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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香赋》


书中命理诗——《南歌子.揽风》

《南歌子·揽风》——乞颜娜塔

纤手接尘霜

风雨兼露荇

洗尽铅华毅身心

忍度迢迢万里莫休停

长天连碧草

浅笑弄翩影

故梦绵绵孤时明

遥怜痴心一物空寄情

(19苏沐:书中命理诗是暗示了人物的结局的,亲们可以凭诗猜测一下。本书马上到感情戏了,所以进度也比较慢,谢谢亲们的耐心支持,后面的剧情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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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冒个泡……

沐沐:我就是冒个泡而已……求原谅……

我知道你们想问为什么最近更新这么慢呢?为什么呢?

因为期末啊,期末啊,简直要人命的节奏。

更新还是会有的,只是比以前慢一些,但大家应该看的出来每一章字数又增加了,求原谅哦

爱我就留言嘛,让沐沐有点动力呀。就算不爱沐沐,至少也爱咱家素锦嘛,就算不爱素锦,还有我们的王爷嘛,→_→嗯,就酱紫。

素锦:无良作者!

沐沐:(顶锅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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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佳人心机

楔子

寒风阵阵,白雪纷飞,皇城高台之上,一袭红衣的女子衣衫单薄,长发未束,腕间的红纱随风而动,在空中幻化着瑰丽的色彩,没有笙箫乐响,她却足尖生莲,步步婀娜,裙摆如曼珠沙华悄然绽开。

城外的老百姓围城一圈,指指点点,言辞中除了赞美还有惋惜。

“娘亲,她在跳舞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人群中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娃用糯糯的声音问道,伸着手拽了拽前头粗布荆钗的女子的衣角。女子苍白着脸,眼睛里噙着泪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孩子的询问。小女娃撅了撅嘴,喃喃道:“我以后也要向她那么美”话未落音,只听所有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高台上的女子纵身一跃,如展翅之蝶为生命画上最后一道丽影。

布衣女子用手遮住小女娃的眼睛,转身抱起她,“锦儿,我们,回家。”短短一句话断断续续,还夹杂着哽咽与啜泣,小女娃不明白,扭头去看,除了涌出的的皇城禁卫和黑压压的人群,什么也看不见。

正文

柳美人的病拖了数月也不见好,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她素来脾气不好,如此便更加常常为难下人,许多宫人选择投靠其他主子,只有我依旧守着这里。柳美人是柳家的二小姐,于一年前进宫,两个月就由选侍升为美人,后来却得了风寒,许久也不见好,皇上慢慢的冷淡下来,自古帝王多薄情,她似乎是认命了,恹恹的待在蓉香园不再出去。

这些都是慕含说给我听的,我进宫也不过三个月,许多事还是朦朦胧胧的,每日除了为美人煎药梳洗也没有别的琐事,于是便常常研究茶艺以供消遣。

“素锦。”慕含笑嘻嘻的走进来,镶银边的粉色宫装略微有些潮意,我抬头问她:“外头下雨了?”

她点了点头,从食盒中取出一盘精制的点心,“这是皇上赐给丽嫔的蔷薇雪霜糕,还剩这么一小碟赏给了我,现在带过来个你尝尝鲜。”

“丽嫔现在很得宠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我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她娇俏的小脸有些虚怠倦之意。慕寒的姿容在宫中也是上等,说不准什么时候也会成为后宫中争风吃醋的妃嫔,她一直都是不甘居于低位的。

“可不是,最近可是得意得紧,呼风唤雨的,脾气是越发骄纵了,昨儿个我沏了三次茶都不合她的意,还骂我是蠢货!不就是肚子里多了块肉么,我”说到这,我赶忙捂住她的嘴,在宫里说错一句都是致命的。

“丽嫔每日下午都有饮茶的习惯吧,你知道她好什么口味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慕含略微思索了一下,道:“不喜浓茶却又不喜淡茶,偏好清甜之味。”

“待会我随你沏茶,免得她又挑你的错。”

“你不用照看柳美人么?”她问道。

我朝堂内看了一眼,向来这会子柳美人也许又睡了。“不用,再说蓉香园还有小绿呢。”

到了伊菊宫,竟然像蓉香园一般死气沉沉。丽嫔因身怀龙种,理所当然应当热闹一些,怎会如此清冷,宫人们各干各的,大大气也不敢吭一声。唯有宫内的雏菊和大丽菊开得正艳,这会子正值盛夏,伊菊宫内的能工巧匠倒也是厉害,竟让这不合时宜的花开得这么好,我正要发问,慕含将食指抵在唇上,示意我不要出声。

路过幽香小径到了后厨房她才吁了口气,“丽嫔这几日总时睡不安稳,但凡午休有一点声音都要拿下人们发难,搞得人心惶惶的。”她挽起袖口,一只雕了茉莉的攒金银镯十分夺目,看来她也是丽嫔的心腹之人,否则怎会有皇上御赐的镯子。

“这边可有露水?”我问

“嗯,露水常备着呢,娘娘喜欢用雏菊上的露水泡茶。”说着,她便取了一个小玉壶过来。

我左右环视了一下,隐隐闻到前堂传来的淡淡玫瑰香味,有人说皇上初见丽嫔时说她浅笑时人淡如菊平日里又如丽菊般夺目,所以这个宫殿起名伊菊宫,而丽嫔研究命人宫里都种满雏菊大丽菊,但是也许没人知道她或许并不喜欢,只因为那个九五之尊的丈夫喜欢。

我打开随身带着的玫瑰凝露,丝丝香气沁人心脾。

半个时辰过去了,慕含端着茶水进入正殿,由于我不是伊菊宫的人,只能候在外边。过了一会,慕含叫我进殿,似乎一切都朝计划中的方向进展着。

殿内,层层珠帘,梦幻别致,只是太过于繁琐,反而徒增庸俗。

面前的贵妃椅上协斜倚着一个慵懒的美人,凤眸轻挑,朱唇不点而红,一身月蓝的苏绣望仙裙外罩着一层朦胧的滚雪细纱,不盈一握的腰间系上了玫瑰色的绸带,果然是个惑人的主,我略略扫了一眼,将头低垂,尽量显得谦卑恭敬。

我感觉到她的目光在我脸颊上停驻,“你这左边的脸是怎么回事?”

“回娘娘的话,年幼时不慎被火灼伤。”

“哦,本宫听慕含说今儿个的茶是你沏的?”丽嫔抬高下颌,问道。

“奴婢不才,不敢献丑,最近听闻娘娘身子欠佳,以前又与我们美人是旧识姐妹,所以替美人尽一份心力,愿娘娘早日康复。”这一串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人听了难免倦乏,只是做下人,最重要的便是一个忍字,等待着自己惊世之日。

丽嫔勾起一抹嘲笑的的弧度:“难为你们主子有心了,你先起来,同本宫讲讲这茶是如何沏的?”

我依言起身,“这茶是上等的敬亭绿雪,水则是浸过花蜜的玫瑰凝露与山泉调制的,将这水三煮三蒸,得下来的水珠能够略去花蜜中的甜腻保留玫瑰的清涩,用此水泡制,等茶叶舒展之后参入山泉才能甜而不腻,热而不烫,冷而不涩。”

慕含抬眸看了我一眼,随即又低下头。丽嫔放下茶杯,饶有兴致的问道:“人不可貌相啊,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

“回娘娘,奴婢今年十七,名唤素锦。”

“本宫问你,以后你可愿意来这伊菊宫服侍本宫?”丽嫔把玩着手里的四蝴蝶银步摇。

我抬起头,又跪了下去:“奴婢谢娘娘赏识只是我们主子病重,奴婢需得留下来伺候,怕是要辜负娘娘的好意。”

她打了个哈欠:“你倒是忠心,也罢,你们主子那模样怕是撑不住多久了。若是日后本宫唤你,你就过来沏茶。”说完,把银步摇递给我:“本宫赏你的,退下吧。”

当我退到门口,听到一个小声的声音:“娘娘不怕是柳美人使得诈?”

丽嫔笑道:“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怕的?我看素锦这丫头是不想被指去冷宫,来这里寻出路罢了。”

我莞尔,坦然离开。

谁利用谁,谁被谁利用,身在这后宫中的怨女是最难看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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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佳人心机(二)

柳舒心倚在门栏边,脸色苍白。见我回来,露出了一丝勉强的微笑。单薄的纱衣显得整个人都弱不经风瘦骨嶙峋。

记得曾经宫人们都说,柳美人是花仙转世,不仅姿容研丽,而且吐气若兰芳香四溢。得病后,她便日渐憔悴下去。兰香变成了药涩,皇上很久都未踏入蓉香园一步了,新帝登基不过三年,柳舒心是第一届入宫的秀女,当时盛宠不衰,但风光只有半年。

“怎样?可是办妥了?”她问道。

“暂不得知,戒心是肯定有的。”我扶她进屋,虽然天气不热,但是若是着了风,就真的印证丽嫔那句话——时日不多了。“十香素蕊,你何时给我?”

柳舒心缓缓的咽下一口药,道:“等丽嫔的事办好,我定会给你。”

“你这么肯定我会成功?”我将披风取了过来,马上入夜了,天气会慢慢凉起来。

“从小你就聪慧,心思细腻,丽嫔肯定会赏识你,至于十香素蕊,我们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我一定要让那个贱人生不如死。”说到这,她剧烈地咳起来,面色潮红,扶她入睡后,无事可做,便回忆起以前的事情,画面交错,穿插着不停息。

我以为她不会再提从前的事情,对于她而言也许没什么,对于我来说却是痛苦的交织。

柳舒心是名正言顺的柳府千金,而我不过是个小妾带来的拖油瓶,原本庶出就比不上嫡亲,加之又是与柳府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自然会受尽欺凌,娘亲叫我逆来顺受,我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是小小的不甘心让我想尽办法去偷偷学习各类乐器,舞技乃至兵书,想借此引起那个掌握我和娘亲一生命运的爹爹的注意。

柳府孩子多,在才艺方面出类拔萃的不止我一个,唯一的独特之处便是钻研兵书,只是爹爹发现后却明令禁止,烧掉了我所有的书。时光慢慢流逝,十三岁那年,娘亲死于难产,连带着未出生的孩子离开了这个世界,自此我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也不见了。

后来,新帝登基,右相来府中叙事,我为他沏茶后被夸赞围柳府姿容最出众的女子,便想引荐于宫中,借此与爹爹结盟。那个一心想要爬上高位光尊耀祖的男人自然是满心欢喜的答应,我以为自己可以逃出这个地方,没想到却是噩梦的开始。

柳家的姐妹们难免有不服气的,心中有稍许不快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而柳舒心为人冷淡,也看不出情绪,我以为,上天真的在保佑我,后来才知道,这个世界没有神灵,只有你自己。

进宫前三天,家中发生火灾,不知道为什么那日我却睡得特别沉,大火毁掉了我的左脸,疤痕爬满了脸颊,他说过会找出真凶,但最终却不了了之。柳舒心代我入了宫,自此,天下皆知,柳府有天仙,名唤柳舒心,貌丑若无盐,则为柳素锦。

我还记得被赶出柳府的一天,落魄如乞丐。

以前,我一直在想当初的大火究竟是谁所为,然而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柳舒心手中的十香素蕊是世代为医的柳家用十年时间的时间培育出的毒药,也是我最后的筹码。至于她与丽嫔之间的争斗我虽然不屑参与,但也明白后宫争斗谁狠谁生,只有她们两败俱伤的时候才是我赢的时候。

柳舒心每日都在喝药,始终不见好,开始怀疑有人在药里做了手脚,后来才得知,太医院也只是开了几副不痛不痒的药方,无法根治病情,毕竟她只是个失宠的美人,没有人愿意为她这样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尽心尽力。

有时我去领药,也都是别人剩下的的,日子过得拮据。

她当年也是经过三次筛选留下的,心高气傲受不得怠慢,气於心中,病自然不会好。

今日外面又开始下雨,柳舒心睡下,我坐在镜前梳洗,左颊上被烧伤的痕迹依旧明显,空余一对秋水盈盈的眸子。

或许我该感谢那场大火,有了缺陷才得以自宫中保命,美丽的容颜是荣耀,是资本,虽然能让人一眼发现却也能轻易招来祸端。就像柳舒心,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素锦姑娘在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尖细嗓音的公公挑起帘子,眯着眼打量。“丽嫔娘娘请您过去一趟,移步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有劳公公了。”我随意别了支银簪带上百花酿离开。

一路上穿过亭台楼阁,偶尔有几个姿容明丽的宫女,穿着素净别致的衣服,精心施了粉黛妆容,或唱歌或采莲,想来不过是希望把路过的皇上吸引过来罢了。

伊菊宫内燃着名贵的沉香,只是这木质香气却有些浓重,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又说不出错在哪里。

丽嫔显然近来气色不好,愁锁眉间,即使精心梳过的百花髻别有韵味也不如从前那般明艳。

“本宫最近心闷得很,太医又说无碍,只是这胃口还是没有,你可有什么法子?”

“奴婢不才,愿为娘娘效劳。”

再一次走进后厨,案板上都是各色美味佳肴,尤其是那道莲子鸡汤,色泽鲜亮,气味清新,丽嫔却原封不动的退回,难免让人生疑,即便是害喜也不可能两日动不了筷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慕含掀开帘来,绯红的对襟纱裙衬得肌肤雪白,虽然是炎炎夏日,但在她身上,这火红色却让人眼前一亮

“素锦,皇上对娘娘好温柔啊。”她无不神往的表情真真切切映在我眼中。

“你该不会动心了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我去笑道,随手拿来糯粉。

“你!你瞎说什么。”她脸上一红,娇羞万分,“别被娘娘听到了,不然我就没命了。”

慕含的反应我猜出了一二,这些进宫的日子她肯定是对皇上有意了,听说新帝今年才二十有四,正是风华正茂之时,只是不知道这种事情对于慕含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忽然记起刚进宫时,我打碎了福喜宫的玉瓶,按例,杖责二十。但慕含却替我扛下了罪名。直到现在,天寒时,她身上被打过的地方都会泛疼。我不是薄情之人,但也不愿意欠别人人情,不管她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我或许都该帮她一把,还了这个人情。

想着想着,碎冰圆子就已经成功,我参了些桂花,滴上一滴百花酿,花味更重,完全遮盖了原有的淡淡的酒气,如果没记错的话,有孕之人忌辣忌酒,只是没有人能尝得出这里头的酒味了。

走到宫殿外,我拉过慕含,问道:“你想不想见皇上?”

“啊?”她哑然。

“你听好了,今日天一黑,你就换上那件绣了月季的纱衣出来,我在荷花池边等你。”

她似乎听出了我的意思,道:“皇上曾说过,最喜欢浅清素色,最不喜欢女子穿粉色衣服。”

“这本来就是一场赌局,你要的不是合他的意思,而是引起他的注意。你若想去就去,我不会强求,你放心,我不会害你。”我拉着她的手,直到她眼中的疑惑消散。

“我相信你。”

柳舒心开始有昏昏沉沉变得夜不能寐,时常担心自己看不到丽嫔身败名裂的一天,她告诉我自己落得如斯境地都是丽嫔一手造成的。

好不容易安抚了柳舒心,我还来不及换身衣服就匆匆赶到夏媛园的荷花池边,慕含正望着半开的粉荷出神,月光下的纤弱身影美轮美奂,耳际的白色茉莉更是衬得她如月宫下凡的仙子一般。我听小莫子说皇上今晚要去皇后那边,必定经过夏媛园,特地花了些银子请走了园子里的“闲杂人等”。

一伙庞大的队伍渐渐接近,慕含还在发呆,偶尔伸手触碰粉荷。队伍停了下来,一个挺拔的身影走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却已然知道接下来的结局。

转身,一个极快的黑影在假山后面闪过,留下浓重的血腥味。我心中一紧,快步跟上前去。路过萧索的梅花园,一无所获。正要返回时,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住我,有人捂住了我的嘴。血腥气与奇异的淡淡药香混合成了极其复杂的气息。我可以感觉到那人骨节分明的手指,虎口处的薄茧磨得脸颊发热。我不安的瞪大了眼睛。

“别动。”低沉迷离的嗓音。略带压抑疼痛的沙哑。

我停止了挣扎,很显然,这个人受伤了,说不定他不一定能够压制的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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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深宫初遇

那人见我不动,移开了捂着我嘴巴的手,一个冰凉的物体抵在颈间,冷的让人发抖,是匕首!冷风吹过,我终于清醒了些,“你何必如此紧张,我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成不了什么气候,更何况——”我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以你的伤势,恐怕还是该先自救比较妥当。”

他面上覆着铁制面具,没有任何花纹,沉重骇人,在月光的反射下,处处寒光。

一番话过去,他手上的匕首却没有丝毫松懈的样子,反而更加紧贴,在我颈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我说过,不、要、动。”他的声音也加重了警告的意味。

我暗叫不好,恐怕是自己的那番话激怒他了。深吸一口气,拿出袖中的百花酿,笑道:“你左臂上的剑伤虽深,却也无毒,这百花酿由杏酒勾兑,擦拭伤口可以消肿,再用热水清洗包扎,五天便可去了疼痛。”

他缓缓的放下匕首,墨黑的长衫袖口绣着银白的图腾,形状怪异,似蛟似龙。“怎么,你不怕?”

“如何不怕,只是惶恐最是无用,现在天色黑沉,你若此时出宫时机最好,你带着面具我也看不见你的容颜,这一点大可放心,从此,就两不相欠了。”

我假装镇定的离开,却被他突然拽了回来,修长的指狠狠地捏着我的下巴。我疼的蹙眉,但又不敢声张,只能暗叹自己流年不利。

“小小女子,倒是有趣。”他靠的很近,药香渐浓。

“对于我这种小小女子来说,保命最是要紧,若是您大人有大量,就放了我,若是您非要杀我,我只求您每年来这烧些纸钱祭奠。”

他一怔,突然轻轻的笑了两声,我很明显感觉到气氛变得缓和。

“你叫什么?”他问道。

“小女子贱名恐污尊耳,不值一提。”我淡淡的回答,手心的汗珠越聚越多,黏腻不堪。

他看了我一眼,拿走百花酿,迅速的消失在面前。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有惊无险,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痕,一阵细细的刺痛感传来。既然脸上的疤痕已经有那么多了,又何惧多这一条?

回到卧房已经是深夜,我打了盆热水,用绢布擦拭伤口,泛起的疼痛唤醒敏感的知觉,小时候,夫人用鞭时就是这种感觉,麻麻地疼,压抑在心底,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的痛不要喊出来,没有人会真的心疼你,他们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伤,所以只有忍耐,待合适的时机一举还击。

“素锦,素锦,出事了!”慌张的敲门声打断了所有思绪。我打开房门,是一脸惊慌的小绿。

“美人她,美人她,快不行了……”

手中的绢布落地,我闭了会眼睛“我知道了,你去通知皇后娘娘跟各宫娘娘,这里有我就够了。”

走进寝房,纱幔层层,地上还堆积着带血的帕子,柳舒心安静的躺着,喃喃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过了一会,似乎知道是我来了,凄婉一笑:“素锦,我不甘心啊。”

“姐姐。”我握住她的手,时隔多年第一次这样叫她,“今晚宫中有大变,你且安心。”

柳舒心安静下来,又剧烈的咳嗽着,许久,才哆哆嗦嗦的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绢帕包好的物件交于我的手中。打开一看,是一株风干的植物,酷似鸳鸯藤,花呈橘色,想来,这就是十香素蕊。

“姐姐对不住你……这是姐姐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她顿了顿,眼泪流了出来,“其实那场大火……是,是……”她说不下去了,哽咽着。

听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我没有表现出一丝愤怒,只是轻轻拂了拂她的长发。仔细看她的容颜,如颓败的花儿,紧缩的眉头,松弛的肌肤,怎么也不像传闻中的花仙转世,反而丑陋的让人恐惧。一身药味,酸涩难闻。天之骄子的九五之尊,又怎么会再来临幸她?

“姐姐,你可知道,你的身子为什么一日不如一日了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我凑近她,笑道:“因为啊,我在药里添了些东西,能让你早日升天做花仙呢。”

她的双眼突然睁大,不知所措的望着我,突然喷出一口污血,溅在我的衣服上。她用双手卡住我的脖子,艰难的开口:“你是丽嫔的人?”

我轻轻一推,她就倒在床上,“素锦只是素锦,一直都为自己效命。

说罢,含笑看她抽搐的身体慢慢不动,双眼依旧睁大,看样子,是死不瞑目吧。

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只是最冷不过人心,比起我所遭受的,这还远远不够。无论在哪里,只有狠下心,才能生存。

待医官工人们来时,我守在柳舒心旁边,满脸泪痕,协助皇后打理后宫的德妃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好生安葬。

如我所言,宫中大变,其一,丽嫔小产,终生不能受孕。其二,丽嫔身边的执事丫头暮含受帝临幸。其三,柳美人病逝。

为柳舒心守灵三日后,我被调去焕颜阁服侍慕美人,宫中的新人一批又一批,而那些个不得宠的也只能发霉的角落里慢慢腐朽。

丽嫔因为失子之痛渐渐憔悴下去,太医院也查不出究竟。我用十香素蕊碾成的粉末以药服送,如果柳家人知道了,一定会骂我是疯子。十香素蕊的毒性极大,短短几日我就感觉到气短胸闷绞痛,只是在柳家人中,估计也就只有柳老爷子一个人知道,十香素蕊除了致命,还能重生肌骨,只是要分不同的用法了。只是这毒性终究是存在的,即便我用尽办法尽力压制,也只是延长它的发作时间而已。

这个时间,可能是五年,可能是七年,最后的结局确是一定的——不得善终。

近日天晴,我收拾了衣物准备去焕颜阁报道,路过一个亭子,这八角亭本是没什么特别的,但里面似乎是做了一个大有来头的人,所谓大有来头,只是从他不急不徐的饮茶动作和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来判断。他穿了一身浅蓝的锦缎长袍,腰间佩着一块翡翠,从背影上看,骨骼清奇挺拔。

我挪了挪脚,思考着该不该过去请个安,以免他一个不爽用宫规处置了我。

当我下定决心还是偷偷溜走绕个远道时,一个小侍卫懒散的挡住我的去路。

“我们爷请素锦姑娘过去。”然后用眼睛瞄了瞄亭子,亭子里的人依旧云淡风轻的在饮茶,丝毫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拿着瓷杯的手修长有力,略略白皙的肤色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主。

我扯了扯嘴角,识趣的走了过去,虽然我不知道这位大人物怎么知道我一个小宫女的姓名,但是淡然镇定的原则铭记在心。

走到亭中,不敢抬头,只闻得茗香悠然。按照宫规行了礼,默然的站着,只能看到自己鞋面上的图样。

“你可知,这是什么茶?”他问道,语气上扬,轻快明朗。

我这才抬头审视他,入眼的便是如指上白玉一般温暖清逸的容颜,清亮的墨色双瞳随唇角漾起淡淡笑意,墨发轻绾。明明就是公子温如玉,但周身的薄凉气息却充满了锐利的戾气。

良久,我接过他手中的瓷杯,清洌的茶味弥漫开来。

“是仙居碧绿。”我放下杯子,想着该如何称呼他:“公子,奴婢说的可对?”

他并不回答,缓缓开口:“听丽嫔说,你精通茶道,擅舞?”

我心下一惊,听他说到丽嫔,我大约能估摸到此人的身份,柳舒心曾经提起过,丽嫔是宣亲王的义妹,去年经宣亲王引荐入宫,他这样不避讳后宫嫔妃随意出入,一定是皇亲国戚了。“回王爷的话,奴婢不过是略懂一二。”

他似乎并不吃惊我只找他的身份,而是自顾自的接下话茬:“素锦姑娘可否卖本王一个面子,帮本王一个小忙。”

明明是疑问的语气,他却说的极为肯定,不容人拒绝。更重要的是,他是主子我是奴婢,我根本就没有推脱的机会。“王爷说笑了,奴婢自然是尽心尽力。”

他清亮的眸子又盛满了漠然的笑意,似乎是稀薄云层中的最后一缕光,耀眼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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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初入王府

长公主突然造访焕颜阁时我正在为慕含挑选做衣服的料子,她淡淡的扫视我,对慕含说想要请我过去给手下的人教教茶艺,为期一月,这个理由实在是牵强荒唐的很,可慕含毕竟无法回绝,疑惑的答应。

我坐在去往不知道哪个方向的马车,慢慢悠悠,心里仔细的盘算,但总是没有太多底气。

马车停在宣亲王府门口,没想到长公主竟然是宣亲王的托儿,这场戏演得实在好。

下人接过我的包袱,王府很安静,假山流水别具一格,绿藤爬满小石道,布局十分规整。突然看见一抹倩影,翩翩起舞,身姿如仙,看她的舞步,应该是前朝凉西的皇后所创作的十步桃花舞,只是这曲舞对舞者要求极高,凉西的皇后因为是异族人所以天生柔软,一般人即便苦练也只能达到形似了。

女子忘情的舞着,突然摔倒在地,我想上前扶她,带路的老管家突然开口道:“她叫婉娘,是府中的舞姬。以后你要教授茶艺舞技的人,就是她。”

“不知,王爷的尊名是?”

“瑾辰。”

当朝北燕皇姓北宇,北宇瑾辰,真是好名字。

看来宣亲王北宇瑾辰觉得丽嫔不能生育已经不能在后宫为他效力了,他一定想要寻找新的替代品,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选中我去教婉娘。

书房内,他正在靠窗翻书,阳光撒过来,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

我行了礼,他只是轻轻点头,什么话都不说,好一个敌不动我不动。

“王爷,奴婢心有疑惑。”

他翻了一页书页,道:“你是慕美人的丫鬟,并非王府中的奴婢,所以不用如此自称。”

我失笑,“回王爷,素锦心有疑惑。”

“请说。”他这才抬头,唇角微微上扬,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茶艺高超之人城中大有人在,舞技高超者,宫中也有,为何是我?”

他看着我,淡然到:“两者皆有,又对后宫事宜各宫娘娘喜好极有研究的却并不多。何况……”他停了停,突然有人敲门,进来的家仆说了些什么,他就离开了,我呆在原地,直到家仆通知我去会见婉娘。

初见她时,只着了一身碧绿的罗裙,像林中竹仙,透着灵气。只是宫中多为姿容秀丽者,她也只能算是中上。不过她身上的凛然傲气还是很吸引人。话不多,沉默寡言,但是只要我提起宣亲王,她的目光就会变得炽热,就像慕含一样,让人一眼就猜中这种少女心思。

我尽心尽力的教她,多余的事也不愿去管,直觉告诉我这里是个是非之地,必须尽快离开才好。

入夜以后,心口绞痛难挡,十香素蕊是毒,剧毒,服用七日后就会心口绞痛,四肢冰凉,肌肤上还会出现大片红斑,直到一月之后才会消失,连同疤痕也一并消失。

这种毒药能够给予你容颜,也能换取你性命,而我要做的就是在这五年里,一惊天下。

窗外下起了淅沥的小雨,我披上外衣,看到园中的婉娘正在费力的跳着十步桃花舞,最后一个动作,旋转七圈后将袖中的花瓣撒天,这时舞者手中握有一支桃花也一并抛上,在此时以长袖击鼓,抬头用嘴接住花枝才算终了。这个动作是最难的,她显然有些笨拙吃力,做不到位就蹲下来哭泣。

十步桃花舞,前朝皇后在临终前跳的舞蹈,一舞过后她便从高台跃下香消玉殒。当年我只有四岁,许多记忆已经模模糊糊,只记得跳舞的那个女子美到了极致,红衣妖治,惊艳天下。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够跳出十步桃花舞。

“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这样难的舞,没事两年三年恐怕是不行的。”我扶起婉娘,帮她擦拭脸上的泪水。

“我不怕苦。”她傲气的退后一步,自己用袖子胡乱一抹,“只是,我不想进宫”

地下残花一片,我问道:“你对宣亲王有意?”

她愣住,没想到我会问她这么直白的问题,她面色一红:“与你无关,我最终的结局就是像丽嫔一样,自从三年前他将我从青楼里救回来开始,我的命就不属于我自己了,对他而言,我只是个可以拱手让人的物品。”

“我听这里的下人说,你擅医道?”我问道,“你帮我一个忙,我帮你留下来。这笔交易,如何?”

婉娘不屑的轻笑,她一定以为以我这样资质卑陋的宫女所想出的法子都是不入流的。到底还是太单纯了些,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怎么能知道在这样吃人不留尸骨的深宫安然自保一定是有自己特别的心思。

我不急于申辩,独自坐在石椅上,娓娓道来:“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丽嫔是你们府上的人,你可知她是怎么终身不孕的?”

“丽嫔?”她略微惊讶了一会这个话题,随后归于平静,“宫外传言,是她浸浴前摔了一跤。”

“丽嫔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按理说过了前三个月胎像就是稳固了,只是你有没想过,太后跟皇上不是傻子,又怎么会让一个来历不明没有依靠背景的人先生下龙裔?”我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新帝登基三年才只有德妃诞下的一女,如果长子出生,只能在皇后或者四妃之间选择。你以为太医院当真查不出小产的原因?只是因为有人授意罢了。”

婉娘低头默然,良久才皱眉道:“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还未答话,身后突然传来若有若无的茶香,我转身行礼,微笑着向这个王府的主人请安。

“婉儿,你先回去。”他淡漠的神色没有丝毫破绽,婉娘张嘴欲言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就退下了。“素锦姑娘,现在可有空闲?本王可否有幸一谈?”

“王爷客气了,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遭了别人话柄可就不好了,素锦倒是没什么,就怕毁了王爷清誉,所以还是先行告退了。”放长线钓大鱼,欲擒故纵,欲迎还拒。

“昨日府里刚收到进贡的寒地血参,素锦姑娘可有兴趣?”他拂拂袖口上的灰尘,眼中透露出一抹戏谑之意。

我抬头看他,才反应过来,这宣亲王比我想象的更有城府,血参每年给宫中进贡三支,是百年难得的奇药,十香素蕊毒性太大,正需要血参来压制毒性,前些日子我确实有派人打听血参究竟赏给了谁,但是保密性不可能出现纰漏,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呵呵。”我干笑一声,“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点头,转身向西苑走,我紧跟其后,路过芙蓉池,灯火通明。自我入府以来,每到黑夜,这王府中所燃起的灯都要比别处亮许多,难不成……这王爷怕黑?正想着,前面的人脚步一顿,我整个人没来得及停下来,便撞上那人的后背,脚下一滑差点摔进芙蓉池。

他反应很快。一把揽住我,待平稳后才送来搂在我腰间的手。

我虽然一向自持脸皮很厚,但还是觉得有些不自然,灯光烛火下,那人越发俊颜如玉,他微薄的唇勾勒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这一次似乎是发自内心的笑意,没有其他情绪参杂,好看的不像话。

“素锦姑娘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我恼怒的看他一眼,不再答话。他突然扣住我的手腕,笑道:“下次本王就不能保证及时接住了,还是这样比较妥当。”

手腕上传来灼热的知觉,我突然明白婉娘的哀怨,这个男人,太懂得把握人心了,像她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很容易被他这种表面看似纯良无害,温润体贴实则城府深不可测的人牢牢抓住,任他使唤。或许,丽嫔就是这样,他只是觉得丽嫔没有了争宠的资本所以才要送婉娘入宫。可是,他究竟想要什么?皇位?兵权?难道他以为只凭几个女人就可以翻云覆雨么,这也太过天真了。

到了西苑一处屋边,他停了下来,问道:“你为什么要血参?”

我愣了愣,莞尔:“世人常说,百年血参有起死回生青春常驻的功效,虽然像我这样丑陋不堪的贱命别人不屑,但自己可稀罕的很。”是的,在这五年当中,这条命我稀罕得很,没有完成计划,就不能死。

他若有所思的伸出手,抚上我灼伤到辨不清本来面目的脸颊,“别人都拼命显示自己的清高与不俗,你又何必处处贬低自己?”

他虎口处的薄茧带上轻微的感触,低沉的嗓音似是哪里听过一样,我退后一步,躲开他的触碰。

他轻笑道:“本王还以为,素锦姑娘是什么都无所畏惧的。”

“只要是有思想的事物,都有自己所惧怕的,不过是隐藏深浅的不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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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城府较量

他没有理会我的话语,推开房门,我以为他是要在库房取血参给我。

屋内光线昏暗,还有一处上了锁的铁门。他拿出钥匙,靠近我耳边道:“原本是想让你看血参,不过,在此之前,本王先给你个惊喜。”

心里突然涌现出不好的感觉。

门被打开,墙角处蜷着一个被捆绑的人,房内阴暗潮湿,很难看清那人的脸。走近,竟然是小绿!我深吸一口气,装作惊恐,“是小绿,不是还在为柳美人守灵吗?怎么会这样。”

他淡淡的扫视我一眼,道:“姑娘的演技真好,恐怕她究竟是不是,您比我更清楚吧,阁主?”

“什么意思?”

“阁主试探婉儿,不过是说与我听,她是个弱女子,那笔交易,本王能做到的,她不一定能做到。”他眯着眼,显露出一股疲倦。

明人不说暗话,他显然已经调查过我了。

我将小绿身上的绳索解开,她依旧昏迷不醒,身上还有打斗后的伤痕,“王爷不怕素锦出的条件太高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哦?你想要什么?”

“江山,北燕的江山,这天下,你敢承诺么?”

他不动怒,捏住我的下巴,靠的很近:“你敢要么?”

一句话反问住我,他的力道很大,是一种警告,我慌了神,直觉告诉我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是说笑罢了,素锦要求不高,只是一个人而已。”

“能让暗夜阁如此费力寻找的人,恐怕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一个可以助我推翻北燕的人,怎么会是小人物,只是我从来不曾料到,宣亲王——北宇瑾辰会在如此短的时间掌握我的身份,想来他也不是朝中大臣说的废柴王爷,原来他跟我是同样的人,养精蓄锐以待一招击退敌人。

三天后,我被单独安置在一个安静别致的竹园,王府里开始传言:府有妖女,丑陋不堪,蛊惑亲王,不知廉耻。

他们说的很对,逐字逐句,一针见血。我品着上等茗茶,悠然自得。

“阁主,属下办事不力,请少主责罚。”小绿在烈日下跪了两个时辰,脸上已经晒死了皮,混合着汗珠,不断下流。

我合上茶盏,“弄影,好歹你也算是阁里的老人了,已经三年之久了,跟着我也有两年了,说你实力不强,又是分会会主,怎么这样的小差错都会犯?你难道不懂,你打乱的不是阁中的计划,而是凉西人的希望!”扔出的茶盏砸在她面前,她微启双唇,认命的低下头。

“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我扶她,“我们要跋渗将军南宫名的兵权。笼络人心是你最擅长的。”

“少主真要与王爷联手?”她顿了顿,道:“弄影觉得,此人城府颇深,背后实力极为强大,我怕……”

“我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若是想要皇权并且成功了的话必然不会放过我们,但是此时与他抗衡只能损失多年积蓄的力量,你懂了么?”我从发间取下珠钗别在她头上,“我相信你,整个凉西皇朝都相信你。”

婉娘的舞技越发高超,只是十步桃花舞终究卡在最后一步无法练成,权宜之计,我们只好选择了别的舞来替代,但好在她对茶艺但是接受力很强,每一杯都有独特的幽香,新帝好茶,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这些日子里,我的身子越来越差,颈部出现大片红斑,本来丑不堪言的容貌更加可怕,我开始担心自己撑不住五年,这一点倒是和柳舒心有些相似了。心口的绞痛更甚,唯有无力喘息。

靠在树下,看婉娘跳舞,展袖旋转,一颦一笑惑人心神。我扬起手,想告诉她舞步出现了些差错,却发现自己没有丝毫力气,汗如雨下,身子冷的像冰,抬起手重重的落下。

远远,看见一身锦袍的修长身影,婉娘停滞了一下,更加卖力的舞蹈,他直径走到我身边,似乎想要说什么,我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大口大口的吸气。

他察觉到不对,用手背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皱眉道:“怎么这么凉?”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我平稳了一下气息,站起身,眼前突然一黑,只觉得自己扑倒在地上,胳膊上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看来,十香素蕊真正发挥药性。

北宇瑾辰走过来,伸手扶起我,深如幽暗之泉的双眸盯着我,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血参应该是益气养心的东西,怎么到了你这反而像吃了毒一样。”说罢,也不等回答就打横抱起,我只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还是隔着衣服传来的体温。迷迷糊糊的,感觉昏昏欲睡。

“王爷要去哪里?”婉娘拉住他的衣袖,咬着下唇,苍白惹人怜爱。

“明日是你入宫的日子,回去休息吧。”他不动声色的向前一步,躲开了她的触碰,准备大步流星的离开。

“王爷!”我看见婉娘眼中的怨恨,“难道在你心中,婉娘就一点地位都没有吗?三年的追随,都比不过你认识这个丑陋宫女的一个月?”她道,“还是,王爷接她来教我只是为了方便王爷自己!”

他停住了脚步,我暗自叹息,这个女人真是笨到极致了,这种质问的口气,只会让他更讨厌他,北宇瑾辰是什么人,是绝对不会让人挑战他的威严的,婉娘真是辜负了这么好的容貌。

“本王好奇,在你心中,美丑的界定是什么?”他没有转身,语气还是让人猜不透情绪,“看来,你真的需要好好的在宫中**一番了。”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王爷!”她凄惨的喊了一声,我初见她时她身上的傲气完全不见了,“婉娘……只是不想离开你……”

我知道北宇瑾辰听见了,但是他又装作没有听见,我不知道他的心究竟有多冷静,可以完全视而不见。

困倦来袭,迷迷糊糊的的半睁着眼睛,看见点点竹园翠绿,鼻尖萦绕着淡淡茶香,觉得安心不少。闭上眼睛准备沉沉睡去,只有在梦里,我不会日日盘算,不会勾心斗角,不会……

突然听见小时候娘亲对我哼歌的声音,眼前也由黑暗渐渐变亮,转瞬间,又步入黑甜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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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王妃之谜

无尽的厮杀,疯狂的呐喊,十四岁入了暗夜阁,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练就冷血的性情和武艺。我永远忘不了为了生存杀掉姐妹们的瞬间,大家说好的生死不弃就因为我而全部毁了。那个时候,老阁主说我的血液是凉西的血液,我的骨子里应该带有国仇,她说死掉的这些人不过就是为了练就我的心智,她们亦不过是我的玩物罢了。

可是那么残忍,那些姐妹们那样单纯那样信任着我,我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心也那么狠,让她们一个不留。

老阁主重紫把阁主之位留给我,她说,只要我愿意,整个天下都是我的,整个凉西都是我的,因为我的身体里流着凉西最高贵的血液。

国仇家恨,一切的一切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难道我的出生就只有一个目标——复国吗?

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大汗淋漓。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坐着位曼妙佳人,白色的素纱衣,精施粉黛,垂眸沉思。

“婉娘?你这是……”我疑惑不解,半做起身。

“我,我是来给你送葬的!”话刚落音,一把匕首直直的冲着我的心口刺来。我一时间躲闪不急,用手握住匕首,她却像疯了一样,力道很大,匕首深深划过手掌刺来。我只好侧身,匕首插进肩膀,疼痛传来,我一把推开她。

“你疯了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我喊了一声,伸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我忘记手上的伤,打完之后才感觉到刺骨的疼。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连同眼睛也留下血迹。

她停了下来,突然捂着眼睛大叫,痛苦的在地方翻滚,我实在不明故里,该疼的打滚的人是我才对啊。

叫声引来了下人,一团慌忙之后才将婉娘带走,府里的陈太医为我包扎伤口。在他拔出匕首的时候我深深吸了一口,额头上的汗直冒。

陈太医用绢布擦拭了匕首,留在绢布上的血液确是浅淡的玫红色,我心下一惊。

处理好伤口后,他拿着绢布道:“在下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我扯了扯嘴里:“大人请讲。”

“从这血液的颜色来看……姑娘身体里有毒液,而且还是十分不寻常的毒,在下学疏才浅也无法说出是什么导致的,再着,婉娘的眼睛恐怕是要废了。”

“废了?”

“毒血进了眼睛,估计医治不好了。”他停了停,又道:“姑娘最近是否服用了寒地血参?”

我抚摸着手上缠绕的纱布,发现手上的肤色白皙了许多,如玉如脂。我不自觉的抚上脸颊,烧痕还在,但很明显比之前浅了许多。“有什么话,大人就直说吧。”

“这毒有些类似金诛草,但又有些不同,金诛草会让人心口绞痛,血色浅淡,血参可以压制其毒性……这毒药姑娘是自己服用的,还是……”

好厉害的人,才二十出头就能够知道别人所不知的,虽然没有完全猜对,但也是看准了一半,此人若不能为自己所用,怕是后患无穷。

天色阴沉,我已经顾及不到伤口的疼痛,装作一副惊讶的模样:“我并不知晓,难道……有人下毒?那太医你可是诊断准确了?”

“在下祖上世代为医,但世世代代又是以游历江湖的郎中为生,奇闻异事记载了不少,在下自小随着家父游历,这金诛草是真实见过的,因为王妃就是因为金诛草才逝世的,在下实在无能无法救治说来实在惭愧……”他皱了皱眉,轻叹一声:“姑娘的病情,在下只是推测,姑娘也不要太担忧了,时辰不早了,姑娘先休息,外伤已经没有大碍,只需要毫升修养,在下现在去看看婉姑娘了。”

陈太医收起药箱,欲先行一步,我急忙拉住他的衣角,道:“太医,我的病情请先保密可好?”

他点了点头。

过了一阵,一个小丫头走过来,说道:“锦姑娘喝药吧。”

这小丫头面容清秀说话伶俐,一看穿着更是与他人不同,想必也是在府里头掌管着些人,我淡淡的接过药碗,浅浅的抿了一口。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锁心,这些天就由奴婢来照顾姑娘。”她笑了笑,脸上的梨涡甚是可爱。

“我已经五天未见到你们王爷了,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都不来?”

锁心摇摇头,道:“王爷只交代锁心照顾好姑娘,其他的,奴婢也不清楚。”

我将药碗搁置在桌上,从枕头下拿出一幅画,慢慢展开,锁心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我打了个哈欠,“想必你也知道,我素锦虽然只是个低贱的下人,但也是你们王爷的贵客,你是府里的掌事丫头,孰轻孰重你应该分的清楚。”

她扑通一下跪倒地上,言语恭谨:“锁心知道姑娘是王爷的贵客,所以绝对不敢怠慢,姑娘若是想问画中的人,其实就是王爷已逝去的王妃——珉察氏罗玉。距今为止已经逝世三年了。”

我看了一眼画像,画中的人清丽俏皮,灵动的双眼就像她耳际别着的玉蝶花一样,这样清新自然的女子已经是世上少见,即使姿容胜人一等的丽嫔也不及她十分之一,我见过婉娘穿着天蚕纱衣的模样,纯洁素白,恍若精灵,而画中的罗玉也是一身素白,站在花树下,像云端那头的仙子。若我的容貌不曾损毁,也一定输她几分。

她确实很美,只是让我好奇的是,明明我们眉眼处明明没有一处相似,她却让我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在照镜子一样,这种感觉让我觉得恐惧。

“那,我问你,这碗药里的夹竹桃汁也是你们王爷赏我的?”将碗里的药汁沿着花盆内的根茎缓缓倒下,语气听不出一丝起伏。

锁心瞪大双眼:“怎么会有夹竹桃汁液?”她把药碗接过仔细检查,倒也不像做戏。

“家贼难防,这也不怪你,不过,我要是不留心喝了,你怎么像你们王爷交代?”

锁心趴在地上磕头,她知道,如果这件事被抖出去,至少,她的掌事丫头的位置是保不住了。

“你先起来,只要你放心我,我放心你,这就好办了,懂了么?”

她犹豫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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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李代桃僵

修养身息的时间里,我几乎是白天睡晚上睡。因为跋渗将军还未赶回皇宫,宫宴推后了三天,我听人说,婉娘的眼睛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由此可见十香素蕊的毒性有多大,能够种出这么毒的植物的也只有柳家人了。

微睁双眼,窗前负手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独自寂寥,有说不清的孤寂。我抚了抚额头,努力清醒了一些。手背上透出莹泽的白皙,我扶床坐了起来,就听见北宇瑾辰淡然的声音:“伤还未好,就休息吧。”

我低低一笑,道:“王爷在担忧什么,是担忧素锦知道的太多了,还是……婉娘不能进宫?”

这时,进来了一个小丫鬟,默默地端来汤药就退下了。我隐约好像明白了什么。

“锁心呢?”我问到。

他慢慢的扫视了我一眼,道:“已经好生安葬了。”

我愣住,没想到,竟然是我害了她。

“她不忠于自己的主子反而投靠他人,素锦姑娘对这个结局可还算满意?”他挑眉,言语里没有一丝感情。

“我只是觉得自己跟王爷这个交易总是处于弱势,交易本该建立在公平的基础,王爷知道我暗夜阁这么多事情,我打探一些王府的故事也无可厚非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尽管暗夜阁杀人无数,尽管我的手上早就沾染了无数鲜血,但锁心不该就这样结束了生命。

他又面向窗户,淡淡的说了一句:“伶牙俐齿。”

我走到他身边,像他一样面向窗户,窗外阳光正好,斜斜地洒过来。

“王爷,应该担心婉娘的事才对。”

他转过头,食指微曲挑起我的下巴,视线停留在左颊上,眉头微蹙。我这才想起自己脸上的伤,赶忙退后一步,不自觉的用手拂面,很明显的感觉到,疤痕又浅了许多。

他勾唇一笑,没有多言,过了一会,门里进来了一个女子,容颜明丽,落落大方的施了一礼,我站在女子的身边发现个头倒是与我一般大小。

“这件事情,还需要阁主多多出力了。”

我思索了一会,道:“王爷的意思是,李代桃僵?”

女子又施了一礼,道:“有劳阁主了。”

我张了张嘴,没想到她的声音居然跟我的这样相似。

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回道:“素锦可不能白白的劳动,暗夜阁那么大的组织,需要钱地方可不在少数,我要一千两黄金。”

“好。”

他答应的太干脆,我心下狐疑,究竟是这个事情重要到要花这么大的价钱,还是王府钱多的没地去了?

“王爷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北宇瑾辰眯了眯眼,似有些疲乏,“你只需要按照计划来,以后自然会知道。”

用过午膳之后,下人送来一件衣服,远看十分华丽,近看入目流光彩溢。裙摆处极尽奢侈的南海珍珠缀连而成,衣襟处用天蚕素纱系上花结,外罩一件琉璃彩纱,阳光折射下映出七彩光泽,如梦如幻。

这件舞衣怕是花了大价钱制成的,看来王爷府的闲钱太多了,我有些后悔自己要的太少。

傍晚,石阶小巷上坐着一个翩翩少年郎,唇红齿白,我第一次发现弄影女扮男装居然这么美。

“少主。”

“可是查到了些什么?”

弄影点头,道:“少主猜的没错,珉察氏罗玉的死跟宣亲王有着莫大的关系,也有人说,王妃就是王爷一手设计害死的。”

“证据呢?”我皱了皱眉,再心狠手辣也不至于害死自己的妻子吧。

弄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我打开木盒,是一株干枯的草。

“珉察氏罗玉是因金诛草而死,我在西苑的废田里发现了金诛草,这东西生长的条件极为苛刻,如果真的是在杂草中可以自由生长而非专人种植,那北燕的家家户户都该长起来了。”她顿了顿,道:“不过,看样子也有段时间没有打理了,金诛草都枯萎了。”

“而且,珉察氏罗玉,是左相的女儿,二夫人的庶出,虽然是庶出,但她是家里唯一一个女儿,所以在家中地位也极高。”

我叹了口气,这些思绪怕是得慢慢整理了,一时半会我也理不出个大概。

“老阁主让少主谨慎行事,宣亲王绝对不是外界传闻那么简单。”

“我知道了。”

弄影递过来一个小瓷瓶,打开瓶塞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心下了然,将它塞进袖中。

回到王府已经是深夜了,路过芙蓉池时我发现婉娘就坐在边上,身边有一个服侍她的侍女。我走过去,她的眼睛上蒙着绸带,有几分可怜,然而一想到自己肩膀上的伤,那些同情就烟消云散了。

我悄悄的走过去,回头又看了一眼,突然听见一声水响,侍女的叫喊。

“来人啊,有人落水啦!”

没想到婉娘竟然会自寻死路,我跑过去,只看见她素白的衣服在水面上飘着。侍女不住地喊着,来了一些家仆却都犹犹豫豫的,似乎不会水性。

我把鞋子一脱,跳入水中,冰冷的池水灌入耳朵里,我努力的寻找她,终于用手拉住她的胳膊。

记忆倒流,这个场景无比的熟悉,只是哪个少年却早已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把婉娘拖到池边,所有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半身泡在水里,扶着池子喘息。

“太好了,太好了,救上来了。”人群一窝蜂的涌上来,抬走了婉娘。

我趴在池边,看着他们抬走她,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你还想在水里泡多久?”

视线里出现一只修长的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十分显眼。

我将手搭过去,他一把拉我上岸。坐在岸边突然觉得有些反胃,一点都不想走路。

北宇瑾辰将外衫脱下披在我身上,站在一边。

“你去看看婉娘吧。”我将外衫搂紧才觉得温暖一些了。

他看了我一眼,向管事的管家道:“你送她回去,叫陈卫炎过去。”

“不必了,都是小伤,我处理一下就好了。不用劳烦陈太医。”

他没有答话就离开了,完全把我说的当成了耳边风,若不是因为一千两黄金,我真该好好教导一下他的为人处事。

入夜,肩上的上课隐隐的疼,从怀中掏出小瓷瓶,坐在铜镜前,脸上的伤痕淡到几不可见,用手指沾染上瓷瓶里的药水,敷在左颊,半晌过后那些疤痕又慢慢浮现,只是颜色还是稍浅一些。

弄影说这个药水做成的假伤疤不能沾水,遇水而融。

我还需要一些时间,直到找到合适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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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暗潮汹涌

清晨,阳光稀薄,从云层中透出来。

我换上淡紫色的面纱,随便绾了头发,漫不经心的向书房走去。

沿途路过小径,有几棵夹竹桃繁茂地生长着。我突然想起了锁心,那么年轻的姑娘,刚刚当上掌事,最终的结局却是北宇瑾辰一句好生安葬。珉察氏罗玉嫁给了他,换来的是金诛草断肠而逝,婉娘倾慕他数年,最后得到的结果是无奈轻生,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与他有关的人都会没有什么好下场。不过他倒是与我有些相似了,娘亲因我而死,暗夜阁的姐妹们也因我而死,柳舒心亦是如此。不同的,也许就是,他不会感觉不安感觉愧疚,而我会。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宣亲王府不大,却十分精致。也许是因为地势的原因,夏天十分凉快,人不多,也很清净。我听说先帝本来十分疼爱还是六皇子的宣亲王,为了方便,给他在皇宫不远处修了一处宫殿用来避暑,只需要坐船,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只是没想到先帝突然暴毙,留下的懿旨却是让最不受宠的七皇子继位。这件事情当时在北燕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太后用了好些手段才压住流言蜚语。

他明明是含金勺子出生,蜜糖罐子里泡大的,为什么有着这么凉薄的心?

我去书房时,正好有一些王府的谋士从里头出来,看起来都是年纪颇大的老人,最后一位出来的老者看到我,微微点头致意,我微笑回应,心说自己明明不认识他。

书房里,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许多书,大多都是与兵法有关的。北宇瑾辰坐在榻上,摆了一桌棋局,与自己对弈,身边只有那个老管家垂眸站着。

我自顾自的坐在他对面,他头也不抬一下,继续落子。

我执起黑子与他对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就被困在死局中,胜负不言而喻。

从小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下棋跟骑马,所以每次对弈必输,每次骑马必摔,连阁里的老阁主都没话说了。

“王爷倒是有这份闲情逸致啊。”我嘲讽他道。

他放下棋子,端起茶盏道:“阁主来这有什么要事么?”

“自然。”我直视他,“素锦从来都不做亏本的买卖,所以这一次要加筹码。”

北宇瑾辰这才抬眼看我,“加多少。”

“再加一千两,黄金。”

老管家瞪大了眼睛,急急得回道:“王府又不是金库!”

我哼了一声,也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回道:“别人知不知道我不清楚,至少,我知道王爷所经营的可比暗夜阁多多了。”

北宇瑾辰也不气恼,又淡淡一笑,道:“贪欲,人皆有之,只是太过贪心,就要自食其果了。”

我没想到他也会讨价还价,还说的这么大义凛然,想来他当皇子的时候就应该是捞够了本钱才对。

“一千两黄金,是因为我以为一切都顺利,这了不包括在王府里所承受的东西。”我指了指自己肩上的伤口,满意的看到管家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

“好。”他轻轻放下茶盏,将桌上的棋子一一收回。

“王爷……”管家欲言又止,终究在看到他们王爷摆手后作罢了。

黄昏下落,彩霞染天。

换上云霞舞衣,轻点额妆,略施粉黛,忽然记起一句烟花小巷的小曲儿:美人如仙,此乃至毒,美人如梦,本是虚幻。温柔乡,衣冠冢,此情不过烟花碎。

也许是很多年都不曾上妆,不曾好好的在镜子里看看自己,而现在,这张脸倒让我有些不适应。我用左手挡住左颊,半面容颜如梦如幻。我见过的最美的眼睛就是画中的罗玉,一汪秋水盈盈,而镜中的自己,那双眼睛承载了太多仇恨,终究不能与她相提并论。

舞衣长袖,袖子中缝了暗兜,采集清晨最娇嫩的粉月季,取下花瓣装进暗兜,桌台上透明的水晶瓶中有五只色彩斑斓的蝶儿,瓶塞上放置着一条银链子,我将银铃链系在脚踝,每一步,尽是清脆之音。绯红的面纱遮住脸上的疤痕,只余下一对双眸和额间的一点梅花图样。

回头看见北宇瑾辰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怎么?不好看?不过这衣裳倒是挺合身的。”我拎起裙摆转了一圈,刹那间,裙摆的珍珠绽放异样华彩。

“不穿鞋?”他挑眉道。

“对啊,不穿鞋。”我指了指脚上的链子。

他转头看了看门口沾着灰尘的青石板小路,没有答话。

“所以,还请王爷帮素锦一个忙。”我走过去看着他,他转了转黑瞳,十分自觉的抱起我。原本我只想戏弄他一下,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抱起我了,眼中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浅淡笑意,看不出情绪。

“如果不出意外,皇上会招你去武陵宫,到时候,她会接应你,你大可全身而退。”

我点了点头,不再多想。

马车上铺着软垫,我扶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过了半个时辰,天色暗了下去,马车也停在了宫宴所在的景乐园。

下了马车,看到一池荷花,池子极大,一眼望不到头。池中央有高台,台子边放满了莲花烛台和水灯。

我踮脚试了试水温,踩到了水中木桩,这木桩一直排列到台边。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只当人凭空站在水上。

“宫宴就摆在荣华池边,阁主可有把握?”他抚弄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凛然的气息更加浓烈。

我点头,算是回应他。眺望远方,无尽的城墙。宫,就是一座用金砌成的牢狱。等待那些被蒙了双眼的人们跳进来,然后吞噬,永无翻身之日。

我仿佛看到华服靓丽的男男女女在自己一手建造的牢狱中狂欢,可悲又可笑。我转头问他:“你猜,最后鹿死谁手?”

他淡漠,“无情,无心之人。”

他说的对,无情便是无心,无心便是无惧,无惧,便是赢家了。

各类宫女行色匆匆,挂起无数宫灯,摆上无数佳肴,我坐在邻水的树上,被花叶遮的严严实实。

北宇瑾辰突然喃了一句起风了,我不知道他的意思,低下头看他,四目相对,他突然蹙了蹙眉,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背影挺拔,那一身暗紫朝服让本是温润如玉的气质消失殆尽,银冠绾起头发,完全不像初见时那般随意。看起来这样美好的一个人,却也是满心城府步步算计。

“迎驾——”一声尖利的嗓音响彻阖宫上下,仔细看去,所有人都跪拜而下,我看到北宇瑾辰的侧颜,没有丝毫不恭,他把情绪掩的如此之深,要有多大的耐力才可以对世间一切情感都不屑一顾,真的只是为了权势吗?

大队的宫女执灯而来,拥簇着一个人,明黄的锦袍,衣裳绣着祥云飞龙,系着白玉腰带,只用镂空雕花的金冠束发,我知道,这个人就是九五至尊的皇上。

想来是皇室的人都生的不错,他也有着毫无挑剔的容颜,近似苍白的肤色,还有像蕴了一层水汽的双眸,我不曾想,北燕的皇帝看起来竟然有些羸弱。

他似乎身子不大好,总是咳嗽,宫女为他披上披风,他才微笑着说平身。

宫嫔不多,加上丽嫔,也不过五人而已,若是算上没来的皇后跟地位低下的没有资格来的,估计也只有十个左右。天下初定,新帝登基三年,想来后宫应该是不充裕。

灯光交错,我看见慕含,眉目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气,烟霞色的绢云形千水裙,,衬起雪白的肌肤,樱红色宝石步摇在发间闪耀,一月未见,她就出落得这么标致了。

视线右转,看到一个人觉得无比熟悉,青色锦衣滚雪长衫,眉目俊朗,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好像一座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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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佳人倾城

“皇上,今日本是家宴,就让臣妾为大家助兴如何?”说话的女子面容娇艳,席地长裙,珍珠耳坠微微摇晃甚是可爱。

“准。”他点了点头,墨玉似得眼睛有几分孤寂。

起身的这位嫔妃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纤纤玉手,保养的很好,比耳朵上的珍珠还要白嫩。

抚上古琴时姿态优美,皇上却有些疲倦,靠在椅子上微闭双眼。

乐曲流畅,这一曲十里荷风一听就知道是练了很久的,恐怕全国上下没有几个能与她相提并论的。

“皇上,臣以为美酒应有美人相伴,莲妃娘娘琴技固然精湛,但还缺了些意境,不如让臣为皇上安排,圣上意下如何?”北宇瑾辰抬起下颌,手执玉萧,丰神俊朗。

“嗯,皇兄费心了。”他的声音略带沙哑,有一种缭绕的好听。

北宇瑾辰吹起玉箫,我知道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婉娘所跳的十步桃花舞我确实不会,但当年凉西皇后编过一曲《凌波蝶舞》,书上只有一小段记载,说是皇后最爱此舞。后来国破后也就失传了,只是对于我而言,并不难,我的骨子里流着她的血,又怎么会逊色于她?

睡莲半开,清风拂面,箫声清幽。

从枝桠一跃而下,宽大的裙摆翻飞,腕上连绵的绸带铺天盖地,脚尖点在木桩上,银铃轻灵的响声阵阵而来,流光飞舞,莲中犹如隔雾之花,每踏下一步,脚下在水中浮上一朵又一朵百合,飘向河中,亦真亦幻。

我直视座上的九五至尊,他没有表现出我想象中的惊讶,但好在也没有先前的困乏疲倦。

他只是悠然的端起酒樽,细细斟酌,宫女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世上真有“步步生莲”这种事。

来到高台之上,抬腕转袖,袖中花瓣漫天,缓缓撒下,以右脚为轴轻舒云袖,身体随之旋转,箫声骤急,转速越来越快。

银铃之声附和着箫声清扬,空旷幽然。纱衣飘落,腰间细长的丝带飘忽不定,瞬间纱衣飘落之时,无数彩蝶蹁跹,停驻在指尖和白皙的肩头。打开长袖,染上台边巨大石砚上的墨汁,使下力道用袖在台中画下图样,抬颌微笑,长袖如游龙细绘丹青,随后甩开长袖,布帛撕裂之声,素白的绸缎化作碎片,飘飞于空中。如四月梨花和风而舞,跳跃转身,飞炔拂**。

一曲消散,良久没有任何响声,台中墨绘的“龙承天命”安然静在。

“此舞只应天上有啊。”不知谁轻叹一声,惊艳之声连绵不断。

“风吹仙诀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慕含笑道:“恭贺皇上又得佳人。”

“佳人?太俗气,依臣看,应该是九天玄女才对吧。”大臣之赞多于鸣声,我微笑着看他,没有行任何宫礼。

走向宴中空地,喧闹之声消失,以往大臣举荐佳丽,在表演完毕后需要行礼,再报上姓名,资质优良的就被皇上看中纳入后宫,亦或赏于哪位亲王,如今我这样贸然的来到台前直视当朝天子——北宇良亦,足可以定下以下犯上的罪名打入大牢。

他们都停止说话,包括北宇良亦,他转动酒樽,也不看我,似乎在思索什么。后宫那么多女人,那些爱慕与倾心,足以衬得起他,一个帝王,拥有如此容颜实在不多见。

我的目光扫视宫宴上所有的人,左起第一位应该是皇后,但凤位缺席,右起第一位应该是先帝最受宠的皇子之一,现在的永逸王,人称四爷,长相甚是粗犷,络腮胡子,微有发福之相,他掌握了朝中四分之一的兵权,不容小觑。

随后第二位是泠然王,人称七爷,没什么实权,但与北宇良亦是一母同胞兄弟,最后一位便是站着的北宇瑾辰,他跟我一样在细微的观察众人神色。

左边的女眷中有一位冰雪可爱的女娃娃,大概五岁左右,大大的眼中装满疑惑,应该就是传闻中的月九小公主,皇上唯一的女儿,如果能够好好利用,她应该是一枚极好的棋子。

暗夜之下,花树繁叶沙沙作响,殿前的乳白色大理石柱反射寒光,映照在桌上的美酒佳肴,还有众人各异的神态。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果不其然,一道凌厉之光闪过,是箭!

我皱了皱眉,箭已经朝着北宇良亦射去,以时间来算,纵然有再好的轻功,我也无法在这段时间内替他挡下箭。弄影说他从小身子多病,整日喝药,所以看起来羸弱,应该是不会武功的。

但在同一时间,北宇良亦悠然的打开骨柄折扇,箭被稳稳的弹飞,扇面完好无损,他唇边的笑意如夜幕繁星一般好看。

“有刺客——护驾!”众人恍然觉悟,御林军纷纷出动。后宫佳丽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只有三人纹丝不动,除了我,一个是安然自若的北宇良亦,一个是眉头紧锁的北宇瑾辰。

四面八方跳出来十个紫衣女子,束袖劲装,杀气重重,房檐上又跃下十几人,均着黑衣,功夫了得。从体型上看应该都是男人,这次刺杀行动规模不小,与御林军正面交锋时,招招致人于死命,不肖片刻就死伤严重。

四爷永逸王吐了口唾沫,拔出长剑,骂到:“娘了个巴子,吃个饭也不让爷爷清闲!”冲上去就是连砍几人,不愧有着四分之一的兵权,确实勇猛。

我正思量着自己该不该出手,突然耳边“叮——”的一声,慌乱抬头,他的折扇替我挡下一剑。只是那黑衣人不肯罢休,附身冲来,北宇良亦一手揽过我的腰,轻巧转身,躲过了锋利的剑身,右手利落打开折扇,轻下力道,黑衣人面上的黑布撕裂,血水流出,没想到,一把折扇就能伤人如此,功力恐怕在我之上。

“你怕么?”他离我很近,我清晰的看见他瞳孔中我的影子。

我摇了摇头,捏起桌上的酒杯击中一个正要像慕含砍下的紫衣女子,慕含苍白着脸,但却十分镇静,不像莲妃那般尖叫失仪了。

北宇良亦收敛笑意,左边传来小女孩的哭叫,月九哭的稀里哗啦,脖子上架着一把匕首,他拿着折扇的手渐渐收紧成拳。

“父皇,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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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迷雾重重

小月九的哭声越来越大,我正要出手,只见一双银筷直直的插入那人的眉心,匕首松落。

我看向出手的人,北宇瑾辰不慌不忙的抚了抚袖口上的油渍,他的力度太过,根本不给对方留活路,我一直自认为武功不错,比起这两人,却有悬殊。

“卑职救驾来迟,请圣上责罚。”御林军总督头跪在地上,言辞恳切。

地上有十几具尸体,五个刺客,十来个御林军,那些剩下的刺客只抓到了三个却都服毒自杀,妃嫔和大臣们或多或少带了些伤,但好在未出人命。

“自罚三月俸禄,降职一级,你可有怨言?”北宇良亦显然有些体力不支,困倦的皱眉。

“臣谢皇上!”总督头千恩万谢,看来,他遇上了一位好脾气的主子,若换了北宇瑾辰,恐怕要几百人陪葬了。

“朕累了,你们都散了吧。让御医给伤者好好诊治,你去彻查此事,若能水落石出,官复原职。”

北宇良亦抱起还在抽噎的小月九,轻声安慰。心底突然涌上了异样的感觉,这个看似苍白单薄的人不仅能够以一敌十,担任治理苍生的重任,还是一个疼爱女儿的好父皇。

姑姑只告诉我,这个皇位是当年先帝身边的德贵妃用不光明的手段为自己的儿子争取的,原本我以为定是个无为而治的庸碌之才,看来,是我思虑不周了。

过了一会,奶娘直接将月九抱走,他才得了空闲。

我原想,此次刺杀正好赶在我献艺之时,肯定是王府里有人走漏风声,故意陷害北宇瑾辰。我以为自己会被关起来审问,但他没有任何语言来与我交流就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猛然发觉,这个人若是穿上雪一般的素色长衫定是如谪仙一般的绝色少年,只可惜宫里头是绝对不可以穿如此纯净素白的衣裳,这是不吉利的象征,除非是哪位皇亲国戚逝世后来吊丧。

“姑娘这边请。”一个上了年纪的公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笑容不卑不亢,嗓音也不似他人那般尖利,温温吞吞,不紧不慢。衣服的料子颜色较深,如此看来,此人在宫中也是德高望重的人物。

我跟着他一直走到了离荣华池很远的内殿,一路上有锐利的石子咯到脚掌,细密的的疼痛反而让内心的不安稍稍平息了一些,舞衣很长,硕大华美的珠子缀在裙边刚好遮住了双足,看不到是不是已经被石子划的伤痕累累。

殿前的石砖是白玉所砌,仲夏之夜清凉舒爽,抬头望去,一块烫金牌匾用苍劲的笔力写上了“龙承殿”。心下一惊,这不是最初跟北宇瑾辰商量过的武陵宫。

龙承殿是皇上批阅奏章商议国家大事的地方,也是历代帝王的御用书房,。

后宫女眷一般是不得入内的,北燕自建国至今只有两人破过先例,一个是英勇神武的女将军刘素,另一个就是先帝宠妃,当今太后。说是戒律森严,但皇上的贴身侍女和当值宫女在无大事商议的时候可以安排清扫事宜。

现在我来这里该不会是擦桌子扫地的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想到这苦笑了一下,带路的公公停了下来,用复杂的眼光看着我:“姑娘在里头稍作歇息,老奴就不便进去了。”

我点了点头,提裙上了台阶,没有想象中的流光彩溢,一张红木案几摆在正中央,共有三间内室,皆用金色纱绸间隔开来,最为壮观的应该是这一排又一排整齐干净的书籍,有史册,兵书,古言,甚至是民间书评戏折。

我一边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慌,随机应变就好,一边希冀北宇瑾辰能够想出法子来解救我。

整个殿内充斥着甜腻的香味,一个绿衣小宫女站在燃香炉子前往里头添香料。

我走过去,小宫女抬起头,好清丽的一张脸,不施粉黛却让人一眼无法忘记,清丽中带有一丝的烟火气息,多了几分亲切。没想到一个打扫的小宫女都能有如此娇丽的容颜,慕含与她相比就是云泥之别了。

“这是什么香?”我问道。

“是香草中的一种,具体叫什么我也忘记了,是林州那边进献的,听说这中植物是会长出紫色的小花,很美丽。”她摇着团扇,想把火燃的更旺一些。

“是灵香草吧。不过皇上晚上不是还要批阅奏折吗?这香味只能助眠,你可以找些提神的,比如薄荷,清茶之类的。”我的语气变得轻柔,这个小宫女像是刚入宫不久,还保留着从前的天真活泼,让人心生好感。

她打量着我,仔细看了一番才缓缓问道:“看你这装扮,应该不是宫女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还蒙着面纱,嗯……你该不会是哪宫的娘娘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她想了想,又道:“不对啊,后宫女眷不让入内的,对了,你刚说可以用茶,可这茶怎么燃呢?”

我不知该如何向她说明自己的身份,于是索性绕开这个话题,案几上正巧放着一盏茶,打开茶盖,龙井的香气迎面而来。

“喂,那可是皇上的东西!”小宫女慌了神,却不知道怎么阻拦。

我笑了笑,把茶水浇进炉子里,炉里余香缭绕着茶香,清甜馨香。

“真好闻。”她笑道:“不过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怕是该定罪了。”

我摇了摇头,道:“其实下次你可以直接把茶叶放在炉中,中间隔一层铜板,再浇上热水,茶香会蒸发开来,这种味道不像熏香那样会呛人的。”

“你这样聪慧,怪不得会引出这么多祸事,他们争着抢着利用你,也不是好事。”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极为淡漠,我终于明白了心中的不安从何而来,正要反击,却已经被人抢先一步。

她的掌心击向我的后颈,顿时全身无力,眼前一黑,嗓中涌出腥甜。我强撑着困意,耳边只剩模糊的声音。

“你用尽心机,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柳素锦啊柳素锦,都说你步步谨慎聪慧过人,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声音渐渐消失,眼前只有迷茫一片,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觉得自己居然又掉以轻心的错信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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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谜中谜局

睁开眼睛,脑中一片迷茫,半天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哪里,敲敲额头,打量自己所在的房间,所有的摆设都是这么熟悉,云霞舞衣也不见了,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内衫,但脚踝的银铃还在。

“素锦,你醒了?”门被推开,隐约进来一个人。

“慕含?”我试探的问了一句,突然意识到我们的身份已经不同于从前了,连忙改口:“不对,奴婢见过慕美人。”我还没来得及请安就被她扶住。

“你我本来就是好姐妹,怎的现在这么生分了?”她叹了口气。“昨个夜里,我手下的奴才发现你倒在荣华池后面的草丛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昨天的刺客,你说他们”

我看着她的眼睛,也没有躲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回想昨夜,那个宫女将我打晕后要凭一己之力将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移出龙承殿是不可能的,一定有同伙。想到这里,我又看了看慕含,该不会,她和那个宫女是一伙的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不,不可能,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昨夜有刺客?你没受伤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我作势要检查,“昨天下午我就回来了,本来想来见你,谁知道摔在去荣华池的小路上,后颈磕在石头上,本来感觉没什么,谁知道越走越晕,你瞧我脖子后头,肯定青了。”

慕含笑了出来,说了一句傻丫头,尽是亲近模样。

我呼出一口气,这样将计就计最好,在未看清一切时绝对不能轻信任何人。

门外阳光正好,太阳高照。正式晌午时候。“你过得好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有什么好与不好之分呢?他是皇上,是我的丈夫,但同样也是后宫三千佳丽的丈夫,如今又封了一位婉仪。我也习惯了,只盼着他心里能有我的一点点位置就好。”慕含的眼中参杂着些许无奈悲凉,曾经那般明媚活波的女子变得如此乖顺贤淑,我不知道自己当初帮她究竟是对还是错。

“婉仪?”

“昨晚宫宴你也是知道的,有位献舞的女子,这舞技我自然是甘拜下风,估计,北燕举国上下都不能找出与她相提并论的,虽然蒙着面纱,想来也是个美丽的可人儿。而且还会武功,救了我一命。说来也奇怪,我与她素不相识又为什么救我?”慕含咬了咬唇,继续说道:“今早听闻被皇上封了婉仪,赐字——怜。但是她昨晚却没有侍寝,这可是破了先例了。今天我去给皇后请安,碰见了她,确实是有惊人之貌,但总觉得比起惊鸿一舞的时候还是差了些什么,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慕含说得忘情,手中的绢帕都落在了地上。

“皇上封她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也别太在意了,她也不过是个六品的婉仪,比起你这个四品的还差得远呢,”我套上普通的绿色宫装,捡起地上的绢帕,“回了宫就该做事了,美人先回寝宫歇息吧,我去打扫庭院。”说完也不等她回应就拿着扫把走出门。

庭院清冷,白梨花落了一地,太阳虽然照得明亮,但也让我生出了一丝寒意。我努力的理清思绪,想自己究竟怎么会被人算计,越想越头疼。我的一生难道只能活在算计别人和被算计的日子中吗?

梨花树上挂着一只蝴蝶纸鸢,看起来有些扎眼,远远地就能看出制作的十分精致。

回忆起小的时候娘亲带着我放纸鸢,虽然柳府的人一直对我们冷眼看待,但是与亲人在一起到底是要比现在快乐很多。如果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凉西的帝姬,如果我没有被赶出柳府,一生平平淡淡,嫁于良人,相夫教子,一定也很幸福。

爬上梨树,伸手去抓纸鸢,踮起脚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树上,重心一个不稳,摔了下来。我叫了一声,闭上眼不敢看。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双眸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眼睛,草药的香气若有若无。我一时恍惚,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忘记了礼数。

“臣妾给皇上请安。”慕含的声音让我清醒不少,一下子跳出他的怀抱。

“奴,奴婢冲撞了皇上,奴婢罪该万死。”我不敢抬头看他,转念又想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献舞的佳丽了,何必这么紧张。

“起来吧。”他清淡精致的容颜配上略带疲倦沙哑的嗓音让人感觉到很舒服。

“皇上今儿个怎么得了空,方才不是去了怜婉仪的涵水阁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慕含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北宇良亦进了屋,双颊泛红,高兴的吩咐下人看茶。

“朕刚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他这句话是对慕含说的,眼睛却看着我,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伤疤,确定毫无破绽才放下心来。

婢女端上热茶,他接过茶,突然冒出一句:“朕听长公主说你这里有个沏茶高手?”

慕含一愣,转而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回道:“臣妾都不知道这里有个沏茶高手呢,改日定将她寻出来。”

“不必了,朕就是随口说说。”

“对了,臣妾把这里的丫头都宠坏了,没伤到圣上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说完她慌忙递给我一个眼神,我立马跪下。脚踝上的银铃发出清凉的碰撞声,我分明瞧见她眼中不明的笑意。

北宇良亦站起身,也不说其他的,“朕要回去了,含儿你就早些歇息吧。”

“皇上”慕含应该是想挽留他,但是人已经走远,留下她一个人怅然若失,我也不敢擅自起身,毕竟她现在是我的主子。

“皇上应该是生气了,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冲撞了皇上不说,婉仪遭了别人话柄,还得说是我这个主子教导无方。”

我没想过慕含会生气,丢下这一顿数落就离开了。让我一个人起也不是跪也不是。听说她从前是个官家小姐,有几分骄纵也是应该的,只是这几分骄纵在后宫中可能是致命的弱点,本以为一个月的时间将她磨砺的温婉贤淑了,看来还是我想错了。

跪了将近一个时辰,双膝麻木,如果再这样跪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查清楚献艺之事的失败是王府出了内鬼还是我暗夜阁走漏风声。亦或者,这根本就是北宇瑾辰在耍花招。

这段时间一定得想办法回一次阁里跟姑姑和弄影商量一下。

正欲起身,一个宫女偷偷跑了进来,走到我面前,从怀里掏出两个包子,“都把个时辰了,饿了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喏,快吃吧,别让他们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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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局中迷局(二)

“素锦姐,我是银月啊,一月前给柳美人守灵的时候,我娘重病,月银未发,你给了我一对玉耳坠卖了钱换成银子才救了我娘一命。”小宫女睁大眼睛,一副你果然不记得的样子。

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这件事,然后才放心的咬了几口包子,嚼着嚼着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于是大口的解决掉。

“其实咱们主子也不容易,前几日常常被丽嫔娘娘数落找事,昨儿个又来了个怜婉仪,听说又是个会跳舞的水灵胚子,生气自然是免不了的,你也别太放在心上。”银月打了个哈欠,目光落在我的脸颊上,“素锦姐,你脸上的伤怎么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我记得颜色没这么浅啊。”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咳嗽了几声掩饰了一下才道:“哦,这伤痕是可以随着药调理的呀,虽然不能恢复,不过能让它浅淡一点也好。”胡编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她信服的点点头,说确实比以前看起来好多了,没有那么骇人。

“怜婉仪,你可曾见过?”我岔开话题,试图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

“见过呀,今天早上我随着主子去给皇后请安就遇上了,那可真是”话未说完,一阵轻碎的脚步声隐约传来。

“慕美人可在?”这声音极为清润,带着少女的俏皮,我皱了皱眉,只觉得无比熟悉,转头看去,果然是她,只是如今换了身份。

“奴婢给怜婉仪请安。”银月立马跪下来,我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怎么请安。一日未见,她化了妆容,换上明丽的衣裙,原本的清丽变成妩媚,或所谓,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水湄兰杜若,采之将寄谁。

怜婉仪毫不客气地回看我,居高临下,高贵不可攀。“看来慕美人不在呢,那我改日再来吧。”

“奴婢恭送婉仪。”我轻声喊道,恭敬的低下头。

她回过头,发髻上的紫玉步摇叮当碰撞,极为显眼。“有意思。”她低喃一句,身旁的宫婢扶她上了步辇。

我目送她离开,思绪渐明,她分明不怕我,也没有偷梁换柱后的心虚,武功又极高,如此看来要打乱我计划的绝对不止她一个人,她身后的力量强大到不可估计,若排除了她是北宇瑾辰的人,怜婉仪身后的人即便是暗夜阁所有的力量估计也无法抗衡。怜婉仪熟知我们的计划,又神出鬼没理所应当的潜入龙承殿,摸清了皇上的心思,且对宫内路线了如指掌,应该是有人暗中相助,而且这个人所埋下的眼线不在亲王府就在暗夜阁。

心乱如麻,如果内鬼出在王府还好办,如果出在暗夜阁就麻烦了,也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了暗夜阁其实表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实则是复国组织,若是把这件事告诉姑姑又不知道需要阁里多少人陪葬了。

宫女出宫极不容易,一是要得到自己主子的准许,二是要贿赂宫门侍卫,以防他们的故意刁难,三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返回,若违反禁律,杖责一百,也就是说没有活路可走了。

好在慕含与我还有一些姐妹情谊,她昨日在向太后请安后就来为我的双膝擦了药酒。对于暗夜阁内长大人来说,罚跪又算得了什么?在那种环境下,步步谨慎,或许一句话就能要了你的命。

随便一个理由就得到了准许,手中还有北宇瑾辰给予的长公主的出宫信物,很顺利就出了深深后宫。

我站在宫门外,高墙红砖,不寒而栗。雇好的马车一到就立刻马不停蹄的奔向“凝月楼”

凝月楼被称为天下第一楼,我不得不佩服姑姑的经商能力,这个楼本是一座破败的妓院,七年前她买了下来,召集了一个个功力不浅姿色上乘的女子,经过一番**,凝月楼就出现了。

里头的女子并不卖身,这些女子是给文人雅客皇亲贵族培养的“红颜知己”,价格贵的吓人,姑娘的身价各不相同,价格越高,这个女子就越是有出众的地方。而所有的姑娘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善解人意,不俗不媚。如此更加吸引了男人们的征服欲,凝月楼也为复国准备了大量的财力与情报。

凝月楼是暗夜阁的核心所在,此外还有大大小小的茶庄,客栈,钱庄,其中各有联系,每月所得的利润都要来凝月楼“蓝芷妈妈”这里核算。要管理好暗夜阁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她却能将这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听说蓝芷的父母是我母后的御医和贴身婢女,最后她的娘亲受尽了那些侵略者的侮辱含恨而终,二蓝御医是在狱中活活的被打死的。蓝芷今年二十有二,凉西国破的一天她也不过是个是个孩子,经历了常人不能忍受的苦楚,对于复国,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挑开车上挂的竹帘,地方极为熟悉,我下意识的喊停,车夫不明缘故。我已经跳下车,抬头浅望,原本富丽堂皇的庭院萧索冷清,硕大的“柳府”二字映入眼帘。

“这里,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车夫叹了口气,回道:“姑娘你不知道吗?柳家人早就妻离子散了,这柳大人本来是丽嫔娘娘的御医,娘娘流产了,他也脱不了干系,被削去了官职,半月前失足坠河而死了。柳家千金,也在宫里病死了,最后的那个小儿子贩卖私盐被抓,剩下的女眷亲属各奔东西,就一个字——惨。”

失足坠河?太可笑了,他水性极好,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人整死了,我还没来得及亲眼去看呢。他一生机关算尽,为铺自己的仕途之路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真是应证了那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当年母后将我托付给自己最信任的侍读女,她带着我来到了柳府,这个机关算尽的男人给了她饱饭和住所,她就以为这个人是自己的良人了,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寄托,以为能够带着我隐姓埋名的生活,即便是做别人的小妾,可是她想错了。

生产那天,大夫人不让叫产婆,我眼睁睁的看着她一遍一遍的叫着,说救救我的孩子。也许她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才拉我到身边,她说:“公主,奴婢有负皇后所托,要先走一步了,您是帝姬,是凉西的骄傲,不应该待在这里。”

我跪在她面前,直到她死不瞑目。我所谓的爹爹,也没来看她一眼,草草下葬。

从那个时候起,我才明白,这个世界没有真正的爱,没有所谓的良人,只有爱自己,只有不择手段,才能存活下去。

“姑娘,你怎么了?”车夫慌了神,赶忙问道。

“无妨,我们走吧。”

收起眼泪,只有我变得足够强大,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回到马车上,心跳极快,十香素蕊药力极强,几年后我又该是何光景?她说我是凉西的骄傲,她错了,我不过是为别人铺路的棋子,为凉西真正的继承人铺路而已。

姑姑说,复了国,我就是尊贵的长公主,呵,历史上有哪个长公主有过好下场?母后以为父皇最宠的是我这个众星捧月的帝姬,但她忘了,当年尚在襁褓的九皇子也被趁乱送出了宫。

他,才是凉西的主人。

昏昏沉沉,半个时辰才到了凝月楼。我下了马车,将腰间的玉石递给门口的壮汉,他略略瞄了一眼,双手抱拳,算是行了拜见礼,而后引领我一路向内。

红木雕花的阶梯,脚下摆着清秀素白的茉莉。厅内极为安静,偶尔隐隐传来箫声琴声,空灵婉约。楼内共有三十四个隔间,七间雅房,五处别院,别院里住的都是千金难见的姑娘。

上到第三层,走廊尽头挂着水晶雕花帘子,挑帘而进,入眼的就是一幅美人细绘丹青图,蓝芷是极为安静的女子,不温不火,莞尔一笑就能倾城。

“公主?”她察觉到我的到来,微微一笑,唇红齿白,脸颊泛着浅浅的粉色。

“都说过多少次了,又不是在阁里,不用这么拘束。”我拿起案几上她刚画好的山水细细欣赏。

她倒了一盏茶放在桌上,“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但我觉得不可能是宣亲王的人。”

“哦?何以见得?”我品了一口茶,余味缠绵,虽然她教了我两年沏茶之艺,但我终究差她一些,徒不及师。

“他大费周折的与你联手,怎么会不吭一声就改变主意,他虽然政权在握,但没有兵力,得罪了暗夜阁阁主,这么不划算的买卖,他该不会算不来吧。再者”她迟疑了一下,道:“左相来过阁里,要与我们联手。”

“左相?”我哑然失笑,左相是北宇瑾辰的死对头,虽然曾经联姻,但人人都传言北宇瑾辰害死爱妻,左相又怎么会放过他。这场戏,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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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再入王府

“据我所知,怜婉仪凤羽是左相的人,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应该不是他的义女就是庶女,而且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皇位,不过他有个要求很奇怪,就是不要伤害皇帝。皇帝北宇良亦是他手中的傀儡,但他却不让我们伤害他,真是奇怪。”蓝芷坐在我的对面,眉头紧锁思考着。

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左相,一个是城府极深的王爷,无论现在得罪哪一个都会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真真是头疼。

“这件事,我还需要一些时间理清,我们不能轻易得罪谁,但也绝不能两边跑,不然他们合起伙来就完了。”

“公主与我想到一块去了,这两个人还需要仔细观察一段日子。”蓝芷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又道:“不过蓝芷认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才是上上之策。”

“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你是凉西最聪慧的德欣帝姬,该如何做,您的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在这局中局里,只有近观其变,待他人松懈,一举击败。”

黄昏将近,凉风习习。

马车绕到王府后门,我整理好自己的面纱方才入院。

我又突然想起婉娘,那个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的人,哪怕会让心上人嫌恶自己。只是我不懂,她们心里的执念到底是什么,可以让娘亲放下一切尊严甘愿做个小妾,为他洗净铅华,可以让婉娘拼了命除掉身边有威胁的女人,而可以让她温顺乖静。这无疑是最大的弱点了,如果可以,如果放下仇恨,我宁愿拥有这样的弱点,为了一个人,倾尽一生在所不惜。

可我不能,是绝对不能有这样的弱点,只有当自己是百摧不朽的才能完成凉西子民的期望。

远远地,我听见清扬的箫声,含着些低沉,是那天宫宴上跳舞的曲子。绕过亭台楼阁,穿过水榭长廊,看见北宇瑾辰站在绿藤缠绕的走廊边,紫色长衫在斜阳下忽明忽暗,明明离他很远,明明他还是一成不变的温润笑容,我却感受到周围比冷风更凌冽的氛围。

“看来你的主子对你很好,可以随意出宫。”他手执玉箫,没有转身看我就能察觉到。

“难不成你认为我该一辈子老死宫中?”我冷哼一声。

“阁主此番来意该不会是为了与本王吵架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他这才面向我,收起了笑容。

“王爷那么神通广大,应该什么都知道才对。”

北宇瑾辰展开笑颜,没有夹杂其他的情绪,俯下身耳语道:“本王以为,你是专程来探望本王的。”

我慌乱的推开他,又想起当初他在我摔下池前那般亲密的动作,耳廓烧热的炙感蔓延着,不禁沉下脸面,冷声道:“王爷若是无聊了该去的是凝月楼,何苦来讽刺一个貌丑无盐的小宫女?”

“凝月楼都是阁主的人,小王哪里敢动她们,若是不小心睡死在温柔乡里,记入史册可不是得流传千百?”他半认真半戏谑的语气让我哭笑不得。

我刚要回话,他突然收起了情绪,道:“阁主与我现在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左相纵然权倾朝野但终究手底下只有一批文官罢了,阁主可知先帝练就的寒阳死士?虽然如今只剩下一万人,但是以一敌十也算不少了。”

寒阳死士不是说被解散了吗?难道是先帝偷偷交予他手中的?这个筹码,确实是高。

“王爷说笑了,我素锦怎么会是出尔反尔的人呢?”心里一虚,这北宇瑾辰难道是神仙转世不成?怎么什么都知道。“素锦此番来这只是为了借一个人。——陈太医,陈卫延。”

等到离开王府,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刚要从后门走出,一位花甲老人叫住了我。

“锦姑娘。”回头一看,是福利的上届管家李岩,听闻宣亲王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是王爷的生母温贵妃的娘家人,如今在府里也是很有分量的人,除了北宇瑾辰是没有人能使唤他的,但我与他只曾见过不曾深交,今日突然唤我,心中有些疑惑。

“李管家。”我礼貌性的点点头。

“天色尚早,宫门未关,老奴可否与姑娘一叙?”他微微弓着腰,面容谦卑和蔼。

府中水池颇多,全都载种上了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有丫鬟说这是罗玉生前最爱的花,所以北宇瑾辰修好的池子里都种上了荷花。然而,比起圣洁的莲花,我更喜欢寒冬红梅,万物凋零的时候美的惊艳。

来到水池中间的亭子上,他向杯中倒了些山泉,甘甜纯净,与茶水又是不同的一番滋味,心中的烦躁也因此而消退。

“想必今日锦姑娘还回了一趟暗夜阁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李岩看出我眼中的诧异,道:“怜婉仪原名凤羽,是当朝左相的义女,你一定不明白为何她偷梁换柱不怕王爷和姑娘的揭穿吧,答案很简单,因为当今的皇帝。”

我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知道她是凤羽?”

李岩笑而不答,又问:“姑娘以为,这杯中之水为何物?”

“水?”我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杯子,不语。

“很多人以为这水甘甜凌冽是山涧泉水,实则不是。此水是用了冰窖储了月余的枣花蜜与初晨露珠之水浸泡过的砂壶乘之,本质是泉水,但却沾染了花蜜露水,失了纯净。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人们自己以为的那样简单,这一杯水就能藏着这么多的小心思,何况暗夜阁如此庞大,谁能保证所有人都无二心?”

他说的很对,弄影也好蓝芷也好,即便是姑姑也有可能是背叛我的那个人,如果真是他们三者中的一个,那我真的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王爷意下如何?”

“王爷的意思,我们做奴才的不敢妄自揣测,还望姑娘珍重。”他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宫门就快封锁了,素锦今日受教于管家,先在这谢过了。”我福了福身,快步离开。

“且慢。”他喊道,将石椅上的木盒交给我,“爷交代奴才送与姑娘的。”

古朴的木盒打开来,里头是用紫玉雕刻装饰的,素白的苏绣绢帕上放置了一只纯银耳坠,中间镶嵌着绯色珊瑚石,我不明白为何送耳坠却只送一只,但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取出耳坠随意的戴上,将木盒还给李岩就匆匆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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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后宫之争

回到宫中,太阳早已下山,还好早了一刻入宫,不然又要惹不必要的麻烦了。

还未踏入浣颜阁就听见一片叫骂哭闹之声,我小心翼翼的站在院子中央,竟然看见一群宫女太监跪在地上发抖,慕含跪在最首位,正要发问,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是哪个宫的?”原来是个管事嬷嬷,只是面色不善,手拿皮鞭,有几分凶神恶煞。

“奴婢”目光扫视一片,瞄见银月冲着我做口型,分明是“不要说”三个字。“奴婢,浣颜阁执事宫女。”

“又是浣颜阁的小蹄子!”嬷嬷轻蔑的哼哼两声,“和你家主子一样丑还有脸害我们家娘娘。”

我无所的打了个哈欠,反倒激怒了她,拿着皮鞭就要用力抽下,只听到一声娇喝:“住手。”

是丽嫔,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此时站在外沿,身上披着鹅黄的蜀绣披风,未施粉黛,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想来应该是小产不久元气还未恢复。

“李嬷嬷,你好歹算本宫的手下,怎能如此没有教养?传到外人耳中就成了本宫管教不严,奴才到处咬人的罪过了。”丽嫔凤眸轻挑,妩媚万分。

李嬷嬷吓的丢了魂,赶忙磕头请罪。我怔了怔,随后盈盈一拜,一言不发。

她笑了笑,拨弄着手上的鎏金护甲,“本宫当是什么人呢,原来是慕美人的大贵人来了,我说怎么的她就能一步登天,有你这个贵人,想不飞上枝头都难啊。说不定拿紫荆花来害本宫的主使就是你吧。果然聪明呐。”

丽嫔把矛头指向我,这下怕是在劫难逃了。

“妹妹不知姐姐患有哮喘,送花本是好意,绝无加害之说。”慕含的声音有几分颤抖,看样子是在极力隐忍。

听到慕含的话我算是理清了大概,前日皇上赐给浣颜阁五盆紫荆花,她怕丽嫔心有不满,才送了三盆给丽嫔的伊菊宫,没想到丽嫔患有轻微哮喘,紫荆是哮喘病患的大忌,虽然慕含做了这么久的伊菊宫执事宫女,但她应该不知道紫荆花对哮喘有害处。这下子丽嫔算是掌握了慕含的把柄,往日里就一直对她不满,现在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呸!你也配叫本宫姐姐?要不是往日里本宫的扶持,你早就分给那些个太监做对食了,如今倒好,背叛主子,跟本宫作对。你一个低贱的洗脚奴出身还真妄想步步高升?做梦!”丽嫔面色潮红,气急攻心,不住地咳嗽着,一旁的宫女立刻端来热茶为她顺气。

我进宫数月,勾心斗角的事大大小小也见得多了,但每次都以局外人的眼光对待,此时自己参与了进去又是另一番滋味。北宇瑾辰所谓的明哲保身用在此刻最好不过,但我深知,今日丽嫔放过我,他日也将以十倍奉还。

“据奴婢所知,三盆紫荆都放在伊菊宫园中,园中又空气流通,风向朝南,而伊菊宫寝殿朝北,花粉不易传入室内。前日又经过雨水洗刷,花朵也被打落,所以应当是对娘娘造不成伤害。”我装作温顺恭敬,暗笑原来的德欣帝姬落得如斯不堪境地,跪尽了所有不该跪的人。

丽嫔轻哼一声,眼波流转:“你的意思是,本宫错怪你们主子咯?既然你如此护主心切,本宫应该成全你了,李嬷嬷,你看,这大贵人左脸都烧成这样了,右脸上是不是缺些什么?”

李嬷嬷打了一个激灵,道:“对,对,这小蹄子就该尝尝胭脂烙的味道。”

胭脂烙,顾名思义,让脸上落上胭脂印,要经过热开水煮沸的铁板烙在脸上,刑法极其残忍,七年前,先帝的美人因为冲撞了太后就被施以此刑,容颜尽毁后跳井自杀。

银月张大了嘴,爬到丽嫔脚边,“娘娘,素锦姐不是有意冒犯的,请娘娘发发慈悲放了她吧。”

“滚!再来求情,本宫连你一块罚。”她踢开银月,直径走向我,扬起的手落在我完好无损的右脸,声音洪亮。

我不怒反笑,她有些慌神,“贱婢,你还敢笑!”话刚落音,她再次扬起手,却停顿在空中,指着我戴的那只银耳坠问道:“这耳坠,这耳坠怎么在你这里?”

“娘娘若是喜欢,奴婢大可赠与娘娘。”

她退后一步,暗自思虑了良久,道:“本宫身子不适,快扶本宫回去。”

“可是,娘娘,这胭脂烙还”李嬷嬷不甘心的问道。

“闭嘴,本宫让你回去,哪那么多废话。”

言毕,匆匆走出浣颜阁,待她们不见了人影,众人才拥簇着慕含进了寝室。

我坐在地上,轻轻按了按右颊,疼痛伴随着酥麻的痒,不用镜子瞧就知道铁定是肿了。

银月用袖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涕泪,来到我身边,想碰一下被丽嫔打过的地方,但又不敢,戚戚地收回手,又开始涕泪横流。“素锦姐,差一点,我就见不到你了。”

宫里位分高的嫔妃确实可以随意处置一些低微的宫女太监,弄得人心惶惶,但这又是不成文的规定,谁也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还不如蝼蚁。

“哪有那么严重,傻丫头。”我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笑道:“都过去了,我要去太医院要些压惊的草药熬给主子喝,你取些冰水,待我回来了敷脸。”

“嗯。”她这才放下心来。

天气渐渐凉起来了,我漫无目的的走在宫里,周围过去了一群有一群行色匆匆的宫女太监,华灯初上,淡黄的的光晕笼罩了整个阖宫上下,就像是装在琉璃盏里的精致饰物。

我摘下耳坠仔细端详,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丽嫔看见它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不过整个东西倒是救了我一次,我心里开始产生了一些对北宇瑾辰的恐惧,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怎么才能斗得过他。

杨柳依依,细柳枝条如婀娜少女飘摇不定,也正如我的心绪一般,返而复之,摇摇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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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初见凛冽

入夜,寒气正浓,慢慢临近初秋,还伴随着淡薄的雾气。

我端着慕含亲手做的莲子羹走向北宇良亦所在的寝宫,清淡的香气弥漫着,令人心情愉悦。青瓷小盅上细细绘着缠绕的鸳鸯藤,精致夺目。

走到寝宫门口才被告知北宇良亦去了皇后那里,好在管事公公让我将莲子羹端进去,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向慕含交代了。

寝宫正对门有一张伏案,檀木精心雕刻着飞龙的图案,上面整齐的摆着几幅画,我把莲子羹放在一边,斜眼一瞥,看见一幅半卷着的画,露出的一半,看起来是个女子的身影,嫣粉的罗裙,肩头绣着白色芙蓉,一笔一划看起来都是极为认真的描绘,那肩上的芙蓉栩栩如生,看起来这件衣服竟然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我看四下里没人,伸手一点一点把画卷往上拨,画卷上方一点点露出女子细腻白皙的颈部,正要再向上展开画卷,却听见店门吱呀一声的打开。

我心里突然开始紧张,收回手的同时不小心打翻了慕含亲手做的莲子羹,回头一看,北宇良亦正站在不远处。

我跪下伏在地上,桌沿上滴答滴答的流着莲子羹的汤水,不偏不倚的落在我的手背上,烫出一片红印,我嘴里悄悄地吸气来缓解疼痛,身子不敢移动半分。

一时间大殿里寂静无言,冷汗从背上渗出。

一双绣着金龙的靴子映入眼中,左手被他牵过,:“你就不会躲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我赶忙抽回手,伏在地上回道:“皇上恕罪。”

他淡淡的瞥了一眼狼藉的伏案,道:“你拿什么赎罪?”

我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

“明日给朕再端一碗吧。”言毕,他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加了一句。“你要是真心赎罪就自己做一碗。好了,你退下吧。”

“是。”

虚惊一场,我真怕他一个不高兴给我五十下掌嘴。

仔细考虑一番,打翻莲子羹的事还是不要告诉慕含了,免得她生疑。

慢慢悠悠的走在羊肠小道,路过秋意院的秋水湖,忽然瞧见假山后面露出粉嫩的散花裙一角,极为显眼,依稀听见窃窃私语,娇声软语。

默默靠近,山隙间看到莲妃笑颜嫣然的面容,透着几分诡异。

“丽嫔早已是无用之人,娘娘不用如此担心。”尖利的嗓音,阴阳怪气,一听就知道是哪宫的小太监。

“本以为没有了孩子她就会收敛着些,哪里想到这气焰是越发的盛了。”莲妃收起笑容,蹙着眉头,又道:“昨儿个皇后向本宫提及皇上为了弥补丽嫔失子之痛要把她晋升为妃,如果真让她晋为妃位哪还有本宫的立足之地?巧玉已经为本宫备好东西了,这件事就劳烦公公了。”她打开一包东西,是白色的粉末,我心说可不是什么砒霜之类的毒吧,那这也太过愚昧了。

此地不宜久留,深深宫阙之中,知道的越多就死得越早。

明明小心翼翼,谁料到脚下一滑,怀中顺路给慕含的安神药掉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瞬间,脑海中闪过千万种说辞都被一一否定,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

莲妃刚喊出一声是谁,我准备拔腿就跑,至少留下个背影他们查也要查一阵子,谁料微张的唇被陌生的手掌捂住,拉到月季丛中,我扑到那人的身上,月季尖利的小刺划伤了肌肤。

极为清新的气息笼罩周身,心中猛然收紧。

他眼中的疏离漠然,衬上坚毅的面容应该是极为冷峻,却偏偏生的如翼般的睫毛,添上一份缠眷的迷离。

“嘘。”他示意我不要出声,离得如此之近,仿佛一呼一吸都扑面而来。

我紧紧拽住他淡青的衣袖,安静下来,心里莫名的安心。

“娘娘,看来隔墙有耳。”小太监掂了掂手中的药包。

“无碍,凡是去医馆取药的都会有记录,吴公公,若是查到了,做得利索些,本宫那里还有些珍藏的等着您去赏玩呢。”

流年不利,竟然忘记了还会有登记记录这回事。

思绪一转,手未撑稳倾身而下,力道之大无法掌控,好在关键时刻他将头偏了过去,才不至于轻浮的吻上去,只是啃了一嘴泥土。

良久,侧耳听去,莲妃他们已经走远了,顿时吁出一口气,全身发软,动弹不得。

他眼中有一抹笑意,又极快的消失不见,只余下冰冻三尺的幽深之瞳。

我使劲翻身坐在花丛中,他才起身,也顾不上衣服上的泥土花叶,伸手拽起我,一时无言。

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那日宫宴上,他在一群大臣之中最为显眼,一袭青衣惊艳了多少官家女子,我还记得北宇瑾辰提到他时有些赞许的微微上扬的语调,他从来不轻易夸一个人,但他告诉我,天下第一谋士——凛冽。

我只知道他是北宇良亦小时候的侍读,来历颇为神秘。

凛冽这名字倒是与他的人相配,淡漠疏离。

“奴婢多谢多谢大人出手相救。”

他看着我,眼中除了淡漠还有凌然傲气。此刻他还紧扣着我的手腕,在我的手心中放下一个冰凉的物件。

“物归原主。”留下这四个字,就傲然离去。

我展开手心,是一个白瓷小瓶,绘着青色双飞蝶,小巧精致。打开瓶塞,浓郁的百花酿的香气丝丝缕缕飘散开来。

凛冽,原来凛冽就是那日的面具人,我不由自主的抚了抚脖颈上残留的细小刀痕,隐约记起那日他所穿的一身墨黑,袖口上银白的似龙似蛟的图案与青衫上的袖口图案是一致的,我居然都没有发觉。

冰凉的液体滴在手背,抬头望天,落了一脸水珠。细雨寒人,方才一时恍惚都忘记了要办的正事,难不成十香素蕊除了会让心口绞痛寿命减短,还会让人变得迟钝?

一时间来不及多想,细雨变大,必须找个地方避雨,想了想,太医院离这里最近,正好可以看看之前拿药的时候是不是还留下了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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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围场狩猎

太医院内,药房桌子上伏着一位御医,正不知道如何开口,御医把头抬起来却是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孔。

“原来是陈太医。”

北宇瑾辰动作倒是利落,如此短的时间就把自己人安插进来。

他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才道:”锦姑娘请放心,爷交代过,所以这记录簿上自然是没有姑娘来过的痕迹。“他淡笑着将记录簿打开,有重新打包好一份安神草药。

“如此甚好。”总算是安下了心,用衣袖抹掉脸上的雨水。

陈卫延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方丝巾,月白蚕丝上缀着剔透的水晶,用来覆面时沿边的晶石半掩在乌发中形成发箍,别有一番朦胧的空灵感,“爷让臣将此物交给姑娘,说姑娘应当用得着。”

虽然我不知道北宇瑾辰为什么带这个东西给我,不过应该自有它的道理,暂且收下后行礼言谢离开。

翌日,薄云淡淡,倒是个好天气。

我在小厨房做好莲子羹,特地撒了一些桂花装饰,一路端着,走了很久才到北宇瑾辰的寝宫,谁料正在和大臣商量政事,我只得候在门口,直到莲子羹凉透了,手也酸软的端不住了,他们方才散去。

公公通报后,我走进去,看到他正在整理桌子上的宗卷。

“这是,你亲手做的?”他问道。

“回皇上的话,是奴婢做的,绝无假于他人之手。”

他用勺子搅了搅,舀了一小勺喝下,“已经凉了,而且,朕不喜欢桂花的味道。”

“奴婢重新做一份。”

“罢了,不用了。”他又舀了几勺喝下,一会子就见底了。我默默地收拾碗勺,准备退下,却听见他叫了一声素锦,我愣愣的转过身,却看见他低着头整理奏折,想来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不敢多做逗留就退下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好几日都没了。

这几日,银月总是频频问起那天丽嫔为何收手,她一向狠历,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但却轻易放过了我,银月知晓丽嫔是因为那个耳坠,干活的时候就胡乱猜想坠子和丽嫔的关系,当她说道是否因为丽嫔与我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后来凭一只耳坠相认时,我差点一口将嘴里的茶喷出来,归根结底只能怪这个小丫头戏折子看多了。

丽嫔本来是北宇瑾辰安插在后宫的细作,珊瑚耳坠可能是一种警告,是北宇瑾辰对她的警告。

正当思路渐渐明晰时,银月一张大笑脸贴在跟前,吓了我一跳。

“素锦姐,主子让你收拾行李。”

不明故里,她这是,赶我走?

“秋季马上到了,皇上要跟众臣要去南山围场狩猎,点名让皇后,慕美人,莲妃作陪,但皇后又推脱不去,恰巧,北边来了个蒙族公主,叫什么来着皇上也带上了她,说正好可以让这个公主一睹北燕男人的风采。再让她选择一位大臣或者亲王,以此联姻。”银月吐了吐舌头,道:“废话又说多了,我要说的是,主子带你去呢,这可是大好的机会,我给你准备好衣物了,你这么聪慧,即便做不了娘娘也能谋个好出路,比如皇上的贴身侍女,王爷们的”

“貌丑如我,你也这样异想天开?我去御前侍奉,丑颜惊扰了皇上,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我玩笑道,满意的看她泄了气。

“其实也不丑啊”她喃喃道,“只是跟别人不大一样罢了。”

不再跟她说笑,转身回屋,银月说对了,这确实是个好机会,围场狩猎,跋渗将军也会来,弄影一直都没有消息,这次必须得弄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

打开行囊,发现一件水绿色的菱纱长裙,以锻为里,以纱为面,正好适宜初秋之际。记起银月天真的笑脸,不禁弯了弯唇,这丫头准是拿出自己的家当为我装上了。

取出纱裙,放进银月柜子里。衣物太过招摇,何况众人皆知浣颜阁掌事宫婢丑不堪言,穿上这件衣服可不是得贻笑四方,东施效颦了。

“银月,怜婉仪最近可受宠么?”我端了一杯热水递给椅子上出神的她。

“要说起这个,我还觉得奇怪呢。”她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气,继续说道:“皇上至今都没有让她侍过寝,但每隔几日就会陪同她下棋游园玩闹,尽是喜爱之象,我们这些做婢子的哪能猜中那九五至的心思呢。那个怜婉仪对待下人厉中有柔,治人有道,宫人们都称赞她呢。”

赏赐和喜爱都是做给左相看的吧,凤羽一进宫就深得人心,看来我不能小瞧了,必须多加防范。

第二天,从箱子里取出灰黑的宫装罗裙,蒙上陈卫延转交的月白面纱,发间的水晶莹亮生辉,在光芒下最为夺目。慕含问起,我只得说是恐丑颜惊扰圣驾,慕含想了想,觉得面纱的装束也未越级触犯宫规,就欣然答应了。

去围场的队伍极为庞大,为了不惊扰民众便选择普通的马车出行,分为三路,一路是亲王大臣,一路是皇上侍卫,最后一路是宫中女眷。

到达南山已经是黄昏时节,我只是感觉精疲力尽,脚踝酸痛,苦不堪言。

南山上又专人看管,枫叶渐红,落了一地,热烈而肆意。那个蒙古国的公主穿着一身异域的火红服饰,发上繁复的珠链平添了一抹娇媚的美丽,她站在枫树下旋转,笑容纯真,很多人都有些看痴了,这样热情美好的姑娘只有在外域可以见到,养在深宫中的。一个个不是明艳逼人就是温良娴静,看多了就会觉得腻。

微叹了一口气,凝眸看去,对面骑在白色良驹上的北宇瑾辰,弯唇浅笑,一如从前温良无害的模样,心底里突然升起一个怪异的想法,如果蒙古国的公主选择了他,他是欣然接受呢还是会为了已故的亡妻罗玉守身如玉?假设朕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又有好戏看了?

思索到这里,自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忽然感觉到一道异样的视线,侧头看去,淡青雪衫的凛冽站在公主旁边,显得格格不入,一个似火一个似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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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围场抉择

“今日天色已晚,诸位舟车劳动,也该稍作休息。明日一早,再开始吧。朕也乏了,诸位莫要心急,有了精力才能做好手头的事情。”北宇良亦一身月白锦袍,少了几分君王的威严,月白色又将他近似苍白的的容颜衬得如仙飘逸。

“皇上圣明。”众人齐声道。

南山上因着地势原因建了些竹楼,清幽寂寥,虽比不上皇宫奢华,但也舒适安逸,最适合修身养性。由于人数较多,竹楼只能分配给等级较高的人,侍卫们就地扎营守夜,保护皇帝大臣的安危。侍候慕含梳洗后,她仍旧不入睡,我心知她还在等他,便也呆在一边陪着她。

见我还杵在一边,她停下摆弄发钗的手势,问道:“怎么还不去睡呢?”

“主子未睡,奴婢不敢擅离职守。”

慕含咬了咬下唇,握住我的双手,眼中尽是凄切,“本以为我做了主子就能够更好的生活,我怕极了以前做下人的苦日子,好在你帮了我。现在虽然有丽嫔步步紧逼,但也要比以前寄人篱下好太多,可我却觉得你我之间的姐妹之情越来越淡薄,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素锦,你是在怪我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我苦笑着,不着痕迹的抽回双手,取过披风为她披好,系上带子,才缓缓开口:“当初帮你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你姿容如此出色,就算我不出主意,也终有一日会被别人注意到,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我还是把你当亲姐妹看待,是你想太多了。天色已晚,风寒露重的,还是早些休息吧,我就在外头,若是有事就唤一声。”

只有这样说,她才不会觉得我起了二心,才不会想来对付我。所谓的亲姐妹,在她当上美人的一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我们终究是两路人。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不知道內寝的慕含是不是也这样。

窗外偶尔有几声秋蝉声,伴随着沙沙的竹叶拍打的声音,惹人心烦。打开窗子,山岭特有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植物的清香缭绕周身,清风拂面,倒是感觉比躺在床上舒服些。

拿起床边搭的外衣,披散着长发,戴好面纱,随意提了个灯笼就外出散心。

轻声细步,守卫们安静的站着,我穿过他们,游荡在不远的竹林间,还吓到了几个侍卫,皆是大骂晦气,也对,一个小小的婢女,位份比他们高不到哪里去,受骂也是应该的。

恍惚间撞进一个人的怀中,灯笼掉地。抬眸看清那人疏离冷漠的神色,心中有些不安。

低头拾起灯笼转身就要走,却听见他冷冷的音色:“初见时,即使性命攸关也从容不迫,现在倒沦落的落荒而逃了?”

带着揶揄的意思,让我生生的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和我这个小宫女牵扯关系,园子里我救过他,上次莲妃的事情,他救了我,这应该是两不相欠才对。

平静了自己的心情,停顿了良久才道:“大人是主子,素锦是奴才,自然不能像大人这般悠闲自在,奴才的闲暇时间甚少,我们娘娘也该唤我了,若是发现素锦偷溜了出来,少则五次掌嘴,难不成大人想为素锦承担?”

他没有动怒,轻笑一声,话语中含有冰霜,“不过是五个耳光,比起当日的刀伤,对你而言,应当算不了什么。”

他凝眸看着,我将衣领拢了拢,遮住颈上的刀痕。“大人若是无事,素锦先行告退了。”

“明日狩猎,皇上要为娜塔公主联姻,宫婢大多可以休息,你可愿意与我一同?”

我有些惊讶,这凛冽脑子里到底在盘算着什么,我与他一起又有什么好处。“若是公主选了大人,大人也敢带素锦狩猎?”

凛冽走近我身边,俯身耳语,一字一顿:“她,不,会。”

寒意渐深,他直径擦身而过,目送他离开的背影,总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确定乞颜娜塔不会选择他。回到房中才怪自己想得太多,就算娜塔选他或者不选他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翌日,尽管空气还有几分冷意,但阳光已经透过稀薄的云层折射下来,洒在地面。

这一日慕含却不知道怎么的染上了风寒,无法出户,本想留下来照料她,却被她赶出来让我凑凑热闹。

无奈之下,出了竹楼,远远听见娜塔爽朗悦耳的声音。

“我乞颜娜塔是草原上的女儿,才不会像你们北燕女子那般较弱呢,我不要和你们这些侍卫一起,也不用谁照顾我,就一匹马,一把弩,十支剪,我绝对可以胜了你们。”

北宇良亦点了点头,“公主既然决定了,那朕就允了你。今日,谁若是胜了你,谁就做你的夫婿,如何?”

娜塔转了转眼睛,目光扫视过周围的人,才说了声好,迅速上了马背奔驰,果然是草原上的女孩,性子爽快,连我都忍不住喜欢她。

北宇良亦把玩着手上精致的弩,说道,“朕昨日说过,该有些新玩法才有意思,诸位大臣意下如何?”

永逸王豪爽的答应,道:“皇上说的在理,常言道,英雄该有红颜伴,不如让臣带上自家的夫人,才显得臣更威风啊。”

凌然王道:“四哥是有妻室的人,那让我们这些没有妻室的可怎么办?”

永逸王扯过身边几个婢女过来,“就用她们凑数有这些个小娘们才不乏味,若是今日生了情谊,纳了妾也无妨啊。公主那么大方,应该不会介意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何况咱们北燕的男人,三妻四妾是最平常的事了。”

北宇良亦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他也一定发现了永逸王拉来的那几个婢女个个清秀亮眼,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宫婢,反倒像是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不知道这又是在唱哪出戏。

“永逸王此法确实是好,只是公主性子烈,还未嫁为正室,夫婿就纳妾,却有些不公平了。不如这样,除了公主选中的人,剩下的人,这几个婢女,朕就赏给他。”

虽然我知道这其中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但作为一个宫女就这样被当做物品赏给别人,真是悲哀。

“皇上圣明。”众人又齐声附和。

“臣听闻慕美人手下有个会沏茶的射箭能手,臣可否借人一用?”北宇瑾辰淡淡的说了一声,众人像炸开了锅一样讨论着。

凛冽朝我看了过来,北宇瑾辰也有意无意的朝这个方向看去。出风头这种事我最是厌恶,可北宇瑾辰却像是故意推我上了这风口浪尖,难道他是想看我怎么在劫难逃么?

“回皇上,这丫鬟正是慕美人宫中的执事宫女素锦,上次长公主向您提起的就是她。”北宇良亦身边的公公不急不徐回答着,我仔细看去,正是一月前献舞时引领我去龙承殿的太监,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就是太后指给北宇良亦专门侍候的太监总领——李明全,即使是像北宇瑾辰这样的亲王也得卖他几分薄面。由此可知,此人声望非一般人可以逾越。

自我为丽嫔献茶后,宫里就有很多宫婢听说过这件事,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走漏风声,以至于宫人皆知素锦献计策,宫奴封美人的故事。但没料带连李明全都知道我的名字,怪不得丽嫔对我那般愤恨。

北宇良亦浅笑道:“李明全,朕也知道含儿宫里有个会沏茶的,怎么没听说过她也会箭术?”

“皇上日理万机,后宫琐事哪能叨扰到皇上?这些也都属传闻,饶是奴才耳听八面眼观四方都没见过这真人,今日要不是王爷提起,奴才还忘了。要是皇上感兴趣,何不召她面圣?”李明全边说着,边使眼色给一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心领神会,谄媚的跑去慕含的竹楼。

我提起裙摆走到人群中间,来到北宇良亦面前,跪了下来,行叩拜大礼,朗声道:“奴婢素锦,给皇上跪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北宇良亦的笑意停滞了片刻,显然是没料到我会如此大胆的冲出来,至少他还未传人召见时宫婢自行参拜是有违宫规的。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好奇这面纱下的容颜。

“宣亲王向朕讨人,朕岂有回绝的道理。这里有一把弩,一支箭,若你能射中这枚环佩,朕就许你参加的资格,若不能,你冒然冲撞且以纱覆面不守宫规,朕随便一个理由就能处置你。”他取出了一枚圆环蓝田玉佩,缀着流苏,看起来是随身带了很久,有些陈旧。

要射过圆环中间的孔,而且不能震裂玉环,以常人之力根本无法达到。

下马威,屡见不鲜,但却是我见过的最刁难人的一次。

“素锦可否向皇上借一条缎带?”

“准。”

李明全递上缎带,我将它覆于双眸之上,冰凉的缎面好像又让我回到了两年前,姑姑说,狠不下心就假装看不见。当我练就了独一无二的箭术时,曾经朝夕相处的姐妹们也都被我送上黄泉路去看奈何桥上的断肠泪。

“她疯了吧,这样怎么可能射中?”

鄙夷之声渐起,我的心中却一如既往的明朗。

很多时候用的不是眼睛,而是你的心。

这也是箭术当中最难悟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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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锋芒微露

风呼啸而过,侧头听见它吹过环佩的声音,好像时间都静止了。拉弓,弓弦紧绷,发出细微的响动。取箭,手心中的汗珠越聚越多,滑腻的触感蔓延到肌肤的每一处,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手中环佩的流苏正在随着风舞动。

身体的每一处都叫嚣着难忍的不舒服,就像弓弦一样紧绷着。

你不能输,心里脑中由始至终都是这四个字。

调整好姿态,在放箭的一刹那,所有的力气都用尽了,就好像濒临死亡的鱼,离开了依赖的水,只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漫长的掌声迟迟来临,解开绸带,刺眼的光芒跳跃在睫毛上。

一时间,自己的眼睛还接受不了刺激的阳光,视线模糊,影影绰绰。

那枚环佩,稳稳地被钉在枫树枝干上,圆环穿过箭身,流苏微微摆动。

来到树旁,拔出箭,力道刚好,环佩没有丝毫的破损。我将它放在掌心里,跪下高喊:“奴婢,完佩归圣。”

抬眼看他,他下了马,直径走过来,拿起环佩,良久不语。

“奴婢,言出必行。”我轻声,却可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到。

“朕太小看你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北宇良亦那双蕴了雾气的漂亮眸子似含着汹涌之潮,又在我察觉的一刻消失殆尽。

他将我扶起,道:“朕许你参赛,你还有别的要求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我看了看凛冽,回道:“奴婢请求,一人参赛,一匹马,十支剪。如果奴婢胜了娜塔公主,请皇上答应奴婢一个请求。”

周围的唏嘘声又起,多是鄙夷,也有不解。北宇良亦失笑:“是何请求?”

“奴婢暂且没有想好。”

他以手抵唇,道:“朕答应你,等你想好了再说。”

“皇上,这贱婢也太大胆了!”永逸王怒气冲冲,厉眼瞪我。他胡须满面,喘着粗气,样子有些骇人。

“圣上一言九鼎,四爷莫不是想让圣上失信于人?”凛冽负手而站,身姿挺拔,“还是四爷怕这小小贱婢的箭术胜过久经沙场的四爷?”

此语一出,永逸王被噎了半晌,吞吞吐吐是说不出话,只得做罢。

李明全牵来一匹枣红色的良驹,我一跃而上,心里却有些后怕。马匹温顺,看样子是经过精心驯养的,虽然我的箭术很少有人超越,但骑术却是与棋艺一般,根本登不上台面,好在良驹没有太大的反应,不然我一准会像以前一样摔下来。

“哼,贱婢,就会想些幺蛾子出来,别说娜塔公主,就是本王,你要想赢了,就等着回娘胎重造吧。”永逸王驾马直入山林。

我哭笑不得,虽然他的话确实难听了些,但却是个直爽的汉子,如果可以,还真想跟他交个朋友。

“姑娘今日算是得罪了两个大人物了。”李明全凑了过来,一脸无奈道:“不仅惹怒了永逸王,也拂了宣亲王的面子,啧啧”

宣亲王?我直视着北宇瑾辰,他的唇边恰巧勾起了一抹凉薄的弧度。我不知他为什么要推着我上这风口浪尖,这样明摆着会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对他而言,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轻举妄动,明明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却觉得我的处境远远要比他更危险。

“凛冽说得对,朕一言九鼎,决不食言。你赢了朕,朕就升你的职位,你输了,就给宣亲王打扫一月庭院,罚半年俸禄。你看如何?”北宇良亦扫视了一眼北宇瑾辰,明明是玩笑话,语气却是极冷的。“你拂了六哥的面子,这个惩罚可不算重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北宇良亦驱马进入山林,我嘴角不住地抽搐,罚半年俸禄?这也太狠了

我看着他手里还握着那枚环佩,心里有些微微的涟漪,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仅仅是一瞬间,又归于平静。

李明全牵了一队人马跟了上去,应该是为了保护天子周全,以往狩猎之时也曾发生过大大小小不少事端,或许是因为这个时候是最易放松警惕的时刻,所以才会每年狩猎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凛冽也没有多余言语,带上自己的人马离开营地,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我小心翼翼鞭策自己的马儿,生怕它老人家一个不高兴把我甩在地上,忽的记起柳舒心,小时候她的骑术是家中最为出色的,可见所有的人都有长有短,没有人是十全十美,也没有人是一无是处。余光瞄见面上的轻纱,脑子里又蹦出北宇瑾辰的模样,他那样万年不变的云淡风轻的伪装下面有着什么样的弱点?

忽然听见一声微不可及的轻笑,他正在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含着淡淡的挑衅。

我回瞪他一眼,心中难免有些火气不得平息,于是夹紧马腹加快速,耳边的风声呼啸,发丝凌乱,竟然有一种飞驰的快感,过了好一会子,直到觉得已经甩开他,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才勒住缰绳。

眼前的视线开阔,林子里比皇宫多了那么一份自由,多了一份自在。

南山景色秀丽,幽静,芬芳,凉爽,混合在一起,妙不可言。前段的红枫过度成淡青的竹林,在向远走,竹林变成参天的槐树,偶尔有鸟鸣叫,,仿佛鸟儿的鸣叫声中都沾染了山林独特的气息,阳光熙熙攘攘的洒下来,落在交错的叶子上,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影子。

正所谓,蝉叫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正当沉浸在景色的美好之中时,一枝利箭擦着鬓角飞过,射中了前方的一头麋鹿。马儿受惊不小,扬起前蹄,长声嘶叫,叫声刺耳,惊飞了鸟儿。

我心中暗暗叫苦,怎的我还未受惊,这马兄就这么不给面子。

果不其然,我被马匹甩了下来,翻身摔在地上,沾染了满身的枯叶跟泥土,而那匹所谓经过精心驯养的马早就跑入山林消失不见。

起身拍了拍土,还好衣服是灰黑色的宫装,不然要让人一眼就看出狼狈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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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步步惊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面前,我愣了愣,瞧见那人手上细腻的白玉扳指,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你是存心让我出丑吗?不让我难堪你就会不舒服是不是?”

没料到他竟然颇为认真的点头道:“算是吧。”说罢,慵懒一笑。

我语塞,找不到反击他的话语,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只能自己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学着他恢复淡然的表情:“王爷这个玩笑开的可不好,这树大招风,林大人多,保不准待会又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你我岂不是功亏一篑。”

北宇瑾辰转了转眼瞳,低头问身侧的粗衣小厮:“你可有看见什么,听见什么?”

“奴才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见。”那人的声音没有一丝慌乱,回答的语气十分熟练。

北宇瑾辰满意的点点头,转而我:“这里离深林还有好一段距离,本王带你一程?”

我努力压抑住心里的怒火,拽住他的手骑上马背,坐在他的前头。他手握缰绳,双臂自然而然的将我圈在里面,我坐直了身子,尽量不去触碰他,显得极其不自然,好在他没有在说什么,否则这种情境下,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马儿的踢踏声清晰可闻,衬着一路枯叶,平添几分萧瑟的凄美。

正当出神之际,却听见他淡淡的开口:“我只是想告诉你,也许与左相联手你可以得到更多,但是我却能让你失去更多。”他停了停,我甚至可以想象的来他又勾起那抹习惯性的凉薄笑容,“我可以全身而退,但你不能,搅进这摊浑水里,你已经来不及退出了。”

警告的意味明显,森森凉意爬上脊背。原来这就是他推我上这风口浪尖的原因,我甚至开始后悔自己选择与他联手,这样的人,决不是我可以掌控的。

此时说什么都显得累赘多余,我索性闭上嘴巴。

眼前的视线越来越开阔,景色如画,此刻却没有心情去欣赏。

一片落叶掉落在肩上,取下来放在眼睛上,视线变得昏暗。

一路沉寂,气氛压抑,我叹了口气,打破沉默:“我……”

转头瞬间,唇角刚好擦过他的下巴,即使隔着那层薄纱,却还是能感觉到他微凉的温度。

脑袋里迷糊一片,绯红蔓延到了耳根,懊恼的同时又庆幸自己带着面纱,不然被他看出端倪,又少不了一顿揶揄嘲弄了。

隐约的呜咽之声从远处传来,似是小兽低喃。

他淡然自若的加快马速,朝着声响发出的地方而去,走了一段路,他突然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他伸手接我,道:“下来吧,在这附近,估计能见到什么好东西。”

一只手搭在他的掌心,温热粗砺,有一层薄茧。

下马步行,两个人一前一后,隔着几步距离,脚踏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了一段路,看见一只白虎幼兽被兽夹夹住,摆脱不开,小小的爪子在兽夹里被血染红。正在无助的呜咽,叫了几声才发现我们的存在,退后几步,呲牙咧嘴,上身躬起,白毛乍起,嘶嘶地示威。

他说的不错,确实是好东西,虎皮稀少珍贵,一只幼虎做成袖筒也是绰绰有余了,虎骨泡酒又有奇效,这个小东西全身都是宝贝。

就算他们打了再多东西,这一只幼虎足以胜了全部。

我走到白虎旁边,也不敢考得太近,虽说它只有家猫一般大小,但牙齿的锋利程度可不敢小视。

解开腰间的锦袋,里头有些蜜饯肉干,取出一小节肉干,丢给它吃。

没想到幼虎这么没有防备之心,嗅了嗅就立刻将肉干嚼尽吞下,示威的嘶吼声化成乞怜的呜咽,小尾巴一甩一甩。

我试探的将手伸过去,它又退后几步,盯着看了好一会,直到我指间浸过麻药的银针被汗染的滑腻。

它的眼睛又黑又圆,甚是可爱,正待不耐烦要下手之际,它猛的凑了过来,用满是茸毛的小脑袋蹭着我的掌心。

心中突然一片柔软,轻叹一声,终究下不去手,收起了银针。

“下不了手?”北宇瑾辰道:“对兽尚是如此,对人岂不是善心泛滥了?”

“人与兽不同,至少,它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机,至少它也懂得知恩图报。”

我小心翼翼的打开兽夹,抚摸它颤抖的身体。

北宇瑾辰递来一方丝帕,素白如雪,没有一丝痕迹,我了然的接过,为幼虎包扎后腿上的伤口。

“四爷身边的宫婢都不是简单人,这次狩猎看来又不得安宁了。”他远望天际,没了笑意。

我将幼虎搂在怀里,站起身,“那些宫婢分明不是简单人物……”正说的起兴,他却以极快的速度捂住我的嘴,然后沉声低语:“有人。”

我点了点头,不再出声。

躲在一边的树下等了很久,直到双腿麻木,也没有任何动静,北宇瑾辰看着前方的槐树岭,皱眉说了句听错了。

我瞪了他一眼,知道他生性多疑,抱着幼虎想站起来,哪知道刚站起来就觉得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铺天盖地的一阵耳鸣,像是要刺穿耳膜似得,眼前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他察觉不到,忙扶我起来,蹙眉问着什么,然而我只看见他在说些什么,耳朵却什么也听不见,唯有无力的摆摆手,靠在树干上休息。

又是一刹那,耳鸣消失,眼前豁然开朗,心跳的极快。

又是一个新症状,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信错了柳舒心,她给的十香素蕊一定大有蹊跷,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她早就入土为安,柳家也家破人亡,想要弄个明白,谈何容易。

北宇瑾辰用手背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说道:“如果不舒服就回去,让陈卫延过来把脉。”他这次到没有像往常一样嘲讽我,严肃的模样让我有几分不适应。

“你放心,我死不了。”头一偏,躲开他的触碰。“成败在此一举,既然已经到了风口浪尖,就不会轻易退出了。王爷若是与我诚心合作,那就好好配合下去,我既不想得到更多,也不想失去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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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林中风波

他半晌不语,一个人转身,轻轻说了声走吧。

回到原地,马儿正在悠闲地吃草,不骄不躁,比起我的那匹胆小鬼似得蠢马,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重新上马,心境有所不同,他朝着槐树岭后面的小山驶去。

“六哥好兴致。”身侧一声懒洋洋的话语在寂静山林显得格外突兀。

心中一惊,回眸见到的是凌然王,明明他跟北宇瑾辰是同父同母,却长着一双丹凤眼,俊美之中有些女气。

我的视线落在与他同骑的一个女子身上,这个女子看起来年纪与我差不多,月黄的罗裙也不娇柔捏造,双眼灵动,双颊粉嫩,虽然不是见之不忘的那种,却给人很温和舒服的感觉。

也许是感觉到我的视线,女子羞涩的低下头,右手却紧紧握着凌然王的手,看起来关系非同一般。

“看起来,七弟才是最有兴致的人。”北宇瑾辰丝毫不示弱,明明是亲兄弟,我却在闻到了自顾自火药味。

“只是想提醒六哥一下,别光顾着美人,此次来的目的可是狩猎。”

我注意到他们马背上挂着许多打好的猎物,而我们的马上却是空空。

我不着痕迹的用宽袖遮住已经在我怀里熟睡的幼虎。

没想到这个小动作却引来了凌然王的注意,那个黄衣女子指着我道:“她怀里,是白虎。”

凌然王邪魅一笑,道:“果然不能小看传说中的素锦姑娘啊,这么好的东西都能被你找到。世人都说锦姑娘丑若无盐,如今看来容颜只是肤浅的东西,只有六哥才能发现其中内涵。”

他的话虽然不像永逸王一般粗俗,却句句都是绵里藏针,说他是笑面虎真是一点都不为过了。

北宇瑾辰只是眯了眯眼睛,也不反击,“多谢七弟关怀。”

说罢就策马扬鞭,与他擦肩而过,马速越快,路不平稳,颠簸着。

直到走了好一段距离他才停下,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像前走。

我看到他的右手是紧握成拳,青筋显露,像是在积极隐忍。

也许这就是皇室家族的悲哀,亲兄弟却在自相残杀,没有永远的亲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阁里调查北宇瑾辰时,提到过他的生母,是先帝还做皇子时候的侧妃,后来成了皇贵妃,那时候北宇良亦的生母,也就是当今太后才是个小小采女。据说两人是同一天生产的,皇贵妃生下了一个男孩,也就是北宇瑾辰,而还是采女的太后则生了个女孩,封为长平公主,两人一直都是水火之势,一年后皇贵妃又诞下凌然王,从此落下病根,在凌然王三岁时,皇贵妃病逝,而前一天,正好是长平公主夭折。我总觉得其中有着一些必然的联系,想查清却又是剪不断理还乱,想来一时半会是没有别的办法查明真相了。

凌然王跟北宇瑾辰的矛盾正好可以为我所用,我必须在短时间里找出北宇瑾辰的把柄,或者是弱点,否则我就只能一直被他利用而不能翻身了。

正想着,北宇瑾辰却突然停下来,向前一望,是后山山口。

“怎么?走累了?”

他转过头,看起来已经平复了心情。

“你要带这幼虎回去?”

我看了看怀里的小东西,心中暖流一阵一阵流过。“不了,你都带我来后山了,我哪里有理由不放它回去。”

说罢下马将幼虎放在山口,它舔了舔包着丝帕的小爪子,没有离开的意思。

将腰间锦袋解下,倒出全部肉干,撒在它身后。

幼虎一瘸一拐去吃肉干,吃完后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摇着尾巴走开。

我知道后山虽然珍惜奇物极多却因为太危险,所以基本没有人进去,想来它应该是安全的。

看着它消失在视野里,感叹自己终究太过心软,就像姑姑说的,心软的人成不了大事,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心软了。

转身,发现北宇瑾辰正看着我,四目相对,有些尴尬。

身侧穿来熙熙索索的声响,皱眉探去,居然是跑掉的那匹枣红色的马。

心说这胆小鬼居然还敢出现,一边走过去拉住缰绳,好在它这次没有落荒而逃。

顺了顺它的毛,它倒是舒服的呼气。

“没有猎物,你打算怎么交差?”北宇瑾辰问道,话语里没有参杂一丝情绪的起伏。

“这不正是王爷期待的么?”我反问。

他笑了笑,喊了声“林白。”

这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正当我疑惑不解时,远处策马而来一个少年,眉目清秀,马背上都是打好的猎物。

没想到他这个手下居然一路跟着我们,我也毫无察觉。

“爷。”他抱拳鞠躬。

“把这些给她装好。”他指着马背上上的猎物。

林白答了声是,取下猎物安在枣红色马儿的马背上。

又在我背上抽走了七支羽箭,似乎好造出打猎的假象。

而后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他们就骑着马准备离开。

“回去的路,你可找得到?”他回头问了一句。

我点了点头,他和林白不消片刻就只剩远远的背影。

怕这马儿再摔我下来,就牵着它走了好一段路。

让人惊讶的是,初秋时节这林子里居然还偶尔有几只彩蝶翩迁而过,停在地上枯叶上,小心翼翼跨过它们才继续前行。

记得小的时候最喜欢夏日去花丛里寻找那色彩斑斓的蝶儿,娘亲说过化茧成蝶,我也一直期待自己破茧成蝶的一天,如今却不是破茧成蝶,而是坠入无尽地狱,在地狱里变成满是毒液的曼珠沙华,永远只能躲在暗处,永远不能用光明的心态去对待别人。

走到营地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臣女眷围成一圈坐在地上,中间是正燃的旺盛的篝火,这样看去,倒有几分其乐融融的错觉。

侍卫牵过我的马,数了数猎物,然后汇报给皇上。

永逸王笑道:“六弟,今天可就数你打的最少了,还剩两天,你要还打这么少,就把你家里那个冰裂水晶瓶给我如何啊?”

北宇瑾辰坐在一边,手里把玩着随地取的树枝,淡淡一笑,也没有回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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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再起波澜

“过来坐吧。”北宇良亦随意的说了声。

面前就有一个女子给旁边挪了挪,招手让我坐在那里。

这里坐的都是有身份的达官贵人,一个小小宫女坐在那里确实是有些不合礼制,不过此时拘泥于这些小节就显得太做作了。

走过去也学着他们席地而坐,发现旁边给我让座的女子居然是凌然王一起的那个黄衣少女。

此刻正弯着月亮一般的眼睛,我觉得有些不自然,别过头假装看别处,谁料右侧的人居然是凛冽,真真是流年不利,冤家路窄。

“素锦姑娘,我叫如雪,今天见过一面的,你记得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她的声音稚嫩好听,我生怕她再多说些什么,赶忙点头说记得。“你真的好厉害啊,那个射穿环佩是怎么做到的?”

如雪比划着手,兴奋的像个小孩子。“对了,你会不会跳舞啊?还有唱歌呢?”

上一个问题我还没回答,她就又问了一连串,问完之后可能是察觉到自己太聒噪,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略通皮毛。”四个字简短的回答了她,明显的疏离感她却是毫无察觉。

“你也会跳舞啊,怎么就我什么都不会……太丢脸了。”她喃喃道,又噘着嘴,甚是可爱。

“你不是写的一手好字吗。”凛冽突然冷冷的回了一句,吓得我打了个激灵。

如雪呼了口气,道:“但是那个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啊。”

我忽然就对这个叫如雪的少女产生了兴趣,这个女孩的言行中能够让人感觉到是个难得的单纯性子,当然也不排除是故意伪装的结果。

她不仅跟凌然王关系非同一般,与凛冽也十分熟识,如果真是个天真心性,不失为一颗好的棋子。

“不知,如雪小姐的尊父是?”我打断他们的谈话。

如雪咧着嘴一笑,道:“礼部尚书,赵程浩。”

原来是皇后的娘家人,算起来赵如雪应该是皇后的表妹,怪不得有资格参加狩猎。

“狩猎比宫里好玩多了,宫里头的女人都跟我表姐似得客气的让人害怕。一个个又娇弱的跟花似得,现在还好认识了你,以后我就常来找你玩,你教我箭术好不好?”如雪眨着眼睛道。

“如雪小姐客气了,素锦自然竭尽全力。”

余光一转,慕含的视线正往这里投来,对上我的视线,漠然的转开,轻轻依偎在北宇良亦身上。

不知道谁说了句跳舞助兴,北宇良亦就问慕含可愿意舞一曲,慕含羞怯的低头,也不说去不去。

莲妃绞着手里的帕子,冷哼道:“上不了台面。”

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到,气氛有些紧张,如雪茫然的转了转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既然大家都不愿意,那就让娜塔来吧,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就是——抛砖引玉。”娜塔站在里圈,红衣在火光照耀下夺目迷人。

不知道哪里来的鼓声,合着娜塔的舞步,繁琐的饰物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蒙国的舞与中原不同,豪迈之中也有小女儿家的羞怯,摆手转圈,她的脸上是异域最真诚的笑容,右颊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跳了一会,她伸手拉起北宇良亦跟旁边的慕含,一边跳一边说大家一起。北宇良亦似乎是被这种气氛感染了,也跟她转圈,天子都起身了,我们这些人哪能有不起来的理由。

于是大家都起身合着鼓点的节拍跳舞,会跳的不会跳的都模仿娜塔的样子学这蒙族的舞蹈。

如雪开心的大笑,拉着我转圈,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姑娘力气倒是不小,一下子手没抓紧把我推了出去,在地上晕晕的转了几个圈,撞上一个人。

抬眸相对,墨色瞳孔没有一丝丝情绪起伏,我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大脑反应过来时急急得收回手。

凛冽看我窘迫的模样,居然头一回唇角上扬的笑了,就如寒冬之后的一抹光芒,明亮耀眼。

“素锦,素锦,你没事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雪跑了过来。

“没事。”我回应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折腾到半夜,大家才算散去。

慕含带着一个侍女,我默默的跟在她后面,走到寝房前,她突然转身定定的看着我。

她伸出一根手指,从我的额头滑到鼻尖。

“如今蒙上面纱,我才发现你这双眼睛好看的不像话。只是——”语锋一转,“也只能是蒙上面纱,你懂吗。”

她这是警告,意味再明显不过了。虽然我知道我们俩个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但终究心里还是有些难受,是我把她一手推到这个位置,是我造就现在处处提防的她,怨不得别人。

“奴婢明白。”

一夜辗转,点上灯,拿过那套已经不成样子的灰黑宫装泡在木桶里,现在洗好,估计明早也就干了。

从包裹里翻翻找找,只有一件烟色上衣,有些发旧,看起来年代久远。领口上绣着素白的芙蓉,栩栩如生。

娘亲生前女红一直都是城里头数一数二的,她最喜欢给我的衣服上绣些芙蓉,说是出水芙蓉最清丽就如她的女儿一般。

只可惜我没有学会怎样绣芙蓉她就永远的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

把衣服塞进最里层,我很怕看见这些东西,一看到就会想起以前,复国的心就会摇摆不定,唯有不看才能心静。

抱着木桶到竹楼外边,两只手泡在冷水里让人格外清醒。

远远的有个人站在对面的竹楼上,身影萧索。

仔细看去,月光下是一身明黄色的衣裳,这个颜色也只有北宇良亦一个人敢穿了。

我边洗边看,发现他也一动不动的朝这个方向投来视线。

心乱如麻,随便搓洗了几下就晾在栏杆那边。

这时候再抬头,他已经不在原地了,只留下空空的楼阁。

这时候天已经麻麻亮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小小的休息一下,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光线忽明忽暗,眼睛酸涩难忍,等到适应了这个光线,耳边又是一阵嘈杂。

冰冷的地上跪着一个满身狼狈的少女,左颊上包着好久都未换洗的纱布,血水混合着脓液染脏了纱布。她的身上,手上都是大大小小的鞭伤,有的愈合了,有的还没愈合。

“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把药方卖出去,我不是贼。大夫人,你知道的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少女手脚并用爬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跟前,双手抱着她的脚踝。

妇人一脚蹬开她,她瘦弱的身躯犹如枯败的落叶在地上打了几个圈,含着泪水,她把指节放到唇边,哈着热气,想缓解疼痛。

“你跟你娘一样,都是贱。克死了你娘还想把罪名搬到我头上?”妇人身后的几个姨娘用帕子捂着嘴笑。

少女不敢说话,蜷着身子。

“你还有什么资本跟我叫嚣?人人都知道你是个丑八怪,你还有脸出卖我们柳家?”妇人转身朝着高座上喝茶的男子道,“老爷,你说怎么处置这小贱人?”

男子皱了皱眉,摔袖离开,留下一句你看着办。

少女想要爬起身,喊着:“爹爹,爹爹。”

然而男子却不曾回头。

“不如这样,敲断她的手指,再赶出柳家。”语言刻薄,极尽决绝。

双手被拷在石桌上,石块砸下去的时候是撕心裂肺的疼,也许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疼的了,心疼,身也疼。

她就那样被扔出去,雨下的极大,也许就这样死掉了吧,即使死掉,也没有发现,也没有人怜惜。

刺眼的阳光射进来,梦醒了,一摸脸颊,全都是泪水。

伸开手指,芊芊白皙,我记得小时候最爱的就是抚琴,可是现在即便姑姑想尽办法接上了手骨,这辈子也不能弹琴了。

我知道我有多恨他们,恨不得,食其肉,枕其骨

也许该感谢他们,感谢他们让我获得了新生,即便是踩着累累白骨,我也在所不惜。

晾在外面的衣服还有些潮湿,胡乱穿好,戴上面纱,隐藏所有不该显露的情绪。

从前的柳素锦早就死了,不会再去回忆,不会再去怀念。

外面所有人都整装待发,有说有笑,侍卫牵过马匹,还是昨天那个枣红色的胆小鬼,有些无奈,但还是接过缰绳。

箭筒又装了十只箭,沉甸甸的。

如雪换了一身窄袖劲装,看起来十分精神。

翻身上马,有些心有余悸。

“素锦姑娘说要胜了娜塔?”娜塔笑问,“那,今日就一见分晓咯?”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

“对了,昨天六王爷一个猎物都没打到,是故意不想让娜塔选你嘛。”语峰对准了北宇瑾辰,他也是有些微怔。“今天要还是这样,娜塔可不能轻易放过你了。”

北宇瑾辰低头笑了笑,并不语。

倒是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嬉笑,永逸王伸手拍着北宇瑾辰的肩膀,挑眉暗示。

我也跟着笑了笑,却看见北宇良亦正看着我,目光里说不清的情绪,他没有随众人笑,我的笑意也凝固在嘴角,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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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风雨欲来

说笑半晌,大家都散了,各自朝着各自的方向。

我调转马头,朝着林子。

“素锦姑娘。”李明全突然喊了一声,我急忙勒住缰绳。“皇上请姑娘这边叙旧。”

我心有不解,但还是顺从的跟上,北宇良亦身后跟的侍卫让开了一条道,我驾着马慢慢的跟在他后面。

还是原来的道路,枫叶变成绿竹,过渡的有些不自然。泥土的气息弥漫着,夹杂凉薄之韵。

他的腰间还是那块环佩,贴身带着,看似十分珍重。

“你的箭术是谁教你的?”他开口问道,却并没有回头。

迟疑了一阵后,回道:“在柳家的时候偷偷练的。”

“你恨他们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我愣住,北宇良亦一定是调查过我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以前恨。”我小声回答。

北宇良亦放慢速度,渐渐跟我并排,他似乎还是很怕冷,肩上搭着短披风,绣着灰色芙蓉,灰色本不显眼,但芙蓉的图案很显眼,这样女气的花样不应该是他会选择的。

“现在不恨了?”他这才抬眼看我,那双眼睛沾染着浅浅灰褐,异样的好看。

“恨,只是比以前淡了些。”

他又转过头,看向远处,好一会才道:“你倒是诚实。”

“在皇上面前,不敢撒谎。”

又是一段长路,不同的是昨天是通向槐树岭,今天这条路是通向一个松柏长青极多的路段。

“你为什么要进宫?”

为什么进宫?为了复仇?为了复国?还是,仅仅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

“像我这样的人,一无所长,在外面根本无法生存吧。在宫里,伺候主子,还能混口饭吃。”

记忆突然回到过去,被柳家赶出来的日子过得艰难,我以为自己活不过去,却是低估了自己。吃糠咽菜,沿街乞讨,也许他们看到我的断手觉得可怜,一天下来也能有几个铜子换口馍馍续命。

北宇良亦没有再说话,突然策马而驰,后面呼啦啦跟了好一队守卫。

我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还是他心血来潮,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都不假。

“锦姑娘可以在猎区狩猎了,老奴先跟着皇上去了,姑娘保重。”李明全也驾着马走了,留下了我跟那个靠不住的马儿。

我觉得无趣,就下来牵着马儿走,这会子它倒是很乖,看着也比以前讨喜了很多。

突然起风,原本潮湿的衣服更加冰冷,发丝乱飞,风沙也迷了眼睛。

细碎的响动在我听来格外清晰,握紧拳头,在响动靠近时迅速出手,扣住来人的脖子。

眼前是一张温婉似水的面庞,一双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剪水双瞳,明明危机的时刻,却还是盈盈而笑。

“蓝芷?”立刻收回右手,暗暗责备她一声不响的就来了,若是方才下了杀心,手上的力道可就没那么容易控制了。

蓝芷笑道:“公主的戒备心太强了。”

她一身粗布衣裳,一副农田小家碧玉的模样,比平时华服还要灵动。

“你怎么来了?你这样出现会引人注意的。”

她不答话,拿出一封信。

信纸粗糙,右下角是阁里的符号。

信上娟秀的字只写了寥寥两行——小酌心微醺,对月弄清影。

小心弄影……为什么要我小心弄影?

蓝芷抿着唇,看我把信纸揉成一团,小声道:“有些人,不得不防,老阁主让我带话给公主,有些事,希望公主有些分寸,不要感情用事。”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在没有拿到证据证明弄影对阁里有二心前,不许轻举妄动,等有了消息,你来找我。”

“是。”她知道我对弄影与别人是不同的,没办法劝我,欲言又止的离开。

我曾对天发誓,逆我者,亡。

然而要做到却是难上加难。

犹记得曾经,十个女孩的命,只能留下一个。

颤抖着拉弓,听她们一个一个哀嚎着倒地,扯下蒙在眼睛上的绸布。只有弄影还活着,我一厢情愿的用九个人的命换她一个,却忘了她也是有心有仇恨的。

伸开手,虎口处是常年拉弓摸弩留下的薄茧,这双手再也不能弹琴,却可以轻易的夺走一个人的性命。

柏树高大,一层一层的外皮在慢慢褪下,新旧掩在一起。沁凉的空气充斥整个林子,渗入衣襟,也渗入凉薄的人心。

一只梅花鹿踱步到不远处,四肢矫健,皮毛亮眼。

取箭,拉弓,微眯双眼,好像时光倒流,回到最初学箭术的时候。

放箭,带有破竹之势,划烈空迹,在即将射中的前一刻突然被侧面另一只箭从中截断,瞬间化成两节,箭头只划伤了鹿的皮毛。

梅花鹿受惊,奔驰进林中。

皱眉看那个坏人好事的陈咬金,一袭锦兰的长衫,云淡风轻的笑,以及幽深的黑瞳。

围场那么大,却偏偏相遇,心里不知滋味。

“是幼鹿,年岁太小,还是放了吧。”他淡淡道来阻拦我的原因,我竟然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明明可以轻易的伤害一个人的性命,可以杀了锁心却不怀愧疚,现在却又对着一头鹿大发善心,当真奇怪。

他的马背上也没有一只射到的猎物,突然想起娜塔说的话,不禁笑了出来。

像北宇瑾辰这样的性子只能是像如雪或者娜塔那般的人物治得了。

“这里打不到好东西。”他看着我笑,似乎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我收敛了一下,回道:“王爷的意思是去后山?”

他挑眉道:“怎么?你不敢?”

我气结,“有什么不敢,我可以百步穿杨,还怕什么。”

他唇角上扬,勾勒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调转了马头,自顾自的朝着后山而行。

话一出口,我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怎么能这么容易中了别人的激将法,平日里的冷静都去哪里了。

路边有几朵孤零零的紫色野花,在一堆杂草里格外注目,若是放在皇宫里的百花园,它一定只能被御匠当杂草挖了去,只有在荒郊野外,在寂寥的秋天,才能让人察觉到它的美丽,就好像人一样,那些挤破了头要进宫的女子,最后只能是悲剧收场。为什么不在外面自由自在的生活,为了荣誉为了富贵,还有都有她们不得已的苦衷。也许,身不由己,就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了。

一前一后的走着,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也是这样的距离,似乎他留给我的除了万年不变的淡笑就是渐渐远去的背影。

“永逸王和皇上在先帝期间关系最好,到现在也是。”

他突然说了一句让我思索半晌的话。

脑海里突然涌现出永逸王在狩猎之前的那些话语,他那天随便拉来的婢女个个姿容不凡,如果没有我的打断,他把那些女人送给大臣等贵族,就成了给他通风报信的好棋子,我原以为北宇良亦眼中的无奈是真的,看来都是他们配合的桥段。

“你的意思是……皇上自导本来就又在玩我做最做最做最我自演?”如此说来,传闻中的傀儡皇帝其实也在培养自己的势力。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后山口,不知道是山口后面本来就有风口的原因还是心理作用,越临近后山,空气越冷。

他轻车熟路的进入山口,我加紧马腹紧跟上去,快到山口岔路,马儿却突然停下,呼哧着气,僵持着不进去。

我觉得尴尬,戳了一下马背示意它进入,结果它居然调转了头,拿屁股对着后山口。

真是……通灵性啊。

索性下马,死死拉住缰绳往前拽,今天非要教训教训它不可。

它扯着后腿,撒死不前进。

使出全身的力气,它突然嘶吼一声,挣脱缰绳跑远了,我一下子被摔的老远,一屁股坐在微湿的地上。

有一瞬间真想拿箭射过去算了,在地上坐了半天好歹才算消了火气。

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泥土,北宇瑾辰就在不远处看着,感觉自己狼狈的难堪,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他跟前,取下箭筒绑在马鞍一侧,抬头看他,暗示他载我一程。

他看了看已经跑的没影的马儿,再看看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发自内心的笑容,没有一如既往地疏离冷漠之感,没有算计别人时的淡然,平生了几分亲切,又有几分蛊惑人心。

我理了理发丝,扯住他的衣袖,自己爬了上去。

这一次同乘一匹马倒是感觉比上次自然了许多,自己夺过缰绳驾驶马儿。

马蹄不紧不慢的踏着,虽然后山十分危险,但这景色却是更胜一筹。

越往后走,越来越多的野金菊提早盛放,拥簇在一起,热烈浓艳。

金菊特殊的香气四溢在空气中,每故意一口都是清香,不同于皇宫里精心培育的菊花,这里的花看起来更傲气,连香气都是不同的。

正欣赏路边的美景,抬眸间见到一只雄鹰振翅于空中,体积庞大,难得一见。

从箭筒里抽出三只羽箭,搭在弦上,劺足了劲射出,“嘣——”的一声,弦断了,三支箭落在地上,差点划伤了我的手。

所有倒霉的事都一连串的出现,不知今天是个什么黄道吉日。

手上的弩是一把十分精致的镀金弩,左右两侧都镶嵌着蓝色曜石,周围用以水晶点缀。然而这样的质量却连市场上粗制滥造的都不如,拿在手里,越看越生气,心一横,使劲甩去草丛中。

草丛中又是一阵刷刷的响声,那把弩居然打中了草里蛰伏的草蛇,银灰的蛇皮,鳞片还闪着微光,它直起上半身,吐着红红的信子。

手里都是冷汗,不得不说,纵使我经历那么多事,杀过那么多人,还是不可避免的怕起一条草蛇。

突然想起想起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侧过身紧紧抓住那人的衣襟。

“别动。”他低低的在我耳边说了一声。

然后一点一点缓慢的把箭搭在弦上,一瞬间,草蛇冲了上来,很明显他已经来不及射箭了。

我把头低下来,埋进他衣襟上,心说要咬就咬他。

“好了,已经死了。”

我睁开一只眼睛,正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黑瞳,才发现自己几乎是挂在他身上了,连忙松开抓着他衣襟的双手。

那只草蛇就死在离我不到一尺的地方,整个脑袋都被羽箭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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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心起涟漪

心速有些加快,烧灼感从耳根蔓延。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这可笑的惧怕感引起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好在一路凉风飒爽,很快就能恢复如常,再者,面纱之下他也瞧不见,不怕他再找个理由揶揄我。

他拉住缰绳慢慢前行,好像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来没有发生,想从脸上找出一些不平静的痕迹,却也是徒劳。

后背靠着他的胸膛,完全使不上劲,之前是真的被吓到了,小时候姐妹们取笑我就会在被褥里一些带壳的虫子或者无毒的小蛇,每次掀开被子都要叫一会,就算到了现在,也怕极了那些虫子跟小蛇。

那双握着缰绳的手修长有力,隔着衣服能感觉到沉稳的心跳,独特的茶香混合着空气里金菊气味,似乎是有让人安定的力量。

如果能够摈弃他深不见底的城府,忘记他杀人如麻的性子,应该是个极美好的人了吧。

偷偷的转头装作探视后方,然后抬眼看他,那双幽深的眸子收回看向前方的视线落到我的脸上。

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刚才,谢谢你。”我很少说感谢别人的话语,除了在宫里对各位主子的打点赏赐会说一声谢过娘娘。

他又挪开视线,继续看着前方,唇边却又漾起一点点笑意,我分辨不清这种笑意跟往常那种淡然无畏有什么区别,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唇角也不由自主的上扬了几分。

走着走着,马儿停了下来,仔细看去,不远处有一只鞋,再走近一点,看鞋子的尺寸应该是个女子。

我跳下马,捡起地上的鞋子,这只鞋子是枫叶红,在一堆黄绿色的杂草里格外引人注目。

鞋邦很高,说是靴子又不太像,脚尖上缀着珍珠,绣的是奔腾马匹的图案。

有些眼熟,又一时想不起。

昨晚跳舞时,娜塔似乎就穿着这样一双鞋子!

“是娜塔公主的。”我举着鞋子对北宇瑾辰说了一声,很明显,鞋子遗落在这里,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上马,她应该就在不远处。”他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如果娜塔出了问题,那就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了,这一定会伤及蒙族跟北燕的和气。

上马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好计策,让北燕成为众矢之的,才能迅速的瓦解它。

在他的手拉我上去的前一刻,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呼气。为了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真一点,另一只手的指甲嵌进手心,疼痛感来袭,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怎么了?”他跳下来,半跪在地上,一只腿撑在地上让我靠在他的腿上。

“疼……”多说就会暴露,我不知道自己演戏能不能瞒过这个似乎能看穿一切的人。

他的眼睛看向别处,似乎在思索,眉头微皱。

我突然觉得自己太蠢了,对他而言自然是两者取其重,国家之事应该是大于一切,如果他能找到娜塔还能立下大功,而我只是一个与他互相牟利的,甚至也可以说是敌人。

不过一会,他突然起身,把长袍卷起别在一边,而后毫无预兆的横抱起我。

“你做什么?”

“别动,回营地找御医。”

马头调转,朝着之前过来的路线,原路返回。

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怪异,说不出是愧疚还是什么,脑海中浮现娜塔在树林里旋转的模样,还有她那句“我是草原上的女儿。”

“等等,停下。”

他勒住缰绳,面上已经开始有了怀疑的神色。

“你别动,我靠一会……马一跑起来,我感觉更难受了。”装作无力,靠在他肩头,思索着怎样解释更合理。

“阁主玩够了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他突然懒懒的回了一句。

我愣住,然后坐直了身子,“你知道?那你还往回走。”

“我只是想知道,究竟你的心里是善良多一些还是……”

还是利益多一些,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抽出马鞭,勒紧缰绳,疾驰在林中,已经耽搁了这么久,但愿那个天真的草原姑娘没有出什么大事。

到了前方,道路分为三个岔口,这个时候不能凭直觉,仔细观察着,有一天道路的落叶方向杂乱无章,按照下午的风向,应该是东南风,而两条路的落叶几乎都是被吹的一个方向,只有一条不同。

打定主意,快马加鞭,也许我跟北燕的恩怨不该牵扯在这个女子身上,这样对她来说太不公平。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我就看到了躺在落叶里的娜塔。

赶忙冲了上去,她的唇色已经泛紫了,我抱起她的上半身,拍了拍她的脸颊。“公主,公主?”

娜塔慢慢悠悠的半睁开眼睛,伸手指了指脚踝。“疼,好疼。”

这时才发现她的脚踝处有一处很明显的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渗血,但看样子应该是具有毒性的蛇咬到了。

北宇瑾辰当机立断的取出腰间的匕首划开自己的衣服,扯下一条,死死绑在娜塔的大腿处,他很明智,这样确实能够延缓毒液向心肺蔓延。

“快带她回去找御医。”我扶起娜塔,他半蹲着,背起娜塔。

“一匹马,撑不住三个人的重量。”他道。

很明显,后山的路线我实在是不熟悉,别说走出去,就是驾着马也不一定能很快找到出口,只是这里实在太过危险,不宜久留。

“我知道,所以快带她回去。至于我,你把弓箭留下,自保应该不是问题。在天黑之前,派人接我。”跑上前去,把弩拿在手里,才感觉安全一些。

等他抱着娜塔坐稳在马上,我调试着新的弩,觉得倒还合手。

“等我回来。”他淡淡的说了一句,驾着马离开。

“好。”

人走山空,到处都是寂静。

身后沙沙响声,我举起弩,快速搭好箭。等了半晌什么也没有,才发现只是自己太过草木皆兵。

在这个山林里,有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五岁那年,娘亲得罪了二姨娘,二姨娘买通了家仆带我去了人生地不熟的蓝漠山,家仆借口游玩山水,我第一次离开柳府,只觉得一切都那么自由美好。家仆就把我丢在山里,也许是想让我自生自灭,一个人在偌大的林子里,就好像永远走不出的迷宫。也许是运气,待在那里一夜,居然什么也没有发生。第二天一早被砍柴的山人发现才带回了镇子里,几经周折又回到了柳府。

如果回不去柳府,我也就不会间接的害死娘亲,不会被毁容颜,不会断了手指,更不会满心仇恨,可那时候的执拗,偏偏认定柳家是自己的家,现在想来倒是可笑至极。

“锦儿,你啊,要做一个善良的姑娘,经历那么多磨难,就是对你的考验呢。”娘亲笑颜嫣然的面容浮现。

“善良?善良有什么用,只能成为弱点。我德欣才不会信那种鬼东西!”说完以后才觉得自己无聊极了,居然一次又一次用回忆和幻想来折磨自己。

这一次的娜塔,就算是我还清了北宇瑾辰救我的恩情。

善良这种东西,说说就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已经不是柳素锦了,何必去在意呢?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去,也许是因为在山上,时间反而过的比以前更快了,一到黑夜,那些蠢蠢欲动的丑恶事物都会出现,不论是人还是兽。

背上还有五支羽箭,应该能够撑一阵子。

天空黑云压低,不到一会就下起来小雨,雨滴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枝上的叶片落了下来,打湿衣服,打湿发丝,好不狼狈。

树桩黑影交叠,加上狂吹的大风,犹如鬼魅。

一步一步踏过落叶,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天已经黑了下来,只能自己去寻找出口了。

可笑的是我居然还希冀他会来接我,至少会派人寻我。

想着想着,走了神,脚踝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心里一惊,该不会和娜塔一样遇到毒蛇了吧。

伸手探去摸到了冰凉的铁器,齿轮上的液体也分辨不出是血液还是雨水。

后山荒芜人迹,怎么会有兽夹?

来不及思考,使劲去掰开它,却发现只会徒增疼痛,越动就会夹的越紧。

雨越下越大,衣服完全被淋透了,贴在身上极其不舒服。

草丛里有响动,我慌忙取过弩,却在下一刻被人扣住手腕。

“是我。”

音色冷冷,又熟悉又陌生。

“凛冽?”抹掉脸上的雨水才勉强看清自己面前的人。

他脱下外衫搭在我肩上,还是一贯的毫无表情。

他连说都不说一声就坂动兽夹,我吃痛的吸了一口气,他才放慢了手上的东西。

“既然知道痛,还来这里,不知道是聪明过了头还是……愚蠢。”愚蠢二字落下话音,兽夹被他扳开,疼痛来袭,只得咬住下唇才不会喊出来。

等他用绢布包好伤口,才觉得自己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些。

“谢谢你,凛冽。”

他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随后又利落的抱我上了马。

骑马在雨水里狂奔,这是以前最想做的事,今天实现了,又觉得毫无快意。

凛冽救了我两次,如今,算是我又欠了他人情,人情,又是这个世上最难还清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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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娜塔倾心

我只觉得很累,坐在后面,将头轻轻的靠在他背上,脸上的面纱完全湿掉了,索性取了下来,左颊上还是粗糙的伤痕。

走了半晌,雨渐渐小了下来,雨水混合着他外衫上淡淡似酒非酒的气息,格外好闻。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几次三番的救我于水火危难之中,我非铁石心肠之人,内心还是有些许说不出来的触动。

当我们到达营地,人烟稀疏,听侍卫说都去了东边探望娜塔公主。

“御医呢?”凛冽问道。

“回大人,都招去探查娜塔公主了。”侍卫不解的打量我,而后将头低下。

“只是小伤,不劳烦大人了。屋子里有医药,随便包扎一下就好。”视线转向马棚,我那匹胆小鬼正在那里悠闲吃草,但北宇瑾辰那匹白色良驹却还没有回来,心沉了一下,娜塔已经回来医治,他却不在……

凛冽顺着我的视线也看了一眼马棚,我慌忙收回目,整了整额前的碎发。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上面贴着治外伤的字样。

我接过瓶子,刚想说谢他却突然开口,“这样的天气就待在屋里养伤吧,不要再乱跑了。”

说罢就随着侍卫走向皇上议事的房子。

一瘸一拐的走上竹楼,烧了一盆热水,用绢布擦拭伤口上的污血,伤口不深却觉得很疼,果然是宫里的生活把人养的娇贵了,一点点皮外伤都受不住。

撒上瓷瓶里的药粉,**的刺痛感来袭,纱布一圈一圈缠绕上,在脚踝处绑了简单的结。

慕含应该也去看娜塔了,屋里空无一人,竹椅木桌,一壶微凉的茶水溢出冷香,合着外头细雨之声,静谧美好。

一边的凳子上放着我拿回来的弩,黑木打制,轻巧便于携带,上边的花纹已经看不大清了,似乎也是年份很久了,加之它的主人常常使用,这木头也泛着温泽的光。

我拿起来仔细端详,发现弩的内侧刻着一个小字——玉。

脑海中思索这个字的由头,第一个想到了珉察氏罗玉,宣亲王妃。

再仔细看上面的花纹,隐约是些很女气的玫瑰牡丹之类的图样。

突然间就很好奇已逝的王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有着倾城容貌和显赫家世,温柔纯净,善解人意?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与我恰恰相反了,貌丑无盐身份卑微,心狠手辣,处处算计,这就是我。

哼笑一声,也许那副画像将罗玉画的太美,我才会觉得她是那般美好的人,那般,我触及不到的美好。

雨滴变成了朦胧的雨丝,伸手接住,水珠顺着指间滑轮到手腕,在手腕滴落。

“别动。”耳边又回响起北宇瑾辰低沉的音色,他到底……去了哪里。

抓起外衣,又一瘸一拐的下楼。

侍卫在雨中矗立,纹丝不动。

牵出那匹枣红色的那匹,它似乎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现在十分顺从。

夜雨黑暗,只能凭着感觉走,跟着直觉判断方向。

雨水渗进泥土,发出了腐朽的气味,风吹树叶打动,沙沙的响。

七转八转,除了树影,什么都没有。

走到后山口,勒住缰绳。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思多虑犹豫不决?

也许他根本没有来,只是我自己臆想而已。

调转马头,取出马鞭,正欲离开。

“我以为,你不在。”

身子僵住,冷玉夹暖的低沉音色,真的是他。慢慢转过身,他站在雨里,头发凌乱,被打湿的发丝贴在额头上。看不清瞳色,看不清情绪,却觉得他此刻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温柔,没有刻意的疏离。长睫上还挂着水珠,掩住眸中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狼狈。

下了马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他就那样站着,一句话不说,我觉得奇怪拿出绢帕示意他擦掉脸上的雨水。他只是站着,没有动作,我的手停在半空中,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雨停了,月光朦朦胧胧的出现,我才看清他的瞳色,似乎是复杂而又难以言喻的,又似乎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却是很强烈。

他又直径与我擦肩而过,身后牵着马,他从来都没有这样不冷静,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走吧。”他又牵住我的马,我无奈的回到马背上。

他就这样一直牵着两匹马走,一路无言,走得很慢。

“你要找的人,已经有了眉目。”他又恢复原样,一贯的淡然,看来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很明显,他在向我讨要筹码。

“那我能做什么?你要的又是什么?”

他没有回答,一阵默默,周围变得寂静,偶尔有几只飞虫飞过。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成为他最信任的人,掌握他的所有弱点,就足够了。”他顿了顿脚步,复而又起。“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你还真是高看我啊。”

话题陷入僵局,他把缰绳抛给我,自己翻身上马,快马加鞭的离开。这样阴晴不定的人,待在他身边还真是危险啊,不做多想,夹紧马腹跟上去。

很快,就到了营地,宫女穿行,据说娜塔已经恢复神智,毒并未深入心肺所以也不碍事,大家都是虚惊一场。

侍卫牵着马去了马棚,我也准备回屋梳洗一下再去皇上所在的房屋复命。北宇瑾辰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扔给我一个瓷瓶,看模样居然跟凛冽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回去把药敷上。”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他的背影就淹没在夜色中了。

这皇宫里的人真是药多的没去处了,只能暂且收下,说不准以后还能用得到。

回屋换了身衣裳,感觉清爽了许多,重新戴上面纱,随意挽了头发,插上一枝红木发簪就走向众人所在之地。

正屋里头基本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只有北宇良亦和慕含,还有凛冽,都是一脸凝重,娜塔病情缓解应该是好事,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死气沉沉的。进去福了福身,慕含转头缀了一口茶。北宇良亦也没有说话,身边的李明全也完全连一个眼神都不给我。

“奴婢特来请罪不禁擅自进了后山,还,还丢失了御赐的弩,实在罪不可赦。”识相的跪在地上,收敛眉目间的神色。

北宇良亦咳了两声,脸色有些苍白,好像宫宴那天出手招招致人死命的人不是他,羸弱的模样让人想不明白究竟是装出来的还是真有疾病缠身。“起来吧,你自己也清楚,救了娜塔公主,就是维护了北燕跟蒙国的和气。将功抵过,至于之前你说的赢过娜塔就允诺你一个请求,朕也答应你。”

“谢过皇上。”起身站在中央,慕含的眼神却十分不善。

算起来,我不欠慕含什么了,如果她不念及旧情,我也不会心软。

李明全微微躬了躬身子,说道:“娜塔公主已经醒了,想请素锦姑娘过去一趟。”

我点了点头,跟着李明全出了正屋。

娜塔的屋子在西边,名曰凌琅阁,周围都爬满了紫藤,只是入了秋,紫藤只剩下光秃秃的杆,若是到了夏季,定是美不胜收。

进了屋子,刚好碰到去探视的莲妃,莲妃一身素白绣金的曳地裙子,看起来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错觉,只是眉眼中的媚态太过,反倒玷污了那身裙子。我规规矩矩的做了宫礼,她外头细细看了看才与我擦肩而过。

娜塔半躺在床上,脸色不太好,只是相较于之前已经缓解了许多。北宇瑾辰坐在屋中的椅子上,见我进来,也没露出什么神色,只是含笑的把玩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屋子里的摆着和慕含那一间差不多,只是挂了几串很有蒙族异域特色的风铃,卸下一身异域装扮,这时候看娜塔,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有灵气,不同于宫里步步谨慎的女子。

“奴婢见过公主。”行了礼才起身,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眸子。

娜塔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这才搬了个藤椅坐在床边。“说起来,锦姑娘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何必拘礼。我们草原上从不讲究这些虚礼的。”、

“公主言重了,奴婢只是尽了该尽的本分。何况,救公主的恩人,其实应该是王爷。”说到这我转头看了一眼他,又道:“若不是王爷送公主及时回来,怕是要出大事了。”

娜塔抬了抬眼看北宇瑾辰,又迅速低下眼,这神态像极了婉娘遇到北宇瑾辰时的模样,唇角不由得上扬,北宇瑾辰又该有的忙了,不过娶个蒙族公主做续弦,他倒是也不亏。

寒暄了几句,北宇瑾辰借口有事提前离开。我听说太后其实有意要为宣亲王续弦,只是一直没有中意的人选,所以一拖再拖。如果娜塔嫁到皇室成就这一番美事,那蒙国与北燕的关系就会更加紧密,这对凉西复国是大有不利之处,所以,我要做的应该是阻拦才对。下定心思,脑海中开始盘算具体的计划。

娜塔整了整额前的碎发,才道:“锦姑娘为什么要蒙着面纱呢?你这双眼睛真的好看极了。”

“奴婢貌丑,怕惊扰圣上。”

娜塔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侧头看了看北宇瑾辰离开的方向,拉住我的手问道:“锦姑娘与王爷熟识,那,姑娘可否告知娜塔王爷可有什么喜好?或者习惯?”

看她娇羞的小女儿姿态,心下了然,果然不出所料。

心里独自思索了一阵,才想到了一条不知是好是坏的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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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围场休整

娜塔这样一个真性情的姑娘,我着实不愿意把她牵扯进这些黑暗污浊的事情里来,就算她真的嫁进王府也只是一颗天真的棋子。像北宇瑾辰那样的人,估计也只能跟我一样,天煞孤星注定孤苦,像我们这样步步算计别人的人,能有什么好结局?

她见我半天不发话,甚是疑惑,歪着头,头顶一根一根细细编下来的小辫子垂在耳际,楚楚可人。

“我也不太知晓王爷的嗜好,不过听别人说,王爷家中珍藏了许多好酒。”我确实不知道北宇瑾辰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也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只是家仆曾提到过一两句说宣亲王最厌恶酒,因为醇酒虽香却能扰乱人的思维破坏人的心智。

娜塔如获至宝,开心的笑了起来。“谢谢锦姑娘,这个是我们蒙族的奇药,在草原上骑马牧羊之类的总会有些擦伤之类的,涂上这个就会好。我想,应该对你脸上的伤会有些作用的。”

她从一边的小匣子里取出一个银制的软管,上面塞着小塞子,拔开以后散发一种奇特的味道,问起来竟然感觉会有点反胃。

心里不是没有愧疚,谁让她是蒙族的公主,又来到了北燕,就算她选中的不是北宇瑾辰而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想办法阻拦。“不必了,素锦谢公主好意,只是陈年旧伤,也不是一日就能好的。公主还是早些休息吧,素锦告退。”

觉得好笑,脸上的伤自己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却总是引来别人的注意,坏心也好,好意也罢,都是徒增伤感。

走出琳琅阁,已经是深夜了,差不多都去休息了,只有几盏夜灯还亮着,风一吹,烛火摇摇摆摆,好像随时都会灭了。

不远处有一对人影,还能隐约听见哭声,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个鹅黄色的外衫,这件衣服细细想来也只有如雪会穿,而她对面的那个身影看样子越发的像凌然王,有些事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于是提起裙摆快走回自己的屋中。

屋中余香袅袅,燃香炉里还有未燃尽的香。

慕含坐在梳妆台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梳头,地上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大,梳着双环髻。

“这是?”心觉不妙,但还是得顺着路子走。

慕含瞄了一眼地上的宫女,才道:“她偷了一支银簪,我想发配她去冷园,这细活干多了,就去洗洗衣服舂舂米。”

地上的宫女连磕好几下,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不过是一支簪子,罚些月银就算了吧。”看这小姑娘怪可怜的,也不该受那么大惩罚。

慕含啪——的一声把梳子扔在台子上,厉声道:“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杀鸡给猴看,慕含想要针对的人,是我。弯下双膝跪在地上,也不能多言。

她挪了挪身子,正对我们,“一个奴才,就该尽奴才的本分,若有二心,就没什么用了。”

奴才,难道她忘了她自己就是奴才出身吗?没想来,她现在每一句话都是这么刻薄。

劳累一天,整个人都觉得疲乏,脚踝上的伤口更是隐隐作痛。

“罢了,你们都去休息吧,这件事,狩猎结束再说。”

一夜已经半夜过去,洗漱完之后瘫倒在床上。只觉得甚是心烦,一个丽嫔已经够我对付,现在又加了个慕含,

我必须想办法离开她。

细雨微凉,油纸伞面上落满了水珠,烟花三月,杨柳依依,枝条柔软好似婀娜女子。

青石板路,细软的苔藓冒出头来,静谧美好。

医药铺子里充斥着药香,秤砣宣纸房间的每一处都简洁明亮。

粉衣少女托腮静坐,细细打量床上熟睡的少年,少年眉目清朗,只是身上到处都是伤痕,虽然已经上了药,却还是触目惊心。

少女打了个哈欠,拂了拂肩头的尘土,只可惜上面绣好的白色芙蓉已经变成了浅灰色。

少年皱着眉头醒来,看见睡眼朦胧的少女,谨慎后退,问道:“你是谁。”

少女撇了撇嘴“我以为,你醒来第一句会说多谢恩公呢。”

外面下着雨,少女看了一下外面,拍了拍脑门说自己得赶回去,少年卡在嗓子眼里的谢谢没来的说出来,少女就冲出门外不见人影。

事物慢慢模糊,思维也渐渐明晰。

又是梦境,自从到了南山每天都是梦境,穿插着回忆,压的人喘不过气。

天已经大亮,舀了一勺冷水洗脸,顿时清醒了许多,许是没睡好的缘故,脸色也不太好。

走下楼才听说皇上今天休整一天,大家也都回自己屋里头小憩。

永逸王带着大刀在院子里练习,光着膀子,满身汗。一招一式虎虎生威,虽然这个人膀大腰圆的,但是却十分生猛,浑身力量。

“你这小妮子大清早的骨碌着眼睛又想整什么幺蛾子?”他似乎是看见了我,面色不善。

我实在没有回答的语言,只是一个人站了一会就被他说成这样,委实有点无奈。

“四哥别吓到小姑娘。”北宇瑾辰带着笑意调侃道。

永逸王嘁了一声,回道:“谁不知道你俩是一伙的,六弟你胳膊肘这么往外拐,干脆娶回去算了。”

大清早我只是出来散散步,结果就成了俩人斗嘴的对象,今天看来又不会好过了。

“只是一个宫女,倒是让所有皇亲贵族都知道了,能耐不小啊。”迎面过来一个人,面若冠玉,长发用银冠冠上,黑衫白边,凤眼微眯,居然让我想到风情万种来形容。这凌然王每次出现都打扮的这么贵气,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皇亲贵族么。“不过终究是个宫女,最多只能做妾。”

凌然王每次说话都这么毒,好像人人都欠了他八斗米。

“奴婢还是先行告退了。”略略福了福身,趁硝烟未起赶快离开,免得烧到自己身上。

“不好玩,你们把那小妮子吓跑了。”

身后永逸王的大嗓门甚是明显。

回到屋里,从瓷罐子里取出一些竹叶青,热水头道去掉浮灰,第二道用来泡茶,嫩青色的叶子在水里浮浮沉沉,最终安定在杯子底部。

雾白的蒸汽升腾起来,消散在空气里,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光。自从柳舒心死了以后,麻烦事就频频发生,虽然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无论是凛冽北宇瑾辰还是娜塔凌然王,都不是最初计划中的。

真真是印证了那句计划不如变化。

脚踝上的伤口有些难受,才想起自己今天忘了换药,一圈一圈解开纱布,伤口有了结痂的迹象,袖口里有两瓶药,瓶子看起来一模一样,分不清哪个是凛冽哪个是北宇瑾辰的,只好随便取了一瓶撒上药粉,换上新的纱布。

“素锦姐姐?”门口弱弱的有人喊了一声。

转眼看过去,是腼腆笑着的如雪,脸颊上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她还穿着那身鹅黄色罗裙,绘着彩蝶环绕的月季,娇俏可人。

如雪这名字该是个雪样清冷的女子,偏偏她就像热烈的阳光,不娇柔不做作。

“如雪小姐?”我赶紧起身。

“听说你也受伤了,我就是来看看你。感觉好些了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她笑嘻嘻的进来坐下,将杯子里的竹叶青一口饮进,又拿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看她这般自在,我也不拘泥于虚礼了,“已经好多了,多谢如雪小姐记挂。”

如雪喝下一杯茶水,直接用袖子擦了擦嘴巴,看到我正看她才觉得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有人说姐姐泡的茶好喝,我就多喝了几杯,虽然没尝出来跟自己泡的有什么区别……对了,别小姐小姐的叫我,太生分了。就叫如雪吧。”

她这可爱模样实在让人忍俊不禁,连声答好。

“我觉得见到姐姐就很亲切,就像第一次见到玉姐姐一样。”

我一愣,突然觉得可以多跟她聊聊,一定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玉姐姐?”

“就是瑾辰哥哥的正妃,珉察氏罗玉,只可惜嫁到王府还没几个月就香消玉殒了。”她叹了口气,托腮思索,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子上画圈。

“那,你玉姐姐是怎么……”

“中了不解之毒,其实瑾辰哥哥求医问药好久了,虽然他可能不爱玉姐姐,但他一定在乎她……”

“不爱?”我尝试着再问出些什么,她却发现自己说的太多,把话题给别的上面绕,任我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如雪虽然天真,却不傻,心思也算通透,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我必须找出左相和北宇瑾辰为敌的原有,这样才能找到牵扯他们的办法。在毫无头绪的时候,只能找如雪了。

“如雪,你不是想学箭术吗,回宫以后就来找我,我教你。”

“真的吗,太好了。”她拍了拍手,咧着嘴笑。

送走如雪,才算是真正闲了下来,有些事情剪不断理还乱,已经深入迷局就不能轻易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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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慕含决裂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闲来无事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感觉精神好了很多。

下午泡了一桶衣服,都是慕含的,其实衣服只是有些浮灰,并不打紧,但毕竟是做主子的人,位份不大架子也不小。

水里滴上一些栀子凝露,清雅的味道若有若无,洗完晾干后改需要用熏香薰下衣服,熨展之后才能上身。

等洗完衣服已经是太阳西斜,余晖洋洋洒洒的铺展在地面上,像是给地上渡上浅金色。晚霞悄悄晕染在天际,迷醉的渐变色清晰可见,如果撇去这几天不美好的遭遇,这里的景色确实很美,让人留恋。

把衣服一件一件搭好,提着木桶还没有踏进屋子就闻得一股浓重的酒味,推开门,慕含一个人提着酒壶不停的给杯子里添酒,她的双颊到耳廓都染上红晕,醉眼迷蒙,半趴在桌上。也不知道我走的这一阵子她喝了多少,看起来心情确实极度不佳。

行了礼准备退下,这种状况我还是不要搅和比较好,最近已经麻烦缠身,再多一件都有够头疼的。

谁知还没转身就被她不满的喊住:“过来,陪我喝一杯。”

“奴婢不会喝酒。”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拽过我的衣袖就往桌边走,拗不过她,只好浅浅酌了一口,入喉**,梨花酒香,后味绵长。

我确实不会喝酒,几乎是三杯倒,所以也不愿意沾染这个东西。

慕含提起酒壶给嘴里灌,来不及吞咽的都顺着下颌流进衣襟里。我好忙拦住她,把酒壶放在一边。“别喝了,你已经醉了。”

“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她突然大声一叫,用衣袖把桌上的东西全拨到地上,七零八落的碎了一地。“柳素锦,你不就仗着出谋划策让我博得陛下宠爱了么?我不欠你的,我替你挨的那几十大板早就给你还清了。”

北宇瑾辰说的很对,醇酒虽香,却能乱人心智。我不想多做纠缠,蹲下来捡地上的东西。

慕含显然不想这样善罢甘休,伸手扯下我的面纱,用力用手扳正我的脸使眼睛不得不对视。

“你凭什么?就这么一张脸凭什么一开始就能接触各宫娘娘,凭什么就一杯破茶得到丽嫔赏识?我侍奉她多年都不曾受到赏识。”她的眼里突然溢出泪水,我只觉得好笑至极,该委屈的人是我才对吧。“这么一张丑颜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攀上了宣亲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处宣扬自己出的主意才使我靠近陛下么?你以为就你这种丑八怪配的上宣亲王配得上陛下么?”

我一把推开她,拿回面纱。“是你想多了。”

“你不过就是柳家小妾带来的拖油瓶,被赶出家门的丧家犬!”

“啪——”清晰的耳光声响起,慕含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只是想让娘娘清醒清醒。”

她冷笑道:“真是反了!我今天就要告诉你,我是主你是奴。”她牟足了力气推我一把,措防不及被推倒,手掌向下撑住身体却扎进好多地上破解的碎瓷片。“等回了宫,你就跟偷簪子的小宫女去冷园吧,一辈子老死在那里哈哈。”

“还没踏进来就瞧到一场好戏啊。”

熟悉的音色,慕含如醍醐灌顶般跪在地上。“臣妾,臣妾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北宇良亦身后的李明全默默走来扶起我。

北宇良亦看地上一片狼藉,冷声道:“要恕罪的地方多了去了,你这娇纵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皇上,臣妾只是喝多了……”

“喝多了?”他的语气里不带一丝情感,就连生气或者失望都没有。“一个妇道人家,借酒浇愁,还敢拿来做理由?”

慕含不敢说话,我觉得气氛不对,想一同跪下却被李明全拉住,李明全只是摇了摇头,不做多余解释。

“你以为做了所谓的主子就可以随意掌握别人的人生?从今天起,好好思过,另外,从今天开始柳素锦就不归你管了,朕要调她去御前侍奉。”说罢就甩袖离开,独留慕含一人呆滞的跪着。

从一方面来说,这件事是好事,北宇瑾辰让我做的就是靠近皇上,知他弱项。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在后宫中,我确确实实又树立了一个敌人,而这个敌人又是曾经的姐妹。

李明全在门口侯着,等我收拾行李,随便拿了几件衣服,拔掉手心里一些瓷片就跟着李明全去了东边靠中的厢房。

厢房里有个年约四十的妇人,面目和蔼慈善,笑起来眼角的笑纹增添几分平和。

听说这是侍奉皇上十年的知秋姑姑,经历跟辈分不比李明全低。

这个厢房十分宽敞,只住我们两个人,许是知秋姑姑看到我拿包裹的布上沾染上污血,拿过挑针帮我仔仔细细取出手心里扎上的小碎片。手法娴熟,似乎见惯了这种事。

她一边上药一边道:“看你手上的茧,肯定吃过很多苦吧,以后御前侍奉就轻松些了。”又是一圈一圈的纱布缠绕,自从来了南山就没有安生过。“虽然以后只是做些端茶倒水研磨洗笔的小事,但是毕竟跟的是圣上,须得谨言慎行。”

“谨遵姑姑教诲。”

她抬眼看我,又道:“宫里的女人只觉得有副好皮囊就能得道升天,你这样的容颜若不是因为脸上的伤,恐怕都死了一千次了。”我刚想回是又被她打断,“不过没有容貌也不能妄自菲薄,你这灰仆仆的衣裳穿了几年了?看着就难受。”

一时无言以对,衣服确实是灰色没错,但也是上个月新做的,怎么能像穿了几年呢……看知秋的衣裳虽然颜色素淡,但无论从绣花还是质感都很细致,怪不得第一眼看她就觉得风韵犹存。

她从衣柜里取了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裙放在我腿上。

淡蓝色渐变至腰间,白色梅花织锻锦做腰封衬出不盈一握的腰,搭上一条细细的长锻绑在侧面,窄袖上衣,没有多余的花纹,只用彩蝶织带包边,右肩上用芙蓉绢花作为装饰,下裙垂感极好,微微一动就如波浪微漾,远看仿若幽兰。

这件衣裙没有繁复的绣花,却美到了极致,所用的设计又没有触犯宫规,窄袖便于活动,真不敢相信穿上以后极其合身的衣服居然是知秋姑姑随意取出来的。

裙子颜色素雅,配上面纱,正好合适。发间的水晶也不需要多余的装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回到那场大火之前,如梦如幻。

可惜面纱之下,依旧是残破的容颜,不能见光的面孔。

知秋走过来,拿起桌子上一朵只有拇指大小的叠绢花,素色边,蓝色蕊,与裙子交相呼应。

“这样看起来就顺眼多了,虽然容颜不复,但你至少得让别人看起来舒服啊。”她把叠绢别在我发间,笑道:“你放心,这衣服不会不合宫规的,你即是御前的人,自然得穿的不同于别人,这件衣服只是普通宫装变了颜色加了朵芙蓉而已。”

芙蓉,又是芙蓉。不知道为什么北宇良亦那么喜欢芙蓉,连带着身边的人都喜欢芙蓉。

换好衣服,知秋姑姑交与我一些简单的事。

所谓简单的事就是去北宇良亦的书房研磨,他一直有傍晚练习书法的习惯。

到了书房,空无一人,苏合香的烟袅袅升腾。加了一勺香炉边的香末,一股呛人的气味,才发觉自己把百合香跟苏合香用混了。

在砚里加了些水,用墨轻磨,透明的水变灰再变黑,墨香清淡。

手肘边的笔有些碍人,拿起挂在笔架上,上面未干的朱墨滴在洁白的宣纸上,十分乍眼。

心思一动,拿起笔细细勾勒,朱红妖艳,沾水绘出深浅不一的色泽,轻下笔力,一朵朵绯红的彼岸花绽开在纸上,鲜艳欲滴。

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叶生花已枯。这样绯艳忧伤的花,只能开在黄泉路上,不知道等我离世之时,可能见到么?

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慌忙转身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好藏在书房后面的小卧房,纱幔正好遮住身子,等人进来,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本来就是御前侍奉的人,有什么好躲藏的……

“皇上今天可算开心么?”李明全的声音难得透出愉悦。

北宇良亦笑了笑,回道:“自然,找到自己想找的人,自然开心。”他叹了一口气,“朕只是觉得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才比较安全,朕不希望她又像多年前一样,再也找不到……”

“皇上多虑了,这人现在可不就好好待在您身边么?”

“李明全,你说,她是不是……已经不认得朕了……”

“说不准,毕竟这么多年了,又有了这么多变故。”

大脑里突然空白一片,居然感觉有些酸楚,手上的纱布已经染上了朱红的颜色,看起来像渗透的血液。

卧房有个小门,正好通往外边,不敢多做逗留,悄声悄息的离开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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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反败为胜

不知道后院通往哪个方向,似乎是靠近竹林,低矮的竹子稀稀拉拉长了一大片,有一条小溪纵横穿过,水流清澈,底下的鹅卵石排列不一。

绕过几座房屋,又见溪流交汇处,水声哗啦,心旷神怡。

溪边长着些不知名的花草,摇摇曳曳。花草间有一石桌,石桌旁有四个小石凳,石凳上正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窈窕美丽,男子俊朗不凡,桌上香酒四溢,美如仙境。

仔细看来,居然是如雪和北宇瑾辰,刚想悄声溜走就听得一声娇喊:“素锦姐姐!”

不得不稳住脚步,她已经蹦哒到我面前,黑黑的眼睛发亮,拉着我转了个圈,风吹过,衣摆飘飞。“你今天太美了,我都不敢认了,要不是瑾辰哥哥说是你,我还真看不出来呢。”她伸手碰了碰我肩上那朵纱绢做的芙蓉,笑道:“这花做的好逼真,感觉姐姐就像这朵芙蓉化身的仙子一样。”

我心道,摘了面纱你就不这样说了。

“今天难得休息,姐姐过来陪我们喝一杯吧。”我还没说好就被她拉到桌子前坐下,正好在北宇瑾辰对面,他抬眼看了一下,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酒杯。

桌子上有一壶酒,四个酒樽,一盘香辣牛肉。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喝起酒来了。等我回屋里了,是不是应该也喝些小酒……

如雪已经喝的微醺,双颊红彤彤的,托着腮一阵傻笑。

北宇瑾辰浅酌一口酒,道:“今日,该恭贺锦姑娘升迁了。”说罢,自顾自的又倒了一杯。

“升迁?怎么升的?升到哪里了?我以后还能不能过来找你?”如雪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说完后打了个酒嗝。

北宇瑾辰到底在宫里安插了多少眼线,将将发生的事他就像在场一样知道的一清二楚。

“王爷真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不过是小小的御前奉茶,说不上升迁。”不知道酒是什么酒,闻起来要比慕含那里的香很多。

他笑了笑,不语。这让我感觉很恼火,他的监视和掌控就像把我扒光了,赤身裸,体,没有自由,没有反击的余地。

“御前奉茶很好啊,能接近皇上就有机会成为妃子,然后就可以成为皇……”如雪高兴的手舞足蹈。

“世界上只有一个钟无艳,也只有一个齐宣王。”我拿掉如雪手里的酒杯,她已经喝的太多了。

她眨巴着眼睛,“姐姐比钟无艳好看。”

半晌无语,北宇瑾辰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酒杯中的酒,如雪不停地打着酒嗝,默默无言间,气氛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如雪打破沉默,“对了,你们有什么愿望没有?”

没有人回答,如雪噘着嘴指了指北宇瑾辰,北宇瑾辰淡然道:“无愿。”

曾记得我问他谁能笑到最后,他说无情无心之人,而今,他说自己无愿无求,也配的上他所谓的无情无心了。

“姐姐,你呢?”

我想了一想,执起酒杯细嗅,清淡的香扑面而来。

“荣华富贵。”

此话一出,如雪怔住,喃喃道:“我觉得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你不想说,我就不勉强了。”

“那,如雪呢?”我问道。

如雪嘿嘿一笑,回道:“我想嫁给自己的心上人,生一堆娃娃。”

“浩轩不适合你。”北宇瑾辰说了一句。

我反应了半天才明白,浩轩就是北宇浩轩,也就是凌然王。

如雪愤然放下手里的杯子,道:“你和浩轩之间的过节我管不着,但是我就是不许你说他,他再不好再可恶,我就是愿意嫁给他。”说罢,居然摇摇晃晃的转身离开。

北宇瑾辰冷笑道:“你会后悔。”

但是如雪没有听见,她已经走远了,那时的我不知道,多年以后,北宇瑾辰的话居然一语成谶。

如雪对北宇浩轩的感情,我始终无法理解,要怎样才会背叛全世界跟着他,这种感情跟我对娘亲的无法割舍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如雪走后,只剩我们两个人,无话可说,我掀开面纱尝了一口酒,不同于慕含那里喝到的**,居然在刚入口的时候感觉到一丝清甜。

一片半绿半黄的竹叶飘到酒壶盖子上,取下来放在手心,微卷的模样,风一吹,又吹到溪流中,顺着水流消失不见。

余光瞄见一抹红色身影,异域服饰一见就知晓是娜塔无疑。

我站起身对北宇瑾辰说道:“素锦敬王爷一杯。”

他挑眉,也站了起来,“恭敬不如从命。”

我把酒杯递过去,手一松开,酒全泼在他的衣襟上,濡湿一大片。赶忙掏出帕子靠上去擦拭,抬头间,四目相对。

从娜塔那个角度看去,就像亲密相拥,我如愿以偿的看到她黯然离去。

等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我退后一步,扬唇微笑:“王爷要是不嫌弃,素锦可以帮王爷洗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但娜塔早就离开了,他有史以来第一次露出不解的神色,一种胜利的感觉在我心头蔓延。

“时候不早了,素锦先行告退。”转身之后,手腕突然被扣住,强大的力量向回拉,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向后转,他蹙着眉,另一只手狠狠的捏住我的下巴,疼痛感来袭,只能闷声不说。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他沉声,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我哈哈一笑,双手攀上他的脖颈,低喃:“王爷说可以让我失去更多,我也想让王爷知道,这个能力不止只有王爷一个人有。”

他渐渐松手,神色自若,回了一句好自为之就离开了。

手腕还隐隐作痛,明显的勒痕发红,但我知道,这一局,我胜了。

天色渐晚,我走到娜塔之前站的地方,她遗落了一枚同心结,虽然编的歪歪扭扭。

捡起同心结,塞入衣袖,神色如常。

想到还需去北宇良亦那里研磨,于是步速加快。

走到屋外,李明全恰好出来,我福身作礼,推门进屋。

北宇良亦趴在桌子上,双眼阖上,长长的睫毛煞是好看,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我将一边的披风搭在他背上,发现他身下压着一张纸,凑过去看,正是我随意勾画的彼岸花,只是上面多了四个字——与子同在——

今天比较忙,所以更的少,明天会多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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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引起流言

知秋姑姑端来晚饭,清粥小菜,每一道都做的十分精致,果然是跟着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饭吃。

她又拿来了两个酱肉包,我抓起一个咬下一口。

回忆浮现,在被赶出柳府后我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吃到一个包子或者馒头来解解饥饿。

断指之人没有谋生的能力,又生的那样一张可怕的面孔,即便跪地奢求也求不来正真的同情,因为他们嫌我晦气。

求生意识又是那么强烈,在小摊出摊是抢走一个包子,因为跑不动,很快就被追上来,可是饥饿感是那么强烈,来不及细嚼就大口吞咽,蜷在地上任他们拳打脚踢,怀里护着那个包子,一口一口吃掉,混着地上的尘土味道。

挨一顿打能换来吃的,那个时候这对于我而言是太划算的事情。

偷窃成了习惯,还会沾沾自喜,喜自己多偷了一个或者他们没能追上来打我。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偷吃的变成偷钱偷贵重物品,即便是断手也能想方设法的偷些东西,直到锒铛入狱之时。

我始终不愿意去回忆入狱的日子,狱中和外界一样丑恶,甚至更丑恶。家属有钱贿赂就可以过得舒服些,剩下的只能受狱卒的欺负,然后是狱友的欺负。

一天只有一顿稀粥,狱卒取笑我,给我取了别名——断手丑怪。有时碰上他们不爽,就会踢翻粥碗,你只能舔舐地上已经脏掉的粥水,因为要活着,我愿意承受。

如果不是遇到重紫姑姑,我想我真的已经死掉了,我以为我什么都可以承受,但是当三五个狱卒脱掉衣服裤子来抓我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带着这些丑恶的人一同死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摔碎的碗割开了一个狱卒的喉咙,他们怕了,我终于在他们眼睛里看到了畏惧。

重紫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毫不犹豫的割开了剩下的人的喉咙,那么多的血,我甚至没看到她是怎么出手的。

她说,锦儿,跟我走吧。

声音嘶哑,就像在口中塞了一把沙土。

好啊。我认定了这个救命恩人,而我的命也从此交付给了暗夜阁。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知秋姑姑用筷子敲了敲碗,道:“哎呦,好端端的吃个饭,怎么还哭起来了?”

我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回道:“饭菜太好吃了,素锦这是感动的泪水啊。”

知秋姑姑噗嗤一笑,“得了吧,就你这鬼灵静嘴巴甜。待会吃完饭收拾一下,好好休息,明早事还多着呢。”

吃完饭,天就已经黑了下来,空气很凉,这时才觉得真的入秋了,单薄的被子不足以抵挡外头的冷风,心口又泛起绞痛,虚汗从背部渗出,知秋姑姑跟我一同住,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只能大口大口的呼气。

这就是所要付出的代价,为了恢复容貌而付出的代价。

柳家花了十几年耗费心血培育出来的十香素蕊只是害人不浅的毒物,就像柳家人一样,心就是毒的。

好一阵子才有所缓解,月光朦朦胧胧的撒进来,望着月光出神,迷迷糊糊的入睡。

一夜黑甜,没有梦境的干扰。

翌日

阳光微暖,时光正好。

北宇良亦下令依旧休憩,本来来南山就是为了缓解平时的紧张心情。

早上洗完脸收拾好行装,有个面生的宫女在门口唤我。

带着疑惑出门,宫女笑盈盈的,但这种笑跟如雪平日里的不同,一看就觉得很假。

“这位就是久闻大名的锦姑娘了,真是超然脱俗啊。”她啧啧了两声,我只觉得做作。

“姑娘客气了,你是?”

她一拍脑门,道:“瞧,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我是莲妃娘娘的贴身侍婢。”她把手里的包袱给我一塞,说:“一点小小心意,我们家娘娘说了,锦姑娘前程大好,以后希望姑娘多帮衬我们些。”

心下了然,宫里不成文的规矩走到哪里都不变。“娘娘太客气了,这是自然的,素锦也多仰赖娘娘了。”

“好说好说,锦姑娘你先忙,我回去了。”她扭着腰肢,渐渐走远。

打开包裹,都是些金银玉石,莲妃舍得花大价钱,怪不得从采女步步高升。

只可惜我要这些并无用处,改天出宫施舍给那些乞儿吧。

知秋姑姑给了我一些湃好的瓜果,分给各位主子,她知道我与慕含的过节,特意自己去西边送,让我去东边。

捧着鲜艳欲滴的各色水果,送到各位主子房里,最后一个是凛冽,我总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这种感觉很奇怪,似尴尬又不是尴尬。

他所住的也是竹楼,踩在楼梯上嘎吱嘎吱响,清风摇曳,草木生香。

走进去他却不在,把水果放在桌上,看见有一架古琴放在一边,心中涟漪微起,手指不由自主的拂上,清脆缠绵的音调响起。

坐在琴前,双手轻抚。

心情零落于十指,

曲调伤怀在一杯。

弹到中途,只觉得十指疼痛不堪,骨节已经微微泛红,不得不停下。

“好曲。”

头一抬,凛冽就在门口站着。

“奴婢擅动琴弦,请大人恕罪。”

他走进来,坐在琴边,回道:“你和我妹妹很像。”

似乎总是在听别人告诉我,我像谁,如果是我最先遇见他们,那就一定会变成谁像我吧。

“她是庶女,但是性子淡然,只是后来嫁给了自认为是对的良人,然后被她所谓的良人打死。”他说的很平静,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手指划过琴弦。“我一心想成为有能力为她报仇的人,等我做到了却觉得毫无意义了。”

我垂下眼帘,半晌才回答他,“这就像是飞蛾扑火,即便知道最后的结果也会奋不顾身,也许她并不觉得委屈。”

他点了点头,道:“我倒宁愿,永远不要遇见这样的人。”

他的想法和我一样,飞蛾扑火太痴傻,我倒宁愿像算命先生所说的命煞孤星过一辈子。

从竹楼里出来,正是正午,光线刺眼,需要人用手去遮挡,百姓常说的秋老虎就是这个时节了,一不注意就会染上风寒。

因为是休憩,侍卫也松懈了,三五一团坐在地上谈天说地,宫女们凑在一起编织丝线,难得看到这么其乐融融的景象。

想感受这样人情味浓浓的场景,特地穿行过他们,听侍卫说哪宫的宫女长得好看,哪队的头领对待下人很好。穿行过宫女那边的人群时,很吵闹,女孩本就话多,此时凑在一起更是有说不完的话。

“嗳,你知道不,那个大出风头的柳素锦?”

“怎么会不知道。”

“听说,她跟宣亲王有一腿……”

“你说话太难听了,那叫两情相悦。”

“运气真好,那么多比她好看千倍的都入不了王爷的眼。”

“她啊,跟咱们一样都是卑微的宫女,最多只能做个没名没分的妾。”

她们讨论的很热烈,争的面红耳,我站在她们后面,她们也没有发现。唇边渐渐染上笑意,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流言蜚语的力量最大,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都添油加醋。

回到自己的屋中,百无聊赖,不知道北宇瑾辰听到了会怎么处理,还是只会淡然一笑?这种情况,他该有所作为吧。

拿了些糕点,打定主意去娜塔的琳琅阁。

没想到出了门就撞到北宇瑾辰,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定定的站着,似乎是专门在等人一样,我笑的明媚,扳回的这一局我并不吃亏。

“王爷可是在等人?”我眨着眼睛,故意问道。

他的唇弯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发丝清扬,恍若谪仙。一步一步的靠近,等到极近的距离也不停下,我察觉到不对,开始后退,随时运力以备他出手,但以他的功力我绝对没有反击的机会。

越来越近,直到后背抵住砖墙再也无法后退,他一只手撑住墙面,一只手放在我的脸颊边,拇指隔着薄纱拂上脸颊,低头轻笑,瞳色幽深,又好似星辰。

我只能强装镇定,逼迫自己直视他的目光。

他附下身,唇在耳廓,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

“阁主,好计策。只是你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样做,可不太光明磊落。”

一字一顿,语气冰冷。

手中的糕点食盒落地,发出砰的响动。

“你难道不懂有一条计策,叫做将计就计么?”他反问,语气里有充斥这戏谑。

他身上的茶香饶人心神,我将手抵在他胸口,却动摇不了分毫。反倒是掌心感觉到他平稳的心跳,自己心里一慌乱,赶紧收回手。

“你,你先放开我。”语气里已经有些慌,不想被他察觉,越是掩饰越是明显。

他转了转眼睛,笑道:“你不是无所畏惧么?”

北宇瑾辰终于起身,让开一条道,逆着光,我看不见他的容颜。

“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事,我也不会为难你,你也别想掌控我,暗夜阁不是摆设。”说完,匆匆拎起食盒,不敢回头不敢转身,心说柳素锦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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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接触朝堂

慌忙走着,走到了娜塔的住所,琳琅阁外,她披着外衣静静站着,藏蓝色的外搭,衣摆上是成串的珠子,华丽的衣服越发衬的她苍白憔悴。

本来已经打了退堂鼓,相视一笑低头走过琳琅阁。

“锦姑娘,既然已经来了,就进去坐坐吧。”娜塔捂着嘴咳嗽,大病初愈,好的速度并不利索。

躲也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回去。她引我进屋,外头挂起风,吹得屋子里的风铃叮当叮当响。

我把食盒打开,里面的糕点有些已经碎掉了,完整的不剩几个。她倒是不嫌弃,随便捏起一个塞进嘴里。

玫瑰软糕甜腻,入口即化,即便已经碎掉,依旧不失滋味。

“锦姑娘手艺真好。”她顿了顿,又说,“输给你,我娜塔,其实心服口服。”

我把剩下残碎的糕点收拾在一起,装回食盒。“奴婢不明白公主在说什么。”

她拢紧衣襟,站起来面向窗外,“我们蒙族跟汉族不一样,讲究两情相悦,一生一人,不会像你们一样,可以娶无数个妻子。我们那里的姑娘虽然奔放热情,但绝对不将就,用中原的话就是,愿得一人心。”

手上的动作停下,不知道怎么回应,明明之前计划好如何让她知难而退,都被北宇瑾辰打乱了。

“中原的女子,大多娇弱。”她伸手摘了一片枯萎的蔷薇花叶,慢慢揉碎,碎末随风撒在空中,消失不见。“但你是例外,射箭,骑马,沏茶,厨艺,无一不能。”

“公主谬赞,素锦不敢承受。”

她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阿爸给我三个月时间去中原,我只是一个联系蒙汉两族的工具而已,他想让我嫁给中原皇帝,但我不愿意,所以才有了狩猎择夫这一出。”

我没有回话,她的笑容透出苦涩。

“我很感激王爷救了娜塔的命,我也很喜欢王爷,不过,娜塔不做拆散别人的恶人,今日,我只希望。锦姑娘跟王爷长长久久……嗯……白头到老。”她想了好一会才想出两句祝福的话语,我只觉得自己才是拆散别人的恶人。

从琳琅阁里出来,心乱如麻,阁里的意思是直接取了娜塔性命,我只好选择流言攻击让她知难而退至少不会为此丢了性命,如今,她以圣人的姿态成全别人,想要顺其自然的完成蒙王交给她嫁与皇上的使命,殊不知是为自己堵死了后路,暗夜阁绝对不会让她顺利进入后宫的。

娜塔心思至纯善良,我不忍心,必须在剩下的两个月中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能保住她的命,又能让凉西受益,着实让人头痛。

正想着就听见有人在唱歌,声音细小缠绵。

这才发现自己走近慕含所住的地方了,她站在栏杆前哼着采莲曲,我自觉隐在树荫下,她没有注意到。

慕含还是穿着我给她的那身粉色衣裙,因为北宇良亦正是因为这件衣服才封她为美人。

现在竟不知自己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也许人各有命数吧。

下午,天色转阴,蒙蒙的又下起雨。

我在书房换了沉香,比以往的苏合香,百合香,味道都重些,放多了有些呛鼻子。

北宇良亦正在写一些东西,全神贯注的,似乎也没察觉。

李明全端着热茶进来,咳咳几声,道:“沉香放多了,太呛人了。”

我刚想灭了火换苏合香,北宇良亦放下笔杆,道:“朕觉得挺好的,不必换了。”

李明全点头说是是是,太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看他一把年纪还这样无奈,不禁笑了笑。

北宇良亦翻了翻最近从宫里寄来的信件,看了一页后冷笑道:“荒唐,刘长墨居然让朕把郁州让出给蔺国,还举出个让地三尺的例子!”

郁州是北燕和蔺国的交界处,历代都在争,先帝出兵取下郁州,自此与蔺国结仇,老死不相往来。蔺国自产很多大麦,青稞,粮食供应很多小国,两国结仇后,北燕的粮食自供不足,只能高价从别国进购蔺国的粮食,也算有失必有得。

刘长墨是左相麾下的小文官,当年中了探花才得来职位,让地三尺的建议虽然能化干戈为玉帛,但北燕毕竟是大国,不能轻易向小国低头,实在有失颜面。

“让地三尺?”李明全放下热茶,整理桌子上的文案。

“如果没记错的话,说的是一个叫张英的朝廷官员,家中因家宅基地三尺之宽发生纠结,让张英以职权解决,他寄了家书一份,有诗云,千里修书只为强,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后来他们主动让了三尺,邻居见状也让出三尺,就留下了六尺无人空地。”我把香炉合住,才发觉自己的言论干政,心中有些紧张。

“锦姑娘博学。”李明全笑了笑,似乎没意识到言论干政。

我拿了抹布擦拭台子上的花瓶,瓶子里插了些金菊,有些已经颓败了,半开的花朵也蔫蔫的。

北宇良亦折住信封,道:“那你觉得,是否该让出郁州?”

我一愣,看北宇良亦正定定的看我,“有一个成语,治国理家,治,为统治,理,为调理,自然是不同的。皇上这么圣明,自然会决断。”

他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信,只有短短数语,我没来得及看清就装进信封。

“朕需要一个送信的人。”

李明全躬腰,“老奴马上安排。”

“不必了,柳素锦,你可愿意去?”

“我?”反应了半天,匆匆跪下,“皇上吩咐,自然万死不辞。”

北宇良亦用蜡封住信封,思索半晌道:“除了送信,让你早日回宫还有一个原因,来围场这些天,后宫并不安宁,你人脉广,也接触过各宫,我需要你记录下后宫所发生的每件事。尤其是,丽嫔。”

“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信任我,但这确实是我接触朝堂的大好机会。

他向李明全招了招手,吩咐道:“你去找两个侍卫,护送她。”

“皇上。人多眼杂,既然是秘密行动,就最好一个人走,在天未亮之时。奴婢只需要一把弓箭。”他所谓的保护者很有可能会坏了我的计划,一个人是最安全的办法。

北宇良亦答应了,终于取了一把看起来朴实无华的弩,为了以防万一,提前试了试弦,不能再像上次一样,箭未出,弦已断。

换了轻便的束袖衣服,用发带束起长发,衣服是李明全找来的,穿上十分合身,我都怀疑是专门量身定做的。白色劲装,朱红锁边,衣襟上亦是朱红色泽绘出的红梅,却又不显得女气,长靴及腿,舒适方便,这时候戴水晶发箍面纱显然不太合适,找了一顶帽子,帽檐缀着白纱,外人看不清容颜,里面却是能看清外面。

等到天黑,万籁寂静。

偶尔有几声秋蝉叫声。

月华如水,微风拂面。

牵了一匹马,翻身上马,突闻一声轻唤,急忙勒住缰绳。

回头一看却是一袭青衣的凛冽,他扔过来一样东西,夜色正浓,接过来仔细看才发现是一把匕首,匕首鞘上镶有一块玉石。

“留着吧,或许有用。”

来不及推脱,回了句多谢大人就驾马而去。

山路崎岖,夜晚更是不好走,好在马匹是受过训练的好马,不慌不忙,稳速前进。

树影稀疏,月明星稀,似乎万物都在蠢蠢欲动。

走到中途,觉得马背巅的腰痛,便牵着缰绳走路,萤火虫飘飘而去,带走一缕亮色,美如仙境。

脚下一痛,脚踝上的伤还未好全,只好蹲下来休息,蹲下的一瞬间发现不远处地下有一道麻绳,用树叶掩着。太明显不过,一旦我骑着马碰到麻绳,一定会触动附近的机关。

究竟是谁设下的?

掏出匕首,用力扔出,刀刃割断绳索,数只飞镖向前射出,然而我站在后方,猜测果然没错,一旦碰到绳子再向前进,十条命都不够。

风吹叶动,一道黑影出现在面前。

手指摸向马侧的箭筒,黑影已经迫不及待冲了上来,寒光反射,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暴露。

顺势躺倒,堪堪躲过一击。

腿上用力,踢到那人的膝盖,他不得不跪在地上,侧身滚过,穿过马腹下方,他一刀戳进马腹,马儿受惊,疯狂奔跑,留下一地血液。

侧身的一瞬间只取到一支羽箭,这就意味着我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射不中,就会命丧于此。

箭待弦上,他冲了过来,突然侧面一道疾风。

一支羽箭已经射穿了那人的膝盖,侧头看去,是两个宫里侍卫,看来北宇良亦还是不放心我一个人。

“我等奉命保护锦姑娘。”侍卫出声解释。

保护?差点命丧这里才姗姗来迟。

夺下黑衣人的弯月大刀,他捂着膝盖发抖,我笑了笑,用箭射穿他另一只腿。

一声凄惨的叫喊响彻山岭。

“我不要你的命,但你伤了我的马,必须要付出代价,告诉你的主子,我知道她是谁,多行不义必自毙。”

两个侍卫的脸也发白,显然没想到一个女子居然如此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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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接触朝堂(下)

到皇宫时已经是中午了,一天下来头晕眼花的。

有了皇上的令牌,轻而易举的进去,皇宫里除了落叶几乎没有变化。

宫里还没有安置我的位置,所以还是回去慕含的宫里休息。

一觉睡到黄昏西落,换上普通的衣服,戴上面纱才准备马车去左相府。左相府邸离皇宫不远,极尽奢华,占地面积几乎是两个宣亲王府。

姑姑说左相并不知道我就是德欣帝姬,但他知道,帝姬就在皇宫。

下人引我进去,在府邸居然需要坐马车才能到达大厅,可见这么些年,左相私自敛了多少私财。

参天大树,琼花牡丹,明明秋季,院子里的花却没有颓败,走进去恍若误入仙境,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假山流水犹如瀑布,就光是府里的食客谋士所居住的地方都要比客栈最顶尖的房子还要好。

左相比我想象的年轻很多,也就是四十左右微微发福的中年人,看起来很亲和,剑眉薄唇,少年时也一定是个俊美的男子,我还以为会是头发花白,满脸长胡,老谋深算的模样。

“来送信的居然是个小宫女。”他瞥我一眼,拆开信看完后烧掉。

我知道信上基本在说北宇良亦他不想回来,让左相管理几天朝政。

北宇良亦只是想试探左相,一来看他是否真有夺皇位的野心,二来,给他造成自己不务正业的形象让他放松警惕,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让我送信也不过是想表现北宇良亦他重视朝政。

“行了,你回去吧。”他摆了摆手,状似头疼的揉着额角。

我行了礼,退出大厅。

门口的学士与我迎面,我笑了笑,他低头擦肩而过。

出了左相府邸,在成衣铺换了身男装,以冠束发。左脸的伤痕太过显眼,从兜里取出药液,擦在脸颊上,褐色的痂化成液体脱落,微微有些刺痛感。清水洗面,抬起头,水珠挂在眼睫上,肌肤如瓷。

十香素蕊似乎不仅能够重生肌骨,还会使所有肌肤都如凝脂一般。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容颜,真是极好的东西。

茶楼雅座,茗香悠然,古琴悠悠而弹,盆栽松柏添色。

好久都不曾这么悠闲,距离上一次来茶楼,已经将近十年。

店小二泡了杯茉莉花茶,白色的花骨朵在热水里浮浮沉沉,温蕴的热气似白烟袅袅。

手指在杯沿来回画圈,指腹也沾染上水汽。

隔帘卷动,进来一个人,坐在对面,神色复杂。

“李大人,好久不见,最近可安好?”我把另一杯茉莉花茶推过去。

他看了一眼,道:“公主有话就直说,不用拘泥于虚礼。”

“李大人,我现在是柳公子,小心隔墙有耳。”我不疾不徐,他叹气,喝了一口茶。“刘长墨那让地三尺的封信,是你怂恿的?”

他笑了笑,有些尴尬,“说是怂恿,未免不太文雅。他早有心越于左相之上,立个大功,我只是推波助澜。”

“姑姑的意思是?”

“不太明确。”他张望四周,确定无人才道:“阁里入不敷出,最近又在大量养兵练兵,老阁主想与左相合作,以他财力支撑凉西的军队。”

笑话,左相是何等精明的人,合作根本就是幌子,恐怕他是想探查凉西的前朝余孽。“左相是开国元老,虽然北宇良亦表面是为傀儡皇帝,但实则暗地培养自己的势力,北燕多半依靠左相支撑,如果我们能帮助北宇良亦扳倒左相,北燕就少了支撑的力量,又取得北宇良亦的信任,到时候再一举击灭。”

他思索了半晌,权衡利弊。“说的倒是不错,但还是需要与老阁主,九皇子商议一番。”

茶有些凉了,小二上来用长嘴壶添了水,再尝之,茶味清淡,若再添,则无味,这就是茶。

“九皇子昕黎,今年也不过十五,从小在阁里长大,不懂人心难测,姑姑重紫,已经退位,阁里大多事都是我来主持,李大人知不知道一句话,择良木而栖。”

他的脸色煞白,神色紧张,我侧头看向窗外,百姓安居乐业,街道纷纷扰扰。

“公主……”

“李大人。”我提高声调,“唐有武皇,承太平启开元,天下安乐,不是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我看尽了人情炎凉,也不会为任何人付出,只有权利不会抛弃我,背叛我,只有权利才能保护自己,这天下,我柳素锦,争定了。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知道李大人对金钱不感兴趣,但以李大人的才学,足以配得上宰相之位。”

“公主言重了,老夫还需一些时间思虑……”他面露难色。

“不急不急,李大人慢慢思虑。”我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点了些糕点,他已经食不知味,恍恍惚惚。

突然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上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个华服公子,长相一般,气势倒是不小。

他冲着门外一个喝茶的少年怒道:“萧离千,你到底从不从小爷我?”

听完这句话,我差点一口热茶喷了出来,好歹才忍住。难道长久不出宫门居然都没感觉到断袖之风如此盛行了么。

喝茶的少年睁着小鹿般水润的大眼睛,回道:“我喜欢姑娘。”

这下子,实在没忍住,一口水喷到李大人脸上。

他拿袖子擦了擦脸,回道:“那个华服公子是礼部尚书的侄子,只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礼部尚书是如雪的爹,那么说这个断袖男就是如雪的兄长?

“你胡说!你明明倾慕永逸王!”华服公子气急跺脚。

我的脑子里勾画出永逸王粗狂的面孔,这究竟是怎样混乱的关系啊……

闹剧最终以那个名叫萧离千的少年离开而收场,看了看西下黄昏,也是该我离开的时候了,为了防人耳目,李大人走了半个时辰我才敢离开。

在雅间换回女装,药液涂上脸颊,待干之后,又恢复了累累伤痕的模样,覆上面纱,镜子里的人,依旧是卑微丑陋的小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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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后宫争端

天色暗黑,赶在宫门关闭前到达。

因为赶得太匆忙,发髻都松散了,也来不及收拾。

晚上碧园一般都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里面都是名贵的花草,随便一株都是民间百姓人家一年的开销,所以都有专人看管。

累了一天了,只有碧园那条路离寝房最近,心下权衡一番,决定抄近路走。

碧园之所以叫做碧园是因为里面栽种的草木大多都是常青植物,一年四季郁郁葱葱,只是晚上夜黑,除了松柏特殊的香气,什么也看不来。

快走到尽头时,侧面过来一大队人,脚步杂乱,心下一惊,赶忙转身离开,想着避开这些人。

“站住!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小太监阴阳怪气的喊到,我不得不停下脚步,迟迟不敢转身。

他们走到我前面,一个免约三十多的女人轻移莲步,额头上的凤头钗叮叮当当,云鬓贴花,繁复端庄。她身边站着的清丽女子正是怜婉仪凤羽。

“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扑通跪下去,暗道还好自己反应灵敏。

太后用鎏金护甲拨了拨云鬓上的贴花,慢悠悠的说道:“小丫头的眼睛倒是灵光,你是哪个宫的?”

我抬头看了一眼凤羽,她素清的衣衫上搭了一条暗紫色的披肩,神色如常。

“老佛爷,这就是那个围场的柳素锦。”她身边的管事姑姑回道。

太后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我身上,锐利难挡。“你不是应该跟着皇上在围场么?听说刚把你调离慕美人身边,怎么又擅离职守?”

宫里的消息真是比风还快……

我该怎么回答?给左相送信顺便监视丽嫔?恐怕话没说完就会以干政的名义拉到乱葬岗了。

“回太后娘娘,奴婢调进龙承殿当值还有许多不明了的地方,所以特请先行回宫请教礼仪姑姑们学习如何侍奉皇上。”一番话下来,虚汗直流,手心里黏腻湿滑,悄悄的用衣服蹭了蹭。“方才把耳坠遗失了,所以来碧园寻找。”

凤羽微微一笑,似有不屑,但并不言语。

“你这脸上怎么还蒙着纱?取下来哀家瞧瞧。”她上前一步,距离变得更近。

还好我没有图懒惰回宫再贴伤疤,于是大大方方如下面纱,收敛眉目。

“你这左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她来了兴趣,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回太后娘娘,幼年不慎被火烧所致。”

幽幽微风起,吹的人的衣摆翻飞。凤羽从宫人手里拿来披风搭在太后身上,太后满意的点头。

碧园里都是石子路,膝盖在地上咯的疼却又不敢挪动。

“如果没听错的话,你曾因为偷卖柳家药方被逐出家门,后来你又是为什么入宫?自从你在柳美人那里当值之后,柳美人的身子就越来越差……”

好精明的太后,柳美人的死已经怀疑到我身上来了。“奴婢在宫外很难谋生,又幸逢柳美人收留,以往在柳家,我们的感情就如同胞姐妹,若不是柳美人,奴婢早就流落街头了。”为了表现自己的真诚,特地在大腿侧使劲一掐,眼泪在眼眶里欲落未落。柳舒心早就入土为安,我现在无论说什么,说黑的还是白的,都无法证实了。

太后咳咳两声,也再未多说。

“你这包裹里是什么?”凤羽指着我的包裹,眉目里尽是挑衅。“打开来,我看看。”

包里装的是换下的男装,如果打开了,该怎么解释?

手上的动作放慢,包裹一点一点打开。

“太后!太后!”有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慌慌张张的,好好说话。”一边的姑姑嗔怪道。

小太监顺了顺气,跪下回话,“李淑媛,李淑媛有喜了。”

太后激动的蹲下抓着小太监的肩膀,问道:“此话当真!?”

北宇瑾辰只有月九一个女儿,后来的子嗣不是孕中流了就是生下来夭折,太后眼巴巴的等不到皇子的出生,这下子李淑媛有喜,也算是阖宫上下的喜事一桩。

不过这个消息对于暗夜阁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是千金妇科的王太医诊断的,不会有假,奴才给太后贺喜了。”小太监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回道。

太后笑的开怀,我解包裹的手停了下来,事情有了转机。

“羽儿,快陪哀家去看看李淑媛,现在就走。”太后拍了拍凤羽的手,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回头冲我说道:“你也起来吧,李淑媛有喜,今天所有奴才都去司事房领赏!”

“奴才谢太后恩典。”大家齐刷刷的跪下,面有喜色。

凤羽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扶着太后渐渐离开。

等她们都走远了,我才慢慢起身。膝盖因为长久跪在地上已经麻木,半弯着腰,腿也直不起来了,只好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的灰尘。

虚惊一场,背上汗湿的衣服被初秋的清风一吹,凉彻至骨。

李淑媛有喜,今晚多少宫里的女人都睡不着了,盘算着计划着,为自己牟利不管是否会伤及无辜的生命,我没有资格说她们,我恰恰也是这样的人。

回到寝房,把那件男装用火烧掉,火苗舔舐布料,一点一点化为灰烬。十三岁那年的大火,就是这样,灼热的疼痛,烧到最后已经感觉不到热,只有彻骨的疼痛和绝望的无助。哪怕她们自私的毁掉我的容颜,我也没有想过报复,可是步步紧逼,断我双手,流落街头,锒铛入狱,我经受了也许别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经受的痛楚。

因为他们,我不再相信任何人,用仇恨来对待世界,这样糟糕的柳素锦就是他们所期待的吗?

月华如水,和衣而睡,漫漫长夜转瞬即逝。

翌日,宫里的树木上的叶子被吹落了大半,单薄的宫装已经无法抵御寒冷,只有再加一件外衫才能感觉好受些。

皇宫本就是个死气沉沉的地方,秋天一来,这种感觉更甚,枯黄颓败,除了匠人尽心栽培的几盆彩菊孤零零地在寒风中摇曳。做奴才的都不喜欢秋冬季节,因为主子们可以用精制的火炉烧着没有烟尘的银碳,穿着暖暖的棉袄闲聊家常,而我们只能在刺骨的风中干着粗重的活,如果是贴身侍婢还好些,可以陪主子在房子里待着,但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北宇良亦让我监视丽嫔,虽然不明其意,但还需照做。

丽嫔失子之痛还未过去,宫里又传出喜事,想必她的心里一定不好受。

假装路过,我在她的伊菊宫门口徘徊,呆了好久也没能找到理由进去,万一她一个不爽像上次一样给我一个胭脂烙可就得不偿失了。

正要离开,伊菊宫里走出一个小宫女,神色有些慌张,察言观色这么多年,她的举动一看就知道大有问题。思索一会,决定跟上去看看。这个宫女走的都是偏僻的小路,好在宫里的人勤快,哪怕是小路也打扫的十分干净,落叶极少,否则踩在上面会发出声响,她一定会发现我。

七拐八拐,她停在一座宫殿前面,宫殿年久失修,朱红的墙面已经脱落,露出灰白的颜色,剩下的朱红墙漆就像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飞檐上挂着的宫铃发出单调重复的声音,这里的天色看起来都比别处黑沉,大门紧合,这里的门要比别的宫殿结实许多,隐隐约约间我竟然听到了有人在幽幽的唱着昆曲。

门口有三四个侍卫把守殿门,也不知道那个宫女给他们塞了些什么东西就轻而易举的进去了。

这样的场景,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冷宫,原来冷宫就在这样偏僻寒冷的角落。

在门口待了一会,宫女匆匆出来,怀里还揣着什么东西。

复而跟上她的脚步,到了喧闹的地方,距离伊菊宫很近,如果再不采取动作就只能眼睁睁的看她进去了。

快步走到她前面,她正低头走路,我转身使劲撞上,她怀里的东西散落。

“对不起对不起。”蹲下假装帮她捡起地上的东西。

“没长眼睛啊你!别动我的东西。”她一把抢过去,推了我一把,继续前行。

那些东西都用绢布包好,似乎都是书籍之类的,我只看到其中一本叫做琉璃梦,后面还有几个字,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她拿走了,为什么冷宫里会有书?什么书是皇宫里的藏书阁找不到的还非要去冷宫?团团的迷雾解不开,心里只感觉到很难受。

一时间也找不出头绪,只能先回去慢慢琢磨。

北宇良亦他们后天就会回宫,虽然只剩一两天,但直觉告诉我,这两天一定会有大事发生。必须要想办法去一次冷宫,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素锦姐,你快同我讲讲啊,围场到底有什么好玩的?”银月端着一盆还没清洗的菜,嚷嚷着坐在我旁边。

“没有什么,就是有一些动物而已。”

她显然对我这个解释不太满意,又把凳子给这边挪了挪,“皇上怎么注意到你的?你以后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我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笑道:“我自然会常回来找你的。”

她嘿嘿一笑,认真洗菜,边洗边说:“我在这里只有素锦姐一个亲人,姐姐你一定要回来看我。”

亲人多久没有听到这个词语,以至于陌生到需要仔细思考亲人究竟是什么,银月没有察觉到我脸上情绪的变化,只是认真的洗菜,我轻轻回了一声:“好。”

为什么最近点击每况愈下,哭死我了,亲们快来评论区告诉我乃们还是在看书的……真的缺乏动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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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突遇危机

晚上天凉,管事姑姑说让我们去司事房领秋衣,每个季节宫人都有一两套新衣,布料与样式的好坏就取决于宫人的等级了。

宫装无一列外又是灰褐色主调,似乎是为了衬托各宫娘娘的华美。

抱着秋衣出来,面前匆匆走过一个影子,犹如鬼魅吓了我一跳,仔细看去只是个宫女。

越看就越觉得熟悉,思量一番决定跟上去。

宫女一直走到李淑媛所在的锦绣阁才停下,绕过锦绣阁,在后面是一片颓败的槐树林。

她在那里待了很久,蹲下来也不知在捯饬什么,离开前还分外谨慎的观察四周,北宇良亦料想的没错,丽嫔果然大有问题。

等她走后,我不敢贸然上前,也在林子深处等了一会,半晌那个宫女又回来仔细看了看周围才放心的真正离开。

来到她蹲的地方,地上的泥土是新番过的,地底的泥土是湿润的而表面是干燥所以很轻易就能分辨出来。上手挖开虚土,指甲里填满了灰褐色的泥土,她埋得太深,一时间也挖不出来,找了块硬石才勉强找出端倪,泥土里露出一块衣角,抓着衣角拽出来一个木偶娃娃。

木偶做得很精致,长发华服,服装像是宫里的装束,娃娃背后贴着一个纸条,上面用朱红色的笔写了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底下署名——李梦园。这个名字感觉很熟悉,仔细想想宫里各宫娘娘的姓氏,李梦园就是锦绣阁的李淑媛,怪不得这个木偶娃娃肚子上扎满了细密的针。

巫蛊之术是宫里严令禁止的,一旦被查出来就不只是丢性命这么简单的事了。丽嫔实在是大意,想达成目的的方法有千百种,却偏偏选择了这么愚蠢的方式。

“来人,快点!”脚步声喧闹声渐渐逼近,慌忙把土重新埋好,带着木偶娃娃隐藏到林子深处。

一大群人朝这边走来,打着明亮的宫灯,几个太监抓着方才埋木偶的宫女,宫女哭哭啼啼的低着头,发髻散乱,丽嫔也紧跟其后,脸色铁青。协助皇后管理后宫的德妃一脸严肃,而那几个太监正是德妃宫里的。

“德妃娘娘,您何必跟我过不去?海棠都说了只是来这里散步,何必非要让我来这里。”丽嫔说话的语速不稳,神色里也有几分忐忑。

德妃用袖子拂了拂裙摆上的灰尘,淡淡回道:“今日晚上李淑媛突然胎象不稳,有宫人说你宫里的海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埋什么东西,本宫怀疑是巫蛊之术。”

丽嫔是被人下套了,这一出戏很明显是有人要害她,但她确实用了巫蛊之术,逃不开干系。

“海棠虽然是我宫里的人,但是不能表明是与我有关系。”丽嫔还想解释什么,就被德妃一句来人给挡住了。所有下人都大动干戈的挖起土来,一阵子就已经尘土飞扬。

“娘娘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不关我们主子的事!”海棠挣脱众人,跪在德妃面前。

有意思,不打自招的桥段,我喜欢看。

丽嫔显然松了一口气,装作怒其不争的模样,愤愤骂着,德妃不为所动,只是让人寻找。

突然间海棠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血水混着白沫顺着微张的嘴巴流出,她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要牺牲的准备,德妃大骇,让人叫御医过来,海棠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断了气,眼睛还是死死的睁着,看向丽嫔站的方向,丽嫔冲上去抱着海棠,演绎主仆情深的戏码。

“娘娘”侍卫走到德妃面前,“只,只找到了几枚银针”

银针是我顺手拔下的,没想到会遇到今天这一出。

丽嫔也是不明故里,转着眼珠。

德妃捏着银针,冷笑道:“本宫会查的一清二楚,丽嫔娘娘这几天就在伊菊宫好好休息。”

众人抬着海棠去找太医,我估计也是无济于事了,海棠除非是借尸还魂否则即使华佗在世也是毫无意义,丽嫔盯着地上翻找的痕迹思索了一会才离开。

今天倒是收获颇丰,轻而易举的找到了丽嫔的把柄,只是我还不打算告诉北宇良亦,我需要从丽嫔嘴里知道一些想要知道的有用消息。

李淑媛一直都是与世无争的模样没想到也是深藏不露,宫里这个吃人的地方真是不能只看表面。

时间飞快,一夜之间的几个时辰感觉只是几刻钟的功夫。

北宇良亦他们提前一天回来了。

声势浩大,所有的后宫嫔妃都跑去迎接,皇后自然也来了,只是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容貌她就以身体不适的理由现行回去了。

太后在宫里设了接风洗尘的大宴,这正好合了众妃嫔的意愿,宫宴是没有得宠的妃子们最好的机会,打出风采者有,黯然伤神者也有。参加了围场狩猎的所有官员大臣都得参加完宫宴才能归家,其实他们都已经很疲乏了,只是为了迎合九五之尊而已。

北宇良亦是自己骑着马进来的,白色衣服红色披风看起来精神饱满意气风发,肩上还背着弓箭,后面是一大堆人,看不见北宇瑾辰跟如雪他们,因为拥簇的人太多,被挤来挤去感觉很不好,银月本来和我并肩,没过多久就被挤散了。

北宇良亦下马,宫人自发的迁走,太后笑逐颜开的迎上去,左边是李淑媛右边是风羽,李淑媛笑的羞涩,妆容细致衬得人比花娇。

北宇良亦迎面走过来,取下背上的弓箭朝我这边扔过来,沉甸甸的弩砸的手心生疼生疼的,李明全悄悄指着弩说放回龙承殿。

太后陪着北宇良亦进内殿,远远地看见如雪在人群里向我招手,凌然王宠溺的用微曲的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凛冽也在他们一排,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扫视了一圈就是没看见北宇瑾辰,心下有些疑惑。

北宇良亦陪着太后去西殿话家常,我把实木弩挂在龙承殿的侧厢房,所有人都忙着去布置宫宴,自己又实在累得慌,于是偷偷溜出去准备偷个懒。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冷宫附近,想起海棠那天来冷宫的一举一动,好奇心越发浓重。

今晚这个小小的宫宴正好是个好时机,人多混乱,疏于值守,轻易混进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正想着,秋风乍起,吹得人打了个喷嚏。

眼睛微转,看到地面上的草皮有些异常,虽然已经入秋但草地还未完全枯黄,有一些草已经完全颓败,稀疏孤零,甚为咋眼,越往前走,越是颓败。也许是自己疑心太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顺着颓败的草皮一直走,到了一处假山突然又恢复正常,假山临水,爬山虎的藤蔓缠绕着,秋季变成红叶,有些飘落的也无人清扫。

手掌触摸假山,微微的湿润,但皇宫了并不是潮湿的天气

“阁主好兴致。”身后揶揄的声音吓得我打了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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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寒玉冰窖

又是北宇瑾辰,负手而立,唇边染笑。

“这句话该是我问王爷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没事干跑到冷宫附近是来欣赏景色么?”我收回贴在假山上的手,在裙子上蹭了蹭才发现自己穿的是那件素兰芙蓉裙,不是平日里灰黑色的宫装,黑乎乎的手印在裙摆上分外显眼。

他走近假山,也把手掌贴在上面:“寒水宫离这里只有半个时辰的水路,如果走陆路,需得一个时辰。”

冷宫附近临水,是一条宽哥,寒水宫是先帝的行宫,据说后来赏赐给了皇子,今日他一说起我才知晓寒水宫是分给了六皇子北宇瑾辰。

怪不得宣亲王府寒颤到比不上左相府邸的后花园,原来重头戏在寒水宫。

他将掌心翻过来,印了一手的潮湿水珠,神色也凝重起来。

他又蹲到地上试了试泥土的湿润度,很显然是干燥的。

河水不是海水,不可能像海一样一浪拍一浪溅起巨大浪花让周围的事物都潮湿,泥土是干燥的而假山是潮湿的,其中必有猫腻。

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倚在假山边上调侃道:“王爷的疑心病又犯了?这会子不去宫里陪陪娜塔公主跑到这学起密探来了,好没意思。”

他又敲了敲假山壁,试探假山的空实。“这不正是阁主所希望的?”

他是暗指我阻拦娜塔,这件事本就不光明磊落,当事者又知晓了,只觉得脸上烧热,尴尬万分。

“假山是个机关。”他抬眼看了看假山顶部说道:“这块地底下是空的。”

假山周围有很多枯萎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有些地方生了绿油油的苔藓,有的地方居然锈迹斑斑。既然已经入秋,苔藓就该变黄或者枯萎,除非假山底下有什么支撑着它的运作。

草丛悉悉索索的响动,我们心照不宣的躲进假山中间的空隙。

在假山中部,这些石块很多都有不规则的裂纹,就像是冰裂纹瓷器一样,布满了内部,总感觉只要用手一戳,假山就会支离破碎。

“妈的,凭什么每次宫宴都是老子守门?”

“别抱怨了,谁叫咱们没有靠山呢,有口饭吃就不错啦。”

守门侍卫骂骂咧咧的路过,不久之后,假山附近就归于平静。

裂纹之间有很多细碎的小石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排列之间似有规律,指腹轻抚,刺骨的凉意就像久融不化的冰块。

轻轻按压,石块居然全部凹陷进入,地下有细微的颤动。

“快走!”北宇瑾辰意识到不对,拉起我就往外跑。

眼前一黑,夹缝被一道酷似石块的巨型石门遮挡,北宇瑾辰也没能及时出去。

拍了两声,门丝毫不动,这时心里才真正有些慌张了。

地面颤动的越来越厉害,突然感觉自己脚下一空,身体不受控制的下跌。

疼痛,全身都在疼痛。

从高处落下,摔在结实的地面原来就是这种感受,手心和膝盖都被蹭破了皮,地面冰冷,伤口触碰着就更加难受。

北宇瑾辰也摔得不轻,不过似乎很快就适应了,站在地上打量四周。

这是个房间,四周几乎密封,除了中间地上凹陷进去的一块,其余的都是清一色的半透明墙面,地面也是同样的材质。抬头看之前掉进来的地方也是同样半透明的样子,丝毫没有别的端倪。

手触摸在墙壁,如玉一般,泛着乳白色的光泽,没有花纹,浑然天成,又像是寒玉,阵阵寒气逼人,不一会就浑身寒冷。

“这里……没有出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牙齿已经在打颤了,内心没由来的慌。

“是冰玉寒窖。”他倒是比我淡定很多。

“你知道这个地方?”只要他知道,我们就有出去的机会,“那我们怎么出去?”

他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我发现他的手腕处也全是擦伤。

“你什么意思,你不是知道这个地方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心里瞬间冷下来了。

他不慌不忙的坐在地上,回道:“以前有个道人,号青圣,有长生秘籍之术。父皇为了追求长生不老之术,请青圣入宫,但那道人有个要求就是建造地下冰窖,他需要在冰窖打坐,只是冰窖建好以后他就驾鹤西去了。”他顿了顿,又道:“冰玉寒窖一旦进来就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出口自动出现。这些我也是听说,是否为真,还不一定。”

一个时辰?开什么玩笑,一刻钟都能把人冻成冰块。

不信邪的使劲拍拍墙壁,虽然是半透明的质感,但却是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倒影在上面的影子。

空气越来越冷,就像是提前进入冬天,手指关节更加疼痛,手背由通红变成青紫。

“喂,快起来动一下。”我在冰窖里跑来跑去,想着能够热起来。北宇瑾辰只是静坐着,看样子是在运气打坐,这是功力深厚从小练武的人所做的,像我这种半吊子,只会投机取巧,根本不会运气。

时间过得很慢,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动,动一下就会有冷气钻进衣袖。

只有蜷在地上还稍微好受一些,呼出来的气息变成白色消失在房间里,手背上的青紫越来越明显,摩擦一下不仅不会感觉到热,似乎所有知觉都没了,麻麻的,连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复国大业还没完成就要死在这里了?经历过火烧非要再经历一次冷冻才算对得起我的命运吗?想到这里,不禁为自己这个想法感觉到可笑。

对于所有人来说,我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复国的德欣帝姬死了,还会有别人来替代,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小时候,没有冬衣穿,就是这种感觉了,手上脚上都是冻疮,春天又破裂开,年复一年,直到疼痛变得无关紧要。”我把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只有说话才能保持自己的意识,只是他依旧静静坐着,不言不语,眼睛也不睁,本来是我错动机关,他不责怪我已经算仁至义尽了吧。“其实不是没有冬衣,只是他们不愿意给我,我的可怜是他们引以为笑的趣事,我怕冷,怕极了,一到秋天就最想要的就是一个温暖的火炉,没想到,最后,毁在一个火炉上,真可笑。”

北宇瑾辰睁开眼睛,我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困意来袭,眼皮不住地打架,我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

“过来。”他冷声道。

“嗯?”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他起身走到我面前,开始解开外衫,衣服一层一层褪去,我终于有些清醒,拢了拢自己的衣服。“你,你干嘛?”

“如果不想死,就把外衣脱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就像是再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清了面前的他,墨发轻绾,瞳色深谙,上身不着片缕,视线停留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你,你把衣服穿上!”我不自觉的转过身子。

“有时候觉得你很聪明,有时候却这么蠢笨。”他音色又变的寒冷,手腕被他扣住,一下子被拉到他身边。

撞进他的怀里,脑袋晕乎乎的,一时间回不过神。他把衣服披在自己背上,又拉过来紧紧的裹住我们,暖意渐深。

他在运气,所以靠近他就会觉得很暖,我僵直的身子也软下来,他的手臂环住我的腰身,眼眸微闭未闭,发丝窝进我的劲窝,微痒。

“你不是会武功么,怎么连运气都不会?”

“我是个半吊子,只会些简单的暗器。”

回答完他的问题,觉得很困,不知道困倦是哪里来的。“你困不困?”

他蹙着眉头,“别睡。”

“可是很困……”头靠在他的肩上,眼皮又变得沉重。

“如果没有发生那场大火,你会怎么样?”他试图用谈话帮我维持意识。

“不知道,也许就入宫了吧,也许会成为后宫勾心斗角的一份子,也许会在柳府永远逆来顺受下去。”

“如果不是皇子,我想种植一块地,在山林里盖一座房子,就那样生活下去。”他慢慢的说着,唇边也染上笑意。

我抬起头,笑道:“锦衣玉食的王爷居然有这样一个梦想,那,山林里就你一个人生活吗?为什么没有妻子?没有孩子?”

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眼眸里是我读不懂的情绪。

“因为,我不配拥有。”

心里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是给平静的湖水里投进一颗小小的石子,涟漪很小,但是却能够感觉的到。小时候有个算命先生,说我命煞孤星,克父母克朋友,那时只觉得他是胡说,到了今日,也确实应证了大半,其实,不配拥有的人,是我才对。

“今晚看不到宫宴了,听说今晚有烟火表演。”这个话题转移的生硬,他微微一笑,回道:“你喜欢烟花?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东西。”

“因为是转瞬即逝,所以才会珍惜啊,用尽力气只为一瞬,这样才不枉此生吧。”

北宇瑾辰怔了怔,半晌才说:“只是一个时辰,能赶上。你睡吧,出去了,我告诉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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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频繁相遇

黑暗中有一团白雾,渐渐弥漫,然后消散,柔黄的光圈出现,光圈中走出一个温婉妇人,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奶娃娃。

“锦儿,过来,到娘亲这来。”她招手,眼睛里都是宠溺的目光。

幻像,又是幻像。

我待在原地,只要不动,幻象就不会破灭。

“锦儿?”她慢慢走近,“为什么,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你说过的心存善念都去哪了?”她眼中的宠溺变成无尽的哀伤,盈盈泪花闪烁,滴落在衣襟上,变成暗深的水渍。

“呵……”即使知道是幻象,却还是鼻尖酸楚,眼泪从眼眶里滴落,许久不曾落泪,如今这样的场景有多陌生?“善念?如果不是因为这软弱的善良,你就不会死!如果不是你所谓的善良,我就不会毁容,不会被赶出柳府!”叫喊声撕心裂肺,用尽了所有力气。

她的面容渐渐变化,凝聚成一张尖酸刻薄的面孔。“你娘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小贱人!”

大口大口的吸气,等到心跳平稳,才彻底从梦境中清醒。周围黑暗一片,猛的起身头顶不知道碰到什么,砰的一声,疼的人想落泪。

适应了黑暗才发觉自己处在一台软轿里。周身熟悉的淡淡茶香来源于身上盖的一件北宇瑾辰的外衣。

掀开帘子,门口侯着一个小侍卫,正是上次围场见过的林白。

“姑娘醒了?”他帮我拉住帘子。

“这是哪?”

“皇宫的梅园,很安全,没人过来,姑娘放心,宫宴也还没开始。”

看周围荒凉的枯树枝桠和长久无人打扫的地面,确实是梅园无疑,恰好梅园离宫宴地方不远,只需要步行一刻钟就好。

“我们爷让我转告姑娘,看烟火还来得及。”

突然地就很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我知道了。”

提脚要走,又被他堪堪叫住,林白从轿子里寻出一个琉璃小瓶,里面是褐色的膏状物体。“这是治冻疮的药,爷说一天一次十天就可痊愈。”

我微微一愣,才回道。“有劳了,替我谢谢他。”

冰窖的温度实在太过可怕,原本觉得入秋天凉,此时却又觉得外边还是十分暖和的。

从梅园出来,小路幽静,长青松柏独特的气味在冷冽的空气中流转。

伸手触碰低矮的小松,松针尖锐,却刺不破皮肉。

远远的就听到喧闹的人流,宫宴设在秋香苑,因是秋季,秋香苑的各种菊花开的正艳,各色品种堆在一起也有几分姹紫嫣红的错觉,菊本是高洁的隐士,寒秋暗自开,不如梅花高傲不如牡丹瑰丽,却有着自己独特的美。

宫里的菊,已经不是那般高洁的事物了,就像满怀壮志的新人步入便堂仕途,最终被打磨如乌合之众没什么两样。

暗自笑话自己伤春悲秋,整好衣着步入秋香苑。

人群熙攘,虽然名字是宫宴,实则只是家宴。几个围场的大臣王爷,一两位嫔妃,就连皇后都不在。

有人谈论李淑媛晋升为嫔,赐号梦。凤羽也在,安安静静的为太后倒酒。

北宇瑾辰坐在一侧与如雪交谈,淡然而笑。看他穿的有些单薄,才想起他的外衫是让我当被子了。

脑袋里突然涌现他在冰窖拥我取暖的场景,耳廓一烧,别过头不敢看他。

有宫女端着菜肴上菜,我接过盘子,示意她离开。

将一盘一盘佳肴呈上桌面,北宇良亦正与太后说笑,见我上菜,便随口问道:“怎么才来?”

“奴婢……在后院丢盹,忘了时间了,请皇上恕罪。”一时想不到好的理由,只好搪塞过去。

“你倒是清闲。”他笑了笑,也没有生气。

刚放下菜肴准备上酒,天空传来一声巨响,烟花照亮一方世界。

流星般耀眼璀璨,彩光飘落。一声接着一声,美到极致。

大家纷纷站起来,看着烟花绽放消逝,我也停下手里的活,此番良辰美景不能辜负。

余光感觉到一道视线,侧头看去,是北宇瑾辰。

人群嬉闹,他就那样安静站着,烟火忽明忽暗的光打在侧颜上。

“我们爷让我转告姑娘,看烟火还来得及。”林白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四目相对,穿过人群穿隔道。

垂下眼眸,手心按压到胸口,心跳有些不同,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好像就如这盛开的烟花,来不及触及就转瞬而逝。

“人生呐,转瞬即逝,韶华易老,莫要辜负啊。”一旁的知秋姑姑看着烟花突然感慨了一句。

韶华易老,红颜白发,那有什么才是正真能够久留于世的?

我一直觉得只有权利只有金钱才不会背叛自己,可是如果只活在权势里,又是有多孤寂?北宇良亦处在人生最高的位子,万人膜拜,后宫佳丽三千,却又没有一个人能留住他的心。北宇瑾辰自小衣食无忧,人人尊之的亲王,最大的愿望居然是隐居山林。

人生有太多身不由己,谁又说的清呢。

烟花放完,硝烟味道弥漫,天空恢复死水一般的平静。

有乐师弹奏乐器,舞姬在中间跳舞,大家都坐下交谈,言笑晏晏。

太后突然叫如雪为大家写副字画助助兴,如雪略有诧异。

下人在台间布置好一切,如雪提起笔蘸了蘸墨汁,刚要下笔,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用左手再提一笔。两只手灵活的在纸上翻飞,字写的好的人有很多,到能够做到两只手同是书写,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太后用手肘碰了碰北宇良亦,“皇儿,你觉得礼部尚书家的姑娘,如何?”

北宇良亦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淡淡回道:“灵秀聪慧。”说罢他又看了一眼李淑媛,如今的梦嫔。“朕只盼望这个孩子能顺利出生。”

这句话算是对太后的推脱,太后无奈的笑笑,也不多语。

如雪写好手笔,宫人掌着字幅让众人欣赏。只见那字体行如流水,娟秀有力,实属上乘。

大臣纷纷喝彩,如雪调皮的吐舌,回到自己的位子。

百无聊赖的一一扫视过下面的人群,发现了传说中的跋渗将军,面容刚毅,五官精致,也许是因为久经沙场,周身带着沧桑的气息。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小侍卫,身材娇弱,仔细一看竟然是弄影,是许久不见的弄影。

悄悄退下,她似乎也看见了我,俯身对跋渗将军说句什么就向外走。

加快脚步跟上她,一直走到梅园附近她才停下。我站在她身后,她并不转身,蓝芷说她背叛了暗夜阁,我只想知道真相。

许久不见,弄影有些消瘦,但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清丽。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我问她,希望她能说出一个让我好受些的理由。

她这才转过身子,神色平静。“没有。”

短短两个字,噎住了我接下来想要说的话语。

“我不会再回去了,我会嫁给他。”她走近一步,道:“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爱他。”

“姑姑不会让你轻易离开的,你的命是暗夜阁的,也是……凉西的。”

她哈哈一笑,指着我说:“凉西?凉西与我何干?我骨子里是北燕的血,只是你们一厢情愿的带我入阁,我为你们卖命将近十年,已经够了。我不会透露你们的一分一毫,无论最后北燕是否覆灭,我都会带他远走高飞。”

她提步欲走,在擦肩那一瞬间我抓住她的手腕。“别走,等我得到天下……”

“你?帝姬,求你别异想天开了,你最后的结局不被他们处死就已经是八辈积德了。”

话又堵在嗓子眼,她的话我几乎无力反驳。

“你信不信,我在这里就可以了结你的命。”

她退回来,笑的灿烂,伸手托住我的脸颊。“你知道为什么你也没有好结果吗,因为你的妇人之仁,你可笑的残存的善良!如果我是你,我什么都不会说就上手了,而你只是想用话语吓吓我。”她靠近,轻轻说。“你放不下你所谓的仁慈,你就永远是柳素锦,永远成不了德欣帝姬。”

直到她离开了很久,我还在原地站着。她说的对,我一心说要夺取天下,却下不了手杀了姑姑和弟弟,妇人之仁,能成就什么大事?

全身的血液凝结,什么样才是正真的狠心,我已经能做到对他人生死看淡,能做到铲除自己路上阻碍自己的人,这难道还不够吗。

我就是我结交的生死同盟,轻易的放弃我背叛我,用九个人的生命换她一个人都不值得她感激,原来她对我只有仇恨。

眼泪从眼角溢出,滑落在嘴角,淡淡的咸涩。

“为什么站在这?”

身后有人出声,心中一惊,胡乱用衣袖擦拭眼角才敢转过去。

北宇瑾辰就在对面,我一愣,心里冒出怎么又遇见的想法。

“你哭了?”他挑眉,但语气平淡,没有戏谑的意思。

我清了清嗓子,以免他再察觉出什么端倪。“只是风沙迷了眼睛。”

他弯了弯唇,递来一方绢帕。“不要用手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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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默然倾诉

接过绢帕,心想北宇瑾辰真是个奇怪的人,表面温文尔雅内心深深城府,笑里藏刀绵里藏针,阴晴不定。有时却又让人觉得温暖体贴,看不出是假象还是真意,越是这样就越让我觉得危险。

“好好的宫宴,王爷跑到这来做什么?”接过绢帕攥在手里,有些局促。

“太喧闹。”他淡淡回应道。

“原来王爷是喜静之人啊。”随口一说,他也不接话茬,又无端陷入沉默。

溪流潺潺,落叶漂浮在上面。一盏莲花灯幽幽浮在水面上,明黄色的光晕笼罩,似琉璃皎皎。

莲花灯随着水流,碰撞到溪边,停留下来,浮浮沉沉。

我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水浇到灯的边缘,想把它扶到水中央,但它好像被石子卡住了,动弹不得。

粉色的细纱花瓣沾染水渍,由浅及深。花蕊中央放置一张纸条,好奇之下,取出莲花灯,剥开里面的小纸条,上面灵秀的字体写到:一愿觅得良人,二愿此生不弃。

折好纸条,重新把灯放在水里,看它慢慢飘远。

“世人皆痴啊。”不由得感慨一声,娘亲因情而死,弄影为情所困,情之一字,何解。

北宇瑾辰走到溪边,毫不顾忌的坐下。“唯你独醒?”

无奈一笑,也坐了下来,“不知道,能醒到何时。”

凉风习习,月色如华,朦朦胧胧的撒在他周身,暗紫的衣服渡上浅白的光晕,恍若谪仙。

侧颜的轮廓在夜色里变得柔和,眼睫纤长,如蝶翼颤动。

好像就这样静静坐着,心也平静下来了。

北宇瑾辰拾起小小石子,扔进水中,模模糊糊间看到水中央泛起的一圈一圈浅浅涟漪。

“北宇瑾辰?”看他想事出神,轻轻唤了一声。

他许是没想到我会叫他的名字,半晌才嗯了一声。

“在你记忆里,什么是最美好的?”没想到我居然会跟自己一心要算计的人并肩聊天,也许是太累了,累于步步算计满心城府,这样放下戒备的时光让我眷恋。

他慢慢的摇了摇头,不语。

“在我的记忆里,最美好的是娘亲在开春时给我的新衣上锈好一朵又一朵的白芙蓉花。”余光看见自己肩上的绢纱芙蓉,唇边漾起笑意。“芙蓉圣洁,她说希望自己的女儿如芙蓉一样美丽,内心如芙蓉一样洁净。可惜,我一条都没做到。”

他垂下眼帘,看不清神色。“芙蓉虽美,却也太脆弱。倒不如松柏长青来的自在,尽管外表普通,却能四季长生。”

“没发现王爷也会安慰人?”忍俊不禁,原本悲伤的情绪慢慢消散。

他的眸中也染上清浅的笑意,俊颜美好。

他腰间带着一只玉箫,通体润白,尾端系着青色碎结。想起上次宫宴他吹的曲子,婉转好听。

伸手拉住玉箫,轻轻一扯就落在我手中。

玉箫轻巧,还带着微温的温度。搭在唇边,吹不出声音。调整了手势,终于吹出音色,曲不成调,哑涩难听。

将玉箫递回去,他自然的吹出曲调,曲调由轻至重,如溪流潺潺,又似玉珠相撞,突然让我想到翩迁彩蝶。

风吹而来,落叶如落花,纷纷落在肩上发上。

站起身旋转,裙摆随风飘飞,每呼吸一口空气都是清新自然。头上的发钗落地,发髻松散开来,长发倾泻。

记忆回到五岁,城楼上那个红衣女子,绝美的舞姿永世难忘。如果我知道那是见她的最后一面,我一定要看清她的容颜,看我们是不是长的相似,看她是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跟我流着相同血液的人。

心口绞痛,猛然摔倒在地。手背上出现若隐若现的红斑,等到看清时又消失不见。

眼前的光线忽明忽暗,箫声骤停。

“怎么回事?”他扶起我,双腿却无力站直。又是十香素蕊,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做的这个选择是否正确。

宫宴的喧闹声也变小,看来宴席已经结束。“宫宴结束了,走吧。”话说完站起,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他用手背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皱眉,“这么烫?”

“没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赶忙扯下面纱,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呕出来,用手背擦拭嘴角,却擦了一手背的暗血。心里凉了半截,说不怕是假的,就这样的身子能撑到几时……

他用绢帕帮我擦干净,说道:“我带你去找御医。”

“不行。”我拉住他的袖子,“不能让宫里的御医知道。”嗓音沙哑,犹如鬼魅。

他沉吟半晌,揽过我直接横抱起来。朝着与秋香苑相反的地方走。

我根本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能用手紧紧抓着他领口的衣服,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襟,“皇上今晚会去梦嫔宫里,我带你去寒水宫,那里有很多医师,一个时辰的水路,明天你就能完好的回宫。”

紧抓衣襟的手渐渐送来,无力的将头抵靠在他的肩头,清淡的茶香让人心安。

步速平稳,耳侧贴着他的胸口,稳定有力的心跳。

到了湖边,林白诧异的看着我们。

“准备船。”

“是。”

小舟飘飘摇摇,在广阔的水域上。我们坐在船头,冷风一吹感觉好些了,只是依旧乏力不堪。头枕在他的腿上,他定定的坐着,眼睛看向远处,外衣盖在我身上,时不时的会伸手在我额头试试温度。

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实在太累了。任由小船慢慢移动。

“别睡。”他拍了拍我。

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别睡……这两个字,他以前也说过,不对,就在今天,在寒玉冰窖。

“困。”嗓子里艰难的发出声音。

他想了想,干脆扶起我,靠在他身边,果然还是躺着舒服些,但坐着确实不容易睡着。

“你不是想知道我记忆里最美好的是什么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他缓缓说道,我抬眼等待下文。“小时候宫里沉闷,虽然深受父皇重视,却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每道菜不得超过两口,没有重复的菜肴,哪怕你再喜欢一道菜,也不会再见到,因为他们怕有人掌握我吃东西的习惯从中做些手脚。那时候有个小姑娘,每个月进宫都会带给我一串冰糖葫芦,我一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罗玉?”我哑着嗓子问他。

他的瞳色变得深暗,没有说话。

“爷,我们到了。”林白走过来说道。

___________________题外话————————————

大家都是上班上课了吗感觉人好少明天会更一章番外,至于是谁就不剧透了,不过我好想知道你们想看谁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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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温其如玉 陌其心神

番外温其如玉陌其心神

夜凉如水,绿衣小丫鬟正在为床上熟睡的女子擦拭额头。

女子皱着眉,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小丫鬟用冷水淋湿绢布敷在女子光洁白皙的额头,随后又用温热的帕子擦拭她脸上的汗珠,女子左颊上的伤疤交错恐怖,小丫鬟暗自惋惜,这么美的一张脸偏偏被毁成这个样子了。绢布小心翼翼的带过伤疤,温湿的水珠落在上面,伤痕的颜色居然逐渐变浅。

小丫鬟揉了揉眼睛,愣了半晌。惊讶地再用绢布擦拭伤痕,褐色的伤疤似乎遇水即溶,消失不见,露出细瓷一般的肌肤。

“爷……王爷……”小丫鬟惊慌的跑出去,手里还拿着已经沾染了褐色的绢布。

琼花树下的男子只着一身单衣,手持长剑,挥洒自如,一招一式毫不拖泥带水。他听见小丫鬟的叫喊,利落的收剑,淡淡问道:“何事?”

小丫鬟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来,面有难色,他便直径走进屋中。

床上的女子蜷着身子,以极度不安全的姿势抱着自己,细碎的发丝贴在额头上,长长的睫毛颤动,肤色白皙,清丽难掩,脸颊上光洁细腻,没有一丝伤痕,皓腕侧搭在床沿,上面系着细细的蓝色丝带。

他若有所思,并不言语。

“好些了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问道。

小丫鬟为她盖好被子,回道:“烧还没退,估计还需些时间。宫里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不会走露风声。”

“叫宋成微过来看看。”

小丫鬟一脸诧异,宋太医才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又要唤来?但她不好反驳,唯唯诺诺的下去。

他垂下目光,手指不自觉的握紧。

那一年罗玉也躺在这里,他用尽了办法都没能让她醒来,只能眼睁睁的看她日渐憔悴,他以为一度的冷漠和拒绝才能保护她,最终不仅没能护她周全反而让她误解他的心思,至死都不曾开心过一天。

所有与他有关的人都不会好过,所以他不配拥有谁,也不能拥有。

“水……”床上的女子翻了身,闭着眼睛呢喃着。

他定定坐了半晌,倒了一杯水,半扶起她,一点一点将水喂进去,多余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落至衣襟。

宋成微提着药箱进来,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随机掩饰住自己的神色。北宇瑾辰淡然的抬眼,慢慢扶她睡稳。

宋成微先是把脉,随后取出银针,一根一根扎在她的穴位。

房间里的熏香慢慢燃着,渗入无边的夜色。

宋成微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沉声道:“爷,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北宇瑾辰如下白玉扳指,在手中细细把玩。“说。”

“她身体里的毒素极大,一般人承受不住,奇怪的是却能在她体内蛰伏并和血液结合,只是看她这样子绝对活不过三十。我知道爷跟暗夜阁达成结盟,但那边的态度摇摆不定,随时可以倒戈相向投靠左相。爷对她的上心程度是否太过了?”

他手中的动作一顿,唇边笑意冷然。“本王自有分寸。”

宋成微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臣调查过,此女子绝不止暗夜阁阁主一个身份这么简单,其实倒不如杀之后快,将暗夜阁一网打尽,暗夜阁一直是朝廷的心病,这样一来也是王爷立功的大好机会。”

北宇瑾辰捏紧扳指,顷刻间白玉扳指上出现一条裂纹,他的瞳色渐渐深谙,良久才回道:“本王,会考虑的。”

宋成微回到床边取回银针,收拾药箱时仔细打量了正在熟睡的女子,眉目精致,即便是病态带倦也让人过目难忘,只是越看越熟悉,心里一惊,这长相虽然跟已逝的王妃没有一处相同,但远远看去居然让人莫名想到王妃,实在是怪哉。

脚步跨出门槛,又折回来。“王爷……已逝之人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忆了。”

他还是坐在原地,不言不语。

宋成微轻叹一口气,合上门出去。

时间漫长,他也起身,步调缓慢,离开时吩咐下人照看她。

秋季凉风渗骨,却也让人清醒。宋成微说的不无道理,与暗夜阁结盟还不如将他们一网打尽。想到这里,手里的长剑握紧几分。

寒水宫临水,最初这里是先帝的行宫,只带他的母妃来过,因为景色奇美,被赞于世外桃源之存在,最初来到这里,他以为可以像这个地方一样平静安稳的过一生,只可惜天往不随人愿。

琼花树下,青石桌椅,一壶清酒,独饮对酌。

他鲜少喝酒,酒随香醇,却能乱人心智,但是罗玉却会酿出各种不同的美酒,桃花杏花,在她手中都能变成清香四溢的琼浆。

一片落叶飘下,落在酒杯里,浮在上面,如一叶小舟。

他举起酒杯,唇边的笑意扩散,目光追随着浮浮沉沉的落叶。

“酒随香醇,乱人心智,莫要贪杯。”甜美婉转的音色,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她盈盈一笑的容颜。

“好。”他低低回应一声,哪怕之前的声音之前的场景都是幻象。

放下酒杯,思绪偏远,他站起身走到河边,河水平静,一轮弯月映照在上面,模模糊糊不真切。

她和她完全是两种人,一个纯真善良,一个满心谋略,可他有时候居然会恍惚的觉得她身上有她的影子。

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在离他两三布的地方停下来。

“好些了?”他没有转身,目光还是落在水中央的明月倒影上。

“多谢,王爷相救。”说完后又抑制不住的咳嗽几声。

他转身,她站在面前,已经换好了衣服,身上披着来时他那件外衫,感受到他的目光,她才像意识到什么似得,把外衫取下来递给他。

“不必了,水上风大,你先留着吧。”

月光之下,青丝未绾,几缕发丝在微风中拂动,瞳光如水。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她的容颜。

他从石桌上取来面纱,她默默接过,慢慢系上面纱。

下人已经备好船,他站在水边,看她小心翼翼上船。

“王爷保重。”她侧身说了一句,才俯身进入船内,小舟悠悠驶离岸边。

他皱了皱眉头,从袖口中取出一只银簪,这是她在宫里遗落的,但小船已经驶向水中间,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他只好收起银簪,静静地站在水边。

——————————————————————题外话——————

第一次写番外,可能因为锦香赋最开始设定是第一人称所以对于其他人的细节无法把控,番外是为了弥补这一点缺憾。也许是所有男性角色里最喜欢北宇瑾晨所以先写了他的番外,后续会不定期的写一些番外,包括慕含如雪也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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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步步为营

天还未亮,在屋子里收拾了一会东西,北宇瑾辰的外衫还在我这里,叠好之后放在衣柜里。虽然身子依旧有些乏力,但比起昨天来说已经好了很多。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正要铺开被子的手停了停。

“怎么起的这么早?”知秋姑姑捂着嘴哈了一口白气,可见这是深秋入冬的征兆。

原本打算在床上歇一会,只好顺着她的意思把被子叠起来。

“把衣服行李收拾一下,你也不能住在慕美人这了,龙承殿旁边那里收拾出一间房子,以后就住那。”她利索的挽起衣袖帮我收拾桌子上的零碎东西。

“不劳烦姑姑了,我自己来。”打开衣柜把北宇瑾辰的外衣掩藏在我的一堆旧衣中胡乱打包起来。

她站在我面前嫌弃的说:“这么好看的衣服被你弄得脏兮兮的,赶紧换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裙摆上都是灰尘泥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浅蓝色,腰间还有一个灰手印,刚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余光瞥见米色的绣花鞋上已经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渍,干涸后变成锈红色。

努力把脚给裙摆后面藏,生怕被她看见。

跟着知秋一路走过去,宫街长长走不到头,身体乏力,难受至极。

等到走到了龙承殿跟前,只觉得脚上已经磨起血泡了。

房间就在龙承殿旁边,跟知秋的房间相隔。房子里很整洁,占地估计有两个慕含那边的寝室,因为是皇上的贴身侍婢所以安置在这个地方,感觉倒是清净很多。

知秋姑姑给我带来换洗的衣服,是粉色的夹袄,袖口处绣着缠绕的鸳鸯藤,按照她的话来说就是暖色在这种天看起来喜庆。

“今天也没有什么事,看你脸色不太好,就休息一下,下午了去司事房领些龙井,晚上皇上要跟作者他们议事,你去沏茶。”说罢,知秋姑姑就耸着肩离开了。

铺好被子躺在床上,头一次用软榻还有些不习惯,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脑子里全都是弄影决绝的话语,我以为我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换来的却是她残忍的离开。

如果她执意离开,重紫不会放过她的,我最怕的是重紫让我去了结这场后患……

把被子蒙在头上,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醒来之后已经是正午了,天气阴沉沉的,闷闷的不舒服。

舀了一盆水,刚把水扑在脸上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左颊上完全没有伤痕的沟壑感,拿来镜子,心里冷了半截,什么时候伤痕已经被溶了我却还毫无察觉。

翻找衣袖口袋,什么也没找到,那瓶药水不知道被遗落在了哪里。

呆坐在床上,意思是从昨天的寒水宫就已经是这样了?为什么北宇瑾辰看到了却不说!私心想来要是他问我了就不是他北宇瑾辰了,他总是要表现出无所不知运筹帷幄的感觉。

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一块很久以前用过的紫色面纱,北宇瑾辰给我的浅白面纱怕是已经用不成了。

粉色衣服紫色面纱,在镜子里怎么看怎么奇怪。

出了门,手指不一会就冻的发疼,身上倒是很暖和,果然换上夹袄就会好很多。

司事房门口有些工匠在刷门柱,朱红色的漆甚是显眼,走进去看到一个小姑娘徘徊在哪里不肯离开。

司事房的主管正在房子里拨算盘,看到我掀帘子进来,立马换上一副乐开了花的表情。

“哎呦,这不是锦姑娘吗?不知有什么事呀?”

“我来领一些龙井,晚上皇上要与大臣议事。”

他了然的点点头,给我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盒子,茶色碧绿,浓郁的茶香散发出来。“早就给锦姑娘备好了,都是新茶,最最上等,精挑细选的。”

我抬眼看他,如果没记错的话,以前侍奉柳舒心时来这里领银碳,他只甩给我一句不够格领,现在换脸倒是换的够快的。

“劳烦公公了。”随口敷衍一句,转身要走。

“锦姑娘客气了,咱家还指望姑娘多提点提点呢。”他弓着腰,脸上的褶子笑成一团。

“公公,我们家娘娘的新茶什么时候才能下来?”门口徘徊的小姑娘迎了上来,橘色的宫装,看起来像是伊菊宫的人。

他嫌弃的退开一步,“小小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没看到咱家忙着呢吗!”

“公公,司事房里有没有仙居碧绿?”我转头问了他一句。

他一愣,赶忙回道:“有的有的。”说罢用牛皮纸包了一些递给我。

拿着纸包出门,那个小宫女还在门口眼泪汪汪的在门口守着。

我大声的咳嗽,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小宫女拘谨的跑过来,用手绞着衣角。

“这个给你们娘娘。”我把纸包扔到她手里。

小宫女怔住,回道:“谢,谢姑娘。”

“不过,我有个条件,我能不能跟你去你们伊菊宫见见你们娘娘。”话语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已经不容她拒绝。

她点点头,走在前面引路。

伊菊宫已经被德妃监视了,丽嫔也被软禁,所以小宫女特意带我进了后院的侧门。

她去主殿汇报,我在门外等候,这个场景莫名熟悉,记得上次是为了替慕含沏茶,短短几个月,我们就从姐妹变成了仇人,当真有趣的紧。

“滚!让她滚。”丽嫔撕声力竭的吼道,不一会那个茶包就被丢了出来。她走到到门口冷笑,“你算什么东西,本宫不稀罕你同情,是不是上一次大贵人没尝到胭脂烙的滋味所以很失落啊?”

我不缓不满的拾起茶包,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娘娘这是何必呢?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她气的发抖,指着门口道:“本宫再说一遍——滚!”

“自从海棠姑娘走了以后,娘娘连个说体己话的都没有,有些事只能憋在心里,多难受。”我故作忧愁,慢慢腾腾的往出走。

“等等!”她的脸色煞白,没有血色。“你什么意思?”

“外头天这么冷,娘娘不打算让我进去坐坐?”

丽嫔咬了咬下唇,侧开身,让出一条道。我悠悠的走进正殿,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扩散,丽嫔充其量只是个纸老虎,鱼线一掉落就会自己上钩。

正殿还没放置火炉,连熏香都没有点,日子比起以前的柳舒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来人……看茶。”她舒缓了心情才整理好坐在上座。“海棠的事人人皆知,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抬手拨了拨茶盖,道:“海棠既然已经入土,娘娘该放过她的家人了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丽嫔握紧双手,不言不语。

我拿出一张纸条,放在桌子上。“娘娘的字迹清秀如人,不过娘娘难道不知道其实李淑媛,哦不对,是梦嫔的原名是李梦,后面这个园字是太后赐给她的。”

丽嫔整个人都僵在那里,然后整个人都泄了气。“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只需要,娘娘你能够言无不尽而已。”挑眉看她像是垂死挣扎的秋蝉,内心的愉悦越来越强烈。

从伊菊宫出来已经傍晚,彩霞染天,天气在临近夜晚的时候放晴了。

龙井茶的色泽最为鲜亮,泡在水中赏心悦目,仿佛自己也能在西湖走一遭,品味那里的人情冷暖。

丽嫔已经是颗无用的棋子了,留下来,对我对北宇瑾辰都是极大的威胁,等到弄影和娜塔的事解决了,我就去着手这件事情。

端着三杯龙井一一放在桌子上,知秋姑姑说左相有个奇怪的嗜好,喝茶喜欢用水晶杯子,杯子外面就能看清浅青的茶叶浮浮沉沉。蓝芷说泡茶最好用紫砂壶,韵味最深,人群不同,有喜色,有喜味,各有好处。

知秋让我侯在门口,好去换茶添水。

左相跟两位官员都穿着朝服,走过我身边时,左相停下脚步,饶有兴趣的看我一眼,说了一句小姑娘,然后才走进龙承殿内。

北宇良亦一身威严的黄袍,坐在上座上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这种漫不经心不知道是演出来的还是真的。

他手里拿着一个苹果,从左手丢到右手,如此反复循环。

左相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水,说道:“蔺国最近不太安分,据说前朝遗军正蛰伏在蔺国,皇上有何看法?”

过了好一会都不见北宇良亦反应,左相又问了一声:“皇上?”

北宇良亦懵懵的抬头,“左相刚说什么来着?”

“前朝遗军……”一位大臣说道,表情尽是无奈。

“对对……前朝遗军……”

前朝遗军……是重紫组建的,原本想和蔺国结盟,但蔺国态度不明确,只能一拖再拖。

“军队的事情,就交给跋渗将军全权处理吧。”北宇良亦打了个哈欠,喊道:“添水的人呢!”

我赶紧拿着热水瓷壶一一为大臣们添水,左相很明显脸色已经铁青了。

北宇良亦招手让我过去,咧着嘴一笑,白瓷一般的牙齿都露出来,我差点也当场笑出来。“来来,给朕把这个苹果的皮削了。”

“皇上!微臣……微臣告退!”他们气呼呼的走出龙承殿。

北宇良亦的笑容渐渐收敛,固在嘴边,变成冷冷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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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各有谋算

大殿的门重新合上,围帐后面走出一个人,感觉面生,但从穿着来看应该也是朝廷要员。

“听到了?”北宇良亦问道,眼睛里有些许不屑。

我慢慢的收拾桌上的茶具,他们谈话也丝毫不避及我。

“皇上打算怎么做?”

北宇良亦用食指有规律的敲击桌面,回道:“跋渗将军已经向朕表明忠心,就算左相发兵,只要朕不点头,跋渗就不发兵,给他一个下马威。”

大臣心有余悸,犹疑道:“前朝遗军若是与蔺国勾结怎么办?”

“蔺国旁边是梁国,只要他蔺国敢,朕就让梁国断了蔺国交易粮食的必经之路,让他没有经济来源。”北宇良亦说的成竹在胸。

大臣俯身,“皇上圣明!”

茶具已经收拾好了,那位大臣也离开了,我须得尽快通知重紫姑姑,结盟蔺国这件事基本上行不通了,必须快速转移阵地。

刚要端着茶具出门就被生生的喊住,“朕让你削的苹果呢?”

我简直觉得自己头大了,明明那句话只是玩笑而已。

“奴婢愚笨,马上去削。”放下茶具,用毛巾擦了擦手,拿起小刀开始削皮。

我一直不明白吃苹果为什么非要削皮,简简单单直直白白不好吗?

手上的动作加快,红艳的苹果皮如绸带一样连绵不断。心里有些焦虑,只想快点回去把消息尽快传达回暗夜阁,也许迟一步我们的计划都会功亏一篑。

正想着,手指一痛,细小的口子在食指上划开,血珠染到了黄白的果肉上,血色向正常人一样鲜艳,不同于上次在王府陈卫延见到的那种浅淡的玫红色。

“怎么了。”北宇良亦察觉到我动作的迟疑,开口询问。

“无碍,奴婢给皇上重新削一个。”我随便用袖子擦掉血珠,在果篮里重新取了一个苹果。

“过来。”他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手里还拿着小刀跟苹果,他把刀子取过去,随手拿出绢布,划开窄窄的一条,然后小心翼翼的包在我的食指上。“回去上点药,不要碰水了。”

“谢皇上。”福身告退,走的时候觉得自己很不自然。

回到寝房,拿出桌角放置的陶陨,轻轻吹响,沉稳的声音悠悠响起。

一只灰白的鸽子出现在窗口,把写好的纸条绑在它的腿上,再喂一些小米,它才拍拍翅膀飞向深空。

开开窗子,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外头的月亮睡不着。

蔺国就是墙头草,即便与我们合作,也是狼子野心有了自己的打算,如果不与他们合作,区区几万零散的遗军怎么能抢回我凉西江山?

快到深夜,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不知道哪里的冷风吹过来,直接被冻醒。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忘了关窗,披上衣服,走到窗子跟前准备关窗时,发现那只灰白信鸽正在窗口缩进一只脚睡觉。

领一只脚上绑着纸条,取出纸条,墨色大字,弄影。

重紫在问我的决定,拿出笔,在那张纸上轻轻写上一个字——杀。

放走信鸽以后自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索性拿起一本书,点上灯。

看了半天还在前一页停留,自己根本没办法静下心。

穿好衣服,出门走一遭,龙承殿的灯光亮的晃眼,这会子了,怎么没人熄灯呢?

悄悄的把门推开一条缝隙,闪身进入,北宇良亦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桌子上好多奏折堆积如山,奏折旁边还放着一盏半凉的茶。

随手翻开奏折,大多都是说民间疾苦,修水坝,发灾粮,也有朝廷之间官员相互弹劾,北宇良亦批的很细致,朱红色的小楷密密麻麻。

一边的凳子上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小毯子,取过毯子盖在他身上,他的手指微微一动,我以为弄醒他了,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不敢动,好一会他也没睁眼。

松了一口气,安心给他盖上。他的一只胳膊圈着那杯茶,我想把茶挪到边上去,轻手轻脚的把手伸过去。

在碰到茶盏的一瞬间,手腕被他牢牢的抓住,我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北宇良亦迷茫的睁开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尴尬的放开我。

“奴婢看殿里的灯没熄……深秋天冷,马上就天亮了,皇上到榻上歇息一会吧。”不知道怎么缓和气氛,说了一大串不知所云的话。

他站起身,也许是起的太猛了,抚着额头差点栽倒在地上,我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他,抬头时,他也正看着我。突然就想起了那天在树上跌下来的情景,他接住我的一刹那,也是这样的四目相对。

扶他上了塌,放下层层围帐,烛火忽明忽暗,朦胧模糊。

“素锦。”

他唤了一声我的名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楞楞的嗯了一声。

“如果,我早一点找到你……”

“皇上。”我打断他的话,“天马上就亮了,待会还要早朝,早点歇息吧。”

他侧了侧身,阖上眼睛。

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呢,如果凉西没有被灭国,我还是养尊处优没心没肺的德欣帝姬,如果娘亲临死前没有告诉我真相,我就会那样苟延残喘一辈子,然而命运早就做出了自己的决断,由不得我们改变。

如果那一年我没有那么自私的跑出家门,娘亲也不会被大夫人抓住把柄陷害至死。

想多了,就会难受,所以就尽量不想。

把手塞进袖子里,慢慢悠悠的晃回房间时已经天亮了,光线透过稀薄的云彩折射下来,刺的眼睛酸疼酸疼的,不防备就会落下泪。

房间门口有个小太监拢着手走来走去,我上前一步港湾开口问,他就抬起头,唇红齿白,面容娇俏,原来是如雪。

“你怎么穿着这一身?”

她嘿嘿一笑,拉着我进屋,仔细关好门才放松的取下帽子坐在凳子上。“这一身行头找的我好辛苦,我也给你拿了一套。”

接过她递来的包裹,是一套浅橘色的普通罗裙,边边角角已经被磨破了,不像宫里的衣服那么精致。

“今晚上临淄镇有个花灯节,我们就溜出去,这套衣服不显眼,是农家女子穿的。”她大大咧咧的抓了一把桌子上的糕点,塞进嘴里。

“小祖宗,你是大小姐,出宫轻而易举,我是侍奉人的丫头,哪那么容易出去。”我把衣服放回她怀里,说道:“你出宫多带几个侍卫,不安全。”

她急得站起来,奈何嘴里头塞的东西太多来不及吞下去,含含糊糊的说了半天,见我没反应,喝了几口水才缓过来。“我才不带呢!又不是巡游,摆那些个官架子!这次出去,就你,我,还有娜塔姐姐,她从那么远的蒙国出来还没见到过北燕的风土民情就被关在宫里头。再说了,我们悄悄出去,谁也不认识,哪有那么多危险?”她坐在我身边,噘着嘴。“我会向皇上给你请半天假,说让你教我射箭,他肯定会同意,你就别操心了。你呀,就把衣服换好,黄昏的时候我来接你。”

说完也不等我答应就蹦蹦跳跳的跑出去,我追过去时,人已经没影了。

如雪居然搬出了凌然王去跟北宇良亦说情,北宇良亦也同意了。

这阵子其实正想找个机会出宫回一趟暗夜阁,拿一些药,脸上没有伤疤掩饰,即使带上面纱也觉得很不安全,总怕有人会拆穿,一旦被拆穿,就不是欺君之罪那么简单了。

如雪找来了一辆马车,灰褐色,有些陈旧,也确实能够掩人耳目。

马车上娜塔也在,穿着农家妇人的粗布衣裳,头上也用布块包起来,但丝毫不影响她容颜的美好。

马车摇摇晃晃,有了凌然王的令牌,出宫果然很顺利。

娜塔第一次去民间小镇玩,有些兴奋,一路上都把头探出去,不停地问车夫什么时候才到。

虽然临淄镇离皇宫不远,但到了那里还是花了将近一个半时辰。

到。

虽然还没到晚上,但那里已经很热闹了,人来人往,人潮拥挤,各色花灯高高而挂,底下垂着灯谜,等待人们争相猜测。

如雪买了两袋桂花糕,一路吃一路走,我也很久没有来过这样热闹的地方了,心情也愉悦起来。

“此花自古无人栽,没到隆冬他会开无根无叶真奇怪,春风一吹回天外。”娜塔在一个粉色灯笼下驻足,轻轻念出谜面。

如雪嚼了嚼桂花糕,说道:“这太简单了,不就是雪花嘛。”她的声音太大,出灯谜的老板脸已经黑了一半,我赶紧把她拉走。

真不知道礼部尚书是怎么养出这么一个单纯讨喜的姑娘,跟她一起不惹人笑都难。

“诶诶,你看你看,有卖面具的!”如雪把桂花糕给我怀里一塞,就跑到面具摊子边上了,娜塔忍俊不禁,笑道:“要是人人都跟她那样每天都这么开心就好了。”

我笑了笑,只有从小被无微不至的保护起来才会有那么天真的心性吧,也不知道这对于如雪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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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灯节奇遇

“你看这个好看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如雪带上狐面薄瓷面具,只露出两个眼睛。

“好看。”我点了点头,娜塔也饶有兴致的挑选面具。

如雪带上面具,又选了一个银色的半边面具,眼尾处有一只妖异的蝴蝶。“送你的,我觉得很好看。”

“谢谢。”我拿在手里,她已经蹦蹦跳跳的走远了。

娜塔选了一个和如雪差不多的面具,戴上前会心一笑,之前的种种不愉快仿佛都没有发生过。

她们走向一个拥挤的圆台边上,上面有舞姬在跳舞,台上的女子腰肢柔软,长裙曳地,轻转铺展。

我的视线看向圆台之后被薄纱围帐隔开的雅座,那里只坐了一个人,暗黑色的锦衣,面上覆着同色面具,长发贵冠,动也不动。

“跳的真好。”有人高呼。

如雪嘁了一声,默默道:“怜婉仪的一半都达不到。”

“这位大哥,那帘子后头坐的什么人?”我拍了拍前头兴致勃勃的大汉,问道。

他转头犹疑道:“你们不是本地的吧,连这都不知道。”

我们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那上头坐的是贵主,每年贵主都不一样,谁在这个花灯节押的钱最多,谁就是贵主。对于他们来说钱就不是钱,一会还有撒银子的,我们在这里主要是为了抢银子。”说罢他转过身子,继续喝彩。

“那台上这些人也是贵主请来的?”娜塔问道。

“不是,这些姑娘是我们这里兰青园的姑娘,都是技压群芳的人才,其实说好听点,就是没开苞的雏儿,她们这么卖力表现就是为了得到贵主的赏识,贵主会不惜重金买下,这个重金有可能够兰青园一年的开销。”大汉耐心的解释着,如雪她们听的津津有味。

我又抬头看向所谓的贵主,因为薄纱和面具,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锐利阴森。

跳舞的姑娘下台了,上来一位带着面纱的女子,小厮抬来一架箜篌,箜篌上端系着素色纱带,随风飞舞。

箜篌在北燕极少见到,能弹好的更是寥寥无几,凝香楼就有一个姑娘会弹箜篌,深受大家追捧。

“小女子,墨音献丑了。”声音甜腻,分外好听。

素手拨弦,空灵之音响起,渺渺如空谷鸟鸣,忽的凌厉之音盖过空谷幽声,又如策马奔腾,马蹄声踏踏而过。

最后终了,一个轻音收尾,众人久久回不过神。

说实话,这个姑娘弹得真的很好,即便是我们凝香楼的那个也不一定能比得过。

“墨音!墨音!墨音!”底下的人开始高呼,一声盖过一声。

“这个女的来头不小啊。”如雪故作深沉的感慨。

大汉笑了笑,“这墨音姑娘是兰青园的招牌。虽然只是雏儿,名声可大呢。”

“雏儿是什么意思?”娜塔出声道。

我和如雪对视一眼,默不作声,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只能沉默。

“撒银钱啦!”有人大喊一声,人们纷纷拥挤而上,把我和如雪她们冲散,连转身都没有机会。

我被挤到台边上,本来想爬上台子上去,谁知又是一波猛浪,差点被挤死在边缘。

他们伸手接银子,有些碎银子砸到我头上,生疼生疼的,有人把手伸我头上去接,一把打掉了我的面纱,来不及反应又被挤到另一边。

我心里焦急,想低头找面纱,却看见许多脚。

“安静!”台上有人厉喝,底下的人都安静了。

台上的老鸨毕恭毕敬的跪向贵主的方位,道:“贵主的选择是?”

两个薄纱少女掀开围帐,他一步一步走出来,气势庞大,暗黑长袍用金线绣着华丽的图腾。

“她。”他伸出食指,众人转头来看,我也转头,却发现自己身后除了几个农夫,什么都没有。顺着他的食指的方位,再看看众人的目光,居然都投射到我身上。

“这……这姑娘不是我们兰青……”老鸨的话没说完,贵主拍拍手,我们周围多出几个黑衣大汉,脖子上都纹着青龙图腾。

“把她带走。”贵主一声令下,黑衣人包围过来。

我心下诧异,但也知道情况不妙,把手中如雪给我的面具带上,正好遮住左半边脸。“娜塔!如雪!快跑!”

我大喊一声,“快去马车那里!”

如雪还没搞清状况,但也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拽上娜塔就跑。

我们一路狂奔,但后面那些人狂追不舍,快到马车旁边时,我们被团团包围。

“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何必为难我?”我一边想办法拖延时间,一边想着对策。

但他们显然训练有素,一句话都不说,步步逼近。

我背靠着如雪,轻声道:“你们上马车离开,他们要抓的人是我,我去引开他们。”

如雪急道:“不行,他们有四个人,太危险了。”

“娜塔是公主,关系着蒙国跟北燕的关系,你有义务保护她。我能保护自己,你放心,如果明天下午我还没有回来,你就把这件事告诉皇上。”说完以后,想起自己腰间有一把匕首,是上次凛冽送的,现在也能派上用场了。

“素锦……”娜塔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我想,你们贵主也是讲信用的人。”我把如雪向后推,自己迎上去。“你们放了我这两个朋友,我就跟你们走。”

他们站定,其中一个点点头。

如雪满脸忧愁,犹豫半天,但还是带上娜塔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渐渐远行。

转回身,他们中的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手中的匕首在指尖翻飞,没有一点功力怎么配做暗夜阁少阁主。

匕首被扔出天际,划过一道寒光。矮身后踢,脚尖将掉落的匕首踢出去。

匕首在空中刺来,他们侧身躲闪,其中两人被匕首划伤了胳膊。

乘他们分神之时,向上一跃,越过他们的包围圈,努力跑着逃离这个地方。

“追!”

罗裙太长,根本不便行动,只好扯下下段一截。我尽量向热闹的地方跑,人越多,我逃生的机会越大。

突然他们速度加快,有一人拽住我的衣袖,力道极大,几次反复,都挣脱不了,眼看着后面的那些人也要追上来,急中生智,大喊道:“逼良为娼了啊!救命呐!”

原本这里就是热闹的市区,百姓的目光纷纷朝这边看过来,抓我的那人有些尴尬,乘他不备时一记手刀砍在他的腰间,那人痛苦的抱着肚子,我越过人群向外走。

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诸事不宜,真是不应该心软跟着如雪出门。

眼前出现一栋楼,灯笼明亮,门口有几个穿着暴露的女子在招揽客人,无奈之下,爬上青楼,从二楼的窗口进入。

我猜的没错,确实是青楼,男男女女莺莺燕燕,花红柳绿,入眼的都是那些女子裸[露]的地方。

不过一会那群黑衣大汉就踏入青楼,气势汹汹。

“诶,你们干什么!”老鸨根本拦不住他们,那些来青楼的公子哥们吓的四处逃窜。

自己旁边的一间房子正好是开着门,我悄悄溜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临淄镇盛产薄纱,这里也是纱幔层层,桃红叠暗紫,奢华谜胧。

有个女子正在纱幔的一头抚琴,闭着眼睛,并没有发现我进来。

悄悄走到她身后,点了她的睡穴,她就软软的倒下,我轻轻把她放倒在地上,正想起身关门,突然有人说了一句:“怎么不弹了?”

音色泠泠,夹杂低沉迷离。

这才看到纱幔另一头有个人正坐在那品茶。

纱幔遮挡,我看不清那人的容颜,只觉得声音很熟悉。

坐在凳子上,双手抚上琴弦,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

正弹着,那人突然起身向这边走来,我伸手取过一边的剪刀,如果他敢叫出来暴露我,我就结果了他的小命。

一道寒光闪过,一只厉箭穿过,那人一把扯下纱幔,纱幔仿佛有了灵气,将箭缠绕进去,而他一手拽过我,堪堪避过。

清茶的气味弥漫,这个怀抱也无比熟悉,抬头对上他沉静如水的深眸,是北宇瑾辰。

“怎么是你?”心中有千万种疑惑。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看向门口,四个黑衣大汉正在那里站着。“你到底又招惹了什么人?”北宇瑾辰皱眉道。

“什么叫又?”我气结,转念一想现在不是纠缠这个问题的时候。

“步云宫的人?看起来,有些难缠。”北宇瑾辰拉着我退后几步,表面上还是没有一丝情绪显露。

步云宫?我有听闻过,但并不了解。

“怎么办?”我问他。

他低头看我,唇角上扬。“逃。”

北宇瑾辰推开窗子,揽过我跳下去,耳边的风呼啸而过,我们也稳稳的落地。“我以为,你能以一敌十。”

他回道,“那你高估我了。”

他一手拉着我跑,速度很快,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回头看那些人气喘吁吁的在追,突然觉得很有趣,虽然自己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真奇怪,到哪里都能遇见你。”我喃喃道,却被他听到,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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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一同患难

走到七弯八拐的小巷子,我们躲藏在百姓家的门槛前,这里到处挂满了姓字灯,寓意人丁兴旺。

黑衣大汉就在附近徘徊,我大气不敢出,心如擂鼓。

因为紧张,手上用的力气不少,习惯性的紧紧捏着,但是这次没有感觉到指甲嵌进手心的痒痛,低头一看,北宇瑾辰的手已经被我捏红了。

他淡淡的扫视我一眼,吓得我赶紧把手松开。

腰间突然被轻轻戳了几下,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扎着一个冲天炮,脸蛋粉嫩。“你们为什么站我家门口,你们是小偷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我立刻蹲下捂住小孩的嘴巴,“嘘——姐姐不是小偷,姐姐……在玩躲猫猫,你不要讲话啊,会被发现的。”

小孩天真的点点头,并排跟我们站的直直的,时不时还探出头去。

身边跟着这么一个小鬼头,我已经欲哭无泪了,北宇瑾辰别过头,我知道他肯定在心里笑话我千百次了。

“姐姐,他们什么时候来?不如你到我家去藏。”小孩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摇头晃脑的。

我心中一喜,刚要点头,北宇瑾辰退后一步,扣住我的手腕。“他们来了。”

我们一直后退,回首发现后面的道路也被堵死了,夹困在中间。

北宇瑾辰身上也没带任何武器,我唯一擅长的弓箭也不可能随时携带。

他取出腰间的玉箫,侧转而过,打在一人的太阳穴上,那人晕晕栽载的倒地。北宇瑾辰一手拽着我向前,他侧身的同时我被巨大的力量牵扯住,转了几圈,裙摆翻飞。右脚使力向上,踢在黑衣大汉的下巴上,他不得不退后几步,包围圈打开了一个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似乎根本不敢用武,只是一昧的想抓住我。

又是一路跑,嗓子被风灌满,疼痛难忍。

“跑不动了。”我把手甩开,蹲在地上。街上还是人潮拥挤,各色花灯灿若烟火。

北宇瑾辰走到街上,正好有个紫衣女子牵着马匹过来,他上去交谈了几声就自己骑上马匹。马蹄嗒嗒,停在我面前。

“快。”修长有力的手出现在面前,我想起围场他吓跑了我的马时也是这样。

他熟练的驾马前行,绕开了拥挤的街道,朝着崎岖小路,小路边都是未经修剪的树木,很容易迷失方向。

我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自然而然向后一倚,正好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体温隔着衣服传来,脸颊一烧,忙挺直了身子。

“我们去哪……”刚问完这句话,他就加快马速,枝条划过我的胳膊,划破了衣裳。

“他们在后面。”北宇瑾辰声音不紧不慢,也没有被追杀的慌乱。

仔细听来,他们确实在后面,而且不止有四个,转头看去,至少十来个黑影,被夜色笼罩更显恐怖。

山石突兀,马儿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上坡路本就不易,加上又驮着两个人的重量就更加困难了。

终于在快到半山的时候,马儿前蹄不稳侧翻在地上,嘶啸声划破天际。

我们滚落在地上,他用右手将我揽在怀里,虽然掉下马背,我却丝毫没有受伤,倒是他下颌都被石子划伤。

顾不及身上的尘土,爬起来寻找出路,除了一边被垂柳围住的清潭湖水,只有崎岖难走的山路。

唯今而言,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如果我们能在湖里蛰伏,他们一定会朝着山上的方向去,马儿受惊已经无影无踪了,靠脚力是不可能敌得过那帮人的速度。

秋天水凉,我才将将把脚伸下去就已经被冻得麻木,一脚一脚踩进去,水很快就漫到了腰际。

北宇瑾辰站在岸边动也不动,目光直视这潭湖水。

“喂,快点啊,难道你想以一敌十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我心里焦虑,偏偏他还跟没事人一样沉思冥想。

他蹙着眉,右手微微握成拳。

脑子里突然回想起那天我逼问丽嫔的场景。

“要说北宇瑾辰的致命弱点,也不是没有,他水性极差,似乎也比较怕水,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丽嫔的回答还回响在耳边,清晰可闻。

我费力的转回身,走到岸边,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冷风一吹,连骨头都僵住了。

用沾满冷水的手握住他的手,暖意渐深。“如果你信得过我。”

马蹄声越来越近,他还是定定的站着,没有动摇的痕迹。

“算了,跟他们拼了。”我抬脚准备上岸,心里有些无奈。

他突然毫无预兆的走进水里,留下呆愣的我。

潭水清澈,当水漫过头顶时,冰冷的液体灌进耳朵,心肺也承受着极大的压力。月色迷人,尝试着睁开眼睛,朦胧的光线射进瞳孔,没想到在水中,外面的景色会这么美,仿佛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手腕被紧紧捏住,我转移视线,北宇瑾辰紧紧闭着眼,薄唇轻抿,墨发在水中浮沉,就像清水中的一缕墨色,他的气息已经紊乱,撑不住多久。

我拉住他,捧过他的脸,闭上眼,唇瓣相触,将气息渡过给他,清茶气息混合着湖水的清甜,弥漫在唇齿之间。

他缓缓睁开眼睛,眸若星辰,又像这湖水一样平静,不曾泛起涟漪。

我觉得窘迫,用手遮住他的眼睛,却又能感觉到他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岸上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回归一片沉静。

用力游到岸边,我们几乎没有一丝力气可以爬上去了。

他就半坐在一半浸水的石头上,水滴顺着发丝滴落在已经湿透的衣衫上。

“走吧,他们一会就会回来的。”他站起身,拉我上岸。

下水的时候只感觉到刺骨的寒冷,而到了岸上就犹如掉进寒玉冰窖。双手环在胸前抵御冷风,脚上跟灌了铅一样迈不动步子。

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看到一个浅浅的避风山洞,找了一些树枝作为遮掩,感觉舒服了一些。

等到找了柴火生起火,衣服也已经被体温暖的半干了,脱下鞋袜放在火堆边上,北宇瑾辰盘腿静坐,微闭双眼,似乎在打坐,我也觉得困倦来袭。

拾起一个小石子扔过去,打在他肩头,他这才睁开眼睛。

“王爷今日怎么有兴趣去那种烟花之地?凝香楼离王府不远,何必跑这么远呢。”看他面无表情,我来了兴致调侃调侃。

“阁主苦心经营,我等等闲之辈岂敢叨扰。”他拿着棍子翻了翻火堆,溅起火星。

我觉得无趣,挪到墙根,取下面具用衣服擦了一把脸。抬眼看见他下颌上的伤口,心中一动。

走到他跟前,用晾干的绢帕擦拭他下颌上的伤口,他也配合着静静坐着。

“你为什么帮我?”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娘亲对我好是因为先皇后的嘱托,姑姑重紫对我好是因为我还有可利用的价值,蓝芷她们的效忠是因我还是暗夜阁少主,所有人都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即便是我,私心也是有的,对如雪好是因为她可以被我轻而易举的利用,人与人之间可不就是这样的道理么。

“不知道。”他淡淡回应。

这算什么答案?我理解不了,也无法猜想。

夜色沉沉,将头枕在自己膝盖上,慢慢进入梦乡。

翌日,天蒙蒙发亮,睁开眼睛,火堆已经熄灭,不过还存有余温。

起身发现自己一个晚上都是枕在他的腿上睡得,一下子就清醒了。

“醒了?”他问道。

“嗯。”我默默的穿着鞋袜,没有多说。

“走吧,赶在正午回宫。”他起身。

早晨的山林空气清新,落叶铺满地,金灿灿的一片。

走了一会感觉自己实在有些饿,恰巧前方有几棵山楂树,秋季山楂红,红艳艳的挂在枝头,树并不高,我跑上去把裙子系在腰间,手脚并用爬上去,摘下几簇捧在手心。“接着。”我把山楂扔下去,他无奈的接住山楂。

摘够了才依依不舍的跳下,从他手中取过几个,来不及擦就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觉让人心情愉悦。“你是不食人间烟火么?”我把山楂举到他眼前,他看了我一眼,默默的接过去咬了一口。

“你不是说小时候喜欢吃糖葫芦吗?其实不加那层糖衣,这样最本真的味道才最讨喜。就像人生一样,有时候甜有时候涩。”

他嗯了一声,走在前面。

“昨晚你是怎么借到那匹马的?”我觉得好奇,凑上去问他。

“用王府的令牌,她今天会来换马。”他的步速加快,边说边走。

不一会就走到山下,他用碎银子雇了马车,快马加鞭的赶回皇宫。

我在马车上思虑回宫该怎么解释给北宇良亦,除了实话实说,好像怎么说都不太合理。

被水泡过的头发粘在一起又散在肩上,我知道现在自己看起来一定像是个逃荒的难民。

北宇瑾辰递过来一支银簪,看起来样式甚是熟悉。“在寒水宫,你落下的。”他解释道。

我用银簪绾好头发,顿时感觉清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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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娜塔失踪

一个时辰过去了,马车路过宣亲王府,稳稳的停在门口。

他跳下马车,看我坐在车里不动,说道:“进来换身衣服。”

浅橘色的罗裙已经不成样子,想自己还得回宫,就同意了。

管家在门口迎接,看到我们狼狈的样子,怔在原地。

“爷,这身上怎么这么多伤?还有衣服怎么也破成这样了?”管家弓着腰,满脸心疼。

我道:“青楼的姑娘们太生猛了,你们王爷招架不住。”

一旁的小丫鬟没忍住笑了出来,瞥见管家铁青的脸,赶紧收住了笑容。

“带锦姑娘去桃夭阁换衣服。”北宇瑾辰避重就轻,毫不谈及我们遇到的经历。

“桃夭阁?”小丫鬟有点吃惊,但还是顺从的带我进入王府。

桃花,宜室宜家,温婉娇弱。

桃夭阁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桃之夭夭。但即将入冬的时节,只剩下一院子的枯树枝桠。

青石小路幽幽静静,没有落叶,打扫的十分干净。

小丫鬟端来一盆温水,泡了些皂角让我洗头发。她又给里头加了些玫瑰凝露,混合皂角独特的味道,清雅好闻。

取下挽发的银簪,让长发浸入水中,温暖惬意。洗完头发后,小丫鬟拎着一桶又一桶的热水进屋。

“看姑娘舟车劳顿的,一乘泡个热水澡吧。”

正感觉身上到处不舒服,这个小丫鬟还真是机灵。

褪去衣衫,伏在浴桶中,小丫鬟不知道哪里摘了些不知名的花瓣,撒在木桶里。

“我去给姑娘找能穿的衣服,那套橘色的姑娘还要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她问到。

“不要了。”我迷迷糊糊的回了一声,有些困倦。

小丫鬟嗯了一声,出门时把门阖上。

视线落在自己肩上,十香素蕊对肩上的伤似乎没什么作用,还是烙铁留下的难看印子。

当年娘亲怀了身孕,大夫人处处为难她,这个印子就是我替她挡下家法后留下的,大夫人想要毁了娘亲的脸,而她的女儿柳舒心居然也如法炮制,不同的是一个失败了,一个成功了。

用手心里掬起的热水浇在肩头,水流顺着肩又滑进桶里。

我说过,我恨柳家,就算他们妻离子散,我也不会轻易放过,除非能亲眼看着他们生不如死。

渐渐地水也凉了,但小丫鬟还没回来,我喊了几声,珠帘隔离开内屋与外屋,看不真切。

听见门被推开,吱呀一声,轻轻的脚步声回响。

“衣服找来了?送进来吧。”我打了个哈欠,慵懒的说道。

珠帘前头的身影凝在原地,“衣服就放在门口。”

听见北宇瑾辰的声音,心里一惊,背靠在木桶一侧,木桶摇摇晃晃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桶里的水都流了出去,肌肤裸[露]在空气中。

珠帘外他挪动脚步,我爬到木桶后面,“别过来!”

我听见他轻笑一声,“我只是想提醒阁主,深秋天凉。”说罢,他离开,关上了屋门,我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得这北宇瑾辰越来越欺人太甚了。

擦干身体,抖开他带来的衣服,是一件水墨渐变色的对襟长裙,领口处是精致的盘扣,严严实实的护住脖颈。袖口上缝了一圈细细的绒圈,正适合这个季节。

不华丽,却又出尘绝俗。我委实不喜欢这样的衣裳,总给人一种故作清高的错觉。

刚换好衣服,小丫鬟端着梳妆盒进来,她先是一愣,然后浅浅的笑道:“真好看,没想到王妃的衣裳穿在姑娘身上就像裁剪好的一样,正合适。”

“衣服是罗玉的?”我问她,脑海里映射出罗玉的画像,那个素洁如雪的女子。

小丫鬟点点头。

我把盘扣重新解开,道:“你有多余的衣服么?”

她点头,面有不解。

一刻钟后,换好衣服,果然感觉神清气爽多了,藕合色的窄袖衣裙方便活动又不起眼,正是我喜欢的。

将头发分为两侧编好固定,再系上丝带,镜中俨然一个小丫鬟的模样。

既然北宇瑾辰已经知道我左颊完好,再掩饰就没有意义了。

出了桃夭阁,正厅内,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裙的女子坐在侧面,与北宇瑾辰交谈。

我进去行了礼,道:“谢王爷救命之恩,素锦先行回宫了。”

他抿了一口茶,挑眉道:“那件衣服呢?”

“那件衣服,太过脱俗出尘,不适合素锦,素锦就喜欢……”我转了转眼珠,朗声道:“就喜欢大红大绿的颜色。”

“这位是?”月白衣服的女子疑惑问道,这时候我才看清她的容貌,柳叶弯眉,明眸善昧,有一种大户人家闺阁千金知书达理的气质。

细看起来又有些熟悉,脑海中回想起昨日北宇瑾辰以令牌换马的事情,那个紫衣女子的容颜与眼前这位重合,心下了然。

北宇瑾辰弯了弯唇,“忘了介绍,这位是王府的贵客,锦姑娘。”

“不敢当。”

那女子站起身道:“锦姑娘好,我叫素蓉,素白的素,莲蓉的蓉。”

素蓉……真是有缘啊,连名字都跟我有一字相通。我点头微笑,示意回礼。“素锦就不叨扰王爷了改日再来拜访。”

北宇瑾辰起身,对素蓉道:“蓉姑娘先坐,本王送锦姑娘一程。”

出了门,马车也备好了,他递来一方丝帕,打开来看却是面纱。

“七日之后,望阁主能来王府一叙,阁主要找的人,已经有下落了。”

“真的?”我心里激动,抓着他的袖子,半晌才觉得略有不妥,堪堪的松手。

拜别王府,旭日东升,阳光已经洒满大地,街道上的小贩也开始出摊。

快到皇宫门口,突然迎面冲来一群禁卫军。车夫大骇,驱马赶到一边。

我掀开帘子,有几个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蒙国的娜塔公主失踪了,不知道这次咱们皇上会怎么决断。”

“这会不会引起战争啊?”

“说不准。”

心里波澜翻涌,昨天我明明是看着她们安全离开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失踪?

—————题外话

最近状态不太好,但不会断更的,虽然每天只有一更,但会保证质量,请亲们谅解,亲们可以在书评区告诉我喜欢甜一点还是虐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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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漠然反击

马车缓缓驶过宫门口,如雪一身鹅黄衣裙在一堆铁甲肃穆的一堆禁卫军中间甚是乍眼,她不停地走来走去,很着急的样子。

“如雪?”我从车上下来,轻声喊道。

如雪猛地回头,然后一下子冲上来。“真的是你?太好了,你没事。”她抱着我,笑出了眼泪。

“我没事的,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我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

“可是,可是你让我保护好娜塔姐姐,都是我不好,娜塔姐姐被人劫走了。皇上大发雷霆,差点连我父亲都处置了,城里到处都是找娜塔姐姐的告示。”她泪眼汪汪,可怜兮兮的样子不忍心让人责怪,更何况娜塔失踪其实正合我意,现在只需要稍稍扇风点火,蒙国跟北燕所谓的友好结盟关系就会破碎。

“没事的,我回去看看情况,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好地,你也回去吧。”

如雪摇摇头道:“我在这里守着,心里难安,你快回去吧,皇上也急坏了。”

告别如雪进入皇宫,宫门大开,朱红石柱琉璃玉瓦,迎面而来的压抑之感,深秋寂寥,在宫里这个感觉就更甚。

顺着羊肠小道,穿过武门,选择御花园那条路直接去龙承殿。

园子里的百花凋零,宫人做了些薄纱绢花在枯枝丫上点缀远远看去又是一片万紫千红。

墙角处窃窃私语,想来也只是一些无事可做的宫女在嚼舌根,刚要置之不理走开,忽然瞥见粉荷罗裙裙角,敢在宫里穿粉色的女子也只有慕含了,思索片刻,靠近墙角。

“娘娘放心,她肯定回不来了,那种贱婢,犯不着娘娘伤神。”

慕含叹了一口气,启唇欲说,抬眼间看到我,愣在原地。她身边的丫鬟还没察觉到我来,滔滔不绝的说着。

“娘娘看到我,很惊讶?”我笑问。

她哼了一声,恹恹的转过身。

“你!你!你怎么可能回来?”她身边的丫鬟退后一步,食指指着我的胸口。

我拂袖打开她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收起表情。“怎么?我不该回来?还有,你一个小小宫女有什么资格说我贱婢?”

“住手,打狗也要看主人。你不过也只是个宫女,见到主子不知道请安还敢动手?”慕含起身护在她前面。

“我只是希望娘娘拴好自己的狗,不要乱咬人。”抬脚转身,不想多做纠缠。

“柳素锦!别以为有皇上我就会怕了你,说到底你也只是被柳家赶出门的丧家犬。”

脚步停驻,唇边的笑意渐深。“慕含,我记得让人带话给你,多行不义自毙自,难道你那条狗,没有带话给你?”

她脸色瞬间变的苍白,诺诺不知该说什么。

“我柳素锦经历过大火吞噬亲人离判,还能好好活到现在,这点,你该好好想想。我能让你顺利爬上龙床,也能把你狠狠地摔下去。”满意的看她失神落魄的模样,放心的离开御花园。

龙承殿,清冷庄重。

还没进入就听见李明全叨叨扰扰的声音,似乎在劝说。

推开大殿的门,沉闷的熏香味道融进门外泠然的空气。李明全跪在地上,头抵手背,巍巍颤颤。北宇良亦站在台上,以拳撑桌,愤怒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

察觉气氛不对,学着李明全的模样,跪拜在地上。

“柳素锦”北宇良亦声音很小,还带着些许不确定。

“奴婢在。”把头低下,我听见李明全松了一口气。

“你,过来。”

我依言上前,站在桌子前,与他相隔一桌。

北宇良亦蹙着眉,浅灰色的眸子柔光似水,握成拳的手也舒展开来,“回来了?”

他的声音黯哑,似乎努力在隐忍什么。

“是。”我点头回答。

他抬起手,指尖微曲,在触及我脸颊前,又慢慢收回去。“回来就好。”

“皇上”李明全一脸委屈道。“锦姑娘已经回来了,老奴能起来了不?”

北宇良亦挥手示意他起来,李明全这才扶着老腰站起来。

“可有受伤?”北宇良亦坐回到椅子上问道。

我摇摇头,不敢多说。

“皇上”李明全咳了两声。

他不耐烦的翻开奏折:“说。”

“娜塔公主还没回来。”

“已经派去了几百御林军。”

李明全无奈的耸肩,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我不知道慕含哪里来的那么大本事去截路抢人,按照她身边的丫鬟所说,这一切应该是慕含策划的,只是为何会劫走娜塔,这样子又不符合常理逻辑。北宇瑾辰说过追我们的人是步云宫的人,上次离开围场遇到的蒙面黑衣人只是一般的普通杀手,想来,慕含是投靠了某个人了,背后的主谋恐怕不是个小人物。

从架台上的油彩罐子里取了一些茶,看色泽应该是六安瓜片,这种唯一以单片嫩叶炒制而成的茶,价格不菲。用温冷的水去掉浮灰,以热水冲泡,在瓷质细腻的茶盏中,茶色翠绿,香味清高,味道甘鲜又经久耐泡。雾气蒸腾,清香四溢,怪不得又有齐云山云雾瓜片之称。

把茶盏放在北宇良亦的手边,雾气缭绕在他指尖,凝聚成细密的水珠。

沏完茶,挽袖磨墨,墨香混着茶香,舒心恬静。

“朕问你,你是怎么逃开那些人的围追?”他把茶盏挪到一边,神情严肃。

以如雪的性子,她肯定是全盘托出了,此番我要是再遮掩什么,一定会引起北宇良亦的怀疑。“回皇上,奴婢幸得宣亲王出手相救才得以平安回来。”

他冷笑道:“又是宣亲王?”

本不欲多说,但这无疑是一个挑拨离间的好机会,想要让北燕四分五裂,除了外围进攻,也要让它内里不堪一击才好,只有他们之间相互斗起来,我才有机会谋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王爷是奴婢救命恩人,此番若不是王爷,奴婢怕是回不了皇宫了。”

北宇良亦凝在原地,眸子里的情绪消散,只余下冷冷眸光。“你与他,几时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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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忧思渐深

气氛冷凝,我脑海中闪过千万种说辞都被一一否定。

“奴婢曾为长公主殿下沏茶,王爷是好茶之人,便邀奴婢在王府中为沏茶下人指点几日。”避重就轻,真假半参,这样的话语才能使人信服。

北宇良亦转过头收拾桌子上的文案,沉声道:“以后没有朕的允许,不许去宣亲王府。”

我诺诺的答了声是。伸手帮他整理一桌上的杂物。

最近淮南水患,朝廷拨下去的银子大多都被当地官员贪污,本来拿去救济灾民的款项都没了去向,若是从头查起,怕是要牵扯太多的人。朝堂上的官员有几个是真的两袖清风,北宇良亦心里很清楚。这些堆积如山奏折大多都是在说这个事情。

姑姑重紫派了一些人打着义军的旗号施舍灾量,这是笼络人心的好机会,总有一天,北燕会尽失人心。

“皇上,凛大人求见。”李明全说道。

“宣。”北宇良亦调整了情绪。

凛冽一身暗青朝服,进殿之时看到我,眼中流露一丝讶然。“怎么样?有消息了?”北宇良亦放下手中的奏折,抬头问道。

凛冽点头。“公主已经回宫了,现在就在龙承殿门口候着。”

“快宣进来。”北宇良亦的面容上终于露出喜悦之色。

娜塔平安归来,我却是感觉不到一丝欣喜之情,难道破坏蒙族与北燕的关系只有除掉娜塔这一条路了?

娜塔逆着光,慢步进来,与她并肩的还有一个人,麦色肤色,高大挺拔,穿着寻常百姓家的粗布衣裳,看他浓眉大眼的面庞,感觉有些熟悉,但一时间回想不起来。视线落在他右手上,是一根银链子,而这根银链子正好是暗夜阁杀手的信物。心中大惊的同时努力回想,才隐约记起曾经在重紫身边看到过他,以前应该是重紫身边的隐卫。

“草民拜见皇上。”他敛眉低头,双膝跪下。

“这位是?”北宇良亦拿起我泡好的那杯六安瓜片,浅浅的抿了一口。

娜塔微微一笑,回道:“娜塔路上遇劫,多亏这位公子相救才能毫发无损,也是这位公子将我安全送到皇宫。”

心中疑惑渐起,莫不是这一切都是姑姑安排的?可按道理,我作为暗夜阁少阁主并不是形同虚设的,无论如何都应该派人通知我才对。可是转念一来,如果真的是姑姑安排的,就不应该将娜塔平安送回,这和我们的目的相悖。

“勇气可嘉。”北宇良亦道:“保护公主,就是维护了蒙族和我国的和平,理应嘉奖,你想要什么赏赐?”

他抬头道:“草民谢过皇上,但草民并不为嘉奖而来,能够送公主回宫,足矣。”

心中思绪万千,转身向北宇良亦道:“皇上,能够保护公主安危一定不是简单人物,不如将他招进宫来守卫皇宫。”

话刚落音,两道视线齐刷刷的投射过来,李明全狐疑,凛冽漠然。我赶忙跪下,道:“奴婢不该妄议朝政,请皇上辞罪。”

“何罪之有,朕也恰有此意,不知地下这位壮士意下如何?”北宇良亦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怀疑之色,我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草民”

娜塔见状,忙插上一句:“莫大哥,你不是四处漂泊无家安所吗?就留下吧。”

他想了想,“草民莫银谢皇上。”

北宇良亦给李明全使了个眼色,李明全高声道:“皇上有旨,封莫银为从九品禁军侍卫。”

莫银抬眼与我对视,但他的眼睛没有其他的情绪透露,我也猜不出他的想法。

凛冽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表情,好像事事与他无关一样,想要在他脸上找出端倪真是难上加难,很难相信围场之时他曾笑颜展露对我倾诉过往事。

“凛冽。”北宇良亦道:“这件事情全权交与你,务必查清原委。”

“是。”凛冽抱拳回答,随后便默然离去。

“素锦,你送娜塔公主回宫,再去太医院开些安神的药为公主调养。”北宇良亦又翻开奏折开始批阅,看起来心情大好。

从龙承殿出来,我与娜塔一路无话,她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想要问清楚我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好是问如雪,入学比较好说话也不会有太多顾虑。

娜塔是草原上的女子,心胸开阔,要是一般的女子遭遇遇劫之事恐怕得在床上睡个三五天了,但她丝毫不在意,一路走着一路摘下一旁松柏的枝叶在手中把玩,青绿色的汁液碾压在指尖,染绿了指甲。

路程走到一半,娜塔忽然转身面对着我,我懵在后面,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那个,昨天晚上谢谢你救了我和如雪。你真的是我最钦佩的女子。”

礼貌的回之一笑,回道:“公主言重了,这是奴婢的职责。”

娜塔把手中的树枝扔到一边,咬了咬牙像是下定决心一样问道:“你说,莫大哥会分到哪里守卫?”

我怔了怔,没想到她犹疑半天居然是问这个。“从九品禁军一般都会守卫宫门,也有的会分到各宫。”

听完之后,她嘟着嘴转回去,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她身上还是如雪给她的那件农家女子的衣服,好几处都磨破了,脖子上也有些勒痕,看起来也是吃了些苦头才得以回来。

“素锦”她低低的叫了一声“你和王爷,将来准备怎么办?”

我哭笑不得,“公主在说什么?奴婢与王爷充其量也只是朋友而已。”

她叹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不是要试探什么,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就尽管开口,我一定竭尽全力。”

我不知道回答什么,若是回答了就越抹越黑了,索性不答,断了这个话题。

送娜塔回房,正要赶去太医院,突然就下起大雨来了,只能躲在一边的屋檐下。袖口都被雨水打湿了,挽起袖子才感觉好些,视线瞄到一抹红色,蹙眉抬起手腕,手臂内侧隐隐约约是玫红色的痕迹,诡异妖艳,用衣袖使劲擦,痕迹没有半点消失的迹象,将衣袖挽到肩上,果然整个手臂内侧都是这种痕迹,我第一想到的就是十香素蕊,明明我用别的药力去压制,可是效果甚微。我并不怕死,但我怕如日如夜的折磨,就像大夫人一样,如果她当年给我们娘俩一个痛快或许还好,她错在不该折磨我们,所以我才会满心仇恨。

雨渐渐小了,把衣袖放下,遮住诡异的伤痕,前往太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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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毒入心肺

太医院里,陈卫延正在桌台上配药,偌大的药房就只有他一个人。

我笑问:“怎么每次下雨,都是你在当值?”

他将最后一味药称量好,放在药包里。“锦姑娘今天来所为何事?”

“皇上要我给娜塔公主送些安神的药。”随手拿起他药包里的一些药,放在鼻尖闻,甘草特殊的气味扑面而来,我赶紧放下,感觉有些反胃。

陈卫延转了转眼瞳,流溢出一分诧异,我顺着他的目光,不自觉的拂上自己的眼尾处。“怎么了?”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镜子,铜镜里,面纱之上,眼尾到眉梢处,是与手臂上一样的图腾,只是颜色更深,近似朱红。我转过身背对他,揭开面纱一角,整个左脸,都是朱红的痕迹,就像是用细笔勾勒出的,条条线线组合在一起如半绽的红莲,任我用手擦拭也擦不掉。

心跳加快,连呼吸都不顺畅了。本想能够重生肌骨,却适得其反。

“你体内的毒素没有压制住,已经爆发了,是不是身上还有这些痕迹?”陈卫延沉声道。

我把镜子放回原位,心里五味沉杂,不知如何回答。

他取出一个小碗,倒了些水,从一个瓷瓶撒上一些粉末,不说分由的拽过我的手,用针挑破指尖,一滴血滴落在碗里,慢慢扩散,血液的颜色慢慢变成暗沉的紫色。

我挣开他,在袖子里握成拳。

“锦姑娘,如果你还想要你的命,就让我告诉王爷,王爷认识一位得道高人,他应该有办法,现在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笑话,我就不相信,我暗夜阁都是庸碌之辈,连一个像样的大夫都没有?

“不需要,把安神药给我,不给我找别人配去。”说罢欲甩袖离开,他把药塞进我怀里。

细雨微风,心乱如麻。

十香素蕊不是一般的东西,知道它的存在的人,柳家也不超过五个,这味药原本是用来处理犯了谋反之罪的皇亲国戚,能够在最短时间让人毙命。只是后来柳家的主人心有异想,在这味药的基础上进行新的改造,成就了现在的十香素蕊,柳老爷一死,十香素蕊也再没有人能够培育出来了,而他穷尽一生,也没能找出解它的解药。

我已经把自己逼上了绝路,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漫无目的的走在皇宫里,陈卫延的话还在耳边。

姑姑知道十香素蕊是药,但她不知道是药也是毒,还是至毒,若是她知道了,绝不会让我以身试险,如今出了这种乱子,我该怎么向她解释。

伸手把面纱向高处拉了拉,把左侧的头发放下来,隐隐遮住。

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个人,莫银。

加快步伐一路穿过亭台楼阁,直冲向宫门。

宫门口,正是轮班交接,莫银恰好换人替班。

我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莫大哥。”

莫银望向我这边,告别同行的人,随我一路走来,直到一个幽静偏僻的后园。

“阁主……”

“莫银,你是姑姑身边的人,你可知暗夜阁里除了姑姑,还有谁精通医道?”

他偏头思索了一会,道:“阁中最老阁主擅于医道,除此之外,就是三长老……剩下的都是略懂皮毛自便征战之用。”

“三长老?阁里只有两位长老,怎么还有一位?”事情变得复杂,心绪万千无法理顺。

他犹疑半晌,答道:“三长老在少阁主你进阁里之前就隐退了,也就是现在的青竹圣人,只是踪游不定,没有人再见过他,哪怕是老阁主也跟他断了联系。对了,阁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氛围冷凝,怕他想到什么。

我想打个哈哈掩饰过去,遂问到:“你怎么救了娜塔公主?”

“是偶然看到一群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所以……没想到会遇见阁主,不知阁主让我留在宫里是?”他很轻易就被我转移到别的话题。

“我在宫里需要你的协助。”

他点头道:“万死不辞。”

余光瞧见他腰间挂着一个香囊,上面的刺绣歪歪扭扭,依稀能辨认出是格桑花。“这香囊是从哪里来的?”

莫银低着头,结结巴巴说道:“这个……这个是……”

心下了然,不欲多为难他。“行了,你去吃饭吧,我回龙承殿了。”

一般女子绣香囊只会绣牡丹鸳鸯之类的,格桑花是草原上的东西,我从来没见过有谁去绣,随便想想都知道这个人是谁。

晚上我以身体不适推脱了龙承殿的当值,知秋姑姑让我好好休息,自己亲自去龙承殿侍奉。

我尝试着用蜜粉遮盖,然而是徒劳,这样怪异的痕迹比以前的烧伤更加恐怖。

入夜以后,一灯如豆,暗哑的光晕都投射在墙壁上。

靠在床上,我想了很多事,想自己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为了自己不曾谋面的父皇和国家,还是只有一面之缘的母后。

归根结底,我只是放不下仇恨罢了,对柳家的仇恨,变成了对北燕的仇恨。

“咚咚咚。”门被轻轻叩响,翻身下床披上外衣,急急忙忙戴上面纱。

心中埋怨,究竟是谁这么晚来打扰人休息。

打开门,夹风带雨,清冷的空气冲进屋里,烛光摇摇晃晃,忽明忽暗。

面前的人只着一身单衣,站在门口有些局促。

“皇……”我刚要福身,他先我一步扶住我的肩。

他身后只是无尽的黑暗和悠悠的风声,没有平日里大队的侍卫,也没有随时侯着的李明全。

“听说你身体不适,所以过来看看。”他向屋里张望一眼,肃然道:“外面雨这么大,不能进去避避雨?”

他浅灰的瞳眸含着狡黠的笑意,如冷月下的细碎浮冰温蕴在眼底,慢慢绽开。

“奴婢惶恐。”我挡住门,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愿。

他半垂眼眸,眼底的光亮如数尽收。“朕明天要去淮南体察明情,大约三日。”

“皇上圣明。”

他抬眼凝视,唇边逸出一丝苦笑。“你好好休息。”

屋檐上的雨滴打在他肩头,渗进衣服中,慢慢的转身,走进雨里。

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细细麻麻地痒痛。

他已不是记忆里那个倔强的少年,我也不复曾经的心绪单纯良善。

“皇上。”我开口叫到,取过门口立着的伞,撑开送到他面前。“路上,保重身体。”

“好。”他握住伞柄,眸光中的碎冰化为温吞的水光。

我要这北燕的江山,我要让他完全对我放松警惕。我想要的东西,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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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寻求帮助

天凉细雨,北宇良亦穿着寻常百姓家的衣服上了马车,左相和一些朝廷重臣在后边送行。

北宇良亦走后,左相全权管理朝政诸事。

北宇良亦走的时候带上来知秋跟李明全,没有了需要伺候的主子跟教习姑姑,我反而乐的清闲自在。

因脸上的伤痕,基本都闭门不出,但脸颊上的朱红痕迹没有一丝消退的迹象。

今日窗外居然已经下起了小雪,如漫天飘洒的梨花花瓣,纷纷扬扬,凄清美丽。

小雪铺撒,在碰到地面的一瞬间化为点点水花,印湿了泥土。

宫人们高兴的在雪天嬉笑,其乐融融。

雨雪霏霏的时节,皇宫更显清冷。

细雪落在长青叶片上,素白碾转着青绿,浑然一色,一层积累一层,在叶尖化为点点泪珠。

看着嬉笑热闹,听着欢声笑语,透过他们我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沿街乞讨的女孩,蜷在墙角,抱着自己以为只有那样才能抵御寒风,可惜冷的是人心不是身体。

翻翻找找,在衣柜里寻出一件藕色斗篷,白色毛边绒绒蓬松就像窗外的细雪,领口的盘扣是一颗玉珠,翠色通透。

穿上斗篷,严严实实的包住身子,斗篷的帽子正好遮住脸颊,只余一片暗影。

弄影叛离,如今我只能相信蓝芷,也只能求助于她,今日恰好是三日之期,与蓝芷商议对策后该去宣亲王府,他说找到了那个人。

牵了一匹马慢慢走向宫门口,出了宫门,天色灰芒,雪花落在眼睫上,凝聚成水珠,每一眨眼就会掉落。

伸手接住雪花,掌心的温度瞬间融化,就好像从来没有抓住过它,雪花似烟火,都是转瞬即逝,都让人舍不得沾染。

凝香楼离皇宫有好一段距离,等到寒风吹得手背红紫失去知觉才赶到那里。

许是因为寒冷,一向热闹的凝香楼今日冷清,里头的伙计们围在一起吃羊肉锅子,浓白的汤色。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到处都充斥着羊肉的味道。

大厅里的茉莉换成了瓶中早绽的寒梅,蕊黄的花色,冷冽的香气,为大厅增添了一抹亮色。

有几个下人抬着一架箜篌向西殿走去,他们后面跟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这样寒冷的天还穿着轻便的丝质衣裙,浅灰的裙摆用亮蓝色点缀,丝毫不觉得单调,她怀里抱着一件红色的裘皮大衣,最让人注目的是她也带着面纱,眉眼倨傲,不沾染红尘气息。

看她身影只觉得熟悉,仔细想来才记起是在花灯节时台上素手芊芊细拨箜篌的女子,没想到蓝芷居然把她请来入驻凝香楼了,楼里本来就已经有了一位会弹箜篌的女子,一山不容两虎,这里势必是有一番争斗了。看来蓝芷是想让楼里也存在竞争,凝香楼确实是需要一些新的血液,新的活力。

提裙上了二楼,蓝芷正在翻阅账目,眉头紧锁,很明显楼里的状况不容乐观,如果没猜错的话几乎是入不敷出了。房子里没有像往常一样点燃熏香,但楼下的浓郁暖香丝丝缕缕的飘散,在这间屋子里若有若无,撩动心弦。

我伸手抽走她手中的账目,果然不出所料这个月一共亏损了一千两。

“怎么回事?”

她走到桌子边倒了一杯热茶塞进我手里,茶水触及唇瓣,舌尖感觉微微凛涩。

“这个月不知道为什么,人少了很多,凝香楼一直是阁里的支柱,如今却我用公主送来的一千两请了一些新人进来,看能不能有所好转。”她把账簿合起来,仔细盯着我的脸。“公主,你的脸上怎么”

我毫不避忌的摘掉面纱,一向冷静淡然的蓝芷不禁吸了一口冷气,久久不得回神。“怎么会这样?”

“十香素蕊,是剧毒。”我把衣袖挽起,手臂内侧的痕迹一展无余,不仅如此,就在昨天,这些痕迹已经扩散到了肩上,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蔓延到全身。

“公主你明明当初说这是重生肌骨的奇药啊,难道是柳家的人使诈?”

“是我骗了你们,我知道,十香素蕊是药也是毒。兵行险招,我也是无奈之举。”抓着她的手让她安定,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开口。“这件事决不能让姑姑知道,我现在唯一能相信的就只有你了。”

她无奈的点头,问道:“如今之计,该怎么办?”

“你可知几年前阁里有个三长老,现号青竹圣人,我打听过了,他擅长制毒解读,我需要你动用凝香楼的力量,帮我找到这个人。”

“可以是可以,只怕你身上的毒等不了。”

重新披上斗篷,把衣袖放下来笑道:“你放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我是去过阎王殿的人了,命硬。给你三天时间,实在不行,我就找别的法子。”

她点了点头,道:“公主才来了一会怎么就要回去?连一杯热茶都没喝完。”

“无碍,你好好打理凝香楼。”

匆匆下楼,外面的雪是越下越大了,地上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层。

凝香楼的门口蹲着一个小乞丐,不停的给手心里哈气,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清颜色,没有鞋袜,小脚上都是冻疮和脓血。路人皆是匆匆而过,没有人为他驻足。

我返回凝香楼,向煮汤的伙计要了一碗羊肉汤,葱花香菜莹莹翠翠的点缀在上面,羊肉肥瘦相间软烂糜香。我端着那碗汤,蹲在小乞丐的面前,把汤碗放在他面前的地上。

这个看起来有十多岁的孩子警惕的向后退了退,眼睛里只有厌恶和仇恨。

我不知道他身上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不幸的人总是相似的吧。

如果那一年有人能给我一碗热粥,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恨极了世人。

“我知道你饿了,你放心,汤不是白给你的,如果你愿意,喝完以后去这个楼里找一个叫蓝芷的姐姐。告诉她,你愿意在楼里洗碗擦地来换这碗汤。”我接下腰间的玉佩,说道:“把这个给她,她就会相信你说的。”

小乞丐还是向后退着,直到靠在墙上退无可退。但他眼睛里的仇恨已经消散,只剩下迷茫和恐惧。

我把玉佩放在他身侧,起身离开。

在踏出了几步之后,听见他用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

唇边的暖笑微微扩散,消融寒冰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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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公平交易

宣亲王府。

寒梅点点翘枝头,细雪纷纷撒屋檐。

原本清幽的王府更显寂寥了,偌大的庭院只有一个小厮默默的扫雪,地面上薄薄的雪被扫把一扫,粘惹上尘土,素白变成浅灰。

我拢了拢袖子,站在他面前。

小厮抬起头问道:“姑娘你找谁?”

“宣亲王。”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跟着他走进里园。

我记得第一次来王府,这里的莲花池青荷摇曳,清雅袭人。入冬以后,枯寂萧索,薄冰覆盖,不复生机。

穿过走廊,北宇瑾辰就在不远处,小厮侧身让道,我停在走廊尽头,看他专注的练习箭术。

他里箭靶只有五步远,在第一个箭靶后两米处也放了一个箭靶,而第二个后面一米处也放置了一个。

心觉稀奇,不禁停驻脚步。阁里练习射箭,总是尽量将箭靶放远,只有这样才能既练习力道又练了眼力,委实不知北宇瑾辰这算个什么练法。弩的后坐力很大,离靶越近越有可能受伤,他这样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拉弦放箭,一气呵成。箭头刺破空际,射穿了第一个箭靶,再射穿第二个箭靶后稳稳的扎进第三个里头。

我拍拍手走过去,有下人端来一盆温水,他把弩随手递给下人,骨节泛红的双手浸在水中半晌,用棉帕擦拭干净。

“王爷好箭法。”我提高声音,他这才侧头看了我一眼。

“阁主大驾光临,不如进去喝杯热茶?”他说的漫不经心,态度也是慵懒,偏偏要挂着温润的笑,看似纯良无害实则城府深深。

“今日是三日之约,王爷可不会是忘了吧。”他愿意绕圈子,我就耐心陪他绕,看他能撑到何时。

有丫鬟为他拿来披风,浅灰配黑纹,精致却不乍眼。“我以为,今日是为另一件事而来的。”

心里咯噔一下,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素锦不明白王爷的意思,请王爷明示。”

他一步一步靠近,直到与我只有两拳相隔。在他伸手的一瞬间,我本能的退后,他却不为所动的摘掉我的面纱。

他身后的婢女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把头低下。

“你打算这样到何时?”

“呵,王爷也太多管闲事了吧。”强压制下怒火,逼迫自己冷静。

他敛了笑意,手指拨弄那枚白玉扳指。“我帮你,因为我想做一笔交易。”

怒火渐消,但心中还是放不下戒备。“什么交易。”

“你出入龙承殿最方便,也是北宇良亦心腹之人,我要你找到当年北宇良亦继位的圣旨。”

圣旨……北宇瑾辰,究竟要做什么……“圣旨应该在皇史宬才对,更何况,圣旨是翰林院代笔,王爷要找应该去这两个地方。”

他嗤笑一声,道:“如果那么容易到手,还需劳您大驾?”

默默盘算,就算我找不到圣旨但也得到了医治,无论如何也不是亏本的买卖。就算最后分道扬镳,他还能在找出十香素蕊来毒我不成?

“阁主也是商道之人,是否有利可图,你比我更清楚。”他的语气似乎十有把握,料定一切尽在掌控。

“好。”

他的唇边沾染半分笑意,瞳中却是消散不开的寒冰。

跟着他走到王府门口,下人备好了马车,似乎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我跳到这个火坑里。

马车上软榻熏香,小桌上还放了几本书,翻翻看,都是《国道》《论语》之类的书。

半掀帘子,雪如飞絮扑到面上,冷空气钻进鼻子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摇摇晃晃半天都没到,我实在忍不住,问道:“还有多久?”

他正坐着闭目养神,一动不动。半晌才启唇道:“不久。”

自己又闷了一肚子火,强忍着咽下。我都怀疑那日烟花宫宴溪边柳下根本不是眼前这个无法相处难以捉摸的王爷。

“爷,到了。”马车停下,北宇瑾辰轻轻嗯了一声。

下车后,入眼的是一条极为险峻的山林小道,松树林立,悠悠长长望不到尽头。

北宇瑾辰自顾自的走上小道,轻车熟路。因着身上的斗篷很重,走起来很难,不一会就全身是汗。

距离渐渐拉开,北宇瑾辰慢慢转身看我停在后面喘气的模样,唇角微弯。

“还有多远?”跨过几个大石块,忍不住问道。

“不远。”平平淡淡的一句回复。

我呼出几口白气,牟足劲上去,脚下积雪不散,鞋底打滑,一个不稳,差点翻下去,还好他眼疾手快拉我一把。

平心静气后,两只腿已经微微发抖不听使唤。

手腕上灼热的温度让心里莫名有些悸动,我转了转手腕准备收回手。

“下次,我可不能保证能否拉住你。”他的力道很大,挣脱不开。

眼前的场景慢慢和记忆中的场景重合,初夏夜晚,芙蓉池边,也是这般,我们定下盟约互相为利,即便是到了今天,我们依旧是各图所利。

我顺从的停下手上的挣扎,他也松了力道,手腕下滑,手心与手心叠合,他的手握住我的,就这样一路前行。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觉不自在,整只手都发热微痒,连带着脸颊也烧灼起来。

走了很远的路,走到脚踝酸软才看到一间看似整洁的茅草房。

草房门口种着一棵梅花树,白色花瓣,大多都是没有绽开的花苞,暗暗幽香丝丝缕缕。

有一个小孩在门口的枝头上搜集积雪,脸颊被冻得通红通红。

“你们找谁?”小孩抬头问道。

“请问,青竹圣人在么?”北宇瑾辰回道。

青竹圣人,他带我来见的人居然是我一直要找的人!

“师傅钓鱼去了,两位里面请。”小孩一副大人模样,说起话来也是稳稳当当。

我看了一眼天色,山上的雪下的更大了,这种天气怕是河面已经结冰了吧,这些个隐居世外的高人果然和寻常人不同。

进到屋里,碳火烧的正旺。一股幽香萦绕鼻尖,略甜的香气夹杂着雪的清冷,细细闻去又有柏木松香,冷冽不失香甜。我从未闻到过这么好闻的熏香,于是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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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难喻微妙

小孩泡了两杯热茶,答道:“围炉听雪。”

第一次听到熏香这样诗意的名字,心里来了兴趣,询问他熏香的成分。小孩抬头看我回话,即便我的左脸可怖至极,他却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

“分别是柏木木芯一钱,雪松两钱,冷杉一钱,初生的寒梅花蕊三钱,研磨后以初雪雪水混合,放置在陶罐蜡封三层,埋于梅树下,次年冬天取出。”他说的头头是道。

“真是昂贵的冷香啊。”不禁感叹一声,贵在时间之久而非材料难找。

在这个茅草屋中,真真切切感受到诗中所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茶水是用雪水泡的,别有一番滋味,茶味合着梅花沁甜。

“先生许久不来了,今日为何而来?”小孩这句话问的是北宇瑾辰。

“求医问药。”音色温和,没有以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远。

“王爷身体康健,我看不止是求医问药吧。”身后的门帘被掀起,一阵冷风吹来,茶杯上袅袅雾气一下子被吹散了。

回头看去,一个身材矮小的人披着蓑衣,投身在暗影里。

“师父。”小孩兴奋的跑过去拉住那人的手。

北宇瑾辰恭恭谨谨的弯腰一拜,神色也透露着恭敬。他鲜少这般,一直都是高高在上。想来这个青竹圣人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我也盈盈一拜,默默的站在北宇瑾辰身边。

那人取下蓑衣挂在一边的墙上,面容似乎是经历了百般沧桑,眉眼中尽是疲倦。岁月的纹路刻画在脸上,褐色眸子仿佛能够看穿世间一切。

“自从玉姑娘逝世,你再没来过这里。”他安然自若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握在手里暖着。

北宇瑾辰神色一凛,面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但只是一瞬,很快他就恢复了自然。

“两年前,您答应我一个要求,今日,我便来兑现。”北宇瑾辰说的平淡,仿佛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青竹圣人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微微侧头,挡住左颊。“不后悔?”

“何来后悔一说。”北宇瑾辰坐在糙木所制的凳子上。

我不知道该坐该站,最后还是选择坐在他身边。

“你所谓的求医问药便是为了她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青竹圣人伸手指着我。

北宇瑾辰轻轻点点头,算是默认。

“我没能救回玉姑娘,你还肯信我?”

此话一出,我看到北宇瑾辰握着茶杯的手突然用力,骨节泛白,眸色微微一闪。

罗玉似乎是他心里的禁区,就像一块大石头砸进平静的湖水中,惊起千层骇浪。

青竹圣人见他不说话,轻轻叹一口气:“你告诉我,你今天带来的是你的什么人?我从来不救与我无关紧要的人。”

北宇瑾辰抬眼,用放下茶杯的那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一字一顿的说道:“内人。”

心里一蹬,想挣来,奈何他的力道太大,捏的我的手泛起微微疼痛。将将握过茶杯的那只手还有些许灼热的温度,那眸光如水,澄澈幽深,有一种安定的力量,这种力量带着蛊惑,只要一不小心,就会陷入进去。

我别过头,不再挣扎。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王爷还没有续弦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青竹圣人皱眉道。

“还未过门。”北宇瑾辰说的自然,仿佛是真有其事,我这个说惯谎话的老手突然觉得耳根子一红,只能强装镇定。

“算了,你那些个风花雪月的事情我管不着。”青竹圣人咳了几声,“姑娘,手给我。”

北宇瑾辰这才放开我的手,因为他太用力的缘故,我的手也被捏红了。

手腕朝上,青竹圣人看到后,将我的衣袖向上挽了挽,交错的艳红色痕迹触目惊心。

他把手搭在腕上为我把脉,眉头越皱越紧。把脉后,他取出几只银针扎在我的手肘内侧,过了一会,拔出银针,针尖已经变黑。

他神情更加严肃,仔细检查了我的瞳孔,舌面。

“姑娘,你老实告诉我,十香素蕊,你是怎么得到的?”

一语惊人,北宇瑾辰身边果然高手如云。

“十香素蕊?”我故意露出疑惑迷茫的神情,微微不安的向北宇瑾辰身边靠了靠。

青竹圣人帮我把袖子拉下来,道:“如果你不知情,那一定是有人要害你。用十香素蕊,真是心思歹毒。”

我将迷茫慢慢转变为惶恐,倚在北宇瑾辰身边,两只手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袖。然而北宇瑾辰却没有青竹圣人好骗,只是用余光淡淡一扫,分明带着几分嘲弄。

“十香素蕊,无解。”他顿了顿,“哪怕是研制它的人都没有找到解药。”

这下,我心里确实是有些慌乱了,虽然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时候,还是有些残忍。

“十香素蕊……”北宇瑾辰低低的说了一句,似乎在思考什么。

“原谅我确实帮不了你,就像当年的金诛草,如今的十香素蕊比金诛草更严重,金诛草断肠,十香素蕊却是会日日夜夜的折磨,磨尽心智,丧失理智。”

我笑了笑,算是自嘲。

“不过……”他语锋一转,说道:“我可以尽量拖延时间,可以尽量压制,但这结果,最终还是要看她个人的造化了。也许三年五年,也许十年七年。但,不会超过十年……”

对于我而言,这些时间,其实已然足够。

他从身后的药盒子里配置了几味闻所未闻的药材,最乍眼的就是小盒子里蠕动的小虫,他把虫子碾碎后混在药材中一起细细磨碎,最后装进一个小瓷瓶中递给我。

“我用的都是最为温和的药来冲减你体内的毒素,一日两次,以荷叶水冲服。至于这脸上的瘢痕,最多三日就会消退。”说罢,他又道:“姑娘,我倒是很想知道,这日子以来,你究竟是怎么忍受的?”

“习惯了吧。”因为习惯了,所以就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就像当初受尽欺凌,我也不觉得有多难堪,只因为时间长久变成了习惯。

侧头对上北宇瑾辰的目光,尴尬的垂下目光。

“这药只能压制不能根除,以后若是再复发的话,就来寻我吧。”青竹圣人一顿,向北宇瑾辰说道:“老夫惭愧,只能帮你到这了。”

北宇瑾辰点头,不再多言。

半晌,他对我说要与青竹圣人商讨事宜,我识趣的在门外等候。

许是屋子里的碳火烧的太旺了,一出门,冷风就使劲的钻进脖子里。

门口那棵梅花树,孤孤单单的在雪里屹立着,隐在苍茫雾白中。

古人说,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当真是对此情此景最好的解释了。

算算日子,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看见几次梅花,看到几次落雪,也许,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吧。

我一直以盛唐武帝为榜,也在努力,不顾亲人,舍弃信任,在姑姑对我完全相信的情况下,另有心思自立门户去招揽人才,我只是觉的凭什么自己拼死拼活的谋划策略,最后这个天下却只能拱手让人。

我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根本活不过三十岁,就算登上最高的权利巅峰又有何意义呢,等我步入黄泉归去路,这一片大好江山该给予谁?

“姐姐?”

衣角被那个小孩拉了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屋子里跑出来了。

“怎么啦?”我蹲下身,用手拍了拍他肩上的落雪。

他变戏法似得从身后拿出一枝红梅,摘下一朵,别在我的发间。然后把那枝梅花交与我手中,说道:“姐姐你一直在看那棵梅花树,是不是很喜欢梅花?”

梅花孤傲,临寒独自开。我不是喜欢,是敬畏,敬畏它的坚强。因为自己做不到,做不到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所以才羡慕它。

“嗯。”点点头回应他。

“姐姐,我们家后面有一块梅园,我带你去。”小孩拉住我向后走。

大约只有十几步的路程,视野一片开阔,遍地的红梅,落雪纷扰,红白相映,美如仙境。

这里的梅花不同于皇宫的梅园,皇宫里,连最孤傲的梅花都是娇生惯养的模样,而这里的梅花,是真正的纤尘不染。

半开的,怒绽的,含苞的,每一朵都像精雕细琢的血玉。每吸一口气,都是冷冽清香的味道。

“梅花香自苦寒来。”小孩摇头晃脑的念了一句诗。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星辰,就是天上那个星辰。”

我笑着给他耳边也别了一朵梅花,他的脸颊冻得红彤彤的,我把手心按在他脸颊上帮他暖暖。

星辰道:“姐姐,我没有娘亲,感觉很孤单,姐姐能常来陪我玩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脑子里回想起青竹圣人的话——以后若再复发的话就来寻我吧。

“姐姐要回去了,离这里很远,所以不能常来。”

他乖巧的点点头,学着我把手放在我的脸颊上。

星辰突然转头望着我们来的方向,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北宇瑾辰。

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已经有多久了,眉上,肩上,都是来不及消融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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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默然独处

“走吧。”他道。

我默默地从梅园出来,恰巧青竹圣人也走过来。

北宇瑾辰轻咳几声,走到我面前,用手扫过我头发上的雪花,将斗篷的帽子为我带上,很自然的牵过我的手。

青竹圣人不动声色的看着我们。为了配合他,我特意咧嘴笑着,显示一下气氛的和谐。谁知北宇瑾辰完全不领情,微微抬眼,我居然看出了一丝嫌弃的感觉……

拜别青竹圣人,踏上了曲折崎岖的山路。之前来的脚印已经被雪掩盖。在踏出几步后,他松开手,又恢复了来时的疏离。

一前一后的走着,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心里思索着青竹圣人的话,脑袋一时放空,脚下踩到一块石头,石头顺着积雪一滑,带着我整个人都摔下去。

原本在北宇瑾辰后面走着,这下子直接摔到他前头,如果不是一个凸起的小山丘,我肯定得滚上四五圈。

“阁主这么着急回去么?”北宇瑾辰戏谑道。

我没心思理他,只觉得脚踝上疼痛难忍。

卷起裤腿,脚踝表面上什么也没有,但轻轻按压就会很疼,尝试着站起来却是徒劳。

北宇瑾辰伸手到我面前,我冷笑道:“起不来,王爷要不先回去算了。”

他淡漠的看我一眼,蹲了下来,在他指尖碰到我脚踝的一瞬间,本能的躲开。北燕的女子大多传统,我从小也接受着这种教化,难免有些尴尬。

他收回手指,略略思考了一会,背对着我单膝蹲下,外袍的边缘蘸到雪水,濡湿了一大片。“再不走,天就黑了。”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伏到他背上,体温隔着衣服传递过来,下着雪的天气太寒冷,让人忍不住去贪恋这种片刻的温热。他慢慢的起身,一步一步走得平稳。

他的墨发发梢窝进我的脖颈,扎得人又痒又难受,我把那些不安分的发丝取出来,用手理顺搭在他肩头。那些发丝如上好的水绸一样滑过指缝,留下细腻的触感。心头一动,取下自己发间的红梅,悄悄的别在他发冠上,红梅妖异,称的俊颜如雪。从侧颜看过去,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浅浅的暗影。

一路走过去,难得的心安。

突然头上的松针扎进头发里,混着细雪。还没反应过来,一大簇松针擦着脸颊而过,差点扎进眼睛,低头一看,北宇瑾辰一脸安然,好像完全没有发觉。我有心教训他一顿,提前把帽子整好,抬手使劲将树枝往下拉,在一下子松手。树枝顺势一弹,积雪纷纷而落,全部掉进他的颈窝。

他被雪一惊,突然松手,我怕掉下去,赶忙拉住他的衣襟,结果我们俩都摔倒在地上顺着下坡路滚了好几圈,我心里苦叫自食其果,身上已经染满了泥水。

最后停在半山腰,眼瞳对上一双澄如湖水的眸子,距离极近,好像眼睫和眼睫可以相挨,茶香弥漫,气息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

“闹够了?”他清冷的音色让人猛的惊醒,我这才手脚并用的从他身上爬起来。

“我一个将死之人,连这点乐趣都没有的话,太可悲了。”转移话题,缓解尴尬的处境。

他沉吟,起身拍拍雪,复而又半蹲,示意我上去。在他背起我的一瞬间,我听到他说:“会有办法的。”

唇边染上暖笑,但愿吧,但愿会有解决的办法。

半个时辰后,山下微风微凉。

驾车的林白看到我们,有一瞬的讶然,复而恢复神色。

“锦姑娘这是?”他问道。

“她伤了脚踝。”北宇瑾辰放下我,我扶着马车边缘站定。“你送她回宫,我找匹马回去。”

“这怎么行?王爷你的”林白欲言又止,在看到北宇瑾辰冰冷的神色后闭上嘴巴。

马车车轱辘声格外清晰,一辆淡紫色的马车停在我们面前。

帘子掀开,未见其人先闻声。“六王爷?”

温婉动人端庄秀丽,正是上次王府谋面的素蓉。

素蓉从车上下来,见到我们礼节性的福身,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连嘴角的弧度都想设定好的,分毫不差。

看她这般家教良好的模样,家中一定十分殷实。

“真是太巧了,锦姑娘也在?”她的话语没有丝毫起伏,但听起来很舒服。“家父在府中设宴,王爷可赏脸一聚?”

“素蓉姑娘的家父是?”我出声询问。

“右相章滨梁。”回答的人是北宇瑾辰。

素蓉点头道,“今日家父设宴,主要是想分析一下淮南水患之事,看看大家的意见,好替皇上分忧。家父已经送去请帖至六王爷府上,不巧的是王爷不在,还好在这里碰到王爷。”

北宇瑾辰微微勾唇,回道:“本王对朝政之事一窍不通。”

“吏部尚书,平凉将军都去了,王爷不会不赏脸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素蓉是个极聪慧的女子,一番话滴水不漏,既不会伤及颜面又不会贬低自己。

“吏部尚书……”他微微沉吟。

我咳了几声打断他们,“素锦有事缠身得先行告退了。”转头给林白使了一个眼色。“林白,你可愿意送我回去?”

林白哦哦两声,调整好姿势准备驾车,我毫不客气的坐到车上,马车缓缓移动,探身回看,他们的身影已经化为模糊的影子。

林白满脸疑惑,停下马车转头问我道:“锦姑娘怎么突然要走?”

“你肯定还没娶妻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我反问道。

他一下子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还,还没……”

“所以你看不出啊,以后要学会察言观色,小心搅了你们王爷的好事。”我不忍心逗他,自己忍着笑。

他一愣,“你是说……素蓉姑娘……这太武断了吧。”

我转了转眼瞳,玩心一起,便道:“咱俩打个赌,如果我说对了,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如果我输了,就给你介绍个好姑娘。”

林白笑嘻嘻的驾着车前行,细雪吹进马车。“我一直以为锦姑娘是个不苟言笑的,真是出乎意料啊。”

如果我能生在一个家世清白幸福美满的家庭,又怎么会总是疑心重重不苟言笑,即便笑也是绵里藏针呢?我也想像如雪或者素蓉一样,或天真或端庄,无论是哪一种,都比现在要好很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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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路遇故人

正在车上小憩,闭上眼睛都是青竹圣人那句超不过十年。

忽地马车急急一停,因为没来的及防备,差点摔出去,本来脚上的伤还未缓好,如果摔下去,我这几天都不用下床了,还好反应灵敏,抓住了马车的边框。

“没长眼睛啊你!”林白骂骂咧咧的声音带着气,听起来就差没跳下去打那人一顿了。

我微微掀帘,余光瞥见道路中央躺着一个乞丐,看样子是个妇女。我扶了扶林白,向他摇头,示意不要再追究了。

林白扬鞭绕道,在她身侧路过的一刹,我脑子里轰然炸了一下,久久不得回神。“停!”

我的声音急促,林白吓了一跳,急忙勒住缰绳。

“林白,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要办。”尽量平复了心情,以至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焦虑。

林白啊了一声,回道:“你的伤……”

“不碍事,缓了一会好些了。”

林白见不能劝阻,变嘱咐了几句,驾车离开了。

脚踝处隐隐的疼痛,不过好在还能支撑。我一步一步走到那个乞丐跟前,她抬头不解的看着我。

那双眼睛,已经沧桑的浑浊不堪,黄红的血丝布满眼白之上,唇角干裂,一张嘴就是一股子恶臭,真真想不到,柳大人最喜爱的第二妾,我的二姨娘,居然这种鬼样子,只可惜,还不够惨。

她一把抱住我的腿,哀求道:“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此时我戴着面纱,她也看不到我的容貌,只是不住地摇尾乞怜。

在车夫告诉我柳家家破人亡的消息后,我曾让暗夜阁打听过他们的下落,据说大姨娘分了大半家产,加之唯一的女儿柳舒心惨死宫中于是带着钱财改嫁给一个农人,不过柳家早就被抄家了,所谓的财产只是些柳老爷的私房钱。三姨娘一无所出,前不久病死于怡春楼。二姨娘和她的庶子远去东黎,怎么会在帝都见到如此落魄的她。

“你没有孩子吗?你的孩子不管你?”我压低声音问道。

她哀哀哭道:“那个杀千刀的把钱都拿去赌,欠了钱被抓进狱中,我哪里还有钱赎他出来呢。”

我哦了一声,转身要走,一条腿却被她死死拖住。“好心人给点吃的吧,求你了。”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四年前,她们嫁祸娘亲通奸,我就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她,为娘亲辩解,她却说我们是一样的狐媚贱婢,把我们关起来三天滴水未进。还好那时正值雨季,我和娘亲为了活命每天都喝着地上流进来的污水,天不让我死,就是让我等到这一天看她落魄至此。

“好啊。”我笑了笑,“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她有些茫然。

“给我唱首歌,越大声越好,让这周围的人都听见。”

她呆呆的定住,不知道该答应还是放弃。

二姨娘是柳老爷在窑子里买来的姑娘,只会唱些艳曲,不堪入耳,不过那些年,她全凭着这些小曲儿博得宠爱。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有没有长进。

“我……我……”她支支吾吾不肯说话。

我到旁边的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但并不给她。

她中午戚戚哀哀的唱起来,嗓子嘶哑。“星眸合处差即盼,枕上桃花歌两瓣。多方欲闭口脂香……”

歌声引来路旁众人的调笑,他们眼中都是轻蔑。

唇边的笑意更甚,我从纸袋子里取出一个包子,举在她眼前,她刚要伸手接过,我松开手,包子落在地上,沾满灰尘。“哎呀……真对不住,没拿稳,不过拍拍灰应该还能吃。”

她捡起地上的包子,一口一口咬着,眼泪从她浑浊的眼中流淌下来。

“觉得很委屈?”我蹲下直视她。“可惜,这比起我所承受的,实在是不值一提。”

她瞪大眼睛,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大骇爬着退后几步,食指颤颤巍巍的指着我。“你,你是,柳素锦?”

“我没死,是不是很失望啊。”街头人烟稀少,大雪飘扬,除了寒冷就是寒冷。

“你,你想干什么?”她防备的捡起一块石头,举在胸前。

我轻笑几声,回道:“你以为,如今的你还能伤到我么?”看她衣衫褴褛草木皆兵的模样,心里有几分痛快,几分不满,不满的是老天无眼,没让他们一起死个干净利落。不过如今遇到了我,自然不会让他们痛痛快快的死掉。我柳素锦本就不是心地良善之人,做不到一笑泯恩仇。他们所欠我的,我一定会加倍讨回来。“二姨娘,多年不见,你还认得我啊,看来真是想我了?”

“柳素锦!你少小人得志,我茗香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你能把我怎么样!就算你要杀了我,你也是柳家的丧家犬,害死你娘的凶手。”她放肆的一笑,声音凄凛。

如今我已经不是她随意就能激怒的小孩子,她越是张牙舞爪,我就越开心。“我自然不会把你怎么样,最近天气越来越冷,我只希望二姨娘你能挨过这个冬天,我还要让你看看白发人怎么送黑发人呢。”

刚要抬脚,脚踝就被她死死抓住。“你有什么本事冲我来,凭什么动我儿子!”

我蹲下,一手捏住她的喉咙,她一时呼吸不来,面色潮红。“我没本事,所以……这场戏,你必须得看。”

拢了拢斗篷,转身离开。

走进一个小巷子,四周寂静,唯有北风呼呼在耳边刮过。

“出来吧。”随意的喊了一声。屋檐上跳下一个人,黑色劲装,眉眼肃穆。他恭敬的抱拳,说了声少阁主。“从什么时候就跟踪我了?”

“属下奉蓝芷姑娘之命,特来保护少阁主。”

“保护?是监视吧。以我的身手,还需要你保护?”微微蹙眉,只觉得蓝芷越来越有要架空我权利的势头了。“算了,我不追究你,看到刚才那个乞丐了吗?给我监视着,别让她逃出我的视线。”

他点头,随后消失在视线中。

街头小贩们把摊子拾掇起来,一会就空无人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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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以血为誓

暗夜阁坐落于独悠茶庄的地下,隐蔽难寻。

因着冬季,茶馆的生意并不好,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靠窗的位置喝茶。阁里入不敷出,加之养兵千日,每一日的开销都是一笔不小的钱数。

怪不得李晟会说姑姑想跟左相联盟,以他之财力支撑暗夜阁。

从茶庄地下室进入阁中,穿过九曲长廊,昏暗的灯光摇摇晃晃,冰冷的砖石散发腐朽的气息。

暗夜阁大厅,层层紫色重纱帷帘将阁主之位包围,只能隐隐看到里面半卧着一个人。

四周站着暗夜阁最严谨厉害的杀手,一动不动,犹如雕像。

“姑姑。”我轻轻唤了一声。

紫色帷幕微微动了动,纱幔犹如泛起的涟漪,不一会又归于平静。“锦儿,来了?”

重紫的声音嘶哑,和我第一次见她时的音色一模一样,就像在嗓子里塞了一把沙土,恰恰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嗯……锦儿今天来,是想知道,姑姑对于联盟的事是怎么看的,还有,还有弄影……”

“弄影必须死。”我的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

我知道她的性子,下定了主意绝对没有人可以拦得住。

“锦儿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的。”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又不想让姑姑多生疑心,实在是难上加难。“姑姑,锦儿觉得左相并不可靠,不可与之结盟。”

重紫慢慢从软榻上坐起,从里头走出来。帽檐上垂下来的黑纱压抑沉闷,我在这里待了四年,却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容貌,传说她的容颜早已被毁,可怖之极。

“从何说起?”她一步一步靠近,我不由得把面纱往上拉了拉,用头发稍稍遮着。

“左相是开国功臣,跟着北燕先帝打过血战,一旦他起了疑心,怀疑我们是前朝之人,绝对不会手软。如今与他结盟,他就会知道阁里很多事情,左相不做亏本的生意,在结盟之前他会做足了功夫了解我们的软肋好控制我们。这等于是养虎为患啊。”

重紫在熏香炉里加了些水沉香,悠悠木质之香弥漫开来。我突然想起青竹圣人那里的围炉听雪,只有那般不入世俗的人,才会调配出那样独一无二的香吧。

“锦儿,你很聪明,但有时候会被世俗的东西蒙蔽双眼。”她说的不疾不徐,有一种看穿世事之感。

我一愣,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姑姑,锦儿不懂,还请明示。”

她放下手中的香,细长白皙的双手分外显眼。“锦儿,你年纪尚小,世上有些东西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美好。”

“比如?”我不敢探查她的心思,也探查不到。细细思索,自从被大火焚噬后,我就不觉得世上有什么是美好的。

“比如情爱。”

我哑口无言,想要辩解,又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从何辩解。

“北宇瑾辰为什么一次一次救你于危难中,你们充其量也只是半个盟友,互相掌握着对方的软肋。甚至,连盟友都谈不上。”她走到我面前,一句一句说的有力。“据我所知的,他带你去寒水宫,在临淄镇救你,今日又带你上山去见什么高人,这只是我知道的,还有我不知道的。”

“不是的,我们只是交易……”

“交易?”她的声音陡然提高,“锦儿,他要的不是这笔交易,他要的是你的心,有了你的心就有了暗夜阁,兔死狗烹,到时候杀你就太容易了。甚至,你可以甘心情愿死在他手里。”

“在姑姑心里,我就这么不理智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怒极反笑,我极少顶撞她,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在心里,重紫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重紫凝在原地,半晌才道:“你敢保证,你对他没有一丝不一样的感情?你敢保证,你不动心?”

“笑话!”话语一凝,脑子里突然冒出北宇瑾辰唤我阁主时疏离淡然的微笑。呼了一口气,静下心来。“我保证,绝对没有其他想法,以血起誓。如果他日,北宇瑾辰与我暗夜阁为敌,我绝不手软!”

手腕被匕首划出一道血痕,血誓是凉西最崇高的象征,就像与神的契约一样,绝对不能违背。

重紫招手让人为我包扎,纱布一圈一圈的缠绕,我却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

“好,我们暗夜阁跟任何人都不会结盟,无论是左相还是北宇瑾辰。我要你,取得皇上的信任,铲除左相和北宇瑾辰的势力。”重紫此语一出,连为我包扎的下人都怔了怔。

“此话何解?”我用袖子遮住自己腕上的伤口,星星点点的血迹渗透出来。

想要击败左相和北宇瑾辰其中任意一个都是难上加难。且不说左相门下的跋渗将军手中一半兵权,就是北宇瑾辰那一万寒阳死士两个暗夜阁都不够。

重紫繁复华丽的紫色大衣有着长长拖尾,随着她的步伐,慢慢的移动。金线刺绣在昏黄烛光下闪烁,散发不寒而栗的光泽。

“左相是如你所言,确实不可结盟。而北宇瑾辰,我们跟他本就是宿敌。”

这番话说的我更加茫然迷惑,重紫看出我不解的神色,复而说道:“几个月前你派弄影调查宣亲王妃珉察氏罗玉的死因。那时候我故意误导了你们的方向,珉察氏罗玉不是宣亲王所杀。”

心里一蹬,仿佛已经预想到了什么,但迟迟不敢说出口。

“金诛草是我们暗夜阁的东西,你明白了么?”

“为什么?我们无冤无仇……”

“你很关心这个事情?”她反问道,最后一个词的声音上滑。

重紫的疑心真是不小,堪比曹操了。“我只是觉得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在老阁主您的眼里就是一个笑话,一个游戏而已。”

她沉默了,半晌都没有说话。大厅里寂静的可怕。

“当年有人下重金让暗夜阁去办这个事情,目的只是下少量金诛草,那一年阁里起步不久,需要钱的地方太多了。少量金诛草会使人痴傻但不会伤及生命,但因为办事人的失误,剂量太重,无力回天。”她坐回原来的软榻,靠着软垫,看起来疲乏不堪。“北宇瑾辰查了多年才查到暗夜阁头上,他查到的那些日子就是接你去王府结盟的那几天,我之所以不说是想让你自己判断事情的真伪,但你让我太失望了!”

“失望?姑姑寄予希望的人从来不是我,而是昕黎吧。他是皇子,这天下迟早是他的。”

“锦儿……”她的声音低下去,态度也软了下来。“凉西需要你。”

从暗夜阁里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雪没有停过,所以更显昏暗。

对于重紫的话,我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

她不肯放权给我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她防备着我,我也防备着她。

她不肯信我,我只能做出些什么来博得她的信任,要么扳倒左相,要么给予北宇瑾辰重击。

北宇瑾辰想利用我,那便将计就计,我总有一天会让他跟着北燕一起灭亡。

这次回宫,我从东南角的勤立门进去,正缝上墨银当值。

不知道他靠着长矛在想什么,直到我都快进去了,才想起要查看令牌。

他弯腰的时候叮铃铃响了一声,我狐疑的看他一眼,他窘迫的侧过身,一串古铜色的铃铛从兜兜里滑落。

我捡起来,发觉铃铛是用五色彩绳编成的,仔细看看有些眼熟,这才想起来是在围场狩猎时娜塔的琳琅阁中见过。

“墨银,冬天在这里守卫是不是很冷啊?”

他啊了一声,没有反应过来。

“娜塔公主那里缺些守卫的人,我准备打通关系让你过去。”把铃铛郑重其事的交与他手中。“墨银,你身为暗夜阁的人,为的就是阁中的一切利益。你的任务就是阻碍娜塔,不要让她成功联姻。你懂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在他眉头紧锁沉思之时,又道:“切记,不可动心。一旦计划有变,杀无赦。”

良久,他才回道:“属下遵命。”

北宇良亦不在的这些天,左相确实做到了尽职尽忠,朝堂之上若不是有他,怕是风波层层了。

朝堂跟后宫一样,风云变化难以预测,甚至要比后宫更加惊心。后宫做错一步,会赔上自己的命,而朝堂上,就是整个族人的兴衰了。

银月还在慕含那里当值,我曾经很多次想把银月调到身边,慕含却频频阻拦,据说银月原本在殿前当值,却因为我调去了后厨,每天做的都是最粗重的活。

收拾了几件冬衣,浅青色的棉袄很适合银月,选了几支玉簪子,想给她贴补家用。她不会接受我给的银子,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了。

打包好东西,包裹里沉甸甸的。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宫里头格外寂静,仿佛有些事情蓄势待发。

在慕含宫里,我选择走后门进入,这样可以避免跟她的正面冲突,另外,后厨离这里也很近。

有个小太监正在后院烧水,炉子里浓烟滚滚,好生呛人。

“银月在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我敲了敲窗口,小太监才茫然的抬头。

“银月?不是被德妃娘娘抓走了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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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银月之死

烧水的小太监跟我说明了事情的由来,大致是丽嫔无缘无故被开水烫伤,全身大面积被毁,惨不忍睹。后来有证据指明是银月,德妃作为辅佐皇后的妃嫔,自然将她带走对证。

这件事情颇有蹊跷,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慕含指使,慕含与丽嫔不合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我寻了些新茶,以探望丽嫔的名义进了宫里,里面有很多人把守现场。侍卫们齐齐战列。

银月跪在大殿中央,狼狈不堪,看起来已经被严刑逼供了。

慕含不慌不忙的站在一边,我居然看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神色。

德妃高坐于上位,浅紫宫装,妆华淡淡铅成,不怒自威。

“你来做什么,我听闻,你与丽嫔的关系可没有好到相互探望吧。”德妃目光犀利,面上毫无情绪。

“娘娘说笑了,丽嫔爱茶,皇上走前吩咐奴婢将这些新进的茶叶分些过去,谁料这么不巧,遇上这样的事情,真真是惋惜……”表面的功夫还需做足,互相给对方一个台阶,她也不会太为难我。

“行了,把东西放下就走吧。”德妃不耐烦的摆摆手。

“等等!”

说话的人是慕含。“锦姑娘来的真是巧的让人怀疑啊。”

我把茶叶放在桌子上,回头直视她,心里大概明白她面上的志在必得是怎么回事,今天这一场,是专门为我准备的鸿门宴啊。

她走上前来,围着我慢慢的走,一边走一边细细审视,我索性不动,看她如何。

慕含将手搭在我肩上,顺着肩膀慢慢滑下去,停在袖口处,抓着我的胳膊问道:“锦姑娘这衣服上的白色粉末是什么?”

低头看去,自己袖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上白色的粉末,粉末浮在藕荷色的袖口处墨竹绣花上面,墨竹上星星点点的白色痕迹就如外面的细雪飘扬。是面粉,细看又不是。但很明显,这些东西是她刚刚涂到我衣服上的。

她用手指抹了些,放在鼻尖下闻了闻,惊讶道:“是磷粉!”

德妃脸色一变,眼中风云涌起。她用绢布擦拭着鎏金护甲,护甲上的红蓝宝石反射刺眼的光芒。

“太医,你说之前丽嫔是被什么烫伤的?”德妃问一边开方子的太医,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护甲上,未曾有半分挪动。

太医停下笔,:“宫人说娘娘在沐浴时,桶中的水突然翻滚,温度与刚开的热水无异。臣发现,是有人在桶里撒了磷粉,磷粉遇水自燃,伤到了娘娘。”

“上一次丽嫔要对你使胭脂烙没有用成,你就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慕含眉眼上挑,朱唇轻启,气势凌人。

我笑了笑,弹走衣服上的磷粉。“更想伺机报复的人恐怕不是我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娘娘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到了这份上,还嘴硬?这次皇上肯定没办法为你做主了。”她冷声道。“银月,你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去丽嫔宫里放磷粉?你说实话,我就求德妃娘娘从轻发落,毕竟你也是我涵水阁的人。”

银月匍匐在地上,灰黑色的宫装沾满血迹,听到慕含叫她,她迷惘的抬头,牙齿都在打颤。油腻的头发沾着些许灰尘,眼睛里只有惧怕。

“是……”

她说不出来,德妃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你可要常来看我呀,银月就你这一个亲人了……耳边又响起银月天真稚嫩的声音,心中确是冷然一片。人终究是自私的,已经有了一个慕含,就不怕多一个银月。遇神杀神遇佛**,我再也不会心慈手软。

“是……是素锦姐姐……是她不愿意与我同流合污,是我逼迫她帮我,但她不愿意!一起的都是我策划的,因为我恨丽嫔!她不喜欢我们家娘娘,几次三番找我们的麻烦,娘娘不在,她就把气出在我身上,我气不过才……我拿着磷粉找过素锦姐姐,但她拒绝了,那些磷粉是我抓她胳膊的时候留下的。”银月说着,眼泪从眼眶中流出。

“你!你胡说!快说实话!不然我也保不了你!”慕含急得脸红,双手紧紧绞着帕子。

德妃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对于我们就好象看着一场闹剧。

“慕美人的表现是不是太过了?”我调笑道。

她气得一时间无话可说,只能愤怒的坐下。

德妃这才慢悠悠的坐起身来,说道:“这小丫头不肯说实话,只能再受些皮肉之苦了。”

银月颤抖地伏在地上,嗓子里发出哽咽的声音。

我知道我不能做出些什么,此时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一旦我多说一句话,就会跳入他们为我设计的火坑。

“来人,拉下去二十大板。”

宫里用的木板都是带有钉子的,一旦上刑就会使下体血流成河。残忍之极,不忍直视。

小太监唯唯诺诺的上来,说道:“主子,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德妃一句话驳回了小太监。

银月就这么被拉下去,惨叫声不绝于耳。我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右手不自觉的收紧。

德妃品茶,慕含静坐,在她们身上,看不到一丝怜悯之心。

过了一会,小太监跑来复命:“主子,她还是那句话……说她一人做事一人承担……”

“继续打!”德妃回道。

“娘娘!”我打断她的话,“皇上赐娘娘德字必然是因娘娘贤德淑良,悲天悯人。奴婢也深以为此,更是以您为榜样……”

德妃冷冷一笑,说道:“柳素锦,别以为你是皇上身边的人,本宫就不敢拿你怎样,若是以那小丫头的供词,本宫照样可以治你个包庇之罪!”

“娘娘……人,人已经快断气了……”

我没听完,就跑出门外,满地白雪上的鲜红触目惊心,她趴在地上,血液在她身下慢慢扩散。

一步一步走近,扶住她毫无生气的身子,银月努力的睁开眼睛,咧嘴一笑,就像我第一次见她一样没心没肺。

干裂的唇流下血迹,蜿蜒而下。

手还未触及她的衣服,就染了一手滑腻的血。

“素锦……别难受,我不疼。”她伸手为我拂去眉心的细雪。“我每天都等你来看我,今天终于等到了。”

“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去看大夫。”

银月咳出几口污血,抓住我的胳膊。“你犯不着……犯不着为我得罪她们,我也就是一个将死之人了……”

心里的一角渐渐瓦解,眼睛有些酸涩,吸一口冷气就会好了很多。

她颤颤巍巍的在怀里掏出一对耳坠,是很普通的碎玉石。“这是上次你给我的,本来,我把它当了给我娘治病,好不容易,才赎回来了……你看……”笑容慢慢凝固,我还没来的及接住,她的手就瞬间滑落,耳坠掉在地上,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银月……你睁眼看看我……我今天就带你离开涵水阁好不好?”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余温还在。

一双绣花弓鞋出现在眼前,慕含半蹲下,用极小的声音说:“真是姐妹情深啊,没想到,她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跟我一起拉你下水。你凭什么就有这么多人帮助呢?”

“为什么?我不欠你的,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就是要让你无所依靠,让所有你在乎的人都消失!”

“柳素锦,包庇之罪,罚月银三月。”德妃留下这一句就款款离开,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怀里的人,渐渐变冷,雪花落在睫毛上,化为水汽。

素锦姐,我是银月呐……

素锦姐,你快同我讲讲,围场有什么好玩的……

我在这里只有素锦姐一个亲人,姐姐一定要常来看我啊……

心口被压了一块石头,我没有想过拿真心待她,她只是我在宫里名义上的朋友,一个寂寞的慰籍罢了。可偏偏是我不想在乎的人,拿着真心待我,而我一心想要对她好的人都背叛了我。

头顶的雪突然停驻,不再有流进颈窝的雪水。

抬头看,是撑伞的凛冽。

“帮我叫叫御医好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若是想哭就哭吧。”

唇角扩散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我不会哭,也不能哭,我不想让她们看到我懦弱的一面。

银月不会白死,我要让这阖宫上下与我们为敌的人为她陪葬。

捡起地上的碎玉耳坠,当初给她耳坠只是觉得这个小丫头在厨房哭的人心烦,想早早把她打发走而已,这一件事她却记了那么久。

玉色石块沾染上浅浅血色,在手心里闪烁微弱的光芒。

黯然暮色,飞雪初停。

我把她安葬在宫后面的荒地里,用木牌当做墓碑。

她在宫里奉献了自己宝贵的青春,自己珍贵的生命,最后却连一具棺材都没换到。

慕含和德妃是为了针对我,以我为挡箭牌除掉丽嫔,没想到牺牲的是银月。

对于她们而言,她只是个小小宫女,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生命是比草才卑贱。

我总想着即便身负复国大业,即便要害死无辜的人,也要留些余地,今日,我再也不会给这些可悲的女人留有一丝余地,一切都是她们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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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君心皎皎

北宇良亦回来的一天,正好天空放晴。

太后和众妃嫔设了接风洗尘的宴席,但他脸色却有些苍白,原本就白皙的肤色上没有一丝血色,让人错觉为一碰即碎的细瓷。

他最后推掉了宴席,妃嫔们精心的装扮也失了颜色,不欢而散。

原本每月的初一十五都是要与皇后同寝,但他今天破例,执意要留在龙承殿。

司事房送来新的熏香——夏风亭,以芍药,牡丹,玫瑰的花蕊为主料,用嫩荷叶煮水和之,最后将这些原料都放进未开的荷花花苞,等花开时取出。这是一味暖香,闻起来太过绮丽缠绵,倒不如那日在山上的围炉听雪好闻。

我记得银月曾无意间说过,她喜欢夏日里的芍药玫瑰,那样的张扬浓烈是她不敢的。如果她知道司事房研制出这样一种暖香,一定会很喜欢吧。

李明全在房间里踱步,显得有些急躁不安。我问他,他却支支吾吾不肯说,直到北宇良亦进门的一刻,他才像如释重负一样迎上去。

“皇上……老奴去给你叫陆太医。”

北宇良亦疲倦的点点头,缓缓坐在软榻上,直挺的鼻梁上是细密的汗珠。

“愣着干嘛?赶紧去打些热水啊!”李明全责备道,我虽心里疑惑但也不好多问,安分的打了盆热水回来。

我进来的时候,北宇良亦正把上衣褪下,腹部是草草包扎的纱布,已经有血迹渗出。陆太医眉头紧锁,盯着他那一道一指长的伤口。

看伤口的形状应该是匕首之类的利器所伤,皮肉外翻,已经有了化脓的迹象。

太医缝伤口时,他就像毫无感知一样侧头看窗外,但紧握扶手的拳头出卖了他淡然的表情。

真想不到他是怎样带着这样的伤口去应和太后和妃嫔。

太医清洗用具,瞥了我一眼,喝道:“呆站着干嘛,过来搭把手,用纱布包扎好!”

雪白的纱布,一圈一圈缠绕在他腰间,打结时不敢用力,抬头看他的表情,却看到他来不及收回去的暖笑。

“每日换一次药。”陆太医将东西交到我手中,在李明全的指引下离开。

“皇上,不就是一个破玉佩吗?抢了就抢了,你还用命抢回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奴怎么跟先帝交代?!”李明全嘟囔道,语气里尽是不满。

我收拾手里的东西,没太在意他们的对话。

等李明全退下,我也差不多该到歇息的时候了,但他受伤,我理应留下照看。

大殿里尽是夏风亭的味道,有一种绮罗香暖的感觉。

为了不让自己闲下来,一阵擦地,一阵添香,忙到大汗淋漓。

北宇良亦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要我一抬眼就发现他在看我,浅灰的眸子淡淡水汽温蕴着,似有说不清道不尽的情绪。

“你过来。”他说。

我指了指自己,环视周围没有他人,才一步一步挪到他跟前。

他将一枚环佩交于我手中,玉色温柔,柔白合着浅绿,烛光下一如婉约的闺秀女子。

这枚环佩,正是我在围场用箭射穿的那枚,是他出题让我博得了满堂彩,也正因为此而成为了众矢之的。

“我怕再丢掉,怕自己没有能力再抢回来,所以物归原主吧。”他说的平静,神色自然。

环佩在我掌心安静放着,上面的同心结已经有些褪色。

“你走了以后,我想尽办法把它赎回来,就等着亲自交给你的一天,没想到,一晃就是多年。”他自顾自的说着。

“这就是,你拿命去护的东西?”

“我曾经想了很多办法去找你,却再也没有你的音讯。”他答非所问,只是轻柔的为我捋顺了耳侧的碎发。“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也许人的容颜会变,心境会变,但我还是庆幸能够再遇见你。我欠你一条命,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只能尽我的所能,让你不受伤害,不受委屈。”

慢慢握紧环佩,心底有冰破裂。

“第一次见到慕含,就跟初遇你时的情景很像,我不喜欢让妃嫔穿粉色的衣服,因为第一见你你就是粉色的衣裳。可是慕含却反其道而行之,她的娇憨也像极了那时的你……”

带着他身边这么久,第一次听他说了这么多话。每一句都能勾起一段往事。

“锦儿,真的很怕,你又会消失不见。”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握住我的手,指尖冰凉。

“吱呀——”门被推开,我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回头看到李明全端着一碗热粥过来。

我悄悄的退到偏殿,环佩挂在食指上,底端的细穗轻轻摇曳。

桌子上堆满了杂乱的画卷,唯有一副整整齐齐的卷好放在一侧。

打开画卷,粉色衣衫,肩头的芙蓉花开,这就是几个月前为慕含送东西时看到的画卷,那时因为慌乱还碰倒了莲子粥。

一点一点展开画卷,画上的少女灵秀俏丽,眉目间夹杂着些不谙世事的稚嫩,唇角弯弯,一笑倾城。

脑海中涌入无数碎片,慢慢拼合。

眼前的场景突变,我好像又回到那一年,那一天青石小巷。

少女撑伞而过,雨水打湿它肩头栩栩如生的芙蓉花。

河水涨位,排击着岸边。

马蹄凌厉的声音想起,她心里一惊,躲到树后。

大队的人马追着一个羸弱的少年,少年拼命的跑,后面的人嬉笑追赶。

长箭刺穿他的胸膛,少年体力不支,侧身倒在湍急的河水中。

马蹄声远去,她才胆战心惊的从树后出来,岸边存留血迹斑斑,她谨记娘亲的教诲,与人为善尽己所能。

她义无反顾的跳到水里,拼了命救出少年。

少年还有气息,睁开眼睛后冷漠的推开她。“滚开。”

“你以为我愿意救你吗!”她气呼呼的反方向而行,回头却看到他直直的躺在地上。她慌了神,不顾身上湿透的衣服,不顾自己已经耗尽的力气,背他去了医馆。

但她没有钱,大夫人从来不给她零花钱,她用娘亲留给她的环佩替代银钱救了他一命。

画面模糊,思绪转回。

我以为,我忘记了,他也忘记了。但事实是,我们都记得这段记忆。

那天,就是娘亲生产的一天,大夫人以我不守孝道不懂规矩为由,实行家法,其实她是不想找产婆给娘亲,她不想娘亲生下儿子动摇了她的地位。

我抱着她的腿求她,乞求她。

可是等产婆来的时候,娘亲已经血崩而逝,带走了未出生的弟弟。

我救了当朝天子却救不了娘亲,救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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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静然相互

“娘娘,您真的不能进去……”

早上在大殿里打盹,门口吵吵嚷嚷的将人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北宇良亦在软榻上也睡的不安稳,时不时地翻身蹙眉。

我帮他掖好被子,起身出去准备查探一番,许是卧的时间太久了,一起来头晕目眩,一个不稳载下去。正好倒向北宇良亦的床榻,幸亏及时反应过来,用手撑在他身旁两侧,与他只有一拳相隔。

北宇良亦的睫毛微颤,呼吸平稳,还在熟睡当中。

小心翼翼的抬起胳膊,放轻脚步出了殿门。

外面的空气冷冽,迷糊的头脑瞬间清醒。

慕含带着侍女站在门口,一身草绿水雾百褶裙,纯色狐毛披肩,发髻轻挽,簪有一支暖玉芙蓉步摇,眉心处缀以额妆,这一番打扮确实犹如出水芙蓉之感,眉心的额妆添有几分妩媚。

这样美的人,却是心如毒蝎。

一想到银月,我就恨不得让她立刻去地下为她陪葬。

“娘娘,皇上还在休息,您真的不能进去。”李明全一脸无奈,躬身侯着。

“我只是去送粥,不打扰皇上休息。”她的语气带着些许不耐烦。

“皇上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入,不过,娘娘要是觉得自己不在这个范围,自然可以进去。”我侧身让开道路。

她身边的侍女一跺脚,怒道:“你居然敢说我们主子不是人!”

李明全噗嗤一声,没忍住,偷偷笑了。我也忍俊不禁,看她低低的骂自己的侍女蠢货。

“锦姑娘,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慕含眼波流转,顾盼生情,唇角漾出嘲讽的笑容。“那就是,狗仗人势。”

“这句话不止听过,还见过呢,这不就在眼前头。”

“你!”她气结,一时语塞。“你让开!”

慕含上前一步,扯住我的袖子,手上的劲很大,恰恰抓住我的手腕,腕上是刚换好药的纱布,那次为了表明忠心以血为誓下了狠劲,此时她一抓,还未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疼的我吸了口凉气。

“你在做什么?”一声冷音让她松了手。

“皇上……臣妾是给皇上送粥来的,臣妾看皇上舟车劳顿……”慕含立刻换上了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欲语泪先含。

北宇良亦显然不想给她这个面子,脸上的表情分毫不变。“你是不是又想被罚闭门思过?”

慕含咬咬唇,盈盈一拜,说了句臣妾告退,带着那碗血燕粥回了寝宫。

李明全叹了口气,幽幽地看着慕含的背影。

北宇良亦问道:“她伤到你了?”

我一愣,回道:“没有。”

他将我的衣袖挽起来,纱布上点点血痕分外显眼。

回到房里,他将纱布解下,可能是因为纱布绑的太紧,伤口在愈合时皮肉连着纱布,解开时疼的眼泪汪汪。

“怎么弄伤的?”

脑海里回忆起我在暗夜阁说的那句话——‘我保证,绝对没有其他想法,以血起誓。如果他日,北宇瑾辰与我暗夜阁为敌,我绝不手软!’心中涟漪微起,在凉西,传说如果立下血誓而没有做到,就会劫难伴随一生,永生永世都不会好过。

“削水果不小心弄伤的。”

他微微一笑,道:“这个谎太牵强了。不过,我姑且假装相信了。”

他动作轻柔,上药,包扎,就像一个大夫一样熟练。“这几天不要碰水,沏茶之类的事交给知秋吧,你就没事的时候添添熏香,陪朕说说话。”

我点点头,他将旧纱布处理好,帮我把衣袖放下来。

他凝视着,我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由得用袖子去擦,手触及到面纱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戴着这个东西。

“司事房没给你发放簪子之类的发饰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今日只是随便绾了头发,没有用发饰点缀,自己本来就是这副鬼样子,总觉得戴上那这个繁复精致的发饰反而有些东施效颦了。“有的,只是觉得太重了。”

“今天看到慕含戴的那支芙蓉玉簪还不错,朕……”他说话时,眼眸里就像浸过柔水一般,看一眼,都会让人陷进去。

“素锦是奴,戴着那些东西,头都不敢低,怎么干活呢?”

“芙蓉花,只有你戴才好。”他道。

李明全从门口的侍卫跟前接了一封信递上来,北宇良亦打开看,我站在他身边,信上的内容一览而尽。

大致内容也就是说这次水灾后贪污成风,但大官护小官,官官相护,惩戒小官虽然可以杀鸡儆猴但免不了打草惊蛇,另外义军之举实在收买人心,绝不可放任不管。他们希望皇上能够想出万全之策。

北宇良亦的右手指尖在膝盖上有节奏的敲击着,似乎正在沉思。

“皇上准备出兵除掉义军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李明全问道。

他摇了摇头,“战事一起,受苦的还是百姓,他们已经在水灾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们此时发动战争,虽然除了后患,却加重了百姓的灾难,失民心失天下,北燕也就不长久了。”

“那,整顿吏治……”

北宇良亦转了转眼眸,冲我问道:“锦儿,你怎么看?”

我怔住,“后宫不得……”

他笑了笑,“后宫不得干政,你算是后宫的人么?如果你愿意,朕也无妨。”

“素锦以为,整顿吏治可以分为两步。”他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放下心,开口道:“以南边水患的地方官来说,不一定要撤职,当初任命为地方官定是有才能之人,只是被金钱诱惑罢了。我们可以施以小惩让他们知道朝廷不是不知道,也不会放任不管。二来,可以派去一部人作为地方副职,主要是监督他们的作风。”顿了顿,仔细探看他的神色,见他没有别的反应才敢继续道:“第二步,对于包庇下官的朝廷要员,明升暗降,以整吏治。上下一致,虽然不能根除,但应该也会有些效果。”

“有道理。”他将信折起来,让李明全准备下午召集官员龙承殿议事。“不过这件事,说起容易做起来难。明升暗降不知道又要得罪多少人。”

姑姑让我取得他的信任,在朝政方面不能表现出太过关心,但也要找到机会接触朝政言论,这样才能让他放松警惕,多从他这里套出些有用的信息来。

下午大臣来来往往,龙承殿大门紧闭,我在门外侯着,很想进去,但规矩上来说,于理不合。

看北宇良亦的意思,是暂时不管义军,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个既好既坏的消息,这样一来我们可以有充分的时间准备,但却没有挑起战争的理由,难以服众。

龙承殿门口一片肃杀,入目之处只有松柏的挺拔和门柱的威严。远处闪过一个玫红色的小小身影,不一会就来到我跟前。

“父皇呢?”月九眨巴着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瞳仁清澈澄透。

我蹲下,这才能够平视她。“皇上在里头议事,公主可稍等一会。”

月九揪了揪胸前的毛线花朵,玫红色的上衣正好衬的她白皙可爱,水灵灵的脸蛋只想让人捏一把。“你也戴着面纱?几个月前,婉仪娘娘在台上跳舞也戴着面纱,那衣裳可好看啦。”

我笑了笑,回道:“公主的衣裳也好看。”

“姐姐叫什么名字?”

“奴婢素锦。”

月九点点头,又专注的揪着毛线花朵。

等了一会,大殿的门开了,一股暖气冲出,陆陆续续走出很多朝廷重臣,皆是神色凝重。

月九蹦蹦跳跳的跑进大殿,一边跑一边喊着父皇。北宇良亦正在给出走,蹲下来时被月九撞个满怀,他抱起月九,之前满面阴霾一扫而空。

月九作为北燕唯一的公主,享尽了宠爱,对于梦嫔腹里的孩子,皇室的许多人都给予了很大的希望,但至于能不能安全的生下来,就要另当别论了。

“父皇,我想去玩。”月九在他怀里扭啊扭的,安静不下来。

北宇良亦问道:“想去哪里?不许出宫哦。”

月九撇撇嘴,嘟囔道:“梅园的花都开了,小九想去那里。”

距离上次去梅园已经很久了,那时候慕含还只是丽嫔的侍女,我们之间也没有这样针锋相对。

不过梅园是先帝为一个舞姬所造,这个舞姬身段天生妖娆,只因一曲舞而被封妃,这是历史上很为震动的事,哪怕是官员女子都不可以一步登妃,而她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就这样成为皇帝妃子。

但好景不长,先帝病重时,先帝的皇后效仿西汉吕后对待戚夫人的刑法,将梅妃做为人彘。

这种酷刑。就是把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用喑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使其不能言语,然后扔到茅房里,有的还要割去鼻子,剃光头发,剃尽眉发,然后抹一种药,永不再长毛发,如果有皮掉下来,或者在行刑中就死了,刽子手就会被人嗤之以鼻,甚至丢掉饭碗。

梅妃势倒,众人都觉得晦气,加之梅园里总有闹鬼一说,就荒废了下来,几乎没有人愿意进入,月九这一提议对于北宇良亦来说应当是会让他感到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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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梅园欢闹

北宇良亦叹了口气,说:“父皇也好久没去看你了,今天就陪你一会。”

月九咯咯一笑,腻在他怀里。

李明全从后房拿了件斗篷,浅浅灰色搭配藏蓝色的边,薄厚得当,正适合今天的温度。

他把斗篷搭在我胳膊上,努努嘴让我跟着北宇良亦他们一起。

北宇良亦带着月九步行而去,说说笑笑,画面温馨。

梅园离这里比较远,但他们也感觉不到累,月九一会跑前,一会又绕道我身后,笑容扬在脸上,明媚美好。

九皇子昕黎就是这样,他被姑姑保护的很好。总说着自己有远大抱负以复国为重,其实跟同龄的少年一样,玩心很大,虽然天资聪颖,但善心太过,难当重任。

姑姑总说昕黎会是一代仁君,在我看来仁君只适合太平盛世,若是在战国年代还有仁君的存在,早就被灭国了。

到了梅园门口,满目繁华,梅花应该是孤傲绝美的,此时我却只能用繁华来形容。朱砂,宫粉,撒金,玉蝶,最难的是还有几株绿萼,想来当年先帝是极爱梅妃的,只是最终却落得一个人走茶凉的下场。

梅园的温度要比外面低一些,北宇良亦穿好斗篷为月九讲解梅花的种类,月九这样的小女孩,自然是喜欢宫粉,站在树下不肯挪步。

最喜欢陆游那首梅花绝句:

闻道梅花圻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

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他作过很多关于梅的诗句,大多清冷孤傲,唯有这一首,让我感觉到对于梅花真正的喜爱。

北宇良亦折下一小枝绿萼,走到我面前,我以为他会吟一句诗文来应和此情此景,谁知他却抬手将它别在我的鬓角,我用手指碰了碰,触及到柔嫩的花瓣,冷冽的清香环绕周身。

“绿萼珍贵,所以应当送给珍贵的人。”他笑了笑,暖意在唇边晕染,似能融化满园的积雪。

“为卿簪花。”月九摇头晃脑的说了一句,“我在民间的戏折子里看到过,这种情景啊,真是,嗯……举案齐眉?不对不对……风花雪月?”

北宇良亦无奈的用微曲的食指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一天不知道好好读书,就一个劲看戏折子,连个成语都用不对。”

“父皇!人家才九岁诶,能说出成语已经很不错了!”她抬头,越过北宇良亦的肩头看向我。“这位姐姐戴花真好看!父皇我也要戴花。”

北宇良亦折下一支玉蝶,簪在月九头上,玉蝶淡紫色的花朵,衬着玫红色的衣裳,惹人怜爱。

月九在院子里转圈,做了几个动作,喊到:“父皇!小九跳的像不像婉仪娘娘?”

婉仪,只有一个人,怜婉仪,她那几个动作正是我在宫宴上跳的,看起来,这孩子在跳舞的方面还很有天赋。

北宇良亦点头,宠溺的看着她,月九在地上捧起一捧没有融化的积雪,冲着北宇良亦抛过来,他闪身一躲,那捧雪直接扑到了我脸上,全身打了个激灵,还好早上没有心思像各位娘娘那样施以粉黛,不然肯定花脸了。

北宇良亦也抓了一把雪,扔向月九,月九左闪右躲,躲到我身后,而后我就又受了一次雪的洗礼。

“姐姐跟我们一起玩!”月九拽住低矮的梅花树枝桠,雪落纷纷,夹杂着朱砂色的花瓣。

我拽起一个更高的树枝,松手后高高弹起,落下一地雪花。

月九银铃一般的笑声撒在梅园,他们俩都一致对外的像我扔雪球,我也放开了心思,冲他们扔雪。

距离上一次这样玩已经有些年头了,那时候我还是柳家名不副实的小小姐,高高在上的姨娘姐姐都不喜欢我,我只能跟后厨大娘的儿子玩,下雪的时候我们就会像现在这样打雪仗。

雪花漫天,唇的弧度不自觉的放大,在这个深宫里,我第一次感觉到这样放松。

我往前走了几步,脚底有个石块,一个重心不稳,直直的向后倒去,我急忙伸手想着撑在地上不至于摔伤。北宇良亦侧身转过,正好揽在我肩上,双手不自觉的抓住他的肩。

画面倒回,那日为了取纸鸢而摔下树,也是他接住了我,目光相触。

他额前的发丝有几缕垂下来,软软的搭在我颈间。

“太后驾到!”一声历喝清醒了我的神智,赶忙起身,冲着身后的人跪拜而下。

太后手里还拿着小暖炉,带着护甲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炉盖,雍容华贵的马面裙上花纹繁复精致。

“母后。”北宇良亦敛了神色。

太后冷哼一声,道:“成何体统!一个帝王,跑到这种地方跟一个宫女追逐嬉闹,有这些闲时间怎么不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

“母后,是朕带着她和月九来的,朕想来看看梅园。”

太后的视线落在我发间,怒道:“把花取下来,晦气!”

“跟哀家回宫!”她顿了顿,指着我又说:“跪着,不到日落西斜不许起来。”

“母后,这与她无关,要罚就罚朕吧。”

太后笑了笑,无尽嘲讽。“怎么?就这么一个小小宫女,你就心疼了?她的本事可真大啊。”

我见气氛不对,清了清嗓子,回道:“回太后,皇上怜悯众生,心怀天下,以仁为重。今日若是换做李公公,皇上也会全力护之,这是北燕之福,后宫之福,自然也是奴婢的福气。”

太后良久都没有说话,我的心不断沉浮,生怕自己走错一步。

“你这丫头,嘴巴倒也伶俐。”她的语气缓和下来。

月九跑上去拽了拽她的衣角。“奶奶,是小九儿不好,是小九儿要父皇和姐姐陪我玩的,别怪她们好不好。”

太后叹了口气,捏了捏月九的脸蛋。“好,奶奶不怪他们,走,去奶奶宫里吃好吃的。”她领着月九走了几步,回头道:“得了,起来吧。跟皇上一起去哀家宫里。”

“是。”

方才跪在雪地里,膝盖处的裙裤已经湿透了,此时只觉得痛痒难耐。到太后的宁安宫才得以缓解。

宁安宫燃着檀香,安神静心,一切浮躁都消失不见。

这是我第一次去宁安宫,太后似乎不喜张扬铺张,宫里头的摆设都是南阳黑木所致,浅褐珠帘加以点缀,仅此而已。

嬷嬷端上两杯热茶,北宇良亦手里捧着杯子,神色迷离,思绪也不在这里。

月九的目光已经被盘子里的糖雪球吸引过去,红艳艳的去籽山楂上裹着砂糖,呈现出浅粉色的诱人光泽。

月九吃的兀自欢畅,之前不愉快的事已经抛得一干二净了。

在复国的计划里,太后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这枚棋子应该要好好利用,我须得找到机会接近她,博得她的好感,而不是与之为敌。

太后幽幽地开口,语气里有些埋怨:“昨天见了一次你就走了,哀家老了,也不兴你们待见,一个老婆子,孤孤单单的就等着百年归去了。”

北宇良亦合上茶盏,道:“母后,是做儿臣的错,还请母后勿要气坏身子。”

“得了得了,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哀家也就不念叨了,省的你嫌烦。”太后靠在软榻的一侧,有宫女跪在下面为她捶腿,节奏平稳。“最近啊,除了梦嫔有孕,宫里好久都没有什么喜事了。”

他点点头,顺从道:“朕安排些戏班子,给母后添添乐趣。”

太后笑了笑,回道:“行了,年年都是那么些,好没意思。哀家记得,《礼记》有云,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你说瑾辰和逸轩这两个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一个逝妻多年,一个推脱不娶,真是急坏了哀家。”

听到北宇瑾辰的名字心里一怔,余光触及到北宇良亦的目光,意味而深长,我知他多心,无奈侧头。

太后取下护甲,用手指揉了揉眉心。“逸轩还好,至少家里有几个侍妾,瑾辰却毫无心思,好像为皇家开枝散叶不关他的事。这样下去跟和尚有什么两样,你说……”她突然蹙眉,压低了声音。“这孩子该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想到北宇瑾辰那张清心寡欲的脸,再听着太后这番评判,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宣亲王逛窑子都能逛到临淄镇的兰青园,肯定是身经百战了,怎么会有隐疾呢。

“母后。”北宇良亦无奈的看着她。

太后似乎察觉到自己这番言论有些尴尬,咳了几声掩饰情绪。“前几天,章滨梁同哀家聊天,说到瑾辰似乎是极为满意的,正好他家的大女儿是婚配年龄,哀家也有意促成这桩婚事。哀家也问过瑾辰对于娶妻一事的看法,他是不上心,但也不排斥。”

“右相?”北宇良亦沉吟思虑。

右相章滨梁……总觉得有些熟悉,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太后摆手让人拿了一副画像过来,嬷嬷手中捧着画像,毕恭毕敬。

画卷慢慢展开,画像中的女子坐于中椅之上,双手叠加放在膝上。端庄秀丽,娴静优雅。浅紫纱裙如梦如幻,莞尔一笑倾人城。

心中一惊,是素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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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节外生枝

怪不得会觉得章滨梁这个名字很熟悉,上次见过青竹圣人后碰到素蓉,北宇瑾辰跟我介绍过她是右相章滨梁的女儿。

不过要是这桩婚事能够成真,北宇瑾辰算是如虎添翼了吧,右相虽无兵权,却是能够唯一与左相相廷抗衡的人了。

“素锦,你觉得,章姑娘如何?”北宇良亦把话锋指向我,让我太后转过头饶有兴致的看着。

心中有些无奈,每次提到北宇瑾辰,他就要看看我的态度,委实让人头疼。

“看这画像上的人,温婉灵秀,蕙质兰心。再者听闻右相教女有方,府中的千金都是帝都有名的才女,配之王爷是上上人选。更何况,太后娘娘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一番话说的慢条斯理,不急不缓,足以博得太后的好感,又不至于殷勤的太过明显。

太后朗声一笑,道:“你这丫头说话,哀家真是喜欢。”

嬷嬷收起画像,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案几上。

“皇上,你有多久没去后宫了?天天在龙承殿怎么行。现在正值青春年少,得为皇室开枝散叶啊。”

北宇良亦喝了一口热茶,放下杯子,回道:“是。”

“羽儿在哀家耳根子念叨了好几日了。”

北宇良亦的神色分毫不变。“朕要去看看梦嫔和丽嫔。”语速放缓,他又道:“朕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盼得梦嫔能够顺利生下这个孩子。”

太后叹息着摇摇头,说了句罢了。

北宇良亦走时太后把我留下来了,我倒是不怕她为难我,但他有些忧虑,还把李明全叫来跟我一起。

太后有意指婚给北宇瑾辰,其实我觉得这桩婚事,最可怜的应该是素蓉吧,她只是政治利益的交易品。而北宇瑾辰,对与罗玉的执念也可谓不浅,否则不会费尽心思靠近暗夜阁,他无非是想要查明真相为妻报仇罢了。只是,素蓉愿意被利用,就像如雪想要靠近凌然王一样。

姑姑把这种情感叫做动心,什么才是动心,这个词对于我而言只余一片迷惘,十岁看到邻家表哥对我意外的好所以感动?十四岁见到北宇良亦对他刚毅的性子而钦佩?还是……

把手心按在胸口,感受自己的心跳。如果痛苦,开心,嫉妒,愤怒,只是为了一个人,那这种情感实在太可怕,也太奢侈了。

太后穿好外衣,我跟在她身后,她的步伐停留在了长生殿。

她拿起火折子,一盏一盏的点亮里面的灯,我端着一坛灯油,方便她为灯添油。

烛火忽明忽暗,我们的影子投射在屏风上,被拉的细长的剪影透露几分怪异。

长生殿里没有炉火,冷幽清净,端着坛子的手不一会就冻僵了。太后的手也微微泛红,抓住火折子的手有些僵硬。但她丝毫没有感觉,眸光中存有如水柔情。

她小巧挺拔的鼻尖在侧颜中更加明晰,虽然风韵犹存,两鬓斑白却是不争的事实。她的容颜算不上出众,只能勉强算是小家碧玉,当年也只是普通妃嫔中的一个,不要说得宠,她几乎是被先帝遗忘的女人,可恰恰是这个最不起眼的人成为了北燕高贵的太后娘娘,世事无常,事事难料。

灯光一盏一盏亮起来,照明了半个长生殿。

“长夜漫漫啊,哀家只能来到这点燃这一盏一盏冰冷的灯,只有这样,日子才算过得快一些,才算不那么孤单。”她的声音悠长,回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哀家是太后,也是个女人,是个没有人疼的女人。”

“太后娘娘……”

她摆了摆手,打断我的话。“良亦和先帝有很多不同,却有一点相同,就是执着。先帝是对梅妃执着,而他,是对你执着。”她说着话,手里的动作还在继续。“哀家知道,你救过他的命,你救了他,就等于救了哀家。可是哀家希望你知道,一个帝王,绝不能有真正的情感,这是一个致命的弱点,哀家也不许良亦有这个弱点。”

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我不敢有半点拖移,迅速跪在地上,以头覆手。“奴婢来宫中只为混口饱饭,绝无他想,太后娘娘若不放心奴婢,奴婢可以留下来伺候太后娘娘。”一番话说下来,她却无半点动静,灯油刺鼻的味道萦绕周身,我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或者……奴婢可以就此出宫……绝不出现在皇上面前……”

她悠悠地点燃最后一盏灯,大殿被照的明亮。“起来吧。”

我不敢起身,继续跪在地上。

她放下火折子,伸手扶起我。“行了,你回去吧。”

我知道她已经妥协,这才乖顺的点头离开。

在复国的计划中,她是很重要的一个步骤,太后当年与左相关系很近,据说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姑姑认为北宇良亦能够登上皇位关键因素就是左相的支持,如果在他们之间能够找到一个突破点,就能有光明正大推翻北燕的理由,也算是给天下一个交代。

龙承殿,大厅空寂。

不用给北宇良亦研磨沏茶,居然会觉得闲的无聊。

想起自己跟北宇瑾辰的交易,反上大殿的门,开始翻翻找找。

无论是书架还是床底,该找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他要的继位圣旨,如果龙承殿没有,那我也别无他法了,皇史宬我是绝对进不去的,翰林院也没有熟识的人,要得到这个东西简直是难于登天。

转念一想,难不成他是故意为难我?

坐在地上歇息一阵后,穿好衣服,拿了宫灯就出门。

刚打开门就看见一张俊颜,冷若冰霜,硬朗的轮廓隐在黑暗当中。

“凛大人……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他的目光游离到别处,伸手拿出一个小药瓶。“你腕上有伤。”

我失笑,推脱道:“上次围场您给我的还没用完……”

他伸展的手心慢慢合拢,某种一闪而过的情绪来不及辨别。天冷夜寒,但他还是穿的单薄,浅青的外衫在夜色中如水墨丹青,看不清颜色。“好些了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我一愣,明白他问的是银月那件事。心里顿时凝结了一块,每次提起她就是揭一次伤疤。唇边噙的笑意一点一点冷下去。“人固有一死,有什么好不好的呢。”迈出门槛,合上大殿的门,沉木闷稳的声音响起。“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提着宫灯,幽暗的光微弱照亮几步之外的地方。

他走在我身边,一路无言。

时间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明明几个月前他还在梅园以刀威胁,而我也是绞尽脑汁的与这个素昧谋面的人斗智斗勇,但现在却可以平静的并肩散步,好像是相识已久的老友一样。

“去哪里?”他问。

我略略在心里思量了一番,本打算去翰林院碰碰运气,但遇到他就得改变策略。“心里闷的慌,随便走走。凛大人要去哪里?”

“寻你,给药。”他冷冷回上一句,半晌,又道:“现在也想随意逛逛。”

一路穿过潇北门,到达绿景苑,再往前走就是月九的寝宫了。

据说凛冽不仅是北宇良亦身边的谋士,也是宫里数一数二的琴师,平时会给月九教授琴技,所以在后宫来去也比较方便。

不过即使再方便也应该避避嫌,所以我也不常见到他,自从围场之后,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绿景苑到处是石子铺成的小路,不仔细看就会被绊倒,我小心翼翼地提起裙子踩着小路,手里的灯一滑,来不及抓住。他先前一步,稳稳的接住宫灯。

“我来拿。”他的语气毋庸置疑。

我的一句谢谢还没说出口,余光瞥见一双人影,仔细看清后,不由得凝在原地。

素蓉站在北宇瑾辰身边,聘聘婷婷,身姿卓越,雪白的兔毛围领衬的伊人如雪,而他依旧云淡风轻,唇边浅笑,眸中却是冰冷。两人宛如一对璧人,静静而立,怪不得,太后要撮合他们……

凛冽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在他们目光交汇瞬间,我很明显感觉到凛冽瞬间收敛所有情绪,冷的像块冰。

直觉告诉我他跟北宇瑾辰之间一定有过一段过节,否则,凛冽的情绪不会表现的这么明显。

我象征性的福了福身,准备就这样擦肩而过,以免节外生枝。

“锦姑娘这么晚还出来散心?”说话的是素蓉,明明感觉很平常的一句话,我却听出挑衅的意味。

“蓉姑娘不也是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我反问,可以加深唇边的笑容。突然反应已经带着面纱,其实完全没有必须这样。

她掩唇而笑,道:“锦姑娘这么晚了,双伴而行……”

北宇瑾辰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好像置身事外事不关己一样,这是他一贯的作风,我也早已习以为常,倒是素蓉,见他没有反应,有些焦急。

“走吧。”凛冽突然拽起我的手,不说分由的就要离开,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任由他拉着我。

在擦肩的一瞬,另一只手被拉住,硬生生的让我停驻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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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柔情相对

本想着不要节外生枝,这种事情还是发生了,下意识地转转手腕,却被北宇瑾辰扣的更紧,他虽略带嘲讽的笑着,但眼神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我欠他人情自然是有些心虚,凝在原地不敢动。

凛冽眯着眼睛,竟有杀气冲现,他们之间的恩怨我并不太清楚,但很显然已经积怨很深了。

他们似乎都在用力,手腕隐隐泛痛,我埋怨道:“疼。”

凛冽松了手,北宇瑾辰却趁此时间一下把我拽过去,手上的力道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增加了。他一向不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尤其是对我,这种态度还不如他对兰青园的歌姬。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凛冽出声问道,右手紧握成拳。

我看到自己的宫灯还在凛冽手里,不禁向上前一步,奈何北宇瑾辰的力气太大,我居然不能移动半分。

“本王记得,皇上让锦姑娘拿一盒新茶,锦姑娘是不是忘了?”他这话明明是问我,但眼睛没有离开凛冽半分,渐渐地,连唇边的笑意也消失不见。

我有半分怔忪,什么时候皇上让我给他一盒新茶?渐渐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他的借口,他要的不是茶,是那道圣旨,偏偏我还不能反驳。

“是”我默默地应了一声。“凛大人先回去吧,素锦回去给王爷取茶。”

凛冽将视线转回来,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早些休息,而后提灯离开,身影隐入夜色之中。

“王爷现在可以松手了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我问道,他这才慢慢松开。

卷起衣袖,果然被他捏过的手腕就是还未结痂的伤痕,这阵子已经渗出好些血迹。他抓哪里不好,偏偏在伤口上,旧伤未好又复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痂了。

“怎么回事?”他盯着我的手腕,微微蹙眉。

我抬眼对上素蓉复杂的眼神,回道:“这话该我问王爷吧。带着佳人散步,何必非要招惹我们这种低微的宫女。”

他眉眼稍挑,幽深的瞳色溢出流光一般。

素蓉拢拢衣领,音色温柔。“王爷还去蓉儿府上一叙么?”

蓉儿才几天就叫的这么亲密了啊,怪不得是宣亲王府的准王妃。

“你先回去吧,待会本王还需去太后那里。”他的音色也不似平时那般清冷。

素蓉扫视了我一眼,福身离开。

不久前还一口一个锦姑娘地叫我,如今这么快就把我当做空气了,果然是有大家闺秀的气势啊。

等她走远,我才放下戒备,转身走在前面。手腕上的伤口越来越疼,冷风一吹就更觉得难受。

他加快了步子,走在我身边,拽起我的袖子,他可以避开了我手腕上的伤,动作也轻缓了许多。

“你做什么?”他走得不快不慢,我却需要迈大步子才能跟上。

他道:“你不打算重新包扎么?”

晚风微凉,他周身的温度却带起几分暖意,我有片刻失神。

我已经分不清,他对我的好是为了接近暗夜阁报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知道我不能多想,也不敢多想。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此次两清之后,最好再也不要有什么交集

安阳宫,长公主居所。

锦绣大殿,暖香阵阵,宫娥匆匆而过,带起一缕香风。

汉玉白阶,翡翠壁杆。虽然奢华却不俗气,反而别有诗意。

北宇瑾辰似乎跟长公主关系很好,即使公主不在殿里,下人们都对他的到来习以为常,各司其职,没有因为他的到来打断什么。

他要了一些纱布和药,用剪刀剪开我腕上的纱布,许是很久忘记换药了,皮肉粘在纱布上,轻轻一扯就疼的满额的冷汗。

他用小镊子夹着棉球沾了温水擦拭手腕周围被血迹弄脏的皮肤。然后一点一点弄开纱布。疼痛感不禁让我扣紧手指,指甲嵌进他那镊子的那只手上。

他只是微微动了动睫毛,继续扯开纱布。

清理伤口,为伤口上药,换上新的纱布。动作流畅,俨然像是宫里的御医。

自从来到宫里,我也再没有受过什么苦难,身子反而比以前懒怠娇贵了,这一点点小伤都会觉得疼痛难忍。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把视线落在安阳宫殿的大厅。

安阳长公主似乎喜欢丹青,大厅里都放着各式各样裱好的画,大多是山水写意,墨色风景,细勾慢勒,气势磅礴,不像出自女儿家的手。

在我的印象里,安阳公主是个极为冷淡的人,平平几句话就能从骨子里透出高洁不凡。

她今年已经二十有六,在北燕来说着实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但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她却一个一个都拒绝了。甚至有传言说她不爱男子爱女子,不过传闻终究是传闻,安阳公主应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不然那双眼睛怎么会那么沧桑,叫我这样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都看得出来。

北宇瑾辰帮我系好纱布,慢慢收拾桌上的一片狼藉。

他心无旁骛,目光也落在手上的东西,侧颜冷毅。

“长公主……为何不嫁?”我轻轻问出心中的疑惑。

他停了停手上的动作,也许是没料到我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迟迟没有回答。

我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他的回应,自讨无趣,起身去欣赏侧墙上挂着的锦绣山河图。

坐起身的同时,他收起最后一样东西,慢慢回道:“因为,心中有人。”

此时我的视线正停驻在那幅图案上,锦绣山河图不是笔墨绘成而是一针一线绣成的,远远看去竟然让人误以为是哪位大师的画作。

脑海中印出一副图案,那个繁花树下,素衣灵秀宛有仙姿的女子,连她耳际那枚玉蝶上的纹路都清晰可忆。

太后说他多年不娶,府里连一个侍妾都没有,那这个原因,也是因为心中之人吗?

我差点就问出来了,唇瓣轻启,最终还是将话咽回去。

他与我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我何必问这么多,反而显得矫情了。

正思索着,他突然出现在眼前,距离很近,我吓了一跳。

他伸手,指尖略过我的发鬓,解开我的面纱。

心中大惊,宫女们还在正殿,他这是故意的么?心中无奈,手忙脚乱的在面纱掉落之前按在脸上。

他轻笑,眸若星辰。“安阳宫里的人,你放心。”

“已经好多了!”我含糊地回上一句。

“那些药……”他轻声道:“记得按时吃。”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涌出异样的涟漪,转瞬即逝,来不及抓住。垂下眼帘,手腕上的纱布白如细雪。

‘我保证,绝对没有其他想法,以血起誓。如果他日,北宇瑾辰与我暗夜阁为敌,我绝不手软!’这一句话应和着手腕上的伤痛,又一遍在耳中提醒着我,这是我对重紫的承诺,也是我对凉西和自己的承诺。

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你要的东西我没有能力取到,请你开一个别的条件,我会尽我所能办到。办到之后就此两清,再无瓜葛。”

他的笑意一点一点收敛。“好。”

“稀客。”门外响起一个声音,似珠玉落碟。

长公主漫步进来,浅浅而笑,但却让人觉得莫名冷然,这种感觉像极了第一次见到北宇瑾辰时的感觉。

有一句古话,岁月催人老。她今年已经二十有六,加之并不注意装扮,穿着朴素,确实有些显老。

无论是北宇良亦还是北宇瑾辰亦或者凌然王北宇逸轩,容貌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好,但长公主却没有继承这种容姿,相貌普通。好在皇室的娇养让她多了些与众不同的气质。

“早些回去吧,免得招人话柄。”她拍拍北宇瑾辰的肩,复而看了我一眼,道:“瑾辰,有些事情你该拿捏住分寸,这已经不像你的行事风格了。”

北宇瑾辰微微点了点头,廖语告辞。

安阳宫外,寒风刺骨。

荣华池离这里不远,远远的就能看到。自从上次宫宴献艺之后,宫人用木头雕刻了百合染上颜色放在水里,效仿我跳凌波蝶舞之前那段步步生莲的画面。

冬天他们在池子里换上温热的水,每天续以加热,于是池子上方就聚满了雾气,半隐百合,犹如仙境。

那天我问北宇瑾辰最后鹿死谁手,他说无情无心之人,到现在对于这句话我也只是参透了一半。

“我们之间,已经扯平了,圣旨,你也不用找了。”他悠悠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

“你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很平静的说出这句话,但对我而言,就像是晴天霹雳一样。

久久不能从中恢复,如果这个人死了,那推翻北燕就缺乏了一个最强有力的把柄。原本可以一举击败左相和太后的证据就这样打了水漂?

“不可能!”心中咚若擂鼓,脑袋里空白了一大片。

他淡然的回视一眼。“你若不信,七日之后,寒水宫,会有船接应你,我带你去。”

说罢,他就一个人离开,隐入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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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又起事端

如雪急匆匆跑来的时候我正在司事房领取香料,太后近来心烦气躁,想着调制些安神的香薰去讨好她。

那时香料正挑选了一半,灵香草较为难寻,好半天都没有找到。

如雪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鬓角的发丝都被汗水黏住了。

她断断续续的只说了一句话,说娜塔出事了。

赶到广武殿的时候,娜塔就跪在殿外。

听李明全说,她是请求皇上贬她为庶民,让她平凡生活,这番言论不禁让北宇良亦大为震动,最重要的是蒙国的大汗知道后,气的派去人马接娜塔回去,但娜塔表明心迹绝不回去。

让人询问了很久,威逼利诱都用了,但娜塔却不肯说明原因。

当时墨银就在一边站着,面无表情,但我知道,他成功了。成功骗取公主的心,破坏了蒙汉联姻的目的。

我是以看戏的心态去的,倒是如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泪兮兮地去求情。

娜塔已经换下了异域的服装,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就是她失踪后回来穿的那一套。乌黑的头发编成两股辫子垂在胸前,没有多余配饰。

她的手里攥着一块水晶,只有拇指大小,晶莹剔透。

那块水晶是暗夜阁的东西,阁里的荣耀不是分发的钱财,而是稀有的罗华石,就是她手里的水晶。

办成一件事,就会有一块罗华石,到时候选调分舵主时,罗华石会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她的眼睛发亮,满满地坚毅,好像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她的心。

我想从墨银眼睛里看出些情绪,但他毕竟是暗夜阁的人,自控自如,丝毫察觉不到一丝不对。

娜塔不愿意连累墨银,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她就一直在那里跪着,如雪也陪着她,时不时安慰几句。

李明全透露过,大汗的人明早就会带走娜塔,不想让她丢了蒙国的脸面。

但娜塔还不知道她的父亲已经派来了抓她回去的人,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肯多说,唯恐这个异族公主再捅出什么篓子来。

凤羽奉太后之命来侍茶,我站在一边显得有些多余。

她手里摇着团扇,飞灵髻上的晶石熠熠生辉,垂在脸颊边,印照着素洁容颜更加夺目。

北宇良亦在案几上批阅奏折,凤羽为他研磨,远远看着,正是一副举案齐眉的图样。

凤羽手里的那把团扇以丝绢制成,浅淡的紫色混合着点点墨绿,但上面却并没有绣上任何图案看起来有些单调。

知秋姑姑悄悄跟我说那把团扇还有名字,叫做灵香扇,用以数斤灵香草熬制的汤水浸以生绢,晾干后重复这道工序十次,在用清水细细清洗后才能得到灵香扇的扇面。这把扇子在扇风时能带起灵香草特有的香味,最能安神。

我听完后心道怪不得司事房找不出灵香草给我,原是被她用了。

凤羽来到宫里却又没有其他动作,我心觉奇怪,当时她费尽心思偷梁换柱,现在又没有下一步,她到底图什么呢……

已经一个时辰了,娜塔还在外殿跪着。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欲坠。

北宇良亦自然知道虽然娜塔的行为莫名其妙但她毕竟是蒙国公主,于是让我去御膳房取些吃食悄悄给娜塔,以免她体力不支。

出门时如雪期盼的看着我,我摇摇头,她知道没戏,沮丧地垂下头。

去御膳房的路上,身后的脚步声虽然极轻,却还是被我发觉。

特意找了一个清净的地方停住,不出所料,是墨银。

胡子拉碴,有些憔悴。连眼睛里都没有了光泽。

“属下不辱使命。”他说这句话时,眼睛低垂着,没有邀功的感觉。

“我记着呢,等你回去,我就把你调去越州,掌管分舵。”

他微微颤了颤眼睛,声音极尽嘶哑。“属下……只有一求。”

我笑了笑,踱步到他身侧。把搭在他肩上,他欲语而言的唇又合上。

“怎么?舍不得她死?”我压低声音,感觉到他明显一震。“还是你要脱离暗夜阁……双宿双飞?”

他开始慌乱,说不出话。

“你应该知道的,活人走不出暗夜阁,只有……死人才可以。”

他刷地一下跪在地上,以头磕地。“属下并无它意,只希望阁主放娜塔公主一条生路……就算属下,将功抵过。”

墨银的反应出乎了我的意料,进暗夜阁的人都是心智极其坚毅地,任务就是任务,绝不能参杂私人情感,更何况他是姑姑的手下,更不应该出差错。

这情之一字……何解?

在心里权衡了一番,才道:“这件事本不归我管,但以姑姑的手段,娜塔绝不能活着。只有她死了,蒙国才能跟北燕结下梁子。”

墨银不说话,只是用头叩地,一声又一声,直到额头磕破血迹染石。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这次是真的动心了。

“行了,你起来,我想想办法。”话刚落音,他那双万念俱灰的深眸才被重新点亮。“我给你一天时间,离开皇宫。最重要的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你已经死了。只有这样娜塔才能死心,才能跟着大汗派来的人离开。”

墨银点头道:“老阁主……”

“老阁主那里我自有办法。而你,就把这些天当成一场梦吧,再也不要想起来。”

他嗯了一声,右手紧紧握着那枚绣着格桑花的香囊,手背上青筋凸显。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是经受了沉重打击一般。

她为他顶住流言,背叛父亲,抛弃责任,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这便是他最大的悲哀吧。

我不曾想,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棒打鸳鸯的恶人。

但我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了。

穿过兰亭,就到了御膳房。

御膳房里忙里忙外火热朝天,各司其职又井然有序。比起外面的孤冷,这里的氛围明显让我心情好了许多。

他们准备了一些参鸡汤,入以枸杞山药当归等益气补血的药材。汤色明亮澄透,肉质鲜嫩酥软,冒出的白气都溢满清香。

食盒里装上一盅,步伐也开始懒散地变慢。

走到娜塔跟前,如雪的两只眼睛已经哭肿了,反观娜塔,倒是淡然。

把碗端在她面前,但她的眼睛却看向前方,丝毫不动摇。唇瓣上已经干的裂开小口子,看得人心里酸楚。

“娜塔姐姐,你就吃一口吧。”如雪哑着嗓子,说一句都带着哭腔。

娜塔丝毫反应都没有,眼睛不曾眨一下。

“你只有吃了东西,才有力气争取你想要的东西,至少你这样做,他也会心疼。”

她的眼睫颤动,视线终于落在我脸上。颤颤巍巍的端起碗,咕噜咕噜两下就喝进汤水。

我的心里突然被扎了一下,细细碎碎的酥痛。

她之所以不肯说明她要成为庶民的原因,是因为她要保护他,如果她说了就是害了他。可她根本不知道,这一切仅仅只是一个骗局,一个我一手策划的骗局。她初生好感的北宇瑾辰是这样,现在心心相慕的墨银也是这样。

把碗收回食盒,北宇良亦交与我的差事也就算是完成了,正要起身,瞥见凌然王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他生得妖娆,即使生气也有种魅惑人心之感,眉梢上挑时的神色与北宇瑾辰有几分神似。

他一把拉起如雪,低声道:“你添什么乱,快回去。”

如雪揉揉红肿的眼睛,一甩手,躲开他的触碰。“关你什么事!你还是好好关心你未过门的凌然王妃吧!”

看到这一出,我大约能估摸出个七七八八来,皇宫果然是藏不住东西,太后前脚说的话后脚就被传遍了后宫。

凌然王无奈地稳住她的肩膀。“别闹……”

如雪哭的更凶了,他尴尬地看了我和娜塔一眼,硬生生地把如雪拽走。

我进大殿的时候凤羽已经走了,北宇良亦一个人在看书。

我走到他身边,给茶杯里添了些热水,他的视线在书上,但显然心不在焉的。“皇上……”

“你是来求情的?”他翻了一页书页,问道。

“不是……皇上,书,拿倒了……”

他这才窘迫的合上书,默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知道他国事烦忧却又不得不先着手处理娜塔这件事情,颇为棘手。

“你不为她求情么?你们不是关系很亲吗。”他貌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皇上是明君,心中自有定夺,素锦不便多言。”

他笑了笑,眼瞳温柔,“这个马屁拍得可不精明,太假。”

我也微微扬了扬唇,气氛融洽。

“朕乏得很,帮朕揉揉。”他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松懈下来。

我站在他身后,手指触及他的额头,轻轻用力。

他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问道:“手怎么这么凉?”

我不知道如何回应,索性一笑而过。

他忽的坐起来,我的手停在半空中,而后被他的手拽过去,他的手掌合在一起,把我的双手包围起来,暖暖的温度传递到手背。

他一边哈着气,一边嘟囔说让我取些暖身的药材。

“皇上!”一个侍卫急匆匆跑进来跪下,我吓得把手收回,却被他紧紧抓住,挣脱不开。

“皇上……娜塔公主,公主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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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天涯相隔

陈卫延和王太医从屋子里出来时神色都不太好。

大汗派来的人也神色紧张,说了一通蒙语询问太医,好半天才让人译成汉语。

王太医说她是心病,治不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能救她的,只有墨银了。

如雪坐在娜塔屋子前睡着了,头发凌乱,疲惫不堪,歪着头靠在栏杆上,我取了毛毯准备给她盖上,凌然王已经先我一步为她披上自己的外衣,为她轻轻整理着长发,他似乎怕栏杆太冰,将自己的手掌小心翼翼穿过栏杆那头,让她枕在他手背上。

他第一次露出温柔的神色,凤眼轻眯,原本那分妩媚暗藏的戾气消失不见,连他身上那件藏青外袍的颜色都分外柔和。

这样的场景温馨美好,我站在他们身后看了好久,自己唇边什么时候扬起笑容都不知道,直到手里的毛毯落地才回过神。

正要转身回屋,凌然王突然轻声喊了一声锦姑娘,我不仅讶然。因为无论是在围场初遇还是后来宫中相遇他对我的话语都是极尽嘲讽不屑,尤其是在北宇瑾辰面前他更喜欢把我们贬的一文不值,更别提会用敬语来唤我了。

我停住转身的动作,想了想还是轻步挪到他面前行礼。

“你是如雪在宫里唯一的朋友。”他道,低头看了她一眼。“希望,锦姑娘可以不要计较以前。”

如雪动了动头,似乎睡得不安稳。

“王爷言重了。”我觉得莫名其妙,不懂他今日为何对我说这些。

他唇边溢出一抹转瞬而逝的苦笑,“如雪心性天真,娇身惯养,今后有得罪锦姑娘的地方本王先替她道歉。锦姑娘心思缜密处事周全,以后希望能多照顾照顾她,本王一定记锦姑娘这个人情……”

我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默默点头。

后来,当我知道他这番用意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风雪又起,天色雾茫。

陈卫延站在楼下,没有一丝离开的意思。

我犹疑了一下,还是下楼询问,他看到我下来,侧身走到小花园那边。

“你猜的没错……”他顿了顿,道:“慕美人确实有孕了,恰好一月。”

我一愣,上次有眼线来报说慕含嗜睡且月事未来我就让陈卫延以平安脉的借口探查了一下,真是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啊。

“不过,慕美人不知道自己有孕,以为是月事不调,没跟你商量,我也就没有告诉她……”

“不能说!”我声音陡然放大,他被震住。“我也要让她尝试一下什么是失去。”

银月离世的那天还历历在目,每天晚上我都梦见她跟我说她只有我一个亲人,我不能让她不明不白的死掉,我一定要让慕含从高位上彻底暴露。

“这几个月,她的平安脉绝不能假于他人之手,你一定要亲力亲为……她不是月事不调么?你就让她调和好了,你的医术这么高明,一定不会让别的人诊断出来吧。”

陈卫延垂眸思考半晌,才道:“意思是?”

“她是丽嫔的侍婢,仆随主性,下场也应该一样才对。等这件事办妥了,我和你们王爷也就算真正两清了。”

他点点头,提着药箱离开,他走时细雪飘零已经变成了鹅毛撒地,绕是我穿着厚重的棉袄还是觉得冷。

我是有抱过一丝幻想,慕含和我即使不能亲如姐妹也能友好相处,但这一切在银月死的一天都覆灭了,我终于明白了弄影那天对我说的话,明白了她口中的可笑地仁善之心。

心一寸一寸冷下去,手指冻的发麻。

北宇良亦说我的手冷,那是因为心冷,心冷了手又怎么能暖的起来呢。

挪动脚步,抱臂在园中行走。

悠悠返回的路上有宫女说娜塔醒了,我急忙赶回去。

娜塔虽然眼睛睁着,却没有一点情绪,我进来时她翻了身背对着我,我手里端着的热水就这样尴尬的停在半空中,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干脆只有自己喝了。

她枕边放着那块罗华石,在冷暗的天气里还能晕染出淡淡光泽。

“那天他救我的时候受伤了。”娜塔闷声道,语气里有些委屈。“我在他身边就是拖油瓶什么也不会,我对于他来说也就是一个陌生人。可是他还是倾尽全力救我。”

我放缓喝水的速度,拉出凳子,坐在床边。

屋里有半扇窗子没关紧,大雪飘落进来,融进靠窗的火炉。

火苗舔舐冰雪,红白相撞,奇异之美。

“他不放心我一个人所以送我来宫里,他本来要走的,是我把他留下来了。”娜塔慢慢坐起来,半倚在床边,脸色苍白。“他和宣亲王不同,我或许是喜欢王爷,但我却想用尽办法跟墨银在一起,如果我不争取,我会后悔一辈子。他是平民,那我也就做一个平民好了。以后生活在寻常百姓家,就算清苦我也愿意。”

杯子里的水已经喝完了,心口些许震荡,她比我想象的陷入地更深。

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我的做法或许会激化。

收手吧,你的良心能安吗?

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问我这个问题。

不……不能收手,我要以凉西为重。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如雪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我和娜塔都被惊了一下。如雪身上都是来不及消融的雪花,在进入室内的一瞬间渐渐变成水滴。

“荣华池……发现了一具男尸,溺水而亡的,已经辩不清容貌了,不过好像是娜塔姐姐宫里的侍卫。”

娜塔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宫里的呢?这可有二十多个侍卫呢。”

手里的杯子落地,碎瓷发出清晰的响声,好似一地残花。娜塔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默默拾起碎片,倒进杂物筐。

如雪拿出一个香囊,已经被水泡湿,但上面的格桑花图案还清晰可见,只是因为水湿之后颜色变得更加浓重。“我记得半个月前这个香囊好像就是姐姐在绣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侍卫身上?我觉得有些蹊跷,所以问问娜塔姐姐。”

娜塔瞬时间脸色苍白,挣扎着踉跄扑地,如雪急忙去扶,却被她推开,力道大得吓人,如雪一下子撞到床边上。

“不可能,不可能……”她念念叨叨,爬起来就冲向门外,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印记。

我攥紧拳头,手心传来痛楚,一个小小的碎瓷片扎在那里,浅淡血色印照着青藤碎瓷。

如雪跟着她跑出去,可琳琅阁离荣华池很远,平日里也得乘坐步撵,她们这样赶过去,人都被处理了吧,怎么还能见得到呢。

在我身边的人,似乎命运都不太好,有些是因为我,有些是自身原因,终究没有一个是可以体会到幸福这种东西,即使体会到了,也瞬间消逝。

等我到了荣华池,才明白自己的猜测是错的,她早就在他们处理前赶到那里,抱着那个辩不清面容的人。

只有我知道她怀里的只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

我见过娜塔璀璨的笑容,潇洒的舞姿,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撕心裂肺地哭,好像只剩下无助的绝望。

娘亲死时,我就像她这样,感觉天下都覆灭了。

她跪在雪地里,双脚已经被冻的青紫,单薄衣服抵挡不住寒风凛冽。

只要有人靠近她,她就如受伤的小兽,流泪,挣扎。

心跳加速,气血涌上心头。没想到十香素蕊的毒性会在这时候发作。

喉咙口冲出一股腥甜,被我硬生生压制下去。

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再添什么乱子。强装镇静,迈步离开?

手脚开始发抖,耳边娜塔的哭声忽远忽近。

扶着荣华池边的栏杆,寸步艰难,回头看了一下,他们已经被人群包围,只有墨银不再跟她有瓜葛,重紫才会相信他,才会留住娜塔的性命。

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也绝不承认自己做错了。

鼻翼处流下温热的液体,用手摸过,是血。

我压制住嗓中血却让它在别处流出了,真是好笑。

视线模糊,半睁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长身玉立,身姿挺拔。

北宇瑾辰……

摇摇头,为什么自己总会想到他呢。那人快步来到身边,冷峻容颜却不是他,也还好不是他,现在这幅狼狈样子,他看到了指不定会觉得我又在演戏呢。

“凛大人……”话还未说完,腥甜涌出,充斥了整个嘴巴。

他拿出绢帕,我急忙捂住面纱,道:“凛大人此刻不声张就是对素锦,最大的帮助。”

苏沐有话要说:近些天想写一些番外,先写娜塔的,然后可能会写北宇良亦的,大家喜欢哪个人物可以在下方的书评区提名。亲们记得看书时点击加入书架哦,最近突然开始掉收藏,苏沐好伤心啊虽然现在字数不多但大家可以先收藏养肥了看哦。

提前剧透一点点,素锦马上要接触感情戏了,而且女主在未来会揭掉面纱以真容示众,至于是什么时候,慢慢就会揭晓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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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表明心意

打上一盆清水,洗掉脸上的污血,不一会,盆子里的水也渐渐变红。

换上一盆水,清洗面纱上的斑斑血迹,放些皂角使劲搓洗,直到骨节泛红也洗不干净。

拧干面纱上的水,直接把它扔进杂物筐。

满身疲惫的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就是娜塔绝望苍白地呐喊翻来覆去,心绪难安。

身体的不适感已经消失,挽起衣袖,胳膊上的红色痕迹果然已经消褪。

一下子从床上跃起,面对铜镜。

肤色白皙清透,之前左颊上的痕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乌发半垂,几缕发丝遮掩眉梢,黑褐瞳色透露几抹冷清,唇启微张,浅淡色泽映衬眼眸的幽然。

手指从鼻梁滑下,一点一点描绘脸部的轮廓,似乎是哪里不太一样,不知是药物影响了容貌还是心性影响了容颜,这张脸,比从前明耀,以至于我自己都分辨不清了。

神智微晃,记忆停留在多年以前。

那个可怜的女子被柳府赶出来以后除了乞讨似乎就没有别的出路了。

曾经想过用残缺之躯谋一份生路,哪怕没有手,还可以用仅有的力气拉磨,可以用仅学的诗书育人。

可惜,他们说,人拉磨不如驴拉磨,残缺之貌教书不如不学诗书以免噩梦连生。

所以,那个时候的柳素锦就是一个连一头驴都不如的废人,一个让别人看之生厌的傻子。

冬日里为了取暖,睡在青楼门口都会被一脚踹远,夏日讨饭都会被搡出门的可怜人。

容颜,真的就这么重要吗?为什么当初会被避之不及,惹人生嫌,为什么娘亲教导我的仁善之心其实毫无用处?

我不想再追究了,不想继续那样行尸走肉般活着。

我要让曾经负了我的人都付出代价,我要让北燕这个国家付出代价!

思绪转回,收敛自己的神色,重新扬起恭敬谦卑地笑意。

拉开抽屉,取出面纱,素纱覆面,轻绾青丝。

惊世之日,为期不远。

龙承殿,空索寂寥。

李明全靠在大殿外打盹,好像娜塔的事出现之后,整个皇宫都死寂悲戚。

北宇良亦在案几上练字,一笔一划,墨色痕迹倾泻于生宣之上。

笔迹苍劲有力,堪称书法典范,只是好好的一句诗只写了半句,剩下半句只是一个墨点,弄脏了白宣。

明月出天山……

心里默默念出诗的下一句,把手里的灰豆薏米汤放在桌边。

他把笔举在我面前,转了转视线,示意我接下一句。

顺从地拿过笔,在砚台里蘸满墨汁,侧身在宣纸上写下第一颗字。

力道虽然下的不轻,但在他的字体面前却显得小气不少,连如雪能展示出的秀娟之气在我这里都消失殆尽了。

正要写下第二颗字,他捉住笔端,我本能的停滞半晌,直到他倾身而过,握住我的手,慢慢地在纸上书写。

浅浅的草木气息若有若无,混合着龙延香环绕周身。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一整句诗,终于完整的跃落于纸上。

“书写,可以静人心智。”他将笔挂回架子上,道:“最近烦忧的事太多,以至于连书写都不能让人心静了。”

我本想说娜塔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会醒过来的。刚发出一个音节,又觉得这种安慰的话语简直是多余,还不如不说。他端起灰豆汤,喝了两口,脸上皱成一团,然后又喝了一口。

我心里一凉,这碗汤是自己煮的,难道不合口味?早知道就去御膳房说一声了

“皇上是不是不合口?奴婢”

他把最后一口喝尽,眨着眼睛:“骗你的,好喝。”

我被他着孩子气的做法弄得一愣,随即浅浅笑开。

“朕带你去一个地方。”他不说分由就拽我走,先是穿过内殿,再到寝室,寝室后面有一扇小门,用古董花瓶虚掩着。

在龙承殿待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这里居然有一扇门。

他挪过架子,把门推开,一阵冷风吹过。

入眼的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就像寻常百姓家那样,东屋门口还挂着红色灯笼。

小小庭院栽种了些花草,不过这时节已经枯萎了,仔细看时发现还有朝天椒之类的调味菜。

菜园旁边有一个粗木所制的秋千,随着大风来来回回摇摆不停。

这些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朱红色的漆经历风吹雨打变的浅淡,屋顶的砖瓦结满了冰霜。

置身于这里,眼前好像能看到一对夫妇静谧安然地生活着,他挑水她浇园,闲暇之时会一起坐在秋千上共话桑麻。

虽然感觉陈旧,但地上却很干净,好像经常打扫的样子,院子里的石桌没有灰尘,放着一盘未下完的棋。

他站在东屋的门口,招了招手让我过去。

我走过去,脚尖还没挨到台阶,他突然喊了一声,我又把脚收回去。

“把眼睛闭上。”他用手捂住我的眼睛。

我点点头,乖乖把眼睛闭上。

他牵着我的手上台阶,许是闭上眼睛的缘故,脚步放缓,上台阶时总觉得会绊倒,紧紧抓住他的手,总忍不住想要把眼睛睁开。

“别怕,有我在。”他突然揽住我的肩膀,一步一步带我上了台阶。

心里流过一道暖流,松懈手上的力道。

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老旧木门吱呀吱呀的声响带着久远年代的昭示。

“别睁眼!”

我刚要眯眯眼睛就被他发现,只能背过手再度把眼睛闭上。

刷——一声,好像是折扇打开的声音,又比那个声音更轻些,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

忍不住睁眼,真个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震到,呆呆凝在原地。

整个空荡荡的房子挂满了画幅,多多少少加起来也要三四十卷。

所有画幅上的人都是同一张脸,清丽娇俏,笑容纯真。

或站或卧,或巧笑嫣然或凝视远方,每一幅都是用心细绘,栩栩如生。

前几幅似乎是放置了很久,已经泛黄卷皱。

手指轻轻触及画卷,描绘着他描绘过的笔迹。

“自从找不到你之后,每年都会画上好几幅画像,我怕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会忘记你的样子,怕当你站在我面前我确认不出你,可是我忘了,你的容貌也会变化,而我却一直固执的画着初见时你的模样,想着,只要每天画着看着就不会忘记,不会忘记发生过什么。”

他的神色平静,讲故事一样叙述着,唇边还噙着淡淡笑意,似乎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我的视线停驻在一幅画上,画上的女子手持宫弩,以纱覆面,双眼被绸缎蒙起,身后是落叶长岭。

这是围场时他给我出的难题——箭射环佩,完璧归圣。

没想到他会画下来。

越过前排的画幅,后面零散的画卷白净,颜色鲜明,是近些日子绘的。

几幅画大多是我进入龙承殿当值以后沏茶或者丢盹时的模样。

突然鼻翼一酸,心里被不知名的情绪充斥着。

“围场的时候,我以为,我认错了,也许是胆怯吧。怕你不是,怕我空欢喜一场,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我找了多年的人就在眼前。”

他转过身面对着我伸手为我捋顺额前碎发。“后宫每年都有那么多女子陪着我,姿容明丽身家显赫,可我却觉得她们不是你,所以心里很难受。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明明跟你连一句话都没说上,明明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你的样子偏偏就烙在心里了。”

眼眶酸涩,那种不知明的情绪开始肆意扩散。

“我把你留在身边,只是想保护你。没办法给你平常百姓家的承诺,没办法一世一双人。可我只是想多看看你,不让你受到欺负,不要让你再过着柳府的生活。只要你一日不为妃,母后就不会把你视为威胁,后宫里的污浊也不会靠近你,如果有一天,你倦了,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我一定会放你离开,离开皇宫,哪怕是北燕。只要你觉得自己幸福”

他一点一点靠近,微凉的唇印在我的眉心。

据说,眉心吻是不夹杂任何**,是最纯净的情感。

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下,打湿了面纱。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找到我,为什么要让我经受那么多,让我不得不带着目的带着伤害靠近你。

“如果,有一天,我伤害你了”嗓音哑瑟,压抑着情绪。

“我愿意承受。”

他笑着,无所畏惧。

“走吧,我们去看看娜塔。”

一路上,他都牵着我,宫人纷纷卑微行礼,眼中压抑着惊讶的神色。

再去琳琅阁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事,想起自己曾经受过的苦痛,想过凉西被屠城时的场景,压抑住心里的情绪,北燕真的必须要亡么?

不知不觉就到了,琳琅阁门口聚集很多人,如雪,莲妃,凌然王,永逸王。还有,北宇瑾辰,素蓉。

他们在见到北宇良亦时行礼,北宇瑾辰也不例外。

北宇良亦没有理会他们,带我直径上楼,我连一一请安的机会都没有。

在与北宇瑾辰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突然回忆起前些日子他拦住我和凛冽的场景。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反应,神色分毫不动,就像我们根本不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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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再去临淄

琳琅阁内萧寂索,无边哀怨遍地生。

那个琳琅女子也如这间房子一样,毫无生气。

以前在柳舒心宫里闻到药涩充斥了琳琅阁,许多御医坐在一起商议事宜,还有一位在为娜塔施针。

细小的银针一根根扎进穴位,她却没有苏醒的迹象。

我在暗夜阁也学过一些药理知识,但针灸这个技能却是始终无法掌握,因为学艺不精,姑姑让我以活人实验时还差点害了人命,最后那个人虽然活着,但却瘫痪在床,永远不能移动,自此之后,我就放弃了医术,专攻暗器。

御医说娜塔是心结,她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中不愿面对事实,所以无法醒来。

她已经放弃了自己生的希望,如果外界的刺激也不能逼迫她醒来,她就永远这样睡下去了。

风吹雪飘,琳琅阁里的风铃叮叮当当响着,脚下滚落一个铃铛,铜色深暗,锈迹斑斑。

捡起铃铛,看一眼风铃,不知道该把铃铛放在哪里,只好先握在手心里。沁凉感传达到了指尖。

娜塔的行程被迫停下,她这样自然是不能长途跋涉,但她的故事却传遍了阖宫上下——异域公主情痴平凡侍卫。

如果这个段子放在折子戏里,感人肺腑。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是成为皇亲贵族之间的笑柄。

从蒙国来到中原,不远万里,得到的是满心伤痕和阴阳相隔的恋人。

说同情她,我没有资格,安慰她,又不知道从何慰起。

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安静躺在床上,墨发平铺,衬出容颜苍白。唇色没有血色,脆弱如细瓷,好像轻轻地触碰都会弄散她。

她说她是草原的女儿,原来也是这样不堪一击。

“快醒来吧,活着,才是对他最深的怀念。”如雪伏在她床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没说完,自己忍不住流泪,用手背随便一擦,她努力笑着。“快醒来,我和素锦姐姐带你去宫外玩,就像上次一样……”

一滴泪珠从娜塔眼角滑落,滴进枕头里。

在我手心里的手指微微颤动。

“御医!她有感知了。”我叫了一声,自己都没发现语气里的欣慰。

御医纷纷上涌,为她把脉,剩下几个在屋子里熬药。

我被挤到一边,退后几步靠窗站着。

侧眼而去,视线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瞳眸。

如玉容颜,绝世无双。

这次,他倒是没有像往常一样勾勒双唇,染那不达眼底的笑意。

视线下移,素蓉像是炫耀什么一样,握住他的手。

十指相扣,侧身相依。

他没有拒绝,只是微微阖了阖双眼,掩住眸中神色。

素蓉笑的越发肆意,目光直直对着我。

如雪拽了拽我的衣袖,“素锦……”

“没事。”我随意回答了一声,说完这两颗字后整个人凝住了,我为什么要说没事呢?反而显得自己真有什么情绪一样。

宫女端来药汤,一勺一勺喂给娜塔,但药汁都从唇角流下,白白浪费。

御医不得不捏住她下颌,使劲灌下。大多药水都流出来,但还是比之前那样喂药好多了。

不一会,娜塔突然咳嗽两声,翻身趴在床边,吐出所有药汁,褐色污迹染了床单被褥。

“醒了醒了!”

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

娜塔迷茫的依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御医开了些方子,拿着药箱离开。

房子顿时空了许多,永逸王拍着胸脯道:“吓死老子了,还好醒了。走,哥几个喝酒去。”

凌然王点点头,朝门口走去。

“六弟?”永逸王喊了一声,又看了看素蓉,嘿嘿一笑。“算了算了,这马上有家室的人,咱粗人也就不叨扰了。”

素蓉羞涩地低下头,软软靠在他身边。

“皇上,臣先……”

“怎么?不打算叫上朕?”北宇良亦故意板着脸。

永逸王尴尬挠头,道:“皇上能来,自然最好不过了。”

北宇良亦跟着他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得,返回来。

他把披风塞进我手里,道:“给朕拿着。”

我知道他是怕我畏冷。

北宇良亦走出去时,北宇瑾辰也转身跟着出去。

在踏出门的一刻,他停了停脚步。

“怎么了?”素蓉问道。

他没有理会,复而起步,离开时将门合上。

屋子里霎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如雪,娜塔,还有我。

如雪找了块绢布为她擦拭嘴角干涸的药汁,她定定地撑着,安静的像个孩子。

恍惚间,我们好像又回到灯节。

嬉笑打闹,开心自在。

我记得她还问我们,雏儿是什么意思,搞得我和如雪想说又说不出口。

时间流转,就成了今天这般模样。

娜塔伸手,两只眼睛盯着我,我赶紧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用另一只手握住如雪,慢慢展露笑颜,眼睛如月牙儿一般,灵动秀美。

“我想去临淄镇。”她道。

“好。”我和如雪同时回答,相视一笑。

心里隐隐不安,涌起莫名难受。

如雪去找衣服,我为她梳洗。

木梳一下一下疏通三千青丝,手指翻飞,编好发结。

选取一串碎珠额饰,固定在额前。

一对细绒耳坠配上橘色晶石,将娜塔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衬地红润起来。

收拾妥当,我和如雪随便换了一套衣服,找辆马车,准备再去一次临淄镇。

永逸王,凌然王也跟我们一起去,北宇良亦因为要早朝便回了龙承殿。

素蓉,北宇瑾辰和其他两位王爷共乘一辆马车。

他们或许是宫里待倦了,但我和如雪心里却有些沉重。

娜塔是想去寻找回忆,还是要与回忆做个了断都未可知。

今日,临淄镇没有灯节,有些冷清。

尤其是刚下过大雪,连出摊小贩都没有出来。

街上人烟稀少,娜塔把手伸出去,接住悠悠飘扬的细雪,嘴里哼唱着蒙族歌曲,歌曲却有些忧伤。

从马车上下来,那个卖面具的大叔还在,如雪跑过去跟大叔调侃,顺便讲讲价。

“素锦,今后,你要怎么办呢?”娜塔问道。

我被问的一头雾水,“怎么办?”

她把视线落在前面的素蓉身上。

“公主从一开始就误会了。”我压低声音,平静回道:“素锦只是一个在宫里谋口饭吃的宫女而已,王爷与素锦也只是泛泛之交,之前公主所见到的,都是恰巧罢了。”

娜塔莞尔,道:“人生有很多遗憾,也许是相恋不能相守,也许是爱而不得相思,但如果是不直面自己内心的,就不是遗憾了,而是悲哀。”

我不想多加理论,清者自清,多说无益。

暗夜阁里,以血起誓。

在我柳素锦的心里,除了仇恨,决容不下其他东西。

他……对于我,只能,只能算是陌人吧。

前方的素蓉走在他身边,从后面看,除了相配,我想不出别的词语来形容,太后的眼光很好,好到他也不会拒绝。

“小妮子,这一路上咋一句话不说?”永逸王突然冲到面前,吓了我一跳。“你说你整天带这劳什子纱巾闷不闷啊。”

他说完以后,凌然王如雪他们都笑了,连素蓉都转头看着,只有北宇瑾辰默默在前面走,充耳不闻。

“四爷每天穿这么多,闷不闷?”我反问。

他哈哈一笑,朗声道:“这不饶人的嘴啊,怪不得皇上拿你当宝。”

娜塔没有附和他们,静静地看着远方,让我有一种与凡尘诀别的错觉。

“你那射箭的技术啥时候教教咱呗?”

“四爷看好脚下的路。”我善意提醒道。

果然还是迟了一步,他被路边的土丘给结结实实绊倒了,庞大身躯扑在地上,吃了一嘴积雪。

我也忍不住偷偷笑开了,这个永逸王当真有趣。

正玩笑着,娜塔已经加快步子,我赶紧跟了上去。

虽然大街上人烟稀少,但还有几个卖发簪的小铺。

有一支芙蓉琉璃簪甚是乍眼,乳白半透花瓣层层包裹,浅绿簪体刻着精致花纹。也许是受了娘亲的影响,我对芙蓉花有一种别样情愫。

刚走到摊边,手指还未触碰到簪子,突然就被另一只芊芊素手取走了。

“老板,这簪子多少钱?”素蓉举着簪子问道。

“一两银子。”

我无所谓地收回手,刚要走,素蓉突然道:“锦姑娘,你说这簪子配我怎么样?”

“很好看。”我心知她要挑衅,淡然回之,平息硝烟。

她把簪子又放回摊位,道:“可惜,素蓉从来不戴这么廉价的东西,不过这个样式很好,等过一阵子让人打制一支,婚期将近,该准备准备。对么,瑾辰?”

北宇瑾辰淡淡扫视一眼芙蓉簪子,道:“走吧。”

如雪气不过,想去理论一番,被凌然王拽住。“你又瞎参和什么。”

我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想,廉价的东西就陪廉价的人么?这世界上真有高低贵贱之分吗。

在他心里,罗玉占据了什么样的地位,素蓉又占据了什么样的地位,还是,他自始至终,从来没有把别人放在心里。

“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永逸王拍拍我的肩膀,故作高深。

“那,四爷是落花还是流水?”

他一愣,嘟囔道:“再不跟你斗嘴皮子了,每次都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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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葬身火海

晚上,他们生了一堆篝火,有意讨好娜塔。

娜塔始终不带表情,神色恍惚。

火焰明亮,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大家各有心事,气氛也不活跃。永逸王买了几斤牛肉,分给大家吃。

如雪一时兴起,学着娜塔以前跳过的异域舞蹈,围着篝火转圈。

裙摆翻飞,凌然王看着她的目光柔和安然。

“没有酒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娜塔终于发声。

永逸王一口牛肉噎在嗓子里,慌忙喝了几口水。

娜塔说了句她去买就起身走掉,我放心不下,也起身跟上去。

临淄镇不大,只有两家卖酒的地方。

我们随便挑了一家。

店里有很多酒缸,上面的封条分别是:梨花醉,桃之夭,青梅香。

最显眼的是柜台上一瓶小酒壶,上面写着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守……

这些字总能让人遐想万分。

娜塔的手指触碰到酒壶,店家跑过来跟我们介绍起来。

他说临淄镇隔壁是落染乡,那里有一种花叫做相思花,颜色生得极美,堪比朱砂,就像鲜血一般。

可惜相思花偏偏味道极为苦涩,很多人都不知道它的用处。

后来有人以相思花入酒,酒入相思味悠长,花的苦涩和清香混入陈年老窖,便成就了这种名叫长相思的酒。

但娜塔最后并没有买长相思,而是随意灌了一壶青梅香。

“长相思太苦了,我不敢,也不想尝试。素锦,你有一颗玲珑心,为什么在这方面就这么迟钝呢?”

“公主”

“不过这样也好,你不用为它伤神为它忧愁。”她打开酒盖,向嘴里灌了几口。

我们从酒家出来,天色已经暗到辨不清方向。

长街小巷,空寂萧索。

“孩子救救我的孩子!”远方传来断断续续得哭喊。

我们朝着求救声走过去,一个妇人在自家门口哭喊,身边围了好多人,而她的家已经被大火包围。

“孩子我的孩子还在里面啊!”

我本能的退后一步,眼前场景突转。

火,到处都是吞噬的火,热浪阵阵,还有无论我怎么敲都敲不开的门。

浓烟,哭喊,绝望,还有悲凉。

这是我一辈子都不想回忆起的噩梦,缠绕着,包围着,喘不过气。

娜塔坚定地要冲进去,被我紧紧拉住。

有些事,多管一次就是多惹一次麻烦。

但她还是不听劝阻,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下独自一人跑进熊熊大火之中。

如果那一年,能有人这样为了我而不顾性命,而不是冷眼旁观,我心里的仇恨一定会少上几分吧。

脱掉外衣,夺来一个人手中的水桶,将所有冷水自头顶浇下去。

彻骨的冷让神智从未有过的清醒。

一步一步踏入火海,周身被烈焰包围,目光也被刺眼的颜色充斥。

时不时会有烧断的横梁落下,稍有不慎就会被砸到。

客房,大厅,我找不到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厨房是最先着火的地方,现在已经烧地不成样子,站在门口,扑面而来的浓烟呛地人咳嗽,腐朽刺鼻的气味,还有杂物烧焦后特殊味道,令人作呕。

我停在门口不敢进去,脚步跨不过那道门槛。

因为在心里的恐惧,恐惧自己进去了就像多年以前一样,在也出不来。

兹兹作响的房檐随时都有倾塌的危险,慢慢转身,慢慢离开这地方。

耳边微不可闻的孩子哭闹之声,我猛然回头,她抱着孩子站在门口,身后的火焰肆无忌惮扩张着它的爪牙,形成一道瑰丽而奇特的图案。

她逆着光,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烧地褴褛难堪,但我却看见她唇边绽放的微笑。

我走上前,接过她怀里的孩子。

护着孩子,一路低头跑出烈焰之地。

孩子的母亲看到我们出来,终于放下心,紧紧抱着她的孩子,轻声安慰着。

“娜塔,我们”话语哽在嗓子里,自己身后除了放肆燃烧的大火,空无一人。

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奋不顾身进去,为什么会笑颜灿烂。

一瞬间心里有东西被击中,久久回不过神。

飞快转身,一路狂奔。

可是火焰越来越大,我甚至什么都看不清,热浪来袭,无处可躲。

突然房梁上掉下一块木梁,砸中右手,身上的衣服瞬间燃烧起来。

忍着剧痛把衣服脱掉,虽然手上没有烧伤,但已经被砸的青肿,轻轻触碰就会感觉疼痛。

艰难地走到房屋跟前,无论我怎么推也推不开的那扇门,灼热的温度在门面上传递至手掌。以前是推不开逃生之门,现在是打不开救赎之路。

“娜塔,我求你了,开门好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屋子里除了杂物燃烧的声音和门缝中不断涌出的黑烟,没有人回应我。

“长相思太苦,我不敢尝试。”那句话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曾消散。

我答应墨银会护她周全,而现在却不能兑现了。

“娜塔”我尝试着贴近门缝,“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只要你出来,我就想办法让你们走,好不好?”

屋子里没有声响,眼泪突然从眼眶里涌出。

我以为我可以做到无心无情,却原来都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头脑昏昏沉沉,烧灼的疼痛从胸腔开始一路蔓延直到喉咙处,身体无力的滑下,所有力气都消失殆尽。

热浪越来越强烈,我已经没有力气可以躲开了。

胳膊突然被抓住,微凉的温度传递过来。

“跟我走。”北宇瑾辰声音带有安定的力量。

“娜塔娜塔,还在里面。”

他把水湿透的外衣搭在我背上,独自起身走到门栏跟前,门推不开,他在花园里找到一个木制的板凳,用板凳去砸门。

视线上移,他头顶的木梁摇摇欲坠。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撑起身子扑到他身上,木梁下落,结结实实砸在小腿上。

闷哼一声,疼痛已经麻痹了其他感觉。

“柳素锦,你是疯了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他第一次摒弃淡然的情绪,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想调侃调侃,无奈身上没有一处是舒服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把木梁移开,刚刚抱起我时,厨房的房檐塌落下来,带起一阵尘土。

娜塔,带着她的回忆和伤痛,留在了临淄镇,留在了这个他们初遇的地方。

他带着我,每一步都踏的坚实安稳。

每一次,都是在最危难的时候,他出现了,如果不是巧合就是姑姑说的别有用心。

可是为什么,他在身边,我就会安心,就会忘记姑姑的嘱咐。

越过他的肩头,身后火海一片,照亮了半边天色。

侧头靠在他胸膛,心跳沉稳。

闭上眼睛,突然也很想像娜塔那样,留在火海之中,不用面对纷扰的凡世。

正元十二年,蒙族公主乞颜娜塔逝世。

葬,衣冠冢于临淄。

同年,蒙国与北燕结盟关系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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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琉璃心境

时光流逝,随俗岁月穿梭。

只是一个月,宫里关于娜塔的一切消息都销声匿迹了。

没有人为她惋惜,没有人再当做饭后闲谈,好像所有人都遗忘了一样。

我总是时常梦见她,梦见她在草原上神色飞扬,舞姿潇洒。

娜塔留在大火里那张笑颜永远映在我心里,纵然时光流逝,也无法忘记。

专门为太后诊脉的御医被北宇良亦逼来给我诊治,每次他给我换药时都会黑着一张脸,明摆着告诉我,欠了他八斗米……

除夕将至,宫里的宫人们在皇宫的各个角落都挂上了红艳艳的灯笼。

只要我给窗口看一眼就能看到,用绯色微透细绢裹制而成的灯笼,一到晚上,烛光点燃,还真有几分过年的错觉。

这次拆了纱布以后,小腿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伤痕交错延展,在细洁的肌肤纹理之上甚是触目惊心。

这一个月几乎都没怎么走动,偶尔如雪会过来同我说说话。

娜塔走了以后,如雪没有以前那么开朗活泼,在她心里总觉得自己才是罪人,她总是想如果不是自己要带我们去看花灯,娜塔就不会遇见莫银,就不会视死如归地在大火中挫骨扬灰。

若说罪人,背负罪孽最深的人该是我才对吧……

听闻跋渗将军的大婚之日离现在不远了,为此,太后还专门推迟了北宇瑾辰和素蓉的婚期。

姑姑一直不放心我,如今北宇瑾辰即将大婚,她该是放心了吧。

细细想来居然觉得可笑至极。

素蓉是对我厌恶极了,临淄大火那天,北宇瑾辰抱我出来时,她的眼神都足以杀人了。

不知不觉,我居然又树立一个敌人,这与自己最初立下计划可不太相同。

在衣柜里随意找了件茄紫大衣,扣上盘扣,抖开素白半裙,裙摆处的白色山茶花泛黄了,远看着旧旧的感觉。

顾不得太多,随便套上就往门外走。把门打开,就被冷风灌了一身。

纵使宫里头的花灯再喜庆,也抵不住这北风的萧瑟。

门口院子里的枯树枝桠都用精致的绢花加以点缀。

绢花是手工而制,层层相套,再以半珠钉扣在一起。

素白配雅粉,月黄衬新绿,海蓝加浅紫,每一朵都是用尽心思。而拼凑在一起以后,就构成了华美画卷。

最瞩目的还是龙承殿门口的玉珊瑚,绯红通透,质感绝佳,珊瑚石本就难得,这一人高的珊瑚玉树就更加难得了。

玉珊瑚在民间有“瑞宝”一称,为了映衬年气,司事房也是煞费苦心。

我特意去御膳房带了一碗莲子羹,走到龙承殿门口正好温而不烫。

李明全穿着暗红色的衣服站在门口,为龙承殿增添了一抹喜庆之色。

“伤好些了?”李明全眯着眼笑,细纹在眼角聚集,甚是慈目和蔼。

我点点头,嘴里的气一呼出来就成了一道白气。天气越来越冷,连大衣都抵御不住寒风了。

他低着头闻了闻莲子羹,道:“真香啊,不过怜婉仪在里头呢,估计一时半会咱还是不要进去的好,你呀,早点回屋子休息吧。”

我探头望了一眼,但大门紧闭,什么也瞧不见。“那这碗莲子羹,公公喝了吧,这么冷的天,难为你守了这么久。”

他受宠若惊道:“你这丫头越来越会疼人了啊,得了,赶快回去吧,莲子羹我就收下了啊。”

我被他赶出去,无所事事地走在宫里。

在寝室待了太久,实在不想回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伊菊宫,清冷至极。

我在柳舒心那里当值的时候,丽嫔正是盛宠,每天来这里的人几乎要踏破了门槛,而今真真是印证了那句红颜未老恩先断。

其实北宇良亦还是去看过几次,但丽嫔把他拒之门外了,也许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样吧。

思来想去,还是去藏书阁比较好,清净又不远。

藏书阁位于皇宫中南方,共有两层,藏书上万。

后宫佳丽虽然也有饱读诗书的,但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化下,愿意去看书读书的还是少数。

所以藏书阁变空置下来,基本是给北宇良亦和王爷们建造的,但王爷自家都有书房,也不常来。

前堂有文渊阁,藏书是藏书阁十倍,大臣们均在文渊阁查阅。

八角大楼威仪而立,石台宽广,雕花窗一人之高,黄木金漆耀眼夺目。

藏书阁三字牌匾高挂在顶,让人望而生畏。

推门进去,有股灰尘的味道,看样子是许久没人打扫了。

书架之间有几张低桌,还备着生宣笔研,不过也积满灰尘,用手轻轻一刮就能划出一道明显的痕迹。

随便翻阅几本书,索然无味。

转了一圈,发现一本苗疆异闻录,来了兴趣,靠在书架边细细读起来。

里面讲了些苗疆风土人情,捎带提了些蛊事,翻了大半也没找到有用的东西,倒是最后一句提及了几本书,名字诗意,什么琉璃梦,碎涼言,说是涉及到苗疆蛊事。

突然记起丽嫔让人在冷宫里取的几本书,其中有一本就是琉璃梦。

于是放下这本书,去找异闻录里提到的书籍,抬眼就看见一本九州秘闻。

踮起脚尖去取,无奈高度有限,指尖将将够到它所在的书架。

折腾了半晌,还是没能取下来,正寻思着要找把梯子时,一只手越过我的头顶取下那本书。

褐色书皮反衬出那只手略略白皙的肤色,根根修长,弯曲有力。

他把书递到我眼前,顺着那只手看见递书的那人,无意识福了福身,道:“谢王爷。”

他微微一笑,道:“月余不见,倒学会生疏客气了。”

我把书接过,大概翻阅着。

“喜欢此类书籍?”他问道。

我摇头,回道:“只是在找几本书,琉璃梦,碎涼言,是苗疆异闻录里提到的。”

北宇瑾辰眉梢轻挑,食指微曲抵在下唇,略显无奈。“你提到的那几本,大多是讲宫中媚术。”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慌乱地把九州秘闻放在书架边。

藏书阁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还有几声窃笑。

觉得好奇,探出头去看。

在积满灰尘的矮桌上出现了一幅极为香艳的画面。一对宫女侍卫半褪衣衫痴缠在一起,宫女的贴身衣物散了一地,酥胸半掩,发丝凌乱,低低的在那个侍卫身下喘息。

场景暧昧旖旎,藏书阁里的温度慢慢上升。

我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血色从脸皮一路烧灼至耳根。

我赶紧转身,默念非礼勿视。谁知正好撞进北宇瑾辰的怀中,对上他戏谑的神色。

“别……万一……嗯,万一有人……”宫女娇喘连连。

“放心,这里,最安全。”

两人的对话也越来越不堪入耳,我只想夺门而出,无奈他们正好就在门口。

没想着自己真是三生有幸,看了这么一场活春宫。

北宇瑾辰倒是显得自然多了,简直就像是充耳不闻,视线流连在书架上。

我也装作平静,在过道里轻轻踱步,还没走出几步就碰到了自己放在一边的九州秘闻,啪的一声响亮回应在藏书阁里。

“谁!”

我和北宇瑾辰默默对视一眼,他最先反应过来,拉住我向楼上跑。

我回头看了一眼他们,果然正在慌张地穿衣服。

二楼有一扇小门,推开门后有扶梯直下通向后花园。

我自从上了二楼开始就笑个不停,自从娜塔逝世之后,今天算是心情最为舒畅的一天了。

下了扶梯,方才收敛了些,一回想起他们那副表情,就又忍不住想笑。

笑了一会实在没力气了,才直起身子,头发散下来一络,软软搭在额前。

拔掉头上的红木簪子,随便抓起一把头发准备挽起。

眼前冒出一支芙蓉琉璃簪,花瓣层层包裹,做工精细,正是一月之前在临淄镇时我和素蓉同时看上的那支。

“伤好些了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他问。

我点了点头,推脱道:“王爷不必如此客气,那种情况,无论换做是谁,素锦都会那样做。”

“并不是因为你救过我。”他手里举着簪子没有放下的意思。“而是因为,你说过喜欢芙蓉。”

默默接过簪子,簪柄余温未散。

用琉璃簪子挽起长发,心中暖意渐深。

“还有。”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弧度恰到好处,“因为它很配你。”

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的伤痕,收敛情绪道:“王爷婚期将近,难道没有什么要准备的么?”

他的笑意未增减半分,瞳色却是泠然。“只是王府多了一个人,与从前,并无不同。”

他的心是冷的,无论做什么都有他自己的目的,我不应该多想,也不应该多问。

“这里离寒水宫不远,你不是想亲眼看到你要寻找的人么?”

默默在心里盘算一番,计算着来回的路程。

我与他之间,只剩下这一件事的联系了,就当是把这些都理净吧,从此就再无瓜葛了,他自有他的道路,我也有所要谋划的东西,本就不是一路人,风道扬镳是最好的结果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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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两不相欠

没想到他会带我来领近的僻静小村庄,我一直认为我要找的人应该生活在山林之中,与世隔绝。

他带我去的是一块墓地,坟前写着无名氏。

“就是这个?你怎么知道埋的人是他。”

北宇瑾辰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扳指,漫不经心道:“两个月前,家中猝死,现在尸骨未寒,你大可以挖开一探究竟。”

我虽然没有全信,想着要安排暗夜阁的人查探一番,但也没有完全不信。

“他从皇宫出来之后就生活在这个村庄,七年有余,也算是寿终正寝。”

我没有多说,转身返回。

小村庄里人家不多,烟囱烟雾袅袅,饭菜的香味飘来,是皇宫里御膳房也做不出的味道。

土黄色砖瓦,糙木门栏,相较于皇宫琉璃玉瓦,石柱朱台,显得落魄寒酸。但正是这种质朴,让我感受到了皇宫里感受不到的乡土人情。

村子门口有个算命先生,穿的破破烂烂,摆着个小摊,嘴里喊着算命分文不收。

路过那里的一瞬,算命先生喊到:“姑娘留步。”

他留着两撇小胡子,桃木簪发,蓝灰道袍。阳光斜斜打在他脸上,整个人都笼罩了一层光晕,的确有些仙风道骨之感。

这种江湖术士见多了,对他们那些个把戏见怪不怪,也懒得搭理。

“姑娘,来抽一签吧,是不收钱。”他咧开嘴一笑,两颗大门牙都只剩下半颗,怪异得紧。

我懒得回应,转身就走,他又冲到面前,拦住了去路。

他突然用手拽住我的胳膊,还好穿着深色茄紫色上衣,不然那道灰黑手印肯定分外乍眼。

北宇瑾辰蹙着眉,不着痕迹的拉着我后退一步。

“如果老夫没算错的话,姑娘十三岁那年有一大劫,姑娘命中缺火,这劫数也与火有关。”他说的头头是道,神色严肃。

我凝在原地,他所说的劫数就是那场大火,毁我半面容颜改写命运石格的大火。

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我的脚步已经跟着他到了摊位跟前。

摊位旁边立着一个小幡,写着半仙算命。破旧的桌子上摆满了杂物,解签书,道符,笔墨纸砚。

桌子上到处都是墨点,我不敢靠太近。

他递给我一个签筒,道:“女子求姻缘。”

“我不求姻缘。”本就是个将死之人,姻缘有何用处,不动心不劳神,才能在这条血道上行远。

“姑娘,老夫今日,只算姻缘。”他摸摸小胡子,表情倨傲。

我觉得好笑,说是算命,居然只算姻缘,那我就陪他玩一玩。

在签筒里摇上三次,一根都没摇出来,索性直接从里头抽出一根,只见上面写到:

重迭泪痕缄锦字,

一寸相思一寸灰。

直觉这不是什么好签,他该不会索要什么消灾费吧。

他拿过签,在书上翻翻找找,而后抬头,神色复杂:“下下签。”

北宇瑾辰突然给桌子上扔了一锭银子,拉起我,道:“走吧。”

将将转身之后,他在身后喊道:“姑娘,如若今后遇劫,痴念不必执着,顺其自然。”

北宇瑾辰不屑地轻笑一声。

我一直不知道他所说的劫究竟是什么,后来才懂得,劫,既情劫。

村子里的居民见到我们都要停下打量,我这才发现我们穿的都太招摇,尤其是北宇瑾辰,虽然是月白色锦袍,但缎面花纹细致,领口处的狐毛围领蓬松柔软,价值不菲。尽管这身着装在宫里内敛儒雅,但走在这种乡村小道就十分瞩目了。

有些村民在自家门口蹲着吃饭,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开始叫唤,饿的忍不住吞口水。

“饿了?”他挑眉。

我咳咳几声掩饰尴尬,“有那么一点点吧……”

“走吧,带你去吃饭。”

我以为我们又要走很远的山路才能到下面找一家客栈去吃饭,没想到他直接去敲一户村民家的门。

门打开,是一个老妇人,满头银发用头巾包裹,眉目和善,甚是慈祥。

“诶?小辰啊。”笑盈盈地为我们打开门,北宇瑾辰也难得露出乖顺的笑容,乍看之下居然还有几分腼腆。

老妇人迎我们进门,满是褶皱的手紧紧握着北宇瑾辰,俩人看起来就如母子一般和谐。

小小农家小院,土砖堆砌。柴门前挂着晒干的红辣椒和玉米,还有腌制好的萝卜,浓浓风俗气息。

进了屋子,老妇人才注意到我:“这位姑娘是?”

我刚要回答,老妇人一拍脑门,道:“记起来了,上次小辰不是说婚期将近嘛,这就是那个素……素什么来着……”

“不……”我连连摆手,忙于解释。

“素锦。”北宇瑾辰先我一步答道,丝毫不作解释。

我哑口无言,任由老太太拉着我坐到椅子上。

看他们这彼此熟悉的样子,这老太太以前应该是王府的人。

屋子虽然简陋清寒,但东西却一应俱全,温馨如家。

“锦丫头怎么戴着面纱啊,是因为天气太冷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她给我们倒了一碗红枣姜茶,热气腾腾。

我心知待会吃饭还得解下面纱,北宇瑾辰早知我容颜恢复,此刻还遮遮掩掩就显做作了。

于是淡定的解开面纱,放在一边。

北宇瑾辰微微抬了抬眼眸,神色不变。

“真是生了副好模样啊,怪不得我们小辰要娶回家呢。”她给炉子里添了些碳,火焰烧的更加旺盛。“我做了些菜,小辰过来帮我端菜。”

“嗯。”他浅浅应了一声,就去了小厨房。

红枣姜汤浓郁绵绸,姜的微辣被红枣甜蜜遮盖,恰到好处。

喝完一整碗才觉得半饱,身子也暖和起来。

老妇人端了几盘菜,拉张小板凳坐在我身边,粗糙的双手盖在我手上,语重心长道:“锦丫头,你了解他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我讷讷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娘娘逝世的早,这孩子心性也比同龄人通透几分。”

我心道,何止是几分,就是个人精……

“后来王妃又离开人世,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他需要一个人去照顾他理解他,陪他说说话看看风景,就足够了。”她的声音平缓,叙事时目光总是落在很远的地方……“所有人都觉得他心思重,其实他只是想保护自己能保护的。他身子骨也不好,小时候被人推到池子里,大冬天的泡了好久才救上来,自此以后啊,每年冬天他的膝盖骨都会疼痛,这个你可要记下啊。”

我不忍心老人家失望,装模作样点点头。如果她知道素锦不是素蓉,一定会很失望吧。

“我知道,任何一个姑娘做了续弦,心里都不会好受。但只要两个人相爱的话,一切问题就不是问题了。我只希望在百年归去之前,能看见你们的孩子……”

这下我是真的被噎住了。

她唉声叹气,起身在矮柜里头翻翻找找,拿出一个细绢包裹的东西,走到我面前,将绢布打开,是一个翡翠手镯,澄澈微透,质感极佳。

她把镯子套在我手腕上,玉石冰透,凉意晕染。

“这个算是老身的见面礼吧。”

我心中一惊,忙道:“不是……不……”

“这镯子是老身在宫里时,娘娘给老身的,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心意也在,这些年都没舍得戴过。据说这是先帝送给娘娘的,意义深重呢。”

现在的我在椅子上如坐针毡,摇晃不安。这些话本来就应该是说给素蓉听的,现在却被我李代桃僵了。

北宇瑾辰端着几个菜出来,放在桌子上,乘了几碗米饭。

家常豆腐,素炒青菜,韭黄鸡蛋,唯一的荤菜就是一晚牛肉羹。

我大口大口吃饭,居然吃的比北宇瑾辰还多,简直像是饿死鬼投胎。

倒是老妇人一脸慈爱,好像我吃的越多她就越开心。

牛肉羹咸淡适宜,闻之清香。她说是北宇瑾辰亲手做的,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养尊处优的皇子还会下厨做饭,真真是无奇不有。

酒足饭饱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

从小村庄里出来,我们一路无言。

低头看自己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恰好掩住了以血为誓时留下的伤疤。

山路难走,步履维艰。

直到我们到达寒水宫,我还在思索白日里遇见的一切。

林白备好了船,直通皇宫,半个时辰水路,倒是平缓稳进。

他坐在船头,迎着风,发丝清扬。

我站在一边,想要使劲取下镯子,无奈这镯子跟生了根似得,手腕都弄红了还是取不下来,明明戴上的时候很容易……

“不必取了,你留着吧,这些东西,想必她也一无所谓。”北宇瑾辰淡淡开口,他口中的她,指得就是素蓉。

我想了想也确实是这样,素蓉说她从来不戴廉价之物。

“你觉得你这样对素蓉公平吗,这场婚事,也就是场交易。”

他唇角上弯,看向远处。“阁主怎知,我对她并无情感?”

这句话确确实实问住了我,本不关自己的事何必多言。

停船靠岸,他留在船上,我拢紧衣服下船。

回头看一眼,碧波苍茫。

“今日,就此与王爷两清,两不相欠。他日,希望王爷勿要与暗夜阁为敌,否则,兵戎相见。”转身,迈步。

走着走着,心里突然不安稳起来,脑海里闪现着临淄镇那天他在大火中的身影,若论两清,恐怕,我欠他的更多吧。

停驻脚步,微微侧身。

他就站在岸边,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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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惊世之日

宫里最近忙的热火朝天,却不是因为过年。

与北燕一海之隔的远瑶国王子和使节来来到北燕,带了奇珍异宝,表达友好之情。

北宇良亦对此十分重视,特要摆宴设席,还准备节目让他们了解北燕风土人情。

最重要的戏码应该是“冰戏”,设在澜水台,冰有几尺之深。无论是射箭,还是舞蹈都是绝佳。像“双飞燕”,“紫燕穿波”“朝天蹬”等项目更是层出不穷。

大家各行其事,有条不紊。

我主要负责宴上茶盏茶叶的甄选,最后还是决定以上品龙井为好,色浅味香,不会过于苦涩,回味却能绕于唇齿之间。

比起冰戏,宴席等,宫人们更感兴趣的是远瑶国的王子,据说因为临近波斯国,所以是金发碧眼。

更有甚者,设下赌注,相以谋利。

这个时节并不是茶叶产出的季节,但远瑶国以高价购进大批茶叶,对于北燕来说也是好事。

没想到走了一个蒙国,来了一个远瑶国。

北燕,真是有贵人相助。

面前摆着一排小瓷坛,是江南常见的青花瓷。细绘而成的山水泼墨在瓷制细腻的坛体上融入进去,浑然天成。

一一打开坛盖,新炒制的的龙井色泽翠绿,香味宜人,轻轻拿捏,余温未散。

泡制茶水的水用以梅蕊上最洁净的细雪,沸腾后撇去杂质。

雪代表北燕的北方,龙井代表北燕的南方,茶道是北燕自古以来传授下来的。

一杯茶就要体现北燕文化的博大精深,不可谓不用心。

原本穿着藕色夹袄,知秋姑姑却说太灰暗,让远瑶国看了还以为北燕穷到连侍女衣服也供不起,于是硬是塞给我一套新衣,还贴心的准备了面纱,说什么御前侍奉的人要给北燕长脸。

这件衣服看起普通单薄,冷灰主调,薄薄的夹层。实则却是幻色暗藏,在光线下,任何一个角度都是不同的颜色。

裙摆处里层为重棉,其次轻麻,最后是菱形幻色纱,纱的边缘缀有素色软绒,恰如细雪纷纷。转起来恰似一层层展开的花朵。腰间系有三色宫绦,流苏下垂搭在腰侧,领口盘扣用以同类软绒加以印衬,显目而不张扬。

心里有些犹豫,这身衣服对我而言有些招摇,宴席之上说不准会留下把柄。衣服是知秋姑姑给我,其实应该是北宇良亦的意思。他是说一不二的九五至尊,我一个小小宫女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拒绝。

如鱼贯出的宫女们似乎都换了新装,桃红袄裙上罩有浅黄透纱,铅华挽纱,胸前是精心绣制地迎春花,惟妙惟肖。

她们手里端着上等蜜饯,说笑着出去。

这个季节时令瓜果太少,用蜜饯来替代再好不过,酸甜可口,更重要的是远瑶国并不知蜜饯为何物。

轻叹一声,安分换上衣服。

收拾行装时,桌角磕到手腕处,正好被镯子一挡,没有感觉到疼痛。

老妇人说北宇瑾辰年幼之时被人推入水中,这恐怕就是他怕水的原因吧。

脑海中映出在临淄镇时我们不管不顾逃亡时的场景,他不敢入水,却没有表现出胆怯。

我想我再也不会去临淄了,那个地方是埋葬娜塔的地方,是我不愿意回忆的地方。

在那里,娜塔遇见墨银,我们遇见素蓉,人的缘分好像就在临淄起始,也在临淄终结。

坐在菱花铜镜前,桃木梳的齿梳穿过发丝直顺而下。

梳妆台上只有三支簪子,一只刚入宫时柳舒心赏赐的银簪,一只随便在摊贩前买来的红木簪,还有一支……

捏起芙蓉琉璃簪,彩溢之光缓缓流动。镜中容颜如玉无暇,衬以琉璃夺目。

谋划纠缠,那么久,最终的结局就是两不相欠。

还好,没有相对相杀。

不知道,自己是怕赢不了他,还是不知如何着手。

打开抽屉,把芙蓉琉璃簪放在里面,慢慢合上抽屉,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将头发揽在一侧,松松编就,鬓角出饰以小小绢花。

系上面纱,方才收拾妥当。

走去御膳房的路上,空气冷冽,手指被冻僵硬。

在半路,正好碰见怜婉仪凤羽。

羸音台上,乐师奏乐。

嬛嬛细腰,梅妆妖异。

她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玉袖生风,典雅矫健。乐声清泠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

回头一笑摄人心魄,妩媚入骨艳三分。

她身段极软,适合练舞,也有很深的造诣。

所以我更加不明白为什么她非要李代桃僵,即便那天上场的是她结果也是相同。

据闻,远瑶国王子知道北燕有一舞倾城的佳人,故送了绝世舞衣给她。她此刻所练的就是为了明日晚上的接风洗尘宴。

“喂!你过来。”一个拿斗篷的宫女站在台子上喝到。

我哑然,指了指自己,面露疑惑。

“废话,不是你是谁?”她趾高气扬,眼白一翻。

我无奈走过去,她把斗篷往我怀里一扔,道:“拿好了,待会娘娘冷了就送过去。”

我还需去御膳房拿着准备的东西,不能在这逗留。

“这位妹妹,我可不是怜婉仪宫里的人,这样做不太妥当吧。”

她呸了一声,道:“奴才就是奴才,还分什么哪宫的,得罪了娘娘你担当得起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凤羽拿软巾擦拭额头的汗水,轻笑:“榕礼,休得无礼。你眼睛长在哪里去了,看不出这是御前侍奉的锦姑娘么。”

她虽然是在训斥宫女,语气轻柔,明显只是在奚落我而已。

“哦~原来是锦姑娘啊,榕礼失礼了。不过这一年四季的都带着面纱不怕悟出痱子啊。”那个叫榕礼的宫女掩嘴而笑。

我懒得搭理她们,对凤羽行了宫里,把斗篷塞回榕礼手中,转身便走。

虽然越走越远,但身后的窃窃私语还是不绝于耳。

“那种丑八怪怎么配在御前侍奉?”

“真有传说中那么丑?”

“可不是,我见过的,面纱去掉以后啊,都不能见人的,哪配的上给娘娘拿斗篷,提鞋都不配。就是不明白皇上怎么对她那么上心,肯定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脸上博不了欢心,就只能在床上……”

唇边不由自主溢出苦笑,这种话语早就听惯了,在柳府时比这些还不堪入耳的话语那时候也每天都在耳边萦绕。

直到御膳房门口,才将那些聒噪之声摈弃。

将一切准备妥当,已经是晌午时分。

所有宫女都向澜水台跑去,算算时间应该是“冰戏”开始了,最重要的是远瑶国王子也在,大家都要一睹王子真容。

我也不可免俗地跟着她们一起去了澜水台,即使小跑着也有好一段路程。

澜水台冰冻三尺,侍卫分为两队,红白二色铠甲,穿着特制冰鞋在冰上幻化出不同的队形。

远瑶国王子坐在高台之上,距离太远,看不清容貌,但他的服侍色泽光鲜,金饰上身,十分瞩目。

“冰戏”复杂多样,抬头一看,领头的人居然是凛冽。

他在冰上犹如展翅雄鹰,飞驰着。

这次陪伴在北宇良亦身边的人是德妃和梦嫔。

梦嫔身孕明显,小腹高隆。可能是怕伤及胎儿所以不施粉黛,看起来没有德妃的容光焕发,有些微微浮肿,但她由始至终都是笑着,带有母性慈爱。

以前服侍柳舒心时,宫宴左右必有丽嫔,荣宠之极。

时过境迁,丽嫔如冬日里的花朵,凋零枯败。

真可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如果没有当年那场大火,我势必与她们一样,每日守着帝王微薄的宠爱,最终成为人老珠黄被抛弃于冷宫中的怨妇。

如今,我竟然不知道,是该恨放火的人,还是该感谢她。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凛冽指挥两队人交错滑行,赢的远瑶国王子的一阵赞赏。

我不禁也拍手称赞,两队竞争,北宇良亦和远瑶国王子各押注一队,赌注就是一些难寻得的奇珍异宝。

面前人头攒动,踮起脚尖也看不清楚,身体前倾才感觉好些。

突然身后有人推了我一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进澜水台。

澜水台冰路滑腻,即使摔进去也停不下来,一路滚到最中央。

狼狈抬起头,场上鸦雀无声。

膝盖被冷冰刺痛,一时半会也站不起来。

“丑人多作怪,瞧她那样子。”台下哄闹之声渐渐响起。

手握成拳,努力让自己平静。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探究谁要陷害自己,而是如何收拾现在闯下来的烂摊子。

凛冽滑行过来,伸手将我拽起。

在起身一瞬,裙摆飞旋,幻色流溢,软绒落雪。

两队滑兵将我们围绕起来,原地转圈。

我心知他的用意,顺势后倾,绷起脚尖后踢,裙摆划出一道弧线,幻彩如阳。

深吸一口气,在冰上滑行,轻而易举地翻身,穿行。

台下热闹起来,喧闹躁动。

就在我为自己暗自庆幸的时候,一阵大风吹过,我顾着稳住身形,没发觉脸上一凉,面纱早就飘然落地。

世界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心谷沉沉,跳声如雷。

“柳素锦!你欺上瞒下,还不跪下领罪!”德妃一声令喝,怒气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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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思量对策

诚惶诚恐跪在冰地上,寒冷从膝盖一路传达到体内。

德妃像是得了势的鸟儿,紧追着不放松。“你蒙蔽九五至尊,其罪当诛!说,你到底什么居心!”

“奴婢……奴婢惶恐。”咬文嚼字半天,也没有想出恰当的理由,此刻多说无益,在她眼中甚至会是强词夺理。

北宇良亦只是静静地坐着,默不作声,默然旁观,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没有。

指甲扣进寒冰,冷了指尖,凉了心底。

“啪啪——”远瑶国王子突然拍起手来,用不熟悉的汉语说道:“中原有句诗,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我今天算是体会到了这句诗。北燕宫中连一个小小宫女都如此让人见之难忘,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啊。”

我这才抬头看清他的长相,蓝灰色的眼瞳,皮肤白皙异常,眼窝微陷,轮廓分明,发色也与我们不太一样,是浅棕色。

最独特的应该是他的穿着,上身的衣服很紧,突显出身形,蓝色绸缎衣服镶嵌了许多各色宝石,用以细金链点缀,下身是灰白袍子,没有花纹。

这般奇装异服又缀满了俗气的宝石,本应该是违和,偏偏在他身上就如量身打造一般,好看到极致。

我只看了一眼就把头低下去,尽量显得无辜胆怯。

“这位姑娘,你,会跳舞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我楞楞地抬头,总觉得他的目光下夹杂着不怀好意的错觉。

我点了点头,收敛眉目间多余神色。

他爽朗一笑,德妃看着眼前变故黑了半张脸。

“我看你是不是犯了什么罪?德妃娘娘要惩罚你,我可以替你求个情,但你必须以同等代价来换取。”说罢,他转头看向德妃道:“尊敬的德妃娘娘,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资格呢?”

梦嫔静静坐着,怀抱手炉,作壁上观。

德妃显然已经无语凝噎,用探求的目光询问北宇良亦,但北宇良亦只是自己抿着茶水,不多说一句。

就像上次宫宴,所有人都情绪不安时,他才会如此镇定,仿若天地间再无烦忧之事。

“既然您都这样说了,若是不答应,就显得我们北燕蛮不讲理了。”德妃冷语冷面,但终究是妥协了。

一般这种情况下可以松一口气了,但我注意到了他那句同等代价的话语,恐怕不是那么轻易就逃过这一劫的。

“我听闻北燕的怜婉仪可以步步生莲,所以赠与彩织羽衣。我们远瑶国尚来崇爱舞乐,所以如果明晚你能赢过我的舞姬,一切就一笔勾销,如果不能,我也就爱莫能助了。”他耸耸肩,摊开手,一脸无辜。

明明是他玩心乍起,却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这修为跟我有的一拼了。

他招手让随行侍从过来,说了几句话后,侍从送来一个扁木盒,打开木盒,宝蓝丽纱映益金银镶边饰品,阳光微微一照就晃得人眼睛眩晕。

侍从走过来,把木盒放在我怀里,沉甸甸的质感。

“这套衣服价值连城,一座城池一年的花销。给你一个晚上,编出一段与这件衣服相配的舞和乐。如果编的好,这件衣服就赠与你。”

北宇良亦慢悠悠的抬眼看我,台下也是一片哗然之声。

“我尊敬的北燕天子,这样可以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他站起来以右手环肩,微微躬身,礼节性的一拜。

北宇良亦点头,指间转动茶杯。

闹曲终散,他们去了荣华池,我还跪在冰面上不敢起身。

曾经想过千万种恢复容貌后面向世人的场景,没有一种是今天这样的情况,终究是失策了。

凛冽过来伸手扶我起来,捡起地上的面纱,仔细看了看,果然面纱上的系带断了,是被人做过手脚的。

按理说知秋姑姑没有道理这么做……心乱如麻。

心里正盘算着该怎么办,突然感觉到一束炙热的视线,抬起头时对上凛冽幽暗深邃的眸子,他的视线落在我脸上,即便我抬头他也没有分毫移开的意思。

我小心翼翼挪着脚步,慢慢走出了冰台。

“多谢凛大人出手相救,素锦感激不尽,就此别过。”福身下拜,轻移步伐。

“素锦。”他唤了一声,“今日你已经成为众矢之的,日后需得当心。”

“是。”

一路上,探究的目光,不屑的目光,羡慕的目光纷纷投视过来,我就差忍不住把面纱盖在脸上了。

终于回到卧房,快速把门合上,这才放松下来。

还没转身,一双柔荑攀上肩头。“素锦姐……”

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才反应过来是如雪。

她这一身妃色的小袄,寻常的堕马髻,实在太过普通,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司事房的宫女。

如雪的手从肩头攀到我脸上,左捏捏右拍拍,眨巴着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

“这是真的啊,素锦姐,你怎么连我也瞒着啊!”她嘟起小嘴,一屁股坐在床上,别扭地别过头。

我自顾自倒了一杯热水,一口气喝尽才感觉身上有了些热气。

如雪发觉我没理她,不自觉的露出委屈的表情。

“娜塔姐姐走了,如雪只剩下素锦姐姐了,你不要不理我。”

娜塔两个字击中了心底最不敢回忆的地方,细微痛痒从心中蔓延,传到四肢。

好不容易平复心绪,才道:“我只是觉得太冷了,喝口水。”

坐到她旁边,戳了戳她嘟起的的脸颊。

她立马就阴转晴,嫣然一笑。

“今日你面纱掉了以后,全场那个惊艳啊,比怜婉仪在宫宴上跳舞的场景还让人吃惊!”她顿了顿,一张脸凑过来仔细打量着。

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向旁挪了挪。

我每挪一寸她就靠近一寸,完全没有躲开的意思。

“我记着以前还跟姐姐开玩笑说起钟无艳,如今看来啊,姐姐才是夏迎春。”

史书记载,齐宣王总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照此来说我倒更愿意做钟无艳了。

她低下头轻叹一声,“如果娜塔姐姐也在,一定也会很开心吧。”

笑容凝固在嘴角,每次提起她,都会觉得很难受。难受自己逼她走上了绝路,难受自己束手无措救不了她。原来我所以为的为她好对她而言才是致命的打击。

如雪察觉到我神色不对,自己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疲软,眼眶里充盈着点点泪花。

良久,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咱们这是在干嘛呢,好端端的,该为你高兴才对。”

她跳下床,展开那件舞衣,室内顿时流光彩溢。

上衣和裙子分为两节,上衣极短,估计只能遮掩住肚脐上方,斜领裹胸,宝蓝色的软缎缀满了浅蓝色宝石,宝石以金银相掺包边,挂上许多金玲,抖开衣服就会发出清脆缠绵的声音。下裙及踝,用以翡翠孔雀的尾羽装饰裙边,每一片羽毛中央都用不知名的红色晶石加以点缀。裙边用同色金玲缝制,每枚铃铛都是镂空雕刻,极为细致。裙摆华丽而宽大,腰围处以翡翠玉石链相系。

别说是穿在身上,哪怕是拿在手里都觉得沉甸甸的,这要是跳起舞来可真是件吃力的事情了。

在衣服底下,还有一个手镯,手镯连缀着指戒,细细的链子上都是与衣服同样的金玲,这枚戒指也是用以同上衣一样的蓝宝石装点。

手镯上包裹着一块头巾,蓝色丽纱,泛着神秘色泽。

怪不得远瑶国王子说这件衣服的价值是一座城池一年的开销,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恐怕我北宇瑾辰宫宴上给我的那件云霞舞衣在这件衣服面前就是云泥之分了。

如雪睁大眼睛,惊讶地嘴巴都合不拢。

她拽上裙子比划着,道:“看了这件衣服,我觉得我都想去学习舞乐了。不过说到底也有些太露了,胳膊和肚子都在外面放着……好奇怪。”

毕竟是异域服装,在我们看来确实有些奇怪。

“对了,你听说过了吗,那个远瑶国王子的舞姬有个绝活,就是反弹琵琶,会这个的人不仅不多,几乎可以说是除了她以外就没有人了,素锦姐,你有把握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反弹琵琶啊……我确实只是在传闻中听说过呢。

我看她焦急的模样,忍俊不禁。然后很无奈的摇头否定。

她一下子把衣服扔在床上,整个人都凑过来。“没把握?!没把握你还答应?那怎么办啊?”

如雪背着手在地上走过来走过去,我倒了一杯热水暖暖手。

“不行的话,我带你直接逃出去算了,不在宫里待了,等他走了再回来。反正皇上也舍不得罚你。”她说的一本正经,还好我没有喝水,不然肯定全部喷出来了。

“你又不是我的情郎,还要跟我上演孔雀东南飞啊?”

她怔了怔,一跺脚,道:“我跟你说正事呢!不行的话就让瑾辰哥哥帮你,他肯定不会不管你,就凭咱们的交情。”

“那是你跟他的交情,不是我和他的,更何况,他最近也在忙自己的婚事,别去打扰了。”

腕上的翡翠镯子印入眼瞳,我与他之间,就只剩下这些物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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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以鼓为乐

到了下午,三宫六院的妃嫔都派人送了礼到我这里。

这种待遇也只有入宫选秀的秀女有资格,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她们都见风使舵。

明眼人看在眼里是觉得这个小小宫女一夜之间从丑女变成美人而且得到了远瑶国王子的赏识,若是拉拢一番,日后说不准会如虎添翼。

其实相较而言,还不如让我去跟德妃斗智斗勇,远瑶国王子所谓的帮忙求情只是给我出了极大的难题而已,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反而还有可能让我出丑。

远瑶国毕竟是异族人,他们喜欢的乐舞类型会跟北燕有很大差别,从衣服就可以看出了。我会跳的舞也不一定入得了他的眼,重紫姑姑不在身边,想找人商议都找不到。

“素锦姐,快来看这份礼物。”如雪招手让我过去。

凑去细瞧,原来是一双绣花弓鞋,南海明珠镶嵌水蓝苏锦,朱砂彼岸花盛开于鞋面,缠缠绕绕似连理枝。

这双鞋配那套舞衣确实是绝佳,不过拿在手里有些厚实,明明没有鞋跟,里头的鞋垫却有一节手指那么厚。

“看礼单上,这鞋子是慕美人送来的,姐姐你不是与她一向不和么?她这是……痛改前非了?好奇怪啊,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我摇摇头,一时间也想不出道理,但慕含知道自己杀了银月我决不可能原谅她,如果她是来示好那她就真是没长脑子了。

如雪觉得新奇,把鞋子套在脚上在地上转圈,柔白明珠晕染出淡淡光泽,笼罩在脚面上。

突然她身体倾斜了一下,脚踝被拐,但又很快恢复原状,看起来并无大碍。

她把鞋子脱下来又去看别的物件,翻翻找找,脸上露出孩子一样喜悦的神色。

我把鞋子拿在手里端详,手指探进鞋中轻轻按压,果然不出所料,鞋子里能感觉到轻微凸起的地方,如果刚刚穿上还好,不会感觉到异常,但若是用它来跳舞,里面深埋的碎瓷就会扎进脚心,到时候别说跳舞了,走一步都极其困难。

她是想让我在宴上出丑,追究起来再效仿丽嫔随便找个替死鬼,即便没有替死鬼,估计宫里也会有人为她兜着。

“怎么了?鞋子有问题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如雪嘴里含着糖雪球,边嚼边说,悠闲自得。

“没有。”我笑了笑,回道:“这双鞋正好配那件衣服,跳舞的时候就穿这个吧。”

如雪性子单纯,我还是不要把她搅进这种污浊之事里吧。

慕含既然要自寻死路,我就给她一个机会,一举扳倒。

她点点头,一头栽倒在床上,很自觉的拉开被子就睡。

我掀开被子她就侧身打滚,把床上弄得一团糟。

“马上天黑了,快回去吧,冬天可不比夏天。”

她嘟囔了几句,从床上坐起来。“我不走,我今晚就睡这。”

“什么?”

她揉了揉头发,可怜巴巴地道:“长姐带着她的夫君回来了,每天到晚都说我不务正业,不好好学习如何相夫教子,这么大还没有夫家……好烦啊,本来打算去皇后娘娘那躲两天,但她身子不好,我不想打扰她。”

提起皇后,我就觉得这其中定有内情,作为北燕的一国之母,这大半年了一次都没露面过。远瑶国来访,再怎么说也轮不到德妃主持正局,她身为皇后却完全成为一个毫无用处的透明人,就连北宇良亦半年里也只去过一两次。

“皇后……病的严重么?怎么我从来没见过她?”我把被子叠好,装作无意间提起。

如雪托腮叹气,挪到床边小声:“这件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啊。你可别告诉别人。”

我配合她郑重地点点头。

“皇后娘娘是我母家人,小时候其实是定了婚约的,有个青梅竹马。后来太后可能考虑到我母家的实力就把她嫁进宫了,你想啊,皇后可是先帝身边刘**将军的侄女,性子也刚烈。大婚第二天就跟他那青梅竹马私奔了,最后当然是被抓回来了。这是皇家的丑闻,但他们不能废后,只能变相地把她软禁在宫里,这皇后的位子也形同虚设。只要她再皇宫里好好待着,家族之间互相谋利,他们就不会废了她。”

没想到皇后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如果加以利用,也能成为我们复国的一块垫脚石……

“那,她那个青梅竹马呢?”

如雪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诶了一声才答道:“死了,你觉得他们可能让他活着吗。”

这听起来倒有些像折子戏里头的桥段了,不过终究是个悲伤故事,听完以后心里也不太舒服。

“行,那就一天,明天就赶快回去,不然你父亲还觉得是我这个小小宫女把你拐跑了。”

她嘻嘻一笑,又是一顿瞎折腾。

我心里盘算着这个鸿门宴还如何应对,我所学的那些舞都不适合这件衣服,更入不了他远瑶国王子的眼睛。

现在不是比功底的时候了,最好是能够出奇制胜。

晚上吃了些清粥小菜,毫无胃口。

如雪吃的兀自欢畅,一个千金大小姐养成这般脾性实属不易。

庭院清冷,在门口散步,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也想不出来。

随手折下一枝树枝,在空中比划两下,侧身后仰,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摔在地上。

冬天天气干冷,地面也被冻得结结实实,这下直接摔的晕头转向,坐在地上好半天都没有缓过来。

想了想,剑舞就算了吧,和和气气的宫宴拿把剑上去,谁看了能喜欢。

房屋内一灯如豆,如雪估计早就倒头大睡了,说好了陪我练舞想办法,还没出门就说太冷,直接缩进被子里去。

无奈地叹口气,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土。

在院子里跑了几圈,热热身,才感觉不那么冷。

转头,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笼罩在黑暗中,身后是幽幽暗暗的晕黄色灯光,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暗影。

我福身请安,他慢慢地走过来。

“是不是受凉了?”他用温热的手掌捂在我的耳朵上,一阵暖意自耳廓扩散。

“请皇上恕素锦欺瞒……”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如果不宽恕你,这会子你早在牢狱里了。”他笑了笑,薄唇微弯,与白天的冷漠模样判若两人。“如果我再护着你,后宫里肯定又不安生了,有时候护着你会伤害你,不保护你自己又会难受,真是为难啊。”

他的语调上扬,透出无奈。

“谢皇上。”

他食指微曲刮了刮我的鼻尖,道:“叫的这么生疏?”

我呼出一口白气,随即也笑了。

“想好跳什么舞了?”他问。

我摇头,踢开咯在脚边的小石子。

“别勉强自己,到时候随便说个理由,我让别人替你。等送走远瑶国的人,也就马上到除夕了,我们放烟花看花鼓戏,怎么样?”

说的轻巧,我想那个所谓的王子可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

突然自己一怔,问道:“皇上刚说什么?”

他被我问得愣住了,“我说,别勉强自己。”

“不是,还有呢。”

他唇边的笑意越来越盛,伸手揉乱我的头发。“除夕……”

“对!我知道自己要跳什么了。”

他没来的及反应过来就被我拉去司事房旁边的杂物仓,因为太过兴奋,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

到了杂物仓才放开拽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略微有些尴尬。

轻而易举地要到了钥匙,杂物仓果然是放杂物的地方,一片灰尘,点燃一支蜡,烛光透过混沌的尘土晕染出浅浅光芒。

不消片刻,他明黄的袍子就染上了污渍。

仔细寻找,果然发现了我想要的东西。吹吹上面的积尘,扬起一股呛鼻气味。

“来帮我搬出去。”我已经很自觉的不把他当成锦衣玉食的小皇帝了。

“就这个?”他指了指面前半人高的大鼓,面露疑惑。

等我们把这个大家伙移出去的时候已经满身是汗了,也不管上面有多少灰尘就一屁股坐上去了。

“这么小的地方怎么跳舞?”他问道,用手拍了拍鼓面,扬起一阵尘埃。

我侧身把两只手放在鼓面上,换着方向敲敲打打,鼓面上不同的方向加上不同的力道应和出铿锵有力而略带沉闷的声音,鼓点的节奏恰好是一曲单独的乐响。

越打越欢畅,直到手掌麻木了才停下来。

“远瑶国王子所说的舞乐不只是舞蹈,还是乐曲和舞蹈的结合。脚上的舞步是不同的力道,击打出的声音所合成的节奏也恰好是二者自然的结合。相比于柔和华丽的中原古舞,他们应该更喜欢这种出其不意的感觉吧。”我也不管鼓面上脏不脏,直接躺在上面,睁开眼睛正好看见满天繁星,耀眼而夺目。

他也学着我的样子,半躺在鼓面上。“西汉有个赵飞燕,北燕有个柳素锦,都是可以记入史册的人。”

“奴婢可不敢与赵皇后相比。”我故意学着他扬高声调,觉得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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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路遥相知

早上起床洗漱一番,擦干脸上的水珠。手指指尖轻轻触碰左颊,光洁细腻,再也没有沟壑交错的粗糙。

没想到,我为了它所付出的代价就是生命。一个提前知道自己寿命的人该怎么样才能压抑住心中恐惧。

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

天色大亮,如雪还在酣然入睡。

端着盆子出去倒水,刚一开门,围在门口的人群呼啦啦散了一大半。

无奈挑眉,人的好奇心还真是可怕。

刚刚把水泼出去,发现树底下还站着一个人。

桃橘色长袍勾勒出身姿窈窕,头上的纱巾模样跟远瑶国王子给我的那件舞衣所附带的差不多。轮廓深邃,正是传闻中的金发碧眼,想来这就是远瑶国王子带来的舞姬了吧,不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

刚要闭门,她突然冲上来挡在我前面。

我不明故里只得停下来看她要做什么。

她脸上似乎表露出十分焦急的神色,伸手抓住我的胳膊乌拉乌拉说了一大串我听不懂的语言。

她虽然手上力道很大,但是看起来并没有恶意。

“喂,你干什么!”如雪不知道什么跑出屋子,一把推开她,挡在我前面。“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想使坏啊,告诉你我可是练过……”

“如雪。”我拦住她,“她好像有话要说。”

如雪这才让开身,等待下文。

那个舞姬急得眼泪在眼眶里团团转,她的眼睛本来就是蓝色,噙着泪水时就像我衣服上的那些宝石,美到极致。

她见我们没有反应,猛的靠近,拉起自己的衣袖。

比白瓷还细腻的肌肤上遍布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不过都是些掐伤,青紫一片。她又解开自己脖颈上的扣子,光洁的肩膀上是深可见骨的鞭伤,有些痊愈了留下伤疤,有些还未结痂,相交在一起甚是可怖。

我不理解她到底要表达什么,只能默默站着。

她摆了摆手,在空中挥舞,最后用手掌侧面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一个砍下去的动作,渐渐地有些模糊的东西开始明晰,我似乎知道她要表达什么了。

耳边传来脚步声,她像受惊的兔子,匆匆忙忙给我手里塞了一张纸条,拉紧衣服就飞也似地狂奔而去了。

原本想打开纸条,但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我只能悄悄塞进衣袖当中。

来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管事姑姑,她到我们面前先是很有规矩的行礼,相比之下我也需还礼才行,于是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

“太后娘娘唤姑娘过去一趟。”她道。

“是。”

好端端的太后突然要唤我做什么,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我容颜恢复的事情已经传到她宫里头了。她原本就视我为祸患,但碍于我脸上的伤减少了威胁才容忍下去。难不成,她现在是要出手了?

不过她既然是换我去宫里而不是暗地里除掉我,说明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她一定是觉得我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才会唤我过去,这其中的重要纽带人物就是远瑶国王子!

如雪打了个哈欠,道:“困死了,我还想睡会,就不陪你去了。”

一时哭笑不得,这丫头真是

回到房里,翻找出一件暗灰色的短袄,已经洗得泛白了,没有任何花色,配上一件黑色袄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这件衣服是为了向她示弱,太后如此强势的女子最吃这一套了。

带上素白的面纱,深吸一口气,才走向太后寝宫所在的位置。

冬里肃静,大殿安静。

仍然是那幽幽檀香,缭绕着寝宫,挥散不去。

层层实木珠帘,随着掀起帘子的动作碰撞摇晃。

太后喜静,所以宫里的人也不多,静悄悄地,除了炉火里银碳偶尔开裂的声响。

她半倚在软榻上,身上松松垮垮盖了件染花毛毯,鎏金护甲放在一边,窗口的光射进来正好打在护甲上面,反映出刺眼而夺目的光。

她见我进来,也不说话,只是慢慢悠悠拨了个橘子,橘子皮连着白色丝脉被扔进火炉里,不一会,清淡的橘香混合大殿里的檀香渐渐弥漫着。

我不敢吱声,垂手站着。

宫女端着温热的水过来,她懒懒起身浣手,一滴玫瑰汁子滴入浣手盆里,晕染出淡淡浅浅的粉色。

“都这会子了,还带着你那劳什子面纱做什么?当哀家老眼昏花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她语气是冰冷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迅速跪下,垂首道:“奴婢求太后宽恕。”

她接过宫女递来的绢帕擦擦手上的水珠,揽过毯子包在身上。“你还需要哀家宽恕?有皇上宽恕你就够了。”

“奴婢只想安心在宫里谋一份生路,绝无其他心思,太后娘娘仁慈,求娘娘宽恕。”手心里渐渐聚集起汗珠,滑滑腻腻地,我虽然心中并无惶恐,但暂时还想不到万全之策,不敢轻举妄动。

“行了,你起来吧。年轻人的事哀家也管不了多少,但你若是触犯了哀家的界限,这后果自己应该清楚。”她语气明显软了下来,我不禁松了口气。

“谢太后娘娘。”恭谨起身,呼出的气息透过面纱形成薄薄的水汽。

在宫里,如履薄冰,比在柳府还要步步惊心,好在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傻姑娘了,终于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保护自己。

“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训话的,而是需要你陪着宣亲王妃选婚嫁的布料。”

听到宣亲王妃几个字我楞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素蓉,她马上就是名正言顺的宣亲王妃了

“为何婚嫁布料是奴婢陪着去?奴婢未婚也不太懂”

太后掩唇轻轻咳嗽一声,回道:“据说你娘亲曾是帝都有名的绣娘,手艺极好,想来你对刺绣和布料方面也懂些东西,另外素蓉这丫头很想见见你与你结交,才到这里求的哀家。”

果然不出所料,又是她想要为难与我。“奴婢听从太后安排。”

嘴上答应着,心想素蓉不过是想要提醒我有着卑微的出身而已,真真是让人无奈,我要是在乎自己的身份和家世,早就像慕含那样爬上高位了。

“素蓉丫头在司事房等你,你选完布料就去练舞吧,可别给咱们北燕丢脸。”

我诺诺地嗯了一声,走向司事房。

空气寒冷,一路上承受着注目,质疑声不屑声夹杂冲击。

伸手触碰自己脸上的面纱,才觉的安定一些,明明一直都希望自己恢复容颜,当这一天真的来了却又退缩胆怯着。

司事房门口有小太监在分拨今年冬季的银碳,按照位分高低分银碳的数量,而那些不得宠的妃嫔根本没有银碳,只有一些用剩下来的灰炭,只要一放进炉子里就是漫天飞灰,呛人气味铺天盖地的,这种味道在柳舒心病了的那几天我可是日日与之作伴了。

掀开厚重的帘子,素蓉坐在藤椅上,貂皮大衣围裹着芊芊细腰,墨绿颜色让她看起来更加端庄大方。北宇瑾辰在一边翻阅着纪录簿,修长白皙手指绕过一页粗糙的纸页,留下好听的翻阅声。

我按照宫里规矩行礼,素蓉微微一笑,摆手示意我起来,北宇瑾辰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书页上,不曾挪动半分,好像外面的世界与他无关。

“司事房新进了一批软缎,不如锦姑娘陪我们去织锦坊看看?”她拢拢衣服,微抬下颌,俨然一副主子模样。

我点头,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她起身,抚平裙子上的褶皱,但北宇瑾辰没有起身的意思,她不禁有些尴尬。

“瑾辰?”

北宇瑾辰悠悠合上记录簿,声音泠然。“你去吧。”

他言下之意是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果然是王爷架子,半分薄面都不给她。

素蓉压抑住情绪,掀帘而出。这出好戏我还没看够,掩饰自己眼中的笑意,跟着她出去。

一路无言,很快就到了织锦坊。

织锦坊的绣娘都在专心致志对待自己手下的活,一针一线,快如飞燕。

素蓉的脚步停驻在一位绣娘面前,绣娘正在绣百蕊牡丹,针线按照勾勒好的纹路走,平整针脚在素纱之上煞是好看。

绣娘的手指上老茧遍布,就像结了一层雾一般。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织锦坊,织锦坊是皇宫专有的,年年推出新花样都让民间争相模仿,据说这里的绣娘绣一件衣服需要百来个人,做工极其细致。

素蓉绕过这一位绣娘,来到另外一位面前。

这个绣娘绣的图案是出水芙蓉,花瓣娇嫩,颜色渐变,花蕊上还绣着露珠,晶莹欲滴,栩栩如生。

我突然想起娘亲在我衣服上绣芙蓉是的情景,她说等我出嫁那天就穿上她亲自绣好的衣服,红色婚服配上朱砂芙蓉才是最好。

而眼前这个绣娘绣的是白色芙蓉,看起来略显清淡了。

“这个图样真好看,是给哪宫娘娘的?”素蓉问道。

“回王妃的话,这个图样是宣亲王定下的,绣好之后会送去成衣坊,据说是王爷送人用的。”

心里一惊,芙蓉簪芙蓉衣,这个图样配那簪子正好,难道是我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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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倾城一舞

回到自己房间已经是下午了,如雪在房间看书。

“你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好啊?太后训你了?”

我摇摇头,坐在梳妆镜前,拉开抽屉,芙蓉琉璃簪安然躺在里面,华光流过,未曾有半分被尘埃蒙蔽的感觉。

“并不是因为你救过我。”他的声音又回响在耳边,“而是因为,你说过喜欢芙蓉。还有,因为它很配你。”

指尖拂过芙蓉簪子的花瓣,琉璃冰凉,一如人心。

视线触及腕上的伤痕,慢慢收回手,柳素锦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你们是陌路之人,早已互不相欠,为什么还要去一遍一遍回忆过去

慢慢褪下衣服,展开舞衣穿上。空气寒冷,裸【露的皮肤接触到冷然的气息惊起一番战栗。

长裙及踝,金铃碰撞。

揭下面纱,轻施粉黛,细心描眉,唇染朱砂,微微阖眼,睁眼转瞬间芳华流转。

腕上套镯,恰好与翡翠镯子相映成辉。

光影斑驳,铃声清脆。

容颜如梦,记忆如幻,好像一切都是虚幻的。

长发倾泻,侧梳半别,带上装饰满宝石的纱巾,乌发衬着宝蓝色的纱巾,魅惑到极致。

我喜欢芙蓉,是因为它出淤泥而不染,纤尘不沾染的洁净,而我,恰恰相反,总是一步一步谋划,谋划怎么样推别人入了火海,让他们万劫不复。因为不能像芙蓉那样,所以才喜欢它吧。

“还缺一样东西!”如雪笑道。

“什么?”

她从桌上拿来画笔,倒出蓝色颜料,笔尖饱蘸,在我的小腹上绘出一朵一朵蓝色的芍药。

芍药娇艳,迎合华美衣衫的妩媚之感。

如雪拿来毛呢斗篷为我系上,“准备好了?”

“嗯。”

等我们到达大殿之时,远瑶国舞姬已经跳完了反弹琵琶,她身上的红黄色衣服只能遮住一点点,万条金丝垂下半掩身姿,白皙均匀的双腿最为夺目,上面缠绕着金色细丝带,举手投足,丝带随微风而逝。

她见到我时,微微侧面,躲闪目光,那双蓝色眸子冷漠而淡然。

“我觉得柳素锦肯定赢不了那远瑶国舞姬,人家那可是反弹琵琶啊,再说,我看啊,怜婉仪都不一定能胜出,她?还是算了吧。”

我循声望去,是一位贵妇,在素蓉耳边窃窃私语,似乎是为了讨好她,素蓉只是矜持一笑,并不作答。

大殿上抬上来一个大鼓,鼓边已经被漆上了宝蓝色,又系上绯色纱带,焕然一新,十分夺目。

北宇良亦倒是安排的周全,这个鼓完全不像是从杂物间搬出的。

数十个穿戴整齐的侍卫拿着小鼓进来,围绕在大鼓周围半蹲而下。

取下斗篷,直径踏上大鼓,目光扫视而过,殿内鸦雀无声。

“鼓之舞,并不难,锦姑娘此番是失策了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远瑶国王子微笑道。

“难于不难并不能分出胜负,王子一看便知分晓。”

“好一个便知分晓,拭目以待咯。”

小鼓乐声微微敲击,声音越来越大,转身踩鼓,节奏追随小鼓而去。

皓腕轻转,金铃乍响,指骨弯曲,犹花绽开。

启步上跃,足尖点地,裙摆随即向上展开,摆上金铃碰撞,悦耳灵动。

承转启合,小鼓声音减弱,大鼓声音加重,随着动作越来越急促。

后仰弯腰,双手游走,左右变化,各是姿态。使下力道后跃翻起,双脚稳稳站立在小鼓之上。

侍卫起身站成一排,十鼓并列,恰容双脚。急速转身,跳于另一鼓上,声响沉闷,迎合其他各鼓的声音。

每鼓一转,高低上下幻化队形。

翻转回大鼓之上,裙摆平铺,盖住整个鼓面,收敛眉目,唇边染笑。

起身,右手环肩,行了远瑶国特有的礼节。

大殿内突然私语骤起,声音渐渐变大,混沌成一片。

远瑶国王子站起来,拍了拍手,道:“倾城乐,倾城舞,倾城人。能见到你,也算是我没有白白来北燕一趟。”

脚心的不适感越来越重,鞋袜被黏腻的液体浸透。指甲扣进手心,唯有这样才能感觉好些。

“尊敬的北燕皇帝,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他微弓着腰,脸上的笑容深不可测。

我从大鼓上一跃而下,脚踝右拐,尖锐的疼痛从脚底一直传达到小腿,终于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血……她脚上是血。”突然变得喧闹,当声音越来越大的时候我才装作委屈落泪,不过说实话,却是很疼,但不至于落泪。

御医来的时候,太监们才将我挪到了离大殿最近的宣武宫。

为我诊治的是陈卫延,脱下鞋子,一块锋利的碎瓷透过棉布袜子深深扎进脚心,血液染红了蓝色的绣花弓鞋,他不敢为我脱下袜子,因为血液将袜子和伤口粘在一起,只要轻轻扯下来,就会牵动伤口。

“皇上,臣……”陈卫延犹豫道。

“我来。”

“朕来。”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北宇瑾辰看了一眼北宇良亦,然后退后一步。

“我自己来。”忍着痛弄开袜子,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的轮廓流到下巴上。

正要脱下另一只袜子,双手被牢牢抓住。“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一直穿着它跳舞。”

他灰色的眸子蕴着一层水汽,明明声音冷冷,眸光却是温柔。

“奴婢,发现鞋子有问题的时候,舞已经跳了一半,不能停了。太后说过,奴婢,身后是北燕。”

北宇良亦推开我的手,一点一点剪开袜子,他是皇上,为了一个宫女做到如此,明日,我就会成为后宫的眼中钉吧……

上药的时候我忍不住把手背咬在嘴里,血腥味充斥在口中,甜咸交杂。腿上的上才刚刚好,现在又添新伤,这境遇堪比在柳府了。

陈卫延将满地狼藉收拾妥当,跪拜在地上。

“皇上……锦姑娘,怕是再也不能跳舞了。伤及经脉,难以痊愈。”

他伏在地上,语速缓慢。

北宇良亦犹疑了一下,然后点头,默不作声。

“不能跳舞的美人,就像是缺了边角的琉璃玉器,再美,终究是缺少些东西。”远瑶国王子叹息一声,摇着头走出宣武宫。

心里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床上,众人以为我经受不住打击,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如雪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用力的同时暖意渗进手背。

“皇上,如雪有事禀报。”她突然跪在地上。

北宇良亦也稍显诧异,问道:“何事。”

“这双鞋是慕美人送于素锦的,且不说害得素锦再也无法跳舞,若不是素锦心志坚决,在中途倒下,毁的是北燕的颜面!”如雪在地上扣了三个响头,“请皇上明察秋毫。”

我突然想起了银月,我从来不敢用真心对待的人,最后都不曾负我。恰恰是我愿意用真心去换的,都负了我。

李明全带慕含上来的时候,她是精心梳妆过,那件绣着白色月季的粉罗裙在暗夜中泛起涟漪。

笑颜灿烂,一如我初见她时明媚美丽。

“鞋是你送的?”北宇良亦连头都不曾回过看她。

“是,鞋是我送的,碎瓷片是我放的,皇上可还有什么问的么?

我没想到她会承认,我以为她会留下后路找好替死鬼,可是她没有,这样反倒是我有些慌了。

“皇上想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么?因为,仅仅因为我想见你,因为,我好久,好久见不到你了,可是你不来看我,也不让我见你。”她笑着,笑出眼泪,精致的桃花妆被泪痕冲毁。

北宇良亦垂着的眸子终于慢慢抬起来,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掩住眸中的情绪。

“你说过,我和后宫的女子不一样,你说你不喜欢后宫的女子穿粉色衣服,可是我偏偏不听,你说过见到我,就会回忆自己年少时候。”她终于不再笑,嘶声竭力的哭着,那样子看起来让人有些怜惜。“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一个影子,一个别人的影子,我真想问问您,后宫三千人,您冰冷的心是不是从来不为任何人动摇?”

“放肆!”李明全怒喝道,北宇良亦抬起手,制止了他。

“是朕对不住你,但这些事与素锦无关,你不应该牵扯到她。”他的声音透出无比疲惫的感觉,喑哑低沉。

慕含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眼泪还在流,但已经不再嘶声力竭。“与她无关?呵,我承您恩宠是因为她,遭您弃之如履也是因为她,我所扮演的人,还是她……”

她说到一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体力不支坐倒在地。裙子被下身的血液染红,嫩粉加上暗红,开出无比绚丽的花。

大家都被眼前的一幕镇住,连慕含都不禁呆住,伸手触及裙子,染了一手的血。

我看了陈卫延一眼,他匆匆过去为她诊脉。

“慕美人小产未愈……”

“小产?”

陈卫延转过来在北宇良亦脚下叩拜,“求皇上恕罪,慕美人半月前向臣讨要藏红花,也不让臣为其诊脉,是臣的失责……臣罪该万死。”

唇边不由自主溢出笑容,陈卫延的戏演的比我还逼真,真是难为他了。

慕含一下子扑过来,“你骗人,不是这样的,皇上,不是这样的,臣妾不知道,不知道……”

“奴婢罪该万死……慕美人怀孕两月,她怕连累家人才出此下策……奴婢也是不久前知晓,求皇上饶命!”她的贴身侍婢抱住北宇良亦的腿,又被众人拉开。

他三个月不曾见她,她怀孕两月,这种罪孽,株连九族。

孩子已经没了,到底是几个月没的,全凭陈卫延一张嘴了。

不洁之人,后宫最容不下。

她的发髻完全凌乱,披散着头发,狼狈不堪。

北宇良亦握紧右手,闭着眼睛,极力隐忍。“滚,在朕还同情你之前,滚。”

慕含疯了一样又跑过来掐住我,一时间呼吸不上。“是你!是你害我!”

在众人拉开她之前,我轻声在她耳边说:“一命,还一命。”

银月,我终于,为你报仇了,你看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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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作茧自缚

半个月后,阳光静谧,透过窗子斜着打在桃木桌上,死板的雕刻花纹沾染了几分生气。

我在床上翻阅书籍,泛黄纸页绕过指尖发出细微响动。

腿上放着一个白瓷盘子,里面是蜜浸青梅,颗颗剔透,酸甜可口,浅褐色的果摆在盘中,白褐交加,甚是美好。

许久,不曾这般安逸了,时光流动的再慢一些就更好了。

书页上正好写着一句话:备周而意怠,常见则不疑,太阴,太阳。”

再翻一页,是那日远瑶国舞姬塞给我的纸条,现在就好好夹在书中。

极难辨认的字体——小心他。

他,指的就是远瑶国王子,我猜的没错,他病态的追求完美的人和事,她身上的伤痕都是他的杰作。如果我跳好了那支舞,他一定会想办法带走我,如果跳不好,就是北燕的耻辱。万全之策,就是告诉他,我再也不能跳舞。

果不其然,他离开了,也带走了那件衣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事多纷扰,难静其心。

疲倦合上兵书,我实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看兵书,上面都是些心机计策,原本就每天跟这些东西打交道,这般美好的时光,实在不应该辜负了。

放一粒蜜浸青梅在嘴里,阖上眼享受片刻宁静。

这半年多,我身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背叛的背叛,离别的离别。

互相残杀,相互算计,没有一刻是消停的。

窗口的阳光越来越盛,撒在眼皮上,让人不得不伸手去遮挡。

光线透过指缝,忽明忽暗,突然就有一瞬间想流泪。

银月,娜塔,慕含,弄影,她们都离我太远了,远不可及。

在我贿赂冷宫守卫让他们折磨慕含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让她生不如死。

陈卫延说,她的家人已经被流放荒蛮之地永远不得回帝都,而她失去孩子失去爱人早已经疯傻,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是啊,何必,苦苦相逼。

当初她为我挨下杖责,在我忍受孤独和不屑的时候靠近我安慰我。当她离开以后,我居然只能记得她的好。

我折磨她,也是不肯放过我自己吧。

明明是我没有保护好银月,却把所有的罪责加在她身上。

既然如此,我还是继续做这个恶人吧,就剩下几年的寿命,这些债,就等到死后下了十八层地狱后清算吧。

微风拂煦,书页轻轻卷边又合上。

桌边的小盆长青长的繁茂,仿似冬季的寒冷对它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怠倦地披上外衣,走到窗前,慢慢推合住窗子。

室内变得暖和起来,但没有定点暖意流入心房。

“吱——”木门悠悠打开,我以为是风,拢紧衣襟准备关上。

门口站着一个人,鹅黄袄裙,眼如弯月,只是此刻,她看起来神色不太好。

“你打算在屋子里窝到什么时候?”她一反平日天真活泼的模样,没有神色,即便温阳暖云,她的模样也是冷的。

“什么意思?”我不明故里,她今天看起来是要兴师问罪。

如雪走进屋子,关上大门。她从衣兜里扔出一个东西给我,仔细一看,是请柬,宣亲王的大婚请柬。

日期是三日后,我这才想起,跋渗将军的准夫人病的严重,婚期搁置,所以他们的婚礼就可以如期举行了。

我躺了半个月,好多事都都像蒙了尘土,模模糊糊。

“三日后啊,我都没来得及准备贺礼,不知道现在还来得及吗。”我在脑中思索该送什么,手腕一紧,如雪的劲很大。

“柳素锦。”她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我,“你的心怎么那么冷,他救你护你帮你,最后换来的是这么一句准备贺礼?”

我甩开她的手,冷下语气。“是你们一开始要误会,我不闻不问你们就觉得是默认,我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过路人,他于我而言也是这样,你若不信,大可以问问他。如雪,闲事管的太多,会引火烧身知道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直径走到桌边,铺开生宣,执笔练字。

“闲事?呵……”她笑了笑,“原来我一直都是在管闲事啊。素锦,你是不是和逸轩一样,心比石头还硬?无论是我对你的关心还是对他的喜欢,在你们看来,都是多余的是不是?好,我走。”

“如雪……”话哽在嗓子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门被风吹得开开合合,冷气弥漫。

碳黑墨汁滴落在白宣上,晕染一片。

想提笔练字,北宇良亦说,练字,让人心静。

可我此刻却静不下来,笔道轻重不一粗细不同,难看得紧。

重新折好白宣,随手扔进废纸篓,纸太薄,黑墨印染在桌面上,手指轻轻一蹭就沾染上。

如雪啊……我也多想像你一样,关心想要关心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毫无顾忌。

可是我不能,我是德欣,不是你们眼中的素锦。

叹一口气,化作白气蕴于空气里,倾刻间,消失。

脚步声停留在窗口,我抬起头,本以为是如雪回来了,原来是知秋姑姑。

我赶忙起身迎接,她已经先我一步进屋坐下。

我将蜜浸青梅放在桌上,泡了一杯敬亭绿雪,茶雾撩绕。

在这半个月里,她来看过我几次,每次都得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每次都让人感觉很不自在,好在今天她只是安静的喝茶。

“收拾收拾吧,跟我去一趟将军府,皇上送了些血参给将军夫人。”

我应答一声,随便换了身家常衣服,跟着知秋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自从娜塔逝世以后,我再也没有出过宫,如今掀开帘子都觉得陌生。

马车的轱辘碾压在青石板路上,咕噜咕噜,不急不缓。

我对跋渗将军不熟,只知道他姓杨名路,只在宫宴上见过一次,其他的一无所知。

当初说让弄影想办法弄到兵权,历史上英雄难过美人关的太多了,周幽王为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商纣王为妲己负尽天下。

很显然,是我高估了,兵权没弄到,我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幽王,商纣王的存在都是少数,像北宇瑾辰北宇良亦这样城府极深视他人为无物的人,才是多数。

知秋姑姑一路话不多说,整理手中的东西。

血参用锦盒裹饰,只有两支,价值不菲。

据说弄影现在是将军的心尖人,北宇良亦此番是为了拉拢他罢了,礼轻情意重,他想让他知道,他们不仅是君臣也是朋友。

阁里让我在婚宴上动手,但这日子一拖再拖,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把事情了结了,也算我给重紫一个交代。

伸手摸了摸头发上的海贝发梳,如果取下海贝花片,里面就是阁里研制的十七殇。

十七殇,十七日丧命,大夫诊治也只能得出风寒致死的结论。

我不喜欢用毒,这种法子太卑鄙下流,只是有的时候,它就是你唯一的选择。

“到了。”车夫喊了一声,勒住缰绳。

都说跋渗将军杨路是常胜将军,十次打仗九场胜,每次皇宫里赏下来的的东西他都给军营用了,有时换做军饷有时给小兵添些衣裳,两袖清风极为难得。

将军府还不如柳府的建设,看起来居然有些寒酸,怪不得他们说他两袖清风,世风日下,不知这种正人君子能坚持到何时?

下人去通报的时候,我跟知秋在正厅等待。

一幅泼墨山水画,三张红木桌子,六把桃木交椅,两个上座,这些就是大厅仅摆置的东西。

“将军。”知秋见到他,福身行礼,我跟在后面也行了宫礼。

杨路穿着单衣,身体健朗。

“知秋姑姑不必如此客气。”他虚扶一把,视线转移到我身上。“早就听闻锦姑娘大名,难得一见。内人还常常提起。”

心里一紧,扬起一个自若的笑容。“哦?夫人提起过?”

他笑了笑,道:“锦姑娘是宫里的风云人物,蒙眼射环,倾城一舞,更是与娜塔公主等为好友,她很想见见,只是身子每况愈下,难以实现。”

说到这,他叹口气。

“夫人谬赞,素锦实在不敢当。”

有个小丫鬟上来在杨路耳边耳语几句,神色有异。

“锦姑娘……”他道。

我合上茶盏盖子,嗯了一声。

“内人听闻锦姑娘今日要来,想见上一见,不知……”

我莞尔回道:“自是荣幸。”

下人引着我穿过小亭,一路走向后院。

小屋暖香,长青满园。

掀开门帘,层层纱幔。

她半卧在美人榻上,脸色苍白,锦被搭在身上。

屋子里有两个火炉,但她却像是很冷的样子,半蜷在被子里。

弄影比以前更消瘦了,下巴尖尖,唇色浅淡。

听见我进来,她也没睁开眼睛。

“来了?”声音软糯,气若游丝。

“将军夫人。”我按照宫礼福身,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

她嘲讽地一笑,摆手让下人们出去。

待下人们合上屋门,她才道:“好久不见啊,德欣帝姬。短短几月,就在宫里风卷云起,阁主果然没有看错你。”

“夫人谬赞,素锦不敢当。”

弄影拉了拉锦被,坐起身子。“帮我泡杯茶吧,好久都没喝过你沏的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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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作茧自缚(中)

热水盈入茶杯,茶叶慢慢舒展开来。

十七殇,融入茶水。

白色粉末化为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的厉器。

有一瞬间的犹豫,但,也仅仅只有一瞬间。

这是我唯一让重紫放心的机会,也是唯一能让她放权的机会。

茶水端到她面前,她双手接过,唇瓣试了试温度。

我无意识地握紧双手,垂下眼眸。

“素锦,我想听你弹琴,可以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她抬头问道,声音柔和好听。

我怔怔半晌,看到房间里有一架古琴,似乎是许久没人动过,已经有了尘土。

好像很久都没有弹过琴了,生疏到不敢去碰。

“就半首曲子。”她软软靠在榻上。

我的手只能弹半首曲子,她也知道。

坐在琴前,十指慢慢按压在弦上。

弄影咳嗽几声,面色潮红,脆弱如瓷,仿若瓷器,不小心就会弄碎。

“我记得,你说过,最喜欢听我弹琴,因为你再也不能弹了,所以羡慕。后来我总是让你试试,最终,你也能弹半首曲子了,我开心极了,比我刚刚学会一首还开心。”她吹了吹茶上的浮沫,浅浅尝了一口。“你用九个人的命,换了我一个,我不知道是该感谢你,还是庆幸自己幸运。那日宫宴,我对你说的话,半真半假,至于哪些真哪些假,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

轻挑琴弦,一曲《梨花颜》的曲调浅浅流淌而出。

她又喝了几口茶水,兀自笑开。

“十七殇,其实我等不到十七日了都说,活人走不出暗夜阁,只有死人可以,我终究是这样的结局。”

琴弦划破手指,双手颤抖,曲不成调。

“陪伴你的那十个女孩都被阁里用了药,一旦没有这种药延续生命,活不过三月,我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茶水一饮而尽,笑容扩散。“我只是想尽自己的努力,多陪他一会,就一会也好。”

“弄影……”

“嘘——”她食指抵唇,发出一个音节,我的话语卡在嗓子里,没能说出口。“你不用自责,哪怕我此刻死了,也与你的十七殇没有关系,我想让你知道,因为这毒,是你给我的,所以我才会吃下去。”

回忆涌进脑海里,心中酸涩,眼眶里盈入泪水。

她是唯一一个肯陪我进宫的人,唯一一个我可以不用掩饰去面对的人。

“继续弹吧,我想听梨花颜。”她躺下来,合上眼睛。

曲调倾泻,指关节的痛楚抵不过心中痛楚。

梨花颜,伤离怅,此情抵过烟花碎。

“夫人?夫人?”进来添水的小丫鬟退后几步,“来人呐,夫人夫人,仙去了!”

弦断音停,手指都被划伤,血珠渗出,滴落在断弦之上。

无情无心,我到底还是是做不到了

冷风呼啸,故人已远。

番外梨花殇(弄影)

班师回朝的路途经过一片竹林,将士们长久以来的疲乏劳累都被这美景冲淡了。

他放下戒备,满目翠绿,风吹草动,波涛碧海。

竹叶特有的味道流动在周围,衣襟袖口都是这种清新怡人的气息。

士兵们说笑着,打闹着。将将打过胜仗,喜悦比任何时候还要强烈。

过去竹林,看到几棵槐树,槐花雪白落了一地。

他听见头上有响动,刚要抬起头,一个重物打在他肩头滚落下去。

他愣了愣,捡起地上的一只绣花鞋,米色温柔绣花精致。

树枝上坐着一个少女,长发垂下,耳际别着一朵不知名的小花。绯色襦裙及踝,映得一地落花都失色了。

她从枝头落下,裙摆扫乱地上的槐花。

他们是军队,自然谨慎,在她落地的瞬间,数百弓箭手都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他也戒备的退后一步,右手不自觉握住腰间的刀柄。

少女看着他们的反应,噗嗤一下笑出来。“我只是想要回我的鞋子而已,你们人多势重,我打不过,送你好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握着她的鞋子。他也不禁窘迫了,把鞋子扔给她。

这场初遇,她策划了很久,就因为少阁主一句话。

一个女人要魅惑他掌控兵权几乎是不可能的,阁主给了她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但她必须要做,哪怕是死,也不能退缩。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他记住了她。

她想办法进了他的府邸做下人,最开始,她见不到他,只能在别院里做些打扫的差事。

那一天,她确实饿急了,府里的伙食不好,她虽然是乞丐出身,但也做过几天分舵主,这里的食物实在不合口味。

而后,她决定去厨房偷吃,时隔多年,居然又做回了老本行。

当她在那里吃的不亦乐乎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问道:“好吃么?”

她点头,然后被馒头卡在嗓子里,好半天才顺过气来。

那天他给她做了一顿阳春面,她以为他记住她了,后来才知道他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舞茗。”

她本就是无名之人,弄影这个名字是老阁主给她的,而她,也做了一辈子黑暗中的影。

自此,舞茗从后院调去了书房,她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杨路几乎是她见过的最正人君子的人,家中没有侍妾,除了每天跟兵器打交道就剩下看书练字了。

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有断袖之癖,不过也仅仅是怀疑而已。

这么多年来,在将军府的这些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安逸幸福的时候。

她怕雷声,他会在雷雨天捂住她的耳朵,手掌温热,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是他府里为数不多的丫鬟,但他从来都不当她是下人,她发现,这里不是将军府,而是将军的家,府里所有下人,对他而言,都是家人。

府里搬书柜,书柜倾斜砸在她腿上,剧痛传遍身体每一个角落。

她闷声不吭,咬着牙,即使疼,她也不能说,不能哭,从小就是这样,因为不会有人关心不会有人在乎,示弱只能让对手更加猖狂。

“谁教你这样?痛就不要忍,哭出来,我在这里。”

她第一次忍不住哭出声,咬在他肩膀上,眼泪打湿衣襟。

他身上的温热气息给了她这一生从来没体会到的温暖。

最终,沦陷的人,是她。

一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背叛的暗夜阁,一边是她深深爱着的人。

她不会做取舍,也不敢。

她唯一想到的就是逃离,她知道即使自己不能完成任务,素锦也一定会帮她。

她选择回到暗夜阁,可是她错了。

是暗夜阁负了她,是老阁主负了她,是素锦负了她。

她成了暗夜阁的仇敌,成为他们一心要杀掉的人。

她又不得不回到将军府,而他,原来一直在等她。

她突然回忆起自己曾经和素锦的对话,她问,如果爱上一个人,会选择那个人还是暗夜阁。

“我永远不会爱上谁,但也不会选择暗夜阁,这里只是一个培养势力的地方而已,我要的不是复国,复国,还远远不够。”

素锦的心里只有仇恨和权势,但她相反,她还期待着些什么,至于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不会算计不会谋划,恰好那个人从未负她。

“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们就成亲。”他喂她吃药,她乖乖喝下去,虽然自己明明知道,药石无医,一切都是徒劳罢了。

他为她准备了嫁衣,绣上了她最喜欢的彩蝶,嫁衣如血,灼伤心头。

她之所以喜欢蝶儿,只是因为它自由,哪怕短暂,也是值得的。

但她却更像飞蛾,明明知道会死无葬生之地,也要不顾一切。

这日,天清云淡,日丽风和。

房子里炉火正旺,她依旧感觉很冷。

“将军夫人。”这是素锦对她的称谓,疏离冷漠是她最拿手的。

素锦已经不再戴面纱了,这样的容貌即使随意穿着也永远都是别人的惊鸿一瞥。

她还记得她们一起进入暗夜阁的时候,素锦是所有人嘲笑的对象,这个女孩什么都不会,不仅容颜可怖还是断手残废,那个时候她也不明白老阁主为什么要带这样一个无用的人进入暗夜阁,但当所有人都疏远欺负这个沉默寡言的姑娘时,她选择保护她。

她义无反顾跟她一起进宫,做了柳美人的侍女。

素锦一心想要恢复容颜颠覆天下,并且已经实现了一半。

她没有那么远大的抱负,她只想好好陪在他身边,也实现了一半。

十七殇无色无味,遇水即溶。她再也不用担心等自己撒手人寰以后没人在陪伴素锦。

很明显,素锦已经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保护了。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将茶水一饮而尽。

她用九条人命换她一个,今日,她就算是还了这个人情罢。

“素锦,我想听你弹琴,可以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梨花颜,伤离怅,此情抵过烟花碎。

梨花殇,醉流年,此爱终愿故人心

视线渐渐朦胧,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弱。

她终于,得到真的解脱了。

她终于,真正留在了这里。

终究是,如愿以偿了。

愿来世,不要活的这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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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作茧自缚(下)

雾眼迷蒙,心境空凉。

走在大街上,就像无根可依的孤鸿野鬼。

素锦,德欣。

我究竟是谁,究竟,该成为谁?

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到现在,居然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终其原因是因为我。

无心也好,有意也罢,因果报应,最终都会应在自己身上。

不知不觉,走到了凝香楼,抬头望一眼,被阳光刺到眼睛引起一阵眩晕。

推门而入,暖香阵阵。

偶尔有断断续续的箜篌声,空灵凄婉,绕梁三日。

黑木圆桌上摆着盛开的黄蕊寒梅,茶香幽然,炉火肆意燃烧。

一切景致都没有变化,熟悉得可怕。

扫地人面无表情犹如行尸走肉,薄薄的灰尘扬起一阵朦胧错觉。

今天才发现,阁里的人大多是这个样子,没有情绪生无可恋。

走上楼梯,实木板咯吱咯吱响动,在静谧的大厅里格外明显。

今天这里安静的可怕,有一种风雨欲来之势,想来,我就是那来势汹汹的风雨。

蓝芷拨弄香炉,鎏金盖子咕噜滚落在地上,恰好停在我脚边。

“公主近来安好?”她不咸不淡的声音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这种语气让我感觉更加窝火。

“公主?这两个字我当不起。”一脚踢开鎏金盖子,盖顶的珐琅装饰分离开来。

她似乎是察觉到我神色不对,蹲在地上把盖子捡起来。“公主是来兴师问罪的?蓝芷最近好像没有做错的地方。”

我冲上去一把打掉她手里的香炉,沉香粉末撒了一地,沉重的木质香变为刺鼻呛人的气味。

情绪失控,我已经在努力克制,可她越淡然安静我就越生气。

“为什么,为什么唯独瞒着我一个人?为什么弄影非死不可?为什么让我去做这件事情?”声音已经开始颤抖,血液凝结,只要一点点火星就可以点燃积蓄已久的压抑。

她看了看在地上翻滚的香炉,唇角却微微上扬,像是嘲笑,又像是无奈。“在她进暗夜阁的一瞬间,就注定,她要为你牺牲,注定是磨练你心智的劫数。蓝芷很开心公主最终将十七殇送到她嘴边,这件事情过后,公主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阁主之位,所有的权利也会交到您手里,这不就是您一直期待的结果吗。”

她的问句变成肯定的语气,笑意分毫不减。

右手迅速伸出,紧紧扣住她的脖颈,我的指腹可以清晰感触到脉搏跳动地节奏,只要再下一些力道,她就要永远沉睡在这里了。

“如果公主觉得,杀了蓝芷,就可以消气,那蓝芷甘愿承受。但是,蓝芷死了以后希望公主可以带凉西子民完成复国大业。蓝芷,死而无憾。”

她没有露出一丝恐惧,大义凌然反而衬得我狂躁无礼。

渐渐松开手,她白皙的脖子上印上了几道明显痕迹。

“告诉重紫,我柳素锦为她做的够多了,该还的,也早就还清了。从今以后,我与暗夜阁不再有任何关系,如果非要用阁规来压制我,那就杀了我吧,我死了,就能离开暗夜阁。”转身,心如死灰。

手腕被紧紧抓住,脚步挪动不了半分。

“公主”她的声音哑涩,“你是凉西的希望”

一把甩开她,力道之大让她不得不后退几步。

“希望?”声音陡然变大,颤抖着。“如果我是你们的希望,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找到我,为什么要让我受尽折磨以后才用救世主的身份让我膜拜?希望是昕黎的,是你们伟大的九皇子,不是我柳家庶女,柳素锦。”

她诺诺了半天,眼神空洞。

“凉西被灭,我从来都没感受到,你们所谓的国恨都是你们非要强加给我的,我生在北燕,长在北燕,就因为重紫救了我,我才不得不说服自己帮你们复国,可是我。”声音突停,一字一顿告诉她:“从来、没、有、想、要、复、国!”

她被我逼着后退,直到靠在桌沿退无可退。

半晌,蓝芷突然哈哈一笑,声音凄泠。她抓着我的胳膊,直视着我。“皇后跳城楼那天你也在不是么?他们逼得你的亲生母亲委曲求全活在北燕宫里整整三年,她明知道你也在这里,可她甚至不敢去找你,她怕他们发现你,她只希望你能平平凡凡生活下去。她不想忍受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才从城楼上跳下去,公主,你是不是没有心?是不是感觉不到疼?”

没有心,呵,对啊,所有人都说我没有心呢。

思绪转回,城楼上那个红衣女子轻易的印在脑海中,身姿缥缈,眉眼如画,一举一动都美到极致。

我记得在她跳下来时,娘亲捂住嘴哭了,我问她,她却不回答。

那是我见到凉西皇后,我的生母的第一次,然而,也是最后一次。

“你之所以过得那么狼狈,都是拜北燕所赐,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别说了!”我捂住耳朵,大口大口地喘气,心头压着巨石,疼痛伴随压抑渗透身体的每一处。

慢慢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问她:“你不过长我两岁,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怎么会知道,知道凉西皇后心中所想?”

她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阁里那么多老人,你随便问问,大家都知道。”

她越是镇定,就越是有可疑之处。

我刚要发问,她就喊到:“来人!送客。”

她转过身背对我,不愿意再多说一句。

下人上楼,打扫地上的沉香碎末。

虽然心中有惑,到也不愿意再多问,抬脚就走出房间。

楼下来了一两个喝茶的散客,坐在靠窗位置。

我戴上斗篷的帽子,遮掩着走出大门。

天色已经暗下来,自己无处可去。

以往总是要在日落前赶回皇宫,好像那里才是家之所在,现在想来也是可笑可悲。

街上的人匆匆回家,小摊小贩走的也差不多了。

口中呼出白气,在眼前缭绕半圈方才散去。

复国?呵,与我何干?

晃神一瞬被撞倒,刚要发怒,看清只是一个醉汉罢了。

不远处正是一家客栈,外边简陋普通,里面确实人潮熙攘。

这会子,想是知秋寻我寻不到该气坏了吧,让她寻去吧,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这位姑娘,打尖还是住店啊?”店小二笑吟吟地迎上来。

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正中央的喧哗吵闹。

“来两坛好酒。”

店小二愣了愣,迟疑地问道:“两杯?还是”

我冷冷看他一眼,掏出一锭银子砸在桌上,反问:“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他赶忙点头答是,从后面拿来两坛未拆封的酒和一个大碗。

店小二殷勤地给碗里填满酒才小心翼翼离开。

酒味浓重,闻之而醉。

世人皆说,一醉解千愁。今日,就不醉不归吧。

一饮而尽,辛辣充斥喉咙,腹腔犹如烈火灼烧一般,连眼泪都盈满眼眶。

越痛越辣,就越觉得痛快。

一碗,接一碗。

我甚至感觉不到酒味的醇香,只觉得疼,从嗓子里一路通达心底。

眼泪越聚越多,争先恐后从眼眶里涌出来,滴落在碗中,泛起点点涟漪。

我也想跟正常人一样生活啊,不去算计别人陷害别人,我多想像娘亲说的一样做一朵素白如雪的芙蓉,纯良无害,心性天真,喜欢自己想喜欢的人,讨厌自己想讨厌的人

呵,是自己想的太多了,我终究只能生活在黑暗里,终究是别人所谓无心之人。

既然无心,那便无心吧。

客栈前边来了一个拉二胡的小姑娘,唱着温婉江南调子,咿呀咿呀声音酥软。

她稚嫩的面容让我联想到了银月,那个才不过十六岁就终结一生的女子。

招了招手,店小二乐颠颠跑过来。

“客官有什么吩咐啊?”

我把银子塞进他手里道:“给那个姑娘打赏。”

他瞪大眼睛,“姑娘真是心比人还美啊。”

自嘲一笑,撑桌起身,一个不稳差点后仰摔倒。

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走出客栈,外面已经完全黑了。

脑袋沉沉,天旋地转。

一路走一路转,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就是停不下来。

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下来,打湿衣襟。

兜兜转转,来到护城河边,河水滔滔,翻涌不停。

眼前出现一个身影,模模糊糊,我眯了眯眼睛,指着他:“北、宇、瑾、辰?”

等他慢慢走近,我才清醒过来。

是墨银。

他面无表情,我感觉到冷意逼近。

“你来做什么”我说话的语气底气不足,心里知道是亏欠他的,才会感觉恐惧。

“我?”他癫狂一笑,冲上来死死捏住我的脖子。“我要让你为她偿命。”

“咳咳咳……”一时间呼吸不上来,眼前更是昏黑一片,喝过酒后身子瘫软,一点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了。“听,听我,解释。”

“她信你,我信你,可你却送她上了黄泉路!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只需要她活着,可你,连这一点余地都不留给我,你心如蛇蝎,不应该活着!”他力道越来越大,推我靠在桥上,轻轻一推,倒头就载下去。

水,冰冷刺骨。

我看不见,也听不见,只剩下昏黑一片。

意识渐渐模糊……

这样也好,就此沉寂罢……

(沐沐:没错,这是新的一卷了,我们女主马上进入感情戏了,该谈恋爱咯,双十一临近会献上甜文~求不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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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回到原地

大漠蛮荒,一望无垠。

天地一线,骄阳似火,沙土被烤的烫热,所有的水分都消失不见。

没有植物,没有人烟,只剩下金灿沙砾在光线下闪耀。

走在这样的地方,只有一种想法——水,我需要水。

灼热,从身体外部到内部都是烧灼之感,嗓子像是粘黏在一起,发不出声音,好像马上冒出烟。

这是一个怪圈,我走不出去却只能无休止地走下去,身体没有力气,下一刻随时都会倒下。

烈日当头,汗流浃背,强烈的光芒晃着人的眼睛,金橘色太阳挂在半空中,我只能半闭着眼眸,微微一抬就会被刺伤。

嘴唇干裂,舌尖轻轻舔舐后反而变得更干。

救救我,救救我。

多希望有人能来救我,哪怕给我一口水都行。

一个忻长的身影出现在面前,蓝色锦袍一尘不染,未达眼眸的笑意浅浅盈于唇角。

唯有喜出望外这个词能形容此刻的心情,我就知道他会来救我。

“北宇瑾辰”

狂奔过去,脚踝一软摔倒在地,地上的沙砾被溅起漂浮在空气中,呛人地尘土涌进嘴里,原本干涩的嗓子也燃灼着。

等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他却不见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一样。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人求求你

跪在沙土里,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身体里的水分已经用完了,希望也变成了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抛弃我爹爹,娘亲,姐妹,朋友。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让你们这样对我!

手指扣进沙土中,疼痛伴随着热浪传达进来。

“锦儿。”

轻柔的呼唤声让我怔仲半晌,抬起头,眼瞳里印入一个窈窕身姿,红衣如血容颜如花。

这么多年,她还是那张面孔,城楼上那倾城一舞美到了极致,时光荏苒,岁月如歌,我的记忆却一如既往的清晰。

她是早就死掉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黄泉路吗?

我向后挪了挪,惧怕她的靠近。

她只是把手中的陶瓷碗放在我身边,碗里是清澈洁净的水。

我已经顾及不到任何事物,疯了一样拼命地喝水。甘甜的液体流进嗓中,平息身体中的热火。

周围的事物渐渐模糊,光线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醒了!她醒了!”

睁开眼睛,脑中一片迷茫。

眼前的房间布局十分熟悉,想了半天才明白正是自己的寝室,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又回来了。

这个牢笼,这个我最不愿意待的地方。

“终于醒了,谢天谢地。锦姑娘可有想吃的东西么?或者喝些粥?”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小丫鬟坐在床边,手里还端着一碗清水。她看起来有些面生,我想不起是谁,只要一回忆东西就觉得头疼。

我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她连忙拿来一个垫子靠在我身后。

“皇上上朝去了,知秋姑姑也有事出去了所以让我来照顾姑娘,对了,我叫花媚。”她说话伶俐,干脆利索。

我想问她一些事情,还没发出声音嗓子里就烧灼烧灼地疼痛,连带着胸腔都缓不过气,好似一块大石头压着一样。

“姑娘你别说话了,刚落水死里逃生地,就好好休息吧,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她掖了掖被角,转身收拾桌上的杂物。

“我睡了多久?”艰难开口,止不住连连咳嗽。

她端来一碗白粥,热气腾腾,看起来已经熬到入口即化了。

“姑娘已经睡了两天了,还好醒过来了,大夫说再不醒过来就可能永远睡下去了。”她舀起一勺,送到我嘴边,我乖顺地吞下热粥,虽然没有食欲到也知道需要补充些东西。

我的记忆停止在墨银推我入河的一刻,我根本不知道是谁救了我。

屋子里的摆设和走时一模一样,但也没有积灰,靠在软垫上,思绪停滞,又想再沉沉睡一觉。

“姑娘在梦里一直喊着梦话呢,叫也叫不醒。”她把最后一口粥喂进我嘴里,拿出纯棉帕子擦拭。

“喊了什么?”我怕自己说些不该说的话,小心翼翼地问她。

她把碗筷收拾进食盒里,利索地倒好药,浓稠黑褐色药汁散发酸涩的味道,在白瓷碗中轻晃。

我忍不住蹙眉,下意识地离那碗药汁远一些。

“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什么什么晨?我也听不清楚,梦呓嘛,含含糊糊地,况且我那会子忙着熬药呢。”她把药汤凑到我嘴边,闻到那个味道我差点泛起恶心来,赶忙把头别过去。“良药苦口利于病啊,姑娘不喝,身体又怎么能好起来?明日就是宣亲王大婚了,再后边又是凌然王,然后呢又是除夕过年,都是些好日子,拖着病泱泱地身子,玩都玩不尽兴。”

我把药接过来,这个姑娘名字怪异,话又聒噪,却又句句在理,倒是挺有意思的。

舌尖浅浅尝试丁点药汁,苦涩还是击退了我的勇气。

她在小碗里放了几颗蜜饯,我一口气喝尽屏住呼吸不好喘气,直到把所有蜜饯都塞进嘴里才敢放松。

苦涩混着甜蜜,碰撞出奇异的味道。

好半天,嘴里的苦涩味才褪去一些。

宫里宫外,丧事连着喜事,像是有意安排的一样。

古人有语,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而在这里,变成了只闻喜事欢,不忆往事伤。

花媚的容貌并不像她的名字一样,最多只能算作清秀,在众多宫女之中不起眼,但说起话来却又能让人对她有几分不同的看法,使人心生好感。

她把药碗端走清洗,把门微微阖上。

看窗外,没有光线,阴阴沉沉地,大地也是雾蒙一片。

桌子上那盆冬青曲卷着叶片,干黄掉落,失去生机。

桌面上的枯叶垒落在一起,微风一拂,洋洋洒洒落在地上。

视线落在手边的小铜镜上。小巧精致,只有手掌大小,花纹雕刻简洁,这里只有花媚一个人,想来也大约是花媚的东西。

拿起铜镜放在眼前,脖子上的掐痕已经变成淤青,轻轻用指尖触碰就能感受到细微疼痛。

脸色也苍白地可怕,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而事实是,我确实在那里走了一圈差点出不来。

如果没有走出还好,可是,我却依旧要面对自己无力承担的事情。

阖上眼睛,梦境,现实,交叉着不停息。

我在梦里,也喊着那个人的名字么为什么只要遇到危险,就会希冀他来救我。

也许是因为他救了我太多次,所以潜意识中形成了这个习惯吧。

风声变大,微阖的门轻轻打开。

我疲倦地睁开眼睛,门口是一脸局促的如雪。

我招手示意她进来,怕她多想,牵强地笑了笑。

她手里拿着些红枣山药之类补身体的东西,放在桌上,顺手关上窗子。

“素锦姐,我,我是来道歉的,那天是我不好,冲着你发脾气,对不起。”她声音很小,坐在床沿边上也不敢看我,只是在手里绞着帕子。

我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脸蛋,“傻丫头,我能生什么气?你还愿意来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她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但笑意略带苦涩,看似心事重重。

“素锦姐,感觉好些了吗?冬天水冷,容易落下病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点点头,私心想着自己也不过是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在乎的。

这时候花媚进来,给桌上放了些糕点,模样精巧可爱。

拿起一块红豆薏仁酥,滋味浓醇,入口即化。我再拿起一块凑到如雪嘴边,她平日里最喜欢这些甜点。

但是这一次她却蹙着眉摇头,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她就泛起干呕,脸色蜡黄,精神萎靡不振。

“怎么了?不舒服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我问道。

她紧张地摇摇头,有意绕过这个话题。

我自小谨慎,这时候也察觉到不对,抓起她的手腕。

以前学过一些简单的诊脉法,偶尔也能派上用场。

她的反应很大,像触到火炉一样迅速收回手。

“如雪!你说实话,是不是”我说不下去了,胡乱猜测不能盖棺定论,毕竟她还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

如雪突然抓住我的手,眼泪自眼眶流下。“姐姐,我真的没办法了”

“孩子是谁的?什么时候的事!”事情发生地太突然,即使在她说出口的前一刻已经做好准备。

“不,不能说。”她摇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我披衣坐起,“是凌然王是不是?我去找他。”

如雪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抬头望着我。“求求你,不要说。你不说,才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我竟然无话可说,她这句话正是我对凛冽说过的,她的处境进退两难,若非不到绝地,不可能来求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凌然王即将成婚,就在北宇瑾辰的婚期之后。若果再这样下去,孩子出生,她就会成为全城的笑柄。

“我会问问他,但我不打算告诉他这个孩子的存在,我不想用孩子来禁锢他。如果,如果他决意离开,我就成全他。”她抹去眼泪,坚强一笑。“我要自己养大这个孩子。”

“你真的是疯了。”没想到一向柔弱娇憨的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会帮你,希望,你不要后悔这个决定。”

她点头,没有一丝犹豫。

多年以后,这件事情,却成为我最后悔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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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瑾辰大婚

马车行驶在道路中间,车沿边上的青铜铃铛一摇一晃,清脆之声隐隐约约于风中。

长公主怀里卧着一只异瞳白毛,两只眼睛如上好的水晶,透亮发光。听说这只猫在宫里脾气很不好,经常抓伤下人,但只要长公主抱着,就能相安无事。

我伸出食指在它眼前晃悠,随时准备收回手以免被抓伤。但它只是懒洋洋打个哈欠,低下头不理会我。

长公主用手轻拂它毛绒绒地脑袋,不一会,这只白猫就沉沉睡着。

“人世间啊,都是一物降一物。”她声音冗长,视线盯着半掀的帘子。“皇上不让你出宫,你来找我,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帮你?”

我拉了拉裙摆上的褶皱,回道:“长公主是王爷在宫里最信任的人。”

“但我与你并无瓜葛。”她软软一句截住这个话茬。

我转过头,长长叹息一声。

说到底,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马蹄声嗒嗒,在寂静山路中格外清晰。

我曾经走过这条路,夏天繁花似锦,缠绵美好,秋季落叶满地,相交迭起,唯有冬季,干枯萧索,看之生忧,。

“我只是,想问问他罢了,问清楚自己心里的疑惑,才能放下不知道从何生起的执念。”娜塔,弄影,如雪,无论她们中的哪一个,都要比我勇敢。娜塔曾说,我有一颗玲珑心却看不清自己,她说的没错。

我和他本是陌人,又从盟友变为仇敌,他和暗夜阁之间的仇怨不应该成为我逃避的理由。

“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她把帘子放下来,阻隔了与外界的视线联系。“不知道瑾辰有没有提起过。我韶华年少之时,爱慕宫里的一位画师。但我是公主,他只是一个宫里的下人,我没有勇气陪他私奔去天涯海角,于是就此断了。”

我突然想起自己问过北宇瑾辰,长公主为何不嫁,他说,心中有人。原来这句话的渊源就在这里。

“母后说我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我也守着这份颜面到了现在。他呢,也有了妻室,相敬如宾恩爱白头。”她说话是带有浅浅笑意,仿佛在叙述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那你,后悔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她摇摇头,不再言语。

手腕上冰凉的触感闪回思绪,翡翠镯子通透美丽,恰恰掩住手腕内侧伤痕。

那道疤痕永远都消退不去了,我明明以血起誓,明明自己背叛了这个誓言,却还是不想承认。

柳素锦,现在回头,还来的及。

心里不断回响这句话,如雷击鼓。

来的及吗?

我不知道。

只是需要一个答案,一句他的回答,执念以深,总要有个了结。

半个时辰后,宣亲王府。

红艳喜字贴花贴满了大门,薄纱灯笼点燃暖幽之光,每一步踏进大门的台阶都洒满了玫瑰花瓣。

人声喧闹嘈杂,贺礼摆满后院。所有人都在祝福着百年好合,真心或虚伪的笑容挂在唇边。

我从来没见过成亲的排场,娘亲是柳府最后一个小妾,进门的时候也只是简约地为公婆献茶,连嫁衣都没有穿过。

我自小留在后园长大,很少出门,即便家中亲友有什么喜事也与我无关,今日倒算是第一次见了。

大红绸布挽成花朵挂在大堂,烛光漫天。一向寂静的宣亲王府,今天是最热闹的了。

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手里拿着风车在人群中穿梭,不停的奔跑着,口中还不时传来如银铃般的笑声。母亲在后面追赶着,还不断嘱咐着“慢一些,别摔着”

话音刚落,那孩子便被路人的脚给绊了一跤,趴在了地上,风车摔了出去,吓得母亲噔噔噔几步,上前扶了起来。那孩子不记得哭反而伸手要去捡地上的风车。

正要拾起的时候却见人群涌动,开始聒噪不安。只听远处,不知何人传来一声“来了来了。”

一位老者穿着喜庆的长袄在人群中走来,历经风霜的面容上依稀透露几分年轻时的俊美,灰白胡须,眼中带着长者睿智的目光,这位便是右相章滨梁,素蓉的父亲。

他看向长公主这边,直径走过来。“老臣多谢公主赏光。”

长公主微笑道:“章大人别来无恙啊,如今喜事临门真是让人羡煞。”

他捋了捋胡须,笑纹在眼角渐深。“公主过奖。”

我站在一边,明早感觉到他略微诧异的目光。“这位是?”

我自觉地行了宫礼,盈盈微拜。

“龙承殿掌事,柳素锦。”长公主的语气上扬,有几分坐看好戏的意味。

果然不出所料,右相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微微有些僵硬。

我与宣亲王的流言在宫里可谓是盛传一时,恐怕他也早有耳闻。

右相旁边站着一位男子,锦衣玉带,容颜与素蓉有几分相似。

“锦姑娘果然如传闻中一般。”他拱手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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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瑾辰大婚(下)

“哦?如传闻中哪般?”我调高声调,唇然笑意。“传闻有言,柳家素锦,丑若无盐,宫中素锦,欺下媚主。不知道,公子听的是哪一种?”

他愣在原地,没料到我会这样反击。

“非也,锦姑娘姿容倾城,聪慧过人。在下听到的也是这些。”他手中折扇轻合,不卑不亢。

右相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就差拂袖离去,最终还是忍住了,道了声告辞。

长公主用余光在我所站的地方瞥了一眼,没有多说。

院子里的藤蔓变得深红,与绸花红烛相映成辉。浓烈而美艳。

众人穿过铺满藤蔓的小路,进入大厅入座。我跟着长公主却不知道该坐于何处。

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有一瞬间的恍惚,入眼的红色如一抹残血。

居然会感觉自己羡慕素蓉,从小众星捧月地长大,婚事由父亲兄长操办,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将来也只是相夫教子。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永远相及不到的沟壑。

“吉时到!”

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大厅外侧,一对璧人缓缓走来。

踏着花瓣,披着锦衣,是所有人中最瞩目的地方。

我从未见他穿如此鲜艳颜色的衣裳,如今看来,他的光芒已经遮盖了所有人,以及他身边本该成为最让人好奇的宣亲王妃。

那一身绯红,没有任何杂色。暗红染金线于袖口处绣了几朵合欢花,墨发金冠镶嵌水滴状绯红石。黑曜石一般的双眸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浅笑,薄唇轻抿,比一笑倾城的美人更摄人心魄。

他的余光掠过我的位置,散漫而慵懒。

心里蓦然疼了一下,没有预兆,不知原因。

他手握一端红绸,另一端,是紧握红绸的小手纤弱无骨,轻染丹蔻,珠帘掩面的她。

“一醉解千愁。”长公主将酒樽推到我面前。

借酒消愁愁更愁,酒不醉人人自醉这些,都是世人自欺欺人罢了。

“我出去透透风。”留下一句话,转身从侧门走出。

身后一拜天地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消失不见。

我保证,绝对没有其他想法,以血起誓。如果他日,北宇瑾辰与我暗夜阁为敌,我绝不手软!

思绪回荡,悄然不安。

当日以血起誓历历在目,今日想起却是可笑。

绝不手软?我还能做到吗?

漫无目的在院里行走,路过满池苍凉的芙蓉池。

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明明一开始就清晰的目的,现在反而模糊起来了。

兜兜转转,不自觉走了许久,抬起头看见桂树林立,青竹相依。大树上系满了同心结,红色流苏随风摇摆,好看至极。

树下的青石台上放着一壶酒,一个白玉酒樽。

也不顾石台上的尘土,一下子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

酒味浓重,澄透液体在杯中轻泛起涟漪,恰似人心,涟漪不停。

杯沿碰到唇边,忽然记起自己大伤未愈不能饮酒。转念一想,也不过就是个将死之人,喝不喝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一饮而尽,烈酒入喉。

人与人,相遇,相识,相知,相离。穷尽一生,执念一生,究竟为的是什么的,是情,还是要而不得的恨。

指尖触及到酒的寒凉,犹如人心。

眯眼远视,一个身影踏着落叶而来。清脆缠绵的响动,带起石台上醇醇酒香萦绕于周围。穿梭于发丝之间,沉迷气息让深冬清冷变得迷离。

我想我应该是醉了,无论看谁都像他。

再倒一杯,脸颊灼热。酒未触及舌尖就被人空手夺去。

我迷茫地抬头,面前的容颜忽明忽暗。

“酒虽香醇,乱人心智。”他音色暗哑,低沉好听。

我将头枕在膝盖上,酒意微醺。“洞房花烛夜,人生第二大幸事。王爷你可高兴?”

“你醉了。”他淡淡说了一句,抬手将酒杯里的酒倒在地上。

“我于王爷而言算什么?”我倾身靠近,双手覆于他的脸侧。

他还是那般云淡风轻,丝毫不受我的影响。“你希望,是什么?”

他这一句话,问住了我,我一时间也想不到答案。

“你大伤未愈,早些回去吧。”他把酒壶取过,起身欲走。

“北宇瑾辰!”我的声音里有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和小心翼翼。

他停驻脚步,却没有转回身子。静静立在系满同心结的树下,美艳如画。

我走到他身后,一尺的距离。

“北宇瑾辰,你告诉我,你靠近我,帮助我,保护我,是不是只因为你要接近暗夜阁,是不是因为,因为,珉察氏罗玉。”声音略带喝过酒的沙哑,冷风吹来,我清醒了很多,每一句话,我都很清醒。

“是。”

短短一个字,让我止住了脚步。

凉意从心底渗透,渗透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不知道哪里来的疼痛,细碎碾转。

“谢谢,谢谢你的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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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变故重重

执念终于碎了,我也算为心中疑惑解脱了,可是我不觉得开心,不觉得解脱,只有浅浅的说不出来的疼痛和酸楚。

失落碾转研磨,像藤蔓蔓延,蔓延着,钻入心口,到达心底。

罗玉才是真正的白芙蓉,温婉纯净。而我只是在暗夜里苟延残喘的曼陀罗,只能在黄泉路上招人厌恶,只能让人避而远之的污泥。

他见识过我不择手段杀人如麻,他知道我内心污浊难清生性多疑,我怎么还能期待着什么?

着实,太可笑了。

转过去,背对着,大口大口呼吸冷气。

人皆有痴念,固执才是最为可怕。

止步吧柳素锦,就此停住吧,不能再陷下去了。

绝对不能了

一点一点挪动脚步,冷风灌进脖颈,身体的每一处,无不叫嚣着寒冷。

迈出第二步,第三步

突然手腕一紧,猛然抬头,一股巨大的力量牵扯着我转回去。

直到撞进他的怀中才停下来,我没来得及问出原因,只感觉唇上片刻温热的柔软。

茶香清浅,越来越浓重,是他特有的味道。

暗香浮动,月影朦胧。

鼻尖与鼻尖轻轻相触,我甚至可以看见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投下的一道暗影在白皙的肤色上。

怦然间心跳加快,一下又一下如小鹿乱撞。

脑海中嗡的一声炸开了,一时间无法反应,只能呆呆地凝在原地,四肢麻木心若擂鼓。

半晌,他才微抬下颌,“但,现在不是。”

脸颊顿时像被火灼伤,一路蔓延到耳根。我使劲从他怀里挣脱,说不出话来,唇畔还残留余温,提醒自己刚刚发生的事。

即便是寒风也不能让自己降下温度。

“你你无赖!”又羞又气,最终只能从嘴里蹦出这几个字,说完以后就后悔的想要找地洞钻进去。这哪里像是生气,简直就是撒娇

他眉梢轻挑,笑意渐深,整园美景刹那失色。“是我,会错意了?”

“你”话说不出口,除了烧灼感,什么也感觉不到。

就这样静静站着,树上的同心结如盛开在夜里的花朵,妖娆妩媚。

四目相对,欲言而又止。

“有刺客!”

前厅方向突然传来兵器相戎之音,浓浓黑烟在天际划开一道霓虹之色。

失火了,火光冲天。哭闹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们很快就赶到前厅,果然是一片混乱。

那些持刀的刺客穿着府中下人的衣着,混在人群中很难分辨。

很显然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制造混乱。他们在人群中伤人,却不取其性命。

北宇瑾辰与他们交手,保护在厅堂里的皇亲贵族之客。

正准备捡起地上一把短剑上去,脚下感受到一块异物。低头将它捡起,仔细看看居然是罗华石。

重紫没有理由毁坏今天的婚礼,但这罗华石却分明告诉我杀手是暗夜阁的人。

所有人都被疏散去了后院,数十个杀手团团围住北宇瑾辰。

他手里没有抵御的武器,发冠跌落,墨发轻扬。

即便是这么危急的时刻,还是略带浅笑,瞳色幽暗,衬得一身红衣绝美傲然。

几人冲上去与他打斗,剑光闪烁,寒气逼人。他们的招数突变,每一次出击都带着凛然杀气。

他们的目标,是他!

但他们绝不是他的对手,他的一招一式都淡然稳泰,他唇边的笑意让我安心下来。

余光一闪,忽然瞥见一道身影。

一个黑衣人正站在暗处,弓弦紧绷,利箭蓄势待发。

他们的目的不是与他真正交手,他们只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这支箭才是最后的武器!

倾身而过,短剑飞出,恰恰挡住那支刺破空气的利箭。

刚要松一口气,突然听见身后一声闷哼。

转头看去,他右手握拳撑地,腹侧是另外一支箭

原来他们要分散注意力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瑾辰!”一身红衣的素蓉喊了一声,她脖子上架着一把刀。

因为惊恐而睁大的眼睛祈求地看着北宇瑾辰,她知道他一定会来救她。

我趁他们都分神的一刻,带他冲出他们的包围圈。

但他们没有在战斗上多做逗留,都退到胁迫素蓉的人身后。

“王爷,你可愿意看着你的新娘子今天,死在我的刀下?”黑衣人幽幽开口,势在必得。

“你们想要什么。”他把箭拔下,捂着伤口。泊泊鲜血从指缝流出,他却像是毫无感知。

我束手无策,在这里,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

“杀了她。”黑衣人的视线转移到我身上,“亲手杀了她,我就放了你的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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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变故重重(下)

“杀了她。”黑衣人的声音透露几分蛊惑。

我看了看北宇瑾辰,他纹丝不动,紧盯黑衣人,似乎在寻找破绽。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真的是暗夜阁的人,他们不该这样做,我是少阁主,将来要掌权的人,是他们的主子。

只有两种可能了,一种就是有人假扮暗夜阁,既想挑起阁内争斗又想把今天的事嫁祸给我们。

还有有一种不,不可能。

我努力说服自已不要多想,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

“怎么,舍不得?”黑衣人笑了笑,紧贴素蓉脖颈的刀子微微用力,一道血痕清晰可见。“你不杀她,就证明传闻是真的,你宣亲王与皇上身边的宫女有染。”

“瑾辰不要管我了,你带着锦姑娘走吧!”梨花带雨,欲语还休。素蓉楚楚可怜的样子,看者怜惜。

耳际的血玉蝴蝶摇摇欲坠,越发衬得斯人憔悴。

我由不得扯了扯嘴角,她这一句话让后院的满堂宾客该怎么办,都得陪葬么?都大难临头了还要做戏,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黑衣人扔过来一把短剑,咣镗——一声,落在北宇瑾辰的脚边。

他依旧没有动,只是视线由前方转在了短剑上。

黑衣人又下了几分力道,血液缓缓流出。

北宇瑾辰低低的说了一句:“别伤害她。”

他们笑着,回道:“既然知道心疼自己的妻子,那就杀了她!”

北宇瑾辰终于看向我,手里握着短剑,一步一步走来。

我原本可以躲开,但就凝在了原地,也许是想赌一把,他究竟会不会伤害我

冰冷的刀尖贴近我的腹部,一点一点刺破衣裳抵到肌肤。

我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迟疑,没有犹豫。

也许会错意的人是我,素蓉是丞相之女,能尽全力帮助他。而我,是他的敌人,是跟杀死他爱人的仇敌生活在一起的人,他又怎么可能在乎呢。

刀尖划破小腹,伤口很浅,但密密麻麻疼痛在腹部扩散。

他俯下身,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快跑!”

话刚落音,短剑调转方向,带着破竹之势直直刺向那边。

只是一瞬间,那把短剑就插进了黑衣人的右眼,血液喷涌。那人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直直倒在地上。

北宇瑾辰迅速侧身而过,揽过素蓉,这些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楚。

素蓉搂住他的脖颈哭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我不能表露出什么情绪,尽管我知道自己感觉不太好。

那帮杀手惊骇之余似乎又调整了策略,等他们朝我的方向走来是我才明白过来北宇瑾辰那句快跑是什么意思——他很早就知道他们的意图了。

我绝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被柳府赶出来时为了偷吃的找活路,我就已经练就了炉火纯青的逃跑速度。

天随人愿,王府的大门口居然还有一匹马。

我虽然骑术不好,但遇到这种情况也不敢马虎。利落地上马扬鞭,专门挑取了陡峭难走的上山小路,想来他们的速度也不会太快。

一路乱石飞扬,风沙迷眼。

天色暗沉,很难看清前面的路,只能摸索着前进。

冬天的夜里十分寒冷,不一会握着缰绳的手就被冻麻了,手指不听使唤,唯一的办法就是呵着热气让它暖和起来。

渐渐的身后已经没有动静了,我回头看了一眼,除了如墨夜色,什么也看不到。

终于放下戒备,袖口的暗兜里还装着地上捡来的罗华石。如果真的再往深处想,那么暗夜阁想要杀我的人只有一个——我的亲弟弟,九皇子昕黎。

“嘶——”马蹄仰天,长啸于山林之间。

一支箭插在马尾处,扎的极深。

马儿受惊,将我甩在地上,不管不顾地逃走了。

一口腥甜之血涌上喉咙,被我强忍着压制下去。之前落水的旧伤加上今日新伤,我几乎已经如同废墟不堪一击了。

他们慢慢地走近,我用手撑地向后挪了挪,直到靠在一棵树下再也无路可退。

他们的眼睛分明是在嘲笑,看我狼狈不堪才更加得意。

胸腔处像是被石块堵塞,每呼吸一口气都会牵扯身上细小的伤口。就算我此刻完好无损从未受伤也绝对不可能以一敌十。

“我才是你们的主子!”用食指抹掉唇角溢出来的血液,沉着声说话,希望能让他们有所顾忌。

他们果真停下脚步,就在我以为自己成功了的时候,他们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放肆狂傲,回荡在山中。

“你不过是一介女流,成不了气候,我们的主子只能是”

“别跟她废话!夜长梦多,在未生变故之前快点处理了!”

他们步步紧逼,即便平时有多么平静淡然,此刻生死危急,恐惧不由得产生。

我一遍一遍告诫自己,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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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生死不弃

指甲扣进泥土,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濒死抵抗。

尽管我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行为,除非发生奇迹或者他们良心发现,不然,在劫难逃。

匕首被高高的举起,冲着我心口部位狠狠扎下来。

在刀尖落下的瞬间,抬手一砍,但那人像是早就看透一般,飞起一脚就踢开我的手。

手腕承受剧痛,顺势整个人都倒在地上。

“咣——”匕首落地,扎在身侧的土地中。而拿匕首的人,脖颈处是一支穿透的利箭。

凄清月光朦朦胧胧,有人驾马而来,暗影模糊,如风疾驰。

马上的人直直冲过来,他们措手不及,乱了阵脚。

我挣扎着起身,捡起地上的匕首趁着有人慌神的空差利落一划,血液飞溅,他捂着喉咙跪倒在地。

驾马之人伸手将我带上马背,趁他们来不及反应之时向山上策马扬鞭。

在风中嗅到恬淡茶香,丝丝缕缕,令人心安。

上一次在临淄镇,他也是这样带着我逃离追杀。那一种与世隔绝的错觉拼凑成回忆里美好一瞬。

我将头靠在他背上,即使路途颠婆生死攸关,却又能感觉到片刻宁静。

“喂。”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他只是专心驾马,不予回应。

“你说你救我是为了接近暗夜阁,那现在呢?”我不死心,非要贴在他耳边问出个答案。

回应我的,除了呼啸风声,只剩下树枝摇摆的响动。

柳素锦啊柳素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理智,居然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轻叹一声,回头张望后面追杀的人马。

“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你。”他的音色平静低沉,融入寂静之夜。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但于他而言,能说出这句话已经是极大让步。

忽然马儿猛地停住,不再前进。

“怎么了?”

良久,他回道:“是死路。”

面前是断裂的悬崖,左右两侧也没有支路可走。

前有悬崖,后有追兵,我们面临的是一条绝路。

北宇瑾辰从马背上下来。额头全是细密汗珠,唇色发白。腰侧伤口上的血液已经濡湿了锦袍。

我想扶住他,他却自己强撑着站起来。“你现在上马,我引开他们,你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不行,你身上有伤,根本不不能和他们交手。”我极力辩解,但他几乎是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把身上的弩背在我背上。

“援兵就在后面,不消片刻就到。”他说得轻巧,可我知道他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

他一向是个说一不二自有谋略的人,我再多说只会造成困扰。

翻身上马,缰绳残留余温。扬鞭飞驰,与前来的人马相遇,在他们形成包围之时,北宇瑾辰的长剑划伤他们的马腹,在包围圈内打开一个缺口。

马速加快,终于远远将他们甩在后面。

有一瞬间我突然想到,如果他就这样死掉了,对于暗夜阁来说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但我能做到吗?能够带着这样肮脏的目的,欠一个我永远还不清的人情吗?

不,我做不到。

“吁——”调转马头,朝着山上奔去。

在所有人的围攻中,他单膝着地,已经没有力气起身。发丝沾染污血,在夜风中飞扬。

拉弓取箭,三支箭头刺破空际,稳稳刺入其中三人的膝盖骨,让他们不得不跟他一样单膝跪在地上。

在他身边停下,我的手中一只箭都不剩,这一次是真的把自己推上绝路了。

“你们要杀的人是我。”

他们面面相觑,反而犹豫了。

北宇瑾辰用手背拭去嘴边污血,笑意浮现。“你总是要做出计划之外的事。”

“因为你,才是计划之外的差错。”

步步后退,步步紧逼。

脚下一空,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后仰跌落,还好北宇瑾辰及时拉住我。

向下看一眼,只有万丈深渊和不断滚落的石块。

“真是感人啊,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们非要上演一场孔雀东南飞?那我们就成全。”他们挥舞着刀剑,迅速冲过来。

“素锦。”

“阿?”我一边想办法如何回击,一边暗自焦心为什么援兵还没到。忽的听他叫了一声我名字,有些诧异。

他几乎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每次不是阁主就是锦姑娘,要么就直接不带称呼。

“你信不信我?”

我更觉得糊里糊涂,只能含糊应了一声。

话未落音,他突然揽住我从悬崖一跃而下,风声灌进耳朵,我闭紧眼睛不敢看。

“别怕。”

短短两个字平静了所有不安定的情绪。

哪怕万丈深渊,此时也不觉得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在评论区看到一个亲的留言,提到更新太少,嗯(⊙_⊙)沐沐确实最近比较懒怠,提出自我检讨……然后很感谢这位留言的读者,沐沐很感动哦,所以决定明天加更一次。也就是说明天共有两更,加更可能会放在中午~谢谢亲们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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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生死不弃(下)

皇宫,飞檐朱墙,玉石长路。

宫人行色匆匆,执灯穿梭。

飞檐上的两条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

琉璃玉瓦在朦胧素白的月光下静静溢出彩光。

我行走在这里,又好像不属于这里。

“长公主,皇上已经等候多时了。”宫女福身行礼,恭敬有度。

长公主?我心中疑惑,不解其意。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服侍,深紫宫装雍容华贵,衣襟上是精致的苏绣昙花,头上繁重复杂的饰物垂下珍珠流苏摇曳在耳际。

跟着宫女走进皇宫大殿,回头看了一眼正中央的迎风大旗,上面是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凉西。

凉西这里是凉西的皇宫?

大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

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牡丹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原来是蓝田暖玉凿成,奢靡至极令人咂舌。

满汉全席,应有尽有,每一道菜肴都像工匠仔细雕琢而成,美轮美奂。

高座上的黄袍男子看似稚嫩,年少面容却又带着王者该有风范。黄金之冠,白玉腰带,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昕黎,他应该只是一个十四岁年华的少年,但那面上的神色是超出年纪的谋算。

“皇姐,你看。”他面前是一幅锦绣山河图,长达数十米,以皇宫为轴,护城河为界,沿路西下,所有的江河湖海惟妙惟肖,细致到每个集市的人物表情各有不同。

“这是凉西啊,凉西的江山,我们的天下!”他几近癫狂,让我无所适从。“皇姐,你是凉西的大功臣!来,我敬你一杯!”

银器酒樽内是上等美酒,辛辣醇香。

杯沿触碰到唇瓣,酒液还没有粘到唇上,下腹的冰冷和剧痛不得不让我停住。

那是一把小刀,已经深深刺破衣服插了进去。

我看着他,他的手还握着刀柄的一头。

“姐姐,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安心守护这凉西的江山。你放心,我一定让你葬入皇陵,留名千古”

视线渐渐昏暗,直到他的影子也缩成一个小点。

我就像是在海里沉浮,飘摇,居无定所。

“咳咳咳咳……”剧烈咳嗽声清醒了理智,身体每一处都叫嚣着寒冷和疼痛。

眯眯眼睛,好半天才适应了外界的光线。原来刚才都是一场梦,又是一场梦,梦魇好像永远都挥之不去了。

枯树,流水,寒冰。几片完全干透的落叶飘落在鼻尖。

我揉了揉昏昏沉沉地脑袋,发现自己躺在河水岸边,两只腿还泡在冷水中,已经被冻得发麻了。

好不容易挪了出来,身子就像是要散架了一样,冬天厚重衣裳吸足了水分,穿在身上犹如带着一个冰盔甲。

等等,北宇瑾辰,对了,他明明跟我在一起的!

不顾身上的伤痛从地上爬起来,一阵天旋地转,等恢复了神智才站稳脚跟。不远处岸边的红色身影让我没由来心中一紧。

疯了一样跑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就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红衣如血灼伤心头。

我握住他的手,却是比河中之水还要冰冷的温度,我感受不到他的脉搏,察觉不到他的气息。

他终于不再淡然浅笑未达眼底,终于不再漠然无畏与世相隔,好像是沉睡着。

心中有一方坍塌,没了支撑,没了方向。我终于明白他的存在对于我而言意义何在,哪怕他利用我伤害我来接近暗夜阁,只要他活着就好。只要他活着,我愿意被他利用,愿意与他结盟,也只是想多靠近他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我不愿意流眼泪,强忍却不起任何作用,反而让我更加难受。

我抱住他,伏在他胸口,想用自己的温度温暖他,想听他似笑非笑地说一句调侃戏谑之语。但是什么都没有,他不会再用一万寒阳死士威胁我,不会在再救我于危难水火之中。这个我一心想要防备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渗入心底挥之不去了。

“瑾辰,我求求你,醒过来。我求求你”眼泪聚集,哽咽变为放肆哭泣。

我终于明白了娜塔面对阴阳相隔的墨银是怎样撕心裂肺。

而我此刻,承受的,就是这样的剜心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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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幸而得救

心跳声,尽管微弱但依旧平稳。

如梦初醒,我又看到了希望之光。匆忙抹掉眼泪,俯下身检查他腹侧伤口。

繁复沉重的喜服吸足了河水,我颤抖着双手半天都解不开红玉镶金腰带。在河岸边看了几眼,果然有一把我扔掉的匕首。

用刀尖划开伤口附近的衣裳,刀口因为浸泡冷水已经开始肿胀发脓。伤口外翻,原本要愈合的迹象都被冷水阻碍了。

虽然曾经在暗夜阁学过一些简单处理伤口的办法,但在这种荒无人烟之地根本无从下手。

天空之际泛起鱼肚白,光线幽暗中夹杂明亮。

我必须要想办法走出这里求救,我一定要带他走出这里。

将他扶起,重量压在我背上,用尽力气起身。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我承受不住重量,反而压制我跪在满是石子的河岸边,半分都挪动不了。

深吸一口气,牟足劲头起身,还没走出两步就倒在地上,下巴重重磕在石头上,食指轻抹,指尖染红。

北宇瑾辰身负重伤禁不起这样折腾,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再次开裂渗出血水,如果我再强行背他出去,只能是有利无害。

从来没感觉这么慌乱,绝望,恐惧,失落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剪不断理还乱地大网。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说服自己天无绝人之路。

尽管曾经被柳府赶出来到处乞讨时我也这样说服自己。

河面上漂浮着一块木板,渐渐被水流和碎冰推挤着靠近河岸。

看见这块木板就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喜出望外,扑腾进河水里,抓住木板将它一步一步拖上岸。

腿脚似乎完全失去了知觉,除了寒冷和刺骨再也感知不到其他。

好不容易让他睡在木板上,忍着寒风脱掉了自己的外衣,将布料撕成一条一条再接成并不牢固的绳子绑在木板一头,我在肩上扛着另一头艰难前行。

手指完全僵硬,几乎握不住绳子。

走了一节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终于感觉身子热了一些。

干草丛里悉悉索索,动静很大。

心中一凛,把匕首举在胸前随时防备着。

过了一会,草丛里跳出一只灰兔,狂奔着钻入林子里去。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我几乎瘫软在地上,但又不敢多做停留,手脚并用爬起来继续前进。

只要有河流的地方就一定有居住人家,顺着河流应该就可以找到有人烟的地方。

走着走着,天色已经大亮,稀疏的阳光投射在地面,瞬间消融了草丛里的碎冰。

我蹲在一边试了试北宇瑾辰的脉搏,跳速很慢,但只要他还活着,我就多一分希望。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我实在走不动的时候才看到一座小屋。

只见门口有两块木匾贴如对联,上面的字体已经有些模糊了。

妙手回春,绝世神医

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没想到这里居然可以碰到大夫。

“咚咚咚——,咚咚咚。”

手掌拍到发麻,门也不见有一丝开启的迹象。

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以北宇瑾辰的伤势来说根本撑不到多久。

“咚咚咚——”我加大力气,原本就不结实的木门在不停地颤动,木屑洋洋洒洒落在睫毛上,带起一片尘土。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里面站着一个披衣老头,胡子拉碴,正皱着眉头看我。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们。”

他瞪着眼睛,“不救!赶紧走开。”

说罢作势要关门,我抢先一步将手夹在门缝里,门一合,痛得人眼泪汪汪。

“大夫,求您了,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救救他!”顾不上手背疼痛,语不成调。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北宇瑾辰,不耐烦道:“他马上就死了,我可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

他再欲关门,我跪在门槛上。“求求您了,只要你肯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做。”突然想起自己手腕上的镯子,赶忙把衣袖挽起来,指着翡翠镯子道:“这个镯子值很多钱,我可以当了钱全部给你。”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救他,所有能用的办法都用尽了。

除了眼泪,我什么都不剩下,可是又不能流泪,我必须要坚强,必须要找到办法救他。

我欠他的太多,多到已经还不起理不清了。

“你会不会做饭?”他语气颇为不耐烦,但准备要紧合大门的手已经松懈。

我愣了一时,忙点头应答。

“你的镯子我就不要了,以后一日三餐你来做,还要砍柴烧水,知道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他把门打开,无奈叹了一声气。

“是,谢谢大夫!”心中说不出的高兴,感觉自己又找到了前进的路和希望。

“愣着干嘛!快把人扶进来。”他嗔怒道。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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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幸而得救(下)

屋子里摆有火炉,火焰旺盛,热气充斥整个屋中。

把北宇瑾辰挪到偏房,小心翼翼让他枕在枕头上。

“把他的衣服脱了。”大夫翻箱倒柜在找干净地替换衣裳。

我诺诺应答一声,解开他衣襟上的盘扣将外层沉重繁复的外衣脱下来搭在凳子上。解开他白色里衣系带时犹豫了一下,又想了想反正他也察觉不到我在做什么,于是三两下就脱掉了他的上衣。

烛光闪烁,视线触及到他的胸膛时赶紧移开了,脸颊已经像火炉一样滚烫。

我又记起在寒玉冰窖的时候,他以体温帮我取暖,肌肤相触引起地一阵战栗和躲闪。也许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慢慢走进我的心底了吧,一步一步,一寸一寸瓦解了我设下的重重防备。

手心覆上他微烫的额头,将一缕发丝拂过。“快点好起来吧”

大夫走过来,将一套暗青色布袍放在一边。“怎么回事啊还没脱完,快点把裤子也脱了,这衣服都是湿的,已经发烧了,再严重些我真救不活了。”

“啊?”我怔住,半晌才尴尬地把手放在他腰间。犹豫半晌,想了想还是别过头比较好。

大夫一把拍掉我的手,道:“磨磨唧唧地,算了,我来。你到前厅把脸洗了去,看着就不舒服。”

哭笑不得,这个老头刀子嘴豆腐心,一说话就觉得别扭。

走到前厅,也只是一个七步宽的小屋,屋子里收拾十分整洁,有一个隔柜专门摆放各种药材。

缺了角的脸盆里盛满温水,把双手浸里面,细小地伤口在手背上泛起麻麻地痛痒。

此刻放松了所有戒备,剩下的是无尽的疲惫。

绢布沾了些温水擦拭下巴上的血迹,不慎碰到伤口,疼到眼泪溢出。

以前,我总是想要算计他,胜他一局就会有极大的满足感。现在,我要拼了命护他救他,这就是娜塔所说的情之一字吗?

我说过绝不会让自己有这样的致命弱点,可是最终还是逃不开。

柳素锦,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复国,仇恨,恩怨,我该怎么抛开这些,我跟他之间是重重阻碍,困难到无法解决。

“醒醒吧,快醒醒吧!”掬起一捧清水扑到脸上,索性把脸埋在水中。

记忆像流水穿梭着不停息,每一张画面都和他有关。

“你可知这是什么茶?”

“也许你与左相联手能够得到更多,但我会让你失去更多。”

“不是因为你救过我,而是,因为你说过喜欢芙蓉。”

“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你。”

我拼命要把这些声音和画面赶出脑海,越心急越是欲求不得。

头发被水浸湿,软软贴在耳际。水珠顺着鼻梁滴落在下巴,睫毛被水雾弄得迷蒙不清。

食指轻轻划过手腕上粗糙伤痕,凹凸不平。以血起誓又如何,我还是陷进去了。

是不是违背了誓言就会真的永世不得所爱。呵,哪里有永世一说呢,我连十年都活不过,就算是不得所爱,也是下辈子的事情了。

随意拿起桌子上一支断了笔头的笔杆,重新将头发挽起。

蹲在火炉边,火光映照在脸上,橘色的光闪烁跳跃在眼瞳,犹如人飘摇不定的心思。

大夫从里屋出来,我拍拍裙子上灰尘,问道:“他怎么样了?”

他给炉子里添了些煤炭,炭块垒落在烧红地煤炭上,溅起一阵火星。

“他是你的什么人?”他反问。

他是我的什么人

敌人?盟友?还是,心中之人

“他是我的夫君。”

老头诧异抬头,“当真?我看他穿的可是喜服,但你却不是。”

“当真。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请您一定要救救他。”曾经青竹圣人问他同样的问题,他说我是他的内人。如今,我也算是跟他扯平了。

老头打开窗子透气,就着桌上的咸菜吃了一口馒头。“死马当活马医了。他伤的确实重,不过也算命大,这会子已经安稳下来了。等到醒过来就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谢谢大夫。”

他瞪了我一眼,“要不是看在你会做饭的份上,我才不救他呢。屋子里有一套干净衣裳,是我女儿的,虽然不太合身也比你这身湿衣裳强。”

我回到屋子里,桌子上果然放着一套浅灰色夹棉罗裙,上衣有些发旧,裙子边绣上一圈忍冬花,针脚粗糙,看起来十分不平整。

换好衣裳,松松垮垮地,虽然确实不太合身,但整个人都清爽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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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暂时平静

床上的北宇瑾辰安然入睡,就像个孩子一样。

在我的意识里,他应该是强大到无所畏惧的。但他此时就是如此脆弱,每一次呼吸都能牵动人心。

我将手指放在他的脸颊上,顺着轮廓滑下,停在紧抿的双唇。

如果他此刻是醒着的,我一定不敢这样做。

“如果早些遇见你该多好。”如果在那场大火之前遇见你,没有暗夜阁,没有德欣帝姬,没有珉察氏罗玉,也许现在我们的相处方式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我也像你的罗玉一样天真单纯,不是现在这般满手鲜血满心算计。

叹息一声,转头看向窗外,低矮的院墙在阳光下泛起点点金色,晃着人的眼睛。

老头敲了敲门,“外头桌子上有一碗药,还有一些纱布给膏药,都是给你的。自己伤还没好怎么照顾你夫君,我要到前头的村子给人看病。午饭你来做,不好吃的话我就把你俩赶出去。”

他背起药箱,步履蹒跚地离开。

北宇瑾辰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我弄了一条冷毛巾搭在他额头上为他降温。

走到外屋,一口喝尽碗里苦涩药汁。其实自己心里清楚,这具身子就是一团废墟,石药无医,喝药也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心里多一点慰藉。

对着镜子给下巴处上药,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这老头是不是故意的,什么药居然这么疼,火烧火燎,贴上纱布后才感觉好些。

镜子里浅褐瞳仁平静无澜,其实心里并没有表面这样淡然。

脸庞很多处都是擦破的地方,眉梢,脸颊,下巴,都是伤,还好不是很严重,应该可以恢复。

记不起那段被大火焚毁容颜的日子,从来都不敢照镜子,貌丑若无盐都不足以形容面容的可怖。

舀了一碗温水,坐在床沿边上,用木勺喂水给他。

有一半都流了出来,喂了半天,只进去了半碗。

换了一条毛巾,准备起身去厨房做饭。手腕被轻轻抓住,我怔在原地,回头看他,他还是闭着眼睛,只是眉头微蹙,睡得不安稳。

“玉儿,玉儿”

心里被重重一击,原来,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你心里,还是她。

牵动着唇角,苦涩一笑。

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在这。”

他终于安稳下来,眉头轻舒。

等他睡熟了,我才转动手腕,将被子掖好。

厨房里只有几把青菜和一些土豆,翻翻找找也只有两颗鸡蛋。

就着这些东西做了两个菜一碗鸡蛋羹,一天没吃的我闻到饭菜香味却怎么也提不起食欲。

我记得如雪说过,北宇瑾辰对罗玉没有男女之情,但现在看来也并不是这样。他接近我接近暗夜阁,无非是为了查出罗玉的死因。就在刚才,他梦中呼唤的名字,也是她。

北宇瑾辰是一个很能掩饰自己情感的人,看来如雪也被他蒙蔽了。

想了想,不禁哑然失笑,我跟一个已逝去的人较什么劲呢?

现在最重要的是该怎么回皇宫,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端着菜摆上桌,放好碗筷后那个老头披着大衣回来了。

他进屋喝了口炉子上温好的热茶,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我点点头,帮他盛了一碗鸡蛋羹。

他吃了一口鸡蛋羹,又夹了一筷子素炒油菜,咂巴着嘴。“味道一般般,有改进的地方啊。”

我应答着,嚼了一口米饭,味同嚼蜡。倒是老头三两下就吃完了一碗,随后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他嘴上明明说是一般般,却是不一会就把桌子上的菜一扫而空。

老头盯住了桌子边一碗清粥,装腔作势地咳了咳:“给你相公的?”

听到这两个字,我愣了愣,然后点点头。

“下次煮粥放些当归吧,熬地清一些,太稠了他也咽不下去。”

我笑了笑,答了声是。

他吃完了饭就去午睡,生活悠闲舒适。偶尔去下面的村子里给村民看病,没事就在家里研究医术。

虽然自己心里焦急北宇瑾辰的病情和宫内动静,但这里恬静氛围也不得不让人安心。

我记得北宇瑾辰说过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生活在无人打扰的山林里,日出而动,日落而息。

我问他为什么这个愿望里没有妻儿,他却告诉我,他不配。

不配拥有,不配失去。

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后来被仇恨填满了心智,总觉得要全天下为我陪葬才划得来,现在想想也是被逼无奈吧。

抬眸看一眼外边远处炊烟袅袅,门口卧着一只黄狗,在太阳里眯着眼睛丢盹。

如果就此生活在这里,再也没有人找到我们,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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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暂时平静(下)

入夜,黑云遮月,院子里点燃一只灯笼,微弱光芒透过薄绢笼罩一片黄白之地。

老头佝偻身子站在灯笼下,目光投向远山暗影。

“大夫,你不去休息?”我掀开厚重门帘,冷风争先恐后钻进屋中。

他摇头,叹惜一声:“我要等我女儿回来,每天晚上点一只灯笼,她就能看见回家的路。”

“她今天会回来?”我觉得疑惑,这个家里似乎只有一个人生活的痕迹,他腾给北宇瑾辰养伤的屋子虽然干净,但看起来也很久都没人住了。

“已经五年了,等了五年。”他坐在门槛边的台阶上,顿了顿话音。“丫头,你去睡吧,如果明天你相公能醒过来,就应该没事了。”

我站了一会,看他也没有回来的意思,于是转身回屋。

北宇瑾辰还是躺在床上,除了偶尔细微神色不同,我甚至会觉得他永远都这样睡下去了。

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温度,有些发热但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烛花噼里啪啦地绽开,在寂静夜中让声音格外清晰。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床棉被,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睡在哪里。

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靠在床尾打盹。

我实在是累极了,全身都像是散了架一样。

歪头打量北宇瑾辰,视线投射在他精致绝尘的容颜上。

突然想到闲人雅士所说的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世无双三个字确实足以形容他了,但他并不是如玉温润,反而像是苗人的蛊毒,复杂而危险,不知不觉就会摄走人的心神。

可是他越危险,我就越控制不住要接近他。姑姑果然预料到了,我的任何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他的左手手指微微动了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泛起温吞光泽。

我伏在床边,指尖触碰白玉扳指,微凉沁心。第一次在宫里见他就注意到他拇指上的这块玉,表面看来与一般羊脂玉没有区别,但触及之后就能感受到不同之处。

我轻轻转动扳指,慢慢将它取下来。

一道极为乍眼的伤痕在拇指指节,浅褐色疤痕恰好可以被扳指挡住,取下扳指以后,痕迹凸显在略微白皙的肤色中,凸起的伤疤看得出应该是伤及指节骨头。

他的拇指指节是重新被接上的,就像我的十指一样,不同的是我的指节是用一种特殊蛊虫所生得钩刺连接所以没有就下疤痕。但他的拇指是硬生生接上的,痕迹深及指骨。

轻轻抚上那道伤痕,伤痕上褶皱遍布,粗糙明显。

他不安稳地缩回手指,但拇指没有丝毫反应。

这只手的拇指没有感知,接上手骨也只是看似与常人无异,实则已经废了。

北宇瑾辰,你到底究竟经历过什么?

为什么就像一个谜一样让人永远看不清,猜不透。

不知道你的弱点,不了解你的伤痛,我们之间隔着比江河还要遥远的距离,我该怎么跨越。

耳侧伏在他的胸口,心跳声平稳传来。手握住他的手,暖意交织。

时间停留在这片刻宁静吧,不要面对那些勾心斗角,就我们两个人,待在这里。

“就我们两个人,待在这里,好不好好不好?”梦呓一般说出这句话,得不到他的回应。

闭上眼睛,耳际一切声音渐渐变弱,陷入黑甜。

一夜无梦。

早上被惊醒,眼睛还不能适应强烈的光线。

揉了揉发麻的脖颈,发现自己一晚上都枕在他胸口入睡。

耳廓顿时红了半截,还好他没有醒来,不然怎么说都说不清了。

洗漱完毕以后,老头给我一把斧子和麻绳让我上山砍柴。

带了些水和一小块馒头,独自上山砍柴。

山上的空气冷冽清新,在冬季又糅合了百草凋零后的腐朽气息,钻进人的鼻子,带来一阵难以适应的困惑。

手指僵硬,拿着不锋利地斧子砍柴是一件艰难的事。

砍了一会手掌就被扎满木刺,我颓废地坐在地上,哈一口白气温暖手背。

袖子兜里还装着那块罗华石,我将它高高举起,光线透过罗华石琉璃彩溢,光斑投射在脸上,不由得人眯起眼睛。

蓝芷,重紫,昕黎,三大长老究竟是谁?

重紫如果要杀我就不可能当初费劲救我,蓝芷视复国为生命之重,虽然一度是我在阁里信任之人,但也不排除她起杀心的可能。

至于昕黎,才不过十四岁的少年。如果真的是他,那此般野心即使做了国君也无法以仁治国。

这件事情还需回去查探,不能打草惊蛇。

背起柴火下山,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时光飞逝。

屋子里很安静,老头似乎去村子里看病了。

我用清水洗了手,端着熬好的药走进里屋。

床上空无一人,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就好像从来都没有人居住过。

手中的药碗落地,黑褐药汁溅上裙摆。

凝在原地,半分也动不了。

他走了?他就这样丢下我走了?

我以为自己对他足够重要,至少会跟我说一声再离开,原来我又高估自己了。

“素锦。”低沉喑哑之声从身后响起。

我转身,看到他就站在面前,一弯浅笑仿若幻觉。

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滴落,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身跑上去紧紧抱住他。

“我以为,我以为你走了。”

他僵住身子,半晌,手掌拂上我的发丝,似在安慰。

“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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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温其如玉,漠其心神(二)

黑暗,绝望,迷惘。

他走在荒无人烟之地,什么也看不见。

身后传来响动,他警惕地想要握住腰间佩剑却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带。

“辰哥哥是我啊。”一双柔夷环住在他腰间,声音甜美动听,让他为之一颤。

“玉儿?玉儿!”一瞬间的惊喜,他转身想要包住身后的女子,却发现那人已经化为一阵青烟,余留下的,是淡淡馨香。

不,他的玉儿早就死了,死在他的怀里,没有半点挽回的余地,现在,这是梦境,他知道是梦境。

画面转回,青竹林中,鸟语虫鸣。

林中女子素白长裙,耳际暖玉蝶花增添几分灵动。

她半蹲在落叶中,木勺舀起坛中清酒,深吸一口气,唇边荡漾甜蜜笑意。

清新绿色半掩那朦胧身影,素洁如雪的裙摆平铺在地上,恰似谭中一朵出尘脱俗的白莲。

“辰哥哥?”她看见他,甜糯的声音故意拉长语调。“你看,这里有——桃花香,梨花醉,还有你最喜欢的觅竹影。”

她如数家珍地指着地上几坛好酒,微挽云袖,皓腕凝霜雪。

他本欲上前一步,又止住步伐。

梦境是一触即碎的荒芜,他不敢碰,也不想碰。

罗玉用青瓷碗盛了一碗“觅竹影”,凉冽酒香混合青竹之味,参杂的一点烈酒辛辣为它增添亮色。

她把酒碗放在石桌上,跟很多年以前的傍晚一样,坐在那里为他讲解制酒之道。

“酒虽香醇,却乱人心智,莫言贪杯哦。”她的眼睛纯澈美好,没有一丝尘世之间的污秽。

他闭上眼睛,醒过来吧,再也不能沉溺下去了。

她临死之前躺在他怀里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勉强的笑意,他苍凉的悲痛。

“好好活下去,成亲生子,让别人代替我来照顾你。别哭,只要幸福,我就知足”话还没说完,她就永远离开他。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能隐忍的血气少年,时间已经磨砺到让他可以承受任何事物,无论是痛苦还是欣慰,他的心不会再泛起一丝涟漪。

睁开眼睛,画面迷蒙。

红烛喜房,帏帐重重,缠眷朦胧。

他无意识地唇角上扬,勾勒出凉薄的笑意。

这些梦境,当真有趣。

床边坐着一个珠帘掩面的美人,一动不动。

他负手看向窗外,明月当空。

该清醒过来了吧,还有太多事没有完成,他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毫无意义地梦境。

“瑾辰?”床沿边的美人取下掩面珠帘,红妆轻施,美如幻境。

“素锦”他蹙着眉退后一步,居然会是她

红衣美人轻移莲步,一娉一笑蛊惑人心。

芊芊食指覆在他脸颊上,微凉沁心,柔唇轻抿,睫毛轻颤。

他僵住身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踮起脚尖,袅袅清香萦绕在周身。

她一点一点靠近,在唇瓣相触之时他突然清醒过来,推开了她。

“怎么?你,不喜欢我?还是”她微微一笑,“不想承认?”

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不做理会,转身欲走。

转身迎面,是一张熟悉的容颜。

“辰哥哥,她是谁?”罗玉眼眶中强忍着泪水,指着他身后的素锦。

他回头看了一眼,素锦手执酒杯,音色迷离。“过来,喝了这杯酒吧。”

他握紧双拳,额头上渗出汗珠。

眼前一黑一亮,猛然惊醒。

陌生的房间,土垒之墙,半截未燃尽的蜡烛。

他刚要动身起来,牵动了腰侧伤口,疼痛渐深,他又不得不躺下。

胸膛处伏着一个人,青丝倾泻,容颜似雪。

她睡得正香,脸上手上都是擦伤。

他不知不觉浮现一丝笑意,伸手去抚她的长发。

在触及一刻停在那里,又慢慢收回手。

他将身边的外衣扯过来搭在她背上。

又重新阖上眼,疲惫困倦。

就此停住吧,他们两个人,终究不是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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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安乐生活

老头看着一桌子的菜沉默半晌,然后猛地用筷子给我头上一敲,怒道:“臭丫头,合着你相公醒来了你就这么浪费我的菜?这么一大桌子几个人吃的完!你前几天是不是在糊弄我啊,故意清粥小菜的要饿死我啊。”

我揉了揉头顶,他这一下敲地人委实很疼啊

北宇瑾辰忍俊不禁,咳了几声来掩饰。

“是你前几天没有买菜嘛。”我夹了一口米饭塞进嘴里,含糊道。

老头又用筷子敲了我一下,“还敢狡辩!”

这次直接敲得我眼泪汪汪,一口米饭噎在嗓子口,上不来下不去。

老头将各样菜都夹了一筷子,把碗里垒地高高的,生怕有人跟他抢似得。

桌上的菜虽然样式齐全,但都以清淡为主,我在王府那段日子,婉娘曾经提到过北宇瑾辰喜素淡,再者他大伤未愈,确实需要清淡些。

不过我向来都是无辣不欢,这点,我们之间却是不太相同了。

“大夫,这里是哪里啊?”我岔开话题,转头问正在狼吞虎咽的老头。

“清谷县。”他含糊不清地应答一声。

我并未听说过这个县,于是问道:“这里离临淄镇有多远?”

“如果走直线的话一两个时辰,但是没有直线可以走,所以得翻过一座山,骑马的话也有一两天吧。”

“这么远”心里盘算该怎么回去,伸手夹一筷子菜,夹了半天,发现什么也没有夹到,视线投射过去,居然只剩下一些汤水。

老头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站起来伸懒腰。“臭丫头记着把碗洗了,老头子我要睡觉去。”

他简直是把我当丫鬟使了

随便扒拉两口饭,起身收拾碗筷。

端着碗去了厨房,盆子里盛满清水,碗里的米粒油花飘在上面,半蹲着挽起衣袖,手指还没伸进水里就被人拽起来。

北宇瑾辰将我的手背翻过来看,指着上面的细小伤口。“最近不要碰水了。”

他手心的温度过渡过来,我急忙抽回双手。“哪有这么娇气,以前在柳府,干的活比这些重多了。”

“现在不一样。”他声音清晰,一字一顿。

“哪里不一样?”

他有勾勒一抹淡笑,回道:“因为我在。”

虽然我极力想要表现的淡然一点,但还是忍不住觉得温暖甜蜜。

他拽着我回到屋里,自己在药柜上翻翻找找,但那些小瓶子都没标注成分。

他将那些药放在鼻尖嗅了嗅,笃定地拿起一瓶,拔开塞子用棉球蘸了一些药粉给我手背上的伤口擦拭。

我胆战心惊地想收回手,又觉得不太好,进退两难。

他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无奈道:“我学过一些药理,你放心。”

粉末撒在伤口上猛然激起刺痛,我吸了一口凉气。

他擦药的力道变地更轻,擦完之后轻轻吹了吹,温热气息缓解了疼痛。

“我去洗,你待着。”

“但是”我担心他的伤,今天才刚刚好些,可以清醒走动,万一又扯到伤口就不好了。

他一边挽衣袖,一边给厨房走。“只是洗碗而已,不会牵动伤口的。”

我也不好再劝阻,站在门槛边看他。

阳光斜着撒进房间,投射在他分明的侧颜上,静谧美好。

他未冠起的墨发顺着肩滑落,我走过去把那缕发丝揽回去,他微微侧头,瞳色幽深。

“等你伤好些,我们再走,好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我问他,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他的伤还是因为不想离开。

“好。”

我小心翼翼将头靠在他肩上,抿着唇偷笑。

阳光跳跃在睫毛,点点金光在天边晕染。

这是我自从那年被大火焚烧之后,第一次这般闲适,放下所有戒备。

下午,屋中炉火温热。

院子里的大黄狗跑进屋里,围着炉火睡觉,尾巴一摇一摇地,煞是可爱。

我扔了一个肉丸子给它,它流着口水可怜巴巴望我,完全没有之前的一点睡意。

侧头看他,他正拿着一本医书坐在椅子上翻阅,修长白皙的手指翻卷起书页,泛黄的书页发出清脆响声。

长长睫毛偶尔随着眼睛颤动一下,好看至极。

我打量着他,他突然抬眸,吓得我赶紧转头,结果恰巧碰到窗沿,撞了个眼冒金花。

他食指微曲抵在下唇,轻笑。

我觉得尴尬,说了一句出去走走,然后头也不回地掀起帘子就出门。

刚踏出门槛,耳边嗡嗡响着,心跳加快,心口处涌出腥甜,顺着嘴角流下。

体力不支,扶着墙角跪在地上。

挽起衣袖,暗红色的痕迹似曼陀罗一般缠绕,若隐若现。

十香素蕊,在我差点忘记的时候,毒性又开始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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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安乐生活(下)

北宇瑾辰扶起我,但我完全没有任何力气,软软倒在地上。

他索性抱起我,回到里屋,用绢布擦拭我脸上的污血。

“十香素蕊?”他微皱眉头。

我不敢说话,只怕一开口就会涌出污血,只能别过头吸气。

他转身要去找药,我拉住他,咽下一口上泛的血气。“十香素蕊不比其他,寻常药物不但无用,还会增加我的负担,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沉默半晌,倒了一杯温水给我。

温水压制了不断上涌的血腥气息,耳边嘈杂声渐渐归于平静。

他静静看着我,握着我的手,我笑了笑让他不要担心。

“等回去以后,再想办法,终归会治好的。”

我点头,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十香素蕊,无解。任何说辞都只是安慰自己,安慰别人罢了。

正厅里的黄狗跑进里屋,像是察觉到了氛围不对,安静地蹲在地上。

我看了一眼手臂内侧的痕迹,它又开始慢慢散去,颜色越来越淡。

北宇瑾辰注意到我手腕上的镯子,用食指抚了抚,说道:“小山村里的那个老妇人,是我的乳娘。她跟了我母妃几十年,于我而言,与生母无异。”

我又试着转动镯子,想把它取下来,但它就卡在手腕上,真不知道当初怎么戴进去的。

“这个镯子叫做碧血扣,冬暖夏凉,可以调理身体。是父皇用一座城池换来的。”他笑了笑,道:“所以他们都说母妃是红颜祸水。”

“先帝对你母亲一定很好吧。”我问道。

他摇了摇头,凉薄的笑意在唇边扩散。“他喜欢的人太多了,母妃只是其中一个。”

我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缄默。

“既然已经戴上了,就不要取掉了。”他将我的衣袖放下来,遮住手腕。

我靠在床边,一只手握着他,才觉得安心。

老头午睡起床,下午不用去村子里看病。他悠闲地在炉面上放上一个铁罐,里头是冰糖和茶水,不断冒泡翻滚着。

这种煮茶方式我第一次见到,他把这种茶水叫做罐罐茶,说是很暖身体。

我在床上待久了也觉得无聊,十香素蕊的毒性总是一阵一阵,我都快适应它的存在了。

北宇瑾辰倒是和他交谈甚欢,两人都对医术颇为感兴趣,我在一边听地直打瞌睡。

北宇瑾辰在炉子上煨了一些暖身补血的药材让我喝,味道苦涩难闻,我硬是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到了晚上,老头准备了一些腌菜和饼,也是中午吃的太多,所以简洁许多。

独我是一碗白粥,北宇瑾辰在厨房熬煮的,不过我也确实吃不下别的东西。

没想着他这般娇身惯养的皇亲国戚,照顾人也是细心之至。

“大夫。”我喝了一口白粥,犹豫半晌才开口。

他头也不抬,道:“又怎么了?”

“有没有,还有没有被褥?”

老头瞪了我一眼,不耐烦道:“咋的,还嫌冷啊,你知道我一天费多少煤炭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我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是因为,因为”我说不出口,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我要睡地上吧,再怎么说我都明确说过我和北宇瑾辰是夫妻,但现在又要分开睡,肯定会让人怀疑。

“就你事多。”老头拍了拍手上的渣滓,“人家辰公子都没说话,你就嫌这嫌那。没有,一点多余的都没有。你要是嫌冷,让你相公抱着你睡不就得了。”

他这话说的露骨,让人哭笑不得。

北宇瑾辰只是静静待着,一点要帮我说话的意思都没有,这老头脾气古怪,我也只能作罢。

晚饭过后,老头在柜台上整理药材,北宇瑾辰已经洗漱之后半躺在床上看书,我在卧房里端着茶水走来走去,思考待会还怎么分配这个“床位”。

不知不觉就已经夜深,凉气深重。

北宇瑾辰把书一合,吓得我顿了一下脚步。

“还不睡?”他问。

我咧开嘴让自己表现地自然一些,“还早,还早,躺了一下午,活动活动。”

他戏谑道:“你在怕什么?”

“怕?我能怕什么!”嘴上逞强,还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但还是感觉没有什么底气。

“过来。”他敛了笑意,让我过去。

我磨磨唧唧走到床边,他挪出半边,道:“一向无所畏惧的柳素锦也有怕的时候。”

他伸出手,拉住我,掌中粗砺薄茧略带暖意。“就算我想做什么,伤的这么重,也是有心无力。”

他的话透出几分无奈的意味,让我不禁扬起唇角。

躺在床上,棉被盖在身上。

我背对着他,感受到他特有的气息和温暖。

十指相扣,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通知两件事,第一件就是沐沐决定全文免费的事,大家都知道vip章节一章是九分钱,但沐沐决定不上架了,让大家都可以看到结局。再者就是以后基本保持日更,有事会跟大家请假,以后红包每次积攒到五的倍数时加更一章,增加十条长评加更一章~求红包求长评~第二件事就是现在所在的这几章和前两卷都是全文的最甜部分……然后呢,大家有什么意见都可以在书评区提,或者加入扣扣群哦~群号在简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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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意外之吻

一晚无梦,彻夜酣甜。

好久都没有睡过这样一场安稳觉,睁眼伸伸懒腰,揉了揉眼睛才算清醒。

身边空无一人,只剩下还未散去的体温。

我随便洗漱后用丝带绑住头发,走出里屋。

老头今天起的格外早,已经在外边配制病人所需的药材。

他见我出来,又开始吹胡子瞪眼睛。“臭丫头,你看看人家辰公子,多勤快,哪像你这样睡到日上三竿!老头子我要是靠你做饭,早就饿死了。”

桌子上是留给我的药膳粥,清香四溢。

窗外,他半蹲在院子里,身边是一些弄好的竹条木条。

“他要给药田围一圈竹篱,不得不说啊,你这丫头真是上辈子烧香拜佛了,才嫁给这么难得的人。又会医术,又会做饭,为人儒雅。怎么看都不像寻常百姓人家啊。”老头站在我身边,窗子半开,微风拂煦。

唇边不由自主晕开笑意,渐渐扩散。

“丫头,你老实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他严肃道,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我默然,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我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他生在富甲大商之地,门不当户不对”我将声音压低,不敢看他。

老头叹息一声,捋着灰白胡子。“怪不得辰公子那天穿着喜服,想来你们俩是私奔了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那今后打算怎么办?”

我心中思索着,不动声色。

“不过你们有没有想过跟他成亲的那个女子?她比你们更可怜。”他摇着头走回柜台处查阅账目,留我在窗边哑然。

素蓉,虽然不是善良贤惠的女子,但如今已经成为北宇瑾辰之妻,我日后又该如何面对她,终究是欠她一分。

“丫头,我去村子看病去,桌上的药是留给辰公子的,待会给他把纱布换了,做好晚饭等老头子我回来,对了,今晚吃汤饺。”

他背着药箱出门,留下一个沧桑背影。

我走到院子里,蹲在北宇瑾辰旁边看他打木桩。

他也只是随意把头发绑着,一身洗旧的袍子,却还是难掩俊雅之容。

他打完最后一根木桩,收拾起工具,转头看我。

“冷不冷?”我看他穿的单薄,怕他旧伤复发。

他笑了笑,摇头。

我拽过他的手,放在嘴边哈气,想帮他暖暖手。

哈了半天,发现他一直在看我,便觉得不好意思了,松开手帮他整理工具。

进了屋子,一股暖气扑面而来,顿时舒爽,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北宇瑾辰用热水洗手,我看他无论在做任何事都不会取下那枚白玉扳指,刻意掩饰着。

“过来换药吧,大夫留了药。”

他微微一愣,道:“我自己来吧。”

我学着他昨晚的语气,回道:“就算我想做什么,现在也是有心无力啊”说罢,为了表示自己的无奈,还特意摊开手摇头叹息。

他忍俊不禁,唇角上扬,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解开布袍系带,白色中衣下面沾染了些血迹,已经变为褐色。

我怕他伤口开裂,赶紧解开他的中衣,手指触及他腹部的肌理时听到他戏谑的声音:“这么迫不及待?”

他的尾音微微上调,缠绵悱恻。

我顿时感觉脸颊火烧火燎起来,解开他的纱布时故意用了劲,他没料到我会这样做,疼得吸了一口冷气。

纱布一圈一圈掉落,伤口已经有了结痂迹象,但还是看得出深可见骨。

心里蓦得疼了一下,上药时不敢用力,轻轻沾取药膏,在碰到伤口时又收回。

他用手轻抚我的发丝,淡淡道:“我不疼。”

药敷在伤口之上,他脖颈上的汗水已经流至腹部,但面上还是没有情绪波澜,他已经习惯隐忍,习惯掩藏。

换好药,帮他穿上衣服,我才发现自己也是一身虚汗,后背已经被汗濡湿。

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惊觉马上到午时。“遭了他让我做汤饺,我还没得及准备!”

匆匆忙忙跑到厨房,切肉剥葱拌料,急得满头大汗。

取面和面,手腕已经酸软不堪,用手背擦了擦额头,转身要取烧水壶,撞进一个人怀里。

他用手指擦拭我的额头,沾染了满手面粉,我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盆里水中人影,简直就是一只花猫。

玩心忽起,手掌在面粉里沾染一回,迅速按在他脸上,他被我这一套动作弄懵了,反应过来时已经和我一样满脸白粉。

他也学着我的样子在手掌上沾满面粉扑过来要揉我的脸,我一边躲,一边笑他,上气不接下气。

他突然在后面抱住我,手臂紧紧箍着让我动不了,我使劲挣扎,一个转身,正好鼻翼相碰,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温热的气息带有淡淡茶香,缭绕着,撩拨人心。

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若擂鼓。

慢慢闭上眼睛,双手不自觉地揽上他的脖颈。

“张大夫!张大夫在家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一声叫喊打破静谧,我吓得赶紧退后一步,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烫,绯红蔓延至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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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意外之吻(下)

院子里站着一个妇人,红花棉袄鲜艳喜庆。

她抱着着个食盒,满面笑容。

我用袖子擦擦脸上的粉面,这才敢出去迎她。

“张大夫去村子里看病了,正午就会回来。”

她把食盒给我手里一塞,扭捏道:“不在也好,这是我文火熬了好几个时辰的鸡汤,给他补补身子。”

我点头应答,想来这老头人缘也不错,村子里时常有人给他送东西,不是糕点就是补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虽然接过食盒,但她还是没有走的意思,手里绞着棉袄边角处。

欲语未语,欲说还休,这幅样子看得我也心里着急。

“大娘还有别的事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我看她不好意思说,随即问道。

她凑过来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告诉别人,然后像个羞涩地小姑娘一样跑了出去。

我憋着笑回到厨房,打开食盒,鸡汤色清味浓,肉质糜烂,枸杞当归一样不少。

“她跟你说什么了,这么好笑?”北宇瑾辰帮我取来瓷碗,将鸡汤分为几碗。

我尽量敛起笑意,正色道:“这刘大娘说了,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他食指微曲在我额头处轻轻一敲,“伶牙俐齿。”

这四个字可谓是相当熟悉了,记得初入王府时,婉娘因为嫉恨而刺伤我后,我与他讨价还价,他也这样说了一句,时过境迁,不禁让人感慨。

他脸上到处都是面粉,这个样子实在很难让人将他和以前那个言笑中都带有城府的王爷联系在一起。

我用袖子帮他擦拭脸颊,一点一点。

突然他俯身前倾,唇瓣相触,温热渐暖。

我怔在原地,右手的袖口还在他脸颊处,半分都不敢移动。

气息碾转于唇齿之间,萌动怦然于心口之处。

他的缠惓游离,他的蛊惑迷蒙,像是一种致命的毒药,如瘾缭绕。

闭上眼睛,生涩地回应着。

我也想让他知道,曾经那个无情无心誓不动情的柳素锦,此刻对他,是毫无保留的。

现世安稳,时光静然。

此生何求?

正午时分。

老头夹了一个汤饺,咬下一口,复而抬起头问道:“丫头,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这么红?要不我给你把把脉。”

我心里一惊,用手捂住脸颊。“不用不用,屋里太热了,待会把窗子开大些就好了。”

他默默看了一眼两个全开的窗子,咽下嘴里的半颗汤饺。

桌子上还有两碗土鸡汤,点点香菜葱花沫撒在上面,清香满屋。

“我怎么不记得家里有土鸡?”老头用筷子敲敲碗沿,擦了下嘴边口水。

我和北宇瑾辰对视一眼,开口道:“是村子里的刘大娘说给大夫你补身子的还顺便,顺便,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他端起碗咕噜咕噜喝着。

“她说,喝了她的汤,你就是她的人了”

“噗——”老头一口汤喷出来,差点喷到我脸上,还好躲得及时。

他一副倒胃口的模样,喝茶漱嘴。

北宇瑾辰忍着笑,默默吃饭。

看着这一幕,我终于体会到家的感觉,其乐融融欢声笑语,好像之前活的那十几年也抵不过这几日。

无论今后要面对什么,我只愿好好享受此刻时光,愿几年之后归去,也不留下什么憾恨。

“丫头,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虽然看你们的伤势也好了很多,但天冷路遥,不宜出行。老头子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不如多留几天,过完年再走吧。”他第一次用这般恳求语气来与我说话,一时心里柔软,点头答应。

其实我也很愿意留下来,哪怕一辈子住在这里都好,只可惜我不能,就算自己赌气不再回暗夜阁,但这背后背着地上万条凉西子民的生命我该如何面对?

重紫救我于水火危难之中,教我武艺,接我手骨,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她,这个世上早就没有柳素锦了。我现在所做到的,也不足以报答她。

更何况,如果北宇瑾辰知道我的身份,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

我要夺得的是他父皇的江山,是他北燕江山,如果他知道了,也一定不会原谅我了。

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不敢想象也不愿去想象。

有的人,命运,一出生就定下了。

再也,不能更改了。

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明明一再安抚自己不要多想,但还是不由自主。

叹息一声,放下碗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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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帝王之爱,浮生九劫

华灯初上,夜色朦胧。

李明全小心翼翼弓着身子,走到他身侧。

“皇上,下面人来报还未有消息。”

他的手指将将翻过一页奏折,停在中途,半晌未动。

“继续找,找不到,就让他们陪葬。”他的语气不带一丝情感,冷到结冰。

手指一点一点弯下来,紧紧扣住纸页,用力之过,指节泛白。

李明全叹了一声,默默退出去。

除夕将至,宫里开始装点,红绢透光,斑驳撒在地面,落下一地残红。宫人匆匆,每个人都被除夕将至的氛围感染,笑颜妍妍。

桌面上放着一幅画,彼岸花开,绯红惊艳,花瓣细长半卷,仿佛能在暗夜中吐露芬芳。

这幅画出自她的手,花蕊处有些很明显地红色墨汁,她用这滴墨绘出这般栩栩如生的画面。

他知道她被赶出柳府时,双手尽断,容颜被毁。那时他还是宫里最不得宠的皇子,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再听闻民间流言。

流言说柳家丑女偷盗药方泄露出去,犯了家规逐出家门。

他曾求母妃动用人力去寻她,却总是无果,现在才懂得,不是找不到,是母妃不让他去寻。

后来,传闻说她死在山上的庙里,是被冻死的。

他疯了一样从宫里跑出去,那座庙里什么都没有。而他却被抓住话柄——不务正业不识大体。

所有人都以为,皇位会是六皇子北宇瑾辰囊中之物,因为他是所有皇子中最聪慧也最得父皇赏识的一位。

但是到最后,博得这个位子的人,是他北宇良亦。

他从来没赢过他什么,唯独这一次。

“皇上,梦嫔求见。”宫女踏着轻步轻声道。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她,但只是一瞬而已。

“不见。”两个冰冷字语挡回。

大殿之门缓缓打开,梦嫔一脸焦虑地走进来。

“谁让你们放她进来?”他合住奏折,宫人们跪了一地,低垂着头,不敢言语。

梦嫔挺着肚子手里还端着热粥,“皇上别怪他们,是臣妾自己闯进来的。您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吃下东西了,这样身体会垮掉。”

“你回宫吧,这个时候不宜出行。”他头也不抬,又打开一份奏折。

“皇上!”她突然跪在地上,言辞恳切。“您是北燕的天,是北燕的”

“罢了。”他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把东西放这吧,你回去。”

梦嫔喜出望外,连连答是。

大殿复而安静,炉火里煤炭开裂之声分外明晰。

莲子银耳粥,热气腾腾。

放在桌角,静静溢出清香。

她在他身边当值的时候,最喜欢煮粥,每天都换着花样。莲子银耳,金菊南瓜,玫瑰百合,重来都不重样。

他问她为什么每天晚上都是粥,他以为粥更为养胃。

没想到她却说,粥做起来简单容易又省时。

也只有她,敢这么跟他说话。

偏偏他又舍不得罚她,只能每天日复一日喝着自己不喜欢的粥。

想到这里,不禁笑意扩散,最终在嘴角凝固成一抹苦涩。

只可惜,她可以将他的命令视为无物,即使大病未愈也要去北宇瑾辰府上。

他宁愿和她掉下悬崖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北宇瑾辰。

他愿意和她共生死,但北燕之王这个身份将他禁锢。

他以为,登上皇位就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原来只是因为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

除了荣华富贵,他似乎什么也给不了她,承诺,维护,幸福,他都给不了,甚至连他这个人也被后宫分为一份一份,他又有什么资格说要保护她。

他还是,又一次,把她弄丢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可别吓我,我带你去找大夫。”

“都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怎么对我是这个态度”

多年前容颜娇俏的粉裳少女,她的声音还清晰可闻。就是因为他自己的无能,不能保护她,才让她变成现在这样隐藏情绪酝酿城府。

从始至终,一切都怪他。

“锦儿,早日归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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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别离将近

清晨,雾色蔼蔼。

整个山峰如黛勾勒,恰似一副山水泼墨画。

又是一个光线明媚之天,每一束光穿透迷雾浅浅铺撒在地上。

我伸懒腰打着哈欠出门,老头正在柜台上清算账目。

自从北宇瑾辰伤好些之后,我已经完全不用早起不用准备早饭,他已经把这些小小细节打理好了。

掀帘出门,凉风袭人,不禁让人打了个喷嚏。

北宇瑾辰在院子里练习剑术,以木枝为剑,一招一式铿锵有力。

我觉得他的剑法稀奇又潇洒好看,遂学着他的模样,模仿招数。

他的动作太快,我跟不上,只好作罢。

最后一个剑花轻挽,利落收剑。

“过来。”他笑意轻染,浅淡如云,阳光撒在眼睫上,带有几分温柔。

我背着手走到他面前,咧嘴一笑。“早。”

他的笑意略带无奈,声音又沾惹几分宠溺。“早。”

他将手里的木枝递给我,握住我的手,自己站在身后慢慢疏导我做这一套招式。

落叶纷纷,撒在他肩上,迷雾散开,光线映照在整个侧脸。

我抬眼看他,睫羽如翼,在下方投落下暗影。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后背依在他怀里,所有心底的碎冰都渐渐消散。

如果时间再走地慢一些,再慢一些,就这样一直到老,该有多好。

侧身出剑,剑法凌厉。

“手腕放松。”他道,俨然就像一个教剑师。

我心里默默记着这套剑法,比任何时候都认真。我擅长暗器,但功底又不扎实,以后遇到什么危险,不要拖他后腿让他分心就好。

“啧啧啧”老头从屋里出来,两只手蜷进袖筒里。“大清早的就看见这卿卿我我,真是当屋里没活人了?”

我笑道:“不是还有刘大娘嘛。”

“你个臭丫头!”他作势脱鞋要打我,我配合地躲在北宇瑾辰身后,他欲打不到,愤愤穿好鞋子。

“马上除夕了,今天你们俩陪我去村子里置办点年货,买几串炮仗。”老头把大棉袄给身上一裹,腰间系了条带子,远远看去还真像最北边来地异客。

村落里这里不远,走了一会就到。

也许是快要过年的原因,这里热闹非凡,商贩到处都是。

几个扎着冲天炮的小孩从人群里跑来跑去追逐嬉闹,手中各拿着一个五彩风车,脸蛋被冻得通红。

我躲闪不及,被一个孩子撞到,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憋着嘴要哭。

我最见不得孩子哭闹,赶紧蹲下来帮他拍衣服上的灰尘,然后轻声安慰。

小孩很好哄,一会就不哭了,捡起风车继续撒丫子跑,隐入人群中。

不宽的街道上有很多小摊,糖人,糕点,什么都有。

连纸鸢也都摆出来卖,过完年就是春天了,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杨柳依依微风拂煦,良辰美景共长天。

我一路走一路瞧,摸一摸做新衣服的花料子,碰一碰胭脂水粉的散摊,好不热闹。

远远地看见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正在街上叫卖。

每一串都红艳欲滴,像是晶石手链一般惹人垂涎。

我记得以前北宇瑾辰说过小时候在宫里头,最开心的事就是能吃到它。

老头和北宇瑾辰走在前面,我瞧瞧退后几步,溜达到糖葫芦摊贩跟前。

我问他多少钱一串,他竖起一根食指。

我在衣兜里翻翻找找半天都没找到一文钱,遂直接取下耳坠。

这幅耳坠是从宫里头带出来的,虽然是普通的银和玉,但买这些也是绰绰有余。

我把耳坠给他,小贩果然眼睛里都大放光彩,问道:“姑娘你要几串?”

我也伸出一根手指,他思索一会,直接把插着糖葫芦的杆给我一塞,哼着小曲走掉了。

没想到这东西还挺重的,抱着它跑到大汗淋漓才赶上他们。

老头调侃道:“呦~丫头,改行卖糖葫芦了?”

我回敬道:“我给我相公买的,你管我!”

北宇瑾辰无奈摇头,已经习惯了我和老头之间的吵吵闹闹。

突然感觉衣角被拽了拽,低头看,是个穿花棉袄的小女孩,睁着水汪汪地大眼睛看我。

“姐姐,糖葫芦多少钱一个?”

我尴尬万分,只好塞给她一串,说不要钱。

还没走一阵子,一群小孩呼啦啦跑过来冲我要糖葫芦,这时候老头已经笑到直不起腰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群小佛爷,自己手上只剩下一串了。

正苦恼犹豫之时,北宇瑾辰突然低头咬了一口糖葫芦,然后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好吃。

心中如蜜晕染,这般小家日子,就是我一直向往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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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离别将近(下)

月华如水,更深露重。

寒风呼啸着吹打窗子,屋子内却是温暖如春。

老头买了很多红纸,准备用来剪窗花,明天就是除夕了。

烛花摇曳,偶尔绽开。

我坐在窗子边,透过一点缝隙看到外面夜色。

偶尔也有炮仗炸开的声音,划破寂寥夜空。

身上突然多了一件衣服,回头看去,是北宇瑾辰。

“关上吧,小心着凉。”他顺手将窗关上,木窗上的花纹上震落了些尘土。

我们在这里久得太久了,久到我真的以为我们只是一对平常普通夫妻,可以平平淡淡这样生活下去。

可是过完除夕,我们就要离开了,我又要回到冰冷宫阙,步步谋划步步惊心。

而他,还有素蓉在等待着。

我依旧是小小宫女,他也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怎么了?”他见我神色不对,以为是十香素蕊复发,挽起我的衣袖正要检查一番。

我搂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颈间。

“我们,留下来好不好”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心中压抑着苦涩,一点一点涌出。

“嗯?”他没有听见,只当是我在玩闹。

调整情绪,抬头笑道:“没什么,我们去帮大夫剪纸吧。”

一片红纸在老头灵巧的手上幻化成各种动物模样,好看得紧。

我依偎在北宇瑾辰怀里,烛光打在手上,剪着剪着就觉得困得慌。

侧头靠在他胸膛,听见沉稳心跳。

慢慢阖上眼睛,周围一切声音都变弱,直到消失。

“重迭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一句诗文似念经一般,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听清这句话以后才回想起来,这是签文,是我所抽取的那支下下签。

周围都是混沌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自从近几个月,一直都在做梦,各种各样的梦,或喜或悲。

但混沌之后,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黑暗和安静。

一夜安然

早上睁眼,天还没亮,门口的红灯笼燃了一个晚上,现在还幽幽散发光芒。

麻麻天色,什么也看不清。

耳侧均匀地呼吸声让我不得不侧身看去,他还在熟睡,但一只手按在身侧,原来是他昨日去村子时买来的一把铁剑。

他本身多疑,谨慎心也重,没想着连睡觉也不松懈。

他的墨发披散着,扎到我颈窝,细微痒痛。

我取了自己一缕发丝,将这一缕与他的发丝编成一股。

小心翼翼靠在他肩头,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小女儿家的一面,我以为自己已经锁死心扉,积尘已久。

而他,却又恰恰是那一把开打心锁的钥匙,消融了我心底所有浮冰。

所说是劫,我也愿意承受吧。

手指触及他拇指上白玉扳指,轻抚时感觉到好像有暗纹。

轻手轻脚起身,仔细看了一眼那枚扳指,上面似乎刻着一个小字,因为极为细致,所以以前也从来没有发觉。

按着那上面的笔画,在自己手心画了一遍。

是玉字,罗玉的玉。

是他梦里喊着的人,是他心心所念之人。

自嘲一声,我什么时候也这么较真了呢,她是个已逝之人,我却要在自己心里打一个结。

我应该要相信他,相信自己才对。

下床穿鞋,发现正屋放着一朵绢花,橘红渐变晕染于层层花瓣,虽然做工不太精致,却胜在色泽。

我放在手心里把玩,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物件。

“丫头这么早啊。”老头睡眼惺忪,拿着对联出来。“哦对了,你手里那朵绢花,是你相公买给你的,过年了也算是个礼物。”

我笑了笑,松松垮垮把头发编在一侧,将绢花别在上面。

穿好衣服,去大门口贴对联,冷意侵袭,不禁让人喷嚏连连。

搬来一个小板凳站在上面,想努力把对联贴好,一个不稳从凳子上栽下来。

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住我,这才避免摔倒。

“我来吧。”北宇瑾辰拿去对联,只要踮脚就可以贴好它。

除夕来临,周围也热闹起来。

老头把鞭炮挂在门口,点燃以后,火星四溅。

炮声噼里啪啦,声音回荡在整个山间。

北宇瑾辰用手捂住我的耳朵,声音锐减,迷蒙中,是他温柔如水的深瞳,只要多看一眼就会陷进去。

他终于成为了我的软肋,让我欢喜让我忧愁的始作俑者。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神奇,不久之前我和他还只是陌路,而后变为互相牵制的盟友,再变成各不相干之人。

现在,我们的命运又被紧紧联系在一起。

我也不想要什么承诺了,只要现在,他还在我身边,这些,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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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态度犹豫

除夕守岁,我们坐在一起听老头讲他的往事。

他说他有一个女儿,十六岁那年出门上山采药就再也没有回来。很多人说摔下悬崖了,他就苦苦寻找了十多年,整个山的角落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

所以现在,他给门前点了一盏灯,希望有一天她回来的时候能看到回家的路。

除夕之夜本该是热闹快乐的日子,但我们都知道过了今天,我们就该启程了,离开这个地方。

我为他的事感到难过,也为自己感到难过。

老头放下了一些碎银子,叹气道:“两天路程,这些应该够,也难为你给我做了这么多天饭菜,你走了以后啊,可别把老头子我忘了。”

我沉默不语,然后起身跪在地上。北宇瑾辰也跟着我一起跪在地上,老头哑然,看着我们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您的救命之恩,我们无以为报。”

老头笑着,然后笑出了眼泪,眼角的泪花涌出,他赶紧抹掉。“大过年的,你们这样我也没有多少压岁钱啊。”话语顿了顿,他道:“早点休息吧,明天你们还要赶路呢。老头子我先睡了,最不喜欢这种伤春悲秋地离别情绪了,你们走的时候也别叫我了”

他颤颤巍巍走回里屋,关上门。

黯然伤神情绪在心底蔓延,我扶着桌子起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外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北宇瑾辰在收拾东西,屋子里也是静悄悄地,没人说话,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我看着外面,在心里一点一点计算时间,计算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

过了一会,他走到我旁边,视线落在窗外明月。

月光皎皎,如霜满地。

我小心翼翼侧头靠在他肩上,右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用了最大的力气。

他默不作声,任由我折腾。

“瑾辰,你说,这是不是我做的一场梦,我都不敢相信这些日子是真实存在过的。”呼出一口气,缥缈白气温蕴在窗口,渐渐扩散消失。

他反手握住我,手心灼热。

但他始终都没有说话,一句也没有。

长夜寒冷,辗转而逝

天色刚亮,我把头发高高束起,今日需要赶路,得收拾利索些。

我们也没有什么带的东西,除了他过年前买的一把破铁剑。

老头的门还是紧闭着,也许他已经醒来了,只是不愿意出来罢了。

出门的时候,我朝着他住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我们的命是他救的,恩情大于天,无以为报了。

走路时,我将步子放诶很慢,慢到北宇瑾辰不得不停下来等我跟上。

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一天还是来临了,又要回到那个冰冷宫闱,又要用冰将心口封住。

“北宇瑾辰。”我叫他的名字,他的脚步顿了顿,迟疑着没有转身。

“遇见我,你后悔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我问他,像每一个天真少女一样,用这样稚嫩口气问最傻的问题。

他只是拽住我的衣袖,淡淡回了一句:“走吧,快到晌午了。”

我凝在原地,一动不动。

“可是我后悔。”

他终于转过身子,瞳色冷清,没有涟漪。

“我后悔遇见你。如果不是你,我还是那个冷血无心的暗夜阁阁主,如果不是你,我还在步步谋划自己该做的事情。可是你打乱我所有计划了,我越来越不像我自己,我变得连自己也不认识了”我说的语无伦次,说着说着,眼泪就从眼眶里打转转。

“傻。”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指腹磨娑过眼角,温柔缠惓。

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像一个要不到糖的孩子,哽咽抽泣。

抱住他,也感觉不到心安好似下一刻就会永别。

我只是,不愿意失去,不愿意在你生命中做一个路人

弄影问过我,如果以后爱上一个人怎么办。

我嘲笑她胸无大志,最后却变成了自己嘲笑的对象。

他变成了我的弱点,变成了痛楚,变成了心跳地来源,我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山路崎岖,我以为每一段路都会花费很长时间,却也是转瞬即逝,扳着指头就可以数清我们还能在一起的时光。

“锦儿。”他突然叫了这么一句,我愣住。

这么多天,他从来都没这样叫过我,他只有在梦里呼唤罗玉,唤她玉儿,而我只是简单两字——素锦。

“嗯。”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无措应答一声。

“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后宫凶险。”

我用明快语气回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柳素锦天生命硬,死不了。”

他驻足,静静站下,身后是枯黄落叶铺就而成的山路,每一片落叶都是生命殆尽之蝶,打着璇蹁跹。

“离开吧,离开皇宫,再也不要回来了。”

“那你呢,会跟我走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他又缄默了,原本握着我的手也松开了。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傻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悦央的红包,刚好凑够五~所以今天两更~沐沐完全没有存稿了,但是还是会兑现承诺今天两更,第二更预计十点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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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态度犹豫(下)

山间苍凉,触目生悲。

每一股冷气都无孔不入,钻进心底。

“北宇瑾辰。”极力压制着颤抖音色,每个字都艰难无比。“我与你而言,究竟,算是什么”

他微启双唇,良久,依然没有回应。

“暗夜阁害死了罗玉,你的这份仇恨是不是也有我的一份?”

他的眼瞳瞬间闪过一抹痛苦之色,就在我说出罗玉二字的时候。

“你放不下仇恨,而我,呵,罢了。”而我,却幻想着能相守到老。抛弃复国使命,放弃阁主之位,我只是需要一个答案罢了,仅此而已。

可是他是北宇瑾辰,那个可以隐藏所有情绪,可以漠然无畏毫不动心地北宇瑾辰。

我偏偏做了第二个婉娘,偏偏爱上的人是他。

迈开脚步,直径走向前面,不敢回头,我怕自己看到他又要说出什么不冷静的话语。

山上的树枝结了冰霜,一片片包围住褐色枝干。白霜如花,暗绽于枝头。远处明明是千树万树梨花开,实则却是清冷一世,刺人双眸。

慢慢走着,山中空无一人,除了萧索便是荒凉。

手指被冻得僵硬,不得不将它拢进袖子里。右手指节触碰到左手手腕伤疤,惊起一阵凉意。

这一路,我们再也没有说话,耳边只有踩过落叶的声响。

许是冬季的原因,天黑得很快,但山上没有客栈或者说可以歇脚的驿站,这般寒冷天气,又得找一个野兽不靠近之地实在太难。

最后我们只能选择在山洞口等待黑夜度过,火堆旺盛燃烧,火苗滋啦滋啦舔舐空气。

我坐在火堆边,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

我天生体质冷寒,十香素蕊服用之后更是加重,荒郊野外又毫无遮蔽之地,实在是让人忧心。

难得在这种天气下,还有满天繁星可见,零零散散布落于暗色天幕。

小时候娘亲告诉我,亲人离世以后会化作天上的星星,并且会以另一种形式地存在陪伴着他想要保护的人。

我望着天上的星星,想着哪一颗是娘亲,哪一颗是银月,亦或者,弄影,娜塔

曾经算命先生说我命煞孤星,靠近我的人都不会好过。

我只当他是胡说,他走的时候还扔石头砸他,可是现在,我却是相信了。

娘亲虽说不是因我而死,但我的懦弱也是害她的间接凶手。银月为护我而死,娜塔因我所言之谎葬生火海,我没能保护弄影让她与世长辞,北宇瑾辰也总是因我一次又一次受到伤害。

难道,这就是所谓命运么?

把头埋进膝盖,疲倦笼罩着整个身体。

背上感触到动静,茫然抬头,是他将外衣盖在我身上。

“冷不冷?”他问道。

我没有回答,别过头。

他总是这样,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事情,下一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将我的双手拉到在他面前,哈着热气为我取暖。

气息温温,白气触及手背消失殆尽。

回一下子拉我到那个农家小院,他在园子里打木桩,我哈气为他暖手,那个时候是我最美好的回忆了。

眼泪突然涌盈眼眶,心里蓦然一疼。

我默默抽回手,他的动作凝在半空中。

“别对我这么好,你越是这样,我就越难受。”

他也收回了手,坐在我旁边,静然无话。

“我只是怕,怕我以后离不开你。”

“不只是你一个人怕。”他叹一口气,轻轻将我揽在怀里,体温隔着衣服传至身上。“我怕的是,你会变成第二个罗玉,因我而伤,因我而死,只有远离我,才会安全,你懂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我不怕生死,我”话未说完就被他打断。

“有人。”他声音压低,右手按住铁剑,神色中的冷毅似变了一个人一般。

干草丛里果然传来响动,凌乱却又有致地脚步声,铁甲衣料摩擦之声。如此听来,绝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我自旁边包裹中抽出匕首,半蹲在地上,时刻准备正面交锋。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冷汗生了一背,凉风一吹更加刺骨。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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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终是陌人

一群黑影在树林中慢慢走出,星光余晖撒在地上。

紫色便衣,黑褐软甲,十来个人步调一致,不带表情。

他们就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不,他们一定是军队之人。

不知道哪里来的预告,他们面上也没有威胁之意,我握着匕首的力道松了松。

其中一个人走过来,离我们三步远之地半跪于地上。

“属下来迟,请主责罚。”

他这句话是冲北宇瑾辰说的,不卑不亢,铿锵有力。

宫中侍卫绝不该是这个样子,这句话也颇有疑点,他说请主责罚,而非请王爷恕罪,这个“主”便应该是主子之意了。

自己在脑海中思索一番,答案渐渐明晰。

他们是寒阳死士!

“宫中可有异动?”北宇瑾辰没有让他起来,转而言其他,音色凛然。

寒阳死士抱拳回道:“皇上派了大批人马寻找主上,还有。”他抬头犹疑地打量我半晌,继续道:“还有,一位姑娘。”

我心中沉了沉,忽地想起北宇良亦那双蕴着水汽的灰色眸子。

“你们此番出来有多少人。”北宇瑾辰无意识地转动摩挲那枚白玉扳指,每次他做这个动作就是心中谋算的时候。

“仅一十五人,决未惊动暴露行踪。”

良久,北宇瑾辰的视线驻留在那人身后。

“起来吧,以前的事就既往不咎。”

他们纷纷起身,跟我们一样坐在火堆周围。

人多起来,果然会感觉暖和些。

我用木棍翻了翻火堆,金橘色火星似流萤飞舞,融进无边夜色。

他们都静静坐着,腰背挺直,刀刻一般一动不动。

原本地一点点疲倦也消失不见,除了落寂之感,再无其他。

我将包袱枕在头下,和衣而眠。

虽然闭着眼睛,周围一点点动静也清晰可闻。

等到天明,他就是宣亲王,我依旧是柳素锦。

“主上。”有一人刻意压低声音,好似怕惊动我。“朝堂有变。”

我保持着睡觉的姿势,静静听着。

“皇上要动军队,合并左相和跋渗将军的兵权,另外裁军两万。属下实在不明,据说前朝遗军埋伏在百姓中蠢蠢欲动,他却要反其道而行。”

北宇瑾辰轻笑,顿了顿,声音也压地极低。“明智之举,裁军是为了精简部队,裁掉的人是那些拿着军饷不做事的人,这招杀鸡儆猴确实可以奏效。”

自己的心顿时沉了半截,北宇良亦想要开战了,他是要借着这次机会收回实权立下皇威。但我们的军队根本还没有应战能力,纪律松散军威未立,这无疑是最坏的消息了。

而我暂时又不能回阁,如果这次回到皇宫,北宇良亦一定不会让我再出来了。

右手抓住衣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躁动不安。

我果然做不到放下一切,听到这些消息还是忍不住去盘算,谋划有利计策保护凉西。

轻轻呼出一口气,怕让他们生疑,故意懒懒翻身。

“主上,王妃她,一直都很担心您,几乎是每日以泪洗面了。要不,派两个人先行下山先告知王妃您的情况?”他在说话时带有小心翼翼地试探之意。

我等了很久也没听到北宇瑾辰回应,除了冷风吹拂之声夹杂柴火烧裂之音。

在我快要怠倦入睡之时才听到他说:“不必了,既然明日要回去,也不差这几个时辰。”

夜凉如水,转瞬即逝。

翌日清晨,天色茫茫,有大雪之兆。

我们再也没有交谈过,一路默默走着。

下山后,已经是傍晚,水墨色厚云晕染天际。

他们雇了一辆马车,我和北宇瑾辰共乘一辆。

心乱如麻,反复用指腹搓揉着腕上的翡翠镯子。

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着什么,好比茫然大雾之天,灰蒙蒙一片。

“想好了吗?你真的要回宫?”他语气平淡,目光投注在帘外远方。

我自嘲地笑笑,反问:“如果不回去,我又能去哪里?”

“你是少阁主。”

“阁主又如何,每天活在被别人算计又算计别人的日子,真可悲。”

如果,如果你愿意放下一切,我也愿意

张了张嘴,还没将这句话说出口,马车突然急急一停。

“主上,到皇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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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终是陌人(下)

朱红宫门,上面金色铆钉已经锈迹斑斑,历史沉淀下来的气息绵长浓重,压在人胸口,沉如巨石。

琉璃玉瓦片片生辉,冰凌挂在屋檐下晶莹剔透,水滴声滴答滴答,在死寂的宫闱上下显得格外明晰。

四年前,我被困在柳府,四年后,我被困在皇宫。

就算是想做一只翱翔天际的鸟儿,奈何,双翅已断,再怎么飞也飞不出去了,日日夜夜都要在渴望和绝望中苟延残喘。

我迈不动脚步,疼痛自心底蔓延。

如果老天不给我希望,我又怎么会渴望。可他给了我希望又要让我绝望,反复折磨着。

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到。

柳素锦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一个封闭了心口太多年的普通人。

大风吹打,吹散长发。

橘色绢花被吹落在地上,自地上静然悄绽着。

蹲下捡起绢花,把它按在胸口位置,心跳起伏,波澜不定。

一步,两步,三步

我在等他一句话,只要他叫住我,只要他肯出声,无论有多么困难我都要尽力尝试留在他身边。

只是一句话而已,哪怕只有一个字。

紧绷着心里那根弦,好像随时都会断掉。可是却迟迟等不来他的声音,我甚至不敢呼吸,屏住所有气息,生怕错过他的话语。

脚步停驻在宫门口,像是灌注了铁水,挪动不了。

“这是,这是锦姑娘!快,快去禀报皇上!”宫门口的守卫将手里的画像放在我旁边对比着。“锦姑娘快进来吧,马上入夜了,要关宫门了。”

我凝在原地,任周围嘈杂之声充斥。

侍卫困惑地看着我,又唤了一声锦姑娘。

我跟着他走近宫门,在跨过那一道坎的时候,我就知道过往一切都将变成是一场黄粱美梦。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北宇瑾辰,原来我们终究还是陌路。

……

耳边是大门合住地声音,吱呀吱呀,悠长而压抑。

心中猛然一醒,飞快转身。

在触及宫门的瞬间,最后一点缝隙也合住了。

心里空白一片,眼前好像什么也看不到了。

茫然,除了茫然,什么也不剩。

他高我一筹,无论是谋略还是情感。

眼眶中涌起温热,顺着脸颊流下。

终于抑制不住,哭了出来,指甲扣进门沿,却再也接触不到外面的气息。再也,看不见他。

身体所有力气都被抽干,顺着门一点一点下滑,直到瘫软在地上。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知道我心中所想,纵然倾其所有,也是徒劳吗?

“锦姑娘?”侍卫折回来看我,他似乎是被这一幕吓得手足无措,只好立在一边。

眼泪滴在衣襟,晕染一片水渍。咬住下唇想要将哭泣声压低,可却越来越不受控制,低声幽咽,嘶声力竭。

“终究是,梦一场。”

冷冽如雪的音色,自宫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似幻听又似现实。

如雷击中,茫然消失,心里最后一丝希望被点燃。

我敲着宫门,拍得手心发麻。“北宇瑾辰,是你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良久沉寂,再无其他,除了幻听,我再也找不出解释这个声音的理由。

“把宫门打开!”我揪住小侍卫的衣领,声音微颤。

他摆手道:“宫门不归我管,无能为力啊。”

我将匕首拔出,架在他脖子上。“你开不开?”

我知道自己有多鲁莽,就像一个疯子一样。

面脸泪痕蓬头垢面,每一句话都撕心裂肺,犹如女鬼。

抓住最后一根浮水稻草,总以为会是一次转机。

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他,那句话到底是不是他说的。

一只手扣住我的手腕,硬生生打掉了匕首。铁器落地,响声清凛。

我下意识出手,一记手刀砍过去,还未挨上那人脖颈,他突然侧身,这一招落了空,反倒是两只手都被紧紧抓住。

“柳素锦!”这三个字几乎是低吼而出,他下了力道,手腕疼痛缠绕。“他早就走了!你醒醒吧!”

我茫然抬头,面前模糊的影子渐渐汇聚清晰。

“凛冽,帮我打开宫门好不好?”几乎是乞求地语气。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不知道。

他定定站着,不说话。神色一如既往地冷峻,饶是我再多说他也不为所动。

垂下手臂,每吸一口冷气都是疼痛。

“醒醒吧,你和他根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再这样下去受伤的人只能是你自己。”他抓着我的胳膊,视线投射在我的眼瞳中。“我比你了解他,我和皇宫里的人一起长大,罗玉死了以后,不会再有人能入他的眼。你要争,怎么争的过一个已经逝世的人!”

是啊,我要怎么争才能在他心里留下一点点影子。

可这些天的朝夕相处算什么,梦么?

现在回想起来,他从来也没有说过我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他一直都避而不谈。没有承诺,没有誓言,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亦或者,他所做的一切其实也是计划好的?而我,就是下一个为他卖命的婉娘?

不,不是这样的,他就算要算计我也不可能不管不顾地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

呵,我居然也变成自欺欺人的模样。

哭泣声变为低低地幽咽,断断续续。

“你是了解他,但你不了解我。”任由眼泪肆意流下,唇角刻意扬起嘲笑的弧度。

甩开他禁锢我的双手,转身离开。

“素锦,你看得见北宇瑾辰,却看不见皇上。”他的声音自身后传至耳边。

我冷笑回应:“凛冽,我与你不过也是萍水相逢,你凭什么管这么多。”

“凭我知道你入宫心思不纯,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目的,但皇上愿意护你,那我的使命也是如此。”

手掌慢慢握成拳,回道:“心思不纯?你又能做到几分干净。初遇之时你满身伤痕血迹,这些秘密你忘了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他叹笑一声,“素锦,他不只是这半个月来在等你,五年前他就一直在等你。”

我想要反驳什么,话语凝结在喉咙处,蔓延成唇边苦笑。

现在的素锦,已经不是五年前的素锦,他等错人了。

而我,和他一样,爱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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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命运纠缠

我绕到龙承殿后门,几番提脚又收了回来。

只要踏进这里,就真的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长发垂至胸前,被风吹得凌乱。

随便用袖子抹一把脸上泪痕,用丝带将头发绑在脑后。唇角弯起一抹僵化的浅笑,方才踏进殿内。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除了自己紊乱的呼吸声,一切都是静止的。

熟悉的摆设分毫未动,珐琅花瓶中插有黄蕊腊梅。暖香浮动,卷起腊梅冷冽之味,弥漫在大殿每个角落。

正殿,灯影重重交叠于白玉墙壁,纱幔朦胧,美轮美奂。

若说我最喜欢那一处房子,便是那黄粱美梦中的山间小屋,明明还没离开多久,却真的像梦醒一样,那个房子中的布局摆设都在脑海中模糊不清了。

视线渐渐不再明晰,我深吸一口气,没有让眼泪再落下来。只要进了皇宫。我就要重新拾起面具,做好伪装。

北宇良亦背对着我坐在偏殿,桌子上是一些家常小菜和一壶清酒。

我自觉走过去为他添上一杯酒,桌上的菜肴没有往日那般丰盛,甚至看起来有些寒酸。

他清瘦了很多,许是彻夜慢熬让眼圈有些发青,原本肤色就比别人白皙,此时眼圈下的阴影就更加明显了。

“坐下吧,算是给你的接风洗尘宴了。”他说得平淡,神色也分毫不变。

我看到桌子上恰好摆着两副碗筷,竟有一种家的错觉。

我默默挪开凳子坐下,手里握住筷子迟迟不敢动。

“你说你喜辛辣,这些都是川渝人家的家常菜,你尝尝吧。”

我夹了一筷子,放在碗中,米饭送至嘴边,又放回去。

起身下跪,言语恭敬:“奴婢知错,请皇上责罚。”

他莞尔,苦涩轻抒。“你与他,也是这样生疏?”

我微微一愣,“他”所指的是谁?

不过转瞬就明白过来,这个“他”不是别人,正是北宇瑾辰。

“皇上是天子。”我只能用这句话回答他,再想不到其他。

“天子?即便是天子,也只能爱而不得,夺而不忍,这可比寻常百姓更可怜了。”

他将话说得明白清楚,我却接不下去,只好静默。

“起来吧,我只是想好好吃一顿饭,已经许久都没有感觉到饿了。”他自顾自夹起饭菜吞咽,我从地上起来,坐回自己的位子。

每一道菜看似简单,却是地地道道的川渝味道。

在山中的日子,因着北宇瑾辰喜素淡,做菜从来都是清雅为主,半分辣也不沾。没想到,自己吃到第一口自己喜欢的味道,是因为北宇良亦。

真是奇怪啊,人总是在迁就着自己愿意迁就的人,丝毫也不顾及自己感受。

他举起酒杯,递到我面前:“敬你第一杯,平安归来便好。”

他见我不动,又接了一句。“你不必拘谨,此刻我非朝堂之上的皇帝,你便当我是朋友。”

烈酒入喉,烧灼直下。我被呛地眼泪流出,不住咳嗽。

他倒了一杯水给我,我端住水杯猛灌,眼泪却停不下来,也不知道究竟是被烈酒呛到还是因为本身就要流泪。

“锦儿,为什么非得是他?”他用双手按住我的肩膀,让我不得不直视他。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非得是他,除了他以外,无论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这么小心翼翼这么辛苦。

“你说你入宫是为了荣华富贵,只要你愿意,这北燕皇后之位我都可以给你。”他身上酒气浓重,语音近乎癫狂。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无论初遇时稳态如山还是隐藏锋芒时的沉默寡言。他这模样,我居然会生出几分恐惧。

北燕皇后之位,只要真的能登上这个位子,复国就可谓是囊中之物。我再也不用如履薄冰担惊受怕。

我一直都想要他这句话,可当他说出口以后,我却退缩了。

我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的更贪心,我想要的不再是复国,而是执一人之手共此白头。

曾经北宇瑾辰对我说过,贪欲,人皆有之。太过贪心,就会自食其果。

他真的一语成谶,没有一点悬念。

“你说啊,回答我!”他手上力气越来越大,差点捏碎我的肩膀。

“你冷静一点,弄疼我了。”挣扎不开,我只能用言语暂时让他平静。

突然之间,毫无预兆的吻落下来,似狂风席卷,酒气燃燃,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我心中攸然一沉,伸手抵在他胸口,想推开他。

他却以手掌按在我的头后,加深这个吻。

唇舌交缠,知觉麻木。

我推不开他,只能咬破他的下唇,腥甜涌入,浓烈而决绝。

他终于吃痛后退一步,血迹顺着唇沿滴落于衣襟。

我大口大口呼吸着气息,防备地向后挪走。

“锦儿,我”

他欲解释,殿门却被人推开,冷风吹卷起层层纱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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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以命相赌

进来的人是慈安宫的公公,深朱褐色精绣宫服,手握白色拂尘。

“太后娘娘请锦姑娘过去一趟。”他说话时眉目间没有变化,好似一个木偶一般。

北宇良亦蹙眉,还未开口就让那公公截住话头。“太后娘娘吩咐了,如果皇上非要跟着去。那锦姑娘就不用再去慈安宫了,而是直接送去审监寺。”

“笑话!”北宇良亦怒道,“柳素锦是朕的人,该如何处置还得先问问朕愿不愿意!”

公公将手里的拂尘搭在腕上,躬下身子,道:“皇上听老奴一句劝,太后娘娘的法子多的是,您也不是没见过。她现在肯光明正大地召见锦姑娘自是留有余地。若是有一天她不再知会皇上,锦姑娘何时何故消失于皇宫,也就永远都没人知道了。”

此番话语利害之处我们心知肚明,横竖都是一劫,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

擦掉唇边血迹,福身上前一步。

“锦儿。”北宇良亦轻唤一声,“不论怎样,我定会护你周全。”

我没有回答,跟着公公走出龙承殿。

夜深人静,华灯初上。

整个宫殿都笼罩在缥缈的光晕之中。

冷寂与惆怅兀自在这所华丽牢笼中悄然绽放,萦绕不觉,三日有余。

年味未散,灯笼喜庆,即便如此依旧是遮盖不住这里的腐朽和落魄。

这是我第三次进慈安宫,静人心神的檀香幽幽释放。黑木珠帘随着抬腕动作而微微摇曳,暖光倾注至羽睫,涟漪跳跃。

太后捧着茶盏坐在木塌之上,面上冷然,锐利的目光好像随时都可以将人撕碎。

我跪在她面前,将头低下,除了地面上的波斯贡毯的精致图样,什么也看不到。

她将手里的茶盏扔过来,瓷盏滚落,还未泡开的茶叶纷纷撒地,热水浇注在我的手背,烫出一片红迹。

我不敢躲,也不能躲,乖乖受着。

“柳素锦!你好大的胆子!”她是真的怒了,额前坠饰摇摇晃晃,迎合着起伏不定的胸腔。

“奴婢知罪。”

她直径走过来,左手钳住我的下颚,力道惊人。“哀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怜悯你,放你一条生路,你就是这样报答哀家?”

我无法做出解释,疼痛汇聚在下颚。

“十年前有个梅妃,现在又出来一个柳素锦!你用你这张狐媚面孔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心中轻轻一颤,却依旧强装镇定。

“哀家可以应允你后妃之位报答你救了良亦的性命,但哀家决不允许你一面勾引着当朝天子一面又与宣亲王有染,皇室,不能因为你而蒙羞!”她松了手,转身背对着我。“红颜祸水,一个女人就能引起宫变。哀家可以阻止梅妃,也照样可以阻止你!”

梅妃,人彘……

“素锦只想在宫中谋生,绝无他想,求太后娘娘开恩!”我用力跪下磕头,像每一个宫中可怜女子一样,摇尾乞怜毫无尊严。

“事到如今,你以为,哀家还会相信吗!”

我必须要拖延时间,目前还没有跟阁里取得联系,孤立无援,纵使有九条命也难逃一死。

“太后娘娘此举就不怕会让皇上记恨一世么?”

她身形微颤,但也只是一瞬。

她与北宇良亦之间的母子隔阂是她的心病,打蛇打七寸。

这一场新的赌局,便要我以命相抵!

“是为他好的事,以后便会明白。”她虽然说着硬话,但语气已经有了松懈的漏洞。

我暗自呼出一口气,“奴婢想要跟太后娘娘做一笔交易。”

“呵。”她冷笑,居高临下地蔑视着我。“交易?你有资格说出交易二字?”

“奴婢自知犯了大罪,不奢求太后娘娘原谅。若是太后娘娘仁善,恳请太后娘娘发配奴婢于敛狱库,为期一月,若是奴婢能活着出来,就请娘娘放奴婢归乡。”

敛狱库,是发配所有犯了大事的人,十个人进去,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而活着出来的那个人也会因为失去了生存信念而自杀。

敛狱库是真正的地狱,所有粗活重活都归敛狱库的奴隶,没有饱饭没有炉火,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出来的机会,一辈子,累死在那里,活着受尽折磨,死后没有草席裹身。

可除了这一条路,我别无他选。

“凭什么放你生路?”她反问,坐回位置。

“奴婢说过这是交易,奴婢自然也有筹码。”我顿了顿,说道:“奴婢自小生长在医药世家,精通驻容之术,奴婢深受伤疤之害,但后来却能够复原。这是其一。其二这也是皇上和娘娘您之间最两全其美的办法,您为皇家尊严发配我,却留有余地,仁善之心昭然若揭。想来皇上也不会有所异议,更重要的是,奴婢也会劝解皇上……”

她沉吟半晌,目光游离,似在思虑。

我的手心被汗水浸透,多一秒犹豫就多一秒危险。

“太后娘娘只需给奴婢一个晚上的时间,奴婢将驻颜方子留下,若是一月以后无效,再杀奴婢也不迟。”女为悦己者容,她已经是年过四十的老妇,加之插手国事风采大不如从前。

几个月前我就听说她到处寻找驻颜奇术,总想着可以以此为笔,大做文章。没想到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更何况,她和左相之间的私情未了,心上人日日见面,她自然需要一副好皮囊。

护甲敲击着扶手,一下一下,极有节奏。

她的目光如炬,落在我身上,似要看穿什么。

我垂下羽睫,掩饰所有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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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以命相赌

进来的人是慈安宫的公公,深朱褐色精绣宫服,手握白色拂尘。

“太后娘娘请锦姑娘过去一趟。”他说话时眉目间没有变化,好似一个木偶一般。

北宇良亦蹙眉,还未开口就让那公公截住话头。“太后娘娘吩咐了,如果皇上非要跟着去。那锦姑娘就不用再去慈安宫了,而是直接送去审监寺。”

“笑话!”北宇良亦怒道,“柳素锦是朕的人,该如何处置还得先问问朕愿不愿意!”

公公将手里的拂尘搭在腕上,躬下身子,道:“皇上听老奴一句劝,太后娘娘的法子多的是,您也不是没见过。她现在肯光明正大地召见锦姑娘自是留有余地。若是有一天她不再知会皇上,锦姑娘何时何故消失于皇宫,也就永远都没人知道了。”

此番话语利害之处我们心知肚明,横竖都是一劫,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

擦掉唇边血迹,福身上前一步。

“锦儿。”北宇良亦轻唤一声,“不论怎样,我定会护你周全。”

我没有回答,跟着公公走出龙承殿。

夜深人静,华灯初上。

整个宫殿都笼罩在缥缈的光晕之中。

冷寂与惆怅兀自在这所华丽牢笼中悄然绽放,萦绕不觉,三日有余。

年味未散,灯笼喜庆,即便如此依旧是遮盖不住这里的腐朽和落魄。

这是我第三次进慈安宫,静人心神的檀香幽幽释放。黑木珠帘随着抬腕动作而微微摇曳,暖光倾注至羽睫,涟漪跳跃。

太后捧着茶盏坐在木塌之上,面上冷然,锐利的目光好像随时都可以将人撕碎。

我跪在她面前,将头低下,除了地面上的波斯贡毯的精致图样,什么也看不到。

她将手里的茶盏扔过来,瓷盏滚落,还未泡开的茶叶纷纷撒地,热水浇注在我的手背,烫出一片红迹。

我不敢躲,也不能躲,乖乖受着。

“柳素锦!你好大的胆子!”她是真的怒了,额前坠饰摇摇晃晃,迎合着起伏不定的胸腔。

“奴婢知罪。”

她直径走过来,左手钳住我的下颚,力道惊人。“哀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怜悯你,放你一条生路,你就是这样报答哀家?”

我无法做出解释,疼痛汇聚在下颚。

“十年前有个梅妃,现在又出来一个柳素锦!你用你这张狐媚面孔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心中轻轻一颤,却依旧强装镇定。

“哀家可以应允你后妃之位报答你救了良亦的性命,但哀家决不允许你一面勾引着当朝天子一面又与宣亲王有染,皇室,不能因为你而蒙羞!”她松了手,转身背对着我。“红颜祸水,一个女人就能引起宫变。哀家可以阻止梅妃,也照样可以阻止你!”

梅妃,人彘……

“素锦只想在宫中谋生,绝无他想,求太后娘娘开恩!”我用力跪下磕头,像每一个宫中可怜女子一样,摇尾乞怜毫无尊严。

“事到如今,你以为,哀家还会相信吗!”

我必须要拖延时间,目前还没有跟阁里取得联系,孤立无援,纵使有九条命也难逃一死。

“太后娘娘此举就不怕会让皇上记恨一世么?”

她身形微颤,但也只是一瞬。

她与北宇良亦之间的母子隔阂是她的心病,打蛇打七寸。

这一场新的赌局,便要我以命相抵!

“是为他好的事,以后便会明白。”她虽然说着硬话,但语气已经有了松懈的漏洞。

我暗自呼出一口气,“奴婢想要跟太后娘娘做一笔交易。”

“呵。”她冷笑,居高临下地蔑视着我。“交易?你有资格说出交易二字?”

“奴婢自知犯了大罪,不奢求太后娘娘原谅。若是太后娘娘仁善,恳请太后娘娘发配奴婢于敛狱库,为期一月,若是奴婢能活着出来,就请娘娘放奴婢归乡。”

敛狱库,是发配所有犯了大事的人,十个人进去,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而活着出来的那个人也会因为失去了生存信念而自杀。

敛狱库是真正的地狱,所有粗活重活都归敛狱库的奴隶,没有饱饭没有炉火,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出来的机会,一辈子,累死在那里,活着受尽折磨,死后没有草席裹身。

可除了这一条路,我别无他选。

“凭什么放你生路?”她反问,坐回位置。

“奴婢说过这是交易,奴婢自然也有筹码。”我顿了顿,说道:“奴婢自小生长在医药世家,精通驻容之术,奴婢深受伤疤之害,但后来却能够复原。这是其一。其二这也是皇上和娘娘您之间最两全其美的办法,您为皇家尊严发配我,却留有余地,仁善之心昭然若揭。想来皇上也不会有所异议,更重要的是,奴婢也会劝解皇上……”

她沉吟半晌,目光游离,似在思虑。

我的手心被汗水浸透,多一秒犹豫就多一秒危险。

“太后娘娘只需给奴婢一个晚上的时间,奴婢将驻颜方子留下,若是一月以后无效,再杀奴婢也不迟。”女为悦己者容,她已经是年过四十的老妇,加之插手国事风采大不如从前。

几个月前我就听说她到处寻找驻颜奇术,总想着可以以此为笔,大做文章。没想到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更何况,她和左相之间的私情未了,心上人日日见面,她自然需要一副好皮囊。

护甲敲击着扶手,一下一下,极有节奏。

她的目光如炬,落在我身上,似要看穿什么。

我垂下羽睫,掩饰所有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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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入敛狱库

“我就给你一月的时间,如若你不能活着出来,也勿怪哀家无情。”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嘲讽夹杂无情。

我三拜叩首,默默从慈安宫退出。

刚刚踏出殿门,整个人都快瘫软在地。冷汗不停地从脖颈渗出,融进衣襟。

环臂走回龙承殿边的寝室,手指扣在门上,方能稳住身形。

九死一生,劫上遇劫,想逃避都难。

推开寝门,臂上一紧,向后转去,对上了一双莹灰色的眸子,像点燃在暗夜的繁星,冷寂而忧伤。

“你疯了吗?向母后提出那样的要求,你难道不知道进了敛狱库就不能或者走出来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他酒气未散,但瞳孔深处却是一片清明。

皇宫就是一张网,消息如风,传的比什么都快。

我掰开他箍着我手臂的手,反问道:“那你想让我如何?”

他有一刹失神,“我说过,只要你愿意……”

余光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藏在树丛之间。

太后果然还不放心,派人来监视我。

“皇上!”我将声音放大,义正言辞。“素锦只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生活,求求你放过我吧,太后娘娘没有为难我,请皇上不要徒生心结。”

我一面说着,一面用指甲在他手背上一掐,用余光示意那人的位置。他怔怔了一会,顿时反应过来,配合地甩袖。

“你一个小小宫女敢用如此不敬的语气对朕说话,真是反了!天下美人多的是!朕也不缺你一个,不识好歹,那便自生自灭吧!”说罢转身离去。

我松了一口气,进屋将门锁好。

从窗户缝隙中看到那人偷偷摸摸离开,适才平复下来。

走到桌边,提笔写下一封简短的书信,信纸边涂抹了抽屉中的小罐毒药,为了以防外一,只要有外人碰了这封信,必死无疑。而阁里的人,自然知道如何处理。

在窗台边撒下一把小米,学着鸟叫幽幽发声,不一会信鸽便飞到窗台边。

将信装好,看着信鸽展翅高飞,这才放心坐下。

疲惫困倦纷纷来袭,身累,心也累。

伏在桌面上,闭上眼睛。

人生一世,镜花水月,虚幻一场。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点,倒不如最初大家皆不相识才好。

再次提笔,脑海里回想在柳府偷学到的方子。

墨点成梅,行云流水,那捏住轻重缓急后,心情也逐渐平复。

白芷一钱,当归一钱,蚕沙一钱……

勾勒住最后一个笔画,方才收手。

满满一页的药方,每一味基本都是性温滋补。

若是寻常太医看也不会挑出什么错,这个方子也确实会让人容光焕发。

但这世界上没有白送的买卖,药也是如此。

想要逆天命驻容颜,那必定得付出代价,十香素蕊是这样,面前的药方也是这样。

虽然它会让人逆时光转天命,但一定会以自身元气为消耗,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等元气耗尽的一天,她加速老去,回天乏术。

想到这里,禁不住唇角上扬,弯至一个嘲讽弧度。

柳素锦啊,还是那个心肠歹毒,半分不饶人的主。

怪不得不能和他心中的玉儿相比,云泥之别,如何比较?

蜷缩在床角,闭上眼睛,隔绝了屋中光亮。

不敢相信,不敢探究,宫里是梦,还是山下是梦,亦或者,连我自己都只是一场梦。

动情果真是世界上最要不得的事,姑姑一再嘱咐着,我还是跳进了这个自己挖好的火坑。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睡着,总之一睁眼,天就亮了。

我还是在四壁围墙的皇宫,一切已成定局。

随便洗漱,换上灰黑色宫装,木簪挽发,素面朝天。

我已经准备好受苦,准备好进鬼门关,若能活着出来,那便是天意了。

太后身边的嬷嬷从我手中拿走药方,一言不发,领着我去敛狱库。

“嬷嬷可否告知素锦,礼部尚书之女如雪,近来可好?”我迟疑着开口,尽管知道她不会理会。

半晌,没有答复。

抱紧怀里的包袱,冷意侵骨。

“失踪了,半个月前,宣亲王落崖,她也就失踪了,好像离家出走了,只留下书信一封。”她的声音不带情感,冰冷而麻木。

这确实是如雪的作风,她向来鲁莽。如今看来,是誓要生下这个孩子了。情之一字,对待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是公平的。

我在昨晚寄去阁里的书信提到过如雪,想让蓝芷帮帮她。也不知道,蓝芷能不能收到这封信。

“到了。”她道。

面前是一扇陈旧铁门,绿漆剥落,铁锈横生。

黄墙几乎有五人之高,仿佛就是为了打造这所牢笼。

参天古树遮盖了所有阳光,留下一片暗影。

跨上台阶,门渐渐打开。

陈旧腐朽气息充斥周身,混合汗水和药渣味道,令人作呕。

这里安静地可怕,只有一两个太监扫地,他们的表情麻木而绝望,重复着手上动作,不顾冻疮破裂。

“呦,这不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么?”一个妇人走过来,眼尖唇薄,眉梢上挑,刻薄地声音倒是和柳府大夫人有些相似。

我站着不说话,任由她钳住我的下巴仔细打量。

“世人皆说,龙承素锦,倾国之貌。在我看来,也不过尔尔。只是多了几分狐媚相罢了。”她笑声放肆,手上的劲大的惊人。

我知她是此处管事,不敢多言,能忍便忍,反正也不差这一会。

“怎么不说话?是承认呢,还是不服呢。”她终于放开我,拍了拍手,像是附有脏物一样,表情嫌恶。“进了敛狱库的门,就没有出去的一天了,你可得好生记着。进去吧,有好多活等着你做呢。”

我微微福身,绕过她走进里园。

前院荒芜,后院却是热火朝天,各自带着不同伤势的宫人卖力干活,或洗衣或刷碗,目光呆滞。

而围绕着他们的主管挥舞皮鞭像赶马一样催促他们。

女工卧房是一张足够睡下二十人的通铺,干草铺垫,一张洗的泛白地被单铺在上面,棉被有些潮湿,甚至发霉。

最边间的一处空着,想来就是留给我的。恰巧是最阴暗之地,没有阳光可以照过来,墙壁还有些缝隙透着冷风。

我暗暗一笑,至少比大牢强多了。

包袱还没放在床上,突然就被人抢走,原是一帮正在休息中的女工。表情不似外边那些干活的呆滞,反而有不符情境的倨傲。

领头拿走我包袱的是个腰粗脸圆的女子,乍一看,凶神恶煞。“喂,新来的,知不知道新人要遵守新人的规矩,嗯?”

她将包袱丢给后面几个人,那些女工将包袱打开,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抖落,拾起一枚镯子,塞进自己的兜里,连那支红木簪子都没放过。

我静静地看着她们,不说也不动,只觉得好笑至极。

“看你这柔柔弱弱模样,装可怜给谁看?”她们中的一人抢先开口,将地上散落的衣服一脚踢到我面前,原本干净的衣裳沾满了灰尘。

她们原本都是敛狱库的可怜人,偏偏又要欺负彼此,分出个胜负来。

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捡起地上衣服,拍拍尘土,扔回床位。

她们许是觉得我不反抗实在无趣,说了几句狠话呼啦啦散开。

等她们走后,我才拿出袖子中的琉璃芙蓉簪。坚洁如玉,流光盏盏。

还好没有把它放在包袱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带着这个东西,就这样迷迷糊糊带来了,说是留念想吧,又没有什么念想,只是执念罢了。

收起簪子,深吸一口气,恰巧管事太监也进来。

“怎的,还需要咱家请你不成?还不赶紧干活!门口那些碗,洗不干净就不许吃饭!”

我半蹲在地上,木桶里的油碗浸在冷水里,极其难洗,滑腻不堪。

手背浸在水里,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在宫里头反倒是把身子养娇贵了,以往断手之时别说冷水,哪怕火灼也不觉得什么。

抹布擦干碗上水珠,放在一边木盆之中,不一会便垒地高高,汗水也从鼻翼两侧渗出。

此时忙碌起来,心里反而不会想太多,也是一件好事,顺其自然吧。

“喂……你就是龙承殿的柳素锦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打断思绪,我转头看去,是一个跟我一同洗碗的女工,样貌普通,以至于看之既忘。

我点点头,继续洗着手里衣裳。

“那鼓上舞就是你跳的吗?真是好美啊,你可不可以教我?我以后晚餐都给你吃!”

我哑然,手上动作停了停。

“贱货!这会子还敢说话!”背上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火辣灼烧,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

旁边的女工赶紧缩回头,大气也不敢出。

我偏偏又不敢用手去碰背上伤口,只能让痛楚暴露在冷风当中。

等到手指全部僵掉,连碗都拿不起的时候才听见停工玲响。

大家纷纷起身去西侧领饭,井然有序。

我将手上水渍在裙摆上擦了擦,跟着他们排队领饭。

每个人只有一碗白粥和一个冷硬如石的黑面馒头。

但他们几乎是狼吞虎咽,生怕有人抢似得。站在院子里,也不怕热粥烫嘴,吸溜着尽数喝下去。

轮到我时,舀饭人只舀了半碗稀粥给我,鄙夷之色显而易见。

在来敛狱库时已经想过这种情况了,遇见了也不打紧,反正自己饭量也不大,填填肚子就够了。

黑面馒头有些发霉,青绿霉点在上面显而易见。我抬眼看其他人,他们都像看不到霉点一样使劲给嘴里塞。

我失笑,也顺着咬了一口。

以前在牢狱里别说馒头了,连干草都吞嚼过,既来之则安之。

唇还未触碰到碗沿,左肩被撞到,碗里的热粥泼在衣襟上,连馒头也掉在地上了。

“呦,真是不好意思啊。”撞到我的那个女工阴阳怪气地说道:“只觉得有个碍事的挡路呢,原来是新人啊,你瞧瞧,怎么也不把自己的碗拿稳些。”

她一脚踢开地上馒头,一条黑狗将馒头叼走。

“这下子可要不回来了。”

周围的人幸灾乐祸,等着看戏。

就算我脾气再好,此番也有些沉不住气。

转念想到太后,她一定会处处拿捏我的把柄来置我于死地,现在绝不能出现任何纰漏。

我用绢布擦掉衣襟上的粥渍,回到洗碗地方,继续洗碗。

“这丫头可不是哑巴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腰粗脸圆的那个女工不禁发问,双手叉腰似乎又在想什么招数。

我想起幼年在柳府,里头的下人也喜欢拿我开玩笑,因着娘亲教导不要生事,我便从未理会,他们便私底下叫我小哑巴,以此为乐。

现在眼前这些人倒是和柳府时有些相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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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剑走偏锋

终于到了晚上,把碗装箱,累到直不起腰。

手指已然僵硬,按在胳膊上也毫无知觉。

拖着沉重步子回了房间,大家都睡下了。

我躺在床上,干草扎着脖颈,痛痒难耐。即使身下垫了衣物,背上伤口还是隐隐作痛。

侧着身,闭上眼,心乱如麻。

感觉腰部有异物,原是有人在戳我,动作很轻。我转身,她从怀里拿出半个馒头塞给我。

趁着月光,看清了是今日跟我一同洗碗,还害我挨了一鞭子的女工。

“吃吧。”她把声音尽量压低,“待会我看看你背上的伤,今天都是我不好,你别介意。”

我盯着她的眼睛,也不敢吃手里东西,只道是无人会对你无缘无故地好,一切须得谨慎。

我把馒头还给她,翻了身背对着。

只听见一声小小叹息。“你不教我跳舞也可以,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我把东西放你枕头边,饿了再吃。”

我嗤笑一声,说不准还是太后的人呢,谁又知道这些东西里有没有毒。

合上眼睛,除了她们平稳的呼吸声,一切都是安静的。

这份不合时宜的安静带有不甘的蠢蠢欲动。

冷月如霜,我还需要忍耐。

十七年了,都忍过来,何怕这一会?

意识渐渐模糊,世界正真安静下来。

…………

“都给我起来!”一声厉喝将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本就睡眠轻浅,一点点动静都会被打扰。

三五个嬷嬷站在屋子里,气势汹汹,很明显有事要发生了。

窗外还是深夜,夜色浓重。

“把衣服都给我穿好!出来!”

我利索地穿好衣裳,收敛情绪。

外面下起了雪珠子,打落在屋檐,落下了一层层轻薄白色。

之前在被窝里捂着,此时接触到冷风,只觉得刺骨。

院子里跪着一个女工,赤足蓬头,一身单衣禁不住寒风在瑟瑟发抖。

她瘦到极致,颚骨突出,好像从来就没有吃饱过一样,一双被乱发遮挡,但眸光却亮的惊人。

几个大太监将她绑起来,半分也动不得。

那个生得刻薄的嬷嬷似乎是这里的掌事,气势凌人,眼睛锐利,所有太监女工都对她毕恭毕敬。

一个小太监端着一个实木木盘,里面放置着一块碧玉镯子,幽幽冷光泠泠迸射而出,似萤火飞舞。

镯子是上品,估摸没有几十两的价格拿不下来。在敛狱库,唯一能享用这个东西的,也只有掌事一人。

我隐约猜出了苗头,这场面柳府一年就要上演好几次,只不过三次里面有两次,都是我跪在那个位置,被别人幸灾乐祸。

“夏曦莺,不自量力!偷盗掌事之物,偷盗之罪可当诛,今日把大家叫出来,就是为了让大家认清楚,手脚不干净会是什么下场。”大太监念念有词,声音越来越大,我身边的女工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杀鸡儆猴,宫里头这一套可算是用烂了。只不过,她的名字有些耳熟。夏曦莺……夏曦莺?

我在脑海里回忆思索,又瞥了一眼地下的女工,火石电光之间终于思绪明晰。

夏曦莺曾经是丽嫔宫里的人!慕含还没有当上美人的时候曾经跟我提起过。说她虽是宫女却饱读诗书,一双手写出的字体无人可比。无论是谁的字,出自何人之手,只要让夏曦莺看上一眼就能闭着眼睛把字写出来,模仿惟妙惟肖难辨真假。

我从未见过她,她是丽嫔的杂活使唤丫头,只能在后院里烧水扫地,只是她这名字实在太过招耳,让人不得不记住。

宫女的名字一般都是主子定下地,她的名字却像是哪家闺秀之名。

她怎么也进了敛狱库?这点我倒是想不通了。敛狱库只收犯了大过的宫人,她应该是连丽嫔的面都见不到,怎么还会被抓至这里。

“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掌事开口,盯紧地上的夏曦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冷笑,桀骜不驯之势浑然散发。

光凭她这句话,我便相信,此女子若是能躲过一劫,必成大器。

“欲加之罪!”掌事陡然拔高声音,尾音尖利。“人证物证具在,还敢狡辩!”

人证?我瞧见她身边站的女工,正是初来时要给我立下马威的女工,抢了人的东西不说,还振振有词。此时她的脸上扬起幸灾乐祸的笑容,腰上肥肉一抖一抖。

夏曦莺不说话,漠然对视掌事,眼瞳中没有恐惧和退缩。

她越这样,越惹得掌事生气。

“来人,把她的手给我砍了!看她以后如何偷盗东西。”

我心中紧瑟,回想起被赶出柳府那天,也被碾断手指,十指连心,那般痛楚此生都不会忘记。

她被钳制在石板上,十指纤长。太监拿来一把利刀,高高举起。

“等等!”

急促出声,所有目光都落在我身上,惊讶,惋惜,不屑,不同的人带着不同情绪看好戏开场。

本打算默默无闻,待一月期满,不曾想还是要成为众矢之的。

“你做什么?”掌事不耐烦地出声,眉头紧锁。

我默默在心里盘算一圈,希望自己所谓万全之策不要有其他差池。

“回掌事,奴婢觉得事有蹊跷。”我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冷硬地面碰撞额头,引起微微眩晕。“掌事仁慈,一向明察秋毫,奴婢冒死开言是因为知道掌事宽恕仁厚之心远传阖宫上下,连各位娘娘都赞不绝口,求掌事给奴婢一个尽忠的机会。”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高帽子既然戴给她了,哪里有不受的道理。

她果然挺高胸脯,清了清嗓子,目光在我身上停留半晌。

“既然这样,那你说吧,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她断手,你,断舌。”

她身边的女工果然站不住了,忙道:“掌事,这狐媚子是刚进来的新人,此番必是要动什么歪脑筋”

“够了,你不必多言。”掌事摆摆手,打断她的话语。

“你起来,说吧。”她这句话犹如赦令,我松懈了些,抹掉脖子里的冷汗。

走到掌事旁边,直视她身边的女工。“敢问这位证人,可是亲眼所见夏曦莺偷盗玉镯?”

她的目光微微一凝,一瞬退缩,下一瞬有恢复如常。“自然!我去掌事房中送宵夜,亲眼见这贼女将枕头下的玉镯塞进自己兜里。”

我笑了笑,盯住她微微收紧地右手。“那你觉得夏曦莺偷盗玉镯做何而用?敛狱库只要进来了就出不去,哪怕是一只苍蝇也不行,这个道理大家都懂,想来也不是为了中饱私囊卖去宫外贴补自身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她吞了吞口水,目光含刀,恨不得要杀人。

掌事转动瞳仁似在思索,唇边染上莫名笑意,有种作壁上观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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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沐:为什么没人来留言了,你们都不爱我了吗t_t

素锦:断更的人还有脸说吗?

沐沐:(捂脸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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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救之牟利

“自然是见之起意,据为己有!身为女子皆爱美,她也不例外。”

我以为她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原是高估了她的脑子。这里不比娘娘们的居所,她们要是有点脑子都不会被发配到这里,我该安心才对。

“今日,你可是在厨房做活?”

掌事咕噜着眼仁,面露疑惑。

女工道:“是又如何?我是为了给掌事做一碗圆子羹。”

“那,夏曦莺今晚在哪里做活?可是在打扫掌事的寝房?”

夏曦莺点点头,腰杆挺得笔直,大有宁死不屈之势。

我掩唇而笑,垂下眼睫,挡住不合时宜的情绪。

走至实木木盘前头,小心翼翼拿起玉镯,刹那间流光盏盏。玉镯内侧,有些许浊物,用食指绕着内圈一滑,白沫沾染在指腹,颜色明显。

“那,这些糯米粉是从何而来?你说你在做圆子羹,而这道菜用到的,就是糯米粉。”

她一时涨红了脸,急道:“我是为了抓住她,拉扯当中碰过这玉镯,掌事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一把拽过她的手,她一时间怔住。手指手掌干干净净,没有糯米粉的痕迹。“你拉扯人,是用手腕拉扯么?”

拂开她手腕衣袖,一点点粉末沾染的痕迹极难察觉。

她攸地缩回手,牙齿打颤。

我又拉过夏曦莺的手,将镯子套进去,玉镯顺着腕滑落至手肘,她太瘦了,只要垂下手,那镯子就会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见之起意,据为己有。她图什么呢?戴也带不了,卖也卖不掉,你说呢?”我缓缓将镯子套回女工手腕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她啊地尖叫一声,甩开手,镯子落地,摔出几条裂缝。

我捡起镯子,掌事已经气到脸色发紫,呼出白气变为浊息。

“掌事不戳穿你,是为了给你面子,让你主动承认,你却不肯回头,对么,掌事?”我挑眉问道,音色上扬。

掌事抬起手重重给了她一个耳光,怒道败家子。随后平复之后,才说:“今日之事就此作罢!都回去!”

等她甩袖离开,我才哑然。实在不明白她为何会放过那个女工,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夏曦莺从地上爬起来,眸光一如既往地漠然冷傲,只是瞳孔深处已经有柔光泛起。“她是掌事娘家人,算辈分还得唤掌事一声姨母,你今日所作所为怕是惹恼她了,就连掌事肯定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好感。”

原来是娘家人,怪不得待遇如此不同。

我扣住她的手腕,她诧异。

“我救你自然也冒了风险,世间万物都有交换之理。”我走近她,附耳轻道。“你只需要举手之劳,就可以还我这个人情。”

她在思索,眼睫垂下。

“当然,我现在是求你帮我。倘若你不帮我……”声音顿了顿,又道。“我有能力救你,也有能力,置你于死地。倘若你帮我,我就可以让你平安走出敛狱库,不过前提是,这个交易,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直到你带进棺材里。”

她打了一个冷颤,手指一点一点收拢。

眼底幽明幽暗,如古井无波。

她伏在地上,说:“夏曦莺谢姑娘救命之恩,愿以性命相报。”

我伸手虚扶她起身,笑意加深。我柳素锦,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识相的人。

两日后,终于轮到我去东侧佛堂擦地。擦地是个磨人的活,大理石地板上需得跪在地上擦的一尘不染,偌大房间分配给一个人,没有两三个时辰是做不完的。

佛堂设立在敛狱库总觉得十分不合理,但太后之意是为了给敛狱库的奴隶们祈福,祝他们早日脱离苦海回头是岸,为此还特地抄录一份佛经供在佛堂里。所有人都为太后的举动称赞,说她仁慈大度,悲怜苍生。

又有谁知道这佛堂不过是掩盖敛狱库残忍事实的假象,只是她用来博得一个好名头罢了。

十八根镶金玉柱支撑着空寂静默的佛堂,每一根柱子都刻满了大悲咒。

中央是微微凸出的莲花座图,磨砂成石拼凑了图样,洁白如玉。

香火味不沾染尘世凡俗缭绕于堂中,拂过每一盏莲花青灯,余烟袅袅弥漫于殿堂中心。

一尊大佛立于面前,金光灿然,照亮了周围,细工雕刻打造,威严神圣,只想让人顶礼膜拜。

佛前有几篮鲜花,每日更换,空谷幽兰搭配灵香草或是冷梅傲然独立。花篮边有一贡盒,水晶剔透制成边框,佛经安然于内,半点灰尘都未沾染。

我在桶里淘好抹布,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擦,大理石地板清楚映照出影子,眉眼清冷,不含情绪。

四下里无人,靠近水晶贡盒,端起罩在上面的罩子,太后抄录的佛经字迹清婉灵秀,一撇一捺尽是泰然。

抽取倒数第二张,卷好以后塞进衣服里。将将把水晶罩子盖好,佛堂门口传来脚步声。

我赶忙跪下擦地,面上刻意浮出委屈之意。

进来的是掌事身边的嬷嬷,她双手叉腰,杏眼瞪圆,“磨磨叽叽什么!都半个时辰了你才擦了多少?你还以为自己是龙承殿边的金枝玉叶啊,呸!下贱胚子。”

我装作没有听见,让抹布在地板上细细擦拭着。

伏下身,加大手上力气。衣袖中的卷纸悠悠飘落在地上,半卷半开。

随着嬷嬷的靠近,心跳越来越近,血液凝结,冷汗脊生。

“什么东西。”她先我一步拿起纸张,张口惊呼:“你竟然敢拿太后”

下半句话被我捂住,另一只手死死捏住她的脖子,她惊恐地呜咽,手舞足蹈被推至柱子边上。

她虽然体格庞大健壮,其实却是虚的,像是一条被捏了七寸的草蛇,张牙舞爪挣脱不开。

手指收拢,心头浮现杀意,目光也随之变冷。

我已经好久都没有杀过人了,总是给这些废物一而再再而三的机会,现在看来她的命是不必留了,放虎归山等于自取灭亡。

眼眸微瞑,转瞬之后她已经不再挣扎,没有呼吸没有心跳,青白脸色泛着紫气。

渐渐松手,她顺着柱子滑倒在地,如一摊烂肉,污秽不堪。

在佛堂杀人,这种罪孽,也该永世不得超生了。自嘲地笑笑,人活一世,何必想那么多,且看它要如何就如何。

佛堂气氛冷凝,我站定原地思索如何处置这具尸体。

“素锦。”门口轻唤,凭着声音我辨别出是夏曦莺。

“你进来。”我放缓音速,神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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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素锦受苦

她并没有对地上尸体产生惊讶亦或者别的什么,只是淡淡开口:“你打算怎么办?”

我捡起地上的纸片递给她,“多余的你不用管,按着这个字体,把我告诉你的那些话写在另一张纸上。”

她仔仔细细看了纸上内容,而后将纸原原本本放回水晶罩子里。“你既然说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那我便有。”

我不由得有些欣赏这个娇小的女孩,她的性子不骄不躁,窝在敛狱库实在是屈才了。

等我们处理完一切,已经日暮西迟。

余晖撒于地面,冷光夹柔,波澜泠泠。几束光线穿透指缝,流光似沙,把握不住。

我抬头盯着东面,灰云吞噬着淡蓝色晴天,遮去了光线。蓝灰杂糅在一起,莫名孤寂之美漫布于天际。

即使在这种污浊之地也有美景可看,不知幸也不幸?

消息带给暗夜阁迄今为止已经七天了,没有回音没有举措。

每次与阁里通信都不会超过三天,可现在……我只能默默祈祷暗夜阁一切安好不要出事。

晚饭依旧是发霉的馒头和稀粥,粥不像粥,说是一碗清水更恰当些。也怪不得夏曦莺会这么瘦,每日的吃食还不如宫里的一条狗,能活着已经算不错了。

吹吹泛着热气的粥,身侧闪过一个影子,我不由得在心里嘲笑她故技重施。果然不出所料,她直直撞过来,我手腕一抬,一碗粥将她从头浇到尾。

她呆住,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哎呀。”我后知后觉叫了一声,拿出抹布帮她擦拭。“白芝姐姐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夏曦莺道:“素锦我这还有一条抹布呢,刚擦完地的,快给白芝姐擦擦。”

白芝气的发抖,伸手就要扇来一个耳光。在落下之前被夏曦莺用胳膊挡住,她的手正好撞在夏曦莺的胳膊肘上。夏曦莺瘦骨嶙峋,这一撞撞疼了白芝,夏曦莺却好好地站在原地。

“贱人!你就是她养的一条狗!”白芝冲着夏曦莺吼道。

夏曦莺浅浅一笑,回敬她:“这也比某些人连狗都不如的强啊。”

“柳素锦。”掌事一句话打断了我们,原本凑热闹的人也都吃完了晚饭各做各事。

她将一大筐衣服丢在我面前,给了一桶冰水。

“掌事,我今日的活是擦佛堂,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斜眼一瞪,又是两筐衣服放在面前。“敛狱库的人还要问理由?你懂不懂规矩?”

我在心中默默思虑,前几日都相安无事,为何现在却开始为难起人,难不成是有人授意指使?

冰水洗衣服,明明就是折磨人的手段。

“做不好,今晚就不用睡了。”

周围开始投来嘲弄的目光,夏曦莺刚要说些什么,我摇了摇头让她不要多言。

手指浸泡在冷水中,骨节如同钢针扎试,痛楚吞噬着四肢百骸。所有衣服都是冬季棉袄,泡了冷水就极重,一个人根本无法拧干。

放了些皂角,一遍一遍搓拭着有污渍的地方,灰褐色污水自棉衣内部拧出,染浊了一桶清水。

我反倒不觉得这样是在受罪,只有越忙,我就不会去回忆在山崖下的日子,不会去触碰那虚幻的梦境,更不会想念在心口停留的某个人。

缘尽缘灭,也是一瞬而已。越是强求,越是难受。

如果不是凉亭初遇,我也不会有这么多羁绊。

手中动作稍稍停滞,视线又转向腕上的镯子。他说,这是他父皇送给母妃的礼物,意义重大。

可它终究只是个物件,留着,也只是徒增伤感。用袖子遮住镯子,看不见,也就感觉好受些。

拧干衣服,搭晾在空地上的晾衣线上。手在衣兜里随意抚平,摸到一团纸。

取出来时已经被水泡糊了,揉成一团辨别不出。

抬头见掌事和一群人气势汹汹走来,心道不好,默默握紧这团废纸。

她们先是将所有洗好晾好的衣服扑到地上,翻翻找找,又将筐里没有洗好的倒出来。

我静静看着,不说也不动。

“柳素锦!掌事衣服兜里有张银票,怎么不见了?是不是你偷偷拿走了!”说话的人正是上次诬陷夏曦莺的女工。

我淡淡回道:“你以为我是你么?”

她气结,指着我半晌没说出话。

“既然身正不怕影子斜,那就搜身。”掌事一言既出,立刻就有人上来拉扯我的衣服。

“诶?你手里握着什么东西?”一个女工硬生生掰开我的手指,之前原是被冷水泡过,乏然无力,很轻松就被她们拿走了那张纸。

她们将纸反反复复检查,大声叫起来:“这就是掌事的银票!”

大家哄哄嚷嚷地讨伐声充斥耳廓,我盯着掌事的眼睛看,她微微挪走视线带有不自觉的心虚。

“带走,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按照规矩治她。”

地面坚实,传递冷硬的温度,膝盖磕在上面引带起一阵不适感。

头顶是一盆冷水,瓷质沉重,手握在边缘支撑住它。冷水很快在这种寒风凛冽的天气下越来越凉,渗进手心,通过每一条纹路传递于身体各个角落。

这就是她们所谓的“法”,折磨人的手段千千万万,却选择了这么一种登不上台面的办法。

我努力支撑着,呼出每一口白气都变成睫毛上的霜花和水珠,牙齿在打颤,细碎之声越来越明晰。

“撒出一滴水,加一个时辰。”掌事悠悠地用茶盖浮开水面上的茶叶,热气腾腾。

头顶重量越来越明显,手肘处也开始发麻,力气若有若无,我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忍一刻算一刻。

冷气从瓷缸中渗透进手心,凉意自心底蔓延。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色也慢慢暗下来,夕阳剪影跌落于睫毛,让人睁不开眼睛。

耳边的窃窃私语和嘲笑渐渐消失,嗡嗡鸣声压盖住一切。眼前掌事的身形恍惚,视物难清。

“跪好了!”嬷嬷一棍子打在脊柱上,我不禁吃痛轻呼。

手中力气散尽,瓷缸倒下,冷水倾覆浇筑在头顶,面上,颈窝。没有一处,不被冷水侵袭。

水珠挂在睫毛,勉强睁开眼睛。

“你倒了一盆水,就跪到明天吧。”

眼睫上的水滴冻成霜花,发丝打结,被封冻成冰。

手指在发抖,不,是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我好像又回到了寒玉冰窖,冷气寒人,渗透到骨子里,封住心口。

我怀念他给我的拥抱和保护,无论他曾经是带着什么目的接近我,我怀念,思念,此刻更是要发了疯。

泪水顺着已经冻得毫无知觉的脸颊流下,手指触及温热泪水,不可置信,自己居然又流了眼泪,好像眼泪是流不尽一样。

唇角不由自主上扬,这才是有血有肉的柳素锦,不是将所有东西都尘封的德欣帝姬。

“掌事!”夏曦莺突然冲出来跪在我前面,“这样下去会弄出人命的,寒冬腊月,莫说是常人跪一夜,何况她还被冷水浇透。”

“怎么?你也想跟着一起跪?”

我用手掌撑着地,头发丝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

感觉有人用棍子挑起了我的下巴,迷蒙抬眼,对上掌事刻薄的面孔。“撑不住了?一声不吭倒是有骨气啊。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把这十桶泔水倒了回来,一刻钟,你回不来,惩罚加倍。”

十桶泔水已经装好拉车,莫说一个人,纵使两个人也要费极大力气。处理地离敛狱库说不上远,但也不近,她分明是要刁难人,也容不得我做什么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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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狼狈逃离

夏曦莺扶我起身,她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袄给我穿上,虽然残存余温感到缓解,但毕竟身上已经被浇湿了,依旧冷的刺骨。

麻绳在背在两肩侧,冻得通红发紫的手指握住它,步履艰难。用尽了力气才将泔水车拉动一点。

“没想到啊,这传说中皇上的心头好居然沦落到这种模样。”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我看呐,自作孽。”

“这泔水可臭了,别说十桶,就是一桶我都懒得碰。”

“像她那种货色,也只配倒泔水,这都算抬举她了。”

…………

直到走出门口,她们的声音才慢慢微弱,而后消失。

我想再迈出一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自己赶忙扶住泔水车。车上污臭不堪的水摇摇晃晃溢出来不少,橙黄褐黑色的液体顺着车柄滴在衣服上,一股发霉发馊的味道争先恐后地钻进鼻孔。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手背试了试额头,烫的吓人。裹紧身上的棉袄,方才感觉到一丝丝暖意。

麻绳勒住两肩,磨破了棉袄,细小尖利的草绳边扎进肉里,激起了痛痒的感觉。

我一步一步走着,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就好像是年过古稀的老人,吃力地蹒跚。

外面的世界和敛狱库不同,华美宫灯让我有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琉璃玉瓦苒苒生辉,衬出了里面的肮脏龌龊。除了表面,这个皇宫哪里都是一样的,腐朽没落,华丽只是在刻意的掩盖罢了。

宫娥持灯提裙,衣摆翻飞,在昏黄明灭的光线下,犹如月宫仙子。她们刻意避开我,掩鼻而过,目光躲闪着,有说不清道不明地嫌弃。

我将眼前一络纠结在一起的头发拂到耳后,冰凉贴在耳朵后面。

敛狱库的人之所以十人九死,是因为经历的太少,如若是死后重生,还有什么忍不下去。

一边背着绳子走,一边低头喘息,余光瞥见两个侍卫走来,我向边上挪了挪好让出道路。

他们停在我面前,没有走的意思,其中一人吹了口哨,调笑着:“呦,这么俏生生的姑娘啊,看衣服是敛狱库出来的?”

我将绳子给肩上搭好,想绕过他们,只要不理会他们一定会乏然无味的离开。

然而,我似乎想错了。

“诶?走什么啊?一个人拉这么多泔水,重不重?要不要哥哥帮帮你。”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我闪躲一下,避开他的触碰,冷下目光,看着他们的模样,我又想起了在牢狱中被重紫杀掉的那俩人。

如果不是因为在宫里,我一定不会给他们机会说话,而是直接了解了他们的性命。

“美则美矣,就是**的像——”

“落水狗!”

“对对!哈哈哈……”

我随着他们笑了笑,冷意凝固在笑容之中,杀心只是一念之间,一念之后,回归了平静,看他们自导自演的这场戏码。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娇喝打断了两人的调笑。

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小丫头一脸温怒,她身后是衣着华丽的女子,狐裘围身,侧颜美好,在暗影中看不真切。

小丫头走到我面前,面对着两个侍卫,双手叉腰道:“见了宣亲王妃还不行礼!”

时隔多日,再次听到宣亲王三个字,居然是因为素蓉的到来。

她莲步轻移,站定在我面前,下颌微抬,露出白色狐裘下细腻光洁的颈部弧度。

我和两个侍卫都跪下请安,狼狈如我,高傲如她。

她说了一句起来,两个侍卫像是获得了赦令,飞也似得逃走了。

我的头发已经已经结了冰渣,硬邦邦的翘起来,而她乌发高挽,斜插着珍珠流苏步摇垂至耳际,虽是妇人装扮,却依旧美貌不可方物。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半分不减一分不多,大家闺秀端庄典雅,但眼睛里的轻蔑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着。

“不想会在这里见到锦姑娘,看样子锦姑娘似乎过得并不好啊……”语气冷冷,没有温度。

我低下眼眸,尽自己所能恭恭敬敬。“劳王妃记挂,素锦过得还好。”

“你救了我的夫君,我理应谢你。若不是你,我又怎能知道自己这么9在意,珍惜他。而他,自然也是一样?”她将夫君二字加重,带着挑衅的笑意。“不过太后她……唉,以后我会尽量让瑾辰在太后面前多说些好话,你放心。”

苦涩在心底弥漫,悠悠散开。“谢,王妃。”

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方雪白帕子,洁柔质感在我脸颊出划过,她虽然力道不重,但停顿感夹杂压力,表面上是用帕子为我擦拭脸上的脏污,别人看来只道是王妃心善仁慈,实则她是用自己的方式在警告我。

帕子上很快就沾染了灰褐色污渍,晕布在铃兰绣花边上,甚是瞩目。

小丫鬟接过帕子,很自然地扔在泔水桶里头,弃之如屐。

素蓉拨弄着耳坠,十指如玉,因为寒冷渡上浅浅红色。

我干涩开口:“奴婢有活未做就此别过,今日谢王妃搭救之恩。”

她点点头,复而把手拢在毛绒袖筒中,娉婷转身离去,留下一缕芬芳。这芬芳混在泔水恶臭当中,引起了胃部的一阵痉挛。

我又背起绳子,不知走了多久才到了填埋坑,坑里都是剩饭剩菜之类种种,再寒冷的天气都抵挡不住这种刺鼻味道。

麻木地抬手拎桶,然后又倒进去,汁液飞溅喷到衣襟边缘。

终于忍不住泛起恶心,干呕半天什么也没有,反而更加觉得难受。他就是我心里的一根刺,取不得留不得,深入骨髓,日日夜夜折磨。

虚汗生了一额头,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不敢多做逗留就急急忙忙拉车快步行走。

刚路过梅园门口,远远看见素蓉身边那个丫鬟羞羞怯怯地离开。我自知好奇心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还是忍不住悄悄走到梅园门口张望。

一盏暗灯在树枝上挂着,宫灯纹路精致美好,映射出的影子也别有美感。

灯边站着一个身影,挺拔修长,玉冠绾发,剩下的都披散在身后,浅灰华服上是和宫灯一致的花纹,荧光流转。

他虽然背对着我,我却能够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酸楚似洪水猛兽喷涌而出,唯独留下疼痛在心间驻足。

北宇瑾辰,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迈出的脚步在下一刻僵停于半空中,他不是一个人,他的怀里,是素蓉。

她搂在他的腰间,下巴靠在肩头,唇瓣间噙有胜利意味的笑容。她的视线越过一切看向我,瞳仁乌黑,情绪平静。

我看不到他的动作,也许他也搂着她,也许他垂下手什么也没做,我看不清了,眼泪模糊了场景,纵使我用力收回也依旧盈在眼眶中。

我日日夜夜思念的人,他就在我面前,我不敢也不能见他,说好当做一场梦我却醒不过来了。

我懦弱,我胆小,我退缩了,所以只能狼狈转身,躲在门口的墙角出捂住嘴巴不要让哽咽声溢出。

我被黑暗一点一点侵蚀,除了寒冷什么也感觉不到。

我和世间所有寻常女子一样,心里装着一个人就再也放不下了,一举一动都是牵扯和羁绊。

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也不愿意承认。

然,终是徒劳。

——————

苏沐:北宇瑾辰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一切是不是素蓉所设计的?素锦真的就这样错过了吗?——一切谜底,请见下章!

素锦:无良作者,你走……

苏沐:→_→别打脸,要脸……沐沐也知道各位想拿皮鞭抽沐沐了,更新简直和蜗牛一样,因为!期末了!!!简直不能再悲催,所以更新变成了不定时,恢复更新预计会在一月中下旬,不久啦,另外,各位看官是不是以为皇上是男配?不!我们的男配大大还没有,出场!(噢露……不能剧透了。)

最近沐沐对小说群也疏于管理,基本没时间了看群,实在是失职,所以很多人退群了,对各位说声抱歉……如果有亲们要联系我可以直接扣扣或者微博私信,微博账号就在小说简介中。最后,谢谢各位不离不弃地支持沐沐,支持锦香赋,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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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命悬一线

“你可知,你用了多久?”

我静静跪着,手指冻到没了知觉。

“来人,上刑!”

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背上,指甲嵌进肉里,刺破手心。

咬着下唇,直到血腥味渐渐弥漫。咸甜交织,味道奇异而独特。

鞭刑,从小时候起就存在于记忆当中。这一次略微的不同在于她们提前将鞭子浸泡过盐水,每一次鞭打都划破皮肤,盐水沾染,犹如万蚁噬心盘旋而过。

心里默默数着鞭数,一下,两下,三下……二十一,二十二……

她们下了死命力气,不用看就知道定是皮开肉绽了。一鞭子打在脊椎骨上,不由得让人吸一口冷气,我将手按在背上,感觉到温热的血液顺着指尖一路下滑。

下一鞭子就刚好打在手背上,攸地收回手,手背上有隐隐血迹渗出。

在进入龙承殿当值的一刻起,我就以为自己成功了一半,不曾想还有今日这般落魄狼狈的时刻,所有的努力都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只因为我要为自己的命运头一回真正做主,只因为,我的选择是他而不是复国。

但是现在,我已经开始动摇,我的选择也许是错误的,在他眼里,也许我和婉娘丽嫔就没有什么区别。

他所对我的种种好,都是在演戏,他做的天衣无缝不是吗?我看穿所有人唯独就穿不透他。

下一声鞭响,我没有感觉到疼痛,一双瘦弱的手臂环住了我,迷迷糊糊的看向后面,是夏曦莺。

她倔强的神色让我想起了曾经在柳府的自己。“求掌事开恩,剩下所有鞭刑都由曦莺一人代替!”

管事嬷嬷冷漠地走近我们,伸出食指调起我的下巴。“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啊,无论到哪里都有人为你卖命,不知道是施了什么妖术?”

我扯了扯唇角回给她一个不屑的笑容,她被我激怒,伸手一个耳光结结实实落在脸上,嗓中腥甜混合着嘴角的血液流至下颌。

自从被重紫救回暗夜阁,我就再也没有经受过这样的时刻,果然有句话是风水轮流转呢。

嬷嬷气急了,压低了嗓子道:“你别给我在这逞能,有种就给太后娘娘面前去!不过你也没有机会了,到阴曹地府去吧!”

太后终究还是不愿意放过我,不过这倒是在意料之中了。她可是经历过种种后宫险恶一步一步爬到那个顶端的位置,又怎么会为了我这样一个小小隐患而大发慈悲?

敛狱库里的人都是近似冷酷无情,从面容,从语言,偏生这样让我觉得她们过的多可怜,和我一样可怜。

掌事坐在藤椅上,悠悠吹起茶盏里的浮沫,道:“陈嬷嬷,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陈嬷嬷笑道:“听说这小贱人以前就偷过家里东西然后被打断了手赶出来,没想到又故技重施,那咱们也顺着合了她的意思吧。”

我盯着她,不让自己的眼神流露出什么,但我知道不止是身体发冷,目光中,也是冷的。

她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不敢看过来。

掌事道:“好主意。”

三个字一出,立刻就有太监上来拉扯我,手腕上被扣上了木质枷锁。

我此刻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就算有了力气,也不一定可以逃过此劫。

枷锁上有很多年代久远的血迹,深褐色溶入木头的纹理。

“等等!”我呵斥一声,太监被吓了一跳,动作停滞。

陈嬷嬷怒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拉下去把手砍了。”

“掌事在这敛狱库二十年有余,谁能活着出去您心里最清楚不过。”我定定跪着,不为所动。

掌事这时抬起头,回道:“你以为,你能活着出去?”

“太后将我发配在这里,你心里明白是因为皇上,也许我今天死了不要紧,你尽可以去领赏,但是你可有想过皇上就算再不济,拿太后没办法,但对你这个小小掌事还是拿捏得住。到时候太后会为了母子之情顺了她儿子的意思还是为了你与皇上翻脸?”我冷静地说着,观察她脸上神色。

掌事怒不可遏,拍桌而起。“你威胁我?”

我笑了笑,道:“威胁?掌事心里若是没有权衡,我又怎么威胁得住?皇上愿意为了我废掉慕美人,你以为,你又算什么?就算是死,我柳素锦,也一定要拉一个人,不,我要让敛狱库所有人为我陪葬……”

“啪!”

掌事一耳光落在我的脸颊上,还未说完的话就这样断了,但很明显,这已经足够了。

我哈哈笑着,满嘴血沫。

“疯子!”她骂道,眉目间的慌张难以掩饰。

脸颊肿而麻木,**烧疼如燎原之势不断蔓延扩散。

她在台阶上踱步,权衡利害。

良久,听到一声叹息,“来人,把她关进柴房,任何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靠近,一滴水一粒米都不许给她!谁若违反,今日之景将会再次重演!”

太监拖着我一路到柴房,发霉的阴冷气味争先恐后地钻进鼻子里。

鞋子不知道掉去了哪里,脚底被石子划伤,踏在阴冷地面让人发怵。

他们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将我推进去,整个人都趴倒在地上,灰尘飞扬,胳膊蹭破了皮。

我咳咳两声,房间太阴暗,一时间看不清。

手腕上的枷锁还在,勒出一道红痕。我看着这痕迹却笑开了,这场仗我还是赢了。我就知道自己,绝不会输。

一点一点挪动身子坐起来,背部将将靠上墙面就被痛地嘶嘶出声,无奈手被拷住动弹不得。

这个房间里只有一些潮湿的干草,没有暖意,我只能将头枕在自己膝盖上,尽量蜷缩起来,只有这样才不会那么冷,我才能活的久一点。

我该庆幸,至少自己还活着,这就够了,只要还活着,我就有出去的一天。

嗓子里和脸颊一样,烧灼而炙热,我尝试着发出声音,却发现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咿咿呀呀的发出简单的音节。想来是招了风,又被冷水泼到,这样的天气,嗓子想要舒服都难。

极度的渴,渴望水,哪怕一点点都好,可是除了嘴皮上干裂的血痂,再无其他。

我环视周围,一些杂物以外什么也没有。晚上天暗,更是看不清楚。

最后只能闭上眼睛躲在墙角,只要睡着了就感觉不到了……

迷迷糊糊过了好久,像是睡着了,又像是一夜未眠,只觉得全身更加难受,像一个火炉一样,偏生又觉得很冷,处于冰与火之间,置身炼狱。

细微光线落在眼睫,抬头看唯一的一口小窗,已经天亮了,柴房里的灰尘在窗口投射下来的光束中飞舞,浮浮沉沉飘忽不定。

真的很渴,嘴里连一点唾液都出不来,一张嘴就被灌了一口冷风。

扶着墙面站起,突然看到窗口处的屋檐下结有冰凌,我像是捕捉到了希望,走近一看却发现窗口太高,即使踮起脚也够不到。

我发了疯一样寻找垫脚的东西,干草铺了一地,垒起一些干柴,好不容易才够到窗口。

拼命把手伸出去,但木质枷锁牢牢卡在出口,指尖触碰到冰却拿不下它。一滴融化的水滴在指头上,我把手含进嘴里,还没感觉到水滴的存在,它就已经消失了。

我再伸手去接水,脚下一个重心不稳直直摔倒在地,枷锁磕到手腕,脑袋里嗡地一声,眼泪都被疼出来了。

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虚脱而死的,不行!我必须要活着,就好比当初被柳府赶出来一样,只要还活着,就有翻身的机会。

视线挪到角落中一个碎裂的瓷碗上,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用牙齿咬住衣角,微闭上眼睛,用瓷碗在胳膊内侧使劲一划。

血液缓慢地渗出,我舌头舔掉它,将伤口吮吸。

当血腥味充斥了口腔,我却再也忍不住胃里的不适感,伏在地上干呕着。

有人说沙漠里的人走投无路,就会喝自己的血。但我做不到,这种浓郁的味道和对自己的唾弃感都让我忍不住恶心。

也许,我真的会死在这里,也许,我真的就再也出不去了……

——————

沐沐:我不是后妈不是后妈不是后妈……(在这里再次感谢所有在沐沐断更后还不离不弃的亲们,请你们不要放弃我~我爱你们~等我正常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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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黄泉一遭

匍匐在地上,脸颊贴在冰凉地上,我尽量保持清醒。

眼前的场景忽明忽暗,嗓子间被火灼烧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不知道在这里趴了多久,直到一股冷风从窗口吹进来。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雪花悠悠飘洒。

强撑着起来,再次将杂物垫在脚下,窗口处的窄台子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手指嘬起一点,雪花带着灰尘融化成泥水。

将泥水送进嘴里,除了凉,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

就这样一点点把雪水塞进嘴里,此刻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上天对我的眷顾了,我知道自己绝不会这么轻易死掉。

感觉到口腔被泥水味道充斥,我才停下手上的动作。背靠着墙面,滑倒在地。

闭上眼睛,每个我所接触的人的面孔一一闪回,所有自己所经历的事情都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映。

听说人在死前都会回忆自己的一生以及,对自己最重要的人。

那我最重要的人呢?

重紫,弄影,娘亲,北宇良亦,还是……北宇瑾辰?

“你可知,这是什么茶?”

“是仙居碧绿,公子,奴婢说的可对?”

…………

“离开吧,离开皇宫,再也不要回来了。”

“那你呢,会跟我走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

所有话语,所有场景,都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抬手,面上已经沾染泪痕。

每一次,在我遇到危险,他都会出现,我的落魄,我的无奈,我的束手无策,还有我的弱点,他都知道。

但我并不了解他,除了他叫做瑾辰,北燕宣亲王,其他的,知之甚少。

他还会出现吗?还会像曾经一样救我吗?

柳素锦,醒醒吧,今时今刻,还要沉醉在梦里吗!

用尽力气站起身,在杂物堆中翻找到一段食指长的生锈小锯子。

窗户的隔层是用胳膊粗的原木制成的,我只有尽力一试。

锯子是双面锯,在使劲割据着木头的同时,手指也被划破,血液染红了锈迹斑斑的锯面。

我越急躁,越是力不从心。木屑撒在手指的伤口上,然而,这点疼痛已经唤不起麻木的知觉。

“素锦?”

一声轻微呼唤,我以为自己起了幻听,但没过多久,一个馒头就从外边扔进柴房。

我扒拉住窗口想要看清是谁,但那人早就没了踪影。

馒头在一堆灰蒙蒙的杂物中甚是起眼,我拿起它,仔细端详。

也许是好心人,看我可怜所以给我一个馒头,也许是有心要害我的人,下了毒药。

又是一场赌局,人生,真是处处赌局。输了,全盘皆输,赢了,还会有下一场。

张口咬下一块,囫囵吞咽下去,干涩的嗓子刺疼刺疼。

慢慢地,一整个馒头都下了肚子。就算是死,也要不能做个饿死鬼吧。

还未过多久,肚子中的绞痛不得不让我冷汗涔涔。一阵温热从鼻腔里流出,手指抹去,是血。

我终于输了,原来人生也不是处处要赢。我赢了那么多人,赌了那么多次,最后,竟然输给了一个馒头。

“唔……”疼痛不禁让我发出声音,幽咽如女鬼。

终于忍不住,一口黑血从嘴中流溢而出。

手抓住衣摆,紧紧攥住,痛苦不减半分,反而越来越强烈。

胃里翻江倒海,仿佛有一只手捏住它,随时都会用尖利的指甲掏破它。

那只手从胃上抓到心尖,犹如利箭破竹之势,即将刺穿心脏。

“姑姑……姑姑救我……”我想不到任何能够解救我的人,只能一遍一遍喊着重紫。“救救我……”

意识逐渐模糊,眼前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

突然想起弄影说过的话语,她问我,如果有一天我们死了,会不会有人还记得清明节来给我们烧纸。

不会了吧,不会有人记得我们,人死如灯灭,转眼烟云,一切都不复存在。

“锦儿,过来,锦儿,快过来。”

亲昵的呼唤不禁让我抬头,一束光亮刺眼,光圈渐渐扩散,在最里面,有一个窈窕身影,持着团扇,裙摆飞扬着,上面的幽兰绣花栩栩如生。

娘亲……

我哑着嗓子,叫了一声,看她在不远处招手。

“锦儿,累不累?到娘亲这来,快过来。”

累,怎么会不累,我太累了。

想爬起来,无奈一点点力气都没有,看着光圈又开始越变越小,娘亲的身影越来越远,我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娘亲,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素锦!你醒醒,柳素锦!”

音调陡然变成一个焦虑又低沉的男声,感觉万分熟悉。

我朦胧间看到一张如雪俊颜,不由得清醒了半分。

伸手触及到他的轮廓,暖意由指间传达到手心。

我不是在做梦,他真的来了。

“我就知道……咳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困倦伴随强烈睡意,想要这样睡下去,不要醒来。

他握着我的手,就像是在山上的日子一样,相濡以沫。“不要睡,太医马上就来,再坚持一下。”

我咽下胃里涌上来的血块,艰难开口:“我,我太累了。”

他用下巴抵住我的额头,声音也是沙哑艰涩。“我知道,我知道。”

“等我,等我死了,就……就火化吧。把骨灰,撒到淮河。别,别让阁里的人,把我带走。”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有事。”

我慢慢闭上眼睛,唇角上扬成一个弧度,眼角的泪滴落在手背。

能死在自己爱的人怀里,我已经知足了。

“素锦,答应我,好好活着。”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

“活下来,忘了我,这样,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到自己。”他手上的力气加重,紧紧握握。“好好活着……”

声音消失,只有一片黑暗。

黑暗,无尽的黑暗,还有苦痛。

光亮投射到眼眸,缓缓睁开眼睛。

一片花海,曼陀罗花海,白色的曼陀罗开的招摇,一眼望不到头。

每一朵花都是一片飞扬的白色裙摆,浪漫纯洁,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会心生怜爱。

迷雾重重,包围着遥远的远方。

低下头,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换上了一身白裙,轻纱缥缈。风吹过,纱蒙在脸上,与凌乱的发丝缠绕。

伸手拨弄轻纱,却不慎被划破手指,不知哪里的利物,只见手指冒出一滴血。

血滴圆润掉落于白色花瓣,刹那间,晕染了整朵花。不消片刻,红色蔓延至天际,一片白色花海都被染红。

是曼珠沙华,这是黄泉花!

黄泉花开黄泉路,原来,我已经,已经死了?

远方传来琴声,悠悠扬扬,似语还休。每一个音符都有灵气,环绕着花海。

我拨开花丛,一步一步寻着声音走过去。

白雾之中,有一位白衣公子,墨发轻舞。背对着我抚琴,十指如玉。

我刚要张嘴说话,眼前的一切突然又消失了,恢复了最初的黑暗。

“醒了!快来人啊!娘娘醒了!”

————————

苏沐:我发誓,我没有弃文!谁谁说我弃文我跟谁急!→_→本宝宝会在一月底回来的!再次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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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易主锦云

眼睛最初不能适应光亮,投射进瞳孔,引来眼眶的酸涩微痛,等到眼泪充盈了才能睁开眼睛。

全身不得动弹,除了眨巴眼睛和弯弯手指,什么也做不了。

闻到久违的沉香之味,悠悠长长连绵不绝,我终于知道自己还活在人世。

珠帘隔挡了外面的视线,玉床柔枕散暗香,鎏金帐顶挂有暖玉五子平安玲,几串流苏微微摆动。

我不熟悉这里的环境,也想不出是谁的宫殿。

咳嗽几声,感觉到有力气翻身,刚要下床,胃上阵阵上涌。一个小丫鬟端来痰盂,几口血块从嗓子里喷出来。

吐完以后才觉得舒服了些,靠在床沿边上用清水漱嘴。

御医背着药箱进来,沉稳熟练的取出一方丝帕。我正觉得奇怪,他已经把丝帕搭在我腕上开始诊脉。

半晌,他行了跪拜礼,将药方递给我身边的小姑娘方才退下。

就算我被救出敛狱库,恢复掌事身份,也不至于一个堂堂太医院里的御医给我行跪拜之礼,这究竟是怎么了?

“这里,是哪?”喝下一大杯水才勉强说出话,声音喑哑。

绿裳小丫头跪在地上,双手交叠置于额前。“回娘娘的话,这里是锦云宫。”

“娘娘?你叫谁娘娘?”

她一脸哑然,诺诺道:“您,您啊……您是锦贵妃,四妃之首,三天前刚下的圣旨。”

脑中一片五雷轰顶的错觉,我扶着床沿才勉强坐稳。

在昏迷的时间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怎么一觉醒来就变成了四妃之首?

不对,救我的人明明是瑾辰,他去哪里了?

“我睡了多久?”从床上扑下来,揪住她的衣襟。努力克制着情绪与不安,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吓坏了,身子也左右回晃。“娘娘,已经七天七夜了……”

我摇着头,大口大口喘气。

我一定还在梦里,我还没有醒过来。

无论我怎么想怎么做,都无法静下心来。复而又抓住她的肩膀,问道:“宣亲王呢?不是他送我来这的吗!”

“娘娘饶命,奴婢真的不知道。您来锦云宫养病也是三天前的事,头几天一直住在龙承殿。”

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一般,瘫倒在地上,呆愣一会,发了疯一样冲出宫殿。

还没踏出门槛,就有侍卫拉住了我。

“放开我,我要去找他,我要去问他!”我要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又要丢下我。既然丢下我,又何必救我!

宫殿是一座囚笼,只要困在这里,逃不出去。

“不用找了。”

一角明黄衣袍印入眼瞳,茫然抬头。北宇良亦面无表情站在我面前。

“不用找了,他不会再见你。你是朕的妻子,走不走的出去,朕说了算。”

“妻子?呵呵……”嘲弄地笑了笑,“皇上的妻子多了去了。”

他微有温怒,沉声道:“朕随着你,放了你,却让你差点命丧黄泉。就算你恨朕也好,你永远都要待在锦云宫。朕,再也经受不起你出什么差池。”他的声音顿了顿,“至于他,这是他在你和罗玉之间做出的选择。”

“罗玉?”我怔住。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慢慢开口:“她没有死,珉察氏罗玉,她回来了。”

我僵在原地,四肢麻木,连表情也麻木了。

不可能……姑姑说过,是暗夜阁的人亲手杀了她……

“你若不信,等你的病好些了,就带她来见你。”

良久,听得他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我脑袋中反应不过来,楞楞地站着,大殿门敞开着,远远可以看到他渐行渐远的身影。

我现在才明白,我和瑾辰之间的阻碍,不是暗夜阁,不是复国,而是可以真正打败我的罗玉姑娘。

我没有资格和她争,从前,她是个死人。我感受到的他的关心和温暖都算是她施舍与我。如今,她回来了,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我更没有资格跟她争,也争不过她。

我觉得自己的眼泪也许已经流尽了,所以哭不出来。

但心上很疼,犹如钝刀划肉,一刀不见伤不见血,再一刀破皮,再一刀渗血。明明利刃一下就可以做到的事,却需要上百下上千下去磨。

我慢慢转身,坐回到床边,心里是空的,脑袋里亦然。

失魂落魄,原是这般滋味。

把头埋进膝盖,静静维持这个姿势,听不见别人说话,也看不到外面的光景。

我宁愿自己还在敛狱库受折磨求生存,宁愿就死在那里死在他怀里,也比现在这样的情况好上百倍。

半个月了,好像暗夜阁完全放弃我一样,没有消息,没有回音。

被遗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却不愿意承认。

所有人都放任我在这里腐朽没落,等着看笑话。我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也没有动力。

闭上眼睛,似睡非睡,心上的疼痛转变为麻木。

渐渐得,手脚变得冰凉僵硬,但我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想换,也不想动。

“我知道你难受,但大病初愈,药还是要喝。”

这个声音很熟悉,但我不想探究是谁,也不愿意抬头,或者说,自己已经没有了抬头的力气。

“确实是宣亲王救了你,你没看错。”

我微微抬起头,是夏曦莺。

她手里端着药碗,语速平缓。“他不顾所有人的阻拦,不顾与太后作对,救了你。但是,左相府上死而复生的罗玉姑娘,也确实回来了。”

半晌,她道:“当初你被关进去,我就翻墙逃出去,见不到皇上,又巧遇宣亲王,所以他便赶来救你。珉察氏罗玉,当年是受了金诛草的毒。此毒不是无药可解,其实她被暗地里送去了灵山修养,一走就是三年。所有人都认为她死了,宣亲王也是。除了左相,没人知道她还活着。现在大家也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我笑了笑,嘴角僵硬,弯不出弧度。“我以为,我绝情绝欲心冷如石。其实,我却是娜塔所说的太过迟钝。只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如果能及时,我一定会离他远远的。”

“你若是想哭,就哭吧。”

“我不想哭,也不会再哭。”

“无论你是什么想法,你要记着,现在你就是锦贵妃,是让太后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

她将药碗搁置在床边,褐色汤汁反射出我憔悴的面容。

手指一点一点收拢,抓皱了床单。

对啊,我已经不是素锦了,而是锦贵妃。这个结局,让我一点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烛龙殿影,空寂廖廖。

生死何由?

…………

黑夜白昼,纱幔起伏。

当一夜过去之后,第一缕光线投射到眼眸之上。我才恍然发觉,自己就这样呆呆坐了一夜。

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分不清,不明晰。

他有他的选择,而我,不得不为了他的选择做出自己的选择。

药碗冰凉,连带着药汁都凉到心底。一口饮下,除了冷意,我居然感觉不到苦涩。无滋无味,食而不知。

挪动自己的双腿,僵麻不堪。

“来人。”

一行五个侍女恭敬有礼排好站定,低垂眉目,一如我刚进宫的样子。

“沐浴,更衣。”

“是。”

浴池以温黄暖玉凿制而成,两处拳头大小的龙头泊泊不断地吞吐出温泉水,热气缭绕了整个屋子,给水晶宫灯上蒙上一层,光线更加幽暗暧昧。

她们熟练地为我宽衣解带,我像是个木偶娃娃一样任由她们摆布。

以前的我最不喜欢别人碰我,哪怕是更衣也不行,更不论是服侍着沐浴了。可是此刻的我,又不是从前的我。

想到这里,不禁暗自嘲笑自己。

踏上入池台阶,温水从膝盖慢慢上升,最后淹到胸口。

玉兰花瓣洒满水面,遮掩了一切,暗香袭袭,清甜而又雅致。

等她们都退下,我终于感觉自己支撑不住,脚下放空,跌落在水中。

水力浮浮沉沉,就是漂浮不定的心,跌跌撞撞安置不下。

温水灌入耳朵,鼻孔,从指缝中穿梭流逝着,我沉在水底,想着,如果现在哭了,自己也看不到,感觉不到自己的眼泪。

但是,我没有。

就像之前所想的,眼泪已经流尽了。

作为柳素锦,我该有的和不该有的希望都幻灭了。作为锦贵妃,这,才刚刚开始。

缓缓睁开眼睛,水流充盈而入,酸涩难捱。恍惚间,我好像又看见了他,眉目清晰,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然后,画面破碎成星星点点堙灭在水中。

缺少了空气,我不能呼吸,溺水之感铺天盖地席卷过来。

身体幽幽上浮,头顶浮出水面。

水底顺着额前的发丝跌入池子里,卷起轻微涟漪,涟漪波动着花瓣打旋,溅出几分甜腻。

脑海里闪过千万种结果,下了千百次决心,在下瞬间化为嘴角一抹凉薄笑意。

柳素锦,已经死在敛狱库了。

“来人。”

“娘娘有何吩咐?”

“为本宫更衣。”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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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荣华加身

“娘娘,这三件衣裳都上百位绣娘百天绣成,分别以芙蓉海棠白梨为主题,素净高雅,与娘娘的气质极为相符。”宫女滔滔不绝,谄媚之色溢于言表。

我伸出手指先拂过那件芙蓉锦绣宫装,墨线勾勒花瓣,千层叠绣让欲开的花苞凸显出来,灵动美好。我从未穿过这般华丽的衣裳,光是拖尾就有一米之长。我是习惯了隐匿在人群里,越普通越庸俗我就越觉得舒服。只有这样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哪怕是在柳府,对于姐姐们穿的衣服,也只有羡慕的份了。

第二件海棠华服,海棠原本就该娇艳美丽,偏偏似乎是为了迎合我的喜好用了粉白色,裙摆以桃色晕染而成,由浅至深,总是很轻易就能唤起身体里的那颗未死的少女心。

我收手,目光从拿衣服的侍女面上一一扫过。

“娘娘不喜欢这些衣服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其中一位小心翼翼问道。

我嗤笑一声,将将染过丹蔻的手指拂上她的脸颊。“你说,太后喜欢什么颜色?”

她一愣,答到:“回娘娘的话,太后半生吃斋念佛,应当喜欢清浅素净的衣裳。”

我将目光陡然转冷,厉声道:“本宫名为素锦,你们就暗自揣测会喜好浅色么!”

“娘娘饶命,这三件衣裳都是皇上命人送过来的,奴婢,奴婢们都是奉命行事……”

地上黑压压跪了一片,每个人的惶恐都在锦云宫里弥漫着。

曾经我所痛恨的主子贵人们所做的事情,也正是我现在所重复的,个中滋味,原是无人再懂了。

夏曦莺从维帐后走出,手中捧着芍药艳色的长裙。

她似乎生来就是这样聪明的姑娘,这种聪明让我不得不去怀疑她。

坐在铜镜前三千青丝倾泻而下,纵然衣服艳丽华美,依旧遮挡不住苍白憔悴的脸。

高挽云髻,长长流苏自发髻上垂下,在耳边摇摇晃晃,玉石珠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我执起一支轴玉步摇细细打量。

夏曦莺为我绾发的动作迟疑一停顿,道:“我的命是娘娘所救,能够出敛狱库也是娘娘的原因。除非,您想要赶我走,夏曦莺此生誓死追随。”

“你当真以为我就不怀疑你?”

她噗通一下跪倒,开口:“我知娘娘心有疑虑,夏曦莺跟着您,除了因为救命之恩,还有一个原因。”

我想她这样聪慧的姑娘,一定会自圆其说。至于其中真假,怕还有待分辨。

“奴婢曾经在丽嫔宫中服侍,这些您都知道。奴婢家中有一病重老母,无人照料。平日里,奴婢会偷一些宫里娘娘们不值钱不稀罕的物件变卖了为老母治病,莲妃向来与丽嫔不合,丽嫔怀孕后就更加痛恨,恰巧奴婢小偷小摸的行为被她宫里的侍女瞧见,便以此威胁,要奴婢加害丽嫔。”

偷盗宫中物件,这种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凭主子的意思了。

我俯身靠近她,食指中指并拢探向她的颈部,只感觉脉搏平稳,没有寻常人说谎时不安的速率。

若非她说得都是真话,那便是隐藏极深之人了。

“她要你做什么?难不成又是麝香那种把戏?”我理了理衣襟,观察她脸上神色的细微变化。

她摇头,道:“是一种西域的香囊,挂入帐中会使人夜不能寐,不会对腹中胎儿造成致命伤,但会让孩子生下来就是痴傻瘫痪。”

好歹毒的心,真没想到世上什么药都有。

“奴婢虽然身受威胁,但心里还存有良知。没想到丽嫔其实也有防备,奴婢还没动手,就被抓了现行,然后赶去了敛狱库。奴婢的娘亲知道这件事,怒火攻心,就此与世长辞了。而在敛狱库的这段日子,莲妃并不肯放过,几番加害,也许是命大,一直撑到现在。”她的声音很平静,还带着嘲笑的语气,但手指却颤抖着收拢,强行压制心里的仇恨。

“你是想报仇?”

“是。”她的眼睛里完完全全的坚定,与她瘦弱的身子极其不相符。

“你的话语里,几分真假,我自会定夺,你也别指望我会完全相信你。先起来吧。”

她又拿起桃木梳为我捋顺发丝,两缕发丝从额际挑出搭在脸侧。

蜜粉口脂,没有一样落下。

额间一点花钿,增添本不该有的妩媚。自从宫宴献舞,这样的装扮就再也不曾有。

看着镜子里的人,却是意外适合这样浓烈的颜色,清冷压制住了妖丽,是难以言喻的柔和。

世间真正清冷的女子,绝世容颜,只有罗玉一人。

那副画像一定还没有画出她的神韵吧,我越是穿的素净脱俗就越是东施效颦,何必呢。

“当年传言,说您貌丑无盐,真是笑话。这容颜,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吧。”夏曦莺用珠花扣别在我发间。

我笑了笑,唇意冷凉,像极了他。“你一定没有见过罗玉。”

她愣了愣,顺从得点头。“但是这世上,不是每一个男子都以女人的容貌来定夺心中的位置。”

他不一样,他爱的,不是她的容貌。若是容貌,或许我还会存有希望,因为任何女子总会有美人迟暮的一天,然而,并非。

我猜不透他,也不会再有机会去揣测,镜中花,水中月,是触及不到的两端。

从此,我欠他的不用归还了,他欠我的也就此遗忘了吧。

取出玫瑰油,涂抹在整个手腕和手背,转动手腕上的玉镯子,不消片刻,镯子脱落,一个晃神,它落在地上,碎成两段。

“这个镯子叫做碧血扣,冬暖夏凉,可以调理身体。是父皇用一座城池换来的。”

碧血扣,却,扣不住人心。

手腕上的伤痕凸显出来,微微隆起的一道痕迹。

碎裂的镯子用绢帕包好,搁置在抽屉里。

夏曦莺从怀里拿出琉璃芙蓉簪,“这个簪子是从娘娘身上找到的,想来应当很重要,便保管了。”

“不必了,只是个物件,赠与你了。”

“娘娘是否喜欢芙蓉花?”她问到。

我站起身,给手上套了银制臂钏。“不喜欢,那种花太洁净脱俗了,不适合我。倒不如,这芍药玫瑰来的浓烈真实。”

“不过也是,那种花我也觉得矫情,都说出淤泥而不染,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做到呢。我听说罗玉姑娘回来后,左相翻新了府邸,到处都用温泉水移栽了芙蓉,在这种寒冬腊月开满了花。”她从宫人手里接过药碗,味道浓重。

罗玉喜欢芙蓉?

这件事情,我倒是不知。

呵,原来在他心里,在他眼中的我,都只是披着她影子的可怜人呢。

手指抓紧裙摆,我知道自己应该克制情绪,我在努力,也在尽力……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关于他们的一切。”

“是……”

殿内又恢复一片寂静,死寂着毫无生机。

————

(我们的女主是不是该开挂了?让我好好想想……通知一件事情,沐沐会在一月二十八号正式恢复更新,谢谢大家的等待和支持,后面的故事会越来越精彩,不要错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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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气势凌人

步撵悠悠到达敛狱库门口时,已经是晌午十分。

即将入春,这寒气却依旧弥漫,蔓延着整个敛狱库。

“您果真要这么做?”夏曦莺犹疑道:“就怕太后等着抓话柄再起事端了,还是小心些为好。”

指尾端的护甲有意无意敲击着手炉顶端,镶嵌着的蓝曜石折射斑斓光圈,狐裘大衣软软地将身子裹在里面,即便如此舒适,但背上的鞭伤或者腹腔中的不适还是无一不叫嚣疼痛,这一点,我自然忘不了。

“你放心,她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一个将死之人也只是垂死挣扎了,我兀自一笑,心情大好。“既然早就撕破脸皮,我现在即便装出个贤德淑良也不会让她改变一分想法。”

敛狱库的大门是锁着的,下人找来斧子,不消片刻就打开了大门。

上一次,是我不情不愿被逼入这里,这一次,是我自愿走进这里,让她们付出该有的代价。

寂静一片,没有女工刷碗的哗哗声,没有扫院的小太监。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包括掌事。

看来,他们这样,是有备而来啊。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扬高声调,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掌事所跪的地方。

“奴婢请娘娘恕罪!”所有跪着的人齐刷刷地喊了一声,都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要杀了他们一样。

有人搬来软椅,放在正中央。

夏曦莺刚要扶我坐下,我摆手让她不要着急。

在每个人的脸上环视一圈,最后停留在那个当初陷害夏曦莺的女工脸上。她此刻已经瑟瑟发抖,害怕得面色青紫,完全消失了往日的威风。

再看看她旁边曾经要扬言砍了我双手的嬷嬷,她把头低垂着,还梳了和以前完全不同的发式。

我走到她们面前,嬷嬷吓到牙齿相触发颤,发出细碎声音。

我伸手用护甲挑起了女工的下巴,笑道:“不过几日不见,你倒是又圆润不少,想来这日子过得也是逍遥自在咯?”

“娘娘,娘娘饶命,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了。”她哭喊着,抱住我的鞋子。夏曦莺皱眉一脚踹开她,她这才作罢。

“你瞧瞧你,我不过寒暄几句你就觉得我要杀你,若是我真做点什么,你了不得吓死在这。”

她面色又青紫转为土白,一个劲得磕头认错。

“我给你一个机会,告诉我,毒害我的人谁?以及,是谁指使?”我尽量放缓声音,让她听起来温柔好听。

“奴婢不知……奴婢真的……”

“曦莺啊,这人怎么这么倔呢?你有什么好办法?”

夏曦莺盈盈一拜,拿来一个篮子,用筷子夹起一只蝎子。蝎尾挣扎着上翘,爪子四处乱抓,红褐色背部幽幽泛着蓝。“娘娘?这还不简单,想要验证她所说的话真假,就让她表明忠心,吃下去,就相信她说的是真话。”

我不自觉扬起唇角,这个夏曦莺,整人还真有一套。

几个小太监上来禁锢住她的身子,掰开她的嘴巴,任由她拼死挣扎也没办法躲开。

眼看着蝎子送到她嘴边,一个蝎尾打在她嘴上,没想到她居然晕死过去,两眼一翻就瘫软了。

一股热气从她身下冒出来,一滩水就在她身下蔓延着。

这就被吓尿了?我准备了那么多心思就这样浪费了不成?

“她不说,你来说。”

嬷嬷吓得身子一抖,喊到:“娘娘饶命,饶命啊。这些都是怜婉仪让奴婢们做的,毒药的事是她做的,跟奴婢一点关系都没有!”她指着一边晕死过去的女工,一大把年纪眼泪汪汪,像一条摇尾乞怜的流浪狗。

怜婉仪……我早该知道这件事情与她有关才对,不过就算她再胆大也不可能不经过太后的手来做,想来这两人早就狼狈为奸了。

“看在你这么坦诚的份上这个蝎子就送给你了。”我转身之后,听见她凄凌惨叫,心里莫名有一丝快感,就好像我早就该这样做似得。

掌事不愧为掌事,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一丝慌乱,虽然低垂眉目,但又暗涌翻滥。

“你没有什么话可说?”我问她。

她微笑,“奴婢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不如安安静静,要杀要剐全凭娘娘处置。”

“好一个要杀要剐。我不杀你,也不罚你。”

她攸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直视她的眼睛,没有情绪。

“听说你有一个年满十六岁的儿子在宫外?”

她终于露出惶恐神色,“你要做什么,有什么就冲我来。”

“你?”下人端来热茶,打开茶盖,轻轻滤过浮沫,色泽青淡。“你一个老妇有什么值得罚的?不如让你的儿子净身来敛狱库陪你如何。敛狱库的太监太少女工太多,连对食的人数都凑不够,就让你儿子来吧,正好陪陪你。”

“贱人!”她扑上来的前一刻被侍卫拉住,眼睛里快要滴出血。

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这样开心,嘴角弧度慢慢扩散着,冰冷无情。

还未喝下一口已经觉得全无胃口,随手将茶盏递给侍女。

“贱人!你这样是要下地狱的!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刚转过的身子因为她这一句话停下,半侧身道:“你要断我双手要我性命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自己会下地狱?我,柳素锦,下不下地狱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来人——起驾回宫。”

“是——”

“柳素锦!不得好死!我诅咒你生不如死——”

她的声音在后面越来越微弱,直到听不见。

一步一步走着,冷风从脸颊划过,我深知自己再也回不去,再也不能回头,必须坚定地走下去。

毛绒抄手置于胸前,却怎么也暖不热双手,反而越来越凉,从指尖传达到四肢百骸每一个地方。

麻木地走着,直到夏曦莺一声轻唤才回过神来:“娘娘,已经走过了,锦云宫在咱们后面。”

我回头看了一眼,气势磅礴的金字牌匾悬挂在宫殿门口,朱墙玉瓦银装堆砌,美丽中带着冷硬。

“不回去了,现在去给太后请安。”

夏曦莺一怔,诺诺道:“现在是晌午,再者……太后此刻怕是也不愿意见娘娘。”

我微微一笑,盯着她的眼睛。“你该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此时此刻去请安才最好,多一时少一时都不行。”

她似懂非懂点点头,敛眉目站于身边,不含其它情绪。

“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残忍?”我问道。

她抬起头,温婉的笑容挂在不符的瘦小身形上。“不,如果今天不这样做,下一次,生不如死的,就真变成了我们。”

“是啊,世事难料……”

余音缭绕在周身,一声叹息,包含着不知名的情绪肆无忌惮地滋生着。

长廊迂回曲折,仿真绢花点缀在两边,眼中所看到的繁花似锦在一众枯败枝丫中刺眼灼目,反而不让人感觉到美丽温暖,只有无尽萧索。

穿过长廊,一个八角亭伫立在不远处。

隐隐约约,我好像又看见那个素蓝锦袍笑容浅漠的人执杯而饮。

繁华三千,流年似水。

在一瞬间,视线模糊,亭子里什么都没有,终究只是自己的臆想罢了。

————

从今天起,恢复日更,周末休息。

看情况加更。

沐沐正式归来,所有等待我的读者朋友们,沐沐在这里深深鞠躬谢谢大家!

以后的剧情,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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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风卷云起

阳光斜斜从头顶扫到地面,柔光色晕染暖意。

太后的宫殿表面朴实无华只为修生养性而建设,实则匠心独具耗费工力,每一块木头都与金子等价。

她向来会做这些的,表面功夫颇足,用来掩盖底下的污秽不堪。

我站在宫殿外面,心里思量如何打赢这场仗,她是一个实力可怕的敌人,我曾经只差一点就死在她手里。说不畏惧,是不可能的。但正是这隐隐约约的畏惧,让我跃跃欲试,想要将曾经受过的苦一点一点再喂进她嘴里。

重新取下发间凤凰金石点翠步摇,流苏摇摇曳曳从指尖滑开。

凤凰,是只有皇后才能佩戴的饰物,任何妃嫔都不得越级乱了规矩。以前做宫女的时候,步步谨慎,想要每一个计划都不出纰漏。到了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终于明白,兵行险招剑走偏锋才是致胜之理,还好明白的不算太晚。亡羊补牢,犹时未晚。

把步摇再插回发侧最显眼的位置,玉石珠子挨着耳廓泛起点点冰凉。

敛了情绪,唇上挂有后宫中最常见的无懈可击的笑容,一步一步走进慈安宫。

宫殿正门打开,迎面走来一个窈窕身影,逆着光线,我只能看到水墨丹青的长裙简洁美好。

心里突突一跳,没有由来地,一种风雨欲来的预感,这种征兆让我有些慌乱,目光只能紧紧定在她模糊不清的面容上。

在几米之远的距离,我终于看清她的容颜。

雪颜圣洁,眉如远黛目如秋水,好像世界上任何画笔也画不出她的三分姿态,清冷之气偏偏又糅合了纯甜,浑然天成。

我只见过她一次,在宣亲王府画像中——珉察氏罗玉。

纵然第一次相见,我却一眼认出了她,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如她一般的人留下这样难以磨灭的印象。

在得知她还活着的时候,我想过千万种相遇场景,也许是在我册封之典上的惊鸿一瞥,也许是出人意料的碰面她与他含情脉脉。

可偏偏却是这样平平淡淡,路遇擦肩,没有惊天动地的事情没有咄咄逼人的情节。

她乖巧平淡地行了一礼,当我是宫里众多妃嫔中的一位。不,我确实是可笑可悲地众多妃嫔中的一位。

她带着她的侍女离开,留下馨香点点,水墨渐变长袖划出一个弧度,如惊鸿仙子一般飘然走远。

我呆呆站在原地,麻木从四肢蔓延。

只是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最可笑的存在。

冷风吹过,拂起发丝。

所有力气都被控干净,原来我心里还是存在那么一点点侥幸,我希望是北宇良亦骗我,是夏曦莺骗我,是宫里的人骗我。

可是罗玉真的回来了,所有侥幸都变成利箭刺穿心房。

手指收拢,指甲扣进手心,细微疼痛告诉我要坚持着。

“娘娘……”夏曦莺轻声提醒,小心翼翼地。

我猛然一怔,终于回过神来。

提步走进大殿,嬷嬷要下去通报,夏曦莺伸手挡住,我先她一步去了里屋。

“罗玉姑娘真有心啊,这茶叶是新育的种,老佛爷有福气,以前就说想念玉姑娘灵巧懂事,现在终于又见着了。”

“是啊,说起来也真是神奇,当年人人都说没救了,眼见着棺材都落地了,没成想居然是被送去给高人治疗了,承烨也真是的,连哀家都瞒着。”

承烨……我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最后终于明白是左相的名字。

掀起帘子,屋里的人都是一愣,太后立刻沉下了脸,重重将手里茶杯一摔。

门口的嬷嬷匆匆跑过去,跪在地上磕头:“老佛爷饶命,贵妃娘娘不让奴才通报……”

太后冷哼一声:“就是一个得志的小丫头片子,贵妃二字是你们随意起的么!”

嬷嬷被吓得不敢吭声,我自顾自地坐下,笑道:“太后何必大动肝火,您说臣妾不是,那臣妾就不是好了,气坏了身子可就真是臣妾的过错了。”

“你来做什么!”

我依旧笑着,我越笑,她就越是生气。

“太后何必一家人说两家话,臣妾这不是专程来探望么?要不是太后娘娘,恐怕皇上还下不了这个决心呢。”我将声音提高,学着丽嫔嚣张跋扈的姿态。

她气急了,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下人急忙端来汤药,喝下半碗才顺气了。

我猜的果然不错,我给她的药方已经起了作用,不过她似乎察觉到了,也有段日子没吃,不过药剂已经足够了,她现在的体质怕是比我还差。

“太后最近身子不大好?”我问道,“臣妾那里刚好有些皇上赏赐的天山血参,最是滋补,下回让宫里的下人带给太后吧。”

“你以为哀家真拿你没办法了?”她蹙眉,似乎在努力平复心情。“哀家在宫里生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还是告诫你一句,免得最后落个先帝身边梅妃的下场!”

我挑了挑眉梢,拣了颗盘子里的蜜饯含在嘴里。“太后娘娘横贯后宫几十载,臣妾真是羡慕您有贵人相助,九九八十一难都能化险为夷修成正果。”

“你什么意思?”

“臣妾,没什么意思啊,只是随口说说,太后可别往心里去。”

她暴怒,扔过来一个茶杯:“柳素锦!哀家就是太心慈手软,你给我滚!”

茶杯被夏曦莺挡下,热水撒了她一胳膊,她面无表情,又侧身退回去,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上次我也是被太后扔了一个茶杯,滚烫的触觉到现在都深深印在脑海里头。

“太后。这样做不好吧,真是有损您仁慈宽容的活菩萨形象,这让外人看了了不得笑话了,还以为您欺负我这个刚过门的儿媳妇呢。”

“柳素锦!”她拍桌而起,面红耳赤。

我不动声色,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

太后一向是愿意表面功夫做足了,就像当年的梅妃,两个人水火不相容她却是有些卧薪尝胆的勇气一而再再而三示弱。

而现在这样对我,应该是真的气急了,或者说,她再也不想对我做表面功夫了,亦或者,她觉得并不需要,我对她无法构成威胁。

“贵妃娘娘还请回去,太后现在不便接待客人。”太后身边资历最老的姑姑开口,藏不住温怒的语气。

“这是下逐客令?”

太后侧过脸,闭上眼睛。

夏曦莺突然跑过来,凑近我耳语道:“下人来报,皇上下朝后正在给慈安宫这边来,咱们是不是需要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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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沐:咱们是该虐女主呢,还是给女主开个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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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故人之遇

我心里一惊,点点头。

“臣妾就不打扰太后娘娘修养了,得空了再来。”依照着宫规行了一礼,缓缓转身。

“滚!”

身后一声低吼,我停了停脚步,复而走出大殿。

夕阳余晖撒在身上,玫瑰色裙摆如水荡漾。

“曦莺,去把本宫的披风拿来。”

她将披风搭在我背上,系上带子。

白色披风掩盖住瑰丽衣裙的大半风采,素雅颜色单调失色。

我取下头上繁复的钗环,卸下耳坠。她看明白我的意思,将自己头上的木簪子递给我。

用手背擦拭掉唇脂,艳红色涂满了手背,直到嘴皮发麻才停下来。

深吸一口气,收拾妥当,这才慢慢悠悠走下台阶。

果然不出所料,走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北宇良亦的身影就出现在面前。他看到我时有一瞬间诧异,但也只有一瞬间,顷刻之后就恢复如常。

“臣妾给皇上请安。”

他皱了皱眉头,道:“伤还未好,就不要走动了,好好修养。”

“照理,臣妾该给太后娘娘行礼请安,臣妾已经让皇上为难了,一些小事也该分担些了。”声音细若游丝,恢复一贯的疏离冷漠。

他犹疑着点头,叹了口气。“朕先去看看母后,你早点回去吧。”

“是。”

等他擦肩而过,我才送了一口气,不确定自己的小把戏会不会被他看穿。

烦躁地脱下披风扔给侍女,自己一个人走在前面。

“娘娘。”夏曦莺道:“锦云宫在那边,咱们走错方向了。”

“别跟着我,你们先回去,我自己散散心,你们谁要是敢跟上来,就回到敛狱库去!”

走了几步,他们都在原地不敢动。

终于感觉轻松了点,漫无目的走在宫中街道上。

来来往往的宫人无一不行礼请安,拘谨胆怯。

如果不是经历一番波折,爬到这个位置上我该是满足得意才对。一个宫女,想要成为皇上的女人,一步一步从采女做起,爬到妃位,没有五年十年是绝不可能的。而我,现在就是朝廷老臣口中的祸国妖妃,百姓眼里的误政之源。

既然,他们觉得我祸国,那我便要做给他们看才好。

思及此处,我又不得不想起暗夜阁,失去联系这么久,阁里一定是出事了,不然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可就算是出了事,我作为少阁主不应该不收到通知。朝廷这边也没有异动,一切平静如常,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可以让我们完全失去联系?

越想越头痛,暗自走进凉亭里,坐在石凳上理清思路。

桌子上已经积了一层灰,手指触碰到上面就清晰印下了痕迹。看样子,是很久都没有来过这里,也许到了夏天就会热闹起来了。

在桌子上画出一个圆点,这个代表朝廷,朝廷下面,分三派势力。分别是以左相为首的开朝元老,主张固本拓疆。这是朝廷中中坚力量,不可忽视。下来就是右相为首的中立派,人数不多,但在国家发生异动之时起到箴言作用的就是这派人,从史书上看先帝更愿意采纳中立派的意见,我不了解北宇良亦,但就现形式来说,任何人保守来说都会选择中立派。

剩下的,就是朝里鼠头鼠尾的中庸派,这一类人就是墙头草随风倒,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好我们下手。

利用我的身份,现在正是招揽势力的好时机。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了,一定要尽快跟暗夜阁联系到!

心里一急,立马起身准备回宫。

“素锦姐姐!”

甜软糯糯的娃娃音,远远跑来一个红裳小姑娘,身后跟着一大堆下人。

她一头扑进我怀里,稚嫩的声音说道:“素锦姐姐,哎,不对,父皇说了,现在应该是锦妃娘娘~儿臣给娘娘请安。”

月九规规矩矩学着大人模样行了宫礼,小脸冻得通红。

“公主这会不在寝殿休息,大冷天的怎么出来了呢?”我搓热了手掌捂在她脸颊上。

月九哈着白气,道:“宫里可没意思了,自从上次我和父皇与姐姐在梅园玩过以后都没有好好得玩耍,后来又听说你到悬崖坑里去了,还好找回来了。”

我忍不住被她逗笑了,用指尖点了点她的额头。

“姐姐今天陪我去梅园好不好,我不想让后面那些个碍事的人看着我。”

月九身后的嬷嬷一脸无奈地为她戴上帽子。

“这个时候梅园的花都落了,肯定不好玩了。”我想法子把这个小公主哄回去,天这么冷,皇家的人都娇贵,可别冻坏了。

她神秘兮兮凑近我道:“听说梅园树下面埋着好多酒,我就想挖挖看,你看,我工具都带来了。”

月九从下人手里接过小铲子,道:“你是不是不愿意陪我去……”

“不是,我陪你去还不行吗。”

她笑了笑,“我就知道,所有娘娘里,最锦妃娘娘好说话。”

我用食指敲了敲她的额头,任由她拉着我跑。

跑了半截路,她停下来,终于肯好好走着。“姐姐,不对不对,我怎么老改不了口……”

我失笑,回道:“改不了就不改了,我呢,也愿意听你叫姐姐。”

“姐姐,你以后给我生个小妹妹好不好?我要给妹妹扎辫子!梦嫔娘娘不喜欢我,每次我一提让她生妹妹,她就生气了,真不明白为什么都想要男孩子,我母妃也一样,不喜欢我是个女孩子。”

她一提到梦嫔,我突然想起来,算算日子,梦嫔再过两个月就临产了,正好是开春时节。在这两个月里,也会发生无数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预感,她能够顺利诞下这个孩子。

我蹲下身子,与月九平视。“你的母妃很爱你的,她有些话,都是开玩笑的。各宫的娘娘们也很喜欢你,你是宫里头最可爱最漂亮的女孩子。”

她咧嘴笑着,“等姐姐生下小公主,肯定比我还漂亮。”

这丫头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我简直无言以对了……

走了好长时间才到梅园,果然如我所料,花期已过,只有树枝在风中摇曳。天色变暗,也该回去了。

可惜月九兴致正浓,穿梭在园子里,我身上的宫装繁琐,只怕踩到裙摆栽了跟头。

火急火燎地跟上去,生怕她摔倒之类的,心道当娘的每天都得照顾这个小丫头真是辛苦。

重重树影之外,站着一个人。

我生生停住了脚步,心里撕裂一般的疼痛。

“皇叔,我的任务完成了,人给你带来了,我先回去了。”月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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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彻底决裂

我没想到这是一个局,而且我居然还这样毫无防备地落入圈套,月九用她天真无邪的面孔骗了我。

从锦云宫醒来的第一天,我多么想见到他,想问问缘由,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当我知道了罗玉的存在,终于又从迫切知道真相的心情变成了一团死灰。我知道这一切已经不用解释了,不用交代了。我是素锦,也是北燕的锦贵妃,以后,我也只会变成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蛇蝎女人,而非口是心非竭力隐忍的锦姑娘。

但是他还是那个宣亲王,从内到外,没有一丁点变化。

举世无双的如玉公子,他高高在上,我却是一团淤泥,在水底慢慢腐烂着。

喉咙有些哽咽,我静静站着,就像那一夜烟火晚会,四目相对,语言在心里流动,说不出来,也不能说出口。

我们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这距离就是无法逾越的沟壑。

枯烂枝丫之间,遮掩了他的眼眸,我只能看见他弧线美好的下颌。

如果我不去看他的眼睛,我就能忍住酸楚,所以我选择转身。右手紧紧地攥住裙子一角,隐忍着,竭尽了全力。

提步欲走,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膝盖结结实实磕在石头上,钻心的疼痛并不是来自于伤口,而是心底,内心的深处。

“锦儿……”他略带嘶哑的声音终于让我溃不成军。

眼泪盈满了眼眶,我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它肆意流露。

我听到他挪动的脚步声,细碎碾压着枯落枝叶。

“别过来!”我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怕他看到我的狼狈,我的脆弱?还是怕再看见他,自己会真的败到一塌涂地?我不知道,也找不出答案。

他停住了,带着微微犹疑。

我从地上爬起来,用双臂环着自己,只有这样,才不会感觉到很冷。

“你找我来,想说什么,如果是解释的话,就不必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硬下来,就像今天在敛狱库一样。

“我求你一件事。”他一如既往的平淡,不参杂任何情绪。

“求我?”我没想到他会用到这个字,‘求’字,居然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我诧异地转回去面对他,诧异之下,是不安和恐惧,这不是我认识的他。

他的眼睛,疏离而冷漠,如一潭冷水,凝固在寒夜中,在寒夜中又有星星点点的火焰在隐隐跳跃。

“我求你,离开这里,离开皇宫,离开北燕,永远不要回来。”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血液在身体里凝结住,流动不开,堵塞了身体每一个角落。

“呵……离开?”我的嘴角也如同血液一样凝结了,想若无其事似的笑笑,却做不到。“北宇瑾辰,究竟是谁给你的权利?让你,这样一次,有一次的伤害我!”

我一步一步走近他,直到面对面不到一寸的距离。如果此时此刻,手里有一把刀,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插进他的胸膛!“北宇瑾辰,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过,你的心,和你的眼睛一样,永远都是冷的。”

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冷硬跳动着节奏。他亦用手扣住我的手腕,道:“离开这里,是为了你好。”

“哈哈哈……”我几乎要笑出了眼泪,“为我好?你只是怕罗玉知道些什么罢了。为我好?当初拉我卷入这滩浑水,后来害我几度丧命受尽折磨,现在推我上了高处不胜寒的贵妃之位,你说,这些都是为了我好?那么,我可真要谢谢你了!”

“这件事,与罗玉无关。”

罗玉,他们说的一点都不假,你的心里只有罗玉,再也容纳不下其他人了。

他定定看着我,眼睫投射下一道暗影。“你说过,不希望我们有一天兵戎相见,只要你能离开,我会安排好一切,你想要的,只要我能给你的范围之内,我都会给你。”

“我想要的,你永远,也给不了我。”

挣开他的手,我退后几步,“我也决不会离开这里,离开北燕。我要亲眼看着北燕走向灭亡的道路,让你们所有人,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敢再停留,疯了一样跑出梅园。

我没有流泪,在华灯初上的宫闱里,我做到了以前所不能隐忍的一切。但是,心里的一切却都被冰封尘,真正永世不得超生的人,是我。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回了锦云宫,宫门口围了一堆人。

夏曦莺提着灯笼,一瞬间冲上来。

她把斗篷披在我身上,用热气哈着我已经被冻得发紫的手背。

瞳孔里终于有了一点点聚焦,看清了人群,和人群外的浮华。

我把头靠在夏曦莺的肩上,闭上眼睛,努力不让热流涌出。

她用手拍拍我的肩膀,“发生了什么?要是想哭,就哭吧。”

这句话,她曾对我说过一次。

我摇摇头,我不想哭,我只是累了,很累很累……

————

(北宇瑾辰真的是薄情的人吗?想知道真相就跟沐沐一起等待后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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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有备而来

浓稠的汤药在银制镶石的精致碗中散发药香,我手中翻阅着兵法,但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我丝毫都看不进去。

侍女端来汤药,用勺子搅着热烫的液体。

之所以用银,是为了防备他人下毒,我处在风口浪尖,是众矢之的,一丝一毫的马虎都会让我身陷危难。这话,是北宇良亦说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除了下毒,想要让我死的人,方式层出不穷,凡是有点脑子的人,也不会用下毒方式惹得自己一身骚。

我把书放在一边,侍女安静地退下。

最让后宫非议的事,应该是北宇良亦违背所有人封我为贵妃却在近半个月时间不曾招我侍寝,甚至,从来没有来过锦云宫。

有时候我觉得我很了解他,有时候又发现自己并不了解他。

他骨子里流着和北宇瑾辰一样的血液,所以我也看不懂他。

他想要得到的已经得到了,却无所作为。

今晚的月亮和过年时在山上看到的一样,柔和美丽。

我站在窗边,聆听外面宫女的窃窃私语。

她们在说着一些家常小事,还有对未来姻缘的期许。我忽然就想起当初刚进宫时,跟着慕含一起,白天偷懒打闹,听她说描绘未来夫君的模样。

“诶,你听说没有,左相家的小女儿回来了。”

“那个起死回生的北燕第一美人?我知道啊,还见过呢。”

我原本想关上窗子回房睡觉,但她们讨论的内容不得不让我停了手上的动作。

“你说,宣亲王有了续弦,但是前王妃又回来了,那么究竟谁才是王妃啊?你说会不会最后作为平妻?”

“你啥啊,这可是会得罪两家人啊。依我看,当初宣亲王娶珉察氏是时是先帝指的婚,但是珉察氏在成亲前三天就死了,不对,是假死。然后呢,宣亲王就把她作为爱妻记入了族谱表达思念之情,由此可见,其实他们俩的婚事是有名无实,不成立的。现在的宣亲王妃,才是真正的王妃……”

“你知不知道咱们娘娘好像跟王爷关系非同一般。”

“你疯了!敢议论咱们娘娘,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咳咳……”夏曦莺咳嗽了两声,两个宫女吓坏了,抬头看到我,齐齐跪下大喊饶命。

我摆了摆手,让她们下去。随手把窗子关上,感觉头有些晕沉沉的。

夏曦莺把手炉放在我怀里,端着走热了一遍的药,叹道:“你身子还没好全,把药喝了吧。有些事情就别想了,过好当下。”

“我没想,以后也不会想了,昨天晚上,是最后一次。”

我用舌头试了试温度,舌尖上尝到一点点甜味,很浅淡很浅淡,几乎就要无法察觉了,但这种甜味像是来自于草药,和汤药融合地天衣无缝。若不是我为了试试温度,绝对是感觉不到的。“曦莺,你给药里加糖了?”

她一脸讶然,道:“没有啊,御医说药里头什么的不能加,会影响药效,我身上备着蜜饯,就是怕药太苦了你喝不下。”

我默默把药放下,这绝对不是第一次了,有可能,我这么多天以来所喝的都被加了些什么东西。

“药有问题?”夏曦莺把药端起来尝了一点,半晌,道:“果然有一点别的味道,但又说不出哪里怪异。我这就去叫御医。”

“等等。”我喊住了她,把药尽数倒进花盆,灰褐色泥土瞬间吸收了全部药液。“说不定,御医也有问题。我现在需要你为我办一件事。在太医院找到这么一个人,在宫里行医数十年却没有升官发财,处处被别人打压,只能为宫女看病,并且,从来没有为达官贵人诊治过的医官。”

“这是?”

“我需要这样的人来帮助我,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了。”

夏曦莺笑了笑,欣慰地感叹道:“您终于清醒地从过去脱身而出了。”

不只是过去。我要整个未来,都属于我一个人。

清晨,阳光正好。

侍女手里端着玫瑰汁子,在水里滴上一滴,玫红色泛着浅紫的色泽在水中晕染出瑰丽的花朵。

洗手浣脸,一套套繁杂的程序下来,所有的睡意都已经清醒。

选择一套深碧罗裙,外罩一件素色纱衣,兔绒坎肩马甲套在上面,腰间一根柔带,我越来越懂得,用什么样的穿着什么样的颜色来取悦别人,我越来越像,像后宫中所有女人一样。

“今天,我们就在皇上下朝的路上等他,你们把东西都备好。”我把簪子插回发间,戴上一对玉石耳坠,方才收拾妥当。

“娘娘。”夏曦莺有些担忧地耳语道,“你确定这样,皇上就会让我们出宫?我听说,今天上午,大臣们都跪在龙承殿外头,让皇上废了贵妃之位……”

“不确定,不过,这场仗还是要打的,那帮老家伙是因为最近闲的没事干了。”等战事一起,他们哪里还管的了后宫的琐事。“走吧,咱们恭迎皇上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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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有备而来(下)

虽然身上的兔毛坎肩很御寒,但胳膊等处都只有薄薄的衣衫,我还不得不摆出端庄淡然的样子,实则感觉有些痛苦。

北宇良亦喜欢清淡的颜色,所以后宫皆是清浅装扮,寒冷天气中她们也都是冷色为主,看着着实难受。

我站在他下朝必经的道路上,脚上为了配合身上的颜色没有穿短靴,是早春薄而精致的绣花鞋。没过一会,就冷地脚底发麻。

站了一会,宫女匆匆忙忙跑过来。“娘,娘娘,皇上来了。”

我整好以瑕,将嘴角弯到最自然的弧度,远远地看着他们走来。

在几步开外,北宇良亦才看到我,先是微微一怔,然后才走过来。

“臣妾给皇上请安。”规规矩矩的宫礼,盈盈下拜间,袖有暗香浮动在空气之中,是他最喜欢的芙蓉香。

但他却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头,只是一瞬间而已,情绪变化细微到我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不说话,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搭在我肩上。

“虽然已经立春,但天气还是寒冷,你穿的实在有些单薄。”他的语气带有几分无奈,我心里想着这种无奈从哪里来时,只听他又道:“你早点回去吧,朕要去龙承殿议事。”

我和夏曦莺对视一眼,我以为他至少会送我回宫,没想到就这样轻易回绝了。

夏曦莺轻轻摇摇头,示意我再说些什么。

“臣妾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皇上真的要驳回臣妾?这恐怕,以后锦云宫的人都会觉得臣妾是皇上一时兴起……”

“罢了。”他道,“朕送你回去。”

一路无言,他走在我身侧,一直都是沉默。

他的肤色原本就比别人白皙,这两日更是有些憔悴,白皙就变成了苍白,琐事缠身,气色不好也是难免的。

下人们与我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远也不近,规规矩矩跟在后面。

北宇良亦走着走着,突然侧过身,用一种极度疲倦的音色道:“你大可不必这样,我说过,我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保护你,没有其他私念,你要做的,就是能像以前一样生活。”

以前?哪个以前。是柳府里唯唯诺诺的以前,还是进宫后步步谋划的以前,亦或者,是山上无忧无虑的以前?

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语吞回了肚子里。然后,拉扯出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容。“皇上,臣妾此刻,难道就不是在生活了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他静静地看着我,氲着水雾的灰褐色眸子印出一个陌生的面孔,是后宫里满怀心计的面孔。

他似乎是想要看透了我,目光时冷时温,时间也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毫不犹豫地直视他,绝不表现出自己一点点心虚。

他妥协了,收回目光,用手指揉了揉眉心。

“我把柳府买下来了。”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里的意思,有些楞楞的。

“明天你可以去看看,那个地方已经属于你了。”他转头给李明全使了一个眼色,李明全从兜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双手递至我面前。

钥匙有些生锈了,看得出已经经历了很长时间,挥发着古朴的气味。

“你母亲的牌位,就要立在柳府当中,要被记入家谱。”

他平淡地述说着,但我知道他也是用尽了心思。然而,这并不能让我有一点点触动,我不在乎娘亲是否能记入家谱,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柳家的人,我在乎的是,那些人,他们是该如何受尽折磨而死,为娘亲,还有我未出世的弟弟去赎罪。

“除了皇位,只要是你想要的,我能够给的起的,我都会给你。”他道。

我抬起头,回问道:“那皇后之位呢?”

李明全双腿一抖,差点跪在地上。

北宇良亦动也不动,淡淡道:“给我一些时间,只要你开口的东西,我尽数给你。”

说罢,他转身离开,李明全哆哆嗦嗦跟上去,末了,还回头看了我一眼。他一定没想到,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妄想着皇后之位吧。

我把钥匙扔给夏曦莺,她自觉地收到袖口里保管好。

“娘娘,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我拢了拢衣襟,朝着寝宫的方向走去。“刚刚我和皇上所有的对话,你都要一字不落的传给后宫每个角落,尤其是太后娘娘那里。”

“奴婢明白。”

有时候,众矢之的确实会让人命悬一线,但也正因为这样,我才能达到目的。北宇良亦该做出个选择了,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也是时候真正破裂了。

锦云宫内,苏合香静静燃着,大殿里只有我翻阅书页的声音。

藏书阁里有很多外域古籍,虽然晦涩难懂,加之翻译不当,不过看了些许还是能悟出些道理来。

夏曦莺去了太医院,今日为我端药的是一个面生的宫女。

她的神色有些紧张,尤其是在我端起药挨到唇边的一时,她刻意将眼神投递过来。

我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有问题,所以只用舌尖尝了尝,还是之前的淡淡甜味。苦涩的中药里有甜味是不和谐的,好在曾经于暗夜阁磨练过识药配药,不然真就被糊弄过去了。

我把药碗搁置在一边,佯装着拿起书继续翻阅。“太烫了,本宫待会喝。”

“娘娘,药凉了就不好了,皇上吩咐过,让奴婢们一定看您每日好好吃饭喝药。”她说得句句在理,让人挑不出错来。

她为什么这么急着让我喝了药,早一时晚一时也有不同之说?

我的目光落在刚喝了一半已经凉掉的的药膳鸡汤上,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了些。

“你叫什么名字?”

她显然没有料到我会问她一个小小宫女的姓名,顿时有些局促不安。“奴婢,奴婢白兰。”

“多大年纪了?”

“回娘娘,一十有六。”

我莞尔,“正当花季,可真是好年岁。好好把握生活,你长的水灵,人也不愚笨,出路有的是。”

她躲闪了下眼神,道:“谢娘娘教诲……”

“你下去吧,本宫喝完了再喊你。”

“是。”她安静退下,再也没敢回头看一眼。

我将书合起来,俗语说,敌不动,我动,我不动,敌动。看来,我的敌人,已经等不及要动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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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男配要出场的……看这情况……估计要缓一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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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后宫博弈

夏曦莺刚刚前脚踏进宫殿,后脚就有宫女来报,莲妃,刘美人,钱贵人来访。

后宫表面风平浪静这么久,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我抬头看了一下夏曦莺脸上的神色,她很自然,没有别的情绪。

我把手里的山楂糖糕放回到盘子里,手上沾染了一些糖霜。

宫女怯生生道:“奴婢去回了她们?”

我摇摇头,“来既是客,哪里有赶走的道理,你们去备茶,好好接待她们。”

宫女应声退下,我随手拿起凳子上挂着的紫褐色外衣披在身上,刚踏出一步,又想起了什么,把衣服放回原处。

夏曦莺捧来玫红钩花芍药长裙,艳丽的颜色在怀里都熠熠生辉,浅浅粉色映照在脸上,让苍白的面容变得红润起来。

知我者,夏曦莺也,这个姑娘,真真是聪明。

换好了衣服,在进入前厅之前,我停留了片刻。下马威还是得有的,得挫挫她们的锐气。

莲妃表现得很随意,喝着茶盏里的茶。倒是刘美人和钱贵人按耐不住,一脸焦躁不安,又是东张西望又是在手里胡乱搅着手帕。

我对这两位“新人”不太熟悉,只知道是和柳舒心一起入宫的,之所以在宫里头名声不大,除了不得宠以外,似乎还有些别的原因。

夏曦莺小声道:“左边这个湖蓝衣裙的是钱贵人,没有别的嗜好,最是爱钱,一两一文都要斤斤计较,加之姿容不太出色,所以皇上也很少去她那里,只因其家族在朝堂有些势力,所以勉强得了个贵人的位子。”

我注意这钱贵人,她的目光果然都落在大厅的古董上头,还有琉璃盏和羊脂杯,这眼神都快要冒光了,怪不得姓钱,真是有名有实,名副其实。

夏曦莺继续说道:“莲妃右边的是刘美人,今年十六岁,进宫的早,性子泼辣的很,刚开始得罪了不少人,最近才收敛了些,皇上曾夸她说性格自然,但她又惹是生非,让皇上失了兴趣。”

刘美人?长着一个圆圆的娃娃脸,柳叶眉杏仁眼,标准的美人相貌,却又是泼辣性格,真是有趣得紧。

我点点头,理了理衣襟,这才慢慢悠悠步入大厅。

坐在主座上,她们三人对视一眼,起身稀稀散散地行了一礼。

“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行了礼也不等我说话,就坐回原位。

我笑着抿了一口玫瑰金露,道:“莲妃,如果本宫没记错的话,你是协助德妃娘娘管理后宫礼仪教导之事?”

莲妃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犹疑着点点头。

刘美人冷冷一笑,道:“贵妃娘娘曾经穿梭于后宫各处,与各位娘娘们熟络,这等事自然是一清二楚了。”

她在提醒我做宫女的身份,话语里句句夹枪带棒。

“既然是这样。”我把茶盏使劲一扔,碎在莲妃脚下,吓得她后仰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莲妃,你可知罪!”

她懵了一下,“臣,臣妾做错什么了?”

“你们行礼,随意一拜就是宫规吗!这就是你日日夜夜教导出来的?本宫没让你们起身,你们把本宫不放在眼里,真当本宫是个摆设吗!就算本宫能够容忍,皇上也不能忍!”我拔高声调,狠狠盯住刘美人。

她们三人还是有顾虑的,都从凳子上起身,站着。

刘美人道:“臣妾可是听说,皇上从来没来过娘娘这里,娘娘可不是对自己太自信了些。”

“呵……皇上是没有来过本宫这里,那是因为他政务繁忙,皇上也从来没去过别的宫里,刘美人,难道是本宫记错了,皇上是去过你那里?”

她恨恨地把头一转,不再多言。

莲妃到底是宫里的老人,表现着自己的大度和仁慈。“都是臣妾的错,没教导好妹妹们,臣妾该罚,求贵妃娘娘息怒,气坏身子可就不得了了。”

莲妃这一套倒是个和太后惯用的手段差不多了,叫外人看来,她便是最无辜最受牵连的,而我是恃宠而骄,刘美人她们就是愚昧无知。

“罢了,你们来看我也是好意,都坐下吧。”

莲妃道:“臣妾给娘娘带了礼物。”说罢,让宫里呈上来个木匣子。

夏曦莺接过匣子,打开来,是一盒熏香。

“此款是民间古方造就而成的,名为花蕊夫人,是用玫瑰晨露,混合了栀子花蕊,百合花瓣和牡丹花液蒸了十二个时辰后制成的,可以凝神静气,贵妃娘娘用,最合适不过了。”

莲妃本来是一个嚣张跋扈的人,她今天的状态有些反常,偏偏我一时间还反应不到究竟是为了什么。

“多谢妹妹好意。”我把妹妹二字咬的极重,她比我大了三岁,这句话足以激起她的愤怒,但是她除了表情微微停滞,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怀疑莲妃是受人指使而来的,背后之人,我预感会是怜婉仪,但这些还有待查证。

“臣妾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先行告退。”莲妃带着其他俩人退下。

夏曦莺又把匣子打开,仔细查看里头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们这番是为了试探我,我的表现也正合其意,想必,不久以后,她们就会针对我,有所作为了。”

“奴婢以为,应该先发制人。”

我点点头,回道:“那就从钱贵人入手吧。”

“娘娘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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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周末休息哦,周一准时更文,提前祝亲们新年快乐啦~(如果能给沐沐发个红包最好啦(`)**沐沐一定动力十足→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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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多少章来着

哈哈,首先戳进来的亲们,沐沐祝你们新年快乐啦,在新的一年红红火火美美萌萌!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在这将近半年的时间,沐沐以蜗牛般的速度更文,现在终于有了27万,如果你要问什么时候结局呢,这个沐沐也不知道(委屈ing)明天依旧准时更新哦,放一章番外福利!什么?你说谁的番外啊?

嘿嘿嘿,你心里想的是谁,沐沐就写谁的番外~

最后,我要对我所有的读者小天使表白!没有你们,沐沐撑不到现在!

谢谢各位亲,我一定会认认真真写完它,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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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温其如玉,漠其心神(三)

“王爷,此女不可留,终究会埋下祸根。”宋书是王府里请来的谋士,德高望重,今年已经六十八岁,曾经只要是他的箴言,北宇瑾辰无论如何也会听取几分,所以这次,府里的雅士谋士都把这个重任放在了宋书身上。

而对面的他,只是静静在画卷上描绘着什么,连眼睫都不曾颤动一下。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笔杆,墨色在洁白如玉的纸上留下痕迹。

宋书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就再重复了一次。

这次,北宇瑾辰终于把笔放下。

宋书喜出望外,以为他听进去了。然而,他只是取了另外一支笔饱蘸水蓝色颜料,开始给画卷上色。

“臣不知道王爷在山上经历了什么,但王爷一直就不是优柔寡断之人,这妖女究竟有什么本事,迷惑了王爷。”宋书说得愤愤不平,嘴边一缕灰白色胡须被嘴边的气吹起来,搭在侧面,上也不上,下也不下。

约摸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北宇瑾辰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宋书哀戚戚地拉着一张脸,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因为用力过猛,差点闪了老腰,但他也不得不忍着。

“王爷!”

这次,北宇瑾辰才悠哉悠哉地抬了抬眼,澄澈如深潭的眸子不带任何情感,甚至连他最会伪装的疏离冷漠都消失殆尽了。

“宋大人若是年纪大了,便回家养老吧。”他把笔搁置在笔架上,狼毫笔尖慢慢汇聚出一滴浅蓝色水滴,落在墨砚里,蓝色融入黑色,晕染成一朵芙蓉。

宋书听见这句话差点气到一口老血喷涌而出,万万没想到王爷给他的居然是这么一句话。

“王爷万不可为儿女私情不顾长远计划啊,就算是臣肝脑涂地死在这里也绝不能让王爷误入歧途!”他把头磕在地上,砰砰砰地响。

北宇瑾辰看了他一眼,薄唇微微一勾,凉薄的气息从周身一点一点弥漫到整个屋子。

原来他的谋士是在担心这件事,他们都不了解他,他不需要情义这种东西。哪怕是山上那段日子,也都是演一场戏,他演的足够多,也分不清楚自己在还是戏外。只是让他没想到是,他一向以为冷傲聪明的柳素锦,和寻常女子一样,和他身边任何女子都一样,一头栽进去,蒙蔽了双眼没能出来。

谋士们要让她死,他其实很认同,因为她对于他而言,已经不再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只是,他犹豫了,确实是犹豫了。

也许是在她拼死拼活救他的时候,也许是她第一次天真无邪露出女儿心性的时候,也许是她在宫门前分离时流下泪水的时候,他犹豫了,所以一再劝她离开皇宫。因为就算是让她死,他也不想亲自做这件事情,眼不见,心不乱。

这不是他的性格,也不是他该做的事,自罗玉死后,世间对他而言,没有谁可杀可不杀,只有早杀还是晚杀。

现在,罗玉回来了,他反而发现自己更加迷茫了,所有的绝望变成惊讶,然后化作一抹苦笑,在唇角逝去。

他对于这个日夜思念,世世亏欠的人,却不懂该如何面对,甚至连见面,他都有些惶恐,这惶恐从何而来,亦是无人知晓。

北宇瑾辰把桌上的画卷卷起来,墨色芙蓉开满于宣纸之上,花瓣层层叠叠,是芙蓉不该有的瑰丽冷清之气。芙蓉该是素洁神圣,或者是欲开半掩的娇羞模样,偏偏在这幅画里,芙蓉花变成了孤傲皎洁的白梅花。

脑海里映出的是她坚毅的神色和看似平淡却狡黠的笑容。是她,而不是罗玉。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画人,还是画景。

“若是不杀呢?”他反问了一句,泠泠音色从嗓子里悠悠发出,夹杂着冷气,让宋书不得不打了个喷嚏。

“臣愿意以死明鉴!”宋书悲凉长叹,就如一个忠臣对昏君那样。

他忽然想起夏曦莺找他求救时,他居然忘记自己的身份和理智,踹开了敛狱库的大门,看到奄奄一息的她。

她本该在宫里如鱼得水步步高升,但因为他,却一次又一次跌入陷阱,他亦是欠了她。

她说,“等我,等我死了,就……就火化吧。把骨灰,撒到淮河。别,别让阁里的人,把我带走。”

一字一句,他都记下了,哪怕现在想起来,心里蓦然刺疼。

他不敢承认,也不能承认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果承认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宋书等着他的回答,良久,他说:“本王,有办法逼她离开皇宫,你们,放她一条生路。这也算是,本王欠她的。”

“王爷!妖女万万不可留啊,今日是贵妃,他日是皇后,最后效仿大唐武氏,将皇位取而代之,就后悔也来不及了啊!”

“若真有那一天,本王,亲自杀之。”他顿了顿,道:“在此之前,你们轻举妄动,本王,也会亲自杀之。”

说罢,他推门离开,留下宋书一人跌坐在地上,喃喃无语。

如果有一天,自己设的局,把自己套在里面,该怎么办?

北宇瑾辰以为至少,自己,绝不可能重蹈覆辙。

柳素锦,从此之后,你我路人,愿此生,再无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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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招揽人才

勺子搅拌着药汁,滴下去的汁子在碗里头晕染出一朵朵涟漪。

旁边是如坐针毡的赵大夫赵言博,据夏曦莺说,他在太医院数十年,同届的早都成了各位娘娘大臣的御用太医,只有他还是个给宫女太监看病的大夫,月钱少的可怜。

我抬起眼眸端详他,这年岁大概也有三十多了,虽然面上胡子拉碴地,但眼神里却有一种居高自傲的坚定,读书人向来都是这个样子,不愿与朝堂污秽同流合污,只愿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地小日子。

他的穿着也是捉襟见肘,上衣的袖子已经短了不少,漏出里头磨破了边的内衫,两只鞋子也都被尘土泥渍糊了半边,实在是看着可怜。

他察觉到我在打量他,赶紧把上衣拉了拉,掩盖住破了的内衫。那副窘态倒是着实有些可爱,我也不由得笑了笑。

“赵大人今年贵庚?”

他道:“回娘娘的话,臣今年三十有六。”

我点点头,喝下一口温水。只瞧见他木讷的坐着,动也不动了。

“赵大人?这么拘谨做什么,喝茶啊。这茶叶可是上好的昆山银针,宫里头总共只分了四两,皇上宫里二两,太后一两,本宫这里一两。”

他是是是的应答着,使劲喝了一口茶,烫地眼睛都发直了,含糊道:“娘娘……茶……烫口。”

我噗嗤笑了出来,夏曦莺说得不错,这是个老实人。“大人可知,本宫为何唤你来锦云宫?”

他恭恭敬敬跪下,头抵在手背上,道:“微臣不知,还请娘娘明示。”

“本宫想问赵大人一个问题,据说你当年是医科探花出身,怎么这么多年了,没有个一官半职?到现在还为宫女看病。你那些同窗都成了太医院的顶梁柱,怎么就你,留在原地?”

他怔了怔,道:“臣……时运不济,命运多舛……臣,才学不佳,未得赏识。”

“赵大人可否帮本宫看看这碗药?”夏曦莺会意,将药端给他。

他先是闻了闻,然后用舌尖试了药味,半晌,才抬起头。

“这药,并无大碍,是滋阴养肺的。不过……”话语一转,又道:“臣奇怪的是,药里头似乎加了甘草,所以味道略微发甜。”

夏曦莺忙问:“甘草会不会有问题。”

他摇头,道:“无碍,加了甘草不会让药性改变,不过也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好处,完全是无用之举。不过要是为了改变味道,还有一说。”

这又是什么用意?完全是多此一举啊。

不,不可能这么简单,一定还有内情。

这时,门口进来一个宫女,轻声道:“娘娘,午膳准备好了。”

我随意点点头,她们如鱼贯出,各各式各样菜肴端上桌子,色香俱全。

我瞥了一眼,又是药膳鸡汤,浓郁稠白的汤汁色泽素淡,味道鲜美。

脑子里突然一震,问厨房的宫女。“这鸡汤都喝了一周了,本宫都腻了,怎么还上这个?”

宫女恭恭敬敬道:“鸡汤最是滋补,皇上说了,要好好为娘娘补补身子。”

我端起鸡汤,喝下了一口,然后遣散其他宫女。

“是甘遂,甘遂反甘草,一点两点无用,日积月累,不出事才怪。”

赵言博也尝了一口,默默说道:“甘遂用醋灸过,只放了一点,用别的药材遮盖了味道,醋灸会让下泻毒性减弱,但,甘草会让毒性增强。”

我把鸡汤倒进花盆,无意提起道:“赵大人说,时运不济,如果本宫给你这个时运,你可愿意?”

“这……这……”

我笑了笑,道:“赵大人出身卑微,本宫也一样,本宫需要信得过的人,大人需要一个倚靠,不是么?”站起身来,长长的拖尾在地上划了一个圈。“我听说,赵大人的妻儿老母都远在南东,回去一次需要五天路程,一年,只能见到两次。本宫,不用钱财收买大人,你不稀罕,也会让本宫觉得掉价。但是,本宫可以将大人的妻儿老母接到帝都,安排在宫外不远的地方,选一处田宅,享相聚之福,不用再饱受分离之苦。”

帝都所有田宅不仅寸土寸金,都是官用,私人一米都买不到,每一处田宅都需要官府审核,除非高官厚禄之人,别人若是非法买卖,就会被关入大牢。这个诱惑,不知道,他可否愿意接受。

“大人不用急着回复本宫,好好思虑。”

赵言博脸上已经全无笑容,冷凝成一团。

当我又坐下时,听到他响亮地扣了三个响头。

“臣,愿听娘娘差遣,肝脑涂地,鞠躬尽瘁,万死不辞。”

笑意一点一点从嘴角扩散,用人之道,就在于此。

夏曦莺送走赵言博时正逢上小厨房做出了白粥,青磁碗衬出粥的香甜美好。

夏曦莺道:“娘娘要不要彻查此事,不过奴婢觉得,先不要打草惊蛇最好,若是能够最后一举瓮中捉鳖才最好。”

“你说得对,我亦是这样想的。”

玫瑰白兰坠露用滚珠均匀涂抹在手腕和耳后,馥郁清甜的香味缠缠绵绵着环绕,幽幽释放,初闻是浓郁的玫瑰花蕊,再闻是栀子芬芳,最后变成了白兰的幽冷和清浅。

不得不说,宫里的东西,确实是上品。

披上狐裘大衣,夏曦莺问道:“娘娘这是?”

“走,咱们去见皇上。”

“可是,今天,皇上好像要去怜婉仪宫里。”

“那,咱们就让他,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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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三章:计划实施

刚刚到了龙承殿,北宇良亦和李明全正要去怜婉仪的宫里。

我快步挡在他们前面,李明全大吃一惊。喃喃道:“娘娘,您这是?”

李明全曾经也算是对我有恩的人,想到这里,我就回视一笑让他安心。

“皇上要去哪里?”我问他。

北宇良亦目光有些躲闪,自从我成为他的锦贵妃,他就一直在躲着我,他自觉的他亏欠了我,可这世上又有谁真的亏欠了谁呢。

“你怎么出来了。”

“臣妾觉得闷的很,想让皇上陪臣妾说说话,如果皇上忙的话,臣妾就就先行告退了。”兵家常说以退为进,在朝堂后宫亦是如此。

他抬起头远远看了一眼宫灯,随后点点头,提步要跟着我走。

李明全急匆匆冲上来,结结巴巴道:“皇上,今,今儿个不是去怜……”

北宇良亦伸手做出了一个止住的手势,什么话也不说,自己从李明全手里提过宫灯。

李明全急得满头大汗,一口一个祖宗地叫着。如果但凭怜婉仪这个身份是用不着他一个太监总管这样上心的,究其原因,应该是太后了。

后宫之中,太后最宠爱的就是怜婉仪和德妃,德妃是北宇良亦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入了府的,优待是自然的,但是怜婉仪我却始终也想不通。

“李公公。”我挡在北宇良亦面前,柔声道:“您不放心我么?若是悠怜宫那位问起来,就说我邀皇上喝茶去了,若是太后问起来,就也这样说吧。”

李明全完全被噎住了,默默无语。

我故意挽着北宇良亦的臂膀,离开他的视线。

夜里空气还是很冷,他身上的温度隔着衣服布料传递过来,让人心里莫名一暖。

衣袖口边的芙蓉图案配着祥云,色泽柔和。

“其实你和凤羽有过一面之缘。”北宇良亦突然开口。

乍听凤羽二字,我呆愣了一刻,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片刻之后才明白他是再说怜婉仪。

一面之缘……我在脑海里思索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当年你救我去的那家医馆,是凤羽的舅舅所开设的。你走之前曾和她打过照面,不过你可能不记得了。”北宇良亦状似无意的说道,“凤羽是左相的义女,想来你也明白,我能登上这个皇位多亏了左相,母后之所以要如此照拂着她,原因就在于此。”

原来是故人啊,我心里一叹,真是冤家路窄易相逢啊。

可我却想不明白凤羽处处针对我的原因,无论是我居于高位还是处于低位,她都时时刻刻不曾放松,想着法子置我于死地,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身子最近可好些了?”他转头问了一句,温柔如月色的眸光拂在我脸颊上,映射进瞳孔,不禁让人心中微动。

我点点头,表示还好。

其实我的身体,我很明白,和太后一样,就是表面光鲜,如同建立在废墟上的宫殿,一击就碎。

“你真愿意留在宫里?”他停住了脚步,站在我面前,用一种极其严肃的语气问着。

从来就没有什么愿不愿意,只有应不应该。

我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忽明忽暗的宫灯,没有说话。我突然不想再骗他,也不想骗自己。可是除了这种选择,我好像已经无路可退了。

“锦儿,我想为之前所做的一切,所说的话,为你道歉。我自私,所以用保护你的名义把你禁锢在身边,之前,是在龙承殿,现在,又是锦云宫。我想,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终归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话语一顿,音色也微微迟疑。“可是当我看见你越来越不像自己的模样,我才觉得,自己已经错的太多了……”

我踮起脚,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唇齿相贴,他剩下的话语再也没能说出来。

莫名其妙地就流了眼泪,面前的人影恍惚成了心中不敢提也不想提的人,也只是一瞬,又很快的恢复过来。

繁华梦境一场空,浮生九劫一世休。

“我会留下来,一直陪着你。但,我希望,这个后宫,只有我一个人。”

他用力把我搂在怀里,下巴抵在我的额头,如此亲昵的动作,我却依旧感觉到无边无际的寒冷。

“好,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废了北燕的后宫制。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欠你一个封妃大典,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北宇良亦的妻子,也是,未来,唯一的妻子。”

妻子,他说的是妻而非妃,这句话是一颗小小石子砸落在冰封的心,但,依旧徒劳。

我的耳朵里回应起北宇瑾辰那句离开皇宫,离开北燕,心里蓦然一揪。除了绝望和悲凉,我心里还有仇恨。

对柳府的仇恨,对北燕的仇恨,还有对他的仇恨,在我心底都一步一步生根发芽,就在这里的初衷成为了仇恨的始作俑者。

我说过。要让北宇瑾辰亲眼看着北燕一点一点毁在我手上,他负我的,我让他十倍百倍奉还。

锦云宫里,热气缭绕,北宇良亦坐在藤椅上看书,手指翻过书页的哗啦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晰。

“娘娘,这是您要的初雪梅蕊露。”夏曦莺捧着小罐子过来,打断了我已经走神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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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帝王之心

我拔掉小塞子,初雪的冷冽杂糅了梅花的浓重香气,在鼻尖缭绕不断。

将花露煮沸,去了那股子冷气,

冷翠凝香是遥远的佟山涯边采来的上好茶叶,用温水去了浮灰后以香露冲沏,滴上一滴百花蜜遮掩了茶水里的微微苦涩,凑近细闻,清香肆意流动着。

古朴的青花瓷茶盏盖上茶盖,等了约一会的功夫才端去北宇良亦面前。

他放下书状似无意地品了一口,轻轻一笑,道:“这茶,和平时喝的不太一样。”

我随手量桌子上的书收起来,火炉的热气逐渐弥漫着。“我记得,你不喜欢喝茶。想来也是因为茶里的苦味吧,如果让香完完全全遮盖了苦,你应该就会觉得好些。”

“你是玲珑心思,什么都懂。不过,我之所以不爱喝茶,并不是因为它的味道。”他半躺在藤椅上,绒毯盖在腿上,有一种慵懒的意味。

“这么说,是我自作聪明咯?”我笑道,随意坐在一边听他继续讲话。

他摇摇头,嘴角还有浅浅笑意。“小时候,我并不是最受宠的皇子,但后宫争斗你也明白,只要一个小小的威胁,对那些女人们就是大敌。作为皇位的候选人,九岁那年,得了一杯昭仪娘娘赐的茶水,她人长的美,无论做什么都很温柔,对我也好,在整个后宫里,除了母妃,就最喜欢她了。只是那杯茶有毒。”说到这,他兀自一笑。“十步穿肠,就好像石灰水灌入了五脏六腑。我现在是外界传闻的病秧子,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了。”

我看着他,他的目光落在火炉闪烁的光芒上。

“小时候对我好的人不多,所以你救了我,我就能记一辈子。”他转过去,手指拂过我的脸颊,微凉手指点出一圈一圈涟漪之感。“后来,我想,如果一直这样窝囊下去,就无法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不仅如此,还会成为他们的负担,成为你的负担。所以,我拼了命,花了一切代价坐上这个位子,哪怕现在,实权并不在我手中,至少,不会拖累别人。”

心底泛起点点刺麻的感觉,他说的越轻松无谓,我就会越难过,越愧疚。我不适合做恶人,却不得不做,就像他不适合做皇上,却也要,不得不做一样。

将头枕在他膝盖上,闭上眼睛,聆听片刻宁静。

他的手指穿过我的头发,簪花步摇滑落。

我的心中一惊,微微抬起头,他正好俯下身子。

本能的想要抗拒,手指握紧却又松开开,然后顺从闭上眼睛。

温热气息擦过耳廓,他的唇角贴在我耳边,引起一阵酥麻的恐惧。

良久,他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早点休息吧。”他道,我这才怔怔睁开眼睛,恰好对上他那双温柔泛着水光的灰色眼眸。“我在外殿睡。”

“为什么?”我知道此时此刻问这句话是有多傻,但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依旧笑着,竟然和北宇瑾辰有了几分相似。“除非你完完全全忘记他,除非我真的能走进你的心。在此以前,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快去睡吧,别多想了。”

他走到外面,重重帷幕遮掩住视线。

夏曦莺进来点上了安神香,袅袅烟雾在房间中扩散。

我躺在床上,又是一个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的夜晚了。

我活了十七年,这十七年里,有过真正的开心吗。现在的日子过得还不如在柳府受欺负的时候,至少那个时候我是容易满足的,一顿饱饭,一件新衣,都可以让我高兴好久。

可是现在,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满足,什么是开心。

北宇瑾辰一次一次救我,又一次一次推我入了火坑,我该恨他还是感激他。呵……怎么能恨呢,有爱才有恨啊,只有我不恨他了,才是最好的结局。

不悲不喜,不欢不怒。

心里胡思乱想着,昏昏沉沉度过了一夜,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清醒了。

夏曦莺端来洗漱用具,说是北宇良亦已经走了,准备上朝了。

我揉了揉发昏的脑袋,晃晃悠悠站起来洗漱。

“娘娘,今天去钱贵人那里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她问。

钱贵人?我思索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不久前说好要从钱贵人这里入手。

“不去了,我们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诧异地看着我,不明故里。

“今天我们出宫一趟,去看看皇上送我的宅子。”我随口一说,心里却盘算着如何去凝香楼探探情况。

“奴婢这就去吩咐。”

“等等!”我赶紧喝住了她,“不要声张,我们从偏门出去,就我们两个人就好。”

她似懂非懂点点头,乖巧的什么也不问,麻利地拾掇出两件花色样式普通的衣服。

出了大殿,正好看见凌然王潇洒的背影,似乎正向龙承殿走去,我突然就想起来如雪。

“礼部尚书家的如雪姑娘可有下落了。”

夏曦莺摇头,道:“没有了,寻了好久也没有音讯,很多人都说可能是死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种传言!”我心里有些生气,口气也忍不住强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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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种种迷离

她吓了一跳,懦懦回道:“听说,听说……是,是未婚先孕被家里人赶出去了……这种事情在农村可是要浸猪笼的……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但也是件不太光彩的事情……不过,都是传言,还有人说是因为凌然王娶了正妃出家当尼姑去了。”

纸包不住火,这句话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我还是忍不住为如雪心疼,她哭着求我的时候,我明明答应好帮她的,却因为后来种种事情各自不得安好。

“凌然王娶了哪家姑娘?”

“是太后的娘家人,孙副将的小女儿。”

我知道我不应该生气,但还是忍不住,忍不住想好好把凌然王揍一顿,打断他的腿或者胳膊才能解气。

如果他真的爱她,怎么会在她下落不明的时候娶了别人。

当初如雪把他视为良人,拼死拼活都要嫁他为妻,最后却落得这个一个结果。原来这世上痴情的人,总是结局最不好的那个人。

心凉凉的,如雪和我都是最早陷进去却出不来的人,只是她比我运气不好些罢了。

坐上马车行驶到宫外,马车碾压地面的声音格外清寂。

我已经嗅到了烟花三月的味道,柳树抽新芽,点点新翠坠在枝条上,暖风取代了凛冽的寒风。

我又习惯性的把手伸到帘子外面,任由风吹过手指。

“我求你,离开皇宫,离开,北燕。”

他这句话印在我心里,不由自主地诺诺念叨:“离开北燕。”

离开北燕,我又能去哪里呢?

我不属于北燕,凉西也被灭了国,好像天大地大却不能有一片我的容身之地。

一旁的夏曦莺在车里头打起了盹,自从搬到了锦云宫,她倒是圆润了不少,以前干瘦干瘦的,现在一个少女该有的美好轮廓才有了初步的显现。

我想扯过毯子帮她盖在背上,马车一晃,她的衣袖里突然掉出一块东西。

我伸手捡起,是一块石头,但却不是普通的石头,而是罗华石。

我心里闪过千种万种思绪,每一种解释都不合理。

罗华石是阁里才有的东西,她一个小小宫女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我又记起北宇瑾辰大婚当晚刺杀我的人,虽然没有完全证明是我可亲可爱表面无害的弟弟所指使,但总是与他脱不开关系了。

而这个夏曦莺……我抬头细细打量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罗华石放进自己的衣袖。

“姑娘,柳府到了。”车夫停下马车,在帘子外面喊了一声。

夏曦莺这才迷迷糊糊的醒来,扶我下车。

柳府的大门是新刷的漆,牌匾也是新换的,门口多了两个石狮子。

不停有人搬运新的物件进去,似乎是在重新整修。

里面出来一个老者,看到我们站在门口,不禁表现出微微疑惑。“两位姑娘要找谁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我看了一眼夏曦莺,她会意地掏出钥匙,老者立马大惊失色,匍匐在地上喊到:“老奴不知贵妃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请娘娘恕罪。”

我将他扶起,道:“我今日出宫,知道的人甚少,你莫要声张。不知里头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道:“老奴是这里的管事,娘娘有任何吩咐尽管开口。现在里头正在整修,灰大的很,不如去前厅小憩片刻?”

“无碍,我转转就走。不过……”我指了指头顶的牌匾,“把这个得换掉,现在是周府。我娘亲,姓周。”

“是是是。”他连连点头,道:“是老奴疏忽了。”

我和夏曦莺直径走进柳府,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周府了。

虽然长久无人打理,到处长满了野草,但院子里的花卉草木也依旧是繁茂,尤其初春之时,更显示出它们的勃勃生机。

以前,老头子喜欢研制药品,所以奇珍异草数不胜数,把它们都当宝贝一样供起来。只要有人敢乱碰,就会被施以家法,轻者棍棒之刑,重者,则是赶出家门。

不幸运的我总会被下人和姐妹们捉弄,是不是被扣上毁坏花草的罪名,刚开始老头子对娘亲还有余情的时候也只是说两句,到后来,棍棒鞭刑,三餐不食也是常有的事情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肯定想不到那个被断了手指毁了容颜的丧家犬最后变成了这所宅子的主人。

只可惜,不知道阴曹地府里头的他还看得到看不到。

后院偏堂已经供奉上了娘亲的牌位,在最显眼的位置。

我觉得烦的慌,就命人直接撤下了所有柳家族牌。

“娘娘,喝茶。”夏曦莺端来一杯清茶。

“我有些小事要处理,你在这里等我,万不能让别人起疑。”我装作语重心长的模样跟她说道。

她也没有问究竟是什么事,只是乖巧的点点头。

我从后门出去,一路走向凝香楼的位置。

在离凝香楼还剩下两个巷道的时候,拐进一家无人小院。

等了一会,果然看到夏曦莺匆匆忙忙地跟上来,在看不到我时表现出一脸焦躁。

“夏曦莺,本宫不是说好,让你在府里等着么?”我走到她身后,语气冷淡到寒气逼人。

她被惊了一下,不由得退后几步。

我把罗华石扔在她脚边,道:“你是从哪得到这个东西,如果不说实话,我,绝不会让你活着回到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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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种种迷离(下)

她呼出一口气,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伸出双手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圆,最后交合于额头,随后跪拜在地上,额头抵手,手背挨着土地。

这个礼,是暗夜阁才有的,是新进的侍从为了表达自己的忠心所用的礼。意思是说,他们的灵魂将永远臣服于主人,永不背叛。

“你,是暗夜阁的人?”我问道,但右手还是握着腰间的匕首,以防万一。

她抬起头,眼神坚定。“以前是。”

以前?我在心里默默思量着,没有说话。

“在暗夜阁,我叫做十三,因为我是十三岁入了阁,十六岁彻底改名换姓离开暗夜阁。”

“不可能,暗夜阁绝不会让活人离开。”至少就我所知,到今天为止,除非死人,活人绝不能离开。

她突然开始解开上衣,系带松落,小巷子里没有别人,但还是忍不住退后一步,即便同为女子,还是感觉有些难堪。

外衣掉地,只剩下亵衣,她手上的动作不停,亵衣半开,大片肌肤暴露在冷风中。

我尴尬地转了转头,余光瞥见她胸口处一尺长的伤疤,整个都是凹陷进入的,可见伤的有多重,周围的皮肤也都是泛着青紫色的,很明显当初伤她的兵器是带着剧毒的。

“因为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她的伤口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再偏一点点的距离就会当场毙命了,暗夜阁对于三年及三年以下的新人就是这种惩罚下场,对于弄影,是因为她已经成为了分舵主。

“那你为何离开暗夜阁,又为什么进宫。”我心里已经相信了她说的大部分话语,有些东西,是装不来演不来的。

她把衣服拢紧,一件一件地穿好。“因为一个人,因为,所爱之人。”

这下子我愣住了,没想到会是这个说辞,但她的神色很平静,不慌乱也不尴尬。

“谁……”我有片刻迟疑,这一次,我却是真的猜不中了。

“当今圣上,北宇良亦。”

心里一惊,不由得怔怔。现在回想起来,当我和北宇良亦说话或者北宇良亦来到锦云宫时,她似乎是有一些不一样,不知道是神色上的不同还是处事方式的不同,只是我那是并没有多想而已。

“你以为,我会信你?”

事实是,我应该是相信的,因为爱这个东西太扑朔迷离了,可以让人忧一时,喜一时,恋一时,恨一时。

如果北宇瑾辰爱的人是我,而非罗玉的话,我应该,会奋不顾身排除万难吧,即便他不爱我,我也曾经努力过争取过,变得不想自己,或者说,更像真正的自己。

只可惜,世界上的可惜可谈之事,太多了,生不逢时,遇不逢时。

“公主,如果我要伤害你,不会留到现在,我随时都可以告发你,让你成为朝廷追杀的要犯。可是你是救过我的人,暗夜阁也救过我,虽然,它曾经想要拿回我的命。现在,我是夏曦莺,只想好好跟在锦姑娘身边,扶持锦姑娘,报答锦姑娘的夏曦莺,如果你还是不愿意信我,请现在就杀了我吧。”她扬起脖子,闭上眼睛,露出颈部的弧线。“我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我握着匕首的手却松了松,走到她面前,伸手拉起她。

“我向来都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最好时间能证明你所说的话,不然,就不是以死谢罪这么简单了。”

她郑重其事的点点头,露出一个欣喜的微笑。

她说的对,如果真要对我不利,她早就该下手了,在暗夜阁杀她却又没能杀死的时候,她就应该满怀仇恨地报复我们,但是她没有。尽管我疑心极重,曾经立誓除了自己绝不相信任何人,但这些日子以来,我渐渐发现,自己也许该换一种生活的思维了。

“你要回阁里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她问道。

“现在不能回,千万双眼睛看着我们,有一点点差池都会害了整个暗夜阁。我要去看看凝香楼,或许蓝芷还在。”

说罢就迈步向凝香楼的方向走去,我心里矛盾又徘徊,既希望她们都安然无恙一切如常,又恼火若是真的一切如常她们为何不联系我。

夏曦莺跟在我后面,脚步很轻。

我已经失去了弄影,失去了娜塔,还有如雪,我再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下一个生命这样消逝了。

按照小路走,凝香楼并不远。

一般在几米开外就应该能听到楼里的悠悠琴音,蓝芷最喜欢用曲子让过路人停止不忘。

但是今天没有,静悄悄地,好想让人走进了墓地一样,这静谧是死寂的。

凝香楼的大门用封条贴住,灰尘落了将近一尺之厚,人去楼空,余音不在。

我知道是出事了,但现在看起来,应该会比我想象的严重。

我忍不住踏上台阶,手指触碰到了封条,看到上面淋漓的笔力。

“喂!哪来的!这是你随便靠近的地方吗!”一个士兵扛着长枪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推开我们。

夏曦莺踏上一步要阻拦他,我摇摇头让她先别冲动。

取下手腕上的金钏,塞给士兵。

他一下子涨红了脸,努诺着收下了。

“请问这位大哥,这里怎么被封了呢?”我尽量显得自己声音温婉,不那么焦虑。

他道:“不久之前凝香楼就关门大吉了,明明经营的好好的,谁知道突然间就人去楼空了。后来,她们前脚刚走,朝廷就派人封了这里,好像要查什么,想抓那些人,听说牵扯了一些很严重的事情。”

“谢谢大哥。”

我拉着夏曦莺走到周围无人的地方,我知道自己快要紧张坏了,但是却又不敢表现出来,整个人就是一根绷紧的弓弦,随时都会断掉。

“他们一定是接到了风吹草动,说不定,早就知道暗夜阁和前朝有莫大的联系。”我的手紧紧抓着夏曦莺的衣袖,手心的汗濡湿了衣袖。“不行,我要去一趟阁里,说不定发生了很大的事情,我不能坐以待毙!”

脚还没踏出一步就被她又拉回来,她双手扣住我的肩膀,力道大的吓人。

“你冷静些!你现在是贵妃你知道吗!你的一举一动千万人都看着,无论是后宫还是朝堂,任何人都希望你从高处跌入谷底,如果,如果你今天去了,会连累整个暗夜阁。”她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冷静和镇定,黑黑的瞳仁有坚定力量。

“可是,可是,我夜不能寐,我担忧,我……”

“是你担忧比较好,还是整个暗夜阁覆灭比较好?孰轻孰重,你知道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我知道了。”我从来没有这样感觉无力过,以前总觉得是暗夜阁拖累了我,那个冷血无情的地方。

可那里毕竟有我的族人,我唯一血缘关系的弟弟。

无论他有多不喜欢我这个姐姐,我依旧,因为有他而庆幸。

我怕我又变成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们回去吧。”

“嗯。”

——————

(作者很懒……作者真的很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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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再见如雪

马车慢慢悠悠走着,我听见外面有人叫卖桂花糕的声音,混在一片嘈杂之中,应该是到了集市。

“停车。”我喊了一声,马车急急停下。车夫和夏曦莺都转过头不解地看着我。“我总得让他知道,我只是随便出来逛逛而已。”

我所说的他,是北宇良亦。

北宇良亦一定会让人监视我去了哪里,我至少要装出该有的样子。

夏曦莺扶我下了马车,街边小吃和新鲜蔬菜瓜果在街道两边,浓浓的风土民俗气息,一切都美好而真实。

那些摊贩,每多几文钱收入就会高兴地不亦乐乎,汗水和笑容交织着,所有情感都是真实的。

我站在这里,看他们忙碌,看他们喜悦,我反而觉得真正的生活,就应该是这样才对。

柴米油盐酱醋茶,你争我吵,就是生活里最多的调味剂。痛苦,又快乐着。

“我们应该买些什么?”夏曦莺问道。

“姑娘!买些芙蓉糕吧,我家的糕点最甜最糯了,价格不贵,尝尝也好啊!”

一个大叔笑眯眯地要招呼我们过去,看着我们腰间的钱袋,眼睛都要发光了。

“芙蓉,也能做糕点?”我问他。

他愣了一下,道:“芙蓉糕是指外形的相似,你看看,每一块都和出水芙蓉一样雪白美丽。不过真正的芙蓉花不太好入食,做出来的东西带着苦味,没办法卖啊,我们这个是用牛奶做的。”

他面前的糕点确实雪白诱人,细腻的粉质包裹在上面,每一块都是花的形状,栩栩如生。

芙蓉,原来,是苦味啊……

我笑了笑,对夏曦莺道:“买了吧。”

她点点头,让摊贩装一些给我们。

我把目光转移到别处,看到一个女子穿的甚是严实,连头巾都把脸蒙起来了。

我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心觉得有些奇怪。

她步履蹒跚,看起来已经有了身孕,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

她转过脸,露出明亮的眸子。我一刹那脑袋里有些空白,等她转身要走的时候我才顷刻间反应过来,大喊道:“如雪!”

她的脚步顿了顿,疯狂跑了起来,穿过层层人群。

我赶紧抬脚追上去,她毕竟身子重,没跑几步就被我拽住了。

我扳过她的身子,颤抖着手指拉掉她的头巾。

是她,是如雪,即便她此刻面容消瘦不复光彩,泪水溢满眼眶,我还是认定,她就是那个曾经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素……锦姐?”她的声音喑哑,每一个字都会落下一滴泪水。

见到她之后,我才发现,老天给人最好的礼物就是重逢和惊喜。

我激动地抱住她,又突然想起她怀有身孕连忙放开。

她擦了擦泪水,又把头巾带上。“素锦姐,你跟我来。”

她领着我一路走着,地方越来越偏僻,看着这羊肠小路应该是往山上去的,没想到她就这样隐姓埋名带着孩子生活在这里。

“素锦姐,我还以为你……当时你和瑾辰哥哥都失踪了,好多人都说,没救了。”她一边走着一边说话,声音比以前稳重了很多,骨子里也都是沉静,已经不再像以前的她了。

“你,住在这里,你爹娘知道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她停了一下,回头看着我。“我是他们的耻辱,我不能回去,让他们觉得我死了也好。”

我刚要再说,她突然指着前面的小屋子道:“到了。”

茅草小屋前面摆了很多晾晒的腌菜,杂草在屋子外头围了一圈,干草也有半尺之高了。

屋子里锅碗瓢盆一应俱全,灶台上还有中午留下的饭菜。

一方小桌,缺了边角,还有两条长板凳,朱红色的漆也掉了大半。

但是屋子里很整洁,很干净,桌子上看不到灰尘,只有用酒坛插着几束迎春花的装点。

如雪是官家小姐,但此刻,她又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妇人,粗茶淡饭,麻制衣服。

她坐到我对面,倒了一碗水,茶色不像宫里那样碧色清澈,而是灰褐色的浑浊样子。

是隔夜茶,茶叶也不新鲜了。

“对不起,家里没有什么好茶叶,现在天气冷,茶不会变味坏掉的,啊!不如我给你倒杯清水吧!”她兴致昂昂站起来,我赶紧压住她的手,让她不要忙活。

喝了一口浊茶,苦涩从唇齿之间环绕,久久不曾褪去。

“现在,有几个月了?”我问她,目光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如雪咧开嘴笑了笑,笑容里只有慈爱和温柔。“四个月了,过了头三个月,胎象就稳当了,我啊,就安心等孩子出世。”

她用手掌轻抚腹部,岁月和磨难留给她的却变成了恬静和美好。

我多希望她还是以前那个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如雪,可是岁月当我们都变了,变得不像彼此最初认识的模样。

“那孩子的父亲呢,你真的要一个人生下孩子?”

她张了张唇,目光凝住了。“他不知道,我有了身孕……”

“什么!”

“我们都喝醉了,他忘了发生的事,但我记着。他在功利名誉和我之间选择了前者,这是他的决定,我尊重他。只有他现在的妻子才能更好的给他支持,而我,虽然是礼部尚书之女,却是个庶出,嫡庶之间的不同,人人心如明镜。”她平平淡淡说出这段话,没有埋怨的语气,也没有绝望的失落。

爱这种东西,看不见,猜不透,让每个人都做出惊天动地的举动,而我,只能感慨和叹息。

“素锦姐,我只求你,别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我只是想好好生活,安安稳稳地养育这个孩子。”她用双手握住我的手,恳求道。

“你放心,以后有什么难处我都会帮你的,我会找人照顾你,你身子重,实在一个人难以自理,太劳累了,对孩子也不好。我会常来看你的,等孩子出世,我一定要做她的干娘。”我笑道。

“嗯。”她重重点头。

夏曦莺俯下身道:“天快黑了。”

我看了一眼外面,果然暮色低垂。

“素锦姐,你和瑾辰哥哥……”

我看了看她,她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宫里头发生了什么。这样也好,免得又担忧了。

“我们很好,他对我也好。”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蓦然一疼,转瞬之间又恢复过来,我尽量让自己笑地无懈可击,让我看起来确实是幸福的。

“真好,我们三个人里,终究还是有人得到幸福了,老天爷,也没有那么不开眼。”

“你好好保重,我要回去了,过些日子来看你。”我打断她后面要说得话,她越说,我就越疼,像是被人撕开了结痂的伤口,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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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一招险棋

回到宫里已经星垂落幕,黑压压的天是各盏宫灯的背景,微风吹过宫灯,让它们四角的宫铃随风飘荡,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才走到锦云宫门口,就有一大群宫女太监围在门口,每个人都提着一盏灯,灯光照在他们脸上,一个个都焦虑的不得了。

我心想着这又是发生了什么,就听得有人喊了一声:“来了,来了!娘娘回来了!”

然后呼啦啦一大群人都扑过来,一解焦虑神色,跪下请安。

“今儿个都怎么,等本宫回来么?”我随意解开披风系带,夏曦莺自觉地接过披风。

为首的一个太监,正是锦云宫的主事,名唤吴海。“娘娘,奴才们可把您盼回来了。皇上在里头等着,已经快一个半时辰了……”

“知道了,你们都退下吧。”

其实我心里底气并不足,这个阶段,我就在风口浪尖上站着,说不准有多少眼线盯着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说实话,今日之事实在有些冒险,哪怕那些眼线听走了一句话,对我而言都是置于死地的罪名。

我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大殿。

安神香悠悠燃着,气味充斥着整个大厅。

屏风后面虚虚半掩着,暖黄色光晕笼罩住他,白色锦衣也泛起了丝丝光泽。他鲜少穿白衣,大多衣裳因为身份原因都是肃穆沉闷的暗色或者明亮的明黄色,这身白衣,反而更衬他。

“皇上怎么来了?”我走过去坐在他对面,看到桌子上的四菜一汤都是家常便饭的模样,只是有些凉了。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问了句:“你今天去哪了?”

他是明知故问,此时此刻,我必须说实话了。

“皇上想听详细的,还是不详细的?”

他抿唇笑了笑,吩咐下人去热菜。

“我今天出宫去看了看皇上送给我的礼物。我呢,把它改了名字,吩咐了一下布置事宜。”

“嗯。”他点头,视线落在我们面前的烛台上,目光澄澈,却又有难言的情绪在其中。

我把芙蓉糕打开,放在他面前。“你尝尝,芙蓉糕。”

他笑道:“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如果你愿意保护我,我愿意做一个孩子。”

他的笑容微微停滞了一下。

“今天,我还去看了看凝香楼,在我最落魄的日子里,就是凝香楼的主事搭救了我。”我盯着他的神色,但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道:“你有什么要问的?”

“为什么被封了?”我必须装作一无所知,哪怕有很大可能会自出纰漏,功亏一篑。

他把手里的芙蓉糕放下,道:“你想知道?”

“如果你不愿意说,我自然不会多问。”

“这件事牵扯太多,我只需要你,安然无恙。”

很显然,他不愿意说,而我也不能再多问。他心里还是有些防备着我的,这样也好……

不一会,夏曦莺默默端上来两杯桃花甘露,清透液体中浸泡着朵朵花儿,粉色花瓣在里面舒展开来,泛有些微微白色混杂了绵白糖的微甜。

北宇良亦抬头看了看她,端起杯子道:“这个时节,花已经开了?”

夏曦莺微微愣了愣,不自然地低下头。“回皇上,桃花是这个月江浙那边运送过来的,是干花。”

北宇良亦点点头,不再多言。

夏曦莺说她为了他才来到宫里,这其中曲折故事,我却是一概不知。

等夏曦莺退下,我才拿起剩下的一杯桃花甘露轻抿一口,清甜丝丝缕缕溢出唇齿,含着一些干花特有的苦涩,但这苦涩不多不少,反而为甘露增添一抹独特的味道。

我想,这苦涩,也是她心中的苦涩吧。

北宇良亦喝完了桃花甘露,他甚少这般胃口大好,上次见他吃完一整碗东西,还是我当宫女时为他熬煮的粥。

“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他平平淡淡地开口,身后的李明全微微把头低下,盯着自己手里的册子。

我约摸估预到了是什么事情,便抬头看他。

“册封大典在七日之后。”

李明全把册子递上来,我翻开看了看,记载了一些需要参加大典的后宫女眷和一些女官。

后头则是四件礼服的设计图纸,大多以玫瑰红和金色为主调,雍容华贵。

“还有七天,衣服繁复,能赶出来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李明全笑道:“娘娘不必担心,绣坊有三百名技艺精湛的绣娘,连夜赶制,这四件衣服全部制成,娘娘随便选一件都行。”

我慢慢悠悠地把册子合上,朱红色封面上头的烫金大字折射烛光。

李明全愣了愣,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我说的不是这些衣服。”我冲着李明全道,但话,却是说给北宇良亦的。

“娘娘的意思是?”

“我有两个要求,不知道……良亦,你愿不愿意?”

我第一次这样唤他,他眸子微微停滞半分,道:“讲。”

“第一,我要用正红色衣裳,上面任何图样都不要,只要火,烈火的图腾。”正红色,是皇后才能用的颜色,代表着她的尊贵和不容置疑的身份,而烈火图腾,是北燕的国徽,只有皇上和太后才有权利缝制于衣服上。

李明全额头上已经有了大颗大颗汗珠,但却不敢擦掉,只能呆呆站着。

“第二,我要北燕文武百官都来见证这次大典,任何人,上到左相下到侍从。”

如果说衣服的事只是逾越礼制,那么让文武百官都参与大典,则就是实打实的危害朝堂了。

哪怕是皇后大典,按照北燕规矩,也只是朝中元老大臣主持,官员女眷代表官员参与,而我,却是要做北燕第一人。

北宇良亦没有说话,把头转向窗外。

李明全哆哆嗦嗦道:“贵妃娘娘,这不合礼制,光是这第一条就已经……”

“好。”

这个字是北宇良亦说的,李明全一个激灵差点没跪倒在地。

“素锦,我说过,除了北燕江山,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他站起身,直径走出大典,我听到门口跪倒一片,迎合着恭送皇上的语言。

我的目光落在他渐渐离开的背影,孤寂和和清冷。

可是,我却偏偏要的,就是北燕江山!

夏曦莺走进来,轻声道:“这一步险棋,风险太大。”

“你信不信,我之所以这样,只是想验证,他究竟有多爱我,今天我的一言一句,不曾动过任何利益心思。”我淡淡回给她一句,她理智,冷静,无论我说任何话,都不会产生偏激想法。

“可你不爱他。”

“两情相悦的故事,只发生在戏折子里头,才子佳人,花好月圆。我们现实生活中的寻常人,只有,爱别离,恨不得。无论是我和北宇良亦,还是瑾辰和罗玉,都没能团团圆圆在一起,说起来,我也不算亏。”

夏曦莺诧异地看着我,动了动嘴唇,把要说的话又咽下去。

“情情爱爱的事不要在想了,我现在只关心,我的计划,进行到了哪一步?”

“密探来信了,证据全都掌握了。”她把信从怀里取出,交到我手上。

我望着这封信,心道,争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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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智斗群芳

信上的内容是钱贵人的父亲所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的罪证。

其实这并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钱贵人的兄长用钱买官,而其父用权利包庇他的罪证。

另一份誊抄过去的信,已经原原本本送到了皇上和太后宫里。

钱贵人本与我无冤无仇,只可惜,我必须要用到她。

午后阳光正好,我躺在藤椅上,微风吹拂过窗口拂过发丝,带来几缕新草气息。

春天来了,我看到宫人忙碌着侍弄新栽种的花草。

把手指伸到窗外,任由风穿过指缝。

拿起矮凳上的披风,轻薄精致,尾端勾勒的迎春花朵蕊黄秀丽。

出了房门,发现墙角处放着几个小碗,里面都是一些羊奶和泡碎的馍馍。

我盯着那几个小碗正在思考,一个碎花衣裳的侍女下拜请安。

“娘娘若是觉得这几个碗碍眼,奴婢这就拿了去。”

她大约只有十三岁大,乌溜溜地眼睛犹如一汪潭水。

“这几个碗是做什么的?”我问道。

“开春以后,奴婢发现有几只怀孕的小野猫,这个时候不好找食,实在可怜,奴婢就弄了些吃的。”

“不用撤了,你去忙你的吧。”

“是。”她福身离去。

我悠哉悠哉走到那几个小碗前头,蹲下去用手指蘸了一点点羊奶,凑近闻了闻,除了奶腥味,什么也没有。

夏曦莺正好看到后走过来,道:“娘娘这是?”

她递过来一个帕子,我用帕子将手指擦干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一阵子我大病之时,皇上再三下令不得任何人或物靠近锦云宫,靠近锦云宫的赋灵殿是张太妃居住的地方。而太妃,最讨厌的就是猫狗,凡是接近的都会被乱棍打死。”

她略微有些惊讶,又陷入沉思。“您的意思是?”

“你说,这种情况下,锦云宫怎么会有野猫?”

她了然点头道:“奴婢去请赵言博赵太医。”

“但愿是我多心了。”

第二日,衣服的样图已经送到了我手里,正红色庄重威严,摄人心魄。

这件衣服,只配得上正宫之主。

锦绣坊的人和制衣局的人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述这件衣服的设计想法和材料选取。

我听地困乏,摆摆手让她们随意。

正要起身向门口走去,不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人影,是锦云宫的大长监。

他扑通一下摔倒在门槛边,帽子骨碌碌地滚落在我脚边。

“娘娘!不好了!德妃娘娘带了好一帮人来锦云宫。”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想来,我也不必好茶好水地伺候着。

我端端站在门口,看着她们气势汹汹。

德妃戴着护甲的食指指着我,上头的水晶石折射着光线。

“来人,把柳素锦给本宫拿下!”她一声令下,立即有侍卫冲上来。

“甄德妃!你好大的胆子,锦云宫是贵妃娘娘,你这样做是越级!”夏曦莺呵斥道,那些侍卫停住动作,不敢上前。“你们谁敢得罪我们娘娘,你们那些脏手,要是敢碰娘娘一下,皇上一定剁了你们的双手!”

侍卫们进退为难,转头等待德妃的下一步命令。

“不知德妃娘娘为何要与本宫过不去?既要捉拿人,也得有个理由吧?”我盯着她的眼睛,悠悠地说了两句。

她冷笑一下,唇角牵扯着。“你可知,梦嫔因为你的蛇蝎心肠此刻正是难产?你在宫里豢养野猫,下药让其狂躁不安,备好时机让它冲撞了梦嫔!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抓人,讲究个人证物证,德妃娘娘空口无凭难以服众。”

她招了招手,有个小宫女噗通一下跪在我们中间,我觉得分外眼熟,她唯唯诺诺地低着头,我却发现这个侧脸明明前几天就见过。

那时候她还说,可怜那些怀孕的母猫没有食物呢。

这人心真是换不来人心,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就算没有好心肠,该有一副好的眼力见吧,应该知道哪颗树下好乘凉,这次,她看走眼了。

“把你之前的话重复一遍。”

小宫女哭哭啼啼道:“贵妃娘娘只是让奴婢找了些怀孕的野猫来,说怀孕的猫最野性,对付有些人绰绰有余,然后让奴婢把吃食放在碗里,其他的奴婢一概不知,求德妃娘娘饶命。”

我笑了笑,轻抿着唇,看这出好戏。

侍卫从墙角拿出了小碗,正是喂养野猫的那些碗。

“柳素锦,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德妃冷哼道,余光扫射着我周围。

“等等,既然要验证,就让皇上作证,不过此刻既然梦嫔生产之时,那就让皇上身边最有威信的人,李公公来作证吧。”

德妃犹疑了一下,估摸着我和李明全的交情,迟迟没有回应。

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她只得点头。

春日微风拂煦,凉意在掌心蔓延着。

等李明全赶到的时候,我已经生了一脊背的汗,淋透了衣衫。

李明全带了皇上身边的御用太医,我从没有见过他,看起来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头,胡须一尺之长,灰白发色掩藏在高帽下面。

他用手指沾了沾猫食,指头搓热后放在鼻翼下闻,然后不出意外地以舌尝试。

他看了看我们,对李明全道:“这碗食,加了东西……”

德妃挑了挑眉毛,笑道:“早就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来人,把贵妃娘娘‘请’回去。”

“且慢。”周太医喊了一声。

(亲们实在不好意思,最近考试忙疯了,预计下周基本会恢复更新,亲们可以加锦香赋的群,更新会通知大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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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智斗群芳

众人都看向他,他这才捋了捋胡子。“这里头添加了一些药材,不过全是温补的,而且分量极小,一般人尝不出闻不出,这些药材可以平心静气,并不会使野猫发狂。”

夏曦莺呼出一口气,耳语道:“这个老不死的,说话大喘气,急死人了。”

我满意的看到德妃的脸由诧异的白色变成气急败坏的青色,最后又不得不恢复端庄地正常模样。

“本宫知道梦嫔临产,怕这周边的野猫打扰她,才收留到宫里安抚,也算是为了未出世的小皇子积德。却不曾想,居然被有心人拿去做了文章。”我把语速放缓,看到李明全不着痕迹地无奈表情。

德妃胸口起伏不定,她在强压制内心的愤懑。

她指了指地上的宫女,道:“怎么回事?你不是亲眼所见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宫女诺诺道:“奴婢是亲眼所见啊,那些药明明就在里面,这碗绝对是被调包了!”

“哦?亲眼所见?”我走到她面前,用染了丹蔻的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引起她一阵哆嗦。“你刚刚不是说,我只是让你把吃食放在碗里找来了野猫,其他的一概不知么?现在又说亲眼所见,这两句话是不是自相矛盾呢?”

她结结巴巴地张嘴,无助看向德妃,德妃咬唇撇过头,不去看她。

食指的指甲嵌进了小丫头的下巴,她吃痛地吸一口冷气。

白皙的肌肤上,指甲的红痕分外明显。

“你来跟我说说,我让你找了几只猫?”我笑着问她,声音冷到极致。

她不由得后仰然后跌坐在地上。“四,四只……”

“那么又有几只怀孕了?”

她不吭声了。

我转而问德妃,道:“不知道冲撞梦嫔的猫是否逮住了?是什么颜色什么体格?”

德妃不耐烦道:“乱棍打死了,本宫哪里那么多细节。”

“不知道细节就来查办人,作为协助皇后管理六宫的德妃娘娘是不是太疏忽大意了?”

她无语凝噎,只能用余光来回打量我。

夏曦莺吩咐下人带来野猫,一只怀孕的,一只公猫,和一个满月小猫。

我让下人把猫放在篮子里,拿给德妃看,她似乎不喜欢这些动物,连连后退。

我笑着抱起一只,它乖顺地在我怀里咕噜咕噜地打起呼噜。

柔软的毛在手里划过,说实话,我倒是很喜欢这些动物的。

“你少拿这些糊弄本宫,你以为随便抱几只猫儿就是无罪了吗?可笑!”

我点点头,不多言。

“那如果是我说的,也算糊弄么?”

一个厚重却威严的声音传来,向后看去,是神情严肃的张太妃。

作为太妃,自然也是后宫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了,更何况,据说她与太后一向交好,才免去了为先帝守灵半生的苦楚。

果不其然德妃被骇到了,做了宫礼,规规矩矩地请安。

在场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张太妃的出现,她一向深居简出,独来独往,但不敢有宫人怠慢她。

她还是有些厌弃这些动物,所以也离我有一段距离。

“这些猫,我本来是要打死扔了的,锦贵妃仁善,向我讨要了来,德妃娘娘可还有什么疑惑?”

“臣妾只是秉公办事,叨扰了太妃还请多多包涵。”她的话语里多少有些不情愿。

“娘娘,娘娘!”德妃身边的侍女气喘吁吁跑过来,道:“生了,梦嫔娘娘生了!是个小皇子,母子平安!”

周围像炸开了锅,叽叽喳喳讨论着新帝的第一位皇子。

真没想到,梦嫔看似平凡柔弱,却是最厉害的角色,在吃人的后宫里生下这个孩子,不过,这只是第一步。

“真是皆大欢喜。”德妃干笑两声,“今日之事确实是本宫鲁莽了,希望贵妃娘娘不要介意。”

“关心则乱,姐姐的心情我懂。”我把猫放回篮子里,目光落在跪地上的小宫女身上。“不过,自家宫里出了不齐心的人,还希望姐姐能把她交给我处置。”

小宫女瞪大眼睛,惊恐地扑向德妃:“娘娘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德妃左右为难,转头向我道:“妹妹既然仁善,就放她一条生路吧,上天有好生之德,再说,今日小皇子诞生,不宜见血。”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们。

德妃觉得尴尬,问道:“妹妹?”

“姐姐放心。”

她这才转身离开,宫女看到求救无戏,又拽我的衣角,哭喊着:“贵妃娘娘饶命,奴婢鬼迷心窍,奴婢知道错了,求娘娘给奴婢一条生路。”

我的衣裙被她抓皱了,绣花折成一团。

“你放心,本宫答应姐姐不会见血,留你一条命。”

她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上。

“夏曦莺,去找两个人,看着收拾了,不要见血,把她的命留着,本宫知道你办法多。”恰巧侍女端来午后红茶,加了一些绵白糖,清淡甜蜜,我浅浅尝了一口,看她白如死灰的脸色。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光明的日子本该多着呢,再不济,就是熬到二十五岁出宫嫁人,只可惜,她偏偏要选这条路。好比一个赌局,输了,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锦云宫里的人死寂一般不敢说话,默默立着,垂头闭眼,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夏花,准备些东西,随我去看看梦嫔。”

“是。”

小皇子的出生无疑是阖宫上下最大的喜事,有人欢喜有人愁,恐怕愁的人会更多吧。

我把鹅黄色的衣衫换掉,明艳的色彩会抢了主人翁的光彩。于是我选择了茄紫色,我记得以前做宫女时我有一件这样颜色的半裙,配上白色窄袖上袄,清丽平凡。

我穿着那件裙子去了山中,遇到了算命先生和北宇瑾辰的乳母。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好久远的事情。

久远到,我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心情,记不得当时的容颜。

朱红色宫墙鲜亮沉闷,微湿的宫砖小道散发特有的古老气息。

我恢复了该有的端庄笑容,弧度刚刚好。

这条路还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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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余时不多一

“妾送君归去啊,遥遥心路迷”歌声从宫的一边传到另一边。

我寻着歌声去,步入廊台。

潮湿和霉味交织缠绕,依附在嫩绿的爬山虎叶子上,冷风呼啸而过,幽幽的在耳边打了个旋,而后消逝。

我一步一步走着,迈过长了青苔的水坑和堆满腐叶的花园。

我看到她,倚靠在长廊中间,影影绰绰的背影逆着光线,削边走线的广袖衣衫上布满了油渍和灰尘,甩一甩衣袖,就会带起一阵飞扬的灰末。

她唱着,我静静听,站在她身后。

时光转换,我看到粉衫女子唱起了欢快的歌曲,她身边被毁了容颜的宫女就静静听着,岁月静好,阳光明媚。

恍惚间,我又回过神。

她似乎注意到了身后异动,迷迷糊糊的转过头。

看到我的一瞬间,麻木的双目中没有任何情绪,她问道:“你找谁”

夏曦莺领会我的意思,上前递给她一块玫瑰雪莲糕。

她如获至宝,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留下了满嘴的糕点渣。

“是皇上让你们来的吗”她激动地想要扑上来,却被宫女侍卫拦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但她的眼睛是充满光亮的,是期盼着什么,幻想着什么。

我摆手让他们放开她,她此刻又安静了,像是受惊的小鹿,转着眼珠子打量周围环境。

“你饿不饿”我问她。

她点点头,把食指放在嘴里吮吸,这幅样子与一个岁的孩童无异。

我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许是经过了风吹日晒,她的肌肤已经不复从前的光洁如玉,取而代之的是粗糙和暗沉。

我的手背颜色与她的脸庞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种感觉不是她得到报应后的快感,我反而觉得苍凉和荒芜。

我喂给她一块糕点,她吃得小心翼翼。

我突然就觉得心疼,为她,也为牺牲了的银月。

银月本不该死,她还那么年轻,和慕含一样年轻,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可是阴差阳错地就为了我这么一个不值得的人永远长眠于地下。

砒霜粉撒在糕点上,白色粉末和糕点面上的糯米粉混为一体,融进精巧的花纹纹路中。

她乖巧地张嘴,我捏着糕点送到她嘴边。

她虽然是个无用的棋子,我却想用她来警告那个针对我的人,这算是一个用人命换来的下马威。

也是我即将成为北燕贵妃,北燕将来的皇后

前必须立下的威信。

我要让他们都知道,与我做对的下场,即便是躲到冷宫,也难逃一死。

手指触碰到她干裂的嘴唇,点点献血染上指尖。

“素锦,你不能再让别人这样欺负了你要反击,如果你做不到,我保护你。”

“你说人待在宫里有什么意思呢不过还好我认识你啦,以后你就是我慕含的亲姐妹”

“你身子不好,肯定受不了他们的刑法,你就说,这个瓶子是我打碎的。我身体好,不就是几板子吗,我担着。”

她说过的话突然一点点涌进脑海里,久远的,尘封的。

手指松开,糕点跌落在地上。

她哭了,眼泪掉下来。“你欺负人,你不给我好吃的”

“对不起。”她要去捡起它,我拉住她的手,拥抱着她。

至始至终,造成现在这个结果的人不是任何人的错,是我的错。

我自作聪明,推她入了水深火热的后宫,我让她变得势利,变得不像原来的她。

我自以为是在帮她,其实都是私心,我更多的是想要一个得力的帮手能够让我在后宫中出行自如。

银月的死,娜塔的死,都是我柳素锦,一个人造成的。

我该怪谁我又能怪谁

我好想时间能够倒退,退回我被赶出柳府的那个冬天。

我该死在牢狱里,而不是苟延残喘地祸害人间,历史自有变化,就算能够复国,我们就一定能守住这座江山,治理好天下百姓吗

我不知道,我却觉得,凉西之所以败了,是因为它自己不够强大,不能保护自己子民的国家还能叫做国家吗。

“慕含,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你做出的改变,对不起害你到了如斯境地。

可是我不能回头,也绝不能回头,我要走下去,活下去。做我该做的事情,哪怕脚下白骨累累,哪怕入了十八层地狱。我也,必须继续走下去。

“夏曦莺。”

“娘娘。”她走上来两步。

“你知道怎么做,该留什么痕迹,该让谁知道,这些,我不用再细说了。”

“娘娘放心。”

我转过身,整个手掌都在颤抖。我的右手抓住左手手腕,却控制不住。

“素锦。”

身后的她,突然喊了一声。“我想起来,你是素锦,哈哈”

声音像个孩子一样喜悦,转而又变为哭泣。“你是带我离开这里吗”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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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我一步一步走着,听到她被拦住后的撕心裂肺。

我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每一次,都是炼狱。

对不起,对不起

我在心里喊了无数次,直到麻木着走出冷宫。

阳光依稀照耀在身上,我已经听不到她的哭喊。

眩晕袭来,侵蚀着我仅剩的理智。疼痛搅着心腹周围,鼻下滴落的血液晕染在手背。

呵,报应,这么快就来了吗。

“娘娘娘娘快叫太医太医”

黑暗映入眼眸,我终于可以休息一会了

冗长的黑暗,没有梦境,没有恐惧,没有知觉。

整个人好像沉浮在大海深处,宁静和寒冷。

我听到了风声,听到了海浪拍打之声,在沉寂中翻涌,在冷漠中点燃。我想清醒过来,越是挣扎越是痛苦,只能随波逐流,等待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不知道有多久,我看到一丝光亮,光亮慢慢扩大,充斥整个眼瞳。

“娘娘您终于醒了。”说话的人是赵言博,我花费了好一会才看清他的模样。

我半撑着身子起来,发现全身疲软无力。

他赶忙取了个靠垫过来,我发现他已经不再穿破洞烂边的衣裳了,他穿着棉绸制成的官服,但料子并不是很好,是市井中百姓能够买到的料子。

但上面的绣边却很细致,看起来应该是他的夫人自己绣的。

“本宫睡了多久”

“回娘娘的话,不久,两个时辰,现在天才黑下来。”

我揉了揉额角,道:“太妃那里的药送去了吗”

“按时送去了,娘娘不用担心。”

他把一张药方递过来,道:“娘娘以后切不可耽误吃药时间了。”

我看了看,是一些很温吞的调理药材。我把药方放在一边,沉下声:“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据实告诉我,我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他愣了一下,道:“娘娘如果好好调理,其实”

“本宫的话你没听到吗”

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娘娘的身子就好比外表华丽却内构不实的宫殿,任何一个点,都有可能让整座宫殿变成废墟如果做最坏的打算,还有一年时间”

“一年”我怔了怔。

要剧透就加群哦群号码在简介中

致所有读者的一封信

给读者朋友的一封信

亲爱的读者们,以今为止,锦香赋断断续续陪伴大家已经8个月了,目前将近30万字。

在这期间,从一开始的热血沸腾到后来的力不从心,我确实发现不止需要热爱写作就足够了,而是有磨砺的心。然而,我缺少的却恰恰是它。

我最近一直告诉大家,我很忙,偶尔更,大多时候断更。然后很多读者离开了,退群的退群,取消收藏的取消收藏,或者是给我留下一句,作者大大我弃文了,然后再也不见了。

我越来越懒惰,以前看到读者留言像打了鸡血一样振奋,后来,只剩下无奈。

忙,总会有个头,事实上,我最近并不是很忙,而我为什么不更新,我会告诉大家真正的原因。

有很多读者是从贴吧跟过来的,为了这本书注册账号,然后鼓励我,说实话,我真的很感动。也有原本是网站的读者,然后收藏了锦香赋,在这断断续续的时间里,没有你们,我真的可能撑不下去,我可能会太监了。

但是每当书评区里有人催更或者群里的亲催更,我突然就意识到,我不能这样,我要写完它。

说实话,这个网站人气很低,有人说,作者比读者多,而这本书的数据,也是一路下滑。哪个作者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看到这本书而我的责编也非常忙,手下比我更好的作者比比皆是,于是,我也就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我甚至想过随便完结了让它自生自灭算了。

但是理智告诉我,不,不可以。

我考虑如何跳槽,没错,最近我一直在筹划这件事,我周围的所有网站里的作者朋友,全部走了,有的匆匆完结离开了,有的太监了然后离开了,没签约的带着原来的书离开了,没有一个人留下来。我就想孤立无援的傻子,听他们讲他们新书各种优异的成绩。事实上,我已经签约了,绝不能带着锦香赋离开。

在这个时刻,我的家人与生活中的朋友非常不支持我写文,虽然他们一开始就不支持但写作确确实实影响了生活,进群的亲们都知道,我是大学学生,为各种证而奋斗tt 写作时难免会让有些事怠倦下来,这也是家人不支持一个原因吧。

放弃或者重新来过,到我不愿意放弃,于是我想了千万种办法,听了无数建议,注册了别的网站的账号,就差一点,就开了新书。

然后我犹豫了,我爱这本书,也爱喜欢这本书的可爱的读者们,在我断更那么久,还有人在群里讨论的情节,有人说他们看了不止一遍,等更新时就反复看,在评论区里,有鼓励我的,群里私信我的,真的,感动两个字放在这里都有点俗了。

时间留下了最真的人,感谢你们的不离不弃。

我用了一周的时间思考,然后我决定留下来。不把锦香赋写完,不给大家一个圆满的答案,我不会再踏入写作行业,不会再开新书。

我不能保证什么,但以后绝不会断更这么久像这种周更情况,你们就打死我吧。正常的话,我会周一到周五更新,周末休息,特别时期比如有考试之类的尽量两天一更。

在文章上,前段可能会加一些内容,比如凉西是如何国灭的,还有素锦在柳府的童年生活,这些我会先作为番外更新,最后再调整到正文前面。

最后,我想说的是,这本书就相当于我的孩子,我当然不忍心放弃,以后也不会又放弃的想法了。我会好好更完它

所有留下来愿意陪伴我的读者们,我爱你们非常非常感谢你们鞠躬

我承诺,这本书从开头到结局,能让每个读者都看到,本书全文免费。

愿意加群讨论剧情的亲,可以加这个群号,511325256,或者我的私人号码:939851399

最后的最后,面对这个持久战,我一定会坚持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余时不多二

原来我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一年又能做什么复国吗,哪怕是带兵打仗都要两三年之久。

那我就这样等死了不,我不能,一定还有补救的措施。

“娘娘,微臣说得是最坏的打算,实际上如果好好调理”

“如果好好调理。”我打断他的话,“是两年还是三年”

“娘娘”

“无碍,本宫的心里如果真那么脆弱,就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了。”我挪了挪身子,披上衣服下床。“但是,你要明白,今天的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本宫身体好得很。”

“微臣明白。”

他只是拱了拱手,低下头附和。

我笑了笑,把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本宫可以让你平步青云,也可以让你万丈深渊,这其中利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更清楚明了,不是吗”

他郑重地跪下,道:“微臣感谢娘娘知遇之恩,娘娘为微臣之伯乐,微臣绝不会做不利于娘娘的事情。”

等他离开时,我终于感觉自己有些体力不支,坐回床上。

大殿里的鹅梨帐中香在身边环绕,这种绵长的味道却让我感觉到了辛辣和不适。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本来早就该消失在世界上,生死有命,不必在意。

但每个人心里都会畏惧,畏惧死亡,哪怕是我,命比草贱,也会畏惧。

珠帘微动,有一宫女进来,手里端着红木镶金的匣子。

“娘娘,大典上用的衣服和首饰还有鞋子都送来了。”

我被那盒子上的金色闪的头晕,只好垂下眼睛。“大典在什么时候”

她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任何一个被晋升的女人都应该感恩戴德激动万分地数着日子过,而我,确实是记不得还有多少时日了。

“回娘娘,在后天。”

时间居然过得这么快,我毫无知觉。

我起身走到她跟前,她向身后使了一个眼色,立即有人端着各种不同的盒子上来,里面有首饰,配件,鞋袜,还有大典的嘉宾名单和流程。

所有的物件,都是统一的红色,正红色,只有皇后才能用到的颜色。

我让他们把东西放下,然后遣散了他们。

我只想清净清净,把发昏的大脑整理一下。

打开窗,一股馥郁的芬芳被吹到屋子里头,抬眼望去,是桃花,所有桃花都娇羞半开,盈盈粉色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片温暖的花海。

有几片花瓣飘落在窗台,柔嫩的花瓣娇弱可怜。

我轻轻吹了一口气,连同漫天柳絮,花瓣飞舞在阳光之下。

万物生长的早春,我的生命却是要临近枯竭了。

我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娘亲为我做的一件衣裳,是用姐姐们剩下不穿的旧衣改的。但是她手巧,又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绣娘,所以那件衣服的裙摆被绣满了渐变色的桃花花瓣,白色裙子一层一层晕染上去,只要转一圈,就会像花朵一样扩散成涟漪。

“以后等你出嫁了,我就给你缝最好看的嫁衣好不好绣上你最喜欢的芙蓉花,比这件裙子还好看。”

她的音容笑貌

依稀面前,温软人心。

桌子上的嫁衣,血红如灼烧的火焰,但它冰冷的,我甚至,不愿意看它。

“娘娘。”侍女走进来,我以为她也是来安排大典的事,于是就转过头看着窗外。

“娘娘,那边传来消息,慕美人,哦不是被打到冷宫的那位,得了疫症,暴毙而亡。”

我站着,看着远方,然后闭上眼睛。

她见我不吭声,就退下了。

我所做的每一步,都是精心谋划好的,可是谋划到最后,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了。

许是见我心情不好,宫女太监都不敢进来,大多守在门口。

我随便穿了件单衣就走出了锦云宫,平时他们会问一句娘娘去哪儿,今日,一个一个都成了被吓成了哑巴,站在门口不吭气。

我顺着鹅卵石的小路走着,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里。

平日里夏曦莺在的时候我还可以谈谈心,她是现在我唯一信任的人了。但是她又恰巧去处理慕含那件事,抽不开身。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那个荣华池边,池水清碧,只是此时日落西斜,余晖撒在水面上,增添了几分落寂和惆怅。

我坐在池子边上,脑海里不断闪回半年前宫宴献艺的场景。

一舞倾城,倾城一舞,在他眼里,都只是利用的工具罢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花花绿绿七七八八一大堆,一会儿是思虑这一年我能做什么,一会儿又是筹划治疗身子的办法,再过一会,又开始回忆从前。

我觉得自己确实时日不多了,不仅记不清时日,连脑子里的想法也缕不顺了。

杨柳依依,新绿色嫩芽垂下枝条,浅浅柔黄夹杂在里面,莫名带来暖意。

我想把头枕在膝盖上,刚刚闭上眼睛。还没来得及侧头,一个晕眩的感觉袭来,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倒向池子里面。

我第一个想法是,如果掉下去,这一年寿命估计又得减半了。

但事实是,我没能掉下去。

有人揽住了我,强有力的臂膀正好箍在腰间,只有鞋底挨到了水池面上。

熟悉的气息让我不禁有些失神,清淡的茶香是某个人特有的。

我不敢回头,不敢说话,更不敢动,怕自己无法化解尴尬,怕自己回头就会心软。

余温传递过来,我才如梦初醒。

挣脱他的禁锢,退后一米才平复下来。

我上扬一个微笑,眯着眼睛看他。“宣亲王好兴致,这不偏不倚地就救了本宫。”

这句话语,大抵是有些嘲讽他曾经设计迷局险境来骗取我的信任。

他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地淡然,除了肤色有些过度苍白以外,一切如常。没有表情,只有刻意为之的浅笑。

“你瘦了。”他微微蹙着眉头,深邃眼瞳之中的幽长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

他该说些别的什么,可偏偏是这一句,让我心里有些发酸发痛。

“按礼节来说,王爷是不是得唤本宫一声贵妃娘娘”我用冷笑回给他,手指不自主地一点一点收拢。

番外前传之国破

暮光昏黄,远远的天际呈现出橘红色的血色残阳。

永和宫里一片死寂和沉闷,她端端坐在大殿中央,嘴角恰巧上扬成一个完美的弧度。就像是刚入宫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无暇美丽,每一个角度和动作似乎都是经过了精心设计。

她怀里年约一岁的孩子也出奇的乖,安安静静地睡着,不哭不闹。上个月里,皇宫为孩子举办周岁生宴的时候,这孩子可没有现在这么乖。

偶尔有几声啜泣,这个声音来自于她身边的宫女。

哭声夹杂着幽咽,回荡在整个空荡的大殿之中。

她还是微笑着,目光落在宫殿外面的红柱上,朱砂色的柱子如同将要凝固的血液,微小的暗涌在翻动着。

“娘娘娘娘”一个满脸是血的太监连滚带爬地跑进来,面上的惶恐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呆滞掩盖住。

他跪在她面前,打开了哭腔。“娘娘他们攻破大门了凉西,亡国了”

她依旧是一动不动,如同一个精致的布偶娃娃。她的视线向上挪了挪,越过他的头顶,投进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当中。

他见她没反应,抹了一把脸上的涕泪,哭道:“皇后娘娘李将军阵亡了,头颅被北燕人挂在城楼上咱们凉西真的亡国了您赶快跑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娘娘,奴才求您了”他连叩三个响头,每一声都伴随着回音。

她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右手食指在上衣边缘摩擦着,金线勾勒出凤舞九天的图样被磨起了毛边。

怀里的孩子因为太监的哭喊声被吵醒,眨巴着眼睛,静静盯着她看,乖巧地不像话,然而在往常,这个孩子可有哭闹的本事了。

“皇上呢”她终于开口,薄唇轻启,每一颗字都带着清雅的芬芳气息。

太监愣了愣,结结巴巴答道:“皇上半个月前就驾崩了啊”

“哦,我记性不好,总觉得他还在我身边呢。”她的话语里没有一点点急躁和恐惧。

她招了招手,一边啜泣的婢女强忍住眼泪,走到她身边。

她把孩子交与婢女怀中,轻轻吻了吻孩子的额头。

慈爱的笑容在嘴边扩散,她知道,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看见自己的孩子了。

“花颜,地宫的路线你还记得吗”她问道。

被唤做花颜的婢女点头,不解地看着自己面前这个高贵而优雅的六宫之主。

“你带着德欣出宫吧,向南走,照顾好她。”

花颜一愣,问道:“娘娘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她摇头,“如果我走了,我们没有人能逃出去的。花颜,我救过你的命,你说会以命来还,我希望你,用生命保护我的孩子,让她安安全全的长大。”她说完,突然跪下,骇地花颜连连后退几步。

她自小傲气凌然,在整个族里,除了老族长,没有人敢多说她一句。后来入了宫,哪怕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她也从来没有下过跪。

此时此刻,她是真的抱了必死的决心了。

花颜终于忍不住了,放声哭出来,她也跪了下来,两个人面对着,一个平淡,一个泣不成声。

“花颜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公主长大成人。”她说完之后,叩了三个响头。

地宫大门打开,花颜抱着孩子离开。

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事实上如果不是为了公主,她也愿意陪着皇后娘娘等待敌军,地死在大殿之中。

片刻之后,整个宫殿就真的只剩下一个孤零零地影子。

她坐回主位,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

凤钗流苏轻轻摇曳,反射出五彩的光芒。

身为皇后,她必须留下,身为他的妻子,她也必须留守到最后一刻。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孤单,小时候长在路瑶族中,她是族长的女儿,必须要比任何人优秀。与汉族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男尊女卑的思想,所以她本以为自己会继承族长之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地活着。

可是造化弄人,她入了宫,成为了凉西国的皇后。

民间谣传,凉西国国主,为了皇后遣散后宫,除了为他育有一子的萧妃,就只有皇后了。

但是没有人知道,国主从来没有爱过皇后,从来没有。

她的容颜天下无双,在他眼里,与普通宫女无异。

还好,对于德欣,他们唯一的孩子,他还是在意的。

这个孩子,是他们唯一的联系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血色天际被墨黑吞并。

远远的,她好像又看见他了,一身戎装,白马驰骋。

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滴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宫墙外,长路漫漫。

花颜抱着孩子,她已经跑不动了,突然倾身向前一倒。

为了护住孩子,她急忙侧身,侧脸重重摔到地上,火烧火燎地疼痛从每一寸肌肤蔓延着。

她的眼睛里只有坚毅,她要带着公主活下去,绝不能辜负皇后的信任。

想到这里,她又爬

了起来。

此时怀里的孩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张嘴哇哇地哭了。

孩子伸出手推拒她,水灵的眼睛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自己的娘亲。

“公主,你别哭”她说着说着自己也哭了。

突然身后传来马蹄哒哒声音,还有马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声响。

花颜止住哭泣,防备地转身,右手握住腰间淬了毒的匕首。

是一辆华丽的马车,锦缎满布。

即便是在晚上也能看到花花绿绿的配色,最抢眼的应该是马车四角挂着的珐琅风铃。

帘子掀开,是一个充满脂粉气息的贵妇人,她穿得暴露,大片肌肤只用薄纱轻轻盖住。

妇人打量着她,目光落在她衣服上用夜光银丝勾勒的团花图样。

“你这身衣服,价值不菲吧。”

花颜警惕退后,匕首已经出鞘。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只是觉得你一个女子,大半夜抱着孩子怪危险的,你若是不嫌弃就来我这里歇息一晚。”

花颜原本欲转身就走,谁知余光瞥见从皇城出来的北燕军队。

她吓了一跳,不得不硬着头皮躲进妇人的马车。

妇人一直盯着她的脸颊,叹道:“这么好的一张脸,怎么弄伤了呢。”

她突然用匕首架在妇人脖子上,冷声道:“下个路口,停车,否则,咱们谁也别想活”

妇人咯咯咯笑开了,一点都不在乎脖子上的匕首。“姑娘,你以为真动起手来,你能赢得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只是觉得你姿容不凡又无家可归,想着让你来我们思君楼撑撑门面。当然,至于卖艺不卖身还是多赚些钱,由你说了算,就算你愿意奔波,这孩子恐怕也受不得。”

花颜看了一眼怀里的孩子,半晌,终于收回了匕首。

“我不卖艺,也不卖身。你们楼里,可缺绣娘”

妇人唇角弯弯,回道:“从你的穿着打扮,我知你是凉西人,据说凉西有一种绣法叫做平燕双飞,整个国里会的人超不过十人,你可会”

“会。”花颜道:“我就是那十分之一。”

妇人收敛了笑容,“你的命保住了,跟着我走吧,我从不收无用之人,既然你有用,也值得我这个包庇之罪。”

马车继续行着,踏上未知的路线。

她只有放手一搏了,至少能保住公主的性命



第一百一十四章余时不多二

他避重就轻,唇角的弧度微微上扬。“如果你希望的话。”

我心里憋地慌,整理了下裙摆,生硬地回道:“册封大殿即将开始,本宫还有很多事要忙,就不叨扰王爷了。”

规规矩矩行了宫礼,转回目光,不去看他。

将将转身,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腕,微凉的手指却让每一寸肌肤都有些发烫。

“锦儿”他的嗓音像初见时一样微微带着沙哑和喑哑。

我不自觉地就停住了脚步,我甚至能够感受到,听到,他的心跳。

就像是一种蛊惑的力量,牢牢的拉住了我,半分都移动不得。

可是我又想起他曾经对我说过的,让我离开皇宫,离开北燕,永远都不要回来。

那么绝情,我怎么能够原谅。

如梦初醒,我转身一把推开他,他似乎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挣开他,不由得退后几步。

他稳住身形,左手按住胸口的位置,汗珠从额角渗出。

我发觉不对,看到了他苍白得的唇色内侧晕染开点点鲜红的颜色,像是被花汁染了唇瓣,多了点不该有的妩媚。

“你受伤了”我迟疑了一下,即便想努力装作漠不关心,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

他抿着唇,微微而笑,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偶染风寒,不碍事。”

偶染风寒若只是风寒怎么会因为我推了一下就有血渗出。

但我没有资格再多说,也不能多说。

于礼,我是皇上的女人,北燕的贵妃娘娘,而他是我最不该接触的人。于情,他的心中没有我,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傻子的一厢情愿,被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过后,怎么还有脸去靠近他,关心他

“听太医说,你身体不太好”他问道。

“本宫好的很,不用王爷关心,王爷若是闲暇时间这么多,不如多想想如何如何安置罗玉姑娘。”

他的笑意渐渐隐淡,夹杂几分看不懂的苦涩。“我带了东西给你。”

他拿出一个小小的紫色锦囊,锦囊上偏偏绣着芙蓉半开,我莫名地想到罗玉,那个与芙蓉一样素雅却又惊为天人的女子。

“无功不受禄,王爷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天色不早了,王爷也早点回去吧,宫闱琐事,总是容易被人传了闲话。”我终于平淡地说出这句话,心里也没有涟漪泛起。

“这是药。”他突然挡在我前面,脸上有些焦急的神色。

我很少见他这副模样,哪怕是生死攸关,他都是漫不经心,胜利在握的样子。

我抬起头,看到他的瞳色,涌暗深邃。

“这药虽然不能解了你身上的十香素蕊,但却可以实实在在压制住它。每日温水送服一粒,平日里少食辛辣”

我一扬手,打落他手中的锦囊,锦囊落在地上,被尘土染上。

他剩下的话也停在这里,没能说出来。

“北宇瑾辰,你觉得捉弄我很好玩是吗你别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我也不会忘记我说过的话。”

一时间,四周都变成了寂静。

他笑了笑,略有些自嘲。

这种笑容,我看在眼里,又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些疼痛,明明已经愈合的伤口,又被撕裂开来,裸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其实我根本就是在意他。

“我记得。”他说,“如果这样你觉得好受些。”

他捡起地上的锦囊,放到我的手心里。“就当是你晋升大典的一份礼物吧,本王,恭贺,贵妃娘娘。”

他的语气平淡,好像一切如常。

我木讷地接过锦囊,突然间就想逃离这里。不,准确的来说,我一开始,就想逃离这里。

“你一手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你高兴吗”我问他,明知道他也许又会拿什么理由来搪塞我。“你一面想方设法希望我离开,永远不相见。一面,又故作关心的靠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北宇瑾辰,我求求你了,你心里没有我,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我。大路朝天,我们各走一边,最好别也别碍着谁。”

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只是缄默不语。

我们刚下山回宫的时候,他也是这样。

他可以对任何人无情无心,而我,就包括在那个“任何人”当中。

“大典在后天,在此之前,如果你想离开”

“够了”我呵斥一声,将心里的寒冷拼命忽略掉。“我,不会离开,我说过,要让你看着北燕一点一点自取灭亡,除非死,我哪里都不去。”

说罢,闪身避开他,直径离开。

听说,落荒而逃的那个人,其实是最没有把握,也是受伤最深的人。

我恰恰就是落荒而逃。

天色慢慢暗了下去,凉风乍起,吹散两袖余温。

手里锦囊上的流苏坠子搁在手心里,引起微微痛痒。

他为什么非要让我拿走这些药,他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又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想不明白,想不透彻,思绪漂浮在脑海里,剪不断,理还乱。

其实我希望他能说些别的什么,在我还剩下一年的生命里,哪怕是欺骗,我也会死时安心几分吧。

随手把锦囊装进衣袖,大步走回锦云宫。

在回宫的路上,看到宫女们都穿着粉霞色的春季衣衫,在明黄色光晕中穿梭。

也许是为了迎合大典,所以都穿得鲜艳,远远看去,确实很美。

我无心欣赏,心乱如麻地走着,不消片刻,就回到锦云宫。

到大殿里脱掉外衣,还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夏曦莺突然走上前来,神色不安。

“怎么了”我心绪不好,语气中也透露出不耐烦。

“阁里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心中涌现出不祥的预感,不禁担忧起来。

沐沐:亲们恢复更新的感觉是不是不错呀在本章中,北宇瑾辰究竟为什么受伤了,又为什么一定要让素锦带走压制十香素蕊的药呢这个问题会在不久之后更新的番外中揭秘沐沐会做到自己所说的,周一周五更新,周末轮休周末会更新一些未来一周章节中的剧透给大家谢谢亲们理解,么么哒

第一百一十五章余时不多三

她递给我一个小信筒,道:“信鸽刚刚带来的消息,说”

她欲言又止,面露难色,我心知她说不出什么,急忙打开信筒。

信上只有短短的几句话:“阁主逝,内战起,速回继任,主持大小事宜。

阁主逝”

不,这不可能

手中的信落地,我的脑袋里嗡地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

耳朵里什么声音也进不去了,只能感到自己越来越慌乱的心跳。

重紫是暗夜阁的心脏,是我唯一的依靠,如果她死了,我该怎么办。

摇摇欲坠的身子碰到桌边沿,毛笔砚台纷纷砸下来,墨汁染上裙摆。

我不得用手撑住桌角,才勉强维持着自己不会倒下去。

字体是蓝芷的字体,盖章也是暗夜阁特有的,最重要的是用血灵果做的朱砂墨也是暗夜阁特有的,任何一处,我都挑不出错来。

一口血气上涌,我几经吞咽才压制下去。

“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消息的真假还不可见,这件事必须得从长计议。”夏曦莺扶着我坐回软榻,音色里满是担忧。

深吸一口气,心绪丝毫不见好转。“我知道,但免不得担忧,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暗夜阁旗下的所有茶庄,钱庄,酒楼,等等,一半都都关闭了毫无预兆的关闭了”

“那这个消息,已经有六成是真的了,我必须要回去。”我控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理智一些,平静一些。

但发抖的手指还是出卖了我,夏曦莺抓住我的手,道:“你不能慌,现在是要做决定的时候,有一点点错,一切努力都灰飞烟灭了。”

我心不在焉地点头,却没能想到一点办法。

她走到外面,遣散了所有宫人。

闭紧大门,关上窗户,她拉着我走到内室,才开口道:“后天就是大典了,阁里的意思,难道是让你放弃在宫里所有的努力,一走了之吗”

我满脑子都是重紫姑姑的影子,无论她对我是利用还是真心,我对她都是有感情的,我当她是亲人,传来这样的噩耗,我比谁都寒心。

“如果姑姑真的出事了,别说是皇宫,就算要我这条命,我也要回去。”

话语说得平静,包含着我所有的决心。

她叹了口气,道:“你既然心意已决,那就离开吧,老阁主逝世,最理智的做法,就是乘皇子未动手之前拿下阁主之位否则”

否则,我就是下一个逝世的人了。

苦笑浮现在唇角,对于这个我这个弟弟,他的心,要比我狠。

如果姑姑真的出事了,我却这么多天与阁里失联,那么始作俑者,也只有他一个了。

“我并非要与他争夺阁主之位。”

夏曦莺停了停手上的动作,诧异地抬头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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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我之所以要回去,只是单纯的为了重紫姑姑,如果她没事,哪怕我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也算是对我最好的交代。但是”话语顿了顿,感觉到声音有些哽咽。“如果,一切真如信上所说,我也要见她一面。对我而言,她是我的救命恩人,给了我第二次重生的机会,她是我的亲人,我怎么能忍心不管”

夏曦莺摇了摇头,似是惋惜,似是无奈。“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就是太重感情,我本以为,你会坚冷如石,事实上,在我看来,你所表现出的一切表面现象就是这样的。可是没料到,在内心里,你并不冷血。”

她站起身,看着我,又道:“说好听的,是你心慈良善,说不好听的,就是软弱。一旦别人知道了你的弱点,你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这些话,这么熟悉,弄影也曾经对我说过。

北宇瑾辰说,只有无情无心的人才是最后的赢家,但他也没做到,他心里装着罗玉,就像我心里

止住这个念头,深吸一口气。

“大典之前,我不能走。这个节骨眼上。有千万双眼睛盯着,她们恨不得我马上捅出什么篓子来,如果我被抓住把柄倒是无妨,最怕的是连累暗夜阁。”

她思虑了半晌,道:“你说得对,那你打算怎么做

“虽然在大典之前不能离开,但我必须要回暗夜阁,最好的时间,就是大典的当日。”

“当日”

“对,我必须要给自己在宫里留条后路。只有等礼成之后,贵妃这个名衔才能真正落实在我头上。”

“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那我照做就是。”

“曦莺,你跟我回阁,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讶然,良久,才郑重地点头。

更深露重,寒夜如水。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新月半掩在乌蓝色云中。

我倚在窗口,任由凉风吹拂。

刚到阁里的时候,我是个废人,双手残废,容颜尽毁。

没有人愿意亲近我,哪怕是昕黎,我那年纪尚小的弟弟,也不愿意叫我一声姐姐。

只有重紫日夜守在我身边,在我高烧不退的时候用沙哑艰涩的声音为我讲述故事,喂我吃药,帮我换衣。

接手骨的时候,要用一种蛊虫来做引,在我疼地快晕死过去的时候,她就像母亲一样,也独自难受,只能一遍一遍安抚我,虽然我看不到她黑纱之下的容颜,我的额头上却留下了她的泪水。

我差点以为,她将要替代死去的娘亲的位置了,但她毕竟是阁主,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凉西,为了暗夜阁,而不是为了我。

我祈求上天保佑她安然无事,一切都只是误会。

让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好

我只希望,她,还活着,还能用艰涩的声音,唤我一声锦儿。

明天后天是周末,虽然之前说是轮休,但是我还是可能会更新,或者写一些小剧场的福利给大家

前传之破茧

锦香赋前传之破茧

冗长黑暗的视线,伴随着忽远忽近的呼唤。

这些梦境,再一次出现了。

光晕扩大,视线渐渐明晰

只看到,街道清冷,大雪纷飞,地面上落下薄薄的一层飞雪。

她蜷在角落里,带血的脚趾被雪水沾染,有些化脓的地方更是可怖。

她把脚缩回来一点,躲藏在破了边的灰黑色薄裙里。

“喂,臭要饭的,走开走开,大清早的就在门口招晦气,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绫罗绸缎铺的老班一脚踹开她,然后用手帕擦了擦鞋子,生怕真的沾到她身上的晦气。

她倒是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祈求道:“求求你,给点吃的吧。”

绸缎铺的老板被吓了一跳,只见她脸上黑褐色的伤疤粘着血肉,还有脓水不断的顺着脸颊流下来,远远看去,只知道是一片血肉模糊。

“你要是长得好看点,我说不准还愿意给你点吃的,就别说好看不好看,最起码别吓人啊,你这脸,我都不想看第二眼。滚滚滚,有多远滚多远。”他尖酸刻薄的话语如寒冷的天气一样。

她明明记得,娘亲说过,这个世界好人还是很多的,只要对对方礼貌客气,他也会还你客气,只要掏心掏肺对一个人好,他也会被你感动。

可是,她现在已经不确定这些话究竟是美好的谎言还是事实了。

手指没有任何知觉,肿胀的不像样子,尝试过十指尽断的痛楚,饥饿对于她来说并不难熬。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许不久之后,就可以跟娘亲相聚了。

“人心凉薄啊。”身边的乞丐婆婆叹了一口气。

人心凉薄,她在柳府就见识到了。

可是此刻,她心里是恨,还是迷惘

视线模糊,寒冷渐渐消失,画面的涟漪泛起,瞬间恢

复黑暗。

“阿丑阿丑快醒醒,起来干活了”

嘈杂声吵醒了她,她睁开眼睛,眸子里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今天你去把这药材送到柳美人那里,我就不去了。”宫女的语气充满不耐烦。

“柳美人”她心知肚明,装作不懂的样子嘟囔了一句。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人丑就要多干活知道吗真不知道嬷嬷怎么能让你这样的人进宫,万一吓着哪个主子算了,赶紧去吧。”

阿丑这个名字,是宫里的嬷嬷取给她的。

听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刺耳。

笑意浮现在唇角,她收敛着,没有任何人看到这淡漠的笑容。

她拿着药材,放在柳舒心的宫门口。

静心等着,果然,传说中的柳美人怏怏地出来了。

她装作莽撞,碰倒了她。

柳舒心将要发怒,却在看见她的一瞬间愣住了。

“你你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的话,奴婢阿丑。”

柳舒心摇了摇头,颤抖着声音。“我认得你,素锦,是你,对吗”

她慢慢抬起头,道:“主子认错人了,奴婢叫阿丑。”

柳舒心沉吟着打量她,手指微微颤抖,这个细节连她自己也没有发现。

沉思半晌:“素锦,既然你还活着就陪着我吧,你可愿意来我宫里做事”

她深知,她留着她,不是为了姐妹情谊,而是她还有利用的价值,仅此而已。

良久的缄默之后,只听见她淡然的声音。“谢主子赏识。”

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已经顺利达到了。

唇角微微上扬,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一十五章相互纠葛一

天空泛起鱼肚白,灰蒙与几缕阳光杂糅在一起。

我的眼睛酸涩难捱,不出意外,一夜未眠。

满脑子的重紫,满心的担忧,我恨不得长一对翅膀飞到她身边。

从软榻上爬起来,昨夜忘记了关窗子,感觉自己有些着凉,眉间隐隐泛疼。

宫女端着洗漱用具进来,先是用清水洗脸,擦上羊脂牛奶膏,玫瑰汁子浣手,再用银杏水漱口。

一套繁杂的程序下来,我越发烦躁了。

她们见我心情不好,吓得大气也不敢吱一声,唯唯诺诺轻手轻脚地做自己的事。

一个叫柳夏的侍婢拿来一套蓝灰幻色襦裙,道:“娘娘,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太后我沉思半晌,在大典之前她要做什么,难不成非要对我下手

不,不对,她不是这么鲁莽的人。

柳夏又取来一件金棕色孔雀大袖衫,恰巧襦裙的裙头绣片和大袖衫的色泽很相似,这样搭配着蓝灰幻色襦裙倒是既不显得夸张,又在稳重中多了几分正宫主子的威严。

我不禁多看了她几眼,虽然相貌平平,倒是很聪慧的丫头。

换好了衣裳,坐在镜子跟前,发现自己的脸色苍白的可怕,乌青的眼圈显得整个人都病怏怏的。

轻施粉黛,高挽发髻,这才看着顺眼些。

恰巧夏曦莺被我派去调查暗夜阁的事,我只能选择带上柳夏。

说来也奇怪,这个姑娘和我一样姓柳,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踏出锦云宫,步撵就在门口侯着。

坐上步撵,开始悠悠地驶向慈安宫。

路上的宫人见到步撵,无一不下跪行礼,他们不敢抬头,恭恭敬敬,小心翼翼。

我突然预感到,不久之后,也许我就要永远离开这里了。

我所做的一切努力,从寄人篱下到扶摇直上,从名唤阿丑到远瑶国王子所说的遗世独立,我付出的不仅仅是剩下的寿命年数。

但是,这些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了。

步撵穿行的路线也是精心策划好的,高楼回廊,樱树繁茂,泊泊的假山流水回响在耳边,每一处都是风景如画。

我用手撑着侧鬓,闭上眼睛,表面上阻隔了所有干扰,但至于我的心是否能平静下来,连我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娘娘,慈安宫到了。”柳夏说话的声音极小,似乎是以为我睡着了,不敢打搅。

我幽幽地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射进瞳孔,一瞬间世界都变成了苍茫的纯色,半晌,周围的景象才映入眼帘。

他们放下步撵,我走下来,刚好就是慈安宫的大门。

苍老松柏古树,遮盖了大部分的阳光,光斑撒在地上,还有穿着绣花弓鞋的脚尖。

“参见皇上。”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宫人已经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北宇良亦逆着光走过来,穿着鲜少见到的月白色锦衣,素净清爽,墨发冠起来,就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我刚要行礼,他先我一步扶住了我。

“走吧,我陪你进去。”

“皇上你怎么知道”

他笑了笑,道:“我不放心你。”

他握住我的手

,温暖的感觉传递过来,是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我们牵着手走进去,就像一对平常的夫妻一样。

熟悉的檀香味道弥漫在周围,黑木珠帘随着掀帘子的动作摇摇晃晃来回碰撞。

这么热的天气,太后身上还盖着厚毯,窗帘也没有拉开,整个环境是有些昏暗的。

命不久矣。

我心里默默想到这四个字,伴随着对北宇良亦的一点愧疚之情。

“母后,我们来了。”他跪下去,我也跟着跪下。

太后咳嗽了几声,含怒而笑,道:“你还真是放心不下她啊,明日就是大典,你以为,哀家会蠢到杀了她吗。”

“儿臣并无此意。”

我突然想到,曾经有人说过,北宇良亦虽然是太后亲生,但两人的关系并不融洽。

北宇良亦从小是送到贤妃身边教养,十岁之后,贤妃逝世,才送回太后这个生母跟前。

“你什么意思,哀家最清楚。”

“儿臣只是想对母后说一些话。”

太后斜视我一眼,冷声道:“说。”

“后宫之中,每一位,都是儿臣按照母后心意所带入宫中,无论是名分封号,都是母后的意思,儿臣从未有半点不满。但是,今日,儿臣想让母后明白,素锦,是儿臣的挚爱,所以,若无素锦,您面前的这个孝子只是行尸走肉罢了,若无素锦,北燕江山,也无颜色。”他的声音坚定,在说到挚爱二字时,我心里突然一动,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逆子”太后一个茶盏扔过来,不偏不倚打中北宇良亦的额角,碎裂的瓷片划伤了皮肤,血液顺着他脸颊轮廓流下来。

我赶紧掏出帕子为他按住伤口,距离近了,我才发现,他是浅笑着的,这个笑容和他的声音一样,坚定不移。

“滚,都给我滚。”太后气的连连咳嗽,北宇良亦皱了皱眉头,想要上前安抚她,太后不着痕迹地避开他,他只能尴尬的收手。

我们从慈安宫出来,我赶忙让柳夏拿来棉布和清水,为他处理伤口。

我们就坐在慈安宫门口的大树底下,他也毫不顾忌所坐的位置是否干净,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皇上,老奴去请御医吧。”李明全颤颤巍巍的说道。

“只是小伤,不用了,没什么大碍。”他摆摆手,话还没说完,我用药酒擦拭时,他还是吸了一口冷气。

“皇上不必为了我跟太后置气。”最后一步缠上纱布,我的手上也染了些血液。

“与你无关,我只是说了自己该说的话。”他淡淡答道。

我看着他,心中流过一股暖流。但,这暖流带着苍凉。

我和他不是一路人,我们错过的这些年华里,就已经注定了不会相爱的结局。

“我对于你而言,真的,这么重要吗”

“比你看到的,想到的,听到的,都要重要。”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出口,“就因为,我曾经救过你一命吗”

“那是相识的起因,不是爱你的原因,你懂吗”

我摇了摇头,也不欲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越是知道的多,我可能,就越不忍心离开了

沐沐:忍不住呐喊良亦童鞋太可怜了心疼他女主你眼瞎了了么居然不爱他tt

第一百一十六章相互纠葛二

转眸时看到他衣襟上沾染的血渍,在月白的锦缎上开出绯色艳丽的花朵。

我用纱布沾了些冷水,想要擦拭掉那些血渍。

他突然用手抬起我的下巴,在唇上印了一个轻柔的吻。

我的动作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的气息变得浓重,碾转在唇瓣上的轻柔也逐渐地加深。

偶有微风拂过,吹过发丝,掠过睫翼,最后停留在指尖。

“皇上”李明全略显尴尬地声音响起,“兵部尚书,宣亲王还有刘侍中有要事相议,他们就在那侯着。”

北宇良亦微微有些不悦,我抬起头,看到兵部尚书,刘侍中,还有,北宇瑾辰,就站在慈安宫门口。

我们刚刚所有的举动,他们都看到了,那么他,也一定看到了。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距离太远。但他身上清冷的氛围,却让我再次感受到了。

我低下头,把额前的发丝捋顺。

“他们怎么到慈安宫来了这种地方是能随便来的吗”北宇良亦不悦的情绪表现在话语里。

李明全回道:“回皇上,他们有要事,是关于北漠战事。因为军情紧急,龙承殿里的人拦不住啊”

北宇良亦转过身对我说道:“你先回去吧,明天就是大典了,好好休息。”

他用手抚过我头顶的碎发,然后在眉心轻轻吻了一下。

他的做法,我甚至觉得是为了给北宇瑾辰看的。

他做的亲昵举动,就是为了让北宇瑾辰感到不舒服,或者是激怒他。

可惜,北宇良亦不知道,我和北宇瑾辰之间,从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别说是用亲昵的举动激怒他了,哪怕我辞了死在北宇瑾辰面前,他都不会眨眼。

我带着柳夏先走出慈安宫的大门,跨过门槛时,他在看着我,目光里没有情绪。

我微微侧了侧身,想要绕过他们。

“哼,祸国妖女。”兵部尚书冷哼一声,语气里全是不屑之情。

我本打算不去理会,直径越过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突然之间就停住脚步。

扬起最艳丽的笑容,我走到他身边,挑起尾音:“本宫实在不知自己哪里祸国了是让北燕百姓流离失所受尽苦难,还是让北燕连连败仗,连一个小小北漠战事都解决不掉至于大人口中的妖女二字,本宫就当做大人在赞赏容颜咯。”

他一把年纪被气的不轻,怒道:“你,你在嘲笑我处理不好灾民之事和北漠战事”

我用食指抵住鼻尖,轻轻笑开。“大人怎么这么自觉本宫可没说是谁呢。”

北宇瑾辰倒是微微笑了笑,看到兵部尚书气的发绿的脸,低了低头。

“锦儿,你们在说什么呢”北宇良亦悠悠走过来。

“回皇上,兵部尚书在夸臣妾对皇上的衷心,是不是啊,大人”

兵部尚书尴尬地点点头。

“若是没什么事,臣妾就先回去了。”

行了礼,我越过他们离开。

步撵还在门口,我绕过步撵,自己踏上回去的路。

柳夏道:“娘娘不坐步撵吗”

“你

没听到兵部尚书的话吗本宫以后可得悠着点,哪里还敢坐步撵,以后,怕是只能穿粗布衣裳了。”

柳夏愣住,低声道:“娘娘”

“跟你开玩笑呢。”我叹了口气,“还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待多久,估计,也不久了。”

她露出疑惑的神色,我才发现自己说的太多了。

一路悠悠走着,走到了凤羽台,这个台子是专门为怜婉仪凤羽造的,当时那场凌波蝶舞之后,北宇良亦就建造了这个台子。

我不知道他是否知晓,那时在台上跳舞的人是我,而不是凤羽。

不过显然,这些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我提着裙子走上凤羽台,高台远望,我可以看见北边的神武门。

闭上眼睛,踮足提肩,缓缓旋开,裙摆在风中飞舞,幻色斑斓,印照在睫毛之上,与阳光融为一体。

我又回到了幼年时在花园里跳舞的日子,光晕温暖,我的亲人在我身边,没有烦恼,没有忧愁。

挽指在半空中划出柔和的弧线,灵巧如蝶。

他们说,凉西的皇后是异族人,她的舞,世间无人能比,她的美貌,是千古难遇,他们还说,她很爱自己的孩子,她生的那个小公主,是她生命最重要的人。

我对于她的记忆,只能通过暗夜阁中别人的语言来勾勒。

有的时候,我会把重紫想象成她,幻想我的亲生母亲还在我身边,我一点都不孤单。

慢慢收拢手臂,停下旋转。

睁开眼睛,台下站着一个人,一身青衣,冷漠如霜。

他为这场不算舞的舞拍了拍手,远远地注视着我。

凛冽,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我曾听说,贵妃娘娘伤到了脚底的筋骨,不能跳舞了。”他道。

我穿上柳夏递过来的轻薄披风,走下凤羽台。“能不能跳舞,是别人口中所说的,事实,却是在你眼前。”

“最近,过得可好”

“无所谓什么好或者不好,时间如流水,过得一时,算一时吧。”

他沉默了半晌,开口道:“我有些怀疑当初极力劝你离开他,是否是正确的,因为我看到你过得并不快乐。”

他口中的他,是指北宇瑾辰吧。

“我活了十七年,只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有利,什么有害。至于快乐,我从未尝到过,又怎么知道自己究竟是忧愁还是快了呢”

毫无意义,我再说毫无意义的假话,小时候和娘亲在一起的时候我是快乐的,后来,和北宇瑾辰在山上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时,我也是快乐的。

但是这种东西短暂又虚幻,还不如,从未得到的好一些。

“明日是大典,凛大人可会来”

他点头道:“自然。”

“在凛大人心中,素锦又是什么位置”

他怔了怔,道:“你与我妹妹相似,我自然视你为”

“大人一说谎就会躲闪眼神。我要回去了,大人早些休息吧。”

我施施然与他擦肩而过,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离开。

群里有人说我把凛冽忘了,哦呵呵呵,怎么可能嘛心虚脸

番外温其如玉,漠其心神四

他坐在凉亭里,手执一杯茶,修长的手指在杯沿处轻划着。

温蕴的热气在手指上缭绕,缠绵,汇聚成一点点水珠。

他漫不经心开口道:“打听到了吗”

陈卫延站在他面前,神色迟疑而凝重。

“打听到了,赵博言是她宫里的御医,他说锦姑娘,哦不对,是锦贵妃,确实身子不好。”

他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而后轻轻抿了一口清茶。“把府里的血参送到锦云宫,就说是礼部尚书送过去的,恭贺她,晋升之喜。”

陈卫延皱着眉道:“爷,其实,赵博言还有几句话。”

“说。”

“他说,锦贵妃在敛狱库之后看起来已经恢复,宫人也传言完全康复,实则不然。”陈卫延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她现在就是金玉其表,其实不堪一击,完全就是在用气血的药材撑着,赵博言说,估计,已经不到一年的寿命了。”

他手里的茶杯顷刻间变成了碎片,小小的碎瓷片扎进手指,细密的血珠冒了出来,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怔怔地待在原地。

“当真”

“她本来就中了十香素蕊,有这个结论,并不出乎意料。其实,对于王爷您来说,她一开始就是利用的棋子罢了,和丽嫔婉娘她们没有一点区别,大可不必如此上心”

他收拢手指,剥掉碎瓷片,唇边的笑意不知道是苦涩还是无奈。

“她和她们,不一样。”

从始至终,在他的心里,就是不一样的。

她聪慧,却不自作聪明,她知道进退,相比温婉良顺,她几乎是狠辣歹毒的,最开始,他以为她是坚不可摧,后来发现她有太多弱点,偏偏这些弱点,让他感觉到心疼。

“王爷,王府里最开始传言你对这个女子动了心,我们根本不信,可是今天我确实有点怀疑了。这个女子,不是寻常人,王爷想喜欢谁都可以,但是她不行,您比我们都冷静理智,其中利害,您自己掂量。”

陈卫延有些生气,在他记忆里,北宇瑾辰几乎是没有情绪波动的,士子们也不用为他被儿女私情牵绊住而伤神,可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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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宇瑾辰笑了笑,道:“你怎觉得是喜欢我北宇瑾辰,此生可有真正爱上过一个女子”

“那罗玉姑娘”

他的瞳色渐深,目光投射进碧绿色的茶水中。

“我对玉儿,是相濡以沫,是承诺,是责任,她是我最不能辜负的一个人。”

陈卫延被这个答案绕晕了头,儿女情长,他从来不懂,他以为,承诺和责任与爱情是相互捆绑的。

“作为臣子,我希望王爷分出轻重。”

他起身,淡淡回答道:“你们多虑了,我与柳素锦之间,并无瓜葛。”

说罢,他转身出了凉亭。

陈卫延又重重叹了口气,默默念叨,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春日微风拂煦,绿草青青,杨柳依依。

白色的柳絮犹如鹅毛大雪,铺洒在绿色的大地上,有这清新独特的美。

这是北宇瑾辰第三次来到这里,上一次,他是和素锦一起来的。

那时候,他们之间还只是盟友,只是利用。

屋子里依旧燃着“围炉听雪”的熏香,明明是春天,而青竹圣人依旧沉浸在冬天一样。

青竹圣人用热水泡开一壶竹叶青,悠悠的香气弥漫开来。

“那个姐姐没跟你一起来吗”小孩眨巴着大眼睛,向北宇瑾辰问道。

他揉了揉小孩杂乱的头发,道:“她身体不好,要休息,等好一些了,我就带她来看你。”

小孩乖巧地点点头,不再言语。

“说吧,今天来,又是为了什么事”青竹圣人递给他一杯茶。

他把茶放下,缄默半晌,道:“我要十香素蕊的解药。”

青竹圣人诧异,自顾自喝下一杯茶。“我说过了,这世间,就没有十香素蕊的解药。”

“解药,我必须拿到。”北宇瑾辰的话语里没有任何情绪,却冷地让人打颤。

“又是为了那个女子”他问道。

番外温其如玉,漠其心神五

北宇瑾辰既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就在青竹圣人要自己接下话茬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我欠她的,理应归还给她。”

青竹圣人摇摇头,无奈道:“你欠的人情多了去了,怎么不见你归还我这一份啊。”

北宇瑾辰不作答,只是淡淡品着这杯竹叶青,似乎思绪已经漂浮去了远处。

“如果我跟你说实话,十香素蕊确实无解。但有根本压制的药方,只是这方子刚烈,而且有两味药引极为难得,至少,以我的能力是做不成的。”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扔到桌子上,里面散出一些东西,仔细看去,是世间难得的一味药深海流香。

这味药材,青竹圣人寻了三年,没想到他这就这样轻易地扔给他了。

“这是给你的报酬。”北宇瑾淡漠的表情一成不变。

青竹圣人沉思了一会,原封不动地把把药材推回原位。

“药引,我无能为力。”

“你告诉我需要什么,我找来给你。”

“其一,是冰魄雪莲,长于高寒地带,冰凌的悬崖边上,采药者百人之中只有一人能活着回来,但雪莲需要以冰供养,有一点点热气刺激到它,都会让它瞬间枯萎。”

北宇瑾辰的薄唇勾勒出一个弧度,浅笑冰凉。

“去年,王府里进贡一朵冰魄雪莲,就在冰窖之中。”

青竹圣人怔了怔,苦笑道:“即便如此,这第二味,怕是不能得了。”

他站起身,用铜勺子拨弄香炉,香味更加浓郁,冷香混进温软的空气之中,碰撞出异样的味道。

“你可知,这是需要心尖血为引的,心尖血,不同于其他,需要以蛊虫进入人身体之中来取,被取血之人会痛苦万分,如同万针钻心。并且,这个血液需要练武之人,阳气极盛的血液才能压制住十香素蕊的阴气。”他停了停手上的动作,把燃尽的香灰收集到一个布包之中。“最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是非常凶险的,蛊虫进入体内本就是九死一生,如果中途有人打搅,那十有就会丧命了。如果能够顺利引出心尖

血,这个人也会留下很多后遗症状,功力大减不说,还需要一辈子依赖温补的药材生活下去。”

“蛊虫在你这里”北宇瑾辰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一样,没有惊讶,没有惶恐,更没有退缩。

“是。”青竹圣人点了点头,又道:“不过也许这对你来说不难,你是宣亲王,手下想为你效命的人多了去了。一条人命,对于你们来说,也许,算不了什么吧”

北宇瑾辰低眸看了看杯子里漂浮的茶叶,汤色清碧柔和。

“既然是自己的事,又怎能劳烦他人。”他的语气平淡,似乎早就做好了十二分的准备。

青竹圣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以你为引你不要命了”

他不作答,目光落在远方,瞳色幽深。

“你居然真的动心了,我一直以为这个姑娘与其他人并无区别。”

动心他突然觉得有些茫然,这种茫然伴随着无奈的苦涩,他只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仅此而已。他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挽起衣袖,手腕朝上。

青竹圣人拿来药罐,里面装着一条如针粗细,一寸长的紫色蛊虫,它匍匐在里面,犹如冬眠中的蛇。

“你可想清楚了。”青竹圣人用镊子夹起蛊虫,蛊虫立马感受到威胁,挣扎着身体。

他却浅浅而笑,看之如沐春风。

蛊虫从手腕处的青筋而进,一点一点蠕动着,不消片刻就消失在视野中。

疼痛并不明显,他突又想起她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我们,留下来好不好”

那是她在山上对他说得,他当时没有回应,她以为他没听到。

但他听到了,只是不敢回答,他怕突然就心软了,放下一切跟她留在那个世外桃源。

有些事,有些人,也许,错过了,就不会回来了。

陌路无言,这样的结局,对她,对他,都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大典前夕一

回到宫里,天色未黑,晚霞悠悠地漫染了天际,晕出一抹渐变的美好色泽。

大殿里站了一排嬷嬷,都穿着深褐色的衣裳,前襟上是叠绣工艺的大丽菊,看起来是德高望重的老人了。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奇怪。

因着怕她们又是来找事的,我只能沉住气,慢慢悠悠脱下外衣,用一种略带蔑视的目光扫视她们。

柳夏察觉到不对,走上去去问道:“不知各位嬷嬷来锦云宫有何贵干。”

还没等嬷嬷回答,夏曦莺突然从门口走进来。

说道:“她们是来为娘娘伺候沐浴九汤的。明日是册封大典,按照老规矩,是要娘娘提前一天沐浴香汤的。”

我这才看见她们身后各式各样的担子里头的香料。

馥郁的花香已经弥漫在每个角落了,所有花瓣都是新鲜采摘的,甚至可以看到上面晶莹的水珠。

“九汤的意思是九种香料咯”我道。

一位嬷嬷满面笑容,抢着回答道:“娘娘灵慧,这一眼就看穿了。一般来说,后宫嫔妃晋升分为三汤,六汤,和九汤。嫔为三汤,妃为六汤,只有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才是九汤啊,由此可见娘娘真是深的皇上的喜爱啊,这贵妃沐浴九汤的,奴婢活了五十年,可是第一次见到呢。”

我走到她身后,抓起一把担子里的花瓣,洋红色的渐变花瓣由浅至深依次舒展开来,上面的花纹纹路依然清晰可见。

嬷嬷又道:“娘娘,这是多瓣玫瑰,香味清雅,寓意着多子多孙,这旁边的是特有的灵香草,怡神静气,有助于睡眠,娘娘只有在前一天休息好了才能面对第二天繁杂的册封程序嘛,这后面这个是”

我觉得心烦,就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知道了,那你们就准备吧,本宫想早些休息。”

“奴婢领命。”

她们纷纷进去内殿准备,夏曦莺留下为我更衣。

我觉得困乏,脑袋里昏昏沉沉的,要爆炸了一样。

夏曦莺拿过一件薄薄的纱衣,为我取下发簪,用玉梳理顺长发三千。

她一边为我梳着头发,一边道:“钱贵人的那些事情败露了,现在正在太后宫里求情。”

钱贵人我脑袋里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过了半晌,等她不小心梳到打结的发尾让我感觉到微微的疼痛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当时为了让莲妃那边做内斗设下的局。

“那,等待会沐浴完之后,去一趟太后那边。莲妃她们,是不是也在”

夏曦莺愣了愣,无奈道:“既然决定离开,何必管这些劳什子破事。”

&

nbsp; “有一句俗话,送佛送到西。既然做了这件事,就完成吧,免得留下什么后患。”

她点点头,领着我走进内殿。

白玉汤池中的热气缭绕,如同白雾一样袅袅于周身,带着鲜花的朝气。

珠帘屏风阻隔着,踏入这里,好似进了蓬莱仙境,所有忙碌的人以及她们的身影都看不真切了,朦朦胧胧,如梦如幻。

解开身上最后一件衣服,顺着台阶走下汤池。

清澈的温泉之水先是蔓延过脚面,而后是膝盖,直到将将淹没胸口。

温暖包围了身体,源源不断的热气传达到身体的各个角落。

那些嬷嬷们还在忙碌地做着准备工作,配比好各种香料,用水汽蒸腾出香料中的精华,再融入冷泉,最后汇集到池子里。

我靠在池子边,看着她们。以前觉得洗澡的时候还有人在旁边,就会觉得很不自在,非要把伺候的人都赶出去,现在倒是习惯了。

玫瑰花香柔和,灵香草浓郁,百合清雅,荷花淡淡,我闻到的香气杂糅在一起,让我分辨不出其他味道。

如果我再多留几年,就能成为北燕皇后,真正的后宫之主。

果然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顾及了一边就顾及不到另一边。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我真想知道凉西的皇后是如何面对国破家亡的,为什么她在北燕活了三年之久却又从城楼上跳下来,如果她一直活着,该多好。我还有亲人,她是我的娘亲,不是利用我的重紫,不是视我为威胁的昕黎。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气息融入缭绕的白气之中。

宫人将一桶一桶的花瓣倒入池中,落红花雨漂浮在水面,严严实实遮盖了池子底下的视线。

长发幽幽散开在水面,每一根发丝都清晰可见。

放空思想,闭上眼睛,享受片刻的宁静。

担忧和怀疑还是时时刻刻纠缠着我,一闭上眼睛就感觉回到了暗夜阁,我想要看清楚情况,却又在云里雾里,模模糊糊,整理不清思绪。

感觉到宫人用木瓢舀了温水浇在我裸露在水面上的肩膀,任由流水划过肌肤。

突然浇水的动作停顿了一会,复而继续,只是感觉到动作更轻柔。

“水不热了,加些热水。”我转过头吩咐道,眼眸却突然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睛。

怔怔良久,我下意识地环住胸口,还好有满溢的花瓣遮盖住。

“皇皇上,你怎么来了”我退后几步,靠到另一边,脸颊火烧火燎地蔓延开来。

他笑道:“怎么你怕朕还是”

第一百一十八章大典前夕二

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一个劲地后退。

他倒是像没注意到这点,若无其事地道:“昨夜做的梦不太好,所以想来看看你。”

“这么说,这个梦和我有关”我努力引开话题,让他察觉不到我的不自在。

“无碍,都是我庸人自扰罢了。”他随意用手试了试水里的温度,唤来宫人:“加些热水。”

“不,不用了”我尴尬万分,想要再退后一点,谁知脚底一打滑,整个人扑腾进水里。

嘴巴鼻子都被灌了水,还好我会点水性,水温又恰到好处,也没感觉到什么。

北宇良亦想都没想就突然跳进水里,似乎是想要拉我上来。

我脑袋里嗡嗡作响,之前还有花瓣遮挡,他也进了池子,这还得了

我赶紧从水里钻出来,伸手挡在他眼睛上。他定定站着,没来得及脱下的外衣在水中漂浮。

我抬头,看见的是他漂亮的下颌弧度,水滴顺着发丝到下颌,最后滴落在锁骨处。

空气渐渐融化,温度上升,我听见彼此之间的心跳。

他不敢动,任由我遮着他的眼睛。

他的耳廓慢慢泛红,烧灼至脸颊,我捂着他眼睛的手也感受到了这灼热的温度。

“你忘了,我会水的,不然,当初怎么救你呢。”

他唇角的笑意扩散晕染,固定成一个似宠溺似无奈的笑容。

“对啊,关心则乱。”他道,“还好你会水,不然可就变成了北燕第一个溺死在汤池里的人。”

他难得跟我开玩笑,想来,应该是心情不错了。

宫人在上面拿着棉质里衣和外层纱衣,我用另外一只手扳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身。

他乖乖转身,就在水里这样泡着。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急匆匆穿上衣服,也来不及擦头发,冲着傻站着的宫人喊

到:“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皇上拿件可以换的衣服。”

“可以转身了”他道。

“嗯。”我做贼心虚,回答的声音也底气不足。

他狼狈地踏上白玉汤池的台阶,我伸手拉住他,拆卸金冠,用毛巾擦拭他的已经湿透的发丝。

“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是哪个登徒浪子被打落水了,朕这个皇上当的啊真是名不符实。”他用食指点了点我的鼻尖,又道:“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皇上快去换衣服吧,免得着凉。”

他不说话,看着我,良久都没有起身。我正觉得奇怪。想要问他,他却突然把我揽在怀里,力气大得吓人。“真怕这是一场梦,真怕你又突然消失。”

手里的毛巾掉落在地上,我讷讷地回了一句:“怎么会是梦呢。我就在这。”

“你恨我吗我把你禁锢在皇宫的牢笼里,你要经历勾心斗角,要被条文规矩束缚。最重要的是,你爱的人,也只能成为遥不可及的梦。”

我心里发苦,苦涩变成疼痛。

他爱的多小心翼翼啊,每次都要提醒我是他禁锢了我,每次都要我一句原谅的话来安慰他。

“你知道吗,我不喜欢争抢,不喜欢承担保卫北燕的责任,我宁愿像瑾辰一样自由自在。可是,如果我不这样,我就找不到你,保护不了你。”

“你做的足够多了,我知道的。”

“傻丫头。”

他松了手,在下人的带领下去换衣服。正好李明全说有大臣求见,他还没系好衣服就跟着离开了。

他的预感是对的,我确实会离开。他给我的东西,我不能用同等来还给他,我只能用谎言蒙骗他。

如果有来生,就再早一些相遇吧,我不是素锦,他不是良亦,这就足够了。

收起心绪,天色已经变得暗沉。

我也随意梳妆好,赶去太后宫里。

第一百一十九章大典前夕三

走在宫道上,皎洁的月光铺洒在石板路面,如同披上一层轻纱,时不时的虫叫声仿佛带着人直接进入了夏季时节。

我快步走着,生怕错过了她们。

约摸一刻钟的时候,我才走到慈安宫门口。之前太慌忙,发髻也有些松散了,为了避免在仪态上落下话柄,就站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衣襟和发饰。

正准备要走进去时,一大群宫嫔从里面走出来,花红柳绿的裙子在夜晚也是争奇斗艳熠熠生辉。

眼见着躲不过去了,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兴冲冲地走进去。

她们看到我时目光交接了一下,有不同的情绪流露出来,最后还是恭敬地行礼问好。

“这么晚了,贵妃娘娘怎么也到慈安宫来了”其中一个穿着柔紫色大袖衣衫的发问道。

我特意挂上了柔和的浅笑,回道:“太后娘娘身子不好,正巧本宫那边得来了几味珍贵的药材,就做了碗药膳粥过来。”

她点了点头,声音里透露出殷勤。“娘娘真是蕙质兰心,明儿个就要册封大典了还想着太后娘娘,我们几位姐妹都得像娘娘学习才对。”

我并不知晓她的品级和姓名,不过这样的性子但是很能在宫里吃得开。

“不过娘娘您还是别进去最好,太后正在气头上呢,刚不久前才把钱贵人打发走。”新进宫的荷美人怯生生道。

钱贵人走了这么说我紧赶慢赶居然还是晚了一步。

这样一来,又要从头计议了。

“发生什么事了”夏曦莺道。

“还不是钱贵人家的那档子事,家里头不明不白的,跑来老佛爷这里求情,还不是吃了闭门羹。”浅紫色衣衫的女子翻了个白眼,语气里都是对钱贵人的不屑。

果然是墙倒众人推,这种事,在宫里头也不少见。

闲扯了一会,她们都散去了,只有我站在慈安宫门口进退两难。

打定了主意,我也转身离开,夏曦莺端着药膳粥跟在后面。

她道:“粥也不送进去了”

我没吭声,这再明显不过,今天她对我的态度是恨不得生扒了吃肉喝血的,我现在送粥进去不就是要气死她么

“我今天打听了,柳夏以前是钱贵人那边的人,据说钱贵人以前对她很好。找个亲信,把揭发钱贵人事情的信再誊抄一份放到莲妃的屋子里去。然后把这个事透露给柳夏,剩下的事,就是她们自己斗的时候了,我呢,赌钱贵人赢。”

夏曦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药膳粥都撒出来了。

“这个主意真是一举两得,不过用一句地方话来说就是蔫坏蔫坏。”

我也被她逗乐了,俩人正笑得

不可开交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贵妃娘娘留步。”

我蓦的转过头,看见太后宫里走出一个婷婷佳人,身姿卓越。

她的身影笼罩在月色中,我一时间看不真切,只能辨别出她已做妇人的高云发髻和随着轻移碎步而微微晃动着的宝石步摇。

她走近我身边,说了一句:“贵妃娘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这一开腔我就明白了来者何人,等着月光照在她肌肤如雪的脸上,这个猜想才被真正证实。

是素蓉,现在高高在上的宣亲王妃。

“王妃好兴致,这时候不在自己府上相夫教子,反倒来太后宫里进孝心”

夏曦莺拽了拽我的衣袖,低声道:“娘娘,王妃还没有子嗣呢。”

真是个聪明伶俐的丫头,这句话果然戳中了素蓉的痛处,几分不悦的情绪从脸上一闪而过。

“说到子嗣,娘娘应该比我更重视才对,北燕江山才能后继有人啊。”

她争锋相对的劲头是一点也没有变,我现在是懒得与她理论。

“王妃唤住本宫就是为了斗嘴了那本宫还真没有这个闲工夫。”

我刚要走,她又快步挡在我前面。

“素蓉想与娘娘合作,是一件对你我都有利的事情,我们俩现在是同病相怜,我们要对付共同的敌人。而不是自相残杀。”她美丽的容颜尽是阴戾,眉眼之间都变了样子。

我思索了一会,道:“你所说的敌人,该不会是罗玉吧”

她抬眼看着我,嘴角噙着点点让人不寒而栗的浅笑。“真是聪慧,你和我共同的敌人是罗玉,她早就应该腐烂在地底下,现在却又回来搅乱了我们各自的生活。你是个聪明人,让咱们的恩怨暂且放在一边,若是我们联手,就能让她再次去地下长眠了。”

“王妃是对自己不自信,还是对宣亲王不自信呢”

“你”她被这句话噎的一时语塞。

“罗玉姑娘和本宫非亲非故,哪里来的仇怨,倒是王妃,也不知道多跟王爷投其所好增进感情,偏偏走一些歪门邪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啊。”

以前我只是觉得她大家闺秀所以难免娇纵任性,但本性就是深闺小姐的温婉,现在想来,她天生就是狠辣,容不得别人。

我绕过她,直径离开。

她在身后喊了一句:“柳素锦,你会后悔的。”

后悔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了,与这里所有人都没有瓜葛了,罗玉如此,北宇瑾辰亦是如此。

何来后悔一说我根本,就没有后悔的资格。

马上就要到转折的大了大家跟我一起兴奋起来吧

第一百二十章册封大典

大清早起来,一睁眼就是两排宫女站在床边,难免被骇到。

等她们请安时我才记起今天就是册封大典,难得天气也是万里晴空。

晕晕乎乎地洗漱好,她们将衣服呈上来,里衣就有三件,每一件的袖口和领口都用不同的绣边装饰着,层层叠叠,整好露出绣边,为了寓意吉祥,白色里衣上也是暗纹的图腾。

裙子用重重金线勾边,红黄相映。除了我要求的图腾之外,裙子上没有多余的饰物,倒是腰封缀满了宝石,有着点睛之笔的作用。

外袍拖尾足足三米之长,两侧饰有流苏。

等她们帮我穿戴完,也要将近半个时辰。

而后才开始梳头,我觉得头疼,索性闭上眼睛让她们折腾。

差点要睡着的时候不自觉的低了一下头,差点扭到脖子。抬眼瞥了一眼镜子,额间一枚水晶吊饰正熠熠生辉。

头上的东西并不多,但是却感觉很沉,总体来看倒是简洁大气。

她们先端上来一些糕点,说是册封大典选的吉时是正午以后了,所以让我吃些东西保存体力。

从早上起来我就没见到夏曦莺,她说一切都安排妥当,现在又见不到人,着实有些着急。

随便塞了几口糕点就吃不下了,完完全全地坐立不安。

到了正午,她们才搀扶着我出锦云宫。

锦云宫门口就是一架步撵,院子里还是鎏金的软轿。依照他们的意思是用步撵抬到轿子跟前,我的双脚是不能下地沾地走路的,除非到了太和殿门口册封时才能下地走路。

坐上轿子之后,约么一刻钟就到了太和殿,不得不佩服他们的速度,以往,同样的距离,是需要很久的。

掀起帘子的时候,满眼的红色,地摊是新做的,比正红色偏暗一些。

“娘娘。”一群宫中命妇依着等级站在两侧,她们面带笑容,连嘴角的弧度都是一样的。

上前带我的人居然是太妃,不得不感叹北宇良亦的用心和重视程度。

太妃牵着我的手,踏上长长的台阶。

我看到文武百官也位列两边,就算他们当初有多么不屑和厌恶我,此时,脸上都是没有表情的。

我一步一步走着,他站在最高处看着我。

剩下三阶的时候,李明全举起圣旨开始诵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柳氏柳素锦,侧君之旁,之奉。德才兼备,容得可佳。贤良后群,得以见章。 特禀明皇太后,奉六宫之宪章,故得进封贵妃之位,钦赐。”

他的声音响彻阖宫上下,余音久久。

我将手重叠举至额前,郑重跪下,叩了三拜。

等抬起头,北宇良亦已经将手递到面前。

我把手递给他,并肩和他站在一起,接受文武百官的参拜和妃嫔们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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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我的目光落在远处,失去了焦点。

他捏了捏我的手,我才回过神。

“锦儿,你看,这是北燕的江山,是我北宇良亦的江山,也会是我们的江山。”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又加重了“我们”二字。

我的心情更加复杂,想说一声谢谢,却梗在嗓子眼。

百官参拜之后,大家落座,盛典开始。

菜肴色相俱全,满汉全席,我毫无食欲,各个文武百官和我一样,他们铁着脸,只不过他们是因为我这个祸国妖女没胃口罢了。

北宇良亦察觉到了不对,开口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臣妾只是昨晚没有休息好罢了,没关系的。”

他道:“要不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勉强笑着:“开玩笑呢,今天是册封大典,就是恩宠正浓,也不能这样任性地离席啊,不然,以后又得应付各个宫里的娘娘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再没有多说。

我身边站着柳夏,安静地给人添水倒茶,我巡视了一圈,看不到一点夏曦莺的身影。

心里凉了半截,她该不会扔下我一个人走了吧。

“久闻娘娘芳名,今日难得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寻着声音看去,是凌然王的王妃,长的温婉娴静,彻彻底底的大家闺秀模样。

我想起了如雪,一个人怀胎九月,一个含辛茹苦,而这个男人却完全忘记了她,他有了如花美眷前程似锦,而她呢一个人在尘封的记忆里慢慢老去。

“七王妃过奖了。”我淡淡回她一句,不想多言。

“檬纤敬贵妃一杯,住贵妃娘娘青春永驻。”她刚要喝下一杯,凌然王突然抢过酒杯。

“贵妃娘娘,内人已有三月身孕,不宜饮酒,臣代内人敬娘娘一杯,先干为敬。”他一口气喝下,七王妃满脸娇羞。

我越是看着这样和谐的一幕,越是心中不悦。

“凌然王好气概,本宫还记得以前如雪姑娘说王爷酒量不”我停住话语,满意地看到他僵住的表情。“哎呀,看本宫这记性,算了算了,不说了,大家吃好喝好。”

北宇良亦叹了口气,轻声道:“唉,你啊”

歌舞升平掩盖了所有人各怀心事的表象,我的视线落在左相旁边的罗玉身上,她穿着烟色浅灰长裙,静静坐在那里,美得像一幅画。

我不自觉地看北宇瑾辰该坐的位置,但那个位置是空的,他缺席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理由搪塞。

想来也对,他恨不得我早早消失,又怎么愿意我成为北燕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呢。

喝下一杯酒,辛辣溢满喉咙。

柳夏凑近我,俯下身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娘娘少喝些酒,今夜您要去龙承殿侍寝,晚上会有嬷嬷教您一些注意事项。”

第一百二十一章烟消云散

也许一般女子听到时会有娇羞或者担忧的反应,但我只感觉到烦躁。

原定计划因为夏曦莺的消失也将要搁浅,难不成又是白费力气

心里正盘算着,北宇良亦突然用手拍了拍我,他指着宴中的台子。

我看到有三架大鼓被抬上来,而鼓旁边站的三个女子皆是手抱琵琶地异域装扮,腰腹没有衣物遮挡,只有流苏和铃铛,而上身的小衣也仅仅遮住了胸口的部分。

她们赤着脚,半面掩纱,极尽媚惑和神秘之感。

因着前头总是些软绵绵的歌舞,她们一上场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鼓中舞”我讶然,当年正是这一舞让我成为阖宫上下无人不知的大人物。

北宇良亦慢慢悠悠地回了一句,“那时远瑶国王子给你这曲舞起了一个别致的名字。”

我一直叫它鼓中舞,不知道这异域王子又有什么高见。“哦皇上不妨说来听听。”

“他说,要给这曲舞取名倾城舞。”

我扑哧一声笑开了,远瑶国王子不知道是不了解中原文化还是对这两个字情有独钟,见到漂亮姑娘就是倾国倾城,见到别致的舞蹈也是倾国倾城,实在无法让人不感到好笑。

“你别笑。”北宇良亦故作严肃,道:“她们三人跳的舞可与你不同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瞥了一眼她们手中的琵琶,我大约可以猜到她们的舞是揉和了当年远瑶国舞姬的反弹琵琶和我的鼓中舞罢了。

果然乐曲节奏咚咚,她们反弹琵琶的技艺也是精湛的不得了。

三个人在鼓上来回交互,裙摆荡漾起一朵艳丽的花朵。

身姿柔软程度让人惊叹。

我塞了一口瓜子仁,正要兴致勃勃地观看,柳夏突然添了一杯酒。

她刚刚不是不让我喝酒么心里疑惑着抬头看她,看到的面孔却是夏曦莺。

心中一惊一喜,心里所有的不安定因素都消失不见了。

鼓上舞的节目结束之后,气氛都活跃起来了。

“皇上。”北宇良亦与左相交谈着,我轻轻唤了一声。

他转过头,嘴角依旧是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

“臣妾觉得这身衣服实在是太重了,这头饰也是,臣妾想着换身轻便的衣服再来。现在气氛比较热闹,等臣妾离开一小会也没有人发现的。”我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北宇良亦很聪明,他的聪明不亚于北宇瑾辰,所以我要防备着。

“好。”他点头。

柳夏道:“娘娘,您的新衣都送进龙承殿了,皇上之前传达下来的意思是,您以后也可以住在龙承殿。”

我被这句话噎的一愣一愣的,而北宇良亦又去与人交谈,我实在不好打扰。

我只能像夏曦莺求助,她点了点头,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我们走吧。”

悄悄地起身离席,谁知柳夏也跟着上来。

“柳夏,难得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在宫宴上多待一会,本宫有夏曦莺陪着就好。”

她羞涩地摇摇头,挪着小碎步跟上来。“奴婢的职责是照顾好娘娘,怎么能擅离职

守。”

“你还真是忠心啊”

她没听懂我话语里暗含的无奈和讽刺意味。

龙承殿离太和殿非常近,走了一会就到门口。

“哎呀。”我叫了一声,把走在前面的柳夏吓了一跳。“本宫有一对手镯是皇上赐的,今晚想带上,要不回去取一趟吧。”

柳夏道:“奴婢这就去。”

“你们不知道放在哪了,因为太贵重了,本宫就放到了不好找的地方。对了,柳夏,本宫记得你对服饰的配色和款式很有研究,不如这样,你在龙承殿帮本宫选一套合适的衣裳,本宫坐马车过去,一会就来。”

“这”她犹豫着。

夏曦莺冷哼一声,道:“娘娘这是看重你的才能,你怎么这么不识趣。”

“奴婢谢娘娘,这就去了。”她一路小跑,进了龙承殿。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坐上夏曦莺准备好的马车。

在马车上备着两件寻常百姓家的粗布衣裳和其他物件。

也不知道夏曦莺如何做到的,锦云宫居然真的空无一人了,我进去的时候,安静到针落地都可以听见。

我巡视了一圈,没有看到想要带走的东西。

拉开抽屉,居然是北宇瑾辰的乳母送我的离心扣镯,已经碎成几段被软布包裹着的镯子。在它的旁边,是前不久他非要让我带走的锦囊药丸。

“在找这个”夏曦莺拿出了琉璃芙蓉簪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突然记起,是自己曾经赏给她的。

“不是,这些东西对我都没有意义了。”我换好宫女衣裳,把干粮和粗布百姓衣服背进包裹。

“那你怎么把他给你的药带上了”她玩笑着。

“他恨不得我死,说是解药,恐怕是毒药吧。我带着,就是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什么人该想,什么人不该想。”

夏曦莺叹了口气,“哪怕是毒药,你也舍不得扔。”

我无言以对,只能默默。

她把火折子递给我,说:“你真的想清楚了离开这放弃所有努力的东西,所有已经唾手可得的东西”

“没有什么是我唾手可得的,这些努力是暗夜阁,为了凉西,如果没有这些,我所做的本身就是没意义的。你呢你放的下北宇良亦吗”

她哈哈笑着,我听起来像是在哭。“无所谓放的下放不下了,他从来就不属于我。”

火折子扔到角落,大火混合着燃油味道轰轰烈烈燃烧起来。

这火光像极了娜塔走的那一天。

大火蔓延着,也一如多年前那场一样,吞噬着所有。

浓烟弥漫,火苗舔舐,锦云宫一切的东西都被耀眼的光芒遮掩。

若是说,我在宫里最对不起的人,就该是北宇良亦了,是我辜负了他。

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走吧,船已经备好了。”夏曦莺拉着我离开,我耳边听到了宫人们呼喊的惊恐的声音。

终于要离开了,一切我舍得的,舍不得的都要随着大火灰飞烟灭

番外温其如玉,漠其心身六

罗玉特意选了一件浅紫色的对襟襦裙,腕上搭了一条绣花披帛,丝带挽发,面若桃花。

她喜欢素色或者冷色,因为瑾辰哥哥这些颜色,所以她鲜少穿过这样柔和梦幻的衣裳。

她本就是北燕第一美人,此刻在衣服的衬托下更加动人。

她坐着马车来到宣亲王府,提起裙子跑到他面前,“瑾辰哥哥,素蓉姐姐说你不去宫宴,你生病了吗怎么脸色这么苍白。”

北宇瑾辰此时正在躺椅上翻阅兵书,墨色发丝散着,慵懒闲适。他在看到罗玉的一刹那有瞬间恍惚,她这样的打扮像极了素锦在山上那段时间的模样。

有时觉得真是奇怪,他身边的人都说素锦和罗玉有几分相似,他以前倒是从未发觉,素锦是素锦,罗玉是罗玉,现在看来,是罗玉有几分像素锦吧。

“我不去了,最近手头事务繁忙。”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长发,笑意带着温暖,连眼底细如碎冰的余光也融化了,这样的笑容,只有罗玉才能看到。时光神奇,他失去她,现在又归还给他。

罗玉点点头,她一向乖巧温柔,是他的解语花,至少从前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

“我听他们说,贵妃娘娘倾国倾城,曾经令远瑶国王子都倾慕不已,我见过一次确实脱俗,不过,皇上是看中了她的容貌吗”她天真无邪地问道,灵动的双瞳微微流转。

他心中一凝,他初次见她,她可确实“容貌出众”了,半边脸颊全是伤痕,褐色蜿蜒的痕迹遮挡了她原本清丽的容颜,偏偏她满不在乎,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平淡处之,眸子里就像一潭深水,没有情绪没有情感。这样的她倒是和自己的性格很像,只是后来,他发现她并没有表面那样淡然冷漠,她也会恐惧,也会开心,也会难过。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也许吧。”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实上他只知道素锦似乎对北宇良亦有恩,其他的,也就无可寻迹了。

“瑾辰哥哥不去的话,我也不去了。”她安逸地伸着懒腰,语气里有些小小的任性。

“你不去,你父亲该生气了,若是知道你又来王府,恐怕要禁足了。”他翻了一页书,目光却穿透书页,不知道投射到了哪里。

罗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以前从来没有拒绝过自己。

“好。”她必须表现得懂事乖巧,这才是他的罗玉,只有这样,他才会记着她的好。

罗玉起身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他还是躺椅上,动作和目光分毫没有移动。她要走了,他连看她都没有,好像有什么悄悄地变了,她自己选择回来,这个选择错了吗不,一定是想多了。

她坐上马车,离开了宣亲王府。

过了一刻钟,他才放下书,揉了揉眉心。

正巧陈卫延进来,把药碗放在桌上。

他勉强喝下一口药,苦涩不禁让他蹙了蹙眉头。

陈卫延看到他苍白近似毫无血色的面容,忍不住开口:“王爷,您这样做,值得么您一向教我们以利为重,狠善得道,这一切都是要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为前提,现在这样”

他恍若未闻,把药碗放下,从容地起身穿衣,系好里衣,穿上外衣。

“王爷,您这是要去哪里蛊毒未清,您现在也用不了武功,任何一点小小的伤害

都是致命的,更何况心尖血不必其他可以很容易恢复,这至少需要好几年才”

在陈卫延说话的空挡,北宇瑾辰已经穿好了外衣,除了面色苍白之外,轮廓分明的绝世容颜依旧俊美如神。

“陈卫延。”他不悦地打断他的话,“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聒噪了”

陈卫延楞住,心想着,还不是因为做主子的越来越不靠谱了。

“王爷不是说不去册封大典吗”管家也走进来,忍不住的担心。

他冠发的动作停了一停,道:“本王的事,何时轮到你们指手画脚。”

他的语气一如从前疏离冷漠,陈卫延果然不敢再多说。

他牵出一匹马,一个人朝着皇宫方向驶去。

陈卫延无奈,带上两个侍卫紧随其后。

到了宫里,已经天色泛黑,除了太和殿的那片地方热闹,其他地方都冷冷清清,大多数人都聚齐到太和殿了,如同封后大典一样的阵势和排场是实在难得见到。

北宇良亦对她很好,贵妃的位置上实权与皇后无异,她该满足了,只要她安安静静,他,就不会动用力量伤害她。

事实上,也许,他根本下不了手,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

“王爷。”一大群太监宫女急匆匆地拎着水桶跑路,见到他,慌忙请安。

“发生什么事了”

“锦云宫”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听到锦云宫三个字,他心中微微一紧。“锦云宫走水了火势快蔓延到怜庆宫那边了”说罢,他们就跑去锦云宫的方向。

他心中思索事情的起因,也跟着他们去了锦云宫的方向,此时册封大典,出了这样的事,恐怕对她不利,不过既然她在太和殿,性命无忧就好。

锦云宫的大火灼热燃烧,映红了天际。

他看到素锦宫里的那个婢女柳夏哭地泣不成声。“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怎么了”他心知不好,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问道。

他的力道大的吓人,好像要捏碎柳夏的肩胛骨一样。

“娘娘,娘娘说有东西没拿,还在里面。”柳夏哭的越大声了。

他的脑海里轰地一声炸开了,只留下五个字她还在里面。

他想都来不及想,就要冲进去,陈卫延身边的侍卫快他一步拦住了他。

“王爷您不能进去,救人的事宫里自有安排,您伤势未愈,万万不可。”

“王爷,您不能进去”他们拦住他,阻隔在他与熊熊烈火之间。

“滚。”他清晰地吐出这颗字,眼睛里是严冰的冷光。

侍卫傻楞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走进火场。

罗玉刚刚跑到这里,而他只留下了一个被浓烟和大火淹没的背影。

她苦笑一声,轻轻说道:“我终究,还是输了。”

她输给了时间,也输给了那个叫柳素锦的女子。

题外话

是不是心疼王爷呀,冲进火场肯定不会有好事发生咯

番外温其如玉,漠其心神七

锦云宫已是一片火海,他被浓烟呛到难以呼吸,但他的眼睛却一直在寻找着她。

“柳素锦。”他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他。

烈火灼烧,木料和一切东西都在噼啪作响,

这是他第二次经历大火,上一次,是在临淄镇,娜塔出事的那天。他两次入火场,都是因为同一个人。上一次,他救她,是因为她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绝不能让她死在临淄镇。

这一次,这一次他止住了思维,没有再想下去。

“救我”微弱的呼救声从角落传来,他寻着声音过去,看到粉衣女子匍匐在地上,他立刻冲上去抱起她,却发现是一名素昧相识的宫女。

“王爷”侍卫披着浸透冷水的衣服进来,“快走吧,这里马上就要坍塌了”

北宇瑾辰把怀里的宫女交给侍卫,平静地说了声。“带她出去吧。”

“王爷”侍卫惶恐地跪下,言辞恳切。“求您为自身的安危着想啊再不出去,就来不及了”

他的目光冷如冰,瞳色幽深。“本王做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指手画脚。若是忠心,就遵从命令”

侍卫咬了咬牙,这种时候只能多叫些人进来,他一个人实在说不动主子。

侍卫把身上的湿衣服搭在北宇瑾辰身上,这才匆匆离开。

火势越烧越大,温度灼热到可以融化人的皮肤,浓烟滚滚,四处弥漫。

他想转身去内殿找找,心口处却突然涌上一口腥甜的血液,当日蛊虫在身体中穿梭啃噬的微麻痛楚又席卷而来,连同手指也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汗珠从额角渗出,他闭上眼睛努力平静着,脑海里却不断一次又一次地闪回小时候的那场血雨腥风。

再度睁开眼睛,他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看到了梳妆台上的一个帕子,帕子里包裹着碎成四段的离心扣玉镯。

离心扣的寓意是虽离,心相印。

他拿起镯子,将裂口处对接合起,莫名的,心里蓦然一疼。不是蛊虫的余毒,也不是对碎裂镯子的可惜。

将镯子包好放进衣袖,像是对待一件最珍视的东西。

“锦儿。”他念了一声,声音一如在山上那样温柔,这温柔伴随着害怕失去的恐惧。

他刚要进内殿,侧面倒下一根木柱,因为常年练武,他很轻易就躲开了。

“锦儿。”呼唤的声音已经嘶哑,带着特有的磁性,然而,被唤的人早就不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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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陆陆续续倒下杂物,燃着烈火。

急血攻心加上蛊毒复发,他被身体里的疼痛压制地走不动路,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若不是以手握拳撑在地面,他要就要倒下了。

身后的顶梁被烧断,直直落下,他没来得及躲开,横梁就直接砸在背部。

被砸中的地方正好是后心处,他都没有感觉到疼,一口淤血溢满唇齿之间。

血沫顺着嘴角凉薄的弧度流下,滴落在月白色的衣襟,慢慢晕染开来,好似一朵瑰丽的玫瑰。

“锦儿”他还是念着这个名字,这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为什么日日夜夜的思念,明白了为什么生死不顾的解救,明白了莫名的牵挂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叫柳素锦的女子,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一点一点扎根在心底了,他不愿意承认,也不能承认的事。

他以为,这样才是最好,对彼此都好,可惜,现在才明白了,这样的结局只是错过了罢了。

“你让我离开,那你呢你会跟我一起离开吗”这句话,是素锦在下山前问过他的,那个时候,他没有回答。

如果再选择一次,他就应该告诉她,不会,他永远不会跟她在一起,他们之间永远就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只有这样,他才能欺骗自己,欺骗她,把这不该有的感情熄灭在冰冻的时间里。

视线模糊,周围一切知觉都变得迟钝。

他看到火焰之中,她浅笑而来,长裙迤逦,长发及腰。

当他被侍卫带出来的下一刻,锦云宫坍塌在火海中,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

罗玉看到侍卫们抬他出来的时候,眼泪已经溢满了眼眶。

他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就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紧紧闭着眼睛,后背被横梁砸中的地方已经被火焰灼烧的血肉模糊,心口蛊毒让整个手掌都在泛青,他所遭受的一切,在场的人无一人不唏嘘感慨。

素蓉疯了一样哭喊着叫御医,而罗玉就站在远处。

热血从鼻下流出,她抹了一把,满手血迹。

“如果有一天你爱的人,不爱你。那么,你的重生之日,也就到头了。”

她喃喃着师父说过的这句话,笑地无比凄婉。

“可是师父,怎么办呢,玉儿不想,就这样认输”

题外话

沐沐:来来来,快告诉我,你们喜欢男主呢还是喜欢女主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逃出生天

我们走了北面冷宫的小道,大家都忙着救火,没人注意到我们。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心绪不安。

夏曦莺在河道那边备好了小船,我们上了船以后,随着水波的荡漾,才算是真正要离开皇宫了。

锦云宫的火光冲天,连河道这边都照的通亮。

“等会到对岸之后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我们得游过去,你会水吧”夏曦莺一边划船一边问道。

我只是盯着那片明亮的天空,脑子里空白一片。

“素锦”她叫了一声。

“嗯”我回过神,赶紧回答道:“我会水。”

她无奈道:“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回忆了,免得徒增伤感。”

突然间的轰隆声,我猜到是锦云宫被烧毁后坍塌的声音。北燕的皇宫再也没有锦云宫,北燕的后宫也再没有锦贵妃了。

想来此时最高兴的就是那帮朝堂上的忠臣了吧,祸国妖妃难逃一死,这样的事情哪怕是载入史册,也能让历朝历代的官员庆幸了。

除此之外,北宇瑾辰也该安心了。他一直想让我离开,如今,算是遂了他的愿了。比起逃离到天涯海角,死亡这个词语就更有说服力了吧。

轻轻叹息一口气,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啊。

小舟在水上漂浮,空气中传来点点火焰燃灼的气味,河边绿草清新,泥土芳香也在水面泛起涟漪。

行了一个个时辰,才快要达彼岸。

“我在那边准备了马,马车太招摇了。不过那些马是农户养的,性子有些烈,咱们得绕远路去阁里,估计得翻越一座山了,不过这样比较谨慎,免得让人发觉。”她道。

“烈马才是好马啊,估计这一路,有我们受得。”

我们相视一笑,有种劫后重生的快感。

“素锦,你有想过,如果老阁主去世了,你该怎么处理吗”

我把木桨拿过来,不快不慢地驶着小船。

如果重紫姑姑去世,阁里称主子的人也只有昕黎了。“如果真是那个逆子做的事,我不会轻饶他。”

“我还以为你会杀了他。”她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杀了他这样的决定哪里轮得到我做呢。“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昕黎登上帝位,我若杀了他,暗夜阁恐怕也要解散了。”

她不置可否,望着远处的水波,静静地不说话。

借着冲天的火光和温柔月光,我发现夏曦莺有了些细微变化。

之前在敛狱库,她遭受虐待,所以瘦不成形,小身板弱到让人感觉一刮大风就会被吹走。也许最近在锦云宫得到了很好的休养生息的机会,她胖了一些,脸庞圆圆,加上一双有灵气的大眼睛,也算是个美人胚子了。

“曦莺。”

“嗯”她心不在焉。

“你今年多大了”我随意扯开一个话题。

她道:“十六,我入阁的时候是十岁。”

果然也算是阁里的老人了,我十四岁入阁,今年十七,再过几个月就要十八了,时间如流水一样,还没感觉到,就已经流逝了。

“什么人”对岸边一声暴吼,我们只看到几个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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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心道不好,原本想安安静静平平顺顺渡河,谁知道终归被人发现了

夏曦莺伸手指了指水面,我会意后以最快的速度潜下水去。

虽然说天气已经渐渐变热了,但事实上,河水里还是冷地彻骨。我一手扶着小船的边缘,整个人潜入水中。

夏曦莺亦是如此,我们保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

本以为他们会觉得无人应答后离开,谁知居然也驾驶着小船过来查探。无奈之下我们只能选择游到最近的岸边离开。

深吸一口气之后扎入水中,努力地向对岸游去。对岸距离我们并不是很远,稍稍坚持一下就能到达了。

冰冷的水浸透衣衫,侵袭肌骨。我回忆起墨银为了娜塔推我入水想要杀死我的那天究竟是谁救了我,只可惜当时已经意识模糊,我只记得那人墨长的发丝和在水里飘舞的衣袖。

等游到对岸,我差点感觉自己要溺水而亡,趴在草堆里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夏曦莺也累的够呛,怕他们追上来,我们又拔腿就跑,期间跌倒了好多次。

跑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才停下来,我们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备好的马就在不远处,还好我带了些干粮和衣服在那。”夏曦莺上气不接下气,慢慢走在前面引路。

湿衣服贴在身上,每走一步都让人感觉到不适。

“天马上要亮了,待会我们换好衣服就到附近的小镇喝些热粥再走吧,比较路途遥远。”我是累的走不动了,只能跟她商议。

“好。”

正走着,我突然记起自己随身携带的东西,吓了一跳。赶紧把锦囊拿出来,还好这些药丸被封在一个小瓷瓶子里,并没有进水。

夏曦莺看着我的模样,不禁笑道:“你不是说是毒药吗,看你,宝贝地跟什么似得。”

“毕竟是我留下的唯一物件了。虽然我说是毒药,其实十有也不是他说的什么解药。对于北宇瑾辰这种不择手段冷血无情的人来说,做任何事都是有目的的,不会平白无故就让给我解药。”

把锦囊仔细挂在腰间,确定不会有丢失的可能才放心下来。

她耸耸肩,掏出琉璃芙蓉簪举到我面前。芙蓉簪子上也被水冲洗了一遍,水珠挂在上面,栩栩如生。

“喏,物归原主。”她把簪子扔到我怀里,大摇大摆地走着。

我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姑娘了,但无疑,她的聪慧和性格将会是未来我的左膀右臂。

马背上的衣服恰好是两件短衣男装,干练清爽。换好衣服之后,我们驾着马到附近小镇的客栈稍作歇息。

此时天已经亮了,阳光穿透云层到达地面,整个陌生小镇也显得格外亲和。

“两位少侠,打尖还是住店啊”店小二殷勤道。

“先来两碗热粥。”

“好嘞。”

我坐在饭桌旁,饭菜还没来,困倦就来了。

“小二,三间上房。”雄厚的声音引来我的注意,我朝着侧面看去,那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一身江湖侠客装扮,分外惹眼。

等他转过来时,我不由得怔住。

这些人就是在临淄镇上的花灯节上受人指使要抓我的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再入虎穴一

我赶紧把头转过去,还好他们没注意到我。

热粥小菜端上来了,我囫囵吞枣一样三下两下解决掉,烫的嗓子眼冒烟。

我剧烈的咳嗽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纷纷转头看过来。

心知不好,立马准备收拾走人。

脚步还没踏出去,就听见店小二的狂吼:“少侠还没给钱啊”

夏曦莺一脸郁闷,不明白我为什么匆匆离开。

她磨磨唧唧地掏钱,我急得心里直跺脚。

好不容易付了钱,正要上马,那三个人突然跑出来。“二位留步。”

我做贼心虚,对夏曦莺做了一个“跑”的嘴型,赶紧翻上马背驾马离开。

谁知他们居然向上次一样穷追不舍,在我回头的空挡,一个大刀挥过来直接砍断了马尾。

马儿凄惨地嘶吼着,前蹄上扬,轻易地就把我摔下马背,转眼之间,马儿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一路血迹。

极速起身,躲开大汉的攻击。夏曦莺也跳下马,帮我挡住那人准备抓拦的手。

我们背对着,他们三人将我们围成一个小圈。因为感觉到力量悬殊,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素锦,他们是谁”夏曦莺喘着气,明显也感觉到力不从心。

“我也不认识,上次在花灯节的时候,他们也追杀我,但我确实不曾惹到什么人。”

其中一个大汉给另外两个人使了眼色,道:“别伤着她。”

他们冲上来,我侧身以拳相击,正好打到那人的胸口。瞬间只感觉到了手背发麻,连带着整个胳膊都没了力气,他的胸口硬的像块石头。

还没来得及后退,他突然拧住我的手腕,一时间根本无法挣脱。

情急之下,我用另外一只胳膊的手肘关节磕到他的下巴。这个部位是相对来说坚硬而不容易受伤的,他果然吃痛放开了我。

这关还没过,后面又冲上来一人,简直就是腹背受敌。

夏曦莺也无力顾暇到我这边,她虽然聪颖,但武功还是太弱。

后面那人似乎是要抓我肩膀,来不及闪躲只能向后下腰,在同时拔出腰间匕首划破他的手腕。

躲开他们,我正要解救夏曦莺,却感觉膝盖骨一痛,直直地跪倒在地上,膝盖以下的部位全部丧失了力气和知觉

低眸一看,原来是银针暗器,他们在上面应该是涂了什么麻药,才会让我失去行走的力气。

“曦莺”我大声喊着。“别管我了,快跑,去找帮手”

她转头时分心了,下一刻就被大汉扭住了双手用绳子绑起来。

抓到了我们俩个人,他们才停下动作。

我完全连垂死挣扎的力气也不敢使了,上一秒他们那银光闪闪的大刀砍掉的是马尾,说不准,下一秒就是我柳素锦的人头了

他们把我们带上了一辆黑色马车,全程一言不发。

马车驶向的地方令人感到惶恐,而车速也是快的惊人。

他们沉着脸,夏曦莺身上也挂了彩,到处都是伤口。我想了想,换上一副自认为还算楚楚可怜的表情,哭

到:“几位大哥,我真不认识你们,我们无冤无仇的,何必相互为难呢”

其中那个被我划伤手腕的人,冷冷斜视一眼,道:“小妮子下手挺重啊。”他一边包扎,一边冷哼。

“情急之下小女子误伤了各位实在愧疚,不知是不是几位英雄好汉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如这样,你们放了我们,我可以给你们一千两,如何”说实话我身上只有三两银子,但只要他们松口了,我就有逃走的希望。

“你的命,可比一千两值钱。放走了你,我们都得死。”

“老三她在套你的话,别上当了,不要再说了。”看起来年纪稍大的人呵止住他。

我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和答案,只能蔫蔫地闭上嘴。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

他们找了黑布袋子套在我们头上,然后拉着绳子走。

我的世界简直是一片漆黑,心里也是焦躁不安。本来想渡过了河,最多一天的时间就能赶到阁里,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我看不到路,也看不到周围的情况,只感觉自己上上下下好多台阶和楼梯。偶尔能听到他们开启机关的声音,简直是毛骨悚然。

我很久没有过这种不安和恐惧,也许是觉得宫里的女人太好对付,只需要步步宫心计就好,而没有想到江湖上这种硬碰硬才是致命的。

下了最后一个台阶,听到他们打开了一扇门。然后一股异香扑面而来,这种香味不是普通的花香,有一种冰与火相交融的奇妙感觉。

他们推我们进去,然后扯下了头上的黑布袋子。

我眨了眨眼睛,适应周围的光线。

光线是昏黄暖橘色的,整个房间是用石头堆砌的,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个地宫,像暗夜阁那样的地宫。

周围的守卫都带着银色或者铜色的牛头马面状的面具,泛着冷光。

在不足十米的距离前,有一个冰玉长塌,上面斜躺着一个人,红衣如残血,胸襟出微微敞开着,露出精致锁骨和胸膛肌肤的纹理。长发披散在侧边,如瀑一般。他也同样带着面具,只是一个面具是白瓷制成的,上面画着魅惑而诡异的脸,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是面具上最起眼的地方。

他抬了抬下巴,立刻就有人把我推过去。因为之前腿上力气还没恢复,我直接跪在了他面前,膝盖都磨破了。

当他取下面具,我被震住在原地。

肌骨如冰魄,眉眼如新月,眼尾处的红色鸢尾刺青最为夺目。

红衣妖娆,姿容妩媚,这两个词语用来描述他最恰当不过了,但他是男子而非女子。

若是生为女子,罗玉的北燕第一美人的名号恐怕是要保不住了。

“美人,留下来,陪我,可好嗯”他的声音轻柔,尾音上扬,略略带着媚惑的磁性。

我忍不住后退两步,只想着离他越远越好。

“素锦,你怎么惹上了步云宫的人”夏曦莺小声道,眼瞳里有了些许恐惧。

我还没来得及思考,红衣美人身上的异香就争先恐后地钻进鼻孔。瞬间,感觉到自己视线有些模糊,但也只是瞬间。

过了一会就恢复正常,我回头看夏曦莺,她却是目光呆滞,神魂颠倒。

第一百二十四章再入虎穴二

夏曦莺似乎已经完全没有神智了,瞳孔放大,麻木而没有感情。

“夏曦莺”我喊了一声,她还是呆呆看着前方,而这个前方就是红衣美人躺的玉床。

“喂”我的双腿已经恢复知觉,虽然手被反绑着,但脚可以移动。于是,就不怕死地走到他面前。“我们无冤无仇,何苦相互为难我们不如做一笔交易,你放了我们,把解药给我,我也可以完成你的一个条件。”

良久,他从榻上慵懒起身,长发倾泻于背部。

他越走越近,我强装镇定却不得不步步后退。

但我知道此时此刻,气势上绝对不可以软下去。

直到自己靠到石壁上退无可退的时候,才止住步伐。

他眼睛瞳孔的颜色微微泛着暗紫,有一种异域感,但再端详的时候那抹紫色就消失不见了。

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到他身上和唇齿间的气息都纠缠在周围。

他抬起手腕,绯色广袖顺着手腕滑下。我怕他会像之前遇到的那些人一样捏我的下巴,赶忙把脸侧过去。

他只是抓起我的一缕头发,轻轻嗅了一下。

“真有意思。”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夹杂着浅笑低吟。“摄魂香居然对你不起作用,真是第一次见到。”

摄魂香摄魂香和步云宫我在脑子里立刻构造起一个联系。

在上次花灯节被步云宫的人追杀之后,我特意向蓝芷讨教过这个江湖门派。据说步云宫的宫主是杀了上一任后继位的,心狠手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他本人在继位之后总会在通过各种途径抓获长相秀丽的少女,最后这些少女都消失不见。有传闻说他依靠阴历出生的少女的血液来维持自己长久不变的容貌和寿命,可是算起来,我并非阴历出生的女子。

我从他身侧的空隙钻出去,想着一定得保持安全的距离以免他下手时我都来不及躲闪。

“你跟我谈条件”他双手抱臂,以一种嗤笑的态度斜睨着。

“在你看来我现在确实没有能力谈条件,但你放了我就不一样了。”我一面拖延时间,一面努力挣开绳子,还好他们打的是活结,我也不是第一次徒手解绳了。“我知道步云宫想要凌云山庄那块地,但凌云山庄既不愿意用钱交换也不会任由步云宫强抢,你们两方呢,又是实力相当,大动干戈谁也得不到好处,但是,我可以给帮你。”

他慢悠悠地回到玉床,慵懒地坐下。“小丫头知道的倒是挺多的。但是”他停顿了一下,我紧张地手心冒汗,越紧张,越解不开绳子。

“我呢,还是对你更感兴趣。”他笑着,丹凤眼微微上挑,妩媚至极。

“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说到底,你就是想要我的血不是吗”

“哈哈哈。”他不作答,只是放肆地笑着,像是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恰巧此时,我手上的绳子,解开了。

在他分神的瞬间以最快的速度抽出旁边守

卫腰间的剑,本来我是打算以硬碰硬直接威胁他,要不就是闯出去算了。

谁知道,守卫就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一样动也不动,而这个红衣美人也只是用手撑着下巴,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不行,以直觉判断,我要是硬闯,恐怕就尸骨无存了

刀刃锋利,用剑锋利落地划破自己的手腕,血液顺着伤口滴落在地面上。

“你这是要以死威胁咯”他打了个哈欠,眨着眼睛,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我这条贱命,我稀罕的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全身是毒,而且是剧毒。”用食指抹了一点血迹,摊开手伸到他面前。“你若是不信,就尝一尝。”

他给旁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后面就有带着医药箱的大夫过来。不过这个大夫也是带着面具穿着长袍,不似一般人。

大夫只是用了一会功夫在我另一只手腕上把脉,然后开口禀告:“此女所言不虚,身中剧毒,应是时日不多。”

当他说出时日不多四个字时,我还是难免感觉有些悲凉。

从袖口上扯下一条布条,随意缠绕在伤口上。

“你叫什么”红衣美人问道。

“德欣。”

他用手指绕着头发,漫步走过来。“听着倒像是官家小姐的名字。”

“名字不过就是个代号罢了,就算我叫阿猫阿狗阿花,又有什么区别”

他点头道:“阿花这个名字倒是不错。”

此话一出,我明显感觉到后面那个大夫正在努力憋笑。

“你当真以为被步云宫带走的那些少女是用来做药的”

我没好回答,因为这件事我确实是道听途说。

“来人,把她们都带下去关起来。我困了,要睡一会。”

关起来我努力这么半天换来的居然是关起来早知道就硬碰硬算了

“等等。”我急忙喊住他,“你放我走,将来,整个暗夜阁都会记住你的恩情,我也欠你一个人情。”

“暗夜阁”他虽然产生兴趣和疑惑,但并没有转过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暗夜阁老阁主将将去世,少主就继位了,你又算什么”

果然是昕黎,人心不足蛇吞象,姑姑对他那么好,原来都是在喂养一条白眼狼

“阁主这个位置上的人,是可以换的不是吗”

他定定地站着,良久都没有说话。

我全身紧绷着,不敢松懈。

“带下去,关起来。”他道。

我心里一沉,连走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等,带去东房,让大夫给她包扎伤口。”他又补了一句。

我知道,我的话,起作用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再入虎穴三

等我把诗经抄到全书的一半时,夏曦莺才捂着额头清醒过来。

“我们怎么在这我的头好疼啊。”她用食指扣着脑门,不一会就被敲得通红。

“疼就对了,你闻了那么多摄魂香,不疼就奇怪了。”笔尖再次蘸饱墨汁,娟秀的字迹在页面上留下一片痕迹。不得不说,这红衣美人房子里的笔还真是好用。

“我们怎么在这”她像是完全失忆了一样,脸上的表情是一片茫然和懵懂。

“被关起来了呗。”给嘴里塞了一口花生米,越是情急,就越应该心静。至少,这一点,北宇瑾辰就做的很好。

夏曦莺走过来盯着我好一会,然后把正在写的那张纸抽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练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们想干什么”

“嘘”我指了指门外,此时此刻,不知道多少只耳朵在听着我们的动静。“怕什么,暗夜阁本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只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夏曦莺楞了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话语中的意思。

“暗夜阁上上下下几千精英,一个人就抵十个人,老阁主的心血没白花啊”从她手里夺回纸张,继续趴在桌子边练字。

她这时候才明白了我的意思,这些话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外面人听的。

她也不得不回到原坐,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终于把一本书抄完,事实上我已经没有耐心了,基本上在强装镇定,心里取猫爪一样,又如火烧一样,难受极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地下的原因,觉得闷热,于是索性把袖子挽起来。

肌肤上,又出现了红紫色的斑点,和在宫里的模样如出一辙。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过不了三五天,就会漫布到脖颈,然后就是面颊

十香素蕊的毒性时时刻刻提醒我,时日不多。

把衣袖再放下来,遮住了手臂上的痕迹。

“怎么了”夏曦莺察觉到异常。

“没什么。”

“吱呀”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戴面具的人。

“德欣姑娘,主子请你过去。”

悬着的心终于沉下来,整理好衣服,跟着他出去。

穿过了七八个被黑暗吞噬的巷道,才到达那个地方。

红衣美人站在最里圈,外圈是水银一样流动的液体阻隔了他与外界的世界。

头顶是美如星辰的灯光,是用夜明珠和彩色曜石反射出来的光泽,一片一片,甚是壮观。

“过来”他笑眯眯地招手,在我看来,这个笑容真是无比的诡异和阴冷。

“小丫头,你看看这两件衣服,是红色好看呢,还是黑色好看。”他手里拿着两件衣服,一件红色是真丝琉璃纱,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流淌着彩虹和晚霞的颜色,另一件,是用黑色羽毛制成,雍容而高贵。

虽然衣服是我未曾见过的华美,但他闭口不提放我离开,实在是让人无奈。

我随手提起红色那件,道:“这个好看。”

“哦你喜欢红色”

“不是,因为红色比较称你。”

“啧啧啧”他摇摇头,“你这小丫头拍马屁的功力是跟谁学的呢。”

“你到底放不放我走”唯今一条路,那就是开门见山了

他将衣服收起来,道:“别心急,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哦。”

我真是恨不得一刀了解了他算了,真可惜了这么美的一张脸。

“我是有心放你走,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办一件事,只要你照着我的话去做,不仅我会放你走,而且,暗夜阁阁主之位,我也会帮你夺下,如何”

直觉来看,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但除此之外,我似乎是无路可走了。

“什么事”我退后一步,继续保持这个安全距离。

他用食指指节抵着鼻尖笑,眼尾处的红色鸢尾越发妩媚。

“你放心,就不是要你的身,也不是要你的命,只是想让你演一出戏,杀一些人罢了。”

“杀一些人”

“怎么,想要夺得阁主之位却连人都不敢杀还是你怕耽误时间”他话语停顿了一会,“你想想看,以你的马匹,恐怕要一天多的时间才能翻过这座山,但是,我可以像你保证,如果是我的人护送你去,用不了三个时辰。”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为什么,他偏偏选择我难道是因为摄魂香的原因

“这场戏,需要多久。”我问他。

“今晚,一个时辰。”他答到。

“你说话算话,如果我做到了你说的,那么你,也一定要做到你的承诺。”

“自然。”他把那件真丝琉璃纱的衣服扔给我,然后又丢给我一个和他一样的瓷质的面具,不同的是,这个面具上绘制的是彼岸花。“穿上然后戴上面具,接下来的事情,我待会,会告诉你。”

“你必须要保证我的生命安全。”深吸一口气,戴上面具。“否则”

“小丫头啊,除了你的命,你还在意什么”他戏谑道。

脑海里闪闪烁烁一些人影,重紫,夏曦莺,蓝芷,还有北宇瑾辰。

“我还在意,我在意的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扑朔迷离

脚踝上的铃铛随着迈出的步子发出清脆声响,手腕上亦是,奇怪的黑色珠子和铃铛紧紧扣住,一直连到食指上的黑色玉戒。

衣服对襟开到与心口齐平位置,锁骨上被画上了大片蔓延的血色玫瑰,玫瑰艳丽,衬出肌肤如雪。

衣服前半截刚刚遮到膝盖处,后面拖地半米,赤着脚站在地上,被冷气逼的发抖。

“别动。”红衣美人掐了掐我的胳膊,“进去以后,记得我跟你说的话,该怎么做。”

我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反正戴着面具,他也看不到。

这里的地宫不比红衣美人的步云宫,步云宫虽然看起来阴冷,但却是被暖香包裹的。

而这里,是真正的阴冷。

我发现在江湖上,像凌云山庄等等这样的光明大派是建造在阳光充足环境优美的地方,而我们,只能躲在阴暗的地宫,谋划见不得人的计策。

他按下了一个机关,石门大开,里面的光线更加昏暗。

我慢慢地踏着步子进去,身后的裙摆迤逦在地上,脚踝铃铛折射着昏黄光线。

“圣女。”

“拜见圣女。”

里面大约有十来人,原本面生,加上视觉昏暗,就认不清究竟是谁。

我一言不发,踏上台阶,在最高处的软榻前一个回身,斜斜倚在上面。

“不知圣女最近去了何处,三月未曾露面。”一个拿剑的道人问着,我瞥了一眼他手中的剑,是承志派的人。

红衣美人走到我身边站着,轻蔑道:“圣女去了哪里,需要跟你汇报么”

道人气结,“萧翎,你别仗着圣女的威风在这指挥别人”

萧翎原来他叫萧翎,这么硬朗的一个名字偏偏配上这样一个柔媚的人。

“这个女人是不是圣女还未可知。”这次出来说话的是一个体格强壮的青年,远远看去,一脸的稚嫩。“萧翎,据我所知,圣女在三个月以前就因为练功走火入魔而死,再此之后,你又废了大力气寻找各式各样的少女,我估计,现在大家面前的这个,是个假货”

整个地宫一片哗然,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红衣美人萧翎环臂冷眼旁观,唇边却是森森笑意。

我缓缓抬起左手,指向那个青年。手指上的玉戒指开了一个小口,一只黑褐色蛊虫慢慢爬出来。

蛊虫在指尖停留,而后挣开翅膀冲向青年。

它最终停留在青年的眉心位置,顷刻之间,他就倒在地上,整个脸色渐渐泛黑,直到双目瞪圆不省人事。

我打了一个响指,蛊虫乖乖飞回来钻进玉戒指,戒指上裂开的口又再次合起来。

大厅死寂,每人敢说话,也没人就救他。

“圣女息怒。”这次开口的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厉书不懂规矩,冒犯了圣女,还请您绕他一命。



萧翎道:“圣女没有下狠手,你放心,他死不了,不过,以后,也同行尸走肉差不了多少。自己做的事,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无心教主,你说呢。”

妇人尴尬地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我手上带着这个戒指,难受地就差坐立不安了,生怕这小虫子再飞出来咬我一口。真不知道步云宫的人怎么这个可怕,与什么打交道不好,偏偏和毒还有蛊虫

原是我暗夜阁为了复国大计只是收兵买马罢了,江湖上肮脏的东西我还是没见识过。

萧翎说只要我身上有摄魂香,任何蛊虫都不会伤害我,当时他还开玩笑说我身上的血比蛊毒更厉害,蛊虫实则怕比自己更毒的物件。

即便他这样保证,我也忍不住心慌,只想早点结束。

这时候石门又来,走进来两个女子。

逆着光,我看不到她的容貌,只觉得是步步生莲,更奇怪的是,这个人一走进来我就有一种莫名熟悉感。

“什么风把师妹你吹来了”萧翎笑道,“该不会是你身体里的生死蛊出问题了吧,嗯”

生死蛊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她没有理他,直径走到我面前,然后跪下。“玉儿拜见圣女。”

当她抬起头,容颜绝世。

然而这张脸,我太熟悉了。

珉察氏罗玉,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自觉地跨出一步,还好萧翎及时拉住我。他的眸光透露出警告意味,我这才清醒过来。

“你有什么事,圣女前些日子受了伤,需要闭关修炼。”萧翎似乎对她印象不好,语气里全是不耐烦的意味。

罗玉穿着简单的束袖短装,一点也没有了最初见她的清丽脱俗,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冷漠。

“玉儿有事求圣女相助。”她低着头。

萧翎皱了皱眉头,道:“你都已经退出了万蛊会,还有脸求圣女”

“玉儿来求一样东西,只求圣女帮帮玉儿。”

萧翎要带着我走,罗玉又冲过来跪在面前。

“求圣女给我万蛊会的灵萏药,玉儿赶去救人”

“救人什么人你别告诉我是你那一心念着的小王爷。”萧翎道。

萧翎居然还知道北宇瑾辰罗玉又是他的师妹,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

罗玉不说话了,拽着我的衣袖。

“求求圣女了,他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现在只有灵萏药能救他了。”

北宇瑾辰出事了怎么可能呢,我离开的时候他不是在府里好好待着吗

一时间心乱如麻,难舍主意。

萧翎冷哼一声,拨开她的手,揽着我走出地宫。

第一百二十七章众叛亲离一

纱帐马车缓缓向步云宫的方向移动着,萧翎坐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

气氛压抑的可怕,我的心里一直在想北宇瑾辰受伤的事,说来也奇怪,他厌恶我躲避我,我冷语相对,假作无情,可是依旧会担心。撇开这些迷局不说,罗玉今天的样子绝对不是撒谎,北宇瑾辰应该是伤的很重

“喂。”我推了推萧翎的胳膊,他眼睛也不睁。

“今天的事,不许再提一个字。”他的声音冷然,一点也不像刚开始那样妖娆好听。

“圣女,是不是你杀的。”

他咻的一下把眼睛睁开,暗流在眼底翻涌。“你是活腻了吗”

“你没听大夫说吗,我时日不多了,早死晚死都一样,你要是非杀不可,就给个痛快。”我摊着手,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

他把头转过去,道:“你跟圣女一样让人反感。”

我心里更加笃定是他杀了圣女,但我没有依据,只是凭空猜测。

“灵萏药是什么药”

他幽幽看了我一眼,答到:“只是一种普通的药而已,不过这种药是专门应对烧伤和烫伤的,对于补血也有一定效果。”

烧伤烫伤怎么会被烧伤呢难道是不,不可能,他那么讨厌我,利用我,怎么可能会去锦云宫救我呢,更何况,他那天根本就没有来过皇宫。

“我现在可以回去了”我把面具取下来,塞回他手中。

他点点头,懒洋洋地说道:“我差人送你去。”

“不必了。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自己一个人回去,但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要求。”

他冷笑:“你有资格跟我谈要求”

我把手腕上的珠链拆下来扔到马车上,“有没有资格你心里清楚,我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小丫头倒是挺会讨价还价,说吧,什么要求。”

“把灵萏药给她。”

他不可置信瞪着我,道:“就这个”

“对。”

他不说话了,用一种狐疑的目光仔仔细细打量着我。

他让马车停下,道:“你认识她”

“认识,但是你要是想问前因后果,除非你告诉我圣女的秘密,这个交易才不算亏。”

他嘁了一声,不屑的白了我一眼。“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话语顿了一顿,他道:“我真是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一个短命鬼还挺会算计别人的啊。”

这话可就不是在夸我了,我勉强把它当做另一种方式的称赞吧。

他唤来侍卫,吩咐了几句话,然后转头对我说:“药会给她送去的,你可知道灵萏药制成一点点都需要十年的时间吗”

“药本来就是给人吃的,你放着它不用,是要等它给你再生下一代吗”

他用手指指着我,再没能说出话。

回到步云宫的时候我已经精疲力尽了,两只脚被石子划破了好多地方。

我的衣服还在,现在只能马不停蹄地赶回暗夜阁。

“你去哪里了。”夏曦莺问道,她指着我胸口上的玫瑰工笔

画。

我拿起湿毛巾把画擦掉,留下一片红痕印记。

“只是逢场作戏罢了,还遇到了故人。”

“故人哪位故人。”

我把行李打包,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说了,我们走吧。”

我虽然将条件换成了灵萏药,但萧翎还是差人送我去暗夜阁。

他的马就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速度无比之快。

大概黄昏之时,我们才到了暗夜阁的地宫所在之地。

步云宫的人走了,我和夏曦莺久久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我必须要预想所有的状况,我不知道昕黎是否知道我还活着,如果我进去了,就是单枪匹马,任我武功盖世也是无力抵挡。更何况,我这三脚猫的功夫,也只配吓唬吓唬别人。

地宫入口是被藤蔓掩盖住的石门,机关就在脚下,但是据我所知,暗夜阁一般会派遣人守在那里,我若是进去了,必死无疑。

“其实,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可以向步云宫借兵。”夏曦莺犹疑着开口。

“你当萧翎是傻子吗”我叹了口气,“萧翎根本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好对付,他野心太大了,如果我推测的没错的话,杀了圣女的人就是他。圣女以前也许很信任他,所以才会跟他寸步不离地在一起,他现在为了让万蛊会继续傻兮兮的替他卖命,才让我去演了这一出戏。”

夏曦莺也叹气,她现在跟着我,也没有退路了,如果我只有死路一条,她也必死无疑了。

“走吧,我们换条路,从牢狱那个门进去。”

她诧异道:“牢狱那里有门”

“有,我刚入阁的时候擅闯过一次,是关押暗夜阁反叛之人的地方,不过那条路,不是很好走。”

从山后小路过去,穿过荆棘丛,把身上也划破了好几个口子才到达地方。

那个门是从上向下的,与其说是门,其实应该是个通风口。上面遮盖的木板上长满了青苔,看起来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我用匕首撬开上头的钉子,取出木板,一股腐朽发霉的味道冲了过来,让人闻着几乎作呕。

踏着石板轻手轻脚地下去,眼瞳一时间无法接受里面的黑暗。

牢狱的通道里还是点了一两盏灯,暖橘色光晕扩散在里面。

牢狱里关的人不多,有几个已经快被折磨死了,怏怏地躺在地上。

我生怕吵醒他们,尽量把步子放轻。

“你们是谁”一间牢房里传出厉喝,这个声音我却是无比熟悉。

“蓝芷”我试探地叫了一声。

她冲到牢门边上,我这才看清这个已经蓬头垢面,满身是伤的女子。

“公主你还活着”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被关到这里”我握住她那双伤痕化脓的手,心里蔓延过心疼和酸楚,蓝芷是姑姑的亲信,自从暗夜阁成立之后就没有遭受过这种待遇。

“公主,你快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姑姑呢”我不死心,希望在她嘴里听到实话。

她先是一愣,然后哽咽着:“老阁主她她”

第一百二十八章众叛亲离新增

等她流下眼泪的时候,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恨不得立刻杀了那个白眼狼,食其肉枕其骨

蓝芷把脸埋进我的手心,眼泪流聚到手心,温热咸凉。

我颤抖着,全身的血液都凝结在一处。

此时,颈部传来一阵冰凉,刀刃贴着肌肤,一点一点划伤。

我定定站着,唇边不由得浮现无奈冷笑,我的好弟弟,真的是要赶尽杀绝了。

“好久不见啊,姐姐。”

他从黑暗之中走出来,早就埋伏好的人也从黑暗中涌过来,夏曦莺的手被反绑着,嘴里塞了布团,叫不出声。

“你知道,我会回来。”

他啧啧两声,走到我面前。“我当然知道了,所以才特意派人迎接你啊。多日不见,姐姐的手段越发高明啊,先是治好了自己的脸,然后又扶摇直上成了锦贵妃,现在荣华富贵你都有了,何必回来呢因为你那假仁假义的仁善吧。”

用刀架着我脖子的是大长老,德高望重的大长老。

他们都是被利欲熏心的人,眼睛里充满了肮脏和污浊。

蓝芷突然在牢狱里跪下,道:“七皇子,求求你了,公主她为了你做了那么多,求你放了她”

蓝芷一向高贵,除了姑姑重紫,我没有见过她对谁下跪。

“蓝芷姐姐啊,你也被猪油蒙了心她所做的都是为了以后好夺得皇位”昕黎年纪尚小,沉不住气,这句话义愤填膺,涨得脸面通红。

大长老应和着点头,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一切,包括生性懦弱胆小的昕黎为什么背叛,都是有人在后面鼓吹策划。

我转过身子面对昕黎,大长老的刀用力一分,嵌进皮肉,温热的血液顺着脖子流下来。

昕黎皱着眉头,手指微微屈了一下,我看到他眼中有类似不忍心的情绪。

“呵呵,昕黎,你真的昧着良心说,我生死不顾是为了自己”

他不说话,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也对,我不是为了你,无论我作为德欣还是柳素锦,我为的是报答姑姑的救命之恩,为的是为数不多的凉西子民”

“闭嘴,你妖言惑众,假冒公主博得重紫信任,实在罪不可赦”大长老开口,声音响彻地牢。

我没有理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昕黎。“我问你,姑姑是不是,你杀的。”

他不回答我,眼神里却透露着冷漠。

大长老的力道又重了一些,疼痛在脖颈蔓延着。“若不是你卖主求荣,重紫就不会被气死

,你一心想到皇宫过荣华富贵的生活,早就抛弃了暗夜阁”

“哈哈哈”我侧头盯着大长老的眼睛,“好一个,黑白不分,是非颠倒啊。”

“昕黎,你告诉我,姑姑已经下葬了吗”这是决定问他的最后一个问题了。

“不用你操心,你还是担忧你自己的安危吧。”他甩袖欲走,末了,又回头冲大长老道:“把她关起来,暂时不要伤害她。”

“昕黎。”我喊住他,笑着说:“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毫不留情的杀掉,否则,就是后患。”

他的脚步顿了顿,听完这句话,继续前行。

大长老在我耳边冷笑,道:“他不敢杀,我敢。”

在他狠下力道的前一刻,向后弯腰才堪堪躲过去。

刀刃击打到墙壁上,生生砍下来几块石块。

殊死争斗,我必须要拼尽全力。

他拔起刀又向左攻击,刀刃划破空寂,我清晰闻到刃上的血腥味。

不断的闪躲,不断的后退。

渐渐力不从心。

暗夜阁的杀手重重包围,拥堵在小道里。

我抽出其中一人的长剑,左手握住剑身狠狠一划,剑刃上沾满了血液。

萧翎说过,我的血,连蛊虫都怕,那么对付人的话,应该不在话下。

利剑出鞘,余血飞剑。

血色越是漫天,嗜血之心也越是浓重。

我所杀的人,本应该是我要尽全力保护的人。

他们被迫的选择,也成了我被迫的选择。

长剑封喉,我看不清他们生命殆尽时的表情,是不是也同我此时此刻一样,悲凉和绝望

包围圈打破出一个出口,眼看就要进入暗夜阁内堂。

大长老的刀生生刺进我的左肩,火辣烧痛的感觉贯穿这个手臂,差一点,右手就要拿不住剑了。

他得意的看着我,把刀推进一寸,冷汗顺着我的脖颈流下,跟血液混合在一起。

唇边慢慢浮现笑意,“大长老,人要有舍有得,这是你教我的。”

右手调整剑势,利落刺进他的腰腹。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疼痛和耻辱逼得他一怒之下用掌力将我打进内堂。

内堂的大门生生被我撞开,掌力逼出心口处的污血。

斜眼瞥见颈部的红斑已经蔓延也上来,过不了多久,就会蔓延到脸部。

我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撑自己站起来,半趴在地上,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一点点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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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干咳两声,吐到地上的是血块和血沫,这散沙一样的身子骨,总有一天会彻底垮掉的。

大长老捂着伤口追进来,我那一剑还是少了力道。

昕黎在大厅内喊道:“大长老别杀她”

“阁主,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妇人之仁绝无半点用处”说罢,大长老的刀就冲着我的门面砍过来。

求生本能不得不使我侧身躲开,最终只划破衣衫。

“苏先生来了”门口有人喊了一声,大长老也停下了动作。

逆着光,我看到一人抱琴缓缓走来。

白衣不染铅尘,广袖拂开污浊。

墨色长发随微风轻荡,带着竹林里恍若隔世的清新和孤傲,夹杂着不属于他的冷漠和无畏。

他走到我面前,眉眼一如他的衣着一样,清冷绝世。

薄唇轻抿,肤色皙白,好似真如云端而来的仙人。

在暗夜阁里,我从未听闻,有“苏先生”这样一个人。

他伸出手给我嘴里塞下一颗药丸,我急得反抗,一张嘴,药就掉落腹中。

“你在这等我。”他的话语也是冰冷的,这种冰冷不是刻意为之,反而让我有种信任他的冲动。

“苏衍清你不好好的当你的小白脸,在这想做什么”大长老骂道,但他没有出手,可见还是有一定忌讳。

这个被叫做苏先生的男子只是席地而坐,将琴放在腿上。

轻轻一拨弦,大长老等人都微微退后一步。

曲调响起,曲声凌厉。

我眼看着大长老等人扔下手中的刀剑,痛苦的捂着耳朵在地下翻滚的时候才想起来,蓝芷提到过,有一种曲子,叫做魔音,上半曲杀人,下半曲救人,但已经成为传说了。

血液顺着他们捂着耳朵的指缝里流下来,曲子还没弹到一半,他们已经奄奄一息了。

这时候,曲子停了。

苏衍清没有继续弹下去,他给他们一条悔改的生路。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我用剑撑着站起来,走到大长老面前。

在他惶恐的注视下,挥剑砍断他的人头。

血如涌注,喷溅到我的脸上。

他到死时,都是睁着眼睛。

我抓着他的头发,将人头提起来。“成王败寇,胜者,为王”

沐沐断更是因为一直高烧不退,今天中午好些了,赶紧把落下的码上

第一百二十九章胜者为王

他的血几乎快洗刷了内堂,黑红浆液沾满我的手心。他的手下默默看着,没人出来反驳。

“所有反叛者,都应该尸首分离,这样的人不配留有全尸我会把他的头颅挂在暗夜阁门口,时时刻刻提醒你们,这就是反叛的下场”我每说出一句话,都感觉心快要冲出嗓子然后停止跳动。真的,快坚持不住了,连大长老的头颅都感觉有千斤之重。

他们默默对视,捂着心口的伤处艰难跪下。

“欢迎少阁主归来。我等愿自行领罚,自此追随少阁主。”

很好,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聪明的人应该追随强者,你们也恰巧是这一类人。”我抹了一把下巴上的血,也不知道是我的血还是他的血。“为表忠心和你们所应该,受得惩戒,每个人,削去一根手指。”

苏衍清因为这句话抬起眸子看我,如寒谭一般的瞳底是终年不化的实冰。

他们没有犹豫,自断手指,自结伤口。事实上,暗夜阁一直的教导和训练也让他们不畏惧这些。

我转头看到了昕黎,他伤的不轻,因为他武功底子不好,他是暗夜阁里的众星捧月,总有人保护他,所以不需要练就什么。

“呵呵,成王败寇,对,你是成王。”他擦掉嘴边的血迹,双手撑地想要爬起来。“你的野心,你的灵魂,都是肮脏污浊”

我用剑将衣服划开一个口,扯出一条粗布条,牢牢的把他的双手反绑在背后。他不挣扎,也不惶恐。

“德欣,你不会取得胜利的,只凭你还没有那个资格。现在你想要杀我,就利索点”

“我不会杀你。”

他僵住身子。

“不仅如此,我还会替你尽最大的努力夺回凉西的江山,把你安安全全的送到皇位。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你,而是因为我对姑姑承诺过,要保你平安。”嗓子一凝,提到姑姑,眼泪就在眼眶里转着。“我不杀你,不代表,我原谅你。”

夏曦莺和蓝芷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两人皆是浑身狼狈,在看到我的一瞬间,都送了一口气。

“把昕黎到内寝,把门锁好,没有我的吩咐,他不许离开一步,谁都不要靠近。”夏曦莺点点头,上来扶住昕黎。

他们一步步走远,在内堂边缘时,昕黎突然转过来,说了一句:“我没有杀重紫,她本就大限已到,她是自杀的。”

我定定站着,没有转头,也没有回答。

他的答案,我不信,除非是蓝芷亲口告诉我。

手指松懈,长剑“哐嘡”一声掉落在地上,溅起满地残血。

周围的事物渐渐模糊,眼皮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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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 终于,下一秒,整个世界一片黑暗,我只听到了越来越远的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

寂静,黑暗,无边无际的荒芜。

光亮一点点出现,我又看见当年在城楼上跳舞的红衣女子。

容颜绝世,顾盼倾城。

我记住了她的脸,和无人能及的舞姿,冥冥之中,这一切,其实都好像是在暗示什么。

睁开眼睛,不意外,在暗夜阁的寝房。

姑姑我要见姑姑

我的脑子里,此时此刻,只有这一个想法。

挣扎着下床,却直接从床上滚下来。

抛光石面反照出我的脸,左颊已经被完完全全地被红斑占据。

来不及管那么多,只能手脚并用着爬起来。

“公主”蓝芷端着一盆水,看见我趴在地上,扔掉手里的盆子就过来扶我。“你怎么下床了,多休息一会。”

“我要见姑姑。”我几乎是在哀求她,了。

她迟疑了一下,叹道:“那你先洗漱一下,吃了早饭和药,我就带你去。”

我吃了早饭,她才把药拿上来。

我看着药瓶子眼熟,就拿起来端详,越看越疑惑。“这不是我带来的那瓶药吗”

“对啊,苏先生说了,对付你脸上的毒素和身体里的毒素,也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药了。”她的手上和脸上都擦了药膏,但看起来情绪很好。

“苏衍清是大夫”

“苏先生是老阁主不久前老阁主还在世时收下的人,会医术,会一手好琴,琴声可以杀人,琴声也可以救人。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

我扒开瓶塞,药味浓重。

“我还以为是毒药。”

“苏先生说了,药材难得,药引更难得,至少他做不来,心尖血不是谁都可以取来做药的。你赶快吃了吧。”

我心里一震,声音有些发抖:“你说什么血”

“心尖血啊,药引就是心尖血,被取之人不是残了就是死了,而且被取之人还得有非常严苛的条件限制。不说了,你赶快吃,吃完了我让苏先生带你去看。”她把水杯推到我面前。

我突然回想起我当时推他的时候,他唇瓣上隐隐可见的血迹,可是我没有想到他会为了我

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不明白,他该盼着我死才对。

“我不想吃药,你先带我去看姑姑。”

第一百三十章惊天秘密

“不吃药怎么行”

“不差这一会,再者,我也不需要多好的容貌来跟别人争斗。”

她说不过我,无奈的摇摇头,取来一件外披给我。

我随她走着,暗夜阁里又恢复了常态,该守卫的人守卫,该练武的人练武,二长老和其他被大长老关押的人也都安置好休养生息。

好像,一切如常。

唯独,这里再也没有重紫,再也没有我防备着却又依靠着的老阁主。

走过后廊,踏上软软的草坪。

樱花曼舞,芳香迷人。

苏衍清背对着我们,肩头以及雪白的外衫上落满了或柔粉或素白的花瓣。

远处流水潺潺,迎合着他与世隔绝的琴声。

蓝芷刚要喊一声苏先生,我摆手拦下她。

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等着他弹完这一首曲子。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救我,不清楚他从哪里来,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有着极为复杂的故事和寡淡之至的性子。

我见过冷若冰霜的凛冽,见过北宇瑾辰的隐漠。而他,却是寡淡。

最后一个音结束,周围一片寂静。

“来了。”他道。

他早就知道,我们来了。

“苏先生,您带阁主去看看老阁主吧。”蓝芷道。

他起身,看也不看我一眼,道:“走吧。”

重紫是被安置在冰棺里,那间屋子寒气袭人。

我从一进去就开始打哆嗦,我不知道是因为太冷了,还是因为要见到她而颤抖。

透过冰棺,她就躺在那里,双手交叠在胸前,十指纤长。

她还是穿着深紫色纱衣,面上也盖着纱。

看到她,我反而,不心慌,不悲伤了。

她还在我身边,只是我看不到她而已。

“原因呢。”

苏衍清垂下羽睫,“她一直在等你,她的身体本来就撑不了多久。”

“不,不应该的,她身体很好啊,她亲自教我武功,照顾我,陪伴我”声音哽咽在喉咙口,没能继续说下去。

苏衍清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也不再寡淡,他只是默默转身,离开有冰棺的这间屋子。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重紫。

有时候,我叫她姑姑,有时候,我叫她重紫。尊敬她,所以是姑姑,亲近她,所以是重紫。

我伏在冰棺上,把脸颊贴在上面。

姑姑,你还听得到锦儿的声音吗

如果我不那么不听你的话,如果我不接近

北宇瑾辰,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我不会被扯进麻烦里,不会没有时间陪你,不会让一切计划都脱轨。

说来说去,其实全都是我的错才对。

昕黎他说的对,我的野心,我的私欲,都是难么肮脏。

我不信任你们,想方设法拉拢自己的人脉,我从来就不是你心里那个锦儿

我抬起头,半边脸已经被冰冻的发紫。

想要转身离开,脚步却被粘在地上。

几年前的回忆涌进脑海中。

“姑姑,我可以看看你吗”

“姑姑太丑了,怕吓到你,乖乖睡觉。”

“锦儿只是想记住姑姑,姑姑和昕黎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姑姑永远是你的亲人。”

再次转回去,坚定地推开冰棺。

手指在触及遮住她容貌的黑纱上停滞。

我在怕什么为什么心里这么不安

我幻想过,这是布满疤痕的面容,还是一张普普通通的脸。

我离答案越来越近,就越来越退缩。

深吸一口气,手指一点一点拉下面纱。

睫羽浓密,肤色皙白,鼻骨坚挺,唇瓣若樱。

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这一张脸,是真正的倾国倾城。

可以这张容颜,我曾经见过。

这容貌,就是当年在城楼上跳舞的红衣女子

不,这不是真的

她,她怎么可能是凉西的皇后。她怎么可能是我的母后

我不相信,我一定是记错了,要么就是看错了。

一步一步退后,我的手在颤抖,腿也在颤抖,我要离开这里。

退后一步,摔倒在地上。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咬住自己的舌头,不让眼泪流出来。

狼狈起身,撞上准备进来的蓝芷。

“公主,你怎么了”

“你们为什么要骗我重紫是我的母亲,对不对对不对”

她怔住,诺诺无言。

“哈哈哈,捉弄我就这么好玩啊。骗了我这么多年,到死,她也不告诉我。为什么呢因为我就是个不详的人吗,因为我就不值得有关爱有家人,因为我活该被欺骗”

“不是这样的,公主,你听我说”

“滚开。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

第一百三十一章接受现实

“公主”蓝芷扑通跪在地上,双手抓住我的裙摆。“她是有苦衷的她那么爱你。她不说,是为了保护你,也是怕你会恨她”

我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萦绕在耳畔。

苦衷,谁没有呢。

连我的亲生母亲都要利用我,欺骗我,我还怪得了谁。

心底是麻木的,我所有的祈盼和情感一瞬之间付之东流。

好像一场大火,将我焚烧,风一吹,就剩下了一把扬灰。

没有了灵魂,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我想要离开这里,然而,除了阴曹地府,没有地方再收留我了。

一点一点扳开她的手,我慢慢转身,走出这间屋子。

“蓝芷,你不懂,此时此刻,我已经恨她了。”

腿脚不听使唤,每跨出一步都那么艰难。

我不敢再回头,不敢再思索。

只是一昧地向前走着,路很长,仿佛走不到尽头。

突然闪电出现在天际,我盯着它,直到雨水噼里啪啦落在脸上。

摸下一把鼻尖上的雨水,它低落在地上,好像每一滴都在嘲笑我。

我坐倒在草坪上,扬起下巴,任由雨水吹打。

咧开嘴笑,水溜进嘴巴,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呜咽和哭泣。

一个疯子,我现在,就是疯子罢了。

来暗夜阁之前,我下了那么大决心,说自己一定要坚强。哪怕重紫死在我面前,我也不能掉一滴眼泪,我会是暗夜阁的依靠,我要给他们做出一个好榜样。

哈哈,可是现在呢,都是笑话,都是一场空。

我所信赖的欺骗了我,我所守护的背叛了我,柳素锦啊柳素锦,你还有什么脸苟活在世上呢

头顶的雨滴不再滴落,而远处的瓢泼大雨依旧下个不停。

茫然地抬起头,是苏衍清,他在上面撑着伞站在雨里,阻隔了雨水对我周身的侵袭,但他半个身子都在雨中。

他不说话,目光注视着远方,无所畏惧,也无所怜惜。

“走开。”我把脸埋进膝盖。

他还站在那里,发丝上的水珠和雨水一样滴滴下淌。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脆弱。”他道。

“脆弱你跟我说脆弱哈哈,对,我该得有多坚强呢,猪嫌狗不爱,我的亲生母亲,扔下我十四载,我受尽了折磨。容颜被毁,手筋尽断,我沿街乞讨,在雪天里差点被冻死然后呢,她自称是我的姑姑,训练我,利用我。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年,还要榨取最后的价值。我没有享受过母爱,我只能活十八年,我没有情感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也没有孩子,我死了,有谁在乎啊”

我句句逼问,眼睛里充盈着泪水。我们距离很近,鼻尖相抵。

我以为能喝退他,但这人岿然不动。

他把外衫脱下来,披在我背上。

“重紫不想让你回来,信不是蓝芷写的”

“现在说这些有意义吗我绝对,不会原谅她”

我甩袖要走,被他扣住手腕。

比雨水还要凉的温度,让我生生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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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她放手让你生活在寻常百姓家,换来的却是苟延残喘,所以她必须,也不得已,让你一步一步被炼化,直到再也不会被凡尘俗世阴谋诡计所伤害。她要的,是只是你能活着。”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最寻常的事情罢了。

“你算什么”我觉得自己快要丧失理智,任何人所说的任何话,我都不会相信“你很了解她吗你是她的情郎还是男宠”

他的瞳在瞬间闪过微暗和诧异,“我的命是她救的,在她临终前,她告诉我,从现在到以后,我的命,是用来保护你。”

我凝在地上,可是脑子里却想不起来重紫的一点点好处,我只知道是她抛弃了我。

“你可以选择留下来,也可以离开,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让昕黎过普通人生活,也许,对他更好。”

深吸一口气,雨水掉进嘴巴。

“我想,一个人待会。”

回了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上,整个人都要瘫软在地面上。

身上的衣服**贴在肌肤上,过了一会就变成烧热。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度过,时间长无尽头。

倒在地上,耳朵里嗡嗡作响,但是我却能够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漠然的节奏,也嘲笑我苟活于世的可悲。

任何人敲门我都不愿意打开,我不知道在躲避什么,或者能躲避什么。

蓝芷在门口放下饭菜,冷了又热一遍,而后继续放冷。

我看不到外面是否天黑天明,只觉得在房间里待了很长时间。

心口绞痛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十香素蕊的存在,有时候疼地在地下打滚,嘴里咬着衣服不肯出声。

我不在乎容貌,十香素蕊只是为了能够让我在复国路上更容易些,也为了,报复当年欺辱我的人罢了。

重紫不知道我恢复了容貌,如果她知道了,会阻止我吗她会心疼我吗

如果我能早点知道自己还有亲人在世,我又怎么会满心仇恨孤注一掷呢。

心口的绞痛松缓了就迷迷糊糊睡下,然后又被疼醒,再睡,再醒。

直到夏曦莺和蓝芷在门口想办法要闯进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也许几天几夜,也许已经半月。

我从地上爬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拿出北宇瑾辰给我的锦囊,倒出几粒药丸一饮而尽。

喉咙口一阵**,而后是丝丝点点的血腥味,在舌尖上纠缠着下不去。

我真的没有了亲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没有孩子。孤家寡人,守着暗夜阁,做重紫没有做完的事情

换上素白的丧服,将头发简单挽好。

镜子里的人憔悴不堪,脸颊已经被红斑覆盖,但眼神却坚毅。

我知道我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了。

打开门时,外面的空气透进来。

心如止水,平静无澜。

门外跪了黑压压一片,蓝芷被吓到,向后挪了挪身子。

远远的,苏衍清站在那里,白衣瞩目,一如初见,目光沁凉如深潭,好像早就知道我一定会出来。

“你们都起来吧,今天,为老阁主送葬。”

第一百三十二章重振旗鼓

花船在岸边摇摆,她就躺在那里,第一次没有蒙上面纱。

哪怕是这个年纪,也美的惊心动魄,若是我们站在一起,我的姿容比起她,却是有不及而无过之了。她就只是闭上眼睛,仿佛天上坠落凡间的仙子。

我想,我这一辈子也无缘知道她所做这一切事情的缘由和真相了。

也罢,我不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了。

暗夜阁分舵主每人手里拿着花束,放在她身边。

丁香,栀子,琼花,所有美好的,带着香气的花都陪她安睡着。

蓝芷簪了一朵白色小花在我鬓角,静静等待时间到来。

小时候我喜欢过白色衣服,因为纯洁,无暇,就像仙子一样。长大以后才知道,白色是代表着失去,无欲,还有无求。

此时此刻,一滴眼泪都就不出来了。

茫然,空旷,是我唯一的感觉。

她也穿着白衣服,裙摆在身下铺开,上面是繁花似锦。

昕黎默默站在,脸上有一种愧疚和忧伤的表情。

他们剪断牵引小船的绳子,船越飘越远。

我点燃箭头,拉紧弓弦。

“咻”地一声,箭落在船上,瞬间火势蔓延。她的身影淹没在火光中,那安详美好的侧颜永远定格在这一刻了。

脑海里突然回忆起那年高烧不退,她日夜守护的模样。

我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她嘴里在念叨什么,只能勉强看见她的唇语和忽远忽近的声音。

现在我明白过来,她说的是:“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眼睛干涩,又有泪落的冲动。

“公主,回去休息一下吧。”夏曦莺递过来一个帕子。

“从现在开始,暗夜阁里没有公主,只有阁主。”我转过身,面对蓝芷。“我知道阁里大小事务基本是你在代理,明天,暗夜阁旗下所有钱庄,茶庄,除了被朝廷控制的凝香楼以外,所有店都要正常开启。如果我们能够撑到打仗的一天,暗夜阁这么点人是不够的,我们需要钱,越多越好,除了招兵买马,将来的粮草,用度,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蓝芷愣了愣,道:“可是启用资金也是一笔钱,要让钱庄茶庄重新开业,需要钱啊。可是阁里已经亏空了,不仅如此,还欠了落云山庄一大笔”

“怎么回事”我呵斥她,声音大到也吓了自己一跳。“之前盈利的钱呢姑姑”说到这个词,我噎住了,呶喏了半天才开口。“重紫她病了,你们就拿那些钱为所欲为吗”

“不是的。”蓝芷道:“在大长老执掌的这段时间,钱,都没了,我们也不知道他用到哪里去了。”

怒火中烧,现在的暗夜阁,是一盘散沙罢了。

转过身,一个耳光落在昕黎脸上。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没有缓过神。

“大少爷,你看到了吗,你做的好事,你的烂摊子,还需要我这个将死之人来帮你收拾”

他捂着脸,看向别处,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恨我,而我只是想让他清醒,让他懂事。

气焰微缓,我平复心绪。

“算了,钱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会想办法的。”

天色渐晚,送葬事宜也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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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阁里,摊开账本,开始计算所亏空的钱数。

房间内一灯如否,温黄色光晕笼罩了桌子。

我不懂经营,也不懂打理钱财,可是我现在却不得不去学着做这些事情。

我又在想,皇宫里是什么样的光景,北宇良亦还好吗我这一辈子如何不对他愧疚呢

“咚咚咚。”门被叩响,我以为是蓝芷便喊了一声进来,谁知进来的却是苏衍清。

他端着一碗药,放在我面前。

这药味不同寻常,散发着一种腐臭的味道,我闻着,胃里头就开始翻江倒海。

“你不是说,我石药无医吗,把药端走,我不喝。”我翻阅着书页,头也不想抬。

他声音还是泠泠,冰玉石搅动冷水的气息。“我何时说过,石药无医。只是难治罢了。”

我盯着那碗褐色腥臭的液体,本能地抗拒。“喝这么恶心的药,还不如不治。”

他微微抬了抬眼,烛光在睫羽上跳跃。

“我有说过,这是喝的药吗”

他反问了一句,从端盘中摊开一排银针。

他把银针尖浸泡进汤药,每一根都沾满药汁。

“胳膊伸出来。”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挽起袖子。

他下针时并不疼,只是有点麻麻地感觉和轻微痛痒。

“平日里先把你自己带的那瓶吃着,我再找别的替代。那个药虽然有很强的针对性,但毕竟有蛊毒,不能保证完全无害。”

他一提起药,我就又想到北宇瑾辰,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你说,药是心尖血做的那制药的人会有危险吗”

药汁渗进穴位后,他才一根一根收起银针。

“准确的说,应该是以血入药的人会有危险,至于程度,就看他的造化和身体的底子了。”

我尽量说服自己,也许北宇瑾辰用的是别人的血,像他那种人怎么会为了我以身犯险呢对,他一定是指使别人做这件事。

“已经很晚了,你必须早些休息。”苏衍清像是有洁癖一样,反复的用湿毛巾擦拭手心手指,直到都搓红了才停下。

“该怎么办,欠了那么多钱,别说复国,养活大家都是一件难事。”

我不由自主地抱怨出口,虽然知道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在无形中,自己对这个不熟悉的陌生人居然放下了戒备。

他道:“钱的问题,我可以筹集一部分,至少可以维持暗夜阁基本的运作。”

他语气很轻松,完全没有负担之感。

“你为什么要留在暗夜阁,帮着我们,以你的本事,待在哪里,都比这强。”

一时间,寂静下来。

良久,才听见他说:“因为要做到自己的承诺,除非我死,必要你一世周全。”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人说出要护我一世周全这种话,还是略有些尴尬。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为了这句话付出的代价,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沐沐的病好了,耽误了这么久,实在抱歉,现在开始恢复更新。

第一百三十三章终是牵绊

“阁主,你这是要去哪里”夏曦莺和蓝芷拿着账本进来的时候,我正穿好了夜行衣,在绑头发。

“二长老伤怎么样了”

她们对视一眼,回道:“已经好多了,再过几天就可以下床了。”

我拉开抽屉,选了一把轻巧好带的弯月小刀,微微抽出刀刃,银光闪烁。

把它别在腰间,仔细想了一下,也没有别的东西可带。

“我要去宣亲王府。”

她们俩人几乎同时喊到:“为什么”

“是因为王爷受伤了吗”夏曦莺说。

我打量着她,目光相对。

“你知道他受伤了为何不告诉我。”

她躲闪了一下,道:“我也是不久前知道的,还没来得及告诉阁主更何况你不是说了吗,自此以后专心打理暗夜阁,不会再想以前的事,所有瓜葛都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那里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你放心,我不是去见他。”我考虑了一会,还是打算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们,比较我现在唯一,也只能相信她们了。“以前我和北宇瑾辰订下条约,宫宴之后如果事成,会以金回报。在宫宴之前他就给了我一笔钱,作为定金。但那个时候我没有跟阁里说,是想这些钱以后自己会用到,为了安全起见,我把银票都放在宣亲王府的书阁了。那些钱能解燃眉之急,我顾不了太多,必须得取回来。”

她们面面相觑,也不敢多言。

事实上,我确实是为了钱去的,另外,还想确定萧翎是否把药给他,他是否还活着,仅此而已。

蓝芷道:“不如我跟您去吧,一个人太危险了。”

“你跟着我才危险,你就是个拖累。我在宣亲王府住了一月,是你熟悉那里还是我熟悉那里。”

不等她们反驳,我已经出门上马。

宣亲王府离这里并不远,一个时辰就到。

夜晚街道清寂,只有孤零零的两盏小灯在风里摇曳。

天上没有月亮,都被乌云遮挡了去,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下雨,我必须在下雨前回去。

宣亲王府后院有一扇小门,我把马拴在远处的树桩。

三下两下从墙上爬上去,难得是以前至少还有巡夜的侍卫,现在却空无一人,显然这里已经放松戒备。

故地重游,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夜晚还是点了很多灯,我那个时候猜测他怕黑,所以王府里才回点了那么多花灯。

后来,才感觉,可能他是觉得长夜漫漫,太孤寂清冷了吧。

穿过长廊,偶尔有一两只萤火虫飞过,绕着爬山虎新绿的叶子飞舞追逐。

这里和我记忆中是一样的,不远处的那棵树下,是婉娘跳舞的地方。

不,我不能再想下去,拿到东西就赶快离开吧

到了书阁,已经落了一层灰,很久没人来过。

管家曾经告诉我,这里的书,在北宇瑾辰年少时几乎都倒背如流,所以他把这里搁置了,再也没来过。

我想,对他没有利用价值的,他都弃之如履,无论是人还是物,都是如此。

点亮火折子,借着微弱火光,找到那本北燕国史。

吹开上面的浮土,打开这

本厚厚的书,果然里面夹着一沓银票。

数了数,二十张。

不对,这个数字不对啊,我记得他当时给了我十张,我特意数过才放进去的,怎么会算了,不想了,拿到东西我就得回去了。

“太医,他的眼睛还有治吗”门口传来脚步声,我赶紧吹灭火折子,藏进书桌底下。

听声音,似乎是素蓉的声音。

过了一会,有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的眼睛只是被烟熏坏了,好好调理,还是可以重见光明的。只是他被砸的太重,又在后心口,加上之前受过伤,能保住这条命,真是不容易。”

心中一动,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他们的脚步渐渐走远,我还呆呆躲在桌子下面。

我想起他念我锦儿时的温柔,想起了他给我药时被拒绝的焦急,想起了他故作冷漠的忧虑。

原来离开以后,我心里,只留下了他的好。

从桌子底下出来,吐出一口浊气。

可是柳素锦已经死了呀,现在只有德欣,暗夜阁阁主德欣。

他的死活,与我何干呢

把书阁的门重新锁好,脚尖朝着他寝室的方向。

挪了挪,还是把方向调回来。

太医已经说了,他捡回了一条命,我该安心了吧。

一路朝着后院走去,王府里安静地可怕。

正要爬上去,突然身后有个小姑娘喊了一声是谁。

我赶紧回身,反手给她一个手刀,她软软地倒下去。

她手里还端着盘子,还好我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捞起来,不然落在地上绝对会惊醒侍卫。

刚想把药放在地上就走,发现盘子里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大概的意思是让这个小姑娘帮她把药送进王爷房间,她突然拉肚子去不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把纸条放回原位准备离开。

手掌还没挨到墙,心里突然犹豫了一下,他身体不好,如果不按顿吃药,会不会出事

不不不,我在想什么说好不去管这些破事了,赶紧回去才是正经的。

脑袋里仿佛有上千个小人在吵架,不分胜负,一会让我回阁里,一会让我把药端去房子里。

想了想兜里的银票,毕竟拿了别人的钱,只是把药端进去罢了,一放好药,我就走。更何况,听说他已经看不见了,是个瞎子,一定认不出我的

把这小姑娘的侍女服套在自己身上,取掉蒙面布,随便绾了头发就朝着北宇瑾辰的屋子走去。

天色已经很晚了,算起来已经是深夜了,可是他房间非常亮,好像点了很多很多灯,光线透过窗户纸照亮了整个院子。

在推门前的一瞬间,我怯懦了,准确地来说,我怕我看到他,又会心软。

“德欣,别怕,你将来会遇到很多事,连这个都解决不了,怎么管理暗夜阁呢。”我在心里为自己鼓足勇气,在原地站了一会,终于还是推开房门。

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光线太明,一时间,眼睛被亮光刺痛,酸涩不堪,睁不开眼睛。

很多读者问沐沐明明说要更新怎么食言了,因为病复发了真不明白了,肠胃性感冒怎么这么反反复复难治不就是嘚瑟着吃了一顿香锅,结果又去光临了一趟医院今天稍微好转就来更文了,求原谅啊啊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咫尺天涯

房间的陈设,和以前一样。

朴素的雕花桌椅,上面摆放着一盘未下完的残局,棋子七零八落。

他躺在床上,双眼蒙着白布,房间里的药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我赶紧把头转过去,把药放在桌子上,想要离开。

他突然翻了身,被子从床上掉下来。此时,我已经一只脚踏出门槛,又不得不返回去。

印入眼眸的是他被严重烧伤的后背,还没有结痂的大片伤口上涂着药膏,有些地方已经化脓,混着血水沾到雪白的床单上。

我知道,烧伤是多疼,灼热和疼痛曾经在我脸上伴随了好多年。我不知道他怎么忍受的,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冲进火场。

我捡起被子,不敢搭在他身上,怕碰到伤口。

细密棉麻的酸涩从心口蔓延,眼睛像进了沙子,眨着眼睛就会掉下眼泪。

他似乎是睡着了,侧颜安静美好,除了被蒙住的眼睛。每一处,从鼻梁到嘴唇,都已经刻在我心里。

不自主地伸出手指,想要描绘他的轮廓。

还没触碰到他的眉心,又不得不收回手。

我不能这样下去了啊,再不离开,就真的万劫不复,覆水难收了

将将起身,手腕被狠狠抓住。

“谁”

他的声音嘶哑,一如既往地冷漠和警惕。

我几乎凝固在地上,不敢出气,亦不敢吸气。脑子里周转了几百种逃脱的方法和计谋,再一一否定。

最后,我点了自己喉咙口的穴位,艰难发声时,喑哑到连自己都辨识不清这声音。

“奴婢,来送药。”

良久,他才松开手,双唇紧抿的弧度松懈了些。他疲乏地靠在床边,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亥时了。”天色很暗,暗到阴霾都侵入心里。

“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没听过你的声音,是哪个院子的”他咳嗽两声,食指抵着唇,血丝从唇瓣染到指节。

我拿出帕子,坐到床边,帮他把手指和唇上的血丝擦拭干净。雪白帕子上点点血迹,如寒梅绽开。

说不难过自然是假话,我只觉得心疼,他所受的苦楚,都一一印在心底里。

我尽量压低声音,怕他认出来。“奴婢喉咙有炎症,故声音嘶哑。奴婢是后厨房的,因小雅姐姐生病,所以来替班。”

视线落在桌上的药,想了想,把它端了过来。“奴婢名唤欣儿。”

他伸手要接药,手指碰翻勺子,勺子里褐色药汁染了一床。

我怕他烫伤,赶忙检查他的手指,好在只是微微泛红。

“让奴婢帮您吧。”我把勺子擦拭干净,重新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乖乖的张开嘴巴喝下药汤。

此时此刻,难得静谧。

看着碗里一点一点减少,我也感觉慢慢安心。

在最后一勺喝掉以后,突然之间他倾身上前,鼻尖触及到我的发丝。

心跳差点就停止,如果他发现了

我,那出此下策只能把他弄晕后再离开了

时间慢慢过去,他灼热的呼吸中杂糅着清茶和药香,微带着暖阳般的苦涩包围着周身。

“你身上的味道,很像一个人。”他的唇角慢慢上扬,又是那一抹凉薄的弧度。

这句话中有着若有若无的叹息,似是无奈,似是自嘲。

我向后挪了挪位置,揪起自己的发丝问了问,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味道”我疑惑,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特殊地气息。

他道:“是雨后蔷薇新蕊的味道。”

他以前都是少言浅语的,不愿意多说话,不愿意让别人从话语里猜测他的意图。而现在,他却轻易地对一个看不见容貌的小丫鬟谈及所思。

“那,王爷说的这个人是,是王妃还是罗玉姑娘”我和他一样,多疑多虑,抓住一切机会去试探。明知道这样做很愚蠢,还是会忍不住多问出这一句。

其实我希望他说的是其中一人的名字,这样也算是,断了不该有的念想。

他赤着上身,毫不避忌。慢慢悠悠地穿衣下床。

“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你不认识她,也没见过她。”

他又坐在床沿边,身体的虚弱让他站不起来,只能低低喘息。偏偏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唇边的弧度越来越温柔,恰如暖阳一般。

“有多重要”

他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就在我以为他不愿意回答的时候,他说:“重要到每一口呼吸都因为她而疼痛,重要到每一处思绪都是她的影子。只是,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永远失去她了。”

终于,眼泪决堤,我的视线也模糊不清。心口像是遭受了一锤重击,狠狠地击败了所有伪装的面具。

我多想告诉他,我在他身边。可是话语凝固在唇齿之间,碾碎吞咽。

我不能这样做,归根结底,我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存在。德欣不是素锦,他的素锦永远都回不来了。

“你会沏茶吗”他道。

我用袖子悄悄抹掉眼泪,然后低低回应了一声。因着怕他发现我声音哽咽,只能用最简单的话语回应。

“沏一杯仙居碧绿,茶就在第一个架子上。”

仙居碧绿,是我们深宫初遇时他杯子里的茶,那时他还问我可否知道杯中是何茶。

从一开始,我们的靠近就是城府对弈和利益驱使,这,也许就注定结局不会美好吧。

茶色清碧,香气弥漫。

茶叶在水中浮浮沉沉,舒展枝叶,染绿一杯净水。

把茶交到他手中,他接过,默默坐着。

“你退下吧。”

“是。”

转身,抬步。我在心里叮嘱自己,不要回头,不要想他。

北宇瑾辰,愿你我都各自安好,再不相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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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咫尺天涯

房间的陈设,和以前一样。

朴素的雕花桌椅,上面摆放着一盘未下完的残局,棋子七零八落。

他躺在床上,双眼蒙着白布,房间里的药味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我赶紧把头转过去,把药放在桌子上,想要离开。

他突然翻了身,被子从床上掉下来。此时,我已经一只脚踏出门槛,又不得不返回去。

印入眼眸的是他被严重烧伤的后背,还没有结痂的大片伤口上涂着药膏,有些地方已经化脓,混着血水沾到雪白的床单上。

我知道,烧伤是多疼,灼热和疼痛曾经在我脸上伴随了好多年。我不知道他怎么忍受的,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冲进火场。

我捡起被子,不敢搭在他身上,怕碰到伤口。

细密棉麻的酸涩从心口蔓延,眼睛像进了沙子,眨着眼睛就会掉下眼泪。

他似乎是睡着了,侧颜安静美好,除了被蒙住的眼睛。每一处,从鼻梁到嘴唇,都已经刻在我心里。

不自主地伸出手指,想要描绘他的轮廓。

还没触碰到他的眉心,又不得不收回手。

我不能这样下去了啊,再不离开,就真的万劫不复,覆水难收了

将将起身,手腕被狠狠抓住。

“谁”

他的声音嘶哑,一如既往地冷漠和警惕。

我几乎凝固在地上,不敢出气,亦不敢吸气。脑子里周转了几百种逃脱的方法和计谋,再一一否定。

最后,我点了自己喉咙口的穴位,艰难发声时,喑哑到连自己都辨识不清这声音。

“奴婢,来送药。”

良久,他才松开手,双唇紧抿的弧度松懈了些。他疲乏地靠在床边,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亥时了。”天色很暗,暗到阴霾都侵入心里。

“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没听过你的声音,是哪个院子的”他咳嗽两声,食指抵着唇,血丝从唇瓣染到指节。

我拿出帕子,坐到床边,帮他把手指和唇上的血丝擦拭干净。雪白帕子上点点血迹,如寒梅绽开。

说不难过自然是假话,我只觉得心疼,他所受的苦楚,都一一印在心底里。

我尽量压低声音,怕他认出来。“奴婢喉咙有炎症,故声音嘶哑。奴婢是后厨房的,因小雅姐姐生病,所以来替班。”

视线落在桌上的药,想了想,把它端了过来。“奴婢名唤欣儿。”

他伸手要接药,手指碰翻勺子,勺子里褐色药汁染了一床。

我怕他烫伤,赶忙检查他的手指,好在只是微微泛红。

“让奴婢帮您吧。”我把勺子擦拭干净,重新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乖乖的张开嘴巴喝下药汤。

此时此刻,难得静谧。

看着碗里一点一点减少,我也感觉慢慢安心。

在最后一勺喝掉以后,突然之间他倾身上前,鼻尖触及到我的发丝。

心跳差点就停止,如果他发现了

我,那出此下策只能把他弄晕后再离开了

时间慢慢过去,他灼热的呼吸中杂糅着清茶和药香,微带着暖阳般的苦涩包围着周身。

“你身上的味道,很像一个人。”他的唇角慢慢上扬,又是那一抹凉薄的弧度。

这句话中有着若有若无的叹息,似是无奈,似是自嘲。

我向后挪了挪位置,揪起自己的发丝问了问,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

“味道”我疑惑,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特殊地气息。

他道:“是雨后蔷薇新蕊的味道。”

他以前都是少言浅语的,不愿意多说话,不愿意让别人从话语里猜测他的意图。而现在,他却轻易地对一个看不见容貌的小丫鬟谈及所思。

“那,王爷说的这个人是,是王妃还是罗玉姑娘”我和他一样,多疑多虑,抓住一切机会去试探。明知道这样做很愚蠢,还是会忍不住多问出这一句。

其实我希望他说的是其中一人的名字,这样也算是,断了不该有的念想。

他赤着上身,毫不避忌。慢慢悠悠地穿衣下床。

“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你不认识她,也没见过她。”

他又坐在床沿边,身体的虚弱让他站不起来,只能低低喘息。偏偏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唇边的弧度越来越温柔,恰如暖阳一般。

“有多重要”

他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就在我以为他不愿意回答的时候,他说:“重要到每一口呼吸都因为她而疼痛,重要到每一处思绪都是她的影子。只是,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永远失去她了。”

终于,眼泪决堤,我的视线也模糊不清。心口像是遭受了一锤重击,狠狠地击败了所有伪装的面具。

我多想告诉他,我在他身边。可是话语凝固在唇齿之间,碾碎吞咽。

我不能这样做,归根结底,我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存在。德欣不是素锦,他的素锦永远都回不来了。

“你会沏茶吗”他道。

我用袖子悄悄抹掉眼泪,然后低低回应了一声。因着怕他发现我声音哽咽,只能用最简单的话语回应。

“沏一杯仙居碧绿,茶就在第一个架子上。”

仙居碧绿,是我们深宫初遇时他杯子里的茶,那时他还问我可否知道杯中是何茶。

从一开始,我们的靠近就是城府对弈和利益驱使,这,也许就注定结局不会美好吧。

茶色清碧,香气弥漫。

茶叶在水中浮浮沉沉,舒展枝叶,染绿一杯净水。

把茶交到他手中,他接过,默默坐着。

“你退下吧。”

“是。”

转身,抬步。我在心里叮嘱自己,不要回头,不要想他。

北宇瑾辰,愿你我都各自安好,再不相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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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心绪迷乱

一只脚踏出门槛,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物件。绢布层层包裹着,但露出的一点边角,翠色温润。

我返回去,把绢布打开。镯子原本断裂为三段,但断裂之处却被人用银环连接起来,银环饰以白色曜石,看起来精致许多。

是离心扣,我摔碎的那个。

他真的进火场了,我一度怀疑他的动机,可是看到这个,我却不得不相信北宇瑾辰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

我回头看了一眼,他正端着茶,动也不动,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些什么。

心里的酸楚和疼痛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抽空了所有力气和思绪。

慢慢走出去,关上门。

再抬眸的一瞬间,他的身影已经被木门遮掩,再也看不到。

走下台阶的时候,脚踝微偏,就跌坐在地上,没有力气起身,也没有力气哭泣。

不见才会不相思,为什么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

“轰隆”刹那间,电闪雷鸣,之前在天空上积累的厚实乌云,在此刻终于爆发。

大风挂起地上的尘土和花瓣,大雨欲来,迷乱了视线。

无心换回衣服,等到出了王府,脑袋的一片空白才恢复了一些。

豆大雨滴打落在脸上,顺着下颌弧度融进衣襟。

我知道,我还是放心不下他。

饶是他利用我伤害我心慕她人,这些恩怨,在我知道他冲进火场的一刻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黑暗之中,只有树桩边上的马蹄声甚是明晰。它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去了。

驾马而去,迎风洗雨,沁凉在肌肤与衣服之间传递。雷雨声越大,我才越能积聚自己的思维,不受其他回忆的影响。

凭着记忆,终于找到了步云宫所在之地。

此时天边将亮,又刚刚放晴,一道彩虹从远处若隐若现。赤橙黄绿青蓝紫,艳丽的色泽配在一起却是别样和谐,世间再也没有比它更美好的色彩。

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一夜兼程,风雨交加,总有一日会大放晴彩。

我想,我所受的苦楚,总有一天,会以美好来回报罢

默默上前一步,不出所料,被守门人拦下。他们统而化一的面具,让人猜不透情绪。

“麻烦通传一下,我要见你们宫主,萧翎。”

他们动也不动,像个雕像。

我站了一会,看他们没有通传的意思,便道:“我是暗夜阁阁主,找萧翎有要事相商。”

半晌,他们依旧不动。

我干脆直接准备闯进去,谁知,他们又举起长枪挡住大门。“生人勿近,格杀勿论。”

换来的是这八个冷冰冰的字眼,我一夜风雨,累了半死,此时听到这句话更是窝火。

刚想拔出匕首跟他们来个硬碰硬,身后传来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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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小丫头片子,你要知道,凭你的功力,根本打不过他们,真是笨啊。”这迷离轻娆的音色不是萧翎又是谁

我转过头,果然是他,绯色长衫隐在郁郁葱葱的矮树之间,红绿交映,美不胜收。

“我找你,是有一事相求,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抬手打断了话茬。“你瞧瞧你这身衣服,跟叫花子似得,雨里泡了一宿也不怕染上风寒。”他边说边走,守门人恭敬地退到两边。“走吧,先换身衣服,你这脏兮兮的模样,真是懒得同你讲话。”

这人的性子真是阴晴不定啊。

私心想着是有事求他,便压低姿态,跟着他进去换衣裳。

他命人给了我一件白色襦裙和长衫,窄袖袖口是竹叶青青。这到不像是他的品味了,我还以为步云宫只有大红大绿大紫的衣裳。

换好衣服果然舒爽多了,他在大厅里逗弄鸟笼里的鹦鹉,面上却没有一丝柔和的表情。以往含情魅惑的凤眼,也都是冰冷。

“说吧,什么事。”

我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我知道步云宫有许多珍奇药材,我想要一副明目和养身的方子,当然,还有方子上需要的药材。”

他转过来,微微俯下身,直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指之长。

他盯着我的眼睛,轻佻一笑:“明目你眼睛瞎了我看,好像不是这样吧。”

我气结,他的性格让人琢磨不透,又不敢妄自猜测,这一点,和北宇瑾辰倒是很像。

“我不会白拿你的东西。”从衣襟里掏出二十张银票,放到他面前。“如果不够,我还可以想办法,但我要最好的药。”

他转着眼眸,流波溢彩。“究竟是什么人,让你可以不顾暗夜阁亏空颓败的前景,用这么多钱换一些药值得吗”

值得吗我也问自己,其实答案,我早就知道吧。

“无所谓值不值得,想要做的事,还需要理由吗。”

萧翎笑着,唇角上扬,这个弧度与眼眸的媚态相结合,像毒花一样美到极致,也危险到极致。

他把钱退回来,道:“我步云宫,从来不缺钱。我可以给你最好的药,至于报酬,以后再告诉你。”

我犹豫着,如果答应他,那万一他提出什么过分要求我也需要照做

反正做不做由我,如果真的超出界限,抵死赖账就好,大不了给他命一条

正要开口答应,他轻蔑道:“怎么怕了你觉得我堂堂步云宫宫主能向一个寿命不足一年的将死之人讨来什么好处”

一个堂堂宫主,每次都要戳别人的痛处

他转身去取药,末了,又微微侧头道:“小丫头,提醒你一句,无论是任何人,都不值得你放下一切去追寻。人性,终究是背叛的。”

我楞在原地,好端端的,他怎么说这么一句。

来不及多想,我只是急切要得到那些药,等北宇瑾辰病好起来,我也就不欠他什么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重振暗阁一

回到暗夜阁时,蓝芷和夏曦莺她们正忙里忙外收拾东西,说是为了接位之礼准备的,好让所有暗夜阁的人都认清楚他们的新主子。

我疲乏了一天,也就任由她们折腾去。

倒在床上,只想睡到昏天黑地。

刚要进入梦乡,忽然一阵琴音传来,生生搅了我的好事。

琴声空灵,仿若空谷幽兰,每次拨弦的颤音都分外好听。

想都不用想,这一定是苏衍清。

披上衣服,踱步到后园。

琼花树下,一人一琴。

微风轻抚,吹落一树琼花,白色花瓣撒在他身上。白色衣衫上的花瓣好像一夜积雪,带着清冷和落寂。

本来,我是打算打断他,让他不要再弹了。可是看到这么一副美如梦境的画面,就挪不动脚步,生怕打扰了他。

直到一曲终了,最后一个尾音上挑。

我刚要转身回去睡觉,就听到他泠泠的声音:“站累了”

“还好,还好”我硬着头皮走过去,学着他的模样,席地而坐。

他把琴放在一边,右面是早就准备好的矮桌。桌上有酒,正在用热水温着。闻它的味道,似乎是青梅酒,这种独特的香气清淡恬静,围绕着飞舞着的花瓣,缠绵悱恻。

他不说话,递给我一杯酒,面上也没有情绪。

听着曲子,该是柔和悠扬的,但他身上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气质,除了清冷,就剩下寂寥了吧。

我不了解他,也不懂他。可重紫信任他,要他来保护我,这一点,我始终都想不透彻。

清酒入喉,尽管浓香纯郁,但还是在心口引起点点烧灼。

他道:“酒,是用来品的。”

这句话无疑是在嘲笑我不懂回味,囫囵吞枣样地把酒喝干。

“有心情有时间,自然会品。愁事满心,也只能一醉方休咯。”

“凝香楼虽然被封,但今日起,十五家茶庄已有十家继续经营,各个钱庄也陆续开启。这是一个好兆头。”

是一个好兆头,但,这远远不够。

“我担心的是,自己怕是看不到复国的一天了,照这样漫长的势头发展下去”

他又递给我一杯酒,堵住下面的话语。

“若你信我,我自然不能只让你活一年。”话语顿了顿,他又道:“我答应过老阁主,要让你好好活着。”

一时无言以对,空寂扫荡四周。

视线不知该落何处,只好盯着他身边的焦尾琴。

“听说,你会弹琴。”他用的是肯定语气,而非疑问。

想来应该是重紫告诉他的,“会,很久以前会,但现在,不能弹了。”

我下意识地把手指缩回宽大的袖口,方面他们断我筋骨,就注定了此生不能再抚琴。

直到现在,指节处还是微微泛红,永远只能弹半首曲子。既然曲不完整,又何必再抚

他道:“我来教你半首曲子。”

我第一反应就是想到了“魔音”,此曲,

上半阙杀人,下半阙救人,江湖之中,只有他一人会弹。

“是魔音吗我既然只能弹半首曲子,那岂不是成了杀人魔头”我开玩笑道,说话的空挡又喝下一杯,醉意微醺。

他道:“我既然有把握教你,就不会放任不管,更何况,若你有杀心,根本不需要这首曲子。”

“哈哈,这么说,你的意思是,我伤人,你救人咯苏先生啊苏先生,没想到你有这么重的心机,嗯”我凑近他,语调里也全是玩笑气。

他转过眸子,唇瓣沾染笑意,眼底的实冰被一池春水消融,眸光恰如星辰大海,美不可言。

没想到这样清高泠然的人笑起来,居然还挺好看的。

视线下移,我注意到他脖颈处一道极深的伤痕,洁如细瓷一样的肌肤上有褐色伤痕看起来是很乍眼的。但那伤痕的下半截被遮掩在衣襟里,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长。

微微抬眼,发现他正漠然看着我,我慌乱地收回目光,不敢探究他脖子上那道一如他身世般神秘的伤痕。

恰巧此时,蓝芷过来,远远站在一边,也不说话,脸上只是挂着神秘的笑。

我招手,她才磨磨蹭蹭走过来,俯下身道:“阁主,练兵场布置好了,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正发愁没办法跟苏衍清这个冷雪美人交流呢,蓝芷来的正是时候,我赶快点点头,生怕她反悔。

“苏先生,那我先走啦。”留下一句客套话,心中长长舒一口气。

“明日此时,过来,我教你弹琴。”

我点点头,这才跟着蓝芷走出去。

练兵场在离暗夜阁不远的峡谷之间,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加之参天大树遮蔽,除非一心深入老林的人,否则是不会发现这个存在之地。

地基已经打平了,需要的大刀长矛之类兵器也一应俱全,虽然看起来依旧有些寒颤简陋,但也算是冉冉升起的一缕希望吧。

我把长矛握在手里,重量十足,正要在空地上试它一试,蓝芷突然道:“公主,你觉得,苏先生怎么样”

当她叫我公主而非阁主的时候,就是要聊一些家常的话题了。

我道:“挺好,长的好看,又能以一敌十,又会医术,又附庸风雅。”说到这,我转过身点着她的鼻子。“配你可正好呢。”

“公主”也不知道她是被气得还是害羞,脸都红了。“别玩闹了,你知道苏先生才多大,比你差不了几岁。”说到这,她又无奈地摇摇头,伸手捏住我的脸颊。“以前老阁主在世的时候就常说,苏先生是唯一能照顾好公主又配得上公主的人,现在,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提到重紫,我的心不由自主沉了一下。避开蓝芷的触碰,冷然道:“她不了解我,也没权利说谁配得上谁配不上。”

蓝芷一直说错了话,尴尬地呆立在一边。

“不说这些了,我得问问你,我们阁里具体还剩下多少人”

“五百零三十七人。”回答的不是蓝芷的声音,是一个略带苍老却中气十足的音色。

侧头看去,花白胡子的老者满目慈爱和坚毅。

“二长老”大喜过望,他恢复的比我想象的还快。

“欣丫头,快过来让我瞧瞧,老头子我在这床上躺了半个月了,都没能见你几次。”

第一百三十七章重振暗阁二

我走过去,亲昵地挽起他的手。

“这些天,辛苦你了丫头。”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有千言万语堵在嗓子里,化为苦涩一笑。

“不辛苦,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们坐到石台上,他递给我一袋蜜饯。

取出一粒塞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唤醒味觉。刚入暗夜阁时,我怕他们怕的要死,加上重紫对待我们都很严厉,每天日子都提心吊胆。大长老不喜欢我,冷眼相加,只有二长老温和慈善,每天都偷偷塞给我蜜饯当做零嘴。

其实我不喜欢吃甜,偏偏他这个举动让人感动,我就尽数吃了。时间一晃,多少年过去了,有些人不在了,有些人还在,但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些人了。

“别担心,丫头,总会好起来的。就算不能复国,这样生活着,反而更好。”

我惊诧地抬头,他居然说这样生活也很好当初,成立暗夜阁,不就是为了复国吗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眯起眼睛,目光落在远远的天际。

那里正是浮云浅漫,阳光微好。

“你的母亲,是我看着长大的,也许她做了很多你不能理解的事,但她心中最牵挂的也是你。复国啊,源于她给自己的一个承诺罢了,她很说过,如果能回到多年以前,她就不会让侍女独自带着你离开。”

我把头转向别处,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别信她,别想她。

耳边弱风轻拂,带着人的思绪飘向远方。

“二长老,你别再说这些了,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让暗夜阁强大起来,让昕黎懂事些,我也就放心了。”

他沉默不语,久久没有回应。

蓝芷端来果茶,果香搅在茶水中,独特到让人牢记。

我的茶艺是跟蓝芷所学,但是又技不如师。蓝芷果敢又温柔贤惠,如果不是万事缠身,真想给她找一个好的如意郎君,不要再跟着我受苦了。

她坐在下面一台,道:“茶庄那边生意渐渐好起来了,公主你别担心。”

“我不担心,只不过,暗夜阁缺少人才却是必须要解决的事情。”

“人才”

“古有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出山,这个典故就能看出人才有多重要了。可惜我们不能像朝廷那样大张旗鼓地招贤纳士”

二长老赞同道:“此话有理,当年,凉西先帝就是流放了许多贤士听信小人谗言才使国力渐渐消弱”

脑子里突然豁然开朗,一瞬间灵光乍现。“我知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拍腿而起,吓了他们一跳,二长老手一抖,茶盏没拿稳,果茶泼了一地。

不好意思地在坐下,理清思绪慢慢道来:“我在宫里听说过先帝为了给新帝铺路,把好多权倾朝野的重臣都以莫须有的罪名遣散或者流放,更有甚者直接打入死牢。如果我们能给予他们恩惠,赏识他们的才干,掌控他们的家人。软硬兼施,应该会有所成效。就好比,当今圣上,也赦免了很多凉西有才之人,不仅没有杀他们,还一步一步给他们机会施展才干,这些人也就从凉西人真正变成了为北燕效力的重臣。我们要让这些被流放的人知道,哪个个子会对他们更好,聪明的人自然会有聪明的选择。”

二长老长笑道:“高明,以前真是小看丫头你了,若为男子,你必定有一番大事业”

只可惜,这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蓝芷,你吩咐下去,查访这些人都去了哪里。查到以后,我和苏衍

清一一拜会他们。”

蓝芷讶然,道:“苏先生”

我笑了笑,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回复她:“对啊,如果他们软硬不吃,只能动手灭口咯,不然等着他们告发我们”

她忍俊不禁,收拾好茶盏退下。

虽然是是玩笑,但不得不说,如果他们真的软硬不吃,那这就是最后一条路了。

“长老,昕黎,最近如何”

尽管他犯过不可饶恕的罪过,但终究是与我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还好,看书练剑,平平淡淡,孤言少语。”

我能想象到他一个人生活的模样,为了磨砺他的性子,除了送饭和派人教剑术以外,不准任何人跟他说话,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正确。

头疼地要死,事情摆成一堆,剪不断理还乱。

“长老,对于暗夜阁人员稀少的问题,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可不可行。在远离皇城的地方,有一些地区,贪污成风,冤假错案不在少数。我想买回那些死囚犯的命,让他们为暗夜阁效力,那些地区的官员见钱眼开,估计也花销不了多少就可以买回想要的人。其次,我要重建罗刹场,从罗刹场出来能够活着的人,才能真正成为暗夜阁的人。”

二长老一怔,似在思索此法的可行之处。

罗刹场,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地方。据说暗夜阁早一辈的人都要经历罗刹场的优胜劣汰。当初的大长老,二长老,之所以有一身的名望和武艺,就是因为他们是罗刹场第一批出来的人。

重紫立下罗刹场,得到了许许多多极为优秀的手下。

据说,罗刹场里的人,三天不得进水进食,没有武器,没有援助。第一关要过了毒虫蚁兽,第二关要过得去前任长辈设下的机关,第三关,要手刃并肩作战的兄弟姐妹。

无情无欲无求,重紫想要的高手,就是一把没有思想的好刀而已。但不得不说,这个方法,把暗夜阁推向了顶峰,江湖之中无人敢靠近。

我没有见过罗刹场,因为正好在我要入阁的一周前,这个场子和制度,被她亲手废了。

现在想想,也许,这也算她保护我的另一种方式吧。

“你所说的这个法子,确实可行,但重启罗刹场,需要无数人力物力和财力。恐怕,难以实施啊。”二长老忧心忡忡,眉头皱成了“川”字。

我淡淡回应他:“我不需要罗刹三关,我只要最后一关。十个人,只能有一个人活着出来。”

他诧异,也许是因为我的冷血,也许是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小丫头的狠辣。

军队,是必须从别国借来,靠我们自己,就不知何年何月了。但是,我需要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在最关键的时刻能给予敌人最致命的一击。

“丫头,我相信你能做好,老头子我会不遗余力帮你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神情复杂地离开。

望着天边,暮色西斜。

萧翎给我的药膏还揣在衣服兜里。

白天,暗夜阁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他。

“阁主。”守门守卫走进来道:“步云宫宫主求见。”

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作者:昨天要更新,网站出错死活进不去最近期末考,已经溺死在学习中亲们放心我会回来的最近只能尽量保持两到三天一更了,预计七月中旬就放假了,然后就日更

第一百三十八章谋杀亲王

我过去的时候,萧翎正拿着茶盏悠哉悠哉地喝茶。他难得穿了素净的衣服,是浅淡青色圆领衣袍。这个颜色莫名让我想到凛冽。

我坐到他对面,他也不说话,又是一副主子的模样。

我觉得好气又好笑,明明在我的地盘,他倒摆起架子来了。

我沉不住气,等他快喝完茶,才忍不住道:“你来这做什么”

他挑眉,唇边洋溢起一抹挑衅的笑容。“你就是你对恩人该有的态度”

我懒得和他计较,叫蓝芷也端给我一杯。

萧翎的视线落在蓝芷身上,蓝芷穿着窄袖水墨束腰长裙,身姿纤瘦美好。

他轻浮地笑道:“暗夜阁都是这样的美人”

“要说美人,哪有人比得上你呢,啊美人。”

他被这句话噎到,喝不下去茶。

一些干果摆在桌子上,核桃杏仁酥模样诱人,我正要拿起一个放进嘴里,只听见他道:“听说皇上废后了。”

心里一惊,我慢慢咬下一口,嘴里嚼着,却已经食不知味。但我不能表现出来,只好满不在乎道:“是嘛。”

“皇宫里死了个锦贵妃,尸首都没找到,却被追封为永纯皇后,朝堂上炸了锅,你没听到消息”他说着话,离我的距离却越来越近,他的目光再明显不过了,是试探。

我不知道萧翎究竟得知了些什么,就算我心里有一万个不好受,还是要撑住。

核桃杏仁酥吃了一个又一个,我用手背支着下巴,慵懒道:“你的意思是要给后宫引荐人咯”

“你这么想”

“不然呢以你的野心,不止于此吧。”

他目光中的怀疑慢慢消退下去,回道:“我没有那个野心,朝堂与我步云宫无关。”

我心底里松了一口气,表面上不敢显露出什么。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闲谈”

他笑了笑,凤眼狭长,眼尾处的红色鸢尾刺青魅惑无比。“之前我用药换一个要求,这个要求就是,再演一场戏。”

又是演戏我简直要拍桌而起了,上次各种蛊虫吓得我腿软,还好没出什么大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要是把小命搭在他身上,岂不是冤死了

他言语之中和目光里面的戏谑,又不得不让我强作镇定。

平复好心绪,用尽量温和地语气回道:“你这么喜欢演戏,怎么不找个戏班子天天演给你看”

本以为他会回击,但他只是淡淡而答:“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萧翎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我肯定,这件事确实对他很重要。

无奈地喝口茶,叹道:“那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而且不伤及我自己的性命,我就答应你。”

他把凳子挪到我对面,用极其严肃的语气说:“我知道,你认识我小师妹,罗玉。”

肯定句而非疑问句,事实上,他应该早就看出来了。

我默不作声,把视线挪到别处

,算是默认。

“我想让她回来,我需要你的帮助。”

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真的知道我是谁转而一想,他这句话的语气重点不在于需要帮助,而是让她回来。

我抬眼正视他,他却看向别处,缓缓说道:“我和玉儿是同门,她被收到师父门下时几乎和死人无异,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但是师父续了她的命,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她活过来了,但是残废一个,每日卧床不能下地,不能见光。”话语微微停顿,他的眼眸中充盈暖暖笑意,似乎这回忆是他最珍贵的东西。“别人都不喜欢她,唯我那时性子顽劣,想要捉弄她,可她天生温婉,脾性极好,从来不生气,反而在师父面前帮我遮掩。”

“所以”我打断他的话语,道:“你爱上她了”

他不理会我的话,“她心里有别人,她之前奄奄一息生不如死,都是为了那个人。”

这我再清楚不过了,罗玉为之生死不顾的人正是我心中那个人。

没想到,上次对罗玉冷言冷语的萧翎,却是心心所念之人。看来他的冷言冷语只是为了表达心中怨气罢了。

“她回来,是为了他。我以为我可以满不在乎,但是我还是想把她带回来。那个人心里根本没有她。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也是这样。”

“你怎么这么肯定,那个人心里,没有你的小师妹”这句话问得小心翼翼,生怕他发现我的心思。

萧翎站起来,嘲讽一笑。“三年前如果心中有她,就不会让她以身涉险。三年后如果心中有她,就不会为了那个锦贵妃毁了双眼变成残废”

为了锦贵妃这件事,居然已经人尽皆知了

究竟是我太迟钝了,还是根本会错意了。如果北宇瑾辰爱的人是我,为什么要一次一次拒绝我伤害我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告诉玉儿,我找到神医能治好他的眼睛,如果我能治好他的眼睛,她就会跟我回步云宫。”

罗玉居然是这样一个奋不顾身的女子,真当让人佩服。为了爱的人,与不爱的人在一起,需要多大的勇气呢。

“不过,那个人的眼睛治不好的。”

“什么”手中茶盏掉落,一旁的蓝芷默不作声地过来收拾。我反应太大,不知道该怎么做遮掩。

萧翎表现出一点疑惑,但没有多问,只道:“是心病,如果他自己愿意从沉痛中走出来,眼睛就会好。但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所以他的眼睛不会好。我也没有打算医治,我要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告诉玉儿,他死于伤痛,死于对那个女人的回忆,所以不能怪任何人。”

不我不能让他这么做

平复心情,扬起笑容,漫不经心问道:“哦你让我杀他”

“自然不是,你依旧是圣女,扮演圣女,玉儿最信任的就是圣女,如果是圣女钦点的人,她不会怀疑。我只需要安排一个懂医术的人,让宣亲王慢慢死去。”

真是歹毒我该怎么做,才能保护他他绝不能死在萧翎手上,至少现在不能。

手指抚平裙摆上的褶皱,幽幽起身,学着萧翎曾经那种凌然妩媚的笑容,“如果我说,我就是那个懂医术的人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尴尬计谋

萧翎挑着眼尾,似在琢磨。

我在心里默默盘算,究竟该怎样说服他说我跟宣亲王有深仇大恨所以必须亲手杀之而后快呢还是说我心血来潮想扮演毒医玩玩

似乎,无论哪一个理由都很蹩脚,别说萧翎不信,恐怕就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

进退维谷之间,举步艰难。

我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你不知道宣亲王可是北燕最为俊美的男子,怪不得你的小师妹被他迷住了。等我玩够了,再帮你杀了他,嗯”

他转着眼珠,用食指抬起我的下巴。“小丫头,你是什么人,难道我还看不清”

以笑容回应他,“你这么了解我咯你真的觉得从一个人的表面就能了解她的内心”

他的动作僵了一下,没有说话。

此时,苏衍清走过来,手中拿着一卷泛黄的书。似乎是有事商议,不过那一刻都不变的清冷表情也分辨不出什么。

萧翎的疑心比我还重,必须做些什么让他相信。

苏衍清在我们面前站定,把书卷交给我,道:“名单。”

什么名单我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但苏衍清这清俊的容颜倒是让我想到一计。

我走到他面前,使劲踮起脚,在他唇边印下一吻,食指拂过他胸襟前的系带,强做镇定。调笑道:“真乖,今晚等我啊。”

苏衍清微微蹙眉,清澈如水的眸底闪过一刹那的怔怔神色,不过瞬间又恢复深谙。他看了萧翎一眼,我努力在眼神中使眼色给他。

他应该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不多说话,还难得配合我的微微一笑,然后拱手退下。

我从来没见过苏衍清的笑容,没想到这冰山美人一样的角色笑起来居然让人有一种春风如沐十里花开的错觉,恍若梦境,亦不太真实。

从错觉中醒来,萧翎神色中的迟疑已经褪去了。

“看不出来啊小丫头,不过眼光倒是不错啊,刚刚那个,确实好看。”他眉梢眼角都是坏笑,我松了一口气,继续自己该演的戏份。

我欺身上前,距离近到鼻尖挨着鼻尖。“要不是觉得自己驾驭不住萧宫主,恐怕,您现在已经长住在暗夜阁了。”

他笑开了,声音带着不同寻常的魅色。“小丫头,就是驾驭,也该是我,驾驭你。”他悠悠走出大厅,轻声道:“小师妹是我的劫,避不开,躲不掉。”

是劫不是缘,是劫躲不掉啊。

人这一生,遇到劫数数也数不完,可是情劫,却是最难过的一关。

“明天一早,你收拾妥当,跟我去王府。”说罢,他就带着手下的人离开了暗夜阁。

我的背上已经被惊得一身冷汗,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松了一口气。

手里的书卷被手心汗水濡湿,展开一看,原来是被北燕先帝流放的重臣家族的名单和流放地点,看这笔迹,应该是苏衍清整理出

来的,真想不到他除了杀人无形,清冷绝尘,居然还可以是暗夜阁得力的帮手,真不知道重紫在哪里捡到这样一块宝。

把名单交给夏曦莺,她办这种事一向极为利索,不需要人担心。

我回到房间打包东西,心里思索接下来的计划。明天要去亲王府,我不能露面,无论是罗玉还是素蓉亦或者王府中其他的下人几乎都见过我。

从柜子里取出篱幕,垂纱完全可以遮盖我所有容貌,既然是帮助萧翎,想必他也不愿意罗玉知道我的真实面目吧。

明天,我要以圣女的手下去见她,在衣服选择上必须得按照圣女喜欢的模样来。墨蓝镶金的利落束袖装刚刚合适。

整理完衣物,我坐在床沿边休息。

梳妆台的台面上已经落了一层灰,自从回来以后,自从我的面容又开始长出诡异的图腾以后就再也没有照过镜子。

默默走过去,用方巾擦拭掉镜子上的灰尘。肌如细瓷,之前地诡异图腾早就不见踪影,我在皇宫里,看到的自己是眼中有恨,漠然和决绝。现在,我不知道自己除了沧桑,还剩下什么。

内室里热气腾腾,木桶里的热水中铺满了整朵幽兰,空灵的山谷气息在水面蒸发,花蕊特有的甜蜜和香气在水里溶解掉。脱下衣物,整个人都泡在水里,发丝乱舞,缠绕住兰花朵朵。只有在此时此刻,才觉得时间是静止的,没有人打扰,没有烦心事再填充。

不敢待太久,想起之前对苏衍清做的那件事情就尴尬。洗好以后穿上薄衣,怕冷,又加了件披风,这才出去。

发丝还在哒哒滴水,水滴落在衣服上。

走到他房间门口,准备要要敲门才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这又是大晚上的,我还刚洗完澡,湿着头发穿着薄衣来见他,还真印证了那句,晚上等我

无奈的抓抓头发,想着还是明天来吧。

刚要转身,门突然打开了。

他似乎也没想到我杵在门口,微微有些惊讶。看到我的装束,又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我,我过来是想解释一下的,我穿成这样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那个”人一到紧急时刻就开始语无伦次了,我恨不得长出两张嘴把该说的都说了。

他冷清清地斜视我一眼,道:“我知道,进来说吧,外面容易着风。”

他的房间十分整洁,四面墙有一面全是装药材的柜子,一面全是医术和琴谱,墙壁之间还放着一把青铜剑。

他递给我一块素白的毛巾,然后指了指我的头发,示意我擦干。

尴尬地坐下擦头发,不知道怎么开口。

“上午的事我也是无心之举,情急之下,就,就,你别放在心上啊。”

他正在给我倒茶,手中动作一顿,无奈一笑。“就算是这样,也该是我占了便宜,你吃了亏,你紧张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他,他居然还跟我开玩笑

第一百四十章:情深不寿(一)

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话题开解自己的尴尬,只听他道:“名单你看过了吗?”

我只是粗略的看了一下,也不好表现出自己没看,赶紧点头。

“上面共有十二个家族,其中三家,他们的家族继承人已经找到了,就差我们动身商议。在此之前,需要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

大礼?我脑袋里反应不过来。

“他们饱受流浪之苦,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男子为奴,女子为娼,如果我们能安排宗亲氏族中健在的人与他们见一面,想必,这步棋就会顺利很多。”

“行啊你,苏衍清,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头头道道?你是什么来历啊。”

他不说话了,摆弄着手里的东西。

“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你早些休息吧。”说罢,起身欲走。

他突然道:“你果真要救他?儿女情长之事就不能暂且放下?”

蓝芷这个大嘴巴,居然告诉苏衍清了,真得好好收拾她。

“如果,说放下就放下的,就不是儿女情长了。你放心,我只是想保他一命罢了,没有其他想法。”

打开门,走出房门。

此时已经明月高照,薄纱一般的光泽渡在大地上,融合着寂静和无奈。

偶尔有虫鸣叫,声音格外明晰。

因为要想着明日的对策,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宣亲王府中的人大多见过我,我如何能骗过他们?而且素蓉和罗玉,两个都是极其聪明的女人,就算骗过其他人,这两个人才是难中之难。

直到天快大亮,我才朦朦胧胧睡过去。

等夏曦莺来喊我时,已经太阳高悬。

她说萧翎已经等候片刻,我不急不慌地起来洗漱。

既然他要等,不妨多等片刻。

穿上湖蓝交领衣衫,把佩剑带在身上。我不擅长用剑,随时拿着,也只是图个心安而已。夏曦莺替我带上幕笠,白色垂纱自帽檐起到胸口,遮住了整张脸。

萧翎显然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见我出来,也不说话,直接往外走。

他备了马,都是一骑千里的好马。

我笑道:“怎么?等不及见你的心上人了。”

他皱着眉,一副懒得搭理我的模样。

从山上下去,到宣亲王府门口,已经是下午了,罗玉早早地就等在那里。

看得出她很焦急,以往,她几乎在人心里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而现在只穿着简洁的棉麻裙子,头上插了一根木簪。

我恍惚把她看成自己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五官完全不同,可是总是觉得我们很相像。

“师兄,你终于来了。”罗玉跑过来,萧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但我明白,他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罢了。

她转头打量我,规规矩矩行礼。

“贵客是圣女的门徒?”她道。

我不回声,摊开手心,银甲蛊虫悠闲慢爬。

她这才相信,面上露出希冀和喜悦的神色。

罗玉也是养尊处优的闺秀,如今有些憔悴,除了因为担忧北宇瑾辰,懂得药理的我总觉得还有其他不对的地方。

这时候素蓉出来了,她一如既往地盛气凌人衣着华丽,看得出,即便日夜导游难过,她在别人面前还要装作一副过得很好的模样。

“请进。”素蓉让下人带我们入院,以前的宣亲王府假山流水生机勃勃,精致而美好。荷花池里的荷花稀稀拉拉开了几朵,已经不复从前的生机。

好像自从王府的主人病了之后,这个地方,也随他一起颓废。

“不知贵人如何称呼?”素蓉道。

我依旧不做声,萧翎道:“唤她蓝芷。”

我无奈,只能默认。

“蓝芷姑娘,凌霄苑那边就是王爷养病的地方,但是”素蓉欲言又止。

她身边的小丫鬟抢先道:“但是王爷脾气非常暴躁,不许任何人靠近,除了罗玉姑娘,没人能进去,都被王爷一声‘滚’给吓出来了。”

素蓉一个眼色,小丫鬟吓得不敢说话了。

果然除了罗玉,他不愿意接近别人,罗玉是个特例,一直都是。

提前点了自己的穴位,声音自嗓子里出来是沙哑艰涩的。

“你们没同他商量?”

素蓉被声音骇到,不自觉拉开了距离。

“蓝芷姑娘要如何治疗?”

“我知道他的情况,可以治。”

听到这句话,她们都松了一口气。

“但,我有一个条件。”

素蓉迟疑,罗玉不解地看向萧翎,萧翎也不知道我会说什么,只好把头偏过去。

“王爷在这里不能养病,我要带他见圣女,在圣女宫治疗。”

“不行!”素蓉喊到:“王爷不能离开这里,我也不认识你是谁,凭什么相信你。”

罗玉拉住她,“你疯了,有话我们可以好好商量。”

我转身欲走,罗玉挡在我前面。

“蓝芷姑娘你别走,我能说服王爷。”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被焦虑充斥,即便如此,依旧是美得令人心动。她是真的爱他,此时此刻,我不得不承认,她对他的爱不比我少。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北宇瑾辰对她念念不忘,犹如心口朱砂一般。

若是将他换做是我,也会对她不舍吧。

“王妃,您应该知道,再不治疗,王爷就不只是废人了,恐怕性命难保。”萧翎沉声劝说着。

素蓉举棋不定,叹道:“你们说服不了他的,我了解他,除非是那个人活了,不然,他不会放过自己的。”

那个人?她指的是

“我去见他,给他诊脉。如果我能说服他,他就必须跟我走。”

素蓉沉默,看着凌霄苑,他所在的地方,最终点头同意。

第一百四十一章:情深不寿(二)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在桌边练字。

蒙着双眼,安定宁静。

脚还没踏进门槛,就听见他淡淡的说了一声:“滚。”

我停在门外,隔着面前这层薄纱,静静地看着他。

罗玉无声叹口气,强迫自己做出笑容:“瑾辰哥哥,是我。”

他手中的笔停顿一下,语气缓和,但依旧不带情感。“什么事?”

罗玉走进去,我跟在她身后。

“玉儿,你带了什么人进来。”

我怔怔住,明明已经脚步很轻,他还是听到了。

他的肤色苍白地不像话,唇色也是毫无血色的感觉。他最好看的双眸被层层纱布遮掩,就如我面前的垂纱一般,我看不清他,他看不到我。

罗玉倒了一杯茶给他,杯子放进他手里,他又把杯子放回去,一口不喝。

坚洁如玉的宣纸上是一幅水墨画,我知他画技精湛,没想到即使不用双眼,也能画出极好的画卷。

纸上是一朵水墨芙蓉花,花瓣由浓到淡次第渐开,还缺一笔,这朵花就完整了。

“瑾辰哥哥,她是大夫。”

他把桌子上的白纸窝成一团扔进纸篓,淡然道:“不需要。”

我示意罗玉让她出去我来解决,她担忧地望着他,最终还是乖乖出去,关上门。

他坐在窗边上,小矮桌上摆着一盘棋,黑子即胜。他收起棋子,周身都被冷漠的戾气包围。

我想走到他旁边,他手中的棋子散落在桌子上,哗啦啦一声。

“本王再说最后一遍,滚。”

我不由得笑了,他还是跟从前一样,一副生人勿近格杀勿论的模样。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笑声,微微皱着眉头。

我走上去,哑着嗓子:“把手给我。”

他没说话,但眉头却渐渐舒展。

半晌,他伸出手。

修长的手指,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有了一丝裂痕。他的手心都是已经痊愈的划痕,大大小小相互交错。

我将手搭在他手腕上,他的体温通过指尖传达到心底,莫名地让人有想要流泪的冲动。

一瞬间,他抬起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被这个举动吓到,脑子一片空白。他的食指在我手腕上的疤痕细细磨挲,指尖的薄茧引起绵密的痒痛。

这个伤痕是曾经为了给重紫表明决心而自己划伤的,我跟重紫发誓自己不会爱上北宇瑾辰。

他曾经给我的离心扣,刚刚能遮挡这个伤痕,而现在这个离心扣就在他身边。

我恍然惊醒,抽出手,后退几步。

我看到他微妙的神色,唇角轻轻上扬着,一如我初见他的模样。

他重新摊开手,语气前所未有的缓和。“诊脉吧。”

我重新把手搭在上面,心里思考着别的,也没判断出什么大概。

“你的病得十分严重,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跟我走,替你治疗,否则死路一条。”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说服他,只能暂且试一试,如果实在不行,只能打晕了带走。不过以他的实力,哪怕病着,我也不一定会赢。

“好。”他道。

好?什么好?死路一条好还是跟我走好……我脑子反应不过来,诺诺半天,说不出话。

“走吧。”当他说出这两字,我就明白了。这会子反倒是我慌忙无措了。

强行稳住心神,道:“让下人帮你收拾东西,我去准备准备。”

说罢,推开门,好让外头的凉风把自己的脑门吹清醒。

右侧的小竹林里露出紫色衣角,我记起来是萧翎今天的衣服,怪不得熟悉。

准备走过去跟他说说北宇瑾辰的事,我却听到另一个声音,甜糯单纯,语调微微上扬,是罗玉。

我停下脚步,无意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这是你说的,只要他能好起来,你就跟我去步云宫。”

“我答应你,但你不许伤害他。”

“玉儿,我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好的?你为了他差点牺牲生命,又为了他委曲求全,你能得到什么,你就根本什么都得不到,他不在乎你!”萧翎被罗玉的话语激怒。

良久,没有声音。

在我以为罗玉不会回答的时候,她说:“他曾经,心里是有我的,只是现在,变成了别人。我以为我奋不顾身为他而死,他会记住我一辈子,不会把我再当妹妹看待,我做到了。他一直记着我,念着我,如果没有那个女人的出现,我们早就在一起了。”

我心知她有可能说得是我,但也真想嘲笑她的无知。北宇瑾辰对我,只是对同一种人的可怜和念怀罢了。

“她的本事真大,你说可不可笑,一个普普通通并且是宫女出身的丑女,让皇帝哥哥废了皇后,建立锦云宫,不再废了选秀女制。而我们北燕最负盛名的宣亲王,为了她,成了一个自暴自弃的废人。我怎么能不恨她,如果不是因为她早就死了,我一定亲自送她一程。”

我脚步挪动了一寸,踩到干枯的竹叶,轻微响动。

我赶忙走进去,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让我好找,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聊天?走吧。”

他们的表情略微尴尬,一前一后走出来。

罗玉拍了怕裙摆上的尘土,道:“他还是不愿意去吗?”

“他同意了,备好马车,我们马上离开。”

罗玉愣住,脚步再也迈不动。“你是说他同意了?”

我没有应答,等我们到了门口,北宇瑾辰已经站在那里了。他还是淡蓝色的衣衫,腰间一把佩剑,许是眼睛看不见的缘故,墨发未梳,散在后面。微风拂煦,浅浅的光晕投射在他的侧颜上,勾勒出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轮廓,就像一个一碰就会消失的影子。

这里栽种着槐树,偶尔有叶子掉落在他肩上,他察觉不到,任由叶片散在周围。

我听到身后罗玉不可置信的喃喃声:“怎么可能?瑾辰哥哥他”

我们还没有上前,素蓉已经走到他身边了。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她问。

北宇瑾辰点头,用一种极为陌生疏离的的距离退后一步。

“什么时候回来?”素蓉不死心,继续问道。

过了很久,他才回答:“照顾好自己。”

我走上前去,打断他们的谈话。

素蓉面上是自嘲一样的笑容,她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错误的相遇,错误的选择。然而,我又何尝不是跟她一样呢?

罗玉想上前跟北宇瑾辰说话,但生生被萧翎拦住,我看到萧翎对我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让我带他离开。

我上去抓住北宇瑾辰的手腕,他看不到,只能由我领着,带他去搭乘门口的马车。

在走的路途中,他一点一点收拢手指,反握住我的手,我放慢脚步。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我第一次遇见他时心中莫名的悸动和恍然,值得一生去回味。

番外:帝王之爱,浮生九劫(二)

火光漫天,浓浓烟雾从锦云宫扩散着,晕染抹黑的天际。

他什么都听不到,所有力气都被抽空。他想要救她,却不能救她。侍卫层层围堵,宫女纷纷下跪。

拔剑而起的瞬间却被大将军用刀压制,她和他的距离,远不止此。

他眼睁睁地看着北宇瑾辰疯了一样跑进去,原来谁也欺骗不了谁。他爱她,而他亦然爱她。

“谁再拦着朕,格杀勿论!”他的声音是颤抖地,绝望地,因为自己面对这场大火的无能为力真正让他感觉到,自己,是个废人。

扑通一声,皇太后跪在他面前,此时此刻已经满脸泪痕。“如果你进去,哀家,就死在你面前,明日,你不用上朝。北燕,就亡国吧!”

她手里拿着侍卫的长剑,紧紧贴着自己的脖子,轻下力道,血液已经缓缓流出。

他站定在原来的位置,身体里的血液一点一点凝结。

火光刺痛人的双眼,跳跃着的火苗混合着宫人的哭喊声,越来越微弱,直到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宣亲王出来了!”

一声惊喜的呼喊,他迫不及待的睁开眼睛,在这之前的一瞬间,他希望,自己这个死对头可以抱着她出来。他什么都愿意做,只要她还活着,他不会再把她困在宫廷这个牢笼里,他会学会放手,拱手让人。

可是,北宇瑾辰没有带她出来,在他被人抬出的刹那,锦云宫塌陷了。

一切都结束了,他真的再也找不到她了。

在这场争夺的战争里,谁都没有胜利。

“哈哈哈”他癫狂的笑了起来,眼泪从眼睛中溢出,但笑声却未曾停止。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时候,他不止心死了,他的灵魂也被大火烧成了一抹灰烬。

德元十二年六月三日,锦贵妃逝。

同年,新帝废后,追谥锦贵妃为永纯皇后。

同年七月,废秀女制度,后宫不再招纳新嫔。

龙承殿内,厚重的围帘遮住了所有光线,大殿昏暗,每一处都充满着酒味和颓废的气息。

他说过要保护她,却生生害了她,他究竟在做些什么,继续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没有人敢进龙承殿,大家都知道,谁敢打扰新帝,下场就是死。

但他已经七天没有上朝了,北燕混乱一片,宣亲王双目失明,几近废人,皇上不理朝政,整日酗酒,凌然王夫妇貌合神离,已经病假多日。

无论是有关还是无关,把这些事情联系在一起,北燕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因为一个锦贵妃,北燕的政治差点毁了,若不是因为左相鼎力支撑,恐怕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李明全守在龙承殿门口,台阶上跪着梦嫔,她还有不多时日就要临产,此时此刻却挺着肚子跪在冰冷冷的台阶上。

李明全叹了口气,道:“娘娘,您回去吧,皇上不会见人的,更何况,您身子重,有个闪失,老奴怎么给皇太后交代啊!”

梦嫔恍若未闻,轻抚自己隆起的腹部:“孩子,我们一起等你父皇出来好不好。”

夜幕渐渐降临,繁星闪烁,犹如美妙的波斯国戒指。

没有人愿意欣赏这样的夜景,后宫里所有的欢乐都被新帝的消沉吞没了。

梦嫔因体力不支被人扶下去,她在临走时回头张望一眼。龙承殿朱红如血的殿门紧紧合住,从殿堂下面的十二个台阶到朱漆大门的距离,是她永远都跨越不了的沟壑。

她终于明白,能占据新帝内心位置的,只有一个人,至始至终,也只能是一个人,就像唐明皇恋着杨贵妃一样,没有那个人,他就没有灵魂。

一连七天,他谁也不见,什么也不吃,把自己关在里面。

关于素锦所有画像,他一笔一笔画下的,他都一一撕毁,一副不留。

几天几夜未合眼,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却已经流不出一滴泪水。

他是北燕的皇帝啊,他给予不了她幸福,保护不了她的性命,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缅怀她。

他做皇帝还有什么意义呢?他早就该死在那次追兵之中,她不该救他,不该让他爱上她,这样,彼此都能好好活下去了。

风扬起,白色纱幔飘飞,凌乱大殿。

眼前的一切都迷离恍惚,他好像什么都能看见,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酒味弥漫缠绕着莫名的香气,是初雨蔷薇的香味。

这应该是素锦所有的独特的气息,香味迷乱了心绪。

他清醒了一点,这种气息不一样,不是那种浅淡的若有若无一般,而是刻意的熏香。

纱幔之间,有一个影子翩翩起舞。

裙摆旋开在冷寂的大殿中间,腕纱轻绕帘柱。

这段舞,是她曾经跳过得,那个时候,她还只是他身边一个小小宫女。

他慌忙跑过去,那个影子身体轻巧如蝶,旋转去了大殿另一边。

纱幔好似重重叠叠的大山,他知道那人在哪,却看不清,到不了。

心跳地极快,这个身影太像她了,哪怕是魂魄,他也愿意接近。

慢慢走过去,那个人背对着他,粉色衣衫,长发轻挽。

这个装束,是他初次见她的模样。

她转过来,眉目清丽,轻轻一笑就能倾城。她和她,有五分相似,尤其是这双眼睛。

但她又不是她,所以他瞬间清醒,一场梦就这样破灭了。

“民女卿卿,拜见皇上。”她盈盈下跪,眉眼里是恭敬和谦卑。

不一样,素锦的骨子里就没有屈人一等的意识。

他扶起她,道:“从今天起,你就叫念锦。”

第一百四十二章:情深不寿(三)

马车上,萧翎坐在外面,北宇瑾辰在车里一言不发,安静地可怕。

我坐立不安,一边忧虑怎么安排他的去处,一边愁苦怎么跟萧翎交代。

我看他只带了很少的东西,突然好奇想看看是什么。手刚放在包裹上,一阵心慌,虽然他应该是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还是有些做贼心虚。

摊开手在他眼前晃了好一会,见他没反应,才安心不少。

解开包裹,最上面放置的,是离心扣,他似乎一直随身携带着它。除此之外,只有两件换洗的衣服,都是极为清淡的颜色。

我把东西规规矩矩给他放好,正要把包裹挪回去,还没把东西放回去这马车猛然颠簸了一下,我就毫无防备地扑进他怀里,额头撞到他的胸口。因他常年练武,结实的像一堵墙,撞得我头晕目眩的。

他倒是没什么反应,我却尴尬的要死,早知道就不坐他对面了,自作自受。

他伸手扶住我,道:“摔疼了?”

本来想打个哈哈说不疼不疼,但转念一想,我可是圣女的徒弟,应该有圣女的威严才对。

“关你什么事?管好你自己。”

他慢慢松手,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他略微上扬的唇角是在微笑,但是仔细看去,又什么都没有了。

我说完这句话,就掀开帘子跟萧翎并肩坐在外面。

萧翎侧头笑道:“怎么?不多陪陪你的小情郎?我可是给你留足了时间呢,够你们好好温存一番。”

果然是步云宫的老滑头,一天不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就知道带坏未知世事的小姑娘。

我强忍着无奈,装出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道:“哪能在这温存呢,这么小的地方也施展不开啊”

萧翎哈哈哈大笑起来,我别过头,这句话差点恶心到自己了。

马车慢慢悠悠走着,我回头悄悄看一眼北宇瑾辰,他只是静静坐着,慢慢转动手里的白玉扳指,时间在他周身好像停滞了一样。

无声叹一口气,我们俩啊,说缘薄,却总是牵扯在一起,说有缘吧,却又总是相互相害。

七月末的天气正热,路边绿草丛生,骄阳似火照射在人脸上,睁不开眼睛。

突然想起,八月三日是我的生辰,正是夏花繁盛的日子。不过能记得我生辰的人,除了我自己和逝世的重紫,恐怕就没人知道了。

时间如流水一样,马上就要18岁了,正常人家的姑娘早就该嫁人的年纪,而我只能倒计时自己的生命了。

马车走的是山路,道路崎岖,路边除了杂草还长了奇怪的花,黄蕊紫花,花瓣纹路清晰,每一朵都是七瓣,香味极其浓郁。

我趴在板上,顺手摘了一朵。

放在鼻尖细嗅,香味中参杂着中药味。

我拿着花坐回马车里面,片刻之间,花香就弥漫开来。

“糜紫花?”北宇瑾辰道。

“你知道这花?”我话还没说完,马车一阵颠簸,我听到车夫骂骂咧咧的声音,似乎是马儿不太乖巧。

“山上有埋伏。”他道,右手已经牢牢按在腰间的佩剑上。

我还正迷惑不解,只听见马儿一声嘶吼,马车被带起来,还好北宇瑾辰反应够快,带着我跳下车。

他明明双眼看不见,还这样机敏,不得不佩服他。

我们面前是一伙穿着短皮衣的人,他们骑着黑色高头大马,即使这么热的天也是皮靴装点,再看看为首的人一脸络腮胡子,还有手上的大刀,我基本能猜出应该是这里的山贼了。

“我们不为难你们,钱留下,人可以走。”

萧翎饶有兴致地把玩自己的发梢,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把身上剩下的钱和值钱的物件都给扔过去。

络腮胡子掂了掂手里的分量,嗓音浑厚有力:“小姑娘识相,我就不为难你们了。不过,你们得留下马车,还有这两匹好马。”

这两匹马是萧翎找来的,毛色纯正,四肢矫健有力,一看就是稀有好马,如果没有马,我们恐怕得走好一阵子了。

孰轻孰重,关键时刻也得分清。

我道:“只要你们不伤害我们的人,马车可以给。”

“爽快!”他们哈哈大笑,在我听来格外刺耳。

我知道萧翎武功高强,北宇瑾辰也是人中龙凤,可是他毕竟受了伤,眼睛又看不见,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就不要丢人现眼了。

萧翎瞪了我一眼,好在也没说什么。

我想起马车里还有北宇瑾辰的包袱,想先进去拿出来。

出来的时候,他们其中一人却用长刀挡住我的去路,刀刃银光闪闪,还有几滴没有擦拭干净的血渍。

我笑了笑,抬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打开,如果没有值钱物件,你们就走。”用刀拦住我的那人道,他脸上有长长的伤疤,眼神里透露着凶狠。

我盯着为首的络腮胡子,他不做声,默认了手下的暴行。

包袱里有一枚离心扣,虽然已经碎成四段,但已经用玉石和银片拼接修缮,傻子都能看出来价值不菲。

离心扣对他来说很重要,是他父皇当初赠与他母妃的定情信物,也是他曾经赠与我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帮贼人拿去了。

“如果,我不给你们呢?”

“那咱们就只能动手咯。”络腮胡子一脸挑衅,眉眼讽刺地看着我们。

我看到北宇瑾辰的剑已经微微出鞘,随时准备好的模样。

如果打斗起来,我们必然会暴露自己的行踪,小不忍则乱大谋。

“里面只是一枚镯子……”话未落音,面前的人用刀背打伤我的手腕,包袱落地,里面的衣服撒了一地,包括镯子,叮当一声恰巧掉在地上的石块。

北宇瑾辰侧身出剑,利落地划破那人衣衫,逼得他连连后退几步。

我抢先把离心扣捡起来塞给北宇瑾辰,搜遍全身发现自己居然忘带武器了!

“大哥,他们那么珍重那玩意,肯定是个值钱的。”被北宇瑾辰打伤的那个小啰喽被气的不轻。

络腮胡子一个眼神,他们纷纷而上,萧翎只防守,不攻击,慢慢悠悠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想帮我们。

山贼大多数注意力都在北宇瑾辰和他手上的镯子这,纵使他再厉害,也毕竟身受重伤双目失明,不过三四个人就已经让他吃不消了。

我翻身挡在他身后,五个山贼见我过来,只是形成了包围圈,迟迟没有动手。

这个场景像极了我们掉落悬崖前的场景,再一次重演一样,心口突然剧烈的疼痛。

他们中一人提刀上来,我看清他左撇子的弱点,反手出击,一脚踩在他的膝盖骨,只听嘎嘣一声,他的骨节已经错位了。

趁他迷乱喊痛时夺走大刀,有了武器,我自然放心不少,正洋洋得意时,北宇瑾辰突然转身把我拦在怀里,他的后背又生生受了一刀。

这一刀,是他替我挨的。

我惶恐,此时此刻,我真正感觉到,他认出我了。

他辨不清方向,只能用身体护着我,不敢贸然出击,浅淡的衣衫被血水染红。

有这么一瞬间,我想逃离他,我怕他认出我,更怕自己会再一次万劫不复。

“锦儿,别怕。”

他说,锦儿,别怕。

这四个字,让我忍不住红了眼眶。

第一百四十三章:情深不寿(四)

淡然茶香混合着血腥,我听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

在他叫我锦儿的一刹那,我的所有伪装都被击溃。

我终于明白,我与他之间,今生今世都是相互折磨相互牵绊的,谁也离不开谁。

紫色甲壳的蛊虫在指尖振翅欲飞,阳光照射下分外明晰。

蛊虫绕着指尖飞舞一圈,带起萤火色涟漪光斑,它停留在络腮胡子脸上,不消片刻,腐肉从他面上掉落,粘黏着低层的血沫。

“妖女!啊……”他指着我,这个场景像极了在皇宫里那些官员愤怒指着我红颜祸国的模样。

他们躲避蛊虫,亦或者想要打死它,碰到它的任何人无一例外皮肉腐烂。有时候我想,为什么它伤不到我,因为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可是,当北宇瑾辰认出我时,我想继续活着,跟他一起活着。

蛊虫轻盈飞舞,像蝶儿一样优雅,它是有毒的蝶,可以无形中置人于死地。

“妖女!老子不会放过你的!”

他们扔下兵器,落荒而逃。

蛊虫慢慢落地,背上燃出一团火焰,火焰熄灭,它也化成一撮灰尘随风而逝。蛊虫就像蜜蜂一样,拼命攻击了别人,最后自己也得一同赴死,这种同归于尽的命运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

我的另一只手已经被他背上的鲜血染红,黏腻在指缝之中,缓缓流下。

他静静站着,手指拂过我的眉骨,渐而向下,从眉心到双眼,再到唇瓣。

他笑了,以一个极其明朗的弧度。

“锦儿锦儿锦儿”他不断叫我的名字,声音低沉,压抑着情感和悲伤。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等待我的回应。

眼泪顺着脸颊的弧度流下来,“我在这。”

千言万语都没有意义了,我只能感受到他颤抖的手。

他慢慢抱住我,下颌挨着我的头顶,一遍一遍,继续唤着——锦儿。

熟悉的怀抱,经过这么多折磨,我真的渴望他再抱着我,仅此而已。

我不敢哭出声,只能咬着下唇,疼痛让我清醒。

“瑾辰,我是素锦。”

我是素锦啊,是那个你在八角亭遇到的小宫女,是你在多少次危难中救下的姑娘,是一直放不下你的柳素锦。

微风在耳边轻轻吹着,合着他的声音,令人心绪微微迷乱。

我不曾幻想我们还能有这样一天,我能想到的是在战场厮杀,互不相识,只做陌人。

我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我爱他,我念他,我想他,我也恨他。

爱与恨一直都是相伴而生的,不是吗?

他摸索着握住我的手,把那枚沾血的离心扣戴在我手腕上,挡住那道伤痕。

血液在碧色清透的镯子上犹如绽放的花朵,美到极致。离心扣冰凉,贴近肌肤却意外温暖。

“我不能,再把你丢了。”

离心扣如火一般灼热,困住我的人,还有我的心,从我决定救他的一刻,我应该早就得到了自己的答案,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

“好。”我不会离开了,不管将来有多少阻碍,我都会克服,我不要自己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但他的笑容清浅纯澈。

我的脸上还挂着泪水。然后跟着他一起笑了,心底被一缕一缕阳光照射进来。

感觉到手上的液体我才突然想起他身上有伤,此时又是伤上加伤。

“你的伤”

“不疼,真的。”他的声音都是明朗的,一如我们亭台初遇时。

我转到他身后,背上的伤口很长,斜着划下来,好在并非伤到脊骨,但还是需要处理。

萧翎临阵脱逃,早就不见踪影,我怀疑今天的人是他安排的,他早就起了杀心,跟我一起救人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步云宫的这个合作者,真是信不得啊。

还好马车没有被毁,北宇瑾辰散落在地上的包里除了被踩脏的衣服还有一些纱布和药。

帮他包扎伤口,纱布从左肩一直到后背,那些被火烧过的伤痕已经一辈子都留在身上了,今天又添了一道,我为他受过的伤,他这样又重复了一遍我做过的事情。

纱布一圈一圈缠绕,正要在他胸口处把纱布打个结,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他心口处。

体温和心跳,在掌心感触。

我想把手收回来,他力道加重,不让我放手,他一用力,背上的伤口开始出血,我算是怕了他了,只能乖乖的不动。

“小心你背上的伤,它还没……”话没说完被他唇封住,堵了回去。

脑子里浮现着零零碎碎的光晕,交织着撞击着,把一切凌乱的的思绪都冲碎。

这个吻缱缱恻恻,随着他一点一点的深入,温热的呼吸都被打乱,混着他特有的熟悉的气息,唇齿纠缠,连灵魂都一同掠夺走了。

直到我感觉自己呼吸不上才开始推拒他,他停下来,我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身上每一处都在发烫。

他在耳边说:“以前你问过我,你在我心里算什么。今天我告诉你,你在我心里,是最不能割舍的那部分。”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说情话,低哑迷离的嗓音缭绕在耳廓,带着微热的呼吸声。

我突然又想流泪,时隔这么久,我等这句话已经这么久了。

往事种种回现在脑海中,那些互相折磨和互相伤害,也将成为过去了吗?我们真的还有未来吗,我不确定,但我只想此刻停留住。

抹掉眼泪,倾身上前,还没触碰到他就听到脚步声,吓得我赶紧坐端。

北宇瑾辰把剑再次拔出来,来的那人一下跪在地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只是想把马车取回来。”

我仔细一看原来是车夫,已经被吓得趴在地上了。

我取过北宇瑾辰的剑,插回鞘中。

“过来吧,把我们送到,我就饶了你。”

车夫喜极而涕,连连磕头:“谢谢姑奶奶,谢谢姑奶奶。”

余晖落日在前方铺洒,为清新草色渡上一层金色光晕,柔和而美好。

我靠在他肩头,十指相扣。

如此时刻,就是我一直向往的期待着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情深不寿(五)

到达南湘别院的时候已经近黄昏了,这个地方是夏曦莺寻来的,离暗夜阁不远,但需走小路,路途艰难隐蔽。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南湘别院,不大的园子里别出心裁的安置了一个秋千,藤蔓缠绕在上面,开着嫩黄色的小花,夕阳光晕一照,荡开温婉的美感。

也许是心情尚佳的原因,觉得这个地方十分美好,东房向阳而温暖,西房竹林围绕,清幽雅致。

夏曦莺站在门口,看到我们牵手进来的时候无奈地一笑,似乎是在说我终究没能躲得过这个魔咒一样的人。

这里招了一个小丫鬟和两个守夜仆人,人不多,反而安静舒服。

“叫大夫来,他受伤了。”把东西都安置好,我在屋子里倒了一杯茶,他还在园子外面站着,下颌微微抬起,静静听着风声。

夏曦莺找来大夫,北宇瑾辰把衣衫解开之后,他看到他背上的烧伤不禁露出惊讶的神色。

肩胛骨以下到腰部,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加上刚刚的刀伤还在流血,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了。

大夫帮他缝合背上的伤口,一针一针,他就像毫无知觉一样,动也不动。

我怕他背上的肌骨是不是被烧坏了,肌肉坏死,才感知不到缝合的疼痛,于是把手掌放在他背上试探。

北宇瑾辰轻轻一笑,唇角微勾,并不说话。

“疼吗?”我问道。

他摇了摇头,反手拉住我,拽到面前。“不疼,伤已经好了,我也能感觉到缝合的动作。”

“真的?”

“真的。”

长长吁一口气,大夫已经帮他缝好了伤口。

“说实话这么多年,没见过这么能忍的人,这位公子啊,人有的时候不要太压抑自己,七情六欲痛觉触觉,都是很正常的事。”大夫收拾好医箱,慢悠悠走出去。

北宇瑾辰本就是很压抑的人,从我见到他的第一天起,他就在压抑自己,压抑自己的情感,压抑自己的想法,永远都在克制和隐忍之中。

这一点,我似乎,和他像极了。

穿好中衣,把染脏的衣服交给下人。

“饿不饿?”我问他。

他的声音异常温柔,“如果是你做饭的话,还真有些饿。”

我忍不住被他孩子气的话语逗笑了,以前在山上,他做饭可比我好吃多了。

“那你在这休息,我去做饭。”还没转身,他将我拉住。

我等他有什么话,良久,他才说:“我帮你。”

他对这里不熟悉,又看不见,怎么帮呢,我想他是怕我离开吗?

我蹲在他面前,用最轻松明快的语气:“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就好,我不走,就在这。”

他还是笑着,微曲的食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尖。“我就站着,不妨碍你。”

蓦然之间,鼻翼一酸,眼泪快要流淌下来。大口吸着空气,才抑制住将要流下来的泪水。

他站在小厨房门口,淡衣拂曦,芝兰玉树。

阳光透过头顶的格子窗在脸上打出忽明忽暗的光影,映衬他清隽的容颜更加明晰。

回过神,挽起袖子准备食材,剥好的桂圆,去核的红枣,晒干的枸杞,倒进将将烧开的鸡汤中,素炒青菜,慢蒸白米。都是最简单的菜肴,香味融合在一起,是家的味道。

相遇如此简单,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了。该感谢老天最终的安排呢,还是该对这场荒唐的情感叹息一声?

正思考着,水满溢开。

慌慌张张去端水,撒了一地,好久没在厨房动手,陌生了不少。

热水溅到食指,忍不住嘶了一声。

北宇瑾辰大步走过来,他不熟悉厨房的摆设,先是碰倒了一大堆锅碗瓢盆,叮铃桄榔一阵碎裂的响动。然后又是自己撞到了桌角,衣服勾在角上,他还继续寻着我的声音走过来,衣服刺啦一声,果然撕破了。

我赶紧跑到他面前,责怪道:“好端端的,乱走什么啊。”

他只是抓着我的手,冷声说话,但话语里藏不住焦急和担忧:“伤到哪里了?”

我无奈摇摇头,他没发现自己衣裳被桌角勾住的那一块已经划破皮了,反倒问起我来了。

“没什么,就是食指被烫了一下,已经好多了。”

他用手握住我的食指,轻轻吹气,想帮我减轻疼痛。这个模样像个孩子一样,禁不住让人心里泛起点点涟漪。

“疼不疼?”他吹着气问我。

“疼。”我忍住笑,故作严肃。

他停下吹气,想了一会,启唇含住我的食指,那一刹那,全身像是被雷雨天气的火光击打到一样,除了怔怔,没有其他反应。

温软触觉,还有他身上散发着的淡然茶香气息,整个人都要迷醉了。

“咳咳小姐”夏曦莺的一声提醒,我才晃过神来,脸上一烧,把手收回来。

她似乎有话要跟我说,定定站着。

“你先回去休息,饭菜马上就好了,你在这陪我,我反而不能专心了,好不好?”近似撒娇的语气从自己嘴里出来,怎么听怎么变扭。

他点头说好,然后由下人带回厢房。

看着一地狼藉,既无奈又甜蜜。

等他走远了,夏曦莺才走过来恭恭敬敬叫了一声阁主。

她鲜少这样唤我,以前总是直呼名讳或者连名字都省了。在上一次唤我公主的时候,还是在刚发现重紫是凉西皇后的那天。

当她叫我公主或者阁主的时候,应该是出了什么重大事情了。

手里还继续切菜,青菜的汁液沾染在刀刃,然后滑落。

“阁主”她第二次唤我。

将葱花撒一点在鸡汤上,红绿相应,色相俱全。我不紧不慢地把手上的油渍擦掉,才正视她:“又发生什么事了?”

夏曦莺沉吟不语,直到我不耐烦了端着做好的饭菜出门,她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属下违反阁规,请阁主恕罪。”

“什么罪?”

她迟疑着,最终还是开口:“京岘山庄的三小姐带着人来暗夜阁闹事非要让皇子殿下给她当众赔罪。”

我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对于这个三小姐基本没什么概念,也没见过她,只知道她爹薛大海白手起家创立了山庄,收纳了武宣派给他保驾护航。家底富裕殷实,江湖之中的各个门派基本都要礼让三分。

薛大海今年应该是而立之年,他的女儿,应该和昕黎差不多大?

“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她为何来闹事?”

“昨晚山下小镇有灯谜大会,皇子一直被软禁,所以他想去看看,我就请阁主责罚。”她看我不说话,就低下头。

我抬了抬手,让她继续说。

她道:“当晚,遇到了女扮男装的三小姐,因着皇子殿下先她猜出最大谜底,得到奖励,所以大打出手了。其实两人当时几乎是同时猜出来的,不过台下的人还是一致认为是皇子为先。在打斗的时候,不小心把三小姐的头发弄散了,女扮男装的事就被拆穿了。”

“所以她来闹事?”

夏曦莺点点头,不语。

这么小的一件事值得这个三小姐大闹一场?

“我知道了,待会我就回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另外,我想让苏衍清过来一趟帮我看看北宇瑾辰的伤势。”

夏曦莺侧头思索一下,小心翼翼问道:“以后打算怎么办?”

以后?我不知道,大概是,再也不想分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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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沐:最近在构思新书,这个更新进度会比较慢,求原谅。当然新书不代表锦香赋要完结了……还早……最近几章都要发糖虐狗啦哈哈哈哈,我是被虐的最惨的那个

第一百四十五章:相依相伴

菜肴摆在桌子上,四菜一汤,做的是他喜欢的清淡口味。

他喜素淡,我曾经却无辣不欢。时间慢慢过去,我也开始食清淡。

小桌子放在院子里,一棵大大的榕树盖绿成荫,遮挡了大片阳光,投射下细细碎碎的光斑在汤盆中,好像一碗星光摇曳。

夹了一筷子素菜在他碗里,他端起来吃了一口。说道:“等熟悉这里的环境之后,我做给你吃。”

他没有问我这里究竟是哪,我带他来做什么,只是一副安心信任的模样。

想起他之前在厨房的一片狼藉,我虽然心里不同意他这个想法,嘴上还是回应着。

饭吃到一半,我道:“待会我要去买些东西,晚上就回来,你好好休息。”这个理由实在蹩脚搪塞,而我又一时间想不出别的。

“好。”又是这个字,从他开始知道我是素锦,这个字是回答话语中最多的了。

这个回答让我安心,在安心中又存在莫的惶恐。

我把凳子拉近他身边,因为之前失血太多,他的唇色到现在还是泛着淡淡的白清色,只是微微上扬的嘴角让人忽略他的伤势。

我想张嘴说些什么,冰凉的液体滴落在唇瓣,抬头,橙色渐变云彩已经被灰墨色吞噬,交界之处呈现出奇异的光泽,透过层层密密的槐树叶子,将那些交错着纠缠着的脉络印照出来。

细细的雨滴打落在叶子上,滚成圆润的水珠子,再落到衣服上,迅速渗进去,染深衣服颜色。

他感知到下雨,楞楞地伸手遮在我头顶。水滴落在他手背,我的头顶却是一片明媚。

这样无意识的动作,莫名触动了我心底一角。像是温热拧干的毛巾包裹着掌心,那种让人迷恋的舒适。

嗓子眼发干,终于还是开口:“我不走了。”

“嗯?”他没听到。

“我说,我要留下来陪你。我不走了。”伸手环在他腰间,将左耳贴近他胸口,听着那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他慢慢收回手,抚着我的头发,手指穿过长发,轻柔温暖。

等到雨滴越来越大,噼里啪啦打在面颊上,我才恍然过来,“我们回屋里去,你身上有伤,可别再染上风寒了。”

进了屋子,给他找了干净的衣物。雨的潮湿气味也弥漫进来,青铜镂空的香薰炉内点燃一些薄荷香,袅袅轻烟依稀在空气中舞动。

薄荷冷冽清爽,加上外面连绵雨势,只觉得有些清冷。

打开蒙着细工绢纱的窗子,斜斜的雨飘落在梨木雕花装嵌铜丝的窗柩,一点一点顺着纹路晕染。

我定定的站在那里,偶尔有风撩动鬓角发丝,卷起一番心事。

正想着什么,身后靠过来一个挺拔的身体,他把我揽在怀里,后背正好贴着他的胸口,顿时就不觉得冷了。

“好像一场梦。”他道,声音低哑。

是啊,好像一场梦。

原以为不会再有交集,却还是牵绊在一起。

我抬起眼眸,正好看到他的下颌,再往上,却又看不到他的神色了。

“瑾辰”

“嗯?”

我想问问罗玉,但我们之间应该相互信任,本就是多疑的两个人,我再有猜疑,又要产生隔阂了。

“没什么,我会治好你的眼睛。”

他笑了笑,握住我的手,字语清晰:“这些都不重要,找到你就好。”

窗外小池塘,荷叶被雨水扰得东倒西歪,涟漪在叶下泛开,眼中的时间一片清明。

夏曦莺穿着斗笠蓑衣,无声无息站在窗外,吓了我一跳。

外面烟雨朦胧,她半隐在其中,像极了大师笔下的水墨画。眉目清秀,身姿秀丽,在时光的磨练中,她已然变成了婷婷少女。

我无声地做了嘴型,告诉她让她先回去。

夏曦莺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我这才松懈,懒懒的靠在他怀里。

我突然想起我们的初遇,他挡住我的去路,让我回答杯中的茶是何种茶类,那个时候瞧见他的第一眼,只是觉得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呐,与我这等满脸伤疤的东施相比,真是委屈。

“瑾辰,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让下人挡住我的去路。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怎么想吗?我在想啊,这个人太不简单,我一定要亲手杀之。”说着我就笑了,伸手做出一个刀刃的动作,又下意识地想到他看不见,于是尴尬地收回手。

他道:“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愣了半天,在脑子里回忆了好久都不记得在此之前,我和这个人有什么交集。

他的下颌触及我的头顶,声音轻柔。“我第一次见你,你还是小女孩的样子。”

他伸手比划了一个身高,恰好在我腰部左右的模样。

“母妃与柳太医有些交情,我有次得空想去柳府借些医术。柳府后花园,有一大片荷花池,你在一片小舟上采莲,大概只有十三岁左右的模样。”他停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你穿着粉衣衫,唱着江南小曲。那个时候,我在想,这个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啊。”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柳府后花园确实是有荷花池,一到夏季我就会去采莲,因为莲子做糕点可以卖钱,我和娘亲无人理会,只能自食其力。

“我还以为,像宣亲王这样的人,看到那种场景,只会说一句——肤浅。”我学着他以前低沉生冷的音色。

他将我揽得更紧,“因为那个时候,有这个想法的人,不是宣亲王,只是六皇子而已。”

“那……然后呢,你不应该因为我的美貌把我娶回家嘛,像折子戏里那样。”我还是忍不住跟他开玩笑。

他声音又变得低沉:“后来,母妃去世了,我也成了现在的宣亲王。”

话题突然变得沉重,据我所知,他是十分敬爱他的生母的。

“锦儿,你还记得宣亲王府那片荷花池吗?”

怎么会不记得?我差点在那里摔倒,他接住我,我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会心跳的那么厉害。

“记得。”我把窗子关上,房间里渐渐温暖起来。

“那个荷花池,是仿照柳府的池子做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那个采莲的小姑娘太美好,所以就觉得荷花池也是美好的。”

房间里的薄荷香燃尽了,留下余烟点点。

我转回身,踮起脚环住他的脖颈,喃喃道:“以后我们在这里也开辟一片荷花池吧。”

“好。”

第一百四十六章:真情流露

快到晚上的时候,天空放晴,乌云退散后仅留的一点点余晖晕染天际。

那时我正伏在他腿上打瞌睡,没想到真的睡着了。

梦里梦到如雪生了一个小男孩,圆嘟嘟的,脸颊粉粉,可爱极了。

等我醒来,已经记不得那个孩子长什么样了。

北宇瑾辰手里握着他的玉箫,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假寐,我看不到他的眼睛,所以怕吵醒他,只能悄悄地爬起来。

“睡醒了?”他道。

我的姿势停在半空中,进而放松下来。“瑾辰,今晚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好。”

又是这句,我都快对他无奈了。“怎么不问问见谁。”

他笑了笑,不答话。

“我想带你去见如雪”

这时候,他才的笑容微微停滞了一下,一瞬间的惊讶忽闪而过。“如雪?”

“她还活着,不仅活着,她还有了身孕,是凌然王的孩子。”话语哽在喉咙口,吞吐不自然。“自我出宫以后,找人照顾她,估计没两个月就要临盆了。她不让我告诉别人,但我觉得,如果你去看她,她应该会很开心。”

良久的沉默,他沉吟着。

如雪和罗玉都算是他的青梅竹马,只不过她们都爱上了错的人。

如雪消失的那段日子,所有人都觉得她死了。

曾经在娜塔房间门口,凌然王对我说希望我能帮忙照顾她,现在我才懂得这句话的深意。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决心离开了,娶另外一个对他有利的女人。

他爱过她吗?但她是真的爱他,才会不顾一切生下这个孩子。

“她过得还好吗?”北宇瑾辰开口,这句话像是琢磨了很久。

我蹲在他面前,握住他温热的双手。“跟我一起看看她,你就知道了。”

他点头,反手握住我,力道有些大。“还好,我找到你了。”

心中一怔,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凌然王用月余时间寻找,然后消沉,然后错过,如今有了平常人该有的家室。

而我们,把对方伤得遍体鳞伤,兜兜转转,还是找到了对方。

如果我再坚定一些,再冷血一些,此时此刻,就是天各一方。

夜幕低垂,弯月如钩。

暗淡凉薄的光斑打在道路上,汇聚成与星空相媲美的幻梦。

到达如雪所住的地方时,天色已经完全黑暗。

竹篱小院,灯盏如豆。

白砖红墙边缘挂着晒干的辣椒和玉米,地面上还铺着剥好的杏肉。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个小小的别院却是温馨之感。

再向前走,小花园里种了些辣椒茄子,格局规划的十分整齐。

有一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错觉,这种生活远离人市喧嚣,留下一片清净自在,正是我所向往的。

“什么人?你们找谁?”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出来倒水,看到我们,防备地退后。

我仔细打量了她一下,心中确定下来是不久前让人找给如雪照顾她的小丫鬟。

“我找如雪。”

小丫鬟还没有答话,竹制卷帘掀开,暖黄色的光晕渗透在外面,融合了苍白月光。

如雪随意披着一件衣裳,声音惊喜。“素锦姐姐?”

我走上去握住她的手,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有些微微浮肿。她的腹部已经十分显目,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生了。

“这是?”她的视线投向北宇瑾辰,他还蒙着眼睛,站在院子里。“这是瑾辰哥哥?”

声音带着微微颤抖,有些胆怯也有些惊喜。

“是我。”他走上前两步,停在台阶前面。

如雪突然流下眼泪,走过去抱住他。嘴中一直叫着哥哥,我也不由得微笑,这是她怀孕以来第一次见到亲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瑾辰就像她的亲哥哥一样,袒护她照顾她。

久别重逢之后,她破涕为笑,“看我都忘了请你们进去,杜鹃,去倒两杯热茶。”

小丫鬟应了一声,默默退下。

屋子里简明温暖,桌子上有两本书,是一些书法家的心录。

如雪写的一手好字,这个我是见识过得,她最拿手的就是左右手同时书写,草书流利,楷书清秀,让人敬佩不已,虽然现在生活在这样一个小村落,但这样一身该有的气质却永远伴随左右。

她收了书,再点燃一盏灯,本来不大的房间里顿时更加明亮。

“瑾辰哥哥的眼睛,怎么了?”她迟疑着问出口,眼神带有小小探究。

“受了伤,没关系的,你别担心,我会找人治好他。”

如雪不说话了,托腮看着我们,一如当年那个调皮的少女。“这样真好,你们终于在一起了。第一次见到素锦姐姐,是你们同乘着一匹马,那个时候我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你们之间一定会发生很多故事。”

说到这,她的笑容慢慢凝固,僵化。

狩猎场上,我们的初遇,也是她与凌然王最甜蜜的日子。

为了不让她再多想,我赶忙岔开话题。“最近感觉怎么样?孩子还好吗?”

“他可调皮了呢,一到夜里就踢我,折腾的不行。”

我从如雪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母亲才有的慈爱,整个面孔都好像泛起了柔光。

我道:“记得我可要做孩子的干娘哦,好好照顾他,要是不好好吃饭亏待了他,我要拿你是问哦。”

她笑开了,道:“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我很好,真的。倒是你们”她的目光在我俩身上转悠了一圈,不怀好意的样子:“什么时候给我的孩子添个伴啊?姐姐你要加油啊,以后我们定娃娃亲怎么样?”

北宇瑾辰也笑了,在桌子底下紧紧握住我的手。

心里不知滋味的只有我一个人,只能尴尬地陪笑。

身上的毒未解,别说有孩子,就算有这个可能,也绝对不能要,我已经有一个牵绊了,如果再有一个孩子,就不要提复国这种事了。

如雪让杜鹃端了些糕点,是她亲手做的,都是些寻常百姓家常见的绿豆糕,核桃云片之类的,满满地都是家的味道。

她与北宇瑾辰聊了一会,明显心情开朗了好多,想来还是要多来看看她,前一阵子自己太疏忽都忘记探望了。

在临走之前,为如雪把了把脉,很明显的血气不足。

开了些药方,才安心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依旧同乘一匹马,我坐在前面驾马,马儿悠悠地前进着。

“锦儿。”

“嗯?”

“你愿意嫁给我吗?做我的妻子。”

心跳漏了一拍,我装作没听到的样子。“什么?”

“嫁给我。嫁给北宇瑾辰,不是柳皇子,不是宣亲王,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你愿意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热火焚身(船戏~)

心里好像是被擂鼓击到,咚的一声,连手指都有些发颤了。

这这算是求婚?

佯装淡定,转过头说道:“凡是嫁娶,都讲究聘礼的,你没有聘礼,我得考虑考虑。”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音色,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温度:“你想要什么聘礼?”

马儿静静停下,握住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眉头,我看不到他那双深沉如夜的眼眸,那蒙在上面的白布沾染了月色般寂寥。

“我想要你好起来,无论是你的眼睛还是你的身体。我不想让你再为我以身犯险。”我最在意的除了他不要命的冲进火场,还有他以心血为引为我制药。现在,我们两个病秧子凑到一起,还真是有缘。

他抿着唇微微一笑,弧度恰到好处。“第一条,可以做到。”

声音一顿,很明显他还要说些后文,我静下心听他的回答。

“这第二条,并不受我自己控制。”

什么怪话?我哭笑不得。“那受谁控制?难不成还是我控制你咯?”

北宇瑾辰抓住我的手,然后按在他心口的位置。“是它。”

心中一暖,我暂时称之为感动。

晚风清凉,拂过指尖和眉梢,再深深看一眼,就好像要过了万年时间。

马蹄踢踏踢踏,回到小院时已经是下半夜了。

劳累了半宿,一进屋子就想摊在床上。

但是房间里不止我一个人,还有个病人需要照顾。

帮他更衣,梳发,铺床,收拾完也过了好一会了。

最后,要拆掉他眼睛上的布条。

白天的时候,蒙着它是为了防止强光再次刺激瞳仁,晚上拆卸也是为了更好的透气。

布条一圈一圈松动,最后落在我的掌心。

睁开眼睛的那瞬间,那个看似云淡风轻却运筹帷幄的宣亲王又回来了。

只是眼神没有了聚焦,剩下无尽空洞。

给蜡烛罩了罩子,才稍微暗一些。

伸手在他眼前晃悠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应。

轻叹一声,这个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怎么了?”他问道。

柔光打在他脸上,越发显得俊颜如玉,高挺的鼻梁,线条分明的下颌,每一处都好像经过了精雕细琢一般。

情不自禁踮起脚尖,吻上他的眼睛。

下一刻突然感觉他身体一僵,竟然后退了一步。

话还没问出口,他又伸手捧住我的脸,不说分由就吻下来。

这个吻不同于以前,几近痴迷的狂热和索取。唇齿纠缠,舌尖灵活地游走,带着轻轻的啃咬。他的气息越来越浓重,掠夺着最后一点空气。

这个人完全不给我喘息的机会,疯狂地有些可怕。

手握成拳,挡在他胸口上,想隔开一些距离。

他这才放开,气还没喘匀,这个吻由唇瓣移到下颌,然后是脖颈。

良久,等我稍微清醒一些的时候,已经被某人压在床上了。

我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床上的!

不知道是羞涩还害怕,脸烧灼烧灼的,像熟透的番茄。

他明明看不见,解衣服带子的手法倒是娴熟,剩下最后一件里衣的时候,我潜意识地缩了一下身子,向后挪了挪。

他也往前靠了靠,修长的手指在我的后背轻轻有节奏的点着,带起了一片灼热。在脖颈上的吻转移到耳廓,酥麻微痒的触感从耳垂传递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等等一下。”我躲开他的触碰,说话也不利索了。

“嗯?”他这个字的尾音微微上挑拖延,带着几分**的色彩。

“我,我害怕疼听说,第一次特别特别疼。”简直太丢人了,不怕毒药不怕刀伤,反而怕这个。

他的笑容有些魅惑的意味。“谁告诉你的?”

我突然记起曾经被封为锦贵妃时北宇良亦曾宿我宫中,虽然只是分睡在软榻,但于外人而言,他确实是“临幸”过锦贵妃了。

“宫里的嬷嬷说的,那个那时候皇上来我宫里,我们从来没有”剩下的话被他用吻给堵回去。

“我知道。”他说。

脑子里也被一把火焰烧的晕头转向,只能尽自己所能的回应他。

“咚咚咚——”有人敲门的声音,吓了我一跳,赶紧推开他,把衣服穿好。

他无奈地揉揉眉心,总感觉,下一刻就要挥刀把敲门的人砍了。

披上外衣,把门打开。原来是守院的守夜人,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他是夏曦莺从暗夜阁选来的,说是十分忠心,嘴风很紧,所以才让他跟过来。

他道:“主子,刚刚大院门口有几个人影晃悠。”

“看清什么人了吗?”

他压低声音:“看装扮身形,是步云宫的。”

步云宫?难不成,萧翎又想做什么了。我还没有找他算账,他倒是先来刺探军情。看来,我得抽个时间拜会拜会这位老朋友了。

“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关上门,北宇瑾辰斜倚在床上,上衣敞开着,露出一大片紧实的麦色肌肉。视线往后,我发现他背上居然有些血迹。

把手搭在他肩上,想让他转过来,好看看伤势,谁知他一下子就把我拽到怀里。

“别闹!”我挣扎着起来,拍开他的手。“让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他无可奈何地转过去,不出所料,果然伤口有些异常,虽然不至于再次崩裂,但出血可不是个好兆头。

下床取了纱布过来,准备给他换药。“今晚好好睡觉,不许折腾了,伤口一再招风会感染发炎的。”

“那你惹的火就不打算负责了?”他淡然反问的语气沾染些许威逼利诱的成分。

我到了一杯冷水塞进他手里,道:“负责啊,把冷水喝了,降降火,好好睡觉。”

他愣住,然后忍俊不禁,一口喝掉冷水。“真是拿你没办法。”

这后半夜,在风平浪静后平安度过。

我睡在他怀里,无比的安心。

被他身上的淡淡茶香所笼罩,总觉得这样才是我要的生活。

(作者:你们要的船戏来了,哈哈哈,虽然是伪船戏,也是很有爱的嘛。)

第一百四十八章:故人相杀(上)

天蒙蒙亮,大地还是一片浅灰色。

收拾好了行装,下人牵着马过来。

“阁主,东西已经备齐了。”

我回头朝屋子里看了一眼,他应该还在睡着。

北宇瑾辰天性多疑谨慎,若不是我用灵花草的香气使他深眠,恐怕我一起身他就会醒了。

“待会等辰公子醒了以后,记得做些清粥小菜,中午的话最好煲汤吧,一切以清淡为主。若是他问起我,你们就说不知道,天黑以后我就会回来的。”交代完事宜,却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他们点头应答,把牵绳和幕笠交到我手里。

骑上快马,一路紧赶,想着在天亮之前回到暗夜阁。

跑到半路,思前想后总觉得哪里不妥。

二长老每天都起得很早去练功,我这么一会去,岂不是正好被撞见?也许一时间打哈哈能忽悠过去,但他若想调查此事,牵扯出北宇瑾辰,那麻烦就大了。

我虽然现在是暗夜阁阁主,但人人都知道,能坐上这个位子,我靠的是以暴制暴,而不是人心所向。毕竟二长老资历最大,有时候还是需要依靠长辈的支持。

想来想去,还是先去最近的镇子上买些药,以自己的病为借口。顺带给昕黎和蓝芷,曦莺她们带些小吃。

镇子离的不远,到达的时候刚刚太阳升起。浅黄色光芒照亮了挨家挨户,有些商铺的伙计才懒洋洋的开门打扫。

这个时刻出摊的小贩不多,看到了一家炸年糕的摊子,顿时觉得自己也饿了。

于是要了一份年糕和灰豆粥,年糕被炸的金黄,外层酥脆,里层软糯,沾上精磨白糖,味道美妙之极。

让小贩打包了两份带走,包裹在油纸里面,还冒着腾腾热气。

“哎,你听说了没有,宫里头那个锦妃娘娘?”炸年糕的小贩收拾好手头的活,给自己倒了一碗热茶,冲着对面刚出摊的工艺品摊主开始唠嗑。

那个摊主正在给出摆自己的东西,听到这话,抬起头一脸诧异:“啥?不是死了吗?还封了个皇后。咋滴?又活过来了?”

嘴里的年糕差点噎到自己,本来打算离开,听到他们的对话内容,不免的又坐下来。

“啥玩意啊,我说的锦妃,不是锦贵妃。”他鄙夷地看了看那个摊主,“锦贵妃早就化成灰了,封个皇后顶个鸟用,还不是被人替代了。”

“啥?我咋没听说?”

“这个事被传的老远了,主要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也就没那么轰动了,重要的是这个新来的锦妃以前是青楼的舞姬,是不是雏儿不知道,但是一夜之间就飞上枝头变凤凰,比那个锦贵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啊,至少人家锦贵妃以前是正正规规的宫女出生。”

摊主叹一口气,“真是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啊。”

“要说咱这皇上也是痴情的主,青楼女子之所以能为妃,听说就是长的与锦贵妃,不对,永纯皇后极为相似,所以才不过传言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听不下去了,我把钱放在桌子上,转身离开,耳边还远远传来他们说话的声音。

“哎,老李,你女儿不是长得很俊嘛,赶紧送进宫里。”

“你你你”

加快步子,这才听不到身后聒噪的声音。重新戴好幕笠,以免自己的脸被谁认下来。

北宇良亦待我,如同世间珍宝。可是我不仅负了他,还要杀他国人,夺他皇位。无论如何,这良心上的谴责,总是在日日夜夜吞噬着我。

牵着马儿,步子又缓缓放慢。

此时大多摊贩已经出来,街道恢复了熙攘。

摇了摇脑袋,把多余的想法清理出去,这才直径走向药店所在。

药店前面有一小摊摆着十分精致的挂坠,有蓝田暖玉的,也有手绘瓷釉的,还有手工编织的同心结。

我在那里驻足一会,看中了那个红绳系精雕檀木的流苏长坠。

这个坠子,倒是很配苏衍清的古琴。说到底,我确实想要讨好他,除了在暗夜阁能帮助我很多以外,我想求他治疗北宇瑾辰的眼睛,在求人之前,必先授之以礼。

买了坠子,我又多拿了一个同心结,想系在北宇瑾辰的剑柄上。

钱已经花了七七八八所剩无几,暗夜阁开支很大,加上我又挪用了一部分买下并安置南湘别院,自己身上已经是一穷二白了。

思考了一下,剩下的钱只够买一些寻常药材,倒不如配一些新茶好了。

打定主意,直接略过药店,迈入茶铺。

刚一进去,就是各种各样的茶香杂糅在一起。

柜台上摆着茉莉花苞和苦水玫瑰,我抓起一个放在鼻子底下深嗅。

甜香丝丝缕缕,是上品。

刚要叫掌柜的抓一些,却发现店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我独自走进后面,一扇屏风隔住去路,一点点窃窃私语的声音从缝隙里传来。

“动手吗?”

“再等等,等他们放松警惕,毕竟左相老奸巨猾,保不齐又会有什么变故。”

听到左相二字,我第一反应就是宫里的人?

只是这两个声音,怎么都这么熟悉。

再悄悄迈近一步,想听得更清楚。

脚下踩到了晾晒在地上的茶叶,发出轻微响动。

脑子一疼,赶紧转身要跑。

“什么人?”

这三个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生生让我停下脚步。

慢慢转回去,隔着面前的薄纱,我看到他那双蕴着水雾的灰色眸子。

北宇良亦,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了。

良久,使劲压着声音,这样就认不出来了。

于是,回答他:“我要买茶,既然老板不在,那就算了吧。”

“等等!”

他捡起地上的同心结,“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拿着同心结,快步离开,顺着风,我还是听到了他的最后一句话——“解决掉她。”

第一百四十九章:故人相杀(下)

不知道后面是谁在跟踪,应该是他的手下,我快快地走着,那人也武功底子极好,不紧不慢地保持距离。

穿过了好几个巷子,也始终甩不掉。

最后居然不知不觉进了死胡同。

停下脚步,身后的人也停下脚步。

耳边清晰可闻的是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右手握住腰间刀柄,随时准备殊死搏斗。

转过身,抬眼瞬间,不由得后退几步。

来人一袭青衫,发丝清扬,眉宇之间的霜冷气息凝结在面无表情的神色中,他持着一把长剑,剑头指向的方向正是我所站着的位置。

凛冽,我差点叫出他的名字。

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皇宫吧。

犹到现在,我还能记得,他帮了我很多。

他总是不冷不淡地说着一些事不关己漠然无畏的话语,在内心深处,他却总给我另一种感觉。

我至今不知道他当初为何会护着我,帮助我,只因为梅园初遇的小宫女帮他保守了秘密?

来不及多想,他已经步步紧逼,而我步步后退,直到背抵墙面。

他丝毫不留余地,侧身一转,剑锋凌空出世,划出一道银弧又转瞬即逝。

我堪堪避开,狼狈不已。

抬手护住自己面前的纱帘,转换角度想从他身后逃离。

他武艺高强,就算倾尽全力估计也只能落个中下风,更别说此刻无心恋战,更不想伤害他。

他翻身跃起,右脚踩在墙壁上助力一蹬,轻轻松松又挡在我前面。剑头抵在我的颈窝,戳出一道血痕。

我不得不向后下腰,避开致命的一击。

人在受到伤害的本能总会还击,我无意识地用剑撑地再度起身,一个剑花过去刺向凛冽的心口,在快要触及的一瞬间突然反应过来,急急得收回剑势,自己被强大的后力冲击,后背撞在墙沿边上。

一阵头昏眼花,眼前的世界都模糊了。我的身体不比从前,根本撑不过太激烈的打斗。

凛冽并没有就此罢手的意思,冲过来用手卡住我的脖颈,他手上的力道在一点一点加重,而我的反抗也越来越微弱。

“你究竟是谁?”他开口问道,手上的力道停在中途。

他用想用一只手取掉我的幕笠,那一刻心跳都快要停止。

如果他看见我的容颜,知道了他此时此刻要杀的女人居然是早就应该死掉的柳素锦,那我所有计划都就功亏一篑了!

在他触及纱面的刹那,侧面一颗小石子打了中指关节。

不知道哪位高人救了我,趁他分神的时候,以手肘戳中他的腰腹,才好不容易才挣开。

墙头跳下来一个蓝色身影,身材纤细,利落如风。居然是——蓝芷!

她与凛冽周旋,两人不分上下。

蓝芷的招数都是重紫亲力亲为教出来的,每一次出击都好看的像一幅画。

蓝芷与凛冽不熟悉,每次出击都是用尽全力置人于死地的,我怕她伤到他,拦住蓝芷。

“跟我走。”低声念叨一声,她恨恨地冲凛冽说了一句:“下次再来收拾你!”

之前骑的马儿还在巷子外面,我们飞奔过去,跨上马背就匆匆驾马离开。

凛冽追了几步,最后还是落在后面,没能追上来。毕竟人的脚力不敌马速,没多久就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此时我才松了口气,蓝芷坐在我前面,我已经累得趴在她背上了。

她放缓速度,回首问道:“公主受伤了?”

摸了一把颈窝里浅浅的细痕,将残留的血迹清理干净。“没有,他没伤到我。”

“那就好,这人是谁啊,下手没个轻重,我再迟一步,公主就去天上了。”

我笑笑,用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就算是出事,我这种坏人,也只能去阴曹地府,天宫才不要我呢。”

“那蓝芷就跟着公主一起去阴曹地府,保护公主。”

莫名被这句话感动到,叹了口气,让她专心赶路。

今天见到北宇良亦,除了消瘦了些,看着还好,我算是放心些了。不管锦妃的传言是真是假,有人能替代我陪着他,也算老天为我补偿了

要选择一个人,必然,会辜负另一个。

我做的这一切顺从着自己的心,应该是对的吧。

到达暗夜阁,正是下午,太阳正烈,将山林里也烤的焦灼。

拉高领子,遮住打斗留下的痕迹,冷着一张脸进去。

“丫头,昨天一整天你都去哪里了。”

前脚还没踏入自己的房间,二长老的声音已经响起。

“我和蓝芷去镇子上,去去置办些东西。”把年糕提起来给他看,努力让自己没有说谎时心虚的表情。

“哦?蓝芷不是被我派去查查凝香楼的守卫情况了吗。”

糟糕,路上只顾着伤春悲秋,都忘记跟蓝芷统一一下说辞,她也真是的,怎么不告诉我为什么来镇子上!

很明显,此时,二长老的脸色已经黑了一大半,以一副长者的模样努力隐忍对我这个不懂事的晚辈的训斥。

“阁主去了烟柳楼,之前被流放的薛老将军的女儿被卖进烟柳楼,想要薛老将军为我们效力,从他唯一的小女儿入手最好。”说这段话的人缓缓逆着光走来,身后明珠和烛火映照着他的身影,投射出一个挺拔的姿态在墙壁之上。

苏衍清依旧一身素白衣袍,纤尘不染,在黑暗而显得陈旧的暗夜阁大厅中仿若误入尘埃的仙人。

“果真?丫头,苏先生说的是真的?”苏衍清在暗夜阁威信不小,连二长老的疑虑都被打消了。

我使劲点头,磨蹭着挪到苏衍清身边。

苏衍清常年与药材相触,加之喜爱抚琴时燃上松竹香,二者结合,在他周身常年环绕出一种独特而宁静悠远的气息。

二长老走后,我正准备道谢,他已经转身移步,留下若有若无的香味。

我知他无喜无怒,宠辱不惊,只好作罢。

正要去昕黎的别院,他突然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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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魔女琴姬(一)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想跟上去又停住脚步。

他也停下,我看这意思是在等我,只得小跑着追上去。

他一路走到自己的房间,我尴尬地站在一边看他在药台上翻找东西。

该不会要训斥我?不对,我才是阁主啊,他有什么资格训斥我?或许是我想多了,就算他有什么不满意,估计也懒得跟我讲

“嘶——疼!”思绪硬生生地被脖颈上的疼痛拉回来,低头一看,他正在给伤口上药。

真是心细啊我自己都快忘了这个伤口了。

苏衍清找来纱布贴住伤口,道:“应该不会留下疤痕。”

我愣住,摸了摸脖子上另一道伤痕,这也是凛冽留给我的见面礼,那时候我只是初入皇宫的阿丑。

“待会吃过的就来这边练琴吧,我教你心法。”他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跟我说话,语气平平,疏离冷静。

我木讷地点点头,无意间看到他桌子上放置着的流放名单。排在第一个的就是他刚才提到的薛老将军——薛仁简。

“薛仁简是开国功臣之一,说白了,也就是毁灭你们凉西的一份子,但要复国,必须有他的帮助。今晚去一趟烟柳楼,把他女儿赎出来。”

我又抬眼看他,肤色白皙,看着略瘦却又身体强健,五官分明,轮廓清晰,这种长相既不像凉西人,也不像北燕人。他究竟是谁

“你是哪里人?”我问出口。

他手上的动作微微一停滞,接着道:“名单上还有很多人,阁主有些事情要亲力亲为了。”

他完全忽略我的问题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逃避我的问题。

“好吧,我知道了。”

气氛陷入沉默,只能听到他稳健磨药的声响。手指碰到袖口里的流苏长坠,赶紧把它拿出来,放到苏衍清手边。

他不明故里,用洁白的绢布擦拭掉手上药沫,拿起流苏吊坠端详。

精雕檀木刻画着祥瑞云纹的图样,浅浅檀香悠悠弥漫。

苏衍清修长白皙地手指映衬着暗红色流苏更加摇曳生姿。果真是美好的东西得配美好的人,放我手里,还真体现不出它有多好看。

“这是?”

“你的琴缺一个配饰,我觉得很配你的琴,所以就买来了。”

他沉吟片刻,莞尔而笑,刹那生辉。“无功不受禄。”

我随时想请他诊治北宇瑾辰,但很明显现在还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其一,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其二,人与人之间若是什么都算的清清楚楚,那就不存在亲疏远近了,你就收下吧,只是个小玩意罢了。”

他没有再推辞,我便抽身离开。

踏步走出他的房间,药香渐渐隐淡。

这种药香,北宇良亦身上也有,不同的是一个缠绵,一个清冽。

手里提着的年糕已经完全冷掉了,多余的油脂渗透包裹它的纸张,晕染出一片一片的油渍。

犹疑着来到别院门口,透过门缝,隐约看到昕黎在院子里的石桌上书写练字。

青雉少年眉目有神芝兰玉树,据说昕黎长得像父皇,不像北宇家那般眼惊艳的模样,但却干净温柔,随着时间而越发美好。

徘徊来徘徊去,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推门进去。

自从上次重紫葬礼以后我打了他,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这个世界上,我只剩下昕黎一个亲人了,但说起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冷漠到不如陌生人。

他听到响动,抬起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赶紧又低下头写字。

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当初那种阴翳和仇恨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平心静气,起了很大作用。

我把年糕放在桌子上,坐到对面的石椅。

昕黎放下笔,神色复杂地说了一句:“我不爱吃甜食。”

我瞬间觉得有些尴尬,说实话我并不了解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这样啊那,那你好好学习吧,我不打扰你了。”

提起年糕,感觉自己像一只颓废的乌鸦,灰溜溜地出门。

跨出门槛前一刻,我听到他说:“阿姐。”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停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阿姐,留步。”

时隔多久,他才唤出了那句阿姐。

昕黎走到我跟前,个头已经高出了我一小截,看着他还得抬起头仰视。

心里因为他那就话而欣喜,表情还是控制着淡然,不让他看出端倪。

“那日偷跑出去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跟曦莺姐姐无关,还请阿姐不要怪罪于她。”昕黎的语气义正言辞,有很明显的袒护意味。

“什么时候,你跟夏曦莺这么熟了?”无意识地问了一句,他结结巴巴半天,居然还有点脸红。

小小少年开不起玩笑,我就此打住吧。

“行了,我不怪罪她,以后你要是想出去就跟我说一声,禁令从今天开始就解除。”

他高兴地点着头,到底还是小孩子,时间一久,三言两语,之前的不愉快已经消散地差不多了。

“阿姐,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什么事?”

昕黎拉着我回到石桌边坐下,取一撮晒干的忍冬花,添上滚烫热水,将花瓣来去翻腾。

没过一会,忍冬独特的清凉沁香围绕住开水的热气。

“我听说阿姐现在掌管的十家茶楼每日都客满盈座,但却在中午关门,每天每种茶只供应五十盏,卖完以后就闭门,每天预定的人极多,但这个规定却从来不变。明明阁里用钱的地方很多,为什么我们不加量不延迟关门时间?”

“你知道有句话叫做物以稀为贵吗?虽然说暗夜阁底下的茶楼无论技艺还是品质皆数上乘,但比我们做的好的也不少,正因为稀有,才让人趋之若鹜,如果我们改变这个规定,阿姐跟你打赌,不出一月,我们这十家茶馆都得关门大吉。”

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眼瞳清澈。

跟昕黎告别之后已经过了午饭时间,想着下午跟苏衍清还有约定,匆匆忙忙洗完手就赶过去。

苏衍清果然已经在后院等着了,琴尾处正好挂着那个精雕檀木流苏坠子。周围的布局还是老样子,长长矮桌放着古琴,一边的小圆方桌摆着珐琅掐丝彩绘香炉,不知名的香味攀沿着青烟袅袅上升。

我走近,苏衍清端着一个小瓷碗,慢条斯理地品味佳肴。

“还没吃吧?”他问道。

神一样的洞察力!心里嘀咕他怎么什么都看的出来,一边自己乘了一碗他亲手做的银耳莲子羹。

清甜适中,余味悠长。

眼神一斜,瞥见不远处的一个笼子,我数了数,大约放了十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地,声音一点也不悦耳,反而恨嘈杂。

“那是什么?你喜欢养鸟?”

他淡定地看了我一眼,继续喝下一口汤羹,姿态优雅。“药。”

我揉了揉耳朵,道:“啥?”

他端端正正放回药碗,直视着我:“给你治病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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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明天更新你们还会相信我吗……呜呜呜……捂脸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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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魔女琴姬(二)

虽然不知道这“药”是哪种吃法,但还是忍不住脑补了一下自己生吃鸟类的场景,不禁一阵恶寒

他的手轻轻搭在我手背上,指尖微凉,慢慢拨动琴弦,古朴悠远的声音如同水中涟漪,幽幽荡开,扫清了杂乱思绪。

“从现在开始,看清自己手下的琴弦,记清楚顺序和力度,这就是心法。”苏衍清缓缓说着,泠然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好像能冻结一切。

我把心思放在琴上,努力记忆它的顺序和力度。这上半首曲子音调怪异,曲不成调,初听有些乍耳。

慢慢地,似乎有某种力量从指尖传达到四肢,所到之处无一不是舒适之感。不仅如此,连十香素蕊造成的偶尔隐痛也消失殆尽。

心中大感疑惑,抬眼看去,那一笼子鸟儿居然都犹如垂死挣扎之态拼尽全力翻腾着。

随着手速加快,鸟儿不再动弹。

心中一惊,走了神,手下的动作也慢了几分。直到琴弦将自己的食指割破才急忙停下。

苏衍清递给我一方绢丝素帕,用来擦拭血迹。

他面上一如既往清冷无言,我想说的话也噎在嗓子口。

“感觉到了吗?”他问。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体内的热流也悄然涌动,脖颈上的伤口也完全不痛了。

“这是什么?那些鸟,为什么死了?”我虽然知道这把古琴有着极其大的力量,但没有料到杀之于无形。

他走过去,用食指将鸟笼拎过来,我看清楚了里面总共十五只灰色鸟儿全部发僵发硬,死了不知道多久。

“待会,你亲自把它们埋了,虽然抵不了犯下的罪过。”

他扔给我一本书,没有书名,里面的字体是手写的,好多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翻开看了看,里面大约是讲关于这把古琴的事。

曲子分为上半首和下半首,上半首杀人于无形,实质是将对方的生命力据为己有,这种邪魅的心法也有弊端,那就是每杀一个人,同时也会将对方死去时的死气连同他的生命力一起吸收进来,当它达到一定的极限就会走火入魔,变成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并且会击溃身体中曾经吸收过的生命力。

下半首正好相反,将自己的精气度化与人,帮助对方疗伤。

关于这本书的实质性,其实还有待考察,总觉得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苏衍清,为什么要让我学上半首而不是下半首?”问出心中疑惑,忐忑不安地等待回复。

良久,他道:“因为想让你保护好自己。”

“你这样照顾我,到底是什么原因?因为我的母后,还是你想从中获利?”

他看了我一眼,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两者皆有,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他起身,轻拂袖口上的灰尘。“我该回去制药了,你自己好好练练。”

那人不给我思考的时间,就离开了。

手指被割伤,我也无心继续练下去。

找了个小院的角落,将鸟儿都埋下去。

把手头的事做完,总觉得自己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于是选择漫步去地下兵场看看。

底下兵场是临时搭造,十分仓促。新招进来的一百号人物都是蓝芷从各个县的地牢里买出来的死囚。

我们给了他们一口饭一条命,如今换他们回报。

当然,复国靠者一百号人是完全不可能的,我需要其他邻国的兵力相助。只是此时还差一个时机。

我坐在一边的土丘上,看他们掌握兵器,他们手上的不是暗箭就是飞刀,完完全全的一个暗器兵团。

蓝芷拿着名单走过来,她穿着束脚踝的长裤,头发扎成一把,远看着在一帮五大三粗爷们群里俊俏至极。

我数了数名单上的人,中间有三个名字被画了红圈。“这是什么意思?”

蓝芷道:“其中两人半夜里有逃跑意图,被阁里的杀手封口了。剩下一个,感染重病,没撑过去。”

“蓝芷,今天苏先生说的那个什么将军还有她女儿,你了解吗?”

她歪头想了一下,道:“我只知道,薛老将军年轻的时候是军事奇才,帮助北燕先帝征战天下,后来北宇家的人坐上皇位怕他功高震主就用莫须有的罪名流放了,唯一的女儿,卖进青楼里,当时还小,现在刚刚十六,据说今晚是老鸨要拍卖她的初/夜。”

“论你说,如果买她一夜,不,把她赎出来,需要多少钱?”

“用多少钱都赎不出来。”这个声音来自苏衍清,他不疾不徐地走过来,扔给我一件衣裳。

把衣裳翻开看看,是一件华贵的男装。

今夜要去青楼,我确实需要把自己好好伪装一下。

“北燕先帝早就留了一手,薛老将军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流放之地,他的儿女永远男为奴女为婢。”

真是狠毒但话说回来,大多数人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总能不择手段,就好比现在的我。

入夜,晚风习习,虫鸟轻鸣。

烟花柳巷,脂粉香味,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是迷醉和空洞的。

黑夜里隐隐传来女子压抑的声音,伴随着画舫歌舞音乐,奏合起奢靡之声。

我小时候,在没有进入柳府之前,夜夜都能听到这种声音,它预示着每个女子悲哀的命运和遭遇。然而,即使我的母亲离开这里,我们的命也不比这些歌姬舞姬好多少。

我们穿得得体,被妈妈桑领去二楼雅间。

舞台下面还是嘈杂一片,等待那个女子的出现。

“从现在起,我们盈盈的第一晚上,起步价五百两。”老鸨红光满面,即便底下各种质疑吃惊的声音传来,但她还是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薛老将军的女儿,现在所谓的的盈盈,穿了曼妙薄纱,恍惚让人错觉少女美好的酮体若隐若现,她戴着面纱,看不清容颜,却能让人第一眼就认定是绝世容颜。

“五百五十两。”

“七百两!”

“七百五十!”

呼声一再升高,气氛热闹。

“一万两。”当我说出这句话时,所有目光都投射过来。“一万两,黄金。”

第一百五十三章:魔女琴姬(三)

默默端起茶盏,浅香浮动。宁静映衬着他们的躁动和诧异,形成令人自在的悠闲。

苏衍清淡淡扫了一眼,他知道,我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

事实上,我全身上下,只有一百两。

但他没有说话,跟我一样静然安坐,浅粉云黄的光影投射在脸上,让他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容颜也染上了旖旎的色彩。

老鸨尴尬地上了台阶,浓重脂粉味弥漫整个雅间。

“这位金主莫不是在开玩笑?”

高高抬起手腕,手指悄然一松,茶盏落地,一地新茶混着白瓷破碎不堪,恰似碧绿碎玉般的湖水。

老鸨瞳仁一紧,满意看到她微颤却故意从容的样子。

小时候,在青楼待的那几年,我只学会了这一招,以势压人,他们怕的就是这个,因为一旦得罪真正的金主,这个楼也就没有活路了。

从袖口里掏出一大堆银票摔在她脸上,虽然老鸨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厌恶,但还是稳稳当当接住了银票。

“这一千两,是定金。剩下的我会让人带着你的人去府上取,如何?”

“我这就叫盈盈上来。”她匆匆下台,请走了台下其他人等。

我正要得意一阵,一侧头,正对上苏衍清略带探究的神色。

浅浅一笑予以回应,他了然地摇摇头。

没过一会,盈盈就来了。

她蒙着面纱,但眼神冷极了,好像身处冷寒之地,无欲无求却有恨。

这种眼神,像极了刚入宫的那个柳素锦。

我还没能开口,她倒是直接解开腰间的系带,纱衣落地。

纱衣之下,未着寸缕,少女该有的细腻肌肤在烛光之中泛着特有的光泽。

苏衍清蹙眉背过身,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尴尬的神色。

虽然同为女子,我跟苏衍清一样,感到有些难为情,不敢直视。

脱下外衫裹在她身上,脸颊余热未散。

这次她的的表情复杂极了,一面不屑冰冷,一面又惊讶。

“你还想见你爹吗?如果信我们,就配合我们。”隔墙有耳,我只能附耳窃窃私语。

她激动地抓住我,道:“我爹还活着?”

“嘘——”食指抵在她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我们不仅会救你出去,也会让你和你爹团聚。”

她戒备地退后了一步,下意识裹紧自己身上的外衫。“你有这么好心?你们究竟是谁?”

“你是愿意待在这个声色犬马奢淫无度的青楼继续当着任人宰割的妓/女,还是跟我们离开?”

沉静无声,良久,她道:“我跟你们走。”

松了一口气,转身对苏衍清道:“待会让她换身衣服,我已经备好了,然后你们从窗户出去。”

他看着我,迟疑半晌,“那你呢?”

我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道:“我可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啊,你还信不过我?我跟盈盈身形差不多,我得假扮她,拖延一阵。”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很重,声音也寒冷至极。“不行。”

“那些银票是假的,但拖延不了多久,你们再不走,我们三个,谁都走不掉了。”停顿一阵,叹口气,继续道:“皇宫那么大的地方我都能完好无损,别担心。”

他慢慢松了手,“等我把她送到,就回来找你。”

“好。”

红烛帐暖,玉暖生烟。

风起绡动,玫红色的闺房中亦真亦幻。点燃的芙蓉鸾凤香撩拨心弦,扰乱心绪。

在软榻边坐立不安,还要强装镇定。

在他们走后一小会,老鸨就发现不对,打开门后误认我是盈盈,也不多想,直接带人追出去了。

本想随后出去,谁知她居然安排了十来个彪形大汉守在我门口。

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自己半斤八两,总得掂量清楚。

老鸨手下的两个妈妈桑正襟危坐地立在一边,好像在守宝一样。

不由自主地拉了拉面纱,能遮住的地方都遮住。

“小贱人,不该想的就不要想了,你要明白,你这一辈子都逃不出去。”其中一位语言刻薄,染了丹蔻的食指直直地戳到我额角。

若不是此刻必须按兵不动,我非剁了她的手不可。

“咦?不对啊,盈盈,你的指甲不是也染了丹蔻吗?怎么没了?”另一个咻地起身,冲过来抓住我的手。

遭了……虽然知道会被认出来,但没想到会这么早。

抬手一巴掌扇到她脸上,使了八分力道,妈妈桑没有武功功底,一下子被扇地七晕八素倒在地上。

刻薄长相的那个大喊救命,死死抱住我的腿,挪动不了半分。

眼看着那帮彪形大汉就要破门而入了,一狠心,用头上的发钗戳中她的脖颈,霎时间,血流涌注,喷在玫红色的轻纱上。

第一百五十三章:魔女琴姬(三)

默默端起茶盏,浅香浮动。宁静映衬着他们的躁动和诧异,形成令人自在的悠闲。

苏衍清淡淡扫了一眼,他知道,我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

事实上,我全身上下,只有一百两。

但他没有说话,跟我一样静然安坐,浅粉云黄的光影投射在脸上,让他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容颜也染上了旖旎的色彩。

老鸨尴尬地上了台阶,浓重脂粉味弥漫整个雅间。

“这位金主莫不是在开玩笑?”

高高抬起手腕,手指悄然一松,茶盏落地,一地新茶混着白瓷破碎不堪,恰似碧绿碎玉般的湖水。

老鸨瞳仁一紧,满意看到她微颤却故意从容的样子。

小时候,在青楼待的那几年,我只学会了这一招,以势压人,他们怕的就是这个,因为一旦得罪真正的金主,这个楼也就没有活路了。

从袖口里掏出一大堆银票摔在她脸上,虽然老鸨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厌恶,但还是稳稳当当接住了银票。

“这一千两,是定金。剩下的我会让人带着你的人去府上取,如何?”

“我这就叫盈盈上来。”她匆匆下台,请走了台下其他人等。

我正要得意一阵,一侧头,正对上苏衍清略带探究的神色。

浅浅一笑予以回应,他了然地摇摇头。

没过一会,盈盈就来了。

她蒙着面纱,但眼神冷极了,好像身处冷寒之地,无欲无求却有恨。

这种眼神,像极了刚入宫的那个柳素锦。

我还没能开口,她倒是直接解开腰间的系带,纱衣落地。

纱衣之下,未着寸缕,少女该有的细腻肌肤在烛光之中泛着特有的光泽。

苏衍清蹙眉背过身,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尴尬的神色。

虽然同为女子,我跟苏衍清一样,感到有些难为情,不敢直视。

脱下外衫裹在她身上,脸颊余热未散。

这次她的的表情复杂极了,一面不屑冰冷,一面又惊讶。

“你还想见你爹吗?如果信我们,就配合我们。”隔墙有耳,我只能附耳窃窃私语。

她激动地抓住我,道:“我爹还活着?”

“嘘——”食指抵在她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我们不仅会救你出去,也会让你和你爹团聚。”

她戒备地退后了一步,下意识裹紧自己身上的外衫。“你有这么好心?你们究竟是谁?”

“你是愿意待在这个声色犬马奢淫无度的青楼继续当着任人宰割的妓/女,还是跟我们离开?”

沉静无声,良久,她道:“我跟你们走。”

松了一口气,转身对苏衍清道:“待会让她换身衣服,我已经备好了,然后你们从窗户出去。”

他看着我,迟疑半晌,“那你呢?”

我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道:“我可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啊,你还信不过我?我跟盈盈身形差不多,我得假扮她,拖延一阵。”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扣住我的手腕,力道很重,声音也寒冷至极。“不行。”

“那些银票是假的,但拖延不了多久,你们再不走,我们三个,谁都走不掉了。”停顿一阵,叹口气,继续道:“皇宫那么大的地方我都能完好无损,别担心。”

他慢慢松了手,“等我把她送到,就回来找你。”

“好。”

红烛帐暖,玉暖生烟。

风起绡动,玫红色的闺房中亦真亦幻。点燃的芙蓉鸾凤香撩拨心弦,扰乱心绪。

在软榻边坐立不安,还要强装镇定。

在他们走后一小会,老鸨就发现不对,打开门后误认我是盈盈,也不多想,直接带人追出去了。

本想随后出去,谁知她居然安排了十来个彪形大汉守在我门口。

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自己半斤八两,总得掂量清楚。

老鸨手下的两个妈妈桑正襟危坐地立在一边,好像在守宝一样。

不由自主地拉了拉面纱,能遮住的地方都遮住。

“小贱人,不该想的就不要想了,你要明白,你这一辈子都逃不出去。”其中一位语言刻薄,染了丹蔻的食指直直地戳到我额角。

若不是此刻必须按兵不动,我非剁了她的手不可。

“咦?不对啊,盈盈,你的指甲不是也染了丹蔻吗?怎么没了?”另一个咻地起身,冲过来抓住我的手。

遭了……虽然知道会被认出来,但没想到会这么早。

抬手一巴掌扇到她脸上,使了八分力道,妈妈桑没有武功功底,一下子被扇地七晕八素倒在地上。

刻薄长相的那个大喊救命,死死抱住我的腿,挪动不了半分。

眼看着那帮彪形大汉就要破门而入了,一狠心,用头上的发钗戳中她的脖颈,霎时间,血流涌注,喷在玫红色的轻纱上。

第一百五十四章:魔女琴姬(四)

血液渗进纱衣,慢慢晕染,与天蚕丝线精绣而成的芍药花融为一体。

我没有想到即使遭受如此重创,她还是没有放手,短短时间内,青楼的打手已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事实上,这家青楼与别家不同,薛老将军的女儿之所以能关押在这里就是因为与朝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所有打手都用黑布蒙面,不同于以往那种虚张声势的彪形大汉,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些精瘦的身材,眼神不带情感,更像是专业培养出来的杀手。

我不动声色,静静站着,与他们僵持。虽然希冀苏衍清能来救我,不过自己心里也清楚,一时半会他是回不来的。

其中一人突然从指尖飞出一枚小刀,速度极快,在昏暖的环境下锃出闪闪火光。刀尖的方向正是我的喉咙口,他们要的是这条命!

仓皇躲身,刀刃擦着喉咙钉在身后的柱子上。火烧火燎地疼痛扩散着,用手指一抹,虽然只是擦破了皮,但刀刃有毒……

转眼瞥见身边的一把古琴,来不及多想转身坐在琴边。

裙摆随着转身的动作逶迤撒开,铺成了一朵花的模样。薄纱携起香风,融入刀光血影的漩涡之中。

轻挑琴弦,古朴清脆音色悠悠响起,瞬而转急,琴弦割破手指,血滴抹在上面,不消片刻消失不见。

一股热流从指尖传递,四处窜流冲撞身体各个角落,我感觉得到疼痛,而他们也同样能感觉得到疼痛。

武器落地,这个场景再熟悉不过了,苏衍清正是以这种方式救了我的命。

“妖女……”

他们口鼻流血,捂着耳朵也无济于事,琴声震裂了心肺,这样的创伤,足够下半年都躺在床上度过。

我想收手,理智却好像在一点一点被吞噬。

“杀……”嘴里喃喃这一个字,等听清楚自己所说的这个字眼时,体内的热流已经变成了燃烧着的火焰,疼痛,烧灼,迷惘,不同的感觉拧成一股无形的绳子勒住人的脖颈。

使劲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弥漫,微微的疼痛终于让我恢复神智,退后一步,推翻了琴架。

“哐淌——”一声,伴随着琴碎裂的声音,一口淤血从心口涌出,吐到地毯上。

手背被奇怪的红色图腾所占据,跌跌撞撞转身,镜子里的自己,脸颊上已经布满了相同的红色花纹,连同瞳色也渐渐变红。

怪不得他们喊我妖女……这究竟是为什么?我弹琴的心法和指法并没有出错……

没来得及想透彻,脑子里已经被杀意填满,捡起长刀,一一刺穿他们的心脏,血液喷溅,作呕的气味没由来地让我感觉到特殊的愉悦。

从楼上走下去,遇神杀神,遇佛**,已经分不清楚哪些是无辜的人,哪些是罪大恶极的杀手。

“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她们是青楼的女子,曾经巧笑倩兮的容颜梨花带雨。

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我越笑,她们越怕。

手起刀落,梨花带雨也变成了扭曲的惊恐,然后归于寂静。

烟花柳巷,仓皇而逃,所有哭喊汇聚在一起,是嘈杂。

冰凉的雨滴打落,毫无预兆地,就变成了倾盆大雨。电闪雷鸣之间,白光闪在脸上,突然之间,我就清醒了。

手指一松,刀落雨中。

手上的鲜血是怎么也洗不掉了。

逃离,我所能做到的只有逃离。

跨上别人为了逃命而抛弃的马匹,朝着一个方向驶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穿过了多少灌木丛,雨水将衣服淋透,身体中的疼痛还是肆意叫嚣着。

睫毛上的水珠遮掩视线,而我眼中依旧是血腥气未散。

到了地方,一盏暖黄色的灯挂在门口。

牵着马进去,他撑伞站在门口。

听到哒哒的马蹄声,一抹清寂的笑意在他唇边晕染。

“锦儿。”

听到这一声呼唤,疼痛仿佛也有了知觉,更加蛮横地在心肺处冲撞,我几乎要忍不住哭出来。

丢开缰绳,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他。

我感受到温暖的体温和强健的心跳声,他身上特有的清浅茶香安抚了我内心撩动的杀气。

他不问去了哪里,只是安安静静抱着我,不怕我的湿衣裳弄脏他的白色锦袍。

“乖,别怕。”他用手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温柔又轻缓,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声。

“我好害怕,瑾辰我好怕,我不想再这样活着了,我们走好不好?离开这里,永远不问世事……”语无伦次,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的姿势僵了一下,只是一瞬间,又恢复正常。“好,我们离开这里。”

我想用力地抱着他,手却已经不听使唤,颤抖着,哆嗦着。红色图腾有了怪异的光泽,思绪也越来越模糊。

拼尽力气推开他,连连后提几步,他手中的伞落地,惊起一滩污水。

“离我远一些,我怕伤到你。”我想要声音尽量平静,却很明显做不到。

他循着声音走过来,宠溺地帮我擦掉额头上和脸颊上的雨水。“可是我做不到啊,已经放手过一次,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哆嗦的手渐渐恢复平静,我第一次哭地像个孩子,好像所有委屈都想让他来安慰。“我好疼啊,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疼……我该怎么办。”

“锦儿,就像你说的,我们离开这里,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白头偕老。”他声音变得喑哑,低沉在嗓子里。“无论将要面对什么样的阻碍,我都不会再动摇了。”

看着他坚定的容颜,和因为我而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的眼睛,我心中的一些坚持和信仰轰然倒塌,只剩下他刚刚所描述的将来。

“你会一直陪着我?”

“会。”

——————

番外预告:(锦香赋是分上下部来写的,上部即将接近尾声咯……来个终极版预告,上部完结之后,紧接着下部,不会让大家等太久)

——

没有想到,痴心等候而来的是他宣亲王的正妃,那样极其明媚又带着讽刺的笑容映射进瞳孔,像一把利刃扎进心脏,没有血液,因为血液早就冰冻凝结。

“德欣帝姬?你的复国大梦该醒醒了。”

素蓉的音色一如既往地将狠厉隐藏进看似平静的挑衅之中。

她早该想到,北宇瑾辰和面前这个人才是一类人啊,她呢,永远就是飞蛾扑火的傻子罢了。

“他呢?”她的声音平静极了,即使素蓉看到她剧烈收缩的瞳孔和因为痛苦而喘不上气的胸口,但她的声音和神色依旧是无悲无喜无风无浪,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素锦。

她越平静,素蓉就越恨她,恨到了骨子里,恨不得现在就用刀将那人的心脏剜出来。然而,还有一个承诺,素蓉与他之间的约定,她不能伤她。

素蓉不回答,事实上在她准备回答之前,他就从围攻的军队当中走出来了。

不同于初见时浅蓝衣衫,笑容清暖的如玉公子,他穿着一身剑袖短袍,贴身软铠闪着冷冽的银光,修长手指再也不是用来执箫,而是握剑指点兵力。

她治好了他的眼睛,但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她,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有她。那样寒冷的目光,不带一丝情感,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朝夕相处的柳素锦,而是素昧相识的德欣帝姬。

浅浅的哼笑从素锦嘴中传出,慢慢的声音变大,成了放肆凄凌的大笑。

她一直在笑,也没有眼泪,这种笑声划破寂朗的夜空,颤进每个人的心里。

一口白气在嘴中呼出,扩散消失,被冷气凝结成水珠,落在脸颊上,好像一滴滴未干的泪水。

笑声停住了。她道:“原来你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呢。”

他静静站着,一动不动,雕塑一般。没有人能注意到他渐渐收紧的手掌,剑柄上雕刻的纹路在他掌心划出一道血痕。

“你教会了我一件事。”她伸出一根手指,笑颜如花。“那就是欺骗。”

素蓉皱着眉头,想打断这无意义的对话,却在看清她瞳色的一刹那失去了言语。

“我负了无数人,唯独没有负你。把真心都托付给了欺骗,我觉得好疼啊,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疼……”话语没有说完,有人突然大叫了一声。

“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被深红色吞噬,脸颊爬满了怪异的红色图腾。

这副模样,北宇瑾辰是知道的,那是她第一次因为弹上半首曲子而走火入魔的样子。

“杀。”她嘴里呢喃一个字,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字。

————

提前的剧透,也是上部大结局的剧透呦~

番外:谦谦公子,绝世独立(一)

番外:谦谦公子,绝世独立

他第一次见她不是在那场腥风血雨的暗夜阁争斗,而是她十五岁刚入阁不久的日子。

那时候的素锦,不是如今这样狠厉决绝。

那天阳光明媚,光线柔柔地打在她没有被烧伤的右颊,肌肤透亮如玉。

她在对着一只老猫说话,神情认真。

“喂,你不会像他们那样嫌弃我吧?”

“为什么要杀人啊,我只是想吃口饱饭呀。”

“他们说我是公主诶,你见过这么丑的公主吗,哈哈……”她说得兀自笑起来,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的笑容,而不是因为容颜的伤痛硬挤出来的苦涩之笑。

苏衍清也不由得笑了,这个小姑娘的笑有一种暖化人心的感觉。

这一天,他刚与暗夜阁阁主达成一个约定,他会在暗夜阁最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这是他欠他们的人情。

两年后,他重回暗夜阁,这个地方已经被那个小姑娘接管。

很显然,她不再是个小姑娘了。

她可以面不改色就砍下大长老的人头,对每一个人说:“所有反叛者,都应该尸首分离,这样的人不配留有全尸!我会把他的头颅挂在暗夜阁门口,时时刻刻提醒你们,这就是反叛的下场!”

那般坚毅,即使被血液糊了满脸,即使自己身负重伤,但她的眼睛里的坚韧足以震撼每一个人。

她有些像自己,像曾经的自己。

那一瞬间,心里有些情绪突然变化,这个女子可以坚强到将生死抛于脑后,却也可以软弱到得知重紫身份后差点一蹶不振。

苏衍清突然想起重紫说过的一句话:“这个女儿啊,不随我,像她父皇。”

他为她疗伤,教她抚琴,帮她完成复国大业,距离一点一点的拉近,也许从他决定授予她上半曲心法开始,就注定他得守护她。

他冷傲,疏离,习惯性的难以接近。

正因为习惯了,所以才让她也觉得他很难相处,总想着躲避。

她赠他流苏吊坠,他将它视若珍宝,他的琴从来不需要任何装饰和别人的触碰,但是她除外。

在青楼里,她独自一人敌对危险,却还故作轻松:“皇宫那么大的地方我都能完好无损,别担心。”

她从皇宫里来,没能练就绝情绝义的性子,反而受了满心伤痕。夏曦莺曾经提起过,素锦心中有一个永远都忘不了的人,正是那个人,让她受尽伤害。

素锦性子倔强,所以他带着盈盈离开了。

走了没有多远,他就停住脚步了。回头看一眼灯火通明的烟花柳巷,心里莫名慌了一下。

“你一直向前走,会有一位绿衣女子来接应你,她叫夏曦莺。”他拉开与盈盈姑娘的距离,平淡的语气掩饰不住内心点点焦灼。

“那你呢?要回去救那位姑娘?”

苏衍清垂下眼眸,长长的睫翼在眼睑投射一道暗影,衬的肤色白皙。

“她于我而言太重要了。”不只是一个辅佐和保护的承诺,更多的,是出于自己心中一点点莫名其妙的割舍不断。

所以,他宁可在半道上扔下他们千辛万苦救出来的女子,也要披荆斩棘地找回素锦。

抽出腰间那把不常用的剑,身影也隐在缠绵悱恻的光影之中。

自从抚琴以来,他已经多年没有触碰到血腥,也不曾亲手杀过人。

这把长剑,在这个夜里舔舐了许许多多的血液,打斗,躲避,随着倒下的人数增加,随着他与她之间的距离拉近,他的身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

一定要见到她,一定要带她回去,他心里只剩下这一个想法。

曾经,之所以选择抚琴,是因为他天生体寒,资质羸弱,而以长剑对抗,支撑不了多久。

“妖女!妖女!”落荒而逃的人从四面八方拥挤过来。

他有一瞬间的茫然,拉住一个人问话,那人被他满身污血吓到了。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暗夜阁的人都知道,苏先生有洁癖,无论是衣服还是周围的其他事物,一定要一尘不染,而他永远素白的衣衫也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此时此刻,他已经丝毫不在乎这些了。

“有个妖女,用琴杀人,眼睛是红色的……”那人被吓尿裤子,话还没说完,苏衍清就离开了,像一阵风一样,朝着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地方。

走火入魔,他心里被这四个字占据,不止是她走火入魔,他也要走火入魔了,因为一直以来波澜不惊的内心完完全全地被牵动着。他心中的这份情感究竟意味着什么,他终于不得不承认。

只是赶到那里,她已经不见了。

大雨冲刷着血色大地,将他身上七零八落的伤口也一并冲洗赶紧。别人的污血和自己身上的血渍被融到一起,在白色衣襟上晕染出瑰丽的色彩。

“苏先生。”叫他的人,是夏曦莺,撑着一把伞,有些惧怕的保持着一点距离。

因为他就像是个疯子,全身上下都是凌乱的,污浊的。而那双眼睛,不同于往日平静如深潭,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在那双眼睛里一一呈现。

“苏先生,我知道公主在哪。”

南湘小院,即使在清晨天还未亮的时候,雾蒙蒙的清冷还是将这个地方特有的温馨映照出来。

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因为淋了雨,体寒加重,止不住地咳嗽着。

屋子里走出一个人,身形挺拔,面容难得的俊朗,只是眼睛被白布蒙着。那人关门的时候很小心,像是怕把里头的人吵醒。

“北宇公子,我家小姐可在?”夏曦莺的声音也压低了。

北宇瑾辰,苏衍清在心里默默道出这个名字。据说,他就是素锦心心念念的人。

北宇瑾辰不作答,只是朝着他的方向侧过头。向夏曦莺问道:“这位是?”

番外:谦谦公子,绝世独立(二)

<!--章节内容开始-->虽然北宇瑾辰看不见,但听力极好,他只是轻微挪动了一下脚步就被发现了。

夏曦莺在脑海里思索着,半晌才道:“这位是苏先生,我们小姐的挚友。”

三个人坐在厅堂里等着,龙井茶的清幽在杯盏中孕育着,一点一点释放出它特有的香气。

苏衍清是无心品茶,静静握着瓷杯,手指被热水隔着杯壁烫出红印。

光线渐渐明亮起来,投射进屋子里,空气中小小微尘在光束中舞动。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他想推开那扇门看看她是否安好,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能静静坐着,等她醒来。

当太阳完全高升,将大地照个透亮的时候,她才逆着光走进厅房。

虽然脸色还是苍白,但她依旧看起来精神很好,浅绯色衣衫搭了一个月白的绣花坎肩,头发也是认真梳理过,发髻上别着几颗零碎的珍珠。

有些不同,她向来都无心装扮,总是随手拽起什么就穿什么,大多时候都是些冷色,或者不起眼的灰褐色,他以为她是不喜欢这样亮丽的色彩。

看到苏衍清的一瞬间,她有些惊讶和尴尬,诧异地喊出他的名字。

苏衍清站起来,走过去,先是拉住她的手腕,上面果然有一些红痕还没有完全消散。

“我……我们都很担心你。”他依旧用自己清冷不管世事的嗓音说出这种别扭的关心话语。

她眨着眼睛,灵动温婉。“我说过的嘛,会好好的出来的,这不是就站在你面前咯?对了,盈盈姑娘呢?”

“她很安全。”

素锦了然地点点头,不再多说,因为北宇瑾辰也在一边。

苏衍清此时悬着的心才落到地上,困倦来袭,他也明显感觉到一夜风雨,一夜打斗和寻找已经让自己的身体吃不消了。

“以后不要擅自用琴了。”他叮嘱了一句,准备穿回外衣离开。

她突然拉住她的衣角,略微难为情地道:“衍清……可否帮我一个忙?”

这次他愣住了,她从来都是直呼其名叫他苏衍清,而今天这衍清二字莫名让人心弦一颤,她望着他的眼神又含有无限期盼,期盼他可以帮她。这样的她,他怎么也不能忍心拒绝。

“什么事?”

“你医术高明,帮我治治他的眼睛,好不好?”

她还拽着他的衣角,为了给北宇瑾辰治病,这个孤傲的女子可以放低一切姿态。

心里是有些不太好受,但他更希望自己能够替她分忧。所以他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诊脉,熬药,取针,刺穴,他本来就困倦的身子几乎是强撑着的。

最后一件事情做完时,已经日暮西迟,他们连午饭没顾得及吃。

收了银针,他起身的一瞬间,眼前一黑,还好扶着桌子站定,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你怎么了?”她虽然焦灼,但也看得出他身体不适。

“无碍,染了点风寒。”他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昨夜发生的种种,连夏曦莺都忍不住摇头叹息。

比起他身体上的不适,他心中最疑惑的是北宇瑾辰的病情。

北宇瑾辰的眼睛确实被火熏导致短暂性失明不假,但并不难治,他医术选高于别人,故有把握三天之内让他复原。可换做宫里头的其他御医,也许只需要半把个月而已,又何须素锦跑来求自己?

“素锦”他走到门口,心里迟疑究竟要不要问出来。

他还没说完,她倒是截住话头问道:“怎么样?可有把握治好?”

他的话噎在嗓子里,只好先回答她的问题:“也许,明天,也许后天,他就能看到你了。”

“真的吗!”她高兴地像个孩子,笑颜灿烂而美好,那一张本来就很美的容颜因为这个笑容而立刻生动起来。“谢谢你,衍清。”

她伸手给了他一个拥抱,初雨蔷薇的淡淡香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他怔在原地,想伸手同样抱抱她,却在半路握住了拳头,慢慢的当回原地,静静站着。

有些期待本就不该存在,所以他得遏制住。

“对了,你刚刚有话要跟我说吗?”她这才反应过来,随口问道。

苏衍清低垂了视线,再抬起头的时候,那一双眸子恢复往日清冷,不带一丝情感。

“没什么,天气凉了,多加件衣服,别感染了风寒。”话语凉凉,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本就不愿意多事,她又那么开心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做一个挑拨离间的小人。

然而,他没有想多,在后来的后来,这是让他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他要离开,她却又挡住他的去路。

“我也要回去。”她道。

他朝着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不解其意。

“昨天晚上,我已经决定了,离开暗夜阁。”她是心虚的,低着头,好像自己犯了大错一样。“昕黎该接手暗夜阁,瑾辰也答应我,放下一切归隐山林。无论以后,朝代更替,乱世纷扰,我们都不去管了。我知道,这个决定很突然我”她喏喏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辜负了母后给予我的使命和期望,可是我这一生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我想,尝试一下,也许结局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

他伸手揉了揉额前的碎发,像一个兄长一样温柔。“重紫临走前说过一句话,如果素锦有了自己的规划,她更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过得幸福,而非背负着不该背负的东西。”

她睁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她真的这么说?”

“嗯。”

她终于放下心来,那些负罪感,都是来源于这个亲生母亲。

她转身回屋子收拾东西,去阁里跟二长老负荆请罪,也正式地把阁主之位交给到昕黎手上。

等她进了房间,夏曦莺终于忍不住道:“老阁主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他摇了摇头,重紫临走前,什么也没说过。但是,这是他唯一能帮她分忧的办法了,如果她生活的幸福快乐,就足够了。

但愿,他的担心和迟疑都是错的,但愿,素锦能真真正正的放下一切,好好的生活。<!--章节内容结束-->

第一百五十五章:决心归隐

<!--章节内容开始-->“滚出去!”二长老第二次说出这句话时已经被气瘫在椅子上,左手扶着扶手,右手努力在心口上顺气。昕黎站在他身后,递过去一杯茶消火。

我跪在大厅里,双腿和膝盖已经发麻了,为表决心,只能一动不动。

“我心意已决,请长老成全。”

话刚落音,一个茶杯飞过来,打在我肩上,热水撒了一身,零星的几点滴到手背,烫出几个红印子。

“你从皇宫死里逃生,为了暗夜阁差点命丧大长老,现在,你又一声不吭就要走人,到底是个什么理由!”他一把年纪,因为气急了,说话也是颤颤巍巍的。“你母亲因为复国之事积郁成疾,我知道你身上担子重,可现在这一盘散沙的凉西人却指望你能干出一番事业,就算是为了你的母亲,你又怎么能一走了之?”

二长老是母亲出嫁时带过去的老管家,母亲是异族人,一直都与他很亲近,几乎情同父女,我和昕黎也一直将他当做亲爷爷看待。

如今他这般痛心疾首的模样,我确实心中有愧。但这件事情,我已经一再妥协过了,这次无论如何都得做个了断。

“请二长老成全。”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只能一遍又一遍重复这句话。

他站起来,咳嗽着:“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为了个男人连国家都要抛弃,你可知他是我们的死敌啊!”

我诧异他会知道这件事情,然后将目光落在夏曦莺身上,她也是一脸震惊,对着我摇头。

“从今天起,我和他都会远离尘嚣之外,他放弃官爵,也不会与暗夜阁作对。”

“你和你母亲真像啊,她为了他要复国,你为了他要放弃复国。造孽啊!”他坐在台阶上,斑白的双鬓和脸上沟壑纵横的纹路让他比同龄苍老了十岁,尽忠多年,他换来的却是我们一个一个的离开。

手指慢慢拢紧,低下头,不看他,才不会心软。

身边突然又跪下一个人,雪白衣衫拂起地上的尘土。

“我会辅佐皇子,直到我死去的一天。请长老应允阁主。”

苏衍清……他这……又是干什么。

我侧头看他,他却不看我,只是跪着,上身挺拔,表情不卑不亢,含着极大的决心。

“阿姐为我们做的够多了。”昕黎走下台阶,跪在苏衍清身边。“昕黎从前不懂事,现在愿意为阿姐分担。”

二长老怔住,垂头丧气地摆摆手。

“欣丫头,希望你不要像你母后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啊。”他左摇右晃地站起来,蹒跚离开。

就给我一个萧索,又孤独的苍老背影。

他这是同意我离开了,但自己沉重的心情还是无法释怀。

苏衍清扶我起来,让我在他门口等等,我站在外面,看他急匆匆地写什么东西。好一会才出来,递给我一叠纸。

一张一张翻开看着,字迹因为匆忙而略有些凌乱。每一张,都是一个药方和一些日常饮食的注意事项。

“你身体里的毒,已经被暂时压制了,但绝不能掉以轻心,我那把琴你带走,平日里弹弹静心的曲子,身体就会慢慢恢复。”

“这怎么行?那琴太贵重了,又是你宝贵的东西,我也用不着。”我怕他再推让,赶紧迈步要走,他一下子拉住我,力道太大,整个人都撞上了他,肩膀一阵疼痛。

“对不起。”他道:“琴你带走,它并非我宝贵之物,能够治你的病,才算是物得其用,用其所值。”

苏衍清第一次以这般温柔的口吻对人说话,我反而感觉不太适应。

他的目光越过我,落到远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在想什么。

“好。”

我答应了他,他才松开我的手腕。

“以后,我都在这,你若是遇到难处,就来寻我。”他留下这一句话,把琴交到我手里就走了。

末了,连头都不回,清风吹起衣袂,只剩下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此刻,我身边只剩下昕黎和夏曦莺,蓝芷不愿意见我,因为这件事,她始终都不肯原谅我的做法。

“阿姐,保重。”昕黎伸手抱了抱我,轻声叹着气。

“就知道你躲不过他这一劫。”夏曦莺口中的‘他’正指的是北宇瑾辰,她这句话也说得实实在在,我无法反驳。“你可要想好了。”

我笑了笑,揉乱她的头发。“从来没有想得这么清楚过了,今后,照顾好昕黎。”

江上旗亭,送君还是逢君处。

酒阑呼渡。云压沙鸥暮。

漠漠萧萧,香冻梨花雨。

添愁绪。断肠柔橹。相逐寒潮去。

……

骑着马在回去的路上,我想在隐居之前照顾如雪,她身子不方便,等她生下孩子,我们再离开,才算放心。

正思索着,马儿悠悠地走着,忽的停下来,弄得我差点摔下去。

青柳小路,蔓草丛生的不远处,一个穿着红色衣衫的人停在那里。

定睛一看,却是萧翎。

他只有一个人,骑着马,看起来悠闲地等人。

经过上次他差点无心杀人,又半夜打探消息的事件,我几乎要拔刀而起了。

右手握住刀柄,狠狠地盯着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

“丫头,你这是准备回去过居家小日子咯?”他看着我马背上驮着的琴和包裹,话语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语气并不轻松。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互不相欠,如果你非要争个高低,与我为难,别怪我手下不留情。”自从掌握了魔音曲的上半首,毫无疑问,对于只会一些平平武功的自己简直是天赐良机。

萧翎勾着小拇指,放在唇边低低笑了几声,眼尾上挑,带着几分狠厉的妩媚。

他驱马离我近了几步,我防备地又后退一些,保持着能够防守的距离。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小心枕边人。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哦。”说罢,他就直直地向前赶马,与我擦肩而过。

枕边人……他指的是北宇瑾辰。

我不是没有过疑心,只是不愿意再怀疑和猜忌,因为怕失去,所以宁愿把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希冀。

回到南湘别院,在推门之前,我犹豫了一下,如果…北宇瑾辰在此刻离开,那萧翎的话就绝不是无风起浪。

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光线柔柔地撒在不大的小院里,竹藤长椅在一方疏竹边轻轻摇晃。

他躺在上面,书盖在脸上,浅蓝色的衣衫从椅背上掉落,刚好挨到地面,沾染了些灰尘。

静谧而美好的场景,几乎忍不住落泪。

我走到他身边,头侧枕在他膝盖上。

他听到响动,唇角微弯,用手指轻抚我鬓角的碎发。

“今天的阳光真好。”他道。<!--章节内容结束-->

第一百五十六章:香消玉殒

<!--章节内容开始-->薛涛笺上字迹潇洒有力,浓墨将信纸上若有若无的花瓣痕迹淹没,留下一种深幽的香气。

虽然前一天晚上已经商量好,他要回去了结一些事情,但没想着只留了一封信,让我等他三日。

也许是因为最近卸下了一身担子,睡得格外沉,他离开的时候我也没有听到一点响动。只有下人说他怕吵醒我,还吩咐别人不要打搅我。

把信纸一折对半,再折,夹进书里。眼睛被窗外的光线照射着睁不开。

入夏了,天气越来越热,外头的热气通过窗格上蒙着的浅葱色薄纱缓缓渗入,再悄无声息地爬上人的脖颈。

我自知谨慎多疑,所以尽量将这种不告而别看得平淡和无畏。但无论如何,萧翎的那句话却还是梗在心头。

我尽量说服自己,与北宇瑾辰一起经历的风风雨雨那么多事情,伤害过,也相爱着,即便不信任他,也要相信自己的选择。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地最好办法就是忙起来,于是摊开书,查阅一些国家的风俗地情,想着以后能够用的到。

雕花紫木桌角放置一小碟玫瑰金露糕,雪白的糕体上点缀着粉色玫瑰花苞,小巧而精致。这是北宇瑾辰眼睛恢复以后做的第一道茶点,制法自然是来自宫里,味道尝起来也与酒楼里卖的糕点不太一样,他的厨艺,在很早以前,我就见识过了。

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把笔又放下,捏起一块塞进嘴里。

还没来得及咽下去,有人慌慌张张撞开卧房的大门,发出沉重响动。

我吓了一跳,糕点差点噎在嗓子里下不去。

定睛一看,是自家的下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慌慌张张地干什么?不是说了吗,没有我的允许,不能随意打扰。”埋怨了一句,继续拿起笔抄录古籍。

“小姐!雪夫人出事了”他磕磕绊绊说道。

雪夫人?思维一时间转不过来,好一会才想起他们把如雪唤做雪夫人。

“出什么事了?”我第一反应就是凌然王知道她的住处了,因为只有北宇瑾辰和我知道如雪过往的纠葛渊源,北宇瑾辰前脚一走,如雪那边就有不好的消息,实在很难不让人做出这般联想。

“雪夫人她,她早产了!已经一个多时辰了,现在还没生下来。”

笔杆下落,饱蘸墨水的尖端晕染开一大片污渍。

脑袋轰隆一声,这个消息,比我联想的还要糟糕,曾经我一度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来不及换下被墨水染脏的衣衫,匆忙驾马而奔。

马速越来越快,风呼呼地刮过耳廓,极力隐忍着心中的不安和急躁。

盛夏光年,在那座小院里只余阴冷。

花园边上的花苞蔫蔫的耷拉着脑袋,在槐树的荫蔽下越发无精打采。

小丫鬟坐在门槛上哭,哭声一直传到大门外边。

踉踉跄跄地到了门口,浓重的血腥味已经从门帘里隐隐透出。

我突然就不敢进去了,脑海里映出地是柳府后院发生过的往事,娘亲为了给那个人渣生孩子,搭上了自己的命。

如雪似乎也在踏上这一步

压抑而痛苦地叫喊声从房子里传出来,混杂着产婆焦急地助喊声。

声音越大,我越是惶恐。静立了一小会,平复好自己的心情,才有迈步的力气。

“去把镇子上最好的女医请来,如果没有女医,就请大夫,无论花多少钱,让他们给我在半柱香之内赶到。”吩咐好手下的随从,不敢耽误时间,立刻冲进屋子。

“夫人,用力啊!再用力啊!”

如雪躺在床上,整张脸因为疼痛而扭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下,染湿了发丝。

她嘴里咬着毛巾,每次产婆喊一句用力,她就死死咬住毛巾,直到嘴皮磨破。

心里揪地一疼,她曾经是那样无忧无虑的姑娘,如今却要为了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在地狱的边缘挣扎着。

“如雪,别怕,是我来了。”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她,只能握住她的手,她那象征性的安慰笑容还没来得及出现就被疼痛淹没。

如雪攥着我的手,力气惊人,撕心裂肺地叫喊响彻整间屋子,连同那血腥气一起传播到外面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刚刚过去,随从带着两个大夫一个女医进来。

他们先是被这阵势吓了一跳,然后开始商量方案,最终决定用催产药来帮如雪生下孩子。

“你们听好了,无论孩子能不能活,但是她不能有一点闪失,否则,我让你们给她陪葬。”我将狠话撂在一边,随从带着刀站在门口,他们是我从暗夜阁带来的人,曾经也都是挥刀嗜血的恶魔。

汤药很快就煮好了,如雪艰难的喝下去,多余的黑褐色汤汁顺着嘴角停在锁骨,与汗珠相融。

“疼”她不断地喊着这个字,我焦急不安,又无可奈何。

“这位小姐,这情况多半是难产,孩子胎位不正又过大,得在夫人下面剪一剪刀才能让孩子出来。”产婆满手的血液,哆哆嗦嗦到我跟前说着。

“你疯了吗?那是能随便剪的吗?”我几乎要气疯了,要不是她还有些用处,恨不得把这个产婆一刀了结了。

“素锦姐我不怕,我只想孩子平平安安的,我求你了。”如雪几乎是带着哭腔的,可她的眼睛里装满了坚毅。

我有些茫然了,作为母亲,她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多了。

我僵硬地点头,别过脸不去看。

产婆拿着用热水和酒擦拭过的剪刀走过去,她还没下手,突然大叫一声。

“生了”她喃喃道,抱起一个满身污血的婴儿。

我兴奋地跑过去,想找个棉被包住这个弱小而又让人怜爱的孩子,产婆突然抬起头跟我说:“孩子没有呼吸,是死婴啊!”

“不,不可能,我要看看我的孩子!”如雪挣扎着要起来,她越挣扎,下身的血液就越往出涌。

“是血崩。”女医慌乱地去拿止血的药材,另外两个用针灸刺探止血的穴位。

无论哪一种方法都无济于事,如雪抱着已经冰冷的孩子,又哭又笑。而她身上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晕染了整个床褥。

“如雪,你别这样。”我不知道为什么,心痛地感觉自己也失去了什么或者好像要即将逝去什么。

“姐姐。”她眼睛里还噙着泪水,“我怕是不行了,你别为难他们,放他们一条生路。”

产婆和大夫都跪在地上,同样哭着,只是他们是为了活命。

“姐姐,我还是不后悔,不后悔爱一场,不后悔遇见那个人。以后你要好好活着,替我和娜塔好好活下去。”

她闭上眼睛,最后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握着我的手也重重地垂下去,了无生意。

我愣了一会,嗓子里幽咽的声音终于变成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最终,还是没能保护得了她。<!--章节内容结束-->

第一百五十七章:物是人非

<!--章节内容开始-->微雨凉天,草色青青。

明明是夏季,城楼故里,远山近土却都被这夹杂着沁凉雨丝的萧索之风吹遍了。

额前发丝的水珠连同细如丝线的微雨一起掉落下来,缀在睫毛上,模糊了一片视线。

小丫鬟哭哭啼啼的声音断断续续,应合着远处风声,更显凄凉。

她将纸钱一片一片拆开,再一张一张点燃,灰烬被吹起来,悬在空中,黑灰色的沫上还带有点点火星,好像离人未来得及诉说的秘密。

我静静站着,看着眼前的新坟和墓碑上的字体。视线好像穿越回从前,我们初识的时候,她一身鹅黄罗裙,浅浅梨涡笑颜如花。

她的音容笑貌又似乎从未远去,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复出现。

“素锦姑娘,我叫如雪,今天见过一面的,你记得吗?”

“你真的好厉害啊,那个射穿环佩是怎么做到的?”

“姐姐,我还是不后悔,不后悔爱一场,不后悔遇见那个人。以后你要好好活着,替我和娜塔好好活下去。”

……

从昨晚如雪下葬的时候我就告诫自己不能再流泪了,但是飞灰迷了眼睛,泪水在眼眶里充盈着。

“你实话告诉我,如雪是怎么早产的?”我的声音冷而沙哑,哭了一夜,心凉了一夜,整个人也如同声音一样。

小丫鬟抹了抹眼泪,低声道:“昨天我陪夫人去镇子上买东西,回来的时候怕远就走了山林小道。谁知道碰上了……”她欲言又止,我盯着她看,才不得不继续开口。“碰上了凌然王,和七王妃。他们驾着马车来的,不知道要去哪里,夫人为了躲避他们不小心从山道上摔下去。”

“他们发现你们了吗?”不知不觉,一只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从心底里冒出来的杀气一缕一缕,汇聚在一起。

她摇头:“没有,夫人是在他们走后才摔倒的。”

我手心里握着如雪临死前脖颈上的翠玉平安扣,这是她离开皇宫时唯一戴着的最宝贵的东西,后来我才知道是凌然王送给她的。

那个她挚爱的人,让她陷入困苦的生活,又害她失去孩子失去生命。

我恨不得,用剑将他千刀万剐,即使这样,也不能平息我心中的恨意。

挪动脚步想要离开,小丫鬟突然扑上来拽住我的腿。“小姐不能杀他,雪夫人在天之灵也会难过的。”

“我不杀他。”这几个字从嗓子里一点一点挤出来,艰难苦涩。“但我要让他知道,他害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

我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不杀,已经是最大的退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雨丝继续飘着。

脸上的黑色蒙面布被潮湿的空气浸透,缠绕了凉薄气息。

我知道这条路是他凌然王回府的必经之路,知道一旦他认出我,我就会将暗夜阁和自己陷于最不利的位置。

但我必须这样做,无论是为了如雪还是自己。

不远处,车夫驾着青锦马车缓缓过来,在看到我挡路的时候下意识停下。

“怎么了?”凌然王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他掀开帘子看向这边,目光瞬间冷凝。“来者不善。”

车上同车夫一起的还有一个侍卫,他二话不说就提刀过来了。最后站定在离我两米远的地方,道:“闪开,否则休怪刀下无情。”

一刹那,心口突然涌出热流,贯穿了全身上下。握着刀柄的右手上,怪异的红色图腾若隐若现,应是杀气重现,但我需得克制。

侍卫刚踏出脚,他腰间的匕首就飞了出来。银光凛冽,雨滴打在尖端,溅起极小的波澜。方向是冲着肩膀来的,并不是要害之处。轻易侧身避开,刀面贴着衣服飞过来,将衣服划开一道长口。

我敛了杀气,三步并做两步冲出去,剑头在距离他腹部一寸之处停住,那人用手掌挡开,力气极大。我知他是凌然王的贴身护卫,故功力不差。事实上,以我现在的水平最多与他打个平手,但在计划此行之前,我做了一些准备。

指缝的三根银针在他分神之时牢牢打入后颈,他吃痛叫喊一声,跪倒在地上翻滚。少顷,晕厥于此。

我不想伤无辜之人的性命,所以半个时辰后,这针会随着他清醒后运功自动排出体外。

车夫受了惊吓,连连后退瘫在车轱辘边上,又碍于自家主子还在,不敢擅离职守。

凌然王眯起眼睛,这个神情像极了北宇瑾辰,他们本就是同母所生,即便是容颜不同,但神态却又类似。

“你带王妃回去,本王会会这个人。”他对车夫吩咐道,车夫恨不得赶紧离开,听到这句话更是如释重负。

“不行!你不能一个人!”娇弱的女声从帘子里传来,这应该就是我曾经在宫宴上只见过一面的七王妃了。

“听话。”他跳下车,“你的任务是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我保证自己会安全回去的。”

说罢,车夫已经调转了马车,狠命一鞭,飞速地离开了。

听到“孩子”两个字,我心中不免一凉,想到如雪腹中未能出世就已经夭折的孩子愤恨和厌恶就一齐涌上心头。

热流再现,红色图腾已经布满了手臂,只有动了杀气,我才能拼劲一搏制服眼前这个人。

夺步上前,剑气凌然,有如破竹之势刺向眉心。他灵活避开,右腕向前一挡,剑身就被弹开了。

既然上攻不成就转攻下势,右腿前扫的同时,以剑花分散他的注意力,但此人比较身经百战,虽然力不从心,狼狈避开,但也算躲过一劫。

“你是何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伤人性命?”他面上疑惑不解,更多的是气愤。

“好一个无冤无仇。”我轻笑一声,音色上挑,故作尖利之声。

话音落下,杀气已然冲开束缚,虽然不及走火入魔那夜的癫狂。

手腕生风,招数凌凌,杀意占据了大半部分的理智。

他被招数扰乱,跌靠在墙面上,瓦檐上的小水滴汇聚在一起,慢慢流下来打湿了衣襟。

我的剑已经划破了他的脖颈,他下巴上的水滴和血珠融在一块,血色淡淡。

“姐姐,我还是不后悔,不后悔爱一场,不后悔遇见那个人。以后你要好好活着,替我和娜塔好好活下去。”如雪的面容犹如幻象在人眼前闪过,我瞬间清醒过来,控制力道,没有再刺下去。

时间好像停止,我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和逐渐变大的雨声。

我举起左手,伸开手指,翠玉平安扣的一端系在指腹,另一端挂着坠子在半空中摇摆。

他的表情从戒备转为震惊,半晌,他道:“你究竟是谁?”

“你不是一直都想找到她吗?我带你去。”

他沉默着,不说话。手指一点一点收拢,掩饰着情绪。

“怎么?既然你不愿意去,我也不会逼迫你。世间男子多薄情,你也不必在乎她,不是吗?”

我收了剑,插回剑鞘,把平安扣扔给他,挪了步子打算离开。

“等等!”他喊到:“我随你去。”

雨势变大,电闪雷鸣,就像发怒的野兽。

昔年初雨落辰暮,

故人遥望念私忆。

……

我一直以为,报复这种事,一旦成功,无论起因,都是畅快的。

但是当我看到那个人在墓碑前嚎啕大哭的时候,当我看到他像傻子一样见人就问如雪在哪的时候,亦或者,别人定棺盖论凌然王已经疯了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受到报复的畅快,相反,我愧疚,我难过,因为死去的如雪,也因为那个无辜受到牵连不得不以泪洗面的七王妃。

我想,对于如雪,我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情就是当初帮她隐瞒。

但是再也没有人能给与我被原谅的机会,我将带着这份愧疚,一直活下去。

直到,我这种恶人,得到应得的结局。<!--章节内容结束-->

第一百五十八章:心如灰烬

第四天,我在等他回来。

从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经起身了,看着天边晕黄色云彩一点点将墨黑吞噬,直到光线透过薄雾之间的缝隙撒在地面。

心里有点焦灼,昨夜睡下的时候就有些头疼,总觉得不是个什么好预兆。

在箱子里头翻翻找找,寻到一件浅青色的衣衫,正面胸口到腰腹处绣着少许白色梅花,在暖色光线下流动着不同的色彩。

现在正是要变炎热的时节,浅青正是最好的选择。而且我记得,北宇瑾辰也喜欢素净的颜色,今天又是个特殊的日子,我真是应该好好地梳洗一下了。

清水浣洗,略敷胭脂,铜镜前的容颜清丽柔婉,那双眼睛已经不同于宫中时候的戾气和冷漠,我的仇恨在一点一点被化解。

白玉簪花,薄翠为叶。因嫌它的流苏繁琐,索性拽了下来,只将单个簪花别在发间。乌发轻挽,一两缕碎发搭在眉梢一侧,增添两分灵动。

我仔细瞧着镜中人,再对比起重紫的容貌,事实上,应该是亲生母亲的容貌。

奇怪的是,我像她的地方并不多。听说她是异族人,所以更加精致和耀眼,如果说“眉眼如画”这一词来形容好看的女子,那她就是巧夺天工的苏绣画幅。

我听二长老讲过,我的容貌更像父皇一些,他清冷孤傲,与她的明艳动人正好是相反的。

我不止一次在心里,梦里,描绘父皇的模样,但终究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收拾妥当,我到院子里提来井水浇花,总是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等待的结果越临近也就越漫长。

流水从花叶上穿梭,钻进泥土中。

即便我想要精心照顾它们,今天看起来还是一副病殃殃的模样。

我身边站着一个小丫鬟,名叫若兰,她话不多,年纪小,心智却很成熟,所以才选择她来南湘别院帮忙打理。

“凌然王还是那副样子吗?”我随意开口问着,舀起一瓢清水把手上的泥渍冲洗干净。

若兰回道:“从那天起就是疯疯癫癫地了,话都说不清楚,不过好在他并未提起主子您的事情。听说七王妃虽然因为他的变化受到了很大打击,但还是不离不弃,说是一定要治好他。”

“他倒是幸运。”蹲久了,猛然站起,莫名有些晕眩感。“两个女人都深爱他,为他着想,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

正聊着,院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后腿几步,做出防御的姿势。

“阁主——”我没看清楚来人的长相,他就已经倒下去了,那人在地上匍匐着,身下拖出一道粗长的血痕。

而后注意到他腰间的令牌,是暗夜阁的牌子。

我赶紧叫人来帮助施救,还没走到跟前,他就一下抓住我的脚踝。

“阁主暗夜阁没了。”

他的手上全是污血,在雪白的云袜上印出清晰可见的手指图样。

没了?我脑袋里晕眩了一瞬,就像刚刚蹲久了没能站起来的感觉一样。

“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快说啊!”我跟疯子一样喊着,希望他能说出什么,或者想要证明是自己听错了。

但是还没等到大夫过来,他已经白眼一翻,僵死在地上。

我来不及多想,立刻备马,向暗夜阁的地方驶去。

一路上的风声呼啦呼啦灌入耳朵,像多把凌厉的刀子,从体外穿彻至心脏。

我想着,要快一些,再快一些。我不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能做到什么,但还是一股脑的要回去。

这一段路,是我经历过的最长的路程,每一步都是煎熬。

临近暗夜阁的时候,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门口出乎意外地无人把守,死寂一般,唯有不远处的小溪流水还在哗啦哗啦作响。

我多希望进去的时候,二长老能给我一个拥抱,笑呵呵的说一声:“为了骗你回来才出此下策。”

然而当我跨入那里,眼前就被一片狼藉和鲜红填满了。

脚底不知道踩到什么东西,差点将我绊倒,定睛一看,却是一条手臂!完完整整被割裂出来的手臂!

潜意识地被吓得倒退一步,那条手臂上的兰花刺绣衣裳是蓝芷的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那手腕上的银链子是我买给她的生辰礼物。

“不这不可能”喃喃出声,踉踉跄跄地跑进去:“昕黎!蓝芷!苏衍清!你们在哪你们在哪?”

没有人回应,地上七横八竖躺着残缺或完整的尸体。他们都穿着暗夜阁的衣裳,他们曾经都是暗夜阁的一份子!

绝望,重紫逝世后好不容易调整过来的心,这种无力的绝望又再次来袭,比上一次更加浓重。

正厅的阁主之位空无一人,暗色座椅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二长老靠着下面台阶,胸口插着利箭,他闭上眼睛沉睡,垂垂老矣的沧桑被死亡所替代。

心里最后一根紧绷着的弦断裂,我的嗓子被压抑的哽咽替代。

烧灼,无论是内心还是外表,都被一种绝望的火焰所烧灼着。

我至今还记得二长老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和你母亲真像啊,她为了他要复国,你为了他要放弃复国。造孽啊!”

造孽?这真的是我一手造成的吗?

“德欣帝姬?你的复国大梦该醒醒了。”熟悉的音色,我做梦都想不到,素蓉有一天会叫我一声德欣帝姬。

我僵硬地转回身子,她穿着简单利落的箭袖窄衣,暗红的衣服上有深浅不一的血迹。她从一开始就在伪装,她根不是养在深闺一无所知的大小姐。

素蓉身后,还带着许多队伍,那些人穿着我从未见过的装束。

余光看到他们腰间的牌子——寒阳死士。

素蓉那样极其明媚又带着讽刺的笑容映射进瞳孔,像是炫耀,像一把利刃扎进心脏,没有血液,因为血液早就冰冻凝结。

我终于明白萧翎为什么说小心枕边人了,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等着我跳进去。

“他呢?”我的声音远比我想要表现出来的更加平静,我知道自己在克制,在隐忍,虽然即将就到崩溃的边缘。

素蓉没有回答,后面的寒阳死士自主让开一条道路,他就从围攻的军队当中走出来了。

不同于初见时浅蓝衣衫,笑容清暖的如玉公子,不同于这些天海誓山盟的温柔陪伴,他穿着一身束袖短袍,贴身软铠闪着冷冽的银光,修长手指再也不是用来执箫,而是握剑指点兵力。

我想尽办法治好了他的眼睛,但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我了,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有我。那样寒冷的目光,不带一丝情感,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朝夕相处的柳素锦,而是素昧相识的德欣帝姬。

也许,他的失明也是在骗我,装作瞎子的模样,看我像跳梁小丑一样惊慌失措,看我像痴傻稚儿一样相信那些甜言蜜语。

柳素锦啊柳素锦,一步错,步步错,你终于还是把自己推向万劫不复的地步了……

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笑意越聚越多,变成凄泠的大笑,所有该哭泣的都变成了笑,越笑,心越疼,犹如一个无底之洞,慢慢扩散着。

一口白气在嘴中呼出,扩散消失,被冷气凝结成水珠,落在脸颊上。

“原来你的心,真是石头做的。”

“你教会了我一件事,那就是欺骗。”我看着他,望不进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思想。

“我负了无数人,唯独没有负你。把真心都托付给了欺骗,我觉得好疼啊,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疼……”

思绪渐渐紊乱,杀意自心底升腾,红色图腾从手背一路蔓延,爬满面容。

我的凉西子民啊,让我用我的生命来赎罪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上篇大结局番外(一)

约定的最后一天了,她等了很久,站在门口,从第一缕阳光撒在睫毛,直到日落西斜,残阳如血。

寒冷从手指蔓延到心口,精致的妆容也掩饰不住等待的疲倦。她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放下尊严放下骄傲,只为了让他多看自己一眼。

“王妃,太阳下山了,外头风大,咱们回去吧。”丫鬟将一件锦绣披风搭在她背上,轻轻系好系带。但是她还是一动不动,目光注视着看不清的远方。

她开始后悔跟他策划的那个计谋,她怕他看见柳素锦以后会忘记自己的使命,害怕他真的会放弃一切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他经历了那场火以后,她意外查到冷宫附近丢失了一条船,顺着这条脉络查下去,之前她与父亲怀疑的种种终于浮出水面一一重合,柳素锦就是前朝公主,而之前被追杀和查封的暗夜阁就是前朝余孽聚集之地。

那场大火只是掩人耳目,那个人根本没有死。

但是消息被压下去了,皇上不会知道,她也不会让皇上知道。

这个女人是皇上的软肋,一旦柳素锦还活着的这个消息传入皇宫,不仅不会被治罪,恐怕皇上还会护着那个人。

素蓉叹了口气,拢紧披风,转身回府。

突然身后传来哒哒马蹄声,一点一点接近宣亲王府。

她惊喜地回头,是他!他果然没有食言,他回来了!

她把碍事的披风解开扔给侍女,提着繁复的裙摆跑上前去。

事实上,她太想抱抱他了,可是脚步停在一米开外,挪动不了。

北宇瑾辰下了马,眼瞳清澈幽深,熠熠生辉。眼睛被治好了,只是他的眼睛一如失明时一样,对着她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寒漠。

所有话语堵在心里,最后变成一句:“回来了?”

他甚至都不看她一眼,轻微点了点头。抬步直径向书房走去,自从他们成亲以后,书房就成了他的卧房,别说同床共枕,就是多说几句话都是奢望。反倒是未成亲之前,他至少愿意与她说话,愿意对着她笑。即使她知道,他那种疏离的微笑只是时时刻刻伪装自己的面具罢了。

她跟着他的脚步,进了书房。

书房侧墙上挂着一副芙蓉图,墨色芙蓉,清淡泠泠。

以前她还以为是自己名字中有个“蓉”字,后来才明白,他才不在乎她的名字。

他就像看不到她一样,摊开宣纸写些什么,眉头轻微皱起,疏离冷淡的气氛环绕着周身。

“别忘了我们的计划,即刻你就必须出兵,免得错失良机。”她提醒道。

北宇瑾辰手中的笔停顿片刻,墨汁顺着笔尖掉落,在雪白的纸上晕开涟漪。

他将纸纸轻轻揉成一团,白皙修长的手指染上黑墨。

“时机未到。”

她的心凉了半截,却还得强做镇定。

“王爷以为什么时候才是时机?等他们起兵造反的时候?”

北宇瑾辰不说话,又摊开一张纸,自顾自地研起墨来。

“你心软了是不是?你被她迷惑了是不是?”她一把扯过他的纸,丢出窗外。“好啊,如果你不出兵,我就上报圣上。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知道锦贵妃就是前朝余孽,她的欺君之罪加上她策划的谋反之罪,谁也保不了她!”

“本王最厌恶的就是威胁。”他平淡地说出这句话,墨色瞳孔中却是隐隐地戾气。

素蓉怒极反笑,“你不是第一天厌恶我了,从我们成亲开始就是这样。无论我做多少,帮你多少,你都当做视而不见。”

他眼中的戾气散了一半,他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帮了他很多。

在她查出素锦身份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所以才逼素锦离开皇宫。

他宁愿与她在战场上兵戎相见,而不是以背地暗箭的方式伤害她。

有一些情感是真实存在过,在锦云宫那场大火,他就明白了。

只是对他而言,情感绝不能占据主导。他不能有弱点,即使他已经尝试过那个人变成他的软肋。

先帝交给他的寒阳死士为的就是这一场战役,他用生命起誓过保护这个国家,除尽一切前朝余孽,他一直在做这件事,步步策划。利用,筹划,演戏,直到罗玉因为他而差点赔上性命。

除此之外,还有人们所不知的一些事,他的母亲不是死于宫斗,而是因为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关于凉西人秘密谋划建立起来的组织——暗夜阁。而后,毫无意外,她就死在凉西人安插在宫里的眼线人手中。

事实上,对暗夜阁的仇恨是一点一滴积累起来。他要获得柳素锦的信任,所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助她,每一次的危难都是他亲手策划的,除过……在婚宴上的杀戮。

悬崖上的坠落是意料之外的事,山村里的生活,宁静如梦。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命运早就被设定好了,他与她之间的感情是真的,他与她之间的仇恨也是真的。

他不能放弃计划,也不愿意伤害她。一拖再拖,对她的情感也就越来越深。

他从前最不怕的就是抉择,现在最怕的恰恰也是抉择。他想要一个两方兼顾的法子,但是时间等不了他再拖延下去。

“出兵可以,但你不能动她,这个代价,你付不起。”他的话语里都是满满的警告,声音冷到极致。

京城女子都说宣亲王的眼睛最好看,清澈深邃,看人的时候总觉得带着暖阳。

然而没有人发现所谓的暖阳之上的冰凌,结实而厚重。

素蓉此时此刻觉得自己心尖上被狠狠地划了一道,鲜血喷涌而出。她所付出的一切,都抵不过柳素锦与他多待的几日时光……

妒忌和恨意在心底里扎根,她笑道:“好啊,北宇瑾辰,你最终,会为你这句话付出代价的。”

出了书房的门,外面已经渐渐暗黑,唯留下一点点夕阳余光星星点点藏在角落里。

“柳素锦,一定要死,我绝不能,让她活着。”她一字一顿,声音很轻。

贴身丫鬟有些担忧道:“可是万一王爷知道了……”

她冷哼声打断了丫鬟心有怯怯的话语。“我会让北宇瑾辰亲手送她下地狱!”

晨曦交缠着薄雾,朦胧的氛围笼罩了整座山头。

松柏挺立,映出一片翠色浓浓,盛夏花期已过,只余下青绿相融。

清晨的凉气依旧冷然,包裹着露珠濡湿衣襟。

她跪在门口,一夜未眠,身姿不免得摇摇欲坠,只是强撑着罢了。

唇色苍白干裂,手掌握拳支在地上,让自己尽量稳住。

青竹圣人端着洗漱过得水出来,看到素蓉竟然跪了一夜,惊讶之余,他又想到另外一个姑娘,和她一样,坚毅极了,身中蚀骨剧毒却还能隐忍如常。这宣亲王身边的女子,真是个个不能小瞧。

“你怎么还在这?回去吧,你爹应该告诉过你,我既然归隐,就不问世事,也帮不了你。”

“战火将起,难道您愿意因为一个女子而导致生灵涂炭吗?北宇瑾辰生性坚毅,偏偏栽到了她的手上,柳素锦的可怕之处,您不比我清楚吗?”

一连串的逼问,几乎让青竹圣人无话可说。柳素锦超出常人的隐忍和聪慧,加上之前堂堂宣亲王为她以心血为药引,种种加之,他不敢小瞧。

最重要的是,他确实不想参与进去,当年他的妻子就是死在凉西与北燕的战火之中,连带着未满周岁的孩子。这才是他绝望以后真正归隐的决心。

“朝代更替,自有定数。”说罢,他转身要走。

素蓉踉跄起身,忍住眩晕之感。

“您的妻子和孩子都死在凉西人手中,您真的甘心吗?”

“冤冤相报何时了,王妃请回吧,往事莫要重提。”

“我知道您会一种苗疆异术,以九针封穴,可以压制住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记忆。”

他诧异她居然知道这件事,这种异术已经失传百年,他也只是略懂一二。

“就算可以,最多也只能是几个月的记忆。他与她相识一年之多,就凭一段记忆他就能放下了?”

她道:“足矣。”

————

上篇完结后会接着写下篇的,从第三卷开始

第一百六十章:上篇大结局(终)

她在卧房中打开信封,蜜蜡封口的信封上还残留着那个人指尖的清浅气息。

她顺着字迹看下去,心一寸一寸冷凝。没读到结尾,直接将纸撕成两半,轻飘飘一扔,就在香薰炉里头化为灰烬。

背过身望着窗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小丫鬟不敢吱声,扭扭捏捏问道:“小姐,这信被您拦下了?”

素蓉闭了会眼睛,再度睁开,情绪已经散尽,她学着她的样子,克制自己,理智平静。“林白是他的心腹,但他想不到越是这样,林白就越不会让他为了一个女人而毁尽前途。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丫鬟似懂非懂,沏上一杯茶,白雾蒸腾翻滚,与香薰青烟缠绕在一起。

“他是真的爱上她了,居然让她带着暗夜阁的人离开。”话语里有说不出的颓废,如果之前还抱有一丝期待,现在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王爷的母妃死在凉西人手中,再者还有先帝的遗嘱,他都放弃了?”

她道:“不,他让她带着人离开,给她一年的时间,战场相见。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他居然相信柳素锦不会耍阴招带人突袭,看来,他们的感情倒是笃定的很。”冷笑在嘴角扩散,“我给他时间,配合他,帮助他,最后,我却成了万恶不赦的人,凭什么呢?”

衣角被搓揉起皱,她用了力气,也为了压制心中的凉意。“过了今天,他就不记得她了,不记得他们之间的情感,我有什么好怕的。”

“青竹圣人答应帮您了?”

她脸上的表情停滞了一下,继而道:“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我答应帮他,他也会答应帮我。”

小丫鬟点点头,沉思不语,北宇瑾辰极为谨慎,绝不可能轻易让他人近身,即便是青竹圣人这种旧相识,也是留有戒心的。

素蓉看出她的疑惑,便毫无保留道:“你是想知道以什么理由让他近身吧?呵,他不是很爱她吗?如果我们说找到了根治柳素锦顽疾的法子,他会无动于衷吗。更何况,之前,瑾辰就已经以身犯险,以心血为药引为她寻药。爱,能于人勇气,却也能置于人于死地。”

说完,她停顿了一会,置于人于死地,她自己就已经在地狱了,为了他而不择手段……

——

盛夏最后的热气也在渐渐消散,点点凉意沁透在空气中。

大队的人马蓄势待发,他穿着一身戎装,身姿挺拔,一双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睛将所有情感敛去。

素蓉有些不放心,驾马与他并肩。

北宇瑾辰回头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说什么。

“你,当真不会心软?”她问道。

他皱了皱眉头,道:“自父皇仙逝,这十年都是为了今天而准备。”

答案不言而喻,她像是吃了定心丸,也不再多言。

这种异术倒是有些奇怪,他对柳素锦大部分的记忆停留在大婚当夜摔下悬崖之前,他对她的情感也止于那里,之后的,零零碎碎,有些有有些没有,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但他始终记得那日一路跟踪而发现的暗夜阁地点以及,她那句,我等你。

到了地方,手下将士上前问道:“王爷,是否留有活口?”

他抬头,良久,道:“杀无赦。”

将士们领命,悄悄埋伏,腥风血雨就此而起。

他随同将士一起进去,亲手了结暗夜阁长老的性命,鲜血,杀意,仇恨交织在一起,共同谱写出一曲悲鸣。

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凉西人的无助和痛苦就越让他感觉到迷惘,没有复仇的痛快,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惘。

剑上的血一滴一滴,流了一路。

他站在远处,看他们无处可逃的仓皇。

硝烟,还没有升腾,战争就结束了。

他还要等一个人,一个真正掌管暗夜阁的人。

绝望的嘶喊声在暗夜阁响起的时候,他们已经等了很久。

素蓉带上胜利者的微笑,走进大殿,笑看那个曾经淡然如水尽在掌握的女子崩溃的模样。

“德欣帝姬,别来无恙啊。”

素锦诧异地转身,眼眶里的泪水欲落未落。

素蓉心里痛快极了,所有的妒忌都烟消云散。“你的复国大梦该醒醒了。”

而她打量着这一切,音色平稳:“他呢?”

他自军队中缓缓走出,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眼睛的泪水终于决堤。

她还穿着他说过好看的青色衣衫,她手腕上还是他交与她的离心扣。只是,这一切都被别人的鲜血染指,污秽不堪。

不同于初见时浅蓝衣衫,笑容清暖的如玉公子,他穿着一身剑袖短袍,贴身软铠闪着冷冽的银光,修长手指再也不是用来执箫,而是握剑指点兵力。

她治好了他的眼睛,但他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她,或者从一开始就没有她。那样寒冷的目光,不带一丝情感,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朝夕相处的柳素锦,而是素昧相识的德欣帝姬。

浅浅的哼笑从素锦嘴中传出,慢慢的声音变大,成了放肆凄凌的大笑。

她一直在笑,也没有眼泪,这种笑声划破寂朗的夜空,颤进每个人的心里。

一口白气在嘴中呼出,扩散消失,被冷气凝结成水珠,落在脸颊上,好像一滴滴未干的泪水。

笑声停住了。她道:“我一直在等你,你说你想一个人归隐山林,我问你为什么没有妻儿,你说你不配。我就想啊,我愿意放弃一切跟你一起归隐,放弃仇恨,放弃信仰。”

他静静站着,一动不动,雕塑一般。没有人能注意到他渐渐收紧的手掌,剑柄上雕刻的纹路在他掌心划出一道血痕。

“如雪死了,娜塔也死了,只有我还活着,活着等你,等你杀我的家人,利用我的感情。”

“你教会了我一件事。”她伸出一根手指,笑颜如花。“那就是欺骗。”

素蓉皱着眉头,想打断这无意义的对话,却在看清她瞳色的一刹那失去了言语。

“我负了无数人,唯独没有负你。把真心都托付给了欺骗,我觉得好疼啊,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疼……”话语没有说完,有人突然大叫了一声。

“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被深红色吞噬,脸颊爬满了怪异的红色图腾。

这副模样,是她第一次因为弹上半首曲子而走火入魔的样子。

“杀。”她嘴里呢喃一个字,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字。

她无意识地取下离心扣,放在手心,用力,镯子碎裂成粉末,风一吹,就吹散了。

她向着他来,招招致命,寒阳死士冲上去,却被她的杀意骇住,她就像来地狱的修罗女。

有将士的刀伤到她的下巴,伤口渗出血液,她用食指抹掉,吮进嘴中。

她笑着,但是眼睛里没有焦距,没有情绪。

“别伤到她。”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素蓉不听劝阻,准备提剑上前,他拉住她。道:“至少留一个活口,交给刑部审讯。”

素蓉不得不作罢,事实上,他说得,也不无道理。

突然间,有雨滴落下,狂风大作,吹起她凌乱的发丝。

簪花掉落,长发飘飞,映衬着一身被血染的衣衫,此刻的柳素锦已经不是柳素锦。

杀气更甚,她居然冲破将士们的包围圈,长剑直直刺向他的心口。

下意识地,他已经半拔佩剑,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停住,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她身穿嫁衣坐在闺房,笑的恬静。

剑速不减,眼看着就要刺中他,素蓉想阻拦却已经迟了一步。

刺啦——一声,长剑没入胸口。

只是被刺中的,不是北宇瑾辰,而是以身挡剑的罗玉。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几乎都没有人注意到她。

柳素锦清醒了,眼中的血色褪去大半。

素锦愣住,罗玉面对着她,自己握住剑身,将剑刺的更深。她用嘴型说了三个字——我赢了。

她不明白,退后几步。

倒下地罗玉跌落在北宇瑾辰的怀里,来不及说话,已经没有了心跳,没有呼吸。

他失而复得的罗玉,如今再度离开,是真正离开了,他压抑着痛苦的神色,轻轻叫着这个名字。“玉儿,玉儿……”

她站在雨里,突然大笑着,“如今你也痛失所爱,难受吗?痛苦吗?可惜还不够,北宇瑾辰,你今天所承受的,还不及我的万分之一!”

地上散落着的剑,被雨水冲刷地一干二净。

她跌跌撞撞地捡起一把,慢慢放在自己的脖颈一侧。“北宇瑾辰,我祝你生生世世不得所爱,最终和我一样,落得个家破人亡永生孤寂的下场!”

——————

(上篇大结局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生死奈何(下篇开始)

脖颈贴着冰凉的刀刃,轻轻一划,就能利落地割断血脉。

都结束了罢,我所做的错事,就让我用命来偿还,欠了那么多人命,生生世世,该怎么还的清呢?呵……我柳素锦这辈子最大的错事,不是相信他,不是爱上他,而是拖着这条本该就了结的命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如果,如果那年死在柳府大门口,就不会有这么多人为我丢了性命,他们何其无辜,我又有多么罪大恶极。

闭上眼睛,过往画面一一闪回。

最后定格在幼年依偎在母亲身旁的画面。

握紧刀柄,下尽力道,还没感觉到疼痛,手腕被重物击打,迫使刀落地。

一枚石子跟着掉落,这正是打断我的罪魁祸首。

呆呆抬头,居然是故人。

凛冽,带着大队的人马,皆是朝廷重兵。

“前朝重犯,捉拿归案。”八个字一出,我的手就已经被反绑在后面。没有力气挣脱,丝毫忘记反抗。

我才是被蒙在鼓里的人,他们都知道我的身份,步步为营,等我们跳入这个火坑。

局中局,谜中谜,终究没能走出来。

深地牢房,脏水沥沥。

据说这里就是关押死囚的地方,每一间牢房,都是用精钢围造。两米高的地方有一个窗口,也同样用钢板钉死,微弱光线从缝隙透出,在地上干草中拉开一道长长影子。

脚踝被脚铐牵制,另一端扣在最角落的铁柱。

不知道这一副脚铐上一次是控制这谁,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红褐色星星点点沾染在周围。

我伸手抹掉一滴血渍,那痕迹便印在手指上。

远远的,不知道哪里在漏水,滴答滴答,贯彻空旷寒冷的地牢。

“七天后,刑部会押送你接受审讯。”凛冽站在牢外,逆着光,看不起你容貌。

“这里,上一次住着谁?他死了吗?是毒酒还是白绫,还是腰斩呢?”

他没想到我会岔开话题问这句话,一时间陷入沉默。

“我该说的都说完了,暗夜阁是我所创,谋反是我的主意,你们杀了我的家人,我自然想要以命偿命。所以,不必审讯了,如果你还能念着我们曾经相识一场,麻烦给我一个痛快。”

“皇上不知前朝公主是你,不知道他一心想要除掉的人是就是你。我也不能让他知道,儿女情长,不应该成为国家的绊脚石。”半晌停顿,他道:“我会尽量留住你的性命。将你发配到南疆之地,一辈子都不要回来。”

他转身要走,我将头一侧靠在冰冷的牢门。“我求求你,杀了我。否则,只要我德欣一口气还在,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们北燕所有人。老人,孩子,女人,一个都不放过。”

他的脚步迟疑一阵,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腹部突然绞痛,连着心脏,好像有一支箭在里面搅啊搅,戳穿心肺,把所有内脏都要捣个稀巴烂。

我只能死死咬住衣襟,才能不让自己喊出声。

我觉得自己真的命数将尽了,疼痛好像能把所有力气抽空。

可是不敢死去,甚至不敢闭上眼睛。

一闭眼,那些为我而死的人都叫喊着让我偿命。

我该怎么办,除了死去,想不出其他赎罪的方法。

疼痛让眼泪充盈,欲滴未滴。

迷迷糊糊,躺在冰冷地上睡着,混乱的梦境交织着不清的思绪。

醒醒睡睡好几回,分辨不清天黑天明,如同死人一样在这腐朽肮脏之地消沉。

中途有人送来白粥,放在牢房外一寸之地,触手可及。只是粥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直到多少时辰过去,变馊变色,和地牢一样散发难闻气味。

最后一次醒来时,那边的窗口缝隙已经没有了光线。嗓子像是着了火,轻轻一咳嗽就会有血渗出,我挪了挪位置,坐在干草旁边。

许久未进食,连手指都是颤抖的,哆哆嗦嗦不听使唤。左手掌心的伤口已经结痂,离心扣被这只手捏碎,本以为什么都不剩下,却还是留下了伤痕。

牢门突然被打开,我下意识地将手缩回袖子里。

狱卒拿进来一个矮桌,过一会,精致饭菜就被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

我道:“怎么?最后一顿饭,行刑之日可定下来了?”

“是我想与锦姑娘聊一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素蓉缓缓走进来,身上已经换上了王妃该有的装束,长裙曳地,轻纱重叠,繁复花纹在袖口纠缠。

我本该恨意满心,但却无悲无喜,不想理会。

她毫不在意地上的灰土尘渍,席地而坐,点上一支白蜡,烛光在昏暗中左右摇摆。

白瓷酒壶的澄澈液体流入杯中,寒香阵阵。

素蓉把酒杯推到我面前,再给自己添上一盏茶。

“王妃原来是想赶尽杀绝,何必呢,我族人已死,你北燕太平盛世,你还怕什么呢?莫非是怕留不住某人的心?”

她笑了笑,清淡妆容在暗影中依旧顾盼生姿。“了结,这不就是你现在最想要的吗?”

我不做声,垂下眼帘,盯着那杯毒酒。

“生为女子,最终都败在情之一字,若有来世,但愿…”

“但愿永不为人。”我接下她的话,将酒一饮而尽。辛辣之味搅乱唇舌的苦涩,压制了之前的阵阵绞痛。

“你生在官家,锦衣玉食,掌上明珠,成年后也可以随心所欲,众星捧月。好好珍惜,别把多余的时间浪费在算计上去,最终总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低下头,揉着眉心,弄坏了额上的芙蓉花钿。

“若非算计,我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她的声音逐渐变冷。

“王妃请回吧。”

她欲言又止,良久,转身离开。

等她走之后,我把头发散开,结成长辫,用袖口将脸搽拭干净。即使步入黄泉,也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思绪一点一点紊乱,困倦在意料之内来袭。

轻轻哼唱起娘亲从前哼唱的歌谣,江南软语,缥缈于暗夜中。

突然间,激烈的打斗声中断了歌谣我听到长剑敲击碰撞的声音。

我强撑着爬到牢门口,但视线模糊到什么也看不见。

“阿姐!阿姐!”

一个激灵瞬间让人清醒,不可置信,居然听到了昕黎的声音。

我把手放在靠近牢门的地方,想要再向前爬一点,没想到有人却忽的抓住我的手腕。

“阿姐!我和苏先生来救你了!”

脑海中的意识瞬间崩塌,困倦更深,来不及回应,再也没有力气回复一句,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无尽地黑暗和寂静。

第一百六十二章:低入尘埃

万籁俱寂,我好像置身于空旷的地方,微微光亮不足以照明周围。伸手触碰,却是一道看不见摸得到的无形之墙。

转过身,看到的居然是已经断了手臂的蓝芷,她的眼睛在流血,冲着我喊:“公主,救我,救我……”

“啊——”我捂着耳朵后退,直到靠到墙壁,无路可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遍一遍重复着话语,哽咽到吐字不清。

突然之间光亮变大,我才幡然醒悟,又是一个噩梦。伸开手指,光线穿过指缝,脉搏在跳动,我还活着,我居然……还活着?

眼睛不适应外面的光亮,一睁眼就会流泪,好不容易适应了,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屋子简洁干净,没有特别布置,几本书散落在桌子上,还有沉香悠悠的气味。

我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换成干净的寝衣,没有熏香之味,只有皂角的洁净气息。

手指划过桌子上的纹络,一尘不染。

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只能勉强站立。

我的目光从上扫到下,想找些防身的东西帮助自己逃出去。

沉思半晌,既然能让我安然躺在这里,目前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危险。

打定主意,大步跨过桌边,把门打开。

一阵冷风吹散头发,外面光线更加刺眼。

门口守着两个人,面无表情,声息沉稳,稍看便知是练武之人。

“这是哪?”

他们不回答,好像两座雕塑。

我要硬闯,两把大刀直接横在面前。

寒光将阳光冷凝,照射在人脸。

“我已经是死过无数次的人了,你们以为,就这两把刀能拦得住我?”手中捏着房间里寻来的发簪,尖利一端正好扎在手心,微痒微痛。

“姑娘还是药先喝了吧。”说话的人是一个年约十五六的女孩,双环髻绿衣衫,面容稚嫩。

我不认识她,视线一偏,全身的血液都凝固在一起。

浅蓝锦衣,逆光而立。

北宇瑾辰,站在她身边。

我用一只手抓住另一只手,我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冲上去要了他的命。

可是现在,我还不是他的对手,我得忍,一定要忍。

下一刻,扬起笑容,问道:“罗玉姑娘可是好生安葬了?”

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果然因为这句话发生了细微的变化,目光冷冽。

小丫鬟把药端到我面前,道:“姑娘把药喝了。”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的语气,是一种逼迫。

我盯着北宇瑾辰,手一扬,将药碗打落在地上,黑褐色药汁流了一地。

“你杀我族人,灭我满门,你还想做什么?你还能从我身上获取什么,除了这条贱命,你究竟还想要什么!”声音歇斯底里,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这上面,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在地上,丫鬟眼疾手快要扶起我,我使劲将她推开,她被推到桌角,撞到书架,撞破了额头。

北宇瑾辰突然一把拽起我,力气大到总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捏碎我的手腕。

他拖着我走出房屋,推开对面的一扇门,一下子将我甩进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扑倒在地上,全身每一块骨头都叫嚣着疼痛。

来不及爬起来,又被他狠狠地捏住下巴,不得不对视那双近乎暴怒的眸子。

“柳素锦,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要这后半生都在这里为她忏悔为她超度。”

我被他的声音怔住,才发现自己身后,居然是罗玉的牌位。

挣扎着坐起来,逼迫自己拿出该有的尊严和气势,“你让我生我就生?你让我死,我就死?你以为你是谁?”

他不做答,定定看着我身后罗玉的牌位,牌位后面是罗玉那副繁花似锦的画像。

“北宇瑾辰,你今日不杀我,将来,死的人就不止珉察氏罗玉一个。”

他这才把视线转移到我身上,冷凉如冰。而后从身上扯下来一个吊坠扔给我,吊坠砸在我脸上,落在地上。

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居然是我曾经送给苏衍清的流苏挂坠,我曾亲手帮他系在琴上,后来他将琴赠与我,自己留下了那个挂坠……

“你怎么会有这个?你从哪里得到的!你说啊!你说啊!”我扯住他的衣襟,眼泪已经从眼眶中簌簌下流,应和着颤抖的声音。

他轻而易举就推开我,整理好衣襟上的褶皱。

“姑娘需每日抄佛经百遍,跪拜一个时辰,不得踏出园子一步。方能让流苏的主人,还有您的弟弟,在牢狱中平安。”绿衣丫鬟已经包扎好伤口,声音不疾不徐。

我只感觉脑子里嗡嗡响,不是梦境,不是幻觉,他们真的来救我了,他们还活着!

“他们还活着?”我不知道自己在问谁,声音低到尘埃里。

“你活着,他们就能活着。”北宇瑾辰的唇角划出一个冷漠嘲弄的弧度,仿佛一把利箭。

“你威胁我?”恐惧占据了内心,我怕他,今时今刻,我真的怕他了。

“以你半生自由换取他们牢狱无忧,你最会做生意,这个结果,可合你心意?”

悲凉和无助从身体里一点一点溢出,包裹住周身。

原来,生死真的不是由我决定的,我还能做什么?

良久,久到我觉得自己已经如同行尸走肉。我听到自己说:“好,我能做到,求你别伤害他们。”

膝盖慢慢弯曲,抵在地上。

我居然需要跪下来求这个杀我族人的仇敌,什么尊严,什么人格,什么仇恨,都被压下去了。

好像除了保住他们的性命,我已经没有一点用处,还好,还好他们还活着。哪怕苟延残喘,哪怕低到尘埃里,我心甘情愿。我所欠下的债,已经弥补不了,只要还有一点点回旋余地,就足够了。

他别过头,皱着眉头不看我。半晌,转身离开,不应答,也没有反驳。

我终于支撑不住,摊倒在地上,脸侧挨着地面,凉意渗骨。

“小姐,地上凉,快起来吧。”她要扶我,我躲开她的触碰。

檀香幽幽燃着,我听到了压抑的哭声,慢慢分辨,原来,原来是我自己在哭。

第一百六十三章:番外(一)

雕花铜镜前,琳琅满目的发饰摆了一桌子,粉晶玉石镶嵌了水沫白玉,长长碎珠流苏搭在桌沿边上。

她没有耐心了,把发饰扔到地上,转回身板,控制着自己温怒的情绪。

地上跪着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周围是押送他来的侍卫。

他被素蓉扔发饰的声音吓得一抖,把头低的更低。

“说,到底是谁把那壶酒调包了?”

他唯唯诺诺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冷凝的目光如箭,点头示意之后,一个侍卫抓起男人的手一刀下去,小拇指滚落到地上。

杀猪一般地嚎叫,血液喷溅到她的裙摆,她厌恶地用手帕擦了擦,扔到身后。

“是,王爷,是王爷换了酒,真的不关属下的事啊!”那人疼地快要晕厥,强撑着说话。

素蓉沉寂一会,嗖地起身,把桌子上的东西用手臂全都扫到地上,乒里哐啷一阵响动。

她撑着自己的上身,想努力平息怒火,但还是忍不住发泄出来。

额头的青筋突突跳着,她不明白,他明明都忘记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救那个女人?

“把他处理了。”冷语一出,那人都没来得及求饶就已经被拖下去了。

她颓废地坐在地上,右手一点一点握紧,如果说之前还对柳素锦一点点同情的话,现在,她只想将她千刀万剐。

薄雾微稀,空气在慢慢转凉。

夏木繁盛,绿茵浓浓,一切都安静着。

另一边,书房中,小轩窗,微微开启,清风缠绕着窗柩。

书桌上放置了七八幅画卷,其中有山水泼墨,有繁花似锦,也有写意黑白,还有几张是描绘了罗玉的少女模样,那个时候罗玉喜欢他为她画画,也是那个时候他喜欢上绘画。

只是众多画卷中,有一幅甚是乍眼,素白的画卷空白之处画上了半开未开的白芙蓉花,沾着浅浅粉色。花开浓烈,画卷最中央,是一个女子着了浅清衣衫,面纱遮掩了容颜,唯一露出的眼睛,灵动美好,明明是温柔轮廓,却被淡漠填充,远远望去,好似画中仙,可望不可即。

他一眼就能认出画是出自自己的手笔,只是画中人,他不明白,为什么是她。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画了这幅画,可是看得出,画是用了心的,居然要比罗玉的画像和他最擅长的泼墨山水还要惊艳几分。

事实上,他留了她一命,除了恨她杀了罗玉,其次是因为他觉得事有蹊跷,他很明显的能感觉到自己的记忆少了一部分,只是无论如何也是想不起来。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其实,杀她太容易了,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她不是他的对手。

但心底总是有一种力量在阻拦着,无论他再厌恶再恨她,总是下不了手。

画卷一幅一幅被收合起来,他思索半晌,将关于她的那一卷单独放在红木匣子里。

他穿上外衫,小厮在门口侯着。

“来人,备马。”简短几个字,他似乎不愿意再待下去。

小厮领命,牵着白马走来。

他还没来得及跨上马背,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王爷这是要去哪里?”素蓉强颜欢笑着,手中端着静心制作的桃花羹。“臣妾准备了些菜肴,不如……”

“不必了。”他只是停顿了一下,上马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宫中有事相商,今夜不回来了,你早些休息。”

她所有话语都梗在嗓子眼,但还是得微笑着目送他离开。

他走的方向明明不是皇宫的方向,他却把她当做一个傻子一样对待!

“夫人,要不要派人跟着王爷。”

她冷漠地将桃花羹倒进花园,用绣花丝绢擦拭手指。“你以为,他是我想跟就能跟的?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总有机会的,我等着。”

一路缓行,河畔杨柳依依,丝条状枝干随风摇摆。

他往人烟稀少处行驶,目及之处,处处绿茵。

大约把个时辰才到了地方,弯路曲折,若非轻车熟路知道路线,初来这里的人肯定是要迷路的。

他这处小院是五年前买下的,想着有一天做完所有事情卸甲归山修养,没想到却成了罗玉的灵堂。

一步踏进小院,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虽然在他心里是个小而精致的地方,其实也要十六间房子和好几条小道,这样偌大的地方只有柳素锦和那个叫做红袖的丫鬟,所以这里所有的清扫和打理都变成了柳素锦一个人的事。他有意要为难她,所以什么下人都没招,只有四五个侍卫把手在门口。

“王爷。”红袖端着饭菜,见到他,福身行礼。

“她呢?”他将外衣解开,驾马来的路上有些疲乏。

红袖道:“在佛堂抄写经书,已经第七日了,平日里几乎都不怎么吃,也吃不下。”她将手里地饭菜掂了掂,看得出几乎是原封未动。

他不说话,直径走去,到了佛堂门口,脚步停顿半晌,轻轻推开门。

白纱缥缈,层层叠动,荡漾出水波一样的纹路。

低矮的案几旁边,散落着一大堆写好的纸,字迹密密麻麻。

有些白纸因风而动,飘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响动。

她伏在桌子上,睡的很熟,脸上有少许墨汁晕染,单薄白色罗裙上也粘上了斑驳的痕迹。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把自己手里的外衫给她盖上,但他还是退后了一步,慢慢理清思绪。

宣纸上的小楷端正清秀,他不由得拿起一张端详。这个字迹太熟悉了,又说不出为什么熟悉。

他的余光落在她分明的侧脸轮廓,削瘦和憔悴让她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韵。

“把她叫醒。”他走出了佛堂,神色冷漠。“让她换身干净衣服,到前厅伺候本王用膳。”

“是。”红袖应答着,刚要进去,他又道:“四菜一汤,让她一个人做,你不要插手。”

红袖愣了一下,点点头,提裙进去。

她知道王爷是故意刁难锦姑娘,一个人整夜抄写经书又打扫灵堂已经够累了,还要做饭洗碗着实有些……她叹了口气,红颜薄命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弄拙成巧

“锦儿,这是你最爱吃的糖醋小排。”二长老端着盘子边走边说,不远处正是万家灯火,熙熙攘攘。

我兴奋地跟上前去,听二长老继续絮絮叨叨:“大过年的,不知道早点回家”

我停住脚步,突然意识到,现在应该是正值夏季,怎得就莫名其妙到了过年?

“锦姑娘,锦姑娘醒醒。”有人推了我一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佛堂里趴着。

坐直身子,抬头一看,推我的人是红袖。

她递给我一杯热茶醒神,腾腾雾气在睫毛尖上变成水珠。

“王爷来了。”

一口茶还没喝下去就已经没什么心情了,忙里忙活地把散落在地上,已经誊抄好的佛经整理在一起,细细数着页数。

对于我而言,好像这些佛经和灵堂的干净程度成了我唯一可以与他交换条件的价值。

红袖按住我的手,道:“他不是来检查佛经的,王爷让你准备晚膳,四菜一汤。”

事实上我应该为了牢狱里那两位毫无怨言,但说实话,依旧能感觉到气愤和不情愿。

到了厨房,所有东西居然一应俱全,平日都是红袖做饭,我还是第一次踏出房门。

我记得他素来喜欢清淡,我偏要做得又重又辣。

四菜一汤,连汤都是酸辣椒麻汤。

我端着菜跨进正厅,他正坐在长桌一头,修长手指微微弯曲,食指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发出低沉声音。

我不抬头,知道他在看我,不用想也知道是带着恨意和嘲笑的,只不过依照他的性子也只会把情绪化作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将菜摆上桌面,一桌红艳艳的色彩与檀木桌面深沉的颜色相映成辉。

他看着菜肴,轻轻冷笑一声,我甚至看不到他皱眉就已经动筷吃得慢条斯理。

颓败感油然而生,我早就该想到,他这种人,哪怕我今天做得是刀子恐怕也会不动声色地生吞下去。

“坐下。”浅尝辄止后,他说了这两个字。

红袖在身后又摆上了一副碗筷,舀满米饭,热气腾腾上面又浇了许多汤汁,而后几筷子菜已经把不大的碗垒成小山。

我着实没有胃口,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您吃得完,牢里的两位才有的吃啊。”红袖声音里透着不忍心,把碗筷给我这边推了推。

憋着一口气,看向北宇瑾辰所坐的位置,他悠哉悠哉地品着茶,吹一口气,茶香轻轻弥漫。

端起碗筷,三下两下地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可偏偏还得全部吃完。椒麻**越来越浓烈,呛得人只想打喷嚏。

好不容易吃完一碗,撑到有些反胃。

好在他没有再使唤我去洗碗,只是兀自离开。

吃完饭之后,我去了罗玉的灵堂,几天前托付红袖买了好些长明灯,晚上一盏一盏点燃,橘色火苗跳跃着浮动着,将空旷房间包裹在暖色光晕之中。一圈殿堂点下来,前半夜也就过去了。

在点灯的时候时常能想到暗夜阁的人,无论是对我好的还是对我不好的,我也曾恶毒的想过将那些曾经嘲笑过欺负过我的人一个一个踩在脚底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但是,现在却反过来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人恰恰是我自己。

难道真的要这样坐以待毙?一辈子都青灯古佛任他折磨?

不,不能,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苏衍清和昕黎救出来,哪怕万劫不复。

指甲慢慢用力,将手中白色蜡烛掐断,半截蜡烛滚在地上绕了两圈,慢慢熄灭。

外面起风,吹来雕花窗扇,呼哧呼哧拍打着墙壁,十几盏长明灯熄了大半。

视线落在剪纸篓子里,平日那个纸篓是用来装一些朱砂没能上色的废弃冥币,昨晚红袖过来带着剪刀拾掇了烛台,不小心把它忘到这了,而这把剪刀的顶端却是锋利无比的,想必,只要对准心口就能一招毙命。

不知不觉,手指已经搭在了纸篓边上,把剪刀拿出来,放在手掌心。

“姑娘。”门吱呀一声推开,吓得我不小心踢翻了纸篓,废纸撒了一地。红袖把药放在一边,蹲下来帮我剪纸。“姑娘早些睡,把药喝了,你身子还没痊愈。”

“药是你家王爷吩咐的?”我问道,一边转移她的注意力,把剪刀塞进袖口。

她点点头,回道:“姑娘放心,药是好药,对身体无害。”

“自然无害。”忍不住冷哼一声,“他要折磨我长久,哪会让我这么早就死掉。”

她一时语塞,默默转身回房。

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手腕上的汗珠都把剪刀染到了。

我将它收到一个小匣子里头,藏在床底下,目前这个院子除了把守的侍卫只有我和红袖两个,只要她刻意检查,应当是发不现。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这个院子虽然有六个人守着,但这几天下来,他们已经松懈了。

如果我能杀了北宇瑾辰,亲王之死一定会惊动皇宫,他在朝堂中地位不轻,这样做罪同弑君,这种死囚有很大机会应该能够见到当今圣上。

北宇良亦欠我一条命,只要我能见到他,就一定有把握让他饶恕了苏衍清和昕黎。

至于我自己,杀人偿命,大不了就赔他北宇瑾辰一条性命,一起下地狱罢了。

打定主意,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留下北宇瑾辰,我听说他明天就要回去。预计着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再来,我只有留住他,才能靠近他,让他放松警惕,找机会下手。

夜半人静,书房那边亮着一盏小灯,正是北宇瑾辰所住之处。

站在院子里,月光轻柔披撒大地,冷冷清清。

脑袋里乱成一团麻,怎么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既能让他名正言顺多留几天,又能不让他怀疑到我

办法没想出来倒是觉得有些口渴,只好先回到自己的厢房去倒杯水。

提起水壶居然空空如也,简直是倒霉透彻了,心烦意乱地把水壶扔在一边,埋头到桌上歇息。

“嘭——”一声巨响,我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脚底下窜出一寸高的火苗。不成想居然是水壶打翻了烛台,把底下换洗的桌布点着了。

用脚踩完全不管用,我赶紧找衣服想把火苗扑灭,衣服也跟着被点燃,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眨眼之间就将帷帘舔舐,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了。

“着火了!着火了!”门口有人大叫着,应该是路过的小侍卫。

我听到红袖着急的拍门声,“姑娘你在里面吗?快开门啊!”

我倒是想开门,可问题是浓烟大到完全看不到门在哪个方向,自己剧烈的咳嗽声也掩盖了她叫我的声音。

窗子,窗子在哪里

我虽然想死,但一向惧火,三百六十种死法哪种都行,再怎么样也不能被烧死啊!

又是几声巨响,我以为是梁柱掉下来了,正想退后几步,模糊中居然有人拽住我的手腕。

努力睁开被烟熏到的眼睛,看见一双满是盛怒和惶恐的眸子。

第一百六十五章:掩藏杀意(一)

在看到我安然无恙的时候,他眼中的怒气少了大半,黑褐色眼瞳一如既往带着沉静和冷漠。

“走。”他的力道很大,在我手腕上捏出一道红痕,往前走才发现刚刚的巨大声响就是因为他撞倒了房门。

火势越来越大,连窗帘都烧成一片飞灰,灰烬与微尘共舞,将色彩变成带着火星的黑白。

“等等!”我挣开他的禁锢,跑回到书架旁边,之前抄录的大半佛经都放在书架底下了,抱起还没烧毁的佛经,突然又想起藏在床底下的剪刀,正要跑过去取,北宇瑾辰抓住我的胳膊,让人动弹不得。

他一下子拽过我怀里的佛经扔到火堆里去了,我眼睁睁看着这些天的心血付之东流,气得血液倒流。

他一言不发,火焰在瞳孔里闪烁,忽明忽暗,夹杂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我负气转身,他忽然半蹲下来一把扛起我,一下子世界都倒过来了,惊呼没能脱口而出,就已经被他扛到了外头。

也许是烟雾吸多了,一到外头就忍不住咳嗽,好像要把肺咳出来。

心口处涌上些许腥甜,应当是旧伤未愈。

努力咽下去,压制住不适,直起腰时,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

大桶大桶的冷水铺天盖浇在上头,留下一地废墟。

北宇瑾辰站在前头,离火焰很近,但又不足以烧灼到自己。只是他眉头紧锁着,似乎是思索或者回想什么。

这场火也让我想到了锦云宫,我不知道他当初冲进去找我是不是即兴表演惺惺作态,但是他毁了我的全部,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不恨他。

“火已经熄灭了,只是这房子恐怕得要些时日重新粉刷了。”红袖抹了一把自己鼻尖上的飞灰。

北宇瑾辰回头瞥了我一眼,冷漠凉薄。“罚她打扫庭院一月。”

还好只是打扫庭院,而不是用苏衍清和昕黎来威胁恐吓。

红袖走过来给了我已经白底缠枝暗纹披风,顺手又递过一方丝帕。

“那今晚锦姑娘应该住哪里?”

等了很久,他道:“今晚不用睡了,到书房磨墨。”

磨墨?一晚上?我愣了一会,整人的法子果然高明。

而后去了浴房把身上的飞灰洗干净,换上简单的束袖短衣,到了书房那边,北宇瑾辰已经在审阅文件。

书房的格局宽敞明亮,书不多,整整齐齐排列在架子上,偶尔还能闻到新上的桐油气味。

房子四角各摆着一个高脚长颈烛灯,十分温和又白皙的光芒挥洒在周围,烛灯似乎是入了檀香,沉静悠远的气息绵延不绝缓缓流出。

矮桌案几旁边是真丝软垫,桌子上的砚台也摆好了。

我走到那边,坐下来,轻轻研墨。加一点水,墨迹由淡变浓,墨香糅合进檀香中。

他静静写着要呈起的奏折,我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大意好像在说陇南水患之事。

我巴不得水患治不好,这样恶毒的想法冒出来,真真切切希望这个国家慢慢衰败,被他国吞并了最好。

“加水。”他淡淡道:“把注意力放在研墨上。”

我低下头,不敢让他再发现走神的模样了。

研着研着,就有些犯困,迷迷糊糊,上下眼皮动不动就打架,哪怕强撑着,还是会有一瞬间的意识模糊。

磨着磨着,闭上眼睛,忽然感觉手里没东西了。

赶忙把眼睛睁开,发现砚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自己推到了一边,这半天只是在桌角胡乱画动作,弄出好一滩污渍。

正准备偷偷摸摸擦干净,稍微一抬眼,他正看着我,眼睛里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冷漠,虽然神色平凡,但嘴角却是憋着笑意,不经意地收敛。

“困了就去隔壁厢房睡。”他道。

“不困。”冷冷回上一句,揉了揉半晌都睁不开的眼睛。

遮挡眼睛的手刚放下,视线里出现雪白布帕,抬头看他,他左手递来手帕,右手毫不受干涉地继续书写,目光没有挪开半分。

我愣愣用帕子把手上的墨汁擦干净,收进衣兜里打算回头洗好了还给他。

“眼睛。”

“什么?”

他放下手里的笔,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我,用之前那方布帕轻柔地擦拭我眼眶周围的墨汁。

晕黄光芒斜着撒在他微垂着的纤长睫毛,浅灰色暗影投射到下方,使得硬朗的轮廓染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蕴。

我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不敢看他,也不敢动。这一刹那,好像又回到了南湘别院恬静日子,这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也只是短短刹那,我清醒了,伸手打开他的手,听到响亮的一声,帕子也随着这个声音轻飘飘落地。

“不劳您大驾,我自己来。”

他默默把身子转回去,投入精力到国事。

过了一会,我才忍不住暗自骂自己蠢货。

我要让他放松戒备,不应该惹怒他。

心底叹息一声,站起到书架边寻书。

书架上都是一些针砭时弊的文集,还有几本不曾听说过的兵书,打开来看,收藏许久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

看见兵书的解说时,我猛然想起曾经重紫考过我的一句话:“备周而意怠,常见则不疑。”

常见则不疑我所做的一切都得让他习以为常才能不会怀疑,况且北宇瑾辰本就是谨慎多疑之人,想要绵里藏针瞒天过海,还需要一些功夫。

“我去沏茶。”把书放回原位,等他点头同意,方才踏出书房门槛。

此时已经夜深,偶尔听得蝉虫鸣叫,一声接应一声,诉说盛夏光年。

黑暗笼罩的树荫被晚风吹出沙沙声响,打破该有的静谧。

那边被烧坏的卧房此时还冒着残留下来的余烟,袅袅升天,融入无尽黑夜。

恰巧,厨房就在我之前卧房的对面,趁着无人把手,偷偷溜进卧房,天色黑暗,加上还未散尽的呛人浓烟,不适感从踏入房间第一步就涌上了,无奈之下只有强忍着控制身体。

好不容易寻到了床跟前,跪下来摸了半天,木质匣子已经被烧去了大半,好在那把剪刀居然是完好无损的。

用衣袖擦了擦上边污渍,悄悄塞进衣袖。

“锦姑娘,你在做什么?”红袖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反射性后退一步。

“没什么,想找一找没烧坏的首饰之类的,有个玉簪花我还蛮喜欢的,可惜找不到了。”随便说出一个理由搪塞,虽然看不到红袖的表情,但她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柔和。

“我原以为姑娘不在乎这些东西,倒也无妨,明儿个就让去山下的侍卫大哥带一些。”她道。

(作者有话要说:三月到了,以后每周两更,初步定在周三晚十点以后和周天晚~)

第一百六十六章:掩藏杀意(二)

终于糊弄过去,到厨房沏茶时还有有些许惊魂未定之感。

打开厨柜,几个青瓷小坛子里装着各种各样的茶叶。

取出重瓣茉莉和西峰银针,用温水滤去浮灰,按照比例配好,倒入沸水冲泡,再放置到小火滚开,待翻上个六七次方可静置等候。

做完这一切,用藤条小方盘装置了彩墨茶盏,旁边点缀了一只方才折取的白月季,精致美好。

“好香啊。”红袖深吸一口气,不由得叹道。

“我留了一杯给你,在那。”

她笑道:“多谢姑娘记挂。”

我所做的这些,不过是为了博得好感,让北宇瑾辰以为我已经被磨没了信心,只能认命。只有这样,他才会放松警惕。

走到小道上,正好看到马棚,他那头白色骏马在里面小憩,尾巴一摇一摇的,甚是悠闲。

既然明天他要走,这骑马必须得出一些状况才能拦得住。

放眼望去,花园里长了一些不知名的杂草。他是王爷,所有坐骑都是手下人静心打理和喂养,除过专门要上战场的良骑,剩下日常喂养的都是些娇贵主子。

把茶盘放在一边,拔了一些乱草混进它的食草,马儿认生,看到我时发出低低嘶吼,怕引起别人注意,赶忙离开马棚。

刚把茶盘端起来要走,守夜的侍卫走过来查看情况。

看到我时也没有起疑心,检查了一下马棚周围就走了。

松了一口气,直径推开书房虚掩着的木门。

他还在靠着案几思考,眉头轻轻皱起,食指和中指不规律地敲点桌面,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灯光下泛着莹润光泽。

将茶推到他手边,他才放下书卷抬起头。

“淡了。”他道。

“晚上不宜饮用浓茶,虽说静气凝神,实则会影响隔日的精力。”

“你的母亲是凉西皇后?”声音冷冷,又似乎夹杂了嘲讽。

当他提起凉西二字,我自己不由得收紧手掌,发烫的瓷杯印红了掌心。

“是。”这个是字,是我刻意营造出来的冷淡和恭敬。

“我记得逐日之战,皇后被掳至北燕三年之久,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逐日之战正是北燕与凉西的最后一战,凉西的皇城被称做逐日城,直到被北燕占领改了城号。

我不知道他是在故意激怒我还是以语言的折磨来看笑话,无论是哪一种,都让我觉得愤怒和仇恨。

“在青楼,随养母卖艺生活,直到她嫁入柳府。”喝一口茶,茉莉清香压制住火气,好在我的声音听起来平平淡淡毫无异常。

他随手一翻,书页合起来,发出沉闷之音。

“你可知为何北燕要攻打凉西?”

他这句话居然将我问住了,我只知道自己背负着复国的使命,而朝代更替不过是主君们的野心,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不知。”

“以后你自然会知晓,万事皆有因。”

一时间陷入沉寂,既然万事皆有因,那他灭我满族,不留活口究竟是为什么?哪怕他将我们关入大牢,或者流放我都不会像今天这样恨他。

烛光闪烁,时光一点一滴度过。

到后半夜的时候,我几乎困到想一头栽倒在地上。

虽然盛夏,夜里还是凉风习习,顺着窗户缝隙吹进。

迷迷糊糊在桌子上伏了一会,背后微不可及的清风让我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

睁眼一看,北宇瑾辰手肘撑着桌子,用手背抵着额头,看起来是睡着了。

我故意将一支笔碰到地上,响声不大,到若是意识清醒的人一定能够察觉得到。

可他纹丝不动,像一尊雕像,轻抿薄唇,轮廓分明。

我的手不由自主摸向了那把剪刀,这是绝佳的好机会。

手心不断地出汗,心跳加速,边盘算边犹豫。

不,我不能被他假惑了,他一向谨慎性极强,又多疑,以往睡在我旁边时也会因为风吹的响动而习惯性清醒,并且做出防御状态,如今却连笔落下的声音都听不到,实在是可疑。

想到这里,我将剪刀塞回去。

起身寻来一床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获取信任,等待时机。

经过这么一折腾,已经是睡意全无,只能在书架边找一些书籍度过着漫漫长夜。

“书房旁边有间屋子,你去那睡。”他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我书也没有拿稳,掉在地上。

我木讷点头,捡起书匆匆踱步出门。

旁边的厢房似乎是个客房,干净整洁,但有些生冷,没有人气。

坐在床榻上时,心跳才慢慢减速,还好刚刚没有下手,否则,死的人恐怕就是自己了。

一旦北宇瑾辰是意识清醒的,他轻轻松松就能制服我

这注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翌日清早,院子里的鸢尾花开了一大半。

魅惑的深紫色浅紫色交错重叠,几株白色花朵恬静玉立,煞是好看。

细雨蒙蒙,空气中透出凉爽气息。

如我所料,马儿一整天都是无精打采,加上雨天路滑,北宇瑾辰回府的计划暂时退后,而我还要继续端茶送水,研墨侍候。

他有处理不完的公文,一待就是一上午。

除了中午吃饭,在罗玉的灵堂上香,他几乎都是闷在书房里。

直到下午才显出困乏,便叫我代笔,抄录一些名单,而他去了临窗的竹条藤椅小憩。

半个时辰后,我终于将名单抄录完成,胳膊手腕酸痛极了,扔下笔活动活动筋骨。

而藤椅上的人居然真的睡着了,从他的呼吸声来听,于昨日是截然不同的。

他确实因为昨天的事,放松了戒备。

我慢慢靠近窗户,站了许久,他也只是微微调整姿势继续熟睡,按照理论来讲,昨天一夜加上今天,他没有理由不累。

成败在此一举

我慢慢拿出了剪刀,屏住了呼吸,瞄准他的心口狠命刺下去,我用了十成的力气,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加痛快。

当尖端触及到他的衣襟,他突然睁开眼睛,迅速地握住了剪刀,尖利的一端划破了他的手掌。

“柳素锦,我本以为你是聪明人,其实不然。”他的语言里是慢慢的嘲讽,唇角的笑意一如既往地冰冷。

他顺势抓住我的手腕,轻松地将我推倒。

在后退的时候不小心撞倒了桌子,额头磕在桌子上,血液流进眼睛。

慢慢地,我学着他的样子笑着,一直笑着。

“你不是最喜欢折磨我吗?”举起剪刀冲着自己心口偏离一寸的地方刺下去,他来不及阻止,铁器深深扎进皮肉,但这种疼痛抵不上内心的悲凉。“我死不了,但足够让你开心。”

话未落音,唇齿之间溢出腥甜。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推迟了一天,周三照常更新)

第一百六十七章:再遇故人

“红袖,叫大夫!”倒地之前,跌到他的怀中,清茶气息围绕。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疼痛所吸引,虽然偏离了心口一寸,但热血还是源源不断流出。

我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再多一处倒也无所谓。

红袖急匆匆进来,被眼前的一幕震到,讷讷开口:“方圆几里都没有大夫,只有翻过山有一户人家好像是隐居的神医,但是到那里最少也得一个多时辰。”

“叫人备马车,把软垫铺上。你去取纱布和止血药,快。”他的声音不慌不忙,可是捏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却在用力,耳侧将将贴着他的胸膛,心跳一下接着一下,越来越慌乱,越来越快。

“你开心吗?”我扬起头问他,“看到我疼痛,你是不是很开心?”

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低沉回道:“别说话。”

我想想笑他这副模样,可是心口处委实疼的紧,连勉强一笑都做不到。

红袖拿来了纱布,在心口下侧围着一圈扎住止血,她不敢贸然拔出剪刀,只能把药末撒在外圈伤口上。

我闷声忍痛,不由自主掐住他的胳膊,他一动也不动,只是说:“一会就好。”

那个声音异常温柔,就像在南湘别院里每天早晨我叫他起床,他总是说,再睡一会就好。

上好药之后就坐马车去找大夫,山路颠婆,即使躺在五层软垫上还是感觉到每一下抖动都能带起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不敢想该怎么熬过这一个时辰,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他坐在我旁边,扶起我靠在他怀里,来减少颠簸。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容忍你这样做。”他道:“若是还有下一次,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费尽心思救你,这后果也只能让他二位来给你陪葬。”

他知道昕黎和苏衍清都是我的软肋,何时何地都拿他们来威胁我。

然而我实在搭不上话了,困倦和疲乏让我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只想就这样睡一会,这个地方尚且还是温暖的。

“还有半个时辰。”他拍了拍我,我才费力地把眼睛睁开。“现在不能睡。”

“困。”我把头埋得更低,脸颊被他的衣袖挡住,正好可以遮遮刺眼的光线。

“别睡。”他重复这两个字,我记得上一次他这样跟我说时,是在皇宫的冰窖里头。

我应付他而点头,继续把眼睛闭起来。

“你手腕上的伤怎么来的?”他忽然问起这一句话,扰人清梦。

我看到自己左手上依旧清晰可见的伤疤,在不明晰的光线下丑陋如一条扭曲的长虫。

以往,这个地方是被离心扣所遮挡住的,后来,那个镯子也被我毁掉了,什么都不剩。

“既然你都不记得了,那就忘了吧,忘了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沉默,手指收拢。

我悄悄调整了姿势,找一个很舒服的位置躺下去。

车轱辘的声音混合车夫驾马之音,再无其他。

“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宣亲王府婚宴那天,山崖之下,我以为你要死了,我就想,哪怕是死了,我也要带着你一起走。我叫你名字,你不回应,我觉得不如自己一起死掉算了,死了,就不会这么难过了。我不该救你,让你有机会杀我的家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往事又被勾起来,我是恨他啊,也恨自己。

“山崖?”他疑惑的声音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只觉得伤口更疼了,差点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笑着道:“你不在乎的事情,既然不会记得。”

他却显得异常,“你是说婚宴那天,我们掉下了山崖?”

我不想再在这个毫无意义地话题上继续争论下去,于是闭上眼睛假寐。

不知怎么的,伤口越来越疼,把衣服微微解开一点,止血药已经不再起作用了,血液正源源不断地流出来,衣服湿了一大片。

他从后面拿了些绵纱,按压在伤口周围,力道不轻不重。

“现在不能睡,等到了地方你再睡。”

“你怕吗?怕我死掉,你就没有可以报复的人了是吗?”

他凝视着,四目相对,目光冷冽。“柳素锦,你若是明白人,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王爷!到了!”红袖掀帘进来,声音急切。

听到已经到达目的地,我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他怀里,任由他抱我跳下马车。

朦胧中,所到达的地方居然异常熟悉。

红袖敲开大门,我听到一个老头的声音:“不接诊!就算大罗神仙,老夫也不救!”

我忍不住看了一样,果然是山崖下那个救过我们的老头,此时相遇,感觉他实在是犹如亲人一般,只是一如既往地刀子嘴豆腐心。

“不接诊?那本王就拆了你这座山。”北宇瑾辰生硬回敬他,老头吸了一口冷气。

大为震惊地跑过来道:“臭丫头?真的是你们?”

我想点头,最终还是支撑不住,沉沉睡去,再也听不到别的声响。

第一百六十八章:再遇故人

“红袖,叫大夫!”倒地之前,跌到他的怀中,清茶气息围绕。

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疼痛所吸引,虽然偏离了心口一寸,但热血还是源源不断流出。

我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再多一处倒也无所谓。

红袖急匆匆进来,被眼前的一幕震到,讷讷开口:“方圆几里都没有大夫,只有翻过山有一户人家好像是隐居的神医,但是到那里最少也得一个多时辰。”

“叫人备马车,把软垫铺上。你去取纱布和止血药,快。”他的声音不慌不忙,可是捏着我手腕的那只手却在用力,耳侧将将贴着他的胸膛,心跳一下接着一下,越来越慌乱,越来越快。

“你开心吗?”我扬起头问他,“看到我疼痛,你是不是很开心?”

他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低沉回道:“别说话。”

我想想笑他这副模样,可是心口处委实疼的紧,连勉强一笑都做不到。

红袖拿来了纱布,在心口下侧围着一圈扎住止血,她不敢贸然拔出剪刀,只能把药末撒在外圈伤口上。

我闷声忍痛,不由自主掐住他的胳膊,他一动也不动,只是说:“一会就好。”

那个声音异常温柔,就像在南湘别院里每天早晨我叫他起床,他总是说,再睡一会就好。

时至今日,我都不敢相信在南湘别院里的生活,不是一场梦,但是我所付出的代价,远超过了该得到的幸福。

上好药之后就坐马车去找大夫,山路颠婆,即使躺在五层软垫上还是感觉到每一下抖动都能带起撕心裂肺的痛苦。

我不敢想该怎么熬过这一个时辰,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他坐在我旁边,扶起我靠在他怀里,来减少颠簸。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容忍你这样做。”他道:“若是还有下一次,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费尽心思救你,这后果也只能让他二位来给你陪葬。”

他知道昕黎和苏衍清都是我的软肋,何时何地都拿他们来威胁我。

然而我实在搭不上话了,困倦和疲乏让我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只想就这样睡一会,这个地方尚且还是温暖的。

“还有半个时辰。”他拍了拍我,我才费力地把眼睛睁开。“现在不能睡。”

“困。”我把头埋得更低,脸颊被他的衣袖挡住,正好可以遮遮刺眼的光线。

“别睡。”他重复这两个字,我记得上一次他这样跟我说时,是在皇宫的冰窖里头,为了获得我的信任,设计了一场又一场戏码。

我应付他而点头,继续把眼睛闭起来。

“你手腕上的伤怎么来的?”他忽然问起这一句话,扰人清梦。

我看到自己左手上依旧清晰可见的伤疤,在不明晰的光线下丑陋如一条扭曲的长虫。

我把袖子往下拉了拉,勉勉强强刚好遮得住。

以往,这个地方是被离心扣所遮挡住的,后来,那个镯子也被我毁掉了,化作风中一抹灰尘,什么都不剩。

“作茧自缚罢了,我虽曾与你讲过,但既然你不记得,那就不要再问了。”

他沉默,手指收拢。

我悄悄调整了姿势,找一个很舒服的位置躺下去。

车轱辘的声音混合车夫驾马之音,再无其他。

“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宣亲王府婚宴那天,山崖之下,我以为你要死了,我就想,哪怕是死了,我也要带着你一起走。我叫你名字,你不回应,我觉得不如自己一起死掉算了,死了,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千算万算,还是走错了一步,一步错,步步错。我不该救你,让你有机会杀我的家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往事又被勾起来,我是恨他啊,也恨自己。

“山崖?”他疑惑的声音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只觉得伤口更疼了,差点也说不出话来,只能笑着道:“你不在乎的事情,既然不会记得。”

他却显得异常,“你是说婚宴那天,我们掉下了山崖?”

我不想再在这个毫无意义地话题上继续争论下去,于是闭上眼睛假寐。

不知怎么的,伤口越来越疼,把衣服微微解开一点,止血药已经不再起作用了,血液正源源不断地流出来,衣服湿了一大片。

他从后面拿了些绵纱,按压在伤口周围,力道不轻不重。

“现在不能睡,等到了地方你再睡。”

“你怕吗?怕我死掉,你就没有可以报复的人了是吗?”

他凝视着,四目相对,目光冷冽。“柳素锦,你若是明白人,就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是明白人,不会像你一样恩将仇报。”愤懑脱口而出,胸腔里一口淤血也涌上来,吐脏了白绒毯子。

他不说话了,取帕子要帮我擦拭,我侧头一闪,躲过触碰,自己爬到座上。

“王爷!到了!”红袖掀帘进来,声音急切。

听到已经到达目的地,我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他怀里,任由他抱我跳下马车。

朦胧中,所到达的地方居然异常熟悉。

红袖敲开大门,我听到一个老头踢踏踢踏不耐烦的声音:“干什么?”

红袖道:“劳烦神医救救我家姑娘,必有重谢!”

“不接诊!就算大罗神仙,老夫也不救!”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果然是山崖下那个救过我们的老头,此时相遇,感觉他实在是犹如亲人一般,只是一如既往地刀子嘴豆腐心。

“既然不接诊,那本王就拆了你这座山。”北宇瑾辰生硬回敬他。

良久,老头吸了一口冷气。

大为震惊地跑过来道:“臭丫头?真的是你们?”

“臭老头,你还是这么不近人情啊?”

“你们认识?”北宇瑾辰问道。

我只觉得好笑,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装作与过去毫无联系的样子。

我想要挣脱他,自己下地走走,还没来得及用力,最终还是支撑不住,沉沉睡去,再也听不到别的声响。

黑暗,恐惧,和荒芜像狂风席卷大地一样将我层层包裹,再也无法挣脱。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网站系统崩盘没办法进去,所以没更,今天才补上了,以后有时间都会在下午更,晚上很容易系统崩溃……)

第一百六十九章:追溯历史

头痛欲裂,迷迷瞪瞪睁眼,莲子粥的清香在鼻尖萦绕。

低矮平房,整洁干净而不至于简陋。起身时被心口处的伤牵动着,火辣刺疼。这种痛苦,不得不让我再次躺回去。

视线一片清明,仔细打量着,愈发觉着熟悉,无论是从摆设还是屋子格局。于是才意识到自己当真又被臭老头救了一次,我之前还以为在梦里呢,不知道他上辈子结了什么冤孽,回回碰上我这种倒霉精。

轻轻尝试着侧身,尽量避免扯动伤口,可能是被子摩擦的声音惊动了屋外,红袖掀开帘子,将莲子粥放到一边,递给我一杯水道:“好些了?”

“不太好。”谁戳自己一剪刀还能舒服?我心里免不了怨气,虽然有点自作自受的意味。

这时候因早出而清露满身的老头也步履如飞般过来,二话不说就开始诊脉。

“这剪刀真是不偏不倚,再往上一寸,明儿个恐怕就是你的头七纸了。”

他说话一如既往地毒舌,只是让人倍感亲切。

从入狱到被囚禁的这几个多月以来,好久都没有接触过其他人,尤其是他这样的故人,总归给我落寂的空白添上一笔色彩。

“再修养两天就可以下地了,我倒是有些事要问问你。”他让红袖把粥递给我,示意我喝下去。

当时心下一惊,闷头赶紧把粥喝下去,薏米和莲子都熬的滚烂,点点沁甜跳动舌尖,事实证明,红袖的厨艺在我之上。

“丫头,你是不是骗了我,为何你相公自称本王?”

“他不是我相公。”听到这一句,突然喝不下去了。“他是谁也与我无关。”

他沉默了一会,叹道:“真是世事难料,当年生死相依的两个人,一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个极力与对方撇清关系”

我不再搭话,侧身躺下,闭上眼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平静一些。

时日一天天过去,我在这里大概待了七天,自从昏迷清醒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北宇瑾辰,只有红袖端茶送水静心照顾。

按理说,我是北宇瑾辰的阶下囚,红袖对我应当是趾高气扬百般刁难才对,她非但没有刁难我,反而关心有加,委实令人费解。

伤口开始一天天痊愈,发痒发麻,时时刻刻提醒我不仅没有手刃仇敌,而且将自己折磨的遍体凌伤。

老头子的作息十分规律,日出而起,日落而归,我跟着他,身体也慢慢好起来。

他第二次救我,我几乎是视他为亲人,毕竟,除了牢狱里那两位,我确实没有什么亲人在世了。

“姑娘,你也好的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正靠在窗边,窗沿上撒了一些小米,麻雀们叽叽喳喳围成一团啄米吃。

转头看她时,她已经把包裹收拾好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多余的米渣,吓跑了正吃食吃的兀自欢快地小麻雀们。

老头子大发善心,装了一大包腌菜,药材,还有一些安神养心类的医书给我。怎么看,都像是要诀别一般,就差唱上那么一段了。

“臭丫头,下次来可别满身是伤了,带点好的行不行?”他的语气里包含着一些担心,但是从嘴里说出来又变了调。

我伸开胳膊抱了抱他,跟他说:“以后有空,我一定带些好东西来拜谢您。”

他可能不习惯我正正经经不顶嘴地说话,忙摆了摆手像是赶人一样:“赶紧走吧走吧,让老头子我清净清净。”

马车依旧慢悠悠驶去回时的路,翻山越岭,穿杨过林。

盛夏光年,我估摸着,自己即将又年长一岁,多多少少也算是多活了一年。

山里头已经没有什么花在开放,绿叶浓地如染布稠水,层层叠叠,连光线都透不过来,唯有浅浅交落在经脉上,将它们照的透亮。

这次回去,用了一个多时辰,可想而知,来时的快马加鞭应当是极速了。

院子外头,一尘不染,有两个妇人在扫地,我还以为走错了地方,红袖解释道:“人是王爷带来的,除了她们,还有厨子和小厮,你伤未好全,也需要休息。”

“守门侍卫呢?”我更关心的显然是这个问题。

红袖沉吟半晌,道:“王爷说,从今天起,这就就没有侍卫了,您想走还是不想走,全凭自主。”

好一个全凭自主,我的亲人还关在牢狱之中,他当然是放心了。

不想多说,安置行李后,到灵堂点香。

这一个多月以来,每日给罗玉上香几乎已经成为习惯。

无论我与北宇瑾辰的恩怨如何,无论我与宣亲王妃的恩怨如何,都不关罗玉的事。她死在我手里,白白一条性命,确实无辜。

那副画像端端正正挂在正中央,用白纱轻轻半掩着,画中人巧笑嫣然,不食烟火。

行了跪拜,准备例行往事——抄录佛经,坐在案几边时,翻开书,映入眼帘地居然是兵法解说和一些史书。

所有的佛经都不见了。

“这是什么意思?”

“哦对了,佛经不用抄录了,这些书是按照姑娘的喜好寻来的,这些日子,看看书静养就好。”

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笔,墨汁横着一扫,在白宣上渗了半道水痕。

“他到底想干什么?不如明说好了,我可不认为,他是真的可怜我受伤。”

红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我也只能就此作罢。既来之则安之,以后便见招拆招罢。

红袖出去时,将门合上,我也得以清净。

兵书最下面是一本史书《长明历代史》,仔细想了想,北燕曾经就叫做长明,攻打凉西之后才改国号为北燕。

随手翻阅,这本书倒是十分精致,有图有解说,内容详尽。

直到我发现一段话:长明一十二年,安德长皇子为质子换于凉西,除每年进贡,苛沉杂税累累,民不聊生。一十四年,安德逝于凉西国都,草草了事,且,其为长明唯一皇室血脉。

再往下翻,我大概了解了,曾经长明的皇帝只有皇后一人为妻,舍弃六宫,却情感甚好。安德长皇子为唯一的皇室血脉,却作为质子去了凉西,然后死于凉西,间接导致了皇后郁郁而终。

而后,就是皇帝充盈六宫却不立后的事了,直到他们攻打凉西,长明已经有了七位皇子和两位公主。

难不成……这场战争,并非是追逐名利的野心而导致的?

(周三继续更新,有高能,算补偿大家)

第一百七十章:委身于敌

接下来的日子我将长明历代史翻了个遍,得到的唯一有价值一点的历史就是北宇瑾辰的母妃曾经生下了双生子,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几乎只是一个暗指性的代词来推测而已。

不过也足够说明,除了北宇瑾辰,应当还有一个和他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才对,可是在宫里一年之久我也没见过这位皇子,皇宫里也没有他的传闻,倒是十分奇怪了。

我一边构思着如何能见到苏衍清和昕黎,一边搜寻有用的价值信息来向这里的主人讨要我该有的权利。

现在还没有把握救出他们,但我必须先见到他们。

可是日复一日,几乎又是多半个月过去了,北宇瑾辰居然再也没有踏入过这里。

虽然心急如焚,可还是得耐心的等待,好在,等待这种事情,我最擅长。

“姑娘,我看不远处的土地庙举办了一场庙会,挺热闹的。”

彼时,我正逗弄着院子里跑来的小野猫。“嗯,你想去就去吧。”

“姑娘不想去吗?”

我愣住,道:“我出不了这个地方。”

红袖蹲下来,瘦弱单薄的身上只着交领浅衣,对我对视着。“庙会不远,悄悄去一趟应该是可以的,只要姑娘信守承诺,不离开。”

我仔仔细细思索她这番话,以防是个试探的圈套。

我跟她讲,需要时间考虑,于是只能作罢先吃午饭。

不知道哪里请来的厨子,偏好清甜寡淡之味,不是清炖就是清炒,弄得人浑身没劲,吃不了两口就搁置了。

闲庭落花,纷纷扬扬,撒在白稠米浆之上。

执一把团扇,呼起凉风阵阵。思量着,如此坐以待毙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红袖,你想去看庙会的话,那我们就去吧。”

为了不引人注目,红袖给我找来了一件浅灰色的交领衣裙,白色为底,灰色锦丝皱覆面,木簪挽发,同色面纱遮盖。

毕竟,我现在还是朝廷追击的要犯,多时不戴的面纱又重新覆上。

走了一会山路,就听得熙熙攘攘之音,空旷之地聚集了形形**的人群。古庙外面是巨大梧桐树,根茎交错浮于表面。

这会子,梧桐树上开满了紫色小花,香气四溢,被盛夏热气蒸腾开来就越发浓郁了。

枝丫上面,红绸飘扬,不论是同心结还是祈福牌都挂在上面,以求得沾染福气。

我们跟着人潮进了庙里,佛像**肃穆,香火气息缠绕了和尚敲着木鱼念经的声音,莫名清明。

红袖似乎是有心事,上香时也是一本正经,嘴里头念念有词。

她磕头跪拜的时候,我脑海里冒出一个字:跑。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轻手轻脚地退后,迅猛抓身,还没来得及跑,眼前一花撞上了一个道士。

那人哎呦一声坐在地上,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这才看清,是算命签子。

我只好蹲下来帮他捡,一边在心里默默咒骂。

“姑娘,他没伤到你吧?”红袖帮我捡签,似乎没发现我有逃跑的意愿。

把签交回原主手中,道士连声道谢,末了,又直指我的袖口。

低头看,原是一支木签挂在袖子上。

我仔细看了下上头的文字——落月无归,浮生若梦。

“这”道士迟疑道:“姑娘这是个下下签啊,下半年得小心血光之灾。”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道:“你们这些招摇撞骗的,除了血光之灾这四个字可还有别的?”

他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逃跑的心思只能暂时收回来,越过道士,不能多有逗留,直径回去。

“姑娘,刻个祈福牌吧,两文钱。”摊贩吆喝着。

我顺势看了下树上被风吹得摇摇摆摆的祈福牌,每一个牌子上都有一个心愿。

视线定在最前面的牌子上,上面写着:注定孤苦无依。

这句话就很奇怪了,加上字迹龙飞凤舞奇丑无比,不由得让人疑惑。毕竟这是个福地,怎么会有人咒自己。

我走近那边,摊贩一看来生意了,瞬间配笑道:“这里祈福可灵了,十个心愿九个成。”

手指拂上那六个字,下面的落款——莺。

这个字迹太熟悉了,我曾知道夏曦莺书法了得,可以模仿任何她想要模仿的书信,但是她自己本体字迹却是不拘一格奇丑无比,加上下面的落款,我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在牌子上写上人约黄昏后几个字,落款素锦。

而后,挂在那个牌子下面。

“黄昏这词忒不吉利了,不如改成清晨。”摊贩多嘴道。

我把一些碎银子扔到他桌子上,道:“我喜欢。”

这一次庙会,虽然没能逃脱成功,但却又些意外收获,我不禁心情愉悦,跟着红袖回到别院。

别院里多了一匹毛色雪白四肢矫健的高头大马,心里咯噔一声。

他居然,回来了?

“王爷来了?”看得出红袖也有点紧张,还没等家丁回答,她就已经面色苍白。

真是好巧不巧,偏生我们出门了,他就来了,以北宇瑾辰这残暴阴沉的性格,说不准会要了红袖的命。

“他在哪个房子?我去看看。”我拍了拍红袖的肩膀,道:“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一个人担着,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顶多也就是抄几本书罢了。”

“这怎么行?”她依旧是不放心。

“你回去吧,真的没事。”不与多说,我一个人走向卧房。

英雄好汉并不好当,至少,我此时此刻,被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笼罩了。

在门口徘徊了小会,鼓足勇气推开门,心道若他拿昕黎威胁我,大不了就受着。

浓重熏天的酒气,还没走两步就被两三个酒坛子绊倒了。

卧房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上,只有点点暗光在房间里闪烁。

这是哪一出?

“滚。”床下边斜坐着的人影,醉意熏熏吐出一个字。

他身边还有好几坛喝完的空罐子,我没能吱声,他突然扔过来一个酒杯,在我脚边碎裂。

“滚就滚。”小声嘟囔一句,脚尖侧转,准备离开。

“柳素锦,你过来。”他语气不好,但眼神很亮,在黑暗的房间里熠熠生辉,只是眼中复杂的情绪都化作冷漠和威胁。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在他身边,“有事吗。”

他猛的站起来,拽住我的手腕,力道吓人,好像要把我的手骨捏碎一样。“你告诉我,我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的注意力全在手腕的疼痛上,只能咝咝抽气。

“你放手!”

话没说完,他果然放手了,只是一把将我推到后面,还好身后是墙壁,不然就摔惨了。

“这又是你设下的局?你串通山上那个老头一起骗我?”

他越靠越近,带着清酒气息的热气喷灼着耳廓。

“我虽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你太高估我了,有设局的功夫,我早就杀了你了。”

他安静下来,就在我以为终于松一口气的下一刻,他将我的手反手扣在头顶,脸颊微侧吻了上来。

几乎是霸道而邪虐的吻,撬开唇齿,侵略性地压抑和啃咬,血液混合着气息缠绵之间。

他简直是疯了!

我倾尽全力也没能推开,反而被他拽着摔倒在床上。

“北宇瑾辰,你!”

语不成调,他已经倾身压了上来。从唇角到脖颈,再到敞开的衣襟,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全,没有力气反抗他,只能躲闪着,直到这个人不耐烦地扯掉我的衣服。

“你不是想见你的亲人吗?顺从我,取悦我,我会让你见到他们。”

提前剧透及通知

让我卖个关子,明天白天更新,大概会有很高能很高能的剧情,请做好心理准备,另外求大家跟我聊聊剧情呀,每次都是催更木有动力了……(顶锅盖跑)

剧透:

“别让我更恨你。”

他道:“既然已经恨了,就不在乎多一些或者少一些。”

第一百七十一章:雨落红妆

瞬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冷凝了,我低估了他的残暴和冷血。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折磨我!

“禽兽。”低低说出这两个最符合他的字,若不是双手还被他反控在头顶,我早就要用耳光打醒他。

“你记住,你所有的挣扎反抗,我都会加倍送给他们。”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神色纨绔,瞳中如火浓烈,微微勾起的薄唇形成冷漠而挑衅的弧度。

“求你,放过我。”一字一顿,屈辱像海水一般袭来。

“嘘——”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模样,音色微哑。“我会轻一些。”

细密缠绵的吻从耳廓连沿而下,温度灼热,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

我不敢动,把头偏向一侧,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一定要坚强,我还有要守护的人,不能就这样被打倒。

一面告诫自己隐忍,控制住想要杀人的欲望。而身体却又萌生出奇怪的反应,每一寸被手指拂过的肌肤都会发热或者颤抖。

压抑住嗓子里欲发未发的**,眼泪却还是先掉落下来。

他停下动作,静静看着我狼狈的模样,轻轻吻住滑落在脸颊的泪水,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情欲色彩。

“别让我更恨你。”

他道:“既然已经恨了,就不在乎多一些或者少一些。”

疼痛贯穿身体每一个角落,像是撕裂一般,比心口上的伤更痛。

即便他放缓动作,带着撩拨的触碰,我却还是做不到曲意迎合,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希望噩梦快点过去。

等疼痛散去,又如坠入深渊,起起伏伏辗转几合,沉寂在黑夜之中。

迷蒙间,我好像梦到了如雪,还有皇宫里的每个人,善良的,丑恶的,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围绕在周围,等清醒的时候还是半夜,困意太倦,又迷迷糊糊的缠缠入梦。

长夜漫漫,奈何天明。

再度睁开眼睛,已经日晒三杆,光线透过床侧的雕花镂空窗,渗透了米色蒙纱,匀匀铺撒在被子上。

我尝试着翻了一下身子,疼痛瞬间让自己从茫然状态苏醒,身侧空无一人,昨夜被撕扯在地上的衣服也被叠整齐,旁边放着新的衣衫。

自嘲地一笑,好像自己跟凝香楼那些可悲的女子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或者说,她们比我要好一些,至少假意承受的不是仇敌而是陌生人。

“锦姑娘。”三声不轻不重的叩门声,外头站着红袖。“我可以进来吗?”

我赶紧伸手去够衣裳,可偏偏一点点轻微移动就能让下身重现撕裂般的痛楚,于是只能把被子裹紧。

“进来吧。”

红袖打开门,进来之后又轻轻合上,她低着头道:“浴房里的水放好了,姑娘要去洗漱吗?”

“好,把衣服给我。”

她这才抬眼看我,目光在脖颈和肩膀上的痕迹匆匆扫视一圈,道:“我带了些化淤活血的药。昨日,是我害了你”

“不关你的事。”我打断她唯唯诺诺准备好的道歉语。“你不用愧疚。”

穿好衣裳下床,一个不稳差点摔下去,腿软到站不起来,只能强撑着往前走。

所幸浴房里卧房不远,而且有红袖一旁搀扶着,才能勉强走到那边。

浴房雾气缥缈,躺在里面,任由热水浇灌。

清浅馨甜的花香气息冲淡了水中弥漫的药材味道,碰撞出令人舒适的感觉。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会变成我最恨的人,而我又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我恨他,可我更恨自己对他还有感情。

“姑娘你哭了?”红袖停下手上的动作,递过来一方丝帕。

我用手掬起一捧清水扑到脸上,冲洗掉不该有的懦弱。

我还活着,因为活着才能偿债,可是,对凉西还有暗夜阁的债,用命都偿不清了。

之后的一天,我一直待在灵堂,抄录佛经。

我一度最讨厌的东西原来最能静心,只有执笔之时才感受到片刻宁静。

直到第三天,院子里又喧闹起来,我知道,他回来了。

我才发现,我开始惧怕他,得知他回来的消息,我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悄悄不被发现。

他一身骑装,白衣窄袖,墨色发带束发,干净利落。站在我的卧房门前,这一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灵堂上香,而是来到这里。

我努力掩藏心里的恐惧,面无表情把门打开。

“换身衣服,我带你去地牢。”声音一如既往泠然,略微比以往柔和半分。

“什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去了院子里备马。

“姑娘,王爷要带你去见他们了!”红袖先反应过来,好意提醒道。

“真的?”先是不可置信,后来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拿什么换来的,突然也高兴不起来,凡事都有代价,不知道我所付出的是否值得。

红袖找来厚实的墨蓝色披风,披风后带着同色帽子,戴上之后,遮去了大半容颜。

镜子里的自己好像也要融入渐黑暗夜之中,短短数月,日渐消瘦,以往能穿的衣裳都有些空荡荡。

我怕他们知道我过得不好,怕他们担心,特意稍稍擦了些胭脂在脸颊上。翻箱倒柜,把能带的贵重物品都带上,在牢狱那种地方,我自己再明白不过,欺软怕硬,我应该打点一些人至少让他们不受欺负。

收拾妥当,这才出门。

北宇瑾辰雇了马车,车夫正在尝试与他搭话。

“马车太慢,我要骑马。”

他挑眉道:“你确定?”

“嗯。”

“连路都走不了,怎么骑马。”这句话让我瞬间红透了脸,还好有披风遮着。

“不用你管!”气急之下自己返身离开。

他默不作声,横抱起我,轻轻松松就送进了马车里。

正要挣扎,上车之前我突然听到他说了一句话:“我忘记了很多事情,虽然依旧没有弄清楚,但还是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道歉是你的事,接不接受是我的事。北宇瑾辰,别以为,我还是曾经那个可以因为爱你而原谅一切的柳素锦。”

马车缓缓行过道路,驶向帝都。我的心绪却越来越凌乱。

第一百七十一章:屈辱承欢

瞬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冷凝了,我低估了他的残暴和冷血。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折磨我!

“禽兽。”低低说出这两个最符合他的字,若不是双手还被他反控在头顶,我早就要用耳光打醒他。

“你记住,你所有的挣扎反抗,我都会加倍送给他们。”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神色纨绔,瞳中如火浓烈,微微勾起的薄唇形成冷漠而挑衅的弧度。

“求你,放过我。”一字一顿,屈辱像海水一般袭来。

“嘘——”他做出一个噤声的模样,音色微哑。“我会轻一些。”

细密缠绵的吻从耳廓连沿而下,温度灼热,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

我不敢动,把头偏向一侧,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一定要坚强,我还有要守护的人,不能就这样被打倒。

一面告诫自己隐忍,控制住想要杀人的欲望。而身体却又萌生出奇怪的反应,每一寸被手指拂过的肌肤都会发热或者颤抖。

压抑住嗓子里欲发未发的呻/吟,眼泪却还是先掉落下来。

他停下动作,静静看着我狼狈的模样,轻轻吻住滑落在脸颊的泪水,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情/欲色彩。

“别让我更恨你。”

他道:“既然已经恨了,就不在乎多一些或者少一些。”

疼痛,贯穿身体每一个角落,像是撕裂一般,比心口上的伤更痛。

即便他放缓动作,带着撩/拨的触碰,我却还是做不到曲意迎合,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希望噩梦快点过去。

等疼痛散去,又如坠入深渊,起起伏伏辗转几合,沉寂在黑夜之中。

迷蒙间,我好像梦到了如雪,还有皇宫里的每个人,善良的,丑恶的,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围绕在周围,等清醒的时候还是半夜,困意太倦,又迷迷糊糊的缠缠入梦。

长夜漫漫,奈何天明。

再度睁开眼睛,已经日晒三杆,光线透过床侧的雕花镂空窗,渗透了米色蒙纱,匀匀铺撒在被子上。

我尝试着翻了一下身子,疼痛瞬间让自己从茫然状态苏醒,身侧空无一人,昨夜被撕扯在地上的衣服也被叠整齐,旁边放着新的衣衫。

自嘲地一笑,好像自己跟凝香楼那些可悲的女子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或者说,她们比我要好一些,至少假意承受的不是仇敌而是陌生人。

“锦姑娘。”三声不轻不重的叩门声,外头站着红袖。“我可以进来吗?”

我赶紧伸手去够衣裳,可偏偏一点点轻微移动就能让下身重现撕裂般的痛楚,于是只能把被子裹紧。

“进来吧。”

红袖打开门,进来之后又轻轻合上,她低着头道:“浴房里的水放好了,姑娘要去洗漱吗?”

“好,把衣服给我。”

她这才抬眼看我,目光在脖颈和肩膀上的痕迹匆匆扫视一圈,道:“我带了些化淤活血的药。昨日,是我害了你”

“不关你的事。”我打断她唯唯诺诺准备好的道歉语。“你不用愧疚。”

穿好衣裳下床,一个不稳差点摔下去,腿软到站不起来,只能强撑着往前走。

所幸浴房里卧房不远,而且有红袖一旁搀扶着,才能勉强走到那边。

浴房雾气缥缈,躺在里面,任由热水浇灌。

清浅馨甜的花香气息冲淡了水中弥漫的药材味道,碰撞出令人舒适的感觉。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会变成我最恨的人,而我又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我恨他,可我更恨自己对他还有感情。

“姑娘你哭了?”红袖停下手上的动作,递过来一方丝帕。

我用手掬起一捧清水扑到脸上,冲洗掉不该有的懦弱。

我还活着,因为活着才能偿债,可是,对凉西还有暗夜阁的债,用命都偿不清了。

之后的一天,我一直待在灵堂,抄录佛经。

我一度最讨厌的东西原来最能静心,只有执笔之时才感受到片刻宁静。

直到第三天,院子里又喧闹起来,我知道,他回来了。

我才发现,我开始惧怕他,得知他回来的消息,我恨不得躲得远远的,悄悄不被发现。

他一身骑装,白衣窄袖,墨色发带束发,干净利落。站在我的卧房门前,这一次,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灵堂上香,而是来到这里。

我努力掩藏心里的恐惧,面无表情把门打开。

“换身衣服,我带你去地牢。”声音一如既往泠然,略微比以往柔和半分。

“什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去了院子里备马。

“姑娘,王爷要带你去见他们了!”红袖先反应过来,好意提醒道。

“真的?”先是不可置信,后来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拿什么换来的,突然也高兴不起来,凡事都有代价,不知道我所付出的是否值得。

红袖找来厚实的墨蓝色披风,披风后带着同色帽子,戴上之后,遮去了大半容颜。

镜子里的自己好像也要融入渐黑暗夜之中,短短数月,日渐消瘦,以往能穿的衣裳都有些空荡荡。

我怕他们知道我过得不好,怕他们担心,特意稍稍擦了些胭脂在脸颊上。翻箱倒柜,把能带的贵重物品都带上,在牢狱那种地方,我自己再明白不过,欺软怕硬,我应该打点一些人至少让他们不受欺负。

收拾妥当,这才出门。

北宇瑾辰雇了马车,车夫正在尝试与他搭话。

“马车太慢,我要骑马。”

他挑眉道:“你确定?”

“嗯。”

“连路都走不了,怎么骑马。”这句话让我瞬间红透了脸,还好有披风遮着。

“不用你管!”气急之下自己返身离开。

他默不作声,横抱起我,轻轻松松就送进了马车里。

正要挣扎,上车之前我突然听到他说了一句话:“我忘记了很多事情,虽然依旧没有弄清楚,但还是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道歉是你的事,接不接受是我的事。北宇瑾辰,别以为,我还是曾经那个可以因为爱你而原谅一切的柳素锦。”

马车缓缓行过道路,驶向帝都。我的心绪却越来越凌乱。

(重新上传了一下,上次的被锁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狱中誓约

关押他们的地方与之前关押我的地方不在同一个区域,同样是地牢,但这里明显整齐一些,每个牢房都是半封闭式的,牢房里居然有整齐划一的床,书还有蜡烛,小的物件一应俱全。

披风上带的帽子正好能把整张脸包裹起来,暗影投射在眼睛上。

我们跟在狱卒后面,他拿着一串钥匙在手中把玩。

“奴才可是冒着生命危险给王爷开道啊,要是让上头知道了,一家老小都完了。”他在嘴里念念叨叨,步伐故意放的缓慢。

北宇瑾辰扔给他一锭金子,沉声道:“少说话,多做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狱卒点头哈腰,把金子塞进怀里。

长长走廊里,昏黄烛光摇曳,门侧铁锈蔓延,杂绿糅合红褐蜿蜒于门缝之间,宛如静待的蜈蚣,等待猎物出现。

走到一半,北宇瑾辰停下脚步,我回头看他,他的眼眸在暗夜中熠熠生辉,亮如星辰。

“就在前面。”他道,话里的意思是在这里等我。

我跟着狱卒继续往前走,越过好几道铁门。

这里的囚犯出奇安静,有的躺着,有的在看书,谁也不叨扰谁,见到人进来,也是恍若未闻。

“这里关押的都是什么人。”我犹疑地问出口,虽然不指望狱卒能告诉我。

他摇头晃脑了一会,手里钥匙串相互撞击一直在响。

“能是什么人啊,将来还有点用的人呗,否则怎么这么好的待遇?”

有用的人?我在心里默默琢磨这几个字,若说有用,无非是想一网打尽罢了。

通道曲折,石壁上暗影重重,即便看得出整洁之意,但腐朽潮湿的气味依旧挥之不去。

“到了。”他指着前面不远处一扇铁门。

“我几个问题想请教这位大哥。”我停下步伐,把值钱的东西递给他。

见钱眼开实乃天性,他果然目露精光,把东西踹怀里。

“姑娘但说无妨,除了开狱放人,咱啥都能办到。”

“还请以后多多照顾那二位,就像王爷说得,做好了,这好处自然少不了。”

他连连点头道:“对,咱是聪明人,晓得的。”

我慢慢走过去,狱卒站在后方看着,这是关押重犯之地,没有圣旨批准,谁也开不了门,而我也只能隔着铁栏跟他们说话。

背对铁栏打坐,身材笔挺,他一身白衣已经被血渍和灰尘染脏。

一点点烛光光线投射进去,飞舞的颗粒灰尘肆意充斥,孤冷氛围拥抱着那个人,好像在无穷无尽地吞噬他的铮铮傲骨。

手指触及冰冷的铁栏,凉意渗骨。

嗓子里的字几番吞吐,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想叫他一声衍清,一直停在喉咙口,目光扫过他肩胛骨上还没结痂的伤口,眼泪慢慢涌出。

说不出话,只能把帽子再度戴好,下一次吧,等我有能力救他出来,现在有什么颜面见他呢?

“素锦”

转身一刹那,身后,一声清冷的音色,带着微微试探和疑惑。

手指不可抑制德颤抖起来,回过头看他,“是我。”

他站起来,脚踝上的铁链子叮铃做响。血痕在晕黄之光中更加触目惊心。

“真好,你没事就好。”他笑着,干涩开裂的唇流下点点鲜血,染红唇瓣。

他一直是那么清冷的人,不为世俗所困,不笑不怒不恼,是我拖累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用,是我害死了大家,都是我的错”呜咽出声,哭声从嗓子里幽幽而出。

他伸手穿过铁栏的空隙,帮我拭去脸颊上的眼泪,动作轻柔。

“只要你还活着,我所做的一切,就没有白费。”他依旧笑着,笑容有着暖化人心的力量。

“阿姐?”隔壁黑暗的牢狱中微弱之音是再熟悉不过了,是昕黎。

我赶紧把眼泪擦了,转过去,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惊喜:“太好了,阿姐真的还活着!”

明明是我拖累了他们,他却是一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

我仔细看了看他,除了颓然和消瘦了些,身上并无伤痕,反倒衬托地苏衍清饱受折磨。

“苏先生的伤”我刻意压低声音,只让昕黎一个人听得到。

他道:“苏先生把所有罪责都揽下了,签字画押过的,若说我还有赎罪之机,他就是实实在在的死囚,阿姐一定要救他。”

“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们出来,给两个月时间,坚持住,狱卒这边已经打理好了,你不必担心。”

“阿姐你这是?”他指了指我的脖颈,疑惑不解。

我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竟是没来得及遮挡的吻痕。

急忙把衣领向上拉拉,此时此刻居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肮脏不堪的人被戳穿了不能见光的秘密。

一些腐朽的,阴暗的情绪,四面八方涌来,压抑着。

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生怕被苏衍清听到。

叮铃哐啷钥匙碰撞声音慢慢靠近,狱卒道:“姑娘,时间到了。”

我找遍身上所有东西,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只有头上一支玉簪。随手自取,青丝散落,遮住眼角余光的视线。

玉簪上那繁复纹路于掌心相磨,生出阵阵寒意。将它扔给狱卒,那人眼疾手快瞬间就接住了。

“找些好药,如果可以的话,请个大夫给他看看。”微微侧身,眸光一闪,苏衍清的眼中流露的是一种复杂地担忧,他是在担忧我吧,原来这样一个千古罪人还会有人记挂着,所以那种沉痛的负罪感才会又在撞击着灵魂和身体。

“等我。”说完最后一句话,正要走,手腕被他拉住。

回头刹那,看得到他那双清冷的眼,幽幽光束投射进瞳孔,映照出我自己的身影,重重叠叠,如影如魅。

“素锦,我说过要护你一世周全,别让,我的努力白费了。”

说不出话,抽回手腕,再也不回头地离开。

每踏一步,心上就被刀割一寸。

下唇被牙齿咬出血印,我在努力不流眼泪。断手断脚在柳府门口沿街乞讨时我没有哭,娘亲难产一尸两命我没有哭,进了暗夜阁背信弃义杀掉所有姐妹,我没有哭,可是因为那个心如铁石的人,我快要流尽一生泪水了。

远处光亮越来越刺眼,照射在脸上瞬间恍惚。白茫茫地一片,失去了焦距。

过了好一会,才能够模糊看到眼前事物。

他负手站在阶梯尽头,面容掩在逆光的黑暗中。

缓缓走上去,侧开身子,尽量避开他。

他忽然抬腕,手指抚上我头顶的发,“簪子呢?”

“别碰我,我嫌脏。”冰冷的词语从唇中呼出,余光瞥见了他瞬间凝结地眸光。

北宇瑾辰没有丝毫温怒,反而放肆地用拇指擦掉我唇上的血印,他力道不轻,激起微微疼痛。“再说一遍。”

“我说,我嫌脏”话音未落,整个人被他狠狠地推到墙边,双手被控制在身后,凉薄气息纠缠在唇齿之间,霸道而邪佞的吻带有明显的惩罚意味,像是蓄意已久的狂风暴雨顷刻发泄。

良久,只剩下喘息。我听到他低沉地嘲弄:“我为什么会不受控制地靠近你,柳素锦,你告诉我,为什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番外(二)

昨日立秋,盛夏将过,炎热的下午却一如既往地携带着沉闷气氛。m手机最省流量,无广告的站点。

青瓷小碗中莲子香气与浮面上的碎冰相融合,氤氲于沁凉的白气。

她端着那碗清凉消暑的粥已经足足站了一炷香的时间,精心描绘过的妆容在烈日炎炎之下渐渐有了凌乱的迹象。

“我再说一遍,我要见王爷。”素蓉纤长手指微微开始颤抖,手腕因端久了重物而轻轻颤抖。

侍卫似乎有些为难,但持刀拦截的手势却丝毫不变。“王妃请回吧,王爷说过谁都不见。”

“王爷若是不见,我就一直等着。”她的声音不卑不亢,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举手投足的神态都在刻意模仿着她最恨的那个女人。

一旁的丫鬟按耐不住,气愤地跳到前面,质问道:“王爷自从回来,将近一月未出这锦云苑,七次将我家娘娘拒之门外,未免太过薄情寡义!”

“住嘴!”素蓉出言呵斥道,她一听见‘锦’字就恼火。

锦云苑曾经不叫做锦云苑,只是一个王府里被闲置的小院子罢了,自从上月北宇瑾辰回来,突然将这个院子收整出来,改名锦云苑。据说这是柳素锦初入王府为婉娘教舞时住的地方。

现在除了北宇瑾辰一人,谁也进不去,也不准进去,她只能透过不大的拱形门看到四周繁盛的蔷薇,粉绿相印,甜蜜美好的气味一点点环绕抚慰着每个人。

她最厌恶的便是这个味道,像极了那个贱人身上的特殊气味。

她不明白,明明一切都策划好了,为什么会越来越偏离最初的构想。

他昏睡那些天,她一遍一遍在他耳边灌输自己编造好的记忆,青竹圣人说过,只要三遍,他的记忆就会被改写。

她要让他厌恶柳素锦,甚至是恨。

她不止说了三遍,她说了一整夜,她以为,这样自己就胜出了。

她不懂,记忆可以替换,情感却不能。

融入进骨血的情感,只要一点点刺激,就能激起千层涟漪。

“王爷来了!”丫鬟惊呼道,打断了她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

他穿着暗紫衣衫,浅银发冠绾起如墨发丝,没有表情,连曾经一贯伪装的浅笑都不见了,薄唇轻抿,黑瞳涌动。

素蓉恭敬地福身,清浅笑意盈盈于眼眸里。“王爷,这是我”

话还未听完,他道:“本王今日入宫面见圣上,备马。”

这句话,是对侍卫说的。

笑意凝固在嘴边,她心里想着,这是我亲自熬煮了两个时辰的粥。

“天气炎热,你若没什么事酒回去休息吧,免得中暑。”表面上,这话是为王妃着想,但话语里却是明着让她走开。

素蓉脸上的神色青一阵白一阵,久久不能平复。

“王爷非要决绝到如此地步吗?蓉儿究竟做错了什么值得王爷这样百般疏离。”几乎就要落泪,手中青瓷小碗里的汤汁也因为颤抖而溢出不少。

北宇瑾辰低下头看她,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珠。

手指上绻眷的温柔一度让她有些迷失心智,那若有若无的清茶气息是她日思夜想的味道。

“你错在处心积虑嫁进宣亲王府,错在自以为是设计本王。”但他的声音一点温度也没有,眼中冷冽如寒风的目光像一把利剑穿透她的心脏。

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手中青瓷小碗最终跌落在地上,碎成一瓣一瓣,白稠的汁液被尘土席卷,成了残羹剩饭。

“臣妾,不明白。”一字一顿,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他没有给她再解释的机会,下人已将马儿备好,翻身一跃,挥鞭而起,留下点点尘埃翻滚在空气中。

她颓然地瘫软在地上,裙摆铺成一道圆环,仿若盛极将衰的花儿。

皇城之内,一如既往地平静。

红墙绿瓦,青砖长桥,九转回廊交织横错,宫人各司其职,但唯独少了些该有的生气。

长路奔波,他不免得也有点疲乏,况且,心中谜团纠纠缠缠,明明略有思绪,其实空无一物。

临行前的话语,不过是他试探她罢了,看她的神色,确实印证了自己心中所怀疑的事。

天边欲渐黑暗,浓墨重彩的一笔晚霞晕染边际。

半晌,大殿里出来了一个人,正是李明全。

“王爷,皇上这会子已经睡下了,有事还请明儿个”

他道:“皇上已经七日未上朝,南疆战事吃紧,粮草运输的种种细节还需相商,此战若是败了,我北燕将天威散尽,还请李公公将此话转与陛下。”

“皇上的意思是,王爷与陈将军决断就好。”

北宇瑾辰微微挑了挑眉梢,看不出喜怒,李明全心里也紧张得不得了。

忽然,隔着殿门传来了女子的娇笑声,泠泠之音,缠绵又清冷。

北宇瑾辰不说话了,李明全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袖口精美纹样也被弄脏了。“念妃娘娘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了,皇上就把她接到龙承殿住了。”

“念妃?”北宇瑾辰怔了怔,才想起来,念妃就是那个名唤卿卿的女子,后改名念锦,跟素锦有几分相似。

他突然向前走了几步,距离殿门只有一寸。

吓得李明全小跑着跟上去,道:“王爷要进去的话,皇上可不得狠狠的治老奴的罪啊。”

殿门是开着一道缝隙的,他看见北宇良亦抱着念妃,在耳边亲密私语,他脸上有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似乎之前锦云宫的大火不过是一场幻梦。

自素锦离宫后,北宇良亦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念妃吸引,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念妃的身孕让她从替身的禁锢中挣脱了些,北宇良亦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出生。

北宇瑾辰转身,没有再进去。

李明全松了口气,拍着胸脯舒缓情绪。

“李公公。”

北宇瑾辰低沉的音色不禁让李明全一哆嗦,“老奴在。”

“你可知凛大人居住何处?”

得知了凛冽所住之地,他立刻动身,驾马而去。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想要知道柳素锦与他之间的种种羁绊,然而这些,也许只有这个曾经的死敌能够知晓罢。

第一百七十四章:番外(三,突遇孕事)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再过不久,朝堂上那个荒废政事的皇帝就会成为天下口诛笔伐的昏君。更新快无广告。

军权一点一点在收回,除了左相,他已经没有了敌人。

可是,心底却是不安,困惑。

他不知道自己牺牲了什么达到了这一切

羊肠小道,曲径通幽,蔓草铺了满地,夏木阴阴,凛冽的住处远离城市喧闹,怡然安乐。

北宇瑾辰叩响了木门,良久,有人打开门。

是一位兰衣女子,眉目清丽,他注意到,她没有左手。

那女子看到他,突然瞳孔急剧收缩,好像是震惊,亦或者什么说不清的情绪,在他看来,更像是仇恨。

北宇瑾辰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个人确实有些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究竟何处见过。

“宣亲王不惧远途来寻臣,是何故?”说话的人是凛冽,他不动声色诶讲兰衣女子挡在身后,轻声道:“蓝儿,你回房歇着。”

一抹淡淡浅笑又自唇边浮现,“怎么?不请本王进去?”

凛冽定定站着,一种莫名的硝烟战场之味久久不得消散。

北宇瑾辰还是保持着淡然而玩味的笑容,等待着对面这个人的下一步动作。

半晌,凛冽退开半步,道:“王爷请。”

北宇瑾辰缓缓踏入小院,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郁郁葱葱,高矮相同的桃树正是茁壮生长的时候,叶脉清晰可见,树下是半人高的矮桌石椅,一盏清茶,茗香悠然。

竹制房屋翠滴,一抹凉风更是增添不少风韵。

竹篱小院,清幽自在。

他不慌不急地坐下,兀自添上一杯新茶,袅袅雾气升腾而起,凝聚在杯沿。

凛冽坐在他对面,气氛凝重尴尬。

“王爷如今权倾朝野,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在您心里,又何必路途遥远来这受苦?”凛冽声音极冷,仿若冬日里最厚实的旱冰,嘶嘶冒着凉气。

北宇瑾辰喝下第一口茶,突然神色凝住了,这茶的味道,倒像是出自素锦之手,龙眼,枸杞,杏脯,茉茶,加上一些绵白糖,这几样不多不少的混合在一起,在唇齿之间留下了特殊的淳甜之味。

如果他没记错,初遇素锦时,阖宫上下只有她一人会制这道茶。

不过相比起来,沏茶之人所出之茶要比素锦的更甚一筹。

他不动声色放下茶杯,问道:“这是什么茶?”

凛冽不回答,一脸漠然。

北宇瑾辰笑了笑,挑眉道:“凛大人也算出入朝堂多年,却仍然学不会为人处世。”

凛冽捏了捏拳头,感觉额头青筋突起。“王爷有话直说,我已退出朝堂,恐怕不能为王爷效力。”

“本王并非为此事而来。”话语停顿半分,又道:“本王只是想问问一个人。”

凛冽看着他,心中也升起了疑惑。

他道:“柳素锦。”

一字一顿。字字击心。

凛冽一怔,脑海里突然又涌现出她的模样,清婉坚韧,那人明明淡漠却总是心软。

嗓子里突然哽咽了一下,微微侧过头,掩饰住自己的不自然情绪。“既然是已逝之人,王爷何必再提。更何况,我与锦妃娘娘算不上熟识。”

“哦?”他的语调微微上扬,含着嘲讽的意味。“本王记得,是凛大人亲自将她送进牢狱,了结性命。”

闻言,凛冽突然暴怒而起,猛然拍桌,茶杯茶壶翻滚在地,热水顺势流在北宇瑾辰膝盖上,晕染出一大片水渍,温度微烫,他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膝盖,淡淡回看向凛冽。

此时,凛冽的眼眶已经布满了血丝,双目狠狠地盯着他,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还是仇恨。

他抓住北宇瑾辰的衣领,好像下一刻就会把拳头落在对方的脸上。

由始至终,北宇瑾辰都是淡淡而笑,而凛冽最讨厌的就是这人虚伪的笑容。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做吗?究竟是谁让她断送性命,除了你北宇瑾辰还有谁?”这句话几乎是怒吼而出,凛冽平日里为人处世都是冷冷淡淡,不多言,也不恼,但是今天,他几近失控。

北宇瑾辰直视对面这个人,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没有任何情绪。“在北燕江山和这个女人面前,你选择了前者,动用了一切手段不让圣上知道德欣帝姬就是柳素锦,如此看来,你与本王,又有什么分别?”

握着衣领的手渐渐松开了,以一种极度颓然的状态。

凛冽平静下来,之前被他抓过的衣领还留存些许褶皱,北宇瑾辰轻轻抚平这些褶皱。

他很高明,一句话就能套出自己想要的事情。

“素锦,死在我手上,总好过死在你手上,但她却是在前朝余孽劫狱之时被乱刀砍死。我把她葬在梅花山,你是她最在乎的人,若是得了空,就去看看”凛冽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他曾经说过要保护她,最后,却是送她上了黄泉路。

“本王与她有何关系?凭何去探望?”他这句话轻浮而不屑,其实意在试探,想知道很多的事情。

凛冽已经心乱如麻,早已判断不出这个圈套,亦或者,他知道这是试探,也仍不吐不快。

只道:“她为你放弃了一切,几次三番救你于水火之中,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负了她,也是,只有你这种没有心的人,才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皇图霸业,不就是你北宇瑾辰最想要的么?”

凛冽没有注意到,北宇瑾辰正在收拢的手指。

“天色不早,本王就不叨扰凛大人了。”他快速的转身,上马,飞奔一样离开。

马蹄哒哒,响彻山道。

天边越来越暗,顷刻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黄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落在身上,打湿了薄衫锦袍。

他心里只有一个地方,他急切地想要见到她。

脑海里依旧什么都没有,只有关于她那些做作又恶毒的心机。也不知道那些记忆是对的还是错的,他不在乎了,他不需要这些记忆,他此时此刻只想把她留在身边。

路途遥远,他只有不断的挥鞭,迫使马儿前进。

将近两个时辰,雨势由大变小,丝儿漂浮在半空中,潮湿了空气。

终于到了地方,马儿几乎累瘫,倒在地上半步也不肯挪动。

他艰难地走到她的房门外面,静静站着,任由冷水侵蚀身体。

里面还有灯光,幽幽地透出来,虽然深夜,她却也没睡着。

许是听到门外动静,她将门打开,门口浑身湿透的人吓了她一跳。

他纤长浓密的睫毛挂满了水珠,遮挡住黑曜石一般的星眸。

她来不及说话,就被他拉进怀里,紧紧箍着,两颗跳动的心脏彼此相挨。

“北宇瑾辰!你放手!”她倒是挣扎着,恶狠狠地死咬住他的肩膀。然而直到血液渗出,涌进她嘴里,他动也不动,丝毫不肯放手。

她安静了,说单:“你身上是湿的,我怕冷。”

她不敢抗拒他了,他手上还有两条人命,她就算再恨他,也不得不依附于他。

话刚落音,他放开了她,他的声音喑哑,不断说着:“锦儿,锦儿。”每叫一次她的名字,就落下一个吻在她眉宇之间。

她不拒绝,也不躲闪,泪水盈睫。

冰冷的身体渐渐变得炙热,他的吻温柔如水,撩动着心底最深处的悸动和渴望,她越是抗拒,就越是沉溺。就像是她对他的情感,越是恨,就越无法自拔。

衣衫自肩上滑落,他游离的手掌触碰着她最后的禁地。

所有的爱与恨都化作一场抵死缠绵,

骤雨初歇,雨停月出,仿若岁月静好。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又一个冗长的梦境,她恍恍惚惚地醒来,外面已经是日落黄昏。

红袖站在跟前,鼓捣着药碗。

她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穿着整洁的寝衣。

她明明记得昨天晚上……脸红心跳的回忆齐刷刷涌上心头,她赶紧摇了摇脑袋平静下来。

“锦姑娘终于醒了,都睡了三天了。”红袖欣喜地端过来一碗难闻的药粥,送到她面前。

“三天了?”她诧异。

红袖像是难以启齿一样,吞吞吐吐道:“山里那个大夫说了,姑娘还怀着身孕呢,再不可不可,这般,这般,激,激烈的行房了。”

她脑子突然一空,呆愣问道:“你刚说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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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忽起杀意

“你说我什么?”脑海被空白填满,这个消息像万里晴空中的瓢泼大雨,浇灭了一切心底里残存的事物。m。我仍然期盼是自己听错了,或者她说错了。

红袖端着药碗的手指抖了抖,几滴药汁滴落在青缎绣金的床铺上,缓缓扩散开来,变成了奇异的图样。

“姑娘怀孕了,已经一月有余”

一月有余,也就是说,他喝醉的那天?“不可能!”厉声喝道,音色凌厉到自己都被骇住。

红袖不说话了,低着头搅动药勺,苦涩得药味被带动起来,钻入鼻翼。

“让开,我要下床。”双脚本能的去趿鞋,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觉得膝盖一软,直直要跪在地上。

双膝挨住地面之前,腰部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住,清浅气息萦绕周围。抬眸间,是他那双深不见底,暗如深潭的瞳,微微闪着点点光亮。

我冷声道:“别碰我。”

他抿着唇,像是听不见话语,身边是冷肃的氛围。“大夫说,你要好好休息。”

他递给红袖一个眼神,红袖会意,将药碗端过来,他腾出一只手,接过药碗送至我唇边。蓝底绘彩的浅口小碗乘着深褐色液体,曾经略懂医术,只消轻轻一闻,就能知晓是安胎药无疑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我抬手将碗打翻,碎裂之音贯彻整个房间,药汁一半撒在他手上,白瓷一般的肤色被浅褐晕染,渗进肌理,他至始至终还保持着端碗的姿势,只是半垂下睫翼,隐藏住情绪。

我向后退了一步,直到腿弯抵住床沿退无可退。“北宇瑾辰,你究竟想做什么?折磨我?愚弄我?你看到了,我现在很迷茫,很痛苦,你开心了是不是。”

他收回想要拉我的姿势,淡淡道:“我要这个孩子。”

话语清淡,仿佛只是一个命令。一如既往地不参杂任何情绪,包含着毋庸置疑的决断。

我走了几步,脚下仍是轻飘飘的。“你听好了,我绝不会,生下这个孽种。”

听到最后两个字,他蹙起眉头,盛怒和苍凉在眼底一闪而过,极力的在隐忍:“我不许你这样说他。”

“哦?”他越是隐忍,越是生气,我反而会觉得轻松一些。“所以说,在你北宇瑾辰心里,我就是一个泄欲的工具,只是意外有个孩子,你就想掌控我一辈子?”

他怒不可竭地拽住我的手腕,力道极大。衣袖顺势滑过,露出手臂上青紫的吻痕,在视线触及到那一片时,他眼中凝结的怒火渐渐消散。

“留下这个孩子,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他们出狱。”

内心猛得一震,恨不得扬手给他一个耳光,事到如今,他仍要威胁我!

就这样僵持着,窗外冷风吹入,几片落叶悠哉飘至窗柩,红袖从椅子上拿起一件素白的披风,慢慢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气氛寂静无声,内心暗潮涌动。

我定定站着,脑海里闪过很多很多画面,从初遇,相识,到互相杀戮,时间长到仿佛过了一辈子,漫长,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他松了力道,走近,小心翼翼将我拥入怀中,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锦儿,我想让你留下,仅此而已。”

“在你灭我暗夜阁的时候,可曾想过?”冷意从心底蔓延,我永远忘不了那些因我而死去的人。

他不说话,姿势一瞬微僵,而后却拥得更紧。

良久,听到他喑哑低沉的音色:“哪怕有一万个缘由,你都不会相信,不是吗?”

耳边听到他的心跳,沉稳的,一下接着一下。

一切话语好像都冷凝在了这一刻,我想挣开这个怀抱,手指无意识的挨到他腰间短剑。寒冷,刺骨,繁复花纹如同琢磨不透的掌心纹路,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

我知道,我还恨他,无论过了多久,无论他说过什么,恨意都不会消减一分。

心底涌现出一个想法,唇角弧度也随着这个想法越来越明显。

“当真?”我抬头问他。

他将下颌抵在我的额头,发间印下一吻。“当真。”

我踮起脚,左手勾住他的脖颈,摸索着吻上他的唇。深入浅出,气息渐浓。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什么了然而孤寂的东西漂浮在里面,等我想要看清,他已经阖上眼眸,轻轻地回应着。

等我感觉到他真的放下戒备时,右手迅速抽出腰间短剑,狠狠刺入心肺的位置。

我听到衣服划破皮肉开绽的声音,一股腥甜溢出,顺着下巴流畅的弧线,滴落在他浅蓝的衣襟上,绯色花朵,一朵又一朵盛开在胸口。

他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微微上扬的清浅笑意浮现,恍若亭阁初遇时,那一抹温阳。

“这是我欠你的。”他每说一个字,伤口的血液就流出更多,直到终于闷哼一声,支撑不住。

顺着床沿单膝跪于地上,虽然用手撑着地,身体依旧因为痛苦而躬起。

这一瞬间,我想到的是快点逃离这里,他没有还手的能力,无疑是最佳时机!

转身的刹那,我听到他说:“锦儿,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一个月,我救他们出狱咳咳”

他想要说更多,却拼凑不出完整的话语。咳出的血五地上药汁糅合,两种极暗的色彩交织于一起。

不,不能信他。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就冲出房门,跑到园子外面。

我怕他喊人,急忙去了马廐那里,准备偷一匹好马快些上路。

僵绳系得很紧,一时半会解不开,好在里面没有什么动静,红袖也不在外面。

不知道是我的急躁影响了马儿,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它低低的嘶吼着。

我无意识地护住小腹,初秋冷风让人打了个激灵。

突然明白过来,其实他一直都知道我想做什么,只是故意不阻拦,否则,以他的速度怎么可能让我轻而易举就刺中要害

脑海里回放着他方才那个清浅无奈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心里像被针扎一般。

“红袖!红袖!快叫大夫!”

解下披风,跑回小屋,入目之处一片鲜红。

他失血过多的肤色已经几近苍白,但就那样静静靠着床边,一声不吭,瞳色暗不见底,似乎在想一些很久远的事,血液泊泊流淌,将短剑上每一道繁复花纹都浸透。

他吃力得抬头,看到我时,好看的眉眼染上些许柔和。修长的手指握住我的手,虎口处的薄茧磨砂到我的手背。

红袖拿来止血药和纱布,我剪破他的衣裳,还好,伤口离心脏偏了一寸。

熟练地为他上药,短剑位置重要,不能轻举妄动,只好等大夫处理。

上药时,一个像虫一样的形状忽然消失在肌理用,我愣住,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蛊,他身上,怎么会有蛊?

强压下心中不解,端来为他处理伤口。

正忙着,他忽然道:“还恨吗?”

“恨。”不假思索的回答。

他又笑,清傲而城府的眸子暗了暗,“恨也好,你会一直记住我。”

手上动作一滞,我回道:“一月为期,救出他们,我答应你,生下这个孩子。”

他侧着头,直挺的鼻梁上綴着些许细密的汗珠。“锦儿,留下来。”

我从未见过这样低声下气恳求别人的模样,心中微微泛起涟漪。

“锦姑娘,大夫来了!”红袖飞奔进来,终于让我微热的脑袋凉下不少,我不能答应他,绝对不能。

第一百七十六章:惊世秘闻

送走看病老头时已经是傍晚时分,院子里点燃了几盏零星的小灯,忽明忽暗地照耀前方。m。

许是入了秋的缘故,天色暗的越来越早,时不时会起风飘雨,搅动门外种植的碗莲,凉意沁入人身。

我坐在床边,北宇瑾辰闭眼睡着,羽睫微阖,在眼底投射出一小片浅浅暗影,他向来安静,此时更是寂寥无声。

恍惚间又记起他身上的蛊虫,心中好奇,便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裳,那心口处层层纱布掩住伤势,有星星点点血迹渗出,仿若寒冬悄然绽放的红梅。

房内一灯如豆,晕黄烛光照在他肌理分明的上身,虽然明明已经坦诚相见过,我还是忍不住感受到难堪,只好别过头,把手覆在他胸口另一侧,此法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蛊虫行动痕迹。

好一会,没有任何动静,只好无奈收手。

将将把手抬起,他的右手已经握住了我的手腕,一时间动弹不得,他睁着眼睛凝视我,灼热的体温通过他的身体直直袭向手心。

原来这人一直在装睡,我强按住内心怒火和情绪,问他:“醒了?”

他将头侧了侧,墨色青丝顺枕滑下几缕,散在颈窝里,衬得那苍白容颜又生动起来。“大夫说了,有身孕的人不能行房,何况——我此时有心无力。”

话语中全都是戏谑成分,轻挑的眉梢掩饰不住获得胜利的得意情绪。

我气结,就差手上有把刀,一定能毫不犹豫地再刺下去。“你放手,我要回屋休息。”

他拉着我的手没有放开,反而握得更紧,牵引着将手按到绢纱覆盖的伤口之处,我吓了一跳,也不敢乱动,生怕压坏了伤口又得请老头复诊,今日已经被骂惨了,不想再听第二遍唠叨。

隔着纱布,他的心跳触感从心中传达到四肢百骸,虽然不如从前那般强健,但仍然能让我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悸动。

尘世烦扰,兜兜转转,命运还是将我们捆绑在了一起,用这种互相伤害的方式,谁也无法逃脱。

“别走。”他唇边染上温柔的弧度,低沉又迷离的声音夹杂了一些被疼痛压抑的沙哑。“留下来陪我。”

我将他的衣裳重新系好,轻轻盖上薄被。“你告诉我,你身上怎么会有蛊虫?”

问出心中疑惑,即便有预感他不会告诉我实情。

果不其然,他又装作一副茫然的样子。“不记得了。”

他总是说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是在逃避什么还是真的另有隐情。

视线转向别处,屋里的小株鸢尾花颓然搭耸,在窗口的角落里影影绰绰。

身侧是银制熏炉,丝丝缕缕释放着芙蓉水沉香特殊的清香,若有若无,时近时远。

闻着这个味道,心绪渐渐平复,之前胃里头的翻江倒海也终于消停了一会。

收回视线的时候,发现他正静静看着我,目光沉静如水,深墨之瞳似乎有一圈一圈涟漪泛开。

“我很期待这个孩子,就好像生命里又亮了一盏灯。”他伸手置于我的小腹,凝神体会着些什么。

“锦儿,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煞有其事的问道,唇角还保持着那个温柔的弧度。

事实上,我并不喜欢孩子,无论是娘亲被害而一尸两命还是如雪难产永远离世,都给我的心中留下了难以言喻的阴影。

若说喜欢哪个孩子,估计也就只有看着月九小公主和青竹圣人的小徒弟星辰还讨喜一些罢。

只是有些时候人会被本能所操控,身体里这个小生命就像是我的软肋,总是潜意识地想要保护他。

“我不关心这个,只希望你记好自己的承诺。”我将他的手扶回去,坐远了些,刻意保持着距离。

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说:“过几天等伤势好些,我就去。”说罢,指着我的眉头道:“别皱了,我会尽最大能力,保他安全无虞。”

许是话说的太多,断断续续咳了些血,我让他不要再说了,喂了温水,这才沉沉睡去。

等他睡熟了,我才揉了揉发麻的双腿走出屋外。

外头夜深了,小院里的几株翠竹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竹叶抖动着,隐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看不真切。走了几步,来到宽阔的地方,抬眼就能望得到一轮新月如钩,凉薄凄白的余晖落在手背上,就像涂了一层琼脂膏子。

我最担忧的,应该是怕身体里的十香素蕊危及孩子。明明不想关心,如果投入太多感情,只怕走的时候难以独善其身。但还是忍不住

随手折下一段竹枝,侧身出击,枝尖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度。

好久不练武,生疏了许多,好在底子还有。

正要进行下一个动作,小腹抽搐了一下,有些轻微的疼,好像在抗议我此时此刻的动作。

无奈之下,只得作罢,先回寝房休息为好。

孩子气地把手中竹枝丢出去,万万没想到正好打到红袖的脚尖。

她挪了挪步子,踏着月色光辉,浅橘色交领衫裙,温柔可人。手中还端着鸡汤,远远的香味就传过来了。

我初次见她,觉得像十几岁的少女,后来发现无论声音还是为人处世都更加老练,应当是有二十好几了吧,只因长了一张稚嫩的脸才让人误解了年龄。

她看见我,就直径走过来,手里一盅乌鸡枸杞汤,色白清腻,香味扑鼻。

我也走上去,好心告知她:“他这会子睡下了。”

她笑了笑,将小盅送到我手里。“这个不是给王爷的,是给锦姑娘的,你身子重,多补补身体。”

说到底,经过之前那番折腾,确实感受到饥饿,就差肚子叫了。

红袖引我在小庭院的四方石椅上坐下,头顶是参天槐树,月光斜斜打在错落有致的叶子上,朦胧光影落在脸上。

汤勺轻轻搅动着,几颗红艳艳的枸杞漂浮在顶上,甘甜和微咸交织在一起。

“有些事情,红袖想跟姑娘说。”她不自然地捋了捋额前碎发,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长长吁出一口气。

我只顾着喝汤,难得没有反胃,趁时间多吃些东西。

“王爷其实,从小就遭人唾弃,受尽了苦楚。”她声音幽幽,自夜中散发。

我停下喝汤的动作,暗中思虑,据说北宇瑾辰是先帝最得宠的皇子,从小锦衣玉食,怎么从她嘴里就变成这副说辞?

她继续道:“他五岁那年作为质子送去凉西,整整度过了两年暗无天日的时光。他去凉西那年,正好是您,德欣帝姬出生的一年。”

一口汤噎进嗓子口,止不住的咳嗽起来,牵动着心肺,好不容易才勉强压制下来。

红袖淡淡扫视一眼,说:“你看他,永远是浅笑示人,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无论是凉西还是北燕,没有人喜欢他。在北燕,先帝让所有人误以为王爷就是储君,其实他十分嫌恶这个孩子,但只有这样,所有的暗箭明箭才会冲着王爷一个人来,真正的储君就能够安全的活着。凉西更甚,因为是质子,宫人们都尽己所能的虐待他,他只有笑着,才能让对方感觉他没有威胁,减少伤害,久而久之,竟然成了习惯。那两年,他睡羊圈,吃剩饭,苟延残喘着,你应该知道他拇指是断的,白玉扳指是为了掩盖伤痕,但是你不知道的是,他的手指是因你而断。”

“不可能!”激动之下,拂袖打翻了汤汁,油渍飞溅到她脸上。“你谎话连篇,其言可笑!首先,史书上从来没有记载过北燕送质子的说法,其次,就算他是质子,凉西灭国时我才一岁多,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红袖也站了起来,紧紧的凝视着我,眼瞳中倒印出我慌乱的身形。

“你信史书?历史上哪个国家不会为了掩盖自己的污浊而刻意隐瞒真相?至于手上的伤痕,你去问问他,究竟是怎么断的。对了,还有一件事,他的母妃是凉西人,也死在了凉西故土上,凶手就是你可亲可敬的二长老,凉西禁军首领。”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我无力退后,背抵着树干,勉强站稳。

脑子里乱成一团麻,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爆炸。

她转身背对着,慢慢远走,声音很轻:“红袖是凉西路瑶族人,今年三十七岁,说起来与帝姬您是同族人。”

路瑶族……与凉西皇后是同一族,也就说她认识我的母亲重紫?路瑶族确有驻颜异术,但也只有极少人知道,她怎么可能

我不敢往下想,恐惧从心底缠绕着,紧紧扼住喉咙,张开嘴,除了冷风呼呼下灌,什么也说不出来。

重要通知

预计是要在周三更新的,但今天突然感冒,退后一天,明天下午更新,二更推至周天

然后之前的章节都做了精修,修掉了一些bug和错别字,剧情微调,不影响主线,想重头看的亲们可以离线全本啦~后期会增一些前传章节,到时通知大家

第一百七十七章:难得柔情

他已经整整睡了两天两夜,高烧不退,我一直在旁边等他,直到第三天,才稍微好转,伤口有了结痂的征兆。更新快无广告。

来到大厅,后脑勺晕晕沉沉的,坐下之后又感觉到阵阵反胃伴随着乏力。

红袖自那晚之后闭口不谈任何有关凉西和北宇瑾辰身世的话题,恢复了一如既往地娴静模样,我虽然心急,想知道更多细节,但确实不能操之过急,于是我们便心照不宣诶如往常一样相处。

桌上放了一些甜点,牛奶加糯粉制成的芙蓉糕,亦或者初秋应有的淮南橙橘,金玉一般圆润可喜。我抓起一颗橘子,剥开表层,清香橘味略有一些冲鼻,忽然就没了胃口,强忍着上泛的恶心感和头晕,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一阵干呕,好想要把心肺都吐出来。

红袖身后跟了两个小丫鬟和一个老妈子,恭敬站着,将一方丝帕递给我擦拭,随后倒了一杯漱口茶,说道:“害喜这么厉害,不吃东西怕是不行。”

我指着她身后的人问:“看着面生,哪里来的。”

红袖不紧不慢地回复:“红袖找了几个人来照顾姑娘,王爷伤的厉害,你这里也需要照应,多几个人手是好事。尤其是这个崔嬷嬷,以前照顾过很多有身孕的贵人,颇有经验。”

“奴婢阿修,奴婢阿柔,见过少夫人。”两个婢女福身行礼,中规中矩。

“什么少夫人。”我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叫我锦姑娘就行了。”

红袖看出我情绪不好,打发两个婢女出去,低头问道:“姑娘有什么想吃的?今天请了厨子。”

我在脑海中思索了半天,蹦出来的都是川渝辣菜,想着就觉得十分有食欲。“我想吃些辣的。”

“这不行。”她把橘子皮拾掇进废纸筐里,“怀孕的人要忌辛辣,你今早就吃了半盘鲜山楂,太刺激肠胃了。”

我听的心烦,摆摆手示意她随意安排。

崔嬷嬷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两眼放光,拉住红袖的衣袖说道:“民间有个说法,酸儿辣女,看锦姑娘这般,十有八九是龙凤胎。”

“我让你多嘴了吗?”冷声打断她的话语,没由来的生气,对于肚子里这个孩子,我一点也不想过于关心,充其量也只是交易的筹码罢了。

崔嬷嬷噤声,低头站在外面,厅堂里顿时安静不少。

恰巧北宇瑾辰的药已经熬好,红袖交于我手中,道:“王爷醒来肯定最想见到姑娘,劳烦姑娘了。”

若放在以前,我必然会拒绝,但经过那天红袖的话语,又不得不多了一份考量,有些事情,还需要亲自问问他才好。

走进偏阁小屋,他还睡着,一只手搭在床沿边上,根根手指修长白皙,干净整洁的指甲泛着浅粉,只看手背的话,丝毫无法察觉是常年练武的人。

我坐在边上,刚要将他的手放回被子里,那人就睁眼醒了过来。

“醒了?”我吹了吹碗里的热气,舀起一勺送至他嘴边,“醒了就把药喝了。”

他乖顺的张嘴吞下药汁,良药苦口,那种苦涩之味不禁让他微蹙眉头。

我又舀了一勺过去,他看了看我,浅浅一笑,声音还带有将醒后特殊的慵懒意味。“你这般殷情,倒让人怀疑是否是毒药了。”

我本来想问他拇指上伤口的原因,话到嘴边又被他抢了话头,一时间气结,几经碾转,终于还是没能说出来。

北宇瑾辰坐直身子,接去药碗,一饮而尽,身上的被褥散在床上,白色寝衣微微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膛和禁裹着纱布的伤口,看得出恢复还算不错。

等他喝完,我递过去一方绢帕,里面包着上午留出的几颗新鲜山楂,艳红可爱,用来解药中苦涩最好不过。

他挑了挑眉稍,说道:“以往都是蜜饯解苦,第一次见到用山楂。”

我存心与他置气:“我早上吃剩的。”

他恍若未闻,咬下一口,顿时被酸到皱眉,再也吃不下了。“你要少吃一些,红袖说,太刺激的东西,对你和孩子都不太好。”顿了顿,倾身向前,拉进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小时候听宫人说,母妃怀着浩轩时,反应地很厉害,成天吃不下饭,你呢,有没有好一些?”

他将掌心小心翼翼地置于我的小腹上,轻抚着,似乎是想感受这个小生命的活力。

浩轩是凌然王的名字,我又想到了如雪,不免得鼻尖一酸,差点落泪。

他离我这样近,我本能的想要躲闪,视线却触及他背上的烧伤,最终还是安安静静的待着。

“为什么这么说?”我问他。

他笑着,唇角弧度上扬的刚刚好,眼眸里是纯净如水的细碎光芒。“浩轩从小好动,而我喜静,别人说母妃怀我时却十分沉静,我便想,这个孩子也应到如此。”

我看到他的白玉扳指,心地轻轻一动,回道:“正好相反,十分闹腾,就怕是个暴脾气的姑娘。”

他没想到我会回答,先是一愣,随后笑意蔓延进眼底。

这时候红袖进来了,拿着换药的干净纱布,换完药已经日落西斜,暖阳投射进窗口,清风卷起纱幔层层。

矮凳上放置了一套浅蓝色苏衫,他慢慢穿上,广袖流溢着莹莹光泽,加上因伤势而更加肖瘦深刻的轮廓,有一种纤尘不染的谪仙气息。

“明日是你的生辰。”他逆光伫立,余晖落在身后,变成朦朦胧胧的剪影。

明日明日是乞巧节,我确实差点忘记了自己的生辰。突然间,心中蓦然一沉。

自从娘亲嫁入柳府,他们为不与姐妹相冲,特意改了我的生辰日子,对外宣称是八月初。而只有凉西旧部和民众才知道德欣帝姬是七月初七乞巧节的生辰!

“是啊,转眼间,一年又过去了。”我岔开话题,他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走了过来,身上的多余药味柔和浅茶清香,更像是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那目光就停留在我腰间的流苏挂件上,微微一凝。

流苏是我曾送与苏衍清的,现在贴身带着就是为了提醒自己时时刻刻记住经历过的事和要完成的解救任务。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轻声道:“明日带你去见他们。”

这无疑是最好的生辰礼物了,我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回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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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mm昨天停电了一天没来得及更,今天补上,亲们求留言评论哦,我的动力~

第一百七十八章:恰巧相逢

红袖拿来一件昙花披风递给我,米白色的外层秀有银蓝色的千瓣昙花,幽幽绽放于肩头。

戴上披风自带的帽子,遮挡住大半容貌。

踏出大门,发现只有一辆马车,车夫静静等待在一旁。车夫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虽然一身布衣,但一举一动颇有习武之人的架势,恭谦有礼,倒像是王府里素养极好的侍卫。

“他人呢?”

在阿修递给我一个小手炉时,红袖回道:“王爷不想打扰姑娘,等见完想见的人,他会来接你。”

这就出乎意料了,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现,他做出了这么多退让。

车轮碾压过小路,听的到落叶破碎的声音,被囚禁的这么多日子以来,第一次孤身一人前去,除了车夫便只剩下我。

掀开窗帘,冷冽的秋风萧瑟而来,吹拂起凌乱发丝,轻轻扫在脸上,带起细微痛痒。

我该怎么向他们解释,自己不仅没能为死去的人报仇,反而怀了仇人的孩子。

想到这里,左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一股暖流在其中环绕,宣示着存在感。不知道怎么的,好像自己突然有了软肋,触碰不得,也舍弃不得。

猛然间,马车极速一停,手里的暖手炉咕噜咕噜滚在地上,好在即使抓住了马车里的扶手,没能跟着暖炉一起滚出去。

因是发生太多事,心中不免得草木皆兵,难的是身边没有什么防御的东西,我只能静静待在马车里,以不变应万变。

“宣亲王的车六哥这是要去哪里?”

心中被击中,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草民叩见皇上。”车夫跳下车,轻声回道,能够听得出来,他也是掩饰着慌乱。

手心的汉濡湿了衣袖,太阳穴也突突地跳着,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他?

此时此刻,脑海里有了一个想法,若是我就此出去,不仅能让北宇瑾辰身败名裂失去朝堂肱骨之臣的信任,还能以命相抵求得苏衍清和昕黎性命无虞,几乎是两全其美!

第一步将将迈出去,第二步却无论如何也跨越不了。若是我出去了,孩子该怎么办?纵然我害人无数谋取江山理应处死,纵然北宇瑾辰灭我满门,伤我至深罪该万死,但,孩子是无辜的,我甚至期待着他的出生

“皇上要跟亲王相聚一会吗?”另一个柔美的声音响起,似泠泠水音,极为动听。

“不了,我们早些回宫歇息,要为你腹中的孩子着想,我呢,要做个好父皇。”

“嗯?原来好父皇会偷偷带着我们出宫玩,真是好榜样啊~”

“就你敢这样说朕。”

欢声笑语充斥在耳边,心底莫名安稳下来,还好,他过得幸福,那些负罪感就会少一点点。

“臣,参见皇上。”哒哒马蹄声停在车边,无疑,这个低沉的音色是北宇瑾辰。

我心中不免得怪怨这人的一路监视,另一面又有些庆幸他跟着我们,否则,今日怕是难以收场了。

“既然有车,为何还要单独驾马?”北宇良亦虽然听起来声音明朗,但很明显,语气中有着些许嘲讽和怀疑。

“臣”

不等北宇瑾辰把话说完,就听得那个女子抢先道:“我听宫里的命妇说,王爷在外面金屋藏娇,冷落了正妃,难不成,这车里就是王爷的颜如玉咯?”

一时间,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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氛冷凝,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

良久,北宇瑾辰轻笑道:“念妃娘娘说笑了,马车是去接人,而非载人,里面空无一物,若是不信,大可掀帘一探究竟。”

他揣摩人心的本事是极为厉害的,我也曾是他的手下败将,这种以退为进的话语就好比刘备的空城计,十有八九,他们是不会再追究了。

“不过是与王爷说笑罢了,何必认真呢。”话语停顿一会,又听她道:“皇上,我饿了,想回去吃饭,吃茶香红烧肉好不好。”

“好。”北宇良亦这一个字满是宠溺的意味,我甚至可以想象他那双浅灰的水雾双眸是何等温柔。

他曾经日日夜夜都是这样望着我,若不是因为重紫逝世,迫不得已离开皇宫,我想,终有一天会完完全全的接纳他了。只是事实变幻无常,既然他如今幸福着,我就不该再用一己之私打扰他。

“小锦想吃什么都行。”

小锦心里有点诧异,这个女子莫不是与我同字,还是我听错了?

他们驾车前行,车轱辘磕磕绊绊碾过道路上的石子,与我们擦肩而过。

听见渐行渐远的响动,我挪了挪脚步欲下车行走,但脚背和脚踝已经因为长久维持一个姿势而轻微发麻,一个踉跄差点扑出去摔在地上。

速度太快,来不及反应,第一时间潜意识地用双手护住腹部。

北宇瑾辰先起一步接住我,稳稳当当地将我抱下马车。

这时候我才发现,他托着我腰部的手心全都是汉,连鬓角都被细密的汗珠打湿,如墨的发丝软软贴在脸颊上。

“你害怕了?”我将手按在他胸口,果不其然,心跳地很快,我头一次见他这样慌乱。“你怕我冲出马车全盘托出是不是?”

他紧抿的唇微微划出一个弧度,“不全是。”

“什么意思?”

“不怕你和盘托出,怕的是他将你带走。”那双眼睛似乎乘着星辰大海,忽明忽暗。“不想让你再离开了,仅此而已。”

他的心跳渐渐平稳,我却被那双眼睛蛊惑,良久才挣脱开来,只能一遍一遍不断告诫自己,北宇瑾辰是仇人,灭我暗夜阁的恶魔。

我冷下声音,刻意跟他拉开一段距离。“你我之间有约在先,我既然答应你留到孩子出世,也希望你能履行自己的承诺。”

他敛了笑意,轻柔地将我领上的系带整理好。就好像一个寻常丈夫该做的事一样,我越来越不懂他,也害怕他,他所做的一切迁就和示好在我看来都只是另一个陷阱。

“爷,还有半个时辰的路,再不赶,就要天黑了。”车夫收整了东西,重新驾马。

北宇瑾辰也上了车,原本就不大的空间让我觉得更加狭隘,坐也不舒服,躺也不能躺。唯有他身上那缕若有若无的清茶的恬淡香气能够让人舒适和心安,实在没有别的好处。

正踌躇着,他霸道地占去了大半地方,我更是没地方坐了。

“锦儿,过来。”他不说分由地就把我揽在怀里,脱下外衫盖在我身上。“睡一觉,等到了,我叫你。”

原本想挣扎着自己坐正,但他身上的味道着实好闻,清淡素冽,让人不禁有了沉沉睡意。

就睡一小会吧,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乖顺的闭上眼睛陷入黑甜梦境。

第一百七十九章:番外(三)

北宇瑾辰一开始只是放心不下又不想打扰才在后面一路跟随,谁知这样偏僻的林荫小道也能碰见当今圣上——北宇良亦。

事实上,皇上这个名头几乎只是个称号了,朝廷中大半权利收归他有,能分庭抗礼的也只有左相一人,然而左相处处维护着这个不理朝政的皇帝,究其原因,还需层层剥茧方能知晓。

“宣亲王的车六哥这是要去哪里?”

北宇良亦饶有兴致地跳下马车,虽然笑着,但他知道,那种麻木空洞的笑容是未达心底的,因为恰巧他自己曾经也是这样一直苟延残喘的活着,直到遇到柳素锦。

他刚要驾马而上,握住僵绳的手却停顿一瞬,目光渐渐变的深沉,仿若浩瀚黑暗的夜晚,散发无穷无尽的蛊惑。

他想知道,她会怎么做,冲出去和盘托出,亦或者他不继续想下去了,她恨他,恨到骨子里了,怎么可能留下。

但马儿还是停在原地,带着一些孩子气的感觉,也许自己是想赌一把。

良久,车里没有动静。

“皇上要跟亲王相聚一会吗?”柔美的声音,似泠泠水音,是念妃无疑了,宫里的第二个传奇女子,念锦。

她掀开帘子,探究地看着北宇良亦。那双眸子实在是太像素锦了,是一种十分刻意的相似。

温柔的笑意自唇边扩散,他赢了。

“不了,我们早些回宫歇息,要为你腹中的孩子着想,我呢,要做个好父皇。”

“嗯?原来好父皇会偷偷带着我们出宫玩,真是好榜样啊~”

“就你敢这样说朕。”

北宇良亦在看念锦的时候,目光就柔和了,像是倾尽一生的宠溺都给予那一人所有。北宇瑾辰不确定他是不是在透过念锦想象另外一个人,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成了解救他的一缕曙光,将那个行尸走肉的皇帝恢复到曾经有血有肉的人。

等他们的马车渐行渐远,素锦才从车里出来,她仍旧戴着披风上的白色遮帽,小巧的鼻尖因为初秋的冷气而微微泛红。脚下一个不稳就歪倒下来,他顺势接住,温香软玉入怀的一刹那,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他还来不及看清碎片式的记忆,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抱着她,恰巧此时北宇良亦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依偎在北宇瑾辰怀中,有些莫名的熟悉,淡淡收回视线,将念锦揽住,只有这样才觉得心安。

两方马车继续行驶,朝着不同方向,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变成了永不交织的沟壑。

车内,她枕在他膝上安睡,呼吸一深一浅,双手下意识护着小腹,萦绕着清浅体香,侧颜美好如仙。

他伸手为她捋顺耳际碎发,她在梦境里呢喃了一声,像猫儿一样揉了揉耳朵继续安睡。

他突然记起初次相见时候,不在北燕后宫的八角亭,也不是柳府的芙蓉池,而是凉西冰冷的皇宫。

他从生下来就是悲哀的开端,他的母妃是北燕尚且强胜之时凉西送来联姻的工具罢了,然而短短几年北燕又开始慢慢衰败,与此同时凉西越来越强大,他的父皇——先帝,将这一切归结于他母妃,所以后宫里都说他们是扫把星。

明明生下来是皇子,过得却是不如下人的劣等生活。

五岁那年,他被送往凉西做质子。

宫人为了折磨他,不给饭吃,看他跟野狗抢食就乐的哈哈大笑。质子,本来就是弱者向强者低头的象征,所以他也理所应当受尽苦难。

事实上,北燕的生活不比凉西好多少,除了母妃,没人在意他的死活。

白日里,跟着宫人喂马洗碗刷粪桶,一边被捉弄一边被折磨,晚上与马同睡,日日夜夜在干草堆上安家。

他习惯微笑,用一个不知道练过多少次的完美弧度来让对方少折磨他一点。

因为只有他这样笑着,宫人就会说:“哦,这是个小傻子,真没意思。”

久而久之,凉薄的笑容成了理所应当的面具,一直伴随到现在。

在凉西,乞巧节那天,帝王大赦天下,免杂税一年,因为皇后生了德欣帝姬,是凉西的第一位小公主。

他对她的出生印象很深,那天宫人们都在欢庆这个节日,烟花爆竹照亮整个天际,犹如白昼,一直持续到深夜。没有人再腾出心思折磨他,不仅如此,还分给他一些像样的食物,尽管是宴会上的残羹剩饭,那时刻却是天下珍馐。

而后,日子像流水一样度过,在宫里生活了一年,也不曾见过这个传说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尊贵帝姬。

那日,看管他的宫人偷懒,清晨时分跑回去睡回笼觉。难得不受捉弄,他想去御厨房旁边的小灶里偷点吃的,实在是太饿了才出此下策,一路上都惶惶不安。

经过樱桃道的时候,初春樱花纷纷扬扬弄慢了脚步,墙面上缠绕的各色蔷薇释放雨后初晴的气息,他第一次感受到凉西的美景。

樱花树下的小台阶上有一个一岁大咿呀学语的小娃娃,像冰雪雕刻的一般精致。她手里拿着相当于自己一半大的云糖,软绵绵的糖像云朵一样,舔一口就消失一点。

小女孩兀自吃的欢快,也没有人管她,他定定地看着她手里的糖,都是孩子,自然馋到不行,尤其是在如此饥饿的情况之下。

肚子咕咕乱叫,他有些羞愧,转身要走,小女孩突然乱抓乱叫地吸引他的注意。她那么小的一团,生怕会掉下去。

他赶紧过去,把她扶正了。

小女孩冲着他笑,甜甜的,比云糖还要软。这是来到凉西之后,第一个对他笑的人。

然后她把自己手里的云糖举到他面前,努着嘴巴让他吃。

实在是饿,也不管上面有没有沾了别人的口水,三两下就吞到肚子里。云糖是白糖丝做的,甜到发腻,却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看管女孩的嬷嬷来了,以为这个脏兮兮的男孩居然敢抢帝姬的东西吃,气的在远处呵斥一声。

这一声吓到了小女孩,噗通一声就从台阶上栽下去,他没来得及接住,摔的鼻青脸肿哇哇大哭。

帝姬是除了皇上皇后以外最尊贵的存在,哪怕蹭破一点皮都是要命的。嬷嬷怕承担罪责,全部推给他一人。

他百口莫辩,差点被打死在凉西,那根拇指就是被别人踩断的,即使后来接上了,也形同虚设,时时刻刻提醒他在凉西所遭遇的一切。

这一切,都不足以让他恨凉西,不仅如此,他还挂念着那个小帝姬伤势有没有好一点,什么时候能再看到那样甜美真挚的笑容。

只是当唯一在乎的母妃死在凉西,当她赤身裸体被别人欺辱致死的时候,他才真正冰封了那颗存着良善和希望的赤子之心。

他不仅恨凉西,也恨北燕,两个国家,居然没有一处是他们的容身之地

两年,北燕强大起来,凉西国破,他重回故土,学会了阴谋城府,明争暗斗,学会了运筹帷幄隐藏锋芒。

先帝表面对他青眼有加,实际只是要让他挡下所有针对储君的明箭暗箭,一万死侍不是先帝赐予,令牌和圣旨都是他伪造的,他一直在等,等能够真正复仇的一天,现在,仍然还不到时机。

“王爷,到了。”马车停下,车夫朗声道。

“嘘——”他微蹙了蹙眉头,怕吵醒她。睡梦中,她蹭了蹭他的衣袖,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再等等,等她睡醒。”

第一百七十八章:流露真情

醒来的时候,夕阳余晖快将整个车内照满,米黄灿烈的光泽过渡到睫毛长,扫过眼瞳深处。身上是他那件轻薄的外衫,残留一丝余温,没有人说话,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不知道他是何时离开,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自从有孕之后,频频嗜睡,总是不分时间地点地就睡着,委实让人无奈。

掀开帘子,冷气吹散阳光带来的一点点暖意,另一番景象呈现在眼前。青石天阶直通云霄,逆光矗立铁栏石房的轮廓,琥珀色光影晕染阶梯,令人望而生畏。

这个地方不是地牢,我从未见过。

正要发问,车夫道:“姓苏的那位身份特殊,被转移到天狱,这里关押的都是一些皇亲贵族,吃住更好一些,不会受苦。原本凉西的那位皇子是要被问斩的,王爷目前力保下来了,得罪不少人。昨日在送往天狱的路上,估计明日就到了,一切安好,王爷让我转告姑娘,不必担心。”

“身份特殊是什么意思?”我注意到他说的这四个字,有些疑惑。

他摇摇头,“我们做属下的不知细节。”停顿了一下,他又道:“王爷力保前朝皇子这件事几乎算是断送前程的做法,若非姑娘是王爷以命珍视的人,此时此刻,你已是我刀下亡魂。”

“以命珍视?那你高估我了,你们王爷珍视的是他自己的骨肉罢了。对了,他人呢?”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北宇瑾辰的身影。

“王爷说锦姑娘应该不希望被打扰,所以在山下等待。”

我没有再接话茬,提步准备登上台阶,他先我一步挡在前面,说道:“姑娘走右边的旁道,那里有专门的推车,只需坐着,比台阶省力气。”

我侧头看了看,他说的旁道,堆积了一些未完成的修缮材料,略显得杂乱,但确实有人带着推辇,等候在那里。

“这里是新修的?”

他犹豫了一下,说:“在得知姑娘有孕后,王爷就安排这里开工了,时间紧迫,没来得及全部完成。”

我笑了一下,调侃道:“你们王爷权势大到如此地步了,连天狱都归他麾下?”

他怔怔半晌,不再多言。

小车行驶的平稳,速度很快,沿途有青木流水风景,但多有崎岖之路,不走台阶走山路的话是十分艰难。

约摸一刻钟到了上面,这时一名守卫过来告诉我要进天狱需要蒙上眼睛,这里机关遍布,会有人背我进去。

他将白绢递过来,覆上眼眸,只感受到一片迷惘和透着白光的黑暗。

我闻到冷冽的气息,手心因为紧张而被汗水浸透,滑腻不堪。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昕黎,我大抵还好说些,他是我的弟弟,同我一起受苦也于情于理也算合适。可是苏衍清不一样,除了姑姑的嘱托,他不欠我什么,我却害他如此地步,就算相见,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良久,守卫解开我眼眸上的白绢。“到了。”

白绢解下的一刹那,光线纷纷涌进眼瞳,刺痛到流泪,漆银铁门内是一方还算整洁的小院。红枫如火如荼,微风拂过,吹下红叶落在背对我的白衣身影上。

红白交映,脑海中闪现出熟悉的场景。

我记得很清楚,从敛狱库出来昏迷的那几日,我做过一个梦,漫天的曼珠沙华开在广阔的地方,红如血,花海里背对我的那个抚琴人也如此刻一般。

是他!梦里的那个人就是苏衍清!这个背影太熟悉了,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那时明明不曾见过,却会梦到?

这究竟,寓意着些什么

我还未踏出第一步,他缓缓起身,赤脚站在满地枫叶上,脚踝处的铁链相互碰撞带出声响,未束起来的长发缭乱在肩头,清冽的气息,远远扩散开来。

不争气的泪水溢出眼眶,我一步一步走进去,他也转过身,无论是脖颈上或者眉心的伤痕都没能影响到出尘绝世的容颜。

我小心翼翼的给他一个拥抱,不敢触碰未能结痂的伤口,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给他安慰,也给自己安慰。

浅淡的药香从他身上幽幽散发,连同怀抱都是微冷的。

我大概明白了,现在,苏衍清在我心中是与昕黎同等重要的亲人。

我没能忍住,哭出声音,他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沙哑着嗓音说:“不哭”

我用袖子抹掉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再等等我,一个月,不,半个月,你们马上就能出来了。”

他的视线落在我腰间的流苏结上,伸手触碰了一下,神色微微一凝。“你带着它?”

“本来是送你的东西,最后却还是回到我手里,等带你出去以后,再归还给你。”

他轻轻一笑,弧度清冷。“这个流苏结,我本一直带着,入狱之后被他拿走,原来是为了威胁你。”

我张了张嘴,不知如何辩解,这个确实是北宇瑾辰拿来威胁我的罪证。

“护不了自己珍视的东西,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人,我是不是很无用?”他声音很平淡,我脑子里却突然间嗡嗡两声,一片空白。

“什么?”

“素锦,若我从这里出去,你愿意跟我走吗?”他伸手为我捋顺额前的碎发,指尖被温柔倾注。

我注意到他藏在广袖里的右手似乎握着什么锋利的东西,滴答滴答流下血液。

他这是……想硬闯出去?

不能让他再冒这个险了,我太清楚这里跟地牢的区别,想要逃出去。难上加难,更何况带着我这种拖油瓶,就算他有再好的武功都是白搭。

“不,不行。”

他的动作微微一僵,眼中的光暗淡下去。“所以。就算他再决绝,你还是要留下?”

我试探性地握住他的右手,他向后瑟缩一下,怕利刃伤到我的手心。

“与他无关,我只是不想你因为我再受伤,我不能再失去了,你对我而言,很重要,你明白吗?”

他不动,也不说话,静静站着。

“求求你了,等我半个月。你,我,昕黎,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维持这个姿势很长很长时间,他叹了口气。“好。”

我松懈下来,得到他这个同意的字,几乎差点让我心脏停跳。

“姑娘,巡视房的人来了,您得赶紧走了。”外边响起一个守卫粗劣的声音,不耐烦地敲击着铁门。

“我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我要转身的瞬间,他突然在我额角的地方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所有复杂的情绪缠绕在一起。

但我知道,此时此刻,什么话也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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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留言,没动力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回忆之谜

下山时,已经夜色浓郁如墨。车轱辘碾过路面细碎的小石子,声音格外明显。一路上心乱如麻,我虽然夸下海口要带他离开,但事实上根本就没有周密的计划,也无从着手。

习惯性的揉了揉眉心,才发觉马车已经停下来了。

来时的路程并没有这么快,照理来说不应该停下。

伸手掀开帘子,护送我的那个侍卫不见踪影,马车停在半山腰,四周寂静无比。

十分诡异的预感如藤蔓缠绕在心头,可能是向来警觉,不由自主地拾起一旁马鞭当做防身武器。

眼侧银光一闪,我慌忙躲避,定睛发觉是一把短刀。那名侍卫面上冰冷,下一招竟然直冲我的小腹。

瞬间来不及多想,本能的护住,下意识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短刀在中途被打落,浅蓝锦衣罩衫携着我最熟悉的茶香。

北宇锦辰揽我入怀,另一只手中的长剑已经刺入侍卫左肩。

“锦儿,告诉我,他用哪只手伤你?”他语气中是几乎凝结的寒冷温度。我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长剑已经一挥而起将侍卫的左手生生砍掉。

血光溢出的前一刻,他微凉的掌心覆上我的眼眸,黑暗中,他淡淡道:“以后,你不要再看这些血腥的东西。”

侍卫惨叫出声,几乎怒吼:“王爷!你若不杀了这妖女,我们所有心血毁于一旦!”

“她非妖女……”他的声音顿了顿,说:“她是我妻。”

心里忽然一颤,唇角染上苦笑。“你不必虚与蛇委,说这些迷惑人心的话,你于我而言,永远都是仇人。”

他声音逐渐喑哑:“恨我也好,永远记着我。”

这句话,隐在无边夜色中,很轻,几乎让人觉得是幻听,我却发现,这句话,我一直记着,记了很多很多年……

我不知道他如何解决了侍卫,我只记得他驾马带我下了山,途经一个小镇。

因是乞巧节,街上格外热闹。

灯火通明,富家小姐戴着面纱缓缓穿行过小巷,引来无数瞩目的眼神。腹有诗书自命不凡的书生聚在一起,为了一两道灯谜沉思着。小贩叫卖自家的东西,有首饰,有小吃,也有不常见的面具。

这种人间烟火气息扑面而来,我好像成了一个局外人,羡慕着却融入不了。

“夫人买个镯子吧,你看这个宽度正好可以掩住您手上的伤。”一位看起来十分精明的商贩挡住我们的去路。

夫人……?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装扮和轻挽起来的长发,不自然地掩饰住情绪。

他挑了一对成色通透白玉镯子,商贩接过钱笑嘻嘻地离开。

“这个镯子,是赝品。”他把镯子放在一边。

“那你买它做什么……”

他不说话,指腹轻轻抚过我手腕上的疤痕。半晌,他突然取下我发间的银簪,用尖利的一端在自己手腕上狠狠划过一道。

浓稠的血液蜿蜒渗出,顺着手腕滑到指间。

他指着我腕上的伤痕道:“你看,是不是一样。”

我愣了神,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心里一疼,似乎是难过自己无法挽回的感情,可是仔细想来,哪还有什么感情呢,心都死了。

“北宇瑾辰,哪怕你此刻死在我面前,我都不会眨一眨眼睛。我留在你身边,都是为了我还在世的亲人。至于这个本就不该出生的孽种……”

“锦儿!”他神色突然一凛,声音也冷了许多。“无论你多恨我,都与孩子无关。”

我停下后面的话语,不再多说。

不知红袖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恭敬的递上一方帕子。他摆摆手说了句不必,手腕上的血液已经染红了衣袖。

红袖求助地看向我,我只好接过帕子,拽住他的手帮他包扎。

他欲言又止,静静等待我将他的手腕包扎好。

此时河边突然燃放起了烟花,漫天星彩坠落而下再消失不见。天际通明一片,照亮了整个小镇熙熙攘攘的人群,有恩爱的夫妻依偎在河边,也有相互心仪的少年少女含情脉脉之间又保持了若即若离的距离。

他抬头看着远处的烟火,睫羽轻颤,侧脸的轮廓在忽明忽暗的氛围中越发俊挺。微微轻扬的唇,像极了八角亭初见时的如玉公子。

思绪渐渐远去,回到小时候的年夜,大概是十三岁,我记得,那个时候的柳府招了新人,一个打扫庭院的小厮,他会偷偷帮助我和娘亲,送来一些像样的衣物和用品,每次问他为什么,他却什么也不说,后来才知道是个哑巴。十三岁生辰,他在后院燃放了小小的喷溅烟花,那种大概有半个人高的星星花火,曾经见过的最美的东西。

我只记得他叫六六,因为吉利。

但是他在我被毁容的前一年就离开柳府,想在想来,如果他在,我也许能逃过那场火劫。

这么多年,我压抑着这段记忆,有意忘却,就是为了让自己变得狠毒,仿佛这一生没有经历过什么帮助,或者什么美好的事,只有这些才能让自己能在阁里,宫中无心无情,生存下去。

只可惜,我既没有变成无情无心之人,也没能成为生存的强者。

“小姐,要不要买糖。”一位老伯走了过来,手里是缠绕在木棍上像棉絮一样的砂糖丝。

这是……这是云糖,起源于凉西,后来传入北燕时已经改名锦丝绵糖。

我看向这位老伯,刚要开口问,只听北宇瑾辰疑惑道:“云糖?”

云糖的叫法只有凉西人才会知道,他怎么……

我看向红袖,联想到那日她说,北宇瑾辰曾经是北燕送来的质子。

但光凭这点,说明不了什么。

我努力压抑住心底的怀疑,说道:“谢谢了,我不爱吃糖的。”

此时他已经拿出铜钱,道:“我怎么记得你最爱吃……”

他突然打住话语,顿了顿,道:“锦丝绵糖的手艺已经不常见了,你尝尝。”

我不做声,装作什么也没有意识到,默默接过云糖。

绵软如丝一般的糖在唇齿间顷刻化开,只留下点点甜腻。

老伯满意地收下钱,捋了捋雪白的胡子。这糖好吃吗?是我女儿做的。

“好手艺。”我附和了一下,突觉细细的木棍上有花纹存在,乘着烟火光芒看到上面雕刻了一个字“莺。”

再抬头时,老伯已经走远了。

是夏曦莺!这个东西是她做出来的!

第一百八十二章:红袖番外

“王爷?”红袖放下手中的茶盏,北宇瑾辰手中的笔不知何时被他捏断,木茬子扎进指间也毫无知觉。

案几上的生宣散落了好几张,凌乱不堪。

他将其中一张叠好交于她手中,红袖低头扫视一眼,上面写着“等我”二字,但这字的字迹却与他本人相差极大,更像是他仿了某个人的笔力。

“今日朝堂之上,南靖使节向我讨要了一个人——苏衍清,南靖的大皇子。听闻他们的先皇驾崩,唯一健在的另一位皇子意外失足坠马,两年前便派人在北燕寻找他的下落,昨日才得到了消息在天狱之中,所以已经离开了。”

他说的不疾不徐,丝毫没有吃惊的模样,反而像早有了预感。

红袖知道,他一向如此,怕是早就查到了苏衍清的身份,只是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他亲自放人,让南靖欠他一个人情。

“那,这信是……”

“他是被带走的,什么也没留,那些人,也不会允许他留下什么。锦儿……心中有他,若是知道他这样离开……她经历了这么多,我不想再让她难过。”

“王爷……”他已经越来越不像他,明明那般杀戮决绝,深不见底的人,眼睛里容不下沙子,为了锦姑娘可以一步一步退让。

红袖心里明白,锦姑娘心中的是王爷,不是苏衍清,纵然她再恨他,却掩饰不住交织着的情感。王爷聪慧,如今又看不透锦姑娘心中之人,到底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红袖带着信回到了别苑,远远地看到素锦对着云糖的木签发呆。

因是有了身孕,又连日里吃不下,整个人消瘦了一圈,小巧的鼻尖被凉风一吹,红彤彤的,越发可人。

紧紧攥着手中的信,她也没有踏出一步,直到素锦转头看到她。

“红袖?你怎么了?”

红袖张了张嘴,没说话,半晌才道:“苏公子已经出狱了。”

“什么!”素锦看起来是惊喜之极:“他在哪里?他现在在哪里,他有让你们带话给我吗?”

红袖将信握的更紧,素锦的表现,确实会很让人误解她对苏衍清的感情,估计苏衍清自己也分不清这种感情。但她知道,如果今天被放出来的是昕黎,她也是同样的开心。

“他走了,什么也没说。”顿了顿,红袖将手中的信塞回袖子。“也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可能!”素锦突然用双手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的吓人,好像下一刻,这肩胛骨就会粉碎。“是不是你们杀了他,骗我说他离开了?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北宇瑾辰在哪,我要见他!”

红袖退后几步,才堪堪挣脱开。素锦的眼眸里已经充满了失望和怀疑,长久未能歇息好而留下的血丝在黑色瞳边蜿蜒,让她的眸子多了一分疲惫,不由得让人心生怜惜。

红袖在她面前跪下,这一跪,素锦也不得不后退一步。

“锦姑娘,人是当朝天子放的,他是南靖皇子,自然要回去继承王位。你若不信,明日,王爷带你入宫,你亲耳听听大臣们如何讨论这件事。”

“南靖……”素锦像是失去了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之人,喃喃道:“怪不得,他们说,他身份特殊,所以单独关押。原来,原来,是因为这样。”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腰间那个流苏结,轻轻抚摸,如视珍宝,随后解开放在手心。

她没能把流苏结还给他,他就离开了。

似乎是有些失望和难过,但是她更开心,他终于离开这个因她而起的牢笼。她的负罪感,少了一分,牵挂也少了一分。

红袖一直看着她,看她将流苏结放回锦匣,束之高阁。

然后一个人坐在走廊边,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

没有流泪,也没有其他情绪表露在外。

虽然红袖有直觉,素锦心中的人应该是王爷,但不得不说,苏衍清对她似乎很重要,超越了朋友的重要,不知道这种感情算是什么,红袖没有经历过,也无法辨识。

那张写着等我的信,就这样被撕碎在风里。

也许那位苏公子也有这样一封信,只不过没能交于锦姑娘手中。

无论如何,这件事,成为了秘密。

无论是北宇瑾辰对素锦的心疼,还是苏衍清对素锦的不舍,都随着碎纸,埋葬在大地中。

时日一天一天过去,转眼间已经秋末,萧瑟的树木微微有了初冬的迹象。

素锦的小腹已经微微有了隆起的迹象,她也变得安静,常常在小苑的摇椅上抚着小腹入睡,越发像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人。

食欲开始有了好转的迹象,慢慢丰腴起来,不再过分消瘦,恢复了仿若初雨蔷薇一样甜腻的美丽。

无论是阿修她们还是红袖,都更加小心翼翼,享受着小苑来之不易的祥和安宁。

北宇瑾辰来的频繁,时常在她入睡后为她盖上外衣,或是拿掉快要掉落的书卷,有时天气太冷,也会轻轻抱起她,带回寝屋歇息。

她也不像曾经那般排斥他,因着畏寒,晚上会蜷缩在他怀里才能安眠整夜。

他会一遍一遍告诉她,想要给孩子取什么样的名字,即便她不予理会,假装冷漠。有时,也会因为听到他故意说出几个奇怪的名字而生气。

红袖看得出,王爷在努力让她学会在乎他们,在乎这个孩子,而这一切似乎开始慢慢在寒冬来时有了转机。

然而这一切的戛然而止,来源于他准备劫狱的那个夜晚。

明明已经夜半,北宇瑾辰却让下人备马。

穿着许久不曾动过的夜行衣,话语轻缓,怕吵醒了房屋里熟睡的素锦。

“王爷……你这是?”红袖不解,但还是顺从的将他常用的长脸和匕首交于他手中。

“皇上下令,三天后,斩杀前朝余孽。我曾经答应过锦儿,要护着他,便只能在他们行动之前,救他出狱。”红袖是他信任的人,毫不忌讳的就说出缘由。“帮我照顾好她。”

“皇上不是不理朝政吗?怎么会……”

北宇瑾辰微微皱了皱眉头,瞳色深幽。

“是念妃,不知她了解些什么,但这确实是她一力促成。”

他不再多说,驾马消失在夜色中。

红袖叹了口气,心中隐隐不安。

第一百八十三章:恢复记忆(番外四)

腰间的短剑闪射寒光,月影婆娑中,一行人缓慢前进着,仿若悄无声息的鬼魅。

他手中握着一枚心结剑穗,暗红色丝线缠绕交织,触感生凉。

剑穗是他向她讨要来的,尽管她百般不愿意,最后还是为了一碗山楂红枣汤妥协。

听红袖说过,她自有孕,胃口便一直不大好,也许是因为牢狱中的牵挂。

但在得知苏衍清已经平安离开,并且他也模仿了他的笔迹留下书信,她乖顺了很多,除了常常对一些奇怪的食物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执念,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没有硝烟却又有些疏离的默契。

想到这里,他的眉目也变得温柔起来,手中剑穗缠绕在指腹,轻轻抚着。

有意接触,刻意安排,都是因为他想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无论是她,还是未出世的孩子,都是心底最柔软记忆。

纵使他丢失了一些再也不得而知的记忆,但也不妨碍扎根在心底的情感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蔓延在每一处的血液。

“主上,天狱增加了两倍的守卫……”跟随在他身边的死士压低了声音,面容隐藏在黑色遮罩幕布后,只留下一双毫无感情却又无比忠诚的双目。

北宇瑾辰微微抬眸望向远处,那些守卫,是宫中高等禁军。

明明天狱是在他管辖之下,京城却一声不吭派来了这些人。

看来,还是疏落大意了,也许那个人从来就没有真的放下戒备。

唇边染上凉薄的笑容,他轻轻眯了眯眼,瞳色中倒映出远处的灯火,忽明忽暗。

“本王开路。”他的声音泠泠如冬夜微消的寒水,滴落于冰面之上。

杀戮,鲜血,兵戎相见之音,应和着微起凉风。

不止两倍,准确的说七倍不止。

天狱之内没有囚犯,禁军好像就在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他将剑穗放在衣衫每离心口的最近的位置,生怕外界的污血将它沾染。

死士,即死犹战。但天狱重新调整过的暗道和陷阱还是让他们七人节节败退。

禁军极有组织,用包围圈将他们分开,再一一攻退。

每一招都狠戾果断,残肢和死士强忍疼痛的闷哼交缠在一起。

即便是遍体鳞伤,他也强撑着,他答应过她,要带回昕黎。

剩余的死士帮他抵开猛烈的剑势,他突破了包围,一直杀到最顶层。

记不得,杀了多少,直到他站在关押昕黎的牢狱大门。

刚要劈开锁链,突然从背后冲出几个同样身着夜行衣的人,银光闪烁,迎背砍来。他侧过身堪堪躲过,左侧小臂却受了重创,血液喷涌而出。

余光扫视,七个死士只剩下三个还在殊死搏斗。

因血液的逐步流失,左手几乎没有任何力气,突然出现的黑衣人身上带着异香,更像是久经磨砺的杀手。

死士以命相护,围绕在他身边。

他背靠着狱门,身后猛然响起一个略带沙哑的少年音。“是你?”

他转身,看到了一门之隔的昕黎。

白色囚衣被鞭伤划出道道痕迹,稚嫩得少年面容却有了不符年纪的果敢和镇定。

事实上,这是北宇瑾辰第一次见昕黎。

从剿灭暗夜阁,到后来的关押,他都没有亲自动过手,不过是交于他人之办罢了。

“我知道你,阿姐让你来救我是吗。”他没有表现出一丝期待或者开心,只是声音带着急切。“你救不了我的,早就有人部署好等你自投罗网!带阿姐离开这,这是你欠她的,别再伤害她。她没有亲人了,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你,我知道你是我们的仇人,但我不希望阿姐永远活在仇恨里。”

他这一段话说完,三个死士又折损了一个。

北宇瑾辰知道,他不能开口,他若是开口,声音便会被认出。

右手唯一的力气再次狠狠劈向狱门,他也豁了命出去,要完成对素锦的誓约。

一剑下去,狱门未开,昕黎唇鼻之间已经潺潺不断流出黑血。

昕黎早就被迫服了毒,只等着乖乖掉入陷阱。

“快走,如今只有你能护得了阿姐。你若不在,她必死无疑。”

一番话点醒了他,他若是死在这里,部署这一切的人的最终目的应该就是她。

他与黑衣人交手,这些人不是来自于皇宫,他觉得有些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他们不止会打斗招数,连内功都是一般人无法比拟的。

虽然有死士护着他,但终究寡不敌众,心口处生生受了一掌。

血腥味从心底蔓延出喉咙,再溢出唇齿,他颤抖着手拿出剑穗,确认没有受损才放下心。

然而他忘记了自己曾经以心血为药引,四经脉络都被蛊虫伤了个透。

这一口心血涌出使他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眼前一黑,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寂静之中,一个清冷而绝望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瑾辰,我求求你,醒过来……”

“大夫,求您了,您让我做什么都行,救救他!”

眼前的昏暗变的模糊,他仿佛看见了素锦,在农家小院中燃放烟花,而他在她身后为她捂住耳朵,眼睛里盛满了细碎的温柔。

那些记忆,穿插着浮现,零碎又模糊,他听到的声音,他看到的场景。他突然记起,他与她同坠悬崖,她拼了命的呼救,那些话语,全部都在耳畔重复的回荡。

他的记忆回到暗夜阁杀戮的前几日,那封交于林白的信,是假的,他不信任林白,所以才写下了让素锦离开,一年时间战场兵戎相见。

他知道,她看到信就会来找他问清楚,这样他也能真正测出林白是否忠心。

真正的信,他交于了青竹圣人,信上是让素锦等他一年,他处理好一切,就带她归隐。

他最恨的不是凉西,而是他的父皇。

是将母亲视为工具的父皇,对他视为草芥的父皇,还有为了北燕江山送命的母亲。

母亲是死在凉西,他也曾恨过凉西,所以才接近暗夜阁,目的就是让他们与朝堂鹬蚌相争,而他,坐享渔翁之利。

这一切,直到素锦放下恩怨,放下一切想与他归隐时,他才开始耐心去追溯北燕与凉西的因果,他才知道那些侮辱了母亲的人,不是凉西人,而且父皇派去凉西的细作,为的就是以此为名发动征战,一统江山。

所以他想要毁了北燕,让所有皇族和朝臣为母亲陪葬。

当然,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帮助他的那些朝臣,不过以为他要的是高高在上的皇位,哪怕是素蓉,也只是自作聪明的认为,他窥伺着万里江山和皇位。

他需要一年时间,如若失败,他也悄悄留下了一部分寒阳死士一生追随素锦,替代他去保护她。

他计划了一切,却没能想到,青竹的背叛。

眼前的黑雾散开,他仍旧在重重包围之中,仍旧没能离开天狱。

最后一个死士将手里的刀递给他,他所有的怒火和理智都消失殆尽。

他的愧疚,他所错失的一切,都在血肉杀戮之间弥漫。

他不记得如何逃出了天狱,他只记得,他没能赶回别苑,没能告诉她,他曾经想拿命去守护她。

第一百八十四章:此生解脱

我已经接连三天没有见到北宇瑾辰了,红袖闭口不谈他的去向,只说在忙公事。事实上,我看得出来,她神色带着紧张和担忧。

因是逐渐步入初冬,别苑的景象也越来越萧索,枯褐色的树叶卷曲着,打璇落下。晨起时,总有结了寒霜的晨雾在空气中肆无忌惮的充斥,待晌午,白霜就浮在青色砖瓦之上,好像撒了糖霜一般。

不知怎么的,天气越是寒冷,我就越是不安,偏偏身子又怠倦得很,只能窝在铺了长绒的长椅上小憩。

阿修拿来了裁纸,说是要折叠一些吉利的小玩意,像是燕子白鹤一类的,可以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些,我只想知道昕黎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来。很何况,随着月数增加,不是困乏就是莫名其妙的浮肿,心情也跟着烦躁,与我而言,这个孩子完完全全就是个累赘。

用来折叠的纸片有些硬,我心不在焉的将它们裁开,却不曾想到,这纸片的边缘居然这么锋利,割到食指后瞬间就有血珠冒出来。

隐隐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藏在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

天边灰蒙一片,偶尔有点点雨丝落下,夹杂着盐粒似得雪花,纷纷扬扬随风飘舞。

我没了耐心折纸,随便翻阅一本旧籍,书页边缘已经微微泛黄,中间偶有残缺的两页。

古籍讲的是一些民间异闻,大多是些鬼怪之谈,最常写到的就是狐妖幻化女子人形为祸人间的故事。

自古以来,无论是普通人家的生老病死还是世世代代的朝堂更替,他们总会把不好的结果归结于女子身上,安她个红颜祸水或是狐媚精怪的名义,仿佛只有这样,才是掩盖住一些事实。

我懒得再看下去,把书丢到一边,正要阖眼养神,窗外却传来喧闹之声。

我以为是院里的小厮吵了起来,平日里他们也会吵,红袖本想遣散了这些人,但我觉得在毫无人气的地方,有人吵闹着,也不是一件坏事。

但今天这个声音,仔细听起来,却不太对。

我随意拿了根玉簪将头发挽起,阿修连忙把毛绒裘衣取来披在我背上。

踏出门外,凝结的冷气争前恐后钻进人的脖颈,反倒是让人清醒不少。

绕过竹篱短廊,远远地就看到红袖站在门口,她的手被人反绑在身后。

果然,来者不善……

“阿修!别过来!快走,带锦姑娘走!”红袖这句话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走颤音。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自觉的后退。

“柳素锦,别来无恙啊?”

音色甜软妩媚,却携有几分狠厉——章素蓉,北宇瑾辰明媒正娶的妻子,同样也是灭我暗夜阁的仇人。

她从织金檀木顶的马车上缓缓走下,一如既往地优雅从容。浅灰兔绒的小衫虽掩去了婀娜身姿,但却衬得她肤色如雪白皙。

无论是精心描绘过的妆容还是一丝不苟的发髻,她这般盛气凌人的姿态表明了这是一场有备而来的战役。

她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从绣了玉兰的鞋面到头顶的玉簪,最后停留在微微隆起的小腹,她的神色没有分毫变化,看不出忧喜。

“真是岁月静好啊,生活在这种世外桃源,一定很幸福吧……”她伸手过来,似乎想要抚摸我的肚子,更准确得说,是这个未出世的孩子。

我用胳膊挡开她的手,有意识的退后一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

“柳素锦,为自己的仇人生孩子,这种事情,只有你能做出来吧?”她的语调充满了嘲弄和讽刺,微挑的眉梢带动整张面容显得几分刻薄,

我知道她想激怒我,事实上,经历了这么多事,三言两语根本伤不到我。

“无论我自己如何,而你,即使做了那么多,付出那么多,满心谋算,步步为赢,最后却连他身都近不了,到底谁更可怜,也真是说不清呢。”

她像是被戳中了要害,面容都有些扭曲,怨恨的双眸良久才恢复平静。

“王妃请回吧,王爷不在这里,如果他知道你今日所作所为,后果您比我清楚。”红袖虽然被绑着,但还是挣扎着要挡在我前面。

素蓉用那染了猩红丹蔻的手指狠狠捏住红袖的脸颊。“我倒是忘了这还有一个不识时务的,我做了什么?你放心,我什么也不会做。”说到这,她的目光又转向我。

“我今天,只是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你弟弟的头颅就挂在山下的城楼上?”

“你说什么?”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楞楞的问了一句。

她笑的更欢,笑意达到了眼底。

“我说,前朝余孽昨日被绞杀,头颅就挂在城楼上,你说好巧不巧,离你这里也不远,一个时辰就到了。”

我的脑海里空白一片,手颤抖着,甚至连身子也在颤抖。

我看向红袖,她一言不发,似乎是意料之内却又免不了一番震惊。

“不可能的……不可能……他说过……”

“他说过?”素蓉打断我的话语,“他曾经说过跟你放下一切,一同归隐,他做到了吗?他说的哪一件事真正做到了?真可怜啊,你却还要十月怀胎生下他的孩子,你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笑话!”

我感觉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离,一个不稳就要倒下,她拽住我,语气更加咄咄逼人。“天狱是他在掌管,皇上早就不理朝政了,那究竟是谁下令杀了你正当年少的好弟弟呢?是谁把头颅挂在城墙上,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你的好姐妹蓝芷,你的二长老,都是他亲手杀的……”

我用力推开她,“我不信,我不信!我要去看看,我要去看看……”

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一句,夺过小厮手中的柴刀砍断马车上的套绳,拼尽力气驾马飞奔。

我的血液几乎凝结,我怕素蓉说的是真的,但我更怕自己自欺欺人连看的勇气都没有。

山间道路陡峭,几番从马背上摔落,又爬上去。

雨丝化为雪点,簌簌落在衣领里。

我不知道自己骑了多久,只觉得离城楼越来越近,就越来越害怕。

血洗暗夜阁的场景历历在目,我用尽了一切办法,我唯一的亲人,我也保不住吗?

城楼越来越近,我的视线一片模糊。

唯有天地间白茫茫的大雪填满了瞳孔。

握着缰绳的手指被冻得通红发麻,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怕,一直在发抖。

一个时辰的路,我却觉得仿佛过了这一生。

飞雪越来越多,黏在睫毛上,好像压着重重的一层,没办法睁开眼睛。

空荡的城门大街没有一个人,落雪盖住了行人曾经走过的足迹。

最苍茫刺目的,是城楼上几乎结冰的头颅。

沾染着没能落下来的血液,他的眉毛,嘴巴,都泛着青紫。

不,我不认识他。

他不是我的昕黎,昕黎他跟着苏衍清离开了,对,他们一起离开了。

一定是我记错了,或者听错了,也许是我看错了。世间相似的人那么多,一定是哪个犯了重事的囚徒罢了……

一步一步走近,我站在七层之高的城楼底下,抬头能看到他结了冰的发丝,毫无生气,像个残败的雕刻品。

我不相信这是昕黎,我要证明给所有人,他不是我的昕黎。

翻过城楼第一层围栏,匍匐身子钻过年久失修的墙洞,嘴巴啃了几口泥水,混合了从心肺中不断翻涌的血丝,腥涩得令人作呕。

台阶也结了冰,每迈出一步就会打滑。七层楼,我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我没有哭,没有仔仔细细辨认过他的脸,我就不能掉眼泪!

爬到了第七层,绑着头颅的吊绳就在面前,系的是死结,几乎解不开。

但是我离的已经够近了,我可以看到……看到他后颈皮上寒剑刺青……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这个刺青,是重紫在昕黎十岁时亲手刺上的。因他练剑时不慎跌倒将后颈磨出好大一块伤疤,他那么小,却不哭不闹,让重紫将这把剑纹在那里,他说,这样他就能时刻提醒自己,无论练的多苦多难,都要坚持,因为他要做暗夜阁的最锋利的剑。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我做再多的努力都没有用。”

嗓子里的呜咽之音逐渐变大,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流进了嘴里。

“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

哭泣变成了麻木,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巴牵扯着变成一个痛苦的笑容。

“昕黎,阿姐带你回家。”

绳子系在城墙得边缘,我站在最高处,才能够得到它。

伸手解着这个死结,可是它太紧了,指甲折断也解不开。

手指上的血液渗透进绳结,变得暗红。

昕黎是凉西的皇子,就算是死,也不能这样毫无尊严。我要带他离开,离开北燕,回到我们得故土,再也没有人打扰。

指间的疼痛传达至四肢,无一处不是疼痛的。

这样的痛感,比起曾经亲眼看着暗夜阁毁灭,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办呢?阿姐解不开这个绳子,可是阿姐想带你回家,回我们自己的家。”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冷风顺着脸颊吹来,带起最熟悉的气息。

“别过来,别碰我。”

“锦儿……”他的声音也是颤抖的,他是不是也能感受到一点点的疼痛?

不,他没有心,怎么能感受到疼痛呢,他应当是因为冷吧,天气实在太寒冷了,冷得人连眼泪都会结成冰渣。

垂眸向下看,可以看到整个城,掩在坚洁如玉的大雪之中。

这么大的城,居然没有我的家,没有我的亲人啊……

“锦儿,你过来,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好不好?”

我转过身子,面对着他,我们之间只有几步之遥。

他伸着双手,却不敢靠近。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从来没有我,那一双眸子,是空的。

我的北宇瑾辰,早就那个清晨就离开了,他说要带我离开北燕,只是没能够回来,也许他死了,所以才没能兑现那个承诺。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不是他。

“我想回家了。”我笑了笑,跟他说:“我的亲人都在等我,你不是我的亲人,你得放我走了,不然,他们该着急了。”

“我放你走,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光亮,水滴一样落下来。

原来,你也会哭啊……

“锦儿,过来。”

这句话这样熟悉,他说过多好次,有哪一次是真心的呢,也许一次都没有。

“我要去找他了,他说要跟我一起走的,我们会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可是这么久了,我没有见到他,我怕他不记得我了。”

退后一步,脚跟靠着边缘,就差一点点,我就要自由了。“你信不信,我一定能找到他的……”

“锦儿!”我听到他嘶声力竭的呐喊,还有他身后拦住他的那些寒阳死士。

我听到寒冬的风声,感受到下坠时的轻松。

昔日场景一幕一幕仿佛走马灯,我就要过完了这一生了,希望奈何桥上的孟婆汤能浓一些,让我把这一世的痛苦和无奈都忘记。

我终于,自由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无忆重生

“准备好了吗?”秀秀的手触碰到我脸上缠绕的纱布,指腹磨过布面的粗砺之音,慢而平缓,似乎在等待我的回答。

但是她知道,我此刻已经紧张到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当纱布被解开,刺目的光线从眼底涌进。

白茫茫一片,好像我脑海里最后的一点记忆,也是这样刺目。

睁不开眼睛,毫不柔和的光束刺激地眼泪一直在流,从眼眶流到下巴,酸涩的紧,仿佛已经有好几天没有阖眼睡觉了。

她不说话,我只能尝试把眼睛睁开。

这些个破纱布陪伴了我整整半年,一时间挣开束缚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据说,我是在落瑶台练舞的时候摔下去了,所以把脸摔坏了,因受了惊吓故将近好几个月都发不出声音,直到前几天才能开口说话。

是该有多蠢才会在练舞的时候把自己从极高的地方摔下去?

他们的说辞,我自是不信。但我的脑海里却也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记得,只能依稀想起自己确实是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落下了,而且,应该不是因为意外,是因为我想这样做。

有宫人说我把脑子摔坏了,不仅是我,南靖的王上将我这么一个废物养在宫里,也是因为脑子坏了。

南靖的皇宫我不熟悉,连他们有时说起家乡话时的口音我都半分听不懂。我不是南靖人,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找了最好的大夫给我医治,当我问他时,他也只会会摸摸我的头顶,说让我不担心。

宫人说那个叫夏曦莺的女子是跟我一起来的,她也听不懂南靖语,只可惜她嫌少与我说以前的事。

“不行,我睁不开眼睛。”我摸索着抓住秀秀的衣角,她冷漠的退后一步,让我扑了个空。

“睁不开,就明天再睁。为了医治你,我已经大半年没回灵山了,你不要再耽搁我的时间。”

听说秀秀是是一位高人的关门弟子,她的师父有医鬼之称,几乎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当然,真的死人也救不了的,就比如医鬼自己……

过了好一会,才勉强睁开眼睛,视线依旧有些模糊,好像隔了一层冰霜,只能依稀认清大体轮廓。

隐隐约约看到面前站着一位身着竹青轻衫的女子,十分清瘦。

“秀秀?我看到你了!”

青衫女子向前迈了一步,凑近了些,说道:“初槿姑娘,我是曦莺。”

我这才看清楚旁边站着一脸冷漠的月白色长裙的女子,才是秀秀。

秀秀不愧是医鬼的弟子,发髻高挽,只用一根檀木簪子固定,身上没有多余装饰,颇有一番仙风道骨之意。

我头一次打量自己所居住的寝宫,点点沉香烟雾弥漫其间,许是怕我这个瞎子会时不时拌倒自己,陈设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空旷,但细节之处却让人惊讶。

雕花玉床上铺满了柔软的云罗锦缎,两侧纱帐随微风轻起波澜,色泽与镂空黄木安几上的浅粉月季一样娇嫩。

纵使这里千般精致,但我没有一丝熟悉感。

“我总觉得,这个地方,我没来过……”

夏曦莺蹲下来,抬头仰视着我,小巧清秀的脸上是不符年纪的沉静。“你记得以前的事?”

我摇了摇头,尝试着自己下床,触及地面的时候双腿感觉到酸软,若不是扶着旁边的花架,怕是早就摔倒了。

在仅存的半年记忆里,我只知道自己大多数时间都是卧床度过的,因为高处坠落使得腿部受伤,几乎动不了。好在秀秀医术高明,已经开始慢慢恢复。

“我不记得,但是很奇怪,第一次听你的声音,我就觉得熟悉,知道自己应该是认识你的。只是不记得你的名字,也不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夏曦莺站起来搀扶住我,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初次听秀秀的声音,却没有这种熟悉感,故而觉得,以前应当不认识秀秀。总有一天,我应该能记得所有发生过的事,对吗秀秀?”

秀秀的目光避开我,看向夏曦莺,两个人都不说话。

良久,秀秀回道:“人生难得重来一次的机会,何必在意以前呢?”

她们似乎是有什么事在隐瞒,即便我再问,也不会有什么所以然。

我心道一定得找回记忆,至少要明白自己究竟是受人陷害成了今天这副模样,还是另有隐情……

夏曦莺搀扶着我慢慢走到寝宫殿外,此时正值春末,微风拂曦,浅金色光束透过巨大琼花树,形成斑驳光影投射在来来往往形色匆匆的宫人身上。

琼花初绽,小小白色花蕾拥簇在一起,压低了枝头。

树下放着一把古琴,旁边一壶清茶里飘着几篇新叶。

这个场景,也有些熟悉。

初春的时候,总能听见有人在弹琴,一弦一柱,靡靡之音,在殿外都显得那么空灵,听到琴音,似乎身上的伤口也没有那般疼痛,整个人都静然泰若。

“锦……初槿姑娘,你不想看看自己的模样吗?”秀秀拍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面水晶镜。

水晶镜被打磨的光透明亮,周边镶嵌了银丝图腾,是展翅翱翔的鹰。

镜子里,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因为浅褐色瞳仁的迷惘和懵懂,为这个面容增添了几分温婉,右眼眼尾的朱砂痣又成为了妩媚的象征。

我用手指了指自己眼尾的朱砂痣,问道:“我以前,就有这个吗?”

“没有,这是我自作主张加上去的。当然,如果你不喜欢,我也可以帮你取掉它。”秀秀似乎对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言语之间尽是自豪。

“挺好,我喜欢,就留下吧。”

秀秀整理着自己的衣领,拂去裙摆上得尘灰。“我也该回北燕了,曦莺照顾好你家小姐。”

“北燕?”我在脑海里拼命寻找这个极为熟悉的地名,最后仍是徒劳。

秀秀尴尬的吐了吐舌头,道:“我的家乡,跟你没关系,你好好待在南靖。”

越是掩饰,就越可疑,难道说……我是北燕人?或者,从北燕而来?

无论是什么,我跟这个词似乎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我一定要记下来。

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一个双环髻的小丫鬟低头走过来,轻声道:“初槿姑娘,秀秀姑娘,曦莺姑娘。王上…和王后过来探望。”

第一百八十七章:窃听私语

小丫鬟闪身退下,这才看清她身后的两位璧人。

月白染墨锦衣,乌发以镶银镂空发冠半束,清冷的容颜一如冬日洁雪般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但眼眸中却又如一汪盛满星辉的清潭带来不符气质的温柔。

原来,这就是每日抚琴与我听的南靖王上,苏衍清。

而她身边的女子,传说中的王后,容颜与之相比居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也身着月白染墨的衣裙,想来南靖节俭,故而装扮清淡出尘,珍珠坠饰于额间一抹,华彩柔白的细腻光泽映照出她精致小巧的五官,淡墨瞳色隐在睫羽之下。微蹙的眉头独添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只可惜她虽笑着,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感,规规矩矩的步伐和手势仿若一个提线木偶。

我不知道自己与南靖王究竟是什么关系,承蒙他这般细心照拂。但到底是没有血系亲缘关系,他的王后心中又该如何思虑。

在我学着秀秀她们行了一个不标准的请安礼后,王后上前一步扶住我。

“可好些了?”她的音色沉稳,不同于平常少女的泠泠之声。

“谢王后关照,已经好些了,拆了纱布,也能正常走动。”我客气地回应她,不着痕迹地将胳膊抽回,依靠在夏曦莺身上。

她仔细打量着我,道:“真是个美人胚子,这半年头一次见到你的真容。”

“王后过奖,论容貌,初槿……”一念到自己的名字总有些拗口。“初槿万万及不上您。”

“听说你快痊愈了,我有礼物送你。”南靖的王本该自称孤,唯独到我这就变成了“我”字。

他命人呈上来一个紫檀木匣子,金边丝带在封口处缠绕了一圈,系成花结。

我接过匣子时能感受到沉甸甸的分量,解开丝带,里面暗紫丝绒锦垫上置有一张小弓,弓背以空心镀银黄木所制,虽然空心但由于镀了银分量也重了些,尾部挂着一双生铃,虽然是铃铛,却没有内芯,拉弓时亦无声。

我以为,他会送什么衣服发饰,或者黄金白银什么的,居然是一张弓。

事实上,我更需要的是黄金白银,南靖的皇宫总让我觉得陌生压抑,我得离开这里,找到自己记忆起源的地方。

但若要离开皇宫,我身无分文,衣食住行皆是难题。

“我……会射箭?”疑惑的看向夏曦莺,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百步穿杨。”他又揉了揉我的头顶。“用过午膳后,让曦莺带你四处转转,晚些过来陪你。”

我略显尴尬地瞥了一眼王后,她像是什么也察觉一般,自始至终带着僵硬端庄的唇角弧度。

“这些茶叶,算是赠与你的礼物,王上的礼物别出心裁又珍贵,本宫不敢抢了风头。”夏曦莺恭敬地从她的贴身婢女手中拿过四个白玉薄胎绘纹小坛,一一打开,成色新绿,气味清新。从名贵的六安瓜片到极难采摘的巫山雪芽,各为一份。

寒暄了一小会,秀秀同他们一同离开,只剩下夏曦莺与一个名唤若绯的丫鬟。

“若绯。”我鲜少唤她,小丫头听到我的声音不免得一愣。“你说,我是什么时候入了这南靖皇宫?”

她怯生生看了一眼夏曦莺,跪下答:“若绯不知,若绯是新来的,分配到这的时候姑娘已经在这宫里了。”

果然,同我卧床时问到的的答复一样,所有的宫人都是一句,不知。

时日还长,慢慢探究,总会有个结果。

午膳清淡,总觉得不合胃口,听说夏曦莺也会做几样点心,我便以这个理由将她支开。

青砖长廊,玉瓦飞檐。南靖的宫宇也如它们的王上一样,清傲绝伦。

宫道两侧摆满了精致的长青盆景,宫人们都穿着素净整洁的宫服,各司其职,专心致志,即使我拄着拐,极其不稳当地行走在道上,也没有人特意注视。

我所居住的双雪殿旁边有几个空的殿宇,王上今年才掌管大权,后宫也只有王后一人。

再往后走,看到殿外种满了常青藤,牌匾上写着茗茶坊。听说王后最爱来这,因她爱饮茶,所以特意开辟了一小块地方用来饮茶。

我觉着有趣,又怕被别人看到,走的很慢,很轻,没有发出什么大的响动。

刚走到房门外,里面就出来几个宫人,为首的大太监道:“都下去吧,王上与王后吩咐了不需要人伺候。”

我赶紧躲在几株常青藤后,茂盛的叶子遮挡住大半身子,加上今日穿着绿色罗裙,他们没有看到我就去了茗茶坊外等候。

心生好奇,便绕到窗口,虽然雕花木窗半掩着,但也只能微微听到一些响动而看不见什么人。

茶香从窗口弥漫而出,萦绕于鼻尖。

“你若真心喜欢,不若给个名分。我在你宫里装的累得慌,让我早起卸了这个担子做自己该做的事去。”王后的声音慵懒无畏,与上午相见时的说辞判若两人。

然而,没有人回应,良久才听得一声自嘲似的轻笑。

“她这一生的苦难都来源于他人的占有欲。幼年时的容貌,蜕变前的善良,她的聪慧,果断,哪怕后来的毒辣,也都是他们想得到她的原因。”话语微微一顿,瓷盖触碰杯沿的声音富有节奏地响起。“若你在半年前问我,也许我会让她成为南靖的王后,也许,我会放弃南靖与她归隐。但终究是失去过,所以,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不过是希望她能活的自在,忘掉曾经的痛苦,足矣。”

他……他指的是谁?我有些困惑,将身子压低一点以便更加隐秘地藏身。

“这个人废了半条命跑来南靖,千辛万苦的让秀秀姑娘救她,却又要托付于你,倒是让我有些费解。”

“那是因为……”南靖王上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怕再次失去。”

我心中蓦然一疼,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想要听的更清楚一些,手中的拐杖却突然“吧嗒”一声掉进花园里。

第一百八十八章:番外——血色杀戮

鹅绒大雪连续下了好几天,地上积攒着厚厚的一层,闺房之内银丝碳烧的正旺,火苗舔舐空气,与外头的冰霜之景截然不同。

当她正得意洋洋的梳妆时,门口却传来一阵喧闹,家仆的尖叫和哭喊扰乱了原本愉悦的心绪。

素蓉看着镜子里宜室宜家,宛如三春桃夭的容颜,笑容自唇边蔓延,指腹轻轻抹上一层玫瑰腻子,在眼尾慢慢晕开,香甜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指尖。她知道自己再也不用听到那个惹人厌恶的名字——柳素锦。

这杀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双手不沾染鲜血,而她,向来擅长此道。

收整了一下拖拽着细长流苏的白绒长裙,施施然地走向寝房的大门。

细腻纤美的手指还没来得及触碰到门沿,一股强大的力量却冲破缝隙迎着门面而来,雕花木门轰然倒塌,她刚要躲闪,脖颈被紧紧扣住。

是他,全身都是鲜血,曾经如墨玉般的眼瞳似乎都被染红了,充满着仇恨和杀意。

她说不出话,被逼至墙角,连呼吸也一点一点在流失。

他用了七分力气,已经失去了理智。

“是你怂恿念妃进言加固天狱,是你让你的父亲接管前朝叛军之事,是你让他砍下昕黎的头颅挂在城墙,也是你……让她无路可退只能一死。”他一字一顿,眼睛仿佛要滴出血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长发未束,凌乱地散在身后,仿若是处在地狱边缘。

在视线快要模糊之时,她才发现他身上的血不是来源于他自己,至于是谁的,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她笑了,即使在濒死边缘,她还是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这个笑容让他更加愤怒,只需要再用力一点点她就会死去,事实上他今日得目的便是如此。

“簌——”地一声,一支羽箭以破竹之势射来,正中他的右手手臂内侧。

手指顿时失去力气,不得不松开。

“章素蓉啊章素蓉,你现在连个废人都斗不过?”萧翎一袭红衣华美而艳丽,广袖翻飞之瞬被银丝碳燃起的火苗映照至流光彩溢。

素蓉顺势滑落在地上,死命扯松自己的衣领以求能呼吸的更顺畅一些。

“咳咳……什么?”素蓉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求生得本能让她向着萧翎的方向匍匐而进,她要寻求庇护。

萧翎微微几个侧身,轻而易举就躲开了北宇瑾辰不肯善罢甘休的攻击,他打探来的消息没有错。这个男人的左手因为劫狱已经废了,现在右手手臂正中一箭,怎么能敌得过自己?

只不过,曾经处事不惊什么都不流露于表面的宣亲王居然与疯子就差一步之遥,多少令人有些唏嘘。

玉儿死时,也不见得他这般疯狂,可见生而为人总会有个软肋。

想到玉儿,萧翎心里突然像抽搐一样疼。他之所以愿意跟素蓉联手,不过是想让柳素锦为玉儿偿命。他也恨她,如果不是她,玉儿就不会死。

所以,所有一切主意都是他出,而素蓉不过是办事的工具。他想让柳素锦在绝望中死去,众叛亲离,孤苦无依。

“可惜呢,她到死,都不知道你为了她做过什么。她还恨着你,死不瞑目。”字字诛心,在萧翎口中却又带着挑衅的尾音。

北宇瑾辰终于没能抑制住心口的淤血,自底翻涌而上,将双唇染红。

可是他却笑了,像真的疯子。“就算是死,我也要让你们为她陪葬。”

“你自身难保,还妄想着杀人。我不杀你,是因为玉儿不会允许我这样做。你就用你的下半辈子好好忏悔,这个女人呢,你也杀不得。”萧翎将素蓉扶起,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着他。

但他还是笑着,笑声里是绝望和无奈。

萧翎皱着眉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转过身,上百个身着铁甲的寒阳死士将整个右相府包围。

“北宇瑾辰!你疯了吗?光天化日之下围攻相府!”素蓉终于慌了神,因为她看到门口大片大片如血潭样的污渍,堆积着的尸体整齐一致倒向北方,像是一个祭祀礼。

他食指微曲抹掉嘴边的血液,曾经温润如玉的容颜转化为地狱罗刹才拥有的邪魅冷酷,眼瞳里的最后一点光亮早就随着城楼上一跃而下的身影湮没在无尽黑暗之中。

“北燕存在的太久了。”他的声音逐渐平稳,也更加冰冷。“它毁了母妃,也毁了我的妻子,那么,就让整个皇城为她们陪葬,当然,包括你们。”

“你……你要造反?”素蓉颤抖着,她此时此刻能依靠的只有萧翎。“就凭你这些人?简直是笑话!”

萧翎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脚步,心中预估能逃走的几率有多大。眼前这个疯子已经不要命了,他不想跟他拼,他还有其他的计划没有施展。

“皇宫早就被平定了。”声音自门外传来,一身铠甲的少年手持红缨枪,黝黑的肌肤在苍茫飞雪中格外显眼,那武器的顶尖不知流下了多少人的鲜血,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素蓉知道这个人叫霁北,是北燕这半年来出尽风头的少年将军,战功累累大权在握,最重要的是……他明明,是自父亲一手提拔的,怎么可能会这样?

萧翎盘算好时间,顺其自然地解开外衫,密密麻麻的蛊虫扑面而来,每一只的翅膀都沾满了白色雾状粉末,翅膀煽动着,扰乱所有人的视线。

千钧一发之际他带走了素蓉,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霁北指挥将士去追捕,北宇瑾辰轰然倒地,他的体力早就耗尽了。

素锦跳下城墙的后一刻,就算没有把握,他同样也跳了。

纵然功力再深,以匕首划墙而减少冲力,却还是不免得摔得五脏六腑俱损,他没能触及到她,只抓住了衣袖,衣袖撕裂,他眼睁睁看着她像颓废的花朵,流尽血液。

大夫说,即便今日不断气,明日,后日,过不了多久就只是一具尸体罢了。

他守在她身边,一遍一遍告诉她,他只求她活着,他不再干涉她,给她自由。哪怕她想要他偿命,他也愿意给她。

但是这些话,她听不到了。

无助,冰冷,充斥着周身,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得知母妃含恨而终的场景。他蜷缩在角落里,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疼痛。

似乎无论他多么努力,他永远也保护不了自己爱的人。

“王爷!”

朦胧间,他听到红袖的声音。

“王爷快醒醒!锦姑娘有救了!”红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一个瘦小的绿衣女子。

他记得,锦云宫曾经掌事宫女——夏曦莺。

“我知道有人可以救她,但我说服不了那个人,能不能救她,全凭你的本事。”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道:“霁北听令,右相章氏,株连九族,不得留下一个活口。至于京都之事,便委托于你。”

霁北犹豫了半晌,问道:“您要去哪?”

“赎罪。”他强撑着行走,脚步沉重,在雪中落下一个又一个沾染血腥的脚步。“我妻一日不醒,我便不会回来。若她……此生不醒,我便,与她长眠……”

他的声音随着风渐渐远去,只留下孤寂万分的背影。

……

史书记载,北燕废,改国号为代。

新帝北宇星舒曾为北燕边域封地——景至王,年仅七岁。

宣亲王北宇瑾辰为新朝摄政王。

然,民间传闻,摄政王于代国初年消失,一年后正式回宫。此人杀伐果断,冷面无情,无人敢与之抗衡。

第一百八十九章:梦境之人

正急于找不到合适的藏身之处时,余光扫视到另外一个身影——夏曦莺。

她无奈地摇着头,将手中小食端进房内。“王上,槿姑娘命我将这些送来。”

我听到王后立刻声音变得柔弱,“如此便有心了,让槿姑娘好好歇着。”

我立刻捡起自己地东西,偷偷摸摸从侧门溜出去。不得不说,这个叫夏曦莺的真是个伶俐的姑娘。

回到寝殿,我心中的困惑便一直环绕于他们提到的“他”这个字。直至入夜,也没能想出个什么所以然。

时光飞逝,身上的伤也恢复得七七八八,终于完全可以正常走路了。

日子过得平静,转眼间就要入夏。

一切都如常进行,除了梦境中总会闪回的一些画面和声音。

梦里有个人,总在我面临危险时救我,他用模糊不清的声音呼唤过我,他说,槿儿,我会带你回家。

我越发觉得自己是在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梦境里的他,像是一种执念。

在这些日子里,南靖王上会派人送很多东西过来,但是再也没有于树下抚琴,也不会像以前,讲很多南靖的人和事。

我见不到他,也很少见到王后。

明明是我想要躲闪,避开宫廷里的流言碎语,最后却变成他的刻意回避。

有时望着树下渐渐积灰的焦尾琴,竟然有些期盼他会再次出现。

傍晚,微风不燥,点点星光自深蓝色天幕中闪烁。

宫灯摇曳于风中,灯底的金赤流苏垂悬于半空中,整个皇城都安静至极。

穿好鞋袜,随手从塌上拿过樱色披风悄悄绕过门外守夜的宫人,漫无目的走着。

穿过东亭莲湖,入目的是一片墨绿竹海,竹叶沙沙响动仿佛世间最空灵的乐器,特有的清香笼罩着置身于竹海的人,连衣袖都沾满了点点清瑟之味。

越向深处,星光余晖便更加明亮。

竹影绰绰间,我仿佛看到有一个人在林中舞剑,兵器在风中划过的呼声格外明晰。

那人的素衣广袖将竹色映衬出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抬头侧身时的下颌线,修长手指,让我将这个人于曾经梦境中那个模糊的影子重合。

在我无法说话,无法睁眼的日子里,都是他陪在我身边。他说等我看得到,他会教我抚琴,如果我看不到,他会做我的眼睛。

虽然我们默契地疏离对方,但这模糊的记忆却是我唯一能感受到的安定和温暖。

“槿儿……”面前舞剑的人停了下来,星光揉碎在眼眸中,温柔到盈溢而出的目光。

如梦初醒后,赶紧福身请安:“王上。”

“我叫苏衍清,以后叫我衍清。”

“可是…南靖皇姓不是沈字么?”作为南靖王上,居然姓苏,这其中的秘密倒是让人有些好奇。

他笑了笑,将外衫脱掉披在我背上。“你不觉得苏衍清更好听吗?”

好闻的苏合香融了些独特的药香环绕在周身,莫名令人安心。

“夜里天凉,早些回去歇息。”他将剑收回,似乎要走。

这样刻意的躲避实在太过明显,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刚想问出心中困惑,身后传来脚步声。

“诶?原来大家都睡不着吗。”说话的人是秀秀,她提着一个金色宫灯,浅色光晕从灯罩里渗出,匀匀的铺在地面。

我明明记得秀秀在我拆纱布那天就走了,不知怎么还在宫里。

她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尴尬地撇了撇嘴角。“北燕……不,代国最近出兵打仗呢,关内查的紧,我嫌麻烦,就打算夏末再走。”

“代国?”

“北燕已经成为代国了,我叫习惯了,一直没改过来。”她转着眼珠,灵动可爱。食指指尖向着我拽有苏衍清的那个衣袖。“你们在干嘛?”

这次轮到我觉得尴尬万分,赶忙放开了手。

“我只是想问一件事。”

“什么事?”他转过身,神色认真。

“到底是谁,送我来这里的,又是谁让秀秀救我。”

他们皆是一愣,双双对视。他似乎犹豫了,但还是开口回复我:“是……”

“是你父亲!”秀秀抢先道。“你父亲带你来找我,求我救你的。他跟王上是忘年交,所以托付于他。得知你可以康复,就离开了,也没告诉我去哪里。”

“你们,从来没有提过,我还以为自己是孤儿。”

秀秀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道:“我说过了,以前你有很多不好的记忆,现在对你而言就是重新开始,别想那么多好不好?”

余光扫视到他,他的目光很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将过去抛弃,但我知道我得找到我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梦境里总在危险来临时拯救我的人,那个说过要带我回家的人。

事实上,直觉告诉我,那模糊的影子很有可能就是面前素衣绝尘南靖王上。

但我不敢确定,只能等待记忆的复苏。

至于秀秀的说法,还有待证实,可我实在想不出她要骗我的理由。

此时此刻,只剩一个人可以相信了。

夏曦莺……

第一百九十章:幽路相遇

珠帘半卷,暗香浮动。

月影西斜,轻纱一般的白光沉淀在寝宫一侧,偶尔有几声雀鸣交织于春蝉之音里,所有静谧的时光都凝结在此时此刻。

穿梭着夏曦莺忙碌的身影,暗绿罗裙衬托着少女独有的娇俏身姿。

我一直在思索如何开口问她,这一思索就是好几天。终日只能恹恹地伏在紫檀案几上,日复一日。用生疏的画笔描绘南靖宫中的花花草草。

春末时节的上午,正是柳绿花红的好光景,我得到一副诸国布图,泛黄残破的边页显示出已经有些年头了。

上面清清楚楚画出了南靖,蔺国,代国的前身北燕等等,我筹划着盛夏等身子骨好全了就去图上临近南靖的国家云游一番。只是南靖邻水而建,最近的只有一江之隔的小国禾风,据说那边是高入云端的山岭,终年化不开的碎雪与青松相应,美极了。禾风以北是蔺国,以西便是北燕,但不知代国是否以战争吞并了哪些小国。

“槿姑娘,歇会吧,成日里不是书就是画的,当心眼睛。”若绯将墨砚放置一边,端上来一杯茉尖清露。

青玉裂纹杯中氤氲着香气四溢的白雾,凝结成水珠聚于周围。

我放下笔问道:“这几日总听得外面吵吵嚷嚷的,是有什么事吗?”

若绯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

我索性走出寝宫,绕到小厨房,这里的厨娘是宫里闲言碎语的老手,问她们准没错了。

“姑娘不知道吗?照理说王上应该会提早通知姑娘才对啊。”厨娘放下手头的活,饶有兴致地擦了擦手,道:“代国来了几位使节,送来了好些东西,王上和王后今夜在碧波湖的画舫上宴请他们。王室贵戚,朝中文臣及其家眷都会来,那些大人也会带上自己的女儿,其实啊……就是想借此机会举荐给王上,充裕后宫呢。”

充裕后宫四个字像是特意说给我听的,语调高昂,说罢她们就目不转睛地想要从我的脸上探究一丝表情。

“这是好事,南靖的后宫确实太冷清了。”我附和了一句,迈步离开这种闲言碎语的是非之地。

他们分明想瞒着我,知道我近来足不出户,所以一点消息也没有。

可为什么一提到代国,一提到的北燕,他们就好像隐藏了无数秘密。

回到寝宫,细碎光线透过窗面轻绘于水晶镜上,这面镜子也是南靖的王上,苏衍清赠与的,但我从来没有用过,就摆在拐角处,隐藏于缥缈的纱幔之后。

我仔细端详了着自己身上青褐桑衫,些许墨汁染在白边袖口,发髻也松松垮垮,十分邋遢。

不知为何,总觉得镜子里的模样陌生,不由来的疏离感让人排斥看见这副模样。

镜旁放置了数个漆金衣箱,大多是王后赏赐,事实上这些东西从未打开过,但是今晚应是能派上用场了。

打开箱子,素雅的兰香幽幽依附于衣裳布料中。

入目的一件浅藕粉攒银丝的宽袖长裙,在众多流光彩溢的衣裳中最为出众,暗中变换的光泽仿佛鲛人泪珠,莹莹剔透。领口绣有薄如蝉翼的羽毛,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我将那件衣裳取出,比划在自己身上。

明明是三重衣,应当是有些重量的,偏偏放在手中又轻如薄纱。

外层半透的羽翼大袖将里层藕粉幻色的夺目压住,反而生出一种空灵美感,

试探性地换上这身衣裙,解开发髻,还没看得清镜子里的模样,心口突然生出一种刺痛,仿若有虫在吞噬着经脉,又痒又疼。

以前这个疼痛感只在晚上出现,我以为是伤还未痊愈的表现,却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明显。

“槿……槿姑娘?”若绯犹豫地口吻在身后传来,我强压下不适感,勉强应了一声。

她微微楞着,良久,才道:“这身衣服真是美极了,代国送来的礼物穿在姑娘身上刚刚合适。”

“代国?”

她像是清醒了一般,道:“说错了说错了。这个是王后命宫里最好的绣娘做的,只不过布料是,是……是蔺国的,奴婢啊,总是把代国和蔺国分不清。”

“你会梳头吗?”蒙尘的首饰盒开启,素色薄纱蝴蝶流苏配这身衣裳刚好。

若绯兴高采烈地点头,手上的动作轻柔却又飞快。

桃色胭脂晕开于指间,轻轻点在眼尾与唇间,螺子黛慢慢描绘出细长的眉梢。

眼角那一点朱砂痣,有点点不安分的意味,整个容颜都因那一点娇媚起来。

夏曦莺进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最后一点土橘光芒也被暗云遮盖。

“怎么突然打扮起来了。”她手上还拿着刚采摘的花束,插进床头边上的珐琅长颈瓶中。

她摆摆手让若绯停下,亲自将发髻调整到一个温柔又精致的模样,她的手法娴熟,好像在宫里生活了很久似得。

“把披风拿来,我要去碧波湖。”

闻言,若绯惊得手中饰物落地。“好端端的,姑娘去那干嘛。”

“怎么,我不能去?”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求助般地看向夏曦莺。

“想去就去吧,让若绯熬些姜汤,免得吹了冷风着凉了。”夏曦莺没有再多说什么,很自然地拿过披风为我系上。

若绯欲哭无泪,只能委屈退下。

我挑了一条僻静的小路,虽然有些狭窄难走,但却是唯一一条除了青砖大道以外,路程最近,又直通湖边的路。因出门太晚,怕到时在这种十分热闹的场面上姗姗来迟,肯定又免不了一些闲言碎语。

石板小路连接的断断续续,杂草野花从石缝中艰难摇摆,两旁灌木开着几朵绯色小花,月光之下被晚风吹地摇曳身姿。

夏曦莺走在前面,用木棍将杂草拨弄在一旁,怕灰尘弄脏了这身行头。

我专心致志的跟着她,仔细脚下的路。她却猛然一停,我整个人没注意到,直直撞了上去,她的后背撞的人生疼生疼的,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怎么了?”我以为是杂草里的蛇或者小虫,仔细一想,她不是个娇惯的姑娘,压根不怕这些。

抬头一看,对面站着一个人,墨蓝锦衣隐在夜色中,身长玉立,上半张脸被金色镂花面具遮着,只能看到如墨玉一般的瞳,唇角微微勾勒着,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身上最显眼的,只有腰间长剑的红色心结剑穗,觉得有些熟悉,却始终没有记忆。

看他的装扮不像是南靖人,唯一的可能就是代国使节。

我刚想要开口,心头又传来那种吞噬的疼痛,更加的强烈,仿佛要把心脏都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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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啦,不会弃文的,除非大结局啦,事实上,离大结局也不远了,加把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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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似为故人

疼痛感在一瞬间,很快便恢复了。

夏曦莺焦急地扶住我,说道:“心口又疼了?”

我点点头,目光想要追寻那个墨蓝色的身影,却陡然发现,幽幽狭长的小道,什么也没有,刚刚的一切仿佛是自己的幻想。

“曦莺……方才,你瞧见什么了吗?”

话刚落音,远处传来烟花空绽的声音,金色烟火如流星飞逝,陨落在天边黑幕。

来不及多说,匆匆赶到碧波湖旁,守卫在湖边伫立,围绕着身后的高大的画舫,画舫通体以红木打造,漆了金边,四角飞檐挂有翠色玉玲,湖上偶有波澜,船体微微晃动,那铃声清亮缠绵,应和着里面悦耳丝竹之音。

我整理了一下裙摆,缓缓踏上甲板。明如白昼的烛光充斥着整个画舫内部,苏衍清和他的王后坐于正中央,似乎要执杯敬酒。

“初槿来迟,望王上,王后见谅。”

四周的声音寂静下来,唯有外面风声格外明晰。我的目光被右侧上座的墨蓝色锦衣人所吸引,那镂花面具明明白白地提醒我,之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当时在小路上,那人明明看到了我们,却一句话都不说,当真是没有礼貌。

他似乎也在看着我,相比其他那些讥讽,嫉妒,惊艳亦或者羡慕的目光,他的眼睛里有着不一样的情绪,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犹如翻涌暗潮的神色。

“看来槿姑娘身子是大好了,快入座吧。”王后一声回应,侍女引领我于左侧入座。那个位置却正好与他面面相对,但此时,他的视线又转移到了自己手中的酒杯,睫羽轻垂,像是微微阖上了眼眸。

苏衍清执杯的手放下,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来,他的情绪越发不好,刚进之时还能看到他以一国之君的身份摆出的客气微笑,此时我入座之后,连最后一点笑意都不见了。

“呵,这不就是那个没名没分的狐媚子么?”嘲讽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将将能让我听到。

转头看了看左侧坐着的一位大家闺秀,一身玫色锦绣分片裙,在一众以清淡为主来讨好他们王上的女子中格外出众。

夏曦莺微微倾身,耳语到:“这位是王后母家中的三小姐,名为天瑜,最为娇惯,不过非嫡所出。”

倒了一杯紫浆琉璃酒,这种酒以上好晶莹剔透的葡萄酿造,呈玫紫色,口感醇香。繁盛烛光倒映其中,仿若盛满了星空。

我特意向她身边靠拢,她一脸嫌弃又惊讶。

“天瑜小姐这身衣裳真真是风华夺目。”

她哼了一声,道:“少奉承我。”

果然是个只会逞口舌之快的傻子,只不过今日却偏偏想要计较一下。

“初槿敬小姐一杯。”我恭敬地用双手呈上,她一脸晦气地摆手想要躲开,我轻轻抬了一下手指,一杯酒刚好破到她的胸口。

那件轻薄的抹胸顿时隐隐透出些肌理,她羞的一手捂住心口,一手指着我。

我道:“就算天瑜小姐不喜欢我,也无需如此大力的将酒推开,可惜了一身衣裳,这样式和颜色只有天香楼的花魁可以一较高下。”

她听到自己一个大家闺秀被拿来与花魁做比较,更不堪的是周围均是看笑话的窃窃私语,霎时间没了最初的气焰,灰溜溜地以换衣为由离开了画舫。

身边没了吵嚷,我耳根子也清净了许多。

用丝帕擦拭掉手指上沾染的酒液,雪白帕子印上了如梅瓣似得点点痕迹。

抬眸,那人又在看我,唇角微微扬着,分外熟悉。

琵琶声声如玉珠,佳人伴舞步步婀娜,高官大臣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让当今这个只宠王后一人的王上能够对自己的女儿们青睐有加。

苏衍清一如往常,有时也会十分配合地夸赞几句,作为王上,这是他的职责。

我觉得有些烦躁,这些天来,心中围绕着的心事便是这南靖之王究竟是否就是我等待之人。

无论是,或者不是,都非好结果。

是了,他是一国之主,注定拥有六宫粉黛,而我也注定成为后宫明争暗斗只为一个男人能施舍一点爱怜的傻子。

若不是,苍茫人海,去哪里寻找他,身边的人处处瞒我,而这记忆丝毫没有恢复的迹象,我便这样一辈子庸碌下去?

支开夏曦莺,趁着觥筹交错,人声鼎沸之时悄悄溜走。

沿着碧波湖一路走着,沁凉的冷风拂过脸颊,鼻尖嗅到一丝荇草的味道。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寂静无人烟芳草园,芳草园有一小处荷塘,放置了些乌蓬草船,在翠色浓郁的菏叶中别有一番意境。

“天瑜多谢大使,这会感觉心情舒畅多了。”

那位跋扈的三小姐不是去换衣裳了?怎么在这里……

我刻意压低了身子,幸而芳草园草木繁盛,加上夜色正浓,没有打草惊蛇。

“此处,确实是个冷静的好去处。”草船船头挂着一盏水晶灯,里面墨蓝色的身影分外熟悉。

代国使节……怎么和王后母家的三小姐搅和在一起了。

我干脆席地而坐,想要听听清楚。

若让我猜测,代国正逢开拓疆域之时,而皇后母家正是掌握军权的世家大族,此番只有两个结果。一,他代国是想通过皇后氏族交好,从而借兵。二,便是他想要勾结乱/党,里应外合,吞噬南靖。

“其实……天瑜还是觉得热的慌,有您在身边,总是觉得自己无法冷静。”

南靖风气竟然都如此开放了,如此直白的话语倒不像是闺阁中的女子可以说出的。

“哦?”他的回应,是完全没有感情的,十分冰冷,刻意带着反问的语气。

“噗通——”一声,水花溅到我头上,随即传来天瑜的呼叫声。

“这样,冷静了?”远远地,我模糊地看到他波澜不惊地轻抿一口茶,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我愣住了,事情发展完全出乎意料。

“别叫了,荷塘边上水面很浅,只到腰际,姑娘赶紧回去吧。”他身边的小厮代为回话,声音里也充满了讥讽。

天瑜从池塘里爬起来,掩面哭泣着,边走边哭,明明该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但这满身泥渍,着实让人见了都不想靠近。

良久,我只感觉自己要被冷风吹僵了,轻轻弓起身子,手脚并用地想要悄无声息爬出芳草园。

“槿姑娘,我们爷请您过去一趟。”

小厮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我面前,由于趴在地上,只能看到他那双黑靴。

我尴尬地站起身,在他的带领下走进小船。

我矮身进船时,他才将将把面具戴上,就恰巧一瞬间,我没能看清他的面容。

“冷吗?”他问道,声音低沉,许是我的错觉,竟有一丝颤抖。

一想到天瑜的下场,我赶忙摇摇头,心里想着对策,刻意与他拉开距离。

他将手边的墨蓝外衫递过来,声音变的温柔:“穿上吧。”

“初槿不冷……”话未落音,他倾身靠近,将外衣披在我身上。

距离变得很近,这衣衫,是一种有些熟悉的清浅茶香。

我抬头,他正低头,深深望进了那双眼睛,瞬间,心口缠绵而细腻的疼痛一点一点如藤蔓一样捆绑着。

“我,是不是见过你?”手指不由自主触及他的面具,寒凉从指间蔓延。

第一百九十二章:重新相识

遥远的烟花开绽之声犹如破竹之势,划裂天际,顷刻之间才如梦初醒,慌忙收回手指。

他没有说话,唇角仍是微微上扬,仿佛一个漠不关心的笑容,但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眸子却犹如蒙了尘土的星辰,分外落寂。

“槿姑娘……近日有何安排?”他缓缓问道,为自己续上一杯茶,浅浅白雾漂浮于唇边。

我不知他此问有何用意,老实回到:“近日没什么安排,倒是等盛夏想着去山川湖海游历一番。在宫里拘得久了,便有些烦闷。”

他不再说话,眼睛直直看着我,一动也不动。我以为是衣裳不太合身,又恐脸上粘上什么东西不太雅观,忙咳了咳掩饰自己的尴尬。“时辰不早了,初槿要回去了,谢……不知使节大人如何称呼?”

他还是不说话,心中一紧,怕不是,他觉得我这样临阵脱逃是因为看到了什么所以要杀人灭口?

不等他回答,我立刻坐回船上,力道之大使得小船轻轻摇晃起来。“时辰还早还早,哈哈,一会婢女们会来寻我的。”

刻意强调最后一句,让他明白,我可不是什么宫女,死了也无人问津。

他笑了笑,轻轻摇摇头,“能看到你这样,我便放心了。”

我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只能装傻一笑而过。

清风徐来,缠绕于船头的水玉宫灯,暖黄色光晕穿过剔透的玉体倾泻于水面。几朵半开未开的菡萏隐于片片莲叶之间,别有一番景致。

平日里,我从未像今日一般,夜游小舟,也没有认认真真欣赏过宫中夜景,近日一见,与白昼确实有所不同,而身处于此景,难免会有些忧愁之情弥漫。

我向后挪了挪,以便他想要出手时能顺利逃脱。

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光影投射在面具之上,倒映出几缕斑斓色彩。

挪动至船边才松了一口气,这下跟他就有些距离了。

正欣喜着,小船突然晃了一下,只觉臀下一空,直直落入水中。

虽说已到春时,但湖水还是彻骨的凉,像是一把一把的利箭刺入四肢。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水性,想尝试着向上游,脑海中突然有了光影闪烁,碎裂的片段争先恐后涌入脑海。

“我要这个孩子。”

“锦儿,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锦儿……我只想让你留下,仅此而已。”

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话语充斥着整个脑海,越想看清他的面容就越是痛苦。

回过神,身体不住地向下沉,水流涌进耳鼻,我居然忘记了如何游水。

只听到噗通一声,逆着水面的光晕,我看到一个人奋力地想要靠近我,墨发在水中浮动,那双眼睛是那样的熟悉。

当他触及到我,我几乎忘记了湖泊的寒冷刺骨,相反,薄弱的体温一点一点传达过来,温暖了每一个角落。

视线渐渐模糊,唯有仅存的温暖渗入肌理。

良久,无尽的黑暗和寂静。

远远地我听到有人在说话,抬眼望去,全身素白的女子从城楼上一跃而下,血液在身下仿若黄泉路边的彼岸花开,瑰丽而妖媚,似乎是一种无声无息地抗拒和疏离。

突然间一切又消失了,迷迷蒙蒙睁开眼睛,清甜的蜜桂帐中香幽幽萦绕。

侧身支撑着爬起来,水波暗纹锦被和床铺都是自己宫里的物件,再熟悉不过了。

若绯端着浣洗用具,递过来一方浸过热水的半干帕子。“姑娘又睡了两天了,好在没有染上风寒。”

“两天了?”原以为只是一晚噩梦,却足足浪费了两天时间。“那天……我是如何回来的?”

若绯刚要回答,夏曦莺匆匆于门外跑来,她便不再多言,似乎有意避开。

曦莺的衣裳还沾染着些许油渍,带来了小厨房的烟火气息。“终于醒了,以后万不可一声不吭地就溜走,秀秀姑娘气你不爱惜自个的身子,诊治完之后就出宫回家了。”

“又在做什么好吃的?”我帮她捋了捋额前碎发,想让她知道我已无大碍。

她叹了口气,在罗裙上将手擦干净。“炖了些豆腐鲫鱼汤,暖身子的。”

“小心别烧糊了。”

她点点头,嘱咐若绯好好照看,便回了小厨房。

等她走后,若绯才道:“是使节大人送您回来的,奴婢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

她思索着,回到:“姑娘因落水昏迷,作为代国使节,他却好像过于逾越了。不仅连夜守着,而且湿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直到秀秀姑娘说您无碍才回去了。听说,他因一夜穿着湿衣,着了风寒。”

或许,他觉得我是王上在意之人,所以不敢得罪?

这样想似乎也不对,代国比南靖强大太多,没有理由对苏衍清示弱。

“还有一件事。”若绯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使节让奴婢将这两样交于您手中。”

我仔细看了看,一样是无字玉牌,做工极为精细,通体剔透,雕刻着繁复花纹,然中部镂空处镶嵌水玉,倒置之时有水流顺流而下,卷动晶莹液体。

另一样,是一张图纸,打开后居然是代国地图,山川湖海乃至宫门村落都标注一清二楚。

这种军事机密之物怎会随意赠与……

我心中惶惶不安,左思右想都无法解释地通。

门口仆役私语之音更是让人心烦意燥,“若绯,门口怎么了?”

“无非是使节向王上辞行,此刻应该要走了,恰巧经过我们宫门吧……”

“要走了?”

我将东西塞入枕后,跳下床铺,火急火燎地冲出正厅。

“锦姑娘!鞋子还没穿!”来不及理会若绯的叫喊,三步并做两步一路小跑出去。

代国使节的车队碾压过青砖宫道,引得宫人注目。他们窃窃私语着,无非是好奇使节面具下的容颜。

我看到他走在最后,长身玉立,步履平稳。几缕轻绾墨发下的发丝,随着微风吹拂而摆动,美好如画。

我想要叫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楞楞待在原地。

半晌,他停下来,转过身。

我们之间相隔十步,他的目光平静,似无澜之水,澄澈而幽深。

“那个图纸……是何意?”

他唇边漾起一丝笑意,慢慢地走近。“你说盛夏之时想要游历山川湖海。”

“就因为这句话?”

“嗯。”

“那玉牌?”

他道:“若是有一天你来了代国,无论皇宫亦或市井,无人拦你。”

不知怎的,心底有了莫名的悸动,就像早春三月的冰水湖泊渐渐被暖阳消融。“我们不过是有一面之缘而已,你为什么……”

“就当做见面礼罢了。”

一时无言以对,而他的视线却落至我的脚面。这种窘迫的处境被人堪破,难免有些尴尬,我不由得将脚缩回裙摆,掩饰自己的鲁莽。

不知是否幻听,他似乎轻叹一声,饱含着无奈和宠溺。

“失礼了。”

不等我回应,便已经被他抱起,动作如此熟练让人来不及躲闪。不远处的车队停下,却无一人回望,都极有纪律地镇守原地。

“那个……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我的寝殿,衣衫上的清浅茶香带有温度。抬眼偷偷望他,他目视前方,声音低沉:“北宇瑾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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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了,这次不鸽了(w)开始撒糖了,大家熬一熬虐的冬天过去啦嘿嘿~开通了微博,就是作者的名字啦“19苏沐”,会有剧透哦,开春本书就能完结啦,然后开了坑,会比较短,期待一下~

第一百九十三章:灯火阑珊

入夜之后,迎来了难得春末微雨,潮湿的空气携带青草泥土之味从窗台攀爬进来。

月光皎洁,无暇白光投射进纱幔,从枕下摸索出无字玉牌,食指描绘着上面的花纹轮廓。触感冰凉,越是攥着它,它便越来越温暖。

翻身趴在床上,困意被携风带雨的声音彻底卷走。我又想起那个人的眉眼,还有声音。

夏曦莺走进殿里,将鎏金嵌石的双耳香炉打开,倒出燃尽的余灰,填上新香。似乎是玉兰清梦的香味,混合进之前的沉水香,浓郁的前味衬托出后味的清雅。

她慢慢拨弄着,响动很轻,似乎是怕吵到我。我翻了身,故意咳了两声。

“还没睡吗?”她放下手中的东西,问道。

我将被子蒙在头上,闷声说:“上午茶太浓了,喝得人睡不着。”

门口守夜的若绯听到我们说话,踏进屋里,调侃着:“姑娘上午喝的是清菊雪梨,润肺去火的,根本算不得茶,自己睡不着,怎得还赖给茶了呢。”

我无话反驳。只能侧身,把玉牌塞回枕头下面。

“曦莺啊,你想不想去游历山川湖海……”

我试探性的问道。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道:“姑娘想去代国?”

我脑中一个激灵,瞬间爬起来,膝盖磕碰到床边的雕花扶手,瞬间红了一片。“谁说我要去代国,我想去的是禾风,去看看雪。”

声音越说越小,窗外的雨倒是越下越大,似有雷霆之势,穿云而下,噼里啪啦地打在门框上,慢慢滴落在一起汇聚成如柱水流。

风声呼呼而过,全然没了春季的温和熙丽,暴虐与凛然充斥在空气中。

若绯将门窗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自言自语到:“这雨这般大,使节的车队怕是走不了了。”

夏曦莺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杂物交给若绯,自己去偏殿收整衣物。

等她走远,我才敢跳下床铺,装作与若绯搭腔:“那他们能在哪里落脚呢?南靖多山,怕是有些危险吧。万一受了伤,让我们两国伤了和气。”

若绯不小心将余灰抖落在裙摆上,顾不得多想,生怕自己新做的水波渐层衣被弄脏,边愁眉不展地擦拭边回答道:“姑娘不用担心,离宫不远处有个驿站,他们应当会在那里歇脚。”顿了顿,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继续说着:“不过使节大人的风寒好像还挺严重的,驿站附近没有医馆,这种天气,怕是会加重病情。”

他的风寒是因救我而起,说到底还是会油然而生点点愧疚之意。

多想无益,不过是仅有几面之缘的人罢了,我何必这般上心呢?

一夜长梦,漫漫无涯。

翌日,雨停,雾散,暖黄色光芒自晴空万里的蓝幕上投射而下,若非尽数被打落的一地残花碾碎在灰褐泥泞中,让人恍然昨夜的满城风雨只是一场错觉。

伏在窗头,手指接住屋檐下余留着滴滴答答的雨水,青苔之味在微凉中尽数消散。

正出神着,不知道思绪去了哪里,身上多了一件素色外衫。转头看向身后,苏衍清静静站着,凝视的目光好像已经堪破我所有的心思。

“王上……”惊觉不对,改口到:“衍清?”

他毫不在意我的尴尬和无措,悠闲自在地坐下,沏上一杯茶,袅袅白气蒸腾于他的指尖。

“宫里太乏味了些?我听宫人说,你想去禾风看雪?”

我一时愣住,不知是若绯还是夏曦莺这般口无遮拦,什么都要通传一声。

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宫里再不好。吃穿用度也从来不曾少过,又怎敢诟病南靖皇宫的不好。

“都是她们瞎说的,宫里很好,你看,我这不是恢复的很快?”怕他不信,就在原地转了个圈,尽管脚下不稳,但还是表明自己是真的身心康健。

他笑了笑,轻抿一口清茶,声音一如既往清朗柔和,“怕你觉得闷,今夜宫外有花灯会,去散散心吧。”

“真的?”心中莫名感动。

他点头,道:“虽是王后的提议,但我也觉得不该拘着你,出去透气,伤势也好的快些。”

我还未来得及道谢,他便以公事繁忙离开。

他还是有意在避着我,不明白缘由,我又不好直截了当的问,总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曾经我失明之时,他日日夜夜的陪伴,成为了再也不能回去疏离之感。

他是王,有自己的国事,家室,而我似乎确不应多有思虑。

翻箱倒柜还是没能找出一件适合的衣物,干脆从厨娘的寝房要来一件。墨朱束袖交领和窄腰同色小裙,略略有些紧,好在勉强穿的下。

褪色的串珠腰带居然还挂着一个小袋,上面歪歪扭扭绣有一个“食”字,拉开抽绳,原来是一袋杏脯蜜饯。我本不爱嗜甜,但特殊的酸甜在唇齿溢开,忍不住吃了不少,等到夏曦莺催促着马车赶来,小半袋已经下咽。

车夫是宫内的侍卫乔装打扮的,身后还跟着几个,约摸半个时辰,天将将暗下来,终于到了岭竹县。

据说岭竹县盛产竹子,而白烛红烛的价格极低,家家便以制灯为生,花灯远销外地。而整个岭竹县也是月月有灯节,热闹得紧,挨家挨户门头都挂着祈福明灯,各色皆有。

灯棚以竹竿搭成,小巷之内数以十记,雪灯,莲灯,各式各样都题上了灯谜。

灯与灯之间重叠交织,色彩妍丽,即便暗无星空也被点缀地夺目耀眼。

南桥轩亭,百转长廊,无一不挂满红纸荷花琉璃盏,文人墨客往来闲适,偶有大家闺秀戴着街口买的面具,羞怯踱步于此。

“姑娘,买个面具?”小贩言笑晏晏地举起手里的红面狐狸面具。

不知道怎么地,脑海里有些不好的回忆,大火蔓延,和火里的异域女子,依旧是看不清容颜,一闪而过。

我没有买的意图,倒是夏曦莺善解人意顺手买了两个。

“戴上面具,后面这些侍卫就容易看岔了。”

她倒是清楚我心里想什么,于是乖乖接过面具戴在脸上。

人流涌动,不一会不止是甩开了侍卫,就连夏曦莺也走散了。

我被挤到了长廊内,因是红灯白烛,显得廊内光线幽暗,更加看不清往来的模样,触手可及的只有摩肩接踵的陌生人。

一时间的玩心歇了大半,若是真的跟丢了,我一个人除了半袋子蜜饯身无分文,怎么能回得去皇宫?

思绪没能理清,倒是跟对面人的胸膛撞了个结结实实,那人站在长廊中央,动也不动,我揉着鼻子道歉,他仍是毫无反应。

我抬起头,是一个带着青獠鬼目狰狞面具的蓝衫男子,昏暗灯光让那面具更加可怖了。

我哆嗦了一下,想绕开他走,刚并肩而过,他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虽大但又不至于弄疼我。

“锦儿……”

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知道我叫“槿儿”……这声音迷离喑沉,只有一个人才有如此音色,那便是应该早就离开的使节大人?

鬼使神差之下,踮起脚将他的面具取下。

隽逸容颜一如他的声音,睫羽之下是一双如幽沉之潭的曜石美眸,长睫投射下的鸦青淡影让整个略显白皙的面容多了一丝病态的戾气。唇边恰到好处的弧度不知是喜是忧,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北宇……瑾辰?”

第一百九十四章:悄然悸动(上)

手掌高的切面水晶长杯中盛满了红枣姜茶,浅褐温暖的水面撒了一撮芝麻粉,蒸腾水雾自杯口环绕,特有的枣香仿佛都要溢出杯面。

他坐在对面的长椅,偏橘的光影打在笔挺的鼻梁上,似乎身处虚空之境,缥缈而难以琢磨。

他手中的是一杯仙居碧绿,茶已经微凉,但却一口也没有碰过。

他的目光并非打量,而是凝视,瞳色忽明忽暗,比茶楼外面的阑珊灯火更加说不清,道不明。

“咳……北宇公子不是应该回了代国,怎还在这里逗留?”我端起杯子喝一口,暖意从腹胃流淌,不知他是随意点的茶还是知道我天生体寒,不得不说,暖姜与甜枣真是绝妙的搭配了。

他收回目光,回道:“车队在城外驿站,听说这里月月灯节,便想领略风土人情而已。”顿了顿,他又道:“你不必担忧,茶楼此处便是岭竹视野最为开阔之地,他们若是想寻你,也会来这。”

“其实……我也不是很着急……”话说到一半,总觉得有些歧义,怕他会错意,补充道:“我从未出过宫,自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自己的宫殿,说来也有些烦闷,出来转转也是好的,所以更希望他们迟一点再寻到此处。”

话语微调略略夹杂了点心虚,毕竟夏曦莺作为自己最为信任和亲近的人,把她归结成皇宫里的那一派人物,总是不太好。

对面的人唇角忽而染上笑意,如沐春风。良久,他道:“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可愿意?”

四目相对,鬼使神差地居然点了头。

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却莫名信任,没有任何理由,仿佛就融入骨血中。

他起身下楼,我跟在后面,刻意保持着距离,走着走着,突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我的姜茶还没有喝完!”

这座茶楼所制出的姜茶味道比宫里更加清香,难得遇到合口味的东西,更何况加收了上等雅座的银钱,确实价格不菲。

他揉了揉眉心,忍俊不禁,“你若喜欢,以后便能天天喝到。”

这是什么意思?宫里可没有沏茶如此厉害的师傅,难不成他以为南靖像代国一样富饶。

他径自向前走着,人潮拥挤,我要跟得上他的步子着实不易,好几次差点挤散了。正要喊一句‘慢点’,他居然放慢了步伐,没有转身却又自然而然地牵住我的手,手掌温暖,覆着一层薄茧。

脸颊微烫,想要挣开,他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我只得乖乖听话,安静跟着。

青石拱桥上有杂耍金狮,舞狮技艺高超不凡,一会叠跳,一会追尾转圈,将顽皮又威武的狮子表现得活灵活现。

“我们到底去哪里啊,我觉得这里看舞狮也很好……”

他没有回应我的话,我只能把恋恋不舍的目光从桥上收回来。

他从桥侧走下去,因河边风大,只有寥寥几人,看似幽会的男男女女,嘤咛言笑,窃窃私语,到处都弥漫着一种眷恋相依的氛围。

许是不久前下过雨的缘故,我们走的路便更是泥泞,怕弄脏了粉面绣花的精致弓鞋,于是小心翼翼地跷起脚尖来,只顾着脚下没能抬头,一个错不及防就撞到他的后背,鼻尖生疼生疼的。

我捂着鼻尖,想问他为什么停下来。

他背对着我俯下身,道:“上来,此处地险,我背你。”

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虽然我不是固守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刻板女子,但到底还是略有为难,若是像我与苏衍清那般熟络倒也罢了……

他似乎等地不耐烦了,毫无预兆的转过身将我抱起,就像上次送我回宫一样唐突。

“你你……你……”羞怯与焦急交织在一起,竟然语不成句。

他不为所动,淡淡扫视我一眼,“你若再乱动,摔下去,就定会躺在泥水之中。”

这身衣裳可是找小厨娘借来的,弄脏了没换洗衣裳就算了,等他们一群人寻到我,再上报给苏衍清,哪还有可能让我再出来呢……

想到这,不得不伸手抓住他后颈的衣裳,但这个姿势却更像用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分外亲近。

他身上熟悉浅淡的气息徐徐萦绕,令人心安。

这种安定的熟悉感,让紧抓的双手也渐渐放松,自然而然的环住他的脖颈,带有试探性地触碰。

他的身体微微一僵,复而唇边弧度扩散,笑意渐浓。

周遭天色极暗,没有明月相伴,唯有天边熠熠生辉的星辰以及他灿若星辰的眸子。河边杨柳依依,随风而起又姿态婀娜,河水流淌潺潺之音,竟令人有了恍如隔世的错觉。

“前些日子,我什么也看不到,成日与黑暗相伴,所以也怕极了黑暗,总觉得那些无尽的墨色,会吞噬掉我的心智与灵魂。所以除非有人与我说话,日日夜夜,才能哄我入睡。”

有时是夏曦莺,有时是秀秀,有时是苏衍清,他们会说一句“我在这,别怕。”这句话仿佛有什么魔力,不仅因为在昏睡中的梦境里反复出现,更是因为每当他们说到这句,我就能安静下来,将恐惧驱散。

“所以,我害怕黑夜,我总会睡得很早,这样就不用见到黑夜。我喜欢岭竹县的花灯,也是因为它能驱赶所有的黑暗。”

他静静听着,步履平稳。

我忽而有了困意,伏在他肩头,迷迷糊糊睡过去,清浅的茗香和他身上隔着衣料的温暖变成了安神助眠的存在。

良久,我听到有人说:“我在这,别怕。”

迷离低沉的音色,好似幻听,又像极了梦里出现的那个声音。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蓝衫男子看不清容颜,但我却知道他的目光温柔到能融出盈盈之水,他说,锦儿,我来接你回家了。

“槿儿?”

我打了一个激灵,这才从梦境中清醒,睁开眼睛时,他正低头看着我,薄唇轻抿,不只是走累了还是热的,脸颊微微泛红,好看的不像话。

我发现他坐在地上,而我居然睡在他怀里!

我立刻警惕地将领口收拢拉进,向后蹭了蹭保持距离。

他笑着,身后是一片白絮纷飞之地,仔细看去却是蒲公草,有半开的黄色小花也有结了籽的伞状白絮,数不尽的萤火虫穿梭在这片花海之中,比岭竹县的灯节更加耀目,光线虽然微弱,但成百上千的光点散布在各处,汇聚成暖色光芒如网一般铺撒开来。

柔软与温暖变成了唯一可以形容这边神奇之地的词汇,发间落下的点点白絮像未融化的冬岭之雪,美不胜收。

“喜欢吗?”他站起身,问道。

我连连点头,奔跑在花海之中,想要抓住那一星两点的光晕。

转过头,他一如岁月静好,轻声道:“喜欢,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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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本周没有食言!第二更啦,再宣传一下沐沐开微博啦@19苏沐,微博里有很多剧透和细节的解释,还可以催更哦~快来找我玩~每更一章都会在微博通知哒

第一百九十五章:悄:然悸动(中)

身体跟随着晚风不自觉的旋转,指尖缠绕着一朵一朵如梦似幻的蒲公草种,似乎幼绒轻触,极尽温柔。

思绪也跟随着飘去远方,一不稳神脚下就踩到了一块小石,堪堪跌下去,本想着地上应都是杂草,不会摔的太疼,他却眼疾手快一把揽住我,一只手护着我的头部后方以防磕碰到地上的尖锐石子。

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他与我之间的距离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那瞬息万变的瞳中情绪将身后满天繁星的光彩夺取,温暖而耀目。

萤火虫穿梭在周身,仿若人间流星,将他的隽逸不凡衬托出来。

我甚至不知道如何打破沉默,因为难得的静谧让人莫名享受。

他微微蹙起了眉头,揽在我腰间的手似乎在不易察觉的颤抖着。绯色温热的液体滴落到我的脸颊,他的耳鼻缓缓流出血液,连带着眼白都布满了血丝,猩红无比。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他站起身,又摇摇欲坠地跌落在地上。

“你怎么了?”我不知如何是好,慌乱地用衣袖将他面上血迹擦拭干净。“我们去医馆……”

“不必了……”他低着头,强忍住所有不适,右手握紧的拳头使得指节都泛着青白。“休息一下便好。”

明明是耳鼻流血,但他是捂着心口的,不知怎么回事,我的心口也莫名疼了一瞬,与之前常犯的疼痛感一样,只是时间变短了很多。

来不及多想,我搀扶起他,带他向城内走去。心想就算医馆没有开门,也总得找到一个合适休息的地方。

他似乎正在渐渐失去意识,脚步也越来越慢,我身上的重量又多了几分。

许是因为太晚的缘故,路上人流少了很多,几个小贩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我扶着他,摇摇晃晃,倒是引来了不少目光。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还没进去就被小二挡在外面。

他半弓着腰,声音里满是歉意的客气:“二位客官,实在对不住了,今日满房了。要不你们去别地看看?不过今日这情景,城里总共三家客栈肯定都满了。”

“附近可有医馆?”

他想了想,回到:“城里的两家医馆都出远门外诊了,城外的好几里地呢,看你们这样子也走不到。”

我顺手从北宇瑾辰腰间摸出一袋银子,在小二面前晃了晃:“给我找一间上房,这袋都归你。”

他摆着手连连后退,“姑娘不是为难人嘛,就今天灯节,来的也都是些达官贵人,一个都得罪不起啊……要不……”

“要不什么。”

“您往东走,有一家桃夭坊,这老板娘只认银子。”说罢,他就像是脚底抹了油一样溜回客栈,再不多说一句。

虽然北宇瑾辰已经几乎意识不清了,但还是尽量撑着自己不想给我添负担,克制着自己不将重量全部压过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里空无一人,明月高悬,朦胧的光线铺撒于脚下,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纤长又诡异。

桃夭坊……心中默默读牌匾上的字,门口放着两株桃树,但是却是用木头制成的假树,枝头粉色花朵是幻色粉纱扎成,一朵一朵黏在上面,许是没人打理,已经落下来不少灰尘,粉色变成微微泛黄的杏色。

红衣老板娘倚在二楼的栏杆上,腰间长长的绸带垂到了一楼,随着风飘荡,带起一阵浓郁的脂粉气味。

看不清她的模样,只看到长发及腰,肤色雪白。“呦,姑娘怎么跑这来了,这是男人家寻欢作乐的地方。”

她摇着扇子,一步一扭的从楼梯上下来,分叉的分片长裙隐隐约约透出腿上的光泽。小腿上缠绕着红色细线,莫名魅人。

我不由得把目光收回来,耳根一红,烧灼感蔓延。

“客栈满了,我想要寻个住处。”

她转着眼珠,用扇面掩唇一笑,手指攀附上北宇瑾辰的胸口。“好俊的面孔啊,只是可惜了,病殃殃的,我呢,还是喜欢‘强壮有力’的男人。”

我本想推开她,但是转念一想毕竟找不到住处,说不准还得求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咦……”她转过头,直直盯着我,那种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个即将出手的物品。“只顾着看他,倒不成想,姑娘真是好颜色啊。这眉眼清丽却有媚气,真是适合做我们桃夭坊的头牌呢。”

她伸手想要摸我的脸颊,正想躲开,北宇瑾辰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打掉她的手。一字一顿道:“不、准、你、碰、她!”

老板娘轻笑一声,说道:“自家的小娘子,护的倒是可紧。”

我将钱袋放在她手里,“若是有房,我们就进去,若是没有,我们绝不叨扰。”

“自然是有的。”她领着我们进去,入耳的是一片霏糜之音,绸带与纱幔相互纠缠,昏暗的绯色烛灯令人萌生出不真切的错觉。

踏上黄木阶梯,就连阶梯上都绘制了一些不堪入眼的图案。

有几个个头高大的小厮走过来,老板娘吩咐道:“愣着干什么,快帮这位姑娘扶着人呐。”

还没来得及拒绝,他们就从我旁边拽走了北宇瑾辰,但这心中突然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彼时迎面走过来一位姑娘,敞着衣衫,头发凌乱不堪,走起路脚步都是虚浮的,无论是身上青紫的伤痕还是微肿的唇,都是一种无声无息的警告。

擦肩而过之时,我被她抓住手指,她用嘴型做出一个字:跑。

我顿时心中明了,正好自己已经走到最后一步台阶,转身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个抬脚就踹开了身后的老板娘。

北宇瑾辰应该也是看出了端倪,用仅剩的力气推开小厮。

“给我拦住!”

虽然他们堵在门口,唯一的去路也被他们挡住,但北宇瑾辰拿起身边的短凳,硬是生生砸出了一条路。他将我往前一推,说:“快走,别回头。”

我向前跑了几步,回过头他已经被制服在地上,整个人以跪下的姿势,右脸贴着地面,血液从嘴角一直滴落在地上。

这般紧迫,我一定是疯了才想回去救他,但脚步根本不受控制,擒贼先擒王,只好从头上拔出簪子。

老板娘见我自己走回来,想要伸手拽住我,而我一个反身轻而易举就将她的手控制在背后,另一只手的簪子已经扎进她的脖颈。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会一点功夫的?

她吃痛叫喊一声,那几个手下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放开他,我就不伤你性命。”

“好好好,你们还不退下去!”她叫喊着,我看到他勉强起身,不得不扶住桌角才能站定。

都伤成这样,还想让我先走,他到底为了什么?

一时分心,她居然挣脱了束缚,簪子被她反而利用一下子就扎进我的左肩。

好久都没有这般真实的痛感,一直以来,无论是心口之疼还是摔伤带来的骨碎之痛,都像是隔着混沌之气,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罢了,但不知为何,今日却不太相同,连带着血液都比以往真实。

她又举起簪子,下一步冲着我的心口。

只是她定格在了那个动作,眉心穿出一支竹筷,双目瞪着,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北宇瑾辰站在她身后,瞳孔中没有任何情感,他冷淡地转身,又是随手从桌子上拿起竹筷,速度快极了,所有她的手下跟她一样,死在一支筷子下。

大厅里跑的跑,躲的躲,哭喊成一片。

我眼睁睁看着他的瞳色变得通红,眉宇之间尽是杀气。

死掉的小厮身上佩戴着砍刀,他捡起了那把刀,将大厅里的男男女女一一斩杀,不论是来这里寻欢作乐的客人,还是为了赚钱的而买卖的女子,杀的越多,他的瞳色就越鲜红。

一颗头颅咕噜咕噜滚在我脚下,眼睛依旧睁着。

这个场景为何如此熟悉……为什么……他像极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谁……他又究竟是谁……

我恍恍惚惚走到他面前,他的眉心有一滴鲜红的血液,流下了长长的痕迹,他下意识的提起刀冲着我的门面砍来,却在最后一刻收手。

瞳色中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尽,他松开手,手中的刀掉落在地上。

下一瞬忽然就被他拽进了怀里,力道大到仿佛将人箍进心口之中。

“我,不能……再次失去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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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沐沐出来挨打了,本周又懒了,所以这一章!!!变长了!!为了弥补!!!咳咳……还是宣传一下自己的微博~会有很多剧透!微博搜索作者同名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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