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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鸾归》


第1章 初来乍到,鸡飞狗跳

“杨岩泉!你对得起我们娘俩吗?”

尖利的质问如同一把锥子锥入苏锦鸾脑门,痛得她连连倒抽几口冷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是谁?她在哪?发生了什么?

仿佛启动了某个开关,大量记忆潮水般涌来,斑驳交错光怪陆离,涨得她头痛欲裂!

昏过去的前几秒,苏锦鸾听见男人气急败坏地低嚷:

“你闭嘴!闺女被你推得磕破头了!”

紧接着便是高了八度的泼辣女声:

“你敢骂我?反了你了!你杨岩泉如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怎么来的,心里没点数么?你敢给老娘在外头找小的……”

老爹出轨了?

苏锦鸾堪堪转过念头,便承受不住地昏了过去。

赵玉枝两眼通红,抡圆一巴掌甩到杨岩泉脸上,奔着病恹恹的俏寡妇就撕了过去。

“我叫你偷汉……”

“住手!”

杨岩泉顾不得火辣辣的半边脸,两步追上去,将发飙的胖婆娘拽开!

到底是个大男人,哪怕平时没做过粗活,力气也比女人大多了。

“你发的什么疯?能不能别闹了!我跟人家姜大妹子是清白的!”

“你还护着她?”赵玉枝气红了眼,挣扎不开,唰唰给他脸上挠了两把。“老娘跟你拼了!”

杨岩泉疼得龇牙咧嘴,情急之下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反制她,各种金玉钗环叮里当啷掉落一地。

“全村老少爷们都看着呢,你能不能别丢人现眼了?有话家去说,别在人家家里头闹!”

气昏头的赵玉枝早没了理智,毫不留情地将他头脸彻底挠成了筛子底。

“到底谁丢人?啊?你在外头胡搞瞎搞不嫌丢人,我怕什么丢人?还偷拿老娘的银子去买保胎药?给你脸了是不是!”

“老娘今儿就要弄死那个野种!这日子没法过了!”

尖利的哭嚎连绵不断,一浪高过一浪,又将苏锦鸾从短暂的昏厥中吵醒。

她不适地睁开眼,朦胧看见一张楚楚可怜的病西施脸,脑中自动浮现称呼,姜婶子。

“孩子别怕,婶子带你去看大夫。别听你娘胡说,婶子不是那样人,她误会了。”

姜青莲费力扶起懵懂木楞的苏锦鸾,想招呼边上看热闹的村民搭把手,却无人上前。

寡妇门前是非多,杨家又正在闹腾,谁敢沾惹?

苏锦鸾迟钝地盯着她漂亮的脸看,脑子里错综复杂的记忆一时半会理不清,头沉重得几乎抬不起。

她是苏锦鸾,可好像有两个苏锦鸾。

是做梦吗?

杨岩泉还在旁边跟妻子纠缠,口里不住赌咒发誓:

“我跟姜青莲是清白的!要是我撒谎,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苏锦鸾混乱的脑袋里突地浮现一段记忆,不由得惊异地睁大眼。

杨岩泉、姜青莲,还有杨锦鸾,不,是苏锦鸾。

这不是她没看完的那本小说里的人物吗?她做梦穿书了?穿成了另一个苏锦鸾?

她不可思议地眨眨眼,判断眼前的剧情进度。

她现在应该还是杨锦鸾,而另一个同样打小被掉包的苏瑾沫,还在京城相府里顶替她的身份当千金大小姐呢。

没错,这本名字狗血情节也狗血的小说,玩的就是这个古早的真假千金掉包梗。

偏偏这俩还都不是主角。

确切来说,假千金苏瑾沫是女配,而她穿到的这个真千金杨(苏)锦鸾,则连炮灰都算不上。

苏瑾沫身为相府“嫡出”的二小姐,一出生便自祖母那辈继承来一份婚约,与前平南将军府元家结亲。

元家以军功起家,在朝廷权力倾轧中受到排挤陷害,领兵出征塞北时,遭受出卖导致全军大败,元家被问罪抄斩,满门女眷齐齐投缳,慷慨赴死。

唯独随隐士上山学艺的元长庚幸免于难,成为万顷地里的一根独苗苗。

后来元长庚秘密返京,冒死将白莲教通敌叛国,坑杀忠良的证据呈献御前,成功为自家平反。

事毕他却不领爵位,转而投身锦衣卫,甘愿成为皇帝手里一把最锋利的刀,表面风光,私底下为人所不齿。

苏瑾沫同样看不起自甘堕落的鹰犬之辈,心仪的是男主广平侯世子李念,百般退亲不得,又听闻男主要定亲,便大胆设计与男主有了肌肤之亲,如愿嫁进侯府做了世子侧妃。

苏瑾沫背后有左相府,还有祖母娘家定北侯府,底气十足,处处与女主世子妃薛玉环别苗头争宠。

男主城府深沉,利用生母与皇帝的一段旧情,捏造出沧海遗珠的流言,间接进入皇位继承人候补之列。

他倚仗皇帝的宠爱,借助妻妾娘家势力,暗中谋划,一步步削弱甚至废除几位皇子的地位,成为最终的赢家。

登基前夜,女主于潜邸一碗毒酒弄死苏瑾沫,揭穿她假千金真村姑的身世,苏瑾沫死不瞑目。

炮灰杨锦鸾打小被杨家灌药药成傻子,被女主也就是皇后找到后送回苏府,成为全京城的笑柄,惊惶之下失足落水身亡。

苏锦鸾见不得跟自己同名角色炮灰得这么憋屈,没忍住去书评区发了几篇长评,强烈要求作者改结局改人设,结果被“不接受写作指导”的作者给封了!

苏锦鸾憋上加屈,愤而弃文。

没想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穿进书里来了!

嘿嘿嘿。

苏锦鸾发出一声诡异的奸笑,挨个瞄瞄古装扮相的众人,心里默默打起小算盘。

改变命运的时刻到了!

苏锦鸾绝不认输!

一旁赵玉枝打红了眼,哪里肯听丈夫解释,嘴里不干不净地骂,拿他当几世的仇人一样往死里厮打!

“老娘辛辛苦苦给你们杨家攒下现在这点家底,你吃我的喝我的,还在外头弄个小杂种回来抢老娘的命根子?做你的春秋大梦!”

“老娘今儿把话就撂在这!打死你个老王八老娘给你守寡,打残废了老娘给你养老!你就死了那些个花花肠子吧!”

“你这泼妇!”杨岩泉被压着打,抽动着眼皮子不住往闺女这边瞧,不知道是在使眼色叫她们快走,还是疼得在求助。

苏锦鸾虽然乐见他们狗咬狗,奈何身体硬件不达标,被吵得脑仁针扎似的疼,眼前又隐隐发黑,像是要晕。

不能晕!

她还没改剧情呢!

第2章 艰难开局

苏锦鸾一咬牙,撑着姜婶子瘦弱的胳膊站起,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踉跄着往外头去躲清静。

出了院门,激烈的争吵撕打声小了些,苏锦鸾松开牙关,深吸口气,定睛瞧着眼前陌生的小村庄。

低矮的平房,茅草铺就的屋顶,狭窄的土路,以及灰扑扑古装打扮的村民。

一切都这样真实且完整,看来她也是个优秀的造梦师呢。

苏锦鸾抿抿嘴,虚弱开口道:

“姜婶子,我没事儿了。”

她轻轻挣开姜婶子的手,摸到一把虚汗。

病西施果然名不虚传,既美又弱,心肠也不错,可别将人给累倒了。

这位来历可不简单,能不得罪还是别得罪得好。

苏锦鸾挤出一个微笑,转动眼珠朝如避瘟疫般散开的村民求助:

“叔叔婶子们,帮个忙把我,爹娘,”她顿了顿,不怎么习惯地说出这俩字。“把他们拉开行吗?再打下去真要出事的。”

刷古代副本,怎么能不立孝顺人设?

反正杨家两口子在村子里名声扫地,坏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不怕有人肯帮忙。

村民们齐齐古怪地看她,像在看母猪上树石头开花,又看看她身边挨着的姜青莲,没人动弹。

苏锦鸾叹口气,就知道杨家人缘不好,可别连累到她了。

想不出稳妥的法子回京城相府认亲之前,她还要在村子里头住一阵子呢。

倒是差点忘了,小杨锦鸾现在还是个傻子,话说得没这么流利,得想个借口掩饰,不能被当做妖孽烧了。

对了,她现在几岁来着?

太阳晒得她头晕,苏锦鸾抬手扶了额头,掌心湿漉漉一片红。

伤口的刺痛叫她混沌的脑袋清明两分,也提醒她这伤口从何而来。

在心狠手辣的杨家夫妻俩手底下讨生活可不容易!

苏锦鸾再深吸口气,努力笑得更甜一点,希望能拉到村民的同情分:

“大家帮帮忙……”

话未说完,便被一阵嘈杂打断!

“不好了!土匪来了!快跑啊!”

远处村民大声吆喝,鸡飞狗叫不断,村民们四散而逃,背着老娘抱着娃娃夹着包袱往山里躲。

姜青莲一惊,警觉地往村口看了一眼,立马将梳得光光的头发拨乱,蹲地上抓起土就往脸上抹,连脖子都没忘记。

“快叫你爹娘藏一藏,土匪来了,杀人不眨眼的。”

苏锦鸾头上有伤,脑袋里硬生生多出一倍记忆,反应本来就不快,慢吞吞眨下眼,啊了声。

土匪?这里治安这样差的吗?还是大华夏好,和平又繁荣。

咦?书里头有这一段吗?她怎么不太记得?

“别傻站着了,赶紧跑。我得去找我家旺儿,顾不上你了,自己小心。”

姜青莲把耳朵上的银坠子摘下,又撸下手腕上的银镯子揣进怀里,拔下头上发黑的银簪子紧紧攥在手里,奋力朝外头跑去,家里全不管了。

苏锦鸾望着她攥簪子的手,无由打个寒颤,总觉得有一股无形的杀气在凝聚。

不愧是能养成反派的厉害角色,是个狼灭!

她回过神,不敢耽搁,使劲拍着院门朝里头喊:

“爹,娘,别打了,土匪来了,快跑吧!”

这年头的土匪可不讲道理,抢东西不说还杀人,她得跑!

可跑不动啊。

只能指望院子里还在互殴的夫妻俩良心发现,捎带手拉她一把了。

少女嗓音急切里带着些中气不足的沙哑,清楚地传到空旷的小院里。

杨岩泉啪地一巴掌扇到发疯的婆娘脸上,凑近她耳朵低吼:

“土匪来了,赶紧逃命!”

赵玉枝又挠了他两把,这才后知后觉地回神。

“啥?土匪来了?我的银子!”

赵玉枝狠狠推了一把杨岩泉,一阵风似的冲出来,肥硕的身躯将扶着门框勉强站稳的苏锦鸾,撞出去一米多远!

苏锦鸾本就难受得头重脚轻,又摔了个七荤八素,跌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苏锦鸾默默口吐芬芳,就知道求人不如求己。等赵玉枝救她,不如许愿地球和平!

远处凌乱马蹄声逃命似的奔来,夹杂着破空的尖锐咻咻声,时不时响起一声凄惨至极的嘶叫,听得人头皮发麻。

苏锦鸾心下着急,顾不得腹诽,连滚带爬地往院子里挪。

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不能开局就挂掉!她能行!

马蹄声愈发近了,苏锦鸾能感觉到马蹄踏在地上传来的震动。

她慌张回头,正好看见几米外一团黑影惨叫着坠马,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半圈,很快挣扎不动,胸口上高高戳着一支箭!

“爹救我!”

苏锦鸾瞳孔收缩,心口紧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本能地向小院里的父亲求救。

一箭穿心,她只选择丘神!

杨岩泉那张被挠得纵横交错的脸在门后一闪而逝,随即那两扇代表生路的院门,在苏锦鸾面前猛地关上,还不放心地上了门闩!

苏锦鸾不敢置信地睁大眼,随即紧紧抿起嘴,不再徒劳浪费体力呼救。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真是活生生的写照。

又天真一把的苏锦鸾暗骂自己一句没脑子,随即不放弃地四下寻找掩体藏身自救。

有了,柴草垛!

苏锦鸾看着门口靠院墙堆着的柴草垛,眼睛里燃起熊熊斗志,手脚并用地咬牙往那边冲!

近了!

还有两米!

一米半!

一米!

再快跑两步扑进去就得救了!

苏锦鸾憋着一口气不管不顾地往前冲,额头血水和着冷汗流进眼睛里,眼前模糊成一片妖异的红!

倏地她后背一紧,一道白光带着寒气架在她咽喉。

苏锦鸾控制不住冲势地往前轻轻一碰,脖子处传来刺痛,不由得闷哼一声。

山匪还要抓人质的?他们那么多人,直接杀进村子抢不就完了?

苏锦鸾发觉自己居然没死,庆幸之余控制不住地默默吐槽。

难道这是一伙有底线的山匪,盗亦有道的那种?那她是不是还有救?

苏锦鸾正胡思乱想着,背后挟持她的山匪已经拖她站起,换了一只手臂勒住她的脖子,右手持刀对着来人。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苏锦鸾拼命后仰着脖子,双手抓住勒住她脖子的手臂,用力往外掰,脚底下够不着地面,整个人被悬空提起!

“救命!”

第3章 求人不如求己

窒息的恐惧袭来,苏锦鸾难受地拼命挣扎,虚弱地朝面前两米远的一排人马求救。

“老实点!”

山匪拿刀柄重重磕了她一下,制止她的挣扎,戒备地持刀与追兵对峙。

“退后!不然我就杀了她!”

苏锦鸾疼得眼前发黑,却还忍不住吐槽:

大哥你动动脑子想想好不好?她现在就一爹不疼娘不爱的傻村姑,半点分量没有,能威胁得了谁?

你以为这里是我们大华夏啊,子弟兵永远把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放在第一位,首先要保证人质安全,还肯跟你谈判的?

活着真太不容易了。

苏锦鸾使劲扒着他的胳膊,努力深吸口气,就准备赌一把自救。

倏地,她听见一管清冷无波的声音慢条斯理开口。

“梁建功,你们白莲教不是宣扬舍生取义,济世救民的?便是这般救法?快快引颈就戮吧,少造些杀孽,下辈子也好投个人胎。”

资深声控的苏锦鸾猛地眯起眼,望向那管好声音的源头。

逆光里玄衣黑马的男人自带气场,似深渊般吞噬周遭一切,纵有光亦难融,几乎令人无法直视!

这还是人吗?

苏锦鸾视线被烧灼一般猝然闪避,脑子里徒留五个大字,加一个硕大的问号。

不过,男人再危险,总比白莲教强些吧?

提起这个时刻在谋反却永远不成功的著名炮灰组织,苏锦鸾同情之余,也生出与之对抗的勇气。

真不是她欺软怕硬,而是邪不胜正!

她再炮灰也比他们强,不争不抢戏份也比他们多!

苏锦鸾有了底气,因为头回当人质经验不足,不住提醒自己务必小心在意,瞅准时机,争取一击必中!

挟持人质的梁建功困兽犹斗,状若疯狂!

“呸!你们这些朝廷鹰犬,这会儿竟然也满口子仁义慈悲!你们锦衣卫抄家灭门的时候,可曾留下活口?杀光了你们,老百姓才有好日子过!”

锦衣卫?

苏锦鸾一秒破功,诧异地望向对面来人。

锦衣卫追到这穷乡僻壤来?还跟小杨锦鸾打过照面?这样巧合的剧情,她不可能忘记!

除非,这是被她小蝴蝶翅膀扇来的!

她真给加戏了!

就不知道,这改完的剧情更好,还是会叫她提前领盒饭。

苏锦鸾突然有些底气不足,强忍着心悸,多看了她召唤来的救兵两眼。

为首那人端坐马上,眉心一点观音痣殷红似血。

这,这难道是血观音元长庚?被苏瑾沫鸽掉的前未婚夫?不会这么巧吧?!

苏锦鸾心里卧槽不断,一时不知道该悲该喜。

这位爷也是个狼人,正邪难分喜怒难辨那种,为了完成任务不择手段,但每战必赢,欧皇本皇!

她要不要坦白自己的隐藏身份,争取抱上大腿求带飞?

不好不好。

伴君如伴虎,这也是个深坑,可能还带火的那种,不想跳。

苏锦鸾正纠结,人家却没空搭理她。

元长庚端坐马背,目光无波无澜俯视梁建功,轻叹口气,似怜悯似嘲讽。

“你既知我锦衣卫办差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便该明白,今日你注定难逃一死。她既然落于你手,说不得要为国尽忠了。”

他手一抬,身侧一排早已对准目标的弩箭便要齐齐发射!

“等一下!”

苏锦鸾心知不好,赶忙厉声阻止!

这剧本不对啊!他们不是来救她的吗?怎么成催命的了?

她不接受炮灰的结局,被迫为国尽忠也不行!明明她还可以抢救一下的!

“姑娘,你且放心去吧,本官会补偿你家里的。”

清冷嗓音依旧好听得要命,话里的内容更要命!

苏锦鸾嘴里发苦,浑身汗毛竖起,心脏一阵阵紧缩,再度念叨那句求人不如求己。

幸好没傻傻跳坑!

生死存亡之际她不敢耽搁,趁着冒险争取到的一点空档,猛地向前一指:

“看,美女!”

吼完之后她深吸一口气,闭眼朝后头猛地一砸脑袋,两脚估摸着位置奋力后踹!

砰地一声,苏锦鸾后脑勺一疼,再也坚持不住地昏死过去。

好痛!

她尽力了,是死是活她也没招了。

骤生变故,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元长庚最先反应过来,反手将手里朴刀甩出去,避开滑落半截的小姑娘,扎穿被正正撞着面门口鼻窜血的妖人心口。

锦衣卫诸人催马过去,将仰天倒地的妖人枭首。

“大人,贼人已伏诛,验明正身,是梁建功无误!”

一名锦衣卫拔出尸体心口朴刀,擦净后,双手奉与上司。

元千户接过兵器,又拿了自己的帕子细细地擦,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地上昏死过去的小姑娘,眉头便是一蹙。

这副相貌,有些眼熟。

元长庚收刀入鞘,翻身下马,大步来到近前,蹲下身,捏住少女下巴仔细打量,目光愈发古怪。

虽说小姑娘瘦得快脱相,但锦衣卫看人看骨,绝不会认错。

这小姑娘面相与他那未来岳父足有五六分相似,与苏家老夫人年青时的画像,更是像了个七八分。

这可有些奇了。

难道说,古板如左相苏大人,也有遗珠流落在外?看这年貌,也有将近十岁上下了。

这份谋略胆识,倒是与祖父口中不让须眉的苏老夫人有些相似,比起骄纵矫情的苏二小姐,更顺眼些。

“大人,可是这女子身份有异?”

锦衣卫警惕地问,手握朴刀,凝神戒备,时刻防备生变!

元千户微一沉吟,掏出嗅瓶置于少女鼻下。

几息之后,少女眉头蹙动,悠悠醒转。

元千户出其不意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苏锦鸾。”

苏锦鸾忍着脑袋里又疼又晕的难受劲,胸口翻涌欲吐,却本能地绽放一个乖巧讨喜的笑。

“是你救了我吗?谢谢!”

估计她又心脏病发晕倒了,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元长庚目光闪烁,眼底眸色深了深。

苏锦鸾?

姓苏?

他轻嗯一声,算是认下这救命之恩,继而问道:

“苏姑娘,你是哪里人士?”

苏锦鸾视线逐渐清晰,混沌的脑筋也有了半丝清明。

她傻傻望着近在咫尺的俊美男人……头顶的黑色冠帽,又缓缓看向他一身标志性的古代袍服,最后落到他腰间不显山露水的腰刀,脑子里嗡地一声!

糟糕,忘记她穿书了!

现在改口说她吓到忘记祖宗姓啥,还来得及么?

第4章 猫腻

“丫头,你没事吧?”

杨岩泉战战兢兢躲了好一会儿,听不着外头各种瘆人的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后,偷摸瞧外头动静。

这一瞧可了不得!

锦衣卫!

还跟死丫头说上话了!这不要命嘛!

杨岩泉不敢耽搁,倏地打开院门,半掩着脸冲出来,嘴里言不由衷说着关心女儿的话,眼神却不受控制地瞟向这位大人。

视线对上他眉心那枚鲜艳的观音痣,杨岩泉心里头不由得咯噔一声!

这,这莫不就是那位元千户元长庚?!

元长庚多利的眼神!当即就将他眼底的震惊与慌乱尽收眼底。

这人知道他,且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元长庚心里划了痕,没有将人逼得太紧,放长线钓大鱼。

“我,没事的。”

嘴快露馅的苏锦鸾生无可恋,满脑子想着该怎么亡羊补牢,可越急越想不出办法。

古早的穿越失忆梗还好使不?不行装失心疯?鬼上身?要不还是直接晕了吧,一了百了。

正当苏锦鸾踟蹰不定一筹莫展的当儿,杨岩泉的反应比她还不自然,一侧身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大人,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要是胡说八道冲撞了各位,请您千万海涵。回去我就好好教训她,再不叫她出来丢人现眼。”

杨岩泉点头哈腰拱手道歉,龇牙咧嘴的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脸疼的。

“她是你什么人?你脸上的伤怎么回事?”

元长庚又盯着他的脸仔细端详片刻,起身拂一拂墨绿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土,淡淡发问,居高临下地扫视这面貌迥异的二人。

杨岩泉急忙跟着站起,发福的身形左右挪动两步,似是还想挡着身后地上的少女,不叫外男多看了去。

“好叫大人得知,她是我的女儿,叫她娘惯坏了,不懂规矩,大人千万别见怪。”

他反手摸上自己脸上密密麻麻的血檩子,咝咝倒抽着冷气,苦笑着低声回禀:

“小人脸上这伤,却不值一提,是我那悍妒的老妻胡乱吃醋挠的,叫大人见笑了。”

苏锦鸾听他胡说八道,直欲作呕,想要一鼓作气站起躲开,却腿软得没力气,头晕眼花地又往地上栽。

元长庚眼疾手快地伸出一只脚,勾住她下坠的身子往上一挑,免除了她正面朝地毁容的危险。

苏锦鸾惊呼一声,身不由己地扑向便宜爹宽厚的后背。

杨岩泉却猛地回头,双手用力一推,眼底透着掩饰不住的厌恶!

苏锦鸾以着比先前更快的速度仰面摔倒!

她愕然睁大眼,本能地张开双手胡乱抓着。

这世界对穿书者这么不友好的吗?是不是狗作者在搞鬼?!要彻底封她的号?小气!恶毒!她偏不走!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元长庚脚尖已经收回落地,再出脚够人已经有点迟。

还好没有太迟。

苏锦鸾腰上一紧,一股向上的冲力抵消坠势,勾着她腰猛地拉起。

惯性之下,她脖子猛地后仰,头顶挨着一个不软不硬的东西,她下意识伸手撑了一下,却摸到一把湿凉。

苏锦鸾下意识望过去一眼,整个人吓傻了!

无头尸!!!

胃里来不及翻腾,她终于如愿地昏死过去。

这可怕的穿书!狗作者你赢了!我回去还不行吗。

元长庚脚尖使个巧劲,将人挑起,并未再推向举动诡异的男人,而是伸手将少女轻易提起。

入手的分量叫他有些心惊!

他刚才已经发现这少女很瘦,却没想到会轻成这样!

他意味深长地打量眼前富态的男人,淡然问道:

“你说,她是你女儿?”

杨岩泉被这清冷的语调问得一个激灵!

“是是,确实是我女儿杨锦鸾,名字还是我给她取的。”

他刻意解释,额头亮晶晶的渗出一层细汗,更显得那些血檩子触目惊心。

“我刚才不知道是她,”他忙忙解释。“我以为是贼人偷袭,不小心将她推开。”

“谢谢大人出手相助,把她给我吧,省得脏了您的手。”

杨岩泉嘴上讨人,人已经伸手上前,一张惨不忍睹的脸下意识侧开垂下,似是不想污了贵人的脸。

元长庚挑眉。

这是要从他手里抢人?锦衣卫的名儿这么不好使了?

看这家伙也不像是个舐犊情深的,方才一个人躲在院里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拉自己闺女一把?

有猫腻。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既然出手救了她,便多送她一程。你家在哪里,前头带路。”

元长庚将昏迷的小丫头拎上马背,随即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吩咐。

杨岩泉面皮抽动,似是想挤出个笑,缓缓收回手,又点头哈腰地答应。

“是是,多谢大人,请到寒舍喝杯淡茶吧。”

元长庚扫一眼他袖口里攥得死紧的拳头,淡然移开目光,轻轻一抖缰绳,坐下黑马缓缓而行。

余下锦衣卫各行其是,或打扫战场,或盘查乡里继续搜捕,务必不留下一条漏网之鱼。

元长庚坐的高望的远,一手虚虚提着缰绳,护着麻袋似的小丫头别掉下马背,一手握着卷起的马鞭朝前头一指,随意问道:

“那人是谁?”

杨岩泉扭头看过去一眼,眼皮剧烈跳动两下,扯扯面皮干干笑道:

“她是我们村有名的病寡妇,叫姜青莲,独自带着个儿子过活。儿子叫徐旺,今年十五了,跟镇上王秀才念书,每天晚上回来。”

元长庚多瞧了那女人两眼,朝手下使个眼色,便不在意地挪开视线,继续跟杨岩泉闲聊。

“看来你们村子日子挺宽裕,还能供起读书人,不错。村里没人信白莲教吧?”

杨岩泉脑袋立马摇成拨浪鼓!

“那没有!朝廷先前下了告示,不让信那个,咱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好百姓,可不敢不听朝廷的。”

“您放心,别处我不敢说,就我们秀水村这弹丸之地,那绝对是遵纪守法,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太平得很哪!”

元长庚垂眸扫一眼小丫头颤动的睫毛,只当不知道她已醒,由着她继续装昏。

“听你谈吐不凡,也是读书人?”

杨岩泉被搔到痒处,挺胸抬头面露矜持之色,口中谦虚道:

“不敢当,早年随私塾先生读过两本书罢了。”

元长庚清如水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掠而过,漫不经心道:

“与你有私的,便是同在私塾先生处求学的师妹了?你夫人误认作是方才那寡妇,你这顿打挨得也冤,也不冤。”

“你如何知道!”杨岩泉大惊失色,失口问道。

第5章 回来!我的金手指

苏锦鸾死死闭着嘴,胃里被颠得一阵阵翻腾。

不能吐!她现在大头朝下,若真吐了,那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再忍忍,现在只是回家,不是去西天取经,一个村子里的,很快就到。

睁开眼还在书里的苏锦鸾默默给自己打气,努力听旁边人讲话,来转移注意力。

“这不明摆着的么?”

元长庚慢条斯理解释,丝毫不以为意。

“你方才提到悍妒老妻挠伤你头脸,可知你二人争吵源于女子,且比你妻子年少,性情柔顺。”

“自你脸上伤口判断,伤痕是新鲜的,说明争执刚刚发生;而方才你藏身的小院并非你住处,由此可推断出,是你妻子打上门去的。”

“那名寡妇虽稍做遮掩,依旧不减体态风流,又在骚乱之时流连在小院附近,目光不时投将过去,可知她定然与小院关系匪浅,很可能就是户主,也就是被你妻子认定与你有染之人。”

杨岩泉听他抽丝剥茧一条条分说,额头渗出更多冷汗,胡乱抬起袖子擦拭。

元长庚目光扫过他袖口,不紧不慢继续说道:

“你身上有保胎药物的气味,而那名寡妇身形羸弱,怕是难以有孕,不会是你要保之人,你妻子认错了。”

“你一身富贵穿金戴银,怀里却揣着个陈旧素雅的荷包,上头绣着有字,袖袋里也有一条差不多的汗巾子,明显不是你妻子为你拾掇的。”

“那就是老情人送的旧物,你时时贴身放着,用来睹物思人的。而你年不过三十许,纯正当地口音,应是未曾去过外地久住。”

“村子里读书认字的女子不多,往前推个十几年,结合方才你所说早年曾跟私塾先生读书的经历,不难推测出那名女子的来历。”

“她是那位教你读书的私塾先生的女儿?肯教家里女孩子读书识字,想来也是疼女儿的人家。”

“你与她年少定情,其家人有否察觉?瞧你这神色必然是了。”

元长庚打量杨岩泉难看的脸色,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

“私塾先生将你逐出学堂,不肯再教你?也说中了。无有先生替你做保,你连童生试都无法考,又对了。”

“你学业中断,前程未明,只能眼睁睁看着佳人嫁作他人妇。你迫于生计,也另娶了新妇。”

“你妻子嫁妆丰厚,压了你一头,因而在家里悍妒非常,嗯?我哪里说得不对么?”

元长庚察言观色,立时询问。

熟知剧情的苏锦鸾简直想给他拍手叫好了!

这是古代版柯南君吧?推理得那叫一个准!关键是,声音还这么好听!

想嫁~

不,你不想。

苏锦鸾陷入纠结,好在迷思很快被打破。

杨岩泉汗如雨下,脸色青白,如同见了鬼,艰难开口承认:

“大人慧眼如炬。”

元长庚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哂然一笑,并未追问,继续说道:

“你那位旧爱境遇不佳,想是最近新寡投奔娘家,又与你旧情复燃,乃至珠胎暗结。大夫怎么说?是个儿子?那可要恭喜你杨家有后了。”

“只你妻子嫁你多年,只生得一女,又悍妒不合你心意,甚至在外人面前与你厮打,不留半分情面,她这底气从何而来?”

“糟糠之妻不下堂?还是你有把柄握于她手?观你方才出手狠辣,并非心慈手软之人,且与她早无情爱之心,如此忍气吞声,是需要仰仗她谋取好处?”

“区区一乡间农妇,有何本事为你谋得好处,且逼你处处退让?有点意思。”

元长庚又斜他一眼,不再多说,悠然打量四周农舍,眼底不时闪过兴味之色。

杨岩泉浑身抖如筛糠,汗如雨下,干张嘴说不出话。

这可是锦衣卫!一言不合抄家灭门的主!

何况人家说的捌九不离十,他辩无可辩,随意一查就全漏了!

还是少说少错,认栽了罢。

苏锦鸾听得津津有味,差点忍不住开口剧透。

大大,他出轨罗惜弱,怀的确实是个儿子,但是家里钱财都是赵玉枝生的苏瑾沫给的,他当然不敢跟老婆翻脸。

大大已经很接近真相了,加油哦!

【嘀,检测到宿主精神波动符合系统绑定条件,是否绑定?确认倒计时,59,58,57……】

等等,她连系统金手指都梦出来了?可她已经知道剧情,要这玩意儿干嘛?

不会还要强制她到处穿越做任务吧?那她还能醒过来吗?感觉像是狗作者的圈套!她就喜欢写这种狗血烂梗。

使用说明呢?三无产品很low的!不提前介绍下权利义务的吗?院长妈妈从小就教育他们,不能随便拿陌生人给的东西的。

苏锦鸾本能地睁开眼,被那一声声莫得感情的倒计时催得心慌。

可这是系统诶!最牛的金手指,不要的话赶脚好吃亏的亚子。

她到底该不该点确认接收?万一要求货到付款怎么办,她可没钱。

要不先跟人借点?

头回接到这样大的馅饼,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毒,怎么办?她没经验啊!

元长庚若有所觉,垂眸对上她慌乱无辜的眼神,目光微动,伸手将她拉起。

一瞬间天旋地转,苏锦鸾再也忍不住,仓促扭头哇地吐出来。

一团光从她口鼻逸出,平板的机械音居然听出嫌弃满满的效果!

【宿主好脏,再见!】

苏锦鸾吐出一口酸水,顾不得难受,急忙伸手挽留——

别走!咱们再谈谈!

元长庚注意到她的动作,下意识一甩马鞭,将那团诡异的气流打散。

山野多怪谈,小心无大错。

苏锦鸾心口一痛,一口气几乎上不来!

她的金手指,回来啊!

苏锦鸾眼睁睁看着光团被打散,指尖接触到一点破碎逸散的荧光,一股凉意倏地自指尖直蹿向脑门!

苏锦鸾激灵灵打个寒颤,试探着在心里默喊:

系统?

没有回应。

她不死心地继续伸出手指去捞,却被一根卷起的马鞭套住手腕拉了回来。

苏锦鸾哀怨地回头望他,逆光里男人的脸帅得天理难容。

麻麻就是这个人,赶走了我的金手指!

苏锦鸾心痛得无法呼吸,感觉错过一个亿!

可以找他赔吗?

别以为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

帅可以当饭吃吗?

声音好听就可以不讲道理吗?

第6章 惹不起,躲得起

元长庚被小姑娘眼泪汪汪地瞧着,倏地记起小时候养过的兔子,眼神有瞬间的恍惚。

那兔子特别可爱,味道特别鲜美。

他微眯了眼,自腰间取出一个小瓷瓶,单手拔开塞子倒出一颗指肚大小的药丸,右手马鞭一松一抖,缠上她的小腰,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苏锦鸾腰间蓦然一勒,啊地张嘴呼痛,随即嗓子眼里一噎,苦涩中药味儿在嘴里弥散开。

元长庚适时松了松鞭子,见她喉头梗得咽不下去,盖好药瓶收起后,顺手摘下马背一侧水囊,拔开塞子,灌了她一口水。

苏锦鸾卡在嗓子眼里的药丸被硬生生冲下,惊天动地地呛咳起来。

他竟然拿他喝水的水囊直接喂她?间接那啥了喂!

“谢,谢谢。”

世上最憋屈的事,无外乎吃了亏还要感恩戴德,俗称被卖了还要帮忙数钱。

苏锦鸾欲哭无泪,试图拿幽怨的眼神勾起对方的良心。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她一去不复返的金手指啊!到底该找谁理赔?

偏偏人家又救过她,实打实的救命恩人一枚。

这难分难解相爱相杀的坑爹缘分!

惹不起只好躲得起了。

这种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未婚夫,谁爱要谁要!

“不要怕,没事了。”

明察善断的元长庚瞧出她的勉强,合理推断出小兔子劫后余生被吓到了,却还懂事地忍着后怕先向他这个救命恩人道谢,实在是乖巧可人得紧。

有点想把它带回家养。

元长庚摁灭想要当街强抢民女的稀奇念头,看看前头鹤立鸡群般的青砖大宅,似笑非笑地睨了失魂落魄的杨岩泉一眼。

“你这宅子挺气派。”

他随意夸一句,翻身下马,轻而易举地将软趴趴的小姑娘拎下来。

黑马低头,热气喷了苏锦鸾一脸。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到底骑了怎样的庞然大物!

她好像有点恐高?

苏锦鸾怂唧唧地扯着恩人兼仇人的腰带壮胆,早把方才立下的离人家十万光年远的誓言抛诸脑后。

人总要先活着,才能履行誓言,吓死了才是最不要脸的赖账法,她不是那种人!

“哪里哪里。”杨岩泉犹如芒刺在背,六神无主地胡乱客气一句,竟然忘记请客人入内。

“进去说话吧。”

元长庚哂然一笑,任由吓得腿软的小兔子拽着他的腰带顽,反客为主地当先迈步而入。

苏锦鸾亦步亦趋地跟着,极力忽视不离左右的大黑马。

她知道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就连大黑马都难以抗拒她的魅力。

可是!

请你克制!

即便是喜爱也要有度,放纵是不对的!

前头那谁到底管不管你家神兽了?不管我可放大招了啊!

苏锦鸾一句嘤嘤嘤含在嘴边,不知当讲不当讲。

元长庚似是背后长了眼,也或许是松垮的腰带快被扯掉了,头也不回地精准拉起她的小爪。

苏锦鸾一呆,第一反应是被牵手了?

紧接着就是懵。

她现在几岁来着?这拉手方式,这手掌比例,完全就是长辈带娃,生不出任何绮念好吧?

未婚夫神马的,果然是狗作者的恶意嘲讽,该叫她穿进来亲自体验一把的,啧。

“这太湖山石造价不菲,整块拉过来,没几百两银子拿不下吧?”

元长庚饶有兴味地欣赏院中矗立的假山奇石,漫不经心地闲谈着。

“大人慧眼如炬。”杨岩泉本能地拍一记马屁,随即回过神来,忙忙改口。

“赝品!没那么贵!我弄了块假的来附庸风雅,糊弄糊弄没见识的乡下泥腿子而已,没几个钱,呵呵。”

这转折生硬的,连苏锦鸾都说服不了,何况是老奸巨猾的元千户?

好吧,元千户风华正茂,她记得没错的话,只比杨锦鸾大五岁,绝对不老。

是她这具小身子长年累月被饿还灌药,抑制生长,才显得跟个三寸钉似的,看起来跟人家差了辈分。

她不会以后变侏儒吧?都怪狠心的杨家!没人性!

苏锦鸾总算从天马行空的发散思维中回神,怒视举止反常的渣爹。

瞧这频频擦冷汗的小动作,闪烁不定的小眼神,前言不搭后语的小表达,明摆着就是俩字,心虚。

呵,家里财产来路不明,经不起查,偏偏还把锦衣卫招来了,这不上赶着找死吗?

被三双眼睛明晃晃盯着,杨岩泉汗流得更急,蓦地想起这是自己家,他是地头蛇,不由壮了壮胆气,扯开嗓子喊人:

“老于头!死哪里了?大门也不看!赶紧滚出来,家里来客了!”

一嗓子爆开,惊起麻雀无数!

“嚷什么嚷?”

赵玉枝气势汹汹地抱着一个大包袱从正屋出来,满头的珠翠晃人眼,脖子上戴了四五条金链子,两手戴满金玉镯子金戒子,身上春夏秋冬各色衣裳穿了七八层,活似开了衣裳首饰铺,看得苏锦鸾是大开眼界!

“你个老王八没被山匪捅死?”

赵玉枝憋得脸通红,缓过口气就开骂!

“你特么是不是主动投敌,领着山匪回来祸害我呢?我告诉你姓杨的!这些家底都是我闺女挣下来的,老娘就算白送人,也不会便宜你外头的野种!”

“想弄死老娘好给你外头那个狐狸精让地方?做你的春秋大梦!”

赵玉枝砰地一声将手里沉甸甸的大包袱往地上一扔,掉出两根金晃晃的金条来!

她还不解气地主动撸下肥短手指上箍着的宝石戒子,叮里当啷掉了一地。

赵玉枝恶狠狠地瞪了一脸憋屈的丈夫一眼,转头朝元长庚抛个媚眼。

“我把钱都给你,只要你把这老王八跟他外头的小崽子剁了喂狗,我就跟你回山上当压寨夫人!”

苏锦鸾听她这一番彪悍放话,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这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那啥上了,只不过谁是鲜花,大家有眼睛的都看得见。

苏锦鸾笑瞟花美男一眼,不经意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珠,心底打个突,讪讪然挪开视线。

这朵可不是凡间之花,彼岸花!一般人消受不起。

元长庚多看她一眼,心底暗哂。

小兔子面上怂唧唧,心里却不是个安分的,那对滴溜转的大眼睛压根藏不住话。

他抬手轻抚黑马鬃毛,压下想揉搓小兔子的手痒,毕竟,人家爹娘当面,不好太放肆。

两人视线一触碰,暗暗打了场眉眼官司。

第7章 借势谁不会

杨岩泉忍无可忍,啪地一巴掌扇到赵玉枝脸上,咬牙切齿骂:

“胡说八道什么!这是锦衣卫元千户!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收拾起你这点破烂玩意儿滚进去!山匪早被锦衣卫元千户他们赶跑了!”

苏锦鸾无语地望着眼前家暴后续。

渣爹你这提示得太露骨了啊,此地无银三百两,生怕人家不起疑心咋的?

她还没准备好回京城认亲呢,相府也不是那么好混的,规矩大得很。

不如在乡下自在,搞点钱,招个上门女婿,养花撸猫打豆豆,当个无拘无束的小地主,美滋滋!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元长庚脚尖挑起掉落在地的金条,接在手心掂了掂量,似笑非笑问气急败坏的杨岩泉。

“你总不会说,这金子也是假的吧?”

他扭头打量身量未足一脸看好戏的苏锦鸾,又望向被一巴掌扇到在地半天爬不起来的赵玉枝,淡然问道:

“这么多金子,都是你闺女挣下的?怎么挣的?不会是点石成金的妖法吧?”

元长庚清冷目光移回脸色发青的杨岩泉脸上,仔细打量他的神色。

“你接连强调两遍锦衣卫元千户,是想提醒什么?你们如何知道我?”

“该不会是,白莲教余孽?”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苏锦鸾反手就想给他来个素质三连。

锦衣卫就可以胡乱污蔑人吗?

她要真会点石成金的妖法,不是,是魔法,早拿金子砸人了!

一座金山不够再来一座,不肯被收买的就暴力镇压,管你是大圣还是白娘子三圣母,照压不误!

苏锦鸾畅想了一下,遗憾地瞄一眼明显在诈唬人的元千户。

怎么可以拿画出来的大饼骗人呢?太坏了。

“天地良心!”杨岩泉没口子喊冤。

“我们是实打实的良民!往上数几辈子都是老实人,连个偷鸡摸狗的都没有,更与那白莲教黑莲教的没有半分瓜葛,大人口下留情!”

“这金子,”他使劲咽口唾沫,眼角微微抽搐,视线随着元千户手里一上一下颠着的金条晃动。“这金子它是挖出来的!”

“对,是挖出来的,我闺女挖出来的。”

杨岩泉瞪了木木愣愣的苏锦鸾一眼,话越说越流利。

“这丫头小时候贪玩,有一回玩到大半夜也没回来,我跟她娘找出去老远才找着她。”

“当时她怀里就抱着一个陶罐,里头有金条。我跟她娘不敢声张,赶紧抱她回来,一问说是,土地公公叫她挖的。”

“就是这么回事。我当时一心读书科考,中馈之事全交由赵氏搭理,因而这金子便一直把持于妇人之手,她也越发不将我看在眼里!”

杨岩泉越说越气,脸色紫涨!

自家婆娘当面要给他戴绿帽,是个男人就忍不了!

赵玉枝捂着高高肿起的脸颊,心不在焉地望着元千户眉心的观音痣发呆,都忘记起身。

杨岩泉见状,没好气地踢她一脚,低喝道:

“还不赶紧滚回去!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人家元千户乃是帝都锦衣卫高官,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哪里瞧得上你这样的老帮菜!”

“要不是看在女儿面上,一纸休书休了你!”

赵玉枝凶悍地怒瞪他一眼,被他严厉的目光逼着竟然也不曾发作,拖着沉重的毛皮大衣起身,捡起散落一地的包袱首饰,又涎着脸凑到威风凛凛的元千户跟前摊开手:

“元千户,金子给我吧。”

说着,一双眼还不住往元千户脸上打量来去。

杨岩泉气得快冒烟,恨不得一脚将她踹进屋。

“蠢货!有你说话的份吗?快滚!”

赵玉枝被骂得心头火起,死咬了几回后槽牙,这才将到嘴边的谩骂硬咽回去,丢给他两个大白眼,气哼哼地扭着肥硕的身躯回屋。

“见笑了,乡野村妇粗鄙无知,万望勿怪。”

杨岩泉紧紧盯着妻子进屋,这才大松口气,苦笑着向元千户赔不是。

元千户薄唇微勾,将手里金条丢还给他。

“既然你自诩读书人,便该遵循礼法,偷鸡摸狗不耻,偷香窃玉也不雅,将人好好安置了罢。”

杨岩泉慌忙接过金条抱紧,笑得见牙不见眼。

“是是,遵命!”

元千户哂然,却也没介意他拉大旗作虎皮,转头看看边上罚站似的小姑娘,目中露出抹笑意。

小东西挺招墨影喜欢,只可惜瞧她这僵手僵脚的模样,似是并不受用。

“你过来。”

苏锦鸾头顶烈日,又有一匹大黑马不离左右,大鼻孔不时冲她吹气,还掀开厚厚的马唇要舔她,露出内里森森白牙像是随时要咬上来,吓得她大气不敢喘,连思维都要冻结。

杨岩泉见她傻站着不动,连忙代为描补。

“大人,这丫头打小脑子就不灵光,大概是那回夜里上山冲撞了,不懂事得很。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我,我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说着又拧眉呵斥苏锦鸾。

“还不赶紧回屋!一身灰的杵在这讨人嫌么?”

苏锦鸾不悦地抿紧嘴巴。

要不是她上帝视角,预先知道这不是亲爹,否则被这样毫不留情地当众叱骂,却对自己的伤势不闻不问,肯定要被伤得怀疑人生!

想踩着她讨好别人?算盘不要打得太响!

借势谁不会?她抱大腿的姿势肯定比渣爹好看!

“大,大人。”

苏锦鸾刻意糯着声音卖萌,结果生生吓了她自己一跳!

这奶甜奶甜的娃娃音怎么回事?也太嗲了吧?是她发出来的?

莫名有点羞耻。

对上男人意味不明的眼神,瓤子十八高龄的成年某苏下意识清清嗓子,刻意将声音压低两分,一本正经开口。

“大人,能不能麻烦您请您的宝驹稍微挪下尊步,它好像将我误认作它的同类了。可我实在不通兽语,无法与之交流,抱歉。”

嗯,这回声音听起来舒服多了。

脆甜清亮的童声,跟咬一口嘎嘣脆的大苹果似的,听着就心情好。

元长庚微微挑眉,视线扫过她乖巧无辜的甜美笑脸,眼角余光留意着杨岩泉恼怒的脸色,不等他开口训斥,撮唇打个唿哨。

大黑马抬头,迈着优雅的步子凑过去,还不忘记回头朝她笑。

苏锦鸾慌得又退后两步,欲哭无泪。

大哥,你到底喜欢咱哪里?咱改还不行吗?记住你是食草动物,别总亮牙好吗?

第8章 我肯定遇到神仙了!

“令嫒平时跟随你读书?”

元长庚轻抚墨影顺滑的鬃毛,十分满意爱马不怒而威的气势,眼神瞟过如逢大赦的小丫头,淡淡望向脸色古怪的杨岩泉。

“啊,没,不,小时候是胡乱教她认过几个字。”

杨岩泉见鬼似的望着面目灵动的苏锦鸾,这才发现平日木讷呆傻的丫头,竟像是突然变了个人!

“听这说话,可不像是仅仅胡乱认了几个字。”

元长庚不客气地再次拆台。

以他的身份,自然无需给谁面子。

苏锦鸾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不小心又露馅了,赶忙弥补:

“那个,我刚才磕到头,开窍了。”

她觑着他的脸色,小心选择措辞。

这男人心狠手辣的,一言不合就给人定罪妖法妖人的,一听就没好下场。

她还没活腻,该从心就不要头铁。

“就是,我昏迷的时候,遇到个白胡子老爷爷,他点拨我开窍了。我肯定遇到神仙了!”

梦中遇仙这种古早又狗血的梗,苏锦鸾本来是极为唾弃的,有羞辱土著智商之嫌。

好吧,苏锦鸾承认自己有一丢丢穿越人士的优越感。

毕竟历史总是向前进步的嘛,哪怕她本人资质不太出众,但站在亿万前辈的肩膀上,哪怕是头猪,也能看得更高远些的,吧?

战略上藐视战术上重视,先奶自己一口,撑住,别怂,你能行!

反正渣爹刚才也说她小时候得过土地公公提点挖到金子了,她现在这是续集,在家从父,没毛病!

苏锦鸾提着心,不去想被她改得劈叉的剧情,留神观察元千户的神色。

嗯,确实帅。

“姑娘倒是与仙有缘。”

出乎意料的,精明犀利的元千户并未过分纠结,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似是信了。

苏锦鸾正暗自庆幸蒙混过关,突听院门外有马蹄声近。

“大人,有发现!”一名锦衣卫快马来报。

“出去说。”

元长庚手扶腰刀,大步出了院子。

大黑马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路过苏锦鸾时,不顾她的躲闪,亲热地又低头来咬她。

“再见,不送。”

反抗不及的苏锦鸾勇敢地冲大黑马挤出一抹礼貌的微笑,怒刷一波存在感。

千户大人,别忘记救人救到底啊!我谢你八辈祖宗!

元长庚后脑勺长眼睛似的一抬手,大黑马快跑两步上前,低头衔住垂落的马缰绳,交到主人手上。

这马特么成精了吧?

苏锦鸾目瞪口呆!

狗作者书里有写这头萌物吗?她怎么不记得!

“你跟我进来!”

杨岩泉送走瘟神,迫不及待关上院门,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惹祸的闺女,头也不回地当先回屋。

苏锦鸾抿下嘴,慢吞吞跟上去。

杨家虽然是村子里的头一份,但到底是庄户人家,再气派也有限,打眼一扫,便将整个院子尽收眼底。

夯实的黄泥地面清扫得干净,却也免不了有小石子,硌得苏锦鸾脚底生疼。

这软底绣花鞋真不适合外出穿,比橡胶底的差远了。真不知道她娘是怎么健步如飞的,难道习惯成自然,脚底磨出茧子了?

苏锦鸾胡乱想着,脚下再磨蹭,几步远的正房也到了。

她在门口站了站,仔细听里头动静。屋里静悄悄的,并没有吵闹打斗的声响。

苏锦鸾松口气,她如今疑似有轻微脑震荡,是真禁不起他们闹腾了。

苏锦鸾轻轻敲两下门:“爹,娘,我进来了。”

等了下没听到应答,苏锦鸾小心翼翼提起裙子推门而入。

堂屋没人。

苏锦鸾环视一圈,也没觉得屋里陈设有多古色古香,倒是多看了几眼墙上挂着的水墨山水画,也看不出真假优劣来。

她稍一沉吟,不好乱闯,谨慎地在一张罗圈椅上坐下,拿过茶壶倒了杯水小口喝着。

左等右等不见丫头过来,苏锦鸾心里暗暗嘀咕,难道家里下人都趁乱逃命去了?

那要是她爹娘火气上来,又拿她撒气来一场混合双打怎么办,连个拉架的都没有。

她很有可能会第二次死在这对狠心爹娘手里。

此地不宜久留,先走为上!

苏锦鸾偷悄悄溜出屋子,依着身体残余的本能,往后院去。

杨家前后两进院子,东西还带有厢房,倒是极为宽敞。

穿过一道月亮门,苏锦鸾来到后院,就看见梧桐树掩映下的一座二层绣楼。

这应该就是杨家小姐的住处。

苏锦鸾叹口气,心底有些感慨。

见着活生生的人,才知道书里笔墨不多的那些角色有多扁平化。

就拿杨岩泉来说,他也不是天生的坏人。

他也曾读书习字立志向学,也曾对小杨锦鸾付出父爱,从锦鸾这个寓意美好的名字,以及眼前这座乡下不常见的绣楼,就可见一斑。

可惜世事无常,欲壑难填。

唉,不提也罢。

苏锦鸾紧赶几步上台阶,体力不济,眼前已经冒起金星。

“来人哪。”

她提一口气喊,手掌无力地拍在合起的门上。

门自里头插上,推不开。

二楼窗户轻轻推开条缝隙,传来一声惊呼:

“是小姐!小姐回来了!”

里头传来咚咚咚下楼开门的动静,苏锦鸾后退一步,站稳身子,省得跌进门里。

“小姐你没事吧?”

两名丫头开门,急忙将人搀扶进去,警觉地左右望望,又慌忙把门插上。

苏锦鸾将大半体重交给两人,缓了口气站在楼梯口说:

“没事,是锦衣卫抓白莲教,没山匪。”

“那您这伤?”

芳草与香叶对视一眼,放下一半心,齐心协力扶她上楼。

“不小心磕的。”

苏锦鸾气喘吁吁,两条腿软得不像是自己个儿的,几乎是被俩丫头提着走。

苏锦鸾俩胳膊抻得生疼,只想赶紧躺床上好好睡一觉。

这穿书,太累人了也!

所谓万事开头难,她已经把开局改了,根据蝴蝶效应,后头的剧情肯定也会崩得连狗作者都hold不住,她可以安心回去看新结局了。

苏锦鸾嘴角弯起,心愿达成沾床就着,没听见芳草那句“小姐,该喝药了。”

香叶接过药碗,示意她将人扶起。

“真要灌啊?要不等她醒来的吧?”

芳草脸上有些不忍,小声劝香叶。

香叶面色平静得近乎冷酷,一把抄起苏锦鸾的脑袋,使眼色叫芳草掰下巴。

“今儿这药本就晚了时辰,药效打了折扣的,耽误了夫人的差事,你担待得起?”

“赶紧的吧,人家好歹是个小姐命,用你个丫头子操心?”

第9章 做贼心虚

不问诊就灌药?不先处理外伤?

去而复返的元长庚目中闪过冷意,隔窗将手中药瓶掷入昏睡的小兔子怀里,合上窗棂,身子一翻,如同风中一片落叶般,轻飘飘落到围墙外的马背上。

他扭头望了阴影里静寂无声的绣楼一眼,一抖马缰绳,迅疾如风追赶先行一步的锦衣卫众人。

“元千户英雄救美,这就会佳人回来了?有点快呀。”

元长庚没理会下属的怪笑,淡然吩咐:

“回头仔细查一查这杨家。”

提起正事,下属也严肃起来。

“是。”

元长庚还是挺信任下属的办事能力的,又问起其他。

“那个病寡妇姜青莲,查得如何?”

另一名下属回禀:

“据村民说,姜青莲是某位富商的遗孀,丈夫死后家中财产遭亲戚觊觎,不得已只好带着儿子避了出来。”

“这些年母子俩深居简出,与人为善,捐了一笔钱为村里修祠堂,又买了村里的荒地雇人耕种,挺安分的。”

“儿子徐旺是个读书种子,逢着过年或者谁家办喜事时,会免费帮村民写对联,平时也会代笔写书信,母子俩在村里挺受敬重,不曾查出劣迹。”

元长庚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温声点拨。

“那女人身形虽病弱,却自有一股气韵在,不是唱戏的伶人,便是舞姬,且必然有些名堂的。”

属下恍然!

“我说总觉得瞧她哪里与众不同,还以为是被周遭粗笨农人映衬得出色了些,却没多想!”

“细细想来,咱们走南闯北,也算是见多识广,能叫咱们一眼觉得有异的,本就不寻常。”

“这姜氏卧病许多年风韵犹存,想必是天生的气韵,又或者是打小被人教养起来的,千户推断合情合理!”

又有锦衣卫好奇问:

“怎的不猜是楼子里出来的?”

花楼里也大都自小采买女孩子,着力调教,养大后便狠搂恩客银子,那做派才真的称得上韵味。

“也可能是瘦马。”

有人补充。

“怎么没人猜是白莲教圣女?”

元长庚也帮着属下开拓思路,难得说句顽笑话,却引来几声惊呼:

“白莲教还有圣女哪?漂亮不?”

元长庚哭笑不得,制止大呼小叫的几人。

“我说笑的。”

见几人明显悻悻,他浅笑着解释:

“我也是从常理推断。那姜氏姿容娴雅,不卑不亢,无有烟视媚行之感;身上衣物虽不起眼,样式老旧却不俗。”

“尤其她遇事颇有几分镇定,急切之间不忘记扮丑伪装;手里握簪子的方式不知道你们留意没有,是最适合出手的姿势,看起来还赏心悦目。”

“故而我猜她是高门后院里自小养着的舞姬伶人,没喝乱七八糟的药物,才能顺利孕育子嗣。”

下属连连点头,附和道:

“回想起来,那姜氏确实有两分贵气的模样。回头我再细查查她的来历,尤其是来村里之前的。”

元长庚见他服气,也不得意,淡笑嘱咐。

“十几年前的旧事,查起来颇费工夫,确定他们不曾作奸犯科,没勾结白莲教,便先放一放罢。”

“倒是那杨家颇多可疑之处,待这趟差事办完回去,须细查。”

“是!”

几人闲话一番,打马疾驰,奔向邻近山头的姑子庙而去,那里极有可能是先前逃脱的白莲教骨干的藏身之所!

……

“那死丫头怎么突然就开窍了?叫你盯着给她喝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你是要坏了闺女的大事!好日子过腻了是不是?”

杨岩泉对着镜子咝咝抽着凉气往脸上涂药,偏偏烛光昏暗,看不清晰,没好气地瞪了不服气的妻子一眼。

“还不赶紧过来给我涂药!连丈夫都敢打,反了天了你是!”

赵玉枝就着烛光,正蹲在地上,往撬起的石板下头埋金子,听他数落得起劲,没好气地回头扬他一把土。

“别蹬鼻子上脸啊!这会儿记起我闺女了?在狐狸精肚皮上快活的时候,怎么不记得我们娘俩?”

“我告诉你姓杨的,今儿这事不算完,我非弄死那不要脸的玩意儿不可!想欺负人占我闺女的好处,门都没有!”

“不可理喻!”杨岩泉气得手抖,不小心碰到脸上鼓起的血檩子,又龇牙咧嘴咝咝抽凉气。

“你快消停点吧!成天疑神疑鬼的,不怕人笑话,也不怕被锦衣卫盯上?闺女的事要是漏了,别说享福了,命都留不下!”

赵玉枝哼一声,扔了铲子回身瞪他。

“你看你那个怂样!本来没影子的事,也叫你做贼心虚自己个儿给漏了!”

“你招惹锦衣卫干啥?还给领进家来,一遍遍说锦衣卫元千户,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啊?”

“我那不是提醒你个大傻子吗!”杨岩泉怒气上涌,反唇相讥!

“你瞧瞧你今儿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要不拦着你,你能把自己作死了,还连累我跟闺女!”

“你放……”赵玉枝嗓门越来越高,噌地站起来,手指头快戳进他眼睛里!

“够了!”

杨岩泉深吸口气,咬下后槽牙,制止她发飙。

“隔墙有耳。”

赵玉枝气哼哼地咽下这口气,声音压低下来。

“这个元长庚瞧着也不错,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手底下管着好些个人,挺威风的,咱闺女真跟了他也不亏。”

“噤声!你不要命了?”

杨岩泉呵斥她一声,贴到暗室门上听外头动静。

“你瞎紧张什么?早试过多少回了,在这里头小声说话,外头压根听不见。”赵玉枝不服气地嘟囔,声音却压低两分。

杨岩泉瞪她一眼,没察觉异常,这才离了门边,凑过来小声骂。

“你知道什么!锦衣卫那是一般人?京里那么些个大官晚上在家说话难道不懂得避着人?还不是被锦衣卫给查得底掉,连晚上睡觉说了几句梦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小心无大错!”

他恨不得将这句话塞进妻子那颗塞满肥油的脑袋!

“还有,别把咱闺女跟锦衣卫扯一块!那就是给皇帝干脏活的狗腿子,算什么正经当官的?比世子爷差远了。头发长见识短,叫闺女知道了不得记恨你!”

赵玉枝悻悻撇嘴,气哼哼的。

“闺女我生的,如今的荣华富贵是我送她的,她敢不孝顺我?先说那死丫头的事!她怎么突然就好了?”

杨岩泉看她就来气,咬牙硬忍下来。

“我哪知道!”

赵玉枝口气比他还横,白眼翻上天!

“每天的药我都叫香叶亲自盯着叫她喝,一顿都没落下!不会是你个老王八贪了买药的银子,买了假药吧?”

“说不定你买的保胎药也是假的,保不了小崽子,连狐狸精一起药死!”

“活该!哈!”

第10章 苏瑾沫

京郊西山苏氏山庄。

“唔。”

苏瑾沫闷哼一声,费力地睁开眼。

耀目白光刺来,她倏地合上眼,头疼欲裂。

她没死?

薛玉环那贱人忍了十年,终于在太子殿下登基前夜,甩出杀手锏,揭穿她非苏相亲女的隐秘,硬灌了她一碗鹤顶红!

狡兔死,走狗烹。

默念着薛玉环最后留给她的六个字,苏瑾沫只觉得浑身无一不疼。

殿下真的如此薄情寡义?她不信!

她身后站着相府,还有老夫人的娘家定北侯府,殿下绝无可能放弃她。

都是薛玉环那个贱人的诡计,想要她死不瞑目,她偏生不如贱人的意!

她才是殿下的心尖尖。

殿下说过,只要她好好调养身子,再诞下孩儿,便会立为太子,立她为皇后,将来便是太后,百年之后要入皇陵,与殿下合葬的!

想起深情厚意的殿下,苏瑾沫嘴角勾起,幽幽喟叹一声。

殿下,您可知,沫儿被人欺负了呢。

幸好沫儿乃真凰命格,遇难成祥,未叫那蛇蝎毒妇得手。

殿下,哦不,陛下,沫儿舍不得您,还要再陪您几十年,共享这大炎江山,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至于薛玉环那起子贱人,想必陛下早已经将她们杀的杀,废的废了吧?

敢谋害她的麟儿,本就该挫骨扬灰,拿去喂狗!

苏瑾沫又快意又发狠,喉间一痒,不由得轻咳起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小姐,您醒了?”

门吱呀一声推开,一名青衣丫鬟忙忙跑进来,搁下烫手的药碗,捏着两边耳垂原地跳几下。

“碧丝?你不是死了么!”

苏瑾沫大吃一惊,咳得岔了气。

碧丝茫茫然抬头啊一声,吓了一哆嗦。

“小,小姐,您说碧丝怎么了?”

小姐不会是撞客了吧?怎么神神叨叨的?

丫鬟瑟缩地打量略显空旷的屋子,只觉得阴森森的。

她们连夜过来庄子上,行李还来不及收拾,小姐又发起热来,折腾得大家伙人仰马翻的,可千万别再出事了。

“小姐您是不是做梦了?梦里头也惦记着碧丝啊?嘻,我就知道我是小姐最喜欢的丫头。”

碧丝瞅瞅外头漆黑的夜色,壮着胆子凑近来,拿手背试小姐的额头。

“还有些热,不过没烫得那样厉害了。肖太医开的方子就是管用,小姐再喝几服药,便能好得差不多了。”

苏瑾沫沉默地听着贴身丫鬟的叽叽喳喳,目光奇异地上下打量她,又去看显然久不住人的朴素屋子,突然问了个古怪的问题。

“我今年多大了?”

碧丝甜美的笑容一僵,目光中闪过一抹惊恐,强撑着干笑小心回答:

“您昨儿个才过的十三岁生辰,您不记得啦?”

说着又忍不住抱怨:

“王家小姐也真是的,来人家家里做客还要说三道四的,广平侯世子要跟薛家联姻,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就是特地来戳小姐的心窝子,哼,烫她一碗热汤也不冤。”

“只可怜小姐受了天大的委屈,还要被老夫人罚跪。要不是有夫人护着,只怕老夫人还要逼着小姐去给那王家认错呢。”

“幸好小姐聪明,想了装病的法子,避来庄子上。咱们消消停停住着,看那王如意来不来给咱们道歉。”

苏瑾沫眼睛一亮,自陈旧的回忆中翻出这段来,才笑一声又牵出一连串咳嗽。

“水。”

碧丝将一个靠枕塞在她身后靠着,又将薄被往她身上拉了拉,这才忙忙去倒水。

“小姐,您慢点喝。”

苏瑾沫嗓子里火烧火燎的,不用丫头喂,自己端了甜白瓷的杯子大口喝水。

“再来一杯。”

甘霖入腹,带来一阵清凉,却还浇不灭心火。

她回来了?回到世子定亲之前?哈,太好了!

这一回,谁也别想抢她的世子妃之位,薛玉环那个贱人更不行!

苏瑾沫眼中似是氤氲着一团明灭飘渺的雾气,瞧不清底下真实情绪。

“把药拿来,我喝。”

碧丝眼底闪过一抹意外,先是惊喜,随即满满都是心疼。

小姐打小怕喝苦药,每次生病都要夫人哄好久才肯喝,如今却主动要求喝药,可见真是吃着教训了。

“我喂您喝,小心烫。”

碧丝端个杌子坐在床边,拿调羹盛了药汤一勺勺细细吹了喂她。

苏瑾沫张嘴干脆利索地喝了,连眉毛都不曾皱一下。

碧丝看着愈发心疼,小声抱怨。

“年前老夫人大寿,定北侯明明送了一枚回春丸做寿礼的。这次小姐受了伤,夫人亲自去求,老夫人却不舍得给,委屈小姐喝这苦死人的药汤子,偏心。”

“噤声。”苏瑾沫横了忠心的小丫头一眼,依旧觉得她如今尚且带着几分稚嫩的面孔,看起来如同做梦般不真实。

碧丝做了她的陪嫁丫头进侯府,在她初次怀孕不方便侍寝时,便被当时还是世子的李念收用了。

后来她的麟儿夭折,一怒之下发作下人,便一并将碧丝也给处置了。

直到上辈子临死前,薛玉环那个贱人得意洋洋说出当年真相,一切都是奸人算计,碧丝是好的。

呵,就连老天都瞧不过眼,见她死得冤,弥补她重新来过!

薛玉环怎么都想不到,她又回来了吧?

这一次,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她的凤位,她皇儿的命,谁都休想觊觎半分!

眼下来看,碧丝倒是个可用的帮手。

苏瑾沫又吞下一口药汤,面不改色开口:

“回春丸何等金贵,有钱都买不到,谁得了都是用来压箱底保命的,岂能随意挥霍?”

她又喝一口药汤,自苦涩的滋味中分辨药材。

野参,黄芪,当归,穿心莲,陈皮……

不错,都是养身子的,肖太医的方子名不虚传,既贵又好。

“可是……”

碧丝还想说什么,被苏瑾沫阻止。

“好了,一碗汤药而已,别大惊小怪的,一会儿凉了,药效要打折扣的。”

苏瑾沫干脆自己端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她将空了的药碗递给傻了的丫头,嘴角嘲讽地勾了勾。

她没赌气。

上辈子她想为世子生一个健壮聪慧的孩儿,却屡遭毒手。

孩子没保住不说,连她自己也遭了暗算,不得已只好常年卧床喝药调理身子,喝的药比吃的饭都多。

她早都习惯了,这一碗药真心不算什么。

如今,锦绣前程近在咫尺,这点苦头更是微不足道!

“碧草,拿银子出去买条命。”

“河间府温泉镇秀水村,杨锦鸾。”

苏瑾沫一字一顿,眼中雾气散开,露出一双亮得灼人的眸子。

这回她要先下手为强,不留任何把柄!

她就是货真价实的相府二小姐,苏瑾沫!

第11章 掉包计

苏锦鸾蓦地从梦中惊醒,摸黑下地上厕所。

脚丫子在地上捞了半天,没找着拖鞋,眼睛逐渐适应黑暗,模糊看清昏暗的室内,苏锦鸾恍然记起,她穿书了。

还没回去吗?

苏锦鸾眨眨眼,压下心底再回不去的不妙预感,努力说服自己这只不过是个逼真的梦,睡醒就好。

毕竟她过得挺平顺知足的,没出车祸没冤仇不甘,就看小说吐槽两句而已,多正常,不至于就穿了。

还是把机会让给有需要的人吧。

苏锦鸾弯腰穿上软塌塌的绣鞋,转到屏风后,捏着鼻子坐上原始版的马桶解决完问题,努力忽略在寂静夜里放大的声响,心累地盘算起改造卫生间的可行性。

要不,还是先改造旱厕吧,再建个沼气池,日子总不能过得太糊弄。

脑海里浮现相关记忆,苏锦鸾很顺利地做下决定。

嗯?脑袋好用了,记忆融合了?

苏锦鸾几秒翻完小杨锦鸾乏善可陈的记忆,跟书里写得大差不差。

小杨锦鸾是典型的地主家的傻闺女,长这么大没出过村子,更无从知晓她自以为的今年十岁,其实是被隐瞒了三年,真实年龄应该是十三。

当年左相夫人秦氏娘家惊变,被牵扯进平南将军叛国通敌案,一并被抄家问罪,全家发配西北。

秦氏彼时已怀有七个月身孕,得知娘家遭难,心急如焚,收拾全部私房银,日夜兼程追赶,半途动胎气,早产得一女婴。

赵玉枝当时也在生孩子,家里请了稳婆,秦氏因此也借住在杨家。

只是没想到,赵玉枝胆大包天,把俩孩子给私下掉包了!

接生稳婆被收买,把才出生的小杨锦鸾抱走。

赵玉枝很快反咬一口,告那婆子偷孩子,悄悄叫娘家弟弟赵玉山将人害了,全赖在稳婆身上,趁机讹诈一笔钱来。

赵玉山心狠胆大,害死稳婆,却留下孩子秘密养着,稍大点卖掉又是一注财。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赵玉枝本想赶紧再拼个儿子叫婆家欢喜,没料到拼了两年迟迟怀不上,偷偷去镇上瞧了大夫,却被告知亏了身子,以后不能生了。

子嗣香火是大事,赵玉枝担心婆家怨怼,给丈夫另娶二房,便打算叫弟弟抱个孩子来,谎称亲生的,先应付两年,等亲闺女在京里站稳脚跟,给她撑腰。

赵玉山这才跟姐姐坦白了内情,却是歪打正着。

小杨锦鸾本就是不足月的早产儿,赵玉山本来就穷,养得不上心,两岁的孩子弱得也就有口气在,站都站不起。

姐弟俩一合计,干脆拿她抵数,只说是才怀上的,孩子再饿一饿,不叫长个头,出生时再编造一通梦里神仙送子的瞎话,差不多也能糊弄过去。

一切都很顺利,赵玉枝平安产下吉兆之女。

初为人父的杨岩泉大喜过望,当时就给孩子起名锦鸾,兴兴头头给闺女盖绣楼,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里。

赵玉枝心里又气又嫉,这些都该是她亲闺女的!

可事到如今也不好说什么,只对杨锦鸾越发不耐烦起来,打骂饿饭是常事。

她恨孩子哭闹烦人,干脆每日喂孩子喝安神药,照顾上更不精心,小杨锦鸾着凉发热,更烧坏了脑子。

赵玉枝却安心养起病秧子,只说孩子福气太重压不住,等大些就好了。

如此又糊弄三年,赵玉山攒够盘缠进京,偷偷跟亲外甥女认亲。

苏瑾沫那时已经六岁,人才虽不十分伶俐出色,可打小相府便延请名师倾心教授,心眼并不少。

苏夫人因着娘家遭锦衣卫抄家,流放途中多名亲人熬不过陆续去世,对锦衣卫恨之入骨,坚决反对女儿嫁给投身锦衣卫的元长庚;

可惜她拗不过固执的老夫人,婆媳矛盾加剧。

苏瑾沫自小耳濡目染,也看不起所谓朝廷鹰犬,正想方设法退掉这门丢脸的亲事,突然柳暗花明,多了个顶包的妹妹。

她知道出了抱错孩子这种奇事,高门大户的做法会是将两个孩子全养起来,不缺那一份嫁妆,更丢不起那人。

只要她先为自己觅一桩良缘,待到大势底定之后,再将元长庚推给杨锦鸾,便可两全其美。

于是苏瑾沫便看上了自小不凡的广平侯世子李念,并展开一系列算计追求,一路朝着恶毒女配的道路飞奔而去,直至功亏一篑,祭天证道,被男女主利用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而杨锦鸾这个炮灰,则因为苏瑾沫的小算计,留得一线生机,浑浑噩噩走完了短暂的一生,就算最后被送回苏府,也没过上几天真正的好日子。

想想就憋屈。

苏锦鸾吐出口浊气,习惯性驱逐内心负面能量,尽量往好处想。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起码她还有逆天改命的机会,哪怕真回不去了也不怕。

楼下传来呼噜声,芳草睡得很沉,半点没被吵到的样子。

苏锦鸾不想扰人清梦,自己拿水壶里的温水打湿帕子,仔细擦了手,顺带倒了杯水喝下。

喉间淌过一阵清凉,她舒坦地吐出口气。

屋里气味有点难闻,她将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缝。

夜风透进来吹得她一个激灵,苏锦鸾这才发现身上出汗了,肚里也觉出饿来,饿得挠心挠肺的。

苏锦鸾轻咬唇,实在忍不住,轻手轻脚下楼,想找芳草要两块点心垫肚子,可一叫没醒二叫没动的,她也不好意思再折腾人家。

芳草说是她的丫头,每日里要做的活计却不少,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加跑腿,够累人的。

加上白日里被吓到一场,睡得沉些也正常,还可能喝了安神的汤药,那就更叫不醒了。

苏锦鸾望一眼插上的房门,回楼上加了外套,轻手轻脚地下来,开门去厨房找吃的。

月色如水,将小院照得亮堂。

苏锦鸾越走越快,不去看地上各式各样黑黢黢的影子。

这本书是正统的古代架空言情背景,没有神啊魂的那些不科学因素,她穿进来只是极个别的特殊例外,才不要自己吓自己。

至于跑错片场的系统金手指,反正已经擦肩而过,即是无缘,多想无益,不重要。

苏锦鸾默念二十四字真言护体,琢磨着明天要找块红绸子布做条红领巾,时时提醒自己铭记使命,不忘初心。

第12章 徐长卿

远处遥遥传来几声狗叫,苏锦鸾加快脚步,正要穿过月亮门,一道影子倏地动了动,吓得她头皮发麻,短促地啊了一声。

“别怕,是我,徐旺。”

一道粗嘎难听的声音自墙头传来,露头的少年赶紧自报家门。

苏锦鸾捂着突突跳个不停的心口,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人吓人吓死人的知不知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趴墙头干嘛?”

苏锦鸾乍然受到惊吓,心情却还不错。

她的心脏跳动有力,不疼不难受,没有发病!这可算是穿书的一大福利。

她高兴地小跑两步过去,仰头望着墙头少年低垂的脸。

唔,不愧是狗作者偏心的终极大反派,小小年纪便姿容不凡,只是变声期的公鸭嗓实在辣耳朵,声控劝退。

“姜婶子没事吧?”

可能因着记忆融合的关系,她角色代入得很快,自然而然关心问道。

青涩少年正处于变声期,不太爱说话,嗯一声,隔墙递过一把药草来。

“你磕破头,拿这个千云竹捣烂了外敷,对伤口好。”

千云竹?这么靓的名字,一听就不普通。

苏锦鸾顺手接过来看看,笑了。

“原来是徐长卿啊,谢谢你。”

“徐长卿?”少年疑惑,上下打量她。“你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

反派果然敏锐!

苏锦鸾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不得已再祭出遇仙的故事:

“我因祸得福,磕到脑袋,得到仙人点化开窍了。从此以后便是崭新的我,不能再拿老眼光看人。”

少年满目惊奇,瞧稀罕物地打量她。

苏锦鸾不自在地低头,有些拿不定主意该怎样对待未长成的反派。

视线扫过手里半枯干发了点嫩芽的一把药草,突然觉得这个小伙伴暂时还是可以信任的。

不能拿老眼光看人嘛,她也不能犯教条主义的错误。书里写的要是一成不变的话,她穿来就没有意义。

“咳,那什么,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时来孕转否极泰来,你学过的嘛。”

少年摇头:“先生不曾教。”

苏锦鸾咳得更厉害了。

看破不说破啊少年!再说你不该虎躯一震,惊为天人的吗?

“肯定是你上课没用心听。旺哥儿,谢谢你的草药,它有个别名叫徐长卿。”

后知后觉记起大炎自秦焚书坑儒后便断层的文化背景,苏锦鸾心里难免生出些优越感。

这不是逼着她当文抄公叱咤文坛吗?还要搞点小发明,先富带动后富走向共同富裕什么的,哎呀压力好大!

不知道能不能当个女帝,收满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这才叫主角待遇人生巅峰!

“你在想什么?笑得好猥琐。”

粗嘎嗓音打断她的浮想联翩,苏锦鸾回神,对上一双似能看透人心的犀利眸子,心肝儿便是一颤!

麻蛋还给不给人活路了!反派这么强,逼她抱大腿呢?她抱还不行吗!看看这个姿势可以不?

“旺哥儿,你特意送了这徐长卿来,说明你与这药草有缘,不如你便改了名字叫徐长卿吧?哪有人拿小名当学名的,你同学不会笑你吗?”

苏锦鸾正视少年那张雌雄莫辨的昳丽面庞,丝毫不比追星同学粉的爱豆差,想不出他将来搅动风雨祸乱苍生的狠辣,却莫名生出些恶趣味来。

我把反派养歪了,反派大佬带我飞,我跟反派联手了,各种狗血梗在脑海飞过,苏锦鸾笑得意味深长。

名字是能跟随人一生的印记,只要他默认了她的取名权,那么日后即便他踏上反派老路,最终颠覆了这大炎王朝,还是可以继续当她金大腿的嘛。

她可真机智!

少年望着她甜腻腻的笑脸,目光中同样透着玩味:

“你这样伶牙俐齿,真叫人不习惯。名字都是父母起的,哪有你个小丫头随意更改的份儿?”

“时候不早了,神仙弟子也要睡觉,不然长不高,快回吧。”

少年随意挥下手,脑袋从围墙顶上消失。

“你小心点。”

苏锦鸾隔墙叮嘱一句,听着那头少年跳下地,一溜烟跑走,又惊动两声狗叫,这才摇摇头,心情不错地拎着才收的礼物去厨房。

少年反派这么乖的?完全看不出童年阴影。那他到底是怎么长歪黑化的?

明明他那个王爷爹对他也不好,还是杀母仇人来着,没可能他费劲巴拉跟着姜青莲逃出来,卧薪尝胆寒窗苦读十几载,好不容易混出头考上状元,好日子就在眼巴前了,他又想不开地回头跟着狼心狗肺的亲爹谋反。

难道那张椅子的魅力就那么大?

也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样的风光日子换她也眼馋。

可惜她没那个本事享那份福。

苏锦鸾怏怏叹口气,很有自知之明地掐断不靠谱的念头。

梦想要有,但先要混饱肚子,她还是个病号呢。

苏锦鸾甩一甩手里的药草,小跑进厨房觅食。

厨房收拾得还算整洁,锅灶都冷的。

苏锦鸾找一圈没找到现成吃的,欲哭无泪地望着满满的米缸发愁。

总不好现淘米生火煮饭吧?这柴锅土灶的,她也不会啊。

仰头望着空中吊起的篮子,猜里头大概有咸鱼腊肉,可惜她够不着。

实在没辙,苏锦鸾抱过一颗大白菜一层层扒开,掏出里头的菜心生嚼了吃。

还别说,甜津津的,不难吃。

糊弄过空虚的胃,苏锦鸾把东西规整好,原路返回。

回去睡吧,睡着就不饿了。

可吃饱了才能不想家啊。

苏锦鸾快步疾走,眼角滑落一滴泪。

伤感被夜色勾引,泛滥而上。

怎么就穿了呢?没道理啊!

她想回去,她有牵挂。

小杨锦鸾去哪了?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无人知晓,无人祭奠。

也不过就一个半大少年疑惑问一句,你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

苏锦鸾抬手抹掉脸上湿凉的泪痕,心里被月色塞得凉哇哇的。

她一个鸠占鹊巢的既得利益者,在这长吁短叹,显得特别矫情似的。

但她真心为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而难过。

她不是坏人,血也不冷;

不会内疚于被迫占用旁人的身体,也不会窃喜于旁人给她让位。

世事无常,走一步算一步吧。

毕竟,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第13章 别问,问就是遇仙

苏锦鸾快步回去绣楼,进门先呵口气搓搓手,夜里还是挺凉的。

幸好穿成有房一族,遮风挡雨不用愁,还是二层小楼,阔气!

伴着芳草规律的呼噜声上楼,苏锦鸾才关上房门,屋子里便是一亮。

有人!

苏锦鸾浑身汗毛竖起,僵着身子猛地回头,对上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大人!您怎么来了。”

她大松口气,只这一下的工夫,后背已经吓出一层冷汗。

这神出鬼没的,不愧是血观音,忒下人了也!

元长庚听着这似抱怨似撒娇的话,眉头略微一扬。

“怕我?”

苏锦鸾苦笑摇头,倒杯水压惊。

“就是冷不丁地房里有人,吓我一跳。”

她瞥一眼微开的窗户,琢磨这高度他是使轻功飞上来的,还是拿飞爪加以辅助。

这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苗头不对啊。

苏锦鸾刻意遗忘那桩不靠谱的婚约,瞄一眼自己现在小小只的爪子,语气瞬间又尊敬两分:

“您怎么这么晚还没休息啊?好辛苦!”

夜猫子上门,无事不来,苏锦鸾心头警报直响。

正值严打当口,她偏偏顶风扯出遇仙的幌子,怕是要被请去镇抚司衙门喝茶,竖着进横着出的那种。

可她真不是白莲教一伙的,她冤枉!

元长庚一眼瞧明白她忐忑的小心思,不以为意道:

“公务在身,连夜要走,临行前有些事要问你。”

苏锦鸾忙立正站好,洗耳恭听:

“您问。”

“坐。”

元长庚示意她坐下,清冷视线淡淡扫过她搁下的草药,又挪回她额头伤处,顺手搁下一个小瓷瓶。

“我给你吃的回春丸是疗伤圣药,这是外敷的金疮药,伤养几天就好得全了。”

苏锦鸾忙起身双手接过:

“谢大人赐药。救命大恩无以为报,”她语气真诚,尽量不显得谄媚。“要不,我送您个酿酒方子吧?”

元长庚漆黑如墨的眼眸定定看她。

苏锦鸾以目示意。

别问,问就是遇仙!

元长庚轻轻勾起嘴角,颔首。

“行,拿来看看。”

苏锦鸾这下笑得舒坦了。

“您等着啊,我马上写给您。”

话出口又尴尬顿住,她这才想起屋子里压根没纸笔。

杨锦鸾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地主家小傻妞,哪里来的文房四宝。

苏锦鸾再骂一句自己说话不过脑子,讪讪改口:

“那个,要不,还是我说您记吧?”

元长庚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却另起了话头。

“除了酿酒,你还会什么?”

苏锦鸾猝不及防地啊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谨慎地道:

“也说不上会吧。就像是做了场梦一样,梦里不知身是客,似懂非懂似是而非的,您能理解吧?”

元长庚不给面子地沉默。

不是默认的那种沉默。

苏锦鸾心累地干笑一声,从心底里不愿意跟这种聪明绝顶修炼成精的狐狸打交道。

再好看的狐狸精也一样难缠。

“我没骗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紧张地动动手指,发觉他立时瞥来犀利一眼,赶忙端正坐好。

像他这样的人,察言观色技能都点满了吧?什么微表情小动作,立马将你的心理活动猜得透透的,对他撒谎都只是出丑秀智商下线而已。

苏锦鸾拿出前世严重先天性心脏病人十八年的专业修养,面无表情心静如水,比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还要矜持无波。

“那梦我现在都记不太清了,就偶尔灵光一闪,才能想起点什么来。”

“比如这药草。”她指指那一把干草似的药草,侃侃而谈。

“我一眼瞅见它,自然而然就知道,它叫徐长卿,镇痛祛湿、行气通络,还能治蛇毒。”

“但仅此而已,并不代表我就会把脉开方子。”

她学着孤儿院里的小孩子,可爱地歪歪头,想要对手指,又理智地制止这股莫名的冲动。

过犹不及!注意背景差异,古代十岁的姑娘都能定亲了!

能定亲了?!

苏锦鸾像是被雷劈到一般,终于正视起穿越这回事!

十岁就要定亲,可能不到十五就要嫁人,明明才是初中生的年纪就要当妈,有点可怕。

“想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元长庚蹙眉,淡然发问,隐秘地暗察四周,尤其是背后,并未觉出不对。

苏锦鸾一脸生无可恋,有气无力地蔫哒哒摇头。

“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

“说说。”

元长庚耐心问,越看她越顺眼。

他以前养那只兔子,生病的时候就是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耳朵都耷拉着,看起来很好欺负。

苏锦鸾欲言又止。

是说出我的不开心,叫你开心一下对吗?她才没那么无私!

“算了,说了也没用,不浪费那个力气了。”

她勉强打起精神,扯扯嘴角。

“时间不早,您还有正事要忙呢,我不好多耽搁您。这样吧,您给我留个地址,我给您写信,寄东西。”

她略一寻思,又补充几句。

“涉及到方子,咱们事先约定好加密解密的方法吧。”

“您平日里喜欢看什么书,不惹人眼的那种?”

她殷殷望向他,不等他回答又先摇头否了。

“不好不好,您看的书太高深了,我这里未必能找到。我爹那里大概还留着些充门面的科举书,或者我问旺哥儿要一本手抄的也行。”

“是叫四书五经吗?”

她小心翼翼向元长庚确认。

自打融合了记忆,她对穿越这事蓦地就多了真实感,不再简单将书中提过的人名当成无足轻重的纸片人,而是有血有肉有爱恨情仇的真人。

面前这位锦衣卫大佬,也是货真价实的简在帝心的牛气人物,真能抱上大腿的话,无异于一步登天!

至于那桩坑爹的亲事,也瑕不掩瑜,暂时有苏瑾沫在前头顶着,无需担心。

何况她的年龄被硬生生改小三岁,谁能联想到她曾经跟相府千金掉包过?那脑洞也太大了。

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当年赵玉枝姐弟的私心,意外给了她第三条路。

不走原剧情,不拆穿真假千金的掉包案,另辟蹊径自立门户,当个坐产招夫的小地主,有钱有闲拖家带口去旅游,美滋滋。

第14章 投桃报李

元长庚蹙眉,淡声问:

“何为四书?”

正想美事的苏锦鸾后悔得想自打嘴巴!

《大学》是在南宋朱熹那会儿才开始入四书的,大意了!

“那个,我记错了,跟梦里头的事儿搞混了,哈,哈哈。”她干笑,强行解释。

“《春秋》有吧?”她希冀地问。

元长庚颔首,目光清冷如月,似能照透她的五脏六腑。

苏锦鸾忍着被扫描看穿的不适感,郑重其事道:

“那您记好下头我说的话。”

“咱们约定好以《春秋》为解密对照的文本,每四个数字代表一个文字,前三位对应《春秋》里第几页第几行第几个字,第四位则代表后推几个字。”

“您听懂了吗?重复一遍吧。”

元长庚满目异彩,再次对这半人高的小家伙刮目相看。

“以《春秋》为解密对照的文本,每四个数字代表一个文字,前三位对应《春秋》里第几页第几行第几个字,第四位则代表后推几个字。”

他一字不落地重复,清冷的语调微有起伏,目中精光闪烁,显然内心颇受触动,不似表面平静。

苏锦鸾满意地点头。

“嗯,您千万别忘记了。回头有什么事,咱们再在信里头商议。”

顿了顿又补充道:

“这加密的法子您可以用于情报传递,换一个密码破译书本就行。你们脑子肯定比我好使,加密规则能玩出花来,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元长庚听着她略带些负气的话,没忍住抬手揉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

“你又立下一功,以后有事尽管说。”

苏锦鸾下意识地蹭蹭他手心,惬意地眯了眯眼,随即身子一僵!

他不是院长妈妈!

这是在摸狗头呢?太羞辱人了!

“呵呵。”

元长庚听这一声阴阳怪气的假笑,一眼看出她的羞恼,不明白这小兔子到底又怎么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回头我派人送些笔墨纸砚来,你将回信写好交与来人便可。”

他没提荷包里装着的小号文房四宝。此为锦衣卫紧急联络所用,墨盒里掺杂有特殊药物,能及时引来经受特殊训练的信鸽与猎犬飞鹰等来传信,不得擅自动用。

“你识字罢?”他挑眉询问。

“嗯。”前学霸苏锦鸾心虚点头。

她在这里语言交流无碍,应该还在汉文化范畴之内吧?繁体字的话,她连蒙带猜再联系个上下文,应该能看懂,吧?

夜风撩拨灯影,将他身上血腥气吹得更明显了些。

苏锦鸾忙屏住呼吸,没有不礼貌地捂鼻子皱眉头。

敢嫌弃锦衣卫大佬,她才是嫌自己命长呢。

她那点小心思,在元长庚面前就跟透明似的,一眼便瞧得清楚明白。

他微微勾动唇角,头次觉得这一身洗不去的血腥味,并非那般令人作呕。

“你服用过回春丸,不可再乱服药物,省得冲撞了药性。”

他见她仍是一团孩气,忍不住提点一句,却没多嘴叫她提防父母亲人。

疏不间亲,自有其道理。

苏锦鸾知道剧情,当然不会再由着赵玉枝派人灌药害她。但元长庚好意关心提醒,她依旧感激。

此刻元大人伟光正气两米八,妥妥的人民公仆!

“谢谢大大。”

苏锦鸾嘴甜道谢,立马投桃报李。

“您是不是还要继续追剿白莲教妖人?我隐约有个念头,您往东边走,过了京城临着的津门码头那边,有他们的老巢。”

“注意暗门密室,还要留心他们蒙蔽的平民信众暗中通风报信,暴起伤人,甚至聚众闹事。”

苏锦鸾翻阅着原小说情节,记忆清晰得跟刚扫描进电脑的一般!

可惜她后来弃文了,也不知道狗作者到底安排了什么结局。

转念一想她随即释然。

她都准备破坏剧情走向了,知不知道原本的结局都无关紧要,她打出一个全新的真结局就好。

元长庚意味深长地看她。

苏锦鸾回以高深莫测的微笑。

别问,问还是遇仙。

元长庚读懂她眼睛说的话,失笑起身。

“看来我的谢礼得再厚上两分才行。”

苏锦鸾打蛇随棍上,左右摇摇食指冲他卖萌。

“那我能自己选礼物吗?不违背律法良心的那种。”

“可。”

他眼睁睁看着她笑成一朵花,又将小手指伸到面前来。

“拉钩。”

他无奈将自己小指勾上去,被牵着晃了晃,又被拉出拇指贴合盖章。

苏锦鸾心满意足摆手:

“说好了,等我想好要什么,你要帮我达成。夜路难行,注意安全,马到成功哟!”

元长庚莫名有了被过河拆桥的古怪感觉,轻轻弹她脑门一下,说声“走了,闭好门户”,随即推开窗户轻轻跃下,脚尖将窗扇不轻不重地踹上,引得屋里灯影晃了晃。

苏锦鸾忙过去推开窗户缝踮脚探头看,外头却只剩下月光夜影,连狗都没叫一声。

肯定下蒙那种汗药了。

苏锦鸾将窗户插好,侧耳听楼下芳草愈发深沉的呼噜声,确定那位元千户肯定也对她动了手脚。

双倍药力加持,芳草这一觉怕是要睡很久。

或许整个杨家都中招也说不定。

苏锦鸾打个呵欠,胡乱给伤处撒了点金疮药,漱下口爬上床便睡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苏锦鸾迷迷瞪瞪醒来,习惯性地平躺十分钟醒盹。

她没敢伸懒腰,生怕引起心率遽然变化,继而发病。

最先清醒的是嗅觉。

一股难以忍受的酸臭味近在咫尺,熏得她反胃,连形容的比喻都懒得去想,这可违反了她被高考作文磨炼出的反射思维。

“什么味儿啊,呕……”

苏锦鸾嫌弃地开口抱怨,瞬间吸入大口异味,忍不住趴在床边干呕。

幸好她昨晚吃的几片白菜心已经消化完毕,什么也没吐出来,这才没有造成二次反胃的恶性循环。

趴得近了,她总算发现了万恶之源,灰蒙蒙覆盖一层脏污油脂般的手背。

苏锦鸾屏息起身,撸袖子撸裤腿检查自己个儿,确定全身覆盖着一层新鲜污垢,且气味逆天。

好熟悉的情节!这不是修仙小说里洗骨伐髓排除体内毒素的常见桥段吗?

苏锦鸾反手摸上自己的脸和脖子,那股不可言说的手感,令她确认了自己的初步猜测。

她果真一夜之间排毒了!

是穿越福利?

锦衣卫大佬回春丸的奇效?

总不会是系统金手指的残余作用吧?

不行了,缺氧的大脑无法继续思考,先赶紧洗干净再说。

第15章 竹马青梅

苏锦鸾被熏得玉仙欲死,一鼓作气下地,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早晨清新的空气,如同重回水里的鱼儿,满心都是得救的庆幸。

缓过几口气,苏锦鸾收拾几件换洗衣裳,一鼓作气冲下楼!

芳草鼾声中断片刻,人却依旧没醒,整个杨家沉寂得有些瘆人。

苏锦鸾伸手试探她的鼻息,放下心来。

还有气。

这么近距离还没被熏醒,说明她昏睡得不太正常,应该是药力未退吧。

苏锦鸾顾不上其他,拿了芳草保管的钥匙串,开门往后院角落里的浴室跑。

她如今生活的村子叫秀水村,隶属于河间府温泉镇,因温泉而得名。

杨家霸占了村子里最大的一口温泉,圈起来盖了一间气派的浴室,倒省得每日烧水沐浴。

苏锦鸾没费力便找着地方,打开锁自里头将门一插,痛快地褪下身上熏人的壳,跳进温泉池子大力清洗。

泉水是活的,温度偏高,泡着挺舒服。

唯独叫苏锦鸾不满意的是,洗护用品太原始,皂角!去污能力实在不佳,且体验效果极差!

偏偏头发还这么长!

苏锦鸾耐着性子一点点搓洗头发,将发明香皂牙膏等日用品提上计划日程。

幸好昨晚见人时,她还没这么臭烘烘的丢人,苏锦鸾暗暗庆幸。

再看看搓得发红的皮肤,她不满地微微蹙眉。

这也太瘦了吧?干瘪得跟芦柴棒似的,洗个澡就累得头晕眼花,也太弱了点。

苏锦鸾搓得累了,靠着温泉池壁闭目养神,右手搭在左手腕上,默数脉搏。

嗯,一分钟大概在70上下,挺规律的,有点虚浮。

基本健康吧,大概就是体虚。

不吃饭能不虚?老话说的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杨锦鸾已经快到厌食症的程度了,不虚才怪。

还常年喝药。

是药三分毒,这些年积攒的毒素也够小姑娘喝一壶的。

幸好她现在能被动排毒,这就约等于百毒不侵了哇!

难道言情转玄幻了?能修炼自保可就太棒了!

苏锦鸾兴致勃勃地努力感应空气中的灵气分子,尝试寻到气感。

无果,只有热乎乎的水蒸气分子环绕。

难道感应的姿势不对?

她盘腿坐起,尝试着默念道家经典《道德经》: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仍旧一无所得。

她悻悻睁开眼,继续卖力洗刷自己。

不怪她灵台不明六根不静,实在是太难闻了。

还是沐浴焚香之后再念经吧,仪式感很重要。

皂角的气味不是特别好闻,配着温泉水的淡淡硫磺气息,闻起来带着些辛辣味儿。

话说她鼻子现在是不是过于敏感了?

苏锦鸾疑惑,随即发觉自己的视力似乎也好得过分,整个世界清晰得毫无美感可言。

耳朵似乎也听得更清更远了,像是前院里此起彼伏腔调各异的呼噜声……

这大概就是排除毒素,一身轻松?

似乎连额头的伤都好得七七八八了?这效果也太逆天了!她果然是老天爷的亲闺女。

洗洗歇歇半天,苏锦鸾总算打理好自己,焕然一新出来,摸着空空如也的肚皮犯愁。

全家都不起,早饭可咋解决?总不能还啃白菜叶子吧?她又不是兔子。

“锦鸾妹妹。”

墙头传来熟悉的粗哑叫喊,苏锦鸾抬头望见少年朝气蓬勃的漂亮面孔,眼睛便是一亮!

有饭辙了!

记忆里,小杨锦鸾跟小徐旺关系相当不错,几乎可以称得上青梅竹马。

村子里熊孩子多,外来户还总被大人夸的聪明小书生,以及本村土生土长的药罐子小傻子,理所当然地成为受欺负的对象。

有次小徐旺被欺负得受不了,不得已钻狗洞躲进杨家后院。

杨家在村子里恶名昭著,没人敢惹,熊孩子只敢远远朝杨家绣楼丢石头,面都不敢露,怕被讹上,再被家里大人打断腿。

小徐旺溜进绣楼见到孱弱安静的小杨锦鸾,同情心起,便将自己带去学堂的干粮分一点喂给她。

小杨锦鸾直到这时才尝到饭菜的滋味,虽说因肠胃虚弱消化不良,引得大病一场,却也记住了给她带好吃的徐哥哥。

小徐旺闯了祸,内疚得不行,期期艾艾求母亲帮忙做些药膳,带给小妹妹补身子。

姜青莲心肠软,答应了。

于是俩小孩儿不吃不相识,一来二去,便熟悉起来。

小杨锦鸾得了药膳滋补,这才艰难吊住小命;

小徐旺与杨家暗中来往,借了杨家的恶名震慑熊孩子,也得了清净,总算能安生上学堂念书。

等徐旺长大些,便不钻狗洞改爬墙头;小杨锦鸾也能下绣楼走动两步,每天最期待的便是徐哥哥带给她的有滋有味的吃食。

一晃眼过去这么多年,旺哥儿长成翩翩少年郎,今年就要下场考秀才,小杨锦鸾却没了。

苏锦鸾暗叹口气,背起原主的人情债,哒哒哒跑到墙边,仰头伸手:

“徐长卿,今天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少年低头看她似乎发着光的笑脸,觉得这就是他盼了多少年的妹妹模样,隐隐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他压下心头无来由的失落,将手里纸包慢慢顺下去。

“我娘做了素春卷,你趁热吃。”

苏锦鸾眉开眼笑地接过纸包,满足地嗅一口:“真香!”

少年见她活泼泼的生动模样,仿佛一尊泥娃娃注入了灵魂,既陌生又新奇,低声问:

“点化你的是哪位神仙?你是不是要去上香还愿?以后你要做出家人?要守哪些清规戒律?荤腥动不得了吧?”

“你都有哪些本事,会降妖除魔吗?能不能给我娘画一道平安福?她身子向来不好,昨日里还受了惊,我有些担心她。”

少年难得说这样长一串话,却问得苏锦鸾哑口无言。

她随口编造一个遇仙的借口,不过想掩饰她身上的突兀转变,哪想过那么多!

她其实是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来着,真的!

“那个,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不怕先生骂?”

苏锦鸾饿得脑子发昏,又被食物香气勾引得魂不守舍,哪还有力气编故事圆谎,勉强找个借口打发他。

“此言差矣。”

少年却脸色一板,正色解释: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诗经》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

苏锦鸾听得头昏脑涨,恨不得腾出两手捂耳朵。

“打住!我又不考状元,不要听子曰。”

第16章 千头万绪

少年见她胡闹,好看的薄唇抿起,似不悦似无措,到底没再长篇大论地训人。

苏锦鸾反倒不好意思了。

常言道吃人嘴软,她手里还拿着人家热乎乎的素春卷呢。

“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她期期艾艾解释。“就是,很饿,还怕你上学迟到。”

她挪了挪脚,薄薄的绣鞋底叫小石子硌得不舒服。

“其实我挺羡慕你能上学来着,出口成章的。就是听不懂,有点丢脸,怕你笑话。回头你能借我一本《春秋》吗?我就用一会会儿,不耽误你作功课。”

少年瞅着她包着巾子的头顶,总觉得违和。

她不该是现在这副自卑怯懦的模样。

“是我好为人师了。”少年诚恳自省,慨然应允。“待我下学归家借书你看,不懂的可以问我。”

说完又有些懊恼,探寻地看她脸色,深怕她不高兴。

她不再是以前那个懵懂无知孩童,他虽是好意,却也有些冒犯。

苏锦鸾已经笑眯眯点头:

“好呀。”

少年打量她弯起的眉眼,晨辉中不见丝毫阴霾,也舒展了嘴角同她告别。

“那我先行一步,你趁热吃朝食。”

少年犹豫片刻,还是将先前的话头咽下。

她既然不肯提起仙家之事,大概是有什么忌讳。

君子不强人所难,他还是别咄咄逼人得好。

苏锦鸾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他体贴谦让,更觉得自己态度欠妥,含含糊糊低声说道:

“我不是有意瞒你,实在是梦中遇仙过于玄妙,有些细节醒来后记不太清,不好信口开河,等我捋一捋再跟你说。”

“你快去上学,小心迟到要挨先生打手板。姜婶子那里我吃过饭去看看,还要谢谢你们的素春卷。”

少年见她言笑晏晏,也随之笑开。

“好。”

目送少年下墙头,苏锦鸾迫不及待地捧着点心包回屋。

屋里气味散得差不多,温度有些低。

她继续开窗通风,拿温水多漱几遍口之后,便香喷喷地吃起早饭。

“不愧是镇南王府出来的,手艺就是棒!”

苏锦鸾咬一口酥软可口的春卷,吃得心满意足。

薄薄的豆腐皮裹着萝卜丝白菜心,还有嫩韭菜酸豆角,以及似是拿鸡汤煨过的笋条,鲜嫩可口还有嚼头,叫人胃口大开!

春卷做的小巧玲珑,两口吃完一个刚刚好。

苏锦鸾又拿起一个,张嘴一咬,满口蛋香。

这个还卷了煎鸡蛋丝,别具风味,就是不那么素。

苏锦鸾美美吃了一顿,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打个饱嗝,慢吞吞起身。

“吃饱该干活了。筚路蓝缕啊,叫人头秃。”

苏锦鸾叹口气,扒拉着手指,默默盘算着需要“发明”的生活必需品。

牙刷牙膏香皂手纸,低头瞧一眼平板的五短身材,姨妈巾跟胸衣可以延后。

不对啊,她不该一叶障目,以杨家如今简陋的生活条件,揣测外面大千世界。

想要了解大炎上流社会的生活水平,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姜青莲!

姜青莲曾经是镇南王府的舞姬,因容貌舞技出众,遭人嫉恨陷害,误食媚药被侧妃沅姬所救。

沅姬本为孤儿,十三岁时因姿容姝丽被献与镇南王,宠冠一时。

姜青莲自此做了沅姬的丫头,忠心耿耿,主仆相得。

及至后来沅姬怀孕,姜青莲更是日夜严防死守,凡是入沅姬口中之食皆亲自试毒,不知道尝出多少阴谋诡计,多番艰险方才堪堪保住胎儿。

可惜王府后院长子之争关系到世子之位的继承,可谓杀人不见血,各种鬼蜮伎俩防不胜防。

最后也不知晓是否后院诸人联手设局,趁沅姬生产自顾不暇之际,给她弄了个铁板钉钉的奸夫出来。

镇南王一怒之下,下令将沅姬母子二人打死。

沅姬本为聪慧之人,机变非常,于必死之局中匆忙筹划,令姜青莲抱着才出娘胎的儿子速速逃离,隐姓埋名,认她为母,并给儿子取名为忘。

书中关于这段反派的身世描写不多,但从短短的文字叙述中,也能想象出其中的刀光剑影美人倾城。

毕竟反派的颜值在那摆着,活像是狗作者的亲儿子,总结起来就是仨字,美强惨,赚足了读者的好感。

苏锦鸾咂咂嘴,收回发散的思维,琢磨起自己眼下的处境。

姜青莲虽然逃离王府十几年,但曾经的眼界在那,可以暂时充当她了解大炎常识的向导。

小发明可以搞,但若能拿钱买现成的也不错,省时省力还省得闹笑话。

还得抽空去镇子上瞧瞧,看看都有什么卖,顺带考察下来钱的路子,总不能坐吃山空。

这词儿用得不对,她哪里有金山银山可以吃?她势必得走白手起家的路子,当个富一代。

在此之前,先得解决家庭隐患。

苏锦鸾站到窗边,遥遥看着前头寂静无声的正房,杨岩泉夫妻还没起。

或者又躲在密室里密谋怎么害她呢。

苏锦鸾蹙眉,颇为困扰。

杨岩泉夫妻心狠手辣,害得小杨锦鸾凄惨无比,偏偏又是名义上的爹娘,在这个孝字大于天的古代,即便是养恩也不容忤逆。

苏锦鸾不想将这样两座大山压在自己个儿头上。

毕竟小杨锦鸾消失了,恩怨相抵,她不欠他们什么。

可这事天知地知她知,世人不知,表面看来,她还是欠杨家的。

这就有点膈应人了。

要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弄副药将俩人药傻?

可她不想脏了自己个儿的手,三观坚挺,没法说服自己。

唉,先喂几碗安神药拖着吧,等她缓两天,适应适应再说。

这该死的穿越,简直无理取闹!

苏锦鸾烦躁地擦两下头发,将半湿的巾子一抛,拿过桃木梳耐心地一下下梳理打结的长发,纷乱的思绪也渐渐沉静下来。

怕什么呢,大不了假死脱身,自立门户!

凭借她的本事,还怕养不活自己?

难得穿越一回,摆脱了桎梏她十八年的病魔,她正应该撒着欢地折腾才对。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若她年华虚度,等到梦醒还乡那天,又该怎么向关心培养自己多年的师长朋友交代?

苏锦鸾绝不认输!

攥拳给自己加了把油,苏锦鸾重重吐出口浊气,飞快编了个麻花辫甩在身后,快步跑下楼。

大炎,我来了!

第17章 姜青莲

“婶子好,您没在忙吧?我来串个门。”

苏锦鸾端着大大的笑脸,倚仗年纪小,厚着脸皮卖萌。

“锦鸾来了?快进来。”

姜青莲正坐在窗前穿针引线,隔窗见她跑来,将针一插,盖好绣架起身,整了整身上家常衣裳,又扶了扶鬓发钗环,脚步轻盈地迎出来两步。

苏锦鸾哒哒哒跑进屋,滴溜溜环视一圈。

屋内干净整洁,家具物什瞧不出名不名贵,搭配起来却颇有一种雅致温馨之感,足见女主人的用心。

苏锦鸾暗暗抽了抽鼻子,以她目前敏锐的嗅觉,也只闻见淡淡馨香,没有乡下人家难免的牲畜气味,就连灶房烟火气也不明显,更没有缠绵不散的恭桶味。

当下她便对这位命运多舛的女性肃然起敬。

这才是享得了福受得了苦,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把日子过得精致的楷模!

“婶子,谢谢你的素春卷,很好吃。”

她嘴甜卖乖,不怕崩人设。

傻子开窍,正是立人设的时候,她什么样都说得过去,出格些也能拿遇仙遮掩,万金油百试百灵。

“你喜欢就好。”

姜青莲温柔地拉她坐下,倒了杯蜂蜜水给她喝,才一打量她,描画精致的眉便是轻轻一挑。

“你看着白了好些,个子似乎也高了。伤好些了吗?我怕冲撞了药性,特意做了清淡的素春卷给你,我家旺哥儿却是喜欢吃肉馅的。”

“对了,还没有谢过你给旺哥儿想的大名,听起来很不错,等去学堂问过先生,便将名字改过来。”

她柔声细语,瞄一眼偷偷扯着短了一截的袖口遮掩的小姑娘,话题自然转移,不动声色地化解了客人的窘迫。

“那千云竹我们都叫习惯了,没想到还有别个雅称,是有什么典故么?”

她又拿了碟蜜饯果子出来待客,笑语盈盈地问。

苏锦鸾如沐春风,仿佛见着画上的仕女活了,那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虽不惊艳,却极耐看,隐隐和着韵律一般,叫人赏心悦目。

美人垂询,自该坦诚相告。

苏锦鸾眨眨眼,隐去故事年代,娓娓道来。

“相传在古时候有位帝王外出打猎,不慎被毒蛇咬伤,病情紧急。御医们绞尽脑汁,用遍所知的名贵药材药方,均不见效,无奈之下只得张榜招贤。”

“自来高手出民间,附近有位叫徐长卿的大夫听到这事,便揭榜来为皇帝治病。”

“他把自己采来的蛇痢草取三两煎好,哦,就是千云竹。”

苏锦鸾笑眯眯解释,姜青莲点头,认真听。

“徐长卿煎好药,让皇帝一日两次内服外敷,第二天病情就有了好转;再连服三天,病情痊愈。”

“皇帝龙心大悦,夸赞不已:先生大才!妙手回春药到病除!但不知所用为何药哇?”

苏锦鸾粗着嗓子,绘声绘色,还分角色朗读。

“徐长卿噗通一声跪下,急出一脑门汗,心里直叫苦:皇上被蛇咬了,大发雷霆,下旨不叫说蛇字,说了就要治罪。这蛇痢草才救下皇帝的命,却等着要他徐长卿的小命啊!”

“旁边有位聪明的大臣,见他汗如雨下,却吞吞吐吐这个那个的不回答,心思一转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善解人意地替他解围,边使眼色边问:徐先生,这药草是不是没有名字?”

“徐长卿急中生智,一个头磕下去,提着心顺台阶下:回禀陛下,这草药野生野长,草民也是偶然得知药性,不知其名,还请陛下赐名。”

“皇上哈哈大笑,直说有缘,欣然道:既然是徐先生发现了这草药的功用,便以先生之名赐之吧,以铭记先生的功德。”

“皇帝金口玉言,这徐长卿与草药的故事很快就流传开来,成为一桩千古佳话。”

苏锦鸾啪地一拍手,打板结束。

姜青莲听得津津有味,端起蜂蜜水喂到她嘴边。

“说得真好。口干了吧?快喝点水润润喉。”

苏锦鸾弯眼享受美人恩,大口咕咚咕咚喝下大半杯。

姜青莲拿帕子轻轻擦拭她嘴角,笑叹:

“这故事好,听了就能记得这药草能治蛇毒,名字用量也记得了,能造福不少病患,确实是桩大功德。”

“旺哥儿改了这名字,希望他也能沾沾福气,百病不侵,为百姓做下功德。”

姜青莲悠然一叹,有片刻失神,很快又转移话题,夸起苏锦鸾来。

“锦鸾确实不一样了,瞧这伶俐的,真叫人欢喜。这故事也是从梦里听来的吧?”

苏锦鸾毫不心虚地点头,自荷包里掏出一只叠起的千纸鹤双手递上。

“婶子,这个送你,祈福保平安的,旺哥哥很担心你。”

千纸鹤寓意美好,她叠的时候心里特别虔诚,还在里头拿细棍蘸着墨汁写了一段金刚咒,不算骗人。

她又没说这是平安符。

姜青莲眼睛一亮,郑重接过放进腰间荷包,笑吟吟道谢。

苏锦鸾见她笑不露齿,说话间隐约能瞧见齿如编贝细白如米,眨巴着眼睛打听:

“婶子,你笑起来真好看。脸白白的,牙齿也白白的,头发又黑又香,比十几岁的小姑娘还水灵,你怎么保养的啊?”

小孩子直白的夸奖并不叫人生厌,尤其还是个才开窍的痴儿,越发叫人觉得童言无忌,并不会怀疑她的用心。

姜青莲笑嗔她一句小油嘴儿,也没瞒她,倾囊相授。

“说起来也没什么。每天早晚用山泉水净面,拿手掌搓热多揉揉面部,把皱纹推开,叫皮肉紧实,再擦点膏子滋润着,下的是水磨工夫,比不得你小孩子家水灵。”

“牙齿也早晚拿牙刷子蘸青盐细细刷一次,拿温水漱口,闲暇时便空口扣齿五十下,坚固牙根。”

“头发比较麻烦些,猪胰子味道不好,我还是喜欢用皂角洗,再泡些香料冲洗干净。”

她又取来一小盒熏香,留下两根,将余下的推到苏锦鸾面前。

“这是我闲来制的熏香,有静心安眠的功效,睡前点半个时辰即可,一支可用大半月,送你顽罢,别嫌弃。”

苏锦鸾宝贝地抱起,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不嫌弃不嫌弃,这可是好东西,我也要做香喷喷的大美人。”

说着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捂着肚子哎哟一声。

“婶子,我内急。”

第18章 书到用时方恨少

苏锦鸾机智地找借口考察了下人家的净房,心中难掩失望。

徐家无疑是讲究的,净房里燃着熏香,恭桶也冲洗干净,桶底还铺着香料木屑,并无一丝异味,就连厕纸也染上淡淡香气。

但是!

厕纸好硬啊!

揉都揉不软。

苏锦鸾心事重重地自徐家告别出来,纠结了一路。

姜青莲不缺钱,也有把日子过得舒适的心气儿,用的东西肯定不会差。

可依然达不到苏锦鸾的预期。

牙刷子、青盐、猪胰子、皂角,以及硬得难用的厕纸。

该打听的都打听到了,还得了半盒熏香的礼物,剩下的,便该她亲自动手,丰衣足食了。

牙刷子买一把或者花钱叫人做一把都行,青盐家里大概有,先凑合用两天。

简易牙膏、香皂的做法其实不算难,皂化反应课本里都有讲,囊中羞涩的苏锦鸾还曾经亲手做手工皂送同学,当做生日礼物圣诞礼物新年礼物……

为难的是,没有现成的原料。

比如椰子油、小苏打、烧碱等等,都需要寻找替代品,以及提纯。

植物油这会儿估计只有香油,猪油已经用于做胰子了,油脂这块大致不用发愁。

小苏打应该常见,做面食发面用的。

不对!最早发面用的好像是酸浆子、酒酵,吃了还会消化不良。

她课下写小说收集资料时,当真看得大开眼界。

有说小麦面粉有毒的,还有分地域的,说北方面粉无毒南方有毒,也是很迷了。

就连李时珍《本草纲目》中也曾记载,“面以糟发胀者,能发病发疮”。

后来不断改进,宋代流行以酵面也就是老面来发面。

这其中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

《本草纲目》中记载,有医者孙琳以蒸饼、大葱、淡豆豉捣碎成丸,治好了宋宁宗的尿频症。

以酵面发面,克服了“发病发疮”的弊端,也算是面食史上的一座里程碑,只是容易发酸,需要以碱来中和。

而以碱酵子发面的方法却直到元朝才出现。

苏锦鸾查阅完相关记忆,难掩忧伤。

碱面出现得那么晚,现在的大炎有碱面吗?

难道要用草木灰水来替代?

民间传说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大脚皇后马秀英,以草木灰水和面蒸出雪白暄软的开花馒头,取名“白银如意”,那可都是元后了!

以草木灰水提纯制碱水倒也不难,但毕竟纯度过低,也只能当做退而求其次的备选。

苏锦鸾头疼地默想小苏打与烧碱的化学分子式,脑中排过一连串反应方程式,直觉书到用时方恨少,从无到有的过程太艰难,她想开金手指!

好在她现在脑子好使,琢磨半天有了点头绪,赶紧回家做实验。

当务之急是先造纸!

软绵一点的草纸!

不然她都想绝食自尽了!

她太难了,唉。

幸好她还有颗好用的脑袋,苏锦鸾苦中作乐地想着。

苏锦鸾已经发现,她的记忆也似乎经历一次洗骨伐髓,变得清晰有序。

如同抹去尘埃的镜面,将她曾了解过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苏锦鸾蓦然想起与她擦指而过的系统,不由得生出一股荒谬的联想,她的记忆储存就像是杀过毒,又进行碎片处理过的电脑,就连搜索引擎都升级过了,检索速度超快!

甚至连她原本已经遗忘的细节,都显示得一清二楚!

是那点经由她指尖融入脑海的细碎光点吧?

系统的残余碎片?

肯定是!

苏锦鸾得意地弯起眼笑,她的金手指没全部错过!

更棒的是,她不必被系统逼着去做那些天马行空的任务,更不会有任何惩罚!

赚到了,嘿嘿。

有了睿智的大脑,还有健康的身体,就算将她丢进书里又有何惧?放马过来吧!

她看的穿越小说海了去了,自己还写着一本呢,攻略不要太齐全!

从古早的青楼虐心小白兔文,到医毒双绝的特工王妃爽文,再到后期注重逻辑与细节的日常向温馨文,她能说得头头是道!

更别提这种自由度极高,以戏说为主的平行世界架空文,简直就是穿越者的天堂!

金手指开到逆天!女尊修仙灵宠重生各种乱入!肥皂玻璃水泥必有,蒸汽机电灯选有,就差插根网线登上月球了!

她也不要求一步踏进供产主义,就先打个及格分,踏踏实实搞点小发明,改善下生活水平就行。

要是实在搞不定,大不了搞搞服装珠宝设计戏曲文化投资什么的,总能赚得盆满钵满,过上酒池肉林的奢侈生活,手纸不满意可以用绸子嘛!

苏锦鸾硬给自己灌口有味道的毒鸡汤,却怎么都咽不下去。

算了,院长妈妈跟老师们把她教育得太好,三观正直到连幻想都谨守核心价值观,也是服了她自己。

她注定要当一个好人,这不丢人。

胡思乱想着开导自己,苏锦鸾脚步轻快起来,先找村里的赤脚医生开了几副安神汤,付了药钱,回家就叫起芳草煮上了。

攘外必先安内,创业也必先安内,叫杨岩泉两口子安歇几天吧,她实在顾不过来。

芳草打着呵欠起来,没口子地夸她:

“老爷夫人这次病得厉害,太阳这老高了还不起,估计夜里疼得没睡好,是该多喝几副安神汤,睡不好怎么养病?小姐真孝顺!”

苏锦鸾被淳朴憨厚的丫头真心实意夸了几回,心里那一丢丢阴暗的小心思全被驱逐消散,也认同了自己就是为了病人好。

良心安稳了,整个精气神儿都不一样了。

“孝顺爹娘是应该的。”

她谦逊地笑笑,满意打量手脚勤快的胖丫头,嗯,会说话。

芳草小有些黑胖,长得却喜气,难得的是眼睛还不小。

她麻利地生火熬药,同时还兼顾着灶上的早饭,十分能干。

“看样子小姐真的好了,都能自己梳头了。”

芳草笑得一脸欣慰,以前帮小姐梳头可是她每天早上的活计,还经常帮着整理穿反的裤子扣错的扣子什么的。

“小姐遇到的是哪位神仙?学了好些本事吧?有没有那个能治病驱邪的符水?”

苏锦鸾又被问了一脸,摸摸鼻子睁眼胡诌。

“我师傅是位好美好美的仙女……”

“是九天玄女娘娘吗?”芳草兴奋地插口问,满眼向往。

苏锦鸾顿了顿,毅然否认。

“不是。我记不太清了。”

神仙师傅不能冒认,流传度太高的容易露馅。

她已经切身体会到圆谎的难度,心累得想自抱自泣。

第19章 第一桶金

芳草虽有些失望,但仍旧善良地安慰道:

“小姐还小呢,身子骨又弱,记不得那许多事也正常。别着急,慢慢养两天,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多么善解人意的丫头啊!

苏锦鸾感动地重重点头:

“嗯!”

芳草抿嘴笑笑,淘米下锅添水煮粥,又架上篦子捡了一盘窝头放上,然后切了几条腊肉和上萝卜条拿大海碗装上一起炖,又洗了大半碗麦粒也放进去,盖上锅盖蒸。

苏锦鸾正踮脚东翻翻西找找的,见状稀奇地问:

“你洗麦子做什么?”

“蒸麦饭。”芳草憨憨答,也好奇问她,“小姐在找什么?”

苏锦鸾睁大眼,脱口问:“麦饭?”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小杨锦鸾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一块。

芳草胖乎乎的脸蛋被灶膛里的火烤得发红,往灶膛里添一把细柴,转头平视着比灶台高一指头的小姐,耐心解释:

“麦饭就是麦子蒸的饭,不如白米饭好吃,小姐没吃过,不知道。”

苏锦鸾没发出类似“何不食肉糜”的疑问。

芳草身为下人,每月的工钱有限,还要贴补家里,加上印象里她胃口很好,饭量不小,每顿分到的糙米饭不够吃,再添补些更低廉的麦饭也正常。

只是把麦子直接蒸成饭,肯定不好吃啊!难道没有小麦面粉?

“小姐要麦子面?是要做炊饼,还是汤饼?”

苏锦鸾听见芳草的问话,这才发觉自己刚才震惊之下把话问出了口。

“这里有面食的吗?那你为什么要吃麦饭?”

苏锦鸾下意识反问一句,一脸你在逗我的荒谬。

大炎连锦衣卫都有了,却没有面食?狗作者你认真的吗!

芳草被她灼灼的目光盯得赧然,讪讪道:

“咱家麦子面吃完了,我就蒸了点麦饭。”

这个借口不足以说服苏锦鸾,她的智商在抗议,仿佛受到羞辱。

芳草不自在地搓搓手,声音含在嘴里小声解释:

“那什么,我这个月的口粮吃完了,就拿月钱跟香叶另换了点粮。麦子比米贱,能多换一些;磨成面还要去麸皮,掉不少秤。”

芳草脑袋低垂,微黑的脸颊也透出红。

“蒸麦饭虽然不太好吃,可顶饿。”

苏锦鸾头痛地揉揉太阳穴,没想到会是这样简单的理由。

“行吧。”

说到底,还不是一个穷字闹的,能享福谁乐意自讨苦吃?

苏锦鸾制止芳草继续交代,不想她太难堪。

芳草贪吃,不是什么大毛病。

她不该想当然地把写小说的那一套生搬硬套过来,自己闹笑话不说,还连累芳草跟着丢脸。

“是我误会了。”

她低声道歉,脸上热度迟迟不退。

“没有没有,小姐太客气了,小姐哪里知道这些灶上的事。”

芳草立马笑开,自然而然地为她找到借口,一下一下拉着风匣。锅盖四周有水蒸气冒出来,食物的香气弥散开来。

苏锦鸾吃了教训,谨慎问道:

“芳草,家里有面起子吗?别吃麦饭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架空小说一切皆有可能,好多女主连蒸汽机都能造,没道理轮到她这了,连个小苏打都没的。

她就做做鸡蛋糕,还有豆沙包奶黄包灌汤包蟹黄包狗不理,吸溜。

“什么好吃的?瞧把小姐美的,跟偷着鸡吃的黄皮子似的,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不过咱家里头没这个面起子,没听说过。”

没有吗?苏锦鸾不死心地问:

“那有没有碱面?小苏打?”

芳草想了又想,还是摇头。

“没有。不过我听说镇上万家绸缎庄染布的时候要使一种碱料,加了之后染出的绸子又软又好看,神仙教小姐染布?”

苏锦鸾瘪下嘴,感觉有点委屈。

连食用碱都不给她,她果然不是女主。

“不是,我就想做点吃食。你刚才说有炊饼汤饼,那有没有馒头包子啊?发面的暄乎的那种。”

芳草毫不设防地答:

“小姐说的是发面饼?那个不能多吃,会反酸水,听老辈人说能害病,可吓人了。”

苏锦鸾心放下一半,看来发面面食有,只是尚未普及,大概还处于用酸浆酒酵发面的阶段,发病发疮的弊病还没克服。

芳草见她感兴趣,想了想接着说道:

“听说镇上四喜酒楼有卖一种吉祥肉饼,发面夹肉馅的,是从京城那边传来的新鲜做法,卖一百大钱一个呢!”

“这样的好东西,也就镇上的有钱老爷们吃得起,普通老百姓哪花得起这个冤枉钱。”

芳草咂咂嘴,咽口口水。

“小姐会做这吉祥肉饼?那我可跟着沾光了。是要用那个碱面对吗?我给小姐扫听扫听去,可能镇上有卖的。”

说着又摇摇头。

“要是这个碱面就是做那吉祥肉饼的秘方,只怕外头买不着。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芳草谢谢小姐,有好事还想着我。”

她笑得满足,没问小姐怎么突然间懂了做饭的事。那肯定是神仙教的呗。

傻子小姐一夜之间突然好了,不是遇到神仙又是什么?傻子才不信呢。

苏锦鸾看着边说边笑的芳草,想起脑中属于小杨锦鸾的那部分记忆里,大部分有人陪伴的画面,全都是这个胖胖憨笑的身影。

说是丫头,其实更像是乳娘。

至少比赵玉枝那个亲娘,更尽心照顾小杨锦鸾。

苏锦鸾心头一热,软着声音保证:

“没有碱面也没关系,你家小姐我会仙术,也能把美食变出来,比那个吉祥肉饼还好吃。”

她并非心血来潮。

民以食为天,华夏饮食文化源远流长。做吃食几乎是每个穿越人士赚第一桶金的通用模式,几乎没有准入门槛。她也不想免俗。

没有小苏打没关系,换草木灰上!

感谢她如今媲美电脑硬盘的详细记忆,简单的草木灰制天然碱的步骤全有。

想到就做!

苏锦鸾兴冲冲地检索着详细步骤,肚子突兀地发出咕噜一声鸣叫,然后脑子也似乎电量不足似的,运行速度肉眼可见地缓慢下来。

苏锦鸾尴尬地捂住瘪下去的小肚子,脸上发烧。

素春卷虽然美味,但饿得也快。

第20章 人设崩了?

“好饿。芳草,粥好了没,给我先盛一碗吧?”

苏锦鸾只觉得自己像是短路的电器,电量瞬间消耗一空,那种整个人被掏空的感觉,有点恐怖。

芳草被她软言软语地恳求,眼神里全是稀奇。

“难得小姐也会主动要吃饭,可见病是真的好了。”

她起身掀起锅盖,揭开篦子拿起木勺子在大锅里搅了搅,盛了半勺稀粥看看,不满意地道:

“熟是熟了,但还差点火候,没熬出米油呢。要不先吃个窝头?”

苏锦鸾被米香勾出满肚子馋虫,迫不及待地点头又摇头。

“现在就吃,好饿!不要窝头,拉嗓子。”

芳草咧嘴笑笑,也知道她嗓子眼娇嫩,拿过一个粗瓷大碗,给她盛了一勺稀粥,将锅盖盖上继续煮。

“慢点吃,小心烫。”

芳草见小姐乖乖坐在椅子上,抱着比脸大的海碗,拿着调羹一口口细细吹着吃稀饭,脸上不由自主又流露出欣慰的笑意。

小姐吃饭的样子真好看,斯斯文文的,这也是跟神仙学的?

“小姐,你真要做吉祥肉饼啊?是猪肉馅的?”

芳草边问边咽两口口水,眼底全是向往。

“喜欢吃肉啊?我也喜欢。”

苏锦鸾咂咂嘴,就着脑海里储存的海量美食图片,喝着她清汤寡水的稀粥。

上辈子因为心脏病的限制,她的饮食健康却清淡,好多重口味美食她也只能看着流流口水。

如今换了副健康的身体,她是不是可以?

正遐想着,冷不丁听芳草大惊小怪地问:

“小姐不是不吃肉么?”

苏锦鸾这才记起“她”应该是嗜好吃素的!

这悲催的人设!

不过没关系,人设本来就是用来崩塌的!

苏锦鸾细嚼慢咽地吃完碗里的粥,又跟芳草要。

芳草刚才是按照她原本的饭量盛的,就那才铺满碗底的浅浅一层还得剩下,没想到她居然痛痛快快吃光了不说,还要添饭。

这可真是了不得。

“小姐今儿个胃口真好。”

芳草喜滋滋地又盛了两勺子稀饭,拿勺子搅拌两下,见粘稠不少,不那么清汤寡水了,满意嘱咐道:

“小心烫。”

苏锦鸾放下下人们吃饭用的矮桌,挪过去坐好,满眼期待。

“芳草,放点糖吧?”

白粥实在没滋味,肚子里不那么空之后,她也想吃点有滋味的。

“行。”

芳草把海碗放到她面前,回头从糖罐里挖了小半勺红糖,洒在稀饭上。

“红糖养人,小姐快拌一拌吃吧。”

芳草咽两口口水,回头偷偷拿手指在盛红糖的调羹上抹了一把,放进嘴里仔细吮着。

苏锦鸾权当没看见。

糖在这里是金贵东西,纯度不高。

杨家经济条件比她预想的要好,可也没白糖。

她其实只是说习惯了。以前院长妈妈心疼她,喝粥都给她加一点白糖提味。

好不容易把她这个药罐子拉扯大,她还没赚多少钱回馈院里呢,老天鹅一杆子把她支书里头来了。

也不知道她在那头是个什么情形。总不会是熬夜看小说心脏病发猝死吧?她没觉得疼来着。

要是真能托个梦回去报信就好了。

苏锦鸾暗叹口气,继续一口口细细吹着吃饭。

“小姐,药熬好了,我先给老爷夫人送去。你慢慢吃,别靠近火,我马上回来。”

芳草习惯性地嘱咐,提着药汤去前头。

“别说这是安神药,就说是伤药。”

苏锦鸾也嘱咐一句,倒也不算骗人。

昨天杨岩泉跟赵玉枝在姜青莲家院子里大打出手,全村人都知道俩人挂了彩,苏锦鸾去村里大夫那买药,顺便就给开了安神治伤的方子。

芳草答应一声去了。

苏锦鸾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饱,只是她不太习惯剩饭,还在不紧不慢地一勺勺吃着。

灶膛里添了几根不粗不细的木柴,正不温不火地燃着,锅盖噗噗冒着白汽,腊肉的香味突出而诱人。

苏锦鸾嘴里的粥越发寡淡起来。

没纠结两秒,苏锦鸾搁下勺子,决定待会儿再喝剩下的粥,反正她饿得快。

但消化得快,代表她很快就需要厕纸了。总不能指望全像早上那样全身排毒吧?呃,不能想。

自打小杨锦鸾来到杨家,基本是由芳草带大的,用的是厕筹,咳咳,大家都懂的。

苏锦鸾面无表情地推开饭碗,直直往杨岩泉的书房而去。

书房有纸。

当然还有书。

苏锦鸾溜溜达达摸到书房,路上并未遇见半个人。

院门口凶神恶煞的看门狗懒懒撩起眼皮瞅她一眼,都不带呼噜一声的,又闭眼趴着补眠。

苏锦鸾紧绷的神经松懈开来。老实说她有点怕狗,好在它实在高冷,对她不屑一顾,彼此算是相安无事。

书房的位置有点微妙,位于远离正房的西厢,不知道是渣爹想讨清净,还是为了方便红袖添香。

书房门前种着棵老梅,花落叶未生,看着有些萧瑟。

梅树旁挨挨挤挤栽了几丛瘦竹,边上还搁了口大水缸,不知道是防备走水的,还是养鱼的。水面映着浅蓝的天,没瞧见活物。

苏锦鸾扫过两眼,轻推书房门,没锁。

大概为了显示君子坦荡荡吧,苏锦鸾不啻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渣爹。

杨岩泉在原本书里的戏份不多,只在女配苏瑾沫临死前,由扬眉吐气的女主揭穿她身世时提了一句,无恶不作鱼肉乡里。

光是这八个字,便道尽了杨家人在村里不受待见的原因。

苏锦鸾觉得还可以加一句道貌岸然衣冠禽兽,或者人面兽心什么的,毕竟杨岩泉还是挺注意打理门面,常以读书人自居。

渣爹的书房布置能看得出用心,书架上塞着两排书本,墙上挂着几幅瞧不出真假的字画,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角落里的高几上立着梅瓶。

苏锦鸾虽然没多少鉴赏水平,但总觉得哪里违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附庸风雅之感。

这不重要。

苏锦鸾拿起本书随意翻翻。

“繁体字,竖排无标点,还好还好。”

她无意识自言自语,颇有庆幸。

最起码她穿进的是熟悉的汉文化体系,繁体字纵使认不全,好歹联系上下文能猜个囫囵意思,不至于当文盲,好兆头!

其实她原本以为,穿书应该是白话文简体字的。毕竟狗作者写的就是网文小说,文笔稚拙逻辑漏洞多,创造出来的书中世界剧情再怎样崩坏都不奇怪。

或许是这个世界自带的完善自愈功能?狗作者也无法掌控这个庞大而自带运行规则的世界了吧?

这大概就是另一种真实。

第21章 家贼

苏锦鸾苦中作乐,喃喃自语道:

“历史估计是白学了。幸亏我掰出个遇仙的借口,以后就算有点出格露馅的,也好糊弄。”

“苏锦鸾,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自我表扬一句,苏锦鸾草草翻过寥寥几本书,发现大多是手抄本,印刷的为数不多,内容也很单调。

半排枯燥晦涩的课本,有几本名字还很熟悉,《百家姓》、《千字文》、《太公家教》、《诗经》之类的。

这些全是手抄本,还有几本课堂笔记,以及一本描红帖子。

笔迹稚拙,只工整二字可取,大概是杨岩泉幼时读书时所抄。

五经中只见一本《诗经》,连《春秋》都没有,令苏锦鸾稍稍有些失望。

大概是渣爹还没学到,就被他的夫子逐出私塾了吧。

看来要想跟那位金大腿元千户通信,还得跟小伙伴徐长卿那里借书来抄。

光这么一想,就觉得手疼眼睛酸。

不对啊,她貌似有过目不忘金手指加成来着!

苏锦鸾赶紧闭上眼,脑海中刚才看过的几页文字果然历历在目!

还可以转换熟悉的横排版简体字,阅读体验十分友好!

发了发了!她要不要干脆女扮男装考状元?

“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耳熟能详的《女驸马》唱词跃然脑海,苏锦鸾差点唱出来。

算了算了,科举也没多好玩,考前搜身这关暂且不说,一大帮男的关在拥挤的号舍里考好几天,那气味就够劝退的。

小便就地解决,大号要上厕所的话,需要交卷被盖黑印,俗称“屎戳子”,阅卷官嫌晦气,看都不看直接黜落,白白耽搁三年苦工,因而考生基本也是在号舍内解决的!

女扮男装夹杂其中?不了不了,她宁愿选择买假文凭捐官。

不对啊,她干嘛非要往官场挤?伺候皇帝很有趣?

苏锦鸾掐断脑中不怎么愉快的念头,坚决不为难自己。

随意翻翻余下的话本子,印刷得还不错,其中也有手抄本,笔迹却成熟驳杂,明显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大概是书肆里头穷书生抄来卖的,又或者淘换的旧书,想来价钱上会便宜些。

苏锦鸾漫想着,随手拿了一本合眼缘的,溜溜达达去了正房。

“怎么样?喝了药了?”

还没进门先闻见一股浓郁的药味,苏锦鸾揉揉遭罪的鼻子,脚下慢了慢,就正好等着出来的芳草,顺嘴问了一句。

“喝了。”

芳草压低声音,将她往外头扯了扯。

“老爷夫人说了,要卧床静养,不叫打搅。小姐还是别进去了,里头有香叶伺候着,不用担心。”

苏锦鸾想起那对夫妻近乎毁容的惨象,理解地点点头。

“我听话。”

苏锦鸾顺手推舟刷了波孝顺人设,跟芳草走去厨房,这才问她:

“家里都有谁?我有点事要人帮忙。”

芳草一五一十数给她:

“家里除了老爷太太跟小姐,就是我跟香叶,还有看门的老于头加大黄狗,小姐要做什么事,等我吃过早饭就来帮你。”

苏锦鸾摇摇头:

“我得找两个力气大的,不行就花钱雇村里人吧。”

芳草笑了,把饭菜一一装进篮子里。

“不用,咱家有长工,不住咱家里,我去给小姐叫,顺便给老爷太太送饭。”

饭在药后头送吗?人喝了安神药不都睡下了?

苏锦鸾觉着,这可能是芳草的小诡计。反正早饭她做了,别人吃不下,她可以代劳。

不过能叫杨岩泉夫妻吃苦头的事情,苏锦鸾绝对乐见其成,摆摆手说:

“你去吧,叫俩老实肯干的来。”

芳草哎一声答应着,喂她一口香喷喷的腊肉,自己咬下肥的,吃得满嘴是油。

“小姐久不动荤腥,肠胃弱,吃大油不好克化,怕会跑肚,先吃一点尝尝味,以后慢慢多吃些。”

苏锦鸾猝不及防被齁着了,赶紧舀起一勺稀粥就着。

芳草也扒拉一大口麦饭,边嚼边往前头去。

苏锦鸾连喝了好几口粥,才冲淡了嘴里的咸味。

“打死卖盐的了。”

她皱皱鼻子吐槽,认真洗净手,挖了一勺粗盐倒进小碗里,拿手指蘸了温水,凑合着擦了牙齿,又漱了口。

杨家用牙刷子的只有杨岩泉两口子,小杨锦鸾一个不受重视的傻子小姐,自来是跟着芳草一起“晨嚼齿木”的。

苏锦鸾凑合着漱口又洗手,费了点工夫,便听见外头狗叫了两声,出去一看,果然是芳草领了两个壮实的庄稼汉子过来。

“小姐要做什么?虎哥跟三壮力气都很大,小姐只管使唤。”

苏锦鸾打量两个窘迫不安的汉子,看起来老实巴交且饥寒交迫的,想也知道杨家不会是什么宽厚的主家,否则在村里的名声不会这样差劲。

“我要做的活不难,就是费点力气。”

苏锦鸾安抚地笑笑,尽量显得和气些。

“你们找点干净的芦苇叶麦秸秆之类的干草来,能从木工那里买些做活剩下的刨花更好,拿来后先洗洗再蒸煮,然后捣成浆子,越细越好。”

“小姐是要造纸?”

虎子跟三壮对视一眼,嗫嚅问道。

苏锦鸾已经不觉得意外了,很诚实地点头:

“是啊。”

虎子见她和气,忍不住低声劝道:

“小姐,造纸得要秘方,干草造不出好纸的,得要好木头当原料才行。”

芳草白他一眼,没好气地提醒:

“咱们小姐那是别人吗?你忘了小姐是得过神仙点化的了?瞎操的什么心,小姐怎么说,你们怎么做,还不快去。”

俩汉子被训得没脾气,喏喏应声,扭头跑走。

“你对人家客气点。”

苏锦鸾还没彻底养成剥削阶级颐指气使的习惯,不轻不重地提点一句。

“你也别闲着了,吃完饭,换点麦子面回来。”

芳草哎地答应一声,大口吃饭。

苏锦鸾也不去操心他们怎么做事,捏捏兜里还剩下的一块碎银子,琢磨着还得去正房“支”点钱备着。

早上趁杨岩泉两口子呼噜震天时,她悄悄摸进正房卧室里头的密室,随手抓了一把铜钱,又装了块碎银子,嫌沉没多拿。

也是杨家家底薄,苏瑾沫捎来的银子本就没多少,又被杨岩泉两口子花得七七八八,拿多了容易露馅。

第22章 炸酱面

苏锦鸾不知道这块碎银子的购买力。

加上白天人多眼杂,正房里还有个香叶在,进去拿钱不太方便,便熄了冒险的心思,先用完再说。

虎子跟三壮背了两大背篓草叶树皮刨花回来,听苏锦鸾的吩咐,在院子里支起一口大铁锅烧热水煮。

苏锦鸾喊于伯去买些生石灰、滑石粉回来,特意提醒说王大夫那应该有,这两样都是可以入药的。

老于头背着手走了,连银子都没要,看样子像是能直接上山挖似的。

苏锦鸾也不清楚这里山上有什么矿,反正能把她要的东西弄来就行,解决燃眉之急后再打听考察不迟。

芳草换了五斤麦子面回来,还没来得及打听,又被她分派了活计。

去灶膛里掏些草木灰,越白净的越好,用细筛子多筛几遍,然后兑上两倍的清水,拿干净的陶罐或者砂锅煮开。

芳草一脸懵地去了。

虎子那边的差事好懂,就是造纸,可煮草木灰水是要干吗?难道小姐要造黄纸画符?

满脑子遇仙的芳草一下子悟了,半点折扣不打地帮小姐做事去。

于伯取了生石灰跟滑石粉回来,老神在在地又递过来一包盐卤块,说的头头是道:

“咱们这边做豆腐,点的是卤水,做的豆腐筋道,一块是一块的,吃进肚子里头是东西。”

“南边做豆腐听说用的是熟石灰,做成了也跟脑花似的,所以叫豆腐脑,还有叫豆花的,搁糖当点心吃。”

苏锦鸾差点脱口而出,豆腐脑当然要吃咸的,随即又回神,哭笑不得地纠正他:

“于伯,做豆腐用的是石膏。”

老于头瞥了眼雪白的生石灰粉跟滑石粉,自以为看破了真相,嘴角下撇,透着点莫名的优越感:

“石头做膏子也能吃?南蛮子真不讲究。”

苏锦鸾哭笑不得,不想继续跟他鸡同鸭讲,叫他把东西放下,去给芳草帮忙。

“巧了,盐卤刚好能用上。”

苏锦鸾正处于化学课风暴模式,见着样东西直觉分析分子式,以及相关的反应公式,灵感突地就冒了出来!

点豆腐用的卤水学名就叫盐卤,是氯化镁、硫酸镁和氯化钠的混合物,可以使蛋白质凝固,就是卤水点豆腐的原理。

盐卤块是盐田盐湖晒盐后残留于盐池内的母液蒸发冷却后析出结晶,形成的白色卤块,便于运输售卖,使用时加水溶解,即得卤水。

苏锦鸾马上联想到蜡烛!

皂化反应中,油脂加烧碱得肥皂,换加盐酸则得蜡!

而盐酸却可以间接由盐卤高温加热得到。运用的反应原理概括来说,就是盐卤中的氯化镁高温析出氯化氢,再溶于水得盐酸。

当然,由于各种条件的限制,制作过程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得到的成品纯度也不会很高,可能还得碰点运气才能成。

但按原理来说是行得通的。

一次不行就多试验几次呗,苏锦鸾乐观地想着。

草木灰水加热后需要静置沉淀一段时间,分离其中的杂质。

苏锦鸾又叫老于头去河边取些细砂,拿清水洗干净又煮过;

然后又取来一节竹筒,先将底部钻孔,里头绷上一层白棉布,铺上一层沙子,做了一个简易的过滤装置。

草木灰水过滤后,便放在一旁静置。

虎子那边也将树叶原料草草洗去泥沙浮尘,放进大铁锅里加水煮;生石灰往里头一放,便跟开了锅似的,热得人要出汗。

苏锦鸾看看天色不早,肚子也觉出饿来,赶紧喊芳草做午饭。

“中午吃炸酱面。”

她嘴馋地点餐。

“炸酱面?也是用麦子面做的?好吃吗?”

芳草又是一脸懵,随即自问自答地点头。

“既然是小姐说的,那肯定好吃。怎么做?”

苏锦鸾看着她兴奋到发亮的脸,也有些发懵。

“甜面酱有吗?”

芳草摇头,一脸的求知欲。

“没有。小姐要做点心吗?”

苏锦鸾扶额,努力翻找记忆。

记忆里酱油是很早就出现的东西,叫什么来着?

有了,醢醓以荐!

诗经《大雅·行芦》篇里就曾经出现过这两款重口味版酱油原型。

《礼记》里也记载了周天子饮食中的八珍之二——“淳熬”与“淳毋”,其实就是肉酱油盖浇米饭。

苏锦鸾陷入沉思,她看书这么杂的么?她自己都不记得这些有的没的,现在全想起来了。

行吧,知识就是财富,她总算没辜负曾经的一十八年,可以瞑目了。

呸,不许丧,今天也要做萌萌哒正能量元气少女!

“去厨房,边做边说。”

苏锦鸾当机立断,带领十万个为什么成精的脑残粉进厨房,霸气地指着她认识的调料重新命名:

“这个叫盐,这个叫酱油,这个叫香油。”

没了。

芳草很快领会精神,跟着重复盐酱油香油,又眼睛晶亮亮地夸:

“芝麻油可不是香喷喷的嘛,小姐真聪明。”

很好,脑残粉这次也没叫人失望。

苏锦鸾被夸得囧囧有神,下意识摸了把脸,感觉确实厚了点。

“你先和面。对了,家里有肉吧?”

芳草无意识咽口口水,吃货本性暴露无遗。

“有呢,还有两斤多。”

芳草干劲十足,手底下很有数地和面,嘴上还不闲着,一脸肉疼。

“一斤精米换一斤白面,吴老二家算是得着便宜了。”

苏锦鸾正在记忆中搜索甜面酱的制法,不明白地顺嘴问一句:

“咱家吃亏了?那为什么还换给他家?”

芳草心虚地瞟她一眼,见小姐没生气,胆子又大了些。

“吴老二婆娘月子没坐好,奶水不够,每天熬米汤喂娃娃吃,满村子里跟人换米,几乎家家都求遍了。”

“我想着跟谁换不是换呢,就找他家去了。别说,他家娃娃长得是真好,像他爹。”

“男孩?”苏锦鸾边调面糊糊,随口问。

“嗯呐,大胖小子。”

芳草脸上浮现笑容,又补充:

“和小姐小时候差不多,瞧着就有福气。”

苏锦鸾心下转个圈,顿了顿才道:

“别跟夫人说这些事。”

好心提点一句,她又状似天真地问:

“我爹那么喜欢儿子,怎么没叫我娘再给我生个弟弟呢?多个妹妹也好啊,以后都孝顺他老两口。”

古人讲究多子多福,能生肯定是要生的。

问题在于,赵玉枝就是不能生啊。

第23章 立威

芳草心虚地瞅瞅厨房门口,声音压低了些,胖胖的脸上满是欣慰。

“小姐果然懂事了,都知道提醒我了。”

“夫人不是不想生儿子,是生不了。听香叶说,夫人是生小姐的时候伤了身子,在娘家养了一年,老爷才把你们娘俩接回来的。”

苏锦鸾剧情背得贼熟,立马明白香叶才是家中元老,杨岩泉两口子的铁杆心腹,以后要多避着点。

估计弄傻小杨锦鸾的药,就是这个狗腿子丫头灌的。

“我那时候就傻的吗?”她继续“闲聊”,一一往面糊糊里加调料。

“是的吧。”芳草不确定地答,熟练地和面。

“那会儿我还没来咱家里头做事,好些事也知道得不清楚。不过听说小姐打小身子骨就不好,跟药罐子似的,一天三顿离不开药,每年要费好些银钱呢。”

苏锦鸾撇撇嘴。

听这意思,她还倒欠杨岩泉跟赵玉枝俩的了?

这哑巴亏吃的,叫人气闷。

有机会得揭穿那两头狼的真面目,为小杨锦鸾跟自己出了这口恶气!

苏锦鸾没了闲聊的兴致,见她面和好了,叫先放旁边醒一醒,又指挥她熬甜面酱。

芳草依言烧火热油锅,将苏锦鸾调好的面糊糊倒入锅里小火慢熬,肉疼地直咂嘴:“这甜面酱真费油。”

苏锦鸾赞成地点头。

甜面酱的做法简单,原料不过是面粉加水,以及盐、糖、酱油等简单几样调料,然后入油锅小火熬制粘稠即可。

重点就是舍得放油!芳草果然一针见血。

“火小点,勤搅动,别糊锅了。”

苏锦鸾叮嘱。

芳草灶上事情做老了的,手上有数,听了个开头便知结尾,很快上手。

不一会儿甜面酱熬好,苏锦鸾又叫芳草接着剁肉馅。

“剁小半碗就够了,爹娘他们病着,得吃清淡点。我先出去看看他们干得怎么样了。”

苏锦鸾倒是想饿着那两头恶狼,可惜人言可畏,她不愿意为他们赔上自己的名声,不值得。

先给那俩清清肠胃,耗一耗脑满肠肥的恶毒心思再说。

芳草哎一声答应着,抡起菜刀嘣嘣嘣剁起来,跟外头院子咚咚咚捣木浆的声音交相辉映,还挺摇滚的。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就像穿行在无边的旷野,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

苏锦鸾就着节奏小声哼唱,脚步轻快地跑到院子里,看着虎子跟三壮俩人一人一下交替下杵,干得热火朝天的。

“味道不算太难闻。”

苏锦鸾抽抽鼻子,就近看院子里支起的大铁锅。

锅底下烧得旺旺的,锅里原料加了石灰在煮,咕噜冒泡,水质浑浊,不时翻腾起杂质。

“多煮煮,省劲儿。”

苏锦鸾嘱咐一句,没提高温消毒这茬儿。

“小姐放心,这活计不难做,交给我俩就行。稻草刨花好烂,煮上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虎子瓮声瓮气答话,神情犹豫。

“我俩试着打了下木浆,挺稀的,这木浆真能造纸么?怕是不结实,写不了字。”

苏锦鸾面对质疑,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我也是先试着做点简单上手的,做出来再看,写不了字也可以放茅厕当草纸用。”

虎子与三壮见小姐讲理,没想一出是一出的,非逼着他们造出好纸来,也安下心,笑出微黄的牙。

“那咱就先试试。筛子也洗好了,等木浆做得了,请小姐来教我们抄纸。”

苏锦鸾笑眯眯点头:

“行啊。”

她要求真不高,也没法精益求精。

要想造出像样的卫生纸,还得解决柔软剂的问题。

她依稀记得可以加滑石粉,记忆里这部分没有详细记载,估计只是无意间听谁说了一嘴。

但仓促之下也顾不得许多,硬着头皮做吧,权当应急了。

“小姐这是顽什么呢?夫人被吵得头痛,快停手吧!”

香叶跑来,不客气地制止。

苏锦鸾蹙眉,摆摆手,示意虎子俩人别捣了,先看着锅。

“娘醒了?早上熬的药喝了没?”

王大夫开的安神汤功效不错,不该这么早醒,抗药性也不是这么快来的。

除非,没喝药。

或者,药被调包了。

苏锦鸾疑心大起,有点后悔忽视了这个丫头。

香叶没好气地一撇嘴,拉她到一旁,稍微避开点人教训道:

“小姐既然不傻了,那就懂点事吧。老爷夫人都病倒了,你不说床头床尾孝顺服侍着,至少别添乱,别大手大脚花钱败家。”

“小姐有精神头在这里胡闹,不如给老爷夫人画两张符化水喝,还抓的什么药啊,浪费钱。”

苏锦鸾听她开口闭口不离家里的钱,仿佛花掉一文就是剜她的肉,大为反感。

苏锦鸾一把拂开她的手,冷冷盯着这个不给自己半分尊重的丫头瞧。

“放肆。”

香叶神情凛了凛,对上她那双似是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心下紧了紧,强笑着说:

“看小姐说的,我就是来传夫人的话。小姐不爱听,跟夫人说去,拿我撒什么气啊。”

拿她娘压她?

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苏锦鸾心底冷笑,算是被逼着接下这个立威的机会。

她一寸寸扫过香叶全身,模仿元千户的思路分析着。

香叶长得不胖不瘦不丑不俊,头发梳得光光,中规中矩地插着一根素银簪子,耳朵上戴着一对银丁香,手腕上戴着银镯子;

身上衣裳七八成新,浆洗得干干净净,袖口裙摆镶着斓边,鞋上绣着兰草,手里捏着一条素净的汗巾子。

苏锦鸾眯了眯眼,哪哪都觉得违和。

像香叶这样尖酸刻薄狐假虎威的丫头,打扮上肯定要努力迎合主子的喜好才对。

而老娘赵玉枝的审美明显是大红大绿的乡土富贵风。

就连人老心不老的渣爹,都被打扮得像个乡下土财主老员外一般;芳草几个也全都一水儿的亮蓝鲜绿。

怎的偏偏最受当家夫人倚重的心腹丫头香叶,打扮得这般素净?

高调中唯一的低调,可就显得更高调了。

以香叶的心眼,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除非她是有意为之。

既然不是迎合老娘的审美,那么答案只剩下一个,渣爹。

第24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苏锦鸾立即阴谋论了。

渣男不是一天炼成的,渣爹栽这次跟头之前,肯定老早就不老实了。

兔子不吃窝边草?不存在的!

“香叶,你袖子里的汗巾子,是不是绣着字啊?”

苏锦鸾照搬元·柯南·千户的诈和套路,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加以发挥。

“我爹教你认那些字了吧,你有没有回头再教教我娘?你不是最忠心的吗?”

香叶赶忙团起汗巾子,想塞进袖袋里,又觉得此地无银般顿住,不自然地顺势抬手抿了抿鬓发。

“小姐说什么呢,您想要汗巾子,回头我给您绣一条。”

苏锦鸾见她死鸭子嘴硬,嘴角微勾,不紧不慢地补刀:

“你今天还敢穿这一身在娘眼前乱晃,不怕她打断你腿?爹理亏得很,可没法护着你了。”

香叶眼神闪烁,涂脂抹粉的脸上显不出脸色变化,也能瞧出不好看来。

“小姐别听人胡说,这不是好话,叫人听见不好。”

苏锦鸾撇嘴。

“你做都做了,还怕我说?”

她看着色厉内荏的香叶,眼神奇异,故弄玄虚的语气像极了电视剧里头的反派。

“你说,要是我提醒娘一句……”

“不许去!”

香草厉声打断她的威胁,随即掩饰般地扶扶鬓边一朵雅致绢花,强笑着解释:

“老爷夫人要卧床静养,不希望有人打扰,小姐自己顽吧。我回去服侍老爷夫人喝药,想必他们要安睡很久。”

香叶丢下一个若有所指的眼神,落荒而逃。

苏锦鸾轻轻撇了下嘴角,暗道丑人多作怪。

不过相比起痴肥凶戾的赵玉枝,香叶至少赢在年轻苗条又懂得小意逢迎上。

大概她就是书房里头红袖添香的主角?

赵玉枝知道吗?未必。她可不是那贤惠大度的人。

这事倒是可以琢磨一下。

给赵玉枝树立一个敌人,叫他们自己个闹去,省得再来算计她。

香叶攥着主子的把柄,又跟杨岩泉有不正当的关系,勉强可以跟赵玉枝斗一斗。

就叫那三人相爱相杀去吧,她边看戏边积攒自己的本钱,到时候是进是退就都从容了。

“不擅长宅斗怎么了?山人略施小计,叫他们鹬蚌相争,吾自渔翁得利!”

苏锦鸾得意地唔哈哈两声,猛地气息不足干咳起来,忙讪讪收起翘上天的小尾巴,低调做人。

虎子跟三壮见她们说完话,期期艾艾凑过来请假,轮班回家吃晌午饭,留一个人看着火。

“再等等。我试着做了点炸酱面,分你们一点尝尝味道,想带回家给家里人吃也行,就是分量不太多。”

苏锦鸾喊住人,客客气气说话。

不是她小气不舍得东西,实在是升米恩斗米仇的教训她吃不起。

肉和白面放在乡下人家,都是过年才能吃上一口的好东西,她不能随随便便拿来施恩,否则旁人不但不会感激,还会说她傻。

她可不喜欢出力不讨好,给点甜头尝尝得了。

虎子诚惶诚恐,嘴笨地又想谦让,又想讨好道谢,还带着点隐藏得没那么好的警惕,更加令苏锦鸾兴味索然。

“等着吧,很快就好。”

苏锦鸾不耐烦跟他们磨叽,小跑步回了厨房,肚子已经开始抗议。

回去厨房,芳草已经把肉馅剁好,正切面条呢。

“刀工不错啊。”

苏锦鸾探头看了眼,挑起大拇指。

“我这哪算什么刀工啊,瞎切罢了。”

芳草被夸得很高兴,嘴上却还要谦虚着。

苏锦鸾笑笑,又问:“有鸡汤吗?”

“没呢。小姐要给老爷夫人做鸡汤面?”

芳草放下菜刀,抓起面条随手一抖,面粉簌簌落下,一根根粗细相差仿佛的面条弹跳两下垂落,卖相着实不错。

“没有就算了,做阳春面吧。”

苏锦鸾剥了两根葱洗净,又递过一头蒜叫芳草拍碎剥皮,又切了点姜末备用。

“你烧火吧,我炸酱。”

芳草递给她个小板凳,婉拒:

“不用,小姐教我做就行,别烫着你。”

苏锦鸾看看到她额头的锅台,安分地坐下拉风匣。

“先热锅,再热油,把肉沫放锅里煸一煸,断生了就盛出来。热油锅里接着放葱姜蒜爆香,再倒肉沫、甜面酱进去翻炒。”

苏锦鸾一口气说出步骤,至于料酒、白糖之类的作料压根提都没提,提了也未必有。

还是穷啊。

芳草灶上功夫娴熟,听她简单说一遍,心里就有了谱,有条不紊地熬酱,很快熬得了盛出来,又往锅里添水煮面条。

苏锦鸾抢了烧火的差事,又叫她切菜码。

这会儿的菜就那两样,窖存的大白菜跟绿萝卜,切成丝也脆生生的爽口。

面条很快做好。

苏锦鸾先盛了一小碗面条,过了遍水,拌上炸酱跟菜码吃了,舒舒服服打个饱嗝,旁边芳草已经狼吞虎咽干掉两大海碗,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芳草啊,你这个饭量,不好好挣钱,可怎么养得活自己个啊。”

苏锦鸾感慨一句,很快有了主意。

“要不,咱开铺子买吃食吧?你当大厨,守着锅子,饿着谁也饿不着你。”

芳草本来被她打趣得赧然,又听她后头说起开铺子的话,傻乎乎问:

“开铺子?去镇上?得不少钱吧?小姐有钱?”

一击命中!

“没钱。”

苏锦鸾一摊手,眼珠一转又改了主意。

“咱们可以先摆摊子卖嘛,等攒够了本钱再开铺子。有你这手艺,买卖绝对红火!”

芳草再度被夸得开心,边盛面条边憨憨笑着说:

“小姐是有大本事的人,随便做场法事,那银子还不流水一样哗哗地来,哪里还会缺本钱?你别逗我开心了。”

苏锦鸾被噎了个干瞪眼,好一会儿才悠悠叹口气,帮她把盛饭的篮子盖上。

“可千万别再这么说了。师傅说我与佛道缘分不深,只因我前世行善积德,这才赐予我一梦机缘。”

“能领悟多少都是我自己个儿的造化,却不能出家专门清修,更不能以此敛财,伤阴德的。”

“小姐也是个半吊子?”芳草惊讶地张大嘴,随即知足地笑道,“这也比一般人强多了。”

苏锦鸾静静看着她满足的笑脸,语气轻快。

“是啊,能醒过来已经是赚到了,贪心要遭天谴的。”

“捞两碗出来,送给虎子跟三壮。”

芳草哎地答应一声,又将苏锦鸾手里的小篮子接过来,好奇地问:“这一碗是给香叶的?”

“不是。不用管她,她想吃自己盛。”

苏锦鸾一口否认,笑眯眯揭晓答案。

“是给姜婶子的。”

第25章 见钱眼开

赵玉枝脑门勒着一条抹额,哼哼唧唧躺在床上,望眼欲穿地看着外头。

“香叶去拿个饭,怎的还没回来?越来越不像话了,赶明儿个就把她配出去!”

杨岩泉眼皮子都不带撩的,权当耳旁风过。

赵玉枝又不满意。

“你死人啊?倒是吭一声啊!话都对外头的狐狸精说完了?”

杨岩泉面皮抽了抽,抹了厚厚一层药膏子,跟戴了个不透风的面具似的,别提多憋屈,又饿得心慌,哪里还有好声气给她。

“我脸疼!”

自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带着火气,一下子把赵玉枝给烧没脾气了,真正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她瞥了眼他那张涂得僵硬的胖脸,跟画脸谱唱大戏的丑角儿似的,看得还挺可乐。

赵玉枝可不敢真笑出声,忙捡起块糖糕又塞进嘴里嚼。

“这事是够邪门的,那死丫头磕了一下子,怎的突然就好了呢?你说,会不会是撞邪了?”

赵玉枝猛地转头,一声哎哟立马出口,捂着被丈夫厮打出来的伤处,没好气地狠狠瞪他一眼。

“别瞎说,咱闺女就是遇仙了。”

杨岩泉面上不动,轻轻翕动嘴唇,话说得有些含糊,像是中风的老人。

“放屁!她还能有那福气?真要有那本事,她不早回京城去享福了,还窝在这鸟不拉屎的乡下受穷?”

赵玉枝一下子炸了毛,就差骂他是老糊涂了。

“闭嘴!”

杨岩泉见她口无遮拦,忙高声喝止她,脸上表情大了些,伤口开裂,疼得他龇牙咧嘴,一摸还出血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咬牙骂。

赵玉枝瑟缩着小声咕哝:

“尽会窝里横算什么本事,咱家有现在的好日子过,不全靠我能干?”

杨岩泉听她老调重弹,又拿亲生闺女说事,使劲闭闭眼,也没法真跟她翻脸。

她总是沫儿的亲娘,不看僧面看佛面罢。

“你还敢提闺女?跟你说过多少遍了,高门大户规矩多,闺女一个人陷在那府里,如履薄冰步步维艰,咱们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能拖闺女的后腿。”

“没事少提那边,隔墙有耳,叫人知道不是顽的!”

“尤其后院那个突然好了,很有几分古怪,没摸清她的底细前,口风紧着点,别叫她看出破绽,徒惹事端!”

赵玉枝又被他训斥,不服气地开口:

“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直接把她弄死一了百了,省得夜长梦多。”

杨岩泉额角青筋跳了跳。

这蠢妇人又毒又难管教,要不是生了个好闺女,他早休了她!

“你动动你那猪脑子想想!这丫头刚好,遇仙的名声肯定传遍四里八乡,还在锦衣卫那里挂了号,要是扭头人没了,打不打眼?”

“村里那些泥腿子穷鬼巴不得咱家倒霉,无事也要生非,何况落下这么大一把柄?搞不好要摊上官司的!牵扯到锦衣卫,送银子给县衙陈师爷都不好使!”

赵玉枝被他吓到,不敢再嘴硬,有些慌神地问:

“那怎么办,难道咱们还要供着那死丫头不成?万一她听到点风言风语的,再回头对咱使坏,岂不是养了只白眼狼吗?”

“不行不行,不能放着这么个祸害不管,还得继续喂药,就算药不傻,也不能叫她乱蹦跶。”

“快闭嘴吧你!”

杨岩泉不耐烦地吼她,将沾着血和药膏的手指头往帕子上一蹭,没好气地骂:

“成天不是弄死就是喂药,说你头发长见识短还不乐意,真要这么简单,我至于拦着你?”

“自己笨就闭上嘴少露怯,多听听聪明人教!”

赵玉枝使劲撇嘴,还有些不服气,到底没再跟他没完没了地顶嘴。

“我倒要听听你这个聪明人,能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杨岩泉冷哼一声,懒得跟她一般见识,压低声音道:

“这事我琢磨一头晌了,真不是件坏事。”

“你别说话,听我说。”

他及时打断赵玉枝,警告地瞪她一眼。

“遇仙是好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有仁善之家才能遇到仙缘,首先咱家的名声就传出去了,说不定还能得到朝廷的嘉奖,子孙受益无穷。”

赵玉枝忍不住翻个白眼:

“闹了半天,你就做的这个白日梦呐?怎么净想美事了?说了死丫头没真本事,被拆穿了就是欺君灭门的罪过,还鸡犬升天呢,鸡犬不留还差不多。”

杨岩泉被噎个够呛,气得脸上伤口又要迸裂,赶紧强忍了火气低骂:

“妇人无知!话不投机半句多,晦气!”

香叶听里头吵完了这才放重脚步,忧心忡忡地进来。

“饭呢?”

赵玉枝一见她空着手回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满地瞪眼。

香叶做张做致地咬嘴唇绞帕子,犹犹豫豫看看两位主子,张张嘴又闭上。

“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到底怎么了?叫你去拿饭,饭呢?”

赵玉枝见不得她这副作态,扯了个枕头丢她。

“夫人息怒,奴有话说!”

香叶噗通跪下,恰好躲过朝她肚子砸来的枕头。

她这月月事迟了两天,说不定……

香叶定定神,赶忙回禀:

“夫人,小姐那边确实有古怪,说是神仙传授给她好些方子,能做比镇上四喜楼的吉祥肉饼还好吃的吃食,晌午在做炸酱面,还叫来虎子三壮说要造纸,先前那一下一下咚咚咚的,就是在打纸浆呢。”

香叶一口气将打听来的东西全说了,小心觑着俩主子的脸色,故意装作不懂地问:

“老爷夫人,奴听说那吉祥肉饼可金贵了,要一百大钱一个,真那么好吃么?小姐要是真有方子,那咱家不是天天都能吃上?那可比镇上的人还富贵了。”

赵玉枝熟练地在她这里找到智商上的优越感,开口就骂:

“蠢货,成天就知道塞你那张嘴!那么金贵的肉饼,当然要拿去换银子,换一座金山回来!”

赵玉枝眼睛冒出精光,连连追问:

“那炸酱面又是什么?她还会造纸?纸可是好东西,卖得贵着呢!”

第26章 小算盘

杨岩泉听了也动心,嘴上依然嫌弃得紧:

“读书人的事,落在你嘴里也全染上铜臭气了!”

赵玉枝翻个白眼,敷衍道:

“是是是,你们读书人清高,我一身铜臭气,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一边儿去。”

赵玉枝见钱就来劲,小眼珠子滴溜乱转。

“香叶,你赶紧取上二两银子,多买些肉叫芳草做给小姐吃,这孩子太瘦了,我这个当娘的看了心疼,得赶紧把肉养起来,看着就有福气。”

就像养猪那样,喂得越肥越好,也就不怕露出原本的模样,瞧出跟他们两口子不像来。

香叶趁势起身,嘴上奉承着:

“夫人说的是,小姐如今大不一样了。那小脸一夜之间就白净了,好像个头也蹿了点,说话做事那个伶俐跟气派哟,一看就不一般。”

“小姐还一直问买给老爷夫人的药喝了没呢,看着可真孝顺。”

香叶看着低眉顺眼的,说话专门往赵玉枝的肺管子上戳,不动声色地给苏锦鸾上眼药。

赵玉枝果然气炸了,厌恶道:

“她孝顺?她怕不是想我死!行了,先叫她蹦跶两天,把东西折腾出来再说。我不稀得搭理她。”

香叶臊眉耷眼应是,似是被骂的人是她。

赵玉枝瞧她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又膈应又解气。

香叶是她娘家远房表亲家的女儿,家里孩子多养不活,就把这个赔钱货半卖半送给她,来家里混口饭吃。

因着这层一表八千里的亲戚关系,赵玉枝对香叶还挺照顾的,什么事都没瞒这丫头,逢年过年的还给她做新衣裳,打算以后给许个可靠的庄户人家,踏实过一辈子。

这丫头也是个有心计的,说话做事样样合乎她心意,还会讨好杨岩泉那个老王八,最后还讨好进书房榻上了!

事发后,香叶哭哭啼啼来请罪,话里话外意思说是老王八强了她,她不愿意背叛主子。

赵玉枝便顺手推舟将这事遮掩下来,不松口提喝茶的事,只叫她做个背地里的通房丫头,晚上伺候了老王八,白天还要来伺候她。

她倒不指望以香叶的姿色,能拴住杨岩泉那个花心的。

读书人的花花肠子多了。自打家里有了钱后,老王八更是满村子踅摸,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

她也懒得管。

反正只要沫儿在,她正室的位子便稳如泰山,甚至能在家里当一多半的家,就连杨岩泉也得敬着她几分,她觉得这样挺好。

香叶愿意爬床也随她去,要是能怀上个儿子,就抱过来养,她赵玉枝也算是儿女双全,日后不愁没人养老送终。

但心里到底膈应。

于是更乐意见这贱蹄子吃瘪,时不时把拿她配人话挂在嘴边,刺刺这对狼心狗肺的贱人。

杨岩泉肚里空得慌,一早上到现在连块点心都没捞着,全进了赵玉枝的肚子,饿得胃里隐隐抽疼,催香叶道:

“你快去拿两碗炸酱面来,光磨嘴皮子能饱?什么时候你也学着那些无知长舌妇人,全没了半点贞静!”

香叶被他当着赵玉枝的面骂,面上浮现货真价实的委屈。

她穿衣打扮一言一行都是照着他的喜好来的,就连小姐那个小人精都能瞧出她的用心,老爷怎忍心这样骂她,半点情面不留?

赵玉枝瞧这对狗男女起争执,心里乐得仰天哈哈大笑三声,小眼珠一转,将人拦下。

“做戏要做全套,既然已经说喝了死丫头送来的药,那咱这会儿就该睡着养伤,吃什么炸酱面?”

“香叶,你去把那药热了拿来我们喝,别叫死丫头起了疑心。”

杨岩泉还要抗议,被她蛮横地截断话头。

“喝完药睡着就不饿了。你这一身膘,饿上个几顿没事,就当清清肠胃下火了,顺便养伤。”

杨岩泉争不过她,悻悻撂下手里的插图话本,没了看书的闲心。

香叶低垂着的睫毛颤了颤,柔柔福身应是,袅袅娜娜出去。

赵玉枝瞧着杨岩泉似是魂儿都被勾走了的模样,气得狠狠一把掐在他胳膊上,咬牙骂:

“德行!”

香叶出了房门,嘴角勾起,摸一把还平坦坦的小腹,不屑地斜了身后一眼,自去热药。

这可是赵玉枝自己要喝的,药也是杨锦鸾送来的,跟她没关系,她正好能消消停停养胎。

要是这回能一举得男,就算赵玉枝再不乐意,也得抬她当个姨娘,她也算飞上枝头当主子了。

以后这家里还不是她儿子的?谁是当家做主的老夫人还说不定呢!

就算赵玉枝有亲闺女撑腰,那个苏瑾沫还能不顾念手足兄弟?她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香叶得意地勾起嘴角,摸了摸手腕上一两重的银镯子。

这可是老爷送她的。

正房里头都大半月没夜里要水了,赵玉枝那个半老徐娘再醋又能怎样?还不是笼络不住爷们的心!

她得赶紧怀个儿子,翻身做主。

她来杨家这些年,说是赵玉枝的亲戚,其实跟伺候人的丫头没两样,身子底子也没养好。

赵玉枝不是要笼络杨锦鸾,好吃好喝供着,巴不得一夜催肥那个死丫头吗?

她正好趁机好好养胎,顺便多捞点银钱傍身,就推说都给杨锦鸾花销了,谁还能来查她的账不成?

香叶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又加了一倍药材进去煎,巴不得立马叫房里那俩主子睡死,她好施展拳脚。

熬好药端进去耐心伺候人喝下,香草被杨岩泉催着去灶上,端一碗炸酱面回来瞧。

香叶也饿得前胸贴后背,顺水推舟去了。

想起杨锦鸾那妖孽似的眼神话语,香叶还觉瘆得慌,忙忙回屋换了身不打眼的衣裳,又取了自己的私房银子,这才去灶上。

这银钱只当是她先垫上的,回头跟赵玉枝支了再足足地补上,她总不吃亏。

香叶打算得好好的,这才深吸口气找去灶房。

院子里咚咚声早停了,没见着虎子,剩下蔫了吧唧的三壮在看火,香叶也懒得搭理他。

“芳草,你怎么自己先吃上了?”

芳草闻着香味进去,一眼瞅见端着大海碗胡吃海塞的芳草,气就不打一处来。

芳草憨憨抬头,嘴边沾着一圈深色的酱。

“香叶你来了?正好,老爷夫人的阳春面也做好了,你给拿过去吧,里头卧了荷包蛋呢,还给你留了一碗。”

香叶气得心口疼,扫一眼清汤寡水的阳春面,再看看油亮喷香的炸酱面,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你就给我吃这个?”

第27章 银子

“怎么了?你不是喜欢吃清淡的,怕油水足了会长肉?”

芳草诧异地抬眼看她,又是满满一筷子炸酱面进嘴。

香叶瞅得心火旺旺地烧,却也没法跟这个直心眼的憨货计较,忍了忍问:

“小姐呢?”

“歇晌呢。”

芳草呼噜噜几筷子将碗里面条收拾进肚里,起身又去盛。

香草顾不得嫌弃她狼吞虎咽的吃相,气急地拦下。

“你作死啊?没剩下一碗面了,你还吃?老爷那里还等着尝鲜呢。”

芳草无辜地啊一声。

“老爷夫人病着,得吃得清淡点,这炸酱面太油腻了,不好。”

香叶气得脑仁疼,一指头戳她脑门上。

“好不好的你说了算?你是主子人家是主子?怎么吩咐你怎么做!”

她都还没吃上呢,怎么能全便宜了这个憨货!

平常她是不敢吃太多油水,怕长肉,可现在能一样吗?她得养胎!一人吃俩人补!

气死她了!这个憨货!

“哦,行吧,我这就给你盛。香叶我跟你说,这个炸酱面可好吃了,我还能再吃一锅!小姐从神仙哪里学的本事可真不错!”

芳草咂咂嘴,意犹未尽。

香叶运了运气,自己接过碗来添肉酱。

“你少放点酱,咸。”

芳草看不上她这副小家子气的护食模样,轻啐一口,又满满当当添上一大勺肉酱。

白面条有什么好吃的?全指着这肉酱提味呢!当她不懂么?

“瞅你那样!吃一口肉跟剜你身上肉似的!”

香叶没好气地将冒尖的一碗炸酱面放进篮子里,掏出荷包丢给她。

“给,拿去给小姐买肉吃!”

芳草手忙脚乱地接住荷包,捏捏里头硬硬的,打开来瞧见果然是碎银子,足足有二两多,欢喜地咧开嘴笑:

“夫人给小姐补身子的?太好了。”

香叶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瞅你那没出息的样子!见钱眼开!夫人是小姐的娘,不疼她疼谁?你就可劲地做吧!”

芳草连声答应:“晚上就炖肉!”

香叶这才满意,提起篮子要走,想起什么又停住问:

“小姐跟你说过,她遇到的是哪位神仙没?”

芳草攥命根子似的捂着荷包,草草回一句“记不得了”,一路咚咚地往绣楼跑,像是荷包里头的银子会咬手似的。

“没出息。”

香叶差点被撞个趔趄,撇撇嘴低骂一声,刻意在院子里多转悠一圈,跟煮纸浆的三壮搭了几句话,见他还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也不多费那个劲,溜溜达达回了正房。

还没进门就听见震天的呼噜声,俩主子全睡死了。

香叶消消停停吃了面,耽搁时候长了面有点坨,不太好拌开,酱也有点咸,喝了好几杯水。

“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龙肝凤胆山珍海味呢,原来就是汤饼啊,这也知值当巴巴地拿来说嘴?有油有肉谁不会做?也就糊弄下芳草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

香叶把一大海碗面全吃光,边喝着老爷几两银子一两的好茶,别挑剔地咂吧嘴。

无所事事的喝光一壶茶,香草这才施施然起身,打开赵玉枝放银子的钱匣子,装了满把碎银子,这才捂着鼓鼓囊囊的新荷包,心满意足地回屋睡觉养胎。

芳草火急火燎跑回绣楼,就跟身后有贼追似的,把装银子的荷包连换了几个地方藏,依旧不放心,瞅一眼楼梯,干脆跑上楼。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

苏锦鸾睡了个午觉,打着呵欠问。

“小姐,我吵醒你了?”

芳草讪讪地问,手里捧着个烫手山芋,献宝似的拿过去。

“那什么,香叶给了银子,小姐咱们有钱了!”

苏锦鸾好奇地接过荷包,掂一掂,打开往里头看了看,氧化后的银子泛着微微的黑,没个规则的形状,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大上。

“这有多少?”

芳草摸摸后脑勺,憨憨地笑:

“怎么也得有二两吧?能买四石米呢。”

苏锦鸾对这些计量单位之间的转换一头雾水,好奇地追问:

“那是多少斤?”

芳草管着家里的采买,说的头头是道:

“一石米是十斗,差不多有一百二三十斤的样子,能吃俩月呢。”

苏锦鸾默默在心里换算一下,对银子的购买力大致有了数。

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钱,也就是一千个铜板,能买两百五十斤大米,折合软妹币大约五百块?比她想象的值钱些。

可二两银子够干什么使?买不了房子置不了地的,也就能改善下伙食。

苏锦鸾完全没有一夜暴富的感觉,不在意地道:

“你拿着吧,多买点肉吃,别再吃蒸麦饭了。”

“有好吃的谁还吃麦饭呀?”芳草讪讪地笑,把荷包塞进她手里。

“还是小姐收着吧,这么多银子,要是丢了可怎么办?我使钱的时候再跟小姐要。”

“行吧。”

苏锦鸾领过几百大洋的奖学金,拿着这点银子毫无压力,不在意地随手把荷包扔到枕头边。

“哎呀小姐,这怎么能乱放?”

芳草急得一把将荷包抓起,又跟只仓鼠似的满屋子踅摸储存口粮的地儿。

“你别满地乱转了,转得我眼晕。”

苏锦鸾又打个呵欠,彻底清醒,随口指点:

“你要实在不放心,干脆锁衣服箱子里头。”

芳草眼睛一亮,打开箱子,郑重将荷包夹在衣服被子中间,关上箱子上锁,这才安心地松口气。

苏锦鸾看着她笑:

“这点银子就把你紧张成这样,以后要是拿上几百几千两,你还能睡得着?”

芳草幻想了下,脸色激动地发红。

“那我就枕着银子睡!”

嘿嘿笑一声,芳草把钥匙贴身装好。

“真有那么多银子,就存钱庄里头了,哪用得着我天天提心吊胆怕贼惦记?”

“这话对。”苏锦鸾下地穿鞋,往屏风后头去上厕所。

“芳草,给我做双厚底鞋吧,这个走路硌脚。”

芳草麻利儿地整理床铺,一口答应着:

“行呀,我给小姐做双千层底儿。”

苏锦鸾权当在学校上公共厕所了,没什么心理压力地放水,又出来洗手。

“天儿暖和,地化冻了吧?我打算找人回来改个旱厕。”

芳草习惯地哎一声答应,顺嘴问一句:

“汉册是什么书?算命的吗?小姐懂得真多,都识字了。”

第28章 白银如意

苏锦鸾哭笑不得,简单解释两句,芳草恍然大悟:

“就是茅房嘛,小姐说得真雅致。”

这算什么雅致?

苏锦鸾失笑,起了兴致去参观茅房。

芳草没同意。

“这有啥可看的?就一间小屋子里头放个木桶,不够腌臜的,小姐别去了。”

苏锦鸾心里有了数,这跟她熟悉的公共厕所差得远。

改旱厕不难,就是得挖下水道,最好还建个沼气池,沼气燃烧还能做饭发电,挺有发展前景,前提是得攻克技术难关。

“小姐,晚上吃什么?还吃炸酱面?虎子跟三壮一人带了一碗家去,回来跟我不住口地夸,说小姐心灵手巧,懂得多。”

芳草给她梳了个双丫髻,系上红头绳,忍不住摸了把她的脸。

“小姐脸白了不少,是修炼了仙家功法吗?能不能教教我?”

苏锦鸾失笑,也觉得排毒这事不太好解释,干脆顺水推舟地承认。

“是啊,你家小姐遇到神仙师傅了嘛,以后会越来越漂亮的。教你当然行,谁叫你是我的心腹丫头呢?”

苏锦鸾取笑两句,把淘米水洗脸水蒸气蒸脸的护肤小窍门说了,又引得芳草一惊一乍的,奉为圭臬。

好心情能传染,苏锦鸾脸上也挂上笑,脚步轻快地下楼。

“去瞧瞧草木灰水澄好没,好了的话,咱们做白银如意。”

芳草眼睛锃亮!

“白银如意?是不是点石成金?小姐真厉害!”

苏锦鸾拿这个满脑子封建迷信的丫头没辙,心累地摇摇头纠正她:

“是做吃的!开花馒头。”

芳草立马嘿嘿笑着捧场:

“那肯定特别好吃!小姐真要开铺子的话,要不几天就能挣回一座金山来。”

苏锦鸾都不敢有这信心,但也不想打击丫头的积极性,毕竟她这会儿人小体弱的,想创业的话,芳草是不可或缺的帮手。

俩人说说笑笑下绣楼,先看看澄清分层的草木灰水,苏锦鸾叫她取了上头干净的和面,芳草又领上活计忙活起来。

苏锦鸾接着去看虎子那边的大锅,瞧瞧煮得差不多了,叫他们试着打纸浆,打得越细越好。

虎子俩人还担心会吵着老爷夫人,苏锦鸾叫他们尽管甩开膀子干,渣爹娘已经喝下安神药,打雷地震都醒不过来,没事。

两边都忙活上了,苏锦鸾又得了闲,喊于伯去买了好些酒水,准备蒸馏。

蒸馏酒不难做,难的是蒸馏装置。

苏锦鸾开动脑筋,往村子里的木匠铁匠家里跑一圈,又去裁缝大夫跟屠户那边请教,很是费了点周折,最后也只差强人意地弄出一套极其不规范的装置。

其实难点就在于密封消毒,要求降低一点的话,也能凑合。

几人各自折腾,时间过得飞快。

芳草发面的工夫,又做了不少草木灰水备用。

虎子跟三壮那边咚咚打纸浆,半点没省力气。

香叶被吵得睡不着,也跑来瞧热闹,拐着弯地打听方子,被苏锦鸾抓了壮丁。

她哪里肯干这些粗活,借口要回去看护老爷夫人,躲了。

苏锦鸾也不在意,自顾忙活。

芳草那边没有酵母,面发得有些慢,发好后揉面上锅蒸,苏锦鸾提点两句就都会了。

虎子三壮那边纸浆捣得细致,喊苏锦鸾过去指点抄纸。

苏锦鸾试着加一点滑石粉,指挥他们抄纸烘干。

不多时,院子里酒香熏人,麦香扑鼻,引来不少看热闹的小孩子远远扒墙头往这边探头瞧。

“掀锅吧。”

苏锦鸾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叫芳草掀锅盖。

芳草搬开压在锅盖上头的重物,扯开塞在锅盖周围的抹布,将锅盖揭开,一阵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好香!”

芳草咽口口水,两眼放光地看着锅里白胖的馒头,迫不及待地上手去拿。

“小心烫。”

苏锦鸾提醒一句,满意地吸一口馒头香,对这开花的程度稍微有些不满意。

这可不像如意。

“火还是有点小,大火急蒸。”

“知道了。”

芳草掰开一块馒头,两只手来回倒腾着,迫不及待地咬一口,烫得呼呼吸气。

“好吃,又暄又软,又香又甜,跟吃云彩似的,还一点都不酸。给,小姐也尝尝。”

她是怕这发面还会发酸害病,这才抢着给试毒。

可这一尝,就好吃得停不下嘴。

“太好吃了!小姐怎么这么聪明,太能干了!”

苏锦鸾不为她粗陋的彩虹屁所动,细细品尝着刚出锅的馒头,觉得口感与常吃的有所出入。

大概是没有改良的酵母以及各种添加剂,这馒头松软程度差了一筹,颜色也白得不正,跟雪更没得比,可见文字记载上又是文人墨客的夸张修辞。

不过胜在滋味浓郁,筋道回甘,越吃越有滋味。

“不错。”她下了评语,“晚上炖红烧肉就着吃。”

芳草连连点头,转眼间已经消灭了大半个馒头,也不怕烫,还不忘记表忠心。

“小姐放心,这白银如意的方子我肯定不告诉别人!”

苏锦鸾笑笑,赞许了她的积极性。

只是这方子太简单,想保密并不容易,得抓紧发挥最大价值才行。

还有酵母,她记得也可以制作简单的天然酵母来着。

有了,苹果和蜂蜜!

苏锦鸾很快找到相关记忆,满意地决定将酵母也“发明”出来。

发酵后的苹果应该也带有果味吧?做出来的馒头口感会更好。

应该吧?

苏锦鸾不怎么确定地想着。

总归原料简单,试一试就知道了。

刚出锅的馒头同样分了些给于伯虎子几个尝鲜,都夸好吃,也对小姐遇仙一事确信不疑。

“小姐,我家三娃子这两天闹病,能跟您求道符吗?”虎子小心翼翼问。

苏锦鸾心里咯噔一声,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装神弄鬼有后遗症的!

可才立下的人设不能崩,她为难地沉吟片刻,却听到一旁芳草连珠炮似的骂:

“你脸咋那么大呢?小姐是什么人,能随便给人画符?你家三娃子那就是饿病,给吃饱就好了,别拿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小姐。”

“小姐身子弱,本来就得好好养着,不能太劳神。给小姐累病了,你担待得起啊?别蹬鼻子上脸,欺负小姐心善怎么着?赶紧走!”

虎子被抢白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窘迫得站不住,看样子还想跪下赔罪,苏锦鸾赶紧把人拦下。

“芳草心直口快,你别见怪。我精力不济画不了符是实,不过你既然求到我头上,我也不能放着不管。”

“这样吧,你跟三壮帮了我一天忙,我给你们发点工钱,拿去给孩子买点药吃,有病早治不要耽误。”

“谢小姐!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虎子俩人意外之喜,连连道谢。

第29章 借书与裹脚

美美地吃一顿大馒头就红烧肉,天已经黑透了。

苏锦鸾溜溜达达往后院去,果然又在墙头看见熟悉的脑袋。

“徐长卿!旺仔!家里做了好吃的,给你带回去跟姜婶子尝尝。”

少年不知道旺仔的梗,但也从她恶趣味的微笑里敏锐察觉到不妥,一双好看的眉便皱起来。

“长幼有序,唤我兄长。”

苏锦鸾一抿嘴,眼睛弯成月牙。

月色下,少年嘴唇上一层阴影,粗嘎的声音在在说明着少年老成四字。

“好的,旺哥儿。”

她从善如流,示意芳草将小篮子递上墙头。

徐长卿没瞎客气,接过了,递来一个纸包。

“点心。”

他居高临下地望一眼杨家院子一角的大铁锅,被酒气熏得有些上头,惜字如金问道:

“你在煮什么?”

苏锦鸾摆摆手,没接芳草依依不舍递来的纸包。

点心的香气悠悠传来,芳草这憨丫头又开始猛咽口水了,也不知道她肚子是不是个无底洞,才吃饱还馋。

苏锦鸾听他问起,微扬眉,随即笑开。

小伙伴贴心又聪明,一眼瞧出如今的杨家是她当家做主。

她一心惦记着五谷轮回的大事,倒把蒸馏酒的事情放到一边,可能也是久居兰室而不闻其香,忘了这码事。

“咳,想造点草纸用。”

她倒是还想再跟他打听些常识,可惜时间地点性别都不对,只好遗憾作罢。

徐长卿却误会了。

“你要习字?”

疑问才一出口又打住,阴影里的俊脸犹豫得明显,又怕伤到她自尊心似的,也急忙转了话茬。

“你若造得纸来,也送我一刀。”

这误会大了。

苏锦鸾讪讪笑,含糊答:“行吧。”

又催他。

“你快回家,饭菜凉了不好吃,记着借《春秋》给我。”

徐长卿痛快答应:

“行,我回家取书,你且稍候。”

墙头上的脑袋低下去,苏锦鸾忙隔墙补上两句:

“不着急,你慢点,踩实了再下。”

那边说句无事,耳听着脚步声便跑远了。

苏锦鸾站在原地,嘴角噙着一抹笑。

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真的好。

“点心给我,你先去给爹娘送饭吧,我待会儿过去看一眼。”

苏锦鸾好笑地看着磨磨蹭蹭满脸不舍的芳草,无奈道:

“你拿着点心过去,叫人看见怎么解释?孝敬了我爹娘,哪还有你的份儿?”

芳草立马懂了,点心包却没递过来,紧抱着咚咚咚往绣楼跑。

“那我先放屋里。”

苏锦鸾看着她厚墩墩的背影,抿抿嘴没说话。

芳草虽贪吃,却不吃独食,也不偷吃。

最重要的是,从送点心这件小事上能试出,芳草不是愚忠的。

在胖丫头心里,她这个小姐的命令,可能比老爷夫人还好使一点。

苏锦鸾当然不会以为这是她的人格魅力所致,登高一呼四方拜服什么的,芳草很可能只是被她的遇仙奇遇给忽悠了。

瘸没瘸暂时不知道,总归肯听她吩咐就好。

苏锦鸾拢了拢领口,春寒料峭,夜里还有些凉。

刚吃完饭不好剧烈活动,苏锦鸾抄着袖子来回慢悠悠踱步消食。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嘛,老祖宗的智慧还是要听一听的,尤其是养生方面。

芳草很快又咚咚咚跑出来,招呼一声往前院去送饭。

苏锦鸾走两步又不乐意动了,绣鞋底子太薄,脚下硌得不舒服。

难怪古代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实在是鞋不给力。

袜子也古古怪怪的,不贴脚,就觉得不够保暖。

幸好这是一双天足,要是裹了小脚,苏锦鸾怕自己会哭死。

差点忘记这茬!

她忙搜索小杨锦鸾的那部分记忆,大脑迅速给出反应,还真有!

小杨锦鸾曾经听人闲谈过,邻村马大脚的闺女马兰花生得水灵,被镇上寿材铺的少东家相中了,抬了去做小。

马兰花过门就生了儿子,全娘家人跟着鸡犬升天,盖起了四间青砖大瓦房,马家人别提多扬眉吐气。

有瞧得眼红的便传出话来说,马兰花回门那天就在娘家大哭了一回,埋怨家里头小时候不给她裹小脚,害她在夫家被人笑;

现在裹也晚了,得多吃苦头不说,还只能裹个四不像,要被人笑话一辈子的。

马家人后不后悔不知道,但这股邪风却是吹起来了。

四里八村有好闺女的,听说都开始给裹小脚,就盼着以后能说门好亲,全家跟着沾光。

但裹脚的仍旧还是极少数几户人家。

毕竟裹了脚不方便做活,要是攀不上镇上那些讲究的人家,只在乡下结亲的话,裹小脚却是嫁不出去的。

农家妇人都勤快,每日里操持家务做饭浆洗养鸡种菜的,农忙时节也得跟壮劳力一样下地抢收,养不起颠不动步子的娇小姐。

何况农人也不缺乏小精明,不会将宝全押在跟富户贵人结亲上。

镇上又不缺好闺女,不比自家粗生混养的差,哪有那么多瞎眼的富贵公子哥,就好采野花这一口?

四里八村的,又能出几个马兰花?

做妾的美事跟天上掉馅饼一样不靠谱,送去当丫头伺候老爷少爷还差不多。

当丫头就得做活,做活就不能裹脚。

苏锦鸾再次庆幸,她穿到了乡间傻妞身上,规矩束缚少一些,不用裹脚更是千金不换的好处!

若是以后能一直当家,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苏锦鸾呼出口气,摁下心里危险的念头。

能当家做主,掌握自己的命运是好,可做人要有底线,不能主动害人。

底线总是一步步被打破后退的,今天给杨岩泉两口子喂安神药的事,唤醒了她心底蛰伏的某些恶兽。

苏锦鸾从没觉得自己是好人,但也不想做恶人。

前世烙印进她骨子里的三观,此时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也无法立时打碎重建,她也没想彻底抛弃前世的印记。

这些会叫她记得,她从哪里来。

会提醒她,该往哪里去。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她不想随波逐流,浑浑噩噩一生。

“锦鸾妹妹,书取来了,接着。”

粗嘎的声音打断她的漫想,苏锦鸾抬头,果然见着墙头上又探出一个脑袋,正小心翼翼拿细绳顺下个篮子来。

苏锦鸾挪动脚步,高举双手去接,篮子不轻不重,里头还有清脆的瓷器磕碰声。

徐长卿见她稳稳接住篮子,抱得也不甚吃力的模样,这才露出个笑脸,低声道:

“我娘蒸了些青团,里头放了糯米,不好克化。你肠胃弱,晚上少吃些,尝个味就行。”

苏锦鸾点头,笑眯眯说谢谢。

少年迟疑着又道:

“你若有不认识的字,就问我。”

苏锦鸾笑开,为他的体贴。

“好呀。”

第30章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放在我面前

月色溶溶,苏锦鸾就近瞧出少年赧红的神色,不禁笑了。

这么薄的脸皮,可怎么去官场上跟那群老油子斗心眼哟。

“旺哥儿,你今年要下场对不对?我出个对子考考你呗?”

苏锦鸾眼珠子一转,扫过竹篮里拿油纸包得严实的《春秋》,笑眯眯出了那个有名的对子:

“春读书秋读书春秋读书读春秋。”

“春秋读书读春秋?好句!”

徐长卿复述,点头赞声好,望向她的目光便有些复杂。

“你果然好了。”

苏锦鸾得意地抬起小下巴,自觉很为穿越同侪们提气。

“还有更好的呢!”

苏锦鸾抬头望一眼夜空中清凌凌的满月,张嘴就唱: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咳咳咳。”

气息不足,首唱告败,苏锦鸾咳得生无可恋。

徐长卿问她句没事吧,听她所唱与时下流行之曲颇有不同,犹如说话喝水般直白,节奏虽然紧凑却失了庄重典雅,似有散漫亵渎之嫌,忍不住小声提醒:

“锦鸾妹妹,这等好词,还是不要胡乱哼唱了吧?怕是会被怪罪。”

被谁怪罪?原作者?神仙?

苏锦鸾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眼。

说好的惊艳崇拜呢?小哥哥你审美不对吧?

少年觑着她脸色不善,赔着小心描补:

“你这小调胜在新奇,嗯,朗朗上口……”

苏锦鸾看着少年绞尽脑汁编借口的为难相,噗嗤一声乐了。

“好啦,我又不是小孩子,听不得一句半句重话,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以后我不随意显摆了,祸从口出的道理我懂。”

徐长卿见她破涕为笑,也大松口气,又恢复成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你愿意唱,等闲下来偷偷唱给我听。天儿凉,别在外头久站,快回去吧,头上的伤要紧,好好将养。”

苏锦鸾心里头暖洋洋的。

只有这半大少年,还关心她的伤。

她吸吸鼻子,灿烂笑着嗯一声,重重点头!

“旺哥儿快回去吃饭,好好学习吧。”

“没大没小,叫哥哥。”

徐长卿难得没拽文,冲她摆摆手,头一低,踩着石头下去,很快跑远。

苏锦鸾嘴角噙笑,低落的心情又高涨起来。

有人护着在意着,感觉真好!

再说了,谁也不是天生就会当穿越众的对吧?

苏锦鸾选择跟自己和解,模拟系统提示音小声嘀咕:

“脸皮厚度1。”

“你说成长的烦恼有一箩筐,就像是装满裤兜的泡泡糖。我喜欢看你愁眉苦脸可爱模样,再偷偷为你买根冰棒。”

随口哼着欢快的歌,刚蹦跳两下,就听见清脆的瓷器磕碰声,苏锦鸾忙停下,老老实实提着篮子走路。

糯米饭团,还是出自大美人之手,想想就好吃!

苏锦鸾提着不算重的篮子回绣楼,芳草先前已经点燃了油灯,一开门带起微风,火苗摇曳,昏昏暗暗影影绰绰的,还有点怕人。

苏锦鸾忙把门带上,心惊肉跳地等火苗稳住了,这才小小步挪到油灯旁坐下,大气不敢出地轻轻拿出《春秋》,眉头却又皱起。

这也太暗了!

看书伤眼睛不说,呆在屋里都觉得压抑。

苏锦鸾熄了翻书写信的念头,怏怏将书放到一旁,盯着如豆的火焰发起了呆。

难怪古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照明条件不允许浪啊。

灯暗不说,还费油,不如蒙头睡大觉省钱。

好想要电灯。

这个发明难度有点大,要不还是先留给爱迪生吧。

沼气灯据说也很亮的,还能变废为宝,怎么做的来着?

好像需要密封的输气管,否则气味难闻不说,还有爆炸危险。

不好不好。

还是做蜡烛吧。

烧碱跟盐酸加猪油,得肥皂跟蜡烛。

说得容易做起来难。

虽说都是碱,碱跟碱也不相同。

碱面说的是食用碱,也就是小苏打。

烧碱跟食用碱不一样,具有强腐蚀性,课本上常见此君身影,实验室钉子户,用途广泛;

比如芳草说的镇上绸缎庄用的碱料,大概就是类似的物质。

而纯碱顶着碱的帽子,实际上却是一种盐,天然碱矿、碱湖出产的大多是纯碱。

以上这三类,名称不同,化学分子式也不同,反应或者说用途也有差别。

苏锦鸾查过相关资料,终究败退。

无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光是一个小苏打,就需要复杂的工业制造步骤,放在一穷二白的穿越文背景里,简直叫人挠头。

虽说高三是人生知识储备巅峰,但是!

书到用时方恨少,她以往看的那些课内课外书,哪怕如今开了挂似的一字不落地留下,没有还给老师,可真的不够用啊!

要是当时不迟疑,将全知全能的系统完整留下,该有多好!

苏锦鸾眼睛湿润,双手捧心: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失去以后我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系统说三个字:我愿意!”

“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唉!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苏锦鸾作势抹了下眼睛,顺势做了套眼保健操。

那些穿越前辈到底是何等天纵奇才,搞发明创造跟喝凉水似的,怎么到她这里就这么难?

一定是狗作者的阴谋!

蒸个馒头已经很勉强,更别提造玻璃制近视镜了。

没有专业的检查视力、眼光、测眼压等等那一套,做不出精准合适的眼镜,长期佩戴对眼睛的负担反而更重。

总而言之一句话,保护好视力比什么都强!

苏锦鸾再次跟自己和解。

她一个平凡的高中毕业生,哪怕穿越过来,也还是个普通人。

原来不会的还是不会;原来会的,换个地方也未必管用。

比如那首水土不服的穿越必备神曲《明月几时有》。

没办法,心脏病人就得乐天知命,心无挂碍,喜怒不形于色。

这是符合天道至理的养生法则,更是被誉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之风,为世人所推崇。

高冷锦鸾表示,不跟自己较劲,随遇而安,道法自然,师傅教的!

不过,虽然咱不是专精理工宅,但好歹算是个半吊子写手加十几年的老书虫,退而求其次的话,也不是不可以折腾一下。

造不出纯粹的小苏打、烧碱又怎么了?咱可以尝试寻找替代品啊!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就决定是你了,草木灰!

草木灰顾名思义,就是植物燃烧产生的灰烬。

根据物质守恒定律,好了不瞎扯了,简而言之就是,植物从土壤里吸收各种矿物元素,燃烧后也会大概率保存下来,什么都有!

用来做实验正正好。

也不必急功近利地大搞发明创造,目前能用草木灰水制成的天然碱水,成功做出改良的白银如意,这条来钱的路子,已经够她吃两年了。

第31章 求符

第二天一早醒来,苏锦鸾遗憾地发现,她依然躺在大炎朝的小破床上,浑身还带着不陌生的臭气。

她顾不得悲春伤秋,麻利地滚去温泉池泡澡。

“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嗷嗷嗷,戴上浴帽唱唱跳跳,嗷嗷嗷……”

苏锦鸾搓洗皮肤上沾着的淡灰色污垢,看着白皙细腻的肌肤一点点浮现,整个人极为舒适!

超有成就感的!

把自己涮干净,苏锦鸾瞄着温乎的池水,蠢蠢欲动。

她想游泳!

她被迫换了个健康的身体,可以做剧烈运动了!

苏锦鸾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温泉池子里,胡乱扑腾着。

人本就孕育在水中,游泳该是每个人的天赋技能,只是很多人出生后遗忘了。

只要时机合适,比如遇见危机,很大概率能想起来。

前提是做好热身不要抽筋,并且头脑冷静沉着。

苏锦鸾不慌。

这温泉池子本就没多深,真感觉不对劲,站起来就行了。

而且她泡的是温泉池,水是热乎的,抽筋的概率很小。

苏锦鸾努力协调身体,也不管动作是否标准美观,先能浮起来再说。

都说小孩子学游泳比较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小的时候思虑单纯些,更能放开手脚,更容易投入。

苏锦鸾扑腾着扑腾着,喝了几口水之后,居然真的游起来了!

棒呆!

苏锦鸾游得兴起,芳草来喊吃饭也不去,叫送一份早饭过来随便对付两口,游一会儿停下来补充体力再游,玩得不亦乐乎。

芳草难得见小姐这样欢实,也随她去,回绣楼继续将昨晚烘干的草纸揉皱,拍掉洒落的白末粉叠起备用,又查看一遍收起的酒坛子封口漏没漏,这才坐下给她做鞋。

“小姐还没起呢?”

香叶吃完早饭,换了一身丁香色的袄裙,描眉画眼地过来找芳草套话。

“早上那个白银如意是发面饼吧?怎么做那么好吃的?小姐教你的?”

芳草手里顶针一顶,粗针穿透厚厚的几层浆布,抬头憨憨地笑。

“你怎么来了,不用伺候老爷夫人?小姐早起了,在泡汤呢。”

“一大早上的去泡汤?”

这是改属鱼了?

香草皱起描得精细的眉,不客气地自倒了杯蜜水喝下,长长吐出口气,坐在一旁铺了新垫子的椅子上,看她一针一针纳鞋底。

“这也是给小姐做的?怎的做起千层底来,不够费功夫的。”

芳草将针尖在头皮上蹭蹭,看她一眼又低头扎针。

“小姐嫌绣鞋底子薄,硌脚,叫赶紧做两双厚底鞋穿。”

解释完又问:“你来是有啥事?”

香叶见她不提白银如意方子的事也不急,笑眯眯道:

“这不老爷夫人病得难受,见小姐得了神仙的本事,叫画张符化水喝,祛病强身。还有外头那个勾引老爷的狐狸精,你懂的。”

芳草点一点头,又摇头。

“小姐本事确实大着,可她心也善,不会肯帮忙害人。而且小姐现在怕是也没精神画符,她那身子骨你也知道,且得养呢。”

香叶一噎,敢情她心狠?

磨了磨牙,香叶装模作样叹口气,发愁:

“这可怎么办呢,上头张张嘴,咱们底下人跑断腿,我回去不好交差啊。”

芳草瞄她一眼,没接话茬。

见她大模厮样坐着,香叶嘴角细微地抽了抽,掩饰眼底的不屑。

芳草这夯丫头跟着小姐鸡犬升天,如今连她都不放在眼里了!

可谁叫小姐使惯了她呢?也是没处说理去。

香叶挤出抹笑,把椅子挪近些,从荷包里掏出一块豌豆糕递过去。

“咱家小姐是真出名了,就连其他村子都知道小姐有本事,托人来打听求符,多的肯出五百个大钱呢!”

“夫人叫我来问问小姐,什么时候能画得了,好先给人家回个准话。”

芳草手上不停,瞥了眼香喷喷的豌豆糕,不自觉咽口口水,却牢记着小姐的嘱咐,艰难地摇摇头。

“小姐说,不能画符敛财,师傅不让。”

香叶将豌豆黄塞进她嘴里,声音压低了些,没好气地劝:

“嗐,你知道啥叫敛财,就替小姐做主拒了?那叫供奉!香火钱懂不懂?”

“神仙为啥收咱小姐当徒弟?还不是慈悲为怀,想要咱小姐代为救苦救难,这叫做功德。”

“等以后供奉的信众多了,塑金身,四时香火不断,你说咱神仙师傅高不高兴?”

芳草嚼两口咽了,放下纳到一半的鞋底喝水,眼睛眨巴两下,明显被说动了。

“你说的有道理啊。”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

香叶得意地一抬下巴,耳朵上的银丁香迎着日光闪烁了下。

“小姐得了这场造化,咱家注定要发达的,你就等着跟小姐吃香喝辣吧。”

芳草瞅一眼大开的门口,也压着声音凑过来。

“可小姐说,不叫咱们招摇,朝廷正抓白莲教呢,咱不能顶风对着干,会倒大霉的。”

香叶戳下她额头,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傻啊你,咱家信的是最慈悲正气的上神,跟白莲教有啥关系?就连锦衣卫……”

香叶提到这仨字,也心虚地四下里张望一圈,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就连那些大人们都知道,咱们小姐是好的,跟白莲路不是一路人,你怕啥?”

说完又忍不住问:

“咱家信的到底是哪位神仙?”

芳草喝完半杯蜜水,一抹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小姐说师傅没告诉,咱也不知道。”

“这可不好办,供奉错了神主,要被怪罪的。”香叶又皱眉,很快有了主意。

“要不这样吧,赶明儿叫小姐往庙里头走走,认一认师傅。”

芳草这时候机灵了一回,补充道:

“还有观里,观里也供奉着好多仙君、娘娘。”

“什么娘娘?”

苏锦鸾拿干帕子裹着头发,一身水汽回来,进门听着个话尾巴,随口问一句。

芳草香叶一齐过来服侍她,芳草帮着擦头发,香叶给她倒了杯蜜水润喉,笑着说:

“正说起去庙里拜菩萨还愿呢。小姐大好了,得好好谢谢神仙保佑。”

芳草接口:

“观里也去,礼多人不怪。”

香叶笑看她一眼,打趣道:

“芳草可见长进了,都能拽词儿了。还是小姐教得好,小姐师傅功德无量。”

第32章 融入

苏锦鸾小口小口抿着蜜水,垂眸看着自己露出一截的手腕。

她身上衣裳显见得小了,俩丫头叽叽呱呱说话,却没一个留意上心的。

不过也不能全怪她们。

毕竟她这个子蹿得有点猛,两天长高了能有五六厘米,跟吃了传说中的灵泉水似的。

难道她拦截了系统的部分功能,还从最牛叉的奖励物品里薅了一把下来?

想起进入她体内的小光团,苏锦鸾就忍不住脑洞大开。

灵泉水是系统商城标配吧?她误打误撞地弄到一点,似乎也说得过去?不然怎么解释她现在脱胎换骨的变化?

心不在焉地听了香叶的来意,苏锦鸾一口拒绝。

画符害人?治病?敛财?怕是你们想多了。

虽说她现在立的是遇仙的人设,可那不是权宜之计么,她其实对这些事挺反感的。

想她好歹接受了十几年唯物主义教育,虽说穿越这事打破她三观,叫她对某些不知名存在生出些许敬畏,但像那些个一眼能看穿的龌龊心思,她是真的不想为虎作伥,也没那个本事。

尤其是那些拿符水当包治百病的神药喝之类的陋俗,她更是接受不了。

那跟谋财害命何异!

不过能出门逛逛也是好的。

“叫爹娘他们多休息,等我好一点就去看他们。”

苏锦鸾明智地选择病遁。

“芳草快扶着我,我有点头晕。”

芳草心实,赶忙扶她上楼休息,把香叶打发走了。

香叶心里头犯嘀咕,看小姐这副心虚的模样,总觉得有鬼。

怕不是在招摇撞骗吧?

得多来看看才行,还要将那白银如意的方子搞到手,那可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于是香叶跟在绣楼扎了根似的,每天给杨岩泉夫妻喂过药,就过来找芳草说话,话里话外不离小姐遇仙学的本事。

她嘴本来就巧,真愿意捧着人说好话,能将人哄得打心眼里头熨帖。

芳草虽然答应小姐不泄露方子,可备不住她性子直,没防备家里人的心思,闲聊时便不自觉地漏出两句。

香叶来帮着做了两天针线,和芳草一起给苏锦鸾赶制出了一双千层底,又把显小的衣裳放了一圈边,勉强能穿出门见人了,香叶也拐弯抹角地打听到了其中关键。

“草木灰水?这倒真是叫人想不到。”

香叶眼珠一转,回头琢磨了两天,还是将方子的事告诉了赵玉枝。

她要当上家里头的姨娘,平安生下儿子,除了当家爷们的喜爱,还得要大妇肯开口松手才行。

这个忠心不得不表。

反正甭管家里挣多少银子,将来还不是她儿子的吗?她可不糊涂。

赵玉枝听了这秘方也有些意外,吩咐她别声张,叫来娘家兄弟赵玉山回去试着做来卖,闷声发大财。

苏锦鸾倒没什么顾忌,每天按部就班地养伤加锻炼身体,顺带等人。

有了馒头,包子自然而然来到,各种馅料玩出了花样,大大满足了她的口腹之欲。

杨岩泉两口子像是突然转了性子,伙食费给得充足不说,在她过去探病时竟然还会嘘寒问暖。

若非演技着实辣眼睛,说不定她还真会信了他们的邪,以为自己又成功地扭转了一把剧情,甚至将恶毒炮灰的基本人设都给改了。

家里有这么两头狼在,再加上一个心怀不轨的香叶,苏锦鸾也不急着开铺子挣钱,省得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

她在等。

一是等杨岩泉的出轨对象找上门来,打破如今杨岩泉与赵玉枝联手算计她的局面。

毕竟三角形最稳固,那个小三是杨岩泉的初恋,再加上她肚子的儿子,才能跟生了个好闺女的赵玉枝打个平手,香叶那点分量压根不够瞧。

二是等锦衣卫大佬派来的信使,好让她拉大旗作虎皮,震一震算计她的明枪暗箭。

这年头,开店也得有靠山,不然秘方保不住。

她准备将白银如意以及烈酒的方子献出去,当做投名状。这两样放她手里不过能挣点小钱,若是献给朝廷,却能造福天下百姓,特别是为大炎出生入死的将士!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和平弥足珍贵,值得她用尽所学去维护。

第一批草纸造出来,成品果然十分粗糙,每回用之前须多搓揉软,还总往下掉滑石粉,也只好先将就着用,暂时解决了她的头号生存难题。

蒸馏酒慢慢地攒上两小坛子之后,便停下不做,送礼足够用了。

最值得一提的还是如同点心般好吃的“白银如意”,伴随着杨锦鸾遇仙的传奇故事,风靡杨家上下而经久不息!

便是苏锦鸾再随口称呼馒头、开花馒头,家里人也要纠正她喊大名“白银如意”,那虔诚又自豪的模样令她哭笑不得。

赵玉山得了姐姐给的方子,很快做出山寨版白银如意,拿去镇上卖,趋之若鹜!

秀水村杨家得自仙家的“白银如意”也渐渐出了名儿,却没人提及杨锦鸾。

苏锦鸾懒得理会外头的风风雨雨,她开心地吃起劲地疯玩,游泳技能彻底点亮,顺便将书房里杨岩泉囤积的话本子翻完了。

几天下来,她被困在杨家这丁点大的地方,没电没网又病又无聊的,直接治愈了她的死宅癌。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就像穿行在无边的旷野,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

苏锦鸾泡完温泉,兴致勃勃地哼唱着前世一首很喜欢的老歌,将才换下来的脏衣服涮了一遍,痛痛快快拧干,用力一抖,细碎水珠飞溅,又逗出她一串快活的笑声。

她努力蹦起,将抖开的湿衣裳搭上院子里有些高的晾衣绳,又一下下好玩地跳起来,将叠起的部分拉展开。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矗立在彩虹之巅,就像穿行在璀璨的星河,拥有超越平凡的力量!”

高音毫不费力地达成,没有半分撕裂的摇滚范儿,清甜得像是脆生生的白萝卜。

嗯,她又饿了。

苏锦鸾甩甩手,眯眼望望晾晒的衣裳,那土土的蓝底白花在灿烂的阳光下,也显得文艺清新起来。

“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我们的。我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她中二气十足地晃了晃拳头,又逗乐了自己个儿,蹦蹦跳跳往厨房去找吃的。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第33章 遇刺

三月初一,宜出行。

苏锦鸾一早起来,兴冲冲地洗脸刷牙。

牙刷子花钱请村里木匠做的,木头柄加马鬃毛,挺贵的。

牙膏暂时没做,蘸着粗盐刷也挺干净的。

“小姐越长越灵气了。”

芳草人胖手却巧,给她梳了个双丫髻,拿红头绳系了,又拿梳子梳理好整齐的刘海,越发衬得苏锦鸾眉目如画,水灵灵的看着就讨人喜欢。

“是芳草会打扮人。”

苏锦鸾嘴甜地回夸一句,踩着厚实的千层底在地上踱两圈,满意地笑弯了眉眼。

“走吧,给爹娘请安去。东西都收好了吧?”

“好了。”

芳草提起香篮,肩头还背个蓝布包袱,里头装着路上的干粮饮水手巾子草纸什么的,也是一脸郊游的雀跃。

“篮子给我吧。”

苏锦鸾伸手帮忙,被芳草躲了。

“不用,不沉,我拿着就行。小姐顾好自己个儿,上香得爬山,也挺累人的。”

苏锦鸾领了她的好意,看眼自己柴火棍粗细的小手腕,也不为难自己个儿,省得给别人添乱。

主仆俩人去了前院,杨岩泉两口子还没起,叫香叶出来传话说叫早去早回,又给了二两银子的香油钱。

苏锦鸾在院子里简单福了一礼,做足了孝顺女儿的本分,便带着芳草出门,老于头已经备好牛车,正等着呢。

牛车慢悠悠出发,惊动村子几声狗叫,大公鸡此起彼伏地亮嗓,天还只蒙蒙亮。

“小姐再歪一会儿,还是吃朝食?”

芳草每天早起做饭,这会儿倒不困,拿出干粮来吃。

苏锦鸾生物钟也调过来了,正精神着,要不是怕人瞧见了大惊小怪,还想下地跑两步当做晨练。

“吃饭吧,不困呢。”

芳草递过个热乎乎的馒头,拿桑皮纸包着,喷香扑鼻。

苏锦鸾接过来咬一口,眉头便是一皱,张嘴吐出颗牙。

“小姐换牙了?上头的还是下头的?”

芳草乐呵呵问。

苏锦鸾舌尖感受了下,略有些郁闷地道:

“下头的。好几颗牙都松了。”

“那等回头扔房顶上。”

芳草大口吃得喷香,憨笑着看她把掉落的乳牙装进荷包,拿过颗煮鸡子递过去。

“好事。小姐身子弱,牙换得晚,换了牙才算大孩子呢。”

苏锦鸾扬扬眉,自鼻子重重呼出口气,接过水煮蛋在车帮上磕一下,慢吞吞剥壳。

“早换晚换没什么,可千万别一起掉,不然我只能辟谷了。”

芳草两眼放光地看她,语气里满是向往!

“小姐能辟谷?是不吃五谷杂粮的意思?那不是跟神仙差不多了?”

苏锦鸾无语看着眼前的脑残粉,掰开煮鸡蛋,倒了半颗蛋黄进嘴里轻嚼慢抿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加成,她总觉得这没激素的纯天然鸡蛋吃起来格外香。

“不吃五谷杂粮吃什么,吃花瓣喝露水?”

可惜她的幽默没对上芳草的脑电波,胖丫头一本正经点头,眼神往路旁踅摸。

“今儿没下露啊,前头有迎春花,小姐快看!”

“别闹。”苏锦鸾哭笑不得。“我就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

“原来小姐是在哄我啊。”芳草语气颇有些失望,将苏锦鸾咬一口的“白银如意”塞嘴里咬一大口。

苏锦鸾被憨丫头幽怨的眼神看得直乐,语重心长道:

“芳草啊,你记住,你家小姐我就是个凡人,只不过脑子里知道的东西多些罢了,还得跟你一样吃喝拉撒睡,懂?”

芳草愣愣看她,含着“白银如意”含糊不清嘟囔:

“小姐怎么会是普通人?我看小姐像在发光!”

苏锦鸾眯眼,望望透出绯色的天际,又扭头看路旁映着霞光的秀水河,惬意地又咬一口水煮蛋,忍俊不禁道:

“你再这样说,你家小姐我可要被摆在供桌上下不来了。哪里是我发光,是天要亮了。”

“你好好看看,是不是于伯也红光满面的?难道咱们三个连带大黄牛,都要霞举飞升了?”

老于头乐呵呵地前头赶车,细品着自己手里的白银如意,并不跟小姑娘家插话斗嘴。

芳草傻愣愣地各处看看,嘿嘿乐两声,大口大口吃饭。

“于伯小心!”

远处马蹄哒哒,一人一骑迎面奔来,旋风般到了近前。

乡间路窄,容不下一车一马并行,那人却非但不减速,反而连连催动马匹加速,眼见得要撞上了!

苏锦鸾耳聪目明,心下警觉,反应极快地在那人错身而过时翻身便滚!

破风声过,一道寒气割裂她一截衣摆,蓝汪汪的幽光似是吐着信子的毒蛇,自那人手中一闪而没。

苏锦鸾头皮发麻,不敢迟疑,连滚带爬地跳车便逃!

那带毒的匕首是朝着她咽喉划来的!

真要命!

背后凌厉破空声起,苏锦鸾顾不得多想,朝着下头幽深的秀水河奋力一跳!

噗通!嗤!

河面砸起老大水花,湛蓝冰锥紧追入水,随即水面洇起一团不祥的暗红。

“小姐!”

芳草惊呼,毫不犹豫地跟着跳车,骨碌碌滚下河堰,噗通一声落进芦苇荡里,骨碌碌冒出一串气泡,没了动静。

蒙面凶徒反手收割老于头的人命,如同碾死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回头又看了血红死寂的河面一眼,调转马头,很快消失在稀薄晨曦中。

苏锦鸾憋着一口气,拔掉左胳膊上的冰锥扔掉,眼睁睁看着周遭鱼虾不断翻白肚往水面漂,也暗自胆颤。

二月底的河水本该冰寒刺骨,却因着附近有温泉眼的缘故,水温略高了两度,这才没将她一下子冻僵冻伤。

苏锦鸾脚下紧紧勾着几杆芦苇稳住身子,狠下心用力压挤伤口,又悄悄闪躲着那汩汩流出的鲜血,生怕里头含有什么腐蚀性的剧毒,再伤了自己。

幸好她这些天一直在家里浴池扑腾,熟悉水性,能憋会儿气,体力也练出来些。

否则换作前身那个病秧子旱鸭子,别提受伤了,光是失足落水就能要了她那条脆弱的小命。

苏锦鸾争分夺秒地挤压伤口的血,这时候压根不敢心疼自己,生怕糊弄不了敌人,难逃毒手。

她一口气憋不久,很快要到极限,忙悄悄折下一节枯萎的芦管,含在嘴里,另一头探出水面方便换气。

第34章 逃出生天

慢慢缓过半口气,苏锦鸾没再自虐地硬挤伤口,任由血丝持续洇出,将河水染成淡淡的绯。

她战栗地看着水面上密密麻麻一层鱼虾,既心惊于那毒药的霸道,又感激这些鱼虾尸体为她打了掩护。

她赌的是那杀手的自信,一击必杀功成即返,不会多此一举地下来查看尸体补刀。

毕竟那冰锥是真的毒,见血封喉!

若非她现如今体质特殊,善于排毒,恐怕也撑不住药劲,必死无疑!

她这又是中毒又是落水的,凶手该放心了吧?会游水的小姑娘该也不多见。

苏锦鸾度日如年,靠着一根苇管换气撑了好些时候,还是不敢露头,生怕凶手去而复返,或者有同伙在一旁等着补刀。

身体越来越冷,热量在流失,再泡下去要出事。

苏锦鸾定定神,辨别水流方向,松开抱着的一丛芦苇,叼着芦苇管缓缓往下漂游。

游不几下,她胳膊伤口又开始渗血,好在有鱼虾尸体遮掩,不必担心泄露行藏。

河面鱼虾尸体逐渐稀少,苏锦鸾估摸着游出去有一段距离了,体力也即将告罄,便悄悄朝岸边靠去。

“锦鸾?!”

徐长卿如同往常一般,披星戴月早起上学,半途被河里银光吸引下来查看,正顺流而上查找源头,不意却看到水下黑影晃动。

他定睛一看却发现是熟人,当即扔下防身的大石头,将人拉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出什么事了?”

徐长卿打量脸色青白的苏锦鸾,一眼看到她左臂泡得发白的伤口,赶紧掏出汗巾给她绑好。

苏锦鸾牙齿冻得咯咯作响,风一吹透心凉!

徐长卿解下水囊喂她一口热水,又脱下外套给她披上,抱起人便朝村里跑。

可他到底是个不事稼穑的小书生,苏锦鸾再瘦弱也有几十斤,衣裳浸水更沉,少年跑不几步便气喘如牛。

“放下我。”

苏锦鸾缓过几口气,虚弱开口。

“我能抱动。”

徐长卿脸色憋得通红,将人又往上颠了颠,咬牙往前冲。

“芳草。”

苏锦鸾心下感动,却还惦记正事,指着芦苇荡示意他先救人。

徐长卿看看那茫茫一片的芦苇荡,咬着后槽牙闷不吭声,以他一人之力根本没法下去救人,得背她回村子找帮手。

“于伯,救……”

苏锦鸾拼着一口气交代,眼前阵阵发黑。

凶手的目标是她,未必肯放过无辜旁人。

变生肘腋,电光火石间苏锦鸾凭着本能跳车跳河,压根来不及多想;

现在真逃出一条命来,也盼着芳草二人能幸免于难。

凶手裹得那么严实,戴着斗笠蒙着面巾,连眼睛都看不着,不怕事后被人指认,或许不会灭口。

杀一人与杀三人,性质完全不一样。

这就是芳草二人的一线生机。

徐长卿面色踌躇,四下张望找人报信救人,还是不肯丢下她。

这时候丢下她,就等于害了她性命,他做不到。

“哥,”苏锦鸾眼神软下来,努力往声音里添中气。“放下,救人。凶手骑马跑。”

徐长卿不肯听,背着她闷头往前走。

正在此时,突然远远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呼:

“杀人啦!”

俩人对视一眼,心头俱是咯噔一声,不约而同朝那处望去!

凄厉的叫喊划破晨曦,惊起飞鸟振翅怪叫,无由地瘆人。

“老鸦叫,不祥之兆。”

徐长卿叹息,那二人怕是凶多吉少。

苏锦鸾身子颤得厉害,眼神却一瞬不瞬直直看着那边。

凶徒横行,朝不保夕,这就是她穿越的大炎!

“既有人来,必能发现端倪。走吧,我送你回家换衣裳,千万别染上风寒。”

徐长卿放了心,不容她拒绝,带她抄小路回村子。

再盘桓此处也于事无补,沾惹上人命官司,对她名声不好。

苏锦鸾一路沉默。

凶手心狠手辣,连无辜之人都不肯放过,手段干净利落,不像是临时起意,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来买命。

她只是有点想不明白,是谁如此大动干戈,专门跑一趟来杀她。书里可没有这一段。

毕竟她一个炮灰咖位太低,戏份本来也少,谁愿意看傻子的吃喝拉撒?

读者喜欢看的是主角的爱恨情仇大杀四方,狗作者为爽而爽为虐而虐,标榜亲妈无底线宠粉,当然是读者喜欢看什么写什么,哪里在乎其他炮灰死活?

一句“剧情需要”诠释一切,潜台词是爱看看,不看滚,瞎哔哔啥?有那工夫自己写一本去,看有几个读者买账!

杠精苏锦鸾领了删评加禁言套餐,还悲催地穿进了书里,穿成极力争取改戏份的炮灰。

她勤勤恳恳代入角色,走的是老套的穿越女套路,还没怎么逆袭成功呢,居然就受到剧情反噬了?

太欺负人了!

炮灰就不能做自己故事里的主角吗?她退演行不行?

到底是谁如此丧心病狂,对付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姑,竟出如此辣手!杀鸡用牛刀,真看得起她。

是苏瑾沫要杀人灭口?觉得她难以掌控,干脆斩草除根,来个查无此人?

苏锦鸾脑子里乱纷纷的,止不住地心凉。特么的她差点被杀了啊啊啊!

远处嘈杂不断,早起下地干活的农人扛着农具跑去围观,轰走闻着血腥味来啃尸体的豺狼野狗,被那血淋淋的惨景惊得面色煞白,吐出来的不止一两个。

“这,这是谁遭了殃?连个囫囵尸首都没落下!赶紧的喊村长来,报官。”

有老成的农人颤着声音吩咐,嘴里不住念佛,扭过头不忍直视。

“太惨了。死的不会是杨家的老于头吧?他家有牛车。”

有胆子大的猎户探头看一眼,摇头啧啧有声。

“不能吧?不是说他家闺女得了神仙庇佑,怎的光天化日的遭了这难?”

有慢来一步没敢朝那边瞧的村民随口打听:

“到底啥样?我看满江婆娘都吓得尿裤子了。她平时可凶,在家杀鸡宰鸭的可是一把好手,胆子绝对不小。”

有人嗐一声,一巴掌拍他脑袋上。

“快别瞎打听了,晚上睡不着要做噩梦!”

旁边还有人在小声议论:

“咱这温泉镇也不太平了。前几天才有锦衣卫来杀白莲教,说是镇上死了好些人,棺材铺的生意都火了。才安生两天,怎么又轮到咱这里了,锦衣卫不都走了么?”

第35章 为富不仁

旁边有人搭话,眼珠子骨碌碌直转。

“谁知道呢,看衙门老爷怎么说吧。啧啧,半头牛都啃光了,剩下的牛肉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孙子的肚皮。”

“要不咱跟栓子爷商量下,把牛分了吧?家里可有日子没见着油水了。反正查案子看的是人尸首,和牛又没关系。”

旁边有人唬一跳,赶紧捣他一拳:

“你疯啦?私下杀牛可是死罪!”

那人撇嘴,瞄瞄有贼心没贼胆的另几人,咂咂嘴道:

“说啥呢,牛可不是咱杀的,肉也是叫野外的畜生啃了的,和咱有啥关系?”

“你要是害怕,就多拉些人来,大家伙一起吃肉,你还怕上头将咱们那么多人都给治罪?就为吃口肉?”

“再说了,眼下开春正要种地,人都抓走了,谁来种粮交税?当县太爷跟你一样傻啊,肯定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其他人当真被说动了,各自拉了人嘀咕一阵,一齐动手,将那头被啃得血肉模糊的大黄牛捡好的给割了大半肉去,骨头架子也拆下小半熬骨头汤,拿回村子挨家挨户敲门分了,再三嘱咐不要说漏嘴。

只漏了惹人厌的杨家。

这些人嘴上不说,心底里却都巴望死的就是不干人事的杨岩泉公母俩。

村里少这俩祸害,地皮说不得还能留下几寸,好叫村里老少爷们糊弄饱肚皮,不至于被逼得卖儿卖女你卖房卖地地还他家的印子钱!

这才几年工夫,村子里的地大多落进那黑了良心的扒皮两口子手里。

他们这些人哪还有地?都是给杨家当牛做马的佃户!秋后租子交不上的话,杨家真能扒你的皮!

像是以前林川家,当初林老爹进山打猎叫大虫咬断腿,血怎么都止不住,眼瞅着人就快不行了,硬着头皮借了杨家五两银子,按了手印。

结果林老爹命数到了,人还没送到镇上医馆,半道上就咽了气。

林川一家哭得昏天暗地,急忙操办起林老爹的后事。

守了一夜的灵,第二天有跟他家要好的偷偷提醒,叫赶紧把借杨家的银钱还了,他家的银钱拿了烫手。

都一个村子住着,杨家人什么德行,林川也知道个七七八八,当即戴一身重孝,揣上从杨家借来的五两银子,扭头就去了杨家。

谁知道杨家嫌他晦气,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不叫进,还隔着门假惺惺宽慰他,说人死为大,还钱的事不急,先把林老爹的后事办妥,叫老人家风风光光走,下辈子也能投个好人家享福。

林川当时被感动得痛哭流涕,见人就说杨家的好话;谁要说杨家一句不好,他就跟人瞪眼,和好几家人闹了气。

要不是看在他才死了亲老子的份上,人能跟他翻脸;

就连那几家跟他家要好的,背地里好言好语地提醒劝解,也被撅了回来,一片好心当做驴肝肺。

后来人都懒得劝他,或幸灾乐祸或提心吊胆地怕他最后吃亏。

果不其然,等林老爹入土为安,杨家上门要债来了。

林川千恩万谢将剩下的四两银子还了,真心实意赞颂杨家大仁大义,扶贫济困,是天大的好人,拍着胸脯表示,办白事花费的一两银子,他会尽快挣了还上。

杨岩泉没说什么,乐呵呵地收下银子写了收据,使劲瞅了林家才抽条的大闺女两眼,嘿嘿一笑,背手踱着四方步走了。

再后来的事情也不消说了,林川起早贪黑攒下一两银子,巴巴跑去还给杨家,却被告知这些还不够利钱的,想要欠条更是没门。

林川被迎头浇个透心凉,傻愣愣看着白白胖胖的杨老爷乐呵呵问起他闺女,话里话外的意思,叫他以后有事换闺女来,啥事都好商量。

林川失魂落魄回家,跟媳妇学一遍经过,这才回过味来,老王八蛋惦记上他家闺女了!

林川当时就要打上杨家,被他媳妇闺女哭着抱腿硬拦下了。

林川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心一横,上县衙状告杨岩泉为富不仁,鱼肉乡里,骗人家财。

可杨岩泉那里有他按下手印的欠条,县太爷问话他也没法不承认,最后被判了个诬告赖账,责令他还债,还打了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照说林川是猎户,身子骨壮实,捱上二十板子会受点皮肉苦头,养上些时日也就没事。

可他哪知道衙门里打板子的厉害,里头门道多了,若是银子使得足,几板子就能给打坏内里,面上再瞧不出丁点破绽!

也有那雷声大雨点小的,动静惊天动地,瞧着血肉模糊,其实都是皮肉伤,筋骨半点无碍的,抹上金疮药趴两天就又活蹦乱跳了。

杨岩泉起了坏水,打起林川闺女的主意,自然使银子要给林川个教训,一顿板子打得林川吃了好大一个哑巴亏。

林川抬回家就昏迷不醒,发起高热。

偏家里没钱买药治病,不得已,只好又去求杨岩泉。

杨岩泉趁机祸害了林家闺女,留下一百个大钱,提起裤带扬长而去。

林家闺女当晚就上了吊,林川媳妇发了疯,林川吐血而亡,林家的房子跟地全归了杨家,最后连口薄棺材都没得,还是好心的村民拿破席子随便裹去埋了。

杨家狠毒之名广为流传,却再无人敢明着跟他家作对,生怕成为下一个林家,只好在背地里咬牙切齿咒他家短命绝后不得好死。

可惜满天神佛不开眼,仍旧叫杨家嚣张蹦跶,就连唯一的傻闺女都好了,何其不公!

“死的是杨家吧?”

“肯定是!早该得报应了。”

村民低声议论,极为解气。

等村长领了里正过来,远远看着那血红的一片,也没敢近前,喊上几个村民简单问了问,便叫赶紧去镇上报官。

“河里还有好多死鱼!”

村民指着河里叫村长跟里正看,轰着鸭鹅不叫下河。

“赶紧把死鱼都捞起来,看看是不是有毒!千万别误吃了,会出大事的!”

里正见多识广,赶紧叫人去捞鱼,堆在一处叫人看着不叫动。

“可千万别闹出大乱子,再把锦衣卫招来就麻烦了。”

里正满脸忧虑,不住捋胡须。

“知道死的是哪家不?苦主呢?”

村长摸着腰后别着的旱烟袋,满脸褶子都深了。

“应该是我们村杨岩泉家,已经喊他家来人认尸了。”

第36章 隔墙有耳

杨岩泉正做梦抱大胖儿子呢,喉间蓦地一凉,眼睁睁瞅着儿子脑袋骨碌碌落地,血水呼啦啦往上冒,吓得他魂儿都飞了!

“啊!”

杨岩泉大叫一声惊醒坐起,来不及擦额头冷汗,蓦然对上床前一道阴森的黑影,吓得差点背过气去!

“你,你是何人?为何,为何在此?”

杨岩泉喉咙发干,强撑着镇定问。

黑衣人不答,轻飘飘丢过封信来。

杨岩泉哆嗦着手接过这封“阎王帖”,连连觑对方脸色,没得到半分回应,只好硬着头皮拆开信封,入目却是自家闺女熟悉的字迹,顿时大松口气,被窝里却已经湿了。

他拉起被子遮掩,讪讪看着那道黑影,想说两句,嘴张了张又合上。

这黑衣人一看就不好惹,也不知来路底细,还是赶紧将人送走吧。

杨岩泉一手撩起床幔,将信纸举到亮处眯眼瞧。

信不长,不过说杨锦鸾留不得,叫他们收拾好首尾,别说漏了嘴,伺候的下人也远远打发掉。

杨岩泉将信又看了两遍,折起收好,沉吟片刻,对等回信的黑衣人道: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过这事不能这么办。你们不知道,那丫头开窍了,多了不少本事,留着有用。”

他只当黑衣人是闺女在相府里收服的得用手下,自然而然推心置腹。

黑衣人鬼魅般缩在角落阴影里,显然不满意他的回复。

杨岩泉脸上抓痕结痂脱落,这几天正痒着,连带着心气儿也不顺,可也不敢冲着这高深莫测的高手发作,耐着性子低声解释说:

“那丫头不傻了,会画符作法,还做出了‘白银如意’,现下看着就跟棵摇钱树似的,废了可惜,不如留着带财。”

“这‘白银如意’的方子我已备下,正好托你捎给沫儿,供她谋划,必能大展拳脚。该嘱咐的我都写在信里了,她一看便知。”

“叫沫儿不必顾忌那丫头,我自有法子制她。只要将她喂成肥猪一般,谁也瞧不出本来面目,再坏不了事。”

杨岩泉从枕下摸出一封信来,郑重交与黑衣人。

黑衣人接了,冷冰冰丢出一句:

“我已将人除了。”

杨岩泉瞪了好一会儿眼,不敢怒也不敢言,没好气地一脚踹醒身边呼噜震天的悍妻。

“杨岩泉你要死啊,还敢踹老娘?”

赵玉枝一骨碌爬起来,扬手要扇他!

“真当有儿子了,就可以不将老娘我放在眼里?信不信我捎信给闺女,叫她骂你个老不修!”

“就算她想要娘家兄弟撑腰,老娘去外头抱一个养,也比你那个遭瘟的野种强!”

“别闹了!”杨岩泉不耐烦地又踹她一脚,一脑门的官司,示意她看角落里那人。

被子煽动带起风来,气味逸出,熏得赵玉枝立马捂了鼻子退开,嫌弃地踹他。

“你个老狗尿床了?自己不害臊,还有理了?”

“闺女来信了。”杨岩泉咬牙压下心火,懒得跟她歪缠,亮亮来信说起正事。

赵玉枝眼睛一亮,伸手来抢,压根没察觉卧室里还杵着个大活人。

“我闺女说啥了?相府给她定的亲事改了没?广平侯世子是好,可人家眼界也高,不是说连公主郡主的都相中他了?”

“不行就还跟元千户吧,我瞧着一表人才的,也还行,能过起日子来,锦衣卫也威风,没人敢惹,吃香喝辣一辈子。”

“你懂个什么!头发长见识短!”

杨岩泉没好气地打断她的唠叨,自觉在相府下人面前丢了面子,夫纲不振,恨不得使出十二分的威风来。

“锦衣卫那是什么?鹰犬!能跟侯府世子比?他元长庚自甘下贱,放着偌大的将军府不要,当个人人耻笑的朝廷鹰犬,不当人子!”

“咱们沫儿可是左相府嫡出的二小姐,配皇室宗亲都绰绰有余的,真跟了他元长庚才叫糟蹋!不懂就闭嘴。”

臭骂一通还不解气地又伸手:

“你看得懂字么,拿来!”

“就你能!”赵玉枝悻悻将信封拍他手上,却也没跟一肚子邪火的丈夫硬顶。

“这一大早上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又冲谁呢?是闺女那边儿不顺利?”

赵玉枝披上袄子,想起远在京城的闺女,也跟着心焦。

“你不是说死丫头琢磨出来的‘白银如意’能赚大钱?把方子给闺女没?有钱能使鬼推磨,凭咱闺女的聪明伶俐劲儿,还怕买不来给她说好话?世子夫人肯定落咱家没跑了!”

说着又乐滋滋地畅想。

“等了这好些年,闺女总算是要熬出头了,你就跟着我们娘俩享福吧!”

杨岩泉扫一眼角落,那黑衣人不声不响地闪避出去,想来是给他留脸面训妻,却更叫他羞臊。

他阴沉沉盯着老妻得意的白眼,冷冷道:

“别光想美事了,人死了。”

赵玉枝打个激灵,小眼睛瞪大。

“谁,谁死了?”

“杨锦鸾。”

杨岩泉没瞒她,眉头不展。

“嗐,吓我一跳,我还当是世子出事了,吓我这一身汗。”

赵玉枝白他一眼,撇嘴冷哼。

“死丫头死就死呗,还省口粮呢。怎么,你还舍不得啊?”

“当初我就说了,干脆弄死一了百了,省得叫人知道,咱全家都脱不了干系。偏你胆子小,非要留她。”

“你也不想想,相府要真能找来,还能看她面上饶了咱们怎么的?为了死丫头名声好听,肯定得杀人灭口,说不定还要连累咱沫儿。”

“你少唠叨两句!”杨岩泉头痛地打断她,一脸话不投机的憋屈。

“少造孽是给自己个儿积福,你就不怕有报应,下辈子投胎畜生道?”

“瞅你那怂样!”赵玉枝又翻他一眼。

“就这点胆子,还敢在外头偷腥?我也是高看你了。”

“等我闺女出息了,出钱给我点长明灯,造桥铺路施粥舍药做善事,谁不得夸我是菩萨转世的善心老安人?”

杨岩泉听她这不伦不类的话,也懒得纠正,叹口气一脸怅然。

“我难道不知道钱财的好处?可好好一株摇钱树,就这么撅断了,可惜啊。”

“那丫头开了窍,先不说那通鬼神的本事,便是像那‘白银如意’的方子有多少,你能知道?”

“我可是听香叶说了,那丫头要开食肆卖炒菜火锅,还要弄什么香皂香脂的,一听就是新鲜东西,能换回来多少金山银山,能修多少桥铺多少路换多少好名声?”

“沫儿那边又能添多少助力!杀鸡取卵,鼠目寸光哪。”

外间蓦地一声磕碰,杨岩泉面色一厉:

“谁!”

第37章 马脚

苏锦鸾弯腰钻出狗洞,听见外头院门被砸得咣咣响,一抬头恍惚看见一抹黑影在自家院墙闪过,心里便是一紧。

凶手没走?追到家里来了?

“你快上学去吧,我没事。”

她生怕凶手撞见她未死再度逞凶,反而连累了人,隔墙低声催少年一句。

“好。你记得喝药,再跟家里人交代一声,说你未曾出门。”

徐长卿同样不放心,拿她当以往不懂事的憨娃娃般交代。

“姑娘家卷入命案不妥。”

且凶手未落网,声张出去也不安全。

后半句他没说,怕吓着她。

“知道了,你快去。”

苏锦鸾心下不安,连声催着,留神听那头脚步声远了,这才放回一半的心。

她正打算溜去前头正房打探动静,猛地听见杨岩泉粗声大气出来应门:

“来了来了,大清早的扰人清梦,这是要闹甚!”

一只黑猫猛地自角落里蹿出,跃上院墙没了影儿。

苏锦鸾不自觉松口气,原来看错了。

也对,光天化日人多眼杂的,凶手想必不敢太嚣张。

苏锦鸾以为刚才眼花,暗叹自己草木皆兵,也不免暗自庆幸,杨家目前看来还算安全。

或许杨岩泉两口子并未跟凶手勾结?这真是个意外?

轻风撩过,苏锦鸾连打两个喷嚏,忙不迭跑回绣楼换衣裳,才发现徐长卿的外袍没还。

他应该会回家再取一件吧?

苏锦鸾灌下一杯热水暖身子,取出上回元千户赠予的伤药撒上伤口,草草包扎完毕,心中暗暗苦笑。

那位威风的千户大人竟似乎能未卜先知,留下这救命的伤药,真是帮了大忙。

胡乱将湿衣裹成一团塞到床底,苏锦鸾定定神,往前头去。

不知道芳草跟于伯谁遇害了,真希望能逃一个出来。

苏锦鸾吸吸鼻子,只觉得春日的初阳也寒凉入骨。

“阿嚏!”

她紧了紧身上的袄子,脚下才换上的软底绣鞋薄得硌脚,没芳草新给她做的千层底好穿,可惜只有那一双,湿透了。

远远的,就听见院门口那边不小的动静:

“什么?死了人?我可怜的女儿啊!”

苏锦鸾脚步一顿,随即垂眸掩饰眼底异样。

她好好囫囵个儿地回来了,谁来报的丧?还是说她爹笃定她已经遇害……

果然是同伙吗?

她得赶紧逃离狼窝了。

报信的村民是杨家的佃户,也欠了杨家一大笔债,赔着笑脸低声下气禀告:

“杨老爷您莫伤心,还是快叫人去认尸首吧,村长跟里正老爷都等着呢。小姐的尸首没见呢,我这就带人去找。”

苏锦鸾略一思忖,迈步现身:

“爹,你怎么哭了,发生了什么事?”

“你没死?!”杨岩泉脸色都变了,肥胖的身躯灵活地躲到村民身后,说话间牙齿都在打颤。

“你要报仇找别人去,不是我杀的你!”

苏锦鸾默然无语。

这此地无银的马脚,她是想忽略都不成。

那村民大着胆子提醒:

“杨老爷别慌,她有影子,是活人。河边死的是个老头,还有牛车。”

苏锦鸾睫毛颤了颤,做足了委屈相。

村里明白人不少,杨岩泉反常的反应瞒不过有心人的琢磨。

即便坐不实他杀女的罪名,流言传出去,箍在她脑门的孝道也会松动些,也算是出口恶气!

“是么,想是我听岔了。”杨岩泉讪讪扯出抹干笑,解释生硬得苏锦鸾都替他尴尬。“锦鸾没事就好,呵呵。”

苏锦鸾抬眸凉凉看他一眼,凉风一吹又打个喷嚏。

“爹,芳草一早去上香了,我泡完汤忘记她没在家,找不见她伺候,出来吹了点风头疼得慌,才想找香叶给我熬一碗姜汤,正好听见有人叫门。”

她揉揉发痒的鼻头,眼睛氤氲着一层薄雾,看着可怜又无辜。

“是有人死了吗?可惜我现在法力尚未恢复,无法替人超度;昨日见芳草印堂发黑,不想叫她出门,她却一心要为我去庙里祈福还愿,拦都拦不住。”

她瘪嘴絮叨,说话时带着明显的鼻音,懊恼又后悔:

“不该叫她出门的。”

村民惊骇得心慌腿软,声音都变了调子:

“你说,你算出芳草有血光之灾?她早上出门了?”

杨岩泉也惊疑不定地偷偷打量她。

鬼神之事最是无常,她到底是随口唬人的,还是真有其事?

晨光里,小姑娘俏生生立着,干布巾松松搭在头顶,湿漉漉的长发滴着水,巴掌大的小脸白得发光,鼻头红红眼睛红红,就像个贪玩泡汤着凉的普通小姑娘。

可她不是跟着出门了?还被沫儿派来的人杀了?怎的就回来了?

杨岩泉下死力盯了她脚下的影子几眼,越瞧心头越是发寒。

这事不对劲。

难道她真有了不得的神通,能死而复生?这是回来报仇了?

杨岩泉打个寒噤,一双眼满院子踅摸,想寻那黑衣人壮胆。

那人功夫高深莫测,必定能除了这祸根;她再古怪,现如今也不过是肉身凡胎!

“阿嚏!”

苏锦鸾又打个喷嚏,头真的开始疼起来,没精神跟他们虚与委蛇,摆摆手道:

“人死灯灭,轮回之道。你们忙去吧,我找香叶去,那丫头面相也有些晦气。”

她只随口一说,却吓得杨岩泉一屁股坐到地上,脸色青白,汗如雨下。

“香,香叶你也看出来了?”

苏锦鸾心底咯噔一声,缓缓将视线垂落。

难道,香叶也遭了毒手?不应该啊。她不是在家吗?还跟赵玉枝是一伙的。

对上她似乎能看穿人心的犀利目光,杨岩泉腿肚子转筋,抱着腿哎哟叫唤:

“好痛!我腿抽筋了,皮四你快去跟里正说一声,我歇歇就来。”

村民点头哈腰地去了。

“阿嚏!”苏锦鸾又打个喷嚏,顺势退后两步。

“爹你离我远点儿,别过了病气。我再泡泡热汤去去寒气,你腿最好也热敷下。”

苏锦鸾草草丢下两句解释,带着一身寒气走了。

杨岩泉高高低低哎哟两声,眼睁睁看着她瘦弱的背影跑开,眼底闪烁不定。

一阵微风过,他激灵灵打个寒颤,迟疑着小声喊:

“壮士?”

风声寂寥,隐约带来一声猫叫,瘆人得慌。

杨岩泉咬紧后槽牙定定神,阴沉沉盯了后院两眼,大步回了卧室。

“怎地说了这么久?死丫头的尸首叫人找见了?”

赵玉枝一见他进门就开始抱怨,两眼怨毒地盯着地上悄无声息的香叶。

这贱皮子竟然敢偷听主子说话!活腻味了吧?

看她被打晕也护着肚子,怕是真怀上了,先留她活两天,把孩子生下来再去母留子。

便宜她了!

第38章 心不安,何处为家

“悄声!”

杨岩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眼神发直,久久不语。

“怎的了?出啥事了?”

别看赵玉枝平时爱跟他闹腾,可一起过了十几年,对枕边人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平时还敢跟他横一横,真有事了可不敢跟他硬顶。

老实人发作起来,那才叫真的狠,蔫儿坏!

“锦鸾没死,她活着回来了。”

杨岩泉扫她一眼,话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没死?不是说杀了?”

赵玉枝吃了一惊,随即悻悻撇嘴。

“贱人贱命,祸害遗千年。”

随即又劝犯起思量的杨岩泉。

“活着也好,活该咱家发财。摇钱树回来了,是好事儿,你还怕看不住她飞了不成?”

苏锦鸾又连打几个喷嚏,匆匆跑去后院浴室,一头扎进温泉池里,任由温热的水将自己密密包围。

温度一点点渗进皮肤,苏锦鸾蜷缩成一团,感受着肺部憋气到极致的真实痛苦。

她猛地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喘息着,蓦地再度沉入水底,自虐般反反复复,眼角很快变得通红。

只给了自己偶尔的放纵,苏锦鸾哗啦一声出来,沉默着拧一把湿漉漉的长发,换上干净的衣裳。

她的动作不紧不慢,似乎已经感受不到寒意,有种哀莫大于心死般的静寂。

她随意看了眼伤口,说也奇怪,明明挺疼的,泡完河水又来泡澡,按理说就算不感染发炎,也该杀得疼吧?

事实上并没有多严重的样子。

伤口边缘微微泛白,能看见里头鲜红的血肉,没有半点中毒迹象,痛感也散去大半,似乎马上就要收口愈合了。

苏锦鸾沉默着放下衣袖,袖口一道接上的深色斓边,是芳草亲自缝上的。

芳草才十四,还没及笄,更没成亲,花一样的年纪,难道就这么没了?

苏锦鸾穿上薄底绣鞋出了浴室,天光大亮,她一时间有些茫然。

这是梦吧?快点醒过来,她想回家。

一颗小石子砸到她脚边,唤醒她的失神。

苏锦鸾本能抬头,对上墙头上少年朝气蓬勃的面孔,在春日里灿烂得晃眼。

苏锦鸾眯起眼,没有像往常一样欢喜地凑过去说话。

“锦鸾妹妹,来,给你带了好东西。”

徐长卿扬扬手里的小酒坛子,小声唤她。

一醉解千愁?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苏锦鸾默了默,移步上前。

“你没去上学?”

她开口,纵使声音低哑,也带着天生的娇憨。

徐长卿见她小小一团,落水猫儿一般可怜可爱,想了想,干脆小心翼翼翻墙跳下,心虚地四下瞧瞧,趁着没人,赶紧拉起她凉冰冰的小手,将人拖进绣楼。

“你遇见这样大的事,我不放心,托人跟夫子告了假。”

少年详细解释,将门插上,规矩地不四处乱看,耳尖浮起一点隐晦的暗红。

“来喝一杯暖暖身子。你不是早就馋我这坛状元红了么,今儿请你喝个痛快。”

少年拍开坛口的泥封,一股甘冽的酒香逸出,带着淡淡梅花暗香。

他拿过两只杯子,各倒了半杯,推一杯至她跟前,自己也好奇地端杯至唇边,浅浅啜了一口。

“嗯,不太辣,有点凉。你慢点喝,在嘴里多温一温,不冰了再咽。”

少年不擅长劝酒,干脆以身作则小口小口喝着。

两杯酒入腹,酒意上涌,他那张白皙的面庞便飞起酡红,两只漆黑的眼珠似是浸泡在湖水里,添了许多生动。

“锦鸾妹妹。”

酒意放松了少年平日里的一板一眼,说话也自在三分,也越喝越得趣。

他仰头又干了半杯,借着那微醺的醉意,说出心里盘桓了半月的话。

“你跟我说说仙境什么样行么?为什么你明明人在这里,我却觉得你好似隔着万水千山宇宙洪荒,仿佛转瞬便又会杳然云端?”

“你,是不是想回去?”

苏锦鸾心头猛地一抽,抬眼看他。

她表现得这样明显吗?

少年又饮一杯,喃喃念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他叹一口气,举杯邀她:

“那仙境便真如此好,令你恋恋不舍,不肯安心在此间做凡人?”

“须知神仙是人做,你既然下凡来,便是应劫,不将这劫数渡圆满,是无法再成功飞升的。”

“锦鸾妹妹,既来之,则安之,便只当这是一场修行,安心过活吧。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锦鸾妹妹,不可浑噩度日。”

苏锦鸾被念叨得头疼,干脆抓着杯子跟他碰一下,也仰头干了。

“咳咳咳。”

辛辣的酒意在喉咙间燃烧,将她双眼灼得血亮!

度数其实不高,起码没她搞出来的蒸馏酒烈,但酒入愁肠,依旧杀得她痛不欲生。

少年慨然作陪,很快便不胜酒力,趴倒桌案之上,打起细细的酒鼾。

苏锦鸾瞥他一眼,含糊咕哝着:

“你个书呆子懂什么。我是穿越,真要是修仙还好了,以后还能破碎虚空,横渡三千界。”

她一杯杯喝着闷酒,眼泪控制不住溢出。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想家了。”

“可我,回不去啊。”

“既来之则安之,说得轻巧。谁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孤儿也有牵挂的!”

她胡乱抹把脸,又灌下一杯酒,呛得她眼泪直流。

“我答应要给院长妈妈养老的,不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班给我带了三年晚饭,我说过要考个一本,给他挣奖金抵饭费。”

苏锦鸾和酒咽下半声呜咽,舌根发硬,两眼充血。

“小夏马上要被人领养了,我给她攒的零花钱还在卡里。我原本想着等我高考完,就带她去吃点好吃的,省得去了新家,叫亲戚觉得她眼皮子浅,叫人笑话看不起。”

“孟哥的电视暑假就要播了,他这回有两句台词,还能露个侧脸。他当横漂四年了,我都快记不起他长什么样了。”

“都说群演特别苦,可再苦再累,他都没忘记每年给我们寄礼物。我想看他上电视,想看他拿奖当影帝。”

苏锦鸾泣不成声,仰头抓着酒坛子猛灌一口,满脸湿凉。

“可我特么穿了!”

“谁特么想穿?我想回去!想得快疯了!”

第39章 提亲

“你醉了。”

少年不知何时醒来,拿走她手里空了的酒坛,掏出帕子给她擦泪,却怎么都擦不干。

“我也想醉,说不定酒醒来就能回家了。”

苏锦鸾无助而绝望地看他。

“这里一点也不好。女人磕磕绊绊长到十五岁就要嫁人生孩子,二次投胎闯鬼门关?”

“就算侥幸平安生下孩子好了,然后呢?一辈子困在后院相夫教子,红颜未老恩先断,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去特么的三妻四妾!我恶心你知道吗?恶心!女人在这里到底算什么?见鬼的男尊女卑,凭什么!”

她一声比一声高,泪水开了闸似的往外涌。

“不公平。”

“小说里都是骗人的!穿越好难啊!肥皂玻璃不好做,想抱个大腿一走就没信儿了,大骗子!”

少年头痛地一把捂住她的嘴,太阳穴突突突地跳。

他也喝得不少,且喝得急,也不好受。

“你喝醉了,别闹。”

手下小姑娘呜咽着流泪,仿佛承载了万古的悲苦哀愁,不甘又不安,却无从解脱。

他叹口气,凑近她耳边低声哄:

“别怕,我会对你好。”

苏锦鸾泪眼朦胧地看他,又似乎透过他看着飘渺不可及的过去,或者说未来。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少年又叹口气,将快哭得虚脱的小姑娘扶起,拿半干的帕子,仔细揩干她白嫩不少的脸蛋。

“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徐哥哥从来不骗锦鸾妹妹。天底下不缺情深义重的好男儿,你不要被你爹吓到,我不类他,真会对你好的。”

“咱们拜过堂的,忘记了?别哭,我娶你,一辈子对你好,不怕啊。”

“只对我好?”苏锦鸾大醉伤心,也不忘记为自己讨好处。

“此生不二色。”少年郑重允诺。

“不要。”苏锦鸾瘪嘴。“你说话酸唧唧的,还总子曰子曰,跟紧箍咒似的,听着就脑壳痛,才不要被你念叨一辈子。”

少年哑然。

从来不知道他被人嘉许的言行雅致,居然会被她嫌弃至此。

这算是酒后吐真言?

苏锦鸾还在呶呶唧唧说些醉言醉语:

“这里不好,不说人话,一点也不痛快。吃不好睡不好,连上厕所都没手纸用,刷牙还得嚼树枝,我又不是羊。”

“没电没网,话本子写的都是些什么老掉牙的鬼故事?不是书生拐带千金小姐私奔,就是遇艳鬼狐狸精的,真当女人都瞎了眼,没人要了?”

“我想刷剧,想追小说漫画更新,想渣游戏,想逛街,想码字……”

声音越来越低,终至不闻。

一滴泪自她眼角滑落,隐入湿发中消失不见。

少年见她终于消停,疲惫地吐出口浊气,捏着帕子想帮她拭泪,却攥出一把水来,忙挪到一旁滴到地上,暗叹一声她真是水做的。

少年抬指揉揉抽疼的太阳穴,顺手扯来一件女子的外套给她披上。

他拎起茶壶倒白水涮过两只杯子,将残水倒入酒坛中,拿过早上自己给她披的半湿外套,拎着酒坛悄悄掩了门,费力翻墙原路返回。

听了她一番孩气的醉言,虽未窥见仙境之美,但由她深入骨髓的留恋可知,那里必定极好,且有待她极好的亲朋故交,令她割舍不下,竟生出厌世之心,想追随而去。

求而不得是为,得而复失更加苦。

徐长卿再叹口气,摇摇头,忍着上涌的酒意,竭力稳步归家。

“娘,你托人去杨家提亲吧,替我定下锦鸾妹妹。”

姜青莲被他突如其来的念头惊得咳嗽两声,姿态却依旧赏心悦目。

“怎的这样急?可是你们做下什么事情?定是那杨家设计于你!杨家名声不好,非是姻亲良选,与我儿将来官声有碍,我儿三思!”

徐长卿喝一口茶,太阳穴兀自抽跳不止。

“娘带我隐居匿迹十几载,我虽不明缘由,想来必定有不可与外人道的苦衷。”

“如今秋闱在即,我有志仕途,必定要下场,中举不过早晚,却得未雨绸缪,防备榜下捉婿,乃至尚公主之虞。”

少年面无表情揉额头,显出一种漫不经心的冷漠,语气与仪态依旧是温润柔和的,如同翩翩佳公子。

“早定亲也省心,为官怎可无半点把柄供人攻讦?杨家虽贪心,到底不过乡下富户,为害有限。”

“便是他家吧。锦鸾妹妹也与娘相熟,日后会孝顺娘的,也免我后顾之忧。”

姜青莲听他提起尚公主,便心惊肉跳变颜变色起来。

“既我儿拿定主意,听你的便是。”

商量定了,徐长卿回屋歇息醒酒,姜青莲便寻了村长媳妇,许下半两银子的谢媒钱,半点工夫不耽搁地叫去杨家说亲。

“玉枝妹子在家吗?”

村长媳妇热心,又好打听,周边几个村子都熟,就连镇上也能说上两句闲话,平时就乐意帮人保媒拉纤。

最成功的的案例便是替邻村马兰花与镇上寿材铺的少东家搭上线,成功叫马兰花进邵家做姨娘,整个娘家全跟着沾光。

村长媳妇因而在四里八村攒下不小的名声,谁见了都客客气气喊一声梅香婶子。

“是梅香啊。”

赵玉枝冷不丁从厢房出来,骇了王梅香一跳!

“玉枝你,身子不舒坦?”

王梅香惊疑不定地打量阴沉着脸的赵玉枝,想起姜青莲许下的重礼,马上挤出热乎乎的笑来。

“玉枝妹子,我来给你报喜啦!有人瞧上你家锦鸾,托我来做媒呢。”

她挤挤眼,压低声音轻快地道:

“就前头徐家,徐旺!哦不,现在起了大名叫徐长卿了,在镇上读书那个!你马上要当秀才公的丈母娘了,恭喜啊。”

村长媳妇捡着好话说,喜气洋洋先道喜。

赵玉枝听她提起最近变了个人似的闺女,眉心便忍不住突突地跳!

那死丫头她也没想长留的,留来留去留成仇,别翅膀硬了想飞,最后落个鸡飞蛋打怎么办!

想把那些搂钱的方子带去婆家?没门!那些都是沫儿的!她还等着跟亲闺女享福呢。

“不行!”

第40章 你怎么才来啊?

村长媳妇一听话音儿不对,赶紧截断她,滔滔不绝说起这门亲的好处。

“玉枝妹子你听我说。我知道你就锦鸾丫头一个孩子,怕她嫁得高了,娘家在婆家面前低人一头,以后有个不合意的,不好给自家闺女撑腰。”

“可老话说的好,抬头嫁女低头娶妇,嫁闺女当然要高嫁,嫁得越高越好!那么些人想送闺女进宫里当娘娘呢,难不成还想拿着丈母娘丈母爹的款儿,教训皇帝不成?”

村长媳妇没读过书,好歹跟着村长胡乱认识俩字,说话时总喜欢扯上些老话啊皇上的,显得自己有见识。

赵玉枝自己个儿亲闺女还在丞相府里舒舒服服当千金大小姐呢,底气十足,哪里会将这些乡下泥腿子当真看在眼里?

尤其还事关杨锦鸾,更是没了耐心,皱眉敷衍道:

“死丫头身子不好,以后怕是难生养,还是不往出嫁人,省得结亲不成反结仇。就在家里养着吧,也不缺她一口饭。”

“家里出事,我也没那份闲心跟你磨嘴皮子,你先回吧。”

村长媳妇又被她下了逐客令,还不肯就走,赔笑打听:

“锦鸾真不能生?大夫说的?”

赵玉枝不耐烦地皱眉,眼神不时往厢房跟后院打量。

姓王的赤脚医生搁一个村住着,这话却不能硬往他脑袋上栽,容易戳穿。

“死丫头那身子骨,谁看不着?就是个药罐子,哪能生孩子。行了行了,我这心烦着呢,你快走吧,见着杨岩泉叫他赶紧回来。”

村长媳妇琢磨过味儿来,见她没把话说死,又赶紧陪上笑脸。

“玉枝你别急着赶我走啊。锦鸾那丫头是咱们看着长大的,她什么样儿咱们谁不知道?”

“姜青莲能养出个秀才儿子,她也不傻,坑谁也不会坑她自己个儿家,那是真格儿喜欢你家锦鸾,嫁过去肯定不会亏待她,还能提携你们家。”

她一口气说一长溜话,锲而不舍地劝:

“这真是门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亲事!也就是我家闺女人家看不上,不然我都要觍着脸主动凑上去求亲了。”

“你们两家都不缺钱,旺哥儿有大前程,锦鸾得好造化,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龙生龙凤生凤,以后生下来的那都是读书种子,考状元当大官手拿把取的!”

“你挑个好的叫姓杨,继承你们老杨家的香火,从此改换门庭,那就是正正经经的官老爷,几辈子享不完的福气!”

“还能给你挣诰命,穿凤冠霞帔,想想美不美!”

赵玉枝还真顺着她的话头想了想。

女人这辈子就指望儿女成器了。

可她就生了沫儿一个,以后要嫁世子爷当人上人的,生的孩子血脉高贵,还能指望抱一个回来姓杨不成?挣下诰命也没她的份儿!

这媒婆子的嘴,听起来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可是你说的,徐家肯答应?”

村长媳妇听她话里意思松动,便知道有门儿,大包大揽应承!

“包在我身上!咱说定了啊,我这就给徐家回话儿,叫他们准备好三媒六聘来提亲!恭喜玉枝妹子要当诰命夫人啦!”

赵玉枝矜持地点点头,目送她乐颠颠地跑去徐家回话。

给死丫头定下婆家也好,正好将她拘在家里头绣嫁妆,还省得抛头露面见人了。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只要这一二年顺顺当当的,叫沫儿能嫁给世子爷,她什么都不求了。

……

苏锦鸾一觉醒来,天黑得透透的。

她嘶地倒抽口气,轻轻揉着麻了的胳膊,又闻到淡淡的异味。

脸上紧绷绷的,仿佛又蒙上一层薄薄的“面膜”,便知道睡这一觉的工夫,身体里又自动排毒了。

“原来宿醉是这种感觉啊,不怎么好。”

苏锦鸾小声咕哝着,太阳穴里针扎似的抽疼。

外头月色晴好,屋里不算太暗,她也懒得点油灯,干脆摸黑去泡澡。

芳草还没回来,绣楼里静悄悄的。

苏锦鸾抿抿嘴,自说自话壮胆。

“我酒品还凑合。”

苏锦鸾没喝断片,回忆起酒后失态,努力寻出话来安慰自己。

“就是话多了点,好在没人听得懂,不怕。”

她揉一把发烫的脸,似乎想将酒后崩溃痛哭的那个软弱的自己抹除。

“徐长卿没起疑心吧?他先问我仙境什么样来着。”

苏锦鸾再次庆幸遇仙这借口好用,几乎是万金油,百试不爽。

谁要是不信,叫他去仙境打听呗,能打听出来算她输。

苏锦鸾狠狠洗了两把脸,温泉水中的硫磺味愈加明显。

她的鼻子更灵了,视力也强了些,夜里视物也不是眼前一抹黑。

“这要是真能一直进化,差不多也是神仙了,可惜。”

可惜,排毒的效果越来越差,她依旧是个普通人,只是稍稍耳聪目明些罢了。

“日子还得继续往前过啊。”

她幽幽叹息一声,模仿院长妈妈语重心长的调调,惟妙惟肖的。

孤儿院里大多是先天身体有缺陷的孩子,苦难似乎自打出生便跟随他们,却也补偿了他们吃苦的能力,个个活得坚强又乐观。

她平时也不是喜好伤春悲秋的性子,她脆弱的心脏也承受不起太多的负能量,自小便养得舒缓平和、随遇而安。

只是再豁达,遇上穿越杀人这种事,也难真的无动于衷。

前尘尽断,归途渺渺,生离死别!

苏锦鸾幽幽叹口气,没再憋气往水下潜,也没刻意给自己灌鸡汤。

这一场醉酒痛哭,把她心中郁积的情绪全宣泄出来,整个人都有些空落落的,连叹气都觉得累。

打起精神来。

生命的意义从来不在于长度纬度,不受困于外物,而在乎自我价值的创造与体现,在于一颗坚定又勇敢的心。

离了熟悉的家,她该长大了。

纵使在这落后的大炎,她也该活得笃定精彩。

她割舍不下的短暂前世,赐予她的不仅仅是诚挚深厚的情感,还有生存的技能与立世的品格。

“雏鹰被推下了悬崖。”

她最后叹口气,嘴角弯起的弧度浅而自然。

将自己仔仔细细洗涮一遍后,苏锦鸾精神奕奕出来,手巾子在头顶裹成一坨吸水,不叫湿发洇湿衣裳。

夜深了,月娘西斜,柔和地俯视人间。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她摇头失笑,这副对月吟诵的酸态若是叫人看见,会说她附庸风雅呢,还是猜她的神仙师傅乃是广寒宫主?

总不会有人猜她是吴刚传人,或者玉兔下凡吧?

苏锦鸾被自己不靠谱的脑洞逗乐,突然有些手痒想码字。

这还没混出个五四三呢,倒落下职业病了。

苏锦鸾抿抿嘴,心情不错地伸伸胳膊腿儿,广播体操走起!

默念着一二三四二二三四,苏锦鸾一板一眼地做操,心中有曲自然嗨。

“谁?!”

刚做到体转运动,突然听见窗外一点细碎的声响,像是枯枝被踩断,霎时间一连串恐怖桥段在苏锦鸾脑中闪现!

一道黑影喵一声蹿上墙头,两只绿油油的竖瞳在月色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扭头望了惊动它的憧憧黑影一眼,跳下墙头隐没夜色中。

“是我。”

油灯亮起,映出那张清冷绝伦的俊脸,眉心一点红痣艳丽而慈悲。

苏锦鸾认出来人,倏地鼻头发酸,嘴一瘪,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你怎么才来啊?”

第41章 监视

元长庚被问得一愣,探手轻触她哭得红红的兔子眼,脑海里是她一声声委屈的“这里一点也不好”、“我想回家”。

“盼着我来?”

他淡声问,带茧的指腹蹭过她湿润的睫毛,似也能体会一点她有家归不得的心伤。

“嗯。”

她委委屈屈点头,吸了吸鼻子,倏地又挤出抹笑来。

“大人怎么亲自来了?”

明明说的是派人来送笔墨,带回信给他的。

元长庚捏捏她嫩白了不少的小脸,将那硬挤出来的难看笑容扯得面目全非。

“临时有差使,顺道来看看你。”

苏锦鸾哦一声,不自在地想拍掉他作怪的大手。

这算什么,逗小孩吗?

“对了大人,我有礼物送你!”

苏锦鸾想起她酿的酒,趁机摆脱他的魔爪,脸颊隐隐发烫。

元长庚无意识地捻捻手指,瞧她像蚂蚁搬家一样一趟趟搬东西,殷勤的模样看不出颓唐,反而还透着些欢喜,心中便是一动,目光落在她背对着他的腰间。

几天工夫,他眼睁睁看着小兔子抽了条,连腰肢也显出几分窈窕,是个大姑娘了,难怪遭人惦记。

“大人你想解手吗?要不要吃东西?喝点酒?”

苏锦鸾兴头头地搬来自己这些日子的成果,迫不及待地推荐他亲自试用。

“这是我造的草纸,软吧?还有白银如意,我饿得快半夜会醒,芳草特意给我留一个垫肚子,甜丝丝的,凉了也好吃。”

“这酒度数高,喝一口火辣辣的肯定贼过瘾,大人喝一口祛寒呀。”

元长庚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无语地瞧着语无伦次的小丫头。

哪有招呼人解手试草纸的,吃喝还放在后头,简直胡闹。

再说,这些他早一一验过,连她梦话说了几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只她不知道罢了。

“你酒醒没?”

他伸手定住小丫头的脑袋瓜,俯身近看她眼底。

浅浅酒气扑鼻,还夹杂着一股好闻的淡淡清香,干净得叫人想咬一口。

难怪她喜欢泡汤,整个人都跟水做的似的,柔和又清爽,叫人忍不住想亲近。

“醒了醒了。”

苏锦鸾脸轰地烧起来,满脑子想着那句灯下看美人,别具风情。

“真醒了?醉酒的人从不说自己醉。”

元长庚怀疑地挑眉,看她眸光左挪右闪,时不时又偷移回他脸上,被抓到又倏地躲开,颇觉有趣。

小兔子害羞了。

他缓缓站直,移开手掌,看她如蒙大赦般长吸口气,忍笑告诉她个好消息:

“你那个胖丫头没死。”

“真的?太好了!”

苏锦鸾想跳起来给他一个么么哒!

这是喜鹊精吧?特意连夜给她报喜来的。

她欢喜地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又将手纸馒头酒坛子往他怀里塞。

“大人辛苦了,这些都送你!还有过滤器,我马上拿给你看,在野外的话,喝干净的水能少拉肚子!”

“还有什么?对了,我给你画幅画吧?肯定把你画得又萌又帅,宇宙无敌可爱!等着,马上就好!”

元长庚一把将她按坐在椅子上,他在对面坐了。

“不急,先听我说。”

苏锦鸾立马双膝并拢,腰背挺直,两手规矩地放在膝头,乖巧如同听老师上课的小学生。

元长庚长眉微挑,见她似醉非醉,没有如同面对那徐家小子一般哭闹不休,反而满眼是笑,心下颇觉受用。

“你白日里可曾受伤?”

苏锦鸾诚实点头,撸袖子,露出胳膊上的伤口。

“被坏人拿冰锥扎了一下,擦了你给我的伤药就好了,谢谢大人,康桑密达。”

元长庚飞快瞄了眼她泛着粉红的伤处,避嫌地将她衣袖拉好,把白净的胳膊遮得严严实实。

顶着她信赖的目光,他实在无法告诉她,他给她的虽是太医院专门为锦衣卫配置的上好金疮药,但绝不会有如此神异的疗效。

有问题的是她。

可盯了几天梢,除了见她鼓捣些新奇玩意儿,说些怪好听的诗词,唱些古怪的小曲之外,并未见她有其他异动,也未曾跟可疑人物有勾结,反而自己还受了伤。

本以为今天这一出是白莲教故意设下的苦肉计,可他从头看到尾,她受伤是真,那暗器有毒是真,她因为家中仆人离世伤心也是真。

当时若非他要留活口,问那疑似“追命”的杀手索要解药救中毒的弟兄,也不至于束手束脚,叫人钻了空子跑掉,还对她下了杀手。

今天这场祸事,算是他的失误,他自会补偿于她,只解毒一事,还得求她相助。

“你,是否得神仙传授了解毒的法子?能不能替人解毒?”

他抱着满怀的东西,似是抱着她一颗赤子之心,开口便没那么难受。

“你也要问我要符水喝?”

苏锦鸾睁大眼睛,认真教育他。

“封建迷信要不得,生病要去看医生,乖。”

元长庚哭笑不得,确定她应该还是醉着的,只是醉得清醒,交流无碍。

“你说得对,我带他看了医生。”

他耐心哄着小醉鬼,顺着她的话说。

“大夫说他伤势严重,救不了。他中的毒和你一样,快扛不住了。你救救他好不好?”

苏锦鸾眨巴下眼睛,点头。

“好的呀,你们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我很荣幸能帮上忙。”

元长庚猝不及防地愣了下,不敢置信地问:

“你说我们是什么?”

苏锦鸾口齿清晰地重复:

“保家卫国的英雄!查间谍,杀乱党,斩奸臣,破奇案,你们是最可爱的人,顶着全天下人的误解,做着最危险的事,大炎有你们真好,你们辛苦了。”

元长庚心头像是被狠狠拧了一下,又被放进温热的水里浸泡着,控制不住地自心头发暖,连眼眶都热热的发烫!

她怎么会!

怎么会说出这样好听的话!

他想把她装进荷包带走,带去给弟兄们给督公瞧瞧,这天底下还有这样爱戴他们的人!

“你眼睛怎么红了?是担心你朋友吗?别担心,我会帮你的。咱们走呀?”

元长庚重重掐一把自己手心,拿出潜伏敌国皇宫两天两夜没挪窝的耐性,将眼里即将泛滥的热意,硬生生逼了回去。

他听见自己说好,声音哑得不像话。

第42章 灵泉符

元长庚定定神,放下怀里的东西,一把将她抱起。

他知道她嫌绣花鞋硌脚,唯一一双厚实的千层底,今天落水湿透了,不能穿。

“东西别落下呀,送你的。”

她乖巧伏在他肩头,轻轻扯扯他衣袖,语调轻快绵软,全是亲近。

“治伤的话,这些都能用上。”

她细声细气说话,扒拉着手指头数:

“高度酒能消毒,馒头能补充体力,我的,手纸更不能不带。”

“好,都带上。”

元长庚心头一片温软,解下自己的披风将她兜头盖住,不叫夜风吹着一根头发丝;

又拿她搭在一旁的白手巾,将东西裹起,系个小包袱挎在肩头,说声走了,然后吹灭油灯,抱着她翻窗跃下。

怀里小人儿柔弱无骨,轻得几乎没多少分量,却偎得他胸口发烫。

虽说好男儿行得正坐得端,无惧流言蜚语,可谁不想活得堂堂正正,受人景仰?

被人戳脊梁骨骂鹰犬不好受,他们又不是贱皮子,要脸。

墨影一路疾驰,稳稳当当停在租住的小院前,亲热地拿大脑袋来拱他怀里的小丫头。

元长庚抱人躲了躲,记得她怕马。

“大人。”

属下闪身来牵马,扫一眼他怀里鼓鼓囊囊的一团,没多问。

“我去看看肖明。”

元长庚无意多说,抱着人往屋里大步疾行,救人如救火。

“丫头醒醒,看看这人,能治吗?”

元长庚叫醒依偎在他怀里睡得香甜的小丫头,声音温和得不像话。

苏锦鸾揉揉眼,打个带酒气的呵欠,不过脑子答:

“我不会治病,但是我好像有金手指,灵泉水你懂吗?超厉害的。”

元长庚沉着应对:

“那你能拿这灵泉水替他解毒吗?”

苏锦鸾随口应下:

“行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要救的肯定不是坏人,我信你。”

她伸出根手指头,左瞧右瞧苦恼嘀咕:

“灵泉水怎么使呢?要念咒语吗?巴啦啦能量—沙罗沙罗—小魔仙—全身变!”

一室尴尬的沉默,毫无动静。

“爱和正义的美少女战士,水冰月!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们?”

苏锦鸾不确信地换了句咒语,略羞耻。

元长庚抬头环顾一圈,见门窗紧闭,窗帘密不透光,这才低头看她,呃,作法。

只是这咒语,有点太别具一格,不像正统神明所授。

她到底是何来历?目前看来应是对大炎无害。

男人投向她的目光里审视中透着戒备,能三言两语说得他心软,这等蛊惑人心的本事,不同寻常。

巧言令色鲜矣仁!

口蜜腹剑之徒他见过不知凡几,她也是其中之一?

若她当真心怀叵测,他便也顺水推舟,当了她的梯子,瞧清楚她到底所谋为何。

元长庚垂下眼睫,在眼底投下浅浅阴影。

以她接连明显的示好来看,她眼下应该不会对他们不利,反而会竭尽所能救人施恩。

但也不可不防她以人为质,要挟他们谋取私利。

元长庚负手而立,瞬间即可拔刀出鞘,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苏锦鸾疑惑地偏头看他一眼,总觉得哪里来的好大一股杀气,是她感觉错了吗?

更可怕的是,酒壮怂人胆,她竟然想生扑活色生香的锦衣卫大佬?!

喝酒误事,不可贪杯啊!!!

苏锦鸾死死掐住想耗子扑猫的自己个儿,悲哀地解锁自己的颜狗属性。

声控加颜狗,她怕是不能好了,嘤。

苏锦鸾哭唧唧地举着根食指,惊奇地发觉,她内心逆流成河的悲伤,正化作潺潺细流,顺着她的指尖缓缓涌上!

果然是灵泉水吧?她这才是货真价实的金手指!

可该怎么用呢?

直接伸人家嘴里?太不礼貌。

搅进水杯里?太不卫生。

要不,还是画符?太不科学。

嗯?金手指本来就不科学。

那就是你吧,灵泉符!

苏锦鸾点点头,郑重抽过一张自制的手纸,以指作笔一挥而就:

happybirthdaytoyou!

苏锦鸾停手,欣赏地看着流畅飞扬的花体符文,满意不已。

“拿去化成水喝了吧。”

元长庚嘴角抽了抽,深沉地望着眼前出尔反尔的小丫头。

刚才不还信誓旦旦说,符水不能治病?

“拿去啊。放心,这纸高温消毒过,很干净。赶紧的,一会儿灵泉水该挥发了,效果要打折扣的。”

苏锦鸾只觉得一股疲惫自身体深处席卷而上,指尖重若千钧,叫嚣着要顺应地球引力的召唤垂落。

眼皮也好重,不行她快撑不住了。

元长庚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伸手接过那张她先前极力推荐他解手试用据说很软的手纸,看看上头浅得逐渐风干的水渍,心底怀疑的声音越来越响。

这真能管用?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不行放她点血,总要将人救醒。

苏锦鸾指尖一松,眼皮子开始打架,就连自己新“发明”的灵泉符效果都顾不上看。

好累,好困。

元长庚见她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子直往下沉,他眉头微微蹙起,到底没叫醒她。

她如此不设防,到底是惑敌之计,还是胸有成竹,笃定不会有破绽?

元长庚抿紧薄唇,起身涮了只干净的茶碗,点燃手里那张完全瞧不出符文的纸。

淡淡烟气在屋里弥漫开,不呛人,甚至带着点好闻的清香,比上好的龙涎香还淡雅三分,有点像她身上自带的那股清甜气息。

元长庚下意识分析着,看着手里纸张迅速化为一团蓝芯明黄火焰,放手任其落进茶碗里,又化为一片完整的带有暗纹的灰烬,轻轻浮于水面。

不似想象中腌臜。

元长庚抓起茶碗使巧劲一晃,温水快速旋转,将水面灰烬搅成一团浑浊。

“你先喝一口。”

他将杯子递到她面前,紧盯她面上反应。

苏锦鸾迷迷糊糊唔一声,软绵绵抬手来打:

“别吵,困。”

元长庚看她眼皮都睁不开,怎么也不像包藏祸心的,默了默,出去逮了只耗子,将浑浊的符水灌下去一口,耐心等着。

耗子小眼睛唰地盯紧他手里茶碗,意犹未尽地凑过来,无师自通地两只前爪抱拳作揖,似在求他再赏它两口,就跟瞬间开窍通了人性一般!

第43章 救人

元长庚眼睛倏地睁大,灼灼望向手里茶碗,想了想,端起茶碗就口,轻轻抿了一点。

咂咂嘴,没有什么古怪的味道,还挺好喝。

元长庚又运起功夫,内力流转圆融,竟似比先前还强了一丝丝,未察觉不妥处。

元长庚目光复杂地瞅了安静趴着的小丫头,不再耽搁,将茶碗里的符水一股脑喂给昏迷不醒的肖明。

起先还喂不进,需要他掰开嘴硬灌;两口过后肖明便似尝着甜头,主动吞咽;最后更是有了力气抢着喝,喝完还不满足地舔碗底。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元长庚呆坐片刻,眼睁睁看着肖明脸上青气退却,恢复略带些病气的白,然后又转为健康的红润,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试过肖明脉搏呼吸之后,确定一切有了明显好转,再无性命之忧,元长庚沉默地为其盖好被子,走到困倦睡着的小丫头面前,深深打量她几眼,然后——

拿起她那根食指,迟疑着放进嘴里,小心地舔了舔。

苏锦鸾睫毛颤了颤,随即惊恐地瞪大眼,颤巍巍哭求:

“别咬我,我不好吃。”

元长庚如被施了定身术,维持这诡异的姿势足足几息工夫,脑子里难得一片空白!

苏锦鸾眼睛里真转起泪花,小声呜咽恳求:

“要不,你先把我打晕再吃?不影响口感的。别叫我看着自己被吃,太残忍了,会做噩梦的。不,现在就是噩梦。大大才没有这么凶残,快醒过来。”

元长庚听她又念咒似的嘀嘀咕咕,想也不想地抬手,点了她昏睡穴。

伸手接住软倒的小丫头,元长庚将人抱起裹好,原路送回。

至于还在小院厢房昏迷不醒的芳草,等过后叫人送回去吧。

无声无息将人送回绣楼,饱受冲击的元长庚在床前默立良久,这才披星戴月地赶回小院,果不其然听属下禀告,肖明已经无碍,很快会醒转。

“大人,你寻的什么方子,怎的如此灵验?”

骆峰大为惊奇,忍不住开口询问。

元长庚沉默片刻,悭吝地吐出俩字:

“符水。”

他向来不对自家兄弟扯谎,可这实话听起来特别像敷衍。

谁知骆峰却深信不疑,一脸郑重道:

“这位大师肯定是真正的得道高人,肖百户得此机缘,是他命不该绝。大人,若有机会,当再求几张符箓随身佩戴才是,祛病强身,再好不过。”

元长庚抿紧薄唇,似在回味那指尖的滋味。

“此话不必再提。早些歇着吧,明早动身,赶往天津卫。”

原本以为她只是戏言引他们入套,毕竟她一介痴傻村姑,如何能预测千里之外的方位吉凶?不过是做了背后之人的传声筒罢了。

如今见了她的本事,饶是不信鬼神的元长庚,也觉得心头戚戚,没个着落。

姑且信她一回吧,她也不像是为非作歹脑生反骨的恶徒。

万一真叫她料中了呢?

……

苏锦鸾感觉才合上眼,就被推醒了。

“小姐醒醒,出事了!咳咳。”

苏锦鸾一个激灵抬头,脑袋瓜撞上芳草的下巴颌,俩人全都疼出一泡泪。

“对不起,没事吧?”

苏锦鸾本能道歉,随即惊喜地睁大眼!

“芳草你回来了?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芳草抹掉痛出来的泪,憨憨摇头。

“我没事,昨儿个掉河里,被好心人救了,就有点咳嗽,可能是受了凉。小姐没事就好,可吓死我了。”

“这些不着急说,小姐赶紧起来,有人找上门来,出事了!”

苏锦鸾伸胳膊入袖子,在芳草默契地伺候下穿衣,漫不经心问:

“谁啊?”

芳草三两下给她盘好两个丫髻,抱起她就往外跑。

“一个女的,说是怀了老爷的孩子,闹得可凶了,你快去帮帮夫人。”

苏锦鸾心里有数,等这么久,小三终于上场了!

“那是得赶紧。”

去晚了就赶不上好戏了!

苏锦鸾哒哒哒往前院跑,还隔着老远呢,就听见赵玉枝凶悍的叫骂,以及一道娇柔的嘤嘤嘤。

苏锦鸾捏捏拳头,想打怪。

“小姐慢点,小心摔倒。”

芳草追在她后头叫,咚咚咚的脚步声听来像打夯。

苏锦鸾头也不回地往前跑,越跑越轻快,很快将芳草甩开一截。

“不要!”

苏锦鸾才跑到前院,眼睁睁看见赵玉枝一扫帚上去,把那只嘤嘤怪给掼在地上,惊得魂儿都要飞了!

这是真的往死里打啊,真不怕闹出人命?

“你没事吧?肚子疼不疼?还能站起来不?”

苏锦鸾脚下生风冲过去,蹲下打量贴在地上的女人,没敢伸手拉她。

别的姑且不说,光看人家这窈窕的身段,就甩出赵玉枝的水桶腰十万八千里去!

难怪渣爹喜欢。

别看渣爹中年发福,外表看起来跟富态的老娘挺般配的,但不是有那句话说嘛,男人审美很专一,一辈子只爱十八少女。

一夫一妻制都杜绝不了男人猎艳的心思,何况三妻四妾合理合法的古代?出轨几乎是必然的!

而与之相对的,却是妇女地位的弱势不平等。经济无法独立,岂敢轻言和离?何况人言可畏,吐沫星子也能逼死你。

苏锦鸾虽同情赵玉枝,却不乐见她欺凌孕妇,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死丫头你向着谁呢?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白养你这些年了!”

赵玉枝见她护着狐狸精,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扫帚没头没脑往俩人身上招呼。

苏锦鸾捱上重重的一下,身上火辣辣疼,整个人都懵了!

赵玉枝这么虎的么?注意友军啊喂!

“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苏锦鸾狼狈地做个滚地葫芦,并没有圣母地替小三挡枪的意思。

她是想拉小三来跟杨岩泉两口子三足鼎立,可没想把自己陷进去掺和。

“你还替她求情呢?吃里扒外的败家玩意儿!”

赵玉枝怒气上头,扫帚抡得虎虎生风,气喘吁吁叫骂。

“说!你那个死鬼老爹跟这个马蚤狐狸偷情的时候,是不是你个小不要脸的给他俩把风呢?”

“我打死你个好赖不分的贱种!老娘就多余养你!”

第44章 最毒妇人心

这台词不对啊,母慈子孝剧本过期了吗?

还是赵玉枝气昏了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她遭受了池鱼之殃?

苏锦鸾仗着人小身姿灵活,三滚两滚滚出赵玉枝的攻击范围,这才得救似的爬起,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先跑到远远的角落里,大喝一声住手!

“娘你冷静点!杀人要偿命的!我是在护着你啊!”

苏锦鸾苦口婆心劝,胎儿是无辜的!

“滚蛋!”赵玉枝压根听不进劝,拄着扫帚不停大喘气,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眯眯眼满是血丝!

“老娘我是明媒正娶的正室!打杀几个玩意儿谁敢管?说破大天去也没这个理儿!”

苏锦鸾很想举手赞成,却不得不一针见血问道:

“她进咱家门了?给您敬茶了?写下身契了?没有的话那就是外人,您不能打。”

“你放,嗯?”

赵玉枝还要开骂,被她一连串质问打断,很快回过味来。

“我还不能处置个外室了?还得先迎她进门,姐姐妹妹的共侍一夫,才能管教她?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赵玉枝一脸被恶心坏了的表情,语气却软了下来,显然也知道闺女说的在理。

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将扫帚一扔,小眼珠眯起,随即嘿然冷笑。

“她做出这般丑事,想必也不敢声张,私通可是要浸猪笼的!我今儿个就算是替她爹娘好好教她三从四德,要点脸做个人!”

苏锦鸾见她抛开凶器,也松口气,慢慢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又想赶紧回去沐浴更衣。

她以前没洁癖来着。

“她怀着孩子,死了总是麻烦。真要被人告到县衙,咱们说不得也得出点血。常言道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咱们。”

“万一还要提打人的嫌犯过堂……”

苏锦鸾掰开了揉碎了讲道理,为老娘操碎了心,当真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谁能说她一句不孝?

“那我可不去!”

赵玉枝截断闺女话头,一脸忌惮,随即小眼睛一瞪,凶狠道:

“人是你打的,不管谁问,你都给我这么说!”

她恶狠狠环视一圈,一一威胁边上看热闹的下人。

“人是死丫头打的,都记住没!”

几个眼生的下人打个激灵,齐齐喊记住了。

被当面甩锅的苏锦鸾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

老娘你熊的!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被当娘的反咬一口,入骨三分!

“我还没这扫帚高,说我把人打成这样,谁会信呢。”

苏锦鸾有理有据反驳,丝毫不怵。

“做伪证诬告罪加一等!”

赵玉枝恼羞成怒,还是不习惯以前傻乎乎的闺女敢这样当众忤逆她,当即发飙赶人。

“死丫头你怎么跟老娘说话的?反了你了!我看你是疯病又犯了!赶紧把她拖下去!”

“我看谁敢?!”

苏锦鸾声音比她还高,睥睨一众蠢蠢欲动的下人。

“都住手!小姐是神仙弟子,你们敢对小姐动手,不怕折了福气招来祸事?”

芳草气喘吁吁赶到,吼完两句话,咳得撕心裂肺。

“这怎么回事?闹什么呢?都散了散了!”

杨岩泉领着一堆人进来,当众被撞见家丑,颇觉脸面无光,没好气地轰人,恶狠狠地瞪了无能的老妻一眼。

家里才闹出人命官司,正戳人眼的时候,她这是又发的什么疯?丢人现眼!

“泉哥,嘤。”

不知何时缩到墙角的小三娇滴滴开口,抱着稍稍显怀的肚子,弱不禁风地殷殷望向大门口的杨岩泉,泪水说来就来。

“惜弱!”

杨岩泉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扶起心肝儿,扭头朝下人怒吼:

“都杵在这做甚?还不快去请大夫!”

吼完又怜惜地低头,深情款款询问:

“惜弱你没事吧?我来晚了,累你受苦了。”

罗惜弱含情脉脉跟他目光交缠,痴痴摇头:

“我不苦。我只是听说你受了伤,担心你。”

杨岩泉大为感动,将人紧紧拥住,深情呼唤:

“惜弱!”

“泉哥~”

小三泪中带笑回应。

苏锦鸾看得牙都酸了!

杨岩泉居然爱这调调?婊气冲天的!

“杨岩泉你混蛋!”

赵玉枝气急攻心,嘶喊一声,翻着白眼昏倒。

“夫人!”

芳草惊叫一声,费了点力气才接住她。

“爹,我娘昏倒了,你快来瞧瞧!”

苏锦鸾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扬声喊还在小三缠绵的渣爹。

“泉哥,我肚子疼,哎哟。”

娇滴滴的呼疼声响起,杨岩泉立马心疼大吼:

“大夫来了没?快先瞧瞧我儿子!”

苏锦鸾赞许地看了小三一眼。

白莲花,搅家精!

不愧是专业人士!

倏地,一股恶寒窜上背脊,苏锦鸾激灵灵打个寒颤,仿佛被死神盯上。

难道有关部门检测到她这条漏网之鱼,要将她缉拿归案,维护天道伦常?

苏锦鸾猛地抬头,对上人群中那双犀利清冷眼眸,昨晚那荒诞的梦境瞬间回放!

原来不是梦。

他真的回来了。

苏锦鸾内心百花齐放百兽奔腾,强忍住口吐芬芳的冲动,僵硬地朝他咧咧嘴角。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昨天到底是什么暗无天日的鬼日子,丢脸还带连续剧的!

难道是水逆?

好想穿回去掐死犯蠢的自己!

元长庚好整以暇站着,无意插手杨家家务事的模样。

苏锦鸾咬咬牙,没法当着明白人的面,继续装柔弱无辜小白菜挑事儿,很快改变计划,进行planb。

“呔!”

苏锦鸾肃容怒喝一声,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直直指向一脸矫揉造作的小三。

“何方妖孽竟敢附身凡人,冲撞吾之父母,谋害吾之手足,真不怕触犯天条,遭受五雷轰顶之刑?”

周围嘈杂顺瞬间一清,众多目光唰地齐聚过来!

苏锦鸾怡然不惧,换个手势手拈莲花,口中念念有词: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童声清脆,韵律天成,令人头脑为之一清!

元长庚长眉微动,瞧她似模似样的架势,回想起昨晚她念叨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咒语,目光越发古怪。

第45章 粉墨登场

围观村民惊讶,小声嘀咕:

“杨锦鸾真不傻了?都会念经了!”

“少说两句吧。杨家小丫头有点门道,说是魂魄跟着神仙去学艺回来,人就不傻了,还是别得罪的好。”

先不论村民如何议论猜疑,苏锦鸾这一番作态,却引起杨岩泉一丝怀疑,下意识要放开怀里娇柔的女子。

他可是亲眼瞧着他闺女鼓捣出白银如意来的!

“泉哥!杨郎!”

罗惜弱梨花带雨地喊了两声,立马又喊软了杨岩泉的心肠。

“惜弱莫怕!”他重新抱紧了心爱之人,转头怒视张牙舞爪的闺女。

“休得装神弄鬼,我看你才是鬼迷了心窍!都是你娘无能,看把好好的女儿家教成了什么样子!丢人现眼!还不快滚一边去!”

苏锦鸾微微撇嘴,演得也累。

可观众不散,她还得继续。

“爹,你别上她的当!她不是真的罗娘子。”

苏锦鸾言之凿凿,一片拳拳孝心天地可表!

“爹你认真想想,你堂堂一饱读之士,与娘举案齐眉多年,效仿圣贤遗风,不纵情声色犬马,守礼慎独,问心无愧,如何一朝被迷惑至此,乃至私德有亏?”

“咱家家徒四壁,纳不起小妾吗?不是!娘亲贤德淑良,事事以你为先,更不会嫉妒吃醋,实在是这罗惜弱来得古怪,包藏祸心,不得不防!”

那边芳草猛掐夫人人中,赵玉枝悠悠醒转,眼神还有些涣散,听得闺女信口开河,也没力气喝骂阻止。

她贤惠个屁!小贱人敢进门,除非她死!

苏锦鸾入戏了,台词张口就来。

“爹,你醒醒吧!我知道你重视咱家香火传承,娘也希望有儿承欢膝下,日后养老送终;女儿更巴不得多个兄弟撑腰,娘家有靠。”

“这个男孩儿是咱们全家人的指望,我跟娘都巴不得豁出性命来护着的,怎么可能害他?”

“害他的是这个祸害啊!”

苏锦鸾再一指脸色红白交错的罗惜弱,眼底一片浩然正气!

“不知道罗惜弱打哪里招惹来的妖孽,附了她的身子,吸我那未出世的弟弟的生气不说,还来吸爹你的阳气!”

“妖孽作乱,惑人心智,令爹娘做出违心之事,得罪村中老小,这是要灭我杨氏一门!”

“哼,如今我已学满归来,妖孽休想再瞒过我的法眼,还不速速现形,离了我兄弟!”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苏锦鸾似模似样地念句咒语,两指并拢似剑,朝那惶急的罗惜弱额间戳去!

小白莲脸色煞白,嘤一声不胜娇弱地软倒在杨岩泉怀里。

咦?这么配合的吗?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苏锦鸾心虚地看看自己手指,没找见六脉神剑龟派气功波之类的玩意儿。

赵玉枝旧力消竭新力未生,见状哂然冷笑!

“我就说你个老东西是被狐媚子迷了魂儿,你还不信!怪道近来愈发不中用了,哼!”

杨岩泉被自家婆娘当众抢白,脸色难看,却也不肯再伸手扶满面痛苦之色的师妹。

她不会真有什么蹊跷吧?她那个早死的亡夫,到底是外出寻花问柳掏空了身子,还是被她给……

杨岩泉越想越膈应,只觉得腰腿发虚头目森然,扫一眼半人高的闺女,只觉她气质清冷飘然出尘,不像是信口胡说的样子。

他心头一抖,慌忙避开眼去,正好瞅见姗姗来迟的老大夫。

“王叔快来给我瞧瞧,我有些不大适意。”

老大夫背着药箱慢吞吞挪过来,先给杨岩泉搭个脉,捻须寻思片刻,睁眼对上病人似是心提到嗓子眼的紧张模样,不疾不徐地松开手道:

“血气不足,肾气亏损,得好好补补。大郎啊,这上了年纪得克制些,不比年轻小伙子火力旺啊。”

杨岩泉被当众揭穿身体亏损,以袖掩面低声问:

“真的,真的亏损了?于寿数上可有妨碍?子嗣还有望否?王叔,您可有方子救我?”

苏锦鸾在旁边听了,脸上还维持世外高人的风范,暗暗撇下嘴角。

杨岩泉一典型中年油腻男,一瞧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主儿,平日里肯定没少大鱼大肉挥霍着。

就冲这体型,苏锦鸾就敢赌他一个三高,不虚才怪了!

再加上老大夫的专业认定加持,这波忽悠,稳了。

她又将目光移向西子捧心的罗惜弱,诧异地扬眉。

这女子看着弱不禁风,不够赵玉枝一巴掌扇的,没想到折腾到这会儿,竟然还没事儿!肚子里的孩子也好好的!

孕妇这么皮实的吗?不应该啊。

“杨郎,我肚子好痛,嘤嘤嘤。”

罗惜弱娇滴滴地诉苦,一滴泪珠悬在长而翘的睫毛上,好不可怜!

杨岩泉神色一软,骨头似是都酥了两分。

“爹!”

苏锦鸾心累地出声喝止。

这色令智昏的渣爹跟墙头草似的,耳根子软得不像话!

真想把他一起扫地出门,跟真爱过有情饮水饱的小清新日子去。

可惜她现在艹的是孝悌人设,还有金大腿在旁边看着,不能露馅。

“大夫,您给她也瞧瞧吧。那孽畜暂时被我封印住,短时间无法作怪伤人,您瞧瞧我那未出世的兄弟可还有救?”

王大夫悠悠看她一眼,也不多问,拿起罗惜弱的手腕,凝神把脉。

“咦?这脉象……”

苏锦鸾抿唇,静待老大夫下文。

谁知他居然似是老毛病又犯了,慢慢悠悠捻须沉思,半晌没说话。

苏锦鸾无语。

这有什么可沉吟的?

无非就是怀上了,没保住,压根没怀上,刚小产过几种结果。

“王叔,我儿子到底怎么样了?”

杨岩泉见老大夫沉吟不语,心中发急,忍不住发问。

苏锦鸾默默补充一句:

还有性别以及数量判断上失误的可能性。

不过没关系,一切都可以用玄学完美解释,天意难测嘛。

对了,还可能是碰瓷!

这个罗惜弱,真的跟她想的太不一样了。

“哼,一口一个你儿子,谁告诉你的?这还隔着肚皮呢,你怎么知道就不是个丫头片子赔钱货?”

赵玉枝缓了会儿力气,又不甘寂寞地冷嘲热讽。

“再说了,你怎么就知道这就是你的种?你一天十二个时辰不离眼地看着了?”

“狗改不了吃屎,猫改不了偷腥。这狐媚子能偷你杨岩泉,就能偷其他汉子!”

第46章 小神仙

周围村民尤其是女人,被赵玉枝一番煽风点火引发危机感,同仇敌忾地要小神仙作法收了这妖孽,保村子平安。

苏锦鸾骑虎难下,瞅一眼金大腿,却发现人不知什么时走了。

她顿时压力大减!

昨晚她酒后放飞自我,做事有点太没分寸。

锦衣卫毕竟不是真正的特战士,能传开止小儿夜啼的赫赫凶名,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还是敬而远之的好,惹不起惹不起。

少了那尊煞神监场,苏锦鸾发挥自如多了。

她手一抬,扬声清场:

“我如今法力低微,须得作法请我师尊助我收妖。诸位快快离开此处,休得叫那孽畜逮着空子,附身他处遁逃。”

村民一听那妖怪还能换人附身,吓得拔腿就跑!

杨家顿时清净如洗,只余下行动迟缓的老大夫,以及忠心耿耿看守小白莲的丫头芳草。

“您也请回吧,诊金稍后奉上。”

苏锦鸾恭敬将老人家送出门外。

老大夫张口要说什么,眼神复杂地打量俩人几眼,留下一句保重,转身慢吞吞走了。

苏锦鸾将院门插上,回头朝紧张兮兮的芳草笑笑。

“把她关进正房吧,先叫爹娘看着点,等等我画几道符镇住她。”

芳草信服地照办,单手提起昏迷的女妖精丢进正房,又赶紧去置办小姐要用的香跟朱砂黄纸等物。

苏锦鸾做戏做全套,简单沐浴更衣后,去正房找渣爹借桃木剑,正琢磨着要不要叫芳草杀几只鸡取血应应景,猛然听见一声暴喝:

“我休了你!”

一进门就是重磅,炸得苏锦鸾神清气爽!

哟,渣爹还挺硬气的嘛,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有本事你就休!看闺女怎么治你!”

赵玉枝不甘示弱,反将一军。

苏锦鸾没自作多情地以为,赵玉枝话里的倚仗是自己这个假闺女;人家的靠山是京城左相府里的二小姐,苏瑾沫!

“别吵了,我要开始画符了。”

芳草已经燃上香,苏锦鸾取过毛笔,饱蘸朱砂,凝神往黄纸上一挥而就:

goodmorning!

“芳草,将这张贴到门框上。”

芳草敬畏地双手接过,半句话不敢说。

“写的什么就往家里乱贴?”

杨岩泉也被她这架势唬住了,底气不足地问。

“镇宅符,保家宅平安的。”

苏锦鸾随口答,又接连写了两道花体符文,一一交与芳草。

早中晚都好,可不是保平安了吗。

“这一张贴在那女子额间,须贴足三天三夜,方可尽数祛除阴邪之气。这一张送与父亲随身携带,七日后我再重写一张更换。”

“是。”

芳草恭恭敬敬答应,壮着胆子先捧了送给老爷的那张护身,又要去拿那张驱邪的。

“等下。”

苏锦鸾喊住她,又画了一张给她。

“父亲那张叠成方胜便于携带,这张给你。”

“谢小姐。”

芳草感恩戴德,绣花儿似的将两张一看就不凡的黄纸符细细叠好,自己的塞进腰间荷包里,顿时觉得提起的心踏实了!

有效!有奇效!

小姐果然学到真本事了!

芳草感激地望了小姐一眼,默默福了一礼,没敢打扰小姐作法画符,拿了另两张符纸分发。

“老爷,惜弱不是邪祟……”

及时苏醒的罗惜弱美目涟涟,躲避拿着符纸过来的芳草,哀声求告。

“既然不是,你怕什么?”

芳草没好气地抢白一句,不客气地拿糯米粉熬成的浆糊往她脑门刷一层,啪地将符纸贴上去,重重按几下,贴得密不透风。

“不许摘,摘了就是心里有鬼。小姐吩咐了,要贴三天三夜。”

罗惜弱口鼻被糊住,差点上不来气,伸手就要抓!

“快摁住她!”

杨岩泉见她挣扎得厉害,脸色红白青接连变幻,哪里像个正常人?

他吓得连连后退,紧攥着符纸方胜,急声吩咐芳草。

“死丫头!我的呢?”

赵玉枝也吓得够呛,慌张喊还在磨叽画符的闺女。

苏锦鸾又写好一张“i‘mfine”的符纸,还不等干,被赵玉枝一把抢过去。

赵玉枝举着符纸瞧了瞧,见上头曲里拐弯云深雾绕的,一看就是高明符文。

她忙紧紧贴在心口,感觉蹦蹦急跳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浑身似乎有了点暖和气,也吐出口气。

得救了。

她眼神复杂地看了闺女瘦弱的背影一眼,不得不承认,这个闺女当真不一样了,也不好拿捏了。

苏锦鸾没看见老娘纠结的眼神,踩着猫步与四方步结合改良的“苏步”,稳稳来到快窒息昏厥的罗惜弱身边蹲下。

“小姐小心。”

芳草颤着声音提醒,下死力气摁着罗惜弱面门,等待符纸彻底生效。

小姐画的符纸定然是有效的,否则罗惜弱不会这样害怕挣扎,还能叫她轻易给摁住了,真弱。

苏锦鸾伸手将符纸下部揭开,透一点缝隙给罗惜弱喘气,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命案发生。

“别怕,没事了。”

苏锦鸾朝芳草胸有成竹地一笑,拍拍手起身。

芳草将信将疑,试探着慢慢松了力气,果然见那罗惜弱不再拼命挣扎,而是瘫软成一团泥巴似的,不由得大喜!

“小姐法术高明,符纸好管用!”

苏锦鸾矜持地嗯一声,心下暗笑。

罗惜弱折腾一早上体力不支,又差点被你憋死,还能喘口气就不错了,可不得老实了吗。

“闺女,这符纸,你再多画两张,我这心里还有些虚得慌。”

杨岩泉坐在地上,抬起袖子擦冷汗,心有余悸地看一眼罗惜弱,赶紧收回眼神,攥着手心里被汗洇湿一点的符纸,开口跟闺女讨要。

“你那哪里是心里虚?是身子骨虚吧!自作自受!”

赵玉枝心气顺了,又有力气跟丈夫叫骂,手里还将那符纸牢牢摁在心口,只觉得浑身精气神都在长。

好东西啊!

“闺女,别管你爹,按你神仙师傅教的来。接下来该往哪贴了?院子里被狐媚子沾染过,还有这屋子里,多贴点,保险。”

赵玉枝语气又恢复和煦,甚至带出些笑模样来。

杨岩泉也回过神,难得跟妻子口径一致,殷殷叮嘱道:

“你娘说的对,先贴院子屋子要紧,咱们有这几张先对付着。画符消耗法力吧?辛苦你了,回头叫厨房给你好好补补。”

赵玉枝白他一眼,也没拆台,一锤定音:

“好孩子,你今儿个先受累,回头娘叫芳草给你熬人参鸡汤。”

芳草有眼色地答应一声:

“是,夫人,奴婢记下了。”

第47章 信物

苏锦鸾心下满意,咽下口中分泌过快的唾液,肃容点头道:

“孩儿谢父亲母亲体恤,这便接着忙了。”

杨岩泉见她气质大变,喜之不尽,就喜欢她这副文质彬彬,不,是仙气飘飘的风姿!

“去吧去吧,仔细点,别画错了。”

赵玉枝不甘人后,也温声吩咐:

“芳草,还不快去伺候着?”

芳草喜滋滋地哎一声,轻手轻脚地侍立在桌旁,等着打下手。

苏锦鸾屏气凝神,笔走龙蛇,又写了五张符纸,将好啊呦那段经典对话温习一遍,这才揉着发酸的手腕,搁下笔来。

“父亲母亲,这几张符有驱邪镇宅保平安的效用,与您二位随身携带的安神宁气护身的符略有不同,消耗较大,今日也只得这几张了。”

“够使么?”杨岩泉紧张追问。

“七日内绝无大碍!”

苏锦鸾掷地有声,自己个儿都信了。

“只是,须得在家斋戒七日,不可脱离这符阵保护范围,否则若是被邪祟钻了空子附身,再驱除可就加倍困难。”

对于她的危言耸听,处于“符阵”中心的三人无由有不从。

“都听你的。”

杨岩泉一锤定音,殷殷嘱托:

“你快回去休息,恢复些元气赶紧再画两张符,给你罗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有香叶。”

赵玉枝冷哼一声,似乎又想开嘲讽,对上杨岩泉警告的目光,眼珠子一转竟然又忍下了。

苏锦鸾随口答应,“虚弱”地回绣楼休养。

“小姐,我背你吧?”

芳草实心实意地弯下腰。

苏锦鸾轻拍她肩头,拉起她走。

“别折腾了,没两步路,你还病着呢。”

芳草抿嘴笑,反手拉住她的手。

“还是小姐会心疼人。”

又期期艾艾问:“香叶她?”

苏锦鸾捏捏她手,低声道:

“先保重自己。”

主仆俩互相搀扶着回绣楼,芳草提着的精神头一松,躺下便发起热来。

苏锦鸾想起昨晚救人用的灵泉符,又费了点劲,不怎么熟练地从右手食指指尖逼出一点湿意,试着喂给芳草。

然后她就亲眼见证了不科学的奇迹时刻。

芳草几乎是药到病除,精精神神起身下地,就要给她磕头。

“小姐,您的这个平安符简直太灵了!”

苏锦鸾连日排毒,见识远非从前可比,镇定自若地将人拉起,认了这个法力通玄的名头。

“嘘。”

她装出一派高人弟子风范,一切尽在不言中。

脑残粉芳草很自然地脑补,捂住嘴巴小声呜呜:“我谁也不说。”

苏锦鸾满意上楼。

家里接连出事,有芳草顶着,她会省心很多。

苏锦鸾见到床头一方雕刻精美的玉珮,并未有太多吃惊。

拿起来对着光反复看了看,白玉通透无暇,温润暖手,便是不懂玉的人看了也知价值不凡。

玉珮上头雕刻着简单的如意云纹,簇拥着一个篆体元字,苏锦鸾眉眼弯弯,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细腻的纹路,这是谢礼还是信物?

这回才算是真抱上大腿了。

玉珮下还压着张字条,苏锦鸾展开看看,上头龙飞凤舞写着一行地址,并无旁的话。

苏锦鸾将纸条跟玉珮一起装入荷包,收进匣子里,摸着下巴对着梳妆台上搁着的一套文房四宝打量。

这是要她立即回信的意思?

行吧,谁叫她答应人家了呢。

苏锦鸾摆开架势,对照着脑海中如同扫描进去的《春秋》全本,一本正经准备写信。

元千户送出手的东西,必然不会是次品。

苏锦鸾先看信笺,纸张厚实洁白,裁剪整齐,比她造的草纸不知道高出多少档次,就连渣爹书房里珍藏的字帖,也远不如这个好。

毛笔她懂得不多,也分不清狼毫兔毫产地跟制笔大家的,只觉得卖相不错,捏着也还顺手。

砚台小巧精致,掂着却沉甸甸的,同样雕了如意云纹,打眼一瞧又像是衣袂翩然的仙子,要不是跟其他三样摆在一起,还会误认作首饰盒。

最后才是墨条。

苏锦鸾对此君印象着实不佳,容易脏手,墨水还发臭。

好在这墨条没印象中的臭味不说,还隐隐带着茶香,并且不沾手,于是苏锦鸾很快释然,兴致勃勃磨起墨来。

先洗一下砚台,再添入少量清水,轻轻捏着墨条顶部,垂直立于砚池内,匀速缓缓画圈研磨。

这是个细致活儿,一池墨汁磨好,心也静下来,正好写字。

简单的机械运动便于放空大脑,苏锦鸾难得找回心静如水的状态,嘴角含着恬静的弧度而不自知。

芳草咚咚咚上来,探头瞧了一眼,没敢打扰,放轻脚步做贼似的下去了。

妈呀小姐简直太好看了!太仙了!光是看一眼都能沾染到仙气!

仙气飘飘的苏锦鸾提着毛笔,如临大敌地画了一道杠,沉默。

并没有夸张到像蚯蚓。

可比起脑海中存着的小学书法课字帖,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肯定是她人小手腕没力,才写不出神韵。

苏锦鸾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天人交战半晌,终于决定先制一支鹅毛笔应急,有空再练字。

抱大腿也要趁热打铁,回礼送得太晚,效果要打折扣的。

而且古人讲究字如其人,她不能叫人误会她人品糟糕。

又且,鹅毛笔比毛笔携带方便,她这也算是借花献佛,给锦衣卫改进书写记录的工具。

顺便把阿拉伯数字也引进一下?

苏锦鸾很快说服自己,下楼喊芳草帮忙拔鹅毛。

鹅这种凶悍的物种,堪称家禽中的战斗机,能下蛋吃肉,还能看家护院,杨家也养了一对。

“小姐您躲远些,叫鹅啄一口可疼了。”

芳草面色肃然,活动手脚备战。

请说出你的故事!

苏锦鸾连连看她几眼,听话地退到角落安全区观战。

芳草深吸口气,毅然决然冲向高洁如雪的大鹅!

大鹅嘎嘎嘎扑扇翅膀惊叫着,先是被芳草追着跑,很快回过头撵着芳草啄。

“你们给我站住!再不老实,晚上就炖了你们!”

芳草凶狠放话,咚咚咚跑得飞快,充分展示了灵泉水的功效,不见半点虚弱。

“真是个灵活的小胖子。”

苏锦鸾抄着手,赞许地夸奖一句。

“小姐救命啊!”芳草快哭了。

第48章 有仇当场就报了

惨烈一战后,勇士芳草带来三根鹅毛的战利品,雄赳赳气昂昂做晚饭去了。

她要吃三个白银如意加两碗红烧肉压惊!

苏锦鸾实验了几回,制好鹅毛笔,用着还算顺手,趁着天色尚明一鼓作气将密信写好,又记起嘴快许给人家的画像来。

还能怎么办,画呗。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羽毛笔画画就勉强了些,还是制炭笔吧。

或者眉笔也可以用?

苏锦鸾去厨房折腾好一会儿,寻到一大把合用的“炭笔”,其实就是燃烧到一半的干树枝,心满意足地放回绣楼。

暮色初合,繁星点点,绣楼里窗帘没拉上,透进昏暗的光。

窗户好好关着,油灯并没有突然亮起,苏锦鸾略有些失望。

看来那位大人真的走了。

也不知道他此行凶险不,一定要保佑他平安无事,继续当她的大腿啊。

熬夜费眼,苏锦鸾放好文具便下楼吃饭,顺便溜达着去院子里转一圈消食。

奇怪的是,墙头少年也没了影子。

不会也被家里闹妖吓到了吧?她还想加大投资状元郎大反派来着。

不过也是,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就算徐长卿不信,姜青莲也会忌讳,拦着他不叫过来也正常,省得沾染晦气,影响考运。

苏锦鸾哪里想的到,徐长卿不来爬墙头,其实是为了避嫌。

赵玉枝松口答应俩人定亲,已然雷厉风行地托村长媳妇交换过信物了。

定过亲的未婚男女,婚前却是不好再私下见面的,守礼的少年很在意这些礼数。

但是杨家遇到这样大的事情,作为未来女婿,他也不好不表示,下晌放学归家后,已经亲自带礼物来探望未来岳父岳母,只是没好意思见未婚妻罢了。

杨岩泉本来喜欢与读书人来往,可面对年纪小小才名远播的神童,心里难免生出些怀才不遇的感慨与嫉妒,加上脸上的伤还未养好,更加不想落了面子,见都未见,便随意将人打发走了。

赵玉枝更懒得搭理,满心都在琢磨对付狐狸精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

要不是想借苏锦鸾的手画符,不知不觉地除掉那个贱人野种,她也不能这么消停,还嘱咐厨房给小姐加菜,捡着养人的大肉做。

就连磕破头的香叶都跟着沾了光,得了赵玉枝几个好脸色,好药好饭地养着,积极准备跟新进门的狐狸精斗法。

杨家难得的安静下来。

大门紧闭,门口贴着的那张符纸格外醒目,村里人全都绕着走。就连家里的看门狗都蔫巴了,不知道是不是在思念遇害的老于头。

老于头无儿无女,死后尸首被畜生祸害了半截,杨岩泉作为主家出面将尸首领回来,舍了副薄棺材板,草草立个坟头埋了,叫苏锦鸾诵了几篇往生经了事。

“芳草,你再给我做两双鞋,太硌脚了。”

苏锦鸾小声抱怨,芳草手里打着的灯笼还没月亮来的亮,不小心又被脚下的小石子硌到。

“回去我就做。”

芳草一口答应,不小心打个饱嗝。

晚上这顿压惊压得太实在,她有些撑得慌,刚好陪小姐一起消食。

“明天早上做豆沙包吧?再蒸几个糖三角小花卷,再买上两大碗豆浆,你也喝一碗。”

苏锦鸾随口点餐,又加了一句。

“豆渣也买一碗回来,教你做道新菜。”

芳草一一记下。

“晚上我先把豆沙煮好,多放些红糖。”

又好奇地问:

“豆渣也能做菜?一般都是拿来喂鸡喂猪,不好吃。小姐懂这么多方子,咱们什么时候开铺子啊?”

苏锦鸾看看眼前烛火明亮的正房,抿嘴笑笑。

“就快了。”

芳草压低声音表忠心:

“我都听小姐的。”

苏锦鸾拍拍她的手,俩人不再说话,迈步上台阶。

啪啪啪,芳草拍门,等了会儿门开了。

“芳草是你这丫头子啊,吓我一跳,这么晚来这干啥?”

开门的小丫头往门口一站,也不说让进,嘴里还嚼着点心,渣子糊在嘴角也不知道擦擦。

“杏儿,我们小姐来给老爷夫人问安。”

芳草吹灭灯笼,上前一步逼退挡门的小丫头,侧身请苏锦鸾进屋。

“没大没小。她是小姐,我还是表小姐呢。”

赵春杏撇嘴,又往嘴里塞了块豌豆黄,嘴角快撇出下巴去,一张嘴就喷点心渣子。

“喂,小傻子,你真好了?”

她伸手要去揪苏锦鸾的头发,突然觉得不对,张嘴就是句脏话:

“我x,小傻子你怎么突然长这么高?是不是偷吃我姑妈的肉了?我告诉姑妈揍你!”

赵春杏是赵玉山的小闺女,在家宠得跟什么似的,养成个小霸王脾气,又会说甜话儿哄赵玉枝开心,时常跑来杨家蹭饭,以欺负小杨锦鸾为乐。

小孩子会瞧眼色,知道姑妈讨厌杨锦鸾,姑父也不护着小傻子,便越作弄越大胆,每次都惹得小杨锦鸾偷着哭好久。

唯独叫赵春杏不解的是,姑父姑妈明明不喜欢小傻子,为什么还给她住乡下头一份的绣楼?她想进去住,姑妈都不许。

气愤之下,她越发变本加厉地欺负小傻子,大人也没说她什么。

可小傻子突然好了!

还会画符捉妖。

赵春杏心生怯意,不敢明着欺负人,扭头找姑妈告状去了。

苏锦鸾见多了熊孩子,可没有姑息养奸的意思。

谁还不是个宝宝呢。

苏锦鸾进了卧室,听着赵春杏捏着嗓子撒娇撒痴不住嘴说她坏话,眼神冷了冷。

她轻咳一声,装模作样捏着手指头掐算,脸色逐渐凝重。

“姑妈!小傻子要做法害我!你快叫她滚出去!”

赵春杏回头看一眼,吓得尖叫一声,勒着赵玉枝的脖子不撒手。

“锦鸾,你这是?”

杨岩泉心跳得飞快,下意识攥紧脖子上系着的护身符。

芳草紧张地护在苏锦鸾身侧,浑身发毛地左瞧右瞧,像是在找什么。

杨岩泉看她这样子,更害怕了。

赵玉枝一把将没个轻重的侄女扒拉开,捂着脖子咳嗽两声,胸口有些发闷。

苏锦鸾趁她没缓过这口气,忙紧张兮兮开口:

“爹,娘,我突然心神不宁,感觉阵法被破坏,赶紧过来看看。”

“白天我那会儿精力不济,只叫闭门谢客,是因为这个符阵里结合了咱们家的五行八字气运,跟狗猪鼠三个属相相冲。”

她看了熊孩子一眼,估摸着岁数说了仨属相。

赵春杏一下子炸毛了,尖着嗓子喊:

“你胡说!我才不是扫把星!你就想赶我走!姑妈不要听她胡诌!”

第49章 引狼入室

“你闭嘴!”

杨岩泉被她吵得耳朵嗡嗡叫,心也慌了头也晕了,连手脚都觉着有些发麻,哪还有不信的。

他咬着后槽牙,指着房门口赶人:

“狗猪鼠!好哇,你们家全占齐了!特意跑来妨我呢?给我滚回去!叫你爹娘也不许上门,敢来我就跟你们断亲!”

苏锦鸾扬眉。

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竟然把便宜舅舅家给一网打尽了。

“姑妈我不走,姑父骂我,我害怕,呜呜。”

赵春杏从来没见过姑父发这么大火。

姑父平常对她总是笑眯眯的,抱她在腿上教识字,还喜欢亲她夸她乖巧伶俐,比对小傻子还好!

都怪杨锦鸾!肯定是小傻子使妖法害姑父对她不好的!

小姑娘任性惯了,抓起装满点心的荷包砸向苏锦鸾。

“打死你个黑心肝的野种!叫你使坏!”

苏锦鸾往旁边一闪,荷包掉在地上,发出金属相撞的脆响,几块点心滚出来碎了一地,又掉出来几只金戒子金耳环,还有两个小巧精致的小金鱼,在烛光下晃人眼。

赵玉枝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她侄女竟然是个贼!还偷到她头上来了!

杨岩泉最听不得野种俩字,气得吼芳草:

“你傻的啊?还不赶紧把这个没教养的晦气东西轰出去!”

赵春杏吱哇乱叫着满床乱爬,枕头被子一起往地上丢!

“我不走!滚开!我没犯错!你们别想欺负我!”

赵玉枝不小心被她指甲在脸上挠了一把,反手给她一巴掌,将人扇到地上滚了两圈。

芳草趁机过去抓人。

赵春杏拼命挣扎,杀猪般哭闹不休,芳草被她在肚子上狠命踹了几下,晚饭差点吐出来。

杨岩泉被吵得头晕眼花,越发觉得不妙,攥紧脖子上的护身符,险些把自己个儿勒死。

赵玉枝脸上火辣辣痛,也被吵得心烦。可这到底是亲侄女,打一巴掌给个教训得了,却不好再骂,丢的是她自己个儿的脸面,只好骂芳草解气。

苏锦鸾不想冒头拉仇恨,躲在角落面无表情地看戏,甚至想嗑点瓜子。

熊孩子对于大人来说,可能仅仅觉得心烦,甚至还有不怕事大的觉得机灵可爱;可对于其他小孩子来说,有可能就是灾难。

在小杨锦鸾被欺凌的灰暗日子里,赵春杏同样功不可没,眼前这点小教训又算的了什么?

正房里一团混乱,小孩子尖利的哭叫划破夜空,有如阴物被不甘绞杀般凄厉可怖。

村民们睡不着,紧闭门窗,裹紧被子不住念佛,暗暗给小神仙加油助威,一定要灭掉妖物,千万别把它放出来逞凶;

实在不行就祸害杨家两口子吧,小神仙有真本事,最好还是别舍身取义。

要是跟妖物同归于尽还好,假如小神仙输了,就没谁能跟妖物过招了,整个村子都得遭殃!

村民们瑟瑟发抖,虔诚祈祷,紧张的气氛蔓延,就连狗子都夹紧尾巴,不敢乱吠。

夜更深了。

云朵缓缓聚拢,挡住瞌睡的月娘,便连夜风都静下来,怕扰了谁的好梦。

杨家昏暗的西厢房里,昏迷一天水米未进的罗惜弱猛地睁开眼,冷笑着一把抓下脸上的符纸,唰唰两把扯成粉碎。

女人站起身,扯出衣裳里塞着的包袱,鼓起的肚子立马平坦下来!

她麻利地解开包袱,拿出里头团着的蓝黑布棉袄往身上一套,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往里拉了拉锁住的房门。

她拔下头上银簪子,拿锋利的簪尾隔着门缝拨弄几下,铁锁咔哒一声被捅开,稳稳地挑在簪子上,轻轻一推,门开了半条缝。

女人闪身从门缝出来,反手将门锁挂上锁住,溜着墙根,缩头缩脑地摸到正房窗下。

砰,哗啦!

屋里一物正巧砸在她藏身的窗户一角,落地跌得粉碎。

女人急忙猫身蹲下,大气不敢出,听见屋里吵闹依旧不休,这才硬咽口唾沫,从怀里掏出根细细的竹管,削尖的一头轻轻戳破紧角落的窗户纸,憋着气徐徐往屋里吹迷烟。

苏锦鸾恰好躲在窗边,差点被瓷瓶打中躲开几步,反而离那迷烟源头稍远了些。

她这些日子连续排毒,体内杂质极少,五感灵敏,虽然耳朵被噪音填满,但鼻子还灵,很快察觉不对劲,转头眯眼看来。

窗外黑影憧憧,辨不清来人身形。

苏锦鸾看看已经逐渐丧失战斗力的几人,不敢正面力敌,闪身躲进窗帘后,转脸面对窗户缝,屏息等待着。

“好晕。”

“妖孽附身了!”

“赵春杏你该死……”

不过几息工夫,屋里接连噗通几声,芳草几个先后软倒,无一幸免。

又等了片刻,确定屋里没了动静,女人这才开门进屋,反手将门插上,蒙面巾上一对凛冽的眸子淡漠扫过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的几人,停也未停地往里间去。

苏锦鸾撩开一点窗帘偷瞧,认出来人身形,正是浑身透着古怪的小三罗惜弱!

看这苗条的身材,利索的手脚,哪里是个娇滴滴的读书人家出身的孕妇,明明就是个标准的女飞贼!

就不知道她仅仅是来求财,还是连命都要。

苏锦鸾从荷包里掏出个瓷瓶握紧,耐心潜伏,手心里渗出一层冷汗。

女人狸猫般轻巧无声地闪进里间,熟练找到密室开关打开,拿银簪子捅咕两下撬开铜锁,影子一般溜进密室里。

苏锦鸾眉头微挑。

这不对啊,她怎么知道杨家密室位置,以及开启方法的?

难道是跟杨岩泉亲热时,从他嘴里套出的法子?

这代价未免太大!

苏锦鸾满心荒谬,放下捂住自己口鼻的左手,发觉自己果然不受迷烟药效影响,想了想先没开窗,握紧手里的瓷瓶,小心翼翼出来。

她先试探芳草的呼吸,觉得呼吸平稳悠长,面色也很正常不像中毒,这才悄悄走到密室门外,探头往里看了眼。

女贼已经装了满满一包袱的金银财物,正打完结往衣裳底下塞呢。

“谁?!”

女贼警惕性极高,回头甩了支飞镖。

苏锦鸾一缩头,蓝汪汪的飞镖笃地一声嵌入门框里,削掉她几根没来得及逃的头发丝。

青丝无辜飘落,一头却已经烧得蜷曲。

有毒!

苏锦鸾瞳孔微缩,稳着手拔开瓷瓶的木塞,刺鼻气味弥散,她泼了一点瓶中液体洒到那支飞镖上。

“看好了!”

她清喝一声,手飞快地收回,塞好瓶口躲在门边。

蓝汪汪的飞刀嗤啦蹿出白烟,光滑的刀面瞬间被腐蚀出一片坑坑点点!

“要不要试试,你的眼珠子跟这飞镖比,哪个更结实?”

第50章 招揽

“你用毒?”

女贼声音捂在面罩下,遮掩不住的震惊!

苏锦鸾乐了,她立的可是仙子人设!

“亲,颠倒黑白不好吧?你这小飞镖蓝汪汪的,一看就见血封喉,怎么成我用毒的了?这里建议你去看眼科呢。”

女飞贼沉默片刻,光棍地扔下沉甸甸的包裹,沉声问:

“你想怎样?”

苏锦鸾见她识时务,也觉得痛快,但依然不敢露头,怕被爆。

“我想怎样取决于你想怎样。”

她一帧帧查看记忆中关于这女人的影像,口气笃定地说道:

“你不是罗惜弱。”

女贼缄默不语,这不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么?

苏锦鸾却没停口,继续分析道:

“你没怀孕,武功不算太高,自小家境优渥,后来经历巨变天翻地覆,你跌落枝头,却寻了另一条路走。”

“劫富济贫。”

女贼瞳孔震动,嘴巴张了张,想问你怎么知道,记起杨锦鸾遇仙的传闻,再度保持沉默。

苏锦鸾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记得那部风靡校园的小学生侦探动漫中曾经提过,一件事情若是只知道开头,便直接说出结果,省略其中的推理过程,便会成功震惊他人。

她现在用的就是差不多的套路,当然更直观的模仿对象,还是元千户。

这个聪明绝顶的男狐狸精,初见时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多智近妖!

“劫富济贫,跟杀富济贫,虽只一字之差,性质却天壤之别。这也是我愿意跟你多浪费些唇舌的原因所在。”

“换句通俗的话说,我想招安你。呃,这个词有点太大了是吧?领会意思即可,我并没有改天换日的野心。”

苏锦鸾话才出口,立即意识到不妥,立马给自己找补。

隔着两个世界,代沟堪比马里亚纳海沟,语法习惯上的差异,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反应不过来。

比如被妖魔化了的很多流行语,最经典的当数如今她被人一口一个叫着的小姐,她每次听了心里还有些微妙。

招安这个词儿,在她熟悉的那个和平年代里,同学之间说说只是开个玩笑,比起一口一个跪安、总有刁民想害朕之类的,真的是小巫见大巫。

可放在如今的大炎,就是大逆不道的罪过,被锦衣卫查到,说不好就要被请去镇抚司喝茶。

好在这里不是辫子朝,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那才是真的惨烈,她穿过去的话,怕是活不到三章。

“你想招揽我?”

女贼轻嗤一声,自动修改病句,词语运用挺精确。

“我来劫富济贫替天行道,你却想游说我倒戈相向,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笑话!”

“便是你当真另有奇遇,依旧洗不脱杨家为富不仁鱼肉乡里的恶名!想招揽我?做梦!我绝不会与尔等同流合污!”

“别废话了,划下道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锦鸾差点为她的铮铮铁骨鼓掌叫好!

瞧瞧,这叫一个慷慨激昂、铿锵有力!

小姐姐语文成绩很好吧?出口成章全是成语,在下佩服!

“咳,戾气不要那么重嘛,我是好人。”

苏锦鸾探头,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友善地摇手打了个招呼,又立即缩回去,只留半只眼睛在外观察。

“坏人也不会把坏字刻在脸上!”

女贼鄙夷。

“你们杨家作恶罄竹难书!欺男霸女,强占良田,放印子钱,收高租子,买通官府欺压良善,林家被害得家破人亡,一干恶行有目共睹,你休想矢口狡赖!”

苏锦鸾面上讪讪,感觉自己像被烈士怒骂的反派。

“我没抵赖啊,那是杨岩泉跟赵玉枝做的,我其实也是受害者来的。”

女贼更怒!

“你竟然为一己私欲,六亲不认,直呼父母姓名,枉为人子!”

苏锦鸾心累地叹口气。

小姐姐,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见着我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莲,你不是应该策反我,从内部瓦解万恶的地主老财吗?

“你别这么激动,有理不在声高。”

“你也说了,他们名义上是我的父母,想做什么我阻止不了,更何况我以前还是个被虐待的小傻子。你别冲我横眉立目啊,我真是好人来的。”

她怕女贼再向她开炮,赶紧接着说道:

“不说那些虚的。你既然瞄上了我家,肯定提前做过功课踩过点,应该知道我有白银如意的方子。”

“我打算把这方子公开,无偿教会百姓。你稍微想想就能明白,若是这面食推广开来,成为跟米粟同等的主食,能填饱多少百姓的肚皮。”

“哪怕填不饱,也必然会少饿死不少人。”

她眼中浮现笑意,再探出半张脸来。

“我这一个法子救活的百姓,与你溜门撬锁劫富济贫相比,如何?”

“若你这样都能自称替天行道,我觍颜说自己是个好人,不过分吧?”

女贼被噎得面红耳赤,一双精明的眼睛闪闪烁烁,半晌才找到话问:

“你说的可当真?白银如意的方子真是你想的?你真肯拿出来无偿造福百姓?赵玉山家近些日子卖白银如意挣了一大笔钱,你不会不知道吧?当真舍得?”

苏锦鸾慢慢探出上半身,手里依旧捏着装盐酸的小瓷瓶。

这可是她攒了好些天的宝贝,浓度其实并不太高,连金属表面都腐蚀不了多少,也就拿出来吓唬吓唬人罢了。

“这算什么大钱,眼界放宽点盆友。跟着我,我叫你见识什么叫首富的诞生!”

“我会的方子可多了,随便拿一两样出来都能赚得盆满钵满,例如滴一滴能香几个时辰的香水,能祛痘美白的面膜,能火遍大炎乃至外邦的小说话本等等,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

她指指自己脑袋,自傲微笑。

“我有一颗去过仙境的脑袋,装着数不尽的奇思妙想,能换来几辈子花不完的钱,一个白银如意真算不得什么。”

“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曲高和寡不好,还容易遭人劫富济贫,所以我很大方地决定,带大家伙一起过好日子。”

“这样我就不是出头的椽子,而是大家伙儿拥戴的财神菩萨,每个人都自发地保护我,希望我过得顺心如意。”

“我就想做个这样的好人。”

“怎么样,要不要来帮我做事?”

第51章 如意

女贼颇有些心动的样子,主动摘下蒙面巾,露出一张楚楚可怜的小脸。

“我名如意,幼时家逢大难,余侥幸逃生,立志广做善事,为先人积福攒德。”

“我势单力薄,本以为身为女子,我能救济穷苦百姓,已然足以自傲。”

“却未曾想,还有你这等胸怀天下的奇女子!如意惭愧。愿追随主子,广济天下,不枉余生。”

苏锦鸾眨眨眼,愕然问:

“呃,你这就答应啦?”

如意笑笑,文静中带着洒脱。

“主子说得很好,我为何不答应?我有何值得主子觊觎谋算的?我信主子。”

苏锦鸾歪歪头,伸出右手。

“行吧,我也信你心地不坏。那,合作愉快?”

如意迟疑着上前,试探着将自己的手搭上去,立即被对方抓着摇了摇,便猜测这是一种立契的仪式,心中新奇之余,也多了郑重。

“必不负主子所托,做个好人。”

苏锦鸾听她这不伦不类的誓言,笑了。

“那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她眼珠一转,指指地上的大包袱。

“你都拿走,当做咱们开店铺的本钱,回头我叫家里去衙门报个失窃。你易容过吧?注意安全,回头再联系。”

如意眼中闪过复杂。

“您就不怕我席卷财物远走高飞?”

苏锦鸾觉得新收的小伙伴挺有意思,有点傻白甜的苗头。

“你原本不也打算劫富济贫吗?反正你有武功,我也打不过,丢东西很正常不是?能招揽你是赚到,不然也不亏,我怕什么?”

如意无语,深看她两眼。

“我相信你能做奸商了,好算计。”

苏锦鸾嘿嘿笑。

“过奖过奖,基本操作,愿者上钩。”

如意这条自愿上勾的鱼闻言,很想不雅地翻个白眼,到底忍住了,将那包袱塞回衣裳底下,默默拱手为礼告辞。

“迷烟半个时辰后自解,我走了。”

苏锦鸾热情挥手:

“慢走啊,有空常来玩。”

如意咬咬牙,突然有些后悔。

这个新认的主子不太靠谱的样子。

苏锦鸾有眼色地解释:

“明天晚上你来我绣楼,我有事交代你做,回见。”

如意吐出口郁气,一句话不想多说,绕过她出了密室,推开窗户翻身跃出,很快融入夜色不见。

苏锦鸾收回羡慕的眼神,也不关密室,大喇喇喝口茶水润喉。

这一顿谈判,可把她累坏了。

好在结果不错,小命保住了。

还有可能多个帮手。

像如意这样有胆识,懂点功夫,会易容,还懂讨好男人,心思又不太歪的人才,真的挺难得。

既然叫她遇见,当然要试着夹到自己碗里来。

只是一切顺利过头,有点像儿戏,得查查如意的底细才行。

这事交给锦衣卫最对口了!苏锦鸾很快有了主意。

估摸着迷烟药劲差不多过了,苏锦鸾敏锐地察觉芳草呼吸有了变化,急忙走到看好的背风角落,摆个舒服的姿势躺倒,闭眼装昏迷。

芳草大概因为体内还残余灵泉水的功效,对迷药有一定的抵抗力,最先醒来。

“好冷。”

芳草迷迷糊糊醒来,瑟缩着咕哝了声,看清一地狼藉,很快回想起之前的遭遇,着急地跑过去喊小姐。

“小姐你怎么了?快醒醒!”

苏锦鸾被晃得头晕,连忙配合地颤动眼皮醒来。

要是醒晚了的话,她怕挨巴掌,掐人中也不行,疼。

“芳草,你没事吧?真是太好了!”

她揉着额头,虚弱地说:

“快去看看老爷夫人怎么样了,我先缓一缓。”

芳草担忧地望她,一步三回头地去喊人。

苏锦鸾见她掐人中的狠劲,下意识蹭下鼻底。

咝,看着都疼。

杨岩泉赵玉枝先后醒来,看见洞开的密室门就是一声惨叫!

“我的银子!哪个天杀的把我的银子都偷走了?家里进贼了!”

苏锦鸾揉着耳朵,魔音灌耳啊!

赵玉枝发疯似的嚎了几句,很快冲出来,掐着苏锦鸾的肩头,赤红着眼恶狠狠问:

“你不是布了阵吗?为什么我的银子会丢?死丫头你赔我的银子!”

苏锦鸾扭头躲开她乱喷的唾沫星子,无奈回答:

“娘你冷静点,听我慢慢说。”

赵玉枝怒气攻心,习惯性地扬起巴掌威胁:

“少废话!赶紧告诉我银子在哪!不说我打死你!”

杨岩泉阴沉着脸出来,一把拽开她。

“你发什么疯!这不明摆着么?你侄女故意来家里妨克锦鸾的符阵,又跟人里应外合下了迷烟,把咱们家底给搬空了!”

“还没怪你引狼入室呢,你冲锦鸾发的什么邪火!”

赵玉枝狠狠啐他一口,巴掌转个方向,就要扇到他那张青青紫紫的老脸上!

“我呸!你意思是我娘家人偷的了?我兄弟天天卖白银如意,赚钱赚到手软,每天起早贪黑的累得觉都不够睡,哪有那个闲工夫来惦记你这点家底?我可是他亲姐!”

杨岩泉一把攥住她手脖子,眉头皱得死紧。

“不是他还能是谁?财帛动人心,他赵玉山本就不是个安分的!是不是你把密室机关告诉他了?”

“就为了叫我儿子受苦,你竟然吃里扒外!你个妒妇,我休了你!”

苏锦鸾见俩人就在她耳边吵,无奈喊停。

“别吵了,听我说行吗?”

“爹说的对,家里符阵被人冲撞,我被牵制住全力镇压那妖物,无法分心他顾,体力耗尽之下也中了招。”

“晕倒之前,我隐约见到一个女子的身影进去里间,之后我就不支晕倒。”

“爹,娘,赶紧报官吧,说不定人还没走远。我本就没恢复完全,又赶着来弥补阵法,拼着舍出去两滴心头血,才勉强将那妖物镇压,实在无余力推算财物去向,咳咳咳。”

芳草急得要哭了,抱着她喂水。

“小姐别说了,身子要紧。心头血那么重要的东西用了,你可怎么受得住啊?我扶你回去休息。要喝什么补身子,你说,我做!”

杨岩泉看苏锦鸾那病怏怏的模样,强忍下火气挥挥手。

“罢了。家里的事情你别操心,好好休息,芳草照顾好小姐。”

芳草带着哭腔哎一声,要背苏锦鸾回绣楼休养。

门一开,对上香叶略带尴尬的笑。

“这是怎么了?我喝了药早早躺下都被吵醒了。没事吧?”

第52章 扫把星

芳草见她额头缠着白纱布,一身呛人的药味,大晚上的还描眉画眼,穿得花红柳绿的,嫌弃地避开了些。

这次出门上香遇难,可是香叶极力撺掇的!

老于头都没了,小姐跟她也落水,也没见香叶问一声。

她怎么从来没看出来,香叶是这样薄情寡义的人呢?

还晦气,像扫把星!

“你好自为之吧!”

芳草气呼呼地丢下一句,绕开她出门走了。

“好好的干嘛冲我瞪眼?有毛病吧?”

香叶自来瞧不上芳草,被怼了一脸,顿时也顾不上在正主子面前赔小意,张嘴就是刻薄的骂。

“谁在外头?滚进来!”

杨岩泉好脸面,这几天家里接连出事,闹得他心力交瘁,一听有人在外头瞧热闹,火气烧得三尺旺!

香叶被吼了个哆嗦,腿软地想躲回去又不敢,只得硬着头皮进来,两手小心翼翼护着肚子。

“老爷夫人,这是怎么了?哎哟表小姐怎么还顽到地上了?快起来,地上凉,生病了夫人要心疼的。”

香叶一眼瞅见地上趴着的赵春杏,抖机灵地边去扶边拍赵玉枝马屁。

谁不知道赵玉枝最偏心娘家人?对这个娘家侄女更是好得不像话。

“把这个晦气的玩意儿给我扔出去!你也滚!”

杨岩泉暴怒,吼得房梁都震了几震。

赵玉枝不敢再跟他呛呛,使眼色叫香叶赶紧将人弄走。

香叶一头雾水,但基本的眼色还会看,也不问原因,费力去拖地上的赵春杏。

赵春杏没法再装睡,拳打脚踢地挣扎:

“我不走!我被赶回去的话,会被我爹打断腿的!”

熊孩子再度拼命挣扎,又踢又踹又捶又咬,疼得香叶捂着肚子直哼哼,脸都白了。

“孩子,老爷,我的孩子……”

赵春杏吓懵了,傻站着不动弹。

她好像闯了大祸,姑父不会打死她吧?

杨岩泉大步过来,脸黑似铁。

赵春杏吓得一个激灵,扭头就跑。

赵玉枝不放心,鞋也顾不上提,急忙追了出去。

丫头肚子里的贱种,哪比得上她侄女尊贵?没了正好!

杨岩泉一把抄起泪水涟涟的香叶,回头看看不成样子的屋子,沉着脸大步走去书房安置。

“老爷,我肚子疼。孩子不会有事吧?”

香草可怜巴巴喊疼,一多半是装的。

家里多了个罗惜弱,妖妖冶冶一副狐媚子做派,听说还怀了个儿子,还是穷秀才家的闺女,识文断字读过书的,跟老爷青梅竹马,一听就难对付!

一心要做姨娘的香叶危机感大生,盘算半天,只找出一点自己强过那个罗惜弱的好处,她将自己的清白身子给了老爷,而那个罗惜弱早是个破鞋,还是死了丈夫的,命硬。

可看老爷的样子,像是被狐媚子迷住了心窍,半点看不出嫌弃来。

香叶恨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还得拼儿子。

另外,她还可以站到夫人这边。

相比起她,夫人肯定更恨罗惜弱,上回都跟老爷闹到外头去了,俩人差点打出狗脑子。

夫人肯定乐意扶持她跟罗惜弱打擂台,夫人好坐山观虎斗。

香叶满腹心思睡不着,听正房闹腾得厉害也不敢过去掺和,生怕被那妖孽缠上,白白送了性命。

她白日里喝多了汤水起夜,恍惚看见一道黑影自正房出来,飞檐走壁跑了,吓得她差点尿了裤子。

她原本只当是那个妖物逞凶,回被窝抖了半晌,越琢磨越觉得眼熟。

那黑影像个大肚子女人,跟罗惜弱差不多!

香叶越想越兴奋,自觉抓到了罗惜弱的把柄,壮起胆子去再隔壁厢房查看。

谁知道那屋门锁得好好的,里头黑洞洞瞧不出动静。

香叶在门外怏怏站了一会儿,突然又听到正房里赵玉枝开始嗷嗷叫唤,寻思了会儿,偷偷摸过去听墙脚。

这是她的老把戏了。

额头上的伤还没好,已经忘记了教训。

可惜还没听明白呢,门就被芳草打开。

然后就是被芳草气,被老爷骂,被赵春杏那个死丫头踢!

香叶肚子隐隐作痛,面上却夸张到十分,借机做戏。

“老爷,求求我们的孩子,他还这么小,他好可伶。”

杨岩泉抱着她走了几步便气短,将她往地上一放,搀扶着站了站。

“这半夜三更的,王大夫早睡下了。忍一忍吧,明天白天再去请他来看。”

香叶一梗,眼泪也流不下来,只觉得这夜里的风可真凉啊。

她瑟缩了下,费力吐出那口气,哭声哀求:

“老爷,我不闹,我忍着。我只是怕,孩子那么小,家里又不太平,万一他……”

香叶点到即止,抽泣下又求:

“能不能求小姐给孩子画张平安符?我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可护不住孩子,就是我的罪过,我不能对不起杨家,不能对不起老爷。”

“老爷,求求你了,小姐心善,必定不忍心看着自己亲手足受苦的。”

香叶以他为天的低姿态,极大地满足了杨岩泉的虚荣心。

他扭头瞧瞧后头黑黢黢的绣楼,摇摇头,跟可怜的丫头说了实话:

“锦鸾她今晚与那妖物斗法,透支了法力,得休养好些日子都画不得符了。”

香叶心里咯噔一声,顺着他的话道:

“那怎么办?”

不是贴着符吗?难道不管用?

杨岩泉安抚地拍拍她背,扶着她往前挪。

“别怕,老爷我身上还佩戴有一枚平安符,晚上我跟你一起睡,必能保你平安。”

香叶喜从天降,还扭捏装娇羞。

“这不好吧?我有了身子,按规矩不能侍寝的,夫人知道了定要罚我。”

杨岩泉哪还有那些个风月心思,随口应付道:

“她把扫把星招来家,还有脸罚别人?最该罚的就是她!”

香叶眼珠子转几圈,终于把事情原委猜着个五六分。

招来扫把星,是指赵春杏?

那死丫头败晦什么了?

难道是平安符?

咝!

“那妖物不是被小姐拿符震着呢吗,怎么又跑出来跟小姐斗法了?”

香叶嘴快地问出来,脑子慢了一拍,却越想越对路!

“不会是叫表小姐冲撞了那符吧?哎呀糟了,那妖物跑出来了,罗妹妹可怎么办?不会叫那妖物害了吧?她还怀着孩子呢!”

香叶心机地喊了罗妹妹,打着论资排辈的主意,没想到杨岩泉压根没听出来!

他脑子嗡地一声,撒开她往罗惜弱呆的厢房跑!

“门锁着的,没事。”他大松口气,满是庆幸。

香叶磨牙,软着声音跟他唱反调:

“那可不一定。妖物飞檐走壁穿墙破门的,一把锁哪关得住啊?”

杨岩泉一愣,抬脚踹门!

砰!

门开了,里头空空荡荡,没人。

第53章 厉害角色

闹了大半夜,苏锦鸾早困了,回绣楼简单洗漱过后,倒头就睡。

一觉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就连芳草都起晚了。

俩人呵欠连天,吃了顿不知道算早饭还是午饭的饭菜,便见香叶来找。

“小姐睡得可好?这脸色瞧着可不精神,昨晚累着了吧?”

苏锦鸾慢悠悠喝着盅人参鸡汤,见她又换回一身素净寡淡的打扮,半撩起眼皮子截断她的话。

“又出什么事了?老爷叫你来的?昨晚的事报官了没有?”

香叶故意抬着小腹,一手护在肚上说:

“老爷昨晚担心我受惊,又体恤小姐劳累,不忍心吵小姐休息,特意分他的平安符庇佑我,昨晚跟我一起在书房安置的。”

“跟小姐面前浑说什么!”芳草恶了她,皱眉剜她一眼。

香叶作态轻轻打自己嘴巴。

“哎哟,是我不好,我不会说话,小姐别见怪。”

“我就是想来谢谢小姐,你画的符真是太管用了,我本来肚子痛得厉害,有那符护着,睡一宿起来,好了!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我们小少爷得了姐姐庇佑,将来肯定会福寿绵长,飞黄腾达的。”

芳草听她话里话外还在炫耀,气得嘴更拙了。

小姐一个孩子,哪里能听这些腌臜的话?欺负人么不是!

苏锦鸾轻轻搁了调羹,磕到碗沿发出一声轻响。

“你不会还没发现吧?”

“什么?”

香叶莫名所以,来不及收敛的笑容里全是暗爽。

苏锦鸾啧一声,这也是个大愚若智的。

“你就没觉得,你这一身打扮,很像一个人?”

苏锦鸾干脆挑明了示意。

“像谁?”

香叶对上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怔了怔,脑中闪过一道绰约身影,脱口叫道:

“罗惜弱?!”

“看来你还不是太笨。”

苏锦鸾敷衍地夸一句,没心思跟个丫头斗心眼,太掉价。

她这点道行,也就在窝里横一横,欺负下不开窍的小杨锦鸾以及憨丫头芳草了。

“那我可得赶紧回去换衣裳,被人误会成那个女飞贼就惨了。”

香叶做作地拿帕子捂嘴,扭着腰肢走了。

苏锦鸾蹙眉摇头:

“东施效颦。”

比起风姿绰约的如意,香叶简直没眼看,毛糙得厉害。

也就渣爹不挑嘴,窝边稗草也啃。

若他初恋知道他找了这么个劣质替身,大概会气死吧?

还不如如意那枚高级赝品,起码会叫正品觉得脸上有光。

瞎想什么呢。

苏锦鸾敲敲脑袋,收回散漫的思绪,起身活动下发懒的身子骨。

她还这么年轻,熬夜后遗症就这样大的吗?

“走吧,去前头瞧瞧。”

家底被掏空,杨岩泉跟赵玉枝会被打击得一蹶不振吧?苏锦鸾迫不及待地想去瞧热闹。

离得老远,又听见赵玉枝的大嗓门,中气十足,令人羡慕。

这一局赵玉枝占了上风?赵春杏惹的祸解决了?

“爹娘,你们没事吧?”

苏锦鸾一脸关切地跑到卧室床边,担忧地看着捂着心口直哎哟的俩人,心底暗呼痛快。

哪痛踩哪,这报复才叫过瘾。

杨岩泉见了闺女进来,羞臊地翻身面壁思过。

苏锦鸾一瞥之下,总觉得渣爹脸上旧伤未愈又添新痕。

照这样下去,毁容可期。

渣爹是个要脸面的读书人,赵玉枝这是打算釜底抽薪,彻底断了他出门勾搭,咳,见人的门面?

一个字,好狠!

两个字,干得漂亮!

“都怪这个人老心不老的老不修!”

赵玉枝额头搭着湿帕子,有气无力地叱骂,一脸肉痛,捂着心口似是上不来气。

“你老子想瞎了心,真当自己个儿是什么才高八斗的俏郎君呢,巴巴地把人弄回家来,没想到是个贼!”

“咱家被搬空了……”

赵玉枝捂着心口脸色发白,苏锦鸾赶忙给她捋胸口,叫她放松呼气吸气。

赵玉枝一把攥住她的手,像只穷途末路的母狼似的,死死盯着她。

“你快算算,那个天杀的贱人把银子藏哪了?赶紧给找回来!那是我攒了这些年的家底,不能丢!”

苏锦鸾一脸为难,犹豫着建议:

“报官吧,我现在真没办法帮忙,咳咳咳。”

“行了,你总为难闺女干嘛?”杨岩泉脸丢光了,反而不在乎了,光棍地翻身坐起,瞪老妻一眼,挥手叫苏锦鸾回去休息。

苏锦鸾顺势要走,突然听见院子里一阵狗叫,赵玉山跟个眼熟的女人在院门口拉扯着,要进不进的。

“是罗惜弱!她又回来了!”

芳草先将人认出来,惊讶地指给苏锦鸾看。

“贱人在哪?”

赵玉枝一骨碌爬起来,头也不梳,趿拉上鞋往外跑,远远就喊她兄弟赵玉山:

“抓住她,别让小贱人跑了!”

赵玉枝一阵风跑到院子里,揪着罗惜弱的衣领,左右开弓啪啪扇几个嘴巴子,咬牙切齿骂:

“你还有脸回来?银子呢?把银子还来!少一分我扒了你的皮!”

罗惜弱被扇懵了!下意识护住肚子,嘤嘤嘤。

苏锦鸾手痒,想打怪。

“这个罗惜弱,跟昨天那个好像不太一样,又说不出哪儿不一样。”

芳草揪着眉头冥思苦想,得了苏锦鸾赞许的一瞥。

观察很仔细嘛少女,这都叫你发现了!

如意不会缩骨功,她易容的罗惜弱比这个正版高一点,比例拉长,视觉效果更佳。

杨岩泉闻言眉头一跳,眯眼看了好一会儿,隔窗大喊:

“住手!她才是真的惜弱!小心她肚子里的孩子!”

院子里的人一呆,面面相觑。

“她是真的?她没钱?”

赵玉枝脸更黑了,一把把将人往外推搡。

“没钱你来干啥?想上门来骗吃骗喝?告诉你没门儿!哪远滚哪去!”

“你是不是想滚蛋?”杨岩泉阴沉沉瞪她一眼,自牙缝里挤出俩字,“妒妇。”

赵玉枝气焰弱了三分,见着娘家兄弟,腰杆顿时挺直了!

“你要护着那个小贱人?好呀,我滚!没了我闺女跟我兄弟送钱,我看你杨家还能不能揭开锅!”

罗惜弱娇怯怯拉过情郎的手,柔柔地按在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上,楚楚可怜道:

“泉哥,孩儿想爹爹了。那白银如意不是咱们杨家的东西么?怎会被外人抢走赚钱,反要叫咱们孩儿饿着。”

“杨郎,孩儿昨晚托梦与我说,想吃我亲手做的白银如意。你听,他这是知道有人使坏,要抢咱们杨家家业呢,你可要为咱们孩儿做主啊。”

苏锦鸾隔窗看了会戏,啧啧摇头。

“杨家,不太平了。”

晚上如意如约而至,苏锦鸾再次感叹:

“家里来了个厉害角色,我是没法再住下去了。帮我办件事。”

“好。”

第54章 通天

天津卫码头东城隍庙。

“京城富春楼里出现了白银如意?”

元长庚自密室闪身而出,身后血色弥漫,负隅顽抗的白莲教余孽被屠戮殆尽。

“是。”

属下放飞信鸽,将手中密信呈上。

元长庚扫过一眼无有错漏,点点头,听他继续禀道:

“富春楼乃是左相府苏家的产业,一向不温不火,近日突然售卖起这白银如意,日进斗金,据说方子出自苏家二小姐苏瑾沫之手。”

“苏瑾沫?”

元长庚洗去手上飞溅的血污,声音里疑中带讽刺。

“是。”属下肯定点头,面露不齿。

窃取他人秘方沽名钓誉,这相府的教养还不如普通百姓之家。

“苏二小姐近日名噪京城,先是在长公主府春日宴上以一首《沁园春·雪》而声名鹊起。”

“一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力压群芳,继而享誉京城,得广平侯世子极力称赞,风头无两,才女之名不胫而走。”

“这白银如意一出,更是被人夸赞心思灵巧,名利双收。”

属下虽不齿苏家卑鄙,却也向往那美食的滋味。

如今妖人剿灭一空,也该回京复命了,终于能亲口尝尝这新鲜吃食,不知到底如何如意。

元长庚沉默听着,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视周围。

室内一片狼藉,满是打斗痕迹。

藏宝密室被破,一具具尸体与一箱箱珠宝被陆续搬出,此战告捷。

“查。”

他启唇吐出一字,将此事定了性,存疑。

“是。”

属下遵命,继续禀告:

“河间府温泉镇来报,秀水村杨锦鸾拿着大人的玉珮,传信给咱们衙门,要求查一名女子的底细。那女子自称名叫如意,疑为近来在河间府一带接连作案的胭脂盗。”

“哦?”元长庚眉头微皱,语调上扬,脑中浮现那小姑娘瘦削却熟悉的眉眼。

她有事怎的不给他写信?

属下心下暗凛,面上更加恭谨,详言禀道:

“日前您下令查那杨家,肖百户便亲自盯着此事,前后送过两次消息,因咱们追剿妖人错开,便积攒了一起送来。”

他觑着千户大人的脸色,辨不清喜怒,只得作罢,将消息稍加整理禀报:

“杨家确然疑点重重。自咱们离开村子后,又出了不少怪事。”

元长庚听属下说起杨家失窃以及真假姨娘并争夺家产之事,眉头也只是微扬,只神色专注了些。

“她先前遇刺之事查得如何?”

“尚在追查。那人以毒冰锥杀人,听来像是听风楼追命的手笔。”属下眼底同样疑惑。“可他不是死了么?”

“追命出手,无一活口,这手法可拙劣得多了。”元长庚语气清淡,直指要害。

“大概是传人或者他人刻意栽赃模仿,一查便知。肖明如何说?”

那名属下声音里带上些许思索,毫不迟疑禀道:

“肖百户已经查到凶手踪迹。目标一路去往京城,沿途有咱们手下弟兄接应监视,并未打草惊蛇。”

“那人随身所携物品被暗中搜查过,有毒药以及制冰所用的硝石,毒药的毒性与杨锦鸾所遇刺杀遭遇一致。”

“另外他身上带有一封密信,破译尚需工夫。”

他又瞄了面色如常的千户大人一眼,声音压低几分:

“凶手途中未曾耽搁,直奔京城西郊苏家别庄,苏二小姐正在庄子里休养。这其后便传出了苏二小姐的新词,以及富春楼的白银如意。”

元长庚颔首:

“回头将密信送来我看。”

“是。”

那名属下应声,继续禀告后续。

“肖百户说,那名叫如意的女子身份有异,疑似十三年前平南将军叛国案遗孤。”

元长庚眉眼一利,随即摇头。

“错了,不会是元家的人,都死绝了。”

“是。”属下眉眼垂得更低,顶着他身周寒气,继续禀告。

“肖百户还在查。不过杨锦鸾似乎极为信任该名女子,不但为其遮掩盗贼身份,还主动与其勾结,将杨家财物搬空,在温泉镇上置办了一处宅院。”

“后来罗惜弱进了杨家,恃子而骄,日夜吵闹分家产。杨锦鸾不胜其扰,找肖百户献上白银如意的方子,想要自立女户,改名苏锦鸾。”

属下禀告完毕,静默等待。

元长庚眯了眯眼,手中擦拭刀身残血的帕子随手一扔,还刀入鞘。

“姓苏啊。”

他似感叹,却又没多说,转而问道:

“她可有提及我?”

下属点头,确定道:

“杨锦鸾特特言明,这方子可以督公名义上交朝廷,但必须分润功劳与您;找上肖百户,只因他是锦衣卫的人,信得过,且传信快。”

元长庚嘴角勾了勾,笑意渗入眼底。

“倒还算有点良心。”

又问:

“方子拿到手了?”

下属点头:

“确认无误。”

又多加一句:

“根据这方子做出来的白银如意,比富春楼更胜一筹,督公满意得很,已进献给皇上,刚好抢先左相一步。”

官司打到御前了?

元长庚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自收缴的大箱金银珠宝里,捡起一枚硕大的珠子把玩。

“想必这白银如意利大,督公这是打算跟左相府抢生意了。以苏相清高性子,只怕不会有媚上的心思,其中另有隐情吧?”

下属见他面色松动,也露出笑来。

“大人明鉴。苏相呈献白银如意给皇上,确实是苏二小姐所谋。只不过他们只当这是新奇吃食,请皇上尝鲜博口彩,好借金口玉言抬价卖货罢了,殊不知这其中门道多了。”

下属眼中流露几分佩服。

“督公进言,这白银如意不该作为某些人谋财的工具,而应该推行天下,与米饭一般,使其成为老百姓餐桌上每日常见的主食。”

“老百姓多了一种喂饱肚子的吃食,便多了活命的机会,乃是极大的仁政。”

“同时,军中粮草也能充实,各地税收征粮都可以多收这麦子,而非只收米粟。国库充实了,老百姓的担子也相对减轻,大家日子都好过。”

“皇上大悦,听取督公谏言,命工部设立试验田,试种小麦与其他粮食,待秋后比较收成,若是产量可观,便会大面积推广种植,此乃是一桩大功德!”

下属口中赞许。

锦衣卫历来立功艰险,名声却不好听,这白银如意若是顺利推广开来,说不上万家生佛,也会将名声扭转,怕还能名留青史呢。

“杨姑娘不愧是神仙选中的尘世行走之人,一片济世救民的心肠再慈悲不过的。连督公都夸她难得,又叹她身世坎坷,亲缘单薄,也是可怜。”

第55章 巧合过多,必是人为

“亲缘淡薄?”元长庚轻嗤,“只怕是人心险恶。”

属下不解,还欲追问,却被元长庚摆手制止。

“此间事了,我回一趟河间府,你等先回京复命。”

“是。”

“还有,”元长庚目中闪过冷意,“严查苏瑾沫。”

属下又应是,忍不住多嘴问道:

“您也觉得这事蹊跷?若非这杨锦鸾小那苏瑾沫三岁,我都要猜疑这两人是不是打小被掉了包。”

“毕竟当年,苏二小姐可是在外头生的,容貌才学皆平平无奇,外头都说她不像苏家人,怎的突然就成才女了?”

“难不成她也受神仙点化开窍了?哪有那样巧,她之前又不傻。”

“更古怪的是,她居然派人去杀杨锦鸾。按理说俩人相隔千里,八竿子打不着的,本该连名字都不知道,怎的就结下死仇?”

“还有那杨锦鸾,傻病才好便要脱离杨家,连祖宗都不要了,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肖百户当真是喝了她的符水治好的?这手段当真高明,又怎会保不住方子,连个姨娘都斗不过?想不通。”

元长庚向来乐意栽培下属,见他勤于思考,目露鼓励道:

“你说到点子上了。巧合过多,便是有意为之。杨家与苏家天壤之别,本不该有交集,症结怕就在于苏夫人在外产女之事上。”

“回京后你便负责盯着这苏二小姐,勿要叫那凶徒被灭了口。查清相府在其中是否插手,遇有紧急情况,可直接请示督公。”

属下一惊,连忙应是。

督公可不是谁都能见的,他的运气来了!

元长庚见他干劲十足的模样,怕他得意忘形行事不密,额外叮嘱一句:

“苏相非常人,苏大公子状元之才,不是好对付的,万不可打草惊蛇,为督公招惹麻烦。”

属下打个冷颤,面色瞬间惨白,凝声抱拳:

“属下遵命。”

“嗯,用心办事即可。”元长庚拍拍他肩头。“我先走一步,那密信破译之事便交与你们,我怀疑其中与白莲教余孽有关。”

“是!大人保重!”

“嗯。”

……

“什么?有人将白银如意先献到圣前了?”

苏瑾沫猛地站起,瞬间张大的瞳孔里写满震惊。

“这不可能!”

她连连摇头否认,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直直指向碧丝。

“是不是有人将我的方子泄露出去了?给我查!查不出的话就全杖毙!大胆狗才,坏我好事!”

碧丝懦懦应是退下,不敢面对威势日胜的小姐。

自打来庄子那日小姐撞客以来,她就觉得小姐变了。

人看着还是那个人,瓤子里却厉害多了,说杀人就杀人,说杖毙就杖毙,还总是不高兴。

她可不敢惹小姐生气,万一也被扒了小衣在院里打板子,她还不如一头碰死干净。

这日子是越来越难熬了。

碧丝偷偷瞥一眼烟火缭绕的厢房,激灵灵打个冷颤,脚下步子更急。

小姐说是自梦中得了玄女娘娘指点,执意请了神位回来供着,可她怎么觉得心里那么不踏实呢?

哪有拜神的信众满心暴戾,动辄喊打喊杀的?

肯定是撞客了。

碧丝掐断自己的念头,念一声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求神明勿怪,她童言无忌,没有亵渎之意。

未留意间,脚下踩中一颗小石子,她惊呼一声要往前栽倒,手臂突地被大力扯住。

一股极淡的古怪香味入鼻,碧丝目光微缩,站稳后讪讪抽出胳膊,只觉得眼前这人阴沉沉的,站在他影子里似是透不过来气。

“张护卫,你来见小姐?我替你通禀一声。”

这张扬乃是府中护卫,颇得小姐信重,不时过来领差事,倒也算是相熟。

这次小姐被罚来庄子上思过,他也跟来了,只是总不见人影,也不知道是去哪里胡混了。

想起小姐提过要将她配给这人,碧丝心里还是不自在。

不是她挑三拣四看不起谁,实在是这人阴沉邪气,怕人得紧。

可主子之命又不可不从,真愁人。

她原本还以为,小姐会将她当做陪嫁丫头,一起带去夫家呢。

那广平侯世子玉树临风,京城女儿家谁不想嫁,小姐更是对世子痴心一片;

她还帮小姐出谋划策,与那锦衣卫破落户退亲来着,打定主意要做小姐一辈子的帮手。

可小姐怎么过河拆桥,要将她随便打发掉呢?

碧丝委委屈屈地再偷瞥一眼这人,被他脸上疤痕骇得心肝儿乱跳!

真跟了这人,夜里睡觉会被吓死吧?哪里比得上世子那样的俏郎君?连世子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不必,我自去即可。”

张扬声音沙哑,露骨的目光放肆打量她一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慢条斯理打开来,露出里头珠光宝气的钗子手镯。

“这,这是做甚?”

碧丝被晃花了眼,咽口口水问。

张扬不答,直接拿过金钗插上她发间,又给她套上镯子,趁机揉捏她手两下。

“送你的,挺漂亮。”

碧丝又羞又臊,急忙挣脱他大手钳制,浑身着火似的发烫。

“我,我不要。”

她结巴着,抬手要拔钗子。

“我一个丫头,哪能戴这样贵的首饰……”

大手按上她的,被攥得紧紧的拿下来,掌心热度几乎灼伤她手背。

张扬打量她羞怯不安的俏脸,阴沉的眸子里透出点邪肆笑意。

“我送你的便收着,回头再送你些好的。”

他另只手扶正她头上歪掉的金钗,不经意间碰触到她红烫的耳朵,低低发出一声笑,听起来便不怀好意。

碧丝又慌又怕,被狗撵似的跑开。

“小姐吩咐我做事,不能耽搁,我得走了。”

张扬手指捻动,似在回味那触感,鼻间又嗤一声笑,回头进了正房。

刚推开门,迎面便是一只飞来的茶碗!

张扬本能躲闪,茶碗落地,瓷片茶水飞溅。

“你还敢躲?都是你干的好事!为什么当初不弄死那贱人?如今方子都传出去了,我还怎么挣钱!”

苏瑾沫目眦欲裂,破口大骂。

“去!把知道方子的都给我杀了!杨家那俩蠢得要死的老货也别留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都给我去死!”

第56章 受不了这委屈

张扬满脸晦气地出来,回头阴沉沉盯了正房一眼。

里头噼里啪啦连绵不绝,等碧丝回来又要换上一批新瓷器。

这个二小姐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偏偏她手里攥住了他的把柄,令他投鼠忌器,不得不暂且听其调遣。

可暗中清查好几遍,也查不到走漏风声之人。他做事向来谨慎,灭口及时,二小姐到底怎么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当初他奉命潜伏相府,伺机陷害左相,捏造把柄将其逼上自家圣教船上,共谋大业。

可谁知他尚未觅得机会动手,圣教却被朝廷定罪剿杀,追风楼十二分舵主只逃出来五个,他师傅追命不幸罹难。

风声不对,他匆匆赶赴联络点,远远瞧见墙根上画着的潜伏图示,默默回相府蛰伏起来,尽心替左相跑腿办事,只当自己就是单纯的相府护卫。

直到月前苏二小姐找了他,揭穿他的隐秘。

她似乎并没有要与他为敌的意图,反而提出要见他的上司,共谋合作。

张扬当然不可能轻易信她,反而想灭掉这个祸患;

却又忌惮她口中吐露的几个舵主真名,生怕她当真掌握了教内兄弟的名单,一旦上交便是灭顶之灾!

张扬盘算良久,决定与之虚与委蛇,继续打探其虚实,同时急令教内应变,清查叛徒。

可邪门的是,愣是查不出这个内鬼!

难道真如同苏瑾沫所说,她是九天玄女娘娘座下弟子,能通晓过去未来之事?

可看她日常行事,颠三倒四眼高手低,并不像仙家弟子,反而就像是个骄纵任性的千金大小姐,想一出是一出的。

尤其她颐指气使地派他去河间府杀一个村姑,事情更是透着蹊跷。

幸好他去了,见着了杨岩泉夫妻,拿到了苏瑾沫这个假千金的把柄!

若非教主他老人家传信,要他将计就计,利用苏瑾沫相府嫡二小姐的身份敛财,掩护教中行事,他早将人弄死了。

这女人确实有些古怪,但绝没有她自己吹嘘得那般厉害。

否则为何要照搬那杨家村姑的法子?人家遇仙她也遇仙,人家做出白银如意,她直接偷方子,人家出口成章,她脚跟脚地剽窃诗词。

那人家还会画符,她怎么不接着照葫芦画瓢?还不是没真本事,怕露馅!

假的真不了,这个咋咋呼呼的苏瑾沫,又蠢又毒,还妄图拿一个同样心比天高的丫头拉拢他!

狗眼看人低!

教中姐妹姿容出色者众多,信徒中更是环肥燕瘦俱全,他岂会被个浅薄平庸的丫头迷昏头?不过两件首饰便能打发掉。

张扬不屑地朝地上啐一口,懒得理会屋里发疯的苏瑾沫,大步朝外而去。

不管如何,苏瑾沫这个相府嫡出小姐的身份要保住,富春楼的生意更是不能坏,圣教正等着银子支撑呢!

而苏瑾沫心狠手辣,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连亲生爹娘都能舍弃,如此虎狼心性,不足与谋。

杨家人可以杀,杨锦鸾却得留着。

一是可以用来牵制苏瑾沫那个假千金,二来不管她遇仙是真是假,手里有东西是真的。

圣教危急存亡之际,需要大笔银钱维持,这个杨锦鸾必须为他所用!

张扬此时方才庆幸,那杨锦鸾吉人天相,从他手底下逃出一条小命去。否则就是摔了聚宝盆,砸了摇钱树,他也会成为圣教的罪人。

只要将杨锦鸾真千金的身世揭穿,她肯定会信任他,心甘情愿跟他走的吧?

张扬自信地想着,忽略了杨锦鸾既然遇仙,为何不知道自家事的矛盾之处。

有一知半解的纸老虎苏瑾沫在前,他轻视村姑杨锦鸾也算情理之中。

可惜,故事不是他写,事情真相与他所想更是天差地别。

他再去河间府,非但拐不走摇钱树,反而会把自己的小命丢在那儿。

张扬做梦都想不到,杨锦鸾会跟锦衣卫千户元长庚有交情,而凶名赫赫的血观音竟也不约而同地往河间府而去。

……

温泉镇东一间宽敞的民宅内,苏锦鸾正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临帖习字。

“蘇錦鸞,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坑爹的名字!三个字足足六十四笔,这怎么装得下!”

苏锦鸾欲哭无泪地看着纸上三个大小不一的墨团团,挫败地怀疑人生。

她以前真是学霸来着,为了拿作文卷面分,寒暑假必练一本字帖的作业来着,繁体本不该成问题;

叫人头痛的是软趴趴不听使唤的毛笔,以及严重缺乏的腕力!

“我要改名!我要叫丁一!”

苏锦鸾哭唧唧地搁下毛笔,不忍直视地将涂满墨团团的纸张团起,看也不看地准确丢入废纸篓里。

“差点忘了,壹字也不好写,我还是叫丁丁吧。老天爷,华人何苦为难华人,繁体字到底是谁发明的?爪子要断了。”

苏锦鸾生无可恋地呆坐桌前,脑子里两个小人在激烈斗争:

——名字都不会写,难道要当文盲?不就是繁体字吗?熟能生巧,干就对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六十四道墨杠杠排起来,想要不挨着,得需要多大一张纸!你是签名还是作画?别人看见不会笑死?还不如藏拙,直接说不会写呢!

——你就是懒!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高考那么多科目都学会了,还练不会几个繁体字?简直丢穿越人士的脸!

——血口喷人!明知事不可为还不思变,你才是偷懒。

——怎么思变?写简体字?用鹅毛笔炭条笔?你咋不上天呢?当大炎是你家开的啊?

——我改名。

苏锦鸾精分了一把,最后得出的结论依旧是,放过手残的自己,改名。

名字只是个符号,权当她多起个艺名笔名网名好了。

苏锦鸾想得很开,马上兴致勃勃地坐直,翻着话本找笔画少,好听又好写的字。

“姓丁是肯定的了,叫丁丁太敷衍,而且有点污,得换一个。丁当?当不行,又繁体。丁彩?丁月?诶,这个可以,不难听,写写看。”

门外听了有一会儿的元长庚,瞥一眼身侧憋笑的肖明,轻咳一声,无奈敲门。

只听得里头一阵响动,才传来小姑娘清甜的声音:

“谁呀?”

“是我。”

元长庚见肖明捂嘴摆手,只得代为应答。

“呀,是元大人!您怎么来了?”

极具辨识度的清冷嗓音隔门响起,苏锦鸾耳朵便是一麻,欢快地跑来开门。

元长庚抬手抹掉她脸颊沾染的一点墨迹,嘴角愉悦上扬。

“来看看你。”

第57章 安排得明明白白

苏锦鸾脸上一烫,再看看抖着肩膀偷笑的肖百户,整个人都不好了。

来看她出洋相?要说很开心娱乐到你们吗?哼。

“不请我进去?”

元长庚轻易读懂那张小脸上生动浅显的懊恼,捻捻手指上的墨迹,恍惚还残留一点嫩滑之感。

不过分别近月,她却已似脱胎换骨,肤光胜雪,人也长高了好些。

稍稍丰润长开些的五官,也更像苏家人了。

元长庚眼底流光闪过,状似无意地扫过她周身,又很自然地越过她的头顶打量屋内。

屋里摆设简洁,窗明几净,桌案上一枝杏花斜倚瓷瓶含苞吐蕊,暗香袭人。

那套文房四宝很是眼熟,约莫就是他送与她的那套,不知她用的是否顺手。

“啊,请进。”挡着门的苏锦鸾本能侧身让路,面色讪然。“屋里有点乱。”

元长庚轻笑,长腿一迈,施施然进屋。

肖明冲她挤挤眼,脸上笑意未散,也脚跟脚地进去。

苏锦鸾瘪瘪嘴,偷偷抬手抹一把脸颊,手上不见墨色,这才吐出口气。

为什么每次都不给她一个闪亮登场?欺负她不是女主吗!

“啊别看!”

才吐槽一句,苏锦鸾便看到那人踱步到书桌前,捡起她废弃的纸团展开来瞧。

苏锦鸾想也没想地扑了过去!

黑历史,不能看,太丢人!

元长庚云淡风轻地举高右手皱巴巴的纸,左手轻轻一带,将飞扑过来的小姑娘旋转一圈扶稳站好。

“这名字确实难写了些。”

元长庚看着那满篇突兀的墨团团,真心实意感叹。

只是,为什么是苏,锦鸾?她知道些什么?

元长庚探究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对鬼神之说不置可否。

锦衣卫势力遍及天下,各地奇人异事俱都调查上报,其中大多是谋财害命的骗子,也不乏白莲教妖人以及得道高人之类的存在。

多一个杨锦鸾,本也不算什么。

只要她不为非作歹,朝廷也不是容不下。

他感兴趣的是她眼熟的相貌,以及苏这个姓氏背后,可能隐藏的内情。

还有一部分是他的私心。

元家如今虽然只剩下他一根独苗,可祖上传下的婚约,他仍旧打算履行。

据闻苏家那位未出嫁的二小姐苏瑾沫,对这桩婚约极为不满,心悦广平侯世子李念的事情更是闹得沸沸扬扬,全京城皆知。

强扭的瓜不甜,他也没想硬要娶回来一个怨偶。若苏府也同意,换个联姻人选未尝不可。

反正都姓苏,难得小兔子合他眼缘,想必苏相也不介意添丁进口,多认下一个女儿嫁她,可谓皆大欢喜。

苏锦鸾被转得头晕,听他实事求是地说话,嘴巴下意识委屈地一瘪。

“是吧?太不友好了这名字。这要是读书被老师罚写名字,会写断手的!”

旁边存在感又稀释得极低的肖明忍不住噗嗤一声,摆手摇头,示意不用管他。

他的名字好写得紧,真没体会过这种苦恼。

元千户的名字也还行,全都没法跟这小丫头相比,噗。

元长庚睨他一眼,将纸放回桌上,又扫一眼那本翻开的话本,眼力极好地扫到那句“彩云追月还”。

这便是她想改的名字?

丁月。

姓名全抛,半点没有宗族挂念,心灰至此了?他可不认为她会真惧了那罗惜弱。

“幸好你是女子,无须读书科举。”

他随口应一声,对自家人更多几分耐心。

他态度太寻常,傻白甜苏锦鸾不但没警觉,还大生知己之感,揉着抽筋的爪子,心有戚戚焉:

“大大说的对!”

噗嗤。

近距离围观好戏的肖明忍不住又笑,再度朝挑眉望来的元千户摆摆手,示意无须在意。

他算是瞧出来了,冷心冷面的血观音动了凡心,瞧上人家小丫头了。

偏偏小丫头情窦未开,拿他当爹看!

大大,噗!

元长庚嫌弃地斜他一眼,如何不明白这人好探听秘闻的劣根性。

不然这人也不会放着好好的文官不做,偏要进锦衣卫,还一路有滋有味地升到了百户之职,他那好打听的性子功不可没!

都是自家兄弟,自己也无不可告人之事,便忍了他罢。

“大大?”

元长庚玩味重复,打量她快到他上臂的娇小个头。

兔子还是小小只才可爱。

“是恩同再造的意思?我可没福气有你这么大的女儿。”

他看似玩笑地又扫了垂着眼皮的肖明一眼。

拿脚后跟想也知道,这小子肯定又张着耳朵,眼珠子偷偷滴溜乱转,打算将他俩每句话每个声调每个停顿每个表情,都偷窥得清楚。

好在这小子口风紧,不该说的不会乱说,否则早赶出去了。

肖明被他瞄这一眼,骨头缝里都冒凉气,死死闭紧嘴再不敢噗,心里腹诽不停:

元千户这样绝顶聪明的人,讨好个小丫头都不会,什么爹啊女儿的,怎么那么,那么刺激呢?有戏!

肖明消停了,他原本存在感也不高,扔人群里找不着的那种,只要他不出声,能被苏锦鸾忽视到底。

苏锦鸾这会儿完全想不起现场还有第三个人在,满脑子都是那句震撼的“我可没福气有你这么大的女儿”!

大大你脑洞好大!

大大你不带这样占人家便宜的!

大大,咦?难道是“大大”的锅?好像这词儿原本在方言里是喊爹的。

无意中又坑了自己一把的苏锦鸾掩面而泣!

网络语言荼毒孩子,语文老师要哭了!

她抹把脸,勉强振作精神,直面惨淡的人生。

“呃,大大的意思是高手、能人,是敬称,和血缘关系无关。”

想想觉得解释得有些牵强,她又画蛇添足道:

“是我从梦里学来的,跟咱们这边说话习惯不太一样。”

元长庚看着她外强中干的心虚模样,略一颔首。

“写字习惯是不是也不一样?那边怎么写你名字?写来看看,咱也开开眼。”

元长庚重新铺好一张白纸,将毛笔塞进她手中,连墨水都蘸好了。

苏锦鸾却之不恭,赶在墨汁滴落之前落笔,一挥而就,嘴里还分心拍着马屁:

“大人果然慧眼如炬,字确实也不一样的。”

元长庚看着纸上墨迹淋漓的仨字,虽然缺胳膊少腿,也没多少风骨,但确确实实能认出,像苏锦鸾三个字。

而不是杨锦鸾。

第58章 香皂牙膏与蜡烛

“献丑了,我不太会写毛笔字。”

苏锦鸾颇有自知之明,讪讪给自己打圆场。

“不过我想出来个好用的羽毛笔,用来写字还不错的。”

苏锦鸾搁下重若千钧的毛笔,换了一支鹅毛笔,蘸上墨水,熟练地重新写一遍自己的大名。

呃,纸面不够光滑,笔尖出墨不均匀,笔画粗一笔细一笔的,字倒是立起来了,也减肥不少,却也算不得好看,勉强称得上工整,差强人意吧。

“您请坐,我去泡茶。”

强行挽尊失败,苏锦鸾热着面皮遁了。

肖明警觉出声:“我也渴了。”

苏锦鸾被吓一跳,脱口道:

“您什么时候来的?”

肖明习以为常,大喇喇坐下:

“有一会儿了。”

苏锦鸾惊奇地多看了这位“六娃”两眼,那点子不自在也被冲淡不少,就如同她泡的这壶满天星一般,星星点点,不成气候。

“家里没备上好茶叶,您多担待,胡乱解解渴吧。”

苏锦鸾不好意思地解释。

这倒真不赖她。

宅子买得急,简单布置也需要时间,她平时又不喝茶,买茶叶只不过为了去味,当空气清新剂用的,当然不必浪费钱买好茶叶,拿来待客确实有些失礼。

但有她一滴灵泉水加成,也上的了台面,她真不虚!

她得攒上好几天,才能攒下一滴灵泉水,诚意十足了好吗?

元长庚下意识吸口气,茶香诱人,不类凡品,清冷目光扫过她如玉纤指,眼底似有暗流涌动,转瞬平静无波。

“好香!”

肖明开口赞一句,抢过第一杯茶,低头便吸溜一口,也不怕烫。

“好茶!”

他再赞,整个人神清气爽!

苏锦鸾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默默将原本想要装一下格调的洗茶步骤省略,又倒了杯头一泡的茶水端给元长庚。

元长庚也没挑剔,随手接过品一口,眉头便是一扬,望向她的目光便有些意味深长。

苏锦鸾下意识将手藏在背后,发毛的手臂蹭下衣裳,总感觉像是被命运揪住了后脖颈,不知道下一秒是福是祸。

“你这里倒是逍遥。”

元长庚吹着细碎的茶叶沫子,悠悠然小口抿着茶水,别有一股富贵拓朗之态。

苏锦鸾笑得有点干:

“是您不嫌弃。”

元长庚睨她一眼,反客为主道:

“坐。”

苏锦鸾立马乖乖坐下,双腿并拢,双手搭腿上,端正得不得了。

肖明如同隐形人一般,自顾又续上一杯茶,喝得有滋有味的,顺带看戏。

元长庚指腹摩挲着温热的茶杯,眼皮一抬,说起正题:

“你要脱离杨家?”

苏锦鸾小心觑着他的脸色,嗯呐一声。

“您知道的,我会些不太寻常的本事,在杨家束手束脚,不大方便。”

她也知道这话有些白眼狼的味道,忙补充道:

“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不肯带擎家人发财。实在是杨家人贪得无厌且心术不正,钱财到了他们手里,怕是只会用到歪道上,有伤天和,所以……”

元长庚轻轻搁下茶盏,摆摆手打断她笨拙的解释。

“你有什么打算?”

苏锦鸾有眼色地起身为他斟茶,默念打过多次的腹稿,倒也没太过紧张。

“说起来不怕您笑话,我还真有些打算。”

她将茶水奉上,冲他嫣然一笑。

“我又做出两样东西,先拿给您看看?”

元长庚端茶就口,无可无不可的模样。

苏锦鸾不见他反对,立马取出这些日子的成果出来,像夸自家孩子般展示:

“这个是我改良的香皂,用来洗手净面的,去污能力很不错。这个叫牙膏,刷牙用的,我感觉比青盐好些,还能清新口气。”

“这个是我自己制的蜡烛,别看样子丑了点,但质量不差,照明效果以及冒烟程度都算得上中上水平,关键是成本低,可以量产。”

她殷殷望他,诚挚邀请:

“您要不要试试?”

元长庚神色顿了顿,瞄她一眼。

小姑娘巧笑倩兮,大眼睛眨啊眨的献宝,如同之前叫他试厕纸等物一般,叫人不忍拒绝,又有些啼笑皆非。

“那便试试吧。”

得他首肯,小姑娘欢欢喜喜答应着,去点那蜡烛,嘴里还嘟囔着:

“等哪天我非把火柴弄出来不可,这点个火也太费劲了。”

元长庚没问火柴为何物,见她笨拙地敲着火镰的费力模样,探手入怀取出火折子一吹,火苗燃起,将那根粗笨古拙的蜡烛点燃。

苏锦鸾讪讪收起火镰,多看了他手里的火折子两眼。

这可是堪比打火机的古代黑科技!相比之下,拿着火镰打火的她简直像是未开化的远古人!

元长庚见她眼馋的小模样,随手将盖灭的火折子搁在桌上。

“这个留给你用。”

苏锦鸾甜甜道谢,这礼物收得可心!

元长庚凝目去看那蜡烛,面色平淡。

“这蜡烛尚算明亮,烟气也不大,你说制它成本低廉,不知能低至几何?”

苏锦鸾被搔到痒处,大拍马屁。

“大人您可是问到点子上了!不过您还是先试试这香皂,我再一并告诉您。”

她端来半盆清水,殷勤请他洗手。

元长庚却不过她的热情,不疾不徐解下护腕及袖口绑带,挽好袖子,将手放入盆中清水里浸湿。

“试试这香皂。”苏锦鸾如同小丫头般伺候他。“轻轻搓两下,再仔细洗手,起泡沫是正常的,别怕。”

元长庚睨她一眼,没做声。

他会怕一点子泡沫?小丫头忒看轻人。

苏锦鸾又指挥他搓洗手背指缝,耐心地像在教导院里的小朋友。

“都搓遍了就可以放进盆里冲掉泡沫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干净?”

元长庚举起双手放至眼前细看,点头:

“确实比往常洗得干净。”

就连那股隐约萦绕的血腥味都淡了不少,被浅浅花香覆盖。

元长庚眉眼舒展开来,接过她递来的雪白手巾擦手,示意肖明也来试试。

“你这香皂,也是用猪油制的?倒是没猪胰子那股臭味,用着也清爽,不错,是件好东西。”

肖明也依葫芦画瓢洗了遍手,闻言不敢苟同道:

“猪胰子哪能跟这香皂比?天上地下好吗!”

他抢过手巾擦手,龇牙笑看向苏锦鸾,整个人生动不少,一下子有了存在感。

“这香皂还有没,送我几块,我拿回去送我家娘子。”

第59章 合作

原来肖百户是顾家好男人一枚?还挺浪漫的。

苏锦鸾顿时对他刮目相看,大方应承:“行啊,回头捎两块走。”

肖明打蛇随棍上:

“你那个牙膏子也送我点呗?”

苏锦鸾颇有千里马遇上伯乐的赶脚,笑眯眯点头。

元长庚见她对人半点不设防,长睫垂落又抬起,淡然插口道:

“这香皂里头放了香料,本钱不低吧?”

苏锦鸾说起正事,收敛点笑意,认真回答:

“倒也还好。香皂里头添加一点香料遮掩气味,用最普通的香料即可,外头铺子里卖的最低等的胭脂水粉价格也不算贵,可以直接批发来用。”

“我自己做的话稍微有些费事,但就成本来说,真心不高,利润很可观。”

她没想一口气把底牌全抛出来,像是香水这样的轻奢品,在她计划里是要暂时押后的,等她真正安定下来再说。

况且寻求跟锦衣卫的合作也差不多是与虎谋皮,她还是得悠着点来。只是她也把握不住这个度,只能试探着来。

“这几样可还入得大人法眼?东西虽然不算特别出彩,但我说了,重在成本低。”

她一脸坦诚,比划下几样“新发明”。

“实不相瞒,这香皂与蜡烛都是从同一份猪油里做出来的,一斤猪油便能做这样一根蜡烛加一块香皂……”

“什么?”肖明失态地打断她,满脸不可置信!“你说这蜡烛是猪油做的?一斤猪油便能做一根蜡烛加一块香皂?!”

苏锦鸾被他一惊一乍吓到,下意识点头答道:

“是,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肖明一双平平无奇的眼此时像是能冒光!

“有什么问题?问题大了!”

他搓了搓手,瞅她像瞅金子。

“先不说你那香皂,只说这蜡烛。”

“你知道外头一根上好的大蜡能卖多少钱么?足足二三十文一根!这可不便宜,普通人家除非祭祖办红白喜事,压根用不起,全点能看瞎眼的油灯!”

“蜡烛卖得贵,是因为不易做!皂角结得不少,但放不久;石蜡烟大火小,比油灯也强不到哪去,还费工夫制。”

“好一点的是油蜡,外头多是用牛油跟羊油熬制成的,耕牛本就严令宰杀,羊也喂得不算多,能做蜡烛的更少,可不得贵死个人么。”

“若改用猪油制蜡,猪出圈快,肥肉多出油多,确实比牛油羊油好太多,这门生意做得!”

苏锦鸾难得见他激动,不,是难得见他存在感这样强,还有点不适应。

“呃,我确实有想跟大人合作的意思。”

她悄悄往稳如泰山的元千户身边挪挪,奉送一个讨好的笑。

“你瞧,这生意利大,难保有人见钱眼开,生出些不好的心思。”

她略微踟躇,还是委婉地把自己目前的困境说明:

“常言道,父母在,无私财。尤其我在杨家尚是一闺阁女子,终身大事乃至人身自由全掌握于人手。”

“财帛动人心,我若是将这方子拿出来,少不得要被他们算计至死。为了防止方子外泄,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给我找个上门女婿还是好的,便是将我软禁起来,或者干脆一碗药将我药傻,叫我无声无息病死甚至毒死,也不无可能。”

她回想起小杨锦鸾的悲惨境遇,面上戚然。

“我毕竟只是个女子,没资格继承家业。他们心狠手辣,又占着长辈的名分,孝道的帽子一压,我也只能退避三舍。”

“这世道,女子活着太不容易了。”

她真情实感地感叹,顺带把要脱离杨家的理由解释了。

肖明身为男子,一路闯荡拼杀,活得恣意潇洒,难以切身体会她的难处,摸摸鼻子默了。

元长庚深看她两眼,只觉得小姑娘眼角泛红,更像小兔子了,且别有一股骨气,被逼狠了便会咬人,不是那任人搓圆捏扁的,更觉顺眼。

“杨家,”他沉吟着慢慢道。“颇多蹊跷之处,怕是,你并非杨家亲生。”

苏锦鸾心头重重一跳,敬佩地看他。

这就查出来了?好快!不愧是锦衣卫大佬!

“那,那我是哪家的?”

苏锦鸾没防备这一题,嗓子发干地问。

元长庚往书桌上一瞥,似笑非笑答:

“小神仙不是早推算出来了?苏,锦鸾。”

他在苏字上咬了重音,叫人想装糊涂都不行。

苏锦鸾尬笑,无从解释,索性默认了神棍的人设,反正也不是头一遭了,好用就行。

“呵,呵呵,也没那么灵的,低调,低调。”

元长庚见她面上窘迫,白玉般的耳朵尖都染上浅绯,也不出言逼迫;

目光又在那两张墨色深浅的纸上转一圈,心知这大概便是她迟迟不肯来信的缘故。

小姑娘家面皮薄,他懂。

“你得天独厚,有那一番奇遇,是否已知个中缘由?”

元长庚直言相问。

她既能推测出白莲教老巢所在方位,法力已然不俗,不该对自家身世懵懂无知才对,除非她另有打算。

苏锦鸾脚尖搓搓地面,脑子极速转动。

她有灵泉水在手,装模作样画符治点小病症还行,卜卦算命这种专业性强的技能,她是真不敢冒领。

她倚仗的不过是原著里提到的剧情,以此假扮先知罢了,特别不保险!

“呵呵,那个,你知道,医者不自医,我也算不出跟我自己有关的事情。就是冥冥中偶尔会有些模糊的预感指引,并不会算卦。”

她草草掰上两句,赶忙转移话题。

“大人可查到什么?”

元长庚瞧出她心虚,也不拆穿,顺着她的话风应道:

“确实有些发现。”

“那日刺杀你的凶徒,经查,乃是出自京城苏相府。”

“巧的是,苏府二小姐近日也在京中卖起那白银如意,还以一首《沁园春·雪》名声大噪,名利双收。”

元长庚盯着她无辜的眸子,嘴角牵了牵。

“更巧的是,那苏二长相与杨岩泉夫妻颇多相似,而你,则像极了苏家人。”

苏锦鸾努力维持面瘫脸,手心已经渗出一层冷汗。

巧就巧呗,像就像呗,她也没打算否认啊,大大你这样吓人干啥?做亏心事的又不是她。

糟糕,这妖孽不会瞧出她换瓤子的秘密了吧?

她不要被烧死啊啊啊!

第60章 矢口否认

“是,是吗,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苏锦鸾除了微笑,还是微笑。

她总不能说,大大棒棒哒,给你点赞吧?

万一人设跑偏,要她现场卜算怎么办?她怎么作弊?

当神棍可是高危职业,作过头容易被盯上。

天命之女不好当,真要被收集癖的老皇帝弄进后宫去跟人精子们斗心眼,她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好一点封她个国师当,也是站在风口浪尖上,业务能力如何暂且不提,还会牵扯进前朝后宫的争斗漩涡,一个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想想就可怕。

人设坚决不能营销过头!

元长庚看出她的怂相,也不戳破,端起茶杯啜一口细细品了,那股淡淡清香久久不散,提神醒脑,一身奔波疲惫尽去。

“无巧不成书?这可不是酸书生写的话本子。”

“经查,杨家近年来一直与京城苏家,或者说苏二小姐暗中有所往来,也就是那位突然冒头的京城才女。”

“苏二今年一十有三,才貌平平不类父兄,近日突然传出仙子转世的流言,售卖白银如意,还做了几首没头没尾的绝妙诗词,听着是否耳熟?”

苏锦鸾心中翻江倒海,不自觉跟着点头。

这套路何止耳熟,简直照搬模板,听起来特别像碰瓷,说一句心有灵犀都没人反驳。

锦衣卫连这些都查到了?牛掰!

“那她报的是哪位神仙的名头?”

苏锦鸾关注点有点歪。

这个问题困扰过她,至今依然含糊以对,就想借鉴下别人的成功经验,省得撞衫,哦不,撞神。

“九天玄女。”

元长庚轻哂,问她:

“你想起梦中提点你的是哪位神仙了没?”

苏锦鸾怅然摇头。

选择困难症是病,终身不愈的那种。

“没呢。我原本想去观里寻一寻,谁料才出村子便遭遇刺杀……”

苏锦鸾声音低落下去,想起那天的遭遇,心里依旧有过不去的坎儿。

生在种花家长在红旗下的和平主义者,哪见过这些个?简直丧病!

然后这些天她想破脑袋琢磨如何自保,想来想去还是绕不开权钱俩字。

说到钱,她奋斗下好歹能摸到影子,权的话……

苏锦鸾瞄瞄面前美得犯规的金大腿,主动往前凑了凑,奉上个乖巧软萌的笑,小心打听:

“那凶手伏法了吗?不会再来行凶了吧?”

真要再来,她可不一定有运气逃得掉。

元长庚嗅着茶香,也或许是她身上干净好闻的清甜气息,眼皮撩起,淡问:

“怕了?你不是会画符?”

苏锦鸾心虚地绞下手指,一拨楞脑袋,矢口否认。

“我就只是梦游一回仙境罢了,走马观花地看一场,醒来就忘得七七八八;说我是神仙弟子,那都是往我脸上贴金了,这不,我连师傅都记不起。”

“不瞒您说,我心里其实慌得很,生怕传出些言过其实的名头,反倒被捧杀了。”

“我真不是什么神仙弟子,不懂那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不过是有点奇遇的幸运儿,只比普通人强上那么一丁点。”

她掐着小指头尖比出几毫米的距离,极力想说明她其实就是个弟弟,千万不要搞个人崇拜。

“至于画符,”她干干一笑,再次痛心疾首暗自发誓,以后绝不贪杯。酒后失言痛快嘴,醒来弥补愁秃头!“我其实也不大懂。”

“可能就是误打误撞吧,呵呵。”

她草草做了总结陈词,目光闪烁,不敢去探寻听众的反应。哦对了,活证物肖百户还在场呢,这戏可真难唱。

苏锦鸾心累地暗叹口气。

她是真没把握能糊弄过心眼都长到头发丝的锦衣卫大佬。

人家随便开个脑洞,就把赵玉枝苦心遮掩的那桩陈年掉包案给猜出个七七八八。

面对这样的妖孽,她拿什么说服人家?梁静x的勇气?还是媲美奥斯卡影后的演技?

别闹了。

好在大佬涵养足,并未刨根问底,转而提起其他。

“你既打算改头换面自立门户,可是想远遁他乡?不如随我回京城?”

苏锦鸾啊一声,回不过神。

她是想抱大腿来着,可帝都居,大不易,她担心京城消费水平太高,房都买不起呢。

元长庚捻下光滑清爽的手指,目光往那香皂蜡烛上一扫,语气里透着理所应当。

“你不是要跟我合作生意?”

被完全忽视掉的肖明放下空了的茶壶,很想出言参一股,被千户大人眼风一扫,脑袋一缩没了音儿。

瞧这俩人一来一往说的多热闹!这光是生意的事吗?他可没胆子坏千户大人的姻缘。

合作买卖的事就交给大人商谈好了,他跟着喝口汤就行。

苏锦鸾脑子里绕了下,才消化掉元千户话里的未尽之意。

看来这金大腿是真抱上了,孔方兄魅力果然无人能敌。

“您说的是。这做生意确实在大都市更有发展前景。”

苏锦鸾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嘴上胡乱吹着彩虹屁。

“只不过,我若离了杨家,便是净身出户,去京城怕是没地方落脚,更开不起铺子。”

“更何况还有那个要杀我的苏二小姐虎视眈眈,我觉得此时去京城,不是特别合适。”

“不如,我先找个民风淳朴的小镇子,先把摊子铺开看看,若真能做成了,您再入股如何?”

苏锦鸾心虚得很,对权贵多如狗,纨绔满街走的京城怵得慌。

天子脚下,随便丢块砖头,砸着条狗都可能是王爷家的!惹不起惹不起。

元长庚见她露怯,微蹙下眉头,搁下茶盏。

“既然是合作,便没有干吃红利的说法。铺子我出,你只管看着底下人做事就好。至于落脚处,”他微一沉吟,拍板。“暂且住我那里,保你安全无虞。”

啥?这就要同居了?大佬你认真的?

苏锦鸾感觉脑子都不够用了。

她不就是想借下锦衣卫的名气狐假虎威清净赚钱么,怎么倒像是把她自己个儿给赔进去了?

真要进了他家门,还出的来么?

不会是想把她诓进镇抚司喝茶吧?不去!坚决不去!她可是要当小地主,坐产招夫的人!

“不,不好吧?”苏锦鸾听见自己期期艾艾的声音,底气愈发不足,脑袋一热扯出个理由。

“那个其实我定过亲的。”

第61章 入局

肖明刚冲了壶寡淡的茶水接着喝,闻言噗一声又喷了。

这小姑娘瞧着挺机灵的,怎么说话这么没头没脑,哪扎心往哪扎,真不怕千户大人发威?

元长庚没理会眼珠子咕噜乱转的下属,指腹在茶盏外摩挲几下,直把口无遮拦的小兔子盯得又开始眼神闪躲,这才慢条斯理开口:

“你不愿跟我回京?”

我不是我没有别误会!

苏锦鸾噌地站起,仿佛正面对铁面无私的教导主任!那位疯起来可是连自家崽都照收拾不误的狼灭!

“我愿意!”

她生怕说慢了别人不信似的,用力点头以示决心。

她哪敢跟金大腿说不愿意啊,费力巴拉抱上去容易么她!

“就是吧,”她委婉提出自己的小建议。“我怕给大人添麻烦。杨家到底是我名义上的长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不好推脱。”

元长庚突然没了听她编故事的心思。

他原以为,她偷跑出来也是为了逃婚,他连怎么安置她都想妥当了。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她与他那些亲密行径,不是一句小儿懵懂便能抹煞的。

他不愿自欺,也欺不过。

“你莫要多想。”

他突兀开口,不愿见她绞尽脑汁想借口与别个男人绑在一处。

“苏二雇的杀手疑似与白莲教妖人有关。此事可大可小,苏相少不得受牵连,至少也要落一个教女不严的罪名。”

他语气清冷,瞧不出半分私心。

“苏相乃是难得的能臣,牵一发而动全身,于朝中大局影响甚大。”

“为今之计,只好弃卒保车,将苏相与那苏二彻底割裂开,由你顶上去再合适不过。”

“这并非小事,而是关系朝堂稳定,乃至杜绝外邦窥伺的国事!不可任性。”

苏锦鸾听他帽子扣得一顶比一顶高,突然就觉得肩头沉甸甸的,仿佛不答应就是民族a罪人,要遗臭万年的。

没等她心底纠结完,又听他再加一把火道:

“至于你那亲事,自然该由真正的杨家女儿去履约。你是苏家嫡出的小姐,亲事应由苏家做主。”

嫁他。

元长庚打量她小巧玲珑的个头,默默咽下后头俩字。

照她这些天抽条的速度,应该还会再长长吧?不然一团孩气的,他要被人笑老牛吃嫩草。

明明他也才刚十八,比她大五岁正正好,很般配。

元长庚忽视掉她如今对外宣称的年龄,一厢情愿认定,她就是十三年前被掉包的可怜婴儿,也是他冥冥中注定的正牌未婚妻。

离她及笄还有两年,养一养正好。

苏锦鸾哑口无言地望他。

亲事由苏家做主,那岂不是要嫁他?

这人果真对她有想法是吧?

禽兽!连她这么幼齿的都不放过!

瓤子里十八高龄的某苏边大义凛然地痛斥,边忍不住粉红泡泡满天飞。

这颜这声她可以!

苏锦鸾暗暗吞口唾沫,死死摁住蠢蠢欲动的自己。

她审美其实蛮正常的,喜欢年龄相近最好稍微年长些的帅哥,比如元大人这种!

像徐长卿那样毛没长齐的小屁孩,咳咳,还是叫小哥哥小鲜肉吧,显得她文明些。

像徐长卿那样的青春期小男生,她看着跟初中生没差别,真就是弟弟!敢起一丝邪念,都对不住这些年党和人民对她的教育。

可话又说回来了。元长庚再是她那盘菜,她也没打算真下嘴啃啊。

就像是光芒万丈的完美爱豆,可远观不可亵玩焉,她暗戳戳流口水舔屏就好。

她也没那么充沛的少女心,是作业不够多,还是作业不够多?

可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一下子拔升到关系郭嘉稳定的高度,她敢拒绝就是叛徒!镇抚司大门已经为她敞开了吧?

心好累。

她哀怨望一眼八风不动一身正气的男人,很想挑个大拇指:玩得好一手道德绑架!

“你不愿?”

元长庚见她欲言又止,迟迟不肯答应,心底莫名有些烦躁。

她当真舍不下那徐长卿?那她缘何总向他献殷勤!小兔子不老实,该打。

“没有没有,都听您的!”

苏锦鸾被他外放的杀气一激,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元长庚见她识趣,嗯一声一锤定音:

“那便收拾行李,半个时辰后出发。”

“哈?这么快!”苏锦鸾脑子都是懵的,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

元长庚睨她一眼,起身要走。

“宜早不宜迟,不要误了时辰。若你不会收拾行李,便只带几件换洗衣裳,短什么路上买。”

带她回京本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以他对那位皇帝的了解,怕是着人带她进宫面圣的旨意已在路上。

他先一步将人截下,有他的私心在,也能护她周全。

君心难测。

皇帝想叫锦衣卫这把好用的刀子只握在他自己手心里,可说是乐见锦衣卫臭名昭著,人憎鬼厌。

督公本是打小服侍帝王的大太监,按理说该是宠信有加,无人敢惹;

可每日里参锦衣卫的折子摞成了小山,皇帝非但不加以压制,反而叫督公亲读折子以示信任。

督公也只得拜谢皇恩浩荡,不敢存丝毫报复之心。

别看督公在外人眼里犹如妖魔,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可在皇帝跟前依旧卑躬屈膝,地位虽谈不上岌岌可危,但一句朝不保夕并不冤枉。

督公尚且如此,何况底下的一众锦衣卫!

帝王心术讲究制衡,无人不可用作棋子,他元家不就是这般牺牲的?

他如今虽已入局,却不肯引颈受戮,任由皇帝拿捏生死;

苏锦鸾是张有用的好牌,皇帝想抢,得问问他同不同意。

“我亲自帮你收拾吧。”

元长庚又转了念头,吩咐肖明去找船。

“我带她走水路进京。你另派人伪装成这丫头,分几路同时走陆路,遇到可疑之人可便宜行事。”

肖明见说起正事,肃容应下这分瓣梅花计:

“大人放心,河间府离京城不远,顺利的话,一昼夜工夫尽够了,必不会出差错。”

“去吧。”

元长庚将属下打发走,看小丫头一脸若有所思,不由得心下微动。

“你不怕?”

苏锦鸾回神,将满腹猜疑压下,摇头露个乖巧的笑。

“有大人在,不怕的。”

他总不会把她拐走卖掉。

他都对她有想法了,勉强可信,的吧?

第62章 来袭

这宅子才买了不到半月,苏锦鸾平时想办法挤时间过来搞实验发明,偶尔会在这边过夜,东西本来也不多,没什么好收拾的。

“别动!放着我来!”

苏锦鸾抽抽鼻子,敏锐地嗅到一丝刺激的气味,连忙扯着嗓子喊一声,飞快跑去将人拉开。

好不容易搞出点盐酸烧碱的,可不能叫他都祸祸掉。

再说,伤到人也不好。

就算她弄出来的成品纯度不高威力不大,那也是强酸强碱,该腐蚀还得腐蚀,才不管你颜值高低,一视同仁。

“没烧到手吧?”

苏锦鸾隔着厚厚的自制手套,将宝贝抢下来小心翼翼封存好,这才有时间关心差点闯祸的男人。

元长庚眸色变幻,倏地改了主意,将一双手伸到她面前,薄唇微启:

“有点不舒服。”

“呀,真伤到啦?”

苏锦鸾吓了一跳,赶忙小心拉起他手腕走到旁边,舀起清水往他手上浇。

“赶紧洗洗。你别怕,这玩意儿虽然说本质上应该挺猛的,但落在我这个半吊子手里,效果都要大打折扣。”

“之前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提纯了一小瓶,试了下连金属表面都腐蚀不了多少,更别提这才刚整出来的半成品。顶多就觉得烧一下,有点痛,没事的啊。”

元长庚两手交由她牵着翻来覆去地不停拿清水冲,微垂着眼眸,瞧不出眸底神色。

“你感觉怎样?还烧得慌不?痛不痛?”

苏锦鸾接连浇了七八瓢水,弯腰细看,没瞧见起泡,冷白的不见异样发红,心知伤势不重,半松口气。

这是一双拿刀提缰的手,伤不得。

“还有些不舒服。”

元长庚声音放轻,清冷中莫名就透出些委屈来。

苏锦鸾连忙又舀起一瓢水来给他冲手,下意识放柔声音安抚:

“不怕啊,洗洗就好了。”

元长庚好看的薄唇抿起,咽下到嘴边的那句:

你怎么不帮我搓搓?

似这样珍而重之地将他捧在手心,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元长庚眸色幽深,盯住她乌黑额发下透出一点的尖下巴颌——脆弱又无辜,轻轻一捏便会哭红一双眼。

苏锦鸾头皮发麻,生怕大佬动怒,手上动作更快几分。

又连冲了四五遍水,问过他感觉之后,苏锦鸾拿过香皂,先在自己手心里搓出一捧泡沫,小心地裹到他手上,轻柔地替他揉搓两遍,拿清水冲净,又取来她擦脸的手巾裹上吸水。

“您身上带着烫伤药吗?涂一点会舒服些。”

她问完才想起自己的灵泉水来,露出八颗牙齿的周到微笑补充:

“上回您留给我的金疮药很不错,我这就给您涂上。”

苏锦鸾搁下手巾,自荷包里拿出那支小巧的白瓷瓶,再冲他安抚地笑笑,低头费力逼出灵泉水,在他手掌指腹抹一遍。

攒了这些日子的灵泉水,也不过一小滴的量,她也控制不好洇出指尖的速度,胡乱涂完道理上该是重灾区的手心,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又将半干不湿的指头往他手背也抹了一遍。

手心手背都是肉嘛,不好厚此薄彼。

元长庚垂眸,任由她大胆摸遍自己双手,头一次深刻懂得了什么叫做情不自禁。

这个口是心非的小丫头,明明这样喜欢他!

被她呵护过的手清凉凉的,那股常年弥散不去的血腥气彻底没了踪影,沾染上她身上一点清甜气息,干净得不像是锦衣卫的手。

白瓷瓶里价值不菲的金疮药,被她毫不悭吝地全撒到他手上,细心均匀地揉遍,像姑娘家涂胭脂似的,巴不得每个汗毛孔都照顾到。

一室温馨,又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就连清雅的杏花香都染上些别样馥郁。

微风动,元长庚倏地反手握住她纤手,将人往怀里一带,闪身躲到角落。

“有人来了。”

他附在她耳边气声说,大掌捂住她口,掌心里软而润的碰触,叫他下意识将力气放轻了些。

苏锦鸾眨眨眼,示意自己明白,不会随意添乱,心里紧张地猜测来人是谁。

不过有大佬在,安全应该无虞吧?

而且,她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

苏锦鸾摸上腰间荷包,随时准备打辅助泼盐酸。

当然,能省则省,她弄点东西真心不容易!从盐卤到盐酸,不知道杀死她多少脑细胞,她差点在这宅子里折腾出个高温窑出来!

对了,她还有防毒面罩!

苏锦鸾记起自己的装备,立马转动眼珠去找,她可不想当猪队友拖后腿。

院门砰地破开,凌乱的脚步直往这边而来。

苏锦鸾心中发紧,往身后男人怀里靠了靠,又往外撤了撤。

她不能影响大佬发挥。

房门推开,一道窈窕身影狼狈地摔进来。

“小姐快用王水!”

如意仰起一张惨白的脸急喊,嘴角蜿蜒而下两道鲜红的血沫,双手死死抱住来袭之人的双腿,竟然抱着与其同归于尽的念头!

苏锦鸾瞳孔张开,眼睁睁看着如意被黑衣人狠狠踹了一脚,大股大股的血自她嘴里喷出。

苏锦鸾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热胀欲裂!

“救她,求你!”

她急声哀求,冰冷指尖攥着赖以防身的瓷瓶,僵着身子不敢动。

熟悉的无力感铺天盖地袭来,再度让她认清她是如何渺小,渺小得让人绝望!

“躲好。”

元长庚眉头微蹙,捻一把她凄惶无助的眉心,松开仿若该嵌入他怀中的小人儿,闪身翩然攻了出去。

一红一黑两道人影交上手,兵刃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一时竟瞧不出谁占上风。

苏锦鸾躲在角落探出半只眼去瞧,精准的记忆瞬间将人对上号。

“小心他的毒暗器!他就是之前杀我那人!”

元长庚也认出来人身份,闷不做声以快打快,如游鱼般与之近身缠斗,朴刀舞出一团雪光,不叫他有机会用弓弩放毒锥。

如意反而得了喘息之机,就地连滚两圈脱离战场,自怀里掏出个小药瓶往嘴里一倒,硬生生将药丸咽下。

她眼神复杂地瞥了眼与贼人缠斗的元长庚,冲苏锦鸾无声说了句话,奋力挣扎着跃窗而逃。

第63章 给我做个荷包

千户大人终归技高一筹,不多时将人拿下。

“狗杂碎……”

杀手被俘还要张嘴不干不净地骂,被元长庚拿刀柄在脑后一敲,痛快地晕了过去。

苏锦鸾见己方获胜,眉开眼笑地探出半颗脑袋,体贴地问:

“要绳子吗?”

不是她吹,这里算是她的秘密实验基地,勉强够格算作半个手工作坊了,一应工具齐全得很,绑十个八个歹徒不成问题!

“行。”

元长庚应了声,熟练地从昏迷的杀手身上搜出一堆东西,瞧得苏锦鸾直咋舌。

银票、路引、小型弓弩、各种瓶瓶罐罐七零八碎一堆,瞧起来竟然像同行?

呸,她是良民,同行个鬼哟!

“这是硝石制冰?”

她拖过一捆粗细不一的麻绳过来任君挑选,好奇地打量那个方方正正寒气四溢的盒子。

她还以为硝石制冰得靠她来“发明”呢,差点闹出笑话。

她果然还是有点飘了,小觑了天下英雄。

须知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她应该时刻保持谦卑之心,永不自满,锐意进取!

“对,你不会?”

元长庚利落地散开杀手发髻,抽出几根银针丢进一堆杂物里,束发的发带簪子瞧着不起眼,同样暗藏机关,落地声音不太寻常。

元长庚见她好奇,耐心多解释了句:

“他们这样的杀手浑身都是杀招,你且避开,我要将他衣裳扒了。”

正说着话,他已经卸了杀手的下巴和四肢关节,嗖嗖拔下几颗带血的乌黑牙齿来。

苏锦鸾看得头皮发麻,听话地跑开,回卧室将自己的里外衣物收拾了个小包裹,又去打包洗漱用品,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日用小物件。

不大会儿工夫,她听见外头门响,探头瞧瞧,操作间里没了人影。

她赶忙小跑进去,小心将还在作业的反应设备停下,把原料以及半成品等分门别类归置好,又对着花费了她不少心血的宝贝设备发愁。

这要怎么打包啊?全扔下她还怪舍不得的。

“怎么不收拾行李?”

清冷声音近在咫尺,吓了苏锦鸾一跳!

她本能转身,正面对上男人那欺霜赛雪的俊脸,小心肝直噗通,吓的!

这人走路怎么没声音的?还叫人怎么背后说他点坏话啊。

“啊,收拾得差不多了。”

苏锦鸾挠挠头,指指眼前占了半间屋子的设备直言道:

“就剩下这些了。虽然看着挺简陋的,但各种接口啊尺寸什么的都是经过精密计算的,说不上严丝合缝,但勉强够用了。”

“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把这些整个搬走?仿制起来比较省力,那个设计图我画不太好。”

她讪讪暴露自己的短板。画图是专业技能,跟画漫画完全两码事。

懂行的人哪怕用毛笔,也能画得清楚明白;外行如她,即便给她一台电脑加画图软件,她也只能干瞪眼,真真正正的隔行如隔山。

术业有专攻。大炎能工巧匠那么多,把这套简陋设备搬走,对照着进行比例放大以及材料优化,仿造应该不成问题。

元长庚打量下造型古怪的那几堆,点头:

“行,会有人来收拾,原样给你搬走。”

苏锦鸾露出个放松的微笑,锦衣卫办事她还是放心的。

余下的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了。

苏锦鸾留了封没头没尾的信给如意,提着简单的小包袱出门,放心交由锦衣卫收尾。

出了院门一眼瞅见黑油油的一团,苏锦鸾腿肚子立马开始发颤。

要,要骑马?

大黑马朝她亲昵地龇牙,日光好巧不巧地折射出一道寒光,直直射入苏锦鸾眼底。

她咝地倒抽一口凉气,倒退两步打起退堂鼓。

她不想走了,哪怕跟杨家相爱相杀一辈子都行!

“上来。”

元长庚看出她的畏缩,也不多劝,利落地翻身上马,朝她伸出一只手。

苏锦鸾原地磨蹭了下,男人静静地等。

她到底没那么厚的脸皮叫人一直等,硬着头皮过去,迟疑着伸手。

“包裹给我。”

元长庚先要行李。

他也是没见过这么爽利的姑娘,那些千金小姐夫人的出门,谁不是大包小裹几马车?

“哦。”

苏锦鸾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被黑马嗤笑的大毛眼睛瞪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连不能输的斗志都生不起。

物种不同,没法恋爱,不是,是没法比赛,她认怂。

元长庚接过她轻巧的小包袱,全部塞进自己背后的褡裢里,毫不费力地挎好,再瞄一眼她背后鼓鼓囊囊的大荷包,瞧她一肩头挎一根带子,不像多费力的模样,也就随她去。

不过这大荷包样式倒是精巧实用,比褡裢强。

元长庚弯腰捞起蔫耷耷的小兔子,将人安置在身前坐下,扫一眼隔在两人之间的大荷包,抖了下缰绳,墨影迈开步子踢哒前行。

“回头给我做个这样的荷包。”

他不客气地开口索要。

“素净点就行,不必绣太精巧的花样,封口的抽绳等我给你找点好材料,编个结实点的绳子,绳头打个如意结的络子就行。”

“啊?”

苏锦鸾傻乎乎反应两秒,这才代入客服小苏的角色。

不是,大佬你这一副我不为难你,随便做做就好的语气怎么肥四?本店没开张,不接受高级定做啊喂!

“好的吧。”

苏锦鸾老实应承,身子僵直得活像是遭了绑架,满脑子都是好高以及好烫!

后背像是着了火,屁股下却像是扎了针!

这冰火两重天的体验,岂是酸爽二字可表?!

苏锦鸾几乎想原地自尽,巴不得立马领会缩地成寸的法术,一秒瞬移到目的地,省得受这般不人道的煎熬!

“那个,”尬到极点,她本能自救。“我绣艺不太好,也不太会打络子,你知道的。”

她没话找话,怂的一批。

“不如找有经验的绣娘,照着我的双肩包再做个好的给你?”

什么荷包,她还荷包蛋咧,这叫双肩包,洋气不?

苏锦鸾脑回路紊乱,努力目视前方,有点管不住嘴了。

“你做。”

身后男人冷清清驳回上诉,双臂自然前伸握着缰绳,轻轻一抖,墨影默契地缓缓加速。

僵硬的苏·木头人·锦鸾随着惯性磕进他怀里,脸唰得烧红!

这是,马背咚?

嘤,她死了。

第64章 退亲

渡口离得不远,以黑马的脚程,不过两刻钟就到了。

苏锦鸾木然坐在马背上,思绪被颠簸得不成型,就连尴尬恐高等小情绪也全都难以为继,仿佛整个人被掏空。

“小姐!”

熟悉的呼喊拉回她飘忽的魂儿。

苏锦鸾视线垂落,对上芳草敦实的身形,惊奇地发现胖丫头瘦了不少。

“小姐,你不要芳草了吗?”

芳草哽咽出声,两只本来不小的眼睛肿成了核桃。

苏锦鸾最不耐烦人哭,却没法对芳草发火,闷闷问:

“你怎么在这?”

“旺哥儿带我来的。”芳草伺候她有些日子了,对她一些小习惯也了解,见着人了赶紧挤出笑模样。

她还指望着跟去服侍小姐呢,反正杨家也容不下她了。

“要不是旺哥儿聪明,提前带我在这里等,小姐是不是就要说也不说一声地走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芳草说着鼻音又重起来,幽怨地拿眼尾轻轻扫了拐带她家小姐远走的男人,没敢直接跟人叫板。

“小姐,太阳这么大,您坐那么高肯定晒得慌,快下来避避日头。”

芳草一片忠心付诸流水,苏锦鸾并未如她祈求的那般躲到她身后来。

“锦鸾妹妹。”

徐长卿被点名,踱步上前,打眼扫两圈,便对苏锦鸾身后男人的身份有所猜测。

“徐长卿。”

苏锦鸾居高临下望着翩翩少年,心底滋味莫名。

她知晓杨家为她定下与徐家的亲事,便主动避到镇子上。

乡下人不太讲究,有媒人牵线搭桥,男女双方交换信物写下婚书,便算是定下婚约。

算起来,面前这青葱少年,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而她身后这位,同样算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四舍五入,这就是名场面修罗场?

元长庚瞄了眼不该出现的俩人,见他们摆明不肯让路,非要掰扯个子丑寅卯出来的样子,微带不悦地抿直嘴角,潇洒下马,随即将蔫耷的小兔子捞下来。

“你们怎会在这?”

他问得不客气,轻拍墨影一记,黑马亲昵地冲苏锦鸾打个响鼻,溜溜达达先上船找熟人要吃的去了。

“猜的。”

徐长卿虽然身高矮了一截,气势却不落下风,只手间指节泛白,泄露出少年的紧张。

“我猜中了不是么?”

这话隐约带着挑衅,同样引起苏锦鸾侧目。

她安抚住嘟囔劝说的芳草,插口道:

“大人,带上我这丫头一起走吧,我再跟徐家哥哥道个别。”

她话里赶人的意味明显,元长庚也不好拒绝,干脆大大方方同意了。

“一刻钟,别误了出发的时辰。”

苏锦鸾点下头,不理会一步三回头的芳草,正视徐长卿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不经意先叹口气。

“徐长卿,谢谢你来送我。”

“你很聪明,连我这时候要走都猜到了,果然是状元之才。”

她笑笑,不意外他能及时出现。

反派智商必然要在线的,否则怎么跟整个朝廷叫板?

“做状元夫人不好么?”

少年问,语气里极力装作平静,却难掩失落与受伤。

苏锦鸾静静看他,仔细体会着心中的感受,缓缓摇头。

“和那些都没关系。”她坦言道。

“于我而言,前头十几载不过大梦一场,醒来便已经物是人非。”

她指指自己心口,眼神认真。

“我曾去过自由天堂,见识过另一种生活,那才是我想要的。”

“我愿意为之奋斗,终生不辍,即便一路上无人为伴,踽踽独行。”

“知我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所了解的,并不是全部的我;而我同样,对你没有男女之情。”

“成亲不是搭伙过日子,至少我不行,否则找几个丫鬟抱两只猫狗养着多省心。”

她自嘲笑笑,语气里有两分真心。

“徐长卿,你会遇见真心喜欢的姑娘的,一眼万年的那种。”

徐长卿默默听着,终于忍不住插嘴:

“君子一诺,岂可出尔反尔?”

他掏出一方温润双鱼玉珮,下头缀着喜气的大红络子。

“这是你叫人送回来的?”

她要退亲?

苏锦鸾不自在地避开那方价值不菲的定亲信物,不由得赞一声如意办事就是老道,这就成了。

“我只是不想你日后后悔……”

“你怎知我会后悔?!”

徐长卿微提高声音,打断她期期艾艾的解释。

俩人沉默,耳旁只闻哗啦河水声以及人流喧嚷。

“我确实不该擅自替你做主。”

苏锦鸾先低头认错,声音发涩。

“可我更不想拖着你,以后闹到不可收拾。”

甚至反目成仇。

她在这里的朋友本就屈指可数,一个都不能少。

可她实在不知道这棘手的乱麻该如何解开,于是便采取最笨拙的办法,干脆将一切归零,当做全没发生过。

可惜还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她又搞砸了。

“你不信我会对你好?”少年压抑着情绪,再次郑重发誓。“我说过,除却你杨锦鸾,我此生不二色!”

苏锦鸾心跳乱两拍,胸口发闷。

“别这么说。我信你会对妻子忠诚,这是可贵的品质。”

“只是,问题的症结在于,我目前不想成亲。我的心野了,不是三从四德,或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简单束缚住的。”

“不是你不够好,而是我对你没那份心思,你懂吗?”

少年脸色涨红,被拒绝得这样彻底,很有些难堪。

“那你是看上了他?”

光天化日之下,与外男共乘一骑招摇过市,她当真想好了?

苏锦鸾疲惫地抹把脸,苦笑。

“瞧,这就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我去过的那个世界里,民风开化,男女相交光明磊落即可,不会因为偶尔与某个异性有所交集,便会落人口舌,产生猜疑。”

“至亲至疏夫妻。这种没有深厚情感基础,又无法交托全部信任,仅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强行缔结的关系,真的很危险。”

她说得口干,看着他依然郁郁的神色,又想叹气了。

三观不合,真心无法恋爱,何况朝夕相处一辈子?

“世上没后悔药卖,余生还长,多给自己些选择不好么?”

“咱们现在这样不好么?”

“我会在京城等你状元及第,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上京花!”

第65章 她不是圣母

船缓缓驶离渡口,纤夫号子喊得整齐,听起来颇有气势。

苏锦鸾不方便露面,隔着船舱窗户,饶有兴致地瞧着。

“你约他京城相见?”

元长庚弯腰进来,一撩衣袍坐在她对面。

他瞟一眼支开的窗户缝,想起外头光着膀子拉纤的汉子,手指一弹,嗡地一声飞出一枚铜钱,卷起的细竹帘应声垂落,舱内瞬间暗了。

苏锦鸾回神,端正坐姿,一副知无不言的合作态度。

没办法,她是真适应不了长时间跪坐,腿脚会麻;只好速战速决,尽快将客人打发走,她也好自在松散些。

“您说的是我祝福徐长卿金榜题名的话?”

她咽下嘴里的腌渍话梅,惊喜地发现自己并不晕船。这可免除了好大的麻烦,没见芳草已经难受得倒下了?

苏锦鸾给俩人斟茶,她先喝一口清清嘴,主动坦白。

“他天赋好,人也肯上进,出人头地是必然的,我不过是送上两句吉祥话儿,锦上添花罢了。”

她轻描淡写,极力称赞徐长卿的才能,没提自己那点隐晦的私心。

她当然乐见反派大佬进京,将人送到皇帝眼皮子底下看着,多省心!

徐长卿无疑是有才干的。

皇帝能压住他收为己用最好,省得他日后谋反,朝堂动荡,祸及百姓;

若压不住的话,反派大佬早日进入大炎权利中心,串连势力及早上位,也能记她一分香火情不是?

她好歹给他聊过那么些个诗词名句学说观点的,就连算术题都教到解二元一次方程了,自认为勉强能算得上有半师之谊,保命绰绰有余。

这笔投资她一向认为稳赚不亏的,也是她利用剧情金手指做的最得意的一个改动;

唯独没想到,她倾半囊相授的聪明学生,尊师重道过了头,竟然无以为报想以身相许!这不是欺师灭祖乱了伦常吗。

苏锦鸾不愿意回忆少年那双泛红的眼,仿佛她是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负心人,怪叫人不自在的。

“您急着带我进京,打算如何安置我呢?”

苏锦鸾生硬转移话题,关心起前途来。

他该不会一股脑将她塞进苏家,拆穿当年掉包计,直接赶鸭子上架叫她顶了苏家二小姐的缺吧?

说实话,她不是很乐意。

名门闺秀,听起来就束缚得慌,肯定要学规矩的。

想起每年暑假必播的某格格剧里的某名场面,苏锦鸾觉得自己浑身哪哪都疼。

苏府不会有个老嬷嬷恰好姓容吧?

“你有何打算?”

元长庚不答反问,一眼看穿她明晃晃摆在脸上的不乐意。

“我当然想自立门户啊。”

苏锦鸾毫不迟疑答,现在可不是含糊其辞的时候。

“您知道的,我长于乡野,自由自在惯了,没耐烦守那些个笑不露齿行不露足的规矩。”

她讪讪自黑,先示人以弱。

“相府嫡女本就难为,加上这一出掉包计,更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一言一行都会被好事者挑刺议论,我不喜欢。”

“况且,京城的贵女们也不被允许钻研奇技淫巧吧?便是沾染了铜臭味,估计都会玷污了苏相的清高名声,为家族所不容。”

“我觉得,我跟相府可能犯冲。”

她腼腆笑笑,试探着提出建议:

“要不,就说我与仙法有缘,送我去清净正规的道观寄养,大家各行其是各取所需?”

元长庚倏地抬眸看她,薄唇一掀,吐出坚定的不行二字。

“你这样聪明,学规矩想来也难不住你。暂且忍耐一二,闺阁千金的身份是道不错的障眼法,便于你日后行事。”

他同样将话点明。

“你的那些新鲜点子,很招人眼,藏身闺中能省却不少麻烦。”

苏锦鸾理解地点头。

“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铤而走险绑架也不是不可能。”

说到底,她现在还不拥有完全自保的能力,该缩头时且缩头,跟谁也不能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韬光养晦嘛,她懂。

“那行吧,我就听大人安排。”

她痛快答应,不忘记提条件。

“不过,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苏相这次小麻烦解决掉后,我还是希望能脱身出来,做我想做的事。”

谁耐烦做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光想想就心累。

元长庚目光闪了闪,答应:

“放心,至多不过两年,便接你出相府。”

苏锦鸾见盟友好说话,心情舒畅不少,好奇打听:

“抓的那人审出口供了吗?”

元长庚平静摇头。

“这种人骨头硬,想叫他们松口没那么简单,肖明他们还在审。”

苏锦鸾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这人杀她两次,手上还沾着芳草跟如意的血,于伯更是命归西天,她又不是圣母,当然想叫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怎么,你有叫他开口的法子?”

元长庚轻易读懂她的心思,颇觉意外地问一句。

苏锦鸾默了默,一咬牙开口:

“我依稀记得两法,或可一试。”

元长庚挑起的眉毛缓缓落下,靠近了些,示意她悄声密告。

苏锦鸾默念除恶务尽,对敌人宽容就是对自己残忍的话,克服心底那点隐约的不适,将法子简单说明。

“说起来不值一提,但真的挺残酷的。”

“一是将犯人双眼捂住,然后割破他手腕血管,令他听血滴落铜盆的声响,此法可将人活活吓死。”

“其中的关窍在于,可用水滴落声替代作弊,省得犯人失血过多而死,既能攻破其心防,又能保证留有足够的体力认罪伏法。”

苏锦鸾先将这个典型的例子说了,再深吸口气,说起犹有过之的第二法。

“这第二个法子更为凶险。将人仰面固定,头顶吊起一漏水的水桶,令其不断滴水砸落眉心处即可。”

眉心神经密集,不断承受冲击,整个大脑都受不了,最后发疯变得痴傻都有可能!

“这法子过于狠毒,慎用。”

苏锦鸾咬咬唇,马后炮般补充一句。

元长庚见她垂落睫毛不住轻颤,知道她内心并非话中这般云淡风轻,不知怎的想叹气。

想来,她是不愿意说这些阴私事的。

他也更愿意瞧她说起她那些新鲜物事时神采飞扬的小模样。

“那女人说的王水,可是烧我手的那物?”

听他转移话题,苏锦鸾感激地看他一眼,语气也轻松多了。

“我随便叫的,糊弄如意的,其实并没名字叫得那样霸道。”

真正的王水,她现在真做不出来。

元长庚点头,话题又拐了弯。

“说起你那名婢女如意,与我倒也有些渊源。”

第66章 风起

苏锦鸾回想起如意走时留下的那句无声的话,心中好奇泡泡噗噗升起。

元长庚被她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看着,不等她问,主动揭晓答案。

“她应该是姓何,长相上与以前在我母亲身边伺候的二等丫头红缨有六七分相似。”

“红缨嫁得不错,被一个姓何的武举人求娶,跟去南边武备营上任,后来家里出了事,没想到还留下一个女孩儿。”

元长庚话里有些唏嘘,眼底却清寒一片。

苏锦鸾将这几句话在心里反复咂摸了下,联系剧情里元家覆灭案,心里有了猜测。

那个武将既然娶了平南将军夫人身边伺候的二等丫头,那就是实打实地上了元家的船,受牵连被一网打尽也不稀奇。

只是如意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是怎么幸存下来的,光是想想就替她揪心。

难怪她后来成了女飞贼,身上还有一股桀骜不驯的逆反气质,对朝廷颇有怨言。

可谁还不是爹妈手心里头捧着的小宝贝呢?

如意,这名字一听就带着满满的爱!

苏锦鸾情不自禁叹口气,想起如意那一身伤,幽幽道:

“既然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如今也已经跟了我,打算改邪归正了,你们便高抬贵手,既往不咎了吧?”

元长庚漆黑眸子定定望她,半晌不语。

正当苏锦鸾被瞧得心里发毛,暗自反省自己当面求情,希望锦衣卫徇情枉法是否触犯大佬逆鳞时,元长庚慢慢悠悠开口了。

“我生辰在端午。”

他看见她刚才与徐家小子辞别的唇语,竟然足足背诵了七八首好诗词,送其作生辰礼!

她明明已经拒了那门名不正言不顺的亲事,为何还对外男如此上心?连生辰都记挂在心上。

元长庚眼睛微眯,一瞬不瞬地望她。

苏锦鸾茫然眨巴下眼睛,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所,所以呢?”

舱内温度瞬间降低,苏锦鸾本能瑟缩了下,扭头去瞧被河风掀动哗啦作响的竹帘。

“起风了。”她喃喃道,“像是要下雨。”

去岁天寒,雨雪稀缺,开春后也无雨,地下水位明显下降。

吃水的水井没有干涸,但打水的绳子都接长了一截;

秀水河本为东接入海的大河,水量充沛,今年也枯瘦了不少。

渡口那边泊位往河床内退了快有半里地,不得不召集纤夫拉船停泊,或者入水深处扬帆起航,倒是给苦哈哈们添了笔收入。

农时不可误,粮足天下安。

雨水少,便会影响春耕,进而影响一年的收成,往大里说甚至可能动摇国本。

也因此,这半年来白莲教蹦跶得格外欢,各种朝廷失德皇帝无能上天施谴降灾的谣言层出不穷,闹出不小的动静。

当然也引来铁血镇压。锦衣卫把他们老巢都给剿了,白莲教一蹶不振,仍旧不成气候。

面对这种棘手的局面,皇帝应该已经套路地下发罪己诏,并求贤若渴征求天师祭天求雨了吧?

苏锦鸾凝神翻了下剧情。

原著里专注撒狗血,通篇围绕男女主发糖误会分手复合的感情线来写。

虐渣以及逆袭的事业线都是为感情戏服务,为推动男女主感情升温而存在,根本不在乎逻辑性,更不会详细描写读者看了枯燥无味,还会跳订的故事背景、朝堂争斗之类有的没的。

也可能是狗作者本身就不会写,连资料都懒得查,只不过是套个架空古代的皮,写狗血大总裁文罢辽。

不过从为数不多的描述可以推断,老皇帝并非那种不可救药的昏君,虽然也尊崇佛道,但并没有为求长生到疯魔。

起码书里没提及大炎有地位特殊的国师,也没有涉及到佛道之争,尚且算得上安稳。

在这种敏感时刻,苏锦鸾本来不想以遇仙的名义强出头的,可能真会有点犯忌讳。

皇帝被逼着发罪己诏,又是求雨,又要雷厉风行镇压妖人的,很难说他对这些神神叨叨是喜是恶。

可惜她没有及时重视穿书这个事实,失口先拿了遇仙梗来用,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再想改口已经来不及;

事后也只好尽力弥补,不断拿出够分量的“发明创造”为自己增添筹码,还要刷朝廷忠诚度,积极往皇帝亲信锦衣卫身边靠拢,主动将自己置于锦衣卫的监视之下,努力刷好感度。

细说起来好像很简单,连阴谋阳谋都算不上,对于情商高的人精子来说,不过是转下心眼的事儿。

可苏锦鸾她不行。

多思多虑简直违背心脏病人的做人准则,她真的尽力了。

好在她要求不高,目前似乎一切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她拥有了一丢丢的话语权,没有被当成妖孽处死,还勉强算得上是锦衣卫的盟友。

苏锦鸾你真特么的棒!

她狠狠夸了自己一句,眼睛有些湿润。

白莲教绝大部分余孽已然付诛,再加上一场姗姗来迟的春雨,想必能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消除一大忧患的皇帝心气也能顺不少。

她这个小虾米也会更加安全。

“你会看天象?”

元长庚心眼比她活泛得多,顺势瞥一眼外头阴沉下来的天光,嘴角也微微翘起。

这场雨,总算要来了。

苏锦鸾起身去关窗,顺便给内室里晕船的芳草又搭上条薄被,自己也加了件夹袄,这才出来继续陪客人说话。

“您高看我了。”

她没再继续解释这个老掉牙的问题,关心地问:

“您要不要加件衣裳?河上水汽重,不注意的话湿气侵入身体,老了要闹风湿的。”

“白虎历节?”元长庚挑眉反问。

苏锦鸾笑答:

“对,也叫痛风,我习惯叫风湿。你们大概是叫风痹之症?”

“你可会治?”

元长庚心中一动,顺势问道。

苏锦鸾犹豫了下,诚实点头。

“知道一些偏方,效用不一。”

“当真?”

元长庚抓住她手,活像怕她逃跑一般。

苏锦鸾理解他的激动。

元长庚虽然投身锦衣卫,但元家在军中的声望或者说人脉依旧在,而军中更是风湿的重灾区!

她安抚地笑笑,没抽回自己被抓得隐隐发疼的手,怕刺激到他的情绪。

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鸡蛋不撞石头,明哲保身的道理几乎融进她的骨子里。

命没了,再说什么都没意义。

她才不自找苦吃。

“嗯。我字写得不好,我说你记吧,最好先问问大夫再试。”

第67章 求求你做个人吧

风雨欲来,舱内昏暗视物不便,苏锦鸾点燃两根自己做的蜡烛,室内瞬间大放光明。

“这蜡烛可还有?”

元长庚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一句。

河间府与京城毗邻,走水路不过一日路程,这蜡烛他本打算要献与督公与皇上鉴赏,提前挥霍掉可不好。

“有呢。”

苏锦鸾随口答,自双肩包里陆续掏出裁成一掌大小拿针线装订好的白纸本,又拿出他送她的那套文房四宝,随手将鹅毛笔也摆到桌案上。

“大人,我确实不通医理,不会辩症,许多偏方也是道听途说,未必管用,可能也不对症,所以用之前一定要找可靠的大夫验证过才行啊。”

苏锦鸾不放心地再次叮嘱。

人命关天,真不是开玩笑的,她担不起这个责任,也没这个资格。

“实在不行,也可以先用小白鼠做临床实验,确保无害再用于人体。”

苏锦鸾心里真没底。

隔行如隔山,她纵然有将未来先进的知识带到大炎的好意,可好心未必办好事,该提醒的一定要不厌其烦地说到位。

这问题其实跟她一直以来纠结的大差不差,还是对自身定位的问题。

她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家长处在于眼界的开阔,或者说意识的先进;短处在于纸上谈兵,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就算她有了全部记忆做金手指,可看过的书学过的知识毕竟有限,专业面狭窄且不深入,最多只能做个引路人的角色,提出研究方向而已。

至于具体该如何前进,还需要大炎的工匠们摸着石头过河,自己去探索。

这话听起来就很没说服力,所以她不排斥自己的神棍人设,也绞尽心思先将自己力所能及的大路货发明出来,为她的预言,或者说对未来的构想奠定基础。

苏锦鸾相信,仅仅只是方向上的指引也是有意义的,能少走很多弯路。

好比数学界许多大名鼎鼎的猜想,即使证明的路途遥远了些,但对学术界的作用自始至终都是毋庸置疑的。

再往大里说,还有马恩对未来社会的设想,更是典型的例子,这里就不多加赘述了。

苏锦鸾没把自己看做救世主,只是有着穿越人士的使命感。

学以致用,才不枉费她上辈子的九年义务教育加三年幼儿园以及三年高中的寒窗苦读!

十八岁就穿了,苏锦鸾真的想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

她上辈子好像除了上学,就没剩下别的了。

关键是,连准备了那么久的高考都没参加就被发配了!

好不甘心啊!

所以她只好拿大炎当她的试卷来认真答题了。

苏锦鸾忧郁地念出脑子里不知道打哪里收集来的各种偏方,一股脑地说给元长庚来记。

元长庚写字很快,一手草书行云流水,笔画比她熟悉的简体字还少,可以跟医生药方体相媲美,反正她是一个字都不认得。

口干舌燥说了两刻多钟,苏锦鸾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解渴,眉头倏地一皱,手僵在半空。

“喝水?”

元长庚瞧她一眼,提起茶壶给她重新倒了杯茶水。

还过得去的西湖龙井,比她的满天星强多了。

苏锦鸾如临大敌,绿茶性寒,她现在哪里敢喝?

她小腹坠坠地疼,恍然想起那位每隔一月便来造访的亲戚,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又要来了吗?是不是要感激大姨妈的不离不弃?无私的关爱陪伴穿越了时空的阻隔,她好感动啊!

不,她不敢动。

苏锦鸾欲哭无泪。

这个世界头回与亲人喜相逢,居然是这样囧到极致的情形!

好想杀人灭口啊啊啊!

元长庚瞧她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眉头一挑,将茶杯再往她面前推了推,体贴补充:

“不烫,正好喝的。雨落前确实憋闷,若你实在不爽利,可以叫人送些冰镇的酸梅汤过来,酸酸甜甜的,喝了清凉爽口不晕船。”

苏锦鸾咬紧后槽牙,强忍着到嘴边的那句你滚!

尼玛还不如叫她多喝热水呢。

元长庚看着小兔子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心里蓦然生出种别样的愉悦。

这样子的她,一下子鲜活生动起来,与那些一举一动如同尺子装量过的木头美人大相径庭,令人心喜。

他似乎也觉出自己的不妥,拇指食指捻了捻笔管,敏锐地嗅见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他警惕地打量四周,目光最后落到悲愤莫名的苏锦鸾身上,眸底闪过一抹恍然。

他轻咳一声,打断莫名紧绷的气氛,心下也觉讪然。

小兔子看着不丁点大,也成大姑娘了。

也对,假如她真是苏府里被调换的二小姐,今年该有十三岁,快能嫁人了。

元长庚不动声色地转动着隐秘的心思,见她如坐针毡,却一动不敢动,也替她难受,轻咳一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俩人大眼对小眼,苏锦鸾却更觉得尴尬。

虽说今天是大姨妈头回来,还挺温柔和蔼,并没有一上来就释放汹涌澎湃的热情,但是,还是招架不住哇!

腰也好酸,小腹更是坠坠的不舒服,好烦躁,想自闭。

“你要不要去换洗下?”

元长庚看她脸色一时红一时白的,生怕她气出个好歹,试探着劝。

“把你那丫头叫过来伺候?你现在不能贪凉,也不宜劳累,衣裳脏了别自己洗,受了寒气于子嗣不利。”

苏锦鸾慢慢睁圆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他!

他是什么意思?看出来了?受寒于子嗣不利什么鬼?他一个大男人跟女人讨论宫寒,面不改色地聊大姨妈、生孩子的,真的好?

求求你做个人吧!

“你出去!”

她几乎磨碎一口小白牙,恨不能咬他的肉。

“好。”

他爽快起身,抬手揉揉她的发顶,顺滑的手感令他满意。

这丫头连头发也养得这样好了?不愧是有福运之人。

“娇气。”

他低低笑一声,转身大步出屋子,还体贴地将房门给带上了。

啊——

苏锦鸾无声尖叫,将肺里气体喊空,这才摆脱那股难以承受的负面情绪,提着裙子,快速挪动小碎步,回卧室换衣裳。

本来她没防备大姨妈这么早来,别说姨妈巾了,连月事带都没。

沉着脸拿温水简单洗了洗后,她干脆破罐破摔,拿剩下的自造消毒草纸叠几张应付了事,躺平当条咸鱼,亲戚不走她不下床了。

第68章 她好难啊

干躺着有些无聊,胸口也开始发胀,苏锦鸾难以免俗地想到曾经理想中的规模。

上辈子贫瘠得很,这辈子至少要努力得个c吧?

对比此时的五短身材,c好像有点大了,比例不协调;得努力长个儿才行,牛奶豆浆得多喝。

坏了,姨妈来这么早,是不是她就不长个儿了?

不要啊!她现在目测一米五都不到,理想身高至少要一六五啊啊啊!

苏锦鸾紧迫感十足地努力伸展四肢,恨不得立刻爬起来吊门框。

是抻个头,不是上吊,她才不做那种没脑子的蠢事。

苏锦鸾虔诚地抱佛脚:

拜托拜托,各路神仙保佑,再多赐给她二十厘米,她喜欢呼吸高处的空气,那一定更清新!

笃笃笃,房门被敲响,随即是一声貌似有礼的“我进来了”。

不是,她这里是城门吗?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进城费给了吗?

呸,她气糊涂了,就该喊非礼,把这个该死的登徒子打出去。

“我给你拿了姜丝红糖水,要趁热喝。”

清冷的声音如同仙乐,说着最世俗的话语。

苏锦鸾朝天翻个白眼,在心底将他拉黑一百遍:

“不可以!”

男人又轻笑一声,掌力微吐,震开门栓,信步而入。

苏锦鸾一把将被子拉到鼻梁,恨不得跟他割袍断义。

她不想认识他了怎么办?

送她姜丝红糖水?别是含笑半步癫吧!

苏锦鸾不停腹诽着,尬到大脑充血,心脏发紧。

哦差点忘了,她现在心脏挺健康的,没病。

“你别激动,一激动,血流得更快。”

元长庚轻笑着提醒,被那股明显些许的血腥味勾着,心情愈发愉悦。

能亲眼见证小兔子长大成人,叫他有种自家菜地里大白菜要丰收的奇妙满足。

“元长庚你个混蛋!马上给我出去!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苏锦鸾一把拉起被子蒙住头,再度无声尖叫,可惜这次把肺泡里的空气都喊空了,那股羞愤依然挥之不去!

都怪他!

能做到锦衣卫千户那么大的官,双商肯定没缺陷,为什么不能善解人意地当做误会一场,从此你不言我不语,相忘于江湖?

她绝交的意思还表达得不够明显吗?

啊混蛋混蛋混蛋!

可不可以来个人,将这混蛋收走?!

一只手坚定不容拒绝地拉开她蒙头的被子,将热烫的汤碗喂到她嘴边。

“乖,喝药了。”

苏锦鸾原地自闭,不想继续做人了。她好难啊!

男人却仿佛看不懂眼色般,执意将喂药大业贯彻到底,轻易地单手托起“蚕蛹”的头,将药碗怼到她嘴边。

略烫的温度流淌,苏锦鸾本能地开口接住,甜辣的滋味横冲直撞地由口腔进入胸腹,暖洋洋的感觉如期而至。

苏锦鸾半被迫地大口吞咽姜糖水,喝的速度勉强能追上他灌的速度,费了点力气才没有让液体溢出来,眉头微微蹙起。

虽然避免了口水横流的傻子形象,但她感觉依然不好,像是只被硬填的鸭子。

人不自重而后人辱之,她到底做了什么,才会暗示他可以这样轻慢待她,连拒绝都听不懂?

霸道总裁范儿她真心不爱!

她是想抱大腿,但没想卑躬屈膝地当三孙子!

“嗝~”

苏锦鸾被灌了个水饱,辣得舌头跟嘴唇都有点发麻。

“睡吧,暖呼呼的睡着就不难受了。”

元长庚满意地搁下空碗,抬手将她面上一绺不听话的发丝顺到一旁,露出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以及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

那里头正蓄着两汪水儿,像是被谁欺负了似的,眼角还微微泛红,更像兔子了。

他又帮她掖掖被角,手指修长而灵活,规矩地没碰到她的肌肤。

“你身子还是太虚了,喝碗热汤就逼出汗来,得好好养着,不能任性。”

“你这个流血是正常的,以后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不是受伤,别怕。”

苏锦鸾觉得自己受到严重暴击,内伤惨重,好不了了!

“你走!我不要听你说话。”

元长庚看着她臊红的耳根,小巧的耳珠红透莹润,如同上好的珊瑚珠子,勾着人把玩。

“看样子你知道月事,不是赵玉枝教的吧?”

元长庚语气很肯定,看着火速挪到床角,如临大敌般裹紧被子,只露出一双眸子警惕望他的小兔子,颇觉有趣。

他自小生得好,家中出事前时时有各色女子前来献媚,不胜其扰,不得不避到师傅的山头躲清静;

后来家中巨变,他经历大起大落,投身锦衣卫闯出一条生路,狂蜂浪蝶更是遭遇无数;

也见多了千篇一律矜持守礼的大家闺秀,美则美矣,实在无趣。

若不是有祖父传下的那份婚约,他大概会打一辈子光棍,收养几个昔日同袍的遗孤延续香火,也算作对祖宗有了交代。

如今却不一样。

难得遇上个仿佛可着他心儿长的小东西,随手逗弄下便会令他心情愉悦,他哪里还会迟疑,快准狠地将人攥在手心里才是正经。

他不愿意拘束了她的性子,也没打算与她不咸不淡地相敬如宾。他既然动了心思,必要叫她同样将他放在心尖尖上。

是她先来招惹他的。

元长庚见她不睡,索性给她讲起京城中的新鲜事,后来不免又提及苏家,以及苏瑾沫与杨家。

“杨家不会因此获罪吧?”

她虽然对大炎律法不熟悉,但也能猜到,有杨家对她这个相府二小姐的养育之恩在,很可能反而会帮他们脱罪。

这要是换在大华夏,那可是拐卖儿童的重罪!

真真正正的逼着人认贼作父,能活活把人憋屈死!

元长庚看出她明显的失望,不由得开口劝慰。

“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有些事即便表面上可以狡言推脱,却是瞒不过人的。”

他勾起薄唇,微笑里带着嗜血的意味。

“锦衣卫就是主持公道的人。”

苏锦鸾激灵灵打个寒颤。大姨妈不失时机地秀了把存在感,立刻将惶恐畏惧等气氛秀得七零八落。

苏锦鸾艰难地扯扯嘴角,递出个你好棒棒哦的眼神。

若是大炎王朝的公道,沦落到要靠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严刑逼供来主持,那真的可以洗洗睡了。

迟早要完!

第69章 轻慢

“这是哪儿?”

苏锦鸾一觉醒来,望着头顶美轮美奂的锦绣床帐,一时有些懵。

她是又穿了吗?

“小姐醒了?”

芳草特有的步调拉回她的神智。

“饿了吧?厨上炖了党参鸡茸粥,闻着可香了,小姐先去换洗下,我给您端饭去。”

苏锦鸾接过芳草递来的衣裳,眼睁睁看着她咚咚咚又跑出去。

苏锦鸾慢吞吞掀开锦被,打量下手里如霞似火的红衣,眼睛被灼得生疼。

这红得也太正了吧?绣上金凤可以直接当嫁衣了!

难道是为了防止她特殊时期不小心侧漏什么的?那穿一身黑岂不是更保险?

苏锦鸾掐断不靠谱的脑洞,更拒绝去想船上她断片的期间发生过什么,难得糊涂。

沉默地将自己打扮成喜气洋洋的红包,苏锦鸾去净房简单清洗过,换上新的月事带,这才长长吐出口气。

浑身舒爽!

大姨妈头回来,还挺含蓄的,目测最多再流连个一天半天的就会告辞,再见又是一月后。

她得抓紧“发明”姨妈巾了。

只是如今这个季节,去年收上来的棉花早用掉了吧?她未必买得到新的。

实在不行,拿去年新做的棉被拆开应付下?

消毒是重中之重。

开水煮阳光曝晒加酒精消毒,应该没大问题吧?

再加上益母草等草药上道保险。

这方面的方子她还真没了解过,只是外用洗涤棉花棉布的话,大炎的大夫应该就能开。

最好还是能找个老成的名医探讨下,重金相酬,应该能换来不错的方子。

当然,能请来一位名医坐镇合作更好。

药妆药膳可是暴利行业,再加上她的灵泉水加成,想不火都不行。

比如她即将推出上市的香皂,其实就可以加上合适的药方,做成有特殊效用的美容皂,比如滋润保湿的,美白祛斑的,抗痘控油的,活肤祛皱的等等。

这都是后世成熟的套路,不同功效细分出来加以排列组合,套上到位的宣传营销,勾得消费者接连剁手不止,厂家商家赚得盆满钵满。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元长庚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接过她手里的梳子,毫不见外地为她梳理一头乌黑的长发。

苏锦鸾不自在地瑟缩了下。

这举动太亲密了!

“您怎么来了,没上值吗?”

苏锦鸾歪头装可爱,避开他的手,拢起自己到腰的长发,以指作梳顺了几下,捞起两侧耳上头发松松挽起,拿自己用惯的发绳发卡固定住,一个简单甜美的公主头便成型了。

少女发式还是难不倒她的,她还会编蝎子辫呢。

元长庚见她很快打理好自己,他手里的梳子没了用武之地,略有些遗憾地看了她新颖的发型两眼,搁下梳子,替她正了正脑袋后头那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抱胡萝卜发卡,微勾起嘴角夸道:

“这件首饰倒是做得别致。”

就是用料廉价了些,回头带她去银楼选些首饰吧。

“是吧?”苏锦鸾如遇知音,顿时笑眯了双眼,献宝似的打开自己的首饰盒。

“我设计了一整套呢,是不是都很可爱?”

元长庚从善如流地捡了几只首饰拿在手里把玩,还要往她头上比划。

苏锦鸾连忙低头躲开,嘻嘻笑说:

“别,我可不喜欢在头上开首饰铺。”

元长庚轩眉毛一扬,意会地看着这满盒子的红樱桃小花猫彩蝴蝶的。

“你想开首饰铺?”

苏锦鸾笑意更深,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准确地说,我想开商场。”

“商场?”元长庚眸底闪过一抹光华,猜测道,“杂货铺?”

会不会说话?苏锦鸾白他一眼。

才夸这人聪明,怎么又开始嘴欠?把商场叫成杂货铺,跟喊小姐姐叫大妈有区别?就该活活打死!

“珍宝阁!”

气不过的苏锦鸾磨着牙给自己贴金。

“里面分门别类地卖许多好东西,包罗万象!比如最新最好的首饰,不限于金玉奢侈品,平民也可以消费起。”

“像我做的这些小饰品,还有香皂蜡烛等等都会放进去卖,雅俗共赏老少咸宜,必定会是帝都一景。”

苏锦鸾畅想着,眼睛闪亮亮的,心情好转,直接拉人入股。

“京都水深,元大人不代表锦衣卫掺一脚?保证赚得盆满钵满。”

元长庚哄小孩似的唔一声:

“我会考虑。”

苏锦鸾轻哼一声,心知他敷衍的成分居多也不恼恨。

合作需要看实力,拿不出足够的筹码,凭什么跟别人谈判?

遇到不讲理的,直接逼你交出方子,你也没辙不是。

“行吧,你慢慢考虑。反正我算是上了你们锦衣卫的船了,该借的势我不会客气,该孝敬的我会双倍地给,来日方长。”

元长庚见她神气活现的小模样,一时手痒没忍住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被她轻叫一声一把拍开!

“别动人家头发,讨厌。”

她这发型跟后世古装电视剧里改良过的差不多,就是那种看着仙气有余精致不足的那种,还没啫喱发蜡固定,一揉就散开了。

她原本在乡下时,成天素面朝天的,一条马尾或者两条麻花辫完事,做事情方便。

芳草实在看不过眼了,会给她拆开头发重新梳个双丫髻,绑个红头绳插朵绢花的,瞧着其实还是村气十足,还耽误工夫,苏锦鸾并不算太喜欢。

最重要的是,元长庚对她态度过于亲昵了。

自打上船起,他就跟换了个人似的,那种理所当然的神情举止,仿佛将她认作私有物,霸道得叫她心惊!

她不会要被金屋藏娇了吧?

苏锦鸾激灵灵打个寒颤,强压着不自己吓自己。

他不会以为她拒了徐长卿的亲事,就打算顶着苏家嫡小姐的名头嫁给他吧?

这可真不是个多美妙的误会!

谈恋爱影响创业,她不早恋!

苏锦鸾心里头乱糟糟的,跟他聊事业也打不破这股似有若无的暧昧气氛,只好另辟蹊径,问起此行的目的来。

“您这会儿回来,是要安排我回苏府了吗?我,我准备好了。”

苏锦鸾深吸口气,一脸慷慨赴死般的大义凛然。

苏府虽然不是龙潭虎穴,但有苏瑾沫那个咖位比她大的恶毒女配在,她真心不想这么早跟人家对上的。

她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打不过啊。

第70章 为陛下贺!

“我有位叔父,腿脚不便,近日阴雨连绵,骨头缝里发寒,疼得难以下地行走。”

元长庚直言相告,将一碗药汤递到她手边。

“我将你给的方子送过去,见效甚微,就想着再跟你求一道灵泉符。你,是否方便?”

苏锦鸾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见他这样客客气气说话,态度立马跟着软化下来。

“我试试吧,只怕未必管用。”

元长庚冲她勾唇一笑,瞬间犹如花开春晓,明月照人!

“辛苦你了。我知道你身子虚,画符极为耗费精力,又初来天葵,本不该强求于你。”

他诚恳解释,声音放低,令人不忍拒绝。

“只是我这叔父情分不同,且一生戎马,为大炎立下汗马功劳,落得一身伤病,叫我等小辈心下难安。”

“不用说了,我画!”

苏锦鸾耳朵发烫,就怕再听下去,耳朵都要怀孕了,忙不迭应承。

她答应啊!不用解释!

“多谢。”

元长庚望着她泛红的面颊,轻笑出生,拿调羹盛一勺药汤吹凉,喂到她嘴边。

“不急,先喝药。特意请御医给你开的养身方子,趁热喝,尽早把身体底子养足。”

苏锦鸾嫌弃地一撇头。

她如今五感灵敏,实在受不住中药那股味道。

“我没事。治病如救火,我先给你画符。”

苏锦鸾扭头想跑,被元长庚一把拉住,趁她说话的空当,不失时机地喂进一勺药去。

苏锦鸾苦得皱紧一张脸,眼泪水都出来了!

这药里是加了黄连吗?当真是治病不是要命的?哪个庸医开的?

……

皇宫养心殿内。

正给皇帝请平安脉的太医正打个喷嚏,告声罪,老神在在地继续安坐把脉。

皇帝接过大太监递来的锦帕,轻轻印了下正把脉的左手,不疾不徐问道:

“爱卿可是身体不适?这两日天气变化,偶感风寒的不少。”

太医正示意他换只手把脉,平和笑道:

“太医院这两日确实忙碌了些,皇上也要注意添减衣裳,莫要过了病气。微臣倒是还好,并未有何不适,大约是谁在背后念叨我吧。”

皇帝听他在自己面前大喇喇称我,也不在意。

太医正统领太医院,负责为皇室与王公贵族看诊,向来是忠心不二之臣,甚至忠心比医术还更要紧些。

穆家在这一点上向来做得很好,他这个皇帝也乐意施恩。

“这倒是不无可能。”

皇帝谈兴颇浓,看似随意地附和。

“天降甘霖,百姓欢喜,却总有些人不适意。像那些风痹之症的,除了咒骂贼老天,就是想方设法延医请药了。”

“偏偏医术最出众的太医正,被朕拘在皇宫里,一面难求。”

皇帝嘿然一笑,听着还有些促狭。

穆医正心头一跳,不慌不忙地拿棉布巾子擦净手,这才将手指轻轻搭在皇帝手腕上,嘴上不紧不慢坦承:

“皇上取笑了,臣才去过锦衣卫元千户府上,为一名女子看了诊。”

不等皇上发问,他竹筒倒豆子一般,絮絮叨叨把事情经过全说了。

“元千户赶着点儿将微臣请回府,拿出一沓子偏方叫我验证。皇上您知道我就这么点小毛病,见着新方子就走不动道,这不就叫元千户给钓着了么。”

“顺便又给那女娃娃诊了个脉,权当付了阅览的费用,人情不好欠,能当场还上是最好了。”

穆医正慢悠悠解释完,微阖双目诊脉,皇帝也暂停开口。

“脉象平稳,还有点上火,饮食清淡些即可,无需服药。”

穆医正简单说明龙体情况,写下脉案交给皇帝过目之后,交由大太监福喜亲自用印,穆医正也加盖手印之后,仔细放进药箱收好。

“盼了一冬的雨水终于来了,朕放下一桩心事,浑身轻松,你这把脉一如既往地准。”

皇帝哈哈朗笑两声,接过今岁新上贡的明前龙井啜了一口,谈兴未歇。

“那丫头身患何疾?脉象可有异处?”

穆医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并无疾病,只是气血两亏,又逢初朝,虚得厉害了些罢了,开了副养身子的方子,未见何处异常。”

皇帝微微挑眉,兴味瞧他:

“相貌如何?”

穆医正有一说一:

“虽未完全长开,已能瞧出几分清丽,是个小美人胚子。”

“清丽。”

皇帝重复了他的用词,似是臆想了下,又问:

“比之丽嫔如何?”

穆医正惶恐告罪:

“臣不敢妄议娘娘。”

皇帝无趣地摆一摆手。

“朕与你闲话,休如此作态。”

他到底顾忌着帝王形象,不好传出个昏庸好色的名声来,只得将话挑明了问:

“朕听闻,那杨锦鸾自称梦中遇仙,很有些奇妙本领,就想问问能得此奇缘者面相如何,并无他意。”

穆医正连连应是,极其上道地拍了几句龙屁,才终于说了句干货。

“臣不懂看面相,只觉得小丫头面善可喜。脉象上臣倒是能说道两句。”

“她幼时必定吃过大苦头,亏空了底子,近来才有了好转。如同枯木逢春,气血虽还虚弱,但沉疴尽去,体内血脉通畅,气息纯净,难得的通透无暇的体质,难得。”

“你看她是否服用仙丹?”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炙热,并不讳言。

穆医正城诚实地摇头:

“臣不知。”

皇帝目光悠远,良久又端起茶杯啜吸一口。

“朕服用的丹药,已然是终南山进献的极品,可朕的身体依然一日老似一日。若是能将体内沉疴尽去……”

穆医正低垂的睫毛颤了颤,没敢接话。

皇帝畅想片刻,又是嘿然一笑,继续问道:

“听说她还会画符,你没求一张?”

穆医正恭恭敬敬答:

“微臣去时,那杨氏女已经服用安神汤,一直未醒,不曾聊过一字半句。”

他又补充:

“不过那些方子,虽元千户托词乃是自天下各处搜罗而来,但其中不乏剑走偏锋另辟蹊径等匪夷所思之法,微臣以为,并非如今杏林所通用。”

“经皇上这一提醒,微臣突发奇想,难道这些药方,也是杨氏女自仙界所得?这就说得通了。”

说着,他喜形于色,大礼参拜:

“天赐杨氏女携带甘霖,为我大炎苍生解除病痛之苦,臣为大炎贺!为陛下贺!”

第71章 有舍才有得

“你呀,又给朕来这一套。”

皇帝慢悠悠地啜口茶水,没接他的话茬,龙目微垂,遮掩住眼底一抹轻嘲讽。

“朕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孙子都好几个,成天忙于政事,哪里有那些个寻花问柳的心思。爱卿多虑了。”

“臣不敢!”

穆医正噗通一声跪倒,连连叩头不止。

皇帝拿茶杯盖轻轻刮着杯口,听了十来声砰砰闷响,这才将茶杯搁到桌上。

“你这是做什么。咱们君臣闲话,无须拘礼,起来吧。福喜,看座。”

大太监颠颠地亲手搬来把太师椅,请穆医正坐下。

穆医正道谢,端正身子只坐了个椅子边儿,面不改色地练扎马步的功夫。

“那些方子可有用?所治何症?”

皇帝漫不经心地问。

“风痹之症。”穆医正恭声回答,“至于效用如何,暂未可知。都是些偏方,有些甚至连药材都不用,无法推测其功效。”

“风痹之症。”

皇帝咀嚼着这四个字,又哂然一笑。

“元长庚为唐骏那老匹夫求的?他倒是念顾旧情。”

穆医正不敢接话了。

皇上继位以来着重打击武将一派,大力扶持文官一系,不时加开恩科,为朝廷选才取士,朝中风向早就变了。

像是那元长庚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好好一个功臣武将之后,落得个全家抄斩不得不投身锦衣卫的下场,明眼人谁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可谁又敢管?

就连成天吆喝着要替天行道的白莲教妖人,都还是元长庚带头镇压的。

皇帝这御下之术,当真深不可测。

也不知道元长庚是倒霉还是福气,好不容易看上个姑娘,又入了皇上的眼,话里话外地试探打听。

他念及旧日里与元朔在战场上协同杀敌救人的情分,壮着胆子拐弯抹角替那丫头说情,却还是被皇上毫不留情地拆穿。

皇上压制武将势力的念头,还真是半点没减。

这趟浑水,也不是他能掺和的。

穆医正沉默不语,皇帝自顾自闲聊般说道:

“朕对那小丫头的来历挺感兴趣。你多跑两趟,替朕盯着点。要是能问出点有用的东西,朕有赏。”

“臣,遵旨。”

……

苏锦鸾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拿帕子垫着揉揉发痒的鼻头,无奈看着手下不成形的符。

虽说她的灵泉符重点在于灵泉,画成啥样都不耽误效果,但这事是秘密,不能说,说了人家未必肯信。

封建迷信不是那么好搞的,仪式感很重要。

她本来已经偷工减料,节省了斋戒沐浴熏香等等一系列约定俗成的惯例,若是连画符时须凝神静气一气呵成的规矩也破了,那也太敷衍了些。

“不好意思,我好像着凉了,今天实在没办法画符。要不,改天吧?”

苏锦鸾收起几张瑕疵品符纸,诚恳道歉。

元长庚若有所思地打量她的小动作,倏地开口跟她讨要手里的符纸。

“这几张符纸先给我吧,便是没有药到病除的奇效,总能有些缓解之用,对不对?”

他说的是疑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苏锦鸾简直要给这位大佬跪了!

人太聪明会没朋友的你造吗?!

苏锦鸾完全没有跟大佬battle智商的自信,怏怏将那几张符纸交给他。

她才攒下来的一点灵液,又全搭进去了,还欠下一笔债务,得画张新符给人家补上。

“大概吧,我也不是很确定,总归不会有害处就是了。”

苏锦鸾心里发苦,擦擦手,又拈起一颗腌话梅来吃,酸酸甜甜的滋味叫她眯起眼。

话说芳草端个饭去好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而且,空腹喝药不好吧?

“半个时辰前,丫头喂你喝过参汤。”

如同开了读心术金手指的大佬再次不问自答,恰恰好说中她心中所想。

苏锦鸾已经见怪不怪,很自然地接口:

“谢谢大人费心。我身体略有不适,今天画不出更好的符了,大人自便吧。”

元长庚没动,将符纸叠好放进腰间荷包。

“这符纸还算轻省,放进这样的荷包里也不算太碍事。我平日里常要带些文书证物金银干粮的,琐碎又占地方,实在有些不方便。”

苏锦鸾眨眨眼,莫名所以地看他。

“大人辛苦?”

她跟他对视几秒,率先扛不住地试探着接话。

元长庚薄唇微抿,攫住她的视线不说话。

苏锦鸾脑子转了一圈,恍然大悟!

“大人随身携带如此多杂物,小荷包多有不便,不如试试我的双肩包?”

元长庚终于有了丝笑模样,大发慈悲地开了口: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还是等你给我做新的吧。”

苏锦鸾心里mmp,脸上笑嘻嘻。

“您别跟我客气啊。宝剑赠英雄,双肩包送予大人才好发挥它的价值,伴随大人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我不急,可以等做新的。”

元长庚唔一声,眼底满是嘉许。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先用你的旧包应急,慢慢等你做新双肩包。不急,针线活伤眼睛,你不要赶着做,三五天做得了送我即可。”

苏锦鸾一脸懵地看他。

这人啥意思?拿走她的旧包不说,还要她做新的送他?这种体贴她的口吻是肿么肥四!

苏锦鸾气得说都不会话了。

可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苏锦鸾憋屈地哼唧一声,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这元府是不能住了,再住下去,说不好她又会被迫签字下多少丧权辱国的条约!

“大人,我什么时候回苏家?”

她有些等不及了呢!

元长庚见她前后迥异的态度,不用动脑子,也明白她的转变因何而来,忍不住虚握拳头遮口,咳掉到嘴边的笑意。

逗弄小兔子果然有趣,他都有些舍不得放人了。

不过为了长远地将人留在府里,还是该先送她走,有舍才有得。

“此事我已有计划,只是你身体不便,不如多休养几日……”

“不必了!”

苏锦鸾失礼地打断他的话,干笑着解释。

“大人府中无女眷,锦鸾不好多留,于名声有碍。还是早日回苏府吧。我身体好得很,多谢大人关心。”

她担心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等到满京城流言蜚语飞起,就算他肯放她回苏家,说不定苏家迫于流言,也会一顶小轿趁夜将她再送来。

这吃人的古代,她当真不敢行差踏错。

除非,她有足够自保的本钱。

第72章

“莫胡闹。”

元长庚眉头微挑,颇觉无奈。

这小丫头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对她原本的名字怨念如此深重吗?

她出首告发杨岩泉夫妻杀人,又将白银如意的方子无偿奉上,叫督公在皇上面前挣了好大脸面,只提出想自立女户的要求。

只她年龄小,真放她一名小小女童孤身在外,又手握来钱的方子,如同小儿持金过闹市,是祸不是福。

督公也承她的情,知道他跟小丫头打过交道,因而特意嘱咐他来劝劝,就连苏瑾沫与杨家的那些勾当,也是督公属意他如实告知的;

言下之意,默许了将掉包计做成铁案,为小丫头安排一条稳妥的后路,算是还了白银如意方子的人情。

“你要做丁月,可想好去哪里认一门姓丁的血亲?你又知道半路认来的爹娘会待你好?孩子话。”

苏锦鸾有点懵。

不是,咱锦衣卫这么奉公守法的吗?开个后门都不行?

元长庚轻易读懂她眼睛里的意思,轻轻捏下她抓着被子的爪子,唔,有点凉,血气还是不太足。

“朝廷户籍管理极为严格,不好弄虚作假,若事情泄露,轻则坐牢重则发配。”

他捏捏她软软的手指头,耐心哄道:

“你这样聪明,一定懂得哪样对你才好,苏府是个不错的选择。”

顿了顿,他饶有深意地补充:

“我也会给你撑腰,别怕。”

苏锦鸾被他带着茧子的手指揉得神思涣散,想抽没抽回来,热度似从他指腹传来,慢慢将她整个燃烧。

这人对她,是不是有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她还是个宝宝啊!

就为了逃离早婚早孕的陋习,她才费心谋划,想要尽早当家做主的!

对了,朝廷律法对大龄未婚男女没有硬性处罚规定吧?比如女子年满十八未许配人家,便由官府强制安排对象嫁人的那种?

苏锦鸾激灵灵打个寒颤,莫名觉得前途昏暗。

她不是不懂古代人均寿命短,人生七十就古来稀。

按这个比例折算,古代人能活六十岁的话,十五及笄成年,也相当于现代八十岁的寿命中,二十岁才算成年了。

似乎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并不!

十五岁之前都是娇滴滴的花骨朵,二十岁之前都是水灵灵的小白菜,学还没上完呢,结什么婚?

反正她不行。

“大人。”

苏锦鸾差点被自己的脑补逼疯,特别希望是她自作多情了。

苏锦鸾想要装嫩地跟他划清界限,在“大大”与“大叔”两个尊称中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保守又疏离的“大人”。

“大人,”她又重复,脸上挤出的笑干巴巴的,不住自我催眠她的一只爪子离家出走了。“多谢您的好意。”

元长庚眸色深沉,直直望入她眼底,眉头微挑,示意她接着说。

苏锦鸾略有些窘迫,再次认清她在社交这一块上的短板。

果然穿越也无法拯救她的宅女本性。

真的好讨厌这种聪明绝顶的家伙,是会读心吗?她不想被完全看透!

“您别这样看我,我并非不知好歹之人。”

苏锦鸾艰难地组织措辞,特别想发消息给他,哪怕传纸条呢。

“我只是,不想再为不相干的人费心,太麻烦。”

“我都想好了。等案子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就改头换面,另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随便赚点小钱钱,收养几个孩子,悠悠闲闲过逍遥日子。”

“至于您说的户籍卡得严,”她微微咬唇,也有些苦恼,很快有了主意,试探着问。“那能不能给我报个逃荒的孤女身份,只要有人担保,上户籍便不难了吧?”

“实在不行,我认您做干爹好不好?您接我去住,我孝顺您,这总没得挑理吧?”

她退而求其次,大眼眨啊眨地卖萌。

“我很省事的,不会给您添麻烦,还会给您赚银子,您要不考虑一下?”

元长庚眉心跳了跳,那颗嫣红的观音痣便似活了似的,愈发流光溢彩。

他想娶她回家养,她却想认他当爹?

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认干女儿的话,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不能想揉搓一把就随时抱过来,养不两年还会被不知道哪家的混账小子骗走,想想便觉得碍眼。

“我可福气有你这般大的女儿。”

他再次重复,放下手轻轻戳在她额心,似是想封住她过于跳脱不羁的心思。

算起来,她也该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明明也很喜欢他这张脸,动不动就脸红的,可她怎么就没想赖上他呢?

难道心有所属,当真看上那个徐家小子了?那可不是什么良配!

元长庚看着她乖巧讨喜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故意气人的,便更觉得头痛。

“好了,此事无需多言,你身子不舒坦,先好好休养,勿要多思多虑,万事有我。”

苏锦鸾感动得快要热泪盈眶了,一句谢谢爹含在嘴边,怕他不喜又咽下去。

做个孝顺女儿可得有眼色,她家帅爹永远十八!

“谢谢大人,您去忙吧,我不惹事。”

苏锦鸾欢快地摇着小爪子欢送,叫元长庚看着莫名碍眼,冷淡地问:

“许给我的酿酒方子呢?”

苏锦鸾一拍脑门,才想下地,被大姨妈热情地拉住手脚,不自然地干笑道:

“写了写了,在书桌左边抽屉里最底下那本画本里头夹着呢,您去拿吧。”

“一个是酿果酒的方子,一个是提纯烈酒的方子,都不太难,您找信得过的人照做就行。”

“我本来想亲自酿几坛送您的,这不事情多嘛,人多眼杂的也不方便,要是有单独的宅子就好了。”

她还不忘记再拐着弯提要求,她迫切想要当家做主,求成全!

“果酒我在口味方面做了改良,别看方子不起眼,却是独家秘方,应该能赚不少,您千万别不在意。”

她殷勤展现价值,为自己增加筹码。

“烈酒更好,除了度数高喝了过瘾之外,还能用作伤口消毒之用,避免伤口感染化脓发烧的情形……”

“你说的可是真的?”元长庚漫不经心的表情消失,凝重地一把抓住她瘦弱的肩头,直直盯着她问话。

苏锦鸾对这酿酒消毒的套路熟得很,自信答道:

“当然!”

第73章 苏慎之

苏慎之人如其名,品行端方,不苟言笑,孝顺父母友悌弟妹,中状元后紧接着就是小登科,娶了定北侯府的嫡女张幼窈为妻,夫妻恩爱儿女双全。

苏府二小姐便是苏瑾沫。

苏瑾沫出生时正逢苏夫人秦氏娘家遭难,全家发配西北充军,秦氏挂心娘家,千里迢迢追去相送。

秦氏又急又累,半路动了胎气,把孩子生在了河间府,刚好被赵玉枝瞅着空子,暗中动手脚将俩刚出生的小婴儿给掉了包。

秦氏后来得知,她爹娘年纪大了,受不了这跋山涉水的苦楚,半道上就一病不起,连寿衣都准备好了。

万万没想到,老两口突然又好了,仔细一对时辰,正好是他闺女出生那会儿。

秦氏就此认定自家小闺女生来带福旺家,打心眼儿里头就爱得不行,家里几个孩子全都得靠后。

她郑重其事地请大师给孩子测算起名,得了瑾沫二字,深信不疑地给孩子用上了。

苏相对沫字很不满意,觉得寓意不好;可惜拗不过妻子,也只得随她去了。

秦氏生苏瑾沫伤了身子,调养多年不见有孕,本已经歇了心思,一儿一女凑个好字也足够。

没想到她心思一放宽,送子娘娘反而记起了她,就送了一个儿子给她。

苏家小少爷叫苏敬之,萌哒哒吃货小胖子一枚,被苏瑾沫常拿些吃的收买,算是她的死忠脑残粉。

至于苏老太爷倚重的庶长子一支,却是江河日下,仕途上没有多大出息,关起门来度日,倒处得跟隔了几重的亲戚一般,到也相安无事。

苏锦鸾将苏家的人物关系简单捋一遍,默默在心里叹口气。

书中写苏瑾沫出嫁后,也得到娘家支持,说明苏家对这个女儿是真的好,就连她大胆夜奔给人做妾这等给家族抹黑之事,也都释然包容了。

苏锦鸾一直相信,感情是处出来的。血缘关系上的羁绊,只会增加特定的归属感,并不能决定与亲人之间相处是否和谐融洽。

否则也不会有偏心一说,不慈不孝也就成了无本之木,不会存世甚至入罪。

苏家无疑是偏心自小养大的苏瑾沫的。

书里写小杨锦鸾后来被女主当成棋子,送回苏家认祖归宗,并不受苏家人的重视,甚至遭受冷落。

最后更是因为疏于照顾,导致她失足落水而亡,究其原因,也不过在于一个不上心,或者说偏心。

苏锦鸾原本不打算回苏家,就是不想趟这趟浑水。

就当她亲缘浅薄吧,偏心的家人有不如无,不够糟心的。

毕竟从书里判断,苏家就算知道她才是苏家的亲生女儿,也只是将她带回去,满足最基本的生存条件而已,并不会将苏瑾沫赶走。

就像苏相说的,苏家又不是吃不起饭的穷苦人家,多养一个女儿没什么大不了。

何况那时苏瑾沫早已经嫁人,再断绝关系,名声上不好听,会显得苏家刻薄,有害无益。

只不过,如今换她穿来,费心费力扭转剧情,又抱上锦衣卫元长庚的大腿,认亲一事已经大为不同,不但时间提前了,形势也不容苏府选择。

苏瑾沫与白莲教有勾结,是板上钉钉的。元长庚在此时揭开调包记,时机选择得可谓相当巧妙。

苏家不缺聪明人,断尾求生明哲保身是最好的选择。

苏瑾沫很大可能被送走。

而将人家心爱闺女赶走的她,怕是更为苏家所不喜。

苏锦鸾又叹口气,琢磨着该如何改善一下处境。

苏慎之身为苏家嫡长子,也是未来的家主,拥有极大的话语权,十分有必要跟他搞好关系。

苏锦鸾打算投其所好,再当一回文抄公,拿古圣先贤的佳作当敲门砖。

当然,她不会无耻的将这些诗文据为己有,会言明原作者,好歹要保住本就没剩多少的底线。

不过跟状元讨论诗文,她有点虚。

要是人家跟她讨论诗文的妙处,怎么用典怎么押韵,非要考她做古诗文的阅读理解,那可怎么办?她百分百要露馅。

为谨慎起见,苏锦鸾决定,背三字经。

幼儿启蒙教材,她还是有信心能糊弄过去的。

说做就做。

苏锦鸾拿出鹅毛笔,一笔一画抄三字经,还胆大包天地用了简体字。

反正她是从梦里得来的不知名著作,用另一套不同的字体,也说得通吧?

元府里的玉版纸是真好用,书写流畅,吸水上佳,就是价格贵了些,没其他毛病。

苏锦鸾没工夫感叹元长庚的慷慨,她交出去的方子,够她买一辈子玉版纸使的。

苏慎之身为苏家嫡长子,也是未来的家主,拥有极大的话语权,十分有必要跟他搞好关系。

苏锦鸾打算投其所好,再当一回文抄公,拿古圣先贤的佳作当敲门砖。

当然,她不会无耻的将这些诗文据为己有,会言明原作者,好歹要保住本就没剩多少的底线。

不过跟状元讨论诗文,她有点虚。

要是人家跟她讨论诗文的妙处,怎么用典怎么押韵,非要考她做古诗文的阅读理解,那可怎么办?她百分百要露馅。

为谨慎起见,苏锦鸾决定,背三字经。

幼儿启蒙教材,她还是有信心能糊弄过去的。

说做就做。

苏锦鸾拿出鹅毛笔,一笔一画抄三字经,还胆大包天地用了简体字。

反正她是从梦里得来的不知名著作,用另一套不同的字体,也说得通吧?

元府里的玉版纸是真好用,书写流畅,吸水上佳,就是价格贵了些,没其他毛病。

苏锦鸾没工夫感叹元长庚的慷慨,她交出去的方子,够她买一辈子玉版纸使的。

苏慎之身为苏家嫡长子,也是未来的家主,拥有极大的话语权,十分有必要跟他搞好关系。

苏锦鸾打算投其所好,再当一回文抄公,拿古圣先贤的佳作当敲门砖。

当然,她不会无耻的将这些诗文据为己有,会言明原作者,好歹要保住本就没剩多少的底线。

不过跟状元讨论诗文,她有点虚。

要是人家跟她讨论诗文的妙处,怎么用典怎么押韵,非要考她做古诗文的阅读理解,那可怎么办?她百分百要露馅。

为谨慎起见,苏锦鸾决定,背三字经。

幼儿启蒙教材,她还是有信心能糊弄过去的。

说做就做。

苏锦鸾拿出鹅毛笔,一笔一画抄三字经,还胆大包天地用了简体字。

反正她是从梦里得来的不知名著作,用另一套不同的字体,也说得通吧?

元府里的玉版纸是真好用,书写流畅,吸水上佳,就是价格贵了些,没其他毛病。

苏锦鸾没工夫感叹元长庚的慷慨,她交出去的方子,够她买一辈子玉版纸使的。

第74章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元家雕梁画栋,富贵气派,就是略显冷清了些。

偌大个院子不见人影,草木经冬凋敝萧索,隐隐泛着新绿,不见半点花朵。

苏锦鸾草草打量一圈,也没心思赏景,脚步匆匆往正厅赶。

芳草紧张得小声跟她瞎聊。

“这京城的天儿比咱们河间府还凉,我刚才出去转一圈,杏花才只开了一两朵,迎春倒是开得好,我采了些回来插瓶,小姐看见没?”

“看见了。”

苏锦鸾与她相反,紧张起来话反而会少,脑子里不停模拟与苏慎之见面时的场景,来来回回打着腹稿。

芳草也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见她没多少兴致说话,也住了嘴,递过一包糖来。

“玫瑰松子糖,一小包就要二两银子,可贵了,小姐快尝尝。”

苏锦鸾拿了一颗,示意她自己留着吃。

糖块放进嘴里甜香化开,安抚了焦躁的心情。

苏锦鸾放松了眉眼,眼瞅着正房近在眼前,赶忙将糖块咔嚓咔嚓咬碎咽了,进门前又略一整理仪容,抬手敲门,款步而入。

“大人。”

苏锦鸾先朝主位上端坐的元长庚微微福身一礼,又朝另一名眼生又莫名熟悉的年轻官员行礼。

苏慎之蹭地站起,侧身避让,一脸惊异地打量她。

元长庚搁下茶杯,起身代为介绍。

“这位便是左相府大公子苏慎之,这是苏锦鸾。你们兄妹二人聊聊吧。”

说罢,他大步离开,留下空间给俩人说话。

苏锦鸾被他这开门见山的架势惊到,先前做的准备全落了空。

这是已经撬开了刺客的嘴,跟苏慎之摊牌了?

苏锦鸾抿抿嘴,嘴里甜得发腻,突然很想喝水。

“苏公子,坐下说吧。”

苏锦鸾拣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使眼色给看傻了眼的芳草,叫她给自己倒杯茶水。

芳草来回打量俩人,目光满是惊奇。

这冲这样貌,说俩人不是血亲,瞎子都不信!

也不知道那苏瑾沫长啥样,是不是也跟杨家人像得紧。

苏锦鸾喝了半盏茶,心思也随着沉到杯底的茶叶安稳下来。

“苏公子,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苏慎之怔了怔,复杂外露的神色收敛,同样沉稳有加地打招呼。

“姑娘客气了。”

“听说,姑娘生于河间府温泉镇秀水村?家中姓杨?”

苏慎之开口问,想要掌握谈话节奏。

苏锦鸾打开斜挎包,装作不小心将抄写的《三字经》掉落出来。

她不好意思地装着腼腆,暗暗丢眼色制止芳草去捡。

苏慎之将她这明显的小心思看在眼底,不置可否地依从她的心意,俯身将掉落的纸张捡起,极其君子地并未扫视其上内容。

苏锦鸾看他非礼勿视地双手将稿子搁在她面前,失望地轻咬下嘴唇,从下头抽出她提前给杨家夫妻画的素描画递过去。

“我知道事关重大,听起来还有些离奇,但解释起来太麻烦,大抵跟元大人跟您说的一致。”

“这是我画的杨岩泉夫妻的画像,足有八九分像吧,你瞧瞧是否眼熟。”

“你应该也发现了,我跟你相貌上有几分相似,这或许可能是巧合;但若是苏瑾沫同时也与杨家人相像,那么就说明问题了。”

苏慎之沉默地接过那两副画像,足足端量了半盏茶的工夫,这才抬眼问道:

“你说这乃是你所画?”

苏锦鸾毫不心虚点头。

她上辈子因为严重的心脏病,不能跑跳玩耍,成天跟书本为伴,画画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还是自学成才那种。

美术课上教过素描,老师还夸过她有灵气。不过她更喜欢画漫画,因为可以当做礼物送老师同学。

一年里的节日实在太多了,生日、春节、儿童节、教师节、圣诞节、元旦,她送不起别的礼物,只好换着花样做手工,贺卡更是大头,幸好老师同学们不嫌弃。

苏锦鸾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不学无术的草包,当场从挎包里拿出炭笔白纸,唰唰画起来。

三两笔勾勒出一个q版小人儿,苏锦鸾胸有成竹地推过去叫他瞧。

“呀,小姐画得真像!”

芳草捧场地赞美,想着回头也要跟小姐求一副画像,给家里寄回去,省得她娘太想她,晚上躲被窝里偷着哭。

苏慎之看着纸上那个不大的小人儿,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子,五官略微有些夸张,神态间却能一眼瞧出像他自己,心里不由得转些不为外人道的念头。

“这两种画法,并不常见。”

苏锦鸾大大方方点头:

“对啊,我自梦中得来的,一梦千年!”

想说服别人,首先自己要坚信不疑。关于梦中遇仙这段瞎话,她已经熟能生巧了。

她顺势拿起备受冷落的《三字经》,微笑着递过去。

“苏公子状元之才,我仰慕已久。这篇《三字经》想请苏公子雅正,将其中不合适的地方帮忙修改一下,我有意将之刊印,推行天下,助力我大炎幼童启蒙。”

她含笑启唇,说出准备好的金句:

“教育是国之根本。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

苏慎之悚然一惊,定定看她,似在咂摸这几句话。

良久,他长叹一声,躬身作揖。

“朝闻道,夕死可矣。谢君赐教。”

苏锦鸾慌忙站起,连连摆手。

“我这也是借花献佛,不是我原创的。”

苏慎之见她不居功,眸色闪了闪,不知是不是想起府里才名鹊起的苏瑾沫,神色颇有些复杂。

他起身,肃然捧起那几张《三字经》书稿,认真拜读。

然后,脸色不由得便是一变!

苏锦鸾讪讪抿嘴,殷勤开口:

“要不还是我来读吧?你知道的,我没上过学,不会写这边的字,这抄的其实是梦里头的字体。跟咱这里的不太一样对吧?”

苏慎之意味深长地将书稿还她,未置可否。

字的笔画写不对,缺胳膊少腿的可以说没学好;

可这写字的功力,字体的间架结构起承转合,甚至自创字体自成一派,这却不是随便临摹个一二日便能成的。

只她既不愿承认,他便也先不揭破,且瞧瞧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说。

第75章 老者

锦鸾归正文卷第75章老者“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苏锦鸾拿回稿子,轻快地念着。

极富韵律的声音在客厅回响,就连不通笔墨的芳草都听入了迷。

苏慎之肃然端坐,如同回到课堂上听夫子授课,认真里透着一丝虔诚,甚至有一分喜悦!

见猎心喜!

这部《三字经》朗朗上口,深入浅出,包罗万象,何止对幼童开蒙有用,便是对他这个饱读诗书的状元,同样不无启发!

“凡训蒙,须讲究。详训诂,名句读。为学者,必有初。小学终,至四书……”

苏锦鸾口齿清晰,密切关注苏慎之的细微反应,神经慢慢绷紧。

这个时空的历史与她所知的有部分重合,上古传说以及早期的封建王朝部分都对得上,大概是在隋唐交替时发生了转折。

三字经里涉及的启蒙文学著作大多已经存世,虽然四书里的《大学》没有南宋朱熹的整理编纂,但也可以在《礼记》中寻到原文,也说得过去。

叫她为难的是接下来的历史知识,或许与此间有所出入。

不过她已经提前打过补丁,就说是得自上界,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如有不同自行调整。

她可不就在跟状元郎求教么?!

“经子通,读诸史。考世系,知终始。自羲农,至黄帝。号三皇,居上世……”

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三人,元长庚在旁作陪,并未踏入打扰。

苏锦鸾全神贯注之下,居然没有发觉。

“迨至隋,一土宇。不再传,失统绪。炎高祖,起义师。除隋乱,创国基。”

她稍加改动,将大炎王朝的建立囊扩进去,却机警地不再继续,省得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获罪。

她现在就在锦衣卫大佬的老窝里,敢出言不逊,嫌命长么?

短暂的一个停顿,苏锦鸾忙又接到下一部分。

“载治乱,知兴替。读史书,考实录。通古今,若亲目。

口而诵,心而惟。朝于斯,夕于斯。昔仲尼,师项橐。古圣贤,尚勤学……”

苏锦鸾觑着苏慎之的脸色,也瞧不出他心里所想,倒也不觉气馁。

能考上状元郎的,要经过殿试一关。在皇帝面前考试都不掉链子的,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功,哪里会惧怕她一介女子。

劝学的故事不犯忌讳,杜撰起来也容易,苏锦鸾毫无心理负担地一口气念到结尾。

“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完了。”

她松口气,拿起凉了的茶水喝一口。

芳草如梦方醒,赶忙抢下她手里的茶杯,嗔怪道:

“小姐怎能喝凉茶?小心肚痛。”

丫头喜滋滋地给她换上热茶,没忘记招待贵客。

苏慎之满面沉吟之色,显然还沉浸在《三字经》中,不断吟诵揣摩。

“好,好一个三字经。”

门口突兀传来喝彩声,一名玄服老者哈哈朗笑着当先进来。

苏锦鸾吃了一惊,抬眼去瞧,见元长庚面色平静地陪同在侧,行动间隐隐以那老者为尊。

旁边还跟着个扫地僧风范的沉默仆从,苏锦鸾心中迅速转过无数念头。

这个派头,怕是只有那寥寥几人能有的了。

不外乎是锦衣卫的总头目督公,以及位极人臣的那几位,甚至皇帝本人!

总之恭敬就对了!

苏锦鸾来不及细致分析,连忙微微欠身福礼:

“见过长者。您也觉得这三字经好?小女子斗胆请长者一起帮忙斧正,以飨世人。”

苏慎之默然一揖,恭候一旁,面无表情的模样跟元长庚有些相像,很有些装聋作哑的意味。

苏锦鸾心中有了猜测,很快想好自己的定位,脸上笑容愈发天真腼腆。

老者上下打量她,目光如电,似能看透她的五脏六脾。

苏锦鸾只作不知。

她也是曾经给领导献过花的优秀学生代表,见过世面的!

“你就是杨锦鸾?”

老者含笑开口,并不给人多少亲切感。

苏锦鸾鼓鼓腮帮子,学着芳草心直口快的样子娇憨反驳:

“苏,苏锦鸾。我自打从混沌中醒来,便记得自己叫苏锦鸾。元大人也说,杨家不是我的血亲,这位苏公子才该是我的亲兄长,我们正在认亲呢。”

老者极感兴趣地一挑眉,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长身玉立的前状元郎,又回到小姑娘憨直讨喜的小脸上。

“你二人确实颇多相似之处。你说你在认亲,可是你兄长在考察你的学问?若是配不上他的状元之名,是不是就不认你了?”

“您取笑了,慎之不敢。”

苏慎之垂眸作揖,并不多言,很明白老者的心思全在苏锦鸾身上。

苏锦鸾眨巴下眼睛,脑细胞齐齐燃烧,紧急动员,想着每一个将要出口的字,以及相应的语气神态动作,紧张得没工夫觉得累。

“您说话真风趣。既是亲兄妹,那便更能包容彼此的不足。我便是大字不识一个,兄长也不会因此而看轻我。”

“反之,若我有些许长处,兄长便会与有荣焉;我若能得兄长一句肯定,比及旁人夸我十句百句还要欢喜,因此才忍不住在兄长面前献宝。”

她朝苏慎之投去个孺慕的眼神,嫣然一笑,略有些羞涩地偷偷对手指。

“兄长比我想象中的更好,我希望兄长也能喜欢我。”

苏慎之略有动容,抬眸给了她个温和的眼神,却并未鲁莽开口。

苏锦鸾眼角扫过元长庚,见他同样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旁观姿态,心中再次发紧,使出吃奶的力气,发誓要唱好眼前这出大戏!

老者把她的小女儿姿态收入眼底,眸光闪烁,嘴角笑意不减。

“你这女娃娃倒也有趣。”

苏锦鸾头皮一紧,越发装小扮嫩。

她可不想引起老男人的兴趣!

“爷爷你过奖了,您请坐。”

她声音本就清甜,这会儿刻意模仿动画角色配音,当真有些奶声奶气的意味,配合着她不足一米五的身高,倒也不算太出戏。

就她这个头,放在以后还能买儿童票呢!苏锦鸾毫无心理负担地卖萌。

“您喝茶。”

她亲手奉上茶水,彩虹屁张嘴就来。

“说起来不怕您笑话,我见您也有些眼熟。”

“我曾经梦游仙境,您跟一位仙人很像。他冲我遥遥点过一指,然后我就像是醍醐灌顶一般,醒来后脑子便清楚多了,所以我瞧见您就觉得亲近。”

第76章 一幅画

“哦?竟有此事?”

老者含笑而坐,也不知道信了没信。

苏锦鸾一拍脑门,喜滋滋道:

“我怕醒来后会慢慢忘记梦中所见,因而将梦中情景画了出来,我找来给您瞧瞧?”

老者望进她眼底,只觉全是一片无暇的清澈,笑着颔首。

“取来一观也可。”

他拿起桌上几张手稿,先翻了翻那字体殊异的《三字经》,又去瞧那几张画像。

“这也是你画的?画法倒也新奇。”

苏锦鸾憨憨点头,憋红了小脸,似乎在强行压抑着被人当面夸奖的兴奋。

“我画得不好,您过奖了。我,我去取画。”

苏锦鸾嘴角忍不住上翘,喜不自禁地跑出去,一副迫不及待要献宝的模样。

一出门,苏锦鸾便看到院子里一排冷肃的护卫,面上的喜意收了收,小手朝客院一指,主动解释。

“我回院子取下东西。”

高大英武的护卫头领朝她颔首,并未阻拦。

苏锦鸾一口气跑回院子,翻箱倒柜找画稿。

她倒不全是撒谎。

自打编造出这个梦中遇仙的梗,她便琢磨着该如何圆谎。

弄出合用的炭笔后,她就抽空画起群仙筵的稿子来。

每日里得空便画上几笔,一个月下来,足足画了大几十个简笔神仙人物,各个美型,男女老少各种气质一网打尽,正面侧脸背影各个角度全有,云雾宫殿花木灵兽一应俱全,耗费她不少心血。

“找到了!”

苏锦鸾惊喜地找出一个木盒子,手指灵巧地拨弄几下,打开机关锁,取出里头的画纸展开一看,满意地点点头。

她对人物气质的概括还是很到位的。像老者这种威严霸气类型的也有,还是神化年轻版的,瞧着至少有三四分像。

加上脑补的话,只会越瞧越像!

苏锦鸾小心地把画纸装好,抱着盒子又小跑着回去。

她可不敢在这会儿动手脚填补画像,弄巧成拙的话,只怕小命不保。

进正厅前,苏锦鸾被护卫头领拦下,打开盒子检查。

苏锦鸾乖乖配合,安检过关后,这才抱着打开的盒子入内。

“爷爷您瞧,是不是跟您很像?”

苏锦鸾嘴甜地喊人,打开画纸招呼几人来瞧,却并未指明具体人物。

三尺长的画纸铺在桌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云雾缭绕下,巍峨琼宇内大摆筵席,各家仙人济济一堂,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席上数不尽的珍馐琼浆,各色鲜果闻所未闻,说不尽的鲜妍可爱。

鲜花草木葳蕤吐蕊,仙鹤瑞兽翩翩起舞,好一派仙家气象!

正中上首头戴冠冕的仙人抬手遥遥一指,嘴角似笑非笑,威严庄重,仿佛在指点星辰变幻,做戏来耍。

围观几人齐齐倒抽口气,仿佛被那一指戳中了脑中某处,自冥冥中接引了不可知的神秘力量,一时间都若有所悟。

“快把画收起来!沐浴焚香,朕要更衣!”

皇帝悚然色变,厉声吩咐,直接暴露了身份。

众人齐齐应是,无一恭敬避让。

苏锦鸾怎么也没料到,他们竟然是这种反应!

不就是一幅画么?至于这样兴师动众的,搞得好像她是什么书画大师似的,她有些虚啊。

“鸾儿还不快将画卷细细收起?等朕依礼来请。”

皇帝和蔼地摸下她的狗头,差点把苏锦鸾给摸懵了。

这到底是什么神转折?她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苏锦鸾本能地朝元长庚投去求救的目光,求透题!

元长庚并未见死不救,温和地跟她解释:

“这画太玄妙,随意观看有不敬之嫌。”

苏锦鸾一脸懵,转头望向突然间仙气附体的皇帝,状似不过脑子地问:

“可是爷爷是皇帝啊,天子龙脉,尊贵无比,什么画看不得?”

“而且爷爷跟那位神仙好像的,说不定就是仙人下界来历劫的分身,功成后还要回归仙班的。爷爷来头这么大,看一副我画的凡间字画,哪用得着那么多讲究。”

“哦我知道了。”苏锦鸾一副恍然大悟的口吻,望向皇帝的目光亲近中透着丝丝敬畏。

“您通过我的画,看到了画以外的东西对吗?我得了那梦,其实就是上天指引我来将这幅画送到您面前的,对吗?我何德何能!”

苏锦鸾诚惶诚恐,还有些喜不自禁的飘飘然,发亮的目光不住偷瞧神色莫测高深的皇帝,管不住嘴似的小声嘀咕。

“肯定是我前世为善,这世虽然遭受折磨,但却守住初心不灭,这才得此机缘魂魄离体,有此奇遇。”

“都说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这一梦做得云里雾里,却已经傻了十几年,幸亏得您一指点化才回魂醒转。”

“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苏锦鸾感激又腼腆地看着皇帝,胆大包天地凑近,还偷偷摸摸地想伸爪子,试探着去捞他的袖子。

“您肯定也觉得我孺子可教吧?所以才顺手帮我一把,还灌输了这么多知识进我脑子里,教我做个特别好的人。”

“您就是我的恩人,师长!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再造之恩铭记五内,我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

苏锦鸾觉得她要是这会儿噗通跪下,邦邦邦磕几个响头,最好再感激涕零,说不定效果会更好。

可瞄一眼大理石的平整地面,她膝盖痛!

屋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安静看她表演,咳,听她表露心声。

没人搭戏,苏锦鸾演得有些辛苦,那只做作的爪子,终于颤颤巍巍的,碰到了龙袍,咳,真龙天子的衣袖。

然后,食指与拇指试探着,掐住了点布料,惴惴不安地等待着。

“鸾丫头,你很好。”

皇帝终于开口,目光中蕴含欣慰笑意,如同宽厚长者。

“不要怕,朕依然会护着你。”

苏锦鸾紧张地吞口口水,嘴唇张了张又抿住,信赖地使劲点点小脑袋。

依然二字用得妙哇!

“好了,你先坐坐,等朕先去沐浴更衣,再来赏画,参悟。”

皇帝目光又扫了那画中仙人一眼,很快避开,带领身边大太监,龙行虎步离开。

元长庚这个东主赶忙上前引路安排。

苏慎之落在后头,目光复杂地看她一眼,不发一言地也跟了上去。

第77章 县君

眨眼间,客厅里只剩下苏锦鸾主仆。

“小姐?”

芳草惶然出声,硕大的身躯戚戚惶惶的想往苏锦鸾身边躲。

苏锦鸾力竭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无力摆摆手,示意她先别说话。

苏锦鸾默默看着那张画,脑子里一片空白。

似是过了很久,她长长出口气,起身收起那画,低声对芳草道:

“我们也回去换身衣裳。”

这一会儿工夫,她背后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她是打算拍真命天子的马屁,可是没想到,效果出乎意料得好。

皇帝比她想的,还要更无耻!

君命神授,果然是不可触碰的逆鳞吗?

苏锦鸾低垂着眼帘,反复在心底刻下痕迹。

科学与玄学,是有分歧的,与神学更有绕不开的冲突。

她一定要谨守一个度,不能口无遮拦地招祸。改革的步子迈太大会扯到那个啥,痛的是她自己。

循序渐进,遵循社会发展规律,不好高骛远,不无脑冒进,她就安安稳稳小打小闹地折腾一下,不把自己当做救世主,简单刷个炮灰逆袭的副本安身保命就好。

苏锦鸾做好心理建设,心上担子一松,耷拉的肩头也重新挺起来。

苏锦鸾不敢叫皇帝等她,回房拿湿帕子胡乱擦下汗湿的身子,换上一身郑重的深色衣衫,重新梳了个正式的发髻,抱着盒子匆匆回了正厅。

还好,其他人还没到。

芳草快吓破胆,却执意要陪着小姐同生共死,苏锦鸾也由着她去了。

芳草对于她来说,早不仅仅意味着忠心的仆人,而是真真正正可以倚靠想要报答的亲人。

亲人之间不必太过客气,她也会尽力护着芳草的。

不一会儿工夫,简单梳洗过的苏慎之当先进来,面色复杂地打量她两眼,没说话,也没落坐。

苏锦鸾也觉得尴尬,主动将那幅给他画的q版小像推过去,抿抿嘴,同样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慎之又看她一眼,将那画像放在自己手边,并未私自收起,见她期期艾艾想要亲近的模样,心底也微微叹口气。

这小姑娘就算入了皇帝的眼,到底也还是他的妹妹,他避嫌太过,反而惹人齿冷。

“那《三字经》可否再与我细看?”

苏慎之主动开口讨要。

苏锦鸾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捧着书稿哒哒哒跑过去,仰脸朝他甜甜地笑。

苏大公子是她的胞兄,目测身高足有一米八出头。同样拥有优良基因的她,应该也不会太矮吧?

苏慎之被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脸皮抽了抽,总觉得小姑娘似乎另有所图,而那东西是他有,她却可望不可即的。

苏慎之强烈地感受到手足之间特有的奇妙牵绊,没有丝毫恶意,有的只是全然向他敞开的灵魂,心下颇有些动容。

苏家兄弟姊妹不少,光是跟他一奶同胞的便还有一妹一弟,可他却从未自他人身上察觉到这股奇妙的感觉。

血浓于水。

苏慎之稍一走神,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她的,下意识便要撒手去躲。

却被她很自然地连同书稿托了一把。

“兄长?”

苏锦鸾一声称呼脱口而出,练习多时总算有了成果。

心理障碍一旦突破,接下来便顺理成章。

苏锦鸾抬手按了下脸颊,嗯,最近伙食不错,她脸颊长了些肉,才不是脸皮变厚了呢。

“无事。”

苏慎之定定神,也无心看手中的书稿,敏捷的心思已经转到今日之后苏家的处境,以及如何应对上。

“兄长方才用的可是香皂?”

苏锦鸾后退一步,拉开些距离歪头看他,一直仰着脖子怪累的。

“这个梅香味的兄长喜欢吗?我还做了杏花香和迎春花香的,哦,松香的也有,兄长喜欢哪个,我送兄长。”

苏锦鸾没话找话,试图发动糖衣炮弹攻势。

她对苏慎之的第一印象极好,这个哥哥她要了!

“那香皂也是你做的?”

苏慎之面露讶色,捏着书稿与她闲谈,心中不无感叹,怀璧其罪,他这个妹妹,苏家只怕留不住!

“是呀。”苏锦鸾喜滋滋地弯起眼笑,大胆地拉他坐下。

嗯,居高临下俯视的角度真的特别好!

“我梦仙了嘛,就学着做了些小玩意儿。兄长饿了吧?我特意下厨为兄长做了几样小菜,兄长可要好好尝尝。”

苏慎之扬眉,还未答话,便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朗笑:

“看来朕今天要有口福了。鸾丫头,不介意朕也尝尝你的手艺吧?”

皇帝又换了一身玄衣进来,行动间金丝暗纹如游龙涌动,华贵非常!

“皇上肯赏光,是民女的荣幸。”

苏锦鸾咧着小嘴卖乖,作势要行叩拜大礼。

“民女苏锦鸾,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留了个心眼,喊完口号之后才要低头弯膝盖,果然被龙心大悦的皇帝一把拉住。

“哈哈哈,你这张小嘴儿哟,就会哄人高兴。一家子人,不必拘礼。”

大太监福山极有眼力价地上前,端着死板板的脸给她道喜:

“提前给县君道喜了。”

苏锦鸾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这确定是报喜不是报丧?扫地僧果然不是外头那些妖艳贱货可比,任性得好有范儿!

“这,这?”

她佯装不解,手足无措的模样倒也有几分真心。

一言不发封县君?她这是咸鱼翻身当官儿了?

这么大个馅饼掉她手里,总觉得有点烫手,是要烫掉她几层皮?

皇帝含笑不语,威严又慈和地望她一眼,又去看那盒子里的画纸。

元长庚低声提点:

“闲话稍后再叙,先祭告上天,接了圣画为要。”

苏锦鸾茫然望他。

圣画?是指她画的这个?

总感觉有一波强大的阴谋即将把她吞噬!是捧杀吧?是吧是吧?

元长庚在皇帝面前,谨守礼仪,连多的眼风都没给她。

苏慎之更是恭立在旁,垂眸屏息,一派端肃。

苏锦鸾有眼色地咽口口水,有学有样,不敢多言多动。

院内不知何时布置好香案,皇帝带领几人鱼贯而出。

苏锦鸾惴惴不安地抱着盛放画纸的机关盒,轻手轻脚地摆到香案上,候在一侧。

皇帝接过大太监递过的三炷香,口中默默祝祷几句,郑重其事地将香插进香炉。

大太监代为三叩首,院子里齐唰唰跪倒一片,唯独苏锦鸾被皇帝拉住,被迫鹤立鸡群。

第78章 投资我吧

简单祝祷过后,三炷香的青烟直直上冒,上天并未给出不悦的指示,这礼节便算是成了。

皇帝喜之不尽地又看了那画几眼,亲手收入盒中,移步去饭厅用饭。

富春楼的席面已经送来,规格却配不上皇帝的咖位,苏锦鸾自告奋勇,带着芳草临时加做几道硬菜凑数。

一道酸豆角炒肉片,一道泡椒鱼片,一道奶香青豆焖河虾,一道大盘鸡,再加上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标准的四菜一汤。

主食除了白银如意、小花卷糖三角豆沙包,还有一锅白胖胖的大包子,荤素都有。

另外还有炸酱面、葱油面以及韭菜盒子,可谓琳琅满目,喷香扑鼻,就算招待皇帝也拿得出手了。

护卫全程监督做饭过程,当然也少不了高大上的试毒环节。

大太监福山似乎不怕烫,面不改色地自冒着蒸汽的锅里挑出一点饭菜盛进小碗里,每样尝上一口,随即便示意装盘上桌,热气未散,压根不影响口感。

苏锦鸾在厨下忙活,避免了女子不能上桌的尴尬。

她还担心跟几位大佬同桌吃饭,会消化不良呢。

“芳草,你也赶紧吃。”

苏锦鸾边摆盘,边低声嘱咐忙碌的芳草。

每一样菜都做得分量十足,她却只挑拣卖相最好的一点,画画似的摆盘,绝大多数都剩下不用,留给护卫以及元府仆人们吃。

芳草作为掌勺的大厨,更是饿不着。

最后一道汤上桌,剩下的主食芳草都会做,连忙赶苏锦鸾出灶房。

苏锦鸾解下包头发的头巾,换掉沾染油烟味的衣服鞋子,简单洗下手脸,急匆匆赶往客厅,皇帝差人传话召见。

“鸾丫头,你这手艺确然不错,朕用得极好。想要什么赏?”

皇帝酒足饭饱,喝着消食的山楂茶,和蔼地问。

“下厨能得到用膳之人的夸赞,这便是最好的奖赏了。”

苏锦鸾套路地回话,满脑子还想着福山大太监提点过的县君一茬。

大概只是个荣誉称号吧?没实权更没封地的那种,可能会有俸禄领,有品级见某某不跪?

“这倒是句实在话。学有所成,劳而见功,便是极好的。”

皇帝颇觉意外,细细打量她两眼,能看出她所言确实出于本心,便点头附和两句。

苏锦鸾忸怩了下,讪讪笑着谦逊道:

“我没您那么大的学问,就随便说说的。”

皇帝摆摆手,瞅瞅外头的天色,转而说起正题。

“鸾丫头,你且将你那梦境细细说来。”

这个她熟!

苏锦鸾信口拈来,讲得绘声绘色,别说是头次听故事的苏慎之,便是早得到密报的元长庚与皇帝也听住了。

不一时,故事结束。

皇帝面露神往,悠悠叹道:

“能在天上飞行的飞机,能在陆地奔驰的汽车,能在深海遨游的巨轮,足不出户,能知天下事的手机,想买什么点点法器下订单,不出半个时辰便能送货上门,果然是神仙手段。”

苏锦鸾绷着一张脸,严肃地听他说一句便点一下头。

科技妙用无穷,可不就是神仙手段?

假如现在她能整出电灯电话电脑电影,估计能惊得皇帝跪下喊爸爸!

“这些法术,你可会?”

皇帝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望她。

若是大炎得了这些神仙手段,何愁四海不臣服!

苏锦鸾手腕被抓得生疼,红了眼没敢往回抽,老老实实摇头。

“对不起,我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些景儿,能画出来个大概,却无法将梦境再现。我,我太没用了,对不起。”

皇帝目光中闪过一抹失望,随即掩饰下来,改抓为拍,拍拍她的手背安抚。

“无妨,你毕竟不是神仙,能窥探一番天机,已经是天大的机缘。”

皇帝酒意上涌,目光愈加明亮,仿似在回味那美酒的甘冽,说话间酒香四溢。

“你能记下这三字经,做出这白银如意,还有香皂、烈酒,已经是造福世人的功德,无需妄自菲薄。”

苏锦鸾羞怯地抿嘴笑笑,小心坦白:

“可能是我资质不佳吧,很多东西,我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我想为我大炎尽我所能的心意不会变!”

“我也曾跟元大人提过,我自梦中得知的那些知识,有些醒来便渐渐遗忘,有些却要等到合适的契机,才会灵光一现想起一二。”

“这几样是我记得清楚的,所以才赶着做出来,期望着不辜负这一场奇遇。”

苏锦鸾说得情真意切,她现在可不正想着不能辜负这一场穿越奇遇么?

皇帝动容,面上笑意收敛了些,龙威便愈发隆重。

苏锦鸾也不惧怕,既拿情怀说事,又甩底牌砸人。

“若说这一场美梦给我的最大感触,却非是那能飞天遁地的手段,而是,身为人,身为女子的自豪。”

“神仙是人做,人是未来佛,佛是过来人。神仙中更不乏女仙,同样以自身法力功德受人尊重。”

“时空浩渺,白云苍狗,人可能是毫不起眼的蝼蚁,也可以是与天地同寿的神仙。”

“这其中,需要的便是修行。”

“人生自来便是修行。修身修心修德修行,阳春白雪是修行,下里巴人是修行,乾是修,坤同样是修。”

苏锦鸾摆出庄严宝相,尽力忽悠。

“我虽身为女子,却不敢自轻自贱,誓要修出一个结果来,方不枉来这世间走一遭。”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我头一个不同意。便退一万步来说,德才兼备的女子必定能孕育教养出更优秀的下一代,这道理不难懂吧。”

“反正我是不肯荒废我这难得的际遇,庸庸碌碌蹉跎一生的。”

她没敢说女子能顶半边天的话,太激进了,饭要一口口吃。

“我想写书,写画本,想开铺子卖美食美酒美衣裳,挣天下银钱包括外邦异国的财富,用以建设回馈我大炎。”

“陛下,您愿意投资我吗?我会很努力做事,给您丰厚的回报,这笔买卖绝对不亏!”

苏锦鸾觉得说得不少了,赶紧结尾,紧张地盯着皇帝瞧。

她自我感觉,这一段发挥还算保守,应该没犯什么忌讳才是。

皇帝静静听她说完,深深看她两眼,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蓦地起身,一言不发地扬长而去。

第79章 要人?不放!

“我,我说错话了?”

苏锦鸾茫然问,表示自己很慌。

“安心,应是无碍。”

皇帝要走,元长庚作为主人理应送客出门;苏慎之似是不放心她,落后一步,果然被苏锦鸾拉住问话。

苏慎之瞄一眼拽住他袖子的小手,心底那股血脉相连的奇妙感觉愈发明显。

苏锦鸾被安抚到,安心地松开手指,还给他一个感激的笑。

苏慎之眯了眯眼,大步跟了出去,心中还念着刚才苏锦鸾给他的那抹笑。

她对他的亲昵有些无来由,那种溢于言表的信赖与自在,纯粹又自然,是他前所未有的体验。

不是苏瑾沫那种带着目的的刻意讨好,自家兄妹处得跟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般势利,令他不喜;

也不似苏敬之那般畏他如虎,生怕被他逮到问功课,老远见着他就溜墙根逃跑,一脸的长兄如父敬而远之。

“慎之。”

正走神间,苏慎之突然听前头皇帝喊他一声,急忙赶上前两步,答道:

“臣在。”

元长庚落后几步,以他的耳力自然能听清前头皇帝与苏慎之说话,但必要的姿态还是要摆足的。

皇帝果然没留他,径自对苏慎之吩咐:

“鸾丫头志存高远,不可以寻常闺阁女子教养之。你们苏家的家学办得还算出色,先叫鸾丫头去着,练练写字。”

说完又补充道:

“莫要拘束了她,也莫要拿琐事烦扰于她。”

皇帝似乎还有未竟之言,苏慎之等了片刻没等着,便恭恭敬敬应下了。

“长庚。”

皇帝又召来元长庚,上下审视他片刻,又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元长庚与苏慎之直等到护卫队没了影子,这才直起身来。

互相对视一眼,元长庚先开口:

“时候不早,苏编修回衙门上值?”

苏慎之面皮一沉,望着他的目光里满是不善:

“不劳千户大人费心,皇命难违,我这就接妹妹回府,准备入家学事宜。叨扰了!”

元长庚似早有预料,神色如常地点点头。

“认祖归宗是大事,既然已经惊动皇上,事情便要办得漂漂亮亮,不能落人口实。”

“苏姑娘身世未明,口说无凭,还需慎重。苏兄先回府告知上下,商量个章程出来,我这里必定是会配合的。”

苏慎之磨牙,兄长气场全开!

“你还要坏我妹子名节?休想!我这便接她回去,该怎么处置,无需外人操心。”

元长庚略有些意外地看着失态的苏状元。

他现在这副模样,可与外头盛传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不大相符。

“苏公子,人是我带来的,我得对她负责。”

岂能随随便便交与旁人?

名分未定前,苏家才是外人!

苏慎之被他当面挑衅,捏着拳头似乎想揍他。

这该死的男人,果真在觊觎他妹妹!

元长庚颇为有趣地看他。

本以为也是一只聪慧的吃草的兔子,没想到还想咬人呢。

倒还真不愧是一家子。

元长庚爱屋及乌,对未来舅兄也多了分谦让,放温和了语气解释:

“苏姑娘身子不适,今日又才刚面过圣,估计已然身心俱乏,叫她稍微缓一缓吧。”

“她这两日身上不便,血气本就不足,若是滴血认亲难免有耗损,叫她先养一养。再说,她这几日也不适合祭祖入祠堂,急不得。”

元长庚耐心解释,没将苏公子当外人。

苏慎之先是一脸茫然听着,回过味来俊脸发烧,目瞪口呆地瞪着眼前无耻之尤的混账男人,紧攥着发颤的拳头,自牙齿缝里问一句:

“你对她,可曾无礼?!”

元长庚捻捻手指,回他一脸正气!

“苏姑娘虽是在下未婚妻,但元某非是那等不知礼之人。”

“尚未大婚,我对苏姑娘一向待之以礼,不敢逾越半步。苏兄不可如此揣测我俩,对苏姑娘名声无益。”

苏慎之一口气梗在心口,差点上不来!

竟是他小人之心,坏妹子名声不成?

黑白颠倒,血口喷人,岂有此理!

元长庚见他一张与苏锦鸾足有四五分相似的俊脸气得青红交替,与小姑娘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截然不同,也觉新奇,好心拍他背心穴道一记,助他疏通淤堵的血气。

“皇命要紧,苏兄还是赶紧回府,早作安排去吧。”

苏慎之被他这一掌拍得浑身一震,五脏六腑似乎都翻个个儿,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他狠狠看着眼前的无耻匹夫,似是想上前与其搏命。

“这是在顽什么,比斗眼呢?”

一道戏谑的嗓音传来,打断两人一触即发的紧绷氛围。

苏慎之悚然一惊,蓦然回头,才发觉身边不知何时竟然站着一个人!

“督公。”

元长庚抱拳施礼,叫破来人身份。

苏慎之默然一揖,刚才与元长庚针锋相对的书生意气,瞬间收敛得干净。

督公有趣地瞧他两眼,说声罢了,又饶有兴趣地问:

“听闻我那位苏小友上京来,我想着抽空来见一见,你们俩随我同去吧。”

苏慎之眉眼不动,似乎并未听出他话里话外给苏锦鸾抬身份的意思。

苏家是清流,苏相是直臣,与锦衣卫同是皇帝手里的两把刀,并不好私下过从甚密。

事实上,若非出了苏锦鸾的事,确切地说,是出了苏瑾沫的事,苏家可能依旧会对锦衣卫退避三舍。

元长庚乃是故人之子,婚约一事又是祖上定下的,他投身锦衣卫出乎意料,苏家不会另眼相待,但也仅此而已。

可如今,这个新妹妹非但招惹了元长庚,还惊动了皇上,连督公都一副忘年交的姿态贴上来,着实叫人烦恼。

这事确实不是他能拿定主意的,须得回去跟父亲与祖母好好计较方可。

但不管如何,妹妹是绝无可能放任她身陷虎狼窝的!必须接回家去!哪怕先寄身客栈也好!

“督公见谅,舍妹旅途劳累,不宜见客。督公有何吩咐,在下也可代劳。”

苏慎之表面谦逊,话里骨头却明显得很,竟是连督公的面子也不卖。

督公不以为忤,戏谑地抬抬眉,打趣地看看旁边一脸局外人的元长庚。

“长庚啊,可是你没讨了大舅子的好,这是迁怒到我头上来了?”

“苏状元,我和你说,我跟他不是一路,我算是锦鸾小友娘家人的,莫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第80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苏锦鸾不敢不给锦衣卫总头子面子,强撑着疲惫,带人参观临时组建的工作间,亲手将半成品加工几道工序后,倒入香皂以及蜡烛模具中,只等凝固成型。

满足了好奇心的督公满面失笑,一口一个小友喊得她心惊胆战。

要说他们也不是头回合作了,上回白银如意的方子交由督公之手进献给皇上,便是一次成功的经验,苏锦鸾颇觉满意。

只是见了真人,遭遇与她预料全然不同的热情,苏锦鸾有些慌。

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她都主动将自己上交朝廷报效郭嘉了,难不成还逃不脱被软禁压榨的结局?

难道她在皇帝面前表忠心还不够?还是想自立自强的意思表达得过于委婉,皇帝没听懂?

总不会是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打定主意要囚禁她到死吧?

她不要哇!

苏锦鸾面上变颜变色,压根瞒不过其他几个人精。

督公从头至尾笑眯眯的,并未多留,拿了元长庚特意孝敬的香皂、烈酒等礼物便回了,并未再说旁的话。

苏慎之瞧出她的忐忑不安,不好交浅言深,背地里嘱咐元长庚好好开解妹子,咬着后槽牙也走了。

毕竟就目前而言,苏锦鸾最亲信的还是元长庚,由他来安抚受惊的妹妹,是最适合的人选。

人都走了,元长庚也没特意跟她多说什么,只叫她先回去休息,一切有他。

苏锦鸾明知他态度过于亲昵,甚至带着几分过线的霸道,但身心俱疲之下也没力气跟他争论反驳,从善如流地回客房休息。

至少,在她的利用价值被压榨干净前,她总还是安全的。

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苏锦鸾没心没肺地狠狠睡上一觉,又放宽心等了几天,意外的,什么都没等来。

就好像几天前那场虎头蛇尾,哦不,确切说是没头没尾的面圣,只是她的一场梦,梦醒了无痕。

苏家那边也没动静,苏慎之也再没上门。

芳草每天出街转一圈,只带回些鸡零狗碎的小道消息,京城里平静得叫苏锦鸾心惊肉跳的。

山雨欲来风满楼。

“元大人还没回来?”

苏锦鸾第n遍询问。

“没有。”

芳草耐心答,被她盯着跑了几天差事,也上了心。

“张伯说,元大人出差公干是常事,小姐不必担忧。”

苏锦鸾并未被安抚到,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如意还没消息?”

人到用时方很少。论起机变,芳草远远比不上在江湖闯荡多年的如意。

彷徨不安之下,苏锦鸾迫切想寻个得力的帮手,帮忙打探消息出谋划策,这种坐困愁城的滋味太难熬。

“没有。”

芳草倒不吃醋,还一心一意替她打算。

“我每日都去码头打听,小三子在盯着呢,错不了。”

苏锦鸾心烦气躁,干脆搁下画笔,踱步到床前,对着外头做深呼吸。

院内松柏苍翠,透着一股子沉沉的旧绿,压抑而厚重。

芳草端起奶酪碗劝她:

“小姐莫心急,如意大概是被事情绊住了脚。她那般有本事,必定会逢凶化吉的。”

芳草作为苏锦鸾在这个世界唯一亲近的人,自然对她知无不言,连如意的事情也和盘托出,生怕因为个外人,坏了俩人之间的情分。

人心都是肉长的,芳草对苏锦鸾也是言听计从忠心不二,还自告奋勇地留在杨家,与如意里应外合,要给坏事做尽的杨家一个教训。

小姐到底在杨家住了这些年,有些事情不好做,那便由她们来做,哑巴亏早吃得够了!

只可惜任凭她跟如意如何打探,仍旧找不到杨家放印子钱的借据,以及这些年巧取豪夺来的田契房契等物。

如意便说与她分头行动,她继续在杨家潜伏,如意则去赵玉枝的亲弟弟赵玉山那边查找。

谁料想她笨手笨脚的,不过几日就露了行迹,被赵玉枝逮个正着。

要不是徐长卿及时出现,将她从柴房中救了出来,她就要被饿个半死,然后被发卖到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地方去了!

死里逃生的芳草对杨家恨到了骨子里,心心念念盼着如意扳倒杨家,叫他们倾家荡产最好!

现世报来得快,杨家那么对待小姐,小姐如今翻了身,该着急的是那些恶人才对!

“小姐,你到底在急什么?”

芳草憋不住将话问出口。

在芳草眼里,小姐比她厉害得多,身份又尊贵,还跟皇上说过话,这是多大的荣耀!

有皇上护着,小姐这辈子都不用愁了,就等着金尊玉贵地择一门贵婿嫁了,夫妻和美子孙满堂,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就连她跟如意都能跟着鸡犬升天!

可怎么她越瞧着,越是瞧不明白了呢?

小姐这些日子可不像是开心欢喜,反而有点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焦躁得叫她都跟着心慌。

到底有哪里不对,她笨,真的看不出来啊。

“没事。”

苏锦鸾见了丫头担忧的神色,强自镇定下心神,接过那碗奶酪,拿小银汤匙一口口慢慢吃着。

她没办法跟心思简单的芳草,诉说心底深切的恐惧。

这个人吃人的社会,想叫一个人无声无息消失,实在太容易了。

而她的出现,必然会触动某些人的利益,可她看不破。

她冒险抱锦衣卫的大腿,甚至向皇帝投诚,目的不过是想借助郭嘉机器的力量保障自身安全。

可假如皇帝靠不住呢?

皇帝年纪不算小,朝政也不稳当,不但有白莲教作乱,还有儿子争权夺利抢他屁股底下那张椅子,藩王也蠢蠢欲动暗戳戳预备谋反;

甚至,就连锦衣卫,对他也不是绝对的忠心,比如元家遗孤元长庚。

万一,皇帝失去对朝政的掌控,那必将是一场浩劫。

而她这个暴露底牌的棋子,便不得不搅入其中,成为几方角力的牺牲品。

说到底,苏锦鸾是希望老皇帝能继续将位子坐下去,并顺利传到下一任继承人手中的。

不管皇帝如何冷酷暴虐,最起码,他还是看重百姓兴亡的,甚至愿意为了她展露出来的东西,特意降尊纡贵,亲自来见她这个小小民女。

苏锦鸾觉得,老皇帝对她还是不错的。

可怎么突然就没了信儿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与她有没有关系?她该如何应对?

啊啊啊!愁死个人了!

她改动了剧情,量变引起质变,如今终于站在命运的转折点。

到底是进一步粉身碎骨,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相反,她真的看不破啊!

第81章 满意

走时匆忙,元长庚帮忙收拾的工作间,几乎原封不动地整个给她搬了来,装置零件都没拆动,拿棉被仔细裹了,有专人看管,没半点磕碰。

原料以及半成品也全都一船捎了过来,就连这临时布置的工作间摆设走向都差不多,苏锦鸾这会儿用着也极其顺手。

精油的熬制萃取是个细致活儿,几道过滤是关键,真说起来,难度倒不算太大,她一早上起来,就着手尝试了。

材料是现成的,人手也充足,不必她亲自盯着,简单提点几句,便有元府下人经手来做,她放心得很。

熬制了大半天,一进小院便觉得一股浓郁的草木香气扑面而来,醺然欲醉。

“您闻着还成吧?”

苏锦鸾贴心问候,腰上挂着的那个荷包沉甸甸的,隐隐发烫。

“这是萃取过的香气精油,气味是浓郁了些,之后要兑着用,气味就淡了。”

苏锦鸾也颇觉得上头,连忙解释。

物极必反,香气浓到一定程度,也近乎于臭,哲学诚不我欺!

督公笑微微地背手踱步,看着跟公园晨练的老大爷似的那么和蔼可亲。

“不想小友制香也有一手。我倒还挺喜欢这个味道,这香气精油若是有多的,匀我一些个。”

他不客气地开口讨要,苏锦鸾乐不得地没口子答应。

“有呢,管够!”

这话说得有些失礼,不过没人计较,苏锦鸾也没在意,戴上袖套,取来只有浅浅一层瓶底的精油,叫来宾细瞧。

“这可都是草木精华,极干净的,可以直接做熏香,也可以掺和进他物中,比如制胭脂水粉,制墨,以及咱们的香皂蜡烛等等。”

她诚挚邀请:

“大人要不要亲手试试做一块香皂?”

督公兴致勃勃地答应。

就连元长庚也凑趣地拣了个顺眼的模子,依照她的提示,将熬好的猪油状的糊糊盛出满满一勺来,和入一滴精油搅拌均匀,往模具里头倒。

“肥皂直接用来洗手洗脸,马虎不得,所以要取最上面的纯净油脂来制。”

“添加香精的我叫做香皂,什么都不加的叫肥皂,其实就是老百姓说的猪胰子,只是我想把咱们改良的这种区别开来,便另起了个新名儿。”

“底下这些稍显浑浊的油脂,留着制蜡烛。我没弄雕龙画凤的模子,手艺也一般,棉芯总是放不太正,做出来的有些丑,你们别笑我。”

苏锦鸾一步步示范解说,提前打好预防针。

她没说假话。

虽说她自认为算得上心灵手巧,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了后灵魂与身体不完全契合的缘故,动手能力总觉得差了些。

像是隔着一层什么,但又不是使不上力那种病态,总之挺玄妙的,写字画画时候感觉尤为明显。

只能寄希望于熟能生巧吧。

“蜡烛嘛,能点着照亮最要紧。”

督公客套一句,手上极稳地跟着她的步骤照做。

他有一双与年龄以及外貌都不太相符的手。

白皙,细腻,灵活,不见一丝皱纹斑点和茧子,一看就是长期精心保养过的,虽然不见力量感,盯久了却会叫人心惊肉跳。

苏锦鸾看了两眼便不敢再看。

这是一双被主人细心呵护,甚至是练了某种秘技的手,绝对不普通,取人性命不在话下。

或许还要给皇帝或者后妃按摩什么的。

苏锦鸾及时掐断自己不要命的脑洞,专心教起做手工。

督公这样看重手的保养,她觉得香皂这份礼送得该是不错。

像他这样的身份,什么奇珍异宝没有?想投其所好太难了,能不出错已经很好。

她又瞟了另一边的元长庚。

嗯,他的手倒是符合她对武人的认知,有茧子有细小的疤痕,但依然是好看的,修长匀称,骨骼分明,一举一动都透着力度与自信,行云流水般好看。

这样一对比,更能显出督公的不动声色,沉稳得像是波澜不惊的千年深潭,有一种返璞归真的宗师气象。

苏锦鸾蓦然回神。

她这是职业病又犯了?当着大佬的面也敢走神,太大意了。

苏锦鸾赶忙凝神,直到将香皂以及蜡烛的模具盖好压实,这才松口气:

“大功告成!接下来等着凝固成型就行啦。”

督公与元长庚先后照做,又在苏锦鸾端来的铜盆里,拿早做好的香皂洗手。

“这个泡沫挺多,香味也清新淡雅,比猪胰子强多了,是个好东西。”

督公仔仔细细洗手,兴致勃勃地搓出满手泡沫,不吝啬地给出使用体验。

苏锦鸾与有荣焉,笑着递上干净手巾。

“还能入得了您的眼吧?我也就只有这些小玩意儿能拿得出手了。”

督公认真擦干手,感受了下,点头。

“洗得很干净,也不会觉得手上很干,很不错。”

他完全不避讳地自袖中掏出个小圆盒,打开来抠出些膏子涂抹在手上。

“丫头,你可会做膏子?”

苏锦鸾迟疑了下,点头。

“可以试试。”

她本来也有做护肤品化妆品的打算。

只是督公开口却不一样。他的护手霜肯定有特殊药用,她不知道方子,可做不出他满意的来。

“是个伶俐的。”督公夸了句,搽好护手的膏子,又饶有兴趣地弯腰细看那些装置。

“难为你能想到这些机关。”

他又夸赞一句,显然知道这些简陋的装置,都是她自己个儿鼓捣出来的。

“丫头,这个香皂,你打算怎么处置?要开铺子?”

见总算提起正题了,苏锦鸾连忙点头,诚恳地说出自己的计划。

“我打算开个杂货铺,不,是珍宝阁。”

苏锦鸾怨念地瞪了元长庚一眼,被他带得嘴都瓢了。

“我更想称之为商场,陈列百货,商行天下,吃穿用住行全概括,天南海北的好东西随便挑,面向各阶层消费人群。”

“比如这香皂,因为精油提取不易,产量极低,成本要高,所以会将其归置到轻奢品一类,定价高些,偏向高消费人群。”

“而不加香精的肥皂,则定价低廉,推向千家万户,争取做到只要有人洗衣裳,必定会用咱这肥皂,走薄利多销的路子。”

说起创业,她眼底熠熠生辉。

“这才是利润大头啊。”

督公认认真真看她,眼底浮现一抹认同的笑意,带着嘉许说道:

“你是个通透的。再想不到,普普通通的猪油,竟能叫你鼓捣出这许多花样来。”

“丫头,实话说吧,你想怎么合作。”

第82章 章程

合作的事情苏锦鸾早有腹案,此时说起来胸有成竹。

“在商言商,不知大人代表的是锦衣卫,还是?”

小厅内,门户洞开,视线无阻,苏锦鸾坐在圆桌旁,直言询问。

圆桌围坐,模糊了宾主的概念,更增添合作的和气,是苏锦鸾特意提出来的。

督公显然不会留下任何话把,垂眸喝着茶水。

元长庚望着苏锦鸾默默叹口气。

小兔子还是太蠢,装精明都撑不过三息。

“休得冒犯。有何章程,直言便是。”

他恨铁不成钢地盯了她两眼,生怕这个没脑子的再出言不逊。

督公的身份何其贵重,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还有何要问的?

锦衣卫出面代表的就是皇帝的意思!难道督公还敢假传圣意中饱私囊不成?

苏锦鸾被他呵斥一顿,面上喏喏道歉,心里却有了底。

这么说来,皇帝对锦衣卫的掌控力还在,没有出现明史上宦官专权的局面;

她与“阉党”合作,也不会祸国殃民,被天下人痛骂为虎作伥。

与朝廷合作,是件挺荣耀又危险的事情。

尤其在她势力单薄的时候,一个搞不好,无偿征为国用还是小可,功劳被顶替,扣上一口黑锅要了她的小命,彻底斩草除根都不无可能。

合作方真的很重要,她怎么敢不事先打探下?

两害相权取其轻,丑话说在前头,笨是笨了点,但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聪明”的做法了。

“大人勿怪。我经事少,人情世故欠缺得紧,不会说话,但心绝对是好的,您别跟我计较。”

苏锦鸾本就不是长袖善舞的人,以前还被养成个病娇,所有人有意无意让着她,生怕不小心气死她担上人命,因而她的世界真的特别单纯。

小时候她还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绪的时候,就连看的书都要经过筛选的。

令人感动或者发人深省,甚至情节幽默或搓火的都不许看,就差将她关在隔离室翻新华字典打发时间,来保护她那颗脆弱的小心脏。

这话一点没夸张,她小时候很长一段日子,就是与新华字典以及各类数理化农医科技军事书籍为伴,连报纸语文书都不许她看。

因为其中会有故事性,有针砭时弊矛盾冲突悲欢离合,院里的长辈不敢冒这个险。

她们很忙,要照顾的孩子太多了,能保证所有孩子身体健康,已经耗费了她们全部精力。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苏锦鸾虽然羡慕其他孩子的活力,但也没有抱怨伤心,她的身体不允许。

对有的人来说,能活下来真的已经用尽所有努力了,她挺知足。

如今的她不但人格健康,连身体都超乎想象得健康,还要什么自行车?她自己造一辆爱咋骑咋骑。

督公只当她是童言无忌,大度地摆一摆手,满面宽容。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的好处不在于口舌,在于头脑。这些俗事,自然有人替你操心,你只要说你想做的就是。”

苏锦鸾品了品这话,自动翻译:

合作的基调定下来,她出技术,锦衣卫出人出力。

和她想得大差不差。

“那我可就直说了啊。”

苏锦鸾打蛇随棍上,不客气地侃侃而谈。

她本身就想定位在技术指导上,最多再偶尔帮忙查个账,其他具体事务,她并不打算插手。

干股不好吃吗?操心太多老得快!

“我的打算嘛,分为两大块,生产与销售,必须分割开来,专项专做。”

“生产这块涉及技术保密,需要你们费心一下。”

“我的初步设想是,先建厂,把已有的香皂等产品投入生产,哦,就是手工作坊,大规模的那种。”

“我这边没人手,还得你们多费心,找信得过的人来。”

“不要搞勾心斗角吃里扒外那一套,更不能把方子泄漏到外邦去,成为他们践踏我大炎子民的枪矛。”

苏锦鸾认真看了督公一眼,见他点头,又继续往下说。

“后续的产品研发我会负责,同样需要你们甄选出可靠的人选过来,共同组建一个部门。”

“具体的细节,可以稍后让相关负责人细致商讨,我先只说个大概。”

“工厂这边,需要有各级管理层,有明确的制度,产品质量、用工标准、升迁奖惩乃至安全卫生等等都必须有严格的书面说明,坚决执行,不得徇私。”

“智能部门笼统划分为管理、行政、技术、生产、检验、销售、财务、后勤等几大块,各司其职,由厂长负总责,定期向上级汇报。”

这个上级是谁她没明说,大家都懂,不外乎是皇帝以及各个股东,或者某些特权人士,相信锦衣卫会处理好。

“商场这块我会负责弄个框架出来,后续的管理以及商道的建立与疏通,都需要你们接手,我会将可行性报告提交上来,到时候再开会讨论。”

苏锦鸾歇口气,喝口茶润润嗓子,继续说道:

“投资这块差不多就是这样,我负责出点子,你们负责出人力以及资金。”

“利润划分这块,我是这么想的,每年利润的一半要再投入生产,至少不能低于三分之一,这个不能动。”

“剩余的两成上缴国库,当然,全部工厂以及商场产权都归国有,只是账目以及人事独立于朝廷六部之外,自成体系。”

“还剩下的三成,一成作为红利分给各位股东,这其中我要十分之一。”

“还有两成,一成作为全体职工薪水按月发放,余下的作为年底奖金,按个人考绩等比发放;着重奖励科技技术创新以及品行出众的员工,倡导良好风气。”

“再剩余的一成作为应急金,不得随意动用。”

她想了想,补充:

“最初人员的培训,我会参与,会招聘大量女工。以后可能还会办个技术培训学校,输出专业对口人才,这都是后话。”

“暂时只想到这些,没了。”

苏锦鸾端起茶杯就口,眼睛密切关注着另外俩人的反应。

自她开始说起建厂,元长庚便掏出笔墨,自动担当起书记员的角色,洋洋洒洒记了好几张纸。

等她说完,元长庚也停笔,将墨迹淋漓的记录呈给督公看。

督公一页页从头浏览,看完后墨迹也干透,他袖起几张纸起身要走。

“这些章程我拿去找人参详一二,稍后再议。”

苏锦鸾心知他要回禀皇帝,也不拦着。

“香皂脱模还得些时日,到时做好了便给您送去。今个儿先带几块已经做好的吧,您自己个儿用,也可以送人。”

督公乐了。

“鬼机灵。拿来吧,太后她老人家爱热闹,咱家正打算找些新鲜事去讲呢。”

第83章 花开富贵

慈宁宫内。

“玉环,今儿个的豌豆黄做得好,你尝尝。”

太后午睡起来,气色红润,在小花园里散了会儿步,观赏了番宫人新培育的早荷与牡丹,心情不错地坐在亭子里吃点心。

薛玉环扶着姑祖母坐下,抿嘴笑笑没说话。

莲芝姑姑扶着太后另一边胳膊,使眼色指挥小宫女们把东边的纱幔也打起,垂着半截细竹帘挡风即可,不要碍着太后赏花。

“娘娘您再尝尝,这手艺是不是吃着不一般?”

莲芝姑姑温言细语地提醒,却不敢太卖关子,点到为止地扫了眼容光照人的薛家小姐,亲手为二人奉茶。

“哦?哀家再尝尝看。”

太后眼中蕴着笑意,吃一口侄孙女喂到嘴边的豌豆黄,嗯一声赞道:

“口感绵软又不粘牙,香甜可口还不腻人,还带着股清爽之意,这不是薛嬷嬷的手艺。是哪个做的啊?”

“姑祖母明明猜到了,还要打趣我。”

薛玉环被太后打趣地瞧着,一张粉面泛起红霞,接过莲芝姑姑递上的茶水,亲口侍奉太后喝一口清嘴,又拿上好的松江细棉布做成的软帕,轻轻给太后擦拭嘴角。

太后舒舒服服地倚靠着侄孙女亲手缝制的松鹤延年靠垫,目光自眼前鲜灵得似是一枝嫩荷花似的小姑娘身上扫过,又落在她身后那株被催得吐露一点粉色花苞的早荷上。

“人比花娇。也不知道我这养得水灵灵的孙女,要便宜了哪个去。”

“姑祖母,您又笑环儿。”

薛玉环羞红着一张脸,仪态举止间还规矩从容,尽显大家之气。

薛家的心血没白费,果真教养出了一株好苗子。

薛太后满意地呷口茶水。

茶香中蕴着一股清冽香气,与那豌豆黄有异曲同工之妙,想必是薛玉环取了去年冬天珍藏的梅花雪水所制,心思算得上灵巧。

“这点心可送与皇帝跟太子品尝了?”

太后语气平常地问一句,似乎只是单纯地关怀儿孙。

也或许是不再抱怀期望了吧。

薛玉环赧红的羞涩褪了一层,强撑着难堪,轻轻点了下头。

太后怜惜地拍拍她的手背,没多说什么。

薛玉环的亲事向来是薛家上下的一块心病。

偏偏皇帝似是没有再选薛氏女入主东宫的打算。太后又非皇帝亲母,太子的婚事能说上两句话,却不好过分干预。

薛家根底薄,自薛太后得势后才发迹。一朝尝过荣华富贵的滋味,哪里还肯再过回以往的寡淡日子去?

便是金尊玉贵了好些年的太后也不能答应。

此路不通,那就只好另辟蹊径。

太后眼底依旧是和蔼的笑意,仿佛不知愁的富贵老太太。

“太子不喜吃甜食,尽到一份心意,不叫人挑理也就罢了。”

薛玉环眼眶一红,垂下眸子柔顺地应是。

她自打出生起,便被家里千娇万宠地养着,还未懂事便被教着太子哥哥喜欢端庄大气的女子,太子哥哥喜欢吃甜甜的点心,太子哥哥喜欢会吟诗作画的才女……

她为了讨太子哥哥喜欢,吃了足足十几年的苦头,合薛家全族之力,养成如今的娴雅大方模样;

还常得太后姑祖母的召见入宫陪伴,每每寻着由头便拉她与太子哥哥相处。

可这些年过去,曾经名噪一时的京城明珠,已经被奋起直追的苏瑾沫生生挤成了京城双姝,她心心念念的太子妃之位,还依旧不是她的!

家里人说什么的都有,伯娘堂婶们从前的疼爱面孔带上尖酸刻薄,就连同胞妹妹都明里暗里怨怪起姑祖母偏心,恨不得早早取她而代之。

得不到太子哥哥爱重,更入不了皇帝龙目,是她无能。

可是,她真的尽力了。

她又何尝不羡慕其他姐妹?

当她们赖在娘亲祖母怀里撒娇时,她在背书练琴;当她们玩耍游戏时,她在背棋谱练舞。

琴棋书画律法算数厨艺绣艺医术骑术天文地理秘闻谋略,她学得比兄弟们还多还深,其中辛苦唯有自家知。

从小到大她从不曾睡过一个囫囵觉,束腰束得没吃过一顿饱饭。

练舞磨坏了无数舞鞋,手指肚上的茧子生出来便拿药水泡软,十指连心杀得生疼,可泡后还生,生完还泡,没个穷尽!

即便跟随长辈姐妹们出去赴宴踏青,她也不是单纯去玩的,而是步步留神时时在意,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不能出错;

既要不着痕迹地交好贵女,还得保证自己的风头不被抢压,这其中的心力算计,又岂是表面瞧起来的那点风光可以尽数?

出门在外累,回家后还不得松散,得跟师傅反复检视她的表现是否出错,该如何弥补;

谁的哪句话哪个笑那个皱眉,又代表着什么信号,她该如何应对。

卧薪尝胆十几载,为了不辜负自己所学,为了薛家的荣光,她逼着自己咬牙一步步朝凤位靠近,誓要比姑祖母还要荣光!

太后可没做过皇后,也没有亲子,这份尊荣里总是差着一层。

可她已经这么努力了,事情却不尽人意。

人心可算计,奈何抵不过帝王心术。

皇帝不属意薛家继续做外戚,她一介弱女子又能如何!

薛玉环不愁嫁,可她不甘心草草嫁给随便一个什么男人。

做太子妃,当皇后太后,已经成为她的执念,深入骨髓,不做他想。

可太后如今跟她说罢了。

太子哪里是不喜欢吃甜食,也不是不喜欢她;

只是这份喜欢,不足以与皇帝的看重对抗,不敌他的位子重要罢了!

薛玉环只恨自己看得太清楚,无法欺骗自己,这十几年的苦心全都白费。

她只能恨自己不争气。

太后轻叹口气,拉她坐在身旁,亲昵地抬手理理她一丝不乱的鬓角,满意地打量她那张如花鲜妍的漂亮脸蛋。

“可是累了?春光正好,花期可待。便是那桃花不解意,春风三催四请过,还硬是端着架子不肯假以颜色,那便罢了。”

“这早荷、牡丹被调理得就很好嘛,姑祖母与你簪一朵戴?就牡丹吧,国色天香,衬我们玉环。”

薛玉环眨一眨美眸,眼底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惊慌,与期待。

“姑祖母?”

太后接过莲芝姑姑奉上的含露牡丹,簪在薛玉环发心,左右端详片刻,慈和地笑了。

“我儿生得富贵,果然这花衬你。”

第84章 不服

“姑祖母。”

薛玉环颈项也泛起淡粉,羞涩的模样十分动人,侧头轻轻靠在太后肩上,低垂眸子,瞧不清眸底神色。

太后呵呵笑两声,纵容下她难得外露的小女儿情态,很快又轻推她坐正,状似寻常地问:

“听说,昨日长公主办游春宴,京城大半年轻人都去了,很是热闹。”

薛玉环闻弦音知雅意,拿了美人捶,蹲下轻轻给太后捶腿,仰头笑应:

“姑祖母说的是,昨日环儿也去了,与众多姐妹一齐游园赏花,玩得十分尽兴。”

太后倚靠着椅背,垂眸看着她柔顺殷勤的模样,心下更为满意。

“哦?都玩了什么?”

薛玉环一下一下捶得轻巧又规律,太后舒服地微微伸直了腿,方便她施为。

“长公主府上梅花开得迟,海棠却开得早,一丛一树,烂漫缤纷,煞是好看。”

“长公主出了彩头,叫作些诗画来应景,一人得一朵绢制的梅花并一朵海棠,投给喜爱的诗画,要评个三甲出来。”

“环儿不才,不敌广平侯世子书画双绝,堪堪得个榜眼,给姑祖母蒙羞了。”

薛玉环说是请罪,实则面上隐含得色。

昨日京城出色的年轻一辈济济一堂,她以一诗一画力压众多才子,只逊李念一筹,被公推为榜眼,这是何等荣耀!

可惜她不是男儿身,不,纵然她是女儿身,也能光耀门楣,流芳千古!

“这岂不就是得了个女状元?我儿有才!”

太后笑夸一句,吩咐莲芝姑姑:

“将前儿个新得的南海珍珠拿来,给环儿带回去,算是哀家为我们的女状元贺喜了。”

莲芝姑姑应是,巧嘴为薛玉环道喜。

薛玉环连说不敢当。

“状元是李家哥哥的,玉环自愧不如。”

太后笑眯了眼,点头称许:

“李念那孩子确实是个好的,文武双全,模样也长得好。环儿与他相处如何?”

薛玉环心下一跳,猛抬眼打量太后脸色。

太后这话里的意思是……

薛玉环只觉得头顶牡丹花沉甸甸的,手心里攥着一把汗,几乎捏不住这美人捶。

太后定定与她对视,薛玉环很快自知失礼,先将目光挪开,借着捶腿的动作,稍稍缓了缓,声音里依然带着些稳不住的轻颤。

“世子哥哥品性高洁,家风严谨,待我们都是极好的。环儿钦佩世子哥哥学识,常向他请教学问,世子哥哥也都不吝赐教。”

“昨日宴会,世子哥哥还夸环儿梅花画得好,不流于俗。说是瘦梅显傲骨,女儿家画来却过于冷清了,还是环儿的富贵梅更好些,画如其人。”

太后饶有兴致地听了,仿佛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长者,就乐意听别人夸奖自家儿孙。

“这孩子倒有一番见识,广平侯把他教的不错。”

薛玉环心砰砰跳,没敢接这话茬,只垂着头装腼腆。

太后也没在意,转而问起其他:

“那个苏家二丫头,不是说最近开了窍,很有些了不得么?她又做出什么好诗了?”

薛玉环轻咬下舌尖,将情绪压下,柔顺道:

“苏妹妹确实又作了一首好词。”

不等太后问询,薛玉环主动将苏瑾沫那首令人惊艳的《卜算子·咏梅》念了出来。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薛玉环贝齿轻咬红唇,坦然承认。

“这首词立意高洁朗朗上口,环儿自愧不如。”

太后微阖起眼,似在品味这词,良久才叹口气睁眼: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这个苏二志向不小哇。”

薛玉环难堪地垂头,低低应道:

“广平侯世子也是如此赞她,将梅花送给她的诗词,海棠花送给了我的画。”

太后嗯了声,没再说什么,殿内一片寂静。

龙涎香静静燃着,将薛玉环浮躁的心思逐渐沉淀下来。

“姑祖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而清晰,像是怕惊动什么美梦,却又隐含着不屈的斗志。

“环儿对苏瑾沫最近拿出来的几首新词是服气的,却不服气她这个人。”

“咱们都是一同在京城里长大的,每月总会遇上两三回,不说彼此知根知底,也差不离。”

“苏瑾沫说她得了神仙点画开窍,环儿觉得此事别有内情。”

薛玉环声音越来越稳,面上还带出些笑模样,仿佛只是跟亲近的长辈闲话家常,而非背后说人是非。

“观她言行举止,明明还是之前的性子,只不过更加恣意纵情了些。”

“不是环儿嫉贤妒能,她之前做的那首《明月几时有》,当真过于好了。连广平侯世子他们都说,远胜时人。”

“可后面那首《沁园春·雪》,风格截然不同,直不似出于一人之手。”

“那词颇为恢弘大气,竟直接点评历代帝王,这份胆识令人咋舌。”

“更为令人不解的是,那句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还有迹可循;后头的唐宗宋祖,成吉思汗是谁,她又含糊不清,推说是仙境之人。”

“可阅遍群书,也不见相关仙家典籍乡野传说。尤其她后面还来一句俱往矣,仿佛将先朝重新给排了序,简直大逆不道……”

薛玉环对上太后了然的一瞥,轻轻住了口。

这些话并非她杜撰,外头传的有更难听的。质疑指责苏瑾沫抄袭的,与她的拥趸成天争来辩去,不得消停,可京城双姝的名头却是传出去了。

薛玉环怎甘心被这么一个往日里瞧不上的草包抢走风头,还硬生生与她并肩齐名?

那苏瑾沫除了有个好出身,还有什么?

明明都定了亲的女子,还腆着张脸硬往广平侯世子身边凑,不知廉耻!

薛玉环猜测着太后话里的意思,心下已然将广平侯世子当做自己的囊中物,岂容他人觊觎!

况且,苏瑾沫的身世似乎,也并不清白。

薛玉环抿抿嘴,飞快思索着要不要将查到的苏府隐秘禀告太后。

她需要加重自己的筹码,争取太后的全力支持;可又怕失了稳重,惹太后不喜。

正迟疑间,忽听得小太监在殿外禀道:

“禀娘娘,督公求见。”

第85章 眼见为实

“宣。”

太后摆摆手,温声说道。

薛玉环起身搀扶太后坐直,莲芝姑姑快手快脚地帮忙整理下仪容,小太监已经引了督公进来。

“给太后娘娘请安。”

督公弯腰施礼,太后递个眼色过去,小太监连忙把人扶起。

太后笑道:“你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可是皇帝有什么差遣?”

督公侧身避开迎面薛玉环的福礼,恭谨地站立回太后话:

“皇上说今儿个豌豆黄吃着好,感念娘娘记挂,又怕这豌豆黄吃多了不好克化,特意着奴才送来太医院特制的消食丸,请您务必服上一丸,消食理气,增益气血,很有好处。”

督公恭恭敬敬献上一只金丝楠木盒,莲芝姑姑忙赶上两步接了,奉给太后。

“皇帝有心了。”

太后雍容一笑,打开盒盖看了看,示意莲芝姑姑收下。

“坐下说话。”

太后很给督公面子,扫了眼他手上拎着的另一只无甚装饰的盒子,很自然地又挪开。

小太监极有眼色地将人让到太后对面石凳上坐下,薛玉环亲手煮茶侍奉。

督公虚虚坐个凳子边儿,盈着一张笑脸,望了一回太后面色,坦坦荡荡道:“娘娘今日眉色清雅,犹如远山含黛,更添精神,可是用了新进上的螺子黛?”

太后挑眉,笑意真切了些。

“你眼神还是那么利,真的还不错?”

太后出身不显,以美貌闻名朝野,即便如今上了年纪,口口声声自称哀家,爱美之心依旧不减。

不过德言容功本就是女子四德,太后身为天下女子典范,自当以身作则,再怎么呵护容貌讲究仪态都不为过。

“极好。”

督公挑起根细白的大拇指,那手在亭子里似乎都能闪白光,温润如玉。

“你这手养得愈发好了。”

太后自然一眼瞧见这只醒目的手,赞叹一句。

她倒是不会嫉妒什么,毕竟督公修炼的功夫,对手上讲究极其严格,他养成如今这样,是吃了一辈子苦头换来的。

再说了,嫉妒了又能怎样?砍掉这一双手,他这一身出神入化的本事便算是废掉大半,大内少一个顶尖高手,由谁来护卫她的安危?

不过是一个阉人,且由着他去。

督公得了太后称赞,顺势将手摊开,叫太后瞧个仔细。

“您眼睛也清明着呢。我这手今儿个,确实与往常有些个不大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太后来了兴致。

宫中生活寂寞,她本就乐意听些稀罕事打发时间。

这个乔连海对他那一双手护得比命根子还金贵,难得能叫他特意提上一嘴,必定话中有话的。

太后眼角余光在他脚侧不起眼的木盒子上扫过,不动声色地等他显摆。

督公也不卖关子,指指地上盒子说道:

“不瞒娘娘,我今儿个得了个稀罕物,洗手特别干净,洗完后手上还不紧绷,还带着香味儿。这不,赶紧就带来给您过目。”

太后捧场地接口:

“是什么好东西,快叫哀家瞧瞧。”

督公拿起盒子打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散开,很是好闻。

太后懂香,细细一闻,便能辨出其中被梅花香遮掩的浅浅猪油味儿,心中期待便减了二分。

宫中用的物件极尽精致奢华,这玩意儿还是落了下乘。

瞧着白不白黄不黄的一坨,蠢笨无趣,比及莲芝做的澡豆差得远。

连花点心思都不肯,也能支使动督公拿到她面前,太后不禁阴谋论了,怀疑这是不是皇帝故意要膈应她。

打两棍子给个甜枣,反过来也行得通。

督公似是没瞧出太后的冷淡,招手叫引路的小太监过来。

先跟太后告声罪,督公拿了盘子里一块豌豆黄,掰开一点塞到小太监手里,拿帕子垫着手,攥着小太监两手握成拳头,碾了满手的糕点沫子。

小太监惶恐地去瞧太后,太后面无表情地坐着,冷眼瞧。

督公示意小太监将手心里的点心沫子扫进一个空荷包装好,叫他把油乎乎的掌心朝太后展示一下。

小太监不敢不从,似是个提线木偶般任由他牵引,油腻腌臜的手里,蓦地又被塞进一块黑乎乎的木炭。

小太监吓了一跳!

那木炭可是现从薛小姐煮茶的炉子里挑出来的,会把手心烫废掉!

他也没犯错,怎的督公要拿他开刀?难道要杀鸡儆猴?他冤!

不敢怒也不敢怨的小太监僵着身子,不敢反抗,慢一拍才发现,手心里并不烫,温温的握着还挺舒服。

劫后余生的小太监一时没管住表情,手上力气也大了些,抓了满手乌黑,小心觑了督公一眼,却只得到一个温和的笑。

“来,洗手。”

小太监低头一瞧,脸颊克制不住抽动两下,这乌漆嘛黑的还油乎乎的,能洗净吗?

太后爱洁,一定会赶他去辛者库洗恭桶的!

小太监欲哭无泪,使劲低着头,不敢流露出一丝不妥,生怕触主子的霉头。

手上传来清凉的流动,竟然是督公亲自舀了一瓢清水,淋在他手上。

小太监受宠若惊,下意识搓洗起两手来。

水流直下,哪是那么容易洗干净的?

小太监一颗心七上八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只得像个算盘珠子样,拨一下动一动,随督公作弄。

“你来。”

督公又喊莲芝,和气地问:

“身上带着澡豆吧?给他洗下左手。”

莲芝姑姑请示地看一眼太后,没见反对,便依言为那小太监洗手。

雪白的澡豆圆润可爱,香气沁人,不轻不重地揉滚在小太监粗糙乌黑的左手心,更显得暴殄天物。

小太监何曾这般受用过?一时间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洗好了?”

见莲芝冲了几遍清水,督公没叫她拿帕子擦干,又叫她去取盒子里的香皂,洗小太监的右手。

“就如同澡豆一般使用即可。”

督公指点一句,将方才垫手的雪白帕子仔细折好塞进袖子,下回再不用了。

莲芝明白这是要比试了,抿嘴笑笑,托着那半个手掌大的厚实香皂,先给太后瞧一眼,这才走到小太监身边,依着步骤给他清洗。

先淋上清水,然后拿香皂去擦。

“咦?好丰富的泡沫!”

这一用,便觉出不同来。

莲芝姑姑惊叹出声,好奇地在自己手心里也搓了搓,同样轻易搓出满满的泡沫。

“洗得好干净!”

就着泡沫将手搓遍,莲芝姑姑拿清水冲洗,阳光下两只手一黑一白,明显瞧出不同来。

第86章 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快来叫哀家瞧瞧。”

太后对莲芝姑姑的性子知之甚深,不是那种咋咋呼呼没个成算的,见她都惊呼出声,也来了兴致。

莲芝姑姑与小太监上前,将两双湿淋淋的手齐齐伸到太后面前。

莲芝姑姑手保养得细腻,平常干的也是轻省活计,常用澡豆细着膏子擦着,差异还不太明显;

小太监那双特意沾满油污的手左右一对比,立马瞧出不同来。

拿香皂洗的右手,比拿澡豆洗的左手,足足白了一个度!

“可真是,这香皂洗得比澡豆还干净。”

太后讶异地来回瞧瞧,并没如同小太监担心那般动怒。

对于爱洁的太后来说,看到脏污是不能忍,但见到脏污被去除洗净,那就很令人舒适了。

“不止呢。”

莲芝姑姑擦干手,示意太后再瞧。

“这个香皂用了之后,手皮儿一点不觉得干,也没油腥气,比搽手油只差一点,比澡豆强。”

太后爱美,闲暇时也会自己动手做些熏香胭脂的。

莲芝姑姑便给太后打下手,久而久之,在这一块儿便做出些名堂来。太后更是指定用她精心做的澡豆洗手净面。

莲芝能混成太后身边头号得意人儿,自然不是没心计的;

可她也明白,她的立身之本在于忠心,在于将太后服侍得妥帖,那自然不能随意嫉贤妒能。

为了给太后用上最好的物件,叫她磕头下跪倾家荡产求一方子都值!

太后轻捻下她手背,嗯一声:

“确实润乎,还不油。”

薛玉环见太后意动,善解人意地主动请缨:

“督公,玉环煮茶也觉手上蒙尘,不知能否借用这香皂清洗一二?”

“薛小姐请便。”

督公自无不允。

结果显而易见还是好的。

太后高高兴兴收下督公孝敬的香皂,随口问一句:

“我起初闻着这香皂有一丝猪油腥气,这会儿也不觉着难闻了,是件不错的东西。谁做的这香皂?心思倒巧。”

督公笑答:

“说起这做香皂的人,太后该也知道的,就是做那做白银如意的姑娘,苏锦鸾。”

太后眉头微蹙,看了薛玉环一眼,不紧不慢地问:

“苏锦鸾?不是叫苏瑾沫?”

薛玉环轻轻摇头,同样装出一脸不解。

“此事说来话长。”

督公也不卖关子,直接将苏锦鸾的身世真真假假地说来。

他讲得跌宕起伏,太后等人全跟听说书似的,面色随着故事进展而不停变化。

“忒也可恶。”

太后听完,脸上怒气未消,像极了喜怒形之于色的心无城府之人。

“那杨家如此恶毒,可曾得了报应?可怜这真千金白白遭受这些年的磋磨,也不知道身子骨还管用不。”

“三岁的婴孩生生饿成满月大小,直到十三岁上还不足四尺,连出院子的力气都无,太惨了。”

薛玉环也摆出一脸震惊同情,却没有开口妄加评论。

来了个苏锦鸾,苏瑾沫完了!

就不知,这个苏锦鸾是不是盏省油的灯。

莲芝姑姑一长一短地陪着太后感叹,顺着她的话头说一句:

“这还真是,自家的孩子当眼珠子似的疼,别人家的就当成野草践踏,太狠心了。”

太后关心地问:

“那个真千金后来认祖归宗了没有?苏府对她好不好?假千金还有杨家最后怎样了?”

督公听着太后这打听戏文结尾的语气,依然老神在在地回话。

“那杨家作恶多端,必定自食恶果。苏锦鸾才上京两日,与苏小状元见过面,八成就要回苏家认祖归宗了。”

他没提苏瑾沫这个假千金的事,她还在苏府里呼奴使婢,当她的相府二小姐呢。

“那假千金呢?”

薛玉环心急地又追问一句,才回过神似的呀一声:

“咦,小苏状元?这样说来,假千金岂不就是苏瑾沫?”

她状似失言地轻咬住下唇,歉意地望太后一眼。

太后也似才回过味来,讶然道:

“苏瑾沫?就是昨日又写出那个,待到春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的苏家二丫头?她是假的?”

莲芝姑姑有眼色地接口:

“督公方才说,这白银如意的方子本是真千金苏锦鸾想出来的,却被杨家人算计了去,拿给苏瑾沫扬名。”

“那这些诗词,会不会也是她抢来的?”

莲芝姑姑似是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慌慌地摆手描补:

“我也只是猜猜罢了。毕竟苏瑾沫这才女之名一夕之间冒头,实在有些突兀,那些诗词又过分好了,难免叫人多想。”

督公肯定了她的猜测。

“这些诗词,确实是苏锦鸾自梦中得来,包括这白银如意、香皂的方子都是。”

“真假千金掉包计是一桩处心积虑的算计。”

“杨家极有可能与白莲教妖人有勾连,将亲生女儿掉包进相府做内应,留下苏相亲女为质,为的便是拉苏家下水。”

“苏家背后还有苏老夫人的娘家定北侯府,且与平南侯府还有一桩婚约,被妖人盯上也在情理之中。”

督公压低声音,一副对太后知无不言的架势。

“这个苏瑾沫可不简单,六岁上就与亲生爹娘相认,懂得讨好苏家贴补杨家,又从杨家拿盘剥乡里的银钱上下打点收买人心,牢牢在京城站稳脚跟。”

“居中联络的,就是白莲教的妖人!”

“苏瑾沫得了白莲教的密令,积极拉拢苏相以及定北侯府的势力,收效甚微。”

“平南侯府败落,她一边吊着元家遗孤元长庚,大概想收拢元家余下的人脉;却不知元长庚忠心耿耿,早将军权上交,她又哪里能占得皇上的便宜去?”

“白莲教不甘算盘落空,又拿苏瑾沫当诱饵,将她吹嘘成不世出的才女,还想杀苏锦鸾灭口,为的是方便苏瑾沫再钓上几条大鱼,为白莲教所用。”

督公一口气不带歇的,将背后的“阴谋”详细分析一遍,听得太后几人全都变色!

“广平侯世子!”

薛玉环脱口而出,随即羞红了面颊,垂下头不说话,手中一张帕子拧来绞去,足见内心不安。

太后轻易不在人前下自家人的面子。

何况,她也同样将广平侯世子李念,视为自家阵营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如何能容忍他人觊觎?!

太后冷笑一声,面露薄怒。

“这些妖人想做什么?瞧着我们李家宗室出了个好苗子,就要祸害了去?”

“休想!”

第87章 苏家风骨

苏府。

“还没有张扬的消息?”

苏瑾沫烦躁地扔下花剪,咔地一声惊得碧丝一个哆嗦。

“没。”

碧丝战战兢兢瞄一眼被剪得乱七八糟的兰花,整个人又缩了缩。

“你躲什么?”

苏瑾沫狠狠剜她一眼,拿起茶杯喝一口发现茶是冷的,顿时气得摔了杯子。

“人都死哪里去了?连口热水都没,你们是想翻天啊?”

碧丝一个激灵,扭头就跑:

“小姐别伤着手,马上去叫热水。”

“你回来!”苏瑾沫没好气地叫她,眉头不展。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这么蠢的?

不过蠢有蠢的好处,她也不需要自作聪明的下人。

苏瑾沫匀了匀气,按捺着心底不妙的预感,冷声吩咐:

“再派人去趟河间府,看看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假如事情不顺利的话……”

苏瑾沫咬了咬牙,眸光闪过冷厉之色:

“便将杨家夫妻二人灭口。”

碧丝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满面惊恐地看着性情大变的小姐。

还要杀人?杀俩?到底什么怨什么仇啊!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苏瑾沫嫌弃地瞪着瘫成烂泥的丫头,胸中那团邪火怎么都压不住。

“又没叫你动手,你怕什么?”

苏瑾沫最近总做噩梦,梦见薛玉环那个贱人将她的身世揭穿,太子李念任由薛玉环作践她,无论她如何哭求,都不露面替她撑腰,任凭她被一碗毒药灌下,魂归离恨天。

夜夜自梦中惊醒,苏瑾沫都要平复好一会儿,才会记起她已经重生的事实,却怎么都无法继续入睡。

身世已经成为她心底的一道魔障,像是有一柄利刃悬在她头上,日夜不得安宁。

不解决这个隐患,便是她抢到广平侯世子妃之位,也要被薛玉环那个心如蛇蝎的贱人害死。

不能坐以待毙。

反正她已经得了白银如意的方子和几首好诗词,财也有了,才名也有了,李念也对她另眼相待,足够了。

该是时候大义灭亲了。

杨家那对无能的夫妻不总说为她好,肯为她

苏府。

“还没有张扬的消息?”

苏瑾沫烦躁地扔下花剪,咔地一声惊得碧丝一个哆嗦。

“没。”

碧丝战战兢兢瞄一眼被剪得乱七八糟的兰花,整个人又缩了缩。

“你躲什么?”

苏瑾沫狠狠剜她一眼,拿起茶杯喝一口发现茶是冷的,顿时气得摔了杯子。

“人都死哪里去了?连口热水都没,你们是想翻天啊?”

碧丝一个激灵,扭头就跑:

“小姐别伤着手,马上去叫热水。”

“你回来!”苏瑾沫没好气地叫她,眉头不展。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这么蠢的?

不过蠢有蠢的好处,她也不需要自作聪明的下人。

苏瑾沫匀了匀气,按捺着心底不妙的预感,冷声吩咐:

“再派人去趟河间府,看看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假如事情不顺利的话……”

苏瑾沫咬了咬牙,眸光闪过冷厉之色:

“便将杨家夫妻二人灭口。”

碧丝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满面惊恐地看着性情大变的小姐。

还要杀人?杀俩?到底什么怨什么仇啊!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苏瑾沫嫌弃地瞪着瘫成烂泥的丫头,胸中那团邪火怎么都压不住。

“又没叫你动手,你怕什么?”

苏瑾沫最近总做噩梦,梦见薛玉环那个贱人将她的身世揭穿,太子李念任由薛玉环作践她,无论她如何哭求,都不露面替她撑腰,任凭她被一碗毒药灌下,魂归离恨天。

夜夜自梦中惊醒,苏瑾沫都要平复好一会儿,才会记起她已经重生的事实,却怎么都无法继续入睡。

身世已经成为她心底的一道魔障,像是有一柄利刃悬在她头上,日夜不得安宁。

不解决这个隐患,便是她抢到广平侯世子妃之位,也要被薛玉环那个心如蛇蝎的贱人害死。

不能坐以待毙。

反正她已经得了白银如意的方子和几首好诗词,财也有了,才名也有了,李念也对她另眼相待,足够了。

该是时候大义灭亲了。

杨家那对无能的夫妻不总说为她好,肯为她

苏府。

“还没有张扬的消息?”

苏瑾沫烦躁地扔下花剪,咔地一声惊得碧丝一个哆嗦。

“没。”

碧丝战战兢兢瞄一眼被剪得乱七八糟的兰花,整个人又缩了缩。

“你躲什么?”

苏瑾沫狠狠剜她一眼,拿起茶杯喝一口发现茶是冷的,顿时气得摔了杯子。

“人都死哪里去了?连口热水都没,你们是想翻天啊?”

碧丝一个激灵,扭头就跑:

“小姐别伤着手,马上去叫热水。”

“你回来!”苏瑾沫没好气地叫她,眉头不展。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这么蠢的?

不过蠢有蠢的好处,她也不需要自作聪明的下人。

苏瑾沫匀了匀气,按捺着心底不妙的预感,冷声吩咐:

“再派人去趟河间府,看看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假如事情不顺利的话……”

苏瑾沫咬了咬牙,眸光闪过冷厉之色:

“便将杨家夫妻二人灭口。”

碧丝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满面惊恐地看着性情大变的小姐。

还要杀人?杀俩?到底什么怨什么仇啊!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苏瑾沫嫌弃地瞪着瘫成烂泥的丫头,胸中那团邪火怎么都压不住。

“又没叫你动手,你怕什么?”

苏瑾沫最近总做噩梦,梦见薛玉环那个贱人将她的身世揭穿,太子李念任由薛玉环作践她,无论她如何哭求,都不露面替她撑腰,任凭她被一碗毒药灌下,魂归离恨天。

夜夜自梦中惊醒,苏瑾沫都要平复好一会儿,才会记起她已经重生的事实,却怎么都无法继续入睡。

身世已经成为她心底的一道魔障,像是有一柄利刃悬在她头上,日夜不得安宁。

不解决这个隐患,便是她抢到广平侯世子妃之位,也要被薛玉环那个心如蛇蝎的贱人害死。

不能坐以待毙。

反正她已经得了白银如意的方子和几首好诗词,财也有了,才名也有了,李念也对她另眼相待,足够了。

该是时候大义灭亲了。

杨家那对无能的夫妻不总说为她好,肯为她

第88章 有口难言

“公子救,救命。”

碧丝悲从中来,既自怜命苦,又不想就这么认命,膝行几步,要去抱书案后青年的腿。

“说说好话!”

延年喝止她,一手看似轻轻松松按在她肩头,却如何都挣不脱。

碧丝视线被挡,面对延年那张寡淡没人气的脸,混沌的脑子一清,吓得打起嗝来。

延年手指在她背心重重一戳,她啊地痛苦一声,那口气顺了,打嗝也好了。

碧丝敬畏地看着延年。

这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成天替大公子跑跑腿,原以为只是个普通小厮,没想到竟然懂功夫!

延年见她目光逐渐清明,安静地退到一旁,瞧着特别不起眼。

“因何救你?”

苏慎之端坐询问,面上同样是冷静到极致的淡漠,却因为五官长得极好,而显得矜贵悦目,如同美玉。

碧丝回神,冲动过后,下意识又开始权衡利弊起来。

苏慎之也不逼她,垂眸又细看这《三字经》,越看越觉得简洁明要,无一字可删减。

不由得就想起这《三字经》的作者,那个口口声声喊他哥哥的小姑娘。

她的样貌与他足有六七分相似,便是真认下来做妹子亦无不可。

只是此事牵连到锦衣卫,又有元长庚出头,便觉不妥。

元长庚摆明是要换个未婚妻的人选,才大动干戈。

可他不该编排苏瑾沫的身世。

苏家难道还养不起两个女儿?何必非要捧一踩一,置苏瑾沫于死地?还给苏家编造勾结白莲教余孽的莫须有罪名。

他这是想炮制把柄,威胁苏家?借此报复十三年前元家灭门案时,苏家不肯出头援手之仇?

落于下乘了。

苏瑾沫有再多的不是,也是他苏家养大的女儿;苏瑾沫的名声坏了,必定要牵累到苏锦鸾。

元长庚精明多谋,不至于想不到这浅显的道理。

唯一的解释是,他是蓄意的。

那这个新妹子认不认,如何认,便值得细细琢磨一二。

不过,她这满腹才气确实令人钦佩,比之苏瑾沫也不遑多让。

苏慎之本是好文之人,得了这《三字经》便爱不释手,诵之再三,还记下几处不明白的用典处,等有机会细问那苏锦鸾。

只他一个外男,总不好频繁与一闺阁女子见面。

他又非是元长庚那等恣意妄为的性子,做不出这等狂悖无礼之事。

于是他便想起自家近来也颇有才名的妹妹,想托她出面代为结交,探讨学问。

想来二女同为才女,又有梦中遇仙的相似经历,且皆是心灵手巧之人,必定极为相投,能结为知己。

苏大公子一派光明磊落,并无防备打探之心。

他信任苏家女儿的教养,认定自小养在府里的苏瑾沫绝不会行差踏错;

所谓买凶杀人、抄袭剽窃之事,不过是元长庚的杜撰。

一则母亲避锦衣卫如蛇蝎,不喜这门亲事,私下为妹妹相看人家,想必风声传扬出去,惹恼了元长庚,他挟怨报复;

二则锦衣卫炮制证据罗织罪名本就拿手。元长庚年纪轻轻爬到千户一职,手段必定更为毒辣。

冤家宜解不宜结。

锦衣卫势大,苏家很不必与其硬碰硬。

前番御前进献白银如意一事,两方已经生出龃龉。

他与父亲多番探讨,留神打听,防备锦衣卫对苏府下黑手,无果。

本以为只是虚惊一场,不曾想又闹出这事情。

以妇孺为棋子咄咄相逼,锦衣卫行事一如既往得阴损!

苏慎之自认并非迂腐不化之徒,依旧对锦衣卫的做法不喜。

对元长庚这位故交之后,则是失望居多。

仇恨蒙蔽良知,想劝也难。

苏慎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也只是腹诽一二便罢,他总得顾及祖母的心思。

祖母对元家愧疚颇深,执意要履行婚约,他也不好逆着;

可母亲的意思同样不好违逆。

长辈不睦,意见相左,为难的只是儿孙后辈。

苏慎之索性两不掺和,交给父亲居中调和。

如今元长庚弄出这一茬,倒也不全是坏事。

他既然自己择定那苏锦鸾,便将其认在苏家名下,既成全了祖母完成婚约的心愿,又满足了母亲护住妹妹不嫁锦衣卫的心思,一举两得。

以养女替嫁,也能理一理苏家与锦衣卫的关系,不远不近最好。

苏慎之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却不想完全依着元长庚的谋算,便想先叫苏瑾沫出面交好那苏锦鸾,争取主动。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苏锦鸾初初来京,足不出户,打探不出多少底细;

自家妹子虽日日在内院,他忙于功课差事,兄妹二人却也算不得亲近。

他虽不信祖母与母亲会将妹妹教得不懂礼数胆大妄为,但既然元长庚针对于她,编排出那些匪夷所思的理由,他总要先了解下,才好帮忙一一化解。

这事内情颇多曲折,他不愿过早惊动家中,便想着找妹妹身边的丫头来询问日常行止。

万万想不到,这丫头进来就跪喊救命!

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观其仆可知其主。

苏慎之不喜这丫头没规矩,是不是也意味着妹妹她御下不严?甚至性子便如母亲说的那般过于软弱良善?

这样的苏瑾沫,如何能做出那等恶事。

苏慎之心思灵敏,一瞬间转过许多念头,等不来丫头回话,撩起眼皮看过去一眼。

碧丝背心被延年戳中之处隐隐作痛,又想起被小姐掐拧的痛楚,才停住的眼泪又簌簌落下,哀哀仰头望着大公子,呜咽哭求:

“大公子,您,您把我调来清风苑伺候吧?”

苏慎之抬头,面色沉凝。

这是丫头心大了,想攀附主子?

可他若是要了妹妹身边伺候的,传出去像什么话!

“为何不愿留在梧桐苑?”

碧丝泪眼朦胧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大公子,张张嘴不知道怎么说好。

大公子甫一出生,便被老夫人抱走教养,三岁由老爷开蒙,每日里不是读书便是访友,从不经心这后宅事务。

娶的又是书香门第的千金,同样的目下无尘,公正识礼,从不曾听说会磋磨人。

能到大公子院里伺候,有这样省心的主母,日子当然好过。

可是,她要如何跟清风朗月一般的大公子说,她非要离开小姐身边的理由?

便是上回小姐生辰宴上惹祸,被罚去庄子上,也将原因瞒得死死的,只说是去礼佛。

大公子必定以为,小姐是个特别温柔娴熟的女子吧?

就如同外面传的那样。

第89章 知道的太多了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做甚!”

苏慎之心生不悦,沉声喝问,吓得碧丝一个哆嗦,到嘴边的话想也不想地出口:

“小姐要我去雇杀手杀人,我不敢,怕小姐打我。”

话一出口,碧丝惊恐地对上苏慎之震惊的表情,激灵灵打个冷战,砰砰砰使劲磕头。

“公子救命!”

“小姐不是头一次杀人了,头一回要杀的是河间府温泉镇秀水村的杨锦鸾,派的是府里的侍卫张扬。”

“张扬办完差事,说是将人杀了,后来不知道怎的人没杀死,小姐发火,又叫他去补刀。”

“小姐说要将我许配给那张扬。张扬一去不回,小姐就拿我撒气,天天不是打就是骂,我身上都是青的,晚上疼得睡不着觉。”

“这还不算,小姐刚才又说,叫我再去找人,连那杨家夫妻俩也都杀了灭口。”

碧丝呜咽一声,胡乱拿袖子擦泪。

“我害怕!我连只鸡都没杀过,却被小姐逼着做这样的孽,怕是死后要下地狱的。”

“我不干,小姐就打我,还说我手上已经不干净了,想当好人也晚了,还不如乖乖听她的话。”

“可我都是被逼的!她是主子,主子的吩咐我又怎么敢不听!我一直担惊受怕,合上眼就怕杨锦鸾的冤魂来找我索命。”

“我后悔了!我早就后悔了!后来听说她没死成,我就发誓,再也不做恶事了!可小姐她不放过我,呜呜。”

“求公子救命啊。”

碧丝邦邦邦磕头,额头青紫一片。

苏慎之瞠目结舌,显然被震得不轻!

难道这个丫头也被元长庚收买了?

他苏慎之的妹妹,怎么可能做出这等草菅人命之事?

她又是为何?

苏慎之没意识到他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直到碧丝的回答惊醒了他。

“我也不知道。小姐说是那杨家欠她的,杨锦鸾不能留,必须得死。”

碧丝豁出去,竹筒倒豆子全说了。

“她时不时与河间府那边通信,以前会捎银子过去,后来就是那边捎银票过来。”

她狠狠一闭眼,将猜测也说了。

“小姐自打去了庄子后,发了场高热,醒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喊打喊杀的,还花钱收买广平侯府下人,打听世子行踪,特意去见了几回。”

“哦对了,那些诗词,还有白银如意的方子,都是张扬第一回杀人之后带回来的。小姐以前从不会作诗,上学也从没被夫子夸奖过。”

“小姐还叫盯着推恩公府的三小姐薛玉环,说要等她及笄宴时,叫她出个大丑,再也没脸见人,更不能勾搭广平侯世子。”

碧丝越说越多,呜呜直哭。

“小姐私下总咒骂老夫人,还总在夫人面前说少夫人的坏话,撺掇着夫人给您纳妾。”

“小姐嫌少夫人中馈管得严格,不能从中捞银子,所以趁少夫人有孕时,便设计春晓爬了您的床,气得少夫人差点小产。”

“可惜春晓被老夫人发卖了,小姐不死心,又安排了朱砂去勾搭您,又把少夫人气得提前发动,小小姐不足月出世。”

“少夫人伤了身子,与您离了心,每日里只顾着照顾小小姐,中馈又回到小姐手中,这才消停。”

苏慎之眼神发直,一脸不可置信。

碧丝却还在说:

“老夫人坚持要小姐嫁给锦衣卫元千户,小姐不肯,便撺掇着夫人跟老夫人斗,还在老夫人熏香里下了药,叫老夫人每日昏睡少说话碍事。”

“还怕那边府里来抢家产,小姐一直派人在外头传话,说那边人不好,抬高她自己。”

“锦秋小姐的婚事就是小姐给搅黄的,小姐说她活该,因为锦秋小姐绣的双面绣得了先生夸奖,小姐不高兴。”

“够了!”

苏衍沉喝一声,重重关上门,皱眉瞅了背主的丫头一眼,示意延年赶紧将人拖走。

“公子救命!我说得都是实话!老爷救命!小姐她对你下了绝育药,唔……”

延年脸色铁青,拿帕子塞了她的嘴拖走。

这丫头是真的不要命了,什么都敢说。

碧丝知道这要是被拖下去,肯定有去无回,拼命挣扎。

延年在她颈后劈下一掌。碧丝两眼一翻,直直软倒,书房内总算恢复清净。

“灌了药,打发家去吧,给二十两银子。”

苏相两颊肌肉抽动,很快平静地吩咐。

“是。”

延年依令退下。

苏慎之霍地回神,两眼赤红问:

“父亲要将她灭口?”

苏相看着以往意气风发的儿子,变成现在这副癫狂模样,轻叹一声,拍拍他日益厚实的肩头:

“父亲不是那等狠心之人。只是她知道的太多,留不得了。灌一副药,半痴半傻,有这二十两银子,也可养她到老。”

苏慎之额头青筋直蹦,还觉得胸口紧得喘不过起来!

万万想不到,害他夫妻失去和的,竟然是他妹妹!

碧丝却还在说:

“老夫人坚持要小姐嫁给锦衣卫元千户,小姐不肯,便撺掇着夫人跟老夫人斗,还在老夫人熏香里下了药,叫老夫人每日昏睡少说话碍事。”

“还怕那边府里来抢家产,小姐一直派人在外头传话,说那边人不好,抬高她自己。”

“锦秋小姐的婚事就是小姐给搅黄的,小姐说她活该,因为锦秋小姐绣的双面绣得了先生夸奖,小姐不高兴。”

“够了!”

苏衍沉喝一声,重重关上门,皱眉瞅了背主的丫头一眼,示意延年赶紧将人拖走。

“公子救命!我说得都是实话!老爷救命!小姐她对你下了绝育药,唔……”

延年脸色铁青,拿帕子塞了她的嘴拖走。

这丫头是真的不要命了,什么都敢说。

碧丝知道这要是被拖下去,肯定有去无回,拼命挣扎。

延年在她颈后劈下一掌。碧丝两眼一翻,直直软倒,书房内总算恢复清净。

“灌了药,打发家去吧,给二十两银子。”

苏相两颊肌肉抽动,很快平静地吩咐。

“是。”

延年依令退下。

苏慎之霍地回神,两眼赤红问:

“父亲要将她灭口?”

苏相看着以往意气风发的儿子,变成现在这副癫狂模样,轻叹一声,拍拍他日益厚实的肩头:

“父亲不是那等狠心之人。只是她知道的太多,留不得了。灌一副药,半痴半傻,有这二十两银子,也可养她到老。”

苏慎之额头青筋直蹦,还觉得胸口紧得喘不过起来!

万万想不到,害他夫妻失去和的,竟然是他妹妹!

第90章 惊马

苏锦鸾连打几个喷嚏,慌得芳草赶忙张罗着给她加衣裳。

“我没事,大约是谁在背后念叨我呢。”

苏锦鸾吸吸鼻子,眼睛蓄了一层水光。

芳草执意给她加了件海棠红夹袄,领口一圈雪白的兔子毛,更衬得她小脸精致如玉,灵动贵气。

“大人真是细心,您吃的穿的用的全都准备妥帖。小姐,咱真要回那个左相府啊?就在这里住着不行么?”

苏锦鸾无奈地看她一眼。

嗯,这丫头这两天又圆润几分,可见在这里确实住得舒心。

“要不,把你留下?苏家我是非回不可的,已经通了天的。你倒是可以选择留下,做个厨娘什么的也好,左相府规矩肯定比这里大。”

她其实也不想回去的。

自立门户才是上上之选,可惜时运不济,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不知道皇帝那个县君还给不给封了,有个品级在身,也能多点底气不是。

“小姐去哪我去哪!”

芳草急了,大声表忠心。

苏锦鸾被惊了惊,忙敷衍地点头。

“好好好,你要跟就跟,我不赶你。快走吧,天色不早了。”

主仆二人出门,上了元家的马车,一路朝坊市而去。

“小姐,京城好大,人好多,比我们河间府热闹多了。”

芳草撩开车帘瞧热闹,不住发出惊叹。

苏锦鸾也饶有兴趣地瞧上两眼,笑应一句:

“天子脚下,国都所在,气象自然大不相同。”

芳草嗯嗯点头,眼睛黏在外头,像是不够使。

“小姐有妖怪!”

芳草吓得惊叫,唰地把车帘放下挡住自家小姐。

苏锦鸾感受着她明显的颤抖,忍俊不禁地轻拍拍她安抚道:

“那是番邦人,皮肤、眼睛、头发的颜色跟我们不大一样罢了。”

芳草半信半疑,拦下她要掀开车帘的手。

“真的?番邦人生吃人肉的,小姐咱们快回去吧。”

苏锦鸾被逗得不行,这都哪里听来的?

“别瞎说。番邦人也是人,吃的食物虽然烹饪方法不同,但种类都差不多,真当是妖怪吃人呢?”

“这里可是天子脚下,有真龙之气震着,你怕什么?真要有那等吃人的恶徒,你以为元大人他们是吃素的?早将人逮起来了。”

芳草听她解释,顿时安下心来。

“小姐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有大人在,京城肯定是全天下最安定的地方。能放出来在街上走的,不会是坏人。”

苏锦鸾看她重新恢复元气,大胆地撩起车帘看稀奇,扶额叹口气。

她的脑残粉爬墙了,新墙头是元长庚!

车夫乐呵呵地接口:

“芳草不用怕,尽管放心大胆地玩。这京城治安极好,咱元府的马车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冲撞。”

大话才放出,迎面一匹马发疯似的冲来,马上一人高声疾呼:

“快闪开!马惊了!”

街上行人纷纷仓皇躲避,骚乱之下踩掉了谁的鞋子,偷走了谁的荷包,掀翻了谁的摊子,吓哭了谁的孩子,乱糟糟一片。

“坐好了,小心。”

齐伯扬鞭把马车往街边赶,还得避让乱哄哄的路人,一时间也有些手忙脚乱。

苏锦鸾沉着地坐在窗边,见窗口处有人伸手进来,抡起手里带鞘的匕首就打,半点没留力。

芳草回过神,也生气地来帮忙,打掉好几只想浑水摸鱼作乱的手。

“都让开!不许乱挤!”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颇有几分气势。

苏锦鸾循声看去,只能见着一角火红的锦衣,以及周围一排带刀护卫。

长长一声马鸣过后,疯马被击毙倒地,马上那人惊魂未定地滚下地,随即起身抱拳行礼:

“多谢公主殿下出手相救!边城急报,还请借马一用!”

“去吧。”

明月公主首肯,并吩咐手下那名制服疯马的护卫首领:

“雷鸣,你护送他一程。”

“是。”

随即,两匹快马激射而出,朝着皇宫奔去!

“边城急报,难道又要打仗了?”

“哎哟我的脚,都被踩肿了。”

“哪个杀千刀的偷了我的银子?麻利地给三爷我还回来!等我找着你,看不砍掉你三只手!”

“多谢公主殿下救我家琳儿。快,给公主殿下磕头。”

“谢谢公主殿下救命之恩,您真好看。”

……

一时间嘈杂声不绝于耳,苏锦鸾撩起车帘,仔细打量这位明月公主。

入目先是一团热烈的红,可以推测出这位殿下性格必定不属于温婉如水那一挂的。

腿很长,随意屈在白马腹部两侧也特别好看,英姿飒爽!

再看脸。

幸好长得不随老皇帝,五官挺精致的,是个美人。

美人感觉到她打量的视线,蓦地回头看来,目光在车厢外挂着的元家牌子上一扫,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

她知道自己。

苏锦鸾瞬间有了这样的认知,朝对方展露个善意的微笑,点头示意。

谁知道人家理都不理,直接将头扭过去了!

好高冷。

被冻了一记的苏锦鸾讪讪抿起嘴角,倒也没别的想法。

公主嘛,真正的天之骄女,高贵冷艳属性是标配,这会儿可不流行平易近人那一套。

“没受伤吧?”

齐伯安抚住驾车的马,回头问一句。

苏锦鸾摇头:“没事。”

芳草不说话,憋气憋得脸上涨红,眼底满是兴奋,浑身写着几个大字:

天哪!我见着公主了!活的!

齐伯松口气,低声叫她们且等等,不要说话。

苏锦鸾会意地点头。

很快,明月公主的护卫疏散人群,一行人策马离开,大街上又恢复热闹。

“公主殿下真威风!”

齐伯驾起马车继续前行,芳草才吐出口气,两眼亮晶晶地小声说道。

“心地也好,还救了那个小女孩子。”

苏锦鸾点点头表示同意。

这位公主殿下倒是与她想的不同,不柔弱不跋扈,挺好的。

看百姓对她的熟悉程度,只怕这位公主殿下时常出宫,知名度真心不低,且不是坏名声。

皇室能教养出这样一位公主,侧面说明李氏皇族还不错,起码在及格线以上。

白莲教注定又要输啊。

苏锦鸾漫想着,心思也转到那名送信兵身上。

边城急报,怕不是什么好事。

第91章 挣笔快钱

“小姐,三松斋到了。”

齐伯停下马车,朗声禀告。

芳草跳下马车,先好奇地打量古色古香的书肆一眼,又回头扶小姐下来。

苏锦鸾站定,看一眼书肆鎏金牌匾,暗道一声好字,又去看两边楹联:

翰墨图书皆成风采,往来谈笑尽是鸿儒。

“好对!”

苏锦鸾喝一声彩,欣赏地观之再三,嘴角愉悦弯起。

才要往里走,突然听见身后噗嗤一声笑:

“如今京城中附庸风雅的越来越多了,都以为自己是苏瑾沫呢?可真有意思。”

苏锦鸾回头,对上旁若无人说笑的几个贵女,眉头微微一蹙。

这是遇见追星少女了?粉的还是苏瑾沫那个西贝货。

“看什么看?你自己做得,还不许旁人说得了?”

同样一身红的少女凶巴巴地喊,小下巴抬得高高的。

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少女嫉妒地看着苏锦鸾领口袖口雪白的兔子毛,气得想上手给她薅秃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

芳草气不过地上前护主,撸起袖子要跟对方争论。

“还想打人?哪里来的乡巴佬,规矩都不懂?”

红衣少女粉面含霜,娇叱一声,拨开也护在她身前的丫鬟,冷哼一声,横冲直撞地进门。

“和这种乡下人说话,没得低了身份,她们也配!”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门,打头的少女用力撞向芳草,不曾想人没撞动,反倒将她自己个儿反震了回去,顿时不干了。

“你敢推我?!”

芳草本来受了欺负委屈得想哭,现在同样也委屈,却是被冤枉的,非但不想哭,还有些想笑。

“我没有,明明是你撞上来的。”

芳草辩解,越说嘴角翘得越高,最后竟然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你还敢笑我?!”

少女快气炸了,一张白生生的脸涨得通红!

苏锦鸾忙将芳草拉到身后,笑盈盈道:

“这位小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烦恼进去喜气自来,谁见了都忍不住笑脸相对,亲之敬之。”

“我这丫头是个憨的,最大的毛病除了爱美食,便是爱看美人。只要是美的,男女老幼都爱亲近,说她几次都改不了,冲撞了小姐,还请勿怪。”

来自同性的赞美更加真实。

少女轻哼一声,脸色回粉,傲娇地扫了她身后的芳草一眼,道:

“算你识相。本小姐自然讨喜,谁敢在本小姐面前摆出一副晦气样,撵她出京城!”

哟呵,好嚣张呀。

苏锦鸾挑眉,冲她笑笑,转身进去。

芳草跟上,回头瞧那红衣贵女一眼,得了个不耐烦的眼神。

“小姐。”

“噤声。”

苏锦鸾制止丫头的话,环顾一圈室内成排的书架,低声道:

“你去那边找些话本子瞧,挑上两本新鲜的买上。我去各处转转。”

芳草见店里人虽多,却都文质彬彬的,全散发着一股神圣的书香气,连句高声说话的都没有,也放心地叫小姐自去看书。

她虽然不识几个大字,可话本子里的插画她看得懂,再听听其他人的议论,挑出几本好的话本子来不难。

等小姐看完了,就可以讲故事给她听了。

芳草兴冲冲地往放话本的书架去,不时抬头看一眼小姐,不叫她离开自己视线太久。

苏锦鸾看繁体字还稍微有些吃力,只能连蒙带猜地看个囫囵意思。

她捡了几本游记,翻开看看便决定买下,这些书可是了解大炎风土人情的利器。

苏锦鸾抱着书又四处转转,见这里各类图书齐全,工农医杂都找得到,印刷版手抄本全有,便知道这一趟来对了!

她特意去史书那转了转,果然大炎历史与她推测的那样,是在隋末转了弯。

李氏得了天下,改国号为大炎,废旧都长安,定都幽州,传到如今已有六朝。

苏锦鸾翻了几本史书,没找到舆图,也就罢了。

从那些相似的古城名推测,幽州大概就是她熟悉的首都北平。

狗作者够懒的,杜撰架空历史不说,还把诗词科技相关全一刀切,一心只写狗血爱情戏,难怪成绩扑街。

苏锦鸾腹诽两句,招手喊来小二。

“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小二年纪不大,挺机灵的一个少年,穿着干净的青布短袄,笑脸迎人来问。

苏锦鸾不客气地将手里书塞给他抱。

“这些书我要买,你先帮我结账。另外,掌柜的在吗?我有事找他谈。”

小二抱着书,笑问:

“我们掌柜的很忙,您有事可以先跟我说,一般的小事我都能帮您办了。”

苏锦鸾也不以为意,直接问:

“你们这里能刊印书籍吧?”

小二笑着点头:

“当然。您要印书?印多少本?”

苏锦鸾很诚实地思考了下说:

“先印个五百本吧,卖完再加印。”

小二脸上浮现一抹愕然,小声问道:

“您要印来卖?不是送人或者布施给庙里的?”

苏锦鸾明白他误会了,摇摇头。

“是要卖钱。”

钱是英雄胆。

苏锦鸾琢磨了下,肥皂、蜡烛算是上交郭嘉了,盈利分红且得等呢,就想着挣笔快钱应急。

有什么比当个文抄公,哦不,是文学传播大使来钱更快?成本还小。

吃完稿费,还可以接着进行实体改编,还能开发周边,是个长久买卖,做得!

“那个,我能看看您的书稿吗?”

小二面现为难之色,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要求,小心赔笑着问。

“行呀。”

苏锦鸾大方地取出一页准备好的书稿,是央着齐伯帮忙抄写的,字迹一瞧就是男子手笔,不怕暴露她的马甲。

她的马甲叫做书中客,有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意思,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的来历,不要迷失了本心走错路。

小二放下书,仔细擦净手,郑重接过薄薄的一页书稿,认真阅读:

诗曰: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

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盖闻天地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将一元分为十二会,乃子、丑、寅、卯……

一页纸匆匆看完,小二只觉得如闻洪钟大吕,顿生钦佩之心!

他将书稿双手递还,恭恭敬敬道:

“您还是跟我们掌柜的谈吧,请。”

第92章 胡吹大气

三松斋作为京城最大的书肆之一,掌柜的自然也不是平庸之辈,发福的肚腹完全遮挡不住他浑身的书卷气,与脑满肠肥半点不搭边。

听完小二的禀告,掌柜的点点头,跟在座的客人说声失陪,先去旁边小厅接见投稿作者。

“掌柜的好。”

苏锦鸾主动问好,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我这里有一部书稿,想交由贵处刊印售卖,您先看看稿子。”

苏锦鸾这回拿出三页稿子给人家审,她则自在地坐下喝茶,顺带欣赏墙壁上挂着的名家字画。

嗯,确实都是古董,真品。

即便是赝品,在她眼里也是真古董,这要是能带上一两件回去,她就发了!

掌柜的见她很能自得其乐,也不多寒暄,接过稿子看起来。

第一回·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

诗曰:混沌未分天地乱……

感盘古开辟,三皇治世,五帝定伦……这部书单表东胜神洲。

海外有一国土,名曰傲来国。国近大海,海中有一座名山,唤为花果山。

……

那座山正当顶上,有一块仙石……

一日迸裂,产一石卵,似圆球样大。因见风,化作一个石猴。五官俱备,四肢皆全。便就学爬学走,拜了四方。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惊动高天上圣大慈仁者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

咦?没有了?

掌柜的一口气读到末尾,下意识往下翻页,却哪里还有,不由得心急地问:

“下面呢?”

苏锦鸾想起某个老梗,憋笑答:

“没有了。”

“怎会没有了?”

掌柜的被她笑得更急,漂亮的三缕长髯都揪断一根。

进宫了。

苏锦鸾没敢真这么答,喝一口香茗忍下笑意,这才不紧不慢地问:

“掌柜的可是对我这稿子满意?那我们可以来谈谈合作了。”

掌柜的捏着那三页书稿,冲她摆手:

“等我再看一遍。”

苏锦鸾忍俊不禁,感叹四大名著魅力之大,不愧是能进语文课本的狠角色。

掌柜的说是再看一遍,却足足看了三遍之多,本想把那股挠心挠肺的痒意压下,谁知道反倒被勾得更紧了。

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连玉帝都惊动了,然后呢?

他抬头看看对面一副天真烂漫的苏锦鸾,默默腹诽:

好一个会吊人胃口的女娃娃,看着跟个雪团儿似的人畜无害,却是个不厚道的。

掌柜的探寻中带着些哀怨的目光,并未打动莫得感情的苏锦鸾。

她甚至还朝掌柜的询问地一挑眉:看完了?能谈正事了不?

掌柜的见逼不出后续,咳,是问,他可是明理的读书人。

“这篇稿子,可是叫《西游释厄传》?共计有多少篇幅?书中客,可有其他作品?”

苏锦鸾就喜欢这样一是一二是二地说话。

“书名直接叫《西游记》,篇幅嘛,预计能写个一百回。作者这个笔名下没新作品,但质量与交稿速度绝对有保证。”

都是写书的,篇幅的问题还用问吗?反响好收入高就写长,没成绩自然就腰斩进宫去了。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

首先她不算太缺钱;其次她知道这部作品的伟大之处;再其次,她这算是搬运工而不是纯粹的码字狗,只要口述就行,甚至不用自己动笔抄写,很省力。

所以,她好像没什么理由动作品内容,原篇照搬吧。

苏锦鸾坦率地问起最关心的问题。

“算是过稿了吧?咱们来谈谈分成?”

掌柜的本身虽然是文人,同时也是商人,不觉得黄白之物可耻,只是没遇上过这样直白不讳的问价,一时间哑然失笑。

这《西游记》的作者一看就笔力深厚,可以称得上文坛泰斗一样的人物。

这样的大文豪自然不屑亲自出面商讨这买卖之事,派个心直口快的小丫头来,倒正好合适。

掌柜的利眼在苏锦鸾头上身上转一圈,便估摸出她出身不凡,至少富贵是不缺的。

那么这开价若是太低的话,怕是打动不了对方。

掌柜的沉吟片刻,两眼一眯,随即含笑道:

“五百两,十万字,如何?”

苏锦鸾本能地换算,这是千字五十,还是千字五百?

不对呀,这是买断!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她要走分成!

“一百两。”

苏锦鸾主动降价,对上掌柜的惊愕的神色,笑眯眯补充道:

“每十万字一百两稿费,然后我要每本书销售利润的五成,时限嘛,一直到我死后五十年,这书的版权就算是彻底公开于世,随便拿去引用改编都可以。”

掌柜的听得目瞪口呆。

死后五十年?这说法忒也瘆人。

“丫头,你可能不了解咱们的规矩,没有这样谈生意的。”

掌柜的咽口口水,头痛不已,耐心跟少不经事的小丫头讲道理。

苏锦鸾笑眯眯点头。

“规矩就是要来打破的嘛。我都主动降低稿费了,难道你们对我的书没信心,担心五成利润赚不多?”

“放心吧,分成模式也攸关我的利益,绝对保证质量,带你们发财。”

掌柜的被她的胡吹大气逗乐了,也不至于跟个不懂事的小丫头置气。

“看姑娘的穿着打扮,也不愁生计。既然有这样的自信必定能赚钱,何不自己开个铺子印来自卖?”

“那样的话,十分利全是姑娘的了,不用分润给旁人,岂不是更好?”

苏锦鸾呃一声,看着眼前面上带笑的掌柜的,明白自己把这次的谈判搞砸了。

不过开书铺嘛,倒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靠谱。

就是她的马甲怕是保不住了。

嗐,住在锦衣卫头子家里,还想有秘密?她也是想多了。

苏锦鸾遗憾地收起手稿,礼貌地跟掌柜的作别。

掌柜的也诚心催更,希望能尽早看到《西游记》面世,到时候他一定捧场。

苏锦鸾感慨着大店铺的掌柜就是会做人,把一句买卖不成仁义在诠释得淋漓尽致,叫人生不出半点不悦。

苏锦鸾当下便决定等她新书印好,送到三松斋寄卖时,可以多让利一个点,维系良好的合作基础。

至于开铺子的本钱,那不是还有各种文会的彩头赌注嘛。

三松斋一楼正赛对子赛得热闹,奖励丰厚,当场就能拿钱,比写书还快!

果然是书中自有黄金屋,读书人挣钱就是容易。

第93章 对上!

苏锦鸾心情不错地下楼,不料却迎面撞上一个酒鬼。

她呀一声忙两手紧紧抓住栏杆,小心脏吓得扑通乱跳,惊魂未定地去看那个冒失的酒鬼:

“苏慎之?!”

她惊诧出声,伸手拉了一把脚步踉跄的男人。

“还真是你啊,怎么喝成这个样子。跟着你的人呢?醉成这样放你出来,也不怕跌个好歹,便是撞到人也不好,还容易被人设计陷害。”

苏锦鸾控制不住地念叨,辛苦拽着死沉的男人,扭头着急地找芳草。

那丫头力气大,拎两个苏慎之都不在话下。

“苏,苏锦鸾?”

苏慎之打个酒嗝,醉眼迷离的,竟然还认出她来。

“好妹,妹妹,你是亲的,跟哥,回家,哥,疼你。”

苏锦鸾满头的黑线。

这糟糕的台词!

“好好,你是我哥,你说了算。你先站好,我快被你拽到楼下头去了。”

苏慎之反应一会儿,缓缓站直,反手拉住她:

“妹妹别怕,哥保护你,咱们回家。”

咦?这是酒醒了?

苏锦鸾听着他清晰的口齿,惊疑不定地打量他。

“好,等等我丫头过来,咱们就走。”

苏慎之直挺挺站着,大喇喇拉着她的手不放,很快引起众人围观。

苏锦鸾脸皮倒还撑得住,毕竟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

“小姐!”

芳草咚咚咚上楼,厚实的木质楼梯被踏得直颤,苏锦鸾抓栏杆的手更用力了。

“别慌,他是苏慎之。”

苏锦鸾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忙低声解释。

“苏小状元?”

芳草惊呼,好在还知道抬手捂着嘴,不至于太失态。

苏锦鸾示意她上来。

“帮我把他扶上楼吧,挡在这也不是个事。”

芳草早把苏家当成了自己新主家,丫头服侍公子也没什么可避讳的,哦一声上两步台阶,轻松提着苏慎之一边胳膊,将人往上拖。

“我不走,要送妹妹,回家,赶走坏人。”

苏慎之不是弱不禁风的瘦书生,手上有点力气,执拗起来也给芳草添了不少麻烦。

苏锦鸾四个字四个字蹦,还说这么幼稚的话,百分百确定他是醉了。

所以他这是回去了解到苏瑾沫的真面目,失望之下借酒消愁?

他们感情真这么好的话,何至于这么快就信任崩塌?难道是爱之深恨之切?

接下来不会发展成兄长黑化,对养妹占有欲过强,不想叫她离开家里,干脆强占清白纳入房中的狗血戏码吧?

假千金变亲嫂子,逐步成为府里未来当家主母,压得真千金翻不了身,还要摆布她的亲事,克扣她的嫁妆,给她相公送陪嫁丫头,睡她的男人花她的钱打她的孩子……

咝,苏锦鸾倒抽一口凉气,越发觉得苏家回不得!

“我不去。”

苏锦鸾手上一紧,对上苏慎之受伤的眼。

“妹妹听话。”

苏锦鸾这才发觉自己无意中嘴秃噜了,还被这个醉鬼听见,顿时头疼不已。

楼上楼下看热闹的全惊呆了!

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翩若惊鸿鸿运当头的苏小状元,竟然在外头跟个陌生女子拉拉扯扯?这是怎样一出好戏!

“你是谁?放开苏家哥哥!”

熟悉的叫骂令苏锦鸾下意识垂眸,对上一团正蹬蹬蹬上楼的红色火焰。

是那个跟她撞衫的小姑娘。

呃,今天第二个撞衫的贵女。

苏锦鸾暗暗庆幸,幸好来的不是明月公主,不然还真不好收场。

她好奇地打量提着裙子上楼的姑娘,猜测着这是不是苏慎之的烂桃花。

不过看对方的打扮,应该还是云英未嫁的闺阁少女。这样当众为个已婚男子出头不太好吧?

这个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苏锦鸾有心帮对方一把,便冲那横冲直撞上楼的少女悄悄摆手使眼色。

“苏公子喝醉了,站不稳,你快躲开,小心冲撞了你。”

少女却恶狠狠瞪她,更加快脚步上来。

“你起开!苏家哥哥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觊觎的!狐媚子,不要脸!”

被人当众辱骂,苏锦鸾只觉一片好心喂了狗。

她还没来得及反击,就见苏慎之一步跨出,将她牢牢挡在身后,四字一组重重地说:

“不许你骂,锦鸾妹妹!口出恶言,面目可憎,还不退下!”

少女愕然抬头,不敢置信地望他,眼中转起泪珠,却还高高仰着头质问:

“苏慎之你敢骂我?!”

苏锦鸾只觉得头疼无比,这都叫什么事啊。

“那个,他喝醉了,有口无心,你别介意哈。”

苏锦鸾心累地解释,转头想拧苏慎之的耳朵,够不着。

好吧,看在他维护自己这个妹妹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你别说话了。我想要下头那个对联比赛的彩头,你快帮我想。”

苏慎之呆呆看她,反应了下,抬手摸向腰间,解下荷包一股脑塞进她手里。

“给你银子,咱自己买。”

苏锦鸾鼻头有些发酸,感觉容忍度高了不少。

“这是你的,不算。我要赢他们的,你不是状元嘛,快帮我想。”

苏慎之呆萌点头,一脸严肃:

“敢不从命!”

说完抬起手,一副理所当然等人来扶的架势。

苏锦鸾忙给芳草使个眼色,芳草上前,卖力地将人稳稳当当搀下楼,丢进对子摊前。

苏锦鸾掂着沉甸甸的荷包,想了想先收起。

她还想找那红衣少女解释两句,委婉地道个歉来着,却发现人家已经被小姐妹众星拱月地包围起来,个个冲她怒目而视。

误会大了啊。

苏锦鸾倒是不急,等她身世大白,流言自然溃散。

问题是,她今天能否安然脱身。

她没看错的话,红衣少女的丫头还跑出去叫人了!

那她要不要也叫帮手?元长庚一个能顶对面一百个吧?

不好不好,苏慎之惹出来的麻烦,干嘛要叫别人给他收拾?

一人做事一人当,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检验左相府实力的时候到了!

苏锦鸾果断上楼,请掌柜的帮忙通知苏家,再送一碗醒酒汤给惹祸的苏小状元送去。

不愧是誉满京城的如玉君子,酒醉失意都不去秦楼楚馆寻花问柳,而是跑到这书香四溢的三松斋来散心,高雅!

在下佩服!

苏锦鸾胡乱想着,留意楼下动静,可不能叫芳草吃了亏。

好像还没打起来,苏慎之酒品还可以啊。

红衣少女逮着她探出的半个脑袋,指着她告状:

“明月姐姐,就是她骂我!”

被指认的苏锦鸾反手指向自己,一脸震惊。

她不是她没有别瞎说!

明月公主斜睨来一眼,视线禁不住往迥异平常的苏慎之身上望,俏脸上一片冰冷。

这就是苏慎之为之醉酒的女子?那一身红衣可真碍眼!

“大哥,你怎是醉成这样?!”

一片静寂中,一道娇滴滴的惊呼响起。

苏瑾沫仰头对上苏锦鸾,眼神锋利如刀。

“这位姑娘,我家兄长不善饮,你将他灌醉意欲何为?”

第94章 看你像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妹

“你胡说!苏公子才不是我家小姐灌醉的!”

芳草大声反驳,情急地红了眼,转头恳求正灌醒酒汤的苏慎之。

“苏公子,你快说话啊,他们污蔑我家小姐。”

“大胆!贵人面前,哪里有你个奴婢放肆的份儿!”

苏瑾沫使个眼色,身后慈眉善目的老嬷嬷上前,出手如电捉住芳草手臂,手指死死掐着麻筋,芳草立马挣扎不动。

“放开她!”

芳草被制,苏锦鸾再不能忍,急忙下楼救人。

这些贵人高高在上惯了,哪里还会在意仆从奴婢的性命,不过视作蝼蚁,说灭就灭了。

外头吵闹不休,二楼贵宾室门打开,门扇差点撞到她脸上。

苏锦鸾敏捷地退后一步,抬眼对上从房中出来的一行人。

当中那人侧眸看来,苏锦鸾恍惚觉得有月光洒落,静谧而又带着漫不经心的温柔。

好好看的男人!

这个调调,是男主吧?

难怪苏瑾沫脚跟脚地过来,如同飞蛾扑火一般!

这颜值,哪怕换成阅尽千美的她来看,也是无可挑剔的。

穿书的福利就在于此,主要角色全都美型,堪称颜狗天堂!

“借光。”

苏锦鸾欣赏片刻随即回神。

美男养眼,但她现在还肩负着英雄救美的任务,无暇多看。

她可不是辣种见色忘义的人!

何况,这个男人美则美矣,总觉得太不接地气了,只可远观。

她还是比较吃元大人的颜,男人味也更足一些。

苏锦鸾一阵风从楼上下来,没注意身后人的反应。

“她就是售卖文稿之人?”

广平侯世子李念手中檀香折扇轻轻一点,淡声询问。

“是。”

掌柜的毕恭毕敬应答。

他记性不差,刚才已经把苏锦鸾递来的稿子开头记下个七七八八,转述给了少东家。

“我信你的眼光。回头再跟她谈谈,价钱翻倍,将她背后之人挖出来。”

李念唰地打开扇子,以扇掩嘴,声音放得很轻,只有离得近的掌柜的能听清。

“是。”

掌柜的垂眸应是,并未当众叫破少东家的身份。

这三松斋原本名不见经传,五年前突然冒头,便是因为背后换了主人。

外间都传他李茂就是这书斋主人,毕竟他在文坛小有名气,南北文人都卖他两分薄面。

却不知京城水深,单靠一点薄名绝难站稳脚跟。

比如这三松斋,短短几年能做这样大,背后投入数不尽的人力物力,明的暗的竞争手段层出不穷,重金挖了多少墙角买了多少马骨贴补了多少寒门学子,才慢慢挣到一点名声,渐渐笼络到有才之士为己用。

文人的笔可杀人,三松斋能买到杀人的笔,不管你是求财还是求名,三松斋都能满足你。

如今他们大事将成,正缺助力,少东家连连举办各种文会,亲自甄选人才,三松斋上下自然不敢松懈。

这个递稿子小姑娘的底细,还得再查。

苏锦鸾鼻头发痒,抬手揉掉一个酝酿中的喷嚏,省得破坏了气势。

“我叫你放开她!”

苏锦鸾同样伸手去戳那老嬷嬷的手臂麻筋,同时重重踩她脚。

身为一个高危保护人士,她怎能不学一点点自保的招数?练不成裘大大的枣核钉,学个半吊子认认麻筋应急也够了。

老嬷嬷见她手上有点门道,下意识避开,手上一松,人便被拽走。

这是哪派的功夫?怎的这般古怪?

老嬷嬷惊疑不定,没敢随意出手,回头请示地看向主子。

苏瑾沫皱眉,顾忌着形象,没当众责骂这个光拿钱不办事的窝囊废。

世子还在楼上看着呢!

苏瑾沫很快换了脸色,摆出通情达理的表情,拿腔捏调地问:

“这位姑娘眼生得紧,刻意接近我家兄长意欲何为?我们苏家可不是小门小户,我兄长也已经娶妻生子,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讹上的。”

芳草气得浑身发抖,还想冲上去理论,被苏锦鸾拉一把。

“苏小姐是吧?”

苏锦鸾上下打量苏瑾沫几眼,暗暗感叹遗传的神奇。

苏瑾沫这长相,与杨岩泉夫妻像了个七八分,还是优化版的,倒是会长。

“苏小姐这一手给人定罪的本事,真叫人大开眼界。莫非你是大理寺官员?还是监察院的?总不会是锦衣卫吧?我听说锦衣卫办案都讲证据的。”

苏锦鸾戏谑地问,有恃无恐的样子很能唬人。

就是这话里拉踩的意味太明显,有拍某卫马屁的嫌疑。

难道她在锦衣卫有人?

三松斋里不缺明白人,转个念头便想到此处,互相对个脸色,齐齐闭嘴看戏。

京城水深,没哪吒的本事,还是别下海了。

“休得无礼!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瑾沫一副不堪受辱状,扬声高喝,目光忍不住往楼上瞟。

李念他该听出自己的声音了吧?快来帮她出头。

又玩梗?苏锦鸾噗嗤一声,乐不可支。

“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哪里会知道,你该回去问你娘啊。”

说完苏锦鸾就觉得不妥。

苏瑾沫的娘可不就是她亲娘吗,误伤了。

“咳咳,这位小姐好生威风。你说他是你兄长,亲生的么?我瞧着你俩可不怎么像。”

咦,这话依然有影射苏夫人的意思呀。

苏锦鸾耳尖地听见周围人的嗤笑议论,赶紧再努力圆场。

“不巧得很,你觉得我眼生,我却觉得你眼熟。你长得特别像我养父母,简直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你该不会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姐姐吧?”

噗!

红衣少女先乐了。

“异父异母的亲姐姐,哈哈,她怕不是傻的吧?”

明月公主包容地看她一眼,嘴角也带起一丝笑意。

“这样说来,这位姑娘也眼熟得紧。”

一名鹅黄衣裙的美貌少女搁下毛笔,身边丫鬟递过手巾给她擦手,还有人守着她才写好的对联,等墨迹干了好上交点评。

薛玉环理了理衣袖,目光盈盈落在苏锦鸾脸上,露出个和善的笑意。

“姑娘相貌与苏公子相似,可是与苏家有渊源?”

薛玉环温声询问,半点听不出事先早已知晓苏家真假千金掉包的秘闻。

自打上次见过太后归家,将太后的话仔细学过一遍,薛家紧急密议,不再将宝全压在东宫之上。

毕竟太子可以换人做,东宫也只是东宫,那把椅子可没摆在东宫。

既然太后看好广平侯世子,他们自然心领神会;小辈之间该走动起来的,就别拘束着了。

第95章 你不是才女吗?你来对

一语惊醒梦中人!

窗户纸被捅破,众人再看苏锦鸾的眼神,便都有些异样。

别说,还真像!

再联想起苏府那些流言,众人心下都兴奋起来,互相打着眼色:

——听明白没?这是掉包计啊!

——别急着站队,被打脸不好。万一这是个阴谋呢?

——啥阴谋?故意找个长得像的来讹苏家?苏家又不傻,没听苏小状元都喊妹妹了么。

——唔,这个可能是真的,但也不能说苏瑾沫就是假的吧?万一那只是个外室生的私生女?苏瑾沫又只是不会长,外貌上吃了亏?长得跟爹娘不像的又不是没有。

——可那个不是说了吗,苏瑾沫长得像她养父母。异父异母的亲姐姐,噗哈哈,这个挺有趣的,我喜欢。

——能有苏瑾沫有才?

——好吧,我站苏才女。

暗潮汹涌,眼色横飞,虽未交头接耳,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锦鸾看得好笑,这届吃瓜群众素质很高嘛。

苏瑾沫被接连点名嘲笑,忍无可忍,恶狠狠瞪了祸头子苏锦鸾一眼,心底恨得咬牙。

张扬那个蠢货!连个乡下野丫头都弄不死,竟然还叫她跑到京城来!

这不是故意膈应她吗?

更恶心的还是薛玉环!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尤其还当着李念的面!

苏瑾沫生吃了薛玉环的心都有!

这个贱人!她还没找她算账呢,贱人倒自己跑到她面前来作妖了!

贱人肯定也是听说李念在这开文会,这才巴巴地跑过来献媚吧?

呸!不要脸!

李念是她的,太子妃之位也是她的,贱人休想再抢!

夜夜噩梦的苏瑾沫几乎克制不住满心仇恨,被身边的老嬷嬷暗暗拉一把,才没冲出去掐死那个贱人!

“薛小姐还请慎言,这位姑娘与我们苏府并无瓜葛。”

老嬷嬷一板一眼地代为回话。

芳草终于找到机会回敬:

“哼,贵人说话,哪有你个老刁奴插嘴的份儿?快闭嘴吧你!苏府是你做主的?你说没瓜葛就算数?脸真大!”

“芳草。”

苏锦鸾没拦住心直口快的丫头,哭笑不得地冲她轻轻摇头。

关于她的身世,最好还是等苏家主动接纳她,为她正名为好;

她先开口的话,一是有倒贴之嫌,二是有逼迫之意,苏家未必乐意,外头也只会看轻她,对她没多大好处。

老嬷嬷被芳草抢白一顿,还想开口,被苏慎之冷言打断:

“苏府家事,不劳外人费心。”

苏锦鸾关心地看过去。

只见清风朗月般的佳公子,此时一脸苍白,眼眸幽黑薄唇紧抿,疏离中带着一股脆弱颓靡,像是一朵经霜的雪梅,别有一番风骨。

明月公主眼神亮了亮,随即被身边的红衣少女拉着衣袖,附在耳边说悄悄话。

少女圆溜溜的黑眼睛骨碌碌在苏锦鸾跟苏瑾沫俩人身上打转,说不出的慧黠灵动恣意娇憨。

薛玉环轻福一礼,无声表示歉意。

插手他人家事,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沾不得。

一时间有些冷场,苏瑾沫平了平气息,这才红着一双眼,受了天大委屈般喊了声兄长。

苏慎之面色更寒,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转头去望自二楼垂挂而下的几副绝对。

他可没忘记,他的锦鸾妹妹要他赢这赛对子的彩头。亲妹妹头一遭开口,他必全力满足她的心愿。

可怜她受了这些年的苦楚,个子比苏瑾沫足足矮了一个半头,十三岁的大姑娘跟没长开的小娃娃一般!

都是苏瑾沫害的!

苏瑾沫没得到他的回应,难堪地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难道他知道了?

不,不会的。朱砂身边的珍珠早上来报,还说苏慎之昨晚又歇在了朱砂屋里;就连正屋那边小丫头片子生病半夜请大夫,都没报给苏慎之知晓。

他要是真知道了什么,还有兴致吃酒逛街参加文会?

苏瑾沫不屑地撇下嘴角,对这个书呆子大哥敢当众不给她做脸更加生气。

他难道不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丢脸,等于全苏家都丢脸!

“哈哈,慎之兄能来参加文会,蓬荜生辉呀!不消说,头名必定要落在慎之兄囊中了!”

李念哈哈大笑着下楼,身后跟着几位京城颇有名气的文人,同为文会评审,倒也叫人信服。

“世子。”

苏慎之简单一抱拳,继续凝望那些上联沉思。

李念不以为忤。

他常跟这些文人墨客打交道,知道他们那些毛病,被打扰思路便跟杀他们孩子一样,癫狂得令人发噱。

李念宽和地笑笑,温柔目光扫过苏锦鸾,多停留了两秒,才又看向一旁看热闹的明月公主等人。

“公主今日竟也有雅兴来文会消遣,不胜荣幸。郡主有礼。”

明月公主捏了把身边发花痴的小郡主,和和气气道:

“世子客气。本宫随意转转,你等自便就是。”

小郡主被她捏一下,找回一点矜持,双眼亮晶晶地黏在李念那张过分好看的俊脸上,脆生生喊:

“世子哥哥,这文会是你办的呀?听说你还拿了随身佩戴的墨玉麒麟珮当彩头,我能不能参加呀?”

明月公主拿她没办法。这丫头见着李念就昏头,大晚上的也要偷溜出来凑热闹。

可谁叫这是自己亲表妹,她不护着还能怎么办。

“嫣儿想要那玉珮?”

张嫣用力点头。

“想要!”

对上明月公主不赞同的眼神,张嫣吐吐舌头,描补:

“祖父生辰快到了,我寻了好久的贺礼都不满意,这方玉珮正合适。”

其实她早重金为祖父从安国寺请了一部佛经,还亲自学了一道点心,想在生辰宴那天做给祖父品尝,早都练得滚瓜溜熟,绝对讨喜又出彩。

不过这玉珮是世子哥哥随身之物,岂好叫外人得了去?

少不得要搬出祖父的名头一用。

明月公主无奈叹气。

“莫要胡闹,这里挂的都是绝对,你哪里对的上。”

她倒不是故意下自家表妹的面子,而是这文会搞得声势浩大,搜罗天下绝对,广邀各地才子前来作对。

可一天都快过去了,来的人不少,却对不出一副叫人满意之作,难度之高,可见一斑。

出名的才子都对不上,她们这些闺阁女儿家还是不要出丑了。

张嫣嘟嘴,一脸的不开心。

明月公主心疼地哄她:

“要不,我拿东西给你换来?世子,可否换个彩头?我这暖玉双鱼珮倒也不俗。”

“姐姐别啊。”张嫣吃了一惊,赶忙阻拦。“这暖玉玲珑珮是太后赏赐给你的,怎好随意给人。”

她眼珠滴溜溜一转,落在苏瑾沫身上,小下巴傲气地一抬:

“苏二,你不是才女吗?你来对对子,把世子哥哥的玉珮给我赢过来,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第96章 搭讪

苏瑾沫得知那块墨玉麒麟珮是世子李念随身佩戴之物,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

好想要!得了这玉珮,便是铁板钉钉的世子妃了吧?

可那些对子,她对不上!

苏瑾沫剜了眼木头人似的在一旁杵着的苏锦鸾,恨她怎么不早写几个对子出来,这会儿耽误她的大事!

回头一想,这个乡下野丫头对不上也好,省得抢她的风头。

抢风头的还有薛玉环那个贱人!她可看见贱人在那边写字了!不会真给瞎猫碰死耗子蒙上了吧?

苏瑾沫妒火中烧,抓心挠肝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突然被张嫣点了名,顿时懵了一下子。

叫她来对对子?还赢李念的玉珮送她?想得美!

可张嫣是安国公府的小郡主,安妃的亲外甥女,得罪不起。

苏瑾沫只觉得一下子被架在火上烤,脸上火辣辣的,周围那些看热闹的眼光像是一把把刀子,想将她凌迟。

不能认输,才女的名头必须保住!

苏瑾沫鼻尖急出一层细汗,目光下意识往那些招魂幡似的白布对子上扫去,视线越过一群抓耳挠腮的所谓才子,突然又看回来。

有了!

苏瑾沫含笑看一眼正翕动嘴唇沉吟思索的苏慎之,回头怯怯对张嫣道:

“小郡主有命,本不敢不从。只是我家兄长珠玉在前,沫儿自认才学不及兄长,就不献丑了。”

“你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我听说你恃才傲物,轻狂得不行,现在看着还可以嘛。”张嫣给了她个正眼,理所当然的语气又把苏瑾沫气得不轻。

她怎么狂了?她诗词做得好,别人非要追捧她,还是她的错了?

“小郡主言重了。苏二小姐昨日那首词,当真称得上惊艳。”

李念适时插口,安抚地看了两女一眼,平息了一场争风吃醋。

苏瑾沫满面红光,声音里都能滴出蜜来,盈盈屈膝福礼谢道:

“谢世子为沫儿正名,您过奖,沫儿还差得远呢。”

张嫣一个白眼翻过去,气呼呼地拽着明月公主的袖子不说话,不想看这些讨厌的狐媚子。

明月公主一双盈盈妙目停驻在对联上,余光克制地望着苏慎之每一次蹙眉,每一下踱步。

他更瘦了。

还跟妻子闹别扭?新收的小妾不合心意?祖母与母亲那些龃龉又来烦他了?

还是翰林院太忙?或者太闲,叫他生出怀才不遇之感?

他本是那样光风霁月之人,该堂堂正正立足朝廷,意气风发写锦绣文章,名垂千古。

明月公主暗叹口气,把目光又转回苏锦鸾脸上,目光初时挑剔,渐至柔和。

这确实是一张与他很是相似的脸,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瞧。

这两道目光存在感太强,苏锦鸾转头,与她正正对上,便是一怔。

这个眼神,不知怎么的,看得她心里酸酸的。

苏锦鸾迟疑了下,对明月公主善意地点点头。

她对这位公主殿下观感不错。

大街上制服疯马,解救平民小孩儿,这些事放在一般人身上尚且值得称许,何况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难能可贵!

明月公主明显也愣了下,眼神有瞬间的茫然,仿佛周遭一切尽数远去,只有她在这边,那人在那头,朝着她和善地点一下头。

明月公主鼻子一酸,仓促地低下头去。

“姐姐?”

张嫣察觉她的异样,关心地问一句,扫一眼那边一无所知的苏慎之,心下也是一叹。

明月公主喜欢苏慎之,这是个半公开的秘密。

当初苏慎之考状元,御前答对金街打马,明月公主一颗芳心便落在他身上。

可她却拒了安妃要将其召为驸马的提议。

若是换在普通人家,尚主或许是求之不得的荣耀;

可那是苏慎之,苏相嫡子,将来注定叱咤朝堂的能臣,对她这个公主肯定避之唯恐不及吧?

她何必自取其辱。

后来,听说他娶了恩师的独女,不久后得了一千金,她也就劝自己放下。

只是再看别人,总喜欢不起来。

亲事一年拖过一年,母妃总背着她哭,说她是痴儿,平时越发纵容她满京城地玩耍散心。

她有意无意便会听到,他又做了哪些好文章,他与妻子感情不和睦,收了一房姨娘,他妹妹犯错被送到庄子上,又得了个才女的名头,风风光光被接了回来。

像是不由自主的,想去关注他,希望他过得好。

却不想上前打扰。

就这样远远看着,已是满足。

苏锦鸾眼尖地看见一抹晶莹自明月公主脸上落下,不由得又挑了挑眉。

感觉是有故事的人啊。

痴男怨女什么的,最愁人了。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甭管众人心下怎么想,总之明面上是没再争执了,继续三五成群探讨对联。

到底是真在对对子,还是在聊八卦,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小姐,我是不是闯祸了?”

芳草瑟缩着身体小声问,满脸不安。

愤怒过后,她才后知后觉地记起,在场这些都是什么人。

公主、郡主、世子,哪个都能要她的命!

“没有,没事了。”

苏锦鸾小声安抚她,干脆叫她去外头找齐伯,省得在这担心受怕的遭罪。

“我去看看苏府的人来了没有。”

芳草又想出去,又不放心留小姐一人在这,哦,还有个苏公子,可他喝醉了。

“去吧,把我的书也抱过去。”

苏锦鸾也是不放心苏慎之。她的这个傻哥哥把荷包全给她了,还要给她对对子赢彩头呢。

那个墨玉麒麟珮到手的话,卖给小郡主能小赚一笔吧?

不行还有薛玉环跟苏瑾沫抢着要。

咝,她这是乱入男女主以及女配的大戏了?

好像书里没这段吧?

苏锦鸾正忙着翻找记忆确认的工夫,薛玉环凑上来,主动搭话:

“我是推恩公府的薛玉环,行六,你可以叫我六娘。我见姑娘投缘,不知姑娘尊姓芳名?”

女主前来搭讪?

苏锦鸾没觉得受宠若惊,反倒有种被黄鼠狼拜晚年的警惕感。

呸,她才不是鸡。

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能唬人,她可是看过原著的!女主不是无脑小白花,城府深着呢!

这么早就来拿她当枪使?剧情进度有点快啊,不会要崩了吧?

崩了好,她就彻底解放了,谁也不乐意当炮灰。

“我是苏锦鸾。”

苏锦鸾探究地看向她眼底,虽然很确认女主应该知道她的底细,但依旧瞧不出半点破绽。

这演技,杠杠的,难怪人家能当女主,还笑到最后登上皇后宝座,比不了比不了。

第97章 我若气死谁如意?

锦鸾归正文卷第97章我若气死谁如意?“苏妹妹好。”

薛玉环亲切地跟她问好,那神态像是她失散多年的闺蜜,叫她生不出半分恶感。

苏锦鸾感叹女主高杆,打点精神,想听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苏妹妹是河间府人?”

苏锦鸾再次怀疑自己的普通话水平,她口音很重吗?

“算是。”

她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薛玉环也善解人意地没有刨根问底。

“看妹妹一身气度,想必也是精通文墨的,不如试着对一对这对联如何?”

薛玉环含笑邀请,带着些小姐妹间自在耍子的亲昵,看不出包藏祸心。

苏锦鸾眨眨眼,没急着回话。

我怀疑你在使坏,可我没证据。

“对呀!”

张嫣突地望过来,一脸恍然。

“苏慎之能考状元,你肯定也行。试试吧,试试又不要钱,赢下那个墨玉麒麟珮,我拿一千两银子买!”

小郡主骄傲地抬起小下巴,丝毫不遮掩自己的财大气粗。

明月公主掩饰掉泪痕,也恍若无事地开口加码:

“本宫再加五百两。”

嚯!

苏锦鸾瞬间觉得书肆内的空气都似要燃烧起来一般!

一千五百两啊!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界,也能置办下一处不错的宅院了!

写!谁不写不是大炎人!

各位才子才女全都抓耳挠腮,冥思苦想,揪头发揪胡子绞帕子咬指甲的,不一而足。

“妹妹别拘束,来都来了,试试无妨。我也再想想,这些对子真的很有意思。”

薛玉环似乎也被这争先恐后的气氛打动,拉她往人群中央去。

“过些时日便是我的十五岁生辰,到时候请妹妹前来观礼。”

薛玉环轻声发出邀请,热情得叫苏锦鸾有些招架不住。

总感觉女主又需要拉她出来扛雷了。

可炮灰她想拒绝!

“有空的话我会去的。”

苏锦鸾机智地说着场面话。咱也不是纯粹的小白,才不会给你留下话把儿呢。

薛玉环笑笑,将她带到苏慎之身边,这才松开手,自去与自家丫鬟汇合。

苏锦鸾望着四周,眼底有着深思。

这个走位很微妙啊,她现在离几个重要人物距离都近,女主是故意的吧?

“小姐请。”

小二引她到边上一张桌案前,递给她一个“加油,看好你哦”的眼神,正是之前接待她的那个小机灵鬼。

我谢谢你的信任哦。

苏锦鸾有种赶鸭子上架的赶脚,摇摇头,往迟迟没有头绪的苏慎之身边靠。

“想出来了吗?”

她扫一眼对联,长短都有,好些都挺眼熟的,神童故事类儿童读物里都有,便不觉得能为难住全国第一的状元郎。

大概是醉酒影响发挥?那她要不要帮他作弊,维护住状元郎的名声?她真有答案来着!

苏慎之额头抽疼,眼珠浮现血丝,看起来有些用脑过度的样子。

他揉着太阳穴,坦诚相告:

“我并不擅长吟诗作对,想了几个都不甚工整,不提也罢。”

苏锦鸾理解地点头:

“科举不考这个是吧?而且这些是故意出出来难为人的。就算是出对子的人,都未必有满意的下联,答不上来也正常。”

苏慎之苦笑摇头,还待再说,延年急匆匆跑进来,一眼瞅见人群中间的苏慎之,奔过来急声禀告:

“公子,小小姐高烧不止,都烧一天一夜了,水米不进人事不省,您快回去看看吧!”

苏慎之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原地踉跄两步,幸好被小厮及时扶住才没摔倒。

“快,快回府!”

延年架起人就走。

苏锦鸾忙小跑着追上去,将苏慎之的荷包塞回去,问他们有没有车,没有的话可以坐她的马车。

延年深看她两眼,答句有,火急火燎地将人带走。

苏锦鸾跟出门去,见他们上了苏府的马车,一溜烟跑走,还有些不放心。

古时候孩子的夭折率很高,高烧不退可不是什么好症状。

苏锦鸾轻咬下嘴唇,疾步回到桌案前,拿起毛笔画“灵符”。

希望能有用吧。

这事她既然知道了,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苏锦鸾几笔画好一张灵符,追出去交给齐伯,叫他赶紧往苏府跑一趟,千万千万要给孩子化成符水喝下。

齐伯接过来,解下车套,翻身上马骑着就追上去。

齐伯叫她俩进店里等,他去去就回,马车放着不用管,没人敢偷。

“小姐,不会有事吧?”

芳草有些担心。小姐小时候就是经常发热,最后烧坏了脑子,傻了十几年。

苏锦鸾心情也不轻松,摇摇头叹口气。

尽人事,听天命,她不是作者,无法安排书里每个人的生死。

她尽力了。

夜色渐深,主仆二人不敢在外头多呆,依言回到书肆等人。

“侄女都病成那样了,她当姑姑的还只顾着对男人笑,跟她爹娘一样心黑。”

芳草进来见着不住咯咯娇笑的苏瑾沫,厌恶地小声嘀咕。

“噤声。”苏锦鸾低声提醒,声如蚊蚋般道,“你也知道那不是她亲侄女。”

芳草转过弯来,依旧愤愤不平:

“相府对她那么好,她也太狼心狗肺了。什么狗屁才女,那些诗词明明都是小姐的,她就是个贼,还偷方子。”

苏锦鸾冷静地劝:

“她连我的人生都偷了,其他的不算什么。别气了,你这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做坏事的是她,你难受什么。”

芳草瘪瘪嘴,想起差点被杨家老两口活生生饿死的恐怖经历,就恨不能生吃他们的肉。

这个苏瑾沫也不是好东西,不,是比那两个更坏!

苏锦鸾见她仍旧气呼呼的,失去管理的表情已经惹来不少人瞩目,只得小声开解她。

“芳草不气啊,我给你念个不气歌听。”

苏锦鸾清清嗓子,低声念道:

“人生就象一场戏,今世有缘才想聚。相处一处不容易,你我都要去珍惜。

世上万物般般有,哪能件件如我意。些许小事发脾气,回想起来又何必。

他人气我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况且伤神又费力。

邻居亲朋不要比,儿孙琐事由他去;莫学三国周公瑾,因气丧命中人计。

弥勒就是布袋僧,袒胸大肚能忍气。笑口常开无忧虑,一切疾病皆消去。

不气不气真不气,笑口常开才美丽。吃苦享乐平常心,活到百岁不足奇。”

苏锦鸾一口气说完不气歌,自己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

这真的是化解负能量利器啊。气出病来无人替,我若气死谁如意?犀利!

元长庚刚好听了个全篇,开口夸赞一句:

“你想得倒是通透。齐伯呢?”

苏锦鸾被他冷不丁出声吓了一跳,回头没好气地瞪他。

“你这人怎么走路没声音的?显摆你工夫高明啊?”

元长庚平复下远远见到凌乱倒地马车厢的心慌,清冷眼底闪过一抹不自知的温柔。

“嗯。”

第98章 舌战群儒

锦鸾归正文卷第98章舌战群儒苏锦鸾被他嗯懵了。

这是承认自己武功高了?真不害臊!

“齐伯呢?”

元长庚又问一遍。

苏锦鸾瘪瘪嘴,别过头去,不想跟自恋的人说话。

芳草偷笑,代为回禀,把刚才的事情简单说了。

三人说话声音大起来,更惹人注意。

掌柜的迎上来,客气打招呼:

“哟,元大人您来啦!稀客稀客!谢您赏光,鄙店蓬荜生辉,里边儿请!”

元长庚目光如电,扫过他身周,又落在鹤立鸡群的李念身上,说声掌柜的客气了。

回头安顿苏锦鸾几句,他大步过去向明月公主请安。

书肆内顿时安静如鸡,不闻高谈阔论声。

苏瑾沫使劲往李念身后躲,生怕被元长庚抓住,活像是当场会对她怎样似的。

好在女客们都在下意识躲避,她的动作倒也不太出格。

就连小郡主张嫣都蔫耷了,规规矩矩站在明月公主身侧,不敢造次。

“元大人多礼了。”

明月公主微微侧身,避开元长庚的礼节,仪态端庄地问:

“大人来此可有要事?”

元长庚不卑不亢答:

“过来接人。没有打扰公主雅兴吧?”

明月公主目光扫过门口处的苏锦鸾,嘴角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京城谁不知,她李明月是个不喜舞文弄墨的性子,哪里会有参加文会的雅兴。

她也大大方方答:

“本宫也是陪表妹过来散心。如此,元大人请自便。”

元长庚礼数周到地退下,广平侯世子李念却又带人过来寒暄。

元长庚应付几句,懒怠看那几个酸儒的脸色,转身便要走。

“元大人,”李念忽地喊他,往苏锦鸾那里看一眼道。“大人可与那位姑娘熟识?那位姑娘才学不在苏二小姐之下,不若请来同乐。”

苏瑾沫脸色瞬间狰狞,指甲狠狠掐在掌心里。

贱人!她凭什么能入了世子的眼!她怎么不去死?!

元长庚瞥见苏瑾沫难看的脸色,旋即改变主意,自鼻间轻嗤一声道:

“世子此言,在下不敢苟同。我家锦鸾灵气横溢出口成章,岂是随意一只阿猫阿狗便能可以相提并论的?没得跌份。”

苏瑾沫才名正炽,元长庚这明显的贬低之语便犯了众怒。

一名自视清高的酸儒终于给了元长庚一个正眼,怒哼道:

“小子恁地轻狂!才名可不是靠上下两片嘴皮一磕吹出来的,得靠真才实学!苏二小姐诗词双绝,大家有目共睹,她又会什么?”

有人出头,随即引发附和:

“就是,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吹牛谁不会,我还说我是文曲星降世呢。”

“别光嘴上吹嘘啊,来比过!现成的比试机会,来对对子啊!对出来才服你,文人,文人风骨,不是那么容易玷污的!”

“别怂,上啊,跟苏二小姐比一场!才女的帽子不是随便谁都能扣的,输了可不许哭闹耍赖。以文会友,不许动武。”

一众才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哄,却还顾忌着元长庚,话里话外拿文人规矩说事。

元长庚脸色一沉,不怒自威,现场立马又消了音!

他目露嘲讽地直直看向畏畏缩缩的苏瑾沫,冷声问:

“你当真要比?你那些诗词怎么来的,不必我说吧?”

苏瑾沫激灵灵打个冷颤,浑身抖得跟筛糠一般!

他知道了?锦衣卫知道她那些事了?怎么办?!

几名酸儒见她被吓得不轻,怜香惜玉之心大起,不约而同上前一步,皱眉训斥道:

“当众恫吓无辜柔弱女子,锦衣卫好大的威风!这里无人作奸犯科,尔等速速退去,莫要扰乱文会!真真有辱斯文!”

苏锦鸾原本也想着息事宁人。枪打出头鸟的道理她懂,闷声发大财才是王道。

可这些人当众辱骂元长庚,还是因为他维护她的缘故,这她可忍不了。

“画上荷花和尚画,书临汉墨翰林书!”

“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话音清脆悦耳,随口便念出两副对子,将在场之人齐齐镇住!

“好对!”

李念忍不住出声喝彩!

元长庚回头向她招手,苏锦鸾缓步过去,默默腹诽:唤狗呢?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酸儒面面相觑,脸色阵青阵白,十分难看。

这是被当面打脸了啊!

可这对子对得工整,称得上严丝合缝,平仄意境都不差,叫他们想昧着良心挑毛病都挑不出!

这水平,能考状元了吧?

咦?状元?

灰白山羊胡一瞪眼,气势十足反唇相讥:

“呵,这是苏小状元苏慎之代为捉刀的吧?沽名钓誉,一介女子怎可如此欺世盗名!”

其他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苏慎之告诉她的啊,这就说得通了。

苏锦鸾拉住气愤的芳草,又安抚地递个眼神给元长庚,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她虽然不太擅长装那啥打脸这种事,但她会背书啊,她是个称职的搬运工!

“老先生,你这样不行啊,仅凭一句猜测,便定下我的罪过,是想活生生逼死我?”

“你们文人怎么全都这种毛病啊,苏二小姐先前是这样,你也这样。证据啊!口说无凭,懂?”

“流言猛于虎,造谣无成本,文人不能光有风骨,首先得有良心啊诸位!非礼勿言都学过吧?什么意思不需要我一介小女子再给诸位讲吧?”

苏锦鸾一脸失望地摇头,环顾面现愧色的众人,语重心长道:

“好话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口德不修,死后要下拔舌地狱的!你们有谁看见苏慎之告诉我下联了?”

“有谁想着去找苏慎之询问对质过后,再下定论的?偏听偏信,你们作为读书人的主见呢?”

“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嫉贤妒能党同伐异,这就是大炎的文人风骨?”

“若要你们升堂问案,是不是就要草菅人命?若要你们修史著书,是不是就要指鹿为马愚弄世人?”

苏锦鸾诛心几问,逼得几个心高气傲的学子几欲吐血!

他们,他们哪有?!

苏锦鸾见他们面色不对,有发青的,有潮红如血的,有如金纸的,她害怕真闹出人命,赶紧转换话头。

“你看看你们,说你们两句就一副要晕倒的模样,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吧?就这点胆子还敢凭空污蔑人?我被你们那样指着鼻子骂,我生气了吗?”

“文人风骨啊诸位!”

“真拿你们这些未来的朝廷栋梁没辙,听我一首不气歌吧。”

苏锦鸾叹气,从头念起不气歌:

“人生就象一场戏,今世有缘才想聚。相处一处不容易,你我都要去珍惜……”

元长庚看着身前神气活现的小姑娘,嘴角悄悄弯起。

有人护着的感觉,不赖。

第99章 在下不才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会胡诌两句打油诗,也敢混进咱们文会里头来卖弄?”

某位酸儒忍无可忍地一声大喝,颤抖着手直直指向苏锦鸾,仿佛受到莫大侮辱。

“别以为你瞎蒙上两个对子,就真能抢个才女的名头!你起码得有苏二小姐的功底,才有资格出言不逊!简直岂有此理,气煞老夫也!”

其余那些才被苏锦鸾指着鼻子嘲过的才子面面相觑,没敢贸贸然出言力挺,但都下意识往后站了站,隐隐将苏锦鸾三人暴露出来,以示不屑为伍。

芳草愤愤不平嘀咕:

“什么啊,我家小姐写的诗多好听,连我这样没读过书的丫头都觉得很有道理,再听上两遍都会背了,凭什么你们说不好就不好?我还觉得你们那些诗啊词的拗口,云山雾罩不知所云呢。”

芳草不小心开了地图炮,引起对面齐唰唰敌视的目光。

苏瑾沫适时从李念身后出来,义正辞严道:

“读书人的事情,你个大字不识的烧火丫头懂什么?还不闭嘴,别给你家主子丢脸了。诗词歌赋是高雅之事,你们却偏在这胡搅蛮缠,真真是辱没斯文。”

她转头望向掌柜的,不满道:

“世子哥哥办文会,多清雅的事情,放在你们这里办,是信得过你们京城第一书肆的名号,你们就这么办事的?还不速速将无关人等驱散。”

掌柜的面上笑容一僵,拿眼角余光去扫少东家。

他受点冤枉没什么,千万别耽搁了主子的大事。开门做生意,广邀天下客,和气生财记在心,逐客出门这等事很伤人气的。

但这个苏二小姐如今声名鹊起,在京城文人中的地位不低,不说一呼百应,也差不许多,也不好将她的话置之不理。

可话又说回来,那位姑娘同样不好惹,没见锦衣卫血观音还震在那边呢,哪个敢赶?

这不是给他出难题么。

掌柜的有些埋怨没事找事的苏瑾沫了。

苏锦鸾没太多优点,护短绝对是其中一条。

再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敢当她面骂她的丫头,不能忍!

“好重的戾气,京城人都这么霸道的吗,连书店都不让进?”

她视线漫过自命不凡的苏瑾沫,停也不停地忽略过去,望向掌柜的。

“这文会的规矩,没限制说必须得考取功名才能参加吧?我既然已经对上两个对子,彩头呢?一直吵闹拖延,是想抵赖?不会是输不起吧?”

这话一出,掌柜的脸上发烫,飞快地瞄了少东家一眼。

李念轻摇折扇,温文尔雅开口:

“姑娘言重了。我李念一言九鼎,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掌柜的见机极快,忙亲手选了两件上好的彩头奉上,却不包含那块墨玉麒麟珮,想来是压轴之物。

苏锦鸾示意芳草收下,把个财迷丫头乐得见牙不见眼。

“呀,发财了发财了!这钱来得也太容易了吧?也不知道他们磨磨唧唧地在干什么,还敢看不起小姐,哼。”

芳草轻哼一声,注意力还在挣钱这事上,喜滋滋地将彩头装好,又央求道:

“好小姐,你再对它几个,省得一会儿他们反悔了。京城果然人傻钱多,嘿嘿。”

芳草从没见过这样金贵的东西,又解气又得意,嘴上便没了把门的,无意中把小姐私下的玩笑话露了出来。

元长庚看她一眼,芳草如同一盆雪水迎头浇下,透心儿凉!

芳草使劲把自己缩啊缩地躲到小姐身后,恨不得找条地缝躲进去!

娘呀,对面那么多人,都比不上元大人一个可怕!

元长庚见对面那些老少才子憋屈的模样,也觉心下舒坦,微翘起嘴角温声对苏锦鸾说:

“想玩就接着玩。”

苏锦鸾笑眯眯点头:

“赢了彩头咱们对半分。”

她友好地看看对手,诚挚邀请:

“诸位别客气,文会不是为我一人开的,大家尽可畅所欲言,奖品嘛,每个人都有机会,请。”

苏瑾沫被无视,继而又被挑衅,气得胸口疼,缓了好一会儿没压下火气,口不择言道:

“谁让着你了?不要脸。”

薛玉环蹙眉,不赞成开口:

“既然是以文会友,那便以诗文对句论高下,苏二小姐请慎言。”

哦嚯,挑事的来了!

苏锦鸾戒备地后退半步,后脚跟碰到元长庚的鞋尖。

“莫怕,不想玩咱们就走。”

元长庚低声安慰,虽未展露霸气,但为她撑腰的意思不言而喻。

苏锦鸾仰头朝他笑笑,男人顺手将她一缕不听话的发丝别到耳后。

“元长庚!你不要太过分!”

苏瑾沫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周围其他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她跟元长庚的婚约可不是秘密!

元长庚眼皮子都没抬,同样将她无视得彻底。

苏锦鸾不乐意了,明明是苏瑾沫那个渣女先劈腿,怎么还恶人先告状了?

这意思她苏锦鸾是小三呗?贼喊捉贼,好气!

“听说你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写了《水调歌头》、《沁园春·雪》和《卜算子·咏梅》,还想出了白银如意的方子?”

苏锦鸾浅笑吟吟,正视苏瑾沫宣战。

“不巧,在下不才,平时也好读些个诗词文章,不若咱们来比试一二?”

“我也不欺负你,不拿这些对子为难你;就还以你昨天作过的雪梅为题,诗词歌赋题材不限,一炷香的时间决出胜负如何?”

“你可千万别说是江郎才尽了,只会这么三板斧啊。既然能写出那样惊才绝艳的好诗,便是一时发挥失常,起码也能胡诌一首打油诗凑数吧?”

一众才子鼓噪起来,忍不住又破口大骂:

“休得侮辱苏二小姐!真当我京城无人么?我来与你一试!”

“你是故意的吧?提前准备好了诗词,再来激将,想叫苏二小姐出丑?卑鄙!”

“苏二小姐江郎才尽?哈,真是天大的笑话!仅凭这三首诗词,苏二小姐便可流芳千古,又岂是你这等龌龊小人可以中伤的?”

“滚出去!京城不欢迎你!”

“嗯?”元长庚冷眸一扫,立马静音。

苏锦鸾看得好笑,无奈摇头。

“真不知道说你们是天真还是愚蠢,怎么又冲动了呢?”

“我说什么了?我只不过提了句,要跟你们公推的才女比试作诗,你们就反应这么大。这不是她的强项吗?”

“你们应该对她有点信心,等着看她再拿出一首绝世好诗来大杀四方,令我自愧不如灰头土脸道歉败退,这样才对吧?”

“难道你们不想亲眼目睹又一首佳作问世?京城文人不喜欢这些,难道喜欢打着办文会的幌子,抱团排挤外人?那还真是我孤陋寡闻了。”

第100章 碰瓷与反碰瓷

“跟她比!苏二小姐给她点颜色看看!”

请将不如激将,众人纷纷鼓噪,拱着苏瑾沫应战。

苏瑾沫自家人知自家事,她敢抢苏锦鸾的名声,不过吃定了死人无法开口伸冤罢了。

万万没想到,苏锦鸾不仅没死,还跑来京城,到她面前来叫嚣!

是想要戳穿她辛苦经营的才女名声吧?无耻!

可被逼到这份上,她还能怎么办?万一对方还憋着坏,再来几首《明月几时有》那样的诗词,她拿什么去跟人家比?

深知苏锦鸾邪门的苏瑾沫骑虎难下,急出满头冷汗。

老嬷嬷适时上前搀扶她的手臂,使个眼色意有所指问:

“小姐,你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早上就咳嗽了好几声,摸着额头还有些烫,喝下两副药捂出点汗,才好了些您就急着来文会这边,说是不想错过跟其他才子才女们探讨学问的机会。”

“您的学问已经很好了,实在不必这样着急上进,好歹也顾着点自个儿的身子骨啊。”

“满京城谁人不知小姐博学,便是街上卖菜的老头儿,也能念叨一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别人说三道四的酸话您别搭理。”

老嬷嬷心疼地劝,指桑骂槐的,一听就知道在影射苏锦鸾没见识,不够格跟苏瑾沫叫板。

苏瑾沫嘴角噙着抹苦笑,扶着额角想要辩解,出其不意地柔如无骨似的往前软倒,恰好摔进李念怀里。

这英雄救美的画面,刺痛了好些人的眼。

薛玉环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千防万防,没防住苏瑾沫不要脸皮当众投怀送抱!

她这是要赖上广平侯世子?无耻!

老嬷嬷面上似乎也有些吃惊,又飞快闪过一抹惊喜,随即掩饰地低头喊小姐。

李念舒朗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旋即松开,挡在两人中间的扇面施力,将扑在他身前的苏瑾沫推开。

昏迷的人会脸红吗?明摆着是算计!

李念熟练地掩饰好心底的不喜,十分君子地没有拆穿她的把戏,朝掌柜的暗暗使个眼色。

掌柜的哎哟一声,大喇喇上前扒开苏瑾沫,着急忙慌地高声喊小二:

“快背上苏小姐送去千金堂!路上不要耽搁!多去几个人路上轮换着背,赶紧的!”

小二全都训练有素,飞快地跑过来,其中一个抢先弯下腰去,就等着背上人撒丫子往外冲。

只要在街上跑一圈,这个媳妇指定就落他手里了!他能一口气跑去千金堂不带歇的!

掌柜的隐晦而讥讽地看了惊慌失措的老嬷嬷一眼,转头继续做戏:

“世子爷,您没事吧?刚才撞到胳膊了?动不了是吗?千万别急,苏二小姐肯定也不是故意要伤您的。”

“您快坐下歇歇,大夫马上就来。”

掌柜的殷勤地扶李念坐下,回头冲着伙计吹胡子瞪眼睛地催:

“还不赶紧背苏小姐走?再把杨大夫请来,他正骨有一套,世子爷这还等着呢!”

“不许背!”

被眼前这一出闹懵的老嬷嬷回神,死命摁住还在装昏迷的苏瑾沫,不许那些粗鄙汉子朝她家小姐伸手。

要是小姐被几个下人挨上了,相府脸面丢尽不说,她这条老命也要交代了!

“你们想干什么!放开!”

老嬷嬷拼命拦阻,急得在心里大骂小姐不省心,都什么时候了还装!是彻底不想要闺誉了吗?

苏瑾沫心里同样恨得呕血。

她怎么都没想到,李念居然生生把她给推开了!

他明明都接住她了,接下来不该顺水推舟谱一曲英雄救美的佳话,从此两家结成秦晋之好?

这一推,岂不是将她推入万般尴尬之地?别人要怎么看她?她还能再进广平侯府的大门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明明不是这么狠心的人啊!

是了,他受伤了,痛得狠了,这才不得不将她轻轻推开。

他这条胳膊是为救她受的伤,否则,此时受伤捱痛的就是她了。

李念果然舍不得她受一丁点委屈。

苏瑾沫短短时间,心绪大起大落,酸甜苦辣尝遍,一颗芳心终于落定,为李念对她的深情无悔感动起来。

他必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遭受其他男子染指的!他会娶她!

苏瑾沫底气十足,一心惦记着不能露出破绽,省得败坏她纯洁无暇的仙子名声,连累李念跟着脸上无光。

她下定决心将这场昏迷戏码演好,甚至狠心回忆起上辈子临死时的感受,将一个失去意识之人演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老嬷嬷平日里也有许多小丫头子伺候着,多少年没做过粗活,力气本就不足,扶了她没一时便累得力竭气喘,焦急地连喊小姐快醒醒!

几个伙计好心要帮忙,被她凶恶地瞪开,他们却依旧围在旁边没有散去。

旁观的贵女们对最近大出风头的苏瑾沫心中不服,难得逮到看她笑话的机会,全都交头接耳冷眼旁观。

也不管苏瑾沫真昏假昏,只当她心思龌龊,故意使出不入流的手段,当众勾搭男人不成反出丑。

这事够她们笑上一整年的!

薛玉环说了几道公道话,被心直口快地小郡主张嫣拉住,叫她别滥发好心。

苏瑾沫明显就是作不出诗耍赖,当旁人都是傻子瞧不出么?丢人!

老嬷嬷四处求恳一圈,见不是幸灾乐祸便是别有所图的,心下拔凉一片。

人心凉薄,她今天算是看透了!

平时一个个对她家小姐嘘寒问暖称姐道妹的,事到临头,没个靠得住的!

对了,还有元大人,他可是小姐的未婚夫!

老嬷嬷瞅见煞气逼人的元长庚,发热的脑子一下子清明,高声喊他:

“元公子,我家小姐昏倒了,您快来啊!”

苏锦鸾正吃瓜吃得应接不暇,突然听见老嬷嬷这一嗓子,脑洞不可控制地滑向不可知的深渊。

你家小姐昏倒了,冲个大男人叫快来,来干嘛?你是不是姓王?你家小姐小名叫金莲吧?

元长庚被她拿古怪的眼神打量,屈起手指弹了她一记,也懒得问她的小脑袋瓜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反正没想好事。

“还玩不玩?不玩回了。”

苏锦鸾难得出门一趟,又有热闹看又有银子赚的,哪里肯虎头蛇尾半途回返,当即捂着额头道:

“要玩!”

第101章 请赐教

齐伯这会赶回来,一脸为难低声回禀,说是没见到苏公子的人,不放心将灵符给旁人,只好先回转来,怕苏锦鸾她们等急了。

元长庚见他回来,苏锦鸾的安全有了保障,也不想败她的兴致,低声嘱咐:

“我去苏府瞧瞧,顺便请御医一同过去。你在这里好好玩,别乱跑,回头我来接你。”

不管怎样,苏家的名声坏不得,不能放任苏瑾沫在外头丢人现眼。

苏锦鸾乖巧点头:

“你去吧。这灵符应该有些效用,叫孩子化水喝了,能撑一阵。”

元长庚揉下她发红的额头,接过灵符揣好,复又冷眼扫向挑事的掌柜的。

“你们店里有马车吧?赶紧送人去药堂问诊,当着我的面见死不救,是想去镇抚司衙门走一遭?”

掌柜的浑身一颤,连说不敢,呵斥着伙计赶紧备车,送瘟神。

难题轻易解决,老嬷嬷欣喜地还要喊元长庚同去,被他一个冰冷的眼神劝退,悻悻跟着苏瑾沫的马车离开。

今儿这事得赶紧跟夫人说。元长庚当众跟个女子不清不白,把小姐都给气晕了,这是在打苏家的脸,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夫人那么护着小姐,肯定会为她们出头的。

苏瑾沫主仆被送走,店内气氛一度冷落。

元长庚又朝明月公主抱拳施礼,恭敬道:

“殿下,宫门马上要下钥了,臣护送您回宫。”

小郡主这才想起这茬,呀一声赶紧催失神的明月公主:

“姐姐快回,时辰真不早了。元千户,你可要将公主平安送回宫听到没有?”

明月公主回神,一双美目往苏锦鸾身边瞄一眼,惦记着苏慎之匆匆离去的原因,却克制地点下头,转身出门,连声招呼都没打。

掌柜的小跑着送出来,目送俩人各骑一马去了,才又回转。

一脚还没跨进门,就听见一道清甜的嗓音脆生生念:

“鸡犬过霜桥,一路梅花竹叶;

燕莺穿绣幕,半窗玉剪金枝。”

好对!

掌柜的暗暗点头,脚步落下,目光投向人群,果然见是那个卖书稿的小姑娘又在对句了。

苏锦鸾不停气地接着念:

“鸿是江边鸟;

蚕为天下虫。”

“朝云朝朝朝朝朝朝朝退;

长水长长长长长长长流。”

“闲人免进贤人进;

盗者莫来道者来。”

“半夜五更半;

中秋半月中。”

“因荷而得藕;

有杏不须梅。”

……

芳草捧场地扒拉手指头计数,目光在那堆彩头上瞟来瞟去,生怕被谁偷拿走一件。

这些全都是小姐的!

敢跟小姐比学问?傻眼了吧?小姐都对出这么多了,怎么你们一个都对不上?刚才的威风都去哪了?

刚才骂的有多狠,现在打脸就有多疼。

痛快!

芳草恨不得仰天长笑三声,又怕错过这些人精彩的脸色,一双眼睛都不够用,嘴角快咧上天!

苏锦鸾还在对对子,容易得跟喝凉水似的:

“昨夜敲棋寻子路;

今朝对镜见颜回。”

“虚心竹有低头叶;

傲骨梅无仰面花。”

“氷冷酒,一点两点三点水;

丁香花,百头千头萬头。”

……

众人全听傻了!

这还是人吗?对对子不是这样对的!

你对这么快,显得我们特别蠢你知道吗?就连出对子的也是在闹着玩儿!

一众才子目瞪口呆,就连几位自恃身份的酸儒,也茫然失措,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好。

唯二不同的便只有永远温润如玉的广平侯世子李念,以及目中异彩连连的小郡主张嫣!

“冻雨洒窗,东两点西三点;

切瓜分客,横七刀竖八刀。”

又对上了又对上了!

张嫣双手握拳为苏锦鸾打气,目光灼灼地望着奖品里最显眼的那方墨玉麒麟珮!

很快,玉珮就是她的了!加油!

苏锦鸾不孚众望,很快对到最后一联: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好!太棒了!”

张嫣使劲拍巴掌叫好,小脸笑得跟朵花似的!

“全都答上来了,姐姐有才!”

张嫣明目张胆地拍马屁,随即扭头催李念:

“她对完了,你们还不赶紧把彩头给人家?”

芳草这会儿对这位小郡主印象极好。肯帮她们的,都是好人!

李念望望左右,没人肯跟他目光对上,各个望天望地,仿佛突然对三松斋的装修起了浓厚兴趣。

李念无奈笑笑,左胳膊依旧直直垂落,仿佛使不上力一般。

“姑娘大才,我等自愧弗如。这些彩头全归姑娘,还请留下名号,以便为姑娘扬名。”

苏锦鸾笑笑,也不推辞。

“我姓苏,自号木音,多谢抬爱。”

木音简繁体字一致,笔画还少,权且当做她的笔名吧。

她本来也想叫明月的,可惜被人抢了先,她可没胆子跟公主抢。

芳草茫然看看自家小姐,木音?那是什么鬼!

李念文雅一笑,还待接着寒暄,被已经迫不及待的张嫣抢了先。

“苏姐姐,这块玉珮我买了,一千两,咱们说好的,给,银票!”

小郡主哒哒哒跑来,一把抢走墨玉麒麟珮,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塞到苏锦鸾手里,怕她反悔似的扭头就跑。

嗯,喜欢穿红裳的果然都非凡夫俗子,这个苏木音勉强可以跟她和明月姐姐齐名了。

薛玉环震惊的神色收敛,不甘心地望一眼张嫣手里喜滋滋抱着的玉珮,轻咬下嘴唇提议:

“苏姑娘才思敏捷,玉环佩服。这一场对句酣畅淋漓,看得人欲罢不能。不知苏姑娘可否出几个对子,也令我等开开眼?”

她一双妙目盈盈扫过李念,笑容温婉大方。

“我愿出五百两,求苏姑娘赐下一上联,为文会助兴。”

李念朝她温和一笑,说道:

“何须薛小姐破费,文会准备不周,是在下的过错。苏姑娘,我愿意出一千两,求姑娘赐下二联,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两句话挣一千两,这种好事她很愿意啊!

苏锦鸾笑眯眯点头:

“行呀。”

她诚恳地想了两秒,决定要对得起这丰厚的报酬。

“世子慷慨,我却之不恭,就不自量力地出上二联。”

“一联为:烟锁池塘柳。”

“另一联为:游西湖,提锡壶,锡壶掉西湖,惜乎锡湖。”

“请赐教。”

第102章 够刁钻,好阴险

锦鸾归正文卷第102章够刁钻,好阴险众人一片哗然!

爱玩能玩对联的,水平都不差,稍一琢磨,就明白这两个上联的难度,不由得更对苏锦鸾刮目相看。

够刁钻,好阴险!

这姑娘到底哪里冒出来的?不单单把所有的对子包圆,还出了这样近乎于绝对的难题来为难他们!

这是打够了左脸嫌不过瘾,反手又啪啪啪给他们右脸来了好几个耳光!

真特么疼!

可更叫人憋屈的是,这好像还都是他们自找的。

众人越是琢磨这对联,越觉得脸疼,越是脸疼便越憋屈,越是憋屈就忍不住要埋怨多事的薛玉环。

她闲得蛋疼想跪舔李念,做什么要拉他们下水!都已经看到人家对对子的水平了,还抽风地撞上前叫人家出题打脸!

这下好了,题目人家是给出了,你倒是来对啊?对不上的话,京城文人的脸皮掉地上叫人踩,你能给捡起来糊上不?

薛玉环脸上火辣辣的,几乎要被若有似无的哀怨愤慨眼神盯得哭出来。

她七窍玲珑,素来多智,哪里瞧不出这些酸书生的怨念。

她真没有故意叫他们出丑的意思。

大家都是京城权贵圈子里的,关系亲近得多,她本意真想给帮大家找回场子来的。

可谁能想到这个苏锦鸾这么绝,张口就是这样两副对子!

这不是坑人吗?

情知惹祸的薛玉环惶然看看面无表情的李念,心里咯噔一声!

不笑不说话的世子都不笑了,这下麻烦大了。

李念却已经在芳草期待的晶亮目光中,又取出一千两的银票,亲自送去。

“苏姑娘高才,这两联出得妙极。烟锁池塘柳,既暗合五行,又清雅优美,姑娘巧思,在下佩服。”

苏锦鸾喜滋滋接过银票,那副财迷的小模样,就连芳草都看不过眼。

“小姐,矜持。”

芳草躲在她身后,靠近耳侧小声提醒。

苏锦鸾胡乱点点头,心中的快乐难以压抑!

这是一张银票的事吗?

不!

这是她咸鱼翻身,从男主身上薅到羊毛的证据!

这不是普通的一千两,而是炮灰的逆袭,草根的胜利!

狗作者再也无力左右她的人生,她赢了!

“嗯嗯,这对子当然好,不好的我也拿不出手来考校诸位京城才子啊。”

苏锦鸾出手就是王炸,丝毫不心虚地自我吹捧。

烟锁池塘柳可是千古绝对,能对出来,算她输!

李念愕然看着她天经地义般的表情,一时间竟然词穷。

薛玉环有心将功补过,顶着巨大的压力时刻留心这边的动静,此时见缝插针道:

“苏妹妹真风趣。这两副对子别出心裁,处处机关;我才疏学浅,一时竟然无有半点头绪,还请妹妹多宽限些时日,容我细想一想,可好?”

她笑语盈盈,即便示弱也不卑不亢的,令人如沐春风。

苏锦鸾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行啊。我猜光了你们的对子,致使你们的文会难以为继,赔你们两副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她心情极好地将银票收进荷包,极大方地道:

“何况这位世子爷已经付过账了,银货两讫,对联归他,你们随意。”

苏锦鸾趁机将自己撇开,大有货物售出,概不负责的架势。

她只负责出题,不包出答案,叫别人挠头去吧!

李念已经恢复平常那副温文尔雅的表情,轻摇一下扇子笑道:

“姑娘快人快语,看来也是位性情中人。”

他意有所指地瞥一眼托盘上满满当当的彩头,含笑提议:

“来者是客,姑娘出了题目,我等自当全力作对,只是怠慢姑娘,没了打发时间的乐子。”

“不如这样,姑娘再出几联,无需这般难的,咱们一起评选几幅上好的如何?”

这话说的就很动听了,已经将她抬到评委的高度,与那些被考校的才子才女截然不同。

苏锦鸾不是不识抬举的人,何况说话的是慷慨解囊的金主,略犹豫了下便点头。

“我还得在这呆一会儿,那就再出几个简单的来玩吧。”

李念欣然相让:

“苏姑娘请坐。”

又对薛玉环含笑颔首,似乎在说,你辛苦了。

薛玉环倏地红了眼眶,心中委屈汹涌泛滥,旋即消散,只余下无尽熨帖。

薛玉环掩饰地低垂了头,由丫鬟簇拥着回去坐到一众闺女中间。

张嫣将两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哼一声沉了脸,攥着那方墨玉麒麟珮不理人。

苏锦鸾坐下,将茶几上摆着的点心盘往芳草那边推推,示意她先吃一口垫垫肚子。

芳草弯腰,自以为隐蔽地捡了块梅花饼塞进嘴里,还拿帕子挡嘴,看得众人嘴角一阵抽搐,免不了又在心底骂一声有辱斯文。

苏锦鸾喝口茶水润润嗓子,搁下茶杯问:

“那我再出一联?”

李念展颜一笑:

“请。”

苏锦鸾欣赏地看眼美男360度无死角的颜,再次感叹不愧是能作男主的,颜值愣是过硬!

她不假思索开口:

“先来个简单的吧,独角兽。”

有人嗤笑一声,不屑道:

“这也算上联?你当我们是什么?三岁蒙童吗!庶子无礼,羞与尔等为伍!”

苏锦鸾揉揉耳朵,已经很适应这些所谓才子的套路了。

“有理不在声高,对联要求的是字数相等,说多错多。”

“你!”那名中年文士几欲吐血,脸红脖子粗地喘了口气,咬着牙砸过来三字:

“九命猫。”

苏锦鸾笑笑,没做点评。

有人受到启发,抢答:

“九头鸟!”

“平仄不工整,不如双尾蛇好些。”

其余人也七嘴八舌地参与进来,毕竟这个对联真的不太难,又不是那么容易对的样子,就连几位小姐跟丫头们也参与起来。

气氛活泼热烈,终于有点文会的样子了。

唔,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鲁迅先生说的对!

苏锦鸾愉快地吃着点心,不时偷渡给芳草一个,主仆俩自在得紧。

李念沉吟良久,又请教过几位老先生,依然不太满意的样子,不由得又将视线投向悠哉游哉的苏锦鸾。

“苏姑娘,大家都有了下联,不知姑娘以为如何?”

苏锦鸾喝口茶清清口,目光落在李念脸上:

“比翼鸟还不错,我想的是比目鱼。”

鲁迅说的,嗯。

李念扬眉,诚心诚意赞许:

“确实比我想的比翼鸟要工整些。”

众人无人反对。

毕竟,才学这东西是骗不了人的。

第103章 其乐融融

苏锦鸾凭这“独角兽,比目鱼”一对,轻易消弭了之前剑拔弩张的对立氛围。

这份笼络人心的本事,便是连长袖善舞的薛玉环都暗暗咋舌,对她高看一眼。

“苏妹妹再出一个吧。烟锁池塘柳那种实在太难了,需要绞尽脑汁去想,还是独角兽这样的有趣。”

张嫣也露出笑脸,“四脚龟”就是她想的,小姐妹们都说好呢,当然还是比不上“比翼鸟”。

小郡主私心觉得,李念对的比翼鸟最好,又好听又漂亮,比那个比目鱼强多了。

不过李念说比目鱼好,那就好吧,他说的总是对的。

苏锦鸾随口道:

“二三四五。”

众人一脸懵。

张嫣试探着问:

“六七八九?”

苏锦鸾比出大拇指,赞叹地看了天真烂漫的小郡主一眼。

原本以为是个草包,没想到还有点东西。

既然对上了,苏锦鸾紧接着再出一联: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

张嫣后知后觉地啊一声,不敢置信地反手指着自己俏丽的小鼻子问:

“不是,你等等!刚才那个六七八九我这就对上了?对对子原来也没那么难的嘛,哈哈。”

苏锦鸾无语地望她。

小姑娘,藏拙啊!

李念含笑摇头,代为解释:

“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这该是一副简字联,意为缺一少十,同样妙趣横生。”

张嫣愣了下,旋即恍然大悟地一拍巴掌,大言不惭道:

“我就是这样想的!”

周围发出一阵善意的笑。

安国公府如日中天,安妃宠冠后宫,张嫣身为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谁敢不捧着?

“对联原来是这样有意思的事,继续继续,刚才说芦苇什么来着?”

张嫣来了兴致,顾盼神飞,誓要李念另眼相待!

邻近的某位小姐忙将新的对联复述一遍。

苏锦鸾这一联以物喻人,形象生动,辛辣谐趣,同样在水准之上,再次引发众人讨论。

苏锦鸾笑眯眯听着,趁旁边人高谈阔论争执不休,使眼色叫芳草将身前桌上吃的七七八八的点心碟子,偷偷跟邻桌的调换了,他们放着也是浪费。

主仆俩吃得不亦乐乎,好不自在。

元长庚进门时,见到的就是这样其乐融融的场景。

他脚步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扫了眼先前跟他叫板的老古董酸学生,见他们口沫横飞,吵得面红耳赤,却不曾找苏锦鸾的麻烦;

而小丫头坐的位子还挺讲究,隐隐算是贵宾位。

看来小兔子彻底将这群心比天高的酸儒给镇住了。

元长庚脸上有光,大步上前,伸手拭去她嘴角点心渣,声音不高不低地问:

“玩够没?该走了。”

苏锦鸾再喝口茶,目光滴溜溜在他面上一转,眼底便绽放灿烂的笑意。

“没事吧?”

“嗯。”

元长庚轻应一声,待她站起,随手给她理了理衣裳,将帽兜扣上。

“外头凉,走吧。”

苏锦鸾乖乖跟上,芳草抱着盛彩头的双肩包,防贼似的低头出门。

“苏姑娘留步!”

李念急忙喊人,招来掌柜的吩咐一句,接过几张银票过来。

“苏姑娘,这是后边几副对子的润笔费,万勿推脱。”

元长庚看着他能晃花人眼的笑脸,上前一步,将人挡住,伸手接下那两张银票看看,微微挑眉:

“两千两?”

李念脸上笑意淡了淡,客气又不过分疏离地应道:

“其中一千两,是向苏姑娘买书稿的费用。苏姑娘,那书稿我们三松斋收下了。”

“不用了。”

元长庚一口拒绝。

苏锦鸾也自他腰后探头,脆生生道:

“多谢,不过我觉得掌柜的说的很有道理,我打算回去开一间书铺,自己印来卖,所以这钱不能收。”

元长庚嘴角翘起,将银票递回。

李念没接,朝苏锦鸾温和笑道:

“苏姑娘想开书铺?那这银子便当做我的贺礼吧。等姑娘的书铺开张,在下一定前去捧场。”

元长庚一哂,随手将银票一扔。

轻飘飘的两张纸,却像是两叶飞刀,准确插入李念衣襟。

苏锦鸾被这一手暗器工夫惊艳,可又怕他一张嘴就喷毒,叫人下不来台,忙抢着开口解释:

“世子客气了。无功不受禄,我那书铺八字还没一撇呢,怎好收您这样重的礼,还请收回。”

元长庚自腰间荷包掏出一枚印信,随手塞进她手里。

“拿去玩。不是说想吃状元楼的大餐,我订了席面,赶紧去吧,饿了。”

苏锦鸾下意识接过来,也被勾起馋虫,回头胡乱摇摇手,便要走。

“等等,你还没说下联呢!”

张嫣下意识跟李念“夫唱妇随”,开口留人,随即心中又有些不是滋味。

李念爱才,跟那些才女总有话说,对她都没这么殷勤,好气!

幸好这个苏木音有主了,不会跟她抢李念不说,还帮她赢下墨玉麒麟珮,倒是比苏瑾沫、薛玉环之流要顺眼得多。

苏锦鸾扯下元长庚的袖子,附耳说了下联。

元长庚会意点头,大步过去提笔唰唰写了一行字,留下一句“下联在此”,头也不回地把人带走。

上了马车,苏锦鸾忙问:

“苏家那孩子没事了吧?”

元长庚回想起苏家那一团混乱,轻摇下头。

“我送明月公主回宫,恰好遇见牛太医出来,便将人请去了苏府。牛太医擅治妇女小儿之症,苏家人不会拦着。那灵符我也私下托牛太医了,必不会误事。”

苏锦鸾不怀疑他的判断,叹口气道:

“尽人事听天命吧,”

元长庚想揉揉她的脑袋,发现小丫头今天好好打扮了一番,头上插了好几枝漂亮的簪子,都是他精心挑选的,还挺好看的。

他手一低,便捏住了她长了些肉的脸颊。

“卖的什么书稿?《三字经》?缺银子怎不跟我说?”

苏锦鸾啪地打掉他作怪的手,蹭蹭蹭地离他远些,翻个白眼说:

“我自己能挣银子,为什么要你养?你又不是我爹。”

元长庚拧眉望她,良久不发一言。

苏锦鸾有志气地哼一声,扭头望着车厢发呆,就不要理他。

不能惯他这个霸道的毛病,她又没做错!

元长庚望着自觉面壁思过的小兔子,抿紧的嘴角放松了些。

芳草抱着鼓鼓的荷包,在角落里瑟缩成一团,大气不敢喘。

总感觉她不该在这里,又应该在这里,嘤,好可怕。

第104章 要她死!

锦鸾归正文卷第104章要她死!另一辆马车里,苏瑾沫满脸怨毒地拿指甲抠着丝帕。

上好的浅粉杭绸上拿七色丝线,绣得栩栩如生的傲雪红梅,糊成了一团血淋淋的残骸,如同她想抓烂的苏锦鸾那张可恶至极的脸!

这一刻在她心里,苏锦鸾是胜过薛玉环,更叫她难以忍受的存在!

“咝!”

苏瑾沫倒抽口凉气,修剪精美的指甲被细却韧的丝线拦腰斩断,黏连处露出渗着血丝的粉肉。

苏瑾沫倏地暴怒起来!

她抓狂地拔下名贵的金簪,拿锋利的簪尾胡乱地在帕子上划!

嗤啦嗤啦一阵声响,帕子被五马分尸,凄惨落地。

苏瑾沫依旧不解气地踩上去来回碾着。

“小姐,小心伤了手。”

老嬷嬷被她这癫狂的模样唬了一跳,犹豫着是否叫马车回头,去药堂给好好瞧瞧,二小姐怕是真坐下病了!

老嬷嬷的马后炮只得了苏瑾沫冷冷的一瞥,那目光中的戾气,叫见多识广的老嬷嬷活生生打个冷战!

这,这还是以前那个有些娇气的才女二小姐?怕不是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吧?

老嬷嬷觑着夜风中不断呼扇的车帘缝隙,总觉得外头黢黑的夜里隐藏着数不清的魑魅魍魉,正张开了血盆大口,朝着她们蠢蠢欲动。

“小,小姐……”

老嬷嬷话未说完,就被砰地一声打断。

马车剧烈地晃动一下,老嬷嬷的心肝几乎要冲出喉咙。她头皮发麻腿脚僵硬,嗓子眼里像是被什么堵住似的,叫都都不出来。

“去潇湘馆!”

苏瑾沫又踹了车厢一脚,满脸狰狞地吩咐外头的车夫。

车夫安抚着小小受惊的马,先应一声得嘞,吁吁哦哦地调头,嘴欠地调笑几句:

“小娘子可是要去潇湘馆捉夫郎?这个事就你跟个老婆子俩人可干不了。”

“要帮手不?十两银子,我给你叫青龙帮的打手,包管给你那夫郎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敢偷偷摸摸出门喝花酒。”

苏瑾沫轻哼一声,撇撇嘴:

“潇湘馆就是青龙帮开的。”

车夫已经掉过头,甩个响鞭,驾驾两声,马车辘辘而行。

“潇湘馆是青龙帮开的?这就难怪了。南街那么大的地盘,就这么一家花楼开得红火,敢情后台这么硬啊。”

“小姐你消息也挺灵通啊,你也是潇湘馆的姑娘?瞧着挺眼生,新来的吧?花名叫个啥?我替你多招揽些客人。”

“住口!胡说八道什么!”

老嬷嬷吃了一场惊吓,好半天缓不过劲;偏又听二小姐吩咐去潇湘馆。

那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去的地方?

可现在的二小姐,她不敢劝,怕是也劝不动,只好装聋作哑地头靠墙壁坐着,装晕车。

说一千道一万,她不过是个奴婢,是替主子跑腿做事的,不是替主子拿主意的。

主子真铁了心要做什么,也不是她劝两句就能改了主意的。总是逆着主子的心思来,怕是想体体面面地归家养老都不得。

老嬷嬷人老成精,心思转了十七八个弯,琢磨着瞅机会不轻不重地跌上一下子,搞出点伤来个苦肉计,也省得回去被夫人追问责罚。

可谁知才这么一耽搁的工夫,车夫嘴里就不干不净地调笑起来。

这是要作死啊!

他自己作死不要紧,别拉着她一起送命啊!

老嬷嬷气得七窍生烟,就要撩起车帘子喊停车。

花钱的是大爷,她们相府嫡出的小姐想要坐什么样的马车没有,还用受个下三滥的破拉车的气?

老嬷嬷唰地掀开车帘,张嘴先灌了一口凉风!

她呛咳两声,对上车夫回头看来的脸。

摇摇晃晃的惨白灯笼下,车夫那张丑陋的脸上像是有黑色的虫子在游走,一双暴突的眼亮得瘆人,张嘴露出獠牙……

老嬷嬷一声未吭地晕了过去。

“姑娘坐稳了,快宵禁了,咱们得跑快点。”

车夫猥琐地嘿嘿一笑,丑脸被晃动的灯笼照得明明灭灭,犹如鬼魅。

苏瑾沫也有些骇怕。

但转念一想,她都是在鬼门关闯过一个来回的人了,连阎王爷都不敢收她,还怕什么小鬼。

“嗯,差事办得好,少不了你的赏钱。”

车夫呵呵笑两声,高应一声得嘞,驾驾两声,马车跑得飞起。

老嬷嬷咚的一声撞到车厢,又滚落下去,砸到苏瑾沫穿着彩蝶戏花绣鞋的脚背,被狠狠地踹开,又是咚咚地连续磕碰。

老嬷嬷哎哟叫着疼醒,头晕眼花地伸手摸头,疼得又是哎哟几声。

“我这是怎么了?”

她迷迷糊糊抬头,恍惚间见到一张狰狞的女鬼脸,惨叫一声鬼啊,连滚带爬地逃出车厢,被车夫踹了一脚,噗通一声掉下地,手指在地上抓挠两下,不动了。

车夫骂了句脏话,连连甩鞭子催动马车,越跑越快。

苏瑾沫心逐渐提了起来。

她小心撩起车窗的布帘,偷偷往外头瞧。

夜里的京城很陌生,路上偶尔几个行人匆匆而过,无人朝马车上多看一眼。

零星能听见几声狗叫,好像还有小孩哭闹的声音,笼在黑沉的夜色里,压抑得叫人心惊!

“这是哪儿?这不是去潇湘馆的路!”

苏瑾沫鼓足勇气,拎起车厢上挂着的一盏油灯,撩起车帘质问。

若是车夫敢图谋不轨,她就将灯油砸到他脸上!

车夫回头一笑,眼睛映着幽幽的灯光,像狼。

“姑娘别担心。我抄了近路,咱们直接穿巷子去潇湘馆后门,能快不少哩。喏,前头再拐两个弯就到了。”

苏瑾沫心提在半空,强自镇定问:

“你为什么不管我的仆妇?”

车夫摆出一脸茫然:

“你说谁?哦,跟你来的婆子是吧,她不是好好的在车里坐着吗?”

苏瑾沫咬住嘴唇,也搞不清他是不是在装傻。

她倒是不担心一个下人的生死,但现在她人单力孤的,要是这个男人起了歹心……

苏瑾沫抓紧手里的油灯,暗暗后悔不该如此鲁莽。

最可恶的还是苏锦鸾!

要不是那个贱人突然露面,还勾搭上了锦衣卫,还在那么多公子小姐面前大出风头,甚至引起世子李念的注意,她又何必着急忙慌地去潇湘馆冒险找人!

潇湘馆里那位头牌芍药,就是白莲教十二分舵主之一的血罗刹。这也是她上辈子听来的消息,应该比张扬那个废物强吧?

她一定要苏锦鸾死!

第105章 请君入瓮

苏瑾沫将信将疑,不断默念着不能拿鸡蛋碰石头的老话,劝自己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正度日如年间,马车拐入一条小巷,停了下来。

“姑娘,潇湘馆到了,下来吧。”

外头车夫声音带笑,并没有鲁莽地来掀车帘,而是耐心地在外头等着。

瞧着不太像坏人。

苏瑾沫横下心,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攥着金簪,唰地撩开车帘。

车夫一张普通至极的丑脸隐藏在夜色里,瞧不真切。

苏瑾沫咬咬后槽牙,顾不上提起新作的十二幅月华裙,粗鲁地跳下马车。

“咦?那个老婆子呢?”

车夫提着光秃秃的纸灯笼给她照着脚下,没有多余的动作,等她站定又往车厢照了照,奇怪地问。

苏瑾沫稍稍放下心,将烫手的油灯塞给他,没好气地掏荷包付车钱。

“刚才还问你怎么不管她,现在放的什么马后炮。返回去找找吧。”

车夫双手接住一块不大不小的碎银子,乐颠颠地连连谢赏。

“得嘞,我找相熟的兄弟帮您找去,您留神脚下。”

苏瑾沫迟疑了下,突地改口:

“还是算了吧,快宵禁了,你别再被逮去关大牢。别管她了,巡街的遇到会处理。”

“姑娘慈悲。”

车夫又说两句好话,上了马车,扬起鞭子走人。

苏瑾沫站了会儿,风平浪静的,不由心下大定。

她松开攥得死紧的簪子,重新插回头上,将兜帽戴好,看看黑漆门上挂着的大红灯笼,上台阶敲门。

笃笃笃。

风里传来隐隐约约的丝竹声还有脂粉味,苏瑾沫拢了拢披风,遮掩住身形,耐心等着。

又敲了回门,能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

“小姐找谁?”

开门的小厮上下打量她,客气地问。

“芍药。”

苏瑾沫刻意压低了声音,迈步往里进。

“这边请。”

门在身后关上,苏瑾沫心头一颤,有种踏入陷阱的荒谬感觉。

她深吸口气,重重吐出来,劝自己镇定。她可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怕什么!

小厮领着她七拐八绕进了一处清幽雅致的小院,推门请她进去。

这种请君入瓮的架势,着实叫苏瑾沫心慌。

她站住脚,迟疑地问:

“芍药没接客?”

小厮客客气气一笑,答:

“您不就是贵客么?请吧,苏小姐。”

苏瑾沫头发发麻,尖声质问:

“你怎么知道我姓苏?!”

小厮轻轻推搡她一把,将她推入小院中,关上院门。

“我们久候多时了,苏小姐请吧。”

苏瑾沫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

她想起那个不起眼的车夫,怎么都找不出破绽。

难道他是故意等在三松斋外头的?可她明明是坐着府里的马车过去的!后来马车被苏慎之抢去用了,这事儿总不能提前商量好吧?

难道说,他们跟踪她?!她这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苏瑾沫头皮发麻,又拔下簪子抓在手里,锋利的簪尾对准他。

“你们想做什么!我可是苏相嫡女!要是我呆会儿不回府,肯定会惊动官府,你们别想逃脱!”

小厮淡定地听完她的恐吓,面不改色道:

“苏小姐稍安勿躁,您不是要见我家主人?已经在等着您了,请吧。”

苏瑾沫猛摇头!

“我认错人了,我要回去!放我回去!”

“苏小姐。”

一声妩媚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娇呼响起,吸引了苏瑾沫的注意。

灯火通明的二层小楼上,靠窗斜倚着一位风姿绰约的佳人,青丝如墨红衣如血,动人心魄。

“来都来了,还请上来一叙。”

娇滴滴的声音带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慵懒,大喇喇邀请她上楼说话。

来都来了?

是啊,来都来了,还想随便走?

苏瑾沫放下手里举着的簪子,满嘴苦涩,再吸口气,挺直腰背,摆出贵女的架势款款上楼。

“苏小姐,请坐。”

芍药笑得妖艳,一身红纱衣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在这个天气里,却是有些冷了。

苏瑾沫扫过雪白的颈项,不屑地撇了撇嘴。

什么狗屁舵主,还不是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烂货!妖女果然不知廉耻。

若不是她手中无可用之人,何必跟这些下贱种子来往。

晦气!

“坐就不必了,时候不早,我把事情说完就走。”

苏瑾沫昂然而立,俯视着烟视媚行的女子,眉尖下意识蹙起。

上辈子听闻李念在外头养着一个粉头,却无人知道底细;就连薛玉环那贱人私底下撒泼出大量的银钱扫听,也查不着人。

满后院的女人只能眼睁睁瞧着家里头的男主子每过一旬,便要外宿一二日,雷打不动的地分宠,实在气煞个人。

苏瑾沫仗着得宠,也借机闹了几回,可就连她动胎气肚子痛,都拦不下李念出去偷腥。

光是给她派太医有什么用?气得她直接就小产了。

事后她闹腾着要补偿,李念照样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该出去还出去,气得她月子都没养好,以后坐胎更是不牢,好几个孩子都没保住。

苏瑾沫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越看眼前这妖妖娆娆的妖女,越像是害她儿子的贱人。

都是一路货色!

苏瑾沫气性又上来,骨子里的傲慢彻底压住恐惧,反倒展现出有恃无恐的底气来,倒也唬人。

“我知道你是血罗刹,白莲教的分舵主。我来呢,是想要你给我杀个人。”

她厌恶地自那张妖媚的脸上挪开目光,冷哼一声吩咐:

“你们跟了我这么久,也该知道我要弄死的是谁吧?张扬那个蠢货,自己个儿本事不济,差点坏了我的好事!这次你亲自出手,必须万无一失!”

“否则,你自杀谢罪吧!”

芍药坐直,眼神闪烁不定地盯着她,不明白她的底气到底从哪来。

以她对张扬的了解,他不至于出卖她。

所以她的身份,苏瑾沫当真是推算出来的?对方还敢单枪匹马地找来,对她颐指气使,到底凭的什么?

芍药脑子转瞬间转了好几圈,柔柔一笑,沁人心脾:

“苏小姐相托,自然好商量。只是这个价钱嘛……”

她为难地蹙眉,犹如西子捧心。

“那个杨锦鸾,目前可是跟元长庚住一起,想杀她可不容易。”

苏瑾沫又哼一声,瞧不上她死要钱的贱样。

“你想要什么?”

芍药展颜一笑,伸出两根白嫩嫩的手指:

“富春楼一成分子,救出张扬。”

“好。”

苏瑾沫一口答应,面不改色道:

“我也有个要求,今晚替我寻个光明正大的住处,我不想惊动巡夜的。”

“放心,交给我。”

芍药眼波流转,笑得妖娆。

契书跟人都没到手,她也没想放人。

第106章 不过是意难平

锦鸾归正文卷第106章不过是意难平苏府。

清风苑。

“公子,少夫人已经跟小小姐歇下了,要不您……”

红缨期期艾艾拦人,眼神朝门外瞅,赶人的意味十分明显。

倒不是她胆子大敢以下犯上,实则是这活计她也不是头一回做了,一回生二回熟的,也就放开了。

反正大公子他高傲得很,每次只要流露出一点不欢迎的意思,他立马掉头就走,半分不会与她们为难,倒也清净。

等大公子走了,她也好赶紧吃口夜宵,洗漱完还得回去给少夫人值夜呢。

这一天一宿可把她们熬坏了,万幸小小姐终于退烧了!牛太医医术果真没的说。

赶明儿得备份礼好好谢谢元千户才好。

说起来她们还是沾了二小姐的光,得人家未婚夫婿请了靠谱的太医来,药到病除,治好了小小姐的病。

元千户这么好的人品,偏偏夫人跟二小姐还不满意,吵着闹着要退亲,还想找个什么样的?

要真退了元大人的亲事,再遇上她们家姑爷这样冷心冷肺的性子,日子才叫难熬。

好在少夫人心思宽,早早堪破了那些情情爱爱的,一心只想守着小小姐过活,倒也自在。

只这么活守寡似的一日日熬着,她们瞧着也心疼。

想要劝少夫人索性回娘家去,偏偏又放不下小小姐;不回吧,又着实憋屈。

小小姐如今还小,日子还好糊弄些;日后大了,总要有个能倚靠的娘家人才行。

便是少夫人不愿再给小小姐生个兄弟姊妹的,自族里捡着身世孤苦的好孩子收养一个,养熟了照样能给少夫人养老送终,给小小姐撑腰。

这事儿还得慢慢盘算,仔细挑个好孩子得碰运气,能不能记在少夫人名下,也得费些工夫,苏家长辈那一关不好过。

便是老夫人心疼少夫人,收养孩子这么大的事,恐怕也得思量一二。

养的终归没有亲的香,大公子又不是不能生,怕是会直接往院子里塞人的多。

红缨一时想住了,愣愣站着出神。

“她们已经睡下了?”

苏慎之声音沙哑,吓了红缨一跳!

“您怎么还在这?”

话一出口,红缨就知道惹祸了,忙忙一矮身请罪:

“奴婢失言,请公子责罚。”

苏慎之萧索地扫她乌黑素净的头顶一眼,摆下手,绕过半蹲的丫头往里走。

红缨维持着施礼的姿势,张张嘴,没敢再拦。

说一千道一万,里头睡着的是公子的妻子跟女儿,他想进房,她一个丫头有什么资格拦?

就连少夫人都拦不住。

里头不会吵起来吧?

红缨立马直起身子,跟着就进去了。

“公子,小小姐刚喝了药,都哭了一天一夜了,好容易要睡,您多包涵,轻着点……”

红缨余下的话卡在嘴边,被苏慎之回头冷冷一瞥瞪得心肝儿乱颤。

好,好可怕。好些日子没见,公子愈发威严了!

“噤声。”

苏慎之声音压得愈低,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卧房。

房里些微有点冷,呼吸间有淡淡的药味,还有一股类似于新鲜枝叶的草木香气,清冽好闻。

“公子……”

绿杨正在耳房洗漱,冷不丁地听见不熟悉的脚步声,忙忙探头来看,吓得咽下一口齁咸的盐水,声音也哑了。

她惶然望向后头跟着的红缨,以目相询:不是叫你拦人么?

红缨目光规矩地垂下,不敢多发一词,那副规矩至极的拘谨样,也只有在跟着主子去正院夫人那里请安时可见。

苏慎之没理会俩丫头的眉眼官司,径自走到里间。

门帘一掀,他目光直直望向床铺。

紫檀木的龙凤呈祥雕花床是他们成亲时新打的,大红的帐幔换成了素净的雨过天青色,在幽幽的烛光下显得有些寡淡冷清。

张氏已经散了头发换上寝衣,正靠在床头看书。

床头一盏小灯,罩着素净的罩子,暖融的光自她颈侧打来,照得她比往常多了几分闲适与静谧。

苏慎之立马站住了。

这样的张氏,叫他有些陌生。

又似乎她就合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可他记得的,为什么总是她沉默的发帘下,那紧抿着的淡唇,以及倔强的下巴?

苏慎之一时间竟然有走错屋子的荒谬感!

张秋莹似乎并不意外他的闯入,沉静地放下手里看到一半的书,轻手轻脚地掀被起身,顺手捞过外衣罩上,无声屈膝福了一礼。

仿佛跟那些丫头无甚区别。

苏慎之一下子像是被锥子戳了眼。

他咬紧后槽牙,上前一步,粗鲁地将人拉起。

可面对她那张平静得不起波澜的素净脸庞,他嘴张了张,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张秋莹轻轻一挣,将胳膊自他手里挣脱,无声地侧身后退两步,露出床上安稳睡着的孩子。

他能来看看宝儿,她很感激,只是有些不习惯,也不喜欢他身上常沾染的酒气与脂粉气。

他不是她未嫁时幻想的如意郎君,会在她不方便服侍的时日里,接纳其他女子,会去风月之所应酬饮乐。

如同其他丈夫一样。

他不是恶人,恶的是贪心不足的她。

她甚至不能说他不对,连那句君既无情我便休都不合适拿来祭奠自己逝去的情意。

是她自己想岔了。

世道如此,她又何德何能碰见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可再如何劝解自己,依旧不能开怀。

娘跟嫂子都劝过她,说苏慎之还算不错,便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也该同他好好过。日子都是过出来的,少年夫妻老来伴,总会好的。

她也想的。

可真的做不到。

她隐约觉得,若是她之前对他不曾那般倾心,不曾对婚后生活做出千万种设想,那么,她此时的不甘会更少些吧。

就如同其他新娘子那样,掀开盖头来才见彼此第一面,他有一分好,便能换来她三分欢喜,一日比一日更有奔头。

夫唱妇随,相敬如宾,主动张罗为他纳妾,为婆家开枝散叶,一忙就忙到老了,博个死后同寝,共享香火供奉。

那也很好。

可惜,她早已识得他,听多了父亲母亲兄长对他的夸赞,一颗芳心早早遗落,提前做了许多不切实际的美梦。

到如今,相看两厌,不过是意难平。

第107章 成仇

锦鸾归正文卷第107章成仇“宝儿睡了?”

苏慎之手无意识地向前伸出,像是想追回那只细瘦得叫他心惊的胳膊。

成亲那夜,她似乎不是这般形销骨立的模样。

便真如此度日如年么?

他心口浮起细细密密的疼,像是头一回在翰林院做事,出了差错被上官冷嘲热讽时的那种难堪,却又比那更难言。

她的日子更难捱吧?否则怎会短短时日,便消瘦成这副模样!

她嫌弃苏府?嫌恶他?

苏慎之本能地升起一抹不悦,随即警醒。

他怎的又怨怪起她来了。

她是他的妻,若他都不为她撑腰,让她在这偌大的府里如何过?光是应付难缠的婆母与心怀歹意的小姑,就够叫她心力交瘁了。

苏慎之心下苦涩难言,无法面对她那张平静到陌生的脸,仓皇地转开去瞧床上睡着的女儿。

苏宝儿一岁多了,见了的都说长得好。

可他记得很清楚,苏宝儿刚出生时皮肤通红,五官紧促,连眉毛都没有,丑得简直难以入目。

而且还很脏,吃奶会吐,还胡乱屙屎屙尿,搞得满屋子都是尿布味,还曾经吐在他身上,恶心得他也吐了。

他再不愿抱她,本来也有抱孙不抱子的古训,何况还是一个小丫头。

她还特别吵,哭起来烦得人不得安宁;她总是流口水,一个不留神还撕毁了他随手放下的书本;

她还总是生病,凉了咳嗽发热,热了中暑起痱,吃个奶还要上火跑肚的,没一日消停。

就跟苏瑾沫说的那样,她就是个讨债鬼,来苏家讨债的。

这孩子在她娘肚子里时就不安分,叫张氏动了几次胎气,最后还闹得她娘小产,可不就是来要债的么。

偏偏张氏拿她当眼珠子疼,对着她便能又说又笑地过上一天。

不单晚上要带着她睡,白天哄着她玩,还变着花样给她做衣裳吃食,却连给个笑脸都吝啬给他!

还叫她宝儿!

稀罕么?他又不是没人伺候。

他堂堂状元郎,有的是女人肯对他笑,为他生一打儿子!

可他给张氏面子,只与她们逢场作戏罢了。

便是家里也只收了一个朱砂做姨娘,避子汤从不曾断过,不就是怕养大了妾室的心思,反过来给她们娘俩气受?

尊卑不分是乱家之本。她是他的妻,他尊重她,可也不想惯得她骑在头上,被人取笑夫纲不振。

他觉得父亲跟母亲那样就很好,相敬如宾一辈子,人人争相夸赞。

他希望她能跟母亲学学,也做一个贤妻,不要总是跟他倔着。

还能倔一辈子不成?

他是她的夫,比天还出头一点,她到底明不明白?

可这些固有的天经地义般的念头,却被一个丫头的供词打得稀碎!

在碧丝嘴里,他也成了折磨张氏这个苏府媳妇的帮凶。

他,无言以对,却又不得不来。

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犯错?亡羊补牢犹时未晚,他娶她便要叫她过得好,和和美美一辈子。

一辈子还很长,他改。

张秋莹点点头,奇怪地看他一眼。

同样还是一身酒气,虽然在外头散得不少,依旧臭气熏人。

小孩子鼻子灵,最受不得这臭味。

张秋莹垂下目光,往前挪了半步,挡在女儿跟他之间。

“我今晚在这安置。”

苏慎之袖子里拳头攥了又攥,艰难地吐出一句。

张秋莹眉头便是一蹙,低声道:

“宝儿病着,怕是夜里会闹,您去朱姨娘那边歇着吧。”

苏慎之被她当面顶撞,内心油然生起一抹不喜,深吸口气才强压下来,心里满满都是自嘲。

对她挑剔已经养成习惯了么?她其实也是为孩子好,并不算说错。

苏慎之逼着自己认真打量面前有些陌生的妻子,硬挤出一抹干笑来:

“你照顾她这么久也累了,换我来吧,你安心睡。”

张秋莹警惕地看他,目光冷淡,嘴唇抿紧,下巴微微抬起,脊背挺直,像是弓起身预备攻击的猫。

“不必了,您操劳一天辛苦了,晚上正该养精蓄锐,明天还要上差。”

“宝儿这次病得重,牛太医说夜里可能会反复发热,不能离了人。我来照顾她就好。”

她的声音客套有礼,却像是一柄柄刀子划过他的心。

红缨跟绿杨见两主子争执起来,吓得手足无措,想劝又不敢劝。

谁都不知道大公子今天到底怎么了,这样不好说话起来。

难道是跟朱姨娘闹了别扭,没地方可去?

院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房门被砰砰地敲了两下,传来女子娇俏的禀告:

“公子,姨娘准备了全鱼宴,一会儿凉了就腥气了,咱们快些过去用饭吧?”

“滚出去!”

张秋莹第一时间去捂住女儿的耳朵,小小的人儿依旧被吵到,不安地在娘亲怀里拱了两下。

张秋莹立时怒了,咬着牙低喝一句,也不知道骂的是那没眼色的丫头,还是赖着不走的苏慎之。

苏慎之亦是难免多心,心底那股火气再度上扬。

他看着妻子背对着他,一心只顾着哄那孩子,又是一下一下轻拍,又是亲又是低声哼小曲的,却不肯分他一个眼风,他心底那股火苗便有越燃越爆的趋势。

红缨跟绿杨交换个眼神,急急跑出去赶人,留下一个应付明显动怒的公子。

天爷啊!小小姐都病成这样了,就不能消停点吗?

厢房那边巴巴地过来请,生怕她们拦着不敢放人似的,其实她们巴不得赶紧把人拉走,只悄悄的,别耽误小小姐养病,也别惹少夫人伤心。

眼不见为净。

院子里丫头纠缠不休,一声比一声响,屋里绿杨站不住了,低声禀告一句,也急忙出去帮忙。

不管如何,先将人安抚下来。

张秋莹紧紧抱着睡不安稳的女儿,气苦地红了双眼,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出声赶人:

“你还不赶紧过去?等着人三催四请么?求求你们让我宝儿睡个安稳觉行不行?她生病了!”

苏慎之活似挨了一耳光,耳朵里嗡嗡响,不敢置信地看她。

她果真敢如此忤逆?她还当不当他是夫?

她为了那孩子赶他走?没他能有那孩子?她这是本末倒置!

苏慎之强压的火气再忍不住,蹭地上头,张嘴怒斥:

“你……”

才骂一个字,他对上她猛地望来的眼神,一下子失了声。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神啊。

气愤、绝望、形同困兽!

通红的眼眸浸在一层水光里,仿佛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悚然一惊,听见她一字一顿低语:

“滚出去!要是再敢害我宝儿,我要你们偿命!”

第108章 跟红顶白

苏慎之悚然一惊!

他长这么大,接触过的女子不算多也不算少,可大多是鲜妍有礼的模样,极少有像张氏此时这般尖利凶暴的。

孩子哇地一声哭起来,哭声细声细气的,一听就是中气不足。

苏慎之到嘴边的训斥立马又咽回去。

她没错,孩子确实不能再受折腾了。

苏慎之深深看了抱在一起的娘俩个。那同样消瘦的身形,在在显示她们日子的难熬。

也彰显着他为人夫为人父的失败与无能。

苏慎之似再承受不住一般,扭头大步出门,将屋门掩好后沉声喝道:

“吵什么?不知道主子要歇息?还不住口!”

红缨与绿杨俩人合力,将将按住撒泼的百合,还是没将她那张吵人的嘴堵住,反倒被咬了好几口,真是泼辣得没规矩。

百合见了苏慎之,眼神立马亮起来,也不撒泼了,小白花似的嘤嘤告状:

“公子,她们弄疼我了!”

红缨气不过,掐着她的胳膊用了点力气,结果又引得百合公鸡打鸣似的叫唤,唬得红缨赶紧松手去捂她的嘴。

“你别嚷,你闭嘴。”

“延年,拖出去!”

苏慎之看着眼前这一团混乱,脑门青筋直蹦,招呼远远站着的延年,赶紧清场。

这么个闹腾劲儿,连他一个喝醉了的好人都受不住,更别说还正闹病的孩子。

苏慎之本身喜静,不耐烦孩子吵闹,这才勤往书房去了些,然后就中了苏瑾沫的算计。

苏慎之厌恶地皱眉,提高声音吼了不知道在院门口磨蹭什么的延年:

“延年你聋了?赶紧滚过来把人拖走!”

延年回头看一眼,转头又跟外头说了两句什么,这才小跑着过来。

百合已经扯着脖子杀猪似的喊:

“公子!我是百合啊!朱姨娘派我来请您过去用晚饭的。您昨儿个不是交代了,说想吃全鱼宴吗?我亲手给您做了个熘鱼片,管保您吃了还想吃!”

“公子,您快把这些不要脸的丫头赶出去,哎哟,你还敢掐我?公子人家好疼,快给人家做主啊。唔,唔唔唔……”

延年终于赶过来,一把扯过绿杨手里的帕子,团巴团巴塞进百合嘴里,单手提溜着脖领子就给拖出去了。

院里终于恢复清净,红缨跟绿杨全都大松口气,对视一眼,齐齐苦笑。

“公子,朱姨娘那边……”

红缨稍微整理下头发衣裳,手背上好几道深深的牙印,都洇出血丝了。

“不用管!去瞧瞧看门的是谁,罚一个月月钱!再当不好差,就把人撤了。”

苏慎之心底满是恼火。

刚才那丫头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有他在背后撑腰指使似的,其心可诛!

他是那种贪图女色生冷不忌的人吗?他连她是谁的丫头都认不得!

“朱姨娘来也拦吗?”

绿杨大着胆子问。

反正公子今晚已经够不对劲了,再反常些也不是不可能,是吧?

“她又不是大夫,来了能干嘛。”

苏慎之不满地皱眉,听着屋里隐隐约约的哭声,挥一挥手。

“备热水,爷要沐浴。小小姐的药呢?熬好了赶紧送进去。”

红缨应了声是,眼睁睁看着他轻手轻脚地开门入内,这才回头看绿杨一眼,小声问:

“公子他,没事吧?”

绿杨轻哼一声,道:

“你管那么多。赶紧去关门,公子吩咐过的。”

红缨哦一声,云里雾里跑去传话。

看门的婆子平时被偏院喂饱了的,加上张氏无心理事,院子里下人疏于管教,惫懒得很。

平常还好,苏慎之不来,张氏几个关起门来安稳度日,也没什么可争的;

可真要遇上事情,就要命了。

就拿昨儿个夜里来说,小小姐受寒夜里突然发起热来,她们大半夜地起来忙着找大夫,结果看门的婆子夜里吃了酒,锁上门睡得死沉,叫了好一会儿才醒。

醒来不赶紧开门,还跟她们歪缠,耽误了不少工夫不说,那婆子还提前使小丫头子去偏院朱姨娘那边报信。

那边只说大公子睡下了,不叫吵他,他也不是太医,不会看病。

这话刺耳又扎心,昨晚可把她们给恨透了,索性不求他,改去求夫人。

夫人那边更不好说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邪火,逮着她们骂了大半个时辰,还罚跪。

红缨回想起昨天夜里那些糟心的事,再没法给看门婆子好脸色。

那婆子又跟她嚷嚷起来,小丫头子帮着上来撕扯她,红缨真快气疯了,抄起门闩厉喝:

“你们再闹一声试试?”

刁婆子吃了酒,胆子本来就打,上来就要抢。

红缨闭上眼,抡起门闩就砸!

砰地一声,门闩落地。

红缨睁开眼,看着攥住她手腕的延年。

“公子叫我来的!”

她底气不足地狐假虎威。

延年淡淡看她一眼,转头冲谄媚赔笑的婆子说:

“去管家那里领罚,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婆子一个哆嗦,酒意就顺着大腿淌下来。

“延哥儿!你瞧这个怎么话儿说的?我这好好的差事,突然就要打要罚的。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告我的黑状了?”

婆子斜眼瞪红缨,嘴角不屑地下撇。

延年不冷不淡地道:

“公子亲自下的令。你要是不想连累你当家的跟子女的差事,就麻利地照办。爷嫌吵。”

婆子又是一个激灵,四白眼骨碌碌往红缨身上转一圈,又去瞧自己带着的小丫头,怎么瞧也是自家的这个更水灵讨喜。

没等她推人过来,延年脚尖一勾,挑起门闩拿在手里,毫不费力地单手折断,语气平淡地威胁道:

“等我亲自送你们过去?”

“不,不用。”

婆子吓得一个高蹦起,拉起小丫头就跑,连东西都顾不上收拾。

她犯不着跟延年硬碰硬,不如去求朱姨娘。

即便是公子发话又怎样?还能抵得过枕边风吹?

“她一定去找朱姨娘了。”

红缨不甘心地嘟囔,看看那支段成两截的门闩,更是发愁。

“这下好了,更方便人家走城门了。”

延年没接话茬,掏出个小瓷瓶丢给她:

“金疮药,好好擦,别留疤。”

“哎?”红缨看着他大踏步出去,抱着药瓶站了会儿,一跺脚追出去。

“你站住!”

第109章 你吃自己闺女的醋?

延年果真站住,沉吟下走到她身旁,低声说:

“你速速回禀公子,京兆尹来人说,在南街附近捡到个受伤的婆子,说是跟丢了二小姐。我叫人通禀老爷了,你快去请公子的示下。”

红缨倒抽一口凉气,快速眨两下眼定定神,重重一点头。

“我马上禀告公子,你等着。”

红缨捏着瓷瓶跑进屋,没敢看水汽蒸腾的水房,径自到哄孩子的张氏面前,先打个眼色,然后附耳禀告,连公子处罚看门婆子的事情都说了。

张秋莹讶然挑眉。

这么晚了,二小姐没回府,跟丢了?这事可不小。

她朝水房那边使个眼色,做个嘴型道:

“你去说。”

红缨摇头。伺候男主子沐浴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她还想嫁人呢。

张秋莹叹口气,轻轻把迷糊着了的孩子放回床上,自己起身过去。

“爷,出事了。”

她声音不高不低,怕吵着孩子,差不多是贴着门缝往里头喊。

门唰得拉开,没来得及扣扣子的苏慎之出来,没留神跟她撞个正着。

水珠瞬间沾湿了张秋莹的脸,降了些她面皮上烧起的温度。

苏慎之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转头往床铺上望:

“可是又烧起来了?吃药了没?”

张秋莹僵直站着,低声把苏瑾沫夤夜未归的事说了。

苏慎之冷哼一声,不掩厌恶道:

“无需管她,她不是什么好人。”

张秋莹诧异地仰头看他,这可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嫡亲的骨肉,便是真有什么龃龉,也不该这时候闹气,长辈知道了得多担心。”

苏慎之眼神复杂地看她。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如今过得这样不好,大半都是苏瑾沫在背后使的坏?她怎么可以这么善良?人善被人欺!

可欺负她的人里,也有他的一份。

苏慎之咬咬后槽牙,冷声道:

“我去吩咐一声,叫延年去办。我陪着你跟孩子。”

“不……”用了。

张秋莹的话才出口又咽下半截,看着合上的房门发了会儿呆,自失地一笑。

他不过是心血来潮,她怎的还当真了?

“把宝儿给我吧。”

张氏接过女儿,拿额头轻轻碰一碰,嘴角微微上弯。

没发烧,万幸!

苏慎之很快回来,把人全赶出去,插上门看看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女儿,两手对着搓搓手掌,这才轻轻摸了下额头。

“不太烫,你别担心。”

他低声跟神情呆滞的妻子耳语,手上稍微一用力,将人放倒进被子里。

“睡吧。”

张秋莹一骨碌爬起来,警惕地瞪着他。

“你想干什么?”

她恨不能给他一巴掌!

女儿病成这样,他还有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无耻!

苏慎之脸一黑,紧抿着唇不说话。

待那股气稍稍过去,他一把拉起她,按坐在椅子上,拿过她看了一半的书翻翻,低声说:

“你既不困,便跟我想想宝儿的大名。叫婉容好不好?”

张秋莹愣愣地看看书,再看看他,慢吞吞开口说道:

“父亲不给宝儿赐名的话,我想去求一下祖母,叫孩子沾一下长辈的福气。”

宝儿这名字是她取的,是她的心头宝,他一直不在意,怎的又想起这茬来?

苏慎之兴致不减,继续翻书低语:

“那便再取个好听的小字。多取几个。”

其他孩子也用得上。

后头的话他没说,方才张氏的眼神他读懂了,心头隐隐浮现出一抹屈辱之感,被他强压下去了。

他如今在她心中,只怕是半点好处都没有了吧?

张秋莹面色一变,垂下眼,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宝儿就不必你费心了,这名字就不错。你想的留给其他孩子吧。”

苏慎之忍了又忍,略带些火气低语:

“你想到哪里去了?朱氏没怀孕!我只有宝儿一个孩子!”

张秋莹倏地抬眼,对上他泛红的眼。

苏慎之狼狈地别开头,重重搁下书,胳膊状似无意地顺势压住她一只胳膊。

“秋莹,你听我说,我真没那么下作。”

他语气艰难,每一个字都绞尽了脑汁,比考状元都难。

“你是我的妻,我一直都记得。我答应过老师,此生必不会负你,我都记得。”

张秋莹突然泛起一阵恶心,用力往回抽手,却被他压住不放。

“你听我说,好不好?我知道我做得不好,叫你受委屈,我知道错了。”

张秋莹愣住,茫然看着他的侧脸。

他长得好看,便是侧脸也是她早就记熟了的,闭着眼也能画出来。

只是又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对了,是胡茬。他从来都是干净整洁体体面面,何曾有如此狼狈的模样。

苏慎之何尝对人低过头认错?

张秋莹心软了软,叹口气:

“你没错,别人也都一样。”

不管真假,有他今天这一句话,她心底那口气也就舒坦了。

可以给年幼无知爱做梦的那个张秋莹一个交代了。

苏慎之仍旧不回头看她,道过歉后,话便好说多了。

他将碧丝招供的苏瑾沫那些算计,捡着能说的都说了。

“我不知道她这样包藏祸心,时时挑拨离间,我错信了她。我错了。”

他再道歉。

张秋莹心绪渐平,甚至能露出个平静的微笑。

“我收下了,这事儿翻篇儿吧。”

苏慎之大喜过望,回头一把搂住她,还没说话,就发觉怀里人僵得像石头冷得像冰。

张秋莹轻轻推开他,笑得宁静如清冷月色。

“苏慎之,谢谢你。”

苏慎之紧张地一把拉住她,眉头拧得死紧,目光盯住她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

“你还在生气。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不是推诿责任。碧丝招供,父亲又跟我深谈一番,我心里闷得慌,想来看你们娘俩又抹不开面子。”

“我真不知道孩子病了,没人跟我说。”

“那是因为你从来就不在意她!”被踩到逆鳞,张秋莹再也无法维持脸上的平静,尖声反驳!

苏慎之捂住她的嘴,双眼泛红地对着她仇恨的目光,艰涩低声说:

“是我错,你骂我没关系,只小声点,别吵醒孩子。”

他不放开手,难堪至极地自白:

“我没有不在意她,相反,我倒是希望可以不在意她,那样,我就不会嫉妒她总是霸占你全部心神了。”

张秋莹震惊地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她软软的嘴唇翕动,撩拨得他手心有些痒。

他轻轻松开手,不问她方才到底说了什么,垂下头承认:

“我嫉妒她,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说我也想要新里衣,你却只顾着给她绣兜兜,敷衍地叫我去找朱氏。我一赌气,就去了。”

“还有好多好多事。你只顾她,不管我,我心里委屈。苏瑾沫说你不贤惠,要母亲多教你,我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我不知道她们对你不好。我只是想叫你跟我好好过日子,像父亲母亲那样。”

张秋莹脑子一团乱麻,只得从头理:

“你是说,你是在吃你闺女的醋?”

苏慎之难堪地扭开头,不做声了。

第110章 你不说,我如何能知道

“那可是你亲闺女!”

张秋莹一脸不可置信,音量险些失去控制。

苏慎之耳根莫名涨红,瓮声瓮气地说:

“她以后总要嫁人的,能跟你过一辈子的是我。”

张秋莹一脸混乱,张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苏慎之瞄她一眼,微微侧回头,往她身边蹭了点。

“我也不是不在意她,她总是我闺女;你是她娘,你疼她也应该。可你不能不管我,别总把我往外赶。”

张秋莹无风凌乱,感觉自己前头十八年全白活了。

眼前这委屈大狗似的的男人,不是她熟悉的苏慎之。

“我没有赶你。”

饶是满脑子浆糊,自小受到的闺训还是第一时间提醒她,不能默认了这个指责。

忤逆可是要被休弃的!

苏慎之见她柔顺地低了头,露出一截弧度优美的脖颈,似是雨后月下一朵梨花,美得如诗似画,不由得又往她身边蹭了蹭。

“你总冲我摆脸色,待我比外头人还疏远,我又不是傻的,自然不愿意呆着讨你的嫌。”

“可我不在你这里呆着,又能去哪里。总宿在书房,家中长辈要有意见,下人也要背后议论,传扬出去与你名声也不好。”

苏慎之同样一肚子委屈,趁着酒意未散,一股脑全倒出来。

“红袖添香不好?”

张秋莹被他倒打一耙,忍无可忍地反讽了一句。

苏慎之仔细看她一眼,小心答:

“我那都是被算计的,苏瑾沫……”

张秋莹突然就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猛地打断他。

“你出去与同好狎妓冶游,也是苏瑾沫算计的?”

话一出口,她脸上先是一愣,随即变成一片空白,无声低头一福身请罪,就要默默退开。

拈酸吃醋,这可是大不贤惠之言,在七出之列!

她若是被休弃,她的宝儿该怎么办?

没娘的孩子在这府里头,怕是活不过年底。

张秋莹狠狠掐着掌心,将满心的苦楚生生咽下,强逼着自己的姿态再柔顺些,更谦卑些。

若是他发怒,她跪下求他都成,只别分开她跟宝儿……

苏慎之一把攥住她单薄的肩头,力气大得令她差点痛叫出声,眼泪咕噜滚落。

“没有,没有那么不堪,只是寻常饮宴。那些妓子,只是服侍酒宴,也有,也有自荐枕席的,我没答应。”

他艰涩地解释,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你不喜欢,该说与我的。”

张秋莹低垂着头,像只垂死又认命的天鹅。

苏慎之止不住的心慌,一把提起她,去寻她的眼。

“你不喜,就说与我听。你不说,我如何能知道……”

他情急的话断在她凄苦含泪的眼神里,难以为继。

不能说吗?

苏慎之有些茫然。

他又有哪里说得不对吗?他真的是抛去所有脸面,几乎是低声下气地跟她赔罪,心意还不够诚?

张秋莹怔怔看着他茫然的神色,心底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到底是她放在心上多年的意中人,总是希望他顺心如意的。

便是叫他开怀的女子不是她,也只因她笨,讨不了他的欢心;那便默默放手,放他去更喜乐的地方,过更畅意的生活。

结缘一场,本来也无冤无仇的,总要有个人能过得好吧?

她以为他过得好,左拥右抱,尽享齐人之福。

没曾想,他还要她掏出整颗心来给他,连女儿的醋也要吃。

可她好像,已经给不起了。

在他跟女儿之间,她早做出选择了不是么?

张秋莹迷茫的眼神逐渐清明,透着一股难言的静谧,如同角落里立着的前朝美人瓶,贞静优雅,透着一股人世浮沉后的波澜不惊,安之若素。

“您口渴么?我给您端碗茶水润喉。”

她不悲不喜地牵牵嘴角,从容起身,轻巧无声地去倒茶水。

苏慎之望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抬手狠狠抹了把脸,却没有如同往常那般扭头就走。

他不愿意出去,出去了也不知道该去哪。

这个府里可笑得很,就连书房都满是算计,不得清净。

苏慎之突然就想起祖母说的话。

她说,苏家的男人啊,聪明是真聪明,痴情也是真痴情,只是这聪明只在学问上,这痴情也单给某个人。

对于旁的事旁的人来说,他们就又糊涂又无情了。

苏慎之当时还以为祖母说的是偏爱小妾的祖父,还引以为戒,定要端正自身,做个不偏不倚的正直君子。

如今想来,祖母真是睿智通透,把他们苏家的男人都看准了,半点没有说错。

父亲疼爱母亲,爱屋及乌,待他们兄妹三个都很好,尤其偏爱苏瑾沫。

便是知道苏瑾沫做下那等恶事,连父亲后头的子嗣都断绝了,父亲依然打算包庇她。

倘若,没有苏瑾沫算计他以及针对张氏的作为,他恐怕也会做出跟父亲一样的选择吧?

苏慎之叹口气,走到床边,给睡着的女儿轻轻掖了掖被子。

一岁多的小娃娃长开了些,睡着也能瞧出来,眉眼里像极了他。

嘴巴小小的,下巴秀气里带着一点点娇憨,跟张氏像是一个模子扣出来似的。

苏慎之不由得看呆了眼。

原来将他跟妻子的长相捏在一起,是这个样子。

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般,苏慎之突然就深深懂得了血脉传承的意思!

这是他的孩子,他闺女!

一盏茶水无声无息递到他面前。

苏慎之回头,对上眼底平静,姿势却透出防备意味的妻子。

他苦笑了下,接过茶碗,仰头喝一大口。

“小心,烫。”

张秋莹没来得及拦,忙忙的去找冷水给他漱口。

苏慎之倏地伸手拉住他,眼底亮晶晶的满是喜色。

“莹莹。”

他说得有些含糊不清,不知道是担心吵醒女儿,还是真烫伤了舌头。

“你还担心我,真好。早知道,我便早用这苦肉计了。”

他低低地笑,拉着她的手不放。

“莹莹,我一直不曾说,我心悦你。我知道现在有些不合适,可我怕再不说,就迟了。”

“莹莹,我心悦你。”

“自与你定亲那天起,我便发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生必不负你。”

“我以前是有错,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原谅我一回罢。我也是头回做人家夫君,我祖父我父亲都是这样,我以为这样就很好。”

“可现在我明白了,我不要我觉得好,而要你觉得好才行。你若是真冷了我,我才真的难过。”

“莹莹,别急着拒我于千里之外。再给我一次机会,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嗯?”

张秋莹张嘴结舌地望他,呆若木鸡!

院子里突然传来喧哗声,迅速靠近房门。

下一刻外头门被拍响,朱姨娘甜腻腻的嗓音高高地传来:

“爷,妾来给您侍疾了。”

苏慎之猛地一闭眼,不敢去看妻子的神色,起身大步出去,打开门,神色冷得像冰!

“延年!堵了嘴拖出去!”

延年恰好从外头跑来,深谙擒贼先擒王之道地将朱姨娘哑穴一点远远往外头一抛,跟来的一众丫头婆子齐齐惊叫着高举着双手追着去接主子。

延年趁机凑到苏慎之身边,低而急促地说:

“公子不好了,二小姐去了广平侯府!从侧门抬进去的,进门时看门的特意掀开轿帘认人,嚷嚷的满大街都知道了!老爷叫你赶紧过去商量!”

第111章 临行前

锦鸾归正文卷第111章临行前苏锦鸾是第二天才知道苏瑾沫夜宿广平侯府的消息。

“小姐,外头说得可难听了。”

芳草一脸的八卦,带些兴奋与解气,还有一脑门子的官司。

“都说苏二小姐不知羞耻,无媒无聘的自己送上门去,想男人想疯了。”

苏锦鸾在发呆。

原剧情被她改得面目全非,居然又以着强大的惯性,神奇地扭了回去!

啥意思?不许人改啊?非逼着她走上绝路?

苏瑾沫那个不争气的,瞧着像是有机缘的,怎么这么笨,又闹到夜奔侯府这一出了?她不会是小妾当上瘾,死不悔改吧?

苏锦鸾甚至怀疑,苏瑾沫是不是怀揣什么女配逆袭系统,非得走剧情。

那岂不是正好要跟她对着干?伤脑筋。

“小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芳草见她目光发直,明显没睡醒的模样,不满地凑近喊了一声。

“听见了听见了。”

苏锦鸾回神,伸手揉耳朵。

“你说话别靠这么近,我耳朵灵着呢。”

芳草利索地给她挽了个飞仙髻,插上蝶恋花的金步摇,又星星点点地点缀了好些珍珠小簪子,把她打扮得富贵俏丽,有点大姑娘的意思了。

“您耳朵再灵,也得肯听我说话才行。”

芳草又给她带上一对小巧的蝴蝶耳坠子,满意地点点头,就要去拿胭脂水粉给她画面妆。

“行了行了,这个就不用了,我这样已经足够好看了。”

苏锦鸾连忙阻止她,挺自恋地说道。

就芳草那个审美,不给她脸颊上来两坨高原红,把她化成年画娃娃,算她输!

“行吧。”

芳草仔细打量她,见眉是眉眼是眼的,小脸白生生的,小嘴粉嘟嘟的,比上了胭脂还好看,也就不强求。

“确实好看,一点看不出来您昨个晚上又熬夜了。”

芳草肯定一声,收拾好妆奁盒子,嘴上还不停唠叨着。

“您别不当回事。苏瑾沫她闹出这样的丑事,满京城人看的是整个相府的笑话,一说就是苏二小姐怎样怎样。”

“这个时候您回去顶这个缸,不是捡骂吗?外人哪还管到底是哪个苏二小姐不要脸?逮着个人就要往死里埋汰的。咱们干嘛非要吃这个哑巴亏?”

苏锦鸾打个呵欠,被她念叨得又有些犯困,懒洋洋一挥手,索性站起来醒盹。

“那依着你怎么办?”

芳草脱口而出:

“就别回啊!在这里住着不好吗?反正你跟元大人也有婚约,等元大人这趟回来,正好成亲,何必去蹚苏家那摊子浑水?”

苏锦鸾伸个懒腰,做两下瑜伽的伸展动作,整个人精神了些,似笑非笑地看她:

“那我不也跟苏瑾沫无媒夜奔一样样的了?”

芳草一脸悻悻,还不肯死心地说:

“要不,您现在就跟元大人成亲得了。出征前成亲也是常有的,也给元大人讨个吉利,叫他早点平安回来,跟您圆房。”

苏锦鸾差点乐了。

这都哪跟哪啊?确定不是先成亲留个后,然后叫人放心上战场牺牲?

“别胡说。元大人跟我可没婚约,他的未婚妻是苏瑾沫。”

只是现在被绿了。

唉,可怜的男人。

要她是元长庚,一早找上苏府要补偿了。亲事也必须得退。

男人嘛,脸面大过天,就怕戴绿帽子,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来的样子,就连子孙后辈都跟着没脸。

有道是大丈夫何患无妻,亲事退了可以再找嘛,尤其他现在占着理呢,换她她就退。

“可苏瑾沫都进广平侯府了!”

芳草直指重点。

“和咱们关系吗?”

苏锦鸾简单活动几下,觉得身上稍稍有了发热的意思,自去倒杯温水喝。

“咱们现在可还不是相府的人,这些事情跟咱们挨不着。”

“可是,”芳草不服气地反驳,“元大人不是说,要送您回相府?”

苏锦鸾唔一声,喝下大半盏茶水,混沌的脑子才算是清明了些。

她眨巴下眼,没法跟忧心忡忡的丫头解释,她压根放不想这么早就讨论亲事的问题。

满打满算她今年才十三,前世小学生的年纪,谈恋爱都寡淡无味,嫁什么人,生什么娃啊。

是钱不好挣,还是美食它不香?

她现在就盼着元长庚跟苏家退亲呢。

要不,她呆会儿添把柴试试?

“小姐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对吧?”

芳草见她没话了,以为她想通了,不放心地继续叮嘱。

“呆会儿跟元大人好好说说,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马虎。”

“要跟我说什么?”

元长庚迈步进来,接口问了一句。

芳草使劲冲苏锦鸾使眼色,明显得叫苏锦鸾想捂脸装不认识这丫头,真的好蠢。

“芳草,你去将我搁在灶房的两个大布袋拿来。”

芳草哎一声答应着,递给苏锦鸾一个鼓励的眼神,一溜小跑出去了,还贴心地帮他们关上房门。

“今天收拾得挺精神。”

元长庚上下打量她一番,给了一个标准直男式的评价。

苏锦鸾假笑一声,说谢谢,给他倒了杯加料的温水待客。

“要跟我说什么?”

元长庚大马金刀地坐下,接过来喝一口,把玩着粉彩的细白瓷茶杯,平视着眼前站着还没他坐着高的小丫头。

苏锦鸾也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下意识坐到对面椅子上,两腿悬空晃荡两下,觉得舒坦了。

“您听说了吧?苏家出事了。”

她仔细打量他的神色,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的。

元长庚看着她一脸的节哀,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你是说苏瑾沫夜奔李念的事?”

他咽下嘴里甜丝丝的温水,感觉熬了一宿的疲惫在迅速消退,干脆搁下杯子,专心跟她说话。

他这么直接,苏锦鸾反而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了。

她呃了一声,拐弯抹角地问:

“您没听过红拂女夜奔李靖的故事吧?以后有机会我跟您讲讲,还挺精彩的,大团圆结局来着。您喜欢这样的故事吗?”

元长庚宽容地看着她,随意道:

“你讲的,我愿意听听。”

苏锦鸾又卡壳了。

他这意思是介意被绿,还是超级介意呢?

怎么感觉好像被撩了?她想错了吧?他现在哪有撩妹的闲心。

“那个,就是,苏瑾沫这样是挺不合适的哈,苏家的名声都被她给带累了,说不定以前说好的亲事都要被退了呢。”

这暗示够明显了吧?

苏锦鸾努力睁大双眼,力图将再明显不过的潜台词传达给他。

元长庚看着她紧张得一眨不眨的大眼睛,嘴角轻轻勾一下,掏出一只精美的盒子,放在桌上推给她。

“安心,等我回来。”

苏锦鸾疑惑地眨眨眼,看看盒子再看看他,然后在他的眼神催促下,拿过盒子打开。

里头是一支通透无暇的羊脂白玉簪子!

第112章 她的礼物

锦鸾归正文卷第112章她的礼物古代男人送女子簪子,大抵跟现代送戒指一样,是隐含着那层约定俗成的涵意的。

苏锦鸾当然是不想收的。

“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苏锦鸾倚小卖小,或者说倚土卖土,权当自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妞,被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宝贝给吓破了胆,连连推辞。

元长庚微眯了下眼,也不拆穿她的顾左右而言他,简单说一句:

“再有一年多,便是你的及笄之礼,到时我未必能及时赶回来,先将礼物送你。”

这话不能深思。元长庚此行去做什么,苏锦鸾心里有数。

可这么含糊着收下,总觉得拿着有些烫手。

不拿吧,又不忍心。

打仗是会死人的,更别提要潜伏敌国敌军打探情报的锦衣卫谍子。

苏锦鸾收敛了脸上装傻卖痴的表情,沉默地坐着。

元长庚没催她,接过芳草端来的早饭大口吃着。

“您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良久,苏锦鸾听见自己说。

“到时候,您要是想送我什么东西,就到时候再说。”

她像是在说绕口令,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意思说明白。

她努力冲他笑笑,约束着自己不要趁机做些自私的要挟。

他马上要舍生忘死为国为民去了,她最起码不能拖后腿,叫英雄流血又流泪什么的。

元长庚微微皱眉,突然伸手过来,触她的额头。

“你在发热。”

苏锦鸾避开,笑容有些朦胧,眼神却还清明。

“只是昨晚没休息,呆会儿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她指着芳草提来的布袋,精神再度亢奋起来。

“我给您做了点东西。”

她兴致勃勃地打开布口袋,一样样掏出来献宝。

“这是我尝试做的干粮,适合远行军携带。”

“这个是炒面,里面搁了炒熟的五谷杂粮磨成的细面,加了盐巴等调料,还放了切碎的各种菜干,吃的时候拿水一冲即可,很是方便。”

“当然,条件艰苦些时,直接就着一口雪一口炒面,也能抵饿,保持体力。”

“最大的优点是易于保存,天气热了的话,起码也能放十天半个月不坏。缺点是有香味,随身携带有可能被獒犬野兽之类嗅出来抢,不利于藏身。”

“您要不要尝尝看?这一袋是我拿香油炒的,专门给您准备的,试了一晚上,觉得这个比例口感最好。”

元长庚动容,拿过那只沉甸甸的布口袋,还未打开便嗅到香喷喷的气味,引人垂涎。

他打开布袋,香味更浓,焦褐色的粉面里夹杂着各种细碎的颗粒,有切碎的干豆角萝卜条菘菜丝,还有青的黄的豆子,炒得酥脆的模样,煞是诱人。

元长庚伸手就抓了一把入口,咀嚼几下,费力地咽下,赞许:

“不错。”

芳草忙端来茶水给他送送,一脸的与有荣焉。

“泡一碗来吃。”

元长庚吩咐,芳草哎一声应了。

“用开水泡。”

苏锦鸾叮嘱,接着又介绍第二样东西。

“这个您见过,过滤装置,我又小小做了下改良。野外用水一定要注意卫生,有条件的话一定要喝滚开的水,喝生水前要用这个过滤。”

她分别拿出一个大木桶和一节小竹筒,底部全部进行了简单的设计,放入洗净的鹅卵石、粗砂、细沙,进行逐层过滤。

“不要嫌麻烦,野外的水里有很多肉眼看不见的东西,喝了会生病,像是水土不服、拉肚子等等,注意些没坏处。”

元长庚默默接过来,看她像只小仓鼠般,又往外掏宝贝。

“这个叫做口罩,两层布里面可以放各种药包,像是提神醒脑防中暑防迷烟的等等。”

苏锦鸾拿只大口罩挂上双耳,示意戴法。

“当然,便是什么都不放,口罩也有防寒、遮蔽、过滤气息的作用。假如谁患了病,戴上口罩可以预防过病气,但是治标不治本,药还是要吃的。”

她将口罩摘下,继续补充:

“木炭以及草木灰是好东西,木炭有极好的过滤作用,制成小块可以用来过滤毒气瘴气,具体的我来不及试验了,你记着这个,应该很有用。”

“草木灰可以清洁,缺乏药物的时候,可以拿它来充数,缓解肠胃不舒服的症状,比如胃酸,反酸水之类的,还可以用作外伤伤口的消毒止血。”

“当然,这都是备用方案,用对症的药物草药,就别用它了。伤口消毒的话,烈酒就管用,方子我之前也交给您了。”

苏锦鸾有些尴尬地看着元长庚戴上她才刚摘下的口罩,目光在口罩中央鼓起的部位扫过,脸上不觉有些发热。

她将目光挪开,低头又去掏布袋,小声咕哝:

“口罩不能乱用,还要注意经常拿开水烫过消毒。”

她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略过这个话题,举起手里的小玩意儿。

“这个连半成品都算不上。主要我手头没有合适的工具,时间也来不及了,我画了图,拿这个简单做个说明吧。”

苏锦鸾面色严肃起来,举着手里一片不规则的水晶片,另只手在图纸上指点着。

“水晶片有很奇妙的作用。我想做的东西,一个像是这个圆的,打磨成中间厚边缘薄的叫凸透镜,反过来的叫凹透镜,凸出来或者凹进去的程度,我管它度数。”

“单只一片凹透镜,可以帮助某些视力不佳者重新视物,大致症状像是是用眼过度,看远处不清晰,习惯性眯眼,看东西时要凑很近的这种,我称之为近视眼。”

“而凸透镜,则相反,对上了年纪的老花眼有帮助。”

“当然度数合适是关键。长期佩戴度数不合适的镜片,对眼睛也有负担,可能会导致视力退化;跟用眼过度差不多的意思,不会变成瞎子那么严重。”

“而一片甚至几片凹凸透镜叠加,隔着一定的距离镶嵌在一只圆筒里,会变成望远镜,能达到二倍距甚至更好的效果。你们试着做下。”

苏锦鸾点点凸透镜的图纸,严肃道:

“凸透镜还有其他用处,可以放大所看之物,我称之为放大镜。具体效果自行摸索,这个简单,但我来不及做。”

“另外,凸透镜放在强光下,有可能点燃纸张等易燃物。”

“同样的效果,我推荐这种三棱锥。远距离点火,我觉得你们可能用得上。同样,需要试验。”

她点点图纸,声音低而清晰。

第113章 起复

锦鸾归正文卷第113章起复“这是你昨晚在三松斋赢来的那个琉璃玉狮子?”

元长庚拿起那块透明的水晶片,举在眼前看对面脸色泛着不正常潮红的女子。

昨晚接她离了三松斋,去状元楼吃饭的路上,他便听她跟芳草两个叽叽喳喳讨论赢来的彩头,那个得意又贪财的小模样,看得他好气又好笑。

他记得,这个玉狮子最得她的欢心,连说可爱,要拿来当镇纸的;没想到一晚上没过,就被她摔成碎片。

隔着镜片,对面的女子容貌有些失真,却依旧顺眼,不,是顺心,越发得可他的心儿。

昨晚还没到状元楼,他便被司里急召而回商议战事,饭也来不及吃,匆匆将人送回府便离开。

却是没想到,她同样一夜未眠,折腾出这许多东西,桩桩件件皆是为了他。

“嗯呐。”

苏锦鸾被他看得不自在,目光游移不定,嘴上胡乱应一句。

“等我回来赔你更好的。”

他说。

然后大口喝下一碗泡得稠稠的炒面,再深看她一眼,一抹嘴,收拾地上一堆零碎要走。

“等下。”

苏锦鸾一拍有些混沌的脑门,又记起一件事来。

“行李打包,你看我的。”

苏锦鸾上辈子假假参加过军训的,虽然训练量大大打了折扣,但是出勤率是满的,整理内务学得极好,枪也有幸摸过。

她拿起旁边的口袋,里面装了件叠得四四方方的薄棉被。

她拿出一根长布带,蹲着不紧不慢地示范起捆绑打结方式,然后往身上一背,压得她差点没站稳。

元长庚扶了她一把,把双背肩的背包摘下来,温柔地说声:

“我看懂了。”

苏锦鸾耳朵也跟着热起来,声控伤不起啊!

她自怀里掏出一叠灵符,塞进他手里。

这是她连夜画的,将体内灵液压榨得涓滴不剩,隐隐有透支之像,这是导致她现在体力不支的主因。

“您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她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渐渐迷离,费力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好,等着我。”

他允诺,轻轻抱起晕倒的小姑娘,单手提着两个布口袋,大步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喊芳草:

“跟上,我亲自送你们去苏府。”

“哎。”

……苏府欢迎你……

苏府内院。

正房。

“老爷,沫儿怎么还没回来?你快想想办法啊!”

秦氏哭红了一双眼,早起听闻女儿夜宿广平侯府的消息,急得顾不上梳妆,派人急急去喊上完早朝的苏相,回府后对着就是一通哭!

苏相穿着一身朝服,喝下半碗茶水,等来匆匆赶到的儿子。

“接到人了?”

苏相看着一脸憔悴却不改镇定气度的儿子,稍感满意地问。

“见到了。”

苏慎之答得一字之差,意思却千差万别。

“怎么,那边不肯放人?”

苏相似乎并无意外,又呷了口茶水,平静问道。

秦氏一下子爆发了:

“他凭什么不放?不明不白地把我沫儿扣在他们府里,是想做什么?!难道要我沫儿堂堂左相之女,秦家嫡嫡亲的外孙女给他侯府做妾?好大的脸面!也要问问我爹答不答应!”

苏相见妻子一改往日荏弱模样,眼底闪过一抹了然,目光落在侍立一旁的秦嬷嬷身上。

“你告诉夫人的?”

秦嬷嬷屈膝行礼,默认请罪。

秦氏一把拉起奶娘,蹙起一双秀气的眉头,不满地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顾着发作下人。奶娘也是担心沫儿,才说与我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沫儿是我秦家的福星,我爹即将奉命出征,哪能缺了沫儿的庇护?”

“得赶快把沫儿接回来,不能坏了她的福气。若是影响到我爹爹,必然会影响到与西戎的战局,进而危害到我大越安危!这么要紧的事情,你到底懂不懂啊?”

苏慎之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状若癫狂的母亲。

这还是他那个通情达理娴雅温柔的母亲?

他知道母亲偏疼苏瑾沫,却不曾想会糊涂到这地步!居然敢当着下人的面斥责父亲?!她疯了吗?

秦氏显然没疯,苏相也相信她没疯。

事实就是,边疆战事将起,一大批早年间被大力打压的武将,即将起复受到重用。

而他那个被贬谪多年的岳父,借着此次的东风,成功翻身,领了征西副统帅一职,旨意已经下发,苏家女眷即刻返京,等同平反。

这大约就是秦氏的底气所在,也是苏瑾沫遭人算计的根由。

苏相默默听着秦氏的数落,又不紧不慢地喝口茶,平静地抬头问道:

“你待如何?”

秦氏被他异于往常的冷淡态度惊到,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工夫,很快又抛到脑后,一门心思筹谋起女儿的前程。

在她心里,只要沫儿这个福星过得好,她秦家自然蒸蒸日上。

瞧,好事这不就来了吗?秦家翻身了!就连皇上都不得不对他们秦家服软!

只要他们秦家好好的,她的腰杆子就硬着,什么都不用怕!

秦氏得了奶娘点拨,底气大盛,一抬下巴,掷地有声!

“把沫儿接回来!叫广平侯府立马去求赐婚圣旨,尽快娶沫儿过门,等沫儿生下孩儿,立刻封为世子孙。外头那些嚼舌根的都堵了嘴去!沫儿名声不能受损。”

苏慎之一脸惊骇地看着面目全非的母亲,提醒道:

“苏瑾沫有婚约了!”

秦氏冷哼一声,满脸不快,挥一下手里的帕子嫌弃撇嘴:

“退了!早叫你们退亲非不听,现在知道麻烦了吧?元长庚那个没出息的,哪里配得上我的沫儿?”

苏慎之忍无可忍,低声道:

“苏瑾沫不是我妹妹!她是杨家的女儿,苏锦鸾才是我亲妹妹!”

啪!

秦氏一巴掌扇在儿子脸上。

母子俩顿时齐齐愣住。

“娘,你为了苏瑾沫打我?”

苏慎之一脸不可置信,这太荒谬了!

他长这么大,他娘可从来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秦氏脸上浮现一抹不自在,手往袖子里缩缩,不知道怎么面对被打的儿子,还有一旁的丈夫,垂眼撅了撅嘴,强撑着道:

“沫儿是我闺女,是我秦家的福星,没有她,会影响到战事顺利与否。我不管,反正你们赶紧把我沫儿接回来,叫她欢欢喜喜地做世子妃。”

秦氏撂下话来,带着奶娘匆匆走了。

秦家内眷要归京,她得赶着去布置宅邸,事情多着呢。

第114章 我不嫁!

“老爷不好了,三公子听说二小姐被广平侯府欺负了,带着人打上门去了!”

胖管家满头大汗地颠着肚子跑来禀报,白团团的脸上满是忧色。

话音才落,竹竿儿似的二管家又一阵风似的赶上来,老远就喊:

“不好了老爷,元千户找上门算账了!他还抱着个女人,别是把二小姐打死了吧?”

“休得胡言!慎之,你去迎一迎。”

苏相眼一瞪,官威甚重。

苏慎之揉了把隐约发麻的脸皮,迅速自母亲突然的发作中回神,略微整理仪容,恭声应是。

这么一耽搁的工夫,元长庚已经大步流星抱着裹着披风昏睡的苏锦鸾进来。

“元大人,你这是?”

苏慎之上前两步,也被这硬闯的架势闹得心头不宁。

可别真叫不着调的二管家给说中了。苏瑾沫再如何不对,现如今名义上也还算是苏家女儿,轮不到外人来处置!

“鸾儿醒醒,到家了。”

元长庚揭开披风兜帽,露出底下苏锦鸾那张睡得粉扑扑的沉静小脸。

“别吵,困。”

苏锦鸾累得眼皮子都睁不开,含糊咕哝两句,头往他身前拱了拱,再度沉沉睡去。

“成何体统!”

苏相咬牙低喝,气得拍了桌子。

“打雷了?悦悦关窗,小海快去看看三花它们回来没有,燕儿跟我一起去看看几个小的有没有踢被子,千万别着凉。”

苏锦鸾猛地直起上身,眼皮子还没张开,就口齿清晰地安排了一串,滑下地就急匆匆要迈步。

“鸾儿醒醒,可是做梦了?”

元长庚心头莫名又酸又暖,儿时遥远的记忆倏地涌上心头,雷雨夜里,同样会有温柔女子起身来他房里,为他关窗盖被……

苏锦鸾艰难地睁开酸涩的眼,眼底透着睡眠不足的血丝。

“元长庚?是你啊。”

她怅然若失,抬爪猫洗脸样干搓了两把,振作精神。

“你怎么还没走?还有什么事吗?你说,我记。”

元长庚将滑落的披风重新给她搭上,低头为她系上领口的带子。

“就走了,等我回来。”

苏锦鸾反射性地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用力点头:

“都说好几遍了,你一定能平安回来的!到时候给我讲讲有意思的事,你有故事我有酒,咱们不醉不归!”

苏相忍无可忍,又拍了桌子!

“胡闹!女孩子家家的,像什么样子!”

苏锦鸾没防备,又抖了一下,回头见着熟悉的苏慎之,立马弯起双眼打招呼:

“苏公子。”

“该改口叫兄长了。”

苏慎之上前一步,隔开妹妹与外男。

“元大人公务繁忙,就不多耽搁你了,请便。”

元长庚目光在他微红的右脸一扫,心中便有了猜测,也不说破。

他恭谨地朝坐于上首的苏相抱拳施礼,口称叔父:

“烦请借一步说话。”

苏相自鼻中重重呼出口气,扫过苏锦鸾那张极为眼熟的稚嫩面孔,目光沉了沉,起身说道:

“跟我来。”

元长庚跟去偏厅,俩人站得极近,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很快出来。

苏锦鸾要了一杯酽酽的浓茶醒盹,才吸溜了两口,就见人出来了。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对上苏相那张俊逸有加的美大叔脸,也怔了怔。

是真的像,一看就是亲生的,遗传真奇妙。

不知道苏夫人长啥样。认亲这么大的事情她一个做娘的,也该在场吧?

只是现在出了苏瑾沫的事情,苏家人对上元长庚肯定尴尬,也不知道刚才俩人怎么讨价还价的,又私下达成了什么协议。

战事将起,一致对外,应该不会闹崩。

苏锦鸾脑子发昏,思维迟钝,艰难地忍下到嘴的呵欠,两眼无神地落下,盯着裙子发呆。

“那就一切拜托岳父大人了。”

元长庚长施一礼,姿态恭敬。

苏相托起他一只手臂,殷殷叮嘱:

“此去多加小心,勤于王事,亦要保全自身。”

“谨遵岳父大人教诲。”

准翁婿二人宾主相得,其乐融融,看傻了后知后觉的苏锦鸾。

这剧情发展太快了吧?这就叫上岳父了?元长庚要做接盘侠?肚量这么大的吗?

“爹!我不嫁他!”

苏瑾沫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吓得苏锦鸾瞌睡虫都跑了几只。

她饶有兴趣地仔细打量苏瑾沫,吃惊地发现,居然真能瞧出来花儿被滋润后的娇媚姿态!

真的不一样!

这太神奇了!

电视里还有60岁跨年龄演少女的,虽然觉得违和,但还真没这种对比强烈的感觉。

难道是她戴有色眼光瞧人,用脑过度瓦特了?

苏锦鸾默默反省自己,小心往椅子里缩了缩,抱着浓茶无声小口抿着,打点精神看戏。

就这狗血剧情、这高颜值演员、这古色古香的场景,比好多电视剧都好看了。

“你还知道回来!”

苏锦鸾表面上是个有素质的观众,心里不停刷着弹幕:

苏相这句台词说得好!充分表达了一位严父的恨铁不成钢,既包含着对女儿的痛心与关怀,又体现出一位封建大家长对于家族子弟闯祸令家族蒙羞的愤慨,以及不得不做出惩罚的无奈,感情饱满自然,老戏骨!

苏锦鸾看得津津有味,张着耳朵等着欣赏女配的精湛演技,没料到苏瑾沫身后窜出一个小胖子,挡在她身前抵挡父亲的怒火。

“爹,姐都受人欺负了,你不帮着报仇,怎么还帮着骂我姐?你到底是哪头的?还是不是我亲爹了?”

哦嚯!苏锦鸾立马对小胖子另眼相看!

敢跟亲爹当面叫板,小盆友,敬你是条汉子!

“把他带去跪祠堂。”

苏相不带半分烟火气地吩咐,熟练得叫苏锦鸾替小胖子心疼。

英雄救美不是那么好做的啊少年,小心腿越跪越短。

苏敬之被捂着嘴巴抱走,可怜得像只落水的小公鸡,扑腾不出点浪花来。

“爹,反正我不嫁元长庚!”

苏瑾沫仿佛是被杀鸡儆猴的那只猴儿,心气儿泄掉大半。

下意识暂避锋芒地垂眸,视线触及腰间挂着的血玉珑月珮,她嘴角情不自禁翘起,微抬起下巴斜睨着默不作声的元长庚,极其不屑地轻哼一声。

“他当着我的面,跟个乡下来的野女人勾勾搭搭,完全没把我们相府放在眼里。这样风流浪荡的下贱胚子,我不嫁!”

第115章 你这小丫头,不老实

什么叫倒打一耙,什么叫贼喊捉贼,苏锦鸾活生生见着了,不由得叹为观止。

难怪人家能做女配,光这厚黑学的学分,就比她要高多了。

只是未免有些,太过自恋了些。指鹿为马?一手遮天?苏瑾沫这还没当上太子妃呢,牛气哄哄的是要干嘛呢?

要这样演的的话,她可就不困了啊。

苏锦鸾再吸溜一口浓茶,苦得皱起眉头。

面前推来一小碟子果子蜜饯,顺着那只骨节修长的手看过去,是苏慎之那张光风霁月的君子脸。

苏慎之施舍了她个眼神,明晃晃写着,吃你的,别说话。

苏锦鸾从善如流,没有妄图跟一群人精大咖拼智商博咖位的念头。

“相爷,我与苏家的亲事,外面多有误传;我即将离京,难以顾及,还请相府代为澄清。”

元长庚压根不理会叫嚣的苏瑾沫,直接越过她与苏相对话。

苏相和气点头:

“贤侄说的是。尽管放心前去,不必为此等琐事烦忧。”

他扫了一眼苏瑾沫身边跟着的眼生的婆子,满脸不耐地挥一挥手。

“荆齐,你送二小姐回去。”

胖管家乐呵呵应了,冲苏瑾沫以及她身边跟着的老嬷嬷说一声请吧,就要将人带走。

苏瑾沫见事情没有按照自己预料那般发展,有些慌乱地看一眼身侧的老嬷嬷,大有求助之意。

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梁嬷嬷,可是广平侯府内院藏着的厉害人物,相当于是半个内管家,在几个主子面前都极得脸的;侯夫人将她拨过来,摆明了是对自己的信重,世子妃之位没跑了!

梁嬷嬷安抚地回看她一眼,上前半步,敛衽施礼道:

“给相爷问安。”

左相眉头微微一皱,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荆齐你还愣着做甚?还不赶紧把那些个闲杂人等轰出去!慎之,你送送长庚,也赶紧去衙门上值。”

左相一发作,哪里还有人敢造次,皆都各怀心思出门。

一时间,宽敞的厅内只留下看戏的苏锦鸾,以及神情莫测的苏相。

苏锦鸾遗憾地拿帕子擦擦手,又喝了一口茶水解解嘴里的甜腻,这才不甘不愿地挪下椅子,亲自登场。

“给您问安,我是苏锦鸾。来的匆忙,多有打扰,还望海涵。”

苏锦鸾乐意看戏,可不喜欢看得没头没尾的,心情便有些怏怏。

左相大人的天赋技能不会是和稀泥吧?真叫人气闷。

还有元长庚也是,被人指着鼻子骂,就这么轻飘飘地放过?也太灭锦衣卫的威风了吧。难不成还有什么阴损的后招在暗戳戳等着?

这也有可能,毕竟锦衣卫习惯了背地里使坏,加上客场作战,总要给苏相个面子,不能直接跟个女人对掐。

苏相不搭理那个老嬷嬷就更好理解了。咖位差距太大,连对话的资格都没。

苏锦鸾思维难以集中,不羁地发散开来,以为苏相也不会搭理她这个小虾米,赶着去处理国政要务,她只要走个过场,就可以找地儿补觉……

“我近日公务繁忙,没有太多时间与你叙旧。”

苏相打量她瘦小的身材,眉头不由得地皱起,语气却放轻,似是怕吓着她似的。

“这样吧,你且跟我来。”

苏锦鸾没想到居然得到左相亲切交谈,受宠若惊地默默跟上。

“听闻你擅长对对子,可会作诗?”

苏相顾及她的小短腿,步子刻意放缓,闲聊似的问一句。

苏锦鸾想也不想地摇头:

“不会。”

她不是诗词的生产者,只是文化的搬运工,能不骗人的时候她一向很诚实。

苏相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又聊回对子。

“烟锁池塘柳,这对子出得绝妙,可有下联?”

昨晚这对联一出,迅速流传开来,全京城识字的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不尝试着去对的。

他自然不能免俗。

只可惜,怎样都不满意,甚至很难拼凑出对仗又通顺的字眼来,更别提还要讲求意境之美了。

早朝前,各部京官儿们虽然也都忧心战事,但大家都是读书人出身,难免要说起这桩雅事来;互相一请教,好么,还真没人对上!

他们可都是饱读诗书之人,两榜进士出身,还有不少状元榜眼探花传胪,更有好些个主持科举选材出题监考阅卷的座师考官,可谓是人才济济!

可愣是拿这五字上联没辙。

顺理成章的,出联人苏锦鸾,也在他们这些人这里挂了号,包括她昨天一口气对上的那些好对,以及出的另外一题,齐齐扬名!

比苏瑾沫那个水分极大的京城双姝还响,还快,还更叫人津津乐道。

苏锦鸾窘迫地笑笑,诚实回答:

“我也没有下联。”

千古绝对嘛,对上来还叫什么绝对?这题超纲了,她没地儿找答案搬运来着。

苏相眉头一跳,顿住脚步,回身猛地盯住她的眼。

“果真没有?”

苏锦鸾光棍地一摊手:

“这哪能骗人啊。我真对不上,所以才想向广大京城才子求助。”

苏相神情不定地盯她片刻,嘿然一笑。

“你这可是给全天下读书人出了个难题啊。”

苏锦鸾撇撇嘴。

给全天下读书人出难题何难?一道奥数题足矣!

苏相眼光何等老辣,见她神情有异,眯起眼喝问:

“你果真不知下联?”

苏锦鸾下意识捂着胸口,察觉心跳虽快却不难受,恍然失笑。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都穿书了还忘不掉。

倏地,她脊背一寒,瞳孔急缩!

她,她恐怕早露馅了吧?

以元长庚的精明敏锐,肯定不会忽略她身上的违和之处,遇仙说也太牵强了些。

难怪他早早叫她在皇帝、督公面前露脸,这是提前帮她打补丁,专门备案呢吧?

苏锦鸾脑补之后,果断阴谋论了。

最近顶级大佬见得有点多,她当时应付得没太觉得吃力,事后总忍不住回头琢磨,担心那些她没觉出异样的平常话语与寻常表情里,实则蕴藏着连绵不断又深不可测的陷阱。

越琢磨,越可怕,越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几乎惶惶不可终日。

最后她索性心一横,啥都不想了,直接就是干!

只要她展示出足够的价值与忠诚,不信皇帝不保她!

于是,便有了昨夜呕心沥血的“创造发明”。

至于昨晚三松斋对对子出风头,却是误打误撞,她只是想赢些彩头换钱开书铺而已。

“真不知道。”

她拿出十二万分诚恳,恨不能指天发誓。

“这种对子,能想出上联已经耗光我肚子里为数不多的墨水了,哪里能期望我把下联也对上。太过求全责备了,我真对不上。”

“勉强胡诌了一个炮镇海城楼,已经是我的极限,可意境还是差得远,真不行。”

苏相继续盯她片刻,见这回真挤不出多的句子了,嘿然道:

“你这小丫头,不老实。”

第116章 祖母

锦鸾归正文卷第116章祖母老实人苏锦鸾摆出冤枉脸,还来不及讲台词,就被苏相摆摆手打断。

“这事到此为止。日后若有人问起,便这般回答即可,无须赌咒发誓。”

苏锦鸾深以为然:

“裁判未必会踢球,美食家未必会做饭,我收的是出对子的报酬,可不管售后的。”

苏相暗叹口气,望一眼这个明显精力不足,却依然是活泼泼的小女儿,心中生出一种矛盾之感。

他是个极重视规矩的人,于公于私都必须如此。

偏偏两个女儿都不是守规矩的性子。

这一个是自小生于礼教荒芜的僻远乡下所致,情有可原;

那一个,大概是骨子里流淌着的就是不服从管教的血脉,非人力所能及。

苏相一口气叹到一半,脑海中倏地浮现一句“养不教,父之过”,脚下平稳的步子顿了顿,又望了走路姿势别有生气的苏锦鸾一眼。

总觉得那《三字经》,意有所指啊。

苏锦鸾被他连望了两望,迟钝的脑袋后知后觉地拉起警报,她好像又口无遮拦了。

苏锦鸾讪讪笑笑,潜台词:遇仙,都是遇仙。宰相肚里能撑船,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苏相自失地微勾起嘴角,温声提醒她:

“抬脚,小心台阶。”

苏锦鸾本能地赶上一步,扶住他左侧手臂,将他护卫在右。

“您也小心。”

苏相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随即放松,脚下更放慢两分,如同他那将近耳顺之年的老母亲那般,安心享受着小辈的服侍,稳稳当当迈着四方步。

“你与元长庚,是如何认识的。”

苏相又起了个新话头,不疾不徐地问。

苏锦鸾留神着脚下,上了台阶踏上平坦石板路后便撒开手。

“就偶然认识的。他来村子里办差,救了我的命。”

苏锦鸾答得简而又简,好似在说太阳今天又打从东边升起那般自然。

苏相眸光动了动,没再追问,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疏阔的院落,又提醒一句:

“留神脚下。”

苏锦鸾自然而然又来搀扶他。

二人上台阶,跨门槛,有俊秀的大丫鬟匆匆迎上来福礼:

“老爷。”

苏相摆摆手,示意她起来,和气地问:

“老夫人可用过早膳了?”

“用了,用得不多。”

大丫鬟喏喏回报,不敢隐瞒。

苏相微翘的嘴角抿紧,挥挥手示意她退下。

苏锦鸾这才知道,要来见的是苏府那位有名的老夫人。

不可讳言,苏府里这位敢爱敢恨又不过分偏激的老夫人,是整本书里苏锦鸾最为喜欢的角色之一。

苏锦鸾是个俗气的人,狗作者就算写得再狗血奇葩,但看起来真的挺爽挺解气,否则她也不会一直追更新。

倘若那个炮灰不跟她同名同姓,降低她的阅读体验的话,她真的愿意继续每天给狗作者贡献全部推荐票之余,顺便每章发章评点赞。

人生不如意十之捌九,可与人言无二三,惜乎!

苏锦鸾怀着期待的心情,跟随相爷,穿过春意浅浅的院落,进了正厅。

“相爷来啦。”

“母亲。”

母子二人打招呼的方式亲近中不失恭谨,透着一股引而不发的含蓄之美。

“坐。”

苏老夫人慈爱地打量儿子一眼,又转去看他身边的苏锦鸾,这一看,眼神便是一滞。

“这,就是那孩子?”

苏锦鸾也惊讶地看着眼前端坐的苏老夫人,仿佛见到年老后的自己。

原来,她的长相与苏老夫人这个亲祖母最像!简直有种穿越时空的奇妙感受!

“是。”

苏相坐在母亲下手,同样眼神复杂地打量面前极度相似的一老一少。

不光是皮相上如出一辙,就连那份才气,那份心气,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也隐隐契合。

这要说不是他们老苏家的种,瞎子都不信。

“好孩子,来,叫我好好看看。”

苏老夫人含笑招手,语气里有着超乎寻常的亲近。

毕竟,人很难真的讨厌自己。

苏锦鸾同样绽放一个笑容,小跑步过去,路过满面复杂的苏相时,给了他似笑非笑的一瞥。

老爹见着她,是不是有种见着亲娘的既视感?这还真是,叫人高兴。

“老夫人好,我叫苏锦鸾。您长得可真好看!”

苏锦鸾诚心诚意地夸赞。

美人在骨不在皮,老夫人虽然韶华流逝,但岁月沉淀下来的淡雅气质,是极其迷人的,如同美酒,愈陈愈香。

苏老太爷不懂得欣赏啊。

“这孩子。”

苏老夫人失笑,没夸她嘴甜。

俩人长得如此之像,夸对方就如同夸自己,总有些挥之不去的羞耻之感。

苏老夫人轻轻拉起苏锦鸾的手,目露惊异地仔细打量她。

“你今年,几岁了?”

“该是十三了。”

苏锦鸾也不敢唐突这位气质美人,同样细声细气地答,知道自己这不达标的个头儿说服力不高。

“十三了?”

苏老夫人挑起的眉头缓缓落下,清明的目光转为慈悲,轻轻拍拍她手背,叹道:

“孩子,你受苦了。”

苏锦鸾笑着摇头。

“还好。这世上,受苦人多的是,我还好。”

苏锦鸾倒不是有圣母属性,只她在福利院里见得多了,自然见怪不怪。

更何况这里是拐子横行,青楼遍布的古代,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儿,一丢就断送了一生。

她真的还好了。

苏老夫人眼神倏地柔软,将面前站着还没她坐着高的小人儿轻轻揽进怀里,连声说:

“好孩子,好孩子。”

苏相也微有动容,轻咳一声,打断这副温馨又伤感的场景。

“母亲,元长庚说,这孩子是咱们家的血脉,我特意带来,让您先见一见。”

苏老夫人又看看怀里柔顺的小姑娘,怎么瞧怎么投缘,亲自捡了块点心喂她吃。

“可是昨晚上没睡好?眼下都青了。先吃点东西,回头在祖母这里歇下。莫怕,咱们回家了。”

苏锦鸾乖乖任由苏老夫人投喂,胃里充实,血糖升高,又听着她极其催眠的温柔声音,一个呵欠忍不住,又接二连三地勾出更多来,眼里充盈着生理性泪水。

“您也吃。听刚才那位姐姐说,您早饭用得不香,再吃一点好不好?乖。”

苏老夫人一怔,看着她呢喃两句,嘴里嚼两下不动了,靠在自己怀里沉沉睡去。

于是苏老夫人很自然地伸手,拥住她小小软软的身子。

入鼻一片清澈之气,如同皓月清辉,半点不染杂尘。

第117章 得她者,得天下

锦鸾归正文卷第117章得她者,得天下“取针来。”

苏老夫人轻声吩咐。

李嬷嬷亲自取来干净的绣花针与一只白瓷小碗,捏起苏锦鸾一只细白的指肚,飞快地扎了一下。

苏锦鸾眉头皱起,苏老夫人忙拍抚几下,苏锦鸾脑袋在她肩头蹭了蹭,呢喃了两声,又沉沉睡去。

李嬷嬷小心翼翼取了苏锦鸾一滴血,盛在白瓷碗底,白得愈白,红得愈红,犹如雪中红梅,妖艳可喜。

“相爷?”

李嬷嬷低低唤了一声,询问地望向两位主子。

苏相伸手,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李嬷嬷也取了他一滴指尖血,滴入那小碗里。

两滴血珠泾渭分明,一鲜艳一深邃,一眼能看清所属。

苏老夫人轻轻颔首,李嬷嬷微微一躬身,手上巧劲儿一吐,手里小碗微微一震,两滴血珠便挨在一起。

李嬷嬷将白瓷小碗轻轻搁在桌上,便随同屋内几人一起,屏息凝视那两滴身负重任的血珠。

唯有苏锦鸾无知无觉,睡得深沉,甚至发出小猫打呼般的细细鼾声。

殚精竭虑熬了一宿,她是真的困了。

屋子里静得很,香炉里合香丸的香气淡而沉,愈发令人心静。

“融了融了!”

大丫鬟梅香眼尖,欣喜地指着碗里互相融合的两滴血珠,情不自禁地叫出声。

“唔,别吵,困。”

苏锦鸾皱眉,两手环抱着苏老夫人的脖子,脑袋又胡乱蹭了蹭,撅起淡粉的小嘴,睡得并不安稳。

苏老夫人又轻而规律地拍哄她,面上舒展,眼睛里都透出笑意来。

这是她苏家的骨肉,血脉相连!

“母亲,给我吧。”

苏相看着那一大滴殷红的血滴,眼底也难得染上激动,起身伸手要来抱失而复得的女儿。

“不用你,我这把老骨头还中用。”

苏老夫人笑嗔儿子一眼,人逢喜事精神爽,见着怀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年少小人儿,竟也似乎焕发出新的力气来,一使力,真将那孩子抱了起来。

苏相赶忙伸手去扶,既扶着睡得憨甜的女儿,也护着年已老迈的母亲。

苏老夫人看了儿子一眼,嘴角抿起,干脆将怀里熟睡的孙女塞给他。

别说,这丫头瞧着个头不大,还真挺沉手的。

苏相稳稳抱住女儿,将她抱到内室。

“先放我床上,叫她睡上一觉。回头叫兰翠把碧纱橱收拾出来,把锦鸾丫头就安顿在那,陪我住。”

苏老夫人轻声吩咐,李嬷嬷躬身应了,先带着梅香几个大丫头,快手快脚地把床铺好,伺候苏锦鸾睡下。

苏锦鸾睡得迷迷糊糊,被哄着漱了口,褪了外衣,这才安安稳稳不受打扰地睡下。

苏老夫人给孙女掖下被角,示意苏相等人随自己出去,只留下细心的梅香守着。

“你将事情原原本本与我说说。”

李嬷嬷带人布置碧纱橱去了,暖阁里只余下苏老夫人母子二人。

苏老夫人呷了口茶水,淡声问道。

苏相应声是,将事情娓娓道来。

苏老夫人安静听着,一杯香茶不过饮了两口,再顾不上。

“早朝后,陛下身边的秉笔太监亲自送了张条子来,请母亲过目。”

苏相说完,又自袖袋中取出一张没头没尾的字条,双手呈与母亲。

苏老夫人肃容端坐,恭谨接过一瞧,继而沉吟半晌,将字条交回儿子手里,示意他拿到香炉里焚了。

二指宽的一张字条,火星子只一舔,便化成了灰。

“这个孙女,咱们家,怕是留不住。”

苏老夫人叹口气,摇摇头。

“母亲以为?”

苏相虚心请教母亲。

苏老夫人虽出身武侯世家,自幼却饱读诗书,于政事上颇有见地;

否则,当初她也不会提前堪破皇帝意欲打压武将实力的念头,毅然毁了定北侯与平南将军府的联姻,改嫁文臣一派的苏家,间接多保全了那两府好些年。

苏老夫人接过儿子新斟的热茶品一口,喟叹道:

“咱们这位陛下啊,雄才大略,素有凌云之志,自亲政以来,兢兢业业夙兴夜寐,整饬朝纲威加海内,虽偶有偏颇之举,但瑕不掩瑜,日后总能占得明君二字。”

“大越有此等贤明君主,是百姓之福。”

“奈何啊,”苏老夫人挑眉,目光在富丽堂皇的室内游移。“天不从人愿,总有人不愿意过那等太平富贵的日子。”

苏相也端了茶水小口抿着,并未打断母亲的话。

边境上太平了十几年了,若非如此,陛下如何敢削弱武将一派的势力?

可话又说回来了,若非陛下逼得狠了,武将一派又何至于出此下策,借战事起而胁迫陛下,形同逼宫?

只这些,皆是皇帝与武将一派之间的角力,与他们苏家这等文臣一派,该是关系不大吧?

更何况区区一个小女儿家。

提及苏锦鸾的名头,大概只是陛下的随手示恩之举,恩赏的还是苏家才对。

苏老夫人看儿子一眼,再度摇摇头,提点道:

“陛下春秋虽盛,但子嗣不丰,总得为日后打算哪。”

苏相悚然一惊!

“陛下要纳了鸾儿进宫?”

苏老夫人被他这话一噎,无语地看着神色大变的儿子,没好气地道:

“你呀,枉费你读了那许多的圣贤书,脑子里怎么还跟少根弦似的,就这么不开窍呢?”

“就你还想当陛下的老丈人,我都替陛下嫌弃得慌。”

“母亲。”苏相被母亲挤兑得涨红脸,掩饰地端起茶水猛喝。

苏老夫人抿嘴一笑,也不卖关子,直言道:

“陛下并非重色之人,咱们鸾儿也并非寻常颜色可比。这丫头,为自己寻了条不一般的路子,逼得咱们所有人不得不退一步;就连陛下,同样如此。”

“三字经、千古绝对、白银如意、肥皂蜡烛、百宝阁、军粮,随便一个拿出来,便足够成就一代名士,流传千古了吧?”

“便是赏一个县主郡主,哪怕赐她做个太子妃,也不为过。”

苏老夫人手指轻轻点下桌面,话锋一转。

“可这丫头胆子太大了,拿出这许多宝贝,功劳太高,反倒难赏了。”

“更叫人挠头的是,你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会拿出一件,或者一堆功劳来,再吓人一跳。”

“这样的人,已经不单单是简单的人才二字可以概述。”

“说句大不敬的话,几乎可以说是,得她者,得天下;偏偏这个宝贝是活的,会说话,不好糊弄。”

“母亲慎言!”

苏相悚然一惊,茶杯盖失手磕到茶杯,发出一声清越的叮。

“无妨。”

苏老夫人笑笑,眼神放得悠远,瞧着竟也有些小女儿家家似的戏谑。

“活宝贝烫手,也烫人心,谁也舍不得就毁了她去,可也不愿意眼睁睁见其他人得了她。”

“这日子,该热闹了。”

第118章 生米煮成熟饭

“想瞧我的热闹?怕是都想瞎了心!”

梧桐苑内噼里啪啦一顿摔,伴随着苏瑾沫神经质的冷笑,以及丫头们压抑的忍痛闷哼声,显得格外瘆人。

“夫人还没回来?派人找了没?我都出这么大的事了,她居然还有心情在外头闲逛?再派人去找!”

苏瑾沫发作一通,累得气喘吁吁地端来一碗茶水来喝,才一入口又噗地喷了,抬手砸向正畏畏缩缩收拾地面的丫头。

“这茶水这么烫怎么喝?想烫死我好爬姑爷的床是吧?不要脸皮的东西!”

苏瑾沫张口又是一连串恶毒的咒骂,吓得小丫头噗通一声跪倒在碎瓷片上瑟瑟发抖,躲也不敢躲,辩也不敢辩。

她不想成为下一个碧丝,伺候二小姐一场,最后落得个疯癫出府的下场,就连府里赏的抚恤银子,都被二小姐暗中克扣了去。

还有向来跟在二小姐身边作威作福的王嬷嬷,从京兆府回来,连夜便被打了板子送走。

虽说是送去庄子上养病,谁还不知道其实就是被发配了,能留条命养老就不错。

可二小姐回来后,半句都没过问,凉薄得可怕……

梁嬷嬷老神在在地坐在角落里,对眼前的闹剧视若无睹。

“好了,你下去吧。”

等苏瑾沫又骂累了,手边摔无可摔,梁嬷嬷一挥手,极其无所谓地挥退那个含胸缩头上不了台面的小丫头。

小丫头颤颤巍巍站起,两条裤腿已经染上殷红,低垂着脑袋艰难一屈膝,默不作声地退下。

“撒完气了?”

梁嬷嬷以眼色将屋里伺候的丫头全逼到外头去,这才不紧不慢地发话。

苏瑾沫一个激灵,脸上露出些讪然。

“家里人没规矩,叫嬷嬷看笑话了。”

梁嬷嬷抿了抿嘴角,面容更显严厉刻薄。

“各府里规矩不同,我正是来教二小姐规矩的,自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那个女子,便是苏锦鸾?”

苏瑾沫撇嘴,眼底满是不屑与厌恶。

“可不就是她。”

梁嬷嬷掏出一个小药包来,轻轻搁在桌子上。

“她的事,二小姐不必忧心,我自会替你处理妥当。当务之急,二小姐要一举得男,在侯府站稳脚跟。”

苏瑾沫眼睛一亮,望向那小纸包。

“这是?”

“如你所想。”梁嬷嬷含有深意地点头,起身理理一丝不苟的袖口,慢条斯理道:

“冲水喝即可,房事后越早喝药效越好。”

理好袖口,她板板正正一屈身,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礼节,起身后禀告:

“我去府里头转一转。”

苏瑾沫笑着目送她离开。

万喜儿推门进来,示意几个小丫头赶紧将屋子收拾干净。她捡起桌上那只小药包,扶着二小姐进了内室。

“小姐,这嬷嬷,可信吗?”

苏瑾沫由她伺候着宽去外衣,只着内衫,舒舒服服地躺进被窝里,拿只软枕垫在腰下,吩咐叫把药包冲来喝。

“这老货,现下正打算烧冷灶呢,倒是可以用一用。”

万喜儿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将冲好的药粉搅拌均匀,自己先尝了一口。

“倒是没什么怪味,您等等再喝。”

这副替主子试毒的做派,深得苏瑾沫的心。她平平躺着,也有了说闲话的兴致。

“这个梁嬷嬷,倒也有些本事,这投名状必定是有用的。一举得男,呵,自然是好。”

“你也不用戒备她。她那点小算盘我瞧得清楚,不过是在侯府里贪墨弄权,占了下风罢了,想借着我这个未来的侯府女主人翻身。”

“毕竟,比起冰清玉洁陪嫁众多的薛玉环来,我这个婚前失贞娘家也嫌丢脸的苏二小姐,更容易拿捏。”

万喜儿面色丕变,警觉地望一眼外间,忙忙地道:

“小姐切不可妄自菲薄,夫人定会为您做主的。”

苏瑾沫伸手要那药来喝,面不改色地一口气灌下,摆手拒绝丫头端来漱口的清水,浑身放松地静静躺着。

“她当然会替我去争,我可是秦家的福星。这场战事果然来了,真是太好了。”

“小姐算无遗策!”

万喜儿道贺,面上浮现一丝恰到好处的敬畏。

二小姐先知先觉,这本事就很吓人了。

苏瑾沫得意地一笑,两手平平摊开,温着平坦的小腹。

“只要朝廷还用得着秦家打战,秦家就得拜我这个福星,来保佑他们家失而复得的荣华富贵,侯府就得敬着我。”

“名声算什么?能吃还是能穿?只要我顺顺利利生下孩儿,便是铁板钉钉的皇太孙……”

万喜儿倒抽口凉气,恨不得戳聋自己的耳朵。

皇太孙?难道广平侯府要造反?

苏瑾沫察觉失言,瞅着丫头不见半丝血色的脸,嗤的一声笑了。

“你呀,胆子还是这样小。”

好在还有两分忠心可用,上辈子也没心大地非要挤破头跟去侯府分她的宠,反而提早嫁了个外放的小官儿当继室,每年的孝敬都还算用心。

如今碧丝废了,苏瑾沫干脆将这丫头提拔起来用。这丫头可是万大总管的亲侄女,用好了,好处多着!

“话既然说到这了,我也不瞒你,世子爷,将来是有大造化的。”

苏瑾沫勾起眼角笑,声音里似是带了蜜。

“你用心伺候着,将来也赏你个贵人当当,再生下个一儿半女的,你们老万家就彻底翻身了。”

万喜儿腿一软,噗通跪倒,讷讷说着不敢。

“这丫头又怎么气你了?娘赶她出去。”

秦氏终于赶了回来,踢了地上跪着的丫头一脚,坐到床边,拉起女儿的手,泪水涟涟道:

“娘的心肝,你受苦了。”

苏瑾沫委屈地瘪嘴,眼眶也红了,哀哀叫声娘。

秦氏的心都要碎了,连连拍着女儿的手背,柔声哄着:

“沫儿莫怕,娘给你做主!侯府那边若是不给个说法,娘饶不了他们!”

苏瑾沫看着今日底气格外足的母亲,心底哂然。

看来秦家确实要起来了,就连秦氏的腰杆子都硬起来。她的好日子,也来了。

“娘,侯府那边听到风声,太后有意给世子指婚,叫娶薛玉环那个贱人。”

“世子与我两情相悦,受逼不过,这才,这才先与我成就了好事,生米煮成熟饭。”

“可侯府畏惧薛家权势,恐怕要叫女儿屈居那贱人之下。娘,您帮帮我,女儿不想给人做小。”

第119章 离心

锦鸾归正文卷第119章离心堂堂左相府的嫡女当然不能给人做小。

可问题是,现如今苏锦鸾来了,苏瑾沫这个嫡女的身份不保。

依着苏老夫人的念头,自然是桥归桥路归路,自家血脉找回来了,也不好白占着旁人家的女儿,尤其还是那种不知检点的祸根头子。

杨家夫妇处心积虑算计了苏家,不找他们算账就不错了。白白帮他们养了一场闺女,认真说起来,苏相都是活活当了半个王八,提起来都羞煞祖宗!

苏相倒是想得更多些,且还得揣摩上意,不好轻率处置,起码不能后院起火。

苏夫人的意思更是明明白白,就是要保苏瑾沫,隐隐有拿起复的秦家压人的势头,更是积极推动与广平侯府的联姻,甚至有与太后娘家推恩公府薛家打擂台的意味。

“简直胡闹!”

饶是苏相好涵养,也不由得拍了桌子。

秦氏吓了一跳,随即红了眼。

“你吼我做甚?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难道沫儿不是你女儿?她养在你膝下一十三载,日日问安时时挂念,多少孝顺,你怎就舍得翻脸不认人?”

秦氏一脸心寒,泪水在秀美的脸上涔涔而下。

“苏衍!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莫要有了新人忘旧人!你居然背着我,在外头生了那样大一个野种,你置我于何地?”

“家中娇妾美婢我何时拦着你亲近了?为何弄出一个野种来羞辱我!你可知外头的吐沫星子都快把我淹死了!”

“我告诉你苏衍,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外头那些不管香的还是臭的,都休想进这家门一步!我女儿只有沫儿一个!”

“沫儿是我秦家福星,你休想败坏我秦家基业!我秦家若是败了,大炎江山危矣,你还当的哪门子太平宰相!”

苏相默默听着妻子这一番怒斥,面沉似水。

“鸾儿才是你我亲女……”

“你住口!”

秦氏激烈地打断丈夫的话,目光哀痛而决绝。

“苏状元,我知你口才便给,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我不听你瞎编。”

想起苏锦鸾那张与婆母似了个九成九的脸,秦氏便觉得一阵膈应。如同眼睛里进了砂子,膈应得她难受!

“别妄图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搪塞我。想硬按着我脑袋认下这掉包计,起码找个像样的替身!”

“就凭她那副五短身材,硬要我昧着良心说她今年有十三了,我眼睛没瞎!我不给别人养野种,你们就死了那条心吧!”

苏相瞧着神色癫狂的夫人,两条修长的墨眉皱起,头疼地望着她。

“你……”

“别和我说那野种,我不想听,你就算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秦氏再度打断他的话,捂着气疼的心口跌坐在椅子上。

左相忙叫人进来给她服药捋胸口。

忙活了好一通后,秦氏面色苍白,柔弱无力地躺下。

“你安心静养,别太操心了。”

左相叹口气,嘱咐一句,迈步出去。

“沫儿的亲事你要上心,她不给人做小。”

秦氏扬声叮嘱,气虚地咳了几声。

左相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大步去了。

“男人全都靠不住。”

秦氏恨恨咬牙,拿帕子捂嘴又咳了几声。秦嬷嬷忙好声好气地劝,喂她喝了几口参茶,这才好些。

“嬷嬷,你也见着了,咱们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秦氏拉住奶嬷嬷的手,眼角有咳出的点点水光,瞧着依旧楚楚可怜。

“这些年你总劝我忍,说总有媳妇熬成婆的那天,我听了。可你看看,这还怎么忍得下去?他们是想要活生生逼死我,逼死我沫儿,逼死我秦家啊!”

“我没法再忍了。”

秦氏眼角发红,思及薄情的丈夫,便是一阵心如刀绞。

“你派人去城门那盯着,我嫂子她们回来,立马报信。苏家靠不住了,咱们家要早做打算,侯府那边得抓紧。”

秦嬷嬷听得心惊肉跳,想再劝和两句,可看着自小奶大的小姐是这般神情,便知道她是钻进了牛角尖,轻易劝不回转的,只得先顺着她的意思应承下来。

“您安心养着,外头有我呢。大夫人马上要回京了,见着您这副模样,可不得心疼坏了。将军他们还在阵前拼杀,咱们不能乱,不能叫将军他们挂心。”

秦氏听着娘家事,半是提心半是安心地舒了口气,安安稳稳平躺好。

“爹跟大哥他们最是疼我,我不要叫他们担心。小时候咱们家多好啊,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处。都怪那些天杀的锦衣卫!”

“好在,我的女儿不用委身那些腌臜鹰犬。嫁给广平侯世子,连太后都看好的人,日后必定有大前程的。”

“我儿有出息,女婿也非是池中物,娘家也好起来,我什么都不愁了。”

秦嬷嬷见她噙着抹笑意睡熟,叹口气起身,揭开香炉的盖子,灭了那块燃着的安神香,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

“相爷,夫人睡下了。”

秦嬷嬷去书房,将秦氏方才的言语一五一十学了一遍。

苏相默然听着,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安神香不要停了。”

秦嬷嬷心里咯噔一声,低低应声是,悄悄退了下去。

“父亲,母亲她……”

苏慎之一脸复杂,欲言又止。

苏相抬眸望他,眼底无波无澜,不动如山。

“你娘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叫她好好养着吧。”

苏慎之默了默,脸上仿佛还留着他娘那狠狠一巴掌的力道,心下顿觉一阵茫然,片刻后,低低应声是。

苏相瞅着儿子眼底的青黑,关切问道:

“宝儿身子还不好?太医开的方子也不管用?”

苏慎之木然摇头,心思又转回家里更叫他头痛的那个女人身上。

昨晚,张氏依旧不肯叫他进房睡。

“宝儿的病已经大有好转,今日已经能用些米粥了,还笑了几声,精神瞧着不错。”

“那是与你媳妇置气了?”

苏相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苏慎之杵在那,一声不吭。

苏相看不过眼,温声提点两句:

“你妹妹才回府里,你娘又病着,中馈之事还得叫你媳妇掌起来。她们姑嫂二人年龄相仿,总有话说。”

苏慎之眼底一亮,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父亲说的是!我这便瞧妹妹去。”

“别急。”

苏相拿起书桌上的一枚白玉狮子镇纸递给他。

“这个送给你妹妹顽罢。”

苏慎之忙双手接过来,诧异地望向八风不动的父亲。

“这可是御赐之物,您的心头好,平日里我多摸一下都不肯的,这便给妹妹了?”

苏相摆摆手,说声“身外之物罢了”,继续对着桌上那张龙飞凤舞的字条冥思苦想。

“烟锁池塘柳,烟锁池塘柳……”

第120章 有伤风化

苏锦鸾一觉醒来,睁眼望着陌生的室内,几乎以为自己又穿了。

“那丫头还在闹腾?”

外头传来说话声,那股独特的调调瞬间在苏锦鸾脑海中调动出声音主人的形象来,是苏老夫人。

哦对,她回苏家了。闹腾的,是苏瑾沫?

“是,闹着要见夫人呢。”

有其主必有其仆,李嬷嬷说话也带着那么股子气定神闲的意味。

“秦氏也是个糊涂的。”

苏老夫人曼声说了句,又将话题转开。

“差点忘了,杨家那对狼心狗肺的,可曾处置了?”

“还不曾。”李嬷嬷的声音里透出为难。“毕竟是小姐的养父母,这养恩……”

苏老夫人冷冷一哼,不悦之意溢于言表。

“他们有哪门子的养恩?把好好个孩子硬生生养成了这副模样,不知道受了多少磋磨!尤其跟家里头那个一比,我这心里头哇,揪着疼。”

“您消消气。”李嬷嬷低声劝,又给她喂了口参茶,不自觉就叹口气。

“不怪您心里不是滋味,便是我看着咱们小姐那小手小脚的,想想她吃了多少苦头,也觉气得慌。”

“可那毕竟是养活了小姐十几年的,喊了那么多声爹娘,总还有些情分的吧?小姐才回来,跟家里头正生分着,便是顾忌着小姐的情面,也不好直接将那对黑心肝的处置了。您说呢?”

苏锦鸾撇撇嘴,想起魂飞天外的小杨锦鸾,心里就是一阵膈应。

若真看在苏家亲骨肉的份上,便是将杨岩泉夫妻俩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可偏偏她占了小杨锦鸾的皮囊活下来了,杨家夫妻非但罪过轻了,反倒还要论功行赏起来了!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苏锦鸾听不下去,干脆起床,折腾点动静出来,打断外头不靠谱的谈话。

“小姐醒了?”

芳草撩起帘子进来,黑红的脸盘满是喜气洋洋。

苏锦鸾瞅着她身上秋香色的褙子,将她偏黑的肤色衬得更加村气了,不由得摇头叹气。

“芳草,你这衣裳哪来的?”

“府里发的呀。”

芳草喜滋滋地扯扯身上的粗绸衣裳,又扶扶头上光秃秃的素银簪子,凑近来小声说:

“小姐,这府里待下人可真宽厚,一年发四身衣裳,都是好料子。”

“老夫人听说我是打小服侍小姐的,特意赏了我根银簪子,还有只银手镯,实心的!”

“还给我提成了二等丫头,每月有八百大钱的月例,快一两银子了呢!还不用干什么活计,就陪小姐说说话,其他什么洒扫啊针线啊灶上的活计,全都有人做。”

“小姐,我觉得掉进福窝窝里头了!这就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吧?”

芳草跟偷着油吃的耗子似的,捂着嘴不停笑,利索地拿起新衣裳给苏锦鸾换。

“我先给老夫人请安吧,你去帮我准备热水,我好好洗洗。”

苏锦鸾没换衣裳,下地踩着软底的绣花鞋就跑了出去。

“祖母!”

她瞄准目标,绽开一脸灿烂的微笑,乳燕投怀一般扑了过去。

“哎哟,鸾儿睡醒了?怎的连衣裳都不穿就跑出来了?小心着凉。”

苏老夫人一把揽住她,同样眉开眼笑的,接过李嬷嬷递来的披风给她披上,又接过梅香端来的香片喂她喝两口暖身子。

“不冷。祖母屋里暖和,一点都不冷。”

苏锦鸾笑嘻嘻地倚在苏老夫人怀里,喝口花茶漱口。

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老夫人畏冷,屋里还燃着火盆,温度有些偏高。

苏老夫人摸摸她的手,不放心地叮嘱:

“小孩子家家的不可贪凉,小心进了寒气,老了要受罪的。”

苏锦鸾拍下小胸脯,脆生生答:

“祖母放心,我身体好着呢。”

她踮起脚尖,响亮地在苏老夫人脸颊上吧唧了一口,滑溜得跟条小鱼似的跑开。

“祖母我回去锻炼一下,洗完澡换了衣裳,再来陪您说话。”

“这孩子。”

苏老夫人捂着被偷袭的脸颊呆了呆,哭笑不得地遥遥点了她一指头。

“血脉天性,小姐亲近您呢。”

李嬷嬷乐呵呵地捡起披风叠好。

苏老夫人笑骂一声没规矩,起身往碧纱橱走。

“我瞧瞧她又在瞎鼓捣什么。”

苏锦鸾已经在自己临时的小天地里,摆出减肥瑜伽的起手式,笔直笔直站着,凝神做着深呼吸。

“你这是,要扎马步?”

苏老夫人饶有兴趣地坐下,看她煞有介事的模样,只当她是彩衣娱亲在逗自己开心。

“不是。”苏锦鸾换个姿势,调节呼吸解释。

“这是我自梦中得来的一套锻炼身体的法子,主要用来拉伸身体缓解疲劳的,对塑身很有效果。”

苏老夫人不爱听这梦中遇仙的话,面色淡了淡,见她一板一眼做得认真,也不扰她,只坐着观看。

苏锦鸾却不甘寂寞地又问:

“祖母也不要久坐,生命在于运动,要不,您跟着我做操吧?”

苏锦鸾来了兴致,穿上窄袖胡服,拉着苏老夫人来到院子里,又叫李嬷嬷把没事做的下人全都喊了来。

“我教大家做广播体操,就是健身操,大家听我口令,模仿我的动作一起来。”

苏锦鸾冲苏老夫人眨眨眼,说声祖母别怕,很简单的,不许她打退堂鼓。

“所有人站成几排,横竖要对齐;双臂伸开,左右不要碰到,向前踢脚不要踢到,保持这个距离就可以了。”

苏锦鸾昂首挺胸,面对稀稀拉拉的十几个人站好。

苏老夫人出身武侯世家,虽自小喜文,但也见惯了家里父兄练武,对小孙女的胡闹也不在意,还挺乐在其中的。

“鸾儿这是要排兵布阵?”

旁边李嬷嬷凑趣地说:“有点老侯爷的风范!”

“都安静了!”苏锦鸾喊一声立正,站得笔直。

“立正的动作要领大家听清楚了!两脚跟靠拢并齐,两脚尖微微向外分开,两腿挺直,挺胸收腹抬头,两肩端平,两臂自然下垂,手指并拢自然微屈贴于腿侧,下颌微收,两眼平视前方。”

“做得很好!咱们相府的精神头一下子就出来了!”

苏锦鸾夸赞了一句,紧接着喊起口令:

“原地踏步走!先抬左脚,喊一时左脚落地,喊二右脚落地,像我这样,一二一,一二一。”

“很好,立定。”

“第一节,伸展运动,预备起。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苏锦鸾在上头一板一眼领操,下面四排人亦步亦趋跟着照葫芦画瓢,都学得挺认真。

“哎哟这是在胡闹什么?有伤风化!还不快散了!”

秦氏领着苏瑾沫来给老夫人请安,一进福寿堂,便被这一幕惊了一跳,顿时拉下脸子训斥道。

第121章 不臣之心

锦鸾归正文卷第121章不臣之心“放肆!老夫人面前,谁敢污言秽语?”

苏锦鸾面色一沉,上前一步护住苏老夫人,正面对上两张趾高气昂的脸,心底一阵腻歪。

想必打头这个,就是小杨锦鸾的亲娘了?生不养死不护,有这样的娘,还真是小杨锦鸾的不幸!

梁嬷嬷上前,啪地一巴掌扇在苏锦鸾脸上,冷冷训斥:

“夫人小姐面前,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掌嘴!”

苏锦鸾早有准备,顺着掌风及时歪了下脑袋。

可惜对方经验丰富角度刁钻,她并未完全躲过去,左脸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被梁嬷嬷刻意蓄长的指甲划破了皮,立时渗出血丝来。

“小姐,你破相了!”

芳草慌忙挤过来,一把撞开身形也刻薄的梁嬷嬷,急地咚咚跺脚叫喊大夫。

苏锦鸾镇定地拍拍丫头发凉的手,抬手摸摸脸颊伤处,冷冷一笑。

“真是有意思,在这相府福寿堂,当着我亲祖母的面,居然有人喊打喊杀的。莫不是,这相府换人当家了?你哪位呀?”

梁嬷嬷脸色一僵,蓄着长指甲的右手往袖子里缩缩,拿眼神去寻苏瑾沫与苏夫人。

秦氏凭着一股意气闯进婆母的院子,见着先前那般不成体统的闹剧火冒三丈,端起这两日愈发招摇的当家主母的款儿,张口便是一阵训斥。

话一出口,对上婆母那双如同寒潭般深不见底的双眸,秦氏脑子里嗡地一声,上涌的热血瞬间又倒流回去,入门这二十多年在婆母面前的谨小慎微再度露头,整个人都蔫下去。

至于苏瑾沫,她胆子倒是大些,但也最有眼色,心知这相府里的话事人,除了当家的爷们,后院里当数老而不死的苏老夫人,连苏夫人都要退避三舍。

苏瑾沫向来习惯隐身在暗处,挑唆别人争斗,她自己面上做个纯净心善的好人儿,名利双收。

她自小谋划,苦心孤诣十几年,赚得大好名声,唯独不敢在苏老面前弄鬼,此刻更是缩得跟只受惊的鹌鹑一般,别提多可怜。

“鸾儿快来,叫祖母瞧瞧你的脸。”

苏老夫人一听芳草喊着破相了,顿时心慌,扳着苏锦鸾瘦弱的肩头将她扳过来,眯眼细瞧她的脸。

这一瞧,便是倒抽一口凉气!

“梅香,快,取回春丸来。这伤在了脸上,可不敢留疤!”

苏老夫人一迭声吩咐,压根顾不上旁的。

“母亲!”

秦氏脸色立刻变了,调门高且尖。

“那回春丸何等宝物,怎可抛费在这野丫头身上!上回沫儿受伤,我跟您讨了几回,您也不肯将药赐下,眼睁睁瞅着我沫儿大病一场,送去庄子上受苦!”

秦氏愤怒地指着苏锦鸾,面色狰狞可怖。

“如今她不过是伤了点油皮,您就要把我母女二人苦求不得的回春丸送她?您太偏心了!”

苏锦鸾被指着鼻子骂,不客气地将那根碍眼的手指头折弯回去。

“请你自重!有教养的人不会做出拿指头指人这么失礼的举动。”

苏锦鸾扔掉秦氏的手,嫌弃地拿手帕擦擦手,又将帕子丢回芳草怀里。

“回头拿肥皂多洗两遍。”

不等芳草回话,苏锦鸾昂首挺胸,以一种难度极大的睥睨姿态,自下而下地俯视来人。

“顺便我再提醒你一句,老夫人手里的东西,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容不得别人指摘觊觎。”

“成天净惦记着老人家的家底,还老的小的齐上阵,拒绝一回就记恨上了,连偏心的话都冒出来当面顶撞,简直可笑!”

苏锦鸾厌恶地扭开脸,低声安抚心急的苏老夫人,笑得自然而亲切。

“祖母别急,我的伤没事的。我不是和您说了嘛,我跟随神仙学了点子微末本事,这点小伤伤不到我。”

她摆出个练习多次的帅气手势,跟拍武打电影似的变换了几个花样,右手食指朝天,逼出一丝丝灵泉水来,轻轻往脸上渗血的伤口一涂。

“什么味儿?好香!”

微风拂过,清香扑鼻,下人们抽抽鼻子,用力地嗅啊嗅。

蝴蝶翩翩而来,燕子啾啁盘旋,家里看家护院的大黄狗汪汪吠叫,拼命往这边来。

“呀,伤痕不见了!真的好了!天哪,神仙显灵了!”

陶醉中的下人有眼尖的,嗷地喊了一嗓子,顿时把大家的注意力全引到苏锦鸾脸上。

那张玉白的小脸全无瑕疵,哪里还看得出一点点伤痕!

下人们惊得膝盖一软,噗通跪倒,磕头膜拜不止。

活生生的神迹出现在眼前,容不得人质疑,有人打头,跟从者众,噗通噗通跪倒一大片!

梁嬷嬷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瞧见指甲缝里还未干涸的新鲜血迹,整个人一哆嗦,软倒在地,身下一片洇湿。

老天爷,她冒犯了仙人!还有救吗?

苏夫人目瞪口呆,头晕目眩站不稳,伸手想叫奶嬷嬷搀扶,未曾想虔诚信奉神佛的秦嬷嬷老早跪了下去,哪里还顾得上她这个主子。

苏瑾沫不敢置信地伸手,恰好扶了摇摇欲坠的苏夫人一把。

秦氏欣慰地转头,虚弱地拍拍女儿的手。

“沫儿休怕,她不过是东施效颦,想抢我儿名声罢了。这点小伎俩,只能愚弄那些没见识的愚妇,娘不会上当的。娘知道我沫儿才是真正的福星下凡,福泽深厚,才气纵横!”

苏瑾沫勉强勾勾嘴角,低垂着睫毛,顺势搀住秦氏的胳膊,咽下到嘴边的质问。

问什么?怎么问?

问她到底会的什么妖法?说自己才是仙家正统?可她哪会什么回春术法,单靠一张嘴说,别人怎么肯信!

苏锦鸾谢绝祖母赐下的珍贵丸药,听了秦氏的话,嘴角弧度愈发冷淡。

“祖母,鸾儿如今知晓自家身世,万不敢眼看着苏家陷入险境而袖手。”

“祖母,千千万万别再宣扬苏瑾沫的才名了。她咬死了那反诗是她亲手所作,这是要连累咱们阖府问个大不敬之罪,祸及九族啊!”

“反诗?”众人悚然一惊!

“你胡说!”苏瑾沫与秦氏齐口否认。

苏瑾沫见机得快,见秦氏肯为她出头,立马又装起柔弱。

苏锦鸾抬手制止她们的胡搅蛮缠,直接将那首《沁园春·雪》从头背诵一遍,点评道:

“先不说秦皇汉武之后的唐宗宋祖成吉思汗是何人,便是你贬低前代帝王,大放厥词说,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便是明晃晃的不臣之心!”

第122章 断绝关系

锦鸾归正文卷第122章断绝关系咝!

众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不臣之心,这罪过可大了,背不起!

不过话糙理不糙。

苏锦鸾说得浅显易懂,便是他们这些粗人也全听明白了。

你苏瑾沫褒贬完这个那个皇帝,最后来一句,他们都比不过我,这是怎么个意思?咝!

梁嬷嬷腿上湿凉一片,就连后背都冒起凉气,手脚并用地爬开两步,趁人不注意就想溜。

“拦下她!”

面沉似水的苏老夫人一声令下,李嬷嬷果决出手,一招将其踹翻,反折起胳膊麻利绑了,动作那叫一个飒爽!

苏锦鸾眨眨瞪得溜圆的眼睛,对身边时不时有人露两手高明功夫已经适应了。

穿了么,世道不太平,习武之人众多,淡定,淡定。

“老夫人?”

李嬷嬷回头请示。

苏老夫人一摆手,做了个隐秘的手势。

李嬷嬷心领神会地将人堵上嘴押下去。

被擒的梁嬷嬷没有半分挣扎,像是被拿住了麻筋,死猪一样被拖走了。

苏锦鸾眼尖地看见,李嬷嬷拿帕子堵她嘴时,梁嬷嬷脸上有瞬间的不自然,随即两眼一翻,有昏厥的反应。

那帕子上有猫腻。

李嬷嬷还会用毒!

苏锦鸾顿时头皮发麻。

这都是什么人啊!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幸好她有灵泉水,百毒不侵!

的吧?

苏锦鸾有些发愁,本能地拿眼神望向老神在在的祖母,露出一个谄媚的笑来。

“祖母莫气。鸾儿会努力立功,保苏家平安。”

就当替小锦鸾还了生养之恩,也为自己再寻一座靠山。

左相,啧,权贵!

苏老夫人老怀大慰,慈爱地招她近前,眯起眼细瞧她的小脸蛋,不放心地抬手摸了摸。

“好孩子,你受苦了。”

苏锦鸾含笑摇头,猫似的主动将脑袋往老人家手心里蹭。

苏瑾沫被这祖慈孙孝的一幕刺伤了眼,忍无可忍地尖着嗓子嚷:

“那诗明明就是你写的!你才是反贼!”

苏锦鸾娇娇地倚靠在祖母怀里,满是兴味地看去。

“哦?现在又变成我写的了?那你是承认抄袭了?”

苏瑾沫顶着满院子质疑的眼神,脑袋再度嗡地一下,眼前苏锦鸾那可恶的笑脸,都变得模糊不清!

这是个圈套,想陷她于死地的圈套!

苏瑾沫双眼漫上点点血丝,表情狰狞可怖。

“你、陷、害、我!”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苏锦鸾戏谑地勾起嘴角,落在苏瑾沫眼底,便像是戏耍耗子的猫那般可恶!

吃定她了?做梦!

苏瑾沫深吸口气,熟练地挤出眼中水雾,化作泪水潸潸而下。

“我,我不知道。自从上回我去了庄子上,便大病一场,魂魄悠悠荡荡,遇见了大慈大悲的太阴星君。”

“她老人家说我阳寿未尽,便一扬手将我魂魄送回,我这才得以还阳。”

“生死之间有万般玄妙,我懵懵懂懂窥视一眼,脑中便多了诸般念头;却因凡人之躯难以载受天机,时有昏迷。”

“这诗,这诗便是我有次回神后看见的。碧丝那丫头信誓旦旦说是我之前入定时所做,我便信了。”

“她是我的贴身丫鬟,与我一起长大,总不会害我吧?我,我真没想到,这诗竟然有这样大的不妥。”

“娘——”苏瑾沫期期艾艾解释一通,哀哀切切望向秦氏。

秦氏一把将她拥进怀中护着,满是心疼地哄她。

“沫儿莫怕,休听外人搬弄唇舌。大炎能人辈出,都夸你才气纵横学富五车,是不世出的诗才!”

“全天下人都没瞧出不妥的好诗,单凭一个黄口小儿上下嘴皮一碰,便想诬陷为反诗,忒也不自量力。”

秦氏横眉冷对,字字诛心!

“来呀,将这个心怀鬼胎,陷我相府于不忠不义的贼子拿下,乱棍打死!”

秦嬷嬷跪在地上,一篇佛经才念诵一半,被这急转直下的一幕幕惊得目瞪口呆。

此时得了主子吩咐,她一脸为难地爬起,犹豫着张嘴要劝。

这才叫做神仙打架呢,她该帮谁才好?

苏锦鸾自祖母怀中站直,上前一步,郑重问秦氏:

“你要打杀了我?”

秦氏嫌恶地扫一眼她那张颇类婆母的脸,不以为意地将视线投向她身后端坐着的苏老夫人。

“母亲,这等唯恐我相府不乱的贼子,你还要护着?你千万不要被这妖物迷惑住了,成为我苏府的大罪人!”

秦氏大为解气,紧盯着婆母混沌的双眼,厉声喝道:

“还不赶紧给我打死这小畜生!你们是想等着她再给府里招祸,闹个满门抄斩,连同你们一起陪葬吗?”

下人们一个激灵,纷纷从地上爬起,惊疑不定地望向神情镇定的苏锦鸾,以及她身后泰然自若的老夫人。

这,到底该听谁的?夫人她,说的有道理啊。

“够了。”

苏老夫人没理会张扬跋扈的儿媳,心疼地望着眼前那道单薄的小身影,仿佛见到年少时的自己。

那时她忍着满心无奈悲凉,狠心悔婚,毅然嫁入这苏府,断了夫君的青云路,拆了定北侯府与平南将军府几辈人的交情,暂时打消了皇帝的疑心。

后来,她又养出了个完全忠心于皇帝的儿子,孙子也被儿子教得一心向学终于王事,深得皇帝青眼,她也算对得起苏家了。

可这一生寂寥,终归意难平!

这福寿堂便是真的福寿绵延,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个牢笼?终生不得解脱!

她恍惚间仿佛见到年少时的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怀着那个人的骨肉,却被他的宠妾带人百般羞辱。

苏老夫人重重闭上眼,心底长叹口气。

当时若不是有祖母婆母撑腰,怕是她连唯一的孩子都保不住。

又何来如今秦氏在此大放厥词?也就不必连累孙女来这世上受苦。

她为苏家妇,不得出樊笼;那孩子身上流淌着苏家的血,更是难逃枷锁。

奈何,奈何!

苏老夫人一时陷入往昔记忆,恍惚间分不清今夕何夕,突听得耳边一阵喧杂,这才回神,眼前一幕却揪住她的心。

苏锦鸾端端正正跪在秦氏面前,朗声宣告:

“儿谢过母亲之生恩!”

咚一声,额头重重砸地,也砸在围观众人心头。

“我母生我,非她所愿,生而弃之,非她之罪,实无母女缘分使然。望天地明鉴!”

咚!再叩首。

“母亲恶我,亲命杀我,孩儿不孝,不敢从命,不敢陷母不慈,自请断绝母女关系,一别两宽。诸般罪孽,应在我身,惟愿吾母,顺遂安康!”

咚!血染青石!

“父精母血,铸就儿身,本应还之;奈何父祖尚在,不敢自戕。欠母之恩,唯有顿首,辅以财物,供养百年。”

咚!

“此生不复相见,碧落黄泉,缘尽于此,母亲保重!”

咚咚咚咚咚!

第123章 天生异象

锦鸾归正文卷第123章天生异象“休得胡言乱语,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秦氏气得浑身颤抖,紧紧抓着苏瑾沫的手腕,声色俱厉!

苏锦鸾毫不惜力叩了九个响头,额头一片青紫,血迹洇然。

“夫人不必介怀,自此后,我苏锦鸾亦无母亲。”

她坦然站起,背面而立。

“传闻幽冥有花云曼珠沙华,花开彼岸,生死两隔,花叶永不相见。”

“你便当今日真的打杀了我,有生之年,我不会再碍你的眼。”

“有你之地,我自当退避三舍,退避不及,掩面背身,无一字一瞥冒犯。你当可满意了。”

“傻孩子。”苏老夫人一把将她拽入怀中,拿帕子想擦她额头血迹,又被那触目惊心的伤势惊得手不住颤,只好一巴掌拍在她肩头。

“你这孩子,怎的这般傻?还不快消了这伤去,小心留疤!”

苏锦鸾抿嘴一笑,张嘴认错。

“锦鸾不孝,叫祖母担心了。”

“这伤便留着吧。拒不认母,有违人伦,本是我的不对。”

“若上天宽宥,判定我苏锦鸾其情可悯,这伤便有愈合之日;若不然,便留下疤痕以示天罚,宣扬我之罪孽,警示世人,锦鸾甘心领受。”

咔嚓一声雷响,晴空声霹雳!

苏锦鸾小心肝一阵乱颤,极力保持镇定,心下腹诽不已。

特喵的,她只想假假做场戏,摆脱一座死死压在她脑袋顶上的孝道大山而已,那些漂亮话不过是想卖卖惨罢了,老天爷不会当真了吧?

咔嚓!

轰隆隆!

又是一道紫电劈下,惊雷起,墨云翻滚,瞬间变天。

苏老夫人死死抓住孙女的手,嘶哑着声音祭告:

“童言无忌,天神勿怪!童言无忌,天神勿怪!”

苏锦鸾反握住祖母冰凉而苍老的手,笑容灿烂。

“祖母别怕,您忘记我是上天眷顾之人了?这是上天听见我的誓言给予的回应,表示誓成,接下来便会公正宣判。”

她抬手指指抽疼的额头,清甜的声音轻易落入众人耳中。

“结果如何,便看我这伤会不会好,便知道了。”

苏锦鸾深吸口气,默念两句我没有膝盖,一咬牙噗通又跪下去,昂首望天。

“苏锦鸾之心,天地可鉴!”

“只我大炎君主贤明百姓淳朴勤劳,如今正是春耕之时,渴雨久矣,望雷公电母明察,再赐下些雨水来,锦鸾便是拿这微不足道的容貌去换又有何妨!”

“请赐雨!”

苏锦鸾额头重重磕在双手手背上,久久不动。

总算能歇口气了。

这一场戏演的,真够累人的。

不过运气也是真的好,居然赶上要下雨。

这个时候来求雨,苏锦鸾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苏锦鸾脸埋在袖子里,嘴角得意地勾起。

“请上天赐雨,护我大炎安泰!”

苏老夫人颤颤巍巍起身,虔诚祝祷一句,同样跪倒。

“请上天赐雨,护我大炎安泰!”

回转来的李嬷嬷与梅香等人立马跪倒,齐齐祝祷。

“请上天赐雨,护我大炎安泰!”

秦氏带来的下人,也在秦嬷嬷的带领下,齐齐矮下身去,祝祷声穿透雷鸣,越过院墙,传来回响。

“请上天赐雨,护我大炎安泰!”

福寿堂外看热闹的下人原地跪下,齐声祝祷。

有雨水才能种庄稼,才能有粮食填饱肚子活命,谁都不傻。

“请上天赐雨,护我大炎安泰!”

一声接一声,声势愈发浩大,自苏府福寿堂起,带动整个相府,整条街,整个东城,整个京城,全是自发的祝祷声!

轰隆隆!咔嚓!

酝酿许久的雷电再度肆虐天空,将整座京城照得亮如白昼。

皇帝站在殿门处,负手眺望京城。

“陛下,天儿凉,保重龙体啊。”

大太监徐明亲自为皇帝披上一件披风,尽责地提醒一句。

皇帝两手抄在袖子里,眼底松弛的眼袋略微有些发青。

“这场雨,还真有些蹊跷。”

老太监附和着望一望天,叹道:

“是啊,这雷都打了有小半个时辰了,怎么干打雷不下雨呢。”

“干打雷不下雨。”皇帝轻嗤一声,抖落肩头才披上的披风,抄着手跪下了,扬声高喝:

“请上天赐雨,护我大炎安泰!”

老太监恨不得拿身子垫在皇帝膝下,可是来不及了!

噗通噗通连响,小太监们扯着嗓子嚎:

“请上天赐雨,护我大炎安泰!”

“请上天赐雨,护我大炎安泰!”

宫女护卫们跪下了,后宫嫔妃们跪下了。

慈宁宫中,太后略整一整凤冠,端端正正跪在嬷嬷亲手摆放的蒲团上,秉正高呼:

“请上天赐雨,护我大炎安泰!”

拜!

慈宁宫满地信徒,加入那一声声永不止息般的祝祷。

咔嚓!轰隆隆!

雷电似久困出笼,在天际尽情戏耍,不肯休憩。

钦天监一众大小官员快愁白了头,边跪着祝祷,边绞尽脑汁想着等会儿要怎么给皇帝一个交代,给天下一个交代。

天生异象,必出妖孽,可做文章的地方多了去了!皇帝不久前才下过罪己诏,如今边疆来犯,民心不安,乱不得啊!

六部官员闻得这不绝于耳的祝祷声,面面相觑片刻,很快有了决断。

各部主事匆匆会同六位阁老,即刻入宫面圣,其余官员不得擅离!

“陛下!”

左相等人一路畅通无阻进宫,见到跪地不起的皇帝,惊得全站不稳了。

文太师膝行至皇帝面前,老泪纵横,痛心劝道:

“陛下保重龙体为要!万金之躯,岂可自损?臣等替陛下分忧!”

皇帝摆摆手,抬头觑着外头明灭不定的天色,额头挤出深刻的沟壑。

“老师,你说,这雨它到底下不下?干打雷不下雨,嘿。”

“陛下慎言。”

老太师重重叹口气,愁眉不展。

“上苍有灵,定会护佑我大炎百姓的。”

皇帝听着外头不间断的祝祷声,眼底不辩喜怒,低声跟老师闲聊:

“就不知道会不会护佑朕这个皇帝了。老师,你觉得朕失德否?”

老太师神情一肃,坚决否认!

“陛下雄才大略,勤政爱民,为天下万民不惜己身,何来失德一言?陛下莫要忧心,此事与陛下无关。”

皇帝眼底微起波澜,做出个似笑非笑的模样。

“老师也听说了苏卿家的事?苏爱卿,你认为呢?”

第124章 罪魁祸首

锦鸾归正文卷第124章罪魁祸首苏衍被皇帝点了名,哪里还敢怠慢,赶紧膝行两步过来,顿首告罪不已。

雷声大作,金蛇狂舞,风起云涌,整座皇宫灯火通明!

一道影子随风而来,轻飘飘落地。

一旁犹如隐形人一般的督公立马察觉,靠近过去。

“讲!”皇帝龙目生威,冷冷喝道。

督公止住脚步,露出地上那矮了半截身子的黑衣人。

来人低垂着头,面上罩着黑巾,说话声音却不受外物干扰,清清楚楚传至众人耳畔:

“此事源头确实出于左相府。左相明珠遗落于外一十三载,近日方才回京,现居住于左相之母苏老夫人院中;日前已经验过血脉,为苏相骨肉无疑。”

众人纷纷抬眼觑着左相的脸色,左相眼观鼻鼻观心,波澜不惊。

至于这等隐秘如何查得一清二楚,却无人关心。

锦衣卫若连这点小事都不知晓,还是锦衣卫么?

黑衣人继续禀告:

“今日晨起,那位新来的苏府小姐给苏老夫人请安后,便带着老夫人以及院中仆从一起晨练,姿势颇多不雅。”

“左相夫人带着原本的苏二小姐来给苏老夫人请安,恰好撞见,便训斥了几句。”

“新来那位苏小姐护着祖母,驳斥了回去,被广平侯府一老妈子当众扇了耳光。”

众人纷纷丢个眼色,显然知道苏二小姐夜奔广平侯府世子一事的人不在少数。

左相依旧老神在在听着,仿佛议论的不是自家私事。

皇帝依然抄手跪得稳当,如同坐在金銮殿上听众大臣议事一般泰然,外头干打雷不下雨也完全不急似的。

黑衣人继续禀告:

“那新来的苏小姐捱上一巴掌,脸上破了相,当众施展神仙手段,抬手往脸上一抹,那伤口当即愈合,未留一丝瑕疵。”

齐齐一阵倒吸气声起,皇帝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失态的臣子。那些养气功夫不足的大臣便重重叩头下去,紧咬牙关再不敢抬头。

妙手回春,近乎生死人肉白骨的手段,是真的么?苏家从哪里找回来的活宝贝,真叫他们占尽了便宜!往后可不敢轻易得罪了。

黑衣人平板着语气继续禀告:

“新来的苏小姐声称曾经梦中遇仙,学得了些皮毛手段,不曾动用苏老夫人赐下治脸伤的回春丸。”

“左相夫人明言婆母偏心,对原本的苏二小姐太过苛刻,并怒斥新来的苏小姐居心不良,处处模仿原本的苏二小姐,乃是东施效颦,原本的苏二小姐方是真正的福星才女。”

“新来的苏小姐随口指出原来的苏二小姐那首《沁园春·雪》乃是反诗,要求苏老夫人严查。”

又是一阵控制不住的倒抽气声。

左相重重叩首,扬声请罪:

“臣万死!”

皇帝瞥来一眼,淡淡道:

“继续说。”

黑衣人不受打扰地继续。

“原本的苏二小姐便说那诗是新来的苏小姐写的,她遭受了后者的陷害。”

“新来的苏小姐便质疑她抄袭。原本的苏二小姐哑口无言,辩解说,她自打被罚去庄子上大病一场,濒死之际魂魄出游,得遇太阴星君出手救回。”

“自此后,她便常有昏沉之症。那诗是其贴身婢女说出自她手,苏二小姐不曾生疑,便信了。”

黑衣人顿了顿,补充:

“而苏二小姐数息前才亲口说,这诗明明是新来的苏小姐写的;并且她之前宣扬的遇仙奇事,说的是遇见九天玄女娘娘,并非太阴星君,且故事经过稍有出入。”

点评两句过后,他接着说道:

“左相夫人护女心切,怒斥新来的苏小姐造谣,想要覆灭相府,下令将其乱棍打死。”

左相眼皮抽了抽,依旧低垂视线,默然不语。

皇帝未下令,黑衣人自然不会停口。

“新来的苏小姐并未纠结苏二小姐所言,而是再三确认左相夫人是否真要了结她的性命。”

“左相夫人不为所动,连连催促下人打杀之。新来的苏小姐心死,跪地九拜,与左相夫人断绝母女关系。”

紧接着,黑衣人便将苏锦鸾那出人意料的九拜别母,一字不差地学了一遍。

“然后,晴天一个霹雳,打雷了。”

皇帝揣在袖子里的手指动了动,面无表情地等着。

大臣们面色麻木,不敢有丝毫异动。

这事情,太古怪了。

黑衣人紧接着又将苏锦鸾解释上天降雷鉴定誓言,她宁愿舍弃容貌,只求上天怜悯降雨的话说了。

“这便是今日求雨之举的缘起。”

“迄今为止,京城百姓尽数下跪祈雨,大多已经跪了小半个时辰了;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等尽皆虔心祝祷。”

“只除了左相夫人,以及原本的苏二小姐,未跪。”

黑衣人总结完毕,不再多言。

一时间,养心殿外沉寂得吓人。而空中的雷电,也愈发肆虐了。

“臣,万死!”

左相再度高声请罪,伏地不起。

没人敢求情。

甚至没人敢乱投放眼风,一个个呆然跪坐,如同那庙里的木雕泥胎一般!

“严苍。”

皇帝略加沉吟,唤过督公近前。

太师等人这才记起,哦,原来身边还跪着这样一个阴狠角色。

这下怕是左相要凉了。

“奴婢在。”

督公膝行过来,俯首帖耳,无比顺从。

“速带苏卿归家,将这雨求下。”

皇帝淡淡吩咐,跪得稳当。

“遵旨。”

督公膝行倒退回苏相身旁,低声说一句得罪了,一把揪住苏相左臂,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就着二人跪下的姿势,斜斜跃起,飞鸟般腾空而起,几个起落后,消失在巍峨的宫墙之外。

“你也下去吧。”

皇帝又吩咐一句,那黑衣人便如同来时那般,无声无息烟消云散。

殿外剩下皇帝以及诸位重臣,宽袍博带在狂风中猎猎。

“陛下,风急天凉,您保重龙体为要,请入殿。”

老太师口苦婆心进言。

皇帝好整以暇地跪着,抬眼望着宫墙圈起的四四方方天空。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雨,必然能求来的吧?”

他似是无需人回应,转而问道:

“老师,可信这世间真有遇仙之人?”

第125章 谁求来的雨

锦鸾归正文卷第125章谁求来的雨苏相沉默着,当自己是只麻袋,任由督公拎着“飞”回了自家府邸。

一路上双耳灌满百姓虔诚祝祷之声,苏相那张端肃的俊逸面孔,愈发沉凝似水。

督公熟门熟路地停在苏府福寿堂外,扶着苏相胳臂没有立即松手。

“相爷,可需要咱家代劳?”

左相脚下用力踩了踩实地,深吸口气压下胸腹间的翻腾之意,低低开口:

“不敢劳烦大人。”

若督公出手,只怕秦氏与苏瑾沫便是能留个全尸,瓤子里也全烂成了血水。

“相爷客气,有事您说话。”

督公不以为忤,确认他能站稳,便收回了手。

苏相瞥了眼那双莹白如玉的手,再深吸口气,低声致歉:

“督公稍候,在下失陪片刻。”

督公笑眯眯站着,点头示意他请便。

苏相定定神,迈着有些发软的双腿,一步步慢慢进了院子。

“老爷!你可回来了,你要为我做主啊!我苦命的沫儿,就要被逼死了啊!”

秦氏鹤立鸡群般站了这般久,想走走不掉,想跪又不甘心,一心期盼着天上的响雷准头好些,一举劈死那个不省心的野种,好为她跟女儿出了这口恶气!

那样恶心人的玩意儿,便是老天爷都不待见,还想求雨?吃风去吧!

不过这风真挺凉的,她早被吹透了。

秦氏得意之余,又觉不好下台,硬撑到这会儿已经觉得受苦了。

幸好苏相及时回来给她递梯子,她哪里还有不见好就收的道理?

反正孰是孰非大家伙都瞧见了,就算老糊涂跟苏衍再偏袒又能如何,小野种就等死吧!

苏相扫一眼院子里黑压压的人头,一撩官袍,端端正正跪到年迈的母亲身边,朝额头上一片狼藉的女儿投去个安抚的眼神,这才头也不抬地冷冷道:

“跪下!”

秦氏急了,伸手就来拽他。

“老爷怎么也跟着胡闹?这样求雨没用的!小畜生出言不逊,得罪了老天爷,老天爷发怒,这才迟迟不肯降雨。”

“要我看哪,还得将小畜生乱棍打死祭天,方能平息天老爷的怒火,这雨哇,才能落下来。”

“这么个无父无母无法无天的野种,明明就是个扫把星,也不知道给你们灌了什么迷糊汤了,巴巴地往家领不说,还一门心思护着她。”

“太平日子过腻了吧?难怪朝廷又要打战了,还一直闹旱情。这就叫做天生异象,必生妖孽。”

“老爷您可是皇上的左膀右臂,得亲手斩杀了她,方能显示您对皇上的忠心呀。”

秦氏滔滔不绝,数落了苏锦鸾好些不是,就差扣一顶祸国殃民的帽子了,还反将了苏相一军。

“说够了?跪下。”

苏相冷冷重复,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好在话音落下之时,天空倏地雷电大作,吓了秦氏一跳。

“老爷……”

秦氏还待说什么,却被苏相冷冷截断。

“母亲与我都跪拜下来求雨,全京城的百姓都跪下了,连同宫里的贵人们全都大礼祝祷,唯独你二人立而不拜,是以为你们比所有人都高贵不成?”

“我是否要搬张供桌来,请你们高坐其上,接受我等凡人顶礼膜拜?”

“哦,苏家太小了,你们可是连宫里的贵人都没放在眼里;不如请你们去护国寺,塑不灭金身,享万民香火?”

那还能活着吗?

秦氏脸色一白,两腿一软,噗通跪下了。

苏瑾沫一见唯一的靠山也靠不住,极有眼色地跟着跪在了人堆里。

苏相扫一眼臊眉耷眼的女儿,心底暗暗叹口气。

长于妇人之手便有这样的不妥,孩子性情都养左了。

也可能是本性难移,天生反骨,养不好。

便如同他的鸾儿,即便生于乡野,同样葳蕤端方,便是骨子里的血脉涵养在。

“随我念。”

苏相冷声吩咐,随即扬声带头高呼:

“请上天赐雨,护我大炎安泰!”

秦氏迫于丈夫的威严,讷讷跟着嘟囔了句,心中满是不忿,敢怒不敢言。

苏瑾沫躲在人群中,滥竽充数地敷衍着,唯恐触了老爹的楣头,被当众呵斥,那她脸往哪搁?

侯府的人还在呢,传回未来婆家去,她世子妃的位置还要不要了?

对了,刚才梁嬷嬷被李婆子给弄走了,也不知道是好是歹,得赶紧求一求情救她出来才行。

苏瑾沫才一动心思,只听得半空咔嚓一道炸雷响,酝酿多时的雨水哗啦瓢泼而下,将人兜头浇了个冰凉!

“哈!就说我沫儿是福星临世,便是老天爷也给她面子,这不,她一求雨水就来了!”

秦氏狂喜,站起来一把拉起爱女,不顾自己孱弱的身子,拥着她回去躲雨。

秦嬷嬷等人跪得久了,双腿发麻,一时站不起,全没跟上。

左相恭恭敬敬再叩拜谢过上苍慈悲,这才回身扶起老娘。

苏锦鸾早解下自己身上外套,搭在祖母头顶遮雨。

“胡闹,成何体统?还不快回屋去!都散了!”

苏相看着身形单薄的女儿瞬间被浇成落汤鸡,湿透的衣衫紧裹身形毕露,不由得又气又急,怒声赶人。

一道人影掠过,一手提一个的,眨眼间将苏老夫人跟苏锦鸾拎进屋里。

“督公?”

苏锦鸾抹一把脸上的血水,认出来人,惊讶地喊了一声。

督公瞧着她被雨水冲刷后格外凄惨的额头伤处,叹口气笑道:

“好孩子,你受苦了。披件外裳,随咱家入宫面圣去罢。”

苏锦鸾啊一声,鼻子有些发痒。

“不好吧。我刚淋了雨,怕是受了风寒,若是过了病气给皇上……”

她期期艾艾拒绝,抬手揉下发痒的鼻子,想打喷嚏又打不出的滋味,不太好受。

而且这大下雨天的,谁乐意出门?被窝它不香吗?

苏老夫人被服侍着喝了口热茶,这才缓过口气来,招呼李嬷嬷赶紧拿她的鹤氅给孙女披上。

“督公,老身托大插句嘴。我家鸾丫头身子骨弱,又受了这一场罪,心神俱疲形容不整,实在不方便面圣。”

“还请督公代为美言,免了我家鸾丫头的罪过。我们祖孙二人在这里谢过陛下仁慈,督公宽宏了。”

“老夫人言重了。”

督公上前一步,托住老夫人欲要行礼的身子,好言劝道:

“老夫人勿慌,鸾丫头亦是咱家的忘年交,咱家不会坑她。这回啊,真是好事。”

第126章 幽蓝

苏锦鸾灌了一肚子姜茶,辣得胃里隐隐作痛,简单收拾一番,便跟随督公和左相爹进了宫。

苏老夫人临时教了她些觐见的礼仪,嘱咐她多听少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平安归家。

苏锦鸾掩口打个呵欠,觑一眼边上木头人似的宫女,只觉得眼皮子更重了。

近乎于静止的环境,适宜的温度,怡人的熏香,加上美味的糕点,简直就是最佳的催眠组合。

嗯,要是再来段柔和的乐曲,那就更完美了。

苏锦鸾再喝口清香回甘的茶水提神,耐心等着皇帝召见。

来前儿宰相爹抽空提点她了,这一趟差事其实是督公揣摩上意自作主张来的,并无皇上的明旨,她且有的等。

不过宰相爹也说了,求雨这事已经闹到了御前,她作为挑事的人,理应来复命,极可能得到嘉奖,督公说有好事倒也不算唬人。

苏锦鸾淋了一场雨,又透支了灵泉水,身心俱疲,也懒得去琢磨这些有的没的。

反正以她有限的正治头脑,也看不透那些老狐狸的意图,不如老老实实听着,以不变应万变。

老话说的好,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她折腾这么一大圈,既有功劳又有苦劳,眼瞅着就要到创收的关键期了,不怕有人阴她,稳得很!

苏锦鸾又喝口茶水,忍下到嘴边的呵欠。

不行了,周公太过热情,极力邀请她下棋手谈去,她快扛不住了。

苏锦鸾费了点力气,将自己从舒服宽大的靠背椅中拔出来,站在地上略微伸展下身体驱赶困意。

周遭的宫女依旧像是美轮美奂的摆设一般,连根头发丝都不带动的。

苏锦鸾钦佩地靠近去,绕着聘聘婷婷的宫女绕了一圈,悄声问:

“腿不麻吗?”

宫女优雅地一矮身,行了个标准的福礼。

“回小姐的话,奴婢尚可。”

苏锦鸾被她这犹如黄莺出谷的嗓音勾起点兴趣,暗道一声皇帝艳福匪浅,索性起了与她玩耍打发时间的兴趣。

“茶水喝得有些多,我想净手。”

宫女善解人意地头前带路:“小姐这边请。”

苏锦鸾迈步跟上,饶有兴味地打量宫女韵致天成的步态。

“敢问姐姐如何称呼?”

“奴婢幽蓝。”

“好名字。”苏锦鸾挑起一边嘴角摇头晃脑掉书袋。

“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幽兰,大雅!”

宫女微微欠身,妙音婉转:“谢小姐夸赞。”

大太监福山过来,笑道:

“好叫苏小姐得知,她却叫幽蓝,蓝布的蓝。”

宫女见他揭破,也不尴尬,躬身福礼:

“厂公。”

福山摆摆手,示意她起身。

苏锦鸾慢摆拍地想着,厂公?督公?不该是同一个职位的不同叫法?难道锦衣卫东西两厂分归两个领导管?

“大人好。”苏锦鸾微笑问好。

她与这位福山大太监有过一面之缘,知道这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当然不敢造次。

“苏小姐客气了。哎哟,这额头的伤可不轻,怎的没有上药?”

福山眼含关切,自袖袋中掏出个眼熟的小瓷瓶递过来,苏锦鸾猜里头装的该是回春丸。

“姑娘家脸面伤不得,我这里有些不错的丸药,有活血生肌之奇效,不会留下疤痕,苏小姐拿去用吧。”

苏锦鸾忙堆起笑容推辞,说好意心领了,又把留着伤口验证誓言的套话学了一遍。

也不知道人家信没信,反正表情挺真实的,看得她心里特别熨帖。

“如此,那咱家就不多事了。您这是?”

福山半点不曾勉强,收好小瓷瓶,语气自然地问道。

“哦,人有三急。”

苏锦鸾说得坦坦荡荡,听的人也不觉得尴尬。

“那是咱家失礼了。小姐请便,咱们回头聊。”

“大人回见。”

俩人分开,苏锦鸾跟着宫女继续前行,略一想这位厂公的示好之举,嘴角微微翘了翘,便将这事放下。

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厂公一听就是跟督公一个级别的,自然有别人操心。

净手过后,苏锦鸾没急着回那闷死人的偏殿呆坐,随着宫女在百花争艳的花径间漫步。

“幽蓝,这倒是难为我了。曾听一诗文曰:屏居蓝田,薄地躬耕。岁晏输税,以奉粢盛。晨往东皋,草露未晞。暮看烟火,负担来归。我闻有客,足扫荆扉。箪食伊何,疈瓜抓枣。仰厕群贤,皤然一老。愧无莞簟,班荆席藁。泛泛登陂,折彼荷花。静观素鲔,俯映白沙。山鸟群飞,日隐轻霞。登车上马,倏忽云散。雀噪荒村,鸡鸣空馆。【2】”

“文中虽有些暮气,但亦不乏自在逍遥,借花献佛,赠予幽蓝,博君一粲。”

幽蓝宛然一笑,福身谢过。

苏锦鸾只觉赏心悦目,折下一支开得正艳的粉桃,想要簪在美人鬓旁,奈何身高不给力,徒呼负负。

幽蓝瞧着好笑,接过那支桃花,素手轻执,嫣然一笑,人比花娇。

苏锦鸾直叹气:

“如此佳人,秀色可餐,见之忘俗,可惜不能跟我回家,世事不如意者十八九,罢了!”

幽蓝被逗得浅笑盈盈,愈发美不胜收。

苏锦鸾满目欣赏,突然觉得老皇帝节操还有剩,这样一个大美女摆在身边,居然都没动,坐怀不乱哪。

但也有些暴殄天物。

宫中寂寞,宫女一样在熬日子,更别提还有那些跟红顶白的破事。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3】,便是真实写照。

幽蓝若也得这样一个结局,当真令人嗟叹。

苏锦鸾不觉得自己是咸吃豆腐淡操心,她只是见到了,觉得投缘,想帮人家一把,权当解闷。

“幽蓝,你嗓子这般好,会唱曲儿吗?我教你一首新鲜的怎么样?”

幽蓝轻轻眨下左眼,便泄露出些俏皮来,才终于有些符合这花样年纪的感觉。

“像《水调歌头》那种?”

苏锦鸾看愣了,呆了呆才答:

“啊,差不多吧。”

幽蓝忍俊不禁,仪态端方地福礼拜谢:

“请小姐赐教。”

苏锦鸾望着她近在咫尺的俏脸,大觉养眼。

这颜值,神仙妃子一般,便是当个皇后也不差什么!

唱个什么好呢?

对了,就她穿之前那首特别喜欢的《芒种》吧。

因为喜欢,她还特别关注了词曲作者,分别是假寐和殇小谨,当然最关注的,肯定是会唱又会摇的赵方婧小姐姐啦。

她清清嗓子,视线投放在如烟湖畔一树婆娑垂柳上:

“一想到你我就呜~空恨别梦久,呜~烧去纸灰埋烟柳……”【4】

第127章 扎心了

锦鸾归正文卷第127章扎心了“她在鬼哭狼嚎些什么?”

苏锦鸾刚兴致勃勃地呜呜完开头,便耳尖地听到一声不远不近不高不低的嗤笑。

全情投入的情绪瞬间受到干扰,她警觉地停下,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绚烂的花树那头,有几道影影绰绰的身影,服色鲜明,几乎与花木融为一体,跟古装剧中常见的场景重合度特别高!

若非她眼里过人,还真发现不了。

亲耳听到明晃晃的嘲讽,苏锦鸾表示,扎心了,老铁。

默默瞅一眼面前一副洗耳恭听姿态的美人儿,苏锦鸾怀抱着一丝希望询问:

“幽蓝,你觉得我唱得怎样,好听吗?”

幽蓝恬淡一笑,带着几分温柔道:

“别出心裁,令人耳目一新。”

苏锦鸾瘪下嘴,泄气道:

“就是不好听不喜欢的意思呗?”

幽蓝含笑望着她不说话。

苏锦鸾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敞开了问:

“看你刚才的意思,明明还挺喜欢那首《水调歌头》的。那曲子也不寻常吧,我这个差很多吗?”

幽蓝有问必答,轻轻柔柔道:

“《水调歌头》唱词奇逸缥缈,瑰丽清绝又不失雄浑大气,行云流水隽永悠长,令人回味再三,百听不厌。”

“曲调嘛虽也有些跳脱,但终归还算得上合辙押韵,配着词唱来别有一番空灵出尘之意,自然是上佳的。”

苏锦鸾听了一耳朵的溢美之词,牙疼似的咂咂嘴道:

“不用说了,懂了。”

意思就是这首词不如苏大神那个呗。人家那都上教科书的,肯定比不了哇。

亏她还以为她已经打破时空壁,带动审美进步了呢,没想到是她自作多情。

狗作者到底怎么写的书?不是说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吗?

穿越女一曲歌舞震惊四方,吸引各位男主男配拜倒石榴裙的桥段呢?这反应不合理我跟你讲!

难道炮灰就不配拥有主角光环吗?为什么不给她颁发群体降智金手指?明明《三字经》搬运得很黑皮的呀,过分。

苏锦鸾默默吐槽,坚决不肯承认是自己唱功有问题。她已经有了成名曲了不是吗?虽然冠的不是她的姓名。

我嫉妒我寄几。

“要不,我再给你唱一首别的?”

苏锦鸾不死心地提议,脚下加紧,带着幽蓝离开事故多发地点。

皇宫里能自由走动肆意评论的男人,绝对是大大的麻烦,惹不起躲得起。

“有了!”

苏锦鸾清清嗓子,不整那些个审美代沟大的,直接上绝招!

“咳咳。那杭州美景盖世无双,西湖岸,奇花异草,四季清香。”

“这个怎么样?你别光笑啊?这个就得抖着鼻音儿唱才够味道。算了,你估计欣赏不来这个,我再给你换一个提气的,听着啊。”

“一见公主盗令箭,不由本宫喜心间,站立宫门叫小番!咳咳咳,嗓子不行,没上去,我再换一个啊……”

声音逐渐远去,花树后转出一行人,遥望着那两道高低不一的身影,面色都有些古怪。

“咳,宫中何时来了这般有趣的女子,倒是活泼。”

薛仁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面带戏谑,方才那一句嗤笑也是出自他口。

李念和煦一笑,温言开口:

“乡野俚曲虽不登大雅之堂,倒也有几分野趣。殿下以为呢?”

太子收回目光,低垂着眼皮挡住眼底心思,旋即抬眼,才张口便带出几声咳嗽。

随侍的福喜忙忙拿过温着的参茶,亲手喂他一口,心疼地连声劝着:

“殿下慢些。雨后湿凉,您千万保重身体。”

太子啜一口茶水,面色和缓了些,摆摆手示意无碍。

“走吧,别叫父皇久等了。”

几人不再多言,小心在意地随着太子往养心殿去。

“咦,这不是那个,刚才在园子里唱曲儿的那个?”

几人才进偏殿候着皇上宣召,不想正正撞见先等候在殿内的苏锦鸾,薛仁一眼便将人认了出来。

“给太子殿下请安!见过世子爷。”

幽蓝领着几个宫女行礼问安,叫破来人身份。

苏锦鸾眨眨眼,也滥竽充数地福身,垂头光张嘴不出声。

“免了。”

太子隐秘地多打量了幽蓝两眼,停也未停地上座。

“是你?”

李念认出苏锦鸾,面上浮现一抹讶然,随即露出一抹温润如玉的笑容。

“怎么,还是位熟人?”

薛仁大喇喇坐在太子下首,见李念言行有异,也感兴趣地望过来。

苏锦鸾眨眨眼,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避开,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嘛。

没料到李念这家伙先将她给认了出来。

“烟锁池塘柳,就出自这位苏小姐之口。”

李念直接揭破了苏锦鸾的身份,引来更多好奇的目光。

苏锦鸾冲幽蓝讪讪一笑。她可不是有意隐瞒,这不没聊到么。

幽蓝抿嘴一笑,忙忙活活地替她整理坐垫,斟茶倒水上点心,将她身形遮挡大半。

“谢谢阿蓝。”

苏锦鸾小声道谢,领受了她的好意。

幽蓝柔柔一笑,又指挥小宫女端来姜茶她喝。

“要不要再给她搭个屏风戴个面纱啊?娇滴滴的,什么来头啊?王幽蓝,你对本世子可不曾这般殷勤过。”

薛仁把玩着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瞥着这边,阴阳怪气地刺了两句。

李念素知这俩人不对头。

谁叫他们一位是琅琊王氏才智无双的娇娇女,一位是推恩公府放荡不羁的权贵子,谁也瞧不上谁,一见面就免不了一番明枪暗箭,实在叫人头痛。

“薛兄,幽蓝小姐爱才,你又不是不知。这烟锁池塘柳的对子,薛兄不也夸赞出得高绝?可见英雄所见略同。”

薛仁手里茶杯盖一磕,嗤笑一声:

“我自认是英雄这没毛病,某些不带把儿的,可跟我说不着。再说了,我说的是这对子出得刁钻,把全京城的酸书生全给为难住了,爷乐得看笑话,可没夸谁啊。”

“表兄慎言。”

太子又饮下半碗参茶,苍白的面色好看两分,见他说得不像,忍着喉咙里的痒意,不轻不重地喝止了他。

薛仁撇撇嘴,不说话了。

殿内一时冷场。

苏锦鸾权当自己选择性失聪,只要不点到她的名,坚决不吭气。

“皇上宣太子殿下,推恩公世子,广平侯世子觐见。”

小太监伶俐地跑来传话,打破了这一室尴尬。

第128章 面圣

皇上他老人家宣召,可不讲究什么先来后到。

苏锦鸾悻悻看着那三只花孔雀离开,晃荡下两条小短腿,无聊地拿起漂亮得像花儿似的点心咬一口。

嗯?好次!

苏锦鸾眼睛一亮,又拿起一块新的,递给王幽蓝。

“阿蓝,吃这个!”

“谢谢。”

王幽蓝莞尔,大大方方接过点心,真就咬了一口。

苏锦鸾瞧着人家赏心悦目的吃相,只觉得漂亮得像幅画似的,没去想跟自家对比,省得糟心。

秀色佐餐,感觉点心都更美味了呢。

“阿蓝,我叫苏锦鸾,交个朋友鸭~”

吃了我的点心,就是我的人了!

“我叫王芷,幽蓝是陛下赐下的字。”

王芷想了想,自腰间荷包里掏出一套精巧的九连环来,递到她面前。

“我今年十四了,应是姐姐,这个送你顽。”

苏锦鸾忙放下点心,拿帕子擦净手,双手恭恭敬敬接过来。

玉件相击发出悦耳的声响,她不由得赞道:

“好漂亮!我很喜欢,谢谢姐姐。”

她喜滋滋地收下,眨巴眨巴眼,从挎包里掏出个不大的三色魔方来。

这是她随手做来解闷的,从河间府一路带到京城,陪她打发了许多无聊时光。

想当初她琢磨这小玩意儿,也花费了不小的工夫,专门拜访了好些位有名的匠人,还叫她幸运地寻到了一位墨家弟子传人,这才将东西做出来。她也学到了些许机关术的皮毛,偷师的那种。

“姐姐,这个魔方送你,我教你怎么玩。”

苏锦鸾熟练地打乱魔方,然后一步步将其转动,恢复成一面相同的颜色。

见新朋友看得入迷,她嘻嘻一笑,飞快将六面摆好,双手将礼物奉上:

“送给姐姐解闷。”

王芷接过去,忍不住转动几下,很快找到窍门,三两下又将其恢复,将魔方收好后,郑重道谢:

“谢谢妹妹。”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投缘。

“姐姐,你不是普通宫女吧?几品?”

苏锦鸾小声问,又怕冒昧,补充道:

“可以和你聊天吗?会不会打扰到你的差事?”

王芷面上带着丝温柔的笑,轻轻摇头:

“不要大声喧哗即可。陛下亲封我为养心殿奉笔女官,六品。”

苏锦鸾一脸钦佩。

她好像又认识了位不得了的大佬!

“姐姐,我进宫不方便,以后能给你写信吗?”

王芷眉眼弯弯,轻点螓首,告知了一处绸缎庄作为联络点。

苏锦鸾细心记下,也自报了家门。

王芷面上露出些八卦之色,却忍着没问,转而说起那风靡京城的绝对来。

“妹妹,你那烟锁池塘柳的对子,可有下联?姐姐愚笨,绞尽脑汁也对不上,还请妹妹教我。”

苏锦鸾面色一苦,暗道一声果然躲不掉这茬,老老实实承认:

“其实我也对不上。”

王芷狐疑地看她,显然并不相信。

苏锦鸾光棍地一摊手,示意就是如此。

王芷善解人意地并未刨根问底,转而问起那天在三松斋的文会盛景。

苏锦鸾见她颇有兴趣,便添油加醋学来给她解闷。

王芷悠然向往,恨不得身在当场。

苏锦鸾绘声绘色说完,王芷善解人意地沏了杯新茶为她解渴。

苏锦鸾不敢多喝,省得总上厕所。

“姐姐什么时候休沐,来找我一起玩呀,反正我在京城也没什么朋友,正闷得慌呢。”

王芷欣然允诺。

俩人又凑在一起,听苏锦鸾说些趣事,气氛十分快活。

聊了许久,才见小太监过来喊人说皇上召见。

王芷忙忙给她整理下仪容,朝她鼓励地笑笑,目送她进去了,眼底不掩担忧。

这个妹子虽伶俐,奈何年龄尚幼,面圣时也不知能否安然过关,实在叫人悬心。

苏锦鸾倒没怎么紧张。

皇帝她是见过的,还吃了她一顿好饭,拿了她的礼物,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总不会突然就翻脸无情。

苏锦鸾迈着稳重又不乏轻快的步子,也没想着贿赂小太监打听内情,那是作死。

大殿与偏殿相连,路本没多远,奈何殿宇宽广,她腿又短,倒腾了好一会儿才到。

领路的小太监退下,苏锦鸾停下脚步,抬头冲皇帝笑笑,又给一旁坐着的宰相爹个笑脸,这才作势欲跪。

“苏锦鸾见过皇上。诸位大人们好呀。”

“免了。”

皇帝一抬手,喊她上前来。

苏锦鸾笑眯眯道谢,一点不怯场地小跑过去。

左相一个劲冲她瞪眼,示意她低头,不要污了龙目。

苏锦鸾只做不知,倚小卖小地凑到皇帝跟前,从随身小包包里,掏出件小礼物送他,掏东西时,还刻意将王芷送她的九连环露了出来。

“皇上,这个叫万花筒,挺有意思的,您瞧瞧。”

边上伺候的太监徐明要来接,被皇帝摆摆手挥退。

皇帝亲自接过那个不大的条形盒子打开,拿出里头做工一般的万花筒把玩,不咸不淡地问:

“你那九连环,朕瞧着颇为眼熟,哪里来的?”

苏锦鸾笑嘻嘻将东西掏出来,显摆地道:

“阿蓝送我的,我认她做姐姐啦。”

皇帝温和地问:

“哦?那你送了她什么做回礼?”

苏锦鸾宝贝地将玉连环收好,拍拍身侧背着的小包包,这才脆生生答:

“就我路上解闷玩的魔方啊。阿蓝玩得可好了,她可真聪明。”

说着又补充一句:

“和我一样聪明。”

皇帝瞧她那副自卖自夸的小模样,笑骂一声淘气,又低头瞧手里的新鲜玩意儿。

苏锦鸾作势,教他放在眼睛前方去瞧。

皇帝依样照做,随即便嗯了一声,颇有几分惊讶。

“是不是很神奇?还可以转这里换花样。”

苏锦鸾遥遥指着,后来干脆亲自上手摆弄。

徐明觑着皇帝的神色,没阻止。

文太师等人含笑望着眼前一幕,虽未开口插言,瞥向左相的目光却都是意味深长的。

太子目光在苏锦鸾腰侧的挎包上扫过,带了几分孱弱的面上露出抹温和的笑意,轻咳两声凑趣问道:

“父皇,这万花筒是何等好物,可否也让儿臣开开眼?”

文太师眸色一沉,隐晦地冲太子摇头。

帝王家非比寻常,皇帝老子不曾开口赏赐的东西,岂容你开口讨要!

第129章 平安县主

皇帝并未有异色,随手将看了一轮的万花筒递来。

苏锦鸾自然而然地接了,又小跑着送去太子面前,指点他如何看。

“给鸾丫头看个座。”

皇帝淡声吩咐,小太监搬来个锦凳,有眼色地将之摆在左相下首。

苏锦鸾甜甜道谢,朝太子笑笑,懂事地回去坐好,听皇帝说正事。

“这个万花筒,与你说的那个千里眼,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皇帝一开口便放大招,轰得苏锦鸾神清气爽。

“是。那个千里眼,做出来了吧?”

千里眼便千里眼吧,挺传神的。苏锦鸾顺着皇帝的口风聊:

“皇上英明,确实有些相类。只我手艺不佳,做不出那千里眼来,无心插柳之下,便做出这个小玩意儿来,给您解闷儿。”

文太师动容,插言道:

“陛下,那千里眼,莫非正是这苏小姐所指点做出?”

其余大臣有些了然吃惊,有些一头雾水,这就体现出皇帝的亲疏远近来。

皇帝示意太子:

“将这万花筒予太师一观。”

太师眯起眼,在太子的温言指点下,观看起其中奥妙,不时发出一声惊叹,勾得其他几位大臣全都心痒痒的。

太师依依不舍地看了两轮,里头的景象再度开始重复,这才依依不舍地递给身旁的杜阁老。

“巧夺天工,妙哉!”

文太师大加赞赏,大有想要赋诗一首的架势。

皇帝摆摆手,望向自始至终沉默的左相,略沉吟了下,没逼他表态。

边疆狼烟将起,笼络秦家在内的一众武将势在必行,左相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够为难他的了。

更何况,那个苏瑾沫形迹可疑,与白莲教妖人勾连甚深,锦衣卫那边要求顺藤摸瓜,不叫打草惊蛇,谁知道他又与念儿勾搭上了。

想起李念,皇帝心情复杂地看看孱弱的太子,心中又是一阵叹息。

若是太子身子骨再强些,能有个一儿半女的,他也不至于如此发愁。

老祖宗的江山社稷,不能断在他父子两个手里。

可太后与薛家背地里又蠢蠢欲动,广平侯府到底抱着何等心思,还未知晓。

还是再看一看吧。

“陛下?”

文太师又喊了一声,视线也扫过八风不动的苏家父女,暗赞一脉相承,却是对那小小女子更加青眼。

皇帝回神,询问地嗯一声。

文太师道:“陛下,千里眼之能,臣等亲眼所见,实乃冲阵杀敌保国安邦的利器。臣以为,这位苏姑娘,该赏!”

其余几位阁老纷纷附和。

皇帝望向没事人似的苏锦鸾,问道:“鸾丫头,你说呢?”

苏锦鸾眼珠子转一圈,带动面皮只觉额头刺痛,嘶地倒抽口气哎哟一声,就想叫皇上判她与秦氏解除母女关系。

皇帝金口玉言,他下了旨意,便等同于最高指示,这事便妥了。

左相倏地抬眼,不紧不慢插口:“小儿胡闹,万不敢担此夸奖,太师言重了。”

苏锦鸾听着话音儿不对,便宜老爹像是要高风亮节推辞皇帝封赏?这怎么可以,问过她这个当事人的意见了吗?

“皇上,我……”

“哎,你们爷俩莫要谦虚,鸾丫头有功于社稷,本就该赏。”

皇帝摆手打断她的话,将事情定了性。

“鸾丫头一本三字经,助我大炎幼童开蒙;一个珍宝阁,充实我大炎国库;新式军粮、千里眼等等,助我大炎御敌。”

“凡此种种,无一不是大功!当赏!”

“福喜!”

“奴才在。”

“传朕的旨意,苏锦鸾忠心为国,功劳赫赫,封平安县主!”

“谢主隆恩!”

苏锦鸾极有眼力价地叩首谢恩,又被皇帝喊起。

“忘记你那脑门上的伤了?”

苏锦鸾讪讪一笑,抬手摸摸额头,痛得又变了脸色。

“皇上,你可太大方了,回头我再想想辙,再给您出几个好点子。”

没办法,她本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信奉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皇帝这么够意思,她当然想十倍百倍报之。

“别胡闹。”

左相心底苦笑,轻轻呵斥她一句,心底满是苦涩。

皇帝显然是站在鸾儿这头,秦氏与苏瑾沫,唉。

“君前无戏言,我说到做到。”

苏锦鸾朝皇帝眨眨眼,一副咱俩说好了的得意模样。

“陛下,这三字经是何物?还有那珍宝阁,新式军粮,怎的都未曾听说?”

礼部尚书试探发问。

朝廷新封一县主,并不算小事,之后正要他们礼部张罗,不问清楚不行。

“太子,你与诸位爱卿解释吧。”

皇帝点了太子的名,显见得父子二人关系极为不错。

太子领命。

皇帝又喊苏锦鸾:

“鸾丫头,你且随朕来,朕有话问你。”

苏锦鸾脆生生答应着,小跑着跟着皇帝往里头去了。

左相担忧地看了女儿无忧无虑的背影一眼,心底又是一声长叹。

树欲静而风不止,祸起萧墙,真真叫人难受。

“这三字经是苏锦鸾所著的一部蒙书,三字一句,朗朗上口,其中包罗万象,词句凝练,便是孤读了,亦惊为天人。”

“这是孤亲自抄录的书稿,诸位大人尽可一观。”

太子略有些气虚的声音自外头传来,苏锦鸾心虚地脸上发热,小跑着赶上皇帝,小声纠正:

“这三字经真不是我写的,我只是将其抄录搬运过来,不敢窃据他人之功。”

皇帝席地而坐,望着

太子领命。

皇帝又喊苏锦鸾:

“鸾丫头,你且随朕来,朕有话问你。”

苏锦鸾脆生生答应着,小跑着跟着皇帝往里头去了。

左相担忧地看了女儿无忧无虑的背影一眼,心底又是一声长叹。

树欲静而风不止,祸起萧墙,真真叫人难受。

“这三字经是苏锦鸾所著的一部蒙书,三字一句,朗朗上口,其中包罗万象,词句凝练,便是孤读了,亦惊为天人。”

“这是孤亲自抄录的书稿,诸位大人尽可一观。”

太子略有些气虚的声音自外头传来,苏锦鸾心虚地脸上发热,小跑着赶上皇帝,小声纠正:

“这三字经真不是我写的,我只是将其抄录搬运过来,不敢窃据他人之功。”

皇帝席地而坐,望着

第130章 生死关前再走一遭

锦鸾归正文卷第130章生死关前再走一遭凡事一沾染上个毒字,听着便很瘆人。

皇帝见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心中也生出几分怀疑。

“此言当真?此丹乃是终南山的道士所炼制,进贡多年,朕服用之后确实感觉提神醒脑,有强身健体之效。”

苏锦鸾将那丹药丢回盒子里,长长叹口气,只回他一句:

“饮鸩止渴,听过吧?”

皇帝神色不豫,沉凝而坐,没再接口。

苏锦鸾有些回过味来,眼前的真龙不能随便招惹。

可已经招惹了,半途而废反倒不美,索性放肆个够吧。

“您近年来是否觉得偶然有头痛难忍之症?气血虚弱,视物不清,四肢麻痹,胸闷欲吐?”

她深吸口气,面色微微有些发白。

“最为严重的是,子嗣不丰,且生育子女先天体弱,亦有相似之症。”

“放肆!”

皇帝厉声怒喝,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将铺得平展的图画拍出巴掌大的褶皱出来。

“您别生气,气大伤身,或许是我小题大做了,防患未然嘛。”

苏锦鸾小心肝一阵噗通乱跳,脖子底下突感寒凉,被鬼魅一般出现的黑衣人掐住了喉咙。

“你别光顾着我啊,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还能跑了?快瞧瞧皇上,给他喂口水平平气,他这脸色不对!”

苏锦鸾挣扎着说话,推着浑身冷冰冰没点人气的黑衣人去顾皇帝。

她可不想背个弑君的罪名,也背不起!

“皇上?奴才进来了。”

福喜轻声禀告一声,一阵风似的进来,熟练地给皇帝喂水,替他捋着胸口顺气,看见桌案上那只眼熟的小锦盒,面上一喜,拿出里头的红色小药丸闻了闻,就要服侍皇帝服下。

“别吃!那丹里有毒!”

苏锦鸾真快窒息了,竭尽全力提醒一句。

黑衣人手劲一吐,她两眼一番,就要晕过去。

“算了,也不差这一点了,自作孽不可活啊……”

苏锦鸾扯出一抹苦笑,决定不再这个敏感的时刻,做些引人怀疑的举动。

慢性重金属中毒,日积月累的,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楚的。

她并非良医,不懂辩症开方,仗着一个遇仙的虚名,本就难以取信于人。

终南山的道士,一听就觉得高大上,声名赫赫,岂是她一介圈外人能撼动的?

心急了。

果然冲动是魔鬼啊。

可她问心无愧,这也便够了。

反正她还没认祖归宗呢,皇帝还亲口封了她个县主之位,若论识人不清的罪过,皇帝也有份,不至于全部迁怒于左相府。

嗯,就这样结束也没什么,说不定她眼睛一闭一睁,就又回去了。

那一瞬间,苏锦鸾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特别平静地准备迎接死亡的来临,如同前世每一次心脏病发时一样。

“放开她。”

皇帝推开福喜喂到嘴边的丹药,吩咐一声。

黑衣人令行即止,飘身而出,抛下苏锦鸾微顿于地。

“呃,咳咳咳。”

气流涌入,喉咙一阵刺痛,苏锦鸾控制不住地爆出一阵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

得,生死关前又转悠一圈,她还是挺命大的。

皇帝挥手斥退福喜太监,怔怔望着桌案上那张起皱的图画,出神良久。

苏锦鸾咳了好一会儿才停,喉咙里火辣辣的不舒服。

她瞅一眼暂时安静下来的活火山,抿抿嘴,爬起来自己过去倒杯茶水润喉。

无欲则刚,嘿,自从她不要命之后,整个人生都轻松了呢。

俩人同室而处,一坐一立,一发呆一喝茶,井水不犯河水。

“父皇?您无恙吧?咳咳咳。”

外间传来太子情急的问候,不时夹杂几声咳嗽,一听就身体不好。

福喜低声劝阻,不得皇帝的命令,不放人进来。

“你胆子倒是大。”

皇帝率先打破沉默。

苏锦鸾耸耸肩,继续喝水润喉。

祸从口出,她不冤。

至于胆子大么,不是有那句话叫,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呃,当着皇帝的面,还是别想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了。

皇帝面色沉沉,目光犀利得似乎要看穿她的心。

苏锦鸾朝他龇牙一笑。随便瞧,能看得她脸红算她输!

“你那个灵泉符,可能解毒?”

皇帝倏地收了怒色,平静问道。

苏锦鸾弹琴似的动动手指,突然对手中的茶杯生出兴趣似的,眼皮子也不抬地漫声答:

“唔,大概有点效果吧。杯水车薪,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懂的。”

皇帝再度沉默。

苏锦鸾叹口气,抱着杯子坐到他对面,随手抚两把遭受池鱼之殃的画。

这可是她呕心沥血好几天的成果呢。

“叫我说中了?这还真不是个叫人愉快的消息。”

“不过您知道的,我肯定不会坐视不管,能救几分是几分。且这毒虽厉害,却不是急症,咳咳。”

苏锦鸾不满意自己嘶哑的声音,又喝两口水缓解喉咙不适。

皇帝一指头戳在她额头,痛得她咝一声后仰避开,皱着脸摸一把。

“您怎么这样啊?都出血了!”

“朕这心都快叫你捅出血了。”

皇帝冷哼,随意在画纸上抹了抹指尖的血,指甲泛着淡淡的青黑。

“行吧行吧,病人最大,我不跟你置气。”

苏锦鸾挪挪屁股退后一点,光明正大地认怂。

“我知道你不信,这事好办。你将这丹药化开,捉几只小老鼠喂下,喂上段日子,大概就能瞧出端倪了。”

她想还问问皇帝刚才那么生气,是不是被她说中痛脚,比如子嗣不丰什么的,又不敢。

男人的自尊心是种很玄妙的东西,尤其还附着帝王属性。她还是老实点,别轻易捋虎须了。

这种举世皆知的事情,回头私下打听就知道,没必要这会儿图个嘴上痛快,连累身上皮肉受苦。

“你这些时日便留在宫中,朕有些累了,下去吧。”

皇帝揉着抽痛的脑袋,心烦地赶人。

“我给您按按吧,我这手艺还不错的。”

苏锦鸾破罐破摔,大着胆子上手按龙头。

她没胡吹大气。前世她看书杂,自学了些按摩穴道舒缓气血的法子,为院长妈妈他们献上一份孝心,反响真的还不错。

她最拿手的还就是头部按摩,毕竟最省力气。

第131章 第二好

锦鸾归正文卷第131章第二好俗话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可龙头呢?

苏锦鸾捏了两把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要命的问题,呼吸乱了一息,手下的力道倒是柔和如故。

“怎么,才想明白?”

皇帝微闭着龙目,淡然开口,不怒自威。

苏锦鸾按部就班地给他捏头,嘴角弧度有些尴尬。

“就挺荣幸的。”

她小声说话,尽心尽力按着。

“皇上你对我真挺好的,真的。”

皇帝轻哼一声,放松了脖颈,微微后靠在她单薄的身上,也不管这姿势会不会叫她辛苦。

“也得你能扶上墙。”

苏锦鸾嘿嘿笑一声,不客气地扳正他的脑袋,换个穴道按摩。

“您觉得好点没?”

“还不错。哪里学的手艺?”

皇帝稀松平常地问,仿佛先前的怒火都是苏锦鸾的幻觉。

“自己琢磨的。您也知道,我先前傻了那么些年,一朝开窍,神魂虽然醒了,可这废了多年的壳子到底跟不上,不够用。”

“所以我有空了就给自己按按,活络下气血,亲身试验过有效的,不然也不敢随便对您上手。”

苏锦鸾轻咳两声,喉咙还有些不舒服。

也不知道那些黑衣人到底藏在哪儿,神出鬼没的。刚才好像她又给逃过一劫了,好险!

苏锦鸾心中生出一丝后怕,但也还好。

她忍着发酸的胳膊,问:

“您留我在宫里,那我住哪啊?要不,我去陪陪太后她老人家吧?哪里该当清净些,我也好养养身子,多画些符。”

苏锦鸾很明白皇帝留她在宫中的意图。

监禁她怕走漏风声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在打她的灵泉符的主意。

能者多劳,她倒也没想拒绝,也拒绝不了。

反正苏府她也不想回去。

有秦氏跟苏瑾沫见天闹腾,不够烦心的。

“可。”

皇帝一口允了。

苏锦鸾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转头避开些深呼吸几口气,继续卖力地按着。

“对了,能不能把阿蓝调来陪我,我跟她也很是投缘呢。”

皇帝也答应了。

“好了,你那点子力气够干什么,罢了吧。改天把你这套手法教一教医女,省得隔靴搔痒一般不得劲。”

皇帝嘴上嫌弃着,话里的意思明摆着肯定了她手艺好。

苏锦鸾美滋滋笑着点头:

“行呀,我就不跟您讨赏了,算我孝敬您的。”

美不过三秒,汗水自她发际滑落,蜇得伤处一阵刺痛。苏锦鸾表情一阵扭曲,想擦汗又有些畏缩,索性把脸往皇帝面前一凑。

“我汗滴到伤口里了,您快帮我擦擦,我看不着。”

皇帝愣了愣,被她这么随意一催,也真就抬起袖子,避开她额头伤处,仔细地替她拭掉汗珠。

“你还真不见外。”

皇帝语气有些复杂,情绪倒还算得上愉悦。

苏锦鸾揪着眉头,嘟嘴抱怨:

“我原本可以在家睡个饱觉,有好多丫鬟姐姐伺候我;这不被提溜来您这了嘛,我有啥办法。”

皇帝草草擦拭她额头汗珠,见那伤处未曾处理,隐约能见着裂开的血肉,眉目间便沉凝起来。

“为什么会受伤?”

苏锦鸾啊一声,那股尖锐的刺痛过去,她的脑子也清醒了一点。

她知道皇帝问的是什么,摊手无奈答:

“您也瞧见了,我这小破身子骨弱成什么样了,气血两虚。灵泉符本身就是消耗我自身精血所化,数量有限,就这样咯。”

皇帝又屈指弹下她额头上的好皮,半点没留力气,弹得她哎哟痛叫一声,想捂又不敢。

“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还搞这么多事,徐徐图之的道理你不明白?”

皇帝的训斥不严厉,听在苏锦鸾心里却暖洋洋的。

她耍赖地抱住皇帝的胳膊,微微有些心酸地看着他两鬓的霜色。

皇帝也才四十多岁吧?古人寿命真的短。

“您快别训我了,我知道您对我好。您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第二个人。”

皇帝嫌弃地一把推开她,力道很克制。

“都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还有没有点样子。”

看着她站直了也就比他席地而坐只高一点点的瘦弱模样,皇帝教训的话就难以为继。

“回头叫太后给你好好补补。太后会养孩子,瞧瞧朕威武的模样,你也能好好往上蹿一蹿。”

苏锦鸾光笑不说话,就不捧场。

皇帝也笑了,问她:

“那对你第一好的是谁?苏老夫人?左相?还是元长庚那小子?”

苏锦鸾摇头嗯一声:

“是芳草,我的丫头。这些年要不是有她照顾我,我早没了。我信得过她。”

皇帝被个丫头比过,唔一声不发表意见。

“你先下去歇着吧,记着喝碗姜汤,别受凉,省得再过了病气给太后。明天一早随着明月去上学,先叫幽蓝那丫头给你当个伴读。”

“好的呀。”苏锦鸾笑眯眯答应,指指桌案上的画。

“要不要我重新再画一幅?”

皇帝面色微微有些不自在,挥手赶人:

“快走快走,小孩子家家的操心那么多,难怪不长个儿。这个朕自会着人修补,不用你管。”

苏锦鸾笑着跑走,出来正好撞见一脸焦灼的太子等人。

“父皇他如何了?”

太子一把拉住她,急切询问。

苏锦鸾细看他两眼,见他面上关切不似作假,这才将自己袖子从他手里挣脱。

太子这模样妥妥一个病娇,她只想敬而远之。

“皇上没事啊,你担心的话,进去看看呗。”

太子瞄她一眼,快步进了内室。

苏锦鸾让到一旁,等人都进去了,这才小跑着过去左相面前。

“皇上要留我在宫里住些日子,您回去替我告诉祖母一声,叫她别太想我,我会经常给她写信的。”

“然后您叫芳草把我的东西收一收送来,别叫她来找我,我另有差事叫她去办。”

苏锦鸾低声说了几句,左相点头,表示记住了。

“你在宫里,莫要淘气,惹得贵人们不高兴。”

左相一脸复杂地嘱咐。

才认回来的女儿,还没一起吃顿团圆饭呢,就要住进宫里了?皇上到底是什么心思?

这孩子虽然瞧着是个美人胚子,但还未长开,一团孩气的,应该不会叫人动那般心思才对。

“您放心,我就在太后宫里住着,平常跟着明月公主一起去上学,不惹事。”

苏锦鸾保证。

第132章 流风

锦鸾归正文卷第132章流风苏锦鸾忘了,有时候你不惹事,不代表事不来惹你。

“这是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奴才秧子,见了本宫为何不跪?颂春,过去教教她规矩!”

一道飞扬跋扈的声音自步撵中传来,其上端坐的宫装丽人睥睨而下,双眸带煞,气势十足。

宫女颂春应声而出,疾步行来,眼神是如出一辙的不怀好意。

避让路旁的苏锦鸾,眼睁睁瞧着电视剧中的狗血桥段活生生上演,只来得及在心中骂一句狗作者不当人,忙拉起身旁恭肃守礼的王芷避开。

“走,回去找皇上!就说有人抗旨,不欢迎我在宫里头住下,我要回家!”

苏锦鸾狐假虎威,撂下狠话就跑。

不跑等着当靶子给人打着玩吗?她又不傻!

“给我捉住她们!”

贵妃厉喝,怀里抱着的白猫嗷地一声痛叫,在她手背上挠了一爪子,被吃痛的贵妃狠狠摔下地。

“来人哪,有刺客!”

贵妃凄厉的呼喊爆开,惊得苏锦鸾脚下一个踉跄,赶紧站稳身子,头也不回地拉着王芷边跑边喊:

“皇上救命!督公救命!福山大人救命啊!”

苏锦鸾感受到狗作者浓浓的恶意,不,是后宫的无穷恶意!

她再不敢抱着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鸵鸟想法,后悔地想穿回去,掐死在皇帝面前口无遮拦的自己!

后宫每一口井里都埋着枯骨,她真是脑子瓦特了,居然往这凶险之地钻!

特么的皇帝死不死跟她有毛线关系!就算原男主李念仍旧成功造反上位,也不一定会卸磨杀驴,对她这个纯金的送财童女下手吧?

后悔的念头一闪而过,苏锦鸾满脑子扎针投井一丈红的,脚下越跑越快。

咦?阿蓝怎么没动静?

苏锦鸾记起一起逃命的小姐妹,回头一看,对上一张陌生的大脸,惊得啊一声,猛地丢掉捉着的手!

“你是谁?为什么跟着本姑娘!”

男子眨下风流天成的一双桃花眼,无辜至极地嘟起嘴喊冤:

“明明是你不由分说,强抢上人家就跑的,这时候却倒打一耙,你好坏的。”

苏锦鸾鸡皮疙瘩起一身,呃一声激灵灵打个冷颤,嫌弃道:

“好好说话!”

后头追赶呼喝之声逼近,苏锦鸾头皮一麻,顾不上搭理某只奇葩,扭头提起长长的裙子又要逃。

突地她腰间一紧,浑身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

有过此类经验的苏锦鸾僵着身子一动不动,任由身边陌生男子挟持跃起,恐高症差点发作。

特么的,这么不喜欢脚踏实地走路,你干嘛投胎做人?你去做鸟哇!沙雕!

苏锦鸾没腹诽两句,便被人挟着落进一处隐蔽的假山山洞之中,嘴巴被一只大手给牢牢捂住。

“嘘,别叫那些人打扰咱们的好事。”

男人恶劣地紧靠在她耳边说话,缠绵的尾音勾得苏锦鸾头皮发麻。

这声音!好像她曾经迷恋过的某位cv大拿哦,好听到爆炸!

心猿意马的苏锦鸾热着耳朵,老老实实跟他挤在狭窄得无法转身的昏暗山洞里,小心肝不争气地扑通乱跳。

耳畔传来一声了然的低笑,苏锦鸾整个人都热起来,默默唾弃自己:

苏锦鸾你个声控能不能争气点!这是发花痴的时候吗?

可还是好想听他讲话,这么会说你就多说点嘛。

苏锦鸾脑中瞬间浮现cv大拿曾经配过的几部网络剧,那些揪心挠肝的片段呼啦啦涌上心头,其中不乏某些甜得醉死人的情话,特定场景的那种……

“你很热?要不要我替你宽衣透透气?”

男人低而轻地在她耳边低语,似深情似戏谑。

苏锦鸾嘤地一声哀嚎,耳朵要怀孕了!

这是梦吧?她不要醒!

“出来。”

好梦从来容易醒,苏锦鸾撇撇嘴,在男人揶揄的低笑声中,小心地当先钻出不深的山洞。

乍然间感受到太阳公公的热情,苏锦鸾下意识眯眼抬手,手才抬起到一半,眼前一暗,额头上一只大掌已然替她遮阳。

“谢谢。”

她好奇地回头打量某人。

剑眉桃花眼,直鼻薄情唇,好一张勾人心魄的俊脸!

“谢谢姐姐。”

苏锦鸾再次道谢。

男子打扮的流风一挑眉,对上卫长风那张八风不动的死人脸,悻悻低头,一指头挑起苏锦鸾精巧的小下巴。

“眼力不错嘛,怎么看出来的?”

苏锦鸾咧嘴一笑,满眼痴迷。

“因为你是我偶像啊!”

那位cv大拿可盐可甜可男可女,但据可靠爆料说本尊是女的啊女的!

她的成名作《锦鸾归》里,更是一人包办了全部男女主配角色,连作者都夸她配得好,强得一批!

苏锦鸾本来是因为名字上的巧合而入坑,谁料掉进去就再也爬不出来了,心甘情愿在大大好听又多变的嗓音中沉沦……

话说,自打穿过来后,已经很久没伴着大大的声音入眠了呢。

苏锦鸾眨巴眨巴眼,嗷一声跳起来,抱住人家劲瘦有力的腰肢,小短腿一盘,抬起头耍赖似的嚷:

“你光天化日调戏民女,你要对我负责!不然我对你负责也行,你得跟我回家!”

流风一怔,哭笑不得地本想扒拉开这出人意料的小家伙,眼角瞥见卫长风那张死人脸上疑似破功的痕迹,桃花眼一眯,索性任由她抱着,压低嗓音说:

“真是拿你没办法,你想带我回家做什么?”

“睡觉!”

苏锦鸾想也不想地兴奋回答。

天惹噜!她的梦想要成真了吗?流风大大亲自为她讲床前故事哄她睡觉?还可以任意点播24小时不停的那种?只为她一个人?

awsl!

流风亲眼见到卫长风脸皮抽搐一下,虽然极细微,但依旧被她捕捉到了!

卫长风,终于被本姑娘捉到你的破绽了!

流风眼底精光一闪,二话不说,抽出一把软剑便朝他刺去!

苏锦鸾云里雾里转了两圈,这才稳住身子站住,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个人空来舞去,一言不合就打架,久久回不过神。

这是闹哪样?不是说皇宫规矩多,不许追逐打闹吗?

大内侍卫呢?不会正悄咪咪躲在暗处准备放冷箭吧?

可千万不要误伤她这条小池鱼啊!她是无辜的!

苏锦鸾见势不妙,扭头就溜。

“上哪去?慈宁宫在这边。”

苏锦鸾后脖领子一紧,四蹄腾空,悬空晃悠半圈,回头正对上流风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风流俊脸。

“你们,打完了?”

“嗯,打完了。”

流风勾唇一笑,凑近她无辜的小脸,眼睁睁看着一只冰雕雪铸的玉娃娃,变成了红通通的大苹果。

“这么喜欢我?”

苏锦鸾红着脸用力点头,张开双手又来抱她。

“你一定是我的!”

皇帝要是不交人,她就不交货,哼!

卫长风看不过眼,轻咳一声,死板板的声音代为介绍:

“平安县主,这位是你的贴身护卫,流风。”

第133章 这可是在宫里,万事小心!

流风?这么巧?狗作者不会也是流风大大的粉吧?

这是苏锦鸾的第一反应。

接下来便是:

“贴身护卫?皇上发的?太好了!”

卫长风嘴角再度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

什么叫皇上发的?村里过年发年货么?这个平安县主果非常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一般人可也得不到这样天大的好处。

要知道,当今圣上轻易不封赏的,就连宗室子弟的爵位都显得有些悭吝,快愁白了各家的头发,更别提是外姓旁人直接封赏县主!

满打满算,开朝以来,这也不过是第二位。

最难得的是,皇上竟然亲口下旨,把流风拨给平安县主调用。

那可是千面鬼手流风!就连明月公主都没这待遇。

卫长风心下连连感叹,亲眼见过这位震动暗卫处的平安县主后,不知不觉便将她给神化了。

据闻,这位平安县主与锦衣卫关系匪浅,东西两厂的太监头子都与之交好;她还与煞气腾腾的血观音元长庚那厮订有婚约。如此看来,遇仙一事也该有些影子。

流风跟着这么一位主子,倒也不算辱没了她。

“县主,属下还有要务在身,先行告退。”

苏锦鸾维持着四肢不着地的好笑姿势,艰难地回头给个笑脸:

“好哒,您去忙。”

能把自家护卫耍着玩,呃不,是压着打的高手,还是别得罪的好。

苏锦鸾虽然不懂武,但架不住她眼力好啊。刚才自家流风偷袭那位,跟人大打出手,她可全程都看在眼里的。

一句话,刚才正面刚的那场,流风自始至终落於下风。

不过也很厉害就对了。

苏锦鸾眼睁睁瞧着卫长风咻地一下飞走不见,吞口唾沫收敛一脸蠢相,真心实意地请教流风:

“那啥,我就偷悄悄问一句啊,你们是有内力吗?还是修炼的灵气?难道是佩戴有魂导器?”

流风随手晃悠她两下,见她吓得小脸惨白,哇啦哇啦闭着眼喊救命,这才满意地将小主子放到地上,弯腰俯身凑近,笑眯眯打招呼:

“主子你在编话本?听起来挺有趣的,请务必写来瞧瞧,属下一定捧场。”

苏锦鸾轻咬下嘴唇,捂着失序的胸口重重点头:

“我不会叫你失望的!”

流风紧盯她双眼瞧了一会儿,轻笑一声,突地单膝跪地,肃声禀告:

“属下流风,参见主子。”

苏锦鸾被她这一出闹了个手足无措,连忙扑上来拉她:

“快起来,别这么客气,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了。啊,我叫苏锦鸾,流风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流风望着伸到面前的白嫩小手,试探着将右手搭上去。

苏锦鸾喜笑颜开地握住使劲摇了摇,抚摸下她满是厚茧的粗糙掌心,心疼地问:

“练武很苦吧?”

流风愕然片刻,随即绽开一抹淡笑,与之前的魅惑勾人全然不同,像是换了个人。

“还好。主子,属下带您去慈宁宫安置,您嗓音有些沙哑,指尖发凉,怕是受寒了。”

苏锦鸾被她这帅气阳光的微笑晃了下眼,突然一拍脑门,随即又迸出一声惨嚎:

“嗷嗷嗷痛,喵的又忘记头上受伤了,美色害人啊!流风,阿蓝,快去找阿蓝,别叫人欺负她。”

话音未落,王芷自假山一侧绕过来,温温柔柔笑着福身一礼:

“主子别急,我没事。”

苏锦鸾大松口气,一手拉一个的,像是怕谁丢了。

“阿蓝你没事就好。刚才我着急跑路,不小心拉错人了,对不起啊。”

王芷抿嘴笑笑摇头,柔声解释:

“不怪主子。是卫统领将我拉开,流风大人主动将手放入你手里的。”

苏锦鸾回想片刻,啊地叫了一声:

“就是有猫惨叫那会儿对不对?我脚下绊了一下,没想到就被偷梁换柱了。”

苏锦鸾一脸稀罕地望着流风,这神出鬼没的本领,挺惊人啊,幸好是自己人。

“流风,我问你个事啊。”

三人溜溜达达往前走,苏锦鸾心情大起大落之下,便有些管不住嘴。

“主子请问,流风知无不言。”

苏锦鸾很满意自家护卫的态度,揉了把发紧的脖子,笑眯眯磨着小白牙问:

“你知不知道,皇帝身边有个一身黑的家伙,喜欢大白天穿夜行衣戴蒙面巾的,说话死板板凉冰冰,跟古墓派嫡传弟子似的没点人气儿,那人是谁?男的。”

流风轻咳一声,眼风四下扫着,活像是怕被谁突然从哪冒出来偷袭似的。

王芷同样俏脸微白,轻轻拽下苏锦鸾的袖子,轻声警告:

“主子噤声,那位大人,问不得。”

苏锦鸾小脖子一梗,不服气反驳:

“怎么问不得?他还真见不得人啊?”

然后她眼前一花,面前突兀多了道黑色的影子。

黑影丢了个小瓷瓶给她,说声“叶明冒犯,县主恕罪”,然后又跟阵风似的,消散了。

苏锦鸾冷不丁打个寒颤!

手里沁凉的小瓷瓶提醒她,刚才绝对不是幻觉!

这是动作快得都出残影了?还是人吗?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苏锦鸾撒丫子就跑,又被流风薅着后脖领子提起又放下。

王芷含笑提醒:

“主子慢些,莫要冲撞了贵人。”

苏锦鸾一脸懵地看看大胆冒犯的自家护卫,却差点被她眼底不加掩饰的艳羡给逗乐了。

苏锦鸾掂了掂手里的小瓷瓶,丢给明显流露粉丝属性的流风:

“这个送你了。但你以后不能随便提溜我了知道吗?我不要面子哒?”

流风眼疾手快地接过小瓷瓶,爱不释手地把玩两下,一脸忍痛割爱地双手奉还:

“这是叶大人送您的,属下不敢贪心。”

苏锦鸾大方地摆摆手:

“你喜欢就送你,君子不夺人所好。”

天下粉丝是一家,何必分彼此。

流风执意推辞。

苏锦鸾也不习惯当众拉拉扯扯,不好看,就决定先收下东西,回头私下里再送流风。

王芷看得好笑,摇头提醒:

“主子,流风大人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叫做千面鬼手,您猜猜这名号的由来?”

苏锦鸾啊一声,眨巴眨巴眼,顿时怒了,掏出那个大小色泽分量一般无二的小瓷瓶丢流风:

“你早掉包过了是不是!”

流风痞痞一笑,接过小瓷瓶收好,不置可否挑眉反问:

“主子如何确定,刚才丢来的这瓶不是真的?”

说完,流风与王芷默契躬身,肃声提醒:

“主子心善,对人不加提防,这本是好的。可是主子,您现在是在宫里,万事还请小心在意才好。”

“总有属下们顾不到的地方,您大意不得,千万保重自身为要!”

苏锦鸾怔怔望着面貌多变的俩人,一时也分不清,刚才他们到底是不是合起伙来做局骗她。

她叹口气,踮脚一一托了两人一把,意思意思扶她们起身。

“刚才要教我规矩的那位,是谁。”

第1314章 思念

锦鸾归正文卷第134章思念暖风煦煦,新柳依依。

苏锦鸾走得腿都有些酸了,慈宁宫依旧是“快到了”。

皇宫真大,她也想坐交通工具。

不,她想出宫。

王芷瞧着她泄气的小模样,抿嘴笑笑。这样开阔的户外,正适合说些隐秘事。

“当今皇后缠绵病榻多年,早不理事。如今代掌凤印的是承乾宫的宁贵妃,就是您方才撞见的那位。”

苏锦鸾虎躯一震,一脸无语。

出门遇boss,她这啥破运气啊,又感受到这世界对她的森森恶意。

苏锦鸾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只怕她的悠闲日子更远了。

“不过您也不用担心,皇上传了口谕,说喜您天真烂漫赤子之心,不叫拘束了您的性子。”

王芷望着她仰起的小脸上张得圆圆的小嘴,含笑点头:

“就是您想的那样,规矩上您可以松懈些。”

“不用跪?”苏锦鸾吞下口水,小声问。

王芷微不可察地点下头,没明着说是与不是。

“皇上抚恤贵妃连日操劳,下旨令和妃、端妃接替贵妃分理六宫事宜,好叫贵妃能安心静养。”

“那只不分上下胆敢噬主的白毛畜生,已经当着贵妃的面处死了。可惜贵妃白日里惊吓过度,发起热来,都有些癔症了,真真叫人忧心。”

苏锦鸾心底一寒,嗓子发堵,紧着声音问:

“是那只波斯猫?”

王芷面上笑意不变,声音依旧柔和悦耳,如同唱歌似的。

“您是说贵妃那只鸳鸯眼白猫?就是那目无主子的小畜生,已经明正典刑,凌迟处死了。”

“听说这鸳鸯眼的白猫很是名贵,乃是西域进献来的祥瑞之物,往日里很受贵妃喜爱,坐卧不离手的,万没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场。”

“可见无论为人为兽,忠心还是一等一要紧的。”

王芷发表一番感慨,又问:

“主子口中的波斯猫又是何物?幽蓝自认博览群书,倒是未曾见闻,难道也是主子梦仙所识?”

这话里不无自矜与好奇,苏锦鸾却没心思应付她。

凌迟处死,这是虐杀!

苏锦鸾激灵灵打个冷战,不敢想象那画面。

杀鸡儆猴?

这些心脏透了的家伙!

恶心!

苏锦鸾胸口一阵翻滚,俯身吐了。

“主子没事吧?”

王芷扶着她轻捋背部,为着手下硌手的感觉惊心。

才开春不久,夹袄都还没脱,总会显得人有两分臃肿。

可这位小主子却隔着衣服都能摸着骨头!

出身优渥的王芷这才有些信了那些坊间传言。

怕是这位小主子今年真有十三了,只是吃了许多苦楚磋磨,身形不显罢了。

也是个可怜人。

流风出手如风,连拍苏锦鸾身上几处穴道,又拿嗅瓶在她鼻子底下一晃,效果立竿见影。

苏锦鸾脑袋一清,胸口烦恶之感消除大半,狼狈地含一口王芷喂来的温水漱口,无力地被流风提起来往前跃了几丈,远离她方才呕吐出来的秽物。

“谢谢。”

苏锦鸾虚弱地道谢,畏冷似的瑟缩了下。

流风摸了下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无声地给予安慰。

这后宫里不养当真天真烂漫的人儿,她还是早些习惯为好。难得摊上一趟轻松的差事,不想这么早就搞砸了,砸招牌么不是。

“我没事。”

苏锦鸾扯出个苍白无力的笑,恹恹地没了说话的兴致。

流风与王芷互相交换个眼神,也识趣地不再多嘴。

三人一路沉默地走着。

苏锦鸾只觉一股疲惫自心底深处蔓延而上,脚下的地心引力都蓦地调高了几十倍几百倍,粘稠得叫她几乎迈不动步子。

遥遥望着显露峥嵘的血红宫墙,苏锦鸾默默叹息一声,双眼一闭,选择暂时当只鸵鸟。

允许她逃避一下吧,就一下下。

她听着耳畔王芷情深意切的呼唤主子,以及突然失重带起的风声,嘴角动了动,彻底陷入黑暗。

*******如花的分界线*******

苏锦鸾再醒来时,望着眼前陌生的环境,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她总不会又穿了吧?

这种事情可一可二,不,是可遇不可求,千万别整成个三生三世神马的,那绝壁走的是虐身虐心的狗血路线,敬谢不敏!

“主子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王芷适时进来,周到地服侍她坐起身,穿衣漱口,温柔得像个大姐姐,亲生的那种。

见到她,苏锦鸾就知道,她还没穿,不,是没有再穿,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是哪里?”

她还有些迷糊,含了口香汤漱口又吐掉。

王芷将小巧的痰盂交给小宫女,洗过手之后,又拧了帕子给她擦脸。

“咱们现在住在和妃娘娘的景阳宫。皇上说了,这里离明月公主近,上学也方便,好叫你们搭个伴。”

王芷见她仍旧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愈发小意笑着问:

“主子可想用些吃食?和妃娘娘惦记着您,晚膳特意叫送了饭菜过来,荤素都有,还有滋补身子的汤品,都热着呢,您尝尝?”

苏锦鸾勉强笑笑,起身下地上厕所。

“你们吃了没?”

“谢主子体恤,奴婢们不敢僭越。”

苏锦鸾听得一声声主子奴婢的,胸口堵塞得厉害。

可她却忍下没说,蹙眉上完厕所,出来后洗手吃饭,也没喊王芷跟流风上桌。

王芷想要服侍她用饭,才布了一筷子菜,就被打发下去吃饭了。

王芷仪态万芳地用了口熬得恰到好处的碧粳米粥,朝对面用得潇洒肆意的流风递个眼神,示意她瞧里间。

明亮的烛火下,偌大的圆桌上摆满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桌旁孤伶伶一个小人儿默默坐着,低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塞着稀粥。

流风挑眉,意思很明显:心软了?

王芷抿嘴笑笑,低头继续用饭。

在这宫里生活几年,她的心早磨硬了。人只有先活下去,才有对别人心软的资格。

苏锦鸾没滋没味地吃了顿饭,饭后也懒得动弹,干脆跟王芷要了纸笔写信。

提笔要写抬头,记起那人的身份任务,不想给他添麻烦,凝思片刻,一笔一划地写下:

见字如晤。

苏锦鸾皱眉。

她的毛笔字还是太丑,以字观人,她有点吃亏。

不管了,先一吐为快:

一别经日,安康否?

我这里春暖花开,雨水霖霖,倒还是悠然景象。

日前偶得一曲,可惜无人能赏,被笑作鬼哭狼嚎,有机会唱给你听。

窗外月色溶溶,照遍古今,皎洁如初。

你我共沐同一片月色,想来也是幸事。

值此良夜,我尚有闲暇舞文弄墨鸿雁传书,遥想兄之抱负与艰辛,自愧弗如。

我自来胸无大志,只愿吃饱穿暖与人为善。

只这善,何其难也!

勿以善小而不为,道理我懂,兄不必费心劝我。

兄所为乃大善。我能苟且偷懒,全赖兄等庇佑。

万望兄珍重自身,早日归来听我唱新曲,兄定不会嫌我胡闹。

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我心戚戚焉!

勿谓吾之厚颜也。自家做的词曲,若自己都不珍视,那还得了?就是好听,不许反驳。

知音难觅,茕茕孑立。

兄不在,我唱歌没人听,连吃饭都不香了。

另,兄在外若是寻到新奇种子,带回来送与我可好?

我突发奇想,想做些别样吃食,既满足口腹之欲,又弥补心中空虚,且可回赠兄之一二,万望在意。

当然,些许小事不敢耽搁兄之正务,顺手为之即可,来日方长,不急。

翘首盼归,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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