的日子。

“娘……”宁无书眼里猛地涌出泪水来,不似方才那般的涓涓细流,而是洪水决了堤,眼泪不要钱一般地往外流。什么轩辕瑾瑜、什么智计谋策、什么绝世武功,一下子从她脑海里全部消失,什么冷千秋、李惊蛰,也似乎不存在了,五年前那场大火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宁无书还是那个无助而迷茫的小女孩。

林茉白是一个看上去气质淡雅的中年妇人,五官模样与林望舒十分相像,却多了份柔弱的感觉。并且,林茉白的年纪看上去要大上许多,也许是之前在宁府遭受了并不好的待遇,也许是这五年里过得也并不舒服,她不像林望舒那样皮肤光洁、眼神明亮,而是有着一道又一道的皱纹,眼神里也尽是疲惫。她对着泪流满面的宁无书笑了笑,说道:“不是你让你的两个小丫环找到为娘的么?”

宁无书的喉咙里一下子涌出好多话想要说,却见林茉白摇摇头,柔声说道:“你先安心调息,为娘应付一下李惊蛰。”

宁无书这才一惊,想起自己此时身处何种境地。她还没能来得及说什么,只见林茉白朝着脸上写满震惊与恐惧的李惊蛰慢慢走去,问道:“雷公,你以为老娘死了么?”

当林茉白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质一下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似乎一下子从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妇人,变成一下傲视天下的女霸主。林茉白的个头并不高,比李惊蛰要矮了足足有一个头,但当她抬起下巴、眯起眼睛望向李惊蛰时,却像是在俯视着李惊蛰,而方才还号称“天下无人不可敌”的李惊蛰,竟然像老鼠见以了猫似的,整个人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后退了好几步,本就突出的眼睛瞪得巨大,下巴上的白胡须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一句话,把天下顶尖人物李惊蛰吓得像个犯了错的私塾学生一样?还好这里的人不多,要是被天下人知道有这一幕,恐怕无数人会认为自己精神失常了吧?

宁无书也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走火入魔看错了,但无疑,这是真的。

一个一句话就能把李惊蛰给吓成这副模样的人,真的是自己的娘亲?可是如果娘亲这么厉害,怎么当年会被东方薇欺负成那样?不过……看现在这样子,也许事情真的可以好转。宁无书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强行压住纷乱的心绪,定下神来开始调息。

被林茉白吓得退了三步的李惊蛰,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着林茉白,声音也在颤抖:“你……你怎么可能……还活着!我亲眼看着你死的!”

林茉白冷笑一声:“想不通吗?想不通就想不通吧,老娘也懒得和你解释,本来这事情我根本不想掺和,但你想要杀老娘的女儿,我就不答应了。别人治不了你,我可是对你知根知底,别看你现在风光无限,当年也不过就是一个抱着我爹大腿苦苦哀求想要拜入灵镜门的可怜虫。过去的事情并不全是你的错,但是你现在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当上了鱼龙卫的指挥使、把当年的事情全部掩盖起来,以为就万事大吉了吗?李惊蛰,叫你一声雷公,是念在我们以前还有旧情,别以为你现在武功很高、权位很重,二十多年前的厉雪峰比你武功更高、权位更重,老娘还不是一样杀了他!”

林茉白每说一句,李惊蛰脸上的表情就变一变。慢慢的,他也渐渐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沉着声音说道:“真的是你……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

“下次再问吧,今天我说,你听。”林茉白冷冷地说道,霸气无比:“你想要权倾天下、想要天下无敌,我都不管你。厉雪峰已经死了,过去的事也都已经过去了,所以当年厉雪峰做的事,你没必要做下去,星辰楼已经灭了,只要你不再涉足江湖事,没有人会闲得无事去找你麻烦。所以,如果你不想看到老娘我发飚,就闭上你的嘴,再上你的那群走狗滚蛋,趁着老娘想好好过日子,别来触我的霉头!”

李惊蛰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了,恐怕就连当今天子都会给他三分面,然而林茉白却是一点客气都不给,李惊蛰抿着嘴,喘起了粗气,然后再被他强行压下,低声说道:“可否容我说两句话?”

林茉白斜眼看着李惊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冷冷地应道:“说。”

李惊蛰慢慢站直身子,咳了两声,慢悠悠地说道:“你的弟弟林望舒也好,还是这个冷千秋也好,我都不怕他们,因为他们与我是一样的人。但是你不同,你手握两卷真仙道书,太危险了,如果你真的死了还好,现在你还活着,我……”说到这里,李惊蛰竟然小心翼翼地看了林茉白一眼,见林茉白依旧冷着张脸,发没有发怒的意思,这才继续说下去。

“现在你还活着,你若是真要对付我,我没有把握应付。你对于我来说……就是悬在我头顶的一柄剑……”

“闭嘴。”林茉白突然开口打断了李惊蛰,冷笑道:“原来你还是惦记着真仙道书啊。我说呢,听说当年我那傻弟弟和你还打过一架,我说你怎么没事敢跑去找他的麻烦,原来是念着他身上的道书。还有这个冷千秋,我看他方才的剑术,也是修习了道书的,你是冲着这个来的吧?我说呢,厉雪峰对你也不好,你怎么就这么热衷于完成他的事业,看来你终究还是那个李惊蛰。”

被林茉白道破心思,李惊蛰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失措的样子,已经冷静下来的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与你们不同,我如今徒子徒孙千千万万,我若是倒了,无数人要因我而死。所以,林师妹,我不能就因为你几句话便放这些人离开,他们皆是对我鱼龙卫有着巨大威胁之人,鱼龙卫是小师妹一手创办,相信你也不想看着鱼龙卫分崩离析吧?”

听着李惊蛰的话,林茉白不知道在想什么,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问道:“说吧,你想要怎样?”

李惊蛰说道:“很简单。那个傅决是小师妹的孩子,正常情况下,我不会把他怎么样,他对林师妹你也是很重要的人,所以,我把傅决带走,在京城里我会好好待他,但若是师妹你无法约束这些人……”他扫了一眼已经昏迷过去的冷千秋,“傅决的安全就不好保证了。”

“嗯?”林茉白眉毛一竖,身上流露出无形的杀气,她右手轻轻一张,然后一握,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但却看不见。仔细一瞧,才能看见原来从林茉白的袖中滑出了一柄剑,但这柄剑却是通体透明的,从剑柄到剑身,全部是透明的,若不认真看根本看不见。

握住了这支透明的剑,林茉白的气势再上一层楼,虽然还是个普通妇人的模样,然而当她往前跨出一步时,一旁的树木上竟然同时发出“咔嚓”的声响,几十道剑痕出现在树木上,这些剑痕不是林茉白劈出来的,只是她无形之中释放的剑气所致,也就是说,林茉白这一瞬间表现出来的实力,竟然是已经达到了剑气实质化的境界,这是传说中得道般的境界!

李惊蛰一惊,再退了两步,强忍着对林茉白的恐惧,说道:“林师妹,你冷静一点!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我们之间有一个制衡的东西!”

“是么?”林茉白眼中的杀气越来越盛,几乎要将李惊蛰吞没,就在这时,她身后突然传来宁无书的声音:“娘,停手!”

只见方才被两位绝世高手碰撞导致差一点走火入魔的宁无书站了起来,对着林茉白喊道:“娘亲,不能杀了他,一个朝廷正三品大员要是死在这里,事情会变得更复杂!”

林茉白停住了脚步,死死地盯住李惊蛰,只见李惊蛰喘着气强作镇定,方才与冷千秋的碰撞已经让他受了不轻的伤,此时在林茉白恐怖剑气的压制下,脸上更是开始露出痛苦的表情。终于,林茉白“哼”了一声,手腕轻轻一转,那透明的剑被收回她袖中,剑气也逐渐消失。

李惊蛰松了口气,说道:“林师妹,你且稍安勿躁,今夜傅决没有受取任何伤害,你要是担心他,我把他叫来,你可以亲自与他说。”

“去。”林茉白冷冰冰地说道,随后又加了一句:“若是你搞什么花样,哪怕你有几千个徒子徒孙替你挡剑,今晚老娘也要叫你死得难看!”

李惊蛰苍老的眼角跳了跳,不敢再说话,点了点头,连忙退走。

眼看着李惊蛰如风一般消失在夜色中,林茉白的身影忽然晃了晃。宁无书没有一点犹豫,立刻上前扶住林茉白,小声地问道:“娘,你怎么样了?”

此时的林茉白哪里还有刚才那豪气万千的模样?她眼神中的疲惫之色比方才还要浓,脸色也变得蜡黄,似乎连脚都站不稳了。她轻轻靠在宁无书身上,笑道:“好孩子,你怎么知道为娘……”

宁无书鼻子一酸,强笑道:“娘亲,当年无书犯了错,您从来一句废话都不说,先拿竹条打我一顿才开始训话,要是您真能把李惊蛰打趴下,一开始就该动手啦。”

林茉白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伸出一只手在宁无书脸上轻轻摸了一下:“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还变得这么聪明,越来越像你爹了。放心,为娘没事,你先去看看那个冷千秋,他不能死。”

宁无书咬了咬嘴唇,忍着与林茉白好好叙话的冲动,走到冷千秋身边蹲下查探了起来。

冷千秋不知道吐出了几斤的血,已经昏死了过去。此时他躺倒在地上,身前一大片血迹,脸色苍白如纸,宁无书轻轻地搭了一下他的脉,只觉得他的脉像弱而紊乱,于是她连忙从怀中摸出当初从灵镜门里带出来的灵药,将瓶子翻倒过来,也不管落在手心的灵药有几枚,二话不说都塞进了冷千秋的嘴里。

他没有用九命玄猫大法来治伤……宁无书叹了口气。看来相比于绝世的武功,冷千秋更希望自己至少是个头脑清醒的人。

想到这里,宁无书忽然想起方才林茉白和李惊蛰对话时提到的“真仙道书”。于是她抬头问道:“娘,真仙道书是什么?”

林茉白笑了笑:“不急,回头为娘全都告诉你。现在李惊蛰要来了。”

不远处,李惊蛰带着傅决慢悠悠地走来,他的手按在傅决肩上,傅决依然像方才那般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终于,当二人来到宁无书母女二人身前时,傅决才抬起头来。

“您便是林姨吧?”傅决在看见林茉白的时候,立即便笑了起来:“谢谢您。”

第五十章 尘埃落定(本卷完)

傅决面对着林茉白,突然冒出一句“谢谢”,在场的几人都不知道他所谢为何。李惊蛰也没有等林茉白接傅决的话,便开口说道:“林师妹,傅决他已经答应作为人质随我前往京城。”

林茉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望向了傅决。宁无书也看向傅决,冷静地问道:“阿决,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么?”

傅决咧嘴笑道:“当然啦。鱼龙卫是我娘一手创办的……”他偏过脑袋扫了李惊蛰一眼,“虽然现在可能不是我娘当时想要的样子,但我也想去试一试,能不能把鱼龙卫变得更好。”

李惊蛰皱了皱眉,正欲说话,却听林茉白嘴角露出一抹浅笑,对他说道:“你听到了么,他说想要把鱼龙卫变得更好。”

“哼。”面对林茉白,李惊蛰不敢有什么脾气,他只能瞪了傅决一眼,却没有接话,只是说道:“那么,林师妹,今夜的事,到此为止。希望今后不要有任何人透露出关于那本名册的事情,也希望今天这里的人不要再找朝廷和鱼龙卫的麻烦。咱们各走阳光道、井水不犯河水。”

“李惊蛰,你听好了。”林茉白正色道:“今天这事,在我看来只是一件小事,微不足道。但我要提醒你,不要再打真仙道书的主意,世上不存在得道升仙的法门,也没有长生不死的诀窍。武无止境,但人有止境,否则当年找到真仙道书的地方,就不会是古墓,而是仙宫了。因此,你已经有了权势,就好好守你的江山,你既然这么在意鱼龙卫,就将鱼龙卫给做好。做一个凡人,没有什么不好。”

李惊蛰沉着脸听完,叹了口气,摆摆手,说道:“将来若有机会,咱们再叙旧吧。再会。”

林茉白抬了抬下巴,却是望了傅决一眼,没有再说话。傅决冲宁无书点点头,眼里全是满意与开心,宁无书知道,傅决虽然一直活得像个小混混,但是他过去那些年读的书让他与世上大多数人都不一样,他想要看到四海升平,否则当初他也不会将那名册带回给李惊蛰。所以,今天这个结果,其实最满意的应该就是傅决了。

宁无书想到这里,也冲傅决笑了笑,说道:“阿决,保重。”

傅决笑得更开心了:“有空来金陵玩玩,我做东。”

慢慢的,鱼龙卫开始撤走了。阮松雨等四人依然昏迷着,当宁无书弄醒他们时,几人依然觉是动弹不得,似乎经脉都阻滞了,花了很多时间才恢复,看来是李惊蛰亲自出手才有了这样的效果。而冷千秋在服下宁无书的药之后,心脉渐渐平稳了下来,虽然伤得很重,但看来没有性命危险了。

眼见鱼龙卫大批大批退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今夜本是一次护送宁良离开的战役,但谁也没能料到李惊蛰竟然亲自从京城悄然而来,差一点让大家全军覆没。若没有冷千秋数次出手、若没有林茉白突然出现,结局将会十分可怕。

现场唯一状态还比较好的也就是宁无书与吴桦了。吴桦在与李悬云的决斗中力竭,又被李惊蛰隔着丈许远击了一掌,昏死过去,但实际上他受的伤并不算重,仅仅只是脱力,服了伤药之后稍作调息,已经能够站了起来。而宁无书实际上没有受伤,只不过在冲击中经脉内力出现了混乱,目前已经调整好。而现场除了冷千秋之外,状态最差的,不是阮松雨、欧阳天辉等人,其实是林茉白。

鱼龙卫一撤走,林茉白便脸色极差地坐到了地上,宁无书见状连忙冲上去扶住林茉白。这一扶,宁无书吓了一跳,只见林茉白脸上身上全是冷汗,浑身肌肉都在以肉眼看不见的频率颤抖着,手脚没有一丝力气,就连呼吸都一下子弱了许多,仿佛方才与李惊蛰的对话,是她消耗自己的生命力在进行的,只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候,林茉白便从一个绝世高人,变得了油尽灯枯的模样。

宁无书一见,眼泪瞬间便下来了,她伸手揽住林茉白的肩背将她扶住,小声问道:“娘,你还好么?”

林茉白的整张脸这时候都已经僵住了,状态十分可怕,她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道:“为娘没事……”然而话未说完,林茉白便两眼一翻,昏迷了过去。宁无书大惊,连忙唤来兰素梅,眼含泪水地说道:“兰师姐,久闻风神阁医术冠绝天下……”

“好了,宁师妹,不用说了,我来看看令堂。”兰素梅的身体也没有完全恢复,在方才与鱼龙卫的对抗中,她杀的人最多,手段也最为残忍,因此李惊蛰在击昏她时下手不轻,打中了兰素梅后背一处大穴,此时她走起路来时,双腿都不听使唤,还不时咳出两口血来。但林茉白的样子要显得可怕多了,兰素梅又是现场唯一的医者,便二话不说,接过了林茉白。

兰素梅的师父黄千千是个药理专家,擅长研究草药与毒药,医术其实比不上传说中的风神阁第一医仙水秀,但能坐上风神阁仙女的位置,便说明她的能力也绝对是世间一流的。兰素梅当然也称不上是什么医仙、神医,但得了黄千千真传的她,并不比世间任何一个医者要差。

稍作检查之后,兰素梅的脸色也沉凝了下来,她对宁无书说道:“宁师妹,令堂的身体状况十分糟糕。她的五脏六腑都已经衰竭,经脉亦出现萎缩,似乎是中了某种可怕的毒,却没有任何毒药的痕迹,而且这种衰竭与萎缩绝非一日之功,恐怕是经年累月所致。方才令堂应该是强行催动了丹田气海中残余的一些功力,这更令她的身体支撑不住。”

宁无书听得震惊,她猜到自己的娘亲是有旧伤的。林茉白是一个能让李惊蛰吓得面无人色的人物,却在宁府的角落里当了十几年默默无闻的小妾,连东方薇那个跳梁小丑般的女人都可以欺负她,若不是受了伤,又怎么可能沦落到这种地步?但即便如此,宁无书也没想到林茉白的伤那么重,五内俱衰、经脉萎缩,这可不是简单的内伤啊!

“那……那怎么办!”宁无书一把抓住兰素梅的手,惊慌地叫道,“兰师姐,我求求你,你一直要救救我娘啊!”

兰素梅叹了口气,说道:“这样,宁师妹。这个地方又湿又冷,也不是疗伤的佳所。大家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不如咱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下来,再给令堂治伤。你放心,令堂的生命力十分顽强,这种伤换了常人,恐怕早已经死去十回了,令堂多半是有什么法子对抗它,所以你现在着急也没有用。待安定之后,我们再想想办法。”

原本头脑冷静、思路清晰的宁无书在林茉白突然昏倒后,一下子便乱了。五年没见的母亲终于回到自己身边,却又有了生命危险,宁无书无法接受这种事实。兰素梅一番话,她才深吸一口气,稍稍冷静了下来,说道:“师姐说得没错。”

她轻轻抚了一下林茉白的发丝,五年未见,林茉白头上的白发越来越多。宁无书强忍住心酸,站起身来,郎声说道:“各位,今日之事已毕,无书在此谢过各位。但大家都受了不轻的伤,我们必须要找个地方休养生息。”她伸出手,指着东面的方向,说道:“从此处去数百里之外,抚州地界,有一处王仙峰,山里有个猛龙寨,寨主受过我的恩惠,我们在那里暂时安顿一下没有问题。吴桦,你一会儿与我一起去找几辆马车,咱们带大家往王仙峰去。”

吴桦此时正扶着冷千秋,往冷千秋的体内渡着内力。虽然吴桦自己的功力也已经见了底,但仍然在努力帮冷千秋调息。听了宁无书的话,他抬起头来望了宁无书一眼,眼中尽是不满的神色,毕竟他原本便不怎么信任宁无书,更何况冷千秋在此役中是伤得最重的一个。然而当他看见躺在兰素梅怀里的林茉白时,还是叹了口气,没有把嘴边的话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冷千秋交给了一旁的阮松雨。

“放心吧。”阮松雨郑重地对吴桦说道:“冷前辈乃是剑道宗师、一代大家,我会照顾好他。”

吴桦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与宁无书一同离去。

不远处,大火还在蔓延,已经渐渐往祁东烧去。很快,这里就会化作一片焦土。而那些鱼龙卫没有办法带走的残尸遗骸,也会一同变作尘土,消散在风雨里。

在距离湘南不近不远的一处河道旁,一个身影正披夜前行,此人身材挺拔,虽然相貌平平但是气质非凡,正是那天王宗的刘文训。

在离开祁东后,刘文训便根本不再回头去看那里发生的事,即使很快那里就起了一团冲天大火,又不断有喊杀声传来,更有好几个恐怖高手的气息不断爆发,却似乎都不关他的事,他一路向着北面前行,直到来到这河道旁。

大河水流湍急,要过河得找船家。刘文训四下看了看,见不远处河边停着一艘船,便快步走上前去。然而当他靠近那船时,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

那船头坐着一个人,此时脱去了鞋子、挽起了裤角,将脚泡在河水中,手中还拿着一把花生嗑着。见刘文训来了,他呵呵笑了笑,说道:“阿文,事办完了?”

刘文训的心猛地一跳,他已经认出,在这船头等他之人正是天王宗天门谷谷主——阎王笑。

黑夜中,阎王笑的表情没那么容易看清,但刘文训仿佛能清晰地望见他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即便是身经百战如他,也依然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缓解心中的紧张。

隔着老远,阎王笑却似看出了刘文训的紧张,笑道:“别紧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刘文训脸上的肌肉动了动,却没有作出任何表情,只是手脚有些僵硬来到了那小船边上,在阎王笑的示意下跳上了船。而阎王笑也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语气平淡地说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要再去掺和宁良家的事了?”

刘文训二话不说,双膝跪倒在木船上,低着头,沉声道:“谷主,阿文知错,请谷主责罚!”

阎王笑背对着刘文训,摇了摇头:“你狗屁都不懂。责罚你有个屁用?”他冷笑一声,似乎是在表现对刘文训的不屑,又似在嘲笑自己:“老子突然发现,云飞玉那个自恋狂说的是对的,凡事唯有顺势而为才是正道,否则随便来一个小小的变数,就可以让人找不着北。本来以为这次是个天赐良机,没想到今天出来搅局的,全是老子当年自己挖下的坑。行了,也不关你事,你又不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有求于人,自然便容易受到摆布。起来吧。”

刘文训听不懂阎王笑的话,但似乎感觉到他不大高兴。但是刘文训本来就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只能默默地站起身,垂着双手站到阎王笑身后。阎王笑伸出手挠了挠头,叹道:“当年师父说得真是没错,当一个世外高人容易,入世做一个人间行走才是最难的。但是,如果对凡事都置身事外、漠不关心,老子又为何要练就这一身本事?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啊……阿文,撑船,走。”

刘文训点点头,一句话都不敢多说。阎王笑的武功亦是天下间绝顶的人物,他既然来到了这里,想必对于不远处正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了解的,那么……他真的不关心自己的老朋友宁良、不关心宁无书、亦不关心……那个恐怖到极点的人么?

小船悠悠然离开了河岸,朝着对岸飘去。远处的大火还在燃烧,黑烟飘来,有些呛人。慢慢的,轻轻的小雨下起,水面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烟波,逐渐掩去了小船划过的水痕。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很快,黑烟、火光都被大雨给压了下去,不用多久,今夜的一切都会被抹去。

第一章 江湖旧事

星辰楼,曾是天下间无数习武之人向往的一个地方。

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里,邈尔与世绝。这两句诗,描写的正是那曾经座落在秦岭太白峰上的星辰楼。大约在一两百年前,星辰楼横空出世,世人大多不知其来历,但当时天下三柱中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因为,星辰楼正是天下三柱的弟子所创建的。

据传,天王宗在那一年出现了一个真正的惊世之才,他在入门的头几年里,不仅学完了自己师父的东西,还将天王宗所有武功学了个遍,在入门六年后,他开始拜访灵镜门与风神阁,寻求更加强大而精深的武学之道,并走遍天下,寻找那些失落在神州大地上的神秘传承。在这个过程中,他也认识他后来的妻子,来自风神阁的一位弟子。

此人名叫吴子竟,人如其名,他一生所追求的,正是无止境的武道。他与妻子苗女仰阿莎一起在江湖上漂泊了十年,学到了无数的武学,却始终觉得缺了一点东西。直到有一天,他路过一处私塾,见一群孩童为了一个看上去很幼稚的小问题不断争论,突然茅塞顿开。

吴子竟想到,他与妻子虽然都是武道里顶尖的人物,但他们仅仅只是两个人,他们再如何聪明绝顶,也存在着自己的限制。世间武功何止千万种,人生不过短短百年,怎么可能研究得透?又如何能够找得到极致?当年创办天下三柱的楚方渝、唐十五、步婵,亦是天底下无人能敌的人物,为何他们也没能找到极致?

也许,这是一代人做不成的事情。只有传承、只有人与人的碰撞,才能够找到武之一道真正的极限,找到传说中那得道飞仙的境界。想通了这一点的吴子竟,来到秦岭上,找到与自己原本宗门名同的太白峰,在此建立了星辰楼。

星辰楼其实在刚刚创办的时候,并不是一个武林门派。吴子竟和仰阿莎在建立了星辰楼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朝天下三柱里自己熟识的师兄弟姐妹以及一些长辈们发出了邀请。在这里,有着他十数年来收集的无数天下武学,单论武学收藏,甚至超过了灵镜门的藏宗阁,因此他邀请天下三柱里的天才们一同来此,研究武学。

从这一天开始,“追寻武道极致”便已经不再是吴子竟一个人的事情了,而是属于整个星辰楼的追求。从这一天开始,每一位在天下三柱中学有所成的弟子,都可以选择是否前往星辰楼深研武学,在那里他们要参与对前人武学的精研与改进,同时,也可以学习到天底下最为强大的武功。

不久之后,吴子竟与仰阿莎有了一个儿子。

这个孩子名叫吴正阳,从他出生开始,便生活在一个天下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吴正阳的启蒙读物,不是三字经也不是弟子规,而是易筋经;吴正阳幼年的玩具,是刀剑弓兵、十八般兵器;吴正阳还没有懂事,就已经学会了如何吐纳、如何调息。继承了吴子竟与仰阿莎天赋的吴正阳在少年时期,已经开始表现出了……超越其父亲的才智。

对于浩如烟海的武学典籍,他不仅能够以极快的速度学会,还可以指出诸多武学之中的不足之处与可改进的地方。随着吴正阳一天天长大,他的境界也逐渐高深,他十六岁那一年,吴正阳在一次切磋中与自己的父亲打成了平手。

吴子竟惊喜不已,他认为自己的儿子,是一个超越了世间凡人的奇才,亦是上天寄予星辰楼的礼物。也许,不用等到百年以后,也不必需要数代的传承,也许凭吴正阳的能力,是能够在他有生之年,找到武学之极境!

于是,吴子竟在与吴正阳一次秉烛夜谈之后,让吴正阳到世间去走一走。因为吴子竟正是在纷乱的俗世中看明白了自己想要什么、自己该做什么,他决定让自己的儿子也去走一走,去寻找自己的本心。但是,吴正阳这一走,便再没有回过星辰楼。

并不是花花世界太诱人,而是这世界上的变数太多。一心专研武学的吴子竟忘了,当年他刚刚踏足江湖的时候,虽然有一身武功,但也算不上天下无敌,他小心行事、心思细腻,力求每一步都稳之又稳,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收集到这么多的武学。但吴正阳不同,他从小生活在夸赞之中,更是年纪轻轻便达到了绝顶高手的境界,从小生活在世外桃源的吴正阳更不懂得什么人情世故。离开星辰楼没有多久,吴正阳便得罪了江湖上的多方势力,有人出钱悬赏他、有人说他仗着武功高为所欲所。同样,年少意气的吴正阳也找到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快意江湖、敢爱敢恨。

但是,随着在江湖上待的时间越长,吴正阳就越迷茫。吴子竟让他来到这俗世间,是想让他明白自己的本心、让他想明白自己为何要去追求武道的极致,但吴正阳却陷在了江湖争斗之中。他想不明白,如果天底下的习武之人都不能够心平气和地相处,每日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又怎么能够去追求武道的极致?

终于有一天,吴正阳在翻看史书时,看到了一个故事,一个千年前、天下三柱创立之前的故事。那时还是乱世,诸侯纷争、群雄割据,但武林里出了一个鱼龙剑神,他创办了武林盟,收纳天底下无处可去的习武之人、成为一个武林人士向往的理想国,如果不是那一次意外、那一次埋伏,也许武林盟会传承至今,天下武林也不会这般混乱。

吴正阳想明白了,他要重振武林盟,他要像鱼龙剑神一样,建立一个盟会,让天底下的武林人士有一个组织。他会无数的武学、能够让投入自己盟会的人变得更加强大,一定会有很多人愿意加入;等到加入自己盟会的武林人士与门派越来越多,他便可以让这个天下武林变得和谐与统一,到了那个时候,集天下间所有武林人的力量来研究武道的极致,岂不是更为方便吗?

于是,鱼龙盟诞生了。

但是,“一统江湖”和研究武学相比,是一个要难上无数倍的任务,更何况当时天下乃是盛世,即便有很多愿意投入鱼龙盟的武林门派与江湖人士,但同样也有几方大势力认为鱼龙盟只不过是一个挂羊头卖狗肉的东西,吴正阳和以前世间出现过的那些魔头、妖人一样,是为了实现自己权御江湖的欲望。

不过,吴正阳成立鱼龙盟的愿望确实是好的,也得到了吴子竟与当时天下三柱的支持,凭借吴正阳超越的天赋,也许有一天真的能够做到这件事呢?到了那个时候,会是一副怎样的盛况?

于是,在天下三柱里学有所成的弟子,多了一个选择——投入鱼龙盟中,参与到统一天下武林的事业之中。

但是,人会变、事物亦会变。

鱼龙盟刚刚出现的时候,为了给星辰楼的研究铺路的。但鱼龙盟的任务太过艰巨,远远超出了吴正阳一开始的想像,这件事做着做着,也就偏离了正轨。随着年纪变大,吴正阳不再是那个一腔热血与梦想的少年,他变成了一个深沉的中年人,多年来不断地参与权势倾吞的他,早已经想不起“精深天下武学”的本心,而是真的想要一统江湖。当一件事做了几十年却做不成的时候,人的想法就会发生变化。

吴正阳发现,之所以那些江湖势力能够与自己对抗,多半是有着朝中的背景。有的门派是边疆元帅扶持的、有的势力则是把握在当朝权臣手中,每当鱼龙盟与他们的对抗来到关键时候,总会有一些不可抗拒的力量插手。所以,吴正阳也开始把目光转向朝廷。

后来发生的事情很多,鱼龙盟与江湖势力的斗争,变成了朝廷里几方大势力的斗争,吴正阳的想法也开始慢慢贯穿到整个鱼龙盟之中。再后来,吴子竟到他死去那一天都没能找到以武证道的方式,而吴正阳到他死去的那一天,也没有能够完成天下江湖的大一统。

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朝代亦更迭。一百多年前,来自北方大草原的蒙古骑兵入主中原,以血腥的杀戮镇压了天下,百万骑兵的威势绝非普通江湖人所能抵抗,因此星辰楼也好、鱼龙盟也好,都渐渐由明转暗,但他们的传承都没有断,除了从天下三柱中吸纳弟子之外,他们也如天下三柱一样派出人间行走在世间寻找极有天赋的少年。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五大隐宗”开始在世间流传,在蒙古人的镇压下,很多人都梦想能够投入五大隐宗寻求庇护。

而在这个过程中,鱼龙盟反而开始壮大起来,它延袭千年前武林盟的思想,为中原江湖人提供一个真正的安身之地,盟中人互相帮助、扶持。也是在这时,鱼龙盟中开始出现一个核心,称为“龙首”,唯有鱼龙盟中最有权势与实力的人可以进入,他们基本掌握着整个鱼龙盟的运作。事实上鱼龙盟作为五大隐宗之一寻找弟子,也是直接吸纳进龙首之中,所以五大隐宗之一其实不是鱼龙盟,而是这个“龙首”。

再后来,蒙古人的暴政并没有能够维持多久。天下群雄并起,鱼龙盟入世最深,盟中亦有无数愿意反抗蒙古人的义士,所以,在经过一段时间与天下群雄的接触后,当时的龙首敲定了一位军阀,强大的鱼龙盟与这位军阀并肩作战,真的推翻了蒙古人的统治。而那位军阀,也就成为了当朝太祖,鱼龙盟摇身一变,化作了天下间第一大盟,隐隐有了一统江湖的气势。

但令龙首没有想到的是,太祖皇帝在坐稳了天下之后,突然将一把钝刀子伸向了鱼龙盟。其实这很好理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连天下三柱他都想要搞搞看,更何况是一个就在身边的强大江湖势力?但太祖不想让世人说他过河拆桥,所以并没有下重手,而是扶持了一些同样强大的势力来与鱼龙盟对抗,并且时不时给他们下下绊子,慢慢的,鱼龙盟被不断削弱。

这也是为何,后来鱼龙盟不得不改头换面以“鱼龙卫”的形式并入朝廷机构中的一个原因。如果鱼龙盟不放弃掉它们自己的势力,以绝对忠诚的态度投入朝廷,也许再过不久,钝刀子就会变成利刀子。鱼龙盟不像天下三柱那样有天险地势守护,它本就是个笼络天下江湖人的盟会,龙首人亦不多,不过百余人,若朝廷真想打散鱼龙盟,只不过是翻翻手的功夫。

“娘亲,那……星辰楼呢?为何星辰楼又会被灭?这与鱼龙盟……鱼龙卫又有什么关系呢?”

林茉白的床边,换回了女装的宁无书有些疑惑地问道。在她身边,是坐着一个木制轮椅的冷千秋,冷千秋同样听得入神,两只手紧紧扣住轮椅的把手,显露中心中的紧张。

病床上,林茉白脸色依然极差,她背后垫着靠垫,倚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地说道:“这是另一个故事了。我先问一句,姓冷的小伙子,你虽然使的是游风剑法,但你练过御剑诀吧?”

冷千秋眼中精光一闪,点点头。

林茉白脸上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说道:“在几十年前,江湖上掀起过一阵腥风血雨,所有的源头都是那一本《真仙道书》。此道书有五卷,分别记载了御剑诀、天雷诀、长生诀、风雨诀、天地诀五种法诀。李惊蛰学了一卷天雷诀,于是便有了五雷掌;我的弟弟林望舒练成了风雨诀;小冷你学的是御剑诀,方才有了如此惊世剑法。而我当年,学过御剑诀和长生诀。”

宁无书心中震撼,得一卷真仙道书,便足以诞生李惊蛰、林望舒、冷千秋这等绝世高手,娘亲当年竟然学了两卷?难怪连李惊蛰见了她,都要退避三舍!而这真仙道书又是何等恐怖的东西,如果有人练成了六卷,是不是就真的可以达到吴子竟追求的那种“武之极致”的境界?

林茉白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脸色渐渐阴沉了起来,淡淡地说道:“但也正是因为这本真仙道书,使得星辰楼灭门、无数人死去……”

第二章 真仙道书

真仙道书是大约在四五十年前,一个盗墓者从一座古墓之中捡到的。不怎么识货的盗墓者想要把这本破破烂烂的真仙道书随着其他冥器一起卖给古董商,却在销赃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个名叫范锐的富家公子,范锐本来就是崇尚道学,对这种讲述神神秘秘、长生不老的东西十分感兴趣,于是花了六十两银子从这盗墓者手里买过了这本真仙道书。

范锐一开始把这本书当作是什么炼丹、修仙的东西,然而当他练就了第一卷御剑诀之后,竟然意外地成了一个高手。仅仅不到五年的时候,范锐从一个只练过三脚猫功夫的纨绔子弟,摇身一变,成了江湖上人尽皆知的“小剑仙”。毫无疑问,这引起了天下武林人士的注意。

当时的范锐本身底子差、没基础,更没学过什么高深武功,仅仅练成了御剑诀,便成为江湖上一流的高手,加上当初那个盗墓者无意间说出了范锐是从他手中买走了真仙道书的事情,一下子被让人红了眼。一时间,无数人追杀范锐,范锐也没能挺过去很久,很快就在一次追杀中陨落,真仙道书也几经转手,直到当时的五大隐宗出手前,真仙道书已经在多次抢夺中撕裂成了好几份。

当时发动五大隐宗去夺取真仙道书的,正是四十年前的星辰楼楼主沈半夏。沈半夏认为,真仙道书极有可能是上古时期传说中仙人留下的东西,它可以证明世间真的存在以武证道、得道飞仙的境界,若是获得真仙道书,也许星辰楼这么多年的研究便可以有一个结果了。于是,以星辰楼为首的五大隐宗毫不犹豫地出手,开始在江湖上放出话来要把真仙道书拿到手,而结果也是如此,天下间最强大的五个宗门联手,怎么可能还抢不到一本真仙道书?

然而这个时候,五卷真仙道书只剩下了四卷。天地诀遗失不见,其余四卷则是落入五大隐宗之手,五大隐宗从掌门到弟子皆夜以继日的研习这本真仙道书,渐渐的,他们发现了一个问题。

真仙道书,不好学。

这本道书是用非常复杂的古文字和古语写出来的,其中很多地方语句甚至都不通顺。他们推测,范锐可以练成御剑诀,是因为他本来就沉迷于研究那些来自于上古时代神神秘秘的东西,对于这些东西是了解的。而且,当时的星辰楼主沈半夏提出了一个想法,就是范锐其实也没有真正练成御剑诀,范锐只是根据自己对真仙道书上那些古文字和古语的理解练成了剑法,真正的御剑诀,还要强大得多。

于是,研习真仙道书的方式,开始改变了。五大隐宗里无数人都开始学习古文字与古语,根据自己的理解去学习这本真仙道书。慢慢的,有一些人练出了点东西,但成就并不明显;还有一些人不管怎么练,都没有任何作用;甚至有的人练完,武功不进反退、出现了走火入魔的迹像。于是五大隐宗开始频繁地交流,慢慢地总结出了一些经验,然而即便是后来他们根据这些交流经验得出的结论,也不能保证一定是正确的。所以,即使手握一个巨大宝库的钥匙,这些世间最为天才的人物,却依然没有办法进入这宝库之中。

直到……林茉白、傅夏瑶这一代人的出现。

林茉白和林望舒的父亲是灵镜门万石岛的岛主,名叫林源。林源虽非灵镜门门主,却是灵镜门当中地位超然的一个人物,林家世代身在灵镜门,一直掌握着灵镜门核心的地位,当时的林源,和现在的古昆仑相仿。但与古昆仑不同的是,林源非常喜欢收徒,他门下的弟子足有上百个,远远超过当时其他岛主,李惊蛰、傅夏瑶皆是林源门下的弟子。因此,其实过往江湖二十年,天下最为顶尖的几个人物,大多是出自灵镜门万石岛。

只不过,与林茉白、林望舒、傅夏瑶这些天才不同,李惊蛰是慕名来到灵镜门的。他本是一个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镖师,在听说了五大隐宗的故事后,拼着一条命穿越了黑山群岛的迷雾,误打误撞上了万石岛,在苦苦哀求林源之后,林源软了心,让李惊蛰努力练武,争取有一天能够通过选拔、拜入灵镜门。

李惊蛰天生体质普通,虽然他在武学上的聪明才智令所有人惊讶,但他的经脉细小、骨骼松散,能够练成一个武功三流的镖师已经是老天爷赏饭吃了,想要成为一代宗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李惊蛰来到灵镜门后,看到一个又一个十几岁的少男少女的武学上的进境都有如神助,不禁下了狠心。

他开始尝试一些极端的法门、吃一些非常危险的药物,以此来拓宽自己的经脉、强化体质,在这个过程中李惊蛰受了极多的苦,还数次濒临死亡,然而最终还是被他挺了过来,在李惊蛰来到灵镜门的第七年,他成功拜到了林源的门下。

拜入林源门下的李惊蛰欣喜若狂,他知道自己天赋不如他人,因此更是玩命地修习武功,林源非常欣赏他的吃苦耐劳以及谦卑恭敬的态度,也开始把越来越多的东西传给他,慢慢的,李惊蛰的武功也登堂入室,成为一个可称道的高手。

而故事里的另外一个重要人物傅夏瑶则不同,她和大多数弟子一样,是天赋绝顶的少女,拜入林源门下后很快就年纪相仿的林茉白、林望舒玩到了一起,和李惊蛰比起来,他们三人的习武之路可谓顺风顺水,在灵镜门当届弟子之中亦是佼佼者。

终于有一天,当他们学有所成的时候,这些后来惊世绝艳的人物,作出了他们各自的选择。林茉白拿着林源的介绍信去了星辰楼,林望舒虽然年纪稍小了一些,但年少时的林望舒在与父亲几番求索后,还是随同林茉白一起去了星辰楼。李惊蛰则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鱼龙盟。至于傅夏瑶,她本是想要加入星辰楼,但踏上江湖后,却遇见了几个朋友,这几个朋友恰巧是鱼龙盟龙首中的人物,于是她被在几经思索之后,加入了龙首。

刚开始那几年,并没有爆发出什么问题,几人作为天下三柱输入星辰楼、鱼龙盟中的新鲜血液,也都参与进了真仙道书的研习。这个时候距离真仙道书现世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大家对于这本道书的研究也有了一些成果,因此林茉白等人对于真仙道书的研究,亦是有一个良好的基础。

原本,这是一个平淡的故事,或许林茉白、傅夏瑶等人会将毕生精力贡献给真仙道书的研究,也许他们会走上江湖快意恩仇,他们中会有人成为一代宗师,然后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这种平淡持续到某一日,林茉白在真仙道书的研究上出现了一丝突破。

林茉白提出了一个想法,真仙道书其实并不是什么神仙法门、也不是什么绝世武功,而是一种辅助性的诀窍,原本大家把它当作一种武功来练本来就是错的!范锐当年把御剑诀当成一种武功来练,结果武功达到了准一流境界,却无法再精进半分,而之后再修炼真仙道书的人,也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学到道书的真义。他们错就错在,不理会自己原本修习的功法,把道书当成一种新的武功来练,才会出现无法进境甚至武功倒退的情况!

林茉白拿自己作了试验,她细细琢磨了半年多的御剑诀,随后在没有放弃自己所习剑法的基础下,把御剑诀的方法加入其中,没想到剑法一日千里,原本一套并不怎么高深的剑法,竟然在林茉白脑海里不断出现改进与精深的方法,很快,林茉白就将这套剑法改头换面,创出一套新的无影剑法,令无数正在研究真仙道书的人震惊不已。

从那一天开始,真仙道书的研究换了一个方向。沉迷于研究的星辰楼甚至没有来得及通知同气相连的灵镜门、天王宗等宗门,便马上开始了研究,当时已经上了年纪的星辰楼主沈半夏亲自为不到二十岁的林茉白斟茶,请她主持这次研究。很快,一本全新的“真仙道书”诞生了,林茉白带领着整个星辰楼,把真仙道书重写了一遍。

当新的道书由林茉白捧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那一刻,星辰楼里无数人喜极而泣。但是很快,失望的心情席卷了众人。

并不是所有人、所有武功都适合修炼这本新的真仙道书,它对于道书与武功本身的配合以及修习之人的天赋都有极高的要求;而这道书,也确实不是什么修仙长生的捷径,更不是什么通往武道极限的坦途,它真的,就是一本记载了五种辅助性诀窍的秘籍。诚然,它是一个非常厉害的秘籍,厉害到可以轻松创造出绝世高手,但是……星辰楼想要通过它找到以武证道的梦想,破灭了。

“那一夜,沈楼主走了。”林茉白抬起头,望着房梁,眼睛却似乎透过房顶的砖瓦看到了满天星辰:“枕楼主原本以为星辰楼百年来的梦想可以在自己手中完成,谁曾想到头来只是一场空。那一夜,沈楼主本愿将星辰楼主之位传于我,但是我没有接受……”

年轻的林茉白在破解了真仙道书的秘密之后,觉得自己不想困在这深山老林里度过一生。如果连这世上最为神秘的真仙道书都没有办法让世人以武证道、白日飞升,那么何必要用自己短暂的一生去追求这个遥不可及的梦想?想通了这一点的林茉白,带上弟弟林望舒,踏上了江湖,而那本全新的真仙道书亦被留在了星辰楼之中,所有人都可以借阅。但最终,能够把其中一卷练出效果的人都没有几个,慢慢的这本曾掀起巨大波澜的道书,也在星辰楼之中积起了灰尘。而沈半夏也弃了星辰楼,独自出走消失在世间,星辰楼被传给了沈半夏的大弟子冷独锋——也就是冷千秋的父亲。

这个故事的第二次转折,发生在林茉白与傅夏瑶的相遇。两个少年时的好姐妹重新相遇,十分开心,林茉白也没有藏私,毫不犹豫地把御剑诀教给了傅夏瑶。有了林茉白的指点,原本就主修剑法的傅夏瑶境界突飞猛进,开始有了宗师般的水准,并且因为傅夏瑶爱出风头、喜欢抱打不平,很快,“天下第一女剑客”的名声传了出来。

再后来,李惊蛰找到了傅夏瑶。虽然二人师出同门,一起进入鱼龙盟,但傅夏瑶比李惊蛰要混得好很多,傅夏瑶由自己的朋友带着直接加入了龙首,李惊蛰却是在鱼龙盟中负责一些日常杂务,武功甚至都很长时间没练了。他听说了傅夏瑶的事迹,也知道了傅夏瑶突然之间武功出现暴增,所以他希望傅夏瑶能够帮帮自己,看在同门的份上帮自己一把,将武功精进的秘密分享给他,好让他能够在鱼龙盟中有一席之地、早日进入龙首,成为一个名震天下的人。

而傅夏瑶禁不住同门师兄李惊蛰的央求,加上当年在灵镜门时李惊蛰对待他们这些少年都非常地好,所以傅夏瑶便跑去找林茉白,希望林茉白能够帮帮李惊蛰。林茉白几经思索,从李惊蛰本身练就的掌法五行掌入手,将天雷诀的精义交给了傅夏瑶,再由傅夏瑶转交给了李惊蛰。原本,林茉白并不认为李惊蛰真的可以把天雷诀成出来,没想到李惊蛰再次创造了奇迹,创出五雷掌,并开始在鱼龙盟中崭露头角、地位水涨船高。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已经被皇帝连连削权、四面楚歌的鱼龙盟主厉雪峰,注意到了李惊蛰。

第三章 星辰之陨

厉雪峰不是天下三柱的弟子,而是之前一任鱼龙盟盟主的亲传弟子,他的一生都在鱼龙盟中度过,也亲历了当年鱼龙盟随当朝太祖掀翻蒙古人统治的辉煌时刻。正因为如此,眼看着鱼龙盟在朝廷的压制下一步步走向衰弱,那种内心的痛苦是无法比拟的。

而这时的鱼龙盟已经深深地与朝廷绑在了一起,根本不可能分割开来,只能不断地表忠心、再不断地被削弱。怪只怪,现在的鱼龙盟走上了一条畸形的路,一旦脱离朝廷,这便表明鱼龙盟有着别样的野心,只会加速自己的灭亡;而若是依附于朝廷,常年在皇族眼皮子底下的鱼龙盟又没有足够的底牌让他们崛起。所以,当李惊蛰突然表现出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强大战斗力时,走投无路的厉雪峰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询问了李惊蛰。

没想到,李惊蛰说出来的,竟然是一个令厉雪峰震惊不已的结果——星辰楼已经发现了真仙道书的秘密!

真仙道书,鱼龙盟当然也有研究。只不过,第一他们不像星辰楼那般有着强大的研习武学能力,其次鱼龙盟的主要目标亦不是把真仙道书的秘密给发掘出来,当年真仙道书现世时,厉雪峰也曾研究过,后来没有了动静,鱼龙盟也就渐渐将其搁置,毕竟在厉雪峰心中,如果星辰楼或天下三柱研究出来了这个东西,一定是会与同气连枝的自己分享的。

没想到,最后却是通过李惊蛰这个不起眼的手下才知道了这件事。

欣喜若狂的厉雪峰没有考虑那么多。可能星辰楼只是刚刚发现了真仙道书的秘密,还没来得及通知自己呢?所以,厉雪峰并没有找星辰楼的麻烦,只是派人前去秦岭,想要将这本真仙道书要来。在他心中,若是真的能够把真仙道书练起来,哪怕只有龙首里这几十个人练成,也会变成一股足以影响天下的力量!天下三柱和星辰楼没有野心,但鱼龙盟现在必须要有底牌!连李惊蛰这样的人都可以在修习一段时间后,渐渐变得有了宗师之境,这真仙道书该有多厉害!

然而,当星辰楼的人将道书抄了一本送到鱼龙盟后,厉雪峰震怒了。

这根本不是他要的真仙道书!

这本道书里所记载的,根本不是什么仙法秘术、更不是什么惊天绝世的武功,只是……一些辅助性的诀窍?只有原本自己的武功与其相辅,才可以练?而且,还未必能够练成?这完全就是……骗人的!

怒火中烧的厉雪峰把这把抄本撕成了碎片,这时候,沈半夏出走的消息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于是,厉雪峰便认为沈半夏其实是真的发现了真仙道书的秘密,只不过出于私心不愿传出,而是自己悄悄藏了起来,甚至在自己向他们求寻这本道书时,送来的也是一个假的东西。而林茉白、林望舒他们这些参与了研习道书的人,自然是知道其中的秘密,所以偷偷传一些给自己的同门傅夏瑶、李惊蛰也是正常的。

但……这可是鱼龙盟最后的希望了啊!

这时的厉雪峰,还没有立刻发难,而是压着怒火、恭敬地亲自前往星辰楼求书。毕竟,星辰楼的创始人是鱼龙盟创始人的父亲,仅凭这一层关系,厉雪峰也就不能太傲气。但是,真仙道书本来就只有这一本,哪里来的“真本”?彼时的星辰楼主冷独锋无奈之下,领着厉雪峰来到星辰楼里存放道书的房间,出示了那本“真本”。

当然,这和厉雪峰不久前看到的抄本内容是一模一样的。不信邪的厉雪峰又是愤怒、又是绝望,撕毁这最后一本真仙道书,愤然回到了鱼龙盟。

随后,一个消息先是悄然在鱼龙盟内部流传,随后传到庙堂之上、江湖之中。这则消息便是星辰楼已经发现了真仙道书的真正秘密,但沈半夏以及星辰楼的人不愿意把这个天大的好处分享,而是藏了起来,甚至沈半夏自己都藏了起来准备得道飞仙。

真仙道书,本就是天下皆知的东西。只不过当年无人能够破解其秘密,慢慢地也就冷却了。然而这个消息一出,又重新点燃了世人对于真仙道书的狂热,虽然大多数人都不敢上星辰楼挑衅,但也不乏一些亡命之徒,虽然这些人并没有给星辰楼造成什么威胁,却也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而真正的麻烦与威胁,则是来源于皇帝。

自古以来,没有人不想要求长生,而坐拥天下的天子,更想要得到长生不老的秘密。他们拥有了世间所有的一切,却受困于人生百年之期,长生仙法对于帝皇之家,有着远超其他一切的吸引力。星辰楼拥有得道飞升秘密的传说没有多久便传到了当朝皇帝耳中,中间发生了一些事,但都不重要了,最后的结局,是厉雪峰受皇命,带着一众朝廷豢养的高手以及大批兵马,将星辰楼夷为了平地。

回忆起当年的事情,林茉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叹了口气:“当我和望舒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们有很多朋友都在那一战中死去,尸骨无存。我与望舒一怒之下杀入敌营,我与厉雪峰和他的几个徒弟在一处竹林中大战三日,最后终于将他们斩尽杀绝,但厉雪峰却装死潜伏,与他大徒弟一同拼着最后的力气,在我身上留下了致命的毒伤……”

“后来,我用长生诀的心法吊着一口气,不知道走了多远,遇上了夫君,还有夏瑶师妹。夏瑶师妹当时……已经活不成了。”林茉白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悲伤,语气也更加低沉了,“师妹是天下第一女剑客,但当我遇上她时,她浑身上下有一百零八道剑伤,而她自己的剑,甚至没能出鞘,我无法想像,这世上有谁能够做到这样。”

“夏瑶师妹临死前,将她的孩子托付给了我,但当时我自顾不暇,更没办法照顾一个新生儿,便托付熟人,将夏瑶师妹的孩子送回灵镜门,交由望舒去抚养。而我,在做完这一切后,也陷入了长达半年的昏迷……”

宁无书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她能感觉到林茉白看似平淡的语气下,那股沉重与悲痛。冷千秋则是默默地低着头坐在轮椅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林茉白伸出另一只手,在宁无书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转脸对冷千秋说道:“你的父亲冷独锋,还有你的母亲云月仙,都是真正的侠者。为了掩护星辰楼弟子逃走,他们亲自将大批敌人引入星辰楼内,放火与敌人同归于尽。正是因为他们的牺牲,很多人才得已逃走。”

冷千秋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点点头:“我知道。在事情发生之前,父亲就派人将我,还有其他一些老人孩子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后来不断有噩耗传来,再后来,连传信的人都没有了。我们一行人,亦遇到追杀,最后只有王大叔带着我逃出生天,但……最后重伤的他也只留下一本父亲手书的御剑诀,便与世长辞。”

宁无书心中还有诸多疑惑,例如李惊蛰的那本名册里到底有什么、例如傅夏瑶的死究竟有什么蹊跷?但林茉白说了这么多,却根本没有提到这些事情,也许……连娘亲也未必知晓其中的秘密?而且,宁无书看了一脸连眼皮都不怎么抬得起来的林茉白,也不忍心再问了。她轻轻扶着林茉白躺回到枕头上,轻声道:“娘,您再睡会儿吧,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看您。”

林茉白说了三段故事,窗外的天色也由白变黑。她的精神显然非常疲惫,却仍然勉强笑了笑:“不必担心,为娘没事。”

宁无书也用笑容回应,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推着冷千秋的轮椅,两人出了房间。

这里正是抚州地界,王仙峰、猛龙寨。林茉白的屋外,猛龙寨主龙大寿正毕恭毕敬地垂手站着,见宁无书与冷千秋出来,连忙行了一礼:“宁仙子、冷……冷大侠。”

宁无书笑道:“放轻松点,冷千秋虽然可怕,不过现在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你就算踢他两脚,他也不能反抗的。”

龙大寿吓得满头大汗,连道不敢,冷千秋懒得理会宁无书的打趣,淡淡地问道:“有什么事么?”龙大寿点头道:“是这样的,与两位同行而来的几位大侠都已经离开了,不过方才来了个名叫许贤的剑客,说是要找宁仙子。”

“原来是他来了。”宁无书颔首:“没事,让他等一会儿。”

“这名剑客还带着一名少年来,那少年倒是有点意思,穿着像个书生,手里却拿着把大弓,还一直喊着要找师父。”龙大寿挠着头说道。

“……”宁无书头疼了一下,对冷千秋说道:“原本还想与你聊两句,但是我徒弟来了,下次再聊吧。”

“你还有徒弟?”冷千秋愣了愣,随后稍作思索,说道:“这样说来,我们都是星辰楼的后人,你娘亲……也算是我的长辈,那你亦算我的师妹。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今次算是重新认识,这个,就当作见面礼吧。”冷千秋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递给了宁无书。

宁无书伸手接过,只见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御剑诀”三个字,不禁一怔:“冷大……师兄,你这是?”

冷千秋从他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虽然说,你迟早都会从你娘那里学到这些,但这是我自己多年的心得,应该也会有些用处。”

宁无书内心大受感动,正欲推辞,却听冷千秋说道:“这么多年了,我也终于了解了当年的来龙去脉,这一切都多亏了你们。这本御剑诀,只是聊表心意。内子玉灵出身风神阁,医术精湛,或许比你那位姓兰的师姐要强上一些,我也会让她来替林师叔看一看。”

“林师叔……这称呼有点怪怪的。”宁无书笑了起来,不再客气,把这本御剑诀收了起来:“不过既然以后你是我的师兄了,以后师妹我有麻烦,师兄可得多多帮忙呀。”

冷千秋点点头,应道:“一定。”说罢,便自己转着轮椅的轮子,慢慢地离开了。龙大寿看得两眼冒光,等冷千秋走远了,这才敢凑上来,小声地说道:“宁仙子,原来传说中的冷千秋,是您的师兄啊!”

宁无书把腰背挺直,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跟他搞好关系,我让他收你为徒啊。”

第四章 判官令

自那一夜祁东大战后,宁无书一行伤残人员便来到了猛龙寨休养,至今已过半月。在这个半个月里,阮松雨等四人因为伤得不重,很快便离去了。阮松雨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为宁良的气度所折服,也想看看宁良是否真的会履行他推动墨学的承诺,便决定前往京城成为宁良的门客,而欧阳天辉等三人则是各自离去,他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承诺即已完成,便再没有必要久留。

冷千秋与林茉白是受伤最重的两个人。冷千秋因为之前便累积了些伤,又与李惊蛰拼死一搏,浑身经脉受损,只能靠轮椅行动,功力恢复亦十分缓慢。好在此时在猛龙寨里还算安全,冷千秋便暂时在徒弟吴桦的照料下休养起来。真正麻烦的是林茉白,没人知道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一夜,兰素梅诊断出林茉白五脏六腑俱败、生机几乎断绝,但第二天,林茉白便醒转了过来,身体情况似乎亦有所好转。虽然现在她仍然卧病在床,但每天都可以醒来说说话,精神似乎也一天比一天好,因此宁无书心中的大石头轻了不少。

许贤将宁良送到京城后,便寻了回来,只不过离开时被王守仁给跟上了。王守仁偷听到了宁良与自己父亲王华的说话,知晓了那夜在祁东发生的一切,深受震撼,于是便偷偷塞给许贤一大笔钱,让他带着自己偷溜了出来,只为跟着自己强大无比的师父混。

半个月来,这些人在猛龙寨的日子可以说过得是相当舒适了。龙大寿当初受宁无书指点,带着一众山寨兄弟做起了野路子镖局的生意,护送过路商队,不过几个月,竟然真的很有收成,寨子里的生活好了许多,因此当宁无书带着一众伤员来此时,这些山寨里的“镖师”们都毫不犹豫地把最好的衣物饭菜留给了他们,更何况宁无书还给龙大寿许了个“当冷千秋徒弟”的空口承诺,更让龙大寿变得殷勤不已。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会在这个地方休养好身体,然后离开猛龙寨,回到各自原本的生活之中去。但当冷千秋的妻子饶玉灵到来后,事情发生了变化。

“无书妹妹,你的娘亲情况很不好。”

饶玉灵三只手指搭在林茉白手腕上,脸色沉重地说道。宁无书心中一紧,却见林茉白露出一个不以为意的笑容,对饶玉灵说道:“没事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无妨,休息一段时日便好了。”

饶玉灵摇摇头,说道:“您身体里有一种极为可怕的毒素,它早已经融入到了您的血液、肌肉与骨骼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您的生命力。虽然我不知道您用什么方法抵御这种毒素入侵心脉与头脑,但绝不可能永远抵御下去,我听无书妹妹说,半个月前您动用功力惊退李惊蛰,造成过度消耗,因此这股毒素便更加肆虐。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的话,这毒素已经开始入侵您的心脉……”

宁无书听得心惊肉跳,见林茉白脸上依旧不当回事,便皱起眉头对林茉白说道:“娘,饶姐姐以前是风神阁阁主的小师妹,您武功再高,论医术和人家也是不能比的,你就听一听饶姐姐的话吧!”

“现在风神阁的阁主是谁?”林茉白却是挑了挑眉毛,问道。

饶玉灵笑了笑,答道:“是晚辈的大师姐,梦蝶仙女、龙丹。”

“原来是小龙女。”林茉白“噢”了一声道:“你们的师父是上一辈梦蝶仙女巫白水……巫师伯的毒功独步天下,与当年的厉雪峰相比亦不遑多让,你即师从巫师伯,想来也能看得出来,我中的是什么毒了,为何不愿说出来呢?”

饶玉灵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疑惑的宁无书,说道:“您中的,是判官令吧……判官令本身不是一种毒药,而是一种毒功,需修炼者浸淫数十年,将成千上万种毒药融合为一、化入体内,方能施展。中判官令者,等同被下了催命符,活不过一时三刻。但判官令极难修炼,修炼过程中哪怕出了一点点差错,也会身殒道消。”

“不错。”林茉白面无表情地说道:“判官令本就是风神阁所创武功,当年厉雪峰为了提升自己的武功,想方设法从令师巫白水那些学到了这门毒功,也竟然真的被他练成了。二十年前,他让自己的徒弟拖着我,又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把这一式判官令打入了我的体内,便被我一剑杀死。”

饶玉灵沉默了半晌,悠悠地说道:“前辈,您的武功确实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竟然可以抵御判官令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但判官令之毒以人的血肉为食,源源不绝、生生不息,若不解去,不论您武功再高,迟早有一天都会消耗殆尽的。”

“不必再说了。”林茉白闭上眼睛,声音低沉了起来:“当年的厉雪峰杀不死我,后来我连一根绣花针都拿不动了,东方薇也照样没能杀得了我。一个绕着我转了二十多年的破毒功,又能将我如何?我累了,想要休息了。”

说罢,林茉白便兀自躺了下去,将头一偏,背对着宁无书与饶玉灵二人,似乎真的沉睡了起来。宁无书叹了口气,拉着饶玉灵出了房间。来到屋外后,宁无书心情不大好,只是冲饶玉灵摇头道:“对不住,饶姐姐,我娘亲她脾气不是太好。”

饶玉灵也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悠长地说道:“无书妹妹,我想,林前辈并非是脾气不好,只是不想让你知道解毒的方法。”

“哦?此话怎讲?”宁无书一愣。

饶玉灵犹豫了一会儿,叹道:“对不住,无书妹妹。林前辈不希望我告诉你这个答案,显然前辈自己是知道的。既然如此,我不想做这个坏人,妹妹你如果想要知道,还是去问林前辈吧。”

宁无书心中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却没有再和饶玉灵说什么,只是道了谢,便将她送走了。随后,宁无书又回到林茉白的房内,慢慢坐到床边。

“娘,无书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无书了,您不愿让饶姐姐说出治愈判官令的原因,我大致猜到了一些。”

宁无书不管林茉白依旧背着对自己,兀自默默地说道:“虽然灵镜门藏宗阁里那么多书,我并没有都看过,但对于一些复杂难缠的毒伤,还是有所耳闻。如果判官令真如饶姐姐所言,是融合了千万种毒物、配合独门手法打入体内的、并且已经与血肉骨骼融合,那么绝不是凭着一两种绝世奇药就可以拔除的,必然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我知道娘你是担心我为了治疗你的毒伤,让自己陷入危险,但是……”

宁无书叹了口气:“但是我本就是迷迷糊糊地去了灵镜门、迷迷糊糊了练了武,虽然我也想过要做一个像娘亲当年那么厉害的侠女,也想过要开宗立派,但归根结底,我只是希望五年前我与娘亲被人追杀、被迫分离的事情不要再上演。如果可以,我宁愿自己不会武功、不懂计谋,只做一个什么不会的千金大小姐,只要能与娘在一起,就好了。所以,如果本可以治愈娘亲您的病痛,我却什么都不做,我是无法安心的……”

“别说了。”林茉白翻过身来,深深地看着宁无书:“五年不见,你确实长大了许多,已经不是我记忆里那个傻孩子了。”

“娘。”宁无书抿着嘴,伸手握住了林茉白的手,却感觉到林茉白的手在微微颤抖。

林茉白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你想要知道,我就告诉你。只是你要记住,如果你为了排除我身上的判官令,而出了什么意外,我亦是绝不允许的。”

宁无书哪里顾得了这么多,连忙点头应是。林茉白把脑袋在枕头上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悠悠说道:“除去判官令的方法,当年你父亲也去替我找寻过,然而得到的答案,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判官令几乎是世上最为阴狠的毒,想要完全除去,首先需要一种奇药,名唤‘甘茶’。但这个甘茶,并非药房中随处可见之甘茶,而是生长于无境海、方壶仙山之上,据传数百年前有人去过方壶仙山,带回了一株甘茶苗,十年结一果,其果能解天下百毒。但后来,这株甘茶在被移栽至神州之后,不到三十年便枯萎了。有了甘茶之果,方能化解判官令的毒素。”

“但是,判官令已经与我的血肉骨骼融合在了一起,若光以甘茶之果解毒,一旦毒素尽去,我的血肉骨骼也会被一旦化尽,不多时便化为一滩血水。所以,必须在解毒之时,以阴阳化气神功相辅,不断以生气抗衡死气,吊住我的一条命,待毒素尽去之时,才算是真的捡回了这条命。此过程一旦有了差错,不论是我,还是施救者,都只有死之一字。”

“无书,现在你可明白,为何娘亲不想让你知道如何排除判官令之毒了?我现在以长生诀配合灵镜门独门心法,仍可与判官令抗衡个两三年,但无论是去寻找那无境海方壶仙山、还是以阴阳化气诀救人,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方壶仙山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仙山上是否真有甘茶之果亦不得而知;而阴阳化气诀,被救之人越强大、伤得越重,就需要施救之人内功越强大,更何况阴阳化气诀……”

“更何况阴阳化报诀乃是一命换一命的救人之术,娘亲,我知道。”宁无书紧紧握着林茉白微微颤抖的手,说道:“五年前,林门主曾经以阴阳化气诀救过我一次,而我现在,也已经学了这门心法,我很清楚它是什么。”

林茉白眼中闪过惊疑之色:“望舒竟以此术救你?无书,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望舒他现在可还好?”

宁无书轻轻笑了笑:“娘不必担心,当年我刚刚开始练武,走火入魔,差一些一夜陨命,是林门主救了我。林门主……为了救我,想来也是付出了代价,但我当时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林门主为天下第一人,后来他也每日在灵镜门中走动,时常指点弟子武功,想来没有太大的问题。”

听宁无书这么说,林茉白才松了口气,沉下声音说道:“不论如何,拔除判官令之毒一事,不可为之。且不说甘茶之事,单说我虽然现在已经油尽灯枯,但以我的武功,哪怕望舒、雷公、小冷这等高手齐出,也未免有能力以阴阳化气诀救下我,这是不可能完成之事。”

“娘。”宁无书笑了起来:“天下间没有不可能之事。我身具五湖四海心法,如今已渐渐逼近小成之境,可模拟天下间任何一种武功心法的内劲运转,您将真仙道书四卷传给女儿,我一口气全练了,别说是天下第一,古往今来第一人也不为过了吧!到时候把娘亲治好,只是举手之劳呀!”

林茉白又是一惊,不知是因为听到宁无书所练武功是五湖四海之故,还是因为宁无书的想法而震惊。但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曾经极是真正隐藏在无数顶尖光环人物之后的神秘高手林茉白,只用了一瞬间,便认可了宁无书此言的可行性。林茉白眼中渐渐凝起深邃的光芒,轻声说道:“无书,如果可以活,没有人愿意死,为娘也一样。你说的方法,可以一试,但是答应为娘,行事必有万全之备,不可贸然。”

宁无书嘴角挂起一抹久违的自信笑容:“放心吧,娘亲,女儿不做无把握之事!”

第五章 重回灵镜

冰冷的空气里,一团温热的雾气呼出,宁无书将毛绒绒的披肩在脖子上捂紧了一些,踏着雪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

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这在一向温暖的浙云省并不多见,以往最多飘一些小雪花,但这一年的冬天,整个浙云省却成了冰天雪地的模样。

这次宁无书没有带任何人,王守仁想要跟来,却被他勒令留在了猛龙寨,与小琴小雅一起照顾林茉白。而林茉白也对自己女儿居然收了个徒弟颇感兴趣,偶尔亦会指点一下王守仁,也许这个少年自己都不会意识到,这是天下无数武林人求一辈子都求不来的机遇。

至于许贤,宁无书对他有别的安排。既然是自己的忠心手下,当然要用力使唤。

而至于宁无书自己,现在正踏上了回去灵镜门的路。

现在没有白船接渡,宁无书自己当然也没有船,她只能想办法找一支船回去。之前从黑山群岛里溜出来时,她弄到了一张黑山群岛的图纸,这在灵镜门里是随处可见的东西。此刻,宁无书抬起头,望向远处大雪纷飞的镜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有了回家的感觉。

如果要去寻找传说中的甘茶之果,宁无书认为必须要回一趟灵镜门。林望舒是自己的舅舅,是林茉白的亲弟弟,更是当今天下武林第一人,说不定他对于方壶仙山的传闻有所了解呢?甘茶是一种怎样的东西,需不需要用特殊的方法保存其果实?这些东西亦不得而知,宁无书也需要向灵镜门大舟岛与小舟岛上的两位岛主、农家传人百里曛、北堂雁夫妇请教。

便如林茉白所说,既然决定要做这件事,就必须要有万全的准备,因此宁无书必须要回到灵镜门,做好这个准备。

镜湖上没有结冰,但寒气更甚,隔着一段距离,宁无书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寒气,但即便如此,靠镜湖而生的渔民们也仍然需要打鱼,到了冬天,湖鲜更容易保存,肉质也更加鲜美,渔民们如果愿意在冬天勤劳一些,便可以多赚些钱过个好年。宁无书大老远看到一只又只不大不小的渔船靠了岸,许多穿着厚厚冬衣的渔民们红着脸颊与双手把一网网鱼从船上拖下。

“太好了,这里有个渔村,可以弄到船了。”宁无书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往那渔村走去。但没走几步,容易见那些渔民们慌张地扔下手里的鱼网,纷纷往湖边涌去,宁无书耳力极好,一下便听了出来,原来是有个渔民在整理船上的东西时不小心落入了湖中。

今年冬天天气极其寒冷,这时候落入湖中,一旦沉下,只怕是九死一生,宁无书只听见那些渔民们大喊道“不好了!小赵落水了!”“快!快去找老赵!”“你们谁敢下水?再迟些人就要没了!”“不行啊!这天太冷了,这时候下水,要落一身毛病的!我家今年还指着我赚钱过年呢!”“小赵可是老赵家的独苗啊!这下老赵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渔民们一下子陷入了迷茫与混乱,他们想要下水救人,但谁都不敢。于是只能乱哄哄地聚在湖边,一言一语地吵着。宁无书皱了皱眉,她也是杀过很多人的,却仍未到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步,一个生命就这样不值钱地逝去,不是她愿意看到的。但是她此时也没有什么办法救人,跳进水里?宁无书自己的水性都不是太好,要她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不相关的人,还是很难办到。

正在宁无书犹豫的时候,一个人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二话不说拨开人群、脱去外衣,“扑通”一下扎入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中。

宁无书顿时瞪大了眼,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这个扎进水里的人,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一眼便认出来了。

“韩落星,你也太奋不顾身了吧!”宁无书脑一阵头疼,加快脚步冲了上去。此时渔民们仍然围在湖边,伸头挤脑袋地冲湖里看去。宁无书大步走来,轻而易举地分开人群,只见湖水里涟漪泛动,却不怎么看得见人影。

但宁无书常年习弓,眼力绝非常人所能及,她凝聚目力望去,看见了湖水下的情况。有两团黑影在湖水下搅动,显然一个是那落水的渔民,另一人就是韩落星,隔着湖水看不大清,但宁无书大致可以判断出,此时韩落星已经捉住了那渔民的手,只是在冰冷的湖中难以使力,加上渔民不断地挣扎,韩落星游得十分吃力。

宁无书皱紧了眉头,大喝一声“让开!”便从背后取下木盒子,从中取出大弓与箭支。渔民们不认识这个小姑娘,但看她打扮得贵气,此时又取出一把雕龙画凤的大弓,一时间下意识让了开来。宁无书伸手摸出一支惊涛箭,搭到了弓上。

之前宁无书为了防止惊涛箭丢失,在每支箭上都缠上了坚韧的丝线。此时她将丝线的另一头缠到手上,毫不犹豫地冲湖里放了一箭。

“小姑娘,你做什么!”一旁的渔民们大惊失色,立即便要涌上来阻止宁无书,纷纷大喊道:“你这是在杀人啊!”

“止步!我是在救人!”宁无书来不及与渔民们解释,周身一股无形气劲震动,将涌来的渔民们纷纷震开。惊涛箭经过宁无书的精心计算,力道不大,入水之后便放慢了速度,待它停下后,几乎是正好来到了韩落星身边。且惊涛箭为铁箭,并非普通轻飘飘的木箭,不会一下子便飘起来。更重要的是,韩落星他认得惊涛箭。

果然,惊涛箭入水不过片刻,宁无书便觉得手中丝线一紧。她连忙将丝线往大弓上一缠,两手拉住大弓,往后拖了起来。直到这时,渔民们才发现宁无书的箭上有丝线,于是不再说话,紧张地看了起来。

还好,宁无书与韩落星都非普通人,有了这一条坚韧的丝线,很快韩落星便在宁无书的帮助下,夹着已经昏迷过去的渔民爬上了岸。韩落星将渔民平放在地上,只来得及抬头冲宁无书喊了声“师妹”,便连忙伸手开始按压渔民的肚子,让他一口一口地吐出湖水。

“韩师兄,你自己先调息一下,排了寒气吧,他交给我。”宁无书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将韩落星拉到了一边。韩落星平时整洁的衣冠此时早已经在湖中乱作一团,显得狼狈不堪,但他双眼仍然灿烂如星辰一般。听宁无书这么说,他放心地咧了咧嘴,原地坐下,开始调息。而宁无书也扶起那年轻渔民,一手抵在他的后心,运转起功力。

很快,这渔民身上冒出一股热腾腾的白雾,不过片刻,连他湿漉漉地挂着冰渣的头发都干了,嘴里也“哇”地一下吐出一大口水,悠悠醒转过来。而这时,一旁的韩落星甚至都还没有排出一丝寒气,他惊讶地望着宁无书,似乎无法相信宁无书的内功已经高到了如此境界。

宁无书得意一笑,伸出另一只手按在韩落星肩膀上,不多时,韩落星身上同样冒出一股白雾,在湖水中打湿的衣服与头发,一下便干了。过去的一段时间,宁无书已经开始修习真仙道书,而且是林茉白提炼过的真仙道书。林茉白将她自己认为最适合配合修炼御剑诀、风雨诀、长生诀以及天雷诀的四种武功教给了宁无书,虽然现在宁无书还没有练出什么大的成就,但五湖四海心法已经似没有瓶颈地来到了小成之境界,并且对于内功的运用比以前顺畅、灵活了许多,单论内功,宁无书此时在江湖上已然是一流高手的水准。

很快,这落水渔民的家人赶了来,一家人对宁无书与韩落星千恩万谢,一众渔民也喊着要宴请二人,但皆被韩落星谢绝了。他只是向渔民们买了支小船,与宁无书一起往黑山群岛的方向里撑去。虽然渔民们不愿收韩落星的钱,但韩落星也仍然在离开时,扔下了足以买够十支小船的钱。

“韩师兄,没想到一段日子不见,你变得这么乐善好施啊。”宁无书坐在船头,望着越来越近的浓雾,“再往右边一点……前头有块大礁石。过去这几个月,你都去干嘛了呢?”

韩落星坐在船尾,手持木桨,划着小船。他笑了笑,说道:“我这次回了一趟家,也替师父打听了一件事情。打听的事是师父的私事,我就不便多说了。不过这次回家,虽然只有短短两个月,却经历了不少事。”

“我韩家虽是陇中武林世家、结交广阔,但毕竟不是武林门派,也不靠收弟子来挣钱,所以这些年来,我韩家经营了一家镖局和几个兵器铺,还买了一片田地,日子过得还算舒服。但是我在灵镜门学艺这几年,陇中出了个朱家,经营的生意和我韩家差不多。当然,有些生意竞争,本不是什么坏事,但朱家养了个高手,名叫魏纵天,是陇中有名的杀手,往往我们两家生意起冲突时,朱家便会搬出魏纵天威胁,我韩家虽为武学世家,但也不愿面对一个神出鬼没的杀手,因此步步退让,谁知朱家得寸进尺、步步紧逼,让我韩家很是被动。这次回去,我倒是帮着家里处理了不少生意上的事,我父亲也有机会当上下一任家主,到时候,或许父亲会想让我帮忙一起对付朱家和那魏纵天吧。”

宁无书默默地听完,轻蔑一笑:“魏纵天?我知道那家伙,一个没什么本事的老头子而已,几个月前此人也曾跑到湘南去刺杀我的父亲,后来被打断了腿,灰溜溜地离开了。下次你若是想要治他,就叫上我,我去教他做人。”

“难怪!”韩落星惊道:“我听闻魏纵天在执行一次刺杀任务时受了不轻的伤,还是被他的小徒弟魏小安用板车拉回的陇中,最近朱家正是为了给魏纵天治伤,才大肆扩张生意,说是为了购买几种名贵的药材。”

二人一同在灵镜门从少年长大成人,虽然仅是几月不见,却各自经历了不少事情,一下子便有说不完的话。当然,关于星辰楼、鱼龙盟等事,宁无书知道牵涉重大,涉及上一辈人的恩怨情仇,不方便说起,便没有谈起。两人说着话谈着天,小船慢慢地穿越了大雾,在雾里打起了转。宁无书手持一张小小的图纸,不时发出一个个指令,小船便兜兜转转,逐渐接近了黑山群岛。不久,雾气稍有转淡,宁无书站了起来,抬头望去,只见不知从何时开始,四周出现诸多时隐时现嶙峋的山石和树木,小船上头更是有着大片悬空的古树枝叶,仿佛形成了拱桥一般,这与五年多以前,他们第一次坐着白船来黑山群岛时见到的情景是一样的。

“韩师兄,我们到了。”宁无书收起那图纸,笑道:“你看,我们已经在大舟岛、小舟岛中间了。你是直接回梨花岛吗?那你可得先把我送到万石岛去,我要去找门主。”

“不,我也要上万石岛。”韩落星也放下手中的木桨,站了起来,走到船头极目眺望:“师父吩咐,我有件东西要交给林门主,我与你一起。”

第六章 方壶仙山的线索

离开灵镜门不过数月,但再次回到这里,宁无书有了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就在这几个月间,她杀了好多人、做了好多事,武功精进了许多,但心思却似乎反而比离开灵镜门之前更加迷茫了一些。

万石岛冥水峰上,迷雾萦绕。宁无书与韩落星一路拾级上山,山道上亦有不少同门弟子,有的在负重爬山锻炼体力、有的坐在山道小亭中论道、有的则是匆匆来去。他们大多认识两人,友好地打了招呼,但灵镜门颇大,同门间几个月不见太正常了,也没什么人知道他们已经离开灵镜门历练了数月,便也没有过多的询问。

韩落星笑了笑说道:“还是门派里舒服,一出灵镜门,外边全是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哪有同门间这般云淡风轻的感觉。”

“可是,外边的勾心斗角、你死我活才是真实的世界啊。”宁无书感慨道,“除非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否则外边的事情,总是要面对的呢。”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很快来到了位于冥水峰上的演武场。这是当年他们步入天下三柱时第一次见到师长们的地方。演武场边上的山壁上,“智者乐水”几个大字仍如以往那般古朴苍劲,远处那座属于灵镜门主林望舒的大殿在浓雾之中忽隐忽现。

但现在的林望舒并不在大殿之中,而是在演武场上。演武场上,不少灵镜门的弟子在互相切磋比划,林望舒就坐在演武场的边缘,面前摆了一个木制的小案几,案几上一小壶热茶、一小块方巾。林望舒神情一如即往的淡然如水,他手中端着小茶杯轻呷,眼睛在演武场上的弟子们中间游走。

当宁无书与韩落星二人来到演武场上了,林望舒很快便发现了二人,他悠悠地转过头来,隔着十数丈的距离投来了目光。他的目光只在韩落星身上扫了一下,便停留在了宁无书身上,然而当他看到宁无书时,眉头却不为人知的轻轻皱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如常。

宁无书与韩落星当然感觉不到林望舒的异样,他们二人心情激动地来到林望舒面前,行礼道:“弟子见过门主。”

这一礼,韩落星行得很顺畅,宁无书却有些生涩,她的行礼也让身边的韩落星有些诧异。因为……宁无书并没有入到任何人的门下,过去五年来,她虽然与众人以师兄弟称呼,却一直没有以“弟子”自称,是以,韩落星一时有些诧异。

而林望舒却神色如常地点点头:“回来了就好。落星,你所来为何?”

韩落星直起身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双手递到林望舒面前,说道:“禀门主,师父命弟子于陇中一带寻找此物交于门主,弟子幸不辱命,取来此物,请门主过目。”

林望舒轻轻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伸手取过小布包,摆在面前的木案几上打开。只见布包中是一个残断的剑柄,剑柄早已经锈迹斑斑,还有一些残留在上头已然结块的黑色血迹。林望舒双眼微动,叹道:“这是我少年时父亲赠于我的折云剑,早已经遗失多年,因为它,我亦弃剑习掌,到今天已经二十余年,未曾想还能再见。”他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残破的剑柄,转头对韩落星笑道:“方师姐真是有心了,落星,你也辛苦了。”

韩落星应了一礼:“不敢,能为门主效劳,是弟子的荣幸。”

林望舒点点说,对他说道:“回去吧,方师姐一定有很多事情要问你。”说罢,又对宁无书说道:“无书,随我来。”

韩落星应是而去,宁无书则是跟在林望舒身后,离开了演武场。林望舒没有往大殿的方向走,而是朝着自己居住的静水阁而去,宁无书知道那是林望舒的居所,但此前她从未来过此处,但她大致猜到了为何林望舒会带她往静水阁走去,或许……林望舒已经知道了最近外面发生的事情吧。

两人行在迷雾山道中,林望舒忽然将此前韩落星带来的剑柄递给宁无书,温和地说道:“无书,你看一看,这个剑柄有何特殊之处?”

宁无书有些意外地接过剑柄,放在手中端详起来。之前隔着一段距离,她只能看见剑柄上的锈迹与血迹,此时握在手中,她才发现剑柄上有不少焦黑的痕迹,但这痕迹并不似火烧所致,而是如裂纹一般蔓延在剑柄上,而且从这些痕迹来看,恐怕是从那不知去了何处的剑刃上传导而来的。

“这是……雷电击中的痕迹?”宁无书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五雷掌?”

“不错。”林望舒一边慢慢往前走着,一边说道:“二十多年前,我见无数亲近好友被杀,盛怒之下追着几万人三天三夜,追了几座城池、杀了几千人,在准备出手袭杀带队的皇子时,最终被李惊蛰师兄拦下,失去了理性的我与他大战至力竭,但也因此免去了激怒朝廷、引来千军万马的巨祸。更因为我与他由城中一路打到荒野,在我力尽之时,才没有被人趁机杀死。”

宁无书一愣:“您的意思是……李惊蛰间接地……救了您?”

“不光是我,还有灵镜门乃至天下三柱。”林望舒淡然说道:“当年在灵镜门中,我们其实是关系不错的兄弟姐妹。李师兄待我们极好,但姐姐不喜欢他,觉得他野心太强、心思太重。不过无论如何,李师兄对父亲、对灵镜门还是感恩的,若非如此,当年他亦不会游走天下三柱,拼命劝说我们不要为星辰楼报仇,否则……凭当今朝廷格外强大的力量,天下三柱一旦走出了庇护我们的世外桃源,恐怕真的只剩下毁灭一途了。”

突然听到林望舒说这些,宁无书有些震惊,但这也证明她猜对了,林望舒确实知道了在外边发生的一切,否则也不会与她讲这一番话。但是宁无书并不明白,为何林望舒要替李惊蛰说话?她皱起眉头,说道:“林门主……”

“叫我舅舅吧。”林望舒突然回过头,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姐姐应该早已经告诉你了吧?”

一瞬间,宁无书仿佛被电击中,浑身一颤,一股包含着复杂感觉的暖流直冲脑门。她忍住了不由自主要流出来的眼泪,灿烂地笑了起来:“舅舅,谢谢你。”

林望舒点点头,笑着说道:“看来这次出去,你经历了许多。我留在你体内的阴阳二气被化去了,阴阳化气诀不可强行化解,唯有自身消化,但若非受到致命冲击,恐怕你是感应不到我留下的阴阳二气的。说说看,是谁要杀你?”

宁无书听着林望舒语气中略带宠溺的味道,突然间意识到,眼前这个武林天下第一人,是自己的血缘至亲呢!问这话的意思,正是在替自己担忧、亦是带着一丝包含威胁的意思:“谁敢杀我外甥女,我要他好看。”

“嘿嘿,舅舅,不用担心,那是一个误会。”在逐渐接受了自己的身份后,宁无书一下子露出了小女儿的情态,她有些不满地说道:“不过,那李惊蛰是真的很过分,他要杀我爹。而且也是因为他,娘亲强行催动功力、现在卧床不起……舅舅,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想办法替娘亲治病的。”

林望舒点头道:“不急,慢慢说,来。”他推开面前一片木栅栏的门,走了进去。宁无书这才发现,二人已经来到了林望舒居住的静水阁。这里位于冥水峰山中一片密林处,静水阁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一栋普通的小木楼,楼外有一片小院子,以木栅栏围之。在院中,立着一个天然的大石头,上边写着“静水流深”四个字,恐怕这也是静水阁之名的来处。

林望舒引着宁无书来到院中一处石桌旁坐下,说道:“这里是当年我与姐姐——也就是你母亲长大的地方。如果方便的话,将姐姐接回来吧。”

宁无书心中又是一阵激动,但她却摇摇头,说道:“舅舅,您可能不知道,娘亲现在的状况很不好。单是从湘南用马车把娘亲运到抚州,便已经让娘的情况恶化了不少,若非当时有风神阁的兰师姐悉心照料、而娘自己内功底子也好,当时恐怕就要在路上出意外,现在娘亲不能再有颠覆了。”

“这么严重?”林望舒皱了皱眉,说道:“其实从你当年踏入灵镜门的那一日,我便知道你是谁,也暗中派人去探查过姐姐的情况。但姐姐的身份太过敏感,在她自己愿意重新现世之前,我不敢替她做主,便没有将她接回灵镜门、亦没有将事实告诉年幼的你。当时我初步了解过姐姐的伤情,她中的是判官令……判官令仅有传说中的甘茶之果配合阴阳化气诀可解,但这甘茶之果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要寻到绝非易事,姐姐她……可还撑得住?”

宁无书面色凝重地说道:“娘亲坦言,她还可支撑两三年的时间,因此无书决定在这两三年里全力寻找甘茶之果,这次回来,便是向舅舅询问此物的线索。”

林望舒沉吟半晌道:“无书,你要知道,即便你寻到了甘茶之果,但凭姐姐一身惊世修为,要以阴阳化气诀救她,哪怕是我全力出手亦有难度,既然如此,还不若用这两三年时间陪伴姐姐……”

“舅舅,不必再说了。”宁无书壮着胆子打断了林望舒,脆声说道:“此事我已与娘亲说过,五年前我选择了修习五湖四海,本就是天意,如今我能以五湖四海心法模拟天下间千万种武学变化,同样也能同时修习四卷真仙道书,这两三年我必拼命修习,届时方可赌一把,救下娘亲!”

听到这样一番话,林望舒一贯淡然如水的表情也不禁变了变。不过,他很快又笑了起来,仿佛再大的事情,都无法让他感到过多的震惊:“无书,你与姐姐真的很像,只要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再难都会去争取。很好,我不劝你,儒家先贤曾言天人需合一,从心所欲而不愈矩,既然你想要这么做,我便支持你。姐姐那边,我会派人去照顾。现在,你说说看,是否有寻找甘茶之果的线索?”

宁无书定了定神,说道:“舅舅,我听娘说,在无境海的方壶仙山上有甘茶之果。”

“无境海、方壶仙山……”林望舒仰起头,微微蹙眉:“又是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方。不过,确实有一个人可能帮到你。”

宁无书眼睛一亮:“舅舅,您说!”

林望舒慢慢站起身,负着双手,轻轻走动着,说道:“天王宗天枢谷谷主高华高师兄,是一位奇人。他精擅木匠技艺、喜造各种大小机关物件,同时又喜欢追求各种传说中神秘的事物,曾经自制了一个巨大的机关神龟,从东北高丽岛驾着大龟出发探寻无境海中传说的五座仙山,只不过后来遇上了风浪,大龟在风浪中肢解,高师兄这才独自从海里抱着一块木板游回了岸边。即便如此,他还是搜集了大量关于那些传说之境的资料,你去找他,他或许能够帮你。”

“但是,高师兄是个奇人,他平日里要么在天枢谷深处闭关研究机关术、要么在天下云游寻找传说之境的线索,想要找到他并不容易,就连五年一次的弟子选拔,他也缺席了数次。无书,你可尝试前往天王宗寻高师兄,但若是寻找不到,便不必把心思放在高师兄身上,他在天枢谷里应留有许多关于方壶仙山的记载,你可借阅一番,拿着这个信物,天王宗不会拦你。”

林望舒一边说着,一边递给宁无书一物,此物只是个普通的小玉佩,但既然林望舒如此说,宁无书便也郑重地收下了。

“除此之外……”斟酌半晌后,林望舒又说道,“你想要在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里将修为提升至可救姐姐的程度,至少需要完成五湖四海的突破,仅仅是小成之境,绝对不够。唯有突破四海之境,方可达到一切内功元气自由流转的地步,届时,方有一线希望。”

第七章 四海境之秘(上)

听着林望舒的叮嘱,宁无书的心思也沉了下来。她知道林望舒说的没错,不仅仅寻找甘茶之果是一件极难之事,而且要在短短两三年之内达到能救下林茉白的修为境界,这更是一件无法想像的事情。

慢慢的,林望舒也与宁无书说了不少有关阴阳化气诀的事情。这个心法是灵镜门自古传下的一套心法,阴阳化气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世间唯一一种使用生、死二气来达到“以命换命”效果的奇妙功法,虽然说所有人都知道,这种置换的代价并不平等,一个绝世高手出手救下一个普通人,同样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若是一个功力寻常的人要以阴阳化气诀救一个绝世高手,结果往往是两者皆无法存活。但即便如此,千百年来都没有人能够对其有所改进,当今天下武学研究的皆是经脉中流转的内功,而非那玄之又玄的生死之气,即便是修习了阴阳化气诀、知道了如何运用生死二气,也仍然无法知道它们是从何而来的。

因此,若是宁无书想要在林茉白服用了甘茶之果后救下她、让林茉白不至于化作一滩血水,那么宁无书就需要让自己的功力达到一个不敢想像的境界。就连林望舒当年救下宁无书,都在一定的时间里功力尽失,因此宁无书如果想要救林茉白一命,最起码,她要达到林茉白当年的境界。

“其实你的天赋,并不比姐姐要差。”林望舒对宁无书说道:“姐姐与你一样,经脉远比常人要粗大许多,她自四岁开始习武,所习的是灵镜门正统内功苍天造化功,她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将苍天造化功练到了化境,举手投足之间便有十足的霸气,论内功,在江湖上也是一流的水平。”

“但姐姐真正厉害的,是她对于武学的理解与创新。一她通过对御剑诀的研究,竟然在一套平平无奇的剑法基础上自创出无影剑法,更将无影剑法与苍天造化功融合,那时的她在江湖上已经没有了敌手,就连那时的星辰楼老楼主沈半夏、鱼龙盟盟主厉雪峰,都比姐姐差了一线。要知道,那时候的姐姐,不过才二十岁出头啊。”

“因此,无书你唯有突破四海之境,才有机会把内功修为提升到超一流的水平。有了足够深厚的内功底子,哪怕你在技巧方面有所欠缺,却也足以施展阴阳化气诀救下姐姐,那时我也会出手相助。”

宁无书静静地听林望舒说完,点头道:“舅舅,在一路行来的时候,我也将五湖四海心法反复咀嚼,但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无法理解。当年灵镜门祖师爷楚方瑜将四海之境划分为了南海、东海、无境海以及神海四大境界,但在藏宗阁那本五湖四海心法之中,却没有细论,究竟四海境界,有何区别?并且自楚方瑜前辈以来,世间再无人能够突破四海之境,这又是为何?”

林望舒听完,洒然一笑,星辰般的眼睛望着宁无书,反问道:“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问我呢?在这世上,论对五湖四海的了解,恐怕不论是我、还是云师弟,都不如你,而你对五湖四海的了解,不如另一个人。”

“对啊!阿决!”宁无书一拍手掌,恍然大悟。

“我也没想到,阿决竟是傅师姐的孩子,难怪他的天赋亦是这般强大。”林望舒笑着点了点头,“你既然已经想到了要去哪里寻找答案,就去吧。”

宁无书开心地笑了起来:“那舅舅,我就去啦。谢谢您,和您聊了一会儿,无书心中轻松了许多。”

林望舒也温和地笑道:“人在江湖,要有靠山。你既然要做天底下最难之事,难免得有人帮你。得道者,多助也,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不要不好意思。”

宁无书重重一点头,行礼告辞后,便转身离开。

林望舒看着宁无书离去的背影,半晌后,淡淡开口道:“你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为何一直藏在边上不出来?”

随着林望舒话音落下,便听得一旁的山间密林里传来一声干笑,云飞玉施施然走了出来。他如往常一般,身着一身丝绸单衣长衫,冬日的严寒仿佛根本无法侵他半分。云飞玉慢悠悠地走到石桌旁坐下,说道:“你们舅甥情深、叙叙往事,我一个外人凑什么热闹。”

林望舒笑着摇了摇头:“言不由衷。”

“那是。”云飞玉撇了撇嘴,说道:“我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轩辕和鸾的事情告诉她。”

“嗯。”林望舒抬起头,望向天空,闭起了眼睛:“轩辕前辈一事,确实容易乱了无书的心。她现在已经有太多事情要处理,这件事,就放到后面吧。”

宁无书快步走在山道间,心思飞转如电。甘茶之果、方壶仙山是一定要找的,但相比之下,了解五湖四海更加重要。对于宁无书来说,突破四海之境是眼下最大的阻碍。傅决或许对此事有所了解,但是现在傅决正在鱼龙卫中,如果去金陵城找他,恐怕还要惹出不少事端,因此宁无书决定,去一趟傅决当年学到五湖四海的地方,也就是楚方瑜千年前闭关创出五湖四海的山洞。

宁无书没有去过那里,但大致知道是个什么方位。此前她每日去冥水峰里的小山谷时,轩辕和鸾曾与她说过,而傅决也说了,那是藏在万石岛边上、从水下可以过去的一个小山洞。当然,现在正是大冬天,要宁无书潜水去找那隐秘的通道,当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宁无书决定从自己熟悉的小山谷里去寻找。

而且,也很久没有回去了。

虽然离开了几个月,但去那“小山谷”的路,对于宁无书来说还是轻车熟路。毕竟过去五年里,那都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去处,每当她有所疑惑、迷茫,或是有心事想要倾诉的时候,都会去那里。

虽然说当年轩辕和鸾让宁无书不必再去,但对于宁无书来说,只是没有再踏入那木屋之中,小山谷,她还是会去。

山体之中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不同,隔绝了外界的风雪,气温十分暖和。宁无书来到熟悉的小山谷中,只见一切还如同旧日一般,欣然一笑。

宁无书沿着熟悉的那条小路来到木屋前,数月前她离开灵镜门时在木屋前点燃的香火早已经烧完,只剩下几处落灰,那轩辕和鸾所制的偃兵也仍然还在原地,宁无书经过时轻抚了一个偃兵的背部,偃兵便垂下了头,没了动静。

“轩辕姐姐,无书回来了。”

宁无书在小木屋前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但是,我很快又要离开啦。”宁无书站起身,轻轻地说道。她望着小木屋,仿佛看见轩辕和鸾就站在面前,笑吟吟地与自己对望。轩辕和鸾与自己相处不过数月时间,而现在已经走了五年,但对于宁无书来说,十三岁时自己家破流亡、举目无亲时,是轩辕和鸾给了她真正有所归宿的感觉,因此在她心中,轩辕和鸾并没有离去。

“姐姐,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然而无书怕自己说得收不住,那就耽误事情啦。上一次,我是去救自己的父亲,这一次,我要救下自己的母亲。轩辕姐姐,希望你保佑我。”

小山谷里的空间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虽然宁无书知道楚方瑜闭关之处的大致方位,但找起来也不容易。所幸,宁无书机关术承自轩辕和鸾,对于这位轩辕姐姐的风格再了解不过,或者说宁无书在设置机关上的思路本就是与轩辕和鸾如出一辙的。因此很快,宁无书便就发现了通往那山洞的线索。

那是一处池子,池中水从山壁中流出,正是山泉水,池底有个小排水口,山泉水亦不知流向何处。池中还有几条不大不小的鱼摆动着尾巴游来游去,当年宁无书初来此处时,便曾对这几只小鱼生疑,心想在这封闭的山体中,怎么可能会有小鱼一直存活下来?它们吃什么?

那时的宁无书心怀疑问,但如今她走到池子边上时,低头去看那小鱼,却是一眼便发现了,这并不是真的鱼,而是……机关术所制成的鱼。她伸出手从池中捞出一条小鱼,只觉得入手极轻,果然是用特殊木料所制成的鱼,当此鱼离开水后,尾巴便不再摆动,原来这种机关小鱼便是借着山泉水流动时的力量驱动其鱼尾,从而缓缓游动。

宁无书知道,轩辕和鸾不会无缘无故在池子里放入这么几条工艺精良的机关小鱼,当年她教导自己时曾说过,布置机关,不可有一处多余之手笔,因为下手越多越杂、就越容易出错。但同样,布置机关时,要出其不意,哪怕将自己的机关置于他人眼皮底下,他人也未必能看得出来这是个机关。

因此,宁无书相信轩辕和鸾往这池子里放这几条机关小鱼,必然不是单单为了好看的。她伸出手,将池中的机关小鱼一条条捞了出来,摆在地上。失去水流驱动后,这些小鱼停止了动作,静静地躺在泥土草地上。

这水池的方位正是当初轩辕和鸾所述楚方瑜闭关处的方位,那么她在这里搞了一个水池,里头放了这么几只机关小鱼,是何用意?宁无书轻轻笑了一下,面对这几条机关小鱼,她有了一种当年轩辕和鸾考校她时候的感觉,于是她搓了搓手,捡起一条机关小鱼,手速飞快如电,将机关小鱼拆解了开来。

果不其然,其中一只机关小鱼体内有所不同,并不只是简单的机关齿轮,而是藏着一枚小小的石钥匙。宁无书露出一抹笑容,心道,轩辕姐姐果然是对楚方瑜前辈很上心,当年前辈一个闭关的山洞,都值得轩辕和鸾花这么多心思。

有了这枚石制的钥匙,宁无书很快根据钥匙的形态在一旁的山壁上找到了符合钥匙形态的小孔洞,她将钥匙插进孔洞中,轻轻一扭。

一阵并不响的轰然声传来,只见宁无书插入钥匙的山壁慢慢裂开了一道缝,随后变成了一道石门,自行打开了。宁无书伸手去摸那石门的边缘,只见这边缘光滑无比,有如镜面一般,在这机关打开之前,石门衔接处可谓严丝合缝、没有一点痕迹,哪怕宁无书这般目力也发现不了端倪,可见早在千年之前,工人的匠艺就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从石门朝里望去,由于没有光线,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条往下的石阶梯,而宁无书耳朵微动,听见了从阶梯那一头传来的潺潺水声。

“果然如阿决所说,从镜湖里可以找到通向山洞的路径。”宁无书随手做了个火把点着,举着火把沿着石阶一路走了下去。石阶并不长,那山洞本也不是什么密室,只不过是曾经楚方瑜丹田尽毁、内力全失时闭关造出五湖四海之法的地方,而轩辕和鸾为了纪念楚方瑜那涅槃重生的一段时间,才将“小山谷”这座巨大的陵墓与那山洞连在了一起,也算是留存了一个楚方瑜在这世上存在过的痕迹。

石阶的尽头,确实是一个封闭的山洞。这里明显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在山洞的角落里有十分简陋的石床与石桌,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真正充满了整个山洞的,是那些画在墙上的、地上的、床上桌上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图案。

宁无书目瞪口呆地将火把举高,抬头望去,只见就连山洞的顶上,都刻画着满满的图案,宁无书一边四下打量着这些图案,一边慢慢向前走去。这些图案是各式各样的小人,每一个小人身上都点出了各个方位的穴位以及经脉路线,可以想像,千年方楚方瑜便是在这样一个极其简陋的环境当中,通过不断在石壁上画出一个又一个这样的小人,一步步推演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五湖四海心法,完成了一次破茧而出的涅槃,再次回到武林巅峰。

而眼下,宁无书也要在这无数的图案中,寻找到突破四海之境的方法。

第八章 四海境之秘(下)

宁无书如今已经把五湖四海练到了小成境界,对于五湖四海心法的了解,自然是有的。因此当她初步地浏览了布满整个山洞的图案后,已经基本清晰了楚方瑜的一个推导过程。

比如那些刻画在山洞顶上的小人,其实与现在宁无书所修习的五湖四海已经没什么差别了,基本已是成品,想来是到了推演过程的末尾,而那些刻画在石床、石桌上的小人,则要复杂得多,那些图案表现出了楚方瑜在创造出五湖四海这门心法过程中有过的各种各样的猜测,有些是天马行空的想像、有一些却又循规蹈矩,从这些推演过程中,亦可以窥见当年楚方瑜是何等天才之人物。

宁无书深吸一口气,找了个地方将火把固定好,开始研究起这些图案。

所谓了解,自然是要知其然、并知其所以然。现在放置在藏宗阁里的五湖四海心法,是后人总结而成,只需按图索骥便可。但若是将楚方瑜推演五湖四海心法的过程了然于心,想必便能知道四海境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境界。

而之所以宁无书没有办法从现在的藏书中了解到四海境,很大一个原因,也是因为自楚方瑜之后,再无人练成四海境。因此,书中只有呼吸吐纳、经脉流转的方式,却没有详述四海境的具体划分理由以及……如何突破四海境界。

是的,在灵镜门现行的藏书中,根本没有描述如何突破四海境界。

宁无书心中曾对此有所疑惑,也与云飞玉讨论过。但云飞玉的答案却也只是模糊不清,一句“无人知晓”便带过去了。如今,唯有在楚方瑜留下的最原始的痕迹中,却寻找这个答案。

因为害怕错过重要的东西,宁无书看得非常仔细,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她伸出一只手指,在那些刻在石上的小人身上抚过,神情严肃地思索着楚方瑜当年画下这一笔的用意与想法。

山洞中的小人成千上万,不知不觉之中,宁无书已经在山洞里待了足足两天三夜的时间。刚开始,她还因为肚子饿了,出去找了点吃的,但随着对这些小人图案的研究越来越深入,她也逐渐陷入痴迷之中,渐渐废寝忘食。

也幸好,宁无书的内功现在已经足够深厚,身体素质早已经是远超常人,否则两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早就倒下了。

但即便如此,现在的宁无书也面色腊黄、挂着两个黑眼圈,原本精致地盘在头上的结鬟发型,也早已经散落了下来,她此时正站在石桌上,拉长脖子仰着脑袋,瞪着山洞顶端的小人。

“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宁无书喃喃自语着,眉头紧锁在一起,她伸出手,在山洞顶端的几个小人身上划过。

“五湖境界,每精进一层,便打开四路奇经八脉,到小成之境界,手足三阴经、手足三阳经、督、任、冲、带、阴跷、阳跷、阴维、阳维,奇经八脉全开,方可须臾间生出庞大内劲,呼吸吐纳间奇经八脉俱为江湖。但是……为何这些描绘四海境界的小人,身上的经脉却在减少?”

“内力不经丹田、不过气海,奇经八脉一应俱无,内力要从哪里生出来?又要往哪里输出?”

宁无书越看越疑惑,之前的图案在这两天三夜中,已经被她研究得七七八八,凭借这些年来修炼五湖四海的经验,把楚方瑜留下的东西吃透理解并不困难,也加深了许多她对于自己身上这套奇怪心法的了解。但当她的研究来到四海境界时,还是遇到了麻烦。

楚方瑜留下的这些图案,越到后面越难理解,尤其是关于四海境界的描绘,简直是超出了常人的理解。原本复杂的图案,到这里反而变得简单了起来,但正因为简单,反而更难深入去理解当时楚方瑜的想法。

宁无书想了一会儿后,跳下石桌,照着那图案中所描绘的方式运转了一遍心法,不旦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更加强大的味道,反而因为少走了几条大经脉,使得她这一遍运转更加阻滞与迟缓。

无奈,宁无书摇了摇头,重新跳上石桌,继续研究。

其实从楚方瑜留下的图案中,可以看到他画到这里时,思路已经非常清晰了,并且已经明明白白了划出了“四海”的境界。从南海到东海,再到无境海与神海,每一层境界,小人身上的经脉便少了一些。南海境界,手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以及阳维脉、阳跷脉都不见了;到了东海境界,手阳明大肠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以及阴跷、阴维脉都不见了;无境海境界更夸张,除了任督二脉之外,什么都不剩下。

最后一副描绘神海境界的图案上,那个小人体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哪怕是一处穴位都见不到,那小人仿佛只是一个壳子,它就那样摊开着双手双脚,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若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出这里有一个小人。

盯着那个空空荡荡的小人,宁无书的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

“入四海境界后,再无出入之分,海纳百川,天人合一……”宁无书下意识默念起当年初读五湖四海时,书中对四海境界的描绘,脑海里仿若炸开了一团亮光,她只要伸出手触及那团光,便能明白四海境界的奥秘,但是……她却犹豫了。

“五湖四海,真的是这样一种丧心病狂的心法?”宁无书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但是那个想法一旦出现,便在她脑子里扎了根,甩都甩不掉,而且越扎越深,令她无法质疑。

宁无书将目光重新移回了描绘南海境界的那个小人。她叹了口气,自语道:“四海境界,不破不立。当年楚方瑜前辈丹田被毁,方才想出了以周身经脉替代丹田的内力运转方式。然而达到五湖境界后,这股力量还是被人身被禁锢,无法达到无穷无尽的地步,因此……楚方瑜前辈才想出了……毁去自身经脉,以血肉骨骼直接承载内力的方法吗?当所有的经脉都不复存在时,人身便有如一个空荡荡的壳子,借力于天地、又还于天地。四海无垠,这,就是四海境界吗?”

宁无书在心中做了无数的推演与猜测,但唯有这最后一种,与楚方瑜留下的图案最为契合,并且也能解释得了,为何从古至今无人能练到这四海境界。经脉是习武之人的根本,更是联系脏腑、沟通内外的东西,正所谓“夫十二经脉者,内属于腑脏,外络于肢节”,又所谓“经脉者,所以行血气而营阴阳,濡筋骨,利关节者也”,没有了经脉,不说无法运转内力,恐怕根本连活着都不可能!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的经脉全部毁去之后,还能够活下来?宁无书不禁想到,千年前那个活到了白发苍苍的老者,其实体内不仅没有了丹田气海,更是连经脉都不剩下一点,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在想通了四海境界的奥秘后,宁无书不但没有轻松,反而觉得心上压了一块更大的石头。为了突破四海境界而毁去自己的经脉?这已经不是兵行险着了,而几乎是一个自杀的行为,当年楚方瑜在丹田毁去、内力尽失的状况下达成了四海境界,这是不是一个可复制的方法,没有人能够知道。也许宁无书这么做了,结果就是死之一途。

但如果不去突破四海境界呢?凭借自己现在小成境的内功,哪怕是有真仙道书的辅助,恐怕届时想要救下自己的娘亲,也是不可能的事了。那么……不再修炼五湖四海,而是重新修炼一门功法呢?五湖四海不会盘踞丹田,完全可以重新开始,有了真仙道书与灵镜门千年的底蕴相助,宁无书相信自己完全有能力把一门功法练到极致,哪怕是达到林望舒那般境界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两三年的时间,就算宁无书再怎么天纵之才,一旦没有了五湖四海、从头练起,她也要重新打根基,一门内功心法想要有所成就,不光是要有天赋与机遇,更重要的是日积月累的沉淀。这也是为什么天下间大多数内功高手,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或者身体机能已经大不如前,但论内功修为,绝对超越了世间大多数的人,因为日日夜夜的积累,让他们沉淀下了庞大的修为,这是一条走不了捷径的路。

本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宁无书,在寻找到了“答案”后,却又面临着一个更大的问题。一股空虚的无力感顿时席卷了上来,她深深出了一口气,挪了两步,就这样躺在山洞里那石床上,头一歪,睡了过去。

梦中,宁无书见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景象。

很多她根本不认识的人将她围成了一圈,这些人虽然面孔不同,但全都面无表情,冷漠到了极点。他们手中拿着刀子,一步步逼近宁无书,宁无书想要冲出去,但奇怪的是,她浑身根本动弹不了,下一个瞬间,无数把刀子已经捅进了她的身体中,那些刀子旋转着、撕裂着,鲜红的血如烟花一般绽放,而宁无书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

一张陌生的脸靠得很近,脸上冷漠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嘴里冒出了嘶哑的冷笑声:“没有了经脉,你还能杀人吗!”

宁无书瞪着这张脸,忽然觉得有些脸熟,这才想起,这人好像是当初自己在猛龙寨有过一面之缘的柳元亮,当时他受了自己一掌,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一下,宁无书一惊,四下望去,只见那些拿着刀子在她身上劈来砍去的人渐渐眼熟起来,竟是那些过去一段时间里她亲自杀死的或是因她而死的那些人,有倔强的鱼龙卫、有无名的山贼,还有一些她不认得却又好像能叫得出身份的人,这些人都是从地府中爬出来的厉鬼,来索命的。

宁无书心中生出巨大的恐惧,但她的手脚不能移动,只能看着这些刀子将她渐渐剁成了碎片,而她的魂魄仿佛脱离了那具破碎的肉体,飘了起来,向着空中缓缓上升,宁无书低下头,看见那群恶鬼像是一群怪兽,在撕碎了宁无书的肉体后,它们嘶吼咆哮着互相残杀,浓稠的鲜血如喷泉般疯狂涌动。

宁无书不想再看这副场景,她把头抬起,望向天空之中。

天空中,是一个巨大的漩涡,那不是天空,而是海洋。宁无书的魂魄向着天空中倒悬的巨大海洋漩涡飘了过去,或者说被吸了过去,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向往与期盼。

突然,从那漩涡之中探出一个庞大到难以名状的事物,这事物比世上最大的山还要大,有着迫天压地的威势,宁无书远远望去,却发现这遮天蔽地的存在,竟然是一只动物的爪子,只不过因为太过于庞大,因此难以窥得全貌。

“这是什么东西的爪子?”

宁无书心中刚刚生出这个念头,那爪子便猛地一拨,这一拨,硬生生将天空中的漩涡与海洋给分了开,露出漩涡后方无尽无垠的深邃,而在那深邃之中,宁无书能看见四个有如太阳一般炽烈火红的光团,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面对这四个光团,她能感觉到一股奇怪的温暖感觉。

忽然,那四个光团晃了晃,随后便越来越大,宁无书顿时被那耀眼的光芒吞没,没等她心中生出什么情绪来,一切都消失了。

宁无书一身冷汗地坐了起来,她伸手扶着一旁的石壁,不远处挂在墙上的火把上火光已经熄灭,山洞中一片黑暗,只有山洞一角那连接着外面镜湖的水潭中不时有水声传来。宁无书大口喘着气,只觉得脑袋剧痛无比,这一睡不知道睡了多久,在被那四个光团的光芒吞没后,她又梦见了许许多多不知所谓的东西,但又好像意有所指。也不知是研究五湖四海让她乱了脑子,还是什么冥冥中的预示。

第九章 走访七岛主

镜湖上,大雪纷飞。

宁无书坐在一只小船上,身上裹着厚厚的冬衣,精神有些萎靡,缩在船尾。船夫摇着桨,笑呵呵地说道:“这位仙子,怕是练功练得累了吧,真是佩服你们这些年轻人,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还如此用功。”

宁无书笑了笑,没有说话。那一日从山洞中离开后,整整两日时间,她除了吃饭睡觉,就在思索四海境界之事,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前进也好、后退也罢,似乎都是死路。还好,现在不是对抗鱼龙卫的那些日子,宁无书不必一个人思索这些问题,灵镜门里还有许多长辈,如果自己没有办法解决问题,不如四下走走,向这些长辈们讨教一番。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宁无书才去找过林望舒,将四海境的事说与了林望舒说。林望舒听了之后,长叹一口气,先是感慨了当年楚方瑜的强大气魄与天马行空的思路,随后却说,此事谁也不能替宁无书决定,让她可与七岛主聊聊天,开解一下心情。

“我的这几位师兄师弟们,都是有大智慧之人,你心中有疑惑,可说与他们听。他们不会替你做出决定,但也许,能让你有所思量。”

回想着林望舒的话,宁无书抬起头来,小船已经来到了梨花岛。

梨花岛是宁无书除了万石岛之外去的最多的一座岛,过去五年里她常常来此向方晴学习墨家的机关术,同时,也因为韩落星是她在灵镜门中为数不多的关系最好的几人之一。当宁无书来到梨花岛上时,离开了几个月的韩落星此时便如过去五年一般在岛上练着剑,当然,现在方晴门下也有几个年纪小了很多的弟子,韩落星在自己练剑的同时,也不时代师指点着这几个师弟师妹。

“无书,你怎么来了?”韩落星见了宁无书,爽朗了打了个招呼。

“不是来找你的。”宁无书有气无力地问道:“方岛主在吗?”

话音刚落,便见到方晴从一方竹林里走了出来,她一如往常那般气质肃杀,腰间还别着那一柄短木剑,见了宁无书,她亦只是点了点头。

宁无书说明来意后,方晴带着她在梨花岛上散起了步。寒暄几句后,方晴突然问道:“无书,听说你这次在外面,见到了一个叫冷千秋的人?他的剑法我有所耳闻,是否真有传言中那般惊绝?”

宁无书笑了笑,应道:“好叫方岛主知道,冷千秋是星辰楼遗孤,身负真仙道书御剑诀绝学,他将一套游风剑法练到了极致。我曾见他八剑齐出,八剑之间剑芒相连、剑气无一外泄,八剑如一剑,剑如若龙,石破天惊。”

方晴听得动容,感慨道:“御剑诀……真仙道书曾在世上掀起过惊天的波澜,若有幸能得一见,是吾辈之大幸啊。而冷千秋此人,能将剑术修炼到此种地步,恐怕也已经在我之上,若有朝一日能以剑相会,该是何等痛快?”

宁无书知道方晴是个剑痴,于是毫不犹豫地,将当初冷千秋送给她那本自己写下的御剑诀心得递了过去。方晴先是一愣,随后眼中露出难得一见的狂喜之色,也没说什么礼让之语,直接伸手取了过来,当即翻看起来。

不过剑痴再是剑痴,方晴也不至于就这么把宁无书晾在了这里。她没有多问宁无书是从哪里得来的御剑诀,更没有问她为何要把这么重要的一本秘籍给自己,只是问道:“无书,你今日前来,该不只是为了送我这本御剑诀吧?”

宁无书低下头,说道:“方岛主,无书心中有疑惑,想请您指点一二。”

随后,宁无书将自己面临的四海境界之疑惑一一说了出来。方晴合上手中的御剑诀,神色肃然地听完,沉吟许久后,说道:“子墨子言曰:‘命富则富,命贫则贫;命众则众,命寡则寡;命治则治,命乱则乱;命寿则寿,命夭则夭;命虽强劲,何益哉?’我们墨家崇尚‘非命’之说,人之所以与禽兽有所不同,正是因为人有所力、人定可以胜天。五年前,是你自己选择了五湖四海这一条路;五年后的今天,同样需要你自己来做出决定。在我看来,世上没有天命,你的选择决定了自己的未来,是进还是退,没人能够给你答案。无书,对不起,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方晴说没有天命?墨家就是喜欢标榜自己与众不同。”龙山岛上,龙山岛岛主姜海干笑一声,重重一拍桌子,摇头晃脑地说道:“来,无书,且让我来为你占上一卦!别,你不要告诉我你想做什么,我不需要知道。”

阴阳家传人姜海正是当初祁东一战中林谦的师父,此人精通奇门之术,望星占卜更是一绝,据说当年最早的时候黑山群岛外围的环境没有如此复杂诡异,是后来一位灵镜门的阴阳家传人动用了大量的人力改变了黑山群岛一些礁石、山树的走势,从而形成了如今黑山群岛外围这般神秘而强大的如天堑般的复杂形势。

阴阳家如今在世上早已经灭绝,其许多阴阳五行的思想也为道家所用,唯有灵镜门龙山岛这一脉将阴阳家的思想与绝技承袭了下来。姜海作为这一代阴阳家传人中最为强大的一个,修为亦是深不可测。要知道,阴阳化气诀这般功法正是阴阳家的绝学,姜海的武功在灵镜门中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存在,但他似乎已经许多年没有展露过真正的本事了,倒是天天占卜观星,一副老神棍的样子。

但此时,这位老神棍却是满头大汗,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

在他面前的桌上,已经摆了四五个烧裂的龟壳,几枚铜钱被他抛了好多次,一只手指掐得飞快,姜海的眼睛直直瞪着宁无书,却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宁无书无辜地与姜海对视着,也不敢说话,内心中不由自主地非常紧张。

终于,姜海长出了一口气,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他摆摆手,叹道:“看来我的修行,还是不够啊。”

“怎么了,姜岛主?”听姜海这么说,宁无书内心更加紧张了。

“唉!”姜海伸出手,轻抚胡须道:“无书啊,方才为你卜的卦,全部都是乱的。初卜之时,卦象上说你会遇见一个已死之人并与其有所交情并得其所助,但这根本不合常理!后来我又试了这卦,结果一会儿卦象显示是向死而生,一会儿又言十死无生,我几次占卦下来,竟然没有一次结果是相同的。所以,无书,对不住了。”

“姜海师兄天天就会占卜,一点都不务实,无书,你找他没用的。”说话的人是大舟岛岛主百里曛,大冬天里,他依然只穿着一身简单的短穿,手中持着一把钯子,肩上还挂着一条毛巾,擦着额上的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刚刚下地干完活的农民,而事实上百里曛方才打完了一套自创的钯法,此时大步向着宁无书与自己的妻子北堂雁走来。

北堂雁是小舟岛的岛主,与百里曛是一中年对夫妻,同是千年前诸子百家中农家的传人,他们奉神农为祖师,祖述神农,主张劝耕桑,以足衣食。在大舟、小舟两座岛上,这对夫妻种下了各种各样的粮食与药草,可以说整个灵镜门中的食粮有一大半是这对夫妻做贡献的,并且灵镜门中的各类灵丹妙药的原材,也都是出自大舟小舟岛。

宁无书以前就常来这两座岛上偷东西吃,百里、北堂夫妇二人培养出的水果都是极品,口感极好、味道极佳,宁无书无事时便会来偷偷摸摸顺一些走,两位岛主看在眼里,也只是一笑而过。

“无书,你知道我们夫妻俩对武功并不是非常热衷,在七岛中,我们夫妻俩的武功最弱,所以你对于五湖四海的疑问,我们解答不了。”北堂雁轻声说道,“但门主与我们说过,你这次要去寻找传说中的甘茶之果,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反倒可以给你一些帮助。”

百里曛点点头,说道:“多年以前,甘茶之果曾经在神州大地上出现过一次,但因为培养方法不当,只存活了不到三十年便枯萎了。年轻的时候我们二人听说了此事,便寻找了一些关于此事的文献研究,得出了一个结论。”

说到这种传说中的药草,北堂雁兴致十分地高,她接过丈夫的话说道:“传说中的甘茶树结出的果子之所以能解百毒,并非是因为它本身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它与我们平日常见的甘茶根本就是同样的东西。只不过,因为它生长在方壶仙山之上某个特别的地方,才能结出解百毒的果子。”

“在神州大地上,也有许多能解毒的药草,而它们大都是生长在毒物附近。甘茶本就有解毒之功效,但功效有限,如果一株甘茶树可以结出解百毒之果子,它附近必然有极其可怕的毒物,甚至那种毒是我们未曾见过的奇毒。你若是要去寻找甘茶之果,那么你便往有奇毒之处去寻找,多半能有所收获。”

说到最后,北堂雁递给了宁无书一枚小小的丹药,说道:“这是不久前风神阁梦瑶仙女黄师妹炼制的丹药,因为有许多原料是我们提供的,所以她送了几枚给我们。这种丹药不能解毒,但却可避毒,你若真的遇到了奇毒之物,可服食之。”

虽然在百里曛、北堂雁这里没有得到有关四海境界的答案,但得到了甘茶之果的线索,却也是有所收获。

至于鹭云岛,宁无书只溜达了一圈,根本不敢与白知一深聊。因为白知一实在是太唠叨了,虽然作为灵镜门对内功精研最深的两位岛主之一,白知一亦给了宁无书一些理论上的建议,但这些建议还是夹杂在无数的废话与絮叨之中,说得宁无书本就昏昏沉沉的头脑更加重了。

于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她乘着小船,飘向了逍遥岛。

当见到云飞玉时,这位算得上宁无书半个师父的岛主,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自己居住的楼阁中读书,而是正在练功。

云飞玉高超的智慧、书生的打扮、自恋的性格,常常会让人忘了他高强的武功,但实际上,天下三柱的高人前辈们,一致认为,云飞玉是极有可能在十年间单纯从武功上超越目前林望舒、取代他成为天下武功第一人的存在。

此时云飞玉正盘坐在露天的场院中,天降的大雪将整个逍遥岛覆盖成了雪白色,但云飞玉盘坐之处方圆五丈之内,竟然没有一处雪迹。就连天下降下的雪花,在接近云飞玉时,亦便会不知不觉地消融。在他打坐运功时,竟然可以在无意识间达到如此地步,足见此人功力修为的可怕。

即便是宁无书如今内功修为达到了一定的境界,在靠近云飞玉的时候,也仍旧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她知道,云飞玉修炼的是灵镜门中祖传的内功之一,焚海心法,似柔似刚、非阴非阳,是一种非常纯粹而强大的内功,以前她的修为没到,没有直观的感受,但现在的宁无书,真正感受到了云飞玉的恐怖。

单论内功,云飞玉此时的表现,恐怕丝毫不比冷千秋、李惊蛰这等人物要弱,甚至可能要强上一线。

“你来了。”感应到宁无书的到来,云飞玉睁开双眼,目光直投向宁无书。这一瞬间,宁无书竟觉得他的目光中神光炯炯、无法逼视,好在不过只有一个瞬间,很快云飞玉便站了起来,风雪顿时将他薄薄的单衣长衫吹拂飘动。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请了师伯来此,你的问题,我们会探讨一下。”云飞玉淡淡地说道。

宁无书一惊,现在在整个灵镜门中,能做云飞玉“师伯”辈份的人,只有一个,便是古昆仑。她原本不愿去打扰古昆仑,但没想到,云飞玉竟然因为自己的问题,专程将古昆仑请来了。

第十章 自断后路

在古昆仑到来之前,云飞玉与宁无书寒暄了好一会儿。这次宁无书离开灵镜门几个月的时间,经历的事情不少,处理事情也多为智取,其中有顺利也遇到过麻烦。在那祁东一战中她本意与傅决在没有任何联系的情况下,通过对对方的熟悉来判断下一步棋该如何走,却不知李惊蛰竟然亲自前来,以自身超乎寻常的超绝功力破了一切局,若不是此前宁无书让小琴与小雅去寻找林茉白,希望将她接回到自己身边,因此阴差阳错地逼退了李惊蛰,恐怕祁东一战后,宁无书也好、傅决也好,早就骨血化作焦土了。

所以,宁无书也把自己这几月的每一次布局谋划细节说与云飞玉听,请云飞玉指点,结果自然是免不了一顿奚落与批判。

“何为纵横家?合纵连横也!你拉拢冷千秋一派与鱼龙卫对抗,是一个不错的思路,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在其中扮演的是一个怎样的角色?作为一个布局者,你虽没有把自己置入整个风浪的中心,却也没有让自己处在绝对优势的环境中。鱼龙卫这么大一个组织,你从一开始就拉着大旗对他们对抗,有没有想过去里头搅搅混水?我就不信,鱼龙卫是绝对的铁板一块!这一点,阿决做得比你好多了,他敢深入鱼龙卫中,要不是他,祁东那一战你就得硬打!不过,他也有很多问题,你们毕竟还是年轻人,都沉不住气,过早地暴露自己的意图是权谋之大忌……”

云飞玉指点着宁无书和傅决的整个事件当中做得好与做得欠缺的地方,滔滔不绝地聊了起来。宁无书也知道,与深研纵横之道十数年的云飞玉相比,自己就是一个小稚鸟,于是便像往常一样,虚心地听着。

“呵呵,飞玉,不来扶老夫一把吗?”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个苍老而有劲有声音,云飞玉与宁无书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又一支小船停在了逍遥岛岸边,灵镜门副门主、万石岛岛主古昆仑正手驻一支铜拐,站立在原地,面容慈和地望向这边。

“师伯,您来了。”云飞玉笑着点了点头,没等他动起来,宁无书先一步快步走上前去,搀住古昆仑的手,甜甜地叫了一声“古岛主”。

自当年古昆仑指点宁无书修习弓箭之后,宁无书几乎没有见过他了,因为古昆仑现在基本上都是深居浅出,专心处理灵镜门中的大小事务,要么便是偶尔指点一下灵镜门中的弟子晚辈。

“是无书啊,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吧,呵呵,林源师弟的外孙女,很好、很好。”古昆仑呵呵笑了两声,伸出手拍了拍宁无书扶在他臂上的手背。笑罢,又对云飞玉说道:“飞玉,进屋,温一壶酒。”

云飞玉行礼应是,返身进屋。宁无书搀着古昆仑慢悠悠地朝着云飞玉的楼阁走去,偷偷打量了一下身边这位眼下灵镜门资格最老的老前辈。与五年前相比,古昆仑又老了一些,背更加驼了,颈上、手上的皮肤也更加干枯苍老,那长长挂到胸前的胡子也如同干草一般。

古昆仑知道宁无书在打量自己,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笑道:“虽然望舒与老夫说了你的事情,但是无书,老夫还是想听你自己说说自己的想法。”

“是。”宁无书恭敬地点了点头,扶着古昆仑一路来到云飞玉的楼阁中,云飞玉已经在屋内摆了一张小桌,手中握着一壶酒,见两人走来,云飞玉洒然一笑道:“师伯,酒已温好。”

古昆仑点点头:“以焚海心法温酒,是你的拿手好戏了。”罢了,三人围在桌边坐下,宁无书身为小辈,自然地先为云飞玉和古昆仑二人斟上一杯热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小饮一口后,轻声说道:“这次回来后,我专门……研究了一下楚方瑜前辈留下的关于五湖四海心法的一些东西……”说到这里,宁无书有些犹豫,因为这关系到冥水峰内古墓的秘密,但若不深入去说,恐怕又有隐瞒长辈的意思在这里。

没想到,古昆仑却只是与云飞玉对望一眼、呵呵一笑,端着酒杯说道:“你不必介怀,有不想说的东西便不必说出来。”

宁无书见状,心中有些猜测,但此时也不方便去讲,只好顺着原本的话说道:“嗯……我发现,楚方瑜前辈当年突破四海境界时,应是逐渐毁去了自己的奇经八脉,把自己的身体化作了一个更为宽阔的容器,以达到天人合一、海纳百川的境界。但是我若为了修炼五湖四海而自毁奇经八脉,此等凶险之处自不必说,若我因此毁去武功甚至死去……无书无法接受这个结局。”

古昆仑点了点头,说道:“飞玉,说说你的想法。”

云飞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神情淡然地说道:“五湖四海我也练过,虽然没有练成,但说对其了解,多少有一些。按楚方瑜前辈创造这等心法的思路来看,突破四海境界时毁去奇经八脉的想法,虽然乍一看天马行空,但实则是在小成境界上再进一步的不二选择,除此之外再无他法,楚方瑜前辈能够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人,名至实归。”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望着宁无书说道:“对你来说,毁去奇经八脉虽然凶险无比、痛苦万分,但未必不是一个天大的契机。欲成大事者必先历经万难,你如今身负四卷真仙道书,想要在短时间内将它们融汇于一身,若非是这等骇人听闻的方式,哪来第二种方法能够达成?”

云飞玉话语中的意思,竟是毫不保留地建议宁无书在五湖四海上再进一步,去突破四海境界!宁无书一惊,她心中知道云飞玉的话很有道理,却还是过不了心中那一关。这不仅仅是为自己的小命着想,她也害怕自己一旦失败,娘亲亦会在痛苦与愧疚中了结余生。

古昆仑看到了宁无书的犹豫,他轻轻将手中铜拐棍在地面上敲了敲,把两人的注意力拉到了自己这边,混浊苍老的眼中凝起一股神光,慢慢地问道:“无书,老夫问你,你当初为何要修习五湖四海?”

宁无书眉头一蹙,答道:“起初是因为五湖四海心法非常适合我,而且即使练不下去,也可以改换其他心法。但后来因为练出了岔子,被……舅舅给救回了一条小命,却也把一股湖海之力锁在了丹田之中,因此只能修习五湖四海。”

“是啊……”古昆仑说道,“所以无书,当你化去了望舒留下的阴阳生死二气后,奇经八脉再次贯通,你便认为,随时可以重新修炼新的内功心法了。因此当你看到四海境界的突破需要经历如此大的痛苦时,你便也退缩了、畏惧了。这和你当初心中想着‘若练不成五湖四海,换一门内功也是一样的’,有何区别呢?”

古昆仑说的话,让宁无书心中一跳。她试探地问道:“古岛主,您的意思,也是让我去突破四海境界吗?”

古昆仑摇摇头:“无书,我们都不能替你做选择。但是老夫想要告诉你的是,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想要救茉白,你不可再犹豫。”他看了云飞玉一眼,云飞玉会意,对宁无书说道:“师伯所言不错,此时不可再优柔寡断。我们不会替你做选择,但你若下不了决心,我与师伯会帮你。”

宁无书心中乱作一团,她是个惜命的人,虽然有狠劲、有冲劲,但是那是在生死关头咬着牙搏一把的劲头,并不是在安安逸逸的情况下自找死路的劲头,让她现在断去自己的奇经八脉,任她如何挣扎,都难以做下这个决心。因此听到云飞玉这句话,宁无书下意识问道:“要怎么帮我?”

云飞玉嘴角轻轻一勾,不知从哪又摸出两个酒杯,往其中倒了点酒水,随后对宁无书说道:“这两杯酒水,一杯是凉酒,一杯是温酒,除此之外一般无二,在饮下之前,谁也不知道杯中酒是温是凉。你选一杯饮下、我择你余下那杯饮下,若是我饮到了温酒,那么我会立即对你进行灌顶,为你进行焚海心法的筑基,自此之后,五湖四海与你绝缘;若我饮到了凉酒……”

古昆仑苍老的声音传来:“若飞玉饮到了凉酒,那么我们二人会立刻出手毁掉无书你的丹田。”

一瞬间,宁无书浑身汗毛倒竖,整个人打了个冷颤,古昆仑的语调声音没有任何变化,但听在宁无书耳中,却犹如无数冰锥刺在皮肤上。她下意识产生了想了逃离的冲动,但理智还是让她深吸一口气,用有些颤抖的声音问道:“您……您说什么……”

云飞玉将两个杯子摆到宁无书面前,说道:“你都听见了。门主师兄不忍亲自做这件事,所以让我和师伯来做。要么将五湖四海进一步练下云、要么改修别的内功,这一步无论如何你都是要踏出的,既然如此,不如逼你一把。无书,选吧。”

两个一模一样的杯子摆在面前,杯中的酒水轻轻晃动,一股清淡的酒香飘到宁无书面前,但她却闻不出一点点清香的味道。她知道,古昆仑、云飞玉这是在帮她,但这种方式,着急有点激烈。可是不选的话……

宁无书的脑子里,浮现出林茉白那一夜如昙花一现的恐怖实力,仅以剑气便将天下绝顶人物李惊蛰步步逼退,令李惊蛰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但随后,这朵昙花便凋零了,林茉白一脸死气的模样充斥了宁无书整个脑海。

这一刹那,宁无书什么都不愿再想了。她用力闭起眼睛,伸出手胡乱在桌子上一抓,抓到了一个酒杯,随后她猛地将酒杯递到嘴边,仰头便是一饮而尽。

酒液浓稠如浆,辛辣而不失甘甜,是陈年的好酒。酒水入口便顺着宁无书的喉口滑进了肚子里,这酒……是热的。

手中的酒是热的,那云飞玉的酒,自然便是凉的。

宁无书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云飞玉望着自己,轻轻将手中酒杯放到桌上。

“无书,这是一杯凉酒。”云飞玉握着那空荡荡的酒杯,平静地说道。

时间回到同一日的早晨。云飞玉扶着古昆仑,来到了静水阁。

林望舒起身相迎古昆仑,脸上却带着一丝苦笑,说道:“今日请师伯来,是有一事相求。”

古昆仑摇摇头,慈和地说道:“望舒,你是一门之主,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即可,老夫自当全力以赴。”

林望舒叹了口气,说道:“无书这孩子刚刚离开不久,但她所说的话,却令我无法释怀。因此,我不得已之下,才请来了师伯。姐姐一事,相信师伯已经有所了解,无书要救自己的娘亲,无可厚非,虽然其中凶险重重,但既然她自己下了决定,身为长辈,我自当全力相助。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无书若想要救下姐姐,就必须要将五湖四海更进一步,而若要更进一步,就必须……毁去奇经八脉。”

听到这句话,云飞玉的眉头跳了一跳,古昆仑也皱起眉来,沉声说道:“望舒,你既然这么说,相信是不会有错了。但毁去奇经八脉,是极端凶险之法,即便无书为救茉白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你也要支持她么?”

林望舒又是一声苦笑:“师伯,不必再说,望舒已经下了决心,希望师伯相助。”

古昆仑点点头:“好,你说,需要我帮什么忙。”

林望舒应道:“原本,我并不想逼迫无书,是否毁去奇经八脉是她自己的抉择。但是,一则姐姐没有太多的时间,二则……当今世上,唯有无书一人有希望解开缠绕在轩辕和鸾身上千年间的秘密,而要解开这个秘密,必须要有五湖四海化境之功,那是一个千年来无人能够到达的境界,若是无书到了那一步,也许我们能够知道……”

“望舒,老夫明白了。”古昆仑打断了林望舒的话,神情也凝重了起来:“但你若是将此事告诉无书,她想来也不会有任何犹豫的,并不需要我们来帮她走这一步。”

林望舒摇摇头:“师伯,非也。无书身上有姐姐的影子,姐姐当年便是在本应潇洒快意的年纪,承担了太多的事情,因此一直过得不快乐。现在就将这么大一个担子压在无书肩上,我不忍心。轩辕和鸾的事,就先让我们来做吧,等到无书达到了那个境界之后,再让她做最后一步,这些年,便让她轻松一些,救母一事,足够让她费心了。”

“师伯,”云飞玉接过林望舒的话,说道,“这坏人,让我来做。我会让无书相信,进一步修习五湖四海,乃是天意。但她现在内功已经达到一个很高的水准,我也没有把握在不伤害她根本的基础上帮她迈出那一步,必须……要师伯相助。否则,我们也不会拿此事来叨扰师伯。”

“明白了。”古昆仑默默颔首,手中的铜拐轻轻在地上点了一点:“希望无书这孩子,将来能够知道你们的苦心。”

第十一章 海纳百川

形器不存,方寸海纳。

这是宁无书的意识扭曲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好像是云飞玉说的,又似乎是古昆仑说的。但随即宁无书似乎看见了林望舒也在说这句话,然后是林茉白、宁良、冷千秋、阿决、轩辕和鸾……每一个她熟知熟识的人,好像都在念叨着这一句话,到最后,这些人的影子渐渐淡去,逐渐回归至一。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这年轻人样貌俊秀、神采飞扬。他身上穿着普普通通的麻衣,肩上围着一块脏脏的披肩,手里握着一柄青锋剑,看上去像是个江湖游侠,但宁无书仿佛能感受到此人无比强大的能量。他给她的感觉,比她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个无敌高手都要强大。

这种感觉真实到了极点,难道,自己面前真的有一个人?

宁无书四下张望,却发现四周只有无尽的黑色,她低头,却连自己的手脚都看不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但是当她想要靠近那个年轻人时,便感觉到自己“走”了过去。

年轻人好像也感觉到了宁无书的靠近,他的目光投向这一边,轻轻笑了一下。

“你看得到我?”宁无书下意识问到。

年轻人摇摇头,说出来的声音十分清脆:“我看不到你,但是可以感觉到你。”

宁无书皱了皱不存在的眉头,又问道:“你是谁?”

年轻人又笑了:“你不应该问这种问题。小友,告诉我,你现在心中能想到的一句话是什么?”

听到这句问,宁无书几乎是脱口而出道:“形器不存、方寸海纳。”

年轻人顿时笑得更开心了。他将目光从宁无书“身上”移开,抬头望向无尽的黑色虚空,淡淡地说道:“形器不存、方寸海纳;肉骨不存、方寸天地。无我无他、无友无敌;非往非来、何势何去。小友,我问你,什么是海?”

宁无书的心沉了下来,她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轻声应道:“海,无边无际、无穷无垠,包容万物、如柔实刚,是天下间最为庞大神秘的存在。”

年轻人不置可否,又问:“那么,海又是如何形成的呢?”

宁无书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而年轻人却已经自问自答道:“小水洼,是水落在小水洼中而成;小池塘,是水填满一方大坑而成;大湖泊,是水汇聚成一个大谷地中而所。我想,大海,原本应该是一片片无比巨大的山谷吧,它深达万丈、无边无际,真到有一日这天底下落了一场倾天蔽地的大雨,将这些巨大的山谷用水填海,便成了海。于是,方才有了我们目之所能见的无边无际大海。”

说完这些话,他意味深长地朝宁无书的方向投来一眼,笑问道:“小友,你可明白了?”

宁无书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年轻人洒然一笑,指着宁无书的方向,说道:“你心里明白,不存在的不是你,而是我。我不过是你心底一个想法的映射,你以为我是白玉公子、以为我是楚方瑜,想要通过我的嘴里,说出你自己的想法。其实,你已经明白了,想要获得四海之力、想要上通天、下彻地,首先你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巨大的山谷。”

慢慢的,这年轻游侠的身形逐渐变幻,变幻成了宁无书自己的模样。这名宁无书脸上露出自信无比的神情,傲然说道:“宁无书,四海境界只不过是一道大一些的坎,你就迈不过去了吗!你忘了当年刚刚开始修炼五湖四海的时候,有多痛、有多难受吗,那样的苦都撑过来了,你还怕什么呢?”

“你要成为一方大海,自然需要先把自己挖空,这个过程会很痛很苦,那又怎么样?你曾经说过,想要开宗立派、想要独当一面、想要救下娘亲,你不是也很羡慕云飞玉、冷千秋那样的绝世高手吗?不迈出这一步,如何能行?娘亲身负两卷真仙道书,就能凭气势震退李惊蛰,你有四卷!只要跨出这一步,你就是无敌的!”

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振聋发聩。宁无书渐渐定下了不安的心,闭上眼睛,化入了这一片无穷的黑暗之中。

此时,灵镜门,逍遥岛上。

林望舒、古昆仑、云飞玉、白知一、方晴、姜海、百里曛、北堂雁,门主与七岛主八人都站着楼阁外,遥遥望着那座平日里云飞玉居住的屋子。

漫天大雪依旧,但是,当大雪飘到逍遥岛上方时,便似卷入了一片看不见的漩涡中,旋转着加速下坠,而这片漩涡的中心,正是那座楼阁。云飞玉神色凝重地伸出一只手,感受着空气的流动,说道:“这股力量越来越强了,隔着这么远,我都能感觉到内力的流失。”

“四海境界的威能,当今世上无人知晓……”白知一手拈拂尘,摇着头道,“从一个时辰前,这股旋涡之力便扩大到了楼阁以外的范围。若真如古书记载,四海境界是化天地之力为己用,现在无书该已经吸收了无比庞大的力量,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啊。”

“我相信无书。”林望舒淡淡地说道,但脸上的担忧之力却不减:“但是以防万一,一旦出了什么事情,还请各位出手助我。”

七名岛主默默点头,都不再说话。

不久前,宁无书饮下热酒后,云飞玉与古昆仑便同时出手。古昆仑迅速制服住了宁无书,而云飞玉则是毫不犹豫地出手,直击宁无书的丹田。

此二人出手,当然不会粗暴地直接毁掉她的丹田,若是直接一力击穿丹田,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古昆仑在制住宁无书后,便立刻以强大的内功稳住她的经脉,一股古朴苍劲的内力如温泉一般滋润着宁无书的经脉,而云飞玉的攻击,是如针如箭,在宁无书的丹田上轻轻地刺了一下。

就这么一刺,宁无书立刻觉得小腹处钻心剧痛,痛得大叫起来,下意识想要挣扎,但古昆仑搭在她肩上那只手却有如一座大山巍然不动,令她纹丝动弹不得。下一瞬间,云飞玉连击数十指,一指指点在宁无书小腹外,快准狠地破坏着她的丹田,只不到三个呼吸的时间,云飞玉的额头上便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这是一个精细的手艺活,云飞玉的出手位置不能有丝毫偏差,力道也需要保持稳定,只有这样,才能在保证不破坏宁无书腑脏与经脉的基本上,只将她丹田击碎。古昆仑的内功,则是不要钱一般拼命输入宁无书体内,也是为了保证她体内其余部分都是完好的。

但是很快,事情出现了变故。

在云飞玉又一指点在宁无书小腹上时,他照例准备收指再击,然而他却突然发现,手收不回来了。

“怎么回事,别停下来!”古昆仑在宁无书身后,皱起眉头喝道。

云飞玉讶然地抬起头望向宁无书,只见她的整张脸苍白无比,却忽然笑了一下,口中轻轻吐出一句话。

“形器不存、方寸海纳。”

话音刚落,云飞玉只觉得指尖接触着宁无书小腹的地方传来一巨大力,有如雷电击中一般,震得他连退两步。而古昆仑按在宁无书肩上的手同样狠狠一震,整个人被逼退两步,靠着手中的铜拐才站稳。

而宁无书,此时就这么坐在椅子上,闭起了眼睛。

云飞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肿大如萝卜一般的手指,眯起眼:“师伯,我的指骨断了。”古昆仑闻言,看了一眼云飞玉,叹道:“老夫的手腕骨也裂了……飞玉,你再看看,无书的情况。”

云飞玉点点头,像是对于手指骨头断裂的疼痛丝毫感觉不到,走回到宁无书身边,但很快,他就脸色一变,迅速退开,说道:“一靠近她,我的内力便开始流失,不断往她体内流去!”

古昆仑眉头又是一皱,没有受伤的那只手举起铜拐,轻轻点在宁无书背心。

“她的丹田已经没有了……如今变成了一个漩涡。”古昆仑收回铜拐,说道:“就这么一小会儿,她吸走了我一成的内力。飞玉,把望舒给喊来……不,把岛主们都喊来,若出了意外,小则威胁无书的性命、大则……不说也罢。快去。”

云飞玉深深看了一眼宁无书,不再多说,快步离去。

没有多久,林望舒与七岛主便都来到逍遥岛上。而宁无书身上这股吸收一切的漩涡之力,也越来越大,甚至改变了周围空气的流动,令漫天雪花的方向都变了。没人知道她现在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之中、这种漩涡之力会蔓延到什么程度、结束的时候又会如何,除了宁无书自己。

宁无书醒来了。

她从无尽的黑暗虚空中醒来,第一个瞬间感受到的,是痛。

无法形容的剧痛。

从头发丝到脚底板,没有一处不在痛。这种痛不是刺痛、不是刀刮的痛,而是胀痛。

她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每一寸经脉、每一块骨头里,都塞满了无法释放的力量,这股力量几乎要把她撑爆,宁无书根本不敢动,只害怕一动弹、整个人就要炸开。

而在她整个身体中最为明显的一处变化,就是丹田。

宁无书可以感觉到,丹田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飞速旋转着的漩涡,她身体中充斥着的强大力量便是从这漩涡中而来。

这漩涡吸取的,是哪里来的力量?是内力吗?可是……这种感觉,和内力完全不同啊!五湖四海的五湖境界,内力是通过刺激穴位、由经脉中产生出来的,虽然与正常的内功心法不同,但说到底,本质是一样的。然而此时此刻,宁无书身体中的力量却是无根无源,不知从何而来,也不仅仅在经脉中游走,更遍布了她身体每一处。

宁无书想起了梦中的暗示,大海是一场倾天大雨落在巨大山谷中形成的,难道这便是四海境界的真正奥秘?四海境界所谓的天人合一,真的是吸取传说中的天地之力?这还是自古以来对于武学的理解吗?

宁无书不懂,而她也没有功夫再想这些了。丹田被云飞玉毁去后,自然而然开始运转的五湖四海心法在无意识间吸收了极其恐怖的力量,正常情况下,她早该将这股力量释放出去,但此时,这股庞大的力量释放出去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不过,现在也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在方才的梦中,宁无书已经得到了答案。

她一咬牙,在心中骂了句“豁出去了”,五湖四海心法疯狂运转起来,不是向外释放,而是向内。

若要成为大海,毕竟先让自己成一个深谷。

巨大的力量向内反噬,在宁无书的引导下,这股力量如洪水巨浪般涌向手太阴肺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阳维脉、阳跷脉……与此同时,那股胀痛的感觉膨胀到了极致,然后,爆了。

宁无书身上爆出一团团血雾,瞬间染红了她的衣服。但此时,她却没有心思再去感受这种疼痛,在连续撑爆了几条经脉后,这股力量仍然没有消耗完毕,还在继续肆虐,于是,她怒吼一声,强忍着要晕厥过去的冲动,死死咬着牙,下一步,是阳明大肠经、手少阳三焦经、手太阳小肠经、阴跷脉、阴维脉……

一瞬间,她的身体便千疮百孔,脸色苍白如纸,一大口血吐了出来,就连头发也瞬间变得枯黄,原本略显圆润的脸颊也出现了萎缩,生机一下子黯淡下去。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宁无书从一个充满青春气息的少女,变成了病入膏肓的样子。

但她的眼神,却绽放出如星辰般灿烂的光芒,身上的气质,也沉凝了起来。

“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一段口诀从宁无书嘴里轻轻吐出,向个呼吸后,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血色,脸颊、头发也渐渐复原,仿佛是吃下了大补的灵药。其实,这正是真仙道书长生诀之功,林茉白亦是以此功护住心脉,维持数十年不被判官令所杀。宁无书如今连破南海、东海两大境界,自断十数条奇脉,生机几乎断绝之时,竟以五湖四海心法模仿苍天造化功、运转长生诀,逆转了身上致命的重伤。

她下头,看了一眼染满鲜血的衣服,轻轻笑了起来……

第十二章 小刀的决断

在距离灵镜门数千里之外的神州东北方,大雪漫山的太白山脉中,隐藏着天下三柱一大宗门,天王宗。

天王宗是个很寒酸的门派,但若是有外人来到此处,一定会以为这里是上古仙宫。

一座座恢宏大气、气势磅礴的宫殿,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太白山脉中,太白山脉绵延数百里,处处皆有天王宗的踪迹,有的在山腰上、有的在山顶上,有的却在山谷之中。这些宫殿不知是否为千年前楚方瑜的好友、创建天王宗的始祖唐十五所建,想来是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有的长桥从一座山峰牵到另一座山峰,有的石阶长达数万级,每一级皆是一块巨石,这些景观看去,简直是非人力所能为,难怪天王宗敢以“天王”自命,能盘踞这样一处仙宫天庭般的存在上千年,本就非凡人之气运所能承受。

在太白山脉主峰白云峰上,一座山腰上稍小的石殿中,一个人慢慢从殿中走了出来,眺望着漫天的大雪与不见边际的云海,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他的一头黑色长发在风中自然地飘扬,脖子上有一道细细的疤痕,腰上挂着不知多少把飞刀,正是天王宗宗主纪狂五年前收的徒弟,小刀。

其实小刀还有一个名字,那是纪狂送给他的名字,叫纪冰山。小刀觉得这个名字是真的难听,只不过碍于师父好面子,不敢反驳,于是“高高兴兴”地应了下来,但私底下,他还是喜欢让别人叫自己小刀,除了一些长辈之外,如果谁要叫他纪冰山,他会不高兴的。

但现在的小刀,对于身边一个师兄连续呼喊他“纪冰山”的名字,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纪!冰!山!”一个高大的汉子把脸都快凑到小刀耳朵旁边了,用出了狮吼功的力气,小刀这才反应过来,愣愣地瞪着这个汉子,不满地说道:“二师兄,干嘛这么大声,我听得见。还有,叫我小刀就行。”

“你听得见个屁!”这二师兄伸出手在小刀头上狠狠搓了一把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来来来,我今天无聊,来陪你师兄我练上几把。”

小刀把二师兄的手推开,摇头道:“二师兄,我烦着呢。”

“你烦啥?你有啥好烦的?无回深渊你只用了两年多就走出来了,师父交代你去办的事,不出一个月就办完了,现在我们几个师兄弟都觉得,没准你将来也能当个谷主呢。”那二兄师拍着小刀的肩膀说道。

小刀叹了口气:“二师兄,你还记得昨天师父说了啥不?”

“说啥了?”二师兄挠挠了头,忽然“噢”了一声道,“啊,你是说,那个灵镜门的事吧!不是说灵镜门林门主失散多年的姐姐找到了、受了重伤,现在派人去找治伤之法,然后咱们天王宗的高谷主可能有线索,让咱们天王宗多留意嘛。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操什么心?诶?等等……”

人高马大的二师兄突然猥琐地眯起了眼睛,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伸出胳膊肘捅了捅小刀,压低声音说道:“我突然想起来,昨天师父说灵镜门来我们这的人是一个叫宁无书的女弟子,而且她好像就是林门主的外甥女吧?如果师兄我没有记错的话,上回你随师父去了趟灵镜门,好像也是被这个小师妹给虐了一遍?怎么,你是怕了她,还是……对她有意思?”

小刀那张被风雪磨得发粗的脸不禁一红,避过脸去:“师兄你胡说什么!”

“少来少来,你这还能瞒得住二师兄我?”二师兄见状大喜,笑得都嘴都要咧到耳根了,使命往小刀边上凑了凑:“快快快,说说,怎么个回事?”

一向冷酷的小刀这时候也招架不住,把二师兄推开了一些,咳了两声,说道:“二师兄你别想太多,我只是作为朋友,想帮帮她而已。师父也说了,她这次远道而来天王宗,是为了找高谷主了解方壶仙山的事情,但是我刚从天枢谷回来,高谷主神出鬼没,连他的徒弟都不知道他在哪,无书来了想找到高谷主可不容易。正好我认识一个人,此人有可能知道方壶仙山的线索,我是在想要不要去找此人。”

“必须的啊!”二师兄一拍大腿,“当然要找了!有这种好机会可以献殷……啊不是、帮助朋友,怎么能坐视不管呢?”

小刀苦恼地叹了口气,说道:“但是,那个人,是无回深渊里的。”

“啥?”二师兄两眼一瞪:“无回深渊?你怎么还和里面的人认识了?小刀我可告诉你,那里头全都是穷凶极恶之辈,每一个人都曾经犯下过滔天大罪,你在里头历练的时候,悄悄认识一两人,那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你想找他们帮忙、欠了人情,那可不行!”

“二师兄,这你放心,”小刀的眼神冷冽起来,“就算我要找人,也不可能客客气气地请这个人帮忙的。”

听了这话,那二师兄才咧嘴一笑,用力在小刀肩膀上拍了拍,赞道:“不错不错,有这个气势就对了。这件事我就懒得掺和了,最后提醒你一下,现在天寒地冻、不好行路,那个宁师妹从灵镜门出发来天王宗,虽然估摸着得两三月的时间,但按时间来算,也快到了。可你上回从无回深渊出来,花了两年多。”

小刀摸了摸脖子上的疤痕,眼中流露出一股子狠色。

无回深渊所在之地是太白山脉中一片黑色的禁地,那是一处巨大的死火山口,属于天王宗五大谷主之一的天原谷主掌管,当年小刀入门两年多后,便被纪狂拎着脖子扔到了无回深渊之中,在里头经历了长时间的生死磨练,才最终通过考验、走了出来,为此,他全身上下布满了恐怖的伤疤,其中最可怕、最危险的一个,就是脖子上那一道细长的疤痕。

掌管着无回深渊的天原谷是天王宗里非常特殊的存在。与其他四谷不同,天原谷是镇守天王宗的存在,谷中弟子个个身着铁甲、手持长枪大戟,不像武林宗门的弟子,反而像是朝廷里的精兵厉马,他们每日操练、日夜巡逻,个个都是冷若冰霜的无情铁面,更重要的是,在其余四谷人丁稀少的天王宗里,竟然有着三千天原谷弟子。

这些弟子,有一些是天原谷主后来收入门下的,但大多数,都是这位天原谷主自己带来的。

这个天原谷主,从来到天王宗的那一天起,脸上就覆盖着一个黑色的面甲,十数年来从未摘下过,唯有现任宗主纪狂见过他的真面目。这名谷主也从来没有让别人知道他的名字,天王宗上下只称呼其为“破军星”。据说破军星本是朝中一个开国功勋的后人,不知为何流落江湖、又被纪狂带回了天王宗。但他当时带来的上千兵马,现在都成为了天原谷的弟子,随他镇守太白山脉。

而那些被天原谷主破军星镇压在无回深渊中的恶人们,都是来到东北地界作恶时,被天王宗弟子捉回来的,一般来说,这种恶人不是杀了便是废了,但破军星却想出一个更为可怕的法子,他将这些恶人全部扔进了无回深渊中,告诉他们,若是有一天有人可以杀死一百个人,便可以安然走出来。

然后,每一年,破军星都会请纪狂在宗门里选出几个弟子,扔到无回深渊当中,进行“生死历练”。

进行生死历练的弟子当然和那些恶人不同,他们不必杀一百个恶人,但也必须完成三个条件。第一、在二十次袭杀中活下来;第二、在第一个条件的基础上,亲手杀死二十个恶人;第三、如果能够杀死一个手上已沾了九十人鲜血的恶人,那这名弟子可以无视前两个规则,直接完成历练。

那时候开始,破军星定下的这几条规矩,令无回深渊成为了一块杀戮之地。

恶人们为了自由,拼命地杀。弟子们为了完成历练,也拼命地杀。而且,天王宗的弟子们往往会为了更快完成历练,直接去寻找那些无回深渊里手上染满鲜血的大恶人,因此而成为众恶人们的眼中钉,遭遇到连续的刺杀。多年来,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天王宗的弟子死在了那里,但即便如此,天王宗也仍然没有废除这个看上去充满着血腥恐怖气息的历练。

没人知道破军星为何要这么做,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说服纪狂的,但是这一传统,便这么延续下来了。

小刀是这么多年来,难得的一个优秀苗子。他在进入无回深渊之后,总共遭遇了五十多次袭杀、亲手终结了十八个人的性命,并且用自己的飞刀终结了当时无回深渊中一个杀过九十七个人的恐怖存在。当小刀被破军星拎出那个火山口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皮,整个人似一个血棕子,差一点点就死了。对于任何一个有过这种经历的人来说,要再回到那个地方,想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当小刀找到天原谷主破军星的时候,这个全身包裹在铁甲中、仿佛没有丝毫感悟的人,语气里都流露出一丝意外。

“纪冰山……你说你要再进去一次?”

破军星的声音带着一丝金属的冰凉味道,他站立在巨大的火山口旁,手中持着一柄方天画戟,那画戟的刃是血色的,在漫天大雪中格外显眼,那是无数人鲜血染成的颜色。恍若杀神一般的破军星用画戟指着深不见底的火山口,说道:“我不管你之前的成绩如何,只要再进去了,同样还是要遵守我的规矩。”

“我明白。”小刀低着头,感觉到心脏在剧烈地跳动。他把手按在腰间的飞刀上,才感觉到了一点安心。终于,小刀定了定神,说道:“谷主,弟子已请示过师父,师父说,随我的便。而弟子已经决定,再去一次。”

“好。”破军星没有再废话,方天画戟一挥,扬声道:“送天王弟子纪冰山入无回深渊!”

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在这巨大的火山口边,天王宗建了一个升降梯,通过齿轮与绳索,可以让人往返于无回深渊上下。这个升降梯除了每年来历练的弟子,唯有破军星一人是每日使用,给深渊里的那些恶人们送饭、把天王宗弟子送下去接上来的这些任务,没有其他人可以接手。因为除了破军星,天原谷再无人能够安然往返于这恐怖之地。

几名天原谷的弟子摇动升降梯的机关,破军星与小刀一起乘着这升降梯慢慢往下。无回深渊深达数里,里头就有如一个巨大的山谷。眼见快要来到这谷底了,破军星便冷冷地说道:“现今无回深渊中,暂无宗门弟子。已杀九十人以上之人有三人,名为陈朔、华金汉、织田里奈。”

听到破军星的话,小刀紧张的心跳更加剧烈起来,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

“都杀了这么多人了啊……看来我得抓紧点时间,否则我要找的人,就得离开无回深渊了呢。”

小刀深吸一口气,在这无回深渊里,浓浓血腥的味道甚至要压过火山口的硫磺味。他不再回头看破军星,先一步跨了出去,在升降梯还没有完全落至地面之前,他就跳了出去。

四五丈的高度,对于小刀来说仿佛只是下了一层楼梯这么容易。他轻巧地落到地上,抬起头,眯着眼睛打量着这深渊山谷中无处不在的、不怀好意的人。

有的人实力高强,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坐在显眼之处,毫不避讳地用挑衅危险的眼光看着小刀与破军星。有的人实力弱一些,只能藏在各自的藏身处里,悄悄摸着自己的兵器,品量着这一个新来的猎物。但是很快,他们就都发现,这个“新来的”,是个熟脸。

“这是杀了冯老大那个人!”

不知道是谁喊出了声,深渊里的恶人们纷纷惊惧,那些原本已经做好了破军星一走便冲上来捡个便宜的人,也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自己的打算。

“废物们!爷爷我又回来了!”小刀哈哈大笑,大步向前,他朗声笑道:“要送死的赶紧来吧,爷爷我赶时间!还有,谁能帮我把织田里奈那个女人给找来,爷爷就饶他一命!”

第十三章 东瀛女忍

“小娃娃,别太狂,老夫这就让你变成刀下鬼!”

就在小刀哈哈大笑的时候,一个阴冷的声音便从他背后传来。几乎是同一个时间,一把匕首横空而出,直刺向小刀的背心。但小刀却只是冷笑一声,按在腰上的手只是微微一颤,便有一把飞刀脱手而出,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也不管那飞刀刺没刺中,便继续往前走去。

“咣当”一声,匕首落地,鲜血满地,只不过转瞬之间,一条人命便这么没了。

或明或暗的那些恶人见状,都不禁动容。小刀以前也来过一次,并且杀了一个名叫冯召远的大恶人,很多人都记得他。但那一次,小刀自来到无回深渊后,便始终躲在暗处,偶然被人发现袭杀,也会很快就逃离、再次消失。那时候的小刀一开始是一个很弱的人,他使的是飞刀,近身功夫不强,所以在两年多的时间里,被这里的恶人伤过许多许多次,但不知为何,他每一次都可以逃走。

但这一次,小刀却没有丝毫遮遮掩掩的意思,大摇大摆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要知道,能在无回深渊里活下来的,无一不是身有绝技之辈,就连刚才那个要杀小刀的人,单在这深渊里手底下至少也有十几条人命,绝非泛泛之辈,却连小刀随手一记飞刀都挡不住。看来,一段时间不见,这个小刀已经是脱胎换骨了。

小刀毫不避讳自己的意思,站在无回深渊显眼的地方,扬声道:“织田里奈!我这次来就是找你来的!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内主动找到我,我饶你一命,并且亲自帮你杀够人离开无回深渊;你若三天内不来找我,我必找到你、追杀你,折磨你到生不如死,从你嘴里把我想要的东西撬出来,再杀了你!”

听到小刀的话,这山谷深渊中的恶人们都纷纷摇起了头。

织田里奈此人,他们都知道,而且……一直在躲着她。这是无回深渊中一个可怕的女人,一个可怕的……东瀛女人。此女的武功十分诡异,来到无回深渊之后,常常潜伏不出,几个月不见人影,但一旦出手,便会立即收割十几条人命。此女还有一个绝技,便是假扮成他人,可男可女、可老可少,无回深渊里也有一些人存在过命的交情,这织田里奈往往便会杀了一人,再假扮成这个人,去杀他的朋友。

所以,在这无回深渊中,最不能惹的人之一,无疑便是这个织田里奈,所有人躲她都来不及。而小刀竟然放话要找她,话语中挑衅之意尽显,他竟然不怕这个东瀛女人?

“哈哈哈哈,我说谁在找我,原来是你,当初帮你杀了冯召远,怎么,回来感谢姐姐了吗?”一个清脆悠扬的女声传来,但是发音咬字却有些奇怪,不似中原人。那些听到这声音的恶人们,都纷纷缩起了脑袋——无疑,这声音正是属于那个叫做织田里奈的东瀛女人。

小刀听到这声音,也冷笑了一声。他抬起头,目光四顾一圈,朗声道:“当初若不是我机灵,恐怕就和冯召远一起死了吧?少废话了,马上出来,我有事找你!”

“小弟弟,别着急,你若是能逮得到姐姐,想要什么、姐姐都给你呀……”那女声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随后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小刀两眼神光一凝,哼了一声,双腿发力、拔地而起,在地势复杂的火山口中腾跃起来。

之前的历练中,小刀与这名叫织田里奈的女人有过一段时间的交集。对于她这种深渊中的恶人来说,冯召远那种手上染满鲜血的人、和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没有什么差别,都是一个数字,但对于小刀来说,意义却有所不同。因此,织田里奈主动找到了小刀,说要帮助他杀死冯召远,而她的目标则是冯召远身边聚集的一众小弟。

在策划那一次谋杀的过程中,小刀知道了织田里奈的底细。

她本是东瀛国一名大将军养的忍者,所谓忍者,便是东瀛一种特殊的武者,专门负责进行暗杀、情报刺探等工作,是行走在暗处的杀戮者。但在数年之前,织田里奈的主公、那名大将军战死,其势力土崩瓦解,织田里奈以及其余一众忍者也遭遇了敌对势力的追杀,最后与那名大将军的其他一些家丁家仆逃到了海上,方才得以脱身。

逃亡海上的织田里奈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岛屿,她以自己强大的武力和高超的头脑,成为了那群逃东瀛的流氓者的头领,她占领了那无人岛屿,将其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安身之所。但织田里奈并不甘心过简单的生活,不知为何,身为女人的她,竟然带着自己的手下干起了海盗的生意,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条船,到处打劫商船,还到一些沿海渔村劫掠。在这个过程中,织田里奈还将抢来的女人训练成了高级妓女,全部养在岛上,吸引周围沿海地带的有钱人来岛上嫖娼。又做海盗又开青楼,没有多久,织田里奈便成为了海上的一方枭雄。

但是,她所占领的那个岛屿,还是离天王宗太近了。

有一次,织田里奈亲自领着一众海贼手下在东北沿海一带掠夺的时候,遇上了三个下山卖货的普通天王宗弟子,随后便全军覆没、织田里奈被擒。

没错,三个拿着在太白山上打到的猎物下山换钱的普普通通的天王宗弟子,轻而易举地把一个海上小霸主给捉了回去。

一开始,织田里奈也并不甘心,试过反抗,但是天王宗的实力,远远超出她的想像。这个隐藏在漫漫雪山中的千年宗门,任何一人,都比她强。那些在山间行走的巡逻者、那些拿着粗糙木弓满脸风霜的打猎者、那些举着大锤敲敲打打的铁匠,每一个人,都比她强。

最终,织田里奈只能认命,被投入到无回深渊中。在无回深渊里,她反而变强了许多,她通过自己层出不穷的手段从那些恶人身上榨取到了许多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包括各种强大的武学。她将这些武学融合到东瀛忍术之中,渐渐成为深渊中数一数二的存在。

小刀之前和织田里奈打交道的时候,从她口中听说,因为她之前占领的岛屿正好处在东海与无境海边缘,因此她与她手下海盗们绘制的海图里,包含了大量无境海域的海岛与航线。并且,她还说过,在无境海上有许多神秘的传说,织田里奈的海图和她的经历多少是能够提供一些线索的。

想到这里,小刀脚下力起,速度更快上三分,整个人几乎化作了一个飞刀,倏忽间便消失在地势复杂的山谷乱石间。

而此时,方才神出鬼没的织田里奈,也暗暗心惊。

她全身包裹在黑色的奇异服装中,连脸都没有露出来,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套黑色的忍者服紧紧贴在她身上,突显出此女玲珑有致的身段,这种身材并不仅仅是“娇”、“柔”,而是包含着强大的力量,她每一踏步,身体便会诡异地消失那么一瞬间,下一瞬间又如同黑色烟雾一般出现在丈许远的前方。

诡秘的身法令织田里奈转瞬倏忽、腾挪灵动,肉眼几乎捕捉不到她的去向,但织田里奈的眼中,却渐渐露出了惊讶与惊慌。

就在这时,织田里奈突然细腰一扭,强行止住了向前的脚步,几乎是逼着自己在空中转了个圈,勉强后退了两步。而同一时间,一枚飞刀无声无息地钉在了她一息之前站立的地上。无回深渊中,处处皆是坚硬无比的岩石,但这枚飞刀却仍然入石半寸,这一下若是扎在人身上,多半便是个透心凉。

织田里奈浑身肌肉紧绷,她半伏于地,右手手掌一摊,不知从哪摸出一柄纯黑色的小小武具,状若短剑、形似飞刀,是东瀛忍者常用的苦无。她就这样直视着前方,全身的气息被压制到了极点,仿佛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却显得更加危险了。

“织田里奈,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事问你,配合我,我还能帮你出去,别自找死路。”

面对织田里奈随时可能爆发的杀招,小刀却似乎不以为意。他轻飘飘地从高处落下,眼睛淡漠地扫了织田里奈一眼,便不再看她,弯下腰去捡插在地上的那枚飞刀。

“嗖!”

织田里奈扬手一挥,那苦无如黑色闪电一般直袭向小刀,这时的小刀正在伸手从岩石中将飞刀拔出,几乎是不设防的,但就在苦无接近他时,小刀却冷笑了一声,整个人骤然后退,他像是被一条绳子狠狠向后扯了一下,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但人却暴退三丈,速度与飞驰的苦无几乎一样。就在这个过程中,他悠然地直起了身体,伸出一只手,迎上了那枚袭来的苦无。

一瞬间,他伸出的手掌五指变幻,化作一团光影,一个呼吸后,那枚苦无便掉了个头,以更快的速度,向着织田里奈飞了过去。

然而一枚苦无,当然奈何不了一个顶尖的女忍,只见织田里奈不退反进,她身化黑雾,向着小刀飞扑而来,那苦无直接穿过了黑雾,没有造成任何伤害。而织田里奈,则是以恐怖的速度直接逼近了小刀,黑雾飞快地缠绕上了小刀的四肢。

这种诡异神秘的武术,换了任何一个武林高手,恐怕都会觉得有些棘手。但小刀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他又是一声冷笑,深呼一口气,周身竟泛起一股寒气,淡淡的白色寒霜蔓延开来,直将黑雾逼退。

很快,黑雾淡化,织田里奈跌落在小刀身后,黑衣上可见到白色的冰霜痕迹,她倒在地上,身体不断打着颤,眼睛却盯着小刀,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小刀转过身,低头看着她,笑道:“是不是很诧异,几个月不见,我怎么便如此之强了?不好意思,托你的福,我走出了无回深渊,师父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材,亲自传授我天王宗至高心法天意寒蝉诀。我们天王宗的强大,是你无法想像的。”

“呵呵……没曾想你竟然厉害到了这样的地步。小弟弟……你,找姐姐有……什么事啊?”织田里奈强笑着,仍然还打着颤,说出来的话却依然带着一股娇媚,甚至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之力。

但听见她说话的小刀,脸上却流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他直接抬起脚,狠狠踩在织田里奈的一只手臂上,还用力碾转了几下,疼得织田里奈尖叫起来。

“给老子好好说话……”小刀恶狠狠地说道,“收起你那下流的破媚功,否则下一脚,我就让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

“呵呵呵呵……”织田里奈一只手臂被小刀踩在脚下,痛得整个人都缩了起来,可见这一脚力道绝对不小。但此时她却突然强忍着痛苦,笑了出来:“小弟弟啊,你可知道,想要你命的人不少噢?”

小刀眯起眼睛,将脚收了回来,思索了一小会儿,突然膝盖一弹,脚尖踢了出去,踢在织田里奈的侧颈上,顿时将这女忍者踢昏了过去。但同一时间,只见四面八方探出不少人影,一股股强大的气息如同一只只潜伏的饿虎,阵阵杀意直指小刀。

第十四章 绝地

小刀将瘫软如泥的织田里奈一把拎了起来,扛到左肩上,右手则是按到了腰间飞刀。

周围这些气息,有一些他认识、有一些他不认识,但毫无疑问,都充满了浓烈的杀气。小刀知道,多半和他之前杀的那个冯召远有关系。冯召远在这里头是个盘踞了很久的家伙,他在杀了九十多人后,便不再动手,而是把一个又一个人头送给自己身边的小弟,扬言要带着愿意跟自己混的人一起走出深渊,因此他身边有一众死心踏地的小弟。数月前织田里奈与小刀联手阴死了冯召远,织田里奈也顺手杀死了一批冯召远的小弟,与对方结下大仇,于是当小刀再次回到深渊、还和这东瀛女人互相扯皮起来后,冯召远那些幸存活着的小弟们便悄悄地跟了上来。他们的目标不光是小刀,还有织田里奈。

小刀、织田里奈,他们不仅是冯召远一党的仇人,更是无回深渊中的大威胁,有这样的高手存在,谁能安心睡得着觉?现在能有机会杀一两个,当然要杀。

当然,这些人里必然还有不少想来混水摸鱼的人。小刀方才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超出了普通武林高手的范畴,想要拿下他,这些人不可能不付出代价。那么等到小刀无力反抗的时候,那些人的刀子会往谁身上捅……可就不好说了。

虽然如此,但双拳难敌四手,现下四面围来的人不下二十人,即便他们不是同心而来,但一旦发难,也绝非小刀一人能够抵御。

“一群乌合之众。”小刀虽然心头狂跳,嘴上却是冷笑道。他摸出一枚飞刀,在手中灵巧地飞转着,朗声道:“小爷爷我只是来找这女人的,和你们无干,不想死的,立马给老子滚蛋!”

“呵呵……小兄弟,天可不是这么聊的。”不知是谁在人群里笑道,“你打晕了织田里奈、却又不杀,想来是找她有事。那我想代大家问你一句,你找到了她、解决了事情,要怎么出这无回深渊?不久前你还说,要帮这骚娘们杀够人一起出去,我想问问,我们这里,谁得给你们当垫脚石呢?”

小刀听了,脸色一沉。他到底不是宁无书那般滴水不漏、智计无双的人,方才为了快点找到织田里奈,他选择了最直接、最干脆的方法,却不想让自己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的心腹大患。看来,之前是猜错了,这些人不是为了报仇而来,是为了自保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小刀也没有办法了。他想不出什么忽悠人的话,唬不住这群亡命之徒。于是,小刀的眼色立刻变得如这太白山的千年积雪一般寒冷,飞刀也停止了在手指间的流转,一个个指向周围渐渐逼近的恶人。他冷冰冰地说道:“既然你们这么迫不及待来送死,也省得我一个个去找了。你问得好,谁来给我们当垫脚石?当然是……你们所有人!”

小刀的性格凌厉狠辣,既然无法善了,那便不如一次性杀个痛快。

只见他右手一扬,指间寒光乍现,一刹那间便听见几声惨叫、几处闷响,立时便有几人倒下了。但也就是这个时候,二十多个强大的恶人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他们之间没有什么精巧的配合与阵型,使出的招数也不尽相同,但无一例外,全部指向小刀的致命要害,小刀只要沾上一下,便不可能完好地走出去了。

不过须臾,这些人便已经来到了小刀面前,一把把染着血锈的刀剑毫不迟疑地往小刀身上招呼。这些恶人们虽然事先没有排演什么阵型,但各人都是武林中打混过的高手,自然而然地封锁住了小刀四面八方的去路,他肩上扛着的织田里奈自然也在这些兵器的笼罩范围内,只消再一瞬间,这两人都会化作肉泥。

但小刀,是自幼便在市井江湖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群殴这种事,见得多了。他非常清楚,在面对一群人的围堵时,如果自己的本事没到,就不要妄想能够一个打一群,这时候就应该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围堵人群中最薄弱的那一部分,闪电般突破出去,然后逃走。如果幸运的话,凭借手中的飞刀,还能在逃跑过程中不时偷袭击败几个人。

所以,他根本看都没有看周围那些刀剑,而是紧盯着一个扑来最慢的恶人,甩动着自己的右手手腕、弹出了手指。

剑出鞘的声音、是清亮如鹤鸣,而飞刀出手的声音,只能是人临死前的惨叫。

一弹指、五把飞刀,同时出手,指向同一个方向、同一个人。小刀的飞刀薄如蝉翼,在那些刀剑触碰到他与织田里奈之前,这五枚飞刀已经划开厚重的空气、如切开纸片一样切开了那个恶人的身体。

如果有一个人可以把时间放慢的话,就会发现,这些飞刀飞行的速度要数倍于那些挥动的刀剑,而在飞刀离手同时,小刀便也已经动了起来,飞刀走了多远、他就走了多远,这一出手、再无保留,五枚飞刀化作五道流光,洞穿那恶人的身体,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后,小刀也来到了这恶人身前。

那五枚飞刀分别刺穿了这个恶人的喉咙、两处肩胛、心脏以及丹田,他立即死得不能再死,而就在这时,小刀已经欺近而来,伸出空闲的右手,一把抱住了这个恶人,在空中用力一扭腰,再一推,将这恶人反向推了出去。

一阵难听的刀剑入肉声,那恶人在一瞬间,便被那些刀剑剁成了碎片。至于小刀,暴发出了惊人的速度与力量,瞬间完成了杀人、找肉盾、逃离的动作。别看这只是一瞬间的动作,却让小刀全身内力消耗了将近三成。他在地上一个打滚,稳了稳还扛在肩上的织田里奈,拔起腿便跑。

小刀身负数种绝学。飞刀是他的傍身之技,自年幼起便是保命的功夫,他也从来不说这一手飞刀功夫自何处学来,纪狂也不问,只是教他如何把这门功夫练精。除此之外,轻功,算是小刀最为得意的一门功夫。

小刀修炼的轻功名为“走五岳”,一个非常朴实的名字,但却是天王宗顶级的轻功绝学。此等轻功不似江湖上大多轻功,取意轻飘倏忽,而是如其名一般干净利落,轻功催动全靠超绝的脚力,大气浩然、一往无前。

最后便是不久前纪狂才传于他的天意寒蝉诀。

天意寒蝉诀算是一门奇门内功心法,吐气成霜、滴水化冰,且连绵不绝、生生不息,乃天王宗顶级内功心法,但小刀修炼时间不长,层次不深,因此运用起来还是缺点味道。

所以,那电光火石一瞬,小刀能够爆发出令人惊叹的、超水准的速度与力量,但同时消耗也极大,难以持续。

内力修为没到足够强大的地步,小刀自然无法与已经近身的一众高手交手。他修习飞刀,本就擅长偷袭与远距离先手攻击,如今扛着一个人,还被近了身,不跑,难道等死么?

于是,小刀与这一众高手开始了一场追逃战。小刀非常谨慎,他已经弄到了织田里奈,自然不能再大张旗鼓地奔跑,如果惹上了更多想要他命的人,那事情只会更麻烦。然而无回深渊虽大,却也已经塞进了足够多的人,想要找一条安全的线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小刀正思索着,侧面迎头便是一刀袭来,他浑身汗毛倒竖,下意识想要闪躲,但这一刀来势虽然不重,却快得超乎想像,于是小刀只能张开右手手掌迎了上去。他的掌心,紧紧贴着一枚飞刀,这些飞刀都是天王宗天南谷龙有悔的弟子们打造的,用料极佳,虽然轻薄却坚韧无比,那刀砍在飞刀刀面上,竟然丝毫砍不进去。

“叮”的一声,小刀不愿恋战,借着这一刀的力气顺势往边上闪了一丈之远,凝目看去,只见一个瘦高中年光头男子手持一把细细的弯刀,正面露凶光的冲上前来。

小刀的目光在他身上稍作停留,便心中一惊。这名貌不惊人的男子,武功竟然似乎还要在织田里奈之上,虽然仍不如自己,但若要打,恐怕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拿下的人。看他的样子,并不在此前围堵自己的人群中,而是原本便在附近,见有人来,便提刀来杀。有此实力与自信,恐怕便是破军星所说的,除织田里奈之外另外两个杀人近百的强者了,不是那陈朔,便是什么华金汉。

没等他多想,这男子便已经欺近小刀,细弯刀在空中划了一道白光,以闪电之势袭来,小刀且战且退,眼睛却瞟向不远处已经追来的那群恶人,心中有些焦急。

很快,那群恶人便追到了不远处,但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人,众恶人脸上都露出了迟疑的神情。

“那是……金刀华金汉!”

“怎么不知不觉到了他的地盘上……”

“他已经杀了九十五人,再杀五人,便能出去了,现在他显然是盯上了那女人和小子,我们若是去抢,他要是反杀进来,不管不顾杀上几人,我们也挡不住啊!”

“哼,到手的鸭子飞了,你能甘心?”

“别光嘴上逞强,你行你上啊!”

一群恶人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正在这时,那华金汉却后撤几步,朝恶人们这边冷冷地瞪了一眼道:“他们是我的,来者亦杀!”

一众恶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流露出了狠色。若是平时,他们见到这华金汉定来绕开来走,但此时人多势众,自然多了不少底气。正在这时,恶人中又有人大声笑道:“好好好,华金汉,你且与这小子大战,我们就在这边上看着,等你们打完,我们再来杀你们不迟!”

华金汉本来说完那句狠话,便欲再行上前与小刀缠斗,但听了这句话,却停下了脚步。而小刀肩扛织田里奈,单手与华金汉打了半天,内力一再消耗,已经露出疲态,此时心中反而一喜,华金汉的出现反而让现场变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给了自己喘息的机会。

借此机会,小刀连忙暗中调息、恢复内力,但没等他缓过几口气,便听那华金汉又说道:“既然你们要杀他,这也好办。我们联手把他逼入地火眼,他便无处可逃;然后你们随便找两个人来让我杀了,我就把这二人就让给你。”

“哦?”恶人们面面相觑,似有些心动。传闻这华金汉是个只知道杀人的恐怖角色,没想到一下子便想出了一个还算不错的方法。

小刀闻言心头一紧,冷笑道:“你们这些人也是好骗,他随便再杀几人就能出去,回头他把你们抓来的人杀了,再不守信诺杀了我二人,凭他的武功,再随手杀你们一人,不就万事大吉了?小心辛辛苦苦帮人跑腿、还赔一条性命进来!”

“妈的,绕来绕去的,烦死了!”一个膀大腰圆的恶人哇哇叫道:“哪里要这么麻烦,我们这里这么多人,华金汉想要拦我们,也一起杀了!”言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提起手头的两把大钉锤,便朝着这边走来。其余恶人交换了眼色,都暗中点头,慢慢逼近而来。

“糟了……”小刀暗叹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这群恶人不顾一切扑上来。他们本是乌合之众、各有打算,但如果啥也不管不顾地扑上来,华金汉也拦他们不住,自己更是难以逃脱。

看来,只剩下一条路了……

方才华金汉说出“地火眼”三个字的时候,小刀就知道这是哪里了。不远处,就是数月前他杀死冯召远的地点,地火眼是这死火山口里唯一一处会喷涌岩浆的地方,那处是个窄谷,三面岩浆,无处可退,他当初正是硬抗冯召远数个杀招,才拼命把冯召远推入岩浆之中,趁他在极高温的岩浆湖里生不如死时,一飞刀了结了他。

而这里,也没有更多的路可以走了,再往下逃走,唯一的去处,便是地火眼。小刀知道那三面岩浆湖的对岸并非直接接触着山壁,是可以安身的,如果能够过得去,虽然是个绝地,但这些人自然也没法追得上了。然而岩浆湖宽愈百丈,无一处可以落脚,自己……能过得去吗?

目前的局面,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一群恶人已经冲了上来,华金汉眼神闪烁一阵后,眯着眼睛选择了退却。他只要能够稳得住,走出这无回深渊不过是迟早的事,没有必要冒这次的险。

但这样一来,小刀就惨了。微妙的平衡瞬间被打破,他只能再次拔起腿便跑。而奔跑的方向也只剩下一个,便是不远处的地火眼……

第十五章 黑箭无敌(上)

就在小刀被渐渐逼至绝地的同时,太白山脚下,一个人影渐渐从漫天风雪中显现。

中原大地上,已经过了最寒冷的时节,但太白山却不同,太白山位于极北之地,冬天格外的漫长,气候始终保持着干燥、寒冷,更别提常年弥漫着冰雪的太白山,是以当宁无书来到这里时,一度有些不太适应,不过习武之人,还不至于被这点天气变化影响。

是的,从灵镜门出发来天王宗,宁无书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按正常路程来算,她还应该更迟一些到,但这段时间她几乎是马不停蹄,路上未做什么停留,只在过金陵城的时候与傅决小碰了一个头,并未有什么大事。现在救母一事才是当下最为紧急之事,做不得半点耽搁。

一阵大风起,鹅毛大的雪花扑面而来,宁无书却似乎全无感觉,她漫步在大雪山中,背上依然背着那个木盒,脸色红润、气色极佳。她的呼吸吐纳有一种奇妙的旋律在其中,让她与这天气融为一体,足以吹断小树的大风扑到她身上,却仿佛毫无阻拦地穿了过去,就像没有这个人一样,她行走在风雪中,亦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五湖四海果然是天地间最玄妙的内功,大风过体而不留,竟阻力全无,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宁无书暗自感慨着,却依然保持着那种奇妙的呼吸节奏。突破四海境界后,她发现了一个问题,她身上的奇经八脉毁了一半,但人没有经脉是不行的,唯一的方法,就是以五湖四海心法吸纳“天地之力”,在体内模拟出一条条经络,替代了原本经脉的作用。但这样一来,她就必须时时刻刻保持着心法的运转,就连吃饭睡觉,也不能停下。

五湖四海这门武功,刚入门时与练至高深境界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刚入门时,只要一运转,便会四肢气力全无、如瘫痪一般,并且留不住一点内力;但突破四海境界后,哪怕日夜保持运转,对于宁无书来说,她的感觉是自己真的成为了一个大海,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她的体内仍然留不住一点蹼的内力,但她随时能感受到周围气流的变化,对于“内力”,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真如与这天地相融合了。甚至,她隐隐有种感觉,这股力量,不是内力,而比内力要更高一层……

很快,宁无书见到了一座高峭的石壁。林望舒告诉过她,这便是天王宗的第一道天堑,名为攀天崖,高达千仞,比灵镜门的冥水峰还要高一些,并且围绕在这绝壁周围的是剧烈的罡风与大雪。此崖唯有轻功绝顶之人能直上直下,其余人包括天王宗的普通弟子,都必须绕开攀天崖,找到一处隐蔽的小路,才能来到天王宗的山门前。宁无书仰起脖子,望向上方被风雪遮掩、看不见尽头的绝壁,忽然心头一热,想试一试。

五年多以前,轩辕和鸾曾背着宁无书如仙子踏云一般优雅地攀上冥水峰,而今,宁无书要尝试比冥水峰难度还要大的攀天崖。

宁无书的轻功自然不算好,此前傅决教过她几门易学的轻功,但这个东西,还是要日夜勤练,宁无书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练过轻功这种东西,无非就是靠着五湖四海的霸道内力,跑得够快、跳得够高,但真要讲轻功,或许江湖门派中随便一些擅长轻功的人都比她要强,比如她手下唯一的“小弟”许贤,论轻功,许贤不知道要甩宁无书多远。如果宁无书真的要凭轻功上这攀天崖,多半还是要练上个十年八年的。

但宁无书有她自己的方法。之前在镜湖用缠着丝线的箭救出韩落星之后,她忽然觉得这种把线缠在箭上的玩法有点意思,而且可以玩出很多花样,所以她花了点功夫,从灵镜门中搞来了不少质量上乘的天蚕丝,这种丝线虽然珍贵,但现在宁无书是林望舒外甥女的事已经人尽皆知,她从门派里弄一点宝贝,大家没觉得有丝毫不妥。

此时,宁无书正取出一支惊涛箭来,箭上缠有坚韧无比的天蚕丝,另一头则是缠绕在大弓上,她将箭头直指向天空,冲天放了一箭。

这一箭力道不小,宁无书足用出了七八成的力气,弓弦弹出了一声清响,黑色铁箭一声嘶鸣,瞬间消失、冲向天空。

而缠在箭上的丝线,随着铁箭一飞冲天,也猛地被拉直,宁无书双手握紧大弓,就在铁箭飞出不过眨眼两次的功夫后,她便感觉到了来自大弓上的强烈拉拽之力。

宁无书并没有抗拒这股力量,她顺势向上一跃,任由铁箭拉着自己,直冲天空而去。

在她突破四海境界之前,射出的惊涛箭便足以开碑裂石,如今她不需要任何复杂的技艺,单凭蛮力的一箭,恐怕这股力量便已经没有多少人可以挡下,论力道,这一箭该有千万钧的力气,拉着她爬个山,确是小意思。

很快,宁无书便向上飞出了逾百丈的距离,但依然无法看到攀天崖的极限。狂烈的风雪中,可见度不过数丈,宁无书就算目力极佳,也无法在这种极端天气中判断出这攀天崖究竟有多高,而这时,那一箭已经势弱,开始拉不动宁无书了。

不过,她并不害怕这种情况,只见宁无书双手把住大弓,往下一扯,那箭顿时回落,宁无书借势向上一节,伸手接住了那支惊涛箭,未等身体回落,便以闪电之势重新搭箭上弓,在空中轻扭腰身,再次冲着天空放了一箭。

就这么一箭又一箭,宁无书如同坐上了一个稳当的登天梯,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千丈高的距离,整个过程中,攀天崖的陡峭石壁就在距离她伸手可及的地方,但她却丝毫没有触碰一下,连借势踩踏的动作都懒得做,便这么凭空飞越了天王宗山门前最大的一道天堑。

终于,宁无书又一次感觉到铁箭上冲势弱的时候,攀天崖的石壁消失在了眼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平坦的雪地。宁无书微微一笑,接住回落下来的铁箭,身体在空中轻轻翻转,轻巧地落在了雪地上。回头望去,已是无边云海。

不远处,风雪里若隐若现可见到一处巨大的石碑,这石碑估摸着有七八丈高,宁无书走近了去,只见石碑上刻着“天王”两个古篆体大字,笔意豪放狂狷、潇洒非常。宁无书凑近观察,只见这两个字深入石碑有一拳之深,竟看不出是用什么方式刻写上的,不见刀斧的痕迹。

宁无书感慨了一声鬼斧神工,便见前方走来二人,这二人身着铁甲、手持长枪,面无表情地问道:“来者何人?”

宁无书知道,这二人必是天王宗天原谷一脉的弟子,连忙行礼道:“小女子乃是灵镜门宁无书,前来天王宗拜会。”

“原来是宁师妹!你来得好快!武某原以为还得等上十天半个月呢!”

没等这两个天原谷弟子应声,不远处便传来一声大笑,只见一个高大魁梧的长发汉子大步走来,一面抱拳,一面说道:“吾乃天王宗宗主门下二弟子武冰原,奉师命在此等候宁师妹!两位师弟辛苦了,宁师妹便由我来接待。”

两个天原谷弟子见了武冰原,便点点头离去。武冰原走到宁无书面前,不着痕迹地先把她打量了一番,眯起眼睛笑道:“宁师妹好,咱们天王宗地处偏僻,来这里辛苦了吧。”

宁无书屈身微福,笑着说道:“小妹见过武师兄,师兄乃纪宗主高徒,竟然屈尊来此接待小妹,才是真的辛苦了。”

武冰原摆摆手,随即有些狡黠地问道:“哪里哪里,有人比我更辛苦……对了,你是怎么上来的?走一线天小路的话,那里没有风雪,但我怎么看师妹你满身满发皆是落雪啊。”

“噢……小妹走的是攀天崖,风雪着实有些大。”宁无书哪里不知道武冰原在想什么,微微笑道。

“攀天崖!”武冰原两眼一瞪,有些不可思议:“不会吧?想我天王宗,除了师父和几位谷主,也只有大师兄能走攀天崖……你竟然上得来?”

宁无书知道武冰原不信,便也没多做争辩,只是轻轻一笑而过,随着他一路进了天王宗的山门。路上,宁无书也问了几句关于天枢谷主高华的事情,但武冰原却摇头道:“接到你们灵镜门传信的那天,师父就派人去找高谷主了……但是吧,找不着。高谷主这人神出鬼没,不是在闭关就是在外边游山玩水,你想找他,可算是白走一遭了。”

宁无书之前听林望舒说过此事,心中早有准备,虽然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太失落,只是应道:“无妨,只是听闻高谷主那里有许多关于方壶仙山传闻的资料,既然高谷主不在,小妹想着借阅一番便可,也不麻烦天王宗的各位长辈了。”

“这个,回头你和我师父说吧,我可做不了主。”武冰原嘿嘿一笑,却指着前方说道:“现在,咱们得先过这个……这是天王宗入了山门后的第二道天堑,名为冰桥,滑溜无比,下边是万丈深谷,师妹,你过这冰桥,可得小心着点呐。”

宁无书抿嘴一笑,心想这武冰原也是真有意思,心中不信她能上攀天崖,就故意带她来这里试个究竟。她知道武冰原没有坏心,多半只是出于同门之间那股子好胜的心态。要知道出发之间林望舒便与她说过,冰桥只是天王宗考校弟子轻功的一处天然形成的险地,真正的第二道天堑实则是在天王宗东边,并非此处。

但宁无书心中也不愿被人看轻,更何况连攀天崖都上了,何惧这小小冰桥?她走上前去,只见前方确是一道巨大的裂口,宽约二十来丈,就如同这山被神魔狠狠从中间劈了一刀。连接这裂口两端的,便是一座不宽不窄的冰桥,这冰桥曲曲折折、光滑如镜,也不知是如何形成的。

宁无书假作惊讶地问道:“武师兄,你们平时进出山门,都要过这冰桥?”

“必须的呀!”武冰原撇嘴一笑,朗声道:“师妹,师兄我先过去了,在那边等你哈!”言罢,毫不犹豫地踏上冰桥,别看他身材魁梧,动作却十分敏捷,当他一脚踩上那冰桥后,便直接借势向前滑去,每到冰桥曲折的拐点,他的双脚便会轻轻一错,轻松无比地变换自己的方向。冰桥由高而低,他也滑得越来越快,却始终保持着轻松自如,二十来丈的冰桥,只消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到了另一头。

“哈哈,师妹别怕,你来……”武冰原到了那一头,一边大笑道一边回头,然而没等他把话说完,一股风就灌进了他的嘴里。

这股风,是宁无书落地时带来的风。

几乎是和武冰原前脚后脚的功夫,宁无书已经来到了这一边。不同的是,她压根没走冰桥,甚至连上攀天崖时用的飞箭功夫都没出,仅仅是屈膝一跺地,凭借自身强大的力量,硬生生……跳过来的。

“啪”的一声,宁无书就这么落在了武冰原身前,武冰原大笑的表情直接僵在了脸上,不可思议问道:“师妹,你你你,跳过来的?”

“对呀,”宁无书甜甜一笑道:“不过这距离也是极限了,再远一点的话,我就得用别的方法啦。”

武冰原打了个冷颤,心想这也太暴力了,咱们天王宗的走五岳轻功也不带这么玩的啊!一跃二十丈的距离,这得多大的脚力才能做到?孰不知,宁无书这一跃并非像天王宗的武功那样借用的是肉身的力量,而是凭借她深厚到了极点的内功。

这一下,武冰原不敢再试探宁无书了。他贵为纪狂的二弟子,武功在这一代弟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但看宁无书这举重若轻的模样,恐怕武功已经到了超越了自己的地步……不知道和大师兄比,又如何?看来小刀这小子想要追这宁师妹,有点困难啊……

武冰原默默地操起了他不该操的心,领着宁无书,一步步走在漫天的风雪之中。

第十六章 黑箭无敌(下)

在见识了天王宗如仙宫一般的建筑之后,宁无书原以为纪狂会坐在一座空旷浩大的宫殿中,如天神一般接见自己。然而当武冰原领着她来到纪狂面前时,她竟然一度没有认出哪一个是天王宗的宗主。

在某个古朴庞大的石殿角落,有四个人正围坐在一起玩骰子喝酒。这四人都长得十分粗犷,两个年轻些、两个年纪大些,他们都穿着几乎一样的皮毛大衣,喝酒喝得脸红脖子粗,露出的脖子、手臂上,都爬满了纹身,他们根本没发现武冰原和宁无书的到来,仍然在大声呼喊着。

“去你妈的,老子就不信你有六个六!”

“开开开!这把要是输了,你得喝双倍!”

“哇哈哈哈,豹子!傻眼了吧?喝喝喝,你们他妈倒是喝啊,这才喝了多少就怂了?”

“我去你大爷的,你该不是出千了吧,上上把是豹子,上一把开顺子,这一把又开豹子?你真以为自己是赌神了?”

“小子怎么和师父说话的?信不信老子大耳刮子削你?”

“少来这一套!赌场之上无父子,这是你教俺们的!你肯定是出老千了,把你袖子挽起来,快!”

四人喊着骂着,居然动起手来,年纪较大那两人硬生生掐了起来,没用什么高深莫测的武功,只是单纯的你一拳我一巴掌很没营养地打了起来,另外两个年轻些的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这时,一个年轻些的汉子转头看到了宁无书二人,便招了招手道:“二师兄,你来啦,快快,师父和大师兄又打起来了,你来拉拉架。”

宁无书目瞪口呆,目光在扭打的二人身上扫来扫去。别说,这二人长得还挺像,猛的一看,还以为是亲兄弟呢。武冰原大步上前,一脚踢在一人腿上,骂道:“他妈的,懂不懂尊师重道,怎么能和师父动手?让别人看了笑话知道不?”

“谁!谁敢看老子笑话!”被武冰原踢了一脚那人梗着脖子骂道:“老子是天王宗首席大弟子!谁敢看老子的笑话!”话刚说完,便瞧见了在一旁站着的有些尴尬的宁无书,宁无书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美女,那人一愣,脸色一变,连忙改了口风,一脸灿笑:“唉哟,咱们天王宗何时来了这么个小老妹?长得可真标致,刚才那不是哥哥的本性哈,小老妹别误会了……”

话未说完,这汉子便被一旁的纪狂一巴掌狠狠拍到后脑勺上,纪狂骂道:“滚一边儿去,喝了点酒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你们几个,拉他去醒醒酒。你是宁无书吧?我就是纪狂。”

宁无书忍不住打量了几眼纪狂,五年多前在灵镜门的演武场上她见过纪狂一次,那次的印象便觉得此人不像天下三柱的大巨头之一,反而像是个赌场里的打手。此次一见,这种印象更深了。纪狂的皮毛大衣敞开着,露出了遍布在精装肌肉上的纹身,完全不惧太白山的严寒;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拇指粗的大金链子,下巴的胡子上还挂着酒水的痕迹,一开口便是一股子酒气扑面而来。

面对纪狂,宁无书虽然觉得好笑,却也只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说明了来意。

纪狂认真地听完宁无书的话,打了个酒嗝,说道:“高华的资料,我让人去取了,不过天枢谷远得很,最近风雪又大,估计明天才能送到。倒是我那个小徒弟听说你要来,便说他自己认识一个知道方壶仙山线索的人,已经找去了,要不,你先去问问他?”

“小徒弟?”宁无书眼珠一转,“是小刀师兄吗?”

武冰原在一旁帮腔道:“对对对,就是那小子,他为了你,可是深入无回深渊了!要知道,那地方可不寻常,步步杀机!嘿嘿,宁师妹,我看你武功也不错,要不要去帮帮他?”

“小刀师兄因为我去了无回深渊?”宁无书怔了怔,有些反应不过来。天王宗无回深渊的名头很大,她自然也听过,上回他们一众三柱弟子会聚灵镜门,也听小刀聊过他在无回深渊里的故事。没想到他为了寻找方壶仙山的线索,竟然再次深入无回深渊……

“那我现在去,要怎么帮他啊……”宁无书不太了解情况,不知所措地问道。

纪狂挠了挠下巴,说道:“谁知道呢。破军星那家伙定的规矩,你问他去。老实说哈,高华的资料未必有用,他自己找那些传说之地找了这么多年,狗屁都没找到,指不定我那小徒弟还靠谱些。冰原啊,你给人带个路,为师要去睡个觉。”

说完话,纪狂也不管宁无书了,掉头便打着哈欠离开。武冰原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走吧,师妹。”

一路上,武冰原把无回深渊的规矩给宁无书大致说了一遍,宁无书虽然内心觉得这种规矩很变态,但毕竟是人家天王宗的事情,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皱着眉头听下去。当听说小刀再入深渊,也必须依照破军星的三条规则才能走出来后,她还是忍不住了,抱怨道:“这种规则算是历练吧?可小刀都已经经过历练了,怎么能……”

“师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武冰原笑眯眯地说道,“只不过规矩就是规矩,破军星谷主乃是行伍出身、军令如山,想要在他的地盘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必须按他的规矩来,这就是道理。你如果想让小刀快点出来,一会儿可得对破军星谷主客气点,一般来说非天王宗的弟子是不能入无回深渊的,但是他看在师父的面上多半会同意,你武功那么高,下去帮帮师弟,相信很快就能走出来了。”

天原谷并不算很远,二人行了半个多时辰便来到无回深渊边缘。这巨大的死火山口确实让宁无书深受震撼,但现在不是观景的时候,武冰原先她一步找到破军星说明了来意,然而效果却并不理想。

破军星那冰冷的面具转向宁无书的方向,冷冷说道:“非天王宗弟子不可入内历练。”

“嗨呀,谷主大人,您就看在师父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呗?”武冰原在一旁帮腔,然而破军星丝毫领情,仍是冰冷地说道:“入无回深渊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天王宗弟子,另一种是恶人。你要下去也行,那就得遵循恶人的规矩,杀百人方可出来。”

武冰原见破军星一点情面都不讲,也有点生气,但对方毕竟是晚辈,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想再央求两句,然而这时,宁无书却眉头一皱,问道:“难道就没有第三条路了吗?”

破军星沉默半晌,应道:“第三条路,打败我,你说了算。”

宁无书听了眼睛一眯,武冰原见状连忙干咳两声,拦在二人中间:“诶诶诶,破军星谷主,我虽是晚辈,但还是要说一句,您这有点过份了啊,师妹和师弟他们也是为了救人,您不看僧面看佛面……”

话音未落,却见面前的破军星突然把方天画戟举了起来,他一愣,猛地回头,才发现宁无书不知何时已经把弓箭取了出来,正指着破军星。

“我去,师妹,你干哈这是!”武冰原大惊失色,连忙冲到宁无书面前伸手阻拦:“破军星谷主乃是前辈高人,曾面对无回深渊上百恶人围攻也能杀掉四五十人全身而退的存在,你天赋再强,但修习时间短,不可与之为敌啊!”

宁无书虽然箭已经上了弦,却依然笑道:“武师兄,请让开吧,可与不可,打过才知道。”下一瞬间,武冰原双眼瞳孔一缩,浑身汗毛都倒竖了起来。从宁无书那支冰冷的黑色箭支上,他感受到了一股直刺魂魄的杀气,这股杀气比最锐利的尖刀还要锋利,甚至让武功高深的武冰原下意识往边上侧退了两步。

就这么一侧,便给宁无书的箭支让开了空间。几乎就在武冰原迈出脚步的同一时间,宁无书捏着箭羽与弓弦的手指松开了,她与破军星的距离不过数丈,这支黑箭几乎在离弦的同时,便来到了破军星面前。

隔着一张铁面甲,没人知道破军星的表情是怎样的。但可以听见,面甲下他发出了一声“哦?”,似乎对于宁无书可以射出这样一箭也很震惊。

“当!”一声巨响,黑箭撞上了方天画戟。破军星身为天王宗谷主之一,武功自是深不可测,他横起画戟拦在身前,惊涛箭直直撞在戟上,随后便弹开了,宁无书手中丝线一拉,那黑箭便在空中一转,回到她手中。而破军星双手持戟挡箭,竟被震得后退了三步,面甲下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微微闪动。

站在一旁的武冰原大为震惊,破军星何等人物?那是天下间最强者之一,硬接宁无书一箭,竟然后退了三步?没等他震惊完,破军星已经朝宁无书扑了上来。

方天画戟乃是枪与戈这两种兵器的结合,可刺可划可钩,适合万军中突进,因此破军星的武功自然也是那种高歌猛进、一往无前的。在接下宁无书一箭后不到一个呼吸,他便毫不犹豫地扑上前来,长戟直指宁无书,戟尖划破空气,竟与空气摩擦出虎啸山林般的声音,没有什么复杂的花招,就这样呼啸而来。

宁无书瞳孔一紧,破军星这等层次的人物,虽然比不上林望舒、云飞玉这类几乎已经无敌于天下之人,但也绝不弱于方晴、龙有悔这等高手,她自己的武功即便突破了四海境界,想要与之硬碰,也绝讨不得好。但既然交了手,自然不可能退缩,她必须迎敌。

宁无书没有被破军星这一戟吓到,她双腿发力,在地上重重一踏,凌空跃起,瞬间便高跃两丈,同时,破军星戟头一挑,冲势不改,竟然借着前冲的力同样高高跃起,画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再次逼近宁无书。

但此时宁无书的箭,已经再次搭到了弓上。一个跃起的功夫,她便完成了搭箭的动作,她圆眼一睁,周身毛孔张开,一瞬间,手中的大弓竟然都被她拉得有些变形。此时画戟已经逼近她面前不到三尺的空间,宁无书不再蓄力,重重放箭。

她竟然选择了正面硬来!

没错,宁无书知道,论武功的精妙与变化,她绝不可能胜过天王宗谷主级别的人物,不说别的,就当年在白船上阎王笑凭空取物那一手,至今她都无法忘记。这种级别的人,和他玩花招,只能够有失败一个下场,唯有凭借四海境界加上四卷真仙道书霸道无比的力量,才能有一拼之力。

这一箭,也并不是普通的一箭。宁无书学习的四卷真仙道书中,目前为止领悟最深的,真是御剑诀。但是她并不使剑,因此便将林茉白融合进无影剑术里的御剑诀手法与箭法相结合,悟出了自己的一套手法。

黑箭在弦时,指向的是破军星的戟尖。然而当箭离弦的那一瞬间,破军星惊讶的发现,这支箭的方向竟然变了,指向的是他的面门!他甚至没有发现宁无书是何时将手中箭支的方向改变的。武功练到他这种境界,对手周身肌肉的一点变化都会在眼中放大,往往对手要出什么招,在出招之前他便已经能够知道。所以在宁无书放箭之前,他心中知道这一箭是要与他的画戟硬拼,未曾想这一箭竟然和他的预判不同!

这便是无影御剑诀的难缠之术。当年林茉白的无影剑之所以那么强,一则是因为她那柄透明特殊的剑,让人捉摸不透,更重要的是,她出的每一剑,对手都无法判断。你看她似要刺你的肩,但最后剑却出现在腰部;你看她似要挑你的喉,然而那一剑却划破了肚肠。

如果破军星不改变自己的方向,那么以黑箭的速度,也许画戟刚刚刺进宁无书身体,这一箭便已经洞穿了他的面门,这么近的距离,能在画戟近身前射出这么猛的一箭……宁无书的力量和速度,都已经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不能硬抗!破军星心中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黑箭已经离他不到一寸的距离。他不得不以迅雷之速腾出一支手强行握住黑箭,而就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才发现这支箭上的力量原来远超他的想像!

破军星面甲下露出的双眼一瞬间便布满了血丝,他竟然放开了握着方天画戟的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以双手掐住黑箭,以防止它直刺面门。而黑箭的力量,直带着他向后飞去,破军星就像被一条缠在身上的铁索向后重重一扯,猛地远离了宁无书。

而宁无书此时,也落回到了地面上。她大口喘着气,浑身的肌肉都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剧烈颤抖着,她本想伸手接住被破军星抛下的方天画戟,却发现根本抬不起手,只能任由其落在地上。那一瞬间,她的体内爆发出了超出正常承载力的力量,更以无影御剑诀控制周身肌肉作出了非常人能所及的动作,她对身体的锻炼还没有达到完美的境界,因此这一招,足让她无再战之力,唯以最后一点力气,握紧手中的大弓。

但这一箭取得的成果也是非凡。破军星臂力远超常人,竟然真的能够扼住黑箭,但这一箭力量何其之大,他也被逼着落了地、连退五六丈远,直退到了无回深渊的边缘,方才能强行扭腰送肩,改变黑箭的轨迹。最终,黑箭从破军星面侧划过,将他的面甲划出一道破口后,被天蚕丝一扯,弹回至宁无书的手中。

破军星的面甲破口下渗出一丝鲜血,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看了一眼宁无书脚边的方天画戟,沉默了。

第十七章 方壶真相?

“小子,别跑了!你退无可退了!”

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剑摇动着,小刀身上布满了细密的血痕,织田里奈如泥般瘫倒在他脚边。

小刀的身后,便已经是滚动翻涌的岩浆湖。他只要再退半步,便会踏入岩浆之中,这些岩浆咕噜噜地冒着泡,炙热的气温让现场众人都开始流汗,可以想像,人一旦踏进去,不过片刻就会化为灰烬。

围攻小刀的恶人也少了一些,小刀在被逼至此处的路上且战且退,杀了几人,但还是吃了好几刀,内力也几乎耗尽,便连腰间的飞刀亦所剩无几。他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说道:“别再装了,我知道你早就醒了,起来与我迎敌,否则我立刻便杀了你。”

瘫软在地的织田里奈睁开眼,“哼”了一声,说道:“原本你死了我还能借机逃出去,与你迎敌,才是死路一条!”

小刀冷笑一声:“那不如我现在便杀了你?”

一众恶人见状,哈哈大笑道:“你们也别争了,迟死早死都得死,有什么好争的?还不如乖乖把自己送到刀下,咱们还能给你们留个全尸!”

织田里奈扫了一圈这些恶人,眼神里没有什么变化。她慢慢站起身来,感慨道:“原本我再过一两月,便能够出得这无回深渊,谁知被你给害了。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小刀摇摇头:“原本我来找你,是想寻问你关于方壶仙山的事情,但现在,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方壶仙山?”织田里奈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她真的笑得非常开心,连眼泪都笑了起来,笑得直不起腰,就连那些准备围上来乱刀将二人砍死的恶人们都愣住了,心想这婆娘该不是疯了吧。

小刀也被她笑得一头雾水,就在这时,织田里奈抬起头,无奈地晃着头,说道:“没想到、没想到。当年在大和,我没有被杀死;做海盗、也活了下来;就连被你们这神秘无比的天王宗逮到,我也活到了今天,然而就在我要杀出一条活路时,却要被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害死!小弟弟,方壶仙山?这东西根本不存在!”

“什么?”小刀一怔,织田里奈的话语不像是在捉弄他,更何况事已至此,她更没有骗自己的必要。而且她说得如此果决,似乎真的知道方壶仙山……不存在?

这一愣神,他甚至没有发现那些恶人们的刀剑,已经要劈到头上了。

突然,几支木箭破空而来,速度超乎寻常,就在这些恶人的刀剑要落到小刀身上时,这几支木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这一众恶人的颈椎,这些箭支的力道掌握精妙到了极点,射穿恶人颈椎后便正好力尽、不再向前,于是,小刀和织田里奈便看见近在咫尺的这些恶人们突然喉咙口上都多了几个染血的箭头,这些恶人喉口被封,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便纷纷倒下。

“什么人!”还活着的几个恶人大惊,但是他们连转身的动作都还来不及做,便猛地发现自己的心口或是喉口,也同样多出了一个小小的、染着鲜血的箭头。

一时间,倒地声不绝于耳,小刀和织田里奈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这些恶人没一个是善于之辈,想要无声无息地杀死他们,而且还是在几乎同一时间,这些箭支的速度与力量都要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无回深渊里何时来了这样一个高手?

“你是谁,为什么会说,方壶仙山……不存在?”

就在小刀与织田里奈二人愣神的功夫,不远处一个人影走来,正是宁无书。宁无书身着御寒的洁白皮毛大衣,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木盒,手中一把大弓。小刀见了宁无书,还没来得及放松打招呼,便见他身边的织田里奈眼中突然露出狠色,以迅雷之势暴起,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朝小刀袭去。

然而织田里奈的刀还没举起,便有一股大力横扑而来,她手中的匕首猛地被打飞落入岩浆湖中,织田里奈本来也被这股大力牵扯,整个人一歪,差一点落入湖中。她震惊不已,方才那一瞬间,她甚至没有看见是什么打在了自己的匕首上,但当她看见不远处宁无书面无表情、慢慢放下手里大弓的动作时,便知道,是这个小姑娘,在自己拔刀的同时,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放出了一箭。

“小刀师兄,她是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宁无书一边向小刀发问,一边紧盯着织田里奈。小刀此时也已经缓了过来,笑道:“无书师妹,这个人是个东瀛人,她在海上生活过一段时间,知道方壶仙山的事情。至于她为什么要杀我……”

话未说完,便见织田里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宁无书重重磕了一个头,大声叫道:“请这位女侠原谅!小女子不过是想胁持此人,求武功高强的女侠助我杀得几人出这无回深渊!你武功这么高,我怕你……怕你问完我的话,便会杀了我!”

“哦?”没等宁无书说话,小刀便一脚踏在了织田里奈身上,将她踢倒在地,恶狠狠地说道:“你的求生欲望倒是很强烈嘛。你现在可没有别的选择,先把我们想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我们再考虑杀不杀你!”

宁无书点点头,她不知道织田里奈的底细、也不知道这里的恶人是如何自人命如草芥。小刀会这样对待织田里奈,自有他的理由,由他来问自是更好。

织田里奈强忍着恐惧抬起头,扫了宁无书一眼。她从未见过一个如此年轻、武功便高到如此境界的人,小刀的成长速度已经远超她的想像,而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居然抬手间便杀了十几个武功高强的恶人,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这个神秘的地方,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怪物?

宁无书今天也很疲惫。方才与破军星交手虽然不过两招,但也是把她压箱底的绝技都用出来了。如果那是一场生死战,她自不是破军星的对手,但破军星作为一个前辈,先受了伤、还丢了武器,也只能放她入深渊。进了深渊后,宁无书一路杀一路问,这才找到了小刀,她很赶时间,不想多做纠缠,于是冷冷地说道:“让你说你就说,反正这种事情,也不是只有你知道。”

言下之意很明白了,不说的话,杀你也就是一箭的事情。

织田里奈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深知见势行事。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下她没有半点说不的权力,于是她只能点点头,说了起来。

之前她占据着东海与无境海边缘的一座岛屿,也听被她劫掠来的人说过中原上一些关于“海外仙山”的传说。传说中,无境海与神海上有五座仙山,分别叫做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据说五座仙山上亭台楼阁都是金玉建成,飞禽走兽都是毛色纯白,到处生长着结满珍珠美玉的树木,这些树上结的珠玉味道甜美,吃了能长生不老,除此之外,更有无处神秘宝藏,哪怕只得一瓢,亦可受益终生。

听闻了这些传说,织田里奈怎么可能不心动?她派遣手下前去寻找这些仙山,自己也到处打听关于这类海上仙山的传说,如果能够得到这些传说中的宝藏,她要么可能飞升成仙、要么能够成为海上一方霸主,甚至回到东瀛、成为一个真正的女将军!

但时间一天天过去,织田里奈海岛上的生意越做越大,却始终没有找到所谓的海上仙山。直到有一天,一个金发碧眼的异邦男人来了。

一开始,织田里奈十分震惊,她以为这个金发碧眼的男人是一个怪物,但这个异邦人却是她的一个老主顾带来的,所以她也不敢说些什么。后来她才知道,这个男人来自遥远的……什么荷兰。他是一个学者,对于海洋和气候研究得十分透彻,更是乘着大船走遍了世界。织田里奈听了之后大喜过望,亲自给这个异邦人送去三个美艳至极的女人,向他讨教海上仙山的事情。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让织田里奈无法相信。

这个金眼碧眼的男人喝着酒、吃着肉,手在女人的胸口滑来滑去,然后漫不经心地告诉织田里奈,根本不存在什么海上仙山,有人在海上看见的那些若隐若现的高山楼阁,不过是一种叫做“海市蜃楼”的现象,那只是一种特殊的天象,海上出现的景色,不过是陆地上景色的折射,根本不存在什么“漂浮在大海上的仙山”。

不仅如此,这个男人还把他自己绘制的海图拿出来给织田里奈看。这人绘制的海图十分精密复杂,他用手指点着告诉织田里奈哪里是中原大地、哪里是东瀛、他的家乡荷兰又在哪里、这附近都有哪些大大小小的岛屿……无论如何,那仙山,都是不存在的,不过是古人看见了海市蜃楼后想像出来的传说。

所以,大家一直传说的仙山,很有可能是中原大地上一些神秘、不为人知的山川的投影。

宁无书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方壶仙山是不存在的?可是百年前有人从方壶仙山带回甘茶之果的事情恐怕是真的,否则怎么会留下确凿的记载呢?”

这时,小刀突然闷哼一声,半跪于地,口中咳出了两口血来。宁无书一惊,连忙上前查看,这才发现小刀内力早已经耗尽,身上也受了不少的伤,着实伤得不轻,是一直强撑着,否则他也不会在织田里奈偷袭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刀师兄,你怎么伤成这样了?”宁无书有点愧疚地说道。她完全没想到,小刀竟然会为了她的事情深入无回深渊这么危险的地方,还差一点把命都搭了进来,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赶到,恐怕要因此遗憾终身。

小刀伸手擦了擦嘴边的血,强笑道:“我小刀一辈子朋友不多,除了四个师兄之外,也就当年认识的你们算得上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不是应该的嘛。”

宁无书叹了口气,扶起小刀,说道:“我们先出去再说吧。这个女人……叫什么织田的,你自己跟上,先和我们出去,还有事要问你。”

织田里奈不敢多说,低着头,默默地应了一声。

小刀皱起眉头:“无书师妹,这可能不妥,破军星谷主的规矩是,我们必须……”

“没有规矩了。”宁无书笑道:“至少在我这里没有,你们跟我走,他不会说什么的。”

“怎么一回事?”小刀与织田里奈都有些发愣,但确确实实,宁无书一路扶着小刀、领着织田里奈,上了那升降梯,甚至从破军星面前走过,这个杀神都没有说一句话,像是看不到他们三人一般。破军星身后,武冰原迎了上来,啧啧道:“小刀啊小刀,你不把自己搞得浑身是伤就不痛快是吧。看来要不是师妹出手,你就得死里头了呀。”

“呸。”小刀唾了武冰原一口,笑骂道:“能不能捡点好听的说?”

武冰原摇摇头,转向宁无书,问道:“师妹,怎么样,那个方壶仙山的事打听到了吗?”

宁无书兴致不高地轻叹一声:“我有了点头绪,但好像更迷茫了。武师兄,我们先回去看看高谷主那里的资料是否送来了吧。”

第十八章 新的思路

夜晚,风雪交加,太白山一座空旷的石制大殿的某个房间中,宁无书托着腮帮子正在苦恼。

她的手边放着一摞摞的白纸,在灯光摇曳下,上面那些字也一晃一晃,令人昏昏欲睡。这些都是从天枢谷高华那里弄来的有关各种传说之地的资料,宁无书简略地看了个大概,里头确实也提到了数百年前有人从方壶仙山弄到了甘茶之果的传说,但关于方壶仙山的位置,却没有一个定论。

普遍的说法,是方壶仙山位于东海与无境海的边缘,然而也有说法是方壶仙山是一座漂浮着的岛屿,位置不定。高华记载了民间多年来口口相传的“见到了仙山”的记录,几乎每一个位置都不相同,而且描述出来的景色也不相同,虽然同样都是山川,但有的是青山、有的是石山、有的是雪山。高华把这种现象理解为“看见了不同的仙山”,但方圆千百里的仙山在海上漂,会不会相撞?它们的方向有规律吗?又该如何寻找?高华并没有得到结论。

“难道,真的是……海市蜃楼?似乎也只有这种解释了。但是甘茶之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如果方壶仙山不存在,数百年前怎么会有人从上头带了甘茶之果回中原?”

宁无书盯着摇曳的烛火,心头有些烦躁。她为了救母,付出极大的痛苦和决心,终于有惊无险地突破了四海境界,然而到了方壶仙山这一关,却像是碰到了死路,再也走不下去。她抬起眼,看了看在角落低着头站立的织田里奈,冷冷地说道:“你,过来帮我再把这些资料看一遍,继续找方壶仙山的线索。我找到了我需要的东西,你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织田里奈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唯唯诺诺地重重点了一下头,走到宁无书身边,双手捧起那叠资料,开始细细研究起来。宁无书托着腮、闭上眼睛,陷入了思考。

方壶仙山不存在、甘茶之果确实现过世且来自于方壶仙山,这两个事情分明是冲突的,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如果将其细细剖析开来,那么可以得到几种思路。

第一种,方壶仙山确实存在,只不过织田里奈口中的那个异邦人没有见过,所以用海市蜃楼这种方式来理解。

第二种,方壶仙山真的不存在,甘茶之果也不曾存在过,只不过是一种传说,毕竟数百年前的事情谁也讲不清楚,甚至有可能当时是有人配出了一种神奇的解毒丹药,却又不肯透露秘方,方才编出了这样一个故事,后来秘方失传,便说那甘茶已死。

第三种,方壶仙山不存在,但是甘茶之果存在。或许当初找到甘茶树的人根本不是在方壶仙山找到的甘茶,然而他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说这个东西是从方壶仙山找到的,这才有了这样一个传说。

这三种可能性,都是存在的。目前关于这些传说的线索实在太少太少,能拿来推测的依据也几乎没有。而且……宁无书想到了那一叠厚厚的资料,高华谷主研究这些传说之地数十年,依然没有结果,她想要在短短两三年的时间里精确地找到甘茶之果,真的有可能吗?

等等……

宁无书突然心头一跳,睁开了眼睛。

自己为什么要找方壶仙山?因为从一开始,方壶仙山这四个字就与甘茶之果联系在了一起,林茉白这么说、林望舒这么说,就连百里曛、北堂雁夫妇也这么说。所以,她下意识地就认为要找到甘茶之果,就一定要先找到方壶仙山。可是……如果按自己分析的第三种结果,甘茶树根本就不是从方壶仙山上来的呢?如果把精心专注于寻找这个能结甘茶之果的甘茶树呢?甚至……寻找与其功效相同的东西呢?

之前百里曛、北堂雁夫妇曾经说过,如果真的有那样一株甘茶之果,那么它必然生长在有剧毒、奇毒的地方,否则不可能结出能解千百种毒的果子。但世上解毒草药千千万万,有没有可能在另外一个奇毒之地,同样生长出了一种草药,它并不是甘茶,而是一些同样常见的草药,但因为生长之地不同,所以也有了同样的功效?或许存在一株天葵、一株苦蒿或是一株七叶一枝花……都可以起到作用呢?

中原大地虽然大,但去寻找一处奇毒之地、寻找一个有奇效的草药,难道不比寻找那虚无缥缈的方壶仙山要来得靠谱一些吗?只要能化解林茉白体内判官令的毒,是不是甘茶之果,有那么重要吗?

宁无书眼中逐渐流露出光彩,似乎看到了一条新的通路,方才有些迟滞的脑子,也飞速转动起来,一套逻辑逐渐在她头脑中成形。

她飞速从织田里奈手中夺过那一叠资料翻看起来,盯紧关于方壶仙山的记载。很快,她便发现了这样一行文字。

“方壶之所在,位于东海与无境海之边界。此传言最早发自于黄河中流一带。据当地原住民口传,自其祖上便有传言,无境海边缘有一仙山,山间有奇珍异兽,名曰方壶。其后人亦往而寻之,寻而不得……”

宁无书的手指在这行文字上轻轻抚动,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所谓的传言,恐怕正是来自于那个将甘茶之果带回神州的人。他当初正是从大海上带回了甘茶之果,但那座岛屿并非什么方壶仙山,而仅是一座普通的海岛,但这人或许是在岛上看到了不少在神州上未曾见过的草药与异兽,便引之为仙山,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认为那便是方壶仙山。

所以,她如果要找那些有着奇毒之地、奇效草药的地方,第一个入手的地方,便可以是那座东海与无境海边缘的海岛!

想到这里,宁无书抬起头,问织田里奈道:“听说你在海上也当了几年时间的海贼,你告诉我,在东海与无境海边缘,是否存在一个岛屿,有着一些奇毒之地、或是生长着奇怪的草药?”

织田里奈被问得一头雾水,连忙应道:“让我想一想。”稍作思索之后,织田里奈皱着眉头、有些不敢确定地说道:“我们的船队曾经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小岛,岛上有不少居民,我们本想掠夺一番物资后离开,但这个岛上的居民会一种吹箭的功夫,箭上有一种奇怪的毒药,我们船队里凡被吹箭命中的船员,个个都在几个呼吸之间瞬时窒息而死,于是我们便放弃了那个小岛,快速离开。除此之外,我不记得……也不知道在那一片海域上是否还有与女侠所说相似的岛屿了。”

“岛上有人?奇怪的毒药?”宁无书眼光闪动,织田里奈所说的信息与她想要得到的信息与些出入,只沾了个边,但这未必不是一条线索。更何况,她接下来是必须要去一趟海上了,与其像没头苍蝇般乱转,不如先去这个岛上打探打探?

想到这里,宁无书的心稍安了一些。不论如何,接下来有了一个目标。她呼出一口气,对织田里奈说道:“很好,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带我找到这个小岛。”

织田里奈低着头应道:“是。但是……女侠,想要找到那座岛,必须要有一艘能经住风雨的大海船以及那片海域的海图。我曾经拥有的那座海岛,在我被天王宗拿下后,便被天王宗毁去了岛上的一切,海船与海图也不知所踪……”

“海船的事不用你操心,至于海图……”宁无书冷哼一声,“你既然在那片海域混了这么多年,想来有办法。否则你从无回深渊出去后,怎么东山再起?难道你想回去做良家妇女?别给我耍花招,我们出海的时候,你必须带我准确地找到那个小岛,否则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想起来,只是过程或许不会那么愉快了。”

织田里奈依旧低着头,听到宁无书的威胁之意,表情也没有变化,亦没有回应。宁无书见状,眼中冷光一闪,笑道:“你真的以为我年纪小就好骗?想从我这里得到好处,可没那么容易!”言罢,宁无书突然冲织田里奈一弹指,织田里奈根本来不及闪开,便被一股气劲击中。

随后,织田里奈惊恐地发现,她的五感竟然在瞬间消失,听不见、看不见,口鼻也嗅不到任何味道,甚至四肢皮肤都失去了触感,整个人便如同跌入无限深渊之中,唯剩下脑海里的思维在不断转动,她一下子跌倒在地,手脚不断地乱划乱抓,口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无助地满地打滚。

宁无书厌恶地看了一眼织田里奈,眼中没有一丝不忍。小刀已经告诉了她织田里奈曾经在海岛上做的是什么生意,身为一个女人,却掠夺良家妇女甚至是十岁出头的女孩,把她们培养成高级妓女,将她们洗脑成为完全忠于自己的奴仆,任意操纵她们的人生,这样一个人,若非宁无书现在需要她,早就一箭杀了。

所以,当织田里奈似乎想要用“海图”这种东西来试图从宁无书这里获得一些好处时,宁无书毫不犹豫地出手了。她用的是苍天造化功里的一式,名为迫命指,是一种特殊的封穴手法。这招霸道无比,直接用强劲的内功封死对手的经脉,让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失去五感,大部分人中了此招,很快就会在绝望和恐慌中死去,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远超肉体上的痛苦。

眼见织田里奈已经快要不行了,宁无书这才出手解除了这一手封穴,织田里奈从地上一个翻滚坐了起来,脸上鼻涕眼泪混作一团,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瞪着大眼,用一种非人的眼神看着宁无书,仿佛在看一个神灵、又似在看一个恶魔。

宁无书与她对视的一瞬间,心头颤了一颤。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并非什么手握生死的大人物,只不过是见惯了生死,这才有了比常人坚硬得多的心肠。但即便如此,面对这样一双眼睛,她的心神还是晃动了一下。这不是怜悯,这是身而为人的一种最基本的同理心。但很快,她便回过神来,强自冷硬地说道:“如果你还想再试试看的话,可以不用说话。”

“我……我说……”织田里奈的喉咙里发出干哑无比的声音,“在……在东海沿岸……有我曾经的手下……他们手中……还有海图……和一些资源,等……等着我东山再起……”

“很好。”宁无书闭起眼睛道:“滚吧。”

织田里奈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宁无书再次睁开眼,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从离开灵镜门之后,她杀过很多很多的人,也做过十分残忍的事,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她忽然想起当初教导王守仁箭术时说过的话,箭之一道、存乎一心,看来自己的心志,还远没有达到真正的稳定……

与此同时,金陵城,一间普通的民屋中。

衣着寻常的傅决推开门走了进来,这是他在金陵城眼下的住所。只见他手里提着一包切好的烧鸡、一坛子酒,脸上却愁容不展,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情。

他坐到桌子边上,把鸡与酒都摆了上来,吃一口鸡、饮一口酒,但眼神却一直飘忽不定,显然在思考着什么,却没有结果。就在他的鸡和酒都快要吃完的时候,小屋传来了敲门声。

“谁?”傅决头也不回地问道。

门外的人懒洋洋地应道:“除了是我还能有谁?”

“噢,自己进来吧,这门也没锁。”傅决依然头也不回。

门被推开,只见许贤伸着懒腰走了进来。一进门,许贤的鼻子便抽了一抽,他眼睛一亮,喊道:“哇靠,照湖楼的烧鸡!白花雕!”许贤冲到桌前,却发现烧鸡和酒都见了底,整个人都无力了,骂道:“居然一点都不给我留?”

傅决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会来啊,事情这么快就办完了?”

“妈的,烦事了,天天就是办事办事……”许贤低声骂道,“也不知道宁姑娘怎么想的,居然让我来给你打下手,你这小子也是,自己一天到晚闲得要死,却老是差遣我。”

傅决摇摇头:“你也知道,我虽然挂了个鱼龙卫特使的名头,但现在压根就没人鸟我。我现在又在李惊蛰的眼皮子底下,想要调查一些事情,除了你,我谁都指望不上。”

许贤啧啧两声,拎起还剩下一些底的酒坛子,往自己嘴里倒了几口酒,愉快地舒了口气,这才说道:“李惊蛰半条命都没了,成天就躺在床上,现在鱼龙卫就三个大佬,吕天龙、李元昊,还有他的大徒弟李悬云。吕天龙一心想着在朝廷里往上爬、李悬云怕你怕得要死,只有那个李元昊比较难缠一点,但是我觉得你想要搞定他应该不难吧?”

“怕我?我看是想弄死我吧?”傅决干笑一声,摆了摆手,说道:“我娘亲的身份太特殊,他们都以为我是来接手鱼龙卫的,加上在湘南那一仗,自然防我如洪水猛兽。但来到金陵城后,我一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就是我的父亲究竟是谁?”

“诶?你托我办的事,也是和这个有关的?我还以为你打探鱼龙卫在创办之初的事情,是有什么想夺取鱼龙卫的阴谋呢?”许贤疑惑地嘀咕道,同时,他从怀里取出一物摆到桌上,说道:“鱼龙卫创办就在二十年前,虽然你说是你娘一手创办的,但坊间从来就没有太多关于傅夏瑶这个名字的流传,只说是皇帝为了方便了解文武百官与掌握天下江湖,专门开办的情报特工机构。我唯一能找到的线索,也就只有这一幅画。”

许贤摆到桌上的,正是一个画卷卷轴。傅决一边取过卷轴,一边对许贤说道:“有些事情,在没有确定之前,我不太适合说与你听,甚至没有告诉无书,是因为害怕引起更大的乱子。但来到金陵城之后,我发现了一些问题……我的父亲是谁?无书的父母不知道、李惊蛰不肯说,这就让我更加疑惑,甚至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我需要验证我的想法。”

说话间,傅决慢慢打开了手中的画卷……

第十九章 迷雾后的迷雾

“这……”傅决盯着画卷,眼睛睁得越来越大。

这是一幅纪实的画,画已经有些旧了,但看得仍然清晰。画上描绘的是鱼龙卫成立时的盛景,先帝领着几名皇子皇孙、一众大臣在皇宫城头宣布要成立鱼龙卫,将鱼龙卫培养成大中朝的一股最强大的武装力量,城头下,上千名精英鱼龙卫跪伏于地,叩谢皇恩。傅决凝目而视,隐约可以看见在那城头身着龙袍的帝皇身后,似乎有一个清瘦的身影,也穿着鱼龙卫的制服,只这么一眼,他的心头便忍不住一颤。

“这就是娘亲?”傅决的双手也轻轻颤抖起来,他将画上的每一个人物、每一寸笔触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却再没有更多的收获。

“咳咳,这个……傅少侠啊,有句话,许某不知当讲不当讲?”许贤突然笑眯眯地问道。

傅决有些失望地收起画卷,说道:“问都问了,想讲就讲。”

许贤笑道:“傅少侠,我年纪比你虚长几岁,虽然本事不如你,但是多少有些人生经历,看你为这事这么苦恼,还是忍不住想说一句。照你所说,你父母的身份是一个秘密,甚至可能会牵扯出乱子的话,那么能收收就收收……很多人啊,就是为了寻找一些‘真相’,把自己的命给送进去了,你年纪还轻,没必要……”

话未说完,只见傅决挑起眉头,盯着许贤,一脸“你觉得我可能会听吗”的表情,许贤只能无奈地一摊手:“不听就算啦,我反正只是个跑腿的,随便讲两句而已。”

“不,其实你说的有道理。”傅决伸手拍了拍许贤的肩膀道:“我也知道,凭我现在的身份地位,深入去查这些事情,必然会引出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想要比较稳妥地查出我身世的秘密,除非我已身居高位。但我此生志不在此,也不想真的成为朝廷一员,我只想查完这个事情便远走高飞,过我的潇洒日子去,所以,老哥你就麻烦和我一起涉涉险吧。”

许贤听了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那能怎么办呢?我老大让我跟着你混,那我就跟着你混呗。”

傅决哈哈大笑两声,突然好奇地问道:“诶,讲真的,你为啥就成了无书的小弟?”

许贤想了想,说道:“宁姑娘脑子聪明、天赋超绝,还能教我武功,你看,我跟她混了以后,武功进步不是一点点,而且过去我有上顿没下顿的,过的是什么糟心日子?现在嘛,假假也算是个武林高手了,接触的都是大人物,就连冷千秋都喊我一声‘许兄弟’,多风光啊!我想得很清楚,宁姑娘将来必然不同凡响,我许贤也能鸡犬升天。”

傅决点点头,眼中流露出笑意:“不错不错,无书有你这样一个聪明的小弟,也会轻松很多。许老哥,我看你武功天赋也着实不错,既然我想要你与我一起涉险,不如再教你几招吧,咱们尽快把这事情搞定,早点离开这金陵城。”

“那敢情好!”许贤猛地站了起来,重重一拍桌子,兴奋得不得了。

与此同时,李惊蛰的宅子里。

小屋中,李惊蛰躺在床上,不时重重咳上几声。与几个月前相比,他看上去又老了一些,本就清瘦的面庞变得更加枯瘦,一头白发也干枯了许多,就连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都有些浑浊了。

他的床边,李悬云跪在地上,一脸倔强的表情,说道:“师父,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让傅决那个叛徒安然地活着?他三天两头就想探查鱼龙卫的机密,底下的人都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你让我回到了鱼龙卫盯着他,却不让我对付他……我真的不理解!”

李惊蛰没有看李悬云,只是望着天花板说道:“傅决身份特殊,他不能死。他如果死了,会牵扯出更大的乱子。我年纪大了,祁东一战,我需要花很多时间才能恢复过来,如果傅决死了,我没有办法压住场面……”

李悬云听了此话,更加不解,他眯起眼睛问道:“师父,我不理解。您虽负伤,但仍是鱼龙卫的旗帜,也是整个朝廷的中流砥柱,更何况,还有元昊师叔与天龙师叔坐镇,他傅决就算是死了,引来他那群狐朋狗友报仇,又能如何?”

李惊蛰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道:“云儿啊,你错了。祁东一夜,林茉白的出现,几乎是让我确定了傅决的身份,他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林茉白也好、冷千秋也罢,不过是江湖上的强者,我杀不了他们,也总有人能杀得了他们。但我真正害怕的,是……”

说到这里,李惊蛰再次重重咳了起来,李悬云连忙起身到床边为李惊蛰拍打顺气。好一会儿,李惊蛰才咳出一口浓痰,舒了口气,说道:“云儿,傅决近来越来越频繁地探查我鱼龙卫多年前的一些机密,恐怕是意识到了什么……你也不必拦他,自会有人出手。但你需要替我传一句话给他……”

李悬云十分无奈,却又不敢反驳师父,只能压着不满,点了点头。

隔着几条街区,是另一处宅子,这处宅子不大,却是属于当朝一名从二品大员——中书省参知政事,宁良。

这个官职与宁良此前在地方上的布政使官职一般大小,像他这样从一个从二品被打落为一个知县,又立马提拔成中书省参知政事的官员,还真的是不多见。祁东一战后,宁良刚将祁东的百姓安置完,便接到了从京城传来的圣旨,王华一系官员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效,虽然现在的皇帝懦弱无能,但曹福善一系独大的场面也还是让皇帝心生警惕,加上王华一系官员日夜吹风,便咬咬牙,又把宁良给拉上来了。

是夜,宁良依旧如同往日一般,在自己的书房中处理着政事。其实现在的中书省,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他,所谓政事,也不怎么需要他过手。他真正需要处理的,还是与曹福善一系的党争。曹福善心胸狭窄,对于和自己意见相左的官员几乎是毫不留情,当初宁良就是这么被他想方设法弄到祁东去的。在这个过程中,有许多忠良都被陷害,所以宁良现在的主要工作,便是保全他们。

正在他揉着眉心思索时,敲门声响了。宁良唤了声“进”,那门便被推开,走进来的人正是阮松雨。

祁东一夜后,阮松雨便决定随宁良一同来京,阮松雨并不仅仅是剑法超绝,他在方晴门下学的最多的并非是剑术,而是墨学。墨家作为千年前诸子百家里足以与儒家抗衡的显学,是十分高深、先进的一门学问,阮松雨深研墨学,这段时间在宁良门下隐隐有了军师般的气魄。

“阮先生,”宁良眼睛一亮,停下了手中的笔,“请进、坐。”

也正是因为阮松雨表现出的智慧,让宁良对阮松雨的称呼,由原本的少侠,变成了现在的“先生”。

阮松雨行了一礼,在书桌前坐下,满脸疲惫地苦笑道:“宁大人,我可没有想到,来到京城后竟然一下子就会这么忙,任我习武多年,竟也有点支撑不住。”

宁良哈哈一笑,拈着胡须道:“辛苦你了。原本本官手下的一些人,在本官失势后都失去了庇护,纷纷被贬,现在本官虽然回来了,但他们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重新回归,这段时间里,就得麻烦阮先生多多费心了。”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能为天下百姓谋福,是我之追求,苦点累点没有什么……”阮松雨笑道,“更何况,这段时间我发现朝中也有一些我认识的人,他们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或许可以拉拢。”

“哦?”宁良眼睛一亮,“是哪些官员?”

阮松雨微微一笑,数了几个名字,宁良听在耳中,眼睛越来越亮:“阮先生,你怎么……”然而阮松雨却只是笑一笑,没有多说。这些人大多是灵镜门出身、隐藏身份入朝为官的人,这些人和阮松雨一样,武功不是他们在门中学习的首要目标,学问才是。

正因为如此,朝廷里其实有许多灵镜门弟子,阮松雨来到金陵几个月,便见到了好几名这样的官员。这些官员有些立场并不坚定,但有了同门弟子这层关系,也算是能为宁良、王华这一系拉拢不少人来。

宁良看出阮松雨不愿说,便也没有追问。他隐隐能够感觉得到,自己女儿宁无书消失的那五年里,有了一个很厉害的背景,她可以找来阮松雨这样的青年,还有欧阳天辉、兰素梅、林谦这些人,个个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青年才俊,但只不过一纸求援信,便召来了数人……宁良知道,这里头有秘密,就和当初林茉白身后的秘密一样,不过他不会多问,他相信时机到时,自会明白。

说到这里,阮松雨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说道:“不过,这段时间我也看到了一个人,叫做江墨白,他是鱼龙卫的一员,却也是我的旧识。他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宁良听到这,眉头也是一挑,未曾想阮松雨连鱼龙卫中的人都有相识,这个江墨白他没有听说过,想来不是千户,不知是何职位,于是便静静地听阮松雨说。

阮松雨琢磨了一下语言,说道:“这个江墨白,是直接受命于李惊蛰的二十冥鱼卫之首,以前李惊蛰主要让他负责在圣上身边暗中保护圣上,但近来,李惊蛰却命他开始跟踪一个人。江墨白知道此人与我们有渊源,于是便告诉了我……”

宁良一惊,打断道:“李惊蛰的心腹,见到了你,便直接把李惊蛰交付他的任务说给你听?阮先生,这可靠吗?”

阮松雨摇了摇头道:“说实话,我也不太相信,但江墨白其实也并未说太多,只提醒了我一句话。他说,傅决最近在做一些危险的事情,李惊蛰很担心,如果我们能说得上话,就让他停下。”

“傅决?他在做危险的事情,李惊蛰很担心……”宁良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一变,右手握拳,重重在桌上一锤:“糟了!”

阮松雨心中不解,但没等他发问,宁良便投来一个深远的目光,说道:“此事无关李惊蛰与我的恩怨。傅决此人不仅是无书的朋友,更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他若对自己的身世探究太深,引发的后果不可想象!奇怪,当初是他让无书传话给本官,便是因为害怕引发乱子,怎么现在又……不行,阮先生,你想办法联系一下冷千秋的势力,我们不能从明处着手,但必须拦住傅决,大中朝已经经不起再来一次动荡了……”

阮松雨仍然是一头雾水:“此事,难道比党争更加重要吗?”

宁良深深一叹,闭起眼睛,说道:“此事……比任何事都更加重要。”

而此时,傅决与许贤刚刚定完了计划,准备趁夜出行。

许贤穿起了一身夜行衣,对傅决道:“我先去探路,你稍后来。”傅决点点头,挥了挥手,眼见许贤化作一道轻风消失。

夜空深邃,有星无月。傅决不知从哪取出一个小盒子摆到桌上,轻轻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躺着一页薄薄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满了字。这些字的字迹十分混乱,根本看不懂,简直像是用脚写出来的字,但傅决却郑重地将纸捧起,认真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页纸,是他从当初那份名册上抄下来的。为了防止内容流出,他专门用一种特殊的字迹来抄写,这种字,能够看懂的人不多。

“娘亲,我要求得不多,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死的……”傅决面无表情,言语中却透露出浓浓的悲哀,“你留下话,让我不要追究,但我却无法释怀。我从小无父无母、受人鄙夷,练就一身本领,不为别的,只为弄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娘亲,你放心,我不会让天下大乱、不会让你的鱼龙卫消失,只要找到了答案,我便浪迹天涯,再不问世事。”

“娘亲,我真的想知道,那个不敢将自己的姓放在我的名字前、那个骗了你又抛弃了你、那个导致一切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那个……害死你的人,究竟是谁!”

傅决深呼吸了几下,胸口剧烈起伏起来。不过很快,他便平复了下来,他用稳定的双手把这页纸封回盒子中,又将盒子藏好,然后慢慢地穿上一身夜行衣。

窗外,有夜鸦呜啼。

第二十章 一意孤行

傅决推开门,走入自家的小院中。此时夜已渐深,金陵城中已经十分安静,只剩下打更人与巡夜兵的脚步声,但他的眉头却又皱了起来,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

果然,夜色中墙头上,忽然出现了两个人影。这二人跳下墙头,走到傅决面前,其中一人手一扬,便听“扑通”一声,一个人被扔到了傅决脚下,正是方才先一步离开的许贤,此时许贤被五八大绑,嘴里也塞着布条,人虽然清醒着,但只能无奈地挣扎着,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傅决干笑了一声,伸手摘下脸上的蒙面,望着面前二人道:“李大少爷,怎么这么有兴趣,夜访我这小破院子啊?”

来者之一正是李悬云。李悬云身边一人身着纯黑色的鱼龙服,是一名冥鱼卫。傅决从来没将这些冥鱼卫放在眼中,但此人却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于是傅决又将头一偏,笑道:“这位冥鱼卫兄弟,跟了我好多天了吧?不知道怎么称呼?”

李悬云黑着一张脸,没有说话,那冥鱼卫却抱拳道:“属下江墨白,见过特使大人。方才大少爷有命,不得已对特使大人的朋友动了手,还请大人见谅。”

“江墨白?”傅决心头一动,好好打量了一下这个冥鱼卫,果然从对方那张方正的脸上看出了一些熟悉的影子,但他没有点破,只是问李悬云道:“怎么,李大少爷,来此有何贵干啊?”

李悬云“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我来替师父传一句话。师父让我告诉你,你正在调查的事情到这里就可以了,既然当初你将名册送回,现在就不应该继续查下去……”

话音未落,突然李悬云闭上了嘴,傅决与江墨白的头也同时一偏,显然是感应到了什么。果不其然,又一个人轻功而来,稳稳落在傅决院中,开口便是:“喂,傅大侠,你先别……咦,是……是你!”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冷千秋的大弟子吴桦。他方才人还在空中,便喊出了话,直到说话说了一半,才发现院中还有李悬云。此前在祁东时,吴桦与李悬云两人打了一场生死之仗,此时一见面,吴桦下意识就要将随身的剑给抽出来,但剑抽到一半,却发现自己的右手被傅决按住了。

“停停停……小吴啊,别着急。”傅决笑道,“你怎么也来了?”

吴桦狐疑地看了一眼李悬云,又看了一眼傅决,没有说话,想来是不愿在李悬云面前说什么。傅决一看,心下了然,摇头道:“呵呵,看来你们两方来此的目的是一致的。李大少爷,小吴,你们回去吧,我答应你们今晚不出去便是了。”

李悬云冷哼道:“你十言九骗,谁能信你?”

“呵呵,那你还来?”傅决玩味地看着李悬云:“你以为派个人盯着我就行?还是说你要亲自拦着我?大少爷啊,你连小吴都打不过,还想拦着我?”

李悬云一听这话,顿时气就上来了,双手无形间聚起了一股气,双眼怒瞪,眼看就要动手。但江墨白却先一步站了出来,半个身子挡在李悬云面前,面无表情地对傅决行了个礼,说道:“特使大人多虑了。指挥使大人派我二人来,只为传话,今夜之后,属下虽然仍会受指挥使大人命令继续暗中跟随特使大人,但绝不影响大人办事。”

“哦?”傅决昂起头,扫了一眼李悬云,问江墨白道:“你能说了算?”

江墨白身后的李悬云冷笑一声:“要不是师父拦着,我早就带人把你剁成了肉泥!江墨白说得没错,我不会拦你,但是傅决我告诉你,如果我发现你做的事情危害到了师父、危害到了鱼龙卫,我李悬云穷毕生之力,也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啊啊啊,好好好……”傅决用一只小拇指抠着耳朵,“说完了吗?说完了请吧。”

李悬云一脸怒气,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带着江墨白拂袖而去。看着二人消失在夜色后,傅决这才转过脸问吴桦道:“说吧,谁让你来的?”

吴桦一头雾水,不知道李悬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啊……就是宁良大人派一个手下到春风碧玉楼里找师父和师娘,但是他们都不在金陵,所以我就来了。”

傅决一边蹲下身,为许贤解绑,一边再问:“让你来拦着我、今晚别出门?”

吴桦点点头,说道:“虽然宁大人没说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看那人很着急的样子,恐怕真的是挺重要的事。傅大侠,咱们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也算是并肩作战过,宁大人也算是你的长辈,你就听一听吧。”

傅决扶着许贤站了起来,许贤骂骂咧咧地坐到了一旁休息,傅决则是对吴桦说道:“小吴,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也不是不给宁大人面子,只不过这件事对我同样万分重要。你们都以为我不知轻重,其实我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刚才李悬云如果要动手,我就已经把他打趴下了,但咱们好歹也算是一条战线的,我不想动手,那个……你就当作今天没找到我?”

吴桦听了这话,顿时一脸无奈。论动手,他还真不一定是傅决的对手,虽然冷千秋的游风剑法他练得十分纯熟,在同龄人中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但那一晚他是亲眼见到傅决轻描淡写地练出了同样的剑法,甚至还能指点他使出威力更大的剑招,并且全程游刃有余,不似自己那般,打到最后都力竭了。吴桦心想,这样一个人,即便自己使出了十成本事、打了个生死难分,也未必能拦得住他。

“真的非去不可?”吴桦苦恼地问道,“最近这段时间我也算是一直走背字了,什么事都做不好做不成,傅大侠,你就让我办成件事呗?”

傅决被他这话给逗笑了,伸手拍了拍吴桦的肩,说道:“你这人还蛮有意思的。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你就在我屋子里睡一觉就好了。”

吴桦一惊,脱口而出:“你要……”然而话还未说完,傅决按在他肩上的手便突然涌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吴桦根本来不及反应,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接被这股力量袭击,脑袋顿时一阵轰鸣,黑前一眼,瞬间昏了过去。

傅决把吴桦往屋子里床上随便一扔,重新戴好面罩,走到小院中,此时的许贤也站起身,说道:“刚才我出去不到一里路,就遭遇了那个江墨白,我和他交手才两招,就被那什么李悬云偷袭打倒了……”

“无妨。”傅决摆了摆手,“其实,原本我还不知道今夜能否有收获,但李惊蛰、宁大人,他们同时派人来拦我,可见我离真相已经非常之近了。如此,我反而更开心。”

许贤点点头,在今夜之前,他也不知道傅决究竟要做什么。最近的一个多月里,傅决派他做了许多事情。有的时候是找一些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人家,询问他们一些死去多年家人的事情;有时,许贤则是被派去找一些久居金陵城的老人,和他们唠家常;有时,许贤又必须潜入一些大官员的家中,替傅决找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一个印章、一个瓶子。

直到今夜出发前,傅决才告诉了许贤他到底在做什么。

“很多年前,鱼龙卫还没有成立的时候,还叫鱼龙盟,鱼龙盟的核心骨干们,称为龙首,我的母亲,就是龙首中的一员。而在龙首里,当时有一个很奇怪的人,我怀疑他便是我的父亲。但是这个人……我在鱼龙卫中没有找到任何关于他的印记。后来靠你,许兄,才在民间和一些官员家里摸索到了些线索。这个可能是我父亲的人,他虽身在鱼龙盟,却与许多官员有所密切的关系,甚至有不少官员在替他做事,那些官员家中的物品里有这个人特有的印记;他时常出现在金陵城中,是各大酒楼青楼的常客,不少老人还记得他当年一掷千金的豪爽模样;同时,他还有一批并不属于鱼龙盟的忠心耿耿的手下,后来这些手下都死了,他们的家人后代竟被朝廷勒令生生世世不得科考入朝、不得与官员联系。”

“这样一个人,不是身在世家大族、便是地处高位,绝非寻常人等。但我查了鱼龙卫这二十年来关于文武百官、世袭家族情报的记载,竟然完全查不到有这样一个人。所以,我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出于某种原因,我知道在多年前,朝廷里曾经发生过一件不为人知、但惊天动地的事情,我怀疑这个可能是我父亲的人,与那件事有联系。此事牵涉甚广,所以当我查到一定程度时,一定会有人来拦我。只不过,我并非要对当年的大事件深入了解,我只想了解我这个父亲……究竟是谁。”

“今天,你拿来的那幅画,我仔仔细细看了很多遍。这幅画十分精细写实,当时比较重要的一些大臣,在这幅画中都可以找得到。我对比了这幅画上的人物与我记忆中鱼龙卫记载里二十多年前文武百官的名单,发现有那么几个人,消失了。而那位极有可能是我父亲的人,必然与这些消失的大臣有极深的关联。所以,当范围缩小到了这个程度后,我已经可以很轻易地摸到线索了……”

而当时在一旁认真听傅决说完这番话的许贤,带着疑惑问道:“既然你说了,在鱼龙卫的情报上找不到这几个大臣,这些人你连名字都不知道,光凭一幅画,又怎么找他们?”

傅决笑笑,应道:“凭一幅画,当然找不到这些人。这些人很大的可能性是已经死了,关于他们的存在也大多被抹去,时隔这么多年,坟头草都两丈高了,更别说恐怕他们连坟头都没有。”

许贤听得一头雾水:“那你要怎么找?”

傅决道:“我不找他们。”说着,傅决的手指在摊开的画上移动,挪到了先帝身上,随后继续移动,慢慢点到了先帝身边的一个人。

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低眉顺耳地伺立在先帝的身边。他是如此不起眼,在一众文武大臣里,他不过是一个蝼蚁般的存在,更不可能比肩当时光芒万丈的傅夏瑶。但是,傅决的手指就这么停留在这个小太监身上,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曾经先帝身边的小太监,如今的……掌印大太监、三大营总督,曹福善。曹福善的崛起,并非是最近的事情,而是从十数年前便开始了,一个无依无靠、无权无势的端茶送水小太监,突然变成权势滔天的大权臣,如果说我想要知道当年那些人发生了什么,我的父亲又究竟是谁,恐怕唯有他,是最好的目标了。”

许贤听着,额头上的汗当即便流下来了。傅决当作没有看到,继续说道:“曹福善的府邸,我之前到门前溜达过,守卫十分森严。他统领三大营,身边的亲兵们虽然不像鱼龙卫武功那般高强,但也都是精兵,尤其是神机营军士,拥有能瞬间杀人的火铳。咱们想要深入其府中几乎不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骗出来。许兄,这就得靠你了。你练的轻功比较杂,有青城山鸿雁南渡的影子,也有江北伍家九龙戏云的味道。我再教你一套口诀,你的任务是在曹府里玩它个七进七出,把那些三大营的亲兵给绕晕,然后引出曹府!”

许贤听得大汗淋漓,傅决这简直就是玩命的计划,堂堂当朝第一权宦的府邸,要他进去玩个七进七出?这是想让他七零八落吧!

最后,傅决拍了拍许贤的肩,说道:“等你把他们大部分人引走后,你的任务便完成了。然后,你就头也不回地离开金陵,爱干嘛就干嘛去吧!”

小院子里,许贤在脑海中整理着傅决的计划,依然觉得心肝有些发颤。但当他看到傅决绝决的眼神时,还是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反正我不帮你,你自己也会干的吧?既然这样,我就帮你一把,这可不光是为了让宁姑娘知道我许贤是个很有用的人,也算是……看在咱们这段时间的兄弟情谊上,帮你一把!”

第二十一章 旧识

话说李悬云与江墨白二人离开傅决住处后,很快便分道而行。李悬云走之前,似乎还有些不甘心,有试图回返的意思,却被江墨白恭恭敬敬地劝了几句,这才摇了摇头,黑着一张脸离开了。

江墨白目送李悬云离开,身形一晃,腾空跃起,来到了附近楼房的屋顶上。他身着黑色鱼龙服,当他矮身下蹲时,一身黑衣很快便与黑夜融合在了一起,就像是屋顶上一个普普通通的杂物,毫无起眼之处。

但在黑衣下,却依然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遥遥地望着傅决家的小院子。隔着数百丈的距离,他看见傅决放倒了吴桦,扛回屋中,又看到傅决走出院子,和许贤简单说了几句话。

很快,许贤便运起轻功,如一阵风般离开。江墨白见了,眼神闪动,许贤的武功不强,但轻功却十分高明,之前他就差一点没拦住许贤,要不是李悬云出手,多半会让许贤跑掉。而此时许贤展现出来的轻功,竟比之此前还要高一些,足以比肩江湖上一流轻功高手了。

“是傅决说的那几句话的原因吗……这个人,真是深藏不露……”

江墨白心中暗暗感慨一句,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傅决而离开了院子,但并没有往别的地方去,而是大摇大摆地朝自己这边来了。

一开始,江墨白还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傅决或许是正好要经过此处,然而当傅决站在他对面的一处屋顶上笑眯眯地冲自己露出一口白牙后,他也无法再假装自己还是一个麻袋了。

江墨白慢慢站起身,脸上仍是面无表情,但眼神中却有些复杂。

“江大哥,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吗?”傅决双手抱胸,笑呵呵地问道。

江墨白摇摇头,叹道:“你是当年藏宗阁看门的小阿决吧。没想到,你竟然会有如今这般大的本事,据说你甚至能轻易改变自己的内功路数、模仿出冷千秋的搬山功和游风剑法,真是匪夷所思。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把五湖四海练到了至少小成境界,真是人不可貌相。”

傅决偏了偏脑袋,笑道:“我也没想到,当年那个从风神阁过来灵镜门游学、短短一年时间里把藏宗阁武学看了个遍的天才弟子,居然跑去给李惊蛰当忠犬。江大哥,不应该啊,风神阁弟子最讲究离世而飘然,怎么会跑来做这种事呢?”

江墨白沉默半响,轻声道:“李惊蛰、鱼龙卫做的事情,是我所认可的事情。虽然手段有些激烈,但若非鱼龙卫,当今天下江湖不会这般稳定与安然。这二十年来,江湖上没有大规模的争斗、没有血流成河的风雨,文武百官亦安于权职、不贪不枉。”

“啪啪。”傅决鼓了鼓掌,说道:“讲得真好。几个月前,江湖上最大的血腥争斗就是李惊蛰搞出来的,这叫没有风雨?曹福善权倾朝野、手握重兵,朝中一半的小官都是直接从他手上买来的,李惊蛰怎么也不敢治了呢?江大哥啊,你好像看走眼了噢。”

傅决这一番话可谓诛心,但江墨白的脸色依然没有太多变化。他仍只是摇摇头,淡淡地说道:“特使大人若没有别的事情,属下便离开了。”

“慢。”傅决见江墨白不愿再聊,却不放他离去,而是突然略带邪气地笑了起来,说道:“最近一个月以来,只有你跟着我,但是宁大人却也派人来拦我了,想来,也是你们告诉宁大人我在做什么吧?李惊蛰派别的人去报信,别人必不相信……但梨花岛阮师兄现在在宁大人手下做事,你当年和阮师兄也算朋友,你去传话,他想来会琢磨琢磨,所以,这件事也是经你手做的。江大哥,你不如告诉我一下,李惊蛰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面对傅决的质问,江墨白的神情依旧没有变化。他只是应道:“指挥使大人在做什么,属下并没有资格知晓。属下只负责将听到的、看到的,传达给指挥使大人。”

傅决盯着江墨白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其实我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从当初宁大人轻而易举偷到名册、到李惊蛰大张旗鼓追杀宁大人,再到我这次没花什么功夫就查到了这么多事情,我一直觉得,这件事里有一个暗中的推手。这个幕后推手究竟想做什么,我猜不出来,我也猜不到这个推手是谁。一开始我以为是李惊蛰,但后来我觉得不对,李惊蛰虽然武功高强、身居高位,但他忧心太多、手段也太过简单直接,城府并不是很深,没有能力在暗中引导这样一个局。直到今天见到你,我这个想法才有了那么一点点支撑……江大哥,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给我一点反应呗?先告诉我,李惊蛰为何想拦我、又不拦我,他到底在顾忌些什么?这样,我才能一点点往下推理啊。”

傅决说这番话的过程中,江墨白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急促了半分。但很快,他又平静下来,应道:“指挥使大人在担心的事情,特使大人应该有所了解,不必属下来说。至于大人您的猜测,请恕属下一无所知、无可奉告。”

“真是没劲。”傅决嘟喃了一声,叹道:“既然如此,江大哥,你也别怪我了。我做事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边一直盯着我,更何况我现在连你的目的和想法都不清楚。这样吧,要么你现在自己走掉,要么我把你打到跟不上我,如何?”

江墨白眼中的斗意一闪而过。傅决看在眼里,微微一笑,江墨白曾经是由风神阁派来灵镜门游学的天才弟子,如今却给李惊蛰当忠犬,要说他没有一个目的,傅决是绝对不相信的。奇怪的是,江墨白即知傅决亦是天下三柱的同门,却始终咬紧口风不动,看来他的目的是不能轻易为人所知、甚至有一种让傅决隐隐觉得不祥的神秘感,既然如此,傅决只能先打了再说,他也不想一会儿做事的时候,身边藏着这样一个不知会搞出什么事情来的人。

所以,当江墨白听到傅决这句话,仍然没有选择退走的时候,傅决出手了。

一声龙吟起啸,傅决一拳击出,空气中竟响起龙吟般的声音,这一招不是别的,正是天王宗阎王笑的成名技龙形拳,取势一往无前、无坚不摧,毫不保留地击向江墨白的面门。江墨白见状一惊,腰间短刀出鞘,在夜色中瞬间舞成一团刀光,但傅决内力何等强劲,短刀在接触到傅决拳头的瞬间便化作了碎片。江墨白眉头大皱,身形急退,步伐交错,险之又险地闪过了这一拳,但手中却也只剩下了一个刀柄。

傅决干笑一声道:“江大哥,你搞笑吗?想用鱼龙卫的刀法来打架,也不看看对手是谁?”

说话间,傅决又是一招出手,但这次用的却不是龙形拳,而是双指齐并,手腕轻轻翻转,一股凌厉的气劲凭空由指间击出,袭向江墨白。江墨白眼中怒气一现,侧身闪过这一击,右手同样并起两指,在空中一划,便见得一道更加凌厉的气劲如剑如刀般破空割向傅决的胸口。

傅决见状哈哈大笑,脚下步法一转,闪过这一招,嘴上喊道:“江大哥,看来这风神阁的逆风一指,还是你用得更加纯熟啊!”言罢,欺身上前,又是两招击出,这次的两招,还是风神阁的绝技,只不过不再是逆风一指,而是一记虎王掌,与一招名为“犬牙交错”的腿功。两招袭去,江墨白也应付得有些困难,被傅决逼退数步,不得不已修炼了多年的风神阁拿手武功应对。

两人噼噼啪啪打了不下十数回合,傅决这才退开数丈,笑道:“原来江大哥还知道自己是风神阁的人,一招一式用得很是熟练嘛,看来平时也没少练啊。”

江墨白此时脸上已经有了火气,他哼道:“你不必激我!我说了不会拦你便不会拦你,更不会给你制造什么麻烦,你何必步步相逼?你且做你的事去,何必在这里与我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傅决突然笑了起来:“李惊蛰不是恨不得我别去么?怎么,我在这里和你说说话,成了浪费时间了?还是说……你巴不得我赶紧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江墨白一惊,自觉失言,连忙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但傅决逼视的眼睛却亮了起来:“看来我猜的没错,你并不是忠于李惊蛰的。出于某种目的,你反而乐意见到我把事情搞大。我原本想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行了,但现在看来,恐怕你还是会插手,但并不是拦我,而是推波助澜,让事情变得更加严重吧?有意思,真有意思……你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他想做什么?”

此时江墨白已经不敢再和傅决说话,傅决一言一语里尽是陷阱,居然一步步引导他说漏了不少东西,于是他不再犹豫,立即掉头便跑。但傅决哪里会让他跑掉,身形一晃便追了上去,江墨白虽然武功很高,又身具风神阁绝顶轻功传承,但傅决内功优势太大,加上对天下武学的了解,不过追出几百丈,便已经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然而,就在傅决的手马上要按到江墨白肩上时,他突然心中一紧,条件反射一般双膝一弹、飞速后退。就在傅决退开的同时,两个黑衣人横空出现,拦在了傅决身前。江墨白头也不回地消失了,而那两个黑衣人则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傅决面前。

傅决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两个人,这两个黑衣人身上的气息让他嗅到了一股恐怖的味道,他在一瞬间就作出了判断:不是这二人的对手。

但是强烈的好奇心,加上他心中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让他并没有马上退却,而是站在原地,与这两个黑衣人对峙着。

其中一名黑衣人见傅决没有退去,淡淡地开口道:“鱼龙特使大人,做你该做的事情去吧。”这个声音苍劲有力,听着像是一个中年男人,并不是傅决熟悉的声音。

傅决心中微动,果然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江墨白并非是独行侠,他应是属于某一个神秘的组织。能够随随便便就派出两个武功如此之高、还能让江墨白深入李惊蛰身边的组织,绝非寻常,甚至可以说,除了天下三柱,哪里也找不出这么多高手。

但是……为什么这些天下三柱的弟子们……要搞得这么神秘?他们究竟在策划些什么?

傅决来不及细想,两个黑衣人已经慢慢逼近了来。他们并没有显露出明显的气势,但身上那股压力依旧让傅决的呼吸急促了几分。这二人显然都是常年潜心修习的武者,身上的每一处肌肉线条都完美到了极致,呼吸步伐间可见这二人的内功也极高,从他们无形中举手投足形成的默契,也能判断出他们应是多年的老搭档,一旦二人一起出手,非超一流高手不可当之。

“鱼龙特使大人,请离开吧,你的朋友已经将曹府的大批卫兵引走了。”另一名黑衣人淡淡地说道。

突然,傅决笑了起来。

他扬起眉毛,哈哈大笑道:“你们真的很有本事,若非我认得江墨白,恐怕根本无法清晰地意识到有这么一批人在暗中操纵一切吧?你们迫不及待地想让我去找曹福善,到底想要什么?我想不明白。不过嘛,你们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就是……我不干了?”

“……”两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股疑惑。

傅决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根了:“你们不是很厉害吗,不是会当推手吗?那不如这样子,今天这事我不干了,你们总不能押着我去吧?我傅决是什么人,哪能给你们当刀子?拜拜了您呐,想干啥自个儿干去吧,小爷爷我不奉陪了!”

说完话,傅决当即一溜烟跑了,两个黑衣人愣在原地,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傅决上了房,如一只灵活的大鸟,几个起落,往出城的方向而去……

第二十二章 流言

次日,金陵城外数十里远外的一个小镇上,出现了一个鬼鬼崇崇的人。

这人头戴斗笠,身披披风,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下巴上新长出来的零落胡碴,脸色也十分苍白。他手中提着一柄普通的铁剑,脚步略显虚浮地游荡着。

终于,在他视野中出现了一家客栈,此人似乎大松了一口气,连忙走进客栈,二话不说扔下几枚碎银,订了个房间,便快步上了楼。

进屋之后,这人才把盖住身形与样貌的披风和斗笠取下。此人正是许贤,此时他的样子十分虚弱,却不似受了伤的样子,而像是……虚脱了。

许贤的眼睛都快要闭上了,他就随手把外衣脱下,也不管现在还是大早上,闷头便要在床上睡个痛快。然而,就在他脑袋刚刚沾上枕头的一瞬间,他又猛地弹坐了起来,放在枕头边上的剑也闪电出鞘,护在身前,两只充满血丝的眼睛努力睁到最大,警惕地四下打量着。

“很警觉嘛……放松、放松,是我。”

这时,一个声音从房梁上传来,同时,只见一人轻轻落地,正是傅决。傅决看上去倒是很有精神,像刚刚睡饱了一场觉。

许贤一愣,下意识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事情做完了?”

傅决耸耸肩:“没呢,出了点意外,我连曹府都没进。昨夜我没办法通知你,只好跟着你到了这小镇,后来发现你找了个破柴房躲着,我就先去睡了一觉,早上再跟着你来这的。”

“你……”许贤收起剑,看着傅决,一脸想骂又不知道怎么骂的样子,最后只能叹道:“老子被上百个人追了几十里路,提心吊胆地在柴房里躲了一夜,结果你啥也没干?还好好地睡了一觉?你玩我呢?”

傅决干笑两声,上前拍了拍许贤的肩道:“我也不想的嘛,都说了,出了点意外。你也别紧张,那件事我暂时不做了,接下来也不需要你干啥,就是来问问你下一步想干嘛,如果你去找无书,咱俩可以同行。”

“呃?”许贤脑子一下子没转过来,但随即一想,傅决此人神神秘秘,做事也从来不把理由说得太透彻,再多问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干脆挥挥手道:“随便你随便你,我肯定是要去找宁姑娘的,不过现在你能不能先让我睡个觉?我真的很困啊。”

“请便、请便。”傅决干笑着地被许贤轰出了门。

此前李惊蛰说要把傅决押下,用以制衡林茉白。但昨夜傅决决意夜探曹府,李惊蛰竟然只传了一句话,根本不作阻拦,傅决离开金陵城,李惊蛰也完全没有派人前来追他。一时间,傅决也不明白李惊蛰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既然如今决定暂时避开那些事情,傅决自然也不愿意在京城里做一只笼中鸟。

既然如此,不如去帮帮宁无书吧。她现在应该在为那虚无飘渺的什么方壶仙山和甘茶之果苦恼吧?傅决漫无边际地想着,想到宁无书上回来金陵时说自己突破了四海境界的事情,又叹了口气。

小镇子的酒楼客栈中自然不会有什么美味,但寻常家常菜点,却也更好入口。傅决点了一壶热茶,叫了几个早点,坐在一个角落不起眼的小桌上,一边慢悠悠地填肚子,一边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几个作武人打扮模样的人大摇大摆地进了客栈,坐下便拍着桌子喊着要点菜上菜,傅决扫了一眼,见这几人的打扮都是一身青衣,衣上绣有一条白色蛟龙,所佩戴武器皆为九节铁鞭,便知道,这几人都是秀州九龙山的弟子。秀州离此地不远,门中弟子到此处也是寻常情况,于是傅决没有多作理会,继续吃自己桌上的早点。

但是很快,他们的对话便吸引了傅决。

虽然这几个九龙山弟子专门压低了声音说话,但傅决内功极高,这些年轻弟子的对话,又怎么可能瞒得到仅在丈许远之外的傅决?

只听其中年纪较大、应是众人之首的一个男弟子说道:“你们记住,这次师门派我们下山,是为了打听无影剑后人宁无书的事情,除此之外的事情咱们都尽量别掺和、莫节外生枝。你们大多是第一次下山,江湖经验不足,不要以为在门派里学了点功夫就很厉害了,别随意与人起冲突,有打听到什么事,第一时间先告诉我,我们回禀师门,等师门吩咐。”

一众弟子应声,又有一个年纪小些的女弟子好奇地问道:“大师兄,这无影剑究竟是何人?为何我们几人都未曾听说过?其后人宁无书又是何人?师父为什么让我们来打听她的消息呢?”

那大师兄想了想,把声音又压了压,说道:“事出紧急,师父才没有过多和你们交待,既然现在我们也要开始做事了,是应该让你们知道一些事情。这个无影剑,是二十多年前江湖上的一个神秘高手,据说与那神秘无比的五大隐宗有关联,和当年消失于江湖的天下第一高手林望舒也有关联。无影剑是个女人,传说她手中握有一件异宝,当年正是因为抢夺这件异宝,江湖上掀起过一阵腥风血雨!而就在数月之前,湘南雁城附近也发生了一件事情,说是鱼龙卫指挥使李惊蛰找到了无影剑的踪迹,派人去夺她手中的异宝,最终与无影剑两败俱伤,就连当今江湖传说冷千秋也被卷入此事,最终亦伤得极重,有人看见他的徒弟带着昏迷不醒的冷千秋仓皇逃离湘南。”

“当时卷入此事的人有很多,还有陇中杀手魏纵天、鬼眼朱子胜等等,鱼龙卫也折损了一个名叫萧良晖的千户,但这些人和无影剑、李惊蛰、冷千秋他们一比,都是小人物了。最后,无影剑受了重伤,把那件异宝给了她的女儿宁无书,自己隐居起来休养了。而现在宁无书则是在四处寻找治疗无影剑的方法,所以师父认为,这是我们九龙山崛起的绝佳机会,如果能够从宁无书手上把那件异宝要来,那么绝对能让九龙山一跃成为少林、武当那般的大门派!”

几个年轻弟子听得神往,不时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待那大师兄说完后,又问道:“大师兄,那师父可有说宁无书身在何处?神州何其大,我们不知从哪处入手啊!那件异宝又是何物呢?”

那大师兄思索了一会儿,最终抿了抿嘴,低声道:“此事事关重大,不便在如此人杂的地方说,咱们吃了早饭抓紧行路,路上再说与你们听。”

但此时,隔着几张桌子的傅决已经听得冒出了冷汗。祁东一战,知道的人十分少,此前唯一有放出的消息,也不过是当时宁无书为了躲避冷千秋和鱼龙卫的追杀,传信让许贤散布流言,称冷千秋与鱼龙卫斗得头破血流。但方才这名小小的九龙山弟子口中,却分明出现了“无影剑”、“宁无书”等字眼,甚至说到了“无影剑与林望舒有关联”、“宁无书四处寻找治疗无影剑的方法”等事情,这绝对不是谁都可以知道的事情!

昨夜方才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傅决很想不联想到江墨白、还有那两个黑衣人。他们极有可能都是同出天下三柱,不知道因为何种原因联合到了一起,在暗中推动着一些事情的发展。而今天听到这样的流言,更让傅决担心——首先,这些事情绝非常人所能知道,哪怕是天下三柱的弟子,也很难知道一些细节的东西,所以在做这些事的人,恐怕地位很高;其次,就连九龙山这种小门派都收到了消息,整个江湖……岂不是都传遍了?

傅决很是忧心,他不知道散布这些消息的人是不是真的知道宁无书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他们所渲染的“异宝”到底为何物,想来也是个足够吸引人的东西。

同时,他也想得更深了一些。关于宁良盗得名册、李惊蛰大举追杀等事情是否为这些人暗中推手尚不可得知,但可以确认的是,傅决在金陵数月来没花什么功夫就查到很多事情、包括想要深入曹福善府中调查等事情,都是那些人一步步引导傅决在做的。而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傅决不愿作一枚棋子,毅然转身离去,这相当于破坏了对方的计划……但是马上,就发生了眼见的事情。

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这种流言恐怕在江湖上传了不止一天两天了。那么如果是同一批人作为,这是对引导傅决计划的补充、还是配合?傅决一边把筷子里的菜往嘴里塞,一边想道:“这两条计划线导致的结果,一边是会引起朝廷上下的大乱,另一边则是会导致无书救治林姨受阻,这二者难道有所关联?还是说,这两个都不是他们想要的最终结果?此事还有后招?完蛋了,看不懂、看不懂……”

傅决越想越觉得害怕,若这些事真的都是同一批人所为,那么此番布局历时沿长不说,更重要的是,朝中品级最高的几位大臣、江湖里最强的一批高手,皆在其算计之中。更可怕的是,即使傅决意识到了存在这样一批推手,却还是没有办法判断出他们的目的,甚至连他们下一步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被动地观察。

就在傅决思考到连饭都快要吃不下的时候,那几个九龙山的弟子已经简单地吃过了早点,准备起身离开了。傅决见状,皱了皱眉头,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决定先追上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们放倒,好好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有人好像比傅决更加着急。

“轰”的一声,一把巨大的锤子飞进了客栈,正冲着九龙山的弟子们而去,那大师兄警觉地一闪,锤子便狠狠砸在木桌上,直接把桌子砸了个四分五裂,残菜剩饭四下飞溅,几个九龙山弟子惊叫起来,大怒而骂:“什么人!”

“九龙山的小崽子们,爷爷我是鲁文武,别说悄悄话了,来,想说什么,都大声给爷爷我说出来!”

说话间,只见客栈里大摇大摆进来一人,一手握着另一把巨大的铁锤,人长得虎背熊腰,一脸胳腮胡子,眼中尽是狂暴的凶光。此时不过是初春,天气还颇为寒冷,但此人却仅着一件短褂,露出了两臂上精壮的肌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那九龙山大师兄一惊,叫道:“你是霸王锤鲁文武!我九龙山与你无怨无仇,你扔个锤子做什么!”

那鲁文武大笑道:“没想到你个小娃娃还晓得老子的名号!”但脚步却不停下,大步地走来,同时手中锤子已经抡了起来,不由分说便直接冲着九龙山大师兄的胸口砸去,一边喊道:“把你们知道的关于宁无书的事情,都说出来吧!”。那大师兄大惊失色,连忙抽出九节铁鞭应敌,其余的九龙山弟子们也怒不可遏,纷纷围向鲁文武。

鲁文武一力降十会,比这些把花招耍得漂亮的九龙山弟子要强上许多,但一个打一群,一时之间也拿不下来,一群人把客栈打得乱糟糟,客人们都吓得跑走了,老板与小二也只能躲在柜台后发抖。而傅决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打斗,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这个鲁文武在这一带应该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了,不过傅决没有听过。看他使两把大铁锤,其实没有太多武功路数,多是靠着一身蛮力硬来,内功估计只练了一些硬气功,实在没有什么观赏性。至于那群九龙山弟子就更没劲了,手腕软绵绵的没力气,脚步亦是虚浮得很,内功修为简直稀松平常到了极点,在傅决眼中,这群人不过是只会舞舞套路的花架子罢了。这种人欺负欺负普通人还行,真要碰上稍强些的高手,连三个回合都走不过。

就连这种水平层次的江湖人都知道了宁无书救母的消息,看来现在整个江湖上觑觎所谓“异宝”的人,绝对不少。

“唉……”傅决伸了个懒腰,叹道:“既然暂时没空了解我自己父亲的事情,就先帮宁无书把这件事弄清楚吧,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呢?”

第二十三章 离奇变数

寂静,绝对的寂静,甚至超越了寂静的范畴,进入了虚无的状态。

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失去了五感,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已经消失,只剩下孤独的灵魂飘荡在无尽的虚无之中,无所依附、不知来去。

慢慢的,身体的感觉又回来了,整个世界又缓慢地与灵魂重新融合。

宁无书睁开眼睛,艰难地抬起手,抹去额上的汗珠。

自从把五湖四海突破到四海境界后,这便是她每天晚上睡觉时必经的感受。她没有让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件事情。虽然平时在生活中她会随时保持着以心法模拟经脉的方式让自己的身体和常人一般无二,就连躺下睡觉的时候,也能基本保持着这种状态。但是当她真正睡着之后,这种模拟就会停下,她也会在睡梦中进入到那种绝望与虚无的精神环境中。只有醒来后,才能够重新脱离那种感觉,回到正常的状态中。为了避免在睡着时遭遇危险,宁无书也必须在每天睡下之前,在身边布下各种隐秘的机关。

当时宁无书用来折磨织田里奈的剥夺五感,其实自己每日都要经历一遍。

推开房间的门,看到门外春意盎然的绿芽、听见远处山林里的鸟鸣,她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在做什么。

宁无书有种奇怪的感觉,自从她毁去丹田、自断经脉之后,她内心的情感也变得平淡了,仿佛一切都不再重要,身上只剩下“责任”两个字。救母,是她当下的责任,至于完成了这个责任之后要做什么,每每想起竟有些恍惚,不知自己之所求为何。曾经她想报仇、想开宗立派、想问剑天涯,如今却都兴趣了了,自己仿佛一个被封在蜡里的的假人。

“唉……先不想这些了,把当下的事情做完吧。”宁无书揉揉眉心,叹道。

不久前,在确定了织田里奈有办法联系自己以前的手下、让宁无书找到那些神秘海岛后,她便带着织田里奈离开了天王宗。小刀因为在无回深渊中苦战留下了不轻的伤,从深渊里出来后时隔两天竟然引发了旧伤,不得不卧床休养,无法来帮忙,因此纪狂很仗义地派出了自己的大弟子萧霜前来相助宁无书。

这个萧霜年纪不轻了,比纪狂也就小了不到十岁,据说曾是东海沿海一带的地头蛇,也组织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帮派在江湖上讨点生活,后来因为一次争斗,他的帮派四分五裂,萧霜也被人一路程追杀到了太白山脉中,正好碰见了打猎的纪狂,纪狂顺手将萧霜救下,又见他天赋格外强大,便收之为徒。

说是徒弟,其实萧霜的实力也仅比五大谷主弱上一丝,算得上是二代弟子中最强者之一了。

原本萧霜一听到纪狂让他去办事,便愁容满面,又是肚子疼又是头疼,直到被告知是帮宁无书的忙,这个接近中年的汉子才挠着脑袋同意了。

不过,一路下来萧霜确实帮了不少忙,作为曾经的地头蛇,萧霜在中原极北一带有着很强的人脉,对于打听消息这种事也十分在行,三人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寻摸到了织田里奈手下的踪迹。

然而到了关键的这一步,却停滞不前。三人找到了织田里奈手下们的藏身之处,这本是一家做得不愠不火的布料店,但是这里却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他们在附近找了一段时间,却也没有收获。

前一日晚上,萧霜号称认识当地一个捕快,说要去找那个捕快喝喝酒打探一下,毕竟几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当地的衙门多半会有些线索。而宁无书与织田里奈又在附近城镇搜索了一圈,仍然没有任何发现。

今日一早,宁无书在小城的客栈里醒来后,才来到楼下,便看到萧霜嘴里塞着几个包子,冲自己摇着头。

“没了,就这么不见了,也有人报官,但找不到线索。”萧霜一边又往嘴里塞了个包子,一边说道:“他们那家布料店的门就这么开着,店里却一个人都没有,衙门一开始怀疑他们是被杀人劫财了,结果店里啥都没少,也没看到打斗的痕迹,连血迹都找不到一丝……衙门找了两天,发现找不到,便不了了之了。”

宁无书听得摇了摇头。他们自己探查的结果也是一样,那布料店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人就这么没了,她一开始想着找不到人、找到那所谓的海图也好,但事实上那布料店里除了买卖的商品和几本帐本,什么都没有。

后来他们也通过向当地人打听,寻摸到了织田里奈这几个手下的住所去,同样一无所获。

为此,织田里奈十分惶恐,生怕宁无书一个不高兴便要折磨她,几天下来说话行事一直非常小心,也一直在绞尽脑汁帮忙,此时听到萧霜的话,织田里奈连忙说道:“这事必有蹊跷,据城中人说,事情正好发生在我们到来之前两日,仿佛是知道我们要来,然后他们便消失了。这几人虽曾是我的心腹手下,但本事不大,不可能知道我被宁女侠救出无回深渊一事,更不可能知道我即将到来,恐怕他们不是自行消失,而是他人所为。”

宁无书点点头,接过话说道:“一般来说,能够悄无声息、不留痕迹地让一群人消失,只有几种可能。第一种,这是他们熟悉的人,说服了他们带上所有的东西,一声不吭地离开了;第二种,做这事的人武功极高、手法极快,他们根本没有半点反应的机会就被放倒了,所以一切都可以不被人察觉;第三种,做这事的人心思缜密、布局能力极强,可以瞒天过海地让一群人就这么消失了,还不留下痕迹。”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性,那么我们下一步搜索的范围并不大。能够知晓我们即将到来、还能认识织田手下的人,这个世界上一定不会多。但我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如果是第二种可能性,下一步也不难走,东北、极北这一带,本就极少有江湖人踏足,想要找到几个武功极高的人,也不是太难的事情。有萧师兄、有我,江湖上大多数的高手都不够看。”

“最麻烦的,是第三种可能性。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我们现在很有可能已经陷入对方的算计之中,他知道我们要来找谁、知道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极有可能还算出了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而我们对他一无所知,他为什么要盯上我们,阻止我们对于他有什么好处,这些我们都不知道。”

“不过换个思路,我倒是有点想法。”

宁无书小声地分析着,葱白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着,脑海里浮现出云飞玉淡然如水的样子,说道:“曾经有人和我说过,与人斗武,猜测他的下一步动作;与人斗智,猜测他的初始动机。这个暗中的对手所走的这一步棋,目的是为了不让我深入东海,这是表面原因,那么其根本动机为何?”

“首先,通过对方的这个动作,我可以猜到两个结论。第一个结论,就是此去东海,我必能有所获,对方阻拦我,便是为了让我不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第二个结论,则是我按照当前计划继续行进,会阻碍到他想要做的事情。第一个结论我认为可能性不大,我此去东海是寻找救母之方,对方如果想要我失败,完全有别的方法,例如找机会直接对我母亲下手等等……而目前他只是暂时拦住了我前往东海的路,实质性的效果并不好,我想要去东海总有别的办法。”

“那么对方的动机只有一个,就是我们这样继续下去,会阻碍到他,所以他不想让我们前往东海。而我去东海,到底会阻碍到他什么?只要想通了这个问题,那么把这个暗中的对手找出来,便也没有这么难了。”

织田里奈和萧霜二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只知道宁无书武功高强,没想到她三言两语,竟便将当下情况分析得通透,直接找到了问题的症结。萧霜拍着手,点头道:“小老妹,是我小看你了……那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宁无书歪着脑袋思索了半晌,说道:“我现在有一个猜测,但并不敢肯定。我觉得,对方选择了一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暂时拦下了我们前往东海,一定会有下一步的动作。甚至他故意让事情变得有些玄虚,便是为了让我有所猜测,否则直接把这些人一刀杀了扔在原地,不是更加方便?正因为织田的这几个手下消失得离奇,我们才会这里停留了数日寻找线索。”

织田里奈抿了抿嘴,说道:“宁女侠,那您的意思是,我们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对方的下一步动作即可?”

宁无书看了织田里奈一眼,摇头道:“错。被动等待不是我的风格,我要引他出手。织田,到时候,我需要用到你。”

织田里奈一惊,连忙站起来,当即便是一个鞠躬道:“听凭宁女侠吩咐!”

萧霜在一旁摸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致地问道:“小老妹,你想怎么做这个饵呢?”

“不急,等到晚上。”宁无书淡淡地说道:“如果到晚上,对方还没有现身的话,我们再动。萧师兄,今天一天,我们哪也不去,便在这客栈中待着。如果真有人盯着我们的话,我们一天毫无动静,那么对方必然以为我们有了下一步的对策,晚上的饵,才会足够诱人……”

现在的宁无书还不知道,整个江湖都已经掀起了一股热浪,而这股热浪正是冲着她而来。但是很快,她就会知道了。

还未入夜,萧霜便带回了一个令宁无书摸不着头脑的消息。

“你说,整个江湖,都在找我?”近一两个月来始终波澜不惊的宁无书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脏不由自主的漏跳了半拍。她刚寻到此处,便发生了离奇的事情,而现在,萧霜又带回了一些奇怪的传言,这让她嗅到了一丝大阴谋的味道。

这个阴谋,并非像她初时所想,仅仅是为了阻拦她前往东海,应是有进一步的布局,换句话说,也许不是宁无书前往东海会阻碍到这些人,而是宁无书留在这里,会帮助到那个暗中的对手。

那么此事与突然散布起来的流言又有什么关系?而且要知道,神州北境,往往是独立的一片小江湖,寻常很难与中原江湖有太多联系。所以,往往一则传言在中原江湖上传了很长时间了,才有可能通过一些小渠道慢悠悠地传入北境。但萧霜却说,就在今天,附近几个城镇里同时爆发出了同样的流言,还有不少江湖人为了此事大打出手,只因想要了解更多关于“宁无书手中异宝”的情报。他们三人刚刚行至此处不久,而且就在宁无书准备引出敌人的时候,流言立刻成规模地传开,如此明显的推手动物,这已经一半是明棋了。

然而,在没有了解到对方动机的情况下,剩下的一半暗招,还是云里雾里,透不着看不透。

织田里奈虽然对当下情况不甚了解,心中也饱含对宁无书的敬畏,但她同样也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在看到宁无书紧皱的眉头后,便大致知道了她在思考些什么,连忙说道:“宁女侠,我认为,此事越是被布局得扑朔迷离,我们越需要主动出击。这种时候,最怕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哪怕是以蛮力破局,也不能一动不动啊。”

宁无书点点头,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计划改变,织田,接下来听我吩咐。”

第二十四章 宁无书现身

是日傍晚,夕阳余晖下,在神州北境一处小城郊外,两方人马正杀气腾腾的对峙着。

一方人马,人数众多,足有五六十人,人手一把大刀,为首的是一个体格精装、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肩上扛着一柄金光闪闪的厚背大刀,举止间气度非凡,显然是长居上位。而另一方人数不多,仅有十来个人,但这些人个个身上都透露出一股危险的气息,每个人手中的兵器都不相同,但彼此间气息相连,似是默契十足的搭档。

那持刀男子声如洪钟,说道:“丘峻龙,你和你的手下安心做杀手就好了,一群生活在地洞里的老鼠,难道还想争夺那惊世异宝么!”

对面为首的名叫丘峻龙的人是个身材瘦小、脸色苍白的男子,着一身黑色锦袍,手持一把铁骨扇子,他摇着扇子,用干哑的声音冷笑着说道:“你也说了,咱们就是一群地老鼠,为了那么点利益,争破头岂不是寻常事么?倒是你公孙浪,你的浪刀山庄不是自称正派名门么?怎么,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也要去寻一个小姑娘的麻烦了?”

那公孙浪朗声大笑,指着丘峻龙道:“我浪刀山庄受少林寺所托,在此地搜寻无影剑后人宁无书的下落,为的是说服其将手中异宝将由武林泰斗少林寺保管,以免天下江湖出现纷争!你一个小小的杀手组织,却在这里谈什么利益?真乃鼠目寸光!庄中弟子听好了,这个丘峻龙手中有宁无书的情报,除了他之外,其余人,一律斩杀!”

浪刀山庄的弟子们齐声应是,声冲云霄,大刀齐齐举起,浓烈的战意带着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那丘峻龙亦是冷笑回应,朗声道:“兄弟姐妹们,咱们血龙会不过是替一些有钱人跑跑腿收集些情报,这些人却要把咱们斩尽杀绝。但这些年来想要咱们命的人,哪一个不是成了泉下孤魂?来,把他们全都杀了,今晚请大家喝酒!”

丘峻龙手下血龙会的杀手们,样貌各异,有的身高九尺、手持大棍,有的却是千娇百媚的女子,一颦一笑令人神魂颠倒。听了丘峻龙的话,纷纷都笑了起来,望着对面浪刀山庄弟子们的眼神里尽是不屑与嘲讽。一个驼着背、满脸皱纹的老者杀手吃吃笑道:“少爷,你说,你今天想杀几个?”

丘峻龙摇着扇子应道:“我只要公孙浪,其他人,交给你们。”

两方人马迅速地冲撞到了一起,浪刀山庄虽人数众多,但血龙会的杀手们个个精英,两方一时间竟打得难解难分。那丘峻龙与公孙浪二人斗作一团,公孙浪刀法大开大阖、气象万千,丘峻龙出招却如深闺绣花、绵里藏针,小小的铁骨扇与大金刀来来去去,却是难分高下。

双方打了半天,倒下了几个浪刀山庄的弟子,而血龙会的杀手们也挂上了不少彩。看当前的局势,如果继续打下去,多半是一个两败俱伤、血流成河的场面,但此时双方已经打出了真火,丘峻龙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早已经披散开来,还被金刀在脸上削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公孙浪也不好受,身上布满细细密密的伤口,似乎那扇子附着的刀片上还涂抹了什么药物,使得公孙浪身上的伤口附近隐隐渗出黑色的血液。

丘峻龙脸上受了伤,头发亦披开,整个人显得狰狞了很多,他退开数步,哈哈大笑道:“公孙浪!你死定了!我铁骨扇上的毒取自于深海毒蛇,不出三个时辰就要你七窍流血而死!什么浪刀山庄,今天就灭在这里吧!”

浪刀山庄的弟子们闻言皆大惊,个个暴怒痛骂,但却又无可奈何,他们所面对的血龙会杀手们同样阴招不断,虽然浪刀山庄弟子们个个悍勇无比,但面对杀手们层出不穷的下作手段,却有点抵挡不住了,而浪刀山庄庄主公孙浪身中剧毒,也让他们的士气下降不少。

就在浪刀山庄开始有了节节败退的迹像时,异变突生。

一股刀气横空而来,而后一刀化百刀,锋冽的刀气在空中发出嗡嗡的声音。这刀气并不针对任何人,也非要袭击谁,实际上也没有任何攻击的能力,并非似当初林茉白在竹林中以剑气化出实体那般恐怖,而只是一种震慑手段,当场的每一个人,在这一瞬间仿佛都感觉到一把吹毛断发的锋刃架在了身旁,下意识僵住了身体、停住了争斗。

而当场使刀功夫最深的公孙浪,更是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喊道:“狂天刀气!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只见一个大汉手持双刀慢悠悠地走来,不是别人,正是萧霜。此时的萧霜不似此前那般一副帮派打手的样子,反而穿上了一件气度不凡的毛皮大衣,头发胡须也打理过一番,显得十分霸气。此时他将双刀轻轻一挽收回背上的刀鞘中,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找了半天,终于找到比较有份量的人了,你们现在就停手,公孙浪?你随我走,我有事问你。”

公孙浪眼神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那丘峻龙却是冷笑一声,手中铁骨扇子轻轻一摇。

猛然间,萧霜背后不远的土地轰然炸开,泥石飞溅,一个浑身包裹在黑布中的人从泥土中跃起,以迅雷之势,手中匕首寒光闪现,冲着萧霜后脑就是一记致命击杀。

丘峻龙见状,嘴角更是露出一抹邪笑,摇着头说道:“不知死……”然而,一个活字还没出口,就看见萧霜头都不回,刀也未出鞘,仅仅是抬了抬手,那藏于土中的杀手便瞬间倒飞出去十数丈,重重摔在地上,哇地喷出一大口血,血里还掺杂着内脏的碎片,不过一息的功夫,便死了过去。

丘峻龙的笑容当即僵在了脸上。

萧霜的脸色完全没变,似乎只是拍死了一只蟑螂那么简单,他甩了甩手腕,说道:“别再做这种自寻死路的事了……让我把话说完。你们不是在找宁无书么?很巧了,就是她派我来此的。公孙浪,你说你是在替少林办事?少林想要宁无书将异宝交由少林保管?没问题,不过,我们也有条件。”

公孙浪此时体内毒似乎开始发作,他有些辛苦地踉跄了两步,最终在弟子的搀扶下才站稳,咳了两声,说道:“这位大侠,不知如何称呼?与十几年前纵横神州北境、无一敌手的绝世刀客纪狂纪前辈有何关系?”

萧霜动了动眼皮,扫了公孙浪一眼,问道:“你认识他?”

公孙浪重重点了点头,道:“多年前在一家……一家酒楼中,纪前辈曾指点过我三句,方才有了今天的浪刀山庄!纪前辈于我有师恩啊!他的狂天刀气我不可能认错,你一定与他有关系!”

萧霜冷笑一声:“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还师恩?我家小师弟学艺五年,现在单手就可以吊打你,你要真有那天赋,当初师父早就把你收入门中了。”

公孙浪点点头,叹道:“原来阁下是纪前辈的高徒,难怪了。既然大侠有吩咐,公孙浪不敢不从,只是方才交手间,我中了这杀手的毒,恐怕命不久矣,也无能再为大侠效劳了。”

萧霜暗中翻了个白眼,指着丘峻龙说道:“你,给他解毒。”

丘峻龙此时的脸色非常不好,眼前这使双刀的大汉轻而易举就拍死了他手下最强的一名潜伏者杀手,武功高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想要反抗恐怕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这人还说他与宁无书有所关联,自己如果还想获得这次江湖传言中的天大好处,怎么也不能就这样掉头便跑。

眼见丘峻龙还在犹豫,萧霜当即冷哼一声,整个人如炮弹如膛般炸地而起,呼啸着带来一股狂风,下一个瞬间,就见到丘峻龙身后传来一片惊呼惨叫声。而这个瞬间发生得太快,丘峻龙连头都没能来得及转过去。

等他瞪圆了眼睛扭过僵硬的脖子时,才发现,就在方才那一个瞬间,萧霜已经把他的十几个手下杀得一个不剩,残肢断体纷纷落地,一双双不瞑目的眼睛正呆呆地望着天空,眼神里那股不敢置信的神色还未消失。而萧霜就站在一片残尸中间,手中双刀滴血不沾,

“啊啊啊啊啊!”丘峻龙尖叫起来,惊得他直接扔掉了手中的铁骨扇,掉头便要跑路,但没等他转过身,一把冷冰冰的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

“我让你给他解个毒而已,非要逼我杀人这么麻烦?能不能行了?快点好不好?”萧霜不耐烦的声音在丘峻龙耳边响起,他一息都不敢耽搁,飞快地点起了头,连忙伸手入怀中一阵猛掏,掏出了一个小瓶子。

“慢着。”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传来,当场之人望去,只见一男一女并肩而来,男子面如冠玉、羽扇绾巾,一副书生模样,那女子却是身着长裙、肩披白貂,脸上戴着一副面纱,带着朦胧的美感。方才说话的正是那男子,只听男子又说道:“萧兄,且慢,先让我问这公孙浪几句话。”

“咳,原来是……是轩辕兄。”萧霜点点头,说道:“你问吧。”

那男子慢悠悠走到公孙浪面前,半蹲下身,望着公孙浪充斥着血丝的眼睛,说道:“你好,我叫轩辕瑾瑜,你可能没有听过我的名字。那姑娘便是宁无书,不过嘛,现在我替她做决定。”

公孙浪一惊,连忙朝那女子望去,只见那女子清清淡淡地站在那里,脸上挂着一副面纱,只露出一双灵动的双眼,看不清楚相貌。他不知道这轩辕瑾瑜是何人,也不知道那女子究竟是不是宁无书,但此时容不得他不信,于是连忙应道:“轩辕公子,不知有何吩咐?”

轩辕瑾瑜笑了笑,说道:“别怕,我们不是什么恶人,更不会找你麻烦。不过在你解毒之前,我需要先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答不上来,我们最多就是把丘峻龙带走,让你山庄的弟子们再慢慢替你去找解毒的方法好了。”

公孙浪点点头,深知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于是低着声音问道:“不知轩辕公子想知道什么?”

轩辕瑾瑜伸出三根手指,问道:“三个问题,第一,宁无书身藏异宝之事,你是从何得知?第二,少林寺为何托你浪刀山庄办事,难道他们知道宁无书身在神州北境?第三,现在中原江湖是个什么情况?”

公孙浪不敢犹豫,飞快答道:“好叫轩辕公子知道,浪刀山庄收到宁无书身藏异宝之事,正是少林寺传书告知。我们身在北境,对于中原江湖之事原本了解不多,但浪刀山庄与少林寺交好多年,也常常替少林办一些事情,因此这次少林才会找上我们,至于少林寺为何会知道宁无书在北境……我公孙浪也并不知晓。听说最近一段时间,少林、武当、峨嵋等大门派都在寻找宁无书的下落,后来不知从何渠道了解到宁无书身在神州北境,这才快马派出一些弟子到我们这里寻找帮手。现在江湖上人人皆想要得到异宝,但大家心知肚明,总归是争不过那些大门派的,不如给他们打打下手,还能得些好处……”

“行了。”轩辕瑾瑜打断了公孙浪,摇着羽扇说道:“既然这样,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浪刀山庄与少林寺的联络人是谁?身在何处?我家小姐……要找他。”

第二十五章 净昌

次日,在宽阔平坦的官道上,一行人缓缓前行。行在中间的是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两边随行护卫着的皆是浪刀山庄的弟子。队伍前头,两匹马一前一后走着,前头的马上坐着萧霜,后边那马则是坐着公孙浪。

此时公孙浪早已经没有了中毒的样子,但是身上依然缠着许多细布,那都是包扎着他昨日受伤的地方。公孙浪驾着马,不敢与萧霜并齐,只敢落后他半个马身,恭恭敬敬地问道:“萧大侠,您怎么会与宁无书同行呢?不知那轩辕瑾瑜……又是何人?”

萧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你问这么多干啥,跟你没啥关系,这也不是你能打听的事儿,你就老老实实把我们送到就行了。”

“是。”公孙浪不敢造次,知道自己确实不该问这一句。其实像他这样已经在江湖上有了一席之地的人,对于五大隐宗多少有些了解,而且他也是一个年纪不小的人了,二十年前名震天下的星辰楼、无影剑、林望舒等名字,他也是知晓的。虽然他当时只不过是个刚刚踏入江湖的小虾米,并且如今早已经时过境迁,但多年前对于江湖巅峰人物那种模糊的、又敬又畏的记忆,还存在于脑海当中。

是以,公孙浪对于这种横空出世、不知底细的萧霜、宁无书、轩辕瑾瑜等人,抱着一股莫名的敬畏之心。

而此时的马车中,“轩辕瑾瑜”与“宁无书”正小声地说着话。

不用说,轩辕瑾瑜正是宁无书女扮男装而成,这是她的拿手好戏了,而且这一次扮的男装,比以往更加传神入微,连一些细致处都十分到位,包括嘴唇边上若无若有的细密胡碴、较女子更加宽大的手掌与指节、更加坚毅阳刚的面庞,等等。而促成这一切的,正是扮成了宁无书的织田里奈。

织田里奈原是一个东瀛忍者,伪装之术出神入化,宁无书早就听小刀说过此人可男可女、可胖可瘦,甚至连身高都可以变化,简直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此时织田里奈扮成的宁无书亦与原本宁无书自己的样子有八九分相似,就连眼神都模仿得唯妙唯肖。若非十分熟悉的人,恐怕根本认不出这是个假扮的宁无书。

此时织田里奈正恭敬地请教道:“宁女侠,织田有一事不明。这些人冲着女侠而来,想来个个都是心存不善,为何女侠还要随着公孙浪去寻少林的联络人?少林寺不过是大中王朝的走狗,自恃天下武林正宗,怎么可能与女侠做交易呢?”

宁无书点点头,说道:“没想到你还是挺聪明的。你说得不错,少林寺不可能与我做什么交易。我这次随公孙浪去浪刀山庄,不过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事情。”

见织田里奈一头雾水,宁无书微微一笑道:“有的时候,不必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我现在不知道那个暗中的对手到底想要做什么,那便不去管他。他引起整个江湖来围攻我,总不可能是为了我好吧?既然这样,我便不去理他,借着这股势,做我自己的事。”

织田里奈听了,眼睛一亮道:“我明白了,女侠您的目的是寻找治疗令堂的奇药,所以你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天下江湖都知道你需要什么,与少林寺的所谓交易不过是一个开头,目的便是为了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这样一来,只要女侠您展现出绝世的武功,让别人奈何你不得,自然便会有人去替您寻找奇药,以求换得所谓异宝!”

“不错,就是如此。”宁无书眯起眼,打量了一眼织田里奈,不再说话。这个织田里奈着实是一个聪明之极的人,手段也不少,若有一个这样的手下也不错。但是,宁无书还是无法原谅她曾经做过的事情。若只是参与了一些江湖仇杀倒也罢了,但织田里奈曾经做的事情可谓伤天害理、无法原谅,这样一个人,宁无书只会把她当成一个暂时可供使唤的畜生,反正她也知道,若非自己手段够强、有足够的控制力,织田里奈断不可能跟在自己身边,早就溜回东海去当她的小岛主了。

所以,这一次宁无书让织田里奈假扮自己,明显也是有拿这个女人给自己当挡箭牌的意思。有了这样一个替身存在,她现在这个“宁无书身边军师”的身份,也可以更好的发挥起来。

此时,他们一行人前往的正是处在百湖城附近的浪刀山庄。据公孙浪所说,少林寺派来的联络人名为净昌,是少林寺一位武功非凡的武僧,乃是当今少林方丈清观大师的弟子,在江湖中地位颇高。

“少林寺派了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人前来北境,看来是对于我在这附近的消息十分有把握了,这个净昌身后,恐怕还有更多来自少林的武僧。奇怪,到底这个暗中的推手会是谁?为何能够有如此精准的消息?”

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宁无书在心中发出了与傅决相同的疑问。

只不过,现在那个藏在暗中的人还是藏得太深,并非他们一时能够摸得到线索。宁无书当下能做的,也只有先踩着目前的局势走下去。既然东海自己暂时去不了,就让整个天下江湖人去替自己办事吧。至于那个异宝……宁无书想来想去,能够让整个江湖人都趋之若鹜的所谓异宝,恐怕也只有真仙道书了。

原本在二十多年前,世人便不是很清楚真正的真仙道书是什么,如今的人们更是只知晓一些流言传说。例如当年为了这本传说中的秘籍,鱼龙盟主厉雪峰战死、星辰楼覆灭、林望舒三天杀千人、无影剑绝迹江湖……等等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故事。这更给真仙道书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无数人对它的强大深信不疑。

现如今,这个强大的异宝却被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握在手中,并且在她身后,能看见的只有一个不知躲在何处身受重伤、等着救治的无影剑,以及其他一些虚无飘渺、早就淡出江湖的五大隐宗、林望舒之流,怎么能够不动心?

当年星辰楼、鱼龙盟占据着天下江湖半壁江山,什么少林、武当、峨嵋、昆仑,在他们面前都不值一提。如今星辰楼覆灭,鱼龙盟也归于朝廷,真仙道书正是这些武林门派冲击巅峰的绝佳机会,要说最动心的,恐怕正是这些大门派吧。

而此时的浪刀山庄中,几个人正等待着宁无书一行人的到来。

浪刀山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座落在百湖城附近的一条河流旁,虽不如江南景致山明水秀,却也算得上有山有水的好地方了。山庄中有近百弟子,其中一半随公孙浪出行,剩下的有一些在山庄中操练,还有一些负责着山庄的一些经营生意。而对宁无书一行人翘首以盼的,正是公孙浪的女儿公孙琼以及少林寺武僧净昌。

公孙琼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但身为公孙浪的独女,在山庄中还是有一些地位。此次公孙浪领着山庄一半的弟子外出办事,公孙琼便负责起了山庄的大小事务。今日一早,她收到自己父亲的飞鸽传信,竟是他们真的找到了宁无书,正在带人回山庄的路上。兴奋的公孙琼连忙通知了在山庄中好吃好喝休养着的净昌,二人早早便来到山庄门口,一边闲谈、一边等待公孙浪归来。

公孙琼不是那种长得很好看的小姑娘,倒是生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颇为稚嫩可爱,但说话语气却很是老练,她望着远处,对净昌笑道:“大师其实不必与小女子一起在此等候的,待家父归来,小女子自会派人通知大师。”

净昌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僧人,长得慈眉善目,两条长眉弯弯地悬在脸上,一副随时都在温和笑着的模样。但他的身材却十分精壮,与鱼龙卫里那个洪药师不同,净昌的精壮并非看上去多么魁梧,而是一种匀称的健美,他的两个太阳穴亦高高突起,一看便是精深习武多年的高手。净昌听了公孙琼说话,笑着应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有心了。贫僧为贵庄客人,庄主归来,贫僧自当出门相迎。”

公孙琼笑着应了是,突然眼睛一亮,喊道:“来了来了,爹回来了!”

净昌一听,抬目望去,果然见到不远处的道路上已来了一行人马,穿着亦是浪刀山庄的衣服。最前头的两人骑着马,一人是个不认识的大汉,另一人正是公孙浪。

净昌一眼便看到了萧霜,虽然他不认识此人,但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萧霜身上的霸气太强,即使隔着这么老远,他也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人仿佛一柄遇神杀神的绝世凶刀,光是一个眼神,便足以令人窒息。

“这位便是公孙庄主传信所言,随宁施主同行的高手萧施主吧?果然是位武功极为精深的大侠,贫僧净昌,自愧不如。”

待一行人行至山庄前,净昌首先便先向萧霜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萧霜眼皮子都不抬,挥了挥手,说道:“老子肚子饿了,公孙浪,先给咱们整点吃食。”说罢,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浪刀山庄,公孙琼愣了一下,却见公孙浪对自己点了点头,便连忙一路小跑跟了进去,为萧霜安排去了。

净昌见萧霜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一时也有些尴尬,但随后便看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公子哥从马车上下来,走到自己面前,作了一揖道:“净昌大师你好,在下轩辕瑾瑜,是宁无书姑娘的朋友,宁姑娘不太喜欢聊天,有什么话,可以直接和在下说。”

净昌打量了一下轩辕瑾瑜,愣了一下,带着些疑惑地问道:“半年多以前,在湘南智斗冷千秋的轩辕瑾瑜么?”

这下换到宁无书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应道:“没想到大师竟听过在下的名字?真是受宠若惊。”

净昌呵呵一笑道:“施主谦虚了。虽然施主的名字在江湖上仅是一闪而过,但能和冷千秋交上手还全身而退,足以被人深深记住。没想到,轩辕施主竟是宁施主的朋友。”

宁无书点点头:“大师谬赞了。大师,此处不好说话,我们进庄里聊。”

织田里奈扮作的宁无书在真正的宁无书搀扶下,下了马车,随净昌、公孙浪一同往庄内走去。其间净昌也打量了“宁无书”几眼,见此女子举止端庄、目不斜视,俨然一个贵家千金大小姐的模样,心中便有些捉摸不定。传言中宁无书作为随无影剑隐居多年的后人,是一个不识世事的小姑娘,看来流言这种事情,果然不可全信。

很快,一行人便在山庄内坐定。萧霜埋头吃着公孙琼派人送来的点心,宁无书则是随手拿了两个北方的水果,漫不经心地吃上几口,至于织田里奈,便是正襟危坐、面无表情。

终于,最先开口的还是公孙浪。公孙浪哈哈大笑道:“今日有幸请到无影剑后人宁无书宁姑娘,还有萧霜大侠、轩辕公子两位贵客,实乃我浪刀山庄之幸!当然了,既然宁姑娘是为净昌大师而来,不如咱们就在这把事情谈妥了吧!”

织田里奈看了宁无书一眼,宁无书点点头,说道:“也好,净昌大师远道而来,咱们总不好让大师久等。大师,容在下先问一句,您寻宁姑娘,所为何事?”

净昌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笑道:“江湖传言,宁施主身上带着当年无影剑留下的异宝,因此引来整个江湖的轰动,现今整个武林皆在寻找宁施主,试图夺得异宝。贫僧的师父命贫僧前来,便是想说服宁施主将此异宝暂时交于少林保管,这样一来,少林为武林泰斗,江湖人不敢随意骚扰,宁施主也可安心行走江湖、为母寻药。”

第二十六章 三月之约

听到净昌的说法,宁无书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意外的表情。她点点头,说道:“这样,也好。”

净昌眼睛一亮,道:“善哉善哉,施主能这么想,贫僧甚感欣……”

“大师,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宁无书摇着手中的羽扇,打断了净昌,继续说道:“大师您也看到了,宁姑娘身边没什么人,仅在下与萧兄二人。而若要救治无影剑前辈,我们需要找一个非常非常难找的东西……仅凭我们三人,只怕是会贻误了救人之机。少林寺慈悲为怀,愿意替宁姑娘保管重物,我们由衷感谢,但在下也在此斗胆一求,望少林的大师们能够帮帮忙,少林弟子成千上万,个个身怀绝技,在下想请少林出出力,帮忙一起寻找传说中的奇药。”

净昌听到这番说辞,也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宁无书一行人就这么简单地跟着公孙浪回到了浪刀山庄,要说是心甘情愿直接把东西双手奉上,打死他也不信。有提出要求,自然就是有商量的余地,这亦是意料之中事。

因此,净昌便先是试探地问道:“不知救治无影剑施主,需要何种奇药呢?”

宁无书看了一眼织田里奈,说道:“无影剑前辈……需要一种能解万毒之奇药。传说百年多以前,江湖上曾经出现过一种名为‘甘茶之果’的奇药,我们希望可以找到它。”

净昌听了,深深皱起眉头。甘茶之果的传说,他自然也是听过的,但这事无根无据、虚无飘渺,上哪里去找?这就好像有人和你说,听说几百年前金陵城头曾经飞过一只凤凰,现在我要找它,你能帮个忙不?于是,净昌有些不满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说笑了。所谓甘茶之果不过是传奇之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哪里来这种能解万毒之物?若无影剑施主真是中了某种奇毒,少林寺倒是认识几个神医,可以帮帮忙。”

神医?宁无书在心中冷笑了一声,风神阁至高毒功判官令是何等恐怖的毒功,就算把当今风神阁几个仙女全找来,她们得出的结论也不会和现在有任何偏差。林茉白能抵御判官令二十多年,还生下了宁无书,本就是奇迹了,想要救她,甘茶之果与阴阳化气诀缺一不可,世上哪个“神医”能做得到?

但这些话,宁无书自然不会拿出来说。她只是摇了摇头,说道:“大师见笑了,若非有其他方法,宁姑娘自也不会选择这样一条看似毫无可能的路。若大师认为甘茶之果这等奇药是不存在的,那么此事便无需再谈,告辞了。”

“慢!”净昌连忙站起,宁无书一行人动作十分决绝,话一说话便准备离开,净昌吓了一跳,根本来不及想别的,便出声阻止。

宁无书半眯起眼,望着净昌问道:“大师,还有什么事么?”

净昌扫了一眼宁无书与织田里奈身边那个极其危险的萧霜,应道:“是这样,关于轩辕施主所提到的甘茶之果,并非不可商量……只是贫僧多年来只在寺中潜心习武,见识略浅,实在让各位见笑了,而且贫僧非寺中首座,人微言轻,做不得主,所以,还想请诸位施主稍待,很快贫僧的两位师叔便会来此,若诸位施主需要少林出动大批弟子,这还是需要贫僧的两位师叔做主。”

“净昌大师的两位师叔?”坐在一旁的公孙浪惊呼道,“莫非是达摩院两位长老,清如大师与清观大师?”

“正是。”净昌颔首笑道:“两位师叔已经在来的路上,不日便会到达浪刀山庄,贫僧做不了主的事,两位师叔可以做主。所以,还请诸位施主稍做等待,可好?”

宁无书心想,少林寺做的准备不可谓不足,从嵩山过来此地,足有数千里之远,俗话常说的“天涯海角”也不过就是这么远。而为了此事,少林寺竟派出两个达摩院的首座长老亲自长途跋涉,还来得如此之快……

突然,宁无书心思一转,笑道:“净昌大师,在下冒昧一问,武当、峨嵋、昆仑……这些大门派的高手们,应该也近了吧?”

净昌眉心一跳,轻轻点头道:“不错。据贫僧所知,武当副掌门凭虚子道长、峨眉大长老静凡师太、昆仑三大剑仙……还有其余各大门派,如青城、五岳、天山等等门派,也尽皆派出高手前来,有的还在路上,有的则已经来到附近。”

宁无书听得心头微跳,净昌报出来的这些人名,虽然她不是太熟悉,但个个头衔都很大,副掌门、大长老、剑仙……恐怕论实力,起码都是净昌以及少林两个达摩院首座长老这个水准的。这也就是说,除了少林之外,这些门派同样是得到了确切的消失,几乎可以确认宁无书身在此处,所以才会派出如此有份量的人物赶来此地。

也就是说,这与她此前的计划,不谋而合。

想到这里,宁无书心中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古怪,却说不出古怪在哪。不过,当下也不是思考这件事的时候,她眼珠转了转,对净昌说道:“既然如此,大师想来也知道在下要说什么了。”

净昌轻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自然知晓。宁施主手中异宝奇货可居,自然是想要挣个好结果。既然宁施主的心愿是为救母,可谓孝道感天,想来两位师叔也会同意的。那么便请施主说一说,此事想要如何处理罢。”

宁无书笑了笑,转头望了一眼织田里奈。

织田里奈看到宁无书的目光,知道该自己说话了。于是,她模仿着宁无书清脆清淡的声音,说道:“多谢大师成全,小女子感激不尽。娘亲伤重,等不得太久,但诸位武林前辈来此也需要时间,小女子心想,不如就在三月之后,我们寻一个地方,把这件事情解决了。三月之后,不论是谁,只要有办法救治娘亲……便有得到小女子手中异宝的资格。”

没等净昌应话,宁无书便接过话说道:“在下知道,三个月,很难找到所谓的甘茶之果。所以,我们的要求是,不论是谁,只要有了这方面的线索、或是认识知道线索的人,都有这个资格。如果有多条线索的话,那么最后谁能够帮宁姑娘达成救母之愿,谁便能代为保管她手中的异宝。”

“当然,武林中除了有少林寺这样深明大义、慈悲为怀的门派,同样也有许多许多利欲熏心的人,如这次浪刀山庄遇见的血龙会,不就是其中一个?就算武林各大门派与我们三人讲道理,但这些江湖游勇,却不会这么守规矩。我们仅有三人,就算萧兄武功再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一旦约成,恐怕还要请诸位武林正道门派的前辈高人们,为咱们保保驾了。”

净昌听完,苦笑一声道:“轩辕施主,看来这一切,您是早就已经想好了吧?”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宁无书板着脸说道,“宁姑娘一个弱女子,手中却握着如此重要的东西行走江湖,如果不提前做好准备,恐怕早就万劫不复了吧?”

净昌点点头,说道:“施主所言有理。既然话已说到这里,贫僧也不绕弯子了,这次江湖传言里,许多人不知宁施主手中是为何物,只知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奇宝,但少林却得到消息,宁施主手中正是二十年前在武林中掀起腥风血雨的《真仙道书》。所以,若三位施主真的要与武林中各大门派订立那三月之约,至少……”

“至少要我们开诚布公,让大家知道,这东西确实在我们手上,对么?”宁无书问道。

净昌道了句“阿弥陀佛”,颔首以对,显然就是这么个意思。

“可以!”宁无书掷地有声地说道:“既然决定合作,那么我们也不绕弯。净昌师父,还是现在就先将贵寺达摩院两位首座长老大师请出来吧,有两位大师父作见证,想来也好叫天下武林信服!”

听到宁无书的话,净昌脸上瞬间流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在一旁听着的公孙浪一脸疑惑地问道:“轩辕公子,两位大师还在前来的路上,你……”

宁无书摇摇头,说道:“都说了开诚布公,何必还要遮遮掩掩呢?两位大师,现身吧。”

“没想到,轩辕施主竟能察觉到我们的存在,真是人不可貌相。”

就在这时,从浪刀山庄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声音并不洪亮,就如同低声轻语,却分明在屋内回响,显然是内功高深者以内功传声而来。宁无书没有说话,却见萧霜笑道:“久闻少林寺狮吼功练到化境,能凝声成丝、无孔不入,果然是有一手。”

“萧施主刀法绝顶、轩辕施主深藏不露,二位才是真正的高人。”说话间,只见两位老僧并肩而来,其中说话的那老僧长得挺拔清瘦,与李惊蛰的气质倒是有些相似,不同的是,这老僧的双眼瞳孔一片灰白,竟是个盲人,他双手合十,道:“老衲清如。”

清如身边的老僧,却也是个残疾之人,与清如不同,他断了一只右臂。这位老僧年纪更大,怕足有八十来岁,身形佝偻,满面皱纹,他单手竖掌,自报法号道:“清观。”

宁无书点点头,对于两位上了年纪的武林前辈回了一礼,说道:“晚辈轩辕瑾瑜,见过两位大师。方才在下与净昌大师的对话,想来两位大师也听见了,不知有何想法?”

“呵呵……老衲觉得,挺好。”那盲眼清如笑道:“真仙道书为数十年来武林中最引人神往的异宝,却也是引发一波又一波江湖争斗的祸魁。能以一种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自然是最好。老衲以少林之名担保,若诸位施主手中确有真仙道书,那么少林必会保证宁施主在寻到救母的方法之前,安然无忧。”

而清观也点点头,说道:“善。”

“好!”宁无书一击掌道:“有了两位大师的保证,我们就放心了。不知两位大师,是否了解真仙道书?”

清如闻言,点头说道:“许多年以前,我们二人曾见识过星辰楼一位年轻弟子的武功,那位星辰楼弟子怕是修行时间不长,武功并不高强,但却十分精妙,精妙到了令我们目瞪口呆的地步。当时老衲双目未瞎,曾见那位星辰楼的弟子使的是一套腿法,但却运腿如剑、凌厉如电,饶是少林寺精藏之剑法,也不能与之比拟。据说,真仙道书乃是一本奇书,能化腐朽为神奇,令原本平庸的武学变得强大,并且每个人都能有不同的领悟,轩辕施主问老衲是否了解真仙道书,老衲答不上来。但凭老衲多年来对武学的研究,想来道书摆在面前、念上几句,老衲便能认出。”

宁无书听了,心中一阵冷笑,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耍心眼。谁说少林寺都是憨厚老实的和尚?这些人一个比一个要精。之前织田里奈有一句话说得不错,现在的少林寺也不过就是大中朝廷养在武林中的一个小弟,指望他们好好的做交易,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两个老和尚看着慈悲,却还是想要先一睹真仙道书的真容,对方三大武僧,寻常情况在武林中足以横行无敌,想来他们有自信面对萧霜和“轩辕瑾瑜”亦能轻松得手,只要宁无书把真仙道书拿出来,这三个和尚立刻就会出手争夺。

想到这里,宁无书摇摇头,说道:“大师说笑了,真仙道书那么重要的东西,宁姑娘怎么可能随身携带?不过,大师想来也听说过无影剑前辈的成名剑技,在下不才,有幸得无影剑前辈指点过一二,可以稍作展示,好叫大师放心。”

清如一怔,还未说话,却见宁无书伸出手指凭空一点,目标正是清如身边的清观。清如虽然眼瞎,却也感受到了从宁无书身上瞬间爆发出的强悍剑意,而清观首当其冲,更是感觉明显。这一指,宁无书指向的是清观的胸口,他看得真真切切,下意识竖起仅存的一只手掌横在胸前欲作抵挡。但是,下一瞬间,那股惊人的剑意却是划过清观的耳朵,精准无比地削去了清观耳朵上几根肉眼不可见的寒毛。

一旁的公孙浪与净昌大惊,他们都没有想到,宁无书居然说动手就动手,而且速度还如此之快,连清如、清观二人都来不及反应。更奇怪的是,清观明明横起了手掌抵挡,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他们自然也没有看到宁无书那惊人的一“剑”,是怎样的一剑。

但是清观此时,却完完全全地感受到了。他横着的手掌微微颤抖着,叹了口气,道:“指南打北、指地打天,无影剑是也。”

清如虽然眼盲,但是也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宁无书方才那一剑的恐怖。二十年前无影剑在江湖上虽然出手不多,但从无败迹,凭借的就是这一手指南打北、指地打天的本事,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的一剑会指向哪里。而传言不久前无影剑独斗李惊蛰、冷千秋,更是惊天战绩,传说正是因为她修炼真仙道书,才能有如此无影之剑技。宁无书这一“剑”,亦是真正的无影剑。

如此一来,她现在拿不拿出真仙道书已经不重要了。萧霜是纪狂的传人,凭借狂天刀法足以与清观、清如二人相斗,再加上一个会无影剑的轩辕瑾瑜,还有一直坐在后边、不发声的“宁无书”,谁知道她会不会也突然来一手无影剑?

这样的情况下,三个少林和尚,不答应也得答应。就算他们有别的想法,也得等其他武林门派的人来了,才有机会。

果然在这个江湖上,还是凭实力说话。宁无书微微眯起眼睛,说道:“既然几位大师没有意见,那么,在下就在此借少林的名字通知天下武林,三个月之内,我们就借住在这浪刀山庄,等待武林同道们的消息。三个月,过期不候!”

第二十七章 文曲星君

繁星琐碎、苍夜无月。星光投影下,是一片热闹的湖景。在繁华的夜色中,湖面上有无数画舫,歌声缈缈、光影缭乱。这儿,正是金陵十里秦淮河,乃是无数文人雅士吟诗作对的风月场所。

而此时在秦淮河上一艘不起眼的小画舫中,却有几个显然不是文人的人围坐在一起,他们在别人看不见的船舱之中,低声商量着什么。

其中一人不是别人,正是鱼龙卫里十分特殊的存在——江墨白。此时他身上没有穿着那身玄色鱼龙服,而是一身普通的布衣,在他的身旁,坐着几个人,看上去个个都是练武之人,年纪有大有小,他们神色平淡,面前摆着一杯杯小酒,轻声细语地说着话。

“墨白。”一名中年人对江墨白说道:“你这次做得很好,傅决完全没有起疑心,现在他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金陵城。据最新的情报称,傅决带着宁无书的手下许贤,自己又收了几个同行的江湖人,正朝着北境而去。这样一来,我们最大的麻烦暂时也就没有了。”

江墨白点点头,举起酒杯敬了这中年人一杯酒,叹道:“多谢师叔夸奖,其实并非是墨白我做得多好,而是文曲星君大人的布局天衣无缝。先是推波助澜、而后以退为进,同时更仅以一封书信说服李惊蛰,这才让傅决毫不起疑地离开。文曲星君大人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任那傅决再聪明再强大,却也远非文曲星君大人的对手。”

听到江墨白夸奖这位文曲星君大人,在座的另一个黄衫年轻人眼睛放光。这年轻人哈哈一笑道:“江兄所言甚是!文曲星君大人之智谋而谓冠绝天下!在下今日一早刚刚收到消息,远在北方的宁无书一行人,当下也完全照着文曲星君大人谋划的思路在进行着。她确如星君大人所说,借着真仙道书,反而利用江湖武林人士去为她寻找救母之方。果然,一切都在星君大人的计划之中!”

刚开始说话那中年人闻言,颔首道:“即如此,我们也能松一口气。祁东一战,谁也不曾料想到无影剑竟还有余力逼迫李惊蛰退却,使双方订立了一个暂时和平的协议,差点坏了咱们的大事,因为这事,文曲星君与廉贞星君二位大人还大吵了一架,最后文曲星君大人亲自出手调整了廉贞星君大人的计划,才有了现在新的计划。不过,文曲星君大人真的能够保证……那个人一定会找上宁无书?”

“不知道。”江墨白沉默了几息后,应道:“那个人已经消失了太久太久,如果不是之前廉贞星君在东海上寻找甘茶之果的时候发现被人捷足先登,而后又寻到了那个人的痕迹,我们也无法确定,那人现在还活着。”

中年人想了想,摇了摇头,感慨道:“我还是无法理解文曲星君大人的想法。如果大人是想要帮助宁无书救治无影剑,又何必多此一举?如果大人不想救无影剑,又为何要引出那人?这方面我是百思不得其解。”

“呵呵,师叔,咱们还是不要揣测文曲星君大人的意思了。”黄衫年轻人笑道:“星君大人的智谋,又岂是我等凡人所能猜测的?星君大人走一步看十步,格局远比我们要大得多,咱们只要听从大人的命令行事便好了。”

“呵,小王,别拍马屁,我听了也不会夸奖你的。”

就在这时,画舫的船舱帘子突然被掀开,一个黑衣长衫男子走了进来。此人没有露出真面目,脸上戴着一幅面具,面具上是一副五彩脸谱,画的正是个喜笑颜开的文曲星。船舱中几人见了他,纷纷一惊,连忙站起身来,深深一躬身,齐声迎道:“文曲星君大人!”

黑衣的文曲星君摆了摆手,示意这些人坐下,随后自己也随意盘腿坐下,问道:“怎么,是不是没有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那中年人点点头,恭敬地说道:“确是如此。文曲星君大人身在远方,我等怎么也想不到,您今日竟会亲自金陵城。”

“呵呵,不得不来啊。”文曲星君笑道:“李惊蛰生性多疑,仅我的一封信,可不足以完全说服他。所以这一次,我只能亲自前来。墨白,今夜酒毕之后,你立即回到李惊蛰身边。子时前后,我要你保证他身边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存在,此事,只能我与他二人私聊。当然,也需要各位配合一下。”

在场众人一惊,纷纷站起身来,对着文曲星君行礼道:“听凭星君大人吩咐!”

文曲星君“嗯”了一声,缓缓说道:“现在是戌时,亥时我会去见李惊蛰。墨白,你负责把李府周围清空;黄师弟,你和小王一起,带着其余一些人……去拦住傅决派来的人。”

“傅决?”小王忍不住惊呼出声:“他不是已经离开金陵、去找宁无书了吗?”

“是啊,不过他也准备了后手。”文曲星君波澜不惊地说道:“你们太小看傅决了,这个人虽然一直没办成过什么事,但并非是因为他不行,只是他一直以为面对的对手太强大罢了。在离开金陵后,他很快就收了一群小弟,什么九龙山弟子、什么鲁文武,还有一群名不见经传的江湖人士,这些人毫不起眼,就算到了金陵城中也不会引起你们的注意,却可以让他随时知晓金陵城中发生了什么。为了让他暂时离开金陵,我不得已让你们暴露在了他的视线中,但若你们以为他离开金陵就没事了,那就错了。”

在座的其余人听得汗水淋淋,那被文曲星君称作黄师弟的中年人问了一句:“星君大人,傅决此人……有如此可怕?”

文曲星君那张戴着脸谱的脸转了过来,望着中年人,说道:“傅决本身武功与智谋都是上等,但这并不重要;他与宁无书是同门之谊,二人若是联手,足以横行江湖,但这也不重要。因为傅决与宁无书再强,也强不过我。但是,傅决此人身份过于敏感,在时机未到之前,他不能知道太多的事情,更不能把宁无书拖下水,他们必须按照我定好的计划去走,不容有失。所以,你们也不能让他有空子可钻,要是因为你们的粗心大意坏了我的大事,后果想来不必我说。”

虽然看不见文曲星君脸谱下的表情,但在场每个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虽说文曲星君在他们这个组织中是以智谋多端而著称,但像他们这些比较接近组织核心的人却都知道,文曲星君的武功在组织中更是数一数二,手段更是无比残忍,他若是要弄谁,那人一定生不如死。

“好了,不说这么多,做事去吧。”文曲星君挥了挥手,示意这些人离开。众人不敢多说,纷纷离开。很快,画舫上就只剩下文曲星君一人,他轻轻挥手,将面前桌上的酒菜随意扫到地上,然后取出一本小本子摆在桌上,又取出一支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文曲星君写的似乎是蝇头小楷字,但是他写出的字十分奇怪,根本无法看懂。这些字就像是一柄又一柄小小的刀剑,不知是某种特殊的字体、还是另一种符号或文字。而文曲星君写下这些东西,看来也不是为了传递什么信息,仅仅只是帮助自己思考而已,他一边写着,一边低声自言自语,还不时用手敲敲自己的脑袋。一直到江上画舫渐渐稀疏、灯火逐渐阑珊,他才盖上小本子,长呼了一口气。

李惊蛰的宅子原本四周有无数高手护卫,更有数不清的鱼龙卫暗哨,但不知江墨白做了些什么,这些人此时统统都消失了。就连李惊蛰府上的一些下人家丁,此时都消失不见,只有李惊蛰一人独自坐在自家院子里。自祁东一战后,李惊蛰老了许多,整个人也更像一个垂垂老朽,而非堂堂鱼龙卫指挥使。但即便如此,当他手驻拐棍、挺直腰板坐在那里的时候,身上还是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势。

忽然,一阵微风,院子里一个人影轻轻落地,正是文曲星君。李惊蛰见到他,眼皮轻轻跳了一下,用低沉的声音问道:“阁下,就是文曲星君?”

文曲星君没有答话,而是背着双手,在院子里走动了几步,他把李惊蛰的宅子打量了一遍以后,淡淡地说道:“一个鱼龙卫指挥使,就住这么朴素的地方?看来大中朝廷对待国之重臣的态度也不是很好嘛。”

李惊蛰皱了皱眉头道:“阁下究竟有什么事,可以直说。你让江墨白来找老夫,请老夫驱散了所有手下,清出一片地方,就是想说这些话的么?”

“不不不,你不能是这种态度。”文曲星君摇了摇头,指着李惊蛰说道:“李惊蛰,你当年只是一个在江湖上打滚讨生活的泥腿子,是靠着磕头和求饶不断换取别人的同情与施舍,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你追求的都是一些俗之又俗的东西,只不过是靠着摇尾巴被人收养了的可怜流浪狗,追求的只是更多一些的肉骨头而已。你……不配这样与我说话。”

文曲星君每一个字都十分恶毒,直刺李惊蛰。李惊蛰苍老枯瘦的脸上暴起青筋,但不知为何,却依旧没有发作,而是强忍着怒气,死死瞪着文曲星君脸上那张喜笑颜开的面具,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呵呵,别生气,只是让你认清一下事实。”文曲星君摆了摆手,说道:“当然了,虽然我刚才这么说,但还是不得不承认,你很有一些本领和……运气。灵镜门里普普通通的五行掌,你能硬练到出师,还能领悟天雷诀,创出五雷掌。在鱼龙盟里本来没你什么事,但是鱼龙卫方一创立,几个能带头的人就全死了,只剩下你这个肯收拾烂摊子的人。你这样一个人,虽然一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天赋,也不是什么天命之子,但却活得最久、活得最好。所以,找你合作,说不定也能沾点好运气呢。”

李惊蛰看着文曲星君,忽然冷静了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久前,你给我了一封信。你说的那些理由,其实并没有非常打动我,但是我比较好奇,为何你会知道傅决所有的身世……这不合常理,甚至让我感受到了一丝恐惧。所以,我照着你信中的安排去做了,也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够获得与你再一次对话的机会。文曲星君,今天你既然来了,就不必故作姿态说这些话了,直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要求?”

文曲星君歪着脑袋盯着李惊蛰看了一会儿后,突然说道:“这次出来,我的时间不多。本来想绕一绕你、激你出手,然后再把你收服……但是你这么说的话,我就直言不讳了。咱们现在很缺人,想找你一起做事,有个朝廷里的大官在身边,咱们办起事来也方便。如何,李惊蛰,我这里还有一个武曲星君的位置,你要不要?”

“收服我?”李惊蛰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虽然他能听出文曲星君话语中的认真严肃,也知道这人不是个信口开河的家伙,却也仍然下意识表示出了不屑。他李惊蛰是什么人?曾经独斗林望舒不败、数次击退冷千秋,在当今天下武道中绝对是顶尖的人物,除了当初面对林茉白时表现出了失态之外,他又何曾怕过任何人?就算李惊蛰身受重伤未愈,恐怕也不是随便来一个人,就能“收服”他的吧?

但是,李惊蛰那抹不屑的笑容还没消失,便见文曲星君突然冲他伸出手掌,五指如蒲扇一般张开……

第二十八章 四海境界的隐患

在宽阔平坦的大道上,一行浩浩荡荡的人马正在快速地行路,这批人马足有上百人,大多年纪较轻。这批人马里有七八十匹马、十几辆马车,称得上是豪华了,许多大商队未必都有这样的手笔,然而仔细看去,这却不是一个商队,反而全是由一批武林人士组成的。

这些人似乎是来自各个不同的门派,他们之间总有那么几个人或十几人穿的是同一个门派定制的服装,但来自不同门派的武林人士们互相之间却笑谈风生,没有丝毫隔阂。还有一些人似乎不是来自于某个武林门派,而是一些闲散的江湖人,他们同样三三两两走在一起,勾肩搭背显得十分亲热。

这种现象在江湖上算得上是奇景了,毕竟武林中人好争斗那是公认的事实,即使是互相之间关系较好的一些门派,也少不了争强好胜。哪怕像天下三柱这么好的气氛,同门之间也时常切磋拼斗,年轻人火气旺,偶尔打出气来也是正常的事情,这里有上百个来自不同地方的武林人士,居然能相处得这么好,显然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突然,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许护法出来了!”声音中充满了惊喜与期待,一行人纷纷大喜,踮起脚望去,只见人群最前头的一辆马车里钻出一个男子,这人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眼泪都挤出了半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懒散的大叔,但是一众武林人士见了他,个个喜笑颜开,齐声呼道:“许护法好!”

这“许护法”不是别人,正是许贤。许贤被众人的海呼声淹没,却像是习惯了一样,没有太多的表示,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而大家看到他的挥手,却是立马安静了下来,只有一个男声高呼道:“请许护法指标!”

许贤点点头,朗声道:“咱们盟教主说了,前几天大家的表现非常好,把好几波想前往北境对盟主不敬的江湖人都打退了,盟教主非常高兴!所以,今天盟教主决定抽取三个兄弟姐妹,直接对这位三兄弟姐妹的武功进行指导!”

“噢噢噢!副盟主威武!四海盟威武!”

一众年轻武林人士欢呼起来,只见欢呼声中,许贤方才出来的那辆马车帘子再被掀开,傅决悠悠然走了出来。他此时不复过去那副小流氓的模样,而是长发披背、身着红色长衫,脸上显然也打理过,乍一看也算是面如冠玉,整就是一个帅气高手的样子。只见傅决抬头望向天边的霞云,淡淡说道:“风云变幻、人算天算,如果我们再不快一些,盟主会很艰难吧。兄弟姐妹们,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听到傅决这么说,一众年轻武林人士也纷纷低下头轻叹,但更多的人脸上则是显露出了坚定、坚毅的神色,喊叫道:“副盟主不必担心!我们一定能帮到盟主的!”

傅决点点头,微笑道:“我相信你们。来吧,今天我会选三位兄弟姐妹,亲自指点你们的武功。许护法,你取三枚铜钱,随手抛出,谁接到,便请谁来我们的马车上吧。”说完话,傅决便返身回到马车上,许贤点点手,冲着欢呼的人群,高高举起手,指缝里夹着三枚铜钱……

一个多时辰后,最后一个接受傅决指导的年轻人满面欢喜地离开了马车,对着一旁骑在马上的许贤行了一礼后,兴奋地跑去找自己的同门师兄弟们说话了。而后,马车的帘子再被掀开,傅决也钻了出来,坐在车辕上,对着许贤招了招手。

许贤点点头,对马车车夫说道:“你来骑我的马,我来驾车吧。”

待许贤坐定后,傅决长呼了一口气,说道:“笼络人心这种事真是累啊,除了给他们好处,还得天天给他们说大道理,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聪明就好了,看咱们一眼就知道咱们是能成大事的人,当场发誓跟咱们混……那多省心。”

许贤干笑了两声道:“傅老弟,你还没说呢,为啥你要花这么多心力干这件事?”

“你以为我想做?”傅决摇摇头,说道:“这都是你老大宁无书的意思。”

“哈?”许贤瞪圆了眼睛:“这是宁姑娘的意思?这……是怎么一回事?”

傅决苦笑了一下,悠悠地说道:“当初她在去北境之前,曾到金陵找我,我们俩在茶楼里聊了一个下午。当时我们主要说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就是关于这个四海盟的事情了。当初祁东一战,宁无书觉得有自己的一股势力非常重要,当时如果不是拉拢到了冷千秋和他的势力、又有阮松雨等人相助,我们孤掌难鸣,在面对李惊蛰和他的鱼龙卫时有可能连第一波攻势都撑不住。但是冷千秋也好、阮松雨也好,毕竟只能算是‘朋友’,不能事事都求人吧?所以宁无书以为,我们应该要有自己的一股势力,在真的发生什么事情时,背后也能有足够的力量来对抗。当然了,我们当时是没想把这事这么快做起来,但是最近事情变化太突然,我也好、宁无书也罢,显然都被一个神秘的组织算计了,我只能先用她的名字扯扯虎皮,忽悠一下这些不懂事的江湖少侠们,不管怎么样先拉点人壮声势吧。”

许贤听着挠了挠头,又问:“说是这么说,但是为啥要你来做?你在这边拉了一大群人跑到北境,又花时间又花力气,宁姑娘直接自己来做这事不是更方便吗?”

“这……就是我们那天下午聊的第二件事了。”

傅决仰起头叹了口气。

“宁无书这次回师门,领悟了突破四海境界的方法,并且在几位长辈的帮忙下,一举突破四海境界,跻身当世超一流高手之列,但是……这并非什么好事。”

许贤此前有听说这件事,当然他还十分高兴,大醉了一场,觉得自己眼光简直逆天,选了个天赋前无古人的老大,二十岁不到就成为超一流高手啊!然而此时看傅决语气沉重、面色凝重,下意识有些心慌,连忙问道:“这怎么说?”

傅决想了想,说道:“告诉你也无妨。世人总是以为天下间最强武学乃是真仙道书,其实不然。在我看来,五湖四海心法才是最可怕、最厉害的武学。一旦突破四海境界,每往上一层,武功便能出现质的飞跃,若能修成四海大成,足以笑傲天下、举世无敌。然而凡事有利必有弊,五湖四海心法的隐患也是极其可怕的。曾经我以为,冷千秋修习的九命玄猫大法就足够邪门了,然而在那天与宁无书聊过之后,我才意识到,五湖四海才是真的邪门。”

“且不说这门心法在入门修习时一个不慎便会陨命,它由小成境界突破四海境界的关卡,也是常人根本无法忍受之痛苦。早在多年以前我便知道,欲突破四海境界必须自断周身经脉,我是一个很怕痛也很怕死的人,放弃了这个想法,转而去研究天下武学,我能以五湖四海心法模仿天下间任何一种武功。既然无法做到深度,那就在广度上多拓展一些……然而宁无书不同,她要救母,必须把四海境界突破,所以,她忍受了常人不能忍受之痛,强行毁去了自己的丹田与经脉……”

听到这里,许贤忍不住露出了惊骇的神情。他只知宁无书变强了,却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方法。自毁丹田、自断经脉,这是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都不敢触及的恐怖领域,会这么做的人绝对是死志之绝,而踏入四海境界,却必须这么做。

看到许贤的表情,傅决摇了摇头道:“别吓得太早,这只是个开始。在自断经脉之后,宁无书必须随时保持着心法的运转才能维持最基本的身体机能。而每当她睡着的时候,便会陷入五感断绝的虚无之境,她之所以不敢往更高的层次迈进,是因为不知道再断去更多经脉后,自己睡着后会不会在无意识间没了呼吸、窒息而死。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情感,会逐渐消失。”

“什么?”许贤听得大汗淋漓,傅决的描述,每一个字仿佛都在说宁无书随时会死,可最后一句“最重要的”,却是说……情感会逐渐消失?

“没错,她的情感会逐渐消失。”傅决点点头,说道:“她在离开师门之后,便已经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情感正在一点一滴的消失。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脉消失的原因,但不可否认的是,千年前五湖四海的创立者也曾在其记载中提到过‘武艺日渐精益,而爱恨之心渐淡’……当时我以为,老祖宗说的是随着他年纪大了、武功高了,见过的事情越来越多,对爱恨之心也看淡了,但据宁无书的描述来看,或许并非如此。如果踏入四海境界后,情感真的会逐渐消失,那这绝对是一门无比邪门的武功……”

“等等等等,傅老弟……”许贤打断了傅决,疑惑道:“这和你之前说的,什么五感断绝、窒息而死相比,不算什么吧?”

“你错了,老兄。”傅决摇头说道:“人的心志,才是最重要的。九命玄猫大法之所以没什么人敢练,就是因为它会致人发狂发疯,会把原本温和的人慢慢变成一个嗜血狂魔,这已经足够可怕。而情感完全消失,则意味着这个人对于人间的一切已经没有了感受,亲人也好、仇人也罢,对于她来说都是一视同仁的。也许未来在她的眼中,会阻拦她完成目标的,哪怕是你我这等亲近之人,亦可随意杀之;如果是能助她完成目标的,哪怕是杀母弑父的仇人,也可以通力合作。失去了情感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所以,这也是为何她要把这样一件重要的事托付于我来做的原因。若她真的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或者一两年里丧失了自己的情感,或许她会认为‘救母’并非一件应该做的事从而放弃。甚至有可能会把一些敌人认为朋友共事,这都是无法确定的事情,所以,这件事必须我来做,甚至在未来某个时间如果她真的要去做不应该做的事,我还必须出手阻止她。”

“那个……再等一下。”许贤愣愣地发问道:“我又发现了一个问题,照你这么说,当初创出这门心法的那个……‘老祖宗’,也成了一个六亲不认、失去心志的怪物?”

傅决撇了撇嘴道:“从你会问这个问题,就知道你明显是没有好好学过什么武学理论的。许老哥啊,你想想,宁无书在五年多以前还是个啥武功都不会的人,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别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就算她的天赋真的是空前绝后,但人的身体啊,都有一个极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连续突破极限,不可能没有副作用!”

“你信不信,当今世上每一个把武功练到极限的人,身体多多少少都有一些问题?武学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不断拓展身体的东西。人就像一个湖,想要这个湖更大、更广,就要用铲子去挖;如果想要速度更快,那就得用火药来炸;如果连火药都嫌慢,那就只能靠地震、山洪这等天灾了。宁无书用五年的时间把自己变成了一片海,她的身体几乎是经历了天崩地裂一般的巨灾,这样的经历过后,这片海虽然看上去是海,但在平静的海水下,必然是千疮百孔的伤痕。”

“千前年的老祖宗,原本就是一个绝顶高手。他在经历了家破人亡的巨变后,用了很长的时间慢慢创出五湖四海这门武功,而后又经历了天下大变,心志早已经坚定到了极点,即使后来情感逐渐淡去,但对于他来说,他早已经明白了自己在这世间应该做些什么。而宁无书不同,她一直都没有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只是被命运牵着鼻子在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根本承受不住四海境界带来的变化……算了,不说了,越说我越害怕,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许贤也轻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道:“傅老弟啊,说了这么多,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傅决疑惑地歪了歪头,却听许贤道:“你肯定对宁姑娘有意思。”

“扑通”一声,有人喊道:“不好了!副盟主从马车上掉下去了!”

第二十九章 八方皆往

三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浪刀山庄中,宁无书与少林寺三大武僧定下三月之约的消息,没有多久便传遍了整个江湖,而在此之前,如少林、武当、峨嵋这等大门派,当时早就已经离北境不远了。其他的一些大小门派收到消息时,也马不停蹄地赶往浪刀山庄,这原本只是江湖上不大不小的一个地方势力,突然成为了所有武林人口中的谈资。

而真仙道书的名字,也再一次传遍天下。二十多年前,朝廷亲自出手覆灭星辰楼的事情已经逐渐在江湖上淡去,但这一次又再被谈起,渐渐开始有一些年轻人也从老一辈的江湖客口中听说到了星辰楼的传说。在这个过程中,真仙道书又一次被神化,它从未被谁真正掌握过,却引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江湖厮杀。一开始,有人担心朝廷会不会再一次介入这次的风云,但后来有消息传出,说是替朝廷临控着江湖的鱼龙卫这次并不亲自出手,而是决定通过少林、武当等门派去争夺这本天下奇书。

至于鱼龙卫为什么突然转了性,这就没人知道了。

总而言之,如果连少林、武当等门派都认可了宁无书“三月之约”的承诺,那么其他人也不会再有什么意见。有些名不见经传的江湖客神神秘秘地踏上了旅途,也许他们真的有着能交换到真仙道书的秘密;有些心存侥幸的人磨亮了刀剑,快马加鞭地赶往浪刀山庄,或许是认为最后还是需要以武力说话;还有一些人,他们看到这场风云背后的东西,开始了不为人知的谋划……

金陵城中,春风碧玉楼。一大群衣着光鲜的酒客们正欢呼叫好,在大堂正中的舞台上,几名年轻女子翩翩起舞,水袖飞扬间带着浓郁而不风尘的香气,女子们个个面容娇好、身段极佳,一颦一笑充满了令人遐思无限的味道。在春风碧玉楼的三楼小雅间里,吴桦趴在窗口往下望去,看着舞台上女子们的舞蹈,突然说道:“师娘,为何一定要让师妹们这样抛头露面的表演呢?我看底下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雅间里,饶玉灵与冷千秋相对而坐。听到吴桦的话,饶玉灵笑了笑,说道:“这对于她们来说是一种历练,你不明白。再说了,你还怕她们应付不了那些人么?”

冷千秋看了一眼饶玉灵,忽然对吴桦说道:“别想这么多,这次从浪刀山庄回来以后,为师把叶子许配给你。”

“什么!”吴桦先是大喜,随后大惊,一张脸红得涨成了猪肝,又想点头又想摆手,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而饶玉灵听了却是轻轻敲了敲桌子道:“千秋哥,你不能这样,叶子是我的徒弟,你能说许配就许配吗?那得看叶子自己的意思!”

冷千秋三人闲聊了一番后,小雅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吴桦将门打开,只见门外站的是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十六七岁的模样,身上还穿着方才在舞台上表演的衣服,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十分好看。吴桦看了她一眼,便立即低下头不敢再看,也掩盖住了自己通红的脸庞,但这姑娘却没有看吴桦,而是径直走到冷千秋与饶玉灵面前行了礼,说道:“叶子见过师傅、师公。”

“嗯。”饶玉灵点了点头,问道:“如何?”

叶子应道:“回师傅的话,那个陈御医确实知道一些关于解毒神药的事情。他不胜酒力,姐妹们两三壶酒下去,他便什么都说了。”

“很好。”冷千秋伸手握住饶玉灵的手,对叶子说道:“接下来,你替你师傅暂管春风碧玉楼。吴桦,你准备一下,我们明日便出发前往浪刀山庄,能给宁师妹一些帮助,就给她一些帮助吧。”

饶玉灵愣了一愣:“我也去吗?”

冷千秋对她笑了笑,说道:“嗯。我们夫妻二人聚少离多,此次也能多相处几日。更何况,这次宁师妹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届时面临的压力必然不小,能多一分助力也是好的,灵儿你医武双绝,必然是一个强助力。再说了,我的伤还未全好,你不跟着我,我怎么能调养好身体呢?”

一向冷讷的冷千秋突然说出这么肉麻的话,着实让吴桦和叶子有些不适应,二人偷偷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暗中窃笑起来。但饶玉灵却似乎习以为常,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既然这样,叶子也一起来吧,春风碧玉楼交给你师妹们管着就行了。”

“是。”叶子脆生生地应道。

抚州附近、王仙峰,猛龙寨。

寨子里十分热闹,经过一段时间的建设,现在已经渐渐拓大了许多。甚至有不少原本的“山贼”把自己的老婆孩子接到寨子里生活,毕竟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山贼,而是一种……类似“野生镖师”的存在,寨主龙大寿已经开始计划把猛龙寨建成一个镖局了,并且在隐居于寨子里的前辈林茉白的建议下,龙大寿有在思考是否要把这里弄成一个山庄。当然,猛龙寨的底子太薄,想弄成一个在江湖上有名气的势力还是差一些,但是不努力,怎么知道结果呢?

在这样的氛围下,整个猛龙寨都是一片生机勃勃,寨子里的人生活也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多少。

在寨子的一角,一群人正聚在一起,他们前方摆着一排箭靶,正在比试箭术。这些寨子里的人没有经过太多正规的武学训练,会使箭的大多是猎户出身,又或是同伴教的,技术不好不坏,但偶尔也能有几个水平较高的人,然而当他们看到一个少年笑眯眯地走来时,个个都脸色一变。

“王公子,您就别来凑热闹了吧?您昨天刚把兄弟们打的兔子赢去打了牙祭,今天又看中啥了?”一个寨子里的好汉苦着脸对迎面走来的王守仁说道:“饶咱们一次好吗?”

王守仁眨了眨眼,反问道:“这不对啊,当初还是你们拉着我来赌箭的呢,你们说的嘛,愿赌服输。你们一个个的都是绿林好汉,怎么还输不起了呢?”

“话也不是这么说啊……”好汉们哀鸣道:“咱们那时候也不知道您是宁仙子的徒弟啊!要早知道您的箭术传自宁仙子,给咱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拉您来赌箭啊!”

“嘿嘿。”王守仁笑道:“你们呐,别老是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听说当初师傅救下猛龙寨的时候你们都在场?见识过师傅出神入化的箭术,所以才特别喜欢玩弓箭,对不对?你们想想,就你们这样瞎练,能练成我师傅那样吗?师傅也不可能专程跑来教你们箭术,对不对。所以说啊,你们多和我一起玩,多让我开心开心,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一高兴,就把师傅教我的东西,漏一点点给你们,是也不是?”

众好汉们一愣,竟觉得这少年说的很有道理。然而人群中有一好汉却叫道:“你早也这么说了!半个多月了,一点都没教我们!还把咱们这半个月的好酒好肉赢走了一大半!你看看我,我都瘦了!”

“嗨呀……这个嘛,也不能怪我对不对……你们也知道,我才十五六岁,最近练武练得厉害,吃多点怎么了嘛。那至于箭术,这个需要天赋的呀,师傅说过,我是万中无一的练箭天才,和你们怎么能一样呢?当初师傅只点拨了我几句,那半个月里,我的箭术可是突飞猛进,这个事你们办不到的。”王守仁挠着头,理所应当地说道。

一众好汉气得牙痒痒,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王守仁的箭术天赋确实吓人,不久前,在山寨里闷得要死的王守仁随一众好汉护送一个商队翻山越岭,一开始大家还嫌带个小屁孩子烦人,谁知道某一夜,众人竟然在山间遭遇了一只大白虎。山寨好汉们人多势众,要弄死一只大白虎当然不是难事,但这只白虎不知在哪里受了伤,凶性极大,见人便扑,就算山寨好汉们能杀了这白虎,怕也得死两三个人、断送几支胳膊腿。关键时候,竟是年轻的王守仁架起弓箭、双箭齐发,同时射中白虎的两眼,箭贯虎脑,当即将白虎格杀!就那两箭,足以让一众山寨好汉们对这小子刮目相看。

所以,即使王守仁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这么一番讨打的话,好汉们也无从辩驳了。

就在王守仁和山寨好汉们笑闹时,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道:“王公子!王公子!”

王守仁闻声望去,只见来人正是宁无书关系最近的小丫环,小琴。

“咦,小琴,你怎么来了?”王守仁问道。

小琴凑近王守仁身边,小声地说道:“老夫人喊你过去,说是……猛龙寨已经不太安全了,咱们最好是换个地方!”

“换地方?”王守仁眼珠子一转,拉着小琴走到僻静处,又问道:“那林前辈是想去哪里呢?”

小琴苦着脸说道:“老夫人精神不大好,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昏睡过去了,她的意思,是让你拿主意。”

王守仁眼中精光一闪,点点头道:“林前辈的担心有道理。师傅的事情,已经传得天下皆知,当初咱们来猛龙寨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遮掩,迟早有人会发现我们躲在这里。万一有人先找到咱们,那师傅就太被动了。没错,我们确实需要换一个地方……小琴,林前辈现在的身体适合长途跋涉么?”

小琴一愣,说道:“林前辈最近这段时间倒也还好,吃喝都挺正常,比一个月前好多了,只是精神一直不大好,总是在睡觉。只要不在路上耽搁太久……应该还好吧?”

王守仁思忖片刻,下了决心,说道:“我知道了。你们收拾一下东西,我去和寨主道个别……咱们明日便出发,向北走!”

在神州大地的某一处不为人知之地。

这里是一片森林,弥漫着浓浓的瘴气。地面上并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一大片一大片沼泽,这大片的沼泽地十分古怪,不断冒出气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沼泽池更是冒着一种不详的黑绿色,令人望而生畏。这片森林十分安静,除了有奇形怪状的草木之外,竟是看不见什么动物,只在那不知深浅的沼泽池中,有一些寻常人见不着的蛇虫鼠蚁。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诡异的地方,却出现了一个人影。

这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他衣着朴素、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竹篓。老人漫不经心地走进了沼泽地中,他的双腿裤角挽到了膝盖以上,光着脚迈进沼泽,就在他的脚踏进沼泽时,双脚周围的气泡便更加汹涌起来,仿佛是煮沸的水。然而老人却并不在意,慢悠悠一步步走过了沼泽。

老人的口中,喃喃自言道:“无影剑……林茉白?”

“判官令啊……”

“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啊……”

“要不然,去看一看吧……”

老人自言自语着,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身边不远的树上,一只小小的、翠绿色的毒蛇正吐着信子,一双小眼睛冒出了凶光。

猛地,那毒蛇的身体像弹簧一般弹出,电射向老人,毒蛇的嘴张开,露出两支尖细的毒牙,只不过一瞬间,毒蛇便狠狠地咬在了老人的后颈上。

这一口咬得很实,毒牙深深没入老人的皮肉中,毒液毫不保留地往他体内注去。然而老人竟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被毒蛇咬了一口,仍然在往前走。直到这毒蛇牙中的毒液耗尽,老人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却是伸手将毒蛇从自己后颈上“摘下”,用平和的眼神看着它,笑道:“我的肉,不好吃。你要是能活下来,记得去找好一些的猎物。”

说完,老人便将毒蛇随手一抛,继续向前走去。而那毒蛇落地后,竟突然间猛地抽搐起来,在地上不断地翻滚,随后抽搐得越来越疯狂,虽然毒蛇没有表情,也发不出惨叫,但从它那扭曲、疯狂的模样来看,一定遭受了极其大的痛苦。

没过多久,这毒蛇便不再动弹。而它的头部……竟然化作了一滩冒着绿光的血水!

一只剧毒蛇,在咬了老人后,身中剧毒而死!

大第三十章 问仙大会

这次浪刀山庄之会,被武林人称为“问仙大会”,几乎整个武林的人都倾巢前往浪刀山庄,寻求一睹真仙道书的机会。

武林中,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盛会了。

过去的二十年间,鱼龙卫几乎把控着整个江湖的变化,任何大的争斗在出现之前便已经被鱼龙卫压下。同样,江湖上出现的任何奇功、至宝,也都统统被鱼龙卫收走,交归朝廷。然而这一次不知为何,鱼龙卫竟没有任何动作,但这也是一件好事,大家亦不愿意想太多这方面的事,毕竟谁都知道少林、武当等门派亦是朝廷的手脚,或许这一次,是由少林等门派代朝廷行事吧。

也或许,是在真仙道书巨大的诱惑下,无数武林人都暂时先把这个疑问压在了心底,纷纷前往百湖城附近的浪刀山庄。

当然,浪刀山庄虽也算是一方不小的势力,但凭其弹丸之地,恐怕也容不下这许多江湖人,更没有那么大的地盘来筹办一场“问仙大会”,那么这个任务自然是落到了几大武林门派的头上。

在距浪刀山庄不远的一处山脚下,数百名百姓劳工正井然有序地搭建着一个巨大的场地。工地周边,一众气场强大的人并肩而立,另人不敢上前。

这些人正是少林三大武僧清观、清如以及净昌,还有武当副掌门凭虚子道长、峨眉大长老静凡师太、昆仑三大剑仙等等武林泰斗人物。

凭虚子是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手中拈着一支拂尘,笑道:“三月期限将至,不知各位师兄弟们进展如何?”

眼盲的清如和尚双手合十应道:“凭虚子道长如此说话,想来武当是已有十分底气了。”

“不敢。”凭虚子道长“谦虚”地说道:“诸位也知道,武当有一位辈分极高的前辈,乃是凭道的师祖辈人,已有一百二三十岁,乃当世活仙,老祖精擅以道家真气推拿过穴,可医伤逼毒,此次也答应出手。”

昆仑门中一位背负三柄青铜剑的中年剑客听闻,双眼一亮,道:“道长所言,难道是数十年前曾行医天下的医仙焚谷子前辈?”

“正是。”凭虚子拂须而笑,却听昆仑门中另一位中年女剑客说道:“焚谷子前辈虽医术精湛,但小妹听闻那无影剑身中之毒已经融入血肉筋骨之中,绝非简单逼毒可成。为此,我们三个师兄妹深入昆仑雪谷,取得了五种奇药,炼成一味‘补天丸’,想来可压制那毒。”

凭虚子闻言一愣,下意识问道:“闻人师妹,你是从何得知无影剑乃身中奇毒的?”

不等那昆仑剑客应话,峨眉的静凡师太却摇摇头道:“凭虚子师兄,看来你们武当的消息并不怎么灵通。传言鱼龙卫指挥使李大人近来不理政事、潜心闭关,却是连消息也不给你们多少了呢。”

凭虚子脸色一变,那静凡师太却继续说道:“无影剑身中奇毒的消息,少林也是从那轩辕瑾瑜的口中得知的吧?竟没有告诉你凭虚子?看来,你们鱼龙卫一派这次是抢不到多少功劳了。”

凭虚子闻言,转头对着少林的三位武僧投去一瞥,但三个和尚只是平淡如水地念着佛号,令这个道长心中的火都不知往哪烧,只能重重一叹道:“不论是鱼龙卫一系、还是大都督一系,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们武当竞争力虽弱些,但若是你们需要,我们仍会相助。”

昆仑派第三名剑客应道:“道长说的是。咱们争功劳是一回事,但先得把事情办下了,才有功劳可争。如今三月之期限已至,百湖城及周边已经聚集了大量的武林人士,有些人身上或许真的有那宁无书需要的东西。再不动手的话,就很被动了。”

静凡师太冷哼一声:“贫尼始终不明白,你们为何对那宁无书如此纵容,还弄出了一个什么问仙大会。要贫尼说,我们几大门派一起出手,难道还无法从那三个小辈身上弄到真仙道书么?”

“师太,莫急莫躁。”净昌和尚叹道:“师太不知,那三人,深不可测。轩辕瑾瑜曾施展过一手无影剑绝学,便连清观、清如二位师叔亦看不清他的手法;那个子高大的萧霜,身负狂天刀气这等绝世武学,极有可能是天王宗的人,数月前他一人便轻松灭了整个血龙会;宁无书更不必说……她是无影剑的女儿,谁也不知道她学到了无影剑几成本事。而且我们都知道,无影剑、星辰楼、天下三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谁知道宁无书身边是否真的只有两个高手?贸然出手,抢不到真仙道书是小事,只怕会把事情弄得更大、更糟。”

静凡闷闷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几人又聊了几句,便散开了去,不知做什么去了。

几日后,在浪刀山庄内,宁无书正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在她的屋内,遍地皆是木屑与碎木块,而宁无书则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摆着几个不大不小的木制零件,她的左手中拿着一个未成形的木块,右手则是握着一把挫刀,专心至致地打磨、雕刻着。

宁无书正在做一把自己的弓。

之前和傅决在铁匠铺里买的“强弓”,虽然也算得上是一把极强的弓,但宁无书现在双臂的力量何止四石,若她全力发作,就算是精铁也能掰断,那样一把弓早就已经承受不了四海之力的摧残了。在天王宗无回深渊中,宁无书手中的弓就已经出现了不少裂纹,若再不弄一把新的弓,万一接下来的问仙大会上出了什么乱子,她手中没有武器可不行。

原本宁无书想托天王宗的传奇神匠龙有悔谷主打造一把新的强弓,但是天王宗之行来去匆匆,加上若要打造一把足够她使用的强弓,光是找到合适的材料就要花不少时间。所以最终她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虽然宁无书并不会打铁,但是她会机关术。她花了一段时间构思了一种机关木弓,试图通过机关齿轮的作用来消化自己无比巨大的力量,近三个月的时间以来她已经做出了好几把机关木弓,但都仍不理想,所以目前还在改进当中。

正在宁无书埋头做事之时,突然听到了敲门声。没等她应话,门口便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道:“轩辕公子,小妹有事相告。”

宁无书皱了皱眉头,来者正是浪刀山庄庄主公孙浪的女儿公孙琼。最近一段时间公孙琼常来找宁无书,却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似乎只是单纯喜欢找她聊天而已。据萧霜的不靠谱猜测,公孙琼可能是对于轩辕瑾瑜这个年轻而强大的少年英雄……有意思?

对这种事情宁无书是啼笑皆非,她现在也没有功夫理会公孙琼的少女小心思,只淡淡地应道:“在下此时不太方便,公孙妹妹请回吧,迟些再说。”

“不是的,真的有事啊,”公孙琼在门外的声音带了一丝焦急,“公子,您就开个门吧。”

门吱呀一声打开,宁无书一声男装地出现在门口,面带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公孙琼似乎是一路跑来的,额头上一排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泛着红,她见了宁无书,连忙说道:“轩辕公子,你之前让我注意的事情,有着落了!”

“我让你注意的事?”宁无书一头雾水,“我让你注意什么事了?”

公孙琼咬了咬嘴唇道:“公子忘了吗?上回你曾说过,若发现宁无书姑娘和山庄外的人有交流,一定要来告诉你一声啊。”

宁无书眼睛一亮,想起来了。大约是半个多月以前的一个夜晚,宁无书独自在院中想事情时,这位公孙琼姑娘借着送些点心的名义来找她聊了小半个时辰的话。当时宁无书不知怎的心中一动,让公孙琼稍稍盯着点“宁无书”,也就是织田里奈。

之前织田里奈的手下全部暗中消失、毫无痕迹这事情太过诡异,宁无书自然不可能忘记,只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所以她暂时放到了一边。现在的织田里奈受制于宁无书,乖乖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甚至隐隐有了一种宁无书手下干将的模样,但这个女人也是个聪明之极的角色,不可能感觉不到宁无书对她的疏离。

对于织田里奈来说,现在的宁无书是她的操纵者,动动手指就能决定她的生死去留,这……绝对不是一个有着巨大野心的女人想要的结果。织田里奈曾是地位低下的东瀛忍者,空有一身技艺却只能为人爪牙,当她流落到东海之后,才开始展露出惊人的野心与能力,以致于发展出了一片自己的势力。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甘心受制于一个始终对自己心存戒心的人?所以宁无书认为,织田里奈必然还会想办法联系她曾经的手下,或者是想办法逃走。

虽然说现在看上去有了更好的办法——问仙大会,来寻找方壶仙山与甘茶之果,但织田里奈也是一条线索,怎么可能完全放过?是以,宁无书在她这里还是留了一点点小小的耳目,也就是公孙琼。

如果织田里奈要联系谁,自然会避着宁无书和萧霜,但她无法离开浪刀山庄,如果想要联系外人,一定会通过浪刀山庄里的人,而公孙琼不过十五六岁,在近来山庄里到处都是各方武林大佬的环境中,她显得十分不起眼,作为耳目可以说再好不过了。

当然,宁无书也没想到自己当时不过心念一动、随口一提,竟然真的被公孙琼发现了端倪。

“进来说。”宁无书心思电转,将公孙琼请进了房间。

房内仍然还是满地木屑与机关齿轮构件,但公孙琼也并不觉得惊讶,她早就听说过“轩辕瑾瑜”的另一重身份了——神秘的偃师传人,有着强大的机关术,据说不久前,轩辕瑾瑜就是以机关术戏耍了鱼龙卫与冷千秋的!

不过与一个“男子”同处一室,还是让公孙琼的呼吸急促了几分,但看宁无书面色如常、毫不在意的样子,她也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说道:“公子,是这样的。照顾宁无书姑娘起居的侍女阿玲与我从小一起长大,当初公子交代我之后,我便让阿玲帮忙注意着宁姑娘。今日阿玲告诉我,昨晚宁姑娘说要静心打坐,将自己关在了房内……但是不久后另一名侍女小春并不知情,按惯例为宁姑娘送去点心,却发现宁姑娘并不在房内。”

“小春当时想要去告诉父亲,但是被阿玲拦下了,阿玲没有声张,只是照例在今日一早去伺候宁姑娘洗漱,发现她又回到了房内,阿玲假意询问宁姑娘昨日是否休息得好等等,宁姑娘都表现得没有异常。”

“但是阿玲这小妮子十分机灵,又多问了一句——她说昨日子时时分,山庄外几名武林人士起了冲突打了起来,吵得自己睡不好觉……问宁姑娘有否受到影响,这时候宁姑娘才应到,说听到了声音,但并不影响她休息。”

宁无书点点头:“但昨日并没有任何人打起来,是么?”

“是的,”公孙琼应道,“虽然不知道宁姑娘究竟去了哪,但是阿玲回想起来,宁姑娘在过去一个月里,已经‘静心打坐’了四五回了,过去她并没有在意,直到这一次被小春撞破,才告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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