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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人间》


第001章 罪大恶极之徒

宣庆历二十三年,春,阳光晴好。

适合出门的好日子,东陆邑都皇宫午门的宣角楼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外围人声鼎沸,喧嚣嚷骂直冲云霄,楼里却安安静静,禁军手持利器全副武装,表情肃穆的严守宣角楼,生怕出一点差池——

曾经风光无限,却不顾忠孝礼仪违背天恩,做下杀人放火、买官官爵、收受贿赂、投敌卖国等十余件恶事的泰安郡主裴谢堂将在这里被处以死刑!

“看,连禁军都出动了这么多!”

“可不是,这泰安郡主不是好惹的,人要不多些,哪里打得过她?凶悍着呢,三代虎将之后,武举状元出身,西北大将军……”

“呸,有一身好武艺又怎样,卖国贼、杀人犯、人尽可夫的下作人,早死还闹得人间清净呢!”

“只可惜了裴将军的一世英名,竟生了个不要脸的女儿!好在裴将军两年前就死了,看不见,否则怕是要生生气死。不过话又说回来,也就是裴将军死得太早,管不住这贼人,才让她活着祸害咱们东陆!”

“哈哈,兄台说得是,好在苍天开眼,这臭娘皮总算是要死了。听说主持行刑的是淮安王爷,这泼皮纠缠了王爷五六年,王爷这回终于可以吐出一口恶气了!”

“圣上英明……”

人们说话间,脸上露出十足十的喜气,踮着脚尖、探长了身子,眼巴巴的瞧着宣角楼上,只等着这位罪大恶极的泰安郡主押上城楼,死在众人眼前,要是能啖其肉、食其骨,那就更是美事一桩了!

哗啦啦——

沉重的铁链在地上拖行,砸在厚重的木板上,一步一步仿佛打在谁的心头,连时间都静止了一般。

外围的议论声立即消了下去,齐刷刷的看向宣角楼。宣角楼上的铁链声闷闷的,每一次响动都挑拨着百姓的心,人人喜上眉梢,彼此交换着兴奋的神色,却都顾忌着什么,再也没开口说话。

宣角楼上,三个人影缓慢的登上了楼墙,左右是高度戒备的禁军,最中间的女子尤其醒目!

修长而高挑的身形,着一袭素白衣裙,头发披散及腰,周身荡漾着一股扑面而来的高雅风姿,若轻云之蔽月,似流风之回雪,真如神女临世般动人。宣角楼上的春风冽然,裙带翻飞,她目光浅淡镇定,薄唇微抿,恍然带笑,一个转眸间惊起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又似暗夜里带刺的红玫瑰。饶是她形容憔悴苍白,仍令人心底微微战栗。

“啊,这就是泰安郡主裴谢堂……”

人群里有人发出一声恐惧的惊叹,大家不由就把目光转向了宣角楼上早已等候的男人。

裴谢堂嘴角的弧度越发深,也跟着将目光转了过去,笑意盈盈的打了声招呼:“王爷是来送我上路的吗?陛下对我真好。”

朱信之拢着手站在阴影里,闻言面露愠色:“都要死了,嘴还是不肯饶过谁,裴谢堂,你当真是一点也不怕死?”

“我怕的。”裴谢堂咧开嘴角:“怕得要死。但左右都要死,还是让自己舒服些为好。”她垂眸,似留恋不舍般的一声轻叹:“毕竟,地狱里没有王爷,我啊……没有人陪,会很寂寞的。”

“哼!”回应她的,是朱信之轻轻的一声冷笑。

裴谢堂眼波柔和:“王爷是不信我?”

“为什么要做那么多错事?”朱信之不理她,只是上前两步,靠近了她几分,摇着头满目不解:“你如何对得起你的父亲?”

裴谢堂笑盈盈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裂缝,稍纵即逝,却笑得更肆虐:“我说我中意王爷,说了六年,王爷不信;我说我一个人去死,很寂寞,王爷不信;那我说这些都不是我做的,王爷想来也不信。王爷问我对不对得住我爹,我觉得有些对不住,却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我没能保住他的遗腹子。”

顿了顿,又道:“仅此而已。”

“冥顽不灵!”朱信之见状,越发被她挑拨得怒火盈天,背转了身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宦官递上圣旨,朱信之接了过去,展开玄黑色的诏令宣读起来。洋洋洒洒数百字的圣旨,将她裴谢堂的罪名逐一列了出来。裴谢堂跪在宣角楼上,含笑看着站立的朱信之,心底却泛起了一阵苦意。

天牢之中,那狱卒的话又一次响在自己耳侧:“你肖想不该肖想的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活该!如果不是你,淮安王爷怎么可能被耽误了六年?”

自己耽误了他,故而落得如此地步!

杀人放火、买卖官爵、收受贿赂、投敌卖国……这些罪名,哪一条拎出来都是死罪,费尽心机给自己安了那么多,这是多怕自己死不了?耽误?也是,如果不是自己,凭着朱信之的身份、地位、长相和才学,他早就妻妾成群儿女成荫了,自己也确实是该死!

裴谢堂微微仰头,有些纳闷,都是他的手笔,他怎还会问自己如此愚蠢的问题?

嗯,正人君子朱信之,果然跟自己是完全不同的,就连戏都唱得比自己好!

朱信之念完了圣旨,宦官接了过去,递给他一杯清澈的白酒。

他低眉:“郡主,请!”

裴谢堂大大方方地接了过去。

因她不仅是裴家女子,更是宣庆帝亲封的郡主,是一方诸侯,饶是罪名累累,宣庆帝痛心,仍然赐她完尸,一杯鸩酒了结她的性命。

杯中酒,鹤顶红,映着她的脸颊飘忽不定。裴谢堂一饮而尽。

“走好。”朱信之目光平静。

裴谢堂颜色缱绻温柔,静静的看着朱信之,手掌在袖中紧握成拳,她低笑,从牙缝里一字字挤出一句话来:“王爷,你可知道我的名字从何而来?”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等问题难不倒朱信之,他随口答道:“裴大将军是难得的文武双全。”

“真应景啊!”裴谢堂笑着,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的嘴巴里流出来,她形容颇有些狼狈,神色却凛然,背脊挺得直直的,有着沙场武将不可侵犯的赫赫威仪,“世事沧桑,我的时候到了,裴家的时候也到了。只是……我死于你手,王爷,黄泉路,奈何桥,裴谢堂当为你停留。”

她眉目弯弯,语气却森寒,让人背脊发凉:“你可千万别让我久等啊!”

“大胆!”

有人疾言厉色的呵斥,裴谢堂的眼睛却慢慢的看不清了,她挺直的跪在地上,耳边听得宣角楼下的百姓齐声欢呼,一片叫好,心中颇为悲凉。

王导、谢安家门口的燕子留不住,她裴家门口的燕子难道又留得住了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呵……皇权!

不甘心啊!

她缠着他,今天一死做赔,算是罪有应得,但他绝不该拖上整个裴家!

裴谢堂睁着双眼,嘴角渐渐僵硬,望着远去的喧嚣人群,和朱信之侧身查看的脸庞,不由暗暗发誓,只要还有机会,她吃过的苦,一定也要让朱信之尝一遍!她一定要让朱信之痛不欲生!加诸在她身上,冤死了整个裴家的污名,她一定会百十倍的还给他!

……

谢府。

从瓦森森,阴冷的西院里春花正灿,黄色的迎春花映着粉嫩的桃枝,微风带起一阵寒香,吹入了室内。撩开床幔的硬床上,一袭淡紫的身影轻轻翻了个身,手臂掠过床沿,顿时惊了什么东西。

砰——

脆响炸在耳侧,裴谢堂出了一身冷汗,鲤鱼打挺般从床上坐了起来。半睁着迷蒙的双眼,她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觉得头疼得厉害,嘴巴也干得生疼,裴谢堂忙定了定神,下床觅水喝。

方一动,裴谢堂就整个愣在了原地。

狭小的屋子,简陋陈旧的摆设,随风飘着的脏兮兮的布幔,阳光透过屋子里,空气的尘埃一览无余,床前一双绣花鞋越发陌生。

这是哪里?

裴谢堂揉着额头,盯着床榻前的绣花鞋有些懵。她生在武将世家,自幼习武,从来是长靴短靴不离脚,就没穿过什么绣花鞋!

“小姐,您醒了?”正想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张圆圆的脸庞探了进来,看她一眼,圆溜溜的眼睛立即弯成了一轮新月:“可吓死奴婢了!”

小姐?

裴谢堂满目不解的瞪着眼前的小姑娘,她自幼就没丫鬟服侍,父亲过世后的这两年手握西北军,谁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将军”;后来封了泰安郡主,更没人唤她“小姐”了。

这肯定不是在跟她说话!

她正要开口,那婢女却已经自顾自的边叹息边念叨了起来:“小姐,不是奴婢要说您,大夫人已经不在了,咱们主仆两个力弱,扳不过夫人和大小姐,跟温家的婚约对小姐来说是个祸患,能不要就不要了。您不听,非要去争,没来由的把自己的命搭进去。昨天在街上被温少爷的马撞了这么一下,差点断了气,这又是何苦呢?”

断气?

裴谢堂愣了愣,她喝下了御赐的鸩酒,按理来说早该断气了,怎还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

不对,哪里不对!

激烈的颤动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裴谢堂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扑到窗边,猛地一推,陈旧的窗帷哐当断裂落地,外围的花香便清晰的传入了口鼻。

第002章 欺上门来

猛吸一口,裴谢堂立即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裴谢堂竟然还活着,看来是苍天有眼,真给她机会来讨回公道了!

裴谢堂阴恻恻的笑了起来:“好,很好……”

“小……小姐?”身后的丫头被她凶猛的动作和森寒的表情吓着了,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喊了一句。

裴谢堂手撑着窗户,闻言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看左右,又看了看那圆脸的丫头,好半天才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方才是在跟我说话?”

“奴婢当然是在唤您啊!”圆脸丫头满目不解:“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被马儿撞到了伤着了哪里?怎么连篮子都不认得了?”

原来这丫头叫篮子!

裴谢堂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脸圆圆的,身材微胖,确然跟篮子有些像,这名字十分传神。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么可爱的名字和丫头没理由见过不认得,故而摇了摇头,很是肯定的道:“不认得。”

她再次环顾了四周,确定并不是宣角楼,也不是她从小长大的府邸,便又问道:“是你救的我?”

篮子却傻乎乎的看着她,好似突然反应过来,嘴巴越长越大:“小,小,小姐……你你你怎么会说话了?”

“嗯?”裴谢堂挑眉,难道她以前发号施令是假借人手的吗?

小丫头越说越不像话!

她踏前一步,正要纠正篮子的措辞,一瞥眼,却瞧见对面的妆台上铜镜映出了一张陌生的面孔。

肤若凝脂,俏鼻秀挺,红唇贝齿,双目湛湛有神,脸颊旁边一个浅浅的梨涡,微微一抿唇便露了出来,好一个绝丽的佳人。个子倒是很高挑,整整比篮子还要高了一个头,只是病恹恹的,看起来少了些神采,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更像竹竿竖在这里随时可能被风吹倒一般。

裴谢堂伸手戳了戳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人也伸手戳了过来,她受惊一样的缩手,对方也缩了回去。

心口猛地沉了下去,这是谁?

她裴家三代虎将,她裴谢堂是武举状元出身,一身钢筋铁骨,手握长枪纵横往来不在话下,镜子里的人绝不应该是她!

裴谢堂呆呆的扭头问身后的篮子:“这是哪里?”

“小姐的闺房啊!”篮子显然还没适应她会说话的事情,愣了半天才哆哆嗦嗦的回答,脸上的肉也扭曲得厉害。

裴谢堂不耐烦地摆手:“我是问,这里是不是东陆?”

“是啊。”篮子点头。

裴谢堂深吸了一口气,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那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知道眼前的丫头迟钝得厉害,又补了一句:“是宣庆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

“宣庆二十三年,今天是二月初九。”篮子搔搔头:“小姐昏睡了一整天,怕是晕了头了,您忘了吗?昨儿是二月初八,是夫人的忌日啊!奴婢陪着小姐去城外给夫人上香回来,咱们在朱雀街上遇到了温少爷……”

裴谢堂只听到了前面一句,二月初九,她是二月初二龙抬头那天处以死刑的,这都过去七天了?

她唇角发白,恍惚明白了什么,微微颤抖起来:“泰安郡主死了?”

“死了。今天头七,早晨刚出殡呢!”篮子点头。

裴谢堂脚一软,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她……真的死了?

裴谢堂面如土色的盯着自己的手指,猛地下手一掐,钻心疼痛证明这不是一场梦。她复活了,复活到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那她现在是谁?!

仿佛为了回答她的问题,院子里传来一阵清浅的脚步声,随即,五六个人涌进了屋子里。

当先一个妇人身穿绛紫色织金暗花对襟叠襦裙,头戴明月碧玉双步摇,耳朵上坠着一对金凤成祥,摇摇款款,富贵逼人,她神色倨傲,扫过屋子里的裴谢堂和篮子,便捻着语气不阴不阳的道:“哟,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好好的椅子不坐,非要坐在地上?”

“妹妹刚醒,许是手脚无力又发作了呢?”妇人身侧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鹅蛋脸,柳叶眉,朱唇含笑,眸光点点,转动间顾盼生辉。她身穿湖绿色青烟罗裙,头上别着的鎏金花座点缀红珊瑚,映衬着娇嫩容颜,十分秀美,透着几分熟悉。

她的声音柔软入骨,颇为动听,裴谢堂诧异的抬头,却瞧见她眼中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幸灾乐祸。

来者不善啊!

裴谢堂一瞧见这阵仗,心中就明白了几分。

篮子立即福了福身:“见过夫人,见过大小姐!”说着又来搀扶裴谢堂起身,圆脸上满是紧张,生怕裴谢堂会惹恼了眼前这两人。

裴谢堂顺势起身,那夫人已等不及,蹙着眉头呵斥了起来:“好好的廷尉府三小姐,整日里将自己弄得不人不鬼,寻死觅活的,像什么话!别说温少爷不要你,就你这模样,瞧着都让人恶心。谢成阴,我问你,那玉佩你放哪儿了?今儿你最好是乖乖的交出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否则……哼,闹得大了,老爷脸上不好看,最后吃亏的还是你!我谢府的颜面,可比你这条贱命值钱多了。”

廷尉府!

裴谢堂顿时恍然大悟,她就说嘛,那十七八岁的姑娘看起来眼熟,原来是廷尉谢遗江家的大小姐谢依依,这夫人是谢遗江的继室樊氏!

拍着自己的额头,裴谢堂哑然失笑,她虽是女子,但因她的父亲乃是一方诸侯,镇守西北,她十三岁便随着自己老爹东征西伐,在军中厮混长大,跟这些京中的小姐夫人着实不熟。十七岁后回了京城,但她已是军功在身,受封将军,大小宴席上皆是同文臣武将并列,压根儿没机会同女眷们话家常。对谢依依有印象,还是上一次谢家给老夫人祝寿,谢依依曾出来献舞,让裴谢堂惊艳过一回。

呵,这可好!

事情难办了,谢遗江办事古板,最见不得奇新怪异,裴谢堂在朝廷上跟廷尉谢遗江一向不和,怎么就混成一家人了,她得管那老头子叫爹了?

至于谢家三小姐谢成阴,那也是京城里除了她裴谢堂之外响当当的名人!

出生谢家书香门楣,生来却天赋异凛,自幼习得一身好武艺,结果十三岁失足跌落水中,发了一场高烧,醒来后便不能再说话,双手双脚都失去了力气,别说舞蹈弄棒,就连路都走不了几步。也因为如此,谢成阴性情大变,时而痴呆,时而狂躁,是这京城里有名的废物和一等一的煞星!

裴谢堂叹了口气,找谁托生不好,竟找了这等废物,还摊上个难缠的爹,真真是运气不好!

裴谢堂不说话,樊氏却早就习以为常,让下人拉住了篮子,便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你不肯交出来也没关系,左右就在这院子里,给我仔仔细细的搜!”

话音刚落,身后的四个丫头就在屋子里翻找了起来。

这些下人出手可没有个轻重,整齐的屋子转瞬间就变了个样,篮子大急:“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啊,不要——”

随着篮子这一声尖叫,角落里的一只妆奁哐当落在了地上,几件零散的首饰撒了一地。

篮子抢上两步,捡起地上断裂的一支碧玉步摇,大颗大颗的眼泪立马就滚了下来:“呜呜,断了,断了……”

四周的婢女见状,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嘴角带着古怪的笑,其中一个上前一步,肩膀一送,篮子被撞了个趔趄,手中的碧玉步摇又重新摔了出去,这回是真正的断成了好几节,再没可能修补。

那婢女毫无愧色,轻飘飘的看了一眼,便回身向樊氏笑道:“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樊氏点了点头,她身侧的谢依依讶异的叫了起来,捂着嘴巴痴痴的笑:“呀,断了呢,看样子是修不好了。妹妹别伤心,喏,姐姐把这个送给你!”

裴谢堂低头看向她的手心,谢依依拿着的是一根破旧的木簪,这府中最下等的丫头恐怕都不会用这个。

怎么,这是变着法子嘲笑谢成阴连丫头都不如?

篮子气不过,憋着一筐眼泪花花气愤的道:“这是大夫人留给小姐的唯一东西了,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樊氏闻言,立时眸光冒着火:“主子们说话,哪有你一个婢子插嘴的份儿,给我掌嘴!”

她倒要看看,平日里谢成阴护这婢子如命,今儿拿这婢女开刀,看她谢成阴还不乖乖的交出那玉佩来!

左右的婢女一听夫人吩咐了,立马七手八脚的上前,两人抓住了篮子,另一个人扬手就往篮子的脸上扇去,丝毫不顾及裴谢堂就在身侧。

裴谢堂的眼眸猛地一缩,心底一股怒意窜上了背脊。

看这些人熟门熟路的,平日里怕是没少欺压这主仆两人吧!方才她醒来时,篮子虽然唠唠叨叨,可这丫头一看就是个心善通透的,明知道自家小姐处于劣势,还劝诫小姐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东西拼命,这会儿却凭着自己的微薄之力护住谢成阴,面对樊氏这般强势的来讨要东西,还敢挺身而出为谢成阴仗义指责,这脾气令人喜欢。

说起来,她占了谢成阴的身体,这丫头就是她的丫头,她的人还轮不到这些人来欺压!

“啪——”

大步上前,裴谢堂抓住婢女挥向篮子的手,反手重重一耳光,顿时将那婢女扇倒在地,嘴角流出殷红的血迹来。裴谢堂将篮子扯到身后,横眉冷眼地一脚踏在那婢女的胸口上,便是森森笑了数声:“夫人能恕你的罪,我裴……我谢成阴可饶恕不了你!都给我听清楚了,从今儿起,我这院子里的东西没我的允许,谁若动了,这就是下场!”

说着,脚尖下移到婢女的手背上,裴谢堂蓄力一踩,杀猪一般的叫声立即响了起来。

第003章 再遇朱信之

裴谢堂下脚可不轻,被踩着的婢女双眸翻白,浑身抖成筛糠,已疼得昏死了过去。

这一下,樊氏带来的几个婢女尖叫一声,都被裴谢堂满身的煞气吓得跑回了樊氏身侧。谢依依也被吓了一大跳,捂着胸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愕然的看着裴谢堂:“你……你会说话了?”

樊氏扭曲着脸:“谢成阴,你的手脚好了?”

看这打人的力道,真真是不轻啊!

樊氏和谢依依交换了一个眼色,均是沉下了脸。谢成阴怎么就突然好了?这可难办了,她是个废物的时候就护着那玉佩护得紧紧的,要是好起来,越发不会交出来了!拿不到这东西,她们不好跟温家那边交代。

“篮子,这是怎么一回事?”谢依依脸上换上一副关怀的笑:“三妹妹身体好了,你怎不来禀报夫人?”

樊氏则是瞪着篮子,端着夫人的架子呵斥:“平日里府里的规矩你不守就罢了,这么大的事情,怎就不知道通报一声,你眼里有没有老爷,有没有我这个当家主母?昨儿还哭天抢地的前来求我给三小姐请个郎中,说是被马撞了生死不明,今儿这活蹦乱跳的,我看好得很,就是被马再撞个十次也死不了。糊弄主子,谋取银钱,篮子,你好大的胆子!”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是演得一出好戏!

篮子吓得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回夫人,小姐刚刚醒来,奴婢还没来得及去禀告夫人,夫人就来了。奴婢没撒谎,昨天小姐确实被马撞了,撞到小姐的人就是温少爷,是温少爷找人送我们回来的。当时小姐昏迷不醒,危在旦夕,夫人若是不信,只管去问送我们回来的车夫。”

“京城那么大,你让我上哪儿找去?”樊氏冷着脸压根不听篮子辩解:“贱婢还拿话来搪塞我……”

裴谢堂瞧着这一幕,忍不住鼓掌大笑,这两人都没安什么好心,她看不惯地翻了个白眼:“夫人,你眼睛没毛病吧?”

“什么?”樊氏被她呛得一愣。

裴谢堂缓缓抬手,指了指自己还包着纱布的脑袋:“你要是眼神好,这么大个包,看不见?”

“你!”樊氏性子高傲,受不得这样的嘲讽,气得浑身发抖:“谢成阴,你敢这样跟我说话,反了你了?”

她越是生气,裴谢堂就越是解气:“说都说了,你问我敢不敢?”

环顾四周,她刚醒来时,这屋子虽然简陋破旧,但收拾得十分整齐,眼下乱糟糟的,全拜眼前这女人所赐。

裴谢堂笑意渐渐收起,一张脸便露出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肃然来:“我谢成阴敢做的事情多着呢,也一向是说到做到。方才我说的话听清楚了吗?要是没听清楚,我不介意再重申一遍。以后不请自来,别怪我谢成阴手下不留情面。要是听清楚了,就马上给我滚!走得晚了,也别怪我谢成阴,毕竟拳头不长眼睛!一……二……”

她的手指捏得咔擦一片响,目光缓缓扫过这些婢女,松开脚下踩着的人便是一个横踢,将脚下的婢女踢出了门。

这下子,樊氏等人的脸色全变了。

谢成阴来真的!

谢家三小姐年少习武,后来才能的废人,如今突然好转,也不知道那武功底子还在不在。要是真动起手来,谁也不是她的对手,谢成阴躁狂起来,拆人手脚怕都是敢的!

不等谢成阴数完,樊氏已拉着谢依依,快步退到了院子外。几个婢女抓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婢女也紧紧跟着樊氏和谢依依逃了出去,生怕跑得慢了,被谢成阴一脚踢飞,就得在床上躺个好几天!

站在院子门口,樊氏惊魂未定的盯着这小小的院落,身边的谢依依白着一张脸:“快,快去告诉爹,咱们家里出大事了!”

“对,快请老爷速速回来,这可了不得了!”樊氏眸中闪过一抹厉色,谢成阴若是真的病愈,就得有个人治治她,可别骑到自己头上去。

眼下,就只能指望老爷谢遗江了!

她心中想着,得赶紧抢占先机告状才是,便咬牙切齿的带着女儿和仆人先回了主院。

屋子里,篮子见樊氏等人全都走远了,才敢战战兢兢的起身,瞧见裴谢堂满不在乎的坐在椅子上,她便忧心忡忡的道:“完了完了,小姐这下是彻底得罪了夫人,以后咱们要吃的苦头怕是更多了。小姐虽然没做错什么,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忍着她们一些,等将来小姐嫁给了温少爷,再……”

裴谢堂撇了撇嘴:“篮子,我跟温少爷是什么时候定亲的?”

篮子一愣:“小姐不记得了?”

“头疼得厉害,不记得了。”裴谢堂装傻。

篮子也好骗,恍然般的道:“郎中说小姐被马撞到了脑袋的要害处,就算醒来,也会有些忘事。”顿了顿,又说:“当年大夫人还在的时候,同温夫人感情很好,温宿少爷比小姐大了五岁,同小姐是打娘胎里定的娃娃亲,定情信物就是一块玉佩。方才夫人和大小姐想要找的,就是大夫人交给小姐的信物。”

说到这里,篮子哽咽着十分委屈的开口:“大夫人去后,小姐又病了,这些人便总说小姐配不上温少爷,尤其是夫人,她想让大小姐代替小姐嫁过去。但温家那边不想毁约,只说娶有信物之人,所以夫人才带着人上门来找玉佩,连带着这次,夫人已来找过七次了,好在那玉佩小姐藏得好好的,没让她们得手。”

“哦。”点了点头,裴谢堂了然。

既然是打娘胎定的婚事,如今谢成阴早已及笄,温家人并未迎娶谢成阴,反而说要娶有信物的,看来也是嫌弃谢成阴,变着法子让谢家人换个人。

这婚事注定要黄啊!

只有篮子这傻孩子,还一心盼着小姐嫁到温家,好好扬眉吐气一把,真是傻得厉害!

篮子见裴谢堂这轻描淡写的神态,不由暗暗着急:“只是小姐别在做那些傻事了,昨天真是吓坏了奴婢。奴婢以前劝着小姐不要去争这个婚约,是担心小姐,眼下小姐病好了,奴婢就算是死,也一定会帮小姐将温少爷抢回来的。只是小姐不要再闯祸了,免得老爷知道……”

“我饿了。”裴谢堂听见唠叨就觉得头晕,可怜巴巴的望着篮子,打断了她的话头。

配合着她的话,裴谢堂的肚子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篮子果真是好骗,马上愧疚地低下头:“昨天是大夫人的忌日,小姐禁食守孝什么也没吃,又昏睡了今儿一天,当然会饿。小姐先歇着吧,奴婢这就去给小姐煮些粥来。”

裴谢堂嗯了一声,篮子就小跑着去了。

等她一走,裴谢堂就跳了起来,火速的环顾了一番衣橱,挑了件最轻便的衣裙换上,将披散的头发随便梳了个发髻。妆奁里的首饰本就很少,方才被那婢女摔了最好看的一件,其他的都极为普通,裴谢堂撇了撇嘴,见床帏上的布带是白色软缎,颇为好看,就抽了下来捆在了头发上。

镜子里的女子这么一打扮,立即少了几分孱弱,多了几分英姿,裴谢堂很是满意。

拍了拍手,裴谢堂目光落在窗外的墙上,侧耳倾听,墙外不远处喧嚣阵阵,看来这是府邸的外围,翻了这墙就能出去。

这难不倒裴谢堂,她深吸一口气,冲刺到墙根下,踩着石头一跃,就出了府邸。

站在墙外拍了拍手,裴谢堂回头看着廷尉府上的半壁屋檐,俏脸上透着几分洋洋得意和不屑一顾:“就这墙,真能拦得住贼吗?里高外矮,难道是为了进去容易出来难?啧啧,看不出来,谢遗江这老头还挺有心机!”

她叹了口气,等待会儿回来了,得想个法子修一修这墙,旁边就是她的院子,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面钻!

然而,裴谢堂这口气还没叹完,脖子上猛地一凉,伴随着强烈的杀气,耳边传来低哑地嘶喝:“什么人!”

裴谢堂吓了一大跳,双腿陡然软了,噗通一屁股坐了下去。

在她身后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护卫,剑眉如风,神色肃然,手中的长刀纹丝未动,端端正正的搁置在她的脖间。

“哐”的一声,手触到冰冷的物体,裴谢堂连忙低头,才发现不是廷尉府的院墙矮了,而是她翻墙出来,压根就没落在地上——这墙外静悄悄的停着一辆马车,她这么一跳,正好跳在了人家的车顶上!

裴谢堂的嘴角抽了抽,眼盯着少年护卫,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这人她认得!

这是一个迷局、一杯鸩酒毒死了她的罪魁祸首朱信之的贴身侍卫孤鹜!

冤家路窄啊!

裴谢堂费力的扭头,看向了身下的马车。

果然,低调奢华的马车边,身着玄色锦服的朱信之拢着手站在原地,灵眸似泼墨,唇色如朱砂,捻着端端正正的神色,眉目间烟沙缥缈,带着轻轻浅浅的雾气,周身便如镌刻了正义端庄,逼得人不敢仰视。

此时,他正无比认真的在审视裴谢堂,不知在想什么。

长得是真好看!

裴谢堂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句,饶是在他手里死了一回,心底藏着毒恨,还是不得不承认此人皮囊真正是万里挑一。

第004章 劫夺棺木

“马车脏了。”朱信之的目光缓缓移动到裴谢堂的脚下,微微蹙起眉,不耐烦的道:“还不下来?”

身后孤鹜的宝刀往前一送,裴谢堂不得不跟着从马车顶上跳了下来。

朱信之就站在马车边,裴谢堂心中恨意滔滔,若不是身后孤鹜的刀太冷,她真想直接跳到朱信之的脖子上,再用脚狠狠的踩碎了他的脑袋,连带着将这一副迷惑她的皮囊揉碎扔到泥土里,以消自己被他冤死的心头之恨!

世人都说,泰安郡主裴谢堂是卖国贼、杀人犯,可她自己知道,这些都是朱信之陷害她的!

她踏前一步,恨不能冲上去揪住朱信之的衣领喝问他,但指甲在袖中已掐入了肉里,刺痛让她清醒了一些。

不行,冷静,现在杀了朱信之于事无补!

她说过的,她吃过的苦,必要朱信之尝一遍!

杀人犯、卖国贼,这是他丢给她的污名,她必让眼前这位风光无限的贤王同她一样,从国之重臣,成为人人唾弃的过街老鼠;

赤子心、相思意,他无数次的踩踏过她捧出来的一颗真心,她也要朱信之一一还回来……

眼下,倒是没什么时间跟这人多做纠缠。她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王爷恕罪!”裴谢堂其实不会福身,手忙脚乱的行了个礼,满面惶恐,看起来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好在她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压根没什么威胁力,朱信之摆了摆手示意她免礼,她也就顺势起身。

孤鹜的刀却始终架在她的脖子上:“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从墙里翻出来?说!”

裴谢堂讪讪的笑着,轻轻用手指推开刀刃,不曾想这刀刃极其锋利,立即将她的手划出口子来。裴谢堂默默的收回手,很是无辜的看着朱信之:“王爷,你不认得小女子,小女子是廷尉府的。”

小女子……额,裴谢堂从未这般自称过,着实费了不少力气,才忍住满身的鸡皮疙瘩。

朱信之微微蹙眉:“既是廷尉府的,为何不从正门出入?”

“我是逃跑出来的。”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裴谢堂老老实实的交代:“家里人管得严,不让我到处走,我只好趁着她不注意悄悄溜了。倒是王爷……”裴谢堂左右看看,眼眸不怀好意一闪而过:“这里是廷尉府的院墙,翻过这墙头就是廷尉府的后院,王爷苦苦守候在这里,莫非是在等我们府里的哪个美人?”

“胡说什么!”孤鹜听不下去,冷着脸呵斥她:“竟然对王爷如此无礼!”

朱信之盯着她瞧了半晌,黑黢黢的眸子原本平静无波,却被她这戏谑调侃的一句话生生撕裂了。

裴谢堂心底暗暗滋生快意,仍旧是笑得人畜无害:“我又没说错什么嘛,如果不是等美人,难道还是在等刺客不成?”

她的院外便是一条暗巷,平日里极少有人来,这种地方最适合杀人放火了,如果不是孤鹜在这里,她都想动手劫财劫色劫他朱信之的狗命呢!

哪知道她话音刚落,孤鹜刚刚放下些许的刀猛地一推,裴谢堂只觉得脖子微微刺痛,便听见孤鹜喝道:“你果然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他们?谁?

裴谢堂一愣,看向朱信之,才发现他眸色已然转为冷厉,盯着她一言不发,脚步却向她移了过来:“棺木在哪里?”

“什么棺木?”裴谢堂被他这句话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朱信之眼中厉色更浓:“还装傻?”

两人离得近了,裴谢堂立即就看到了他身上的不同寻常——朱信之的左肩衣服破了一道十分整齐的口子,隐约见血,有人刺杀朱信之?

难道是她的旧部?

裴谢堂悚然一惊,面上却不动如水。若真是她的旧部,她今日就走不成了。眼下朱信之还好生站在这里,证明不论是谁刺杀他都已失手,她得想方设法从朱信之的口中探听一些消息,好歹救一救自己的旧部。朱信之是什么人?朝中第一号披着羊皮的狼,论手段,裴谢堂甘拜下风,可别让那些人平白无故的送了自己的命!

“我没装傻,方才发生什么事情了?”裴谢堂暗暗定神,仍旧是不明所以的问。

朱信之却已在这片刻间看清了她的神色,她眸中方才一闪而过的惊讶骗不了人,但并不惊慌,跟方才那一波人的惊慌完全不同,他立即抽身离去,回头对孤鹜道:“不是一伙儿的。许是我们走得快了,那些人还未到,再等等。”

“可是……”孤鹜不肯收了刀,迟疑的看着裴谢堂。

朱信之淡淡的道:“放了吧,一个贪玩的丫头而已。”

他说完便不再盯着裴谢堂,自顾自的上了马车,孤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也跟着上了马车。朱信之回眸看了一眼廷尉府,方才裴谢堂的话虽然荒唐,但有几分道理,停在此地不是十分妥帖。他低声吩咐了几句,孤鹜便驾着车往暗巷的另一侧移去。

裴谢堂目送他离去,悄然红了眼,又暗暗松了口气。

朱信之也没有认出她来!

抬手摸了摸自己这张新皮囊,裴谢堂艰难的扯出笑容,这样也好,没有谁认得,行动起来就没有后顾之忧,她的仇也能早日得报!只是,到底是些什么人刺杀朱信之,可别是她的旧部啊!朱信之此人老奸巨猾,要是被他抓住,这些旧部都得全部完蛋。

不行,她得跟过去看看!

想到这里,裴谢堂眼珠一转,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裴谢堂拔腿往朱信之相反的方向跑去。

马车里,朱信之放下车帘,将目光从裴谢堂的身上收了回来,便专注的盯着前方。对他而言,这不过是等待里一个不记得铭记的小插曲,只要裴谢堂不是刺客,他连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裴谢堂跑得气喘吁吁,在街头外绕了一圈,又悄无声息的接近朱信之的马车。马车晃晃荡荡,穿过暗巷去往城边,她也急忙跟了过去,躲藏在朱信之看不见的角落,瞧见马车里的隐约错落的人影,心中一时恨意昭昭,一时又觉得有些恍惚,说不清什么滋味。

一直等了一炷香时间,裴谢堂才见孤鹜脸色一整:“王爷,来了。”

朱信之挑起车帘的一角,裴谢堂见他冷笑了一声,便起身站在了马车边,扬声道:“诸位一路辛苦,还是停下来歇口气吧!”

回应着他这一句话,暗巷四周顿时大乱,霹雳啪啦一阵响,便有人怒道:“多管闲事!”

朱信之使了个眼色,孤鹜持刀上前跳入了旁边的屋子里,很快,就有四五个黑衣人被逼着从院子里出来了。

朱信之见状,眉目间冷色微浓,上前喝问:“棺木呢?”

裴谢堂听见他三番几次提起棺木,忙竖起耳朵,什么棺木那么要紧,值得朱信之一个藩王亲自来追?

“烧了!”黑衣人哼了一声。

朱信之面色格外沉静:“你们费那么大的力气劫夺棺木,就是为烧了?无知匪徒,再有一句虚言,罪加一等!”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方才还看不见人的暗巷中顿时涌出整整齐齐的禁军,惊得裴谢堂一个缩身,急忙藏好了。

乖乖,她就说朱信之阴险狡诈嘛,看起来是一个人,实则是带了军队在这里等着这些人自投罗网的,幸好方才没跟他冲突起来,否则现在自己哪里还有命在?

那些黑衣人显然也吓到了,领头的知道不敌,气不过的想同朱信之理论:“王爷,你为什么非要跟我们作对?这人是卖国贼,是杀人凶手,你这般护着她,你就是帮凶!王爷一向明辨是非,这次怎的铁了心要护着这畜生,莫不是还对她真的生出了情谊不成?”

孤鹜趴在朱信之耳朵边,低声说了一句:“王爷,棺木在院子里摆着,已经被打开过了。”

“放肆!”知道棺木在此,朱信之松了口气,眼神凛冽起来:“本王私事,轮不到你来插嘴!棺木交出来!”

“休想!”黑衣人头领恨声冷笑:“今日我们要将这畜生挫骨扬灰,王爷若拦着,就从我等的尸骨上踏过去!”

裴谢堂躲在旁边听着,不禁哑然,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朱信之一直在寻的棺木,原来装的就是她自己。她醒来时问过篮子,篮子说今儿是她头七,早晨的时候正在下葬她。这么说起来,她今儿没能入土为安,棺木还被人给盗了?

她看向朱信之,心口胀胀的,朱信之不是应该很恨她吗,她被挫骨扬灰,他不是最应该高兴吗?怎么的还费尽心机寻回她的棺材?

“你们想让她挫骨扬灰,那也得问问我的意思。”朱信之形容冷漠。

黑衣人听了这话,似恨铁不成钢地道:“我万万没想到王爷竟是这样的人!枉自我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很是敬重王爷!”

“国法如山,泰安郡主作恶多端,已经得到她应有的惩罚。如今死者为大,再有多少错,也不能成为你等行凶作恶的借口。”朱信之冷峭地扫过这些人,目光如炬:“你们阻拦下葬,惊扰棺木,行刺本王,已经不单单是失德,更是以下犯上!”

第005章 朱信之遇刺

“我们对王爷说几句重话就是以下犯上,那这畜生活着的时候,还总对王爷动手动脚呢!”黑衣人亦是牙尖嘴利:“王爷那时候并未说她以下犯上,看来,王爷对不同的人是不同的标准。心胸真是开阔!”

“至少,她没有对我动过刀。”朱信之神色不变:“况且,她已经死了。”

“死了又怎样!”黑衣人勃然大怒:“死了就能偿还她的罪孽了吗?周大人这样一个好官,生生被她杀了,死得何其无辜!还有我东陆的百姓何其无辜,竟然就成了她讨好外邦、投敌卖国的战利品!多少良田美宅,都悄无声息的进了她裴谢堂的腰包,又饿死了我东陆多少百姓!她吃饱喝足的时候,何曾想过我们!哼,这样的人,天收了她只是利息,不挫骨扬灰,就连地下的亡魂都不会觉得欣慰的!现世报,我们怎样对她,都是她活该!”

朱信之没有答话,用一种说不出的眼神盯着他,盯得他后背发凉。

黑衣人见他犹豫,便又劝道:“别的不说,就是王爷你自己,难道你就不恨她吗?一个女人不知羞耻,还连累了王爷的声名,王爷也是恨她的,对吧,不然,王爷你怎会亲自监刑?”

裴谢堂听得这话,目光一转不转的落在朱信之脸上。

这个答案,她也想听。

可惜,她没听到。

“王爷,烧起来了!”孤鹜的目光落在后院,瞧见滚滚浓烟,不由惊呼了一声。

原来这人这般废话,是在拖时间!

裴谢堂心口一惊,直觉就想往里面冲。可有人动作比她快,裴谢堂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朱信之已经率先冲了进去。他带来的部队也是慌了,立即有人分开去寻水,有人将四个黑衣人团团包围了起来。黑衣人不甘心被困,立即展开了殊死反击。周围的百姓也瞧见了热闹,纷纷涌了过来,这院子附近乱成了一团。

趁着混乱,裴谢堂也混进人群里,张头探脑的往院子里冲去。

“救火!”

“护灵!”

“保护王爷!”

“来人!”

人声鼎沸中,裴谢堂听见一声沉闷的炸响,费力的转头看去,只瞧见那些黑衣人脸上决然,近乎疯狂的扑向了朱信之。朱信之躲闪攻击,这些黑衣人杀他却只是一个幌子,趁着他转身时,身上的火雷接二连三的往棺木旁丢去。火雷遇火,立即就引发了剧烈的爆炸,朱信之就站在旁边,根本来不及躲闪,破碎的木屑散落在他脚边,有些飞溅起来,划伤了他的手背和脖子。

孤鹜怕他伤着,扑上来护卫,却被朱信之推了开去。

“找死!”他脸色平静地盯着地上的棺木,浑身的威压让人不敢仰视。

这一下,裴谢堂的棺木已是惨不忍睹。

她已死了七天了,虽说春日并不十分暖和,但这么多天了,身体早就开始腐烂。棺木被人动过,本就盖得并不严实,被火雷一炸,基本就完全散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棺木中的自己就这样暴露在裴谢堂的跟前。

穿着素白的衣服,并不是死时的那一身,比那件繁华很多。头发盘着,她闭着眼睛,总算有点女儿家的安静。只是脸色灰白青紫,有些让人害怕。

裴谢堂注目着棺中的自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黑衣人近乎疯狂的大吼:“既然你要护着这畜生,那你们就一块死吧!今儿谁拦着,谁就得死!”

他一声令下,同伙便都不再跟护卫队缠斗,全部扑向了朱信之。孤鹜脸色一紧,持刀跳了出来,那些人却将他缠得紧紧的,只一人不顾一切地寻着朱信之过去。眼见着刀尖已经到了朱信之的跟前,却不可思议的停住了。

不可思议的还有朱信之。

目光从黑衣人身上移动,便落在裴谢堂的脸上。裴谢堂百忙之中扯出布头盖住了脸庞,只露出一双闪耀的眼睛,看了朱信之一眼,随即惊慌一般地丢开了手中的短刀——这还是方才这些刺客落在地上被她捡了去的!

黑衣人软软地倒了下去,裴谢堂踢了他一脚,暗暗恼怒这人毁了自己的尸体,还差点坏了自己的好事。

朱信之是她的,只有她才有资格要这个人的狗命!

“你是谁?”朱信之眯起眼睛,目光落在裴谢堂的身上,几乎是面无表情:“跟着本王,你究竟意欲何为!”

蒙什么面,这身衣服还是刚刚的那件呢!

蠢!

裴谢堂暗骂了自己好几句,她方才就遇到朱信之了,衣服也没换,如果这样朱信之都认不出来,那就活该他今儿死在这刺客手里了!

裴谢堂嘿嘿笑着往后退,见孤鹜跑了过来,忙趁机缩到后面给孤鹜让出来一个位置。

孤鹜着急地看了一眼朱信之,见他并未受伤,怒火已经涌了上来,下手再不容情,一刀刀都是杀招。这些黑衣人渐渐不敌,很快倒了三个。那领头的吆喝一声,便要想办法突围。孤鹜哪里会让他们走掉,步步紧逼不舍。但这些人何其老辣,围观的百姓那么多,伸手扯了几个,顿时让朱信之束手束脚。

“放开百姓,你们走!”朱信之不得已只能下令。

裴谢堂在心中嗤之以鼻。

正人君子朱信之,果真是名不虚传,时时刻刻都念着百姓困苦……

黑衣人消失在街道上,裴谢堂瞧见围观的百姓都渐渐散了,朱信之忙着吩咐人重新安置裴谢堂的尸体,估摸着是要送出城外安葬,孤鹜却穿过人流往她方向跑来,料想是来抓她问话的,她可不能就这样去见朱信之,当即撒开丫头溜了。

最后看了一眼地上支离破碎的自己的尸体,裴谢堂叹了口气,罢了,生无来由,死不带去,计较这些做什么?凄凉是凄凉了一点,她活着的时候好歹也是为国尽心尽力,为了边防可谓绝情弃爱舍了一切的,但死时又何曾得到一句好话,都巴不得她尸骨全无才是最好!

她啊,看透了!

裴谢堂再不回头,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宫墙西侧才停下来。她捂住胸口,抬头看着高高的宫墙,心头一阵战栗。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不争气,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但愿一切顺利吧!

宫墙四门她都很熟悉,曾经领兵无数次的走过,要悄无声息的进去对裴谢堂而言是小菜一碟。很快,她就翻过宫墙,一路避开哨兵进了西院的幽庭司。这是皇城里专门用来关押罪犯家眷的地方,因为都是一些老弱妇孺,平日里看管并不严格,裴谢堂很顺利的走了进去。

她心急如焚,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下意识的念道:“衣巷啊,你在哪里,姐姐来接你了!”

父亲戎马半生,自母亲亡故后就一直没有续弦,直到三年前宫宴上陛下赐给父亲一位美人,父亲的身侧才有人陪伴左右。只是命运多舛,两年前父亲旧疾复发撒手人寰,留下美姨和腹中不足三月的孩子。之后美姨十月怀胎,又因忧思过度难产,最终拼死给父亲生下了唯一的儿子就撒手人寰。

她独自抚养弟弟裴衣巷近两年,自她入狱到身死,一直最关心的也是弟弟的去向。在上宣角楼的前一天晚上,她辗转得知弟弟被关押在幽庭司,想到没能保护好弟弟,愧对九泉之下的父亲,心中便如蚂蚁啃噬般煎熬。

如今重生,第一件大事自然是要先找到弟弟,只有先安置好裴衣巷,她才能放开手脚向仇人寻仇!

只是……

裴衣巷被关入幽庭司已有十余日,他那般幼小,刚刚学会吃饭,又是独身一人,连话都说不全,饿了、渴了、冷了都不会说,恐怕也不会有人管,还不知道在幽庭司遭受了怎样的折磨,能不能熬得过去都悬得很!

她从前也见过很多被丢入幽庭司的孩子,不出几日便饿得瘦骨嶙峋,被一块白布裹着丢去城外的乱葬岗,这里是吃人的地狱啊!

裴谢堂一间间屋子的找过去,都没有找到裴衣巷的人影,一颗心慢慢跌落谷底,到了后来,她的声音已然哽咽:“衣巷,你到底在哪?”

正六神无主时,幽庭司西南角的花园里忽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啼哭声:“哇——”

裴谢堂一愣,扭头看去,只见那边角落里,一个内监正凶神恶煞的瞪着跟前的一个女人,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唯唯诺诺的低着头不敢接话,内监的吼声一阵阵传来:“咱家告诉你,这煞门星若是再敢弄洒了粮食,今儿你们两个就谁都别吃了!哼,幽庭司的奴婢,还真当自己是官家的少爷了,吃个饭都要让人喂!”

“大人恕罪,孩子还小!”女人惶恐不安的出声:“奴婢一定对他多加管教!”

“还敢顶嘴!”那内监越发怒,举起手中的鞭子啪地一鞭子打在女人身上,女人一个哆嗦,怕他伤到孩子,忙转身用背挡了接下来的几鞭子。

这一转身,裴谢堂便瞧见了她怀中抱着的孩子。

白嫩的包子脸,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盛满泪珠,秀巧的鼻子微抽,无助又可怜地紧紧抓着女人的手臂,生怕被这内监拽了过去一样。

裴谢堂身躯一震,眼中蓦然滚下泪珠,哑声喊了一句:“幺弟!”

第006章 闯宫救人

那孩子正面向着她的方向,听见她这一声轻唤,大眼睛立即转了过来,定定的看了一小会儿,嘴角一扁,反而收了哭声,委屈至极的向她伸出手来,糯声糯气的抽搭着含糊不清的唤她:“呜呜……吉吉,抱!”

裴衣巷才一岁五个月,话还说得不是很分明,这一声却将裴谢堂的心都喊酥了!

他还认得自己!

明明换了一张皮,可弟弟却还能一眼认出自己!

裴谢堂眼中红润,一把擦干涌出来的眼泪,忙竖起手指在唇上比了比,示意裴衣巷不要出声。从前带兵在外,不得已需要将裴衣巷带在身边的时候,她便常常同裴衣巷玩这个游戏的,但凡是她比划这个动作,裴衣巷便静悄悄的呆着。

果然,裴衣巷憋着嘴.巴委委屈屈的收了声,抽抽搭搭的仍旧伸手想让她抱。裴谢堂藏在树后,生怕被内监看到了自己,心中越发急切起来。裴衣巷始终年纪太小,若是求不到拥抱,有时候也会无理取闹的哭闹不止……

好在那内监打了人,被打的女人又一声不吭,他不免觉得无趣,又哼了几声,便悻悻的走了。

裴谢堂见他走了,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对抱着裴衣巷的女人倒高看了一眼。

温柔、秀气,看起来弱不禁风,她怎么也想不到,这般护着自己弟弟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弱女子。这幽庭司中的女人、孩子都是犯了事的官员女眷,她在脑中搜刮了一遍,并不认得这个女人,想来并不是她们王府里的旧人。

裴谢堂心中敬佩,忙从树后出来,向裴衣巷伸出手:“衣巷,来。”

裴衣巷立即扑了过来,将裴谢堂抱了个满怀。

那女人先前一惊,待伸手阻拦时,裴衣巷已经抓着裴谢堂的衣襟笑了起来,她愕然缩手:“姑娘认识这孩子?”

裴谢堂比她还吃惊:“你不认得这个孩子?”

既不认得裴衣巷,便能这般拼死相护,这个女人的品性委实值得人钦佩!

那女人摇摇头:“并不认得。”

事实上,这幽庭司里没有一个人认得这个孩子,孩子被丢到幽庭司时是一个人,身边也没有一个女眷,问个话,他也说不清自己的来历身份,只惶恐不安的哭喊着“吉吉”,谁也不知道他是谁,又是怎样的身份。她刚没了自己的孩子,便见不得别的孩子哭喊,当即就上前哄着。一开始孩子还怕她,后来在她的抚慰下才慢慢对自己有了依赖。

她也尝试着问过,但始终得不到准确的信息,转念一想,在这幽庭司里的人都没有出路,知道来历与否并无关系,只想着能照顾一二,让他活下来就知足了!

裴谢堂沉默片刻,忽然一撩裙摆,对着女人跪了下去:“多谢夫人救助这个孩子,我王府一门感激不尽!”

“王府?”那女人一愣,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他……他是泰安王爷的遗腹子?”

东陆帝国仅有的几个王爷都活得好好的,唯一一个不好的,大概只有泰安王府了。听说泰安郡主犯了十恶不赦之罪,她还有一个幼弟,被投入到幽庭司也在情理之中。

裴谢堂点点头,将裴衣巷抱得更紧了些,失而复得,她再不能失去弟弟了!

女人难掩惊愕,愣愣地盯着裴衣巷,这些天相处,她始终觉得这个孩子十分天真,真不敢相信竟是泰安郡主的弟弟。听说泰安郡主不是一个好人,可这孩子虽然很小,但已十分懂得体谅和疼惜大人,想来泰安郡主教育幼弟很是用心。

她心情复杂,泰安郡主到底有几面?

裴谢堂郑重地谢了她,又磕了个头:“夫人救助泰安王爷的遗腹子,于泰安王府的故人而言,便是无以为报的救命之恩。敢问夫人贵姓?”

“贱姓纪,夫家乃是前太常王俊懿。”女人提起自己的出处,眼中漫出水汽,面露几分伤心,忙将裴谢堂扶了起来:“姑娘不用谢我,左右也是落难之人,虽说郡主十恶不赦,但孩子无辜,我能帮一把是一把。”

裴谢堂暗暗记住了,眼见时间不早,还需及早带走裴衣巷,便道:“这个孩子我要带走,夫人请多保重。”

“你要带他去哪里?”纪夫人眉目间难掩紧张和关心。

裴谢堂轻轻抚.摸着裴衣巷的头发和后背:“天高水远,总有一个地方容得下这个孩子。夫人放心,泰安王府于我有滔天的恩情,我绝不会让他再飘零无依。有我一天,就有他一天的活路!”

纪夫人的视线紧紧跟着裴衣巷,见他黑黢黢的眼珠子瞧向自己,忙给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眼中却落了泪珠,忍不住上前亲.吻了裴衣巷的脸颊,直起身来时,便道:“快走吧,晚些就会有禁军过来巡查,你们想走也走不成了。”

“少了他,会被发现吗?”裴谢堂低声问。

纪夫人摇摇头:“不会被发现。”

这里的妇人和孩子都太多了,这些禁军哪里会记得过来,只唯一担心的是那些内监罢了。不过左右无人知道裴衣巷的来历,就是丢了,他们也多半不会上心。

裴谢堂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便带着裴衣巷沿着来路出宫。裴衣巷见她往外走,一双眼睛已然笑弯了,小手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臂。裴谢堂瞧着他瘦弱了不少的手臂,心口暗暗发酸。她被关进天牢时,裴衣巷白白胖胖的,抱久了还会手软,如今这小身板,她觉得就是抱一辈子恐怕都不会觉得很重,幼弟吃了不少苦。

她暗暗发誓,以后,决不能让幼弟再多受一点委屈!

很快,两人便到了宫门附近。裴谢堂的身影刚刚窜出来,禁军就过来了,她一时半会儿走不成,只得抱着裴衣巷爬上了树,缩在树荫里。

怕裴衣巷出声,裴谢堂还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裴衣巷一双眼睛咕噜噜的转着,感受到姐姐的紧张,他的小身躯也跟着绷紧了。只是裴谢堂抱他委实用力,勒得他的身躯一阵阵发疼,忍不住奶声奶气地撒娇:“吉吉,乌子儿疼!”

裴衣巷还未定字,因美姨生他时难产,生下来后算命先生便说要取个不好听的乳名,才能养得活,裴谢堂做主,给裴衣巷取的小名儿就是乌子儿,就是黑黢黢的,好让阎王爷嫌弃,不来收他的小命。

“哪里疼?”裴谢堂小声的在他耳边问。

裴衣巷忙卷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小胳膊和小腿:“这里,还有这里。”

莲藕一般白嫩的手臂和腿脚上,纵横交错着无数青紫的伤痕,隐约还有血迹,看不见的衣服里恐怕还有更多!

裴衣巷到底是遭受了什么?

裴谢堂眼中喷薄而出的怒火几乎压制不住,孩子还这么小,这些人也下得去狠手这般鞭打!若是没纪夫人护着,恐怕裴衣巷这条小命就已经交代在幽庭司了!

砰——

都怪她没有保护好幼弟,才让他沦落到了幽庭司这种人间地狱。裴谢堂内心自责又恼怒,忍不住一拳砸在了身下的树上。

恰在这时,一对禁军正好走到了这附近,听见声音,立即喝道:“什么人在那里,出来!”

裴谢堂连忙屏息,透过树荫看去,禁军正在往这个方向来,几个呼吸间便要到自己跟前。这树是躲不住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裴衣巷,忙拉起裙摆往上一拨,将裴衣巷捆在自己的跟前,几乎是整个人都抱了起来,轻拍幼弟,裴谢堂柔声哄着:“乌子儿乖,在姐姐怀里不要乱动,也不要出声,姐姐带你出去,我们回家!”

“回家!陶伯伯!”裴衣巷乖觉的点头,小脸露出兴奋和期待,当真不说话了,趴成一团缩在她胸.前。

裴谢堂柔和的笑着,心中酸胀,裴衣巷口中的陶伯伯是他们王府的管家陶志勇,在她被抓的那一天就已经被处决,是永生永世都见不到了!

这笔血仇,她也会讨回来!

裴谢堂一抬头,眉目已冷成一团,瞅准了时机从树下溜了过来。

从这里到宫门不过十几步的距离,攻击不备,应该能冲出去的!她深吸一口气,将脸蒙了起来,决定先发制人,快速的闪身出来。

“站住!”

“来人,有人闯宫!”

禁军乍然间见有人从树后冲出,被裴谢堂的假动作蒙蔽,还以为她是要向宫里冲,第一时间就锁住了去往宫里的路。裴谢堂却一个折身往宫外冲去,禁军缓了一缓,等识破她的意图时,她已经到了宫门口,几乎阻拦不住。

“放箭!”

裴谢堂眼见就要冲了出去,身后却传来一声沉稳的军令,裴谢堂身躯一颤,回眸看去,宫门外闻讯而来的禁军中,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冷漠的张弓搭箭,嗖地一声,裴谢堂躲闪不及,只觉得肩膀一疼,一个趔趄几乎栽倒。她年少时在沙场打拼,受过的伤比这个还要重得多,并不能延缓她的脚步,反而加速了她的逃亡。

第二只箭羽追来时,她已快速的闪身进了街道中,禁军追了上来,却已经看不到人了。

“哼,走狗!”裴谢堂躲在暗巷中,瞧着禁军从四面八方跑过去,那年轻将领仍停在原地左右看看,她认得此人,知道是朱信之的心头爱将博森,不免啐了一口。此地不宜久留,禁军搜寻不到人,定会知道她躲了起来,一定会大肆搜捕,她疼的满头是汗,反手折断了箭羽,便奋力的奔逃起来。

第007章 求助高行止

她刚走,禁军果然就搜了过来。博森捡起地上断裂的箭头,目光很是沉寂,片刻后道:“不用追了,此人训练有素,追不到的。”他吩咐禁军回宫继续加强巡逻和守卫,便拿着断箭去往七王爷朱信之的府邸。

裴谢堂跑了一会儿,眼前便阵阵发黑,谢成阴的身体实在是太孱弱了,她能支撑这么久已是凭着自己沙场铁血的意志力,一路咬着牙跑到了西城处的一家瓷器铺子,裴谢堂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身上的衣服也几乎可以拧出水来了。

这瓷器铺子里只有一个小二在看店,冷不丁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他吓了一大跳,张嘴就想喊人。

裴谢堂不顾他的阻拦,率先冲进了内院,瞧见前方一个模糊的藏青色影子,她才终于放心的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子里静悄悄的,点着一盏昏黄的烛火。

裴谢堂最关心裴衣巷,忙伸手到怀中去抱,入手空落落的,她心口一颤,立即坐了起来,却见裴衣巷正安安静静的睡在自己身侧,一只小手拽着她的衣带,不知在做什么美梦,嘴角还挂着笑。她心神渐渐松弛下来,伸手抚.摸他稚嫩的脸庞,溺爱充满了眸子。

角落里,一双眼睛出神地盯着她,见状蓦然变得火.热起来。

“你还要看多久?”裴谢堂实在是受不了他的目光,挑眉轻道:“再看,我脸上也不会生出花来。”

“你怎知道没有花?”角落里的影子身躯微微颤动,那人声音沙哑。

裴谢堂轻笑一声:“高行止,你说这话,我会怀疑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角落里的人慢慢起身,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身穿藏青色袍子,头发也没梳,完全披散在肩头,显得十分凌乱;一双眸子血红,胡子拉碴着,显得十分憔悴;薄唇苍白,微微抿着,像在隐忍着什么,又像是本来就如此凉薄。只目光灼灼,依稀还能看见当初几分风.流公子的韵味。

江湖暗公子,朝中皇家人。

这高行止并不是什么世家公子,却因做了皇家的生意,在京中的名气格外响亮。在她还是泰安郡主的时候,此人就同她很是交好。在泰安郡主事发后,忍受了不少天下人的唾骂。但不论怎么骂,言辞也狠不到哪里去,这人天生好皮囊是很占便宜的。

陌上颜如玉,公子世无双,说得就是这种人。

然而眼下,别说什么翩翩公子,能在此人身上看出一点人气就已经很是难得了!

他走进了些许,裴谢堂立即闻到他满身的酒气,下意识的就蹙起眉头,伸手挡住了裴衣巷的口鼻,无比嫌弃地道:“你站在那里,不要过来,免得你这满身的酒气熏着我幺弟。”

高行止顿住脚步,听了这话一点也不见生气,反而咧开大大的笑容:“裴谢堂,果真是你!”

只有她一个人,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跟这样目中无人的嫌弃他!

裴谢堂哼了一声。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当真是个千年难遇的祸害。我算是怕了你!”行止放在袖中的手一直在发抖,只能用力扯住自己的衣袖,但揶揄时,声色难以抑制的不稳,隐约带了几分哭腔。

“怕我做什么?”裴谢堂撑着从床上下地:“不要告诉我,你是怕鬼。”

“你说我怕什么?”高行止上前一步,不由分说的将她抱在怀里,惦记着酒气熏到裴衣巷,快速的往后退了几步,退到烛火边,才低头仔细打量裴谢堂的神色。他的手很紧,嘴角的笑容轻佻,眸色却沉重:“我素来无法无天,我还能怕什么?”

怕的……也就是眼前的人是个梦罢了!

泰安郡主在宣角楼上被处死,他处心积虑亦救她不得,从泰安郡主被毒杀的那天开始,他浑然不知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每日里以酒浇愁,并非贪杯,只想着能大醉一场,最好就忘掉了这个人,但内心又隐隐期待着,若是能梦中再见,怕是也好。

只是这人当真狠心,这许多天来,竟一次都不入他的梦。

裴谢堂挣脱他的怀抱,博森的那一箭伤在箭头,她疼得很,轻轻碰着伤口很是不解地问:“怎么认出我来的?”

就凭着幺弟的人,就凭着她的几句话,她不相信高行止那般厉害!

高行止喉头紧了紧,一时间难以言喻。他伸手碰了碰裴谢堂的脸颊,温热,并非是他的梦,裴谢堂是真的起死回生了。

只是这脸……

他摇摇头:“我是怎么认出来的不重要,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他蹙着眉头,怕裴谢堂易了容,用力掀了掀她的面皮。方才裴谢堂没醒,他曾低头仔细的看过,没怎么看出易容的痕迹。只是瞧着裴谢堂的面容陌生,又见她抱着裴谢堂爱若性命的幼弟过来,那孩子还唤她“吉吉”,心中就觉得闷得慌,才一直守在这里等着。

事实上,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他都认得出来!

啪——

裴谢堂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背上,白皙的手掌立即泛红,是下了力气的。

裴谢堂翻了个白眼:“你掐你自个儿的脸去。”深吸一口气,她才正色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如今已不是裴谢堂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身体:“新身份,廷尉府的三小姐,谢成阴,你应该有印象才对。”

高行止盯着她的眉眼看了片刻,闭了闭眼睛,才平复胸中不断涌起的古怪:“是,难怪觉得面熟。”

“此事说来话长,我也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能活着就最好,我不介意用谁的身份、用什么样的脸继续活着。”裴谢堂目光坚定。

高行止抬手抚.摸她的发丝,目光缱绻温柔:“你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裴谢堂惊奇的瞪大眼睛:“啧啧,不愧是暗公子,这么快就接受了我复生的事情?借尸还魂、冤魂锁门、阴魂不散哎,你都不觉得害怕的吗?你怎么能深信不疑呢?好歹,也得追着我盘问一二,才显得这件事是多么千年难遇呀!”

高行止笑而不答,只抖了抖衣袖,表现得格外高深莫测。

裴谢堂最是看不惯他这副模样,用胳膊肘拐了拐他:“行了,别装了,再是风.流倜傥,我裴谢堂瞧着也是人模狗样。”

她认识高行止已有六年,从十七岁厮混到她死,别瞧着两人人前风光无限的,背后勾肩搭背二两黄酒下肚,什么德行都摸得透透的。

高行止弯下腰:“裴谢堂,你没有良心,老子快二十天没睡一个好觉了,你老行行好,能不能给几句宽慰的话?”

裴谢堂心虚的嘿嘿笑:“高公子,辛苦你为我辗转反侧,小女子领情!”

“呕——小女子——”高行止做呕吐状,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活过来的?”活了,难怪不能入他的梦。

裴谢堂低声:“就今天中午的事情。”

说到这个,她挑眉笑得很是讨喜:“我最有良心了,你看我,一醒来就立即跑来知会你,只知会了你一个人。你高不高兴?幸不幸福?有没有觉得很是荣幸?”

“灾星驾到,必有大难。”高行止丝毫不为所动:“说罢,这次又是想给我惹什么麻烦?”

“嘿嘿,还是你了解我。”裴谢堂完全不会脸红,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正色开口:“眼下我有一个大忙,只有你能帮我。”

“裴衣巷?”高行止是何等聪明,眉目一扫床头,便什么都明白了。

裴谢堂点点头:“不错。我这一辈子最放不下的就是我这个弟弟,他是我爹的遗腹子,我答应过美姨,要一生一世都照顾他。我先前已累得他入了幽庭司,落得满身的伤痕,已经很对不起我爹和美姨。接下来我要去做一件大事,带着乌子儿有很多不便,也怕他有危险。我知道你在江湖上有很多朋友,江湖能人辈出,神通广大,一定能保得住乌子儿的平安。”

高行止静默了一下,才问:“你要去做什么大事?”

他停了停,想起朱信之,不免满是嘲讽地笑了起来:“不会是想报仇吧?对方是朱信之,你下得去手?”

裴谢堂同朱信之那点纠葛,他都看了六年了,还能不了解她那点心思?

裴谢堂咬牙:“我死了不要紧,但我爹和泰安王府的清名,我绝不容许旁人玷污。哪怕是朱信之也不行!”

“下定决心了?”高行止有些不信。

“他不仁我不义,我裴谢堂素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裴谢堂目光深深:“我不会杀了他,他是怎样对我的,我便怎样对他。”

“你打算怎么做?”高行止松了口气。

他真怕裴谢堂再继续执迷不悟,又一头在进了朱信之的漩涡里,最后再一次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这样的日子……他身躯狠狠的抖了抖,他是怕了,他没有勇气再去看一次裴谢堂踏进黄泉!

裴谢堂沉默不答。

不是不想说,她还没想好完整的计划,难以开口跟高行止明说。

高行止也明白自己问得早了些,裴谢堂刚醒,肯定还有很多事情要一一办,他顿了顿,伸手到怀中一摸,将一块黑色的令牌取了出来交给裴谢堂:“乌子儿的事情交给我,你可以放心。这是我隐月楼的令牌,你如今势单力薄,正是要用人的时候,不要跟我客气。”

第008章 冤家路窄

裴谢堂毫不客气的收入怀中,嘿嘿笑道:“你我兄弟,我什么时候跟你客气过?这令牌我收了,算是我裴谢堂借的,等我重整了我的旧部,我便还给你。”

高行止点点头,她便又问:“西北局势怎样?”

“你都死了,还惦记着这些做什么?”高行止一听她问,不由有些愠怒。

裴谢堂到死都惦记着家国,可被她维护着的这些人,有谁记得她戍卫边疆的功劳和困苦?她倒好,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西北。

裴谢堂看她一眼,正色道:“我在西北长大,我爹将寒铜军交给我,便是将东陆百姓的生死存亡交给了我。我死了不要紧,我决不能让边境出一点事情。”

“放心吧,你死了,天还没塌下来。”高行止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般性情,那就不是他认识的裴谢堂了:“你被关入天牢后,寒铜军闹了一阵子,圣上派去的几个将军都镇不住场子,没奈何,还是用了你的人,现在是纪迎初在统领寒铜军。不过朝廷对你的这群旧部都不放心,虽然将军队交给了纪迎初,但还是派了兵部的侍郎郑则均监军,纪迎初若是调用军队,必得郑则均同意。”

“边关重地,若是事发突然,纪迎初就要随机应变,等着调军哪里来得及?”裴谢堂急了。

高行止摆摆手:“好在你还活着的时候,狠狠收拾了一番北魏和西蜀,他们暂时还不敢东进。”

“我裴谢堂死了,这个消息肯定是瞒不住的,北魏和西蜀迟早会知道,那就麻烦了。”裴谢堂忧心忡忡:“北魏的那个拓跋锦野心勃勃,断不会放过这样的良机。”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高行止静静的瞧着她,烛光之中,裴谢堂的面容陌生又熟悉,朦胧中透着一股缥缈,他心思恍惚,好一会儿才说:“你如今担心这些也是没用。不过,我近来得到一个消息,听说圣上已有了决断,可能再过不久,就会派淮安王过去镇守西北。”

“朱信之?那不行!”裴谢堂失声叫道。

倒不是说朱信之能力不行,朱信之是威名赫赫的藩王,他的藩地毗邻陈梁,若没两把刷子,早就被陈梁吞了,她是信得过的。而是她那群旧部肯定都知道了是朱信之毒杀的她,朱信之过去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她是很乐意看着朱信之倒霉的,但边境不容有失,若是兵将不和,那是极度危险的事情,一个弄不好,国就没了!

高行止却是一声嘲讽地冷笑:“有什么不行的,他冤死了你,还不能多吃点苦头?”

“我是担心纪迎初他们。”裴谢堂被他目光瞪着,一点也不畏惧,底气十足地解释:“你以为是什么?”

“我还以为,你舍不得呢!”高行止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一时笑靥如花。

裴谢堂被他阴阳怪气的腔调弄得有些烦躁,拍开他的手,看了看外面:“天色不早了,我是偷跑出来的,这会儿得回去,不然那丫头找不到我还不知要哭成什么样子。我先走了,要是西北那边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知我。”

“那我就不送你了。”高行止撇了撇嘴:“你想必也不会乐意让我送。”

“其实我挺乐意的。”裴谢堂认真的看着他。

高行止打开门:“慢走!”

“乌子儿乖,”裴谢堂没急着走,转身回到床榻边,轻轻推行裴衣巷,裴衣巷睁着朦胧的睡眼,扁嘴要哭,瞧见是她又收了声,撒娇地伸手让她抱,裴谢堂抱着幼弟软软的小身子,心底的疼爱如野草一般蔓延,亲了亲裴衣巷,指着高行止柔声对他说:“认得这个大哥哥吧?晚点的时候,哥哥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在那里乖乖的等着姐姐,等姐姐办完了事情,姐姐来接你,好不好?”

从前她在西北领军打仗,没有时间带着裴衣巷的时候,也会将裴衣巷交给旁人照管。裴衣巷虽然人小,但很是懂事,每次都乖乖的。

“吉吉,不走……”裴衣巷眼圈红了:“陶伯伯……”

孩子还小,不懂大人世界的残酷,陶管家从前总陪着他,他心心念念的想着陶管家,可陶管家再也回不来了。

裴谢堂摸着他的脑袋:“陶伯伯出远门了,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要等很久,乌子儿才能跟他一起玩。”

“吉吉玩。”裴衣巷捧着她的脸亲了又亲。

裴谢堂纵容的看着他,咧开嘴笑道:“姐姐当然是要陪着乌子儿玩的,只是现在还不行,你最乖了,对不对?”

裴衣巷盯着她,满目不舍又委屈,许久,还是慢慢的点了点头:“好吧。”

高行止在一旁看着,见状啧啧称奇:“你都换了一张皮了,怎的乌子儿还能认得出你来,真正是怪事。都说小孩子的眼睛能看见鬼,莫不是他看见了你这张皮下那颗丑陋的灵魂啦?”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裴谢堂怒视他:“安置好我弟弟,否则我跟你没完!”

“喂喂,是你求着我办事的,还敢对我恶语相向!”高行止夸张的抽了口气:“裴谢堂,你太不会做人了吧,你就不怕我趁着你一转身,就把你给我受的委屈都还到你弟弟身上?”

“你会吗?”裴谢堂转瞬间又嬉皮笑脸起来:“我对你是一百个放心。”

当然,谁敢背着她欺负了她弟弟,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将那人抽筋扒皮!

高行止身躯微微一震,再开口,竟有些哽咽:“就这么信得过我?”

裴谢堂没说话,又安抚了一阵裴衣巷,哄着裴衣巷睡了,才艰难的同幼弟分开,拍了拍高行止的肩膀:“这里,和宫里,都交给你了。”

她从宫中带走了裴衣巷,又引起了这么大的乱子,禁军一定会加强查询和搜寻,幽庭司肯定会被重点查找,要是让人知道裴衣巷不见了,难免会引来很大的麻烦。高行止也懂她的意思,这事儿办起来也不难,找个孩子,先替了裴衣巷,裴衣巷被裴谢堂保护得很好,见过他的人不多,就算禁军搜查幽庭司的人头,也不易觉察到少了谁。

高行止点了点头,又交给她些许伤药,她便硬着心肠走了。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裴谢堂受了伤,这身体又太过虚弱,走走停停,走到后面,不免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

“走开——”

慌神间,只听见身后一声马儿的嘶鸣,车辙的嘎吱声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裴谢堂一回头,才发现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勒住了一辆马车,方才她心神不宁,从巷子口出来竟没听到动静,险些被马车撞了。

“不要命了!”马车上传来的声音有些熟悉。

裴谢堂张大了嘴.巴,又是孤鹜,怎么这么冤家路窄,苍天,她是做了什么孽!

孤鹜也认出了她来,危险地眯起眼睛:“又是你?”

一只手挑开帘子,朱信之的脸露了出来,瞧见是裴谢堂,他倒没什么特别震惊的神色,飞速的打量了一番裴谢堂,见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他微微笑了笑,十分客气地对裴谢堂伸出手:“姑娘这是要去哪里,不如本王送你一程吧?”

“王爷!”孤鹜瞪大了眼睛,急道:“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一会儿跳墙一会儿杀人的,居心不.良!”

朱信之淡淡道:“姑娘初次见面就喊唤我王爷,应是认得我的,我相信她。”

相信她?

裴谢堂心底暗暗撇嘴,她都不信自己呢!

孤鹜哼哼唧唧,可朱信之的命令不可违抗,他还是磨磨蹭蹭的将裴谢堂扶上了马车。裴谢堂怕身上的血气和药味被他觉察,下意识的躲闪,转念一想就放了心。高行止的东西,很多是宫里都比不上的,尤其是伤药,他那隐月楼养着无数刺客,这伤药是常年备着,颇有神效,是她从前在战场上的必备之物,再大的血窟窿都能填上,是止血的宝贝。

上了马车,朱信之扫了她一眼:“姑娘去哪里?”

“回家。”裴谢堂努力让自己笑得格外讨喜。

朱信之嗯了一声:“廷尉府?”

裴谢堂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嗯嗯,就送我到今天遇到王爷的地方就可以了。”

朱信之吩咐孤鹜动身。

“姑娘从前见过我?”裴谢堂努力不去看朱信之,怕自己控制不住眼神或表情,让这狐狸一样的朱信之觉察到什么。她转移了注意力去听车辙在路上的敲击声,可朱信之明显没打算放过她,放下帘子后,便镇定的问道。

裴谢堂顿时吓了一大跳,有那么一瞬间,她连呼吸都忘了!

朱信之认出她来了?

不可能啊!

她刚醒来的时候,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

正心神晃动间,又听见朱信之慢悠悠的说:“姑娘今日冒着性命之忧救我,唤我王爷时,也是一副熟稔的姿态。孤鹜说姑娘居心不.良,我以为不然,思来想去,实在是想不出别的答案。”

好一个朱信之,竟以退为进诓她的话!

裴谢堂知道他没认出来,大概是觉得她形迹可疑,先是松了口气,正要回答,朱信之抬眼看着她,那目光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谨慎和威赫,让人头皮发麻。

第009章 同朱信之交锋

裴谢堂被朱信之的目光盯得后背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别看朱信之此人平日里都温和着,原来还有这样一幅如狼似虎的凶相!

若是回答不好,引起了朱信之的怀疑,恐怕就会引来他无尽的追查!

裴谢堂眼珠一转,嘿嘿,朱信之的弱点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倏忽间凑到朱信之的跟前,几乎是同朱信之鼻尖碰鼻尖,朱信之身上的香味钻入她的鼻腔,她舔着脸笑得大大方方:“孤鹜说得不错,我确实是居心不.良!”

朱信之眸色微紧,便见裴谢堂眼也不眨地开口:“我啊,自打第一次见到王爷,就把一颗心种在了王爷的身上,只要一天看不见王爷,我就觉得心里很难受,就算是翻墙也想赶着去瞧一瞧王爷呢。王爷,小女子对你的心可昭日月,天地可鉴呢!”

“说真话。”朱信之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破碎,俊容瞬间僵硬到了极点。

裴谢堂眉眼弯弯:“是真话啊,王爷,我甚悦你,我想做你的王妃。”

朱信之猛地往后缩去。

倒不是裴谢堂的话多惊天动地,而是朱信之这个人吧,因生在皇家,自幼习得一身好性情,人中君子,说的就是这种人。帝师教习诸位皇子,教他礼义廉耻忠孝仁,他长大后一声浩然正气,这些年挣得无数好名声,往哪里一站,都有一股浩瀚感扑面而来,谁都不敢泼皮无赖。

就算是裴谢堂活着的时候缠着他,将自己的心思表明得透透的,说得最直白的一句,也莫过于“有我在,你的王妃不能是别人”这样的话,也很少这般胡言乱语过!

眼下这人是真正撼动了他的心神!

裴谢堂瞧着他受惊一样的表情,心中感到十分痛快,只是脸上却反而很是委屈,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她眼泪汪汪地说:“王爷可是嫌弃小女子出身卑微,配不上王爷的尊贵无双?做不成王妃那也没有关系的,只要能跟在王爷身边,就算是做个女婢呢,小女子也觉得心满意足,对王爷绝无半句怨言。王爷,你身边还没有个像样的女人吧,你看我,我长得也不丑,又是个黄花大闺女,绝不会辱没了王爷的威名。”

“闭嘴!”朱信之听不下去,头疼地揉着自己的额头。

怎么会有这样完全不要脸的女孩子?

他真是犯了贱皮子,竟会请这女子上马车来,还想着要送她回去!

裴谢堂暗暗发笑,忍着恶心继续道:“王爷,你信我了吗?”

朱信之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其实还是掌握得透透的。这些年来缠着他,她把他的脾气性情摸得很准,只是从前嘛,这些话她是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给朱信之听的。

不是不想,而是……她一个寒铜军统帅,难道不要脸的吗?

若是让她的部将知道她这般不顾廉耻的调.戏朱信之,还不知道要被人笑个多少年呢,虽然后来,那些人也没少笑话他。

早知道这就能撕裂了朱信之这张虚伪的面孔,她就这么做了!

朱信之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绿,兜兜转转好几遭,才铁青着脸低声呵斥:“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说话没脸没皮的,你母亲是怎么教导你的?”

“王爷想听?”裴谢堂嘴角轻勾,目光似有忧伤:“小女子比不得王爷,小女子的母亲在我幼年时就去世了,爹不疼,后娘不爱,连学堂都没上过几年,吃不饱又穿不暖,能活着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渴求教养这种奢侈的东西?”

朱信之面容一凝,原来她有这样的伤心旧事,难怪性子跳脱些。他素来心软,瞧见她眼染水雾,便想要宽慰一二。

还未开口,却见裴谢堂已收起伤心之态,笑得格外明朗:“再说,我爱慕王爷,说几句真心话又能怎样?爱慕的话不说出来,王爷怎会懂我的心意?”

“……”朱信之被她的理直气壮弄得无话可说。

他方才到底是怎么想的,竟会对这种女子心软?

“下去!”他冷着眼撩起车帘。

裴谢堂已打算耍赖,抱着车门框动都不动:“偏不!你邀请我上来的,又半路把我丢掉,你是不是个男人?”

“孤鹜,把她丢下去!”朱信之扭头唤人。

孤鹜方一动,裴谢堂就瞪了他一眼:“你敢碰我一下,我就大声喊你非礼我!”

“你!不知廉耻!”朱信之被她这种无赖行径气蒙了。

旁边的孤鹜见状抽了口气,看怪物一样的看着裴谢堂。自家王爷的脾气他最清楚不过,朱信之很少对谁有一句重话,就算从前被那个裴谢堂缠着的时候,王爷就算内心恼怒,也不过嘲讽几句,从未如此重言。

眼前这女子真真是有本事!

裴谢堂见朱信之被自己气得几乎背过去,心底感到一阵痛快,反而萌生了一个有些荒唐的念头。

她眼珠转着,嘻嘻一笑,不但不生气,反而越发靠近朱信之。

朱信之见鬼一样的往后退去,她撑着两只手,将朱信之拦在马车角落,笑着说:“说几句真心话就是不知廉耻啦?悦慕一个人,就要变着法子宠他,跟羞耻没有半点关系!难道就因为王爷是王爷,就不能让旁人宠了吗?我啊,巴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王爷看,就算王爷是要天上的星星呢,我都会想着要努力给王爷摘下来。”

话真多!

这人怎么这么能说?

朱信之额头上的青筋扑扑挑个不停,裴谢堂说得天花乱坠,他心里只觉得烦躁。

裴谢堂欣赏一般的看着朱信之,含笑像在看一场好戏。

以前的自己还是太矜持了一些,端着自己泰安郡主、西北统帅的架子,虽然只要一回京,就在朱信之跟前晃着,但朱信之总是对她客客气气的说话,她便不好意思再更进一步,连话都不好跟他多讲,只想方设法搅黄了他的婚事和他身边的女人。

如今成了廷尉府的废物小姐,她倒是没什么包袱,更放得开了!

左右谢成阴之前就没脸,也不怕将这脸皮丢得更彻底。

她定了定,瞧着朱信之有些委屈:“王爷,小女子跟你表明了心意,成与不成,你给句话呗!”

“退下!”朱信之真正怒了:“你如此唐突本王,实在是目无王法,你难道不知道本王是可以直接治你的罪的吗?”

裴谢堂盯着他悄然泛红的脖子,见他害羞,莫不是这人竟没跟女人挨得这么近过?

她轻笑:“治我的罪干嘛,打了板子,心疼的还不是你?”

“谁心疼你了?”朱信之眼中波涛汹涌:“男女授受不亲,再胡说八道,我定不容情!”

他恼怒非常,气急之下用力推开裴谢堂。裴谢堂眼中荡着几分笑意,面上却一派惊慌的“哎哟——”了一声,扯住朱信之的衣服重重的往后倒去。这个瓷碰得十分成功,朱信之猝不及防,被她一跤待倒,不偏不倚正趴在裴谢堂的身上,朱信之柔.软的唇.瓣落在裴谢堂的左脸颊,微冰冷,仿佛有什么在裴谢堂的心头划过。

“你这女人!”朱信之一愣之后就勃然大怒。

裴谢堂被他重重的一撞,后背疼得龇牙咧嘴,闻言满面无辜:“王爷,这可怎么办,男女授受不亲,你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你得负责任!”

“王爷,怎么了?”车帘已经放下,孤鹜看不见车里的情况,听见这么大的动静,急忙刹住马车回身,下意识的就要挑起帘子。

他还是觉得裴谢堂太过可疑,始终放心不下!

朱信之急喝:“继续赶你的车,别看!”

孤鹜惊得立即放下了手,眼中格外骇然。这女人真是好本事,到底什么来路啊?他家王爷那般好脾气,接二连三被她惹怒至此!

啧啧,女人啊,可怕!

裴谢堂带笑看着朱信之红彤彤的脸,他越是窘迫,自己就越高兴:“王爷,你还舍不得起来吗?那……再亲一个?”

“不知廉耻!”朱信之爬起来,已经找不到话来怒骂了:“实在是……”

他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真正是应付不来!

裴谢堂撑着起身。

她后背有伤,跌倒在地后背的伤口就裂开了,应是流了不少血。好在现在的朱信之正羞恼,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这马车是待不住了。瞥了一眼外围,正好,已经是到了自己的院子旁边,她连忙让孤鹜停车,动作迅速地跳下马车,回眸笑了:“王爷,我到家了,多谢王爷送我回来。”

顿了顿,又不吝地夸奖:“多谢王爷体恤小女子!”

回应她的,是朱信之冷冷摔下的车帘:“回府!”

孤鹜则是格外敬佩的看了裴谢堂一眼,对裴谢堂强行坐了王爷的马车,还能恬不知耻地当做是朱信之的照顾,这脸皮让人自愧不如!

裴谢堂一直挥着手,直到马车完全消失在街角,脸上的所有表情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心情复杂地站了一会儿,瞧着夜色深了,才翻墙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篮子正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一见她回来,总算是松了口气:“小姐,你到底去了哪里,可吓死奴婢了!方才管家来了,老爷让小姐去书房见他!”

鉴于很多小可爱都在问是不是要虐男女主,在此回答一下,熟悉我的小可爱都知道,我的惯例,结局和。

第010章 书房挑衅

谢遗江找她?

裴谢堂哦了一声:“书房怎么走?”

“小姐,你怎能这样去见老爷?”篮子打量了她身上的衣服,急得直跺脚,将裴谢堂推到屋子里,火速地在衣柜里翻找起来。

她不由分说的扒开了裴谢堂的外衣,将找出来的一件暖绿色衫子给裴谢堂穿上,又将裴谢堂的头发拆了,快速的梳好头发,盘了个极为简单的发髻。

“咦?小姐,你额头上的伤……”篮子的目光扫过裴谢堂的脸,忽然惊叹起来。

裴谢堂看了一眼镜子里。

玉颜姣好,只一点点红肿的痕迹,醒来时狰狞的伤势已经好了很多。她抿唇一笑,高行止办事真是深得她意,上好的伤药跟不要钱一样的往她脸上砸,伤口能不好得很快吗?中午她出门的时候,头上肿着,入宫怕禁军发现,还特意包了头脸。晚上她还觉得奇怪呢,朱信之面对她破了相的脸还看得下去,原来是已好了大半。

裴谢堂笑道:“中午出门买了些药擦了,看起来不怕了吧?”

“小姐怎样奴婢都不怕。”篮子红着眼圈:“奴婢就是心疼小姐。”

哎,怎么这般爱哭?

裴谢堂算是怕了她,忙柔声哄道:“好啦,这不是好了吗?快别哭了,咱们赶紧去见谢……我爹!”

“管家来了一会儿了,奴婢一直拖着,待会儿见到老爷,老爷铁定要气,小姐说话可得和软一些,别惹怒了老爷。”篮子不放心的敦敦叮嘱。

裴谢堂笑嘻嘻地应了。

篮子锁好院门,提了烛灯为她引路。

廷尉府不大,比起她的泰安王府差得太远,只是景致雅丽,白日里裴谢堂就发觉了,这会儿晚上更见幽静。起风了,风从假山吹过,有些呜呜作响,引得裴谢堂内心阵阵激荡。

很快,篮子在书房前停了下来:“徐管家,三小姐是来见老爷的,还劳烦管家通禀。”

裴谢堂撇了撇嘴,谢成阴在自己家里混的真惨,连看自己的亲爹,都还要看一个奴才的脸色,求着奴才办事才行!

可怜啊可怜!

徐管家五十多岁,身上的衣服比裴谢堂还华贵些,冷漠地扫了一眼裴谢堂,连礼都没行一个,尺趾高气扬地道:“等着。”

徐管家进去不多时,出来后鼻孔更是拽上了天:“老爷说让你进去。”

裴谢堂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管家真是不像话,好歹她也是个小姐,对她说话未免没大没小。看来,这府邸也得下点力气整治整治,不然多半要拖累到自己——想想自己在前方冲锋陷阵,这身后有一个一心要把自己玩死的后娘,一堆巴不得自己倒霉的姐妹,还有这种没分寸的奴才摆脸,她要是能活着回来就算她裴谢堂福大命大了!

罢了,左右都要立威,就拿这徐管家开刀吧!

她蹲住脚步:“你是管家?”

“不然呢?”徐管家傲然回答:“三小姐也不是第一天在府里了,还能不认得我?”

裴谢堂笑了,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番:“哦,原来管家还记得自己是管家,难道这谢府的规矩,管家还能管着小姐不成?这要是说出去,恐怕大家都会以为管家你才是这廷尉府的主子呢!”

徐管家蹙起眉,似乎在嫌裴谢堂说话难听。

可是渐渐的,他的嘴.巴越张越大——三小姐会说话了?!

他看着裴谢堂一开一合的嘴,耳朵里嗡嗡作响,这才慢了许多拍的将目光移动到裴谢堂身侧的篮子身上:从前谢成阴过来看老爷,是根本无法从她的院子里走到书房来的,这段距离很远,她凭着两条腿走过来要许久,中途还得歇两口气,等到了书房前,必是篮子扶着才能站得稳。可今天……

谢成阴站得直直的,根本没要篮子搀扶!

三小姐连手脚都好了?!

昨儿不是说三小姐被马车撞了,昏迷不醒,死活不知吗?

奇了怪了!

徐管家目瞪口呆的看着裴谢堂,月色下,裴谢堂脸上的笑容乍一看颇为阴沉,可眨眼间又笑靥如花,仿佛刚刚那满目的杀意只是他的错觉。

谢成阴是什么人?

谢家三小姐,满府皆惧的煞星啊!从前除了老爷,就没一个能管得住她的!

徐管家身躯抖了抖,心中没底,急忙跪了下去:“三小姐平白跟小的开什么玩笑,就是给奴才一百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妄想做廷尉府的主人!奴才知错,请小姐责罚!”

“错在哪里了?”裴谢堂笑吟吟地。

徐管家垂眸:“奴才对三小姐不敬!”

裴谢堂嗯了一声,很是满意:“知道错了,那知不知道要怎么做?”

“这……”徐管家语塞。

规矩他是知道的,谢家的家规,以下犯上,当杖责十五。他年纪大了,又一贯在府中发号施令,一来受不得这皮肉之苦,二来也丢不起这个颜面。

裴谢堂见他不回话,心知这个惩罚多半很重,她是铁了心要拿徐管家立威,压根懒得开口免了他的处罚。眼下徐管家不回话最好,她便有了由头:“看起来,徐管家做了管家太久,平日里管着的事情多了些,便把府里的规矩给忘了。篮子,你知道吗?”

篮子眼中恨意昭昭,看着徐管家的目光几乎喷出火来。

昨天小姐被温公子的马车撞了后就被送到府中来,她前去寻府中的医女,得知医女被徐管家叫走了,她被逼急了去找徐管家要人,瞧见医女在徐管家那处做一些拿肩捏背的活儿,徐管家却说什么都不肯放,本是存了要让小姐不明不白死掉的心……

徐管家倒了霉,她正是巴不得!

踏上前一步,篮子朗声道:“按照咱们廷尉府的规矩,当杖责十五!”

“三小姐,你不能打老奴……”徐管家慌了,声音蓦地尖利起来。

裴谢堂含笑看着他。

这奴才当真是滑头得很,知道今儿自己要拿他开刀,眼下就忙着找靠山呢,这一声惊叫不是喊给她听的,恐怕是盼着书房里的谢遗江出来救他呢!

果然,徐管家话音刚落,书房门口响起了脚步声,谢遗江出现在门口,蹙着眉头不满的呵斥了起来:“大晚上的,又是在吵什么?”

徐管家就跪在大门口,谢遗江一出来就看到他的窘迫,谢遗江脸色变了,惊讶、愕然、不解,随即就变成了滔天的怒意:“你跪在这里做什么,谁让你跪下的?”

徐管家委屈地瞥了一眼裴谢堂:“回老爷,是三小姐!”

“你起来。”谢遗江不由分说的将徐管家架了起来。

徐管家本就不想跪裴谢堂,在谢遗江的搀扶下顺势起身,面上战战兢兢的觑着裴谢堂,仿佛是怕她责怪,但眼底却弥漫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得意。

想打他?做梦!

有谢遗江护着他,就算是夫人,也不敢轻易呵责他的!

谢遗江拉起了徐管家,将他的恐惧尽收眼底,怒气冲天的转向了裴谢堂:“谢成阴,徐管家是犯了什么错,你竟让他一个年过半百的人跪在你跟前?你还有没有一点尊敬长辈的教养?我廷尉府的规矩,我看你是半点也没学会!我且问你,白天的时候你是不是还打了你母亲和你姐姐?她们平日里待你那么好,又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

裴谢堂掏了掏耳朵,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樊氏和谢依依对她那么好?

廷尉大人你可拉倒吧!

就今天她醒来那德行,樊氏和谢依依没把谢成阴整死,那是她谢成阴的运气!

等等,不对……

谢成阴的的确确是被她们整死了!被马撞了已经丢了半条命,送到谢家来,还没人给她治病,这不是活活把人往死里逼是什么?

再说,要是谢成阴没死,哪来的她活生生站在这里?

身边的篮子也同样听不下去,红着眼睛道:“夫人和大小姐恶人先告状!明明是她们先挑起的事端,她们还把大夫人留给小姐的那根簪子都摔断了,小姐也是被气着了,才动手打了夫人的两个丫头……”

“你承认你是打了你母亲和你姐姐了?”谢遗江别的没听到,只听到了最后一句,扬手打断篮子的话,他上前就扬起了巴掌:“你个不孝子!”

今儿下午回来时,樊氏和谢依依来给他送甜汤,两双眼睛红通通的像哭过,他再三问了都不肯说缘故,还是从丫头嘴.巴里才知道,原来中午的时候樊氏和谢依依听说谢成阴病了前去探病,不但没落得好,还被谢成阴打了一顿。母女两人顾忌着他与谢成阴的父子情分,不敢开口诉苦,要不是丫头说了,他还不知道谢成阴竟在他背后给了母女二人那么大的委屈受。

徐管家见谢遗江动了怒,忙上前假意劝慰;“老爷,您息怒,奴才就是个奴才,三小姐是主儿,她身体不好心里难受,找人撒撒气也是正常的。奴才受得住,别闷坏了三小姐才是正理儿!”

言下之意,今儿这样的事并非一天两天!

“孽障东西,看看你做的好事!”一听他开口,谢遗江起了怒火更重,扬起的手掌毫不犹豫的挥向裴谢堂的脸。

裴谢堂眯起眼睛,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谢遗江的这一耳光。

第011章 反击谢遗江

好一个不分黑白的谢遗江!

裴谢堂心中隐有火气,从前在朝廷上,谢遗江就总是跟她争锋相对,每每她提个什么意见出来,都能被他拎着说出一万条不行的理由来,她还以为是自己德行讨厌,惹这位廷尉大人不痛快,今日看来倒并非如此,她高看了这位廷尉大人的脑袋瓜,这分明是一个偏听偏信的糊涂蛋!

见她躲开,谢遗江上前一步:“你还敢躲?徐管家,给我拿鞭子来!”

“是。”徐管家嘴角绷得紧紧的,快步进了书房,不多时便捧着一条乌黑的短鞭交到谢遗江手上。

谢遗江抖开鞭子,眼神凌厉地瞪着裴谢堂:“孽障,你给我跪下!”

篮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对谢遗江的所作所为十分失望。

这两日来三小姐在鬼门关上挣扎了一回,但老爷连问都没问,小姐刚好起来,他还要偏帮着那作恶的人将小姐往死里整。谢遗江的短鞭黑亮,这是谢遗江平素里惯用的马鞭,要是落在小姐的身上,还不得将小姐刚刚捡回来的小命又打去了一条?

不行!

不能让老爷打小姐,后天还有十分重要的事情!

想到这里,篮子拼命的给裴谢堂使眼色,让她服个软,自己则哭诉道:“老爷,小姐昨日被马车撞了,大夫说好起来也会有些神志不清,求老爷莫要跟小姐计较。奴婢愿替小姐受罚,求老爷开恩!”

“怎么没把她撞死?”谢遗江咬牙切齿:“我谢遗江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孽障!跪下,我让你跪下!”

裴谢堂直挺挺的站着,目光坦荡,并无一点软弱。

篮子见他铁了心要责罚裴谢堂,一颗心慢慢寒了,泪如雨下:“老爷,求你饶了小姐吧!就算你不念小姐是你的骨血,也请念在昨儿是大夫人忌日的份上,放小姐一条生路吧!”

“就是为了你娘,我更不能轻易饶了你,不然将来九泉之下,你娘问起我怎么把女儿教成了这副德行,我拿什么交代!滚开!”提起已故的夫人,谢遗江的火气稍稍凉了些,瞥了一眼裴谢堂,却瞧见她倔强的模样,顿时,心头的怒火再也无法压制,一脚甩开篮子,啪地抖开手中的鞭子,越过篮子便向裴谢堂挥去:“今儿我非教训你不可,不然,将来我谢府一门怕是要被你这孽子拖累!”

鞭子的破空声传入耳畔,裴谢堂反而笑了。

“爹爹真是做了个好官。”她缓缓开口,面目柔和至极,但说出来的话极为刺耳:“爹为朝廷办事时,是否也是如此雷厉风行的态度?”

“小姐!”

“你什么意思?”

篮子和谢遗江齐齐开了口,一个惊惧担忧,一个则是隐忍呵斥。

谢遗江的鞭子堪堪停在裴谢堂的耳边,裴谢堂伸手推开短鞭:“爹是下午才回的府吧,凭着丫头的几句话,便断定我出手打了她们,接着,又凭着管家的几句话,爹又怒气冲冲的对我动手。爹任的是廷尉,朝廷里办事尚且讲究考核查证,后论罪定罚,一桩小小盗窃案,搁县衙也要三天才能有个判罚结果。我原本以为爹在廷尉府久了,办事严谨,怎么着也会查问一二,没想到……”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今日一见,却不如此。”

谢遗江身躯震了震,愕然地看着裴谢堂,谢成阴还从未跟他说过这么多的话呢!

等等,说……

谢遗江举起的鞭子慢慢放了下去,盯着裴谢堂看了好半天,连被她嘲讽的事情都忘了:“你,你能说话了?”

自从谢成阴落水后,自幼学到的武艺再不能施展分毫,连开口都不能,整个人性子大变,疯疯癫癫地不说,还整日里将自己弄得乱七八糟不人不鬼,谁都避之不及。不单单是廷尉府谢家,怕是整个京城的人都怕她厌她呢!

但眼前的这个人口齿伶俐,思维清晰,说的话绵里藏针,这真的是他的女儿?

“托爹的福。”裴谢堂盈盈福了福身:“许是娘照顾,上天让女儿又能张嘴了。”

从前谢成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时受的冤屈,可算是有雪耻的机会了!

至于那些恶人先告状的……

嘿嘿,裴谢堂垂眸,眼中冰冷一闪而过。

她自然是要算账的!

谢遗江愣愣地盯着裴谢堂的面容,自从谢成阴的母亲过世,他扶正了樊氏后,谢成阴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一直都记恨着他,对他这个爹好言好语的时候都很少。等到哑了,就跟他更没什么说的了,两三个月都不会来看他一眼。

一时间,谢遗江的心绪复杂起来。

裴谢堂见他没有再继续动手,知道他是被谢成阴好起来的消息震惊到了,稍稍松了口气。

她不怕谢遗江,只是谢成阴这身体着实孱弱了一些,她刚醒来就上上下下的折腾,还受了伤,这时候若被谢遗江鞭打,怕是会把拿回来的小命丢了。

大仇未报,这就太不值当!

“你……真的好了?”谢遗江嘴唇瑟瑟地颤了几下。

裴谢堂点点头:“是能说话了,不过身体还弱,方才走过来都是篮子扶着的,要完全康复,只怕得多一些时间。”

听说连手脚都有力气了,谢遗江更惊,上上下下的看了她好几眼,见她直挺挺的站着,已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当年谢成阴落水后的那一场高烧很凶险,命都几乎没了,后来烧退了,最严重的那段日子,谢成阴别说走路,就是坐起身都得人搀扶。大夫专门找他说了谢成阴病情的严重程度,说是以后下半辈子搞不好要在轮椅上度过,他是做了最坏的准备的。这这这,怎么说好就好了?

他盯着篮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昨天小姐被马撞了,今天醒来时,突然就能说话了。”篮子见他消了气,急忙乖巧的回答。

徐管家在一边听着,顿时身躯颤.抖了几下,阴沉地看向裴谢堂。

三小姐这才好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要责打他,莫非这是要同他清算从前的旧账吗?

绝对不行!

但徐管家心里也明白,谢成阴就算再不受宠,那也是谢家的小姐;他再在谢遗江跟前得宠,能在谢府一手遮天,说到底还是奴才的身份,胳膊拧不过大.腿,要是谢成阴真的要对付他,光身份就能压死他,他必须得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才能保住他在谢家的地位。

他眼珠一转,很快有了主意。

谢成阴之所以嚣张,不就是因为病势好转,才敢拿身份压他吗?从前她久病缠身的时候,可是连丫头都敢欺上门的。既然这样,让她继续病下去,这事儿不就解决了吗?

微微上前一步,徐管家在谢遗江身侧故作轻松的开了口:“老爷,三小姐大病初愈,走了那么远过来,又跟老爷闹了一场,怕是累了,让三小姐先歇息额,容奴才去给小姐请医女过来看看,若是有什么要调理的,趁势用药,让小姐早日好起来!”

“你啊,真是心宽。”谢遗江叹了口气,默许了徐管家的提议,虽说不打裴谢堂,却仍扭头吼了几句:“徐管家以德报怨,你连个谢字都没有吗?”

裴谢堂挑眉:“多谢、徐管家!”

能有委婉的法子应付谢遗江,裴谢堂乐得下个台阶,但对徐管家,她仍是打定了注意要立威的,今儿算是开了个头,她故意将这个谢字吐得极重,眼中更是凶光大盛,徐管家只看了一眼,匆忙低下了头,不敢跟她对视,只恨意悄然爬上了眉梢。

裴谢堂将他的表情举动尽收眼底,这种心胸狭隘之人她见得多,今儿是完全得罪了徐管家,这人必定会报复她。

来了最好!

裴谢堂暗暗冷笑,到时候,她便会让这谢府的人明白一个道理:谢成阴不是好惹的!

徐管家走了,谢遗江又盯着裴谢堂看了一小会儿,才说:“去书房坐着吧。”

篮子长长舒了口气。

老爷肯让小姐进去,就代表不生气了,她稍稍放了心,只要老爷不生气,小姐又终于听她的服了一次软,以后父女二人关系缓和了,夫人和大小姐再想抢小姐的婚事,老爷必定会念着与大夫人的情谊出言反对。等小姐嫁到温家去,就不会总有人想欺负她们主仆了!

此时,谢府的主院碧暖阁里,樊氏正坐在小榻上悠闲地嗑着瓜子,谢依依靠在她身边,乖巧地为她捏着腿脚。

樊氏瞧着女儿柔美的脸蛋,越看越觉得谢依依美.妙不可方物,忍不住得意起来:“依依,刚刚你爹把谢成阴叫到书房去了,你说,你爹会为我们报仇吗?”

“一定会的。”谢依依微笑着点头:“爹走的时候不是怒气冲冲的吗?那会儿要是谢成阴在他跟前,准少不了一顿打。娘还不了解爹吗?他就是凭着正直公允才坐到廷尉这个位置上,眼睛里最是揉不得沙子,哪里会准谢成阴这样放肆。你看着吧,待会儿有她谢成阴受的!”

最好打死了谢成阴,那谢成阴同温家的婚约就是她的了!

第012章 翻找玉佩

樊氏坐直了身体:“依依啊,要不,咱们趁着这会儿谢成阴不在院子里,去她院子里再找一找?娘想过了,那玉佩不在篮子那里保管着,那就一定在她的院里,她没别的地方可以藏。”

“可是……”谢依依蹙起眉,樊氏的提议她有一些心动,但又担心谢成阴随时会回来。

白天被谢成阴打了耳光的那丫头足足昏迷了半个多时辰才醒来,力道的确不轻,可见谢成阴的手脚是真的好了!

最让人烦心的是,谢成阴竟又能说话了!

想到这里,谢依依的眉目阴森起来,这个谢成阴是真命好,都那样的,还能好起来……

樊氏见她不同意,揽着她的肩膀笑道:“她不是还在你爹那里吗,等她回来,怕是得篮子扶着回去。谢成阴好起来了又能怎样,这府邸里还是你娘做主!再说,咱们动作快一些,悄悄的去,在她回院子前咱们就回来了。等拿到了玉佩,我的依依就能嫁给温宿,做东亭侯府的少夫人,那比什么都重要!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温少爷吗?”

“娘!”樊氏的一席话让谢依依红了脸颊,娇羞地钻入樊氏的怀里:“你又笑话女儿!”

母女两人说干就干,带了两个丫头便直奔谢成阴的院子里去。

到了院门口,见院子锁着,樊氏不屑地哼了一声:“谢成阴就是小家子气,她这屋子里能有什么,去个书房还锁起来!”

“娘,她的院子里有玉佩啊,那是谢成阴的命,她把院子锁起来,恰恰证明了那玉佩就在院子里。咱们抓紧时间找!”谢依依喜上眉梢。

樊氏顿时转怒为喜:“依依说得对,你们把锁撬了!”

那两个丫头哪里会撬什么锁,折腾了小半天,仍旧是弄不开,谢依依急了:“找个石头砸了。”

“一会儿三小姐回来看见了怎么办?”丫头想起白天谢成阴的凶煞,不免有些心惊胆战,迟迟不敢动手。

谢依依咬牙:“怕什么,砸了又能怎样,等她回来我们都走了,她就算猜到是我们干的,没有证据也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樊氏也赞同谢依依的提议:“就听小姐的。”

砸锁比开锁方便太多,很快,四人就摸进了谢成阴的院子里。樊氏吩咐两个丫头:“你们一人去一间厢房,给我仔仔细细的找,动作快点!”说着又转头对谢依依道:“依依,我们母女一起去谢成阴的房间里找。这屋子虽然简陋,但房间还真不小,两个一起快些。”

“好。”谢依依没有异议。

四人分头行动,很快,就将谢成阴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

另一边,谢遗江带着裴谢堂回到书房坐下后,便将裴谢堂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书房里烛火亮堂,裴谢堂额头上的伤痕虽不狰狞,但仍然很是醒目,谢遗江盯着她肿着的额头看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昨天被马撞的伤好些了吗?”

“好了。”裴谢堂见状便猜到谢遗江昨天没去看望谢成阴,这让她的心底微冷,对谢遗江的态度便淡了很多。

谢遗江这个爹当得是极其不称职,若是昨天谢成阴死了,她没复活到谢成阴身上,恐怕此时谢遗江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一命归西了吧?

“可吃了什么药?”谢遗江又问。

裴谢堂没答,她不清楚。

篮子曲了曲膝,想起昨天的事情还觉得恨意难填,又替谢成阴委屈,喉头便哽咽了:“回老爷,没人为小姐请郎中,小姐从被撞到现在,什么药都没吃。”

“府中不是有医女吗?”谢遗江满目不解。

篮子哽声:“府中的医女昨天被徐管家叫去捏背,说是不得空。”

“哦。”谢遗江点点头,又沉默了下来。

裴谢堂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她是对谢遗江彻底无语了。

女儿生死不明,医女却被一个管家扣下捏背,这谢遗江竟荒唐到能忍受一个下人间接谋杀他的女儿,而不说一句责备下人的话!

裴谢堂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府里的奴才不把谢成阴当一回事,更别提樊氏和谢依依敢公然欺负到谢成阴的头上来,根源就在这里!有这么一个对自己漠不关心的爹,也算是谢成阴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想到这里,裴谢堂周身的气场更是凉了三分不止。

谢遗江浑然不知裴谢堂心头已转了许多念头,反而想起了什么,声色转厉:“你方才非要责打徐管家,难道是因为这件事?”

恩,这件事还不足以让她一个小姐教训奴才吗?

裴谢堂笑了:“我不知道,我在府中连个奴才都不能教训。”

“旁人也就罢了,徐管家是看着你从小长大的,对爹又有救命的恩情,你怎能这样对他?”谢遗江瞪着他:“更何况,这件事也并非是他的错。徐管家年纪大了,到了阴雨天肩背总是疼得睡不着,找府中的医女捏背也是为了舒坦一些,你连这都不能容,我看你连你娘半分的风华气度都没学到,就学到一身小家子气,也不知道是谁教你的!”

裴谢堂挑起眉头:“在爹看来,女儿的命还比不得徐管家的肩背?”

“你这不是好好的吗?”谢遗江眉头拧得紧紧的。

她现在好好的,是因为换了个灵魂!

裴谢堂忍不住开口:“爹……”

谢遗江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再说,徐管家也不知道你病得多重,他还是很关心你的,方才见你好转,他比谁都开心,忙着给你请医女,你难道就没一点感恩之心吗?”

说到后来,连脸色都变严厉了。

裴谢堂额头上的青筋一直跳个不停,手在袖中藏着,已是握成了拳头。

她本嫉恶如仇,真是为谢成阴感到不值!

篮子生怕她脾气发作,一直牵着她的衣袖,一会儿气愤地看着谢遗江,一会儿又担忧地将目光转向她。

好半天,裴谢堂忽地展颜一笑:“爹说的什么话,女儿方才不过是同徐管家开个玩笑罢了,他对爹有救命之恩,那就是对女儿有救命之恩,女儿岂能不感恩?徐管家,你说是不是?”

她说着,转头看向了书房门口。

徐管家身后跟着一个瘦弱的医女,他方才就来了,听见谢遗江正在同裴谢堂说这事儿,下意识就停住了脚步,他想摸清楚谢遗江的态度,故而一直等在门口不进来。直到裴谢堂出声,他才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有谢遗江做他的靠山,他还愁什么?

谢成阴想跟他斗,还嫩了一些!

压住内心的得意,徐管家带着医女进门,谢遗江在侧,他恭恭敬敬地低下头:“老爷和三小姐说的什么话,折煞奴才了!老爷收留奴才,给了奴才这么安稳的家,是奴才该感恩才对。”

谢遗江摆摆手,吩咐医女:“你给三小姐看看。”

“是。”医女躬身走到裴谢堂身侧,示意裴谢堂伸出手来。

裴谢堂自从医女进门,就一直在打量她。如今京中医风盛行,但凡是有点门楣的人家都会在府中为女眷养上一个医女,以备不时之需,也是为了保护女眷的隐私。谢家有医女并不奇怪,可奇怪的是,谢家的家底也不薄,府中的医女却为何是这般形容?

小身板薄如纸片,仿佛风一吹就要倒地,这样的人,怕是连自己都医不好吧?

医女诊了一会儿脉,又让裴谢堂换了一只手,小半柱香后,她移开了手。

篮子最关心裴谢堂的身体,急忙问道:“我家小姐身子怎么样了,有没有留下什么隐疾?”

“三小姐的身体有些古怪。”医女蹙起眉头,满目不解地看着裴谢堂:“三小姐体内似有两股脉象,偶尔有所冲突,我从未见过。”

“我从前习武。”裴谢堂颔首。

医女这才展颜一笑:“原来如此。习武之人的脉象跟常人不同,三小姐从前落水后就不能行走和言语,当初我便同老爷和夫人说过,可能是因为三小姐落水时头被水底的石头撞伤,脑中留有淤血,导致经脉闭塞所致。方才管家同我说三小姐又能行走如常,还能开口讲话,我便猜想是否是因为马儿撞到了小姐的头,一下撞散了小姐脑中的淤血,反而是因祸得福,让小姐闭塞的经脉又通了。”

谢遗江问道:“那你说的两股脉象……”

“这个不用担心。习武之人有气脉,既然是要疏通经络,便会同体内邪气有所冲突,待我开两副药,三小姐每日晚间用生柏煎水服下,就没大碍了。”医女起身,告了声罪,便接着谢遗江的书房墨宝开了药方。

她正要交给徐管家,篮子已率先接了过来:“多谢!”

给了药,医女便告退了。

经此一闹,谢遗江已想不起要问罪裴谢堂什么事来了。近日里因为泰安郡主的事情,他的事情本就繁多,哪里还有心思计较,便打发裴谢堂和篮子回去。

裴谢堂也不愿意多待,顺从地告退。经过徐管家跟前时,她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徐管家,才扬长而去。

一出书房,篮子就委屈地哭了起来:“老爷太过分了。他是小姐的父亲,怎能这样对小姐?”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说。”裴谢堂回头瞧见徐管家还在看着她们,一拉篮子,主仆二人快步往回走了。

第013章 篮子的愤怒

篮子一路走一路哭,直哭得裴谢堂心烦意乱,这丫头的眼泪也太多了,她不得不想个办法转移篮子的注意力:“篮子,府中的医女一直都是刚刚的那位吗?”

“是哦,小姐不记得一些事情了,忘了她也正常。”篮子抽抽搭搭的解释:“祁医女是小姐落水前几天才来的咱们谢府,这之后,她就一直在咱们家里为女眷看病。小姐别看祁医女小小瘦瘦的,她的医术却很不错,小姐的命都是她捡回来的。”

“哦?”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关系?

裴谢堂挑起眉:“你把当时的情形给我说说吧,看看我能不能想起来。”

篮子便捡着重点说了。

谢成阴生来就天资聪颖,周岁抓周时,大小姐二小姐都抓的胭脂水粉,只有她径直撇开了了琳琅满目的物件儿,伸手抓向了前来观礼的泰安王爷裴拥俊腰间的佩刀。谢遗江大喜,以为谢府要出一位女将军,专门给谢成阴请了前禁军统领陈茂离做师父,教授谢成阴武艺。谢成阴学武天赋极高,方十三岁时,陈茂离已无可教她。

陈茂离年纪大了,偶尔师徒对战,还会输给谢成阴。只谢成阴年纪小,又是女子,气力及不上男人,才能大多数打平。

师徒两人感情深厚,陈茂离又十分爱护这个关门弟子,在谢成阴的心里,师父是比她爹还亲近的人。陈茂离呢,做什么也总想这小徒弟,对她溺爱至极,为了培养谢成阴临阵对战的经验,时不时就带上她入宫,让她同军中的高手对战。

谢成阴年仅十三岁,在禁军中已无人是她对手。一时间,在京城里风头无二。

可惜好景不长,十四岁那年冬天,陈茂离奉旨护送一位朝廷钦使东去陈梁时,在边境处被人偷袭受了重伤,死于回京途中。谢成阴听闻噩耗,快马飞奔赶去见陈茂离最后一面,不知怎的,却在京郊外意外坠河。京郊外的离滔江波涛滚滚,河下全是石头,谢成阴从马上直接摔出去,五脏六腑连着脑袋都受到极大的冲击,若非自幼习武反应快,恐怕当场就丧命。

但情形也好不了多少,谢成阴被人救起送回谢家时,人已昏迷不醒,群医束手无策。

最后,是刚到府中来的医女祁蒙站了出来,谢遗江死马当作活马医,让祁蒙尽力施救。历时三天三夜,熏药、针灸、药浴多管齐下,才将谢成阴这条小命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

只是谢成阴受的伤太重,饶是祁蒙拼尽全力,仍然不能将她治好。

谢成阴哑了,手脚别说舞蹈弄棒,就在走路端碗都费力,至此,一代天之骄女,沦为京都人人嘲笑的废材!

“她叫祁蒙?”裴谢堂听罢,双目绽开耀眼的光亮。

从前她在西北领军,听人说起,在江湖上有一个医术高明的世家,似乎就是姓祁。

莫非,这个医女祁蒙是祁家的人?

若是真的,那她非得将这个祁蒙拉到自己的阵营来不可!

篮子点点头:“祁医女来咱们府邸里也快五年了,一直都很低调,加上夫人不喜欢她,不准她随意出府,更给她立了规矩,要想待在咱们谢家,就别轻易给小姐看病,一年只准看望小姐三次,所以小姐不认得她也正常。”

“你说,夫人不喜欢她?”裴谢堂笑了。

篮子撇嘴:“只要是跟小姐有关的人,夫人都不喜欢。”她眼中迸发出几丝恨意:“夫人巴不得小姐死,祁医女救过小姐的命,算是犯了夫人的忌讳,夫人好几次都想把她赶出府邸,只是老爷不同意,加上一个医术好的医女很难找,夫人这才作罢。不过,祁医女在咱们府邸里受的委屈也不少。”

裴谢堂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谢成阴的这个婢女真是护主得要命,她觉得自己白白捡了个好大的便宜!

“那她为什么不走?”裴谢堂觉得有些奇怪。

大户人家养着的医女并非奴婢,没有卖身契,主人对她不好,她随时都可以离开。这个祁蒙好生奇怪,既在谢家得不到好待遇,又为什么非要待在这里呢?

话音刚落,便见篮子双目湿润地看着她,又是心疼,又是伤心地开了口:“小姐真的不记得?”

裴谢堂摇摇头,她怎会知道谢成阴的事情?谢成阴扬名京城的时候,她正在西北跟着爹在军中摸打滚爬,根本没工夫听这些家长里短。

篮子忙伸手握着她的手,夜色微凉,这丫头的手倒是格外温暖。

只听篮子一字一句的开口:“小姐,祁蒙是你捡回来的呀!”

轰隆——

一道天雷劈中了裴谢堂的天灵盖,炸得她险些立足不稳。

篮子急忙扶住她的手,怕她摔倒,不免自责:“都怪奴婢,奴婢忘了小姐刚刚好起来,走了这么久,方才又在书房外站了那么长时间,小姐该是累了!”

“没事,你继续说。”裴谢堂定了定神,压制住内心汹涌而来的喜悦。

刚想将祁蒙收为己用,没想到这医女还是因为自己才来的,真是天助她裴谢堂啊!

篮子道:“就在小姐出事的前几天,小姐为陈将军践行后回城,在城东的阴沟里发现的祁蒙。小姐就把她带了回来,还找了郎中给她治病。后来小姐出事时,祁蒙还是拖着病体来救的小姐,如今她这么瘦弱,据说就是当时落下的病根,养不好了。”

一股暖流自裴谢堂心底趟过,说不出的怪异,脸色也肃然起来。

篮子小心觑着她的脸色,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是气愤昨儿的事情,忍不住替祁蒙解释:“小姐,你别生祁医女的气,昨天的事情她也是没办法。”

“如此有情有义之人,我怎么会生气?”裴谢堂蓦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一扫颓废,她拍拍篮子的肩膀:“你啊,就放一百个心吧。我现在好起来了,以后你们都由我来守护!”

“我们?包括祁医女吗?”篮子眼睛亮亮的。

这些年来,祁蒙是怎么对她们主仆的,她一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惜她力弱,不能为祁蒙做点什么,打心里觉得愧疚呢!

裴谢堂重重点头:“对,包括!”

“太好了!如果祁医女能来咱们院子,那就真是太好了!”篮子欢呼起来。

裴谢堂含笑看着篮子,这小丫头年纪不大,但显然操了太多的心,没一刻放松过心神。也是,从前谢成阴犹如废人,全靠她维护照顾,夫人和大小姐又虎视眈眈的,怕是一点都不敢耽误怠慢。如今眼见着谢成阴好了起来,这丫头才开始放松了警惕,露出一点小女孩该有的活泼来。

嗯,还是活泼点的篮子可爱……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院子门口,篮子的欢呼声还没落下,目光就落在了被砸落的锁上。

冲上前去,篮子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小身板气得直发抖,怒道:“谁干的!竟然砸了咱们院子的锁!”

裴谢堂捡起地上的锁,只见铜锁上错落了好些砸痕,可见砸锁的人力气不大,多次敲打才砸开。这锁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一看这手法,就是女子做的。

“快去看看少了什么没。”裴谢堂冷了脸。

白日里刚醒来的时候,樊氏和谢依依就吵闹着要什么玉佩,一定是这两母女趁着她们主仆去书房时,悄悄来院子里翻东西。篮子颇看重那玉佩,可别真让这一对母女偷了去。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就怕篮子的眼泪要把这院落淹了。

篮子飞一般地冲进了院子里,裴谢堂随后跟上,只见屋子里被人翻得乱七八糟的,桌子上放着的一砂锅白粥也被打翻,看起来凌乱无比。

“一定是夫人!”篮子也想到了,愤然地跺脚:“她绝对是来找玉佩的!”

“那玉佩呢,丢了吗?”裴谢堂见她并未落泪,总算松了口气。

果然,篮子摇头:“玉佩根本就不在咱们院子里。”

“没丢就好。”事实上,丢了她也无所谓。

篮子没接话。

裴谢堂一扭头,就见她气得浑身发抖,目光盯着桌上的白粥,突然才想起来中午离开的时候自己曾吩咐篮子煮些粥来,想来这就是。

篮子恨得咬紧了牙关,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夫人平日里就克扣我们院子里的银钱,明知我们院子里就这点白米,还故意把奴婢给小姐煮的粥撒得到处都是,她是存心不想让小姐吃一口好的。奴婢……奴婢跟她拼了!”

话音未落,人就往外面冲去。

裴谢堂手疾眼快的一把将她捞了回来:“不准去!”

“奴婢气不过!”篮子愤怒得眼睛都红了:“这些米都是咱们一点一点省出来的,平日里小姐都跟奴婢一样吃馍馍,这次病了,再不吃点米饭哪有力气养身体。她们这是要逼死小姐啊!”

“你去怎么跟她拼?”裴谢堂喝道:“没人看见,她一口咬定自己没做,谁敢指证她?再说,你就算去了,夫人光是用身份就能压死你,你想拼命都没可能。听我的,不准去!赶紧把屋子收一收,这粥只是撒了,砂锅里还有一些,端去热了,我们一起吃。至于账嘛,你帮我记着,等我好了,我再跟她慢慢算!”

第014章 朱信之造访

“小姐,都是奴婢没用!”篮子憋着满眼的泪珠,回神抱住裴谢堂,终于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奴婢走的时候应该想到这些的,要是那时候奴婢把这些粥藏起来了,就不会被大夫人发现了!”

“好啦,不是你的错。”裴谢堂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

篮子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有点手足无措。

从小长到大,还没哪个女子跟她这样亲近过。她没有婢女,爹说她是沙场女将,不可学那些京中小姐娇气,故而从来不曾给她配过婢女,生活琐事她必事事亲力亲为。等到她可以自己做主,却已经习惯了独身一人。若说好友,是有那么一两个,不过她们相识于沙场,个个都是铁骨铮铮不输给男子,这般哭唧唧的互相依偎亦从未有过。

嗯……原来,被人这样依赖着的感觉也挺好!

裴谢堂收回手揽住篮子的肩膀,这小丫头委实招她心疼,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劝说:“我答应你,等我好起来,我决不会再受一分委屈,好吗?别哭了。”

“奴婢就是担心……”篮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裴谢堂捏了捏她的脸颊:“有什么可担心的,该担心的是她们。你要是还气不过,我这就找上门去,打她们一顿给你出出气。”

“小姐说的什么话,”篮子的哭声慢慢小了,“夫人虽然是老爷的继室,论起辈分来仍然是长辈,小姐要是真的跟她动手,老爷一定不会饶了小姐的。”

“那我就打谢依依,她跟我是平辈,夫人又心疼她,我打在谢依依身上,就等于是打在夫人身上。”裴谢堂见这丫头冷静下来后头脑又清楚了起来,有些哭笑不得。

篮子瞪大眼睛:“大小姐是姐姐,打她也是不可以的。”

裴谢堂十分苦恼:“打夫人不可以,打谢依依也不可以,那要怎样,我的篮子才会消气呢?”

“噗——”

篮子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小姐不可胡说八道了!奴婢不生气了。”

这院子被樊氏和谢依依翻得实在太糟糕,东西七零八落散了一地,裴谢堂和篮子合力收拾,很快又重新变得整齐起来。

裴谢堂奋力将衣柜上方的木盒子放回原处,一回头,正瞧见篮子长大了嘴.巴吃惊地瞪着她。

谢成阴跟裴谢堂不同,是在书香人家养大的小姐,自幼便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哪怕是后来成了废人一个,篮子照顾她实在忙不过来,她也从未搭把手做点什么,像这样自己动手收拾屋子还是头一次。

更何况,那箱子那么沉,装的都是过世的大夫人的书籍,连篮子都未必能搬得动,但方才裴谢堂眼睛都不眨地就送上去了!

“怎么了?”裴谢堂见篮子愣愣地盯着自己,慢了半拍才想起什么来,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篮子摇摇头,认认真真地看向裴谢堂:“小姐,奴婢觉得自从小姐醒来后,小姐变了。”

今天的这事要是放在从前,恐怕小姐早就气得跳脚,还得她拼命拦着才不会去夫人的院子里大吵大闹。小姐最是宝贝她的玉佩,以前哪一次夫人悄悄来翻,小姐知道后的第一件事都是去查看玉佩,然后再大哭一场。可是从刚刚到现在,小姐都冷静得可怕,更是懒得去看一眼玉佩!最离奇的是,以前都是她变着法子哄小姐开心,今儿却成了小姐想办法哄她高兴……

“那你觉得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裴谢堂将倒在地上的妆盒放回原地,回头笑了笑。

篮子绽开大大的笑容:“不管小姐变成什么样,小姐永远都是奴婢的小姐!”

裴谢堂哈哈大笑着,上前捏着篮子圆嘟嘟的脸颊:“好吧,既然你这么乖,打现在开始,你这个小跟班我认定了!”

一时间,冷清的小院里响起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收拾完毕之后,篮子出去给裴谢堂打水洗手洗脸,方出门,便咦了一声。

裴谢堂跟着出来一看,只见徐管家站在院子里,手里拎了几包药,笑眯眯地递给篮子:“三小姐安好!这是医女开的药,老奴已经帮小姐取了回来。”

“多谢徐管家!”篮子一听是给裴谢堂的药,急忙接了过来。

徐管家笑道:“三小姐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老奴,老奴一定为三小姐办好。”

“正好,我这屋子里太冷清了,我想要一盆绿萝装扮一下,有劳徐管家为我取来。”裴谢堂看着徐管家,刚刚得罪过徐管家,他这会儿还巴巴赶着来给自己送药,根本不符合这人的行事作风。莫非……这药里有古怪?

徐管家躬身:“是,一会儿老奴就让人给三小姐送来。”

裴谢堂见他如此好说话,心中越发起了疑心,又客套了几句,徐管家就走了。

篮子很是高兴:“有了药,小姐的身体一定能很快的好起来。奴婢这就去生火给小姐熬药!”

“先不忙,你把药拿过来给我。”裴谢堂坐下,将一副药打开,仔细地嗅了嗅。

她并非习医,并不能认全这些药物,只是天生敏锐,勉强记得一些毒药的味道。然而嗅了半天,裴谢堂却一无所获。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给我拿张纸来。”裴谢堂蹙起的眉头松了开,眼中露出一抹自信,接过篮子递来的纸张,裴谢堂小心地将半包药包好,递给篮子:“你知道祁蒙的住处吗?”

“在后园南角,奴婢知道。”篮子点点头。

裴谢堂嗯了一声:“你悄悄去找祁医女,让她看看这副药有没有问题。”

“小姐担心徐管家会报复我们,在药里下毒?”篮子吃了一惊。

裴谢堂勾起嘴角:“算是我多心吧,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信不过徐管家。”

“奴婢这就去!”篮子也紧张起来。

三小姐才刚刚好,可别悄无声息地着了别人的道!

她将药小心地放入怀中,瞧着没有人在院子外看守,便快步地去了祁蒙的院子里。

篮子走后,裴谢堂躺在床榻上,认真地梳理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情。一时间,脑中涌出很多画面,让她十分费解,心里不由有些乱糟糟的,难以平静下来。

最让她感到无法理解的,大概就是朱信之拼死护着她的棺木一事了!

朱信之设计害死了她,对于他来说,埋葬她最多不过圣命难为,何苦来由破坏自己的贤达形象,维护一个恶人?

而且,面对自己处心积虑的接近,他的反应也出乎意料!

认识朱信之六年,她还没发现他原来这样宽容!

翻了个身,裴谢堂心烦意乱的叹了口气,看向屋外,月亮高悬,夜色已深了。也不知道现在裴衣巷到底出京了没有?

正辗转反侧,裴谢堂忽然听见屋外传来一声呵斥:“什么人在哪里?”

有人?

她从床上弹起来,快步奔出屋外。没有人站在屋子外,倒是院外靠近街道的地方传来一阵脚步声,整整齐齐的,并不凌乱,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她一愣,忙走到墙边侧耳倾听,果真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回禀将军,贼人跑进旁边的府邸去了!”

“进去搜!”如削金段玉般冷酷。

“可是,这好像是廷尉谢大人家啊!”

“无妨!”

裴谢堂站直了身体,这声音听起来很是耳熟,好像就是白天放箭射她的薄森的声音啊!

糟了!

裴谢堂猛地一惊,悚然就往回跑。她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白天去救乌子儿的时候,她穿的衣衫并未换过!宫中出了事情,薄森肯定第一时间去找了朱信之,若是他稍稍描述一番宫中刺客的打扮,朱信之恐怕马上就会联想到她的身上。按照朱信之谨慎的作风,白日里自己又留下了诸多破绽,他定然不会相信自己。

恐怕方才外面这一出,不过是薄森为了能名正言顺进廷尉府搜查的好戏!

“我怕什么?那衣衫早就让高行止处理了!”裴谢堂走了几步,忽然一拍自己的额头,松懈了下来。

现在,唯一难解释的,就是肩膀上的伤了!

他薄森不会有那么大胆子,公然就扒了她一个女子的衣衫来查看,朱信之既然敢让他来搜廷尉府,必然准备周全,想来禁军女将傅晨应该在队伍之中。

裴谢堂扒开自己的衣服,对着铜镜查看白天受的伤。

高行止的伤药效果很好,但也不能在短时间里让她痊愈,还是留下了颇为狰狞的伤口。这就是铁证,是万万不能让他们看到的!

怎么办?

一时间,裴谢堂的大脑飞快地转动了起来……

此时,谢家的大门被砰砰地砸响,值守的奴才方打开门,便见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在自己跟前晃动:“谢大人在家吗?方才贵府走了贼人,我们巡查宵禁撞见,不知什么来路,恐对谢家不利,故而要搜一搜贵府!”

奴才不敢做主,忙请这些人进门,快速地去禀告谢遗江。

谢遗江正准备就寝,听了禀告,不敢耽搁地来到前厅。

只见前厅里灯火通明,一身玄色衣衫的朱信之正端坐其中,目不转睛地盯着屋外。

第015章 对付朱信之

谢遗江吃了一惊,快步上前行礼:“见过王爷!”

“谢大人,方才我领军在外巡查宵禁,见有一个黑衣人窜进了谢府,我已下令士兵封锁谢家四周,这会儿那人应该还在贵府,为了谢家的安全,我要冒昧搜一搜谢府,还请谢大人配合一二,让府中诸人不要随意走动,以免造成什么误会!”朱信之缓缓开口。

“是。”既然是朱信之的要求,谢遗江哪敢拒绝,又听说走了贼人,更不能耽误,忙亲自陪着朱信之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过去。

搜了前院,就剩下后院了。

“王爷,这是谢家的后院,居住的都是女眷……”谢遗江有些为难。

朱信之微微颔首:“是应该避嫌。薄森,方才那黑衣人进的哪个院落,有没有看清楚?”

“西边。”随行的青年将领忙回答。

谢遗江松了口气:“西边的院子住的是一些丫头,王爷前去看看也无妨。只是这些禁军……”

“薄森,傅晨,你二人随我前去。”朱信之了然,命令禁军队伍都留在原地:“你们在这里,若有什么动静再过来拿人。”

当即,只一个家丁为几人引路,一行六人往西边的院子去。搜了两间厢房,都没什么问题,转眼间,就来到了裴谢堂所住的院子。朱信之站在院子里打量了一番,孤鹜已是很肯定的在他耳边说道:“王爷,白天那女人就是从这里出去的。”

“嗯。”朱信之也看出来了,转头知会谢遗江:“谢大人,这里也需要搜一搜。”

谢遗江拱了拱手:“王爷,请便!”

提灯笼的家丁面色古怪,听了谢遗江的话,忍不住小声提醒他:“老爷,这里是三小姐的闺房,就这样让他们进去,会不会不妥当?”

谢遗江一愣,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好像谢成阴的确是住在这里的。

“王爷!”他急忙出声。

朱信之正准备回头,忽听屋子门口传来一阵欢快的笑声:“呀,王爷!你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一条人影风一般地扑向了朱信之,转瞬间就缠上了朱信之的手臂,朱信之一低头,便瞧见一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俏脸:“王爷是不是为了刚才的事情来跟我道歉的?不用啦不用啦,我没放在心上的!”

刹那间,朱信之的头一下子就疼了起来。

“大胆!”

“放肆!”

两声断喝同时响起,却是来自薄森和谢遗江,几乎是同时,裴谢堂只觉得自己的背脊被两股冷箭射穿,浑身就是一颤。

微微侧头,谢遗江杀人一般凶狠的眼神展露无遗。

裴谢堂不但不怕,反而将朱信之的手臂抱得更紧,理直气壮地道:“你们都吼我做什么,王爷都没发话呢!”

“放手!”不知怎的,瞧见眼前这个人,朱信之一贯的好涵养就消失得全然无踪。

裴谢堂挺直了腰背:“不放!”

“谢成阴!”谢遗江见她这般黏在朱信之身边,额头上的青筋直跳个不停,又是惊怒,又是担忧,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这个小畜生!”恨恨地瞪了两眼裴谢堂,他急忙转身给朱信之赔罪:“王爷请恕罪,这是下官的三女儿谢成阴,她母亲去得早,下官又忙于公务疏于管教,她病得久了,难免有些行为疯癫,冲撞了王爷……”

谢府三小姐?

朱信之被这话给震惊了!

“你就是谢成阴?”朱信之的脸色更难看了,低头看了一眼裴谢堂,眸色沉得厉害,几乎冻死人。

裴谢堂笑嘻嘻地点头:“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大概不对的,就是他想错了。

谢家的三小姐,怎么可能是宫里的刺客?听说谢成阴少年天才,落水后几成废人,据薄森回禀描述,今日闯宫的那个人身手利落,反应绝伦,断不会是这种废物能够比得上的!

真是荒唐,怎么一听薄森说起刺客的打扮,就觉得一定是白天见过的谢成阴呢?他真是被这个女人整魔怔了!

裴谢堂见他不说话,心中着实没谱儿。方才情急之下,她是想不到什么好主意,本以为是薄森和傅晨前来,不想悄悄从墙外翻出去看了看,见朱信之也在队伍里,这才萌生了这么一个主意。说起来不是什么好点子,不过是利用白天朱信之对自己的芥蒂,转移朱信之的注意力罢了,不想原来自己的这个新身份还有这样的好处。

天助我也!

裴谢堂想到这里,笑得更开心了,用力将朱信之往屋子里扯:“王爷来都来了,来喝杯茶吧?”

“不必,有些公事要办。”朱信之费力地想将手从她的怀抱里拉出来。

裴谢堂却不容许他离去,不抱着他的手,又牵住了他的衣袖,她扁着嘴撒娇一般地跺脚:“哎呀,小女子懂了,王爷原来是不放心刚刚将我一个人丢在门口,这是特意来看我到家了没有吗?真是的,早知道这样,王爷方才就该好好跟我告个别嘛,整得这麻烦,累坏了王爷,又得我来心疼。”

“谢成阴,你嘴.巴里不干不净又胡说什么?”朱信之还没说话,谢遗江却忍不住跳了出来:“你太放肆了!”

啪——

裴谢堂正全心全意对付朱信之,冷不丁只觉得左脸颊先是麻木了一下,随即就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疑惑地回头,只见谢遗江站在她跟前,举起的手掌慢慢收了回去,一张脸已是气成了猪肝色,正吹胡子瞪眼睛地怒视裴谢堂。

“谢大人。”朱信之的脸色变了。

谢遗江脸色铁青,眼中怒意滔天,心头的悔恨一波又一波地涌了上来,早知如此,他刚刚就不该心软,念着谢成阴好起来了,就轻易的原谅了她。就算不家法伺候,也应该罚她在祠堂跪上一宿,方能免除今日之祸。

谢遗江的手指直接挖到了裴谢堂的额头上,重重地连点了好几下:“你这个不知羞耻的东西,我谢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你,你,你这轻狂无耻的小贱种!”

裴谢堂耳朵里嗡嗡嗡地响个不停,好一会儿才能听见声音,捂住脸颊,轻轻吞了吞口水,一股腥味弥漫开来,她皱起眉头:“我又没说错什么嘛!”

“还敢说?”谢遗江又举起手。

没说错什么?谢家世代书香门第,这一代代人攒下来的好名声,都要被这小贱种给败光了!听听她都说了些什么?心疼王爷?谢成阴可是同东亭侯府有婚约的,对待旁的男子就该避嫌,心疼王爷这事儿轮到谁也轮不到她谢成阴!

想到这里,谢遗江越发忍不住,劈手又是一耳光。

裴谢堂直挺挺地站着,有些哭笑不得。

早就料到谢遗江会大怒,没想到竟当着朱信之的面儿就动起手来,她明面上是谢遗江的女儿,就算挨了一顿打,那也是万万不能躲的!

罢了罢了,不过几耳光,且忍着吧,好歹先将朱信之忽悠过去了再说……

然而,这耳光最终没落在裴谢堂的脸上。

朱信之钳住了谢遗江的手,掌风在裴谢堂的脸上划过,却不疼痛。

“王爷!”谢遗江愕然地瞪大眼睛。

朱信之松开他的手,趁着裴谢堂发呆的这片刻功夫,赶紧往后撤出去一步,生怕裴谢堂摆脱了谢遗江又一次凑上前来。他背着两只手,甚是郑重地道:“谢大人不必恼怒,大人既然明言说三小姐有病在身,本王又怎会动气?今日前来是为了公事,既然薄森和傅晨已经查看过这里没什么异样,打扰谢大人良久过意不去,本王告辞!”

谢遗江额头上的冷汗直冒,听着朱信之客客气气的说辞,总算松了口气,只是又有些疑惑。

这七王爷朱信之素来最重名誉,被谢成阴这般冒犯,是真的不生气,还是不好在他跟前发作,留着以后再算账呢?

大家一个朝廷为官,朱信之是皇子,光是身份就能压死他的。

谢成阴这次是真的给他惹了天大的麻烦了!

小心地觑着朱信之的脸色,见他平淡如常,谢遗江才算信了他的话。他连连赔罪,低声下气地将朱信之送出了院子。

裴谢堂跟在两人身后,一直苦着脸很是不高兴。朱信之是放心了,可她今晚估计惨了!

果然,谢遗江前脚刚出院子,回头就瞪了一眼裴谢堂:“你给我去祠堂跪着,抄十遍《女戒》,没我的吩咐,不准起身!”

罚跪?这个她擅长!以前就没少被她亲爹罚!

抄《女戒》?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裴谢堂暗暗腹诽,瞧见朱信之月色下仙风傲骨的背影,不禁来了气,好吧,左右都罚了,她还就不能吃了亏,左右都得呕呕朱信之才行!

“王爷,你可别忘记了你做过的事啊!你要对成阴负责!”裴谢堂连连挥手,语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朱信之脚步一个趔趄,十分艰难的回头:“那是个意外,三小姐还请不要放在心上!”

“行吧,我不放心上,我记在脑子里!”裴谢堂直了脖子。

谢遗江投过来疑惑的眼神:“王爷,她说的什么?”

朱信之冷着脸,不敢再答裴谢堂的话,拱了拱手:“告辞!”

第016章 整垮徐管家的线索

朱信之走后,裴谢堂就去祠堂跪着了,谢遗江这次是狠了心要罚她,让家丁捧了纸笔,不写完不准睡觉。裴谢堂随手翻看《女戒》,好在这玩意儿不算很长,要真写起来,估计快得很。

只是,她不能动笔。

谢成阴的字迹她模仿不来,但她的字要是落在纸上,那就真正是落了大破绽!

毕竟,谢家三小姐能写得一手同泰安郡主一模一样的字,那不是惊世骇俗了一些吗?

裴谢堂一直跪到大半夜,篮子从医女祁蒙那里回来后没有在院子里找到她,才从旁人嘴.巴里知道了这件事,赶着到祠堂来一看,裴谢堂正跪着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米。

“小姐!”篮子又是好笑又是恼怒:“你怎么还不赶紧写?”

“篮子你来得正好。”裴谢堂从梦中惊醒,救星一般地拉住篮子哀求:“好篮子,你帮我抄了吧,我实在是不想写。”

“行,奴婢帮小姐写。”篮子这一次格外爽快,没敢搀扶裴谢堂起身,只是急忙将端来的药丸碗递给裴谢堂:“小姐快先喝了药,等会儿凉了,药性就要大打折扣。小姐从小就总胡闹,被老爷罚抄书,都是奴婢代劳的,没想到小姐虽然不记得一些事情了,这事儿倒是没忘记。”

她咯咯笑着,显然很是开心。

裴谢堂松了口气,将膝盖下的蒲团让给她坐着,自己则往冰冷的地板上跪下去。

“小姐,地上凉!”篮子惊呆了,见鬼了一样的看着她。

裴谢堂莫名其妙:“不坐着你怎么写?”

篮子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奴婢一向是蹲着写的啊,不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啪——”裴谢堂听了,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这谢成阴说起来也太不是个东西了,篮子这么好的丫头跟她相依为命,她怎一点都不知道疼惜?蹲着久了人都累得慌,更何况还要写东西,谢成阴怎么做得出来的?

篮子吓了一大跳,忙去抓她的手:“小姐,好端端的干嘛打自己?”

“没事,我该打。”裴谢堂握住她的手,真诚地开口:“篮子,从前真是委屈你了,多谢你。你放心,以后我绝对不让你再受一点委屈,我保证这是你最后一次抄《女戒》。”

“奴婢只要小姐安好,就比什么都重要。”一番话说得篮子眼泪汪汪。

这许多年来,小姐还从来没跟她说个一个谢字,更别提感念她的委屈。现在的小姐,真的变得越来越好了呢!

裴谢堂一看见篮子的眼泪,脑袋就疼了,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又哭又笑,小狗撒尿!篮子,你羞不羞!”

“小姐又笑话我。”篮子羞得连都红了。

她悄悄的看了一眼裴谢堂,嘴角的笑容却是越来越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小姐这次醒来后,人都比从前变得开朗了。

还有,以前小姐为了引起温少爷的注意,整日里总是浓妆艳抹,将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但现在小姐不涂脂抹粉,反而显得清新了好多。烛光下,小姐肤如凝脂,真是格外好看,这模样要是让温少爷见到了,说不定温少爷会回心转意……

裴谢堂跪了一会儿,只觉得地板硌得膝盖疼,谢成阴这身肉不比她那一身钢筋铁骨,她渐渐有些忍不了。

四下无人,裴谢堂将衣服摊开在地上,从跪着变成了在地上坐着。

拖着下巴看着篮子认认真真的抄写,目光落在她手边的药碗上,裴谢堂便问道:“你去找祁蒙怎的去了那么久?”

“祁医女被夫人叫过去了,奴婢等了一小会儿。”篮子回头,目光沉静:“不过,小姐猜得不错,那药祁医女看过之后,就说药被人动了,不是她开的那一副,里面多了两位药,钩吻和锁喉,要是服用多了,小姐还会变成跟从前一样。奴婢在祁医女那里重新拿了药,这才熬了药给小姐送过来。小姐,你说,这药是徐管家送来的,会不会……”

“除了他还有谁?”裴谢堂冷笑。

这谢家的管家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谋害小姐!

篮子一路过来都在想这事儿,得了裴谢堂的肯定,忍不住恨恨地道:“这个老不死的,就仗着对老爷有过救命之恩,简直是目无王法!”

“他救过我爹?”裴谢堂眼珠转了转,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事儿了。

篮子点点头:“是啊,好多年前,老爷去墨州老家省亲,回来时遇到山贼打劫,徐管家替老爷挨了一刀,虽然没伤在要害,但老爷顾念旧情,什么都信他,什么都听他的,还把他提拔起来做了谢家的管家。他啊,以前其实只是老爷的伴读书童而已。”

“那些山贼图的什么?”裴谢堂沉下眉眼。

篮子摇头:“谁知道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图什么,伤了徐管家,也许是怕出人命,抢了点钱财就跑了。”

这不符合逻辑啊!

裴谢堂的手一下又一下的点着桌子。

她常年在边关,见多了马贼、山贼,从前也奉命剿灭过这些贼寇。这年头四下都不太平,但东陆的管制很是严苛,一人做贼,全家入狱,普通人是不敢去做的,能占山为王的,大多数是亡命之徒。这些亡命之徒从来都不把人命当人命,又几乎是犯了事的,哪里还会在乎伤一条性命?再说,伤了人,就抢一点银钱而已,完全不是山贼的作风。

怎么着,也会将人绑了向家里人要赎金啊!

这事儿蹊跷得很!

裴谢堂低着头,一时间,嘴角挂起了迷幻的微笑。

她知道从哪里入手,将这徐管家祭一祭她重生以后竖起的复仇旗帜了!

“小姐,咱们以后该怎么办啊?夫人和大小姐容不下小姐,老爷又总是对小姐不理不睬的,如今还得罪了徐管家……”篮子忧心忡忡。

裴谢堂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的:“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想要害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魔高一尺呢,还是道高一丈!”

篮子见她胸有成竹,心中却很是惴惴不安,只是不敢打击裴谢堂的信心,终于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夜,更深了……

篮子一直抄写到五更,才总算抄完了十遍《女戒》,裴谢堂捧着厚厚的一叠纸,只见白纸上,篮子娟秀的正楷字整整齐齐,颇为好看。她不禁对篮子刮目相看,一个婢女识字的已经不多,写得一手好字的恐怕就更少了,这丫头真是好样的!

“篮子,要不是亲眼看见,我都不敢相信这是你写的。写得太好啦!”裴谢堂搂着篮子的肩膀,亲昵地捏她肉嘟嘟的小脸。

篮子嗔怪地剜了她一眼:“小姐想夸自己就夸自己嘛,奴婢的字就是照着小姐的字写的!”

裴谢堂越发开心,眼珠直转,她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既然篮子的字是她所教,那以后需要动笔的地方,就由篮子来代笔,她就不必担心自己会被人拆穿了。

但也不能真的偷懒,她得趁着没人发觉,赶紧将谢成阴的字迹模仿得像一些!

篮子抄完了《女戒》,便急忙给谢遗江送去。谢遗江过了目,又责骂了一顿篮子,才终于准裴谢堂起身。裴谢堂在地上坐了一晚上,又困又饿,回房时正遇到大厨房里蒸着早点,冒出的热气令人垂涎三尺,她便溜了进去。

今儿谢家早上吃的是猫儿眼、绿豆糕、白面馒头配酸脆四小点,无人注意,裴谢堂拿了四个馒头,从坛子里捞了些酸脆萝卜条,便扯着篮子回去了。

篮子怕被人发现,一路上都在唠叨,但关上门来后见裴谢堂吃得狼吞虎咽,又不禁心酸得红了眼睛。

“小姐多吃一点。”她一口都没吃,将裴谢堂给她的馒头又递给裴谢堂。

裴谢堂两个馒头半碟小菜下肚,压根没吃饱,见这小丫头抓着白面馒头舍不得吃的模样,便想到白天篮子哭吼着说樊氏克扣她们院子里的银钱,导致主仆两人连米饭都没得吃的事情来,大概小丫头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馒头了。但饶是如此,她还是时时刻刻想着自己的小姐,真是让裴谢堂疼到骨子里去。

她拍了拍肚子,笑道:“你吃吧,我要是饿了,我会自己去找吃的。我好起来了,凭着我的身手,你觉得她们拦得住我?”

“可是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她肯定要告到老爷那里去,说小姐偷东西……”篮子叹气。

裴谢堂笑道:“你放心吧,她不敢。她要是去告了,不就等于告诉我爹,她让我这个女儿连饭都没得吃吗?”

篮子恍然大悟,终于拿起手中的馒头吃了起来。

她也饿了许久,更有好多年没有吃到馒头了,白面的香味在口腔蔓延,勾起了人的食欲,吃相不比裴谢堂好看到哪里去。

裴谢堂一晚上没睡,得了东西垫肚子,倒头就睡了下去。这一觉睡得颇好,等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晌午都快过去了。

篮子正拿了一块浅蓝色的软缎,坐在屋子里裁剪,身边搁着针线篓子,却是在做衣服。见裴谢堂起来,她展颜笑了起来:“小姐,明天温少爷的生日宴,奴婢给小姐新做了衣衫,小姐可一定要穿啊!”

第017章 你跪下求我啊

“明天是温宿的生日?”裴谢堂伸了个懒腰。

篮子连连点头,眉眼弯弯地说:“是啊,小姐,这次去温家,小姐一定要想办法让温老爷和夫人见到你。只要他们认了小姐,那小姐同温少爷的事情就成了,大小姐再想去抢,那也是不行的。”

她说着拉过裴谢堂,折腾着让裴谢堂试试新衣服。

裴谢堂伸手摸了摸,这软缎料子是好的,只是明显是前几年流行的花色,因是赶工做出来的,针脚有的细密有的又大了点。好在篮子别出心裁,在袖口和领口绣了些花样,为这衣衫增色不少。

“小姐,咱们院子里没有银钱为小姐添些新衣,就将就一些吧,总比没有好。”篮子见她脸色沉了下来,还以为她不喜欢。

裴谢堂瞧见她眼底下浓浓的黑眼圈,瞧见针线篓子旁边还放着冒着热气的药丸,这丫头定是一晚上没睡觉,又是做衣服又是熬夜的,也不怕累垮了自己?

裴谢堂眼中波涛暗涌:“不要做了。”

“奴婢也知道这料子配不上小姐,又过时了,但咱们院子里实在没银钱来买新的样式了。”篮子格外低落地放下手中的衣衫,默默垂泪:“小姐这两年身量长了不少,从前的衣衫都不合身了,如今连件像样的宴服都拿不出来,总不能穿不合身的吧?奴婢针线活儿是不怎么好,可别的院子里也没人愿意帮奴婢,委屈小姐了……”

又哭!

裴谢堂内心几乎抓狂,她算是服了篮子,怎么就这么多眼泪?

“怕了你了!”裴谢堂仰天长叹,顺从的伸出手:“我不是嫌弃你做的衣衫,我是怕你辛苦。来吧,试试,省得你做好了不合适,还得返工!”

“小姐!”篮子破涕为笑。

试过了衣服,篮子又拉着裴谢堂选了绣在襟口的花样。这之后,篮子便忙着赶制衣衫,倒是没再开口啰嗦裴谢堂。

裴谢堂无聊至极,喝了药,又悄悄回房间换了肩膀上的药,便背着手在院子里随便走走。

“满江庭。”

昨儿刚醒来就兵荒马乱的,晚上回来又晚了些,她竟没注意到谢成阴这个院子原来还有名字。不是一般女孩子闺房的什么“园”啊、“阁”啊的,这名字颇有些大气,料想谢成阴生来习武,性格在遭遇大变前,应是颇为疏阔的。

裴谢堂很是满意。

走到闺房外,洒落的窗柩还落在地上,裴谢堂顺手就将掉下来的木头丢到柴房去,回头就用白纸糊上了窗户。

还有院落里的花花草草,想来太久没人打理,杂草丛生,看起来颇为凌乱。

裴谢堂从前在西北闲来无事,就喜欢自己动手干干不费脑子的活儿,当即在柴房拿了砍刀,将杂草丛生的草坪修整了一番,又将迎春花修剪一二,找了个空瓶子插了,摆在屋子里。如此一来,简陋的房间多了几丝清新。

不但如此,裴谢堂还将院子扫干净,拿了刀在地板上画了不少圆圈。

谢成阴旧病不起,这身体的底子也快好干净了,她得抓紧时间锻炼,争取将自己的武功都学回来,将来用得上的地方还多得很。

等做完了这些,太阳都已经西下了。

篮子头晕脑胀地一抬头,才发现屋子里竟悄无声息的变了个样子,裴谢堂正挽着袖子蹲在院子角落的水井边,打了一桶水在洗手。篮子脑中轰然一下,顿时五味杂糅,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一会儿只觉得裴谢堂受苦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的小姐真的懂事了很多,以后必不会让人轻易欺负了去,大夫人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小姐,将这身衣衫脱下来,奴婢给你洗了吧,都脏了!”见裴谢堂满头大汗,身上沾了不少草屑,篮子十分心疼。

裴谢堂刚刚在地上打了一套祖传的拳法,出了一身汗,湿哒哒黏糊糊,确实难受,便让篮子帮忙,主仆二人抬了水回屋,柴火有限,不比别的院子里常年有热水,裴谢堂等不及篮子烧,将就着冷水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衫。

出房时,却又在院子里看见了令人怒火冲天的一幕。

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孩子正踩在她刚刚修建好的草地上,奋力地攀爬她院子里的一株桃树,在她身后的婢女怀中还抱着大束大束的迎春花,在墙边,洒落了一地的迎春花枝叶,整个院子像被人横扫了一遍,凌乱无比!

篮子想拦又不敢,焦急地劝阻:“二小姐,你不能这样!”

裴谢堂沉下脸来。

听说谢依依还有一个孪生妹妹,取名为谢霏霏,瞧着这两人格外相似的五官,这谢府的二小姐八九不离十就是眼前这个!

“什么我不能这样,这是我家,我想怎样就怎样,你一个丫头管得着吗!”谢霏霏蛮横地瞪了篮子一眼,跳起来扯住一支桃枝,就去折还没开的桃花骨朵儿。

草地柔弱,她踩着已不堪重负,更别提在上面蹦跶,四周的青草都倒了一片。

裴谢堂看得心疼。

谢霏霏常年在京城,不知边塞沙漠里一片草地有多珍贵,就她刚刚糟蹋的这些,搁西北那都是宝贝,从前爹还在的时候,每年到了开春,便都要带着士兵寻找绿洲播撒绿草,就为了牛羊能够有个活得下去的法子。

“你给我出来!”一声厉喝,裴谢堂快步上前,一把钳住谢霏霏的手腕。

她手下用力,几乎是将谢霏霏从草地里拖了出来。

谢霏霏吓了一跳,尖叫得裴谢堂的耳膜都差点穿了:“啊,谢成阴你做什么,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裴谢堂将她拖出草地,用力一甩,谢霏霏又在挣扎中,一个狗吃屎般摔在了地上。

“你说谁是疯子?”裴谢堂冷笑一声,抱起双手居高临下的俯视谢霏霏。

谢霏霏从地上爬起来,小身板气得直颤抖,一双手直接挖到了裴谢堂的头上去:“谢成阴,你这个贱种,你竟然敢打我!今儿你要不让我打回来,我就去告我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不就是摘了你院子里的几朵花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我没撵你滚就算对得起你了,你还敢动手打我!”

裴谢堂掏了掏耳朵,等她说完了才冷笑一声:“不准我还手,什么道理?”

“我家小姐姓谢,也是谢家的一份子,吃的用的都是老爷的,关你什么事?”篮子也火了,“二小姐有什么资格撵小姐滚?”

“贱婢,还敢顶嘴!”谢霏霏没说话,她带来的婢女却嚣张至极,扬手就抽篮子的耳光。

裴谢堂伸手拉了一把篮子,不等那婢女回身,反手就一耳光还了回去。

打人嘛,她这辈子就没怕过谁!

啪——

一耳光,顿时将谢霏霏和她带来的丫头扇蒙了。

“谢成阴!”谢霏霏咬牙切齿,“你给我跪下道歉,否则我饶不了你!”

“我不用你跪下,你只要道个歉,我就饶了你。”裴谢堂漫不经心的笑着:“否则,我就打得你娘都认不出你来。”

“你敢!”谢霏霏趾高气扬的抬起头:“你只要敢动我一根毫毛,明天温宿的生日宴你就别想去了!”

“你让我不去,我就不去?”裴谢堂哈哈大笑:“脚长在我身上,你管得着吗?”

谢霏霏得意起来:“谢成阴,你别以为你好起来了,温宿就会看得上你,我们就会怕了你。好起来了又怎么样,你现在就是个庶女,什么都得听我娘的。我娘说不让你去,你就连温家的大门都进不去。来啊,求我啊,你想去就求我!”

裴谢堂觉得她的话格外好笑:“你算哪根葱,让我求你,怕你不够格哦,二小姐!”

她这辈子就没求过谁,就连死的时候,也不曾求过!

裴谢堂不怕,可她身边的篮子却怕了,牵着裴谢堂的手紧了紧,她忙低声对裴谢堂说:“小姐不要跟她对着干,她说的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裴谢堂不解。

篮子郁闷极了:“明天温少爷的生日宴,只给我们府里下了一封请柬,没有请柬,我们进不去温家。请柬在夫人手里呢!”

谢霏霏也听到了篮子的话,越发得意起来:“怕了吧?怕了就跪下来求我,我就大发慈悲让你跟我们去。”

“你不求我,明天你别想去温家!”

“你不是整天就想着勾.引温少爷吗?明天不去的话,说不定温少爷就是我姐的了!”

谢霏霏嘻嘻笑着,小脸写满了恶毒,不怀好意地盯着裴谢堂,似乎料定了眼前的人会服软,为了温宿给她下跪。只要看着谢成阴不好过,她心里就好过了!

摸了摸手腕,这死谢成阴力气还真大,方才拖她的力气差点把她手腕都折了!

但谢霏霏想错了。

也许从前的谢成阴会为了温宿跟哀求她,但她不是谢成阴。她是裴谢堂,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魂而已!

“我求你……不要开口求我!”裴谢堂低垂的头缓缓抬起,目光阴森地锁定谢霏霏,上前一步,她露出了森森的牙,令人不寒而栗:“谢霏霏,今天是你先惹我的,就是断手断脚,你也千万忍着别求我饶了你!”

第018章 恶人先告状

谢霏霏瞧见裴谢堂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里一阵发憷,方才被裴谢堂捏得生疼的手腕又痛了起来,她不由自主的跌退了一步:“谢成阴,你,你做什么?你敢打我,我就告诉我娘!”

“你就不能换一句?”裴谢堂歪了歪脖子,关节咔擦一片响声。

她轻笑:“对了,你娘没告诉你,昨天在我的院子门口,我连她的婢女都一块打了吗?看来,我昨天告诉你们的规矩,你们没放在心上。那我就再重复一遍,以后这院子里的东西,没我谢成阴的允许,谁若擅自懂了,这就是下场!”

每往前一步,她就故意捏了捏自己的拳头,手指节也发出一阵响声。

四下看了看,只见谢霏霏的旁边立着一根柱子,上面栓了一根绳子做晾衣架,她想也不想的一拳就挥了下去。

砰——

碗口粗的木头瞬间被打倒在地,连埋在地里的部分都撬出了泥土,砸了谢霏霏一身泥土。

谢霏霏惊恐地捂住耳朵,连叫都忘了,一瞬间面无人色。

谢成阴好了,真的好了!

这一拳头要是做在自己身上,还有命在吗?

裴谢堂笑着,慢慢靠近谢霏霏。她的个子本来就很高大,一靠近谢霏霏,就将谢霏霏的三魂七魄吓飞了一半,等裴谢堂走近了,谢霏霏已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裴谢堂的手刚举起来,她就已经尖叫了起来:“杀人了,谢成阴杀人了——”

“来人啊,救命——”

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哭喊传了出去,裴谢堂冷着脸喝道:“闭上嘴,要么现在滚,要么就挨我的揍,你选一个!”

她是真的很想揍谢霏霏一顿泄气的,只是昨儿刚刚挨了谢遗江的责罚,要是今天又打了谢霏霏,凭着如今谢遗江相信樊氏母女的态度,裴谢堂知道自己讨不了好。不过,放个狠话吓吓谢霏霏,最好吓得她这种娇滴滴的小姐做噩梦,她还是很乐意的。

扬了扬紧握的拳头,骨节泛白,看起来很有力气。

这一拳要是落在自己头上,恐怕明天就起不来床了!

谢霏霏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疯了,这个谢成阴真是疯了,这天不怕地不怕混世魔王的样子,怕是真的敢打她的!

莫非,谢成阴就一点都不在意温宿了吗?

哼,肯定是做样子给自己看!

“走!”婢女扶起谢霏霏,好汉不吃眼前亏,谢霏霏转身就往外跑,见谢成阴没追出来,想来还是惧怕母亲的权势,谢霏霏的胆子就大了起来,插着腰站在院子门口吼了起来:“谢成阴,你不要后悔,明天温宿的生日宴你想去,做梦!”

“还说?”裴谢堂眸色一沉,往前走了一步。

谢霏霏以为她要出来打人,不等裴谢堂回答,忙拉着自己的婢女一溜烟儿跑了。她直跑到主院,瞧见樊氏和谢依依都在,冲到樊氏的怀里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娘的心肝宝贝儿,这是怎么了?”樊氏大为心疼。

谢霏霏抬起头:“还不是那个惹人讨厌的谢成阴,女儿见她院子里的迎春花好看,就想去剪些给娘插在花瓶里,等爹回来看见了,又会夸娘会装扮房间,就不会去看别的姨娘。可是谢成阴不但不给我,还扬言要打断我的手脚。”

“她敢!”樊氏怒了:“谢成阴在哪里?”

“在她的院子里呢!”谢霏霏添油加醋地道:“女儿好不容易跑了出来,她还想追着女儿打,丫头都拦不住!娘,要不是喜儿拼死帮我挡着,女儿就没命来见娘了。呜呜呜,娘,你看,喜儿的脸就是被她谢成阴打成这样的。”

谢霏霏说着拉过婢女,只见婢女半边脸颊高高肿起,连话都说不了了,只能拼命点头。

“我的好女儿,你受委屈了。”樊氏听着谢霏霏告状,连连抚.摸她的脸颊,一扭头就吩咐左右:“去给我拿鞭子来,我今天非教训谢成阴不可。反了反了,这才好起来第一天,就想骑到我的头上去,连霏霏都敢打,我饶不了她!”

“娘,不能去!”谢依依一直没说话,见樊氏要往外走,才伸手拦住了她。

她小脸上的眼睛闪着虎狼之光:“谢成阴好起来了,我们都打不过她,娘去了要吃亏。”

“那就让她欺负了你妹妹?”樊氏不高兴。

谢依依冷笑道:“娘不用担心,谢成阴就是一个学武的粗人,就看她只懂得用拳头的这一点,她就没什么脑子。我们打不过她,没关系,这府里还有一个人是她不敢动的。只要我们将爹笼络好了,让爹时时都站在我们这一边,就不愁没人收拾得了谢成阴。娘,今天晚上爹过来吃完了饭,你就这么做……”

母女几个交头接耳了一阵,樊氏顿时转怒为喜,连谢霏霏都诓笑了……

另一边,谢霏霏走后,篮子气得眼圈通红:“大小姐二小姐就爱欺负人,天天拿这个威胁小姐,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裴谢堂没答话。

天打雷劈估计是等不到了,她不介意自己动手,收拾收拾这些欺到头上来的人。

“小姐啊,你也别真的动手打人,都是谢家的,打了她们,她们又要到老爷跟前嚼舌根,老爷耳根子软,又总听信夫人的,最后吃亏的还是小姐。”篮子握住她红彤彤的手背又是一阵心疼,这是方才劈柱子的时候留下的。

谢成阴病了的这几年虽不娇生惯养,但疏于武艺,难免一些磕磕碰碰就留下痕迹。

篮子怕她疼,低头揉着裴谢堂的手背:“小姐现在好起来了,温家就没理由退婚,嫁过去是迟早的事情。夫人爱使坏,若是让她抓住了小姐的把柄,跑到温家去乱说一通,说小姐行为粗鄙,那就是百口莫辩的事情。小姐,就算是为了温少爷,你也先忍着她们一些吧。奴婢知道小姐委屈,等将来小姐嫁过去了,天大的委屈都能讨回来。”

裴谢堂嘿嘿笑着:“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我懒得动脑子去解决。”

对付这么几个女人都要用上脑子,那是抬举她们了!

她的精神,得留着对付朱信之那样的老狐狸。

篮子不明白,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有些生气了:“小姐,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听的听的,你说不打她们,那我以后不跟她们动手就是了。”不过,她们要是没管好自己的丫头,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就别怪她不客气。

篮子狐疑地瞥她一眼:“真的?”

“我跟你保证。”裴谢堂算是服了这个较真的丫头,不得不举起手发誓。

篮子这才信了。

这院子已经乱七八糟,经过谢霏霏这么一闹,篮子也没什么心思做衣服了,忙着将院子打扫干净。裴谢堂见她对倒地的晾衣柱子耿耿于怀,一掌重新将珠子劈了回去。等一切都回到原样,天也黑了。篮子去取了晚饭来,刚放下,裴谢堂就炸毛了。

“怎么又是白萝卜、小白菜和咸菜?”

还有,这黑黢黢的是个什么东西,硬邦邦的,哪是人吃的?

篮子摆好碗筷,闻言颇为心酸,小姐病了,什么好吃的都没有,根本养不好身体,都怪她没什么本事……

“你怎么又哭?”裴谢堂一坐下就对上了她的眼泪,顿时一个头比两个大。

认识了这个丫头后,她就明白了什么叫以泪洗面!

“我们院子里每日的饮食分配就是这些,早上是煮红薯,中午是大麦馍馍配咸菜,加一个素汤,晚上是荞面饼子、芋头,小姐要是不想吃,奴婢那里还存着一百来个铜板,小姐想吃什么,奴婢出去给小姐买一点。”篮子抽泣。

裴谢堂怒道:“这也是夫人的主意?”

篮子点了点头。

裴谢堂总算是明白为何自己这具身体看着个子高高的,浑身上下却没二两肉,一开始以为是病了这几年肌肉萎缩了,现在看来,这根本是饿的啊!这樊氏太不像话,就算不是自己的女儿,就算再想替自己的女儿抢夫君,那也不能如此苛待庶女!

不对,这不是苛待,这已经是虐待了!

她双眸冒火,将筷子一丢就站了起来:“我去看看主院吃什么!”

“小姐!”篮子急忙伸手想拉她。

裴谢堂早就料到她会这样,一闪身,像泥鳅一样滑不溜秋地从篮子身边闪了过去。临走前,还不忘将一个硬邦邦的荞面饼子拿在了手里。她慢慢熟悉了这具身体,开始找回做裴谢堂时的那种感觉,很快就娴熟地窜到了主院。

主院里大门四开,谢遗江、樊氏并着两个女儿正围坐在桌子前有说有笑的吃饭,桌子上摆着的菜有八个,两荤两素,配两个凉菜两个汤,跟满江庭的凄凉形成鲜明对比。

裴谢堂握紧拳头,一阵怒火涌了上来。

谢遗江是怎么做爹的?再不喜欢自己的女儿,难道就放任女儿去死吗?自己在这里大鱼大肉的,他也吃得下去!

拍拍自己的肚子,裴谢堂轻轻笑了:“知道你吃了太多猪食,没关系,从今天起,谁让你吃猪食,我就让她连猪食都没得吃!”

好不容易重生了,她还得养好这具身体报仇呢!

第019章 不请自来就是强盗

“跟爹请安,见过姨母,大姐二姐安好。”裴谢堂笑吟吟的走进主院,态度格外良好的向在座的诸人行了个礼。

樊氏在大夫人还在的时候只是侧室,谢成阴作为大夫人的女儿,就算樊氏被扶正为继室,谢成阴也不用称呼她为母亲,只需唤她“姨母”或“慈母”即可。其实说起来,唤做慈母才是正统,但在裴谢堂的心里,樊氏对谢成阴又何曾有过养育之恩,这个慈字,樊氏是万万担不起的。故而她思索良久,还是决定唤樊氏姨母,就是呕呕樊氏也好。

谢遗江放下筷子,显然昨天晚上的余怒未消:“你来做什么?”

樊氏看着裴谢堂,听着她唤姨母二字,眼中射出两道利剑来。

这个谢成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这个侧室的身份,每每让她在大小宴席上感到自卑,谢成阴偏就拿来说事,最可气的是,规矩如此,她还没得挑剔的。

死人养的东西,真是让人没一天好日子!

想到这里,樊氏难掩嫌弃厌恶地开了口:“谢成阴,你还嫌昨儿没把老爷气个半死,今儿又来找你爹的晦气,是不是?”

“三妹,爹整日里上朝已经很累了,你怎么就不能懂事一些呢?”谢依依柔声感叹着摇了摇头,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

谢遗江听着樊氏和谢依依的话,心口就有一团火堵着,好不难受,拍了拍桌子就站了起来:“你看看你姐姐,再看看你,你哪里有一点女孩子的温柔贤淑!”

谢霏霏见谢遗江生气,想起下午的事情,忙在一边火上浇油:“她才学不来姐姐的善解人意呢,她要是学得来,下午的时候就不会为了几朵花打我了。”

谢霏霏早就在等吃完饭跟谢遗江诉苦,见裴谢堂开了这个头,立即就跳出来说说自己的委屈,好让谢遗江心疼自己,给自己做主。

“下午又是个什么事情?”谢遗江横眉倒竖。

谢霏霏扁着嘴格外委屈:“女儿瞧着三妹妹院子里的迎春花好看,就想着给爹剪两只,都是自家的东西,偏三妹妹就舍不得,不但不准我剪迎春花,还打了我一顿。爹,你看,这手就是她伤的,方才吃饭时,女儿连碗都端不起来。”

“爹方才还骂你轻狂,你真是委屈了。”樊氏和谢依依对视了一眼,谢依依点了点头,樊氏就立即捧起谢霏霏的手,将袖子挽了起来,露出一双皓白的手腕来。

只见白嫩的小手上,两道瘀紫伤痕格外狰狞。

“疼吗?”樊氏心疼极了,含着眼泪嘘寒问暖:“方才怎么不跟你爹说?你爹为人正直,会为你做主的。”

“三妹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谢依依秀美微蹙,似不解地摇头:“都是一家人,你怎么下得去这个狠手?昨儿对我和娘动手也就罢了,今儿怎么……”

她说着,仿佛对裴谢堂十分失望,看了一眼谢遗江,终于叹了口气。

谢遗江早已被她们母子三人挑拨得怒火盈天,瞪着裴谢堂几乎要杀人:“谢成阴,我对你太失望了。今儿我非家法伺候不可,任由你这样下去,我谢家就要被你这个小畜生给拆了!”

家法伺候!

樊氏母女三人对视一眼,纷纷大喜。谢家的家法严苛,谢成阴挨了这么一顿板子,明儿就别想去温家了。

谢依依尤其高兴。

她都跟娘说好了,只要谢成阴不去温家,明天她就冒充是那个同温家有婚约的谢家小姐,先在大家跟前混个眼熟。这婚约只有温家老爷和夫人知道,外人又不知情。等其他人认了,她和娘再逼着谢成阴交出玉佩来,过了温家老爷那一关,这事儿就成了。

从此以后,她会是温宿的妻子,做东亭侯府的少夫人,等将来东亭侯归西,温宿继了候位,那她就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夫人了!

裴谢堂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看着樊氏母女三人拙劣的演技,她噗嗤一下就笑了起来。

在谢遗江发怒之前,裴谢堂已经笑着拉过了谢霏霏那惨不忍睹的胳膊:“二姐姐,你这一对镯子真好看,是皓宇坊的吗?只是你手这么疼了,还戴着镯子,不怕磨到伤口更疼吗?来,我帮你取了吧!”

她说着,不等谢霏霏拒绝,裴谢堂撩了一把自己尚且湿润的头发,接着伸手用力一抹,就将谢霏霏手腕上的镯子拿了下来。

只是,有意无意的,裴谢堂的手掌搓过谢霏霏的瘀紫处,便快速的收了回去。

“你抢我东西!”谢霏霏见心爱的镯子被裴谢堂取走,顿时吼了起来。

谢依依急忙瞪了她一眼,忙说:“三妹妹你轻一点,你看你把你二姐抓得多疼!”

谢霏霏立即会意,捧着自己的手腕就嚎叫起来:“哎哟,好疼!娘,我手要断了!”

裴谢堂却顺手将取下来的镯子放在了谢霏霏跟前,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果然,沾了自己头上水珠的手掌中,带着一抹幽幽的绿紫。

裴谢堂笑了。

她就说嘛,下午她下手是重了一些,但还是有分寸的,除非谢霏霏是水做的,不然哪里会留下这么重的瘀紫伤痕?这几人分明是装的!

“谢成阴,你太放肆了!”笑容未达眼底,裴谢堂耳侧已响起震耳欲聋的呵斥。

是谢遗江忍不住了。

若是真的谢成阴,面对谢遗江的滔天之怒可能就怕了。但她裴谢堂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谢遗江这种文官的吼骂对她是半点威慑力都没有,被吼了,她不但不退,反而还进一步笑了起来:“爹,下午的时候二姐姐踩我院子里的草坪,我情急之下就拉了她一把,没想到会把二姐姐伤得这么重。女儿方才也是好心,看二姐姐戴着镯子一直碰撞伤处,怕二姐姐受苦,才给她拿下来的。这不,你看,女儿把镯子取了,二姐姐的伤不是都好了大半了吗?”

经她一提醒,所有人都低头往下谢霏霏的手腕看去。

只见方才还十分狰狞的伤痕,此时已散成了青青紫紫的一大片,不但不吓人,反而有点滑稽,像是……

谢霏霏悚然一惊,急忙拉下了自己的衣袖,遮住这一片青紫。

樊氏也急了,跟谢依依打眼色,询问她怎么办。

这主意是谢依依出的,让谢霏霏在晚饭时告状,但凭着丫头的脸,不足以让谢遗江爆发雷霆之怒。谢依依就想了个办法,用胭脂水粉在谢霏霏的手上画出伤痕来,让谢霏霏演一出苦肉计。反而谢遗江先入为主之下,又念着女儿长大了,不会认真抓着谢霏霏的手细查,足以以假乱真。

只是,这该死的谢成阴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裴谢堂深深笑了:“呀,二姐姐这伤有点古怪呢,我就摸了这么一下,咋还花了呢?倒像是胭脂水粉被水糊了,不经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谢遗江瞪着她们,“霏霏,把你的手伸出来。”

“爹……”谢遗江生气的样子委实有些怕人,谢霏霏瑟缩着不敢。

她越是不敢,谢遗江心里就越觉得不对,上前拽出谢霏霏的胳膊,用手抹了抹,果然,那伤痕还带着香气呢!

“好,好,你们玩的好心眼儿!”谢遗江将谢霏霏的手摔砸出去,一屁.股郁闷地坐在桌子前:“下午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一五一十的说。”

“就算我的伤是假的,可喜儿的伤是真的!”谢霏霏不服气地拉出自己的婢女,只见丫头脸颊高肿,话都说不出来,她就理直气壮起来了:“这就是谢成阴打的,要不是女儿躲得快,挨打的就是女儿了!”

裴谢堂在一边阴恻恻的插了一句:“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你闯入我的院子,踩我刚刚剪好的草地,剪我院子的迎春花,这丫头还扬起巴掌要打我,谢家的规矩,难道是丫头可以打小姐,小姐可以做强盗吗?”

“你胡说!喜儿哪里要打你,她要打的明明是篮子!”谢霏霏急了:“你说谁是强盗?”

谢依依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你闭嘴!”

可是已经晚了,谢霏霏说漏了嘴,一字不漏的被谢遗江听了去。

裴谢堂挑了挑眉:“不请自来,不是强盗是什么?哦,闯入我的院子,打我不成,就要打我的丫头,二姐姐,你倒是跟爹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你的丫头对我不敬,我教训她怎么了?”谢依依已经拦不住谢霏霏的口无遮拦了。

樊氏见谢霏霏吃了亏,忙在一边帮腔:“是啊,老爷,篮子那丫头你也知道,一贯是目中无人的,平日里连我都不放在心上,更何况是对我的两个女儿。她眼里只有玫姐姐,玫姐姐去了这么多年,她就恨了我这么多年,一直想把我撵出去。”

“姨母真是爱开玩笑,我娘去世时,我才十岁,篮子才八岁,都是孩子而已。再说,我娘去了,那是天命使然,人力不可相抗,篮子又凭什么恨姨母?莫非,是姨母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娘的事情?”裴谢堂盈盈含笑,目光却犀利异常:“姨母不妨说出来给我听听,要是误会一场,大家也好了了心事,篮子要是因此记恨你,我必让她跪在姨母跟前,仔仔细细的磕头认错!至于什么撵姨母出去,那不是无稽之谈吗?”

第020章 舌灿莲花的大小姐

一个丫头,哪有这样的本事能撵走当家主母,要是真有,篮子和谢成阴也不至于混的连口饭都吃不起了。

樊氏同她目光对上,慌觉身体在水里走了一遭,一个激灵。

她下意识的反驳:“我哪做了什么对不起你娘的事,休得胡说!”

裴谢堂沉下眉眼。

原本反问一二是为了替篮子开脱,没想到樊氏如此心虚,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恰恰证明了谢成阴的生母离世八成跟她脱不了关系!

嗯,改明儿让高行止帮着好好查一查,要是真的,她绝饶不了樊氏。

“所以我说姨母爱开玩笑呢。”裴谢堂一笑而过,只是笑着笑着,她的神色便严肃了起来:“姨母开开玩笑也就罢了,二姐姐又是跟我开的什么玩笑?谢家有谢家的规矩,各个院子管好各个院子里的事情,除了当家主母,别院不得随意打骂奴才丫头。我的丫头要是做得不对,你可以告诉我,要打要罚我说了算。二姐姐出手教训她,这就说不过了。”

“有什么说不过去的,打一个巴掌,还能死得了人?”谢霏霏哼哼。

裴谢堂裂开嘴角:“打一个巴掌死不了人,那你的丫头对我不敬,没把我当成小姐,我打她一个巴掌,你又来跟爹告什么状?”

“爹,你看她!”谢霏霏未曾想到如今的谢成阴竟如此牙尖嘴利,辩论不过,只得扁着嘴委屈地向谢遗江求助。

她就不信了,谢成阴还敢跟爹叫板不成?

然而,谢霏霏想错了。

谢遗江不是个糊涂的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廷尉,一旦拨开眼前的乌云不偏听偏信,这事儿就跟明镜儿一样。

砰——

巨大的一声响动,却是谢遗江将桌子上的碗都拍到了地上。

“栽赃陷害,我谢家是教你这一套的吗?”有了先前的事情,谢遗江哪里还会信谢霏霏,指着谢霏霏的额头,他已气得几乎背过去:“我谢家清苑门庭,我在朝为官时,你爷爷时刻教育我为人要正派,你倒好,小小年纪,一介女流,就给我玩这阴险的一套。”

事情的演变实在出乎谢依依的意料,见谢遗江震怒,对她们母女三人发那么大的火,一时有些蒙了。

等反应过来,她急忙起身跪在地上:“爹爹息怒!”

“这事儿你和你娘是不是也有份?”谢遗江一贯宠爱谢依依,面对她,他的怒气都小了很多。

谢依依没直接回答,反而诚诚恳恳地道歉,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这事儿都怪女儿。下午见霏霏哭着跑过来,女儿也没问清楚,就想着三妹妹胡闹,总得由爹来镇住,才不至于给谢家惹祸上身,所以才同意了霏霏来爹跟前告状。霏霏也是被三妹妹气到了,想让爹多重视她一点,才出此下策的。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没有看好两个妹妹,让他们惹爹生气,还请爹责罚!”

“你起来,跟你没关系。”谢遗江蹙眉。

谢依依摇摇头,泪滴跟断线的珍珠一样噼里啪啦往下坠:“不,女儿做错了,请爹一视同仁,重重责罚。不然,三妹妹心里这口气不好出,让我们姐妹间生了隔阂,对不起列祖列宗。”

精彩,真是精彩!

裴谢堂在一边看着,差点就忍不住想鼓掌,为谢依依喝彩了!

这舌灿莲花的本事当真厉害,三军阵前要是让谢依依去叫阵,怕是能说得敌人羞愧到无地自容,不费一兵一卒就退兵呢。

明明是她们欺负人,到她嘴里,就无端端的让人觉得都是为了谢成阴、为了这个家好!

谢霏霏冲动任性,哪有这份心思伪造伤痕,这事儿肯定是谢依依的办法,她却能说得自己格外无辜!

最过分的是,谢霏霏明明是跳出来找自己的麻烦的,在她的嘴里,就变成了为了引起谢遗江的重视才做的,反而勾起了谢遗江的怜爱之心。再接着顺从地说今日的事情是裴谢堂挑起的,是为了出气,简直让人看不出破绽来。

高明,真高明啊!

这位谢家大小姐,莫不是老狐狸托生的吧?

但她裴谢堂也不是吃素的,你是老狐狸托生,她还是黄鼠狼转世呢!

“呵呵,”裴谢堂捂着嘴.巴,轻轻地笑了笑,恰到好处地让人听出语气里的嘲讽:“瞧大姐说的,你我姐妹之间,哪能因为一点小事就生了隔阂?从前姨母和姐姐们三天两头光顾我的院子里,不是借这个,就是借那个的,我都没生气,就这么几朵花儿,我还能拿二姐姐出气呀!再说了,爹总教导我们姐妹要和睦,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呢。”

谢依依抬起眼,这才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番裴谢堂。

要是放从前,就被自己这么一说,谢成阴早就气得跳脚,恨不得把自己的脸皮都撕下来。也正是如此,她才能屡屡在爹心目中建立一个温柔懂事的形象,而谢成阴却越来越得不到爹的喜欢……

谢成阴今天怎么跟往常不一样?

“起来吧。”谢遗江也发现了谢成阴的不同寻常,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谢依依,还是自己疼了多年的人更胜一筹,他不由心软了。

樊氏见谢霏霏转危为安,总算松了口气,忙扶起谢依依。

谢依依低着头,颇为哽咽地吐出一句:“多谢爹宽宏大度,女儿日后一定对霏霏多加管束。”

“还是你懂事。”谢遗江夸了她一句,随即又扭头瞪着谢霏霏:“多跟你姐姐学学,要是下次再给我捣鼓出这种龌蹉事,我饶不了你。”

“是。”谢霏霏搅着手中的绢帕,十分不甘心。

今天她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改天就一定要跟谢成阴加倍的讨回来!

她非撕了谢成阴的皮不可!

裴谢堂瞧着她阴沉不定的脸色,却没觉得有什么怕的,耸了耸肩,十分无所谓。

经此一闹,谢遗江对裴谢堂的态度倒是好了不少,让丫头再搬了一个凳子过来,他指着凳子:“成阴,你也坐下。”

裴谢堂坐了。

谢遗江盯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瞧见她眉目含笑,跟以前满脸阴郁完全不一样,看起来开朗了不少,也有了些这个年龄的女孩儿的开朗,奇怪之余,又觉得宽慰了一些。

他不由自主的开了口:“被马撞到的地方好了吗?”

“多谢爹关心,外伤快好了。”裴谢堂摸了摸额头,眼中闪着光:“不过,医女说要紧的伤在颅内,一时半会儿不能完全好,就算好起来,多半也有些忘事。女儿如今能记得的事情很少,好多都忘了。”

难怪,他就说,凭着谢成阴和樊氏几人接下的仇怨,谢成阴手脚好了,她怎么会这么容易原谅了这几个人。虽说从前都是谢成阴自找的,但说到底也是一家人,生了隔阂不好。

方才谢成阴说她没气,原本还有些不信,现下这么一说反而说得通了。

谢遗江松了口气。

“既然还没好,怎么不在屋子里躺着,跑来主院做什么?”谢遗江气过了,这才想起来问这事儿。

“女儿是来给爹送东西的,只是没想到会惹爹生气,是女儿的不对,爹不要跟女儿一般计较。”撒个娇说点好话,谁不会?裴谢堂笑得满脸真诚,将手里黑黢黢的荞面饼子递到谢遗江的跟前来:“这是供给女儿院中的晚饭荞面饼子,我昨儿听王爷说起,户部和兵部正在为行军供应给士兵的口粮发愁,我拿着这个东西的时候就想,现在分给行军士兵的粮食不好带,遇水就成了糊糊,不如我院子里的这种荞面饼子好保存。爹你看,硬着呢,就是泡半个时辰水也不会软。”

咯噔,樊氏心口的大石一沉,砸的她一个慌神,手中的筷子都落在了桌上。

谢依依也是脸色一白,含恨瞥了裴谢堂一眼。

她算是明白了,今晚,谢成阴是故意来找麻烦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谢遗江再是气,对着裴谢堂这笑眯眯的脸慢慢的也生不起气来,他是很吃这一套软话,更何况,裴谢堂是来给他排忧解难的,这连谢依依都做不到。

谢依依养在闺阁,不知民间疾苦,更不懂什么军粮事务,谢成阴却不一样,她自幼跟着的是禁军统领陈茂离,那可是当年叱咤沙场的铁将啊,这样的人物对谢成阴倾囊相授,谢成阴的见识本领自然不一样。

这次军粮的事情朝廷上下皆在发愁,若是他能提出一两个行之有效的建议,说不定在仕途有所进益。

这一回,他不但没像以前一样骂人,反而伸手将裴谢堂递过去的东西接了过去。

手里黑黢黢的荞面饼子冰冷、坚.硬,谢遗江用力捏了捏,才捏下去一个小坑,这东西的确很利于保存,只是,入口怕是同样艰难。

“你刚刚说,这是什么?”

半晌,谢遗江抬起头来,脸上的胡子隐隐晃动,声音里带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威压,一字一句缓慢地开口。

裴谢堂笑靥如花:“女儿说,这是供给女儿院中的晚饭,荞面饼子。这么多年来,女儿一直都是吃的这个。”

哐当。

这一回,不但是樊氏手中的筷子没握紧,谢依依的汤勺也捏不住,落回了碗里。

第021章 你牙口怕没那么好

完了!

克扣谢成阴院子里的口粮的事情,瞒不住了!

樊氏脸色灰败,几乎不敢抬头看谢遗江。谢遗江虽然平日里都信她们,对自己的两个女儿也颇多钟爱,但樊氏知道原因是什么。

这么多年来,她们母女几个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在今夜有了裂痕。

从前,在谢遗江的心目中,谢成阴莽撞、冲动、随时随地都怒发冲冠,所以她们随便喊喊冤屈,就都成了谢成阴的错。谢成阴呢,她不会争辩,言谈比不上谢依依巧舌如簧,每次都落了下风,渐渐地就更不敢发声了。到了后来,樊氏发现了谢成阴对温宿的爱慕之心,就仿佛得到了管束谢成阴的利器,只要拿同温宿的婚约威胁谢成阴,谢成阴就什么都不会说。

不然,克扣银钱这种事,怎么能一瞒就是好几年?

看今天这势头,谢成阴刚好起来,就要同自己清算旧账了!这个死丫头,竟直接就在老爷跟前挑明这事儿出来,半点余地都不留!

谢遗江的脸色青了绿,绿了红,几番兜兜转转,连手都跟着抖了起来:“樊氏,你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老爷!”樊氏慌了,情急之下,一张脸憋得通红:“妾身无能,老爷为官清廉,除了俸禄都没别的进账,妾身管理着几家商铺往往入不敷出,不得不缩减府中上下的开支。这,这荞面饼子,也是为了方便保存……”

“还撒谎!”这话唬不住谢遗江。

樊氏嗫嚅:“老爷,是真的,各个院子都有轮流食用。”

“信口雌黄!”谢遗江几乎掀了桌板,拿手中的筷子噼里啪啦砸在眼前的饭菜上:“那你说说,如果各个院子都有轮流食用,这些又是什么?我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主院吃饭,我就没见你端这东西上过桌。食用?这硬邦邦的,都能砸死人,你牙口怕没那么好!”

谢依依忙道:“爹挣钱辛苦,娘体恤爹爹,这才没让荞面饼子上桌。爹不在的时候,娘也总吃这个的。”

“你不要替你娘开脱!”谢遗江怒道:“她做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承担。”

谢依依不敢再说。

樊氏小心地觑着谢遗江的脸色,心头惴惴不安,但她知道,今天这事要是解释不清楚,那就会惹来说不尽的麻烦。

她忙贴了上去,一手扶着谢遗江的胳膊,放柔了声音讨好地说:“老爷,都是妾身不好,这些事情应该早点告诉老爷的。”

“哼,”谢遗江不吃这一套,甩开了她,喝道:“你说商铺入不敷出,你把账本拿给我看看。还有,我每个月的俸禄都去哪里了,这一大家子吃个饭,应该用不了一百两银子吧?平常人家吃用,十两银子就足够一年了。那些钱都去哪里了,你说!”

樊氏委屈起来:“这么大一个谢府,又不是只有吃饭才花钱。家丁奴婢们每个月的月钱,各个府邸之间的走动,还有每个季度的衣衫更换,哪一样不花钱?”

“你说花了,我就信你。我现在只问你,成阴院子里的吃食是怎么回事?”谢遗江脸色格外难看。

他从来没想过,就在同一个屋檐下,自己的女儿却整日里吃这种难以下咽的东西。难怪平日里谢成阴总是不听话,作为谢府的小姐,她连口饱饭都没吃上,搁谁谁又能安生呢?

只是,为什么谢成阴一直都不告诉自己?

他狐疑地看向谢成阴,要不是近期为了军粮的事情,谢成阴想着要给他出主意,他恐怕再过一个五年都不会知道原来谢成阴过的是这样的日子。瞧着谢成阴消瘦的身体,第一次,谢遗江打心里觉得对不住谢成阴。

樊氏眼珠直转,却想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这这……”

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大概今日之后,自己院子里的伙食是好起来了。

裴谢堂站起身来,十分惶恐地跪了下去:“爹请不要责怪姨母,我相信姨母也是为了咱们谢家着想。女儿整日里病着,没为府邸里添一分银钱,哪里还敢大鱼大肉的养着?有口饭吃,女儿就已经知足了,万万不敢给爹和姨母添麻烦。哎,早知道带这个东西来会让爹和姨母吵架,女儿就不该来。”

樊氏听着这些话,只恨得牙齿痒。

谢依依也恼怒地瞪了她一眼,这个谢成阴,少说两句会死吗?

“是啊,你还病着,这是病着的人能吃的吗?”谢遗江重重地将荞面饼子在桌子上砸碎:“吃这种东西,难怪你的病养了五年了还没好!”

火上浇油!

谢成阴故意的!

樊氏心中明白,嘴上却什么都不敢解释。

谢霏霏却听不下去了,梗着脖子怒骂裴谢堂:“谢成阴,你病了是你自己时运不济,养不好是老天爷的安排,怎么能怪我娘?”

“你闭嘴!”不说还好,一开口,谢遗江一巴掌就劈了过去:“有你这样诅咒自己姐妹的吗?”

谢霏霏捂着被打的脸颊,小.嘴微张,十分不敢置信:“爹,你打我,你为了这种废物,竟然动手打我……呜呜,我讨厌爹,我再也不要见到爹了!”

她含着眼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跺脚,扭身就往外跑。

“哎,霏霏……”谢依依急忙喊了一嗓子,瞧着谢霏霏跑了出去,谢依依赶紧福了福身:“爹,霏霏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我去看看。”

樊氏也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瞧见两个女儿都走了,她顿觉自己无限委屈,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嚎啕大哭了起来:“老爷,我跟你几十年的夫妻了,就为了这么一个小废物,你就跑来指责我,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你竟然一点都不顾。你还动手打我女儿,你要打就打我好了,女儿又有什么错!呜呜,谢成阴吃几顿荞面饼子你就心疼得很,可女儿从小被她三天两头的欺负时,你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你不心疼我心疼,我就偏要跟谢成阴计较了……”

这一声声的哭诉,让谢遗江头都大了。

眉头紧蹙,谢遗江瞧见樊氏撒泼一般的无赖行径,根本拿她没办法:“你这是做什么?”

这模样,哪里有谢府当家主母的样子,要是让人看见了还不得笑死!

樊氏只管嚎啕大哭,什么都听不进去。

最后,谢遗江也无奈了,看着这满桌子的菜,心里觉得乱糟糟的很不好受,压根儿吃不下去,尤其是想到裴谢堂每天晚上都吃的硬饼,他连筷子都提不起来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再怎么不疼爱,也是见不得旁人对她不好的。

“哎!”重重叹了口气,谢遗江懒得看这些,一甩手就出了主院。

裴谢堂撇了撇嘴,懒得听樊氏的鬼哭狼嚎,也跟着回了自己的满江庭。

篮子早就等得焦急了,见她回来,忙上下检查了一番,见她既没挨打也没心情不好,才松了口气,问道:“小姐,怎么了,老爷没生气吧?”

“气了,还气得很厉害。”裴谢堂嘿嘿笑着:“不过不是气我。夫人摊上大事儿了。”

“老爷知道了?”篮子一惊,立马就急了:“完了,这下可是彻底得罪了夫人了,明天就是温少爷的生日宴,夫人这下肯定不会让小姐去了。”

“没关系。我有办法。”裴谢堂安抚她:“她刚惹我爹生气了,最怕我再去告她一状,她不敢不带我去的。”

篮子半信半疑。

裴谢堂搂着她的肩膀:“你啊,就放宽了一百个心吧。从今以后,主院吃什么,我们院子里就吃什么。”她扫了一眼桌子,眉开眼笑地开了口:“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别吃了,不好吃,又不顶饱,看着就没胃口。等会儿,我爹一定会让人给我送吃的来,我们吃好吃的。”

说着,就将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

篮子听了很是气愤:“二小姐欺人太甚,明明是她先来欺负小姐的,还敢恶人先告状。”

“所以最后她也没讨得了好。”裴谢堂眉开眼笑地往凳子上一坐,指挥着篮子:“好啦,你也别气了,白日里谢霏霏不是没带走那些花儿们,找个瓶子插起来,一会儿你去送给我爹。”

她仔细想过了,谢遗江在官途上是个清廉的好官,理应不至于本性太坏,以前大概是对谢成阴失望太过的缘故。他太疼爱谢成阴了,越是爱,在谢成阴变得疯狂后就越是恨。既然谢遗江对谢成阴还有这份爱在其中,她就得利用起来。以后,要努力把谢遗江发展成自己的靠山,在谢家才不会有人敢惹她。

篮子见她愿意改善同谢遗江的关系,心头大喜,忙照着她的吩咐去了。

不多时回来,手中却多了一盘子丰盛的饭菜,说是刚才在门口遇到大厨房的人送来的,是谢成阴的晚饭。

裴谢堂便拉着她坐下,主仆两人吃了这几年来最好吃的一顿饭。

等收拾好了一切,篮子又重新坐了下来,继续缝制还没完成的衣衫。

灯火摇曳,裴谢堂看得打瞌睡,正迷迷糊糊时,忽然听见院子外有人喊:“三小姐在吗?”、

第022章 脚程不比畜生慢

篮子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回来,很是狐疑地推醒裴谢堂:“小姐,这是夫人让人送来的。”

“人呢?”篮子打开盒子,里面却是两碗温热的银耳粥,裴谢堂盯着这粥看了一会儿,才笑道:“该不是送来就走了吧?”

“还在门口。”篮子起身去把人喊了进来。

“三小姐,这是夫人命奴婢送来的,夫人说,从前是她不对,还请三小姐不要跟她计较。”丫头陪着笑脸。

裴谢堂嘿嘿笑了:“这是你家夫人想说的,还是你自作主张替她说的?”

“三小姐明鉴,确实字字句句都是我家夫人命奴婢转达的。”丫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裴谢堂,经过这两天的事情,这些下人都知道眼前的谢成阴是真的不能惹了,连出气都不敢大声:“夫人还说,以后三小姐一日三餐都到主院去吃饭,主院吃什么,三小姐就吃什么。今儿这粥是夫人的心意,如果三小姐不愿意喝,就是不肯原谅她,那她就只有亲自送来了。”

篮子压低了声音在裴谢堂耳边说:“小姐,夫人突然对我们这么热情,会不会粥里有东西?”

她是被人害得太怕了!

裴谢堂心中也翻着嘀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樊氏又是想打什么主意?

她想着,慢悠悠地端起银耳粥送到嘴边,刚舀了一勺子,就见丫头喜形于色,这粥果然有问题!将勺子凑到鼻子跟前细细闻了闻,一股熟悉的味道冲入鼻腔,裴谢堂就笑了。

“篮子,来,这粥好香啊,你喝一碗。”她眼珠一转,轻轻拉了篮子坐下,不由分说地就将碗里的银耳粥喂给了篮子,余光瞥了一眼丫头,她笑道:“你回去告诉夫人,她的谢意我知道了,这粥留下,晚点我就会喝的。”

丫头又切切叮嘱了几句才走:“三小姐可一定要喝啊,银耳粥冷了就不好喝了。”

篮子本以为裴谢堂是故意气樊氏,才将樊氏送来赔礼道歉的粥喂给自己,只是装装样子,哪知道那丫头走后,裴谢堂仍然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反而神色自若地将粥送到她嘴边,笑嘻嘻地道:“放心吧,没毒,好喝着呢,赶紧的!”

“小姐,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听说没毒,篮子才信了,将裴谢堂手里的这一碗都吃了。

裴谢堂耸耸肩:“在我手里吃了亏,来示好了呗。”

篮子打了个哈欠:“可是……她往常……不这样啊!”

“困了就去睡吧。”裴谢堂轻轻翻搅着手里的碗,看着篮子笑得浅浅淡淡的。

篮子摇摇头:“不行,小姐的衣衫还有一小部分才能做好,奴婢得加紧时间,不然,明天小姐去温少爷的生日宴上就没有可用的衣服了……”

“你眼睛还能睁开才是怪事!”

裴谢堂见她说话间眼睛皮已经塌了下去,身子软软地往桌子上趴去,站起身来将篮子架了起来,送到自己房间的外榻上躺好,给篮子盖好被子时,篮子已经睡得人事不省。月色下,丫头的面容恬静,裴谢堂总算松了口气。

樊氏送来的粥的确有问题,但不是什么毒药,而是迷.药。

看来,樊氏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裴谢堂呵呵笑了,迷.药没什么打紧的,左右碗里的分量也不多,篮子最多睡到明天下午就会醒来,反而是解决了她的一个大问题——这丫头实在是太倔强了,为了一件衣服,从昨晚到现在都不曾合眼,要是再熬一晚上,不累垮才怪。她本来就担心说服篮子去睡觉难度太大,没想到让樊氏的一碗银耳粥就完美解决了自己的焦虑。

将屋子们一关,裴谢堂也跟着睡了,只是睡梦中耳朵竖起,时刻在听着外面的动静。

主院。

丫头送完了银耳粥回来院子里,樊氏和谢霏霏立即就围了上来:“谢成阴喝了吗?”

“三小姐喝了几口,篮子全部都喝完了。”丫头福了福身,笑道:“这下子,满江庭里的人怕是要明天下午才会醒了。”

“谢成阴只喝了几口啊?”谢霏霏满脸失望。

谢依依却笑了:“其实谢成阴喝不喝都没什么要紧,左右她什么针线活儿都不会做,这粥也是为了篮子准备的。你去时,看到篮子的衣服做得怎样了?”

丫头摇头:“还差一小部分,成型了,花绣了一半。”

谢霏霏哼了一声:“谢成阴想穿新衣服去赴宴,得看看我们同不同意。一会儿你再去,等她们都睡着了,就把她的衣服拆了。”

谢依依亦吩咐:“手脚麻利些,别让人看见。”

丫头点点头,快步去了。

下午谢霏霏去满江庭时就看到篮子在做衣服,回来说了,谢依依立即就猜到是为了明天的生日宴去的。原本倒是不用担心什么,请帖在娘的手里,娘说不带就不带,她谢成阴还能翻了天不成?但没想到晚上闹了这么一出,爹还知道了主院克扣谢成阴银钱的事情,要是明天不带谢成阴去,保不准儿爹又要生气,凭着如今谢成阴的巧舌如簧,说不定娘又要栽跟头。

现在好了,有理由了!

当即,母女三人会意一笑,想到明天的事情,先前的抑郁一扫而光。

谢霏霏撒娇地靠在樊氏身上:“娘,等明天一过,温少爷就是姐姐的未婚夫了,没了与温少爷的婚约,管她谢成阴好是没好,都再也斗不过我们啦!娘,等姐姐嫁到温家去后,我一定要跟谢成阴好好算算今天的账,拔她一层皮!”

敢打她,谢成阴就别想好过!

樊氏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再看看娇羞的大女儿,只觉得两个女儿都是自己的靠山,是自己的福气,满心骄傲,无不允诺:“好,到时候,娘就把谢成阴交给你!”

裴谢堂自从地狱走了一遍再回来,睡眠就变得少了很多,起早练了早课后,想着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特意上街去溜达了一圈。东陆的京城繁华,如今正是开春时间,集市上卖耕种物品的、早粮的、新鲜的菜品的络绎不绝,裴谢堂走在其中,越发知道自己是活了,满心的喜悦,要不是囊中羞涩,真想将这街上的物品都搬空。

最后,裴谢堂只买几斤灰面,就回到了谢家。

她走过的地方,在无人发现的角落里,留下了两条交叉的线条。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逛了这么大一圈,裴谢堂早就饿了,去大厨房拿了些吃的,刚坐下,就被篮子的尖叫声吓了一跳。

“小姐,衣服,衣服……”篮子脸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

裴谢堂知道发生了什么,昨天晚上刚睡下不久,就有人偷偷摸摸地钻进院子里,她起来看了,是送粥的丫头在做手脚。这衣服是要穿去温宿的生日宴的,但裴谢堂根本无意这桩婚约,她已有了打算,这婚约不能要,最好是能够快刀斩乱麻,彻底没了关系,所以也没想着要去阻拦,只是可惜了篮子的心意。

裴谢堂扶住篮子:“罢了,等我们有了钱,你再重新给我做一套。”

“可是没了衣服,小姐就去不成温家了……”篮子泪目。

裴谢堂正要劝她,忽听院子门口传来一阵讥笑:“哟,谢成阴,这都要出发去温家了,你怎么连衣服都还没换?”

两人一回头,就看见樊氏和谢依依两姐妹盛装站在院落门口,谢依依穿着烟霞色襦裙,裙摆配着时下最流行的轻纱,行走间如烟云胧月,格外漂亮;谢霏霏穿着乳白色双络襦裙,腰肢束得细细的,曼妙的身躯一览无遗。

相比之下,裴谢堂身上的橙色衣裙就太素了!

刚才说话的是谢霏霏,她夸张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该不会,你连一件像样的宴服都没有吧?这可怎么办,带你出去,我们谢家就太丢脸了!”

“二妹,别这样说成阴,都是自家姐妹,她丢脸,我们就不丢脸吗?”谢依依在一旁温柔的开口劝着,只是说出来的话一样是扎人心口的尖锐:“三妹妹,你这副样子出去,爹要是看见了会多生气?你赶紧去换衣服,马车已经等着了。若是实在没有,我让丫头去拿一套我穿过的送你,反正我都不穿的,放着也是浪费。”

“等丫头去拿了再回来,时间就来不及了,你爹都等了好半天了。”樊氏满脸不耐烦:“谢成阴,你到底去不去温家,不去,我们就走了。到时候你爹问起来,可别说我不带你。”

“我家小姐当然要去!”篮子急忙说:“就是……”

樊氏怒道:“要去还不赶紧换衣服?谢成阴,你存心想让我们谢家迟到,是不是?”

“娘,我们先走吧,等谢成阴换好衣服,来追我们就是了。”谢霏霏趾高气扬地一拉樊氏和谢依依:“反正她是武夫,脚程不比畜生慢。”

篮子听她把谢成阴同牲畜相比,顿时气结:“你……”

裴谢堂一拉她,反而笑了:“行,你们就先走吧,我还得去西厢取我的玉佩,来来回回的,时间慢的很!”

玉佩!

樊氏和谢依依对望一眼,都是大喜,这谢成阴方才是不是说了她把玉佩藏在西厢了?

第023章 裴谢堂发怒了

既然玉佩在西厢,这事儿就不那么急了。

樊氏赶紧拉着谢依依,硬生生在脸上挤出一层和煦的笑容来:“成阴,我们谢家就只有一张帖子,你要是比我们晚就进不去温家了。不如这样,你赶紧抓紧时间换衣服,让篮子给你梳妆。你跟姨母说玉佩在哪里,我去替你取了来。”

篮子嗤了一声:“不劳烦夫人费心,奴婢……”

“也好。”裴谢堂却笑着扬手打断了篮子的话:“姨母说得很有道理,这样的确节省时间。只是先前姨母多次跟我讨要玉佩,恕成阴多心,还是篮子同姨母一起去,让姐姐身边的这个丫头帮我梳妆吧。看着就一副机灵样儿,姐姐又这样明艳动人,想来她的手艺一定不差。”

“瞧你说的,姨母哪会要你的东西,先前就是个误会,误会。”樊氏听她愿意,眉梢眼角的喜悦再也藏不住,忙着打消裴谢堂的疑心:“先前你不是病着嘛,主要是温家那边不愿意,姨母不能不顾全两家的脸面。这回你好了,该是你的还是你的,谁也不能跟你争。要是有人不听话,别说是你不愿意,就是姨母也饶不了她!”

“那成阴就再信姨母一回。”裴谢堂挑起眉,吩咐篮子:“快去快回!”

篮子暗暗着急,压低了声音提醒:“小姐,你怎能把玉佩藏在哪里告诉她们?”

这下子,夫人肯定会为了玉佩把西厢都翻了过来,被她们找到,这婚约就保不住了,到时候大小姐成了温少爷的未婚妻,还有小姐什么事?

裴谢堂眨了眨眼睛:“你只管去就是了。”

篮子瞧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还以为是她早已转移了玉佩,稍稍松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带着樊氏和谢依依、谢霏霏去了,只留下一个婢女为她梳妆。

等这几人一出满江庭,裴谢堂就往凳子上一坐,倒了杯茶:“你会梳凤凰飞天髻吗?”

“回三小姐,奴婢手拙,没有听说过这种发髻。”丫头满脸不解,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

裴谢堂笑着摆了摆手:“看来还是得篮子来,既然你不会,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去伺候我姐姐吧,我不用你。”

丫头狐疑不安,樊氏有多需要那玉佩,她是知道的,恐怕这会儿去了,篮子定是空手而回。等谢成阴知道玉佩被人抢了,多半要勃然大怒,自己留着本来就是被迁怒的对象,得了她的吩咐,生怕挨打,跑得比谁都快。

西厢其实离满江庭很近,就走个百来步的距离,到了西厢门口,樊氏不动了:“篮子,玉佩放在哪里了?”

“奴婢去取。”篮子立即说。

谢霏霏瞪着她:“谢成阴都把地方告诉我娘了,那就是信任我娘,你一个丫头还敢拦着?”

篮子垂头没说话。

谢依依眼见着玉佩近在眼前,篮子却不肯开口,当即眉眼一沉:“你不说也没什么要紧的,西厢里能放东西的就那么几个地方,你们进去搜。”

当即,几个丫头就冲进了西厢里,四处翻找起来。

篮子一直看着她们,见她们没找到,越发笃定裴谢堂已经换了地方保存,嘴角带起笑容,目光不自觉地瞥向了西厢院门口的一个隐蔽角落里。

谢依依一直在留意篮子的表情,见状立即吩咐:“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东西。”

就是掘地三尺,她也会把玉佩找到的!

很快,丫头就从地下挖出了一个小木盒子,里面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打开油纸,赫然是一块羊脂玉做成的玉佩。

“娘,真的是玉佩!”谢依依拿着东西激动得几乎哭了起来。

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了,谢成阴不把这个东西藏在自己的满江庭里,反而藏到了西厢,难怪她们将满江庭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其实想想也对,这西厢原本是西院的丫头居住的,谢成阴的母亲还在的时候,她的大丫头就住在这西厢,谢成阴把这玉佩放在这里的确很安全。

樊氏拿着玉佩,细细摩挲,触感温润,她笑开了花儿:“好,来,依依,你把玉佩带在腰间,我们这就去温家。有了这个东西,你就是名正言顺的温家未来的少夫人啦!”

篮子脸色惨白,她压根没想到玉佩还在这里,见樊氏和谢依依已打算据为己有,篮子立即就扑了上来:“把玉佩还给我家小姐!”

“你是谢家人,依依就是谢家小姐,还用得着还吗?”樊氏重重哼了一声,见篮子扑上来要去抢,不由用力一推。

噗通……篮子一个趔趄扑倒在地,头狠狠地撞在了院中的树木上,树皮粗糙又坚.硬放,顿时将篮子的脸划得鲜血直流。

篮子顾不得捂住自己的伤口,爬起来又要再去抢。樊氏早已有了打算,玉佩到手,她就不需要再哄着谢成阴了,翻脸比翻书还快:“好你个贱婢,竟然敢打小姐?你们去,将她给我扭送到管家那里,先领十大板子再说。”

左右两个丫头将篮子抓起来就往外拖。

谢依依抚.摸着安然挂在腰间的玉佩,小脸上绽放出奕奕光彩。从今以后,她就是温家的少夫人了,这么多年的美梦总算是成真了!

篮子眼见着被拖离了院子,樊氏带着谢依依和谢霏霏转身离开了谢家,不禁急得嚎啕大哭起来:“小姐,小姐……”

裴谢堂正在满江庭里等着篮子回来,她料想到篮子会在樊氏手里吃点亏,心中已有了准备,但听见篮子这么凄厉的呼声,裴谢堂还是吃了一惊。快步走出屋子,正瞧见樊氏带着两个女儿出了后院,篮子则被拖着去了相反的方向。

来不及多想,裴谢堂两步上前,一把从婢女的手中将篮子拉了回来。

篮子的眼泪和着鲜血流了满脸,看起来格外可怜,见她来了,急忙指着樊氏等人离去的方向:“小姐,夫人和大小姐抢了玉佩,她们去温家了!”

“她们打你了?”裴谢堂横眉倒竖。

樊氏、谢依依,委实太过分了一些!拿了玉佩也就罢了,篮子一个丫头就算拦着,又有多大的仇怨,值得她们殴打这样一个小丫头!

篮子哭着摇头:“奴婢的伤不要紧,小姐,你快去追回玉佩。没了玉佩,大小姐说她是温家未来的儿媳妇,大家都会相信的,到时候小姐再去……”她忽然哽住了,盯着裴谢堂身上的衣服,忽然想起来给小姐做的衣服也被这些人拆了,这下子什么都没了,不由悲从中来,慢慢滑坐在地上悲痛地哭了起来:“小姐,呜呜呜,我们去不了温家了,再也去不了了!”

夹着篮子去找管家处罚的两个丫头在裴谢堂抢人时就害怕挨打,一溜烟的跑了,此时,这路上就只有裴谢堂主仆两人。篮子的哭声空荡荡地回响在裴谢堂的耳边,不断地撞击着她的心,竟觉得有些隐隐作痛。

她的丫头,决不能就这样被人欺负了去!

她裴谢堂不要这桩婚约,本来给了谢依依也无所谓,但樊氏和谢依依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值得她让步。

行吧,你们想要,我就偏不给了!

裴谢堂眸色冷然,用衣袖给篮子擦了擦脸,这才将篮子拉到了屋子里。

篮子伤心欲绝,伏在桌上悲恸大哭,裴谢堂却一翻身就出了满江庭,直奔高行止的住所去。

“高行止,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要马上、立即拿到一身华丽的宴服,还有一套名贵的首饰,再送我去温家!”一路的冷静,裴谢堂心中已有了处理的办法,见到高行止,她盘腿坐下:“我就在这里等着,让你的丫头给我梳妆打扮,我今天要去温宿的生日宴,绝不能让人比了下去!”

“你有请帖?”高行止穿着一身正儿八经的锦服,裴谢堂闯进来时,他正在更衣,摆摆手让婢女下去,他在裴谢堂身边坐下:“不要告诉我,你真的看上温宿了,要在他跟前好好露个脸。”

“我看上他还不如看上你。”裴谢堂哼了一声:“我就是看不惯他们仗势欺人的样子,想要给他们一个教训罢了。我是没有请帖,但你肯定有,你带我去。”

说罢,将发生在谢家的事情简单的说了。

高行止听得蹙眉:“谢依依平日里看起来温柔端庄,想不到背后是这般恃宠而骄。你那婢女怎样了?”

“还在屋子里哭呢,你动作快点,我收拾妥当回去接她。”裴谢堂气得连连砸桌子。

高行止啪地一下展开自己的折扇,闻言哭笑不得:“姐姐,你这是有求于我,怎的说话这么不客气?算了算了,你现在就是我祖宗,我懒得跟你计较。”

裴谢堂嘿嘿笑:“做你的祖宗还是算了,你家那些祖宗,如今个个都在土里呢,我才不想去。”

高行止脸色一白,仿佛裴谢堂触动了他什么心事,竟没再反驳,反而撑直了身子:“说说看,你想要个什么式样的宴服?我那泼墨凌芳里还有不少成衣,都是为京城一些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定做的,应该有你能穿的。”

第024章 绝色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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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渐渐倾斜,午时慢慢就过去了。篮子在屋子里哭得几乎昏死过去,想到大夫人临去前将小姐托付给自己,而自己连小姐想要的东西都没能守护住,眼泪就忍不住的的落下来。正哭得昏天暗地时,肩膀被人一阵阵地推攘。

篮子抬起泪痕斑驳地脸庞,屋光朦胧,推她的人隐约有些面熟。

一袭蓝紫色的络缨短襦包纱裙,将高挑的身躯展现得淋漓尽致;紧紧束起的腰肢不盈一握,用金丝走线绣了夺目的金莲,行走间光芒四射,十分耀眼;莲心不是绣线,而是无数颗细小的红宝石点缀而成,又平添了不少富贵;袖口处绣着同色系的紫蓝紫色荷叶,不失精致细腻;领口处却是双凤翱翔,优雅大方。

轻妆敷脸,白玉无暇,眼前的人一双眼睛盈盈带笑,眸光点点,顾盼生辉,一勾唇,浅浅的梨涡好似一汪春水,让人的心都化了。

哪里来的绝色美人?

这富贵气,难道是哪位公主嫁到?

篮子有些发蒙,揉了揉泪眼,心中正惴惴不安时,眼前的美人却不耐烦地推了推她:“好啦,别哭啦,赶紧换上衣服,给自己打扮打扮,咱们也去温家!”

咱们?

篮子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忽然瞪大了眼睛:“小姐?”

裴谢堂点点头,将怀里抱着的一堆衣衫都丢给了篮子:“这是给你的。”

“小姐,你哪来的钱买的,这衣服的料子这么好,价格肯定不是我们负担得起的。”篮子摸着衣服,面色很犹豫。

她担心裴谢堂是用了什么抵押换来的,小姐还剩什么,她心里跟明镜儿一样,要真是动了大夫人留下的东西,她就决不能同意,否则将来小姐非后悔死不可!

裴谢堂展演笑道:“哪里是买的,这一身都是我跟朋友借来的,等用完了就还回去。”

“小姐的哪位朋友?”篮子可没那么好糊弄,谢成阴身边都有什么人,她也都知道得很清楚,这衣服一看就是新的,泼墨凌芳的标签都没来得及剪。泼墨凌芳素来是为宫里的人做衣服,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想要做衣服,那也得排着队轮到了才能有,一件就是天价。再加上小姐头上那套首饰,如此精致华美,这少说也得好几百两银子了!

反正以后总会见面,裴谢堂也没打算瞒着她:“高行止,听说过吗?”

“泼墨凌芳的当家?”篮子点点头,大名鼎鼎的高行止,东陆第一富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裴谢堂笑道:“就是他。快点准备吧,他在门口等着了。”

“可是,小姐你跟高老板一直都没什么交情啊?”篮子被她推着去换衣服,听说高行止不但借了衣服,还在门口等她们,已经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裴谢堂扶了扶头上的珠宝,第一次盛装打扮,她还真有点不习惯,总觉得头上的收拾会掉下来:“谁说没什么交情?他跟我师父熟着呢,只是以前觉得没什么要紧的,就不想去找他。如今走投无路,我总不能让你吃了亏,让谢依依事事如意。”

篮子总算释怀,又见裴谢堂下定了决心要去抢回玉佩,当即不敢耽误,用最快的速度换了衣服。

“小姐,这衣服会不会太好了,奴婢穿着这个去,要是弄脏弄破了,咱们赔不起的。”篮子出来后,抚.摸着身上的锦衣,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裴谢堂替她理好领子:“脏就脏,破就破,高行止那么大一个老板,凭着我两的关系,他就算好意思开口让我赔?”

“高老板人真大方。”篮子不由感叹。

裴谢堂噗嗤笑了起来。

高行止大方吗?刚刚在泼墨凌芳时,自己指着挂在墙上的这衣衫,他的脸都绿了!一连声说着衣服不卖,是用来镇堂口的!

“我认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高行止一直叹气。

不过,最后他还是把这衣服给了自己,还亲自挑了这一套首饰搭配衣服,看在这份人情上,她今天说什么都得对高行止好点。

篮子也是常年被虐待,没什么好衣服,这一打扮,立即就看得出来是个可爱温和的丫头,圆圆的脸庞很是讨喜。裴谢堂带着她出门,坐上高行止的马车后,她大方地给高行止行礼问安,还特意感谢了高行止:“多谢高公子施以援手,小姐不胜感激。”

“你的丫头比你懂事。”高行止趁机踏雪裴谢堂。

裴谢堂并不生气,见篮子如此懂礼貌,反而觉得很有面子,自豪感油然而生:“你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丫头!”

高行止撇了撇嘴:“有些人啊,你给她一点颜色,她就开染坊了。脸皮真厚!”

“她正是冰雪聪明,生意头脑不错。”裴谢堂嘿嘿笑着,丝毫不觉得高行止是在损她,反而拐了拐高行止的胳膊:“你看,要不是她手下留情,凭着她的脑袋瓜儿,你这东陆第一富商的名头怕是要黄呢,你还不好好感谢感谢她?”

“啧啧……”高行止往后缩了缩,无比嫌弃。

篮子在旁默默看着,见小姐同高行止关系如此亲密,总算松了口气。她一直担心会弄脏衣服,她连马车都不敢靠一下的,总算将背落在了实处。

高行止的马车很豪华,两匹马拉着,车身很大,铺了上好的波斯地毯,还专门修了暗格存放食品和酒水。裴谢堂不止一次地坐过,自然轻车熟路地解开毯子找到暗格,从里面搜出好吃的糕点来分给篮子:“先吃一点垫垫肚子,等会儿到了温家,说不定咱们连饭都没的吃。”

“是啊,夫人和大小姐不会让我们安生的。”篮子叹气,顺从地接了点心,只是想到一会儿要应付的局面,却没什么心情吃。

裴谢堂拍拍她的肩膀:“怕什么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家小姐是那种随便让人欺负的人吗?”

“小姐!”篮子连连点头,终于咬了一小口。

高行止在一边看着主仆两人狼吞虎咽,眼中露出几分忧伤,给裴谢堂倒了一杯凉爽的酸梅汤:“别噎着,吃慢点。”

吃个饭也跟打仗一样,这日子是多苦?

他垂眸,掩盖住眸中涌出的心疼,只是端着杯子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了几分。

裴谢堂一饮而尽,还没吞下去,就撩起帘子看了看窗外:“温家快到了,你的请帖呢,我看看。”

高行止从怀中拿出帖子来,她看了就塞回去给高行止:“到了温家,就说我是你妹妹吧,不然你突然带个女子去,人家会起疑心。”

“我往日里赴宴,也总会带那么一两个女人,每次都不一样,不会有人起疑心。”高行止目光灼灼:“说你是我的妹妹也不太合适,你年纪比我大,唤我一声哥哥,我怕我会折寿,承受不起这份尊荣。要不然,我就说你是我的未婚妻,你看怎样?”

“你想害死我呀!”裴谢堂侧目。

高行止眨眨眼:“什么意思?”

“我这是要去温家跟谢依依抢未婚夫的,进去的时候是你的未婚妻,出来的时候成了温宿的未婚妻,这满京城贵妇们一人吐一口口水,都能把我淹死了。”裴谢堂瞪他,“你会不会说人话?”

高行止盯着她,一瞬间,眼中波涛汹涌起来:“你难不成还真看上了温宿那小子不成?这种愣头生有什么好的,你竟铁了心要去抢他!”

“胡扯什么?”裴谢堂翻了个白眼:“我眼光好着呢。”

高行止仍旧盯着她不说话。

裴谢堂见她不信,不由抿唇笑着凑到他耳朵边:“我喜欢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还来问我做什么?”

“朱信之?”高行止的身躯硬了一下。

还是不能对他忘情吗?

裴谢堂挥挥手:“他就算了吧,朝中栋梁,陛下宠爱的朱信之,可不是我这种区区廷尉府的三小姐能够高攀得起的。”

“你有分寸就好,我就是怕你……”怕你一头栽进去出不来,高行止欲言又止。

裴谢堂没接话,篮子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两人到底在讲什么。只是她心中很是着紧去温家的事情,一路上都在盼着能早点到温家,好不容易瞧见熟悉的事物,温家的府邸近在眼前,她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小姐,温家到了!”

高行止和裴谢堂都双双住了口,高行止先下马车,让小四上前去投递帖子,回身就来搀扶裴谢堂。

裴谢堂见他伸手,下意识就觉得高行止矫情,这么矮的马车还用得着扶吗?正要推开他的手,转念一想,又将手放在高行止的掌心,无比端庄地踩着凳子从车上下来。她忘了,她现在不是泰安郡主裴谢堂啦,大大咧咧,来去如风,人家现在是大病初愈的谢家三小姐谢成阴,这可是常年泡在药罐子里的人,哪里有这个力气哦!

她本已雍容华贵,这般故作姿态,越发显得高雅端庄,让人不可俯视。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停下来交谈,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她是谁?”

“以前没见过,是哪家的小姐吗?”

“这打扮,怕不是哪位郡主娘娘?”

温家的大门口前,温家家主温纬正带着儿子温宿迎接宾客,乍然听见周围议论纷纷,不由也将目光投在刚刚停下来的马车上。小厮送上门贴,温纬打开看了看,立即惊喜地笑了起来:“原来是高公子大驾光临,我还说呢,这突然动静是怎么一回事。”

第025章 男未婚女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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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就爱开玩笑,我高行止是那种哗众取宠的人吗?”高行止抖开折扇。

裴谢堂立即侧目,别说,高行止还真是一个哗众取宠的人,这人啊,从前最喜欢在人群里引起大家的注意了,不是言语浮夸,就是行为浮夸。脸皮也真的厚,还好意思说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温纬抿唇一笑,不好意思点破高行止。

高行止便将目光转向了裴谢堂,展颜一笑:“这些人可不是议论我的,而是议论她的。”

随着他的目光,温纬和随行而来的温宿都看向裴谢堂。

温宿的眼波一定,连眨眼都忘记了。

眼前的姑娘一颦一笑无不优雅非常,如轻尘如云,似雪花曼舞,他认识的京中小姐看没有一个比得上。一时间,温宿只觉得心跳如雷,扑通扑通险些越出胸膛,他连说话都差点咬了舌头,略有些结巴地开了口:“这……这位姑娘是?”

“这是……我家小妹妹。”高行止开口,拐了个弯,还是按照裴谢堂的话说了。

温纬挑眉:“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妹子?”

“一直都有,吾家有女初长成,哪能随便让人见的?”高行止手中的折扇轻轻一挥,瞥向温宿:“今日不是小少爷的生辰吗?也该让我这妹子来见见世面,认识认识京中的大家闺秀们,回去有什么不足的也好改正,省得整日里疯疯癫癫的,没点女儿家的娇羞温婉,将来找不到婆家,还不得我来替她操心?哎哟!”

“怎么了?”温纬和温宿正听着,被高行止突然的惨叫吓了一大跳。

高行止嘴角抽搐着应道:“没事,刚刚被一只蚊子叮了。”

裴谢堂漫不经心地收回藏在袖中的手,缓缓松开了高行止的肉,格外无辜地笑着:“哥哥在胡说什么呢,这才开春,哪里来的蚊子?”

温纬没有看到两人的小动作,笑着说道:“高公子总是这般风趣。”

说话间,又有一辆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前,温纬脸色一变,急忙说道:“两位,失陪一下。”便快步走了上去。

温宿没有走开,他时不时地瞥一眼裴谢堂,腼腆地开口:“高公子,你这位妹妹怎么称呼?”

“她本家姓谢,你唤她谢小姐即可。”高行止含笑回答,用折扇指了指前方:“贵客大驾光临,你不去迎接吗?”

温宿又看了一眼裴谢堂,终于告了一声罪,追上了温纬。

什么大人物,能让东亭侯府的人这么着急?

裴谢堂心中好奇起来,跟着转回身子,只见前方的马车上缓步下来一个人,长身玉立,周身的气质像轻云笼月般缥缈,却又端着一身正气,令人心生敬仰。

朱信之!

他怎么也来温宿的生日宴了?

裴谢堂心中奇怪,面上不动如水,只遥遥看着朱信之,并不上前招呼。朱信之没有看见她,他同温纬寒暄了一下之后,由温纬亲自引着进了东亭侯府。朱信之进去后,温宿重新回来,拱了拱手:“七王爷突然驾到,对不住两位了。两位里面请,我带你们先去就坐。”

“七王爷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种宴席的吗?”裴谢堂挑起眉眼。

温宿脸上一红:“是不太喜欢,但今年是我二十四岁的生日,刚好两轮。我爹娘又有些安排,故而能请到王爷大驾,实在荣幸至极。”

裴谢堂主动跟他说话,让温宿的心都跟着乱了一下,竟老老实实的回答裴谢堂的问话,连裴谢堂为何会知道朱信之的喜好这种事情都忽略了。

裴谢堂哦了一声,真看不出来,原来朱信之同东亭侯府的关系这么近。

高行止自打在门口看到朱信之的人后就不怎么高兴,听了这话,忍不住出言嘲讽:“是啊,七王爷可不是谁的面子都给的。当初泰安郡主二十四岁生辰时,派人去请了他九次,都没能将他人请进泰安王府。郡主没生他的气,派人送去一杯安生茶,朱信之还以‘身体有恙,不宜饮茶’为由,将那杯郡主亲自泡的安生茶倒进了下水沟里。”

温宿满脸尴尬,没有接高行止的话语。

高行止素来同泰安郡主交好,泰安郡主却被朱信之一杯毒酒送上了西天,高行止在言语上替泰安郡主打抱不平几句,也没什么不对的。

现在让他说几句,待会儿席上不要呛起来才好!

“行了,你少说几句。”这话裴谢堂却不爱听,听了,她觉得自己那时候还真是挺傻的。

高行止酸溜溜地收了口:“行吧,你说不提,那我就不提,这个面子总是要给你的。”

当事人都不计较了,他还真能闹翻天?

温宿忙说:“高公子兄妹两人的感情真好。”

“都是我让着她。”裴谢堂抿唇一笑,淡淡地福了福身:“温少爷就送到这里吧,这边是内院,都是女眷。”

“好,我让丫头带你进去。”温宿点点头。

裴谢堂笑了:“多谢!”

篮子一直在她身边没开口说过,只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温宿,眼底还有难以抑制的激动。刚刚温宿的表现她都看在眼睛里的,看得出来,温少爷是很在意小姐的,只要少爷不再坚决反对这门婚事,她的心就不那么悬了。

温宿的目光落在篮子身上,愣了愣,他只觉得这丫头格外眼熟,一时没有认出来:“这位是?”

“这是我的丫头。”裴谢堂压住篮子涌到喉咙边的话,轻笑着福了福身:“既然如此,我们先跟着丫头过去了。哥哥,晚点见啦。”

高行止轻笑着看着她:“去吧,小心点。”

丫头带着裴谢堂和篮子一路往内院走,转过一个假山泉水,就看到了衣裙莺莺燕燕的身影,赤橙红绿青蓝紫,道道靓丽的风景几乎让人看花了眼睛。

裴谢堂带着篮子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方坐下,篮子就轻轻扯了扯裴谢堂的衣袖,指了指南边:“小姐,夫人和大小姐在那边。”

顺着篮子指的方向,裴谢堂就看见了樊氏和谢依依正坐在南边的桌子上,在两人身边围坐着四五个贵妇,其中一个身穿梅红色宫裙,头戴吉祥如意璎珞结,耳中坠着明月珰,打扮得很是喜庆和富贵,正拉着谢依依的一双手在笑着说话。

篮子指了指那个夫人:“小姐,那就是东亭侯夫人季氏啦。”

她撇了撇嘴,瞧着这一副和睦的样子不由气闷,夫人和大小姐好不知羞,拿着小姐的玉佩,就赶着来认亲家了。

裴谢堂倒不觉得多生气,认真地打量着季氏,不由抿唇一笑。

东亭侯,东亭侯少爷,东亭侯夫人,其实她都见过。只是从前她是武将,跟东亭侯夫人季氏不怎么熟悉,但对温纬和温宿还勉强相熟,大小宴席上都见过的。温宿长相俊朗,虽然比不得朱信之等几个皇子那般风光霁月,却别有一番和煦的感觉。从前她就不讨厌温宿,但说喜欢他,要嫁给他,那也从未想过。如今想着他还有一个功于心计的母亲,就更不可能会嫁给这个人了。

只是,要不动声色的搅黄了这桩婚事,还能让谢依依和樊氏讨不了好,她还得好好谋划一下。

“我离开一会儿。”裴谢堂起身吩咐篮子:“你就在这里呆着,帮我看着她们,看看她们到底要做什么。”

“是。”篮子抬起头:“小姐要去哪里?”

“你不是说要让我将这婚约抢回来吗?玉佩没了,但温宿还在,我得抓紧时间去跟他混个脸熟。”裴谢堂自信地昂头:“要是温少爷死不肯娶谢依依,她也一样嫁不成。”

“那小姐快去吧,小心些。”篮子听说她不是胡来,松了口气。

男宾客的席位跟女宾客略有出入,在外院,走过刚刚的路,有一个花园,外院在左侧,内院在右侧,裴谢堂并没有走到外院去,就在花园里坐了,让自己静一下。

正想着,忽听耳边有人说话:“刚刚你看到她了?”

“是啊,穿得很好看呢。”有人回答。

裴谢堂微微探头,便从假山的孔洞里,看到了两张格外熟悉的脸庞,正是朱信之和孤鹜。

朱信之眉头蹙得紧紧地:“她同高行止一起来的?谢家跟高家有什么来往吗?我以前并未听到这两家人走的很近。”

嗯,这是在问她吗?

裴谢堂将半个身子都趴在假山上,小心地放慢了自己的呼吸,专心致志地听墙角。对于朱信之会打听她的事情,她不觉得有多奇怪,朱信之这人素来谨慎,自己的嫌疑还没完全洗清前,要想让他放过自己,那是不太可能的。

孤鹜摇头:“属下也没有听说过他们走得近。不过,谢三小姐不是师从陈茂离吗?陈将军以前是江湖人,恐怕是因为这层关系认识的。”

“盯好她。”朱信之吩咐。

孤鹜应了:“是,王爷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裴谢堂慢慢弯起眼睛。

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

原本就有些担心搅黄了谢依依和温宿的婚事后,这桩婚事还得落在自己的头上来,如今看着朱信之,她倒是有了个好办法。

朱信之同谢成阴,男未婚,女未嫁,拿他朱信之做挡箭牌,就等于让谢成阴从此以后有了个强大的靠山。管她什么婚约呢,只要是事关朱信之,这些人可就不敢怎么样。当务之急,是要让朱信之站在自己这边,待会儿闹起来时,他不能发一言反驳自己。

第026章 我也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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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笑着伸了个懒腰,恍若突然发现朱信之一样,从假山后蹦了出来,整个人就往朱信之身上贴去:“哎呀,王爷,你怎么来了,是来寻我的吗?”

“你怎么在这里?”朱信之的脸,绿了。

刚刚这人一直都在,那岂不是将他刚刚说的都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裴谢堂笑眯眯地:“我一直都在这里呀。王爷你和孤鹜都是后来才来的。我没打扰你们吧?”

孤鹜脸色也很难看,几乎想跪地请求朱信之惩处,方才他没能第一时间觉察到裴谢堂在假山后,那就是犯了大错了。要是裴谢堂是刺客,刚刚朱信之恐怕已经没有命了。他有些郁闷,又有些气愤:“三小姐,你没事躲在假山后面做什么?”

“我没有躲着啊,我光明正大的。”裴谢堂无辜地眨眼。

朱信之深呼吸,不断提醒自己不要生气:“那你在假山后面做什么?”

“看鱼啊,五颜六色的,真好看,我府里就没有。”裴谢堂心中暗笑,笑这两人其实是开口想问她方才的话有没有听见,却又拐弯抹角地不肯明说,她强自憋着笑意,却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朱信之和孤鹜:“当然,王爷和孤鹜刚刚说话我也听到了。我只是没开口提醒你们而已,王爷,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呀!”

朱信之拂开她缠上来的手臂,闻言脸色一僵:“谁生你的气?”

“你呀!”裴谢堂捂着嘴.巴:“王爷,你是不是气我没告诉你我跟高行止认识?其实你不用让孤鹜去打听的,我来告诉你就好。”

“你的话就没几句能信的。”孤鹜嘀咕。

裴谢堂瞪他:“什么话,我的话怎么就不能信了?”她拍着胸.脯保证:“句句都是真心的!”

朱信之侧目。

裴谢堂竖起几根手指:“我发誓!”

这一次,朱信之没有推开她了,他用一种认真的眼神看着裴谢堂,仿佛在等裴谢堂开口解释。

“我呢,跟高行止是多年的玩伴了。王爷也知道,我没有生病之前是习武的,我的师父是禁军统领陈茂良。师父以前救过高行止的命,高行止答应过师父,要好好照顾我。不过,后来师父死了,我也病了,连满江庭都很少走出去,跟高行止的关系就淡了些。”裴谢堂满脸真诚:“我能活到现在,高行止功不可没,我病的这些年都不联系他,他却对我很好,我心里很过意不去,一好起来就立即去找他认错。高行止也很大度的原谅了我,这不,我进不来温家,他就带我来了。”

“真的?”孤鹜摇摇头表示不信。

裴谢堂郑重发誓:“真,比真金还真!”

朱信之移开目光,同孤鹜对望一眼,双双摇了摇头。

裴谢堂见他没有甩开,立即就得寸进尺起来,将脑袋靠上了朱信之的胳膊:“呀,王爷是为了高行止跟我生气吗?王爷,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胡说什么?”朱信之被烫到了一般,急忙将她摔了出去。

这口没遮拦的,要是让人听见怎么办?她的名声不要了?

一时间,朱信之急了,厉色道:“谢三小姐,本王必须跟你说清楚,男女授受不亲。”

“当初抱着人家在车厢里打滚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做的。”裴谢堂脸上的笑容全部垮了,小脸写满了幽怨:“这才分别一天,王爷就又拿男女授受不亲这一套来糊弄我。”

她旧事重提,朱信之绷不住了:“那是个意外,意外!”

他都说多少遍了!

裴谢堂听了,腰板挺得更直了些:“好吧,就算车厢里是个意外吧,那大街上可不是什么意外吧?”

“在大街上我可没亲你。”朱信之见她胡搅蛮缠,心中好生气闷。

孤鹜却瞪大了眼睛:什么,王爷竟亲了谢成阴?真是看不出来,谢成阴下手这么快,他算是小看这个女人了!他家这个主子这么多年来就没碰过女人,连陛下都快怀疑他的儿子是个名副其实的短袖,只对男人感兴趣了!每次入宫时,碰到陛下那讳莫如深地眼神,孤鹜的心底都在发毛,生怕哪一天陛下发怒,会迁怒他们这些侍卫……

谢成阴真是女中豪杰!

突然,孤鹜觉得,眼前的谢成阴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裴谢堂将下巴一仰:“是啊,大街上你没亲我,但所有人都看到了我救你的命了。救命之恩比海还深,你想赖账不成?”

“……”朱信之无话可说。

扶着隐隐发疼的额头,朱信之只觉得心底生出一股无力感:“谢小姐想让本王如何报答你?”

他就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软硬不吃,威胁、恐吓、发怒对她都没用,这人一直都是嬉皮笑脸的,就好像打在一团棉花上;他换了好言好语相劝,更没什么用,蹬鼻子上脸,刚伸出手来,她就有本事顺着胳膊爬到自己的肩膀上去。皇权?呵呵,这人恐怕就根本没把他这个皇子的身份放在眼睛里!

这样的人,他是真的没办法,只能暂时顺从了。

“咳咳……”裴谢堂站直了身体:“王爷,那天在街上,我正好遇到了你,你正好遇到了刺客,对不对?”

朱信之微微颔首。

裴谢堂继续说:“你遇到了刺客,刺客正好要杀你,我正好看见了,又正好一刀杀了刺客,救了你,对不对?”

朱信之再点头。

裴谢堂忽地一拍手:“天底下有那么多正好吗?没有!”

“所以?”真的不是她蓄意的吗?朱信之表示十分怀疑。

裴谢堂笑得贼眉鼠眼的:“所以,这都是天意,是缘分啊!上天注定我跟王爷有道不尽的缘分,所以我跳个墙就遇到了王爷,我上个街还遇到了王爷,我偶然想英雄救命,救的还是王爷!最重要的是,是缘分,让王爷遇到的是我,是一个一心爱慕王爷、不顾自己安危生死的我。要是换了别的人,说不定就害怕自己会死,不敢冲上去了。王爷,你若不以身相许,怎么对得起老天爷的安排?”

噗通——

孤鹜从地上爬起来,极其自然地捡起自己的佩刀:“王爷,手滑了。”

他刚才想错了,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单单是女中豪杰,这根本已经是女匪了!

朱信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面对裴谢堂的无耻行径,他已经完全被气蒙了:“荒唐,本王还没听过有女子公然要男人的!”

“这不就有了。”裴谢堂不以为意地撇撇嘴:“王爷不要害羞,凡是都有个第一次嘛,我也是第一次。”

“你你……这种事怎么能挂在嘴边说?”朱信之差点背过气去。

裴谢堂白他一眼:“我说我也是第一次跟人表白,王爷,你想到哪里去了?”

朱信之身躯微微晃动,一张脸慢慢地红到了脖子。

他算是被裴谢堂带偏了,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要是在从前,他根本不可能往这方面想,更不会宣之于口。

这个谢成阴当真害人不浅!

“你再胡言乱语,我就不客气了。”朱信之慢慢地张嘴:“羞辱皇族,你知道是个什么罪吗?”

“别整天想着要治我的罪。”裴谢堂哪里怕他,笑眯眯地挽着他,将他往假山那边的凳子上拖,按住朱信之,让他坐下后,裴谢堂将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王爷,你整日里本王本王的挂在嘴.巴边,端着架子你不累吗?在我跟前你就歇会儿吧。我就问你,救命之恩,你报不报?”

“除了以身相许,你要什么我都给。”朱信之稍稍缓和了一些语气。

裴谢堂笑道:“我刚刚想了想,你说得也对,自古以来的确没有哪个女子要求男子以身相许的,刚才是我考虑不周。”

“无妨。”朱信之听说她不要自己了,又再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出完,忽见裴谢堂正色道:“王爷,你娶了我吧。”

砰——

孤鹜再一次捡起地上的佩刀,再一次面无表情地解释:“王爷,真的是手滑。”

朱信之拂袖而起:“你真是冥顽不灵!”

裴谢堂拉住他的衣袖,朱信之一回头,就见她无比苦恼和懊恼地拖着下巴看向自己:“哎呀,软的不行,硬的我又舍不得打你,王爷,你到底要怎么样才会娶我嘛。”

“你做梦!”朱信之扶着额头:“谢三小姐,本王……我没打算娶妻。”

“做妾我也不怕的。”裴谢堂连忙说。

朱信之顿了顿,才说:“三小姐是廷尉府的小姐,平白给我做了妾,旁人会怎么看三小姐,怎么看廷尉大人?三小姐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你的父亲想想吧?他一把年纪了,要是以后都被人指指点点,你于心何忍?”

“所以,王爷还是娶我做妻子吧,这样别人就不会指指点点了。”裴谢堂目光灼灼。

沟通失败!

朱信之掉头就走,他算是怕了裴谢堂了,一个字都不敢再跟裴谢堂说。

孤鹜见他走了,忙跟着上去,只暗中回头对裴谢堂竖起了大拇指。

裴谢堂目送两人走开,在朱信之身后挥了挥手:“王爷,记得报我的救命之恩啊,要么以身相许,要么娶我为妻,除了这两种选择,别的选择我都不接受的。”

第027章 是我要玩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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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走的更快。

裴谢堂等他和孤鹜走远了,才松开了另一只手,在她掌中,一只小小的玉佩触手生温,还带着朱信之的热度。裴谢堂伸手抚.摸玉佩上的龙纹,笑容这才真正的到达了眼底。朱信之不承认这关系,没事,她有的是点子能让他认。

将朱信之的玉佩往腰间一别,裴谢堂笑了起来,只是眼中清明,并没有半点笑意。

“裴谢堂!”正想着,冷不丁假山后传来一声咬牙切齿的呼唤。

裴谢堂一回头,就见高行止站在草丛中,身上沾了不少草屑,正睚眦欲裂地瞪着她,那表情恨不得将她吃了一样。

他一步步走过来,盯着裴谢堂腰间的玉佩,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开口:“朱信之说你冥顽不灵,真是一点也不错。都死过一回了,你还想再死一回吗?”

好端端,干嘛又非要去招惹朱信之?

他是真不明白!

裴谢堂把.玩着玉佩上的璎珞,闻言抬起头,眼中一波春水:“我不想死啊,活着多好啊,我怎么会想去死呢?”

“那你还……”高行止怒道:“还想他再送你一杯毒酒吗?”

“他又不知道我是谁。”裴谢堂轻轻笑着:“只要我不露出破绽,朱信之就永远不会知道我是谁。他不是你,跟我没有那么熟,他不能从我的举动里分析出来我就是裴谢堂。再说,就算知道发现我的不对劲,心中起了疑心又能怎么样,这身体就是谢成阴的身体,这身份就是谢成阴,他一点证据都没有,难道还能凭空就指证我是死了的裴谢堂?”

“你这是玩火自.焚!”高行止剑眉倒竖。

裴谢堂耸了耸肩,勾起的嘴角越发显得满不在乎:“谁说我是玩火自.焚?他在明,我在暗,现在,是我要玩死他。”

“玩死他,用得着往他身边送?”他高行止又不是笨蛋。

裴谢堂盯着他:“高行止,在你心里,我傻吗?”

高行止一愣。

裴谢堂傻吗?当然不傻!

他叹气:“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沙场纵横来往、战无不胜的女将军,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不过的江湖客,在朝中做点生意。你风光无限,威风赫赫,你在凤溪山一战中,用火攻水攻大败北魏,斩杀北魏皇属大军六万人,令北魏人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你用兵如神,战士们提起你的名字,都会由衷地称赞你,对你竖起大拇指。你这样优秀,这样聪明,又怎么会傻?”

你的傻,全部都是在遇到朱信之之后!

裴谢堂仍旧不曾转移自己的目光:“既然我不傻,又怎么会不珍惜这条命?”

“因为他是朱信之。”高行止颜色灰败。

裴谢堂缓缓摇头:“你错了,正是因为他是朱信之,我越要往他身边送。我忘不了他是怎么冤死我的,我忘不了他泼到我们裴家人身上的脏水,我忘不了他是怎么将我的感情践踏到泥土里的。纵然是我一厢情愿,我仍感到气愤。他有一千种理由可以拒绝我,但他从不对我开口,让我每一次摇摆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有希望的。”

朱信之的残忍,在于他的无言,这份无言害了她。

所以,她不会轻易放过。

裴谢堂抬起手,指在自己的胸口上:“这里,曾经被人拿刀子那样捅过,你觉得我裴谢堂这样的人品,还能对那个拿刀捅我的人一往情深吗?”

她会接近他,报复他;

她想拿到他的一往情深后,再如他一般狠狠地踩到泥土里,方能解恨!

高行止的眸色一沉,上前一步,他伸手握住裴谢堂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另一只手里:“谢堂,我不希望你有事。既然你决定了,那也很好,但你答应我,你不会对他再动心了。”

“我都应你。”裴谢堂笑:“你也应我,以后,不再此事上干扰我。”

“你啊,真是一点也不肯让步。”高行止失笑。

四目相对,许久,他缓缓伸出手,扣住了裴谢堂的五指。

裴谢堂没松开他,歪着头神色很认真:“高行止,你这形容到底是在心疼我,还是真的看上我了?要是看上我了,我给你指条明路。”

“嗯?”高行止挑眉。

裴谢堂指了指自己:“我,谢府三小姐,马上就是单身了,你要提亲可得快些。”

高行止抿唇:“如此,我还真该准备准备了。”

“对,不然你会后悔的。”裴谢堂裂开大大的笑容,“像我这样的美人不可多得,过了今天,指不定上门提亲的人会把谢家的门槛都给踩破。你要是不主动点,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到时候,你可不能像白家小姐出嫁的时候那样,跑到我的屋子里来喝闷酒哭鼻子。”

“我敢打赌,你就是再美十倍,京城的贵公子也不会有人敢娶你的。”高行止十分笃定。

裴谢堂一愣:“为什么?”

高行止嘿嘿笑着:“泰安郡主裴谢堂难道就长得不美吗?她那一张脸,搁整个东陆的所有花楼里也无人能出其右,放眼京中大小官邸,能找到一个比她更端庄的姑娘吗?可是结果如何?泰安郡主裴谢堂啊,她蹉跎到了二十五岁,直到被一杯毒酒毒死,也没能将自己嫁出去。你肯定不知道原因,我却清楚得很,有一次我跟京中一帮富家公子哥喝酒,人家说了,泰安郡主美则美矣,但打不过啊,将来想纳个小妾什么的,不是小妾被打死,估计就是自己被打残,实在划不来。”

裴谢堂脸上的肉一阵阵抽搐:“胡扯,我那是被战事耽搁了,十八岁的时候,我也定亲了的。”

“哦,是定亲了,不过我听说,你那准夫婿害怕要真的娶你,自己把自己的腿打折了?”高行止闷声忍笑。

裴谢堂哼了一声:“那是他懦夫,可不是我凶悍。我爹后来又给我订了一门亲,人家就没想着要退婚啊。”

“是没想着退婚,就是瞒着大家,带着自己的通房丫头私奔了,到现在都没找到人。”高行止手中的折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苦口婆心的劝说:“你啊,就认了吧!”

只要谢成阴好了的消息放出去,凭着当年她那不比裴谢堂差的风头,京都的公子哥谁敢娶他,他高行止就把名字倒着写!

裴谢堂怒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走了!”

她气呼呼地掉头,身后的高行止笑着笑着,忽然敛了神色。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在旁人眼中裴谢堂就好比是那色泽诱.人的鹤顶红,能要人的命,在他眼中,裴谢堂却是能让人上瘾的墨罂粟,越是了解她,越容易被她深深吸引。

“或者,去谢府提个亲也真不错?”许久,高行止才重新笑了起来。

裴谢堂满心怒火,一路上也没怎么消,到了内院,却遍寻不到篮子,反而是屋子里传来一阵争吵声,围了不少人在看热闹。

她走过去,便瞧见篮子圆脸微红,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争辩:“不是这样的!”

被人打了?

裴谢堂瞧着篮子脸上的巴掌印,俏脸一沉,忙推开人群走了进去,拉着篮子就问:“谁打你了?”

“小姐,你可回来了。”篮子见到她,就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双目圆睁着瞪着前方,只见两个俏生生的丫头抱着手站在原地,正看着她们两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她顿觉委屈:“方才东亭侯夫人当众宣布,说大小姐就是她们温家未来的儿媳妇了。”

“哦,谢依依人呢?”裴谢堂看了一圈,没看到樊氏和谢依依。

篮子哽咽着说:“侯爷夫人带着她们去里面说话了。大小姐认出了奴婢,就派了人来拦着奴婢,不让奴婢过去跟季夫人说明情况。奴婢气不过说了几句,她就动手打了奴婢。小姐给奴婢的新衣服,被她扯烂了。”

裴谢堂低头一看,篮子的衣领口盘扣被扯了下来,领口咧着,看起来好不狼狈。

二打一,毫无疑问篮子吃了亏,还成了旁人的笑柄。

那两个丫头见篮子来了帮手,还是如此雍容华贵的小姐,都是一愣,等仔细一看,才发现眼前的人就是谢成阴,不由双双惊愕地长大了嘴.巴。

三小姐怎能成了这幅模样?

谢成阴一手拉着篮子的衣领,眼睛瞪着眼前的两个丫头,其中一个她还有些印象,就是中午时谢依依说要给她梳妆的那个。

她沉下脸来:“是谢依依让你们打人的?这里不是谢家,你们不要脸面,我还要脸面呢,回去之后,自己去找管家领罚吧。”

“切,你以为自己是谁呀,你说打就打,夫人都没同意呢。”那丫头翻了个白眼。

裴谢堂冷冷一笑:“夫人没同意,我爹会同意的。”

这下子,两个丫头脸色一凝,都不敢开口了。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终于低头认错,悻悻地走开了。

两人走后,裴谢堂让篮子先去旁边厢房用随身针线包将扣子缝好,又重新整理了头发,她才问起东亭侯夫人宣布谢依依是温宿的未婚妻的事情来。

第028章 凭本事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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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裴谢堂刚刚走开,季夫人就站起来,拉着谢依依的手给大家引荐,说起了同谢家的渊源,两个孩子指腹为婚的事情来。大家不明就里,都跟着恭喜季夫人呢。

篮子叹气:“就怪当初咱们心眼儿少,没把这婚约拿出来说,如今也不会如此劣势。”

裴谢堂笑道:“总会有一两个知情的吧?”

“还真有。”篮子眼睛一亮:“当时知道这婚约的,除了季夫人和咱们大夫人以外,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绥国公的夫人王氏,一个是新明伯的妻子李氏。就是那边的两个。”说着,篮子抬手指了指旁边不远处两个蹙着眉头正在说话的人。

绥国公的妻子王氏今年四十岁,脸庞圆润,看起来格外端庄,她已经做了祖母,比身边的李氏看起来要稳重一些;李氏只三十六岁,但年纪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差别来。

篮子小声告诉裴谢堂:“大夫人还在的时候,同季夫人,王夫人、李夫人感情最好,那时候,四位夫人经常一起出游。小姐同温少爷订婚这件事,还在王夫人的唆使下定的。原本小姐该是绥国公府二少爷的未婚妻,可二少爷年长小姐太多,又已定亲,王夫人这才作罢。李夫人没有儿子,膝下有庶子,让小姐下嫁并不妥当,其实论起关系来,咱们夫人同王夫人和李夫人的关系才是最好的。”

裴谢堂眼珠转了转,起身就走了过去。

走到王氏和李氏跟前,她盈盈福了福身:“两位夫人好。”

“你是?”王氏和李氏停止了说话,不解地看向她。

裴谢堂笑着说:“两位夫人不认得我啦?也是,自从我病了之后,这些年来都走不出府邸,两位夫人没有见过我很正常。我是成阴。”

“成阴?”王氏惊得手中的茶杯都掉了:“你能说话了?”

“成阴,你痊愈了?”李氏亦很是惊奇。

两人都知道谢成阴病了,也去廷尉府探过病,但被樊氏拦了几次。谢成阴的母亲戚氏已经过世多年,饶是当年姐妹情深,看了人多次冷脸,两人也再拉不下这份面子上门,故而已经好几年没有见到谢成阴,更认不出来了。只是听说谢成阴哑了,还废了双腿,整日里将自己打扮得不人不鬼的,两人不免暗暗可惜。再后来,对谢成阴的关注就越来越少,还不知道谢成阴好了。

谢成阴点点头:“是啊,这一病都病了五年了,如今还能好起来,我也是觉得吃惊得很,许是我娘在天有灵庇佑的结果。”

“你娘,哎!”王氏重重地叹了口气。

李氏也是叹气:“你娘就是身体不好,才不能寿命长久,她要是活着,哪能让人如此……”

“好啦,成阴又不知道,你就少说几句吧。”王氏急忙按住她的手。

李氏心直口快,王氏则多个心眼,生怕谢成阴本来不知道有这桩婚约,李氏提起来反而惹谢成阴不高兴。

裴谢堂假装不知道王氏的意图,跟着两人叹了口气:“是啊,娘要是活着该多好。自从娘去了之后,成阴在谢家孤零零的,两位婶婶想来看我也看不成。原本还有与温家的婚约在,多少还有点盼头,如今连这点盼头都没了……”

“成阴,你知道?”王氏吃了一惊。

裴谢堂点点头:“娘去的时候都告诉我了,还给了我一块玉佩,但玉佩已经让姨母拿了去,说帮我保管。”

“呸,她都帮你保管到她女儿的身上去了。”李氏咬牙道:“这樊氏太不像话,我原本以为你不知道,还想着就算了,现在听你说起来,她们这分明是抢来的。不行,我要去告诉季氏,不能让她被这母女两给蒙蔽了。”

王氏一拉她:“算了吧,季氏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依我看,这桩婚事她巴不得换掉呢!”

“怎么说?”裴谢堂感兴趣地凑往前。

这种家庭秘事,她从前端着郡主的架子很少去听,其实有时候听人家抛出个话题,心里也痒得很。

王氏道:“季氏比谁都爱她那个宝贝儿子,这么多年来,什么时候都把自己的儿子挂在嘴.巴上,好像全天下就他的儿子最厉害。她这样对温宿,又怎么会舍得让儿子娶一个病恹恹的女孩子……成阴你别生气,王姨没有嫌弃你的意思。”她说着拍了拍裴谢堂的手,继续说道:“她又不是不认得成阴,要是真想娶,成阴及笄时,怎不上门来提亲?”

李氏恍然大悟:“你是说,成阴的婚事被抢了,跟她也脱不了关系?”

“这都过去好几年了,季氏怕是都没有上门去看过成阴吧?”王氏叹了口气:“想当初我们几姐妹是何等的情投意合,没想到戚氏一去,就马上看得出人心冷暖,以前算是看错季氏了。”

李氏沉默了,半晌,也跟着摇头。

看错了又能怎样,如今季氏都已经当众宣布让谢依依做温家未来的儿媳妇了,她还能阻拦得了不成?

名不正言不顺啊!

只是,可惜了谢成阴这么个好女孩了,这刚刚好起来,就备受打击!

两人想着,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裴谢堂,本以为会看到一张黯然地脸孔,却被裴谢堂明艳的笑容吓了一大跳。

“王姨和李姨对成阴是真的好。”裴谢堂笑着将两人的手紧紧握在掌中:“过去的事情就算了,我好起来了,以后总会有出路的。两位姨不用为成阴操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的懂事体贴令王氏和李氏都是一阵心酸。

从前的谢成阴是张扬的,年少成名,多少有些锋芒过剩;旧病痊愈,谢成阴却变得低调隐忍,这孩子是吃了多少的苦,才能脱得下当初满身的骄傲呢?

一时间,两位夫人都有些后悔,当初就算樊氏阻拦,也应该多去看看谢成阴的!

“哎,孩子啊,向前看吧!”王氏拍着谢成阴的肩膀:“谢家的事情,姨帮不了你什么,也不好插手。你要是在府中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的时候,只管跟姨开口。姨没什么本事,但能帮你的绝不会推诿。还有我家你那两个兄长,他们都在朝为官,我们一起想办法,总能撑过去的。”

裴谢堂郑重地谢了她们,又话别了几句,就起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小姐,王夫人和李夫人答应帮我们了吗?”篮子抓着她的手急切地问。

裴谢堂摇摇头:“我没跟她们开口管要帮忙。”

“那我们……”篮子立觉昏天暗地起来。

裴谢堂笑道:“我过去跟她们说话,是为了拉拉关系,让她们萌生点正义之心,等会儿事情真相大白时,能有个人帮着我们说话,不至于成为众矢之的。她们置身事外惯了,虽说当年同我娘感情很好,我娘去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并无联系,她们不会愿意冒这个风险。李夫人倒是满腔正义,但我却不想将她拖下水。”

自己的东西,自己凭本事拿回来。

她顿了顿,问篮子:“还有多久开宴?”

篮子看了看天色:“恐怕还要大半个时辰。”

“我去去就回。”裴谢堂瞧着东亭侯夫人带着樊氏和谢依依起身了,心中猜测许是要带着谢依依去见见别的宾客,也跟过去看看。

裴谢堂猜的八.九不离十。

季夫人和樊氏带着谢依依走了出去,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便见温宿在下人的引导下过来了。

季夫人很是高兴,拉着谢依依的手热络地给儿子介绍:“温宿,这位姑娘认识吗?”

“谢小姐安好。”温宿点点头,和煦地跟谢依依打招呼,只是态度却算不上多热情,目光在宾客中一直逡巡,像在找什么人。

谢依依脸颊绯红,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手绢在指尖翻搅,声音更见柔美:“小女子见过温少爷。”

“母亲,你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温宿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想见的人,不由有几分失望。

他对谢家的人都不怎么上心,有些兴趣缺缺:“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过去了。”

“忙什么?”季夫人拉住他,含笑拉过谢依依:“依依是你的未婚妻,今儿又是你的生日宴,她来恭贺你,你怎么着也都应该带她给家里的各位婶婶姑姑们引荐引荐才对。依依别害羞,跟着温宿去走走,迟早都是要认识的。”

温宿瞪大眼睛:“什么未婚妻?”

他的未婚妻,不是那个整日里将自己弄得不人不鬼的废物谢成阴吗?他前几天才在街上见过,一上来就往他身边凑,可烦了!什么时候又换了个人?

“你这孩子,”季夫人捂着嘴唇轻笑,嗔怪地横了他一眼:“你有几个未婚妻啊,就是从小就跟你指腹为婚的谢小姐呀!”

她推了推温宿:“快去,我跟樊夫人去喝喝茶,开宴还早,等会儿见完了人,你带依依在家里走走,免得她坐着陪我们两个老婆子说话觉得气闷。”

“夫人年轻貌美,走出去恐怕大家都会觉得是温少爷的姐姐,哪里看得出来您有那么大一个儿子啦?”谢依依眨眨眼,极为乖巧地开口:“能陪着夫人和娘说话,依依很高兴呢。”

这话将季夫人哄得心花怒放,撵着两人去了。

第029章 戏弄温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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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怕温宿不愿意,季夫人甚至还给下了铁令:“依依脚步小,你走慢些,别着急回来。”

谢依依不好意思地低头,露出一截优美的脖颈。

温宿满心都是不耐:“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很糊涂,虽说从前的未婚妻是谢成阴,谢成阴不讨人喜欢,但也不代表他就必须得娶一个谢家的女儿啊,眼前的这个谢依依娇滴滴的,他委实提不起什么兴趣来。说到底,谢家的女儿一个个都顶让人厌烦的,都比不上今天见到的那一个……

说起来,那个姑娘到底是谁家的?

季夫人捂着嘴.巴,恍然没听到他的话一般,自顾自地挽着樊氏的手边说边走:“来,准亲家,我带你去侧厢房,再让丫头把我家老爷刚刚得到的苏绣拿过来,你选一点带回去,给依依做点衣服,这是我做准婆婆的一点心意,你可不能推辞。”

“娘……”温宿正要追,脚步却突然一缓。

谢依依拽着他的衣袖,无限娇羞地柔声开口:“宿哥哥,我们该往哪里走?”

温宿蹙起眉,对谢依依突然更改的称呼有些不喜,好半天,他才折身往后转:“走这边。”

罢了,母命难为,他暂且先带着谢依依在花园里走走,至于见亲戚什么的,还是以后再说吧!

谢依依见他并没有带自己去往亲戚扎堆的地方,便能猜到温宿的一点心思,不过,她不是性急的人,只要季夫人答应了这桩婚事,温宿又孝顺,绝对拗不过自己的母亲,到时候还是会乖乖地娶了自己,能成功嫁到温家来,同温宿的感情弥补都是小事。她那么温柔,那么体贴,一定会对温宿很好很好的,就算是温宿再铁石心肠,也绝对会百炼成钢绕指柔……

裴谢堂等两人走后,才从树影里走出来,嘴角微勾,她越发肯定了,温宿不喜欢谢依依。

眼珠一转,裴谢堂也跟了过去。

温宿和谢依依在府中的花园里走了一圈儿,东亭侯府比之谢家大了至少一倍,花园里的景致有趣又别致,处处都见精美。

谢依依一边走一边看,想到自己以后会成为这座府邸的女主人,不免有些心花怒放。

悄悄拿眼睛瞅着身侧的温宿,对方锁着的眉头就一直没有解开,显然一颗心根本就不在自己身上。谢依依不免有些失落,暗暗在想要怎样才能引起温宿的注意。

“哎呀——”脚下的路恰好在这时分了个岔口,往左边是石子铺的小道,两人正好往这边拐,谢依依立即装作没有注意,不小心被石头绊倒,娇声呼叫了一声,身子就往温宿的身边倒去。

温宿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冷不丁地,谢依依软软地身体往自己身上依靠,他下意识地就往旁边躲了开去。

噗通——

谢依依没了依靠,身子的重心又不稳固,手忙脚乱地伸手想抓住自己,却只扯断了几根树枝,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她是直直摔下去的,尾椎骨重重着地,立即就疼得眼泪花儿在眼眶里直打转,可怜巴巴地看向了温宿。

温宿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上前扶起她:“有没有事?”

谢依依见温宿不肯让自己依靠,本已满心幽怨,见他来搀扶,心里还是关心自己的,又转怒为喜,只是脸上的表情更楚楚可怜了几分,咬着自己的下唇,谢依依狠心地摇了摇头:“我没事,我不怪宿哥哥,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本来也不怪自己啊,是谢依依自己摔倒的!

“有没有伤到哪里?”温宿见她这般模样,总归面对的是个女孩子,虽觉得她的话好没道理,却也没出一个字反驳。

谢依依本想说没事,转念一想,又细声细气地开了口:“脚有些疼。”

“那边有个赏雪亭,我扶你过去坐着。”温宿应道。

当即,温宿扶着谢依依,小碎步往赏雪亭挪了过去。这段距离不远,只走了十几步,也就到了。谢依依被温宿的大手搀扶着,一颗心如小鹿乱撞,时不时地看他一眼,瞧见温宿俊朗容颜,真是说不出的欢喜。

两人就在一处花丛边的亭子里停了下来。

温宿扶着谢依依坐下,就立即抽身,保持着同谢依依一丈左右的距离。

谢依依见他如此有礼貌,越发觉得温宿是个不可多得的良配,用手轻轻扇着红扑扑的脸:“温家真大,走得有些累了,宿哥哥,我们歇一会儿吧?”

“好,你在这里歇着,我去给你拿些水来。”温宿巴不得她坐下不动,怕人看见两人同行,到时候还懒得解释,闻言立即答应。

他越是爽快,谢依依心里不免嘀咕:“让丫头去吧。”

她盼着温宿能陪着她坐下来歇歇,就能趁着这个时间好好了解她,就能被她的美丽吸引呢。

温宿则坚持:“你出来就伤了脚,是该好好歇着,让丫头去取水,要是让人看见咱们孤男寡女独处,又要惹出什么闲言碎语来。我娘让我照顾你,我却让你伤了脚,如果再让你的名誉有所损害,那就实在是太对不起你了。你独自一人出来,身边也每个丫头,让丫头在这里陪着你,你们都是女子,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告诉我的,她做也方便。”

字字句句,都透露着体贴的意思。

谢依依便不好反驳,只好低垂了眼睛:“那就有劳宿哥哥啦。”

温宿快步离开了赏雪亭,他并不打算亲自去送水,能摆脱谢依依,他不想再贴上去。在长廊上遇到一个丫头,温宿就吩咐丫头拿了水,代替自己去完成这个任务。

“那就有劳宿哥哥啦!”刚做完,忽听旁边的花丛里传来语带笑意的女声。

温宿一回头,就见盈盈迎春花丛里,裴谢堂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眉梢眼角都是看好戏的形容。他不由一阵惊喜,听见裴谢堂的话,知道裴谢堂方才已经看完了全过程,听了自己同谢依依的对话,不由觉得脸颊一下子燥热了起来,心底胀胀的,他上前两步,他讷声开口:“你,你怎么在这里?”

“在女眷那边坐着气闷,我出来看看花。”裴谢堂从花丛里走出来,福了福身,笑道:“温少爷不会怪罪吧?”

温宿赶紧摇头,紧盯着她脸上的浅浅梨涡:“我怎么可能怪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嗯?

裴谢堂眉眼弯弯,瞧着温宿脸颊上可疑的红晕,好似发现了什么大秘密。

她不是什么未经世事的少女,如果她没死,再过一段时间就是她二十五岁的生辰,哪个女子活到她这个年龄,什么都见识过了,更何况她还不是一般女子。常年在军中跌打滚爬,她接触的都是男人,哪个士兵思春了,哪个将军想上青.楼,她往往都能一眼发现,有时候大获全胜时,她甚至还会拿朝廷的赏赐请将士们逛窑子。

就温宿这形容,莫不是他不但没认出谢成阴来,还对如今的谢成阴生了情谊了?

裴谢堂抿唇,脸颊上的梨涡更见柔美:“温少爷对每个女孩子,都是这样善解人意又甜言蜜语吗?”

“我才不是那种人!”温宿以为她误会了什么,竖起手指发誓:“我发誓,我绝没有对旁人这样说过!”

“方才那位谢小姐呢?”裴谢堂笑了。

温宿盯着她的脸,只觉得这人真是端庄又美好,可想到眼下的处境,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啊,对她我是没办法了,她是我小时候我娘替我订的未婚妻子。”

“可我不是听说,你的未婚妻是谢成阴吗?”裴谢堂眸色深深。

温宿惊奇地张大眼睛:“你怎么知道谢成阴同我的婚事?”不等裴谢堂解释,他又有些急切地开口:“我的未婚妻子的确是谢成阴,但我娘不想让我娶她,你也知道,谢成阴自从十四岁时生病后,就变得有些……有些无法理解。她的一身好武艺都废了,话也说不了,更要命的是行为疯疯癫癫的,我娘觉得她实在是当不了我们温家的儿媳妇,所以才给我做主重新选了谢依依。”

“疯疯癫癫?”裴谢堂似笑非笑:“我听说,谢成阴很是喜欢你,为了得到你的注意,她每次出现在你跟前都是精心打扮。”

“那副浓妆艳抹得连五官什么样都看不出来的样子叫精心打扮?”温宿失笑。

裴谢堂抿唇:“我还听说,她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说到这个我就害怕,初八那天,她看到我,就突然挣脱了丫头跑过来,偏偏手脚都没力气,站都站不稳,直接就摔在了我的马下。我吓得急忙勒马,但还是晚了些,马蹄撞到了她的头,当时那一脸的血,我现在想起来都还在做噩梦。”温宿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原来,谢成阴是这样丢了命的!

裴谢堂听着,不由有些替谢成阴感到不值得,她一心喜欢的温宿,其实从来都没看上过她。

温宿见她沉默着看向自己,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是啊。”裴谢堂的一双眼睛眨也不眨:“你身边一个接一个的姑娘,温少爷都不怎么放在心上,不由让我想起了我那未婚夫,他也跟你一样,压根儿不将我放在心上。”

第030章 小女子,谢成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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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谁?你这么好,他怎能这样对你?”温宿瞪大眼睛。

听裴谢堂说已有未婚夫,他很失望;但听裴谢堂说她的未婚夫对她不好,温宿又有些气恼起来。

“他不觉得我好啊。”裴谢堂脸颊上的梨涡又露了出来,迷得温宿几乎沉溺下去,看着她眼睛都不眨,“我为他做了很多事情,他都从来不会放在心上。每次我精心打扮,想尽了办法去见他,他却不耐烦看我一眼,也不耐烦多跟我说一句话;我想,他甚至连我的长相都不记得,大概除了名字,我没什么在他心里留下痕迹的。对了,他还差点要了我的命!”

“太过分了!”温宿嚷嚷起来:“你说,他是谁,我非教训他不可,你这么好……”

“我哪里好了?”裴谢堂说到后面,酝酿着情绪已是睫毛湿润,闻言可怜巴巴地抬起眼睛:“温少爷,你会觉得我好吗?”

“当然啦,你那么美,那么善良!”温宿立即接话。

裴谢堂扑哧一笑:“你才认识我,怎么就知道我善良了呢,可能我是一个大魔头,杀人不眨眼的那种呢?”

“我不知道。”温宿搔搔头,一本正经地道:“感觉!”

裴谢堂便也正色:“我才不做一个善良的人呢,做个善良的人,就总是要被人欺负,吃不饱也穿不暖,时时刻刻被人欺压,连自己最保护的都保护不了。”

从前,她就是太善良了,对待有些人总是狠不下心,所以,才会有了后来那系列的背叛、欺辱和诬陷;

爹死了,美姨死了,留下幼弟,她却没有保护好乌子儿;

她的善良,大概在断气的那一刻,就跟着她死去了。

温宿只当她是在开玩笑,听着她话里的沧桑和无奈,胸中涌出来一股慷慨和豪气,他拍着胸.脯保证:“没关系,以后,我保护你!”

“你?你怎么保护我?”裴谢堂看着他愣头青的样子,胸口憋着的一口气慢慢的散了。

原本以为温宿是那种贪慕权贵、嫌贫爱富的人,是故意抛弃谢成阴的,今日看起来,倒也不完全如此。这人的本性其实不坏,不喜欢谢成阴,十之八.九是觉得谢成阴的性情讨厌,跟他实在合不来,加上季夫人从中作梗,他多半对谢成阴没什么好感。就今日所见,温宿其实是一个有礼貌又不失英雄气的男人,至少,一个想着要保护女人的男人,他坏不到哪里去!

温宿微微有些失落,却还是说道:“只要你需要我帮忙,你可以来温家找我,或者我去找你。”

顿了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来,闷声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高行止说你是他的妹妹,冒昧地问一句,姑娘你的闺名叫什么?你住在哪里?”

“我啊……”裴谢堂福了福身:“我姓谢。”

温宿愣了愣:“你不姓高?”

“我不姓高。”裴谢堂抿唇,有些恶作剧地道:“其实,我只是跟高公子结伴而来,没有他带我,我来不了温家。”

“为什么?”温宿很是不解。

裴谢堂盯着他笑道:“因为我姨母和姐姐不会让我跟来。她们不喜欢我,总是想抢我的东西。”

“若是能早些认识你,我可亲自给你送上一份请柬,这样你就不必委屈了。”温宿不免心疼:“那你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京中姓谢的大户人家倒是有几家,他一时间也拿不准到底是谁家的千金小姐,不敢贸然开口问。

他越想知道,裴谢堂越不想开口:“我还是不说了吧,我怕说了,温少爷会觉得尴尬的。”

“有什么尴尬的?”温宿撇了撇嘴:“除了你告诉我,你是廷尉谢大人的女儿外,我恐怕不会觉得尴尬。”

裴谢堂笑而不答。

温宿瞧着她姣好的面容,突然被这个笑容激灵了一下,他挺直了腰背,有些吃惊地说:“你不会真是廷尉谢大人的女儿吧?”

裴谢堂不怀好意地点了点头。

温宿又是一个激灵:“听说谢大人有三个女儿,大女儿二女儿都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你该不会是廷尉府的二小姐吧?”

裴谢堂轻轻笑了笑:“温少爷,我的名字,你还要听吗?”

“你说吧。”他扶着额头,可能是太阳大了,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有点头疼。只要一想到刚刚那些话,他竟是对着谢依依的妹妹说的,就觉得这脸都丢大了。要是裴谢堂回去告诉谢依依,事儿就麻烦了。

虽说不喜欢谢依依,但已经是未婚妻了,他还真没这么狠的心撕破脸皮的。

当然,如果谢依依到母亲跟前去哭闹诉苦,他又要惹母亲生气了!

他心一横,罢了,左右都这样了,就是听一听名字也没什么打紧的!

裴谢堂往后退出一步,退到温宿能够完全看得见自己的地方,她这才提起裙摆,极为优雅地行了一个标准的问安:“小女子谢府三小姐,谢成阴,见过温少爷!”

噗通……

温宿只觉得双.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中的折扇也没拿稳,啪嗒就落在了地上。他睁大眼睛,下巴怎么也合不上去,直勾勾地看着裴谢堂的脸,好半天都没法做出任何反应。裴谢堂伸手晃了晃他,他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温宿是真的被吓着了!

吓傻了!

怎么可能?

眼前这个一身贵气又端庄优雅地姑娘,就是那个跟他从小订了婚的未婚妻,却一直不受他待见的谢成阴?不对啊,谢成阴他前几天才见过,一张脸跟雕花儿似地,虽然跟平日里调得五颜六色不太一样,但拿层厚厚的粉格外渗人,一笑就能刷刷掉下来,惊得人起鸡皮疙瘩。流了血,粉白,血红,成了他这两天的噩梦。

他方才嫌弃谢成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任谁被这样的人缠着,心情都不会好起来呀!

“你你你……”温宿的眼睛几乎要瞪得突出眼眶,好不礼貌地抬手,他瞠目结舌:“你怎么能是谢成阴?”

谢成阴是个废物吗?

谢成阴不能说话了吗?

眼前的人手脚利落,话语伶俐,看起来跟傻子废物哑巴完全不沾边啊!

裴谢堂笑得眯起眼睛,温宿的表情和反应都在她的意料之中,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她欣赏一般地看了半天,再开口,却满是怅然:“哎,我也不想做谢成阴啊。”她转了个圈:“可没办法,我的的确确就是谢府三小姐。”

温宿的脸彻彻底底地僵硬了。

红了绿,绿了白,白了红,温宿的目光怪异,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难怪方才裴谢堂说他知道了自己的姓名尴尬,是啊,真的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行。他可是说人坏话,却被正主儿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裴谢堂更是以退为进的火烧浇油:“温少爷嫌弃我,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我知道我有诸多不好。”

“不,不是……”温宿艰难地结结巴巴开口,努力为自己刚才的那些话辩解:“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婚事是长辈们定下的,换成别的姑娘,我也一样不喜欢的。更何况……”他小心地看了一眼裴谢堂:“以前都是我荒唐,你病了之后,我从来没嫌弃过你的。”

裴谢堂眼眸垂了下去:“温少爷就不要解释了,你说这些话来安慰我没有什么意义,从前是我做错了,我不该缠着你的。好在以后,我都不会再来纠.缠你啦。你,自由了,以后有姐姐陪着你,她跟我不一样,她会全心全意地对你的。”

“哎呀,不是。”温宿急了:“我不要你姐姐。”

“那你要什么?”裴谢堂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你难道还能跟你娘说,你不要这桩婚事不成?你不喜欢我不要紧的,我没放在心上。”

“我放心上了。”温宿却耿直了脖子,他的脸涨得通红,几乎滴出血来,看着裴谢堂慢慢逼出一句话来:“你,现在很好,能跟我说话,也不是从前那样狂躁的人。你……好看……”

好看得不得了!

裴谢堂见他一个大男人,被自己的几句话憋得手足无措,终于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来。

温宿松了口气,瞧着她越发深沉的梨涡,不知不觉又陷了下去,他耳根发红,口干舌燥,一双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袖。他的心思团团地转着,一时间,就有些暗暗懊恼自己从前是不是瞎了眼睛,谢成阴明明这样好看,又这样特别,性情也好,脾气也好,总之,谢成阴明明哪里都好,自己怎么就没想着要去了解她一下呢……

他定了定神,好一会儿,才细弱蚊声地问:“成阴,你,你……”

“我什么?”裴谢堂挑眉。

“你还愿不愿意……”温宿深吸一口气,被裴谢堂的笑容刺激了一下,胆子都变大了。

但他还没开口问道,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呼唤:“温少爷,老爷找你,又来了贵客,老爷让你陪着他前去迎客。”

温宿停住了问话,一个小厮快步跑了过来,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温宿脸色变了变,看了看裴谢堂,又看了看外面,终于一咬牙,语带哀求地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好吗?”

第031章 出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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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何等耳力,小厮的话压得再低,她也听得见。知道来的是了不得的人物,她也没什么理由揪着温宿不放,便点了点头:“你去吧。”

温宿又再三嘱咐:“你一定要等我啊,我有些话想跟你说的。”

裴谢堂挥了挥手,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小厮走了。两人一走,这庭院里又一次清净了下来,旁边长廊上的一点动静就清晰了。

裴谢堂笑眯眯地回身:“出来吧,在那里躲着多没劲儿啊!”

草木遮挡间,谢依依聘婷袅袅地身姿出现了,俏脸几乎扭曲:“谢成阴,你好不要脸!”

“论起不要脸来,还是大姐你更胜一筹。”裴谢堂轻轻笑道:“大姐难道记不得今天发生的事情了吗?我把篮子也带来了,她就在外面的等着,要不要喊她过来提醒一下大姐?”

谢依依咬牙切齿:“你是怎么来的温家?”

明明谢成阴没有请柬,到底是谁准她进来的?

谢成阴笑得正大光明:“我从大门走进来的。”

“不可能!”谢依依惊呼:“你没有请柬!”

裴谢堂耸了耸肩:“你刚刚也看到了,温少爷对我好着呢,你焉知不是他偷偷给我递了请柬?”

“就算有请柬,你没有宴服……”谢依依下意识的接口,却很快蔫了下去。

谁说谢成阴没有宴服的?仔细一看,谢成阴身上这一件宴服端庄大方、做工绝伦,无论是用料还是绣工都是一流,今儿场中的大家闺秀的宴服没有一件能够比得上谢成阴身上的。光是那细密的刺绣,恐怕就不是普通人家做得出来的。

谢依依语气一顿,立即冷了眼:“谢成阴,你哪来的衣服?”

“总之不是你不穿的。”谢成阴笑了。

谢依依被气得娇躯微颤。

她的婢女小声地凑了过去:“大小姐,三小姐身上的衣服好像是泼墨凌芳里的,奴婢先前陪着夫人去拿布料的时候见过。”

泼墨凌芳,那岂不是很贵?

“谢成阴,你哪里来的钱买这么贵的衣衫,是不是偷的?”谢依依上前一步,一脸义正言辞的来抓裴谢堂的手臂:“你马上跟我去见我娘,说清楚,你的钱都是哪里来的!你院子里每个月的月钱就那么一点,你要是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别怪我不念咱们姐妹之情,必须要让爹好好教一教你规矩。”

裴谢堂往旁边闪开,笑道:“这里又不是谢家,大姐想问,还是回府再问吧。”

谢依依一抓不着,俏脸微僵,语气染上几分狠厉:“谢成阴,别的都不说,我就问你,你刚刚是不是怂恿温宿不要娶我?”

她都听见了!

谢成阴对温宿说,你难道还能不要这桩婚事不成?这不是挑唆温宿退婚是什么!谢成阴好好歹毒的心思,眼见温宿不能娶自己了,就想着法子迷惑温宿,让温宿直接就推了这桩婚事。

那不行!温宿是她一直期盼的美梦,哪能就这样被谢成阴搅和了?

裴谢堂两手一摊:“你听见了这句,怎么就没听见他自己说的,他不要你?”

“谢成阴!”谢依依咬牙切齿:“你太过分了!你不要以为如今有爹给你撑腰,你就敢胡来!我告诉你,温宿我志在必得,你要是敢阻拦我,我……我跟你没完!”

“随你。”裴谢堂伸了个懒腰,她的目的全部都打成了,她散漫地转身往来路走去。

温宿让她等着,有些话想跟自己说,裴谢堂完全不感兴趣。

呵,男人,她几乎能猜到温宿想来说什么,不听也罢!

谢依依见她完全无视了自己,更是气得浑身发抖。这个谢成阴,一好起来就给自己添堵,今儿明明不该她来的,偏她就是来了,还打扮得如此好看。这身衣服,谢成阴根本不配,就如同她根本配不上温宿一样。

好哇,你谢成阴不就是凭着这一身装扮迷住了温宿吗,她谢依依倒要看看,没了这层皮,温宿还喜不喜欢谢成阴!

想到这里,谢依依大步上前,一把扭住了裴谢堂是胳膊:“谢成阴,你想走,还得看我答不答应!”

裴谢堂略一挑眉:“大姐还没嫁过来,就已经可以做温家的主了吗?”

话语未落,拉着她的谢依依忽然发力,推着谢成阴就往草丛上的小道拖。裴谢堂扫过去,瞧见小径的尽头是温家造的一个观赏池塘,谢依依的目的一目了然。

她轻笑了几声,也没怎么抵抗,反而脚步配合地往池塘旁边挪过去。

到了池塘边,谢依依没有放开裴谢堂,只冷笑着说道:“谢成阴,我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你现在马上离开温家,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果我不呢?”裴谢堂笑了,朱信之还在温家,她不可能走的。

谢依依脸色一变:“那你就怪不得我了!”

说着,她手下用力一推,将裴谢堂往池塘里推去。同时大喊了一声:“三妹妹,你坚持住,我来救你——”

噗通——

随着谢依依的话音,有人重重地砸在了池塘里,惊起一层层褐色的泥沙浪花,也惊起了一声声的惊呼。

“有人落水啦——”

“快来人啊——”

顿时,旁边的小路上乱成一片,有不少人匆匆忙忙地往这边跑。一眼看去,有家丁也有丫头,还有不少贵妇。她们惊慌失措地赶了过来,不像是巧合,反而是专程往这边来的一样。毫无疑问,是有人相请,这些人才过来的。

裴谢堂看着不断涌来的人群,好整以暇地理了理方才被谢依依扯乱的衣衫,不由嘲讽的勾起了嘴角,看向了在水里扑腾的谢依依。

跟她裴谢堂玩这种游戏,找死!

她本是对谢依依有所防备,刚刚谢依依突然伸手推她,寻常人或许反应不过来,但她裴谢堂多年习武,就算这身子废,还是有把握脱困的。就在身子往后仰,谢依依得意地笑起来的那一瞬间,裴谢堂伸脚一勾,用手缠住了谢依依的手臂一扯,随后一个漂亮的空中转身,将谢依依推落了水里,自己则稳稳地站在了岸上。

谢依依并不会凫水,这池塘边又是淤泥,她刚爬起来又摔了下去,被泥水糊了一脸,衣服又湿又脏,妆容尽毁,看起来好不狼狈。

“大姐,你怎么看个花就看到水里去了?”眼见着人群靠近,裴谢堂立即调整了一番脸上的表情,十分着急地四处看了看:“你别急,我马上救你出来!”

她说着,一个健步冲到旁边的大树,用力地劈掌,折断了一根树枝,折身冲了回来,将树枝递给了谢依依:“大姐,你快点抓住这树枝,我拉你上来。”

谢依依喝了几口泥水,被水里的腥味熏得几乎吐了,哪里还管树枝是谁递给她的,急忙伸手去抓。

裴谢堂却仿佛拿不稳树枝一般,树枝在谢依依的跟前晃动,几乎戳到了谢依依的鼻孔嘴巴,每每在谢依依要抓到时移开。

等人群走进了,谢依依才终于被裴谢堂拉了上来。

一上岸,谢依依就瞪着裴谢堂:“你刚刚是不是想弄死我!”

“大姐,你说什么?”裴谢堂满脸担忧:“我一看到你落水,就马上想办法救你。你是我的大姐,我怎么可能想你死呢?”

最多,是看看她的笑话,替死去的谢成阴出口恶气罢了!

谢依依低头看着浑身湿透的自己,自己那一双引以为傲的纤细十指已被污泥染得黑黢黢的,更别提母亲给自己精心准备的宴服和妆容。更可怕的是……她的瞳孔猛地一缩,看着涌过来的人群,一股恨意涌了上来。

这些人都是她让丫头找来看谢成阴笑话的,哪里知道看了自己的笑话!

完了,要是让温家人看到自己这狼狈的模样,将来嫁过来,恐怕也轮不到什么好名声。当务之急,必须让谢成阴替自己背了这个锅。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人就是樊氏,她和谢依依是一心的,瞧见谢依依满身泥水地坐在草地上,樊氏脸都白了:“依依,谁推你的?”

她反应倒快,瞧见裴谢堂完好无损,就想让谢依依将这盆污水往裴谢堂身上扣。

谢依依得了这句问话,眼中憋着的泪终于滚滚落下,受惊一般地往樊氏的怀里扑了过去:“娘,依依差点死了,依依好怕!”

“你慢慢说,出了什么事!”樊氏也哽咽了,忙掏出手绢给谢依依擦脸。

谢依依却没有开口,眼睛犹带着恐惧的瞥向了旁边的裴谢堂。

樊氏身躯一挺:“依依别怕,”眼睛看向了慢慢聚拢过来的夫人小姐们,脸上带着十足十的心疼:“今儿有这么多夫人在呢,你说出来,娘替你做不了主的,总有个人能说得上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男宾那边听说有人落水,也聚过来看,樊氏忙用身子挡着谢依依被湿衣服勾勒出的玲珑身材,越发愤怒的看向了裴谢堂。

被两人这么一误导,立即就有人被带歪了,对裴谢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第032章 装善良谁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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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谁,怎么就那么狠的心?”

“看着面生得很……”

“谢成阴,你倒是说句话呀!”樊氏见没人职责她,暗暗着急起来,瞧着自家女儿狼狈的模样,恨得牙齿痒:“你大姐平日里待你那么好,你怎么就舍得推她如水?现在才刚刚开春,水还那么冷,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活?”

谢成阴?

周围的人悚然一惊,诧异地看向了裴谢堂。

都说廷尉府的三小姐谢成阴手脚皆废,口不能言语,已经是个废物。又都说三小姐形容疯狂,一时躁动起来的话,能把黑白无常都吓退呢。眼前的人却端着一身高贵,看样貌,说是个公主都有人信,怎么会是谢成阴?

不过,听了樊氏的话,倒是坐实了谢成阴躁狂的说法。

不由就有人开口了:“这是你家那三小姐?这性子,怎么能在别人家里动手伤人呢?”

“是啊,你这个做当家主母的,也不好好管管,任由她这样下去,是要闯大祸的!”

“我可管不了她!”樊氏抹了一把眼泪,将谢依依抱得紧紧地:“我一个姨母,哪里敢多说几句,只盼着她别伤了我女儿,我忍气吞声些也无所谓,没想到……依依啊,是我害了你呀,累得你险些就死在了这池塘里。我苦命的女儿!”

顿时,母女两人哭成了一团。

“谢成阴,你还笑得出来?”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回头一看,身边站着的谢成阴果然是笑着的,只是笑容冷淡,并未达到眼底。

见大家都看过来了,谢成阴的笑容反而越深了:“大姐转危为安,这是喜事,我高兴呀!”

“你这恶妇!”有人怒道:“她是你亲姐姐,你怎么就舍得下手推她!哎哟,这么个娇滴滴的姑娘……樊氏,快扶着女儿到偏房去擦一擦身子,再换身衣服吧,别冻坏了身体。”

“是啊,准亲家,先带依依过去。”季夫人脸上带着几分不悦,也跟着开口。

刚刚宣布谢依依同温宿的婚事,转眼谢依依就掉在了水里,在宾客跟前丢了这么大的脸,季夫人是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人,虽说谢依依无辜,在她心里的印象就已经大打折扣了。男宾客越来越多,未来儿媳妇的身子都让这些人瞧了去,以后还指不定怎么说三道四,她这心里堵得慌,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裴谢堂哑然失笑,她什么都没说,这推人的罪名就被人坐实了,憋屈啊!

见谢依依就要被樊氏扶着离开,临走时得意的瞥了她一眼,裴谢堂气不打一处来,微微一伸手,就将谢依依拦下了:“且慢。”

“你还想怎样?”樊氏怒视她:“瞧着依依没事,你还想动手不成?来啊,别以为你会武功,我就会怕了你!”

“哎哟,姨母说的什么话。”裴谢堂微笑:“我就是看着大姐头发上有些水草,想替她扯下来,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跟姨母动手?”

她说着,又转头对谢依依福了福身:“大姐落水,都是我不好,瞧着大姐站在池塘边也没提醒,等大姐失足掉下水里,成阴没用,没能第一时间将大姐拉上来,还请大姐不要怪罪。”

“呸,你会那么好心?”

“就是,人不都是你推的吗,装什么善良!”

裴谢堂闻言,俏脸露出几分伤心,抬起手,将手里还拿着没丢掉的树枝伸到大家跟前:“成阴冤枉呀,成阴方才路过,瞧见大姐站着站着突然就掉水里了,急忙从那边的树上劈了树枝来救人,哪里会推大姐?我爹常常教导我们,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姐妹之间决不能失了和气,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让爹伤心的事情来。不信的话,你们可以自己去看,树枝断裂的痕迹都是新的!”

“又撒谎!”

“你一个废物,能劈断树枝?”

有人不信,当真走过去看了看,忽而脸色一变:“呀,印子还是新鲜的,真是刚刚劈的!”

“不对,谢成阴,你会说话?”

有人又提出了质疑。

裴谢堂委屈地点了点头:“再说,成阴刚刚病好没几天,这走路都得要丫头扶着才能走得远,如何有力气推人?”

这话也有些道理,方才质疑她的人不免又发了几句话帮腔:“说的也是,这病恹恹的脸色,的确不像是有本事推人的。”

那到底是谁撒谎?

所有人的目光就落在了谢依依身上。

可谢依依看起来柔弱无辜,也不像是个撒谎骗人的呀!

谢依依咬紧了下唇,眼中恼恨一闪而过。这个谢成阴,嘴.巴倒是利索得很,三言两语,就将她苦心营造地局面破坏了。这下子,她是不得不申辩了:“你确实没推我,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也不会落在水里了。成阴,我知道你一心喜欢温少爷,但婚事是长辈们定下来的,你要怪我,我也认了,我不会怪你的。”

这话里的意思就多了。

很快,大家看向裴谢堂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异样。

是啊,谢成阴喜欢温宿,这几乎是全京城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虽说大家都不知缘由,但从前谢成阴还病着的时候,就缠温宿缠得很紧的。

难道,是为了谢依依和温宿的婚约,谢成阴恼羞成怒了?

但是,谢依依救人又是个什么回事?

季夫人最先反应过来,看向谢成阴的目光带着几分怨愤:“谢成阴,我温家是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在我儿的生辰宴上这般胡闹!我就告诉你,自古以来婚约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由不得你,你就算死在我们温家,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下子,什么都明了了。

原来是谢成阴眼见温宿要娶自己的姐姐了,在后园想寻思报复,被谢依依拦下来。

难怪,方才赶过来时,隐隐约约听到谢依依喊着什么:“三妹妹,你坚持住,我来救你!”

周围的人眼中不由分说地带上了责怪:“简直是胡来!”

“太任性了!”

“谢廷尉摊上这么个女儿,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裴谢堂盯着谢依依,这人演技是不错,如果换成是以往的谢成阴,说不定真的会上了她的当,顺着她的话争辩几句,就落入了她的圈套。可惜,她眼前的人是裴谢堂。

装无辜,谁不会?

她用力一憋,眼圈就红了,鼻子再抽了抽,说话都染上了鼻音:“大姐,明明是你自己看花掉进了池塘你,怎么就为了救我了?我好端端地从这里路过,什么也没做,不需要大姐你救啊,这一点,温少爷可以作证的。他方才还跟我说话来着,要是我有心寻死觅活,也要在他跟前才有个效果嘛。”

顿了顿,裴谢堂又补充了几句:“再说婚约。与温少爷有婚约的原本就是我,你抢了我的玉佩,跑到夫人跟前冒充是与温少爷有婚约的人,我都不曾怪罪你一句,只想着是自家姐妹,闹僵起来爹面子上不好看,更没跑到大家跟前将此事拿来说,我又哪里做得不对了?我一心顾全咱们谢家的面子,来了温家也谨守着礼仪,没半点失礼。我要是真的怪罪大姐,方才就不会那么着急的救大姐了,让大姐就在这水里淹死了,岂不是最好……”

她说着,若有深意地扫了一眼谢依依:“大姐还是先去换一身衣服吧,大庭广众之下,落水已是丢脸,这般湿衣裹身,更是出格……”

剩下的话,裴谢堂没继续说下去了。

但在座的都是世家夫人千金,哪个又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谢依依的身子算是都让人看光了,还没出阁,名声已然不好听,这一回,谢家的脸是丢大了。

最要紧的是,裴谢堂丢出了一个响雷,在人群里炸开了。

“什么?与温宿有婚约的是谢成阴?”

“谢依依抢了谢成阴的玉佩,跑来温家冒充是订婚之人?”

“这都什么事啊!”

“谢成阴,你说的是真的?”有人出了声。

季夫人脸色难看,盯着樊氏的目光几乎要吃人: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不是说已经解决了谢成阴吗,怎么还弄出这样的纰漏来!

樊氏面如土色,只得硬撑着回答:“谢成阴,你还在这里胡说!你信不信一会儿老爷来了,非得打断你的腿!”

可是这一回,人群里的声音不一样了。

在一旁看了许久的王夫人和李夫人纷纷站了起来:“成阴说得不错,当时温家与谢家订婚时,我们也在的,定的确实是谢府的三小姐。”

“这么说,这事儿是真的?”有人惊呼。

谢依依满脸泥水,听了这些话,一双粉拳几乎掐进了肉里。她有无数的话想要辩驳,但现在,她一个字都不敢开口。瞧着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谢依依急了,掐着樊氏的胳膊:“娘,先去换衣服,不然一会儿温宿回来看见,他就更不会喜欢女儿了。”

樊氏点了点,让丫头先扶着谢依依离开,自己则不服气的留了下来。眼见裴谢堂占了上风,婚约也被坐实了,她心头有气,瞧见裴谢堂刻意装出来的乖巧,渐渐地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有些口不择言起来:“谢成阴,你说你有哪点儿配得上温少爷?我是拿了你的玉佩不假,但依依是无辜的,你有什么气只管冲着我来!”

第033章 谢成阴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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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眼波微闪,有些想笑,樊氏的脑袋瓜里都装了什么?明着打谢依依的脸还真是毫不犹豫!

心头这样想,面上却更委屈了一些:“我知道我配不上温少爷,故而玉佩姨母拿走了,我也不曾发一言阻拦。我又哪里做错了吗?”

“是啊,刚刚我们还在说成阴真是可怜,生母不在世,继母就骑上头了。”李夫人言语尖锐:“这一次是明着抢婚约,下一次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怕是要忙着抢些别的。不过,如今成阴恐怕也没什么东西值得抢了,哪天被人忘了都不知道。”

“你少说几句。”王夫人拉了她一把。但自己却义正言辞的开了口:“樊氏,你做长辈的,怎么是这种做法?”

有好的东西,就全给了女儿,明摆着亏待继女。

樊氏见风向不对头,尤其是季夫人责怪的眼神瞥了活过来,她不免有些心虚:“这是我们谢家的事情,你们在这指手画脚的,怎么,想给谢成阴撑腰呀!有这个闲工夫嚼舌根,还不如把自己的男人管好了再说,我昨儿还见着新明伯了,他身边的姬妾真是美.艳无双,难怪李氏闲的发慌,有那么多心思来操心我谢家的事。”

“你!”李夫人是个烈性子,挽了袖子就要上前来:“有本事再说一遍。”

这李夫人是将门虎女,凶悍得很,平日里很多贵妇都怕她,樊氏不敢再说,只得意地瞥了眼,存了心要让李夫人呕在肚子里。

裴谢堂一双眼珠直转,见状急忙上前福了福身:“多谢两位夫人为成阴仗义执言,这份心意成阴领了。若是因此累得两位名声受损,那就是成阴的过错了。”

王夫人和李夫人见她出面,气稍稍消了些,李夫人温言道:“不关你的事。”

裴谢堂又转了身,对季夫人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仪态大方地开口:“夫人,成阴知道自己身有隐疾,不是温少爷的良配。大姐温婉贤淑,确是比我更适合温少爷。姨母为了大局考虑,将婚约给了大姐,还请夫人不要怪罪她。既然事已至此,还请夫人将错就错,不要因此坏了温谢两家的情谊,以免成阴成了两家的罪人。”

“言重了言重了!”季夫人急忙扶起她,心中提着的那根线却是松了。

谢成阴好会说话,一张嘴,就将她洗白了,明明是她处心积虑的想让谢家换个人,在谢成阴嘴.巴里,就成了她是受樊氏蒙蔽的无辜之人。

这丫头倒是真心喜欢温宿呀,恐怕是爱屋及乌了!

一时间,季夫人对谢成阴生了几分怜爱之心,细细打量,才发现眼前的姑娘端庄大气,能说会道,跟传说里的模样不打相符。

作为儿媳妇的人选,季夫人当然还是喜欢谢依依那样的,温柔听话,好拿捏,主意已定,改是不能的了,她免不得内疚了几分,压低了声音道:“成阴,是我对不起你,婚事已经定了,再改也不合适,将来,我定为你觅一桩良缘。”

“多谢夫人厚爱,姻缘一事,成阴随缘就好。”裴谢堂笑着婉拒了。

开玩笑,她已经有目标了,眼下得奔着这个目标一步步往前走,决不能回头再去看任何人!

再则,温宿也没什么看头,这种俊秀小男孩压根不是她的菜!

看温宿,还不如回头去看高行止,好歹高行止的一身皮像是真的很不错。

樊氏见连季夫人都被裴谢堂收买了,心底恨得牙痒痒,忍不住在一旁讥讽了几句:“季夫人好心,她不见得就能领情。我们谢府的三小姐身边可不缺男人,刚好起来能走几步,就能在外野游到半夜三更才归家。”

“啧啧……”

“安的什么心呀!”

这一回,不用谢成阴多说,周围的人就发出了一阵唏嘘。

就没见过这样的当家主母,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女儿有问题,上赶着将污水往未出阁的女儿头上泼。不过,就方才所见,谢成阴懂事大方,心胸开阔,比起樊氏的小肚鸡肠和自私狭隘来,大家更乐意相信裴谢堂的人品。

只有少数几人用怀疑的眼波看向裴谢堂,也不怪她们,这话要是旁人说起来,大家一个字都不会信,可出自谢府的人嘴.巴里,就有些令人寻味了。

裴谢堂心知肚明,忍不住叹了口气:“姨母,婚约我都让了,你怎么还总是揪着成阴不放呢?你说成阴身边不缺男人,那成阴身边的男人是哪一个,姨母敢说出他的名字吗?”

“这……”樊氏一噎,顿时不敢开腔了。

那天晚上朱信之来王府的事情她也知道,眼下还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心里没底,哪里敢随便将朱信之的名字说出来?

朱信之是皇子,要是不属实,妄议皇族可是要被问罪的!

所有人的眼睛都看了过来,显然她不说出一个名字,这些人是不会放过她的,樊氏憋得薄汗微润,眼波扫过裴谢堂腰间挂着的一个铭佩,她眼睛一亮,抬手就指向了裴谢堂的腰肢:“你还不承认,你将那个男人送你的东西挂在腰上,堂而皇之的戴着,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吧?”

裴谢堂微微低头,眸色复杂,半晌才挑眉:“你说的是这个?”

“你敢说,这不是男人的东西吗?”樊氏见她神色,还以为自己猜对了,越发不依不饶起来。

裴谢堂摇摇头:“是男人的没错。”

“你们看,我没说错吧!”樊氏得意起来,只要是男人的东西,她就有本事做文章,还用怕她谢成阴吗?

谢成阴今天让她的依依丢了那么大的脸,她非要谢成阴名誉扫地不可!

樊氏添油加醋起来:“你们是不知道我们这位谢府的三小姐,平日里手段多着呢,这病中都不安分,才好起来,哪里能安分得了。这野男人跟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还特意搬到偏远的院子里去住,说是要静养,现在看来,根本是为了同野男人苟合!”

刷——

目光齐齐落在裴谢堂身上,她腰间的玉佩实在扎眼,一看就是男人用的,这是狡辩不了的,难道真是樊氏说的那样,这谢成阴如此不堪?

樊氏见裴谢堂不发一言反驳,还以为是自己拿住了她的把柄,越发得意起来:“方才说得那么好听,说到底,你自从找了个野男人,就不想嫁给温少爷了。哎,算了,我也懒得说你,家丑不可外扬,让你爹来教训你,省得外人总觉得我欺负你。”

季夫人目光如炬,也落在了裴谢堂身上,刚刚生出的好感消失殆尽,眸底冰冷。

高傲如她,是绝对受不了谢成阴不要她儿子的想法的!

她的儿子那么优秀,那么好,谢成阴高攀不起,是她们温家不想要谢成阴才对!

裴谢堂一言不发,听见樊氏越说越过分,嘴角反而咧开了浅淡的笑容,脸颊边的梨涡好看极了:“

姨母,你说完了吗?”

“自己做的,还不许旁人说?”有人讥笑。

裴谢堂盯着前方,笑容更深了几分:“姨母,一会儿人来了,你可千万别改口。”

“什么意思?”樊氏一愣。

裴谢堂却直直地冲着前方招了招手,笑容逐渐真实,她语气更是熟稔地开口唤了几句:“王爷,这边,这边!”

王爷?

众人齐刷刷地回头一看,只见旁边不远处,朱信之带着随从正缓步走过,低着头正寻找什么,恍惚一抬头,同裴谢堂目光交汇,他一愣,快步就走了过来。

顾不得旁人诧异的目光,朱信之神色焦急:“谢成阴,有没有看到我的玉佩?”

“方才王爷掉在地上了,小女子替王爷收着呢。”裴谢堂狡黠地瞥了一眼樊氏,乖觉地从腰间将玉佩取了下来,双手捧上递给朱信之:“小女子就知道这玉佩对王爷很重要,故而不敢随意走开,一直在这里等着王爷回来呢。”

“这玉佩是王爷的?”有人震惊地问。

朱信之颔首:“方才在园中走了几步,不知为何就丢了。”

“那怎么会在三小姐手里?”又有人问。

裴谢堂福了福身:“嗯……小女子在地上捡的,瞧见玉佩上是龙纹,猜到是王爷的。”

“樊氏,你不是说,这玉佩是谢成阴的野男人的吗?”立即有人冷声质问。

樊氏脸色发白,直勾勾地盯着朱信之手中的玉佩,她怎么知道这东西竟是朱信之的,要是知道,就是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乱说,朱信之谁不知道,两袖清风,正人君子,谁都可能跟旁人有私,就朱信之,绝不可能!

朱信之从裴谢堂手中接过玉佩,闻言不由脸色一寒,目光顿时就冷了:“什么野男人?”

“方才樊氏说,谢成阴手里的玉佩是野男人送她的,说她同玉佩的主人私定了终身。”立即就有人帮着谢成阴开了口。

“……”朱信之掀了掀眼皮,凉凉地看向了樊氏。

樊氏吓得噗通就跪下了:“王爷恕罪,奴家不知这玉佩是王爷的,这话……这话只是随口瞎掰。”

“所以,你刚刚是在污蔑谢成阴,污蔑你家的女儿?”有人倒抽了口气。

朱信之目光犹如三尺寒冰,逼得樊氏不得不承认:“是,王爷跟谢成阴没什么私情,是奴家搞错了。”

第034章 就要孤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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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搞错了就完事了?”李夫人还记恨着方才樊氏说自己的话呢,在一旁冷笑:“自家的女儿,自己赶着泼脏水,生怕女儿嫁出去没人给你欺负了吗?樊氏,你好歹毒的心肠,抢人婚约也就算了,还污蔑女儿家的名声!谢廷尉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是啊,真是恶毒!”

“季氏,你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亲家!”

众人一言一语,几乎将樊氏和季氏都挖苦得抬不起头来。季夫人恼怒地瞪了一眼樊氏,率先拂袖而去,竟是懒得再招呼樊氏了。

其他人也纷纷撇嘴,看不起樊氏的为人,跟着季夫人都走了。一时间,这后院就空空荡荡地,只剩下樊氏带着丫头,战战兢兢的和朱信之裴谢堂对视。

朱信之盯着樊氏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摆了摆手,让樊氏先走。

樊氏如蒙大赦,飞一般地跑了。

等樊氏的身影消失无踪,朱信之一回神,就对上了裴谢堂笑得弯成了一轮新月的眼眸,她笑声大大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我的玉佩就没丢过。”朱信之冷冰冰地俯视着她:“是你动的手脚吧?”

他心中暗暗恼怒,早知道会被她拿了去,还会被人说成是她的野男人,他方才说什么都不会过来,更不会同眼前这个麻烦的女人多说一个字的。跟这个人沾上关系,就准没什么好事情!

裴谢堂急忙摇头:“我发誓,不是我拿的。”

是偷的。

这玉佩对朱信之有多重要,她还是知道的。这是每个皇子独有的龙纹玉佩,皇子们自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拥有了这东西。这是一种权利的体现,将来等皇子有了封地,一旦需要用兵,而兵符又不在手边,就可以凭着这个玉佩调动封地上的兵力。

所以,她料定朱信之发现丢了玉佩,一定会回来找。

朱信之却不信她:“谢成阴,胆子好大,连我也敢蒙!”

他其实来了有一会儿了,从谢依依推谢成阴入水就看着这一切,只是一直没出来。他实在是摸不准谢成阴的来路,身份是没问题,但这行事作风总让人隐隐不安,猜不透裴谢堂到底是什么目的,他就想在暗处藏着看个究竟,没想到看到最后反而把自己牵扯了进来。

“我有个秘密。”裴谢堂促狭地笑了,不但不生气,反而愉快地冲朱信之勾了勾手。

朱信之见她肯说,微微低下头来。

裴谢堂靠近他的耳朵,轻轻呵了口气,朱信之只觉得耳根一阵温软,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涌了上来,就听裴谢堂笑盈盈地开口:“其实,我只是胆子大,心眼却很小,只装得下王爷一个人。”

“你!放肆!”朱信之从耳根到脖子刷地全红了。

裴谢堂捂住嘴.巴闷笑:“快来看呀,七王爷脸红了!”

“闭嘴!”朱信之呵斥:“你看看你,哪里有点女儿家的模样!”

裴谢堂神色一敛,俏脸立即就蒙上了几分楚楚可怜,她提起衣摆,一张嘴就带了几分哭腔:“王爷是喜欢小女子这样吗?那好吧,小女子……”

“谢成阴,你好好说话!”这拿腔作势的姿态,朱信之看着就头疼,越发觉得裴谢堂真是难缠。

裴谢堂耸了耸肩:“是王爷让我有点女儿家的样子嘛。”

“不可救药!”朱信之不想理她,觉得自己留下来说几句就是个错误:“孤鹜,回府!”

“还没开宴呢!”孤鹜一愣。

朱信之沉了脸:“我说回府!”

这是又生气了!

孤鹜无奈了,瞥了一眼裴谢堂,对这位三小姐是越来越佩服了,三言两语就能惹得王爷如此生气,平日里,王爷的气量可是大得很,更不会因为私人情绪就轻易弃了决定好的事情。

厉害,三小姐厉害至极!

裴谢堂接住了孤鹜投过来的眼神,却目光很是坦然,不但没离开,反而让跟着他的脚步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开口:“孤鹜啊,你家主子最近是不是没怎么读书,瞧瞧,这骂人的话都词穷了。不是放肆,就是闭嘴,要不就是不可救药,听来听去都没个新鲜的。”

“三小姐,你放过我家王爷吧。”孤鹜嘴角直抽。

裴谢堂抱了手臂,笑得贼眉鼠眼的:“哎哟,这恋人之间说笑几句,那叫打情骂俏,是情趣,你这种小孩子是不会懂的。”

走在前面的朱信之脚步一个趔趄。

孤鹜这回连眼睛都跟着抖了:“三小姐,你可千万别乱说呀!”

方才樊氏在人前乱说一气,已经很是败坏王爷的名声了,王爷没跟谢成阴计较,这个谢成阴怎么还敢张嘴就说这种话?

“我哪里乱说了?”裴谢堂一本正经地开口:“他可是我最喜欢的人。”

“我家王爷不喜欢三小姐。”孤鹜小心地瞥了一眼前方,瞧见朱信之的脚步明显都慢了下来,惴惴不安地开口。

裴谢堂拍了拍胸.脯:“感情是可以培养的,现在不喜欢,没准儿哪天就看对眼儿了呢?”

前面的朱信之停了下来:“孤鹜!”

“属下在。”孤鹜急忙上前,只听朱信之冷着脸吩咐:“把这个胡搅蛮缠的女人给我丢出温家去。”

“王爷,这不好吧?”孤鹜迟疑。

这里不是王府,裴谢堂是被温家请来的客人,他来丢人出去很不妥当啊。

裴谢堂也连连点头:“王爷,这样很不好!”

“我觉得很好。”朱信之面无表情。

裴谢堂丢开孤鹜,走到他身边来,瞧见他板着一张脸,似乎还在生闷气,她一点也不怕,朱信之这人啊,气也不能气成什么样子,她是得寸进尺惯了,立即就挽上了朱信之的胳膊:“不好不好,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王爷,你看,你把丢我出去,多费力气呀,不如我自己出去?”

“路在那边,没人拦着你。”朱信之哼了一声。

裴谢堂拉着他就往外走:“出去就出去,不过,王爷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跟我有关的都不答应。”朱信之不上当。

裴谢堂立即说:“跟王爷没关系。”

“好,你说。”朱信之妥协了。

裴谢堂嘿嘿笑着,不怀好意地看向了站在一边正手足无措地无辜:“你把孤鹜给我用一天。”

“不要!”孤鹜立即出言反对。

他睁着一双眼睛,格外悲愤地看向裴谢堂。连王爷都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他落在谢成阴手里哪里还有活路,不,为了自己的名誉,说什么也不能答应!

朱信之垂眸思索,似乎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孤鹜在心里绝望的呐喊着,赶紧在一旁开口劝说:“王爷,你今儿出来就只带了属下一个人,属下要是走了,就没人护卫王爷的安全了。不如属下传个信儿,让落霞或者秋水来,她们都是姑娘家,肯定能让三小姐使唤顺手的。”

这好像也有点道理……

朱信之正在考虑,就听见裴谢堂斩钉截铁地道:“不要,就要孤鹜!”

“孤鹜!”朱信之思索良久,终于开了口。

苍天啊,大地啊,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孤鹜认命的仰天长叹。

得了人,裴谢堂高兴极了,笑眯眯地冲朱信之摆手:“王爷,那我就先出府了,你不要太想我,我会心疼的。”

“……”就是她滚到天边,他也不会想的。

朱信之默默腹诽。

瞧着裴谢堂兴高采烈一蹦一哒地离开,朱信之终于长舒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只要一看到这个人,他就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紧张。要不……还是择个时候跟父皇请旨回封地躲一段时间?朱信之认真的思考起来。

另一边,裴谢堂在孤鹜的催促下,倒是格外爽快地寻了篮子离开。

“孤鹜啊,今儿你可归我了!”裴谢堂很是得意。

孤鹜满脸无奈:“任凭三小姐使唤。”

篮子则是奇怪,小姐去了一圈回来,怎的就多了个侍卫:“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在温家待着,去哪儿?”

“当然是去王府啊!”裴谢堂哈哈笑着:“走走走,我带你去王府一日游。”

“三小姐!”孤鹜吓了一大跳。

他是万万不敢带裴谢堂进王府的,王爷要是怪罪起来,他担不起。

裴谢堂横他:“你今儿是不是归我了,你家王爷是不是吩咐你都听我的?你现在是我的侍卫啦,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要去王府,你带不带?不带就是不听我的吩咐,一样要罚!”

“……”孤鹜说不过她。

裴谢堂见他吃瘪的样子,不由心情大好,搂着篮子的肩膀兴高采烈地走了。一路过去,欢快的笑声飘出去好远,听见的人不由被她快乐的情绪感染,忍不住会心一笑。

几人刚出府邸,就有一辆马车停了下来,远远听着这边的笑声,马车上的人挑起车帘,蹙起修眉颇为好奇的问了一句:“那是谁?”

仆人看了一眼,回头道:“像是哪家的小姐,要奴才去打听一下吗?”

马车上的青年眯起眼睛,瞧着远去的高挑的背影,那不拘一格的走路姿态,张扬的笑声,一下子触动了他的内心。瞳孔猛地一缩,男人下意识的捏紧来了砰砰跳动的心口:“去打听,晚上告诉我。”

第035章 裴谢堂的小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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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毫不知情,她得了孤鹜,心里很是激动,知道朱信之还在温家,倒也并非那么着急去王府。她带着孤鹜先回了一趟谢家,将这一身累赘的锦服换了,着了轻便的衣服,就带着孤鹜上街。

“这把剑怎样?”随手递给孤鹜一柄古铜色的硬甲,裴谢堂开口问。

孤鹜打量了一眼,鼻孔几乎翘到了天上去:“成色一般,做工也一般,跟我们王府的没法比。”

“拿你的给我看看。”裴谢堂笑眯眯地盯着他的腰间。

孤鹜浑身一紧,立即伸手就捂住了自己腰上的佩刀,满是戒备地盯着裴谢堂:“你干嘛,想干嘛,我告诉你,这刀是王爷送我的,你碰都别想碰!”

“小气鬼!”裴谢堂耸耸鼻子:“看一眼也不行?”

“绝对不行!”孤鹜死都不肯点头。

裴谢堂便道:“那好,我这就去告诉王爷,我说你不听我的话,我要把你还给他,然后继续缠着他。”

“你好无耻!”孤鹜倒吸了一口冷气。

裴谢堂拱了拱手:“过奖。”

“……”

摸索着孤鹜的佩刀,裴谢堂忍不住啧啧地称赞起来:“刀的确是好刀,钢刃用得好,打得也很是精巧,篮子你听这声音。”裴谢堂伸出一个手指,轻轻弹了弹刀锋,只听铮地一声脆响,令人浑身上下都觉得熨帖,“最难得是用起来顺手,很是流畅,要是在战场上,这刀肯定能斩杀上百人头而不钝。我都有些妒忌了。”

“这是我的。”孤鹜在一旁郑重的重申。

裴谢堂眼珠一转:“知道是你的,我也没打算跟你抢。我问你,王府中还有没有这样好的兵器?”

“你以为我们王府是菜市场,这种好刀随随便便一抓一大把?”孤鹜气得哼哼:“这是有一年王爷南下的时候无意中遇到的,觉得很适合我,特意给我买的。天下就这一把,长天都没有呢!”

孤鹜与落霞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朱信之身边的四大护卫,孤鹜,长天,落霞,秋水,裴谢堂都曾经见过,跟他们也都交过手。落霞和秋水是女子,武功偏阴柔一些,眼前的孤鹜和长天却是实打实的练家子,虽然都是裴谢堂的手下败将,但功夫放朝中都不容小觑。

其中,孤鹜是第一位。

看来,这刀是朱信之特意奖励给他的,别人都没有。

裴谢堂嘿嘿笑着:“我才不信,你带我去你们王府的兵器库看看。”

自从重生到了谢成阴的身上,裴谢堂一醒来就立即想要恢复自己的武功,她是在军中长大的人,自幼练武,一天不摸兵器就难受的厉害。可是,从前谢成阴师从陈茂离,陈茂离教给她的是长.枪,而裴家人时代修习的兵器却是方天画戟,她实在是用不来长.枪。一旦以后她用上了武功,就决计不可能用上裴家的武功,但陈家的枪法她又的的确确不会,便想着要换个兵器,重头学一门武功才好。

目前还没想到要学什么,因为没找到趁手的兵器,本来也不急,但朱信之领的封地上冶铁很是发达,兵器做得很好,他府中的兵器库一定藏品颇为丰富,去看看,或许才知道什么最适合自己。

最好,能顺走一两把趁手的武器,那就最妙!

“你想得美!”孤鹜倒吸了一口冷气。

带她去王府已是出格,还带她去兵器库?王爷回来非得拔了他的一层皮不可!

裴谢堂瞪他:“带不带?”

“不干!”孤鹜犟起来。

裴谢堂眼睛瞪得更大:“你不带,我就告诉王爷!”

“就是告诉王爷,那也不能带!”孤鹜知道自家王爷的底线,他是万万不敢去触碰的。

裴谢堂跟他对峙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好呀,你不带我去,我就让王爷带我去。如果我找不到趁手的武器,我就管王爷要了你的刀。”

孤鹜的小身板抖了抖,仰头叹了口气。

王爷啊,你怎么招惹了这么个煞星啊?

从街头溜到街尾,裴谢堂什么也没买成,最终逛进了街尾的一家成衣店。她身上还有些银子,都是高行止知道她手里头拮据,一并给她的。她看了看招牌,知道这店面是高行止的,便点了几个看中的东西,让小二的打包:“都帮我送到廷尉谢府去,就说是三小姐要的。”

说着话,眼睛落在柜面上的一套小衣服上,裴谢堂就转不开目光了。

小衫子是男款的,冰蓝色暗雕花,上好的缎料,摸起来手感很好,想来再过些时候天气热起来了,这料子穿在身上一定很是冰凉解暑。她伸手抚.摸着,嘴角露出一点真切的笑容来:如果乌子儿还在身边,她一定毫不犹豫地给乌子儿买了这衣衫,可眼下乌子儿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这个也要包起来吗?”店小二察言观色,以为她喜欢,试探着问。

裴谢堂正要点头,身侧的篮子却呵斥了起来:“你这小二怎么说话呢,我家小姐还是个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孩子衣衫。”

小二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挺喜欢的。”裴谢堂恋恋不舍的移开目光,似感叹的轻声叹气:“我记得我娘也总喜欢亲自给我做衣服。娘最喜欢的就是蓝色,身上总穿着湖蓝的料子,给我做的衣服也有很多蓝色的,现在还在衣柜里挂着。”

谢成阴的娘是怎样的,裴谢堂不知道;她的母亲是怎样的,裴谢堂也不知道,她生下来没多久母亲就过世了;她真正体验到母爱,是在美姨的身上。

美姨是陛下送给父亲的美人,论起年岁来,美姨今年二十六岁,只比她大了一岁,但美姨有着不同寻常人的沧桑。明明年纪轻轻,但什么都会,从宫里出来后,美姨跟在父亲身边,不管父亲是征战沙场,还是守业在家,美姨都寸步不离。对于她,美姨也颇多怜惜照顾,出门买胭脂水粉,给自己一份,必给裴谢堂带一份;做衣服给父亲,也一定会给她也做一身。

美姨最喜欢的就是蓝色,常年穿着湖蓝色的宫装,坐在院子里绣花,阳光投在她的脸上,又美又安静,只有当她抬起眼睛来看着父亲的时候,才会涌现出女儿家的小雀跃。

美姨爱慕爹爹,爱慕了整整十年,才得到了陪伴爹的机会。

许是爱屋及乌,美姨对她的疼爱真的一点也不少。

一开始,她觉得别扭,父亲都这般年纪了,还给她添了个年岁差不多的后娘,有段时间她觉得很丢人。

直到一次父亲喝醉,拉着她的手模糊不清地笑着说:“娩耳啊,你知道吗,爹很开心,爹已经很多年不曾有人陪着了。爹看见静美,就觉得人生美好。”

娩耳是她的小名儿,母亲取的名字,但从未有人喊过,只有父亲喝醉了的时候,才会提起这个名字。静美则是美姨的闺名,父亲念出来时,有种淡淡的温柔。

自那以后,她才真正接受了美姨做自己的后娘。

再后来,父亲骤然离世,留下一个遗腹子,就剩下美姨和裴谢堂相依为命。

再后来,美姨也跟着父亲去了,临去前,她拉着自己的手一遍遍地含泪嘱咐:“娩耳,美姨从未求过你什么,只有这一次,美姨求你,一定要把我葬在将军身旁。我不敢奢求能和将军合葬,抢了你娘的位子。我只求他身旁的一抷黄土,能够掩埋我的尸身就可以了。”

那一天,裴谢堂很茫然。

直到现在,回响起美姨来,心里还是觉得,比起亲娘来,美姨是真的很疼爱自己,给了她最多的母爱。

她……有点想念美姨了!

擦了擦眼角,裴谢堂悄无声息地低头,用抚摸上了那冰蓝的料子。

“小姐,别难过了。”篮子见她伤怀,忙在一旁安慰。

裴谢堂摇摇头,不敢再看小衣衫,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店小二给包了起来。

孤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方才那一瞬间,他竟有些心疼三小姐了。等意识到这一点,孤鹜只想给自己一个耳光:怎么就忘记了这人多可恶了?

但之后,裴谢堂明显就话少了很多,也不再缠着他要佩刀,或是要干别的什么。

天慢慢地黑了下来,裴谢堂缓了许久,才想起来要做的事情,吩咐车夫将篮子送回谢家,连带着她新买的东西一起送走,裴谢堂恢复了正常,笑得不怀好意:“走走走,带我去王府,咱们去府邸里等着王爷回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惊肯定得惊,喜嘛,肯定没有。”孤鹜哼哼。

裴谢堂定住脚步:“孤鹜,王府里有没有练武场?”

“兄弟们每日晨起,第一件事就是练武,怎么会没有练武场?”孤鹜不无骄傲地道:“我们王府的练武场是京都里最好的,只有军营比得上。”

“走,咱们去看看。”裴谢堂说。

孤鹜瞥了她一眼:“你一个女孩子,有什么好看的?”

“你说得对,练武场没什么好看的,还是你们王爷好看。”裴谢堂伸手一捞,将孤鹜的脖子扣得弯到胸.前来:“你们都没有他好看,我看着他,只想跟他花好月圆,可我看到你们,我只想揍一顿。”

第036章 有点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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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架?我就没怕过谁!”孤鹜道。

裴谢堂笑得贼眉鼠眼:“我也没怕过谁!”

“比一场?”孤鹜忍了一天了,朱信之吩咐他要听裴谢堂的话,但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呢,好不容易逮着了个机会能出气,立即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裴谢堂一拍即合:“比就比,谁怕谁?”她眼珠咕噜噜的转着:“不过,光是比哪有什么意思,不来点赌注,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你要赌什么?”孤鹜抱着手,想也不想地说:“如果我赢了,你以后都不准再来缠着我家王爷,只要王爷经过的地方,你要远远的躲开至少三丈,不让王爷看到你。”

“那如果我赢了呢?”裴谢堂眯起眼睛。

孤鹜拱手:“我要是输了,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谢成阴才刚刚好起来,就算曾经身手卓绝,又哪里会是他的对手?若说武功,他孤鹜还真不敢夸下海口,但打遍京都能比他武功还好的,也就那么两三个。一个是锦绣公子曲雁鸣,一个镜光和尚,他还真没听说京都里有其他精英。

裴谢堂仰头看着他:“真的要什么都行?”

孤鹜点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反正谢成阴没可能赢!

他是顾不得此举有没有欺压女子的嫌疑了,眼下这人是王爷最大的麻烦,能替王爷解决了这个麻烦,就算背点骂名也没什么。

裴谢堂伸出手掌:“一言为定!”

两人击掌为誓,当即,孤鹜带着她就去了王府,直奔练武场。

朱信之的淮安王府裴谢堂来过很多次,早已经轻车熟路,只是这一回进来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新奇的四下看看。练武场她尤其熟悉,来来往往都不知道多少回了,一到练武场,裴谢堂就往高台上的凳子上一座:“就咱们两个人在?”

“不然呢?”喊大家来看她谢府三小姐是怎么丢脸吗?

裴谢堂摇了摇自己的食指:“就我们两个人在,输了你耍赖怎么办?”

“我是那样的人吗?”孤鹜不高兴了。

他虽然是个侍卫,但规矩道理都是王爷亲自教导的,一向自诩是半个君子,比眼前这个女人好太多了!

裴谢堂很是坚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孤鹜的为人她其实是信得过的,但眼下,总得找个办法激怒孤鹜,孤鹜的思绪乱了,她的赢面就更大一些。裴谢堂的脑子就没停下来,见孤鹜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她顿了顿,没等孤鹜开口,就扯开了嗓子:“快来呀人,来练武场看看呀,孤鹜要跟一个姑娘动手比武啦!”

她一张嘴,空旷的王府里立即就传出了她的声音,王府安静了一下,顿时就哗然了。

“什么什么,孤鹜要跟女人打架?”

“走走走,咱们看热闹去!”

……

王府门口,刚刚下车的朱信之猛地抬起头,盯着自己的王府牌匾看了又看。他好像听见了谢成阴的声音,难道是走错了府邸,其实这里是谢家?可仔细的看了好几遍,都写着淮安王府四个大字,证明了是他的府邸。

朱信之额头上的青筋欢快地跳动着:“孤、鹜!”

一定是孤鹜带她来的,没有孤鹜带路,她进不来这淮安王府!

他握紧拳头,快步也往练武场走去。

练武场中,孤鹜目瞪口呆地看着裴谢堂翘着个二郎腿坐着,四周都是她喊话的回声:“跟一个姑娘动手比武啦……动手比武啦……比武啦……”

“至于吗?”孤鹜脸上的肌肉都抽了。

裴谢堂郑重地点了点头:“至于。”

话音未落,不断有人撑着火把来了练武场。很快,练武场灯火通明,王府里的侍卫们都在纷纷笑着起哄:“孤鹜,你要跟个小娘们比武啊?别一会儿比不过人家小姑娘,丢我们王府的颜面呀!”

“这是哪家的姑娘呀?看着娇滴滴的,别打伤了人家,你不心疼,我可心疼呢!”

“是哇,小姑娘,动刀动枪的多不好呀,还是回家绣花吧!绣花针轻,你拿得稳,这刀剑不长眼的,你拿着不方便。”

人群里不断起哄,言语不免粗鄙,裴谢堂却不生气。

她在军中从小混到大,这些混账话她说得可比这些家养的侍卫还要溜,听着只觉得亲切得很,嘿嘿笑了几声:“绣花我是不会了,不过我看你细皮嫩肉的,一定学的很好。”

“哈哈哈……”

那说话的人被呛了回来,不免涨红了脸:“喂,我可是好心劝你。”

“不用劝不用劝,”裴谢堂龇牙:“与其劝我,还不如劝孤鹜早点投降。”

她说着,忽然掏了掏耳朵:“对了,孤鹜难得跟姑娘家家动个手,这种千载难逢的好玩事,你们都不打算赌一把?这样吧,我做个庄,大家来压一把,金额嘛也不用太大,上限一百两,孤鹜赢,一赔一,我赢,一赔十,怎样?”

这小女孩有意思!

大家见她衣着朴素,不像是什么贵胄千金,知道她会武功,也没往千金小姐身上想,只当是孤鹜在路上招惹来的小姑娘,言语间不免轻薄一二。

大家起着哄,有人笑道:“那你这赌局怕是开不起来,我们都买孤鹜赢。”

“开得起来。”裴谢堂狡黠地笑着,站起身来在怀里摸了摸,拍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我买我自己赢,不就行了?”

“小姑娘就爱说大话,一会儿可别输得连衣服都没了,哭唧唧的搓鼻子,我们不会心疼人的。”有人笑道。

裴谢堂哈哈大笑:“你们怕是不敢赌吧?”

“谁说的?”一个青年挺身而去,笑道:“跟你一个小姑娘还有不敢赌的,我们人多,也不欺负你,我们都赌孤鹜赢。如果孤鹜赢了,一赔一,你赔我们一倍银子;要是你赢了,我们也不占你便宜,一赔十低了些,一赔五十吧,你不亏!”

裴谢堂砸了咂嘴,暗暗算了算,这些人有二十多个,就算她输了,撑死不过赔两千多两银子。但如果她赢了……嘿嘿,这些人个个都要身负巨债,以此为要挟,还愁以后进不来王府吗?

她爽快地笑了:“就这样!”

她跳下台子,将银票留在原地。

淮安王府里的侍卫素质很高,倒也没赖皮,一个个的上前来,将自己的银子放在左侧。他们的银钱都不算很多,裴谢堂瞥了一眼,面额最大的就五十两银子,最小的十两,她就笑了,凭空能赚个几百两银子零花钱,够她小小满江庭添置不少东西,也省的总管高行止要。

朱信之已经来到了练武场,见他的侍卫都被裴谢堂带的参与了赌博,脸色顿时就难看了。

身后的管家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王爷,要制止吗?”

“不用,先看看她到底是卖什么关子。”朱信之摆手,也没出来,只盯着场中的裴谢堂,他知道谢成阴习武,难道竟能比孤鹜还厉害?

他不信!

正好,趁机探探这个谢成阴的底!

裴谢堂下了场,慢悠悠地走到练武场中的兵器架前,伸出白玉一般的五指,从冰冷的武器上一一扫了过去。

淮安王府的练武场上兵器品种很全,在夜色下,冰冷的铁骑泛着幽光,裴谢堂走过的第一个架子是摆放的长兵器,她的目光落在方天画戟上,伸手去握住了方天画戟。要想赢孤鹜,这无疑是她最趁手的兵器,但她不能用。

她慢慢走过方天画戟,摸了摸旁边的长.枪。

罢了,枪法她不会,破绽太多,别反而被长.枪束缚了手脚。

她走过第一个兵器架,四周的笑声就更大了。裴谢堂是女子,若是用别的兵器,一旦让孤鹜近了身,她就必输无疑。

裴谢堂却没笑,她目光专注地走到第二个架子跟前,这一个架子都摆放的是重器,什么流星锤啊,霸王斩啊,都摆放在这里。裴谢堂伸手提了提其中一个流星锤,入手沉重,她没拿稳又砸了回去,立马引起更为热烈的笑声。

朱信之笑不出来。

他在暗处盯着她,月光下,裴谢堂的身影很黯淡,但目光很专注,眼睛亮若星辰,跟白天的嬉皮笑脸一点也不一样。

看起来,有些熟悉。

像极了一个人。

突然间,朱信之也对这一场比武有了几分兴趣,裴谢堂会选什么武器跟孤鹜对战?孤鹜的拿手好戏是刀法,如果选用短兵器,她完全没有胜算!

裴谢堂自然深知这一点。

她的脚步划过第二个架子,走到第三个架子跟前,这一个架子都是刀剑,她摸了几把,试了两下,挑了一把刀。

“哈哈,她想跟孤鹜比刀法吗?”

“以卵击石,自不量力呀!”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裴谢堂听见了,回头对着大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不以为意。不过,她没有拿着刀走到场中,而是快步回到第二个架子前,挑挑拣拣地,从架子上取下来一个九节鞭。只见她手起刀落,叮地几声脆响,九节鞭被砍成了两半。她捡起地上最短的三节鞭,笑容灿烂:“好啦,我就用这个同你比划比划好了!”

孤鹜绿了脸。

第037章 被认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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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换一个,用这种兵器,你很吃亏。”孤鹜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这种时候还真能为自己的对手考虑。

裴谢堂固执的扭头:“偏不,我就用这个三节鞭同你比划比划。”

她走到场中,甩了甩手中的鞭子。九节鞭沉重,她大病初愈没几天,虽然这两天都有用高行止的灵药进补,但要一下子耗费那么大的力气,她必输无疑。但三节鞭就不一样了,三节鞭轻便灵活,长度适宜,比之孤鹜的刀要长一些,正好可以阻拦孤鹜近身战。这一仗,她觉得自己有七成的把握能赢,剩下的三成嘛,还得从孤鹜身上找。

裴谢堂不怀好意地笑道:“孤鹜,大家都在下注,要不咱两合计合计,你输给我,赢的银子咱们平分吧。”

“我又不缺钱。”孤鹜满身正气,“你想赢,就拼尽全力。我们淮安王府不走那歪门邪道的一套。”

不走那一套吗?

可拉倒吧,你们的王爷就是玩这一套的个中高手,不然她是怎么死的?

裴谢堂在心里默默腹诽,笑容却越发的不正经起来:“那你在大家跟前输给我了,岂不是更丢脸?”

“我才不会输!”孤鹜不服气。

裴谢堂笑道:“不要嘴硬,一会儿非打得你满地找牙不可。”

说话间,她握住了手中的三节鞭,用力一抖,三节鞭发出咔哒一声,立即蹦成了一条直线。孤鹜见状,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就这点本事,钢鞭应有的冷硬都没发挥出来,谢成阴还妄想能赢他?他只要拿出三分本事,谢成阴都得趴下!

孤鹜往后退去。

四周安静了下来。

裴谢堂嘿嘿笑着,脚尖一点,就向孤鹜扑了过去,三节鞭化成几道影子,直扑孤鹜的脸面。孤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个不留神,肩膀挨了一鞭子,痛得他龇牙咧嘴。

“哈哈哈,孤鹜,你别真打不过这种娇滴滴的小姑娘呀……”

“就是,要不然你下来,我帮你迎战吧?”

“都是兄弟,要帮忙你千万别不好意思开口。”

四周响起了一片唏嘘声,纷纷开口挤兑孤鹜。这些人平日里都是孤鹜的手下败将,眼见着孤鹜吃瘪,都跟着起哄,以报平日里受的窝囊气。孤鹜恼恨地回头瞪了他们一眼,这一分神,裴谢堂的鞭子已入分花拂柳般清晰地落在眼帘,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鞭子。

这一下,孤鹜怒了。

老虎不发威,你当谁是病猫呢?

孤鹜抽出佩刀,直扑裴谢堂左侧的破绽而去。

场外,朱信之见状,面无表情地颔首:“孤鹜赢了。”

孤鹜跟了他十五年了,在武学上,朱信之很信得过他,也知道孤鹜的实力,他若全力攻击,京都里只有两个人能招架得住。眼前的谢成阴大病初愈,气力就比不上孤鹜,时间一长,必然会被孤鹜耗尽了体力,十招之内,两人必分高下。

这场比赛不看也罢。

朱信之扭头吩咐身后的管家:“等会儿比完了,让孤鹜赶紧将谢成阴送出去,别来烦我。”

“是。”管家低头。

朱信之转身,这种无聊的比赛他实在不想看,也不想浪费时间了。

刚一转身要走,场中的形势却已经变了。

面对孤鹜扑过来的架势,裴谢堂并无一点退缩,反而嘿嘿笑了两声,抖开三节鞭迎了上去。孤鹜的刀带起来阵阵冷风,在她眼前划过,冷光挑起她的眉眼,如寒冰凛冽,又如暴风沉猛,这一刻,这女孩子身上没有半分柔弱,反而多了一种说不出的英姿勃勃,令人侧目。四周的人突然都不说话了,被裴谢堂镇定自若的眼神惊住了。

朱信之咦了一声,停住了脚步。

这不该是一个深闺女子该有的眼神,眸中千军万马,眼中风雷扇动,这眼神他见过,在那个泰然赴死的郡主裴谢堂身上!

这是军人才会有的肃杀眼神!

朱信之轻轻握紧手掌,扶住了身侧的栏杆,用力之重,指甲都断了。

练武场中,孤鹜见一击不中,并未灰心,折身又扑向了裴谢堂,他存的是速战速决的心思。但刀尖刚刚落在裴谢堂眼前,鞭影也到了他面门,孤鹜不得不停止进攻,往后退去两步,以免被裴谢堂的鞭子缠上。

三节鞭比九节鞭灵活了很多,方才那一瞬间的碰撞,鞭子裹上了他的刀,裴谢堂用力一扯,孤鹜便不得不顺着她的力道往前。

只呼吸间,裴谢堂已然占尽了上方。

修眉挑动,裴谢堂闪过一丝得意,缠着孤鹜拉扯,渐渐将孤鹜牵引得焦躁起来。孤鹜急着脱身,裴谢堂立即就卖给他一个破绽。孤鹜得了个空子,刀从裴谢堂的鞭子下退出,他便站着不动,进入了慢打的状态。

快打久攻不下,慢打就能耗死裴谢堂。

孤鹜很清楚这一点,裴谢堂也很清楚这一点,见孤鹜慢了下来,她心底有点焦急,面上却没露出来,只暗暗保留着实力,慢慢显露出体力不支的败像来。

孤鹜果然上当。

又一次交手后,裴谢堂脚步站立不稳地退后两步,仿佛已支撑不久。孤鹜大喜,立即再一次发起了快攻。

这一次,他破绽明显。

裴谢堂原地站着不动,就等着孤鹜上前来,握着三节鞭的手蓦然一紧,她嘴角勾起,真是个好孩子,次次都吃她这一套。她等着孤鹜上前来,眼见着孤鹜的刀来到跟前,这才轻巧侧身,一手甩鞭子勾住孤鹜的刀,一手已腾空,顺势缠上了孤鹜的脖子。裴谢堂用力一勒,退后一步,孤鹜都没怎么来得及反应,就觉得太阳穴剧痛,人已趴在了地上,被裴谢堂跪住了脖子。

“服不服?”裴谢堂哈哈大笑。

暗处,有人的心跳仿佛被勒住了,片刻之后,又重新恢复了跳动。

孤鹜:“……”

明明占尽了上风,怎么就突然输了?

场外围观的人也都傻了。

被压住的孤鹜呆了片刻,这才闷声说:“三小姐,你跟泰安郡主认识?”

“泰安郡主啊,久仰大名!”裴谢堂收起心底的异样,她挑眉:“怎么,听说你总是输给她,难不成她也会这招?”

孤鹜不答,示意她松开自己。

裴谢堂顺势松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从地上爬了起来。她心情大好地蹦着往看台去,那里,一大堆的银子在向她招手。

只没想到,手刚刚碰到银票,那些银票已被人率先拾了起来。

抬眼,朱信之幽静地深眸盯着她,缓缓开口:“你在我王府里,殴打我的侍卫,怂恿我的士兵赌博,三小姐好大的胆子!”顿了顿,他语气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或者,我该叫你……裴谢堂?”

轰——

有什么在脑中骤然炸裂,有那么一瞬间,裴谢堂几乎可以确定,朱信之认出她来了。他笃定的语气,熟稔的表情,动作神态都是从前认识的那个冷漠疏离的朱信之,尤其是态度,几乎一模一样。真的被认出来了?

裴谢堂有一瞬间的懊恼。

还有一点紧张。

手在袖中猛地捏住了衣袖,像是被什么勒住了喉咙,苦涩涌了上来。

但很快,裴谢堂就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朱信之是在诈她,过去那么多年,他从来没好好的看过她,两人相遇,多半是在正儿八经地场合,像这样私底下动手的时候绝无仅有。她很少在朱信之跟前动武,不像孤鹜,是常年在交手的人,孤鹜能凭着这一招认出她来一点也不奇怪。对于朱信之来说,最多,是有所怀疑罢了。

他没认出来。

想到这里,裴谢堂的笑容更真实了几分,带着赤果果的热烈看向了朱信之手中的银子:“王爷,愿赌服输,这钱是我的了。你要是想拿,直说就是,我那么喜欢你,我的就是你的。”

言下之意,扯什么泰安郡主呀!

“这是赌金,理当没收。”朱信之盯着她毫无破绽的脸,瞧见她神色正常至极,眼中裂开了一丝坚定。

难道,真的是想错了?

裴谢堂双眼泛光,抿唇而笑:“行行行,王爷最帅,王爷说什么是什么。”

这一副花痴的样子,直看的周围的人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完全就忘了刚刚她在演武场上是怎样的凶神恶煞。

立即就有人向孤鹜打听:“这小姑娘什么来头?”

瞧这情话,张嘴就来呀,而且是对着他们那不可沾染的仙气王爷说的。

孤鹜翻了个白眼:“陈茂离老将军的关门弟子,谢成阴。”

“啥?谢成阴?”一众人惊呆了。

不是说谢成阴是个废物了吗?一个废物,能打得孤鹜爬都爬不起来?谢成阴不是个哑巴吗?这人方才诓他们下赌注的时候,那阵是能说会道呀!

长天挤在人群里,梦游似地转身:“一定是我没睡醒。先走了。”

“别走呀!”裴谢堂远远地就看见他了,拉着朱信之的衣带不准朱信之离开,抽空兴高采烈地对着长天挥手:“你方才说的不让我个小姑娘吃亏,一赔五十的。嗯,你下的是五十两银子吧,一赔五十是多少来着,王爷,你帮我算算呗。”

“两千五。”朱信之凉凉地看向了长天。

第038章 想同你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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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天觉得,他凉凉了。

两千五百两银子,他得去哪儿才能挣得回来呀!他是淮安王府的侍卫,一年的俸禄也就是十两银子,王爷素来不喜欢赏赐他们银钱,加上各方赏赐,一年满打满算就有个五百两的挣头。就算不吃不喝,他也要还五年才还得了!

关键是,王爷都看见了!

王爷素来不喜欢他们这些下属去赌坊,每每看见必有重罚,他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长天欲哭无泪。

不远处那个笑眯眯的少女有毒,此时看在大家眼里,她哪里还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分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呀!

众人默默盘算了一番自己欠下的巨款,都觉得偿还无望,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朱信之了。

长天干净利落地跪了下去:“属下等人犯了规矩,请王爷责罚!”

“自去马厩洗两个月的马吧。”朱信之瞥了他一眼,自己属下的心思,他哪里不懂,责罚了这些人,回头就跟裴谢堂商量:“都是属下们胡来,三小姐还请不要见怪。这赌约一事,本就有违律法,谢老爷本在廷尉府,司掌律法核查,要是让人知道他纵容女儿赌博,实在有违谢府的清誉……”

他这文绉绉的一套,裴谢堂素来是听不下去的,死前死后一个样。

她也不是存心赢钱的,将朱信之手里抓着的银票拿了放在怀里,很是无辜地瞪起眼睛来:“王爷是想帮他们耍赖吗?”

“本王……”朱信之想解释,但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有包庇的嫌疑,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反而,他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掉进了什么陷阱。

果然,就见裴谢堂眉眼弯弯,笑得令人浑身发憷:“也不是不可以。王爷都耍赖了,小女子也要以牙还牙。”

呸呸呸,去你的小女子!

裴谢堂每一次说这三个字,都觉得一阵恶寒,却还是继续开口:“小女子跟王爷的承诺也作废!小女子今晚要留在王府里!”

“你们还是还了吧。”朱信之拂袖转身。

长天等人算是看明白了,谢成阴喜欢王爷,只要王爷开口,她保管不要这银子了,见朱信之不管,纷纷哀嚎起来:“王爷,你不能见死不救呀!”

朱信之走了两步,终究是不忍心,又折了回来,他是真的拿裴谢堂没有办法了:“只准住在客院,不准踏进我的清风居半步!”

“你得跟我爹知会一声。”裴谢堂欢呼。

只要能在王府里留着,她有的是接近朱信之的机会,就算没有,她也会努力制造机会。她是真的很想看看,这个冷心冷情的人一旦捧出一颗真心来,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等将来他知道自己是裴谢堂,又会是怎样精彩的表情。

已是迫不及待!

朱信之垂下眉眼,掩住了眸子里的所有情绪:“知道了。”

演武场上,一众侍卫皆是掉了下巴。他们家王爷这是怎么了?王爷一向最谨守礼仪,就是平日里跟姑娘家接触,能保持一丈距离的,绝不会少了一尺。眼下不但大庭广众之下跟人东拉西扯,还准许这姑娘留宿王府。这在他们王爷的生命里怕是头一回吧!

不过,看向朱信之身边眉开眼笑地裴谢堂,众人又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见过胆子大的,就没见过胆大到脸皮子都不要的女孩!

要是让人知道她夜不归宿,女孩子的清誉都不要了吗?啧啧,如今东陆的民风难道已经开放成了这样?

长天用眼神问孤鹜是怎么一回事,孤鹜回以一个复杂的眼神,对着朱信之怒了努嘴。

王爷今年已经二十六了,别说子嗣,就连个未婚妻都没有,满东陆的人都在热议,猜测王爷到底是被泰安郡主耽误了大好年华,还是本来就是个短袖,压根没往女人身上用心思。毕竟,裴谢堂也总不能时时守着他,往王府凑的女人也不少……旁人说说也就算了,他们这些做侍卫的,每次去宫里都得顶着陛下那吃人一样的眼神,时间久了,其实还是盼着王爷身边能有个女人的。

思及此,长天对裴谢堂的态度和缓了好多。

只是这个谢成阴……王爷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如果说喜欢吧,王爷这种对谁都好脾气的人,对她就没什么笑脸;如果说不喜欢吧,又留人过夜做什么?

长天带裴谢堂去安置,一路很忐忑,偷偷看了好几眼。

只是,他实在是忘不了今天裴谢堂下套子诓他们的事情,对眼前的姑娘保持了三丈以上的距离,仿佛裴谢堂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裴谢堂大步上前,他快,她就快,他慢,她就慢,保持了两步的距离,她才笑眯眯的开口:“长天,你们府里有几座院子?”

“王府里的院子很多。”长天怕了她,问什么答什么。

裴谢堂立即问:“都是给客人住的吗?”

“也不是,很多都是侍卫和丫鬟们在住。真正的客院王府里有四间,分别是菡萏风荷、一捻红……”

“那离清风居最近的是哪一间?”裴谢堂只对这个感兴趣。

长天头皮都麻了:“三小姐,主子不喜欢人靠近他的清风居。”

“我又不是一般人。”裴谢堂笑。

对,你不是一般人,你压根不是人。

长天默默腹诽,嘴上却不敢说,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离主院最近的是一池春末。”

朱信之并没有吩咐将人安排在哪里,长天暗暗的想,他就将谢成阴安置在一池春末,也不算忤逆了王爷的意思吧?

“我就住一池春末啦!”裴谢堂大声宣布。

长天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带着裴谢堂往左手边的曲径上拐去。穿过一片小花园,就到了一处幽深的院落。只见院门口用木板镌刻着几个大字:“一池春水”。踏进院子里,庭院中果然有一方池水,池中的荷叶绿油油的,刚刚抽出叶片来。绕过池水,就进了屋子。朱信之虽是皇子,府中精致却不奢华,一池春水里的摆设也很是简洁。

二楼的阁楼上是卧房,床帏懒起,看起来很是悠闲。

裴谢堂深吸了一口气,对一池春水感到很是满意,回身问道:“清风居在哪里呢?”

“在那边。”长天指了指裴谢堂的左手边露出的屋檐一角。

就在旁边,的确是很近。

裴谢堂对这个院落很是满意。

“三小姐请在此休息,我去回禀王爷。”长天躬身退下。

裴谢堂等他一走,就往床榻上倒了下去,脸上的笑容完全垮了下来。她望着帐顶发呆,心中有些迷茫,又有点小雀跃。这第一步是走了,有了这个头,下面再难也不怕。

清风居里,朱信之听完长天的回禀,只觉得头一阵阵疼:“你把她安置在了哪里?”

“谢小姐非要住一池春水,属下拦不住。”长天凛然。

朱信之先是脸色一沉,继而就摆了摆手:“罢了,左右就一晚上。”

“王爷,恕属下直言,”长天闷笑:“恐怕谢小姐不止是想住一个晚上吧?”

恐怕是想住一辈子呢。

朱信之抬起头来,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就道:“明天一早,你亲自送她回谢家。”

长天领了命,退下了。

朱信之坐在书房里,王府四周都很安静,平日里都很习惯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些烦躁。眼前晃过那张笑盈盈的脸,朱信之站起身来,推开窗户透了口气。夜晚风凉,冷风一吹,头脑总算是清醒了些许。

正要回去办公,忽听旁边的阁楼上传来一阵互换:“王爷,你看!”

朱信之一抬眼,就见高阁上,裴谢堂伸出半个身子,正努力地往外探出去,拼命地对他招手。在她手里,拎着一个圆圆的灯笼。见他看过来,裴谢堂好像很高兴,笑容大大地:“我送你一个月亮,你等我下来,我再给你采些花儿来。”

“采花做什么?”朱信之见她悬挂在半空一般,不觉有些肉跳,下意识地走了出来。

两座院子就连在一起,隔着一堵围墙,裴谢堂的神色看的清清楚楚,带着几分小得意:“还能干什么?”

她笑着说:“我想同王爷你,花好月圆呀!少了花,少了月,都不行的。”

“下来!”朱信之冷了脸。

一个女孩子,整日不是打架斗殴,就是攀高踩低的,像什么话!这阁楼那么高,摔下来半条命都没了!他可怎么跟谢遗江交代?毕竟,是送了手信过去,言明她今日要留宿府中的!虽然是以受伤为借口,但也不能真的弄伤了呀!

“下来就下来!”裴谢堂笑着说,身子慢慢地往后退去。

阁楼年久无人居住,很少维护修理,就在那一瞬间,她脚下勾着的一块栏杆忽然断裂开来,裴谢堂身子还在半空呢,顿时无可抓处,面朝下往地上扑去。

朱信之目光一紧,不及反应,人已越过墙头,一把将半空中挣扎的裴谢堂抱在了怀里,稳稳落在地上。

“呀,王爷会武!”裴谢堂丝毫没意识到方才的危险,两眼冒着小泡泡,无比崇拜地看向了朱信之:“果然,我看上的男人是真正的文武双全!”

第039章 心疼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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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是被驴踢了吗?”朱信之很是恼怒。

一是怒裴谢堂不小心,行为又蠢,二是怒自己怎么也跟着抽风,想起来要救这人。这种皮实的家伙,就应该让她摔个四脚朝天,才能长点教训的。

裴谢堂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脸颊上,笑着回:“被你踢了,王爷的拳脚厉害,踢得我脑地啊发晕,就什么也记不住啦,满脑子都是王爷。”

她的皮肤很白,许是吹了冷风有些冰凉,但入手细腻湿滑,像在触摸上好的羊脂玉。

朱信之心底微微悸动,猛地缩回了手:“胡说八道。”

他丢下裴谢堂,转身就往清风居走,竟意外地没再多骂裴谢堂几句。背着月光,裴谢堂自然没看到他悄然爬上耳根的红晕。

裴谢堂几步就追了上来,半边灯笼照亮了朱信之的脸颊:“王爷,我给你摘的月亮!”

“这是我府里的吧?”朱信之看见灯笼上的莲花图样,嘴角冷笑:“刚过元宵没多久,府中的灯笼刚撤下去,你是从哪里翻出来的?真要摘灯笼,去别的地儿摘,才能够看出你的诚意来。喏,那边的红角楼上的灯笼就很好看。”

拿着他的东西送给他,想得出来!

裴谢堂回头看了看,淮安王爷很得陛下宠爱,府邸临近宫墙,能够看到宫墙外角楼上挂着的五颜六色的灯笼。

喜欢这样的?

裴谢堂眼睛一亮:“王爷喜欢哪一个?”

“那只双龙戏凤的,就很好看。”朱信之随手一指,指向了红角楼上最高点的那个硕大的灯笼。

“等着!”裴谢堂丢下一句,疯也似地跑了出去。

真去?

朱信之一下子忐忑起来。

虽说平日里角楼无人看管,但因为与宫墙临近,禁军巡逻时,也一定会看一圈。这人冒冒失失地凑上去,被禁军逮到了,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瞥了一眼红角楼上高高挂着、在夜风里摇摆的灯笼,是不是应该指一个低一点位置的?

裴谢堂离开王府,不忘叮嘱守门的侍卫:“不要关门,我马上就回来。”

侍卫摸不透头脑:“小姐,你要快些,快到宵禁时间了。”

“知道。”裴谢堂挥挥手,跑得没影儿了。

朱信之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裴谢堂冲进角楼,很快就爬上了角楼的二层,但那双龙戏凤的灯笼是挂在最顶上的,没有楼梯根本上不去。她一时间犯了难,左右看看,便沿着二楼的廊阁爬了出去,蹦到了角楼旁的树上,接着又身手利落的爬上树顶,权衡比较了半天,一个纵步跃上了三层。三层比二层窄了许多,堪堪容得下她正身,裴谢堂险些没抓稳,身子在空中晃荡了一下。

角楼下,朱信之抬起的头有些茫然,就认识了三天,至于这么拼命?

裴谢堂正全神贯注的沿着屋檐走动,脚下的琉璃瓦发出咔咔的响声,惊得朱信之的瞳孔猛地一缩,脸色都变了。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飞入苍穹的屋檐角,伸手去够挂着的灯笼。灯笼套的很牢,她取了几下才弄下来,身子猛地一歪,险些掉下去。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已是惊得人一身冷汗。

回来时,拎着个灯笼,想要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好在这阁楼上面尖尖,下面则宽些,裴谢堂想了想,一个倒挂金钩,荡到了二层,顺顺利利地着陆。

已经走上来准备接应她的朱信之顿住了脚步,定定的看着人,神色很是复杂。

这个人满嘴谎话,可以相信?

他问自己。

裴谢堂已经拿着灯笼跑下来了,兴致勃勃地冲过来,瞧见他站在王府门口,立即讨喜地将灯笼举得高高的:“这回高兴了吗?”

朱信之没说话,眼里已有冷霜凝结。

裴谢堂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垮了下来:“怎么,还是不喜欢吗?明明说很好看,就喜欢这个的呀!”

“你惯常就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性命的吗?”朱信之看着她,半晌,慢慢憋出这样一句话。

裴谢堂眨眨眼:“我还有个秘密,王爷要听吗?”

朱信之薄唇紧了紧,白天的事情又涌上心头。在温家后院,她骗他低下头来,在他耳边说:“其实,我只是胆子大,心眼却很小,只装得下王爷一个人。”他觉得有些烦躁,莫名地不想低头,只冷冷地看着她:“你又有什么秘密要说?”

然而身体有些诚实,头已歪向了裴谢堂身侧。

裴谢堂捧着他的脸蛋,笑得小酒窝格外动人,她说:“比起性命,我更爱惜你。”

……

一池春水里,朱信之凶巴巴的瞪着裴谢堂:“伸手。”

裴谢堂乖觉地将两只手都放在桌子上,白皙的肌肤,红色的划痕很是狰狞,她很是苦恼地狡辩:“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划伤的,看着有点怕人,其实一点都不疼。”

她歪着脑袋,借着烛火看着身侧这人的脸庞。

朱信之是真的好看,一个男人能生成这模样,却不带一丝女气,反而周身有种浑然天成的正气,令人肃然生畏。他的眉眼专注时,看起来更带了几分真实,令人眷恋沉迷。这么好看的男人,现在正在小心翼翼地给她抹药。

一想到这个,裴谢堂就忍不住想笑。

她火.辣辣的爱意目光,烧得朱信之的脸一阵阵发红,不由恼道:“转过脸去,别看我。”

“你那么好看,不看我会吃亏的。”她说。

朱信之怒了:“闭嘴!”

“你又为什么生气了?”裴谢堂很是不解,从方才到现在,他就没一块儿好脸色:“花儿也给你摘了,月亮也送你了,也听你的话乖乖回来了。”

朱信之没说话,只抹药的手猛地用力。

冷不丁一阵刺痛,裴谢堂龇牙咧嘴:“好疼!”

“还知道皮,看来也没多疼。”朱信之哼哼。

裴谢堂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儿,蓦地发现他红得几乎滴血的耳根子,忽然就坐直了身体:“哎呀……”

“怎么?”朱信之立即停了手,下意识的往伤口上吹了一口。

裴谢堂凑过来笑了:“没什么,觉得王爷心疼我,我好开心。”

“谁心疼你了?”朱信之满脸嫌恶:“你自己想找死,谁也拦不住。自己上药,上完就赶紧睡觉,明儿一早我让长天送你回府。”

“你呀!”裴谢堂眼睛亮亮的,“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嘛,心疼我又不丢脸。”她笑容晃眼:“你看我,我心疼王爷,就没什么可遮掩的,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朱信之将手里的药往桌子上一顿,抬脚就走了。

这是真的恼了?

裴谢堂笑得意味深长,她以前还真是没发现,朱信之的脸皮原来是如此之薄。怎么办,她觉得这样的朱信之真正是好玩,玩起来都有些上瘾了。

朱信之迈进清风居,心口还在跳个不停,几乎跳出了胸膛。是得了什么病吗,明天可得让太医来好好瞧瞧。

回想裴谢堂的话,朱信之的眉头层层叠叠地拧了起来。

心疼她?吃饱了撑的吧!

可是一抬头,清风居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小花瓶,里面插着几朵黄.色的迎春花,夜色里多了点娇嫩;窗边挂着的灯笼透着乳白色的光,为这屋子添了几分朦胧,竟不像从前那样冷寂,他慢慢迈步,向着灯笼走去……

裴谢堂这一觉睡得很沉。

白日里折腾了一整天,她又大病初愈,这一沾床,就两个眨眼间就入梦了。

梦里,她穿着月白色的战袍,站在箕陵城高高的城墙上,千军万马奔踏而来,她心里有些慌,下意识的看向了身侧的父亲。

父亲只穿了一身玄色常服,负手而立,指着前方来人对她傲然开口:“娩耳,你看到没有,这些都是你的敌人,你若不能战胜他们,身后的故土就会被这些人的蹄铁踏破。敌人有多凶猛,你就要比他们更凶猛;你要勇敢,要有不畏死的豪气和决心,你才能将这些人踩在脚底下!”

那是她第一次上战场统军,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好像……是八年前吧?

她十六岁,正是京中女子开始张罗着寻觅夫家的豆蔻年华,但她从未想过这些,在父亲的教导下,眼里只有山河无极。

敌人汹涌到了跟前,父亲淡淡吩咐她:“你去吧。”

她就去了。

回忆里,那一仗她大胜而归,父亲在箕陵城上为她摆酒庆贺,父子两人喝得人事不省,被部将抬了回去。但梦里,她这一去,再回来时,城墙上的人已换成了朱信之。他眉目冰冷,对她做了个揖后,淡然地捧上了一杯清冽的毒酒。

“郡主,请。”他平静的说。

裴谢堂猛地挣扎起来,喘着粗气,外头已是日光倾斜了半面阁楼。

是梦。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才发现头发都湿润了,终于慢慢静下了心来。外面有人低声问道:“三小姐,你醒了没?我要进来了。”

说着,阁楼的门吱呀被推开,一个身着劲装的紫衣女子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见到裴谢堂,她做了个揖,便笑道:“三小姐安好,我是殿下的侍卫秋水。王爷让我来伺候小姐梳洗,等小姐用了早点,陪着小姐回府。”

第040章 夜不归宿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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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的脑袋微微有些眩晕:“什么时辰了?”

“辰时了。”秋水温柔的回答,上前搀扶她起来,将她的衣衫抖开,伺候着她穿戴整齐。

裴谢堂摆摆手:“你是王爷的近身侍卫,藩地封君的侍卫大多有品衔,不用做这些,我自己来就好。你是几品侍卫?”

这是为什么孤鹜和长天在她跟前都是自称“我”,不像在朱信之跟前称“属下”的原因。

虽然都是虚衔,但这些侍卫可是实打实有品级的,算是朝廷里的官儿,平日里伺候朱信之这种皇子理所应当,伺候她一个闺阁小姐还是算了,裴谢堂可不想折辱于人。

“我是从四品带刀侍卫。”秋水抿唇。

昨天晚上的那一场热闹,她和落霞都有事出府了,没能看成。回来之后,长天和孤鹜添油加醋地狠狠批驳了一番谢成阴的阴险狡诈和死不要脸,连带着府中上下侍卫皆是一脸惧怕,今儿一大早长天更是求了她来,替自己护送谢成阴回谢家,她还以为这谢府三小姐是怎样一个凶神恶煞地人。

乍一见,倒是个懂事理、明规矩的,并不讨厌呀!

裴谢堂笑道:“从四品带刀侍卫,应该是府中的侍卫总领吧?”

“我不是。”秋水见她好奇,笑着解释:“府中孤鹜的品衔是最高的,他是正四品带刀侍卫。”

“他呀。”裴谢堂弯了眼睛:“他昨天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今儿还好吗?”

“多谢小姐关心,孤鹜还好。”秋水轻笑,就是被大家嘲笑得多了,一大早起来就在练武场上揍了几个乱说话的人。

裴谢堂长舒了一口气:“没一蹶不振就好。咱们习武之人,在哪里输了就应该在哪里找回场子,那才是好样的!”

“小姐说的是。”秋水递给她温热的方巾擦脸。

裴谢堂擦了把脸:“对了,王爷呢?”

“王爷正要入宫,今儿是贵妃娘娘的生辰,王爷要入宫问安,陪着娘娘过生辰,恐怕要晚上才能回来。小姐若是想念王爷,等晚上再来探望会比较合适。”秋水收了方巾,体贴地建议她。

裴谢堂捂着嘴.巴,满是赞赏的看向秋水:“还是你懂我。不过,我也总不能往王府跑,我爹要是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王爷走了没,我同他一块儿回府,刚好顺路送我一程。”

“那小姐得快些了。”秋水怒了努嘴。

裴谢堂探身一看,朱信之着一身银白锦服,孤鹜跟着他,已收拾妥当地往外走了。

“快!”裴谢堂将自己的头发拢了起来,示意秋水赶紧将鞋子给她拿过来。手忙脚乱的一番挣扎,终于在朱信之坐上马车后,裴谢堂赶上了。

车辙一沉,朱信之还没反应过来,裴谢堂已经坐在她身边喘气:“哎哟,跑死我了!”

“下去!”朱信之见她坐上来,有些不高兴,板着脸呵斥:“一大早的,就这样疯疯癫癫的,成何体统!”

“谁说我是疯疯癫癫?我这是有预谋的!”裴谢堂不服气。

朱信之很是无语:“预谋什么?”

“预谋跟你纠缠不清呀!”裴谢堂痞笑:“王爷,你送我回府吧?”

朱信之蹙起眉头:“我赶时间入宫,让秋水送你回府。”他已经看到了,秋水是跟着她一起出来的,想来是替长天送她回家。

裴谢堂摆摆手:“听说前几天你才指派秋水出了一趟远门,昨儿才回来你就又让人忙忙碌碌的,一点都不体贴。你不心疼你自己的侍卫,我替你心疼,就不要劳烦他们了。反正谢家也在官道旁,你入宫时要路过,就顺路载我一程嘛。”

朱信之倪着她不言语。

裴谢堂屁.股早已经坐实了,想让她起来是不可能的,她干脆收起嬉皮笑脸,绷着一脸假哭:“昨天晚上还叫人家小甜甜,陪着人家看星星看月亮的,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荒唐!你一个女孩子,到底还要不要脸的?”朱信之拂袖,谁跟她看星星看月亮,还叫她小甜甜了?

裴谢堂掩面哭泣:“不要不要,除了王爷什么也不要。”

唉!

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一个冤家?

朱信之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先去谢府吧。”

裴谢堂放下手,眉开眼笑并无半滴眼泪,笑眯眯地夸赞:“我就知道王爷还是心疼过我的。王爷,你今儿很忙?”

“你又想做什么?”朱信之叹气。

裴谢堂插着腰:“什么叫又,我今天起来什么都没做呀!”

一个字也要计较,朱信之已无力争辩,妥协一般地改了措辞:“你想做什么?”

孺子可教!

裴谢堂暗暗点头,笑着开口:“王爷,今天是贵妃娘娘的寿宴,你一定会喝很多酒吧。我会煮很好喝的醒酒汤,晚点我让丫头给你送来,好不好?”

“还会煮醒酒汤?”朱信之侧目。

裴谢堂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会啊,味道一流,醒酒一流。”

从前父亲还在的时候,每每想念母亲总是喝得酩酊大醉,她自小就跟着厨子学着煮了醒酒汤,只为了能让父亲好过一点。父亲去后,她接掌了寒铜军,打了胜仗后,将士们大醉庆贺,她总是担心会有意外,在宴饮后必给大家送一碗醒酒汤。裴氏出品,必属精品,喝过的都会赞叹一句这东西的醒酒功效,绝不再来第二碗。

朱信之表示怀疑,车外的孤鹜闷笑一声,王爷从来不喜欢这些醒酒之物,谢小姐又要热脸贴上冷屁.股了。

但等了半天,却没等到自家王爷开口拒绝。

朱信之答应了,裴谢堂难得安静了下来,乖乖地坐在车里,看着外面的世界,没再开口捣乱。

她不说话,朱信之更不会主动搭腔,一路难得清净。

马车到了谢府,裴谢堂先下车,朱信之想了想,也撩起了车帘。虽说已递了信件说明缘由,但留宿别人家的未婚女儿终究不妥当,还是最好亲自登门解释一番。

方一动,裴谢堂已按住了他:“快去吧,贵妃娘娘肯定等了很久了。”

曲贵妃在宫中圣宠不衰,每一年她的生辰都是最热闹的,从早上起,就不断有人前去恭贺。要等到辰时之后,她才能得空。但等到未时后,就要忙着准备晚上的宫宴,再没什么时间母子相聚。东陆的皇族又不同于其他国家,封王的皇子可以随时入宫请见,作为有了封地的藩王,皇子仅仅可以在每一个月的满月日以及父母生辰时入宫,其他时间想见母亲,须得上书皇帝,得了批准才能见得到。

朱信之孝顺,自不会错过同母亲叙话的时机。

今儿因为要送裴谢堂已经绕了些路,再去耽搁,恐怕就见不到曲贵妃了。

朱信之看了看里面,有些犹豫,他不送谢成阴进去的话,她定不好交代的吧?

“我应付得了。”裴谢堂笑眯眯的推他,挥了挥手:“要是贵妃娘娘问起为何晚到,王爷总不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吧?”

朱信之脸颊猛地热了起来。

裴谢堂在他跟前一直都是死皮赖脸的,眼下却不要他送,这般识大体还是头一次,真令人不习惯。

“真没事?”朱信之问了一句,谢遗江是个老古板,他有点担心谢成阴回府后会被责罚。

裴谢堂做了个鬼脸:“没事儿,我家祠堂的地板我熟着呢,出不了什么大事。”

“是该要罚,不然总没个规矩。”好笑地看着她,朱信之终于放了心,让车夫赶紧入宫,不能再拖时间了。

马车渐渐远去,裴谢堂凝重地看着朱信之走远,心中却慢慢忧虑起来。

计划很顺利地在进行着,但她留下的信号已经过去了一个整天,为何一点音讯也没有,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内部出了什么问题?她一死,大概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不然依着这些人的脾气,肯定早就找上了朱信之寻仇!

不行,得在事发前让高行止阻拦他们!

她心里计较着事情,等马车消失了,才转身进了谢家。

一进门,裴谢堂就听见一声尖叫:“三小姐回来啦!”

裴谢堂抬头,就见一条影子飞快地往后院跑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退后两步看了看门头上的牌匾,有些怀疑自己走错了门。谢成阴在谢家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还成了谢家的名人,一回来就有人关注着?她是弄不明白,摇摇头,也没多想,就往自己的院子里去。

到了满江庭,却没看到篮子,裴谢堂为了追赶朱信之,没顾得上早饭,这会儿肚子饿得直叫唤,她转身就往厨房去。

“哎哟,篮子这小妮子是真惨,摊上这么个主子!”

“可不是,都跪了一个晚上了,夫人也没让起身,再跪下去,腿怕是都要跪断了。”

两个妇人背对着门正在蒸中午要吃的馒头,没发现裴谢堂来了,自顾自的聊得正开心。

“你说这三小姐到底去哪儿了,该不会是想不开,找个没人的地方吊死了吧?”其中一个兴高采烈地拐了拐另一个:“夫人和大小姐昨天回来就宣布,大小姐是温家正儿八经地未来儿媳妇,三小姐跟温少爷是彻底没缘分了。”

第041章 东窗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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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让人找,也没找到,这性子太烈了,说离家出走就离家出走,连招呼都不打一个,不怪老爷那么生气。”

“哎,但三小姐的日子艰难,找个地方吊死还得了解脱。你想想三小姐这几年在府里过的什么日子,吃的是冷疙瘩,喝的是粗茶,吃穿用度还不如一个下人。唯一的盼头就是温少爷,现在连这个盼头也被大小姐一脚踩了,换谁谁也想不通呀……”

“怪谁呀,还不是自己身子不争气,要是她好生生的,温家哪里肯换人。你说是不是?”

“是啊。”

突然,两人身后有人凉凉地回了一句:“我也觉得三小姐一点都不争气。”

两个婆子聊得正开心,有人赞同,立即欢喜地回头想拉拉家常,这一转身,就见厨房的大门口站着一个高挑的美人,高贵的宴服衬得她身姿越发窈窕,头上的玉饰让她的眸子更见清冷,好一个不可方物的美人!

见两人回头,美人柔和一笑,露出颊边软软的梨涡:“你们刚才说,篮子跪了一个晚上了?”

两个婆子点了点头,那美人什么话都没再说,只沉了满脸的笑容,转身往主院去了。

等人走远了,两人纳闷地互相看了一眼:“这姑娘是谁呀?生得真是好看,比咱们大小姐还好看。”

另一个想了想:“看着眼熟得很。”

忽然,她身子抖了抖,手里的勺子哐当落了地。

“好像……就是三小姐!”好半天,她哆哆嗦嗦地吐出这么一句。

三小姐平日里是喜欢将自己打扮得人不人鬼不鬼没错,但全府上下,只有她一个人有那么一对标志性的梨涡。没想到三小姐洗去一身浮夸,将灰扑扑的衣衫一换,竟有点倾国倾城的美.艳,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不怪她们一时半会儿没认出来。

“走,我们悄悄去看看热闹。”

半晌,两人眼里涌出一阵坏笑,放下手中的锅碗,擦了擦手,就跟上了裴谢堂的步子。

裴谢堂一路走,一路觉得很奇怪。

按理来说,谢成阴如此不受谢遗江关照,就算一晚上不在府邸里,也不会引起那么大的动静,更何况有朱信之的信函为证,谢遗江不至于非要闹得这样难看。

她拍了拍额头,是了,依着樊氏和谢依依的性子,昨天在温家吃了大亏,谢依依又如愿做了未来温夫人,肯定是要来满江庭好好地踩她裴谢堂几脚出气的。这一来,就发现了裴谢堂不在屋子里,立即就闹到了谢遗江跟前。

要挑拨谢遗江的怒火,那实在是太容易了点!

主院里安安静静的,谢遗江早就起床去上朝了,院子里就剩下一个单薄的身影跪在正中间,浑身湿漉漉的。

正是篮子。

衣服还是滴着水,肯定不是早上的露水,看来是人为的!

裴谢堂大步上前,一拉篮子:“起来。”

“小姐,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篮子没起来,反而着急地推着她:“要是让老爷看见了你,他会打死你的!”

“你这一身水是怎么一回事?”裴谢堂手下用力,将她拽了起来,好看的眉毛皱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

篮子低头:“是夫人身边的丫头泼的洗脚水和洗脸水。”

洗脚水?那岂不是昨晚就泼的?春天的晚上温度很低,这一盆水下去,篮子一个小姑娘哪里扛得住?这好不容易捂干了衣服,早上还来一盆洗脸水,再将人浇个透心凉,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摸了摸篮子的额头,出手滚烫,已是病了。

裴谢堂怒了:“哪个不开眼的奴才,你给我指出来!”

“是我让人泼的!”说话间,樊氏和谢依依已摇摇款款地从屋子里出来了,她一出来,就扭头吩咐了身边的丫头几句,横眉冷眼地看着裴谢堂:“谁让你的奴才不开眼,连我的话都敢不答。谢成阴,你给我跪下!”

裴谢堂松开篮子,冷笑:“这就对了,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咱两算,跟一个丫头计较什么?”

“还敢顶嘴!我问你,你昨晚去哪里了?”樊氏声色俱厉地呵斥:“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彻夜不归,对家里连个交代都没有,我谢府的家教你学到哪里去了?谢成阴,你还不给我跪下,非要我请老爷回来吗?”

裴谢堂盯着她,磨蹭了许久,膝盖就是没弯。

“让她跪下!”樊氏见她不肯低头,对左右扬了扬下巴。

原来方才那丫头是出去喊家丁进来,得了夫人的吩咐,七八个壮汉一拥而上,有的按手,有的踹脚,将裴谢堂围了个密不透风。

裴谢堂怕伤着篮子,连忙将人推了出去,但这么一阻拦,再还手就失了先机。她力气还没恢复过来,自然挣不脱五六个人的压制,被扭着跪在了地上。

见谢成阴挣脱不开,樊氏放心了,端着架子开始数落起来:“我们谢家世代书香门楣,老爷在朝中做官,一向清廉端正,作风半点都不敢疏忽。你倒好,行为轻狂,举止无度,原先就经常做一些不要脸皮的事情,现在更过分,眼见着你大姐就要同温宿完婚,还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给我弄出这些幺蛾子来,要是让温家人知道你夜不归宿,她们会怎么想我们谢家的门风,会怎么揣度你大姐的德性?”

“你自己嫁不出去,就想要拖累你大姐二姐,这么恶毒的心思,是我们谢家的女儿吗?”

“谢成阴,你安的什么心?”

“是不是要谢家名誉扫地,你才觉得舒服了?”

一连串的指责,将裴谢堂都问蒙了。

她回不回家,跟谢依依和温宿的婚事有毛关系?

这想罚人的借口忒没有诚意!

见她不以为意,谢依依蹙起眉头,心中不舒服起来,面上却还是笑着劝了樊氏几句:“娘,你先消消气,三妹妹喜欢温宿,见我与温宿要成婚,心底不满不想见到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

说话间轻轻抬了抬下巴,三分挑衅,得意溢于言表。

裴谢堂抿唇一笑,专挑谢依依的痛脚踩:“要成婚了呀?日子定在哪一天?温夫人和温少爷眼见着大姐丢了那么大的脸,还肯诚心求娶,大姐这是找了个好人家,要珍惜呀!”

谢依依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说到这个,樊氏就更来气了。

本来同温夫人季氏都已经说好了,这个月十九下聘,择个时间尽快完婚,毕竟儿女们都不小了。但昨天闹了那样的笑话,季氏对母女两人的态度就冷了不少,昨儿商议下来,只说了下聘,对于完婚的事情,季氏则只字不提。

这都是谢成阴害的!

“三妹妹,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谢依依叹了口气,很是大度的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了你去同温夫人说说,不如喜上加喜,让你做温少爷的妾室,也是能随时陪伴温宿左右的。”

谢成阴心高气傲,让她做温宿的妾,被自己压着一头,不气死才怪!

想到这里,谢依依觉得,这个主意似乎不错……

裴谢堂哭笑不得:“算了吧,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大姐你还是安安心心的嫁去温家,好好哄好你的温少爷。对了,依我之见,你的温少爷好像并不太想娶你,你有这份心思在府里扬威作福,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留住他,别嫁过去三五个月的,就被温宿一直休书休了,那时候再想找个好人家,就没这么容易。大姐,你说队不对?”

她还不想爹娘死不瞑目呢!

谢依依一张俏脸刷地就红了。

是啊,昨天在温家的花园里,她亲耳听见温宿对谢成阴说不喜欢自己的,谢成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敢诅咒你大姐!”樊氏一听两人的对话,不免觉得谢成阴居心不良,谢依依还没嫁过去她就提休书,不由急了眼。

谢依依是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是她的骄傲和希望,容不得任何人诋毁。

樊氏沉了脸色:“谢成阴,你不为家里人着想,反而心思歹毒,对自己的姐妹诅咒辱骂。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知不知错?”

“我何错之有。”裴谢堂笑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日是她大意。

樊氏冷冷笑道:“就知道你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请家法!”

篮子被人群推到了外围,一听要请家法,红着眼扑了过来:“夫人,你不可以打小姐,小姐大病初愈,打不得的!”

“再啰嗦,我连你一起打!”樊氏怒喝。

裴谢堂盯着樊氏,在樊氏的眼睛里,写满了恨意和怒气,今儿这顿打看来是免不了的。谢成阴的身体不好,这一醒来就折腾了好几下,未必能够经得住。当务之急,是要找人求救。再不济,打可以挨,命也得有人给自己吊着,别把自己折腾没了。

她微微侧头,贴在篮子耳边轻声说:“不要怕,她们不敢拿我怎样,你想个办法脱身,到我的床底下拿一块玉佩,去泼墨凌芳里找高老板,让他想办法救我。”

“奴婢不能走,她们会打死小姐的!”篮子哭泣。

裴谢堂用身子撞开她:“走!”

第042章 阴沟里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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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子被她推得跌倒在地,等回过头来时,裴谢堂已经被家丁包围了,推攘着往祠堂去了。此时,裴谢堂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再也没人注意她一个小丫头,篮子哭着爬起来,摸了摸眼泪,一咬牙冲回了满江庭。

裴谢堂的床铺下果然有个玉佩,她没怎么细看,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拿着就冲出了谢家。

今天的谢家很热闹。

裴谢堂被推攘着带到祠堂,膝盖又挨了一脚,人就被扭送在了祖宗灵位前。

樊氏指着列祖列宗的排位,声色俱厉地数落裴谢堂:“谢成阴,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儿,你都给我交代清楚。你昨天到底去哪里了?夜不归宿,你到底是跟哪个无耻之徒厮混在一起,咱们谢家的脸面真是都被你败光了!”

“我在淮安王府。”裴谢堂试着挣扎了一下,挣脱不了。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老老实实地开口:“我受了伤,行动不便,王爷带我回府医治,耽误了时辰,只好留宿在王府。”

淮安王府?

她怎么不说自己在皇宫?

四周前来围观的家丁奴婢个个捂着嘴.巴笑了起来,都觉得裴谢堂的话实在是太过荒唐。三小姐什么德性啊,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想得到淮安王爷的垂青?

这是做的哪门子白日梦!

樊氏脸色扭曲,被裴谢堂气到了一般:“还在满嘴胡说,真是不见鞭子不落泪!来人……”

“等等。”身侧的谢依依压了压樊氏的手,上前一步站在裴谢堂跟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裴谢堂,才说:“谢成阴,你真的在淮安王府?”

裴谢堂点了点头。

谢依依的眉头皱得死紧:“昨天在温家我就问过你,你这一身衣服是哪里来的,你满江庭里半个子儿都没有,你没钱买。不是买的,难道是从哪里偷来的?”

“别人送的。”裴谢堂回答。

“送的?”樊氏声音尖锐起来:“你拿我们当三岁小孩子哄呢,这一身绫罗绸缎,看看这发钗珠宝,哪个钱多没地儿花,送你一个残废?”

她说着话,伸手将裴谢堂头上的一支金珠摇玉玲珑簪子取了下来。本以为是劣质货,拿在手里才发现这玉簪质量上乘,怕是每个百十两银子根本买不到。樊氏脸色一阵扭曲,谢成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钱,莫非那死人还留了别的什么资产给她,根本没交给老爷吗?

她隐隐怒了,死都死了这么多年,还在跟她作对!

捏紧了手里的发钗,樊氏脸色难看极了:“谢成阴,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跟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你一个做长辈的,思想怎么那么龌蹉!”裴谢堂厌恶的抬起头看了樊氏一眼。

她实在是厌烦这人了,渐渐的不愿应付:“说我是偷的也好,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好,拿出证据来,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还敢顶嘴!”樊氏瞧见她这硬气的模样,心里的怒意越发控制不住,一抬手就重重地往裴谢堂脸上扇去。

裴谢堂往后倒了倒,正好躲过她的耳光,反而是樊氏用力过猛,这一下没了着落,控制不好自己的手,一巴掌打在了身边的谢依依肩膀上。

谢依依平百挨了一巴掌,疼的眼泪花花直打转儿,捂着手臂不吭声。

樊氏不依了:“你还敢躲,真是反了你了,别以为你学了几年武功,这府里就没人制得住你。我就不信,满府上下我还收拾不了你一个小小的谢成阴。来人,给我打,往死里打!”

这种害人精,还留着做什么!

反正老爷不怎么在乎她,死了还落个眼前清净,她这算是做好事了!

按住裴谢堂的家丁手下用力,一个猛推,就把裴谢堂推到在了地上,还不等裴谢堂起身,拳脚就已经落了下去。

裴谢堂的后背被人重重的踢了一脚,只觉得一股剧痛从后背蔓延到前胸,是下了死力气的。好在这些人拿着棍棒要打她,没继续抓住她,裴谢堂得了自由,终于有了点还手之力,上来打人的几个家丁没讨得了什么好,也挨了她不少拳头,一个个鼻青脸肿的格外难看。但这些人得了夫人的吩咐,要把裴谢堂往死里打,一拥而上之下,的确很是棘手。

“哐当——”

裴谢堂没吃早饭,一来就挨了几脚落了下风,正还手得起劲时,冷不丁后脑勺挨了重重的一下,眼前一阵昏黑,人不受控制的往前扑去,身子重重撞在摆放祖宗牌位的架子上,顿时将灵位扫下来好大一片。

好不容易站稳,裴谢堂伸手一摸,竟摸到一手猩红。

在她身后,谢依依身边的丫头手拿着一根棍子,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偷袭成功,丫头都愣住了。

血腥味冲鼻而来,后脑勺一阵温热,裴谢堂只觉得胸闷欲吐,一转身,就在祖宗面前呕出了几口酸水,眼前一阵阵眩晕,裴谢堂知道今儿逃不了了。

双拳难敌四手,要是干不过这些人,恐怕就要把这条小命交代在这里!

忍着恶心,裴谢堂头晕目眩地出手了。

这下子,祠堂里是真正的热闹了,拳脚翻飞,惨叫连连,裴谢堂再不留情面,噼里啪啦地一通乱揍,直把这些人打得爬都爬不起,倒在地上痛苦的呻.吟。

樊氏和谢依依原本是得意地观战,眼见着局势突变,裴谢堂如煞星附体一般,两个人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尤其是裴谢堂一脖子的血慢慢浸润下来,染红了衣领,眼神肃杀嗜血,更是把两人的魂魄都吓飞了。

要是她动手打她们,她们可都没法还手!

母女两人抱成一团,抖如筛糠,见家丁婆子丫头一个个都趴下了,谢成阴披头散发地瞪了她们一眼,捂着后脑勺往外走,两人连话都不敢说一句,任由裴谢堂走出了祠堂。

“依依,怎么办,她会不会杀了我们?”樊氏几乎是吓傻了。

谢依依见裴谢堂头也不回地走了,缓了半天,才缓缓摇头:“不会,杀人要偿命,她不敢的。”这话犹如一颗定心丸,慌乱的心一下子就定了,谢依依看了看四周,咬牙道:“娘,硬来咱们横不过谢成阴,那咱们就来软的。爹快回来了,一会儿爹回来,咱们就这么办……”说着,凑到樊氏耳朵边,目光阴狠地说了起来。

裴谢堂出了祠堂,已是头晕得几乎站立不住,只凭着铁血意志,一步步走回了满江庭。

刚进屋子虚掩上门,裴谢堂就一头栽在了地上。

另一边,篮子拿了玉佩直扑泼墨凌芳,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小二的便说:“对不住,姑娘,我家主子今日有事,不在铺子里。”

“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篮子急了。

小二的摇摇头:“这个不一定,我们老板出去,有时候几炷香就回来,有时候彻夜不归。至于老板的行踪,那我们就更不知道了,可能是在哪个花楼里喝花酒,也可能是在谁家做客。姑娘,要不你说个什么事,我给你记着,等老板回来就第一时间跟他说。”

也只能这样了!

篮子犹豫了片刻,才说:“那就劳烦小哥告诉你们老板一声,请他务必、务必第一时间赶到谢家,救救三小姐!”

出了泼墨凌芳,篮子满目茫然,心底已是悲怆万分。

天地之大,竟找不到一个能救小姐的人吗?

她悲从中来,手握玉佩,不禁在街上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快步往谢家赶去,心里只想着:“不管怎样,就算是死,我也跟小姐死在一起!”

“哎,那个不是谢成阴身边的婢女吗?”不远处,刚从宫里出来的孤鹜将这一切都看了去。

那姑娘哭得如此伤心,莫不是被哪个地痞流.氓欺负了去?

孤鹜有些看不下去,拍马上前追上了篮子,将她拦了下来:“篮子,你怎么一个人在大街上?哭成这样子,你家小姐也不管管你?”

“大人!”乍一见到他,篮子睁着朦胧的双眼,一愣,随即认出了他来。她茫然了片刻,突地,一个大胆的主意闯入了心头。

篮子紧紧地抓住孤鹜的手,先是笑了一下,紧接着就哭得更凶了些:“大人,求求你帮帮我家小姐!”

……

“皇儿自从进宫就神思不宁的,是有什么事要赶着办吗?”皇宫里,身着华服的曲贵妃笑意盈盈地看着坐在跟前的儿子,满目慈爱地给他倒了杯暖茶:“你很少这样不安,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母妃,母妃能帮你的断不会袖手旁观。”

“儿子没事。”朱信之伸手摸了摸胸口,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真是奇怪,这里,方才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脑中不由自主的冒出那个高挑的身影,她站在谢家门口的姿态,让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曲贵妃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你已是有了封地的藩王,今年也有二十六了,你的兄长们都成家立业,开枝散叶,你身边总没个人照顾,我很是不放心……”

“母亲的意思我懂。婚事,我会尽快。”朱信之放下茶杯,一抬头,就瞧见宫门外孤鹜和长天正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还时不时地往他这里看,显然很是为难。

第043章 怀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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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都是十分懂分寸的,再联想起方才心内的不安,朱信之站了起来:“母亲,我去看看。”

曲贵妃也看到孤鹜和长天了,知道这两人都是朱信之的心腹,她便点头放人,只是又暗暗叹了口气。朱信之的婚事一直是她的心结,这都多少年了,但凡提起要娶媳妇儿,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脱,婚事迟迟提不上日程。

“娘娘,要不,再去跟陛下求一个旨意赐婚?”婢女小心地建议。

曲贵妃叹气:“陛下素来不太喜欢给谁赐婚,上一次好不容易求着他开了口,还被裴谢堂搅黄了,这次怕是不易。”

“如今泰安郡主都不在了。”婢女拱嘴。

曲贵妃摇摇头:“你不懂。不管裴谢堂在与不在,陛下都不能随便赐婚,不然凭着一个裴谢堂,哪有什么本事跟陛下抗衡,能让陛下收回成命?陛下心里也为难,既要给信之赐婚,赐给他的女子就不能太过随便,但放眼京城中的大户人家,能配得上王爷的女子寥寥几人?家世、相貌样样出挑的,地位又太过显赫,信之总不能压过了太子殿下的风头,有个强外戚,就会有夺嫡的嫌疑。但要是娶个一般人家的女子,陛下又怕委屈了信之。难啊!”

“那总不能让咱们殿下一直这样单着呀,眼见着太子爷和其他几位王爷都添了好几个世子了。”奴婢实在是替朱信之委屈。

曲贵妃捻着茶杯,一时间有些惘然。

爱子之心作祟,她竟有些想念那个卖国贼、杀人犯的泰安郡主了!

于私而言,当初裴谢堂对朱信之是真的没话说。

她记得很清楚,宣庆十九年的夏天,江南发了大水,处处洪涝,百姓颗粒无收引起了一场暴动,朱信之带兵南下镇压,并顺便接了治水安抚的任务。哪里想到灾民暴动,胆子大到竟敢劫夺朝廷运粮的车队,朱信之年轻,心慈手软,没忍心下令击杀这些暴民,粮车被劫持,最后被困境中的灾民围困在城中堵着要粮食。紧接着又接连暴雨,护城河水满为患,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朱信之几乎陷入绝地。

那时候,江南的八百里加急送入京中,裴谢堂正好从西北回来,二话不说就把朝廷给的赏赐换成了银子,带着她的四个亲卫一路快马奔往江南。她采购了粮食,送到江南去解朱信之的危难。遇到暴民抢粮食,提刀斩了七八个,当场就镇住了混乱的局面。

那一年,裴谢堂也只有二十岁,但行事已见一代名将的铁血和坚韧,魄力非凡。

她赶到江南,下令关闭城门,严守四门不得进出。手下的四大亲卫在城门四个点发放粮食,但凡抢夺,就地诛杀;随后又发放药材,治理瘟疫;等病情控制下来,立即投入治水。种种手段,总算是让朱信之得了发挥的空间。

最难得的是,事情都是她的功劳,她却甘心为了朱信之扮演一个坏人的角色。水患治理成功,朝廷对朱信之一片颂扬,她暴戾的性子却传遍了整个帝都。

就连朱信之,都对她成见颇深……

曲贵妃叹了口气,人都不在了,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徒增烦恼罢了。裴谢堂这个人啊,毁誉参半,她是弄不明白的。

外面,朱信之一出来,孤鹜长舒了一口气,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王爷,谢三小姐出事了。”

朱信之听了事情的原委,按下了孤鹜:“准备出宫。”

他折身回到曲贵妃跟前,磕了个头,便道:“母亲,府中出了点事,儿子须得马上出宫一趟。两天后满月日,儿子再来宫里看望母亲。”

“既然是急事,就别耽误了,你回去吧。”曲贵妃方才就看到孤鹜神色着急,猜想的确是大事,她一向是很支持儿子的,虽然舍不得儿子,还是说道:“我知道陛下近来有意要栽培你的能力,如今西北空缺,很有可能要让你去。后日.你来时,母亲再跟你说这事儿。母亲在宫里一切都好,你不必事事关心,嫣儿她们会照顾好母亲的。”

朱信之又叮嘱了婢女几句,这才行色匆匆地出宫。

一上马车,他便问道:“现下情况怎样?”

“篮子方才只说谢府的夫人要杖责谢小姐,没说情况怎样。”孤鹜蹙眉:“但看篮子那么急,恐怕不单单是打几个鞭子而已。”

“谢遗江的家法一向严苛,整个京城里会用棍棒打女儿的,他怕是唯一一个。”朱信之脸色很难看。

拳头松了又紧,心中不免有些后悔,他就知道,今早应该亲自送她回家的!

想起那个孤零零站在谢府门口的心里,朱信之觉得,她这次恐怕是真的栽了!

他揪着腰间的玉佩,情绪很是复杂,他这般放心谢成阴一个人回府,莫不是还陷在魔怔中,回不过神来?

“孤鹜,你昨天跟谢小姐比武,可觉得她就是泰安郡主?”他抬头很是认真的问。

这是他心里的一道坎。

孤鹜一愣:“王爷觉得她是泰安郡主?不可能呀,泰安郡主不是已经死了吗?她的尸骨被人烧了,还是属下亲自帮着入殓下葬的。”他仔细的想着,失笑道:“昨儿跟谢小姐比武,她的招式是有些熟悉,但属下不觉得奇怪。属下的破绽摆在那儿,谢小姐没残废前,武功本来就很不错,能发现一点也不稀奇。”

裴谢堂和谢成阴会同一个人,怎么可能!

光是脾气就不对呀!

一个活泼跳脱,一个暴力凶猛;一个天真无畏,一个邪肆狠辣……就连对王爷的态度也都是天壤之别,裴谢堂是强烈的占有不容退让,嘴上却连句像样的情话都没有;谢小姐则是蜜里调油的话想说就说,对王爷极近体贴和温存……

要说两人唯一的相同点,大概就是都很喜欢王爷吧!

“难道真是我想多了?”朱信之喃喃自语。

这下子反而换成是孤鹜很奇怪了:“王爷怎会笃定谢小姐就是泰安郡主?”昨天在练武场上,他还听到王爷问了,当时谢小姐都惊呆了。

朱信之摇摇头,半天才说:“许是先入为主,她出现得太突然了。泰安郡主头七那天,薄森曾来禀告我,说幽庭司闯入了刺客,衣着就是谢成阴的装束,我还带了薄森上门去认人,虽然最后没发现什么端倪,但晚上幽庭司里又失火,烧死了泰安郡主的弟弟,我这颗心就提着的。泰安郡主生前最爱她的幼弟,要是真的活过来了,没理由不管。”

“裴衣巷死了?”孤鹜瞪大了眼睛。

裴谢堂有多宝贝她的幼弟,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但凡是谁惹了那个小包子,下场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没想到最后,那孩子还是随了裴谢堂的后尘!

朱信之抿紧了唇,没说话。

裴衣巷的死有些可疑,他看过尸体,找内监问过,内监不是很肯定那孩子到底是不是裴衣巷。如果不是,闯入幽庭司的刺客的目的一目了然,就是为了救走那个孩子。

谁会那么关心一个孩子的去向?

他原本以为是裴谢堂的狐朋狗友高行止,或者是裴谢堂身边的那几个亲卫,但监察下来,发现高行止宿醉不醒,其他几人下落不明,压根儿没什么行动,反而是谢成阴的嫌疑最大。他从未听说过裴谢堂跟京中哪位小姐交往过密,又有谁会为了一个钦犯豁出命来,再加上谢成阴出手同裴谢堂那么像,唯一的解释,就是谢成阴等于裴谢堂这一个答案了。

很匪夷所思,但他信了!

孤鹜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王爷,属下觉得,王爷真的想多了。”

“理由。”朱信之轻轻敲着窗柩。

孤鹜看了他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半晌,一咬牙:“要是泰安郡主是谢小姐,恐怕就不会想给王爷送花了。她,应该想给王爷递刀子的。”

泰安郡主死的那一天,他也在宣角楼上,亲眼瞧见王爷递给了泰安郡主毒酒,泰安郡主镇定的表情下眼底的摇摇欲坠。她,应该很恨王爷,绝不可能原谅王爷!

情之一事,本就成谜。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朱信之身躯一僵,猛地想起当时在宣角楼上,裴谢堂挺直了脊梁骨,问他自己名字的来由后,她吐着血,笑着说:“世事沧桑,我的时候到了,裴家的时候也到了。只是……我死于你手,王爷,黄泉路,奈何桥,裴谢堂当为你停留,你可千万别让我久等啊!”

是啊,心高气傲如裴谢堂,怎么可能向她的仇人屈膝?

朱信之砰地砸在车厢里,吩咐车夫:“尽快赶到谢家!”扭头又问:“她的婢女在哪里等着?”

“谢家侧门。”孤鹜觑着朱信之的脸色,知道王爷是想通了,忙说:“那天谢小姐翻墙出来落在咱们马车上,那旁边就是她的院子。”

篮子一直在府外徘徊,但孤鹜久去不回,她心中着急起来,偷偷摸摸地从侧门进了满江庭。刚一推门,就瞧见地上匍匐着的裴谢堂,顿时,篮子的天塌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小姐——”

第044章 倒霉的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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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闭着眼睛,全然没有知觉。

篮子哭着想将她扶起来,裴谢堂脖子上的血蔓延到了地上,一小团红色格外刺目。她怕得要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仍然不能成功,只得哭着去找人帮忙。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医女祁蒙。

但到了祁蒙的院子,得到的答话是:“大小姐受了伤,夫人叫祁医女过去给大小姐看病。”

篮子又奔波到主院。

樊氏端坐在席,听说篮子要请祁蒙过去给裴谢堂诊治,同旁边的谢依依对视一眼,均是一喜:“谢成阴怎么了?”

“小姐昏迷不醒,求夫人开恩!”篮子哭着跪倒在地。

昏迷不醒啊!

樊氏挑起眉眼:“方才在祠堂里她不是厉害得很,差点拆了我们谢家吗?这会儿拌什么羊羔装什么柔弱。昏迷不醒?别是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吧!”

“小姐倒在地上,奴婢实在扶不起来,都是老爷的骨肉,求夫人开恩,让医女过去看看吧!”篮子不断地磕头,磕得额头都红了起来。

樊氏身后的祁蒙瞧得不忍心,脚步上前就要跟着篮子走,却被樊氏狠狠地横了一眼:“干嘛,要造反啊?别忘了,你在我们谢家吃我们的,用我们的,你想留在这里,就得听我们的。看什么看,今年你都给她看了不止三次了,别以为我没看见就糊弄我,府里有的是人看见。”

祁蒙叹了口气,止住了脚步。

篮子见樊氏存心不放人,一时也拿她毫无办法,咬牙恨道:“夫人,你这般苛责小姐,难道就不怕老爷问起来吗?”

“掌嘴!”谢依依冷笑:“这府里轮不到你做主!”

樊氏也笑了:“你家小姐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收拾不了她,你一个奴婢我还收拾不了你吗?来人,给我拖下去,关在柴房里!”

她就不信了,没了篮子,没了祁蒙,谢成阴这次能好的了!

篮子见她铁了心要将自家小姐往死里整,知道自己这一被关,人事不省的小姐肯定就没人照管,还不一定会被这母女两人怎么刁难。她想到这里,顿时觉得不能呆在这里,被两个丫头拉着往柴房里关,篮子就奋力的挣扎起来。

一时间,主院里闹哄哄的一片。

恰在这时,管家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夫人,淮安王爷驾到!”

“王爷?”樊氏和谢依依悚然一惊,互相看了看,双双起身:“走,去看看。”

然而,还没出主院的门,两个颀长的身影已经迈进了主院,朱信之身着银白锦服,见到樊氏,他身后的侍卫站了出来拱了拱手:“夫人,冒昧打扰,请问府中三小姐何在?”

“谢成阴?”樊氏见了礼,正要告知他谢遗江不在府中,乍然听到此人点名了谢成阴,不由满脸诧异,但还是恭恭敬敬地解释:“请问王爷寻谢成阴是为了什么事?是不是谢成阴有哪里做得不对,冒犯了您?我家老爷要晚上才能回来,若是成阴做得不对,开罪了王爷,妾身一定重重责罚她,还请王爷不要动怒!”

她瞧着朱信之的脸色不太好,小心翼翼地揣测,是不是谢成阴又惹了什么麻烦,不等问明原因,就先开口道歉。

朱信之摆了摆手:“夫人多礼,本王此来是为了私事,还请夫人行个方便。”

樊氏的脸色古怪起来:“王爷找她是有什么事?”

朱信之没答话,孤鹜提着语气,温吞地拒绝了樊氏的问题:“夫人,这是王爷同三小姐的事情,不宜回答夫人。三小姐呢?”

“王爷,大人,救命,救命!”篮子正被扭送到柴房,乍然间听到孤鹜的声音,不由大喜,隔着老远就扯开了嗓子凄厉地喊了起来。

樊氏和谢依依僵在原地,谢依依正努力的保持着甜美的笑容,闻声冷了嘴角,吩咐身边的婢女:“还不快去让她闭嘴!”

得罪了王爷,谁能讨得了好?

婢女正要动,孤鹜已经先一步迈开了脚,他步子大,三两步就到了柴房,一推门,篮子就挣脱了婢女的阻拦,从里面冲了出来,噗通跪在了朱信之的脚边:“王爷,救救我家小姐!小姐受了重伤,人在满江庭的地上昏迷不醒,奴婢实在是扶不动小姐!”

她抬起头来,额头红肿一片,泪水鼻涕横流,无比可怜。

朱信之心口一紧,不安的感觉更真实了几分。

刚才到了约定的地方没看见这丫头,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没从侧门进入谢家,而是光明正大的走了正门,本以为用王爷的名义见谢成阴能为她镇住场子压制一二,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脸色阴沉,武功那么好都能被打得昏迷不醒,这是下了多重的手?

“你太放肆了!”樊氏见朱信之的脸沉得能拧水,心中立马惴惴起来,生怕篮子得罪了淮安王爷,整个谢家都跟着遭殃,更怕裴谢堂的话是真的,她同这位淮安王爷真的相熟,自己要倒霉,忙让左右将篮子拽了起来:“王爷跟前,你一个小小的婢女也敢胡说八道,冲撞了王爷,你怎么担得起!走,还不怕滚!”

周围几个婢女得了吩咐,动作格外麻利地抓起篮子,一人捂嘴,两人抓手,直接就把人往柴房里拖去。

“站住!”朱信之看不下去低喝出声。

樊氏猛觉后背都凉了:“王爷,这个贱婢是府中的下等丫头,不免有些不规矩……”

话未说完,朱信之已走向了篮子,孤鹜也跟着将篮子从几人的围困中抢了出来:“篮子,你家小姐的院子怎么走?”

“这边,王爷快跟我来!”篮子摸了一把泪,哽咽着说:“小姐被人打成了重伤,流了好多的血,现下昏迷不醒,奴婢扶不动,来找医女,医女却被夫人和大小姐扣住了,她们还想扣住奴婢,不让人照看小姐。”

瞳孔猛地一缩,朱信之侧头看了看身边的樊氏和谢依依。

孤鹜快人快语,忍不住嘲讽出声:“久闻谢廷尉治家严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拱了拱手:“孤鹜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这话让樊氏和谢依依的脸齐刷刷白了。

方才谢成阴说她在淮安王府过的夜,两人都是不相信的,还连带着对谢成阴嘲讽颇多,没想到她说的是真的。

其实前几天淮安王爷也来过,她们就听说这两人认识,但当时大家都说王爷对谢成阴没什么好脸色,母女两人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就算认识,淮安王爷甩着一块脸,这关系也不见得有多深,说不定还同温宿一样,对谢成阴避之不及。

毕竟,就身份而言,朱信之比之温宿有着天壤之别,一个是天上皎白无瑕的月亮,一个是光芒弱小的星辰!

皇子和世子,谁都不瞎啊!

“王爷,不是这样的……”谢依依福了福身,上前柔声开口:“家妹性情顽劣,母亲只是略施小惩……”

“小惩就能让人重伤垂死,谢府家规果然森严。”回应她的,是朱信之不咸不淡的眼神。

谢依依身躯一颤,不敢再说,只是心中更加狐疑了。

谢成阴难道真的跟淮安王爷有什么?就因为一个卑贱的丫头说了几句,淮安王爷如今看她们的眼神都能冻死个人,像利剑一样,好吓人!

不是说淮安王爷在所有皇子中最温和、最好处吗?

樊氏和谢依依蒙了。

孤鹜架起篮子,朱信之懒得再跟这母女两人啰嗦,三人一前两后就往满江庭走。朱信之来过一次,走回正路上,不用篮子再指引,就往满江庭去。

眼见着三人的身影消失在主路上,樊氏慌了:“依依,怎么办?这下子得罪王爷了!”

“母亲别怕。”谢依依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却拉着樊氏的手安抚,稳定了樊氏的情绪:“好在祠堂咱们布置好了,这事儿也是谢成阴的错,说到底都是我们有理。再说,这是我们谢家的家事,淮安王爷再是王爷,总不能插手别人家的家务事吧,于情于理都不合。眼下女儿最担心的不是他,而是温家知道了,会对咱们母女说三道四,女儿嫁过去也没好日子过。”

“这个谢成阴,真是会找麻烦!”樊氏跺了跺脚:“先去看看吧!”

谢依依点了点头,扶着樊氏,带着丫头就往满江庭赶去。

“王爷,小姐就在那!”到了满江庭,篮子急忙开门往屋子跑。她离开好一会儿了,生怕这段时间不在,小姐就遭了毒手。

朱信之大步上前,用力推开了房门。

哐当——

门板砸在墙壁上,重重的响,日光从窗柩里照射进来,屋子里的尘土看得分明,躺在地上的人更是看得分明。

还是早上那身衣衫,衣领处却早已被血染透。裴谢堂就趴在地上,还保持着篮子离开时的姿态,双目紧闭,唇色惨白,毫无一丝鲜活的气息。朱信之震惊地看着屋子里,胸口闷闷的,脚步沉重地走进去,蹲下,弯腰,他伸出手率先碰了碰裴谢堂的鼻端。

细细的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手指上,僵硬的肩膀总算松了些许。

伸手穿过裴谢堂的脖子,一手穿过她的膝窝,朱信之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抱在了怀里。

第045章 有靠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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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的头轻轻歪在他的胸口,发丝滑落在肩膀,露出惨白的脸颊。她闭着眼睛,模样是很乖巧的,但不知为何,朱信之觉得,她还是那副讨人厌恶的样子更好一点。

“篮子。”他开口,嗓音有点哑:“铺床。”

篮子的眼泪怎么都抹不掉,闻言上前来,快手将床铺整理好。朱信之抱着裴谢堂穿过屋子,小心地将人放在床上。他背转了身子:“你去打些水来,替你家小姐清理一下血污,再换一身衣服。孤鹜,出府去找个医女来。”

孤鹜领了命,沉着脸出了门。

一出满江庭,就见樊氏和谢依依母女两人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张望。孤鹜的脸色更冷,重重哼了一声,从两人身边擦身而过。

今天要不是王爷一时兴起,想将府中新寻到的一副玲珑云环送给贵妃娘娘贺寿,临时让他出宫,他哪里会遇到篮子,谢成阴的这条小命恐怕就会被这些人生生打散了!好一个谢府,好一个当家主母,这草菅人命的行为,跟杀人凶手有什么两样?

小小女子,竟有如此歹毒的心思!

孤鹜对着两人是完全没有好感,浑身气场冷得吓人。谢依依被他目光所摄,吓得往樊氏身后躲去,等孤鹜走远了,才战战兢兢地拉着樊氏的手说:“娘,怎么办,谢成阴会不会死?”

“死了又怎样,你爹对她又不上心,黑白都由着咱们说的,你怕什么?”樊氏挺直了腰背,强自嘴硬。

她心里也很是没底,谢成阴要真的死了,说到底是一条人命!

“可是……”谢依依唇色苍白:“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王爷对谢成阴好像很不一般。”她指着屋子里的人,小声的说:“女儿还没见过王爷对哪个女子这样好,谢成阴脏成那样,他也肯弯腰抱她。谢成阴真是命好!”

她语气酸溜溜的,嫉妒像利剑一样落在屋子里。

谢成阴的命是真的好,这才丢了一个温宿,转眼就搭上了淮安王爷,跟淮安王爷比起来,温宿算什么?难怪谢成阴一点都不难过!

要是换成了她,从一个东亭侯世子的夫人,变成了王妃,她也不会难过的!

樊氏的身躯微微一颤,她不瞎,刚刚的情况都看在眼睛里了,如果说在主院,朱信之为了一个丫头的话瞪她还不能说明什么,眼下他的身影就证明了一切。樊氏恍然大悟,谢成阴之所以敢跟她对着干,大概就是有王爷做靠山,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她暗暗捏紧手指,这个死丫头,偏偏就这样爱跟她作对,以为有王爷撑腰就可以骑到自己头上去?做梦!

樊氏推开谢依依的手,快步上前,走进了屋子里。

朱信之听到脚步声,冷漠地回头,清润的眸子盯着樊氏,面无表情地开了口:“夫人,何时?”

“王爷,这是谢家。”樊氏被他气势所迫,有一瞬间的狼狈,但还是很快说:“她……”她指着床上的裴谢堂:“她犯了家规,理当受惩,之所以变成这样,完全是咎由自取。妾身本只是想打她两棍子,她却跟家奴厮打起来,完全没有府中小姐该有的样子。王爷,这是谢家,是不是该把人交给妾身?”

你一个大男人,留在这里也不方便啊!

况且,堂堂王爷插手别人家的家务事,是不是管得有点宽?

樊氏在心里嘀咕。

但朱信之的目光锁着她,剩下的话,她不敢开口,能在朱信之的浩然正气跟前开口说这几句辩白,已是她最大的勇气。

朱信之的目光扫过她,落在裴谢堂身上,没说话。

篮子打了水从外面进来,他示意篮子将水放在地上,自己则上前一步,将裴谢堂的上半身扶了起来,靠在自己怀里。

篮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朱信之帮了她大忙,她凑过去,用温热的毛巾给裴谢堂擦了脸庞和手,抹去脖子上的血污,再清理了一下头发上的血块。裴谢堂后脑勺上的伤口很是狰狞,鲜血糊住了头发,篮子一边哭一边收拾,心中满是疼惜。

樊氏握着自己的手,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堂堂淮安王爷,竟如此毫不讲道理!在别人家里,还敢无视女主人!

“王爷……”她张了张嘴,想开口数落,可朱信之生起气来,这气势实在是太过吓人了一些,她根本不敢开口。朱信之起身回避更衣,男人高大的身躯一步步逼近自己,反而将她吓得跌退了几步,跌出了房门。

“屋子不大,请吧。”朱信之走到她身边,蹙起眉头开口。

樊氏张大了嘴.巴愣在了原地。

这是谢家啊!

她才是主人!

朱信之就算是王爷,那也是客人,怎可开口撵她?

不像话!

樊氏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房门砰地在她跟前关上,隔断了屋子里的一切。这一刻,樊氏觉得十分屈辱,竟移不开脚步了。

谢依依走上前来,握住了樊氏的手,目光复杂地看着满江庭的大门,半晌,才说:“娘,走吧,先回屋子。”

她是看明白了,有淮安王爷在这里,她们奈何不了谢成阴,更拿朱信之没有任何办法。只有等谢遗江回来了!都是朝廷命官,她就不信,淮安王敢为难她们,难道在爹跟前还能不讲道理、不论主客、不尊同僚吗?

屋子里,朱信之背着床铺,由篮子替裴谢堂更衣。

篮子费力的扶起裴谢堂,奇怪地看了一眼小姐。不知为什么,自从小姐被马撞倒醒来,她便几乎搀扶不动小姐。明明身子骨还是那个身子骨,但从前轻飘飘的,很容易就能让裴谢堂半靠在自己怀里,轻而易举的换了衣服。如今,她就是用上了吃奶的力气,篮子仍只把裴谢堂扶起来,依靠在自己的膝盖上。

这一动,昏迷中的裴谢堂仿佛受到了什么重击,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半睁着眼睛侧身趴在床边呕吐了起来。

“小姐!”篮子惊叫了一声。

朱信之急忙回头,一眼便瞥见裴谢堂的不对,瞧见地上的呕吐物,朱信之急了:“放回去!”

裴谢堂伤在后脑勺,恐怕是动到脑子了,一动就会很危险。

篮子急忙将人放了回去,见裴谢堂吐了,怕她噎着自己,篮子哽咽着说:“王爷,奴婢再去打些水来。”

“我来。”朱信之接替了篮子的位置,轻手轻脚地将裴谢堂扶了起来,一手托着她的脑袋,避免再次受到震动。篮子将干净的衣服放在他手边,急忙去打水,顺便去拿些水来给裴谢堂漱口。

裴谢堂被篮子抖了这么一下,从昏迷中清醒了些许,迷蒙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

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笑,只端着一张脸,很是认真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低低的开口:“做梦了,梦见了王爷。”

“我做什么了?”朱信之觉得屋子里很闷,闷得他难受。

裴谢堂轻轻叹了口气:“凤秋,我梦见你杀了我。”

他递给她一杯毒酒,把她毒杀在了宣角楼上。真是可怕!

朱信之的身躯剧烈地颤了颤。

许久,他才开口:“你方才,叫我什么?”

“凤秋啊!”她笑起来,眉眼弯弯:“谁都不敢喊你的大名,只有我敢喊呢!这样,显得我在你心里很特别。”忽而又瘪了嘴角:“可你看到我,怎么总是这样不高兴的样子?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心里可高兴了!”

说着,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朱信之的肩膀随着她闭眼睛,又一下子提了起来。原来是在梦呓,并不是真的在跟他说话。

裴谢堂的头歪向了一边,他犹豫了一下,又一次伸手试探她的鼻息,确认她还是活着的,重又舒了口气。

小心地褪下裴谢堂被血染红的外衣,再小心的撤下她的衣裙,只剩一件贴身的亵.衣。他从未为哪个女子宽衣解带,已是羞得面红耳赤,将衣服丢在地上,他忙用脚推开了一些,不敢多看一眼。一不留神,裴谢堂的手打在他的腿上,惊得他身躯都僵硬了。

匆匆回头,却见裴谢堂的亵.衣滑上了手肘,露出一截洁白如玉的小臂来。

只是那光滑的小臂上,青紫伤痕遍布,触目惊心!

朱信之一愣,伸手慢慢地卷起了她的衣袖,才发现这浅薄衣衫下,竟密密麻麻都是淤青。有些还没完全消,有些已是淡淡痕迹,竟是新伤旧伤纵横交错。袖子卷到肩膀上,依稀看到后背上更多,红的、紫的、青的、黑的,五颜六色的,像打翻了的水墨盒子。

朱信之脸色极差。

扫了一眼屋子,数的过来的家具,简陋的布置,破旧的窗柩,他的脸色更差,眸光摇摇欲坠。

上次来满江庭,他只在院子里站着,并未进屋子,薄森也没有告诉他屋子里的情况。今天进来,他才发现情况跟他想的不太一样。

犹记得前几天她爬上自己的马车,被他一顿呵斥之后,她捂着脸很是委屈地说:“小女子比不得王爷,小女子的母亲在我幼年时就去世了,爹不疼,后娘不爱,连学堂都没上过几年,吃不饱又穿不暖,能活着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渴求教养这种奢侈的东西?”

当时,他是不信的。

第046章 裴谢堂的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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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说的是真的。

堂堂廷尉,竟虐待女儿到如此地步!这住的地方,怕是府中有头有脸的丫头都比她要舒适得多!

篮子回来了。

“你家小姐平日里都吃什么?”朱信之深深地看着她,有些不忍心去听。

篮子愣了愣,突然觉得眼窝发酸。平日里吃了多少苦,她都能够忍下来,因为无人关心,无人闻讯,再委屈也没地儿哭。但现在,听到小姐终于有人嘘寒问暖,心底的城墙轰然倒塌,一时间就松了心防,眼泪绷不住地掉:“小姐平日里吃的就是咸菜和窝窝头,晚上吃荞面饼子,没有什么菜,更别提吃肉,五年来,一贯如此。”

心底猛地一揪,在宫里的那种感觉又来了,朱信之捂住心口,闻言,目光复杂地看向了裴谢堂。

这谢家的人怎么都那么狠心!

篮子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这府里的人都有些势利眼儿,大夫人去后,夫人当了家,夫人不喜欢我们小姐,其他人也就跟着作践人。小姐原先住的是东院,病了之后,夫人就把小姐撵到了满江庭来。下人们眼见着小姐不得宠,就更是对小姐不好,大丫头们甚至敢拿小姐来取笑,在小姐跟前更是口无遮拦,气都能气死人。”

“小姐本来是跟东亭侯府有婚约的,现下婚约还被大小姐抢了,以后还不知道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家。依着夫人的性子,肯定是要变着法子糟践人,奴婢一直担心,小姐会被许给谁做妾。”

“堂堂廷尉府的三小姐,要真做了旁人的妾,那不是笑话吗?”

“况且小姐也是个烈性人,说不得要落个命丧黄泉的下场!”

一字一句,说得朱信之翻山倒海的难受起来。

餐食苛待,抢婚约,打重伤……任由她这样下去,谢成阴会不会就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府邸里?

他错怪她了!

早知如此,当初她在马车里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就应该相信的。他还以为是她故意装可怜博他的同情,她当时的表情也转换太快,迷惑了他。现在想起来,大概是她自尊心作祟,不愿意让自己继续同情她而已。

真是个蠢姑娘。

她没骗过他,那她那些绵绵不绝的“谎话”里,是否也有一些真话呢?

比如……

“我啊,自打第一眼见到王爷,就把一颗心种在了王爷身上,只要一天看不见王爷,我就觉得心里很难受。”

“王爷,我甚悦你,我想做你的王妃。”

“王爷,你娶了我吧。”

“要么以身相许,要么娶我为妻,除了这两种选择,别的选择我都不接受的。”

“我有个秘密。”

“其实,我只是胆子大,心眼却很小,只装得下王爷一个人。”

“我想同王爷你花好月圆呀,少了花,少了月,都不行的。”

朱信之叹了口气,胸口堵得很,耳朵萦绕着这些声音,像是眼前这人还活泼地站在自己跟前,一会儿撒娇,一会儿凶悍,一会儿强硬,一会儿又温柔。他被磨得没有办法,闭着眼睛,任由这些东西慢慢散去。

但还有一句,怎么都甩不开。

她笑着说:“比起性命,我更爱惜你。”

朱信之觉得,他一定是病了,不然心口怎么会一时热又一时冷的,连跳动都显得有些奇怪。朱信之起身,猛地灌了几口冷茶,将涌上来的情绪浇冷了一些。等胸中那股燥热退下,他才起身为裴谢堂换了衣衫。

裴谢堂漱口后,篮子刚收拾干净,孤鹜就带着医女回来了。

医女匆匆把了个脉,就急急地将裴谢堂放平,把朱信之往另一边撵走:“王爷见谅,这位小姐脑子受了震荡,得抓紧处理,不然脑袋里留着淤血,人就废了。”

“有生命危险吗?”朱信之开口。

医女眉头紧蹙:“先处理伤口吧。”

她用温热的水抹开伤口四周的血污,小心地清理头皮,露出了伤口。好大一个口子,血块被磨走,又重新流血。医女小心地包扎后,立即为裴谢堂施针,清理有可能存在的淤血。忙完了这些,她已是满头大汗,开始细细地给裴谢堂诊脉。

“小姐气血虚浮,脉象极为混乱,身体里内伤未愈,又有新毒,如今外伤胁迫,情况已是危险得不能再危险。”她叹了口气,松开手:“我医术未到火候,只能尽力,王爷还得尽快寻个医术高手过来,或许能救命。”

“祁医女!”篮子听了前面已是泪流满面,急忙插嘴:“祁医女医术很好,以前小姐病危,都是她救回来的。只要她能来,小姐一定转危为安。”

“人在哪里?”朱信之问。

篮子哭道:“被夫人扣在主院了。”

朱信之阴沉着脸,山雨欲来。携夫人实在是不像话,如果说打人是为了惩罚,这般故意不让医治,那就是存心想置人于死地了。他不禁想起刚刚进来时,樊氏的左推右挡,想起樊氏还想将篮子扣在主院,不让谢成阴身边有人陪护……

朱信之是彻底被樊氏惹怒了!

“孤鹜,你去。”朱信之侧头:“若谢夫人不肯放人,你自己想办法。”

孤鹜垂下眼角,他的办法就是一个字:抢!

很快,祁蒙就跟在孤鹜身后进了满江庭,身上背着大药箱,一进屋子,她就对篮子说道:“速去准备热水,还有炭盆,要蒸熏药物。”

她眉头紧蹙,见屋子里杵着这么多人,顿时沉了眉眼:“把窗户都打开,屋子里不透气,对小姐不好。”

朱信之给了孤鹜一个眼色,孤鹜会意,走出去守在了大门口。

祁蒙和请来的医女两人蹲在床边,小声地讨论着治疗的方案,篮子去准备东西,很快,这屋子里就闷热了起来。篮子燃了几个炭盆,按照祁蒙的吩咐放在床边,祁蒙配了药,医女去抓取,很快,将四个药包放在了炭盆上,用铁架子烤了起来。窗户再次关闭,这屋子里好似蒸笼,热得人难受极了,汗一层层的滚下来,不一会儿见湿透了衣衫。

“脱衣服。”祁蒙吩咐篮子。

篮子点点头,和医女合力将裴谢堂最后的一层遮身衣物都去了。

朱信之见状,推门走了出去回避。

半个时辰后,祁蒙重新开门,唤她:“王爷可以进去了。她还没醒,我再去煎一副药。”

“情况怎样?”朱信之追问。

祁蒙的眉头一直没松开:“不是太好。三小姐身体底子不好,这次又受了重伤,内外忧患,命能不能保住,还得看她一会儿醒来能不能清醒。”

伤在脑袋上,真是最要命的!

“需要什么药材,你只管开口,府中没有的,我让人去王府拿。”朱信之沉声说:“篮子这般信得过你,你一定有过人之处。”

祁蒙摇了摇头:“小姐的伤,哎,一言难尽。”

她不再多说,转身先去忙碌了。

朱信之回到床榻边,裴谢堂已经重新穿好了衣服。他低眉看着裴谢堂沉睡的眉眼,看久了,才发觉原来她是这般消瘦,露出的锁骨仿佛是被皮包着的,一双手上也没二两肉。想起篮子的哭诉,朱信之抬手,将裴谢堂的手握在掌中,轻轻地捏了捏,半晌,他开口说道:“你想去西山吗?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看看。那里有很多花,都是我喜欢的,你可以摘个够。”

不像那天晚上,她剪了几只迎春花,他还不高兴。

只是握着这双手,触手却格外滚烫,朱信之一愣,手背碰了碰裴谢堂,就急忙缩了回去。

快步走到祁蒙身边,朱信之低沉的开口:“情况不太好,起了高热,你去看看。”

“拿着。”祁蒙将手中的蒲扇丢给他,急急地回了屋子里。

查看了一番之后,祁蒙脸色灰白:“如果没有起高热,尚且还能用药压一压,眼下却是难办了。篮子,你去拿些酒来,为小姐擦拭全身,看看能不能降些热度下来。我去重新抓一副药退烧。哎,这种时候,要是有些灵药就好了。”

“你要什么灵药?”朱信之道:“让孤鹜去王府里找。”

祁蒙摇头:“官宦人家不会有的。”

她不欲多说,也来不及解释,匆匆交代了篮子小心看护,又急急忙忙地去了。

祁蒙刚走没多久,裴谢堂就睁开了眼睛。

她眸子浑浊,一时间并没有发现自己在哪里,转了几圈,好像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嘴.巴一张一合地,想说话。

朱信之凑了上去,听见她喃喃自语的一句:“爹,我好痛。”

他不由心中大痛,握紧她的手,放柔了些许声音:“谢大人恐已在回来的路上,你再睡一会儿,醒来就能看见他了。”

“朱信之,你混蛋。”她眼圈有些红,似小孩子受了委屈地嘟囔:“我那么喜欢你,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了,你却这样对我。”她拉着他的手,径直放在左胸上,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这里,被你伤得好痛。”

朱信之触电一般地缩回手,摸到她柔.软的前庭,他羞红了耳根,不敢再看她。

等回过头来时,裴谢堂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睡着了。屋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冲了进来。

第047章 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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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障!”黑黢黢的影子闪进门,还没看清人,震耳欲聋的吼声已在屋子里响了起来。

朱信之蹙起眉头,没说话,来人似乎也没发现他,气呼呼地就冲到了床榻边,一抬手,手里的马鞭就往床上打去,嘴.巴里念叨:“上辈子真是欠了你的账,你是专门来讨债的吧!不尊长辈,轻狂傲慢,起来!”

啪——

鞭子破空的声音很是刺耳,朱信之抬手,堪堪抓住了鞭子的一段。

来人是谢遗江无疑。

他近来事情很多,每日都回来得很晚,方才回来时,就觉得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去了主院,就见樊氏和谢依依又是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一见到他,樊氏就哭诉了起来:“老爷,你总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家都要被那小孽畜给拆了?”

“什么拆了?”谢遗江听到这些就觉得头疼。

谢依依叹了口气,一边安慰着樊氏,一边说:“爹去祠堂看看就知道了。”

他不明所以地去了祠堂,却瞧见满地凌乱,不少灵位倒地,甚至碎成了片片,现场好似被人打劫了一样。这是谢家祖先们安居香火的地方,谢遗江家教很严格,孝顺的他眼见着祖辈们全躺在地上,当即就红了眼睛,回到主院一问,樊氏就把下午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

“那小孽畜夜不归宿,妾身不过是问了几句,她就扬手要打人。”

“我让家丁把她扭到祠堂去反思,她倒好,把咱们家祠堂都拆了。妾身和依依打又打不过她,对她实在是没法子。她打伤了家丁,还打了依依,到现在连句赔罪都没有。还有她那个丫头,胆子也是大得很,压根就没把妾身放在眼睛里。”

“还有啊,昨儿老爷不是问她去了哪里吗?她去了温家,穿着偷来的锦衣绫罗,还推咱们依依下水,让我们母女两人在温家跟前丢尽了颜面。妾身问她在哪里得来的衣服,她说是买的,她哪来的钱,明明就是从我这儿偷走的。怪不得昨天回来管家婆说库房丢了几百两银子,妾身是真真的想不到,堂堂三小姐,竟然做出这些事情来……”

一字一句声泪俱下,直把谢遗江哭得怒火盈天,拿了鞭子就往满江庭赶。

没想到,闯了这么多祸事的谢成阴竟然还倒头呼呼大睡,对他的喊叫理都不理,这让谢遗江如何不气?

鞭子被人抓住,他以为是篮子,怒气冲冲地转身:“你还敢拦着,我连你一块儿打。”

“谢大人想打本王,那动手吧。”朱信之掀起凉凉的眼皮,语气格外清淡:“本王的侍卫也有很久没有好好动动筋骨了!”

“王爷!”谢遗江乍然听见他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定睛看去,才发现抓住自己鞭子的人是朱信之。他瞪大眼睛,有点怀疑自己走错了,定定地看了看四周,脸色就难看了:“王爷为何会在小女的闺房,眼下早已入夜。”

不是说淮安王爷最重礼仪吗?这大半夜还留在女子的闺房里,也不怕坏了女儿家的清誉!

谢成阴这不要脸的,难不成方才两人……

怒气又涌了上来,谢遗江红了眼睛:“王爷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想想我谢家的名声,这要是传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谢家是什么随意的人家,什么阿猫阿狗都得往里钻。”

朱信之阴着脸,将握着的马鞭一推,用力之大,谢遗江趔趄了一下。

他总算是知道为何樊氏有这么大的胆子,下手敢把人往死里打了!

原来是上头有人罩着,压根就不把谢成阴的命看在眼睛里。人心凉薄至此,生活在其中的谢成阴该是何等伤心!想到方才她在昏迷中还恋恋不舍地向父亲喊疼,心底一定对谢遗江颇多依恋,她敬重的父亲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要她的命,朱信之怒了。

他冷冷一笑:“谢家的名声,原来就是靠着主母欺压继女得来的。”

篮子端着药回来,瞧见谢遗江手握鞭子站在原地,心中酸楚,知道老爷肯定是听了樊氏的话前来问罪,忍不住嘲讽了一句:“老爷是怕小姐死不了,前来送她上路吗?”

顿了顿,又道:“不劳老爷费心,小姐她……本来就已经在去的路上了。”

说着,两行清泪就抑制不住地滚了下来。

朱信之接过她手里的药,小心放在床边,两人再也不理谢遗江,朱信之扶着裴谢堂半靠在自己怀里,篮子一口一口地喂她喝药。

昏迷中的裴谢堂有股倔强,咬紧了牙关就是不喝,药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不行,要让她喝下去。”祁蒙看见了,急忙说:“她高热不退,脑袋又有伤,极其容易形成肿胀,太危险。”

“给我。”朱信之抿紧唇,将篮子手中的药碗拿了过来,用手一捏裴谢堂的下巴,强迫她张开一丝缝儿,立即将药一股脑儿地往下灌。裴谢堂被呛得不断咳嗽,但好歹是喝了半碗了。朱信之将碗给了篮子:“再倒半碗来。”又如法炮制地灌了半碗。

一碗药下肚,高热不可能马上退去,篮子拿了酒来,一遍遍地给裴谢堂擦拭手臂、脖子这些地方。

几人忙忙碌碌的,再也没人搭理谢遗江。

谢遗江站在原地,怒气慢慢平复,屋子里的药味就涌入了鼻腔。朱信之将人抱在怀里,他才发现裴谢堂脸色惨白,毫无血色,脑袋上还包着一层药包,眼下正昏迷不醒。

“怎么回事?”他愣住了。

不是说把祠堂都拆了吗?这眼下半死不活地又是闹的哪一出?

篮子瞥了他一眼,咬着牙隐忍着怒火:“老爷听了夫人的话,就来找小姐出气。那小姐满腔的气又该找谁出?夫人让一群下人殴打小姐,老爷怎么一句都不问?大小姐在温家受了委屈,夫人老爷都赶着安慰,可小姐就在自家受了酷刑,老爷哪怕有一句关心的话?都是你的亲生女儿,都是谢家的小姐,老爷却不能一碗水端平,何其狠心,何其伤心!”

“是夫人打的?”这下子,反而让谢遗江很是意外,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就怒道:“她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夜不归宿,还连累她大姐丢了那么大的颜面,难道还不该打吗?”

“小姐没有夜不归宿,小姐说了,她昨儿受了伤,在淮安王府养伤!”

她当时都听见了!

谢遗江怒道:“还敢撒谎!”

朱信之抬眼:“大人昨天没有收到手函吗?”

“什么手函?”谢遗江瞪篮子:“你竟敢找王爷替你们遮羞,真是丢谢家的脸!”

“谢家的颜面,比小姐的命还重要吗?”篮子不服气,恨恨地开口:“别的不说,就说大小姐。大小姐丢脸是她活该,她不陷害小姐,压根就不会落水!”

“推人还有理了?”谢遗江瞪眼睛。

篮子哼了一声:“小姐推大小姐没理,大小姐推小姐,要是小姐落水了,是不是就是小姐活该了?”

偏心至此,令人寒心!

连一边的朱信之都听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来,盯着谢遗江:“廷尉大人若是有在朝廷上的一丝严谨公正,今日断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虽说这里是谢家,但天下不平事人人管得,大人恕罪。孤鹜!”他扬声喊了一声,等孤鹜进来,他冷着脸开口:“谢小姐养伤要静养,请谢大人出去。从现在起,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要放进来。”

“这里是谢家,王爷,你太过分了!”在自己家被外人撵,谁咽的下这口气?

谢遗江气得跳脚,孤鹜却不管这些,上前来客客气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一手却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大有谢遗江不配合就动手的意思。

谢遗江被孤鹜撵着出了满江庭。

站在满江庭的大门口,看了看牌匾,又看了看里面的人,谢遗江气极反笑:“好,好,你一个王爷,就有本事用身份来压我。这朝廷上就没人管得了你了吗?”

“大人是想告到父皇跟前也好,是找谁主持公道也罢,只管去。”朱信之拢着手,站在院子门口看着他:“不过,我奉劝大人,在做这些之前,最好再去问问是怎么一回事。为了家事闹上朝廷,怕是大人在意的‘谢府颜面’会丢了个精光,那时候,大人应该怪不到三小姐头上了。”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谢遗江被他气得跳脚。

朱信之却懒得理他,转身回了屋子里,连屋子门都关了。

屋子里,篮子吓得瘫坐在床边,有些畏惧地看着朱信之,心里很是感激。今天要是没有淮安王爷在,她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呢。

或许,这就是小姐命运转好的迹象?

她稍稍欣慰些许,忙将位置让给了朱信之。朱信之从她手里拿了锦帕,不紧不慢地为裴谢堂擦身,完全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眼睛里。

到了后半夜,裴谢堂呼吸渐渐平稳,祁蒙来看过,松了口气:“命是保住了,接下来小心看护,醒来看看精神能不能清楚,应该就没大碍了。一些皮外伤,仔细养着总会好的,王爷和篮子都不必再担心。”

第048章 我同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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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您回去休息吧?”篮子提着的心放了下去,见朱信之端坐在床头,不禁劝道:“夜深了,您留在这里不妥当。况且小姐如今昏睡着,就算您在这里,她也不会知道的。还不如回去睡个好觉,明天早点过来,等小姐看到您,她一定很开心。”

“把旁边的厢房收拾一下,我今晚住在这里。”朱信之看了看裴谢堂,他不能走,若是再有人来为难,篮子应付不来。

篮子愣了愣,终于躬身:“是。”

她下去了。

朱信之却很坚定,不但没去休息,反而在床前安坐如山。

不多久,门外守着的孤鹜也知道了朱信之要留宿谢府的消息,他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家王爷为了谢成阴冲冠一怒也就罢了,眼下还要留宿王府,莫非,这真的是千年老铁树要开花,还开一朵并蒂莲,双双笑着把家还?

不过,这样也好,他家王爷身边是该有个人了,那么好的男人,总没人疼惜,要他们一群大男人照料,说出去都没人信,还王爷呢,混得太寒碜了些,看看太子爷和其他几个皇子,哪个不都三妻四妾的?

守着的孤鹜笑开了花儿,把门守得更严格了,别说是人,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

裴谢堂是在下半夜才醒来的。

喝了两次退烧药,到了下半夜,她就出了好大一身汗,衣服都打湿了,黏糊糊地搭在身上,忍不住难受地哼哼了两声。

“要喝水吗?”一动,就有男人低声问。

裴谢堂眨了眨眼睛,确认这里是自己的闺房,朱信之怎么在这里?

她浑然不知这一.夜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已在生死边缘又滚了一回,虽觉得很难受,但看到朱信之就忍不住想戏弄他,扯着虚弱的嘴角笑:“哎呀,是王爷!王爷怎么来了?”

朱信之垂眸看着她,没说话。

他就知道方才她说的那些话都是梦呓,这人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但梦里都还见着他,这人说不是真心吧,怎么又觉得心里暖暖的呢?

“王爷,那边有镜子。”裴谢堂抬手都觉得很费力,只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妆台:“你看看你现在的表情,跟个苦瓜一样。”她笑,有些痞痞的:“王爷这个样子,我会怀疑王爷终于被我打动了,是真的在心疼我呢。”

朱信之还是面无表情。

她笑不下去了,扁了扁嘴:“王爷不要这个样子看着我。其实我看起来有点惨,但她们也没讨得了好。我一个人打八个,我厉不厉害?”

“厉害。”朱信之低低地附和。

裴谢堂又龇牙咧嘴起来:“我也觉得赚了。本该把谢依依也揪着打一顿的,算了,下次吧。”

“还有下次?”朱信之瞪她,这次都把人吓了个半死,还想来第二波,他可不奉陪的。

“那好吧,既然王爷替她求情,我就暂且放过她吧。”裴谢堂叹了口气:“不过,我这次真的是阴沟里翻了船,险些爬不起来,这一身湿哒哒的,闷得难受,得要王爷亲亲抱抱举高高,我才能好得起来。”

朱信之目光复杂。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裴谢堂什么才好。

这皮实的劲儿,真的跟裴谢堂有点像,不怪他怀疑。

只是,胸口里好像有什么在猫爪一样的挠啊挠,挠得他忍不住弯下腰去,将裴谢堂从床上捞了起来,半抱在怀里。

裴谢堂的眼波落在他的胳膊上,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惊喜:“呀,王爷,这是什么?”

朱信之低头,原来是下午来的时候抱她起身时,她头上的血粘在了衣服上,凝固之后变成了暗暗的黑色。

裴谢堂歪头嗅了嗅,不怀好意地抬头:“是血迹呢。方才是不是趁着我没醒,王爷偷偷抱我来着!”

她伸出手,翻身搂住朱信之,开心地笑着宣布:“我同意啦,你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抱我了!”

被扑了个满怀,朱信之微微有些僵住,但还是慢慢收了手。

屋子里闷,脑袋发晕。

这人这样可怜,就当做好事吧。他这样想着。

他没有看到,被他搂在怀里的裴谢堂目光清明,并无一点情动。

裴谢堂醒来后精神并不大好,篮子煮了点粥,她吃了一点后又喝了药,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祁蒙过来看了,满身疲惫,但总算是松了口气:“醒过来就好了,只要没有胡言乱语,脑子没问题,就是没问题了。现下就是要养好身子,饮食上也要进补,慢慢就会好起来。”

她去开方子交给篮子,两人小声地说了一番,祁蒙就先回去了。

“你家小姐要什么,府中没有的,你就到王府去拿。”朱信之低声吩咐篮子:“我会跟管家说的,没人敢拦着你。”

“多谢王爷。”篮子哽咽了。

朱信之是娇生惯养的王爷,从来没通宵照顾过谁,连熬夜看个奏章的时候都没有,这一晚上折腾,胡子渣都冒了出来,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篮子感动万分,轻声道:“王爷,厢房已经收拾出来了,虽然简陋,王爷还是先移步去歇息吧。小姐既然转危为安,想来出不了什么事情。如果有事,奴婢再去叫您。”

“好。”朱信之也不推辞,他是真的困了,连早朝都不去上就去睡一觉。

篮子守着裴谢堂,小脸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光彩。

丢了温宿,但如今有了个身份更尊贵、地位更高的淮安王爷,最难得的是,王爷还这般心疼小姐,小姐是因祸得福了。小姐也想开了,没有再陷入温少爷的漩涡里,她就少了很多烦心事。不知不觉地,篮子开始畅想起了未来。

要是小姐做了淮安王妃,夫人和大小姐还敢踩踏她们吗?

她好期待!

裴谢堂睡了一个好觉,醒来就看到篮子一副花痴的模样趴在自己的床沿边发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篮子,你是看上哪家的公子了?”

“小姐,你醒啦!”篮子很高兴,笑得眯起眼睛:“有没有哪里疼?奴婢给你揉揉。”

“不是看上哪家的公子,你是捡到钱啦?”裴谢堂莫名其妙。

篮子嗔怪地横了她一眼:“小姐胡说什么呀!”停了停,她还是笑着说:“是比捡到钱还让人高兴的事情。我家小姐有福气,奴婢心里高兴得很。小姐,王爷是个很好的人,你千万要珍惜呀,再不能拿着从前对温少爷的那一套来对王爷了。”

“朱信之贿赂你啦?”裴谢堂见她一张嘴就说好话,忍不住想笑。

篮子慌忙来捂她的嘴.巴:“呸呸呸,小姐别胡说!”

这样直呼其名,要是让外人听到了,还得了?

裴谢堂拽下她的手,这在她的屋子里,喊一句名字能到哪里去?

不过,她也没跟篮子多计较,朱信之已经跨进了门,刚好就听到了她喊他的名字。不过,感觉并没太坏,他没打算计较。

伸手摸了摸裴谢堂的额头,已经不烫了,他却仍旧板着脸:“看来的确是好了,既然如此,我回府去了。”

“不准走!”裴谢堂伸手拽住他的衣带。

他低眉:“为什么?”

“我还没好呢,你怎么那么狠心?”裴谢堂佯装得很是痛苦地哼哼了几声:“我全身都疼,要看着你才好一点。”

“但我看着你头疼。”朱信之回答。

裴谢堂撑着坐起来,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拉着朱信之坐下,一双手就按在了朱信之的额头上,她笑:“头疼呀,我给你揉揉。这是我们谢家独有的按摩绝技,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并没有。”朱信之背对着她,嘴角渐渐松弛了下来。

裴谢堂更卖力了一些。

别说,她按摩的手法跟旁人有些不同,软软的手指打着圈儿在太阳穴处滚过,轻重适宜,时而曲起手指用指节按压,时而十指张开深入头发摸索头皮。熬了半夜,朱信之只睡了一会儿就起来,本就觉得头晕脑胀的,慢慢的在她的按压下舒缓了。他没说话,裴谢堂也没停,篮子识趣地下去,临走前,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裴谢堂听见他不说话,还以为是生气了,努力了半天,悄悄地歪头看了看,才发现朱信之正闭着眼睛享受呢。

她不禁洋洋得意:“怎样,很舒服吧?”

这是她从前犯了错用来讨好裴拥俊的手段,百试百灵的。

朱信之嗯了一声,半晌,问道:“要休息一会儿吗?”

“不用,再捏一炷香,你肯定就觉得困了。”裴谢堂摇头,她看见了朱信之满脸的倦色。

朱信之却抓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歇会儿吧,再按,我就要睡着了。”

“来。”裴谢堂拍拍自己身侧。

朱信之顿时绿了脸:“胡闹!大白天的,怎好跟你一张床!”

裴谢堂嘿嘿笑着逗他:“那……晚上你要来?”

竟然不是介意跟她同.眠,而是介意时辰不对?真是看不出来,原来朱信之背地里也是个闷.骚的男人,他不是最爱讲究礼义廉耻那一套的吗?这会儿又不觉得男女授受不亲了?

捂着嘴,裴谢堂无声的笑了,看来,离她的计划又进了一步。

第049章 给我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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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豁然站了起来:“再胡闹,我就真的走了。”

“好嘛,不闹。”裴谢堂乖觉地闭了上嘴.巴,她侧头看着朱信之,这人是真的好看呀,她不禁笑了起来:“王爷,你是喜欢我喊你王爷,还是喜欢我喊你的字?要不,我就喊你的大名吧!我喜欢的人,连名字都那么好听,凤秋,凤秋!”

朱信之没说话。

他想起眼前这人昏迷的时候,在梦中那一声呢喃的“凤秋”,尾音还带着挠人的小尾巴,勾得人心一阵阵发痒。

意外地不讨厌。

裴谢堂喊了两声,抬起头来很是认真的问:“为什么要叫这两个字?”

“我出生在秋天。”朱信之耐心的解释:“听说我出生的时候,正赶上秋狝,那时候父皇都还没做皇帝,不放心母亲一个人在府中,便带着母亲去了行宫。母亲闲得无聊,让婢女陪着游行宫,在山顶上看到了凤凰,为了图个吉祥,取个‘有凤来仪’的好兆头,便为我定名凤秋。至于信之,则是我及冠后,父皇为我定的。”

裴谢堂哦了一声,听明白了。

她以前就知道朱信之的大名叫朱凤秋,只是朱信之身份尊贵,外人无人敢喊,在皇室之中,大家要么以辈分相称,要么以封号相称,亲近一些的,就以字相称,时间久了,已经再没有人敢喊朱信之的大名了。还真别说,敢直呼他的名字的,裴谢堂是第一个。

“凤秋,我想喝水。”裴谢堂得了特权,当即就使唤上了。

朱信之起身倒了一杯,递给她。

她邪邪笑着,并不伸手接:“我要你喂。”

朱信之顿时就不高兴了,沉下眉眼,将手中的杯子往小桌子上一搁:“那你就别喝了!”

“不嘛,你喂的水特别甜!”裴谢堂挽着他的手用力的晃啊晃。

篮子再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小姐歪头靠在朱信之的怀里,朱信之托着她的肩膀,小心地将茶杯递到她的唇边。裴谢堂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时不时得逞地抬头看一眼朱信之,满眼都是小得意。

但她没得意多久,篮子将药送到她跟前:“小姐,该喝药了。”

“好苦!”裴谢堂喝了一口,脸顿时皱成了一团:“要是有人能替我喝就好了。”

“良药苦口。”朱信之低声说:“对你的伤口愈合有好处。”

“再有好处也不想喝。”裴谢堂推开他的手,“我可以不可以选择药膳?篮子,我想吃红烧肘子,白灼鸡肉,八宝兔丁和醋溜排骨。要是都不行,来碗八宝饭我也接受的……呜,凤秋,你干嘛……呜,我不要……”

话音未落,朱信之已捏着她的下巴,忍无可忍地将那一碗药都灌了下去。

裴谢堂措不及手,嘴.巴张开,药汁已顺着喉咙流了下去,逼得她不得不大口大口的吞咽。等朱信之松开手时,一碗药都已经见底了。裴谢堂哭得眼泪都差点下来了,她以前身体倍儿棒,小小伤风感冒从来不用吃药,连伤药都不曾喝过一碗,对这东西是真的有些反感。

“凤秋,你怎么能强迫我?”她声泪俱下的控诉。

朱信之掀起眼皮,凉凉地瞥着她。

突然,外面响起了一阵打斗声,伴随着孤鹜的厉喝:“站住!”

两人齐刷刷地扭头去看窗外。

不大的庭院中,孤鹜持刀正跟人斗成一团,两条身影翻飞,格外好看。但来人显然武功很是不错,孤鹜被逼得一步步推开,手中的利刃却不曾松懈,始终横在自己的身前。

来人进不得,一个收身之际,眼中戾气大盛:“给我滚开!”

紫衣青丝,眉宇轩昂,手中捏着潋潋流光白玉笛,腰间别着清风雨落桃花扇,衣袂飘飘,姿态优雅,不是高行止又是谁?

他狠辣地瞪着孤鹜:“你若不让开,我管你是谁的侍卫,照杀不误!”

“要杀,你也得有这本事!”孤鹜冷笑:“光牙尖嘴利是杀不了人的!”

这话顿时激怒了高行止:“那你就睁大眼睛看清楚!”

他沉着脸,手中的玉笛挽开了光晕,令人炫目非常。裴谢堂看得分明,知道眼前这人压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绝色,混江湖的,斗起狠来孤鹜是要吃亏的。她的满江庭干干净净的,可不能染上半点血腥。一急,裴谢堂撑着就坐了起来,喊道:“孤鹜,让他进来!”

高行止本已杀向孤鹜,闻言收了手,从窗户往里看了过来。

裴谢堂忙对他招了招手:“这里。”

朱信之没有开口,孤鹜不敢退,仍横着刀守卫在门口,满脸都是挑衅地看向高行止。不知为什么,他看着这个人就是很不顺眼。

高行止却没再理他,手在窗柩上轻轻一撑,利落地跳进了屋子里。

瞥了一眼床上,高行止顿时就一个健步上前,将裴谢堂从朱信之的怀里抢了过来。

高行止怒瞪着朱信之,头也不回地问:“怎么回事?”

他方才就来了,一来就听到屋子里的情形有点不对,裴谢堂痛苦的挣扎着,还说什么强迫不强迫的。眼下朱信之和裴谢堂的姿势也的确是很容易让人想歪,裴谢堂几乎是手脚无力的靠在朱信之身上,在外人看来,可不就是朱信之强行将她抱在怀里?

一时间,正义的高公子爆炸了!

“堂堂淮安王爷,背地里干这种强迫女孩子的事情,不觉得羞耻吗?”

朱信之亦不甘落后地回击:“赫赫有名高公子,没事儿往女孩子的闺房跑,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

“呵,”高行止气笑了:“我是跑了,可我没对人女孩子强行搂搂抱抱。”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朱信之抬了抬下巴。

高行止横了:“伸张正义,见义勇为!”

这下误会大了!

裴谢堂连忙拽了拽高行止的袖子,朱信之的目光也看了下来,她一套动作完成都很是艰难:“你抱那么紧做什么,勒得我肉疼。放我下来。”

高行止费力地将头转了过来,看到她的那一瞬间,高高.耸起的肩膀却垂了下去,小心将人放回去,连语气都柔和了很多:“我一回来就听说你被人打了,眼下怎样?有没有吃亏,需不需要我替你找回场子?”

他仔细地打量着裴谢堂,她就这样躺着,长发披散,眉目苍白,一时间,眼前的人似乎跟那一天从宣角楼上被抬下来的人重合了。

心口一滞,他伸出手去握紧她的手:“我要是当时在场,断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保证。

“没事儿,一打八,等老娘……咳咳咳,等我好起来,我会讨回来的。”裴谢堂低笑着,“就是现在浑身疼,你那满屋子里的灵药贡献一点出来呗。”

高行止从怀里掏出好几个药瓶子放在她的枕头边,只留了一个在手里,扒开塞子倒了一颗圆滚滚的药丸来,就往裴谢堂的嘴.巴里塞。

他有事出去不在泼墨凌芳,小二的生怕耽误了大事,虽然回了篮子,却机智的找人盯着谢家。他回到泼墨凌芳虽然晚,但什么都知道。听说裴谢堂被打得差点没命,他就顾不得那许多了,将泼墨凌芳里珍贵的保命药都带了过来。

他来得脚步匆匆,生怕晚了,又要重蹈上一次的悲剧。

好在这回裴谢堂争气,小命是保住了。

只是心底仍然战栗着,喂药的手指有些不易觉察的颤.抖。

“你做什么?”这药没喂到裴谢堂的嘴.巴里,被朱信之半路抓住了,他眉头皱的死紧,语气很不好:“谢成阴大病初愈,别什么东西都往她嘴里送,出了事,你负担不起。”

“瞎吗?”高行止举起手中的瓶子,只见玉瓶上刻着几个小字:雪蟾续命丹。

裴谢堂也急忙在一边说:“没事,他不会害我的。”

朱信之淡淡地看了看她,眼底有些情绪。

就这么信得过这个男人?只要是他给的,就什么都敢吃?嗯,说起来,好像前天去温家,也是高行止带她去的,临走前,还特意找了家丁去告知高行止……

裴谢堂的话让高行止心头一阵熨帖,拂开朱信之的手,反手将药丸送到了裴谢堂的嘴.巴里,他自顾自地起身,倒了一杯水喂给裴谢堂,还体贴地托着裴谢堂的脑袋方便她吃药,末了,用袖子轻轻擦拭掉从裴谢堂唇角滚落的水珠。

亲昵,又熟稔。

朱信之拢着手看着,不知不觉的,周身慢慢笼罩起了乌云。

裴谢堂吃了药,又躺回去,乐滋滋地看着枕头边的药瓶子:“这些都给我?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只要你要,我什么时候不大方了?”高行止白了她一眼:“要给你数数吗?我可以从宣庆十七年数到现在的。”

宣庆十七年?

朱信之不想听两人说话,这些话却往耳朵里钻,忍不住在心里算了起来。

那岂不是裴谢堂十三岁就认识了高行止?

裴谢堂悄悄看了看朱信之,她是怕朱信之听出什么端倪来,忙小声的压住了高行止:“不用不用,你对我的好我三生三世都报答不了。”

“知道就好。”高行止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说吧,怎么平白无故就挨了打?”

第050章 陈年老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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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是因为温家的那个婚约。”裴谢堂懊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我就不该去的,没事儿跟谢依依斗什么气,我简直是吃饱了撑的。”

“要找回场子吗?”高行止是很懂她的。

裴谢堂先点头,又摇头:“你这个人就是不听劝,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先让她们得意一会儿吧,等我养好了伤,再给她们好看。”

“行。”高行止将腰间的玉笛放在她的枕头边。

裴谢堂伸手摸了摸这笛子,笑道:“哟,救命的家伙都拿出来了,你以为这是闯龙潭虎穴呢!用不着,快收起来,免得我见财起意。”

高行止瞥她:“你的丫头去传话,说得可不就跟龙潭虎穴一个样儿。我就想啊,你武功比我好,难得让我救一回儿,怎么都要好好表现。不瞒你说,除了这玉笛,我还带了暗器,什么淬了毒的银针啊,什么沾了药的飞刀啊……我是带了必死的决心来的,就算让我去死,也不能让你再去死了。你有没有觉得很感动?”

“高公子的这份心,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下辈子当牛做马……”裴谢堂配合地低头,做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来。

高行止嗤地一声:“行了,别演了。你让他出去。”

他丢给在一边装尸体的朱信之一个眼神,示意自己还有话要说。

裴谢堂知道他想问什么,搓着手很是可怜地看着朱信之:“要不……你先出去一下?”

朱信之抬眼看了她一眼,裴谢堂立即赔着笑脸,露出讨好的意思来,他停了停,还真转身出去,顺便连门都关上了。

看不见屋子里的人,朱信之脸上的阴郁顿时就浓了。

跟高行止的关系真的那么好?这人一来,连他都不能在房间里待着了。

莫名地,朱信之觉得今天的天气有点糟糕,影响人的心情。

深呼吸了一口气,他转身坐到了院子里的凳子上,从这个位置,恰好能够看到屋子里的两人正头挨着头说着悄悄话。

朱信之的眉头皱的更深。

屋子里的两人却没什么时间管他,他一出去,高行止就压低了声音吼裴谢堂:“你是被樊氏和谢依依打傻了吗?你跟他走那么近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裴谢堂笑:“玩呀!”

“上次我就告诫过你,小心引火烧身!”高行止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你以为他朱信之是什么良善之辈?别忘了你是怎么死的,他为了摆脱你,特意设计把你冤死了,你一片痴心都喂了狗!你到现在还觉得这人有什么真心吗?”

“有没有真心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的报复才刚开始。”裴谢堂目光坚定:“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一旦开始做什么事情,就不会停下来的。”

“你,固执!”高行止怒了。

裴谢堂仰起头,嘴唇挨着他的耳朵,她轻声说:“那我就跟你发个誓。此生,我只做两件事。第一,让朱信之痛不欲生;第二,让朱信之下地狱。你以为如何?”

高行止浑身一震,不说话了。

他知道裴谢堂是什么目的,正因为如此,才担心她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这个人要是能够轻易被说服,她就不是裴家女子了。高行止叹了口气,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也没什么办法阻止,只好说道:“那我就看着你。你不要让我失望。”

“不会。”掷地有声。

两人又是一阵嘀咕,眼见着外面朱信之的脸都黑了,高行止才起身。临走前,他附耳在裴谢堂的耳朵边:“你跟谢依依一个小姑娘动什么手,不觉得羞吗?这对母女让我帮你收拾了吧。”

“这个好。”裴谢堂鼓掌。

说实话,在玩阴谋诡计上,她会的那些都是高行止教她的。听说高行止的家世背景复杂得很,当初她遇到他的时候,就是他被家族整的死去活来时。那时候,他那样狼狈都能替自己找回场子,用尽手段让仇人死不瞑目,裴谢堂就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会跟高行止作对的。

这事儿交给高行止,有这母女两人受的!

朱信之见高行止站了起来,就猜到这人是要走了,但接着又坐下了,他不仅不耐烦起来,推门走了进来,不悦地开口:“你还要坐到什么时候?”

“你急啊?”高行止捂着嘴.巴:“我还想再喝两杯茶。”

朱信之轻哼:“我是不急,事实上,我希望高公子再坐一会儿,等谢大人下了朝,就有一场好戏看。”

谢大人……

高行止嘴角的肌肉抽了抽。

还真别说,他谁都不怕,最怕的就是谢遗江。从前裴谢堂还是泰安郡主的时候,两人是常年在京中勾肩搭背的厮混。谢遗江看不惯泰安郡主的言行举止,有时候撞见了,言语上不免让人难堪。裴谢堂脸皮够厚,尚且还能顶得住,他却总是被谢遗江奚落得无地自容,恨不能立即从谢遗江的眼前消失才好。这真是冤家路窄,裴谢堂托生到谢家,算是对谢遗江的报应吧。

不想见到这个人,高行止屁.股都没坐热就又起身:“你好生养着吧,我先走了。”

“明日还来吗?”裴谢堂期待着他的计划呢,眼眸泛光。

高行止嘿嘿笑:“来,给你带蜜烤斑鸠。”

“得!”裴谢堂大喜。

她很是喜欢这一口,那酥脆的皮,嫩.嫩的肉,入口即化的骨头,真是让人想起就觉得垂涎三尺。方才她跟篮子点菜,怎么就没想起来这个,还是高行止最懂她!

“他给你带蜜烤斑鸠,要不,我请谢大人帮你带笋子炒肉?”一旁的朱信之眼神暗暗的,风雨欲来。

裴谢堂往被子里缩了缩,傻乎乎的笑着。

一时得意,忘记照顾他的感受了。

高行止愣了愣,便皮笑肉不笑地留了一句:“王爷这副模样,让高某人有些想笑。不知道九泉之下的泰安郡主看到了,会作何感想?王爷当初……”顿了顿,他嘲讽地开口:“可是一点都不进女色的,半点情面也不曾留给她。看来,这世上的女子风姿卓然的不能得王爷的心,还是这种乖巧可爱,会撒娇爱玩笑的,才会招王爷疼。”

“你与泰安郡主亦是关系匪浅。”朱信之抿唇,意外地笑了,恍若芳华之木:“你不也没考虑过她?”

高行止抿唇:“我与她,跟你与她不一样。”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躺着的裴谢堂:“毕竟,有些东西从未得到过,看到旁人得到,难免有些发酸。”

“高公子说起自己的感受来,还真是深刻,本王受教。”朱信之并不生气,只拱了拱手,有点高深莫测。

他知道,高行止这是看到他待谢成阴好,替裴谢堂不平衡了。

这能有什么不平衡的?

裴谢堂是什么人?天之骄子,三代虎将之后,御赐封号泰安郡主,统领西北寒铜军,威风赫赫,任谁见了她都有几分自惭形秽。而谢成阴呢,同是习武的,但她柔弱可怜,命运不济,时运多舛,年少丧母,爹不疼姐妹不爱,还把她往死里整。这两人拿出来比较,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毫不吝惜自己的疼爱,更多偏心谢成阴。

他对谢成阴好点,那也没什么毛病。

高行止脸色铁青,拂袖走了。

逞论牙尖嘴利,这人还真是能气人,不是满朝都称颂的正人君子吗?嘴.巴里可一点都不容人。他不过是嘲讽了朱信之一句,就反被他将了军。

“孤鹜,送送高公子。”朱信之扬声吩咐。

高行止哼了一声:“不劳你二位。”

很快,高行止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墙外,朱信之看着他轻车熟路的跳上了围墙,不禁皱眉,这府邸的围墙是该翻修一下了。

再看了看裴谢堂的枕头边,高行止目光很是复杂:“你上次就说过同高行止关系很好,看来此言的确不虚。”

这些药,跟不要钱一样的送!

还有上次去温家的那些衣服收拾,对了,她还是高行止亲自带进去的,素来不愿意同正经人家女子沾边的人,完全没有避嫌的意思。

裴谢堂早就想找个机会正式跟他挑明了,当即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手舞足蹈地开口:“可不是,这世上恐怕没人比他待我更好了。”

一动,牵扯到伤口,忍不住疼得龇牙咧嘴。

朱信之斜睨她:“他有好到让你命都不要了?”

裴谢堂闭了嘴,不说话。

她跟高行止是兄弟,正儿八经可以为了彼此两肋插刀的,只要哪一天高行止需要她,她是真的可以豁出性命来。

不过,这话还是不要跟朱信之说。

她只傻乎乎的笑着,笑得朱信之的耳根慢慢地红了起来,恼道:“你笑什么?”

“王爷,王府的厨子手艺肯定不过关,炒菜是不是特喜欢放醋,还是那种上了年头的老陈醋,喝一口,能酸掉半边屋子。”她调侃朱信之:“难怪王爷一靠近我,我就觉得有些牙关都跟着紧了紧,这下子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了。”

“我懒得理你。”朱信之黑着脸:“吃了药,你再睡一会儿,我去一趟王府。”

裴谢堂看着他红通通布满血丝的眼睛,奇了:“去王府做什么,你不睡觉的吗?”

第051章 套话孤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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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斜倪她,还不都是因为谁,他的事情才耽误了那么多?

深吸一口气,朱信之缓慢地开口:“我总不能老是待在你的院子里,让人看见了难免闲言碎语。你不为你自己的名声考虑,我还得为了我清明着想。”随即又想起眼前这个人的荒唐,朱信之努力压制住自己拱起来的唇角:“哦,我忘记了,你一贯不要名声的。”

“王爷,你变坏了!”裴谢堂吃惊地指着他:“你从前都不会这样说的。”

“近墨者黑。”他说。

裴谢堂煞有介事地点头:“王爷夸我呢。”

“我怎么就夸你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是在骂她好吧!

裴谢堂的一双眼睛顿时就弯成了一条线:“王爷难道不是在说成阴是个很有影响力的女子吗?”

“……”算了吧,明明是具有破坏力。

朱信之走了。

裴谢堂又躺回了床榻上,百无聊赖的继续养伤。朱信之是很厚道的,为了不让人打扰她,还特意让孤鹜守卫在门口,还严格要求孤鹜“人与苍蝇都不得入内”。他走后很久,这满江庭是一个人都不敢靠近。

嘿,谢家老爷和夫人都在满江庭碰了壁,哪个下人不想要命了?

是以,这一天早上,满江庭安静得过分了一些。

裴谢堂是闲不住的人,无聊至极,看着屋子门口孤鹜端稳如泰山的身影,裴谢堂来了劲,开始与孤鹜闲聊起来。

“孤鹜,你过来。”她招手。

孤鹜看了她一眼,有点为难:“王爷让我守在门口。”

“没事儿,你武功好,有人靠近第一时间就能听到,再过去不迟。”裴谢堂继续招手。

孤鹜看了她一眼,摇头:“还是算了吧,没武功的能拦得住,有武功的,例如高公子那样的,等听到了脚步声再拦,就晚了。”

他家王爷可是说了,任何人不得入内,他捉摸着,尤其是高行止,是坚决不准再来的!

王爷难得有一回这样的心思,这个门说什么他都必须替自家王爷看好了!

裴谢堂笑眯眯地:“我这院子很偏僻,不会有什么人进来的。你就只管放心好了,你快过来,我有些问题想问你,你磨磨蹭蹭的浪费的时间,说不定我都问完了。”

孤鹜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一步步蹭到她跟前来。

裴谢堂笑:“孤鹜,你家王爷到现在为止有过几个女人?”

“一个都没有。”孤鹜就知道她是想知道这些,耐着笑意开口:“我们王爷一贯洁身自好,王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有的。”

“我不信。”裴谢堂觉得孤鹜根本就是在诓她:“朱信之好歹是个王爷,身边怎么可能连个女人都没有?他府里的通房丫头呢,或者贴身婢女呢。我可是知道,大户人家里少爷的贴身婢女基本都是床上床下都要伺候的,你忽悠不了我。”

“真没有。”孤鹜笑着说:“王爷自从开府,就是我们这些侍卫在伺候,府里的女婢少得可怜。”

“就算没有侍妾,总归去过一两次青楼吧!”裴谢堂瞪大眼睛,“不要告诉我,王爷还是个雏儿。”

“三小姐说话很风趣。”孤鹜脸红了:“王爷从来不去青楼的。”

真是个雏儿?

裴谢堂吸了口冷气。

她依稀记得自己还是泰安郡主的时候,也曾经遇到过几次朱信之同京中的一些公子哥儿喝酒,那些人儿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上青楼,她曾经以为青白如朱信之也免不了逢场作戏,竟难得这人坐怀不乱。

莫非,是楼子里的女人不够漂亮,或者不够骚气?

裴谢堂托着下巴贼贼的笑了:“你们王爷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要听实话?”孤鹜也托起下巴。

裴谢堂点点头:“说!”

“不是三小姐这样的。”孤鹜很老实,一股脑儿全说了:“王爷喜欢温柔似水的姑娘,不喜欢粗鲁野鄙的女子。相貌嘛,当然是越漂亮越好,但王爷好像对皮囊不是很在意,更注重性情多一些。”

“你一定是想错了。”裴谢堂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是大言不惭:“其实,你们王爷就喜欢我这样的。”

“为何?”孤鹜怀疑的看着她。

他本来是很坚定自己的看法的,但转念一想这两天王爷的反常举动,又觉得很有必要听一听裴谢堂的理论。

裴谢堂摸着自己的脸,似感叹一般、半真半假的说:“你家王爷高高在上惯了,就喜欢被人宠着。要说温柔体贴嘛,京城里温柔体贴的姑娘还少吗?要端庄大方的一抓一大把,要贤良淑德的一扫一箩筐,但你家王爷何曾对那些姑娘多看一眼呢?反而是我……嘿嘿,脸皮是厚了一点,不过,矜持一些,怕是连靠近王爷的机会都捞不着。当然,最重要的是,我长得够漂亮!”

孤鹜虚虚地擦了擦自己的汗水:“三小姐,其实……”

你这幅骨肉如柴的样子也没有多漂亮,反正不是王爷喜欢的类型。

“什么?”裴谢堂抬起眼。

那一瞬间,她眸色清亮,自在坦荡,犹如清风皓月,令人神清气爽。

孤鹜顿时将自己的话都和咽了下去,反而笑道:“三小姐是想反其道而行之,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错!”裴谢堂打了个响指:“你看,我如今不就成功了吗?”

孤鹜暗暗点头,高,的确是高。

裴谢堂笑着笑着,又问道:“对了,你知道泰安郡主裴谢堂吗?”

“知道。”孤鹜开了口,心底有些紧张,京城里还有谁不知道泰安郡主跟自己王爷的那点事儿,都是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好嘛!

裴谢堂闪耀出八卦的眼神:“你家王爷对郡主,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啊?”

世人都说,她纠缠了朱信之六年,累得朱信之至今孑然一身,连个孩子都没有,宫里的贵妃伤心,朱信之厌烦。在天牢的狱卒口里,她还知道,自己之所以会枉死,完全是因为朱信之想要摆脱她,故意设计了这些。她坚信不疑,但心底始终还残留着一点执念,想亲耳听一听朱信之说。

“三小姐是指哪方面的?”孤鹜警惕起来:“王爷很是欣赏郡主的统军之才,但对她的人品一向是不愿苟同的。这一点,三小姐可以放心。”

“放心放心。”裴谢堂连连点头,眼中的火焰更浓了些:“郡主对王爷是全心全意的爱恋,难道王爷就没有一点感动吗?”

孤鹜思索了一下,缓缓摇头:“物极必反。”

泰安郡主是对王爷很好不错,但在王爷的心里,泰安郡主未必就比得上眼前这个什么都还没付出、只嘴巴上说说的人。

大概是爱之深,便容易让人迷失。

泰安郡主是很爱王爷,爱的方式,却让王爷感觉被勒住喉咙,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么说,王爷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郡主,甚至还很讨厌。”裴谢堂眼中的光芒慢慢黯淡下去。

孤鹜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要说讨厌吧,郡主头七那天,王爷还执意追回她的棺木。要说不讨厌吧,当时王爷领了圣旨监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说到头七那天,裴谢堂反而想起几件事来。

她撑起身子:“对了,郡主头七那天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抢夺棺木?”

“三小姐,这个王爷不让说的。”孤鹜很是为难。

裴谢堂却最想听这个,缠着他要讲:“我又不是什么外人,当时我也在场的,你忘记了了吗?你们王爷还是我救下来的。”

确实如此。

孤鹜犹豫了一下,觉得好像此事告诉她也没什么打紧,压低了声音说:“那我告诉你,你不能告诉别人。那些人都是跟泰安郡主有仇的,想抢了她的棺木烧了,再把她挫骨扬灰,死后不得超生。”

东陆人很多都信封着天道轮回,但凡魂魄不全,死后都难以投胎转世,永生永世都被控制在阿鼻地狱里。故而跟谁有大仇,就不会愿意那人死后全尸。

这一点,裴谢堂当然知道。

“都是什么人抢的棺木?”裴谢堂眯起眼睛,她不记得自己招惹过什么仇家,在她死后还这样对待自己。

孤鹜摇头:“还没查出来,一点线索都没有。”

“真的是王爷执意要护着的?”裴谢堂盯着他,眼睛有一瞬间的水波晃动,像是惊起了什么,令人目眩。

孤鹜怕她生气,吭吭哧哧地不肯说,但也没撒谎否认。

裴谢堂茫然了。

她当时看的很明白,朱信之的确不想让那些人烧毁她的尸体,才努力从被抢夺的地方追到了城里。她当时有过一瞬间的茫然,但后来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朱信之脾气就是如此,既然领了这个任务,就绝对会信守承诺让自己入土为安,追回自己的尸体不过是职责所在罢了,她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

唯一不合情理的地方,反而是那些刺客。

要真的想让自己挫骨扬灰,在郊外动手,不是避免了夜长梦多吗?费尽心思拉到城里来,说他目的单纯,谁信?

第052章 谢遗江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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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不是三岁小孩子好哄,相反,她很滑很油条。

孤鹜显然知道很多东西,只是嘴巴很紧,不好套话。好好的不肯说,她有的是办法。轻轻捏了捏大腿,一双眼睛顿时疼的眼泪都滚了出来:“你方才还说王爷不是对泰安郡主有意思,分明是在骗我,其实王爷喜欢泰安郡主喜欢得不得了,连她死了,棺材都舍不得被人破坏了,一路追到了城里。”

“哎呀,不是这样的!”孤鹜见她嘤嘤哭了起来,急了。

摸着自己的脑袋,他犹豫到底要不要说,眼见着裴谢堂越哭越委屈,孤鹜憋不住了:“好吧,你不要哭了,我告诉你总可以了吧。”

“那你说,如果是假的,我还是要哭。”裴谢堂威胁他。

孤鹜很是头疼的开了口:“其实,在那些人来抢夺棺材之前,我们就收到了一点风声,原本以为是泰安郡主的旧部要来劫夺旧主的尸体,王爷就想着放长线钓大鱼,看看能不能捞起一条大鱼来,结果,鱼儿果然来咬了钩子。不但是一条大鱼,还是一条鲨鱼。那些人动手抢棺材的时候,王爷就觉得不对了,这些人对裴谢堂并没有一点尊重的意思,踩踏棺木毫不留情,但拼命的将棺材往城郊拖。”

“那又怎样?”裴谢堂瞪大眼睛。

孤鹜道:“既然不是为了护主,那就是为了得到什么。这个目标就清晰了,棺材里一定有什么东西,让这些人很是在意。”

裴谢堂听着听着,脸色渐渐就沉了。

当时事发突然,她没来得及深思这些,还以为只是自己混得很差。

孤鹜继续说:“后来,等我们追上了他们,我去看过,棺材被打开了,果然是被人翻找了东西。王爷至今还在查这件事,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同郡主有什么私情。”

“哦。”裴谢堂低低应了一声:“我想多了。”

她原本以为,朱信之是对她多少有点好感的,故而在她死后,还能给自己留一丝尊严,原来是真的想多了。

她于他,只是臣属关系。

她的死,对他完全没有影响。

甚至,是他的杰作。

深吸一口气,裴谢堂笑容绽放得格外热烈:“既然王爷对泰安郡主没有半点私情,那我就放心了。”

“三小姐放心什么?”孤鹜见她神色古怪,问了一句。

裴谢堂笑了笑:“可以放心去追求他了呀。”

然后,再抛弃他。

孤鹜耸了耸肩,见裴谢堂没有别的想问的,重新回到院子门口去守着。这一晃,一下午就过去了,日落之后,便又有人来了这满江庭。

是谢遗江。

他的神色跟昨天晚上截然不同,愣愣的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的呆,又转身走了。屋子里的裴谢堂没看见,反而弄得守在外面的孤鹜一阵莫名其妙。不过,他不会刻意多事,谢遗江走了,他还省得想办法对付这位谢家的男主人。

但谢遗江只离开了小半个时辰,就又重新回来了,一来,就径直走到孤鹜跟前拱了拱手:“王爷在吗?”

“王爷不在,吩咐我在此守候,不得让任何闲杂人等入内。”孤鹜板着脸。

谢遗江探头看了看里面:“成阴睡了吗?”

“大人是想去探望?”孤鹜见他说话时眼神不断躲闪,完全没有昨天的气怒和锐利,态度慢慢缓和下来,只是仍然戒备着。

谢遗江点了点头,又问:“她不想见我吗?”

“不是,昨天三小姐病重时,梦中仍拉着王爷喊‘爹,我好痛’,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孤鹜看他一眼,有些替裴谢堂不平:“好在三小姐还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爹一来,就想用马鞭子打死她。”

谢遗江老脸一阵惭愧,提起这个,内疚越发明显。

原来,昨天晚上在满江庭跟朱信之争吵之后,谢遗江怒气冲冲的回了主院,一路走去,脑袋被夜风吹得稍微清醒了一些,又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朱信之的态度实在是太强硬了,跟他一贯的作风完全不同,这不是淮安王爷的为人,谢遗江不禁怀疑起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等到了主院,他已是平静了很多,见了樊氏,第一句话就问:“谢成阴的伤是你打的?”

樊氏大约是没料到他去了一趟满江庭,回来就是责问自己,顿时满面委屈:“妾身没想着要打她,是她想打妾身,丫头们看不下去,这才帮着妾身对她用了家法。”

“还撒谎!”谢遗江哼了一声:“那不让她府里的人请医女又是哪一出?”

“哪有这样的事,这个篮子也真是的,就喜欢挑事儿。”樊氏脸色发白:“依依也受了伤,我让祁蒙过来给依依看病,怎的在她眼睛里,就成了不让她请医女了?谢成阴伤得重,依依就伤得轻了?到现在,妾身的依依都下不来地,还在床上躺着呢。老爷,你平白无故遭了无妄之灾的女儿你不心疼,倒是可怜起谢成阴来了,她夜不归宿的时候,可一点都没想过我们谢家的清誉,没想过老爷你呀!”

她的说辞也挑不出什么漏洞来,谢遗江很是气闷,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

但看着哭哭啼啼的樊氏,他就觉得心烦意乱,只想避一避。

转身之际,才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淮安王爷说,他曾经让人送了一封信来给我,你有看到吗?”

“信?”樊氏一脸茫然,半晌恍然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封,徐管家拿给妾身,妾身看写着谢大人亲启,还以为是公函,让徐管家送到书房去了。他没同老爷说吗?”

“我去看看。”谢遗江摇了摇头。

徐管家拿到过信,为何不跟自己说?

快步走到书房,很快,谢遗江就翻出了那一封写着“谢大人亲启”的书函,笔迹果然是淮安王爷朱信之的。而且,这封信没有用火泥封起来,并非什么机密文件。

以往拿到这样的信件,徐管家都会先看一遍,按照紧急程度给自己划分。里面的内容徐管家也看过,那么,他是知道谢成阴为何没有回来的。这么重要的一封信,为何徐管家只字不提?

谢遗江拿着这封信,当场就茫然了。

一目十行的看完,才知道昨天晚上裴谢堂受了伤,行动不便,淮安王爷“好心”地收留裴谢堂过了夜,信中还特意说明,事情并非所愿,得罪之处,还勿见怪。淮安王爷还在信中说了,事关女儿清誉,实在不宜张扬,明日一早会让马车送谢成阴回来,请府中医女好生照看。

思来想去,谢遗江还是着了徐管家过来问话。

徐管家对此推得一干二净:“老爷,奴才拿到信件的时候您不在,就给您放在书房里了,您没看到吗?”

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但谢遗江总觉得心里怪怪的:“昨天三小姐挨打的时候你也在吧,你既然知道来龙去脉,为何不跟夫人解释?”

徐管家道:“这封信奴才没看,不知道什么来龙去脉。老爷,王爷给您的信,就是借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擅自拆开。”

谢遗江一时也想不明白,让徐管家下去了。说到底,这件事还是怪他自己,其实谢成阴有句话还真没说错,他在朝廷上做的廷尉,本该是耳听四方、秉持公正,可他在自己的府邸里还是存了太多私心。他一回到谢家,樊氏就和谢依依告了谢成阴一状,没有查明前因后果,没有去验证谢成阴的话语真假,他就被蒙骗了,还差点惩罚了谢成阴。他不是一个好官,也不是一个好父亲。

篮子的话在他耳边响了起来:“都是您的女儿,您的心怎么那么狠?”

哎!

他错了!

眼下又听见孤鹜的话,宛如被人在心口割了一刀,缓了缓,后知后觉地疼了起来,谢遗江嘴唇哆嗦:“成阴还好吗?”

“大人自己去看吧。”孤鹜轻轻咳了一声,慢慢的挪开了身体。

屋子里,裴谢堂早就听到外面的对话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已经猜到谢遗江去而复返多半是原谅了自己,想起来愧疚,特意过来看看这个不孝女。听见孤鹜在门口添油加醋的几句,心知肚明,虚弱地趴在床上哼哼。

谢遗江的脚步声在床前停了下来,接着,就半天没了动静。

裴谢堂悄悄掀开眼皮,就见他正蹑手蹑脚地将敞开的窗户关上,接着,又小心的上前来,轻轻理了理她的被角。

裴谢堂乐了。

看样子,谢遗江知道自己错了,想修复一下彼此之间的父子关系?

她呻吟了几句,好似被谢遗江惊醒了一般,晃悠悠的睁开眼睛:“爹,你怎么来了?女儿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

“都伤成这样了。”谢遗江摇摇头,叹气:“为父对不起你。”

“没什么的,都是女儿不好,让爹不开心了,让姨母和大姐不开心了,她们才会用家法来责打我,跟爹没关系。”裴谢堂小声的说着:“爹,女儿不疼,你别难过。”

这样懂事的话,从前只有大女儿会说,但从三女儿的嘴巴里说出来,不知为什么,让谢遗江眼圈都起了雾气,一股怒气涌了上来,谢遗江压低了声音:“好啦,这件事爹会给你做主的,你不要再说了。”

第053章 还她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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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嗯了一声,隔了半晌,见谢遗江站在原地,没走,也没说话,她不禁奇怪起来:“爹,怎么了?”

谢遗江的目光落在屋子里的摆设上,比起主院,比起谢依依和写霏霏的闺房,满江庭的布置实在是捡漏得多。他的另外两个女儿一向是绫罗绸缎的穿着,可看了看眼前的裴谢堂,她是穿着细麻的粗布衣服,并无一点富贵人家女儿的样子。心下一紧,他捏紧了拳头:“成阴,你每个月拿多少月银?”

裴谢堂哪里知道这些,她才醒来不过几天呢,但看着主仆两人的穿着打扮和吃食,想来不高。

她很老实的说:“好像没什么钱,都在篮子那里。”

谢遗江沉默了一下,道:“我一会儿去给你姨母说,你也大了,该把你娘留给你的东西还给你了。”

“什么东西?”裴谢堂吃了一惊,她竟然不知道谢成阴的母亲戚氏还留着东西给谢成阴,正被樊氏保管着。

篮子先前怎么不跟她说呢,她要是知道了,说什么也要拿回来的。

不过,脑中突然就闪过当时刚刚醒来,樊氏带着谢依依上门来讨要玉佩的时候,篮子说过,说那个玉簪子是大夫人留给谢成阴的唯一东西了,她当即心底就觉得有些奇怪,大夫人戚氏只留给女儿一根玉簪子,难道真是穷成了那样?眼下却是清晰了,又是樊氏,原来是她把东西都扣下了。

谢遗江叹了口气:“你娘的嫁妆,一些田地商铺,还有后来的一些首饰,都是留给你做嫁妆的。”

“多谢爹。”裴谢堂乖巧的点头。

只要是能从樊氏那里拿回来的,她是绝不会推让的,更何况,这些本来就是她的。

谢遗江坐了一会儿,父女两人隔阂的确很深,没什么能说的,他便站了起来:“你好好歇着,听说王爷拿了不少药材和补品过来,不要舍不得吃,不够的,爹让人去给你买。先把身体调养好了,武功和嗓子都好起来才是正道。对了,祁蒙说,这个院子太过潮湿,不适合养伤,爹一会儿让人给你收拾宽敞一点的南苑,你搬过去吧。”

“是。”这真是天降好事,一个接一个福利往裴谢堂头顶砸。

谢遗江走后,篮子才小心的走了过来,见到裴谢堂盲目茫然,她噗通就跪下了:“小姐,你总算是熬出头了。”

说着眼圈就红了:“等夫人归还了小姐的嫁妆,不论将来小姐嫁给谁,都不会再让夫家看不起了。”

说着,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谢遗江的大夫人,谢成阴故去的娘,是前御史戚清的女儿,戚清的妻子是商户,女儿出嫁谢遗江时,陪嫁了不少田地和商铺。从前戚氏还活着,这些商铺和田地所得的收入都并没有算在谢家的家产里,是主院的进账,很是让人眼红。戚氏死后,谢成阴还小,谢遗江抬了樊氏做家母,这些东西原本是谁都不准动的,樊氏想要也拿不到。直到谢成阴病了,樊氏便借口谢成阴身体不适无法管理,将东西都接手了。

久而久之,竟成了主院的私库,同谢成阴半毛钱关系都没了。

这些都是家宅内事,谢遗江又不太管问,樊氏越发大胆,把戚氏的嫁妆一点点的从满江庭带走,变成了樊氏为自己两个女儿准备的陪嫁,要不是篮子拼死保着,当初那根玉簪子都不会剩下的。

篮子从前就一直担心,要是小姐能够顺利嫁给温家,夫人是不会为她准备嫁妆的,没有嫁妆,那小姐过门就定会被人看不起,日子不好过。

现在好了,老爷总算过问了!

裴谢堂听得越发气闷,从前就知道樊氏对谢成阴不好,现在才知道,这岂止是不好两个字能够概括的。

“篮子,那些东西都有什么,你心里有数吗?”裴谢堂眸色晶亮。

篮子点头:“奴婢都记在心里的。”

夫人从小姐这里盗取的每一样东西,哪怕是一根丝绦呢,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绝不可能忘记。

“那好,等我爹去跟樊氏说了,咱们就立即上门讨要,但凡是从我们院子里拿过去的,统统都拿回来。”裴谢堂冷笑:“这些东西她们霸占得太久了,若是不给,我们就连利息一并清算。”

篮子顿时精神大振:“是。”

谢遗江转头果然就去跟樊氏说了这件事,樊氏刚刚收拾了谢成阴一顿,正觉得神清气爽,冷不丁挨了一记天雷,脸都白了:“老爷,你说什么?”

“我说,戚氏留给成阴的东西,你全部清点出来,还给她。”谢遗江对她的态度已不复从前那样和善。

樊氏很是委屈:“玫姐姐留下的东西哪里还剩,这些年养家都用光了。”

“胡扯!”谢遗江这次是真的不信她了,脸色铁青着数落:“都用光了?拿账本来我看看怎么用光的?这府邸里没见添置什么贵重物品,哪里用得着那么多?别的不说,光是商铺的收支,就完全够府里一年的开销了,连人情往来都够,满打满算,只有富余。再加上我的俸禄,怎么就用光了,你是觉得我好糊弄不成?”

樊氏见他怒了,心里很是虚,嗫嚅:“真的……”

“拿账本来!”谢遗江拍了拍桌子,钱都用到哪里去了,他还真是想看看,为什么府里会穷的连他的女儿一件新衣服都买不起。

一听说谢遗江要账本,樊氏慌了。

她那账本上错漏有多少,她心里是一清二楚的,当即软了语气:“老爷,账本繁杂,都是妾身在管着,老爷是不信妾身吗?妾身跟了你快二十年了,平日里对府里都是掏心掏肺的,难道就因为几句话,老爷就怀疑妾身吗?”

“你拿过来就是了。”樊氏的话让谢遗江微微心软,但还是很坚持。

樊氏一咬牙,账本是不能拿出来,那就先还一部分东西吧。

她忙说:“管账本的婆子出去了,明天再给老爷拿过来。等明天妾身将玫姐姐的东西都清点出来,老爷再看不迟。”

听说她愿意拿了,谢遗江松了口气,没在继续追问,只是道:“东西清点出来,都还给成阴。还有,成阴那院子实在是不像话,你让人收拾收拾南苑,我让她搬过去。”

南苑?

那可是府里数一数二的好院子里,宽敞,通风,地理位置是全府最好的,她的依依一直都想住进去,但因主院是从前戚氏的地方,谢遗江一直都没同意,怎么就突然给了谢成阴了?

樊氏不高兴了。

她很想说不,但又怕谢遗江继续吵着要看账本,只好说道:“是。”

等谢遗江一走,樊氏就在主院里气得摔了好几样东西。谢成阴真是能耐了,现在知道用谢遗江来压她了,那些东西是能说拿走就拿走的吗?她早就卖掉了其中的一些,换成了两个女儿的陪嫁,一点点的收了起来。现在让她吐出来,可能吗?

很快,谢依依和谢霏霏都知道了这件事,两个女儿脸色都不好看,一进门,谢霏霏就嚷开了:“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爹要把我们的嫁妆给谢成阴?”

在她心里,那些东西进入了自己的口袋,就全是自己的了。

樊氏冷着脸:“是啊,不知道谢成阴是用了什么手段,你爹不但让我把嫁妆给她,还把南苑也给了她。”

“娘,我不!”谢霏霏脸色扭曲:“那些都是我的,将来我出嫁,是要带去夫家的。”

“娘,女儿跟温少爷就要完婚了,这节骨眼儿上,嫁妆怎么能少?要是到时候出嫁,女儿的嫁妆比温少爷的聘礼少,温家人一定会看不起女儿的。本来在订婚宴上女儿就出了丑,让温家不高兴了,要是连嫁妆都很寒碜,会让温家怎么想女儿呀!”谢依依连笑都笑不出来,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婚事会问题。

樊氏道:“依依你先别慌,娘没打算真的还给谢成阴。你爹要,咱们做做样子,象征性的给一些就行了。”

“谢成阴不会肯的。”谢霏霏怒道:“那个女人就是个讨债的!”

谢依依对这句话很是赞同,早不要晚不要,偏偏在她要出嫁的时候,就管着母亲要东西,这不是跟她作对是什么?

“娘,你还记得当时谢依依去温家时的那一身衣服吗?”谢依依眼波深沉。

哪里会不记得,那么好看的一整套,看起来就很贵。

樊氏点点头,谢依依继续说道:“既然是爹说要给,我们就让爹收回成命好啦,一会儿你去找爹,就这样说……”

樊氏和谢霏霏听着,两双眼睛渐渐就亮了起来。

“还是女儿有办法,我这就去!”樊氏大喜,忍不住夸奖谢依依:“还是依依聪明,这样一来,她谢成阴就别想得到什么,说不定,还能挨老爷一顿打!”

“要是能打死她就更好了!”谢霏霏火上浇油的推着樊氏:“娘,待会儿你可装得像一些!”

她就不信了,这一次,还整不死谢成阴!

第054章 樊氏又闹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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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遗江去了主院,回头就让人去跟裴谢堂说了。篮子很是高兴,开始收拾起东西来,准备搬出这院子,搬到原来大夫人的院子里去。她心情愉快极了,哼着小调,满面笑容,让人看着忍不住想笑。

朱信之踏进屋子里,不禁奇怪地问孤鹜:“怎么回事?”

他回府睡了一觉,又处理了昨天的公务,心里担心着满江庭又出什么幺蛾子,赶着就回来了。

这一看,情况有点不太对。

孤鹜努了努嘴,指了指裴谢堂:“三小姐告诉王爷吧。”

他自觉的退了出去,杵在这里,一会儿被三小姐记恨上了就不太妙。

孤鹜一走,裴谢堂就伸手来拉着朱信之的手指,摇啊摇,像小狗撒娇:“你总算来了,我可想你了。”

“伤口不疼了?”朱信之俯视她。

气色的确是好了很多,唇上有血色了,不像当初他看到时那样渗人。看来,高行止给的药品质很保障,他不禁坐了下来,从裴谢堂的枕头边拿起那个写着“雪蟾续命丹”的药瓶子,到了一颗出来喂到裴谢堂的嘴巴边:“这药效果不错,再吃一颗。”

“吃了这一颗,就不要浪费了。”裴谢堂吞了,就着他的手喝了水,咽下去才说:“这个雪蟾续命丹很是难得,能用来吊气,留着以后用。”

“还有以后?”朱信之瞪她,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他不想认识这个人,怎么就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裴谢堂连连抓着他的手,死也不松开:“没有了没有了。王爷,我刚刚说,我可想你了。”

“然后?”朱信之挑眉。

裴谢堂曲着小指头在他掌中绕啊绕:“你应该说,我也想你了。”

“并没有。”朱信之抿紧唇角。

大白天的,想让他说这种荒诞之言,做梦!

裴谢堂垮了小脸,但很快扬起头来:“好吧,既然这样,我就连你想我的那块儿一并想你吧。王爷,今晚你还住谢家吗?我马上要搬新院子了,新院子很大,厢房绝对很干净很敞亮,不会让你睡不着的。”

“荒谬!”朱信之甩手:“像什么话!”

他一个亲王,赖在朝臣家闺阁小姐的屋子里不走,传出去还有什么好名声?

“不住就不住嘛,生什么气。”裴谢堂见他脸色不好看,倒也没有强求,小声地嘀咕了几句。

但朱信之是真的有点气了,忍不住数落起她来:“谢成阴,你是没出阁的姑娘,行为举止应当有度,不然,外人会怎么想你?”

“王爷教训的是。”裴谢堂讨好地笑。

朱信之别开头不理她。

裴谢堂立即哎哟了一声,朱信之被她逗得又是气又是好笑:“你这是做什么,碰瓷儿?”

“不是碰瓷儿。”裴谢堂将手强硬地塞给他,眯起眼睛笑得不怀好意:“是碰你。”

朱信之忍无可忍,四处看了看,眼见她的衣橱上挂着几块方巾,扯了一条下来往裴谢堂脸上一蒙:“闭嘴!”

“王爷害羞了。”裴谢堂笑得帕子都跟着打颤。

她方才看见了,朱信之的脖子都红了。

这脸皮,真是薄,经不住几句调戏就会红了脸。她以前还真的没发现,原来朱信之是这样一个含蓄的人!有意思,太有意思!

眼睛被蒙住了,朱信之的语气凶巴巴的在头顶响了起来:“睡觉,再说,我让孤鹜把你丢出去睡地板上。”

“王爷才舍不得呢。”裴谢堂拥着被子翻了个身,平躺着实在是太累了,她的背上也挨了不少拳脚,躺久了火辣辣的疼。

背对着朱信之,他的表情是看不见了,只是语气真的是很严肃很正经:“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左右又不是我疼。”

“王爷是过来看我睡觉的吗?”裴谢堂闷闷的笑:“我以为,王爷是来看我醒没醒的呢。”

“本来是看你醒没醒,但现在,我觉得你还是睡着了比较乖巧。”朱信之在她旁边坐下,声音清亮。

裴谢堂马上翻身回来,将脸上的帕子丢在了一边,一双眼睛弯弯地看着他,很是正经的申明:“王爷,我是个表里如一的人。我眼里心里都是你,醒着睡着都一样。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见了什么?”

朱信之看了一眼,他的影子在她的眸子里,他压住嘴角:“眼屎。”

“不是眼屎。”裴谢堂飞快的捏了捏眼睛:“你再看,仔细看!”

“眼泪?”朱信之挑起笑意。

裴谢堂摇摇头:“哪有眼泪!王爷,你拿出你处理公务的那种锐利敏感来,仔细看看嘛!”

朱信之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她。

裴谢堂拉着他,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眼角,笑眯眯地说:“是爱啊,对王爷浓浓的爱,看见了吗?”

猛地缩手,朱信之表情很是正经:“除了眼屎,我什么都没看到。”

屋子里有些热,他起身:“你歇着吧,我去同篮子说些事情。”

他脚步凌乱的走了。

裴谢堂看着他狼狈,觉得很是开心,抱着被子又滚到了一边去,身上背上都是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傻乎乎的笑了起来。朱信之一回头,看到的就是她这幅傻不拉几的样子,这下子,努力压住的嘴角是真的压不住了。

孤鹜瞧见自家王爷春风满面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马上抬头看了看天,很是认真的找了起来。

红雨呢?

怎么一滴都没见到?

这边满江庭里欢声笑语,书房那边,却正在上演一场重头戏。

樊氏哭着跪在谢遗江的书桌前:“老爷,妾身无能,管不好这个家。方才去清点玫姐姐留下的东西,才发现少了好几样贵重的饰品,妾身没法跟老爷交代,请老爷重重的责罚妾身吧!”

“少了东西?”谢遗江吃了一惊:“府里出了贼?”

“不是出了贼是什么,明明前些天还好生生的在库房锁着的。”樊氏泪眼婆娑:“那都是从前玫姐姐喜欢的,这突然就不见了……妾身对不起老爷!”

谢遗江揉着额头:“查到是谁干的么?”

“这……妾身不敢说!”樊氏看了看他,很是为难。

谢遗江一愣:“有什么不敢说的,难不成还留着等人下一次作恶?”

“是……是成阴。”樊氏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支簪子,上好的材料,一流的做工,一看就价值不菲,她叹了口气:“这是昨天成阴落在祠堂里被下人捡到的。妾身拿到泼墨凌芳去问过,光是这一根簪子就要一百多两银子。还有当时去温家穿的那一身衣服,也是二十多两银子买的。”

“拿过来我看看。”谢遗江吃了一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谢成阴竟然会去做贼偷自家的东西。

樊氏递了上去。

簪子上刻着泼墨凌芳的标志,的确并非凡品。

樊氏在一边说:“那一身衣服应该也还在满江庭里,老爷要去看看吗?”

谢遗江点了点头,拿了簪子,先一步出门。

快到满江庭,谢依依也来了,似乎刚刚发现父母,温柔的福了福身:“爹,娘,你们也来看三妹妹吗?”

她身后的婢女端着碗,确是送粥的。

谢遗江笑了笑:“成阴的饮食有人准备,你不用费心了,专心准备婚事要紧。”

“是。我答应爹爹,只此一次。”谢依依眨了眨眼睛,格外乖巧的上前挽住樊氏的手:“那我们就一块儿进去吧。我方才还担心,三妹妹跟我有隔阂,不愿意喝我送来的东西,怕是要白跑一趟呢。”

谢遗江哼了一声:“她敢。”

一路走过来,樊氏就在念叨着东西少了,他心情已经有些不好,瞧见大女儿懂事体贴,三女儿却总添麻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任谁都会偏袒乖巧的这一个。

说不得,谢依依三言两语就挑拨了谢遗江的怒火,踏进门时,谢遗江的脸色就不好了,对笑着迎上来的篮子一顿吼:“谢成阴呢?”

“小姐还躺着起不来。”篮子瞧见他身后跟着樊氏和谢依依,笑容慢慢消失了。

谢遗江铁青着脸:“起不来……哼,她这一顿鞭子挨得不冤枉。”

直奔卧房,裴谢堂已经闻讯睁开了眼睛,见到这阵仗,脸就垮了。

不及问安,谢遗江已经劈头盖脸的骂了过来:“谢成阴,我问你,你母亲的嫁妆你是不是偷偷拿出去卖了,换成了银子买了新衣服新首饰?”他将簪子丢给裴谢堂:“这是你的吧,你哪来的银子?”

裴谢堂拿着他丢过来的簪子,一眼就发现,这是高行止送给她的那一套,一定是打架的时候落在祠堂了。

摸索着簪子,她明白了。

敢情樊氏和谢依依还想着拿这东西来陷害她,好避免了将东西交出来?

裴谢堂怒了!

她见过做贼的,就没见过做了贼,还翻过来陷害主人的!忒不要脸!

“老爷你看,衣服也还在呢。”不等她开口辩解,樊氏已径直绕过了谢遗江,将篮子替她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洗的宴服找了出来,提到了谢遗江的跟前:“这料子,这做工,可全都是高档货。妾身没冤枉她。”

谢遗江接了过去,摸了摸,顿时气得连胡子都跟着抖了起来。

第055章 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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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成阴,你真是无法无天!”

平地一声吼,将满江庭都差点炸了,跟着谢遗江的吼声抖了几下。

朱信之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眼前的场景,顿时就觉得奇怪。刚刚不是说谢遗江对三小姐的态度好了很多,又是送母亲的嫁妆,又是搬院子的,怎么去了一趟回来,整个人都变了?

他是满心不解:“怎么回事?”

“这是下官的家务事,不劳王爷费心!”谢遗江凉凉地对他拱了拱手,显然对他还在这里很是不满。

朱信之的脸有些微红,但他压住了涌上来的不好意思,转头看向了裴谢堂:“是为了这簪子?”

“可不是?王爷不知道吧,我们谢家三小姐可能耐了,偷母亲的嫁妆去变卖,再换成了银子给自己买衣服买首饰,还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樊氏添油加醋地数落起来:“王爷不要被她外表凄凄惨惨的样子骗了,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偷的?”朱信之有一点蒙:“这是高行止送的呀!”

送的?不是说偷的吗?

这话如果是从裴谢堂嘴巴里出来,谢遗江恐怕不信,但这话是朱信之说的,他不由愣了愣。

“那是她骗王爷的!”樊氏见连朱信之都知道,一时心虚,当即出言反驳。

朱信之沉默了。

在这件事上,他是绝对相信谢成阴的。毕竟亲眼见过了高行止对谢成阴的在意程度,再看看她枕头边那些昂贵的药材,不过一件衣服首饰,高行止能送的怕是远远不止这个,而且送的时候,保证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谢成阴听着樊氏越来越离谱的话,脸色沉了下来,捏着手中的簪子,她出声了:“姨母说是我偷的,我想请问姨母,证据呢?”

“府里有人看见了。”樊氏挺直了腰背。

她早就料到这死丫头一定会这样问,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一个小丫头走了上来:“奴婢亲自看到的,三小姐到库房去,拿了大夫人留下的一件如意百合钗,一件红光珊瑚,一件鸷鸟水花图。等三小姐再回来的时候,就捧着一个大盒子,里面就是这衣服。”

“哦?”裴谢堂挑眉笑了:“你亲眼看到我拿出去卖的?卖给了哪家铺子?”

“城北那家当铺!”丫头有点犹豫。

裴谢堂笑得更欢快了一些:“城北那家当铺,是叫什么一两得利还是什么的,对吧?”丫头点了点头,她嗯了一声:“我记得不错的话,这当铺还是高家开的。高行止的府邸离我们家也不是太远,来来回回的,小半柱香就够了。篮子,去一趟高家,请高公子过来说几句话。”

“这……”樊氏显然没想到这一出,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

“高公子跟你是旧交,难免不会包庇。”谢依依慌了一下,很快就说。

裴谢堂抬眼看着她:“大姐这句话就不对了。如果高公子会冒着王爷和爹的怒火包庇我,那就说明我跟高公子关系匪浅。那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说高公子家大业大的,也不缺这几十上百两银子,难不成我们关系好到如此地步,我要拿他一套衣服应应急,他还舍不得,管我要银子呀!”

是这个道理。

谢遗江沉默了,屋子里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装衣服的盒子,显然,要是买的没理由丢掉。泼墨凌芳的东西,装衣服的盒子那是出了名很美的,拿回来还能装点别的东西,基本不会有人舍得扔掉。

这不符合常理!

樊氏想不到裴谢堂这么能说,被她将了一军,心虚之下,竟出言反驳:“你不承认,难道还是我冤枉了你?”

“你本来就在冤枉人。”朱信之冷淡的接了话:“三小姐没拿那些东西,你却一口咬定是她拿了。这丫头说的话有几句真假,本王实在是怀疑。大人,你不妨好好审审。”

这是谢遗江的本职工作,他做起来很是得心应手,不过诈了几句,小丫头扛不住赫赫威名淮安王爷的目光,扛不住自己老爷的追问,就什么都招了:“是夫人让奴婢这样说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谢依依脸色难看,盯着裴谢堂的目光只想杀人。

裴谢堂冷笑,好呀,冤枉她偷东西,她还真就不会放过这母女两人了。

“你一个小丫头,平日里也不在库房,库房里有什么,你怎么会那么清楚,还如数家珍地将东西说出来?”裴谢堂眯起眼睛:“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我娘的嫁妆都是封在箱子里,至今没拿出几样来吧!连我都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你哪来那么好的记性?”

谢遗江也想问这个问题,小丫头慌了神:“奴婢真的不知道,都是夫人让奴婢说的。”

“樊氏!”谢遗江扭头看着她,眼神很是危险:“戚氏的嫁妆,你真的用了?”

先前找樊氏要东西的时候,她说嫁妆所剩无几,谢遗江还以为是她为了推脱不拿的说辞。如今看来,那嫁妆还真被动了!

“妾身……妾身……”樊氏找不到话说,一时很为难。

谢遗江也不为难她,掉头就往库房走,樊氏急忙追了出去:“老爷,你听妾身说……”

裴谢堂起不来身,用眼神示意篮子追上去看看,顺便有可能的话,就把母亲的东西全部拿了回来。

朱信之也沉着眉眼跟前上去看热闹。

谢遗江步子最快,冲到库房,让守门的婆子开了门,屋子里有不少东西,都用箱子装着,他走到其中一个跟前打开,却被空空如也的箱子惊呆了。一连开了几个,竟然都是空的,里面的东西不翼而飞。

一股气血涌上头顶,谢遗江的身子都跟着晃了晃,好一会儿,他转身,盯着樊氏惨白的脸:“东西呢?”

“妾身都用了。”樊氏知道瞒不过去了,挺了挺腰,豁出去了:“老爷常年不过问家事,哪里知道家中的开销?是,商铺是盈利没错,但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眼下依依和霏霏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尤其是依依,婚礼在即,那点银子怎么可能让依依风风光光的嫁进温家去?妾身把那些东西都拿走了,有些是给依依陪嫁,有些变卖了,重新添置物品,不能让依依委屈了。”

“委屈了大小姐,三小姐就不委屈吗?”朱信之拢着手,正气浩然:“如果本王没记错,好像同温少爷有婚约的是三小姐吧。抢了三小姐的婚约,如今还要抢三小姐母亲的遗物做大小姐的嫁妆。贵府的家风真是让本王开了眼界!”

这话说得谢遗江的老脸一阵通红。

是啊,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如今翻转竟成了这样的局面,还以为谢成阴是罪有应得,没想到,实则是自己亏欠她良多!

他这一把年纪,算是白活了,被一个女人玩弄在鼓掌!

谢遗江是彻彻底底的寒了心肠:“樊氏,你不是说,让依依嫁过去是温家的意思吗,这抢婚又从何而来!”

“这真是温夫人说的,妾身不敢骗你。”这可是大事,樊氏就算是被打死了也不会认的,咬紧了牙关:“温家嫌弃谢成阴残废了,不肯求娶,老是这样拖着又有什么办法?让依依代替谢成阴嫁过去有什么不好的,至少,咱们两家的关系是保住了。”

谢遗江哼了一声,脸黑得令人不敢靠近。

他实在是太生气了,想到谢成阴这几年吃不好穿不好,还被抢了婚约抢了母亲的东西,他竟完全忽略了这些,只知道责骂女儿,实在是对不起谢成阴。当初答应过戚氏一定会照顾好女儿,他是完全没做到!

那至少,这一次他要为女儿讨回公道!

他沉声,一字一句的问道:“我最后一次问你,戚氏留给成阴的东西呢?”

“在主院。”樊氏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抵挡不住招了。

谢遗江转身往库房的账房走去。

一看到他的动作,樊氏就知道糟糕了,谢遗江要看账本!

她急忙跟了上去,力图阻拦住谢遗江的脚步,不让他进去:“老爷,东西在主院,妾身这就带你去拿。”

此地无银三百两!

谢遗江怒极了,一把推开她:“让开!我今天倒是要看看,这些年你替我管的账,都把钱花到哪里去了!”

樊氏被他推得一跤摔在了地上,谢遗江则绕过她,大步垮了进去。拿起架子上的一个账本,只看了几页,谢遗江的嘴唇都被气得哆嗦了起来,指着其中的几行字,他声音寒冷:“光是这个月,你给依依和霏霏买衣服的银子就花了三十多两,前几天成阴来主院说,你给她吃冷硬的荞面饼子,你还狡辩称,府邸里没钱了……好,很好!”

他砰地将账本砸在桌子上:“给你生的女儿买绫罗绸缎,你有的是银子;给我的女儿吃顿好饭菜,你就敢在我跟前哭穷,樊氏,你胆子真大啊!”

声音震天响,樊氏吓得噗通就跪下了。

谢依依也是冷汗直冒,账本在前,铁证如山,她完全没办法。

第056章 一报还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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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遗江翻开一页,脸色就冷了一分,等第一本账本看完,他已经是气得浑身都在抖。尤其是其中一页,清清楚楚的写着:满江庭月钱,篮子:十钱。

而谢成阴的,一个子儿都没有。

再看看谢依依的红霞苑和谢霏霏的牡丹苑,则写着两人的月钱十两银子,两人的丫头也都收获很丰厚。

这年头,十钱银子能做什么事情?这不是逼着人去死吗?而满江庭的小姐,则连个丫头都比不上。难怪谢成阴连给自己置办点像样的衣服都没钱,还得旁人送了,才有一身光鲜靓丽。

这不是谢成阴丢脸,是他谢遗江的老脸都被丢尽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谢遗江的心里极度的不平衡起来,不由分说的将账本砸在了樊氏的头上:“你做的好事!”

这让外人知道了,还不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苛待亡妻留下的女儿吗?

他的名声,都被樊氏这女人完全毁了!

樊氏战战兢兢的捡起账本,面对谢遗江的雷霆之怒,她半句也不敢吭,连狡辩一句都不敢了。

真要认真查起来,她还害怕把谢遗江气得一命呜呼了。眼下长辈在谢遗江的手里,她只能祈祷谢遗江可千万别发现了!

但天不遂人愿,夜路走多了总是要见鬼的,谢遗江刚刚砸完那一本,随手翻开的这一本几乎将他气得背过气去。原因无他,只见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着,樊氏将戚氏留下的一家商铺卖了,卖得三千两白银,而这些银子一分都没给谢成阴,全部给谢依依和谢霏霏添了嫁妆!

这这这……

谢遗江气得几乎站不起来,拿起桌子上的东西就劈头盖脸地往樊氏头上砸去。

樊氏急忙躲闪,但总归还是挨了好几下。

“好,好,你们玩的好把戏。”谢遗江气得连连顺气:“我将铺子交给你管着,不代表这就是你的私人物品了。你把商铺卖了,不但不跟我商量,卖了的银钱连一个子儿都不留给成阴,你真是做得出来!”

“成阴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你了,你不疼爱她也就算了,还想尽了办法让她不得安心。”

“你安的什么心,跟一个小辈,你也这般不要脸!”

“好,既然这样,那些东西你们谁也别想要,是成阴的,不管你卖了还是搬了,都统统还给成阴。给谢依依和谢霏霏添置的嫁妆,马上搬到南苑去。商铺也是,交给成阴,以后不用你管了。”

“樊氏,我谢家没有你这样的当家主母,我……我休了你!”

说到后面,谢遗江已经是几乎气疯了。

这话恍若晴天霹雳,樊氏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老爷,你要休了妾身?”

这事儿就大了!

谢依依也赶紧跟着跪下,急忙磕头问罪:“爹,都是女儿的错,都是女儿想风光嫁人,娘才会铤而走险,挪用了大娘的东西替依依操办嫁妆。爹要打要罚,女儿都愿意承担,请爹不要再怪罪娘了!”

“你,我自然是要罚的。”谢遗江指着她:“你做为成阴的姐姐,妹妹的婚事,你也好意思横插一脚,去祠堂跪着,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爹!”谢依依不敢相信的看着谢遗江。

从小到大,谢遗江都是很疼爱她的,对她连一句重话都没有,眼下这是怎么了?

谢成阴,都是谢成阴!

如果不是她,爹怎么可能起了休妻的意?

如果不是她,疼爱她的爹怎么可能让她去祠堂跪着?祠堂阴冷,她一贯都很是怕黑的!

谢依依满面委屈,一时间,竟连反驳都忘记了,呆呆的跪在地上。

谢遗江却没给她留什么情面,真的让丫头将她带去祠堂。

谢依依不敢走,她生怕自己一走,明天就是没娘的孩子了,紧紧的拽着樊氏的衣衫,谢依依的眼泪滚得急急的:“爹,娘知道错了,你饶了她吧。娘陪着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是犯了什么错,总要给娘一次机会呀!”

说着,谢依依暗暗的掐了樊氏好几把。

樊氏也反映了过来,哭着跪在地上求饶:“老爷,妾身真的知道错了。东西,那些东西,妾身马上让人给成阴送过去!”

谢遗江听到这话,怒火稍稍缓了缓,谢依依哭得很伤心,总归是自己疼大的女儿,他心软了些许:“依依,爹这次对你真的很失望,你自己去反省吧。”

顿了顿,严厉地瞪着樊氏:“至于你,好自为之!”

他拂袖而去。

朱信之看了一眼在地上哭成一团的樊氏母女,对这两人完全没有任何好感,也跟着回了满江庭。

一路走,谢遗江的心情很复杂。

快到满江庭时,他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看旁边的朱信之,竟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不止:“王爷,下官对成阴是不是真的很不好?这些年来,我没有关心过她,任由她被继母虐待至此。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对不起她母亲。”

“大人知道错了?”朱信之轻声问。

谢遗江点了点头,叹气:“我没相信成阴。”

想起当年戚氏还在的时候,谢成阴也同谢依依一样,喜欢围绕在他膝下笑闹。他在下朝之后,戚氏会给他端上一杯热茶,让他一边看书,一边欣赏女儿新学的拳法枪法。谢成阴练武功的时候总是那么认真,小身板有模有样地,不管吃了什么苦都不哼,但打完一套武功,丢下兵器就会欢呼着扑到他怀里……

那样的日子,真的是很远了。

后来戚氏离去,他委实很伤心,连带着不怎么敢来看谢成阴。见到谢成阴就想起亡妻,滋味很不好受。

再后来,他扶正了樊氏。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就真的突然不相信这个女儿了,渐渐的,亲近两个大女儿比亲近成阴更多了。

“以后,好好对她吧。”朱信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在她心里,你永远都是她最喜欢的爹。”

哪怕是被责打到生死边缘,她也仍然会撒娇地喊:爹,我好痛。

那时候,她一定是想着能有个人可以依靠的。

莫名的,朱信之心里一阵阵发酸。

等反应过来,他是真的在心疼屋子里的那个人了,朱信之的脸色就有些复杂了,等谢遗江进去了好久,他才跟着进去。

谢遗江郑重地跟裴谢堂道了歉,说明了事情的原委,最后,他认真的承诺女儿:“东西我都拿回来了,给你送去南苑了。一会儿你就搬过去,免得夜长梦多。”

“多谢爹。”裴谢堂很是吃惊。

不过出去了一会儿,谢遗江看起来疲倦了不少,那边发生的事情,她待会儿可得仔细问问。

谢遗江又说了一些关心的话,终究心里难受,没坐多久就走了。

他一走,裴谢堂就抓着篮子,让篮子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说了。听说朱信之从中出了力,她似笑非笑的看了朱信之好几眼,有些挑逗的意思,看得朱信之不好意思,懊恼的背转了身子。

这个人,看来是真的要站在她的阵营了!

裴谢堂心里很开心,撵着被角的手,一下一下扭着,似乎漫不经心,又让人觉得哪里不对。

因晚上就要搬走,篮子赶着收拾,这屋子里就剩下朱信之和裴谢堂了。

“王爷。”裴谢堂软软地唤他:“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混江湖的人一定要找个门派待着,原来是有个靠山心不慌,大树底下好乘凉!”

“你这又是在胡说什么?”朱信之失笑。

这人总是有好多的歪理,他委实有点跟不上她的节奏。

裴谢堂伸出手,大大的拥抱着他:“我是说,我觉得我运气真好,找到了王爷这么大的一座靠山。”

她顿了顿,很是认真的说:“王爷,真的谢谢你啦。”

“我又没做什么。”无功不受禄,朱信之推开她的拥抱:“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只要没做,就不能被人冤枉了。”

这就是朱信之的正义。

他之所以那么努力的维护自己,就是坚持着心中的正义。

这样一个正气凛然的淮安王爷,为何却会设计陷害自己?裴谢堂是真的想不通了。其实,谢成阴对他的纠缠,比起裴谢堂对他的纠缠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至少,从前的泰安郡主是一贯守着礼仪的,在动手动脚动嘴巴上来说,真的比不过谢成阴。就谢成阴的种种行为,他都不曾计较的……

想起孤鹜的话,说朱信之在查劫夺她棺木的人,裴谢堂茫然了。

她半天没说话,朱信之还以为是气了,隔了半天一看,这恍恍惚惚的样子把他吓了一跳:“怎么,不舒服?”

“没有。”裴谢堂摇摇头,甩开思绪,笑道:“王爷,你说,樊氏会舍得把我娘的东西还给我吗?”

“恐怕由不得她。”朱信之扯开嘴角,笑容一闪即逝:“再不还,拿到的就是休书了。”

女子被夫家休了,日子不会很好过,樊氏年纪大了,断不可能忍得了这种痛苦,为了能够留在谢家,那些东西她说什么都会还的。

至于还了之后会不会报复,那就不清楚了!

第057章 心生歹意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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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也想到了,但她不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一个西北寒铜军主帅,还玩不过几个家宅小喽喽吗?

到了晚间,满江庭的东西都搬了过去,裴谢堂舍不得满江庭这个牌匾,让人拆了装上了南苑的楼上。这样一来,名字还是满江庭,但布置装潢是完全不一样了。南苑是从前的主院,自从戚氏去世后,谢遗江就没让人住过这里,屋子里常年有人打扫,东西却都很崭新精致,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裴谢堂还不能下地行走,本来想赖着让朱信之抱,可惜没得逞,朱信之担忧抱着会让她浑身疼,最终让担架将她抬了过去。

住进了新院子,裴谢堂越发高兴,说什么都要让朱信之留下来住一晚,美名其曰:昨儿朱信之受罪了,今天要补偿!

最后,朱信之还是住进了新满江庭的厢房里。

安顿好人,主院樊氏退还给谢成阴的嫁妆就送来了,整整九个大箱子,都装得满满当当的。另有四个小一点的箱子,则是还没来得及用的戚氏的旧物。

樊氏偏心谢依依和谢霏霏,给两个女儿的东西无一不是精致别雅的,就连一根丝绦都是挑着时下最流行的样式买。篮子一一验收了之后,脸色很难看:“夫人把大夫人留下的东西都挥霍得差不多了,就换来这些东西,真是让人气愤。”

她抚摸着那四个小一点的箱子,叹气:“还是大夫人留下的这些东西耐看,要说眼光,夫人差太远。”

大夫人出生商户,从小锦衣玉食,是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好东西的;而夫人则是普通人家的庶女,小门小户出来的,就眼界而言,两人完全没有可比性。

篮子将东西一一都收拾好了,清点完毕,她才来回话:“小姐,大夫人留下的东西差不多都在了。就是还有八家商铺,三块田,夫人还没归还,是要现在去讨要呢,还是等明天再去拿?小姐,明天就是收租的日子啦。”

裴谢堂明白了。

樊氏这是想拖到这一次收租之后,再把这些东西还给自己,这样一来,她的主院里最起码还能留下不少银钱。

裴谢堂笑了:“她铁了心要藏着,你去了也拿不到,还是别费那力气了。”

有这个力气,还不如睡个好觉,明天一大早再去!

朱信之在一旁看着,闻言不禁点了点头,暗暗赞许。谢成阴看起来糊里糊涂的,关键时候脑袋倒是很清醒。上次在温家也是,谁也别想蒙骗了她。

他不禁问道:“明天你去要,樊氏也不见得就能心甘情愿的给,你还是需得想个办法才行。”

“她不敢不给。樊氏肯定知道,除非我死了,否则,这些东西她是再也拿不回去的。”裴谢堂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樊氏倒是没什么,反而是谢依依会比她要急一点。她眼见着出嫁在即,嫁妆却被我要了回去,就樊氏的家底能给她添办多少东西?这下子回去,恐怕呕都要呕上一阵子。”

憋在胸口里的气终于是出了!

想到重生以来看到的谢成阴主仆受到的欺压,裴谢堂很乐得看着樊氏母女倒霉。

“她也不能怎样,毕竟胳膊扭不过大腿。”朱信之起身:“你睡吧,我明日要出门,也得歇着了。”

“你要去哪儿?”裴谢堂奇怪起来。

朱信之垂眸:“有些事情需要入京去查一下,最多两三天就回来了。”

不自觉的,裴谢堂想起孤鹜说的,他在查那天抢夺棺木的人。

裴谢堂笑弯了眼:“行,批准了。”

朱信之满头冷汗,白了她一眼,去厢房睡了。

“小姐,你就不怕哪天王爷生气了?”篮子听着她跟朱信之说话,总觉得自己的心脏真的一点都不强大,时不时就要被裴谢堂惊人的言语吓死。

裴谢堂嘿嘿笑着:“你懂什么,这叫情趣!”

好像不是吧,是王爷好脾气……

篮子默默地腹诽。

但她没反驳,只要小姐高兴,王爷也不生气,别的她管不着。篮子想着,小姐的日子会慢慢的好起来,九泉之下的大夫人该瞑目了。她对明天充满了期待,想到能拿回大夫人的东西,对篮子来讲就足够了。

这一夜,睡不着的只有主院里的樊氏和她的两个女儿。

谢霏霏自从嫁妆被拿走之后就一直哭闹个不停,谢依依也脸色难看,压制不住内心不断涌上来的愤恨。母女三人相对而坐,谢霏霏哭着说:“娘,嫁妆都没了,以后姐姐和我出嫁,我们拿什么带过去夫家?”

“我能怎么办,不交出来吗?”樊氏白了她一眼,“你太不懂事了,娘要是走了,你们怎么办?”

“娘就算在,我们也拿谢成阴没办法呀!”谢霏霏不依。

“霏霏,不准你这样说娘!”谢依依瞪了她一眼。

谢霏霏不领情,毫不犹豫地顶了回去:“大姐你的婚事是有着落了,你先出嫁,不管嫁妆多少,总归是嫁了。但我就惨了,人家听说咱们廷尉府连女儿的嫁妆都给不起,好一点的人家又有谁愿意娶我的?你是侯府少夫人,我怕是连个小官家的妻子都捞不着,我的一辈子都毁了,都被谢成阴和你毁了,我连说几句都不准吗?”

“事情还有转机,没到绝地。”谢依依目光阴狠:“把东西给了谢成阴,也要她有命受才行。”

“你的意思是?”樊氏一愣,连哭都忘记了。

谢依依冷笑:“她如今不是半死不活吗?那多简单,咱们让她死透了就行了!”

她就不信了,一具尸体,爹还能把所有东西都给她带到棺材里去吗?

这些嫁妆,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谢霏霏连哭都忘记了,她被谢依依的这个提议吓了一大跳,但隐隐的又有些兴奋:“娘,谢成阴不是每天都要喝药吗,咱们就送她一碗毒药好了。”

“可是,要是被你爹知道了……”樊氏很犹豫。

让谢成阴死掉,是她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老爷是越来越在意谢成阴了,想让谢成阴悄无声息、不被怀疑的死掉,这难度太大了。她已经在被休的边缘挣扎,踏错一步,以后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这个小孽畜活下来,在她还没好起来的时候,就应该下手让她下地狱的!

樊氏心里很后悔。

看向谢依依,一咬牙,她说:“女儿有什么好主意?”

“谢成阴不是跟徐管家不和吗?徐管家也不喜欢她,我们就借着这个人的手,将她除去好啦。”谢依依道:“女儿已经有了办法,等会儿,霏霏让你的婢女去找徐管家诉苦,说出这意思来,徐管家肯定会知道怎么办的。”

这个办法好!

既能除去谢成阴,又能免了自己的责任,谢霏霏没多想,用力的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篮子早早就收拾好了,等续租的人一来,她也就去了主院。当着续租人的面儿,就开口管樊氏要拿回属于谢成阴的商铺和田地。续租人一阵阵发蒙,但听说是谢家老爷的意思,有人思来想去,还是将租金转给了篮子。有人开了头,剩下的察言观色,见樊氏脸色难看,便都猜到是真的。

跟篮子这种小姑娘打交道,可比跟樊氏这个贪得无厌的东主交易好得多,这些人也不傻,很快就认了主子。

最后,篮子捧着租金和商铺契约扬长而去,樊氏被气得半天都起不来。

“你就得意吧,我看你能得意多久!”篮子走后,樊氏嘴里发着狠,一转身,就同谢依依说:“就按照你说的办,我非要谢成阴死了不可!”

篮子却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激怒了樊氏等人,拿了银子和契约,她满心欢喜的回到满江庭:“小姐,你的办法真好,奴婢按照你说的做了之后,他们真的把东西都给了奴婢了,还说以后每个月,这些钱就直接送来我们这里,跟主院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裴谢堂笑而不语。

人都有弱点,她是一点都不担心这些东西拿不回来。

该担心的,是有人狗急跳墙。

樊氏和谢依依等人自然是要担心的,还有一个人,也不能忽视了他。

那就是徐管家。

这人心胸狭隘,处处计较,在自己吃了一个暗亏之后,一定会报复她的。她听谢遗江说,朱信之的信件被遗忘在了书房,樊氏和谢依依是全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回府,才借着由头发难,思来想去,能干出藏匿信件这事儿的就只有徐管家。

好嘛,逮着机会把她往死里整,她要是不还以眼色,她就不叫裴谢堂。

眼下,就只需要等着了。

等她的帮手到齐了,以后这谢家就热闹起来了!

裴谢堂暗暗的笑着,躺着养病也好,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将脑袋里的东西都疏通一下,以免落入了旁人的陷阱里。

正想着,朱信之进来了,他今日要出京,临行前来跟裴谢堂招呼一声。裴谢堂眼睛一亮:“王爷,你手下应该有那种很能干的人吧?我想查一点事情,只有你能帮我啦!”

“说说看。”朱信之见她兴奋,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倒没急着拒绝她。

第058章 慷慨的高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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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欢呼了一声:“王爷,我们府里的那个管家,你那天也见到了,我听人说,他以前救过我爹,但我觉得有点蹊跷,想查证一下。”

说着,将当初从篮子那里听来的事情说了。

朱信之看了她一眼:“这个不难,让长天去办吧。”

“王爷,你真好!”裴谢堂抱着他的手臂,将连贴在他的手上,他几乎能感觉到她脸上柔软的皮肤,“凤秋要走几天,真舍不得你,好想变成小蝴蝶,让你装在瓶子里带走,这样我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朱信之低头看着她,有点无语。

又不是生离死别,说那么严重干嘛?

“对了,你是要去哪儿?”她抬起头来。

朱信之回答:“信阳。”

哦,信阳……裴谢堂在心里暗暗的算了算距离,的确不远,也就小半日的路程。

她扬起笑脸:“凤秋要去信阳的话,回来会给我带礼物吗?”

“不会。”朱信之抽出手:“我是去办公事,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真可惜,信阳那边的山百合很好看呢。”她叹了口气:“那以后吧。以后,你一定要帮我带哦!”

朱信之哼了几句:“你有闲工夫想这些,还不如养好身体。我走了。”

裴谢堂撑起身子,见他颀长的身影晃出了房门,忍不住喃喃:“真是狠心,连头都不回。”

朱信之脚步一顿,半晌,隔着屋子回眸看了一眼。

裴谢堂立即展开大大的笑容,拼命地对他挥手:“凤秋,路上保重,早去早回!”

不自觉的,有人的唇角按捺不住的勾了起来。

朱信之走后,满江庭里安静了下来。裴谢堂坐在床上傻笑了一会儿,吩咐篮子:“你快去把祁蒙帮我请过来。”

篮子很紧张:“小姐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我有点事情找她。”裴谢堂说:“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让祁医女来我们院子里吗?以前的地方小,她来了不方便,但现在这里那么大,多两个人也住得下。我这就想办法让祁医女过来陪我们,也免得她在主院那边受气。”

“好,奴婢这就去!”篮子大喜,跑得比谁都快。

不多久,祁蒙跟在篮子身后来了,她先给裴谢堂诊了脉:“小姐服用了什么灵药吗?体内的脉象平缓了很多,精神气也好。”

“是这个。”裴谢堂将高行止拿来的药都给她看。

祁蒙眼睛一亮:“雪蟾很难得,制成续命丹要耗费数十种珍贵的药材,小姐是从哪里拿到的?”

“一个朋友送的。”裴谢堂笑道:“我让你来是想问问你,我今天可以下地走路吗?”

“小姐身体的底子很不错,这药丸的功效很好,如今下地是没问题,但不能走太远,还是要多休养才是,免得落下什么病根。”祁蒙知道她躺不住,忍不住笑了起来。

裴谢堂松了口气:“能下地走路就行。”

她看了看怀里的药瓶子,通通都塞给了祁蒙:“我脑袋受伤后,有些事情想不起来。我听篮子说,你当初是拖着病体来救我的命,落下了不少病根。这些药有没有你能用得着的?要是有,你只管拿去调理自己的身体。”

“小姐,这些药很珍贵,拿到外面去,有些万金难求。”祁蒙哭笑不得。

但心底,有什么滚了出来,让她的眼圈有点湿润。

裴谢堂摇头:“万金难求,也得是用在人的身上才行。你只管拿去,不够,我再去想办法……”

嗯,多从高行止那里掏一点出来,大不了以后想办法从别的地方还了他人情。

祁蒙垂头:“是。”

她仔细的看了,最终选了一瓶紫色的拿在手里:“这个芙蓉郁气膏,我正好用得着,只要这个就可以了。多谢小姐。”

说着,又低声的将手里的瓶子给裴谢堂归类:“这是止血的,这是理气的,这是养颜的,还有这个……这是修补受损的内脏用,在市面上,这一颗五行洋参丸可以卖到一千多两银子,小姐哪一日没钱了拿去卖掉,能足够小姐用上好一阵子。”

“这么值钱?”裴谢堂吃了一惊。

高行止这次是真的下了大本钱了!

这家伙,莫不是真的转了性子?从前要他的药,除了伤药,这些是不肯轻易给的。

祁蒙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那瓶雪蟾续命丹,脸色很是复杂。

这东西,全天下只有隐月楼有,当时朱信之问她有什么办法,她也想说这个。但想到这是江湖中才有的东西,而且只有隐月楼里的人才能拿到,拿到了也是配额,一辈子可能就那么一两颗。这东西太珍贵,搁谁手里都是保命的东西,不会轻易给,她就没开这个口。想不到,三小姐如此神通广大,连雪蟾续命丹都能拿到,倒是她多心了,早知道三小姐有,那一晚上的苦就不必吃。

裴谢堂笑开了眼睛,掂量着手里的东西,改日,她还真得好好谢谢高行止。

篮子将裴谢堂的意思跟祁蒙说了,祁蒙福了福身:“小女子是很愿意呆在三小姐身边的,小姐于祁蒙有救命之恩……”

“好啦,我就救过你一次,你都救过我两次了,咱们扯平啦!”裴谢堂打断她,笑眯眯的说:“这几年委屈你了。”

“祁蒙不觉得委屈。”祁蒙微笑:“要不是小姐收留,祁蒙都没有地方去的。”

只是,她知道夫人樊氏是不会放她离开主院,前来照顾裴谢堂的,不知道裴谢堂有什么办法?

裴谢堂的办法超级简单。

她就直接让篮子去找了谢遗江,说要让祁蒙住过来,帮着调理身体,谢遗江对她是正在愧疚,二话不说的同意了。

当天晚上,祁蒙就搬进了满江庭。

祁蒙来了,篮子很是高兴,上上下下的倒腾了一番,说是要庆祝。最后三人在满江庭吃了晚饭后,篮子便倒腾着去了厨房,一边给裴谢堂煎药,一边捉摸着给她做个甜甜的点心,吃了药缓缓嘴巴里的苦涩。

正忙碌时,互听哐当一声,熬药的罐子摔在了地上。

在炉火前,一个小丫头惶恐不安地看着她解释:“篮子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着药滚开了,想帮忙用盖子盖一下。”

“没事,我再煎就行了。”左右药材才放进去,捡起来细细再煮,应该浪费不了什么。

小丫头搓着手:“那,那我赔给你一个药罐子好啦。”

不等篮子回答,她风风火火地跑了。

徐管家听说祁蒙住进了满江庭,脸色也很难看,正在自己的屋子里骂骂咧咧发脾气时,冷不丁听见有人喊他:“徐管家在吗?”

“在。”他在外人跟前都是保持着平和的模样,压住了自己的怒火调整了表情,走出来一看,眼前是一个小丫头,是谢霏霏身边的婢女,他便问道:“春儿,你找我有什么事?”

被称为春儿的婢女哭丧着脸:“徐管家,你这里有没有小一点的药罐子,能一次煎两碗水的那种。”

“有。”徐管家前不久病了,买了个小药罐子,闻言转身给她去取,顺便问道:“你病了?”

“是三小姐病了。”春儿说:“方才我不小心将篮子放在厨房的药罐子打翻了,只好找一个先给她用着,免得三小姐又生气,我可应对不来。如今三小姐神气得很,仗着老爷宠她,连夫人大小姐都不放在眼睛里,我只是一个下人,哪里敢去触她的霉头,最后吃亏的肯定是我。”

“别胡说。”徐管家数落她,但眼睛里燃起了一点光芒。

谢成阴的药罐子破了,他的机会来了!

上次的药没有毒死她,这一次,他不会手软的。

徐管家进了屋子里,翻翻找找,找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药罐子来交给春儿:“三小姐是伤病,药服得多,太小的不适合,你拿这个去吧。”

“好。”春儿笑着道了谢。

等春儿走远了,徐管家才冷笑了几声。谢成阴想跟他斗,还差得远,等着吧,不出几天,她肯定就下不来地了。

厨房里,篮子拿到了药罐子,又重新倒了水煎药。春儿再三道歉后就赶紧溜了,篮子不疑有他,全神贯注的忙碌着自己的事情。等到药煎好了,她的甜点也做好了,一并给裴谢堂端了过来。

然而,裴谢堂已经睡着了。

篮子要叫醒她,祁蒙摇摇头:“三小姐劳损过度,如今吃着别的药,这个药放一放不打紧,明天早上再吃。”

她们吹了灯,也跟着去休息了。

裴谢堂吃了两天的药,身体已经好了很多,祁蒙在满江庭里,晚上给她吃了点镇痛的药,这一晚上裴谢堂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起来已经日上三竿,她撑着懒腰,篮子已经端着药进来了:“小姐,该吃药了。”

裴谢堂捧着药正要喝,一低头,却觉得药有点酸酸的味道,她没有急着喝,而是问道:“这药没让别人碰过吧。”

“都是奴婢亲自煎的。”篮子点点头。

左思右想,她又道:“对了,昨天二小姐府里的丫头来厨房,把奴婢煎药的罐子打碎了,她赔给了奴婢一个新罐子,要说有人碰过,大概就只有她碰过煎药的罐子了。”

第059章 你输了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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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蒙,你看看这药,味道不太对。”裴谢堂喊了一声,等祁蒙来了,她将药递给祁蒙:“有点酸酸的,像是东西放久了变了味道。但现在天气还不算冷,这药就算是晚上熬的,放一晚上也不至于放坏。你看看是不是什么药放错了?”

祁蒙端到鼻子边闻了闻,脸色就变了:“这不是我给小姐开的药,药方变了,里面多了点钩吻和锁喉。这两个药都有毒性,吃多了会走不了路说不了话。”

她脸色变了变,转身问篮子:“以前我给小姐开的药方呢,你拿过来。”

篮子去了。

祁蒙对比了两张药方,又让篮子去把裴谢堂没吃完的药也跟着一并拿了过来,拆开药包一看,祁蒙的脸都白了:“小姐,这药中也有这两味药。”

“什么?”

裴谢堂和篮子双双起身。

按照道理来说,祁蒙的医术是很可靠的,但当年不知道怎么回事,谢成阴的身体越调理越糟糕,到后面是完全用不上力气,她们都还以为是落水的缘故,现在想来,并不在于落水,而是有人换了祁蒙的药。

于是,救命的药变成了毒药!

“可是,今天的药是我守着煎的啊,从头到尾我都没离开的。”篮子不解。

裴谢堂想了想,就说:“你去把药罐子拿来。”

篮子去了。

很快,她抱着一个药罐子回来,交给了祁蒙,祁蒙看了,很快,就知道根源到底在哪里:“小姐,这里面的药也有,而且含量很高。”她伸手拿过篮子抓的药,打开看了,里面却没有,问题的确是药罐子。

“明白了。”祁蒙仔细的检查了一会儿,才说:“你看。”

裴谢堂和篮子凑过去看,才发现了端倪。

原来,熬药的罐子是砂罐,砂罐有一个弊端,就是会渗透,为了防止渗透,都会用玉米面熬成了糊糊,先在砂罐的里面厚厚的敷一层。等干透了之后,将外面的壳子揭去,就会有糊糊黏在砂罐的间隙里,形成膜一样的,就不会再透水。在祁蒙手中的这个砂罐上,不单单能看到细细的面糊糊,还能在没沾水的地方,看到一些褐色的说不清是什么的粉末。

祁蒙摸些粉末闻过之后,确认就是钩吻和锁喉的粉末。

“肯定是徐管家!”篮子悲愤起来,上次,他就想用这些来害小姐。

裴谢堂表示赞同,但又觉得没那么简单。

药罐子是谢霏霏的婢女拿来的,里面的药是徐管家下的,这么说,樊氏等人是跟徐管家联手了?

她乐了,真好,这是要给她机会一网打尽吗?

见她笑了,显然胸有成竹,篮子很是忐忑:“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没事。从今天起,你仍旧去厨房煎药,该送给我的药一碗不落地送来。”裴谢堂笑着,目光幽深:“等时间到了,咱们谢家就清净了。”

“既然有毒,小姐还喝这药做什么?”篮子急了。

裴谢堂笑道:“谁说我要喝了,我是为了留着作证据。你熬了药,端过来,我们倒掉就可以了。那个药罐子,说什么你都不要给被人碰了!”

“好!”篮子这才放心。

这之后两天,裴谢堂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跟个没事儿人一样。高行止来看过她两次,见她精神是逐渐的好起来了,总算是放了心。第三天来,他带来了一个消息:“裴衣巷已经安置好了,我送他到江南去了,所谓大隐隐于市,他在玄素山庄待着,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他的身份。”

“名字呢,改了吗?”裴谢堂有些伤感。

爹爹一世英名,没想到子嗣都落得如此凄凉的地步。好在她还有高行止这个朋友,才免了裴衣巷的颠沛流离。

高行止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改名儿是必须的。不过,姓没有动,他仍旧是裴家人。”

“好,多谢你费心。”裴谢堂沉默了。

高行止最不喜欢看她这幅模样,看着没有生气,让人揪心,他不禁想起最后一次去天牢里看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低着头,然后第二天,她就上了宣角楼。

他今日没带兵器来,而是换了副桃花面儿的扇子,捏着扇子用尾端挑起裴谢堂的眉眼:“裴衣巷还是裴家人,我看你却不像了。我认识的裴谢堂可是个顶骄傲张扬的人,这幅愁眉苦脸的模样是给谁看的呢?”

“胡扯!”裴谢堂白他:“我就不能做个忧伤的文艺青年?”

高行止轻笑:“我还以为,你更喜欢提方天画戟,而不是绣花针呢!”

“其实,我最喜欢的是提你的人头。”裴谢堂敛了神色,很是认真的问:“你要不要试试?”

“打一架?”高行止挑眉。

从前他打不过裴谢堂,但如今裴谢堂病怏怏的,他还是很乐意奉陪的。

裴谢堂养了这几天,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内伤要调养,不动气完全没大碍,当即就跳了起来:“打就打,说吧,这一次想输点什么给我?”

“要不,就堵一条命吧!”高行止邪恶的笑着:“你输了,你归我;我输了,我归你。”

“好!”裴谢堂应了。

高行止看了看屋子里,嗤笑:“你如今连个像样的兵器都没有,我也不占你的便宜,咱们就赤手空拳来几招,如何?”

裴谢堂嘿嘿笑道:“高公子有些托大呀!”

没有兵器,她一样能赢他的!

高行止用折扇遮住半边脸,眸如一湾春水动人:“不是托大,是美人如斯,不忍欺凌。”

“这世上的美人分很多种,有些是该抱在怀里疼惜,有些嘛……”裴谢堂笑着,手下却半点情面都不留:“是让你长点经验教训,什么叫女子与小人不可欺。别废话了,接招,我今儿非把你揍趴下不可。”

满江庭的院子很大,足够两人上蹿下跳,不过小半柱香,已是打得裴谢堂汗流浃背。

还真别说,没了方天画戟,她在拳脚上有些吃亏,力气和体力比不上高行止绵长。始终是隐月楼的人,行走江湖,她还是弱了些。

她眼珠一转,忽然间脚下一滑摔向了高行止。

高行止面上带笑,也不躲开,笑盈盈的张开了手臂,让裴谢堂扑了个满怀。她的拳头架在高行止的喉咙上,嘿嘿笑着:“你没看出我使诈?”

“看出来了。”高行止笑着,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笑得很是邪恶:“但美人投怀送抱,我一向是不怎么拒绝了。”

更何况是你呢。

裴谢堂哈哈大笑,从他怀里站起身来:“那你输了,服不服气!”

“愿赌服输。”高行止看着她,神色浑然不在意:“行吧,我就委屈一些,从此归你了。娘子,你要对夫君好点呀!”

嗯?

裴谢堂缓了缓,方才将他的话琢磨了一番,恍然大悟:“你下套诓我!你这赌注,输赢都没什么区别嘛!”

“哈哈,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想反水?”高行止掀起眼皮,笑容冶艳。

裴谢堂耸耸肩:“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敢喊一声娘子,我就敢应一声夫君,别怂,现在去找我爹提亲去。”

高行止笑意有一瞬间的凝滞,裴谢堂没发现,他的呼吸仿佛凝固了。

她继续说:“我就知道你不敢,你怕谢遗江,可比我怕得多了。好啦,高大公子,你玩也玩够了,是不是该走了?说好给我带的烤斑鸠,你什么带来?”她摸摸肚子,咂咂嘴巴,最近还真是需要好好补补。

高行止抬起手,折扇遮住了他的眼睛,再拿开时,又是笑嘻嘻的样子:“带过来都冷了,有什么好吃的?走,我们先在去吃。”

别说一个烤斑鸠,就是山珍海味,她想要的他就没拒绝过。

裴谢堂眼冒亮光,但很快暗淡了下去:“算了,等事情过了,我再走动,免得给你添麻烦。”

她还想着要对付徐管家和樊氏等人,这一出门说不定会给高行止惹祸上身。

高行止柔声说:“你的麻烦,我一直都不怕的。”

“那我惹的少。”裴谢堂瞪他:“不像你,我遇见你准没什么好事。”

“这话说反了吧?”高行止倒抽一口气:“我什么时候给你惹麻烦了,我给你惹的麻烦,撑死也就那么一件吧!”

那还是宣庆十六年冬天的事情了。

那一年,他也刚刚十七岁,从太行来到京都。因为生逢大变,他醉倒在酒楼里失声痛哭,周围有人来劝,来一个他打一个,打得谁都不敢靠近他。醉醺醺时,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爽朗的声音:“什么事儿这么热闹,打架呢,正好看看谁厉害些!”

说着,一双手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喂,我挑战你呢,你应不应战?”

他一抬头,就撞到一双带着笑意的清润双眸。

“滚开!”他戾气满满。

她笑意不减:“呀,脾气还挺大!”

他就动了手。

结果,他被她扭着按在桌子上,拎着酒瓶子淋了一头一脸,冷意将他惊醒,她哈哈大笑:“酒醒了没,如果醒了,我带你去看看祖国的大好山河,保管你就不会想着醉生梦死了。”

她率先走,他神差鬼使的跟了上去。

第060章 十军棍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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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挑的少女带着他径直爬上了城外高高的朱雀楼,这是一座瞭望塔,从这里看去,远方的万家灯火、近处的百里丛林尽收眼底。她指着远处大笑:“我从那边来的,一路过来,走了很远。”

“我从秦岭来。”面对坦荡的少女,他压制不住的想要倾诉:“家里出了事情,把我撵了出来,我没有地方去了。”

“那怎么来了京城?”她笑,撇了撇嘴:“这里不是一个好地方。”

“投奔亲人。”他低声说:“我爹说,我娘在京城,让我自己来找他。”

“你爹怎么不来?”她眨着好奇的眼睛:“既然知道你娘在京城,就应该一起过来团圆的。”

他苦笑:“我爹倒是想,但娘的家人并不允许。”

“额,私奔?”少女毫不犹豫的说,并没有任何鄙夷。

他摇头:“并不是私奔。当时娘落了难,被我爹救了,两人日久生情后成了亲。爹原本以为娘是无家可归之人,没想到有一天,娘的亲人会找上门,将娘接走。爹才知道娘隐瞒了很多事情。那时候,我才刚刚出生呢。”

少女拍了拍他:“你娘一定很爱你爹,才不肯告知实情地同你爹一起有了你。”

他没说话。

爹娘的事情,说不清楚,他不想提。

“那你又哭什么,找不到你娘?”少女问。

“事实上,我找到了。”他脸上的笑意很是苦涩:“但娘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她……离我们太远了,怪不得爹不愿意来京城同我一起找她,还吩咐我,找到了娘后,就不要再回秦岭了。我,现在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不能跟娘团圆,也不忍心让爹失望,我带来的银钱还让人抢了……”

这扯不清的麻绳线哦!

少女拍着他的肩膀,像个长辈一样宽慰他:“那你就自己闯出一片天吧。至于银子,我没有。不过,我有金子。”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根闪亮亮的金条,塞到他手里:“这金子还蛮沉的,能换个几百两银子,你先拿着应应急。”她摸着自己捆起来的头发,脸上的表情很是懊恼:“早知道会遇到你,我就不要陛下给的黄金了,直接要了银票,还能省去不少麻烦。”

她笑:“你要是害怕背了我的恩情,就当我入股啦。对啦,你是做什么的?”

他哭笑不得。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都不知道旁人的来路,就敢把金条随手给了。

不过,她的话倒是给了他一条路,经商,是眼下他不错的选择。他将金子拿了:“行吧,就当你入股了。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千百倍的赚回来的。”

“这就对啦!”她语重心长地指着远处:“我们要向前看,向后赚!”

“你缺钱?”缺钱还送他金子!

她摇头:“不缺。我缺一个人。”

“什么人?”他问。

她笑:“我也不知道,这话是我爹说的,至于这个人是什么人,谁知道呢。哎,说到这个,我也有点想喝酒了,我们下去再喝几杯吧?”

他同她结伴下了朱雀楼,遇到一队巡夜的士兵走过来,他正要站立回避,她却头也不回地往下走。那些士兵看见了她,不但不敢出言呵斥,还都纷纷停了下来,恭恭敬敬的行礼:“裴将军!”

她点点头,回眸没看见他,笑着招了招手:“快过来。”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东陆上下,姓裴又是将军的女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泰安王府里的小姐,泰安王爷的宝贝女儿裴谢堂!那是个天才少女,十三岁上战场厮杀,十六岁高中武举状元,十七岁已然军功赫赫,跟他是完全两个世界的人。

追着她的脚步,他傻了:“你就是裴谢堂?”

“是啊,不像?”她乐了:“我这么有名气呀,连你都知道。”

他讷讷的点头,看着笑意盈盈的少女,觉得很恍惚。

他原本以为,裴谢堂这种能在战场上立功的人,一定是生得五大三粗的,才能扛得起沉重的兵器。但眼前的这个姑娘,个子很高,身材匀称,甚至看起来有点瘦瘦的,一双手也并不宽大,并无一点特别。就她这模样,能扛得起帅旗就不错了!甚至这张脸,跟画里拓下来的一样,并不难看。

这种活在传说里的人,怎么就跟他有交集了?

她一把伸手将他的头揽了过来,他才十七岁,个子还没张开,刚刚同裴谢堂一般高矮,被她搂住头,像是小孩子一样在撒娇。

她笑着说:“我跟你讲,你不要被别人编出来的传说给吓住了。我啊,就是比较幸运,有一个特别厉害的老爹而已。走呀,别怂,我请你喝酒去,你方才不是很能耐吗?”

于是,小酒馆里,他们喝光了人家的存酒,最后勾肩搭背的找了家客栈睡了一宿。

第二天一起来,还是头抱着头睡的。

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哪家的小两口。

他当时就吓住了。

裴谢堂被他吓醒,一睁开眼睛,脸色明显慌乱了一下,但并不是为了睡觉的事情:“糟了,都这个点儿了,我爹肯定发现我没去练武场。先走了先走了,不然我会死很惨。”她冲到门边,回头又说:“对了,你昨天晚上说的事情我都记着呢,在京城里混得有一个靠山,以后谁欺负你你就报我裴谢堂的名字,我保证把他打得趴地上起不来。”

她溜了。

接着好多天没再出现,后来他才知道,因为跟他喝酒彻夜不归,错过了演武时间,她在练武场上被自己的老爹揍了十军棍,整整趴在床上十多天才好。

再相见,他开了自己的第一家商铺,是卖字画的,他从忙碌中抬起眼,瞧见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一副字画前看,很是苦恼茫然。一眼,他就认了出来,上前去打了招呼,自此,高行止沦为了裴谢堂的狐朋狗友……

零零总总算起来,他惹的麻烦,不过是十军棍。

而她呢,认识她之后,他就再没什么安身。这人名声差,连累他也被人指指点点。好在他心脏坚强,才顽强的活了这么多年。

裴谢堂被高行止的目光笼罩着,不免有几分心虚,尤其是这一次身死,想到活过来的时候看到高行止的模样,裴谢堂觉得,这人还是很厚道的。

她挥挥手:“那就这样定了,等我忙碌了这一阵,我们还去甄德楼上喝酒,吃烤斑鸠!”

“我等你。”他目光哈哈笑着,心情很是不错。

高行止走后,裴谢堂心里的阴郁少了很多。

知道裴衣巷安置好了,她的心安定下来,缓了缓,就叫来了篮子和祁蒙:“明天王爷也该回来了,咱们该算算账了。”

祁蒙笑道:“都准备好了。”

一切都按照计划来。

然而,第二天朱信之没来谢家。他是回来了,但不知为何变得很忙碌,根本没时间来看裴谢堂。不过,他还记着裴谢堂的话,人没来,让孤鹜来了一趟,送来了一大包白色的山百合。

篮子很开心,用大花瓶插着摆在屋子里,一室生香。

裴谢堂看着那些花儿,一时间心里五味杂糅。

她发现,现在的朱信之好像是真的开始在意她了,不是她的错觉,而是真真正正的,将她放在了心里。这是好事,意味着,她的计划可以开始了。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又有点隐隐约约的不安。

甩开这些复杂的情绪,裴谢堂敞开了笑容,管他呢,只要他在意,她就有的是办法。

眼下,先收拾了徐管家和樊氏。

这天晚上,篮子将药端给裴谢堂后不久,就哭着跑向了谢遗江:“老爷,不好了,小姐吐血了!”

“什么?”谢遗江吃了一惊,匆匆忙的就往满江庭赶。

到了屋子里一看,裴谢堂趴在床边正吐得死去活来,嘴角一丝红艳艳的血迹格外刺眼。谢遗江猛地心慌起来:“成阴,你怎么了?”

这几天在养伤,不都好好的吗?

祁蒙福了福身:“老爷,小姐吃了药突然就吐了血,我看过药碗了,应该是中了毒。”

“中毒?好生生的在府邸,怎么会中毒?”谢遗江脸色微白,身躯微微一晃:“中的什么毒,有没有救?”

“小姐中毒尚浅,我用药催吐了。”祁蒙的眉头皱的紧紧的:“但篮子说这几天都是喝的这个药,我看过了药罐子里的药汁,都有毒。但药包是没有的,看来,是有人将毒下到了药罐子里。”

“东西呢?”谢遗江怒了。

裴谢堂撑着身子虚弱地道:“爹,有人想要女儿死,女儿怕是不能为爹养老送终了。”

“不会的,成阴,你不要说丧气的话。”谢遗江被她的话吓了个半死,赶忙安慰她:“祁蒙在你的院子里,她会照顾好你的。不管是谁要害你的命,爹一定会把她找出来的,你挺住呀,别忙着去陪你娘,你该多陪陪爹,让爹有时间来补偿你。”

裴谢堂叹气:“爹,我想娘了……”

说着,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将头歪在了胳膊上。

第061章 徐管家的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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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最后一句话,让谢遗江的一颗心揪得生疼,见她闭上眼睛,连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摸到还有气,一回头,谢遗江的脸有些狰狞:“这药罐子是怎么一回事?篮子,药是你守着煎的,都有谁来过,你说一说。”

他要去算账了!

篮子仔细地回忆:“没谁来过,就是前天,二小姐屋子里的春儿来了,打碎了药罐子,她赔了我一个。”

“春儿!”谢遗江阴着脸,就坐在满江庭的主屋子里:“去把她给我带过来,不必知会谁!”

篮子挑起眉,同祁蒙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几分钦佩。

三小姐厉害了,如今好了起来,连老爷的什么反应都算得准准的。

只是,看着站在谢遗江身后的徐管家,篮子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不过,她涌起一股快意,现在徐管家的表情还算正常,一会儿就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忍得住,做出这一副安稳如泰山的模样来。

春儿来了。

一看到屋子里的这阵仗,她有些傻眼:“老爷,您唤奴婢过来是有什么事?”

“你做的好事!”春儿刚刚跪下,谢遗江猛地一拍桌子:“我问你,你是不是给三小姐的药下毒了?”

“奴婢冤枉呀!”乍然扣下这么大一个帽子,春儿的魂儿都被吓飞了:“就是给奴婢十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谋害三小姐!老爷,奴婢是冤枉的!”

“小姐的药包里没毒,要是下在药罐子里的,祁蒙看过了,药罐里敷了厚厚的一层毒药。哼,药罐子是你给我的,不是你,还有谁?”篮子指着她怒骂:“平日里你们欺负小姐就算了,眼下小姐好了起来,你们就变着法子要她的命。你……你们这是草菅人命,是要下大牢的!”

春儿脸如土色,连连磕头,已是哭得满脸是泪:“老爷,奴婢真的不知道。药罐子……药罐子是徐管家给的呀。”

还有徐管家的事情?

爱女之心急切,谢遗江转头就瞪着徐管家:“药罐子是你给的?”

“是奴才给的,当时春儿来借,奴才就借给她了。”徐管家很是委屈:“这药罐子是奴才上次病了买来煎药的,要真的有毒药,奴才难道是想毒死自己吗?”

“徐管家怎么就这么急着为自己辩解,许是春儿自己下毒的,我们也没怀疑你。徐管家这么着急的想要撇干净,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篮子眼波如利剑,狠狠地刮着徐管家。

谢遗江本已信了徐管家,听了篮子的话,脸色跟着就变了。

他在廷尉府任职,对这些犯事儿的人的心理一向拿捏得很准,徐管家的反应让他的心猛地一沉。

“把药罐子拿过来。”他说。

篮子捧着东西上前,谢遗江接了过去,只看了几眼,已是怒火冲天。

药罐子的把戏他曾经见过,在江南递上来的一个案子,一个妇人常年被丈夫暴力追打,忍无可忍,就在给丈夫吃饭的银碗里下毒,丈夫吃了慢性毒药,慢慢的就没了力气。家人发现不对后报给了衙门,才查出来这一出。

当年他还曾经跟徐管家感叹过,说人心要变坏时,真是越亲近的人越可怕。

徐管家……

他抬起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徐管家,这药罐子是你的,搜一搜你的屋子,你没意见吧?”

徐管家猛地瞪大眼睛。

谢遗江竟然相信篮子,不相信他?

见他不说话,谢遗江越发肯定了,吩咐左右家丁:“来人,跟我去看看。”

徐管家这才觉得慌了。他原本认定了谢遗江不会相信篮子,凭着谢遗江对他的信任,这件事只要他撇的一干二净,就一点危险都没有。但现在,情况好像完全超出了预期,谢遗江不但没有相信他,还渐渐的怀疑他了。

等谢遗江一走,他觉得腿软,稳了稳心神,也急忙跟了上去。

床上,裴谢堂晃悠悠的睁开了眼睛,看到谢遗江带着人去查徐管家的屋子里,她就笑了起来。

徐管家笃定自己得谢遗江的信任,却是忘记了,如今的谢成阴早已不是当初的谢成阴,现在的谢成阴,是谢遗江心中的倒刺,内疚和愧疚让他对这个女儿感到很是亏欠,恨不得弥补。而比起救命之恩来,骨血的情感,是绝不容许人有半点僭越的。

不能凭着救命之恩,就设计别人的子女,这是任何父母都不能容忍的!

徐管家,这次不倒霉才怪!

剩下的,她不用操心了。

裴谢堂翻了个身,接着闭目养神,等着谢遗江搜查的结果,她料定徐管家太过自信,那些东西不会藏得太好。

还真是!

谢遗江带着人去搜了徐管家的屋子,在床榻的夹缝里,就搜到了两包药粉。徐管家当场就跪在了地上,不容狡辩,被谢遗江带了回来。

祁蒙查看后,很是确定,这药粉就是谢成阴中的毒。

“管家,你有什么话要说?”谢遗江看着眼前的老人,语气里充满了疲惫。他是怎么也算不到,这个当年救自己的人,一转眼就成了杀害女儿的凶手!

事已至此,再也不容抵赖!

但徐管家是成年的狐狸精了,当即耿直了脖子抵赖到底:“老爷,奴才是冤枉的,奴才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毒药会在奴才的屋子里找到。一定,一定是春儿陷害我的!是她想害三小姐,所以才故意找奴才借的药罐子。”

他仿佛找到一个突破口,指着春儿大声辩解:“奴才如果真的想毒害三小姐,又怎么会下毒到药罐子里?奴才又没打碎篮子的药罐子,就算下毒在自己的药罐子里,篮子不来找我借,这毒也害不到三小姐呀。”

这好像很有道理。

谢遗江转头看向春儿:“你是故意打碎篮子的药罐子的?”

“不是的,奴婢是不小心。”春儿知道,要是认了,这事儿就说不清了。

“你是不小心?那你到厨房是去做什么,你从进来到打碎了药罐子,可什么都没做,不像是去办什么事的样子!”篮子怒道:“你是想诓我什么都不懂吗?”

“还撒谎,来人,掌嘴!”谢遗江沉下脸来。

他就不信了,蓄意害人的人,还能扛到什么时候。

春儿一听要对她用刑,立即就想起裴谢堂满身是血的样子来,她不是从小习武的三小姐,要是被打成那个样子,肯定一命呜呼。

说不得,她什么都招了:“老爷,是二小姐让奴婢去打的,还说打碎了之后,就去找徐管家借一个药罐子赔给篮子。”

“是谢霏霏?”谢遗江眯起眼睛:“她为什么要让你去找徐管家借?”

春儿哭了起来:“奴婢不知道哇,二小姐说,徐管家跟三小姐有仇,他不想让三小姐好过,三小姐就不会好过。老爷,奴婢也只是按照二小姐的吩咐办事,奴婢要是不听,二小姐肯定会打死奴婢的!老爷,你饶了我吧!”

徐管家跟三小姐有仇,他不想让三小姐好过,三小姐就不会好过……

这话不断的在谢遗江的耳朵边响起,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捂住胸口,谢遗江唇色发青:“好,好,我竟然不知道,原来我的府邸里,我女儿还要看管家的脸色才能过个好日子。我……”

他近日来受了接二连三的打击,竟有些扛不住,几乎背过气去。

好在祁蒙就在旁边,见他情况不对,立即给他顺气,喂他喝了些温水。好半天,谢遗江终于缓过来了。

谢遗江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满是疲倦的说:“徐管家,成阴是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般害她?”

他不傻,暗暗推敲,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左右。

只是仍然想亲耳听一个答案罢了。

徐管家咬紧牙关,还是想为自己分辨:“老爷,奴才没做过。三小姐的毒不是奴才下的,奴才识字不多,怎么可能会知道钩吻和锁喉是毒药?”

“你方才说,这是钩吻和锁喉,分明是认得的呀!”篮子在旁边冷笑:“方才祁医女看过药物,可没说这两种药的名字,你现在自己叫了出来,还敢说自己不认得,是清白的?”

徐管家脸上的血色刷地全部褪去。

一时不查,竟然说漏嘴了!

谢遗江满目失望的看着他,这个人跟了他几十年了,一直以来,他都是把徐管家当成是亲人的,在府邸的下人里,徐管家的待遇也是最好的,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险些害死了谢成阴。

谢遗江摇摇头,看着徐管家,只觉得很是陌生。

许久,他站起身来:“把他的卖身契找出来还给他。徐烈,你现在就出府去吧。”

“老爷,你要撵我走?”徐管家惊呆了,他都五十多了,离开了这府邸,哪里还能活得下去?

谢遗江背着手:“如果按照律法来说,我该扭送你到官府衙门去问罪。但你曾经救过我的命,我现在也饶你一条命。你现在就去收拾东西,马上走。”

篮子看着徐管家瞬间苍老的身影,终于出了口恶气。

老天有眼,一报还一报!

裴谢堂听到这里,知道事情尘埃落地,可以醒来了,假装呻吟了几声,睁开了眼皮。

恰在这时,跪在地上的徐管家双眼狠辣地瞪了谢遗江一眼,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来不及作何反应,裴谢堂喊了一声:“爹,小心!”从床上就弹了起来!

第062章 管家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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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叫出这一声,人已经站了起来,飞快地扑向了徐管家。

徐管家变了脸色,谢遗江离他最近,一伸手,徐管家将谢遗江捞了过来,手卡在谢遗江的脖子上,他语气格外冷漠:“不要过来,否则我掐死他!”

“徐烈!”谢遗江有点没反应过来,愕然地想要扭头去看,却被卡得动弹不得。

他目光有些呆滞,有些想不明白,明明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此时的徐管家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情面,一双手呈擒拿姿势,紧紧的扣在谢遗江的喉咙上,大有要了谢遗江性命的意思。周围的婢女被吓得纷纷尖叫着闪避,裴谢堂却反而上前了一步。她脸色很难看,一双眼睛杀气冲天:“徐烈,你还有没有一点良知?这么多年来,老爷对你怎样,你竟然做出这种背信弃义又不忠不仁的事情来!”

“对我怎样,不都是一个奴才吗?”徐管家嗤笑一声:“难不成,他还拿我当兄弟?”

这话真的伤了谢遗江的心。

他艰难的想要扭头看徐管家,想看清楚这个人说话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但他动不了。

谢遗江一双老眼露出几分失望,开口很是难过:“徐烈,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吗?”

他让徐管家掌管谢府,对他不可谓不宽厚,就算是自己的女儿,他也没有那么纵容和偏袒,可最后,徐管家却说自己把他当奴才……

徐管家冷哼一声:“你闭嘴!”

这语气已经是陌生人了。

谢遗江当真闭了嘴巴,只是仍然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裴谢堂不愿跟他废话,只问他一句:“你到底放不放人?”

“不放,你要是敢动手,就拿一具尸体回去。”徐管家冷笑:“反正三小姐无法无天,谋杀亲爹这种事情应该是敢做的。来啊,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到底有没有能让人觉得有点胆量?”

裴谢堂没动。

她自问不是一个好人,但也做不到坏人那样的铁石心肠,有些事,这辈子有一次就够了,多了难免会让人觉得人心冷漠去,会将自己都冻上了。

徐管家知道她不敢,面上越发得意:“怎么,不敢动手?”

裴谢堂阴沉的盯着他,在寻找他最大的破绽。

徐管家冷笑:“既然你不动手,那就去准备我要的东西。我要白银一千两,再多拿点金银首饰过来。嘿嘿,三小姐别说自己没钱,我什么都知道,夫人把大夫人的东西都还给你了。你随便拿一点,都够普通人生活一整年了。”

这个语气莫名有些熟悉。

谢遗江的脸一点点的白了:“你……徐烈,当年那些山贼是跟你一伙儿的?”

谢遗江是个文人,那样的遭遇一辈子也没有遇到过。当年的事情就像是一场噩梦,每次谢遗江想起来都觉得很难过,自己仿佛还挣扎在梦里,山贼的刀就很横在自己的跟前,冰冷的刀锋十分犀利,反射出的冷光让人的眼睛生疼,他闭了闭眼睛,觉得此刻最疼的其实还是自己的心。低头看着徐管家放在自己跟前的手,那样熟悉的动作,让谢遗江很难堪。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只是不愿意相信。

徐管家的一句话,彻底的打碎了谢遗江的梦:“嘿嘿,你总算明白了,是跟我一伙的,那又怎样!你那么有钱那么好命,凭什么就不能分给我,你是标榜着正义的君子,口口声声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我看来你就是一个小人,说好的救命之恩,你一定会厚厚的酬谢,我的结果呢,你就是给了我一个管家。除了这个,你还给了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谢遗江不明白。

徐管家冷笑道:“我想要什么,不外乎是金钱和权力。你明明是朝廷的大官儿,给我谋个一官半职很难吗?哼,你不过是看不起我罢了。”

裴谢堂听到这里,实在是听不下去,忍不住冷笑打断了徐管家的话:“徐烈,你真是不讲良心,依我看,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我爹是怎么对你的,你是怎么对我爹的?就凭着你这样的为人,也想在朝廷中做官,你当朝廷的门槛真的那么低吗?”

徐管家冷笑:“我说的不对吗?不说别的,你是谢家的三小姐,你心里就看得起我吗?你要是看得起我,上次就不会在书房里让我跪下。”

“幸好你只是一个管家。”裴谢堂捏紧拳头。

她在寻找合适的时机,既不能伤到谢遗江,又要将徐管家一举拿下。

徐管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我是一个管家又怎样,如今你爹在我手里,你还不是一样要乖乖听我的。识相的,现在就去准备银子,再给我一匹快马,我要马上出京。三小姐,我知道你跟淮安王爷一向关系很好,你若是从中给我下绊子,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要了你爹的命!老爷,你就做做好事,护送我一段路,送我出去了。”

谢遗江怒道:“不准给他,一个子也别给他!他休想从咱们谢家再得到任何好处!”

徐管家却不怕他,到如今人在自己手里,他不怕谢成阴不给。

裴谢堂想了想,让篮子去拿了东西。不过她并不着急马上交给徐管家,压低了声音说:“东西可以给你带,但我要确保我爹的安全。”

“这个可以放心,等我平安出了城,我一定会放人的。”眼见着东西到手,徐管家十分高兴,登时就承诺了裴谢堂。

“过来拿吧。”裴谢堂托着东西,眼神阴郁。

徐管家全神贯注的盯着裴谢堂手里的东西:“三小姐,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你这个人实在是太过狡诈,你把东西放在地上,然后后退,退到墙边去,等我拿到东西,你要的人就平安了。”

慢慢地放下东西,裴谢堂一步一步往后退。

她的眼睛始终看着徐管家,见她放下东西,徐管家的眼神一下子激动起来,立即就将目光投向的地上的东西。篮子的动作很快,已经包了满满一包的金银珠宝,露出的一个边角上,可以清晰的看到金黄色的黄金,还有一些白花花的银子,这些东西是徐管家做梦都想得到的,眼看着就在自己的跟前,他哪里还忍得住?

一把推开谢遗江,徐管家大步上前,将地上的东西捞了,起来扛在肩上转身就走,他的动作好快,一个眨眼间人就在了围墙外。

要是真的让他走了,以后天涯海角,再想找到这个人就难了,

就在徐管家转身飞上墙头的时候,裴谢堂立即上前一把拉住了装着金银珠宝的袋子。紧接着,她的脚在墙上狠狠的一踩,人就从墙头上到飞了下来,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袋子里的金银珠宝撒了一地,看着让人眼花缭乱。

这徐管家果然是个练家子,刚从地上爬起来,立即就跟没事人一样抖了抖,反身扑打裴谢堂。

如此一来,谢遗江的命就安全了。

脱离了徐管家的禁锢,谢遗江马上就往旁边挪去,给裴谢堂留出空间来。

徐管家的五官近乎扭曲,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如今的谢成阴,已经不是当年的谢成阴,光是这一手就让他应对不暇。跌退一步,徐管家要找一个突破口,尽快摆脱裴谢的控制。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是晚了。

不多时,徐管家已落了下风。

最后,裴谢堂用绳子绑着徐管家,准备移动去往衙门。

徐管家一路骂骂咧咧:“谢成阴,你不得好死!”

“嘴巴给我放放干净一点!”裴谢堂没说话,篮子听不下去了,平日里挺乖巧的一个姑娘,抬脚就猛踹了一下,徐管家趔趄着差点摔倒。

“篮子,好样的!”裴谢堂忍不住夸赞。

篮子不好意思的摸摸头,继而又瞪着眼睛:“他居然咒骂小姐,要不得好死,那也是他先死!”

谢遗江闷在一边没说话,隔了一会儿,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事儿就由着裴谢堂做主,他是真的不想管了。他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连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是人狼都分不清,算是白活了半辈子了。

裴谢堂将人交给了篮子,接着就回满江庭了,她还是个“病人”呢,方才情急之下救了人,眼下就该虚弱了……

谢遗江看着她,想起方才发生的事情,不禁更加愧疚了几分:“成阴,爹爹对不住你,这些年来,你受委屈了。”

“爹也是被小人蒙蔽了,不要放在心上,女儿都懂。”裴谢堂哄起人来是一套一套的,哄谢遗江可比哄她亲爹裴拥俊容易太多了,她不假思索的就是一连串贴心的话:“爹,女儿也有错,没能及时发现徐管家的真面目,没有帮到爹的忙。等我好起来,我一定帮你仔细的查问他!”

“你好好养着,这事儿爹会办。”谢遗江冷了脸,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事已至此,徐管家想要他和女儿的命,他就不可能再忍着了!

第063章 又要扎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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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听了,总算放下心来,露出几分笑意。

只要谢遗江下定决心追究此事,那徐管家的下场就不会太好。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加一把火,将这火烧回到樊氏等罪魁祸首的头上。

“姨母是怎么知道徐管家一定会害我的?”一开口,裴谢堂就将事情推给了樊氏。丫头虽然说是二小姐指使的,但凭着谢霏霏的猪脑子,不用说,这事一定是谢依依的手笔。

谢遗江脸色有些尴尬:“可能你姨母也不知道,都是许管家自作主张。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的。”

裴谢堂垂下眼,懂了。

到底是一夜夫妻百日恩,谢遗江这是不想让樊氏被牵扯呢,他心知肚明这件事跟樊氏绝对有关系。

裴谢堂不想难为,她想个想,开口说:“我相信爹。”

谢遗江嘱咐她要好好休息就回去了。

他一走,裴谢堂就站起来,她的事情还很多。等篮子回来后,裴谢堂吩咐她:“你还记得上次我让你去的那个地方吗?泼墨凌芳,你再去一次,找找高公子,我让他调查的事情应该有结果了。”

“要是高公子问起来,奴婢照实说吗?”篮子连连点头。

裴谢堂嘿嘿笑:“捡着不重要的说的,那人是个操心的命,要是听说过这些,一定会急得不行。”她已经很对不起高行止了,不想再累他担惊受怕。

篮子跑得飞快,快得裴谢堂都怀疑高行止是不是贿赂她了。半晌,她又哑然失笑,篮子这丫头呀八成是担心她,见着高行止对她好,对人家也掏心掏肺的。

大半个时辰后,篮子回来了。一进门,她就很兴奋的说:“小姐,奴婢从高公子那里知道了一件事儿,你听了肯定高兴。”

“哦?”这么快就做好了?高行止很有效率!

篮子激动地围着她:“奴婢听说,夫人的娘家樊家摊上大事了,有人告发樊大人,说他贪污受贿,包庇当地高利贷,现在御史台已经接了状纸,打算追究此事,夫人凭借的就是娘家,欺负大夫人不在,她的娘家人跟我们不往来,这下好了,以后谁笑话谁还不一定。你说这是不是大快人心?”

樊氏的母家不在京城,原本以为要一段时间才有结果,没想到高行止效率忒快,这就办好了。

樊氏的父亲是宁城太守,区区地方官员,本来不值得放在心上,但樊氏如此做派,就怪不得她了,反正这位樊大人性恶已久,除了还是为民除害。

裴谢堂抿唇:“是个大好事,值得我们喝酒相庆!”

“喝酒?”篮子大惊失色:“小姐胡说什么,要是让老爷知道了,一定会重重的责罚小姐的。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去啊!再说了王爷才刚刚回来,小姐不应该去看看吗?见到小姐,王爷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还是不是我的丫头了?”裴谢堂假装生气的板起脸。

篮子怕她生气,搅着手指有些不安:“小姐……”

裴谢堂蓦然绽开笑容:“好啦,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不过,王府我是不去的,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伤员,是病人的,哪里能随意走动,要看,也应该是王爷来看我。”

篮子这才重新笑了起来,看着裴谢堂打趣的表情,篮子嘟起嘴,圆圆的脸更圆了:“小姐一好起来就爱捉弄奴婢,这日子没法过了!”

哟,篮子也会开玩笑了!

裴谢堂觉得这是好事。

这丫头自从自己醒过来就没有一天好好的笑过,真是辛苦。自己跟篮子一般年纪的时候,整日里就在军营厮混,父亲宠着,虽然行军辛苦,但没有一天是不开心的。比起自己,篮子小小年纪就担了那么多担子,她实在是心态。

“哈哈,没法过你也要忍着了,谁让你是我的丫头呢?”裴谢堂大笑着伸手捏着篮子肉嘟嘟的脸。

篮子也很配合的做出龇牙咧嘴的表情,一时间,满江庭里欢声笑语,笑声飞出去好远好远……

比起满江庭,主院里就凄惨了。

自从裴谢堂毒发的消息传出去,樊氏和两个女儿就喜出望外的等着听裴谢堂一命呜呼的信儿,但等了半天,却听说裴谢堂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不但如此,紧接着,听说谢霏霏院子里的春儿还被喊了过去,连徐管家都倒了霉,被送去了官府。

“什么?连徐管家都出事了?”樊氏听了,跌至椅子上,好半天站不起来。心里满是焦急,樊氏忍不住怪罪起谢依依来了:“都是你出的主意!这下好了,老爷一定会怀疑我们的!完了完了,在嫁妆的事情上我就惹得你爹不高兴了,要是再牵扯到这个,你爹非休了我不可!以后的日子怎么办呀!”

她越想越觉得可怕,语气不免带上了几分责备。

谢霏霏也怪罪她:“都是因为你,爹肯定要生我的气了。”

谢依依脸色发沉:“你们怪我做什么,要怪,那也应该是怪谢成阴。”

以前每次整到了谢成阴,他们都不住口的夸她,如今失败了一次,这些人就变脸了。尤其是徐管家,也太不中用了。

想到这里,谢依依的脸色很难看:“说起来,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自从谢成阴被马撞了醒过来,整个人就怪怪的,不但脾气都变了,连行事作风也变了,这件事要是放在以前,她还不跟徐管家打了起来,我真是奇怪他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量。”

“她哪里沉得住气了,依我看,谢成阴的本性从来都没变过,是大姐,你越来越不中用了。”谢霏霏很是不满。

樊氏一向很是相信谢依依,听了她的话,不禁沉了脸:“你不说我还没发觉,你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这有什么?谢成阴原本就很傲慢,以前她武功还在的时候,她哪里把我们放在眼睛里,我看,现在不过是恢复她的本性罢了。大姐整天就疑神疑鬼。”谢霏霏见樊氏信谢依依,立马就不开心了。

谢依依总是有这样的本事,能让人什么事都站在她那边。这件事,明明就是她的错!

樊氏摇摇头:“依依,你是怎么想的?”

“我听人说,当时谢成阴本来就已经要死了,这突然活得过来,脾气还变了,我在想,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谢依依想不明白:“这个谢成阴真是事儿精,她当时怎么就不死?”

“明的不行,要不我们来暗的?”樊氏揣测着女儿的意思,慢慢地开口:“我听说有一种古术,只要拿想要诅咒的人的衣服,穿在稻草小人的身上,用针扎着小人的身体上,写上生辰八字,那个人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娘从哪里听说的?”谢霏霏喜道:“这个办法好。先不管是真是假,只要能让谢成阴不好过,我们就应该去做!”

樊氏听了她的话,没有立马回答,而是转头看向了谢依依。

谢依依没有别的办法,想了想,终于缓缓点头:“可以试一试,但是要小心,可千万不要被人发现了。”

“你爹那边……”这是樊氏目前唯一担心的地方。

谢依依轻笑:“娘就放心,爹要是真的想休了娘亲,在满江庭的时候就可以动手,何必拖到现在?爹对娘的感情还是很深的。”

再说,凭着谢遗江的为人,娘陪着他走过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爹是不会轻易休妻的,这种话也只是说说而已。只是爹这次真的被伤了心,剩下的时间必须要尽力的弥补,绝不能让爹偏袒谢成阴。

谢依依说着又看向谢霏霏:“你的那个婢女嘴巴一点都不牢靠,回去之后你要好好训训院子里的人,以后这样的事情不要再有。还有,爹现在正在气头上,一定会对你发脾气,你回去之后不要再有任何动作,将《女德》《女戒》好好抄写几遍。送去给爹看过之后,我再帮你说几句软话,他应该就会原谅你了。”

“还不是你让我去的!什么好处都给你,我却闹得一身骚。”谢霏霏很不高兴。

樊氏瞪她:“胡说什么?你姐姐还不是为了我们好,你自己办事不靠谱,还能冤枉了别人不成。按照你姐说的做吧。”

谢霏霏委屈的嘀咕:“你们都偏袒她,谁也不爱我,好好好,她什么都是对的,我照着做就行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母女三人分头行动。樊氏去找小人,谢霏霏回了自己的屋子里抄写书文,谢依依准备妥当,去了书房。

另一边,谢家的风声终于传到了王府。朱信之放下手里的公务,第一时间就来到了满江庭。一见到裴谢堂,他的脸色阴沉的就吼了起来:“你是嫌命太长了,没事就要闹蛾子。要是那些毒药真的把你的命都带走了,我看你怎么办?”

“不要生气嘛!我跟你讲,我超级厉害的。”裴谢堂拉着他的手,笑的很是心虚:“你看,你送我的花,我把它们放在床头,一睁眼就能看见!”

第064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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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哼了一声,脸色就好了很多:“现在呢,徐管家怎么处置?一个管家也敢爬到小姐的头上去,也就你们谢家能做的出来。”

说归说,他心里也明白,谢家能做的出来的事情,真的是太多了!

裴谢堂笑得见牙不见眼:“已经送到官府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衙门。”

她拉着朱信之的手用力地摇了摇:“你的事情都做完了?都怪我不好,要不是因为我,你今天就不会过来了。”

“我听着你的话怎么就不像是认错的意思?”朱信之捏着眉心,觉得头有些疼。

裴谢堂的一双手从朱信之的手上爬到了他的肩膀上,她笑:“这都被你发现了,你简直是太聪明了,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

朱信之拿起她的手想摔:“胡闹!”

“我哪里是胡闹?”裴谢堂弯起腰,慢慢地滑了下去,头枕在他的腿上,一支手指在他的腿上不紧不慢地划着圈,她眯起眼睛:“我啊,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想看到王爷呢,古人常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都多少天没有看到你了,数起来有好多秋了呢!”

“起来!”朱信之浑身僵硬。

她的脸贴在他的腿上,柔软的触感隔着衣料也清晰可感,软软的、暖暖的,让他心里有点不适,有个地方隐约不听使唤,羞人!

裴谢堂不但不起来,反而用力地将头蹭蹭。

她的头发散在大腿上,青丝袅娜,像黑色的瀑布在腿上缓缓流走。朱信之低下头去,正好瞧见裴谢堂婉约的侧面,秀气的鼻子,含笑的嘴角,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猛地击中了朱信之的心。抬起的手原本是想要推开她,不知为何,却缓缓地落在了裴谢堂的肩膀上。

等反应过来,他的手已轻轻的附上了那一头秀发。

嗯,手感还不错!

朱信之抬手,真是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裴谢堂没有发现他的反常,倒在朱信之的腿上,她舒服地翻了个身:“王爷出去了这么几天,都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吗?我跟你讲,我在京城可闷了,下一次你一定要带我去!”

“你还好意思说自己闷?”看不见他的表情,裴谢堂觉得朱信之的声音有点冷漠,刚想转头就被他按住:“我看你在谢家折腾得挺开心。”

“折腾他们有什么可开心的?折腾你才开心呢!”裴谢堂咯咯笑:“你就说下次带不带我去吧!你要是不带,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看你心不心疼。”

“这一招对我没有用。”朱信之说。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在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的起来。下一次……下一次去哪里好呢?要不然就带她去封地好了,听说封地那边的花儿都全开了,可好看了!眼前的这个家伙好像很喜欢那些花花草草……

裴谢堂犹自不知道他的心思,扁着嘴巴妥协:“带我去嘛!最多……最多我什么都听你的。”

“你说的。”他笑了。

裴谢堂正好回头,瞧见这个笑容顿时呆住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好好看,即使死了又活,也觉得他很好看,像是一辈子都看不腻。这就是美人的杀伤力,她就是被这皮囊迷惑了,忽略了他的铁石心肠。

“怎么?”裴谢堂突然不说话了,朱信之感到很奇怪。

甩甩头,将思绪全部都甩掉,她翻身抱住他,仰起头笑得傻乎乎的:“你真好看,我真想每天都看着你!想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带过来,只要你喜欢的全部都给你抢过来!王爷,我好喜欢你,喜欢得恨不得把全部的心都给你。”

一抹晕红爬上脸颊:“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不过,好像越来越不讨厌了。

裴谢堂摇摇头:“我没有胡说八道呀,王爷在上,小女子是一句谎话都不敢讲。”

“我现在一点也不想要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我呀,只想你闭嘴。”朱信之将手放在裴谢堂的眼睛上:“医女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你整天就折腾这些,府里也没个帮你的人,要不要我将秋水给你送过来?”

“不用啦,我有篮子。”裴谢堂弯起嘴角:“那丫头虽然笨了一些,但是我很喜欢。秋水嘛,那是你的心头好,我不会跟你抢的。”

“又胡说!秋水哪里是我的心头好?”朱信之凶巴巴的说。

“我知道了。王爷的心头好是我。”裴谢堂鼓掌。

“睡你的觉吧,整日里就说废话,要是你爹,会被你气死不可。”朱信之哼哼。

裴谢堂咂嘴:“我才刚刚醒了,哪里睡得着。王爷,你这不是强迫人吗?”

朱信之不说话了。

眼前一阵黑暗,裴谢堂只得难受的闭上眼睛。嘴上说着睡不着,其实身体已经很困倦。没多久,他就枕着朱信之的腿沉沉进入了梦乡。

朱信之听着裴谢堂的呼吸渐渐平稳,慢慢挪开手,小心的将她的身体放回了床上。光影交错落在裴谢堂的脸上,他竟然觉得几天不见,眼前这个人瘦了不少。

小心地关上门,朱信之走了出去。

屋外,篮子和孤鹜已经交头接耳有一段时间了,知道了来龙去脉,孤鹜也很替裴谢堂不平。

“王爷,回府吗?”见朱信之脸色不好,孤鹜忐忑的问。

朱信之想了想:“去京兆尹府吧!”

京兆尹府今日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迎来这么大一尊佛,进大堂看到淮安王爷端坐上方,京兆尹立即开始在心里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做了一番深入检讨,确认自己并无过错之后,他小心的上前问道:“不知王爷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请王爷恕罪!王爷此番驾临是为了什么事?”

“听说谢廷尉家今天送了个管家来。”朱信之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

京兆尹府的脸色顿时就松了。

嘿,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京兆尹连连点头:“王爷放心,这种谋财害命险些害死了谢三小姐的恶徒,下官一定会严惩不贷!”

朱信之掀了掀眼皮,怎么就扯到了谢成阴身上了?

不过,他的目的也是如此,京兆尹开了口,他倒不用特意多说了,点了点头:“那就劳烦大人费心。只是……”

“下官懂。”京兆尹揣着腼腆的笑容,朱信之没说出来的话,他全部都心领神会。

原本还以为这几天京城里传说的话是空穴来风,现在一看完全属实。听说淮安王爷连自己的玉佩都舍得给谢府三小姐,这两人之间的交情好的不像话,虽然当场王爷就否定了,可大家的眼睛都雪亮着呢,眼下更是为了三小姐专门跑这一趟,说两人之间没有一点什么,谁信呢?

谢府三小姐厉害呀!刚丢了一个东亭侯世子,马上就来了个淮安王爷,淮安王爷比起世子,根本是辗压!

因祸得福,说的就是这样的。

大家前一刻还在同情谢成阴,转而又都羡慕起来了。

朱信之交代清楚的事情,就出了京兆尹府。孤鹜看着自己家王爷,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爷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红颜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朱信之的身上有种香味,闻着让人安心,她一闭上眼睛就做了个好梦。等再睁开眼睛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篮子坐在旁边,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刚哭过。

“你被人欺负了?”裴谢堂满脸不解。

篮子摇摇头:“没有没有,谁欺负我啊。”

“那你哭什么?”裴谢堂可不是好哄的。

篮子一噎,终于还是说了。

原来又是谢依依。

下午裴谢堂睡着的时候,谢依依去了书房。一见到谢遗江,谢依依扑通的就跪下了,梨花带雨的哭了起来:“爹,女儿是替母亲和妹妹来请罪的。身为女儿,没能及时遏制住悲剧的发生,女儿很惭愧。身为长姐,女儿没能教育好妹妹以至于她犯错至此,女儿惭愧!请爹重重责罚,绝不要念及血肉情。”

“他们犯的错跟你没有关系,你起来。”谢遗江一向很疼爱她,这两天虽然也生她的气,但谢依依还了东西,态度又好,总归不是什么大问题,谢遗江的气也跟着消了。

谢依依死活不肯:“爹,女儿想带发修行,替娘和妹妹赎罪,请爹准许!”

谢遗江立马就拒绝了:“不行,你马上就要出嫁,这个时候胡闹什么?你安心准备婚事,不要想别的。”

“可是娘犯了大错,爹要休了她无可厚非,女儿只求能为母亲赎罪一二,让爹和三妹妹消口气。”谢依依摇头:“就算女儿现在出嫁,温家知道爹休了娘,也不会给女儿什么面子去,与其将来被夫家嫌恶,女儿宁愿守在青灯古佛跟前了此一生。”

“爹那是气头上。”谢遗江叹了口气,谢依依的懂事让他很是难过,心软的松了口:“爹不会休了你娘的,你安心出嫁就是了。”

谢依依大喜,又接连磕头,谢过了谢遗江就回去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

傻篮子!

裴谢堂目光诡谲的笑了起来:“眼下不休也无所谓,左右爹不会再信任她了。你也不用哭,依我看,夫人不安分,再闯祸是迟早的事。”

第065章 我会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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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东西都从樊氏那里拿了回来,篮子和裴谢堂要做的事情就多了。一大早的,篮子就出门了,先去商铺逛了一圈,接着回到府里清点了一下大夫人的东西。等做完了这些,已经日上三竿。

裴谢堂见她忙忙碌碌的,忍不住笑道:“商铺都清点完毕了吗?”

她知道篮子不会管家,可惜自己也不会,眼下只能凭藉着彼此的努力,要想夫人去教她们那是做梦。徐管家被抓了,眼下谢府也是一团乱,府里倒是还有一个姨娘,不过,那是不管事的,就算去问也是没用。

好在还是有别的办法。

隔天,朱信之送来了一个婆子,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将这些商铺打理得井井有条,全部交给了裴谢堂。

这下子,篮子管起来就省心了。

跟这些商铺约定好,每月的十五日是交租的日子,做好帐务上的问题,别的就没有了。

接下来,裴谢堂就等着收钱了。

反而是大夫人留下的嫁妆,让篮子处理起来有些麻烦。最后,裴谢堂还是决定不动这些东西,全部原封不动地留在了满江庭。若真有用得到的一天,那时候再说吧!

眼下,她只需要安安静静的在满江庭养伤,顺便没事调戏一番朱信之。

将樊氏赦免,谢遗江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觉得很是对不起自己的女儿。这段时间,下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满江庭探病。如此一来,父女俩的关系倒是拉近了不少。每每裴谢堂说些高兴的事,还能将谢遗江逗得哈哈大笑。裴谢堂从前用来哄骗自己亲爹裴拥俊的那一套,哄起谢遗江来也是毫不费力的。

转眼间,她的伤好了起来。

等裴谢堂完全能下地又跑又跳的时候,二月已经过去了。

这段时间的调养,篮子和祁蒙合力将她调养的非常好,不但外伤痊愈,内伤也好的差不多了。当然,这两人每天也合力拦住她,不准她下地去练武。不过显然成效甚微。每当入夜,她都会悄悄爬起来,将自己所学的东西巩固,帮助自己恢复气血。

三月初,裴谢堂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又是活蹦乱跳的谢府三小姐了!

养伤的这段时间,谢依依很识趣的没有前来打扰,当然,她要忙着的事情多着呢,毕竟是个准新娘子了!

裴谢堂对她是完全不在意的,这一天,篮子陪着裴谢堂出门,去为两人添置一些新衣。刚刚踏进高行止的布庄,就瞧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温夫人季氏和温宿。瞧见她,母女两人一阵尴尬,季氏背转了身子假装挑选布料,温宿却没有动,想了想,迎着裴谢堂走了过来。

“你……还好吗?”温宿欲言又止:“前些天听说你病了,我一直想来看望你,可……可是……”

“温少爷,今时不同往日,少爷如今是有婚约的人了,是我们小姐将来的姐夫,来看病什么的并不合适。”篮子记恨他悔婚,语气并不怎么好。

温宿的脸一阵红:“那毁约不是我愿意的,我那天在花园里告诉过你,我说了,我并不想娶谢家大小姐。我……我不想做你的姐夫。”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篮子嗤笑一声,回眸看见季氏手里拿着的红布料,她笑了:“还说不想娶,那还挑选聘礼做什么?”

“是我娘非要我来的。”温宿急了。

“腿长在你的身上,你要不想来,谁能勉强得了你?”篮子哼的笑了:“吃着眼里的看着锅里的,有本事说不娶,有本事你退婚呀!”

温宿脸色难看,裴谢堂见篮子也发泄得差不多了,知道从前对温宿的心结颇深,等了好一会儿才说:“温少爷,篮子的话话糙理不糙,我虽然不怪你,但你来探病确实很不合适。”她抿唇一笑:“你们慢慢挑选,我大姐喜欢粉红色。”

温宿目送她走进雅间,神色很是复杂。

没办法,落差太大,换谁也没法接受。从前谢成阴总是粘着他,想尽了办法吸引他的注意,可惜,他从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原来谢成阴是这样好看、这样有意思的女子。一想到以后要娶的人是谢依依,他就一点也笑不出来了。谢依依跟他母亲一样,都是擅长虚与委蛇的人,都有一颗玲珑心窍。

他,承受不起。

“儿子,这个怎样?”季氏拿了布料来问他。

温宿看一眼那红艳艳的颜色,不由一阵心烦,推开了她:“谢依依喜欢粉红色,这种红色她不会喜欢的。换一个吧。”

“胡说,这成婚哪有穿粉红色的?”季氏一阵怀疑。

温宿挑起嘴角:“她喜欢什么颜色就给她买什么颜色,至于喜服,难道他们谢家不会准备吗?”

在东陆,夫家送新娘子喜服是对新娘子的一种重视,但凡富贵人家,有几个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失礼的?季氏有心想说,转念一想,她同意了。谢依依这姑娘心眼儿太多,要是以后降不住,那这个儿媳妇娶来还有什么意义?给自己气受吗?

能在这种事情上给谢依依一个下马,季氏是很愿意的。

最后她还是听儿子的话,买了整整一大匹的粉红色布料。

温宿恋恋不舍等在门口,但谢成阴再也没有出来,最后只能无奈地被季氏拖走了。

他走了,裴谢堂这才重新下楼挑选自己要的东西。高行止留她吃了晚饭,等再回到谢家已经日落了。

刚进满江庭,谢依依就趾高气扬的进门来:“听说你还在纠缠着温宿?怎么,一个王爷不够,还要搭上温宿,咱们谢家的家规可不是教你勾三搭四的!”

“谢家的家规也不是教你抢姐妹的未婚夫的呀!”裴谢堂笑颜如画。

谢依依挺了挺腰:“抢?笑话!我用得着抢你的吗?是温夫人看不上你,你一个残废,还想得到温家的青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哟,你今儿整这一出,是不是嫉妒我?我的丫头都看到你缠着温宿了,你就算想抵赖也没用,我不会相信你的。”

“你想多了。”裴谢堂伸了个懒腰:“你的宝贝温宿就是送给我,我也不要!”

“话是说得好听,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损不损?”谢依依生气了。

裴谢堂噗嗤就笑了起来,隔了半晌,方说:“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是真的对你的温宿不感兴趣。王爷多好呀,温宿就没一点比得上他的。”

“温宿再不好,他能娶我。王爷再好,他能娶你吗?”谢依依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捂着嘴巴咯咯笑了起来:“谢成阴,不要怪我这个做姐姐的没有提点你,王爷那样的人可不是你这种残废高攀得起的,别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多谢多谢,我会注意的!”裴谢堂似乎没有听到她的画外音,笑嘻嘻的拱了拱手。

谢依依见她软硬不吃,无可下手,怒气冲冲的瞪了她几眼,终于出门去了。

刚走到满江庭门口,谢依依的身形猛地一僵,快速的福了福身,颇为狼狈的走了。

不过,等走出几步,她忽然又回了头,看着满江庭颇有深意的开口:“王爷可得把人看紧了,我的这个妹妹呀,十足十是个不定性的人。昨儿还看上了温少爷,今天就能对王爷投怀送抱,明儿呀,指不定来个更厉害的,她就跟人跑得没影儿了!”

裴谢堂听见有人说话,追出来一看,顿时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

站在满江庭院子门口的人颔首,随后扭头,极为正经的回:“我会努力变得厉害的,多谢大小姐提醒。”

谢依依脸色一阵青一阵绿,跺跺脚,恨恨的走了。

“噗—”裴谢堂喷出一口老血,几步跑上来缠着他的手,将人往屋子里拉:“这个时候还过来,一过来就听见别人告我的状,你怎么都不生气的呀!”顿了顿,又说:“还有,你是不是傻,人家是在跟你挑拨离间,你怎么还谢她?”

“你不觉得……”朱信之沉吟了一下,方开口:“我这样说,你那个大姐反而更生气了?”

还真是!

裴谢堂笑了。

朱信之一贯是正人君子,没想到跟人计较起来这么能呕人,以后可不担心会有人再在背后坑她了。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可爱?

“王爷,你今天怪怪的。”凑到他跟前,裴谢堂瞅着眉头开了口。

朱信之摸了摸脸:“我哪里怪怪地?”

裴谢堂见他反应,扑上去就将他推倒在小塌上,她笑得不怀好意:“怪可爱的!”

朱信之蒙了一下,慢慢的,一抹红云爬上了他的脸颊:“你说这些,是不是让我别追究你下午去见温宿的事情?”

裴谢堂嘟起嘴巴:“不是故意去看的,是正好遇到了,话都没说,我直接去了店里的。不信,你可以问篮子。”

朱信之不置可否。

裴谢堂只差举手发誓自证清白,又是削苹果又是拿梨子的,终于哄的朱信之笑了。等反应过来,裴谢堂不依不饶了:“王爷,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第066章 热闹的满江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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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你哪儿了?”朱信之吭哧:“你说你是有样貌,还是有身材?这两样都不记,好歹你得有脑子吧,可惜这个你也没有。”

“王爷,说假话,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裴谢堂捂着嘴巴咯咯笑了起来。

朱信之斜睨:“你觉得自己优点还挺多?来,说给我听听看,让我也长长见识。”

“有啊,我最大的优点,就是喜欢王爷你呀。”裴谢堂趴在他的膝盖上,近来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动作了:“全天下再没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了,你说,这算不算是我的优点?”

“油嘴滑舌!”朱信之说着,忍不住笑了。

“谁说是油嘴滑舌,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裴谢堂不服气的嘟起嘴巴据理力争。

朱信之摇了摇头,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跟她争辩,缓一缓,他起身开门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回来,手里捏着一把桃花,他径直插在花瓶中,将桃花摆在了小塌上。整理了一番,将花枝调整到最佳状态,他才回头说:“听说京兆尹府那边有了音讯,徐管家的审判出来了,是判的牢狱二十年。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二十年,他呆在咱们谢家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够了。”裴谢堂抿唇一笑,露出浅浅的梨涡。

这斤斤计较的脾气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朱信之摇了摇头,由着她去了。

裴谢堂自然有自己的计较。

徐管家嘛,不过是碍着她的事,反正也要不了命的,她处置他,也算是还了谢成阴借身体的人情。比起这个人来,反而是谢依依更讨人厌一些。

朱信之今天没有呆太久,他公务繁多,等着处理的事情也多,歇一歇脚很快就走了。

裴谢堂送他出门,等朱信之走远了,不禁有些发呆。最近这个人好像是越来越喜欢往这里走了,事情发展得很顺利,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有些一样。

“还看呢,舍不得的话追上去吧。”突然,身后传来了嘲讽的笑声。

裴谢堂回头,就看见高行止站在墙上,正满面嘲讽地看着她。见她回头,他嘴角的笑容有些扭曲,像是强行拉扯出来的:“你说你接近他是为了报仇,依我看确实不像。你刚刚的这个样子,分明像个思春少女。你不会是还喜欢他?死了也喜欢他吗?”

“我没有那个闲工夫。”裴谢堂眯起眼睛,对他招手:“你下来,在那么高,生怕别人看不见你吗?”

高行止阴沉着脸跳了下去。

一下来,他就用力将裴谢堂往屋子里拉。关上门用力一推,裴谢堂被他推了个趔趄,抵在门上:“你能不能心疼你自己的命,你不心疼自己,好歹也心疼一下别人。”

“你今天怎么了?吃错药了?”裴谢堂被他反常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

高行止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东西丢给她:“你自己看吧。”

裴谢堂打开,是一份碟报,来自西北的。

一目十行地看完,裴谢堂的脸色变得极其糟糕,合上谍报,她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就说怎么发出去的信号一直没有回应!他们可真傻,这件事也是能做的吗,如今怎么办?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

“朱信之没有放人的打算,人还在王府关着呢!”高行止摇摇头:“要是让他们四个知道你还活着,且还活在朱信之身边,怕是要生生呕死。我都有点佩服他们了,就四个人,还敢擅闯王府去刺杀。淮安王府是什么地方,到处都是铜墙铁壁,就是他们有五倍的人马,也未必能靠近朱信之身边去。眼下好了,被活捉了,扣在王府出不来,成了让人宰割的对象。”

裴谢堂叹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你受伤的那几天。”高行止道:“当时忙着给你调理伤势,并没有怎么关心那边的事情,等我完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不怪你,都是他们自己蠢。”裴谢堂恼怒:“放着我的暗号不看,非要去刺杀人。这下好吧,是该给他们一点教训。”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教训的问题,你不是挂心西北吗?”高行止叹气:“要是朱信之拿他们作文章,在他们身上挖掘你的同党,你想想你在西北的那些部将还能安身?他们出了事,到时候着急的还不是你?”

裴谢堂想了想,摇头:“朱信之不会这么做的。”

他是正人君子,这些手段,他理应不屑。

再说,如果他想继续深究这件事,当初就不会轻易放过泰安王府。当初不肯追究泰安王府,说到底,也是为了保全朝中的其他人,尤其是她从前的那些旧部。西北的安危,关系到东陆的安危,朱信之应该没有这么糊涂。

“你到现在都还相信他?”高行止的语气凉飕飕的。

裴谢堂折身:“他冤死我是一回事,但朱信之是一个识大体的人,这一点不容否认。”

“那他们怎么办?”高行止吃荤,冷静一下好半天才开口:“难道就放任他们被朱信之关着吗?”

“人是关在哪里?”裴谢堂沉思了一会儿:“如果是在淮安王府的话,你就不要再操心了,剩下的交给我来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美人计?”高行止嗤笑:“依我看,或许是真的有用。”

“啧啧,跟你这种不用脑子的人,果然是没法沟通。这世上除了美人计,还有很多计谋可用。三十六计我学得比你娴熟,用的也比你娴熟。”裴谢堂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惊讶于手感好,又多捏了一把:“你管好你的商铺就行了,别忘了那里面也有我的钱,我可是入了股的。再过一段时间,我有需要用钱的地方。”

“你要用钱做什么?”高行止奇怪了。

裴谢堂神神秘秘地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能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军需?现在用不到了吧?”高行止嗤笑,不过到了,最后他也没有继续追问。

这两人在钱的事情上一下分不清,他也懒得再跟裴谢堂计较。

认命一般的站起来,高行止最后警告裴谢堂:“我还是那句话。玩火者,必自焚。你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我不阻止你复仇,如果你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我怕我到最后会忍不住想阻止你。”

“我懂。”裴谢堂翘着二郎腿坐着,漫不经心地开口:“如果我真的有犯傻的一天,你就用鞭子抽死我好了。”

“你这个犟脾气!”高行止拿她没有办法,摇摇头,终于没有再说。

这一天很是热闹。

朱信之走了,高行止来。高行止走了,满江庭里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是一个很陌生的男人,身穿劲装,站在屋顶上冷冰冰的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让裴谢堂浑身一震。这种气息她很熟悉,在西北无数次的有过交锋,那是属于战鹰才有的锐利,也是属于山野间的饿狼才有的狠辣。

没等她发问,饿狼已经扑了下来,瞬息出手,裴谢堂凭着直觉躲避,脖子险些落在他的手里。

男人吃了一惊,停了停,又接着出手。

这一次他的目标很明确。

裴谢堂一边躲闪,一边在脑子里不停的搜索起来,西北那边难道又出了变局?应该不至于啊,纪迎初为人稳重,她是很信得过的。仔细看去,眼前这个人的眉眼的确不像是东陆人。高鼻深目,这是北魏人?

曾经跟北魏的人交手过无数次,对于这个国家的人,裴谢堂心中有底。

这人的武功路数很是刚硬,不像是江湖流派中的那些诡谲手段,倒像是行走在沙场上惯用的手法。他没有拿兵器,裴谢堂沉下眼眸,这人一定是个沙场武将,且他的武器是不利于带在身上的那种。如同他一般的武功,在北魏应该不是无名之辈。使用的是长、重兵器,又小有名气的人,他是谁?

脑袋里飞快的思索着,裴谢堂下手却不敢留情,不断的躲避这人狠辣的抓捕。

这人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奔着她来的,但她如今是一个弱女子,为何要突然对自己下如此重手?

她想不明白,更不敢大意,从满江庭打着打着就打出了自己的院子。

好在这段时间调养得不错,不然,眼下就吃了大亏!

到了外围的街道上,她不怕了,每过一段时间,这个地方就会有军队巡查,这些北魏人冒险而来,断不会愿意被捉住,只要拖住这个时间,她就能摆脱!

眼前的这人仿佛也知道她的打算,暗夜之中,耳边响起一声清冷的笑意:“有些小聪明,难怪是淮安王看上的女人!”

是冲着朱信之来的?

裴谢堂一愣,反而觉得他的声音很是熟悉,肯定是在哪里听过。这张脸没见过,这人一定是易了容!

到底是谁?

北魏里有勇有谋敢擅闯东陆帝都的人可真的不多!

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刀光剑影中,猛地想起了一张脸来!

第067章 害人精害人不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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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

意料之外,裴谢堂一声喊了出来。

“嗯?你认得我?”男人颇为吃惊,呵地冷笑,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没有:“拖延时间的本领是不错,可惜,你这招对我没用。”

他说着话,手中却是真的一点也不留情面,直扑裴谢堂的面门而来。裴谢堂还是震惊之中,身体的反应慢了一点,一个愣神间,手已经被此人抓在了右爪中。他使劲一拉,裴谢堂被他他拉了一个趔趄,扑倒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眼前是男人清冷到几乎冷酷的眼神:“不想死的话就不要乱动。刀剑无眼!”

“刀剑无眼,这话说得好!”裴谢堂的手抵在他的腰间,短硬的利器就插在他的腰窝子上,她冷笑:“你也最好不要乱动!”

“你!”男人垂下目光,只见她手中握着一支小巧的银簪子,好死不死的,正落在自己的要害。

这女人!

他大意了,本以为只是一个会一些三脚猫功夫的弱女子,没想到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这簪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拿下来的?

他不敢松手,裴谢堂也不敢松手,两人就以一种格外暧昧的姿态对视着。他将裴谢堂抱在怀里,裴谢堂仿佛是缠绵在他身边,可两人知道,不伦是谁一个疏忽大意,下场就是路边的尸体。

四下俱静,时间像指间沙溜走,慢慢的,男人急了。

东陆的规矩他特意打听过,知道再过一会儿就会有宵禁的巡查军队过来,要是被这些人撞见就麻烦了。但要是带不走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回去一说,也同样是麻烦不断。如何选择?要不然,就拼一把,先弄死了再说。

说到底都是朱信之的女人,没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弄死了她,估计朱信之也会伤心一阵子的。

他要的不多,这一阵子就够了!

“将军最好想清楚再动手!”手刚刚收紧,裴谢堂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战场上交锋过无数次的对手,她还是很了解的。微微冷笑,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格外镇定:“我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不管你在哪里杀死我,都一样是逃不脱的。别以为我们东陆跟你们北魏一样,能够任由你来来去去。别的不说,淮安王爷就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这一声将军生生让男人抖了抖:“你认得我?”

“北魏大名鼎鼎的锦毛鼠,拓跋锦,谁不认得?”裴谢堂一笑,叫破了他的名字。

原本以为是咋呼人的,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叫得出来自己的名字,这下子,反而是拓跋锦心里没有底了。

低头凝视着怀里的裴谢堂,这个女人的面目全然陌生,他完全不明白怎么会被认出来。他从未来过东陆,为了安全起见还易了容,这是没道理的事情。就连淮安王朱信之都不知道他悄悄来了东陆。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拓跋锦眯起眼睛:“你是谁?”

“你抓我,还不知道我是谁?”裴谢堂算着时间,直到巡查宵禁的军队快要到了,只需要再拖上一会儿,这场战斗自己赢定了。

拓跋锦有些迷惑:“你不是廷尉府的三小姐吗?”

“我还是前西北偏左将军陈茂离的关门弟子。”裴谢堂笑了,反正也瞒不住眼前这个人,她不介意自己告诉他:“锦毛鼠,不要以为离开了北魏悄无声息的进入我们东陆,就能将东陆的人玩弄在鼓掌之中。”

她沉眼,一抹杀意闪过:“今天就算给你一个教训。”

“谢小姐想两败俱伤?”拓跋锦并不十分惧怕。

裴谢堂微微摇头,手中稍稍用力,拓跋锦立即感觉到她的簪子刺进了自己的肉里:“不需要两败俱伤,事实上,这簪子我淬了毒。为的,就是对付你这样的人。”

她说着,手猛地往拓跋锦的肚子上用力一撞,拓跋锦躲闪不及,握着她的手松了松,立即被她挣脱了。

拓跋锦大怒,抬起按在腰间的手,才发现手中已是一手的鲜血。

这女人下手是真的狠辣!

他大怒,上前就发起更为凌厉的攻势。裴谢堂偷袭得手,急忙往后闪避,知道是彻底惹怒了拓跋锦,她已提起了全部的力气想要应对。恰在这时,耳边终于响起了天籁之音:“什么人!宵禁时间,严禁在街道上徘徊!”

“救命——”

想也不想,一听到这人的声音,裴谢堂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大声呼救:“薄将军,救命,救我!”

街口那边走来一堆军队,为首的人果然是曾经在宫墙门口射击她的薄森。虽然自从那之后两人再没什么联系,但这人的声音裴谢堂早就印在了脑子里。

薄森显然也认出了她来,大惊失色:“谢小姐?”

等看清裴谢堂正在被人追杀,他已来不及多问,立即张弓搭箭,三箭齐发向拓跋锦射去。拓跋锦追击裴谢堂的身形一顿,眼见已经来不及,只得仓促间转身逃了。一路军队立即向他追去,他匆匆回头,只见月色下,裴谢堂嘴角的笑容很是熟悉,就连那个傲然如无物的眼神,也透着隐约似曾相识。

拓跋锦从未吃过这样的亏,顿时,就将这张脸记在了心里。

死里逃生,拓跋锦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裴谢堂总算松了口气。

薄森扶着她,眼神很是古怪,有种不容置疑:“已经很晚了,三小姐怎么还在路上,那人是怎么一回事?”

“我是被他从家里抓出来的。”事关重大,裴谢堂不敢隐瞒,挑着重点就说了:“这人好像不是我们东陆的人,他抓我,是为了威胁王爷。你快带我去见王爷,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立即告诉他。”

一听说不是东陆人,薄森也慌乱了,安慰了裴谢堂几句,当真带着她去了淮安王府。

今夜正好是孤鹜当值,乍然间到裴谢堂脸色苍白的同薄森一同出现,他吃了一惊:“三小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薄森忙将事情说了,孤鹜吓了一大跳,回身吩咐人带裴谢堂去见朱信之,又传信给了长天,自己则带了利器出府。

不用说,他一定是去看看能不能抓到人。

裴谢堂没有管他,她第一时间去见了朱信之,朱信之已经略略听了事情的经过,一张脸微微有些发白,扶着她坐下,亲自倒了一杯热水,不等她开口,就问:“有没有被伤到?”

“我没事。”裴谢堂摇摇头:“是北魏的拓跋锦。”

“他说的?”朱信之看着她,烛光之中,这人的眼神有些许摇曳:“薄森见过那个人,他没告诉我,那人是拓跋锦。”

裴谢堂心里嘀咕了一下,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慌忙间,只得把这个漏洞堵上,索性就全部推给了拓跋锦:“当然是他说的,我又没去过北魏,我哪里会认得?他抓了我很是得意,口口声声要拿我威胁你。我随口问了一句,他就招了。”

“你还知道这个人?”朱信之抬头瞥她一眼,瞧见她脖子被拓跋锦掐出来的青紫,脸都黑了:“这是他抓的?”

裴谢堂连连点头,心里却在捉摸要如何能打消朱信之的疑虑。

哪知道他却不再问了,凶巴巴的瞪了裴谢堂一眼:“坐好。”

转身,他已经走到书桌边,从抽屉翻出了一个小瓶子,打开挑了些药膏就往裴谢堂的脖子上抹。

裴谢堂见他好似浑然不关心这件大事,不由有些暗暗恼怒,拍开他的手:“北魏人都悄悄溜到我们东陆来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我知道他来了,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到。”朱信之轻声说:“不要动,你这个伤口不赶紧处理一下,明天转脖子都困难。到时候难受了,你不要来威胁我,我不听的。”

裴谢堂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心里有底,这才松了口气。

但很快,她又觉得有点恼怒。

插着腰,裴谢堂挺着胸膛很是郁闷:“这个拓跋锦明显就是冲着你来的,拿我做威胁,一点都不仁道。对了,无缘无故的,他怎么突然就对付起你来了?”

这一点,她有些想不明白。

朱信之见她动来动去的,脖子上的伤无从下手涂抹,只得放下药膏叹了口气:“也不算无缘无故,前些天你还病着的时候,父皇下了圣旨,再过不久,我要去西北箕陵城,接替泰安郡主掌管寒铜军。北魏的野心并非一日,拓跋锦估计只是想来东陆探探我的底,不曾想遇到你,恰好拿你来试试分量罢了。”

“那结果呢?”裴谢堂顿了顿,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凑了过去:“我在王爷心里是个什么分量?”

“你再这样,我就送你回去了。”朱信之无奈了。

裴谢堂吐了吐舌头:“你送吧,送回去给拓跋锦抓走,我看你心不心疼。”

“他要是真的抓了你,我倒是省事了,东陆也省事了。”朱信之扯了扯嘴角:“你这种害人精,留着给北魏人头疼,好像也很不错。”

“王爷!”裴谢堂震惊的瞪大眼睛。

朱信之嗯了一声,抬头看了她一眼,隔了半晌,才慢吞吞的说:“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这个害人精,是不是害你不浅啊?”裴谢堂吭哧吭哧半天,终于憋出了这样一句。

第068章 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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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朱信之好歹会反驳几句,哪知道他低下头,专心的摸着药膏,竟然懒得搭理裴谢堂了。

任凭裴谢堂将一双眼睛都瞪了出来,他却跟没事人,隔了好一会儿合上盖子:“好了,不要乱动,免得明天多出几道淤青。”他站起身来出去,不多时回来:“我让秋水送你回去,从今以后,她和落霞都留在你身边。”

留两个人在她身边?那不行!

裴谢堂摇摇头,嘿嘿笑道:“还是算了吧,以我的身手,拓跋锦想要抓我还差了一些。人我就不要了,你府里那些多的暗器啊、毒药啊,多给我准备一点,临敌对阵,还是偷袭来得更实在一些。”

方才跟拓跋锦对阵,她虽然凭着自己的巧思奇谋赢了,但说到底,她的簪子上根本没有毒,要是真的淬了毒,现在拓跋锦都是一具尸体了,根本用不着紧张。

虽说用毒并不光明磊落,但对付偷鸡摸狗之徒,倒也不是落了下乘。

朱信之瞪她:“但凡毒物,都是先伤己再伤人。”

“我不怕啊。”裴谢堂挺挺胸膛:“我这个人可狡猾了,那些毒物什么的见了我都害怕的。”

“是很狡猾。”朱信之叹气。

这人本来就有毒!

他挥挥手,裴谢堂不想要他的人,他也不会强行塞给她,转身真的让侍卫去拿一些毒药来。裴谢堂拿了满满的一包,欣喜之余,不免又取笑他:“王爷,其实我刚刚开口的时候,根本没抱什么的希望的,还想着一会儿出了门,我要去找高行止拿些,他那里这些东西最多了。王爷是正人君子,这些毒物跟王爷不能沾边。不如……王爷全给了我,要是有人骂起来,我也可以理直气壮的挺着!”

“身怀利器,不代表就要用利器伤人。”朱信之淡淡一笑,好似春风拂面:“你的好意我心领。”

事实上,他很担心啊,这些东西落在这个人的手里,还不知道要搞出什么大乱子!

裴谢堂目光深深的望着他,仿佛被惊艳道,双手托腮:“王爷,你这样说,我觉得我很厉害!”

“你怎么又厉害了?”朱信之奇怪起来。

裴谢堂扑过去猛地一口亲在他的脸上:“我真的找了个了不得的人!”

这人就好像是泥淖里的莲花,这般坦然自在,只要是他走过的地方,好像都能得到净化和感染。她心中微微有些激荡,虽然想起他坑害自己的过程,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憎恨的感觉淡了很多。

反而有点……奇怪!

是,奇怪!

他说,身怀利器,不代表就要用利器伤人。其实一直以来,在两人的关系中,他都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利器——他的地位、身份、名声,样样都可以是压制她的利器,无论是哪一个,都能让她万劫不复。比起作为裴谢堂来,其实谢成阴的痴缠更为无理取闹,可这样他都不生气,为何当初……

难道……他是被冤枉了?

可是,那个时候在天牢里,她都要死了,谁会费尽心思编了这一个谎言来欺骗她?这个谎言,对她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而朱信之从未喜欢过她,对朱信之也没有任何意义。一个没有意义的谎言,谁会从中得利?

她真的不明白。

温润的触感,一碰即逝,朱信之的身躯微微有些僵硬,片刻后,他轻咳一声,耳根红彤彤的:“你离我远点!”

“偏不!”裴谢堂最喜欢看他羞窘,不但不走,反而凑得更近。

朱信之盯着她:“走开,我热得很!”

“王爷,现在才是初春!”裴谢堂笑盈盈的:“王爷要是说热的话,是不是觉得心里很暖和的意思?”

“没有。”朱信之轻轻推了推她,语气很是坚决:“你该回去了,再晚,你爹又要找我要人了。”

裴谢堂望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努了努嘴,想了想,还是妥协了:“好吧,那我回去了。临走之前,王爷是不是该跟我说点什么?”

“路上小心。”朱信之抿唇。

裴谢堂摇头:“不是这句。”

“那是……”朱信之疑惑。

裴谢堂竖起手指,眼中全是狡黠:“王爷,拓跋锦是为了对付你才捉我的,我也算是为了王爷受罪,你是不是该补偿我?”

“你想要什么?”早就猜到是这个心思,朱信之也不觉得意外,叹了口气,认命一般的开口:“只要是我府中有的,你想要都可以带走。”

“真的?”裴谢堂眼睛一亮。

朱信之点了点头。

她立即上前一小步,一把抓住朱信之的手,温热的小手塞进他的掌心里,她笑:“我选好了!”见朱信之满面不解,她好心的解释:“王爷不是说只要是王府里有的我想要都可以带走吗?王爷也是王府里的,我最喜欢的就是王爷!你是不是该说话算话,让我把你打包带走啦?”

朱信之没说话,只用一个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

裴谢堂慢慢松开他的手:“好吧,就知道你说到做不到。”

四下看看,她快步走到朱信之的书桌边:“其实我来看你是因为想你了,总是见不到人,我难免有点犯相思。这样吧,你给我写个东西,我就饶过你。”

“你想让我写什么?”朱信之坐下来。

裴谢堂仔细的想了想:“嗯,你就给我写一句诗词吧……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砰——

心猛地一抖,朱信之缓缓抬头:“这句是否太过悲凉了一些?”

“不悲凉!”裴谢堂坚决的摇头:“这完全是我思念凤秋的心情啊!”

“……”朱信之叹气,终于提起笔,裴谢堂见他认真的在纸上写着,神色专注,眉头微蹙,烛光笼罩在他身上,像是一种神圣的光晕,她一时间被迷惑,反而没看他写了些什么。朱信之拿起纸张吹干,轻轻给她折了起来,塞给她:“拿去。拿了东西不准再多说一个字,我让长天和孤鹜送你回去!”

不容反驳,他红着脸将裴谢堂撵出了淮安王府。

裴谢堂站在府外,小声嘀咕了一句:“小气!”

孤鹜捂着嘴巴笑:“咱们王爷如今是越来越傲娇了,要是老夫子看到他如今还敢撵上门客,怕是嘴巴都得张断了!”

长天亦对裴谢堂拱了拱手:“是三小姐太过厉害!”

“你们两个今天很闲?”裴谢堂斜倪着两人:“要是很闲的话,我有个很好的活计想要介绍给你们两个,比如洗洗马刷刷茅房什么的……”

“三小姐告辞,我们一点都不闲的!”两人齐齐拱手,目送她进屋子,转身就跑。

关上房门,裴谢堂哼了一声,坐在书桌前,好一会儿才展开了手中的东西。嘴角挂着微笑,她是很开心能拿到朱信之的墨宝,更开心的是,看朱信之一步步踏进她的陷阱里,有种难言的快意。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并不是她要的那一句,白纸黑字,写着十四个字。

裴谢堂轻轻念了一句,眼中一时间神色复杂,等再抬起头来时,目光已映了几分恍惚。

另一边,同样很恍惚的还有刚刚不敌她仓促逃走的拓跋锦。

逃离了宵禁巡查的军队,小心翼翼的回到住处,第一时间处理自己的伤口。谢成阴说簪子有毒,他不敢大意,路上拎了个郎中查看,却被告知什么毒都没有,拓跋锦才明白自己是被人耍了。

“这女人!”拓跋锦明白自己是被摆了一道,想起谢成阴在他怀里同他冷冷对视的眼神,有些恍惚的觉得熟悉:“莫不是狐狸变的?”

明明看起来没什么威胁力,结果呢,成精了!

他太大意!

拓跋锦握紧拳头,这次暴露,在东陆的试探已经没了戏,必须马上离开。下一次,等他下一次再来,一定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至于朱信之……他即将去西北,那就在战场上见分晓吧!

朱信之的报复来得很快,拓跋锦这边才收拾起身,淮安王府的侍卫们就倾巢扑到了他的落脚点。眼见人去楼空,孤鹜很快发出消息,让沿路所有人全部注意,一边回王府复命。

朱信之沉默良久,才说:“东陆少了裴谢堂,北魏按捺不住是迟早的事情,让大家都准备着,时候到了立即去往西北。”

“那谢小姐怎么办?”孤鹜一愣。

朱信之盯着屋外:“我在父皇跟前发过誓言,此生不会对皇位有任何肖想,只做一个忠君报国的王爷。既然发了誓,就有为国舍弃一切的觉悟。更何况……”他轻轻勾起嘴角:“裴谢堂一介女流,尚且能以沙场为家,绝情弃爱,护得东陆百姓周全,难道我作为皇室子弟,连一个女子都比不了吗?”

“是!”孤鹜定了片刻,重重点头。

孤鹜走后,朱信之的目光却落在了书桌上,方才为谢成阴写的字落笔重了些,笔迹透露到了下面的宣纸上,隐隐约约能瞧见自己的心思。

他苦笑,从前是没有,如今有了,却是保不住。

命运如此,有何抗争?

他起身将宣纸一推卷到一旁,已是双眸清冷。

第069章 求个姻缘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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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浑然不知道朱信之的挣扎,嘱咐篮子将朱信之的墨宝装裱起来,躺在床榻上,裴谢堂失眠了。

这一次,噩梦来得很突然。

还是在宣角楼上,朱信之站在她跟前,他的面容有些许微冷,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很是忧伤无奈。裴谢堂抬起眼睛,听见外面的百姓一阵阵的欢呼,呼喊着:“王爷英明!陛下万岁!”她们向她丢来石头、臭鸡蛋、烂白菜,要不是有军队拦着,恐怕会冲上来啃噬她的骨头。

一转眼,就变成了黄土坡。她站在自己的棺木前,冷静的看着自己腐烂的尸骨。

朱信之站在她身边:“你已经死了,还徘徊在这个世上,你该下地狱!”

“我是冤枉的!”她指着他:“是你陷害我的,你全然忘记了吗?”

“是吗?”朱信之凉凉的反问,嘴角的笑容很是冷漠:“不是我忘记了,是你忘记了!你现在能拿我怎么办?我能杀你第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他伸出手重重一推,裴谢堂跌落到了自己的棺材里……

“啊——”

猛地清醒,已是额头汗湿,一抬眼,外面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篮子?”裴谢堂喊她。

等了半天,却没有人回答。篮子这丫头平日里都在外间,她一出声准能听见,这是去了哪里?

裴谢堂心头奇怪,从床上爬起来,自己穿了衣衫洗漱后,晃到了篮子的房间里,出乎意料的,里面也没人。正四处寻找时,却见篮子铁青着脸从外面回来了,一进门,她就愤愤不平地道:“夫人太过分了!”

樊氏又怎么了?

自从上次的事情后,樊氏在谢遗江跟前能说话的分量是越来越轻,她自己也知道,这些时日并不主动去犯谢遗江的忌讳,反而处处小心谨慎的讨好谢遗江。随着裴谢堂一天天好起来,谢遗江念在夫妻情分上,谢依依又时时哭泣认错,谢遗江就有些心软了。

难道,好了伤疤忘了疼?

裴谢堂疑惑的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篮子气道:“小姐,奴婢方才路过主院那边,瞧见夫人将一个小人儿拿到地下去埋了,衣着打扮同小姐无异!她们这是想扎小人儿暗害人!小姐这才好起来,还以为她们消停了,哪知道根本清净不了几天……”

扎小人?

裴谢堂嗤笑,她不信这些,就是让樊氏随便扎出朵花儿来,她也不会有事情。

“小姐,你还笑!”篮子一见她的神色就急了:“你是不知道,这种邪术有多厉害!从前御史台王大人的夫人,就是被妾室活生生扎死的。死的时候痛苦万分,是一种十分恶毒的手段,咱们不能不防着!”

这事儿裴谢堂略有耳闻。

御史台王春的夫人突然不明不白的死了,结果在妾室的屋子里翻出了一个写着夫人生辰八字的小人,上面扎满了银针,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都以为是几百年前盛行的巫术又重现江湖,难免人心惶惶。

她当时听说了,同高行止说起,高行止很感兴趣,就拖着她一起开棺验尸。

结果,那夫人是被毒死的,妾室不过是背了锅。

而害死夫人的真凶,就是王大人自己。

他们夫妻感情不和,王大人想纳妾都得看夫人的脸色,久而久之,就萌生了除去发妻的念头。

“小姐,听说承平寺的佛祖灵得很,明天我们也去求一个平安符吧,好不好?”篮子自顾自的念叨了一会儿,忽然转头哀求。

裴谢堂叹了口气,知道这丫头起了心就一定要做,只得点头:“好吧。”

这事儿就定了。

篮子担惊受怕惯了,前所未有的积极,隔了一天,就拖着裴谢堂去了承平寺。承平寺在郊外的刘邙山,香火很是旺盛,又因多年来东陆贵族有不少人在这里静修,在京城里的名气比之皇宫也不差。平日里人来人往,要是赶上什么节日,那更是挤得连脚都落不下去。

很不幸,篮子挑的这个日子,正好赶上刘邙山一年一次的春庙。

“小姐,咱们得快一些,不然一会儿到了刘邙山都中午了。”篮子不断的催促。

裴谢堂慢吞吞的看了看天色:“你就算赶得快,到了也得中午,索性还不如慢一点。”

篮子跺脚:“那怎么行,都说早上的签文是最灵的!”

裴谢堂拗不过她,只得加快了步子。

“三妹妹也要去庙会?”一出门,裴谢堂就瞧见樊氏带着谢依依和谢霏霏正准备登车,听见篮子说刘邙山,谢依依停住脚步回头笑道。

谢霏霏见着裴谢堂从来都是嘲讽,现在也不例外:“是该去求神拜佛,不然淮安王爷不要她了,连个外室都做不成,又没了名声,这可怎么办?”

“你嘴巴不干不净的,满嘴喷粪不觉得自己恶心吗?”对谢霏霏,裴谢堂也从来没客气过。

“你!”谢霏霏气结。

她嘴巴笨拙,逞论口舌之利从来没赢过,裴谢堂都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一次次在自己跟前受辱。当即懒得搭理她,从她身边迈了过去。

谢依依却伸手拦住了她,笑盈盈的道:“三妹妹马车,跟我们同坐一辆车吧,省得来去辛苦!”

“大姐,别!”谢霏霏赶忙说:“人家可是有人接送的!”

“谁?”谢依依一愣。

谢霏霏噗嗤一声:“还能有谁,当然是王爷呀!王爷的马车华贵,人家是坐惯了的,哪里看得上我们这样简陋的马车?”她说着,故意四下看看,很是奇怪地咋嘴巴:“啧啧,说起来,王爷怎么不来接你,该不是玩腻了吧?”

“篮子,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裴谢堂笑着抬手在鼻子跟前扇了扇:“好臭,好臭!哪里来的大粪味道?”

说着,眼波不住的往谢霏霏身上瞥。

刚刚才说她满嘴喷粪,现在就说她身上臭,谢成阴这是拐着弯骂她呢!

谢霏霏怒极了,要不是谢依依拉着,真想上来给裴谢堂两耳光。

谢依依瞪了她几眼:“你少说几句!”说着,又转头看向裴谢堂,一副贴心大姐姐的温柔贤惠:“三妹妹,真没人来接你吗?”

“有啊!”的确没有人接,但裴谢堂不愿意跟她多啰嗦:“大姐的好意心领了。”

“你啊……”谢依依见并无马车停在谢家门口,知道裴谢堂说了谎,她不由感到一阵优越,低声说:“三妹妹莫要倔强,去刘邙山很远,你要是不愿意搭乘我们的车,府里还有别的马车,我让人给你准备一下。”

这也是她的家!

裴谢堂沉了脸,对谢依依这种无时无刻不在展现自己的地位的行为很是反感。她要坐马车,难道也得谢依依同意了不成?

“呀,谢三小姐!”恰在这时,一辆路过的马车停了下来,车帘挑开,高行止探出头来,好似偶遇一样,十分惊喜:“三小姐怎么不等高某到了就先出来了?等了很久了吗?是在下的错,家中有些许小事耽误了一下,让小姐受苦啦!在下的马车里已备好点心果品,三小姐千万不要跟我客气!”

谢依依堆砌的笑容猛地垮了下来。

眼前这个人她自然是认得的,名满京城的第一大皇商,鼎鼎有名的儒商高行止!

听说这人经商的手段很是霸道,半个东陆都遍布着他的商铺,家底可谓十分深厚。虽说商人的地位比不上官老爷,但高行止这些年在朝廷里混得风生水起,又同皇家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任谁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的唤一声“高公子!”

上次谢成阴就说衣服是此人送的,没想到,两人的关系好到这般程度,谢成阴去一趟刘邙山,高行止还特意赶来相送!

看了看高行止的马车,两匹骏马比肩奇高,豪华的装饰十分气派,跟谢家的马车形成了鲜明对比。

谢依依的脸被打得有点疼。

裴谢堂从未觉得高行止如此可爱,带着篮子径直上了他的马车,回头见谢依依不服气的咬住了下唇,她笑了:“大姐,我们着急赶路,先走啦!”

放下帘子,隔断谢依依的脸庞,裴谢堂立即一巴掌拍在了高行止身上:“你好样的,怎么就突然过来了?”

还帮她解了个围!

“哦,今日庙会,我想来问问你去不去。”高行止斜斜靠在车厢里,俊眉微微挑起:“没想到正看了一出好戏!”

“你还对庙会感兴趣?”裴谢堂吃了一惊。

高行止这人跟他一样,是天塌了有地顶着,素来不信鬼神不怕邪魔的,让他上山拜佛求签,怕是用刀架着都没可能。

高行止啪地挥开手中的折扇,挡住了大部分脸庞:“从来没做过的,偶尔想起来想做,也挺有意思的。”

“你从前不信这些的!”裴谢堂倒抽了口气。

高行止轻笑:“现在学着信一点,也无妨。”

“你又去做什么?”停了停,他笑着问。

裴谢堂指了指坐在外面的篮子,叹气:“还不是篮子,她在府里发现了樊氏扎我的小人,觉得应该求一个平安符。”忽然,她眼睛一亮,猛地扑到了高行止跟前,笑得很是不怀好意:“篮子说承平寺的姻缘签很灵,你该不会是……”

第070章 意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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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止撑开手中的折扇,堪堪挡在两人的中间:“就许你裴谢堂春光满面,就不许我高行止求个姻缘?”

“我今天早上起晚了。”裴谢堂摸着下巴:“我真该起来看一看,今天早上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升起来的。当年还在西北的时候,我爹说我野,要将我嫁了,我让有些人前来提个亲解个围,有些人是怎么跟我讲的?”

她捏着嗓子,矫揉造作的开口:“高家的香火不缺我一个,月老的姻缘簿上面,我是万万不会留下名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高行止勾起嘴角,笑意微微有些悲凉。

作孽呀!

他低头看着新换上去的桃花扇面,红艳艳的颜色有点刺眼:“那我现在去提个亲,是否还来得及?”

“你敢!”裴谢堂瞪他:“你当我堂堂泰安郡主是没骨气的吗?”

怎么会没骨气?

眼前的人比谁都有骨气,是以后来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也不敢真的迈出这一步。这都是自己作出来的,能怪得了谁!

“上次比武,你好像是输给我了。”高行止抿唇,说不得,争取一下也不用去死。

裴谢堂哼哼:“你还好意思提起上次的事情?设了圈套诓我,我都替你脸红。”

高行止闷闷笑了笑,终于不再说。

马车走了小半日,终于停在了刘邙山的山脚下。还真不是篮子吹牛,这一天的人岂止是人山人海,裴谢堂一下车,抬眼就瞧见从山下到山上的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她不由倒抽了口气:“这么多人,走上去怕是都中午了。”

“跟我来。”高行止拉了拉她。

他知道一条小路直接通到承平寺的后院,走那里可快得多。就是山路难行,多吃一点苦头也就可以了。好在篮子这么多年是磨砺出来了,二话不说,跟着高行止和裴谢堂就爬了起来。果然,到了山顶,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总算是赶上了!”篮子长舒了口气,拉着裴谢堂就去先求平安符。

高行止也求了一个。

等灵符开了光,篮子便眼巴巴的看着裴谢堂:“小姐,来都来了,承平寺的姻缘签那么灵验,我们去求一个?”

“走走走。”裴谢堂知道高行止此行就是为了这个,叹了口气,认命的陪着去了。

跪在菩萨跟前,裴谢堂一抬头,就见眼前的观音佛光普照,一双眼睛弥漫着看透世事的沧桑。她本是嬉皮笑脸,在同佛祖对视的刹那间,忽然收敛了全部的笑意。往事重重在心头划过,像是被什么敲打了一番。微微侧头,身侧一左一右是高行止和篮子,篮子满目虔诚地跪在地上磕头,高行止也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她便跟着也磕了几个头。

有僧人递上灵签,高行止先摇了一支,递给她签筒。

她从未做过这种求神拜佛的事情,依着高行止的模样用力抖落了一支签文后,将签筒传给了篮子。

篮子求了一根,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地谢了。

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的高行止和裴谢堂跟着依葫芦画瓢后,篮子带着两人来到一个小摊子跟前。

篮子将自己的递上了上去,高僧看了看后,帮着解了签文的意思。

说完篮子的,就伸手来拿高行止和裴谢堂的。

高行止将自己的递上。

裴谢堂探头看了一眼,只见竹签上写着:“落花听雨凭栏,六道轮回。”

她努了努嘴,真是高深莫测,不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

“又见竹山三四点,不宜争春。”

她一愣,嘴角的笑容猛然苦涩起来。

高僧给高行止解了什么签,她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觉得耳朵一阵阵轰鸣,那“不宜争春”四个字不断的在眼前环绕。她知道这个签文的意思,越是如此,越发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是很可笑的一件事。

“到你了。”高行止脸色有些古怪地推她。

裴谢堂猛地缩回了手,将签文放入了袖子里:“我的就算了。”

“你怕?”高行止激她,笑容痞痞坏坏的:“莫不是怕高僧说,你这辈子注定没人要,只能嫁给我了?”

“放屁!”裴谢堂毫不犹豫的爆了粗口。

高僧抬起眼,目光慈和地看着她:“既然女施主不想解签,可到寺中找方才签筒旁边的小沙弥,将签文还给他即可。要是想带走此签,只需三文香火钱,小沙弥会重新拿一根放回去,这根签文女施主就可以带走了。”

裴谢堂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

高行止以为她是要放下签文,追着她要看:“你的是什么?”

裴谢堂将签文捂得很紧:“你婆婆妈妈的样子像个姑娘,来,学女人说几句,我就给你看!”

她走到小沙弥身边,没交出签文,伸手入怀摸了三个铜板递给小沙弥,亮了亮签文,小沙弥会意地弯腰在桌子后翻找,手掌捂着很快丢入了签筒,高行止从头到尾都没看到那签文到底写了什么。

追着裴谢堂出来,他不免心痒痒:“给我看看又怎样,小气!”

“休想!”裴谢堂扬起下巴。

高行止怒道:“你不给我就抢了!”

“来呀,怕你呀!”裴谢堂是最不虚他的,当即迈开条腿就跑。

高行止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

篮子急得在两人身后跺脚:“小姐,别胡闹,这么多人看着呢!”

那两人哪里管她,打打闹闹地出了殿门。眼见着篮子快要追不上了,跑在前面的裴谢堂却忽然猛地顿住脚步,高行止停不下脚,一头撞在了她的后背。顺着裴谢堂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前方人头攒动中,一个高挑的人影踏着烟波而来,浑身清朗正气,脸上笑意温和,行人纷纷让路,越发显得他出尘绝艳。

朱信之怎么也来了?

高行止正想说话,却见裴谢堂脚步一错,拉着篮子闪身就进了旁边的一个角落里。

“小姐,是王爷!”篮子有些奇怪。

裴谢堂点点头,目光仍旧看着朱信之。他从几人藏身地走过,并未发现他们。

高行止低头看着她,却见她连嘴唇都白了,不由有些担心:“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他身边跟着人。”裴谢堂抬了抬下巴。

高行止这才留神看去。

确实,朱信之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在他身边还跟着一人,一身锦袍,姿容尊贵不凡。在这人身后,站着一个高挑冷漠的男人,眉头上一道疤痕有些狰狞,腰间佩剑证明此人是个侍卫。其实三人都很显眼,只因朱信之同几人之间扯不断的关系,他们方才第一反应就注意到了朱信之,反而忽略了他同行的人。

仔细一看,左手那人目光沉稳,容颜冷峭,腰间的龙纹是墨色的。在东陆,皇家素来以黑为尊,满朝上下能用墨龙为饰品的,就只有一人。

东宫太子,朱深见。

但裴谢堂的目光显然不是在看东宫太子,她的目光停留在朱深见身后的侍卫身上,唇色雪白,一双手搭在高行止的胳膊上,隐约在颤抖。

“怎么了?”高行止吃了一惊,裴谢堂很少这样失态的。

她作为西北寒铜军的主帅,纵横沙场,早就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论是三军对阵,还是在自己的将士跟前,都不会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更不会如此吃惊。东宫太子朱深见,这个人高行止自然是认得的,难道有什么不对?

裴谢堂的胸口不断的起伏,她仿佛在努力压制自己汹涌上前的情绪,许久,才开口:“那个侍卫我见过。”

“那是东宫太子的心腹,你见过一点也不奇怪。”高行止蹙眉:“我都见过几次。”

“不是,在天牢。”裴谢堂缓缓摇头,目光仍旧是盯着朱信之身边的人,她的声音有些缥缈:“那时候,就是这个人前来告诉我,说是朱信之想要对付我。尽管他当时的身份是一个狱卒,但那双眼睛,那额头上的疤痕,我绝不会认错,一定是他。”

“太子的人?”高行止愣了愣,猛地看了看身侧的篮子。

篮子满面不解:“小姐,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天牢?”

高行止和裴谢堂的声音压得很低,她听得不太清楚,依稀听到了这两个字,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立马紧张兮兮。

裴谢堂身躯微颤,猛地回过神来,笑道:“你听错了。”

“没有啊,奴婢……”篮子摸摸头,她明明听得很清楚的。

高行止亦很肯定:“我们没说天牢啊,你家小姐说的是田涝,现在江南那一带的田灾严重,好像就是太子在治理。”

是这样吗?

连高行止都这样肯定,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她还是不明白:“小姐,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不能去见王爷吗?”

“不能。”裴谢堂抿唇,拉着她:“好啦,平安符也求了,王爷也见到了,我们快下山去吧,晚了爹回府看不到我,又要说我没规矩!我一点都不想去祠堂罚跪,也不想抄写那劳什子的《女则》《女戒》!”

只是背地里,她的手掌在高行止掌中写了个三字,又看了看天。

高行止会意,当即不多说,带着两人火速下了山。

第071章 温家下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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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和高行止是多年的狐朋狗友,两人之间的暗号多不胜数,只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三更时分,京都已万籁俱寂,高行止翻窗进了裴谢堂的屋子里。

裴谢堂掌着一盏灯在等着。

两人一见面,高行止就道:“你确定那人是你在天牢之中遇到的人?”

“他说的话每一句都像是啃噬我的心肠,我不会认错。”裴谢堂嗤笑:“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当时也有太子的手笔。”

“你跟太子无冤无仇的,他无端端的针对你干嘛?”高行止一路过来都没想明白这件事。

裴谢堂也想不明白:“我实在是想不到他这样做的理由。不过,这件事总归是给了我一个思路。”

“什么?”高行止纳闷。

裴谢堂抬起眼睛:“我重生那天,有人来劫夺我的棺木,还一把火烧了我的尸体,这件事想来你也知道。”高行止微微颔首,她便道:“我一开始也以为这些人是因为恨透了我,才想要将我挫骨扬灰,后来转念一想,这件事疑点很多。要挫骨扬灰,在郊外一把火烧了不是更好,费尽心机拉回来,还特意翻动了我的尸体。不像是仇怨,像是找东西。”

“你都死了,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挂念?”高行止摇摇头。

裴谢堂竖起手指,眸色狡猾:“你错了,他们找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想找。”

她是笃定自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什么,不管这些人要什么,都跟她关系不大。重点是,到底是谁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找到了这个人,就有了下一步的线索!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要找起来谈何容易!”高行止怒视她:“你揣着这个线索,为什么早先不说?”

“朱信之也在查。”裴谢堂言简意赅的说:“他对这件事也有了疑心,我想利用。”

“既然他在查,那我还查什么?”高行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裴谢堂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你跟他能一样吗?他查,是为了查那些人为什么要刺探我的棺木。我查,是为了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交给我吧。”高行止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用折扇拍打自己的额头:“我究竟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遇到你这冤家!好事没有,坏事一箩筐!”

“行啦行啦,别抱怨了,等我事情成了,我给你做媒说个媳妇,这总对得起你了吧?”裴谢堂抿唇。

高行止冷哼:“行,但这个媳妇,得是我自己选的。”

“依你依你。”裴谢堂不耐烦的推他:“说好的是生死兄弟,我难不成还亏待你?好啦,你可以滚了!”

高行止捂住脸:“你忘恩负义,刚利用了人家,转眼就翻脸不认人。”

“我认人啊。”裴谢堂笑盈盈的:“可我不认孽障的!”

“算了,我不跟小女子一般见识,本少爷走了,没事干的时候多想想我。”高行止一手撑着窗户,潇洒地消失在了月色里。

裴谢堂却无时间想他。

第二天,温家提亲来了。

一大早,裴谢堂还没起来,就被篮子从被窝里叫醒,篮子气呼呼的:“小姐,快起来,老爷让大家都去前厅,温家来人提亲了。刚刚大小姐的婢女来了,好一通神气,奴婢可气死了。明明是从小姐手里抢去的夫君,还搞得多光彩一样,也不知道招摇什么!”

“走!”裴谢堂一听就来了精神,三两下洗漱收拾妥当,就拉着篮子去前厅。

今天这事儿很精彩,她都有些等不及看好戏了。

刚跨进前厅,迎面就撞上了谢依依等人。

今天是谢依依的好日子,她打扮得格外明艳动人,本就声色柔美,刻意一折腾,越发显得我见犹怜。谢遗江明显很是满意,虽然对樊氏还没什么太好的脸色,但见几人进来,语气意外的温和:“坐吧,待会儿少说话,多做事!”

“是!”樊氏不敢造次,乖觉地坐在他身边。

不多时,谢家门口就已聚集了很多人,谢家的本家也来了不少,听说是谢大小姐今日下聘,百姓多有围观——在东陆,有头有脸的人家订婚,聘礼的多少直接决定着夫家对未来媳妇的重视程度,大家都想看看,这温家和谢家结亲,到底是怎么一个结法。听说原本要娶的是谢家的三小姐,如今定了大小姐,都等着看热闹。

谢依依也有些紧张,先前在温家闹得不愉快,不知道会不会让温家不高兴……

樊氏拍拍她的手,满脸喜色的宽慰:“放心吧,温夫人是个知道轻重的,此事事关咱们两家的面子,不会大意的。”

谢依依这才转忧为喜。

“来了来了——”

说话间,一个下人喜滋滋从外面跑了进来,对自己老爷和夫人行了礼,就道:“温家人来了,到街口了,好多箱子哩!”

樊氏和谢依依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手掌,都喜不自禁。身侧的谢霏霏则是得意的挑眉看着裴谢堂,时时刻刻不忘记踩她两脚。

裴谢堂撇了撇嘴,安安静静的站着没说话。

很快,温家人送上帖子,东亭侯爷带着温宿及一干族人从正门鱼贯而入,纷纷在前厅坐了下来。两家都来了不少亲戚,一时间,本就不大的前厅挤得满满当当的,大家互相寒暄了一番,就都探头张望外面。

红色的绸布盖着木箱子,一抬一抬的往谢家前厅搬,不多时,整个前院就已放得满满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

粗粗一数,竟有三十二抬之多。

这么多聘礼!

上次东陆豪门陈国公家娶媳妇,给的聘礼不过四十八抬,但迎娶的人是太子太傅家的长女,两人身份地位皆是显赫,一时沦为美谈。东亭侯府是侯门,但谢家是廷尉,身份上差了不少,温家这么给面子,当真是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谢依依眼圈微红,喜悦得差点哭了出来,樊氏则觉得脸上很是有光,身边的人更是不住口的称赞:

“依依嫁的好哇,温家出手阔绰,想来很是重视这个儿媳妇!”

“是啊,这么多聘礼,说出去脸上也有光!”

樊氏瞧着大家羡慕的神色,很是受用的假谦虚:“聘礼多少都好说,关键是夫家重视我家依依。依依能觅得好人家,我这个做娘的比什么都开心!”

“是啊,听说温少爷年少有为,将来依依肯定是官夫人了!”

“大嫂这个女儿养得好,嫁得好!”

“哪里像我们家那个,整日里就不听劝的。”

“还是弟媳教育有方……”

周围人一阵奉承,樊氏脸都笑开了花,越看温宿这个女婿越觉得很满意,连带着所有人都顺眼了不少。

谢遗江同温家人不住口的寒暄,温家人送上温宿的生辰八字,两边请来的先生忙着推算婚期多久合适。

谢依依听着这些,觉得眼前的幸福令人眩晕,满脸晕红的看向了温宿。温宿却没看她,自打进门,温宿看了一眼裴谢堂,见裴谢堂没理他,就一直低垂着脑袋很是丧气,对谢依依的秋波暗送完全无感。谢依依不免失望,但想到婚期就定了,以后这人就是自己的了,不免又暗暗劝慰自己不要那么小气。

温家人待到中午,谢家人宴请了认亲饭后,就都陆陆续续的散了。

温宿走在最后,看着裴谢堂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被自己的爹拖走。

这些人一走,樊氏就彻底的兴奋了起来:“走走走,咱们看看聘礼去!”

一大家子女人都跟着她,被她招呼着往摆放聘礼的中院去。

方才她都看见了,一抬抬的聘礼都是沉甸甸的,想来分量很是足。温家这样的侯门一贯很爱颜面,既然给了三十二抬的规制,就不可能在内容上真的结衣缩水,传出去怕人笑话。故而樊氏料定,这里都是好东西,她非要在这些亲戚跟前好好炫耀一番不可,免得这些人总拿前些时候的事情嘲笑她们母女。

裴谢堂对这个不感兴趣,但见几人要看,眼中便闪过了一丝幸灾乐祸。

温夫人也不是什么能容人的,她就不信,谢依依在温家丢了那么大的脸,温夫人心里对这个儿媳妇一点意见都没有,不给个下马威?

果然,只开了七八箱,樊氏的脸上就挂不住了。

这些箱子里,除了前面两箱是真金白银外,从第三箱起,就是一些器物摆件、古玩字画,第七八箱是丝绸,但却不是大红色,而是粉红色的。这箱子一打开,很明显的,樊氏和谢依依的脸就绿了。

先前不住口恭维樊氏的谢家婶子撇了撇嘴:“还说温家是大户人家,这聘礼给了三十二抬,其实也不怎样嘛!”

“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我看上次朱老爷家下聘,虽然才二十四抬,但给的都是真金白银、昂贵玉器这些,样样都贵重得很。依我看,那才是真的看重未来儿媳妇,这……温家的礼未免太薄了!”

谢依依脸色难看,手帕不断的在手中搅着,看着满屋子的红色有些不知所措。

第072章 新来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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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那两箱子粉红色的丝绸,真正是刺痛了她的眼睛。

大户人家嫁女儿谁会穿粉红色?就连娶个妾室,那也是穿的嫣红色!

温家真的就这样看不上她吗?

她混得连个妾室都不如!

樊氏脸上汗水直冒,努力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这还有二十多箱呢,许是顺序打乱了,再开几箱看看!”

其他亲戚却都没了什么兴趣,一个个告辞后就走了。站在一大片红色之中的,就只剩下樊氏、谢依依、谢霏霏和裴谢堂了。方才樊氏为了呕裴谢堂,特意将人留下,这下却被自己生生打了脸,疼的一阵扭曲。

“我不信,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谢依依气得娇躯一阵颤抖,弯下腰去继续打开箱子。

一箱子一箱子的看过去,后面的聘礼中值钱的也有不少,但都跟她和樊氏期待的差了很远。

裴谢堂见她这发疯的模样,忍不住想笑,一抬头,却见谢依依怨毒的目光真盯着自己:“是你,一定是你!”

“关我什么事?”裴谢堂莫名其妙的翻了个白眼。

谢依依冲了过来:“还说不是你,那天在绸缎庄,就是你遇到的温夫人和温宿,一定是你暗示他们在聘礼上待薄我的!你这个狠毒的恶妇,你真是毒蝎心肠,我一辈子就只嫁那么一次,你却拼了命来搅和我的婚事。让我被家族里的人嘲笑,被全京城的人嘲笑,你很开心是不是?”

“谢成阴,你太不懂事了!”樊氏痛恨的摇头:“温家和谢家的婚事关系到两家的颜面,我们都拼了命的遮掩,你还来搞破坏!”

“娘,不要跟她多啰嗦,咱们去爹跟前告她一状去!”谢霏霏同仇敌忾,对裴谢堂也没什么好脸色。

哈?

怪她?

裴谢堂好像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忍不住笑道:“夫人,大姐,你们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如果凭着我的三言两语就能左右温夫人和温宿,这婚事还轮得到你?”

“是你迷惑了温宿!”转念一想,裴谢堂说得很有道理,但要谢依依咽下这口气又太难。

裴谢堂两手一摊:“我要是迷惑了他,就直接让他别娶你了,还来下聘做什么?”

她说着,忽然挑起眉眼:“不过,我要是你们,我担心的就不是这个了。温家下了三十二抬的聘礼,不管里面装了什么,规制上是一点都没错,甚至是高抬了咱们谢家的大小姐的。按照东陆的婚俗,大姐的嫁妆最起码要跟聘礼的规格相当,才不至于落人口实。”

樊氏一愣,顿时满脸怒容:“你还有脸说!把我依依的嫁妆还回来!”

“你的?”裴谢堂捂嘴:“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好像是我娘留给我的。”

要是她重生以来对她好点,这些身外之物给了谢依依也没什么大不了。可这两母女一直在跟她作对,还对谢成阴留下的丫头一点都不好,她才不愿意帮这个忙呢!

“那些东西都是你从我手里抢走了,我会有办法拿回来的!”谢依依阻止樊氏要冲过去打人的动作,冷漠的看着裴谢堂。

裴谢堂耸了耸肩,懒得搭理她,转身走了。

一回到满江庭,篮子顿时就笑了起来:“小姐,刚刚夫人和大小姐的脸色真是让人痛快!”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裴谢堂摇摇头:“夫人如今没了这些东西,她娘家又不是什么大门大户,短时间里肯定拿不住嫁妆来,主意肯定还是着落在咱们身上。”

她有预感,这批嫁妆留不久!

果然,到了晚上,谢遗江过来,在她院子里磨磨蹭蹭了许久才开口:“成阴,你看,你大姐的婚事定在五月,这时间也不多了,要重新准备嫁妆也来不及……我知道那些东西都是你娘留给你的,挪用不合适,但这件事关系咱们谢家的脸面,你姨母先前变卖了一些给依依筹措了嫁妆,你的婚事还没定,这些嫁妆也用不到,能否……”

“爹不用再说了。”裴谢堂早就料到了谢依依会去求他,虽说谢遗江先前对她不算好,但如今改了过来,对她这个女儿是越来越上心,她本身是没什么太大记恨,当即笑道:“除了我娘留下姨母还没来得及卖掉的那些,其他的给了大姐做嫁妆,女儿没意见的。”

“成阴,这件事是爹对不起你,将来你出嫁,爹一定给你备上更好的。”见她如此深明大义,谢遗江反而不好意思。

裴谢堂轻笑:“以后再说吧,大姐风光大嫁要紧。”

这话说得谢遗江的心窝子一阵暖,三女儿顾全大局,他却不好真的委屈了她。这厢里拿走了谢成阴的嫁妆,就在别的地方弥补。

隔了几天,裴谢堂一觉起来,篮子就欢天喜地告诉她:“小姐,大喜事!”

“什么喜事?”裴谢堂跳了起来:“是不是王爷来了?”

朱信之这几天都不知道在忙碌什么,连个照面都见不到。裴谢堂几天没看到人,就觉得嘴皮子痒得厉害,不知不觉中,不调戏朱信之几句她就过不下去。

“王爷?”篮子晃晃头:“王爷是有好些天没来了,奴婢听说陛下下了圣旨,要让王爷去西北领军,恐怕不日就要走。”

跟朱信之没关?

裴谢堂顿时没了兴趣:“那还有什么可喜的!”

“是真的喜事!”篮子见她又要躺回软塌上,急忙拖住了她:“小姐别睡呀,快起来,咱们去见先生!”

“先生?”裴谢堂吃了一惊:“什么先生?”

“是老爷专门给小姐请来的教习先生!”篮子笑颜逐开:“陈老将军离世多年,小姐的武学也耽误了五年啦,老爷心疼小姐,请了位教习来咱们家里。奴婢早上就听说了,趁着先生还没来,先去打听了一下。听说这位先生可了不得了,有他教小姐的武功,小姐将来一定能出人头地!”

“是谁?”能得篮子如此赞誉,裴谢堂忍不住好奇。

篮子故意卖了个关子:“是江湖上一个很有名望的人,小姐猜一猜?”

“江湖那么大,我怎么猜得到!”裴谢堂失笑。

江湖上的能人很多,且武功的路子各不相同,她从前在西北也遇到过不少,交手过一些,她一个朝廷武举状元输过不少次,知道江湖藏龙卧虎,再也不敢有任何小觑之心。

谢遗江竟肯给她找一个江湖中人做师傅?

篮子就知道她猜不到,得意嘻嘻的说:“小姐,老爷新请的教习先生叫薛定!”

薛定?!

裴谢堂豁然站了起来,满脸喜色。

她知道的江湖高手并不多,恰好,这人她知道。

这人原本就是箕陵人,听说祖辈是从军的,使得一手好武艺。薛家世世代代都是用长兵器,长戟就是拿手好戏。她曾经听裴拥俊说过,裴家的方天画戟便是从西北薛家学来的,只不过让裴家的先辈们简化了一些,变成了更适合沙场的长戟。论起本源来,薛家才是玩方天画戟的正统!

拜了此人为师,她哪里还担心自己所会的那一身武艺会暴露自己?

不等篮子催促,裴谢堂就急切的爬了起来,将自己收拾妥帖。篮子闷头一直笑,她就知道这个消息一定能让小姐高兴!

下午的时候,薛定跟着谢遗江来了,五十多岁的人,长途奔波有些疲累,见了面后,谢遗江就将他安置在了客院。

这之后,裴谢堂就跟着他正式学武。

她本就会薛家的技法,薛定不知道内情,还以为裴谢堂天分极高,他已年迈,裴谢堂恐怕已是关门弟子,乍然得到这么一个聪颖的徒弟,薛定比裴谢堂还高兴,教习起来当真是毫无保留。

裴谢堂高兴过后,却觉得奇怪了。

薛定在西北又不是个闲散人,听说他的几个儿子都开了镖局,老人家忙得很,平日里谁都请不动,没理由跑到京城来做自己的教习。

揣着疑问,裴谢堂又不好问薛定,可把她憋死了。

直到高行止来了一趟谢家。

一见面,高行止就笑眯眯的问道:“我给你找的托儿你还满意不?”

“薛定是你请来的?”裴谢堂一手搭着他的肩膀,一手笑意盈盈的笑道:“还是你深得我心,与我心有灵犀。怎么就突然想到给我送这人来?”

“还不是上次的事情?”高行止腻着她:“想着你那满身武艺没地方用,难免会给宵小之徒钻了空子。前几天刚好听见你爹四处打听有什么武功好的人想做教头的,我就送这个人来,你以后再用武功就没人怀疑你啦,出了什么事,自保是没问题了。”

“可你怎么请得动他?”裴谢堂奇怪,听说薛定一向是很有架子的。

高行止不紧不慢的打着扇子:“他欠我人情,我让他来,他不敢不来。”

“多谢你啦,高公子!”裴谢堂笑着拱了拱手:“费了这么大的周折才办成这件事,这个人情我领了!”

高行止抿唇而笑。

见裴谢堂开心,他倒觉得费这一番功夫是值得的。

只是笑着笑着,他的脸色变了:“你上次让我去查的事情,我有点眉目了。那些来抢你棺木的人,都不是普通人,说出来你肯定想不到是谁。”

第073章 宫里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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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也凝了深思:“我猜不到的人?难道是我平日里相熟的?”

高行止点了点头。

裴谢堂在脑中飞快的过了一圈,确实,她猜不到。虽说她是长在京城后去的西北,但论起相熟的人还真是不少。在西北呆了几年,承袭了泰安王府的爵位后,她也没少呆在京城。盯着高行止的脸色,见他如此笃定自己猜不到,裴谢堂茫然了。

“是京外侍郎李希。”见她想得实在辛苦,高行止不忍的揭露了谜团。

“他?”裴谢堂悚然站了起来。

京外侍郎李希,那是她父亲的旧部啊!

在她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李希不止一次的来过泰安王府,他同父亲的关系很好,待她是视如己出,常年陪着玩耍。后来到了西北战场,父亲担忧她,派遣了李希来跟随她做亲卫,多少次战场刀剑无眼,她都是被这人救过。只是后来风云诡谲,西北军将多有变化,李希被陛下招了回来,封为京外侍郎,主领军机部人事的调动和核查。

这人……抢她的棺木做什么?

不仅抢了,还烧了!

她有点不信。

高行止亦知道两人的渊源,不住口的冷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才刚刚出事,李希就迫不及待的落井下石了。”

“我想不通。”裴谢堂缓缓摇头:“李希多受我裴家照顾,没理由跟我的尸体过不去。”

“我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已经在查了。”高行止哼了一声:“不过,他敢动你的尸骨,纵然你如今好生生的站在我跟前,这笔账我必跟他清算不可。”

裴谢堂不说话了。

高行止带来的这个消息当真不是什么好消息,她听得心里有点难受,闷声看着窗外,觉得有些许悲凉。

高行止又跟她说了什么,见她毫无反应,不知何时离去的。

但这件事是真真切切的搅动了她的心事。

原本觉得自己的死是被陷害的顺理成章,如今看来疑点重重。原本以为是天牢狱卒的人,一转眼站在太子殿下身侧,俨然是太子颇为信任的人;就连她以为是亲如叔叔的人,都在背后劫夺她的棺木,还一把火烧了……回想起当日在街上的种种言语,心就好似被车辙不断的碾过,疼的格外分明。

相比之下,朱信之那日的表现反而让她侧目。

他努力的阻拦那些意图毁灭她尸体的人,他说:“你们想让她挫骨扬灰,那也得问问我的意思。”他说:“国法如山,泰安郡主作恶多端,已经得到她应有的惩罚。如今死者为大,再有多少错,也不能成为你等行凶作恶的借口。”

莫非,是真的冤枉了他?

裴谢堂捏紧拳头,目光盯着黑黢黢的夜空,慢慢的,心头有了主意。

她扭过头来,笑容变得格外深沉:“说是要为自己洗雪冤屈,这段时间却忙着跟朱信之纠缠不清。裴谢堂,你真是越活越不像话!”

她轻松的往前走了几步,径直宽衣解带的睡了。

闭上眼睛,脑袋一片清明,她嘴角带着笑,侧过头,竟真的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裴谢堂就兴高采烈的去了淮安王府。

孤鹜一看到她就觉得头皮发麻:“三小姐,你怎么又出府了?王爷不是让你这段时间都不要随意走动吗?”

“怕什么,那个拓跋锦不是已经滚出东陆了吗?”这事儿之前朱信之怕她担忧,找人来传过话了。

孤鹜摇摇头:“拓跋锦虽然走了,但他还留了还不少人在东陆,你这样随意走动还是很危险的。”

“好啦,王爷呢?”裴谢堂不愿意听她唠叨,径直就进了王府。

孤鹜知道拦不住,这人犯浑时简直是无人可挡,只得认命的说:“王爷在书房。”

“我知道路,你不用带了。”裴谢堂嬉笑着挥了挥手,一蹦三跳的往里面跑:“哎呀,好多天没看到王爷了,王爷肯定特别想我!”

孤鹜捂住嘴巴闷笑。

还真是说对了,王爷这几天确然念叨过裴谢堂几句:“没她在耳边嘀咕,王府是真的安静。”

王爷口是心非呢!

裴谢堂一路小跑着冲去书房,没等下人通传,径直就推开了门:“凤秋,我来看你啦!”

一推门,却见朱信之神色略有古怪,下意识的将手中的信往手边的一堆书里藏。

裴谢堂立即就瞪圆了眼睛:“那是什么?”

“没什么。”朱信之脸色有些许不自然。

裴谢堂不信,大步上前一伸手:“我要看,你给不给!”

“胡闹!”朱信之厉声说。

裴谢堂一低头,就瞧见朱信之胡乱之间藏好,那信封还露了出来,封了火红色的朱漆,落款却写了一个“母”字,知道是宫中贵妃娘娘的信。她对这种宫廷密信是不该看的,但眼下天赐良机,如何能够不用?

当即一扁嘴,眼圈都红了:“你不说我也知道,这肯定是哪家的小姐写给你的情书吧?这用的还是桃花笺,香喷喷的,我都闻到味儿了。你不肯给我看,想来是对人家也有意思了是不是?这才几天不见你,你心里就有了旁人,怪不得这些天都不来找我,原来是路边的野花诱人怜惜!”

“又胡扯什么?”朱信之额角跳了跳,声色俱厉的说:“没有事情!”

“那我要看!”裴谢堂伸手。

这却不能!

这信是母妃写给自己的,信中确实藏有能让裴谢堂炸毛的话,朱信之哪里敢给,这信是说什么都不能给的。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是这样!”裴谢堂来劲儿了,坐在朱信之对面开始哭了起来。

“你这个负心汉!”

“这才几天没来,你就等不及了!她难道比我还好吗?有我那么喜欢你吗?会比我还能说好话让你高兴吗?”

“她是不是也喊你凤秋?”

“呜呜呜,你果然不喜欢我,你都不来哄我的……”

她哭得这样伤心,抬起的眼睛泪光盈盈,泪水跟走珠一样掉,朱信之本是有些恼怒,可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味儿了:“你别哭了,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信是母妃给我的,因说的是宫中的事情,不能给你看。”

“你骗人!”她哭诉。

朱信之叹了口气,将压着的信封拿了出来:“我没骗你。”

信封递到她的手上,果然是宫中贵妃的来信。

朱信之解释:“我母妃常年深居宫中,父皇又不喜欢宫中妃嫔同外界多有来往,故而母妃写信给我是瞒着旁人的,要是有人知道了,对母妃和我都不好。你再哭,若是被人知道了,我王府就没了。”

“那,那我不哭啦。”裴谢堂抬手擦干眼泪,又哭有笑地瞪他:“都怪你,不说清楚。”

“你一来就撒泼,我有什么办法。”朱信之摊手。

裴谢堂便笑眯眯的缠上了他的手臂:“我想你了嘛,这么多天不见,你想不想我?”

朱信之没说话,只看着她的眼神软了几分。

裴谢堂扫了一眼桌子,只见桌上除了这封信,还堆积了很多公文。朱信之不比其他王爷,陛下爱重,给他的公务是很多。

“听说西北要打仗,你是不是很忙?”裴谢堂讨好的帮朱信之捏着肩膀。

朱信之点点头:“大概还要一个多时辰,才能忙完这一阵。”

“那我跟你捏捏肩膀捶捶腿,你别分心,专心干活。”裴谢堂立即体贴的说。

朱信之握住她的手,阻止了她的动作:“你在这里,我才是分心。”

“可我又不想回府。”她小脸都皱成了一团:“府里没有你,一点意思都没有。要不然,我坐在旁边的小塌上等你,等你办完了公务,我要带你去个顶好玩的地方。你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绝对不影响你。”

“好吧。”朱信之点了点头。

裴谢堂依言蹭了过去,在小塌上坐了下来。

朱信之斜倪她一眼,见她托着下巴看着自己,双目不掩自己的喜欢,不禁老脸微红。挨着这样的目光,他只翻了几页书,就觉得心性定不下来,一抬头,就见裴谢堂也根本坐不住,在自己的小塌上东摸摸西看看,一副很是无聊的样子。

重重叹了口气,朱信之妥协了:“我让秋水带你在府中走走,王府里的胭脂梅开了,正好看,你去帮我剪几株来。”

“好哇好哇!”一听有事情做,裴谢堂眼睛都亮了。

朱信之见状摇了摇头,起身吩咐,不多时,秋水就笑眯眯的来了。

目送裴谢堂走远,他才长舒了口气,重新拿起手里的信件读了,又提笔回了信。

想着这人活泼,给她点事情做就能不让他分心,心里就有几分舒坦。自从这人来了以后,感觉眼前堆积的公务多少让人烦躁,巴不得赶紧处理了才好,回了信件,朱信之就拿起公务抓紧时间办了起来。

他也说不清楚,这份急切是为了什么。

顶好玩的地方,连她都觉得好玩,说不定挺有意思。

此念一起,他吓了一跳,国难当头,他一个王爷怎还念着要玩耍?

想到这里,朱信之定了定心,不敢再胡思乱想。

不曾想才处理了几份公务,便见孤鹜快步走来,附耳说道:“王爷,出事了,三小姐发现密室了!”

第074章 发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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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朱信之一惊,站了起来。

孤鹜满脸尴尬:“这个……王爷不是让小姐跟着秋水去逛园子了吗,不知怎么搞的,就逛到了榕园去了。”

朱信之马上往外走。

榕园关着几个很是要紧的人,可一点闪失都不能有。

秋水是怎么带的路?

一路疾走到榕园,还没进门,就瞧见裴谢堂缩成一小团,正哭唧唧的坐在榕园的台阶上。秋水在一边不停的安慰,但一点办法都没有,这人的眼泪跟不要钱一样的落,止都止不住,任凭秋水说破了嘴皮子都没半点改变。

朱信之觉得头都疼了,上前一小步,颇为厉色的呵斥:“又是闹什么?”

“我才没有闹呢!”她抬起眼睛,嘴边扁得厉害:“都是你不好!”

闯了他的院子,还反过来说都是他不好,这都是什么歪理?

可这人哭得真是厉害,气都喘不匀称,一边开口还一边不停的抹眼泪,好像是真的伤了心。

朱信之只得耐着性子上前:“不是说去看梅花吗,怎么就走到这边来了?”

周围的侍卫皆是一愣。

王爷竟然不怪罪她擅闯王府?

这这这……

是他们见鬼了,还是朱信之真的不太对劲?

这些侍卫都是府中多年的精锐了,对朱信之的脾气也算摸得准。王爷看起来温和,实则一点都不好糊弄,平日里谁要是坏了规矩,任何人求情都不管用。就算是最为得宠的孤鹜和长天,那该罚该骂的半点都不会少。

“王爷……”秋水上前来,特别为难的福了福身:“方才属下同三小姐去剪胭脂梅,小姐一路都很开心,剪了一些花枝抱着,一路看到春苑时,小姐就说这些胭脂梅都是一个颜色,插花配色有些单调,问我府中还有没有别的。属下就带着小姐走南路,想到滕满阁去剪一些刚刚开的桃花儿,谁知道走到这里时,三小姐发现园子附近有侍卫把守,就问我这里是什么人住。”

朱信之叹了口气,越是这样说,怕是越说不清。

秋水接着说:“属下就说这里住的是府中侍卫,三小姐当即就起了疑心,不顾属下劝阻闯了进来,侍卫们不敢伤了她,一个不查,就给她冲了进去。”

“就算进去了,也不应该看到密室呀。”孤鹜有点不解。

秋水道:“小姐进去后确实没发现密室,也消了疑心,刚转身要出来,忽然就听见了下面有人说话,她当时脸色都变了……”

三小姐在屋子里直勾勾的站着,盯着秋水一顿拷问,秋水又不敢瞒着,便惹怒了三小姐。

“他是不是在屋子里藏着人了?”裴谢堂指着她的鼻子,顿时眼泪就下来了:“你们都是他的侍卫,所以费尽心思瞒着我?他藏了什么人?你不说我就自己找!”

还真别说,真给她找到机关了!

秋水见势头不妙,这才急忙让人去通知朱信之。

知道她还没进去,朱信之的心就安稳了下来,对秋水和孤鹜打了个眼色,他径直上前,微微弯下腰,看着哭花了脸的人:“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我都听到有人说话了。”裴谢堂抹着眼泪:“你别想蒙我,你就是藏了人,难怪方才把我支开!”

“真不是。”朱信之伸手拉她:“这里是藏了几个人,但是几个男人。”

“男人?”裴谢堂面上露出一丝狐疑,随即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你藏了几个男人?你,你……你原来有这种癖好!”

“什么癖好?”朱信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裴谢堂捂住脸,两手一摊,哇地大哭起来:“我终于知道了,原来凤秋你是这种人!你不喜欢女人,难怪你一点也不喜欢我。你关了几个男人在园子里,是不是因为他们不肯从你,你特意关起来折磨的?呜呜呜,我输给其他女人也就算了,想不到我竟然是输了给几个大男人!呜呜呜,我就不信了,什么样的男人这样有魅力,你竟然为了他们抛弃我……”

她说着,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埋头就往屋子里的密室冲去。

谁也没来得及拦,她已一头跨进了门。

这密室是修在这层楼的地底,为了透气,窗户开在地面上,光线倒是很足。她一进去,立即就看清了里面关押的人。

四个男人两两对立,被铁链环扣锁在墙壁上,脚上还有沉重的铁镣,将他们定在地上,只能走出小半步的距离。这四人皆是披头散发,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边脸,看不出谁是谁。他们身穿一样的青衣,但衣服上可见血迹斑斑,俨然这些人都受了不轻的伤,被锁链扣住的手腕上,青紫伤痕可怖,颇为狰狞。

听到有人进来,几人不约而同的抬头,露出憎恶非常,恨不能吃人的眼神。

刹那间,恍如修罗临世!

裴谢堂惊得跌退了一步,倒抽了一口冷气,差点摔倒在地,身后跟来的朱信之连忙伸手扶住了她。

她脸色苍白,瞪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四人,眼睛里的泪水跟断线的珠子一样滚,好半天,一下子推开了朱信之。

“你你你,这些人都是你关着的?”她连嘴唇都在哆嗦。

高行止已经给了她消息,说他们都被抓了,但亲眼见到几人被朱信之关押在这里,如此惨状,她还是很吃惊且愤怒。

朱信之见她哭得很凶,倒也没疑心到别的地方去,伸手扶着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胡说!”她浑身都在抖:“什么仇什么怨,你要把人关在这里,还让这么多人看管,是不是怕人跑了?”

朱信之见她越说越离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人格了,忍不住低喝:“荒谬!”

“好啊,你恼羞成怒了是不是?你还说你不是喜欢这些男人,其实我早该想到的,这么多年你都不成婚,肯定是对姑娘没什么兴趣。”她含泪指控。

朱信之见她气喘得越来越厉害,担心她大病初愈这般哭泣会晕过去,不得已,只得说:“这些人是我抓来的逃犯,身上都有不少命案,放在这里,是为了不被其他人劫走,以免引起更大的牵连。”

“逃犯?”她的哭声一顿,有些半信半疑。

朱信之低声道:“是。”

“要是逃犯,你怎么不把他们送到大牢里,交给京兆尹,要是不行,刑部也可以啊,大理寺也可以啊。”裴谢堂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眨巴着泪汪汪的眼睛:“再不行,我爹的廷尉衙门一样关人的。”

“这些人身份特殊,若是放了出去,就难以控制了。”总算是不哭了,朱信之的眉头松了些。

裴谢堂终于信了:“真不是你养的禁luan,你没骗我就好!”

两人说话间,墙壁上锁着的四个人都齐刷刷的盯着,原本以为来的是朱信之,这些人都是十分憎恶,却不曾想是来了个娇滴滴的大姑娘。眼见着这大姑娘又哭又闹的,朱信之不但低声安慰,还将如此机密的事情和盘托出,这几人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了下去。

眼见着裴谢堂终于不哭,朱信之紧紧蹙起的眉头就随之松开了,当即,有人的心里就不平衡了起来。

左手一人抬起头来,脸上满是讥诮之意:“想不到堂堂淮安王爷,竟是个听不得女人哭的软耳朵!”

“怪就怪我家郡主生来是钢筋铁骨,不懂得这般矫揉造作,才得不了王爷的青眼。”另一人亦嘲讽起来。

“那是,郡主顶天立地,哪有娇滴滴的小姑娘惹人疼?”

“不但不惹人疼,还惹了人厌。一杯毒酒,可怜郡主死得真是冤枉!”

四人一人一句话,无一不都透着寒心和讽刺。

朱信之脸色一僵,绷直了背脊,却没说话。

裴谢堂却仿佛听不得这些,伸手将朱信之捞到身后,挺直了腰看着眼前的几个人,语气不善:“闭上你们的嘴巴!”

说着话,眼神更是格外凌厉地刮过,仿佛剔骨钢刀,令人遍体生寒。

这些个不怕死的,不听她的安排远走天涯就算了,回到京城来又不看联络信号,还巴巴的跑来刺杀朱信之!杀不死人,落在了人家的手里,还不知道消停,就不怕惹怒了朱信之或他身边的侍卫,被人几刀给剁了吗?

这一眼,让几个男人同时一顿,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恩怨分明,说归说,可没一句牵扯到她的身上,那是看在她是女子的份上,才没得了辱骂。

要是从前,知道有人跟郡主抢男人,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训了人,裴谢堂回头就看向了朱信之:“这些人的嘴巴真坏,你留着他们干什么,给自己找气受吗?对了,他们是什么人?”

“是泰安郡主的贴身侍卫。”朱信之笑了笑:“他们说这些话,不过是泄愤而已,左右对我没什么损失。你也不用去计较,我留着他们自然有我的用途,杀是杀不得的。”

“他们很有用?”她扬起脑袋:“比我都有用吗?”

“你这脑袋每天都想的什么!”朱信之无语了。

裴谢堂破涕为笑:“想什么,想你呀——”

第075章 让我来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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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这人是不生气了,朱信之稍稍放了些心,叹了口气,他道:“好啦,出去吧,你要是觉得在府邸里闷,我带你出去走走。”

裴谢堂却不肯了,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一直在眼前的几人身上徘徊:“你方才说这几人都是泰安郡主的贴身侍卫?”

“嗯。”朱信之简单的点了点头,挨个指着这几人说:“黎尚稀,徐丹实,陈舟尾,贺满袖。你应该听过这几个人的名字。”

“哇,凤秋好厉害!”裴谢堂捧起下巴,双眸泛着星光:“我听过这几个人的名字,都是泰安郡主身边数一数二了不得的人。不说别的,就说这个黎尚稀,好几年前,泰安郡主出兵北魏,这人率领五千人的骑兵,就将北魏两万人玩弄在鼓掌之中,为北部的防线争取了好多时间。这人是犯了什么错,你又是为什么关着他?”

听到她们提起自己,被关在墙壁上的人冷冷的横着眼睛,从鼻子里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不要提泰安郡主,你们这对狗男女不配!”他说。

裴谢堂不理会他,只缠着朱信之问道:“这人难道不是对百姓很有用的人吗?”

“泰安郡主谋逆一案震惊朝野,她本来一力担了所有的罪责,手下的人都没怎么牵连,只是罢免了军权。但他们不知好歹,枉顾皇家恩赐,竟然前来刺杀我,才被我关押在了这里。”朱信之说着话,将裴谢堂往外面带,顺便给了孤鹜一个眼色,让他关好了密室的门。出了密室,他才松开了搂着裴谢堂的手,适当的保持了些许距离。

方才那四人个个都不是泛泛之辈,他是真怕这些亡命之徒不顾一切之下会伤了她。

裴谢堂完全不知他的好心,听了朱信之说起这些,她觉得很有趣:“他们来刺杀你,真是不自量力。那为什么不把人交给刑部?”

“交不得。”朱信之脸色一沉:“交给他们,这朝廷上就不是死一个泰安郡主的事情了!”

怕是要血流成河!

裴谢堂的心猛地一跳,目光瞥向密室,神思微微震动。

将这些人关在这里,原来是为了保护旁人吗?

她垂眸,也是,如果继续翻出这个案子,她从前的旧部恐怕一个都活不了!

还救吗?

一时间,裴谢堂有点犹豫,又有点恼怒。

黎尚稀他们真是给她出难题,明明有更好的路不去走,非要回到京城犯浑!

理智告诉她,眼下将人扣在这里是最为安全的,如果这些人走出去,落在了居心叵测的人手里,那东陆就不安宁;但情感却让人割舍不下,这四个人都是从她统领寒铜军的那天开始就跟在自己的身边的,整整三年,寸步不离,不知多少次在战场上护佑过她的安慰。别看这些人平日里人模狗样的,脱了衣衫,身上的伤痕不知多少都是因她而起……

若是不救,良心难安呐!

她顿住脚步,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来:“那你总关着他们也不是一个事儿啊,你是朝廷委以重任的淮安王爷,你的王府里总是人来人往的,今天是我意外闯了进来,改天要是换个人来,你岂不是就被人捉了脏?”

朱信之一愣,眉头蹙了起来。

裴谢堂再接再厉的劝说他:“要是被人捉住了你的把柄,硬说你是泰安郡主一伙儿的,泰安郡主是卖国贼,那你也是卖国贼了。”

“父皇相信我。”朱信之低声说。

裴谢堂双手一摊:“可是,当初陛下也很是相信泰安郡主的啊。”

当年,宣庆帝对她也是百分百的信任,她独自在外掌管寒铜军,偶尔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朝中议论纷纷,宣庆帝都是一力镇压的。直到她被人告发通敌卖国,宣庆帝也是不信,可最后在那些经不起推敲的证据跟前,他不也一样信了,一杯鸩酒,就要了她的命。

最难揣测帝王心,这点,相信朱信之比她还明白。

朱信之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她:“你说的是这个理儿,但我也没办法。这几个人很重要,要是放了出去,祸害更大。轻了,我性命不保,重了,朝廷血流成河……”

“不如,你把他们交给我来说服吧!”裴谢堂的双眼亮晶晶的:“我来说服他们,放了他们之后,他们不在找你寻仇,远远离开京城。”

“你?”朱信之怀疑的看了看她。

裴谢堂头点如捣蒜:“你信我,我可会说话了。”

是哇,甜言蜜语一大堆,这嘴.巴跟在蜜糖里滚过一样。但他吃这一套,旁人不见得就会理会她,这些人都杀人不眨眼的,知道她跟自己的关系,就是拼着自己的命,只要能让他朱信之伤心,这些人可是都愿意做的。

朱信之缓缓摇头:“不行,你不能去。”

“我为什么不能去?”裴谢堂气鼓鼓的插着腰:“我厉害着呢,你就让我试试嘛!我跟你保证,我一定站得远远的,不让他们伤到我!”

朱信之见她满目期待,一时间就有点犹豫了。

裴谢堂再接再厉:“你要是实在担心,你让秋水跟我去好了!”

朱信之扫了一眼秋水。秋水武功确实不错,这黎尚稀就是被她抓的,黎尚稀是这些人的老大,拿住了这人,其他人就不敢轻举妄动。

倒是可行!

他无奈的叹气:“那你去吧,要小心,劝不动就算了。”

“你去处理公务吧!”裴谢堂如愿以偿,双眸都笑弯了:“等我说服了他们,我就来找你!”

朱信之侧身吩咐了秋水几句,又留下孤鹜在外面护航,这才真的转身走了。

裴谢堂等他一走,就兴高采烈的大步回到屋子里。她摩拳擦掌的站着,对身边的秋水和孤鹜说:“他们都是硬骨头,又恨你们王爷,看到你们准儿不高兴。这样吧,我自己一个人进去,你们两个在密室门口等着。我要是有事,我就大声呼叫!”

“不好吧!”秋水不放心。

裴谢堂大笑:“怕什么,我又不是弱女子,你忘了,凭着我的身手,孤鹜都打不过我!”

这兴奋的模样像个小孩子,秋水和孤鹜对视一眼,两人都点了点头。反正那些人都被锁在墙壁上的,只要谢三小姐不靠得太近,这些人拿她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不会有什么危险。

裴谢堂独自走进了密室。

心微微有一瞬间的收紧,不过很快,就被涌出来的雀跃占据。

快步走到方才的位置,她的嘴角自然而然的挂上了得意的笑容。

高行止还说她办不好事情,其实,这事儿真的不难。

见有人去而复返,被锁着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方才那个又哭又闹的小姑娘正站在中间笑眯眯的看着他们,朱信之却不知去向。

几人一愣,朱信之怎的就这么放心?

裴谢堂却脚步一转,走向了离自己最近的黎尚稀。

黎尚稀身上的伤看起来最重,她需要确认这人还走不走得动,否则一会儿要了人,要是连门都出不去,那就不好了!

黎尚稀眯起眼睛,见她毫不畏惧的走向自己,危险的气息越发的浓厚。

凭着方才朱信之对这个小姑娘在意的程度,要是他将这小姑娘杀了,不知道朱信之的心会不会痛死?郡主死了,郡主受过的锥心之痛,让朱信之尝一尝,不过分吧?

裴谢堂刚转过来,他猛地一扑,不顾及被困住的手脚被瞬间卡死,一伸手,顿时将裴谢堂纤细的脖子捏在了掌心里。

裴谢堂反应也快,抬手一动,稳稳的抓住了锁链,没发出一点声音。

她的动作奇怪,黎尚稀对面的徐丹实咦了一声,仔细的盯着裴谢堂瞧了瞧。

“我家郡主一个人在地下恐怕有些孤单,你下去陪着她吧。”黎尚稀钳着她的脖子将人拖近了一些,附耳轻声说。

其他三人见他出手将这小姑娘握在了手里,先是一愣,随即齐齐低喝:“尚稀,别乱来!”

“你们怕什么?”黎尚稀抬头冷笑:“左右也是被困在这里,杀不成朱信之,也跑不掉,就当是为了郡主回收一些利息好了。”

“这只是一个小姑娘。”陈舟尾低声说:“冤有头债有主,要算,得跟朱信之算。”

嗯,还是陈舟尾最心软,恩怨分明!

裴谢堂的命被人捏着,还不忘暗暗点头,对陈舟尾赞许的笑了笑。

这一笑,倒是让陈舟尾莫名其妙,有些怀疑的看了看她。

黎尚稀冷笑:“那不然,利用她引来外面的守卫,想办法离开?”

“你们要离开,其实大可不必这样费力。”裴谢堂低低一笑:“你们只要一会儿跟我口径一致,就能跟我毫发无损的走出淮安王府。”

她突然开口,四人齐齐一愣:“口径一致?”

裴谢堂看着他们,诡异的抬起手,就按在黎尚稀钳制她的手臂上,食指快速的击打了三下后,另外三个手指敲打了一下。她微笑着开口:“是啊,口径一致。王东卿同陈与义,这两人莫不是个断袖吧?”

四人皆是一震。

许多年前,泰安郡主坐在高高的箕陵城上,嘴.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痞痞的回头看着他们四个:“王东卿同陈与义,这两人莫不是断袖吧?不然,好端端的,陈与义干嘛要写情诗跟王东卿?”

第076章 重诺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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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人哪里有写情书?”

“我说有就有!好啦,不准再跟我争辩,你们都是我的侍卫,有言在先,命都卖给我了,以后不准再叫江湖上的名字。你呢,就叫黎尚稀,你叫徐丹实,你叫陈舟尾,你叫贺满袖。你们四个从今以后就是我的四大护法!”

……

就连能手势,也都是从前裴谢堂拿什么主意时最常做的动作!

四人俱都是一愣,齐刷刷的看向了她。

裴谢堂瞪圆了眼睛:“还敢看我!都跟你们说了要离开京城,违背命令不说,居然还来刺杀朱信之,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到底是谁?”黎尚稀抓着她的手一直抖啊抖。

裴谢堂低低一笑:“出去之后,就去找高行止。”

黎尚稀对面的徐丹实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仿佛要从这张脸上看出什么来,好半晌,才问道:“高公子跟你很熟?”

“熟,不是一般的熟!”裴谢堂笑眯了眼睛:“知道你们有很多想问的,出去之后再问不迟。”

黎尚稀慢慢放开她,却改抓她的手臂,捏着人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眼前的姑娘的面容格外陌生,陌生到完全想不起来曾经过来。他不禁微微有些红了眼睛,心中很是不明白,眼前的人怎么会知道那么机密的事情!

“那大家就说定了!”裴谢堂扬起头,哈哈大笑,声音直传了出去。

外面等候许久没听到动静的孤鹜和秋水听到这声音,总算是舒了口气。裴谢堂转身出去,见到两人,就招了招手:“来,给他们解绑。”

“三小姐,不行!”孤鹜立即拒绝。

裴谢堂笑道:“放心吧,他们不会跑的,我跟他们说好了,从今以后,他们不会再来刺杀王爷。”

“王爷说了,这些人放不得!”孤鹜低声说。

这些人关系着朝廷的安稳,哪里是能随便放的?

裴谢堂一撒手:“你去告诉你们王爷,放与不放,他会决定的。”

孤鹜左右为难,只得让秋水看着他们,自己跑过去回禀朱信之。不多时,朱信之就跟在孤鹜身后来了,一进门,他就蹙起好看的眉头,疑惑的看向了黎尚稀四人。眼见着四人仍旧是桀骜不驯的看着自己,满脸的厌恶痛恨一点都没变。但不知为什么,目光转向裴谢堂时,就变得温和了很多。

他一愣,真给谢成阴说服了吗?

“怎么回事?”他压低了声音问裴谢堂。

裴谢堂骄傲的扬起头:“我不是跟你说我很会劝人吗?他们都答应了,以后不会再刺杀你了,还会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就凭你的三言两语?”朱信之嗤笑。

这些人可都是泰安郡主的忠犬,平日里谁的话都不听的,能被她几句话就说服,恐怕是利用她的单纯天真吧?

裴谢堂被小看,叉着腰不服气的说:“人与人的交往只要有诚意,三言两语又怎么了?喂,你们说,刚刚跟我说的算不算数?”

黎尚稀看了她一眼,冷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不会再来刺杀你,但不妨碍我们等着看你的下场。”

真说动了?

朱信之这才觉得惊讶,侧头看了看裴谢堂,只见她小脸写满了得意,不由就觉得好奇。

“你怎么说服的?”他低头问。

裴谢堂学着他的模样凑到他的耳朵边,轻轻呵了口气,才小声说:“其实这些人都很好说话呀,我进来就告诉他们,泰安郡主死了,就算杀了你郡主也不可能活过来。他们都觉得泰安郡主死得冤枉,我就说,你是一个好人,不杀你,说不定将来还能有一天你会查明真相,还郡主一个清白。要是你死了,就再也没人能帮郡主申冤雪耻啦!”

“就这样?”朱信之沉默了一下,哑然。

裴谢堂肯定的点了点头。

朱信之又沉默了一会儿,方抬起头来看向墙壁上锁着的四人:“你们屡次犯我,我原本念着泰安郡主的情面上都放了你们。但如今局势不妙,决不能由着你们胡来。放了你们可以,但你们需得答应我,出了我淮安王府的门,就不得再做这种事情。”

“哼!”徐丹实冷笑:“你当全天下只有你一人重诺吗?”

“好。”朱信之扭头吩咐孤鹜和秋水:“给他们解绑,送他们离开京城。”

孤鹜和秋水对视一眼,只得照办。

这四人已经被关了好些天了,一得松绑,立即活动了一番手脚。孤鹜和秋水很是紧张,将朱信之包围在左右,警惕的看着他们。

但这几人活动了一番手脚后,就再无多余的动作,陈舟尾和贺满袖架起受伤最重的黎尚稀和徐丹实,拱了拱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淮安王府。

孤鹜看了一眼朱信之,朱信之点点头,他立即带着秋水追了上去。

看样子,不亲眼见着这几人出京,朱信之是不可能放心了。

等人走了,朱信之就命令锁了这院子,拉着裴谢堂离开。走出院子门,裴谢堂立即邀功的伸手:“我是不是帮你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这个忙你要怎么答谢?先说好,金银我不稀罕,玉器我看不上,但凡是器物的,就得有个花样。”

“你想要什么?”认命的叹了口气,朱信之开口。

裴谢堂眯眼:“我想要你呀。”

朱信之抿起唇角:“我府里没有那么大的箱子。”

“不用箱子。”裴谢堂站在原地不走,忽然一伸手,就将朱信之捞上了背。她嘿嘿笑:“这样就可以了!”

朱信之比她还要高许多,往她身上一压,就仿佛泰山压顶。别看朱信之身上没二两多余的肉,却是实打实的沉重。裴谢堂本是逗着他玩,等人真的上了背,顿时就觉得双.腿一颤,险些站不稳,人往前扑去。好在朱信之也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背着,提心吊胆的没敢真的抬起脚,感觉到她要摔倒,急忙站稳了将人捞了捞。

微微一用力,两人顿时贴了个满怀。

砰砰砰——

身后的胸膛心跳浑厚有力,这声音不断的萦绕在裴谢堂的耳侧,立马让她愣在了原地。

两人紧紧贴着,只觉得身后朱信之的身体带着滚滚热意,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紧密的腰腿间,仿佛有什么不受控制的变了。

不知不觉中,裴谢堂耳根竟有些微红。

朱信之仿佛被烫到了一般,等她站稳,人立即就往后退了一大步。不等裴谢堂喊他,他快步就走了,钻进书房,竟连门都栓上了。

裴谢堂没追上去。

长天走了过来,愕然的看着她:“三小姐,王爷走了,你不去追吗?”

“不,不了……”裴谢堂摸了摸鼻子,这个时候去,两人恐怕都要尴尬死。

长天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她也不好多做解释,嘿嘿笑了几声,就道:“我先回去了,你帮我转告王爷一声,就说等他忙完了,记得要来找我。”

“好。”长天应了。

他送裴谢堂出门,等裴谢堂走了,才去找朱信之回话。

朱信之已经平静了些许,拉开门,脸色有些不好地问:“孤鹜送个人怎么还不见回来?”

长天一愣,从王府到城门一来一去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哪有那么快的。眼见朱信之在气头上,他只得说道:“王爷是有什么要吩咐孤鹜的吗?”

“你传我的话,那四个人不管离没离开京城,都找人盯着些,我对他们放心不下。”朱信之道。

长天凝眉:“王爷怕他们是哄骗我们,还会找机会行刺吗?”

“他们对泰安郡主的感情我太清楚,不会善罢甘休。”朱信之冷声。

谢成阴好哄,他却没那么好哄,这些人刚刚抓到的时候都露出了锋利的獠牙,此刻说要收了牙齿做绵羊,换谁也不能信呀!

长天抱拳:“属下这就去!”

话音刚落,朱信之嗯了一声,继续关了门。

等谁都看不见了,一直刻意压抑的呼吸又急.促了起来。他坐在桌子边,看着一桌子的东西,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比起朱信之的心乱如麻,裴谢堂显得淡定多了。一离开长天的视线,她就转了个角,径直奔往泼墨凌芳。等了两炷香时间,便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纷呈,之后安静了一会儿,高行止推开门走了进来:“还真是有本事,真把人弄出来了。”

“怎么安置?”裴谢堂敲着桌子:“人呢?”

“先去换个衣服洗一洗,马上就过来。”高行止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目光很是复杂:“真是用的美人计?”

“脑袋是个好东西,可惜你没有。”裴谢堂食指轻点自己的头颅,嗤笑:“朱信之根本就没打算真的关着他们,只是担心他们乱来,会导致更多的纷争罢了。只需要他们一个承诺,就能让朱信之开口放人。也就他们这几个人蠢,开口说个假话,本来就死不了人。没来由的,给自己找了那么多的罪受!”

“你以为人人都如你一般潇洒?”高行止的折扇在手中轻轻拍打:“你如今倒是自在,累得多少人为你奔波,你敢说说吗?”

还真不敢!

裴谢堂辛苦的低下头。好在高行止这次没追问,两人默默等了片刻,黎尚稀等人换了衣衫洗了血迹,相互扶持着过来了。

第077章 真心为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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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到裴谢堂,几人的眼睛同时亮了一下。

裴谢堂也站起身来,紧蹙着眉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四人一番。洗干净了血迹,又整理了衣衫,这几人看起来总算没有在地牢里那么狰狞。只是都面容苍白,估计还是吃了不少苦头。

裴谢堂嗤笑一声:“看起来是掉了二两肉,这顿苦头你们吃得活该!”

“小姐,你贵姓?”徐丹实上前一步,一双眼睛柔光转动。

高行止打着折扇:“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古人的诗句真是写不尽的沧桑苦楚,裴大将军也不知道脑袋抽了什么风,竟然用这句诗给人做名字,没来由的,什么好兆头都没捞到,地狱里滚一圈,醒来就面目全非。”

“你别没事就编排我爹,他听不见,我可听见了!”裴谢堂不满地瞪高行止。

话音未落,跟前的四人顿时瞪圆了眼睛。

如果在淮安王府只是有所怀疑,那么眼下,四人几乎就可以确定,站在自己跟前的人到底是谁……

齐刷刷的跪在地上,四人激动不已的看着她,喉结微动,好半晌才大声说:“参加郡主!”

裴谢堂朝他们一笑,摆了摆手,让几人起身,就道:“好啦,详情是怎么一回事,等会儿让高行止给你们解释。我今天出来的时间久了,得赶着回去。我长话短说。”她顿了顿,语气很是冷漠:“你们不听我的吩咐,擅自跑到京城来刺杀朱信之,还被捉了,坏了规矩,但我眼下不罚你们。我有件事交给你们去做,你们听好了。”

“但凭吩咐!”黎尚稀定定的看着她,回答得格外有力。

“我头七那天,有人抢夺我的棺木,高行止已经查了出来,领头的人是京外侍郎李希。李希从前是我爹的爱将,对我本也是很好,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要用最快的速度查清楚,他是怎么去我们寒铜军中的,又是怎么来的京城,来了之后,都跟什么人有过往来。最重要的是,他开了我的棺木,是想找到什么,又是什么人指使他做的!”

“朱信之也在查这件事,我不知道他是否对我的死起了疑心,我的目的是要引导他查到我的案子上去,你们做好准备,一旦有可能,我就一定会为自己洗雪冤屈。”

“我当时在天牢之中,太子身边的侍卫扮成是狱卒前来我耳边说长道短,我原本笃定是朱信之陷害的我,如今却有了一些怀疑。我不是太肯定,但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你们也顺带查一下,在我入狱这段时间,太子都做了什么。”

“还有,眼下京中不太平,你们最好全部都隐姓埋名易容生活,朱信之不是个好蒙蔽的人,要是被他发现你们还滞留在京城,我难免会被怀疑。落在他手里也就罢了,你们要是被有心人抓住,咱们西北的军将恐怕一个都保不住!”

“你们留在京中,一切行动听高行止的指挥!”

“我出入不便,有些话不方便自己出面,会让高行止转达给你们,这一次你们再不听话,别怪我不客气!”

一口气说完,她觉得有些气喘,停下来喝了口水。

几人目光灼灼的看着她,嘴角的笑容却是怎么都压抑不住,纷纷磕头:“属下领命!”

“好啦,我要走了,”裴谢堂看了看天色,脸色有些急切:“我如今是谢遗江家的三小姐,跟泰安郡主半点关系都没有,以后走在路上遇到了,就要装作不认得。朱信之这个人疑心病重的很,谁要是敢露出破绽让他知道,怀疑到我的身份,我跟他没完!”

黎尚稀张了张嘴,想说话,被裴谢堂扬手就打断了:“现在什么都不准说,抓紧时间养伤!在朱信之出发去往西北之前,这件事要有眉目!”

徐丹实点点头:“郡主放心,我等一定竭尽全力!”

“你办事我很放心。走了。”裴谢堂挥挥手,回头看了看高行止:“交给你了,帮我安顿好他们。”

“去吧去吧。”高行止哭笑不得:“我算是明白了,我就是留着帮你收拾烂摊子的!”

“咱两好兄弟,我的不就是你的?”裴谢堂轻咳一声:“说帮我,是不是见外了?”

这脸皮厚得!

高行止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都有道理。滚吧,再晚点,就该回谢家去跪祠堂了,这身体才刚养好,你不心疼,我来替你着紧吧!”

裴谢堂嘿嘿笑了几声,闪身出了门。

她一走,高行止就被几人包围住了:“高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郡主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借尸还魂听说过么?”

高行止捞了椅子坐下来,喝杯茶润了润嗓子,开口说起故事来。

裴谢堂回到谢家时,天完全黑了,折腾了这么一天,真是累坏了,匆匆吃了晚饭,洗漱后,她就躺下了。只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中闪现这几人的脸,一开始是生气,责怪几人不听她的话跑来作乱;接着就是郁闷,人是救出来了,但朱信之肯定也不会轻易放过了他们,凭着他的脾气,指不定对自己有所怀疑,以后需得谨慎小心。

气着气着,忽地又畅快的笑了。

世人都说,她裴谢堂是卖国贼,是杀人犯,是人尽可夫的下作人,他们人人对她的死都拍手称快,恨不能食其肉啖其骨,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连她最心爱的男人,也从未相信她,反而给她端上了一杯毒酒。

可那又怎样,她裴谢堂的身边,总归是有那么几个人,是真心的为她的!

高行止就不必说了,要是真死了,九泉之下,她不担心自己会穷困潦倒,只要高行止在世一日,她的纸钱恐怕就取用不尽;

还有黎尚稀徐丹实他们,就算没什么实权,为她申冤无望,可他们会想尽了办法,刺杀她的仇人为她祭奠坟头,哪怕是豁出去自己的性命,这些人都在所不惜。他们不怕死,就算是死,也会拉上她的垫背!

夫复何求?

裴谢堂抱着被子,脸上露出了痛快的笑意,她的一辈子没白活!

夜,更深了。

淮安王府里,孤鹜回头禀告了朱信之:“王爷,黎尚稀四人假意出了城,但很快又折了回来,这会儿在泼墨凌芳里。”

“他们跟高行止的交情都不错。”朱信之信手添香,闻言抬起头来:“从前都是泰安郡主的心腹,他们的手里掌握着不少秘密。在京城也好,将来要是需要他们,这些人会是最为有利的证人。”

“王爷,要是他们再来行刺怎么办?”孤鹜很是担心。

朱信之淡淡一笑,很是笃定:“不会来了,这些人虽然都一身江湖气,但江湖人最重承诺,既然说不杀我,就不会再来。再则,他们不知轻重,高行止却是一个有分寸的人,有他安置和管制这几人,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孤鹜觉得还是不妥当:“那就这样放过他们?”

朱信之想了想,方说:“追问是不必,只要这几人一天在京城,就要仔细着不要被人抓到。你找个靠得住的人监看,别的,就不必再费心了。”

“王爷想提拔他们?”孤鹜见他脸色,小心的揣测。

朱信之点点头:“这几人虽说江湖出生,但跟在裴谢堂身边久了,对西北的军情掌握得比我们还要多。要是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镇守西北我又多了几分信心。只是……”这些人恨他入骨,如何会为他所用,他摇了摇头,“收服他们没有指望,你们日后必然要随着我出征,趁着现下还不是太忙,抓紧时间学习兵法,才是要紧。”

“是。”孤鹜领了命令,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关上门出去。

朱信之看着摇晃的烛火,脑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裴谢堂此人。

要论将才,他自愧不如裴谢堂,裴谢堂年仅十七就建立了军功,是东陆数一数二的猛将。可他呢,十七岁的时候,他还是一个见血都怕的王爷,压根比不上裴谢堂。裴谢堂镇守西北多年,边陲稳固,如今交给了他,他才觉得肩膀上的胆子原来是多沉,是真的有些怕做不好这差事。

心事重重,一扭头,朱信之就瞧见桌子上摆放着娇艳的桃花,谢成阴的脸顿时就闪入了脑海。

她笑眯眯的,没心没肺的对他说:“比起性命,我更爱惜你。”

身躯一僵,朱信之坐直了腰背。

做不好这差事也得去做,他若去了西北,不把这家门看好了,贼人践踏东陆,战乱四起,她必遭到欺凌。

握紧拳头,朱信之再也无言,长舒一口气,又捧起书本读了起来。

这之后,朱信之闭门不出,已是专心准备战事。

裴谢堂的安宁也随着这一.夜过去,被彻底的打破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谢家又翻了天。

宁城樊家的事情终于是传入了京城,樊氏收到家书,得知樊老爷触犯律法,被抓捕入狱,御史台核查案情属实后,移交给了大理寺,这就意味着樊家的罪是定了,樊家完了!樊氏乍然听闻噩耗,此事毫无回转余地,大清早的就在院子里嚎啕大哭。

第078章 温宿逃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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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家的老爷也是做得出来,在被抓捕入狱前,修书给了樊氏,让她帮着求一求谢遗江,好歹让谢遗江念在夫妻情分上帮自己一把。可樊老爷没有想到,樊氏在谢遗江跟前已经失了宠爱,如今地位一落千丈,谢遗江没休了她已是格外宽容。

拿到家书的樊氏痛哭失声,毫无办法,几度昏死过去。

谢依依和谢霏霏过来问安,乍然听说外祖父出了事情,也都急了,谢霏霏道:“外祖父也真是的,他已经是宁城里数一数二的官儿,要什么没有,何苦来由的弄出这些事情来。这下好啦,还说指望跟爹求情,爹若是知道了,还不骂死娘才怪!”

“外祖父实在糊涂!”谢依依连连叹气,她也无计可施。

樊氏见连一向聪明的谢依依都没办法,心中更是绝望,越哭越大声,眼泪止都止不住的落。

“娘,实在不行,咱们去求一求东亭侯爷?”终究母子连心,谢依依见樊氏哭得这般伤心,不得已建议。

她是很不愿意劳动东亭侯府的,怎么说,那都是自己未来的夫家,还没嫁过去就求到了夫家人头上,说出去,一是名头不太好听,人人都会以为她是个事儿精;二来,母家出了变故,她们廷尉府同东亭侯府开亲已是高攀,越发显得低人一等,以后嫁过去,还不知道要被夫家人怎样看不起,谢依依几乎都能想到,会有多少闲言碎语等着自己。

她虽然给了建议,但只念着母亲能顾忌自己未婚,多少留些颜面,驳了这提议。

如此一来,面子和孝义都有!

但樊氏已经是六神无主,得了这个建议,顿时止住了哭声:“真的可以?侯爷会帮忙吗?”

“哎!试试吧!”知道逃不过去,谢依依认命的闭了闭眼,只是心中对樊氏止不住的失望。

谢霏霏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姐姐:“这事儿母亲和姐姐都不好开口,带着我去吧,由我不经意说出来,母亲呵斥我一番,顺带就说了缘由。”

“好!”难得谢霏霏有一次肯动脑子,谢依依立即点了头。

有谢霏霏开口,一切都好办很多,她也不会落人口实。

可几人盘算得很好,唯独没有料到,温家如今比他们还慌。

没别的,温宿跑了。

温家人扭着他去下聘礼,在谢家受了裴谢堂一番冷遇后,温宿想着自己错过了谢成阴,如今又要娶一个不喜欢的谢家大小姐,这个坎儿是怎么也迈不过去,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当夜思来想去,留在京城,这个婚事是如何都躲不掉的,索性半夜爬了起来收拾了一些细软,天还微亮,就趁着城门刚开跑了,对家里连个交代都无。

东亭侯温纬和季氏一开始以为他只是散散心,可到了第二天早上,温宿还不曾回来,两人就慌了神。

一边让人去打听温宿的去向,一边就捉摸着要如何向谢家交代了。

聘礼下过,婚期已定这个月二十九,这左右也就十几天的功夫,要是温宿找不回来,到时候谁去迎亲,谁来拜堂?

婚礼上不见新郎官,谢家又是官宦之家,这闹起来,两家的颜面都不好看!

这几天,温家忙着里里外外的找人,对谢家人的到来是十足十的心虚,管家接了樊氏的拜帖,樊氏又在帖子里说是为了儿女婚事,东亭侯和季氏哪里敢开门迎客,说不得,季氏一跺脚就拿了主意:“老爷先回避一下,妾身就装病一阵子,先回绝了樊氏再说吧!”

“等我找回这个小孽障,我非拔下他一层皮不可!”东亭侯亦是气愤不已。

事已至此,只得先按照季氏的主意糊弄一阵子!

樊氏带着两个女儿进门后,便得到的是季氏卧病在床的消息,樊氏去探了病,季氏躺在床上不断呻.吟,东亭侯爷不见踪影,这个口却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了。樊氏慰问了一番季氏,兴高采烈的来,灰心丧气的回了府。

但天下总有不透风的墙。

这边樊氏和谢依依等人刚上马车,车夫都还没走,温家出去寻找温宿的人就回来了一波,在门口没有注意到他们,开口就说:“少爷这一次离家出走,看来是真的不想成婚,压根没留下音讯来。这让我们去哪里找?”

“谁让侯爷和夫人非得逼着少爷娶谢依依?少爷的书童说,少爷已连着好几天绝食,都没换得侯爷夫人回心转意!”

“少爷他也是走投无路,这一辈子都对着一个不喜欢的女人,谁高兴过日子?”

“其实,谢依依长得也挺好看的……”

“好看有什么用,少爷心性高,看不上就是看不上!”

那几个家丁自顾自的说着进门了,没留意到府门口的马车里,谢依依的身躯抖成了一团。

“温宿走了?”猛地掀开了车帘,谢依依脸色格外苍白。

谢霏霏也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刚刚家丁的话她听得很清楚:“温少爷这是什么意思,存心抹我们谢府的颜面吗?”

“走,女儿,我们进去!”樊氏气得面如土色,这才明白是被季氏骗了,怪不得方才去探病,季氏虽说气息奄奄,但面色比她还好,敢情是故意诳着她,生怕她们谢家人发现了这个秘密。她起身,一手拽了谢依依就要下车:“温家这闹的什么事情,变着法子作践我们谢家吗?聘礼给的少也就算了,如今连人都找不到,到了婚期,岂不是要让满京城的人都来笑话依依,笑话我们谢家吗?”

这事温家必须给个说法!

“娘,不,不能去!”谢依依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抿紧了唇摇头:“我们就装作不知道,先回家!”

“为什么?”谢霏霏不满。

谢依依冷着脸:“温宿走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温家人也在找,找不到人,他们一定会很着急。再等几天看看,那时候没消息,咱们上门来问讯就名正言顺了。再说,现在爹不在,凭着我们母女三个,温家人指不定会怎么糊弄我们。等温家瞒不过去了,咱们带着爹一起来,那时候温家就一定会给一个说法了!再说……”

“再说什么?”樊氏见她欲言又止,好一阵气愤:“有什么不能跟娘说的,吞吞吐吐的呕我吗!”

“婚期不是还有二十多天吗?咱们也不急在这一两天,先办好外祖父的事情要紧。”谢依依揉着眉骨,觉得头一阵疼。

在一边听了好半天的谢霏霏紧紧的咬住下唇,一双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个不停。

她忽地冷笑了一声:“娘,姐姐,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温少爷先前也没说要悔婚的意思,下聘也亲自上门来了,怎么说跑就跑了?”

“你什么意思?”谢依依一愣。

谢霏霏立即说:“依我看,一定是谢成阴挑唆的!那天在商铺,姐姐的婢女不是看到谢成阴同温少爷在一块儿说话了吗?肯定是她说了什么,才让温少爷改变了主意!聘礼的事情也是,当时我们说是她在背后使坏,她不是也没反驳吗?”

谢依依面沉如水。

是啊,谢霏霏说得有道理,那天想温家的后花园,谢成阴不是还对温宿说有本事退婚吗?退婚不成,挑唆温宿逃婚,谢成阴绝对做得出来!

这个谢成阴,自己得不到,就不准她过得好!

这人的心怎么那么狠毒?

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看她的笑话,让自己成为别人的笑柄,谢成阴就高兴了吗?

谢依依越想越觉得谢霏霏的话很有道理,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恨恨的开口:“谢成阴,我跟你没完!”

谢霏霏成功激起了谢依依的怒火,更是在一边煽风点火:“对,姐姐,你可不能放过她,不然,她还不得骑到我们的头上去!啊,我知道了,谢成阴一定是因为我们把嫁妆又拿了回来,她心里不开心,就变着法子想要回去。温宿跑了,姐姐的婚事没了着落,这些嫁妆自然就用不到了,爹肯定会做主,让姐姐把东西都还给她。”

“听说你爹因为嫁妆上亏了她,还特意给她请了教习武艺的先生。”樊氏气得口不择言:“这个贱人,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嫁妆?

谢依依冷眸微闪,一时间,脑袋已是被怒火填满了。

温宿是她的美梦,眼下这个梦被谢成阴无情的踩碎了,她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谢成阴不是整天就想着嫁妆吗?好,她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马车在谢府门口停稳,不等谁扶她,谢依依已率先一步下了马车,径直往后院冲去。

她直奔谢成阴的满江庭而去。

刚进门,迎面就撞上了篮子,不顾篮子的满脸疑惑,谢依依径直冲向了满江庭的库房,一脚狠狠的踹去,房门吱呀一声就被踹开了。

这等行为,同她平日里的温柔完全不搭边,篮子被吓傻了,等反应过来谢依依在做什么,篮子大惊失色:“大小姐,你做什么?”

说着,篮子急忙去拉她。

但谢依依仿佛疯了一般,一把推开篮子,大步冲到库房大夫人留下的箱子跟前,掀开盖子,望着满箱子的金银珠宝,谢依依红了眼睛。

第079章 疯狂的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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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都是大夫人戚氏留给谢成阴的,如果谢成阴没好起来,这些都是她的,她的!可谢成阴一醒来,她就什么都没了,如今刚得到温宿,温宿也跑了,她就没一件事顺心……谢成阴,谢成阴她就是一个灾星!

谢依依弯腰捧起一把金银珠宝,不顾篮子的尖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大小姐,住手!”

噼里啪啦的一片响声,都是金银珠宝滚落在地砸出来的,金玉玲珑,这声音本该好听至极,但听在篮子的耳朵里,只觉得肝胆都差点吓碎。

谢依依哪里肯听她的,这一摔,顿觉胸中一口恶气出来很多,人都舒服了不少,当即又捧起一把珠宝,往地上恶狠狠的摔去!

篮子气得脸色发白,拦不住谢依依,她索性就往薛定院里跑:“小姐,救命,大小姐疯了——”

裴谢堂正在跟着薛定练武,猛听见篮子凄厉的尖叫声,提着方天画戟就过来了,在门口撞了个正着,篮子拉着她就往库房里冲:“小姐,不好了,大小姐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来就在咱们库房里砸东西!”

话音刚落,一顶金冠落在裴谢堂脚边,已被砸得变了形。

就这么眨眼的功夫,满江庭的小库房已经完全变了样。满地狼藉,金银珠宝散了一地,一些贵重的大件玉器全部碎裂,碎片跳的到处都是;金银制品也多有变形,耀眼的同时又让人愤怒;就连原本放在库房里的几匹布料,也被撕扯得落在地上,一片雪津布上,到处都是谢依依的脚印子,已是完全的毁坏了……

“谢依依!”裴谢堂的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些东西篮子有多珍惜,她一向都知道,这些时日以来,篮子每天都要来这库房里看一眼东西、点一点数目,乐此不疲的告诉她每一件物品的来历。

而这些布料,都是最近她新添置的,是高行止送她的!

高行止这人虽是一等一的富商,可裴谢堂记得很清楚,这人刚刚从商的时候,也是吃了很多苦头,过得是刀头舔血、拿命换钱的日子。高行止的钱来得不容易,她一贯不浪费,从高行止那里拿到的东西,她都尽力每一样都物尽其用。

可眼下,全都被谢依依糟蹋了!

谢依依红着眼睛,摔东西摔得狠了,她累得汗流浃背,额头上薄汗铺了一层,见她来了,喘着气道:“是我砸的,你能把我怎样!”

“看来,我给你们的教训你还没吃够!”裴谢堂的目光从屋子里的东西缓缓移到她脸上:“你是觉得,我始终不敢打你,是怕了你,是不是?”

谢依依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樊氏和谢霏霏追了上来,瞧见满屋子里的狼藉,先是愣了愣,随即就明白了。

一听裴谢堂的话,樊氏就下意识的抖了抖,但她很快就推得一干二净:“谢成阴,你敢动我的依依一下,我非让你爹狠狠的责罚你不可!上次给你的那一顿棍棒看来还是不够,这好了伤疤就忘了疼,一点都不长记性!”

“谢成阴,你自己砸了东西,想冤枉给姐姐,你好无耻!”谢霏霏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裴谢堂冷笑:“谢霏霏,你大可以再信口雌黄,你当我院子里的丫头都是摆设,没人看见发生了什么吗?”

“篮子素来只听你的,我娘我的话都不听,你指使她冤枉个把人容易得很!”谢霏霏挑眉:“我姐姐生来柔弱,可没力气做这些,你就算告到爹跟前去,爹也不会相信你的。姐姐,我们回院子去,再留在这,指不定谢成阴还能想出什么恶毒的话来诬陷你。”

说着,她伸出手就去拉谢依依,母女三人转身就走。

如此来去,竟完全当裴谢堂如无物。

可刚走了两步,眼前突然被人阻拦了去路,一柄方天画戟横在三人跟前,裴谢堂的脸色铁青:“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我这满江庭是大街上的铺子,随随便便光临我还得欢呼谢谢?我奉劝你们最好站着别动,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篮子,去请我爹。”裴谢堂扭头吩咐。

篮子眼中包着泪花儿,看着地上的东西很是心疼,听见谢霏霏不要脸的话更是气愤,一得裴谢堂的吩咐,转头跑得飞快。

眼见着她去报信了,樊氏立即就急了。

方才能随口瞎掰,全是因为谢遗江不在场,满江庭又只有篮子一个丫头,怎么说都是他们人多能力压作证,只要离开了满江庭,谢成阴想告状,赢面不大。可若是谢遗江来了,她们又还在库房里,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如果再让老爷知道今天温家的事情,知道了宁城的事情,那就更糟了!

一时间,樊氏急了:“你这是想囚禁我们不成?”

“让我们走,谢成阴,这府里还轮不到你做主!”谢霏霏气冲冲的吼了起来。

至始至终,只有气红了眼睛的谢依依一言不发,站在樊氏和谢霏霏身后,用憎恶的眼神瞪着裴谢堂。

裴谢堂冷笑:“想走,做梦!”

“你让开!”见言语喊不动,谢霏霏直接就上来推人,试图抢夺裴谢堂手中的方天画戟。

裴谢堂眼珠一转,猛地就笑了:“怎么,想要这东西?行,给你!”

谢霏霏刚刚拿到方天画戟,她就想也不想的放了手。

谢霏霏大喜,学着她的样子一手去拿,哪知道这武器看起来不重,时入手却沉如泰山,谢霏霏一手根本拿不稳,连忙换上两只手。她是娇.小姐,平日里重活儿都没做过,饶是换上了两只手,那方天画戟还是直勾勾的往下落,哐当一声,画戟一头狠狠砸在地上,另一头却砸在了谢霏霏的脚上。

“啊——好痛——”

顿时,谢霏霏杀猪一样的叫声就弥漫在了满江庭的上空。谢霏霏抱着脚原地跳动,疼得眼泪刷刷直落。

裴谢堂一手捞起画戟,抬起头笑笑的看向樊氏和谢依依:“你们也要试试吗?这画戟也不怎么重,也就四十来斤。”

四十来斤?

樊氏吃了一惊,急忙抱住谢霏霏,心焦地扒了她的鞋子:“霏霏,娘看看伤得重不重!”

谢霏霏一手扶着谢依依站着,一手将脚抬高了一些,樊氏拉开袜子,只见洁白如玉的脚趾上已经是青紫一片,指甲里全是淤血,伤得不是一般的重。

樊氏大为心疼:“走,娘扶你去主院上药!”

“姨母忘了我刚才的话了。”樊氏一抬头,眼前仍旧是被方天画戟挡住了去路,裴谢堂笑眯眯的,心情似乎很好:“我说,站着别动。”

樊氏暴怒:“你没看到霏霏受伤了吗?你这个毒妇!”

“娘,算了,先扶着霏霏坐下。”谢依依盯着裴谢堂看了半天,知道这门今天是无论如何都出不去的,咬了咬下唇,她扶着谢霏霏往屋子里的条凳上走去。

那条凳是平日里用来摆放物品的,篮子虽然爱干净时常打扫,仍旧落了不少的灰。

樊氏瞥了一眼,哼哼唧唧:“脏兮兮的,娘才不想坐!”

谢霏霏却痛得站不住,顾不得脏不脏的,一屁.股就坐了下去。只是心中觉得,这一定是裴谢堂故意折辱她们的方式,看着自己身上刚做的漂亮衣服一坐下就染了不少灰尘,不由又多恨了裴谢堂几分。

谢依依眸光沉稳:“娘,你也坐吧。”

她暗暗盘算了一下时间,爹这会儿还在上朝,等到下朝还有一会儿,下朝回家恐怕是大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这么长的时间,不坐着养精蓄锐,一会儿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跟裴谢堂争辩?东西她是砸的,退路她也想好了,这罪是绝不认的!

她坐在谢霏霏的身侧,留下大半位置给樊氏。

樊氏见两个女儿都坐下了,裴谢堂也没有要放三人离开的意思,拉不下这个面子,但站得久了,腿脚不免酸软,终于还是骂声咧咧的坐了。三人齐刷刷的坐着看向裴谢堂,裴谢堂的方天画戟是横着拿的,时间一久,她们就不信裴谢堂不让。

裴谢堂却不如几人所愿,见她们都回去了,将方天画戟收了回去,撩起衣摆往门槛上一坐,方天画戟就横在了自己的腿上。

谁若妄动,她不需要起来就能动手!

几人瞧得分明,同时哼了一声,还真不敢起来。

此情此景,谢霏霏不禁抱怨地看着身边的谢依依:“都怪你,好端端,惹她谢成阴做什么?这下好了,出不去,回不了院子,一会儿等爹过来,还得好一顿骂。闯祸精,现在怎么办你倒是拿个主意呀!”

“你在马车里挑拨的时候,不是很能说吗?”谢依依冷静下来,思虑一想就有些气愤:“你想拿我当枪使,替你报被谢成阴欺辱的仇,那就把你的嘴.巴给我闭紧点,待会儿爹来了,一个字都不准乱说!”

谢霏霏见自己的小心思被她看破,讪讪的不敢再开口。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果真大半个时辰后,才听见篮子哭哭啼啼的的嗓音,伴随着谢遗江那急匆匆的脚步声。

谢遗江回来了!

第080章 窝里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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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坐起身来,只见谢遗江大步走在前面,篮子小碎步跟在后面,正一前一后的进了满江庭。

谢遗江刚刚下朝胡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在大门口就遇到了等着的篮子。篮子眼泪汪汪的哭诉了一番谢依依的所作所为,听说谢依依砸了满江庭的库房,谢遗江当然是不信,他这个女儿从小就柔弱温柔,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故而他进门来时,神色很是不以为然。

扫一眼库房,瞧见满地的金银珠宝和脏兮兮的布匹收藏,谢遗江惊呆了:“家里进了贼?”

“不是,是大小姐砸的。”篮子哭着说:“大小姐一进来就二话不说的打开了箱子,将箱子里的东西都砸在了地上,拦都拦不住。”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谢遗江见裴谢堂手中还拎着方天画戟,又是一惊:“你拿着兵器做什么?”

“女儿在先生那里练武,听到篮子尖叫,还以为进了贼,兵器都来不及放就跑过来了。”裴谢堂面色十分平静,只一双眼睛冒着怒火,情绪拿捏得很是到位:“但我没想到,府里没进了贼,反而是大姐在无理取闹。爹,这些东西是娘留给我的,是我娘留在世上的念想,女儿什么都能忍,唯有这件事忍不了。我将姨母和两位姐姐扣在这里等爹,就是希望等爹来了,给我一个交代。”

谢依依眼皮一跳,看向了裴谢堂。

她本是想说裴谢堂将她们拉来这里扣着,是为了诬陷,没想到裴谢堂一张嘴,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连自己扣人的事情也供认不讳。

她垂下头颅,眼中泪水涟涟,有些惶恐:“三妹妹,你误会了,不是我砸的。”

“不是大小姐你砸的,难道是东西自己飞到地上的不成?”篮子怒目而视。

谢依依听了越发不安:“篮子,我知道因为我拿了三妹妹的嫁妆,你心里对我很不满,但那也是爹的决定……”

说着,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裴谢堂:“三妹妹要实在是不想给我,我还回来就好了,大不了我什么嫁妆都不带的嫁到温家去,但请三妹妹不要拿这种事来开玩笑,伤了爹的心不说,外人还以为咱们谢家姐妹不合,传出去名声不好听。爹在朝廷为官,不可失了清誉……”

裴谢堂听得想笑。

她又一次认识了谢依依。

要说演技,梨园的戏子恐怕都比不上谢依依,眼泪说来就来,而且,话也忒会捡着有意思的说。明明是自己砸了东西,反而要推给裴谢堂,让旁人以为是裴谢堂不满嫁妆被拿走,特意搅出来的事情。不仅如此,还处处表现自己的大度和体贴。

高!

裴谢堂心中暗暗竖起大拇指,眼中却也迷蒙了双眼:“大姐,嫁妆是我自己愿意给你的,不信你问爹。你嫁到温家去,没嫁妆,丢的是我们谢家的脸,为了爹的清誉脸面,就是全部要拿,我也是半个不字都不会说的。你没来由的揣测我这些,让我很是委屈。爹,你评评理,大姐说不是她砸的,难道我们亲眼所见还会假?”

“是哇,大小姐说不是你砸的,那你怎么会在库房?”篮子亦不依。

谢遗江听得蹙起眉头。

拿走戚氏留给谢成阴的东西作为谢依依的嫁妆原本是他的主意,但他还没怎么开口,谢成阴就主动让了出来。说起来,要是真的不愿意,倒是没必要废那么多心思。

这一点,谢遗江还是相信谢成阴的。

他点了点头,经过这些时日府中的这些事,谢遗江也学乖了很多,拿出自己做廷尉的气度来,并没有马上下定论。

事实上,他还想听他的几个女儿都怎么说。

谢依依看了看裴谢堂,嗫嚅:“不是三妹妹你让我来的吗?”

“我让你来的?”裴谢堂微微一笑:“请问大姐,是让你来干什么?是让人去请你的,还是给你传的信儿?”

“你让篮子来找我的呀。”谢依依满脸疑惑:“我早上和母亲还有二妹妹出了一趟门,回来时,篮子就在门口等着,说你有东西要给我,让我们来拿。结果我来了,篮子就带着我去库房,一进门,我就看到这副情景……”

樊氏见谢依依谎话说得滴水不漏,连连点头帮腔:“是啊,篮子,不就是你去请的人呢,现在怎么又不敢说了?”

“篮子,你做的好事!”

一人一句,纷纷向篮子发难。

篮子气结:“奴婢就没去请过夫人和两位小姐,你们撒谎!”

樊氏立即道:“是啊,有心要冤枉人的,当然是实现就想好了谎话。不然我们依依一来,怎么这盆污水就扣在了她的头上?”

言下之意,篮子做了就不认账了!

篮子也明白她的意思,一张脸顿时变成雪白:“你,你们太过分了,明明是大小姐……”

“好啦!”裴谢堂知道这丫头辩不过谢依依,没准儿还会被她下了个套子,她出声打断篮子,回头对谢依依笑道:“你说是篮子去请你来的,还是在大门口请的,这好办,咱们谢府的大门时时刻刻都有人守着,找人来问一问,就知道今天篮子什么时候去的大门口了!”

她看向谢遗江,眼中笃定:“爹,能不能请马管事过来问问话?”

“当时就篮子一个人在,马管事没看见呢!”谢霏霏知道谢依依在撒谎,马上就出声帮腔。

本是好心,谁知道刚开口,谢依依就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多事!

果然,裴谢堂马上就笑了:“大姐说姨母三人是从外面回来,怎么知道马管事不在?难不成你有透视眼,还能从外面看到里面呀!”

谢遗江沉下眼睛,心中多多少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看着谢霏霏慌乱的模样,再看看谢成阴稳如泰山的姿态,他已经知道到底是谁在撒谎了。

只是要他相信大女儿会做出砸东西这种事情来,却是很难的。自然而然的,谢遗江联想到三个女儿平日里的表现:谢依依总是温柔体贴,谢霏霏却难免嚣张跋扈,仗着宠爱胡作非为,谢成阴虽然不如大女儿柔和,但做事一向有分寸,学了她母亲的性情,肯定不会冤枉别人。看来,这事儿一定是谢霏霏做的,大女儿替她遮掩……

盯着谢霏霏,谢遗江的脸阴的几乎能挤出水来。

谢依依自从谢霏霏开口说了那么一句,就知道事情瞒不住了,瞧见谢遗江满目阴沉的盯着谢霏霏,多年陪伴谢遗江左右,爹心里想什么,谢依依基本十拿九稳。

将错就错!

谢依依叹了口气,缓缓的跪了下去:“女儿不孝,请爹责罚!”

谢霏霏还不知道自己吃了个暗亏,气鼓鼓的瞪着裴谢堂,恨不能将她吃了一样。

这样恶毒的目光让谢遗江浑身发颤,他浑然不能明白,自己自小就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怎么变成了这样凶悍模样!

这么多年,真是白教了,这样的女儿嫁出去,将来还指不定怎么给家里惹麻烦呢,他一辈子的清名算是要毁了!

“你给我跪下!”见谢霏霏还不服气,谢遗江来气了,上前一步,不由分说的给了谢霏霏一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生生将谢霏霏打愣了。

捂着自己的脸,她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爹,你打我!你为了谢成阴这种废物,你竟然打我!你从小到大都那么疼我的……”

“废物?她是你的妹妹!”谢遗江指着裴谢堂,气得胡子都在抖:“成阴从前病着,没了辛苦学来的武功,不能说话,那也不是她愿意的。你作为她的姐姐,不关心你的妹妹也就罢了,怎么还学着外人说她是废物?樊氏!这就是你教的好女儿吗?不敬长辈,不爱妹妹,如今还做出这种没有家教的事情来!这些东西是能随便砸的吗?这都是戚氏留下的,你实在是太不孝了!”

谢霏霏捂着脸,倔强的站着,不肯屈膝。

听着谢遗江数落她的错处,她满心满眼都是不服,竟没听出谢遗江的意思来。

樊氏也被谢遗江的雷霆之怒震到了,看了一眼谢依依,再看一眼谢霏霏,终于是闭了闭眼睛。

算了算了,大女儿懂事体贴,这件事就让谢霏霏背了锅,没什么不好。只好以后犯了什么错,还有谢依依帮着说话,要是连谢依依都被老爷讨厌,那就真的完了!

裴谢堂也站在一边听着,听出谢遗江的意思,她不乐意了。

谢依依真是个小狐狸,敢情这小姑娘早就做好了准备,要将谢霏霏推出来背了这黑锅,保全自己的清白名声?

嘿,谢霏霏愿意,她裴谢堂不愿意!

裴谢堂上前两步,走到屋子里,瞥了一眼,便瞧见雪津布上的脚印子。她嘿嘿冷笑了两声,将布料捡了起来:“大姐,你说是二姐砸的,可是奇了怪了,既然是二姐砸的,怎么这布料上全是你的脚印?”

她将雪津布提了提,提到了几人跟前来。

谢霏霏一愣,终于回过神来。

第081章 谢遗江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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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明白了谢依依是什么意思,谢霏霏是彻底炸毛了:“谢依依,你砸了东西,为什么要说是我砸的?你一下马车就冲到满江庭来,好啊,惹爹生气了,你就全推给我。我不干!凭什么你犯了错,受罚的事情就要我来!”

谢依依见裴谢堂拎出雪津布,上面自己的脚印鲜明,那花纹一看就是自己的鞋子,她慌了一下,急忙说:“这可能是刚刚进来时不小心踩到的。”

“不小心?”裴谢堂轻笑:“大姐这个不小心可真有意思,一面踩了算不小心,我认,两面都有脚印,难不成大姐还特意将布料翻了过来,再‘不小心’踩几脚?”

她话里嘲讽的意思很明白,再是愚钝的人,也懂了。

谢遗江脸色难看,目光复杂的看着谢依依。

他是怎么都不敢想,原来这些真的都是谢依依做的。如果说一开始谢依依承认自己做了,他顶多就觉得女儿原来还有脾气暴躁的一面,形不成什么冲击。可现在,谢依依做了这样的事情,不但不认,一开始还反咬谢成阴冤枉她。眼见着没成功,又推给了自己的妹妹谢霏霏,如今被揪到小辫子,不但不服,还在试图撒谎辩解……

这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女儿?

谢遗江失望的摇了摇头,一时间,对谢依依的信赖降到了最低点。

其实,从樊氏开始,他原本以为和美的家就藏着看不见的黑暗!

这一次,谢遗江对樊氏母女三人是真的心灰意冷了。

揉着一阵阵发疼的眉骨,谢遗江的声音很是疲惫:“依依,到底是不是你做的,你跟爹说真话!”

谢依依脸色微微发白,张了张嘴,知道再也瞒不住了,慢慢伏在地上:“是。”

“为什么?”谢遗江觉得累极了,他实在是想不明白,都是自家人,谢依依怎么就能处心积虑的对待自己的姐妹。

谢依依伏在地上,被谢遗江这样一问,只觉得内心无比的委屈,肩膀隐隐抽动,竟是真的哭了起来。她抬起泪眼磅礴的眼睛,看着谢遗江熟悉的脸庞再也没有从前的温情,只知道自己的天塌了,抬手指着谢成阴,她哭诉着嚷:“都怪她!都怪她!爹,你知道吗?温宿离家出走了,他逃婚了!都是谢成阴挑唆的!”

“什么?”这事儿谢遗江是第一次听说,吃了一惊:“温宿逃婚?”

裴谢堂也是一愣,随即笑了,怪不得谢依依会突然发疯的来招惹自己。

谢依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啊,今天一大早,娘带着我们去温家商量婚事,温家人顾左右而言他,出来的时候就听人说,温宿为了不娶女儿,竟然离家出走了。以前在温家,女儿亲耳听见谢成阴对温宿说,让他逃婚,前些天下聘礼的时候,也是谢成阴在布庄跟温宿说了一会儿的话,之后温宿的态度就变了,不是她挑唆的,还有谁?”

“温家太不像话!”谢遗江乍然听闻变故,脸色都变了。

这婚事是谢家和温家定下的,原本两家重诺,死活都不肯改是好事。可原先谢成阴病着,温家人嫌弃女儿,就如何都不说婚事。后来,更是用谢依依顶替了谢成阴,谢遗江后来得知后,心里本来就有气,眼下更好,温家还想悔婚,这是将他谢家的颜面放在那里?

谢遗江气得站不住,脚步不稳,差点跌倒,裴谢堂手疾眼快的扶了一把,给了篮子一个眼色,篮子搬来凳子,谢遗江总算有个喘气的机会。

想到温家的做派,谢遗江这口气是怎么都咽不下去!

看着谢依依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心头的怒火又涌了上来。

一个这样的男人,谢依依却哭成了这样,这是好不把自家的尊严放在眼睛里呀!

谢遗江气急了,指着谢依依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既然是温家想悔婚,你哭什么哭!你还是不是我谢家的女儿了?你的骨气都喂狗了是不是!”

“女儿喜欢温宿,一直都喜欢温宿!”谢依依咆哮着:“女儿就是想要嫁给他!”

“不要脸!”谢遗江没想到温顺的女儿顶撞起他来,竟然比从前谢成阴还令人气愤,拍着自己的大.腿,谢遗江的脸都几乎气绿了:“为了这么一个男人,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砸满江庭,这是大家闺秀做得出来的吗?”

“老爷,你不要再骂依依了,都是妾身的错!”樊氏见谢依依惹怒了谢遗江,也急忙跪了下来求情。

谢遗江转头就指着她:“当然是你的错,你是怎么做的当家主母,是怎么做的娘!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儿,一个功于心计,一个嚣张跋扈不知悔改,我谢家的脸都要让你们丢光了!”

一番训斥,惹得樊氏不敢再开口。

谢遗江扫了一眼乱糟糟的库房,看到地上碎裂的玉器珠宝,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快步走上前去,捡起地上的一套翡翠头饰,谢遗江的眼睛微微红了。

他认得这一套翡翠头饰,这是他同戚氏刚成婚的第一年他买给戚氏的,几乎花了他一年的俸禄。可当时戚氏格外喜欢,一拿到就戴上了头,笑得比花儿还漂亮,他还曾经为戚氏画了丹青,只可惜画还在,戚氏却去了多年。眼见着如今连着头饰都毁了,谢遗江的心一阵阵滴血的疼,捏着断裂的翡翠直说不出话来。

“请家法!”谢遗江慢慢回头,掷地有声的说。

樊氏等人闻言,都惊恐的睁大了眼睛。

谢家的家法是什么,三人心知肚明,上次还用家法责打过谢成阴呢。谢成阴身子骨硬经得住,可她们都是弱女子呀!

樊氏扑过去抱住谢遗江的大.腿:“老爷,依依和霏霏知道错了,你饶了她们吧!要打,就打妾身,都是妾身的错!依依就要上花轿了,要是打伤了她,以后她在夫家怎么抬得起头来?”

“上花轿?夫家?”谢遗江一声冷笑:“温家都不肯娶她,哪里来的花轿,哪里来的夫家!就算温家最后还是娶了她,我更不能轻易饶了她!我谢遗江的家门教不出这样心术不正的女儿,不给她点教训,还真是无法无天。至于你……”

谢遗江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大.腿的女人:“我不打你,你不是我谢家的人。”

“老爷,你什么意思?”樊氏惊得连哭都忘记了。

谢遗江面无表情:“七出之条,你犯了多少你心里有数,我早该休了你!”

他用力掰开樊氏的手,背着手转身出去,吩咐闻讯而来的新管家:“董管家,开祠堂,再把大小姐二小姐都带到祠堂来。我要敬香告罪祖宗!”

敬香告罪祖宗!

樊氏跌坐在地上,脸色顿时煞白。谢家的规矩,休妻休妾时,要祠堂四门打开,家主敬香告罪列祖列宗,将所休之人的罪状一一言明后,以祖宗祠堂的香灰和着墨汁写下休书,拿了休书,送出谢家门,就再也不是谢家的人了。

谢遗江是真的要休她,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樊氏浑身抖如筛糠,眼见着谢遗江一步步走了出去,心慌得天旋地转。如今宁城樊家已经没了,她要是再被休弃,谁来救她娘家人,她又能去哪里?

不,不能被休!

樊氏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追着谢遗江哀求:“老爷,妾身真的知道错了,你别休了妾身!妾身为你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依依和霏霏妾身没教好,妾身愿意日日抄经诵佛,以后定对她们严加管教,再也不敢有一丝懈怠!老爷,妾身错了……”

谢依依和谢霏霏也知道谢遗江是动了真怒,听见樊氏要被休弃,谢霏霏也急忙追着谢遗江一路求情:“爹,你饶了娘吧,都是女儿的错,女儿愿意受罚!”

谢依依起身追了出去,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回头阴恻恻的盯着裴谢堂:“谢成阴,弄成这样,你满意了?”

“自作孽,不可活。”裴谢堂笑着回了她六个字。

谢依依冷笑数声:“我不会原谅你的,只要我还活在世上一天,我绝不会放过你。”

“哦,我不怕。”裴谢堂笑道:“你在我眼里,就跟梨园里那些滑稽的丑角一样,是永远都成不了旦角的。”

“我们走着瞧!”谢依依丢下一句狠话,快步追了上去。

篮子收拾着自己的眼泪,看着满地的狼藉很是心疼:“都碎了,小姐,怎么办?”

“你把这里收拾一下,仍旧完好无损的放回箱子里去。略有破损的放在一边,完全破损的放到一边。等晚点我们拿出去高公子的商铺看看有没有办法修理。”裴谢堂吩咐她,脚步不停的往外走:“我跟去祠堂看看。”

谢遗江这次是真的起了休妻的心,裴谢堂到时,祠堂已是四门打开,樊氏和谢依依、谢霏霏哭得很是伤心,依然阻拦不住谢遗江的动作。

谢遗江在祖宗牌位前敬了香,烧了纸后,正式拜了三拜,便开始数落起樊氏和两个女儿的罪过来。

董管家研磨后,拿来文房四宝,捧来香灰后,谢遗江起身提笔写起休书来。

第082章 替谢成阴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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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氏一直在哭,见他提笔开始写休书,终于扛不住的昏死过去。

谢依依和谢霏霏一阵慌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终于将人弄醒了过来。醒来之后的樊氏双目无神,连哭都哭不出声来,呆坐在原地,只默默掉眼泪。

很快,休书写好,谢遗江用红泥封了信,交给董管家:“快马送去宁城。”

一转头,将另一份休书丢到了樊氏怀里:“你的,拿好,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谢家的人。你跟了我二十年,虽然你做了很多错事,但如你所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不会待薄你。一会儿我会告诉账房,分给你两家商铺,一亩田地。以后,你我各走各路,依依和霏霏都是你的孩子,你若要带走哪个女儿,她们愿意跟你,我也同意。”

谢依依和谢霏霏同时瞪大眼睛,双双摇了摇头。

跟着母亲?那以后吃什么,喝什么?

樊氏接了休书,知道事情再无转机,只觉得喉头发苦,艰难的开口:“依依和霏霏我谁都不要,女儿都归你。”

她心里明白,要真是带走了两个女儿,女儿的一辈子就毁了!

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舍不得女儿受苦。

更重要的是,她的依依马上就要嫁去东亭侯府,她的霏霏长得这样好看,将来也一定会有一个好人家,她未来的仰仗就是两个女儿了!

谢依依和谢霏霏听了这话,同时松了口气。但这口气没送完,心就提了起来。

谢遗江转头就吩咐家丁:“请家法!”

两条长板凳被摆在祠堂中间,谢遗江神色颇为痛心的盯着谢依依和谢霏霏:“你们是要丫头婆子拎着你们上去,还是自己爬上去,选一个!”

“爹,女儿知道错了!”谢霏霏连连摇头,拼命的往后缩去。

谢依依却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乖乖的在板凳上趴好。她知道,今天这一顿棍棒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越是躲,谢遗江只会越生气,下手也就越重。她不会违逆谢遗江,但她会记住今天被杖打的仇,都是谢成阴害她的。

谢遗江盯着她:“依依,爹对你很失望,你知道吗?”

“女儿知错。”谢依依低着头:“但在温宿的事情上,还请爹不要责骂女儿。难道爹年轻的时候,就没有热烈的喜欢过谁吗?”

这话是真正触动了谢遗江的心事。

年轻的时候,谁没有热烈过?当年他初初同戚氏订婚时,也是真正疯狂过的。

他不再多说什么,但下手却明显的轻了很多。

谢依依始终咬牙没吭一声,只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裴谢堂,其中翻滚着彻骨的恨意。

裴谢堂站在一边,嘴角是若有若无的笑,这一顿杖打,算是谢依依和谢霏霏还给谢成阴的利息,她还是感到十分畅快的。数了数,谢依依只挨了十棍棒,虽然不多,但谢依依细皮嫩肉的,只挨了七八下就昏倒了,接下来好一段时间都得卧床不起,是兴不起什么风浪了。反而是谢霏霏总是在挣扎,触怒了谢遗江,挨得棍棒更重、更多,谢遗江打了十五棍才停手,直把谢霏霏打得皮开肉绽。

谢家的家法,真是名不虚传!

樊氏见两个女儿被打,哭天抢地的一顿嚎啕大哭,最后两个女儿被送回房间,谢遗江打累了,径直走了,再没人管她,也没人撵她,樊氏就厚着脸皮打着照顾女儿的名义,堂而皇之的从主院搬了出来,住进了谢依依的院子。

“小姐,夫人这算什么,被老爷休了,从主院搬出来住到大小姐的院子里去,还不一样是谢家养着她?”回到满江庭后,篮子一边收拾破损的物品,一边郁闷的问。

这些东西都是大夫人留下的,很多玉器价值连城,但谢依依一通摔打,已经所剩无几。篮子看得又难过,又是心疼,想到罪魁祸首就挨了十棍子,而始作俑者夫人虽被休弃,但还是住在谢家,她就替死去的戚氏和谢成阴感到不平衡。

裴谢堂轻笑:“没关系,谢家她也住不久。”

“为何?”篮子不解。

裴谢堂伸出手指点着她的额头:“你啊啊,我记得我刚刚醒来的时候,你还是挺聪明的一个人,现在是越来越不爱动脑子了。我问你,夫人虽然搬到大小姐的院子里,但她的东西都带走了吗?”

“都带走了呀。”篮子眨眨眼。

裴谢堂神秘的摇了摇手指:“不不不,没有。你忘了,她地下还有个东西吗?”

“对啊,她扎的小人,想害小姐,那东西还在地下埋着呢!”篮子顿时大喜过望,她憎恶樊氏已不是一天两天,被裴谢堂这样一提点,立即就通透起来,放下手里的东西蹦蹦跳跳就跑了:“奴婢这就去告诉董管家。”

“你打算怎么说?”裴谢堂颇有兴趣。

篮子转着眼珠子:“当然不能说是去挖东西,嗯……嗯,奴婢就跟董管家说,小姐喜欢主院的那几株芍药,让他帮忙挖了过来移栽到小姐的院子里。只要董管家让人去挖,那东西就藏不住啦!”

“去吧。”裴谢堂微微颔首,篮子还是很聪明的,只要不是她们亲自去挖出来的,任凭她谢依依怎么开这个口辩解,都没什么关系:“不过,你先去找我爹,问一下他能不能要。我刚刚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我爹肯定不会拒绝。那时候再让董管家去挖就名正言顺了。左右都是旁人在干活儿,我们坐着看结果。”

篮子摸着头,笑得傻乎乎的:“小姐,奴婢觉得自从你被马撞了醒来,一下子聪明了好多。这些奴婢都想不到呢!”

裴谢堂看了看外面,不忘嘱咐她:“快去快回,回来路上去大厨房端一碗薏米粥过来,我方才在祠堂外瞧见主厨问过,今天吃薏米粥。”

篮子应了一声,欢天喜地的跑了。

很快,主院那边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篮子找谢遗江这么一说,谢遗江当即就准了,喊来董管家去办。董管家也知道三小姐如今是府里说得上话的人,不过一株芍药,却也做的很是用心。当即带了两个家丁前去主院,将院子里长得好的那几株芍药连根挖了。

才挖了一株,便见下人脸色苍白的捧着一个布包过来:“管家,我们挖出来了一点东西……”

董管家低头看了一眼,便吩咐两个家丁:“这件事不准说出去。东西给我,你们赶紧将芍药给三小姐送去。记住,不要对三小姐说起这件事。”

两个家丁应了,董管家捧着那布包直接去了书房。

谢遗江坐在书房心烦得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是实在想不明白,好生生的一个家,怎么就被搅和成了这样。想到谢依依的所作所为,谢遗江满心都是失望,他是对这个女儿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多,如今想起女儿的欺骗,不免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一口接一口的叹气。

目光落在文房四宝上,又想起了樊氏来。

樊氏跟了他也有二十年了,这二十年来,他自问没有对不起樊氏。他家中妻妾不多,加上死去的戚氏,总共就四人,对樊氏也不曾冷落过。当年温柔顺从的人,如今怎么就变得面目全非了?休妻并非他所愿,他必须得给女儿一个交代。

正想着,董管家捧着一包东西进来,眉头皱得很紧:“老爷,方才在主院的花圃下,奴才们挖到了一个东西,不敢做主处置,特意送来给老爷,还请老爷拿个主意。”

他将布包放在桌子上,顺手打开。

谢遗江一低头,便瞧见了写着谢成阴名字和生辰八字的小人,小小稻草人上,扎满了无数的细针,从头到脚无一遗漏。

他浑身一颤,拿小人的手不仅抖得厉害:“这是在主院发现的?”

董管家郑重的点了点头:“就埋在花圃里,看来有一段时间了。”

“好,好!”方才还觉得休妻的处置重了一些,眼下谢遗江却红了眼睛。

他是真的看错樊氏了!

看看樊氏做的都是什么好事!苛待他的女儿,欺负他的女儿,见女儿好起来,不但下毒要害人,如今还下咒术诅咒谢成阴,难怪他的成阴总是多灾多难,一身伤病无论如何都好不了。这样的事情,他休妻还真是处置得太轻了。

抬起头,谢遗江眼中风雨欲来:“樊氏还在大小姐那里?”

方才董管家就跟他汇报了,说樊氏没有离开,而是在谢依依那里暂住,他原本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眼下却恨不得马上将人赶了出去。

这样恶妇,根本没资格留在他的家里!

满江庭里,裴谢堂喝完一碗薏仁粥,篮子收拾了碗筷送去大厨房,回来便喜滋滋的跟裴谢堂汇报:“小姐,小姐,奴婢刚刚去大厨房,听说夫人刚才被老爷亲自追到大小姐的院子,连拖带拽的赶出了谢家了!”

裴谢堂微微一笑:“还叫夫人?她已经不是谢家的女主人了!”

“对!樊氏被老爷赶了出去,在后门哭得可惨了,不过老爷一点都没心软。”篮子眉飞色舞:“小姐这口恶气总算是出了!”

第083章 对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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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见她喜悦,想到这个丫头自从自己重生,这怕是最高兴的一天,抿唇一笑,就任由她在那里叽叽呱呱的说个不停。

“樊氏的母家先走都在大牢里,看她还能去哪里!哼,她这样恶毒,就该是这个下场,不然天底下哪里还有天道可言!不过老爷还真的是守信,说要给她两家商铺和一亩田地,还真的就把这些东西给她了。这些年来,樊氏明里暗里不知道拿了谢家多少东西,就算老爷不给,她也饿不死。”

“还有大小姐,嘿,小姐,你是没看!”

“大小姐被老爷打了,送回院子里就趴在床上直哼哼,猛地见老爷要将樊氏赶出去,急忙爬起来想劝阻。你知道老爷怎么说吗?”

篮子清了清嗓子,像模像样的照着当时谢遗江的语气说了起来:“谢依依,你的账我没跟你算,是对你宽容,看在你也是我的女儿的份上。你母亲做的错事,压根不配留在我谢家!”

说着,又换了谢依依那独有的柔媚腔调:“爹,娘做错了什么,你已经休了她了,难道还不够吗?你把娘撵出去,她一个人可怎么生活啊,你是要逼死她吗?”

“我不逼她走,她就要逼死成阴了!”篮子跑了个位置,粗着嗓子学起谢遗江来。

这番表演惟妙惟肖,让裴谢堂忍俊不禁。

篮子喜滋滋的说:“小姐,看着樊氏被撵走,奴婢心里特别痛快。我们小姐总算是熬出头了,大夫人九泉之下,终于可以放心了。”

“嗯,我们以后也要小心。”裴谢堂抿唇:“大小姐和二小姐都是心胸狭隘的人,他们不会愿意放过咱们的。至于樊氏……她出府后去了哪里,就用不到我们操心了。这个心自然会有大小姐来操,你仔细着一点,守好咱们满江庭。”

篮子应了,只仍旧放不下:“奴婢想跟去看看樊氏去哪里落脚。”

“你啊啊……”裴谢堂摇摇头,终究是同意了。

篮子一走,满江庭就清净了下来。上午的练武被打断,裴谢堂很是不开心。为了能抓紧时间恢复武功,下午又去找薛定切磋去了。

等再回满江庭时,已经日暮西下。

刚刚喝了两口水,便听管家来说,朱信之来了。

裴谢堂迎出来,天边火红的余晖中,朱信之着一身素白长袍,身后跟着孤鹜,缓缓走近满江庭。

“凤秋,你来了!”裴谢堂立即笑出声来,大步上前,“怎么样,是来兑现诺言带我去玩耍的吗?”

朱信之的脸微微有些燥热,看到眼前人,立即就想起那天在花园里的尴尬情景。

他别开脸轻咳了一声:“有时间吗?”

“有!”裴谢堂眨眨眼:“是不是要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你鬼点子最多,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朱信之被她挑拨得心头微晃,忙压住心神,将来这里的目的说了:“你上次劝说泰安郡主身边的四个侍卫,我觉得你在唇舌之力上十分不容小觑。我这里有个人,死死咬着一些东西不肯开口,你能否……”

“能!”裴谢堂立即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人是敌还是友?”

“敌!”朱信之简单的说。

裴谢堂嘿嘿笑着凑了上去,将脑袋搁在他的手臂旁,她歪着头打量他红彤彤的耳根:“王爷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走走走,在哪里,等我去会会他!你放心,就算他有十八般武艺,我也有七十二变,绝对能够降得住他!”

朱信之嗯了一声,便喊上她一起走。

出了谢家,裴谢堂不禁奇怪:“王爷,马车呢?”

“不远,徒步过去吧。”朱信之又咳了几声。

只是咳了这几声,脖子却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裴谢堂不住的扭头看他,越看,越发觉得心情舒畅。

这时已经是太阳落山,出来摆摊做些小本买卖的都打算收摊,回家挨着老婆孩子详尽天伦。街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看得人一阵精神振奋,好像都找到了生活的意义。

朱信之走着走着,路过一个首饰摊子时,忽然停住了脚步。

裴谢堂一回头,便见他手中拿着一对簪子,飞快的揣入了怀里。

“呀,王爷,买给我的吗?”裴谢堂立即欢呼着扑了过来。

朱信之神色极为正经:“不是,就是瞧着这簪子做得有点意思,想买回去照着做一个!”

“那也不用买一对呀!”裴谢堂才不肯上当,一双眼睛全是狡猾的意思,戏谑的看着朱信之:“王爷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种木簪子最讲究成双成对,你看这些花色,可都是一样的,只是男人的花头小,女人的花头大。龙配凤,花配叶,你刚刚拿的那是一对什么的?给我瞧瞧嘛,刚好就在摊子边,不合适换起来也容易。”

这话说得朱信之很是心动,同时又有些懊恼。

方才路过瞥了一眼,觉得很是好看就立即想起了这个人,想买来送给她。可真的买了,又突然想起了高行止。想到高行止送给她的那一套发饰,这人明显是喜欢那种耀眼的,不见得会喜欢这种并不贵重的木簪,一时又犹豫了。

没想到这人眼神这么好,怎么就瞧见了?

他磨磨蹭蹭不肯拿出来,裴谢堂却知道他害羞,大胆的伸手从他袖袋里取了出来。

朱信之的眼光很好,选的这一对不是那些俗气的龙凤,而是一朵木兰。女士的簪子是开了的,男士的却是个花骨朵儿。

她笑得眯起了眼睛:“凤秋的眼光很不错,我好喜欢。”

她递给他,将头转了过去,背对着朱信之:“来,给我戴上!”

“好了。”不知何时,紧紧抿着的唇角松开了,一汪春水荡漾在高冷淮安王爷的嘴角,他接了裴谢堂递过来的簪子,小心地别上了这人的头发。

今天裴谢堂穿的是一条天蓝色罗裙,这发簪的花色很配她,显得裴谢堂的皮肤很白腻,因为衣着干净清雅,人带着也多了几分出尘。

朱信之觉得很满意。

裴谢堂摸着头上的簪子,正想问怎么样,一回头就瞧见他有些痴呆的笑容,顿时就笑了:“一定很好看。王爷,我给你戴上!”

“不要,谁要戴这种东西!”朱信之却把手往后一缩,有些凶巴巴的:“要是让人看见了,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搁?传到我母妃的耳朵里,她一定还以为我已经穷到连根玉簪都买不起了,没来由的让她担心!”

裴谢堂插着腰:“你戴还是不戴,不戴我就拿下来了!”

朱信之无动于衷。

裴谢堂随即转头看向孤鹜:“好嘛,你不戴,我就跟孤鹜戴。孤鹜,低头!”

孤鹜抱着脑袋连连摇头。他才不呢,簪子虽然好看,但是他的命更好看,他可不能因为一根簪子就得罪了王爷。

“你敢!”朱信之压低了声音呵斥:“你都知道这是对簪……”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裴谢堂嘻嘻笑着,不由分说的拉着他的手臂,强迫他低下头,朱信之只觉得头发微微扯了扯,裴谢堂手中的簪子已经落在了头上,眼前的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啦,这样就好。你要是怕贵妃娘娘看见,咱们就戴这一次!”

见朱信之还要再说,她已经率先扭头,拉着人就往前走:“走啦走啦,你一个大王爷站在人家的摊子前,脸色还这样难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小摊贩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坏事,人家生意做不成了,你于心何忍?”

“你这什么逻辑!”朱信之不解。

裴谢堂噗嗤一笑:“谁让你这个王爷是天底下最正经、最君子的呢?人家肯定不会觉得是你故意的,只好委屈了小摊贩。你就行行好,来,笑一个。”

朱信之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目光落在裴谢堂头上的簪子,却一下子荡起了几分春.光,最终被她拉着往外走。

很快,就到了淮安王府。

裴谢堂如同回了家一样,刚刚跨进大门,就跟淮安王府的管家打招呼:“郑伯,王府今晚吃什么,多准备一份晚饭哦!”

“三小姐又来了!”郑管家笑眯眯的:“三小姐可别叫奴才郑伯,折煞奴才啦!”

“你的年纪比我爹还大,叫声郑伯怎么了?”裴谢堂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从前她的泰安王府里的管家陶志勇,她也一直都是喊的陶伯伯。她一溜小跑着去追朱信之,大声喊着:“多做点肉,我好久没吃肉了!”

“是。”郑管家笑着点头。

这番对话一字不漏的听在朱信之的耳朵里,闻言不禁侧目:“好久没吃肉了?上次不是还跟高行止去吃了烤斑鸠吗?”

而且还是伤刚好就迫不及待的去的!

裴谢堂拽着他的衣袖,很是虔诚的检讨:“凤秋,我错了。”

“嗯?”朱信之挑眉。

裴谢堂很是真诚的说:“我应该给你也带一只的,我不该吃独食。”

“三小姐是不该跟高公子去!”孤鹜在一边提点,上次为了这事儿,王爷可是郁闷了好久呢,他犹豫着开口:“我们王爷也准备了……”

“闭嘴!”话未说完,就被朱信之打断了。

裴谢堂瞪大眼睛:“王爷也给我准备了烤斑鸠吗?”

第084章 好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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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轻咳一声:“是买给我府中的狗吃的。”

那就是买过的!

裴谢堂笑弯了眼睛,放柔了声音:“王爷怎么不早说,王爷要是说了,高行止就算拿刀架着我去,我也是不去的。”

“你吃东西还要人用刀架着?”朱信之嗤笑:“怕是听到有吃的,早就跑得没影儿了。”

这个是事实!

裴谢堂笑着,她在吃上,一向是很有主动性的。

她饿过,很强烈的饿过,饿起来的滋味她比谁都懂。

十七岁那年第一次领军,她受命伏击在苍龙岭上,冰天雪地,寒意刺骨,山中什么都没有,因害怕雪崩,又害怕被敌人发现,不敢生火做饭。带的干粮吃完了,敌军却比预想的来得晚了六天。整整六天,他们这一只伏击的队伍勒紧了裤腰带苦苦守候,只有面前的白雪勉强充饥。那是她生平第一次,饿得怀疑人生。

十八岁,她随着商队去往北魏北部勘察地形,没想到被人认了出来,匆忙逃窜到大漠中。随身连个水囊都没有,全靠寻找绿洲嚼草,才能活下来。那一次,她忍饥挨饿走了十九天,才终于被高行止的人救了下来。

自那以后,她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挨饿!

她低声道:“凤秋长在皇室,从小就不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自然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会对吃的那么热衷。”

朱信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眼中却弥漫出心疼的神色来。

他知道从前樊氏对谢成阴不好,理所当然的想成了谢成阴被樊氏虐待,常常吃不饱穿不暖。

他顿住脚步,吩咐身后的孤鹜:“今晚三小姐在府中吃饭,你去宝盛斋买烤斑鸠,再买汽锅鸡、八宝兔丁和老鸭汤来。点心也买一点,挑着宝盛斋卖得最好最快的买。”

裴谢堂抬起眼来,眼中露出三分笑意。

上次随口找篮子点的菜,难为他还记得自己想吃八宝兔丁这些菜。

朱信之被她看的一阵脸红:“你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她毫不犹豫的回答。

朱信之顿时被她直白到了极点的话呛得一阵咳嗽。

“凤秋,你嗓子不舒服吗?”裴谢堂不怀好意的看着他渐渐红起来的脸颊:“我知道有个治疗咳嗽的绝好秘方,你要不要试一试?”

“什么?”朱信之抬头。

裴谢堂上前一步,双手盘在他的肩膀上,稍稍踮起脚尖,一侧头,双唇贴上了他的。朱唇柔.软,攀着的人身躯狠狠的颤动了一下,随即就好像是被定在了原地,连个呼吸都停止了一般。他垂眸看着她,没有闭上眼睛,那双眼清澈到了极点,让人的心很乱、很乱。

扑通、扑通……

裴谢堂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在快速的跳动,缓缓离开他的唇,她仍旧盘着他,得逞一般的笑得很肆虐:“还咳吗?”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

裴谢堂立即低头又送上一吻。

只是这一次,她红了脸。

因为朱信之缓缓抬起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拉得更贴近了自己几分。朱信之的唇很软,他的手稍稍用力,便将裴谢堂的手抬了起来。柔.软的唇舌交接,他的舌.头生涩的撬开了她的唇,轻抚过她的牙齿,便同她的纠结在一起。

这个吻,意外的深!

等两人都喘着气松开时,朱信之有些不知所措。他刚刚好像着了魔,眼见裴谢堂唇.瓣红通通的,急忙放开了她,不敢看人,快步往里面走。

裴谢堂抬手抚.摸着自己的唇,慢慢的,笑意浮上唇角。

她快步追上去,一手强硬的拉着朱信之,笑声很是清脆:“我的秘方是不是很管用?”

“……”朱信之没答话。

这人明明是故意来占他的便宜的,但他不好意思说,自己一点都不讨厌。

好在这人也是知趣,逗了他几句,就不再说了,只时不时开心的偷看自己一眼。很快,两人就来到了上次那间密室前。

不同的是,这次密室里只关押了一个人。

一个身穿劲装的侍卫。

这侍卫浑身是血,如同黎尚稀一样,被牢牢的锁在墙壁上。裴谢堂一眼看去,只见这人身上的鞭伤不计其数,还有些刀伤。听见有人进来,他抬起头来,目光憎恶的看向朱信之,狠狠呸了一嗓子,随即看到朱信之身边的裴谢堂,又错愕了下,就恶狠狠的说:“杂种,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弄不死我,小心我弄死你!”

裴谢堂听了这话,微微有些吃惊。

朱信之在朝廷上下一致很得人们的敬重,见这人身穿劲装,腰间挂着军队的腰牌,应该很尊敬朱信之才对。

莫非又是自己的旧部?

她仔细打量这人的面孔,却一点印象都没有,不免被这认语气里的憎恨惊到了。

“你打的?”裴谢堂指着他的伤,挑眉看向朱信之:“王爷府中还会用刑吗?”

“孤鹜和长天打的。”朱信之很是认真的回答她:“我从来不会亲自动手。”

“这人是犯了事,为何要用刑?王爷想从此人的嘴.巴里知道什么吗?”裴谢堂见他如此诚恳,也就很诚恳的问。

朱信之抿唇:“这人你其实见过的。”

“啊?”这下,裴谢堂是真的呐喊了。

她见过?

朱信之捏着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扭到正对面,同这个侍卫面对面的站着。他在裴谢堂身后轻飘飘的笑:“你当时见到他的时候,他蒙着脸,你也蒙着脸,你们是打了一个照面的。现在你不蒙着脸,他也不蒙着脸,你竟一点都认不出来。”

“是那些劫匪!”裴谢堂顿时大悟。

随即,她就搓着手,满脸跃跃欲试的笑了:“好啊,总算是撞到我手里来了!当时敢欺负我……”她本想说欺负她是一具尸体毁了她,突然想起朱信之在身侧,硬生生的改了口:“欺负我的凤秋,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收拾你!王爷,这人是拿给我玩的吗?”

“不是用来玩的。”朱信之满头冷汗。

裴谢堂诧异:“不是用来玩的,你喊我来干嘛!”

“你不是很擅长说话吗?你帮我从他嘴.巴里撬出话来,是谁指使他去抢夺泰安郡主的棺木的。”朱信之轻笑。

裴谢堂乐了:“嘿,看不出来,这人还是个硬骨头!”

“是个硬骨头。我淮安王府里的刑讯都吃了个够,牙关却咬得很紧。”朱信之见她高兴,便笑着说:“你要是能让他开口,我重重有赏!”

裴谢堂眯起眼睛,似乎在盘算:“什么重赏?能让我满意吗?”

“你保证满意。”朱信之吩咐侍卫进来,搬了两张凳子,堂而皇之的坐下了,不多时,侍卫竟还送了茶水来。

这人倒是当看戏了!

裴谢堂撇了撇嘴,将目光从朱信之的身上移了回来,看着眼前的黑衣人不断的发出嘿嘿的冷笑。这人胆敢烧了她的尸体,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手软的。朱信之要知道是谁抢夺她的棺木,高行止却已经查了出来,是京外侍郎李希。眼波落在这人的腰间腰牌,不用说,这是军机府的侍卫通行证。她转着眼珠子,正愁怎么把李希的消息透露给朱信之,朱信之就送了这人来。

真是天助她裴谢堂!

裴谢堂认真的想了一阵子,回头兴致勃勃的对朱信之说:“王爷,你府里的这些酷刑一点意思都没有,见了血光都落了下等。我是女孩子,沾一手的血多恶心啊,你帮我准备些东西,我保证让你如愿。”

说着,将自己要的都说了。

那被绑着的人听了,不屑的看向她,目光满是桀骜不驯。一个女孩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他冷笑:“要么就来个痛快的,拿些女人的玩意儿,你就这点出息?”

“我是女人啊,”裴谢堂丝毫不生气,反而笑眯眯的很是心情美好:“你说对了,我们女人就喜欢这些,轻飘飘的,又好看,拿在手里又不失风雅。旁边再配一个美男人,低眉浅笑的,真跟副画儿一样美好。你这种粗人欣赏不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男人被她呛得噎了一下。

朱信之端着茶,闻言抿唇一笑,似春风拂面,让人如沐春风。他吩咐身后的侍卫去办,不多时,东西就全准备妥当,送了进来。

一根羽毛,一包痒痒粉。

仅此而已。

“你是想给本大爷瘙痒痒吗?”男人哈哈大笑:“痛快!死前能得淮安王爷的侍妾伺候一番,不白活!”

侍妾?

裴谢堂着实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嗯,是很普通不过的细布衣裙,王府里的女婢其实都比她穿得好看。确实,这打扮也只够格做朱信之的侍妾。她不禁闷头一笑,似乎跟朱信之插上关系,不管是什么关系都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伺候?

朱信之的脸猛地一沉,低低的哼了一声。这粗鄙样子,配得上谢成阴伺候他吗?她都没伺候过自己呢!

裴谢堂想了想,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你真是冰雪聪明,的确是要给你瘙痒痒的。至于你痛不痛快,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着,又笑着很是诚恳的开口:“还有,你刚刚的话说得圆满,我是很看得起你的,等会儿,你可一定要坚持住一炷香以上,才能证明我确实是一个很有眼光的人。你千万别让我失望,好不好?”说到最后,已是商量的语气。

第085章 不见血的酷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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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大声笑着,瞧见朱信之的脸色难看本已十分开心,听了裴谢堂的话,再看裴谢堂的笑,忽然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危险。

笑着笑着,他的笑声低了下去,心头开始发毛。

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给个痛快的,我也看得起你!”

“哎呀你这人,真是不听劝!”裴谢堂似嗔还喜的看了他一眼:“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但凡是酷刑,见了血光都是落了下等。你看看我,我长得好看不好看?”

男人仔细看了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裴谢堂立即说道:“我长得这么好看,跟那种血腥事儿一点都不搭,没来由的破坏了美感。再说,王爷在这里坐着呢,”她撩了撩头发,“我呢,喜欢玩一些简单又新奇的,又要在王爷跟前保持美丽,才能让王爷时时刻刻都记住我美美的样子。我是不会坏了自己的形象的,你放心,我的手很轻,一点都不疼。”

朱信之见她在人前都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调.戏自己,不由感到脸颊红滚滚的烫,羞怒的开口:“别跟他废话,晚饭还吃不吃了?”

“吃!”裴谢堂回头给了个安抚的笑,便打量了一番男人,对朱信之的侍卫说:“这可不太好,劳驾,将他的手绑的牢固一些,省得一会儿乱动。”

侍卫依言上前,将锁链拉近墙壁,用地上的桩子固定好。

这下,男人是彻底的被锁死在墙壁上,一点活动的空间都没了,动都动不得。

他盯着裴谢堂,见她脸上笑嘻嘻的,心头毛毛的感觉更重了几分,不等她靠近,竟下意识的抖了抖。

裴谢堂走到他跟前,伸手就把他的鞋子拔了,见此人站着,又觉得不是很方便,回头还是跟朱信之商量:“算了,还是放下来,捆在凳子上吧。”

朱信之也不嫌弃她麻烦,让侍卫照做。

不多时,男人被困在屋子里的那座铁凳子上,那凳子是焊接在地上的,一动不动,稳如泰山般,男人一捆上去,滋味并不比锁墙上好过。

裴谢堂蹲在他身边,将他的脚抬了抬,小鼻子抽成了一团:“这多少天没洗脚了,好臭!”

她拿出买回来的痒痒粉,让侍卫再扒拉了男人的衣服,便用羽毛沾了些痒痒粉,抬头对男人一笑:“一点都不疼的,我绝对不骗人。”

话音落下,她便用沾了痒痒粉的羽毛轻轻的靠近男人的脚底板,似有似无的从他的脚心划过。一下,又一下……

男人先是咯咯笑了几声,下意识就想抽脚,可惜,脚被捆着,纹丝未动。

痒痒粉沾上男人的脚底板,羽毛又一阵阵的划着,男人只笑了几声,笑声顿时就好像卡在了嗓子里,一停之后,他只觉得脚心奇痒无比,三魂六魄都差点被这阵痒掏飞,根本忍不住,一边哈哈哈的大笑,一边努力的动着脚趾头,想挪另一只脚去抠一下。但很快,另一只脚也动不了了,裴谢堂用羽毛在挠那脚板心呢!

“哈哈哈……”

“哎哟,好痒,好痒……”

“痒死我了……”

“啊啊,你杀了我吧!”

方才还目光凶狠、面露倔强的男人,转眼就笑倒在椅子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几乎喘不上气。他断断续续的吼着,浑身都绷紧了,拼命的挣扎,想要挣脱椅子伸手去挠挠脚心,止住那奇痒无比的烧心。但困得牢实,男人根本挣不开,不多时,竟笑得小便失.禁,浑身如同烂泥,软绵绵的瘫痪在了椅子上,双眼翻白,晕过去了!

朱信之本是笑盈盈的看着裴谢堂胡闹,见状倒是真的吃了一惊。

带她来是一时起意,存的是哄她开心的心,没想到,还真有意外之喜!

他看着她,像在看一刻刚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明珠!

“真没用,刚刚还跟他说,要他努力挣到一炷香时间的。”裴谢堂很是惋惜的摇摇头,百忙之中,不忘回头看一眼朱信之。

朱信之满目骇然。

裴谢堂让侍卫打来清水,往男人的时脚上一浇。三月冷冽的春水冲去脚上的痒痒粉,男人一个激灵,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脚上不痒了,但男人的精神已是十分萎靡。

一睁眼,又对上了裴谢堂满脸的笑:“是不是一点都不疼的?我没撒谎骗你,对吧!”

明明是张很好看的脸,明明是笑得很美丽的面容,但落在男人的眼里,这张脸简直比地狱里的鬼怪还可怕。他努力的将身体往后缩了缩,一双脚板死劲的往下蜷缩着,已经是面露惧色。什么不疼,这简直比砍他几刀还让人痛苦!

裴谢堂笑得很无害:“不想给我脚板?行吧,那就不要脚板了!”

她说着歪了歪头,打量了他一番:“这次在腰窝子里试试吧,这里我比较喜欢。你的脚太臭了,熏得我头晕,难免把握不好力道。”

说着,当真拿着羽毛沾了痒痒粉,往男人的腰窝子里刷去。

男人一声哀嚎,随即,杀猪一样的哭笑就响了起来。

腰窝子里的痒,跟脚板底那种若有若无的痒比起来,是真真切切的,一下子痒到人的心里去。男人连半柱香都没扛过,很快就昏了过去。

同样的,又被冷水浇醒。

裴谢堂拿着羽毛托着下巴:“人的身上最痒的都是哪些地方?对啦,还有后背,手够不着的地方痒起来,也很要命的!”

“我说,我说!”不等她动手,男人已是虚弱的喘着气:“我全都说,你别再挠了!”

“别啊,你再试试后背嘛,别那么快招!”裴谢堂很是惊慌的阻拦,她还没玩够呢。

朱信之噗嗤笑了。

男人生见她绕到后背,已是惊惧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生怕她闹下去,急急的开口,不带一丝换气的全部认了:“是京外侍郎李希,是他指使我们去抢夺泰安郡主的棺木的。李希说,抢了棺材,甩开官兵,送到京西的院子里去,悄悄开了棺木后,将里面能装东西的物品全都拿了,尤其是手书什么的,绝对不能落下。”

“李侍郎还说,负责送泰安郡主下葬的是王爷,泰安郡主缠着王爷的那档子事大家都知道,王爷心里很恨她,巴不得她死无全尸,就算抢了泰安郡主的尸体,最后我们在一个显眼处烧了,王爷不会深究的。”

“只是没想到王爷一路狂追,逼得我们不得不在那院子里烧了尸体!”

“你饶了我吧,我句句都是实话……”

说到后来,三大五粗的汉子竟然哗啦啦的哭了起来。

“是李希?”这个答案,让朱信之狠狠的呆了一下,但很快,他平静无波的脸上就一点情绪都找不到了。

他站起身来,吩咐侍卫:“给他松绑,以劫夺棺木之罪,送到京兆尹处。”

裴谢堂意犹未尽的放下手中的羽毛和痒痒粉,拍了拍手,跟在朱信之身后出了密室。朱信之盯着她,眸中有种光芒,嘴角微勾,裴谢堂一回头,顿觉这样的他很是诱.人,想起方才那个深吻,忍不住想扑上去。

朱信之见她靠过来,立即蹙起眉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三步并作两步,他拉着她走到院子的水井边,将方才侍卫打的半桶水提放在地上,命令似的喊她:“伸手!”

“还要!”裴谢堂嘿嘿笑着,知道他是看了刚刚那一幕,生怕自己的手上有痒痒粉会坑了自己,心有余悸。朱信之提着水桶缓缓倒水给她洗手,一桶尽了,她却喜欢这样有人味的朱信之,不由自主的想使唤他、逗他。

朱信之当真又给她打了一桶水。

他是一个亲王,这样毫无架子的做这些,自然又天经地义,有侍卫路过,瞧见这一幕差点惊掉了下巴。

洗净了双手,朱信之掏出自己的手绢丢给她:“擦干净,不然不准吃饭!”

“王爷不帮我擦吗?”裴谢堂笑得弯了眼睛:“弄脏了手绢,是不是就不还了?不还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是送我的?”

“手指缝还有水。”朱信之没回答她,反而提醒她没擦干。

裴谢堂细细的擦着手指头,挑起好看的笑,默认了吗?

她擦干了手,还真就不还手帕了,顺势踹到自己怀里,摸出了自己的方巾:“喏,你的给我了,我还你一块。”

用她的?

怕是哪天拿出来用时,堂堂淮安王爷竟用一块花手绢,不被人笑死才怪!

朱信之下看向她的手,拒绝的话正要说出口,一瞥眼,却见她手里捏着一块纯色的手帕,方方正正,不是锦缎,而是细面薄布。

他下意识的接了过来。

“你也喜欢用这种的?”他仔细的打量着手中的手帕,做工很是考究,看着格外眼熟:“看着这手帕,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

“谁?”裴谢堂一愣,还有人跟她眼光一样?

朱信之抬起头来看她:“泰安郡主。她用的就是这种,曾经给我包过伤口,我认得。”

扑通,裴谢堂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莫名的很是紧张。上次被他抓着问时,她还以为这人已经成功瞒过去了。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泄露了底儿?朱信之这个老狐狸,是越发的奸诈狡猾了!她恨恨的想着,回去之后,一定要把那些没用完的手绢都扔了。

第086章 他说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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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却想多了。

朱信之这人吧,品性是真的不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旦怀疑消失后,对她是真的一百个放心了。他是正人君子惯了,不善于用险恶的用心去揣测旁人,看谁都跟他一样,觉得旁人是不会真的费尽心机去骗人的。

他说这句话,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

他低头打量着手里的绢帕,仿佛想起了什么,也就顺口说了:“宣庆十九年的时候,我刚刚学会处理事务不久,没什么魄力,奉了父皇的命令去江南治理洪涝、救助灾情,那儿的乱民暴动,抢了粮车,我也受了伤。当时就是泰安郡主赶来江南救场,我有次受伤给她瞧见,她便是用这种手帕给我裹的伤口止血,故而印象深刻了一些。”

裴谢堂听得一愣。

宣庆十九年?

是啊,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一年夏天,江南的大雨像是没停过,接连下了二十多天,爆发了史无前例的特大洪涝。洪水冲垮了无数良田美宅,毁了千家万户,江南沿江一带饿死的人不计其数。

朱信之领命前往怀城赈灾时,她便有些担心,找了个理由回京,一路带着黎尚稀几人快马从西北回京城,想同他一道走。结果还是晚了一步,方到京城,便接到了怀城的八百里加急,说灾民暴乱抢了粮车,还打了朝廷派去赈灾的钦差,将朱信之困在怀城。

刚好她在西北打了个大胜仗,宣庆帝赏赐了她很多东西,她便全换成了银子,带着四个侍卫赶往怀城。

想着朱信之危急,用银子沿途采购了粮食送去,方到怀城,便遇到暴民围攻怀城太守府。朱信之被人拥着左右冲撞,被暴民手里的镰刀打伤了胳膊,她来了怒火,抽出腰间佩刀上前就剁了七八人,满身是血中一声吼,才让这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夏日衣衫单薄,朱信之的手臂潺潺流血,她心疼得不行,却冷着脸训他:“王爷,你来救人,就当知道不杀恶人难救好人!”

“这些人都是灾民,你这是滥杀无辜!”当时,他是这样冲自己吼的。

裴谢堂用手绢按住他的伤口,亦吼他:“你闭嘴!想流血而死不成?”

他将手绢摔在地上:“就是流血而死,也总好过看着你滥杀无辜强!我不要你救,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话音未落,便有人捡起石头砸向两人,耳边是灾民的怒骂。

“这就是你说的不会伤害你?”裴谢堂用佩刀挑开石块,回头笑得很是不屑:“王爷,我该说你天真,还是该说你傻?”

那些人饿慌了眼睛,是根本不分尊卑的。饥饿的滋味,她比他更了解。

她捡起手帕重新按在他的伤口上,他却一扭头:“本王自有主张!”

那时候,他一点都不领情呢!

裴谢堂抽抽鼻子,觉得眼窝发酸,好多年前的委屈了,本以为无人问津,没想到如今乍然被当事人提起。

只是这一次,她不是裴谢堂,她活在旁人的嘴.巴里了。

泰安郡主……这个称号不属于谢成阴,故而朱信之能像讲故事一样,轻描淡写的回忆给她听。

他不记得她千里奔袭而来,腰腿全是摩伤;不记得她为他斩杀流民,得罪百姓,臭名昭著;他不记得她倾尽家产为他雪中送炭;她不记得在怀城那座城池里,瘟疫遍布,她不顾生死的陪伴过他,只是为了能给他分忧一二……

可他怎么就记得,她用过这样的手帕?

说他不记得,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假装不记得?

裴谢堂慌了。

朱信之一抬头,就瞧见她有些发白的脸色,一愣之后,他笑了:“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我对泰安郡主没什么心思,只是一时感叹而已。”

裴谢堂扯起嘴角:“你有些想她。”

“她虽然做了很多错事,其实心眼并不坏。”朱信之竟点了点头,毫不避讳的承认了:“她活着的时候,对我挺好。”

岂止是挺好?

裴谢堂苦笑,她是差点把自己的心肝肺都掏给他看了!

但亲耳听见他说想念她,她还是很高兴的。

“你不高兴?”朱信之停下脚步,见她苦着脸,不由得有些不安。当着一个女人的面想另一个女人,怎么着都会生气的。

裴谢堂摇摇头,却是笑了:“我很高兴呀!你想念她,就只管想好了。”

朱信之不解。

裴谢堂咯噔了一下,随即很是畅快的笑出声来:“左右她都死了,跟我抢不了人。你放心,我这点气量还是有的。”

朱信之这才信了,摇头叹了口气,认命的带着她去往正厅。

“我的手帕是高行止做的,他从前跟泰安郡主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想来泰安郡主的手绢也都是出自泼墨凌芳。我跟泰安郡主用一样的东西,一点都不稀奇。只是勾起你的神思,小女子对不住啦!”裴谢堂嘻嘻笑着解释。

她的手绢是京城里独一无二的别致,不同于闺阁小姐的锦绣花招,胜在素雅上。

高行止知道她不爱用锦绣手帕,更不喜欢绣花,特意让他的布庄研制的这种细面薄布,用起来格外顺手。

这么多年她用习惯了,复活到谢成阴身上后,用不惯谢成阴的那些手绢,高行止就送了这个给她。

朱信之了然的点头:“难怪。”

他说着,忍不住一声轻笑:“我的手绢只是白绢帕,你的却是精心别致准备的,你这算是投桃报李了。”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裴谢堂抿唇,下意识的接了话。

朱信之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坐在淮安王府的饭桌上,裴谢堂顾不得调.戏朱信之了。她从未同朱信之正儿八经的这般坐着吃饭,瞧见上好的红木饭桌上,摆放着各色美食,裴谢堂的腹中顿时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捂着肚子,裴谢堂很是委屈:“这肚子一点都不听话,我明明让它不要叫唤的。”

“饿了就多吃点。”朱信之微微一笑,顺手将一盘菜放在她的手边,低头一看,是裴谢堂顶喜欢的烤斑鸠。

放了烤斑鸠,他又顺手拿了裴谢堂的碗,盛了一碗排骨汤给她。

裴谢堂笑眯眯的看着他,像第一次认识这人一样,他做起这些事情来,全然没当自己是个王爷,她觉得这样的朱信之身上有种光。

探身过去,裴谢堂趴在朱信之的手边嗅啊嗅。

“你干什么?”朱信之满目不解。

裴谢堂笑得咧开了嘴:“王爷,最近,你身上有种味道。”

“什么味道?”朱信之不疑有他,很是认真的答话。

“人味。”她说完,捂着肚子哈哈笑成一团。

四周的侍卫早就见惯了她调戏自家王爷,一个个竖起耳朵听见了,都忍着笑意嘴角一阵扭曲。

朱信之放下筷子,看了她一眼,吩咐左右:“来人,将这些饭菜都撤下去,三小姐习惯了素饭菜,打完白菜汤给她就可以了。”

“王爷,我错了!”裴谢堂不笑了,伸手抱住眼前的烤斑鸠和排骨汤,很是诚恳的道歉。

朱信之很是坚持:“算了,白菜汤恐怕她也吃不惯,上两个馒头给她就可以了。”

“王爷,我真的错了!”

“烤斑鸠不要撤吧,排骨汤也不要撤嘛!”

“凤秋~”

哀求到后来,拖长的尾音带着绵软,神态越发楚楚可怜。

朱信之挥挥手,让侍卫重新端了回来,他投降了。

裴谢堂重新得了吃食,不敢再戏弄他,拿了筷子左右开弓,喝了半碗汤润润嗓子,便开始吃起饭来。她的确饿了,这段时间练武辛苦,更喜欢吃肉也不假,在朱信之跟前不愿意守着谢家饭桌上的那些规矩,什么荤素搭配,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只喜欢挑着肉吃,还时不时的同朱信之说话:

“凤秋,给我夹排骨!”

“凤秋,那个炸鸡腿来一点,沾点辣椒会更好吃。”

“你府里的厨子手艺很不错,好想拐回我的满江庭,这样我就不用担心没饭吃了。”

“嗝~”

等她终于打了个饱嗝想歇一歇时,才发现周围的侍卫都在惊恐又惊恐的看着自己。

朱信之手中的筷子上还夹着一块狮子头,缓缓的放在她的碗里。她一边慢慢咬着狮子头,一边很是诧异的问朱信之:“他们都怎么了?眼神这样惊慌。”

“没什么。”朱信之淡淡的应了句:“你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裴谢堂慢了半拍,才突然想起什么地方不对劲。

朱信之在给她布菜!

她在使唤朱信之给她布菜!

难怪这些侍卫看她的眼神又是惊恐又是愤怒,敢情她方才拿朱信之当佣人使唤了!

虽然这个感觉还不赖,但眼下顶着这些人杀人的目光,她还是真有点怂。以后都要进出王府,她要挣个好名头的,她忙舔着脸使劲的笑:“别别别,我给你夹。王爷,你也多吃一点。”

她说着,忙给朱信之捞了个鸡腿。

刚放在朱信之的碗里,这些侍卫的眼睛都要瞪圆了。裴谢堂的目光放在手边的共用筷子上,真想抽自己一耳光——她刚刚是拿自己的筷子夹给朱信之的,算是坏了规矩。

第087章 我不会丢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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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忙拿起公筷,裴谢堂想将鸡腿夹走:“王爷,我重新给你夹。这个给我吧。”

“你吃得下?”朱信之看了看她碗里只吃了一半的狮子头,轻轻推开她的手,优雅的拿起筷子低下头啃了起来。

啪嗒——

裴谢堂的筷子落地了,同时落地的还有周围的人的下巴。

朱信之吃东西很慢、动作很雅,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张嘴咬下去,撕下来一块肉,慢斯条理的咀嚼后,再轻轻的咽下去。喉结上下晃动,他的眼神都很平静,仿佛在做一件极其正经的事情。裴谢堂在一边暗暗咽了下口水,不是鸡腿好吃,是这人的吃相都那么好看。

“再来一点吗?”她还想再看。

朱信之摇摇头,拿起餐桌上的素绢擦了擦嘴:“不了,我吃饱了。”

“我也吃饱了。”裴谢堂见他起身,也赶紧跟着起来:“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让孤鹜送你回去,我有事情要忙。”朱信之见她像个小尾巴一样的追了上来,眸中似含了一丝春水:“不准胡闹。”

“是为了刚刚那个人吐露出来的事情吗?”裴谢堂有些好奇:“王爷打算追查这个?”

“不是一直都在查吗?孤鹜已经告诉你了。”他毫不犹豫的拆穿她。

裴谢堂讪讪的回头看了孤鹜一眼。

孤鹜摸了摸鼻子,当初裴谢堂病中套话,他转头就告诉了朱信之,只是日常禀告,并非存心欺瞒。不过,当时王爷还生气说不该透露这些机密事,今天倒好,不但自己招了,还特意将人带去连那些黑衣人都见了,王爷好没有原则!

裴谢堂停了脚步,她不打算跟去,比起她的复仇来,查出真相最重要!

回答谢家,天色早已全黑,整个谢府安安静静的,篮子在满江庭里忙碌,忙着将库房收拾妥当。

“小姐,送去高公子那里的东西他能不能修,有没有个准话?”篮子手里拿着东西,一而再的叹气。

裴谢堂摇摇头:“还没问呢。”

“如果不能修,实在是太可惜了。”篮子轻轻的说:“都是大夫人留下的,哪一样都很贵重。当初樊氏不识货也好,只捡着大件的卖钱,才保存了这些。”

“那些被糟蹋的布料呢?”裴谢堂问。

篮子说:“扔了可惜,布庄又不肯换,奴婢全部洗了,在洗衣房挂着晾干后,奴婢拿回来给小姐做些衣衫,平日里在家穿穿还是可以的。如今咱们虽然有了收入,老爷把商铺和田庄都还给了小姐,但是将来小姐是要成婚的,存着一些银钱,等有需要的时候心不慌。老爷把小姐的嫁妆都拿去给了大小姐,奴婢还得看着合适的慢慢给小姐添置好。小姐现在十九岁了,也不小了,别哪天说嫁就嫁,嫁妆赶不及添置落人笑话,奴婢九泉之下无颜去见大夫人。”

裴谢堂听得咋舌:“篮子,我觉得,你好像我娘。”

这心操得!

篮子大惊失色:“小姐,这种话不可以乱说!让老爷听见了……”

“逗你玩儿的。”见吓到了她,裴谢堂急忙说:“不过,我特别担心你,你再这样操心下去,会未老先衰的!对了,你今年多大来着?”

“奴婢比小姐小几个月。”篮子抿唇一笑。

比她还小!

裴谢堂吃了一惊,认真的打量篮子,心中觉得篮子很不容易。

自从重生以来,她是很喜欢这个丫头的,不单单是因为她是伺候自己的人,更是喜欢篮子的品性:她忠心不二,又能分轻重明是非,她护主,为了谢成阴什么都不怕;她还很细心,很多裴谢堂没有想到的,她都会替裴谢堂想到……

除了动不动就哭,这丫头是真的很好。

她敛了玩笑,淡淡的问道:“十九,你也不小了。篮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奴婢跟着小姐。”篮子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你当然跟着我呀,我不会丢下你的。”裴谢堂咧开嘴角笑:“我是问,你对于你的人生有什么规划吗?比如,你有没有什么想嫁的人,或者你想嫁什么样的人?或者,如果有一天你能不做丫头了,你想去做什么?这些你都想过吗?”

篮子愣了愣,随即低下头,从脸红到了脖子:“小姐,奴婢是家养的奴婢,小姐做主就可以了。”

“我不能替你做主。”裴谢堂握着她的手:“婚姻大事,人生前途,谁都不能替你做主。篮子,你虽然是我的丫头,但你不必以我为天。如果有一天咱们遇到危险,我救不活,我希望你能丢下我自己先求得活命。”

“那要是奴婢遇到危险了,小姐会丢下我吗?”篮子刷地抬头。

裴谢堂一愣,随即笑了。

她肯定是不会的,战场上战事凶险,她都不会丢下她手下的任何一个兵,那些人很多她都不认识,即使如此都做不出来,更何况是眼前朝夕相处的篮子呢?

“我不会丢下你。”她轻声说。

篮子绽开笑容:“那奴婢也不会丢下小姐的,小姐不必多说。”

“好好好,不管发生什么,咱们主仆两人一条命!”裴谢堂搂着她的肩膀,觉得这丫头真是心眼实在,畅快的大笑出声。

篮子连连点头。

裴谢堂又说:“不过,你听不听话?”

“奴婢当然听小姐的。”篮子嗔怪的看了她一眼。

裴谢堂嗯嗯了两声:“那好,那你就听我的,以后你想嫁的人,你自己选;你想走的路,你自己选,别指望我会给你做主!”

“好!”一股乱流在篮子的心中淌过,热热的,熨帖得她双眼湿润。

她明白小姐的好意,小姐是不想随便给她指了人就嫁了她,免得她将来受委屈。

主仆两人说定了,裴谢堂不想回屋子,篮子点了烛火在库房,她帮着篮子收拾屋子,将上下都清理了一遍。等做完这些,一回头,才发现谢遗江在门口静静的站着,手中的烛火都燃烧了大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

“爹,你怎么来了?”裴谢堂急忙迎了上去。

谢遗江脸色沉重:“你院子里就只有篮子一个丫头吗?我记得,你不是有两个丫头吗?”

“回老爷,尖子四年前就被夫人变卖出去了。”篮子福了福身,低声回答:“夫人说小姐病着,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这几年来满江庭都是奴婢一人。”

谢遗江不说话,脸色越发难看。

如今谢成阴受的委屈一点点被揭露,他每次听到这些都是这样的表情。想想谢依依和谢霏霏,这两人身边都跟着四个丫头,樊氏却连给谢成阴两个丫头都舍不得,可见心里对自己的女儿是多么不喜欢,变着法子折腾。

而他呢,五年来不闻不问,怕也说不上一个慈字!

他低声说:“明天我叫伢婆子来,你挑两个丫头跟着,只有篮子一人,难免人手不够用。”

“不用了。”裴谢堂连忙摆手:“女儿有手有脚的,又是练武的,没有大姐二姐那么娇气,篮子一个人就行。爹,这么晚了,你来有什么事?”

谢遗江叹了口气,对她的懂事更是心疼。

“没事,就是来看看你。”他跟着裴谢堂进屋,裴谢堂给他倒了热水,他捧着热水小口喝着:“你大姐砸坏的那些东西,还能修补吗?”

“有些能,有些怕是毁了。”裴谢堂压低了声音。

谢遗江放下杯子,似乎下定了决心:“成阴,爹对不起你。”

“爹也是被人蒙蔽了。”裴谢堂见他突然开口道歉,神情十分低落,心中有些诧异,不知道他是出了什么问题。

“唉!我该多关心你一些的!”谢遗江悔不当初,知道女儿不记恨自己,心中更是羞愧:“孩子,温家的事情,是爹做错了。爹不该放任你姨母和你大姐这样做,伤了你的心。你……你还喜欢温少爷吗?我听说如今温少爷对你也很不错,如果你还喜欢他,爹就是拼了命,也一定帮你把这婚事定了,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把婚事定了?

裴谢堂悚然一惊,那不行,温家这婚事,她是费了力气才推掉的!

“爹,不用,女儿跟温少爷没缘分!”裴谢堂急声说。

谢遗江本以为她会考虑一下,见她如此斩钉截铁的拒绝,一时倒愣住了:“你以前不是很喜欢他的吗?现在温少爷对你有意,如果定的人还是你,他应该不会逃婚。”

哦,原来是温宿逃婚,刺激到了谢遗江了。

裴谢堂摇头:“女儿已经不喜欢他了。”

谢遗江沉默了一下,看了她一眼:“你如今是不是喜欢淮安王爷?”

“嗯。”裴谢堂扭捏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淮安王爷是个很不错的人。”

“岂止是不错?”谢遗江想起那个朗如清风的男人,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成阴,淮安王爷那样的品貌,多少人家都盼着女儿能够嫁过去,爹不认为你比谁差,但是皇家……皇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你跟王爷恐怕不成!”

他话已经说得很是委婉,生怕伤了裴谢堂的心。

裴谢堂心里又哪里不清楚呢?

不是不成,是两人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别的不说,就宫里曲贵妃那一关,估计她就过不了!

第088章 锦绣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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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贵妃给儿子择妃的眼光高着呢,至今为止,听说曲贵妃只相中过一个人,那是她本家宗族的侄女儿,生得花容月貌,性情家世都不错。她好不容易求着宣庆帝下旨赐婚,却最终被裴谢堂搅黄了这婚事。

这之后,本家侄女儿嫁给了旁人,曲贵妃就看谁都觉得不如那个女孩儿。

裴谢堂撇了撇嘴,嫁给朱信之,难啊!

这大概同是京城多少女子梦碎的根源呀!

她是很想嫁给朱信之的,有些事情,只有靠近朱信之才能做得下去。比如她发过誓,要让朱信之痛不欲生,报复的第一步就是取得他的信任和爱情。她是想好了,等朱信之一颗心牢牢的栓在她身上,她便会拿捏着这颗真心,让他试试锥心之痛。但如果实在是不行,她也有别的办法能折磨朱信之,有些手段,得不到反而比得到更让人彻骨寒。

谢遗江见她不说话,心中又是接连叹气。

这个女儿他心中有数,从小到大的倔脾气,不是简单一句话就能有所改变的。

但皇家……

他顿了顿,生怕女儿的倔脾气上来,又去做一些傻事,不由语重心长的说:“成阴,王爷就好比是天上的月亮,咱们谢家虽说也是名门,但比起皇家来,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自知之明我们还是有的,不说别的,陛下就未必会同意这桩婚事,淮安王爷又不比寻常人家的少爷,自己多少还能做主,若是因此事闹僵起来,没来由的让人笑话。”

“再者,王爷是王爷,就算他真的娶了你,将来还要娶别的女子,你受得住吗?”

“寻常人家,三妻四妾都是常态,更何况是王爷呢?”

“爹,你不用说了,成阴都知道。”裴谢堂见他越说越不靠谱,心中不免着实好笑,又有些酸涩的胀痛。

可怜天下父母心呀,这当爹当娘的,真是为了女儿操碎了心!

她不由想起了裴拥俊。

裴拥俊同宣庆帝是征战四方时接下的生死交情,当初她才十七岁,眼见着宣庆帝的这些个儿子一个个都订了婚,裴拥俊便急了,张罗着也要给她寻一门亲事。

她第一次订婚时,裴拥俊还想着要门当户对,寻一个身份、地位、品貌皆跟她登对的人,然而对方不领情,为了不娶她裴谢堂,亲自把自己的腿弄断了;第二次订婚,裴拥俊觉得,既然身份、地位、品貌皆登对的人不愿意娶他的女儿,那在身份地位稍稍差一点的人家里找个合适的,应该就成了,故而又定了一门婚事,结果,这回更好,对方听说要娶她裴谢堂,卷着铺盖和小妾私奔,至今没回来。

裴拥俊这时更急了,知道女儿威名远播,对女婿的要求一降再降,只要不是太差,他都能点头。

那段时间,裴谢堂还真是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回府就听说自己“被定了”。那时候,她甚至唆使高行止,让高行止来跟自己的爹提个亲,下了聘礼不娶就行,等事儿过了,她再故意犯点事儿,让高行止解除了婚约就行。

高行止拒绝了。

他趾高气扬的转着自己手中的白玉笛,说他高家不缺他的香火,这事儿让裴谢堂每每想起来都很是气恼,有些怨怒自己的亲爹。

她不信她嫁不出去,这么折腾的,反而让她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只是复活后,她反而有些理解裴拥俊了。爹果然是有先见之明,原来凭着她自个儿的本事,她当真嫁不出去!

如今再看谢遗江这罗里吧嗦的样子,裴谢堂竟觉得有些顺眼了,低敛了眉骨,她极为认真的说:“女儿心里有分寸。若是王爷心中无我,强求也是没用。成阴不是小孩子了,人前人后看得多,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唉——”谢遗江再叹气,起身走了。

这之后,他似乎觉得对裴谢堂很是亏欠,管她反而松了些。

裴谢堂乐得自在,没人约束自己,玩起来更没边儿了。

朱信之这段时间很忙,一连两三天见不到人都是常态,不过他仍然记着当初裴谢堂病着时给的诺言,这天抽了个空子,带着裴谢堂去西山游玩。

西山京外最近的山,不高,好在景色还别致,这时节桃花谢了梨花白,处处好风景,到处都是游玩的人。一行人从东面上山,先去看桃花梨花,转过了半边山头,才到西边来。西山平日里就有不少文人雅士在此游乐,山上的流觞曲水修得很是别致,今儿赶着就有人在做诗会,热热闹闹的,琴声清朗,声声入耳。

朱信之带着裴谢堂刚上去,便先愣了愣。

裴谢堂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只见前方亭子里,二十几个公子哥儿正围着弯弯拐拐的泉水坐着,旁边侍女弹奏着乐曲,恰到好处的一停,停在一人跟前,就有人起哄:

“又是朱兄,朱兄这次是要作诗呢,还是认罚?”

“作诗我不擅长,还是认罚吧!”有个青年哈哈笑着,从流淌的泉水里捞起酒,一仰头,动作潇洒的一饮而尽。

“好酒量!”

“朱兄怕是千杯不倒,再来,再来!”

被称为朱兄的人一连喝了三杯,才哈哈笑着看向那弹琴的侍女:“曲兄,你这丫头莫不是在整我吧,这都第三次了。”

“恰巧罢了。”被称为曲兄的人扯开唇角,笑容很是和煦;“不过我也怀疑这丫头是故意的,你们不知道,我这小妮子什么都不爱,金银玉帛不喜欢,古玩字画欣赏不来,就喜欢看些英俊潇洒的公子哥儿。朱兄面如冠玉,正合她的意呢!”

“要这么说,今晚我就带她回府。”朱兄哈哈笑:“曲兄肯不肯割爱?”

被称为曲兄的人笑盈盈的,并不答话。

他正面向上山的路,裴谢堂一探头,就立即看到了他。

这人不过二十六七岁,生得样貌是一等一的好,比之朱信之亦毫不逊色。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骨带着几分傲骨,带着笑意的唇角又格外柔和,让人忽略了他眉眼间的凛然之气。但要说这人是个温和的性子,谁都会摇头不信:眉目间的桀骜不驯在眼里挂着呢,嘴角勾起的弧度也实在是太过危险,一看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像是……被众星捧月惯了,无法无天惯了,野兽一样的狂慢!

裴谢堂瞧见他,下意识的就停住了脚步,想将脑袋缩回朱信之的身后去。

这人,她认得!

不但认得,而且有点暗暗的记恨!

这是绥国公府的二少爷,曲雁鸣,人称锦绣公子,京城里除了朱信之意外最负盛名的翩翩公子哥儿,端的是文武双全、品貌无双。朱信之如云中月,可望不可即,这人却是水中月,伸手可捞,多少闺阁女子梦中徘徊,都盼着能得他一个回首。

但如此优秀的人还被裴谢堂记恨上,原因无他,孽缘啊!眼前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裴谢堂情窦初开时,裴拥俊做主给她定的第一门亲,为了不娶她,把自个儿腿打断的那一位!

裴谢堂有些咬牙切齿,她都死了,这厮怎么还活着?

朱信之大名在外,这些人也是认得他的。曲雁鸣第一个就站了起来,裴谢堂躲在朱信之身后,曲雁鸣没有看到她,只笑着上前来招呼朱信之:“哟,早知信之今日也来,这诗会该给你递帖子的。少了你,诗会总归难上台面。”

他是好好说话的,但听在耳朵里,竟有种讽刺的味道。

裴谢堂一愣。

“曲公子。”朱信之拱了拱手,端着笑意:“你总是那么幽默。”

“来都来了,不如坐下喝几杯?”曲雁鸣邀请,但语气都听得出不怎么热情。

朱信之婉拒:“不了,改日吧。”

他微微侧身,示意自己今日有伴。如此一来,裴谢堂躲不住了,露出了大半张脸来。

曲雁鸣愣了愣,待看清是她,竟笑了起来:“原来成阴也在。”

裴谢堂缓了缓,突然想起来,现在自己是谢成阴,是一个跟曲雁鸣完全没关系的人,他应该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浑身是刺。她跟着也笑了,好啊,这下子好,敌在明他在暗,她可不得死劲玩起来?

裴谢堂不由直起腰身,大大方方的打量着曲雁鸣:“别喊那么亲,我跟你认识吗?”

朱信之立即瞪了她一眼。

她瞪了回去:“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我的名字,怎么能随便喊?”

“成阴还是这样可爱。”曲雁鸣又是呆了呆,眸中划过一丝兴趣,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绥国公府的二少爷,你小时候总是跟在我的屁.股后面跑,天临哥、天临哥喊个不停的,如今真是大姑娘了,喊个名字还能像小猫一样炸起来。”

天临是曲雁鸣的字。

她当然认得他,化成灰都认得!

裴谢堂哼了哼几句,不接话了。

心中盘桓了一下,捋了捋自己的思路。嗯,绥国公府,她知道了,谢成阴的生母戚氏的闺中好友王氏,正是绥国公府的夫人。当初在温家时也见过,篮子还很是遗憾的说,原本谢成阴是想许配给绥国公的二公子的,无奈二公子已经订婚,且年岁相差谢成阴太大,这婚事才作罢……算起来,还真是青梅竹马的老交情呀!

裴谢堂觉得糟心极了!

这转来转去的,怎么就跟着孽障脱不了这个婚姻关系?

第089章 存心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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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烦得很:“你都说是我小时候了。小时候不懂事,能算数?”

曲雁鸣抿唇:“小时候就不是你了?调皮。”

说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神情,倒真是一个邻家大哥哥,浑身都透着和蔼可亲。

从曲雁鸣起身开始,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看着他,待看清是朱信之,不由都愣了愣神。但见他对朱信之不怎么热情,随口敷衍两句就作罢,反而是对朱信之带来的女伴颇多笑颜,还伸出手摸了摸人家头顶,这下,大家的表情都有些骇然。这些人都是他的好友,虽不知道是个什么事儿,但怕他惹怒了朱信之,急声唤他:“天临,还来不来?”

这下子,动静就有点大了。

背对着他们的人也跟着转了身子来看是谁,裴谢堂扫了一眼,立即又是一愣,小心的扯了扯朱信之的衣袖。

朱信之抬头看去,第一反应是看了看四周,随即走上前两步,同方才那位“朱兄”肩并肩,耳边只听他低低唤了一句:“皇兄。”

这朱兄也是个熟人,当今太子爷,朱深见。

这人今天穿得很是朴素,没见着什么锦衣玉服,只细看后才发现样样都是极致的剪裁。想来,他今儿的确是微服私巡的,并不想大动干戈,应是同曲雁鸣通过气,旁人不知道他的底细,这才朱兄朱兄的喊个不停。

“你也来了。”朱深见没想到回头竟看到的是他,拉了拉他的手,笑道:“这诗会挺有意思。你不是这方面的行家吗?来,帮我杀杀他们的锐气!”

太子都开了口,这下子只得答应。

曲雁鸣还是笑盈盈的,见朱信之答应了,命人抬来凳子让他坐。朱信之落座之后,裴谢堂只得也坐了下来。

坐下之后,第一眼自然是观察这些都什么人。只略略看了看,裴谢堂心中就有了数。曲雁鸣这人是常年混在街头巷尾的浪荡公子,认识的人不计其数,除了世家公子,也多有民间才子名人。今日来的这些一看就不是世家子弟,裴谢堂一人都不认得,心中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方才这些人都称呼太子为朱兄,敢情是不明就里。

裴谢堂笑了。

嘿,朱深见来诗会,醉温之意不在酒,怕是想趁着诗会结交一些才子文人吧?

她的目光瞥向曲雁鸣,心中好生诧异,这锦绣公子不是素来不喜欢朝廷的吗,这眼巴巴的为朱深见牵桥搭线是个什么意思?

曲雁鸣正笑着看她呢,见她看了过来,抬起手腕,隔空敬了她一杯酒。

这下子,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她的身上:“这位是?”

“这是廷尉府的三小姐,谢成阴。”不等朱信之回答,曲雁鸣已经笑着答话:“这是我罩着的小妹妹,大家随意一点,唤她成阴吧。”

“三小姐!”他说随意,但听说是廷尉府的小姐,真有几个人能随意到唤她的闺名?

大家纷纷拱手示意,裴谢堂也急忙起身福了福身回礼,心中暗暗计较,她乖乖坐着没招谁惹谁,曲雁鸣就是会给她找事儿做,没安什么好心!

曲雁鸣抿唇低笑,目光透着狡黠,坏透了!

裴谢堂心情很是不好。

曲雁鸣仿佛没看见她那张臭脸,转头吩咐身后的一个婢女几句,那婢女就上前来,将裴谢堂身前的小桌子摆满了果品。曲雁鸣含笑看着她和朱信之,笑道:“王爷是冉陶老先生的得意门生,早年天临曾经听老先生夸奖过,说王爷的诗词无人能及,今儿让我们开开眼界,洗一洗耳朵。桃雾,就看你的灵音妙手啦!”

他侧头,裴谢堂分明看到此人眼中闪过的那抹不怀好意!

他身侧弹琴的侍女仍然是面无表情,起手,顿时,庭中的琴声激越起来。

裴谢堂拽了颗葡萄放在嘴.巴里,看都不看,曲雁鸣这人可小心眼了,铁了心要整朱信之,这酒杯至少要停十次在朱信之的跟前。

果然,稳稳的,到了朱信之身边琴音就停了。

朱深见显然对这个结果很是开心,大笑着拍着朱信之的肩膀:“信之,你要做什么好诗给我们瞧瞧?”

话音未落,侍女已捧着笔墨纸砚放在了朱信之的跟前。

朱信之略一笑:“西山桃花春.色正好,用春做一首吧。”

他提笔,一气呵成。

“十里桃红艳艳春,漫山遍野入绿英。登高不畏来时路,明年花色更宜人。”

侍女念罢,周围安静了片刻,都笑了:“果然是名不虚传!”

“不得不服啊!”

“王爷才思泉涌,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

“……”

于是又来第二巡。

还是朱信之。

朱信之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曲雁鸣,目光有些无奈,还是提笔写了第二首。一样是满口赞誉。

第三巡依然是朱信之。

朱信之提笔要写,曲雁鸣开了口:“王爷的才华摆在那里,随便写写都是看不起他,不如就定个题吧。来西山就是为了这满山的桃花梨花的,写那些个别的也没意思,就固定了题目,只写桃花,否则就算输。”

其他人一愣,这般接连作诗不带想的,还给人定个主题,难为!

互相看了看,心中都有些忐忑。

朱信之倒是平和,仍旧是盯着曲雁鸣看了一眼,提笔照写。

一致的掌声一片。

结果,第四巡还是他。

这下子,连周围这些迟钝的文人都看得出来,曲雁鸣是跟朱信之杠上了,有人想劝:“天临,别过火了……”

裴谢堂也笑,方才是太子中招,这会儿是朱信之,曲雁鸣这是多不待见朱家?方才太子不过两巡,眼下朱信之都第四巡了,比起来,曲雁鸣是尤其的不待见朱信之。她撇了撇嘴,按理来说,都是同样讨厌裴谢堂的人,这两人应该是一个战壕的盟友,曲雁鸣这是为哪般看不惯朱信之至此?

她继续揪着身前果盘里的葡萄,一转眼,一盘子都见了底。

朱信之蹙起眉头,分明没看她,却将自己的果盘推了推,推到她跟前来。

裴谢堂笑得更灿烂。

她眯起眼睛,伸了个懒腰:“吃了半天,都渴了。”

说着一伸手,将朱信之手中的酒杯拿了过来,一抬下巴,姿态优美潇洒,杯中酒半滴都不剩下。她转着杯子:“听说不作诗是要罚三杯,还有两杯呢,一并拿来吧。”

哐当。

不知是谁手中的扇子坠了地。

东陆虽然没有限制女子不能饮酒,但女子本是婉约,浅酌时多是果酒,喝烈酒的都很少,更何况是这般豪饮呢!

裴谢堂没管,侍女送上两杯酒,她皆是一饮而尽,面不改色。

“你酒量倒好,一会儿别喝多了,反而来找我耍酒疯。”朱信之目光复杂,侧身对着她,眼里映着她朦朦胧胧的影子。

裴谢堂眨眨眼:“喝多了不是正好?”

朱信之的心猛地一跳,她在眼里的影子更清晰了:“你不必如此。”

他明白裴谢堂的意思,若是她喝醉了,他正好借口照顾脱身。

“不然你还有更好的办法?”裴谢堂跟他咬耳朵,笑得格外耀眼:“曲雁鸣故意整你的呢,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当然,就是写几首诗,我相信你的本事,写出来没什么问题。但……太子殿下在你旁边坐着呢,你要是出够了风头,想想他方才多是自罚喝酒,你压着他,你坦荡荡,难保人家不会有什么想法,这人啊,最怕的就是猜忌……”

朱信之的背脊挺直,嗯了一声,这个问题他早就想到了。

回头去看曲雁鸣,这人就好像狡猾的狐狸,面庞带着笑看起来柔和,实则是一头阴狠的狼。

“你得罪他啦?”裴谢堂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朱信之摇摇头,正因为没得罪,他才想不明白今日曲雁鸣这番针对是为的什么。难不成,还是为了身边这妖孽?

这倒是一个害人精!

他连连叹气。

两人没看到,曲雁鸣转开了目光,对身侧弹琴的侍女努了努嘴。

侍女会意,这一巡,琴声停下来时,酒樽却是落在了裴谢堂的身侧。

“这个小人!”裴谢堂暗暗骂了句,随即大大方方的端起酒杯笑道:“我不是什么才子,写不出什么好诗,还是免了吧。这酒我罚了!”

“不用作诗。”却听曲雁鸣笑着开口:“你是个女孩子,平日里不读书也没什么稀奇的。唱个歌,跳个舞,作个画,你怎么舒服怎么来。不过,作画慢了些,唱个曲儿又略显不庄重,有些轻慢了你。成阴,你自幼习武,来一段剑舞可好?”

不等裴谢堂回答,他已扭头吩咐:“给三小姐来一段《破阵》吧。”

说着话,又甩出自己的腰间佩剑丢给谢成阴:“这剑可是好东西,名为赤壁,借给你用用。”

“我不喜欢借东西。给我,就归我。”裴谢堂接了佩剑摸了摸,一股寒意逼上手指,还真别说,当真是一把好剑,她抬起头来,算计她裴谢堂,多少是要出点血的:“你若舍得,就是给你舞一段也没什么关系。”

第090章 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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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那小气的人吗?成阴喜欢,归你就是。”曲雁鸣恍若不以为意。

裴谢堂瞥见他握酒杯的五指,指节微白,她乐了。

行,让你曲雁鸣装吧!

这赤壁是曲雁鸣当初花了大力气才寻来的,削铁如泥,剑身漆黑,寒剑出鞘时能听到铮鸣,是当世一等一的神兵利器。曲雁鸣武艺极高,学的是剑法,这剑是成年不离身的。就这么给了她,指不定心里还怎么疼。

抽出赤壁剑,轻轻弹了弹剑身,声音格外清脆。她抚.摸了一下,缓步走到场中来,那侍女的琴音也恰到好处的起。

裴谢堂缓缓抬手,众人只觉得握着剑的裴谢堂整个人都变了,神色肃穆,剑影在她眼中掠过,她的动作不快,每次都踩着点子踏步,或是出剑,或是回挽,或是跃起……她的每一步都透着灵气,飒爽英姿美.妙不可方物,琴声停了时,她收剑入鞘,回眸一笑,倾倒众生。

这首《破阵》,当真是让人回味绵长。

不单单是亭子里的诸人看傻了眼,连亭外路过的人都驻足观看,待她收了剑,仍然有不少人回不过神来。

许久,才有掌声响了起来。

裴谢堂落座回身,抬头挑衅的看着曲雁鸣。

他的神色已不复先前那般微笑,唇角的笑容仿佛僵硬在脸上,他目光怔忪的看着裴谢堂,慢慢放下了酒杯。一时间,他好像受了什么打击,就这样盯着谢成阴瞧个不停。真的瞧个不停,连一根头发丝、一根手指头都没放过。但奇怪的是,他就这样看着裴谢堂,从头到尾都没开口说一个字,浑身坦荡,像是在思量。

这眼神,让裴谢堂心头开始发毛。

这曲雁鸣浑身都不得劲啊!

她杵着这样的眼神,渐渐的开始坐不住,垂下的眼眸几经波涛,终于还是扯了扯朱信之:“还是撤吧,此地不宜久留。”

朱信之当然也发现了曲雁鸣那不带一点掩饰的目光,心头不喜,也点了头。

裴谢堂立即扶着额头开始装晕。

朱信之顺手扶着她的肩膀,站起身来:“三小姐醉了,又出了这些汗,有些头晕,我扶她去歇息。失陪。”说着又侧头同朱深见耳语了几句,朱深见小声问了问裴谢堂的情况,朱信之轻笑:“她就是这样,爱疯爱玩,睡一觉就好。”

曲雁鸣站起身来:“我送送你们。”

“不必。”朱信之看着他:“曲公子这里还有这么多人要照应,费神的事情少做。”

这隐隐约约要怒啊!

如果孤鹜在这里,一定先咋舌,然后躲得远远的。

但曲雁鸣不知道。

不但不知道,他反而还凑前了一些:“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外人,我离开一会儿,不算失礼。再说,方才是我让她闹腾的,这个责我得担。”

他走上前来,不由分说的扶起裴谢堂的另一只手臂,回头问:“你们的马车在哪里??”

“山下。”看来是甩不开了,这人掐的裴谢堂真是疼,朱信之蹙眉,伸手拂开他:“走吧。”

山上,几人看着裴谢堂离开,目光很复杂。

朱深见捻着茶杯高深莫测的笑,看着被两人包围的裴谢堂,意味很浓。

都说朱信之命中不带花,眼下这一朵,算什么?

西山不高,下山比上山更容易,很快就到了山脚。朱信之的马车就停在树下,一离开人群,裴谢堂就“清醒”了,自己走得比曲雁鸣快。

朱信之撩起车帘,示意她先上去。

裴谢堂钻进马车,回头看向站在马下的曲雁鸣,眉头本是皱的紧紧的,看着曲雁鸣不苟言笑的样子,又忽然觉得很是好笑。她挑眉,笑容恣意纵然:“曲雁鸣,你这么舍不得的跟着我,知情的会说你舍不得你的剑,不知情的,会以为你舍不得我呢。我可告诉你,别惦记着我,当心你娘打断你的狗腿儿!”

曲雁鸣的神色蓦地一深。

目光落在裴谢堂的手上,好家伙,说是头晕,眼睛还盯着他的剑,始终拿的稳稳的!

“你想多了。”曲雁鸣哈哈大笑着,转身扬长而去。

脑袋有病!

裴谢堂暗暗骂了一句,回头告诉车夫:“快走快走,这西山我是一步都不会再来了。”

“为何?”朱信之见她气急败坏,有些好笑。

裴谢堂道:“好风景都让这畜生糟蹋了,闹心!”

“他也没怎么着。”朱信之倒是真真实实的笑了:“不过是真性情,可以体谅。”

看吧,这就是朱信之的为人和胸怀。人家方才在山上那样为难他,他是真的一点都不计较,反而还处处为人着想。真不知道说这人傻呢,还是竖起拇指夸奖他一句好。

裴谢堂撇嘴:“你一点都不生气?”

“没什么好气的。为泰安郡主打抱不平的人多了,不多他一个。比起高行止来,他终究是念着世家的交情和我皇室的身份,不过小小刁难一下,算不得什么,没必要真的去计较。我要是计较,第一个就先抄了高行止的家。”朱信之嘴角的弧度很是好看,仿佛是真的在想这件事的可行性。

裴谢堂顿时坐直了腰:“你敢!”

“还急上眼了。”朱信之睨她:“高行止就那么重要?”

“他是我的生死兄弟。”裴谢堂很是认真,高行止是商人,朱信之真要对付他,举手而已。偏偏高行止这人又不把朱信之放在眼睛里,时时都有挑衅,她是真的有点怕。

朱信之笑:“知道。”

他也不会真的计较,几句话而已,伤不了他的根本。

只是看着这人回护高行止的态度,心里有点酸胀。还真是醋上了?他笑自己,心中反而觉得没这个必要。

裴谢堂静了静,忽然瞪大了眼睛:“你方才说的什么话?为泰安郡主打抱不平?他?曲雁鸣?”

得了吧,她死了,恐怕全天下最高兴的人朱信之排第一,他曲雁鸣排第二天!

就这样,他会为自己打抱不平?

裴谢堂死也不信。

朱信之点点头,撩起帘子,曲雁鸣的身影正一点点的消失在山上,看不太清楚:“是啊,都说他跟泰安郡主不和,其实不尽然。泰安郡主入狱之后,奔走相救,他比之高行止活络得不少。只可惜,泰安郡主的罪罄竹难书,终究是救不得。别看他现在容光焕发,看似快活,泰安郡主处死那天,第一个冲上去抱着泰安郡主嚎啕大哭的人就是他。”

“……”裴谢堂听得一愣一愣的。

朱信之说的这些,她从未听说过!

也是,那个时候自己身在天牢,一心都挂念着裴衣巷,哪里有精力来关心这些?

落难见真情,即将处死的自己,除了高行止来看过两回,曲雁鸣的确是去看过她一遭,毫不意外,冷嘲热讽。

那时候……

他站在门口,手握着栏杆,语气很是厌恶:“好好的郡主不当,把自己活得不人不鬼的,裴谢堂,你脑袋是进了屎是不是?”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逆光,对方的表情看不真切,然后又低下头,只听见他冷言冷语不断滚来:“贪污受贿,缺钱?我曲雁鸣赏你一些,你用来当被子盖都可以,犯得着吗?啧啧,还杀人放火,我看我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皮球踢最合适!”

“活了这么多年,除了头发长,脑子是一点没长!”

“还什么郡主,这么容易就上别人的当!”

“……”

“裴谢堂,抬起头来!”

他骂够了,最后轻轻喊了她一声,她抬起头,仍旧是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他说:“不要低着头,你是骄傲的天之骄子。别让我看不起你。就算明天上了刑场,也给我把背挺直了,别让那些害你的人笑话。”

这大概是他跟自己说过的,最和蔼的一句。

她错愕了一下,曲雁鸣就转身走了。

那是她上宣角楼的前一天,曲雁鸣一语成谶,他来看过后,明天真是她的死期。而他的话的确点醒了自己,故而第二天在宣角楼上,她背脊挺得直,脑袋扬得高,丝毫没有露出一丝怯意,赴死也不丢了他们裴家的风范。

只是,他曾经上去宣角楼?

裴谢堂心中紧了紧,面上不动,甚至还带出几丝玩味的笑:“他还抱着泰安郡主嚎啕大哭?真是看不出来,曲雁鸣是这样奔放的人。”

“是啊,从前是真看走了眼。”朱信之亦笑,但没再说什么。

这事儿闹得裴谢堂也没了玩耍的兴致,腻着朱信之回到府中,便分开了。

这边儿分开,那边,她就去了泼墨凌芳。

高行止正在盘点账目,见到她就是三声惨呼:“祖宗!祖宗!我叫你祖宗!你能不能别在这个时候来打扰我?”

“你算啊,我等着就是。”裴谢堂白了他一眼。

高行止扶着额角:“得了吧,真让你等着,你还不把我泼墨凌芳拆了。你一来准没有好事,这次又是为的什么?”

“这次的事情好办,问你几句话,说了就走。”裴谢堂也不跟他废话:“我问你,当时我在天牢,曲雁鸣设法救过我?”

“这件事啊。”高行止拖长了声音,存心要卖关子。见裴谢堂着恼要打,才噗嗤一笑:“是设法救过,我都救不出来,别说他了。不过,你还真得领人家的情分,要没他替你收尸,你那尸骨未必能够保全。”

第091章 寻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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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沉默不语。

百姓恨她入骨,生要她死,死要吃她的肉,监刑官虽是朱信之,但监刑之后还要入宫回禀,是没那个时间替她收敛的。她原本还奇怪自己的尸体怎么会保存得那么完好,能逃过那些人的摧残,等到高行止前去收整,原来还有曲雁鸣的功劳。

只是……

“他不是很恨我吗?这又是为哪般?”裴谢堂搞不懂了。

高行止似笑非笑:“我发现你就一睁眼瞎,没良心的白眼狼。”

“什么?”裴谢堂怒:“好好问你话,骂我做什么?”

“老谢,说真的,我觉得你还是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医馆,好好看一看你的眼睛。看人吧,你经常看走眼。我很同情你。”高行止没说话,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坐了。

裴谢堂哼了一声:“说我眼瞎,看人看走眼,我看你和黎尚稀他们就没走眼!你不爱说,我还不爱问呢!”

这话听着多少还像样子。

“脾气还挺大。”高行止呵呵笑,不忘告诉她:“出去的时候记得带上门。”

砰——

裴谢堂给他带了,震天响,房门哗啦啦的动来动去。

高行止起身关门,不忘嘟囔:“不带就不带嘛,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火。”

裴谢堂的确是在发火。

胸口里憋着一口气,烧得她委实有些头晕。今天喝了三杯小酒,又遇到了曲雁鸣,这心里是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的。一开始是仇,记着同曲雁鸣的恩怨呢,待听朱信之说了那些话,又有点闷,等得到高行止的答案,又觉得慌。

对,慌!

她没回家,而是径直去了朱雀楼上,登上朱雀楼一百零八级阶梯,单手一撑就跃上了朱雀楼台,双脚悬空晃着。

裴谢堂迷茫了。

高行止说她瞎了眼,这话是真的没错。正因为没错,所以才扎心!

她喜欢朱信之,结果对方端给她一杯毒酒;

她信任李希,然后对方带着人马劫夺她的棺木,炸她个尸骨横飞;

她相信同曲雁鸣的仇结不可解,可是,这个“仇人”却为了她活命四处奔走,连尸骨都是人帮忙收敛的……

裴谢堂撑着脑袋,曲雁鸣的酒不好,喝得头疼。她半靠在石墩上,一手撑着脸颊,歪头看向远远的天幕,脑中却乱得很。

其实同曲雁鸣的这婚事并非十七岁才定的,而是她很小的时候两家就互许的,只是因为裴拥俊的妻子过世,无人张罗,就一直拖延到裴谢堂十七岁。十七岁,战场往来,她正快活,裴拥俊回了一趟京城,回来后就说给她定了亲。

那时候,她还没彻底爱上朱信之,对此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爹说定了亲,又没说马上要嫁,她是半点都不着急。

但没过多久,就听说同她定亲的绥国公府二公子腿断了。

她本着关心随口一问,侍卫却哆哆嗦嗦不敢回答,后来总算回答了,她哭笑不得:竟是怕娶她,跟爹娘抗不过,一狠心,两砖头想砸自己半身不遂。

这桩丢脸事瞒不住,绥国公觉得面上无光,又心疼自己的儿子,修书来西北告罪,这才让军中知晓,一时热议。

裴拥俊气啊,自己女儿花容月貌的,这曲家公子寻死觅活,像什么话。不等绥国公开口,一封退婚信,这婚事就吹了。

说真的,裴谢堂其实一点都不生气,可关键是,高行止嘴.巴毒啊!

有天两人小聚,三杯浊酒下肚子,高行止哈哈大笑:“你看你,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凶,煞,天见人怕。我跟你说,京城里的人都说,谁娶了你就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以后想纳个妾,不是小心自己的腿,就得小心爱妾的命。你啊,跟我打一辈子光棍吧!”

“我凶?”裴谢堂指着自己的脸:“我明明是很善解人意的。”

高行止笑而不语。

裴谢堂大力拍他:“我问你,曲雁鸣不是武功很好吗?他还怕将来打不过我?”

她都听说了,绥国公府的二公子文武双全,他那一次的人才选拔,文试他第一,武试他第一,风头无人能及。

“他武功的确比你的好。”高行止咂嘴.巴:“看来,他就是单纯的嫌弃你!”

就是这句,将裴谢堂点炸了!

她听不得这句。

曲雁鸣嫌弃她什么?论样貌,她裴谢堂不觉得自己丑,高行止眼光那高,都曾经模模糊糊的夸奖她的脾气可惜了这好样貌;论性情,她裴谢堂十三岁进军营,十七岁立战功,放男人堆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拔尖儿,不会被比下去,要说贤良淑德,她虽然狂放些,但有分寸,自认是个体贴细致的人;论家世,绥国公府显赫,再显赫,有她泰安王府显赫吗?她爹,那是当今皇帝的拜把子的交情,是实打实的一品郡王,手掌三十万寒铜军,是东陆的屏障……

裴谢堂隔天就快马去了京城。

曲雁鸣那腿是真的断了,养了这两个月才下地走路,这天跟几个狐朋好友出门散散心,刚进城就被裴谢堂逮了个正着。

“你就是曲雁鸣?”她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他,语气不善。

曲雁鸣被她拦住,还有点莫名其妙:“吃了火药了?想高攀本公子,滚一边儿排队去,等本公子逛两圈窑子回来,看看有没有你的位置!”

周围的几个公子哥皆没心没肺的笑,笑得裴谢堂的火腾的就起来了。

就这德性,他嫌弃她,她还看不上他呢!

她高高坐着,手中的马鞭啪地一下破空响,她一鞭子抽在曲雁鸣的背上:“高攀你?就你这衰样,送我都不想要!还逛窑子让我排队,今儿我不替你爹娘管教你,你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怎么的,就一剪了尾巴的狼,还真当自己是山中大王?”

曲雁鸣重伤刚好,行动还有所不便,愣是没躲开她的鞭子。

裴谢堂是下了死力气的。

这几鞭子不说多重,但抽得曲雁鸣衣衫褴褛是不争的事实。其他几人要拦,她几脚就踹飞了去,直打得这些公子哥儿哀嚎一片。

“你是谁?”

“报上名来,有种就别躲!”

“臭娘皮,我非弄死你不可。”

裴谢堂瞪着他们:“等着就等着,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裴谢堂。想寻仇,只管来找我,躲你们一下算我裴谢堂输!”

裴谢堂三个字一出,这些公子哥儿全傻眼了。

“哑巴了!”裴谢堂瞪他们:“你们就这点出息?”

曲雁鸣腿上有伤,见同伴一个个倒了地,当然要撑着身子找回场子。但无奈眼前的姑娘真不是一般人,他是武试第一,她亦是武试状元,一个带伤,一个灵活,曲雁鸣别说是找回场子了,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顿打。

得,这下好,难兄难弟都躺一堆儿了!

“等我养好了伤……”曲雁鸣白着脸放狠话。

裴谢堂笑得极为不以为意:“等你养好了伤又如何?打我?随时奉陪,我愁的就是你不跟我打,我找不到理由揍你个龟孙子!”

“你这女的怎么满嘴不干不净?”曲雁鸣有点生气。

他是世家公子,绥国公府一门何等显赫,他就是再混账,混在市井之中说几句脏话,那也是不能失了气度的,这等骂人的话还真是说不出口。一时不察,连个还嘴的余地都没有,愣是气得脸色惨白,撸起袖子又要上去打架。

“算了算了,天临,这女人就是故意找事儿的!”

“你没听她说她是谁吗?”

左右的人急忙拉住曲雁鸣,小声的提醒他。

曲雁鸣果真一愣:“她不就是裴谢堂吗?”

这人刚刚说过,他记得。

左右的人更急:“哎呀你怎么就给忘了!你这腿是怎么断的?”

“她就是泰安王爷那宝贝女儿?”这下换曲雁鸣吃惊了,他扫了一眼高高在上的裴谢堂,一阵不可思议。

大概,是同世人一样的疑惑。

泰安王府亦是显赫,原本以为裴拥俊这种文武全才独自抚育女儿,一定会用了百分百的心,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种教法。裴谢堂自幼不走寻常路,人家闺阁女子学琴棋书画,她学舞刀弄剑;人家学三从四德,她学兵法百家;人家学掌家做主母,她学如何统帅三军……有人劝过裴拥俊,这样教导女儿将来就是要出事情的,可裴拥俊都是一笑而过。

等裴谢堂认识了高行止,得,更不得了了。

原本就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眼下更是学了一身江湖痞气。你说曲雁鸣一个世家公子哥儿,如何玩的过这种狐狸教出来的崽?

这阵仗,曲雁鸣不认输不行。

怪就怪自己瞎了眼睛,没认出这就是泰安王府那宝贝到不行的,自己的“前未婚妻”!

曲雁鸣也冤枉,他是知道自己跟泰安王府订了婚,要娶裴家大小姐。这裴家大小姐的威名他有所耳闻,但因是家中第二个儿子,官家摆的大小宴席,他很少去参加,跟裴谢堂无缘得见。加上裴谢堂十三岁从军,十七岁初立了军功,为了同裴拥俊这个大将军区分,便唤裴拥俊泰安王爷,谁提起她来都说“裴将军”,还尚且算不得人尽皆知,他哪里知道这人的名字?

更冤枉的是,你说一个混沙场、建功立业的女流,她会是眼前马背上这个笑得张扬、容貌极好的娇女子?

第092章 你是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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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曲雁鸣的想象中,裴谢堂应该是五大三粗、膀宽腰圆、坐如泰山、形如巨猿这样的人,才能在沙场上跟男人较量一二,才能打得北魏人不敢冒进才对。

这形象真的对不上!

但要曲雁鸣就这样认输,那同样万万不能!

这人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祖母溺爱得很,母亲又独独宠爱他一人,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泰安王府的嫡小姐又怎样,他还不是不想娶,就能一脚踢了?看来,这小姑娘是要寻仇,故意找自己揍一顿出气。

这事儿原本就是他不厚道,裴谢堂要是寻个没人的地方打他一顿,这顿打,他曲雁鸣认。可这是在大街上,是在他的好兄弟跟前,这脸丢得大,曲雁鸣好面子,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打不过,他的嘴.巴也没闲着,得知眼前人是谁,更是不客气了。

旁人没及时拦住,就听见他拖长了声音说:“哦——裴谢堂,这不就是我不要的那个女的?”

“不要的?”裴谢堂当然也听见了,冷笑:“不是你曲雁鸣不要我,是我裴谢堂不要你。给你们曲家的休书没收到的话,我不介意再写一封!”

“自古只有男休女,没听过什么女休男,你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曲雁鸣挑眉。

裴谢堂玩弄着手中的马鞭斜着眼睛看他:“那正好,打今儿起,你就是历史上第一个被未婚妻休掉的男人了。”

她弯起唇角:“恭喜你呀,曲二公子。”

曲雁鸣被气得七窍生烟,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昏迷之前,抓着左右的人低声咆哮:“裴谢堂,别得意,我跟你没完!”

她是笑盈盈的看着曲雁鸣被人抬走的。

本来,到了此地,她打了曲雁鸣一顿出气,心中的怨怒就淡了很多,甚至都快翻篇过去,继续做自己混沌逍遥的西北将军。可是,这一天的事情真的是很热闹,两人在城门口打了起来,早就传得人口皆知,听听当时两人都在说什么:一个说休妻,一个说休夫,总之一句话,两人的婚事吹了。

没等裴谢堂回西北,京中已无人不知,裴谢堂隔了一天出门,才知道天下已将她传成了一个母老虎。

这个时候她才回过味来,曲雁鸣毁了双.腿退婚这事儿是多么不地道,她不但是亏,而且是亏大发了!

裴谢堂想杀人!

跟曲雁鸣的梁子是真的结下了。

曲雁鸣亦痛恨她让自己在京城里丢了大颜面,谁提起锦绣公子来,都会说一句女人的手下败将,呕得满心都是火。

这两人只要一见面,不是打架,就是唇枪舌战,六年不改!

本以为彼此都是仇人,但死了一遭复活回来,大家告诉她,曲雁鸣曾经救过她这个仇人,还抱着她的尸体嚎啕大哭过,她如何能信?如何能懂?如何不迷茫?

从朱雀楼上下来,裴谢堂脑袋有些发晕。夜风吹着她,脚步虚浮,不知不觉的,竟然走到了淮安王府门前。

侍卫远远的就看见她了,小跑着走上来:“三小姐,王爷在书房。”

“嗯。”裴谢堂嗯了一声,径直往里面走,直到书房里的烛火映入眼帘,她才顿住脚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揉着脑袋,裴谢堂叹气,转身又要走。

只走了两步,书房的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月色下,朱信之披着一件外衣站着,发髻披散,慵懒、随意,散发着致命的诱惑。身后是他拖长的影子,他揉着眉骨,带着几分无奈,又有一些不耐:“你要进来就进来,不进来就干脆一点走开,这走来走去的,让人听得心里烦得很。”

“那我还是进去吧。”裴谢堂很是干脆的迈了进去。

朱信之往旁边侧开一步,让她先走,跟在她身后:“这么晚了还过来,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不能来看你了?”裴谢堂在他开门时就收起了恍惚,脸色如常的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呀!”

“白天才见过。”朱信之不吃这一套。

裴谢堂挨着他:“晚上还没见过。”

朱信之见她来此是真的没事可做,不由哑然,他在书桌边坐下,继续捡起方才没读完的书:“你这满脑子整天都是装的什么玩意?不思进取,你爹真该找点事情给你做。”

“你呀!”裴谢堂盯着他笑弯了眉:“我满脑子装的都是你,进是你,取是你,退是你,舍不下的还是你……”

这火.辣辣的情话!

朱信之饶是听了无数,还是觉得耳根子隐隐滚烫,脸颊跟着烧了起来:“又在胡说!”

“凤秋,我没胡说。”裴谢堂托着下巴仔仔细细的看着朱信之,一根头发都没放过,“我方才回去,就一直在想你。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

“呜……”朱信之沉吟。

裴谢堂等了半天,他却一个字都没开口。

她有些急了,推他:“你说呀!”

“一个笨蛋。”朱信之被她摇晃得半个字都看不下去,只得抬起头。

“我哪里笨了?”裴谢堂不服气的嘟囔,随后想起当时重生,一切匆忙落了不少破绽,在朱信之眼睛里的确算不得多聪明,又有些泄气的弯了背脊:“那之后呢,你对我的印象有没有好一点?你有没有觉得我不好相处?”

朱信之垂头:“后来,嗯,一个厚脸皮的笨蛋。跟脸皮厚的人相处,多少是累一些的。”

“你觉得我累赘?”她的脸沉了下来,声音倒是如常。

她拖出一颗心来,在他眼睛里,只是累赘?

朱信之头也没抬,眼睛长在书本上,闻言勾起嘴角,似嘲讽又似叹气:“你觉得自己很有用,倒是数一数。”

裴谢堂没吭声。

其实,从小到大,她最不喜欢听到的话就是累赘两个字。

她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母亲刚刚亡故没几年,有人想给父亲说媒,让他再娶一房妻子,为裴家添个香火。

裴拥俊拒绝了。

裴拥俊说:“谢堂还这样小,我不忍心伤她,让她觉得父亲薄情寡义,旧人坟头草还没长出,家里就新人笑。裴家的香火没了我这一支,也还有别的支脉可以承袭,但谢堂只有我一个,我若再给她生一个弟弟,难免会分她宠爱。”

于是,从那时候开始,就有人说裴谢堂拖累了裴拥俊。如果没有她,父亲不管多喜欢母亲,都不会放弃自己的子嗣。

男人啊,哪个不爱子女满堂?

裴拥俊一单就是近二十年。

二十年来,就算裴拥俊努力表现得很好,但每每露出一个落寞的样子,裴谢堂都觉得自己耽误了父亲,是父亲的累赘这话是一个字都没说错。这让人如何能够忍得?她无疑是最爱父亲的,只希望父亲好,认识到这一点,自己的关卡就过不去,更何况旁人议论指点。

这两个字,真是她的逆鳞。

久等不到裴谢堂张嘴,朱信之这才觉得奇怪,抬起头来,烛光中,眼前坐着的姑娘一双眼泛着红,嘴角倔强的抿得紧紧的,就这么委屈的看着他。半晌,手撑着从脚团上慢慢起身,一言不发的往外走,背影染上了三分萧条。

朱信之一愣,急忙追了上去,拉住她的袖子:“去哪里?”

“回家。”她的语气低落中更带着冷淡。

朱信之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你这又是闹什么?”

“我没闹。有点困了而已,想睡觉。”裴谢堂不看他,将头别扭的转到一边,隐隐水光闪动:“我就是一个累赘,既然是累赘,不在你跟前烦你,你应该很高兴才是。你别拉着我,不然我一会儿回去晚了,我爹会担心。”

原来是为得这个!

朱信之了然,低头凝视她,这委屈的模样一时让人哭笑不得:“说几句大实话,还恼上了……”

“回家了。”她眼中水汽更浓了几分。

朱信之认识的姑娘屈指可数,从前的泰安郡主是跟他走得最近的,可那人是个硬脾气,在他跟前什么时候都是顺着他,何曾这样翻脸过。这哄女人是技术活儿,朱信之做不来,她这气也的的确确来得莫名其妙,让人憋着难受。

走就走!

朱信之在心底暗暗说,谁拦着谁就是自找苦吃!

可……

一转头,就瞧见这人眉目间的惆怅哀思,身子已经不自觉的晃了过去。还没想好开口说什么,手已经先一步伸了出去。

他伸手拉她,她将手往后缩去;

他走一步,她退一步,就是不让碰;

他转到她眼前,她就别过头去;

总之,不想看到你。

朱信之拗不过她,终于还是屈服了,不得不承认这人脾气犯上时,真是让人心疼得有点厉害:“好好好,刚刚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不是累赘,你是人间四月天,美好得不得了!你别哭了,哭坏了眼睛一会儿回去,你爹还以为是我欺负你。”

裴谢堂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在确认。

朱信之的话让她心口一滞。

哭?

想太多!

她犯不着为这种小事哭,她说想回家睡觉不是谎话,刚才一转身就接连打了几个哈欠,眼窝子自然就红了。之所以不让朱信之看,不过是因为觉得女人打哈欠的样子有损形象而已……

第093章 鬼养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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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能骗得堂堂淮安王爷低声下气的宽慰,她显然乐见其成。

揉了揉眼睛,裴谢堂慢悠悠的开了口:“我是很想帮你的忙,上次你要拷问那个谁,我不是也帮你问出来了吗?”

“行,下次有这种事,我还让你来。”朱信之是通透人,明白了。

这下是终于破涕为笑。

裴谢堂笑了起来:“你要是还有什么审问不清的犯人,都只管交给我。我那里有技法三十六套,就没有我撬不开的嘴.巴。对了,上次问了,说是京外侍郎李希干的,你查了没有?结果如何?这人真不是个东西,死者为大,太没有人性啦!”

“在查,目前还没有音讯。”朱信之叹了口气。

本来这种事情是很机密的,不应该告诉她,但眼下这人是真难哄,豁出去了。

裴谢堂心中很是失望,这个李希行事是真的滴水不漏,高行止那里一直没有消息,还以为朱信之这里消息灵通些,又有这么一个人在手中,多少能找到蛛丝马迹,结果还是一无所获。不过,今天这一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她又迈进了朱信之的底线里,下次再开口问这些,也没什么痕迹让人怀疑,真是很值得。

“要不然查查西北?”裴谢堂支招。

朱信之却摇了摇头:“西北如今动不得。”

为何动不得,自然是因为北魏虎视眈眈,西北一方军将关系重大,决不能轻易撼动。

她没招了,垂下眼眸,心中飞快的计较着。

朱信之倒是被她启发了,停了一会儿,忽然说:“西北虽然动不得,但从西北回来的人中,多少还有些关联。”他转身吩咐孤鹜:“孤鹜,你去梳理一份近五年从西北调入京城的军将,但凡是跟这些人有交情的,都整理出来给我。”

孤鹜应了。

朱信之转身对裴谢堂笑:“这一次算你的功劳。”

“有没有奖励?”这人真正是得寸进尺,马上就顺着杆子往上爬。

朱信之低头看着她:“想要什么?”

“嗯……”裴谢堂其实没什么想要的,但朱信之难得主动想送她东西,她不会拒绝,眼珠一转,就说:“想要个兵器,你带我去兵器库看看吧。”

“好。”朱信之没有犹豫,“再晚回去,谢大人要担心你,明天过来时,我带你去。”

这话让裴谢堂心里一喜。

朱信之的封地铁矿极多,淮阳一带的冶铁是东陆之最,无数神兵利器皆产自淮阳。就拿裴谢堂极为喜欢的孤鹜的刀来说,听说都是淮阳一带的名匠制作出来的。淮安王府的兵器库在江湖上都极有名头,被传得神乎其神,刚接近朱信之的时候,裴谢堂就曾经想去淮安王府的兵器库看看,可惜被拒绝了。

眼下终于能够顺理成章的进去,若是能寻得一把趁手的兵器,她一定要想办法得到。

因有明日之约,裴谢堂没多做纠.缠,乖乖的回了谢家。

“孤鹜,你忙去吧,不用送了。”一出府门,裴谢堂就吩咐孤鹜。

自从上一次被拓跋锦挟持过一次,但凡是到王府来,朱信之都必让自己的护卫送她,平日里都没什么,今日却有事,不能让孤鹜跟着。

孤鹜一愣:“王爷吩咐了……”

裴谢堂摆手:“路又不远,方才王爷不是吩咐你去办别的事情了吗?你去忙吧,不用管我。”她笑:“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最近习武练得很勤奋,连薛定都夸我精进神速。嘿嘿,这一般人谁敢打我的主意。去忙,去忙,不准跟着,不然我要生气的!”

这人气起来连王爷都不好哄,孤鹜头皮都麻了,只得拱手:“三小姐慢走,路上小心。”

不过,话是这么说,他却不敢大意,一直送裴谢堂到街口,目送她拐到回家的官道上,才敢转身回府。

这人的背影刚转进王府大门,裴谢堂便一溜烟儿的跑没了影子。

直扑泼墨凌芳,裴谢堂逮着店小二就问:“你们公子呢?”

“在后院。”店小二笑眯眯的招呼她:“你先去坐着,我给你端点心和新进的好茶过来。”

“懂事!”裴谢堂立即大声夸赞他。

她径直往里走,心中感叹自己如今真是好人缘,连原本不待见她来勒索自家公子的店小二都对自己热情了很多。

高行止就问:“黎尚稀他们呢,都出京城了吗?”

“黎尚稀、徐丹实和陈舟尾都走了,留下贺满袖在京城照顾你。”高行止见她张牙舞爪的样子,便猜到是有好消息,笑道:“怎么这么高兴?”

裴谢堂双手搭着桌面儿:“刚刚勒索了朱信之一笔,明儿我要去他的兵器库。”

“哦?听说朱信之的兵器库里有一把方天画戟,是当世名匠燕南几做的,今年年初才从淮阳送来,你可以去看看。”高行止立即给她出主意。

裴谢堂连忙问:“还有什么好东西?”

“这是你用得着的兵器。不过,画戟始终沉重,你随身携带有些困难。听说朱信之有不少私藏,其中有一炳短刀名叫紫夜,三寸长,机关巧妙又轻薄,绑在小臂上最合适,用来防身是最佳的选择。”高行止在神兵利器上如数家珍,当即跟她说了:“除了紫夜,还有一个机关镯子,叫满月,是天机营的得意之作,小巧别致,内藏毒针,最适合女子。”

“我要是三样都拿了,会不会贪心一些?”裴谢堂眯起眼睛笑,心中已在琢磨明天如何开口。

高行止哗地打开折扇:“你以为朱信之是我,能随便让你勒索?”

“怎么就不能了?”裴谢堂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作娇羞状:“人家如今可是淮安王爷的心头宝儿……”

高行止的脸猛地一沉。

转瞬即逝般,他很快就笑了:“你如是能从朱信之手中拿到紫夜和满月,便来我这里也拿个宝贝。”

“什么宝贝?”裴谢堂来了兴致。

高行止眼光很挑剔,连他都觉得是宝贝的,想来一定不差,她实在是很好奇。

高行止抬起扇子遮住眉眼:“等你拿到手就知道了。”

“贺满袖呢?”裴谢堂便没有细问,高行止素来一言九鼎,这人不轻易承诺什么,但一开了口,就算心疼得滴血都会履行诺言,她不担心他会骗人。

高行止指了指外面:“你方才进来没看到人?”

“那个店小二?”裴谢堂呆了呆。

难怪方才店小二对她这么热情,又是端点心又是要泡茶,她还以为是自己受欢迎,原来是人换了,虽然还披着店小二那层皮,实则是自己的心头爱将,不免回护自己良多。

裴谢堂有点泄气。

随即,她又得意的笑了:“我家满袖越来越厉害了,易容术简直天下无双!”

“别人厉害又不是你厉害,得意什么?”高行止讥笑。

裴谢堂晃动着脑袋:“他们跟我如同一人,他们厉害,发现他们厉害的我更厉害,这你都不懂!”

正端着点心和茶水进来的贺满袖正好听见这话,脚步一顿,随即眼中暖意炸开。如同一人……能被人如此信任、如此肯定,大概就是世人常说的士为知己者死吧!他定定的瞧着她,满眼都是能为她赴汤蹈火的执着坚定。

高行止抿唇一笑。

是啊,裴谢堂就是有这种能耐,能让人心甘情愿为她付出所有,她也值得。

贺满袖坐下,将点心和茶水往裴谢堂身前推了推,便问道:“郡主,我不出京,我要留在京城里帮你。”

他从朱信之那里都听说了裴谢堂要为自己申冤雪耻,如今正在同朱信之周旋,他们都不放心,黎尚稀离京前敦敦嘱咐他,不管发生了什么,务必要第一时间护主。但始终是先斩后奏,瞒着裴谢堂做好的安排,他还真怕裴谢堂是来撵他的。

裴谢堂的嘴.巴塞得满满的,努力咽了下去后,才说:“留下就留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都认不出来,别说其他人。不过,行事还是要小心。”

“我知道。”贺满袖见她答应了,喜得连连点头。

裴谢堂又道:“如今我稳定了下来,是时候召回鬼养阁的人马。你马上发出暗号,小心召集各个堂口的人。朱信之始终是朝廷里的人,他的那些手段,探听消息还可以,要查一些阴险卑劣的事情,始终还欠缺火候。”说着又瞥了一眼高行止:“至于有些人的隐月楼,别看规模庞大,其实屁大的用都顶不了!”

因裴谢堂被处死,鬼养阁突然失去了主人,如今多少有点胡乱,都需要人去收拾烂摊子。谢成阴的身份不合适出面,由贺满袖来做这事儿便不宜惹人怀疑。

“我隐月楼养的是刺客,又不负责探查。”高行止叹气。

让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取人脑袋,他们眼睛都不眨;但让他们装疯卖傻去查消息,这不是难为人吗?

比起裴谢堂建立的监察机构鬼养阁,在收集消息上,他一向自愧不如。

被裴谢堂嘲讽几句,他认!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上午,裴谢堂便兴冲冲的去了淮安王府。

然而,她没能见到朱信之。

第094章 南下平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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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宣庆帝突然下旨,将朱信之招进了宫里,一.夜未归。

裴谢堂从上午等到下午,从下午等到天黑,长天出去接连打听了三次,宫门都未传出朱信之出宫的消息,只得失望而归。

没想到,朱信之这一去就去了两天两夜,第三天出宫时,连王府都没回,直接就南下了。

同时,传来南方惊变。

东陆靖安王朱广义勾结南越,已在封地宜州割据,自封为帝。朱广义手下的几个副将不愿意叛国通敌,悄悄写了密信发往京城,向远在天边的宣庆帝告发了朱广义。宣庆帝震怒,如今朝中还有能力带兵平乱的人,首当其冲便是朱信之,宣庆帝一纸诏书就将他派往了宜州,孤鹜和长天随行,赐予朱信之虎符,宜州临近的凉州四地兵将随便他调用。

消息传出后,京城立即就翻了天。

朱广义为何造反?

答案裴谢堂再清楚不过。

大周历二百一十九年,周琮帝穷兵黩武、暴虐非常,偏宠嫔妃,擅杀太子,亲小人,远贤臣,民怒民怨沸腾,携爱妃出游陈林坡看桃花时,终于被奋起反抗的暴民绞杀于陈林坡,史称“陈林坡之乱”。“陈林坡之乱”后,大周群雄裂土而分,分别建立如今的六国,即是东陆、西蜀、北魏、南越、夫夷、陈梁。

别的国家不说,只说东陆。

乱世出枭雄,东陆朱家原本就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大氏族,宣庆帝名为朱昴林,在朱家是嫡二子,嫡长子便是朱广义。

朱广义自幼就承袭父亲的爵位,性格张扬狂傲,论起品性来,朱昴林仁厚智慧,远远甩开自己的兄长好大一截,在朝野内外深得人心。朱昴林虽然是二公子,但在大周官至右丞,掌御林军五万,禁军三万,纪城军五万,比起兄长来,真正是手握重权。

陈林坡之乱后,朱广义和朱昴林立即率兵起义的人,近水楼台先得月,一举占据大周地理位置最为优越的中原腹地。

但朱广义没能称帝,这一切,都为宣庆帝做了嫁衣!

因在分裂占据中,朱广义残暴嗜血,朱昴林宅心仁厚,军将皆害怕朱广义做了皇帝后,这些个开国功臣都会死于帝王猜忌之心,便在天下初定的庆功宴上联合起来,灌醉了两个主帅。之后,将龙袍披于朱昴林之身,三呼万岁,并将朱广义囚禁于内院,等朱昴林登基后方才放了他。

朱广义怒、骂、闹,然而大局已定,无可改变。

东陆的皇位跟朱广义就此擦身而过!

明明是自己打下的江山,最终却拱手让人,朱广义如何甘心?

当初天下安定,就有谋臣谏言,朱广义此人留不得,留着是个祸患。但宣庆帝自知这个皇位得来就亏欠了朱广义,不肯杀了自己的兄弟,反而处处厚待。他封朱广义为靖安王,领封地宜州,但为了保险起见,留朱广义居京都,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一晃眼二十三年过去,朱广义从青年熬成了六十岁的老人,眼见着没了威胁,宣庆帝慢慢对他也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就在裴谢堂被抓捕的那些天,一时不察,朱广义溜了。

他舍弃了自己在京都的王府满门,只身一人逃往封地宜州,一路联合起当年旧部,一到宜州就先杀了宜州的州府,组建军队。

这意图已然明显。

宜州到京都,快马来回须得八天,朱广义封锁消息,他谋逆的信息这才在时隔一个多月后传回京城。

宝盛斋的茶楼上,高行止捻着茶杯同裴谢堂笑:“我原本还奇怪,朱广义都被囚禁京城二十三年了,怎么还有能力逃出去,并顺利召集起自己的人马,原来是南越人在从中相帮。呵,朱广义年纪大了,越发不切实际,当年他就争不过宣庆帝,如今宣庆帝已统治东陆这么多年,地位稳固,又岂是区区宜州能撼动的?”

“痴人说梦,不足为虑。”裴谢堂轻轻摇头:“一群老弱残兵,不出一月必定为朱信之所灭。倒是南越的动作看来是处心积虑已久。”

她始终是镇守边界的将军,对这些军事反而比故事本身更感兴趣。

高行止打着扇子的手一顿,随即又恢复了正常:“你倒是很信得过朱信之。”

“他这个人,除了对我不好这一点,其他时候其实都很好,宣庆帝选他做个贤王,委以重任,这目光的确很是长远。”裴谢堂笑道:“你也不要不平衡,论起军事谋略,当初我爹就总说要我多向朱信之学习。只是当时我觉得朱信之就是一个纸上谈兵的家伙,学不到什么东西。”

“那现在呢?”高行止挑眉。

裴谢堂喝了一口茶:“客观的说,这两年四处征战,朱信之在军事上已经很成熟。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你说,这一次南下,朱信之会采取怎样的动作?”高行止望着楼下,轻轻敲着桌面。

说书已经到了尾声,裴谢堂起身:“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但如果是我去,我必分而化之。”

“哦?”他不解。

裴谢堂弯腰捏了捏他的脸颊,语带笑意:“朱广义召集起来的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当初他的那些心腹,如今早就死的死,老的老,残的残,能顶得了什么用?这些因为利益勾结起来的人,分化是最为简单的办法。朱信之若是一方面严厉打压朱广义,一方面却对朱广义手下的这些个左膀右臂用高利招安,这事儿就成了。”

一来,这些乌合之众面对高利容易动摇,弃朱广义而去;

二来,就算这些人不离开朱广义,按照朱广义多疑的心性,同部将生了嫌隙,就必定会动杀念。

怎么算,这一仗朝廷都一定能赢。

而且,赢得不费吹灰之力!

“既然这样容易,朱信之多久能回京?”高行止眼睛一直转。

朱信之在一天京城,裴谢堂的精神就总跟着他走,尽管是为了复仇,但高行止就是浑身都不舒服,看不得这一幕。

裴谢堂跟他勾肩搭背的出了酒楼:“少说一个月,多则两个月。”

“浪起来?”高行止乐了。

裴谢堂更乐:“浪!人生得意须尽欢!”

“天香楼?红尘地?玲珑馆?去哪个,你说!”高行止跟她多年酒肉朋友,在这一点上,两人根本是一拍即合。

裴谢堂托着下巴:“这些都是旧地,玩着忒没劲儿。你老是跟京城里的这些人混一处,男人们的乐子多,有没有新奇的玩法?”

“还真有一个。”高行止推开她些许,整理了一番凌乱的衣衫,笑:“听说在静汀河里新开了一家楼子,漂亮姑娘多的是,清秀的小倌儿更是多,如今京城里有权有势的公子哥儿都往那处走。玩法也别致,就是……”

“走走走,说出来都没意思!”不等高行止说完,裴谢堂已拉着她冲了下去。

别说,这处还真是新奇。

这家叫潇湘烟雨的楼子就开在静汀河里,老板好大的手笔,将静汀河里露出来的一片河滩填得更大,直接在上面修了一座楼子。要去这潇湘夜雨,需得坐他们的船上去。小船在四个港口上都有停留,随时开往楼子。这摆渡的小船也修得别致精美,内里五脏俱全,客人一上来,就有清秀的丫头送上美酒瓜果,笑意盈盈的说话。

“公子好,小姐好,我们潇湘夜雨今儿有开苞会,一会儿可要尽兴呀!”

“哦?”一听开苞会,高行止的眼睛就亮了。

那丫头笑道:“今天登台的是珊瑚姑娘。上次高公子也见过的,您还夸她的琵琶弹得极好,舞姿也很动人。”

高行止笑了:“你竟记得我。”

“你什么时候来过?”裴谢堂侧目,不是说自从她入狱,高行止就急得团团转,整日里颓废的呆在屋子里吗?

高行止微微低头:“就是那次,你被樊氏打得半死不活的那一回。你那丫头不是去泼墨凌芳求助,我不在吗?”他抬手指了指前方:“当日有个应酬,是人家带着我过来的。那天的人很多,没想到这潇湘夜雨的小丫头都这样好记性。”

那丫头抿唇:“高公子是贵客,奴婢故而记得。”

裴谢堂咋呼起来:“还说是生死兄弟,我当时凄惨无比,你在这里逍遥快活。不行,我的精神受到了伤害,你赔偿我精神损失!”

高行止嘿嘿笑:“一会儿送你两个美人。”

“我要美人用不了。”她摇头。

高行止捂住嘴.巴:“带把儿的美人,你用的了,用的了!”

裴谢堂犹自不满足,晃着脑袋说:“高行止,你有没有良心?你想哎,你在这边花天酒地,丝竹管弦声声入耳,我的惨叫声就这样被淹没在里面。你听的每一首曲子都和着我的哭喊,你赏出去的每一块银子都燃着我的血,你忍不忍心?”

高行止的笑容猛地一沉。

眼前乍然闪过这人浑身是血的样子,想起他从宣角楼上抱着她下来时,那僵硬、毫无生气的躯体上苍白的颜色,拿着扇子的手忽然紧了紧。

第095章 还算你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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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就跟泄了气一样,高行止开口,说出去的话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透着一股子无奈和委屈:“行行行,你最大,老子就是欠你的!”

伸手入怀,他摸出一块质地上乘的白玉:“刚得的,都还没捂热,便宜你了。”

裴谢堂伸手摸了两把,玉是羊脂玉,玉色一流不说,雕工细致,小小一块玉上竟然雕刻了满庭山水,精巧绝伦。

她笑了:“好嘛,这才像个样子。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别小气,我也有东西要送你。”她伸手入怀,竟摸出一对木簪子来:“喏,这是送你的。”

高行止拿在手上:“这个是什么?”

“对簪。上次在大街上遇到,我买的。”她喝了杯酒,“你别看只是木簪,但做工真的很不错。现在还没开过光,看起来就朴素了一些,回去用蜡轻轻磨了磨,就会好看到不行。京城里的富贵公子哥儿个个都是玉簪金簪,你戴这个出去,绝对独一无二,根本没人与你雷同。对了,我当时仔细看过,就连花色都是独一无二的,配得起你这个高公子。”

高行止轻轻磨着,心中一时复杂。

配不配得起是其次,难为的是这份心意。

他收入怀中,笑容更灿烂了几分:“行,还算你懂事。”

这礼物他收了。

很快,船在潇湘夜雨的码头上停了下来,岸边站着两个婢女两个龟.公,见船靠岸,立即整整齐齐的行礼,齐声欢迎。

高行止率先跳出船,伸手来搀扶裴谢堂。裴谢堂始终是长在西北的旱鸭子,坐了小半天船有些头晕,便真让他扶了出来。

等着的两个婢女上前来:“公子,小姐,两位今儿是想听曲儿,还是想看舞蹈?是想听书呢,还是想听戏?两位只管吩咐奴婢一声,奴婢这就去替两位安排。”

另一人则说:“高公子,今天潇湘夜雨备下的酒是一捻红,一捻红是烈酒,恐怕不适合这位姑娘,要不要给您换成温和一些的玉簟秋?玉簟秋是果酒,最适合女孩子喝,不容易醉,味道却很好。”

这体贴懂事!

裴谢堂连连点头,心中给了潇湘夜雨很高的评价。

高行止笑道:“不用特意换,两种都上一些。捡着楼子里最好的点心瓜果上,还有,替我吩咐你们厨房一声,给我们的雅间里上些小菜。嗯……也不用太多,就照着平日里宴饮的规格上就可以了。另外,在雅间里备好热水。”

这个更懂事!

裴谢堂简直不能更满意,催促着高行止往里面走。

“是。”两个丫头应了,领着两人进了潇湘夜雨。

一外院,就听见里头莺莺燕燕,乐声动人。入目所见,四处都是漂亮的年轻女子穿梭其中,大厅里装点得很是雅致,中间搭了个平台,上面铺满了鲜花;四周都摆满了桌子,这个点儿已经围坐了不少人,有人笑闹,有人娇叫,有人高歌,有人调侃,一进门就是扑鼻香气,分不清到底是酒香、花香或者是女儿香。

裴谢堂果然很是喜欢!

老鸨早就看见了高行止,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见裴谢堂是女儿家,只看了一眼,就笑着问:“高公子,今儿的雅间只剩满月阁,宽敞着呢!”

“行。”高行止应了下来。

老鸨顿时喜笑颜开。

她的满月阁是这潇湘夜雨里最好的一间,地方很大,几乎是整个三楼的一半面积。但潇湘夜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满月阁轻易没人去,是因为要去这房间,入门先交白银五百两的房费。

如今朝廷提倡节约,普通人家的富贵公子哥儿还不至于奢侈至极,五百两的房费还是很高昂的。哪里像高行止这样的商户,腰缠万贯,几百两银子还不放在心上。给了房费后进门,一出手还能再砸个几百两银子,阔绰呢!

直接上去三楼,一推门,裴谢堂就叫了:“哇,这房间真好!”

通透、敞亮,从这满月阁看去,整个静汀河尽收眼底,风光正好,烟雾朦胧中,还能看到江上的渔船。

此时慢慢入夜,水汽缥缈,真让人有种置身江南的错觉。

潇湘夜雨,这名字、这地方都是恰到好处的妙!

更难得的是,两面对河,一面又向着大厅,楼下的一切都能看见,尤其是那鲜花堆起来的台子,真是一目了然。

难怪,会是整个潇湘夜雨最贵的屋子!

裴谢堂也是个玩家,进了屋子,看见了这房间的好,又没人定,立马就明白这里不便宜。她问了价格,顿时心头滴血,暗暗骂高行止是个败家子。但一落座,软塌的舒服程度超乎想象,浑身都软了下来,裴谢堂败了。

算了算了,都是一个狐狸洞里的崽,装什么干净?

她毫不客气的剥削起高行止来:“方才那两个丫头跟你说的两种酒你都喝过没?”

“潇湘夜雨的酒有几十种,我哪能都喝过。上次喝的好像是天净沙,那酒很淡,但后劲很大,你喝不惯。”高行止打着扇子:“急什么,反正还有时间,在朱信之回来之前,你想天天泡在这里都行。”他拍拍胸.脯:“反正咱有钱,随便你挥霍!”

“我就不客气了。”裴谢堂兴奋的吩咐老鸨:“快,叫你们这儿最好的小倌儿上来伺候!”

那老鸨活了这么多年,眼力见儿很足,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然分清眼前的小姑娘才是今天的主角,当即陪着笑脸:“姑娘,我们这儿的小倌儿有好多个,您喜欢什么风格的?有清秀的文弱书生,有高猛的大力士,有爱笑的少年人,有沉稳的中年人……”

“嘿,我这人恶趣味,就捡着文弱书生来两个欺负欺负。”裴谢堂开口,有种点菜的感觉。

高行止噗嗤一笑:“就听她的吧。”

老鸨恭敬的退下。

不多时,她就带着两个清秀年轻人走了进来。

这两人都一般高矮,身材不算很高,至少比不得朱信之和高行止,但眉目间似乎拢着淡淡的愁绪,周身又围绕书卷香,别说,还真是书生做派。

两人颇为扭捏的行礼后,坐在裴谢堂一左一右。

接着,就是源源不断的菜品端了上来。

高行止在这一方面一向很大方,说是按照宴饮的标准上,那丫头还真按照宴饮的规矩来。先是看菜十碟,接着上十二位果干,随后捧上十盒子缕金香药,十二品雕花蜜煎,十二道砌香咸酸,最后送上垂手八盘子。

不等走一圈,裴谢堂每样吃一口就已吃得有些饱。

高行止便让人全部撤了,只捡着她爱吃的几样留下,然后就上下酒十五盏,每一盏都是两道菜,一共三十道菜。

显然,这个满月阁就是给权贵富人准备的,那桌子大得无边,三十道菜整整齐齐的上来,都还冒着热气呢。

第一盏上来的就是裴谢堂颇为喜欢的花炊鹌子和荔枝白腰子。

那伺候她的两个小倌儿虽然别扭,却很有眼力,当即一人一边拿了筷子,帮她夹到了嘴.巴。裴谢堂只需端坐原地,就有人伺候着她吃喝玩乐,怎是一个爽子了得?不多时,菜就吃得肚子圆,她不停歇的摆手:“别喂我了,再吃就要吐了。你们也吃,别傻乎乎的站着,饿着肚子哪有力气跟我玩?”

两个小倌儿垂头:“是。”

他们受过的训练就是客人吩咐什么就做什么,让吃东西,当即就拿着筷子站着吃了起来,吃相很文雅秀气。

高行止笑着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着吃吧。”

两人又依言踱步过去。

高行止蹭到裴谢堂身边,手中拿着两壶酒:“这是一捻红,这是玉簟秋,都来一小口?”

“满上,满上!”裴谢堂开心。

两人干了一杯一捻红,这酒果然是烈,但烈不过西北人家自己酿造的高粱酒,裴谢堂却喝出了性子,倒了一杯玉簟秋,果酒,没意思。她喝了一杯就不喝了。同高行止一杯接一杯的就喝一捻红。

这酒名也好,一捻红,看起来是白酒,倒在被子里就有种淡淡的红晕,让人心醉。

两人从划拳到喊话,不多时,一捻红已去了三壶。

丫头没说错,一捻红烈,后劲也大,期间裴谢堂等不及上酒,又混杂了些许玉簟秋喝下去,很快酒劲就上来了。

眼前高行止的影子一个变成了两个,两个变成了三个,她晕了:“你别动!”

高行止的酒量比她还大,端坐着好笑的看着她左摇右晃:“我没动!”

“都让你别动了!”她扶着他的肩膀,很是凶巴巴的吼:“你再动,我非揍你不可!你……你停下来,我头晕。”

话未说完,人已跌倒在高行止的怀里。

这情形高行止早就料到了,也没生气,将她抱起来,从瓶子里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子塞了下去。不多时,就见裴谢堂一阵干呕,忽然坐了起来直奔后面吐去了。哗啦啦一阵响动后,她冲了回来,指着高行止怒骂:“你给我吃的什么!”

“醒酒丸!”高行止丢瓶子给她:“就知道你要醉。”

难吃是难吃,但醒酒效果是真的好。裴谢堂不客气的放在了怀里。

两人闹了这一通,那两个秀气的小书生还在吃,不过,外面却欢声雷动了起来。

是开苞大会开始了。

第096章 他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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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倌儿立即放下手中的筷子,上前问道:“公子,小姐,要撩起帘子吗?”

“要要要!”裴谢堂这种热闹从来都不错过,吩咐小倌儿将珍珠帘子挑起,自己一转身就趴在窗台边往下看。

高行止坐在她身边,倒是没看下面,专心的看着她。

她因为醉酒双颊红彤彤的,皮肤白,显得更是娇艳欲滴,红.唇如血,不断的诱.惑着人。一双眼睛兴奋的看着下面,眨都不眨一下,光彩逼人。她这么趴着,腰背软绵绵的靠在栏杆上,显得曲线格外婉约——高行止暗暗吞了吞口水,目光落在她的胸口上。谢成阴的身体瘦归瘦,但发育得着实不错,看起来很丰.满……

下面,今天要开苞的主儿出来了。

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怀抱琵琶先弹了一曲后,缓缓取下自己的面纱。

“哇——”

四周响起一片惊叹的吸气声。

裴谢堂跟着也哇了一声,这姑娘着实长得很漂亮,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此时有些慌张无措,我见犹怜。她的目光在场中逡巡了片刻,忽然抬起头,同满月阁这一间看了个正着,直勾勾的盯着裴谢堂的方向。

她用手拐了拐身侧的高行止:“喂,这姑娘在看你呢!”

高行止低头,那叫珊瑚的姑娘立即红了脸,但没转开头,只哀求的看着他。

“她想让你买她的初.夜。”裴谢堂笑了。

高行止打开折扇:“没兴趣。”

裴谢堂嘟嘴:“无情!”

她对珊瑚还颇有好感,高行止拒绝了她,她自然就开始好奇起来,这姑娘到底会花落谁家。在场中看了一圈,大厅里坐着的大多是一些年轻人,都是富贵打扮,不断的起哄叫好,不断有人送上了财帛,是在竞价。

停了停,又看向雅间。

一楼的雅间多是富人,一个个肥头大脑的,看着就让人没胃口。

裴谢堂只看了一下,就转开了脸看二楼。

二楼多是贵人。

只看了四五间,裴谢堂就看到了不少熟面孔,都是京城里数得上名字的世家公子哥儿。看到第七间时,她忽然停住了,拉了拉高行止的胳膊:“你看那边。”

高行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跟着一愣,随后就蹙起了眉头:“太子和曲雁鸣怎么搞到一块儿了?”

“不知道。”裴谢堂摇摇头。

虽说在西山上遇到了曲雁鸣和太子在同一个诗会出现,但裴谢堂从不觉得这两人交往过密。曲雁鸣作为绥国公府的二公子,认识太子爷一点都不奇怪。但奇怪的是,从前曲雁鸣一向不问朝廷事情,跟皇子们的界限也很清晰,怎么就突然亲热起来?

奇怪,真的奇怪!

曲雁鸣等人没发现她们两个在看,曲雁鸣不知道跟朱深见说了什么,朱深见大笑起来,笑完了,从怀里拿出个什么东西,放在身后婢女手中的托盘上,婢女送了下去。

原来他也要竞价珊瑚的开苞会。

隔得远,裴谢堂没看见朱深见送的什么,但应该很贵重,大厅一阵哗然。

珊瑚还在看着这边,见高行止迟迟不出手,神色很是落寞的低下了头。不多时,竞价结束,果然是朱深见博得了头彩。

珊瑚被带回了后院,重新梳洗后,会送到朱深见和曲雁鸣的雅间去。

见没了热闹可瞧,裴谢堂和高行止又缩了回去。

“太子在,怎么办?”裴谢堂有些忐忑不安。

自从上次见到太子的侍卫,她就有些心头发憷,对朱深见有种莫名的不喜。

高行止看她一眼:“要不先回去,改天再来?”

“好。”裴谢堂爽快的应了。

那两个小倌儿站在原地,见两人小声的商议,一句话都不曾开口。却不想老鸨上来了,一见两人在一边杵着,当即就骂了起来:“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让贵客干等着你们去伺候?都教了多久了,还是没点记性!”说着又转头赔笑:“哎哟,高公子,小姐,他们太蠢了,两位多担待。我们楼子开得急,这小倌儿都没调.教好,要不,给两位换几个美人过来?”

两个小倌儿脸色讪讪的,低下了头不开口。

“自古以来哪个书生不木讷?”裴谢堂哈哈一笑:“这样刚刚好。”

高行止亦点头:“就这样吧。”

老鸨又数落了两人几句,才热情的转头问裴谢堂:“高公子,小姐,楼下那位贵客想请两位前去喝一杯茶。”

“哪位?”两人一愣。

老鸨抿着唇笑:“还能是哪位,就是跟曲公子一同来的那位。”

太子!

高行止和裴谢堂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都皱起了眉头。

方才被看见了!

既然是太子想邀请,不去也不行,高行止一把抓住裴谢堂的手,笑着对老鸨说:“有劳陈妈妈带个路。”

“好,好!”陈妈妈立即笑颜逐开。

当即,高行止拉着裴谢堂下了楼,两人来到二楼的七号雅间前,陈妈妈挑起帘子,恭恭敬敬的对里面的人说:“朱公子,曲公子,高公子和小姐到了!”

“你去忙吧。”朱深见打发陈妈妈走了。

随后,他对高行止点了点头,便直接笑着看向了裴谢堂:“谢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谢成阴参见太子殿下!”帘子一放下,裴谢堂急忙福了福身,端端正正的行礼问安。

朱深见示意她起身:“眼下不是在东宫,没有那么多拘谨,你们坐。”

至始至终,曲雁鸣都冷着脸在一边看着。

裴谢堂心中很是忐忑,拉了拉高行止,两人都坐下来。

朱深见的眼睛一直都在裴谢堂身上,等她坐下后,更是变得锐利起来,他的眼波落在裴谢堂拉着高行止的手上,嘴角笑容冷了冷:“上次见到谢小姐是在西山,当时人多,没能好好跟谢小姐打个招呼。只是当时的情形,看着谢小姐对淮安王颇多维护,你们关系又那样亲密,我还以为谢小姐同淮安王已互相许了心意。淮安王的婚事一直让父皇很操心,我都差一点要替淮安王禀明了父皇,求他为淮安王赐婚,不曾想……我现在是糊涂了。”

“高公子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裴谢堂只得硬着头皮说。

“那就是青梅竹马了。”朱深见转头看向脸色难看的曲雁鸣:“我险些乱点了鸳鸯谱,这两个才是一对。”

“淮安王爷横刀夺爱的事情也并非没做过,一次生,两次熟,习惯就好。”曲雁鸣冷笑。

横刀夺爱?

裴谢堂愣了愣,朱信之跟曲雁鸣抢过老婆?

她看着曲雁鸣,似乎在思索这件事的可能性。

只是,对上曲雁鸣的目光,裴谢堂立即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脖子突然凉飕飕的,感觉脑袋都快被搬走了是怎么一回事?

“曲公子,我得罪你啦?”不经想,一句话脱口而出。

曲雁鸣哼了一声,没说话。

他转头看向高行止,神色不见轻松,反而更是沉重:“我原本以为朱信之薄情,没想到高公子也是个薄情寡义的货色。裴谢堂这才死了几天,你的新欢倒是换得很快。”

“曲公子对此有意见?”高行止笑眯眯的摇着自己的扇子。

曲雁鸣昂起头:“不敢,替有些人不值得而已。”

“泰安郡主要是知道,她死了之后,你这个仇人替她如此操心,一定会很高兴的。”高行止一点都不生气,反而闲适的开了口:“我之前也觉得她死得真是不值得,现在一看,嘿,有你陪着呢,谁说不值得啦?”

这是在诅咒他!

曲雁鸣脸色更难看:“她真是瞎了眼,竟然跟你交朋友,对你掏心掏肺。”

“泰安郡主眼睛好着呢!”高行止没说话,旁边的裴谢堂却坐不住了,挺直了背脊凶巴巴的瞪着曲雁鸣:“我没觉得高行止哪里不好!”

哗啦——

高行止靠坐在椅子上,抖开折扇遮住笑开的眉眼,心安理得的享受起裴谢堂的维护来。

这人护犊子的时候最好看了!

曲雁鸣立即转移了火气:“你闭嘴!”

“你才闭嘴!”裴谢堂不饶:“你说泰安郡主结交了高行止不值得,难道结交你又值得了?当初退婚的人是你,让她成为天下人的笑柄的人也是你,后面成天跟她过不去的人还是你!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曲雁鸣哑了。

愤怒的盯着眼前的人,胸口剧烈起伏,他的目光变得狠辣:“我对不起她,可以。”他抬手指着高行止:“他对不起她,不行!”

“有什么不行?你凭什么?”裴谢堂冷笑。

做错事的人还有理由指责旁人了?

曲雁鸣牙关紧咬,怒火重重的盯着她,一字一句的开口:“凭什么?就凭他高行止是她最重要的人,就凭他高行止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因为这些人在她心目中很重要,所以,比起自己这个仇人来,这些人背叛她,带给她的伤害要远远高于自己;

因为这些人很重要,所以,这些人很快忘记她,让他寒心。

高行止似笑非笑的盯着曲雁鸣,半晌,将目光转向了裴谢堂。

裴谢堂愣在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097章 太子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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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止伸出手去:“走吧。多说无益。”

裴谢堂讷讷的被他拉着,仍旧是看着曲雁鸣,耳边听见高行止温文尔雅又不失风度的对朱深见说:“太子殿下,她今日喝多了酒,有些胡言乱语,殿下不必跟她一般见识。我带她去安顿一下,再过来同殿下喝两杯。”

“是醉了。”朱深见眉头蹙着,没怪罪。

高行止带着她出去了。

两人回到满月阁,裴谢堂一下子就泄气了一样的往小榻上躺了下去:“你跟太子也有交情?”

“日常走动是有。”高行止不瞒着她:“在京城做生意,是需要有人照应的。太子如今是东宫之主,将来还是天下之主,好久之前就认得了。有他照应着,我的场子没人敢动,这也是我底气足的道理。”

裴谢堂嗯了一声,明白了。

难怪方才高行止态度淡淡的,朱深见也没怪罪他怠慢,原来是认得。

“你去吧。我躺一躺,理一理。”她头疼。

高行止也不推脱:“我就在楼下,有事大声叫。”

他走了,走时,将两个小倌儿喊了回来,在裴谢堂跟前伺候着。

裴谢堂翻了个身,将脸转向小榻面向墙壁,睁着一双大眼睛,被方才曲雁鸣的话搅得心头乱乱的。这两天遇到这个人,就觉得浑身都不得劲,今天再被他发了那么大一通火气,更是堵得荒唐。她生性不愿意欠旁人什么,别看跟高行止关系如此亲近,她时时剥削高行止,但背地里也没少为高行止活络。但突然欠了曲雁鸣不少,难受!

“小姐心情不好?”两个小倌儿站了一阵,终于还是扭捏着上前问话。

这两人总站着,生怕再被数落呢。

“你们是读书人?”裴谢堂翻身坐了起来,目光清明的看着他们,不复发刚才的宠爱:“行了,别装了,害羞是骨子里的,装不来。”

这两个小倌儿从进门到现在,都表现得很木讷、很害羞,都有种文弱书生的酸腐。但事事都讲究适可而止,方才两人问这一句,便彻底暴露出了讨好人的意思来,跟读书人的清贵是不同的。

她不是什么纯情姑娘,没那么好骗!

这两人俱是精明人,只因她点了文弱书生,才故意演的。

两人一愣,对视一眼,齐刷刷的点了点头,倒是突然大方了:“是。读了几年,家中落魄才被卖到这里来的。”

“给你们,去那边静静的看吧。”裴谢堂从旁边的摆设书架子上抽出两本书来,丢给两人一人一本,指了指旁边的矮桌。

这算什么?

重金喊两人上来,不要陪酒不要取乐,就是为了让他们读书?

两人心头都有些不满,但没说话,客人的要求就是要求,两人照做就是。一人拿了一本,乖乖的去矮桌上翻看了。

裴谢堂丢给两人的一本是《伏羲》,一本是《易经》。俱是枯燥无聊又深奥的书籍,只看了小片刻,其中一人就坐不住了,捏着身子难受的扭动。裴谢堂靠在小榻上正看着他们,见状就吩咐他:“不想读就歇着吧。”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轻轻放在了跟前的茶几上。

那人别扭了一会儿,终究过来谢了礼,拿着银子出去了。

另一个却读得很专注、很认真,一页页的翻了过去,连身边的人走了都不知道。月华如洗,他的脸上虽然涂了脂粉,但此刻没了浮华之气,有种说不出的沉稳。仿佛他就在这里坐着,让人心安。

裴谢堂一直盯着他,慢悠悠的喝着自己的小酒,眼睛都不眨。

许久,他读完了伏羲,顺手又拿起了身边的《易经》,继续看了起来。

裴谢堂慢慢放松下来,微微勾起来嘴角。

又过了半天,高行止推门进来,脸色不怎么好:“走吧,我送你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裴谢堂站起身来。

那小倌儿也急忙放下书:“奴才名叫顺意。”

“不是问你的艺名,你本名叫什么?”裴谢堂看着他,柔和、温暖:“我看你很喜欢读书,你的名字应该比艺名好听得多吧。”

“奴家,白鹮。”那小倌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裴谢堂念了一句:“白鹮。我记住了,以后我会经常来。”说着又扭头对高行止说道:“你跟陈妈妈说一声,以后白鹮我要养着。”

“喜欢?”高行止笑:“既然喜欢,直接赎回去吧。”

“你是觉得谢遗江上次没打死我,以后就不会打我了?”裴谢堂翻了个白眼,她不是没想过赎身,但要是赎了个男人回去,只怕谢家要翻天。

高行止闷笑不答。

白鹮一直看着她,目送两人出门,在大门口同陈妈妈说了半天的话后,陈妈妈看了看他,便笑着连连点头。大局定了。

裴谢堂用每个月一千两银子的高价,将白鹮整个人豢养了起来,从今以后,白鹮不用出来迎客,就在后院自己的屋子里做自己的事情,若裴谢堂来了,出来伺候就可以。

白鹮目送她出门,许久,捏紧了拳头。

高行止扶着裴谢堂离开潇湘夜雨,被冷风一吹,刚刚喝下去的酒劲又上来了,不禁有些头晕目眩,将半个人都靠在高行止的身上。渡船排着,婢女前来搀扶,裴谢堂脚下一滑,手落在腰间,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转身往回走:“等等,等等,我落了东西在满月阁。”

“我去拿。”高行止连连叹气:“祖宗,你在这里站着等。”

“好,就在小榻上,是一个藕荷色的香囊。”裴谢堂点头。

那香囊是篮子做的,要是不见了,那丫头又要掉眼泪,她怕得很。

高行止快步上去。

走了两步又回头,指了指前面一处大树下:“这边是风口,吹多了要头疼。你去那边站着等我,那里有屋檐大树挡着,吹不到风。”

裴谢堂踱步过去。

婢女没跟来,她一过去,整个人就完全看不见了。

刚站好,侧面就传来了脚步声,显然有人也过来避风。她往后让了让,想空出空间来。结果,那人却在她旁边的墙壁处停了下来。裴谢堂刚要转过来,就听见又有人过来了,同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什么话快说,曲雁鸣还在雅间等着。”

“殿下,还没找到人。”

“是被抓了,还是死了?”

“没有找到尸体,多半是被抓了。不过这人是训练出来,就算被抓了,牙关也紧得很,不会供出什么来的。殿下可以放心。”

“好。宫里的事情查的怎样?”

“幽庭司死掉的那个崽,应该就是裴衣巷没错。裴谢堂死了,他一个小孩子本就活不久,不用我们特意关照,宫里自然有懂事的太监去动手。先前挨打,后面挨饿,扛了二十来天就死了,好像是被掐死后丢到水里的。”

“死了最好,那就这样吧。”朱深见低声说:“曲雁鸣还在,我得回去了。这些事情都烂在肚子里吧。”

那边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又远去,裴谢堂缩在黑暗中,身躯一阵阵发抖。

裴衣巷!

他们刚刚在说裴衣巷!

乌子儿已经被高行止送出了京城,养在了玄素山庄,那么宫里的那个自然就是高行止弄进去的替身,看来,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但是,这件事怎么会跟太子扯上关系?听着方才的语气,太子对她似乎有恨?

可是,为什么?

因为是泰安王府的郡主,从前父亲还在,经常教导她,裴家的存在就是为了东陆的百姓,为了边境的安稳,万万不可同皇族有任何纷争。她一直谨记着父亲的教训,父亲去世后,她手掌寒铜军,更是行事小心谨慎,对太子这个未来的天子一直都很恭敬。她从未得罪过这个人,这人为何会恨她,连带着恨上她不满两岁的幼弟呢?

酒意被冷风吹醒,更是被方才的两人惊醒,她迷茫的走出来,心头更乱。

高行止捏着她的香囊跑了下来,气喘吁吁的:“祖宗,不是让你在那边的等着吗?总是吹风,这身体怎么好得起来!”

“那边风也很大。”她深呼吸了两口气,伸手拿过自己的香囊,看了看身侧的婢女,先一步上了船。

高行止又念叨了两句,跟着走了。

她心不在焉,高行止似乎心情也不好,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就各自分开了。

篮子等得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却听到开门声就醒了过来,等闻到她满身的酒气,篮子就急了:“哎哟我的小姐,你怎么又喝酒?”

“小酌几杯,心里舒坦。”裴谢堂不想让她担心,勉强笑着回。

篮子立即就发现了她情绪不对,停下啰嗦,小心的开口:“小姐,怎么了?”

“篮子,你恨泰安郡主吗?”她抬起头。

篮子一愣:“小姐为什么要问这个?泰安郡主是卖国贼,杀人犯,人人得而诛之。听说现在西北局势不稳全都怪她,现在东陆还有谁不恨她的?”

裴谢堂捂住眼睛,惨笑:“是吗?”

许久,又是一声嘲讽的低笑:“是啊,你们都恨她。”

“我不恨。”她低着头,捂着脸,一字一句慢慢的说:“她没做完的事情,我来接着做。”

第098章 有人告密,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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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裴家,是裴谢堂这一辈子最骄傲的事情。

尽管母亲去世得早,但她有天底下最为疼爱她的父亲。她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父亲就总是把她扛在自己的肩膀上,走遍京城里的每一寸土地。

六岁,父亲带着裴谢堂登上皇宫宣角四个楼子,指着东南西北的方向对她说:“谢堂,你看,这就是京城,这里就是咱们东陆的核心。你要记住,父亲只有你这一个孩子,以后父亲去后,东陆的天下要由你来守护。”

“可我是女孩子。”她扁嘴,不乐意。

父亲将她放在宣角楼上豁口处,背对着城墙坐着,他望着她的眼睛,抬手抚.摸她的鬓角:“我知道我的谢堂是女孩儿,要让你来做这些事儿,着实是委屈了你。不过,你是咱们裴家的孩子,裴家的孩子,就不能怕吃苦。如果你娘还在,能再给爹生一个儿子,那我的女儿就仍然是我手心里的宝贝,别说是让你去保家卫国,就是一根小指头,爹都能将它养得完美无缺。”

“那别人家的孩子也没去呀……”她不明白。

父亲满目沉稳的笑:“我们裴家的女子,是别人家的女子能比的吗?”

她也跟着笑。

七岁,父亲亲自教导她开始习武,从扎马步开始,一步一个脚印,接连走了六年。十三岁,北魏东进,冒犯东陆国威,父亲披甲上阵,领军前往西北。她不愿意留在家中等候,也跟着父亲上了战场,就在战场上开始磨砺。

在西北呆了三年,跟着父亲无数次出征,从一个城池打到另一个城池,她见惯了生死,看淡了离别,亦更明白父亲心中的情怀和报复。

十七岁,她上了战场。

二十二岁,她掌管了寒铜军。

不为别自己,只是为了裴家,为了父亲的荣耀!

虚岁二十五,她被一杯酒毒死在宣角楼上。

不恨!

即使再走一次,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死掉,她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查,接着查!

不管是谁想让她死,她都不会轻易束手就擒,父亲的荣耀,泰安王府的辉煌都是她心底不可撼动的东西,她绝不会让任何人玷污了这份荣誉!泰安王府门上熠熠生辉的牌匾,是她父亲用半生戎马、无数刀伤剑伤才换来的,她绝不会让任何人轻易就将这块牌匾摘了下来!总有一天,她要这块牌匾挂回去,重新挂回她泰安王府的门墙上!

裴谢堂眯起眼睛,逼走眼中浓烈的水雾,她不哭,她的死,是真的越来越扑朔迷离,在找出她的敌人的那一天,她不会让自己变得软弱。

原本以为是朱信之的手笔,现在看来,太子也有份!

好啊,一个个都上赶着要动她,她便不会轻易放过。

“小姐,你怎么了?”篮子觉察出她的情绪不对,在一边有些惴惴难安:“是不是大小姐和二小姐又在小姐跟前嚼舌根了?”

“她们两个如今都躺在床上呻yin,哪里能在我耳边嚼什么舌根。”裴谢堂低声闷笑:“我啊,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觉得有点郁闷。你说,王爷这一次去南下平乱,听说宜州惯爱出美人儿的,等王爷回来时,会不会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小姐又说笑!”篮子噗嗤笑了起来。

裴谢堂抬起头看她。

她笑:“王爷这次去平乱,奴才听人说最多半年就回来了,孩子是铁定生不出来的。再说,王爷心里有我们小姐,怎么可能跟别的女人生孩子?”

“也是。”裴谢堂嘻嘻一笑,半晌,摸了摸肚子:“饿了,去弄点吃的来。”

“小姐不是在外面才吃得肚子滚圆吗?还能吃得下?”篮子吃惊的瞪大眼睛,不免又开始了嘀咕:“虽说如今咱们满江庭里的伙食是好了很多,小姐从前被待薄惯了,身子骨弱,但要是一直这样敞开了吃也不是个办法呀。”

“我又不胖,你瞎操心什么呀!”裴谢堂哭笑不得,伸出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快去吧。”

篮子数落归数落,但心底还是疼她,不多时,就给她带来了丰盛的饭菜。

另外,额外备了醒酒汤。

篮子苦口婆心的劝着:“小姐满身酒气,等一会儿吃完了东西,小姐洗个澡吧。最近老爷下了朝都要过来看看小姐,若是一会儿见到小姐,闻到味道,老爷指不定还要怎么生气呢。这大晚上的,你们父女两人闹起来不好。”

“知道知道。”这一点裴谢堂不反对。

她吃喝玩乐了一晚上,这会儿全身都黏糊糊的难受,洗个澡的确会舒服很多。

篮子下去准备热水,等裴谢堂一吃完,就能畅快的洗个澡。

但篮子有时候真是乌鸦嘴。

裴谢堂才吃了一半,便听见房里新来的丫头春子跑了进来:“小姐,老爷来了,好像很生气!”

话语未落,便将谢遗江的身子转过院门,怒气冲冲的跨进了屋子里,一看到裴谢堂在吃饭,他的脸都气成了猪肝色:“谢成阴,你晚上去了哪里?”

“咳咳……”果然是东窗事发,前来兴师问罪了,裴谢堂被呛得连连咳嗽:“女儿出去走了走。”

“走了走?好得很,我谢遗江养的女儿都走到潇湘夜雨那种烟花巷柳里去了!”谢遗江的身躯竟有些发抖,上前两步,等闻到她身上散发的酒味,脸更绿:“还喝了酒?你要不要脸?你一个没出阁的闺女,整天跟高行止混迹一处不说,还跟他逛窑子、喝花酒。我……我的这张老脸都是让你丢尽了!原本还以为你这次醒来转了性子,没想到你变本加厉!”

“气死我了!”

“你给我跪下,跪下!”

谢遗江震怒的拍着桌子,手指着裴谢堂,眼里写满怒意,更多的痛心:“我教养你十九年,就算从前忽略了你一阵子,但谢家的家规你背得比谁都熟,抄得也最多,你都给我学到哪里去了?”

裴谢堂见他气得浑身都在抖,跟谢遗江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知道眼前这人固执又守旧,她做谢成阴这段时间里,多多少少听到一些消息,知道谢遗江身体并不如看起来的那样好,不想惹他生气,放下了筷子,缓缓跪了下去。

总算是没对着干。

谢遗江见她愿意做小伏低,这口气稍稍顺了些,坐在她旁边骂道:“你,知不知错?”

“女儿知道错了,就是一时好奇……”裴谢堂揉揉眼睛,不自觉的放柔了身子。

暗地里,不由想笑。

她想起了自己还是泰安郡主裴谢堂的时候,也经常同高行止一起去逛窑子、喝醉酒,谢遗江这人又热爱事业,总是回府最晚,难免会遇到。有时候遇到了,他便要上前来说几句,一开始裴谢堂还说他多管闲事,但管得多了,也知道这人只能顺着来,不能逆着做,说几句“知道错了,再也不做了”的软话,一转身照做就行。

自己是郡主,身份比谢遗江高,谢遗江不好说她什么,见说了她也不会,一转头就去数落高行止。

高行止没有官爵在身,只是个商户,每每被他逮着训斥一顿,还得点头哈腰的装傻充愣,形容看起来格外狼狈。

“你还笑!”谢遗江听她认罪态度良好,心中还宽慰几分,一低头,却见她缓缓勾起了嘴角。

这下,火药桶是真的炸了!

“你,你从今天起,给我待在满江庭,我再看到你在大街上晃悠,我饶不了你!”谢遗江拍着桌子,指着她的脑门:“我也不罚你抄什么家规女戒,从今儿起,每天早上练功的时间增加一个时辰,晚课也是,我会让先生好好盯着你。六月有武举选拔,你要是不能选中,我谢遗江就权当没有你这个女儿,再也不管你了!”

“是!”裴谢堂俯下身子。

谢遗江又怒气冲冲的走了,走到大门口吩咐跟着的人:“给我将三小姐的院子门锁起来,没我的吩咐,谁都不准开。”

篮子准备了热水回来,就听说裴谢堂被谢遗江惩罚禁足院子,还要在六月的武举选拔中选中,否则就要被逐出家门,吓得哐当就落了手中的桶,一桶热水险些全浇在自己的身上。

“有没有烫到?”她没回过神来,裴谢堂倒是被她吓了一跳。

篮子一把抓住她,有些六神无主:“小姐,要是被老爷赶出了家门,咱们怎么办?”

“你怎么就笃定我选不中?”裴谢堂挑眉:“放心吧,你家小姐能耐大着呢,要是让我高中状元或许有点难度,这进前十有什么难的?”

“小姐……”篮子跺了跺脚。

她眼中含着眼泪,委屈的看着裴谢堂,满目都是担忧。

裴谢堂知道她不信自己,毕竟是病了五年的人,这才好起来,怎么可能在几个月的时间突飞猛进,一跃就能同别人学了好多年武功的人并肩?武举对她来说,是有些强人所难,篮子这是操心她不敌,又担心自己因此吃苦。

这丫头,真是个操心的命!

“好啦,你与其在这里哭哭啼啼的,还不如去帮我查一查,到底是谁向我爹告状的!”她怕这丫头又哭,赶紧给她找事情做。

第099章 人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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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子着实难过了好一阵子,才出去给裴谢堂打听消息。

不多时回来,又是一副怒容满面。

得,一看她的样子,裴谢堂心里有谱儿了:“怎么,又是谢依依?”

“除了大小姐还能有谁!”篮子气得接连砸手中的手绢,跺着脚生闷气:“大小姐就是见不得小姐过得好,如今躺在床上养伤,都要给小姐添堵。奴婢都问清楚了,刚才老爷回来时,虽然看起来精神不好,但并没有发怒。是大小姐屋子里的那个绵儿和绣儿跑到老爷跟前嚼舌根,说什么见着小姐和高公子搀扶着进来,一身酒气,老爷这才过来问罪。”

裴谢堂一小口一小口喝着醒酒汤,闻言挑起眉眼:“大小姐如今病在床上,她的丫头就算看到我喝醉了,又怎么知道我是去哪里喝的?”

难不成,谢依依有这个能耐在她身边布置眼线?

今天为了出去寻.欢作乐,她特意连篮子都没带去,临出门的时候又再三确认没人跟着,谢依依怎么可能知道?

除非,是有人透露给她消息。

是谁?

“这……奴婢不知道,奴婢问的人也说不清楚。”篮子一脸茫然,她没裴谢堂想得深入,问了这些就急匆匆的回来回话了。

裴谢堂敲打着桌子:“今儿樊氏来没来过?”

樊氏虽然被赶了出去,如今自己在外面买了个小院子住着,但她的两个女儿都在府中,谢遗江倒也没真的做绝了,樊氏要来看望两个女儿,他并没有拦着不许。是以这段时间樊氏都会来府中,只是不敢留下过夜,看了女儿就回去。

篮子想了想:“来过呀,小姐回来的时候刚走。”

“你去问问大小姐屋子里的,看看能不能掏出口信儿来,樊氏今儿都去过哪些地方?”裴谢堂有数了。

谢依依没出门,她的丫头也不可能跟踪自己,唯一能给她带来消息的,大概就只剩下樊氏一人。

她蹙起眉头,今天算是大意,只注意提防着谢家的人,倒是没留意到还有旁人。这是一个教训,以后行事须得更加小心,这种小事就罢了,在旁的事情上,万万不可能让人捉住了把柄。

篮子又出去了。

果然,再回来,她便沉了脸:“小姐,奴婢悄悄问了大小姐屋子里的锦儿,锦儿说,小姐跟高公子出去喝酒的事情,就是樊氏告诉大小姐的。锦儿还说,樊氏今儿是来给大小姐送糕点的,大小姐最近在养伤,喝了太多药,嘴.巴里哭,吃什么都不香,樊氏特意去宝盛斋买了送来,一口一口喂了大小姐吃,看着大小姐睡下了才走。”

这就是了!

裴谢堂冷笑,她一开始和高行止在宝盛斋的茶楼上喝茶听书,想来是让前去买东西的樊氏撞见,心中大概想作妖就跟去看了。潇湘夜雨就建在静汀河上,他们上了船,去哪里一目了然,樊氏都不用跟着去,就能猜到是什么一回事。

“樊氏爱挑拨离间,这都离开咱们谢家了还改不了这臭脾气!”篮子很生气,但更气的是自家这个不听话的小姐:“小姐,奴婢总劝你别胡来,你不听,这下好啦,又把老爷惹生气了,哎!”

“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现在数落我是轻车熟路!”裴谢堂听得多,难免没了耐心,似笑非笑的横了她一眼。

篮子一愣,随后噗通就跪下了:“小姐恕罪!”

“我这屋子里的丫头是少了点,没几个人给你管着,难怪你天天就想管着我。”裴谢堂伸了个懒腰:“明天我就去找高行止要几个丫头来。”

她转身去洗澡:“别跪着,起来帮我搓个背,今天出了汗,恐怕搓得出条儿来。”

“小姐,奴婢知错。”篮子小心的觑着她。

裴谢堂轻笑道:“篮子,我对你一向宽厚,是因为你是我的丫头,你跟着我一起吃了很多苦,我愿意弥补你。我知道你是想让我规规矩矩的活着,没什么坏心思,所以我一向不跟你计较。但你要记住,我是主子,你是奴婢,这是不可僭越的界限,也是我的体面。你若是长期这样,总有天会吃大苦头。在这谢家,在这京城,我舍不得教训你,多得是人舍得下这个狠手。”

“是。”篮子低下头,“奴婢知道小姐是为了奴婢好,奴婢只是担心。”

“我知道。”裴谢堂点了点头,这丫头跟她一样,是一个执念很深的人,因谢成阴的生母戚氏临死之前将谢成阴托付给她,难免让她肩膀上的责任重了点。

拖着下巴,裴谢堂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小姐,大小姐这次又阴了小姐一回,她怎么总是不放过你呀。”篮子见她并未真的生气,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裴谢堂笑道:“她跟我不和,盯着我一些并没有什么。更何况,这一次本来就是我做得不对,被她抓到了小辫子也是活该。”

“小姐禁足满江庭,早晚课的时间都增加了,要是王爷回来,他不来找小姐,咱们怕是什么消息都得不到。”篮子叹气。

裴谢堂笑道:“这倒不至于。左右只是我禁足,你们两个丫头照常活动,灵活一点,多跑几次,什么消息探听不到?再说,你这次是真的冤枉了大小姐,她呀,不过就是躺在床上无聊,见不得我这段时间逍遥,想找个法子让我也挨些棍棒罢了。”

最主要的原因,大概还是担心温宿。

温宿逃婚,至今音讯全无,谢依依这是担心温宿万一没离开京城,想办法找自己,她就控制不住。

眼下禁足满江庭,大概正和他心意!

篮子终于笑了:“老爷现在对小姐好,才舍不得打小姐呢!”

“我是没挨打,但我被她算计了去,心里不高兴,我要还击的。”裴谢堂对篮子勾了勾手,低声附耳说了起来。

当夜,篮子出去了一趟,直奔泼墨凌芳。

第二天,伢婆子来了谢家。

这府中要添人并不是一句玩笑,裴谢堂需要人手来帮自己做一些事情,只是贸然从外面买了人来,不免让人起疑,眼下倒是有了个好借口。

因是禁足在满江庭,裴谢堂没破坏谢遗江的规矩,早课练完已经是快中午了,伢婆子在午时才来,带了二十来个人,一进门就笑道:“听说三小姐身体大好,府中的人不够要进,奴家可都挑着机敏的人送来。三小姐快瞧瞧,有没有看得顺眼?”

“伢婆伶俐,调.教出来的人自然不差。”裴谢堂笑眯眯的跟她说话,目光在带来的二十来个女孩儿身上看个不停。

伢婆子捂着手绢,目光似有意无意的点了几个人出来:“嫣儿,雾儿,你们出来。”

话音未落,两个身量纤纤的女孩儿站了出来,都俱是眉清目秀的样子,两人齐刷刷的福了福身:“见过三小姐。”

“好,就她们两个吧。”裴谢堂立即就笑了:“有劳伢婆子跟我的丫头结算银钱。”

伢婆子福了福身,跟着篮子去算钱,留下两个丫头,其余人都带走。

满江庭的屋子紧闭,两个丫头立即跪地,双手抬平至头顶,十指交叉行了礼:“属下见过阁主。属下宓嫣,宓雾,听从青木营主安排,有幸前来为阁主效力!”

这个礼,是她的鬼养阁独有的见礼。

这是贺满袖送来的人,裴谢堂顿时放了心。

“一会儿篮子会教你们两个规矩,你们都先跟着学。她是这府里的丫头,是我的贴身婢女,照料我.日常起居,但我交给你们两人的事情,决不可让她知晓。该怎么做,你们心里要有数,明白了吗?”裴谢堂厉声吩咐。

两人心头一凛:“是。”

刚做完这些,篮子就回来了,见两人跪着,一脸诚惶诚恐,她还以为是两人初来不懂规矩惹得裴谢堂不高兴,急忙上前说道:“小姐,嫣儿和雾儿刚来,容奴婢先带她们去安顿,一会儿再带来小姐跟前伺候。”

“去吧。”裴谢堂见她已经开始护短,不由好笑,摆摆手让她们都走。

篮子当真是老妈子的心,将嫣儿和雾儿年纪不大,一路上敦敦嘱咐:“我们小姐脾气很好,不轻易冲下人发火,只要咱们别做错了事情,别院谁也不敢欺负到我们的头上。好啦,你们就先住在东厢房,这几天不用去伺候小姐,先学全了规矩,其他的慢慢来。现在满江庭只有我和刚来的春儿姐姐两个丫头,加上你们就四个人。咱们姐妹们都不是爱找事儿的主儿,都是小姐的奴婢,一门心思照顾好小姐就行,有什么共同担待着。”

“多谢篮子姐姐。”两个丫头都是心思敞亮的人,一人上前拉住了篮子的一只手,雾儿柔柔开口:“以后还请篮子姐姐多多照顾,我们笨手笨脚的,很多事情怕做不好。”

“别怕。”篮子见两人柔弱,便油然生出一股做人靠山的硬朗来:“以后我们扶持着,日子会越过越好。”

话音未落,便听见前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快,大夫请快一点,我家小姐痒得不行,皮都快挠破了!”

第100章 一报还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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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齐刷刷的伸出脑袋来,只见满江庭外的路上,一个身穿梅红色衣衫的丫头带着一个郎中脚步匆匆的往另一座院子赶去。那郎中年岁不小,脚步很慢,走得不快,丫头实在是等不及,只得一连声的催促。

“那是谁?”雾儿不免好奇。

篮子抿唇忍着笑:“那是咱们府邸里大小姐的丫头绣儿。好啦,你们第一天来,将屋子里收一收,晚上有个睡处。我到小姐跟前去伺候,你们有什么事情就过来喊我。”

她出去了。

一路快奔到裴谢堂的屋子里,一进门,篮子就笑了:“小姐,刚刚绣儿去请了郎中来了,听说是大小姐浑身发痒,皮都挠破了。”

“我的痒痒粉是轻易能沾的吗?”裴谢堂放下手中的书,嘿嘿一笑:“我昨天晚上让你撒到洗衣房大小姐送洗的衣服上去,谁曾想她今儿就穿上了,这下好,她背后那层皮都还没好利索,一沾上这痒痒粉,那就是钻心的痒,有得她受的了。”

“大小姐也不缺衣服,怎么会这么着急?”篮子很不解。

裴谢堂但笑不语。

她从前惹裴拥俊生气的时候也挨过不少鞭子板子,知道伤在后背和屁.股上,翻身都疼得厉害,整日里就得平趴着睡。如今已快到三月中旬,天气渐渐转热,趴着睡难免容易出汗。再加上伤在后背,盖不得被子,夜间转凉时最难捱,不能盖被子,只能多套些柔.软的衣服。这一热一冷的,每天出的汗水就不少,需得一天一套的换洗。

就算她谢依依有十几套里衣,这一天换下好几套的,最多也就两三天的事情。

裴谢堂的确是运气好,谢依依送洗衣服还是三天前的事情了,今天刚好去取,回来就换上了。结果,立即就发作起来。

裴谢堂笑道:“管她呢,一报还一报,这下她该长教训了!”

“可是,大小姐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到老爷跟前告状?”篮子总归是做了亏心事一般,有点忐忑不安。

裴谢堂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脑袋有时候转不过来。我问你,你去洗衣房有人看见了吗?”

篮子摇头。

裴谢堂又问:“既然没人看见,凭空指责是我害的,有人信吗?”

篮子看了看屋子:“可是那痒痒粉咱们屋子里还有呀,要是大小姐来搜,一定会露馅的。”

“搜?她如今趴在床上能起来才是怪事。她只能去告诉我爹,让我爹来搜,但我爹一定不会信的。爹会想,我都禁足了,我今天一天又听话的在院子里活动,怎么可能有时间去做这种坏事?问了洗衣房,又没抓到你的人,空口白牙指责我,这不是冤枉是什么?”裴谢堂耐心的解释:“只要大小姐敢跟爹告状,不但不会成功,还会挨爹骂一通,你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该怎么就怎么,绝对没事!”

篮子这才捂着嘴.巴笑出声来:“那大小姐这一次不是吃了个哑巴亏?”

裴谢堂眯起眼睛,心情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是料得一点都不错。

谢依依今早自从穿上衣衫,就痒得浑身难受,一双手管不住的要去挠。前胸被捂得久了,本就湿热难耐,如今加上这痒,更是如同下了地狱;后背更是,那被杖打的伤眼见着才好一些,这几天能顺利翻身,突然一下子痒起来,挠不得,一碰就腾,活生生折磨得她满头大汗,只差在床上打滚哀嚎。

还未到中午,前胸就让她抓出了无数血痕,丫头怕她挠坏了自己,只能将她按在床上。

等到郎中来瞧了,让丫头先给她打水洗了身子,这痒才好了些。

“郎中,我这是怎么了?是得了什么病吗?”谢依依终于喘了一口气,满头都是痒出来的冷汗,憋得脸颊红扑扑的。

郎中小心的看她一眼:“小姐不是病,是沾染了一些痒痒粉,洗一下澡就没事了。还有,贴身衣服最好都洗一洗,以免衣服上还有残留。”

“痒痒粉?”谢依依愣了片刻,随后,俏脸几乎就扭曲了起来:“谢成阴,一定是她害的!”

这无缘无故的,她的衣服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一定是谢成阴!

她眯起眼睛,心中通透万分,她这才向爹告了谢成阴一状,转而就被痒痒粉这种下三滥的玩意儿祸害了,不是谢成阴报复又是什么?

好!

正愁谢成阴被禁足,找不到手段来收拾她,她就送上门来了。

谢依依吩咐婢女送郎中出去,一回头,就吩咐绵儿:“爹应该快回家了,你去请我爹过来。”目光落在还没来得及洗的衣服上,她咬牙:“把那衣服给我拿过来,抹,给我小心的抹在脖子上和手上。”

谢遗江下朝后来到谢依依的院子,看到的就是女儿浑身被挠得红肿,不断惨叫的样子。

他吓了一大跳:“依依,你这是怎么了?”

“小姐浑身痒得厉害,刚刚郎中来过,说是中了痒痒粉,用了药,但还没起效,小姐难受。”绣儿口齿伶俐的替谢依依回答了。

谢遗江一愣:“痒痒粉?”

“是刚从洗衣房拿过来的衣服上沾的,老爷,有人想害小姐!”绣儿说着扑通就跪下了:“求老爷给小姐做主!小姐被家法打得去了半条命,眼下又有人想要拿走小姐这剩下的半条命,呜呜呜,小姐真是太可怜了!”

谢依依配合着她的说法,哀声唤谢遗江:“爹,女儿浑身都痒,好痛,好难受!”

“依依是府里的大小姐,谁敢害她?”谢遗江更是糊涂。

绣儿抬起一双泪眼:“奴婢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谢遗江见谢依依露出的脖子和手臂皆是抓痕,心中终究是疼惜,急忙挽起袖子查看。

绣儿这边扭扭捏捏,绵儿却站在一边义愤填膺起来:“除了三小姐还能有谁,这府里就只有三小姐看咱们小姐不顺眼,总是时时给小姐气受!昨天老爷责罚了三小姐,一定是三小姐记恨小姐,这才变着法子整小姐!”

“住口,我相信三妹妹不会的!”谢依依急忙小声呵斥。

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的拿眼睛看谢遗江。

谢遗江查看她伤势的手猛地一顿,出乎意料的,原本还担心急躁的眼睛里忽然就沉静了下来。

自从听到谢成阴的名字,谢遗江整个人的表情都变了!

缓缓放下谢依依的袖子,谢遗江坐直了身子:“你说是谢成阴弄的痒痒粉,有没有证据?是当场拿到了人,还是抓到脏东西?”

“只要老爷现在去搜一搜满江庭,一定能抓个现行!”绣儿也看见谢遗江的神色不对,只当谢遗江是生气,立即开口。

谢依依却觉得有些不对。

从前爹听到这种事,都会气得不行,现在太平静了,让她心里不安。

果然,谢遗江转过头看着绣儿:“搜满江庭?”

“对!”绣儿喜道。

谢遗江站起身来,走到桌子边,忽然一扬手将茶杯扫到了地上,回头就指着跪在地上的绣儿大骂:“好你一个奴才,以奴告主是大罪,你做起来倒是轻车熟路!既然没抓到,凭空指责三小姐,你算什么东西?我告诉你,三小姐如今禁足在满江庭,连院子门都出不去,压根儿没工夫去放什么痒痒粉。再说,昨天我是责罚了谢成阴,但我压根就没跟谢成阴说是谁告的密,你们倒好,一盆污水直接就扣在了她的头上!”

“都给我听清楚,三小姐是挨了责罚没错,但不代表你们谁都可以踩着她。”谢遗江说着,猛地抬手指着谢依依:“尤其是你!”

“我对你太失望了,依依,你们是亲姐妹,谢成阴纵然有错,你又何必追着她不依不饶?”谢遗江目光深深的看着谢依依,极其沉重的摇了摇头。

“爹,女儿没有!”眼见着告状没成,反被责骂了一通,谢依依委屈得眼泪都下来了。

谢遗江哪里愿意听她说,一拂衣袖,转身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谢依依看着谢遗江远去的背影,一双手紧握成拳,忍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拳一拳砸在枕头上:“谢成阴,我决饶不了你!”

如今连爹都不帮她,不站在她这边了!

明明她才是爹最喜欢的女儿,谢成阴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能抢了她的宠爱?

谢依依的心,彻底的扭曲了。

这还不算,到了傍晚,董管家来了谢依依的院子,见礼后二话不说,让家丁将绣儿和绵儿都拖了下去。谢依依一问才知,谢遗江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恼恨她的奴婢冤枉谢成阴,又在他跟前嚼舌根,说谢家不留这样搬弄似非的丫头,直接将人撵了出去。

这下子,谢依依跟前就只剩下两个丫头,连谢霏霏也跟着遭了秧,她房里的丫头同样被卖掉了两个。

谢府里的人都不傻,此进彼出,谁得宠不是一目了然?

人人纷纷感叹道,如今三小姐是真的熬出头了!

不仅老爷对三小姐的印象大为改观,如今专门替她请了师父教武功不说,在府里也是待遇渐好;三小姐也出息,听说淮安王府对她与众不同,曾冲冠一怒为红颜,将得罪了三小姐的徐管家整在了牢房里……府里的风向变得快,从前作践谢成阴的那些人,如今都赶着去巴结她,转而开始作践起谢依依和谢霏霏两姐妹来。

第101章 谢依依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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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霏霏身子板比谢依依硬朗很多,丫头被卖了,当天就疯了一般的从床上爬起来冲到谢遗江的书房去质问。不知道她到底说了什么,接着,谢遗江就传令下来,谢霏霏不遵家训、不敬长辈,着禁足,并抄写一百遍《心经》。

一个被骂,一个被罚,两姐妹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谢成阴,惹不得!

满府上下跟着也认清了一个事实,谢成阴,只可顺着,不可逆毛!

转眼,三月中旬就快过去了。

因月底谢依依要嫁人,谢遗江不能一直将她关在屋子里。谢依依的伤好了起来,为了婚礼顺利进行,三月二十,她的院子就热闹了起来。早先就定做的嫁衣送了来,谢依依试穿后有些大了,又拿回去改。忙忙碌碌的,院子里人来人往,不是送这个的,就是送那个的。

如今府里没了樊氏当家做主,后院不可无人掌管,谢遗江没有再抬一个姨娘做主母,只是让府中的秋姨娘出来管着。裴谢堂手中有不少商铺和田庄,都是她个人的,这账目上有她一份,故而让她协理。

每去谢依依房里一个人,谢依依留下了什么东西,秋姨娘都不敢造次的全部登记好。

这天一结算,才发现超额了太多。

这些东西都是樊氏在的时候给谢依依定下的,她着紧自己的女儿,挑的东西无一不是最好,银钱超标在裴谢堂的意料之中。

但秋姨娘拿不定主意,只得拿着账目问道裴谢堂的跟前来。

“若是超的不多,就按照这个定吧。”裴谢堂看都懒得看,直接就回绝了秋姨娘。

秋姨娘是个消瘦的女子,平日里就最爱笑,此时更是笑着应承:“哎哟三小姐说的,这府中的每一分银子都是按照定额给的,要是人人都超了,我跟老爷不好交代。大小姐房里又跟三小姐房里不一样,她是没银钱进账的,只出不入,咱们府里又不像商户那样家大业大,实在是支撑不起呀。”

“那你的意思,是要将她定的那些东西都退了?”裴谢堂轻笑。

这个秋姨娘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不敢得罪谢依依那边,就拿自己来当挡箭牌。

从前樊氏还在的时候,素来不喜欢其他两房姨娘,秋姨娘应该也没少被谢依依苛责,这是想明着公报私仇,又害怕谢遗江的怒火——整治谢依依事小,让谢家丢了颜面就是大事,要是谢依依从府里出嫁时衣着寒酸,谢家就会成为京城的笑柄。

秋姨娘看着她:“退了也不可能,就留一部分,你觉得如何?”

“留哪部分?”裴谢堂似笑非笑。

秋姨娘精明:“除了嫁衣和首饰,其他的都退了。”

“嫁衣和首饰最贵,其他的不值什么钱。”裴谢堂摇头,伸了个懒腰站起来:“行了,你也别琢磨着要在这种事情上整人了。给她留体面,就是给咱们谢家留体面。我爹还让你准备大小姐的嫁妆,你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秋姨娘见被她识破,顿时讪讪的。

裴谢堂直接开口撵人:“那就去忙吧,别丢了我爹的脸。”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已颇凌厉。

秋姨娘脸色一沉,心中暗暗哼了一声,站起来告辞。走到门口,裴谢堂就听见她低声嘀咕:“得意什么,早晚有一天还不是得喊我一声姨母!跟谢依依一样,小心都嫁不出去!”

“温宿找到人了吗?”裴谢堂转身问篮子。

篮子摇头:“没有呢,至今杳无音讯。”

“那温家打算怎么办?”裴谢堂这回是真的惊了。

温宿人都不在,温家最近却在积极的准备婚事,看不出来是要拖延的意思。相反的,温家的阵仗比谢家还大,俨然一副很重视新娘子的样子。

篮子更是茫然:“奴婢怎么会知道温家是个什么想法?”

裴谢堂的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心里觉得很是不安。虽然跟东亭侯接触过不少次,这位侯爷倒还算正气,可他那位夫人当真不是个省油的,裴谢堂每每想到季氏那尖刻的嘴脸,都会觉得浑身不舒服。这样的人,一心只会维护他们温家的地位,会容忍温家出丑吗?

“盯着温家。”裴谢堂转身吩咐雾儿。

雾儿领了命,很快就下去安排了。

篮子满脸疑惑的看了看雾儿,很是不解:“小姐,雾儿刚来,让她去做这种事情会不会不妥当?”说着,又小声的嘀咕:“以前这些事情都是奴婢去做的。”

这是吃醋了!

裴谢堂闷头一笑,连忙安抚她:“都是你带的人,妥当是肯定的。不让你去,是因为你是熟面孔,比不得雾儿她们是新人,谁都不认识。好啦,你别闲着,我还真是有事要交给你去做。我现在出不去满江庭,淮安王府那边你得跑得勤快点。”

篮子这才高兴起来。

想着裴谢堂重视,当真吃了午饭就去淮安王府探听消息了。

她刚走没多久,雾儿就回来了:“小姐,奴婢方才去温家那边探听了一下消息,据说,温少爷回来了。但没看到人,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就有意思了。”裴谢堂笑了起来。

温宿要真回来了,温家还能这样风平浪静?他本就不像娶谢依依,一回来还不得拼命闹?就算季氏用什么手段逼迫,那回来了,这喜服什么的,总该陆陆续续送去温家了吧?就光看这一点,温宿就绝对没回来!

温家绝对有什么阴谋!

果然不出裴谢堂所料,温家的阴谋,还真是很快就浮出了水面。

温家四处放出消息,说温宿回来了,谢依依听了喜不自禁,终究温宿还是愿意娶自己的,赶在婚期前回来,还是想要成这门亲事。这天下午,谢依依出去了一趟,说是要去探望温宿,没想到这一去,是昏迷不醒的被人抬回来的。

谢依依回来后不久,秋姨娘就惶恐的跑来了裴谢堂的屋子:“三小姐,你快去看看大小姐!”

“怎么了?”裴谢堂正在跟着薛定练晚课,满头是汗的,被她拖着就往外走。

秋姨娘脸色难看至极:“哎呀,说不清楚,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两人到了谢依依的院子,裴谢堂就知道她这句说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了。

眼前的谢依依云鬓散乱,衣衫不整,十指里全是泥土,正昏迷不醒的在床榻上躺着。精致的脸盘上全是泪痕,露出的手腕上还隐隐约约都是红痕。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裴谢堂惊得脸色微变。

谢依依的婢女锦儿哭着说:“下午的时候,奴婢陪着大小姐去温家看望温少爷,马车刚出巷子口,就被人劫持了。奴婢被人丢在大街口,等奴婢再找到大小姐的时候,大小姐昏迷不醒的躺在墙根处,衣服……衣服……哇!”

说到后面,实在是说不下去,伏在床头大哭起来。

“我爹呢?”裴谢堂低声问。

秋姨娘神色很是仓皇:“已经派人去请了。”

裴谢堂扭头吩咐篮子去把祁蒙喊来,先替谢依依看看。祁蒙仔细的查看了谢依依的伤势,许久才说:“大小姐没什么大碍,就是被人打晕了,身上这些伤痕不大要紧,都是掐咬的,过几天就消了。不过……大小姐的清白身,没了。”

“什么?”

裴谢堂和秋姨娘双双惊得跳了起来。

祁蒙的语气很是沉重:“我去开药,先喝一碗下去,免得……”

说着,小心的看了看谢依依的肚子。

她的意思秋姨娘懂,急忙说:“那就有劳医女,这可不得了,得赶紧给大小姐喝下去,若是将来肚子大了怎么是好,咱们谢家清清白白的人家,别没来由的被这事儿给毁了!老爷在朝廷做官,要是这事儿被人知道,那就再也抬不起头来。哎哟大小姐也真是的,不在府里准备,好端端的出什么门,现在出了这种事,真是害人不浅!”

“你闭嘴!”裴谢堂见她言语间全无对谢依依的关怀,只一味的指责,不由很是恼火,指着她就吼了一句。

“我又没说错……”秋姨娘扭了扭腰,不服气。

裴谢堂冷哼一声:“都是谢家人,这时候还往人心窝子里捅刀子,你缺不缺德?”

“她做得,还不准旁人说了。”秋姨娘嘀咕,终究不敢拂逆裴谢堂,只得将剩下的话全部吞了下去。

很快,祁蒙熬了药过来,端给谢依依的婢女锦儿。自己则上前来,想尽办法先将谢依依唤醒。一番折腾,才见谢依依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

“啊——”

“救命——”

还没看清眼前的情况,谢依依就先惨呼了两声,惊惧得一下子弹起来,缩在了床脚。

“大小姐,别怕!”

“大姐,没事了,你在家里,很安全。”

锦儿和裴谢堂同时出声,锦儿更是心疼的扑过去抱住了谢依依,刷刷的掉眼泪。

谢依依抬起一双惊恐非常的眼睛,小心的看了看四周,等看到锦儿的脸、看到谢家的诸人,这才稍稍松懈了一下肩头。但接着,她忽然抱住锦儿,嚎啕大哭了起来。

正哭得旁人六神无主时,谢遗江的声音响了起来:“依依,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02章 好狠的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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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遗江在来的路上就听了一些端倪,但此时看到谢依依的惨状,还是惊得脸都白了。

再怎么着都是捧在手心里疼爱了十几年的女儿,他的一颗心猛的揪着疼了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就会变成了这样?是谁,你告诉爹是谁!”

“女儿不知道!”谢依依抱着锦儿连连摇头,一双眼睛还惊惧莫名:“女儿去温家看望温宿,马车刚刚转过街口,就被人抢了。那个人将锦儿和马伯都丢下了马车,接着就将女儿往偏僻的巷子里带。女儿大声呼救,被他打在脖子上,就晕了过去。等女儿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在一条巷子里了,那个人……他,他在脱女儿的衣服……”

“女儿拼命的挣扎,大声喊救命,可是,没人来救我!”

“他把我,把我……爹,我以后怎么见人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谢依依哭得人的心都碎了,再是怎么讨厌,终究是一个弱女子,裴谢堂听得怒火冲天,对做下恶事的人极为痛恨。

谢遗江气得头晕目眩,扶着床沿坐下:“你不认得他?”

“女儿不认得,他蒙着脸,个子很高,很壮!”谢依依的手紧紧的抓着锦儿的衣袖,满目憎恨的瞪大:“要是让女儿知道他是谁,女儿一定杀了他。啊!我杀了她——”

说到后来,已是凶狠极了。

“老爷,眼下同温家的婚期就到了,这个时候大小姐出了这种事情,这可怎么办?”秋姨娘听了半晌,忍不住出声:“要是温家知道,一定会怪罪咱们谢家的。如今大小姐都不是清白之身了,咱们家怎么说都没道理。”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想这些!”裴谢堂冷笑一声:“究竟是颜面重要,还是大小姐重要?”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秋姨娘见谢遗江的眼刀瞥了过来,急忙澄清。

谢依依正埋头哭着,闻言,跟着抬头恨恨的瞪了她一眼。

秋姨娘满心委屈,不敢再开口,退到一旁去。

谢遗江脸色阴沉,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心头纷乱如麻,看着女儿哭得如此伤心,又觉得十分后悔疼惜。

重重的叹了几口气,谢遗江艰难的开口:“先养好伤吧……”

“爹,这件事不是偶然。”裴谢堂立在一旁,将事情的经过都梳理了一遍后,才肯定的说:“这件事肯定是有人蓄意要害大姐的。大姐平日里又没得罪什么人,平白无故的,到底是谁要用如此阴损的法子对付她?大姐丢了清白,谁能从中得利?”

她的话提醒了谢遗江,谢遗江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动着,并没有立即说话。

反而是谢依依抬起头,目光阴阴的盯着她:“我唯一得罪的人,就只有你了,谢成阴,是你害我的,对不对?”

“你好狠的心啊!”

“谢成阴,我杀了你!”

谢依依本在绝望之中,猛然被裴谢堂提醒,一颗心就直直的往下坠去,想起从前两人之间的恩怨,谢依依只觉得这一切都是裴谢堂害的,除了她,别人才不会如此费尽心机的让自己不好过。她已是濒临崩溃,犹如悬崖上瑟瑟发抖的羚羊,一旦找到这个宣泄口,哪怕又是一条让自己不好过的藤蔓,都会努力的去抓住。

房间里爆发出谢依依痛恨到了极点的吼叫,真是听者落泪闻着伤心,连谢遗江都停下思索的步子,回头怀疑的看着裴谢堂。

裴谢堂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话会引来这样的误解,对谢依依异想天开的说法更是感到无语。

她冷笑:“要是我害你的,我还提醒你做什么?还有,你别忘了,你是谢家的女儿,我也是谢家的女儿,你的名誉受损,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怎么没好处?”谢依依抬手指着她,含泪控诉:“我要是不贞不洁,温家就不会再娶我了,到时候,温宿就还是你的。对,你嫉妒我,你嫉妒我能嫁给温宿对不对!你想尽了办法,就是为了能将温宿抢回去。”

“你这个卑鄙恶毒的女人!”

“我谢依依没有你这种妹妹,你怎么不去死?”

“谢成阴,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够了!”裴谢堂实在是听不下去,厉声打断了谢依依的疯言疯语:“我都说了不是我,你爱信不信。你稀罕温宿,我不稀罕,别总是把你的想法加在旁人的身上。”

她不愿意理会谢依依,转身对谢遗江说道:“爹是最了解我的,我如今喜欢谁,爹心里一清二楚。我连母亲的嫁妆都舍得让出来给大姐,就是为了大姐能够风光大嫁,为了我们谢家的颜面。我要是想在这婚事上下绊子,只要一分钱不给大姐,让大姐被人看轻,光是流言蜚语就能让大姐生不如死,用不着费这些事。让爹不好过的事情,女儿不会做!”

她承袭了谢成阴的身体,原先见谢遗江对谢成阴的恶劣态度,心中确实看不起谢遗江,对谢遗江很不满。但这一个月以来,谢遗江对她嘘寒问暖,又是处处弥补,她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早就想将谢遗江当成是自己的亲爹来孝敬,将没能回馈给裴拥俊的反哺之心,统统都用在了谢遗江的身上。

再则,裴谢堂自认不是个好人,但她有自己的原则。

裴拥俊说过,女人和孩子,一个是生命的根,孕育出下一代;一个未来的希望,撑起明天,都是要用生命去守护的。

她万万不可能伤害一个女人到如此地步!

谢遗江见她神色凛然,再听她说完,心中已全无疑心。

是啊,要想让谢依依丢脸,三女儿只要一分嫁妆不给就可以,何必绕一圈?他是知道谢成阴有多宝贝母亲留下的东西的……

“依依,不要胡说,你三妹妹不会害你的。你仔细想想,到底是谁想害你!”谢遗江严厉的呵斥了一声,见谢依依脸色苍白,又放柔了嗓子宽慰:“只有你想起来,爹才能给你做主!”

“做主?还有什么可做主的,女儿的清白没了,温家不会要我了,以后在京城里,女儿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谢依依低下头,一串泪珠子接连滚落。

裴谢堂听了这话,好像什么在心里滚过,她忽地发出一声冷笑:“或许,这就是缘由!”

“什么意思?”谢依依一愣,抬起头来看她。

裴谢堂眯起眼睛,思维清晰,一字一句说:“大姐的清白没了,温家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解除婚约……温宿离家出走至今没找到,最近突然放出消息,说是回来了。既然回来,温家为何对咱们谢家一点交代都没有,怎么都应该携着温宿上门认个错,安抚一下咱们谢家吧。温宿至今没有登门,要么是温家没诚意,要么,就是根本没找到人!”

“不可能没回来,温家明明在很积极的准备婚事……”谢依依立即出言反驳,但话未说完,她就哑了声。

聪明如她,仔细一想就会懂温家什么意思。

是啊,越是声势浩大的在准备婚事,越能让人信服温宿回来,到时候就算悔婚,旁人看着温家的积极,亦不会觉得是他们处心积虑。

好一个温家啊!

她算是明白了!

眼泪落得更急,谢依依的手指慢慢的捏紧了身前的被子,一时间,双眸复杂难掩,只恨得牙关紧咬。只是,她仍然不明白,就算温宿不喜欢自己,但温夫人很喜欢自己,为何要处心积虑毁了自己?但紧接着,谢依依的脸上露出了几分苦涩。

温夫人很喜欢自己?说不上吧,只是自己比起谢成阴来,她宁愿温宿娶自己,这样,对他们温家的名声要好一点。

是的,温夫人最重名声,先前自己落水已然让她失了热情,不然,她不会在聘礼上薄待自己。接着,温宿消失,如果婚事还是照常进行,到时候找不到新娘子,温家的脸丢大发了!为了温家的名声,牺牲掉她一个小女子,又有什么稀奇的?

她好狠的心!

谢依依埋着头,一双眸子染上了彻骨的恨意!

谢遗江不蠢,裴谢堂话都说到这份上,他再不明白就真的是个傻子了。

猛地一拍床沿,谢遗江跳了起来:“我这就去找温家算账!”

“等等,爹!”裴谢堂按住他的肩膀,“爹这样去,温家不会认账的。物证呢,人证呢,咱们什么都没有,怎么问罪!”

“那不是让他们得逞了吗?”锦儿气愤的说。

裴谢堂摇摇头:“温家等着看咱们谢家接招呢。如果咱们谢家是个识趣的,主动去退了这门婚事,温家或许还愿意帮忙遮掩一二;如果我们谢家不肯善罢甘休,我猜,温家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件事闹大的,那时候,大姐……”

她蹙起眉头,小心的看了看身侧的谢依依。

到时候,谢依依名声扫地,以后还有谁敢娶她?

谢依依的一辈子算是毁了!

谢遗江也想到这一点,扭头看着自己柔弱的女儿,一时间,又气又怒又伤心,两眼湿润,慢慢的落下泪来。

屋子里一片沉默,就在这时,沉默良久的谢依依擦了擦眼泪:“爹,咱们……退婚!”

第103章 退婚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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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等着人来退我的婚,揭发这件事,不如我们先一步,至少,还能保全了女儿的名声。”谢依依擦干了眼泪,挺直了背脊。

“可是,咱们用什么缘由?”裴谢堂低声问。

谢依依抬头看她一眼:“你不就是最好的缘由吗?”

“你三妹能做什么?”谢遗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谢成阴又不是谢家的当家主母,还能在这件事上做什么?

谢依依盯着裴谢堂,慢慢勾起漠然的微笑:“温宿原本同三妹妹订了婚,这事儿现在已经谁都知道了。如今婚期渐渐逼近,三妹妹为了温宿日渐消瘦,甚至想长伴青灯古佛之侧了此一生,想来也没什么稀奇的。我这个做姐姐的为了妹妹着想,不愿意同妹妹争抢,自动退婚陪伴妹妹,以成全我们两姐妹的情分。如此一来,世人不会念着我们谢家悔婚,反而觉得谢家两姐妹都是有情有义的人。”

这大概是现在唯一能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谢遗江看着两个女儿,大女儿形容憔悴、楚楚可怜,小女儿刚刚康复,面色仍然改不了苍白,都一样让他心疼。

他连连捶打着床铺,哭着叹气:“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要这样惩罚我的女儿!”

裴谢堂没说话。

她在想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大姐回来时,有没有人看见?”

谢依依脸色一白,看向了锦儿,锦儿急忙跪在了地上,脸如死灰:“奴婢在巷子里找到的大小姐,当时周围并没有人,但先前又没人看见,奴婢不知道……”

“就怕被人看见了。”裴谢堂显得有些忧心忡忡:“如果先前就有人看见,咱们谢家又提出退婚,后来再有人议论这件事,难保不会对大姐的名声造成损害。到时候咱们失了先机,等于是百口莫辩,任人宰割。还有,那贼人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如果他以后出去乱说,谁又能保证什么?大姐的提议我没有意见,但咱们不能不防退婚后会发生的事情。”

“可是时间不等人,婚期就几天时间,要是久久等不到谢家退婚,温家也会动手的。”谢依依的脸色雪白。

裴谢堂嗯了一声,这事儿委实棘手。

她在沙场上纵横往来是高手,杀个把人,反而简单多了。

许久,裴谢堂才开口:“就冲着温家算计大姐,这婚,咱们必须退了。大姐嫁到这样的人家去,以后也不会幸福。”

“说得倒轻松,退了婚,我以后怎么办?”谢依依恨声说。

裴谢堂道:“不退婚,你只有死路一条!温家要说你不是被人玷污,而是自愿与人苟且,你能怎么办?”

“温宿他……当真这样不肯娶我?”谢依依被她蒙头一棒,娇.躯狠狠的颤了颤,半天才艰难的开了口。

她需要认清一个事实,才能走得出下一步。

“你到这个时候还想着他,他要是想着你,何至于……何至于离家出走呀!”谢遗江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女儿啊,你还不明白吗?”

谢依依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觉得心里疼得无法呼吸。

紧紧的捂住胸口,谢依依唇色都跟着白了,忽然转头趴在床边咳了几嗓子,竟是生生呕出了一口血。

“大小姐!”

“依依!”

“大姐!”

几声惊叫在耳边响起,谢依依眼前一阵昏天暗地,好半天什么都看不见,只恨意在胸口翻腾,疼得她的身子一阵紧缩颤.抖。

温宿,温宿!

季氏!

有生之年,她绝不会原谅他们,绝不!

“我要报复他们,我要他们生不如死!”谢依依揪着胸口放着狠话:“他们毁了我,他们也别想好过!谢成阴,你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都听你的!”

她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谢成阴比她有头脑,很多东西她没想到的,谢成阴都想到了。她方才说要退婚,只顾着要将婚事取消,但完全没想到如果被人看见,传出去什么不好的谣言,自己要如何自处。这事儿要想求得平顺度过,就要仰仗谢成阴!

裴谢堂低声说:“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大姐如今没了清白,要想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咱们谢家要做的就是反击,最大可能的保全大姐,又让温家为自己做下的错事赎罪!”

“你说,要我怎么做!”谢依依盯着她。

裴谢堂看了一眼谢遗江:“爹,你的意思呢?”

“咱们谢家虽然比不上东亭侯府那般显贵,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容不得人这般轻贱!”谢遗江也憋着一口气,当即准允。

裴谢堂思索了片刻,才说:“就先按照大姐说的,先放出我要出家的消息,越快越好!”

几人低声商量了一阵,这事儿就定了下来。

谢遗江想到自己一生坎坷,如今两个女儿也接连遭到不幸,真是越看越伤心,见不得谢依依的眼泪,呆了一会儿又宽慰了女儿一番,受不住的先回去。

谢依依换了衣服洗了澡,又上了药后,将祁蒙端来的药一饮而尽。

她躺在床上歇息,裴谢堂便要回满江庭。

刚转身,就听见身后谢依依的声音幽幽传来:“成阴,答应我,别放过他……”

这个他指的是谁,裴谢堂心里很清楚,她回头,只见谢成阴看着她,眼里一抹决然。眼前的这个女子再怎么做错事,终究是谢家的女儿,从小受谢遗江教养,骨子里仍然傲气满满。她先后经历了母亲被休,如今自己又遭逢大难,已是心性大变。

她眼睛都不眨的看着谢成阴,低声说:“他喜欢你,多让他尝尝什么是锥心之痛!”

“你的仇,你自己报!”裴谢堂见她神色不对,硬下心肠说:“我不愿插手你和他之间。”

“别那么狠心,世事无绝对。”谢依依笑,凄然的笑容如同繁花绽开在她的脸庞上:“你不要忙着拒绝我,你可以想想。”

裴谢堂一愣,她已让锦儿关上了房门。

裴谢堂在谢依依的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弄不明白谢依依是个什么意思,但想着要办事,还是甩开了这些思绪走了。

回到满江庭,她立即招来了雾儿:“温家那边什么动静?”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不愿意用最恶毒的心揣测谁,先是跟雾儿求证。

雾儿很是肯定的点了点头:“小姐让奴婢盯着温家,奴婢一整天都看着呢,下午的时候,有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进了温家的门,出来时,手中掂量着几个大银子,还有不少银票,喜得一直在看,还捧到嘴边亲。”

高个子男人?

是了,跟谢依依口中的特征吻合。

裴谢堂冷笑:“去告诉贺满袖,把这个人给我抓住,我有大用!”

当天晚上,因为温家放出消息,温宿回来要同谢家大小姐成婚了,谢家三小姐伤心过度,一个想不开,就跑到京中的白云寺出家的事情快速的传遍了京城。

白云寺就在城南,是一座建立了很久的寺庙。好多年前,京城还没扩建到城南一带的时候,这里的香火就很旺盛,如今成了京城里的唯一一座寺庙,人气更是高涨。谢家三小姐要剃度出家的事情刚刚传出去来,第二天一早,就有人赶着去白云寺求证看个热闹。观门刚打开不久,就有人在白云寺的后院里瞧见了谢家三小姐一身青衣,披散着头发跪在菩萨跟前。

这下子,京城里沸腾了。

一时间,谁都在议论,谢家三小姐真正是个情种,宁愿自己难过,也要成全了自己的长姐和温家公子。

谁料到了中午,事情又发生了翻转。

谢家大小姐听说妹子出了家,急得团团转,带着人赶赴白云寺相劝,那场景,见过的人回来都说得动容。

谢依依赶到白云寺,正见谢成阴在燃香颂经,连忙上前劝导:“三妹妹,跟我回家吧,爹很是担心你。”

谢成阴则说:“成阴在这里挺好,一生与佛祖相伴,日日为娘颂经,给爹祈福,请菩萨保佑大姐二姐和顺康泰,算是物尽其用。成阴先前是个废人,就算是废人,也可以为咱们谢家的未来出一份力。大姐,你不要再劝了。”

语音戚绝,令人悲恸。

“你是为了我出的家,我如何不劝?”谢依依哭得梨花带雨,一咬牙:“我们两姐妹一同长大,你既然不愿意回家,那我也只能陪着你了。”

“那你的婚事怎么办?”谢成阴急忙问。

谢依依站起身来:“三妹妹为了这桩婚事心灰意冷,我又岂能不知?既然如此,我便去退了这门婚事!”

当真不顾阻拦,奔出门去直往温家,跪地恳求退婚。

东亭侯爷不在府中,温夫人见她如此诚恳,无奈之下,只得接受了这个事实,答应了两家的婚事作废。

谢依依又马不停蹄的赶往白云寺,同谢成阴一道,在白云寺中住了下来。

如此一来,温谢两家的婚事就此解除,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谢家两姐妹彼此关爱,一时传为美谈。

同时,温家在这种关头上解除了婚约,并没有得到其他人的赞誉,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温家原先就不该轻视谢成阴,换婚谢依依,导致两姐妹反目。眼下好好一对姐妹花儿,落得双双出家的下场,全是温家的错!

第104章 季氏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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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是温家的错!

这话一出来,当即就引起了惊天效应,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矛头将全部指向了温家。到了三月二十二这边,东亭侯出门一趟,回来时脸色铁青,一进屋子就先砸了好几样东西发脾气,指着季氏不断声的怒骂:“你给我养的好儿子,真是给我温家挣了一头一脸的好名声呀!要不是这小杂碎临近婚期给我玩逃婚这一出,如何惹出来这些事!”

谢依依他也见过,是一个端庄的女子,虽然家世比不上东亭侯府显赫,但娶回来并没有什么。

这下好,退婚是退了,但温家的好名声跟着都没了!

这都是什么事情!

温纬后悔了,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让季氏主持这事!

他指着季氏的脑袋,脸色铁青,一生之中,他都从未发过这样大的火:“你给我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你说你有办法让谢家主动退婚,到底是怎么做的!谢成阴跑去出家,该不是你逼迫的吧?你今儿跟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别怪我不顾几十年夫妻情分休了你!”

“老爷!”季氏吓得面如土色,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谢成阴要出家,跟妾身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妾身,妾身没动她呀!”

“那你都做了什么?”温纬不信:“好端端的,谢依依怎么就说退婚就退婚了?”

“这……”季氏一阵吭哧。

温纬的脾气摆在这里,她哪里敢说自己为了让谢依依退婚,找人将谢依依的清白都毁了?

她越是不吭声,就越是显得心虚,温纬怒道:“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你还不跟我说实话!你是真的要我休了你,是不是?”

这下子,季氏瞒不住了。

没奈何,只得半句假话都不敢说,将实情和盘托出。

温纬听完,跌坐在椅子上,好半天都说不出来。

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枕边人竟然如此心肠恶毒,连毁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都做得出来。抬起手颤颤巍巍的指着季氏,气得浑身发抖,偏生一个字都说不了,季氏跪着哭着哀求,他抬起脚踹了她一脚,季氏又跑了起来,他又踹。

许久,温纬才找到了自己的话语:“你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让我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

“老爷,妾身做这些,都是为了老爷,为了温宿的名声着想啊!咱们温家的清誉,万万不能因为这个女人毁了!”季氏哭着说。

温纬怒道:“现在事情成了这个样子,你觉得我们温家还有何颜面所言?走,你跟我走,咱们现在就上谢家赔罪去!”

“妾身不去!”季氏死死的抱着他的大.腿:“老爷更不准去!如今谢依依和谢成阴用这种方式来退婚,就证明谢家是不想揭发这件事。老爷要是因此事登门道歉,不就等于告诉天下人,谢依依的清白没了,是咱们温家干的?妾身知道老爷最是心善,难道老爷就忍心看着谢依依的一辈子都没了,让旁人肆意踩踏?”

温纬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些,停住了脚步。

季氏赶紧说:“现在这样就好,等大家议论一阵子,这件事就过去了。不用跟谢家结亲,咱们温家的颜面保住了。只要咱们不说,又有谁知道谢依依出事了?”

“你!糊涂!”温纬重新坐了下来,仔细思量季氏的话,好像是这道理。

他不敢再行动,只觉得很是对不住谢家,盯着季氏的脸看:“这事儿谢家知道是你做的吗?”

“妾身办事利落,谢家不知道。”季氏急忙说:“老爷不用担心会因为此事坏了同谢老爷的交情。”

温纬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只得从长计议。

季氏察言观色,又赶紧补充:“妾身知道老爷心中不忍心,对谢依依很是愧疚。这样吧,既然婚退了,咱们的心愿了了,接下来,让妾身做主对她补偿一二。妾身一会儿就去账房那边看看,紧着最好的东西送给谢依依,将来要是有了合适的儿郎,第一个就介绍给她。”

“哎!你去办吧。”温纬无可奈何的答应了。

季氏大喜,知道这件事揭过去,赶忙去办。

一路走,不免一路得意,就凭着谢家那两个小崽子,想跟她斗,还嫩了些。谢依依明知道温宿走了还不识趣的前来退婚,今日这局面都是自找!

补偿?她会补的,就看谢依依有没有这份福气用了!

她的眼珠不断的转,心中已经有了主意,既然婚事退了,接下来,就该告诉世人不是她谢依依爱护妹妹,而是她不检点,不是什么处子之身,还敢妄想他们温家来做这个冤大头,赚回他们温家在世人眼里的好名声……

想得倒美!

季氏不知道,此时,一场灾难正悄无声息的靠近他们温家!

京城里西边一座不起眼的院子里,一个高个子男人被捆绑住了四肢,牢牢的固定在椅子上。在他跟前,裴谢堂玩弄着手中的短刀,目光阴沉的看着他:“就是他欺辱了谢依依?”

“不会错。”贺满袖点头。

裴谢堂沉吟了片刻,吩咐贺满袖:“将他泼醒。”

一桶冰冷的水当头浇下,男人打了个激灵,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一见到裴谢堂手中的刀,他立即就是一阵颤.抖:“你,你要干什么?”

“温夫人给你多少银子,让你干这种缺德的事情?”裴谢堂盯着他,目光落在他的裆部:“那点银子,够不够医你的命.根子?”

“你怎么知道?”男人惊得脸都白了:“你是温夫人派人来杀我灭口的?这臭婆娘,我就知道她没打算放我离开!”接着,又变成了一副求饶的可怜样:“求求你别杀我,你要钱的话,我全给你,所有的钱都给你,你别杀我。”

“要我不杀你可以。”裴谢堂乐得他贪生怕死,顺着他的话就往下说:“一会儿,你只需要说是温夫人喊你做的,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我做!”男人急忙点头。

只是,接着又疑惑:“不是温夫人说,不准告诉任何是她让做的吗?”

“现在事情变了。”裴谢堂冷笑:“你要求得活命,就别问那么多!”

“不对,你不是温夫人派来的人。”男人倒也不傻,见她这样说,反而起了疑心,一下子就叫破了裴谢堂的谎话。

裴谢堂没说话,倒是贺满袖直脾气,上前一脚揣在他的裆部,踢得男人半晌哼不出声,才说:“谁派来的都不重要,你搞清楚,你现在是在我们手里,我家主子让你生,你就有活路;我家主子要你死,一刀就可以送你上西天。你做不做,想清楚再回答!”

男人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连连点头。

“解绑,送去隔壁!”裴谢堂看都懒得看这种贪生怕死又行为卑劣的人,吩咐了一句,就先撤。

贺满袖用刀割开了他的绳子,将人像拎小鸡一样提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往旁边的院子里走去,到了院门口,将人往屋子里一丢,将他的衣衫扒了下来随地乱丢,只留一件贴身内衣,转身就走了。

男人惊惧非常,小心翼翼的确认他真的走了,才看了看自己的处境。

是一间非常简陋的房间,只摆放了几张凳子,还有一张床榻。床榻上的布幔垂了下来,里面一个模糊的影子,好像是个女子。

男人生怕贺满袖去而复返,连忙往外跑。谁知道刚刚一动,隔空就飞来一柄刀子,直飞到他脚下,刀尖插.入底下,刀柄还在颤巍巍的晃动。这下子,真是把他吓得不轻,急忙缩回了脚,下意识的就往唯一能藏人的床榻边跑去。

到了床边一抬眼,便瞧见了里面端坐的人。

一双妙目闪着彻骨的恨意,正恨不能吃了他一般!

瞧着这张脸,男人双膝一软,竟生生吓得跪了下去。这……这不是前几天的那位谢家大小姐?

“来人啊,救命啊——救救我——”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谢依依凄厉的求救声已经响了起来,划开了这小院的安静。

男人还在呆愣,却见谢依依的手胡乱在自己身上扯着,将衣衫褪了一半,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救命啊——”

“救我——”

谢依依一边做着这些,眼睛仍旧恶狠狠的盯着他,恨不能将他抽筋扒皮。可她的声音真是凄厉啊,令人一阵毛骨悚然。

男人听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生怕她将刚刚的人叫了回来,想也不想的上前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你给我闭嘴!闭嘴!再叫唤我就杀了你!”

话音未落,院门口却已经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裴谢堂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带了几分哭腔:“就是这儿,我一路追着过来,我大姐就是被人从寺庙里掳走带到这里来的。大人,你听我姐姐在里面哭喊,一定是出事了!”

她说着,不管周围的人应答,一脚踹开了房门。

顿时,屋子里的情形映入了大家的眼睛里。

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男人一愣,裴谢堂已经冲了过来,一拳头将他打倒在地:“你这恶徒,快点放开我大姐!”

“你,你毁了我清白,我跟你拼了!”谢依依一得救,立即就衣衫不整的跳下了床来,抄起一条板凳往男人身上砸去。

第105章 烈女谢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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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屋子里一片混乱,男人的哀嚎,裴谢堂的拳脚,谢依依疯狂的哭喊,让人心生胆寒。就在这时,有人威严的喝了一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京兆尹韩师。

裴谢堂停下拳脚,谢依依握着胸口的衣襟盈盈拜倒,哭得满脸都是泪:“大人,求大人为小女子做主!小女子同自己的妹妹好生生的在白云寺念经诵佛为父母祈福,谁料这个人突然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抢了小女子就走,来到这院子里,他突然就开始脱了自己的衣服,扑向了小女子……”

她说不下去,已然嚎啕大哭。

其实她不说,方才进来谁又没瞧见呢?男人扑在她身上,一手掐着她的脖子,一手还放在她的肩膀上呢。

周围的人自然是认得谢家两姐妹的,包括京兆尹韩师,都知道眼前这两个姑娘是廷尉府的小姐。眼下廷尉府的大小姐出了这种事,他一个七品官员头皮都麻了,生怕谢遗江问他一个治理京城不严的罪名。当即冷了脸,吩咐左右将男人绑了,送回京兆尹府审问。

裴谢堂就站在男人身后,见状踢了他一脚。

男人早在她进门的时候就认了出来,这才明白刚刚她吩咐他做的是什么事,眼见着衙役上前来拖人,他急忙跪了下来,按照裴谢堂的吩咐说了:“大人饶命啊,不是小人的错,小人是受人指使的。指使小人的是东亭侯府的温夫人,她给了小人两百两银子,让小人前来毁了谢家大小姐的清白。”

“你胡说,如果我们谢家没退婚,温夫人该是我的婆婆!”谢依依不信的睁大眼睛。

男人急忙说:“不是的,我没撒谎。温夫人想退婚,但是不想损害温家的名誉,这才想出这个办法。”

裴谢堂见他再说下去,难保不会露陷,当即踹了他一脚:“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谢家退了婚,惹怒了温夫人?”

“现在大家都说,谢家两姐妹相继出家,都是温家的错,难怪温夫人会这样生气!”有人在一边开了口。

“本来就是温家的错呀,还不让人说了!”

“嘴.巴长在人身上,人家爱怎么说,她管得着吗?”有人义愤填膺:“用心太歹毒了,都退了婚了,让别人说几句,连毁了人家未出阁的闺女的清白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温夫人的心胸未免太过狭隘!”

“可不是,温侯爷和温少爷那么好的人,怎么就遇到了这样的妻子和母亲?”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一阵议论声一声比一声高,立马就将季氏定在了罪魁祸首的椅子上。

韩师脸色难看:“都跟我去衙门,这件事情不许议论!”

裴谢堂一手拎起那个男人,趁着这会儿的功夫,在他耳边说:“一会儿到了衙门,给我机灵一点,该怎么说,你心里有数了没?要想活命,你就乖乖地照做,否则别怪我不饶了你的狗命。在咱们东陆,奸.淫妇女是个什么罪名,你不会不知道!”

男人连连点头:“小人知道。温夫人给了两百两银子,让小的来毁了大小姐的清白。小的会说的,饶了小人吧!”

裴谢堂冷笑不答,将他推给了衙役。

谢依依穿好衣衫,擦干了眼泪,在大家同情的目光中,跟着韩师回衙门问话。

那男人当真激灵得很,生怕被韩师严刑逼问,一到衙门,裴谢堂和谢依依先说了一番,他依着两人的口供,硬是把这个谎话扯得圆。

他的银子和银票都还在,人证物证俱在,韩师只得让人到东亭侯府去传唤季氏。

季氏冷不丁听说是抓住了强.暴谢依依的人,那人指认是她指使的,当即就吓得腿脚发软。被带到衙门后,一见到人,她就知道事情糟了。

眼下,只能抵死不认。

谢依依跪在地上,腰板挺得笔直,羞愤又痛恨的瞪着她,哀哀哭泣:“温夫人!依依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你要用这般手段对付我?婚,我退了,你温家的颜面也保全了,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

“你胡说什么?”季氏慌了,急忙撇清关系。

不过心底,她颇为不以为意,要不是这样,这婚根本退不了,谢依依的心思太重,她的这一步棋实在是太明智。

裴谢堂在一旁怒道:“温夫人还不承认,这人什么都招供了!”

谢依依哭得更惨了几分。

季氏看向男人,男人怕死,立即蹭到她的脚边哀求:“温夫人,小人都是替你办事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呀!”

他知道眼前的这几个女人都是富贵身,跟他比不得,这些人就算闹翻天,因为是女人,终究是挨不了什么重罚,最多是夫家自行处置。可他不一样,他是触犯了律法的,如果温夫人不救他,等待他的就是一个死字。

“滚开,我不认识你!”季氏一声尖叫,急忙往后躲。

男人不依不饶的追了上来:“你怎么不认得我?在温家的主院中,你亲自给我的钱,吩咐我去办的事。”

说着,男人又转头看向京兆尹韩师:“大人,的确是这样的,大人要是不信,小人可以将温家主院的摆设说出来,大人尽管去查证。温夫人的主院里,一进门就摆着一对一人高的景德镇白瓷瓶,瓶子上画的是山水画。然后屋子里还摆着两盆白兰,嗯,还有一副画卷,上面是八匹马,很好看。”

季氏的脸白得要命。

韩师不用再去查证,光是看季氏的脸,就知道这人说的绝对不是假话。

“季氏!你还不招?”韩师拍了拍惊堂木,一声断喝,几乎将季氏吓得魂飞天外:“来人,去请东亭侯爷和谢廷尉过来!”

这事儿,他还真不好管!

季氏一听要唤东亭侯温纬过来,顿时就知道这事儿瞒不住了。自家老爷那个性子,天生说不了什么谎话,一来就什么都露陷了。

与其让他来受辱,让旁人都低看这位侯爷,还不如杀了她!

温家的名誉,她会努力去维护,这事儿要怪就怪她,要罚就罚她一个人!

“不用请了,是我做的!”季氏一怒,目光如毒的刺向了谢依依:“你们谢家原本同我们温家结亲就是高攀,你还不知道检点,订婚时就给我闹了许多笑话,让旁人笑话温宿,你觉得,我能让温宿娶你这个祸害?想进我们温家的门,下辈子吧!”

“你,好狠毒!”真正看到仇人在跟前,谢依依已是出离了愤怒,双眼血红。

季氏冷笑:“对你这种人,用不着善良。你还没嫁过来,就搅得我的儿子跟我差点反目,我不恨你恨谁?”

先前她也苦口婆心的劝说过温宿,让他安分的娶了谢依依,可一向听话的儿子这一次竟然强烈反对,母女两人之间的间隙变得越来越大。这都是谢家的两姐妹害的。

她说着,不忘瞪了一眼裴谢堂:“你们谢家的女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众人哗然。

谢依依盯着她:“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她的目光微微一转,就转到了衙役腰间别着的刀上。

一抹狠色在她眼中转过,谢依依缓缓起身,脸上是凄绝的笑容:“我谢家的家规森严,父亲教导我为人之道,总说人要有骨气,女子要有烈性,决不可轻慢肆意,成为旁人的笑柄。如今我出了这样的事情,没有颜面活在这个世上,大人,求你一定要为小女子做主!”

“谢小姐,这事儿本官一定为你主持公道!快去看看,东亭侯爷和谢廷尉怎么还没来!”韩师应承着,急忙吩咐左右。

季氏厉声说道:“这事儿都是我的错,不用请侯爷!”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名誉毁了,我拿你毫无办法?”谢依依冷笑着看向季氏:“季氏,你小看了我们谢家的女子!”

说着,合身一扑,已然抽出了离她最近的侍卫的刀。

“你做什么!”

“住手!”

“大姐,别乱来!”

周围的人见状,纷纷惊叫了起来。裴谢堂离她最近,急忙上前一步,要去夺谢依依手中的刀子。

谢依依却猛地退后一步,手腕一横,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谁都别过来!”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京兆衙门里的所有人,扫过季氏,扫过韩师,扫过裴谢堂,扫过在外看热闹的所有人。从所有的目光中,她看到了很多从前看不到的东西,她的眼睛里有泪,握着刀柄的手却很是用力,指节都泛白了。

眼泪滚滚落,谢依依的语音在这京兆衙门里响起,扣着人的心弦:“依依无颜存于天地之间,死后有知,定不教仇人好过!”

“今日以我之血明志,只求大人还我公道,决不轻饶杀人凶手!”

裴谢堂的心一紧,不由分说,就要上前去抢她手里的刀子。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只见谢依依咬着牙,目光死死的盯着季氏,手下狠狠的划了下去,顿时,鲜红的血液喷了裴谢堂一头一脸。

“依依,我的女儿啊!”

衙门口传来一声惊惧的痛呼,却是最后一刻,谢遗江赶了过来,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第106章 杀人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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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出突然,谁也没料到谢依依竟会有这样的烈性子,连离她最近的裴谢堂都没能即使出手拦下,眼睁睁瞧着谢依依一刀抹了脖子!

鲜血四溅,泪洒公堂!

一条活生生的命就这样消散在众人眼前!

周围的人一声惊呼,纷纷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都说女子柔弱,但眼前这个女子,谁能说她是真的柔弱?为了她寻求的公道,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何等刚烈,又是何等决然!

人人惊得面无人色,呆呆的站着,看着那具柔.软的躯体缓缓的滑倒在裴谢堂的怀里。谢遗江哭吼着奔了进来,双手颤.抖的伸了出去,似乎想要抱住女儿,却又害怕一碰就碎掉了。眼泪在满是皱纹的脸上纵横,一时间,谢遗江的双唇哆嗦,嘴里只不断的重复:“孩子,我的依依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依依,你让爹怎么办?”

四下俱静,只剩下谢遗江崩溃的哭声,不断的牵扯着大家的心弦。

裴谢堂亦是目瞪口呆。

自打重生,谢依依算是她复仇路上突然冲出来的拦路石,她挑衅自己,不断的算计自己,在自己的心目中,也从来没把她当成是亲人。因为不是亲人,她没有那么在乎,所以很多事情没能及时觉察和遏制。

直到昨天,谢依依同她谋算反击季氏的事情,当时谢依依脸上那种笃定坚决,她只当谢依依是被季氏逼急了做出的反击,全然没有想到她会走这一步。

大概……自从清白被毁,谢依依就想好要走这一步棋!

以自己为银子,用自己的命!

如果谢依依没死,这桩事顶破天就是季氏蓄意毁人清白,京兆尹难免不会因为畏惧东亭侯府的威望和压力,将这件事大而化小、小而化无,避重就轻的处理,那么,季氏不但有可能逃过律法的制裁,甚至可能连一点损失都没有,只需要东亭侯府推出强.暴她的流.氓,就能简单解决。更可怕的是,为了她自己的名誉,这件事谢家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但出了人命就不一样了!

因为有人命在其中,一边是东亭侯府,一边是廷尉府,京兆尹两边都不敢得罪,这桩案子就能上达天听,谁都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掩盖。

许久,裴谢堂缓缓伸出去,合上了谢依依的眼睛。

“你,安心去吧。”她轻声说:“害你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轻轻将谢依依的尸体移交给谢遗江,裴谢堂缓缓站了起来:“韩大人,我大姐含冤屈死,求大人为她做主!”

“不能轻易放过杀人凶手!”

“对,温家做事太绝了,像这样的人,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

“杀了她!”

“对,斩首示众,不能轻饶!”

门外,前来听审的百姓也都跟着沸腾了。人人都瞧见谢依依秀美柔弱,本是心存好感,听了她的遭遇已是十分同情,此时见她如此刚烈,不惜以死明志,又都深感佩服。谁都不愿意这样一个女子含恨而终,死不瞑目,纷纷叫嚷着要求处死季氏。

季氏吓得脸都白了:“她是自己找死,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要不是你苦苦相逼,不惜一切毁了人家女儿家的清白,谁会想死?”有人冷笑:“这时候说自己无辜,不觉得太晚了?”

“不要脸!”

“呸!”

季氏的话立即引起了周围的人一阵反感,人人唾弃她心肠歹毒,个个含恨的盯着她,更有甚者,直直冲着她吐口水,无一不是格外鄙夷。

东亭侯温纬比谢遗江来晚了几步,一进门,便瞧见这一幕。目光瞥了一眼满身是血的谢依依,那脖子上狰狞的伤口顿时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急忙跑上前去,待要开口询问,裴谢堂已一把拦住了他:“东亭侯爷,离我们谢家人远点!”

“我……”温纬脸色煞白的开口:“让我看看她!”

“人都死了,看看就能活过来?”裴谢堂冷笑:“侯爷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给我大姐一个交代,给我们谢家一个交代!”

这事情,谢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温纬的脚就好像被定在了原地,动都动不得,裴谢堂怨恨又凛然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就如同刀子一寸寸的割着他的皮肤。还有一阵比一阵高的热议,大家都在指着他东亭侯府的脊梁骨痛骂,今日之后,温家已无任何颜面可言。

季氏跪着爬了过来,双手抱住他的膝盖:“侯爷救我!我都是为了温家,为了咱们宿儿啊!”

“温宿有你这样的母亲,真是他的悲哀。”裴谢堂盯着她,一字一句犹如剜心:“你说你是为了他,不对,你不是为了他。你的所作所为,没有一点能为温宿带来荣誉,反而给他带来了很多污点。从今以后,谁不知道你们温家逼死了本该娶进门的未婚妻,就因为你想退婚,为温宿另觅高枝,你逼死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子!这些,温宿知道吗?他不知道,他如今根本没回京!你说你是为了替温家遮掩,哼,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那一颗虚荣的心,为了你永远填不满的欲.望!”

“你胡说,我家宿儿明明在京城……”季氏被她句句戳中自己的心思,下意识就想反驳。

裴谢堂听罢哈哈笑了两声,带着无尽的冷意:“在京城?既然在京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事关他的未婚妻子,事关他的母亲,他为何连个面都不露。难道东亭侯府的世子爷,竟然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不孝子吗?”

“宿儿不是这样的人!”季氏无力的辩白。

裴谢堂给她挖了好大一个坑,逼得季氏不得不往里面跳。

要么承认温宿逃婚不在京城,要么承认温宿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不孝子!

理所当然,季氏只能选择前者,否则就是毁了温宿的名誉和他的一辈子:“宿儿不是不想来,他只是被事情缠住了。”

“那你就是承认,温宿人都不京城,你们温家这是费劲了心机等着我们上门退婚!”裴谢堂冷笑:“我大姐的死,你脱不了关系!”

温纬已是惊得面如土色。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妻子,成婚几十年,好像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女人。

他弯腰,慢慢的将自己的腿从季氏手中挣脱出来,走到一边,先是对韩师行了个礼,直起腰来才说:“韩大人,贱内做下这等丑事,我也有管教不严的责任。我纵容幼子逃婚,又没能即使觉察和制止贱内,我亦是帮凶,请大人秉公办理!”

“温侯爷!”谢遗江哭了许久,眼泪仍是止不住的落,听了东亭侯的话,心中不平,放下谢依依的尸体,站直了腰:“敢问侯爷,温夫人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你是否知情!”

“原先不知,后来才知道。”温纬面露羞愧之色:“我们温家对不起你们谢家,愿承担这个过错!”

“好!”谢遗江愤然往前:“杀人偿命,那就请韩大人按律判处季氏和这个奸徒斩刑!”

话音刚落,季氏已嚎啕大哭着扑向了温纬:“侯爷,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侯爷——”

“我为了温家鞠躬尽力二十六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为你生下了温纬,拼死护住了温家的香火……侯爷,妾身就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妾身知道错了。你救救妾身,妾身不想死。”她抱住温纬的腿,哭得满脸都是泪。

温纬看着自己的发妻,心疼又羞愧。

总归是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人,就算狠心,如何能睁着眼睛看着她步入黄泉?

但要是自己包庇,又如何对得起冤死了女儿的谢遗江,以后朝廷上面对面,自己这张老脸该往哪里放?

不是不救,是不敢救,不能救,无法救!

季氏见他这幅表情,心底越发绝望,跪着又转向了谢遗江:“谢大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原谅我!就看在……看在我同你的发妻戚氏是好友的份上,求你饶了我。我,我愿意以后日日吃斋念佛,为谢大小姐诵经,度她早归极乐!我会用温家的名义,哪怕谢大小姐已死,一样迎她入我温家的祖坟,温家的祠堂里留她的牌位,清明寒食,绝不会忘了她。”

“谢大人,求求你——”

一声声哀求,季氏真是会拿捏人的软肋,不禁让人动摇。

谢遗江难过愤恨到了极点,见季氏苦苦哀求,又听他提及了故去的戚氏,不免有些松懈。

裴谢堂在一边看着,见状冷笑了一声:“你不配提起我娘。你若真的念着当年的姐妹之情,如何这般处心积虑对付谢家?”

“再则,你温家的祖坟祠堂,我们谢家女子不稀罕!将我大姐的身躯灵位放进去,我怕脏了她来世的路!”顿了顿,裴谢堂又补了一句:“大姐生时恨你们,死后还要她日日对着仇人,没来由的寒了亡灵的心!”

这话总算是提点了谢遗江。

他一甩衣袖,将季氏摔得老远,才铁青着脸开口:“温夫人,我家依依还走得不远,你若想道歉,那就去地下跟她好好说声对不起!”

说着,对韩师拱了拱手:“韩大人,我等你给我谢家一个交代!”一弯腰,抱着谢依依渐渐冰冷的尸体大步迈出了衙门。

第107章 身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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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跟着福了福身,也跟着谢遗江出了京兆尹府。

堂外的百姓纷纷给两人让道,目送两人一步步离开了京兆尹府。来时活生生的一个人,离开时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裴谢堂倍感凄凉,一路同谢遗江都无话可说。

虽说一贯同谢依依不对盘,但眼瞅着她如此决然,裴谢堂仍旧觉得动容,甚至有些自责。到了谢家,谢遗江将谢依依按照在前厅的小榻上,吩咐管家前去准备丧葬用品,自己则坐在一旁含泪看着女儿,一副丢了心神的样子。裴谢堂坐在他身侧,看着谢依依苍白的面容和紧闭的双眼,一时间也有点难以接受。

这人说死就死,半点都不曾犹豫,她多少是有点佩服的!

裴谢堂起身吩咐奴婢打些热水来,又吩咐人前去谢依依的院子取来她的衣衫,细细的擦干净血污之后,移交到厢房里净了身,换了干净衣衫,整理妆容后,停放在前厅。

谢遗江含泪入殓女儿,刚将谢依依放进棺木中,还没来得及盖上棺木,他便抑制不住的痛呼了一声:“依依啊——”

仰天翻了个白眼,谢遗江竟生生哭晕了过去。

谢家哭嚎漫天,不多时挂上白幡,已是一府送别黑发人。

谢霏霏乍然听闻长姐离世,如遭雷劈一样愣在当地,连问了三遍后,才一把推开报信的婢女:“你胡说,我不相信!我不信!”

她的孪生姐姐,那么聪明,那么机智,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

谢霏霏一路狂奔到前厅,白幡入目,前厅里摆着的棺木刺痛人的眼睛,她冲了上去,棺木的盖子还没来得及盖起来,谢依依冰冷苍白的躯体映入眼帘。

谢霏霏身躯颤.抖,泪珠不断的落下,许久,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抚.摸谢依依的脸庞:“姐姐,你别睡了,醒来,你醒来呀!你不起来,我又要不听话了,你知道的,如今娘不在府里,爹是管不住我的!”

“姐姐,我不能没有你呀!”

一声声凄切的呼唤,听到的人无一不落泪。

丫头赶忙上前来搀扶:“二小姐,你要保重身体!让大小姐安心的去吧。”

“我大姐怎么会死?”谢霏霏疑惑的抬起眼睛:“她不该死的,她怎么会死?”

她的眼睛扫过前厅里的诸人,落在裴谢堂身上,忽然睁大了眼睛,抬手指着她:“是你害死了我姐姐对不对?是你,一定是你!”

“二小姐,不是三小姐的错!”锦儿哭着说:“大小姐是自尽……”

“自尽?你骗谁!”谢霏霏一把推开锦儿,力气之大,推得锦儿一个趔趄,一跤摔在棺木下,头上磕了好大一条口子,鲜血直流。谢霏霏指着她:“你这个背主弃义的狗东西,你是不是被她收买了,才在我跟前污蔑我姐姐?如果不是她,还能是谁!我姐姐就是跟她一块出去的,她好生生的回来了,我姐姐却成了一具尸体!”

锦儿捂着头:“二小姐,奴婢没有!”

“没有?没有的话,我姐姐死了你怎么还有脸活着,你要是个衷心的,就该随着她去了!”谢霏霏一声冷笑:“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动手?”

“二小姐!”锦儿听明白了她是什么意思,眼睛几乎瞪了出来。

这是要拉人陪葬吗?

如此草菅人命!

裴谢堂听得浑身的血都逆流而上,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他们沙场将士在边关浴血奋战,指着能救一个是一个,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护得身后的百姓安宁。这些被她们护着的人倒好,浑然不把别人的命当做一回事。

“够了!”

裴谢堂大喝一声,上前一步扶起锦儿,回眸对着谢霏霏怒斥:“我再跟你说一句,大姐不是我害死的,你爱信不信。但是,你若敢再当着我的面儿动手打人,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我不是谢依依,在我跟前,你最好收起你那副刁蛮任性的嘴脸。”

“谢成阴,我恨你!”谢霏霏扭曲着脸哭吼:“你不要以为害死了大姐,以后谢家就能让人为所欲为!我告诉你,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要你给我姐姐陪葬!”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却是昏迷刚刚醒转的谢遗江听见了,震怒之下给了谢霏霏一耳光。

“爹,连你也……”谢霏霏哭着捂着脸,不敢置信的往后退:“自从谢成阴好起来,你总是动手打我,你以前不这样的。”

“当着你姐姐面儿,你不要在她灵堂前放肆!”谢遗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谢霏霏脑门:“你要真这么有出息,你就去找温宿算账。”

“爹,你包庇她,明明是她害死大姐的!”谢霏霏疯狂的摇头,恨恨的瞪着裴谢堂。

裴谢堂只觉得跟她根本无法解释,摇摇头,懒得再说。

上前扶住谢遗江,裴谢堂放柔了嗓子:“爹,你先回去歇着吧,大姐的身后事有秋姨娘操持,你要保重身体。为大姐讨回公道的事情,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全部仰仗爹了。东亭侯难免不会因为夫人前来恳求爹的原谅,爹,你切不可松口。”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罢了罢了,若是东亭侯上门来,爹不见他,你去帮爹招呼就是。”谢遗江摆了摆手。

回头再看一眼女儿,又心痛难掩不敢再看,他转身吩咐:“董管家,你去将樊氏接过来,始终也是她的女儿,让她来告个别。”

他蹒跚着脚步走远,一瞬间竟好像老了十几岁。

谢遗江一走,谢霏霏又要扑上来打裴谢堂,丫头急忙拦住,一左一右将她抱着,强迫她冷静下来,一边小声的将事情的原委说给谢霏霏听。裴谢堂懒得再看,她身上还沾着谢依依的血,心底委实很不舒服,先回满江庭去换过。

此时,谢家早已知道谢依依的事情,篮子见她回来,小脸沉的厉害。

一边更衣,一边小声说:“小姐,温家真是狠心,当初幸好小姐没嫁给温少爷,否则……奴婢真是不敢想。”

她说着,硬生生的打了个寒颤,十分后怕。

裴谢堂道:“温家老爷和少爷人品都还可以,只是季氏的为人不敢苟同。”

“奴婢也没料到,大小姐会有这般烈性,死都不肯让谢家蒙羞。”篮子一边整理她的衣衫,看着日渐红润起来的裴谢堂,眼圈有些红:“比起来,二小姐真是一无是处,平日里整天耍小姐脾气就罢了,眼下竟不分黑白……”

“不用管她。”裴谢堂摇摇头,凭着一个蛮横的谢霏霏,折腾不起什么风浪来。

篮子又道:“小姐,韩大人会判处季氏斩刑吗?”

“只要我们谢家不松口,一个死刑是免不了的。只是斩立决恐怕不会,多少要顾着温家人的体面。”裴谢堂淡淡的说。

篮子嘟起嘴:“温家还有什么脸谈体面?逼死了大小姐,以后还不得千夫所指!”

“篮子,你若是大小姐,你会寻死吗?”裴谢堂突然好奇起来。

篮子明显被问得一愣,半晌,她摇了摇头:“奴婢不会。不管用什么办法,奴婢都要活着,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不能亲自看着自己的仇人下地狱,仇就不算报了!小姐,奴婢这样说,你会不会觉得奴婢是个没有骨气的人,看不起奴婢?”

“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裴谢堂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低头平视她的眼睛。

她慢慢说:“你跟着我,以后的路会很难走,这条路上,我不能预知会发生什么事情,会有多少比死还要难忍受的境遇。篮子,我对你的要求不多,上次就同你说过,如果有危险不能保存你我,你可以先弃我而去;同样的,不管发生什么,哪怕……哪怕你觉得活不下去,都要努力活着,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放弃。”

“像大小姐这般刚烈固然让人敬佩,但未免轻视了自己的性命!”她放在篮子肩膀上的手有些颤.抖。

如果事事都要寻死,她早就应该死了!

篮子重重点头,小姐的每一句训示,她都觉得很有道理。

两人没在屋子里待太久,谢依依的丧礼要人操持,谢遗江精神濒临崩溃,秋姨娘说话没什么分量,都得谢成阴坐镇。

裴谢堂果然没料错,到了晚上,温纬果真登门拜访。

他送上请柬,裴谢堂接了,请他在正厅见面。

见是她出来,谢遗江并未露面,温纬先是一愣,随即就面露赧然之色:谢遗江这是怨恨自己,不肯给自己这个颜面。

裴谢堂端坐主位,让篮子奉茶后,便开门见山的说了:“温侯爷此次来谢家,可是为了给令夫人求情?如果是,那温侯爷还是免开尊口的好,以免两家闹得不欢而散。”

“这事儿是我们温家对不住谢大小姐,我是特意登门道歉的。”温纬没开口就被拒绝了,脸更红了几分:“可否容我给谢大小姐上炷香?”

“那也不用。侯爷身份尊贵,我姐姐只是无名小卒;再说,侯爷是长辈,我姐姐是晚辈,断没有长辈给小辈上香的道理。”裴谢堂深深的看着他:“侯爷,我知道你们夫妻情深,温夫人纵然错的再深,在你心里也是发妻,不可割舍。但我姐姐丢掉的不单单是清白,还有她的性命,她的命或许在你们眼里无足轻重,可那却是我爹的命.根子,眼瞅着心肝宝贝化为乌有,将心比心,若是今日出事的是温宿,侯爷还能开这个口,还敢开这个口吗?”

第108章 扫帚打温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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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话,直说得温纬低下头去不敢做答。

是啊,如果今日死的是自己的儿子,旁人上门来轻飘飘的说一句道歉,就恳求他原谅杀人凶手,他能答应吗?

不能!

光是想想宝贝儿子要离开这个世界,他的心就感觉被人拿着刀一片片的凌迟,恨得牙齿痒,如何轻易谈原谅二字!

温纬站起身来,深深做了个揖,没再多说什么,满面灰败的回去了。

谢依依的葬礼着实办了六天,三月二十八,原本该是她风光大嫁的日子,却成了她的头七。这着实令人唏嘘不已。谢遗江扛不住这个打击,在谢依依死后的第三天就卧病在床,起不了身。樊氏来了,还没进门,就已哭昏了好几次——她是在谢依依的身上寄予了厚望,人突然没了,如何不伤心欲绝?这些天光是她的眼泪,就差点把谢家淹了。

到了头七这天,谢家又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温宿。

他穿着简单的粗布衣服,久久跪在谢家大门口,似乎在向谢依依赔礼道歉和赎罪。

他即使漂流在外,也还是得到了谢依依去世的消息。

樊氏听说他来了,二话不说在屋子里打转儿,旁人问她寻什么,她也不开口,只转了半天后,顺手操起点烛火的烛台,转身就往外冲去。

裴谢堂一声断喝:“拦住她!”

左右这才急忙反应过来,将樊氏拦了下来,裴谢堂用力将她手中的烛台抢了过去,厉声说道:“大姐没了,你是不是也想死?你今天这一烛台下去,咱们谢家就欠着温家了。你蓄意伤人,不管温宿死活都要被追究律法责任,到时候,温家以此作为要挟,让我们放季氏一条生路,那大姐的仇就真的报不了了,你想清楚!”

“我杀了这个混蛋,都是他害死我的依依!”樊氏早就哭得眼眸通红,脸庞浮肿,闻言更是恨不能吃人。

裴谢堂终究是不忍心,将烛台交给丫头,转身拿起放在灵堂外扫纸钱灰烬的扫帚,强硬的塞到樊氏的手里:“要打,就用这个!”

既伤不到要害,该出的气还是得出!

樊氏看了她一眼,抄起扫帚转身出去了。裴谢堂怕她半路上会改变主意,一转念,还是跟着她一道出来。

樊氏一路小跑,到了大门口就瞧见温宿跪在地上,周围有不少百姓都在围观。她心中怒极,上前迎着温宿就是一顿痛打,一边打还一边哭吼:“你还敢来我们谢家!你还敢来看我的依依!都是你,都是你!你不愿意娶她,又何苦给她希望,你们温家来下聘,让我们空欢喜一场,结果转念就用这种阴损的招数退婚!世上怎么会有你们这种无耻之徒!”

“你还来做什么,你还我依依的命来!”

“我告诉你,别想求着我们谢家原谅你们,别想求着我们谢家饶了你娘,绝不!”

“你娘的命是命,我女儿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你滚!”

“滚——”

樊氏哭得声嘶力竭,本以为流干的眼泪又弥漫了整张脸,那情形让人恻然。丫头们装腔作势拉了拉,裴谢堂没阻拦,谁都知道三小姐的意思也是一个打字,就都由着樊氏出出气。

温宿被打得发髻散乱,一身都沾满了灰扑扑的纸屑灰烬,形容看起来格外狼狈。不过,这人倒是真的硬气,就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默默的承受着樊氏一下一下的打击,听着樊氏嘴.巴里不断溢出的指责。

裴谢堂等樊氏打得差不多了,才给丫头打了个眼色,让两个丫头扶她到一边去。

温宿理了理歪了的发冠,却没扑掉身上的灰土,见樊氏不再打人,被丫头扶到一边去哀哀哭泣,才轻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

“不敢劳动温少爷大驾!”樊氏恨声说:“我们谢家的人,轮不到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裴谢堂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都在指着温宿和樊氏指指点点,想来方才谢家一味刁难温宿,难免让不知情的人误解,她命人将樊氏先搀扶回去,回头见温宿正睁着一双眼睛哀伤的看着自己,心头便有了主意。

几步返回,裴谢堂二话不说,撩起衣摆就对着温宿跪了下去。

“小姐,你做什么!”篮子吃了一惊。

温宿亦是一愣,赶紧去扶她:“你别这样!”

“温少爷不肯走,如此跪在我谢府的门前,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我们故意刁难。谢家死了女儿,不愿再背负这样的骂名,让冤死之人死不瞑目。既然温少爷在这长跪不起,成阴唯有陪着少爷,将膝盖还给温少爷。温少爷跪一刻钟,成阴就跪一刻钟;温少爷跪一天,成阴就跪一天;温少爷要是跪一辈子,没奈何,成阴只好奉陪到底!”她抬起头。

如此决然,令人动容!

温宿仿佛被烫到一般,跪了小半刻钟头,见她并无起来的意思,不由着急起来。

谢成阴不比自己,她刚刚大病初愈,浑身上下没二两肉,这般跪着,冷硬的地板磕着她的骨头,怎么受得住?

温宿心下大痛,只得站了起来。

篮子急忙扶起裴谢堂。

两人面对面站着,裴谢堂的眼睛就这样盯着温宿,温宿亦没移开目光,一时间,心疼、无错、后悔、愧疚……种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不断交错闪现,终究只化作一声叹息:“我不进去就是了,你别苦了自己。”

“恭送温少爷!”裴谢堂福了福身,毫不犹豫的撵他。

温宿一步三回头,再是不敢,终于还是走开。

谢家大门内,谢霏霏躲在拱门后看着这一幕,看着温宿依依不舍的盯着谢成阴,那爱恋交加的样子让她的牙齿咬得紧紧的,放在墙上的手慢慢捏紧,握成了拳头。盯着裴谢堂的背影,痛恨丝毫不加掩饰。

谢成阴,她怎么敢那样对自己的姐姐?

眼下姐姐尸骨未寒,她就能对姐姐的未婚夫暗送秋波!

都说姐姐是自杀的,哼,说不定,就是被谢成阴和温宿联手逼死的。谢成阴害死了姐姐,如今又对温宿这般留情,一定会得报应的!

“谢成阴,你我今生决不能两立,姐姐的仇,我一定会替她报,我们走着瞧!”她转身离去,手绢在掌中不断翻搅,眼里闪动着阴冷蚀骨的恨毒。

裴谢堂没发现她,温宿走后,她便继续回去主持葬礼。

三月二十九,谢依依入土为安,葬入谢家坟场。

裴谢堂忙碌了这么多天,就没睡一个好觉,白日里练功又要操劳,倒是让她的体力渐渐充沛起来,连薛定都夸她有所进步,见她面临如此大变还能心性稳定,越发觉得她是难得的天才,教导起来更是费心费力。

温谢两家的事情闹得很大,果真如同裴谢堂所料抵达了天听。

三月二十九日的早朝,宣庆帝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痛骂了一番温纬,说他教子不严、驭妻不力,罚了温纬一年的俸禄,并下旨处死季氏。宣庆帝宽慰了一番谢遗江,当即下旨,册封谢依依为五品贞女子,表彰她的贞烈品性,对谢家亦多有抚慰。

如此一来,谢家略感欣慰。

季氏一死,谢依依的仇算是报了。

忙完了谢依依的事情,裴谢堂终于有时间来打理自己的事情了。就在谢依依入葬的那天晚上,高行止来了。

“瞧你那凄风苦雨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我死了。”高行止一进门就瞧见裴谢堂托着下巴坐着发呆,不由嗤笑起来:“你跟谢家大小姐又没多深的感情,做做样子给外人看就算了,在我跟前怎么还苦着个脸呢?”

“你死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裴谢堂白了他一眼。

高行止嘿嘿的笑:“又口不对心,你夫君死了,你还能无动于衷的话,算我这些年看错你。”

“夫君?”裴谢堂抬眼,忽然往前一扑:“聘礼呢?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呢?你倒是拿来呀!别小气了,紧着你泼墨凌芳的藏宝阁送来半屋子,我会考虑考虑下嫁你的。”

“钱财乃身外之物。”高行止贫呢:“哪里比得上你这种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有话说,有屁放!你要是不乐意说,我还不乐意听,你抓紧时间滚。”裴谢堂懒得跟他啰嗦,她心情烦得很。

朱信之南下已有十多天了,至今连个信儿都没捎来,她方才就是在想这事儿,越想越觉得心里憋得紧。

高行止道:“关于李希的消息,你也不稀罕吗?”

“查出什么了?”一听是关于劫夺棺木那件事,裴谢堂翻身就坐了起来。

高行止正色道:“黎尚稀那边传来消息,李希的人被朱信之抓走了,你先前就见过,但那人被抓走之前有个落脚点。在他那小屋子里搜出了一点东西——太子府中的通行牌。本来我是怀疑是否是抢来偷来的,但你先前说过,在天牢里见过太子身边的侍卫,我便怀疑是太子从中相帮。我且问你,你仔细回忆,你是否有得罪过太子?”

“我裴家不涉党争,我亦从不站队,加上我多数时间是在西北,没理由会让太子如此处心积虑的对付我。”裴谢堂摇头。

第109章 洗雪冤屈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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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止轻轻点着桌子,桌上,熏香的烟雾淡淡的散开:“应该不是党争的问题。太子是陛下十年前就立下的,他是嫡子,又是长子,将来的皇位毫无疑问就是他的。其他几个皇子对皇位都没什么争议,倒不至于是忌惮拉拢你的。你再想想,有可能是私事上得罪了他。”

“你觉得,是他害的我?”裴谢堂愣了愣。

高行止轻笑:“我怎么知道。”

裴谢堂随即也跟着笑了,笑自己这个问题太傻。

怎么可能,朱深见又不是傻子,除掉了自己,就等于失去了西北的屏障,西北没了人镇守,且不说边境危机,就算边境安宁,朝廷亦只能挑选人去镇守。如今能用、最可能用的人只有朱信之。朱信之是皇子,让一个皇子手握重拳,哪怕这个皇子曾经发过誓言不坐皇位,那对他来说也无异于是一个定时炸药,危险啊!

说来说去,还是朱信之最有理由!

哼,她忽然冷笑了起来,朱深见同朱信之兄弟感情要好,朱深见做一个帮凶,倒是并不稀奇。

“我当然得罪了他。”裴谢堂抿起嘴角:“我害得他的兄弟快断子绝孙了,他恼恨我也是正常的。”

朱信之自幼就发誓要做一个贤王,尽心竭力辅助朱深见,这两兄弟的感情好的跟穿一条裤子的。如今自己身为谢成阴,不过同朱信之在他跟前出现了一回,又同高行止喝了个酒,就能被他明里暗里各种警告,便瞧得出这人多护着朱信之。

得知朱信之要杀人,他会做帮手完全合情合理。

“除了这个呢?”高行止微笑。

裴谢堂沉默。

说起来,她同朱深见等几个皇子是打小就认识的,因她是裴家单传的血脉,小时候,她还在宫里做过几个皇子的伴读。嫡子朱深见是这群人的孩子王,他年纪最大,大家都听他的话;裴谢堂年纪最小,又是唯一的女孩儿,哪怕是闯了再大的祸事,这些哥哥们都是保护她的。虽然后来大家年纪大了,难免生疏,但要说恩怨,还真没有。

“我想不起来。”裴谢堂摇摇头,“我应该没有同太子结仇。只是自从那年宫宴上我搅黄了朱信之的赐婚后,他便同我冷淡了很多。”

“宫宴……”高行止啪地收起折扇。

裴谢堂闷声笑:“嗯,到了去年的宫宴,我喝醉了,又调.戏了一番朱信之,太子殿下对我的态度就更冷淡了。”

“仅仅是这样?”高行止盯着她。

裴谢堂仔细想了片刻,自己倒有点不肯定了:“你知道我喝醉了是什么德行。去年的宫宴上喝得着实多了点,醒来后很多东西都记不得。我依稀记得自己好像离开了正阳门,到御花园去逛了逛,当时回来时遇到了太子殿下,我……我可能对他言语有些不敬,第二天,他便问过我还记不记得御花园发生的事情。我说不记得,当时他的脸色就难看得很。”

“一点都不记得?”高行止急忙问。

裴谢堂摇头:“我都喝高了,哪里记得!”

“这也不对,就算你在言语上冒犯了太子殿下,依着我这么多年的观察,太子并非一个小气的人。他一直都知道你是个什么品性,犯不着为了这事儿跟你怄气。”高行止疑惑。

裴谢堂托着下巴叹气:“若是我在行为上也冒犯了他呢?”

“我的姑奶奶,你真是个闯祸精!”高行止有些无语,揉着自己一阵跳疼的眉心:“你要是想起了什么,就抓紧时间告诉我。眼下,就只得靠着黎尚稀他们几个去调查了。”

“不过,有这个线索聊胜于无,总归是有个突破口了。”裴谢堂笑道:“至少,我现在更加肯定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如果真是太子跟淮安王联合……老谢,你还是跟我走吧。我们找一个清净的地方过日子,左右他们都不知道你是裴谢堂,你安稳的活着,陪着裴衣巷长大,至少,这条命是保住了。”高行止看着她,目光难得的忧伤。

裴谢堂回头笑:“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还是裴家人吗?”

高行止愣在原地。

许久,闷笑了两声,摇开了扇子:“说的是。”

他认识的裴谢堂何时会退缩,又何时胆怯过?

高行止走了。

裴谢堂难得清净了两天,迈进四月,花都开谢了,她的心慢慢的安宁了下来。这日拿到朱信之的信,才搅得她晃了几分心神。

朱信之的信如同他的人一样清清淡淡,寥寥数语,一点都不长。

他在信中为自己不辞而别的行为道歉,并承诺回来时,会给裴谢堂带礼物。裴谢堂低头抚.摸着信纸上那最后的四个字,嘴角微微勾起笑容。

“安好,勿念。”

怎么可能不念?

自从重生日日都在跟前晃的人,一眨眼就这么多天没看到,少了他,裴谢堂都少了很多调.教的乐子,每日里就在府中练练武功,感觉像是白活了一场。这么数着日子过来,好不容易拿到他的信,一下子就勾起了悉数过往。

裴谢堂提笔回信,飞快的先写了一封,同样是自己一贯的风格,简单几句说完,正要封口,突然一愣,猛地将信拆开,就着烛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蠢!”裴谢堂打自己的额头。

她方才一时得意,完全忘记了掩饰自己的字体,等这封信送出去还不糟糕?当即沉下心来,学着篮子的字迹开始写信。

这一次写的慢,写得多。

“凤秋安好:一别半月,王爷无情,你不念我,我却每日里都将你念了好几十遍、好几百遍,篮子都说我快得了失心疯了。这些时日.你不在京城,都不知道京城里发生了很多大事……”零零总总,事无巨细,竟写了整整六页纸,情话绵绵不说,光是厚度便让人一看就充满了情谊。

封了口,裴谢堂满意的笑了起来。

谢成阴不是沙场往来的裴谢堂,传书如同军令简短明了。

“写这么多?”篮子看着都吃了一惊。

裴谢堂夸张的做出娇羞姿态捂住脸颊:“哎呀,人家现在是没出阁的小姐嘛,思念一个人,当然是要想法子告诉他呀!”

篮子闷笑:“小姐想王爷了?”

“想,日日夜夜都在想。”她真真假假的说。

想得剜心彻骨,想得寝食难安!但不是想着要同他亲亲我我,而是想着如何让他痛不欲生而已!

书信送出去了,接下来又是等待。

但等来的却是高行止。

一进满江庭的门,高行止就屏退了左右,神色严肃的说:“老谢,眼下有个契机,你的冤屈可以大白于天下了。”

“从头说!”裴谢堂激动得心口一颤,拼命压住了,让他坐下。

高行止便道:“你还记得冉成林这个人吗?”

裴谢堂冷笑:“记得,怎么会忘记,这个名字我就是化成灰都不会忘记!”

宣庆帝亲审,定她裴谢堂十二宗罪,其中有七条大罪,五条小罪。七条大罪包括妄杀朝臣、放火、贪污受贿、买卖官爵、投敌卖国、不尊皇族、凌霸乡里。这七条大罪中的贪贿受贿一罪,原告是一位小有资产的商户,证人便是这位冉成林冉大人。

冉成林是明城太守,明城位居西北一代,素来由寒铜军庇佑。故而冉成林出来作证,他的证言立即被认为可信,成为裴谢堂定罪的重要材料。

裴谢堂记得这个人,不单单是因为他作证自己贪污受贿,还因为这个人,是她的表舅舅。

她的母亲少时孤苦,寄养在表姨公家里,这位冉成林是表姨公家的二子。后来母亲同父亲结缘,喜结连理,裴拥俊又步步高升,成为东陆开国帝王的左膀右臂,封王受土,得人人赞誉。母亲感念表姨公家的抚养恩情,对几位表兄都有推荐。

冉成林因为少年时游手好闲,没什么真本事,裴拥俊怕他误事,便给他寻了个箕陵城太守府里的闲职。

怎料冉成林没什么真本事,但拍马屁的功夫很是见长,有一年替裴拥俊入京送了一趟东西,不知怎的就得了当时丞相的青眼,提拔到了明城做县令。不出三年,又提拔成了太守。

裴拥俊原本担心他会误了明城子弟,盯着明城几年,见他虽然昏庸,但没出什么大乱子,才慢慢放了心。

这人在明城太守这个位置上一呆就是十一年,之后并没有什么进步。

而他的兄长冉成晋则一直呆在箕陵城,从军西北,如今已是西北寒铜军的安北将军。眼见一母同出的哥哥成了人人敬仰的将军,自己则没什么名气,冉成林的内心难免不平衡,甚至在一次西北官员聚会时,曾公开质问过裴拥俊,说他待自己不公,没为自己寻个好差事。冉成晋劝说他不要无理取闹,冉成林还反过来辱骂自己的兄长是裴拥俊的一条狗,当时宴会上,几人闹得不欢而散。

后来裴拥俊去世,裴谢堂接掌寒铜军,冉成林来箕陵城送过一次礼,以为她好拿捏,当场就以表舅舅的身份压着她,想让她将自己提到西北军中来做参事。

当时裴谢堂拒绝了,冉成林愤愤离开,走时放了狠话:“我不仰仗你们裴家,一样能飞上枝头,大家走着瞧!”

第110章 贪污受贿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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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成林的狠话,裴谢堂没放在心上,这人的斤两她心底很有数,都逃不过她的鬼养阁的眼睛。只是念着是母亲的恩人之子,不同他计较。

如此过了两年,裴谢堂忙于西北军务,对他不曾理会。到了第三年,裴谢堂接连在西北打了大胜仗,之后便奉诏入京休养。紧接着,就出了那件事情,她被扭送天牢,等候审问。在这期间,事情一桩接一桩的来,她便从人人敬仰的泰安郡主,变成了阶下囚、死刑犯,变成了人人唾弃的罪大恶极之徒,在宣角楼上处以死刑!

在狱中,高行止多次前来探望她,便带来过冉成林作证,告发她贪贿受贿的消息。

彼时心如死灰,也曾恨过,不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父亲。

父亲一生清正廉明,碍着母亲的情面推荐了不少冉家的人做官,但都务必实事求是,只让有才的人出任,唯有冉成林是父亲唯一的一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没想到却换来这般结局。

恨这个人,完全是恨他辜负了父亲!

此时听到这个名字,裴谢堂仍旧觉得牙口一阵发酸:“他怎么了?跟我的冤屈有什么关系,难道我杀人还有他的功劳?”

“不是。”高行止梳理着自己的思绪,慢慢的说:“你被牢牢的钉在七宗罪的耻辱柱上,要想一下子洗雪干净,是根本不可能的。咱们一桩桩的来。眼下正好有这个契机,能够洗掉你身上的污名,以后再为你翻案,才不显得突兀。”

他喝了口水,便将事情从头说起。

高行止眼下是东陆最富有的商人,每年到了四月,都会有各地的商人进京上供,历年来,四月都被称为春供月,高行止就在天子脚下,又是商人里的佼佼者,最近五年来,几乎每一年外地商户入京时,他都会举行宴请,一大帮平日里被人踩着的商户说说话,互相交流一番心得,弥补彼此的不足,倒也是一桩美事和盛事。

往年,裴谢堂都跟着高行止混过,对这事儿熟悉的很。她如今换了皮囊,高行止宴请商户时,便没有再叫她一同去。

就是这一次的宴请上,高行止从明城一个叫沈勇的富商嘴.巴里,得知了一个消息。

冉成林做明城太守这些年来,对明城商户的压榨到了空前的地步,但凡商户,每年都得给太守府送礼,才能保证这一年的生意顺利。这份礼,少则五百两,多则几千两,还不论其他无法计算价值的珍宝器物。

沈勇在明城算是家底不薄,去年送了一千两银子,并着几件器物,换得一年平安。不想去年年底走货时出了意外,赔了一大笔钱,今年送礼就薄了些,只送了一千两银子,冉成林的脸色当场就不好看,这之后,明里暗里给了不少绊子,让沈勇苦不堪言。沈勇便琢磨着要舍了一些商铺给高行止,看看能不能换得银钱。

当时沈勇喝得多了些,说了这些后睡着再醒来,便不肯认了。

高行止心知肚明,这些个贪污的事情,想来冉成林都是压着的,不让这些商户告状,才能一瞒这么多年。

既然拿到了冉成林的把柄,他便想到了同样是以“贪贿受贿”定罪的裴谢堂,直觉这是一个机会,立即就来找裴谢堂了。

裴谢堂听罢冷笑:“冉成林有不少把柄握在我鬼养阁的手里,从前不跟他计较,是因为那时候他都是小打小闹的要点好处,如今已经发展成了能逼死人的劣迹,那说不得,我只好除了他。纵然对不住表姨公,总好过对不住天下人。”

“你打算怎么做?”高行止问。

裴谢堂冲他招了招手:“正好眼下朱信之不在京城,方便我行动。你一会儿安排人……等朱信之回来后,正好能赶得上案发。”

“你想让他来主审?”高行止悚然:“会不会太冒险了一些?”

“不错,这事儿非让他来主审不可。老实说,我心里有很多疑问,借着这一个大好的机会,我正好试探试探朱信之。如果他秉公处理了这件事,你说,这代表了什么?”裴谢堂笑得意味深长,双眸闪过狡黠的算计。

高行止闷声笑:“你还是觉得,不是他做的。”

只笑容略略苦涩,眼底皆是无可奈何。

裴谢堂道:“你错了。如果他秉公处理,这就代表着,他不得不跟我捆绑在一条线上。但凡沾着我泰安郡主的边儿,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如果他有所隐瞒呢?”高行止挑眉。

裴谢堂更乐:“如果他有所隐瞒,那就更好,我将计就计,不愁拉不下他这个一等一的贤王。只要他不是那清白的名声,将来翻案的难度就更低。”

“总是你说有理。”高行止站起身来,“我等着看。”

“说到这个,我有一事不明。”裴谢堂叫住他。

高行止回头:“还有你想不明白的?”

“是啊,我是诚心请教的。”裴谢堂妆模作样的跟着起来,行了个礼,笑道:“还请高大公子不吝赐教。”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无可奉告!”高行止不理,挥了挥手,快步走了。

裴谢堂顿时就笑了。

狡猾如高行止,真心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都没开口,这人就聪明的算到她想问什么:但凡是沾着她泰安郡主裴谢堂,个个如今都被冷雨雪藏,没一个得了好结局,唯有他高行止仍旧自在坦荡,该干什么干什么,就连在狱中多方为她走动,如今上上下下都没人说一句闲话,倒是令人觉得十分好奇,这人到底藏着怎样的能耐!

高行止的脚步匆忙,仿佛怕裴谢堂追上来,她却无意去追。

总有一天,他会告诉她的!

她相信!

这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一样。京城里因为朱信之的离开,显得格外没乐趣。裴谢堂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最新的消息。

明城来的富商沈勇杀人了。

因在明月楼争风吃醋,沈勇错手之下,杀了世家洪家的小儿子洪勉,仓促间逃回了明城。回到明城后的沈勇第一时间就送上了不菲的财物,求到了明城太守冉成林的跟前,求冉成林想办法保他一命,事后还有重彩为谢。冉成林受了财物,却背信弃义的反悔,将沈勇捆了,打算送到京城来问罪。

沈勇这才明白,他送出去的财物不但没能买自己的命,反而让自己死得更快!

冉成林这是想将自己的家产据为己有呢。

不甘心束手就擒的沈勇奋死挣扎,一路跑向了京城,如今就藏在京都!

裴谢堂看罢之后,微微一笑,将纸就着烛火烧了个干净。

不久,淮安王府亦传来了好消息,阔别一月之久,朱信之终于回来了,如今已在路上,不出两日就能抵达京城。

此番朱信之奉命南下平乱,帅军过处,叛逆党军尽皆归附。

他果真如同裴谢堂所料实行分化政策,朱广义的部将渐渐离心,到了四月五日那天,因其中一个将领外出祭奠家中亡人,惹怒了朱广义。朱广义指责其人是想借着祭奠的名义同朱信之私通消息,其他人辩解,朱广义同部将起了争执,下令斩首了这位将领,当即寒了其他人的心。有人害怕被杀,趁着朱广义喝醉,将他五花大绑绑了,送到朱信之的营帐中来,恳求朱信之饶了他们。

朱信之受了降表,用了几天安置好事务,并整顿了边防,阻拦外敌突进后,便带着朱广义回京受罚。

算算日子,这一次离别,两人已有三十多天没见面了。

得到消息,知道朱信之要回京城,裴谢堂便开始做准备,在得到确切消息的前一天,沈勇便被人护送着去往御史台。

状纸递了进去,御史台接了这个案子后,将沈勇留下了。

等朱信之踏进京城时,这个案子已经演变成了惊天案中案。原因无他,只因为其中牵扯到了已经死去的泰安郡主!

沈勇在狱中承认了杀人罪,为求减免罪罚,向御史台供述了明城太守冉成林贪污受贿的罪状,并无意中说出冉成林曾经找明城富商要了五万两白银,送到了西北泰安王府。一开始,御史台没把这个当回事,只当又是一条泰安郡主贪污受贿的铁证,只不过,这一次,送贿赂的人变成了当初的证人冉成林自己。

但接着,沈勇的一句话,将事情的转向完全改变了。

沈勇在狱中说,泰安郡主没要这笔钱,还狠狠的呵斥了一番冉成林,这笔钱又原封不动的送回了太守府,当时他正送钱给冉成林,故而见到。

这事儿就大了!

谁人不知道,当初将裴谢堂定贪污受贿罪的最大证据,就是从她家中翻出的白银五万两巨款和无数的古玩器物。既然裴谢堂没拿,那最后这笔钱怎么就原封不动的出现在了西北王府里,还被富商纷纷指认哪些是自己送的?

一时间,京都沸然。

朱信之的脚刚刚踏进京城,遥遥就看见城门口站着一个人,正垫着脚尖看着城外。待看见他,清脆的银铃笑声一连串响起,朱信之微微勾起嘴角,笑容还未完全绽开,那人已经飞扑过来:“凤秋,我可想死你啦!”

第111章 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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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口来来往往无数人,这人的脸皮可真是厚,就这么毫不顾忌的扑向自己。

“成何体统”的话就在嘴.巴边,但绕了几圈,最终还是没说出,一张嘴就变成了:“小心,别摔了!”

裴谢堂搂着他的脖子咯咯笑:“怕什么,我武功好着呢!”

“这么多人看着,快放手。”朱信之脸皮薄,已是被她如此胆大的行径惊得红了脸,柔柔的推开黏在身上的人,他轻咳一声:“上车吧。”

他率先登上,回身伸出手给裴谢堂。

裴谢堂双眸露出狡黠的笑意,知道他是害羞了,跟着也钻进了马车里。车帘子还没完全放下,她已等不及的黏上了他的胳膊,紧紧的拽着,颜如春花,笑得晃人的眼睛:“凤秋,我方才一见到你就说想你,那你呢,你怎么都不跟我说想我?”

“我没想你。”朱信之拼命的咳嗽。

裴谢堂便转头看着前方赶车的孤鹜,扬声说:“孤鹜,你家主子是不是总是这样口不对心的?难为你们了。”

“三小姐,你就别为难我们王爷了。”孤鹜见着她也觉得高兴,笑了起来:“你不在我们主子身前晃,我家主子那张脸都能拧得出水来。我们还在宜州的时候,除了我,那些部将瞧着王爷都没一个敢靠近他的。”

“真的吗?”裴谢堂便如偷了腥的猫儿,越发得意起来。

朱信之脸颊绯红,闷声没说话,由着这两人当着他的面儿编排他。

这副羞恼的样子也好看!

裴谢堂看着看着,忽觉朱信之白生生的脸庞像极了糯米圆子,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她素来想了就去做,当即伸出头去,在朱信之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

她笑:“这是奖励。”

“你别听孤鹜胡说。”朱信之脸更红,偷偷看了看外面,见没人注意到马车,才轻声说:“我那么忙,哪有时间想这些。”

“口不对心的大骗子!”裴谢堂嘿嘿笑着又啄了一口:“这是惩罚。”

左右都是她的理由,朱信之无奈的看着她。

裴谢堂还是笑:“大骗子,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什么总是不回?要么就只回我几个字,你是存心想让我念着你,是不是?那好吧,你又赢了,你每次都是言简意赅,我啊,就负责猜啊猜……这会儿猜凤秋在做什么,那会儿又猜凤秋收到信会不会高兴,等过了一会儿,又猜,凤秋是不是厌烦我了,这才不想理我。”

她的语音柔.软,但说出来的话无端让人觉得心伤。朱信之一愣,眸中就染上了几分怜惜。

“不会。”半晌,他开口。

裴谢堂被他突然无厘头的一句话弄得有点蒙:“什么不会?”

“不会烦的。”他说:“只是不常写家书,不知该写什么。”

提起笔来时,脑袋里涌出无数的话语,等真的要落笔的时候,反而又不知道写什么,好像这一句话还没写完,下一句话就来了。思来想去,最后只得丢了一篇,重新再写一篇。第二篇还是一样的,于是又丢一篇。等三四次下来,便笑自己怎的这般优柔寡断,一咬牙,算了,该怎么写就怎么写,不必提起的琐事就都不说了。

最后,能留在纸上的,就剩下一句轻描淡写的“安好,勿念。”

裴谢堂盯着他,看着朱信之脸上的红霞褪.去,渐渐又恢复了冷淡理智。不过,他说出的话却让人入坠蜜罐,有点找不到北。

唯有……

她对着朱信之的唇扑了过去。

“你怎么又亲我?”朱信之撑着有些迷蒙的眼睛:“这是奖励还是惩罚?”

“都不是!”她撑着他的肩膀笑:“这是因为你甜,我忍不住想吃一小口。凤秋,你是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吗?”

轰然一下,朱信之从脑袋到脚趾都炸了。

眼前就剩下她笑吟吟的脸庞,还有肌肤相亲时留下的余温。她身上的香味很淡,淡得几乎闻不到,但就是这种淡香,撩拨得他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一股暖流从身下径直蔓延到了胸腔,暖的人浑身都熨帖。

一直强硬挺着的肩背放松了下来,朱信之歪靠在车厢,见裴谢堂乖觉的缩在他身侧,嘴角边勾起了弧度。

存心想逗逗她,他换了个姿态,绷住了脸。

“我不在这些天,你过得挺逍遥的,这说好话的本领越发渐长。”朱信之挑眉看着裴谢堂:“看来,潇湘夜雨的小倌儿本事不小。”

裴谢堂立即紧张起来,夹紧了尾巴十分乖巧的回答:“哪里哪里,那些伶人平日里逗乐解闷还可以。凤秋回来了,当然还是看凤秋比较养眼。王爷,你要对自己自信一点,你要坚信,你永远是成阴的心头宝,没人能夺了你的宠。”

“越说越不像话!”竟把他跟下贱的伶人比。

朱信之甩了甩衣袖,将她拂开:“你爹怎么就不管你?”

“我爹消息没王爷灵通,管不了我。”裴谢堂嘿嘿笑,知道她在京城的举动都瞒不过朱信之,或者朱深见早就给他通风报信,根本不狡辩,老老实实的承认了。

朱信之睨着她:“我不介意给谢廷尉报个信。”

“我介意。”裴谢堂急忙扑过去,小心的捂住他的嘴.巴,笑得格外讨好:“王爷,我新寻得一副上好的象棋,一会儿给你送去!”

自从她第一次去潇湘夜雨被谢遗江逮了个正着后,谢遗江对她看得十分严格,这之后出入楼子,她便都小心的躲避所有可能认识的人。谢遗江放出话来,她若再去,腿都给她打断不说,还要权当自己没这个女儿。她还需要谢家做掩护呢,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出任何岔子,要是被撵了出去,那事情还不知道得多麻烦。

朱信之沉吟:“我考虑考虑。”

外面赶车的孤鹜差点摔下了马车。

他武功好,马车里的对话句句都听得明白。一开始,他觉得有点郁闷,如今谢成阴对他家王爷是越来越轻薄了,王爷已经反抗不了;听到后来,更有些义愤填膺——他家好好一个品行端正的王爷,如今都被谢成阴带坏了,连索要贿赂都如此明目张胆……

冤孽啊!

孤鹜仰天长叹。

朱信之的冤孽却不觉得有什么,哄好了朱信之,借着势头就去了淮安王府。

一回到府邸,朱信之就忙了,先是沐浴更衣,然后就紧着吩咐淮安王府的人出城去接应,务必要将朱广义平平安安的送入天牢。

裴谢堂见他在一边忙忙碌碌的,自己却帮不上什么忙,不由有些急。

等朱信之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她忙问道:“都安排好了?”

“嗯,万无一失。”朱信之许是累了,揉着眉骨,半晌问她:“怎么,你有什么安排?”

“本是有的,但你累了,我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裴谢堂嘟着嘴,话是这样说,表情可不是这样的。

朱信之最见不得这样,强打起精神来:“说吧。”

“王爷……”她拖长了尾音柔柔的唤,一双眼睛却亮亮的泛起了光芒来。

朱信之顿时觉得,其实自己也不算那么累,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花样,倒也是无妨。他看了看外面:“差事办完了,我得入宫一趟。你在府中不要乱跑,我这一次入宫呆不久,大概半个多时辰就会回来。”

“好,我在家里等你。”裴谢堂想也不想的回答。

家里等他?

朱信之越发觉得这个词新鲜又温暖,嗯了一声,起身往外走。眼见着就要出了清风居,不知想起来什么,脚步顿了顿,悄悄的回头看了看身后。

裴谢堂已经追了出来,正站在清风居的竹林旁边。绿叶映着她的脸庞,一身明蓝的身影带了几分艳丽,那人正笑盈盈、痴呆呆的望着他。见他回头,显然也是一愣,很快就兴奋的亮了眼眸,抬起手夸张的挥了挥:“凤秋,早去早回!”

傻!

这都能开心成这样!

朱信之在心底嘀咕。

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扭头带着几分不屑的继续往外走。

刚走了几步,便听耳边孤鹜很是奇怪的问:“王爷,你在笑什么?”

“我没笑。”

“明明……”孤鹜不解,明明他的嘴角都弯了起来。

“闭上你的嘴。”朱信之冷哼。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劲头,这边,裴谢堂慢慢的回身,转身进了朱信之的书房。因在淮安王府已经熟得不能再熟悉,裴谢堂知道,眼前看似一个人都没有,实则这书房进了人,必定会被里里外外盯得死死的。

她慢慢走到书桌边,并不忙着干活儿,而是认认真真的坐了下来,四处看看后,起身从书架的抽屉里拿出白纸来,铺平。

然后,在砚台上挑挑拣拣,拿了块宣墨研磨。又从笔架上拿了细细的狼毫,咬在嘴.巴里想了半天,才兴奋的笑了起来。

提笔,落笔。

她挽着袖子,认真谨慎的在白纸上作画。不多时,“哎呀”一声,她懊恼的将笔放了回去,捧起自己的丹青很是垂头丧气。白纸上,一个男人的背影翩翩于飞,明明是简单几笔,却勾勒出无尽的神韵,格外灵动。

只是……一大滴墨汁滴在后背上,破坏了整体的美感。

第112章 你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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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来!”裴谢堂小声的嘀咕着,眼珠子开始四处在书房里乱转:“这屋子里应该有凤秋的丹青吧,找一幅出来对着画!”

话音未落,屋外一直徘徊的一条影子悄无声息的退去了。

裴谢堂低下头,眸中染着笑意,飞快的起身在屋子里翻找起来。她速度极快,书架上扫了一遍,拉开几个抽屉看了看,便很快转身到书房里的别的器物上,好像是真的在寻找朱信之留下的丹青。寻了一番后,并没拿到自己想要的,却真的寻到了几幅画好的墨宝。

展开来,却是一个女孩子独自站在桃花树下,盈盈带笑的面容跟自己有几分相似。

她闷闷笑了起来。

一扫郁闷的心情,哼着小调坐了回去。

重新研墨,她照着朱信之的这一副画提笔,一点点的勾勒上色,神色格外严肃认真。这一画,竟画了大半个时辰,等她腰酸背痛手抽筋的停下来时,才发现屋子里的熏香都燃尽了,外面格外安静,日头慢慢上来。

“还没回来呀!”裴谢堂小心的吹干自己的墨宝,对此十分满意。

她生在武将世家,一生所学的才艺着实不多,爹没把她当成女孩儿来培养,自然不用将琴棋书画学全了。但因从前美姨很喜欢画画,她闲暇时,美姨每每兴致勃勃的想要教她,她不好拂了美姨的好意,便也跟着学了一段日子。

美姨是琴棋书画的个中好手,古筝弹得很好,舞蹈亦是无人能出其右,书法是一手娟秀的小楷,唯有作画的风格大开大合,对裴谢堂的脾气,故而也学的最为认真。

只是,因战事频繁,学是学了,却很少认真的作画。

将画放好,她伸了个懒腰,回头望着方才翻找过的几个柜子,眼珠子一转,拉开其中一个抽屉,取出了一方小小的印鉴来。

这是朱信之的印鉴,不是官印“淮安王”,而是“朱信之”。

她像偷了小鱼干的猫儿,兴致勃勃的在白纸上印下了他的印鉴。之后,再将印鉴放回原位。

眼睛飞快的一瞥,才发现装着印鉴的盒子下面,还压着一封谍报。裴谢堂没拿出来,就在原地轻轻翻开,快速的读了这一封军报。

这一趟,总算没白来!

如今成了谢家的三小姐,很多军机大事她便不能得知,高行止想方设法的打听,但第一线的资料总是不能得到。寒铜军倾注了父亲一生的心血,倾尽了她六年的心力,即使已经死了,她仍旧是挂心西北,挂心这边防。

尤其是这次在东陆国都遇到拓跋锦,就让她一直悬心,生怕西北出了一点意外,会将寒铜军毁于一旦。

还好,纪迎初终究是个靠得住的,他性子沉稳谨慎,眼下倒还没给拓跋锦留下什么空子,西北暂时没什么大碍。

小心的将军报合上,将印鉴的盒子放了回去,裴谢堂总算是舒了口气。

忽然,她的目光猛地一缩,手不由自主的伸向了印鉴旁边的一个黑色盒子。盒子没什么特色,只盒盖上镶嵌了一颗夜明珠,看起来才显得质地不凡。她轻轻拿了出来,掀了掀盖子,却发现这盒子竟然是一个机巧盒子。

里面装的什么东西,这般要紧?

裴谢堂蹙起眉头,心中猫抓一般的好奇,直觉就想动。

正研究着,就听见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朱信之的声音恰在这时响了起来:“好啦,都下去办,办好了再来回禀。”

“是。”是长天跟着他,不多时,脚步就走开了。

裴谢堂立即将东西放了回去,关好抽屉,若无其事的坐下,认真的提起笔继续写写画画。

朱信之一推门,就被一屋子的狼藉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呀,你回来了!”裴谢堂丢开狼毫笔,兴奋的过来,将手中的画骄傲又得意的展开:“快看,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好不好看?”

就她这不学无术的样子,能画出什么好东西?

朱信之不以为意的低头,去看她展开的画卷。

洁白的宣纸上,夭夭桃花盛开,初春的气息扑面而来。绿草如茵,地上的花瓣都格外逼真。桃花树下,一双人影并肩而立,十指紧扣,仿佛密不可分。两人都是背影,长发随风飘动,衣袂缠.绵,让人遥想两人的正面该是怎样的风姿。

朱信之一惊:“你画的?”

“不是我还能是谁?”裴谢堂笑着讨要夸奖:“你还没回答我,画的好不好呢。”

“很不错。”朱信之由衷的赞赏:“运笔的手法虽然一般,但难得的是人物的神韵把握得很好。要是画的正脸,又让人少了几分猜想。”

“送你了!”她大大方方的递了过去。

朱信之笑着接了过去,看了一眼,卷起来放在书桌上,见她一手一脸都是墨,不由好笑:“你过来。”

裴谢堂紧走几步上前。

他掏出手绢,走到门口沾了些水,便用手绢给裴谢堂细细的擦拭脸庞:“看来做这么一幅画,就用掉了你所有的力气和精神了。看你这脸,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在墨池里滚了一遭出来呢。花眼猫,你羞不羞?”

裴谢堂仰着头看他:“是挺费神的。我画的可是你,不专心怎么画得好我家凤秋的万千风姿!”

“没看出是我。”朱信之的心口砰砰跳,她扬起的小脸比她纸上的桃花还艳丽,他下意识的勾起了唇。

裴谢堂见他表情如此笃定,不由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没画好,她扭身想去拿那幅画:“你再仔细看看,真的是你。”

“好了,洗手。”他却拽着她往水桶边走去。

扯着裴谢堂的手在水桶中涮洗,等那白玉一样的指头露出原型,朱信之才松了口气,又拉着她出了清风居:“你去换件衣衫,然后,下午的时间都归你了。”

“我衣衫怎么了……”裴谢堂不解的低头,看一眼乌糟糟一团团黑的衣衫,顿时哀嚎了一嗓子,扭头就喊:“秋水,秋水,快点救命!”

秋水没来,落霞却捧着一身衣衫笑吟吟的过来:“已给小姐准备好了,小姐快去换吧。”

她轻轻一推,将裴谢堂推到了一旁的客院一池春水。

裴谢堂大声的夸奖她:“还是落霞最细心,对我最好!不像有些人,给他画了好看的画,到头来都舍不得用点心夸我,还在那儿说不像他,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落霞被她逗得咯咯笑,一回头,便瞧见朱信之冷着脸正看着自己,吓得一个噤声,赶紧福了福身,先走一步。

裴谢堂换过了衣服,正在扣领口的扣子时,才猛地反应过来方才朱信之说的什么。一下午都归她?

这一次,她抿唇笑了起来。

进去时气恼,出来时已笑靥如花,自发的缠上了朱信之的手:“王爷,宫里的差事都办完了,是不是该办我的差事了?”

“说吧,想要怎样!”朱信之看似无奈的笑容后,却是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宠溺。

裴谢堂嘿嘿笑着捂住他的眼睛:“王爷,既然一下午你都归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可不准违拗。来来来,我们逍遥快活去咯!王爷,不是我谢成阴吹牛,要问吃喝玩乐的本事,这京城里没人能比我更在行。你跟着我,一定能快活似神仙,什么烦恼都忘记!”

这话说得!

难不成,是要让自己做一回纨绔子弟?

朱信之闷声笑。

但裴谢堂还真是一点都不带撒谎的。

裴家拿她当男孩子养,自小就没怎么管她,她要打架也好,要疯玩也好,在裴拥俊看来都是宝贝女儿独有的天性,不需要拘着。还说如此这样才好,玩得多了,眼界自然就高,将来要明忠奸辨善恶才不会容易被蒙蔽。认识了高行止之后,这人更是个人精,出身江湖,又是商户,从来不怕花钱,那银子流水一样的溜出去,玩的都是高端玩意。

从三流窑子到一等教坊,从大街小巷到皇宫内院,但凡是两人感兴趣的,都统统去见识了一遍。

荒唐!

真是荒唐!

从前谢遗江一见到裴谢堂和高行止裹在一块儿,便总是将这一句话挂在嘴边,这也不是没理由的。两人玩的有些东西,是真的荒谬到令人惊骇。

就比如眼下。

裴谢堂将朱信之的眼睛蒙住,一路带着他从淮安王府出发,捡着好玩的说唱,七拐八拐的,便进了城东一座楼子。朱信之闻着扑鼻香粉味道,听到耳边丝竹悦耳,似乎还有姑娘在跟裴谢堂打招呼,十分熟稔:

“三小姐又来了?”

“今儿还是跟从前一样,找鱼子和澜子作陪吗?”

裴谢堂带笑的话语轻快的回应:“要的要的,还是那个房间。”

朱信之的脸猛地一沉。

不用裴谢堂开口,他已经知道这里大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真是胆子大,刚回来就带着他来逛窑子,敢情他在马车上的那一番训斥都是白说的?

裴谢堂见他着恼,急忙按住他的手,柔声哄劝,却带着几分调侃挑衅的意思在里头:“王爷不是一下午都归我了吗?要是食言,可就不是君子啦!”

第113章 皇子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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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怒道:“你胡闹,这是什么地方,是寻常姑娘家能来的吗?”

“姑娘家怎么就不能来?”裴谢堂笑眯眯的推他,带着他顺着自己的脚步往前走:“王爷只管享受就是,你放心,这地方干净得很,不是你想的那样!”

朱信之还想再说,却被她轻轻一推,脚下不知道绊了什么,身子往前栽去。

裴谢堂伸手扶着他,下坠的趋势一缓,落下后一点都不疼。皮肤贴着,他便知道自己应该是躺在了床榻上了。

“王爷,我要脱掉你的外衣,这衣服太宽大,一会儿不方便。”她笑着,当真伸手扯开了朱信之的外袍,将他的衣服脱了下来,放在他的身边。耳边听得裴谢堂笑着打趣:“王爷明明一副好身材,却偏偏整日里衣不露体,害我平百少了好多艳福。”

“又胡说!”朱信之眼睛被蒙着,什么都看不见,不由有些羞恼:“你到底是要做什么?”

“别慌,人来了。”裴谢堂咯咯笑:“你也有怕的时候?”

朱信之不答。

这种被黑暗困住的感觉,大概除了他自己,无人能够体会其中的滋味。

头边陷下去一个窝,想来是她坐在了自己旁边。手心一暖,是她把手递给了她:“喏,既然怕,你就牵着我的手。你放心,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松开你的手,我陪着你的。”

不松开?

朱信之反而被她的话说得一愣,当真握住了她。

一行脚步声贯入,朱信之看不见,全拼听力去分辨。这几人进了屋子,放下了托盘,里面一阵轻响,似乎有不少瓶瓶罐罐。

接着,有个男子的声音低沉的响了起来:“三小姐,这就开始吗?”

“嗯嗯。”裴谢堂出声,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指着:“他常年伏案,总是时不时的动一下肩膀,肩胛骨上的问题应该不少。”

男子闷笑:“小姐要回避吗?”

“不要!”意料之中的拒绝,言辞轻浮:“我就在这里看着,多诱.人啊,你看,这皮肤比好多小姑娘还白呢,不看白不看!”

这不要脸的!

朱信之羞得脖子都红了,耳根更是鲜艳欲滴,幸好蒙着眼睛,不用去看旁人猜测的模样,总算是让自己稍稍好受了一点。但握着他的手却紧了紧,朱信之一愣,随即就明白了,这个傻瓜,坚持不出去,是怕别人害他吗?

倒也没想的那般没心没肺。

他将头埋在枕中,一时间,竟觉得有点恍惚的飘起来。

一双手上前来,轻轻揭开了他的衣带,背上一凉,是连亵.衣都退到了腰间。听到是个男人的声音,朱信之并没有太多抵抗。

男人的手在他的肩膀上按了按,又在脖子上按了按,接着落在腰窝子上,一节一节的往上摸,便听见男人说:“腰没什么问题。肩膀有些硬,脖子梗着,不过问题都不大。我按一下,要是觉得痛就说出来。”

说着,手上用力按了下去。

朱信之只觉得被他按住的肩膀酸痛异常,难以忍受,不禁啊的一声低呼。

男人立即停了手,放在了他的后脑勺处,又按了一下,朱信之又难受的喊了一声:“疼。”

裴谢堂拍了拍他的手:“是有点疼,你忍一忍。”

那男人的手在他身上不断的游.走,每每按到一个地方,总是酸痛难忍。朱信之喊了那两声后,倒也没再觉得疼痛至极,后面便不再出声。听见男人似在跟裴谢堂汇报:“就是肩膀和脖子上有些血脉不通,待我推拿过血,会舒服很多。”

“鱼子你的技术我是信得过的。”裴谢堂带着笑:“快开始吧,下午还有别的事情。”

鱼子闷笑,语气很是无奈:“王爷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霉,竟然栽到三小姐的手里。我们这洪福馆庙小,要是待会儿王爷震怒,要拆了我们这里,三小姐可都帮我们拦着点,不然,我跟我徒弟就没地儿混口饭吃了。”

裴谢堂咯咯笑个不停:“我家王爷才不会那么无理取闹呢。”

我家?

朱信之羞啊,他什么变成了她家的?

这口没遮拦的!

好在鱼子没再继续跟她废话,篮子捧着盘子里的瓶瓶罐罐上来,他打开罐子,先是搓热了双手,然后从瓶瓶罐罐里取了一些明黄.色的油抹在手心,双掌贴在了朱信之的肩膀上。朱信之只觉得被他手掌按住的地方一阵温热,鱼子稍稍用力,酸疼中带着几分胀,有些舒服。鱼子的手不断的肩膀上游.走,这里捏捏,那里按按,有时会疼,有时却又感觉全身暖暖的舒服。

不知不觉中,鱼子换了好多罐药物,裴谢堂握在掌中的手逐渐的放松下来,低头一看,朱信之的脸侧着,蒙眼的布条搓落,散在脸上,长长的睫毛垂下,已睡得又香又甜。

她抿唇一笑,看来是真的累坏了。

等鱼子洗了手,裴谢堂嘘了一声,示意他们退下。鱼子和澜子躬身退下,裴谢堂小心的给朱信之拉上被子盖着他的背,将蒙在脸上的布条小心的取了下来,拉了个椅子过来,坐在他身侧。

她说不放开朱信之的手,当真是将他的一只手握在掌中。

朱信之的确累坏了。

马不停蹄的从宜州赶回来,一回京就忙着安排平乱后的相关事宜,又是安置犯人,又是入宫回禀,就没一刻停歇。等好不容易忙完了公务,就又把自己交给裴谢堂,当真是将一整天都安排得满满的。裴谢堂眼里瞧着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东陆能让她裴谢堂钦佩的人不多,朱信之恰好是其中一个。

这人端得无双品质,又一向晴朗如风,她至今是想不明白,到底是他藏得太深,自己被欺骗了,还是真的另有隐情。

她希望是后者!

但现在的一件件证据,都指向他,都证明是他处心积虑的要让自己死。

裴谢堂轻轻抬手,隔着空气虚虚的触摸他的眉眼。朱信之长得好看,每一次看到,她都觉得这人本不该存在于天地之间。高行止说她的相貌很美,可她在此人跟前,难免有些自卑。这些年一直缠着这个人,难道不是因为自卑吗?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在宫里做皇子们的伴读。那一年春花盛开,朱信之被曲贵妃牵着走进国子监,怯生生的缩在贵妃的身后,贵妃催促他跟大家打招呼,他只说了一句:“你们好。”就吓得不敢再说。

他在国子监一直很是胆怯,唯有在先生的跟前,一双眼睛才露出流光溢彩。

那一年,大家都还是一个孩子,皇子们都各自有各自的特点,就连伴读也都是身份不凡,个个出来都是天之骄子。太子爷朱深见沉稳大气,二皇子机警灵活,三皇子天真无邪,四皇子端庄有理,只有朱信之是胆小怯弱,掩埋在兄长们的光芒里,他没有任何能够吸引人的地方。裴谢堂贪玩,见不得他这样胆小的人,那时候便总同其他皇子一起欺负他。

朱信之被欺负了,就闷声坐在桌子边,眼窝子里包着眼泪,看着他们敢怒不敢言。

有时候作弄过了头,他也会真的哭,一哭起来就停不下来,最后反要太子出来哄,牵着他的手柔声的哄,才会慢慢消停。

裴谢堂就在旁边抱着手板着脸:“娇气!这么爱哭,怎么不做个公主?”

“不准胡说!”伴读的其他男孩子打她。

朱信之刚被太子爷哄得好了一点,闻言越发哭得凶,一张脸像是要用眼泪来洗,哭得太子爷都无奈了,将她推了过去:“你惹的祸事,你自己负责!”

她头疼,凶巴巴的恐吓朱信之:“好了,你不要哭了,你再哭,我就真的要打人了!”

不依,哭得更凶。

她瞪圆了眼睛:“我是真的会打人的,你不信问问他们,我打人很疼。我是裴拥俊的女儿,我将来要做大将军的!”

抽抽搭搭的,朱信之缓缓停了哭泣,从手指头缝缝里小心的看着她。

“这就是乖皇子啦。”她伸出手去捏他的脸蛋,似乎为他肯听话感到十分高兴,这一抹,就觉得这小孩的皮肤是真的好,弹弹的,软软的,一双大眼睛无辜的看着自己,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受气丫鬟的形状,惹人爱怜,手下一不小心就用了些力气,掐的朱信之的脸蛋一阵通红,疼,但他不敢真的哭,生怕裴谢堂真的打人。

裴谢堂嘿嘿笑:“信之,你要是不哭不告诉贵妃的话,我一会儿带你出宫。”

“不要胡闹!”太子爷在一边警告她:“皇子不可以出宫。要等十八岁能够开府建衙了,才能出去单独居住。”

太子爷只比她大了两岁,但威严了不止两倍,裴谢堂不敢造次,便退而求其次,说道:“你不可以出宫,那我下次进宫的时候,我给你带个好玩的。你想要什么?”

他们做皇子伴读的,五天回一次家,下次进宫就是两天后。

朱信之睁着眼睛,小声的开口:“我不想要什么别的,我想出宫去玩耍,我还没看过外面的人呢。除了你们,都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第114章 别扭的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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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便记在心上了。

当天就是他们伴读要出宫的日子,到了下学的时候,各府中的家眷就等着自家的少爷小姐,裴谢堂磨磨蹭蹭的走在最后一个,朱信之每次都会帮着先生收拾一下课堂,亦是走得最晚。他虽然胆子小,但做事很有主见,除了第一天被曲贵妃牵着来,后面都在自己在内监的陪同下回去,这一天也不例外,收拾了东西后,就赶着回宫。

刚走到花园,就被裴谢堂一把拦住,他长了她两岁,个头却没有裴谢堂高。

裴谢堂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仰着下巴,表情倨傲:“喂,你说要出宫,这话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朱信之一双眼睛刷的亮了,表情跃跃欲试。

裴谢堂便拉着他:“那你跟我走。”

“我们能出去吗?”他有点担心。

胆子小就是胆子小,做什么都瞻前顾后的。裴谢堂打心底有点看不起他,闻言就恼了:“你到底还想不想走,想走,就听我的!”

他低垂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点头:“那你说怎么办!”

这一下,嘿,反而让裴谢堂刮目相看。

还真别说,胆小鬼突然胆子大起来,还真有点破釜沉舟的味道。裴谢堂大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跟小展子换衣服。”

小展子是朱信之的贴身内监,听了裴谢堂这话,吓得脸都白了,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哎哟,我的殿下,大小姐,你饶了奴才吧,要是让贵妃娘娘知道殿下出去了,非要了小的狗命不可!奴才上有老下有下,奴才还想活着出去呢。”

“滚你的,满嘴胡话,”裴谢堂大力的踢了他一脚:“你特么十岁入宫的,毛都没长好,哪里来的小,别以为我不知道。”

小展子被踢了一脚也不恼,嘿嘿笑着,转头看向朱信之:“殿下,真不能去。”

裴谢堂却已经自己动手,开始扒拉他身上的衣服,不多时,小展子就穿着亵.衣孤零零的站在御花园的角落里,无助又可怜的看着两人。

裴谢堂指着他:“你穿上殿下的衣服,低着头回你们宫里去。我带殿下出去玩一趟,宫门落钥时一定能回来。信之不用担心,我知道宣角楼外有条小路,可以一直走出去,回来你从那边出来,不会被人发现的。”

朱信之雀跃不已,换上了小展子的衣衫,跟着她走出了宫。

那一天,阳光晴好,落在朱信之的小脸上,那张脸终于闪现出完全不同往日里胆怯懦弱的神采。他兴致勃勃的看着一切,对什么都感到兴趣十足,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要裴谢堂连番催促才肯走。他从出生到那个年纪,大概都很少快活过。就是在这短短的一段路上,裴谢堂改变了对他的印象,心里觉得殿下可怜,难免同情一二。

当然,那一天的记忆算不得好。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成为永远的伤口。

她和他之间,至此便甚少有这样坦诚的时候,直到她走向死亡,都不曾再彼此手牵手的走过那一段路。

她长成了独掌一方政权的大将军,他做了东陆人人敬畏敬仰的淮安王爷,一个依着从小到大的性子,活成了一个女流氓,一个却像是浴火的凤凰完成了蜕变,从胆小怯弱的男孩儿,变成了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

世事无常!

裴谢堂抽了抽鼻子,思绪被朱信之的一声嘤咛打断,低头看去,朱信之缓缓抬起眼皮,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有些迷糊的看着自己。

许是睡得时间有点久,他的脖子微微发酸,一转头,就发出咔擦一阵响动。

朱信之撑着身子做起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她,吃惊的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黄昏了吧。”裴谢堂笑着说:“凤秋这一觉好睡,睡了快一个半时辰了。”

“这就是你要给我的安排?”朱信之低头,见自己身上只穿着亵.衣,而且都没扣好,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不由脸色晕红,低头小心的扣着扣子,又将衣服穿了回去,轻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温温的开口。

裴谢堂见他扣得有些辛苦,不禁伸出手帮他:“这个安排不好吗?”

她的指尖轻轻触摸到他的肌肤,朱信之不可觉察的动了动,往后一缩,躲开了她的手,别扭又害羞。

“这是我上次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好地方。王爷以为这里是什么青.楼妓馆,那真是大错特错。这里是医馆。”裴谢堂耸了耸肩,他要躲,她偏要做,伸手去强硬的帮他将衣带系好,才说“上次我跟高行止出去玩,救了一个受伤的姑娘,家就住在这附近,姑娘说要来看病,我们就扶着她来了,来了才发现,这里的郎中跟别处的有点不一样。”

“像刚才那样?”朱信之想起那人的手在自己身上推拿,格外舒服。

动了动手,连常年酸痛的肩膀都轻松了不少,有些啧啧称奇。

裴谢堂点头,满面得意:“刚刚给你推拿的就是医馆的馆主,他叫鱼子,别看鱼子年轻,人家可是出自神农世家白家,厉害得很!”

“多谢你啦。”朱信之轻声说,领了她这个人情。

裴谢堂笑道:“你这个谢字,一点诚意都没有。”她狡猾的看着他:“正确答谢一个人的方式,要不要我教给你?”

朱信之抬眼,疑惑的看着她。

她猛地将朱信之一推,捧着他的脸啪叽一个重口,随即抬起头:“要这样,才有点诚意。”

朱信之眸色加深。

面上微红,有些羞恼,有些紧张,他一个翻身将她压住,他哑声开口:“你这样好像没有什么诚意吧?”裴谢堂挑眉不解,他便说:“要真有诚意,你该是这样。”

说着,一低头,攫住了她的红.唇。

屋外,万籁俱静。

屋内,呼吸可闻。

裴谢堂睁大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那双眼睛在眼前放大,微微闭着,睫毛长得令女人妒忌,根根分明几乎能够数的清楚。他的呼吸急.促,喷在脸上的热气有些滚烫,灵活的唇舌闯入她的口中,与她纠.缠不清。两人的发丝散开,缠.绕在一起,都是一样的黑发,分不清哪些是她的,哪些是他的。

一吻毕,朱信之红着脸起身,却别开了脸。

裴谢堂知道这人害羞的时候就是喜欢这样故弄玄虚,只要自己不开口,这人怕是羞得脸都不敢抬,更别提跟自己说句软话。

她忍不住想逗逗他。

缠上他的衣袖,她拉:“干嘛不说话,刚才不是很英勇吗?要不,我装晕一下,你干脆把我给强了算了。”

“咳咳……”朱信之一阵拼命的咳嗽,被她大胆妄为的话呛到了。

裴谢堂却不敢再逗他,在这小医馆里停留了许久,时间是真的差不多了,她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才伸手拉他:“好啦,我知道王爷是正人君子,不像我是强盗土匪,喜欢一个人就想让他喜欢上我,不喜欢就想强了他,管他愿不愿意,生米煮成熟饭再说。我的王爷是翩翩佳公子,做不来我这些粗鲁行径。”

“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满嘴胡话?”朱信之蹙眉,看不惯,想教训。

裴谢堂对他是一点都不害怕,其实混久了,她早就发现了,这人看起来总是隔着一段距离,有点冷淡,其实心软又宽容。

她乐:“这个问题王爷问了好多遍了。我也说过好多遍了,因为你是凤秋呀,是我喜欢的凤秋,跟自己喜欢的人说几句胡话,叫情调!王爷,我只是比起其他女孩子来,格外有情调罢了。”

抿唇,压住,不能笑。

但嘴角还是稍稍弯了起来,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有点凶:“荒谬!”

“好啦好啦,我荒谬,王爷就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裴谢堂连连赔罪,忍不住嘟囔,明明是她被他亲了,被他占足了便宜,怎么反而搞得像是他被自己强了一样,还要自己反过来哄。堂堂淮安王,竟然别扭到这个地步。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好笑,朱信之要不是这个样子,又有点跟她认识的不一样了。

裴谢堂拉着他出门,走在大街上,才发现已是万家灯火。

朱信之不免有点内疚。

说好要一下午都陪着她的,结果被她带到医馆里推拿了一通,自己就压不住困倦睡了两个时辰,眼见着都天黑了,她那么爱玩,多半心里要失落。

他悄悄觑着她,却见拉着他手的小女子面上噙着笑,小声的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心情美哒哒的蹦着走。

蓦地,绷起的脸放松了,脸上情不自禁的带上了几分柔.软。

还是没笑,但若是哪个认得他的人见了此刻的场景,都会忍不住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这个被小姑娘牵着走、满面春风的人,还是朝廷上那个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令人肃然的重臣权贵吗?这,这分明是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傻子呀!

两人径直上了宝盛斋。

裴谢堂早已是这宝盛斋的常客,一进门,小二就热络的上来招呼:“三小姐今日想吃点什么?”却在看不见的地方,飞快的比了一个手势。

第115章 有钱花,随便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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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熟门熟路的开口:“捡着你们店里新上的那几道菜端来,快,我家王爷还没吃饭呢。”

他家……

小二的嘴角抽搐,小心的看了一眼朱信之。朱信之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落座之后,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也要喝。”裴谢堂不满的敲着自己的茶杯。

朱信之看她一眼,没说话,提起小茶壶想给她倒一杯。

她却飞快的伸手蒙住自己的杯子,笑容狡黠的盯着朱信之手中的杯子,舔了舔嘴巴:“嘿嘿,我不要你倒的,我要喝你手里的。王爷,你喂我!”

哐当,小二手里的小板惊得落了地。

朱信之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他急忙擦着汗转身下去,走到楼梯口忍不住抬头,便见朱信之无奈的将被子端起来吹了吹,送到了裴谢堂的嘴.巴边。这一次,板子是没掉,但店小二的眼珠子掉了,心中只想,乖乖,当真是对谢三小姐宠得厉害……

宝盛斋上菜动作极快,不多时,裴谢堂点的五菜二汤就送了上来。

朱信之确实是饿了,但从小的修养,让他做不出狼吞虎咽的举动来,举起筷子小口小口的吃着,只吃了几口,眼前就是一亮。不怪裴谢堂和高行止长期以这里为据点,这家店的饮食确实做得很独到。需知做菜,越是简单的食材要做出高级感就越难,看看端上来的南瓜和大白菜,南瓜蒸了八宝饭,颗颗晶莹透亮,大白菜色泽漂亮,入口甜脆,朱信之吃得胃口大开。

“凤秋……”裴谢堂开口。

朱信之瞥她:“食不言。”

“可……”裴谢堂看了看他,一副忍耐不住的模样。

朱信之无奈的放下筷子:“你说,你说。”算是服了她。

裴谢堂指了指楼下:“我是想告诉你,楼下开始说书了,今天讲《英烈传奇》。”

朱信之顺着她的手往楼下看去,果然,宝盛斋的大堂上撑着台子,一个身穿长袍的人整理了一番衣衫,登上了台。他身材微胖,精气神却很好,上台便拱了拱手,大大方方的对着诸人笑道:“各位久等,昨儿咱们讲了高祖皇帝开疆辟土那点儿事,得各位爷掌声厚赏,今儿刘三章舔着脸又来登台啦,还是讲战场杀伐那点事儿,各位感兴趣的将军大爷公主小姐,咱们这儿都有。掌声——”

他话语活泼,言语讨喜,周围的人发出一阵笑声,配合的鼓了掌。

刘三章惊堂木一拍,四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他娓娓道来,抑扬顿挫开始讲起了故事:“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金雕配鞍马,雌雄人不分。今有裴谢堂,随父守西北,腰佩锻隐刀,手持长战戟。话说这位裴将军,那是比起花木兰也半点不差呀……”

“刘三章,下去!”

“下去,我们不要听卖国贼的事!”

“就是就是,说谁不好,偏要说她,她算什么英烈,呸!”

“嘿,各位爷可别急,权当听故事,一个女儿从军十载,军中那点事,你们就没点好奇心?军营啊,全是男人呐……”刘三章倒是一点都不急,还是端着好脾气,笑盈盈的开口:“二十五年前,东陆混乱,有一天晚上啊,大雨倾盆,几乎将整座皇城都淹了。霹雳里一处透亮,轰然一声,是雷火将城南的某处宅子劈开了,屋子里着了火,惊得人们啊个个铺天盖地的叫,却在这时,从那处破屋子里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原是一位贵妇人外出省亲回来路遇大雨,没奈何避雨到了这间破屋子里。这位贵妇人已身怀六甲,不曾想受了几声惊雷,腹中一阵痛,丫头婆子一阵抓狂,那腹中的孩子已顺顺利利的生了出来。”

“要说这位夫人啊,那真是大有来头。”

“她不是别人,正是京城卫国大将军裴拥俊的妻子。她这一胎奇怪,说是初初有孕时,便曾梦飞熊入怀,九天仙女齐齐来贺。裴大将军以为是个贵子,欣喜不已,裴家三代单传,裴大将军对这个未出师的孩子寄予厚望。结果,嘿,还真是不平凡!”

“怎么个不平凡法?”有人原先还闹,可听着听着,还真来了兴趣,追问。

刘三章嘿嘿一笑:“裴家人人盼着这位贵子驾临,怎知夫人腹中的骨血却不紧不慢,这一胎啊,裴夫人足足怀了两年,肚子都不见半点动静。要不是那一声惊雷,还不知道这孽障要在肚子里待多久。婴儿呱呱坠地,众人面面相觑,等婆子捡起来时,惊得脸色都变了——人人都说裴家这一胎是个贵子,可谁知,竟是个姑娘家家?”

刘三章口若悬河,当真是伶牙俐齿,不多时已将裴谢堂如何出生,又如何长大的事情说了一遍。

朱信之原本只是随意听听,听到裴谢堂的名字时,便已放下了筷子,脸色有些凝滞。待听到这里,他已神思飘远,不知在想什么。

裴谢堂在一边笑道:“这说书的真是能扯,连怀胎两年都编得出来,要真是怀了两年,还能是个人吗?怕不得是个妖精!”

“不过是为了装神弄鬼,说书常用的手段。”朱信之淡淡的回答。

裴谢堂撇了撇嘴,没接话。

两人静静的喝着茶水,就着下酒菜,默默的听着大厅里刘三章口若悬河的说起这位不同凡响的女将来。

他说的是裴谢堂从前镇守西北的一些旧事,朱信之倒也听得专注,如此坐了一个时辰左右,才听得大厅里的刘三章又一拍惊堂木,仰天叹道:“如此神猛女将,可叹有天会做了北魏人的走狗,成了个卖国贼,真是令人扼腕!我东陆国运长隆,如今宣庆陛下执政清明,眼见着刚刚揪了裴谢堂这个蛀虫,马上又翻出了当初给裴谢堂送礼贿赂的西北明城太守冉成林,将来国之康泰,必定会比现在更加光明,又令人可喜!”

“说是抓到了把柄,但眼下不是说那冉成林根本不认吗”有人自然而然的被他带歪了,起哄:“别到时候雷声大雨点小,轻轻松松翻过,让人白高兴一场。”

“兄台这话不对,只要朝廷愿意查,定能抓住他的把柄。”又有人反驳。

其他人一阵嘀咕,一时间吵翻了天。

“冉成林一个小小明城太守,都能给裴谢堂送礼五万两,平日里这些个高高在上的官员,还不知道家底多厚,世道!”

“这话你就错了,至今为止,还真只抓到了裴谢堂贪污。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说是裴谢堂贪污受贿,但裴谢堂被抓住时,听说那五万两白银一分没动,都在西北王府。这都一年多了,她就一分用不着?”

“谁知道呢。”

“或许人家有更多,不屑用这笔。”

“但听说京城里泰安王府最值钱的物件,不过三千两白银,还是陛下赏的……”

一人一话都传入了二楼,裴谢堂见朱信之脸色微微一变,便随即勾起了嘴角。够了,做到这里,就算是大功告成。

只要存了疑惑,依着朱信之的性子,就必有所动作。

果然,他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裴谢堂:“我有点事情要处理,需要入宫,你先回府。明日,我再来找你,给你带来的礼物今日匆忙,忘了送你。”

“好。”裴谢堂一口答应。

为了不让朱信之怀疑,便又下楼来哼着小调,买了一些点心回府。

朱信之送她到谢家门口,便转身登车去入宫请见。高行止已经等在谢家,见裴谢堂拎着点心进来,便急急问道:“怎样?”

“成了。”裴谢堂双眸清冷:“让贺满袖准备着,待朱信之接手这个案子后,便将线索一点点的放出来给他,引着他查到冉成林的头上,先替明城的百姓除了这个大蛀虫,再顺藤摸瓜查他上面的人。冉成林就是个没本事的,当初我在西北压着他,他还不敢太过猖獗,如今实在不成样子。若说没人在头上罩着他,我不相信。”

“好。”高行止答应着,忽然看着她笑:“你这天天跟他假戏真做的,我再问你一次,不会真的生出情谊来了吧。”

裴谢堂没笑:“你看我像是个情种?”

“那就好。”高行止打着扇子:“如此我就安心了。”

他闷声:“你如今的状态,不太对。”

说不出来的奇怪,明知她是逢场作戏,却又觉得眼前这个人的心飘着,让人看不透、摸不到。

裴谢堂低着头,轻轻拨弄着手下的烛火:“眼见着逐步踏入正轨,一点点洗雪冤屈,难免会心性不稳。你不用担心,你说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还等着祸害你,不会早死的。”

“走了。”他说。

裴谢堂诧异:“这么快?”

这不是刚刚来吗?

高行止笑容灿烂:“你不是要等着祸害我吗?我这是赶着去给你赚钱,送你两朵花——有钱花,随便花。”

“我这人特庸俗。”裴谢堂喜滋滋的抬头,脸都笑开了:“什么都喜欢大的,你送我的这两朵花,麻烦大一点,可千万别小气。”

第116章 我心里,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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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这一次入宫的确是为了冉成林的事情。

在宝盛斋听了那一番说书和众人的议论之后,他心里就觉得怪怪的,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弥漫了心理。待旁人提起裴谢堂的名字,便知道了这一番奇怪从哪里来。

裴谢堂的案子是他亲自审理的,当初笃定裴谢堂罪有应得,便是条条状状都有切实的证据。其实,比起杀人案来,裴谢堂的这一桩贪污受贿案是令他最震惊的地方。裴谢堂其人,说她热血,说她轻狂,说她不把人命当一回事都是可以的,但要说她抛弃原则信仰,他是最为怀疑的。

裴家家教严格,看似松散纵容,实则在很多原则问题上从不放松。

裴拥俊出自武门,一心忠军为国,这一点,当今圣上乃至整个东陆都从未有人怀疑过。他教导的女儿应该也不会做出这等叛国逆民的事情来才对。别的不说,就说宣庆十九年裴谢堂敢拿出自己的赏赐换成粮食救助灾民,这人的本性不会坏到哪里去。

当初审案时,他对裴谢堂贪污受贿就有过质疑,不过当时铁证如山,无可辩驳,才定的裴谢堂的罪过。

但眼下,这些人提醒了朱信之,那最为铁证如山的五万两白银,恰恰是这桩旧案的关键所在。

朱信之连夜入宫。

宣庆帝本已睡下,听说淮安王爷来了,就在寝殿羲和殿里召见了自己的儿子。

朱信之进来先告罪:“父皇,儿臣深夜叨扰父皇安眠,请父皇责罚!”

“你素来稳重,这个时辰还进宫来,是出了什么事清?”宣庆帝有些犯困,但对这个儿子一向宽厚,并没有一句责备的话。

朱信之直起腰来,看着宣庆帝:“父皇,儿臣是为了冉成林一案而来。儿臣刚从宜州回到京城,就在街头听见旁人议论,说这位明城太守大人冉成林素来喜欢在地方搜刮民脂民膏,填充自己的私库。如今朝廷受了这个案子,却一直没有动静,这是为何?”

“哦,你说这事。”宣庆帝打着哈欠:“这是小事,如今人已羁押在天牢里,随时让刑部处置了平民怨就可以。”

“父皇,儿臣以为,江山根本,社稷稳固,全在如何安定民心上。如今东陆连连战乱,百姓流离失所的极多,对朝廷心怀怨怼的人也不少。若是这个时候,咱们朝廷还不拿贪官污吏的治理当一回事,对百姓而言,必然对君王和朝廷没有信心。冉成林的事情看起来只是地方小官的贪污,但数额如此巨大,理应重视才行。”朱信之缓缓说着,语气里带着不骄不躁。

宣庆帝思考了一下,便说:“那依照你的意思呢?”

朱信之答:“儿臣的存在就是为了替父皇和兄长分忧,请父皇相信儿臣,将此案交给儿臣处理,儿臣定能给父皇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那你去做吧。”宣庆帝素来相信他的能力,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朱信之谢过了他,低下头时,眼中总算露出了几分笑意。

这事儿就了结了。

宣庆帝的瞌睡却也醒了,见他站着,便对他招了招手:“左右你也入宫了,来陪朕下一盘棋吧。”

“父皇。”朱信之抬头看了看外面:“很晚了,父皇明日要早朝,还是早点休息吧。儿臣离开去宜州时,父皇的旧疾发作,如今可大好了?”

“都好了。”宣庆帝得他关心,眼睛笑弯了,含着慈爱看向他:“更何况你一回京就送上在宜州替朕寻来的珍宝,那颗何首乌少说也有两百多年了,连御医们都说,是难得的珍品,对朕的病大有裨益。”

“那就好。”朱信之点点头。

宣庆帝对他招了招手,内监送上棋盘,当真是要对局。

朱信之推脱不过,只得在宣庆帝对面坐了下来。宣庆帝拿了黑棋,朱信之拿了白棋,父子两人便专心下起棋来。

一局罢了,宣庆帝笑呵呵的道:“皇儿的棋艺越发精进,如今让朕三个子,朕还是赢不了你。”

“是父皇不专心。”朱信之轻描淡写的说:“父皇有什么心事,只管说出来,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

“你啊,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不过,这很好,朕的儿子中,也就只有你一个人敢这样跟朕说,有什么直接问。”宣庆帝很是欣慰的看着他:“不像你的几个哥哥,如今个个说话都是战战兢兢的,实在是没什么乐趣。”

“兄长们自有兄长们的考虑,只有儿臣轻狂些。”朱信之不紧不慢的开口,眼睛还在棋盘上:“父皇,到你了。”

宣庆帝下了一子。

他含笑看着朱信之,见这个儿子专注的下棋,不由笑得更深了一些。朱信之就是这一点好,什么都不会掩饰和隐瞒,哪怕是在自己这个皇帝跟前,他也不愿意遮掩。这让他很放心,身为君王,到了他这个年纪,最害怕的就是儿子们有异心,不是兄弟间反目成仇,就是为了皇位做出一些无法可想的事情来。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宣庆帝早早就立下了太子。只如今看来,从能力上来说,朱信之其实远远比太子要合适。

凤秋这个人啊,一身正气,浩然坦荡,为君者当有这样的气魄,才能让朝廷风气清明无二。太子也是很好,只是有时候实在是太过重视得失,让他很是担心,若是他百年之后,太子对朱信之心有忌惮,会威胁到朱信之的命。

对天发誓,永不为君。

朱信之这个誓言,还是当初他逼着儿子发下的……

对此,宣庆帝很是愧疚。

看着儿子安静美好的面孔,宣庆帝更是心虚,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微微一笑:“信之,你也老大不小了,你只比太子小两三岁,但如今太子爷府中的世子都已经四岁了,你二哥府里的永言也有两岁了,你三个府邸里虽然还没有世子,但如今他的正妃和侧妃都有了身孕,年底定能添丁,你府邸里什么时候才有个信儿?”

“父皇。”朱信之的手微微颤,不安的放下了棋子。

宣庆帝继续说:“你总是这般形单影只,你母妃实在很是担心。”

“儿臣自有打算。”朱信之指尖的白棋打着转儿,他的目光落在棋盘上,眼前却想起了那张如花的笑靥,他轻声说:“儿臣心里,有人。”

“还是忘不掉她?”宣庆帝的瞳孔微微一缩,盯着自己的儿子瞧个不停:“当初朕就问过你,是否对裴谢堂有情,你说没有,如今……”

朱信之见他已无心下棋,似乎今日就要让他对这个问题给一个答案,思索了片刻,索性就把棋子放下了:“儿臣对父皇一直都不曾有过欺骗。当初儿臣是怎么回答父皇的,今日还是怎么回答父皇。儿臣不喜欢裴谢堂,作为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是从来没有过的。但裴谢堂陪同儿臣一起长大,对儿臣来说,她是一个朋友。她做出这种卖国求荣的事情来,儿臣委实很是痛心。”

“那你怎么……”宣庆帝不解:“她死了,再没人敢拦着你成婚了。”

“其实一开始,是裴谢堂阻拦儿臣成婚,后来,是儿臣自己不想成婚。儿臣心里明白,儿臣要是成了婚,父皇会很难做。”朱信之地低声说:“也会让大哥难做。”

他的话什么意思,宣庆帝心知肚明。

如今东陆上最有势力的氏族,首当其中便是孟家、陈家和曲家。宣庆帝为了这三家能求得平衡,先后娶了皇后陈氏、贵妃曲氏和贵妃孟氏。如今太子就是陈皇后的儿子,二皇子是孟贵妃的儿子,朱信之是曲贵妃的儿子,是达到了一个空前的平衡。在朝廷上,陈家为首,孟家和曲家相互制约,曲家又更胜一筹。

一旦朱信之有了成婚的念头,曲家人便会心生希望,难免生出很多事端。

且不说费尽心机拉拢的人选,必定是跟氏族错综复杂的关系,就是生个孩子,多半也会让不少人猜忌。

与其如此,倒不如落个一身清净。

宣庆帝一阵沉默,片刻后,才抬起眼:“你心里的人不是裴谢堂,那是谁?”

“不是什么大门阀大世家的女子。”朱信之轻描淡写的开口:“如果有可能,等将来安定下来,儿臣将她带来给父皇看。”

想到那人满嘴的花言巧语,他不禁微微一笑:“父皇会喜欢她的。”

宣庆帝见他如此隐忍的模样,顿觉亏欠了这个儿子很多,连连点头:“好,好。是哪家的女儿,是京城里的,还是京外的?”

“在京城,她父亲是谢廷尉。”他低声说。

“那明日就带来给朕瞧瞧吧。既然不是什么大世家的孩子,对局面也不会产生多大作用,父皇不愿在这种事上还委屈了你。”宣庆帝慈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格外高兴:“今日就下到这里,你快出宫去吧。”

朱信之躬身告退。

他一走,宣庆帝就高兴了,对身后的内监直点头,差点感动得老泪纵横。

不容易啊,为了这个江山社稷蹉跎到二十五还连个侍妾都没有的儿子,终于找到了心上人呀!宣庆帝琢磨着,是否该赶紧赐个婚,来年抱一抱五儿子家的小崽子!

第117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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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要淡定。”内监见宣庆帝披着外衣在殿中喜滋滋的走来走去,急忙劝解。

宣庆帝睡不着了。

他摆摆手:“走走走,咱们去曲贵妃的宫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喏!”内监应了一声,上前来给他穿衣服。

刚扣了几个扣子,宣庆帝却一把推开他的手,将满脸的喜气都压了下去:“算了算了,都这个时辰了,去贵妃的宫里做什么。她最近身体都不太好,还是不去打扰她了。哎,难得信之想带个人来给朕瞧瞧,朕都糊涂了。”

他重新回去躺下,翻来覆去中琢磨着一些事,想起朱信之为这个朝廷的牺牲,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叹气。

这一.夜,宣庆帝睡得尤其晚。

同样睡不好的还有朱信之。

沿着宫门走出来,马车咕噜噜的往淮安王府开去,他的心里就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说不太清楚。

经过谢府门前时,瞧见谢府大门紧闭,他让孤鹜将马车停在当初裴谢堂翻出来的那片围墙边,一时有点迷茫。

告诉父皇,是对,还是错?

明日带她入宫去见父皇,她是肯,还是不肯?

当然,最担心的是,她这个人一向不服从管束,要是在父皇陛下言语冲撞或是行为轻狂了一些,又该如何是好?父皇不像自己,自己不爱计较这些,但父皇是陛下,是天下之主,皇家的威仪不容践踏,到时候天子一怒,他能否保得住她?想到后来,竟想到了要不要给她马上送一个教导嬷嬷过去,先教教她规矩再说……

百转千回,等从谢家回到淮安王府时,夜更深了。

朱信之并未因为去这一趟就心静,反而更乱了,回府路上,想到错综复杂的门阀关系,想到自己要面对的局面,越发不确定此举是对是错。

这一.夜,宣庆帝只是睡得晚,朱信之呢,他直接无法入眠。

睡得好的只有裴谢堂这个无知无觉的傻瓜。

因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她一.夜好眠,梦都没做一个,一觉就睡到了早课时间。谢遗江早就去上朝了,谢霏霏自打谢依依去世后就格外消沉,已出府去同她的母亲樊氏住一些时日,偌大一个谢家,就只有裴谢堂一个正儿八经的主子。

没人管没人问,她乐得自在。

练完了早课回来,一进满江庭,她就看见了朱信之。

颀长的背影负手而立,站在院中开败了的桃花下,他今日身穿了一身白色的素袍,一头漆黑的长发用素簪子盘好,清俊容颜更是出众。

“凤秋!”裴谢堂欢喜的喊他。

朱信之回头,脸色沉沉的从她脸上扫过:“你去洗漱一番,随我入宫一趟,有个小忙需要你帮我。”

“什么忙?”裴谢堂很好奇。

朱信之推她:“去了你就知道。动作快点,孤鹜的马车还在大门口等着。”说着,又扭头吩咐一旁忙碌的篮子:“篮子,给你家主子打热水来。”

篮子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偏房,不多时,却是雾儿端着热水回来。

这丫头是第一次见,朱信之不免追着裴谢堂问了几句,裴谢堂轻描淡写的说是从伢婆子那里买来的丫头,将两个小丫头的来历说了一遍,朱信之便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只催促着她动作快一点。

裴谢堂洗了澡,篮子已端上来一身崭新的衣衫,双眸亮晶晶的说:“小姐,今日就穿新作的这一身吧。小姐这是去宫里,宫里贵人多,咱们不能失了礼数。”

“好。”裴谢堂见衣服并不花哨,一袭浅浅的绿紫,便笑着应了。

等她打扮完毕,半个时辰过去了,朱信之等候在门口,见她出来,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裴谢堂个子高,皮肤也白,这一身衣服很衬她的肤色;篮子手巧,给她盘的发髻雍容典雅,与平日里的气质完全不同,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优雅,轻轻走动时,甚至还有些贵不可言的气势,格外好看。他有些看傻了眼。

裴谢堂走到他身侧,她仿佛对自己穿什么、是美是丑毫不在意,见他直了眼睛,才提起裙摆转了个圈,有些担心的问:“是不是不好看?”

“挺好。”朱信之咳了一声,不想让人发现他的失态。

两人一起出发,孤鹜在大门口等着,瞧见朱信之带着一个高挑秀美的女子出来,第一眼竟没认出裴谢堂来。

仔细看了后,忍不住惊呼:“三小姐,你这是去变脸了吗?”

“我穷惯了,难得穿件漂亮衣服,吓着你了吧?”裴谢堂满脸体贴内疚,只眼中狠狠的警告之色,显然很不满。

孤鹜搔搔头:“上次在温家三小姐穿宴服,我明明见过。但当时三小姐脸色不好,哪像现在这般光彩照人?啧啧,女人啊,果然要靠爱情的滋润才行。”

“闭嘴。”朱信之低喝。

孤鹜悻悻的撇了撇嘴,好吧,如今三小姐是有人罩着的人,不能再轻易编排了。

只可怜了他,说不得王爷,如今三小姐也说不得了。

王爷哎,你这短,护得是着实一等一!

裴谢堂已差点笑倒在篮子的怀里。

一路欢声笑语,很快就到了宫门前。朱信之并未着急下车,而是挑起车帘子,看了一会儿前方,才说:“这会儿已经下朝了,朝臣们正从乾清门陆陆续续的出来,咱们等一会儿再进去。你在车上,不要随意乱看,更不要下车。”

“哦~”裴谢堂闷闷的应了一声,转头问篮子,语气很郁结:“为什么要躲着,难道我很拿不出手吗?”

篮子也闹不明白,刚想说话,却见朱信之下了马车。

紧接着,马车边便传来男人之间的嘘寒问暖:“王爷今日怎么不去早朝?”

“刚从宜州回来,父皇特准我歇息。”是朱信之淡淡的、平静无波的回答。

“那殿下怎么这个时候入宫?”有人笑着问。

朱信之似乎是笑了:“因先前在宜州,没能在新月时入宫看望母妃,父皇特意给我补了一面,我是特意来看母妃的。”

“哦哦,那臣就不耽误殿下母子团聚了。”

“殿下,告辞。”

“王爷,多保重身体。”

一行人都跟他寒暄,透过若隐若现的纱帘,裴谢堂瞧见几个人围着朱信之,他左右说着话,谁都不曾冷落。转眼间,这波人走了,另一波人又来问候,朱信之就站在原地,便送走了两三波人。最后一波来打招呼的却是熟人。

“王爷,小女昨天没给殿下添乱吧?”是谢遗江。

裴谢堂一听就知道,顿时满脸黑线。

她的爹对她实在是太不信任了。

朱信之背对着他,她看不见这人的表情,只听见语带笑意:“廷尉大人多虑了,三小姐是个很有趣的女孩子,昨日带我见识了一番市井里的医术,信之收获良多,还得感谢三小姐。廷尉大人这是要回府还是回衙?”

“回衙,前几日病着,积压的公务都快堆了一桌子了。”谢遗江咳了几声,拱了拱手。

“贵府小姐的事情,信之在外有所耳闻,廷尉大人节哀。”朱信之也行了个礼,又说:“那廷尉大人处理完公务,就早些回府去吧,不要在外耽搁。”

“是。”谢遗江客套了一番,便告辞了。

他走后,朱信之便重新撩起帘子,伸手递给裴谢堂:“走吧。”

裴谢堂跟着他,这才知道他方才不让她下车,原来是为了不遇到这些人,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尴尬——尤其是谢遗江,要是让他看见自己跟着来了宫里,怕是第一个就不饶自己。

从乾清门入宫,一直走了一炷香时间,才到了一座宫门前。宫门上,“庆林宫”三个大字,让裴谢堂吃了一惊。

庆林宫……这是曲贵妃的宫殿呀!

朱信之竟然是带她来了这里!

她心中一沉,脸上却做出一副从未见过的新奇样子,似乎紧张的拽了拽朱信之的衣带:“凤秋,这里是哪位贵人的宫殿?”

朱信之轻轻抓住她的手,有些歉意,但很柔和的解释:“这是庆林宫,是我母妃的宫殿。”

“为什么要带我来见贵妃娘娘?”她歪着脑袋,看着朱信之的表情很是疑惑:“是王爷要带我来的,还是贵妃娘娘已经知道我了……”

这宫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很熟悉,从前,庆林宫她回来时必定造访,如今,却是有点不敢来。

朱信之淡淡答:“不是我母妃让我带你来的。”

“那就是你自作主张。”她捂住嘴.巴,一时间,眼中忽觉有点暖,鼻头微酸。

从前,她还是泰安郡主的时候,曾经无数次想同他一道来拜见贵妃,但他从不与自己同行。要么自己先来,要么,就是他故意错开。更别提,他会有主动提起带她来的时候,眼下,她曾经想过无数次的执念就突然就成了真。

朱信之扭头看她:“是父皇让我带你来的。”

宣庆帝?

裴谢堂猛地将手一缩,震惊之余,更有几分后怕,脚下不停,一步都不想走。从入狱到身死,宣庆帝一次都没召见过她,连个伸冤的机会都没有给。对这个人,她心里的怨气不少,在没真正做到无动于衷之前,她不想见这个人。

第118章 将我赏给信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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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朱信之看着她,面上带着几分歉意:“抱歉,我没问过你的意思,就擅自做主带你来这里。”

“陛下也在里面?”裴谢堂的声音微微有点颤.抖。

朱信之点了点头:“是,父皇和母妃都在。他们……都想见见你。”

裴谢堂面上扯出一丝笑。

她知道为何宣庆帝和曲贵妃都想看看她,朱信之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府中连个人都没有,这不像话!拳头在袖子里捏紧了,她心中一时间涌出来悲怆的感觉,看着庆林宫的宫门,一时间,神色复杂到了极点,落在朱信之的眼睛里,像是委屈和郁闷。

朱信之伸手握住她:“你放心,我父皇和母妃都是和善的人,一定不会为难你。”

顿了顿,又补充:“相反,他们都会很开心。”

“要是他们都来为难我呢?”裴谢堂扬起头,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他:“要是陛下坚决不同意你娶我,还执意要拆散我们呢?要是贵妃娘娘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呢,要是她觉得我是个坏女人,一点都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娶我呢?恩,别的不说,你是皇子,廷尉府势单力薄,对你形成不来任何助力,贵妃娘娘要是嫌弃我的出身……”

“不会,都不会。”朱信之伸手按住她的唇:“不要胡思乱想。”

裴谢堂眨眨眼,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忽然绽出一抹艳丽的笑容:“既然你都不怕,我就更不怕了,走走走,咱们这就进去!”

朱信之松了口气。

因为担心她不肯配合,先前还想了无数个理由想要解释,没想到眼下什么都不必再多想。他露出淡淡的浅笑,伸手握住裴谢堂,两人双双踏进了宫门。

他没看到,裴谢堂低头的瞬间,眼中闪过一抹利刃。

两人刚踏进庆林宫,便听见宫女喜滋滋的福了福身:“王爷来了,陛下和贵妃都等着呢。”说着又奇怪的看了一眼裴谢堂,眼睛亮晶晶的。

“茹香,你去通报吧。”朱信之捉住裴谢堂的手,嘴角挂着笑容。

茹香进去,很快挑起帘子:“王爷,陛下和贵妃让你们快去。”

说着,还是看了一眼裴谢堂,这一次,眼睛里的光更亮、更灼人的眼。

裴谢堂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个叫茹香的宫女。

朱信之先一步进去,茹香的眼睛一直追着他,见他停下来等裴谢堂,那亮晶晶的光就黯淡了些许,落在裴谢堂身上时,重新燃起。

哟,又是一个爱恋着朱信之的女人!

裴谢堂在心里嗤笑一声,越过她,走向了朱信之。

屋子里,宣庆帝和曲贵妃的笑声爽朗的传了出来:“想不到老五也有今天,朕真是开心,谢廷尉的女儿当真是国色天香!”

“陛下,人在外面呢!”曲贵妃娇嗔。

宣庆帝只是笑个不停。

朱信之携着裴谢堂进入殿中,先请安:“儿臣参见父皇、参见母妃!”

“快起来。”宣庆帝笑着免了他,立即将目光转向他身侧站着的裴谢堂,一双眼睛精光大盛,落在了裴谢堂的脸上:“这就是谢廷尉的女儿?”

曲贵妃也看向裴谢堂。

裴谢堂低着头,并未抬起俏丽容颜,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安:“臣女谢成阴,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参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吉祥!”

“真是乖巧伶俐。信之,你诓骗母妃。”曲贵妃见她礼数周全,问安的话比平常人的请安更有意思,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反而怪起站在一边的朱信之来:“母妃居然信了你。谢廷尉为人刚正不阿,他教导出来的女儿,怎么会顽劣!”

裴谢堂立即瞥头看了一眼朱信之。

两人并肩站着,袖口.交叠,在宣庆帝和曲贵妃看不见的地方,她下手重重的一捏。

好啊,竟然敢在曲贵妃跟前编排我的不是……

朱信之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捉住那双捣乱的手,他一本正经的回答曲贵妃:“母妃,成阴她规矩学的不好,若有冲撞的地方,你千万别生气。”

“抬起头来。”宣庆帝见她始终低着头,不由发话。

裴谢堂犹豫了一下,微微闭了闭眼睛,抬起头看向坐着的宣庆帝和曲贵妃。

隔着生死,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宣庆帝。

见到这个赐死她的君王。

不是没有恨意,在天牢里的每一天,她都想冲到宣庆帝的跟前,问一句:“为什么?”她在西北拼杀多年,要是真的有反意,早就在西北自立为王,又何必等回到京城,寒铜军不在手边时,才说出要谋逆的话?这样简单的道理,宣庆帝真的不明白,还是他瞎了眼睛聋了耳朵,才会对她们裴家世代忠良不顾不问?

杀人,她认!

谋逆,绝不认!

她很想问问宣庆帝,问问这个端坐在皇位上的君王,当年父亲替他打下的江山,如今她用血肉之躯为他守卫的山河,他这把龙椅,坐得可安稳?

高行止曾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要怪,就怪你们裴家功高震主!怪你裴谢堂威震四海!”

“其实陛下要是真心爱护你,凭着你的赫赫战功,你想嫁的又是他的儿子,他会不准?不愿?说到底,只是怕你裴家更壮大罢了。”

裴谢堂暗暗在袖中捏紧了自己的拳头,眉目低垂的瞬间,一切都不复存在,她抬起头,面上的笑容很是灿烂:“陛下,娘娘,王爷说得对,臣女母亲去得早,规矩的确是学的不好。在陛下和娘娘问话之前,臣女想先向陛下和娘娘讨个旨意。”

“呵呵,胆子确实大,信之没说错。”宣庆帝不以为忤,反而觉得很有意思,倾身问道:“你想要什么旨意呀?”

“臣女想求陛下金口玉言,赐一道特赦令。”裴谢堂飞快的说。

曲贵妃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朱信之无奈的叹气。

一开口就敢管宣庆帝要东西,谢成阴这胆子是真的大。幸好他先行禀明了父皇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然,光凭这一开口,父皇就可以治她的不敬之罪了。

宣庆帝哈哈大笑:“还真是有自知之明。准!”

裴谢堂大喜:“谢陛下!”说着,又问了一句:“陛下,您今日召臣女来,是不是要给臣女一个重赏呀!臣女可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淮安王爷,但臣女也知道,王爷是咱们东陆身份尊贵之人,哪能随便赏来赏去的,于理不合!臣女思来想去,要不,陛下把臣女赏给王爷,也是一样。”

曲贵妃顿时也无奈的叹了口气。

胆子真大!

宣庆帝笑得前仰后合,点着她看着朱信之:“哎哟,笑死朕了,信之,你到底是哪里找到的这个活宝?”

“父皇,她这人没有规矩,不惹父皇生气就算不错了。”朱信之扯了扯裴谢堂:“快跪下请罪!”

裴谢堂依言跪下,却没有请罪,反而大声的说:“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朕还没开口,你就急着谢恩,是不是早了一点?”宣庆帝一愣。

曲贵妃亦道:“谢成阴,你这是什么意思?”

此举,难免有胁迫圣驾的嫌疑!

朱信之后背上的冷汗一层层的起来,心中暗暗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带着谢成阴到宫里来。如此莽撞,要是父皇对她生了厌恶之心……

“陛下不是答应臣女了吗?”裴谢堂无知无觉的看向宣庆帝,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曲贵妃一急:“陛下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陛下不是笑了么?”裴谢堂很有自信的扬起头:“陛下是天子,一言九鼎,要是心里反对,早就将臣女撵出去了。但陛下不但没怪罪成阴,反而夸奖成阴是个活宝,可见心里对成阴的提议很是赞同。陛下,王爷正直,脸皮薄,不像成阴,成阴是个心直口快的,喜欢他,就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恨不得他的父母也能喜欢自己,您可不能怪我。”她笑:“您方才赐给我特赦令,也不能随便治我的罪,不然,大家会说您小气的。”

嘿,真的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开口,就会脑袋不保!

朱信之摇摇头,这一刻,真不知道说她聪明,还是说她狡诈了!

还有,这脸皮到底是怎么修炼的,父皇刚刚说她活宝,任谁都听得出来语气里的调侃打趣,亏得她还能一本正经当成是夸奖!

一番话,说的宣庆帝和曲贵妃都哑然,半晌,还是曲贵妃率先噗嗤笑了起来,觉察到失仪,微微转开了脸去,只是肩膀抽动了几下。

朱信之跪下:“父皇,她素来就是这般疯言疯语,您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不不不,朕觉得很有趣。”宣庆帝捋着胡须,同曲贵妃对视一眼:“朕原本就觉得信之你太过无趣,比不得太子心思活络,也比不得你二哥风.流倜傥,年纪轻轻,心思却沉的不得了,活得比朕这个快要入土的人都要古板。你不急,朕和你母妃都替你着急得不行。她,谢成阴,果然是很好。”

朱信之见他并未生气,提起的石头落了地,横了裴谢堂一眼。

第119章 上赶着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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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宫里出来,裴谢堂一直在瞅着朱信之笑,挨着目光走了好大一截路,朱信之无奈的停了下来:“你到底在笑什么?”

“你好看。赏心悦目。”她说。

朱信之叹气:“这是宫里,说话要谨慎,方才在母妃的宫里,你是故意吓唬我的是不是?”

“是啊,我就喜欢看你为我紧张,为我担惊受怕的样子。”裴谢堂扯着他的衣袖:“凤秋,你会不会特别喜欢我?”

朱信之扯开他的衣角:“大清早的,你还没睡醒?”

“可是,你的脸红了。”裴谢堂没打算放过他,笑眯眯的盯着他的耳朵和脖子,朱信之只要害羞,这两个地方必定会红起来,她早就发现了:“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你也别恼呀,我这样的姑娘,你喜欢没什么稀奇的。”

她大笑:“你喜欢我一分,我就喜欢你十分,你不吃亏的!”

走过的宫婢都停下脚步,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裴谢堂。待目光转到她身边的人时,又都红了脸垂下头,暗暗交头接耳。

朱信之受不住旁人议论,一拉她:“走走走,回府去候着吧。”

方才父皇已经承诺了她,恐怕再过不久,赐婚的旨意就会在路上。两人若是在外徘徊太久,让宣旨的内监等候太久,是十分不礼貌的一件事。方才谢成阴在庆林宫表现太过大胆,母妃素来谨小慎微,恐怕嘴上不说,事后回神,心里会滋生出不悦,还是不要再在这些小事上得罪了父皇和母妃的好,对谢成阴而言,以后会少很多麻烦。

裴谢堂闷闷的笑,随着他出了宫,在谢府门前,她才笑着说:“凤秋,从今以后,你可是我谢成阴一个人的了。”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朱信之见她盈盈站在门槛上,身姿飘飘,神色却像是小人得志,忍不住扶额。

裴谢堂道:“王爷是造了孽,可能王爷上辈子欠了我的一生呢。”

她话里有话。

朱信之没听出来,只是被她逗得噗嗤笑了:“确实是欠了你的,好啦,如今是还你了。接下来我会很忙,这段时间,你要安分一点。”

“王爷要干嘛?”裴谢堂忍不住好奇。

朱信之没有瞒着她:“昨天不是在宝盛斋听了说书吗,当时说书先生提起的那个冉成林,他是一个贪官。我奉了父皇的命令,要严查这件贪污案。我忙起来的时候没个准数儿,一连几天见不到我是正常的,不准多想。”

啧啧,还担心她胡思乱想呢!

裴谢堂咧开嘴:“得令!”

朱信之见她俏皮的学着孤鹜等人领命的动作,更是忍不住笑意,吩咐了她几句,一转身,笑容便直达眼底。

裴谢堂目送他远去,等他的马车一点影子都看不见了,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玩味起来。

真是有趣,一切皆如自己所愿!

朱信之说还她?他欠的东西,不是一个婚约能偿还的!她会慢慢等着,等着从朱信之那里一点一点的讨回自己应得的。

眼下,不过是一点利息!

朱信之的马车早已经远去,喧嚣的街头渐渐热闹起来,裴谢堂慢慢的笑了起来,她的第二步已经走了出去。拿到朱信之的心,她成功了;将朱信之拖下水,她也成功了——朱信之刚刚说了,他已经接了这桩贪污案的彻查,接下来,就是要想办法将这人拉到裴谢堂的阵营来,拉到世人眼中的这个卖国贼、杀人犯的同党位置上,她尝过的那些背叛、侮辱、锥心的痛苦,他都会统统尝一遍。

“都走那么远了,还看,三妹妹对淮安王爷真是关心得紧。”正想着,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冷嘲热讽。

裴谢堂不用转身也知道,谢霏霏来了。

见她没搭理自己,谢霏霏又说:“可惜啊,有些人贴着上赶着要去给王爷做妾,可惜,王爷怕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这不,走那么远了,也不见停一下。听说先前王爷南下平乱,日日都有家书送给宫中的曲贵妃,却不见有一封送到我们谢家。三妹妹,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你早就成了全京城的笑柄了,连带着我这个做姐姐的都跟着丢脸。”

“我丢脸是我的事,与你何干?”裴谢堂见她转到了自己跟前,目光含恨,忍不住嘲讽一笑。

谢霏霏痛恨的眯起眼睛:“怎么跟我没关系,我姓谢!”

“哦。”裴谢堂看她一眼:“你还知道自己姓谢呀。”

谢霏霏怒道:“你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看着恶心!”

“是你让我说的。”裴谢堂见她那副厌恶的样子,搞不明白这人怎么就盯着自己不放,谢依依的事情,大家都跟她解释得很清楚,着实不知道这人气什么,她不客气的开口:“大姐被温家人害死了,你不找温家人报仇,却拧着我不放,你到底是姓温,还是姓谢?又或者说,你心里对温家还抱着期望,巴不得温家看在大姐的份上,将你娶进门吧?”

“你含血喷人!”谢霏霏浑身的血液刷地窜上了头顶。

她抬手指着裴谢堂,连嘴唇都在啰嗦:“你以为我是你,是个男人就上赶着要?”

“哦?我至少还要到了,哪像你,连赶着去要的资格都没有。”高行止的牙尖嘴利比之谢霏霏不知道强了多少倍,裴谢堂哪会被她激怒,笑着还击。

谢霏霏气得几乎晕倒。

隐隐约约的,目光同裴谢堂对望,就好像被她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一般,羞,恼,恨,种种情绪在谢霏霏的脑袋里一闪而过,对裴谢堂的厌恶就更深了几分。

她推开侍女的搀扶,咬着牙:“谢成阴,你不要太得意,我告诉你,就算大姐不在了,没有我娘,我一样会跟你斗到底。我不喜欢你,死都不会对你服软,咱们走着瞧!”

“是啊,不依靠你娘和大姐,你还能依靠温宿。”裴谢堂轻笑:“我给你个建议,这个时候的温宿最是脆弱了,想想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又都全部是他惹出来的,再加上大姐的一条命,他心里指不定多难受。你作为受害者的家属,去对他温言软语几句,说不定他一心软,就准你近了他的身。二姐,你可要把握住机会。”

说罢,再不看谢霏霏一眼,转身走了。

就谢霏霏这种智商,不值得她斗。

谢霏霏咬着牙,恶狠狠的目送裴谢堂走开,心里就跟吞了苍蝇一样难受,偏偏说不出来,别提多憋屈。

但裴谢堂的话却好像有毒,一点点的渗透在她的心里。

近了温宿的身?

谢霏霏冷笑,她没那么蠢,要是从前,她对温宿这样的世家公子的确有过旖旎遐想,但那时候谢依依在,温宿又眼光高,她只得将这些藏着。如今,温宿名声已经臭了,温家人如今憎恨谢家人,她不会送上门去自讨苦吃。

要近,她就近淮安王的身!

没理由谢成阴能做到,她就做不到!

谢成阴喜欢王爷,她就偏偏要去抢她最心爱的!就算抢不到,也能气死谢成阴!

“锦儿,走,咱们去淮安王府!”谢霏霏咬着牙,一转身便道:“从今以后,我就跟谢成阴对上了,我绝不会让大姐白死!”

锦儿是从前谢依依的婢女,谢依依死后,谢霏霏舍不得她,便将自己屋子里的一个丫头换了锦儿过来贴身伺候。

一主一仆向着淮安王府走去,谢家,裴谢堂却是喜不自禁的进了家门。

篮子等关上了满江庭的门,才怒道:“小姐,二小姐说话真是一点都不中听,大姐的死跟小姐有什么关系,至于迁怒到小姐吗?”

“你知道她是迁怒,以后就躲着她一点。”裴谢堂眯起眼睛:“二小姐不比大小姐聪明,她没什么办法的。”

“话是这么说,但气还是一样呕的。”篮子不开心。

裴谢堂笑她:“你要总是怄气,迟早有一天要把自己气死。我跟你说,你要是生气,人家就称心如意,你这不是变着法子帮了小人,为难自己吗?”

“就小姐的歪理最多!”篮子失笑。

不过,歪理也是理,转念一想,裴谢堂说得对。

篮子很快笑道:“小姐,方才你跟王爷进宫那么久,你们干什么去了?奴婢在宫门口等着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来你们也不说,奴婢只听到赐婚几个字。是不是陛下要给你和淮安王爷赐婚?那小姐以后就是王妃啦!”

“你开心吗?”裴谢堂捏着她的圆脸蛋。

她还记得自己刚刚复活到谢成阴身上的时候,篮子那一派的唠叨劲,一个劲儿的就想着她好了起来,就能名正言顺的嫁给温宿,过上好日子。

篮子连连点头,眼里荡起小星星:“奴婢是替小姐高兴。王爷待小姐好,小姐又喜欢王爷,大夫人知道了,一定很是欣慰。”

裴谢堂没继续说。

她在等,等赐婚的旨意到了,她的第三步就可以开始。

如今朱信之正在欢喜头上,等婚事已成定局,她再慢慢的用行动告诉他——

她,不喜欢他;她顺着他,都是为了淮安王妃的头衔,都是为了能吃饱穿暖。

那时候,朱信之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第120章 表妹来投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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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没等来赐婚的圣旨,反而等来了一桩麻烦。

在屋子里小睡了一个午觉,起来时,裴谢堂便听见屋子里有人在哭哭啼啼的说话,没看到篮子,她疑惑的走到正屋,就见屋子里坐了两个女人,小的那个年纪就十六七岁,生得很是秀美,看起来同谢霏霏有几分相似;年长的那个约莫三十五六,身穿一身素白的衣裙,浑身上下没几样首饰,只手腕上一对镯子看起来名贵一些。

她疑惑的走出来,篮子本是在一边站着,急忙福了福身,走到她身侧说道:“小姐,二姑妈来了。”

二姑妈?

裴谢堂拧眉,她不记得有这个人!

篮子也知道她失忆了,这些都记不起来,小声的在她耳边说道:“小姐忘记了吗?二姑妈就是老爷的第二个妹妹呀,她嫁到了陈家,陈家在京城里没什么名,陈老爷就是一个京外主簿,从六品小官,跟咱们谢家平日里往来也多,只是小姐都没遇到而已。”

这么一说,倒是让裴谢堂想起了从前听过的关于谢遗江的家族史。

这要感谢高行止。

当初两人天天厮混在一起,每每被谢遗江这个老头子撞到,都要被人数落一通。高行止气不过,有一天就跟自己商量着要整饬整饬谢遗江,特意去调查了一番谢家的过往。

谢遗江是家中的长子,父母给他的兄弟姊妹有六个,其中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大妹妹谢沐意嫁到了京外江南,夫家是一个商户,是打小定下的婚事,如今是江南小有名气的富商;二妹妹谢沐元嫁给了京城世家陈家的二公子,陈家二公子后来考取了功名,被安排在户部做京外主簿。原本陈家的家底不薄,以为二公子从事后,就能平步青云,结果呢,一场大变,陈家险些没了,陈家二公子只能委委屈屈的在这职位上待着。谢遗江的三妹妹谢沐青嫁到了潍城,如今是潍城太守的妻子。

说起来,谢家的这些姊妹里,好像就二妹妹谢沐元混的最惨。

陈老爷常年待在京外主簿的位置上,一动不动,这一待,好像已经有十五年了?

“哦,这样。”裴谢堂哪里知道谢家的这些亲戚,应付了一声,走上前来见礼:“成阴见过二姑妈。”

谢沐元立即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哎呀,成阴,你起来了?”

一回头,就眼睛都不眨的看着眼前的谢成阴,难掩妒忌和厌恶。

谢沐元心高气傲,眼见着大姐越过越好,几个兄长也是都有成就,就自己高不成低不就的,没少对自己的夫君发火。但能有什么用?

从前樊氏在的时候,那个人尖酸刻薄,每次来到谢家都是一头冷言冷语,谢沐元根本不想来讨这份晦气。

再往前,戚氏温文尔雅,但每次说话时脸上那幸福的样子,更让谢沐元嫉妒三分,比恨戚氏还厉害。故而,谢沐元也最不喜欢谢成阴。戚氏什么都好,占尽了天下便宜,连女儿都比她的女儿出众,怎能让人不气!

这么想着,谢沐元忍不住瞪了一眼身侧的女儿陈园园,见女儿娇怯的样子,又觉得一阵丢脸。

她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裴谢堂的眼睛。

裴谢堂的眼睛顺着谢沐元看去:“这位妹妹,想来就是二姑妈家的园园吧。真是好样貌,长得真像二姑妈。”

谢沐元嫁到陈家,给陈家生了一男一女,她管得严,陈老爷连个妾侍都没有,眼前这姑娘不做第二人选。

陈园园怯怯的看着她,福了福身:“园园谢谢表姐夸奖。”

“哪里来的好样貌哦,跟成阴一比,我家园园就像是地上的麻雀,成阴像是天上的大雁,我家园园丢死个人。”谢沐元赶紧陪着笑。

这么近看,裴谢堂才发现这人眼圈红彤彤的,显然刚刚哭得不轻,她一愣,看向了篮子。

篮子小声的说:“小姐,二姑妈遇到了一些难处。奴婢问了,她不肯跟奴婢说,只说要见你。”

说完,又鄙夷的小声嘟囔了一句:“哼,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从前小姐病在床上时,怎么她就不来了?”

裴谢堂心里就有了数。

“劳二姑妈久等。”裴谢堂笑着上前虚扶了一下,便道:“二姑妈久不来往,今儿吹的什么风,怎么把您给吹来了?”

谢沐元脸上的笑容猛地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很快垂下了头:“成阴说的什么话,二姑妈是一直都很想来看你的,但府中事情多,一大家子都要我照顾,我难免顾忌不了太多。哎,成阴怪二姑妈,那也是应该的。”

“二姑妈误会了。”裴谢堂听了这话,立即挑起了眉:“成阴这是高兴呢。”

还高兴,谁都听得出话里的讽刺!

但谢成阴说是高兴,谢沐元总不能跳出来说,你根本不欢迎我,她还有别的主意呢,哪能让谢成阴几句话就堵住了口?

她想着,立即将身边的陈园园拉了过来:“成阴啊,二姑妈这次来,带来了你这表妹。以后,让她留在满江庭陪你,好不好?”

“二姑妈,表妹来谢家还不一定住得惯呢,陪不陪的,还要看表妹能不能习惯我们谢家的生活。”裴谢堂眼波瞥在陈园园怯生生的脸上,不由一笑:“二姑妈想让表妹留在这里,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成阴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成阴是个习武的粗人,要是没把表妹照顾好,二姑妈可别到头来怪我。”

巴巴来一趟,赶着把女儿塞给自己,她倒是想看看这个谢沐元打的什么主意!

裴谢堂毫不犹豫的留下了陈园园。

日子太平静了,多个不怀好意的人,多点乐趣。

只是,她不想陷入太多麻烦,先把规矩立了。

“哎哟,成阴太客气了,难不成你还能虐待我家园园?”谢沐元陪着笑脸:“我家园园又不淘气,平日里乖乖坐着绣花,不会给你添麻烦。”

“好。”裴谢堂微微一笑:“二姑妈想让园园在我这里住多久?”

“先住着吧。”谢沐元模棱两可的说:“过些日子,我就接她回去。”

裴谢堂仿佛没发现她的那点小心眼,点了点头:“那就依着二姑妈。篮子,去将满江庭的厢房收拾出来,给表小姐住。”

“不用麻烦不用麻烦,让园园跟你住一屋就好。”谢沐元赶紧说。

陈园园也小声的说:“表姐,能不能让我跟你一起住?谢家的屋子都大,我一个人住一间会很害怕。”

不但要住自己的院子,还要住自己的屋子,要说这母女两人没鬼,裴谢堂能信?

裴谢堂不跟她争辩,眼珠一转,对陈园园露出笑脸:“二姑妈和表妹都这样说了,那就这么办。”

说着又补充了几句:“不过,我晚上睡觉不老实,要是吵了园园休息,园园别怪我。”

“不会怪表姐的。”陈园园娇声说:“表姐肯让园园住,表姐对园园那么好,园园一定会很感激的。”说着越发红了眼圈:“都怪园园命不好,要不是家里出了这种事,我,我……表姐能救园园,给园园一个安身之所,园园一定会尽心尽力照顾表姐的。”

这话一说,剩下的就兜不住了。

不用裴谢堂问,谢沐元就开始拉着她大倒苦水。

谢沐元的说得声泪俱下,母女两人哭得裴谢堂脑袋大,总算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陈老爷官途不顺后,就染上了酗酒的臭毛病,每天必喝上那么几壶小酒儿。前几日下了朝后,同僚里有人喊他去酒楼喝酒,陈老爷就去了。三杯两盏下肚,不知不觉喝得烂醉,被人送回了府中。结果第二天,户部的一个管簿就带着儿子和聘礼上了陈家的大门,媒婆舌灿莲花,说是来下聘,陈老爷亲口允的这婚事,连婚书都准备好了。

一问才知,昨儿陈老爷喝得烂醉,将自家女儿许给了管簿的儿子为妻!

管簿,比主簿还低了一节,是正八品的小官儿,陈老爷自己官位不高,还把女儿嫁给了一个比陈家还差劲的家,谢沐元当场就差点气晕了。

再看管簿家儿子,傻头傻脑的,一点都不灵活,谢沐元不依!

一哭二闹三上吊,但陈老爷明显很是中医管簿家儿子,又不肯违背同僚的诺言,铁了心要将女儿嫁过去!

得,谢沐元一气之下,只好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只是本该找谢遗江的,但谢遗江如今忙得很,找不到人,她跟谢霏霏一向不和,听说谢家谢成阴做管事的,就找上了她。

裴谢堂听得似笑非笑。

她听说,陈老爷跟谢遗江一样,虽然官不大,但是为人很正直,他既然看中了管簿家的儿子,在人品上,那公子肯定没有太大问题。说到底,是谢沐元嫌弃管簿家地位不高,恐怕送来的聘礼更不贵重,她多半还靠着美貌如花的女儿攀龙附凤,当然不会甘心。

果然,刚想到这,就听见谢沐元哭唧唧的说:“我家老爷真是疯了,也不看看那徐家,小门小户,抬上门来的聘礼寒酸得要死,连一箱白银都凑不齐。我的园园嫁过去,能有好日子过吗?”

第121章 抢王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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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听不得她这些嫌贫爱富的话,忍不住说道:“二姑爹既然选了人家,那孩子一定有可取之处吧。”

“呸,什么可取之处!不要脸的一家人,还不是他老爹灌醉了我家老爷,从我家老爷手里骗来的婚约!老爷要认这门婚事他就自己认,我反正是死都不会认的。我家园园如花似玉的姑娘,将来一定能找一个好人家嫁过去,嫁去他们徐家能有什么?将来做他的丈母娘,我连头都抬不起来。”谢沐元毫不犹豫的说。

话音刚落,她才注意到裴谢堂冷冰冰的脸色,陈园园拉了拉她,她立即又陪着笑改了口:“成阴是没见过那徐家公子,长得……哎哟,寒碜死了!”

“怎么个寒碜法?”裴谢堂还没开口,身后的篮子忍不住了冷笑。

谢沐元还真以为裴谢堂感兴趣,添油加醋的说:“你想不到的寒碜。从内到外,没有哪里配得上我家园园。光他那长相,看了就让人吃不下饭。一双关门眼睛,什么时候都没点精气神;朝天鼻,大嘴.巴,个子才到我家园园的肩膀!”

裴谢堂明显表示不信。

谢沐元越发卖力的吐槽人家:“一说话,声音还粗嘎难听。关键是……哎哟,成阴你是没看见,他那些行为蠢得!”

“人家就是老实一些吧。”篮子深知这位姑妈的本性,撇了撇嘴。

谢沐元见她一再打断自己,怒道:“主子们说话,你一个丫头怎么老插嘴!成阴,你这丫头太不像话了,这要是在我们家,我早就给她两个嘴.巴。你啊,就是心软,对待下人,哪里真能这样,他们还不得骑到你的头上去!”

裴谢堂的脸顿时拉得老长。

说她可以,说那从未见过的徐家公子也可以,但不能说篮子。

见她很是不高兴,陈园园便知道自己的母亲说错话了,拉了拉母亲,横了母亲一眼:“娘,你说的什么话,丫头也是人,不可以随意打骂。更何况,篮子是表姐一起长大的,情谊非同寻常,她就是说几句也没什么的。”

这还像点人话。

裴谢堂拂袖而起,不乐意再听谢沐元说,送客的意思很是明显:“二姑妈,既然表妹来了谢家,我会拿表妹当自家姐妹看待的。她在这里,你可以放心回去了。”

“我……”谢沐元张了张嘴,眼见着陈园园很顺利的留下,她便觉得谢成阴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自己不愿意回到陈家,也想留在谢家,往凳子上一坐,她不断的捶打着自己的双.腿:“哎哟,赶了好远的路过来,我这腿疼的很。成阴啊,我今晚就住在谢家,不回去。你帮我收拾一间厢房出来,我想好好洗个澡就睡一觉。”

还要热水?还要厢房?当谢家是客栈了?

篮子气得浑身发颤,就要上前理论,裴谢堂一把拉住了她。

看样子,今儿是真的招了个煞星进门。

她不怕,但陈园园的脸上就未必能够挂得住。目光瞥向陈园园,流露出几分不喜。

陈园园本就目不转睛的瞧裴谢堂,同她目光相对,立即就明白了裴谢堂的意思。

她急忙俯下身去拉谢沐元:“娘,你这是做什么?从咱们家到舅舅家,咱们都是坐着马车过来的,怎么就腿疼了?”

谢沐元见她亲口拆母亲的台,又恼又恨,忍不住掐她:“你向着谁说话呢!”

陈园园压低了声音:“你要是再这样,惹怒了表姐,她连我都一起赶走,难道娘真的要我嫁给那个徐公子?”

“她这不是很好说话吗?”谢沐元怀疑的看了一眼裴谢堂,很是不以为意。

裴谢堂转过身,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

谢沐元没办法,知道女儿说的是对的,扭扭捏捏的站起身来:“好,都不欢迎我,那我先回去。园园,你缺什么,只管跟你表姐说。”

听,这已经是把裴谢堂当成钱庄来打理了!

蹬鼻子上脸!

篮子气得瞪圆了眼睛,忍不住跺了跺脚,心里很气愤谢沐元的所作所为。裴谢堂一只手拉着篮子,闻言笑道:“是啊,只管告诉我。”至于我给不给,全看心情了!

谢沐元见裴谢堂答应,料定这个外甥女是吃定了,不由得意。陈园园暗暗的心急,不断的给她打眼色,好不容易才哄得谢沐元让步,告辞要离开谢家。母女两人还有很多话要说,陈园园含着眼泪,柔弱的看向裴谢堂:“表姐,我送送娘!”

“去吧,回来时,让丫头送你。”裴谢堂含笑点头。

这对母女两人一出门,篮子就急了:“小姐,你糊涂,怎么能让二姑妈和表小姐住进来呢?二姑妈贪心得要死,表小姐看起来虽然不坏,但难保不会被她妈胁迫,咱们满江庭肯定要吃大亏了。你看见没,二姑妈眼浅,方才还想赖在咱们家,要是这样下去,咱们家成什么了,难民营了?三姑六婆过不下去的都要搬过来,老爷那点俸禄能养得活?”

“不要心急。”裴谢堂笑眯眯的:“表小姐要真是来避难的,咱们就是让她住一辈子都没关系。要是动了什么别的歪心思,咱们让她住不了几天就哭着喊着要走,不就可以了?”

篮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小姐,那要把表小姐安排在哪了?”

“人家不是苦苦哀求,要同我一个屋子吗?”裴谢堂看了看自己的屋子:“没关系,就让她跟我一个屋子。我也想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胸有成竹,总算让篮子放心了些。

篮子笑道:“还是小姐有办法,小姐,一会儿咱们是不是要出去?干脆,就晾着表小姐几个时辰吧。”

“说我糊涂,我看你才糊涂。”裴谢堂点了点她的额头:“进门是客,哪有晾着客人的道理,这不礼貌,也不讲情分。要是等爹回来,看到表小姐在屋子里干坐着,我跑得没影儿了,还指不定要怎么罚我呢!”

“那怎么办!”篮子不明白。

要是依着从前小姐的脾气,还真是会这样做的。小姐嫉恶如仇,如何能容忍别人这般蓄意。

裴谢堂轻笑:“先看看她想要什么。今晚,你这样办……”

说着,让篮子附耳过来,一连串的吩咐了下去。

篮子喜滋滋的狂点头,等她说完,就欢天喜地的跑到院子里着急了姐妹们:“雾儿,你快出来,今晚咱们满江庭里可要热闹了!”

另一边,陈园园送谢沐元出来,母女两人手挽手一路走,贴着耳朵说知心话。

一离开满江庭,陈园园的脸色就变了:“娘,你刚刚在满江庭怎么能那么样说,差点坏了女儿的大事!”

“娘也想好吃好喝,哪里错了嘛?”谢沐元握着女儿的手,有些不满:“你这个死丫头,是不是成功进了满江庭,翅膀就硬了,连娘都不放在眼睛里。娘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只顾着自己,不管娘的死活!”

“娘,我怎么会不管你!”陈园园恼怒的甩开她,“我要是不管你,我才懒得来谢家自讨没趣呢。还不是为了你的富贵门,我这么努力的往上爬,难道是我自己愿意的吗?”

“好好好,你别生气。”谢沐元急忙宽慰。

不过,总归计划是成功了,母女两人都很开心。

谢沐元看着女儿如花似玉的脸庞,长睫毛眨动,怎么看怎么好看,忍不住得意起来:“我的园园就是长得好看,比谢成阴好看一百倍。等淮安王爷见了你,一定很惊.艳。你再用些手段,一定要想办法让淮安王爷对你百依百顺,迷得他团团转,只听你一个人的话。女儿啊,等你做了淮安王妃,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那个时候,谁都来恭迎你,多好!”

“我一定会努力的。”陈园园眼睛闪着光。

淮安王妃啊,她做梦都想!

从前,淮安王爷身边有裴谢堂,有那个泰安郡主在,谁都别想近的了王爷的身,想高攀王爷谈何容易!

如今没了裴谢堂拦着,凭着谢成阴这副尊荣,哪里有她陈园园的千娇百媚!

她缺少的是接近淮安王爷的机会,等真能见到王爷了,她一定会努力留住王爷的目光,让王爷只围着她一个人打转。等她成了淮安王妃,要什么有什么,别说母亲对她会更好,就连父亲也会步步高升,在这家里就不用再受母亲的气了……

她幻想着这些,顿时觉得充满了动力,不住口的叮嘱谢沐元:“娘回了家里,爹要是问起来,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知道。”谢沐元不断的点头:“你爹要是问起来,我就说你想念舅舅,来舅舅家里小住一段时间。你爹那脾气,不敢怪罪你的。”

一听这话,陈园园就沉了脸色:“娘,我不在府里,你别总是数落爹。爹的官虽然不大,但好歹是要颜面的,你真的把爹逼急了,爹的心就回不来了。要是哪天爹要抬个姨娘进门,娘你要怎么办?旁人三妻四妾,那可是正道,你堵不住天下人的嘴.巴。”

“他敢!”谢沐元一瞪眼,气势足足:“他要是敢抬个姨娘进门,我撕了他!”

第122章 陪园园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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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园园冷哼:“反正女儿劝过你了,你要是不听,将来吃亏的时候别来让女儿出主意。”

“好好好,我都听你的。”谢沐元哪里不听,她如今都指望着陈园园能够攀龙附凤,嫁给淮安王爷做王妃,对女儿自然是言听计从。

陈园园却知道母亲的性子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的,叹了口气,放和软了声音:“娘,就当是为了女儿,你也得对爹好一点。要是将来女儿真成功嫁给淮安王爷,王爷要到府中来,见到你对爹颐指气使的,他会怎么想女儿?他会觉得你都如此,女儿一定没有什么教养,那时候,这门婚事还是会黄。你忍心让女儿放弃大好人生吗?”

这话真正是说道了谢沐元的心底。

她想着要过荣华富贵的日子,想了几十年,做梦都想。

当即一点头,咬牙:“好,娘答应你。从今以后不跟那死老头……你爹做对。”

随即,谢沐元又眉开眼笑:“女儿啊,你在谢家要听话,一定要想办法讨得谢成阴欢心。娘都打听好了,谢成阴接管了樊氏手里的全部家业,她那死鬼娘又留了好多财产给她,要是她能分你一点,将来你的嫁妆就不愁了。”

陈园园抿唇一笑:“娘放心,为了嫁妆,我肯定会想尽办法的。”

日光落在她的脸上,映着她的眼睛阴险狡黠,透着狼一样的绿光。这一刻,陈园园的野心展露无遗。

两人说的兴起,都没注意到,小路旁走过一个小丫头,抱着东西飞快的离去。

满江庭里,嫣儿回到院子里,立即就跑去找了裴谢堂:“小姐,奴婢方才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两个人,他们在打淮安王爷的主意呢。”

说着,便将刚刚听到的谢沐元和陈园园的话说给了裴谢堂和篮子听。

篮子本来就对谢沐元的印象不好,闻言气得面色铁青:“这二姑妈,果然没安好心,原来是冲着大夫人留下的家产来的。给表小姐准备嫁妆,想得真美!还有表小姐,亏得我方才还觉得她可怜又懂事,是个好人,没想到用心如此险恶。呸,还想来抢小姐的坏王爷,她做梦,奴婢不答应!小姐,等她回来,咱们立即将她扫地出门好不好!”

“急什么,知道了人家要干什么,就不虚了。”裴谢堂反而笑了起来。

摸不透敌人的底细,才会做起来没把握。既然都知道了人家想要什么,这仗就好打。

毕竟,敌在明我在暗,怎么都是天时地利人和偏向我!

她捻着高深莫测,一双眼睛咕噜噜的转,尽是坏主意:“一会儿陈园园回来,你们都要装作不知道她想干嘛的样子。咱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是。”几个丫头都忍着笑,等着看好戏。

不多时,陈园园就回来了,进门瞧见裴谢堂和丫头们聚在一起,忙上前细声细气的说:“表姐,我有什么能帮你做的?”

“还真有。”裴谢堂挑着眉头笑:“你会画画吧?”

“在家学过,就是画得不好。”陈园园恰当的低头,露出优美的脖子和微红的下巴。

裴谢堂立即说:“你又谦虚。听说二姑妈以前就是丹青高手,二姑爹一手书法连爹都总是夸奖,你一定很厉害。来,表姐,我明儿准备去淮安王府送礼物,我可画不好,你快帮我画一幅,好不好?”说着,握住陈园园的手摇摆着撒娇。

要送给淮安王爷?

陈园园眼中一喜,这画,她画定了!

只是,要答应得不露痕迹,陈园园努力压制住喜悦,很是为难的说:“好吧,那我就画一幅,要是画得不好,表姐不要笑话我。”

篮子怕她反悔,急忙铺上了宣纸,递上了笔墨。

陈园园问清楚了裴谢堂想要什么画,裴谢堂答随意,她想了想,便提起笔来开始作画。还真别说,陈园园一手丹青着实画的很不错,不多时,一条蛟龙戏水图跃然纸上,浩瀚无边的水边,黑色的龙仿佛要一飞冲天,不单单是运笔很流畅,就连意境都很美,隔着纸张,蛟龙的气势十足,令人心底生畏,肃然起敬。

“说表妹谦虚表妹还不肯承认,瞧瞧这一手,京城里的女子可没人能比得上。”裴谢堂由衷夸赞。

陈园园红了脸庞,低下头看着画作,小声说:“表姐不嫌弃园园就好,能为表姐分忧,园园是真的很开心。”

“你有心啦!”裴谢堂笑得眯起眼睛。

篮子盯着纸上的画,心中藏着对陈园园的不满,自然是努力挑刺:“表小姐,你这蛟龙既然都要飞起来了,为什么这尾巴还缠着?”

“盘龙一飞冲天,都要盘尾巴的。”裴谢堂轻声解释。

陈园园点了点头,很是欣喜:“表姐也知道这个典故?”

裴谢堂嗯了一声,扫了一眼画作,吩咐篮子:“去装裱,明天咱们给王爷送过去。”

陈园园的目光一直随着篮子打转,看着篮子将画小心的卷了起来,送去装裱,总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同时,又多了点对裴谢堂的不以为意。

还以为这位表姐是怎样厉害的人,才能引得淮安王爷对他与众不同,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

她的画中用不算太巧妙的手法藏了秘密,谢成阴根本就没看出来,还欢天喜地的让篮子装裱要给王爷送去。送吧,凭着王爷的聪明才智,明天拿到画作,一定会立即就发现了画里的秘密。到时候,谢成阴用别人画的画去讨好王爷,在王爷跟前就落了个下作的名声,而她呢,她的才情也可以恰当的展现在王爷跟前,只要王爷好奇这副画作是谁画的,她就有了名正言顺接近王爷的机会!

明天,就是她的好日子!

陈园园心里笑开了花,脸上却是一副忐忑的模样:“表姐,我娘一向说话都是这样直来直去的,要是有不对的地方,园园替娘说一声对不起。”

“你娘也没什么,她就是担心你。”裴谢堂很是诚恳的看着她:“我没放在心里。”

陈园园这才觉得放心了一些。

裴谢堂转而吩咐篮子:“先带表小姐去安置好,表小姐一路过来,肯定累了,让表小姐先休息。”

陈园园拉着她的手,一双眼睛盈盈含泪,声音更是柔弱了三分:“表姐,你待园园真好!”

“你是我表妹,我待你好是应该的。”裴谢堂拍了拍她的手,要演戏,谁不会呀,她现在的演技比梨园的戏子还高了不止三个档次,不然凭着朱信之那一双火眼金睛,早就把她识破了,她笑得更真诚:“你过得这么凄惨,我要是再不顾着你,二姑妈知道了会数落我,连我爹都会觉得我不懂事,我可不能做不孝子。”

过得这么凄惨……

陈园园脸色暗了下去,眼中露出几分恨意,被裴谢堂这样突然的拆穿,实在是难堪。

一瞬间,她恨不得将裴谢堂的手摔了出去。

但她不能这样做,不但不能,反而还要感动得一塌糊涂。

“表姐,你……我……”她哽咽着,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篮子恰当的走上来,福了福身,很是顺从的说:“表小姐,请跟奴婢来,奴婢带小姐先放好东西,再四处看看。咱们满江庭不大,屋子总共是四间,小姐住的阁楼,还有一间客房一间厢房,东侧是丫头们的屋子,平日里表小姐要想使唤奴婢们,跟前没人守着,到东侧去喊就行。我们满江庭有小厨房,不过从来不开,要吃饭的话,小姐是到花厅去,以后表小姐也一样。”

听说没有小厨房,陈园园的嘴.巴扁了一下。

想不到谢成阴治家这么严格,就算他们陈家是小门小户,平日里主院也是有小厨房可以使用的……

很快,陈园园就到了裴谢堂住的阁楼,篮子再一次福了福身:“表小姐既然要跟我家小姐同住,以后就把自己当家里,需要什么跟小姐说。另外,我们小姐脾气不好,不喜欢旁人动她的东西,表小姐虽然不是外人,但我家小姐倔强得很,平日里就算二小姐想要什么,也都得跟她说一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我懂。”陈园园赶忙说。

篮子笑道:“那小姐就先休息,奴婢下去忙了。”

“辛苦你啦。”毕竟初来乍到,哪怕篮子只是一个丫头,陈园园还是要露出温柔示好的一边,想也不想的塞给篮子一小锭银子。

篮子拿在手里,估摸了一下,是一两碎银。

她一愣,接着就大声说:“谢谢表小姐赏!”

当即不客气的收了,喜滋滋的下了楼。

见她走开,陈园园立即就松垮了脸,很是不高兴的哼了一声。

陈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她平日里的月钱也就五两银子,为了笼络人心是出了大手笔。原本以为谢家什么都不缺,丫头教养好,料定不敢收主子的银子,她才敢送一两银子。没想到篮子如此眼浅,竟然直接就收了,说句谢谢就完了!

但很快,她不气了。

环顾这裴谢堂的房间,陈园园露出满意的表情来。

第123章 昂扬的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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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遗江的官位虽然不低,到底是正直的好官,平日里就靠着俸禄过活,好在戚氏是商户之女,带来了足够挥霍的财产,又有不少商铺和田庄陪嫁,这才让谢家的日子越过越好。

到了裴谢堂当家后,她这人做泰安郡主时铺张惯了,手头存不住什么银子,加上有高行止相帮,根本舍不得她吃了苦头,什么好东西都往她的满江庭里送。如今连朱信之也时不时的给她添置东西,生怕委屈了她,她的满江庭里当真是比谢家的哪一间屋子都豪华舒适。

原本谢遗江是不赞同女儿家浪费的,但自从裴谢堂搬到新的满江庭后,她便将自己的屋子从一楼搬到了阁楼上,每次谢遗江来时,就在阁楼下同父亲说话。

女儿大了,终究有别,谢遗江一次都没上去阁楼,浑然不知阁楼已然谢成阴改造成了一座小宝屋。

别的不说,裴谢堂屋子里的随便一个摆件,都比谢家仓库里最值钱的贵!

陈园园看看这里,摸摸那里,床幔是上好的丝绸织好的,帐顶虽然用的棉布,但上面的刺绣精美绝伦,不像是凡俗的品格;妆台精巧古雅,价格虽然不会太贵,但上面那两只妆奁却不是什么凡品:一只是上好的碧玉雕成的,大一点的是沉水香木做的。怪不得她踏进这屋子里,明明没看到有熏香,却觉得这屋子里香味扑鼻。

最难得的是,这些东西昂贵,但不张扬,看起来简约雅致得很!

谢成阴的品味真好!

陈园园眼中毫不掩饰的嫉妒,让她看什么都觉得妙不可言。

顺手拉开妆奁,却见沉水香木那一只里是一些常规的簪子和头饰,白玉那一支上了锁,想来里面的东西更是珍贵。

在妆奁下还有个小抽屉,里面并没有什么贵重的财务,只是一些瓶瓶罐罐,陈园园又关上了。

接着,又走到裴谢堂的衣橱里,打开衣橱看了看。

她身上的衣服都穿了蛮久的,都洗得有点褪色了。谢成阴虽然比她高了一些,但要是她能穿得下,她会想办法要过来的。

然而,陈园园失望了。

衣橱里衣服不少,但都是一些款式简单的素衣,只有几身宴服或常服看起来名贵不凡。她随手翻看了一件紫色的,等看到上面挂着泼墨凌芳的标签,想起泼墨凌芳的昂贵,不由得咋舌,小心的给裴谢堂放了回去。

陈园园看得专心,没注意到阁楼的楼梯口,篮子一双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她,见状越发鄙夷。

等陈园园平静下来,开始整理自己带来的东西后,篮子轻手轻脚的下了楼,将所见都告诉了裴谢堂。

裴谢堂听后只是一笑,吩咐篮子看好家,便出了门。

站在人来人往的朱雀街上,裴谢堂笑得很开心。陈园园不是喜欢她屋子里的东西吗?那她就给陈园园再多送一点!

她想到这里,吩咐车夫:“马伯,我们去锦绣庄。”

“小姐,不去泼墨凌芳?”一听是去布庄,马伯就愣了愣:“小姐要拿衣服,不是一贯喜欢去泼墨凌芳吗?”

“不,今天不去。”裴谢堂掂量着自己的口袋,笑得眉眼弯弯:“我爹不喜欢我铺张浪费,在这种事情上花太多钱,他看了要不高兴。我们今天就去锦绣庄,我去给我爹挑一些衣服,马上天就热起来了,该给全家换一些轻薄的衣物了。还有,今天家里不是来了表小姐吗,人家初来乍到,怎么都要送一身衣服。”

马伯听她提到表小姐,有些犹豫的开口:“小姐,奴才听说表小姐这次来要长住?”

“不知道呢。”裴谢堂乐呵呵的回。

马伯急了:“小姐,你不要怪奴才嚼舌根,表小姐来了住不要紧,但千万不要让陈夫人来,她那个人最贪心了,以前还没出嫁的时候,就总是喜欢处处欺负老爷,她来了我们谢家,家里一定没个安宁。”

马伯是谢家的家生子,从前谢沐元那点事儿他清楚明白,藏不住话全说了。

裴谢堂笑道:“马伯你就放心吧,只是表小姐来,陈夫人不来。”

她让马伯在这里等着,自己先去锦绣庄选布料。

马伯在原地看着她不以为意的背影,急得直跺脚又无可奈何,他却没看见裴谢堂转身后嘴角邪恶到了极点的笑容。

她这个人啊,恶趣味,旁人越是要挑衅,她越是开心奉陪。

陈园园想抢她的朱信之,真是激起了她的昂扬斗志了。

不多时,裴谢堂就选好了自己要的布料,零零总总一大堆,全部交给雾儿抱着,从锦绣庄出来后,又绕去了一家首饰店,特意挑选了一些贵重的首饰,也都交给了雾儿。如此流连忘返,等全部买完,已经日下三竿了。

回到满江庭,裴谢堂立即揉着肩膀嚷嚷:“哎哟,累死我了!”

陈园园已经洗过了澡,换过了衣衫,规规矩矩的坐在窗户边绣花,见她回来,赶紧丢下手中的绣品跑了过来:“表姐,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这么一看,光是布料就有十几匹,还有一些小东西,堆了满满一桌子。

“你这不是刚来吗?表姐给你买礼物去了!”裴谢堂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随手从中点了几匹颜色鲜艳的布料:“这,这,这,都给你,晚点让你的丫头给你做衣服。对,还有这对耳环,也送给你。”

一出手,怕是百两银子都不止!

光是那一对耳环,价格就俨然不菲!

陈园园是个识货的,当即红了眼眶:“表姐,害你破费了,我不能要。”

“戴着,好多看。”裴谢堂硬塞给她。

陈园园看着这么漂亮的耳环,哪里狠得下心来拒绝,当即就收在了怀里,不再推脱。

裴谢堂见她收了,趁机打开自己买的其他首饰,笑道:“园园,明天我要去王府,你说我戴哪个首饰去见王爷?这个玉镯子怎样?还有这套头饰呢,淡淡粉红色的翡翠,一点都不显摆,但是很好搭衣服,王爷见了我一定开心。”

她说着,将手里捧着的头饰递到陈园园的眼前。

这头饰是一整套的,淡淡的粉红色,在烛火下透着光泽,十分可爱。比起自己这对耳环,裴谢堂的这一套又贵重太多了!

陈园园沉了脸,马上就觉得不开心了。

谢成阴给自己买成套的首饰,却只送自己一对耳环,还故意炫耀在她跟前来,委实欺人太甚了一些!

“怎么了?”裴谢堂见她沉了脸,心知肚明,面上却显得很疑惑:“这套不好?”

“表姐气质偏冷,这套首饰比较适合活泼可爱的姑娘,表姐还是用这套吧。”陈园园心口冷笑,脸上写着真诚,指着其中一套进饰品开口:“金玉玲珑,还是这种纯金的东西更衬托表姐的气质,看起来富贵雍容。”

“哦!”裴谢堂闷闷的放下了玉石,转而拿起金饰品:“那就这套。我穿什么衣服好?”

“那一套吧。花团锦簇,正配得起金光灿灿的头饰,明儿表姐去见了王爷,她一定会被表姐的美貌眯了眼睛。”陈园园笑吟吟的开口。

篮子在一边听着,胸口不断的欺负,被她气炸了。

就这种大红大绿、浑身珠光宝气的装扮,庸俗极了,这人一点都不安好心。

裴谢堂却无知无觉的开口:“那就这一身吧,篮子,将这些给我收起来。”

陈园园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又重新开心了起来。捧起刚刚得到的耳环,心中已经在琢磨着明日要穿什么,才跟这耳环相配。

嗯,纯白的吧,再让芳儿给自己梳一个漂亮的发髻,谢成阴庸俗,她就脱俗,定能赢得淮安王爷的好感。

裴谢堂送了她东西,将自己的东西拿了,便吩咐嫣儿、雾儿和篮子三人将其他的布料送去裁剪衣服,给谢遗江做几身夏装,剩下的给谢霏霏做衣服后,自己则先去洗了把脸,便带着陈园园去了花厅,准备吃晚饭。

谢遗江和谢霏霏都在花厅,见裴谢堂来了,谢遗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成阴,你给我买了衣服?”

“是布料。选的轻薄的葛布。马上就要入夏了,爹还穿着春装未免闷热,如今府里没人管事,女儿自然要为爹做操心,爹在朝中才会高枕无忧。”裴谢堂笑着说完,将头蹭过去,挨着谢遗江撒娇:“爹,女儿又乱花钱了,你怪不怪我?”

“乱花了钱,都给我们买东西了,你自己买没?”谢遗江呵呵笑着,见如今谢成阴跟自己亲近,心中说不出的欢喜之余,又十分欣慰。

谁对自己孝顺,真是一目了然!

裴谢堂连连点头:“买了,我给自己买了不少呢。”

在一旁的谢霏霏始终冷着脸,渐渐听不下去,冷笑:“她那么自私,肯定是给自己买了最好的。说不定呀,人家给我们买布料,却给自己买绫罗绸缎呢。”

“好啦,成阴不是那样的人。”谢遗江瞪了她一眼:“再说,成阴用的是自己的钱给我们买的东西,你只顾着挑剔,一句谢谢都没有,这像话吗?”

“是是是,多谢三妹妹,二姐感恩!”谢霏霏翻了个白眼,不无嘲讽的开口。

裴谢堂笑笑,没说话。

这一幕唇枪舌战落在陈园园的脸上,她不由诧异的看了一眼谢霏霏,眼中露出了算计之色。谢成阴和谢霏霏不合,她的机会就更多了,还能有个背黑锅的……

垂眸间,陈园园飞快的算了起来。

谢遗江数落了女儿,接着目光就落在了陈园园的身上。虽说跟她的母亲并不太和睦,但终究都是谢家的厚待,他又一向恩怨分明,自然不会把气撒在陈园园的身上,反而和颜悦色的问道:“园园,你在谢家住着,缺了什么都告诉你表姐。成阴,你不要欺负园园。等我改天见了你爹,一定好好说说他!”

第124章 恶整陈园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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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落爹?

那不行!

要是谢遗江真的去找爹说话,她和娘的安排不就穿帮了吗?

陈园园急忙摇头,一副怯弱可怜的模样,咬着下唇开口:“谢谢舅舅肯关心园园。只是爹也是担心园园嫁不出去,是好心,等过一阵子,他自己想明白,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园园不委屈,就不劳烦舅舅了。”

她懂事的话听在耳朵里,让人浑身熨帖。谢遗江暗暗点头,见她如此体贴,不由夸赞了几句:“你真是个好孩子。”

“爹,二姑爹也真是个,好端端的,非要把女儿嫁给一个歪瓜裂枣,园园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呀!”裴谢堂在一边看着,见陈园园博得了谢遗江的喜欢,明白谢遗江太正直,以为人人都跟他一样直言,看不得陈园园欺骗了谢遗江,忍不住戳穿她。

她摇着头,很是不赞同的感叹:“女儿听二姑妈说,那徐家的儿子蠢得厉害,长得丑不说,还是个瘸子,说话都不利索。”

“徐家,哪个徐家?”谢遗江只粗略听了个大概,没搞明白陈园园来谢家借住的原由,只听说是陈老爷逼着陈园园嫁人,谢沐元舍不得女儿这么早嫁出去。对陈园园要嫁的人家,他还没来得及打听清楚,听裴谢堂一说,便立即在脑袋里思索京城里姓徐的人家。

篮子快言快语:“听说是做户部管簿的那个徐老爷家。”

“哦,徐明家呀!”裴谢堂恍然大悟,知道是哪家,他更不明白了:“徐家的那个公子我见过呀,长得挺俊朗的一个小伙子,更不是瘸子,是不是搞错了?”

陈园园一惊,没想到谢遗江竟然认得徐家,一时间想不到话来回答,被谢遗江问傻了。

篮子却不容的她想好措辞,在旁边继续补充:“错不了,二姑妈方才在满江庭绘声绘色的跟三小姐说了,徐家的公子长得寒碜不说,为人又粗鲁,对了,还说徐家的婚约是骗来的,不重视表小姐,抬上门来的聘礼不像话。”

“砰——”

谢遗江气得将手里的碗重重的顿下,发出一声闷响。

篮子的话虽然不长,但该说的都说了,尤其是最后一句,立即勾起了谢遗江的记忆。

谢沐元这个妹妹平日里什么德行,谢遗江一清二楚,嫌贫爱富,攀高踩低,看来,是嫌弃徐家没什么钱,才舍不得把女儿嫁给徐家,竟然还敢来骗他,说是陈老爷强迫女儿嫁人,他真是信了谢沐元的鬼话!

陈园园见他发怒,狠狠的瞪了一眼篮子,多嘴的丫头,偏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偏偏,篮子说的都是真的,一字一句都是谢沐元自己说的,她连说人家一句胡言乱语都不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陈园园红了眼圈,为了有这么一个蠢透了的母亲十分丢脸,委委屈屈的开了口:“舅舅不要生园园的气。我娘也是为了我好,就算我不赞同她的这些做法,心里都只能顺着她来。不过,我同那徐公子一次都没见过,连人家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就这样嫁过去,心里确实有点害怕。”

“罢了,吃饭。”谢遗江不愿再听,严肃的打断。

陈园园还想解释,见谢遗江脸色难看,知道他已经有了芥蒂,不会再听自己提起这件事,只能作罢。

转念一想,知道就算怎样,将来自己要嫁给王爷,他还能阻挡不成?

谢家的饭菜陆陆续续的上了,因为今天多了一个陈园园,大厨房里多做了几个菜,加上裴谢堂从外面带回来的,就有八菜三汤,陈园园看得一阵心酸。

陈老爷亦是个清廉的官,陈家小门小户,平日里简单得很,吃晚饭就是四菜一汤,而且很少有大鱼大肉。眼见着跟前摆着的不但有炝锅鱼,还有全鸡和烤鹌鹑,她不由暗暗吞了吞口水,越发觉得谢沐元把她送来谢家太明智。

在谢家多待一段时间,她就能养得光彩照人!

这一顿饭,陈园园吃得很是香甜,倒没有再惹大家。

吃完了饭,她想着第一天来,怎么着都要讨好一番裴谢堂,先回满江庭里去收拾准备一番,亲自为裴谢堂铺床。

等裴谢堂回到满江庭,陈园园已散了发髻,正坐在椅子上怯生生的看着她:“表姐,我同你一床睡,你想睡外面还是里面?”

“我不挑,你选吧。”裴谢堂笑道:“就是我睡觉不规矩,你别介意。”

“表姐你这样说,真是让园园觉得很不好意思。都是园园来打扰表姐了,表姐不怪罪我,还处处为园园着想。”陈园园带着几分哽咽的说。

篮子在她身后看不见的地方蹙起了眉头。

“那你睡里面吧,我起来得早,要是睡在里面难免会打扰你。”裴谢堂很体贴的说。

这话正合陈园园的意。

她早就想到裴谢堂要早起做早课练武,原本就担心裴谢堂要睡里面,第二天早上少不得得陪着裴谢堂起来,她要是睡得不好,精神头就差,若是真的去淮安王府,顶着一脸疲倦如何能够引得淮安王爷刮目相看?

她生怕裴谢堂反悔,谢过了后,就先爬到了里侧。

裴谢堂等她躺下后,便吩咐她先歇着,带着篮子回到屋子里。

篮子压低了声音,很是不满的说:“表小姐来到咱们家里,一门心思想要勾搭王爷,小姐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处处替她着想?而且,表小姐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总是哭哭啼啼的,感觉谁都跟欠了她一样,要装楚楚可怜也不是这种装法,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们谢家是死了人,才整日里哭丧。真是晦气得很!”

这嘴.巴毒得,一语中的!

裴谢堂见她如今说话胆气都足了很多,不像自己刚刚重生时那样胆怯,不由感到欣慰,点了点她的额头,裴谢堂笑着说:“你啊你,说到爱哭,从前不知道是谁整天在我跟前泪汪汪的!”

“奴婢那是被夫人和大小姐气的!”篮子狡辩。

裴谢堂道:“那表小姐也是为了装的呀,合情合理。”

“小姐……”篮子见她调侃自己,不由拖长了声音,柔柔的撒了个娇。

“好啦,我有分寸,你还担心我会被她带坏了不成?”裴谢堂见她着实可爱,捏着她的鼻子轻轻扭了扭,见篮子气嘟嘟的,圆脸更是鼓囊,心中大是开心,改了双掌贴着她的脸揉啊揉,揉得篮子眉眼皱成了一团,她才笑着说:“让你们准备好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今晚上,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吩咐姐妹们,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

“小姐放心,我这就给表小姐端银耳粥过去。”篮子狡黠的点头。

她欢欢喜喜的出去,很快端了一碗银耳粥回来,喜滋滋的送上了阁楼。

陈园园正准备歇息,刚闭眼就听见篮子笑着说:“表小姐睡了没?厨房里熬了甜软的银耳粥,加了补气血的枸杞和燕窝,我家小姐睡前都要吃一碗,能让面色红润。奴婢见表小姐虽然美貌,但皮肤过于苍白了一点,也给表小姐端了一碗上来。表小姐,趁热吃吧?”

陈园园坐了起来,闻言忍不住会心一笑。

那一两银子真是花的值得,瞧谢成阴的贴身丫头已经迫不及待的给自己示好了!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是啊,在陈家呆了这么多年,什么燕窝人参不是没吃过,但要每天一碗的吃,未免太过奢侈,她自负美貌,但比起真正肤如凝脂的美人来说,她的皮肤不够细腻。要是能在谢家将自己养得白白嫩.嫩的,争夺淮安王爷她又多了一层胜算!

想到这里,陈园园双手接了过来:“篮子,谢谢你这么为我着想。”

“表小姐太客气啦,你在满江庭里住着,奴婢当然也要伺候你呀!”篮子歪着脑袋:“表小姐慢慢吃,我们家小姐睡前还要喝点牛乳,奴婢这就去给你端。”

“多谢。”陈园园细声细气的,一双眼睛又水汪汪的瞧着。

篮子最受不了她这一副样子,福了福身,赶紧下了阁楼。

裴谢堂见她笑得跟偷了油星的猫儿一样,便知道事情成了,放下书本,伸了个懒腰,也跟着上了楼。

篮子端来牛乳,裴谢堂在陈园园跟前一口喝了,陈园园捧着小口小口的喝完,裴谢堂笑道:“对了,忘记告诉表妹,我是练武的,睡觉不喜欢丫头在跟前守着,所以门前没人守卫。不过,篮子他们在阁楼下的外间睡着,你喊一声,她能听得见。”

陈园园一一记住了。

篮子为两人熄了灯,一时间,满江庭里陷入了安静。

裴谢堂躺在外侧,看似随意的闭上了眼睛。

床上乍然多了一个人,多少是有些不习惯的,陈园园也是如此。裴谢堂听见她呼吸不稳,翻来覆去显然无法入睡,嘴角不免微微勾起。她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不多时,陈园园就听见她呼吸绵长,似乎已经睡着了。

屋子里黑黢黢的一团,没有掌灯,看什么都不怎么清楚。陈园园看着外面的树影,万籁俱静,还真有点害怕。晃眼间,好像有什么从窗外飞过,惊得她汗毛都立了起来。

第125章 恶整陈园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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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身侧躺着的裴谢堂翻了个身,一只手毫无预兆的搭在了她的肚子上。

“啊——”

陈园园吓得一声低叫,双手双脚猛地锁了起来,一个溜秋爬在了枕头边坐着。双手抱住自己的腿,陈园园一双眼睛都在盯着外面,好半天,才发现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只好摇摇头,小声嘀咕着不要自己吓自己,小心的躺了回去。

之后,终于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正入眠,陈园园慢慢的觉得自己的胸口闷得厉害,艰难的睁开眼睛,这下更好,裴谢堂的手和腿都压.在她的身上,将她压得翻不了身喘不了气。她皱着眉动了动,伸手想推开裴谢堂,怎料这一动,裴谢堂感觉到有人在推,越发用力,真是把陈园园压得苦不堪言。她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用上了力,将裴谢堂推得离自己好几步远。

生怕裴谢堂醒来,她急忙闭上眼睛装睡,谁料裴谢堂睡得跟死猪一样,根本就没醒,反而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睡得更香。

“猪!”

“德行,打都打不醒!”

陈园园气得几乎抓狂。

但好在裴谢堂总算离她远一点了,空间多了起来,她长长舒了口气,总算能好好睡个觉了。

夜里凉,虽然是放了两床被子,可裴谢堂睡姿不好,身上盖了一条被子,怀里还扯着一条被子抱着,她自己的都被抢走了。

没奈何,陈园园只好爬起来继续跟裴谢堂做斗争。

等好不容易将被子从裴谢堂的怀里抢了回来,她已累得手腕酸软,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躺在床上,恨恨的瞪着裴谢堂,陈园园已是气得发抖,反正裴谢堂睡着,她就算口出恶言也没人听到:“等我成了淮安王妃,看我不整死你!连个觉都不让人睡,就凭你这丑样子,多看一眼都让人觉得恶心,滚开点……”

“呼呼……”回应她的,是裴谢堂绵长的呼噜声。

天啊,还打呼!

陈园园听着耳朵边一声一声的呼噜,更是睡不着了,捂着耳朵,那声音都直往自己的耳朵里钻,吵得人不得安宁。

在床上翻来覆去小半个时辰,终于忍到裴谢堂不打呼噜了,可肚子又痛了起来!

起先,陈园园还想忍着,她记着裴谢堂的话,知道门口没人守着,加上刚刚看到的影子,她害怕得不行,万万不敢起来上茅房。没挨过半柱香,肚子里翻山倒海的转了起来,一阵阵鼓气的响动,小腹就像是被刀子在里面搅,疼的直抽搐。同时,后庭刺刺的不断紧缩,已经到了快要绷不住的边缘,没奈何,陈园园只得推了推裴谢堂。

“表姐,我……我想去茅房。”

裴谢堂睡得沉,睡梦中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翻个身没理人。

陈园园没办法,只得弓着身子从里侧爬了出来,小心的摸黑穿上自己的鞋子,从床上爬了下去,往楼下走去。

“什么闺房啊,连个官房都没有。”陈园园走到阁楼的屏风后,却见本该放置夜间恭桶的地方什么都没有,不由怨声载道。

白天篮子带着她在满江庭里到处看过,她知道茅房在哪里,路虽不远,夜色却黑,她很不愿意去,但肚子咕噜噜的扭着,容不得她不去,还得跑快一点,生怕拉到裤子里。

快步下了阁楼,门口睡着篮子,这丫头跟她的主子一样,是个叫不醒的。陈园园很是懊恼,早知如此,今天就该让她的丫头守夜。眼下容不得多想,好在篮子身侧掌了烛火,没奈何,陈园园只能自己拿了灯,快步往茅房走。

宽衣解带,一番通畅后,陈园园总算舒了口气。

刚刚提了裤头站起来,陈园园身子都还没站直,便觉眼前一阵黑影投了下来。她心里咯噔了一下,缓缓抬头,就见在自己跟前,杵着一个苗条的影子。

她明明记得很清楚,方才过来时四周没有人,而且地上也没有这样一团黑。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悄无声息的,莫不是……

“啊——有鬼——”

陈园园只觉得魂飞天外,一声尖叫后,双.腿发软的跌坐了下去。

身下,是她方才排出的黄物金汁,这一屁.股坐下去,顿时脏了衣服,连手上都染着秽物,别提有多恶心!

那团影子听到声响,慢悠悠的移动到了茅房,听在了虚掩的门上。

陈园园吓得双.腿发软,拼命的想往后缩去,无奈手脚酸软,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团黑影子慢慢接近了门,从门里探了进来。

“有鬼啊——救命——”

一声声高亢的尖叫声从陈园园嘴.巴里发出来,几乎昏倒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紧接着,便听见一个柔.软的女声同样发出一声惊叫:“天啊,表小姐,你怎么坐在粪堆里?”

“啊——”

“有鬼——”

“哪里有鬼,表小姐你不要吓我!”

陈园园叫的惨,那女声叫的也很惨,惊慌的喊叫声顿时惊醒了夜空。

阁楼上,裴谢堂睁着双眼,听着这一声声的哭喊,勾起的嘴角越发的深了。篮子早已跑上了楼,笑着对她说:“小姐,表小姐掉进茅房里了。”

“我平日里累,睡得沉,你这做丫头的还不赶紧去帮忙?”裴谢堂轻笑着推了推她:“你不是很讨厌这个人吗,现在就是看好戏的时候了,快去快去,要让她觉得丢尽了颜面,就看你们这些丫头舌灿莲花的本事了。”

篮子嘻嘻笑着,给阁楼点了烛火,就小跑着下去了。

茅房边,陈园园被雾儿扶着站了起来,站在茅房旁边的一块石头上,脸色苍白,一手秽物,尴尬的抖成了一团。

雾儿去提水给她冲洗,篮子一见到她,便惊叫:“表小姐,你怎么弄成了这样?这大半夜的,你去茅房倒腾这些肮脏的玩意做什么?”

说着,用鼻子捂住了嘴.巴,皱着眉头扇了扇。

她虽没说一句嫌恶的话,但每一个动作都在向陈园园表明现在的她浑身都臭不可当!话里更隐隐的意思,是陈园园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一样……

陈园园还没缓过劲来,哆嗦着:“有,有鬼。”

“哪里来的鬼,表小姐真会说笑话。”雾儿拎着水过来,闻言很是不解。

陈园园在两个丫头跟前丢了那么大的脸,本就羞愧难当,见到雾儿,更是觉得浑身的血气都涌上了头顶,她抬手颤颤巍巍的指着雾儿:“对,没有鬼,是你,都是你故意吓我的。你到底什么居心,我,我非告到三小姐跟前不可!”

“表小姐,你不能冤枉好人!”雾儿委屈得眼泪都差点落了下来,将水桶放下,她扁着嘴.巴:“奴婢肚子疼起来上茅房,刚走到门口你就拼死拼活的尖叫,吓得奴婢摔了个大跟头,连脚都崴了。奴婢忍着疼给表小姐打水冲洗,表小姐却一口咬定是奴婢害的,要真是奴婢故意吓你的,奴婢还会这么好心好意的给你送水来吗?”

她说着,提起裙子下摆,露出红红的脚踝。

篮子倒抽了一口气:“你这伤,真是摔得不清。”

说着,篮子又转头,颇为埋怨的看着她:“表小姐也真是的,无缘无故的,你怎么跑茅房来了?弄了这一身,一会儿回去还怎么睡?”

“是啊,小姐爱干净,要是见着表小姐这模样……”雾儿捂住嘴.巴:“表小姐还是赶紧洗洗吧。”

陈园园欲哭无泪。

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虽然手上只是一些泥巴,但茅厕里的泥巴味道何其难闻,熏得她恶心欲吐,更别提衣服上了。

有心想骂雾儿几句,但若让更多人看见,这脸,她丢不起!

陈园园红着眼圈,就着雾儿倒水先将手洗干净后,顾不得水冷,将一桶水顺着自己的后背倒了下去,将屁.股上的污渍都冲洗了一遍。如此一来,虽然味道还是难闻,但好歹没有那些脏东西,总算好受了一些。

“表小姐这样怕是不行,要病的。”篮子说着往偏房跑:“表小姐稍等,奴婢去取表小姐的衣服来,表小姐换过后再上楼去休息。”

陈园园见她殷勤的为自己张罗,点了点头,又恨恨的瞪了雾儿一眼,先转身去了偏房等着。陈园园走后,篮子笑着推了推雾儿,雾儿回了个鬼脸给她,蹦蹦跳跳的跑了,哪里有什么脚伤?

不多时,篮子给她寻了一身衣服,陈园园换了衣服后,心里好过了很多。抬手闻了闻自己的手,又嗅了嗅衣服,不放心的问篮子:“你闻闻看,还有没有味道?”

“表小姐要是不放心,奴婢去拿一些皂角过来。”篮子安慰。

她取了皂角过来,又拿了一些熏香,将陈园园的衣服和手都摸了,陈园园站着看她忙前忙后,先前对她沉睡不醒的那点怨念都消失了,只是很不放心的警告:“篮子,今天晚上的事情能不能不要告诉表姐?她白日里那么累,要是因为此事分了神,难免会更加辛苦。还有方才的那个丫头,虽然她不是故意的,但要是你家小姐追究责罚,她肯定要受罚。”

最重要的是,谢成阴不知道,她就有办法警告这些丫头不要乱嚼舌根,她的丢脸事情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了。

第126章 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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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子呵呵一笑:“表小姐放心,奴婢不告诉小姐。”

陈园园松了口气,等她忙碌完毕后,才忐忑不安的回了阁楼。这一次,肚子争气,没有再继续闹,她又神思疲惫,很快就睡着了。

黑暗中,裴谢堂的眼睛亮的发光。

第二天一早醒来,裴谢堂自然没在床上,她忙得很,上次惹怒了谢遗江后,她的早课时间比往日更长,为了能挤出时间来同朱信之见面,自然只能起的更早。等陈园园悠悠醒来时,方天画戟功法她都舞了七八遍了。

陈园园见她不在身侧,也跟着松了口气,她生怕裴谢堂问起昨天的事情呢!

穿衣洗漱后,陈园园下了阁楼,篮子笑眯眯的给她端来早饭,陈园园见满江庭里果然没人说起这件事,才觉得稍稍满意了一些。

她还惦记着昨天见过的谢霏霏,知道二表姐同谢成阴之间有隔阂,想着要利用谢霏霏做点文章,争取为自己赢得更多好处,当即就出门去拜访谢霏霏。从满江庭走到谢霏霏的院子,小半截的路上,不断有人叽叽喳喳的说笑,见到她,就刻意压低了声音。

一开始,陈园园没觉得有什么,可渐渐的就不对味儿了。

怎么一个个的眼神都是盯着她瞅呢?

刚走到谢霏霏的门前,她挨不住了,吩咐自己的婢女:“晴儿,她们在说什么??”

“奴婢没听清。”晴儿一脸茫然。

陈园园烦躁的瞪着她:“没听清,你不知道去打听一下呀!这脑袋笨得,你看看人家篮子,不用三小姐问什么,她自己都先去摸清楚了。三小姐要什么,一个眼神她也知道,你怎么就不知道学着人家一点?”

晴儿低下头:“是。奴婢这就去。”

一转身,晴儿的眼睛里却写满了不以为意:这才刚来,小姐就爱拿她跟篮子相比,那小姐怎么不跟三小姐比一比?

人家三小姐和篮子的默契是不假,但看看平日里三小姐是怎么对待篮子的——三小姐买衣服,也给丫头们都买,昨天买的首饰,回到厢房里,满江庭里的丫头们都有,这些是她家小姐比得上的吗?要是小姐也能像三小姐对篮子那样对她,不用小姐吩咐,她也会心甘情愿的为了小姐跑得团团转。

不过,说归说,晴儿还是小跑着去了。

陈园园等她走了,才笑着举步进了谢霏霏的门:“二表姐,你在吗?”

……

这边陈园园一走,裴谢堂就回来了,进了屋子没看到人,裴谢堂不由奇怪的问篮子:“大清早的,人是去哪里了?”

“说是要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篮子闷笑:“不过,奴婢看着表小姐去的地方,好像是咱们府里二小姐的住处。”

“哦,去找谢霏霏了呀。”裴谢堂似笑非笑:“凭着谢霏霏那泥巴脑子,能给她出什么高明的点子?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小姐还笑呢!”篮子嗔怪的看了她一眼:“一会儿咱们去淮安王府,真带着表小姐去呀?”

“带,干嘛不带!人家这么想见到王爷,咱们不带她去,她岂不是很失望?”裴谢堂笑着点头。

篮子就有点不开心了:“那她的画小姐真要送给王爷?”

“装裱好了吗?”裴谢堂眯起眼睛。

篮子哼了一声,将手里的盒子递给了她。

裴谢堂打开看了看,装裱得很不错,越发显得画卷很是精致。

“要是王爷夸奖了表小姐,表小姐恐怕就要得意了。”篮子看着画卷,不由有些吃味的在一边泛酸。

裴谢堂狡猾的发出嘿嘿两声笑:“你放心,我让你装裱这画,还带着陈园园去,就是为了让她死心的。你家小姐没这么蠢,费尽心思的扶持自己的情敌,我又不是圣母白莲,没那份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高尚。我啊,早就想好了对策了。让表小姐画这幅画,不过是因为我先前就在淮安王府给王爷画过了,王爷喜欢得很,我突然再送一幅画给他,凭着王爷的脾气,肯定不会再要。若到时候他再看穿了画里的心思,只会对表小姐厌恶不喜。”

最要紧的是,陈园园画的是蛟龙。

蛟龙,实则是蛇,同真龙的差别是巨大的,任何一个皇子都不会喜欢。哪怕朱信之再宽容,也容不得旁人如此诋毁他的尊贵。

“真的?”篮子大喜。

裴谢堂又搓着她的脸:“比真金还真。好啦,打水给我沐浴。这一身湿哒哒的,真难受。”

篮子欢天喜地的去了。

裴谢堂如今在淬炼自己的身体,不比陈园园较弱,她沐浴全是用的冷水,冲洗一番后,便擦干身体换了崭新的衣服,篮子梳妆,为她盘了发髻后,挑了昨天新买的发簪戴上。

铜镜里的人明眸皓齿,美丽不可方物!

裴谢堂左右看看,对自己如今这张脸颇为满意。原本刚刚复活的时候,谢成阴面黄肌瘦,浑身无力,这气色看着就是差。如今两月过去,她在谢家得了势后,谢遗江又将母亲的遗产交给了自己,吃穿用度都好。高行止更是将好东西不要钱的送来她这里,两个月下来,人都圆润了一圈,皮肤也渐渐蜕变成了饱.满的状态。

如今的她走在大街上,都会有青年男子频频回望了。

“哎,平凡就是好啊!”裴谢堂忍不住抚.摸着自己的脸庞感叹了一句。

从前她还是泰安郡主的时候,相貌也是极美的,但她走在大街上,几乎无人敢多看她两眼。大家都畏惧她,畏惧她的武功,畏惧她的声名,搞得她那一颗虚荣的爱美之心还没发芽,就被生生扼杀在摇篮里。

其实,要论美貌,泰安郡主的脸要比谢成阴更胜一筹,可惜,她的身份,注定了所有美貌女孩身上会发生的事情,在她那里都不会有。

所以,如今平凡一点,倒是把她从前想体验的都体验到了,满足,比吃了烤斑鸠还满足!

“小姐你又说笑。”篮子正专注的检查她的头发,闻言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小姐相貌生得很像大夫人,从前大夫人就是有名的美人儿,小姐又怎么可能平凡?再说,咱们廷尉府虽然比不上王公贵族的府邸,但老爷好歹也是朝廷里的大官呀!”

“你不明白。”裴谢堂竖起食指轻轻摇。

她不多解释,等篮子收手后,又端详了一番,看到头上的簪子,忽然指着玉匣子说:“今儿不戴这一套首饰,取那根木簪来,我今天戴那一根。”

篮子知道那木簪是朱信之送的,想到又是去淮安王府,二话不说的照做。

这可是王爷送的,就当是给表小姐一个下马威也好!

刚做完这些,陈园园就回来了。一进门,脸色就一阵青白,隐隐约约的难看。

雾儿和嫣儿对望一眼,识趣的福了福身,快步走了。陈园园瞪着雾儿的背影,恨得牙齿都咬紧了,可见气得着实不轻。

“表小姐这是怎么了?”篮子正好下了阁楼,瞧见她在屋子里站着,上前问礼后,一抬头就见陈园园眼圈红通通的,忍不住心疼的问。

陈园园哽咽着回答:“我没事。”

不过,谁看着她的表情,可都不像是没事的。这样子,分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了呀!

“表小姐不要害怕,要是有人欺负了你,你只管告诉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最好了,一定会想办法给表小姐出气的!”篮子急忙说。

陈园园仍然是不肯回答。

倒是她的婢女晴儿愤愤不平的闷声说:“三小姐是个好脾气,可是二小姐却……二小姐太过分了!”

“晴儿,闭嘴!”陈园园仿佛慌了一下,急急忙忙的阻止晴儿开口,可那眼神,分明是示意晴儿继续说下去。

晴儿哪里会不懂,一连串的张嘴,将陈园园刚刚在谢霏霏那里受的委屈都说了:“我家小姐好心好意去找二小姐说话,谁知道刚刚进了二小姐的门,迎面就丢过来一只茶杯,差点砸在我家小姐的脸上。二小姐也不知道在跟谁生气,并没有道歉,但接着,就见二小姐怒气勃勃的指着我家小姐,让小姐滚出去。实在是不知道哪里招惹了她!”

“我家小姐以为是她心情不好,不但不生气,还好心好意的劝说二小姐。可,可二小姐说……”

晴儿说道这里,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篮子,不敢说话。

却听见身后一声冷冷的喝问:“谢霏霏又说了什么,你只管说就是。”

晴儿见裴谢堂来了,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三小姐恕罪,二小姐的话实在是太难听,奴婢真的不敢说。要是三小姐听了生气,那就是我家小姐的不是了。”

“让你说你就说嘛!”篮子连声催促。

晴儿一咬牙:“二小姐说,我家小姐就是三小姐跟前的一条狗,是狗就要好好的去抱好自己的大.腿,伺候好自己的主子,将来主子高兴,还能赏几块肉骨头。”

陈园园听她说到这里,眼泪再也忍不住,刷拉拉的往下坠:“表姐,我实在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惹得二表姐不高兴了,她要这样羞辱我!”

第127章 三小姐的狗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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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别哭。”

裴谢堂听罢,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看样子,陈园园这是赶着去讨好谢霏霏,结果碰了个大钉子。

想想也是,陈园园和谢沐元一进谢家的门,就直奔她的满江庭而来,没去见过谢霏霏。谢霏霏自从长姐去世,母亲被休离后,就在府中一直不顺,眼见着连姑妈和表妹都这般作践她,看不起她,心里怎么能不窝气?在谢霏霏的心里,如今陈园园已经是满江庭的人了,那自然就是她的仇人,怎么可能还会给她一个好脸色?

她笑道:“她不是针对你,这话,是特意说给我听的。”

“二表姐是不是对表姐有什么误会?”陈园园怯生生的。

裴谢堂望着她嘿嘿一笑:“没什么误会,她就是同我生气。你啊,不用放在心上,只是这称呼,你恐怕要改改。”

她脸色一整:“虽说喊表姐是要亲近一些,但论长幼顺序,我二姐始终排在前面,你喊她二表姐,却唤我表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比她还大,是府中排第一位的小姐。她听了这些,生气也是正常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一番话,说的陈园园脸色讪讪的。

她是完全没想到,自己这点小心思竟然已经被裴谢堂看破了。

打从一进府开始,她就知道谢成阴是府中的三小姐,按道理来说要唤三表姐,可她存了个心眼儿,觉得喊表姐亲近很多,就故意忽略了谢成阴的排序就这样喊着,打的就是让谢成阴亲近自己的意思。

若真是因此惹怒了谢成阴和谢霏霏,那就得不偿失了。

陈园园低下头:“是,园园谨听三表姐教诲。”

“我哪能教诲人啊,我只能教坏人。”裴谢堂嘻嘻笑着,推了推她:“好啦,你看你,委屈得眼圈红彤彤的,难不是还受了别的气?”

这话是真的问到了陈园园的心坎子里,想到方才晴儿听来的话,她的脸色就猛地一沉。

晴儿脸色也很难看。

方才她得了陈园园的令,去打听那些人到底在议论什么,这一去听,险些将自己气了个半死。那几个丫头还以为她是新来的,事无巨细都告诉了她,说是昨天晚上,新来的表小姐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搞得自己浑身脏兮兮的,衣服上都是粪便,臭不可闻,大晚上的,满江庭的丫头送来洗衣房,可把洗衣房的丫头熏着了,捂着鼻子洗完的。

几个人不怀好意的揣测,一说陈园园半夜憋不住拉在了衣服上,一说陈园园起来上厕所没带如厕软皮,一说陈园园摔在了茅厕里,还有的更过分,说陈园园是有这个恶趣味,大半夜的起来玩被发现了,惊慌失措下脏了自己……

一句句不像话的,差点把晴儿恶心个透,又觉得羞愧的无地自容。

陈园园是她的主子啊,昨儿的事情,她是真一点都不知道。

回来给陈园园一说,陈园园气得差点就疯了。一路过来都想着要找昨天晚上那丫头算账,但到了门口,又缓了过来。

昨天晚上的事情怪谁?她谁都怪不到呀!

要闹肚子是自己的事情,摔倒了是自己的事情,她反而还把人家丫头弄得崴了脚。怎么说怎么不占理,这亏,咬着牙都得吞下去。

眼下裴谢堂这么一问,她哪里敢回答,打落牙齿和血吞,为了在裴谢堂跟前的好印象,陈园园硬是白着脸摇了摇头。

“别委屈了啊,我带你出去玩。”裴谢堂心知肚明,见她不肯说,也不多问,眼珠一转,就想到了别的地方去。

“去哪?”陈园园一颗心几乎都要跳出来,紧张得声音微颤。

裴谢堂意味深长的勾起嘴角:“我们去淮安王府。”

陈园园睁大了眼睛,缓了缓,生怕裴谢堂后悔,福了福身:“有劳三表姐稍等我一会儿,容园园换件衣服。”

陈园园带着晴儿上楼去,篮子见她迫不及待的样子,忍不住鄙夷的扭开了头。

裴谢堂倒是不以为意,说是等着,自己却转到了院子里,看看院子里还有什么新鲜的花儿可以剪下来插瓶,想要送一株给朱信之。

不多时,陈园园换过了衣衫后出来了。

云鬓高.耸,粉黛桃妆,身上是崭新的苏络裙,耳中明月珰,发上牡丹簪,顾盼流转间,美丽不可方物,让人移不开眼睛。她怯怯的走过来,福了福身,端庄有礼,含羞带娇,连对她颇多挑剔的篮子都暗暗点头。

只是……

篮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家小姐,蹙起眉头来:怎么看怎么觉得,表小姐好像是故意针对小姐的呢?小姐素衣简装,她却盛装打扮,压着小姐。

不过,篮子看着裴谢堂低头插花的剪影,又得意的笑了:就算表小姐再精心打扮又如何,小姐天生丽质,表小姐根本比不了,王爷的眼里绝对除了小姐谁都看不见!表小姐现在有多开心,等会儿就会有多打击、多失落!

都有点迫不及待想看了!

裴谢堂倒是什么都没说,插好自己的花,便将瓶子抱在怀里出了门。

一路上,陈园园时不时的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衫,紧张期待溢于言表。见裴谢堂眼神看过来,又急忙端端正正的坐好,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来。

到了王府,裴谢堂率先跳下马车,篮子下来后,则伸手扶着陈园园。

长天正在门口等着,见裴谢堂来了,顿时笑了起来:“三小姐又来了,刚刚王爷还说要去谢家呢,你们真是心有灵犀。”

“那是,我可是你们家王爷肚子里的蛔虫,他想什么我都知道!”裴谢堂扬起脸不无得意。

“这位是?”长天见她身后一反常态的跟着一位小姐,不由暗暗纳罕。

陈园园忙福了福身,柔柔的回:“小女子是三小姐的表姐,姓陈。”

“陈小姐。”长天拱了拱手,眼睛只是瞥了她一眼,就转回了裴谢堂的身上:“三小姐,王爷在书房正发脾气呢,你去可得仔细些,千万不要惹了他。”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听说是为了朱广义的事情,我们王爷跟太子殿下意见不合,朝廷上就吵了一架,回了府还是闷闷不乐的,脸拉得老长呢。”

接着,夸张的扯了扯自己的下巴。

裴谢堂扑哧一笑:“没事儿,我不怕。我去看看他,你带我这个妹妹先到处看看。”

“三表姐……”陈园园刚喊了一声,裴谢堂已一溜烟的进了淮安王府,耳边听见裴谢堂一连串欢快的笑声,人已去得远了。

陈园园懊恼的跺了跺脚,见裴谢堂熟门熟路的进去,都没为自己引荐,心中难掩不满。

篮子站在一边没动,长天亦笑着对她说:“篮子,孤鹜昨儿还念叨着你呢,说上次给你带的核桃酥你没拿,他实在是吃不下了。”

“他是故意气我的,明知道小姐让我减减身上的肉,还偏要给我拿宝盛斋的点心,他不安好心!”篮子气鼓鼓的翻了个白眼:“有那点银子,还不如直接给我,多省事,我还领个情呢!”

“孤鹜说得一点都没错,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你这副样子真是得你家小家的真传!”长天乐得起不起腰来。

“孤鹜——”篮子原地一声吼,冲着跑进了王府。

看样子,是要去找孤鹜算账了!

待她走远,长天止了笑,整理了一番衣衫后,对陈园园客气的拱了拱手:“陈小姐请跟我来。”

陈园园咬住唇,长天的态度亲疏立见,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她不知道朱信之的这些侍卫个个都是带刀侍卫,是有品阶的官员,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侍卫。见王府的一个侍卫都如此看不起她,陈园园不免气愤,倔强的站在原地:“不用了,我不想看王府里的风景,我三表姐和王爷在哪里,你就带我去哪里好啦。”

“三小姐说……”长天一愣,有些为难。

陈园园不高兴:“我是外人,不好在王府闲逛,你听我的就是。”

长天摸了摸头,很是不解和不满。

这位小姐是怎么一回事,心里有气,怎么就拿他撒起来了?

不过,长天是好脾气,什么都没说,压着疑惑,还是带着陈园园进了府门。

七转八转,虽说陈园园说不看,他却不能真的直接带她去,要是让谢成阴知道了,还不得拆了他的皮。长天嘴上没说明,暗地里还是带着陈园园逛了一圈,算是完成了谢成阴交给他的任务。等再站在书房前,不容陈园园吩咐,他就说:“书房到了,陈小姐在此稍等,我去通禀王爷。”

“好。”陈园园连句谢谢都懒得说。

一个下人,虽说是淮安王府的,但她还没必要自降身份笼络。娘说了,女孩子要高贵一点,否则王爷知道了,会看不起她,觉得她是一个只想着攀龙附凤的人。

长天再一次蹙起眉头,多看了她一眼,转身进去。

一开门,长天就饱受惊吓。

书房里,裴谢堂整个人趴在朱信之的背上,朱信之正不耐的甩着肩膀:“你到底下不下来?”而裴谢堂呢,她正拧着朱信之的耳朵,翻来覆去的看个不停。

第128章 梦里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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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长天连忙关上门,落荒而逃。

“站住!”刚一转身,朱信之冷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还不给我滚进来!”

长天背对着两人,做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缓缓的转了过来:“王爷有何吩咐?”

“鬼鬼祟祟的,出了什么事?”朱信之说着话,又扭头对裴谢堂说了一句:“你不要再闹了,再闹,我把你丢到池塘里喂鲤鱼!”

长天侧目。

王爷,说到要做到哦!

“王爷才舍不得呢!”裴谢堂不以为意。

“……”朱信之不自觉的放软了声音,咳了一下:“长天在呢,要说也得一会儿再说,让他听见了学了去,招惹什么良家女子,那就是本王的罪过。”

长天表示很失望。

果然,对自家王爷就不该抱有什么期待,谢三小姐啊,真是王爷的克星!王爷对谁都狠得起来的心肠,在谢三小姐跟前就没硬过。啧啧,怪谁呢?还不是王爷自个儿!面上总是不给好脸色,但内里,几乎是三小姐说什么是什么,能不宠上天吗?只是,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长天忍半天没忍住,很八卦的开口:“王爷,三小姐又惹你生气了?”

朱信之的脸刷地通红。

裴谢堂从他背上爬下来,嘿嘿的瞅着朱信之笑,笑着笑着,还不怀好意的舔了舔自己的唇。

朱信之的脸红得几乎滴血,抬脚不轻不重的踹了踹她的鞋子,羞怒的瞪了裴谢堂一眼。

裴谢堂捂住嘴.巴,无声的躬身蹲了下去,只肩膀一抽一抽的,显然方才的事情很是好玩,让她想起来还觉得乐不可支。

她的眼睛落在书桌上的一只花瓶上,那里,几朵不知名的小黄花正开得灿烂。

跟这个有关系?

长天的好奇心被挠得痒啊痒,巴巴的看着裴谢堂,盼着她说一说。

方才裴谢堂捧着这花进来时,朱信之正忙着写奏章。

长天没说错,今日在朝堂上,朱信之刚刚同太子朱深见吵了一架。朱深见主张将朱广义一族诛灭,以儆效尤,绝了旁人对皇位的不恭之心;朱信之却认为,朱广义抛弃妻子谋逆,已然对家人无半点亲义,自他逃后谋反,妻子皆在京中困守,并无半点僭越或试图逃跑的心思,反而日日跪在府中恳求宣庆帝赐死,是个明事理、知廉耻、懂大义之人,因是朱广义被休弃者,不应朱广义受罚失去性命,恳求宣庆帝法外开恩,将朱广义妻子贬为庶人。

两个皇子在朝廷上吵得不可开交,一个是宣庆帝立下的太子,一个是手握重权的淮安王爷,朝臣们谁都不敢帮,最后不了了之。

事后,朱信之回到府中,仍然坚持着自己的观点不可改,生怕在殿中阐述不够明晰,抓紧时间写了奏章要送去。

刚写到最后一段,裴谢堂已笑着推门进来:“凤秋,我来啦,快把你的机密文件收起来。”

她还记得上次在这里看到曲贵妃的密信一事,先通风报信一番,才准备入内。

朱信之听到她的声音,头还是一样的疼,但心情突然就好了一些,将毛笔放下,却没有收起奏章,整理了一下被压皱的袖子:“进来吧。”

裴谢堂不客气的跨不进来,洋洋得意的捧着手里的花儿:“现在是四月中,桃花梨花都谢了,也没什么好看的花儿,我昨儿在院子里练功时,看到这种小花开得不错,用白瓷瓶装了,黄白相对,摆在书房里正好。我这巴巴的赶着给你送了来,你干嘛心情又不好了?”

却是看见了他的臭脸,不依了。

自她踏进书房,空气不闷啦,太阳照进来啦,朱信之的脸色和缓起来:“不是让你在府中等着内监去宣旨吗?”

“没那么快,陛下和娘娘是昨天才决定的赐婚,今日还要招中书令进宫去拟旨用印后,才能颁布。”裴谢堂嘿嘿笑着:“我猜这会儿啊,中书令正在写呢,要到谢家,怕是得傍晚了。”

“倒是清楚得很。”朱信之嗤了一声。

裴谢堂将花放在他的身边,一阵清香扑鼻,这无名小花儿看起来不显眼,却格外的提神,朱信之混沌的脑袋被香味一冲,反而清醒不少。

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少女,朱信之的神色放松下来。

裴谢堂托着下巴看他:“王爷,我昨天晚上做梦梦到你了。我梦到自己嫁给了王爷,但王爷突然就不是王爷了,成了咱们东陆最穷的小子。啊,王爷,就算你是东陆最穷的小子,那也是咱们东陆最帅的穷小子,你不要怀疑。王爷便得特别穷,我呢,就变得特别有钱,比高行止还有钱,我还不知足,努力的想赚更多的钱,好好将王爷养着。王爷还特别不给面子,总是瞅着我来气,我梦里可伤心啦!哭了,王爷也不来哄,气死我!”

“真的?怕不是这样吧?”朱信之有些不信。

裴谢堂摸了摸鼻子:“真的。”

实际上是真的,只是多少有点出入。她梦到朱信之变成了穷苦百姓,为了让她养活,变着法子讨好自己。自己洋洋得意的坐在虎皮凳子上,一会儿指使着朱信之捏肩膀,一会儿又使唤他端茶递水,看着朱信之眼泪汪汪的委屈样子哈哈大笑……

一看她的形容,朱信之就猜到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不巧,我也梦到你了。”朱信之好笑的开口:“拿了个破碗坐在马路边,等着过路的人往自己的碗里扔钱,不劳而获想做个富翁。我在梦里丢给你一锭银子,把你喜得直抱着我大.腿拍马屁。”

“我肯定还说话了!”裴谢堂眨着眼睛:“在王爷的梦里,我跟王爷讲什么话?”

“……”朱信之不答,只颊上不知为何飞满红霞。

一定是什么情话!

裴谢堂见他脸红,立即就知道。朱信之这人是特别绷得住的,只有在她情话绵绵时,才会不由自主的红了脸,像个纯情的少女一样。

裴谢堂扑了过去,抱着他的手柔柔的撒娇:“王爷,你告诉我嘛!”

“你大声说,谢王爷赏,王爷明天再来!”朱信之咳了一声,意图掩盖过去。

裴谢堂亦很大声的反驳:“错!我肯定不会这样说!王爷,我是不是在梦里说——王爷,不如你把我抱回去吧,我这个人特别好养活,吃的少,给什么吃什么,不挑食,会说话,干活儿多,床上.床下我都会。”说着,绘声绘色的学了一遍。

朱信之被她呛得连连咳嗽,别开了头。

嘿,还真是给她蒙了个十之八.九,只是梦里,她更流.氓了不止三分。

抱着自己的大.腿顺杆爬,揽着他的腰说他身材好,还大着胆子将手往他衣襟里探,摸着某个不能说的地方说大,说想试试,这这这……醒来想想,朱信之自己都觉得脸红呢!

怎么就做这种梦,难不成,自己对她的心思已经饥.渴到了这份上?

他很悚然!

“听不见你说什么。”朱信之红着脸推举。

裴谢堂抿唇笑:“是吗?王爷的耳朵是不是不太好,来来来,我给你瞅瞅。”

说着,不容朱信之拒绝,已自发的趴在了他身上,一双手揪着他的耳朵仔仔细细的看。手掌下的耳朵莹白通透,根根血管都差点透过皮肉看得分明,小巧又可爱,只看了两眼,裴谢堂就暗暗吞了吞口水,添了一小口。

这一下,是真把朱信之吓到了。

他本就为自己做那样的梦觉得羞愧,眼下,裴谢堂是把他最隐秘的愿望都给翻到了台面上来,惊慌失措下,他不由自主的大喊:“你给我下来!”

“不下,王爷不说听见了,我就不下来!”裴谢堂偏偏跟他对着干,非逼得他承认了自己的心思不可。

两厢僵持着,这次啊有了刚刚长天推门进来时的那一幕。

这种话,羞死个人,能告诉长天吗?

饶是裴谢堂脸皮够黑,都不好意思说,从朱信之的背上趴下来,乖乖的坐好,一只手暗暗的在书桌下捏着朱信之的手骨,她一只手托着下巴很是愉悦的问长天:“你过来,是不是我那表妹让你带她来的?她不想看院子,只想看王爷,是不是?”

“三小姐知道还为难我!”长天瞪圆了眼睛。

朱信之微微侧目,摇头。

又在胡言乱语了,都不认识,何来想看他一说!

裴谢堂闷声看向朱信之:“谁让王爷魅力大呢。王爷,人家作了一画送你,你不看看吗?”

这个时候,篮子应该也差不多在书房门口候着了。

“不是送过了吗?”朱信之闷闷的说着,却还是点了点头:“进来吧。”

门口,篮子果然收拾了孤鹜,抱着盒子过来了。她一听说陈园园去了书房,立即就放开了孤鹜,小跑着来了这里,正好听见长天出来传话:“陈小姐,请进。”

陈园园脸色一喜,提起裙摆迈进了书房。

篮子急忙跟了进去。

不过,陈园园的丫头晴儿就没那么好运能看见王爷了,她刚想动,就被长天拦了下来。

长天眼观鼻鼻观心,冰冷的将她拒之门外:“王爷说了,只请陈小姐进去,我们王府的规矩,丫头是不能随便进书房的。”

第129章 王爷不平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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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为什么能进去?”晴儿见长天只拦着她,不拦着篮子,顿时有点不平衡起来。她也不知道长天是个什么身份,见自己的主子对这个侍卫如此忽视,自然而然的觉得是个下人,语气当然不怎么好。

长天眼眸一沉:“你是个什么身份?”

“什么?”晴儿被他问得一愣。

长天冷笑:“你家主子当我是奴才,她是小姐,又是三小姐的表妹,我不跟她一般见识。你一个丫头,也敢对我指手画脚,是觉得自己命大,还是觉得你家小姐有能力保护你?”

“说我是个奴才,你不也是奴才吗?”晴儿更不服气。

被一个男人当面训,她的脸往哪儿搁?

当然,说出这句话,她心里还是有点虚的。虽说都是奴才,但她是一个管簿家的奴才,而眼前这个人,却是东陆一等一的王府淮安王府的奴才,光是这一点,两人还是有点差别的。不过,转念一想,晴儿又平衡了。是淮安王府的奴才又怎样,从头到尾都没瞧见王爷,可见这人在淮安王府不过是一个打杂的,根本不得宠。

等她家小姐做了王妃,她在淮安王府里打骂他都是可以的!

晴儿想着,不由又桀骜的抬起了头,颇为挑衅的看着长天。

长天盯着她,危险的眯起了眼睛:“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个奴才了?”

他扬了扬手中的刀,晴儿顺着他的手,就看到了他腰间的令牌。

不过,小门小户的丫头,眼力劲不比高门的丫头机灵,看见了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只是眼前这个人要气派些,最多,是王爷的金宠吧?

她挺了挺腰,回:“你就是个奴才,跑我跟前装什么大爷。”

“算了,我跟你个没眼力的丫头计较什么,有失分度。”长天一甩袖子,懒得理她,只是冷冷的道:“我在这里,你反正别想着进去。”

“还不是你处事不公!”晴儿不平。

“不公?”长天听了哈哈一笑:“要说不公,我可是公平得很。篮子是三小姐的贴身丫头,三小姐是我们王爷的心头肉,是你家那破落小姐和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丫头能够比得了的吗?篮子能进去,那是我们王府给的颜面,你哪来的这份脸?”

晴儿被长天噎得一时气结。

盯着篮子进去的背影,影子投在地上,晴儿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做妒忌。

都是丫头,只因为篮子跟了个前途好的小姐,就谁都抬举她了吗?

她不服!

可很快,晴儿又豁然抬起头,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长天:“你刚刚说谁是破落小姐?谁又上不得台面了?”

“我说错了?”长天还真是不客气,他不喜欢陈园园,更不喜欢陈园园的这个丫头,当即就毫不犹豫的开口:“你家小姐看起来衣着光鲜,可身上的首饰无一不是寒酸,除了耳朵上的那一堆耳坠子,头上的首饰、腕间的镯子都是便宜货,而且都很旧了。衣服是很新,做工不错,但花色却是去年秋天最热门的,我们王府里仅有的几个丫头去年买过,我都瞧见了。还说你家不是破落户,骗谁,当谁都是傻子?”

“说你上不得台面,你以为是侮辱你?实际上,你该感激我今天说的话。你们小姐不富裕,这没什么,反正我们王府从不嫌贫爱富。可一个人如果不富裕,却偏偏连内心都贫瘠,旁人不嫌弃她,她却来处处挑剔旁人,就真是品德低下,你跟着这样的小姐,人格能高到哪里去?”

“还有,我就明着告诉你,我不是奴才,我是淮安王府的侍卫,是我从四品带刀侍卫!”

“就是你家小姐见了我,都应该行礼问安!”

一字一句,好不容情,将晴儿说得俏脸一阵白一阵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方才来到淮安王府,就是眼前的人接待的他们。也是怪小姐和自己愚蠢,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个人的身份其实不差?

对,要怪,就怪谢成阴对他的态度太随意!

随意到,旁人都不会想到这个人是个从四品官。从四品……比他们家老爷这个管簿的官位还要高了四级,今儿小姐真是踢了块铁板!

这一刻,晴儿屈辱得几乎没脸见人,长天说完这些话,板着脸站在一边,再也懒得理她了。

自作自受,自取其辱,晴儿心里明白,今儿来到淮安王府,她和陈园园丢脸丢大了!要是这个侍卫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跟淮安王爷说了,小姐想嫁入王府……难!

晴儿摇摇头,悄悄叹了口气。

她在外面已预感到了结局,可书房里的陈园园还不知道,她欢天喜地的进了书房,端着练习了无数次的柔媚笑容行了个礼,一抬头,就瞧见裴谢堂正好整以暇的笑着看她。原来方才她行的礼,连裴谢堂都占了个便宜。

陈园园直起腰来,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有人进来,朱信之便不好意思起来,捉住裴谢堂在桌子下不断捣乱的手,他低声问道:“这就是你的表妹?”

陈园园听他问话,怯生生的抬起头来,小心的打量了一眼朱信之。

这一眼,她就移不开眼睛了。

书房里的光线正好,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落在朱信之的脸上。男人的皮肤很白,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他微微一笑,嘴角轻勾,目光柔和的笼罩着自己,浑身无一处不熨帖,只觉得哪里都舒服得很,忍不住想被他这样一直看着。

人家都说曲家的二公子曲雁鸣长得好看,是人间锦绣,她也见过那位曲公子,虽说已是少有的俊朗,可跟淮安王爷比起来,还是差了些许气质。

对,气质!

王爷如玉中王,仙中皇,曲雁鸣比不了!

她痴痴的看着朱信之,只觉得怎样都看不够这个人,恨不能扑到跟前,仔仔细细的将他的样子都记在心里。

“是啊,园园,你随便坐。”裴谢堂呵呵一笑,似乎没发现陈园园的一样,指了指对面的软塌,便吩咐篮子:“篮子,将画带过来。”

“是。”篮子恭敬的将怀里抱着的盒子送到了朱信之跟前。

陈园园见篮子捧着东西上前,立即就双眸瞪大,按住内心不断涌上来的惊喜,却耐不住一颗砰砰砰直跳的心,她满怀期待的看着朱信之,看着他伸出手去,将盒子打开,取出里面装裱好的画作,期待着他能看到自己。

朱信之展开画卷,只看了一眼,立即就看向了身侧的裴谢堂。

他笑:“你这画,真是自己画的?”

“不是啊,我刚才不说了,是人家画的。”裴谢堂吐了吐舌.头:“我啊,就会画点拙劣的人像,不是才送你了吗?”

“我就知道。”朱信之摇摇头,将画卷合上,放回了盒子里。

陈园园立即露出失望的表情。

王爷这是没看出来,还是觉得不是谢成阴画的,就没必要再仔细的看了?她是真的画了很久,很用心,满满的都是心意啊……

裴谢堂眼尾余光看到她这副失神的样子,不由又是一笑:“王爷,你一点都不好奇是谁画的?”

“这画笔法比你高明了很多,但说到底太过形式,没有你的画有意境,终究是落了下风。再说,画里还藏着巧思,但画是心的体现,在画里藏着心思,又借由你的手给我,这人的用意并不单纯,你头脑简单容易上当,我却不喜欢这种心机叵测的人。”朱信之淡淡的说着,将盒子盖上还给篮子:“你带回去,淮安王府不需要这个东西。”

他明明没有看陈园园,但每一句话都打在陈园园的心上。

朱信之说一句,陈园园的脸就白了一分,等朱信之说完最后一句,她已受不了羞辱一般,捂着嘴.巴哭着跑了出去。

“哎,这就走了,没意思。”裴谢堂这才笑了起来。

一回头,身边的朱信之绷脸冷笑:“你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生气了?”裴谢堂知道这人什么都明白,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戳了戳他:“被我利用了,是不是不开心?”

“是。”朱信之看着她。

裴谢堂立即举起了双手:“是我的错,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如果还有下次,我一定重重的惩罚你。这个惩罚,是你谢成阴绝对受不起的!”他说。

裴谢堂连连点头:“要是再有下次,你就是杀了我我都挨着,不敢有一句怨言。”

“你说的。”朱信之是真的较真了。

方才见到那幅画,又见到了陈园园,他就什么都明白了。原本还奇怪谢成阴怎么无缘无故的带了个表妹来看自己,展开画卷,他就知道谢成阴是存了什么心思。不过是借着自己的口,撵一个讨厌的人,他顺水推舟,但心口是真的有点胀胀的。

裴谢堂握住他的手:“我说的。”

朱信之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见她嬉皮笑脸的,又觉得真是拿这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忍不住叹气:“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都是我家里那个二姑妈给我惹的麻烦。”裴谢堂没有瞒着他,一五一十的将谢沐元带着陈园园来借住的事情都说了。

朱信之听罢,对她这种种行为很是摇头:“你家这个表妹终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吃够了教训,回去不准再捉弄她。”

第130章 她们抢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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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要看她乖不乖,若还想打你的主意,我还是不饶的。”裴谢堂嘟着嘴:“你是我的,谁都不准抢。”

“她们也抢不走。”朱信之轻声说。

这话真的好听,裴谢堂眉开眼笑的将头枕在他的胳膊弯:“是啊,凤秋就是我的,谁都抢不走。凤秋,你真好,我真的想跟你一辈子走下去,花好月圆,生两个孩子,出门时你牵一个,我牵一个,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是的,他很好。

若是没有宣角楼上的那一杯毒酒,不管这人给过她多少委屈,她都是存了要一辈子跟这个人一起走下去的心思的。她一辈子都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为了这个人,算是连颜面都不要,堂堂一品郡主,巴巴的倒贴给他朱信之。她见过美姨生孩子,美姨死在了产房,她发过誓言,一辈子都不给任何人生孩子,可是曾经为了这个人,她想要一双儿女。

一个男孩,长得像自己;

一个女儿,长得像他。

这才是真正的融为一体。

后来,这个梦碎了。是被啷当作响的铁链震碎的,是被他冷漠的眼神捏碎的,是被那一杯毒酒——泼醒的。

如今她还活着,她只想要要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为裴家正名。

朱信之没有看到她的神色,她靠在自己的头上,暖暖的皮肤瞥着他的手腕,说不出的悸动,方才这人种种可恨的形容又都如过眼云烟一般消散了。

他拿裴谢堂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现在也没人能把我们分开。父皇下了圣旨,你会是淮安王妃。我这一辈子只想要一个妻子。”朱信之轻轻笑着:“府里不会有别的女人,就不会有人跟你抢。”

“不想纳妾?”她笑。

朱信之缓缓摇头:“有一个你,都够我头疼一辈子,哪里还敢多来几个?”

裴谢堂将整张脸都蒙在他的袖中,淡淡的香味传入鼻腔,她的声音闷闷的:“凤秋,你要记住今天说的话。要是以后你敢对不起我……”

“你待如何?”朱信之挑眉。

裴谢堂扬起头:“你要是敢对不起我,你就别怪我做事果决。你若是抬了别的女人入府,她左脚进,我就打断她的左腿;她右腿进,我就打断她的右腿,再给她不人不鬼的丢出去。至于你……哼,我可凶啦,我要把你捆起来,装在木箱子里,走到哪里都带着,让你一睁眼就只能看见我,闭上眼睛还只能摸到我,想都别想玩个新鲜。”

朱信之听得心口一动,低头看她:“这么憎恨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她倾身上前啄了啄他的唇:“还能为什么?我舍不得。”

仿佛有一团烟花在胸口怦然炸开,浑身上下都带着颤动。她的模样比烟花还绚烂,一下子印在了心里。

朱信之的双手猛地一收,将她搂进了怀里。

从朱信之的书房出来时,两人并肩走着,十指紧扣,像极了一对甜蜜到头的恋人。陈园园已经跑远了,早就冲出了淮安王府不知去向,裴谢堂也不担心她会走丢,长天等人做事都有分寸,人是从书房里哭着跑出去的,为了不出事牵扯到自家王爷,两人铁定会紧紧跟着,说不定这会儿陈园园已经趴在满江庭的房间里哭了。

“我送你的画儿呢?”裴谢堂走着走着,忽然想了起来,她今日送画儿是假,想看朱信之有没有信守承诺将自己的画儿装裱才是真。

朱信之点点头:“已经装裱好了,放在库房里了。”

“挂起来。”裴谢堂小跑着往清风居里冲去:“挂在这里。你一睁眼就能看见我,每天晚上还要看着我睡觉,多好!”

她抬手指着床头对着的墙壁,笑得格外调皮。

朱信之扶着额头:“我半夜惊梦,一个晃眼看错,还以为是两个鬼怪在墙壁上,会害怕的。”

“不会啊,你要是害怕,可以抱着我。我反正都谁在你旁边的。”裴谢堂大言不惭的拍拍他的肩膀,将人往自己的胸.前一揽:“王爷放心,我这个人胆子特别大,我不怕鬼,任他是怎样凶残的鬼怪,见了我都得退避三舍。”

她是战场杀伐之人,身上的血腥气比鬼还重,哪个鬼敢靠近她?

朱信之扑哧一笑:“的确胆子大。”

寻常女子有哪个有她的本事?当街调.戏他,还敢公然对他搂搂抱抱,不说胆子,就脸皮够厚,也能吓退不少妖魔。

“那就这样说定了。”裴谢堂又风一般的跑了出去,朱信之听见她在院子里喊:“孤鹜,快去库房把我的画儿找出来,再拿点铁钉来。”

等裴谢堂终于折腾完了自己的画,已经是正午了。

四月的太阳渐渐有些毒辣,朱信之不愿让她在大太阳下暴晒着回府,留着她吃了午饭,才让马车送她回去。

这边裴谢堂刚转身,就有一辆马车停在了淮安王府门前。

“停下!”裴谢堂见那辆马车上印着一个“孟”字,不由自主的让车夫将车停在不太显眼的地方,自己掀开帘子往外看。

只见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年约六十的男人,国字脸,微微有些发白的胡须,一头发髻也是半白,不过,出乎人意料,他的精神头显得很好,一双眼睛精光矍铄,令人不敢仰视;浑身透露着上位者的威严和显赫,寻常人更不敢与他相交。

这人裴谢堂自然是认得的。

一品国公,当朝宰相,太子太傅,陛下的大舅子,无数的尊荣家在他一人身上,这人就是孟贵妃的亲哥哥孟蜇平。

当今太子早早就被定下来,各位皇子之间没什么可以争执的,后宫之中,皇后和宣庆帝的几个妃嫔都相处得很好,从没发生过什么争宠事件。因是东陆刚刚建国不过二十五年,正是从战乱中休养生息的时候,文武权臣也都明白,只有齐心协力,东陆才不会在战乱中为其他国家所吞灭,有国有家,为了国家,是切切不可内战的,故而这些年来,上下一心,齐力并进,连带着妃嫔们身后的家族也大多相处良好。

孟蜇平身为宰相,这些年来一心辅助宣庆帝,上下群臣对他很是敬服。

他曾经教导过朱信之学习,按照道理来说,两人关系亲近,上门拜访也没什么不好。

但恰恰就是这个,成了问题最大的所在。

朱信之此人,自幼得名师教导,学全了忠孝仁义,对待自己的师长是十二万分的尊敬,孟蜇平曾是他的老师,那就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在朱信之的人生里,只怕一次都没有过老师上门拜访自己的事迹,一向都是自己去拜访老师。

今日反了过来,就说明出事了。

而且,一定是大事!

会是什么?

裴谢堂盯着孟蜇平进去淮安王府的背影,一时间想不明白。

此时淮安王府中,朱信之还没走远,听下人说孟蜇平来了,急忙折身出来,躬身见礼:“老师,你怎么来了?”

“我从宰相府出来,路过你的门前,想来同你说几句话。”孟蜇平捋着胡子,含笑满意的看着朱信之:“信之,你这是刚刚从府外回来?”

“不是,是有个好朋友来了,我送送她,没有打算出去。”朱信之轻笑,想到裴谢堂,脸部柔和了很多:“老师从来不到淮安王府,说是为了避嫌,怕旁人议论我今日的功勋是因为老师的关系,今日怎么破了例?”

“是送谢家三小姐吗?我方才过来,看到谢三小姐的马车了。”孟蜇平呵呵笑道。

朱信之低头默认。

孟蜇平便呵呵笑道:“好,很好,你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虽说是为了咱们东陆,但终究是辛苦。你是皇子,将来开枝散叶,于社稷而言也是一件好事。我原本还担心你一个人落落寡欢,上次还向陛下建议,是时候给你挑选一个王妃。当时陛下没有同意,也幸好他没同意,不然,我可就乱点了鸳鸯谱,信之会怪我的。”

“老师都是为了学生好,我怎么会怪。”朱信之请他在书房坐下,亲自为他斟茶。

孟蜇平喝茶一贯很挑剔,只喝滇州上供的毛尖,别的,任他是多名贵的茶叶,都不愿意沾一口。朱信之府中还有上一回宣庆帝赏赐下来的毛尖,正好拿来待客。

孟蜇平喝了一口,由衷赞道:‘这真是好茶叶,今年滇州那边的毛尖产量不高,上供给陛下的就三罐,想来陛下留了一罐,太子爷得了一罐,我原本还想着趁着办好几件大事,向陛下讨要了来,想不到陛下已经上给了你,可惜,真是可惜,如此好茶叶,竟然跟我一点缘分都没有。信之啊,你的口服真是比我强太多。”

“老师喜欢,一会儿带走就是。”朱信之笑着抿唇。

他对茶叶的偏好没有太多执念,只要好喝,并不挑剔。

孟蜇平也不跟他客气:“既然如此,就给我包起来。信之对老夫是真好,老夫领情。”

朱信之又给他斟了一杯茶,这才问道:“老师今日来淮安王府,应该不是为了向我讨要这一包茶叶的吧。”

“我听说,你向陛下请了圣旨,要彻查冉成林贪污一案,是不是真的?”孟蜇平端着茶杯闻着茶叶的清香,慢悠悠的开口。

第131章 圣旨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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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点了点头:“是。此案疑点太多,我怕刑部审理不够细致,故而向父皇请了圣旨。今日我没去上朝,难不成父皇在朝堂上说了?”

“倒不是陛下说的。”孟蜇平深吸一口气,仿佛陶醉在茶叶的香气里,他闭着眼睛,任由这些气味钻入鼻子,许久,才沉吟着开口:“陛下什么话都没跟我说。我是今日因另一件案子去刑部的时候,遇到刑部尚书蔡明和,他告诉我的。说是陛下昨天晚上单独召见了他,让他把卷宗都整理好,今日移交给你。蔡明和愁得很,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跟我诉苦了几句。”

“不过一点卷宗,有什么可愁的?”朱信之很是不解。

孟蜇平放下杯子:“虽说只是一桩贪污案,但你也知道,这桩贪污案的背后还牵扯着另一个人。”

“泰安郡主。”朱信之淡淡的说。

孟蜇平点头:“不错,就是关系到泰安郡主。如今泰安郡主已经入土,怕是黄土之下的骸骨都散了,还要翻出这件旧案,对东陆的行事并没有什么好处。再则,泰安郡主是杀人卖国被处斩的,要是因此案导致群众对朝廷的威信有所怀疑,就得不偿失。”

“老师的意思我明白。”朱信之斟酌着自己的话语:“但我不明白,我只是彻查一桩贪污案,并不是查泰安郡主的杀人案,百姓应该会分得很清。”

“信之!”似乎是被他的固执惊到了,孟蜇平脸色都变了。

朱信之轻声说:“老师知道我的为人,我素来不喜欢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恶人。我要查这件旧案,跟泰安郡主没有半点的关系,而是我坚信,在这桩贪污案的背后,还藏着一大批朝廷的蛀虫。这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做这些伤天害理的勾当,是绝对不能姑息和容忍的。否则,国之不国,大难临头!”

孟蜇平站了起来,看着朱信之的眉眼,一时间找不到话说,只叹了口气,拂袖走了。

走之前,仍然不忘记将朱信之的那一罐子滇州毛尖顺了。

朱信之看着他这孩子脾气,有些哭笑不得,快步起身追上,送他出去。

孟蜇平走后,朱信之立即吩咐更衣:“去刑部。”

连当朝国公,一品宰相都出面问到这个案子,这个案子绝对不简单,他迫不及待的要见到这个案子的卷宗,若是晚了风声走漏了出去,那就真的是不妙。

刑部尚书蔡明和显然没想到朱信之来得这样快,做了个揖,直起腰来时就愁眉苦脸的说:“王爷,卷宗我还没整理好,还请王爷少坐片刻。”

“无妨,我先看看。”朱信之挥挥手,叮嘱他自去忙碌,自己则坐了下来,将已有的一些零散的证词看了起来。

从中午到傍晚,等日头西下时,他不过看了三分之二,还有一部分卷宗尚且没有整理出来。朱信之看得浑身的骨头都僵硬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蔡明和又捧着一堆卷宗拿了过来,放在他跟前的案牍上:“王爷,这是新整理好的,还有一部分,恐怕最快也要晚上才能整理完毕。王爷是要在这里等着,还是先回府去,晚些下官给您送过来?”

“晚点给我送吧。”朱信之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蔡明和笑道:“殿下看了这一整日,一会儿最好走回去,活动活动筋骨,省得骨头硬成一团,将来上了年纪,就像老臣这般连腰都直不起来。”

“多谢蔡尚书好意。”朱信之拱了拱手,告辞出来。

有孤鹜和长天陪着,他真遵循了蔡尚书的建议,缓步从刑部走回淮安王府。此时夕阳的余晖都已经落尽,天边的黑幕缓缓压了下来,不多时,整个京都都陷入了一片黑暗。

恰在这时,一队快马护送着一个宫装老人,飞快的从街头穿驰而过。

孤鹜眼睛最尖,一眼就看清楚了马背上的宫装老人,惊讶的看向了朱信之:“王爷,那不是陛下身边的景和公公吗?”

“是景和。”朱信之点点头,脸上绽开一抹喜色:“速速回府。”

快步回到淮安王府,却不忙着睡,朱信之急匆匆的吩咐孤鹜和长天:“快,将咱们从宜州带来的那些烟火都搬出来,送去谢家。”

“王爷不等到赐婚的时候再放吗?”长天搔搔头。

孤鹜比他聪明,敲了敲他的脑袋:“笨蛋,你方才没看到景和公公吗?他手里拿着的东西,十之八.九就是赐婚的圣旨。咱们抄小路先回了淮安王府,不出半柱香,景和公公准到咱们府门口。”

长天哦了一声,转身去办。

果然,朱信之刚刚换了身衣服,就听见孤鹜说道:“王爷,景和公公到了,让你到门口去接旨。”

朱信之立即迎了上去。

淮安王府的大门口,一行侍卫护送着景和站在大门口,见朱信之来了,缓缓跪倒,景和笑着问了几句好,便展开圣旨念了起来:“奉天宣庆,皇帝诏,曰:朕有五子,龙陵不同,皇五子位列躬亲,为兄弟楷模,百姓榜样,鞠躬尽瘁,家国为大,朕心甚慰。今皇五子朱凤秋,年二十有六,至今未婚配,朕心不忍,多为寻觅,堪折名花以配之。谢家有三女,皆为罗敷,谢家三小姐为嫡女出身,品行洁雅,言辞有意,以谢府三小姐作配皇五子为妻,即为淮安王妃,择良辰吉日迎娶。钦此!”

“儿臣领旨,谢父皇隆恩!”朱信之双手捧过头顶,恭敬的低下头去。

景和端端正正的将圣旨放入他的掌中,笑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如今王爷得了陛下赐婚,曲贵妃娘娘总算是放了心。来年王爷府中添丁时,老奴要来喝杯喜酒的。”

“承蒙公公吉言。”孤鹜上前来,将怀里的一锭银子塞给他:“王府虽然还没添丁,但公公的这份恩情,我家王爷铭记在心。公公大老远来一趟辛苦,这点意思,请公公喝酒。”

“多谢王爷。”打赏宣旨太监是惯例,景和没什么推脱的,大大方方的受了,边说:“奴才这还赶着去谢家宣旨,王爷,老奴告退!”

“我送送你。”朱信之急忙说。

景和闷声笑了笑,由着他送到了大门口,翻身上马后疾驰去谢家。

他一走,朱信之算了算时间,也跟着从淮安王府出发。

裴谢堂刚结束了晚课,下午不比早上舒服,练了一会儿就一身都是汗水,她回到院子里,丫头正在哼着歌打扫房间,她仓促间瞥了一眼,就诧异的问道:“篮子,表小姐是不是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人是去了哪里?”

长天跟着陈园园出门后,不久回来说她到家了,怎么就是找不到人?

篮子莫名其妙:“长天都说人到家了,肯定时间是到家了。这会儿说不定是在二小姐的屋子里呢,她在咱们小姐这里受了委屈,到二小姐那里去出出气,也说得过去。”

“二小姐早晨才给她受了委屈,她还哭哭啼啼的跑了回来,怎么可能还会去二小姐的屋子里自讨没趣儿。依我看,一定不是在二小姐的屋子里。会不会出门去散心了?”雾儿说。

篮子摇头:“她身上没钱,逛街有什么好逛的。再说,现在也到了闭市的时间。”

陈园园家境并不富裕,先前打赏给她的还都是碎银子,她心里明白得很,陈园园身上肯定不超过十两银子,就算要去逛,也逛不了多久。毕竟买不了什么好东西,昨日又见了三小姐给的那些好货儿,有了对比,陈园园越逛就越憋屈,怕是三步路都走不下去。

裴谢堂想了想,便挥了挥手:“表小姐家住在哪里?”

“东门吧好像。”篮子仔细的回忆着:“陈老爷做刑部管簿,只有东门离刑部最近,那一带的宅子不必南方和北方的贵,物价也便宜,二姑妈最会精打细算,只有东门那边最合适陈家。而且,应该不在官道上。”

靠着官道的地方都贵着呢,不是富商买的,就是陛下赏给权臣的。

裴谢堂扭头吩咐雾儿:“你去陈家问问,表小姐是不是回家了。”

雾儿应了一声,转身刚要去寻,一回头,就瞧见院门敞着,陈园园扶着门口的桃树,一脸哀怨又愤怒的看着屋子里的裴谢堂。

“小姐,表小姐回来了!”

见她发现了自己,陈园园脸色一僵,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红着眼圈走了进来。

“你去哪里了?”裴谢堂蹙起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见她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损伤,总算放了心。

她是生怕陈园园少了一块肉,谢沐元要因此问罪自己,变着法子从满江庭讨要好处!

陈园园低头:“我哪儿都没去。”

“方才在淮安王府,你一声不吭就从王府里跑了出去,成何体统。”裴谢堂笑眯眯的戳着她的痛点。

陈园园本就在忍着,闻言终于压制不住,豁然抬起头盯着裴谢堂,有些恶狠狠的开口:“你早就知道王爷不会要那幅画,却偏偏还让我跟过去。你,你是存心羞辱我的,对不对!”

第132章 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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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裴谢堂见她终于醒悟过来,倒是没有抵赖,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陈园园气得浑身都在发颤:“你,你太过分了!谢成阴,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这样羞辱我?我的心意难道就可以这样被你践踏吗?”

“你的心意是对王爷的心意,不是对我的心意。”裴谢堂轻笑着,一点点的揭穿她:“你帮我画的画儿里,在水波的纹路里,你用特别的手法将你的名字藏在了里面,你以为我不知道,看不出来,心里是不是很得意的想着,等我把这幅画献给了王爷,王爷就能通过这幅画,看到了作画的人心思灵巧,从而对你产生兴趣?”

陈园园被她说破秘密,脸色一阵煞白:“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呀,我还知道,你来我们谢家,从头到尾都是不是为了逃婚,而是为了攀龙附凤。”裴谢堂轻笑着:“我知道,只是没有揭穿你。对了,想来你还不知道我谢成阴是个什么样的人,别跟我讲什么姐妹和睦的那一套。我啊,看人很准,谁是虚情假意,谁在口蜜腹剑,我一清二楚。更别跟我讲礼义廉耻这一套,惹我不高兴了,揍你都是敢的。反正我不好惹,全谢家谁都知道,你若再来触我的逆鳞,嘿嘿,你先去问问谢霏霏,我打人的巴掌到底疼不疼!”

一番话,说得陈园园几乎无敌自容。

“陈园园,我今儿就明着告诉你,你在通过我攀附朱信之是绝对不可能的。”裴谢堂闲闲的坐着,将自己的指甲剔了剔:“我满江庭的院门敞开,我不会撵你走,但你要自己琢磨琢磨,你的脸皮能不能撑着你仍旧坐在我的满江庭里。”

“我……”陈园园紧紧的咬着下唇,心里一阵忐忑。

住,就意味着要她承受着谢成阴的刁难;

不住,就意味着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以后再想接近朱信之难如登天,说不定,她回府就得嫁到徐家去——父亲那个人忠正耿直,如果知道自己为了逃婚跑到了谢家来,嫌弃徐家贫困地位低,为了自己的清誉,转头就将自己卖了!

不,决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不要一辈子都只做一个小官吏家的儿媳妇,她想做王妃,想要出人头地,想要看着谢成阴跪在她的脚下俯首称臣,她心里才觉得痛快!

嫁不成朱信之没有关系,通过朱信之,她总会遇到那么有两个贵人的。

“我就住在满江庭,等过几天我娘来接我,我再回去。我今天如果就这样走了,回头我娘非打死我不可。”陈园园目光中闪过一抹坚定。

“可以。但我有个条件。”裴谢堂早就料到她会这样说。

陈园园也知道她不会这么好说话:“什么条件,你说。”

“你在我满江庭一日,就给我夹着尾巴做人,收起你那些心思,否则,我有的是法子将你逐出去,还不落我谢家一句骂名。”裴谢堂形色冷淡:“当然,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我实话告诉你,昨天晚上的事情就是给你的警告。”

“是你!”陈园园慢了半拍,才突然明白她说的昨天晚上的事情到底是什么事,不由气得脸色发白。

裴谢堂笑道:“你突然就闹肚子,不觉得奇怪吗?我实话告诉你,睡前给你的那一碗银耳粥里我加了点东西。”

“你好恶毒!”

一想到昨天的事情,陈园园就恨得牙齿痒。她的好名声,她的好气质,她的好温柔,全在昨天的事情里毁得干干净净。

她一字一句的从牙缝里绷着话:“谢成阴,你这样处心积虑的争对我,晚上不会做噩梦吗?”

“我不会啊。事实上,我晚上睡得特别好。”裴谢堂展颜笑得畅快:“反而是你,我瞧着你面色蜡黄,眼下发青,昨晚睡不着?”

陈园园恨恨的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裴谢堂是睡得真的好,昨天晚上,她几乎一整个晚上都没怎么闭眼,全是被这个人闹的。她睡得不好,精神就不好,这脸色怎么会好?哪怕她盛装打扮,涂脂抹粉,站在谢成阴身边都像个丑小鸭,衬托得自己平白老了好几岁不止。看着谢成阴光彩照人的脸颊,陈园园越发恼恨,一双手在袖中捏成了拳头,紧紧的盯着谢成阴,好半天,她才蹦出来一句:“我不想跟你住阁楼,把东客房给我。”

“本来就是你自己要求住阁楼的。”裴谢堂轻笑。

陈园园怒道:“我现在不想住了。”

“行。篮子,待会儿将东客房收拾出来给表小姐。”裴谢堂懒得跟她争。

很快,陈园园的行李就全部搬到了东客房。这屋子里是满江庭里最好的客房,平日里丫头都有整理收拾,很是干净宽敞。

陈园园躺在大床上,心中着实平静了好久,才渐渐冷静过来。想到淮安王府里的那个人,失去的信心又重新回来了。

黑暗中,她的眼眸亮的无与伦比,似乎重新燃起了熊熊斗志。

她一定会得到的!

陈园园搬出阁楼后,篮子总算长舒了一口气:“小姐,表小姐总算是搬到东客房了,奴婢再也不用担心她会对小姐不利。”

“她才不会善罢甘休呢。”裴谢堂轻轻一笑:“你看二姑妈那个势利的样子,表小姐日日熏陶,早就将嫁得好当成了人生目标。再加上二姑妈那个人,功利心重,不得力时免不了要对表小姐恶语相加,她就算是为了摆脱二姑妈,也一定会努力的攀龙附凤。如今几个王爷之中,只有咱们王爷的王妃头衔还空着,她才不会放弃呢。”

毕竟嫁入淮安王府,就意味着,她想要的一切,谢沐元想要的一切都有了!

“难怪小姐处处挑剔她!”篮子听罢,很是幸灾乐祸的捂着嘴.巴笑:“亏得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裴谢堂没说话。

她挑剔陈园园,不单单是因为陈园园势利,还因为在她的心里——朱信之也是一个飞黄腾达的工具。她对他的用心并不是真的,不配同朱信之站在一起。

正说着话,嫣儿忽然快步跑了进来:“小姐,快,快去前厅!”

“怎么?”裴谢堂抬头问了一句,忽然反应过来:“是宫里来人?”

“小姐真聪明!是陛下身边的景和公公!老爷和家里的姨娘们都已经等候在了前厅,二小姐也过去了,只差小姐。”嫣儿笑着点头:“奴婢方才跑来传话时,问了老爷身边的安逸,他说,景和公公手里拿着黑龙的盒子,说不定……”

赐婚!

裴谢堂不等她说完,脚步已经快步往前走。只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笑道:“去请表小姐一道,圣旨驾到,这一家的主子们都得去。她虽是表小姐,好歹也是半个主子。”

雾儿了然的福了福身,快步去东客房请陈园园,只说是谢遗江有请。

连个觉都睡不安生,陈园园毫不遮掩自己的不耐烦,一路上都同谢成阴没什么话说,两人闷声走到前厅,待看到谢家那么多人都在,陈园园傻了眼,一时间有点闹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等看到景和公公时,她越发显得好奇。

谢遗江却已快步走向了两人,先是温和的对她点了点头,随后就劈头盖脸的骂了谢成阴一顿:“怎么来这么晚,景和公公一直等着你。”

“景和公公从宫里来,女儿总得拾掇一番才敢见人呀!”裴谢堂微笑着回答。

谢遗江气呼呼的:“也不看看什么时候!”

但不知为何,嘴角微微勾起,显然不但不生气,反而有些高兴。

景和公公连忙在一旁劝说,做个和事佬:“哎哟,谢廷尉太客气了,小姐收拾一番,是对圣旨的尊重,奴家等一等也是应该的。”

裴谢堂笑着对谢遗江挑了挑眉,神色颇为得意。

这一幕落在谢霏霏和陈园园的眼睛里,两人不由自主的同时哼了两声:

“呸,德行!”

“虚伪!”

这两人站得极近,同时发出声音,不由都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白日里陈园园才在谢霏霏那里受了大委屈,一见到谢霏霏,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眼中露出几分戒备来。谢霏霏先是一怒,随后,就像想起来什么,不但不气,反而柔和的对陈园园笑了笑,示好之意十分明显。

“三小姐这次总算是熬出头了!”

“是啊,听说是陛下亲自赐婚,虽说不知道赐婚给谁,但眼下这个境遇,不管是谁家的公子娶了她,都是一份殊荣。还没过门,都会被珍而重之的对待,一辈子在夫家的地位都贵不可言。三小姐的命真是好呀!”

“不知道赐给谁,还能有谁?看府中谁来的最多,就知道了。”

“反正,不是淮安王爷,就是高行止呗。”

谢遗江的两个姨娘在谢霏霏身后,小声的讨论着这件事。秋姨娘的语气很算,看向裴谢堂的目光充满了妒忌。

两人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谢霏霏和陈园园的耳朵里,谢霏霏眼中憎恨更浓了不知三分,陈园园亦气得浑身都在抖。

陛下赐婚?

秋姨娘有一句没说错,谢成阴的命真是好!

第133章 打你,你应该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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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遗江和景和公公互相寒暄了几句之后,景和公公见谢成阴已经到了,当即展开了圣旨,拖长了嗓子扬声喊道:“圣旨驾到,廷尉府三小姐谢成阴接旨——”

谢成阴端端正正的跪了下去,一屋子的人也都跟着跪下,她的身份不比朱信之高贵,面对圣旨,如同宣庆帝亲自驾到,她一个无爵无名无品级的女眷,必须得行三跪九叩的大礼,方才能够接了这道圣旨。好不容易叩首完毕,她双手举过头顶,大声说:“臣女谢成阴,恭请陛下圣旨驾到——”

景和公公展开圣旨,一字一句念了起来。

这一份圣旨同在淮安王府念的没什么不同,只是将夸奖朱信之的话语,换成了夸奖谢成阴的话。最后那一句“以谢府三小姐作配皇五子为妻,即为淮安王妃,择良辰吉日迎娶”,令在场的人无一不动容。

谢霏霏同陈园园面面相觑,无一不白了脸。

谢遗江的两个姨娘也都相顾无言,都知道谢成阴自从攀上了朱信之之后就有些平步飞升的意思,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竟会得陛下赐婚。

原本,尤其是秋姨娘,她嘴上不说,平日里却总是喜欢在自己的院子里洗涮裴谢堂,总说她攀上了淮安王爷又如何,淮安王爷那样的身份地位,是就没可能会将谢府的三小姐娶回去做正妃的,就算朱信之允许,也不见得宣庆帝会同意自己最看重的儿子娶一个算不得名流世家的女子做王妃。谢成阴啊,撑死了就是淮安王府里的一个妾!

哪怕是高门里的妾,跟她也没什么区别,都是让人看不起的!

上一次为了谢家掌家权的事情,秋姨娘明里暗里还嘲讽过谢成阴,说她现在得意什么,学什么掌家,将来一个妾室,这些都用不到!

眼下,是真正的打了自己的脸!

谢成阴不是妾,陛下亲自下了圣旨,让她做淮安王妃,这是何等的荣耀,她们这一辈子都别指望着能像谢成阴一样……

秋姨娘低下头去,一时间,心中竟涌起了一股懊恼。

早知道谢成阴真的能成事,当初她被樊氏整得死去活来的时候,自己就应该雪中送炭,博得谢成阴的好感也好。

谢遗江也难掩震惊。

虽说一贯不反对谢成阴同朱信之有所来往,但他心里,也一直是坚信朱信之不能将女儿娶了做正妃的。他觉得亏待了谢成阴,眼见着女儿同朱信之在一起高兴,心里也就想着哪怕她是要去做妾,他也会同意。只是想着凭着自己的官爵,陛下赐婚,大概不会太亏待了自己的女儿,赐给朱信之做个侧妃,并无什么不可。

虽说侧妃也是妾,但将来要是成阴能为王爷生下一男半女,抬为平妻也并无不可,总归比侍妾要好很多。

他为女儿做好了最好的打算,哪知道,陛下一道圣旨,就将这一切都改了。

正妃!

淮安王妃!

从今以后,他们谢家就出了一位皇亲国戚了!

想到女儿得偿所愿,他不禁激动得红了眼眶,看向谢成阴,想到九泉之下的戚氏,便觉得对戚氏算是有了个交代。

裴谢堂端着浅浅的笑容,等景和公公念完圣旨,再一次三叩首,大声说:“臣女谢成阴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和公公将圣旨放在她的手掌之中,裴谢堂双手紧握,脸上露出了几丝笑意。

景和公公笑道:“恭喜廷尉大人,恭喜三小姐,陛下还等着奴家回去交代,这就不多打扰了。”

“多谢公公,辛苦公公跑这一趟。”裴谢堂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景和公公的手里:“成阴很感激。”

“哎哟,三小姐这不是客气吗?方才在淮安王府,王爷已经代三小姐打赏过了。”景和公公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想要推辞。

裴谢堂强硬的塞给他:“王爷给的是王爷自己赏的,小女子给的是小女子的心意,公公不可推辞。大晚上的,还劳烦公公跑这一趟,成阴心里很过意不去,这一点心意,就当是请公公和各位兄弟喝酒。以后呀,还请公公多在陛下跟前替我美言几句,将来要是王爷欺负了我,我进宫去找陛下哭诉时,陛下肯定偏向我多一点。”

“噗——”景和公公耐不住笑了起来。

收了裴谢堂的银子,不由又多仔细的看了几眼眼前的女孩。

陛下让他出宫来传旨时,特别吩咐过,回去要将谢成阴的反应都告诉自己,显然见得很是喜欢这位谢家三小姐。

如今一看,这位三小姐果真有趣得很!

“多谢三小姐赏!”景和公公打了个千,便扭头对谢遗江说道:“谢廷尉,陛下传了口谕,曲贵妃娘娘很喜欢三小姐,以后王爷入宫见曲贵妃时,会带上三小姐。”

“是。”谢遗江应了一声,便道:“公公还要入宫回话,我送送您。”

景和公公矜持了点了点头,由着谢遗江送走。

随着景和公公一起来的侍卫也都走了,一时间,前厅就只剩下一屋子的女人。

篮子和雾儿欢呼一声,双双击掌,喜不自禁的搂在了一起:“太好了,咱们小姐是淮安王妃了!”

“得意什么,只是赐婚,还没上花轿呢!”谢霏霏不阴不阳的冷笑:“要做淮安王妃,等上了王爷的花轿,拜了天地才作数。先前曲家的小姐不也得了陛下赐婚,要赐给淮安王爷做王妃吗?结果,由着旁人搅和,最后曲小姐不还是上了旁人的花轿,做了旁人的新娘?比咱们谢家显贵的曲家小姐尚且没有那个命做淮安王妃,就凭你谢成阴,你觉得你就能成?”

“二小姐这话说得……妾身听说曲小姐之所以没嫁给王爷,是因为当年泰安郡主从中搅和。眼下泰安郡主早就死了,再也没人能够阻止这桩婚事,咱们三小姐肯定能成王妃的。”秋姨娘热络的走上前来帮腔。

谢霏霏冷冷的盯着她:“泰安郡主不在了,有的是喜欢王爷的人在。再说,人事不成,说不定难敌天命呢?”

“什么意思?”秋姨娘脑子转不过来。

谢霏霏冷漠的勾起嘴角:“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想做淮安王妃,也要看有的人有没有那个命。指不定前脚刚踏上花轿,后脚就在花轿里咽了气呢。”

“二小姐,你这话就有点过分了。虽说你一向跟三小姐不和,但如此诅咒自己的姐妹,要是让老爷知道了……”秋姨娘被谢霏霏大胆的话给吓了一跳。

谢霏霏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只盯着裴谢堂连连冷笑了好几声:“人都是势利的,果然,只要有人得了势,就多的是上赶着看家护院的狗。这只狗汪汪汪的乱吠个不停,真是一条听话的好狗。谢成阴,你养得一条好狗,可千万得看好了,这狗今天能护着你,明天,说不定也能护着别人。”

“二小姐!”秋姨娘见她智商骂槐,言辞难听,忍不住怒喝了一嗓子。

谢霏霏笑道:“我又没指名道姓的说是你,你急个什么劲?”

“你太过分了!”秋姨娘哪里会听不出来谢霏霏是在骂自己是狗,见她不肯承认,越发觉得这谢霏霏当真是无理。

她却不知道,她越是搭腔,谢霏霏就越不会消停。

谢霏霏扭头对着她,眼角余光盯着裴谢堂:“我怎么就过分了?我说看门狗,又不是在说你,你哪只耳朵听到我提你的名字了?哎,这狗狂吠得真是不值得,被她护着的主人连个屁都不敢放,任由别人想骂这条狗就骂这条狗。表小姐,你不觉得这条狗很愚蠢?”

陈园园被她突然提到名字,不由讷讷的点了个头。

秋姨娘嘴笨,人也不激灵,说不过牙尖嘴利的谢霏霏,立马被气得哭了起来。

谢霏霏得意的看着裴谢堂,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裴谢堂让篮子将圣旨收了起来,吩咐篮子要谨慎保管后,这才走到谢霏霏身边。她的个子比谢霏霏高了很多,这般居高临下的睥睨谢霏霏,不免让谢霏霏吓得退了一步。

“啪——”

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裴谢堂干净利落的出手,狠狠一巴掌扇在了谢霏霏的脸上。

这一巴掌,顿时将所有人都打蒙了。

“你不是说我连屁都不敢放吗?我如今打了你,你能奈我何?”裴谢堂看向谢霏霏渐渐红肿的脸庞,笑嘻嘻的开口。

谢霏霏捂住自己的脸颊,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等反应过来,她几乎疯了。

“谢成阴,你敢打我!”

“打都打了,你还问我敢不敢。”裴谢堂笑着:“再说,我也不是第一次打你了,我觉得,你应该都已经习惯了才是。”

“哈哈哈……”

裴谢堂话音刚落,这屋子里的人就笑成了一团。篮子等几个丫头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说不出的痛快。连秋姨娘和兰姨娘也都跟着忍俊不禁,秋姨娘得了裴谢堂出了这么一口恶气,心里高兴了不少,方才谢霏霏这般辱骂她,她一个姨娘不能拿谢霏霏怎样,眼见着有人替自己出了头,笑声清脆又大声,更是气得谢霏霏抓狂。

第134章 宠她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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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园园更是被这一巴掌打得呆了,她是万万想不到,先前在满江庭时,裴谢堂对她说的话都是真的。眼见着谢霏霏这个亲姐姐都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陈园园吓得往后缩了缩,生怕惹怒了裴谢堂。

满屋子的笑声,落在谢霏霏的耳朵里说不出的嘲讽,下唇几乎被咬出血来,捂着脸颊,憎恶的瞪着裴谢堂,却不敢说一个字。

脸颊上热辣辣的疼,许久,她才很恨声说:“谢成阴,我们走着瞧,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跪在我脚边,求我原谅你!”

就算做了淮安王妃,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天底下多的是比淮安王妃更尊贵的人,宫里的哪一位小主,都能轻易捏死她谢成阴,有什么可得意的!

她蓦然冷笑,将手一甩,推开哈哈大笑的众人,愤恨的出了门。

她会努力往上爬,不惜一切代价!

谢遗江送了景和公公回来,正瞧见谢霏霏跑了出去,他愣了愣,本想喊住谢霏霏问是怎么回事,一回头却听见屋子里笑声阵阵,不像是发生了什么。三女儿得了圣旨赐婚,赐给淮安王爷做正妃,对于不是什么京城世家的谢家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谢遗江满心喜悦,眼见着谢成阴好了起来,又出人头地,别提多开心,只是隐隐又觉得不安,送走了景和公公,就赶着回来嘱咐女儿一些话。

诸人见他回来,都纷纷止住了笑声,秋姨娘和兰姨娘识趣的先告退。

陈园园却没走,先前见着了裴谢堂掌掴谢霏霏的那一幕,她是打心里有点畏惧裴谢堂,裴谢堂没吩咐她可以走,她一步都不敢动。

“成阴,你坐下。”谢遗江和颜悦色的看着裴谢堂,“你的婚事定了下来,为父很欣慰,从明天开始,晚课不用做了,专心备嫁吧。”

“不,没什么好准备的。”裴谢堂笑着拒绝:“爹放心,备嫁的事情有篮子她们,女儿还是要练好武功,将来对自己有好处。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没准备,王爷也一定不肯丢了自己的颜面,这些婚嫁的东西他都会准备好,我才懒得去操这份心。”

“这不合规矩!嫁女儿是咱们谢家的事情,哪有让王爷来操心的道理!”谢遗江不依。

裴谢堂也不想跟他争辩,见他有些愠怒,不由笑道:“爹,事情也没有那么急的。女儿从王爷哪里听说,陛下有意要让王爷去镇守西北,你也知道,如今咱们东陆正在跟北魏打仗,王爷这一去,说不得好几年都不会回来。这婚事咱们有的是时间准备,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如果陛下当真要女儿在王爷出征前就嫁过去,他又不是不开明的人,短时间内谁能准备齐全,陛下心里过意不去,肯定会赏赐东西给女儿的。”

“王爷要去西北?”这事儿倒是让谢遗江没有想到。

裴谢堂点了点头:“还未下旨,但如今西北局势不太好,陛下没有合适的人选,只有他去才是最合适的。”

“可是这样一来,不是要让你空等好几年吗?你如今也不小,等几年过去,光阴不再,为父担心……”谢遗江脸色陡然变了。

裴谢堂笑道:“爹,王爷又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不会抛弃女儿的。再说,女儿也不急着成婚,如今府里没人照顾爹,女儿不放心,要在爹跟前尽尽孝才肯出嫁的。”

一番话,说的谢遗江打心窝里顺畅。

从前樊氏还在的时候,总是在他跟前说谢成阴的坏话,谢成阴每每到他跟前来发脾气,他便对这个女儿一点好感都没有。谢遗江是怎么都想不到,几个月过去,女儿就像换了个人一样,脾气虽然还是很暴,但越发体贴孝顺,会想他所想,难他所难,如今,樊氏被休离,大女儿谢依依丢了性命,谢霏霏这个从前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却连看都懒得来看他一眼,反而是谢成阴每日里练了晚课后,都会到书房来跟他说几句话……

这人比人,才能看得出来到底是谁才疼自己!

谢遗江看着女儿的笑容,一时间,胸中激越,忍不住说:“好,只要我的成阴信,我就信!王爷要是一辈子都在边关,爹养你一辈子!”

“谢谢爹!”裴谢堂将头靠在他的膝盖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说过,她会代替真正的谢成阴来孝顺谢遗江,这话不是说说而已。如今谢遗江虽然是廷尉,但比起原来的大周帝国来,廷尉的地位一落千丈,在朝中只是勉强说得上话,谢遗江勤勉又正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官,这样的人,放在廷尉的位置上是浪费。

裴谢堂勾起嘴角,她要谋划一番,让谢遗江能在宣庆帝跟前崭露头角。

当然,这对她也有好处。

一旦谢遗江的身份地位变得更高,将来她嫁到淮安王府去,旁人就不能再多嚼舌根。娘家地位显赫,她在淮安王府要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置喙。

只是,放在哪里呢?

如今朝廷上的几个要治都有人占着,得有人空出来,才能让谢遗江跻身进去。

陈园园在一边干站着,瞧见这一幕父慈女孝的画卷,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只是,爹没什么本事,要是爹跟舅舅一样是个大官,那该有多好……

她红了眼圈,将头转过去不忍看。

这一转头,就发现前厅外站着一个丫头,正藏在树后对她招了招手。

陈园园蹙起眉头,她认得这个丫头,好像是刚刚离开的谢霏霏的婢女,名字,好像是叫什么锦儿?

左右谢成阴没有注意到自己,陈园园一咬牙,从前厅小心的离开,走向了树下的锦儿。锦儿见她出来,忙一把将她拉着,往谢家的后院走。

这一幕,都被裴谢堂看了去。

悄悄给篮子打了个眼色,篮子回应,弯腰从前厅退了出来,快步跟着那两人走了。

很快,谢家的平静再一次被打破。裴谢堂刚起身,就听见董管家欢天喜地的跑了进来:“老爷,淮安王爷来了,带了好多盒子前来,说是要送给咱们三小姐的。老爷,三小姐,你们快去看看呀,王爷就快进门来啦!”

大晚上的,朱信之送什么礼?

裴谢堂莫名其妙,跟着董管家和谢遗江走了出来,便瞧见朱信之缓步进门,身后,孤鹜和长天指挥着人,将一个个木箱子抬了进来。

不多时,已摆满了一地。

“这是什么?”裴谢堂见箱子做工不错,封得很严实,有些奇怪。

朱信之勾着唇角,似笑非笑:“有个人在我出发去宜州的时候,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封封书信都提醒我记得要带礼物吗?”

“三小姐,宜州是咱们东陆玩烟火的老祖宗,宜州的烟花做工精良,别出心裁,是咱们王爷专程从宜州给您带过来的。”孤鹜在一边补充:“别的不说,光是这几箱子烟火,花的人力物力可比舟马劳顿还折腾。一会儿就给三小姐点上,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三小姐见了一定很喜欢,咱们王爷的心意都在这里头呢!”

“多嘴!”这最后一句不出意外的让朱信之红了脸。

孤鹜嘿嘿笑了笑,识趣的退到了旁边。

谢遗江见了这许多东西,就猜到朱信之是为了什么来的,既然是儿女情长的事情,他在这里不合适,便拱了拱,先行离开。

谢遗江一走,裴谢堂的本性就暴露无遗。

裴谢堂凑上前去:“王爷,既然是专程从宜州带来的,昨天为什么不送来?难不成……你早就打定了注意,这次从宜州回来就要向陛下求娶我?”

“你误会了。不是我要娶你,是父皇下令让我娶你的。”朱信之笑。

这话,别说裴谢堂不信,就是孤鹜和长天都不信。

两人齐刷刷的摇头,一致表示:你猜对了,王爷就是不安好心!

裴谢堂也不说话,就瞅着朱信之嘿嘿的笑,笑得朱信之心里发虚,好像自己的心思都被人看穿了一样害臊。

他被裴谢堂看得不好意思,只得板着脸狼狈的吩咐孤鹜和长天:“还不点我,难不成要让我自己点吗?”

“是。”孤鹜和长天憋着笑,转身打开一箱箱的烟花,从第一箱开始点起。

砰——

砰砰——

随着烟花一束束的冲天天空,猛地在天幕里绽开巨大的繁花。一时间,烟火将谢家这片地方照得透亮,将裴谢堂脸上的惊叹之色照得十分清晰。

宜州的烟花名不虚传,胜在技艺复杂,寻常烟火,上天之后最多能演变出四种颜色,且花朵个头不大,最多不过五尺。但宜州的烟花,光个头就有差不多两丈,更别提爆开之后,每朵花有八种颜色,当真是精彩纷呈,令人叹为观止。

短暂的安静后,谢家人都沸腾了,一时间人人都盯着在自家上空爆开的烟火看个不停。

等人打探回来,说是王爷专程从宜州带来送给三小姐的,又都露出羡慕的神色。

王爷这是……一掷千金轻一笑,要将三小姐宠上天啊?

第135章 我要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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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十箱烟火,孤鹜和长天一刻不停的放,也放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放完。

当最后一个烟火在天幕里盛开时,裴谢堂听见朱信之在她耳边轻声说:“你送我画卷,我送你烟火,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咚。

仿佛有什么轻轻敲了敲她的心口,一时间,像是整个人都被镇住。

裴谢堂扭头,便瞧见了他的眼睛。

一派坦荡,很真诚。

她笑起来:“王爷,你的睫毛上落了点灰尘,我给你擦一擦。你闭上眼睛。”

朱信之瞧着她,闻言神色略略有点失落。他难得说几句情话,用尽了全部的脸皮说这样一句,已是红透了半边脸。但裴谢堂的反应未免太不当一回事,难不成,是他没说好?他心里有点惴惴,犹豫着要不要补一句,眼睛却听话的先闭上了。

“王爷,我很喜欢。”

裴谢堂捧着朱信之的脸,头挨着头,她低声说完,轻轻落下一吻,落在他的眼睛上。

朱信之闭着眼睛,感觉到眼睛上温热的触感,她的呼吸打在额头上,一颗心莫名就开始狂跳。双手落在她的腰上,不由分说的将她拉进了怀里。

她靠在他的肩膀,天上的繁花一点点落尽,这画面美好得像是仙境。

雾儿和嫣儿欣喜感动的握着彼此的手,孤鹜和长天也都连连发笑,看着自家王爷幸福的模样,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此时,谢霏霏的屋子里却一片狼藉。

回到院子里,她几乎将屋子里能摔的都摔了,一地的茶碗碎瓷片,被褥枕头丢的到处都是,时不时还听见她一声声咆哮:

“谢成阴,你就是个贱人!”

“不要以为勾.引了王爷,你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你休想!我不会放过你的,不会!”

“我迟早要毁了你!”

她发泄了好一会儿,头脑渐渐冷静下来,看着一地的碎片,心中更是不平衡。方才走出前厅时,她脑袋里一直在冒着一个异想天开的主意。谢霏霏看着皇宫的方向,片刻后,发疯一般的冲了出去,跑到屋外的水桶里,一低头就将整张脸埋进了水里。

“二小姐!”

“二小姐,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呀!”

两个丫头都吓坏了,连忙一左一右的将谢霏霏从水里拽了出来。

谢霏霏头发和脸庞都在往下滴水,闻言冷笑:“你们放心,我是不会想不开的。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令人激动的办法,怕自己的脑袋不清晰,先用冷水让自己清醒。我才不是我大姐,她虽然聪明,但是本性跟我娘一样懦弱,出点什么事情,就总想着要用死亡来解决。哼,死了能解决什么问题,只是让自己的仇人笑得更开心!”

看看如今的谢家就知道,谁都在为谢成阴得了陛下赐婚欢天喜地,还有谁会记得谢依依?

谢依依……死了还不足一个月呀!

锦儿忙道:“二小姐浑身都湿透了,奴婢去给你拿帕子来擦干,免得着了凉。”

谢霏霏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等锦儿走开,就吩咐喜儿:“我听说你有个表姐是在曲家当差,你去帮我打听一下,曲家人什么时候会入宫探望曲贵妃。”

喜儿不解的开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让你去就快去!”谢霏霏横眉倒竖:“是不是连你都不听我的了?”

“奴婢不敢!”喜儿无奈,只得快步跑开。

锦儿回来,谢霏霏伸手拿了帕子:“你去前厅,帮我请表小姐过来,我有些话想跟她说。”

“是。”锦儿有些担心的看着她,但方才谢霏霏训斥喜儿,她早就看见了,她原本是谢依依的丫头,方才听谢霏霏的口气,颇为看不起大小姐,她生怕触怒了谢霏霏,不敢多说,便福了福身,小跑着去请陈园园过来。

陈园园踏进谢霏霏的院子里,正赶上朱信之为裴谢堂燃放烟火,陈园园脸色有一瞬间恍惚,就听谢霏霏冷笑:“我听说你想嫁给淮安王爷,瞧见了没,你没戏!”

“二小姐请我过来,就是为了嘲讽我的吗?”陈园园知道她在谢家没什么地位,对她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谢霏霏将手边的茶水推给她:“不是,我请你来,是想让我们彼此分忧解难的。”

“没兴趣。”陈园园举步要走。

谢霏霏盯着她:“我们两个都有共同的敌人——谢成阴如此嚣张,听说今天在王府你也被她作践了,你难道就不生气不怨恨?陈园园,不要在我跟前装,刚刚在前厅,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骗不了我!谢成阴厉害,我们谁都斗不过她,但要是我们两个联手,将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你要是肯跟我合作,说不定,将来的淮安王妃还是你的。”

“你帮我是为了什么?”陈园园不蠢。

谢霏霏笑道:“反正不是跟你抢淮安王爷,你可以放心。”

“你该不会是想拿我当枪使吧?”陈园园警惕的看着谢霏霏:“你要是真的那么有办法,为什么你自己不去除掉她?”

“我说了,我一个人斗不过她。”谢霏霏不耐烦的瞪着她:“你到底要不要合作?要是我们联手,你还有赢的可能,要是不联手,你就等着被谢成阴收拾,被她扫地出门吧!”

“好,你说,你要我做什么?”这话是真的说到了陈园园的心坎,一咬牙,她鼓起勇气问。

谢霏霏这才笑了起来:“现在,我就要你在谢家站稳脚跟。”

陈园园摇摇头:“谢家又不是我的家,我在这里呆不久了。”

“没事,我来想办法。”谢霏霏对她招了招手,等陈园园靠近了,才在她耳边说:“你没办法,二姑妈也没办法吗?”

陈园园一愣,眼睛豁然亮了起来。

是啊,娘能想到法子将她送到谢家来,也一定有办法长住谢家不走。

她喜道:“对,我娘肯定有办法,我这就回家,去问问我娘!”

她福了福身,快步转身跑出去。看样子,是要连夜赶着去陈家搬救兵来帮忙。谢霏霏目送她走开,俏脸完全垮了下来,冷哼道:“蠢材,就这样的猪脑子,还想跟谢成阴斗!”她侧头吩咐锦儿:“锦儿,表小姐要是能将二姑妈搬来,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她要是请不来二姑妈,晚点,就让丫头们将她那些丑事传到我爹跟前去。”

只要谢遗江知道了,陈园园想住在谢家,没门!

陈园园离开谢家,谁都知道她肖想淮安王爷,大家就会忍不住猜想,是不是淮安王妃没有容人之量,将前来投靠的表小姐整出了家门……

谢成阴被千夫所指,真是令人期待!

想到这里,谢霏霏越发得意起来,一箭双雕,她可是想了好久的法子,看这一次谢成阴还能不能安然无恙!

满江庭里,裴谢堂刚刚同朱信之看了一场烟火,缠.绵的情话源源不绝的涌入朱信之的耳朵,令人尴尬又甜蜜。

等朱信之走时,已是夜深人静。

裴谢堂伸了个懒腰,听了篮子回了从谢霏霏院子里听来的话,她反而笑了:“没了谢依依,咱们府里的二小姐反而聪明了不少。这个主意当真是出的不错,成了,我不是淮安王妃,陈园园不会放过我,她同陈园园结盟,随时都可以践踏我,如果我要是执意嫁给王爷,日日都要同陈园园见面,岂不是我也要膈应死;要是不成,我撵了陈园园离开,谁都会说度量小,我名誉扫地,陛下那边定然觉得我不配做淮安王妃,这婚,我也一样成不了。”

“二小姐用心如此恶毒,小姐可不能中招了!”篮子一听就急了:“奴婢这就去将表小姐拦下来!”

“她这回怕是都快到陈家了,你哪里拦得住?”裴谢堂很是不以为意的看着篮子,见她气得跺脚,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篮子怒道:“那咱们就只能干等着,等表小姐搬来二姑妈,顺了她的意,跟小姐为难?”

“不管她请来谁,我都不怕。”裴谢堂揉了揉白日里练功过度酸胀的肩膀,起身伸了个懒腰:“篮子,你看我是不是胖了一些?我今天沐浴的时候发现腰上的肉多了一点,大.腿上也不像以前就是一块皮包着骨头。还有还有,你看我的手臂,是不是比以前有力了?”

“小姐——”篮子拖长了声音,对她这幅不在意的样子恨铁不成钢。

裴谢堂转过来捏了捏她的脸,径直越过她走上了楼:“睡觉啦,没别的事情,不要打扰我。”

篮子只能无奈的叹气。

陈园园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一进门,她就苦着脸愁容满面,篮子正要招呼她,才发现她的身后还跟着二姑妈谢沐元,只得顿住脚步福了福身:“二姑妈,您来了?”

“三小姐呢?”谢沐元同样是愁眉苦脸的样子,见了篮子就连连叹气:“我实在是没办法了,不得不厚着脸皮上门来。昨天下午的时候,我家老爷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将园园送来谢家的事情,回去就对我大发雷霆,将我训斥了一顿,真是一点颜面都没留给我。他还逼着我马上就将园园接回家去,过两天就同徐家的公子成婚!篮子,你快帮帮我!”

第136章 你带园园嫁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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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妈就是爱开玩笑,篮子一个丫头,能帮你什么?”裴谢堂已经练了早课,回来就听见了,当即笑着说道:“二姑妈别太抬举篮子这丫头!”

“哎哟成阴你可来了!”谢沐元一见到她,立即就丢下了篮子,转身哭着就抱住了谢成阴的肩膀哀嚎:“成阴啊,这一次,你一定要救救你的表妹呀。姑妈就她一个女儿,这么小就嫁出去,还是嫁给那样的人,这不是要姑妈的命吗?”

“二姑妈要想救表妹,该是去求姑丈啊,这婚约又不是我定下的,我还能左右了姑丈的决定不成?二姑妈同姑丈是几十年的夫妻了,二姑妈的话,肯定比我的话有用。”裴谢堂客气的将谢沐元的手扒拉下来,将方天画戟放好后,便径直落座。

篮子见她满头是汗,知道早晨的练功最辛苦,急忙张罗着给她上凉到温热的茶,端来一些点心。

裴谢堂灌了两杯水,径直将杯子放下后,才似笑非笑的看向了陈园园:“表妹生的这般可爱,若是肯认真的去跟姑丈说不愿意嫁给徐公子,姑丈疼爱女儿,也不见得就一定要她嫁了。二姑妈,你说,是不是这样?”

谢沐元脸色讪讪,垂下眼眸,心中全是恼恨。

昨天陈园园回家,就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了自己,女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就说在谢家受够了委屈,听得她的心里一阵不是滋味。

待听说陛下给了圣旨,亲自给谢成阴和朱信之赐婚,谢沐元就更难受了。

大哥的命好,生个女儿的命都比自己的女儿命好,自己女儿眼见着要嫁给管簿,大哥的女儿却要嫁给王爷。她越想越觉得陈园园不争气,将陈园园痛骂了一顿,待听陈园园说,要将谢成阴的淮安王妃的位子抢过来,她才稍稍好受了一点。

母女两人商量了一晚上,才想出个法子来。谁曾想还没开口,就被裴谢堂用这样的话堵了回去。

她要是能有法子让老爷改变主意,早就改了,哪里还会将女儿送到这里来?她都不敢,陈园园更不敢亲自去告诉陈老爷,说自己看不上徐家公子,不愿意嫁过去。

这死丫头,到底跟谁学的这么牙尖嘴利?

谢沐元心里转着很多念头,脸上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眼睛里更是真切的落着眼泪:“别提了,你那姑丈啊,他在外面有人,如今哪里还能将我和园园放在心上?”

裴谢堂听得想笑。

陈老爷同谢遗江一个脾气,都是正直的人,要说在外面有人,一定会对人家负责,早就将人抬进了府邸里,怎么可能还养在外面。

一派胡言!

“二姑妈,那你是想让我怎么做呢?”裴谢堂笑着问。

谢沐元的哭声一顿,抹了抹眼泪,双手紧紧的握住谢成阴:“成阴,姑妈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定舍不得看你表妹跳进火坑里。这样吧,你不是要做淮安王妃了吗?不如,你把园园一同带到王府去吧,我家老爷要问起来,你就说,是王爷看中了园园,要迎她入府做个姨娘,我家老爷畏惧王爷的威名,就不敢当真来逼着她嫁人了。”

“不可能!”

篮子在一边听得气愤,眼见着谢沐元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裴谢堂亦是脸色一沉,脸色难看的盯着谢沐元。

谢沐元是当她傻,还是当她好拿捏?

明着知道陈园园是上赶着想做朱信之的妾室,她还会将陈园园带到王府去吗?更别提还要对外人说,是朱信之看中了陈园园,如果她真的这么做,恐怕将来就得真的用轿子将陈园园抬到淮安王府去了!

“当然,成阴,姑妈并不是真的要你同园园一起嫁给王爷,这只是权宜之计。等这阵子风头过了,你将园园送出来,姑妈给她改个名字,重新再觅个好人家就行。你看,这样碍不到你的事情,行不行?”谢沐元见裴谢堂脸色变了,立即讨好的说。

陈园园赶紧帮腔:“三表姐,我知道昨天的事情让你误解了我,我也知道自己错了,你同王爷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是万万不敢想的。我只求不要嫁给徐公子。”

“你若只是想逃婚,我倒是有个办法。”裴谢堂勾起嘴角。

谢沐元一愣:“什么?”

“听说曲家二公子曲雁鸣早就过了成婚的年纪,但还整日里不想娶妻,靖国公夫人急得不得了,先前同我说过,如果我有合适的人,可以帮她牵桥搭线。”裴谢堂探身,仔仔细细的端详着陈园园的脸庞:“我看表妹生得这样标志,正是锦绣公子喜欢的那种类型,不然,我将园园介绍给曲家二公子吧。凭着曲家二公子的身份地位,姑丈就算生气,也会准了这门亲事的。”

“这……”谢沐元一阵无语。

陈园园见她不同意母亲的提议,反而要把自己提给曲雁鸣,立即出声反对:“不,我不嫁给曲雁鸣。”

“这又是为什么?”裴谢堂很是费解的看着她,一副“我都是为了你好”的表情,轻声劝解:“你觉得徐公子相貌丑陋不愿意下嫁,曲雁鸣的长相堪称京城第二,是数一数二的好;徐公子身份地位,徐家是六品小官,曲家却是一品国公;徐公子粗鄙,曲雁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京中无人能出其右。无论是哪一点,他都符合你对夫君的要求呀。”

陈园园紧咬着唇,就是一句话:“我不。”

裴谢堂叹了口气,转向一边的谢沐元:“二姑妈,我提议,你要不考虑考虑?”

曲家二少爷,曲雁鸣,锦绣公子……

这样的名头,谢沐元当然有听过,她蹙起眉头想了想,才说:“好,如果成阴能促成这桩婚事,姑妈感激不尽。”

“娘!”陈园园一听谢沐元真的起意要把自己嫁给曲雁鸣,脸色都白了。

谢沐元握着她的手,喝道:“娘不会害你的。”

她手上用力不轻,痛得陈园园眼泪汪汪,用力挣,却又挣不脱,只得含泪点了点头:“一切都听娘的!”

只是一双眼睛,越发恨毒了裴谢堂。

谢成阴恶毒,太恶毒了,不想让自己跟着她去淮安王府就罢了,还变着法子要将自己嫁给别人。那个曲雁鸣虽说样样头衔都很了不得,可谁不知道,这个男人风.流成性,平日里就流连花丛不说,还曾经因为娶泰安郡主不能纳妾,亲自打断了自己的腿。一个对自己都如此狠得下心的男人,还不知道对旁人更是多狠,她如何受得住?

最要紧的是,曲雁鸣今年已经二十八了,连个妻子都没有,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要是他那方面不行,将来连个孩子都没有,遭罪的就是她了!

谁都会指着她的脊梁骨,说她连个鸟都生不出来,一点出息都没有,她的一辈子就都毁了……

“成阴,那这件事你就多张罗张罗,等事情成了,姑妈一定好好感谢你!”谢沐元喜出望外的笑了起来:“还有,园园还是住在谢家吧,等她爹消了气,我再让人来接她回去。”

“好。”裴谢堂笑着应了。

谢沐元再说了一会儿的话,总算告辞出了满江庭。

“表妹,我这一身黏糊糊的难受,要去冲个冷水澡,你帮我送送二姑妈。”裴谢堂知道这母女两定还有很多话要说。

陈园园福了福身,阴沉着脸挽着谢沐元离开。

刚走不远,她就愤愤不平的甩开了谢沐元的胳膊:“娘,你该不会真的被谢成阴骗了,要将我嫁给曲家二少爷吧?”

“傻丫头,人家曲家的门槛高着呢,是她谢成阴说要做媒就能做媒的吗?人家高门世家,就算你娘我想,人家也不见得就要你。别说是妻子,就是妾,都轮不到你的。”谢沐元点着她的额头,笑道:“娘还没老糊涂,怎么可能被谢成阴骗了。娘这是哄她的,等她去说这门亲事不成,时间拖久了,娘再提出来,她不愿意让你跟着进府也不行!”

“我就是怕你……”陈园园看着谢沐元神采奕奕的眼睛,无声的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谢沐元贪慕虚荣,眼见着陛下赐了婚,要将自己嫁给淮安王爷的期望落了空,说不得会改了主意,要将自己嫁给同样不凡的世家曲家!

谢沐元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和算计,随后,她就小心的挽着自己的女儿:“你安心在谢家待着,这事儿让娘来办。”

陈园园只得点头。

看着谢沐元慢悠悠走远的背影,陈园园心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不安,不由叹了口气。

但愿一切如意!

满江庭里,裴谢堂送走了谢沐元,转头就吩咐篮子:“你去找一找城中最好的媒婆,我要给陈园园做媒!”

“真要说到靖国公府?”篮子很是不解。

裴谢堂点头:“是啊,就是说给靖国公府,而且就是点名了说,要给曲雁鸣做妾。”

“做妾??”篮子又是一愣。

裴谢堂这才笑起来:“她不是说,只要不跟徐公子成婚,能嫁个好人家就可以了?二姑妈也没说一定是要做妻,说妾,又有何不可?”

第137章 宗里的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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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子这才明白过来。

敢情方才小姐都是在挖坑给谢沐元和陈园园跳呢,亏得谢沐元离开的时候还满面喜色,想来是觉得要借着小姐要么攀上淮安王府的高枝,要么就退而求其次,靖国公府也不错……如意算盘打得响叮当,就是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

小姐这一招真狠!

篮子一溜小跑,快步出门去了。

裴谢堂原本还担心这几人拧成一股绳,会想出什么损招来,原来不过如此,心情舒畅,她哼着歌洗完了冷水澡,换过了衣衫后,便先前见谢遗江。

爹昨晚派了董管家来说,到了今天,赐婚的事情肯定就流出去了,家里这些亲戚少不得要来恭贺,让她准备着。她一大早就吩咐雾儿去办,采买了一些用得到的瓜子果饼,送到大厨房去准备着。若是谢家族里来了人,也不至于匆匆忙忙。

她同陈园园已经算是撕破了脸皮,陈园园回来后没什么好说的,福了福身,就先回屋子里去歇着。

这个时候,谢遗江一般刚下了早朝,换了衣服在书房处理公务。裴谢堂径直去了书房,刚坐下,话都还没说上几句,就听董管家来禀告:“老爷,族里老太爷听说三小姐得了陛下赐婚,要做淮安王妃,简直欣喜若狂,带着一大家子人前来道贺。”

“请他们到正厅!”谢遗江吩咐董管家后,扭头对裴谢堂说:“一会儿见了老太爷,你要对他恭敬一些。”

裴谢堂应了一声:“是。”

不过,一低头,她眼中的不以为意就藏不住。

篮子是个话痨,从她醒来的第一天就知道,从这丫头的嘴.巴里,真是什么人都能听得到。今天一大早她吩咐雾儿去采买的时候,篮子就在旁边念叨了大半天。

“小姐,你巴巴的对族里这些长辈们好,可这些人为老不尊,根本不值得我们谢家为他们浪费一粒米!以前小姐还生病的时候,族里没一个人来看过小姐不说,还总在老爷耳边吹风,说小姐的病来的突然,肯定是因为做了什么坏事,导致上天示警惩罚,要老爷将小姐逐出谢家去,否则,将来老天要是动了怒,是要连累一大家子的。”

“那时候小姐走不了路,要真是被逐出去,这一辈子就毁了,说不定现在小姐跟奴婢就是荒山野岭的一具枯骨,被野狼吃了都不知道!”

“还有大夫人。从前大夫人生病的时候,这些人也总嚷嚷着说,女人的身子有什么好金贵的,生了病就要吃药,一副药就要几两银子,就算谢家家大业大,也总会大夫人吃垮的。他们让老爷不要医治大夫人,每次抓了药回来,就总设法要拿回去退钱。大夫人还没咽气,就逼着大夫人说,族里有几个兄长经商的才能不错,让大夫人把商铺交给他们帮忙打理!”

“大夫人当然是不肯,说要将这些东西都留给小姐,老太爷还不高兴,说容不得她做主,要不是老爷执意顺从大夫人,如今小姐就什么都没有!”

“这些人,根本就不配做咱们谢家的人!这么多年来,从没见他们给过我们谢家什么,反而处处从我们家里掏东西!”

“小姐,这一次族里的人来道贺,你可千万要注意着,别答应了他们什么!”

裴谢堂听着这些,不禁很是感叹,有这样的亲戚,难怪谢成阴的病怎么都好不了。劝着人家的父母将重病的女儿逐出去,这些谢家族人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只是谢遗江这个人太重亲情,连犯下大错的樊氏都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就别提这些总是关怀嘘寒问暖的族人了!

不过,眼下的裴谢堂不是当初的谢成阴,想坑她,这些是做梦!

她今天热情准备,就是为了会一会这些牛鬼蛇神的亲戚,好让这些人知道,要拿捏她谢成阴,下辈子吧!

跟着谢遗江的脚步,裴谢堂一路上都在笑,等到了正厅,听着正厅里传来的喧闹声,这笑容立即就到达了眼底。

“哎呀,遗江,恭喜恭喜!”

“大哥,你真是好福气呀,当初我就说成阴这孩子是个富贵命,你看,我没说错吧,这转眼就做了王妃了!”

“遗江,你养的女儿不错,听说陛下赐婚,我们赶紧来看看。好,很好!”

谢遗江一路进门,两侧站着的人都不断的跟他打招呼,谢遗江笑着一一回礼:“哪里哪里,多谢多谢!”

谢家族里来了几十个宗亲,这正厅不过十来张凳子自然是坐不下,只有些长辈坐在了椅子上,见谢遗江来了,有的站了起来,有的却还端坐着,那都是太爷一辈的长辈。在正厅的主座上,坐着一个满头华发的老人,耄耋之年,精神却很好,手杵着龙头杖,叠在杖头上的双手干净整洁,左手大拇指上套着通体碧绿的扳指。

谢遗江快步上前,拱手作揖:“见过老太爷。老太爷,你怎么亲自来了?”

“嗯,谢家出了个王妃,我当然要来恭贺。咱们谢家也算出人头地了。”谢老太爷颔首,抬手捋着胡子,很是开心的看向谢遗江身后的裴谢堂:“一转眼,三姑娘都这么大了。今年有十六了吧?”

“见过老祖宗!”裴谢堂缓步走出来,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抬头柔柔一笑,露出脸颊上的梨涡:“回老祖宗的话,成阴今年已经十九了,再过几个月,就虚岁二十了。老太爷不常来我们谢家,恐怕都不认得我了。”

谢老太爷闻言,捋着胡子的手顿了顿,有点尴尬的咳了一声。

谢遗江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裴谢堂。

裴谢堂笑容柔.软,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见谢老太爷咳嗽,立即露出几分关心之色:“老祖宗身体不舒服吗?来人!”

篮子走上前来,谢成阴便吩咐道:“老祖宗咳嗽厉害,喝茶不合适,给老祖宗换了。”

“是。”篮子眸中憋着笑,低下头恭敬的将谢老太爷跟前的茶端走。

谢老太爷急忙阻拦:“不用换了,就是一点小咳嗽,没什么大碍的。”

他们这一群人来后,奴婢知道他们都是谢家的族人,给他们上的茶是今年刚刚上的春茶雨前龙井。这茶叶每年的产量都不高,谢家之所以会有,还是托了三小姐的福,王爷特意将宫里赏给他的送给了谢成阴。谢成阴又不爱喝茶,知道谢遗江喜欢,便用来孝顺谢遗江,讨好自己的爹了。

谢家不是什么大世家,族里做官做得最大的,就是老太爷本人。

他当年最繁荣的时候,曾经是前朝的户部尚书,因官居二品,得的赏赐不少,尝过了好东西,这茶水一入口就知道不是凡品。

自从年老辞官后,谢家就出了几个官儿,都没他大,能孝顺给他的好东西自然不多,这种好茶叶已经好几年没碰过了,如何舍得就这样被篮子拿走?

他心里还存着别的打算,这茶一直在手边,待会儿走的时候,才能名正言顺的暗示谢遗江送他,要是都没个话题,就不好开口跟谢遗江讨要,免得被旁人说,他一个长辈总惦记着小辈的东西。

谢老太爷丢不起这个人!

篮子却压根不听他说,捧着茶快步下去,不多时,给他换了一杯清凉的热水。

谢成阴的笑容透着十二分的关怀:“老祖宗,医者常说,多喝白水有好处。你咳嗽得这样厉害,喝点白开水会舒服很多。”

她话说得十分圆满,谢老太爷一时找不到错处,心头暗暗发气,嘴上却不得不夸奖:“成阴真是孝顺又懂事,想得也周到。难怪王爷偏爱,要娶做自己的王妃。遗江啊,婚期定了么?”

“还没有。”谢遗江恭敬的回答。

谢老太爷脸一沉,手中的龙头杖在地上狠狠的戳了好几下:“既然陛下已经赐了婚,这事儿就要抓紧,耽误不得!”

“这……太爷,你糊涂啦?王爷要娶正妃,日子得由钦天监来看,哪里是大哥说了算的?”老太爷身边的一个青年人赶紧回答。

这人大约三十五六,挨着谢老太爷站着,显然是谢老太爷这一脉的直系,很得谢老太爷喜欢才带在左右。

篮子见他开口,立即在裴谢堂耳边小声的提醒:“小姐,这是老太爷那一支的大房孙子,名叫谢云茂。他从十八岁开始考功名,如今考了六次了,还未曾中举,如今掌管这谢家大房那一脉的生意,是个生意人。”

裴谢堂暗暗点头,记在了心里。

谢老太爷被谢云茂提醒,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用眼神示意谢云茂来说。

谢云茂便笑着问道:“大哥膝下有三个女儿,依依出了事,还有霏霏和成阴,眼下成阴有了好婚事,大哥出头指日可待。我真是好羡慕大哥。大哥,我现在成天在外混着,也不是个事儿,要靠我自己的本事考上怕是没可能了,如今大哥跟王爷攀上了亲,就是跟皇家攀上了亲,云茂有件事想请大哥帮忙,就不知道大哥肯不肯行个方便?”

话音未落,谢遗江的脸色已是变了。

第138章 智斗极品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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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也是在心底忍不住冷笑,这才赐婚,难道谢云茂就想让谢遗江依着这层关系,给自己的科考走点关系?

想都别想!

谢遗江一辈子清廉,这事儿断断不可做,否则,就是毁了自己的清名!

见谢遗江不说话,谢云茂也不生气,他笑着继续说:“大哥你做的朝廷大员,做弟弟的很是羡慕,今年的科考我也考了,就是结果不如人意,听说会试在即,月底就考,我想求着大哥去加个名字,不知道可不可以?”

“不行。三月春试已经过了,这四月底的会试结束,就等着五月的殿试,人员的名单都定了下来,我如何能给你加?”谢遗江下意识的摇头。

谢云茂道:“瞧大哥说的,哪有那么复杂,就是提笔加个名字,能有多难?反正要进会试的全国各地加起来有一千多个人,多一个少一个,看不出来的。”

“是啊,你弟弟说得对,就是加一个名字而已,对你又没什么难度,推三阻四的,实在太不像话。”谢老太爷点了点拐杖,不容分说的决定:“就这样说好了。事情交给你去办,遗江,你不要让我们大家失望。”

这哪里是求人!分明是胁迫啊!

裴谢堂一阵气怒,看着谢云茂等人的目光充满了怒火。

提笔加个名字有多难?这些人说得倒是容易!

科考三年开一次,从地方上开始课试,课试过关后,才能参加乡试,从全国上万人的乡试中脱颖而出,才能进入会试。到了会试,已经去除了九成的人,只剩约一成的人。再通过会试,又剔除九成的人,最后剩余四十人进入殿试。在殿试中决出三甲和二十七个举人,共三十人能出仕。这层层把关,别说多严苛了,又不是家里的账簿,想记个名字就提笔写上去那么容易。更别提,就算是家里的账簿,要记个名字,还得写明去向呢!

谢云茂没能从乡试里得到名次,会试的名录里就不会有他,他的试卷没有封存,要是被核查的官员发现这个纰漏,只要一倒查,立即就会发现问题。

到那时,牵连的就是谢遗江了!

再则,先不说可能的后果,就说办这件事的难度。

一来,谢遗江不是负责科考的官员,没资格阅卷,更改不了卷;二来,他也不是负责主管这事儿的吏部官员,这参加会考的人员名录,他连看都看不到;三来,他更不是负责监督的御史台官员,连找个借口去看名录都不可能。

要办事,就得谢遗江去求着别的官员,冒着被人上告的风险,还要寻一个愿意担风险的人,这可不是凭着几句话就可以搞定的,说不得,要大把大把的银子去走动……

这钱,看样子,谢老太爷等人也没打算拿,就等着谢遗江自己掏腰包呢。

真是好算盘!

若今日她没在这里,凭着谢遗江这不善言辞推拒的性格,谢老太爷这一敲地板,这事怕就是这么定了。

届时,谢遗江办好了,自己落下把柄;

办不好,就落个没本事、不帮衬亲戚的坏名声。

真是两头不讨好!

谢遗江久在官场,当然也明白这科考的弯弯绕绕,被谢云茂和谢老太爷这么一逼,急得汗都要下来了:“不行……”

刚开口说了两个字,裴谢堂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谢遗江一愣,还没明白她的意思,便见裴谢堂盈盈福了福身,抬起头来对着谢老太爷柔和的笑了笑:“老祖宗,这事儿你交给我爹,怕是不行。我爹一不是各地的考官,二不是吏部的官员,三不是御史,四又没有在这三个部门的至交好友,办起来很难。云茂叔叔读书多,想来比成阴还清楚这科考的晋级规则,成阴说的对吗?”

谢云茂脸色讪讪,总不能承认自己连这点都不太明白,只好点了点头:“却是如此。”

谢遗江终于松了口气。

女儿明白事理,这些话他不好说出口,由谢成阴来说,就合适不过。

不过,谢云茂倒不是个傻的,说了那句话后,就立即补充道:“但大哥在朝中做廷尉,认识的人里总有认识这些人的,只是麻烦些,并不是做不到嘛。”

“云茂叔叔说的是。”裴谢堂再次福了福身:“我爹在朝廷做官,就算他不认识这三部的人,但淮安王爷认识呀。成阴这不是要嫁给淮安王爷了吗,成阴去求他,他肯定想办法。”

“不行!”谢云茂脸色一变,告诉朱信之,不就等于告诉他自己作弊了吗?淮安王爷正直,要是被他知道了,别说自己不能如愿,恐怕以后都不能考。

他急忙说:“这点小事,就不用劳烦王爷了吧?成阴,你要相信你爹。”

“老实说,我爹是个老实人,我还真不太相信他。”裴谢堂满面惶恐的摇头:“云茂叔叔,你听我一句劝,就让我去求王爷吧!”

“还是让你爹去吧。”谢老太爷说。

谢遗江这会儿算是反映了过来,赶紧说:“老太爷,成阴说的对,我跟这三部的人都不熟悉,这事儿交给我,我没什么意见。只是我这人官场混得不好,为了云茂,我只能腆着老脸去求淮安王爷帮忙啦。与其我去说,不如让成阴去说吧。”

这父女两人口径一致,仿佛只有朱信之一条路,谢云茂顿时恼了:“你们说来说去,就是不想为我们谢家出力罢了。”

什么为谢家出力,明明是为你出力吧?

裴谢堂在心里鄙夷的腹诽,面上却笑得更真诚了几分:“云茂叔叔这话说的,成阴和爹明明都在很努力的为您打算呀!是你自己不愿意的,这会儿反而又说我们没为谢家打算。”她说着,笑容一收,小.嘴一扁,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噗通就跪在了谢老太爷的跟前:“老祖宗,你都瞧见了。云茂叔叔他冤枉我,冤枉爹,你要给我们做主!”

“云茂!”谢老太爷无话可说,心中暗暗恼恨谢云茂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口气就重了几分。

谢云茂气结,摔袖子站到谢老太爷身后去了。

谢老太爷叹了口气,这事儿,看来还是他出马才行。

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成阴不委屈啊,你云茂叔叔就是性子急,有些笨拙,你们不要往心里去。不过,你们说只能去求王爷,这话我是不信的。”

“哎呀,老祖宗英明。”裴谢堂抹了抹眼泪,站起身来,破涕为笑。听了谢老太爷的话,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般,换上了几分愁容:“要说这关系嘛,不用通过王爷,也的确是有法子可走。只是……”她怯生生的看了一眼老太爷,不敢说。

谢老太爷一听说有法子,马上就是一喜:“什么法子,你只管说!”

谢成阴将手往他跟前一伸:“世上无难事,只怕有钱人。老祖宗,我方才仔仔细细的算了算,要做成云茂叔叔这件事,少说,也得要白银两万五千两银子。我爹做官清廉,我们谢家原先那点家底,都被我爹原来的继室樊氏给败光了,家里前些日子还在缩减人员用度,变卖了好些丫头出去,是一分钱都拿不住来的。不过,咱们谢家族里人多,每家给个几千两银子,这笔钱还是能凑出来的。”

这话倒是没撒谎,前些日子,谢家的确卖出去了一些丫头,这事儿族里的人都知道。

只是,卖掉的丫头都是樊氏、谢依依和谢霏霏的丫头而已……

当然,这话谢成阴不会告诉她们,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很是肯定的说:“恩,也不用太多,咱们谢家在场的一共有九个支,每个支给个三千两银子,就足够了,说不定还有富余。”

三千两银子!

众人听得这话,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这里家底薄的,可能全家当都没这些钱呢,到哪里去给她凑?

谢老太爷也被巨额的数字吓到了:“两万五千两银子,哪里用得到那么多?”

“老祖宗不要着急,容成阴给你算算。”

“你看,云茂叔叔刚刚参加了乡试,没能脱颖而出,跟他一个考场的人,按照规格是二十五人,除去云茂叔叔,还有二十四人。这些人里都见过云茂叔叔的卷子,少不得要给点封口费,就当一人五两银子,已去了一百二十两。”

“主持乡试的考官一共是三人,加一个主考官,一个巡考官,总共是五人。这五人是决定乡试名单的关键。他们要是随便乱说,咱们就功亏一篑,给他们的封口费就要多一点,五两银子肯定是打发不了了,百来两的,多半不会太稀罕,至少,每个人要送五百两,才能让他们将这事儿烂在肚子里,不会说出来坏了我们的事情。这一算,又去了两千五百两。”

“云茂叔叔是在京城参加的乡试,不像地方乡试,还有人专门密送名单,这可好,省了一笔。”

“但乡试名单送到上一级后,吏部是要进行核查的。吏部的官员组成的核查名录,一共有官员四人。同样,御史台也会核查,一样是四人。这里是八人。这些人平日里什么都见过,你想要封他们的口,为了几百两银子,没人会做。说不得,每个人都得两千两银子起家,这一笔算下来,就得一万八千两银子啦!”

第139章 一群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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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里是两万两银子,还有五千两银子你做什么用?”谢云茂不服。

裴谢堂福了福身:“云茂叔叔别急,成阴还没给你算完。”

“方才成阴给你们算的这些,只是名单的保密,还有试卷呢。云茂叔叔的试卷肯定是不能用了,不然翻查出来,那文章就上不去台面,一样会被人质疑。咱们做事就讲究个有头有尾,不能半途而废。所以啊,叔叔的文章要换掉。”

“叔叔的文笔不好的话,可能需要人代写。这代写就需要一笔费用,而且,找外人还有风险,说不定人家将来还会文章是他写的,所以,这钱不能少。当然,咱们谢家里有的是人才,在座的叔叔们肯定有人能写出锦绣文章的,这笔钱,我就略了。”

“文章是写好了,但要将文章送去替换掉叔叔的文章,又是个麻烦工作。”

“叔叔肯定知道,这科考的试卷都是封存在文科馆的。要做这个事情,就要先去找文科馆里能做这事儿的人。寻常人不行,这人至少要是个管簿,这又是最关键的一环,管簿若要心机重,狮子大开口,管你要个五千两都不算多。要是是个好人,两千两银子说不定能成。”

“所以,成阴说要两万五千两银子,真的没有诓骗老祖宗的意思。”裴谢堂很是承认的说着,回头看向正厅里的其他宗室:“各位宗亲都是成阴的太爷,要么就是叔叔伯伯,都是一心为了谢家的人,想来一定愿意为了云茂叔叔筹措这一笔钱的。成阴在此谢过,给各位宗亲保证,这笔钱,成阴一定每一笔都用到实处!”

“老太爷,这事儿不妥当!”

她话音未落,立即就有个青年人开口反对这个提议:“先不说这事儿的风险大,就是这钱,我们也拿不出呀。”

“是啊,两万五千两银子,就是分到各府头上都不少,我们那里有!”

“不公平!这事儿是谢云茂自己的事情,将来他做了官,又不是我们谢家人都做官,我们凭什么要帮他行走官运出钱?”

“就是,有本事,自己考啊,考不上想要用钱砸,就自己想办法准备。要我们给,我们没钱!”

“老太爷,我们家里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这钱是真没有。要不,这事儿还是算了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立即就炸开了锅。

谢成阴听了,总算露出了几分笑意。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火没烧到自己身上,谁都不会肉疼。但要是火烧到自己身上,铁定是谁都跑得快。

实在跑不掉了,也会想办法将这火给灭了!

谢家族人来这里都是奔着自己的利益来的,真心前来恭贺的恐怕没几人,一旦牵扯到自己的利益,就不信他们还能睁着眼睛说同意!

“好了,吵什么!”谢老太爷将手中的拐杖重重的砸了砸,发出几声闷响,便说道:“既然都拿不出来钱,又不好劳动王爷,这事儿就算了。遗江,以后有机会,你要多为你弟弟引荐引荐!”

“是。”谢遗江暗暗擦了把汗,终于放下了心。

只是瞧着谢老太爷明显不悦的神色,他的心里也不怎么好过了。

昨天谢成阴刚刚得了陛下圣旨赐婚为淮安王妃,可这些族人都打着为成阴祝贺的幌子上门来,没带来任何恭贺的礼物,他谢遗江本来也不重视这些,也就都罢了,可这些人来了之后没说上两句恭喜的话,开口就想要借着他和淮安王爷的名声要好处。

怎能不寒心?

谢遗江看着高高在座的老太爷,又是一阵不平衡。

这里是谢家,是他的家,可这些宗亲一来,一个个就都高坐主位,他这个真正的家主只能站着,这是什么道理?

以往他看在这些人都是长辈的份上,一向多方忍让,但让来让去的,得到的却是这个结果!

这些人没一个尊重他,更没一个人为他和他的儿女考虑。成阴刚得了赐婚是不假,但人都还没嫁过去,便摊上了这些事情,要是让王爷知道了,他那么正直,难免不会对成阴心生厌倦。若是成阴被退婚,这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要是没被退婚,将来嫁过去,夫家也未必就会对一个有着污点的媳妇儿喜欢到哪里去!

谢遗江叹了口气,拱了拱手:“老太爷,今天下午我要带着成阴入宫谢恩,恐怕不能再多留各位了。老太爷和各位兄弟的好意,我心领,各位请便吧!”

“遗江,这是你的不对了,我们大老远的过来,屁股都还没坐热,你就开口撵我们?”谢遗江话音刚落,立即有人凉飕飕的出言嘲讽:“你该不会是攀上了淮安王府,就看不起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吧?”

谢遗江愠怒:“我谢遗江是那种人吗?”

“既然如此,你听我们的,大家再坐一会儿,用过了午饭,我们再回去。”那人立即说。

“胡闹!这入宫见驾的事情是能推的吗?”谢遗江不善言辞,见这人的话如此不中听,脸色更不好看。

老太爷盯着他,没开口反对,也没说同意。

裴谢堂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心底对谢遗江生出无尽的同情。

这谢家的祖宗们,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啊!

都说无知无罪,这些人简直是无知到了极点,在他们眼里,入宫见驾,竟然还比不得一顿午饭重要!

裴谢堂暗暗摇头,她总算是明白了,为何这么多年来,谢家为何只出了谢遗江这么一个官位稍高的人,其他人要么是窝囊废,要么就胸无大志。同时,她又不免暗暗庆幸,这些人目光如此短浅,心胸如此狭隘,不曾出仕真是东陆百姓的福分。

她上前福了福身:“陛下给了恩典,不去回话就是大不敬,那可是要杀头的罪名,说不定还会连带着拖累整个谢氏族人。伯伯们想在谢家用饭,为成阴庆贺,也不是不行。这样吧,爹和我即刻入宫,谢恩之后马上回来,各位长辈在此稍后,等我们回府,立即准备宴席招待各位长辈,老太爷意下如何?”

“好,速去速回。”谢老太爷听了这个提议,当即就同意了。

他倒不是贪图一顿饭,只不过想借着吃饭,多多拉拢谢遗江而已。

谢遗江脸色难看,拱了拱手,当先出门。

他实在是对族人失望透顶,没什么好说的。

裴谢堂没急着走,她站在院子里,用各位族亲都听得见的声音说:“管家,让宗亲们站着像个什么话,你去搬些椅子来。篮子,你去将昨天采买的瓜子点心都端上来给各位宗亲享用,还有,吩咐下去,让家丁先去采买菜品,免得晚了买的蔬菜不新鲜。菜肴要现做才不至于失礼,等我们回来再做,做了就开宴,不能让宗亲们失望。”

篮子福了福身:“是。”

裴谢堂看着她笑了笑,转身对宗亲行了礼后,就尾随着谢遗江上了马车。

她的态度当真周全,对安排心怀不满的宗亲都觉得舒坦了不少。等管家让人搬了凳子上来,篮子送上点心瓜子,大家躲着日头嗑瓜子说话,倒也不嫌麻烦。

裴谢堂上了马车,谢遗江正在车里生闷气,神色郁郁。

“爹,别气了。”裴谢堂笑嘻嘻的开口:“为了这些人,一点都不值得。”

“他们这些人啊,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一点都不变。从前你娘还在的时候,也是逼得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今天也是,要是你没在,爹恐怕就得给自己揽上一个麻烦。如今陛下正在大力提倡廉洁,王爷奉命彻查贪污案,我要是这个时候去做这件事,就等于是将自己送到了王爷的枪口上。还有你,也会连累了你。”谢遗江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裴谢堂好不以为意:“不用担心,女儿这不是帮你推了吗?”

“对,还是成阴厉害。”说到这个,谢遗江由衷的夸赞道:“你今天真是让爹刮目相看,你怎么想得出那样一番说辞的?”

“他们个个都爱钱,从前娘病重的时候,不是还逼着娘和爹要钱吗?他们之所以要逼着爹去做,就是不想自己花钱呗。如果让他们自己拿钱,当然就不做了。”裴谢堂笃定的弯起嘴角。

谢遗江微微有些生气:“我自己也没钱。”

“他们才不管你的死活。”裴谢堂撇嘴,算是很同情谢遗江。

谢遗江一愣,垂下头不说话。

半天,他抬头:“如果他们还继续这样过分,说不得,我只能脱离宗室的,总不能有一天被他们连累到下了大牢,祸害了咱们一家子。”

“爹怕是舍不得吧。”裴谢堂看穿了他:“爹这个人最重情义,要是真舍得弃了这些宗亲,早就脱离了。”

“哎!”

谢遗江只能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是有兄弟姐妹不假,但如今兄弟姐妹大多在远方,有些时候,还是需要族里的人帮衬一二。这么多年来,要是能狠心,早就断绝往来了!

“他们这样对我,来了咱们家,我还要好酒好肉的招待,有时候啊,爹的心里真的憋屈!”谢遗江摇头,极为无奈。

裴谢堂哈哈大笑:“谁说咱们要好好招待了?他们愿意等,就让他们等着吧!”

第140章 无赖的三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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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让谢遗江又是一愣:“什么意思?”

“咱们不是要入宫谢恩吗?面见陛下后,爹你就找个案子多跟陛下说会儿话,如果说完时间还太早,你就去廷尉府办事,不到天黑别出来。”裴谢堂的笑容明媚又邪恶:“至于女儿,女儿生性野得很,刚得了赐婚,少不得要好好庆贺一番,去淮安王府看看未来的夫君,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情,合情合理又合义。”

“这样真的好吗?”谢遗江纳闷。

裴谢堂重重点头,给谢遗江洗脑子一般灌输:“好,当然好。爹,人家要是待我们好,我们当然要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人家要是待我们不好,我们能忍的就忍了,忍不了的,当然是要还以颜色。你放心,女儿已经让人准备了瓜子点心候着,除了不给饭吃,别的,咱们可半点都不会失礼,断不会让爹被人落了口实。”

谢遗江有些担心:“那就让他们等着?”

“对,就让他们等着,等到他们等不住,自然就走了!”裴谢堂目光里闪过一抹坚定,掷地有声。

谢遗江想了想,终于同意了。

这一天,父女两人当真说到做到。谢遗江携带裴谢堂去见了宣庆帝后,裴谢堂去后宫陪同曲贵妃娘娘说了话,谢遗江则拿着先前在查的几个案子一一回禀宣庆帝,等父女两人出宫时,已过了午饭的时间。

两人分道扬镳,谢遗江去了廷尉府,裴谢堂则去了淮安王府。

“怎么来了也不说话,就坐着发呆?”朱信之屡次从公文中抬起头,都瞧见裴谢堂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不由噗嗤一笑。

裴谢堂软趴趴的抬头:“我在想事情。”

“什么事情要那么费神?”朱信之放下笔,拿起公文看了半天,又提起笔开始写:“要真是闲得无聊,就先回去吧,好歹还能睡个午觉。”

“不想回去,我家里来了一群狼,个个蠢得厉害,但又贪心得厉害。我看着就心烦。”裴谢堂往后一倒,躺在书房的小榻上,她颇为耍赖的在小榻上滚了滚:“要睡午觉哪里不能睡,我就在你的书房里睡,你不准撵!”

“随你。”朱信之闷笑,不再理会她,自顾自的处理公文。

这一大早就折腾了好几出,裴谢堂确实有点疲累,在小榻滚了滚,不多时就真的睡着了。

朱信之处理好一波公文抬起头来看她时,她已经呼吸面上,毫无戒备的睡得香甜。他不由蹙起眉头,见窗户大开,便起身轻轻拢了窗户,将自己的衣衫披在她的身上。低下头时,秀发落在裴谢堂的脸上,似乎有点痒,她不耐烦的伸手拂开,翻了个身继续睡。

“真是个好吃好睡的猪!”他笑。

低头啄了啄她的唇,他重新回到座位上翻阅公文,心,不知道为何突然就静了下来。

屋外,日头从正中慢慢的下滑,在西面留下一片火红的云霞,便落了下去。

裴谢堂这一觉当真是好睡,睡了两个多时辰,朱信之公文批阅完毕,又换了书看了几页,最后不忍吵醒她,自己跟自己下了半天的棋子。

他苦苦琢磨面前的棋局,一抬眼,就瞧见了一双黑黢黢的眼眸正盯着自己。

“什么时候醒来的?”他放下棋子。

裴谢堂翻身而起,看了一眼外面,伸了个懒腰,笑道:“刚刚醒来。看着美男子一个人下棋,觉得赏心悦目,就多看了一会儿。王爷,一个人下棋有什么意思,我来陪你!”

“你会?”出乎意料,朱信之有点不相信。

裴谢堂将腰杆一挺:“那必须的。好歹,我爹是下棋的高手嘛!”

“那我改日里一定要向廷尉大人多讨教。”朱信之将黑棋推给她,这是让她呢。

裴谢堂脸色讪讪,闻言不禁蹙起眉头。方才刚睡醒,一时忘怀,那句话说完就有点后悔。谢遗江会不会下围棋她不了解,她方才说的“我爹”,实则是指的裴拥俊。裴拥俊文韬武略皆是一等一,博弈之术学得很好,从前她就总见裴拥俊自己跟自己下得开心。裴拥俊兴致勃勃时,多少也会教她,可惜,她生来似乎就不擅长这道,学得不是太精明。

只是陪同朱信之玩一把,倒应该不难。

她也不客气,捧着黑棋笑道:“王爷是高手,可不能欺负小女子。恩,让我三个子儿?”

“我让你五个。”朱信之板着脸:“你要是一盘赢不了,下一局,我再多让你两个子儿。”

“就这样说定了!”裴谢堂拍手。

她拿起黑子想了想,落在左上角。接着,啪.啪.啪,在第一子周围连续放了三颗。

朱信之失笑:“还有这样的下法?”

“为什么不可以?”她噘嘴:“王爷是不是怕了?”

朱信之不愿意争辩,见她兴致高昂,暗暗摇头,将白子落在第一颗黑子的下方。

裴谢堂抿唇,仿佛陷入了苦思冥想,片刻后,落下了子。

朱信之见她下棋的路数野得不能更野,完全是外行一般,下到一半,已然丢失了大部分的棋子,不禁摇头:“你是不会吧?”

“我会的。”裴谢堂嘴硬。

朱信之呵呵一笑,将一颗子放下,又收了裴谢堂的四颗棋子:“再过两口气,你就输了。”

“不是,我走错了。我刚刚这颗棋子是要放在这里的。”裴谢堂眼一横,蛮横的将方才的棋子都拿了回去,重新摆了位置:“我就是一时手抖,放错了地方。王爷,我们重新来这一步,我……我要下在这里!”

“你确定?”朱信之蹙眉。

裴谢堂连连点头。

朱信之将白子落在右上方,顺手就开始捡子儿:“如此一来,你输的就是不是四个子儿了。”

啊——

裴谢堂几乎抓狂。

从前看着裴拥俊下棋觉得挺简单,哪知道自己上来就这样困难。她还以为方才那一步走得不好,谁知道,后面这一步走得更烂,半壁江山都没了!

朱信之轻抬眉眼:“怎么,又错了?”

“没有。”裴谢堂嘿嘿笑着,有些心虚,她是还想赖账的,可惜,被朱信之看破,她只能借着喝水为借口掩饰自己的尴尬。

目光落在手里的茶杯上,她眼珠一转,微微探了探身:“哎呀,王爷,你看这杯水里的茶叶还在打转儿呢,好奇怪。”说着,将茶杯往前一递,朱信之没反应过来,半杯水尽数倒在了棋盘上,她连忙手忙脚乱的将杯子扶正,满是抱歉的说:“你看我,真是不小心,我这就擦干净。”

一抬手,将整个棋盘都打乱了。

她舔着脸笑得格外得意:“王爷,这盘都乱了,不算不算,我们再来。”

朱信之好笑的看着她表演,见她小心翼翼的掩饰自己的尴尬,越发觉得这个人怎么就能乖觉到如此地步。

他恶作剧心起,拿起散落的棋子:“没关系,我还记得。”

说着,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的将棋子都重新摆了回去。

裴谢堂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小人,怎么就急得那么清楚?

“我不下了!”她赌气的将棋子往白玉盒子里一丢:“你欺负我!”

“是你自己说会下,要跟我下棋的。”朱信之叹气:“你这又是做什么?下棋输了都要生气,你羞不羞?”

“不羞!我是故意让你的!”裴谢堂直起脖子。

朱信之噗嗤一笑,见她使了小性子,又觉得这人当真是无赖泼皮得够可以。他倒不生气,瞧着这小样子也是真可爱,将棋子丢到盒子里,起身拉着她起来:“行了,不想下,咱们就不下了。你睡了一下午,饿不饿?府中新来的苏州厨子,做的一手好菜,尝尝?”

“尝!我要吃垮你,报你刚刚欺负我的仇!”裴谢堂恶狠狠的咬牙。

朱信之吩咐孤鹜传膳,抽空回头说:“这么委屈,待会儿可得多吃点,记得要把肉骨头都嚼碎了,才显得你恨我很深!”

裴谢堂瞪大了眼睛。

朱信之心情大好,先一步去了饭厅。裴谢堂憋屈的看着他,半晌,赶紧小跑着去:“凤秋等等我,不要走那么快。”

这一顿晚饭,裴谢堂是吃得欢畅痛快。

但在谢家,那群宗亲就是真的有点惨了!

谢遗江带着谢成阴进宫去给陛下回话,上午就走的,他们瓜子点心茶水都吃了一顿子,眼见着就到了午时,这父女两人还没回来。耐着性子又等了大半个时辰,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就有人跑去问篮子:“丫头,你家老爷和小姐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

篮子态度极好的福了福身:“回三太爷的话,老爷带着小姐入宫请安道谢,这是说不准的。如果陛下心情大好,将老爷和小姐留下,一说话就没个头。”

“这都去了有一个时辰了吧?”三太爷问。

篮子笑道:“上次小姐入宫陪着曲贵妃说话,去了差不多三个时辰呢。”

“三个时辰?女人就是话多!”三太爷一听,脸色都变了。

他们大早上就来了,坐到现在只吃了一些瓜果点心,肚子是饱了,但是一点都不养人啊,要是谢遗江和谢成阴一直不回来,难不成就让一屋子的人等着她们吗?

第141章 收拾宗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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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子脸色一变:“三太爷,别胡说!三太爷数落我家小姐不要紧,可千万别带着宫里的曲贵妃娘娘。娘娘脾气好不爱计较,可陛下和淮安王爷一个宠爱贵妃,一个心疼母亲,要是听见了这话,说不定要发大脾气!”

三太爷哈哈讪笑:“没这么严重。”

篮子没说话。

他站了一会儿,又说:“要不,你到宫门口去催促一下?”

“三太爷这是说笑呢,陛下召见老爷,肯定是在正大光明殿,小姐是女眷,要召见女眷,就要到清宁宫。奴婢不过是廷尉府的一个小婢女,哪里有本事到宫门口去催促陛下和贵妃娘娘?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她说着,害怕的抖了抖,往后缩了去。

三太爷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渐渐的不耐烦起来:“这不行那不行,要让我们等多久,就不能给个准话吗?”

“奴婢去问问管家。”篮子被他问得没法了,只得小跑去找人。

不多时,董管家跟在篮子身后来了。

他比起篮子的稚嫩,越发显得老道周全,先是做了个揖,才说:“各位宗亲,劳烦大家久等,奴才已经让人到宫门口去等着了,一有消息,就马上传信回来。各位宗亲可以放心,这食材都备着呢,只要老爷和三小姐出了门,立即就让人开始动手,一刻都晚不了。”

“不然,你先让厨房准备吧。”三太爷轻轻抿了抿唇:“大家都饿了,先吃饭,吃完再等。”

“这恐怕不行。”董管家不卑不亢的说:“没有主子的吩咐,奴才是万万不敢下令的。一来不知道三小姐都准备了什么,奴才怕误了三小姐的安排;二来,奴才也没有那个权力,不然将来三小姐怪罪奴才自作主张,奴才这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怕,出了什么事情,有我们背着呢,怪不到你头上!”三太爷说。

董管家便笑着以进为退:“三太爷想必是饿了吧?来人,再给各位爷端点心和瓜子来,再送上好茶水。”

丫头应了一声,福身下去准备。

不多时,一盘盘点心、瓜子等又搬了上来,看得这些宗亲一顿饱。

董管家做了个礼,躬身下去。

这些宗亲是真的毫无办法,左等右等,又耐着性子坐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坐不住了。一个两个肚子里吃了满满的点心,闻到点心的味道就想吐。嗑瓜子磕得多了,嘴唇和舌.头都有磨破,这东西又尤其上火,觉得唇.瓣都是火.辣的。还有茶水,再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就这么个不停歇的喝,那也喝不了几杯就开始反胃了!

尤其是茶水喝多了,就都觉得肚子疼,忍不住一个个往茅房跑去。

如此两三趟,谢老太爷终于是生气了。

龙头杖在地上杵得闷响,他怒道:“谢遗江太不像话,这一去,怕是有三个多时辰了吧,让一大家子就这么干等着,我看他分明是蔑视我们宗亲,看不起大家。走走走,我们都走,没来由的在这里讨嫌干什么!”

“老太爷,大家都等着吃饭呢。”谢云茂扯了扯谢老太爷的衣袖。

谢老太爷用力一抽,怒气冲冲的往外走:“少吃一顿饭饿不死人!你们不走,我走!”

他说着,当先就往前走了。

董管家见大家要散,这才走了出来,伸手假装拦了一下谢老太爷:“老太爷何必生那么大的气,要怪,都怪陛下将我们老爷和小姐留住了,这才让他们出不了。他们肯定也饿着呢,要不,奴才现在就让厨房开始烧菜,恩,最多大半个时辰,就能吃了。”

还要大半个时辰?

谢老太爷一听,差点气晕了过去。他年纪大,经不起折腾,眼下就饿得头晕眼花。

他一甩手:“告辞!”

蹒跚的背影头也不回的离开谢家,其他人见老太爷都走了,哪里还能造次,都纷纷起身,对董管家拱了拱手。

“各位爷不要走啊,别走,别走,你们都走了,奴才不好跟老爷小姐交代呀。”董管家满面惶恐的追出门去。

当最后一个宗亲散去,他脸上的惶恐之色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快,关门。再让人去传讯给老爷小姐,就说他们都走了,老爷小姐可以回家了!”

“董管家,小姐真厉害!”篮子陪着董管家,见宗亲们总算走了,由衷的夸赞裴谢堂:“果然跟小姐说的不差,这些人等到这个点儿,肯定会等不到。要是这么一大屋子人都留下吃饭,凭着这些祖宗的挑剔儿,咱们谢家又要去一笔银子了。上次老太爷他们过来吃饭就是这样,寻常的鸡鸭鱼肉都看不上,非要点了名想吃山珍海味,差点花去了老爷一年的俸禄。”

“他们是在谢家吃惯的,哪里会想到别人的难处。”董管家笑道:“好在现在是小姐当家,小姐英明,哪能让他们算计了去!”

“就是!今天小姐又让我刮目相看了一回。那点瓜子点心茶水值不了多少钱,就将这群瘟神打发走了,想想就觉得痛快!”篮子喜滋滋的。

董管家拍了拍她的头:“多跟小姐学学,对你有好处。”

“是!”篮子福了福身,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董管家见正厅满地狼藉,都是果壳,吩咐丫头婆子打扫干净,便又去重新忙碌。

等谢遗江和裴谢堂得了谢家的消息双双赶回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父女两人在家门口一碰面,裴谢堂就得意的笑了起来。

“你啊你,古灵精怪的,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谢遗江不无怜爱的指着她,亦是说不出的开心。

打发了谢家的麻烦,却还有不少善后工作要做。

裴谢堂走入厨房,不由一笑。篮子真是聪明,她明着吩咐篮子去采买食材,篮子却看懂了她的暗号,只去买了日常用量的食材蔬菜,并无一点多余。她安了心,转身出来,吩咐各方各院的丫头领了昨天买了的点心瓜子,权当是奖励他们今天的英勇表现,一时间,丫头奴才都开心得很,得了赏赐,不当差的都俱在一起说笑去了。

回到满江庭,雾儿上前来福身:“小姐,表小姐今天一整天都在二小姐那里,到现在没回来。”

“不用管她。”裴谢堂轻笑。

这两人都抱成一团了,真不知道陈园园还住在满江庭有什么意义。

雾儿又道:“还有,高公子来了。”

高行止来了?

裴谢堂一愣,随后笑着摆了摆手,让雾儿下去后,便举步进了满江庭。

一进屋子,就瞧见昏暗的光线中,有人拎着酒壶坐在椅子上,神色微微有些怆然,正摇晃着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醉了?

裴谢堂蹙起眉头上前,二话不说就抬手去摸他的额头。

高行止啪地将她的手拍开,目光瞪着她:“你说,你接近朱信之是为了报仇,等你报了仇,你就会毫不犹豫的抛弃他。你还说,你不会再对他动心,他迷惑不了你。你骗我!”

他说着,忽然低下头去:“裴谢堂,你到底是要死多少次,才会真的死了心?”

裴谢堂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这最后一句落在耳中,有些哽咽的迷蒙腔调。

她一愣,抬手去坂高行止的脸,想看他的表情。

啪,又是一巴掌,高行止将她的手都打得红了。

裴谢堂忍不住“嗞——”的一声,缩回了自己的手,两手捧着不敢再去动他。只心中有些奇怪,今天的高行止有点不对劲。这一回不伸手,却隐隐约约有些发怒:她是最讨厌一个男人借酒浇愁的,就算再有多少苦痛,喝酒也不能缓解半分,这是自欺欺人。酒,可以喝,那是品,是格调;随便喝,那就是无能,是懦弱了!

“疼不疼?”高行止窜起来,伸手将她的手拉了过来。

眼见着白皙的手背上五指印鲜红,他又冷冷笑了起来:“我打你一巴掌,你知道疼。他送你下地狱,你却不知道疼!”

“到底是怎么了?”裴谢堂顺手抬起他的脸,这一次,高行止没有抗拒,一双漆黑的眸子毫无顾忌的撞入了裴谢堂的眼睛。

高行止的目光幽深:“为什么我不行?”

他捂住她的手,贴着自己的脸颊:“就算我曾经做错了什么,但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后来想尽了办法弥补,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这没来由的话,越发让裴谢堂肯定这人醉得不清。

她不禁有些恼了,挣脱高行止的手,快步走了出去。几步又回来,手中已拿了一只水瓢,二话不说,一瓢冷水就冲着高行止的头上倒去。

冰冷的井水让高行止一个激灵,立即就跳了起来:“卧槽,裴谢堂,你是想谋杀老子吗?”

“醒了?”裴谢堂抱着手,神色冷冷的。

高行止指着她:“你的所作所为,简直是令人发指!往日里你醉酒,我哪一次不是好吃好喝待你,背着你回家让你睡好,你倒好,我难得醉一次,你就给我泼冷水。你到底是不是兄弟?枉顾我多年来对你掏心掏肺的!”

第142章 他妒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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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看你借酒浇愁,在努力挽救你这个迷途青年!”裴谢堂毫不示弱,拧着他的耳朵,将他拧着一路到了铜镜前:“看看你这个样子,现在一身是水,都比方才要好很多。刚刚你的样子,连个落水狗都不如。”

“别太过分了啊!”高行止凉凉的警告。

裴谢堂冷笑一声:“说吧,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你刚刚那形容,还来质问我朱信之的事情,难道是为了赐婚?”

“你没有良心!”高行止捂住心口,一脸悲愤欲绝:“我就比不得朱信之吗?他有我长得好看吗?他的脾气比我好吗?他比我对你还好吗?”

“喂!”

裴谢堂大吼。

高行止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再说下去,恐怕得将自己夸上了天,他怎么就这么出息了?

“好啦,懒得跟你啰嗦。”高行止泄了气一样的缩下肩膀,回头四处看了看,扯过裴谢堂放在桌子上的手绢死劲的擦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擦一边很是不满的嘟囔:“你实在是过分,你看你,这一盆冷水下来,这天又不是什么大热天,我今天回去定会受了风寒。”

“要真受了风寒,我马上来照顾你,二话都不说!”裴谢堂被他这副婆婆妈妈的样子气笑了。

高行止手一顿:“你说的。”

“我说的。”裴谢堂哼哼。

高行止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他就着椅子坐了下来,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水,一咕噜喝了大半杯,才抬起头来说:“我听说陛下给你赐婚了,是你自愿的还是被胁迫的?要是不想嫁给他,我有办法能让你逃过这场婚事。”

“不用,我自愿的。”裴谢堂抿唇。

高行止还是向着自己的,不由又笑了起来:“不过,你有这份为了我的心,我很欣慰。”

高行止看着她,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歪,裴谢堂诧异的看过来,他连忙扶正了茶杯,笑道:“还真是自愿的。”

放下杯子,他轻轻笑:“我来的路上还在想,如果不是你自愿的,按照你的性子说不得还有什么损招儿来破坏。果然,还是我最了解你。”

“我要接近朱信之,只有靠近他,得到他,我才能让自己的计划完美的进行。你知道的,朱信之现在已经接手了冉成林的贪污案,他在着手调查。今日我接着在他书房睡觉的时间,悄悄听了孤鹜来给他回禀的一些消息。他现在能查到的不多,得想办法让更多的线索给他。”谈起正事,裴谢堂的神色总是很严肃。

她不轻不重的敲击着桌子,神态凝固:“算起来,黎尚稀他们也走了一段时间了,西北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是给你拿这个来的。”高行止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竹筒,轻轻推到她的手边。

裴谢堂顿时喜笑颜开。

打开竹筒,里面不意外是黎尚稀等人传来的消息。

裴谢堂一目十行的看完,顿时笑道:“太好了,有了这个证人,我的这桩罪名迟早洗得清。黎尚稀他们还有三天就回到京城了。”

“也好,贺满袖在我那泼墨凌芳待着都快生霉了。”高行止抬眼看她:“恭喜你啊,又了了一件心事。”

“也恭喜你。”裴谢堂笑眯眯的拱手。

高行止冷笑:“关我屁事!”

“怎么不关你的事情?我了了心事,自然就不闹腾你,我不闹腾你,你不是应该烧高香吗?”裴谢堂嘴里的歪理是一套套的。

高行止怒视她:“你还是闹腾我吧!”

裴谢堂嘿嘿笑:“果然,你还是最心疼我的。行止啊,你这个兄弟我没白交,喏,眼下有个好消息,我送给你。”

“你的什么消息是我隐月楼打探不到的?”高行止不以为意的嗤笑:“你就想骗我,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拐着弯从我这里讨要好处。裴谢堂,老子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的,这辈子就是来给你当牛做马还你的?”

“哎哟,不要急着怎么说嘛!”裴谢堂脸皮厚,无所谓,她舔着脸笑得格外讨喜:“这个消息还真是你隐月楼没打听到的。我今天在宫里听曲贵妃讲的,陛下有意要在临水河畔新开一条坊市,怎样,你开不开心?”

“当真?”高行止一下子坐直了。

裴谢堂眯起眼睛点头:“当然是真的。你现在去把临水河畔的商铺全部拿下来,将来这一条街都是你的天下。想想,数不尽的银子啊!”

“行,这次我高行止承你情!”高行止拱了拱手。

裴谢堂讨好的给他倒水:“不用客气,咱们两个谁跟谁。来,喝了这杯水,不管我犯了什么错,你都当做不知道。”

“说来说去,还是想嫁给朱信之。罢了,我也懒得管你,终究我不是你的谁。”高行止转着茶杯,神色专注的看了半晌,很是嫌弃的将杯子放下:“你这陶瓷杯是景德镇的官窑做的下等货,扔了吧。等我忙完了这一阵子,我给你送一整套新的。”

“你有什么可忙的?”裴谢堂奇怪。

高行止的隐月楼里养着无数的人,个个都身怀绝技,旁人只知道东陆第一有钱人高行止要打理生意忙得很,只有她知道,高行止其实就是一个甩手掌柜,真正要做的事情少得很。隐月楼里谁都忙得很,只有高行止本人最游手好闲。

高行止将手中的扇子一合:“你这都得了陛下赐婚,嫁到王府是迟早的,我当然要去寻我的归宿。”

“哎哎,可以,那你记得,等我婚期定下来时,要来喝喜酒。”裴谢堂追着他出门:“你人不来可以,但是礼物千万不能少了。”

“滚——”

回答她的,是高行止斩钉截铁的一个字。

他的身影轻飘飘的掠过墙头,很快就消失在夜空里。裴谢堂静静的看了一会儿,见他头也不回,走得决然,不由蹙起了眉头。

高行止今日的心事好重!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不成,真是因为自己得了圣旨赐婚,他妒忌了?

甩甩头,裴谢堂嗤笑,高行止从不来不妒忌人,一定是自己想多了,大概是生活里的哪方面不如意了,改日得了空,得跟祁蒙讨教讨教,问问她有没有什么秘方能改善男人那方面的能力,给足了高行止信心才行……

夜色浓重,静谧无言。

裴谢堂勾起嘴角,反而前所未有的感到踏实。看着高高收起的圣旨,她的眼中展开了晶亮的光。翻了个身,她舒服的睡着了。

第二日起来,篮子就兴高采烈的过来说:“小姐,你昨儿让人找的媒婆有信了。”

“怎么说?”裴谢堂忙问。

篮子笑道:“城东最好的李媒婆,是专门给人家说媒的能手,她这个人啊,长得就一团喜气,谁见了都生不起气来。好多人都说,她这面相就适合给人做媒,看人的眼睛也毒,谁家姑娘配个什么子儿,她一看就中。加上能言善道,城东那一带几乎所有人家的姑娘小子都是她说的媒,至今还没一双不成的。”

“好!”裴谢堂笑道:“她打算什么时候上门去曲家?”

“就今天!”篮子嘿嘿一笑:“李媒婆今日正好有空,问了表小姐的生辰八字,问明白了陈家的意思,打算中午就过去。”

“一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裴谢堂应了一声。

她赶着去做早课,等不及篮子再去,就先去找薛定报道。

等再回来时,篮子不在屋子里,几个丫头都不在,只祁蒙在院落里晒着药材,见了她后福了福身:“三小姐。”

“你回来了?这次去城外挖草药,怎么去了两三天才回来?”裴谢堂关心的问。

祁蒙笑道:“现在是春天,很多药都出头了,挖着挖着就走得远了一点。小姐你看,我这一次的收货很丰富呢。有了这些药啊,我给你开方子调理身体,不出两个月,就能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的,等你出嫁时,一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我给你的药你有没有继续服用?”裴谢堂见她脸色仍然有些发白,不由问道。

祁蒙一愣,咳嗽了一声:“继续用的。不过我的病和小姐不一样,是沉疴恶疾,要恢复过来,少说也要一两年。”

“下次还是别出去了。”裴谢堂叹了口气,“你没武功,这一个人进山我始终觉得不放心,不说坏人,就是山里的那些凶猛恶兽,随便出来一头狼你都斗不过,别给野兽啃得只剩骨头,我去哪里找你去?”

“小姐放心,我有分寸。我给小姐把把脉。”祁蒙笑着上前来给她把脉。

“你的脚怎么了?”她一动,裴谢堂就发现她一瘸一拐的,行动很是不便利。

祁蒙的裙子盖着鞋子,她不好意思的笑道:“今天回来的时候走了一路泥路,摔了一跤,崴伤了脚。”

“崴了脚你还走路!”裴谢堂大声说着,嗔怪的瞪了她一眼,上前去搀扶她。

祁蒙被她强制性的压着坐下,笑道:“小姐不用担心,我没什么大问题的。当时路过了一个公子,他好像会医术,帮我捏了骨头。”

“公子?”裴谢堂一愣,低头看着她瞬间红起来的脸,不由纳闷。

第143章 祁蒙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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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蒙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是一个公子,看打扮像是世家公子,衣着不凡。他坐着马车路过,见过从泥路上一路滚下来,就让车夫停了马车去前来查看。我见他的马车上印着字,好像是穆字。小姐,京城的世家你比我熟悉,你知道有哪一家是姓穆的吗?”

“穆?”裴谢堂仔细的想了想:“嗯,礼部尚书姓穆,中书侍郎姓穆,这两家都是京城里的世家。礼部尚书的穆家是从前朝时就繁盛至极的穆家了,只是到了新朝后,穆家好像在刻意隐忍,族里并无太多人出仕。”

“哦。”祁蒙听说有两个穆家,一时有点恍惚。

裴谢堂却笑了起来:“不过,推测起来不难。中书令那个穆家是新晋的贵族,他们家原本是从北方搬迁过来的,听说是原来的鲜卑族人,族里的青年男女个个美貌,但都跟有什么诅咒一样,一旦生了孩子,女子就会变得膀大腰圆;男人过了三十,就开始发福,面容浮肿。我们都说,这鲜卑族人是跟神仙换的美。”

“还有这种事?”祁蒙愣了愣。

裴谢堂点头:“救你的那个公子长得好看吗?”

“这……肯定比不上王爷,也比不上高公子。”祁蒙低下头,连脖子都红了:“不过,他的五官很好看,组合在一起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那肯定不是鲜卑族的,一定是礼部尚书的那个穆家。”裴谢堂拍手:“让我想想。好像礼部尚书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如今在刑部当差,二儿子在御史台办事,他们家有个三公子素来闲云野鹤,据说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周游天下,说不定你遇到的那个人就是他!”

“他叫什么名字?”祁蒙的眼睛一亮。

裴谢堂努力的想了片刻,一鼓掌:“穆元思,对,就是元思!”

“穆元思!”祁蒙低声念了一句,嘴角露出了笑容。

裴谢堂静静的瞧着,忍不住用肩膀拐了拐她:“有的人思春了哦!”

“小姐!”祁蒙拖长了嗓音,很是不好意思的白了她一眼:“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我只是想着如果有机会,我要报答他的。”

“有什么好害羞的!”裴谢堂搂着她的肩膀大笑:“祁蒙,我告诉你,东陆对女人一向都不好。从小到大的规矩让我们什么都听男人的,其实呢,男人的话就对了吗?不过是他们为了奴隶天下女人编造的最大谎言。你听我的,你喜欢谁,你就想办法去接近他,用尽心思将他牢牢的抓在自己的手里。就算最后不成,至少你努力过,将来不后悔!”

“可是……”祁蒙是第一次听到这番耸人听闻的话,吓了一跳。

裴谢堂笑:“没什么可是的。你看我,我喜欢淮安王爷,我就告诉全天下的人,让他们都知道。我现在不就成功了吗?”

祁蒙抿唇笑了起来。

是啊,当初三小姐刚刚认识王爷的时候,包括谢家的人,谁不在嘲笑她是痴心妄想?这才两个月过去,三小姐已经成了御封的淮安王妃了!

只是,她的眼睛很快又黯淡了下来。

三小姐喜欢的是淮安王爷,是朱信之那样一个温厚宽容的男人,而这位穆元思,她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

包括今天在山上,他救助自己的时候,好像是真的很不耐烦。

想到这里,祁蒙下意识的咬住了自己的唇,脑子不争气的回想起了在山上的那一幕:

她从山路上滚了下来,跌得一阵眩晕,还没看清楚,眼前就停下来一双靴子。靴子的主人蹲下身子,满脸嫌恶的看着她:“又是一个犯蠢来做苦肉计的女人!”

“喂,摔死了吗?”他用脚尖轻轻的踢自己的手。

她哼了一声,将手缩了回去:“没……没有。”

这一出口,他反而伸手将她的脸抬了起来。沧海桑田,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一个男人,他的五官分开看怎么都好看,但组合在一起,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但不知道为什么,微微勾起的嘴角带着几分神秘,让人移不开眼睛。她就这样傻乎乎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发现他眼中的玩味,才一下子红了脸的低下头:“我,我没事,多谢公子。”

“你脚肿了,这叫没事?”他嗤笑:“蠢得厉害!”

他一伸手,就将自己的脚我在了手掌里,轻轻一捏,她不由痛呼了一声。

明显瞧见他脸色不喜,她不知道为何,不愿意被这个人看轻,硬是咬紧牙关再也没吭一声。

他捏了半天,放下脚:“没事,就是崴了,我给你捏回去了。但你不能再走,不然,这骨头要是崴了,将来就更容易崴脚。哟,你这篓子里还有不少药,你是来采药卖钱的吧?”

“我……我是医女。”她小声说。

他一愣,又是嗤笑:“就你这连自己都医治不好的人都能做医女,东陆的人是都死绝了吗?喂,你看看你。”他好不礼貌的捏着她苍白的脸颊:“这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也没有血色,你自己随时都会死,还想着能救谁?”

她没说话,自卑得抬不起头。

他松开自己,吩咐身后跟着的家丁:“扶她去马车上。”

祁蒙被他从地上捞起来,交给了身后的家丁。他弯腰捡起自己的药篓子,就这样毫不介怀的背在了自己的背上,一步步顺着她滚落的痕迹,将散落在小路上的药材都捡了起来,装进了药篓子里。

这个人……嘴巴毒,心眼却不坏!

那一眼,她一扫方才被他践踏的模样,毫无自尊的笑了起来。

人就是这样奇怪,就是那么一眼,怎么突然就觉得喜欢人家了呢?祁蒙自己摸摸发烫的脸颊,捂住嘴角的嘴.巴,才让自己忍住了想要逸出口的尖叫,和砰砰然要炸裂开的心跳。她不知道,此时,她的眼睛里好似一团春水,让整张毫无生气的脸熠熠生辉,让人移不开眼睛。

裴谢堂闷笑一声,自己走开不打扰她了。

祁蒙的脚伤处理得不错,她自己坐在椅子上晒干药材,又将双脚浸泡在冷水里,不多时,浮肿起来的部分已经慢慢平了。

“这是谁?”陈园园从外面回来,乍然见到院子里多了个女孩子,不由一愣。

雾儿福了福身:“回表小姐,这是府中的医女,是住在咱们院子里的。前几天你来的时候,她正好进山去寻药去了,故而你没看见。你现在住的东厢房,原本就是祁医女住的地方,因祁医女不在,才……”

“搞了半天,是医女住的啊!”陈园园不等她说完,立即嫌恶的开口。

雾儿一愣:“东厢房是满江庭里最好的客院。”

“再好,也是给下贱人住的,我现在才知道,我这位表姐当真是待我‘极好’!”陈园园几乎是咬牙切齿。

雾儿听不下去:“祁医女才不下贱呢,她医术高强,你不能侮辱她!”

“再医术高强,也是个下人!”陈园园一跺脚:“你去告诉谢成阴,这满江庭我不住了!我现在就搬出去。”

“表小姐要去哪儿?”篮子正好听见,不由诧异的问。

陈园园怒道:“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说罢,冲入东厢房中,很快将自己的行李卷了,背在背上冲出了满江庭。

“莫名其妙!”

篮子和雾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篮子又道:“走了更好,她不想呆我们满江庭,我们还不乐意伺候她呢!”

这一番动静,祁蒙自然也看见了,不够,她没听见先前陈园园说的话,只是看到有人冲进了东厢房,又怒气冲冲的跑了出来,雾儿和篮子都站着,她很是奇怪的抬头:“这是怎么了?刚刚那个漂亮的小姐好像是二姑妈家的表小姐?”

她眼力倒好!

篮子深呼吸口气,上前笑道:“是啊,就是表小姐。你不在这几天,她在我们府里暂住逃婚。你回来了,她就住到别处去了。”

“哦!”祁蒙没多想:“她发那么大脾气,是不是舍不得走?不然,就让她继续留下来嘛,她要是不想跟我住,我去跟你们挤挤就行,想来她也住不了几天。”

“祁医女,你这又说错了。”篮子捂住嘴.巴痴痴的笑,目光狡猾极了:“表小姐才不是舍不得走,她啊,现在是巴不得赶紧走。”

雾儿偷笑,上前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说给祁蒙听。

祁蒙听得一双眼睛瞪圆了:“表小姐竟然还存了这样的心思,想跟小姐抢人,这不是做梦吗?咱们王爷心里如今就只有小姐呀!”

“可不是,现在她是明白了,这才求着小姐给她说媒,只要不嫁给徐家都可以!”篮子起身看了看天:“糟了,光顾着聊天,我忘记办小姐交代的事情了。雾儿,你去给小姐回话,就说表小姐方才来了,看到祁医女就带着行李跑了。”

裴谢堂听罢,只是一笑:“无妨,她还有求于我,跑不远。这府里她能去的地方,如今就只有二小姐那里。”

“表小姐也真是的,从咱们满江庭跑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姐欺负她了!”雾儿很是不满。

第144章 是谢家的就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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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笑道:“她这么着急,想来是同谢霏霏都想好对策,是要拧成一股绳跟我对着干了。我且擦亮眼睛,看看这两人是要搞什么鬼。”

雾儿道:“奴婢这就去盯着她们!”

裴谢堂点点头,她跑得比谁都快,显然对这两人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厌恶,巴不得这两人赶紧倒霉。

雾儿走后,裴谢堂的目光便落在了手边的竹筒上。

那封密信她已经烧了,如果一切顺利,她的一切都会重新开始。想到这里,裴谢堂不由心情大好,乐呵呵的看向嫣儿,很是真诚的样子:“篮子和雾儿都有好多事情要做,我看就你一个人闲着,一定很无聊吧?”

嫣儿后退一步,也很真诚:“小姐,奴婢也很忙。”

“去,不差这一桩。”裴谢堂笑着戳她:“就你最滑头,整天都想偷奸耍滑,快去,去把二姑妈给我请来!”

“小姐笃定能成?”嫣儿不解。

裴谢堂笑道:“能不能成,我都得给人家回话呀。”

嫣儿这才痴痴笑着跑开。

此时,靖国公府。

李媒婆摇摇款款的递上了拜帖,靖国公夫人王氏就是一喜:“是媒婆,快,快请到主院来!”

她已经是奶奶辈的人了,大儿子争气,二十岁就娶了妻子,如今膝下两个孙子,她每每看见就觉得开心;但二儿子却令人操碎了心。年少就定了泰安郡主为妻,后来张罗着要促成,二儿子任性,为了拒婚打断了自己的腿,和裴家断了姻亲后,二儿子不知道为什么又变得颓废了起来,将上门说亲事的媒婆打跑了几个后,他的姻缘树就好比那铁树,真是一百年都没一点动静,她是生怕儿子要打一辈子的光棍啊!

这听有媒婆上门,王氏感动得热泪盈眶!

不用说,她也猜到肯定是为了二儿子来的!

稀奇啊,这都好几年没人敢上门来了,她实在是太想见见了。

李媒婆被丫头带着,一进门就笑道:“哎哟,国公夫人,真是好久不见了。自从你家大公子娶了妻子,我老婆子就再没见过你,可想死我了!”

“谁让你不来我府邸多走动?”王氏笑了起来,让丫头看茶。

李媒婆客气的道了谢,坐下就开门见山的说:“国公夫人,上一回给你家说的媒,你还满意不满意?”

“满意,满意!”王氏连连点头,竖起了大拇指:“李媒婆看人的眼光没得说。我家大儿媳妇呀,真是一等一的出挑。样貌好,脾气好,会生养,眼下啊,我们曲家就等着抱第三个孙儿呢。”

“哟,好事,好事!”李媒婆笑着说:“恭喜国公府,你们家又要添丁啦!”

她眼珠一转,笑道:“都是要添丁,添个小的是添,添个大的也是添,那不如好事成双?”

“是哪家的姑娘?”王氏心领神会。

李媒婆脸都笑开了花:“国公夫人是个明白人,我就不绕弯子啦。国公夫人知道谢遗江谢廷尉吗?”

“知道。我同他过世的夫人是至交。”王氏点头。

李媒婆笑道:“你也知道,谢廷尉膝下有三个女儿,如今大女儿夭折,还剩下两个女儿,这两个女儿说起来都是嫡女,二女儿还没婚配的打算,这三女儿嘛……”

“我娶!”她话音刚落,曲雁鸣忽然从门外大步走进来,浑身酒气,一张脸只剩下眼睛还剩半点清明,他直勾勾的看着王氏:“你不要再说了,我娶!是谢家的,我就娶!娘,马上请人看看日子,越快越好!”

屋子里安静了一下,王氏豁然站了起来。

她不敢相信的看着曲雁鸣,只觉得喜出望外!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雁鸣,你刚刚说什么?”

“娘,我愿意娶她。”曲雁鸣看着王氏,带起一点点浅浅的笑意:“我已经错过了一次,我不能再错一次,你说是不是?”

“是,对!”王氏大喜:“你不能一直错下去,你看你大哥只比你大了两岁,如今都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你要是早些肯听娘的话,哪里至于如此荒唐,说不定都跟你大哥一般,膝下围绕着几个孩子……”

“我现在改,还来得及。”曲雁鸣连站都站不稳,却固执的说:“我现在就改,我早就认输了,现在改,就都还来得及。从头来过,对,我要和她从头来过。”

“好,好!”王氏愣了愣,突然间儿子松了口,急忙答应了下来。

曲雁鸣满身都是酒气,她不由蹙眉,但终究难掩喜色,笑着吩咐自己的婢女:“安安,你扶二少爷回房间去休息,我跟媒婆再商量具体的婚俗就好。”

身后的婢女急忙上前,将曲雁鸣扶住,曲雁鸣嘴里一直在嘀咕什么,任由侍女扶着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一走,王氏和李媒婆对望一眼,都笑了起来。

“这孩子呀,”王氏摇摇头,宠爱溢于言表:“从小就被我们宠坏了,你别介意。”

“二公子这是真性情呢。”李媒婆恭维道:“像二公子这样的人中龙凤,如今京城里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夫人,你真是好福气,让我们好羡慕。可惜啊,我们没这个命,只能干羡慕夫人!”

“刚刚说到哪里了,你继续说!”王氏喜滋滋的问。

李媒婆笑道:“哦,继续,我刚刚说到谢家三小姐。三小姐前天晚上不是才得了圣旨赐婚,许配给淮安王爷做王妃吗?”

王氏点了点头,李媒婆继续说:“等三小姐嫁过去,谢家就算是跟皇亲国戚攀上了,不算什么没名没姓的人家。谢廷尉大人啊有一个二妹妹名叫谢沐元,嫁给了管簿为妻子,她膝下有个女儿,今年才十七岁,生得很是娇媚漂亮……”

“管簿家的啊……”王氏听到这里,不由有些失望。

李媒婆笑道:“夫人莫急,先听我说完。虽说陈小姐是管簿家的女儿,但好歹是官宦人家的女儿,还是正房所出的嫡女,这身份上虽说比不上什么世家显赫,不过,娶进来倒也不至于会辱没了曲家的门楣。当然,陈家也有自知之明,他们托我来说这桩婚事啊,就没指望着要做咱们二公子的正妻,只要做个姨娘,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做姨娘?”王氏这回是真正的成了一惊。

论身份,陈家那样的管簿之家,的确是配不上曲家的,但她王氏自认不是个闭塞的夫人,只要曲雁鸣肯娶,为了曲家的香火,陈家小姐就算是个乞丐,她都会毫不犹豫的抬进门来。

只是,这让女儿来做妾?她摇摇头,是真的不明白陈家人怎么想的。

李媒婆陪着笑:“是啊,做个姨娘就可以了。陈家小姐爱慕咱们二公子爱慕得紧,说是能做个妾,常伴二公子身侧就觉得很好,不敢奢求做二公子的妻。夫人,二公子都说愿意娶了,说不定两人早已认识,你看……”

“雁鸣同意了,我自然不会拒绝。”王氏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就劳烦李媒婆回了陈家的话。”

“是是是。”李媒婆见这事儿成了,顿时大喜,不住口的恭贺王氏。

王氏送了她出去,不多时,便吩咐婢女:“你去请老爷回来,商量一下,明日就去下聘礼,尽快将陈小姐娶进来。”

靖国公很快得了夫人的传信,赶着到了主院商量后,也觉得宜早不宜迟,李媒婆前脚刚出曲家门,曲家人已开始挑选聘礼了。

李媒婆办成了这么一件大事,一路上都喜不自禁,哼着歌到了谢家来回裴谢堂的话。

“你是说,曲雁鸣同意娶了?”裴谢堂听罢,觉得有点奇怪。

李媒婆点头:“是啊,二公子一听说是谢家的,就二话不说的同意要娶,还一口一句的说,他知道错了,知错就改。我是弄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喝醉了的人啊,说话颠三倒四的,恐怕就是靖国公夫人都不一定能懂。”

“是吗?”裴谢堂似笑非笑。

只是心底,不知为何一阵战栗,有种微微的惧怕。

曲雁鸣这话,难不成是发现了什么?

他该不会是知道,如今的谢成阴就是裴谢堂,裴谢堂就是谢成阴吧?

“这不可能!”裴谢堂摇摇头,自己给自己否决了。她自问没在曲雁鸣跟前露出什么破绽,从前跟曲雁鸣争锋相对,这人也没什么机会了解自己,没理由就能认出来!

唯一的解释,是曲雁鸣脑袋抽了风!

“你先坐着,等一会儿,我二姑妈就到了。”裴谢堂呵呵笑。

等得也的确不久,两盏茶后,谢沐元就跟在嫣儿的身后进了满江庭。一进门,她就极其不耐烦的说:“成阴,你把我喊过来到底是什么事情?二姑妈忙着呢,没空儿跟你唠嗑,你就不能让丫头传个话就完了?”

“事关表妹的婚事,二姑妈也不想听吗?”裴谢堂轻笑:“李媒婆,你告诉她!”

“哎哟,这就是陈夫人啊?当真是好相貌,陈小姐一定差不到哪里去。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曲家同意这门婚事啦!靖国公夫人亲口跟我说,让我来问问你们的意思,明天就来下聘礼合不合适?”李媒婆笑着恭维了谢沐元几句,便赶紧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谢沐元。

第145章 谢沐元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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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沐元一愣,忽然一声尖叫:“什么,成了?我家园园的婚事真的成了?”

“二姑妈,曲家同意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裴谢堂笑道:“剩下的,二姑妈跟媒婆自己商量吧。”

“好好好。”谢沐元笑开了花:“成阴,多谢你啦!”

“不用多谢我,还是表妹自己得曲二公子的喜欢,这是有缘分呢。”裴谢堂高深莫测的捻着茶杯,似不经意的开口:“虽说现在是做妾,但将来表妹肚子争气,生下一男半女的,曲二公子又没娶妻,说不定马上就正了名分。如此一来,表妹的国公府少夫人是当定了。二姑妈,我只能帮到这里,还是尽力了,剩下的我可帮不了。”

“做妾?”谢沐元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抬手指着裴谢堂:“你将我家园园说给曲家做妾?”

“是啊。”裴谢堂很不解的点头。

谢沐元的心底狠狠的一抽,脸颊像是被人狠狠的扇了一耳光,疼的直抽气。

“谢成阴,你太恶毒了吧?我那么信任,你竟然要逼着我家园园去给人做妾?”空气里安静了片刻,谢沐元猛地站了起来,撕心裂肺的指着裴谢堂大吼大叫起来:“天啊,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这不是逼我去死吗?”

“毒妇,你这个毒妇!”

“我家园园那么好的姑娘……”

李媒婆诧异的看着她,听了她的话,又挺费解的抬头看向谢成阴:“谢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姑妈,你这是什么意思?”裴谢堂心中冷笑,却惊慌失措的站了起来:“将表妹说给曲家,不是你的意思吗?”

“我,我哪是想让我家园园去做妾?”谢沐元眼泪横流,哭天抢地的:“我就这么一个女儿,我舍得让她做妾吗?”

“不是做妾,难道是为妻?二姑妈,你这不是为难我吗?”裴谢堂为难的看了李媒婆一眼,剩下的话没说出口。

李媒婆这下是懂了。

她鄙夷的看了一眼谢沐元,原来要嫁女儿的这位夫人是个神算子,让谢小姐帮着自己的女儿找婆家,心却着实大。曲家是什么人家?当朝一品国公府,就凭谢家的地位,嫁到曲家去做二公子的妻子都有点困难,更何况是陈家这样的小门小户。这样的人家,原本也只够给曲二少爷做妾,要想做妻子,这不是让做媒的为难吗?

这年头,哪家不讲究一个门当户对?

谢沐元却不依:“你就是故意的!”

“陈夫人,你这话就不对了。”李媒婆听不下去,直言不讳的道:“容我说句公道话,你们陈家这样的出身,的确只能给二公子做妾,要是说娶妻,恐怕我连曲家的门都进不去。”

“我不管,我不管,都是谢成阴将我家园园往火坑里推的!”谢沐元嚎啕大哭着,指着裴谢堂犹如泼妇一般破口大骂:“谢成阴,我告诉你,我家园园不嫁,你要嫁就自己嫁!你毁了我家园园的名声,你对我家园园要负责。从今以后,你嫁去哪儿,我家园园就跟你到哪儿,你一辈子都别想甩开她,你对不起她!”

“不要脸!”篮子实在忍不住的啐了一口。

裴谢堂倒是笑了。

她还是嘀咕了谢沐元,原来重头戏在这里呢!

饶了这么大一圈,谢沐元的意思还在这里,她就想着凭着谢家和王氏的关系,由谢成阴出面去说媒,成功的可能性大,曲家不肯拂了谢成阴的脸面,就会退一步,答应让陈园园入府,做妾是最为合适的选择。

如此一来,做媒成了,谢沐元有了理由发难;

做媒不成,就要退一步去商谈她早些提出的,让自己带着陈园园下嫁的提议。

好算盘!

要不是李媒婆在这里,裴谢堂都想起身为谢沐元鼓掌,为她的好脑子啧啧称奇!

但是,算计她裴谢堂,就这种招数,委实还是不够高明。

她轻轻勾起嘴角:“二姑妈,你当我这满屋子的人都是死人吗?表妹原本当着我的面勾.引王爷,我没同她计较,反而细心的为她寻一等一的人家,你不但不感激,反而找出这样的借口,逼着我将表妹带到王府去,你不觉得脸红?”

“我家园园决不能做妾!”谢沐元哭声一顿,被她阴恻恻的眼神吓到了。

裴谢堂盯着她:“不做妾,要不,我把淮安王妃的赐婚让给她?”

“可以让吗?”谢沐元一听,赶紧问。

裴谢堂冷笑:“可以啊,只要不在乎头上的脑袋搬家,你想要随时都拿去。”

“你,你……”谢沐元这才明白是被她戏弄了,心中越发恼恨,但不知为何,裴谢堂的眼神好吓人,像饿狼随时会扑上来将她啃咬得骨头都不剩,她不禁害怕,不敢再嚎啕大哭的装腔作势,只凝了声道:“我不管,我家园园不能去做妾!”

话已说到这里,李媒婆早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心里不齿谢沐元的为人,对聪明的裴谢堂反而颇有好感,忍不住在一边笑道:“哎哟,陈夫人这话真是让我纳闷了。我就闹不明白了,陈小姐这样的身家,能够嫁给一品国公府的公子,难道不是一件好事?虽说是做妾,但仔细想想,总比随便嫁个人家要好吧?”

“就是,嫁给二公子,好歹还是高门大户里的体面人。”篮子笑着说:“二姑妈你自己先前都说了,只要不是嫁给徐家公子,只要是个高门大户都可以,现在我们小姐尽心尽力帮着表小姐张罗了,你又来说不成!”

“你懂什么!”谢沐元见她插嘴,不禁十分恼怒。

她还指望着用这桩婚事要挟谢成阴呢!

裴谢堂淡淡一笑:“她们没说错。二姑妈,你这事儿说到哪里都不能怪我。你自己撂下话来,只要不是徐家公子,是个高门就都可以。咱们东陆的规矩,说亲是要门当户对,不然,原本我同东亭侯温少爷也不会因为门不当户不对配不上,改了婚嫁人是不?你来同我说起这个,我便当你是都知晓规矩的,你非要表妹嫁到显赫人家,凭着她的身份做不了妻,我理所当然的只能往妾想。”

“二姑妈,你自己也知道,曲家是怎样的人家吧?曲家如此显赫,不亚于皇族,我给你说了曲家,其中多不容易,让李媒婆给你说说?”

她笑着,抬起下巴示意李媒婆讲讲过程。

李媒婆立即赔笑:“谢小姐这话说得对。曲家的门槛啊,一般人家还真迈不过去。夫人大概还不知,这过去的几年啊,多少人将曲家的门槛都踏破了,曲家二少爷的头都没点一下,别说是妻,就是妾吧,也一个没成。也是你们家小姐有这个福气,刚好赶上了曲二少爷这段时间心情好,这一高兴,就答应了。”

“说句实在话,谢小姐方才说,妾不要紧,将来生下了孩子,抬做妻子有何不可?曲二公子如今府中无人,连个妾都没有,哪个能比陈小姐的风头更胜?”李媒婆笑着一句句分析给谢沐元听。

谢沐元原本还怒,待听到这最后几句,已然没再开口讲话。

看神情,却是慢慢的被说动了。

裴谢堂没再开口讲话,她慢悠悠的喝着茶,仿佛早已料定今天是什么结局。

李媒婆又道:“再说,就说现在,在京城里的侯门世家,有哪家能比得上曲家?你家小姐嫁到曲家去,将来对陈老爷的官运多少是有助力的。你将小姐嫁给旁人家为妻,除了名头好听,别的,还有什么好处没?你养个女儿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她能让你人前风光,人后富裕吗?如果能对娘家有所帮助,那就简直是太好了!”

谢沐元眉头一跳,眼中露出几分喜色。

还真别说,李媒婆特能拿捏人的短肋,这话说到谢沐元的心坎子了。

她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嫁给了陈老爷。陈老爷是个好人没错,但这人不懂变通,在官运上始终不走,这些年一直是个小官,让她在姐妹中很是抬不起头。

仔细想想,陈园园要是嫁给了淮安王爷,凭着淮安王爷那刚正不阿的脾气,断然是不可能提拔自己的夫君的,自己想要做个诰命夫人,恐怕再等五十年,自己入了土都不太可能。如果陈园园是嫁给了曲二公子,凭着绥国公在朝中的影响力,凭着宫里曲贵妃的尊贵,绥国公又不像王爷那样正气,总会有机会提拔自己的夫君的。

那时候,混出头还真是指日可待!

李媒婆显然也发现了谢沐元的心事,见她神色一动,立即就补充:“陈夫人啊,你可想好了,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你不愿意将陈小姐嫁到曲家去,我这就去曲家回了国公夫人,就说这事儿不成,陈夫人不同意,看不上曲家。到时候,你们陈家失去了一个晋升的机会,还会得罪了绥国公府……”

“绥国公府怎么说?”谢沐元打断她。

李媒婆笑道:“当然是愿意娶。”

“聘礼呢?”谢沐元直接问。

第146章 表小姐梦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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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媒婆一听这话,就知道成了,捂嘴笑:“绥国公府家大业大,难道还能在这事儿上亏到了陈小姐?好歹是府中的嫡小姐,虽说是个小门小户,但王夫人说了,聘礼二十四抬,都捡着贵重的送,不会让陈家不满意的。”

“我考虑一下。”谢沐元满面喜色,已是压不住的笑了起来。

别的不说,光是绥国公府给的聘礼规格,就足够谢沐元得意了。

这寻常人家嫁女儿,聘礼十二抬已然很多,按照家世地位的对等,高门大户娶妻,也不过二十四抬。虽说女儿嫁到曲家去是做妾,但曲家给的礼遇,无异于是娶妻,这还没嫁过去,谁又不知道这个妾的分量呢?

这比嫁给旁人为妻更让父母有面子呀!

谢沐元很是心动,不由自主的开始幻想,要是得了曲家这二十四抬聘礼,她在左邻右舍跟前又多了什么可炫耀的:

去年隔壁王家嫁女儿,对方家给了十八抬的聘礼,就把王家那老婆李氏的嘴.巴都给笑歪了,逢人就说女儿嫁的好,她养的女儿有福报,还专门跑到她跟前来说,末了就问一句:你家园园什么时候出嫁,选个什么人家……

那得意的样子,她想起来就恶心!

等她家园园嫁过去,李氏再敢说起他们家的女儿来,那十八抬的聘礼算什么?她家园园可是有二十四抬!

谢沐元笑了起来:“既然曲家同意要娶,有没有拿着婚书来?”

“这婚书哪能随便给?当然是要请夫人上门去,商议了之后再定。”李媒婆笑道:“索性择日子不如撞日子,就今天吧?夫人要是空闲,咱们这就去曲家。”

“好,好!”谢沐元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待会儿你可要给我女儿美言几句。”

“一定一定。”李媒婆满口答应。

裴谢堂笑了笑:“二姑妈,你的事情我做完了,当着李媒婆的面儿,这事儿是你自己答应的。现在还没定下来,你有反悔的机会。要是出了我这门,你再来责怪我,我就不认了。”

“成阴这话说得,姑妈怎么会怪你?”谢沐元赔笑。

裴谢堂耸了耸肩:“姑妈是不会怪我,方才指着我的鼻梁骨骂毒妇的,反正也不是姑妈。”

谢沐元脸色讪讪,没敢答话。

篮子捧着笔墨走了过来,福了福身:“虽说二姑妈一言九鼎,说了就是,但世间最容易腐朽的就是人的记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还请二姑妈将方才说的话写下来,白纸黑字,将来若有个什么冲突,也怪不到我们。”

“你这丫头!”谢沐元一阵恼怒。

她不能写这个,要是真写了,将来就没退路了。

裴谢堂点了点头:“二姑妈,请!”

谢沐元道:“还用得着写这个,成阴你这是不相信你二姑妈呀。”

“不相信。”裴谢堂微微一笑,毫不客气:“二姑妈要写下来,我就相信。”

李媒婆亦点头:“既然陈夫人将来不会反悔,就是写下来也没什么。快写吧,趁着天色还早,夫人写了,咱们就赶紧去曲家,写了婚书,还能多谈谈聘礼的事情。陈夫人想要曲家给什么,一并提了,眼下国公夫人心情好,怕是什么都肯。”

“好。”谢沐元听了她的话,立即提笔,快速的写了。

“本人自愿将女儿陈园园嫁给绥国公府二公子曲雁鸣为妾,与谢成阴无关,日后绝不会因此事同谢成阴冲突争执,一切后果自负。谢沐元。”

篮子见她写了,立即将印泥捧来,让谢沐元画押。

谢沐元画押后,篮子便将东西折叠好收藏,裴谢堂露出满意的笑容。

“快走吧。”谢沐元看见裴谢堂主仆二人精明的样子,不由一阵恼怒,一刻钟都不愿意在满江庭多待,率先出了门,一叠声的催促李媒婆快一点。

李媒婆抿唇笑个不停,随着她出门。

刚转身,篮子便拉住了她:“李媒婆,这一趟你辛苦了,待会儿到了曲家,请尽力为陈小姐说话。”

说着,一锭银子塞到了她的手里。

李媒婆暗暗掂量了一下,估摸着差不多有二十两银子,顿时大喜。

她之所以这么热络的促成这婚事,便是为的两边的喜银子。篮子先前就给了五两银子,如今又赏了二十两,她已大赚了一笔;曲家那边,王夫人解决了这么多年的心病,还指不定多开心,待会儿肯定给的更多。

这一趟,她赚大发了!

李媒婆带着谢沐元快步而去,不多时,就到了曲家。

听说是陈小姐的母亲亲自来,王氏立即就知道这事儿成了,喜滋滋的迎了出来,请谢沐元正厅上座。

谢沐元放一坐下,就迫不及待的说:“曲夫人,我们陈家就这样一个小姐,这聘礼上,你可不能薄待了她。”

一来就说聘礼?

王氏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些,李媒婆察言观色,忙说:“知道知道,陈小姐是你的心头宝,还没嫁过来呢,就开始舍不得了!真真是……哎哟,疼爱得很!你放心,等小姐嫁过来,曲夫人也一样疼的。”

谢沐元倒也没那么傻,一听这话,就明白自己急切了。

她忙笑道:“都说夫家重不重视将要娶的媳妇,就全看给的聘礼多少,我家园园我疼了这么多年,当然是希望夫家给的聘礼重一些,旁人才不会说夫家轻慢她。哎,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想来曲夫人疼爱二公子更甚吧?”

“我家雁鸣太让人操心了!”这话说到了王氏的心坎里,她一阵叹气:“这孩子啊,真不知道这脾气随了谁。我跟他爹都不是这个样,他大哥也不是这样。你看,他大哥在官运上走得远,他呢,死活不做官。到了今年才想开了,说是要参加科考,现在又答应了要娶妻生子,我们着实欣慰。他这个人野惯了,现在就需要个人来管管。我们老啦,不想管啦!”

“那是,今年娶了陈小姐,来年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您啊,更不想管啦!”李媒婆陪着笑。

“就你嘴.巴最甜!”王夫人被她说得心花怒放,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答应了聘礼不会待薄,谢沐元也开心了,又道:“那曲夫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聘礼得明说。白银不能少,金银玉器不能少,绫罗绸缎不能少。至于迎娶,我听说曲二公子还没娶妻,左右也越不过礼制,还希望曲家能够八抬大轿把我女儿迎过来。”

“没问题。”这要求都不算太过分,王氏满口答应。

谢沐元见她如此爽快,当真是同李媒婆说的一模一样,不由更是欣喜,笑着提了另一个要求:“还有就是,园园她爹如今只是一个管簿,将来嫁了过来,还请曲家多多照料,让我们娘家多少沾点女儿的光。”

“这个,我怕是没法做主。”王氏听罢,脸色微微有些变了,只能模模糊糊的说:“不过,我家老爷不是个无情的人。”

“我懂。”谢沐元权当她答应了,立即笑开了花。

这事儿就定了。

她最大的所求也就是如此,得到了答复,又说了日子,写了婚书,李媒婆得了五十两银子的谢媒钱,谢沐元亦得了一对昂贵非常的玉镯为认亲礼,便同李媒婆欢天喜地的出了曲家。

此时,陈园园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卖了,她从满江庭搬了出去,住进了谢霏霏的院子。谢霏霏自己的月钱不多,不像谢成阴能送很多礼物,陈园园为了讨她欢心,反而要给她送东西。她身上最昂贵的就是裴谢堂刚刚送的一堆耳坠子,自然不可能给谢霏霏,只能出门去买。

刚回府,便瞧见谢沐元从曲家的马车上下来,哼着小曲儿进了谢家。

曲家?

陈园园吓了一跳,忙跑着追上谢沐元:“娘,你怎么从曲家来?不是说这事情交给谢成阴了吗?”

“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谢沐元一把抓住她的手,笑道:“你今天就跟我回府吧!”

“到底怎么回事?”陈园园心中过一阵不安,甩开她的手。

谢沐元重新又抓住了:“你听我的话,娘难道还能害你不成?这谢家咱们不住了,咱们回自己家里去住,总比在谢家看人脸色的好。”

“娘,你该不会是……”陈园园心中不详的预感更浓了几分。

谢沐元倒也没有瞒着她,点了点头:“娘同意了跟曲家的婚事。你跟淮安王爷已经不成,没理由咱们不重新傍依个高门。曲二公子很不错,又没娶妻,你嫁过去不会委屈的。”

“娘!”陈园园震惊得瞪圆了眼睛。

谢沐元道:“婚书都拿到了,你爹这一次不同意都不行。走,回家!”

“我不走!”陈园园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发黑,满腔的血气都涌上了头顶,仿佛承受不住,她死死的拽住谢沐元的手,一双脚用力钉在原地:“我不嫁!我不嫁给曲雁鸣!我死也不嫁给她!”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谢沐元重重的哼了一声。

陈园园又转为哀求:“娘,女儿喜欢王爷,嫁到王府去,咱们陈家就能飞黄腾达,你不开心吗?嫁到曲家,女儿不会开心的。”

第147章 惊天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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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由不得你!”谢沐元已是铁了心。

她怒视着陈园园,眼见着陈园园眼泪汪汪的不肯跟自己走,顿时怒上了心头,重重的在陈园园胳膊上掐了一把:“我养了你十几年,不是让你来跟我唱反调的。我告诉你,曲家比王府要好,你嫁过去绝对吃不了亏。你喜欢王爷,想嫁到王府去,王爷要你吗?谢成阴如今是钦定的淮安王妃,她肯让你入府吗?我告诉你,你就是脱光了,都爬不上王爷的床!你羞不羞!”

“我不……”陈园园被她一步步拖着,无力的抗争。

谢沐元冷笑:“你以为你做这副贞洁烈女的样子给我看,娘就会答应你?自古以来,谁家的儿女婚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自己做主的吗?哪怕是陛下的皇子,当朝太子,他娶的人就是自己做主的?你想的美!”

“回去!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走!”

谢沐元一阵拖拽,将陈园园一步步从谢家拖了出来。

她来时是坐了陈家的马车,曲家的马车走后,自家的马车就在等着了。她将陈园园拖出来,就往马车里塞。

陈园园看着越来越远的谢家府门,心中一阵绝望,她用力睁开谢沐元的手,一转身,就往谢家冲了去。

“你给我回来!”谢沐元在她身后大喊。

陈园园不停,奋力往后院跑。

砰——

刚跑了没几步,迎面就撞上了什么人,陈园园脚步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摔得尾椎骨剧痛,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表妹这么急,是要做什么?”一抬头,裴谢堂笑吟吟的脸就露在自己跟前。

陈园园先是一愣,随即就有些竭嘶底里的吼了起来:“是你,谢成阴,一定是你,是你想让我嫁给曲雁鸣,是不是?”

“这是二姑妈的意思,跟我没关系。”裴谢堂微微一笑,伸手扶她:“表妹,你这是高兴过头,都丧失理智了吗?你要谢,那也是谢你娘,她可是为了你的婚事煞费苦心,我瞧着都十分感动。这不,刚刚谈下婚事,她就忙着去给你谈聘礼啊婚嫁啊,你可要好好感谢她,不要辜负了她的期望呀!”

“我恨你!”陈园园一张脸几乎扭曲:“你就是怕我跟你抢王爷,这才变着法子要将我嫁出去。”

“你这话说得。”两人离得很紧,裴谢堂笑着,一字一句的说:“难道不是你让你娘来找我,让我给你做媒的吗?”

“我那是……”陈园园矢口否认。

裴谢堂微笑:“是故意设计我的。我都知道。但是不要紧。”笑意更深:“我不在乎,因为在我看来,你们无论用什么手段,结局都是自取其辱。你看,现在不就挺好吗?你娘本来是一门心思想让你攀龙附凤嫁给王爷,我三言两语,她不就改了主意?我要是你……“

她点头,体贴的为陈园园整理有些散乱的衣襟:“我就会好好记住,以后离谢成阴这个人——远一点!”

“啊——”陈园园一声尖叫,猛地一把推开了裴谢堂。

裴谢堂仿佛重心不稳,跟着一屁.股往地上坐去,只没人看到,她快接近地面上,手轻巧的抓住了身边的篮子一下。

看起来重重倒地,实则一点都不疼。

裴谢堂抬起头来,眼中含泪,很是委屈:“表妹,我好心扶你,你干嘛推我?”

“你撒谎!”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陈园园越发觉得心里委屈,大声吼道:“你就是见不得我好。谢成阴,我恨你!”

她捂住嘴.巴,回头看着谢沐元:“我恨你们所有人!”

“越说越不像话!”谢沐元一听女儿生了怨气,立即就不高兴了,上前响亮的一耳光打在陈园园的脸上:“我平日里管教你还是太不严苛,让你连母亲和长姐都不知道尊重。我若再不带你回府好好教导,将来你嫁到夫家去,还指不定要闯出什么祸事来!”

陈园园捂住脸颊,泪水刷刷的滚下,终于再不做声,顺从的跟着谢沐元上了马车,

她太了解谢沐元了,瞧见母亲的神色,大约曲家给了很多好处,母亲是绝不可能反悔了。

“谢成阴,你记住我今日说的话。”她撩起车帘,咬牙切齿的盯着站着的裴谢堂:“总有一天,你会为了今天的决定后悔!”

“那我等着看。”裴谢堂轻笑。

马车从她身边走过,陈园园怨恨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再也不能看见马车,还能觉得那恨意刮骨般怨毒。

篮子自然也被这目光笼罩着,不由打了个冷颤,很是担忧:“小姐,咱们这样做是不是过分了?”

“你是说将陈园园嫁给曲雁鸣做妾?”裴谢堂冷笑:“我对她过分,她处心积虑的来抢我的夫君就不过分了吗?诚然她没抢到,但……我这人就这样,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生来就不是个博爱的生母,对自己不好的人,我还要上赶着将她供着。”

“再则,我起了这个心,谢沐元不同意我也无可奈何。说到底,都是她娘的贪念害了她,跟我没关系。”裴谢堂盯着马车走远,才淡淡拢了手走开。

篮子追上去:“但表小姐痛恨小姐至此,奴婢实在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与其担心她这种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左右的人,还不如担心我们今晚吃什么。”裴谢堂捏了捏她的圆脸,片刻后蹙起眉头:“篮子,府里的伙食是不是不够好,你这脸怎么比以前瘦了些?”

“小姐!”篮子见她说不了几句话就跑了题,无奈的跺了跺脚。

裴谢堂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陈园园回到府中待嫁,谢沐元百般诉说曲雁鸣的好处,那是后话。

只陈园园走后,谢霏霏左等右等不见人,待听说陈园园已经被谢沐元接回家里,等着嫁到曲家去后,谢霏霏气得又摔了一屋子的东西:“这个贱人,一点蝇头小利就被收买,能成什么事情!亏得我先前那样信任她!”

“二小姐,咱们接下来怎么办?”锦儿很是担心的问。

谢霏霏怒道:“还能怎么办,大姐都拿谢成阴没办法,我又能让她怎么样?惹不起,以后我躲着她就是了。”

锦儿悄悄松了口气。

谢霏霏停了片刻,忽然又冷笑:“陈园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幸好原本对她的指望就不是太大。她放弃了,我不会放弃!先前让你打听的事情,你都打听了吗?”

“还没呢。”锦儿小心的回答。

谢霏霏道:“要尽快,否则,等谢成阴这个贱人嫁到淮安王府去,她就更得意了。”

“是。”锦儿觑着她的脸色,心中觉得不妥,但是不敢说出来。

这之后,谢家终于陷入了一段时间的平静,谢霏霏不敢来招惹裴谢堂,裴谢堂过了一段省心的日子,着实舒服痛快。

尤其是,在四月二十一这天,她等到了对自己而言最好的消息。

这一日,朱信之彻查了多日的冉成林贪污案终于有了结果!

有了沈勇的密告,御史台接手这个案子之后,朱信之负责主审,很快就封锁了京城的线索,快马下令落霞赶赴明城,封锁了太守府,即使的扣押了冉成林。冉成林手中巨额的财产都来不及转移,仍旧在太守府中羁押。落霞查封太守府,在太守府库房的密室中,被一屋子的金银珠宝晃瞎了眼睛,盘点下来,竟有一万四千两白银,更别提无数的珍宝。

据说当时的库房一打开,就震惊了在场的所有官兵。

那金晃晃的物件、玲琅玉器,都昭示这座太守府后藏着的罪孽!

小小一个明城太守,手中白银一万四千两,还有无数的珍宝器物,一样样盘点下来,价值估摸着在十万左右,怎能不让满朝文武唏嘘?

落霞负责抄家,盘点完毕后,额头上的喊都练成了水流。当在太守府的库房里找到暗格中的账本时,她只翻看了几页,就立即将这东西随身携带,将一应事务交给跟去的官吏后,快马加鞭回了京城,亲手送到朱信之的手中。

朱信之仔细核查账本,核对太守府的开支后,将账本送上了御座前。

“荒唐!太荒唐!”宣庆帝只看了几页,就气得砸了桌子。

那翻开的一页账目上,赫然写着:宣庆二十年三月二十一,送盐城都护白银一千两,玲珑玉盘一件,朱玉算盘一件;宣庆二十年三月二十四,送盐城按察使白银一千两,虹鳟饕餮一座;宣庆二十年四月四,送盐城捕司白银五百两。

而被账本记录名字的这三位,可都是宣庆帝和朱信之眼里的“好官”!

这怎能不让人震惊?

宣庆帝气得摔了账本,一连声的怒骂:“冉成林一个小太守,竟然能欺骗上下至此!贿赂了这么多人,难怪朝廷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把这人挖出来!”

“父皇,你只看出了这些吗?”朱信之神色淡淡的。

宣庆帝一愣:“还有什么不对?”

第148章 我做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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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臣算过。这本账簿上记载的银钱往来中,并无一笔写着泰安王府。”朱信之语音淡淡,像在说一件并不骇然的事情,可他说出来的内容,却让宣庆帝瞬间变了脸色:“但冉成林此人曾经密告,说泰安王府经由他的手,收受贿赂白银五万两。”

“你的意思是?”宣庆帝蹙起眉头。

朱信之道:“既然是泰安郡主收受贿赂,这笔银钱又是经由冉成林走的账目,那么,账本之中,理应有所记载;父皇请看,冉成林办事细致周全,小到一百两银子都有记载,没理由这五万两银子反而不做笔墨。此为最大的疑点。儿臣以为,此时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在冉成林的太守府中还有第二本账簿,只不知道为何,这本账簿没有找到;第二……”他顿了顿,“冉成林密告裴谢堂贪污一事,实为诬陷。”

“诬陷?无凭无据,冉成林如何攀咬裴谢堂?”宣庆帝不信。

朱信之沉默片刻:“儿臣不知道,听说冉成林此人是裴谢堂的舅舅,儿臣也实在是想不出来,他到底有什么理由去攀咬自己的外甥女。”

“这事儿就查到这里吧。”宣庆帝将手按在账簿上,神色严肃:“昭告天下,宣告冉成林的罪!”

“可……”朱信之震惊的抬起眼睛。

有疑不查,如何能还给百姓一个交代?

宣庆帝冷着脸:“信之,这事儿再追究下去,恐怕就不是五万两银子的事情了。”

“但若裴谢堂当真是被冤枉的,也应还给她一个清白。她的罪名足足有七大罪五小罪,儿臣以为,贪污受贿只是其一,就算还了清白,亦不能改变什么。”朱信之上前一步,神色很是坚持:“父皇,你教导儿臣,总说要持心公正,难道……”

“够了!”宣庆帝的眼中好似凝着光:“你不要口口声声的说她是冤枉,她枉顾朕的信任,实在罪该万死!再说,这案子当真查到最后,也未见得她就是冤枉的!”

“是。”朱信之见他动了怒,不敢再说,只得低下头。

宣庆帝放软了声音:“信之,你能力很强,但做人未免心软,以后多跟太子学学。你也累了,下去吧。”

“儿臣告退。”朱信之闷闷不乐的应声。

宣庆帝没有留他的意思,朱信之只得转身离开正大光明殿。景和公公站在门口,看了他一眼,低低叹了口气,进殿中伺候去了。朱信之独自站了一会儿,眼见着日光从屋檐上落下来,外面一片光明,他所在的地方阴暗凉爽,心中十分不是滋味。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殿,宣庆帝正蹙着眉头不断的翻看他呈送上去的账簿,脸色是他从未见过的肃然,他心中猛地一跳,不由转开了头去。

快步离开正大光明殿,到了宫门口,孤鹜早已等候多时:“王爷,咱们这就回府吗?”

“不,去刑部。”朱信之想了想,坚定的说。

宣庆帝说不要再查下去,难道就不查了吗?

他伸手入怀,一本薄薄的账簿在他怀中还带着体温,他不禁凝神——如果方才呈送给父皇的是这一本账簿,一切又是否会不一样呢?

“王爷,这账簿怎么还在这里?”孤鹜瞧见他手里的东西,立即吃了一惊。

“落霞从太守府带回来两本账簿,一本是明面上的,一本是暗面上。明面上的,我呈送给了陛下;这一本暗面上的却太过惊人,牵扯到的人更多、官更大,只凭着这个东西,很难举证谁。我还要寻找别的证据。”朱信之闭上眼睛,觉得有些疲倦:“孤鹜,我觉得我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情?”孤鹜一愣。

朱信之睁开眼:“在这一件事上,我冤枉了裴谢堂。”

“她都死了。”孤鹜叹了口气:“王爷,你就不要再想着她了。属下知道,裴谢堂活着的时候对王爷很不错,但她终究是触犯了国法,王爷不救她,没有做错什么。”

“不,”朱信之摇摇头:“我杀她,是圣旨,这个我从不否认,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我在想,如果我当时哪怕稍稍对她多一点耐心,能够认真追查一下这件事,或许,她的罪名就会少一点。说到底,在她问罪的过程中,我有私心。”

“就算罪名少了一点,她仍然是死罪。”孤鹜道。

朱信之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滚滚车辙向前,不多时,在刑部的大门口停了下来。沈勇因为犯了杀人罪,御史台密告之后,便被移送到了刑部问罪,故而如今关押到了刑部。

朱信之是这件案子的主审,他要提审犯人,刑部责无旁贷,很快就把人提了出来。

沈勇入狱不过数日,已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萎靡的跪在地上听候问话。朱信之看了他几眼,他始终不敢抬头,犹如惊弓之鸟:“王爷饶命,小人知道的全部都说了,请王爷从轻发落!小人一时冲动做错了事情,现在将功折罪,求王爷饶命。小人家中还有妻小,父母也是年迈……”

“你说你曾经在太守府中瞧见了送给泰安郡主的白银五万两,你能给我再说说当时的场景吗?”朱信之打断他。

沈勇愣了愣,不知为何一阵发抖:“小人,小人记不清楚了。”

“你在御史台时尚且记得清楚,现在怎么就记不清楚了?”孤鹜冷冷的踢了他一脚:“再敢对王爷有所隐瞒,是不想活了吗?”

“王爷饶命!”沈勇连连磕头:“小人记得的都说了,真的!”

“五万两白银,数额不小,堆起来至少要几辆马车才能装得下,这么庞大的物件,冉成林如何给你瞧见的?”朱信之问。

沈勇道:“当时真的是意外。冉成林原本没想给我瞧见,是我不小心撞见的。的确如王爷所说,五万两白银数额巨大,当时是装了两辆马车,大概有一万多白银,其他的就是银票了。因装银子的其中一口红木箱子是小人装礼物到太守府的,冉成林说了要富商筹集银子贿赂泰安郡主,是小人帮着轻点的东西,小人当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被你发现,他如何肯罢休?”朱信之不解。

沈勇道:“当时小人撞见了,也没敢问,生怕脑袋不保。冉成林也没过多解释,只是跟我说,这拉过来的是夫人刚刚买的土特产,要送到京城来。”

“送到京城?”朱信之抬头。

沈勇点头:“是啊,他说京中有几个好友,尤其喜欢明城的这些土特产,他年年都送的。”

“他果然是年年都送。”朱信之笑了笑,想起呈送给宣庆帝的账簿中,的确有几个京中的官员赫然在列。

沈勇小心的看着他:“王爷,小人知道的就是这些。”

“你常年出入太守府,可知道太守府中都是什么人在管账簿?”朱信之顿了顿,慢悠悠的抬起眼帘。

沈勇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王爷要问的是什么账簿?据小人所知,冉成林办事很谨慎,他府中的账簿一共是四本,一本是府中的开支,由他的夫人马氏在管着;还有一本是他收纳的钱财账簿,一本是送出去的礼物,这两本都是府中的管家冉贺在管着;还有一本,我见他写过,但不知道是什么,是他自己在管。”

“我知道了。这件事,你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朱信之站起身来:“你只是错手杀了人,罪不至死,又密告了这件大事,判得不会太重。只要你不再开口说起账簿的事情,你就能活命。”

沈勇瞬间白了脸,片刻后,缓缓跪在地上:“小人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朱信之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刑部。

“王爷,陛下不是不准你继续追查了吗?”孤鹜很是费解。

朱信之薄唇紧抿:“有疑不查,这不是我的脾性,哪怕因此会让父皇不高兴,我也一定要追查到底。”

“可是……”孤鹜很小心的看了他一眼:“如此一来,朝中那帮老顽固难免又要非议王爷,说王爷……”

“说我是裴党?”朱信之扯开嘴角嗤笑。

孤鹜低声说:“自从王爷接手了这个案子,就有人攻击王爷,说王爷是为了泰安郡主,若王爷执意追查,难保这些人不会将王爷死死的钉在裴党的柱子上。”

“若果真如此,只能说明朝中风气正逐步败坏,连说真话都有罪了。”朱信之拂袖上了马车。

看样子,是誓死不会听谁劝了!

孤鹜无奈的叹了口气。

“王爷,今天去不去看三小姐?”孤鹜默然觉得,此刻只有三小姐才能排解王爷的落寞和神思了,下意识的提问。

朱信之点点头:“去谢家。”

孤鹜这才笑了起来。

还好还好,王爷没一心沉溺在办案中,还记得同三小姐好好恩爱,总算没辜负他的一番苦心。他掉了个头,转头奔往谢家。

刚踏进满江庭,一道人影立即扑入怀里:“凤秋,我刚刚在想你,你果然就来了,咱们两果然是夫妻,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难怪方才我走在路上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原来是你在咒我。”阴霾一扫而空,朱信之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第149章 身体很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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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里咒你了?”裴谢堂很是不解。

朱信之一本正经:“人家都说夫妻像(相),我跟你是夫妻,这不是说我像你吗?你那么笨,我要是跟你像,岂不是得难过死?这不是诅咒是什么?”

“又胡说!”裴谢堂搂着他的腰,似嗔还喜:“你看你,现在都跟我一样学的油嘴滑舌了,还说不像我!我们就是夫妻相!”

“放开!”朱信之红了脸颊:“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体统是什么?没听说过!!”裴谢堂大声说,抱得越发紧,根本不撒手。

朱信之用力去掰开她的手,她缠得很紧:“我说了不放!”

“人多呢!”朱信之拗不过,只得又软了声腔。

裴谢堂笑得闷闷的:“好吧。”

她松开了手,转而就去抓这人放在身侧的手掌,一个用力,朱信之立即被她带着进了屋子。裴谢堂左脚一钩,门已经轻轻巧巧的关上,将要追上来的孤鹜和篮子双双拦在了外面。孤鹜闷笑了一声,倒是没再追,自觉的门口站岗去。

篮子则是红了脸颊,转身小跑开了。

一进屋子,裴谢堂整个人就跟八爪鱼一样黏上了朱信之:“方才是大庭广众之下,现在黑灯瞎火时,这总没问题了吧?”

这脸皮!

朱信之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都上了脸颊,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她软软的身体贴着自己,不知为何,浑身都好像被火烧了起来,一阵热,热得他浑身都有点发软,险些将人摔了下去,只得仓促间伸出手扶了扶。

入手一软绵软,裴谢堂闷笑了起来。

他竟是伸手扶着她的屁.股!

朱信之羞得只差找个地缝钻进去,身上这人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黏得他一阵浮躁。

“你下来!”朱信之的声音沉沉的。

“偏不!”裴谢堂贴的更紧。

“快点下去!”朱信之盯着她,屋子里的光线并不是太好,他的眼睛很亮,像是一丛小火苗在眼睛里燃烧。

裴谢堂见他有些生气的模样,倒是愣了愣:“我喜欢这样,你不喜欢我?”

“不想下去,你干脆别下!”朱信之发狠了一般,猛地身后将她的腰紧紧的搂住,“一会儿你不要后悔。”

“我当然不……”裴谢堂下意识的就要反驳,但话不过说了几个字就戛然而止。

有什么顶着她,隔着衣服都一阵滚烫。

再低头看朱信之红滚滚的脸,裴谢堂几乎笑出声来:“王爷,你嘴上喊我下去,身体却很诚实呢,它在告诉我——谢成阴,你千万不要离开,你要是离开了,我将来很有可能就会有个不举的毛病,那可就太糟了。”

“你!”朱信之怒。

裴谢堂呵呵直笑。

可是笑着笑着,她笑不出来了。

朱信之的目光狠狠的盯着她,像是真的怒到了极点,他掐着自己的手好紧,几乎将她的腰都要勒断了。裴谢堂伸出手推了推他,试图在两人之间推开一点点距离。方才动手,却觉得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朱信之压倒在了软塌上。

他抵在她身体间,居高临下,神色危险:“我要是不举,你岂不是要独守空房啦?”

“怎么会?民间不是有很多趣味的玩意吗?”裴谢堂讪讪的笑。

“趣味的玩意?”朱信之重复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她方才说的是什么,立即恶狠狠的警告:“谢成阴,你敢!”

“王爷别生气嘛。”裴谢堂舔了舔嘴唇:“我还是最喜欢你的。”

“哼,不举?”他冷笑:“迟早本王会让你哭着求我饶你。”

“怎么求?”裴谢堂知道这人就是过过嘴瘾,别看自己忍得难受,压根不会拿自己怎样,她忍不住想要调.戏他,只要看着他难受,她就觉得痛快,笑眯眯的开口:“是不是这样?嘤嘤……王爷,你好厉害,奴家……奴家佩服……王爷,你……呜呜……受不了了,要……王爷,啊啊……啊哼……就是这样子,我学的对不对?”

“谢成阴!”朱信之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开口。

裴谢堂眯起眼睛:“王爷,什么事?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到底是不是这样?”

“你这些都是跟谁学的?高行止?”朱信之怒道。

裴谢堂歪着脑袋,很是天真无邪:“不是啊,书中都是这样写的。”

“什么书?”他咬牙切齿。

裴谢堂掰着手指给他数一数:“这就多了。《金.瓶梅》啊,《荒丘狐狸》啊,《野园春》啊,都是说的这些。王爷,你是不是没看过?要不,我给你找找?我这里肯定没有,但我知道高行止那里一定有。”

“不要!”朱信之松开她:“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我没有吃了熊心豹子胆呀,我啊,只是吃了你的迷魂汤。”裴谢堂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波了重重一下:“我被你迷得昏头转向的,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哼哼……”

这才像话!

朱信之喷出一团气,接着深深吸了几口气,才从裴谢堂的身上爬了起来。

到底是武功还不错,几个呼吸间,朱信之已然平定了浮躁的心神,他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衫,将裴谢堂也捞起来,细心的给她整了整发髻,不知不觉中,神色已然变得温柔了许多。

只是声音还是冷:“起来,去王府。”

裴谢堂笑:“去王府做什么?”

“先前去宜州的时候,不是答应了要带你去兵器库吗?趁着这几天来了一批兵器,你去挑选趁手的。我就当是打发叫花子,也好了却一件心事,省得时时被人惦记着我的宝藏库,夜不能寐。”冷如寒冰。

只是,微微勾起的嘴角还是出卖了他。

“是。小女子就当是做好事,前去为王爷排忧解难。”裴谢堂闷笑。

她福了福身,听说是要去兵器库,不由很是开怀。

她惦记着朱信之的兵器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还在做泰安郡主的时候,自己就总想要进去看看。可惜当年的朱信之戒备她戒备得跟防贼一样,她愣是没得逞。上一次好不容易求得朱信之带她去,结果等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起来,朱信之被宣庆帝派去了宜州,这一拖,一个多月都过去了。

她倒是记得,可惜没机会提起来,反而害得自己在高行止跟前丢尽了颜面。

当时高行止说了什么来着?

朱信之的兵器库里有三样宝物,一样是方天画戟,一样是短刀匕首紫夜,一样是机巧手镯满月。只要她能求得这其中之一,就可以去高行止那里再讨一样宝物。

裴谢堂摩拳擦掌,说不得,她还真舍了脸皮不要,都得将这些好东西要到了!

朱信之和裴谢堂并肩出来,孤鹜瞧见裴谢堂亮晶晶的双眼,立即头疼的哀嚎了一嗓子:“王爷,咱们家马上要被贼洗劫一空,要不,让属下先回府去准备准备?”

“你敢!”

“不必!”

裴谢堂指着孤鹜大叫,朱信之却在一边淡淡的回绝。

孤鹜耸了耸肩,很是无奈。

裴谢堂欣喜的回头,很是感动的看着朱信之:“王爷,还是你对我最好,你什么都舍得给我,对不对?”

“不是。”朱信之很是认真的开口:“反正也藏不住。”

“噗——”孤鹜忍不住。

裴谢堂则目瞪口呆:“王爷,你真的变坏了,你从前肯定不会这样说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朱信之清了清嗓子:“你这种行走的乌炭天天都跟在我身边,我说不得要时不时的注意着不要被乌炭脏了衣衫,少不得要推一推。一来二去的,难免手上会黑一点。”

“哈哈哈……”孤鹜再也憋不住,痛快的笑了起来。

篮子想笑,但一看到自家小姐吃瘪的样子又觉得舍不得,颇为正义的瞪着孤鹜:“大人,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又没做什么。”孤鹜捏她的脸:“你不要那么护主!你怕她,我又不怕!”

“不要捏我家篮子!”裴谢堂甩开他的手:“你家王爷说了,男女授受不亲,你,从今以后离我家篮子三丈远!”

“不行!”孤鹜笑着又捏了一把:“我喜欢这个丫头,离不了那么远!”

“滚滚滚!”裴谢堂吼道:“你少嘴.巴里不干不净,我家丫头单纯得很,你说这些她要是信了,你要是不娶她,我扒了你的皮。你要是娶了她,又做不到一心一意对她,我也一样要扒了你的皮。”

篮子红了脸颊,在一边讷讷的不敢吭声。

只是,她很小心的看了一眼孤鹜,一双眼睛倒是有了几分神采。

孤鹜被裴谢堂拧了耳朵,连连求饶:“三小姐饶命,饶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王爷,你快救救属下!哎哟,我的耳朵,三小姐你的手能不能轻一点,轻一点呀,我的耳朵真的要掉下来了!王爷,你救我啊——”

“活该!”裴谢堂松开他,狠狠的啐了一口。

篮子倒是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小姐,孤鹜就是开个玩笑,你别上当了!”

“这家伙!”裴谢堂跺了跺脚,要发作。

第150章 我看上的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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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鹜赶紧跑了。

裴谢堂不甘心的想去追,被朱信之伸手拦住:“好啦,孤鹜不是那样的人。他很谨慎,要是真的喜欢篮子,早就告诉我了。我看前段时间你们两人偷偷烧了香,难不成,孤鹜这是要认你做个干妹妹?”

他说着,转头问篮子。

篮子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孤鹜大哥说,觉得我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想要跟我义结金兰,我答应了。”

“嗯。”朱信之点头:“你忠心护主,孤鹜心眼实在,惺惺相惜是一种缘分。”

“是。”篮子笑了。

裴谢堂瞪大了眼睛,狠狠的盯着孤鹜:“算了,看在他已经是我亲爱的篮子的结拜大哥的份上,我不跟他计较。”她扬声:“孤鹜,以后保护好篮子,谁要是欺负了她,你就帮我狠狠的揍他,出了事我帮你顶着!”

“哪有你这样说的,痞里痞气的,像是市井上那些无所事事的流.氓!”朱信之蹙眉不满。

裴谢堂一伸手就揽住了他的肩膀:“你放心,我最宠爱的还是你,出了事,我也帮你顶着!”

“我能出什么事?”朱信之嗤笑。

就算他出了什么事,凭着谢成阴一个小女子,能为他顶什么?他都顶不住的,那恐怕只剩下生死问题。

裴谢堂依偎上去:“你不要什么时候都总冲在最前面,以后,最前面、最危险的地方,让我先上去。”

“躲在女人背后?”朱信之很是不齿:“我还是比较喜欢女人躲在我背后。”

“那好。”裴谢堂赶紧转到他身后,将脸贴在他的后背,笑容甜美:“你保护我,你罩着我!凤秋,我这人特别不安分,我要是出了什么事清,你一定要罩住我,否则我会生气,很生气。我一旦生气起来,就不好哄了。你哪怕是给我摘天上的星星呢,我都不想原谅你。除非……”

“除非什么?”朱信之心中一突。

裴谢堂笑道:“除非你一步一叩首,跪着来到我跟前,还要手捧好看的花儿,说着甜蜜的话,我才会原谅你。”

“做梦!”他笑。

裴谢堂笑:“也是,你怎么可能惹我生气,怎么看都是我惹你生气比较多。”

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朱信之心情好起来,见她这副模样着实乖巧,不由笑了。这人顽劣得很,一时间嘴.巴里都是风言风语,一时间又都是让人贴着心口滚烫的话,一会儿行为疯癫,一会儿又可爱柔顺,实在是不知道哪一面才是她。

但这人认真起来,还真是让人心窝子发软。

到了淮安王府,裴谢堂欢呼了一声,径直冲向了淮安王府的兵器库。守门的侍卫诧异的看了她一眼,见身后跟着朱信之,朱信之点了点头,才敢打开了门。

“啊啊,凤秋真好!”

“这个喜欢,啊,那个也好喜欢!”

“哇哇哇,这是江南名将做的兵器莫邪,好厉害的!”

顿时,满屋子都荡着裴谢堂欢快又惊喜的尖叫声。

朱信之笑着走进兵器库。

侍卫惊得下巴都掉了——王府的兵器库素来是不开放的,从前太子爷想要来走走,都被朱信之拒绝了,还说都是自己的珍藏,要是太子看中了免不得要割爱,自己舍不得,硬是三言两语将太子打发了,今儿却给一个小女子开了门?

孤鹜很是理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要淡定!”

朱信之走进兵器库,裴谢堂正蹲在一对流星锤跟前,用力想将锤子提了起来,憋得面红耳赤好不狼狈。

朱信之噗嗤就笑了:“不要白费力气了,这对流星锤是乌金打造,比起一般的流星锤还要重上几分,只有大力士才能提得起来。这兵器做好以后,光是运送这对锤子到京城来,就累了好几匹马。孤鹜提过,他都只能勉强提到我跟前来。”

裴谢堂看了看自己同朱信之的距离,不过就五六步远,立即就放弃了。

她转而看向锤子旁边的一柄长刀。

这长刀也是乌金做的,刀口没有开光,看起来很钝,她刚伸手想触摸刀尖,朱信之已出言阻拦:“小心。这刀古怪。”

“哪里古怪?”裴谢堂手下不停。

顿时,指尖冒出了一连串的血珠子。

好锋利!

裴谢堂将自己的手指放到嘴.巴里吸允,不由好奇的弯下腰去,仔细的看着刀刃。一低头,才发现其中奥妙——这乌金刀刀刃并非一层,而是有三层。最外面的两层是乌金,中间一层是极其薄的钢,三层夹铸,从旁边看只当是钝口,不会发觉其中的钢刃。但只要解除了物品,就能削铁如泥。

好心思!

她忍不住赞道:“这刀真好。”

“太重,不适合女子。”朱信之忍住笑提醒她。

裴谢堂翻了个白眼:“我没说要。”

“可你的眼神不是这样告诉我的。”朱信之正经的开口,指了指旁边:“你想要的大概是它。”

他的手指所向,的确就是一柄方天画戟。

好家伙!

第一眼看到着兵器,裴谢堂立即就笑了起来。这病方天画戟就放在墙壁边,冷光返照,方天画戟像一尊高冷的战神站在原地,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宛如天成的柄,画戟的刃泛着光,画戟的矛头带着锐利,果真是个好东西!

“我要!”裴谢堂爱不释手。

朱信之嗯了一声,让孤鹜拿了下来,给裴谢堂试试。

入手沉重,比起从前她用的那一柄还要重了五六斤,但手感很好。她尝试着舞了几个手花,只觉得这画戟格外顺手,不由笑开了眉眼:“王爷,你当真是个好人,怎么就知道我要学方天画戟,早早给我准备好了呢?”

“分明是被打劫的。”孤鹜嘟囔。

朱信之笑而不语。

裴谢堂得了方天画戟,心里高兴,不跟孤鹜计较,一转头,就瞧见了桐油灯下的架子上摆着的三寸小短刀。

不用说,这就是紫夜。

她赶紧上前将紫夜一把拿了下来。

“也要?”朱信之失笑的摇了摇头。

裴谢堂摆出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模样:“要,我看上的,我都要!”

“随你。”朱信之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紫夜:“这刀本就是打算送你的。这刀小巧,你看。”他说着,将紫夜用力插.进了木头里,再用力一拔,竟又从刀刃里拔出了一把更为小巧的匕首,匕首不过一寸多长,透亮,一看就很锋利,他笑道:“这是连环刀,要是遇到紧急的情况,刀刃被卡住,你可以按住刀柄上的红宝石,将第二把刀拔出来。”

“我喜欢!”裴谢堂由衷夸赞。

连紫夜都要到了!

孤鹜在一旁暗暗咋舌:“三小姐,要不,你跟王爷说说,让王爷连满月都一并给你了。”

正有此意!

裴谢堂笑得眯起眼睛,赞赏的看了孤鹜一眼。孤鹜被她这个眼神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裴谢堂已径直转向了装着满月的那个盒子:“哈哈哈,找到了!”

“让你多嘴!”朱信之恼怒的瞪了一眼孤鹜。

孤鹜很无辜。

左右都会被看到,被要走是迟早的事情,王爷,难道这不是怪你自己意志不坚定吗?

他在心里腹诽了一番,但敢怒不敢言,小心的跟了过去。

裴谢堂已打开盒子,径直将满月镯子取出来扣在了手腕上。还真别的,大小合适,仿佛是为了她量身定做的。这镯子设计很好看,看起来像是普通的碧玉镯子,只镶嵌了一圈金丝,但仔细看去,金丝镶嵌将镯子分成了几个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里有三根细小到了极点的银针,只要按住金丝上钳着的翡翠,就能发射银针。

而且,银针可以重复使用,要装银针时,按下翡翠到底,就会缩回去。

“这个不能送你。”朱信之伸手要取下来,神色有些凝重。

但凡是毒物,都是先伤己后伤人,太危险!

裴谢堂将手往背后一放,嘿嘿一笑,一扭身从他身边窜了出去。

她站在门口,得意非凡的扬了扬自己的手:“多谢凤秋的礼物,这个,我可喜欢啦!”

她一一指着孤鹜手中的方天画戟,自己手中的紫夜和满月,末了,将手落在朱信之的身上:“还有你,这些都是我看上的。我都要!”

朱信之噗嗤笑了。

这算是强要?

他摇摇头,缓步走了出来,吩咐侍卫落锁,见裴谢堂爱不释手的捧着这几样东西,倒是没再出言反对。

“凤秋。”裴谢堂上前一小步,将手塞到他的掌中,她歪着脑袋笑:“你为什么这样好?”

“我不是完人。”朱信之脚步微微顿了下,仿佛被她用这样崇拜的目光看着,心里有点难堪,他神色带了几分落寞:“事实上,我也会做错事。”

“出了什么事?”裴谢堂赶紧轻声问。

朱信之张嘴,想也不想的说:“冉成林的贪污案有了新进展,我得到了账簿呈送父皇跟前,可父皇说……”

“陛下说了什么?”裴谢堂的心猛地一跳。

“……”朱信之想说什么,忽而一顿,接着,慢慢说:“没什么。我抓到了一批同冉成林沆瀣一气的贪官,打算问罪。父皇许是觉得牵扯的人多,有点犹豫。”

第151章 狗与女人不得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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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扯的人多,你就不办了?”裴谢堂呵呵笑着:“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淮安王爷?”

朱信之赞许的笑了笑。

裴谢堂这句话是一点都没说错,要说因为牵扯的人多,他就会放弃,那根本就是无稽之谈,他心中志存高远,一向最想做的就是清明这朝堂,为父皇守好锦绣山河,将来为皇兄守护好锦绣山河,哪能那么轻易妥协!

不过,父皇虽说很了解他,但到底这么多年来隔着君臣,对他的心思不会去揣摩。父皇为什么不肯继续追查,他多少懂一点,为了父亲的尊严,他可以不问过去,但该给泰安郡主的东西还是要给,裴家的声名不单单是声名,还是东陆很多热血青年心里的一个梦,一个关于正义、忠诚、国家的梦,这个梦,轻易碎不得!

只是,朱信之也想不到,当今这个世上,原来最懂自己的是眼前的这个小女子。

就连孤鹜都需要问的心思,她竟然都理解……

怎么办,想吻她……

朱信之定定的瞧着她的唇,红色的唇仿佛在诱.惑着他,低头,靠近,他轻轻的允住了那两片的诱.人,细细咀嚼,像是留恋在她的香味里。

“王爷?”裴谢堂给他亲得有点头晕。

朱信之抵着她的额头:“嗯?”

“这么多人在呢。”裴谢堂露出浅浅的小梨涡:“王爷怎么又不说大庭广众之下不成体统了?”

“这是王府,我就是体统。”他低声说着,捧起她的脸,一向不怎么爱对她笑的人,此刻笑得跟一朵花一样:“怎么,你不喜欢我亲你?”

“我可喜欢啦!”难得这人如此敞开心扉,裴谢堂连忙搂住他的脖子,超级大声的回答:“王爷,你想抱着亲,站着亲,躺着亲,睡着亲……我都可以,我都喜欢!不然,我们再换一个姿势试试?”

“……”

朱信之默默的看着她,觉得这人是真的疯了。

“王爷,你笑什么?”裴谢堂仰头,嘟起嘴吧很是不忿:“你是不是觉得我轻浮,没有女孩子该有的规矩?”

“这样刚刚好。”他笑。

裴谢堂的眼睛亮了。

平心而论,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好看,怎么看怎么好看,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浑身的坦然正气像清泉从石头上潺潺流过,像旭日东升时正正好的温度,你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就能看到这人无邪到了极点的内心。

哎,骗子!

裴谢堂暗暗撇了撇嘴,觉得朱信之真是个沽名钓誉的狂徒,这人就是凭着这副好皮囊,骗了自己,还让自己心甘情愿,着实可恶得很!

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这人从宜州回到京城,自己的内心就一阵犹豫,总是不自觉地想为朱信之开脱,总觉得这背后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高行止说她是魔怔了,被迷得不清,现在想来当真是旁观者清,似乎是真的有这个倾向。她看着他的脸,不由自主的想,实在不行,就再等一等,等他查清楚了冉成林的贪污案后,再把别的罪名丢给他去洗雪,然后……再看看?

可是,原则呢?

裴谢堂甩甩头,脑中逐渐清明起来,差点笑出声来。

朱信之看着她:“你笑什么?”

“我得意。”裴谢堂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想到王爷这样大一尊佛被我抱回家了,别人惦记了好多年的宝贝从此归我所有,我就觉得很得意!”

“我太厉害啦!”她转着圈,张开双手围着他跑了两下,重重亲了一口。

孤鹜像看白痴一样看她发疯。

周围的侍卫悚然惊呆的看着朱信之,等着朱信之发脾气——毕竟,谁被人当成物件这样说,心里都不会好过吧?

然而……

朱信之轻笑:“赶明儿我给你写个牌子,你挂在马车上,绕着京城溜一圈,你会更得意。”

“王爷给我写什么?”裴谢堂瞪大眼睛,很是有兴趣。

朱信之笑:“淮安王爱妻之车,如何?”

爱妻……

还没嫁呢!

裴谢堂捂住红透了的脸颊,喜滋滋的看着朱信之,这人当真是被她调.教的越来越会说甜言蜜语了,瞧着这情话说得面不红气不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我也要给你留个墨宝!”裴谢堂双眸亮晶晶的:“你也要挂在车驾上。”

“嗯?”还想憋着不要笑得太开心,省得这人太得意,但嘴角是怎么都压不住:“你想给我写个什么?”

“嘿嘿。”裴谢堂奸诈的笑着,快步跑回书房,提笔刷刷刷几个字,邀功一样的跑回朱信之跟前展开。

“狗与女人不得入内。”

“哈哈哈——”

朱信之捧着肚子,朗声大笑起来。

孤鹜很想憋着,努力了一番后,终于还是憋不住跑到一边去笑了。很快,裴谢堂的丰功伟绩就传遍了整个淮安王府,谁见了她,都忍不住扑哧一下。一时间,整个淮安王府里都是欢声笑语,让人忍不住觉得放松。

比起淮安王府来,东宫却不见得如此放松。

朱深见坐在盘龙椅上,眉头皱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很是烦闷的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冉成林到底是怎么办事的,小小一个商户都搞不定?”

“殿下恕罪。”跪着的人低声说:“我家老爷说,冉成林所知不多,就算淮安王查到他头上,也查不到什么来,不会牵扯到咱们东宫。”

“我哪里是怕他?”朱深见怒道:“我是怕父皇责问!”

那人道:“若太子殿下是怕陛下,那就更不用怕了。我家老爷说,淮安王将这个案子上禀报给了陛下后,陛下按下了这个案子,不准淮安王继续追查下去,说是到冉成林这里就可以了。”

“我听说,冉成林手中有个账簿。”朱深见松开了些许眉头。

那人又道:“是。不过,太子殿下可以放心,那账簿上并没有太子殿下的名字,也没有我们什么人的名字。大家都是安全的。”

“那也不能放松。”太子冷声说:“最好,将这账簿拿到手上。”

“是。”那人应道。

见太子没有别的吩咐,他小心的站起身来,躬身告退。

堪堪走到门口,便听见朱深见的声音冷漠的传来:“还有,你回去告诉孟蜇平,下次再来回话,别找个奴才就打发了我。”

“是。”那人身躯凛然,不得不回头小心的看了一眼。

深宫之中,朱深见端坐在盘龙椅上,玄色的袍子将他的面容衬托得格外冷酷,一双眼睛好像苍鹰一样阴冷,正幽幽的盯着他的背影。这目光,好像是从地狱里探出来的铁钩,将他的脚牢牢的钉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这还是素日里那个温和稳重的太子殿下吗?

他抖了抖,只觉得内心涌起一阵战栗。

朱深见冷笑了一下:“还不快滚,等着我找人抬你出去吗?”

他又抖了抖,暗暗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快步离开了东宫。

宫门外,孟家的马车静静的停在角落里,马车上,花白了发丝的老人端坐其中,正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沧桑的双眸是算尽了一切的平稳。听到脚步在车门前响起,他从容的笑:“锦衣,都回禀太子殿下了吗?太子殿下怎么说?”

锦衣望着他的目光有点复杂:“老爷,殿下很生气,让我们想办法拿到那本簿子。”

“已经在拿了。”孟蜇平点点头:“还有别的吗?”

“……太子殿下说,下次,让您亲自去。”锦衣不安的看了看孟蜇平,轻声说。

孟蜇平一愣,也没动怒,目光有一丝波动后,便轻笑:“知道了。下次我自己去。”

“老爷,太子这是什么意思?您是辅国阁老,要是让人知道跟东宫交往密切,难免会被议论纷纷。”锦衣不解。

孟蜇平回头看了看皇宫,捻着胡子慢慢道:“没什么意思。他想见我而已。我原来只想着朝政,难免让他心生不满。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已经贵为太子,天下安定,太子已经开始理政,我做为辅国阁老,同他有点来往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正常业务往来,我们持身端正,别给旁人怀疑的把柄就没什么大不了。”

锦衣叹了口气,没再说这个,只是道:“那簿子如今在陛下手里,咱们兴师动众去拿,陛下一定会怀疑的。”

“陛下会将簿子还给朱信之。”孟蜇平说。

锦衣更不懂:“难道王爷就不会怀疑?”

“会。”孟蜇平赞许的捋着胡须:“朱信之为人谨慎,现在没怀疑那簿子,一旦我们去抢,他立即就会开始查其中的玄机。”

“那怎么办?”锦衣有点发愁:“不然,奴才去偷回来。”

“淮安王府内高手如云,你要如何去偷?”孟蜇平又笑:“你啊,跟了我这么多年,办事还总是凭着一腔热血,我说过你多少次,这不行。”

“那……”锦衣抓了抓头发,有点急。

孟蜇平胸有成竹的勾起唇角:“转道,去淮王王府。”

“嗯?”锦衣还是不懂。

孟蜇平淡淡的说:“既然不能偷,不能抢,就让我去要吧。”

“他会给吗?”锦衣不解。

孟蜇平拢着手,神色很不以为意:“我是他尊敬的师长,他从未对我有过什么怀疑,只要我的理由正当,如何不会给?”

第152章 狐狸里的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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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低下头,到了淮安王府,快步上前去拍门,递上了国公的名帖。

“太傅来了?”淮安王府内,朱信之诧异的看了看递上来的拜帖,随后蹙起眉头,看向了身侧的裴谢堂。

裴谢堂凑过去看了一眼,眨了眨眼睛:“你要在哪里见这位老大人?”

“正厅吧。”朱信之道:“太傅身份尊贵,我总不能太怠慢了人家。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我不,我跟你一起去。”裴谢堂缠住他的手臂,撒娇的柔柔的唤道:“你带我一起,好不好?我保证不会给你添乱!”

“胡闹!我这是去见朝臣,说的都是朝廷大事,少不得有什么机密,怎么能是你听的?”朱信之甩开她,末了,又觉得自己好像过分了,这人就是太贪玩,他又软了声音:“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想去哪里,让孤鹜带你去。”

“你都说了,我就是个女孩子,你的朝政我听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告诉我爹!”裴谢堂不肯妥协。

朱信之仍旧是拒绝:“不行。”

“我只是想看着你,听你讲话。我家王爷一本正经议事的时候帅到炸裂,你让我饱饱眼福嘛!”捏着朱信之的袖子,裴谢堂可怜巴巴的撒娇。

朱信之侧目,没说话。

“带不带!不带我就再也不来了,反正你一点都不相信我!”裴谢堂撇开手,气鼓鼓的咬牙。

朱信之带了几分好笑:“你觉得,你的威胁对我很有用?”

但这一次,语气已经没什么威胁力了。

片刻后,王府的正厅里,朱信之指着屏风后的小榻:“你就坐在这里,不准动,不准发出声音,要是让太傅看见你,你以后都不要想着能进我淮安王府的大门。”

“好。”裴谢堂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小小啃了一口:“王爷,你去吧。”

朱信之出去了。

里屋没有点上烛火,外面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清醒,但透过大门口朦朦胧胧的光线的,却能看到外面的人的影子。裴谢堂坐直了身子,没人了,脸上的表情就全部都卸了下来,只剩下一片严肃和认真。她在思考,这个时候孟蜇平来找朱信之是为了什么,莫非,也是为了冉成林的贪污案?难不成,孟家也有人牵扯其中?

很快,一个影子跟着朱信之进了正厅,耳边传来朱信之的声音:“太傅,失礼了,信之正在忙着跟几个军务官谈边防的事情,有失远迎,太傅恕罪。”

“无妨,你忙碌我是知道的。”孟蜇平笑着说。

朱信之请他上座后,有人进来奉茶,孟蜇平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但显然没怎么放在心上,将茶杯放下,他便道:“老臣今日来王府,是想同王爷要个东西。”

“只要是太傅看上的,尽管拿走就是。”朱信之笑道:“太傅不是外人。”

“你都不知道我要什么。”孟蜇平哈哈大笑,对朱信之将他奉为上宾的态度很是受用。

朱信之笑道:“太傅金银珠宝见得多,玲琅玉器不入眼,古玩字画什么的,太傅府中的藏珠阁就有很多,我府里有什么能被太傅看上,那还是我的荣幸。”

“你这嘴……”孟蜇平失笑的摇头。

屋子里静了静,片刻后,听见他说:“我想跟王爷讨要此次冉成林贪污案中的一本账簿。”

“为何?”隔着屏风,裴谢堂看不见朱信之的神色,只看到他手中的茶杯放下了,他坐直了身子:“太傅应该知道,这账簿是此案中的关键,我已呈送到了父皇跟前,父皇虽说晚点会还给我。但给了我之后,就会转给刑部。”

“我知道。”孟蜇平点了点头。

“那太傅要这东西做什么?”朱信之眼中冒着幽光。

孟蜇平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孟家那几个不肖子孙!”

朱信之默然。

这次冉成林的贪污案中,从账簿里的确翻到了孟家的几个孙子辈的小官,但数额都不大,还没平日里地方官员给他供奉的年礼多,朱信之没打算追究,想来宣庆帝也没打算追究,只不知道为何,孟蜇平会如此上心。

“王爷,我知道此时有些为难你,故而只能自己来办。”孟蜇平满脸惭愧,拱了拱手,低下了头:“我孟家的这老脸,都被这群不肖子孙给丢尽了!”

“太傅不要动怒!”朱信之垂眸,掩盖了眼中的神色:“待账簿还回来,我给你就是。”

“多谢!”孟蜇平叹气,末了,又补充:“我知道王爷素来是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这些污.秽的事情王爷不宜沾染,这账簿给了老父,隔日我就会送回刑部,不用再经王爷的手。若是陛下问起来,殿下只说抗不过我要查验卷宗的威压,只得给我。有什么罪责都让我一个人来承担。”

“是。”朱信之笑了笑。

孟蜇平拱了拱手:“王爷,这个人情我领了。”

朱信之淡淡一笑,显然没放在心上。

孟蜇平仔细的观察他的神色,见他的确没起疑心,提起的心渐渐放了下去。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对小辈的回护之心很是强烈,这一点,朱信之一贯都是知道的。用孟家的子孙做借口,当真是万无一失的选择。

之后,两人断断续续的聊起朝局来,说的无非是一些朝廷里最为要紧的事情。

最后,连宣庆帝最近说要建立的坊市都提到了。

“王爷以后,陛下此举是为了何??”孟蜇平蹙起眉头:“要拆掉沿河一代的住宅,改为坊市,少不得是一番大费周章,如何安置迁移后的百姓,如何规划,如何引商,对朝廷而言都是一笔负担,如今朝中年年都在打仗,国库吃紧,实在艰难。”

“正因为国库吃紧,开坊市才势在必行。”朱信之思索着开口:“坊市必定能带来一阵短期的繁荣,一来安定民心,不让百姓日夜恐惧北魏人会随时打过来,朝臣上下也会信心倍增;二来,坊市一开,钱币的流动就大,方便朝廷掌握银钱,增加国库。”

“我听说,陛下有意让户部参与坊市的控制。”孟蜇平眼睛一亮。

朱信之笑着呷了一口茶:“父皇胸中沟壑万千,他的意思,岂是我等能揣测的。”

“今日与信之畅聊,实属乐事。”孟蜇平明白不能妄议,拱了拱手:“我要回府了,信之,不用送了。”

“太傅慢走。”屏风后还站着一个人呢,朱信之也的确不好再送,只站起身来送到了门口。

孟蜇平的身影离开正厅,朱信之立即就转到了屏风后,见人果真是乖乖的坐着,只是身子明显的往一边倒了去,头也在架在脖子上一点一点的,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很是好笑。

他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说要来听的人是你,现在在这里打瞌睡的人也是。我们一直在说朝廷的事情,你一定闷坏了。”

“没坏。”眼前的人睁着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就是有点困,想睡觉。”

“我送你回府。”朱信之伸手给她。

裴谢堂抓住了他的手,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嘴角带着古怪的笑意。朱信之一回头,顿时疑惑起来:“真的那么困?不然,在我府中的偏房先睡一觉?”

“还是回府吧,免得我爹说我没规矩。”裴谢堂伸了个懒腰:“我家祠堂的地板不能让我再光顾了,不然,准跪出一个窟窿来。”

“好意思。”朱信之失笑。

她那哪是自愿光顾的,地板都不耐烦见她了好嘛?

裴谢堂登上马车,却按住了他的肩膀:“你最近忙碌,不用送我了,我自己能回去。”

“真不用我送?”他有点担心。

裴谢堂很是坚定的点头:“不用,你去忙碌吧,冉成林的这个案子,想必耗费了你不少心血。”

“倒也不会。”朱信之本已站住,闻言反而又上了马车,坐在她身侧,映着裴谢堂不解的面容,他笑道:“说到这个,我有点心事,正好想跟你说说,也想问问你的意思。成阴,在你心目中,你觉得孟蜇平是一个怎样的人?”

“朝廷重臣。”裴谢堂想也不想的说:“陛下很是信任他。”

“是。父皇信任他,故而在从前的时候,请他做了太子太傅。”朱信之轻轻的瞧着自己的膝盖,神色很是茫然:“我一直以为,太傅为人人品端正,是一个刚正不阿的好官。但今天……”

“但今天,他为了维护自己孟家的子孙,开口管你要事关案情的关键证据。”裴谢堂扯开嘴角。

她方才在屏风后面听见时,简直都觉得自己听错了,更不用说一直将他当真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尊敬的朱信之。

可想而知,朱信之此刻内心到底有多震惊!

朱信之点头:“不错。太傅溺爱孟家小字辈的孩子,我一向也是知道的,但我竟不知道他会如此失了分寸。”

“或许,孟家子孙只是一个借口呢?”裴谢堂被他这么一点,猛地醒悟。

朱信之反而赞许的看了她一眼。

他低下头,从怀中拿出来一本薄薄的簿子,递到了裴谢堂的眼前。

第153章 美人计生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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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孟蜇平想要的账簿吗?”裴谢堂只翻了两页,立即就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里面一桩桩、一笔笔,都是冉成林的账目支出啊,其中有几笔巨款,直指的正是孟家。而且数额巨大到无可想象。

三万白银,收受这笔巨款的,正是孟家的管家孟锦衣!

孟锦衣是什么人?

裴谢堂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她记得这个人,因为这人是自幼就跟在孟蜇平身边的,从两人幼年,一路扶持着走到这把年纪。孟蜇平十分信任这个人,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走到哪里,都将这个人带在身边,更别说,还为孟锦衣求娶了当年高门世家洪家的庶出小姐为妻。他对自己的管家如此好,管家与他就如同一人,送给孟锦衣的,不就是送给孟蜇平的?

孟蜇平要这一个簿子,根本不是为了孟家的子孙,而是为了他自己!

伪君子!

真小人!

裴谢堂不住的在心底冷笑,脑中反而想起了好多年前裴拥俊说过的话:

——什么真爱,不过是被狼啃得渣渣都不剩的可怜人罢了!

高门世家的庶出小姐嫁给了一个奴才,当年京中都说这两人是真爱,一时还传为美谈,但裴拥俊有次喝醉后,迷迷糊糊的提过一次,说不是自愿下嫁,那洪家庶出小姐是洪家为了笼络日渐繁盛的孟家,特意灌醉了送到孟蜇平的床上想给孟蜇平做妾的。孟蜇平二话不说,就赏给了自己的奴才孟锦衣,那洪家小姐是被人推进了火坑里罢了。

她从那时候开始,就对孟蜇平这种老狐狸很是忌惮。

这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所做并非光明,但能蒙蔽了朝廷上下,又如何当得起一个德字?

“你手里有这个东西,你没交给陛下?”裴谢堂翻了几页后,内心已是惊涛骇浪,合上簿子不知说什么好。

朱信之点头:“既然冉成林手中有这个东西,如何会轻易妥协,我只不过是在等罢了。”

“等什么?”裴谢堂假装不明白。

心中却很透彻,他在等,等押送冉成林入京后,再亲审这个人。

果然,就听朱信之说:“当然是在等冉成林自己张嘴说出来。”

“我觉得,如果这件事真的跟孟家有关,说不定冉成林不能活着回到京城。”裴谢堂蹙起眉头,很是认真的说。

虽说冉成林对不起她,辜负了裴拥俊的扶持之心,但对裴谢堂来说,这人不能死。这人最好活着,活在她跟前,等着她前去质问一句:为什么?她想代替父亲问一句,难道父亲对他真的不好吗?为什么他要这么多!

如果冉成林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不用担心,冉成林不会出事。”朱信之淡淡一笑:“先不说如果此时冉成林死了,就会引起父皇的忌惮,就说他们,在没查清楚冉成林有什么保命的王牌时,是不敢贸然动手的。当然,我也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你有伏兵。”她了然。

朱信之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可比这些人聪明多了。我确实还有后招。”

裴谢堂盯着他,像在看什么,目光写满了深思,不过很快的,她低下头去,苦笑了一下。

她方才一直在说孟蜇平是老狐狸,是欺世盗名的伪君子,其实跟眼前这个人比起来,孟蜇平什么都算不上。

孟蜇平一定不知道,他还没登门拜访,说不定朱信之已经在挖着坑等他往里面跳。这叫敌在明我在暗,敌人的一举一动都尽在掌握之中。孟蜇平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殊不知在朱信之的手里,还掌握着这一本隐秘的账簿。

哈哈,可笑……

但裴谢堂笑不出来。

饶是孟蜇平这样的老油条,尚且难逃被朱信之拨弄在鼓掌之中,又何况她呢?

“凤秋,你到底有几张脸孔?”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朱信之的脸颊,一时间心情很是复杂。

朱信之沉眸:“怎么,你怕?”

“我怕。”她笑:“你对我说的话,会不会也是一种演戏?”

“骗你,我能得到什么?”朱信之噗嗤一声笑了,伸手握住她的手:“地位、身家、皇权,我什么都不想要,你也给不起。你这小脑袋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嘿嘿。”裴谢堂抬起头,傻笑。

是啊,这就是重生之后最大的好处了,他什么都不能从自己这里得到,反而是她,能变着法子从他那里讨要不少好东西——他骗不了她了,她却还能骗他,他欠她的,终究是要还的!

“王爷,你感觉到了吗?”裴谢堂拉起朱信之的手,贴着自己的左边衣服。

触手很软,方才还无比正经的朱信之瞬间红了脸:“你……”

感觉到什么?

软,还是什么?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大庭广众之下,她该不是想……

朱信之越想越觉得身子跟火一样烧了起来,火速的收回手:“胡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场合!”

“王爷,你脸红什么?”裴谢堂想笑,眯起眼睛促狭的眨啊眨:“我是让你感觉我的心跳啊!你感受感受!”她紧紧的拽着,将他的掌心贴在心口:“这里跳的一颗心,都是为了你跳的。”

没有他的筹谋,她不会死,不会重生,重生后的每一天,都是为了报复他。

所以,心跳,是为他;

“每跳一下,都是为了能看着你。”

看着你痛不欲生,看着你下地狱;

“每跳一下,都是为了能陪着你。”

陪着你的每一天,都是为了最后含笑看你的结局。

她笑颜如花,语气无比真诚:“王爷,我的胸膛里,有一颗写满了无数答案的心,只要你肯认真的听,就能听见我心里的声音。”

朱信之,我恨你——

砰砰砰——

手掌下的胸膛里,传来一阵阵像鼓点一样的跳动,一下一下,一次一次激荡着他的掌心。朱信之恍然变了神色,抬起眼睛看着她,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那样动人。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将她的手也贴在自己的胸膛。

那里,他的心跳的并不比她慢!

“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能松开。”他说:“我听见了你心里的声音,你呢,你能不能也听见我心里的声音?”

“我能听见。”裴谢堂笑。

“你听见了什么?”他的眼波像是要荡开一层水雾。

裴谢堂凑过去,在他唇上重重的啃了一口:“他在说,他想让我亲他。”

笑,顿时直达眼底!

朱信之搂住她,她依偎在他怀里,仿佛天生就该如此契合。马车一点点的滚动,像是从天荒绵延到地老,他真奢望这人一直都在怀里。朱信之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第一次很是认真的想,是不是该早日进宫去跟父皇和母妃说说,赶紧让钦天监看个好日子,将人给娶了?

在谢府门前停下来,裴谢堂蹦蹦跳的下了马车,开心的站在门口挥手:“王爷,回去小心。”

朱信之立即笑了。

放下帘子,他很认真的问孤鹜:“钦天监韦大人的府邸是在哪里?”

“……”孤鹜见鬼一样的倒吸了一口气。

裴谢堂回到满江庭,立即就传信给了高行止。雾儿捧着书信,神色有点郁郁:“高公子这几天不是很开心,奴婢昨天去他的泼墨凌芳,见他又喝醉了,躺在小榻上嚷嚷,让小姐你滚过去给他跪着认错。”

“他做梦!”裴谢堂嗤笑。

雾儿搔了搔头:“他本来也在做梦呀。”

她小跑着去了,不多时,高行止跟在她身后进来,一进门就很是烦躁的开口:“你有什么事赶紧说!”

他很少用这个态度同自己讲话,裴谢堂愣了愣:“吃火药了?一来就这么大的火气。”

“没什么。”高行止坐下:“听说冉成林已经快到京城了。”

“是。”裴谢堂点头:“找好你的人马,给我劫了他。”

“这样一来,这事儿就大了。有人胆敢劫持囚徒,这是公然藐视朝廷的权威,陛下一定会下令严查。”高行止坐直了身体:“你想清楚了。”

“怕什么,我就是一个娇.小姐,没动机的。”裴谢堂张牙舞爪的笑:“就算朝廷要查,连怀疑我的理由都没有,怎么可能想得到我身上去?再说,既然要做,我自然会想好退路。谁最怕冉成林到京城,自然就是谁做的。”

“谁?”高行止还不知朱信之手中的账簿,闻言不解。

裴谢堂眯起眼睛,沾着茶水写了一个“孟”字。

高行止就是聪明,一猜即对:“孟蜇平。”

他笑了:“这头老狐狸,如今终于是露出水面了。你是如何查到他头上的?鬼养阁的消息当真精通。”

“跟我没关系,他自己送上门的。”裴谢堂得意极了。

她将孟蜇平上门讨要朱信之呈送宣庆帝的账簿说了,末了又将朱信之给她看的另一本账簿说了。高行止原本还颇有兴趣的听着,可听着听着,他的脸色变了。

等裴谢堂说完,他已站起身来:“我会去安排好。恭喜你啊,美人计生效了。他连这样机密的事情都肯跟你说,真是信任你。”

第154章 劫夺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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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取得他的信任,我用了好大的力气。”裴谢堂哼哼。

高行止一声冷笑:“是高大的力气,毕竟是连自己都贴进去了,换得这样的结果,在我看来并不划算。”他摆手:“走了,不用留我用晚饭,我多的是相好,多的是能吃饭的地方。”

“高行止……”裴谢堂追着喊了一句。

高行止头也不回的走了,裴谢堂目送他潇洒的攀上了自己的院墙,一扭身,就消失在了另一边。裴谢堂看着看着,竟然觉得眼前这个背影有点萧条,让人一阵不忍心,觉得心酸又落寞。她掐了掐自己,这次是真的信了雾儿的话。

高行止的心情很不好。

“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头了?”裴谢堂嘀咕:“该不会是见我要嫁人,醋上了吧?”

雾儿看了她一眼:“小姐,奴婢觉得高公子其实对您挺好的。”

篮子点头:“是啊,高公子对咱们小姐是一万个掏心掏肺,其实,我觉得高公子比王爷要好,王爷高高在上的,总是要小姐去哄。”

“你们不懂。我享受的就是个乐趣。”裴谢堂回身坐下,将桌面上写着的字轻描淡写的擦了去:“高行止跟我就像左手摸右手,摸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哪像咱们王爷呀,细皮嫩肉的,摸一把,觉得魂儿都勾飞了。”

“小姐~”篮子拖长了声音:“你以后是要做淮安王妃的人,要是整天没个正行,王爷压力很大的。”

“谁说我没个正行?”裴谢堂轻咳一声,立即端坐了身体,装着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威严的吩咐:“管家,这月田地里的收入如何,你为何还不禀告我?还有,咱们满江庭里虽说不是什么大门大户,但每天的吃穿用度都精细着呢,月末要核对账簿,怎能敷衍?”

“笑,笑什么,一天没个正经儿,将来看谁敢要你!看我干什么,去好好给我把《女则》抄写十遍。”

她一字一句,学得像模像样,气势十足。

篮子和雾儿笑得前仰后合,篮子连连擦泪:“小姐,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呀?”

“不用学啊,我往家主的位置一坐,谁都不敢糊弄我。”她意味深长的说。

篮子和雾儿自然都不信,打闹着走开了。

裴谢堂却陷入了沉郁的回忆里。

她其实没撒谎。

因裴家只有她一个子嗣,自幼起,她学习兵书武略,裴拥俊刻意培养,在军营打滚几年后,她已养得极气派。等她当了泰安王府的家,她虽然不常回京,但每次回来,家里的奴仆没一个敢造次,都得恭恭敬敬的捧着该禀告的东西前来请示,谁也不敢怠慢了她。曾经高行止就说过,她将来要是嫁给了谁,也不用特意去学着做主母,只要往椅子上一坐,下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还能撒谎?

可惜啊,她一身钢筋铁骨在战场上滚出来的威仪,还没等到嫁人,就已经进了坟墓。

“可惜啊……”

裴谢堂抬起自己的双手,轻声低叹。

这一双手,这一张脸,终究跟泰安郡主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也不知道今生是否还有这个可能,她能回到西北,回到她日夜想念的魏巍城头上,为战士们摇旗呐喊。

孟蜇平去淮安王府这一趟并没有白跑,朱信之按下心中疑惑,并没有特别多言,但宣庆帝将账簿送下来后,朱信之直接就命孤鹜送去给了孟蜇平。

孟蜇平将账簿翻了翻,见其中只有孟家几个小喽喽的账目,当即眉头就紧紧的锁了起来。

宣庆帝按下了这个案子,他原本还以为是牵扯到了谁,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

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孟蜇平的心底咯噔一声,好似被人重重的锤了一拳头,一时间敲得胸闷气短。不知不觉中,他吃了一个闷亏。

既然上门的人构不成威胁,想必在谨慎的朱信之看来,他露出了破绽。

“锦衣,你速速去查问明城回来的人,淮安王府的人到底从太守府都拿走了哪些东西!”孟蜇平捂住胸口,脸色有些微白。

锦衣看了他一眼:“老爷,发生了什么?账簿不对?”

“不对,冉成林一定还有别的账簿,我们被骗了!”孟蜇平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很快冷静下来:“这本簿子里的人微不足道,不值得我上门求亲,至少,一个涉及到咱们本家的人都没有。冉成林是个很精明的人,虽说没什么大本事,但为人狡猾,一定还有不少保命的绝招。他手里一定还有一本账簿,如果淮安王府没找到,就还在冉成林的手中。”

“奴才里去找人查问,听说,羁押冉成林的队伍已经到京城附近了。”锦衣立即说。

孟蜇平点了点头:“兵分两路,一路去搜明城,一路随时准备……”

锦衣盯着他,见他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心底就有谱儿了:“是。”

孟蜇平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一直没有睁开眼,闭上眼睛时,脑海里一片清明。他想了半天,许久,露出一点浅笑。

锦衣去了三个多时辰,天黑时,他回来了。

“怎么样?”孟蜇平见他风.尘仆仆,知道他是快马赶去查问冉成林,急忙问。

锦衣眉目间压着隐隐约约的怒火:“老爷料得分毫不差,这个冉成林不是个东西,他说了,他府中关于这些贪污受贿的账簿有两本。一本被朱信之搜到,另一本,他交给了府里的管家。奴才传信给了人,已经去太守府搜了。”

“冉成林到哪里了?”孟蜇平又问。

锦衣凝眉:“上陵。”

“上陵,离京城只四十里路。”孟蜇平微微一笑:“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锦衣,你知道怎么做?”

“让他悄无声息的病死。”锦衣冷笑:“老爷放心,我奴才已经喂了他毒药,不出两天,他必定会毒发身亡。这毒……就是当年给那人用的那种,旁人诊断不出来。”

“好。那就等着明城传回的消息。”孟蜇平说着,将手边压着的账簿递给他:“你找个人跑一趟,将账簿原封不动的送到刑部,就说我想来想去,不肖子孙犯下的错,没理由让我来为他们遮掩,否则持身不正,如何为朝臣典范,请刑部不要姑息,严惩了这群不孝子,替我省点心。”

“是。”锦衣双手捧了账簿,躬身退下。

孟蜇平负手而立,望着渐渐浓厚的夜空,双目湛湛有神,一切尽在掌握。

夜,静静的。

京外的一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很快,两条人影从草丛里爬了起来,一身浓黑劲装,一人佩刀,一人空手,并肩站在原地。

不多时,一行人跑了过来,向着两人行礼:“楼主,阁主,人都齐全了。”

却是裴谢堂和高行止。

两人都蒙了脸庞,只露出一双眼睛,谁都认不出来。

“出发!”

高行止一声令下,有人牵马过来,裴谢堂率先翻身而上,姿势潇洒好看,领高行止有一瞬间的失神。看不见裴谢堂的脸,就那一双眼睛,他反而找到了这人还是泰安郡主的时候的样子。她看着他,目光清明至极,浑然跟京师里的谢家三小姐是天上地下的两人。

他勾起嘴角,裴谢堂倒是没说错,今夜行动,就算朱信之怀疑谁,都不可能怀疑到她的头上。

没有理由,没有动机,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难怪她如此肆无忌惮!

“就在前面。”

快马奔跑了两刻钟,便到了一座小城外。同行的人指了指前面的城池,低声说:“冉成林看管在驿站,等今夜一过就能入京。据属下们观察,白天的时候有人先行来过,露出了破绽,导致押送的队伍越发谨慎,今夜应该加紧赶路到达京城,却留在了驿站里。”

“驿站的兵力如何。”裴谢堂问。

高行止在一旁闷笑,敲了敲她的脑袋:“你是傻了吧,这种京外小城的驿站能有多少兵力,充其量五人,加上押送的队伍,左右不过二十来人。”

“淮安王府的那一拨不可小觑。”裴谢堂随手指了三个人:“你们三个负责引开他们,其他的人行动。”

“好!”

当即,几人分散开来,从各个角落钻进了上陵。

裴谢堂和朱信之跳上大树,坐在树干上,远远的看着前方上陵的动静。裴谢堂撑着下巴,晃悠着自己的腿,嘴.巴里叼着一片竹叶青,无比悠闲的看着,不多时,上陵里有了响动,热热闹闹一阵子后,动静就更大了。

等了半天,就有两人带着一个人前来,丢在了她的脚边。

满头污.秽,形容憔悴苍白,一身狼狈,这人……是冉成林?

冉成林已在行路途中被磨去了半条命,方才正要浅眠,却被一阵打斗声惊醒。但这人聪明,知道绝不可能有人来救自己,只有人来杀自己,死活不肯出牢门,被强制拖走后,一路都在哀嚎,终于被打晕了过去。

高行止踢了他两脚,他才哼哼唧唧的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了凶神恶煞的两双眼。

第155章 狗都比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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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是谁派来的?”一张嘴,冉成林就抖成了一团。

他怕死,很怕死!

如果不是怕死,他早就该自戕了!

裴谢堂蹲下身子,歪着脑袋认认真真的看了冉成林半天,只觉得一颗心在水里起起落落,只剩下一团冰冷。

“不认得我。”裴谢堂轻笑一声:“不要紧,你总该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吧?”

“是孟大人?”冉成林一愣,随即就哭嚎着爬了过来,一把抱住裴谢堂的腿:“求大人饶了我吧,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你没说,但活人的嘴,怕是没死人的可靠。”裴谢堂笑得阴恻恻的。

冉成林闻言,立即吓得魂飞魄散,险些晕死过去。

等等……

眼前的人,是个女的?

但很快,冉成林镇定了下来,松开了裴谢堂,往后爬了两步,堪堪能看见裴谢堂的影子。他瞪大了眼睛,脑袋里拼命的在想,到底是什么人会跟自己有这么大的仇恨,故意来劫持自己,造成逃狱的模样,让自己永无退路。

他的目光从裴谢堂身上移开,落在高行止的身上。

本是毫无所获,可看到高行止的腰间时,他忽然颤了颤。

白玉笛……

“高行止。”半晌,他忽然咬牙切齿的盯着旁边人,狠狠的啐了一口。

高行止缓缓拉下自己的蒙面纱,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好久不见冉大人,冉大人还是这样好眼力。”

“你这狗贼,你害我!”他扑过去想咬人。

高行止抬脚就踹了下去:“我害你什么了?嗯?银子是我给你送的,还是我给你贪的?你花钱的时候怎么不说是我害的,倒了霉就找个背锅的,我可冤死了。”

“你把我弄出来,是想做什么?”冉成林听着他语气里的愤怒,立即就想起来一个人来:“你难道是想替裴谢堂那孽障报仇?哈哈,哈哈,可笑……”

他当真笑了起来。

“哪里就可笑了?我觉得高行止有情有义,比你好多了呀。”裴谢堂也跟着就笑,只是她一双眼睛冷光大盛,看不见笑意,倒是杀意凛然令人望而生畏。

这人是个女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冉成林反而最怕她。

一听见她笑,他浑身的汗毛就都立了起来,全天下能让他有这种感觉的只有一个人,而那个人,本应该早已死去才对。

他往后缩,一边缩一边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裴谢堂:“你,你是谁?”

裴谢堂没摘下面纱,但眼睛弯了:“你猜,猜对了,我饶你一条狗命,猜错了,我就一刀刀剁了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是裴谢堂身边的人,那个叫蝉宝的女婢?”冉成林瞪大了眼睛。

裴谢堂身边会武功的女子不多,这蝉宝算是武功最好的了,可惜自从裴谢堂入了京城后并没有带着她,直到死,这人都没赶得上营救。这之后,蝉宝就不知道去了哪里,至今都没人见过她,要说有本事杀人的,除了她不做第二人选。

“蝉宝是军中青字营的营长,不是什么女婢。”裴谢堂冷冷的打断他。

“你猜错了。”高行止则幸灾乐祸的提醒。

冉成林面如死灰,一时间,他谁都想不起来。

裴谢堂也没容他想下去,她低低的靠近冉成林,像提小鸡一样的将他的衣领提着,一下子双脚就离了地:“你若能回答我几个问题,我给你一个痛快。”

“什么?”冉成林急了。

裴谢堂丢他在树边,给了他一个支撑一样,她缓缓问:“你生在冉家,是泰安郡主的表舅舅,你再如何恨她,当知道她死了对你没什么好处,你没了这个靠山,不过仰仗人的鼻息活着,为何还要构陷她?”

“我没办法的。”冉成林哭着说:“我也是被逼的。”

“谁逼的?”

“孟蜇平。”

“为什么逼你?”

“我怎么知道。他们说要对付泰安郡主,让我做,我就做。不做的话,我连命都保不住。”

“你为何被他所用?”

“我去明城做太守就是受了孟家的提拔恩惠,我怎么能不听?”

一问一答间,冉成林倒没有倔强争执,很快就都说了。

高行止闻言踹了一脚:“嘴里还没几句老实话!你做太守是受了孟家的提拔恩惠,那你在做太守前,还受了裴家的提拔呢!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老实说,到底是为什么孟家要对付裴谢堂?”

“裴家对我也算提拔?”冉成林闻言抬起头,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不屑:“冉家对他有救助之恩,他对我的提拔,就是让做个管簿?”

还是这个心结呀。

裴谢堂心底叹了口气,盯着冉成林看了半天,半晌才开口。

“你会什么?”

冉成林一愣:“我会什么?”

“是啊,文韬武略,你但凡能说出一样你会的,我就承认泰安王爷处置你处置得不当。”裴谢堂冷笑。

冉成林脸色猛地白了:“我什么都不会又怎样,我是他的舅子。”

“冉成晋也是泰安王爷的舅子,为何不见泰安王爷薄待了他,泰安郡主对不住他?”裴谢堂蹲下来与他平视:“你不愿意承认你自己无能,就只好将一切过错都推给别人。其实,冉成林你很自卑,你的兄长跟你同出一门,可他渐渐平步青云,就显得你格外平庸。谁的目光都看他,你不满,你郁闷,但你改不了。所以,你只好恨他们。”

“你恨冉成晋,恨他比你有本事。”

“你恨裴拥俊,恨他为何不像对待你的兄长那样多加栽培你。”

“你恨裴谢堂,恨她得到了年纪轻轻就手握重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你怨天尤人,就是不敢怨恨你自己,你连自己都不敢面对,你还想爬上高位?你确定当你坐到你兄长的那个位置,千军万马来袭,你不会吓得尿裤子吗?”

说到后来,已是极尽嘲讽。

冉成林的脸色一点点的变白,裴谢堂的每一句都说中了他心底藏着的念头,让他很难受,就像是被人剥了个赤条条,丢在污水里涮了好几下,自己都把自己恶心到了。

“你闭嘴!”

“你懂什么?”

“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不甘心!”

他终于咆哮了出来,吼了出来:“他们个个都觉得自己了不起,个个都看不起我。裴拥俊给了我一个管簿,就觉得对我有恩,日日训斥我;我大哥呢,他天天都在我跟前炫耀,总说裴拥俊多好多好,那个裴谢堂就更可恶了,直接无视我。凭什么?我也是人,凭什么这样对我?”

裴谢堂听得很是失望。

她低声道:“你说泰安王爷不栽培你,可他栽培你的时候,你觉得他是训斥你;你说冉成晋在你跟前炫耀,在我看来,他是想让你奋进。至于裴谢堂……”

冉成林冷笑:“又怎样。”

“没怎样,她是真的不想理你。”裴谢堂眯起眼睛:“对于一个是非不分、忘恩负义的人,她没什么好感。但你应该感激他,你以为凭着你那点小把戏,在她跟前能瞒得住多久?不过是念着那点情意,纵容你一二。”

“纵容我?我现在还活着,她呢,”冉成林面容狰狞:“她下地狱了,哈哈!”

“是吗?”裴谢堂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得更清楚:“你活着跟狗一样,有意思?”

“那我至少活着。她有什么好下场,现在东陆哪个人提起她,会敬佩她是英雄?在他们眼底,她是个卖国贼,是个杀人犯,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哈哈,你尽可以痛骂我,我就是现在死了,我是贪官,我贪了,享受了,无所谓!她有什么?知道什么人最可悲吗?就是她这样的,为了国家尽心尽力一辈子,到头来,狗都比她好!”冉成林大笑:“她连我一个贪官都比不得,我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痛快得不得了!”

“疯子!”高行止忍不住呸了一声。

裴谢堂倒是笑了:“哦,如果是这样,你恐怕要失望。”

冉成林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不觉得,你这次被人爆出来贪污,有点太巧了吗?”裴谢堂微微一笑:“我实话告诉你,是我做的。”

“你想替她翻案。”冉成林惊呆了。

裴谢堂点点头:“不错,裴谢堂至死都有人会为她洗雪冤屈,你看不起她,你又有什么?你死之后,不会有人替你收尸,等待你的,只是满山的野兽。”

“你是谁?”冉成林迷惑起来,望着身边的高行止,又看看她:“你有什么本事能做这些?”

“表舅舅,我有没有本事,你不知道吗?”她附过去,在冉成林的耳边说:“多谢表舅舅帮我这一次,等你到了地下,一定要记得去跟我爹娘说一句对不起。否则,我就将你挫骨扬灰,让你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你做了这些错事,冉家早已不认你,无人会将你列入族谱,无人供奉,你就是个孤魂野鬼,直到魂飞魄散。”

冉成林愕然瞪大眼睛,闷哼一声,缓缓倒地。

在他的心口上,插着一柄匕首。

裴谢堂缓缓收回手,看了看来路:“走吧,他们过来了。”

一行人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草地上冉成林渐渐僵硬的身体。追上来的人瞧见了,脸色顿时大变:“马上入京,将此事回禀王爷!”

第156章 泰安郡主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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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高行止看了又看身边的人,还是忍不住说道:“你没必要杀冉成林。”

“劫持了人又放下,未免让人起疑心。”裴谢堂蒙上脸,语气淡然极了:“设身处地的为孟蜇平想想,如果今天是他来劫持了人,会留下活口吗?”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再说,他认出了你,若是留下活口,难免会害了你。这样一个人,压根不值得你牺牲。”

高行止勾起嘴角,郁闷了几天的心情一下子就放晴了:“你这杀伐果决的性子,哪怕换了个躯壳仍然是改不了。”

他原本以为,冉成林是她的表舅舅,哪怕再恨,她也不会下手的,都已安排了人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却见着她亲手将匕首插.进了人的胸膛。

这是她!

从未变过!

他的笑意直达眼底,伸手一捞,将裴谢堂搂住:“这事儿办完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演一场戏。”裴谢堂眯起眼睛,笑容很是促狭:“高公子,我是没什么嫌疑,但你就不一定了,接下来这场好戏,你可得给我好好的唱下去!”

“遵命!”高行止嘻嘻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郡主大将军!”

裴谢堂噗嗤一声,横了他一眼,拍马走了:“回去了,再不走天要亮了!”

“那不是正好?”高行止收起兵器,又换上了自己的折扇,潇洒的摇了摇:“天亮了正好,我搂着你打城门处风光走过,保证第二天……”

“你的脑袋就挂在了城门上。”裴谢堂笑着回头:“敢跟天家抢女人,陛下不杀你了立威才怪!”

高行止用折扇蒙住了半张脸:“或许他法外开恩,留我一条狗命同你双宿双飞呢?”

“高大公子,你行行好,留我一条命吧!”裴谢堂怒视他:“我的脑袋在脖子上放着很好,还不想移动位置。”

“我死不了,自然你也死不了。”高行止在她身后扬声说。

裴谢堂懒得理他,挥了挥手先走一步。

她才不信高行止呢。

这家伙人员复杂,或许真有法子能保他的命,却未必能护得住自己。她现在要是真的抛弃了朱信之,凭着宣庆帝爱儿子的那股劲儿,估计自己的脚还没出京城,就会被折了下来……

回到满江庭,夜色仍然很浓,篮子在外屋睡着,裴谢堂轻手轻脚的上了楼换下衣服,很快就睡了。

外屋,本是闭着眼睛的篮子若有所思的看向阁楼,很是不解。

亲手杀了人,要说没点心绪起伏那是骗人,但若说会亏欠内疚,那更是骗人。裴谢堂的那一刀干净利落得让前来查案的人都坚定不移的相信,这是训练有素的刺客所为,而且这个刺客一定是同冉成林认识,他那睁得大大的双眸和吃惊的表情,都说明了这一点。

淮安王府。

“王爷,属下仔细看过,这批人身手很是了得,用的调虎离山之计,几人分别支开了落霞等人,又留下一批人动手劫持,落霞等人发现上当回转后,他们已经得了手。”孤鹜跪在地上,谨慎的回答:“冉成林死前似乎有被虐待,身上的衣服凌乱,似乎被人搜过身。”

朱信之轻轻敲着桌子:“是在找东西?”

“听落霞说,昨儿下午的时候,就有人接近过冉成林,当时冉成林的脸色都变了。”孤鹜低声说。

朱信之勾起嘴角:“应该是为了账簿。”

“孟老也发现了账簿不对?”孤鹜一愣。

朱信之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你以为太傅是你们这种脑袋?那本账簿,他只消翻上几页就明白。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略一想,就猜到冉成林一定还有别的保命的绝招。如果你是冉成林,你会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吗?有了这个账簿,哪怕是尊贵如太傅,都一定会想办法保住冉成林的,毕竟自己有把柄在人家的手里。”

“今儿是,账簿现在在王爷手上呀。”孤鹜还是不明白。

朱信之叹气:“所以,冉成林没有任何留存的价值了,与其让他活着入京,在严刑拷打下将自己供出来,还不如杀人灭口图个利落。”

“糟了!”孤鹜听到这里,不由叫了一声:“当初那账簿,落霞是从太守府的管家那儿得来的。冉成林都难逃毒手,只怕那个管家……”

朱信之的脸猛地一沉。

孤鹜立即道:“属下这就让秋水过去。”

“嗯。速度要快,先传信给西北的人,想办法护着那管家。”朱信之补了一句。

孤鹜应了,正要走,忽然又回头双手捧上一柄匕首:“王爷,这是凶器。”

他将匕首放在桌子上,便躬身退下来。

朱信之拿起匕首,细细的看了起来。

刀锋如此锋利,在烛光中泛着冷光,不是俗品。他不由蹙眉,将匕首放下后,喊了一声:“长天。”

长天闪身进来,他将匕首推过去:“这匕首不像是寻常物,你悄悄查问一二,看看这匕首产自哪里。”

长天领了命退下,朱信之吹了书房的烛火,回了寝室休息。

但不知为何,他却睡不着了,总觉得这件事并不是那样简单,他忽略了什么?如此翻来覆去,好半天,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他终于明白哪里不对了:“抢了人,却又杀了,下午已经来过,该问的都问了,为什么不在驿馆就取了人的命,反而绕了一圈才动手?除非……”

他细细的嘀咕,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除非……晚上来的人同白天来的人不是一批人!

一切,大概就在那把匕首里!

朱信之再也睡不着了,起身从床上走了下来,翻开冉成林案的卷宗从头到尾看了起来……

许久,他合上了卷宗,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好像忽略了什么,但现在找到了。他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冉成林是明城太守不假,是贪官不假,但不要忘记了,他还是泰安郡主一案中的关键证人。当初泰安郡主被商户告发,冉成林曾经出阿里做过证,证明泰安郡主贪污受贿了白银五万两。如今泰安郡主已经是地下的孤魂,但她手下的党羽却都还存活于世——当初她一力承担,所有罪名都扛了下来,西北的人物一个都没动。

西北天高路远,人行不变,但眼下,京城里不还有一个活着的吗?

高行止。

他笑了。

要说这世上谁是裴谢堂的党羽,恐怕不会有人想到第二个人吧。这两人,相识于京城,相知于西北,从箕陵城到京城,裴谢堂在哪里,此人就在哪里,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一样。

裴谢堂死了,这人心里怀着滔天的恨意,原本见着自己就冷嘲热讽,如今抓到了冉成林,还不得将人千刀万剐?

今夜的事情,十之八.九是高行止在泄愤!

好个高行止,天子眼皮底下竟然如此行凶,当真是不啊拿律法当一回事呀!

可是很快,他笑不出来。

高行止既然敢这样做,就一定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他敢保证,长天拿着那把匕首,什么都查不出来。高行止一定也知道他什么都查不出来,不怕自己上门去诘问,这案子,就算自己知道凶手是谁,也拿凶手毫无办法。

为了一个泰安郡主,他是已经疯了!

朱信之叹了口气,许久,他收好卷宗,重新躺了回去。他累了一晚上,这一次倒没有再失眠,只是睡着之后,他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他梦到了裴谢堂。

因裴拥俊同宣庆帝的兄弟情义,他和裴谢堂是打小就认识的,裴谢堂很小的时候就做了皇子们的伴读,大家一同在国子监读书。裴谢堂很顽皮,顽皮到老师们一个都拿她没有办法;他最乖,乖得老师们都担心他会被其他皇子、伴读欺负。每每课堂开始,老师们总是第一个敲打裴谢堂,不准她在学堂里闹事。

裴谢堂满口答应,一扭头就开始捣乱。

不是将墨汁弄到了他的衣服上,就是在旁人的课本上画了个乌龟,不然,就是趁着老师不注意,悄悄溜出了国子监。

他不喜欢裴谢堂。

很不喜欢。

一个小姑娘,整日里活得半点都不像小姑娘,疯疯癫癫的野丫头!

但他有点羡慕她。

自幼生在皇家,打出生开始,他的行动就被限制,他做什么都要先想想合不合规矩。母妃谨慎小心,因曲家的关系,在宫中着实不敢有半点僭越,故而他很小的时候,就被教导得一板一眼。尤其是在太子跟前,更不准他有一点的松懈。

有一次下学,他路过御花园,瞧见裴谢堂正带着其他伴读在水池里捞鱼,兄长们在一边看着,纷纷鼓劲,互相怂恿着要下去。最后,太子都下了水,旁人喊他:“凤秋,你快些下来,好玩呢,呆会儿我们悄悄去御膳房烤了鱼儿,今晚就有得野了!”

“不。”他很想点头,但最后仍然摇头。

裴谢堂卷着裤腿,露出一截莲藕一样白皙的小腿,她插着腰笑他:“咱们五皇子是天上的月亮,跟我们这些凡人不一样的。”

“我……”他闷闷的:“我怕。”

“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出去玩,多玩几次,你就不怕了。”她哈哈大笑,一双眼睛郑重的看着他,她承诺。

第157章 如果记忆能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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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就带着出宫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竟然会答应了那样荒唐的提议。等真正站在大街上,他像个刚刚被放出来的小鸟,觉得无比的快乐。

裴谢堂就像是那遛鸟的人,一举一动都老道至极。

他看中了什么,她讨价还价,然后熟练的付钱;

他喜欢什么,她总是能一眼就发现,领着他去更好的地方。

如果没发生那件事,那一天,本该是他年少记忆里最美好的日子。但那件事就这样发生了,横亘在两人的记忆里——不,确切的来说,是横在他的心上,因为后来,这件事就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她完全忘记了,好像没发生过。

两人从街头玩到街尾,便遇到了裴拥俊。

裴拥俊管教女儿是很松弛,但还没纵容到允许她带着皇子私自出宫,裴拥俊雷霆之怒发作,就在大街上抽了她一顿鞭子。

她被打得笑脸发白,却挺着腰板死死咬着牙:“我才没错,五皇子本来就很孤单。我带他出来,我一定会带他回去的!”

“你还不认错!”裴拥俊的鞭子落在她的背上,立即就抽破了衣衫:“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打你!”

“你都打了,哪里不敢!”她怒瞪着裴拥俊:“你们这些大人就是这样自私,为了自己的尊严权威,从来不把我们的感受放心上。哼,你打死我好啦,打死了我,你就没女儿了,我就可以到地下跟我娘团聚。那时候我就告诉娘,是爹把我活生生打死的,他一点都不爱我,他只爱他的权利,只爱陛下!”

“你!”裴拥俊拿着鞭子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裴拥俊扬长而去。

裴谢堂后背上的衣衫微微浸血,小脸发白,被打得满头是汗,却忍住了不哭:“一会儿我送你回去,你不许告诉其他人我挨了打。”

“可你在流血。”他看着透血的衣服,觉得天旋地转。

她凶巴巴的威胁:“要你管!”

“我要回宫。”他沉默了一下,小声说。

裴谢堂不准:“都说了带你来玩,还没玩多少地方呢,不准回去。”

“我要回宫!”他加重了语气。

不能看着她因为自己挨了打,他不敢继续走下去了。

裴谢堂生气了:“你回,回回回!谁愿意管你!”

她抱住双手,气嘟嘟的站在旁边,一声不吭,不愿意动,一副存了心不想理他的样子。

他看了她好几眼,街上的人很多,到处都是陌生的人,他实在是不明白到底应该怎么走回去。但凭着记忆,模糊的记得应该是一路往北边走。来的路上没几条岔口,他不难找,还真就扭头走了。

但他没找对路。

等他停下来时,眼前是一条没有路的死巷子。他有点茫然的站着,一回头,才发现不远处有两个男人正笑着对他指指点点。

心底有点怕,他上前想要问路,那两人却狞笑着扑了过来:“哪里来的小面团子,长得真俊俏,陪我们玩玩?”

“放心,不会弄疼你的。乖一点呀!”

“看不出来,小家伙挺有看头!”

“老卫,你先上,小心点别弄死了!”

“啊——”

朱信之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从前听宫人们讲过,市井之中多的是流.氓鼠辈,有些下作的东西就偏爱长得好看的男孩子。他原本不信,这会儿却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这两人恶心的唇不断的亲.吻他,他又怕又恶心,哇的哭了起来。

他们扒开他的裤子,他怕得浑身都战栗了起来。

“救命——救命——”

他细细的哀求,只想有个人能来救自己。

那人压.在他身上,他挣不脱,手忙脚乱中抬起那人的手重重咬了一口,咬得满嘴腥甜,好像是血。

那人愤怒的一把甩开他:“好兔崽子,不识好歹!”

他的脑袋重重的撞在墙壁上,浑身都疼,一下子爬了起来,捞起自己的衣服往后缩去。男人扒着自己的手,左手鲜血淋漓,昂扬的坚.挺在他眼前晃动,他怕得要死,哆哆嗦嗦的说:“你滚开,滚开,我是皇子……”

“就是天王老子我都不怕。”男人狰狞的盯着他:“等会儿老子非拆了你不可!”

另一个男人没上前,只笑着看那个男人:“连个小孩子都搞不定,你是不是不行?”

“给你看老子行不行!”男人被奚落,脸色难看得很,又要扑上来。

他惊得闭上了眼睛。

可是,久久没有等到重量压.在自己的身上,反而是有人凄惨的叫了一声。

惶恐中,他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色胆包天,我看你们是找死!”

一睁眼,方才那个男人躺在他的脚边,背上插着一把匕首。

裴谢堂站在他身侧,将衣服丢给他:“穿上。不准哭!”

他才发现自己哭了。

他一生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哆哆嗦嗦着要穿衣服,可手抖得拿不稳,眼睛也被涌出来的泪水模糊了。裴谢堂走到躺着的男人身边,一把将匕首拔了出来,鲜血浸润了她的手掌,小小的手掌白皙又鲜红,令人心悸。

“哪里来的死丫头!”活着的男人见自己的兄弟瞬间就成了刀下鬼,脸色都变了。

裴谢堂冷声盯着他:“你今天站在这里,看到了这些,你是自己死,还是我动手?”

“老子不死,先送你这个死丫头下去陪我兄弟。”男人凶光毕露的扑了上来。

裴谢堂立即也上去打了起来。

她其实刚刚学武不久,武功并不高,方才杀了那个人,不过是仗着这两人没有防备,突然从墙头上跳下来才偷袭得手。

这男人虽然也不怎么会武功,但终究力气比她大了很多。两人斗了一小会儿,裴谢堂就落了下风,匕首被打落在他身侧,人被按在地上,男人的一双手死死的掐着她的脖子,冷笑着说:“老子看你也是个新鲜货,送你下去跟我兄弟正好。”

裴谢堂在男人的身下动不得,一双手努力去掰开,却丝毫不能撼动。

不过眨眼间,她双目渐渐突出,手中的力气渐渐的没了,软软的打在男人的身上。

她侧头看着自己,目光很是抱歉,带着可怜兮兮的泪光。

突然,朱信之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捡起地上的刀子,眼睛都不咋的插.进了男人的背上。用力之大,几乎将男人的身子插了个对穿。

男人一口血喷在裴谢堂的脸上,倒地气身亡。

裴谢堂乍然脱困,大口的吸气后,蜷缩在地上咳成了一团。

他丢掉匕首,一时间连手都抖,光着身子跌坐在地上。

他杀人了。

她也杀人了。

那是两人第一次见血腥。

可裴谢堂明显比他冷静太多,她生来大概就是做将军的料,她缓了缓就用力拔出了刀子,将血迹在尸体上擦干净,又弄干净了自己的手掌后,蹙眉看着光溜溜的他,绷着脸给他穿衣服。他还没回过来,身子都在抖,她穿上衣服,忽然抱了抱他,在他耳边说:“不要怕,他们都死了。以后不会有人来伤害你,我会保护你,我死也会保护你的。”

她拉着离开那会儿,送他到了宫门口,转身的时候,他才发现她的后背都被血濡湿了。

先是受了鞭伤,又被男人死死按在地上,她的伤口崩裂了。

他很震撼。

这之后,裴谢堂告假了,足足有二十多天都没来国子监。她伤重至此,一度高烧不退,等她好起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送他一份礼物。

是一把小匕首。

她看着他没说话,默默的将匕首绑在他的小腿上。

他就懂了:她在内疚,内疚带他出去,又将他丢在街上,让他被人欺辱至此。他当时就将匕首拆了下来,丢进了锦鲤池。留着这个东西,就等于是日日夜夜提醒他,他曾经被人那般欺辱过?他很愤怒,甚至还带了点怨恨,至此以后,他同她越发形同陌路。

但裴谢堂是真的说到做到,至此以后,她护着他,处处都护着。

这一护,直到她死。

这些年来,她不知道做过多少事情,他慢慢的发现,她对他的感觉变了。不单单是内疚,还多了点什么。

比如那一年,她千里奔袭来救他。

比如有一年他的生辰,她从西北战场上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的过来,就为了能亲自送他礼物。

朱信之的这个梦,就停留在二十岁的那一年,停留在他及冠的那一天。

就是那一天,她对他说出了口:

“有我在一天,你的王妃不能是别人。”

“为什么?”他淡淡的笑,有点无所谓:“就因为我的身子你见过?”

“信之!”她很怒,瞪着他:“你一定要说这些话来气我吗?”

他不说话。

如同每一次一样都不说话,她也拿他没有办法,看了他许久后,她忽然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颊。

她叹气:“信之,你别这样。如今西北局势不好,我这一次回来容易,下一次或许就不能及时来见你。如果有一天我死在战场上,你又如何?”

第158章 不问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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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为你收尸。”他淡淡的:“你死心吧。”

“不。”裴谢堂摇头:“我不会死心。除非我死一回。”

“那你就死一回吧。”他抬眼,目光清冷得比寒冬的月还要冻人。

裴谢堂后退了一步,半晌,她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了。”

这之后,她便转身走了。

现实里,她当夜就回了西北,不多久,听说她在战场上跟疯了一样,带着寒铜军在大漠里连续追击北魏人三天三夜,追得北魏人无处可逃,最后,她只带了几十个亲兵,跟队伍失去了联系,困守在天阴山上。

那一次,她是存心想死。

但她没死成。

裴拥俊发现了她的不对,调整了战略布局,围魏救赵,将她从天阴山救了下来。

可在梦里,朱信之梦见她死了,死在天阴山上,没有后来那许多事情,没有那么多纷争。她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如同她所愿,马革裹尸还。

他没有端给她毒酒;

他没有亲手为她送葬;

他没有听到她眉眼弯弯的问他:王爷,你是来送我的吗?

她没有对他说:黄泉路,奈何桥,王爷,你可千万别让我久等啊……

朱信之从梦中醒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他额头都是汗,浑身都是软的。他坐在床榻边,半晌都没弄明白自己怎么会梦见这个人。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牵扯到高行止,而高行止跟她的关系太紧密,他不得不怀疑吧?

“长天。”他唤。

长天应声而入:“王爷。”

“什么时辰了?”他捏着额头问。

长天道:“快午时。”

“落霞回来了吗?”他又问。

长天点头:“已入府一个时辰了。还带了冉成林的尸体。”

“送去刑部。”朱信之起身穿衣,冷声吩咐:“我要入宫,你去准备一番。”

“是。”长天看了看他:“王爷,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宣府中的大夫来看一看再入宫?如果是殿前失仪,少不得陛下要担心。”

“不必。”朱信之咳了几声,拒绝了。

长天又看了他一眼,半晌,转身出去了。

一出门,他就吩咐身边的一个侍卫:“你去谢家传信给三小姐,就说王爷病了,不肯找郎中看看,请她过来。”

朱信之收拾妥当,便随着长天入宫。一路上都在咳嗽,长天被他咳嗽得一阵心惊胆颤,几次想劝阻,都只得压下不提。

入了宫,宣庆帝很快就召见了他,见着他的面儿,宣庆帝第一句话也是问:“信之,你病了?”

“多谢父皇挂怀,昨夜处理公事,吹了些风。”朱信之双颊潮红,低低的应了一句:“没什么大碍,回去吃点药就好。”

“王爷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才是,你是国家栋梁,如今多少事都是你在主持,你这一病,朝臣们又要开始头晕脑胀没个主心骨儿了。”中书侍郎乔岳西在一边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话间无心的瞥着宣庆帝。

宣庆帝蹙起眉头,正要说话,却见朱信之的目光不冷不热的看向了乔岳西。

他拱了拱手,咳嗽了一声,便说:“乔大人也在。”

乔岳西的笑有点挂不住。

朱信之进来的时候他就在了,但朱信之显然没有看见他,这让他多少有点不满意。

“信之,病了不在府中修养,是有什么要紧事必须要入宫?”宣庆帝眉头一点都没松开:“你今天没来早朝,原来是病了。”

“父皇,儿臣奉旨彻查冉成林贪污一案,已经将证据呈送到了父皇跟前,相关人员如何发落,后续如何处理,都遵从父皇的意见。”朱信之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了。

“这个案子不是已经定了吗?”一听他还在说这个案子,宣庆帝多少有点不高兴。

朱信之拱了拱手:“案子已经定了,儿臣也按照父皇的吩咐,将相关的证据证人都转移给了刑部。然而,主犯冉成林昨日本该入京,关押天牢候审,但……”他抬起头看了宣庆帝一眼:“昨夜有人夜闯上陵驿站,将冉成林杀了。”

“杀了?”宣庆帝惊得手中的茶杯都歪了。

朱信之点了点头:“不错,先将人犯劫持到了上陵外的树林,随后一刀扎进了心窝子,冉成林没救过来。”

“放肆!”宣庆帝重重拍了桌子,脸色都变了:“查到是什么人干的了?”

“未曾。还有,昨天看管的士兵说,昨天下午有人密探过冉成林。”朱信之道:“不出意外,那些人是想找什么东西。”

宣庆帝的目光猛地一缩,不言语了。

只是他的手一点点的握紧了身下的龙椅。

乔岳西在朱信之开口说第一个字时,表情微微有些变化,等朱信之说完,他也站了出来拱了拱手:“王爷这句话下官没听明白,怎么,这区密探的和劫持人犯的,不是同一批人?”

“不是。”朱信之素来有原则,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乔岳西笑了:“依王爷所见,这些都是什么人?”

“不知道。”朱信之拢着手,很是淡然的看向他:“乔大人这话信之不明白。我该知道这是什么人吗?”

“怎么,不是王爷主审冉成林一案吗?”乔岳西又道。

朱信之眯起眼睛,他渐渐有些明白,乔岳西是冲着自己来的。但是,他何曾跟这位中书侍郎大人有过结怨,让他这般咄咄逼人?

“是我主审的。”朱信之静静的看着他:“乔大人不妨有话直说。”

“没什么,只是下官觉得,王爷这一次对冉成林的案子格外关心,不知是否是因为牵扯到了泰安郡主?”乔岳西笑着说完,扭头对宣庆帝行了个礼,便道:“听闻王爷同泰安郡主关系非凡,她死了,王爷一心想为她脱罪也是应该的。”

“脱罪?”朱信之却冷冷一笑:“泰安郡主哪一条哪一款罪名是胡诌的?七大罪、五小罪,每一条都是父皇亲自过审拟定,我从不认为她是被冤枉的,又何来脱罪一说?”

“乔爱卿。”宣庆帝也不喜欢提起这事,脸色难看的唤了一句。

乔岳西不慌不忙的道:“王爷嘴上没说,心里难道真没觉得吗?陛下,臣倒是觉得,既然已经定了冉成林的罪,那么,冉成林死的还是活的意义都不大。反而是他死了,能掀起这一桩罪名的大浪,更有用。到底是谁追着这个案子不放,谁就能从冉成林是死这件事上获得最大的利益。”

“信之,你是怎么想的?”宣庆帝盯着朱信之。

朱信之心中一紧,随即就上前一步,走到乔岳西的跟前。

他浑身正气,哪怕被人质问,目光仍然坦荡无欲,令人生愧,乔岳西不由退后了一步。

朱信之气定神闲的开口:“乔大人这话说得信之很奇怪。我今日来同陛下说话,到现在为止,还不曾议论过冉成林这桩贪污案,为何乔大人这般清楚呢?”

“我……”乔岳西被他气势所惊,愣了愣。

就听朱信之镇定、却犀利的接着说:“莫非,冉成林那一笔下落不明的五万两白银里,也有乔大人的一杯羹吗?”

“你这是含血喷人!”乔岳西的脸白了白,随即一个转身跪倒在宣庆帝跟前:“陛下明鉴,如今朝廷上谁还不知道这件事的,难道谁知道,谁就是冉成林的同党吗?”

“我只是随便一问,乔大人慌什么?”朱信之咳嗽了一下,挺直了腰:“父皇,冉成林遇刺一事如何查办,请父皇示下!”

“查!”宣庆帝神色严峻:“朕原本担心朝政不稳,想姑息此事,这些人却蹬鼻子上脸,都当朕死了不成?”

“是!”朱信之领了命,直起腰来看了一眼乔岳西,便躬身退下。

刚走了几步,乔岳西也出来了,在他身后唤他:“王爷请留步!”

朱信之回头,乔岳西看着他:“王爷,你查这个案子,当真是一点私心都没有吗?”

“没有。”朱信之蹙眉:“乔大人方才争锋相对,也当真一点私心都没有吗?”

“我有。”乔岳西上前:“我敬仰王爷,只担心王爷被人误导,成了旁人手中的枪兵。王爷,泰安郡主已死,你可不能自毁名声呀。”

“什么意思?”朱信之愣了。

乔岳西做了个揖:“近来王爷的所作所为同从前不同,从冉成林一案开始,王爷就势要追查,朝中人不免惶恐,担心王爷同郡主之间……下官委实担心,王爷再这样下去,旁人不免要觉得王爷是裴氏一党,是要替泰安郡主翻案。”

“你想多了。”朱信之淡淡笑了笑:“我手中利剑从来都是皇家的剑,不是旁人的枪。我做事只问是非对错,不问出身来源。”

“是吗?”乔岳西似乎不信。

朱信之沉声:“是。”

他面色有些苍白,声音也不大,但听在耳朵里让人说不出的安定。乔岳西不好再说什么,拱了拱手,目送长天扶朱信之离开。

朱信之闭着眼睛,完全不知在想什么。

到了淮安王府,他下了马车,还没看清楚大门口的字,已有一双温软的手扶住他,在他耳边急急的说:“王爷病了,要静养,长天,不管谁来拜见,你都不准放进来!”

第159章 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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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心里一松,面上却仿佛泰山压顶,绷得紧紧的:“胡闹!眼下事情如此之多,我如何能闭门谢客!”

他的一举一动,就代表着在冉成林一案上他的最终立场,此时闭门谢客,岂不是告诉世人这事儿没得商量?他从来不是裴党,也不是任何一个党派,今天能被乔岳西误会,改日也会被旁人误会,他不愿意跟这些党争的事情沾边儿。

长天小心的看了他一眼:“王爷,您的确需要静养。从宜州回来一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您又不是铁打的!”

“闭嘴。”朱信之淡淡的呵斥。

长天不敢再说。

裴谢堂听不下去了,一把捂住他的嘴.巴:“长天说得对,你该休息啦。”

“我若歇下了,事情该如何?”朱信之很是无奈的摇头,有点含混不清的说。

裴谢堂瞪着他:“从现在开始,我说话你只准点头或摇头,同不同意?”

“不……”朱信之无声。

裴谢堂立即松开捂住他的手,当着大家的面儿扑过去吻了他的唇,片刻抬起头来瞧着他红彤彤的脖子和脸颊:“答错了,要受罚。”

这人害羞,当众被吻还不得羞到地下去?

还真别说,朱信之睁着一双眼睛,愣是一个字都没敢回答。他怕她再吻他,丢了自己淮安王爷应有的威严和慎重,眼睛里尽是警告。

裴谢堂却不怕,笑盈盈的看着他:“知道怎么做了吗?”

朱信之点头。

“乖。”裴谢堂得意了,抓住了朱信之的软肋,她乐不可支:“王爷,朝廷里是只有你一个能办事的官员吗?”

当然不是!

朝中三省六部皆有很多能力不错的大臣,像是丞相孟蜇平、中书令易之行、六部的几个尚书和侍郎都是一等一的得力干将。

朱信之想了想,点头。

裴谢堂乐:“既然朝廷里还有很多除了你之外能办事的官员,你一天两天不去,朝廷里的天能塌下来吗?”

这也是能说的吗?

朱信之瞪她。

且不说上有天子,就说东宫之主太子爷还在,这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他要真的操心了,旁人还不免生出忌惮来。

朱信之摇头。

裴谢堂又问:“你休息个一天两天的,再上朝,是不是就玩不转这个朝堂,理不好这些政务了?”

“我们王爷二十岁入朝,至今为止还没办砸过一件事!”这一回,不用朱信之自己说话,身边的长天都听不下去,不无骄傲的给朱信之回答了。

朱信之赞许的点了点头,看向裴谢堂时,又目光坚毅的摇了摇头。

他二十岁入朝,但十五岁时,父皇就亲自教导他政务的处理,势要将他培养成东陆最为贤能的王爷,故而他就算半个月不理事,入手还是能很快掌握全局。

裴谢堂展开大大的笑容:“那你几天不上朝,陛下会怪罪你吗?”

人的生老病死皆是天命,怎能由人自己来决定?

再说,父皇一贯疼爱自己,有时候自己不肯歇息,他还会强迫自己休沐几日,哪里会因为病了就怪罪?

朱信之坚定的摇头。

裴谢堂扑上来搂住他的脖子,笑得有点晃眼:“凤秋,你看,既然你不上朝天不会塌,有人能顶着;你的事情又不会处理不好,陛下也不会怪罪,为什么就不能休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就是为了冉成林的案子吗?这样吧,咱们闭门谢客,好好好休息,谁来了都不见,他们要想说什么,就写成一本本的奏章,咱们躺在床上慢慢看,又清闲又快乐又容易,岂不是两全其美?”她又诱.惑他。

似乎……也挺好。

朱信之觉得,这人不常说什么正经话,难得说一次,还有点道理。

嗯,先前小看了她。

旁边的长天噗嗤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裴谢堂诧异的问。

长天红着脸没回答,见他目光板起来,立即守住了嘴角不让它弯一弯。

朱信之却哼了一声。

这头猪方才说的什么?“写成一本本的奏章,咱们躺在床上慢慢看”,谁要跟她咱们躺在床上?真是一点都不害羞。

他收回刚刚那句话,这人是什么时候都不说正经话的。

朱信之横了裴谢堂一眼,扒拉开她的手,绕过她径直回了房间。长袖飘飘,这人好像带着怒气,让人忍俊不禁。

“长天,你看你家王爷,真是别扭啊。”裴谢堂笑眯眯的对长天说。

长天拱了拱手:“还是三小姐最厉害。”

“还傻乎乎的站着干嘛,关大门,咱们淮安王府不见客啦!”裴谢堂咯咯笑着,追着朱信之的脚步进了清风居里。

“不见客,你当我王府是妓馆青.楼呀!”刚进门,朱信之抬头就是一顿冷言冷语。

他刚刚都听见了!

这嚷得恨不能全天下都听见,还不怕人笑话她,没文化,真可怕!

裴谢堂笑得更开心,仿佛只要看见他,他生气也好,害羞也好,繁忙到不理会她也好,她怎么都是高兴的。她凑上来,伸手一推,将他推倒在床榻上,她趴在床边笑意昭昭:“王爷,你若想去妓馆青.楼,等你好了,我带你去。”

“荒谬!”他躺着怒,声音软:“我不去,你也不准再去。”

但因在病中,鼻腔仿佛被什么黏住了,说出来的话冷是冷,但软绵绵的什么底气都没有,别说是惊吓裴谢堂了,恐怕就是长天都吓不到。

“我不去呀。”她随口答。

果然,一点都不怕。

朱信之知道她的德行,不过随口答应,转头说不准就忘了,他不由加了一句:“你要是去了,我就告诉廷尉大人。”

“王爷,君子不屑告状。”她嘟起嘴:“我去了也不做什么,就是听听歌看看舞,没事瞧着旁人念书,真的。”

“潇湘夜雨里你包了个小倌儿,是让他看书的?”朱信之怎么着都有点不信。

裴谢堂搔头:“他有才,说是家道中落迫不得已卖笑,我看他潜心研究《周易》《伏羲》等都能静得下心来,想来是一个热爱读书的人。就当是做善事,免他尊严被践踏的疾苦,不算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有什么不可以的?”

朱信之不答。

说话间,长天找了府中的郎中过来,裴谢堂连忙坐好,伸手三两下将朱信之的外衣剥了,坐在床沿边乖巧的等着。

长天一推门进来瞧见自家王爷乖乖的躺着,忍不住就对裴谢堂竖起了大拇指。

两人这点小动作都落在朱信之的眼睛里,他哼了一声,假装看不见。

“王爷因是半夜梦汗,又着了风,起了风寒之症,不劳什么事,等小人开了药,吃下去几副药就好。”郎中见他脸色不善,有点战战兢兢的,退下之后,跑得比谁都快,生怕触怒了朱信之的霉头一样。

裴谢堂弯腰拧着朱信之的脸:“你看你,整天绷着脸,人家都怕你。你明明是那么好的人。”

“我不是个好人。”朱信之闭着眼睛。

裴谢堂生气了:“你怎么就不是个好人了?”

“我会杀人的。”朱信之说着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你别惹怒了我,说不得我哪天一生气,就将你的脖子搬个家。”

“你舍得吗?”裴谢堂盯着他的背影看着,忽然恶作剧一般的丢了自己的鞋子,爬上了朱信之的床榻上。

她用脸贴着朱信之的背脊:“王爷,我要是死了,你现在抱着的就是一具尸体。尸体是冷的,像冰雪一样,你抱着暖不了身体,也不会动,还不如抱一块木头有意思。你愿意让我的脑袋搬家,我肯定是愿意听你的,只要你舍得。”

朱信之不说话。

裴谢堂感受着怀里的身体一下子僵硬,随即慢慢变成了火炭一般,不由想笑。

她半撑着自己的身子,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耳垂:“王爷,你再不说话,我就当你舍不得。”

“这般胡闹,丢了脑袋才好!”朱信之抓住她胡乱动的手,感觉耳朵痒痒的,她的呼吸落在耳蜗,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控制不住的一扭头,裴谢堂重心不稳,顿时跌落在他的怀里。

她的唇从耳朵边滑落,落在他的唇.瓣上。

朱信之愣了。

裴谢堂顺势舔了舔他的唇.瓣:“原来王爷喜欢这样的。”

“你!”朱信之闹了个大红脸,伸手推她:“快起来,成何体统!”

“不成体统。”裴谢堂很乖的回答,但眉目带着险恶的笑容:“但王爷知道的,我这个人吧,一向就不喜欢按照体统规矩做事。”

朱信之无奈了:“你这样趴在我身上,待会儿长天端着药进来,看见了。”

“看见就看见。”裴谢堂伸出手抚弄他的唇,笑:“反正他都习惯了。”

我没习惯!

朱信之很想大声说。

但看着身上的人柔.软温柔的笑意,满是眷恋的眼睛,伸出去的手不知为何就变了味道,不但不推开,反而将人搂紧了。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她的脑袋就落在他的胸膛上,裴谢堂能听见他皮肉下“砰砰”的跳动,像是世上最为动听的鼓点。

长天煎好了药一推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鸳鸯相依的美丽画卷,惊得他差点将药碗摔了。

第160章 做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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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嘘——”

裴谢堂听到动静,侧头竖起了手指。

长天仔细一看,自家那个一贯标榜着规矩体统的正人君子,已经头歪向一边,十分放松的睡着了。只是一只手还搂着裴谢堂的腰,好像睡着了都没想要松开。

长天忍不住想笑。

仙子动了欲火,有了世间七情六欲,王爷最近越来越像人了。

他小心的将药碗放在桌子上,躬身退了出去。

裴谢堂从朱信之的怀中爬起来,小心的松开他的手,凑到桌子跟前闻了闻,一张脸都皱成了一团——这药,不用喝都觉得很苦。

她小心的穿好鞋子下了床榻,蹑手蹑脚的推开门,对等候在外面的长天招了招手。长天闷笑一声,不多时回来,手中端了一盘鲜红的大桃子。裴谢堂喜滋滋的笑了,端着桃子回来,仔细的坐在桌子边儿用小刀将桃子削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盘子里摆着。

回到朱信之的床榻前,裴谢堂伸手去推他,一摸,却只觉得手下的人躯体滚烫。

起烧了!

裴谢堂立即凝了神色,将朱信之的身体扳正,才发觉这人双颊潮红,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醒醒。”她伸手拍他。

朱信之没理会,他好困,陷入了沉沉的梦里,睁不开眼睛。

他挥了挥手,示意眼前的人不要唤他,转身还想睡觉。但这人好狠的心肠,见他不肯睁开眼睛,竟伸出手去强制性的掰开了他的眼皮。他困倦中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瞧见一个高挑朦胧的影子正俯身担忧的看着自己。

那神色,像极了一个人。

“郡主。”他低声喃喃。

裴谢堂没听清,她弯下腰去:“凤秋,你醒醒,该喝药了。”

朱信之又闭上了眼睛。

裴谢堂恼了,见他不肯醒来,又伸出手去拍他的脸。不曾想朱信之正要转过头,这一巴掌没注意分寸,拍得响了。

“啪——”

外头的长天都吃了一惊:“三小姐,怎么了?”

“你家王爷打我呢,没事。”裴谢堂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眼睛盯着床上的朱信之。

朱信之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我没打你,是你打我。”

这回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是谢成阴这个冤家。朱信之觉得自己最近真的是魔怔了,怎么老是想起泰安郡主来,心中有点内疚,又有点心虚,加上睡梦中被叫起来,多少还有点反应过来,自己都不是很肯定。

“我没打你,王爷,我刚刚是给你拍蚊子。”裴谢堂很是真诚的看着他:“你看,我手里还有蚊子的尸体。”

“没有。”朱信之当真看了一眼。

裴谢堂更是认真:“打死了蚊子,当然是丢了尸体,不然落在王爷的药碗里,我的罪过就大了。”

“满嘴胡话。”朱信之笑。

不过,他当真没生气。

一是没力气,二是……

他紧紧的盯着药碗:“我的病还没糟糕到要喝药吧,就一个风寒,喝点姜汤,捂一身汗就好了。”

“郎中说了,捂汗什么的,也不是能随便捂的。”裴谢堂一开始没弄明白过来,以为他担心吃药会误了自己的正事,很是认真的劝解:“事情不急在一天两天,有病,咱们就要提早治病,现在休息是为了将来更好的工作。”

“我记得,之前病了也没喝药。”朱信之喉头发紧。

裴谢堂将药碗端到他跟前:“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是我照顾你,你得听我的。”

“你府中没事?”朱信之抬眼睨着她,眼波有点跳跃:“谢大人回来看不见你又会生气的,你还是快回府去吧。”

心中不免又暗骂一句,长天真是多事,回头要罚他去扫两个月的马厩以示惩戒。

裴谢堂摇头:“没事啊,我爹知道你病了,方才还跟我说好好照顾你……”

她说着,忽然间福至心灵,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又看了看脸色发白、紧紧抿着唇的朱信之,她乐了:“王爷,你说这么多,该不会是怕苦吧?”

“我没有。”朱信之挺直了腰板:“我是王爷,哪能随便害怕这些个苦,将来还怎么做国家的栋梁!”

“那你喝。”裴谢堂看药碗。

朱信之不伸手:“你放着,我晚点喝。”

“你现在喝。”裴谢堂不理,固执的将药碗端到朱信之的嘴边。

一股苦味冲鼻,朱信之惊得往后一缩,胸口一阵恶心,险些就吐了。他脸色更白,一边往后退一边说:“我说了,让你放着。”

语气恶劣至极,裴谢堂反而笑得贼兮兮的:“王爷,喝嘛,喝嘛!你要是不怕,你就喝一小口给我看看。”

朱信之咬牙切齿:“谢成阴!”

裴谢堂将药碗塞到他手里,一回身,将桌子上放着的桃子端了过来,讨好的笑道:“王爷,你喝一小口,我喂你吃一块蜜桃,好不好?”

朱信之不语。

裴谢堂见他脸色着实难看,不禁蹙眉:“当真那么苦?”

“不信你自己尝尝。”他没好气的想将药碗塞过来。

裴谢堂不接,就着他的手舀了一勺子放在嘴.巴里,顿时哭得五脏六腑都颠倒过来了。这风寒的药里有黄连,当真是苦不堪言,难怪朱信之害怕。裴谢堂紧紧绷着自己的脸颊,不让自己露出一点畏惧的样子,缓了缓,才很镇定的咬着牙撒谎:“没问题呀,一点都不苦的。你看,我都喝了,我要是骗你,就惩罚我做一件事。”

“当真?”朱信之见她神色轻松,露出狐疑的表情。

裴谢堂脸不红气不喘的点头:“真的,不苦,还没有当初我受伤时喝的药苦。”

朱信之这才端着碗,小心的凑到自己的嘴边。

裴谢堂闷笑一声,见他张嘴,立即捏住了他的鼻子。

朱信之只觉得鼻子不通气,什么味道都没了,嘴.巴里倒也没觉得多苦,只是骤然间被捏住了鼻子,呼吸难免不畅通,一碗药只喝了一半,就不得不松了口。裴谢堂本想用手给他灌下去,但见他憋得面红耳赤,生怕适得其反,人没治好,反而被呛到了药汁,只得作罢。

朱信之惊喜的看她:“真的不苦。”

鼻子被捏住,声音很是哑,有点呆萌。

裴谢堂立即松开了他的鼻子。

顿时,一股苦味在嘴.巴里蔓延,苦的朱信之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眼巴巴的看着她手里的桃子。

裴谢堂早知如此,捏着一块桃子喂到了他的嘴.巴里。

朱信之稍稍缓了缓,但还剩下半碗要,是坚决不肯再喝下去的了。

裴谢堂左哄右哄,他却像个小孩子一样,怎么都不肯张开嘴。

“你这个人……”最后,裴谢堂无奈的叹气,一咬牙,端起药灌在了自己的嘴.巴里,低头贴着他的唇,卷舌入侵,将满嘴的药都渡到了他的嘴.巴里,然后一捏朱信之的下巴,迫他不得不咽了下去。

裴谢堂擦了擦嘴,笑得有点贼兮兮的:“原来王爷你喜欢我这样喂你!”

“不用!”朱信之怕了她,见她明明苦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抢过她手里的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裴谢堂自己咀嚼着一块桃子,顺手递给了一块给他,一边吃一边笑:“王爷你可真可爱。当初我病了,我也不愿意喝药,你训我训得多大义凛然,怎么轮到你自己,你比我还怕苦?”

“这东西就不是人喝的。”朱信之哼哼,见她抱着一盘桃子吃得香甜,只偶尔喂自己几块,不由自己坐直了身体动手从盘子里捞。

裴谢堂将桃子给他,嗤笑了一声,收拾药碗送出去后,又回到床边。

她弯腰捏他的脸颊:“当然,是给仙人喝的,你喝了,你就是天上的仙儿啦!”

“你刚刚骗我!”朱信之缓了满嘴的苦,抬眼犀利的看着她:“你说一点都不苦,要是骗我,就罚你做一件事。”

“好好好。”裴谢堂见他这都计较,有点哭笑不得。

生了病的朱信之跟平日里那个高冷的王爷有点不一样,需要人哄着劝着,她觉得有点可笑,又有点忍不住想欺负他。

捧着朱信之的脸,裴谢堂小口小口的啄他的额头、脸颊、鼻子,最后落在唇上,深深的吻了下去。

“罚我亲你,就像我罚你一样。”裴谢堂抵着他的额头,语气很是温柔。

朱信之看着她,愤怒,又羞恼。

一张天仙一样的脸,红扑扑的脸颊,双润润的双眼,还有微微翘起的唇,天啊,她家王爷有时候真的是引人犯罪!

裴谢堂终于还是抵不住哈哈大笑:“王爷,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会忍不住干坏事的!”

“什么坏事?”朱信之不解。

裴谢堂伸手勾了勾他的衣衫,亵.衣本就系得不是很紧,被她一钩,腰间的带子就松了,朱信之的衣衫花落,半边肩膀都露了出来,惊得他急忙伸手去扯。

“就是这样的坏事。”裴谢堂大笑着推他躺回去:“王爷,你躺下吧,你这副任君采撷的样子我是真的会忍不住的。”

朱信之顺着她的力道躺下,仍旧是睁着一双眼睛看她。

“王爷,你真想?”裴谢堂反而愣住。

这样子,难不成是在邀请她?

朱信之这才一个警醒,翻了身:“你想多了。我有点困,睡一会儿。”

第161章 有点想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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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天端来的药效果真的不错,朱信之喝了药之后,不多时就沉沉的睡着了。裴谢堂在他跟前守着,托着下巴看着他的眉眼,听着他渐渐平顺的呼吸,忍不住傻傻笑了起来。

从前她想守着他,但一点机会都没有。

如今,从前想做而没做成的事情,现在都一件件的实现,世间事真有点妙不可言。

“信之……”她低低喊了一句,是下意识的叹气。

朱信之没听见,睡着了的他仍然抓着她的一只手,像是防止她乱动。她稍稍抽了抽,没抽出来,翻而是朱信之不满的哼了一声,裴谢堂就不再动弹了。

只是保持一个姿势实在是太困,渐渐的,裴谢堂撑不住趴在床边睡着了。

不知多久,耳边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不行,我今天非见到王爷不可!”

“请恕下官得罪,我们王爷病了,不能见客。”长天的声音冷冰冰的传来。

“这事儿太急,要是王爷不来做主,要出大事!”门外的人愤怒的大声说:“你不要拦着我,今儿王爷非见我不可!”

裴谢堂蹙起眉头,见朱信之睡得深,悄悄挣脱他站了起来。

推开门,门口正同长天争执不休的中年人看见她出来,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

“蔡大人。”裴谢堂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这人。这是刑部尚书蔡明和,当初她被抓捕到天牢的时候,见得最多的人。这人是一个好官,审问她时不像旁人喜欢用刑,她并没有太多反感,只是蹙起眉头:“王爷病了,刚刚吃了药睡下,你有什么要紧事跟我说吧。”

“这……”蔡明和并不认得她,但见她在朱信之的房间里,倒不难猜到她的身份:“这是朝廷中的事情,告知小姐不妥当。”

他伸头往里面看去,似乎想看朱信之到底是不是在。

裴谢堂笑道:“不能跟我说,跟长天说也是一样。”

“那不行,事关冉成林一案。”蔡明和直接拒绝了。

裴谢堂一听,立即就明白,大概是高行止那边已经开始动手,将冉成林一案的人证一个个送到了刑部。

这事还真是不能拖!

但眼下裴谢堂不能叫醒朱信之,她笑道:“大人你真是好糊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冉成林一案陛下已经交给了王爷,王爷又交给了你。既然给了你主审,事情如何你就可以做主,有什么一定要征求王爷的意见的?难道王爷说不,就能改变事实了吗?”

这话让蔡明和一愣,猛地抬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个案子王爷已经给了我?”

裴谢堂笑着不说话。

当时朱信之写这个奏令的时候,她就在旁边打瞌睡呢,当然清楚了!

蔡明和见着她这副高深莫测的形容,想着她是从王爷的房间里出来的,想当然的就认为是朱信之说给她听的。

都说王爷宠新媳妇,看来所言非虚!

蔡明和拱了拱手,仔细回想着裴谢堂的话,反而觉得宽阔了起来。

方才他回刑部办事,刚出大门,就有一个女子晕倒在他脚边,他急忙救助,等人醒了一问,这女子却跪地喊冤,口口声声称知道是谁杀了冉成林。他惊得急忙将人安顿好,匆匆问了口供,便上赶着来禀告朱信之。

只因事关重大,牵扯到的人物都是朝中有名有姓的人,他才这般急切。

若是换了旁人,他还急吗?

蔡明和的心落在了肚子里,怕是人证指认的是旁人,他压根就自己做主了!

裴谢堂说得很对,先审问了再交给朱信之,哪怕王爷说不字,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况且,按照朱信之的性格,不管是挖出了朝中的什么人,王爷都不会后退半步,哪怕是天塌下来,有王爷顶着,就什么都不怕!

看着蔡明和转身而去,裴谢堂笑了起来。

她吩咐长天:“想来这一天下来,王爷的书桌上都要堆满了信件吧?你整理一下,明天一早就给王爷送过来。”

“是。”长天见她三言两语就打发了蔡明和,对她十分敬佩,所言无一不从。

裴谢堂又认真的看着他:“蔡明和是文官吧?”

“这个……”长天一见她这闪着小火苗的眼神就觉得不对劲,不太敢回答。

裴谢堂顿时就跳了脚:“长天,你说你,就这么一个文官,你怎么就拦不住呢?”

“蔡大人一来就硬闯,我又不能真的伤了他。”长天很是无辜:“要是来个武官,我二话不说就给打出去了。”

“朝廷里仰仗你家王爷的,好像是武官比较少。”裴谢堂瞪他:“难道文官你就拦不住了?”

“三小姐教我!”长天懂了,赶紧作揖求救。

裴谢堂这才笑道:“这多简单啊。从现在起,淮安王府的大门不开了,你在门口放一个木箱,有事丢里面,由专人看守即可。”

长天大喜,赶紧去办。

她转身回房,关上门时,嘴角深深勾起,像极了危险的墨罂粟。

朱信之这一场好睡,竟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来,出了一身汗,湿哒哒的,但风寒之症是好了很多。下得地来,一眼就看见了外间小榻上睡着的裴谢堂,四仰八叉,被子踢在一边,手里抱着自己的外衣,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他却笑了起来。

一睁眼就瞧见她,这个感觉真的很好!

他小心的下床来,走到她跟前,将被子整理盖在她身上,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这个人啊……

他有点想亲她。

“你起来了?”他的手还没收回去,裴谢堂却倏地睁开了眼睛,露出欣喜之色。她翻身而起,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松了口气:“好啦,烧是退了,昨天有点吓人。”

说着又板起脸来训人:“王爷,你太不爱惜你自己的身体,气死我了!昨天要不是我拦着,你是不是压根不打算好好休养,就这样拖着?我告诉你,大病都是小病拖出来的,本来没什么问题,总是不在意,小病也会有脾气的,它会想,你不是不将我放在心上吗,看我不整死你,小病发了狠,难受的就是你自己啦!”

朱信之眸色深深:“这不是有你吗?”

裴谢堂一愣,然后就笑了起来:“王爷,你终于觉得我好很好啦?”

“烦人还是一样烦人。”朱信之正经的开口:“但偶尔看去,又有点顺眼了。”

“那你亲我。”她贴脸过来。

朱信之被她叫破心事,往后退去:“还是算了。”

都没净口呢!

裴谢堂掩住脸:“呜呜,你刚刚还说看我顺眼喜欢我,让你亲我,你又一脸嫌弃。你根本就是个大骗子。”

“……”他什么时候说喜欢她了?明明是有点顺眼而已。

无奈,他微微倾身,亲了她的脸颊。

但直起腰来,嘴角不自觉的往上扬了起来。

裴谢堂很是满足:“王爷,你是不是特别喜欢我?”

“没有。”朱信之说。

裴谢堂摇头晃脑:“你刚刚说不想亲我,但你亲我了,由此可见你总爱说反话。你说不喜欢我,那就是心里喜欢我,爱惨了我!”

“你这人……”朱信之是真的说不过她,知道跟她多说,这人还指不定能把自己带到哪里去。只能站起身来:“我有点饿了,这就要去吃东西,你要是不饿,就尽管在这里一直说。不过,我府中的规矩你是知道的,错过了饭点,你要是想找吃的,就别想我会帮你。”

“我跟你一起。”裴谢堂一边穿衣服鞋子一边大言不惭的说:“我喂你!”

朱信之脚步一个趔趄:“谁要你喂!”

“你啊。”裴谢堂笑眯眯的看着他:“昨天有人病了,不肯吃药,不是非得我喂才吃吗?”她踮着脚尖,暧.昧的看着他:“而且,还必须是嘴对嘴的那种!”

朱信之给她调.戏得脸都羞红了,匆匆出了门。

身后是连串的笑声,让人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朱信之不知道,此刻他眸中似喊了春水一滩,只差把幸福两字写脸上了,哪里有半点生气?

终归是身体不错,朱信之吃了饭后又被裴谢堂哄着喝了一顿药,到了下午时,已是神清气爽,看不出来昨天还病得起不来。

裴谢堂大为放心,撒娇要挟着说都是自己的功劳,管朱信之要了奖励,便高高兴兴的回了府邸。

谁知一进门,她就傻眼了。

满江庭里站了一屋子的人,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屋子大开,库房那边一阵吵闹:“这个,这个,我都要。”

“二姑妈,你这是要动手抢吗?”篮子背对着她站在库房门口,堵着门不让人出来,声音极为愤怒。

裴谢堂一愣,谢沐元又来了,还带着这么多人是要做什么?

屋子里传来声音,带着笑,有点不真切:“哎哟,这不是都说好的吗?我今天来搬东西,你这会儿怎么又舍不得了?丫头别闹,免得让人看笑话!”

“谁答应你了!”篮子气得浑身都在抖。

谢沐元道:“你家小姐答应的。”

“我家小姐不可能答应!”篮子死死的握住门:“东西都放下,否则你休想出去!”

第162章 不要脸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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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丫头!”谢沐元见出不来,也跟着动了怒:“敬酒不吃吃罚酒,都说了是你家小姐答应的,我来拿自己的东西,又关你什么事!你再不让开,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你们别傻站着,将她给我推开,别挡着道!”

说着,果真有两个壮汉上前,一人驾着篮子的一只手一推,顿时将篮子推了个趔趄,一屁.股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好在雾儿和嫣儿都在,两人急忙扑过去抱住了她,才免得栽个大跟头。

裴谢堂眼眸一沉,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她的满江庭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嚣张了?

“篮子!”她沉声喝道:“这些人是怎么一回事?”

“小姐来了!”

“小姐,你昨天去了哪里?二姑妈来了,一来就说是你答应要将大夫人留下的东西都给她,带了人进门就抢!”篮子见着她,立马就找到了主心骨,一连串的说:“奴婢们无能,根本拦不住他们,他们人太多了。”

裴谢堂看见了。

就她院子里这几个身娇体柔的丫头,哪里能拦得住嚣张跋扈的谢沐元,更别说她还带着这么多人。

她点了点头,正见两个大汉将库房里装着珠宝首饰的箱子搬了出来,当即往前一站,喝道:“东西放下!”

两个大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后,一时间犹豫不前。

篮子等不及,上前一把按住了箱子,逼得两人不得不将担子放下,往一边退去,有点无措的看着身后:“夫人,这……”

两人的身后站着的就是谢沐元,刚推开篮子,见她又扑了上来,她立即生气的骂道:“你这贱婢,再敢拦着,看我不打死你!”

“你要打死我的丫头,是不是该问问我这个主人?”裴谢堂知道她没看见自己,冷着脸往前一步,似笑非笑的说:“二姑妈,这里是谢家,不是你们陈家,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你这样越俎代庖的替我处置我的丫头,是凭的哪门本事,又是尊的什么身份?”

“哎哟,成阴你这话言重了!”谢沐元这才发现她回来了,脸上僵了一下,急忙从库房出来:“我就是看丫头不识抬举,随便说几句,不是真要打死她。”

“那这满屋子的人又是怎么一回事?”裴谢堂看她。

谢沐元立即笑开了花:“都是我请来的。我来搬我家园园的嫁妆。”

“陈园园的嫁妆?”裴谢堂冷笑着扫过两个大汉搬出来的箱子:“我没记错的话,这些东西都是我的吧?”

她什么时候说过要给陈园园了?

再则,陈园园一个表妹出嫁,嫁妆自有自己的母亲帮忙操持,关她这个表姐什么事?

谢沐元笑道:“什么你的我的,你不是都给我家园园了吗?”

“我什么时候给的?我竟然不知道。”裴谢堂见她如此厚颜无耻的说出这话,不由给气笑了。

谢沐元上前来拉着她的手:“成阴啊,你的好意我领了,我们陈家小门小户,女儿要嫁给曲家,嫁妆上不能待薄了她,我正愁着呢,你就来给我分忧,你真是我的好外甥女。有了你给的礼物,我家园园就能风风光光的嫁过去了。你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会记得,等将来园园飞黄腾达,我第一个就不会忘了你的好。”

这边还在质问,谢沐元竟一口咬死着道谢了!

裴谢堂倒吸了一口气,看着谢沐元,有点甘拜下风。

她自认脸皮厚,但没想到,谢沐元脸皮比她还厚,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让人望尘莫及!

若是换了旁人,听见谢沐元如此说,碍于自己的面子,哪怕心里不高兴舍不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得顺水推舟的将东西送出去。

可她偏偏是裴谢堂!

裴谢堂笑着将手从谢沐元手中抽了出来:“二姑妈还是别忙着道谢,你先跟我说说,我是什么时候答应你,要把我娘的遗物送给表妹做嫁妆的?”

“就在之前呀。”谢沐元笑着说。

之前?

这谢沐元是想考验她的记忆吗?

裴谢堂看着她的眼睛:“一天有十二个时辰,一个月有三十天,之前到底是什么时候?”

“就是上一次,我来同你商量我家园园的婚事。”见她是不顾面子也要追下去,谢沐元心中得意,越发笑得开心:“你怎么就忘了?”

商量婚事是有,商量嫁妆是没门儿!

“在哪里答应你的?”裴谢堂倒也不惧怕,她就想看看谢沐元是想搞什么鬼,还能扯出什么道理来。

谢沐元道:“就在满江庭。”

“谁人作证?”裴谢堂又问。

谢沐元道:“二小姐可以作证。”

这话让裴谢堂先是一愣,随后就笑了,二小姐作证,谢沐元倒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好靠山。

“那你说说,我是怎么答应你的?”裴谢堂见她给两个大汉打眼色,想要趁着两人谈话的时候将东西搬走,慢悠悠的抬起脚,踩住了箱子。

这下,想搬是办不成了。

谢沐元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想否认不成?成阴,姑妈人都找好了,你这个时候来反悔,是存心让姑妈的脸没地儿搁吗?这些都是我家左邻右舍,要是传出去,姑妈还有脸见人吗?你不要胡闹了,快让开。”

“你倒是说说啊,这又不难。”裴谢堂笑得诚恳。

谢沐元见不说清楚谢成阴是怎么都不可能会让了,一咬牙,便道:“我家园园的婚事是不是你帮忙寻的?”

“是你委托我的。”这一点裴谢堂不否认。

谢沐元又道:“是你寻的不假,那我问你,好生生,你让我家园园去做妾,你心里就没点内疚亏欠之心吗?你当时就说了,要给我家园园送礼物作为补偿,我这不就来取了吗?”

“送礼物还有这种送法呀,我今天是开眼了!”裴谢堂笑:“旁人还没考虑好送什么,你倒是不客气的上门来自己拿,看重什么拿什么。再则,我压根就没说过要送表妹什么礼物,谁答应你的,你就管谁去拿。”

来搬东西的几个汉子听见这话,都有些面面相觑,看看裴谢堂,又看看谢沐元,一时不知怎么办。

谢沐元见她是软硬不吃,渐渐的就有点怒了:“谢成阴,你这是要反悔不成?”

“反悔?没答应的,也算反悔?”裴谢堂盯着她:“二姑妈,你想要强取豪夺,怕是找错了人。”

她就不是一个能随便让人骑在头上拿捏的!

谢沐元冷笑:“好,你不要颜面,我也豁出去了!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将我的园园说给人做妾,你安的什么心!”

“二姑妈这是打算问罪?”裴谢堂一点都不怕:“说给人做妾,这不是你答应的吗?”

“我没答应过!我是园园的娘,都是你逼着我的!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会那么狠心,将亲生的女儿给人做妾!”谢沐元拿起手绢擦了擦眼睛,顿时眼圈就红了。

不用说,手绢上一定摸了生姜水。

她的话说得不错,又如此情动,连四周谢家的奴仆都暗暗点头,不自觉的偏向了谢沐元。

谢沐元不忍得意。

她最占理的就是这一条,哪怕裴谢堂有千百种理由,都说不过她。

裴谢堂却不慌不忙的喊了一声:“篮子。”

“小姐。”篮子恨恨的瞪着谢沐元,心中气氛难当,快步走了出来,从怀里摸出来一个信封递给裴谢堂。

这聪明劲儿!

裴谢堂赞许的摸了摸篮子的头,篮子很聪明,自打谢沐元写了这东西,篮子就收了起来,想来刚刚谢沐元来闹事,篮子就从盒子里拿出了。

裴谢堂缓缓抽出里面的白纸,轻轻一抖,将纸张在谢沐元跟前晃了晃,就摆在了搬东西的汉子跟前。

她朗声说:“二姑妈,白字黑字,都是你亲手写下的,你要是忘记了,我来提醒你一下,免得天下人误会,说我将自己的表妹往火坑里推。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大家纷纷探头看,只见果然如裴谢堂所说,那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

“本人自愿将女儿陈园园嫁给绥国公府二公子曲雁鸣为妾,与谢成阴无关,日后绝不会因此事同谢成阴争执冲突,一切后果自负。谢沐元。”

哇——

两个大汉吃了一惊,互看一眼,双双离开了裴谢堂踩着的箱子。

谢沐元见她居然拿出了当时写的字条,一时间都有些发蒙。她方才也想起了这个东西,只是觉得当时不过随便写写,谢成阴不见得就当真会收着,这些天过去说不定都丢了。再则,她来的时候那些话说到那个份上,要是换了常人,早就顺着她的意思送了自己,根本闹不到对质的这一步,她才如此笃定谢成阴不会拿出来。

这下,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裴谢堂笑意盈盈的看着谢沐元:“二姑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是你逼我写的。”谢沐元咬牙。

裴谢堂指着她的名字:“难道画押也是我逼你的?二姑妈,要不要咱们将李媒婆再请过来走一趟,看看是我逼你的,还是你自己写的?”

“这就不用了吧,李媒婆忙得很。”谢沐元哑声。

第163章 强抢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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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点点头:“我也觉得这样的小事用不着告诉李媒婆,她若是知道了,下次说媒时难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京城就这么大的地方,她要是知道了,旁人说不定会知道。旁人知道了,绥国公夫人说不定会知道。”

要是王氏知道,怕是陈园园嫁过去就没好日子过了!

那不行,她还指着将来靠着陈园园能够飞黄腾达,哪能让女儿受人轻视冷遇?

谢沐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于还是认了:“就算是我自己写的,你作为园园的表姐,送她点东西怎么了?”

“送她点东西,那也要看是送什么。”裴谢堂轻轻点着脚下的箱子:“你不经我同意就搬,是为偷。”

“小姐,他们已经搬走一箱了,就在外面的马车上。”篮子赶紧小声说。

裴谢堂暗暗捏了捏她的手,给她打了个眼色。

篮子立即会意,悄悄退了出去,一拉雾儿,两人就往外跑。

谢沐元瞧见了,立即就想阻拦:“你们两个站住!”

“二姑妈喊他们做什么,有什么话,你跟我说。”裴谢堂笑盈盈的堵在门口,拦住了这一院子的大汉,谁都不准去追。

谢沐元脸色难看:“我没偷东西。这些东西也不是你的。”

“在我满江庭,怎么就不是我的?”这话让裴谢堂匪夷所思。

谢沐元挺着胸,满脸正气的道:“这些都是二小姐的。你不肯送我,里面的那些我就不要了,但这几箱我是一定要搬走的。”

“谢霏霏送你的?”裴谢堂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我的东西,她有什么资格做主?”

“我都说了,这些是二小姐的,不是你的。你从二小姐那里抢了过来,就是暂时放在你的院子里,本来就还是属于她。”谢沐元说着说着,腰板就更直了,很是有底气的说:“你不要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没人知道。我告诉你,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你抢来也留不住。今儿这些东西我就是要搬走,你要是拦着我,我就告诉你爹。”

“二姑妈,话都说到这里了,咱们不妨说的更清楚点。”裴谢堂索性在箱子上坐下了:“你说我从谢霏霏那里抢的,怎么抢?”

“这些原本就是谢依依的嫁妆,对不对?”谢沐元不无得意的问。

嗯……裴谢堂沉吟了一下,这话要怎么回答,说不对吧,这些东西是谢成阴的母亲留给谢成阴的,后来被樊氏变卖了又添置,后来谢遗江来要,自己也答应了送谢依依做嫁妆,算是谢依依的东西;若说对吧,怎么说都是樊氏从自己这里抢走的,名不正言不顺,说是自己的也没什么毛病,况且谢依依死后,谢遗江就完璧归赵了。

见她不肯说话,谢沐元更是得寸进尺:“你心虚了,找不到话说了?这本来就是谢依依的东西,依依去后,就给了霏霏。要不是你硬抢了来,本来该是在霏霏的院子里的。”

“霏霏比你有良心,知道自己的表妹要嫁到显赫的曲家,就想着法子为园园添嫁妆,不让她被夫家轻视。你看看你,真是个白眼狼!”谢沐元说着,不由摇头,很是失望的看着裴谢堂。

“你要是这样说,我就没别的法子了。”裴谢堂两手一摊:“说不得,咱们只得等我爹回来,问问他,到底是谁抢了谁的。”

“你找谁来都没用!“一听要请谢遗江,谢沐元不禁有点慌。

她来做这件事就是算准谢遗江不在府邸里,拿捏一个小姑娘,总比应付自己大哥要容易。事后再禀告,谢遗江爱颜面,就算不高兴也会答应。

决不能让谢遗江来!

谢沐元冷笑:“今儿我要搬,由不得你!”

“谁敢动!”裴谢堂却坐在原地,抬头冷冷的扫过这几个汉子:“我这人脾气不好,谁要是动了我满江庭的东西——”

语气一凝,她慢慢吐出几个字:

“左手动,砍左手。”

“右手动,砍右手。”

“你不敢!”谢沐元被她满身杀气吓到,随后又强自镇定:“你一个小姑娘……”

“姑娘?”裴谢堂知道自己被小看了,傲然笑道:“二姑妈怕不是忘记了,我六岁习武,十三岁打遍京城无敌手。你要试试?”

她虽是笑着,但神色冰冷到了极点,浑身散发出一股嗜血的气质,令人不寒而栗。

谢沐元跌退一步,半天不敢说话。

周围的人听了半天,倒是都听明白了。关于谢依依的嫁妆,别人不知道,但府中的家仆个个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当即就有人面露鄙夷的说:“大小姐的嫁妆本来就是从三小姐的。原来是府里的夫人欺负三小姐,将大夫人留给三小姐的遗物都卖了,替大小姐买的新的。老爷做主归还给三小姐,是后来三小姐眼见着大小姐要出嫁,不忍心自家姐妹被人轻视,才不计前嫌的将东西给了大小姐。大小姐没出嫁,东西还回来给三小姐又有什么不对!”

“是啊,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二小姐说送人就送人?”

“二小姐也真是,这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

“还不是自己拿不到,就不准别人也有!”

“二姑妈太过分,哪有上门抢自己的亲甥女的,真不怕人笑话!”

“摊上这样的亲戚,算咱们一府都倒霉!”

大家七嘴八舌,很快就讲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来搬东西的两个汉子都有点绷不住了,纷纷问道:“陈夫人,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谢沐元被质问,脸色顿时苍白。

看着这几个汉子,谢沐元脸色好不难看,一时间羞得无地自容。

要怪就怪她自己贪慕虚荣,这些人还真不是什么长工,而是她陈家的左邻右舍。这些人平日里都看着他们陈家的,关心着陈家的一举一动。可在谢沐元的眼睛里,这些人就是粗鄙的平头百姓,不像她家的是个官儿,哪怕那个官儿地位不高,总比这些人好。

平日里,谢沐元就见不得这些人比自己过得好,觉得谁家的夫人都在自己跟前显摆,不是女儿嫁得好,就是女婿孝顺,听得她心里一阵不平。

这不陈园园要嫁到曲家去,左邻右舍都传开了,别提脸上多有面子。

尤其是那天曲家来下聘礼,足足二十四抬的聘礼,前面打头都是真金白银,好不让人羡慕。当场周围的妇人就都投来敬仰的眼光,让谢沐元好不满足。

可末了,就有人问她:“陈夫人,曲家来了这么多聘礼,你们家打算给园园什么嫁妆呀?二十四抬,可不是一般人家给的起的!”

言辞之间都在说陈家有钱有本事,她被恭维得找不到北,顺口就说:“当然要一样的。”

海口是夸了,但到哪里去找二十四抬的嫁妆?

她这一辈子就一个女儿,处心积虑的为女儿准备了很多,满打满算也只有十八抬,而且贵重的都不多。这把谢沐元愁的吃不下睡不着,问了陈园园,女儿就板着脸给她几个字:“你自己看着办,我就要二十四抬!”

陈园园心里有气,知道不能嫁给朱信之,被逼嫁到曲家,哪里会有好脸色。

但总归是她母亲,气了一段日子,谢沐元又天天给她洗脑嫁到曲家的好处,渐渐的,陈园园也就依了。

只是咽不下被裴谢堂摆了一道的这口气,这天就直接告诉了谢沐元,给她支招上谢家来搬东西。

谢沐元思考了一番,本是随便找几个奴仆就可以做,却存心要在左邻右舍跟前显摆自己,让大家都知道自己有个做廷尉的大哥,当即就请了左邻右舍来谢家搬。

一来省钱,二来立威,真是好算盘!

可惜,在裴谢堂这里就摔了个头破血流。

她是想好了法子诓人家来做坏事,这些人得知了,一个两个都气氛难掩:“陈夫人,到底是不是送你的,你搞清楚了!一会儿要是让我们被谢家人打出去,你跟我们说不清楚!”

“大家都忙得很,没工夫听你在这里胡扯!”

“就是!”

几个人围着谢沐元质问,谢沐元找不到话来说,几乎晕倒过去。

这几个汉子却是明白了,恭恭敬敬的对裴谢堂做了个揖:“小姐请恕罪,我们也是不知情,被陈夫人骗了才来。早知道是偷是抢,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我们也不来!”

几人告了罪,就径直走了,都没理谢沐元。

谢沐元瞧着他们扬长而去,只觉得天旋地转,知道这几人回去后一说,怕是陈家的清白名声就被自己毁了,急得团团转,越发恨裴谢堂。

她怨毒的看着裴谢堂:“谢成阴,我名誉扫地,这下你满意了?”

“是你自己作,与我无关。”裴谢堂指挥着篮子和雾儿将搬回来的箱子放回库房,抽空对谢沐元道:“二姑妈慢走,我这库房被你搞得乱七八糟,恕我不送。”

“我不会善罢甘休的。”谢沐元咬牙放狠话。

裴谢堂挑眉:“你还想来别的就尽管试试看。不过,我要是你,这时候最该操心的是曲家会不会知道,要是陈园园被退了婚,这辈子就毁了。”

第164章 弄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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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谢沐元真是恨极了,指着裴谢堂口不择言起来:“我早该知道,你跟你娘一样,都是一窝子的贱人!你这小杂碎,当初就该摔死了你,就不会有今天这种事情了。要不是因为你,我家园园说不定会成为淮安王妃,不会是别人的妾侍。”

“王爷。”裴谢堂看着她:“看不上她。你死了心吧。”

从前看不上,现在更看不上!

她说完,再不看谢沐元一眼,转身就往库房钻了。

谢沐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跟发疯一样,扑上前就想去打裴谢堂。裴谢堂连头都懒得转,反手一脚,整整踹在谢沐元的肚子上,将她踹了个四脚朝天。

谢沐元惨嚎了几嗓子:“来人啊,三小姐打人了!”

“哎哟,要打死我了!”

“都散了吧。”嫣儿站在院子门口,驱散围观的奴仆们:“你们在这里站着,有些讹人的骗子怕是要更得劲了!”

奴仆们纷纷笑了,不多时,满江庭门口走得一个人都不剩。

谢沐元见压根没人理会自己,这戏也跟着演不下去,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灰溜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临走时还想进满江庭主院去看看,却被嫣儿轻轻巧巧的一挡,只得作罢。出了谢家,来时的马车早就走了,只剩下陈家的小马车孤零零的等着,车夫脸色还很难看,想来方才那些人一路骂骂咧咧的出来,车夫都知道了。

“看什么看!”谢沐元骂道:“回府!我要告诉老爷!”

“夫人还是别折腾了,眼见着小姐要出嫁,老爷操心的事情多……”车夫连忙说。

言下之意,她还是别添乱了。

谢沐元一瞪眼想发怒,但想到陈老爷,忍不住颤了颤,白着脸消停了。

谢家的事情传得快,等谢遗江回来后听说了,亦是怒不可遏,在满江庭转了两圈,才说:“成阴,下次你二姑妈来,你别理会她。”

“毕竟是爹的姊妹。”裴谢堂淡淡一笑:“咱们不好失礼。只要她不过分,女儿也就忍了。”

“她以前就这样脾气,没想到快二十年了,一点都不知悔改。”谢遗江连连叹气。

裴谢堂懒得操心谢沐元的事情,见谢遗江愁眉不展,乖巧的帮他按摩头部:“爹也不要气,没什么好气的。”

“哎!”谢遗江处理了一天的公务,本就累得头脑发晕,被裴谢堂按着,顿觉舒服了不少:“左边脑袋一直疼,你这样一捏,好像舒服了很多。”

“那女儿帮爹顺顺头上的筋。”裴谢堂立即讨好的笑:“爹只管喝茶休息,不要再为这些事情烦心啦!”

谢遗江被她哄得眉开眼笑,越发觉得这个女儿贴心。

等谢遗江走了,裴谢堂却冷了脸:“雾儿,你去找点人,将今天咱们谢家发生的事情都说出去,说的人越多越好。”

“就该这样!”雾儿连连点头:“不然,陈夫人会觉得咱们满江庭好惹!”

她办事利落,不过一.夜,陈家生命扫地,街头巷尾都在说这件事,陈老爷出门一趟,回来就铁青了脸说要休妻,把谢沐元吓得跪地求饶。

裴谢堂的心思不在这里,等了一日,终于等到了高行止的传信,邀请她去泼墨凌芳。

一进门,屋子里的几人全站了起来。

裴谢堂很是惊喜:“徐丹实,陈舟尾,你们两个回来了?黎尚稀他们呢?”

“郡主吩咐的事情,我们已经办妥了。黎尚稀还在西北,他在查郡主交代的事情,嘱咐我们先将人带回来。”徐丹实急忙说。

裴谢堂点头:“都查到了什么?”

“郡主,先说冉成林的事情。我们查到冉成林贪污受贿数额巨大后,一面报给高公子,一边找了人盯着太守府。果然,朝廷下了命令抓捕冉成林后,就有人想在太守府里作妖,他们在找东西。”徐丹实说。

裴谢堂问:“是不是账簿?”

“是。”徐丹实点头:“不过,账簿已经被淮安王爷手下的落霞得到。”

“账簿我已经见过了。”裴谢堂不瞒他:“如今账簿在朱信之的手里,很安全,但还缺乏有力的人证。”

“人证我们也送来了。”陈舟尾笑起来:“昨天刚刚送到的。”

“是个什么人?”昨天蔡明和来找朱信之想来就是为了这个人证,她身份不便,当时不能多问,心里痒得很。

徐丹实道:“是冉成林府中最受宠爱的小妾。她手里有一本账簿的抄本,冉成林的所有事情她都知道。先前奉命抓捕太守府的人,她刚好回家省亲,故而逃过一劫。但京城里的人没找到这本账簿,回太守府去搜查时问到了管家头上,太守府的管家死了,说出她的下落,她险些被杀,我们护着她来了京城。”

“好,只是,她敢说真话吗?”裴谢堂问。

陈舟尾和徐丹实对望一眼,俱都笑了:“她不说真话也不行。”

“她要不说真话,她的儿子就要死了。”陈舟尾继续说:“她很宝贝她的儿子,知道那些人还活着,少不得要对她儿子出手。”

裴谢堂弄明白了。

想到自己的罪名洗雪就在眼前,不免有些激动,声音都有点颤.抖:“此事不能推后,只她一个人证怕是不够。”

“明城的富商饱受冉成林欺压,也都跟着入了京。这些人里,总有一个人知道那些银子最后的去向。”徐丹实倒不担心这些,反而很是担心别的:“我就担心,刑部尚书敢不敢听完这些人的口供,若是他们不敢上报又该如何。”

“有朱信之在,这案子已经上达天听。”裴谢堂勾起嘴角:“只要他查到我是冤枉的,就一定会为我伸冤。”

“可是,这本来就是他栽赃给你的。”徐丹实一愣:“他会吗?”

“他会。”裴谢堂斩钉截铁。

高行止至始至终都没开口,闻言倒是不冷不热的说:“郡主对一个杀人凶手的信任,真是令我十分感动。”

“你别忘了,这个杀人凶手,他还是一个沽名钓誉之徒。人人都说他勇敢忠诚、正义凛然,一个正义的王爷,难道不该维护被冤枉的人吗?”裴谢堂横了他一眼:“你不要酸溜溜的跟我讲话,要是生气了就直说。”

“我气什么?气你要嫁一个杀人凶手?”高行止翻了个白眼。

什么?

徐丹实和陈舟尾双双站了起来:“高公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自己问她吧。”高行止打开折扇,不想说话。

裴谢堂被这两人的目光罩着,顿觉有点尴尬,只得讪讪的笑:“陛下赐婚谢成阴和朱信之,已经定了婚约。”

“不行!”徐丹实怒道:“郡主不能嫁给他!他会害死你的!”

“郡主难道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陈舟尾也不赞同的摇头。

高行止看着裴谢堂被训得乖乖低下头,终于觉得顺眼了不少:“你们郡主主意大着呢,说是要报复朱信之,不接近他不方便。”

“接近朱信之固然能得不少好处,但危险也太大。”陈舟尾很是担忧:“朱信之要是昏庸,我们不担心。可这个人很精明,精明得很可怕!”

“不用怕!”裴谢堂挑眉:“骗他,我很有把握。况且……”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原本就坚定不移的以为是他害死的我,但我最近发现,这事有点蹊跷。让他查冉成林的案子是我对他的试探,他通过了。眼下知道背后还牵扯着泰安郡主,他越发坚定不移的要追查。我觉得,或许,我并不是他害死的。”

“你又偏袒他!”高行止隐隐约约的怒:“就是不见黄泉心不死。”

“我不是偏袒,是用事实说话。”裴谢堂望着他:“我至今还没查到他身边的人有谁处心积虑的害我,反而是得到了不少线索,知道我的罪名都是什么人给我按上去的。”

“哦?”陈舟尾不解。

裴谢堂道:“冉成林的银子去了孟家,又来冤枉我贪污,孟家脱不了关系;天牢里,有人告诉我,害我的人是朱信之,但我现在知道了,这人是太子的人;就这两项,足够我撇开自己的不理智,冷静的思索一下来龙去脉。高行止,撇去个人恩怨不谈,你不觉得很蹊跷吗?这世上有谁会傻到为自己的仇人开脱?”

高行止愕然不答。

当初裴谢堂说要用冉成林的案子逼朱信之接手,他是同意的。原本朱信之查到冉成林贪污后,这个案子就会结了,哪里想到后面又牵扯到这些。

裴谢堂说得不无道理。

要是朱信之是真凶,或许,他压根不会顶着宣庆帝的压力,悄然追查这个案子。

裴谢堂看着他:“你也觉得不对,不是吗?”

“徐丹实,关于李希,你们还查到了什么?”高行止扭头问。

徐丹实急忙说:“李希在西北的时候仿佛都是透明的,跟朝廷官员没什么牵扯,但我们查到,他有一个妾室是陈家宗室里的庶女。”

陈家?

裴谢堂一愣。

高行止追问:“哪个陈家?”

徐丹实看了看高行止,又转头看向裴谢堂,很是坚定的回答:“如今东陆能数得上号的陈家有几个?当然是当今皇后的母家,陈氏一族。”

第165章 他心里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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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皇后……

裴谢堂惊得跌退一步,一瞬间,她已是蒙了。

陈家动手抢劫她的棺木,孟家让人陷害她,她是挖了这两家的祖坟,还是放火烧了这两家的祖宅了?

高行止道:“陈家宗亲众多,子嗣也不少,嫁个庶女给朝廷武将并不稀奇。”

“如今李希的府上,这个妾侍的地位当真不低,当家主母都得看她的脸色行事。在西北的时候,这个妾侍每月都有厚厚的家书寄出去,时不时要回京城,从京城回府,必定带着大箱的京城特产。”徐丹实摇头:“就算母家宽厚,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又是个不光彩的妾,真能得到如此荣宠吗?我们打听过,妾侍带回给李希的特产,不少是真金白银。”

“真金白银……”裴谢堂喃喃。

徐丹实又道:“另外,李希原本在京城做的巡防营副营,听说,是当今阁老推荐他去的西北。咱们王爷见他着实有才,这才委以重任。”

如今朝廷上能够称得上一句阁老的人,只有孟蜇平一个。

高行止颇为意外:“孟家和陈家什么时候联手了?”

裴谢堂不解的摇头。

这么多年来,她是第一次听说原来孟家跟陈家关系如此好,以至于孟家的家主愿意为陈家的女婿出仕出力。

在所有人的眼睛里,陈皇后的母家必定是支持太子殿下的,而孟家……

孟家这边并非没有助力,宫中的孟贵妃就是孟家的女儿,孟贵妃膝下有儿子,二皇子朱简数就是孟贵妃的儿子。

按照道理来说,孟家为了自己的家族,也该是扶持孟贵妃的儿子,哪怕当今陛下早就立了太子,就是为了族人,也不会轻易站错队伍。

能让孟家撇下孟贵妃的儿子扶持太子殿下,陈家该有多大的本事?

“或许,也不见得就联手了。”裴谢堂心中惴惴。

徐丹实接下来的话就粉碎了她的想法:“如果只是推荐,倒确实不能说明什么。但李希从西北调回京城,又是孟阁老的意思,将他委派到京外侍郎的位置上,统管京外大营,也同样是孟阁老推荐的。这段时间,他同孟家的往来的确密切。”

裴谢堂默然不语。

栽在什么人手里,至此,她终于有了点眉目。

“他抢夺我的棺木是为了什么?”裴谢堂抬起头,大概这是她到现在为止最大的疑惑了。

徐丹实看着他:“或许,是为了一封信。”

“信?”高行止和裴谢堂对望一眼,不明白:“你说清楚。”

徐丹实却摇头:“只打听到这些,说是开了棺木,只要是能记事书写的东西都拿走,尤其是信件。”

“记事的东西……遗书吗?”裴谢堂苦笑。

高行止打开扇子:“或许,就是为了你的遗书。”他轻轻抚.摸手中的扇骨,挑眉笑:“不管是不是,咱们试试就知道了。”

“怎么试?”裴谢堂看他,忽然一笑:“他们去搜棺木有什么意思,跟我关系最为密切的,不就是你吗?你是想放出消息,说手里有我的遗书?”

“知我者,你也。”高行止敲了敲她的脑袋:“鱼饵准备好,就看来咬的是什么鱼了。”

“要小心,怕有人狗急跳墙。”裴谢堂敦敦叮嘱。

高行止伸手捏着她的脸颊:“还算你有良心,还记得我的生死。”

“你的生死在我这里一直是第一位。”裴谢堂毫不犹豫的开口。

高行止哼了一声,不知为何,心情却是好了不少。

陈舟尾又道:“至于郡主要让我查的太子的活动,他倒没什么可疑的,我们至今没发现他同郡主下狱这件事有什么联系。”

裴谢堂点点头,心中很是不以为意。

不管太子参没参与,如今都不是太重要。她知道他曾经派人来过狱中,知道陈家和孟家都支持他,这就够了。如今不是太子可不可疑,而是,她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太子殿下,要让他如此处心积虑的对付自己……

“你们还回西北吗?”裴谢堂问徐丹实。

徐丹实摇头:“我和陈舟尾都不回去,黎尚稀在西北待着,有什么事情会跟我们说的。反正这段时间我们也不常在西北,回与不回都不要紧。”

“既然不回,就在京城帮我。”裴谢堂站起身来:“天色不早,我要赶着回府。你们都听高公子安排。切记,不管发生什么,第一时间保护好高公子。”

两人领了命,高行止就说:“贺满袖在楼下,你们去找他,我跟郡主说几句话。”

徐丹实和陈舟尾立即异口同声说:“方才那小二?”

贺满袖的易容术天下无双,高行止一说,他们就都猜到了。

高行止点了点头,两人就兴高采烈地下楼去找人。

“如果查出来事情跟朱信之没关系,你打算怎么办?”高行止看着她:“你心里应该会轻松不少吧?”

“纵然跟他没关系,也不能改变什么,我还是要利用他。”裴谢堂笑道:“有这么一个靠山,能掩护我们真正的行动,何乐而不为?”

“真是狠心,我以为,你会原谅他。”高行止低头,见这人白嫩的脸庞上余下一片冷漠,不负从前那样张扬,说不疼惜,是假的。

裴谢堂看他:“如果哪一天我给你端了毒酒,毒死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我会。”他说。

哪怕她只有一颗想杀他的心,他都能替她找到一千种可以原谅的理由。

裴谢堂伸手捂住他的胸口:“说真话。”

“这是真话。”高行止道:“你若不是万不得已,是绝无可能给我端来毒酒的。依着你的性子,你就算不能救我,也肯定会想办法送我一程,但不是用这种方式。你若哪天真给我端毒酒,只能说,你怕是连见我一面都难。你已到了如此绝境,我若不能体谅,如何能成为你的挚友?”

他握住她的手,手掌下,是他砰砰跳动的心。

真心。

裴谢堂勾起嘴角,露出脸颊上的梨涡:“你看,这就是男人女人的不同。我再厉害,终究还是有点女儿家的心思。我恨他。”

她笑容艳丽,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想落泪:“我恨他,就算不能救我,他可以推掉圣旨,不来杀我。他有选择,却觉得我不配一般,我捧出一颗心给他,他却狠狠的将这颗心摔在尘埃里,再用力的踩上几脚。”

“真的很疼。”她低喃。

高行止轻声道:“你若不原谅他,事成之后,又当如何?”

“你是怕我嫁给了他,之后想走,就走不了了。”裴谢堂笑。

高行止望着她的容颜,目光远远的抓不住:“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心里有你。”

“我心里无他,留不住。”裴谢堂颊边的梨涡更深,仿佛能将人溺死在其中:“再说,朱信之这个人啊,他是尊贵的皇子,陛下疼爱,贵妃宠着,心比天高,自尊不同常人。若真相大白,他被我欺骗了这么久,还能将我留下?”

“真要走到那一步,我定护你!”高行止郑重的开口。

裴谢堂哈哈大笑:“你就算不护我,我也肯定是要缠着你的。高行止,你这辈子都休想甩开我!”

“谁说要甩了?”高行止也笑:“到时候,就算你不想走,我都一定用袋子把你打包带走!老谢,咱们才是一对儿,就像水和鱼,没人比你更懂我,也没人比我更懂你!”

他专注的看着,裴谢堂忽然觉得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低下了头:“我要走了。”

“我送你。”高行止道。

裴谢堂缓了缓,扬起手来,露出手腕上的满月:“送我就不用了。你当时说,要我能讨得朱信之的兵器库里的宝贝,你也送我一个宝贝。”

“真要到了?”高行止抓着她的手,一时间有点吃惊。

裴谢堂连连点头。

高行止乐了:“如今看来,朱信之当真是宝贝你。行行行,人家三个都送了,没理由我反而小气了。”

他拉着她下楼,转向地下室,径直去了泼墨凌芳的暗室里。门一推,高行止格外大方的说:“你去挑吧。”

入目琳琅,金玉珠宝重器无数,裴谢堂咋舌:“你这生意是做了多大呀?”

“东陆半边天,名不虚传。”高行止潇洒的挥着扇子:“为了证明你当初没看走眼,我这些年来煎熬了不少心血。你记得补偿我就好,不用太感动。”

“这里是不是也有我的一半?我当初是入了股的。”裴谢堂得意。

高行止轻笑:“有。所以,你随便拿。”

“我要这个。”裴谢堂见壁龛上放着一个木盒子,里面是两本武功秘籍,不由开心的抱在怀里:“现在我武功不好,这个用得上。”

“百影无踪?这是轻功。”高行止勾起嘴角:“下面有一本是刀法,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

“刀法就不用了,我现在跟着薛定在学武功,战场上也用不到刀法。”裴谢堂挥挥手,抱着心爱的武功秘籍:“还是轻功好,将来没了靠山,你不能经商,咱们靠着打家劫舍也能生活得很好,不会把自己饿死了。”

“既如此,我们一起学。”高行止朗声大笑,一时间,泼墨凌芳沉寂多日,总算活了过来。

第166章 去贪污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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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的这一场风寒来得快,去得也快,到了第三天,已基本痊愈,重新开始处理事务。

这段时间,蔡明和没闲着,得了一个重要的人证,他加紧秘密审理,第二天就得到了冉成林小妾的口供。

这位小妾交代,冉成林贪污数额巨大,远远超过冉成林账本上的这些数目,光是每一年送到京城来的银子就不计其数。冉成林手中有几本账簿,记载了每一次银钱的往来。他们得到的那一本只是幌子,真正的核心在一个手抄本上。

蔡明和赶紧派人去找,但一无所获。

但是这位人证所说的,都被一一验证并不是假话。那么,这一本账簿在哪里,就成了这个案子最后的关键。

朱信之第二天醒来时,就得知这个案子有了新进展,如此一来,他又犯了愁。手中的账簿如何处理,才能避开宣庆帝问他私藏之罪?思来想去,朱信之将账簿送还给落霞,让她送给了蔡明和,只说是先前遗漏,后来押送冉成林回来的路途中才搜出来的。

如此一来,倒也名正言顺。

蔡明和只翻看了账簿,跟冉成林的小妾说的都对得上,立即就笃定这是一本真账簿。

事关重大,他不敢贸然处理,好在朱信之已经好了起来,当交给朱信之全权处理。朱信之主审后,再一次提审了这位小妾,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抓捕京城里涉案的相关官员。

到了第三天,已有十来个人入狱。

孟蜇平乍然听闻还有这样一本账簿,惊得坐不住,急匆匆的去了刑部。然而孟家人赫然在列,蔡明和知道事情太大,根本不敢给这个颜面,反而劝说孟蜇平不要去趟这个浑水。孟蜇平又去求见朱信之,朱信之态度绵软,也给推了回来。

孟家栽了好大一个跟头,悄无声息间,就去了好几个得力的人。

孟锦衣奉命去查问这本账簿,账簿却出现在了京城,还没等他回京,他已成为头号通缉犯。

东宫,太子的怒火已经几乎烧到了宫女们头上:“你说这件事万无一失,就算要查,也查不到孟家头上,眼下是怎么一回事?”

孟蜇平神色平静:“是查不到东宫头上,殿下不必慌张。必要时,我孟家会有人出来认罪。”

“父皇会信?”朱深见冷笑。

孟蜇平道:“只要舍得孩子,总会套得住狼。”

“如此最好。若是父皇怀疑了我,你也讨不了好。”朱深见盯着他,怒色不见一点松弛:“我们是一条船上的。”

“殿下,我说过你很多次了,遇事不要暴躁。你是东宫太子,是储君,将来陛下驾崩,是要继承大统的人。你要是总是这般急切,稳不住朝臣的心。”孟蜇平叹气:“你这样的性子,难保将来会露出破绽,以后还是要静心。”

朱深见垂头,眸中狠厉之色不减,语气却软了很多:“我知道了,太傅教训的是。”

“接下来的事情,殿下不必管了。你记住。”孟蜇平站起身来,语气肃然,犹如泰山压顶:“天塌下来,都跟你太子殿下没关系。”

朱深见点了点头,没说话。

孟蜇平又看了他一眼,见他不说话,拱了拱手,拂袖而去。

他一走,朱深见握着的拳头就松开了,起身二话不说就是一堆砸,砸了东宫满地的碎瓷片。

太子妃路过,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太子殿下,你怎么了?”

“滚!”朱深见顺手丢过来一杯茶盏,贴着太子妃的额头而过,吓得太子妃僵立当场,被婢女们惊慌的拉走了。

“老匹夫!”

许久,东宫里只听见太子爷一句隐忍的怒骂。

孟蜇平自然是听不见的,他出了东宫,转而就进了皇城,跪在正大光明殿外向宣庆帝请罪。

宣庆帝没有见他。

但在第二天的早朝上,当朱信之呈上一干证物、人证后,宣庆帝仍然勃然大怒,将一本账簿都摔在了孟蜇平的脸上。

孟蜇平平静的站了出来,玉笏往前一推,极为冷静的说:“陛下,孟家人牵扯其中,又是臣的儿子,臣万死难辞其咎。陛下当如何处置,请不必顾忌,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臣的儿子。臣教导不严,愿交出全部职权,告老还乡,请陛下准许!”

“阁老言重。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你是你。”宣庆帝仍有余怒,但倒不至于迁怒他,绷着脸说:“罚你一年俸禄,回去思过吧。”

至于孟蜇平涉案的两个儿子和孟锦衣,宣庆帝当场就判了斩立决。

轰轰烈烈的冉成林贪污一案,就此有了最后的交代。

朱信之在一边听着,等宣庆帝判了,才出列道:“父皇,儿臣有本奏!”

他从怀中取出奏章,双手捧上了玉台。

景和公公上前来,将奏章取走,送至宣庆帝的跟前。宣庆帝目光放缓了一些,拿起奏章,但只看了几页,就蹙起了眉头:“信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有罪必罚,有冤必伸。”朱信之拢着手,神色恭敬,表情肃穆:“咱们东陆的朝廷上,一向是黑白分明。既然如今已找到了真正贪污的元凶,那么,就应该为当初被冤枉的人洗雪冤屈。经查,冉成林当年指证泰安郡主贪污白银五万两一事,纯属污蔑。冉成林的小妾有交代,冉成林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报与泰安郡主的私仇。”

“冉成林打着泰安郡主的幌子,向商贾要钱。但这笔钱最后送到了何处,账簿上已有明断。泰安郡主并未贪污,理应还给她清白。”朱信之缓缓说。

正大光明殿本就宽大,众人安静得呼吸可闻,只听见朱信之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带着渺渺的回音。

“泰安郡主已死,这事就算了。”宣庆帝合上奏章,已有不悦之色。

朱信之道:“人虽死了,却不应让她背负莫须有的污名,还请父皇三思,为泰安郡主正此声名。只此贪污一条,她杀人是铁证,其他罪名都是铁证,不会改变什么。”

“信之!”见他如此坚持,宣庆帝脸上挂不住,语气更重:“她是叛臣!”

“有冤,就应该洗清,不管她是叛臣,还是忠臣!”朱信之抬起头,看着高高在座的宣庆帝:“父皇教导儿臣,不是一直都说,做人要是非黑白皆有明断吗?”

宣庆帝看着他,像是不认得自己的儿子,放在龙椅上的手紧紧握住了把手。

景和公公见宣庆帝怒了,连连给朱信之打眼色,十分担忧。

朱信之无所畏惧的站着:“请父皇三思!”

满朝文武皆是愕然,看着朱信之,又看看宣庆帝,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朝廷法度,不应混淆视听,父皇此举正是诏令天下:我东陆律法言明,犯罪者,无一能逃脱;清白者,自有公正抚慰,绝不偏倚。”朱信之掷地有声。

父子两人对视片刻,半晌,宣庆帝揉着眉心:“中书令!”

“臣在!”中书令忙站了出来。

宣庆帝一字一句道:“拟旨,昭告天下,冉成林贪污,证据确凿,虽已身死,仍行鞭尸之刑罚。孟庆元、孟庆春作为贪污的巨头,即刻革职查办,收押天牢,秋后问斩!去泰安郡主贪污之名,以示天下刑罚之公正!”

他说完便拂袖而起:“散朝!”

景和公公跟在宣庆帝身后,看了一眼朱信之,不由暗暗捏了把冷汗。

宣庆帝走了,众臣也得跟着走,蔡明和与乔岳西都留下,一左一右的看着僵立在原地的朱信之,纷纷叹气:“王爷,你这又是何苦跟陛下置气?”

“我不是置气。”朱信之淡然开口:“我只是坚持心中的正义罢了。”

“那你又为何不开心?”蔡明和不解。

案子都破了,陛下也答应为泰安郡主正名,王爷却还是这个表情。

朱信之看他:“我该很高兴吗?数十万两白银,要是拿来填充国库,该有多少百姓免于疾苦,可惜,都进了贪官的口袋。”

蔡明和拱了拱手:“好在陛下圣明,如今算是太平啦。”

“蔡大人累了好多天,早点回去歇着吧。”朱信之微微颔首,放软了声音劝慰。

蔡明和走了,乔岳西却没走。

他看着朱信之摇头:“王爷,你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却因此惹怒了陛下不说,方才在朝廷上,多少人恐怕已将王爷列为裴党,王爷这是得不偿失。”

“清者自清。”朱信之道:“我还是那句话。”

乔岳西叹了口气,做了个揖,快步追蔡明和去了。

朱信之看见两人的身影远走,站在宫门口停住了脚步。回头看这座宫城,他的眼里露出了几分迷茫之色:

蔡明和说他不开心,他确实不开心。

今日父皇有点让人失望。

他原本以为,既然已经查明了真相,那么,顺理成章的为泰安郡主去贪污之名,并不是什么难事。父皇的犹豫、愤怒、不满和不愿都尽收眼底,让他心神巨震,一时间,心里生出了很多忌惮,不由有点难受。

突然间,他甚至对泰安郡主的死产生了怀疑。

既然贪污是冤枉的,会不会,其他罪名中也掺杂着很多水分呢?

第167章 莫非有私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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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庆帝的圣旨很快就昭告了天下。

得洗一条罪名,对裴谢堂来说是莫大的进步。拿着檄文的抄本反复的看,她笑得有些傻乎乎的:“真是不容易呀,老子背着这个贪污的名字,怎么都觉得跟压了一座山一样。”

“这只是第一步。”高行止笑道:“接下来,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不,其他的罪名我都能忍,就这一条,实在是忍不了。你说我杀人,我这些年杀的人还少?说我放火,放火我确实是放了,无可抵赖;至于那些买卖官爵什么的,算不上什么大冤枉。哦,对,还有一个霸凌乡里,我也不服气。但我在箕陵城这么多年,要说没个霸道的时候,好像也有点对不住自己的良心。”裴谢堂嘿嘿笑。

她唯一不服气的,就是这一条贪污。

她没贪过,没拿过谁家的银子,说破天,都说不过自己的良心。

那个气!

现在好了,没了!

她合上檄文,心情大好的往椅子上一倒:“我这口气顺了,老高,你说,想要什么奖励?”

“我没什么想要的。”高行止看着她,眉眼弯了起来:“你上次给我透露的那个底儿我摸了个虚实,宣庆帝却是想要在临水河畔新开一条坊市。”

“买了商铺吗?”裴谢堂一喜。

高行止啪地撑开扇子:“那还用说?临水河畔一带的商铺,一共四十七家,我全部都拿了下来。”

“四十七家?会不会太多了一些?”裴谢堂悚然一惊,心底暗暗盘算了一番,要是四十七家都拿了下来,那得好几万两银子,高行止有那么多本钱?

他生意是做得很大,但运转维持都需要很多银子,他能周转得过?

高行止道:“不多。虽说是买了四十七家,但我没打算全部都捏在自己的手里。等圣旨下了,我要抛出去一部分。树大招风,要是全部握在我的手里,我怕陛下会下旨抄了我的家。”他蒙着脸笑:“这一次盘点结算,少说我们能挣个一万两银子。对半跟你分,你也有五千两红利入账。”

“我一会儿要回去跟篮子说说,将家里的神龛扫一扫,换上你的画像。”裴谢堂一双眼睛都冒着亮光。

高行止哼哼:“供着我就不用,好吃好喝好好待我。”

“我罩着你!”裴谢堂拍胸膛。

高行止道:“以前你是泰安郡主,能罩得住我。现在你就是谢家三小姐,你罩不住我,出点什么事清,多半还是我罩着你。”

“那就没办法了。”裴谢堂两手一摊:“看来,我在你跟前就是一个混吃混喝的命。”

高行止觑着她:“以后就没点别的打算?”

“等此间事情了断吧。”裴谢堂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笑着倾身拧他:“你放心,这京城我待不住,迟早是要走的。我要回箕陵城,京城再是千好万好,终究不是我的家,不是我长大的地方。而且……”她看了一眼巍巍皇城,微笑:“这里的人都忙着勾心斗角,与其在其中沉.沦争斗,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还不如去纵横沙场,拼他个你死我活。”

“行吧,没了泰安郡主,或许,将来东陆会多一个女将军!”高行止笑道:“等你手握军权那一天,我又能借着你的威风狐假虎威。”

“一言为定。”裴谢堂伸手。

高行止拍了拍:“你走哪都得带着我,就这样说定了。”

裴谢堂又叫来自己的贺满袖和徐丹实、陈舟尾:“黎尚稀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时间还不确定。他送了人证回来,自己却没了消息。”陈舟尾有点不满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大家说好做完事情就全部来京城集合,他却拖拖拉拉的。”

“想来是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裴谢堂笑道:“我赶着回谢家,有些事情就先交代给你们。上次让你们查的事情查得很妥当,现在贺满袖掌管鬼养阁,你们都帮衬着他。高行止不是要在临水河畔开坊市吗?到时候会给你们几家商铺,交给你们来经营。能不能赚钱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我要将坊市那边发展成为鬼养阁的堂口,人多的地方,探听消息最方便。”

“好。”几人都点头。

贺满袖嘟囔着说:“郡主,我们查到了李希,这之后就不对付他了吗?”

还惦记着李希毁了裴谢堂的尸体这档子事儿呢!

裴谢堂双眸透着狡猾:“谁说不对付他了?这就动手吧!”

“你有他的把柄?”高行止吃惊。

裴谢堂道:“没有把柄,还不能先拿点利息吗?我记得从前在西北的时候,李希有一个烂脾气,他很好赌。”

“是啊。这人赌性高,人品差,从来都是输家。”徐丹实笑道:“光是我这里,他就还欠着我几百两银子呢。”

“京城那么多赌坊,总有一个地方是他的老窝。”裴谢堂转着眼珠子看陈舟尾:“你是赌场上的高手,去吧,管他李希收点利息。”

“遵命!”陈舟尾眉开眼笑的领了命令:“郡主,要赢他多少,你给我个准数儿!”

“倾家荡产。”裴谢堂丢出四个字。

陈舟尾笑得见眉不见眼:“行。要是他李希还剩下一个子儿,就算我陈舟尾办事不力,请郡主责罚。”

这信心满满!

裴谢堂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陈舟尾倒是说到做到,得了裴谢堂的命令,隔天就开始全京城的搜寻李希这个人。不负众望,傍晚时分,终于在城北一家秘密的赌坊里找到了他。陈舟尾从高行止那儿领了两千两银子做本钱,便进了赌坊开始了自己的钓鱼游戏。

裴谢堂没再管他,陈舟尾办事情一向很可靠,她是半点都不操心的。

回到满江庭,万籁俱静,躺在床上,裴谢堂却睡不着。

激动,又岂止是在泼墨凌芳里表现的那样淡定?

她素来中正,不喜欢贪污受贿这一套,一向信奉的都是想要银子自己赚的原则,被强加了这样一条污名,心中着实觉得很难受。这顶帽子一摘除,反而觉得一切都轻松了不少,脑袋也清明了不少。

翻来覆去,脑中却一直在想另一件事。

孟家。

她是怎么都想不到,孟家在这桩案子里会牵扯那么大。孟蜇平是什么人?朝中最为著名的一等功,宣庆帝的左膀右臂,要是没有这个人,当年的宣庆帝或许只是朱广义手下的败将,坐不上这个皇位。孟蜇平此人,一贯在世人的眼睛里都是一个刚正不阿的好官,谁能想到他的两个儿子竟然都深陷贪污案,更无人想到,孟蜇平对待自己的骨肉,能狠心到这个地步。

孟家两个儿子判了斩立决,这对孟蜇平来说,恐怕是剜心之痛。

那斩首的两个儿子,可都是平日里他最为栽培的两个孩子!

裴谢堂静静的看着自己的手腕,压制不住的冷笑出声。

最为栽培的儿子,大概在孟蜇平的手心里也只是棋子而已吧?用得着的时候就尽力栽培,用不着的时候,就一脚踹出来做垫背!

谁不知道,孟蜇平身边最为得力的人孟锦衣,如今孟锦衣虽然还没抓到,但想来是迟早的事情。孟锦衣一个管家,有胆量贪污三万两银子吗?都说是孟家两个儿子贪污,但那两个儿子听命于谁,孟锦衣听命于谁,答案不是一目了然吗?

这只老狐狸!

裴谢堂又翻了个身,忽然一下子坐了起来。

孟蜇平到底是落井下石的踩了自己一脚,还是故意为之?

她杀人来得突然,没几天,就被人告发了贪污,搜出了五万两白银。这前前后后不过几天,就算传递消息,那也来不及。

孟家是能未卜先知不成?

裴谢堂冷冷一笑:不,不见得就是未卜先知!

重生后,她再也不相信巧合和偶然。那么,当初的事情又有什么是被她忽略了的?

孟家……

孟家跟陈家交好……

孟家和陈家,都扶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身边的近卫,曾经来天牢亲切的“探望”过自己,告诉自己,是朱信之设计了这一切,但现在,朱信之没半点嫌疑,倒是孟家和陈家接二连三的浮出了水面。原本以为是太子同朱信之兄弟情深,不忍让朱信之孤苦伶仃才这般狠心对待自己,现在看来,似乎不完全是这样。

会不会是太子想除了她裴谢堂?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

裴谢堂捧住脑袋,很努力去想,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太子殿下,如果真是这个人做的,那么,理由呢?

为了军权?不,如今寒铜军的掌管权在朱信之手里,太子并未得利;

为了人脉?也不对,她手里的权力有限,亡故之后,军中不过多了个监军,别的什么人都没插.入;

为了朱信之?太子似乎警告过自己,要对朱信之一心一意,勉强能说一二,但早前,太子还曾经调侃过泰安郡主,要想得到朱信之的心得有谋略,似乎是想出力的意思,这一条理由也站不住。

不由自主的,裴谢堂想到了先前高行止说的一句话。

你同太子之间……莫非有私仇?

第168章 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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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仇吗?”裴谢堂反而笑了。

过往一幕幕在眼前,她心底有点不明白,彻底的看不懂太子殿下了。

此人,天之骄子,素来在群臣中广受好评,谁都赞太子胸襟广大,她也有多此冒犯太子的经历,但从未被太子责备过。难道说,过去那些交往,在太子的心里是一点点积攒了仇怨,就等着某一天爆发吗?

如果是这样,此人……未免危险!

目光落在墙上,那里,朱信之为她写下的字迹端端正正的挂在墙壁上。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裴谢堂轻轻念着:“皎洁……你当人人都如你一般,你心中坦荡,便觉得世人不会拐弯抹角。天真!”

这话却不知是说朱信之,还是说她自己!

夜,漫长。

继关于冉成林贪污案之后,京城沉寂了好几天,便迎来了第二场风雨。

是关于靖安王朱广义。

经过宣庆帝深思熟虑,宣庆历二十三年四月二十七,宣庆帝下了旨意,着靖安王朱广义谋逆罪名成立,于午门外斩立决;靖安王府一脉,因早前被朱广义抛弃,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朱广义之妻贾氏、朱广义的两个儿子皆贬黜为庶人,流放黔州,永世不得回京;王府一门,十二岁以上男丁皆为奴籍,其余女眷没入幽庭司,由幽庭司再行分配为奴。

宣庆帝最终还是采用了朱信之的提议,对朱广义门下多有宽容。

圣旨下后,世人皆叹宣庆帝英明,人人心悦诚服。

宣庆帝原先还是十分不满朱信之坚持要为裴谢堂请正名的举动,待关于朱广义的圣旨下达后,得到一致赞誉,对朱信之的怨言便少了很多。

五月初一这天,下了朝后,宣庆帝单独留下了朱信之:“钦天监看了日子,说是这个月十七是个好日子,与你二人八字相合,主夫妻和睦顺遂;若是错过了这个日子,就要等到九月,方能有吻合的好日子。你意下如何?”

“五月十七,赶了一点。”朱信之蹙眉。

宣庆帝笑道:“你母妃的意思,是觉得五月的日子很好,等你成了亲,有了家世,就算上了战场总不至于无所顾忌。”

“父皇的意思,是要我成了婚后就去西北吗?”朱信之一愣。

宣庆帝点头:“拓跋锦回到北魏后,北魏又骚动了一阵子,前些日子纪迎初传回消息,北魏似有调兵之兆。裴谢堂死了,北魏人坐不住,也是理所当然,你早些过去,父皇也放心。”

“儿臣是担心……”朱信之低眉,心中有点喜悦的悸动,有点紧张:“谢成阴素日里都忙着练武,儿臣担心她连喜服都没准备好。”

“这简单。让宫里的造办处来操心吧。”宣庆帝呵呵笑:“成阴这个孩子,朕和你母妃都很喜欢,她练武?练武正好,你们成亲之后,你可以带着她一道去西北。有她在你身边,你也多个伴,我和你母妃放心。等到了年底一块会儿回来,说不定还能给你母妃个惊喜,让你淮安王府一脉延绵子嗣,你母妃就放心了。”

“父皇!”朱信之被宣庆帝说得一阵脸红,羞赧的低下头。

宣庆帝龙颜大悦:“就这样吧。日子就选五月十七,明日,朕就让景和带人去为你下聘礼。你是皇子,本该是礼部来做,但谢成阴出身不高,唯恐礼部怠慢了谢家。”

“那也不必劳烦景和公公。”朱信之笑道:“谢成阴脸皮厚,要是父皇再溺爱她,她更要蹬鼻子上脸了。”

“朕溺爱她,就等于是溺爱你。”宣庆帝和颜悦色的笑道:“朕给你赐婚,谢家却不是什么氏族,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朕对你有偏见。朕不愿你被人误解,朕只是要告诉天下人,你仍然是朕最宠的儿子,哪怕你是娶一个平凡的女人,都容不得谁来作践。谢成阴嘛,出身不高没关系,她只要一天跟你姓,就都不准谁看不起她!”

“多谢父皇!”朱信之看着宣庆帝的容颜,心头一阵激荡。

不知不觉中,父子间那点隔阂消弭于无形。

钦天监选定了婚期,朱信之倒不是着急告诉裴谢堂,只是让孤鹜去了一趟谢家,让裴谢堂明日不要出门。

末了,送上了一套淡紫色的新衣,并着一套新绿色的翡翠头饰,无比华贵。

孤鹜嘱咐裴谢堂:“三小姐,王爷说了,这是送给三小姐的,明日他下了朝就来府中,希望能看到三小姐穿这一套。”

“王爷是嫌弃我平日里的衣服太过素净。”裴谢堂笑眯了眼睛:“知道了知道了,以后是王爷的女人了,太素净了哪能成,人家会以为我是王府的小妾,平百丢了咱们王爷的颜面。你告诉王爷,我明天一定穿这一身。”

“三小姐!”孤鹜听她说话,什么小妾啊,颜面啊,听得很是无语。

裴谢堂推他:“你再啰嗦,就要变成婆婆妈妈的女娇娥了!”

孤鹜立即挺直了腰板,拱了拱手,告退了。

谢遗江回府后听说孤鹜送了礼物来,还特意叮嘱裴谢堂不准出门,先是一愣后,倒是笑了几声,也没说什么,转身回了房。

第二天,他却告假不去上朝。

裴谢堂穿了朱信之送来的那一身,篮子见这衣衫料子做工都是上等,很是喜欢的摸了摸,便一门心思要为裴谢堂梳个漂亮的发髻相配。

她手巧,不多时,裴谢堂两鬓垂髫,越发衬托得小脸明艳非常。

只是那新绿色的头饰有点过于隆重,裴谢堂思来想去,换了先前为了气陈园园时买的那一套戴上。这一套也是很美,加上款式简单耐看,反而越发显得容颜精致。

“小姐,你好美!”篮子看着镜中裴谢堂的容颜,不由得意的感叹:“大家都说大小姐二小姐很漂亮,那是他们没认真看到咱们小姐打扮,大小姐二小姐根本比不上小姐。这三个月以来,小姐的气色好了,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当初东亭侯府的公子真是瞎了眼。”雾儿赞同的点头。

篮子笑:“要是温少爷不是瞎了眼,如今咱们小姐哪里能嫁给淮安王爷做王妃?奴婢从前可恨温少爷了,现在想想,反而觉得一点都不恨他。”

“不准编排温宿。”裴谢堂笑吟吟的:“要怪,就怪你家小姐从前不争气!”

谢成阴总被人欺负,人不人鬼不鬼,世人皆有爱美之心,能怪旁人嫌弃吗?

活该!

她心中不赞成软弱,故而也甚少同情软弱,倒不觉得温宿从前有多行为不端——当然,除了逃婚逼死了谢依依这件!

看着镜中的人,发鬓高.耸,笑靥如花,颊边一个梨涡若隐若现……裴谢堂很满意这张脸,越是无辜的模样,越是不容易让人怀疑,哪里像从前的自己,哪怕刻意低眉,人家都觉得她锋芒太过。

她放下袖子:“哎,太优秀,有时候也是一种负担!”

“小姐!”篮子听见了,嗔笑着看她:“哪有人这般夸自己的!”

“我爹为什么不去上朝?”裴谢堂嘿嘿笑着转移了话题,她是不愿同篮子多解释,废了唇舌,最后还让小丫头生了疑心。

篮子摇头:“老爷说有事,需在府中等候。对了,听说老爷还让人封了不少红包,也不知道做什么用。”

封红包?

裴谢堂一愣。

随后,她突然就笑了起来。

朱信之这送衣服送首饰的,本就十分莫名其妙,连谢遗江也都不去上朝,还特意封了红包,莫非,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能瞒她什么呢?

裴谢堂想了想,答案不难。

她一下子回转了身子,本已打算站起来,结果反而坐下了:“快,快,给我上妆!要最清淡美丽的那种!一眼能将王爷迷得七荤八素的那种!”

“小姐,怎么了?”篮子吃了一惊。

裴谢堂挑起眉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恐怕今日咱们王爷要来下聘礼啦!”

“当真?恭喜小姐!”篮子顿时喜极而泣。

裴谢堂一把拉住她:“哭什么,没出息!快抹了眼泪给我上妆呀,难不成你要你家小姐待会儿看到了王爷,是素面朝天的样子吗?”

“嗯嗯!”篮子胡乱的抹了抹脸,手忙脚乱的拿了胭脂,开始调配起来。

等满江庭全部准备好,已是快到了下朝的时候。裴谢堂正在研究熏香,谢遗江已派了董管家过来:“三小姐,老爷让你到正厅去。宫里来了人!”

宫里?

裴谢堂差点仰天大笑,连忙压制住了,喊了篮子和雾儿,跟着董管家到了正厅。

方迈进正厅,便见谢遗江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正翘首以盼的看着大门。还没看到外面是个什么情形,便听唢呐声由远及近的传来,鞭炮声震耳欲聋,谢家门前马蹄阵阵凌乱后,朱信之带着孤鹜、长天等四个人翻身下马,快步走进了谢家。

裴谢堂登时藏不住蔓延的笑意。

朱信之穿着玄黑色蟒袍,这是他的朝服,他端着庄严肃穆,一步步走到裴谢堂等人跟前来。

流光逆眼,似乎迷了谁的眼睛。

朱信之走到谢遗江跟前,拱了拱手:“谢大人,本王今日奉旨前来,向谢三小姐提亲!”

第169章 新作,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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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遗江连连喜道:“王爷这是从宫里来?”

“是。”朱信之拱了拱手,笑道:“父皇命了景和公公同我前来,向三小姐下聘礼,以期秦晋之好。”

“景和公公请上座。王爷请上座。”谢遗江请这两人坐下,自己则在左下方落了座。

裴谢堂满脸都是笑容,心中很是喜不自禁。看了看屋子里,谢家本来就不是很大,眼下挤满了人,更显得屋子狭小。但这些在谢家出现的人,每一个人脸上敢现出不耐烦的神色,原因无他,前来下聘礼的人是宣庆帝身边最信任的内监景和公公,这人出现在这里,就等于是宣庆帝亲自来一般,谁人不敢仔细掂量着这位三小姐的分量?

她迷蒙了眼睛,笑着看向景和公公身侧的人。

朱信之,宣庆帝膝下最为得宠的皇子,朝廷仰仗的贤王,曲贵妃的儿子,哪一样光环落在常人身上,都让人仰视,如今,他身穿华服站在这里,笑着向谢遗江说他来下聘礼。

荣耀吗?

不觉得。

但裴谢堂觉得,似乎从他走进写家门的这一刻开始,一切就都有点不一样了。今天谢家的人都那么可爱,连阴雨密布的天空都显得晴朗。

好像等了很久。

景和公公宣了宣庆帝的口谕,笑着对谢遗江说道:“谢大人,三小姐品貌端庄,秉性柔嘉,为圣旨亲封的淮安王妃,陛下厚爱,钦点为王爷送上聘礼如下:白银五千两、黄金五百两、锦缎二十匹、金丝如意一对、珊瑚树一棵、五铢海棠一套、旬邑琵琶一尊……”

洋洋洒洒,礼单竟有二十多页!

礼物一件件的送进来,篮子小声的数了数,等最后一箱盖着红绸子的箱子抬进谢家,她登时瞪大了眼睛:“小姐,竟然有四十八抬之多!”

东陆嫁娶,非皇亲贵族嫁女儿,能有三十六抬聘礼的,就已经是很多了。可谢家嫁女儿,宣庆帝格外破例,竟然做主亲自赐下了四十八抬超高规格的聘礼,堆了谢家满院子,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得送到东厢房去。

裴谢堂亦是吃惊的咋舌:“陛下好大的手笔!”

由此可见,朱信之确然很是受宠。

最后送上的,是一副字画,卷着红绸,却并未送到箱子里,而是由孤鹜用托盘端着,送到了裴谢堂的跟前来。

朱信之双手拿起字画,捧着递到裴谢堂跟前:“这是我送你的。”

“是什么?”裴谢堂轻笑。

朱信之颔首示意:“你打开看看。”

裴谢堂依言展开。

却是一副画卷,画的不是寻常山水,也不是什么盛世繁荣,而是万家灯火,阁楼上一双人影并肩而立,眺望远处的风景。一轮弯月,空白处题词:“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裴谢堂吃惊的捂住嘴.巴。

这画卷是融合了她为他画的画、他曾给她写过的诗句,成了一副完整的新作。

朱信之握住她的手,稍稍拉近了一些两人的距离。他轻笑:“我的心意,都在这里面。你可千万要收好了。”

“遵命!”裴谢堂笑嘻嘻的回答,卷起画作交给篮子收好,忍不住笑弯了眼睛:“王爷,你如今可是我的人了,你有没有别的想对我说的?”

“嗯?”朱信之微微一笑:“你又有什么要说?”

“这里,我留下印记了,以后你都是我的,旁人不能碰。”裴谢堂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唇上,呢喃着笑。

朱信之握住她的手,没回答,只是笑容深了些。

景和公公和谢遗江等人见他二人情谊缠.绵,会心一笑,谢遗江问道:“公公,是否是钦天监看了好日子?”

“五月十七。”景和公公笑着说:“谢三小姐好福气,这日子是陛下亲自定下的。”

“今天都五月初二了。”谢遗江吃了一惊,“五月十七是否仓促了一些?”

“不仓促。”景和公公笑着指了指跟在送聘礼的队伍后来的七八个宫装女子:“知道三小姐无心刺绣,陛下.体贴,已让造办处跟着一道过来,待会儿为三小姐量身定衣,一应嫁衣等,皆由造办处制作,婚前送来给三小姐。三小姐安心待嫁,其他的,都不用操心啦。”

“多谢陛下恩典。”裴谢堂听了,急忙跪地谢恩。

景和公公笑眯眯的说:“三小姐,待会儿你可要随着王爷入宫请安,早点做准备,别让陛下久等。”

“是。”裴谢堂看了一眼朱信之,乐了。

摸着身上的衣服,她算是彻底明白了,敢情朱信之就是知道她得随着入宫,这才特意送了一身漂亮的衣服来!

这贴心!

谢遗江笑道:“成阴,你先跟王爷入宫去吧。”

“走吧。”朱信之伸出手来。

裴谢堂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十指紧扣,来时朱信之骑马,离开时改为乘车。裴谢堂出了谢家的大门,才知道门外早已聚集了无数的百姓,都是看热闹的。见了两人携手而出,不由纷纷感叹:

“这就是谢家三小姐,先前被东亭侯府退婚的那个,想不到呀,竟然生得这样好看!”

“温家怕是瞎了眼吧?”

“三小姐真是福气好,能嫁给王爷,今天怕是有多少女儿家要哭碎了心肠。”

“送了那么多聘礼,王爷是爱重这小姐呀……”

裴谢堂听罢,放下车帘后,立即笑得梨涡深深:“王爷,他们说你爱重我呢。”

她拐了拐朱信之的腰窝子,有点好笑的补充:“他们还说,今天要有多少女孩子哭碎了心肠,我觉得也是。这些京城里的姑娘家一定后悔死了!”

“后悔什么?”朱信之看她,有点头疼:“有什么可后悔的?”

“对她们而言,咱们王爷啊,那是镜中花,可望不可即,故而心中爱慕非常,却不敢伸手去触碰。王爷,你就是那九重天上高高在山的神仙,原本都以为你没点七情六欲,怎料你有一天会被我拖下万丈红车?”裴谢堂笑得得意:“她们一定是在后悔,早知道会被我这样的歪瓜裂枣抢了头,当初还不如舔着脸皮往王爷跟前凑。说不得,王爷就看对眼了呢?”

“有你这样说自己的吗?”朱信之横她。

歪瓜裂枣吗?

他觉得,她现在比从前顺眼太多,偶尔看去,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好看。

嗯,怎么都好看。

说到好看,他自然而然的打量了裴谢堂的衣着打扮,这一看,不由蹙眉:“我送你的那一套头饰,你不喜欢?”

“喜欢啊。”裴谢堂抬手摸了摸头上,顿时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将他的胳膊一搂,她笑:“我喜欢得不得了,也很想戴在头上啊。但那一套收拾太贵重不说,光是重量就压得我脖子疼。”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朱信之郁闷。

裴谢堂看向他的头顶,方觉今日朱信之的打扮颇为朴素,她笑:“木簪?”

朱信之微微红了脸,轻咳一声:“放着也是放着,浪费。”

他却别了当时街头买的那一对对簪。

裴谢堂立即蹭他:“等从宫里回来,我就换上我的那一支。我也怕浪费呢。”

朱信之别开头,嘴角又勾了起来。

马车在宫门停下,景和公公走在前面,下了马车递上宫里的腰牌,径直带着朱信之和裴谢堂去了正大光明殿谢恩。

宣庆帝见到裴谢堂,立即就笑了:“你有心啦。那些礼物可都还喜欢?”

“回陛下,臣女可喜欢啦。”裴谢堂神色飞扬:“尤其是陛下送来的那几个宫女,个个心灵手巧,又为臣女省了心头大事,臣女觉得上辈子一定是烧了高香、拜对了菩萨,这辈子才能得这样的好运气。陛下,你带臣女真好!”

宣庆帝哈哈大笑:“你又来诓朕,是不是想奉旨偷懒,连盖头都不想绣?”

“哎呀,被陛下看穿了。”裴谢堂两手一摊:“那陛下准不准呢?”

“准!”宣庆帝开怀:“左右你也没几天逍遥的,嫁了人,想偷懒都偷不成啦。”

宠呢。

朱信之在一旁看得暗暗咋舌,谢成阴这人嘴.巴跟泡在蜜里的一样,随时随地都能翻出哄人高兴的话来。这才几句,就逗得父皇龙颜大悦,还奉旨偷懒了。

“成阴!”他低喝:“注意规矩。”

但嘴角不受控制,不知为何扬起,压不下去。

大约是自己的媳妇得了父亲的认可,压不住的得意。

裴谢堂看他:“王爷,你吃醋!”说着又看宣庆帝:“陛下您看,王爷果然最爱您,见您对我好几分,心里就酸酸的。”

这话说得巧,既调侃了宣庆帝,又表明朱信之对宣庆帝的敬重,格外顺耳。

朱信之失笑,心中却暖了。

小狐狸有良心,随时随地不忘在父皇跟前表现他的孝顺。

宣庆帝笑道:“他不是那样小气的人,不准编排他!”

话是如此,可话里的宠溺谁都听得出来。

他看了一眼裴谢堂:“好啦,曲贵妃还等着你去说会儿话,朕让人送你去。”

他打了个眼色,就有人走到裴谢堂跟前来:“三小姐,请!”

这是同朱信之有话要说呢!

裴谢堂哪里不懂,顺从的福了福身:“是,臣女告退!”

第170章 善妒的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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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躬身告退,从正大光明出去了。为她引路的是殿前侍奉的小内监,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弓着身子小心的引路:“三小姐,这边请。”

这宫里的路她都熟悉,小时候伴读时,曾经无数次闯过,见小内监引着她往偏路走,不由有些呆愣,停住了脚步:“怎么不走正路?”

“二公主来了!”小内监脸色一颤,低声说。

裴谢堂立即回头看去。

只见通往正大光明殿的正路上,一个身穿红色宫装的女孩子正风风火火的往正大光明殿去。她颜色姣好,眉目间一抹凌厉倔强,行走间全无半点公主的温婉,将婢女远远甩开。到了正大光明殿前,她不等通报就往里面闯,一边闯一边大声说:“父皇,儿臣听说曲雁鸣要娶妻了?”

声音饱含怒火,身侧的小内监又颤了颤,显然很是害怕。

裴谢堂噗嗤就笑了。

二公主她认得。

孟贵妃在宫里有个暗搓搓的名头——二贵妃,来源于她为宣庆帝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是二皇子朱简数,女儿是二公主朱清子,她自己呢,曲贵妃先封了贵妃,她第二个封了贵妃,也占了一个二字,左右都跟二脱不了关系。

常年自己被人压着,儿子女儿都被人压着,孟贵妃当得有点有点憋屈,就把一腔热血都投在了一双儿女的身上。

二皇子自幼就被孟贵妃压迫着寒窗苦读,势要读出一个名堂来。女儿朱清子也没捞着什么轻松,还是一个小孩子,就到了国子监同兄长们一起上学。

裴谢堂比朱清子年长了九岁,如今朱清子不过刚刚及笄半年多,算起来才十六岁。她到国子监来读书的时候四岁,是裴谢堂在国子监上学的最后一年,两人有过短短的照面,记忆里,因朱清子一贯得宣庆帝的喜欢,年纪小小,性子就出奇的刁蛮任性,动不动拿宫人发脾气,不高兴了,就敢拿小鞭子打先生们……

后来一晃十年,当年的小姑娘长成了窈窕女子,裴谢堂在回京后多有遇见,每见一次,就刷新一次自己的三观。

宣庆十九年,朱清子十二岁,裴谢堂从西北回到京城参加宫宴,朱清子已经不认得她,见她独自一人坐在锦鲤池边,便带着宫人冲到了她的跟前,指着她愤怒的说:“这女人怎么长这么好看!摆明了是要勾.引父皇,让我母妃伤心,你们,去给我把她的脸撕了!”

宫人们都不认得长大后的裴谢堂,只依稀觉得熟悉,见她浑身气质凛然,不敢贸然动手。

十二岁的朱清子怒了,大冬天的,一脚就把身侧的小宫女踹到了锦鲤池里。那宫女不会浮水,在水中连救命都不敢喊,只不断的哀求:“公主饶命!”

朱清子说:“这等胆小鬼,谁敢救她,我就踢谁下去!”

小小年纪,已如此嚣张,完全不把人命当做一回事。裴谢堂在一旁咋舌,最后,还是自己攀着锦鲤池的栏杆,倒挂金钩将人捞了上来。

朱清子不依:“你们听到没有,给我花了她的脸,再把她扔下去!”

“公主。”婢女小心的拉扯朱清子的衣带:“这恐怕是裴家的那位女将军!”

原来是方才救人时,露出了腰间的令牌,被眼尖的婢女认出来。

那一次,裴谢堂扬长而去,没怎么理这位公主殿下,而这位公主殿下则一路追着她从锦鲤池到了玄清苑,一路都在嚷嚷,让她安分点别想着勾.引谁,否则定要毁了她的容貌。

小女孩赤果果的嫉妒之心,在幽暗的宫廷里如此鲜明。

宣庆二十年,朱清子十三岁。

这一年,裴谢堂年底回京时没遇到她,但听到她不少劣迹。

听说这位公主殿下将自己宫里的宫婢都打死了,全部换成了小内监,只因有人指着她身侧的宫女夸奖了一句“色如春花”,便彻底惹怒了她。

她容不得旁人比她更美。

更容不得看上的人,觉得旁人美。

这心性,在裴谢堂看来已是扭曲。

宣庆二十一年,朱清子十四岁,这一年更不得了。

裴谢堂和朱清子狭路相逢于宫廷之内,朱信之咬着牙瞪着她:“你生得好看又怎么样,我五哥才不要你呢,你丢不丢人?”

裴谢堂懒得理她:“二公主,我丢不丢人,恐怕跟你没什么关系。”

“你对我不敬。”朱清子阴沉的笑着:“是觉得我不敢打你吗?”

“那你试试看。”裴谢堂笑着说。

朱清子受不住她激惹,上前就一鞭子抽了裴谢堂,还是对着脸去的。

裴谢堂握住马鞭,用力一拉,顿时将朱清子拉了一个趔趄,她抖了抖手,反手就给了朱清子一鞭,打得朱清子差点哭晕过去。

后来,孟贵妃告到了宣庆帝跟前,宣庆帝听罢,只说了一句:“你不愿意管教清子,总有人会帮你管。裴谢堂这一鞭子打得好。”

再后来,朱清子见到裴谢堂,就都绕着走了。

宣庆二十三年,裴谢堂死了。

在天牢之中,这位公主没来过,但曾让身边的内监来了天牢,想要毁了她的脸。

至死,她都妒忌着自己的容颜。

着实可笑!

眼下,这位二公主为了曲雁鸣的婚事怒发冲冠,不惜跑到御前去质问,莫非,她看上了曲雁鸣?

裴谢堂想笑,想到曲雁鸣那张冷冰冰的脸,心底不由一阵抽搐。

不等回过神来,她已问出了口:“二公主对曲雁鸣的婚事这么上心,难不成是自己想嫁到曲家去?”

“三小姐慎言!”小内监吓了一跳,急了:“不能妄议二公主的!”

哦,还不能让人说。

裴谢堂耸了耸肩,没说话,跟着小内监去见了曲贵妃。

在宫里盘桓了一个多时辰,好不容易等朱信之跟宣庆帝说完了话来接她出宫,午时都快过去了。马车上,裴谢堂神色蔫蔫,朱信之不由问道:“是在母妃的宫里没吃饱吗?”

她饭量挺大,宫里的菜肴虽然精致,但有时候太精致了,什么都只能吃两口,连他自己都很难吃饱的。

裴谢堂点点头:“就吃了几口。”

为了含蓄,她没敢多吃,早就饿得咕咕叫。

朱信之撩起车帘吩咐:“去宝盛斋。”

裴谢堂立即笑弯了眼睛:“王爷,你也没吃饱吗?”

“嗯。”朱信之颔首:“突然有点想吃宝盛斋新出的酸菜猪蹄,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裴谢堂砸了咂嘴.巴。

这小模样,逗得朱信之一阵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了,才憋着认真说:“方才我出来时,父皇身边的景逸公公特意提点我,让我提醒你,下次入了宫,不要提二公主的事情,免得旁生枝节。你对宫里的情形不了解,我那个妹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怕你吃亏。你下次见到她,避着一些走,可别让她瞧见了你。”

“为何?”裴谢堂不解。

二公主骄纵,但总归在宫里,能出个什么事情?

这两人紧张至此,有点令人心惊。

朱信之叹了口气:“二公主是孟贵妃的心头肉,她中年得女,对二公主疼爱非常,从小就宠得不成样子,没怎么管教。父皇有几个儿子,可公主只有三个,对她自然比对旁人宽容,导致现在除了父皇的话,旁人的话她都不放在心上。”

言下之意,二公主是不服管教的。

“方才她冲到正大光明殿去追问曲雁鸣的婚事呢。”裴谢堂笑。

朱信之抿唇:“这个啊,她喜欢曲雁鸣多年,乍然听闻曲雁鸣要成婚,难免激动。”

喜欢多年?

这又从何说起?

许是知道她不解,朱信之倒也没隐瞒,将从前旧事略略提了提。

宣庆二十年,十三岁的朱清子见到曲雁鸣,顿时惊为天人,一颗少女心沉.沦得不可自拔。因当年曲雁鸣那一句宫女色如春花,就害死了朱清子宫里的十余个女孩子,便吓退了曲雁鸣。哪怕二公主是个公主,孟贵妃舔着脸求到宣庆帝跟前,让宣庆帝下旨赐婚,曲雁鸣仍然以二公主年幼不适合成婚为借口推了这么亲。

好不容易等到朱清子及笄,孟贵妃为了女儿的心愿旧事重提,曲雁鸣又以无业无家为理由再一次婉拒。

一来二去,谁还不明白曲雁鸣是个什么意思?

绥国公特意入宫向宣庆帝告罪,并说曲雁鸣今年已二十八,二公主才不过十六岁,曲雁鸣年长二公主许多,将来未必能成为二公主的依靠,一番请罪,终于打消了宣庆帝的念头,求得曲家的安身。

但朱清子被人拒绝了,却越发愈战愈勇。

她放出话来,只要她还活着,曲雁鸣这辈子都别想娶别人,娶一个,杀一个!

嗯,论起女追男的狠劲,这位二公主,就连当初的泰安郡主都自叹不如。

好在曲雁鸣也没那心思,花街柳巷留恋不少,带回家的是一个都没有。二公主羞恼他,等及笄后搬出宫开府,越发缠得紧了。

她日日都盼着能嫁到曲家去,乍然听闻曲雁鸣要娶旁人,哪里能受得了?

裴谢堂听到这里,不由颤了颤:

这可怎么办,二公主如此爱慕曲雁鸣,要是知道这门婚事是她帮忙做的媒,会不会亲自拔了自己的皮?

第171章 谢霏霏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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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一把抓住朱信之的手:“凤秋,我闯大祸了!”

“怎么?”朱信之见她突然变脸,吃了一惊:“闯了什么祸事?”

两人刚刚从宫里出来,他生怕她在宫里吃亏,顿时急了。

裴谢堂战战兢兢的说:“你知道曲雁鸣是要娶谁做媳妇吗?”见朱信之摇头,她道:“那个人你也见过的,就是我那个表妹,陈家的小姐。陈园园嫁给曲雁鸣是要去曲家做妾,虽说不是正妻,但要是二公主知道了,她会不会打死我呀?凤秋,你要罩着我!”

“这事儿,你以后不要在二公主跟前说。”朱信之蹙眉。

他自己的妹妹什么性子,他多少是了解的,还真的有点担心谢成阴会吃亏。

话音未落,又补充了一句:“以后看到朱清子,你绕开她。”他勾起嘴角:“朱清子有个德行很不好,见着漂亮的女孩子,就心情很差。”

“要不,我去易容?”裴谢堂失笑。

朱信之瞥了她一眼:“那倒是没必要。让你避开是为了少些麻烦,但若是她来惹你,你也不用客气。”

“我可不敢跟公主不客气。”裴谢堂垂下眼帘:“我就是廷尉府的一个小姐,又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人,要是真的惹怒了公主,她要杀了我的头,我连个抵抗的力气都没有。”

“你方才不是说了吗?”朱信之伸手拦住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的怀里带:“我会罩你的。”

裴谢堂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缓缓裂开了嘴角。

嗯,被他保护,好像这个感觉也不赖。

从宝盛斋回来后,仍旧是按照惯例,朱信之送她回府。裴谢堂站在大门口,看着他的车驾远去,不由自主的挥了挥手,像是热恋中的女子般恋恋不舍。

朱信之的马车摇摇晃晃的消失在街角,裴谢堂不免双目失神,又站了一会儿,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见谢家的马车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她停在原地,看了看纱帘上露出的人影,不由会心一笑,索性就等在原地。

马车停在谢家门口,但先出来的人并不是谢霏霏,也不是她的婢女,而是一个陌生的侍卫。

这是谁?

裴谢堂一双眼睛看着,只见侍卫跳下马车后,先一步扶出谢霏霏的婢女锦儿,锦儿下来后,回身扶出了谢霏霏。

谢霏霏神色有些萎靡,但心情显然很好,跟侍卫说笑了几句后,那侍卫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谢霏霏咯咯笑了两声,跟他挥了挥手,侍卫便大步离开。

谢霏霏一回头,就瞧见裴谢堂蹙着眉头站在大门口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一僵,立即冷笑了起来:“谢成阴,你在这里做什么?”

“二姐又在这里做什么?”裴谢堂抬头看了看府门的牌匾:“这里是咱们家的大门口,我在这里站一站都不可以?”

“你瞎?”谢霏霏神色倨傲:“我刚从府外回来。”

“不巧,我也是。”裴谢堂笑着说:“方才送二姐回来的侍卫不像是普通人,是谁家的奴仆?”

“要你管!”谢霏霏脸色一变,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擦着她的肩膀进了谢家。

裴谢堂跟着她进门:“我是不想管,也管不着,只是二姐这一大早就不在府中,是去了哪里也不跟大家说一下,刚才爹还问起你来,谁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爹会问起我?有你在,爹的眼睛里谁都没了!”谢霏霏不信,径直往里走。

很快,几人就路过了正厅,进了后院。

刚一进门,便瞧见府中奴仆都在忙忙碌碌的将朱信之带来的聘礼往满江庭搬,红绸布蔓延,顿时刺痛谢霏霏的眼睛。

俏脸微微扭曲,谢霏霏咬牙:“早上的时候,王爷来下聘礼了?”

裴谢堂点头。

谢霏霏怒道:“原来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就说,你怎么会这么好心在门口等我,原来是想炫耀!王爷来下聘礼了又怎样,左右将来他会不会娶你还说不定呢,你得意个什么?谢成阴,我告诉你,将来我一定嫁得比你好!”

“小姐,聘礼有四十八抬呢。”锦儿刚刚悄悄数了数,不无羡慕的说:“王爷的聘礼真多,奴婢见着好多都是珍品!”

“闭嘴!”谢霏霏怒目:“再多又怎样!”

话音未落,谢霏霏仿佛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嘲讽的笑:“谢成阴,王爷给了你四十八抬的聘礼,我倒是想看看,府里没有主母给你操持,你到时候拿什么嫁妆带到王府去。四十八抬的嫁妆呢,啧啧,把你卖了,怕都凑不齐吧?”

“这个就不劳二姐操心。”裴谢堂眯起眼睛:“你有时间操心我的事情,还是操心一下,待会儿怎么跟爹解释为什么早上不在府中。”

谢府哼了一声,再也不理她,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裴谢堂盯着她聘婷袅袅离开的背影,慢慢蹙起眉头。谢霏霏往日里瞧见她,素来都是恶狠狠的瞪着,今日倒底气十足。

莫非……她有了新的靠山?

侍卫的主人?

裴谢堂笑了。

不管是谁,她都不怕!只谢霏霏这么着急报复自己,可别被人骗了才行!

不过,谢霏霏倒是提点了她关于嫁妆的事情。朱信之给了她四十八抬的聘礼,样样都十分贵重,按照东陆的规矩,陪嫁要同聘礼一般丰厚,不管箱子里装的什么,最起码她要抬得出四十八抬的嫁妆才行。戚氏留给她的东西不多,又被樊氏卖了一些,买了谢依依的嫁妆。这些东西加起来,大约有二十四抬,还差一半呢!

去哪里找?

裴谢堂摸摸头,指望谢遗江肯定是指望不上,谢遗江为官清廉,手中绝不会有太多银子。

不然,还是找高行止要点分红?

可裴谢堂很快又摇头,还是算了吧,自己一意孤行要接近朱信之,本就让高行止心里很是恼怒,这个时候去管他要嫁妆,不是触碰他的霉头吗?

再说,他刚刚买了临水河畔的坊市,手中一定不宽裕!

裴谢堂着实愁啊!

在满江庭里一声接一声的叹气,篮子都听不下去了:“小姐,你到底是什么了?见了二小姐之后,你就一直不开心。”

“我愁啊!”裴谢堂揪着头发:“你说王爷也真是的,突然给了那么多聘礼,这不是为难我吗?”

“小姐,王爷这是好意呀!”篮子娇嗔的瞪着她:“我们谢家在世家里算不得台面,嫁到淮安王府,难免会被人非议。王爷给了小姐超高规格的聘礼,就是要告诉天下人,小姐当得起。他给的东西越多,就越是重视小姐,谁想说小姐半句不是,都得仔细掂量着自己的分量能不能够惹得起淮安王府。小姐还怪王爷,要是王爷知道了,得多伤心!”

“哎呀不是!”裴谢堂被她数落的里外不是人。

朱信之是这样的心思吗?

她想笑。

但笑容还没到眼底,她一下子就反映了过来:“篮子,你到底是谁的丫头呀,怎么话里话外都向着王爷呢?”

“奴婢是怕小姐错过了自己的幸福。”篮子早就不怕她了,吐了吐舌.头跑开。

裴谢堂盯着烛火,被篮子说了一通,事情是没解决,反而更惆怅了。

转眼间,便要到了端午节。

五月初四,朝廷休沐五天。谢遗江修整在家,想到自己平日里对女儿们的疏忽,不由深感愧疚,大早上的,特意让董管家通知各方各院,明日端午让秋姨娘准备好点心,带大家到临水河看蜜桑花,野游踏青。

那日谢霏霏早上出门未曾说一句,谢遗江很是震怒,罚她跪了一个时辰的祠堂,到了端午这一天,谢霏霏的膝盖刚好一点,便推脱说不去。

谢遗江气得胡子乱颤,摔了袖子道:“都说成阴不听话,没想到谢霏霏脾气更大,成什么样子!”

他终究是对女儿太失望,连说都不想说,带着一大家子上了车,去往临水河。

临水河在京城东面,这个时节正是蜜桑花漫山遍野开疯的时候,除了谢家,京城不少贵胄人家都选择了去临水河游玩看花。谢遗江已有一段时间没这样出门游玩过,先前气了一阵子,到了临水河瞧见新鲜的花朵、碧绿的青草,又有裴谢堂甜言蜜语哄着,不多时就心情灿烂起来。

秋姨娘人机灵,如今学着管家,吩咐丫头们选了大树下铺开地毯,将点心摆上后,便笑着搀扶谢遗江过去:“老爷,去槐树下坐着吧,歇一歇脚。”

裴谢堂赶紧走到另一边,扶着谢遗江的右手笑道:“爹,你饿了,先去用点心。”

谢遗江乐呵呵的在槐树下坐下,裴谢堂却没坐,她转身去了旁边,不多时回来,手中捧着用河水湿润的手绢:“爹,方才走了那么远,你出了好多汗,擦一擦会舒服很多。”

“好孩子。”谢遗江见她细致体贴,顿时感动得连连点头。

谢家人都在地毯上坐了下来。

放眼望去,临水河边游玩的人真是多,满山的蜜桑花,红红绿绿的人群,看起来格外热闹。秋姨娘这个地址选得好,阴凉舒服,几人刚坐下,不多时又来了一群人,在北面铺了毯子:“几位兄台,我们就在这边坐吧?”

第172章 有贼心没贼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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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听见这几人的口音并不是本地人,便扭头看了看。

原来来的是一群士子,个个衣着都很是朴素,简单的粗布素衣,但言谈举止十分清雅。裴谢堂侧耳听见他们说话的口音只几人相似,看来都不是一个地方的。

四月底的时候,京城刚刚举办了会试,如今还没放榜,眼下天下不少士子齐聚在京城,等待着榜文公布后是否有缘能进入殿试。这些士子待在京城也是无聊,赶上端午节,相约出游也在情理之中。裴谢堂见一行八.九个人都坐了下来,他们带了简单的点心,自顾自的开始攀谈起来,说的都是所见所闻,跟科举没关系。

她眯起眼睛,突然勾起了嘴角。

今日,朱信之真应该来。

“成阴,王爷怎么不来?”刚想到此人,身侧的谢遗江就开了口笑呵呵的问。

这两人平日里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出门前他还以为朱信之今日是要同大家一起,特意吩咐秋姨娘多备一点王爷喜欢的点心。

裴谢堂笑道:“他公务繁忙,说是处理完公务之后,如果有时间会过来找我们的。”

“今日是端午,满朝休沐,也不是入宫请安的日子,王爷多半端午也是一个人,晚点的时候你去王府请他到谢家来,大家一起吃个团圆饭。”谢遗江捋着胡子,格外慈祥的看着裴谢堂:“婚期近了,再过几天你们就不能见面,你可别怀了规矩。”

“瞧爹说的。”裴谢堂笑意婉转:“我难道还能忍不住吗?”

几天不见,死不了人的。

谢遗江摇头,正要赞叹,就听见裴谢堂大言不惭的道:“我就担心王爷忍不住。”

“胡说!”谢遗江给她逗笑了:“王爷是谦谦君子,素来最守礼仪,这些规矩他心里清楚,行为上更不会犯错。你别毁了王爷的一世英名,累他被人指指点点,你爹我啊,就心满意足咯!”

“爹,话不是这么说的……”裴谢堂围着他,很是努力的说服:“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有些事情就是我想,要是王爷不同意,我也做不成呀。其实,爹,一直以来,你们都误会王爷了。王爷从前是有贼心没贼胆,所以端着君子的作风,谁看了都说他克制。现在呢,王爷是有那贼心,也有那熊胆,所以他不想忍的时候就不忍。爹,我有点冤枉的。”

“你还冤枉。”谢遗江点着她的额头:“我看,这世上你是第一滑头。”

“王爷才是。”裴谢堂很执着。

谢遗江瞪她:“你不要在背后编排王爷,要是让人听见了,免不了要说你恃宠而骄,妄议皇族是要治罪的。”

“知道知道。爹,你试试这个?”裴谢堂赶紧将其中一个糕点端给他。

谢遗江拿她没办法,吃了一口,全然就忘了刚才要教训的话。

篮子忍不住在谢遗江的背后悄悄竖起手指。

如今小姐对付老爷,手段很是高明,不但能哄得老爷开怀大笑,还能让老爷找不着话说,她啊,委实欣慰!

裴谢堂挑眉,一抬头,笑容立即就大了:“哎哟,王爷,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遗江赶紧放下糕点,带着谢家人起身。

苍翠槐树,银银白花,隐约香气中,朱信之着一身月光白的素袍,头戴玉兰簪,腰佩朱玉,正拢着手捻着似笑非笑的神色看着裴谢堂。

“王爷来了也不说一声!”裴谢堂拉着他的衣袖,眉梢眼角都是喜。

朱信之看她一眼:“在你说怕王爷忍不住的时候,我就来了。”

“……是吗?”那岂不是她编排他的话,全部都被朱信之听了去?

朱信之低头,目光似乎要把她盯穿了窟窿。

他逼近一步:“一个巴掌拍不响?当初死缠烂打要赖在我马车上的人是谁?”

“是我。”裴谢堂连忙讨好的笑着:“但后来,王爷不是没舍得把我丢下去吗?你还亲我了呢!”

“你不是还说,我有贼心没贼胆吗?”朱信之语气凉凉:“我没那个胆量,自然不可能对你做出逾越的举动。”

小气!

裴谢堂在心中翻着白眼,越发笑得诚挚:“不不不,王爷胆大包天!”

“嗯?”朱信之挑眉,嫌弃她话不中听。

裴谢堂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牛皮糖一样黏着:“是是是,王爷最守礼仪本分了,是我!都是我胆大包天!都是我没脸没皮!王爷,那你可不能怪我呀,我最喜欢你,你看,我还给你摘了好看的花儿呢!”

说话间,右手放在了朱信之的跟前。

朱信之差点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人真是无比乖觉,花打哪儿来的,他不用想都知道——方才看到他来了,狐狸一定怕被问罪,起身时就摘了身侧的小花藏在袖子里。

他是吃这一套的人吗?

然而……

手不由自主的伸了出来,将裴谢堂手中的小花接了,还嗅了嗅:“一点都不香!”

说着,又嗅了嗅。

语气,无比嫌弃!

裴谢堂又悄悄翻了个白眼:不香,你还闻两次!

朱信之缩回手,再抬手,小花已经不在掌中,他走到谢遗江跟前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谢大人,抱歉来迟了。”

“王爷贵人是多,能来已是谢家荣幸。”谢遗江连忙还礼,请他坐下。

裴谢堂赶忙讨好的跪下,将地毯抚.摸得平平的,笑着给他理了理衣角。见朱信之不理她,一双手理着理着,悄悄戳了戳朱信之的腿脚,柔柔的抚.摸了几下。朱信之心情大好,再也绷不住冷脸,一把将她捣乱的手握在了掌中。

“凤秋,晚上同我去谢家吃饭吧?”刚坐下,谢遗江就给裴谢堂打了个眼色,裴谢堂会意,赶紧趁热提议。

朱信之点了点头:“好。”

谢遗江松了口气,笑道:“王爷今日是从府中过来?临水河的蜜桑花开了后,这一带野游的人多,应是很拥堵。”

“今天出游的士子多。”朱信之淡淡点头:“我是徒步走过来的。”

“我们旁边的这些也是来赶考的士子。”裴谢堂小声在他耳边说:“王爷,他们方才还说起你呢。”

“嗯?”朱信之不解。

裴谢堂越发小声的嘀咕:“放心,都是夸奖你的。刚刚那个黑衣服的说,要是今年是你主持会试,说不得他还能中选。”

“今年会试的主考官是大学阁士苏承谕,副考官有八位,由门下省的侍中简树中为首,都是一等一的公正,只要他有才,一定能考中。”朱信之回头看了一眼槐树北面的人群,不忘说了几句:“就算是我主持,结果也未必就能尽如人意。”

裴谢堂没说话。

谢遗江听到他们在说科考的事情,在一边插了一句:“说起来,今年好像来京城会试的人比往年更多。”

“今年开了恩科。”朱信之颔首:“多了一百个。”

谢遗江便叹了口气:“科考本就力求公正,是士子一层层选拔,才能走到京城来参加会试。但恩科一开,世家门阀子弟又多了一条晋升之道,多少有才能的士子会因此被排挤在朝廷之外,长期以往,必定会有党争之险。”

“我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朱信之见他肯说真话,不由对谢遗江多了几分亲近:“谢大人,你是第一个公开反对的。”

“反对没什么用,左右也开了,”谢遗江摇头:“只盼着三年后,这恩科能改了。”

“恐怕不能。开恩科的目的是为了稳定朝中的形式,避免人员流损,新人接济不上。如今连连征战,四处虎视眈眈,要是朝廷官员都要等着科考入仕,朝中不免有很多缺漏,于国家也不见得是好事。”朱信之说到这里,忍不住蹙眉。

裴谢堂点头:“要是没有恩科,多少官家子弟都要去考试,最后还得有人来贿赂考官,反而落得乌烟瘴气。”

“主考官是那么容易贿赂的吗?”朱信之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要是都那么容易,岂不是每一次科考都会选一堆庸才?”

“主考官不容易贿赂,副考官容易呀。”裴谢堂歪着脑袋:“先前泰安郡主不是定了个罪名,买卖官爵吗?我听高行止说,人家都说她操作了科考,贿赂了副考官。士子的卷子交到文科馆后,就是交给副考官阅卷,副考官只要意见一致,选出的试卷才会给主考官审核。只要副考官这里不通,哪怕主考官再公正,试卷也到不了他手里。”

朱信之被她说得愣住了。

不单单是因为她提到了泰安郡主,还因为她提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疏忽。

他想说服裴谢堂:“副考官的品德才能都是经过朝廷考核的。”

“再是考核,不也是推荐的吗?”裴谢堂更不解:“谁推荐了他,姻亲也好,亲朋也罢,要塞个把人,副考官还能不同意?”

“这……”朱信之咬口无言。

谢家这边一阵安静,恰在这时,北面的士子们又迎来了三四个伙伴。

其中一个青衣士子方坐下,就大声说:“气死我了!文科馆欺人太甚!方才我去问文科馆的洪大人什么时候放榜,门口的侍卫不让我去,一转头,却让孟家的人进去了。”

第173章 旧案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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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家?

朱信之和裴谢堂顿时愣住了。

朱信之放下手中的点心,正襟危坐的看了看身后,又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谢遗江。谢遗江微微点头,按下了谢家这边人的说话,三人一同竖起耳朵听起隔壁的墙角来。

那青衣士子血气方刚,显然怒气勃发,话题止都止不住:“都说科考公正,我看却不见得!明明说了,文科馆在放榜前都封闭,可我们进不去,这些位高权重的大家族、大门阀却能进去。将来放了榜,我们就算心存疑惑,也不准查阅自己的文卷,谁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我听说三年前,林兄的文章还被人换了,原本是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

“林兄的文章被人换了,你怎知道?”有人追问。

青衣士子道:“林兄是我们江东一带有名的才子,他的文章堪称锦绣,下笔生花,谁看过都夸奖不已。三年前,林兄是一路考到了会试的,可不知怎么的,却没到殿试。原本大家都想着东陆人杰地灵,人才辈出,有人比林兄还厉害也是正常,林兄失意了一阵子就释怀。可谁想……”

“别卖关子了,都等着听你说书呀!”有人不满的嘟囔。

青衣士子道:“行了,就你肖大马最急!我不说了!”

“别啊,兄弟,犯不着为了这些小事坏了咱们兄弟的情分。快说快说,后来怎么发现的?”有人打哈哈。

一开始被数落的人长了一张长长的马脸,这人应是姓肖,大马是绰号。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你这把我急的!”

几人推推嚷嚷,那青衣士子慢慢的气消了,又说:“过了没多久,六月殿试后,听说是陈家二公子陈明隐高中状元,他的文章在殿试上得了陛下当众夸奖,说写得好,有大家之风,让满朝文武都来看。尤其是其中那句‘爱之深,则谋之远,国之切,则士为先’,读来令人血脉喷张。林兄一听,急了,这不是自己写的吗?所以,他就到处托人找了在朝的官,要到了陈明隐的这篇文章。嘿嘿……”

说到这里,青衣士子冷笑了几声:“这一看,林兄当场就气吐了血,这文章,分明是他写的,一个字都没差!”

“今年林兄来了吗?”有人问。

青衣士子摇头:“林兄经此变故,身体不好,又心灰意冷,今年没参加考试。”

“不来也好,林兄满腹经纶,今年的文章要是送了上去,指不定又要挂了旁人的名。”旁人说。

又一人说:“林兄没来,但我听说,江北素来跟林兄齐名的那个白兄来了。他二人在四江都是排的上名字的人,人人都说这两人是‘林间白羽’,就看今年白兄能不能中,要是连殿试都进不去,铁定就是猫腻了。”

“可笑,本是为朝廷选拔人才,现在却成了弄权的好地方,也不怕寒了天下士子的心!”青衣士子愤愤不平,犹自数落。

“实在不行,我们去拜访韩致竹,请他帮忙支招?三年前,他是一路闯入了殿试,还名列前十的。”

“你以为韩致竹能进去是他实力好?”青衣士子又一声冷笑:“他是遇到贵人罢了。”

“贵人?”

“你又知道了?”

“贺世通,你说清楚一点嘛,别总是说半截话。我性子急,等不了你那么久。”被叫做肖大马的人是个急性子。

原来青衣士子叫贺世通。

贺世通听罢,看了看左右,勾了勾手,让大家将头都错过来,整得神秘兮兮的。

朱信之和裴谢堂都是有武功的人,这些人压低了声音,两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贺世通说:“就是遇到了贵人了。但这个人,现在东陆不让提,说出来怕犯了忌讳。就是泰安郡主裴谢堂啊,当年韩致竹来参加会试,他文采出众,也是跟我一般到文科馆去打听放榜的日子,结果呢,好巧不巧的,也是遇到有人从文科馆里出来,边走还在便说文卷,内容正是他的文章。他一听就急了,问明那人不是主考官和副考官,当即就要个说法。”

“后来,这事儿闹大了,韩致竹一个文士吃了亏,一时想不开要去跳离滔江,刚好泰安郡主回来就顺手救了。裴谢堂问了原因,二话不说,就带着韩致竹闯入文科馆看卷,才知道他的试卷果然如他所猜测的那样被人换了,泰安郡主气不过,就给换了回来。”

“换了回来?”

“是啊,换了回来。”贺世通叹了口气:“韩致竹后来顺利进了殿试,因不是三甲,没什么大名气,现在被安排在刑部做主事。”

“主事而已,帮不上什么忙的。”其他人不免摇头。

“岂止是帮不上什么忙!裴谢堂被问罪天牢,朝廷倒查泰安郡主买官官爵的事情,他也差点遭了秧。”

“韩致竹是江南的名士,家境又不富裕,能有什么钱送泰安郡主?他家那点银子,都不够人看的。”有人摇头:“朝廷要算泰安郡主买卖官爵的事情,又关他一个士子出仕的小官什么事情?哼,说不得是当初裴谢堂帮了他,有人蓄意报复呢。”

“韩致竹对泰安郡主恭敬备至,我听他说多了,我也不太相信泰安郡主会做出买卖官爵的事情来。”贺世通哼哼。

肖大马便道:“哎,我听说,先前说裴谢堂贪污了五万两银子,后来冉成林落马的时候查了出来,说是被冤枉的。你们说,会不会裴谢堂买卖官爵的事情也是被冤枉的?都说买卖买卖,有卖就有买,不可能泰安王府一点钱都没有吧?”

“谁说的准!”

“都噤声,不要命了是不是!”一黑衣男子冷脸喝道:“妄议朝政,要是被人听到了,咱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其他人也都纷纷叹气,一时间,开始讨论起自己的文章和放榜的时间来。

裴谢堂拐了拐朱信之的手:“王爷,你说,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朱信之没说话。

他身上凝重,像是陷入了什么阴云,沉重得令人喘不来气。

谢遗江没有武功,方才那几人声音压得低,他什么都没听清楚,闻言倒是很莫名其妙:“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朱信之按住裴谢堂的手,不准她提起这件事,转而对谢遗江一笑:“谢大人,今日晚些会有雨,等过了午时大家就回去吧。”

“好。”谢遗江连连答应。

朱信之对孤鹜招了招手,孤鹜靠前,他压低了声音吩咐:“你去查一查他们方才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

裴谢堂坐在他身侧,乖巧的垂头,闻言缓缓勾起了嘴角。

临水河边的人委实多,这些士子坐了一会儿,吃了东西就往山上走,看样子是要去看蜜桑花。谢家人歇了脚,不用再等朱信之,大家吃过东西后,裴谢堂就叫嚣着要到山上去登高采艾草,朱信之宠着她,谢遗江拗不过她,一大家子都跟了去。

朱信之来了,大家都不敢太放肆,秋姨娘等人更是拘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谢遗江体贴,走了没多远,就喘气道:“成阴,你跟王爷先走,不用管我们这些老胳膊老腿的老家伙啦。我们走到半山腰,就在那儿等你们下来。”

“篮子,你跟着老爷。”裴谢堂急忙吩咐。

篮子应了一声,体贴的上前来搀扶谢遗江:“老爷,这边是楼梯不好走,奴婢知道旁边的山路平缓好走,我们走那边。”

“好。”谢遗江连连点头。

裴谢堂拉着朱信之往山顶奔去。

临水河边的山并不高,两人一番往上走,不过一炷香就到了山顶。裴谢堂兴之所至,采了艾草佩在腰间,又独独留了一株:“一会儿我要给高行止送去。”

“你们关系倒是真好,做什么都不忘了他。”朱信之轻笑。

裴谢堂抬头,目光悠远的看着山下人来人往:“那当然,有些事情不经历过,你是不会懂谁对你最好的。我这个人啊,一向感恩。”

在天牢里的那几日,怕是她一生最清醒的时候。

就是那时候,她看明白了好多。

等做完了这些事情,她免不得要去面对自己。放眼看去,远处的山脉绵延,她勾起嘴角,心情很是愉快。

“你年纪不大,怎的一天感悟如此之多!”朱信之摇头,有点无语。

裴谢堂没解释,将艾草拿在手中。

她仰头:“王爷,你去过秦岭吗?”

“去过。”朱信之点点头:“秦岭横亘东陆南北,往南往北,天地各不相同。怎么,你也去过?”

“我没去过,以后有机会,我想去。”裴谢堂笑着抚.摸手中的艾草,话音落下,便将艾草放入了袖子里。

两人歇了片刻后,裴谢堂就带着朱信之下山同谢遗江等人会合。

回到谢家,已过了午时。

朱信之在临水河边听了那些话,心中起了疑心,说好晚上会过来后,便先一步离开。他一走,裴谢堂便吩咐备车,去泼墨凌芳找高行止。

“给你。”一见到人,裴谢堂立即笑着将袖子里的艾草拿了出来:“给你采的。都说端午佩艾草,一年无病无灾。”

第174章 满嘴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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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算你有良心。”高行止拿了艾草,在手中反复的看着,“我还以为,你只顾着风花雪月。”

“谁说的?”裴谢堂挑眉:“我这人一向公私分明。你明知道今天出游,我是带了任务的,我怎么可能不完成?”

“贺满袖回来了?”高行止笑:“你给朱信之编了个好故事。”

“明明是真真发生的事情,哪里是故事了?”裴谢堂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神色有些不满的敲着桌子:“韩致竹当年是不是想跳江自尽?他是不是我救的?他的卷子是不是被人换了?那个叫林时唐的士子,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卷子被换了险些气死在京城里?这怎么是我编出来的?”

“行,大功告成,贺满袖可以不用再扮贺世通,继续参加科考了。”高行止瞥她:“让贺满袖赶快回来陪着你,我也放心。”

原来,今日朱信之等人看到的那个青衣士子,是贺满袖易容的。

也算是误打误撞。

贺满袖原本就是江东人,去年年底裴谢堂放了他的假,让他回江东去探亲,但他一回家,就被家里人赶着去参加乡里的课试。贺满袖拗不过父母,草草写了一篇,结果就选中了,顺利进了三月的春试。原本无心,结果发了芽,裴谢堂就曾经鼓励他试试,贺满袖还不乐意。二月的时候,泰安郡主在宣角楼被处死,他更不愿意考。

可谁曾想,裴谢堂复活了,复活到了一个废物的身上,一点权势都没了。

黎尚稀、徐丹实、陈舟尾、贺满袖,他们四个是裴谢堂最信任的助手,但一个都不曾出仕,要做什么,都要仰仗高行止。偏偏高行止是个商户,难免不便,几人商量了一番,觉得还是要有人做官,探听消息方便。三月春试的时候,贺满袖接着就考了。

然后,很顺利的进了会试。

裴谢堂知道后,便觉得是一个契机,又赶上谢遗江要带大家出游,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场偶遇士子的戏码。

那一番话,本就是特意赶着说给朱信之听的。

“不急。”裴谢堂笑得梨涡深深:“就让他继续熬着吧。”

高行止放下笔,看她一眼:“你该不是想让贺满袖就此出仕吧?”

“也没什么不好。”裴谢堂微微一笑:“他跟在我身边的日子很久了,凭着他的才能,只要出仕,一定能名列榜首。”

“他本人未必愿意。”高行止摇头。

裴谢堂笑道:“贺家本是江东才俊,他不愿意,可贺家的长辈们都愿意。他从前隐姓埋名跟着我,就是怕被人找到。再者,从前不愿意,现在未必不愿意。就好像我从前爱极了朱信之,现在却不爱了,人都是会变的。”

高行止笑意直达眼底:“你这个人,当真是狠心。”

“我哪里又狠心了?”裴谢堂看他:“再狠心,恐怕也比不上你。啧啧,我每次做梦梦到当年你说的那一番话,我都觉得心口扎刀子一样的疼。”

“我从前说什么了?”高行止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裴谢堂捂住心口:“就是当年我被我爹逼得走投无路,让你来提亲,你说的那一句你死心了的话。”

“我收回。”高行止心口一滞。

裴谢堂瞪他:“覆水难收,说出来的话,你当还能像吞口水一样吞下去?”

“你……是受什么刺激了,或者,就是想来要个补偿的?”高行止顿时福至心灵,认真的看着她:“老谢,我跟你讲,我最近没钱。”

“你!过分!”裴谢堂气鼓鼓的站了起来,摔了大门离开。

她哪里是图他的钱了?

如此看轻她!

大门哐哧哐哧的响,高行止见裴谢堂气呼呼远去的背影,好半天没回过神来:“这是吃了辣椒了,这么冲!”

他起身关门,但不知为何,手放在门把上,便许久没动弹。

覆水……难收吗?

作孽啊!

当年的自己,看来是真的挺伤她的心的。

裴谢堂冲下楼,瞧着正在忙碌的陈舟尾和徐丹实:“你们两个,今晚不准给高行止送饭!他要吃,就在饭里下泻药!”

“高公子又惹到她了。”两人见她气嘟嘟的往外冲,不由失笑。

这两人一吵架,郡主就想给高行止下泻药,这么多年来两人都习惯了。但要真的下了,少不得过后郡主又要后悔,满怀歉意的到高公子跟前去道歉赔礼,末了还端茶送水的照料一番,这不是给自己找的麻烦吗?

两人相视一笑,陈舟尾快步追了上去:“郡主,我送你!”

“不用你送,等一会儿贺满袖回来,你告诉他一声,今日朱信之听了这些话,肯定心中会有不少疑心,晚点让他去客栈住着,别乱跑,要是朱信之派了人来查问,就给我一五一十的将文科馆那些丑事都捅出来。”裴谢堂笑颜如花,回眸狠狠的瞪了一眼里面:“这些日子,贺满袖可以不用回泼墨凌芳,你们负责照看高行止。”

顿了顿,又恼恨的补充:“最好是让他脱层皮!”

陈舟尾无奈的顿住脚步,看来,这次高行止真的把人气得不轻。

他上楼一问,高行止说了,两人就都糊涂了。

“你刚刚在君主跟前说她是为了找个赔偿,是不是这一句?”陈舟尾纳闷。

高行止摇头:“好像之前就不高兴。难道是因为我说她狠心?”

“她本来就狠心,还不让人说?”陈舟尾更糊涂。

高行止挥开扇子,笑:“罢了,让着她一点吧。左右也气不了几天,估计是哪方面不如意,女人嘛,每个月都有几天。”

裴谢堂到底在气什么?

她上了马车,回府路上也有点莫名其妙,想生气,突然就气了,等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有点搞笑,当真就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脸:“你啊你,大家都宠着你,你就有点飘飘然了。高行止对你如何,你咋就不知好歹呢?”

如此一想,心情顿时大好。

等到了谢家,几乎是蹦蹦跳的进了门。

先去厨房溜了一圈,看看大厨房都准备了什么菜,有不少都是她钦点的、朱信之喜欢吃的,裴谢堂很满意。

“老爷呢?”裴谢堂观光后随口问。

篮子回答:“好像在祠堂。”

“祠堂?”裴谢堂一愣:“去祠堂做什么?”

“方才老爷又生气了,小姐出门还不知道吧?老爷想着二小姐病了,回来就去看二小姐。结果到了二小姐的牡丹苑没找到人,问了喜儿,才知道我们刚走,二小姐就走了。”篮子摸摸头:“我们回来比预计的时间早,二小姐还没回来。老爷在正厅等着,她一回来就被逮了个正着。”

“她去哪儿了?”裴谢堂觉得近来谢霏霏的举动真是奇怪。

篮子摇头:“奴婢哪里会知道?”

“是不是有人送她回来的?”裴谢堂想起昨天看到的侍卫,突然问。

篮子还是摇头:“这个奴婢不知道。当时奴婢在满江庭,是听雾儿说,老爷将二小姐拖去祠堂,奴婢想到小姐也出门了,生怕小姐被老爷责罚,这才过来等小姐的。”

“好篮子,你对我最好!”裴谢堂拧着她的脸,闻言心里暖暖的。

篮子很是担忧:“小姐,我们先回满江庭吧,奴婢担心……”

“怕什么,我爹要责罚谢霏霏,是因为她撒谎。”裴谢堂直言不讳:“早晨出门的时候问她,她说腿疼走不了,这才瞥了一大家子待在屋子里。但我们一走,她就不见了,这腿疼得真是亲爹都不认啊!”

瞒着谢遗江都要出门,到底干什么去了?

谢遗江恐怕最生气的是这个!

裴谢堂吩咐篮子:“你先回满江庭等着,晚点的时候,就让董管家去王府请王爷过来用饭。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是。”篮子看了看她:“小姐,你呢?”

“我去祠堂看看。”裴谢堂摸了摸她的头发,篮子矮她很多,摸起来格外顺手,她哈哈笑道:“你放心,你家小姐命好,死不了!”

篮子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裴谢堂大步去了祠堂。

还没进祠堂的门,便听见了谢霏霏凄惨的痛呼:“爹,女儿错了,女儿不应该撒谎!”

“你到底去哪里了!”谢遗江怒气冲冲的问:“你要是学着那些没规矩的,在外面给我乱来,仔细着我剥了你的皮!你看看你,这穿的什么?烟花柳巷的女子,恐怕都不敢像你这样穿着打扮,你是要存心气死我吗?”

“我没有!”谢霏霏哀嚎求饶:“爹,你相信女儿,女儿就是出去逛了逛。”

裴谢堂正走进来,闻言看了一眼谢霏霏身上的衣衫。

一身梅红色轻纱短襦,下坠白色曳地长裙,将谢霏霏的身段完美的包裹。本是很好看的衣衫,为何会让谢遗江如此震怒?

看到谢霏霏的脚上,裴谢堂懂了。

她登时睁圆了眼睛!

因谢霏霏是跪着的,隔得远看的不真,等走近了,才发现谢霏霏露出的一截脚踝光溜溜的,白皙的脚背看得格外分明。没有穿袜子?不不不,仔细一看,岂止是袜子,谢霏霏竟然连亵裤都没穿,一双玉腿在长裙里若隐若现,格外诱.人!

第175章 高攀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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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

裴谢堂惊得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她用满是敬佩的目光看着谢霏霏,心里着实想对她竖起大拇指。东陆虽说民风开放,不像隔壁陈梁对女子要求严苛,什么穿衣不露脸,夫死净身守碑灵一辈子不改嫁,但也确实没开放到如此地步,哪个女子的襦裙下敢光杆上阵?这走在街上,恐怕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人!

谢霏霏的胆子真大!

裴谢堂自认为自己的胆子和脸皮已经算是很厚实的那种,扪心自问,这事儿,她不敢干!

谢霏霏说自己就是出去逛逛,出去逛逛,能穿成这样?

显然,谢遗江也不相信。

一听这话,谢遗江气得连都白了:“还撒谎!你给我老实交代,你这一早上去了哪里,到底是跟谁在一起?”

“爹。”谢霏霏见裴谢堂进来了,本是张嘴想求饶,话到嘴边竟然变了:“我不能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谢遗江怒道:“你是要将我谢家的颜面都拉下来在地上让人踩,你才觉得高兴?”

谢霏霏看着谢遗江:“女儿要是说了,爹会为女儿做主吗?”

“你说。”她这副含泪盈盈的模样,让谢遗江的后背仿佛被一盆冷水浇头,反而一下子冷静下来。

当初,谢依依出事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他的。

谢遗江慢慢握紧了拳头。

他没用,没保护好谢依依,如果谢霏霏也出了事……

谢霏霏怯生生的看着他,仿佛知道谢遗江在想什么,她刻意低下了眉眼,带着几分柔弱的压低了声音开口:“女儿的确不是去逛的,而是为了赴约。”

谢霏霏同谢依依是双生的姐妹,论容貌,二人是九成相似。平日里谢依依温婉柔美,谢霏霏张扬利落,这才显得姐妹两人差别很大。这是她特意装出了这副温柔的样子,立即就勾起了谢遗江对谢依依的亏欠之心,谢遗江唇.瓣颤.抖,眼中已是湿润了。

裴谢堂没出声,见谢遗江摇摇欲坠,上前扶住了谢遗江。

谢遗江回头看到是她,一手握在她的手腕上,目光已心痛难掩。

谢霏霏低声说:“女儿前几天出去,回来晚了,爹不闻不问的就罚女儿跪了祠堂。可爹知道吗?那天出去,女儿差点就回不来了。女儿见爹用的那方砚台都破损了,那天出去,是想替爹寻一方新的,不想在四方街口遇到了歹人,女儿被人劫持了,要不是有人路过救了女儿……”她说到这里,盈盈哭了起来。

谢遗江听得心口极疼,问道:“后来呢?救你的人是谁?”

“原本女儿也不知道他是谁,只看着是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他当时忙着出去,只告诉女儿他今天才回来。”谢霏霏含泪看着谢遗江:“爹总说,咱们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女儿欠了人家这么大一个恩情,总要还了吧?至少,多谢得好好说一句。”

“你起来吧。”谢遗江已不气了,放缓了声音,让谢霏霏从地上起身坐下。

谢霏霏摇头:“女儿还是跪着说吧,免得爹听了生气。”

“那人说他端午那天早上回来,女儿素来愚笨,不知道怎么打听他,说不得,今天只得一大早就去城门等着。”谢霏霏说着咬了咬唇,一瞬间,俏脸十分犹豫纠结,半晌,才说:“女儿等了半天,终于见到他了。他风.尘仆仆的进了城门,女儿将来意一说,他便笑着说自己赶时间,要先回府换衣服,如果女儿非要道谢,就让女儿先到府门等一等。”

“女儿不想半途而废,就……就跟过去了。”

裴谢堂听到这里,心中已是泛起了疑心。谢霏霏虽说不聪明,但也没多蠢,她又心高气傲,要是真的被人怠慢了,心里能咽的下这口气?

这人,多半身份贵重至极!

会是谁?

谢遗江也一样,作为父亲,他听到谢霏霏这般说,立即就涌上了一阵不详的预感。

果然,谢霏霏的泪落了下来,走珠一样,停都停不住:“女儿跟着他上了车,等车停下来时,就在一座院子里。他径直下了车,吩咐婢女带我去厅里坐着,上好茶。女儿全无防备,可……那茶有问题,等女儿醒来时,就睡在了偏房里,他躺在女儿的身边!”

“这人是谁?”谢遗江听得睚眦欲裂。

愤怒,充斥着谢遗江的胸腔,让他浑身的血液都逆流了一般,脑袋什么都不能想!

裴谢堂静静的看着谢霏霏,她的眼泪太多、太快,而在裴谢堂的印象中,谢霏霏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尤其是在自己的跟前,谢霏霏根本不会低头。

哪怕是遭逢大变,这人只会将一腔怨恨加诸在自己身上,今天却不发一言指责自己,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吗?

除非……

事情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

如此一想,裴谢堂心里镇定了下来,扶着谢遗江,目不转睛的看着谢霏霏思考了起来。

谢霏霏哭泣着还在说:“他见女儿醒来,就说,女儿不是要报救命之恩吗?救命之恩就该以身相许,以后,他不会亏待女儿。他拿走了女儿的裤子,威胁女儿不许说出去,要是说了,他就给爹好看。他还说,过两天他会抬了聘礼入门,来迎娶女儿入宫,让我们谢家闭嘴。”

“入宫?”谢遗江吓了一跳。

他本是怒发冲冠,冷不丁被这两个字吓到,见鬼一般的看向了谢霏霏。

谢霏霏点头:“他是这样说的。”

“他是谁?”谢遗江的声音都抖了,抓着裴谢堂的另一只手更是用力,显然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快要支撑不住。

谢霏霏看向裴谢堂,语气凄然:“爹,他说,他是东宫太子。”

朱深见!

裴谢堂接收到谢霏霏眸中的挑衅,顿时就直了背脊。她算是明白方才那一股不详的预感和古怪到底是从何而来了!

哈哈!

裴谢堂想笑。

朱深见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还能不清楚吗?这人素来心性高,想要送上门去做太子的女人的人大有人在,什么样的绝色他得不到,会稀罕用药对付谢霏霏这样的一个女孩子?且不说他府中的那几个正妃侧妃个个来历不凡,就是个侍妾,也泰半都是官宦人家的庶女。谢霏霏说太子用强,估计得反着来听,是她设计了朱深见吧?

谢霏霏倒是真的费劲了心思想往上爬了,难道这就是她说的,总有一天要将自己踩在脚下吗?

自己嫁给朱信之,做淮安王妃,她就嫁给太子爷,做太子的女人……

裴谢堂想竖起大拇指。

都说谢霏霏有勇无谋,眼下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这人心思颇为缜密,一环环的,故意露出破绽让谢遗江抓住,按照谢遗江的性子,接下来,就该谢遗江上门质问太子,逼得太子不得不娶她了吧?

果然,谢遗江气了一阵子,便道:“东宫太子欺人太甚!你是我谢家清清白白的女儿,他怎能这样对你?”

“爹,女儿的一辈子都已经毁了,如今除了嫁给他,女儿没得选。难道你要女儿像大姐一样,一刀抹了脖子吗?”谢霏霏抽泣着说:“女儿还想在爹跟前多孝顺几年,哪怕苟且偷生,霏霏也要代替大姐陪着爹。”

谢遗江已是泪流满面。

他无力的坐在椅子上,不断的拍打这椅子把儿:“天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他脑中不断涌现过去的种种,一时是谢依依温柔浅笑的样子,一时又是谢霏霏张扬着扑过来依赖的抱住他,疼的他几乎背过气去。

这些人,真是欺人太过!

谢遗江拍着椅子:“我,我要去御前参他一本!”

“爹,你别去。”谢霏霏连忙跪着过来抓住他的手:“爹,他拿走了女儿的衣裤,又拿爹的前途威胁,爹要是去了,事情闹大了,女儿的脸该往哪里搁?爹以后怎么办?咱们谢家这么一家子都靠爹养着!”

“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你跳进火坑里。”谢遗江哭得伤心,揪着衣服迷蒙了双眼:“爹的心疼啊!”

“爹只要记得女儿的好,不要忘了女儿就行了。”谢霏霏扑过去抱住他的膝盖:“女儿嫁给太子,也不见得就是坏事,爹放宽心就好。从今以后,这件事就烂在我们的肚子里,谁都不准再提起来,就当女儿是清清白白的入了东宫!”

谢遗江大恸,一把抱住了女儿。

顿时,祠堂里父女两人哭成了一团。

许久,谢遗江擦干眼泪,忍着心疼,亲自送谢霏霏回了牡丹苑,临走前又是伤心,又是痛苦的吩咐:“你先好好休息,等明天,爹让人给你做嫁衣。”

谢霏霏连连点头,强颜欢笑般送谢遗江。

裴谢堂没走。

等谢遗江走了好远,她才笑盈盈的抬手拍了拍:“二姐,你今天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你跟我说说,为了能够在名声上压过我,你是怎么设计太子殿下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谢遗江走了,谢霏霏擦了擦眼泪,没在继续装。

她走到桌子边坐下,自顾自的倒了杯水喝,冷笑着看向裴谢堂:“你要是没事,就赶紧滚回你的满江庭,别在这里碍我的眼睛。”

第176章 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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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笑着看她:“我也不想在这里碍了你的眼睛,但是……”笑容一凝,她声色俱厉:“你做这种事,让爹何其伤心!你拿东宫太子压迫爹爹,逼着他闭口不言,是践踏他的尊严,你还是不是谢家的女儿了?”

“光说我,你能好得到哪里去?”谢霏霏抬头看她,格外嘲讽:“你不也爬了淮安王爷的床吗?”

“所以,你是承认自己主动爬了太子的床?”裴谢堂盯着她:“谢霏霏,你想用太子来压我,你怕是想错了。”

“你妒忌?”谢霏霏挑眉。

裴谢堂见她如此冥顽不灵,不由摇头:“你想怎样是你的事情,我不会管你也不想管你。但是,我警告你,太子殿下并非好拿捏相与的人,如今东宫里正妃侧妃的编制都是满的,你嫁到东宫去,左右不过一个夫人,太子能容忍你设计他,不过是因为你是谢家的女儿,娶了你,就等于跟廷尉府攀上了关系,让爹为他所用。到了东宫,你若安分守己,爹是他的幕僚之臣;你若不安分,拿你做威胁,爹也不能怎样。你以为太子是真看上了你?不是,他是看上了爹,让你做权衡利弊的棋子。”

“你闭嘴!眼见着我要嫁到东宫,你见到我就要跪地问安,是不是心里觉得扭曲了?”谢霏霏冷笑:“你求我,我倒是可以考虑免了你的跪安。”

裴谢堂见她如此无知,噗嗤就笑出声来。

谢霏霏怒道:“你笑什么?”

“笑你啊,我天真又可爱的二姐。”裴谢堂捂嘴嘴.巴:“你以为嫁到东宫去,就能让我俯首称臣?别傻了,二姐,我刚刚已经说了,东宫正妃侧妃的编制都是满的,你嫁到东宫,就是一个夫人。夫人,名头好听,在大户人家里就是一个通房丫头的地位,连姨娘都算不上。我呢,我是做淮安王妃,按祖制,你见到我,还得跪地问安。”

“你骗人!”谢霏霏双眸圆睁:“我是太子的女人!”

“不信,就去问爹吧。”裴谢堂懒得跟她多解释。

谢霏霏盯着她的眼睛,见她一派坦然不像是骗人,心中立即就惴惴。

要她向谢成阴屈膝下跪?

做梦!

一口银牙紧咬,谢霏霏却突然笑了:“那按祖制,王妃见到帝妃,该不该跪?”

裴谢堂一愣。

谢霏霏踏步上前,阴冷的双眼紧紧锁着裴谢堂:“该跪!哪怕是你王爷,你都得跪!谢成阴,你有什么可得意的?淮安王爷再厉害、地位再尊贵,那也只是暂时的。有陛下在一天,他是身份贵重,可若当今陛下不在了,他算什么东西?”

“将来太子登基了,太子就是皇帝,我哪怕只是一个夫人,我总有熬出头的一天,入宫封妃,哪怕是封我一个小小贵人,你都得跪我!”

谢霏霏张狂的大笑:“谢成阴,你别想逃开!”

“是吗?”裴谢堂眯起眼睛看着她:“那我们就走着看,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裴谢堂扬长而去。

谢霏霏的笑如同卡在嗓子眼儿里,目视她决然的背影,恨意蔓延了整个眼圈。

等着看就等着看,总有一天,必将你谢成阴踩在脚下!

她抬头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想到太子,一时间又得意起来,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几乎笑出了眼泪。

谢成阴问她是怎么设计的太子,谢成阴哪里会知道,越是高高在上的人,越容易露出破绽。

先前她就让锦儿刻意去打听过太子的行踪,得知最近朱深见出宫平凡,爱在市井留恋,谢霏霏心中就有了计划。这个计划很简单,她说给谢遗江听的也不全然都是假话,还是有大部分是真话。她找好了人,找准时机瞅着太子出门的时候,便将自己的马车开到了巷子里,接着,找人引开太子身边的近卫,偷了太子的腰带,引太子一路追到了暗巷。

于是,就有了太子的见义勇为。

当时她就谢过了太子,假装没认出朱深见的身份,只是,不是太子管她要报答,而是她死皮赖脸的说要报答太子。

谢成阴说得对,太子并非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人,见她脸红心跳的样子,便明白她是看上了自己,后来的一切,不过顺水推舟。

至于为什么不穿裤子回府……

谢霏霏咧开嘴,蒙住脸无声的笑得更开怀。

当时她跪在地上,说自己愿意一生都追随朱深见,朱深见蹙着眉头看她:“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如何肯定我能迎娶你?”

“你是谁都不重要,我只知道,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谢霏霏抬头坚定的看着他:“只要你愿意让我追随你,哪怕是跟廷尉府断绝关系,我也绝不会后悔。”

“廷尉府?”朱深见愣了愣。

谢霏霏特意咬得很紧:“是,我爹是廷尉谢遗江。”

朱深见的神色明显的动了动。

谢霏霏知道,她成功了。

一个女人的分量如果不足以让太子动摇,那么,加上廷尉府的分量呢?她特意打听了一下,听说近来因为冉成林的贪污案,太子手下损失了不少人马,爹位居一品,哪怕如今廷尉的地位不断下降,但也是不可撼动的掌有实权的官员。得了一个女人,再得一个助力,凭着这个,太子一定会心动。

果然,太子扶起她:“你既然是谢家的小姐,我更不能不负责任。我明天来下聘,迎你入府做如珠夫人。”

太子松了口,接下来,就是要让这件事天衣无缝,谢遗江同意她嫁给太子。

因谢遗江思想古板,素来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做妾,按照爹的脾性,宁愿将自己嫁给商户做妻子,也不愿意让女儿做旁人的妾侍。她没这个本事能说动谢遗江,那么,就只剩下威胁一条路。如果生米煮成熟饭,谢遗江能软三分;如果这熟饭里还带着女儿的孝心,饭就熟了六分;剩下这四分,就拿皇家的威名来镇压好啦!

于是,她故意将自己的亵裤丢了,光腿进了谢家。

只要说是太子做的,谢遗江为了名声也好,为了女儿的声誉也好,都不会前去质问,如此一来,再没人管她是怎么爬的太子的榻!

进了东宫,哪怕事情败露她都不怕了!

走着瞧吧!

谢霏霏摸了摸眼角的泪光,风姿卓然的撩了撩自己的头发,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自信。

……

裴谢堂笑着走出了牡丹苑,身后怨毒的目光像毒箭,她却毫不畏惧。嘴角噙着愉快的笑,完全无视掉了身后人的一举一动。

离开牡丹苑,裴谢堂直接就去找谢遗江,原本以为谢遗江在主院歇息,却扑了个空,婢女说老爷在书房,她便又转道去了书房。

刚走到书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极为压抑的哭泣声。

裴谢堂脚步一僵,心口慢慢的疼了起来。

谢霏霏今日手持利剑,真正是伤到了谢遗江。这人从前虽说跟她不对盘,总是训斥她,可是说到底,谢遗江年过半百,一生为朝廷操劳,是一个好人。

尤其是成了他的女儿,这几个月一来,谢遗江无一不是在补偿谢成阴,总是让裴谢堂心里暖暖的。谢依依于她是陌生人,于谢遗江是从小长在膝下的女儿,谢依依的去世本就对他打击颇深;谢霏霏也一样,是谢遗江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如今两个女儿一个死,一个被人“强迫”要嫁入东宫,从此日日不得相见,他的心到底还是疼。

人心都是肉长的,裴谢堂叹了口气,缓缓推开了书房的门。

谢遗江睁着泪眼,看见是她,更是哭得接不上气:“成阴,你来了。”

“爹,”裴谢堂走到他身边,见谢遗江伏在桌上,手中捧着一卷画册,画上是一个在树下弹琴的女子,她认得这是戚氏的画像,想来谢遗江是想到亡故的妻女,感到伤心,忙抱住他的肩膀宽慰:“你想娘了?”

“要是你娘还在,咱们谢家也不见得就会是这样子。”谢遗江点点头。

在人前,尤其是柔弱的女儿跟前,谢遗江只得收起全部的伤心和眼泪,擦了擦眼睛,收好画册,轻声说:“孩子,爹不是一个好父亲,爹没保护好你们。”

“爹,你不要过分自责。”裴谢堂心中暗恨谢霏霏的狡猾,见谢遗江愧疚如此,却不知如何开口宽慰。

她是很想说出真相的,但她知道的真相,比谢霏霏的谎言还残忍。

难道,要她告诉谢遗江,为了能够攀龙附凤,他的女儿不惜利用他,将他卖给了太子?

这恐怕是要谢遗江的老命!

谢遗江叹气:“爹没儿子,一生就你们三个女儿,但我对不起你们。将来九泉之下,要是谢家的列祖列宗问起来,我还不知道怎么回答。”

“爹将我们养大,又费尽心血培养我们,哪里就对不起我们了?”裴谢堂咬牙:“爹,天道不爽,自有安排,人力不可抗。女儿如今倒不担心二姐,只是更担心爹。太子用强,胁迫二姐嫁到东宫,女儿很担心,他的此举就是冲着谢家来的。”

虽说谢霏霏让她开不了口说真相,但后果,她却可以顺理成章的说得更为彻底。

第177章 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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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遗江一愣:“我同太子并无过节。”

“跟过节无关。”裴谢堂捏着他的肩膀,这两个月来,廷尉府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谢遗江肉眼可见的瘦了好多,肩膀上的肉都没了,入手就是骨头一般,她低声说:“如今虽说东宫早立,但对太子殿下来说,并不见得就是高枕无忧。朝廷上,陛下最为仰仗淮安王爷,大事小事都交给他打理;除了淮安王爷,还有其他几个王爷,背后门阀错综复杂,爹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别的不说,咱们就说淮安王爷。”裴谢堂目光深沉:“女儿要嫁给淮安王爷,太子马上就来求娶二姐,爹不觉得很巧?”

谢遗江一阵沉默。

他方才忙着伤心,一时间没回过神来,被裴谢堂一提醒,倒觉得是有这么点古怪。

但谢家只是一个小家,并没有门阀复杂,太子此举用意何在?

他愣了愣:“我以为,咱们谢家同淮安王府结亲已经是高攀。”

“爹,朝中最近动向混乱,或许,陛下并没有别的想法,但对太子来说,朝局未免对他很不利。女儿听说,冉成林的贪污一案中,太子折损了好几个他提拔起来的官员,他着急也在情理之中。朝政之事,女儿没有爹懂得多,爹仔细想想就会明白。”裴谢堂抿唇。

谢遗江不说话了。

朝政之事,他在其中,理应比女儿更懂。

裴谢堂见他当真思考起来,便不不多说了。朝廷的事情,或许谢成阴不太懂,可她并不是谢成阴。

她是裴谢堂。

她时刻不曾忘记自己的这个身份。

当年做泰安郡主,手握寒铜军三十万大军,对她来说,朝廷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朋友,也都可能是敌人。故而在朝政的事情上,她比旁人更敏.感,更容易嗅出危险的气息。

她若一个不留神,等待她的,就是万劫不复!

太子朱深见的举动,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为了谢霏霏的美貌,又或者,是谢霏霏设计了他,他是无心之失,但在裴谢堂的眼睛里,破绽太多,一眼就能看破。她笑了笑,太子这是慌了吧?眼见着自己手下的人被斩除,而扶持他的孟家在冉成林一案中备受争议,他坐不住了,想拉新的同盟也在理所当然中,只是……

选谢霏霏,朱深见确定这是一个好人选吗?

谢遗江沉默了许久,才拍了拍她的手:“成阴,你先出去,爹要写一份奏章!”

“爹想做什么?”裴谢堂挑眉笑。

谢遗江道:“爹在廷尉的位置上坐了太久,有点被麻痹,爹想请旨调离京城,我们回老家潍城,哪怕是做一个地方官,都比现在要好。”

“逃避不是办法。”裴谢堂微微一笑:“爹要是觉得在朝中很累,女儿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谢遗江不解。

裴谢堂笑道:“如今孟家倒了那么多个官儿,不是空出了很多位置吗?爹挑一个,就能过去。”

“调离不是去逛菜市,你以为是爹想挑就能挑的?”谢遗江失笑。

裴谢堂立即就说:“爹去了潍城是逃避,去别的位置,又没办法,那倒不如就在廷尉上坐着,眼下廷尉的权利不高,太子还不至于太为难了爹。依女儿之见,做廷尉反而是最安全的。爹要是不想受人胁迫,这好办,改明儿我跟王爷提一提,让他调一个信得过的人给爹做左监廷尉,保准爹以后就都不为难了。”

“……”谢遗江叹气。

他审案子是好手,在官场上,还真不如裴谢堂通透。

思来想去也没别的办法,眼下谢霏霏嫁到东宫又已成定局,谢遗江倒还是真的接受了裴谢堂的提议,由朱信之安排一个硬朗的副手来牵制自己的权利。

事儿定了,被裴谢堂这么一搅和,谢遗江的心情都好了很多。

等到天色全黑时,裴谢堂派篮子去淮安王府接了朱信之过来。

随着朱信之一同来的,还有他手下的四大得力干将。朱信之进了正厅,孤鹜和长天等人就被篮子和雾儿等包围,拉着去了另一边说笑。

“王爷,这次会试后,殿试安排在六月中,王爷还能参加么?”一坐下,谢遗江和朱信之就开始讨论起科考的事情来。

朱信之笑道:“看情况吧。”

“王爷是京城里最负盛名的饱学之士,往次殿试选拔,陛下都让王爷旁坐,这一次要是少了王爷,怕是陛下要忧心劳神啦。”谢遗江捋着胡子不无感叹。

朱信之看他一眼:“我不在,朝中还有太子等人,谢大人慎言。”

谢遗江脸色一僵,提到太子,不由自主的就绷直了身体。

朱信之立即看了一眼裴谢堂。

裴谢堂微微摇头,示意他待会儿再说,自己则笑着转移了话题:“王爷,爹,你们真是好没意思,这是吃饭呢,还是议政呢!”

“是是是,就你嘴馋!”谢遗江被她逗得好笑又好气,扭头吩咐董管家:“上菜吧。”

谢家的菜肴一向都很节制,哪怕今天是端午,也不过是按照寻常人家端午的餐食做的,只考虑到多了朱信之,便多做了几个菜肴。等菜都上齐了,总共四个汤菜,两个冷盘,八个热菜并着两个素菜,规格不高,但胜在精致。

“朝中近来奢靡之风盛行,谢家却很是节俭,朝中大臣都该来看看,怕是要羞得无地自容。”朱信之见了,忍不住夸赞:“我上次去中书令家用过一次简餐,说是简餐,但一顿下来也有二十多个菜,要是节日,怕是更为铺张。如今国库空虚,满朝却视而不见,只有谢大人能看到,谢大人今日让我很是羞愧。”

“怠慢王爷了!”谢遗江还以为他在说反话,有些羞愧。

裴谢堂却笑道:“有什么怠慢的,要想吃得丰盛,还来谢家做什么?王爷的王府里做的可比这个多太多。王爷,你尝尝这个。”

她说着,就用自己的筷子替朱信之夹了一块烧鹅。

谢遗江立即瞪了她一眼,觉得她僭越。

朱信之却点了点头,夹起烧鹅咬了一口,赞赏道:“甜而不腻,入骨酥香,很不错。”

谢遗江见他是真的来吃饭,并不是责怪,这才觉得放心了些。

谢家的餐桌是食不言的规矩,朱信之谨守皇宫里一,也一向不说话,只裴谢堂时不时的会开口说几句:“王爷,你吃这个,这是素菜,荤素搭配,才不容易变胖。有一次,我跟高行止去城南玩耍的时候,见到城南有个罗老爷,长得白白嫩.嫩的,浑身上下怕是得有一百公斤的肉,走一步都在喘,跟圈养的肥嘌没两样,可丑了。”

“王爷,你风寒刚好,这种生冷的不应该多吃。喝点汤?”

“我给你盛!”

裴谢堂殷勤的为朱信之张罗,因她开口,这一顿饭还真少了很多拘谨。

渐渐的,谢遗江也放开了,偶尔会提起公筷,为朱信之布菜。朱信之投桃报李,也会给裴谢堂递上点汤。

“谢成阴,吃个饭你能不能闭嘴?”

谢遗江和朱信之都能受得了裴谢堂的啰嗦,但一边在坐的谢霏霏受不了了。

看着裴谢堂在谢遗江跟前得了宠爱,朱信之又如此放下身份对她和颜悦色,谢霏霏看在眼睛里,格外辣眼睛,横眼瞪她:“就你的话最多!没个消停!”

“二姐,你也喝点汤,好好补补。”裴谢堂见她这模样,倒也不生气,还好意的拿过她的碗给她倒了点排骨汤。

谢霏霏脸色扭曲:“你明知我不喜欢吃骨头,还敢跟我盛,你存心的!”

裴谢堂眯起眼睛:“你昨天操劳辛苦,补补,是必须的。”

她将汤推到谢霏霏的跟前,含笑看着她,势必要她喝下去。

朱信之和谢遗江的眼睛都看了过来,谢霏霏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哆嗦着唇,半晌,她将汤移开了:“太烫了,放凉再说吧。”

但如此一来,她想喝点别的汤,也是没可能了。

谢霏霏怒目看着裴谢堂,她一定是故意的!

裴谢堂懒得再理她,一转头,继续伺候朱信之去了。这一顿饭,到了最后,反而只有谢霏霏吃得很是憋屈不畅快,就连府中的两个姨娘,得了落座后都比她轻松愉快。晚饭散后,裴谢堂缠着朱信之要去放河灯,两个姨娘也趁机说想去看热闹,谢遗江便也带着两个姨娘同出门。

“爹,你们去吧,我累了,先回房歇息。”谢霏霏见一家人和和乐乐,自己好像融不进去一般,不由气结。

告了声退,她转身就走了。

谢遗江本想喊她,但她头也不回,朱信之又先走一步,谢遗江只得吩咐董管家留在府中照看二小姐,带着一家子人跟着朱信之走了。

年年的端午都会下雨,傍晚的时候就下了一场暴雨,等到了晚上,空气清新,一行人都挤在河边放花灯许愿。

裴谢堂买了几个,交给谢遗江和两个姨娘后,便拿了两个拉着朱信之到一边去,将笔递给他,双眸闪亮:“王爷,快,咱们向河神许愿。你先写!”

她想看朱信之写什么呢!

朱信之看了看她,不知为何红了脸,提笔到一边去:“你不要看,我就写。”

第178章 擂台,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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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见他突然别扭起来,不由想笑:“这种时候你还跟我客气。好好,我不看!你也不许看我的,否则我不依!”

“你以为我是你。”朱信之好笑的推开她,埋下头开始写了起来。

一边写,还要一边谨防着裴谢堂偷看,真是难为了他。

裴谢堂却当真没偷看。

正儿八经说出口的承诺,她素来说到做到,见朱信之去了一边写下心愿,她就拎了花灯到一旁去写下自己的愿望。四下的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并无一个人注意到自己,裴谢堂嘴角勾起模糊的笑,提起笔来,小心的在纸上写:

平生有三愿:一愿沉冤昭雪,二愿大仇得报,三愿如君相知,岁岁常见。

写完后,她吹干了小纸条,将纸条卷好,放入了花灯里。

朱信之早已写完,提着花灯在等着她,见她过来,不由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不会写,想不到你也是个俗人。”

“我本来就俗!”裴谢堂不满的嘟起嘴吧:“我要是出尘不染,就不是我在这里许愿,而是人们在这里向我许愿。因为我不是人,我应该是一个神仙。”

“就你的歪理最多!”朱信之摇摇头,很是无奈。

裴谢堂拉着他,穿过人流密集的地方,寻了个能落得住脚的地方后,两人就在这一方蹲下:“王爷,来这里,我们从这里开始放。”

“你先。”朱信之没玩过这种玩意。

裴谢堂也没跟他客气,嗯了一声,先将手中的花灯小心的放入了水中。花灯落水,在水里有一瞬间的倾斜,但很快稳住了小小的身体,摇摇晃晃的载着裴谢堂的愿望往河心里去了。她连忙双手合十,低声在心里许了愿望。

朱信之学着她的模样,也很快将手中的花灯放在了河里。

两人站起身来,裴谢堂拍了拍手:“王爷,大功告成啦,要是真的有天神,他一定能听见我们的心愿的。”

“是吗?”朱信之目光亮亮的看着她:“你跟谁学的这些?”

“从前我爹教我的。”裴谢堂耸耸肩膀:“我别的都没学会,只觉得这个很有意思。往年,放入河里的花灯都是我自己做。今年没那个心思,不过,买的也不差。”

端午放河灯,是从前裴家雷打不动的节目。

不是裴谢堂喜欢,而是她的生母很喜欢这种玩意,从前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每年的端午都陪着父亲到河边去放灯。后来母亲去世,每一年父亲都会想起她来,特意做一些漂漂亮亮的花灯,带着她到河边放了。母亲性子柔.软,总是将自己想要的向天神诉说,故而在许愿时无比虔诚,裴拥俊学了个十足十,交给裴谢堂的自然像模像样。

再后来,父亲娶了美姨,美姨也喜欢这玩意,裴家便年年都放。

只是,今年,却无人陪她玩耍了。

朱信之扯开嘴角:“看不出来,廷尉大人还喜欢这个。”

裴谢堂没说话。

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声,似乎是鼓声阵阵,大约是什么杂耍团在表演。裴谢堂不想再说,一把扯过朱信之的手:“王爷,你看那边好热闹,咱们也去看!”

她转移话题如此之快,朱信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顺着她的手往那边看了看,只见前方宽阔的河岸旁,有人搭了台子,台上灯火通明,将台上的人影照得透彻非常。台下围了不少人,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喝彩,不知是在做什么。

裴谢堂喜欢热闹,当即毫不犹豫的拉着朱信之钻了过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座擂台。

一个江湖打扮的汉子在台上拱手示意:“诸位父老乡亲,我们从湖州来,到了京城投奔亲戚,没了盘缠回不去,趁着今日端午佳节,我将家里祖传下来的朔望剑押在这里,父老乡亲要是谁看中了这剑,就可以举手竞价,价高者得!”

却是在卖东西。

裴谢堂嗤笑一声,小声的跟朱信之咬耳朵:“王爷,你可千万不能相信这些人。你看着那剑光晕流转,是一把好剑,但江湖人的手段最是高明,等会儿交给你的时候,恐怕就不是这一把了。”

“我不信。”朱信之摇头,“行走江湖以义为先,他们不会这样做的。”

“王爷,我们赌一把?”裴谢堂狡猾的看着他。

朱信之轻笑:“你想赌什么?”

“若王爷输了,就答应我一件事。”裴谢堂伸出手指:“我们拉钩。”

朱信之好笑的看着她幼稚的把戏,末了,还是伸手给她:“行,依你。”

裴谢堂得了他的允诺,立即举手:“壮士,你这剑怎么卖?”

“五十两。”那江湖汉子见有人接口,立即笑着上前一步,说道:“小姑娘是个识货的,我这朔望剑要不是缺钱,卖五百两都有人要的。”

“刀锋那么钝,有人买?”裴谢堂表示怀疑。

汉子笑道:“小姑娘外行人,根本不懂刀。你要买就上前来竞价,你要是不买,就趁早回家去抱孩子喂奶,才是正道!”

外行人?

裴谢堂见他年纪跟泰安郡主不相上下,不过二十五六岁,说话很是清朗,心中不由想笑。他说她外行,她认为他才是真骗子呢。这刀锋如此之钝,别说是祖传的无价之宝,就是送她,她还嫌弃带在身上重了呢。

听他又说了一遍竞价的规则,她毫不犹豫的举手:“好嘛,你说是绝世宝剑,我就相信这是绝世好剑。我出五十五两银子。”

“还有没有人比五十五两银子更高的?”话音刚落,那汉子满脸喜色,大声问道。

半天没人响应,隔了小半天,角落里有人发出细细的一声:“我出六十两银子。”

朱信之和裴谢堂双双回头看去。

只见是一个身穿华服的瘦瘦小小的青年人,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宝剑,似乎很是喜欢。

裴谢堂忍不住小声嘀咕:“我说自己瞎,那是为了吓唬别人。怎么,这世上还有人是真的睁眼瞎,故意上赶着去被人骗?”

“六十五两。”话是这样说,她的手可举得不比旁人慢。

“七十。”那人也赶紧说。

裴谢堂再次举手:“七十五。”

“九十!”男人还不想让。

裴谢堂看了看身侧的朱信之,他的脸色已不复方才那边淡然,而是吃惊的看着朔望剑,末了,又看了看那个人,似乎弄不明白情况。

裴谢堂噗嗤就笑了起来。

他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想要买这东西吧?

她的钱还没多到能随便乱扔的地步。九十两银子买这样一把破铜烂铁回家,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让给你啦!”裴谢堂大声说着,拉着朱信之就想跑。

角落里的男人和台上的汉子脸色都变了,双双一停,上前骂道:“你是在戏弄我们吗?”

“买卖买卖,你想卖,也得我想买啊。我方才看着是好东西,但喊了几圈价,我不想喊了又有什么错。再说,我以为你们是不认得的。”裴谢堂指着这两人,捂着脸笑得格外张狂:“你们认得,却故意装作不认得,一个拼命在这里哄抬物价,一个在台上唱苦情双簧,你们两个倒是演得一手好戏。”

男人和汉子抢上前来:“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证据。”裴谢堂耸耸肩:“你喊到九十两,我想买也买不成了。”

可她话音刚落,便听她身后有人低笑一声:“这剑是钝剑,本就没什么锋芒,落在市井里实在是太可惜了。一百两,我买了。”

有钱!

任性!

裴谢堂脑袋里回转着这两个词,缓缓转身,便瞧见一身素衣的高行止站在两人身后,手中折扇轻轻摇动,颇为风.流倜傥。他往这里一站,不少姑娘的眼睛顿时都移不开。

裴谢堂笑眯了眼睛:“啧啧,这是哪儿的大地主呀,这钱花得跟烧纸一样。”

“千金难买我乐意。”高行止潇洒的挥着扇子,神色缱绻温柔:“你怎在这里?”

“谢家人都在这里放河灯,我自然也要来。”裴谢堂拐了拐他的胳膊:“你呢,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朱信之自高行止出现后,面上就露出了几丝不耐烦。

这人,怎么总是喜欢黏在谢成阴的身边,像狗皮膏药一样,怎么都甩不掉?

高行止闻了闻空气里的味道:“成阴,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裴谢堂抽了抽鼻子。

朱信之见状,脸跟着也抽了抽。

这傻子,没听出来高行止是要嘲讽他吗?

果然,就听见高行止摇头晃脑的拖长了尾音:“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今日.你肯定打翻了醋坛子。这酸味!”

他用手扇了扇鼻子跟前,似乎很是嫌弃附近的味道,只目光是看着朱信之,大声的说:“酸啊,真是酸死个人。”

裴谢堂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捧腹大笑。

朱信之恼了,拂袖先走一步。

“王爷,你等等我!”裴谢堂连忙喊他,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睛同高行止交汇:都办好了?

高行止没回答,绽开扇子优雅的扇了扇,末了,扇子指向了身后的高台。

裴谢堂就什么都明白了。

三人刚走不过两步,就听见身后一声狰狞的脆响,有人抽了兵器向三人扑了过来——不,确切的说,是向最后面的高行止扑了过来!

第179章 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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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四周的人群散发出一阵尖叫,很快,高高的擂台前,人全部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裴谢堂、朱信之和高行止三个人。

高行止推开裴谢堂,往后退了一步,目不转睛的看向了扑过来的人。

还是方才那几个人,擂台上的壮汉站在最前面,那个瘦小个子站在他身后,除了他二人外,还多了十几个身穿平头百姓服装的人,想来都是方才混在人群里的。这些人布局周全,像是专门等在这里的一样,看来,是从高行止出门就盯着他了。

朱信之站在裴谢堂身边,见状并不慌乱,淮安王府的侍卫泰半都藏在暗处,他自己也有武功,这样的事情遇到过不少,神色很是镇定:“这些是什么人?”

裴谢堂看他一眼:“是想打劫的吧?”

她武功不错,朱信之没显出多担心她的样子,蹙起眉头:“打劫?”

“高行止那么有钱,每年都有几波这样的人来找他要点银子花花,王爷,你别担心。”裴谢堂拍了拍胸膛:“我保护你!”

“不用。”朱信之觉得她说话很好听,不由笑了:“我不需要你保护,照顾好你自己即可。”

“哦。”裴谢堂应了一声,见高行止一人站在后方,心口一紧,忙推了他一把:“我糊涂了,孤鹜他们一定藏在暗处。王爷,你去那边站着,他们不会伤害你的。”

“你去哪儿?”朱信之见她转身要走,急忙拽住她。

裴谢堂稍一用力就挣开了,头也不回的往高行止身边冲去:“帮忙!”

两人并肩而立,高行止缓缓收起手中的扇子,往腰间一插,白玉笛已拿在了手里,挽了一个漂亮的手花,高行止轻笑:“还算你有良心。”

“你没良心。”裴谢堂踢飞了扑上来的一个人,回头警告的瞪着他:“说好万无一失,你就单身一人前来,是存心要让我担心内疚。你等着,等这事儿过了,我再跟你慢慢算账!”

高行止笑而不语。

目光瞥到独自站在角落里的朱信之,看着身边人为自己挥剑,不由心情大好。

他二人武功都很好,十几个人并不在话下,但这些人显然训练有素,身手都不弱,打了半天,只倒下了七八人。

其余人很快也发现了高行止和裴谢堂都不如现象中那样好对付,都停下来攻击的步伐,将二人团团围住,寻找间隙突破。

裴谢堂全神贯注,高行止目不转睛,裴谢堂手中拿着锋利的匕首,满月的暗器蓄势待发,高行止手中的白玉笛在月光下散发出冰冷的光泽,这两人像是煞星、又像是本就密不可分的战友,在生死跟前是一体的。

不远处,朱信之的目光沉了下去。

他怔怔的看着这两人,一时间,像第一次认识裴谢堂一样。

她没看他。

从头到尾,都不曾看他一眼。

“咻咻咻——”

几声破空声传来,从暗处射出箭羽,都是冲着他来的。朱信之没动,孤鹜从暗地里窜出来,挥刀斩落箭头,护在他身侧。

“王爷,先去暗处,刺客太多!”孤鹜着急。

他的脚边落了一地的断箭,朱信之却没动,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不远处的裴谢堂。

然而,这么近的距离,她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他只看到她小心的伸手护着身后的高行止。那个人……有那么重要,比他还要重要?

朱信之不明白。

心底来了一股说不明的倔强,他冷声说:“不去,就在这里。”

他想看看,还要等多久,她才能注意到。

裴谢堂的身体一动,身后的高行止跟她似乎心意相通,两人同时一左一右的向刺客扑了过去。这些刺客没料到两人会分别突围,一瞬间发蒙,等反应过来,他二人都站在了包围圈外,反手就向刺客杀去。化被动为主动,看不出来,她这样的女孩子竟然能如此杀伐果决,而高行止一个商户,行动力丝毫不比这些刺客若。

刀光剑影,眨眼间,刺客又倒下了七八人。

只剩下最开始的那个壮汉和瘦猴在原地苦苦挣扎。

裴谢堂嘴角噙着冷笑:“谁让你们来的?”

“交出东西!”壮汉盯着高行止:“否则,今天你们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他一挥手,不远处的屋顶上顿时露出了几十个人,皆是清一色黑衣,手中的箭弩都对着裴谢堂和高行止。

还有第二波?

裴谢堂悚然一惊,同身后的高行止对视一眼,高行止倒没怎么惧怕:“你杀了我,也别想拿到泰安郡主的东西!”

“杀了你,再去你的泼墨凌芳和每一个商铺慢慢翻,总会找到的。”壮汉冷笑。

高行止知道他是在刺探自己的虚实,闻言轻轻抚.摸白玉笛:“我还以为,你们会想抓活的。”

“没那个必要。”壮汉盯着他:“活人才会犯忌讳。”

“我觉得很有必要,所以,我想抓活的。”高行止很是认真的看着他:“谁让你们来的,不如你现在就说给我听吧,省得被我抓住了,你最后还讨不了好。迟早都是要说的,现在说了,我们大家都省事,你说是不是?”

“狂妄!”瘦猴气怒。

壮汉也没再多说,扬了扬反手,顿时,无数的破空声传入耳膜,听在耳朵里,不免颤栗。

高行止和裴谢堂就在这时候出手了,两人一左一右,不约而同的往前一跃,高行止的白玉笛晃动,裴谢堂抬起手腕,只见前方的壮汉和瘦猴呀了一声,就一起倒了下去。两人一人扶住一个,往后一拖,躲入了擂台下。

砰砰砰……

无数的箭头紧随其后,整整齐齐的插.入了擂台的木板里。

“还笑!”裴谢堂一抬头,见身侧的高行止盯着自己笑得傻乎乎的,不由一阵气结:“你带的人呢,是不是非要等到受伤了才出来?”

“我给他们下了命令。”高行止双眸如同繁星闪亮:“要是你只管朱信之不来救我,他们再出来。你要拔了刀,就让他们等着。”

“你真是!”裴谢堂怒目而视:“我当然是要跟你并肩战斗的!”

她懒得再跟他说,将瘦猴子丢在一侧,双手并用的就去扒高行止的袖带,很快就找到了他们隐月楼用来报信的烟火,她将烟火往地上一丢,烟火爆炸开,映衬着高行止的笑容,她恶狠狠的瞪他:“回头我再跟算!”

高行止不以为意,稍稍凑前了些:“老谢,我今天很高兴。”

“都要被人杀了,还高兴,你脑袋是被打傻了吧?”裴谢堂不满的哼哼。

高行止只是笑。

是啊,他真高兴,高兴她还在这里,并不是在朱信之身边。

想到朱信之,他下意识的转头去寻那个人。

朱信之站在屋檐下箭羽射不到的地方,拢着手,眉目含凉,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身侧的这个傻子。

在他的脚边,碎了一地箭羽。

心碎吗?

高行止想仰天大笑,不得不服,裴谢堂的计划果真是成功了。朱信之曾经不以为意的心意,已被她完完全全的收回,裴谢堂的狠,远远超出高行止的预料。她爱时,捧出全天下给你都在所不惜,她不爱时,哪怕你给她全世界,她也不屑一顾。

这种滋味,曾经折磨过裴谢堂无数个夜晚的滋味,也该是让朱信之好好尝一尝!

“呀,我忘记他了。”裴谢堂被他提醒,突然想起还有另一个人来。

她抬头,一下子就同朱信之的眼神撞到。

那是一种怎样的神色?

裴谢堂心里咯噔一下,险些停止了跳动。

他就站在那里,夜色如洗,仍旧是那副不宠不惊的模样,只是眼睛里不再有光,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裴谢堂将瘦猴子往高行止的脚步一塞:“我得走啦,不然,他会怀疑。”

“去吧。”高行止并未阻拦,反而笑着补了一句:“你可得哄好了,不然,你的复仇大计怕是进行不下去。”

“别幸灾乐祸,我要是进行不下去,遭殃的还是你。”裴谢堂低声说着,从擂台下爬了出来。

隐月楼的烟火在地上炸开,砰的巨响,半壁照得透亮后,隐月楼的杀手早已从各个角落出来。淮安王府的侍卫也赶了过来,只听见一阵起此彼伏的惨叫声,那屋顶上的人已纷纷滚落,眨眼间就是一具尸体而已。

烟花未曾熄灭,她迎着光一步步走向朱信之。

光芒耀眼,她美若天仙。

但看在朱信之的眼睛里,却觉得心口被扯着,一点点的疼。

朱信之却突然转身,带着孤鹜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回府。”

“王爷,等等我!”裴谢堂见他大步离去,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连忙快步追上,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怎么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

语气,还有点嗔怪的娇俏。

还是他的不是了?

朱信之将目光转在她的手上:“放开。”

“不放。”裴谢堂笑着缠上:“你去哪儿,带着我好不好?”

朱信之没回答,只是抬起手一点点的将她的手指掰开,抿紧唇一句话,像是一个字都不想再跟她说,不想再跟她有一丁点的关联。

第180章 生气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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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的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朱信之用力,将她的手指全部搬开,她又换了另一只手。朱信之抬起头,看着她,眼波像一汪泉水,清冽又凉。

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半晌,开口:“你有你的去处,不需跟着我。”

“我去哪儿?”裴谢堂搔搔头,表情格外无辜:“王爷,你该不是生气了吧?”她刚刚走过来才发现地上有断裂的箭头,先是一沉,随后就被一股疑惑填满,但更多的是好笑:“你看你这个人,说你别扭你还不信。方才我说我保护你,你说不需要,我去帮高行止,你又反过来生气。”

朱信之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十指修长,带着点点猩红,是为高行止杀人留下的。

为高行止……

思及此,胸口更涨,他一把推开裴谢堂,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裴谢堂急忙跟上:“王爷,你倒是说话呀!”

朱信之只是不理。

走出河边,谢家人早就等在马车边,谢遗江满面紧张的过来:“王爷,方才听说那边有刺客,你没事吧?”

“谢大人,告辞。”朱信之拱了拱手,一向重视礼仪的人,这一次分开竟连客套话都不曾说一句。

朱信之沉着脸走开,谢遗江莫名其妙,反而是谢遗江身侧的秋姨娘很是不解的嘀咕:“王爷好生气,是怎么了?”

难道是吵架了?

谢遗江赶紧看裴谢堂。

裴谢堂摸摸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生气了。爹,我去看看。”

不等谢遗江点头,她就快步跟着走了。

淮安王府的马车方才就过来接人了,朱信之登上车后,孤鹜便跳上了马车。裴谢堂见朱信之走得头也不回,心中也隐隐约约来了怒火。一把按住孤鹜的鞭子,她跳上马车,压住车辙:“王爷,就算是斩首犯人,死前也要人死个明白吧?”

“孤鹜,赶她下去!”朱信之的声音冷冷的传出来。

孤鹜抱了抱拳:“三小姐,你自己下去吧,我不方便跟你动手。”

裴谢堂又是一愣。

连他,语气都很冷。

裴谢堂沉声:“要说,就把话说清楚。否则,我不让。”

“三小姐方才在行刺的现场,你有想过王爷一时片刻吗?”孤鹜看着她,一时间胸中有些激愤,忍不出冷声质问。

刚刚那么凶险,无数的箭头都向王爷飞来,可谢成阴作为准淮安王妃,武功那么好的一个人,却从头到尾都护在高行止身边,连看都没看一样王爷。平日里嘴上说着多喜欢,但到了危险关头,却将王爷撇开,护着另一个跟自己不相干的人。王爷当时的表情……啧啧,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锥心,连他这个侍卫看着心里都生气!

裴谢堂慢慢移开脚,一时间,心里有点异样。

还真是为了这事!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说什么呢?

高行止筹谋这事儿,以身犯险都是为了能替她洗雪冤屈,如果让她置高行止是生死于不顾,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这样做。

可……想过王爷一时片刻吗?

她不想撒谎,还真没有。

刺客来时,她只是嘴上说说要保护他,但知道这人出行身边一定跟着孤鹜,王府的侍卫也都隐藏在暗处,她是半点都不愿意去操这个心。

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裴谢堂,那个一心一意将他放在第一位的泰安郡主。那个泰安郡主,早就被他杀了,死在宣角楼上,死的时候,连问他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都没勇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端上来毒酒,强作淡定的一口饮下。

他有什么资格来要求她继续守护着他呢?

论起对她的好,篮子有句话说对了,高行止远远强于朱信之!

裴谢堂跳下马车,没再阻拦,任由淮安王府的马车渐渐远去,只留下她一人,独自站在喧嚣落幕后的街头,满地萧索。

谢家的马车也走了,此时,就她一人。

高行止收整了刺客的尸体,只剩下瘦猴一个人活着,被隐月楼的人带走。他走过来,见夜风微亮,她神色似笑非笑的站在原地,不由蹙起眉头上前:“朱信之走了?”

“走了。”裴谢堂猛地回身,耸了耸肩,很不在乎的说:“走的时候可生气了。”

“他当然要生气。”高行止挥开折扇:“方才在那擂台前见着我,本就脸色难看,后来你跟我并肩作战,他一个人站在屋檐下,不知有多伤心。老谢,你这一招真是够狠,依我看,朱信之如今的伤心不比你当年的少。”

“今天不是有心的。”裴谢堂淡淡的开口。

高行止笑:“正因为不是有心,而是直觉的表现,才更令人如钢刀刮骨。”

裴谢堂停住脚步。

她很奇怪的看他:“真有那么难过?”

“难过得恨不能剁了我。”高行止笑。

裴谢堂脸色一变,跺了跺脚:“我快被你害死了!不行,我得去追他。”

“追他干嘛?”高行止纳闷。

裴谢堂怒道:“先前已让他如此生气,我刚刚又没坚持要拦着他,他一定更生气了。眼下我都没嫁到淮安王府去,他要犯了执拗,一门心思要去陛下跟前解除婚约,我要想再接近他就更难。好不容易搭好了戏台子,现在散伙太可惜!”

“他都走了好半天了。”高行止看她,拎着她的后衣领:“走吧,我送你一程。”

“对,先去淮安王府守株待兔!”裴谢堂一拍巴掌,同意了。

高行止也不哆嗦,从下属手中拿了快马,裴谢堂翻身而上,抓着他的后腰,高行止一笑,一夹马腹快步抄近路往淮安王府去。

朱信之的心情很不好。

眼见着她毫不犹豫的抛开自己去守护高行止,心里已经是窝了一腔的火气。眼见着她追了上来,那一瞬间,朱信之甚至有点没骨气的想,只要她开口道歉,他可以考虑原谅她。但她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抱歉的话,反而将过错推给自己。眼见着自己走了,她都没想要上前来说几句软话。

甚至,都没努力拦一拦……

都是眼见着的事情,怎的,就看不出来?

他端坐在车厢里,只觉得车厢很闷,忍不住掀开帘子。

这绝不是为了看她!

更不是期待她追上来!

谢成阴就站在那儿,压根没打算追,一颗心就直直的沉了下去。

朱信之放下车帘,语气更冷:“去皇宫。”

“现在?”孤鹜吃了一惊。

朱信之点头,咬牙:“对!”

他要入宫,要马上见到父皇,请求父皇收回赐婚的圣旨,绝不给她第二次机会!

“对,咱们入宫,到陛下跟前去告谢遗江一状,他教的什么女儿,竟然不守妇道,大敌当前不顾自己的夫君!”孤鹜倒也聪明,愤愤不平的开口:“让陛下重重责罚谢遗江。等谢遗江回府,一定会加倍的教训她的!”

加倍教训?又打她一个半死不活吗?

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一缩:“不必告状,请父皇赐道圣旨即可。”

“……”孤鹜一时气结:“王爷,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偏袒她!她根本不配!”

偏袒?

朱信之低头转着手上的玉扳指,他才没偏袒,只是觉得没这个必要。

至于配不配什么的,若没了关系,也就跟着没关系了。

孤鹜等不到他回答,又哼哼了两声,终究不敢再多说,只是驾着马车到了宫门口。宫门紧闭,侍卫都认得朱信之,见他神色不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不敢阻拦的入内通报。

朱信之等了一炷香时间,宣庆帝那儿没有消息,倒是太子朱深见从宫门出来,见到他,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信之,这么晚了,你来见父皇是有事?”

“是。”朱信之行了个礼,问:“皇兄怎么也在?”

“今天是端午,父皇招我来下棋,我便来了。父皇难得休息,今天心情好多喝了几杯,已经睡下了。信之要是没什么要紧事情,明天再来吧。”朱深见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扑面一股酒气,显然,朱深见也喝了不少,甚至走路都有点不稳。

太子的酒量很好,他都醉了,恐怕宣庆帝已醉的不省人事。

朱信之蹙起眉头,没奈何,只得拱了拱手,先行告辞。

他一转身,太子的笑容就渐渐消失不见,看着他走远,太子扶了扶衣袖,也跟着慢悠悠的回了自己的东宫。

“王爷,回府?”孤鹜见朱信之走出宫门后就茫然的站在大街上,等了半天没等到吩咐,只得小声的请示。

朱信之嗯了一声,半晌,才缓缓上了马车。

一放下车帘,他就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难道这是天意吗?

孤鹜心里是摸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得又驾着车回淮安王府。此时已是万籁俱静,树上的虫恐怕都歇了,只剩下这一辆车。孤鹜时不时悄悄透过掀开的帘子看他一眼,只见朱信之盯着窗外的景物眼都不眨的看,更不明白这尊佛怎么想的了。

这是想回府,还是不想回府?

终于,马车在淮安王府停了下来。

孤鹜跳下车给朱信之打帘子,一下地,就被地上猛地窜起来的人影吓了一个趔趄:“三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第181章 好大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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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上前:“我早就来了,你们去了哪里,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孤鹜委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悄悄回头看了看身后,朱信之的车帘都么挑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摸摸头,自己也拿不准到底该不该告诉她,方才王爷进宫去了,还是去求陛下的一道圣旨的……

马车里,朱信之听见裴谢堂的声音,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一缩,随后好半天,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眸色一下子冷了,但神色不知道为何却松弛了,连自己都没觉察到的别扭:她来做什么,这会儿,不是应该在自己的满江庭,又或者是在泼墨凌芳里同高行止带一块儿吗?

方才马车要走,她不屑一顾,这会儿又跑来在这里扮委屈?

真是可恶!

朱信之一把掀开帘子:“孤鹜,回府!”

“王爷!”孤鹜赶紧回头:“三小姐她……”

“回府!”朱信之径直下了马车,迈步就往府中走,经过她身边时,忍住了不去看她。

他径直跨进门去。

裴谢堂连忙伸手拉他:“信之,你听我说几句好嘛?”

“不想听。”朱信之侧身躲开,淡淡的吩咐:“孤鹜,将王府的大门关上,再在府内四门加派巡防,要是放了谁进来,你自己去领罚。”

孤鹜看了裴谢堂一眼,也跟着进了门,到裴谢堂身边时,脚步顿了顿,低声说:“三小姐,你请吧,你要在这里站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王爷出了什么事。”

语气,要多不客气有多不客气。

他是真的很生气。

王爷是他们陪着长大的,这么多年来,就没见过王爷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简直是捧在手里怕飞、含在口里怕化了。可她呢,她倒好,生死关头,只顾着旁人不管王爷的死活。回想当时的情景,清冷的街道上,王爷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她和高行止,目光要多受伤就有多受伤,像是被什么压完了脊梁骨,令人心疼。

她怎么就这么狠心?

亏得他从前还觉得,王爷有她陪着是一件幸事,如今看来,祸害就是祸害!

长天正在大门口,探个头来看见三人这别扭的劲儿,一时有点糊涂。

到底是什么情况?

裴谢堂听见孤鹜的那一句话,一瞬间脸色微白,下意识的咬紧了唇。小姑娘家家的,这模样看着也可怜,长天走出来轻声问:“你惹王爷生气了?”

这得是多大的气,连孤鹜都给气到了!

裴谢堂点点头:“嗯,我做错事了。”

“你还是先回去吧,”长天看了看身后,孤鹜在不远处不满的瞪着他,似乎嫌弃他话太多,他只能快速的说:“王爷不让你进来,这大半夜的,你在门口不安全也不像话。要是让人看见了,免不得要乱嚼舌根。”

“我知道了。”裴谢堂露出一丝苦笑:“你进去吧。”

长天叹了口气,关上了王府的大门。

孤鹜瞪着他:“跟她还废话那么多?”

“好歹还是未来的王妃,你不要做太过。”长天警告他:“掺和别人的事情,最后吃亏的一定是你。”

尤其是王爷和王妃的事情。

孤鹜哼哼:“王爷方才都进宫去请旨,让陛下解除了这门婚约,你觉得这事儿还有回转的余地?咱们王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长天悚然:“到底是什么事情,闹到这般大?”连退婚都提了!

孤鹜便从头到尾说了一番。

末了,他四处看了看,吩咐左右的侍卫:“咱们王府的院门还不够高,你们加几个人,把四处的院门都守好,别放人进来。”

长天张了张嘴想说话,孤鹜不理他,径直走了。

这下子,他有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长天的眉头深深的蹙起,一时间,说不准是个什么心情。

王府的大门关了,裴谢堂独自一人站在王府门口,只觉得浑身僵硬,一时间说不清什么滋味。半晌,她撇了撇嘴,转身就着王府的台阶坐了下来,抬头看着头上的匾额,几乎将“淮安王府”这几个字看出花儿来。等头晕目眩时,又转头看看天。

如此努力了半天,她有些丧气的玩弄起自己的手指:“果然,要做到很平静是难的。”

复仇这事儿吧,不能急,急了,就会一塌糊涂。

这不,就坏事了吧?

她揪着自己的头发,要是今夜不安排朱信之见证这一场刺杀,说不定也不会让他生气。生了气,时机又不到,还要自己费尽心思的来哄。这人倔强得很,哄又不好哄,现在好了,自己落得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

不然还是走吧?

裴谢堂有点犹豫,但只是想了想,还是很快给否决了。

这要是走了,先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再等等!

裴谢堂闭上眼睛,无聊至极,开始在脑袋里背诵起自己从前学的那些兵法书籍来。

天不遂人愿,《三十六计》第十二计都还没背完,天空猛地传来一声巨响,竟是炸了个闷雷。紧接着,层层闪电削破云层,一层层压了下来,将半条街都照得透亮。

“不是吧?”裴谢堂在心底哀嚎了一嗓子。

她倒是忘记了,今天是端午,年年的端午雨都准得很,必定要涨水才罢休。这大半夜的下起来,非下到第二天不可。她往后缩了缩,缩到王府的大门口下,找个地方避雨再说。但王府的阶梯就三.级,头上的门牙更是不宽,刚站过去,大雨就倾盆而下,被风一吹,斜斜的落了下来。这地方根本避不了雨,眨眼间,裴谢堂就被淋得浑身湿透。

“落井下石!”裴谢堂理了理身上的水,有点不满的嘀咕。

但理着理着,她忽然停住了手,露出笑容来。

不对,这是天都在帮她!

思及此,她不但不躲开大雨,反而往外靠了靠,让雨更肆无忌惮的落在自己的身上。

王府内,朱信之没睡觉,径直去了书房,一进门,就吩咐谁都不准进来,自顾自的坐在书桌前,将一本《策论》拿在了手里看了起来。

他需要静心,不能让自己多年来养成的好性子毁于一旦!

可自从翻开,眼前的字一个都不认得,看也看不进去。他烦躁的将书收起,铺开白纸想作画,但一抬手,就想起她曾经也在这张桌子前提笔,不由更烦,将手中的毛笔放了回去,纸揉成一团丢得远远的。

跌在靠背上,朱信之捏着自己的眉心,觉得自己有点没用。

就认识了三个月,这人的痕迹怎么如此之重?

环顾四周,好像到处都有她的痕迹:她曾经在这里画画,在这里为他摘灯笼,送他花好月圆,她在小榻上休息,翻滚间像猪一样……

轰隆——

一声惊雷,将朱信之的思绪顿时打乱。他扭头,正瞧见闪电划破云端,原来是要下雨了。

下雨……

朱信之站了起来。

她好像还在外面。

“孤鹜!”朱信之不由自主的喊了声。

孤鹜推门进来:“王爷。”

“……算了。”朱信之又突然泄气一般的坐了回去:“你去歇着吧,不必在我跟前候着。我想一个人静静。”

孤鹜看了他一眼,他没说话,但孤鹜已经知道他方才想干嘛了,心底有气,孤鹜抱拳:“是,属下告退!”

“慢着!”

刚转身,朱信之的话已平稳的传来:“你去门口看看,她要是没走,你就把她拎进来。”

他告诉自己,这绝不是心软,虽说眼不见为净最好,但要是她在自己的府门口被雨淋得生了病,谢遗江难免不会有什么想法,觉得自己可以待薄他的女儿,传出去也不好听。

“王爷!”孤鹜有些诧异的瞪大眼睛,急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替她着想!”

“去吧。”朱信之不想多说的闭上了眼睛,任谁都看不出他的想法。

孤鹜愣愣的看了看他,半晌,一扭头出去了。

撑着伞到了大门口,吱呀推开,四下却没人。

孤鹜站在那儿,气得浑身都抖了。看吧看吧,亏得王爷还心疼她,人家早就跑得没影了!这人的心就是冰做的,捂不热!

“孤鹜?”正想着,角落里探出一个湿哒哒的小脑袋。

头发乱糟糟的裹着,脸色苍白,雨水顺着脸颊一路滚落,成了一条小水沟。只剩下一双眼睛还有热度,忽闪忽闪的,否则光看青紫的唇色,会让人怀疑自己是看到了鬼。

正是裴谢堂!

饶是在气头上,孤鹜也被她这副惨样子吓到了:“三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王爷让你来的吧,他不生气了?”裴谢堂裂开嘴笑,神色有点傻乎乎的:“他要是不生气了,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你真是!”孤鹜心里的火好像被什么浇灭了,没好气的拉开门:“进来吧,王爷让你明天一早就赶紧回去。”

“他人呢?”裴谢堂赶紧问。

孤鹜道:“托你的福,活得好好的!”

还是在怪她弃了朱信之。

裴谢堂摸了摸鼻子,当真不敢再同孤鹜争辩,跟着他进了从前熟悉的客院一池春水。孤鹜送她到这里,转身就走了。

第182章 哄不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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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见他突然别扭起来,不由想笑:“这种时候你还跟我客气。好好,我不看!你也不许看我的,否则我不依!”

“你以为我是你。”朱信之好笑的推开她,埋下头开始写了起来。

一边写,还要一边谨防着裴谢堂偷看,真是难为了他。

裴谢堂却当真没偷看。

正儿八经说出口的承诺,她素来说到做到,见朱信之去了一边写下心愿,她就拎了花灯到一旁去写下自己的愿望。四下的人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并无一个人注意到自己,裴谢堂嘴角勾起模糊的笑,提起笔来,小心的在纸上写:

平生有三愿:一愿沉冤昭雪,二愿大仇得报,三愿如君相知,岁岁常见。

写完后,她吹干了小纸条,将纸条卷好,放入了花灯里。

朱信之早已写完,提着花灯在等着她,见她过来,不由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不会写,想不到你也是个俗人。”

“我本来就俗!”裴谢堂不满的嘟起嘴吧:“我要是出尘不染,就不是我在这里许愿,而是人们在这里向我许愿。因为我不是人,我应该是一个神仙。”

“就你的歪理最多!”朱信之摇摇头,很是无奈。

裴谢堂拉着他,穿过人流密集的地方,寻了个能落得住脚的地方后,两人就在这一方蹲下:“王爷,来这里,我们从这里开始放。”

“你先。”朱信之没玩过这种玩意。

裴谢堂也没跟他客气,嗯了一声,先将手中的花灯小心的放入了水中。花灯落水,在水里有一瞬间的倾斜,但很快稳住了小小的身体,摇摇晃晃的载着裴谢堂的愿望往河心里去了。她连忙双手合十,低声在心里许了愿望。

朱信之学着她的模样,也很快将手中的花灯放在了河里。

两人站起身来,裴谢堂拍了拍手:“王爷,大功告成啦,要是真的有天神,他一定能听见我们的心愿的。”

“是吗?”朱信之目光亮亮的看着她:“你跟谁学的这些?”

“从前我爹教我的。”裴谢堂耸耸肩膀:“我别的都没学会,只觉得这个很有意思。往年,放入河里的花灯都是我自己做。今年没那个心思,不过,买的也不差。”

端午放河灯,是从前裴家雷打不动的节目。

不是裴谢堂喜欢,而是她的生母很喜欢这种玩意,从前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每年的端午都陪着父亲到河边去放灯。后来母亲去世,每一年父亲都会想起她来,特意做一些漂漂亮亮的花灯,带着她到河边放了。母亲性子柔.软,总是将自己想要的向天神诉说,故而在许愿时无比虔诚,裴拥俊学了个十足十,交给裴谢堂的自然像模像样。

再后来,父亲娶了美姨,美姨也喜欢这玩意,裴家便年年都放。

只是,今年,却无人陪她玩耍了。

朱信之扯开嘴角:“看不出来,廷尉大人还喜欢这个。”

裴谢堂没说话。

远处传来一阵喧嚣声,似乎是鼓声阵阵,大约是什么杂耍团在表演。裴谢堂不想再说,一把扯过朱信之的手:“王爷,你看那边好热闹,咱们也去看!”

她转移话题如此之快,朱信之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顺着她的手往那边看了看,只见前方宽阔的河岸旁,有人搭了台子,台上灯火通明,将台上的人影照得透彻非常。台下围了不少人,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喝彩,不知是在做什么。

裴谢堂喜欢热闹,当即毫不犹豫的拉着朱信之钻了过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座擂台。

一个江湖打扮的汉子在台上拱手示意:“诸位父老乡亲,我们从湖州来,到了京城投奔亲戚,没了盘缠回不去,趁着今日端午佳节,我将家里祖传下来的朔望剑押在这里,父老乡亲要是谁看中了这剑,就可以举手竞价,价高者得!”

却是在卖东西。

裴谢堂嗤笑一声,小声的跟朱信之咬耳朵:“王爷,你可千万不能相信这些人。你看着那剑光晕流转,是一把好剑,但江湖人的手段最是高明,等会儿交给你的时候,恐怕就不是这一把了。”

“我不信。”朱信之摇头,“行走江湖以义为先,他们不会这样做的。”

“王爷,我们赌一把?”裴谢堂狡猾的看着他。

朱信之轻笑:“你想赌什么?”

“若王爷输了,就答应我一件事。”裴谢堂伸出手指:“我们拉钩。”

朱信之好笑的看着她幼稚的把戏,末了,还是伸手给她:“行,依你。”

裴谢堂得了他的允诺,立即举手:“壮士,你这剑怎么卖?”

“五十两。”那江湖汉子见有人接口,立即笑着上前一步,说道:“小姑娘是个识货的,我这朔望剑要不是缺钱,卖五百两都有人要的。”

“刀锋那么钝,有人买?”裴谢堂表示怀疑。

汉子笑道:“小姑娘外行人,根本不懂刀。你要买就上前来竞价,你要是不买,就趁早回家去抱孩子喂奶,才是正道!”

外行人?

裴谢堂见他年纪跟泰安郡主不相上下,不过二十五六岁,说话很是清朗,心中不由想笑。他说她外行,她认为他才是真骗子呢。这刀锋如此之钝,别说是祖传的无价之宝,就是送她,她还嫌弃带在身上重了呢。

听他又说了一遍竞价的规则,她毫不犹豫的举手:“好嘛,你说是绝世宝剑,我就相信这是绝世好剑。我出五十五两银子。”

“还有没有人比五十五两银子更高的?”话音刚落,那汉子满脸喜色,大声问道。

半天没人响应,隔了小半天,角落里有人发出细细的一声:“我出六十两银子。”

朱信之和裴谢堂双双回头看去。

只见是一个身穿华服的瘦瘦小小的青年人,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宝剑,似乎很是喜欢。

裴谢堂忍不住小声嘀咕:“我说自己瞎,那是为了吓唬别人。怎么,这世上还有人是真的睁眼瞎,故意上赶着去被人骗?”

“六十五两。”话是这样说,她的手可举得不比旁人慢。

“七十。”那人也赶紧说。

裴谢堂再次举手:“七十五。”

“九十!”男人还不想让。

裴谢堂看了看身侧的朱信之,他的脸色已不复方才那边淡然,而是吃惊的看着朔望剑,末了,又看了看那个人,似乎弄不明白情况。

裴谢堂噗嗤就笑了起来。

他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是想要买这东西吧?

她的钱还没多到能随便乱扔的地步。九十两银子买这样一把破铜烂铁回家,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让给你啦!”裴谢堂大声说着,拉着朱信之就想跑。

角落里的男人和台上的汉子脸色都变了,双双一停,上前骂道:“你是在戏弄我们吗?”

“买卖买卖,你想卖,也得我想买啊。我方才看着是好东西,但喊了几圈价,我不想喊了又有什么错。再说,我以为你们是不认得的。”裴谢堂指着这两人,捂着脸笑得格外张狂:“你们认得,却故意装作不认得,一个拼命在这里哄抬物价,一个在台上唱苦情双簧,你们两个倒是演得一手好戏。”

男人和汉子抢上前来:“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证据。”裴谢堂耸耸肩:“你喊到九十两,我想买也买不成了。”

可她话音刚落,便听她身后有人低笑一声:“这剑是钝剑,本就没什么锋芒,落在市井里实在是太可惜了。一百两,我买了。”

有钱!

任性!

裴谢堂脑袋里回转着这两个词,缓缓转身,便瞧见一身素衣的高行止站在两人身后,手中折扇轻轻摇动,颇为风.流倜傥。他往这里一站,不少姑娘的眼睛顿时都移不开。

裴谢堂笑眯了眼睛:“啧啧,这是哪儿的大地主呀,这钱花得跟烧纸一样。”

“千金难买我乐意。”高行止潇洒的挥着扇子,神色缱绻温柔:“你怎在这里?”

“谢家人都在这里放河灯,我自然也要来。”裴谢堂拐了拐他的胳膊:“你呢,又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朱信之自高行止出现后,面上就露出了几丝不耐烦。

这人,怎么总是喜欢黏在谢成阴的身边,像狗皮膏药一样,怎么都甩不掉?

高行止闻了闻空气里的味道:“成阴,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裴谢堂抽了抽鼻子。

朱信之见状,脸跟着也抽了抽。

这傻子,没听出来高行止是要嘲讽他吗?

果然,就听见高行止摇头晃脑的拖长了尾音:“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今日.你肯定打翻了醋坛子。这酸味!”

他用手扇了扇鼻子跟前,似乎很是嫌弃附近的味道,只目光是看着朱信之,大声的说:“酸啊,真是酸死个人。”

裴谢堂终于反应过来,忍不住捧腹大笑。

朱信之恼了,拂袖先走一步。

“王爷,你等等我!”裴谢堂连忙喊他,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睛同高行止交汇:都办好了?

高行止没回答,绽开扇子优雅的扇了扇,末了,扇子指向了身后的高台。

裴谢堂就什么都明白了。

三人刚走不过两步,就听见身后一声狰狞的脆响,有人抽了兵器向三人扑了过来——不,确切的说,是向最后面的高行止扑了过来!

第183章 不忍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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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眉目温吞:“你也会怕?”

当然怕!

别看她平日里滑头得不行,甜言蜜语一大堆,仿佛信手拈来,但要论实践,还真是一次都没有。从前做泰安郡主的时候,她虽常带着将士们去逛逛窑子,可她自己又没那器具,真要打枪上阵是不可能的,最出格的时候,也不过是找两个小倌儿左拥右抱的摸几把。她一贯放荡不羁,自诩什么都敢做,但心里始终拘着一个人,碰着旁人也没什么感觉。

从前,她喜欢他,喜欢到骨头里,恨不能将全部都给他;

可现在呢?

哪怕甜言蜜语说得朱信之信了,她自己的心里,却早已同此人划清界限。要说给他,打心里多少有点抗拒。

但很快,裴谢堂又觉得释然。

既然都决定走这一步,这事,迟早也是避不开的。

不过就是抵死缠.绵,比起裴家的名誉来,她更在乎后者。

思及此,裴谢堂猛地抬脚,一脚踹在了朱信之的腿上。朱信之吃痛的缩身,手下顿时松开,裴谢堂逮着机会,立即翻身而上,将他反压.在身下。

她笑:“王爷,我当然不怕,我做梦都想爬你的床,可终于给我成功了!”

“你!”朱信之一愣,有点反应不及。

裴谢堂舔了舔舌.头,仿佛饿极了的狼:“王爷,听说有点疼,我会轻点的。”

“胡扯,男人是不会疼的。”等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朱信之气都顾不得了,一通热血瞬间涌到了脸上,只觉得脑袋轰鸣一下,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跟着敏锐了起来。撑着最后一点理智,他伸手扶着她:“下来!”

“偏不!”裴谢堂嘿嘿笑,弯下腰来啄他的唇:“你拿我没办法。”

“快点下来。”朱信之反而急了:“你疯了是不是?”

“我没疯,我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王爷,你真好看,我恨不得吃了你。”裴谢堂小口小口的啄着他的鼻梁、眼睛、额头和唇角,松开他的手,快速的将他的一身湿衣服都剥离了下来,丢在床下。往里面一推,自顾自的也将自己的一身湿衣服都丢得远远的,一个闪身钻进了被窝里,就躺在了外围,紧紧的贴着朱信之。

屋子里烛火昏黄,她的眼眸像极了小星星:“王爷,有没有心情好一点?”

朱信之没答话,看着她笑意盈盈的眼睛,心底觉得自己没骨气。

怎么就能……不生气了?

明明是很气的,被她一扑一抱,又觉得人生不过如此,有得有失。怀里是她,眼前是她,好像一下子就圆满了。

“唉!”冤孽啊!

朱信之重重的叹气。

裴谢堂捧起他的脸,看起来很认真的回答:“王爷,不要生气了,你将来是要做贤王的人,如此气量狭隘,会被世人嘲笑的。别人嘲笑你,顺带着就会嘲笑我,你想让我被人指指点点吗?”

真是歪理!

朱信之没好气的点她:“你是活该!”

裴谢堂顺势抱住他的手:“王爷~”

尾音长长,带着轻柔的颤音,娇媚得不像话。

朱信之心里一动,不由自主的将她搂紧在怀里。他身穿轻薄的亵.衣,她什么都没穿,一入怀,就像是干柴丢进烈火,燃烧得更加彻底,烧得他难受起来,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裴谢堂却早有所觉,往他怀里蹭了蹭:“王爷,要吗?”

“不要。”索性理智还在,朱信之深吸一口气:“你不许乱动!就这样,闭上眼睛!”

裴谢堂狡猾的笑着,乖顺的闭上了眼睛,一双手却没停下来,顺着他的胸膛往腰窝上划去,指尖莹莹,朱信之觉得她像一团火,走到哪里就能将哪里点燃,越发难受,伸手想按住她的手,裴谢堂又狡猾的躲开,仍旧准确无误的往隐秘的地方走下。

小手冰冷,当她握住时,朱信之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眸色已十分幽深:“谢成阴,别闹了!”

他不想,刚才真的是吓吓她而已!

他素来遵守礼仪,从不僭越礼制,这都还没成婚,他们同床共枕已于理不合,如今又……朱信之羞红了脸,恼怒:“成婚后要是圆房,当有验身帕,那帕子是要送入宫里呈现给母妃的,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裴谢堂眨眨眼:“大不了,王爷割破手指滴点血呗。”

“胡闹!”脸更红,声音都跟着抖了。

宫里的验身是十分严苛的,哪里是一滴血就能解决的事情?

“我用手。”裴谢堂笑弯了眉眼,不跟他争辩,推他躺好:“王爷,闭上眼睛好不好?”

语气,轻柔得不像话。

朱信之顿觉自己无力抵抗,被她一推,软绵绵的躺好。

裴谢堂侧躺在他身边,吻了吻他的唇角:“王爷,你什么都别想,你只要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就对了?”

以前孤鹜说过,王府里连个侍妾都没有,朱信之恐怕还从未这样放纵过自己。她觉得有点可笑,她认识的男孩子里,像高行止之流的,莫不是懂了人事就被家奴领去开荤,就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到了十八.九岁,也少不得要去寻个教导,唯有朱信之一人,因是皇子,旁人不敢造次,更无人教导,挨到这个年纪还什么都没尝过。

可怜啊,可怜!

裴谢堂颇为同情他,觉得做个王爷做到这种份上,当真是说不出的失败。

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念头,手却没停,朱信之原本还放松的躺着,待她侍弄了几番后,一双手便紧紧的揪着身侧的床单。

他歪头看着身侧的人,心中涌起无尽的欲,又夹杂着一些不了解。

“王爷,你真好看!”

温柔的时候像仙女。

“呀,他不听话!”

用手不安好心的剐蹭,坏起来的时候,又像个魔鬼。

“你别动啊,碰坏了不关我的事。”

有时候又很无辜。

明明都是她啊!

朱信之羞恼的看着她,半天后,憋着嗓子喊了一声:“谢成阴。”

“干嘛?”挑眉,很是爽朗的笑:“王爷,你要是喊我一声亲亲好媳妇,我就给你一个痛快。怎样,这笔买卖划算吗?”

她停住了。

朱信之绷着身子,已临近最高点,有种骑虎难下的迫不得已,他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我叫不出口。”

“来,乖,迟早都是要叫的,你还是认命吧。”她循循善诱,是一个极好的师傅。

朱信之憋得脸色通红,终于细弱虫鸣的吐出几个字:“亲亲好媳妇……”

“喊的什么,我听不见。”裴谢堂坏坏的舔着唇,顿时看到朱信之的喉结都跟着动了动,暗暗的咽下口水。她笑:“我耳朵不太好,王爷,你喊大声一点嘛。”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朱信之羞得恨不能钻进地缝去,想推开她,但全身都软,没力气。半晌,还是妥协了,一闭眼睛豁了出去:“亲亲好媳妇……”

“好夫君!”换来的是裴谢堂啪叽一口重吻。

睁开眼睛,眼前的人挂着一脸得意的笑容,但神色突然变得好温柔,手中不停,带着他直接上了云霄。一切都平静后,她甚至还体贴的抓起枕巾,给他擦了擦。朱信之看着她,见她擦了身体后就准备躺下,立即蹙起眉头翻身而起,走到桌边拿了茶壶过来,绷着脸冷声吩咐:“伸手!”

裴谢堂顺从的伸出手,他一壶茶水都倒在她手上,末了,又走到屏风后将木盆里背着的水端来,搁置在她脚边。

裴谢堂趴在床上洗手,露出优美的后背,朱信之看了一眼忙转开口,拉过被子罩住了她。

“哈哈——”裴谢堂见状,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方才什么都忘了,快乐之后,又顾着礼仪了。

太可笑。

“谢成阴!”朱信之知道她笑什么,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吼了一嗓子:“你够了!”

咚咚——

立即有人敲了敲门,是府里的侍卫听见动静,生怕朱信之出事前来问询。朱信之恼火的瞪着裴谢堂,压了压,还是带了几分火气:“没事,都走开!”屋外的人又都散了,他大步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不准笑。”

“好,我不笑了不笑了,别恼。”裴谢堂连连抚.摸他的脸庞:“王爷,你实在是太惹人喜欢了,我一看到你心情好,忍不住想笑。”

朱信之哼了一声,走到旁边拉开衣橱拿了新的亵.衣,回屏风后换上,重新躺倒。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朱信之直觉不合礼仪,但心里上要将这人推开,又实在是狠不下心。气叹了一口又一口,最后还是丢了亵.衣给她,将她裹好后抱住乱动的手脚:“好啦,不准再胡闹,再折腾明天非风寒了不可。”

“还不是因为你小气。”裴谢堂不依。

朱信之无奈:“是是是,都是我无理取闹,以后不跟你较真。”

“嗯。”裴谢堂啄他的唇:“这就对了。不过,那些人是冲着高行止来的,为何会刺杀你?”

这个问题她都憋了半夜了,可终于把这人哄好了,逮着机会问出了口。

朱信之狠狠的一愣。

是啊,光顾着生气去了,他竟然忽略了这样大的一件事!

第184章 严刑逼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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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那些刺客一开始的目标都很是明确,就是冲着高行止来的。他站得远,没有听到刺客跟高行止说话,但那些人的目的很明显,跟自己并无一点关联。但后来,当他退到一旁后,漫天的箭雨落下来时,就是对着他的。

而且,并不是射歪了方向!

他勾起嘴角,一时间,笑容温吞,眼中却露出睿智:“看来,是有人想浑水摸鱼。”

“谁?”裴谢堂不解。

仔细一想,又觉得是这一回事。

朱信之跟她不一样,哪怕自己还是泰安郡主的时候,同样是位高权重,但朱信之因身居要为,又有宣庆帝撑腰,难免成为有些人的眼中钉。别的不说,光是他的兄弟就难免对他颇多忌惮。要不是朱信之早就表明了自己无异于皇位,恐怕早已是尸骨一具。

曾经,徐丹实给裴谢堂统计过一笔账,说一年朱信之遇刺的次数:宣庆二十年,十九次;宣庆二十一年,三十三次;宣庆二十二年,六十四次……

今年是宣庆二十三年,这才开春没多久,在裴谢堂的记忆中,朱信之就已经遇刺了三次了吧?

更别提她不知道的时候,尤其是此次南下去平乱,恐怕就更多!

想要他的命的人,实在太多!

可是,这一次是在天子脚下,到底是谁那么大胆子?

朱信之理过被子搭在她的肩膀上,让她一点皮肉都不露出来。他露出信心满满的笑:“睡吧,不管是谁,总会露出狐狸尾巴来的。”

他不着急,既然有了第一手,就会有第二招。

至于是谁……

黑暗中,朱信之的眼睛透着亮光,光是看他最近得罪了什么人,谁就最有可能。

“话是这样说,但我担心嘛。”裴谢堂翻身搂着他的腰,小猫一样的蹭着他的胸口:“你平日里出门还是多带几个侍卫吧。眼下时局动荡,朝中有人想要你的命,北魏那边也虎视眈眈的。你不要忘记了,上次那个锦毛鼠还跑到咱们东路来,一心想抓我去威胁你。”

“无妨。”朱信之按住她的脑袋:“接下来的事情,他们自顾不及,不会有后手。”

“你这样肯定,是因为知道是谁?”裴谢堂抬头。

朱信之摇头:“不知道,但十之八.九。”

“为何?”都十之八.九了还不知道!

裴谢堂闷闷的气。

就是不想告诉她!

朱信之刮她的鼻子,无奈又宠溺:“你啊,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既然你想听,就说给你听也无妨,不过,这事儿出我之口,入你之耳,暂时不能让第三人知道。”

“你说。”裴谢堂立即定神。

朱信之轻笑:“你忘了,先前是我主审的冉成林贪污案吗?”

“是孟家?”裴谢堂一愣:“他们的胆子这么大,还敢来行刺你?”

“我猜不是孟家。但跟孟家脱不了关系。”朱信之笃定的笑着,像什么都明白,了悟一般:“孟家是帮着谁,大约就是谁想要我的命。”顿了顿,又道:“还有,有件事你不知道,今天我在临水河听了那些士子的话,不是出去了一阵子吗?我去文科馆了,说是去看看阅卷的进度,以防父皇问起来。文科馆的让我进去了,我便去翻了翻他们的试卷。”

“然后呢?”裴谢堂眨眨眼。

朱信之低声说:“我特意问了贺世通提到的那个人的文章,记了其中的几句,你猜,如今那篇文章是挂在谁的头上。”

“难不成是孟家哪位公子?”这事不难猜。

朱信之点头:“正在孟蜇平的孙子,孟沈熙的名下。”

果真是被换了!

裴谢堂心里暗暗吃惊,黑夜中,嘴角的笑容却更鲜明了几分,格外的嘲讽。

这么多年来,孟家果真是死性不改!

这一次,没了她裴谢堂,又多了朱信之,她就看看孟家如何保住自己辛苦建立的大厦,又如何将这一盆污水扣在她裴谢堂的头上。

买卖官爵?呵呵,当初栽给她这个罪名的时候,她在天牢里仰天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她自从长官寒铜军后,一向承袭裴拥俊的作风,用人唯贤,从不敢以亲疏远近论功,更不敢因真金白银封职,没想到这公正的持身最后却遭到如此非议。当时,她就隐约猜到这事是孟家栽赃给她的,让她分散天下士子的注意力,果不其然!

“孟家的胆子真大!”裴谢堂感叹了一句。

朱信之却微微一笑:“再是胆大,终究是臣子,玩弄权术,于他并无好处。太傅已经是位居一等国公,又威名赫赫,更进一步也没什么太大的荣耀。他做这些,不过是为他人做嫁妆。孟家始终是皇亲国戚,有个皇子在前头,当然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你认为是朱简数?”裴谢堂悚然一惊,不由脱口而出。

朱信之没否认,只亲了亲她的额头:“好啦,睡吧。”

说着,他就闭上了眼睛,不同裴谢堂说话。

裴谢堂睡不着。

心中千回百转,都被今夜的一切深深刺激。

许久,她笑了。

没想到今夜一出抛砖引玉的苦肉计,竟然能同时收获两条线索,当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这边朱信之吐露了一个秘密,这个时候,想来高行止那边的审讯也该有个结束了。

明天,她真是期待啊。

淮安王府的烛火,在大雨转为中雨的时候缓缓的灭了,但泼墨凌芳里的蜡烛却一根根越点越多。密室里,高行止挽着自己的折扇,端坐在太师椅上,很是悠闲的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人:“你看你,痛苦成这样,我劝你还是招了吧。”

回应他的,是一声气若游丝的呻.吟。

地上的影子抬起头来,一张脸雪白,唇角挂着殷红的血迹,在他的脚边,两颗破碎的牙齿和着血迹,让人看了都觉得疼。

江湖规矩,毒药是藏在牙齿里,他打晕了被带到这里来,还没醒就被拔了藏毒的牙齿。

当真是求救无门,求死不得!

他身材消瘦,瘦猴的绰号完美贴合,尤其是现在,因受了两番酷刑,瘦猴疼的厉害,浑身都被汗湿,像从水里刚刚捞起来的一样。只是,他仍旧咬牙:“我们就是想弄点银子花花,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还是不想说真话?”高行止心情很好,看了看左右:“你的骨头很硬,要是放在我的隐月楼会是一等一的好杀手,可惜,你选错了人。”

他说着,又笑:“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了泰安郡主的遗书吧?”

他缓缓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在瘦猴跟前抖了抖:“你想要的东西在这里,你要是说了,我就给你看一眼,让你死得瞑目。”

瞧见信件,瘦猴眼中顿时精光大盛:“你果然有!”

“你真是为了这东西。”高行止将信件放在身侧的桌子上:“你既然不说,就怪不得我了。先前给你玩的血腥的,不过就是挫挫你的锐气,要是给那个人看见,少不得要说我粗鲁,不肯跟我玩耍。我就是个商人,一向俗气,为了她,迫不得已要学些雅的。来人,把那红皮刀拿来,让这位大侠试试咱们隐月楼的新玩意。”

周围的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这笑声委实不怀好意,瘦猴一惊:“你要做什么?”

“别怕。红皮刀这东西一点都不血腥。”高行止微微一笑,十足十的风.流倜傥:“就是一把红色的小刀,一刀下去,皮就红了,但不会流血。”

“放屁!”都说是酷刑,会这么好心?

高行止点点头:“诸位,他不信,给他看看。”

话音刚落,就有人端着一个盘子上前来,盘子里端端正正的摆放着的,是一柄薄如蝉翼的小刀,刀柄红彤彤的煞是可爱,只寒气逼人,一看就削铁如泥。

左右来了人将瘦猴压住,高行止的笑从头顶传来:“你别怕,不会流血。”

说着,身后又有人上来,拿了红皮刀,拿起瘦猴的手划了一下。

明明没流血,却偏偏刺心的疼,瘦猴疼得一抽,刀柄移开,皮肤果真红彤彤的。那人连着划了七八刀,刀刀都割在几个穴道伤,这之后,又从托盘里拿出另一样东西,却是一盒细小至极的银针。

瘦猴不解,高行止已十分体贴的解释:“你可千万别动,这银针入体后,是取不出来的。”

说话间,握住他手的汉子用力点了几个穴道,就瞧见方才划了刀口的地方猛地肿胀了起来,这人扎了一针,瘦猴顿觉被划过的地方胀痛难忍,转眼间,一只手肿如猪蹄,连带着半条手臂都涨了起来。这滋味,比捅他两刀还难捱,不过几个眨眼间,瘦猴已双眼翻白,险些晕倒。他自诩有铁血的意志,可还是不由自主的开口:“你,杀了我。”

“我不杀你。”高行止笑吟吟的:“我只要听我想听的话。”

他点点头示意,瘦猴的脚上顿时也被扎了银针,立即,连脚都跟着动弹不得。

高行止更闲适:“人的皮肉有弹.性,但再有松弛,也会有个极限,等你的身体像吹胀气的水疱一样,慢慢承受不住,就会砰的一声爆炸,死状难看不说,因没伤到头脑,人还清醒,就看着自己碎成一片,啧啧……”

“我说!”话音未落,瘦猴已迷迷糊糊的惊惧出声。

第185章 小人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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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止挥挥手,立即有人上前,将瘦猴手中的银针去掉,顿时,半条手臂就像是放了气的气球,快速的扁了下去。

胀痛消失,人就好像是水里捞起来的,浑身都湿透了。

这刑罚,比起流血的就太残酷!

一滴血不见,已让人铁血一般的意志完全消散。高行止心中啧啧,不由自主的想起裴谢堂来。这人一贯不喜欢走寻常的路,因自己建立了隐月楼后,难免需要严刑逼供,有一次给她瞧见了,满身的血让人作呕,她当场就摇头:“你这样子逼供,一点意思都没有。你要知道,要攻克一个人,攻克他的皮囊是最下等的做法。最高明的,是攻他的心。人的心都很脆弱,只要是破了心防,哪怕不见血,都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攻心为上。”他笑:“说得到是轻松,你给我示范示范。”

“你啊你,平日里让你好好学习,你总不听话,你看,你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裴谢堂摇着头:“你知不知道最痛苦的体验是什么?”

“疼?”他问。

裴谢堂神秘的竖起手指:“疼当然是一种,但要说到最痛,恐怕得是没办法。”

“痒得受不了,偏偏没办法化解。”

“苦得不得了,偏偏没办法化解。”

“胀得不得了,还是没办法化解。”

“只要是某一种感受,你将他逼到一个极致后,剩下的就是你为所欲为的时候了。”裴谢堂咬着狗尾巴草,一双短靴在树干上晃动:“还要说的明白吗?”

“看着。”见他点头,她跳下树干,指着他的其中一个属下说:“人间美事很多,但如果超过了一个度,就会成为不可抑制的苦痛。笑,总是开心的吧?我能让他笑着求饶,也能让他哭着求饶,你信不信?”

“不伤皮囊?”

“不伤。”

“赌什么?”

“就赌你以后都做我的小跟班。”她笑容张狂。

赌局成交,她让人绑了那个下属,不让他的双手乱动,随后摸了个药丸丢在属下的嘴.巴里,不过几个呼吸间,这人就笑得不断的在地上打滚,几乎背过气去,最后是挂着满脸的眼泪笑着求饶。

那一刻,裴谢堂谪仙一般的风姿印在隐月楼众人的眼睛里,像不出世的鬼魅,让人心生畏惧。

这人啊,论长相、论风采,都是人上人。

论手段,万里挑一。

可惜,怎么就唯独对一个人狠不下心?

高行止摇摇头,人都死了,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他抽回自己的神思,重新将目光放在瘦猴身上:“谁告诉你,我身上有遗书的?”

“是你泼墨凌芳里的一个小丫头。”瘦猴萎靡的伏在地上,他问什么,就老实的回答。

“新买的那个?”

“是。”

“谁指使你来抢夺遗书的?”

“……这……是孟蜇平。”

“他为何要这东西。”

“没说,只说拿到遗书之后,就杀了你。其他的他们会处理。”

“既然只是要遗书,偷不是更简单吗?”

“不行,孟蜇平说了,只要是看过这封遗书的人,全部都要死,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看来,遗书不重要,里面的内容才是最重要的。”高行止暗暗点头,心中对裴谢堂的周密安排感到十分震撼。这人当真是个杀伐果决的猛将,这料事如神的机敏,要不是因为朱信之在前面迷惑了她,恐怕压根不会轻易束手就擒。

可惜。

他咧开嘴:“那我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二月初九的时候,李希带着人抢夺泰安郡主的棺木,他跟你们是一伙的,对不对?你们都是为了孟蜇平做事?”

“是。”瘦猴抬眼看着他,满是绝望:“你不要再问下去,剩下的我不知道了。你给我一个痛快吧。”

“松开他。”高行止吩咐属下。

瘦猴大喜。

高行止站起身来,正要走出去,又想起了什么,转身走了回来,回到瘦猴的跟前。他伸手入怀中,取出方才的那封遗书,慢悠悠的在瘦猴跟前展开,他笑容艳丽,如同被毒汁淬炼的墨罂粟:“对了,方才答应了你,只要你说了,遗书我就给你看一眼。你看吧,别带着满肚子的疑惑下了地府,白白死不瞑目。”

瘦猴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他手中的东西。

却见高行止的指尖夹着一张白纸,上面,只言片语都无。

“明白了吗?”高行止朗声大笑。

瘦猴身躯一震,半晌,也跟着忽然大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高公子,他们都嘀咕了你,你是故意设下圈套引诱我们来的!”

高行止没回答他,收起白纸,悠闲的跨出密室。

瘦猴眼底像燃烧着狂暴的烈焰,一时间,他什么都明白了。这是一个圈套,一个引出幕后之人的圈套,用这个圈套,高行止能轻松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一切。可怜了孟蜇平等人至今还蒙在鼓里,觉得高行止是一只只会做生意的、无害的小白兔,还可以随时宰一刀的那种。

这一局,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瘦猴盯着高行止离去的背影,认输一般的闭上了眼睛。

身后一声惨叫,高行止勾起嘴角,心情大好的吩咐贺满袖:“你去给你家郡主传信,我这里都办妥了,请她明日来见。”

夜,浓如墨。

天边渐渐鱼肚白的时候,京城里又繁忙了起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夹杂着瘦猴的尸体,丢出了城外的乱葬岗。

高行止第一时间去了京兆衙门,向京兆尹通报了遇刺的事情,京兆尹的衙役赶赴到现场后,一共清理出了二十七具尸体。这简直是今年开年的第一件重大人命案子,京兆尹反复审问了高行止,可惜,这个商人十分圆滑,从他口中,京兆尹什么都问不出来。高行止一口咬定这些人是为了抢钱,至于为什么要抓他,他也弄不明白。

唯有一点很难解释,那就是为何他一个商人,赤手空拳在这许多人的攻击下还能存活。

对此,裴谢堂早就帮他想好了答案。

高行止不能回答,这不还有朱信之吗?

只要把一切都推给淮安王府,就万事大吉了。案发当时,朱信之的确就在现场,淮安王府的侍卫也的确是第一时间到了擂台附近,清理屋子里的刺客。

当时夜色浓郁,他们也都不确定到底是自己射出去的箭杀了人,还是别的什么人动的手,只看着这些人身上插的箭头是淮安王府的,最终承认下来。

这下更好,因朱信之在场,事情就不单单是商人遭到绑架,还成了谋杀皇子的大案。

京兆尹自觉棘手,呈送刑部。刑部拿了案子,也觉得这事儿不好办,只得推给了廷尉府。谢遗江推脱的功夫不好,到了最后,竟然落在了他的手里,变成了谢遗江主审查证。

开朝的第一天,一大早上的,谢遗江上了朝后,就得到了这么一桩棘手的烫山芋,苦着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裴谢堂却睡了一个好觉。

睁开眼睛,身侧的人早就不见了,朱信之是个作息很规律的人,尽管端午休沐五天,明天才是上朝的日子,他却仍旧早早就起来进了书房。等批阅了昨天剩下的公函时,天色早就大亮。

这个时候,她该是起来练功了。

“来人,准备早饭。”朱信之放下笔,想起那人皮赖的样子,不由勾起嘴角。

孤鹜推门进来:“王爷是要在书房用饭吗?”

“不,带回清风居。”朱信之吩咐。

孤鹜不疑有他,快步去准备了。

不多时,他端了一托盘的早饭,很是轻松愉快的推开了清风居的房门。然而,大门一开,劈头盖脸就是一只枕头飞了过来,直扑他的面门。

“什么人在此撒野!”孤鹜反应极快的躲开,立即就是暴跳如雷。

枕头落地,激起尘土,孤鹜定了定神睁开眼睛,只见裴谢堂裹着外衣站在窗前,一双眼睛都瞪圆了:“叫,叫,叫,叫魂是不是?这王府的侍卫都要让你喊来了,我这脸往哪里搁?大清早的,你推门敢不敢敲一敲?”

“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孤鹜像看到了鬼一样,连舌.头都跟着打结了。

这人怎么还在这里?

昨天惹得王爷那么生气,早就撵了出去了呀!脸皮倒是真的厚,都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竟然还敢待在王爷的清风居里。

等等……

王爷的清风居!

孤鹜终于觉得哪里不对,他往后退了一步,看了看头上的匾额,又看了看前面的裴谢堂。确定自己没走错后,他倒抽了一口气:“三小姐,你大半夜的翻进我们王府,要是让谢老爷知道了,你说你这条腿还能不能保得住?”

“你家王爷抱我进来的。”裴谢堂挺了挺腰,小人得志一般:“你别想撵我。”

脸上,是眉飞色舞的张扬。

眼中,是亮着星光的得意。

气死个人!

孤鹜纳闷:“你骗人,王爷才没有抱你近进来呢,他昨天很生气,肯定理都不想理你,是你死皮赖脸的缠着王爷进来的。”

第186章 再禽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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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昨天本是奉命送三小姐出府,结果刚出一池春水,三小姐被王爷带走,还关在了房间里。不但如此,王爷还让大家滚得远远的,谁都不准靠近。他料想凭着自家王爷的心高气傲,铁定将人撵走了,哪里会想到不但还能在王府里看到这个人,且这人还堂而皇之的住进了王爷的清风居。

可怜的王爷!

王爷是谦谦君子,一定不好意思跟这人动手,无奈之下,只能将清风让给了她,自己住到了书房里。

怪不得,王爷这一大早的就在书房了!

“王爷呢?”裴谢堂懒得理他,背转了身子扣衣服,随口问。

孤鹜下意识的回答:“在书房。”

“我去找他。”裴谢堂连忙说,就要往外走。

孤鹜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托盘:“王爷让我送这些东西过来。”

“哎呀,我家王爷就是细心,正好饿了呢。”裴谢堂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盘子,立即眉开眼笑的接了过来:“你给我吧,我都放下,等会儿让王爷过来,我陪他一块吃。”

“算了吧,你就是想让咱们王爷伺候你。”孤鹜斜睨她,上次她指挥着王爷给她布菜的事情,这些侍卫都还记忆犹新。

裴谢堂放下东西,抬起头来看了看他,语气熟稔,态度自然,十分不解的问:“东西都放下了,你怎么还不走?难不成你还想留下来给我梳妆?呀,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巧手,你会梳个什么发髻,我家篮子常给我梳的那个,你会吗?”

“你……”孤鹜气结。

他站在门口,恨恨的跺了跺脚,气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那你就站着,可千万别走。等会儿王爷回来了,我就告诉他,你站在门口偷看我换衣服。”裴谢堂仰起头,格外不怀好意。

孤鹜气得直捶门:“你太无耻了!”

“一般一般。”裴谢堂轻笑:“我还可以更上一个台阶。”

“你,你是故意的!”孤鹜瞅着她的脸,那目光中的张扬令他一颤:“你是故意报复我昨天晚上没让你进门!”

“呀,这都反应过来了,你最近聪明了不少。”裴谢堂笑眯眯的点头。

竟然这么爽快的就承认了!

孤鹜瞪着她:“王爷本来就在气头上,对你很生气,等他回来了,他看到你在这里,一定会更生气。王爷一向疼我,他会替我主持公道的,你别想糊弄我们王爷!”

“哦。”裴谢堂耸耸肩,很是不在乎。

但很快,她脸上堆起明朗的笑意,张开双手蹦蹦跳跳的往门口扑来。

孤鹜还以为她是要冲过来抱自己,悚然一惊,急忙往旁边退开:“你干嘛,走开!”

“王爷,你来了!”裴谢堂却径直穿过他身侧,往他身后扑过去,笑意昂扬:“我一醒来就发现你不见了,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早饭孤鹜送来了,我们一起吃好不好?我刚刚看了,有你最喜欢吃的酥口香。”

“去,给她梳头。”朱信之让她抱着,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吩咐身后跟着的婢女。

她是一个人来的王府,篮子没跟来,她不见得会盘头发,没婢女帮忙得散着,故而方才过来时,就招了个婢女来候着。

这都想到了!

裴谢堂大喜,蹦蹦跳跳的松开他,往凳子前做好:“简单一点的就好了。王爷,你先坐着等我一下。”

朱信之随意的点点头,走近屋子里坐了下来。

孤鹜的下巴掉在了地上。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落座之后,朱信之抬起头,很是纳闷的看了看孤鹜:“方才长天说,今天的操练该由你来监看。”

“我,我……”孤鹜摸摸头,看了看朱信之,又看了看裴谢堂,搞不明白了。

见到谢三小姐在这里,王爷不是应该大发雷霆吗?

这情形,不太对!

他试探的问道:“王爷,今天还去宫里吗?”

朱信之没回答他,只是一个眼刀过来,屋子里的温度顿时下降到寒冰雪意的冬天,令孤鹜的身体都颤了颤。他急忙抱拳:“王爷,属下告退!”

朱信之点了点头,还没开口,在梳头的裴谢堂忽然回过头来,眨巴着一双明眸问:“凤秋,你今天要入宫?”

“不去,还在休沐,没来由的去讨父皇嫌弃吗?”朱信之很是淡然的回答。

但一转头,目光落在孤鹜身上,就没那么客气了。淡如秋水的眼神带着隐隐约约的犀利,射在孤鹜身上:“操练完士兵,自己去领十军棍。”

说错话了!

孤鹜又是一抖,觉得自己很是委屈。

王爷哎,昨儿不是你自己说要去宫里求圣旨退婚的吗?怎么一到今天,就连提都不准提入宫了?他可真是冤枉!

“是——”孤鹜拖长了声音,头重重的垂了下去。

出了清风居,长天就在角落里站着,托着下巴痴痴的笑:“十军棍呢,兄弟会手下留情的。伤不会多重,但疼嘛,铁定是要疼几天了。”

“你还笑!”孤鹜气恼,压低了声音上前,看了看清风居,又看了看他:“王爷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不生气了,还要罚我!”

“我昨天不是告诉你吗,让你少操心王爷和三小姐的事情,你不听。看吧,踢到铁板了吧?”长天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开点,王爷就是看三小姐昨天受了委屈,替她出出气呢。王爷又不能说是自己错了,只好委屈了你。”

“长天!”

屋子里,朱信之听着这两人的嘀嘀咕咕,心头羞恼,哼了一声:“十军棍,你也领。”

“王爷,打孤鹜是情有可原,打属下又是为了什么?”长天顿时大呼冤枉。

朱信之抬眼:“当着我的面议论我,你们是当我聋了?”

“……”长天哀嚎。

看着孤鹜被王爷整饬,一时得意忘形,忘记了自家王爷也是一个练家子,这些话都给他听了去。这十军棍,他挨了也不冤。但是,长天聪明啊,目光落在正照着镜子左右看看自己鬓角的裴谢堂,他有了靠山:“三小姐,你快帮我求求情啊。昨天晚上你不能进来时,我可是帮着你求了情的。”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裴谢堂想了想,笑着看他:“但我没进来呀。”

“那是王爷……孤鹜拦着你。”长天小心的看了看朱信之,见他瞪眼,急忙转了话锋。

孤鹜急得瞪眼。

这不能承认啊,要是承认了,还不得被谢三小姐记恨上才怪。

但……要推给王爷的话,只怕死得更惨吧。

没奈何,这个锅,不背也得背。

裴谢堂心头高兴,笑着搂住朱信之的肩膀:“王爷,长天是个好人,这十军棍就给他记着,暂时不打了。下次再犯,双倍奉还。”

“去吧。”朱信之颔首算是默认。

长天大喜:“多谢三小姐,多谢王爷!”

一溜烟,人都跑没影子了。

孤鹜那个气啊,像个孩子一样,追着长天打,两人一路见招拆招,王府里的活气又多了起来。

两人走后,朱信之很是无奈的叹气:“你把我王府的风气都带坏了,从前,长天和孤鹜都不敢在我跟前放肆。”

“他们心里尊敬你,嘴上说说,行为还是维护你的。”裴谢堂笑着亲了亲他的脸颊:“方才孤鹜还同我说,我把你撵走了,特别生气呢!”

“他是个傻子吗?”朱信之很是无语。

他若不想走,哪个能撵开。更何况昨天那个情景,他想走也走不了的,这人就像是个缠人的毒……想到这里,目光下意识的落在她的身上,滑腻的感觉还在掌中,让自己一时如上云霄,一时又入坠迷梦,分不清东南西北。她的手明明就柔。软可欺,怎就有那般的力量?想着,一双眼睛又往裴谢堂的手上看去。

这一看,才发现她手背上有一条破口,急忙一把捉住:“怎么伤的?”

“应该是昨天打架的时候伤到的。”裴谢堂很不以为意。

朱信之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受着伤,昨天还淋了雨,还那般……那般……”

“哪般?”裴谢堂见他不知不觉中红了脸庞,又忍不住想调。戏他:“王爷,我做了什么,你怎么不好意思说?”

论脸皮,他玩不过这人,只得无奈的看着。

裴谢堂凑前一些,噙着他的唇角,忍不住捧脸问:“王爷,我那般,你不喜欢?说实话,撒谎的人不是好孩子。”

“喜欢。”他如同被蛊惑。

裴谢堂勾起嘴角:“那成亲那天,也用手?”

“不。”朱信之亦笑:“那天,该怎样就怎样。”

啧啧……

裴谢堂摇头:“王爷,我从前见到你,一向都是清冷的模样。你就站在高高的楼台上,我总觉得,你像是天上下来的神仙,连碰你一下都觉得是亵渎。现在,你怎么也学的这一套了?”说着说着,恍然大悟一般:“其实,王爷你对我的心思早就已是到了如此地步,只是你不好意思说罢了。凤秋啊,要是昨天晚上我再禽。兽一点,你是不是就从了我了?”

“咳咳……”朱信之被呛了一下,咳得脸都红了。

第187章 总是索取会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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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的,朱信之想起前段时间做过的那个梦。梦里,裴谢堂抱着他的腿,一路攀爬到不能说的地方,然后……

隐藏的心事被裴谢堂叫破,羞恼得恨不能找个地方钻进去。朱信之愤怒的夹起一个包子塞在裴谢堂的嘴。巴里:“吃饭吧你,这么多吃的,都没能赌住你的嘴。”

“凤秋,你真好看。”裴谢堂笑眯眯的咬着嘴里的包子,“就算你想吃了我,我也是很情愿的。不是谁,都有那个运气,选择一个长得像你这样好、脾气像你这样好、连身份都尊贵得不得了的人做夫君的。我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唉!”朱信之叹气。

这人话太多,歪理又多,情话也多,他找了她,以后都不得安宁,她是走了狗。屎运,他呢,他是踩了狗。屎了。

但不知为何,嘴角跟着不受控制的翘了起来,阴云密布了一。夜的心,突然就放晴了。

踩了狗。屎就踩了狗。屎吧,至少,这屋子里不那么安静,一睁眼,就能看到她,有人叽叽喳喳的同自己说话,不用去在意地上的影子是一个还是两个,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伸手。”起身去了金疮药,朱信之很是认真的拿了酒水,给裴谢堂擦了擦伤口后,撒上金疮药,用绢布细细的裹了起来。

裴谢堂一直看着他,嘴角的笑止不住。

“好了,今天回去就不要练武功了。还有,不要沾水,等好了结痂,你再该干嘛就干嘛。”他细心的吩咐。

裴谢堂连连点头:“凤秋,我都记住了。”

她低头看着朱信之的神色,只觉得这双眼像是沉沉的湖水,泛着柔光和心软,她不由笑:“我受着伤,昨天你还让长天他们拦住门口不让我进来,害我在外面淋了大半夜的雨。你现在露出这个神色,王爷,你不是心疼我?”

“嗯,心疼。”他捧起她的手,送到嘴边,亲。吻了她的手指:“答应我,以后不要再那么拼命。你要相信我,我会保护你。”

“好,我相信。”她笑。

吃了早饭,裴谢堂赶着回府去跟谢遗江说一声,免得他担心,朱信之亲自送她出门,又是一番依依不舍。

裴谢堂回到谢家,先去见了谢遗江。

“王爷是为了什么生气?”谢遗江还是没弄明白。

裴谢堂笑道:“没什么,他已经不气了,昨天下了大雨,还留女儿在府中住了一。夜。爹,你昨天和姨娘们没受伤吧。”

“没有。爹和姨娘们在外面,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后来回了家才听说你们遇刺了。没受伤吧?”谢遗江赶紧问。

裴谢堂摇头:“都没事。”

“你的手,快让爹看看。”谢遗江一低头,就瞧见她包裹着的手背,立即心疼的捧了起来:“是被那些歹徒伤的?”

“是啊。”裴谢堂眨眨眼,脸不红气不喘的道:“都是小伤,没两天就好了。爹,我先回房睡一会儿,你要是没事,今天就别出门了。我刚才听王爷说,现在京城里到处都在查昨天的刺杀,说是来了山匪,让各府注意安全。”

“好。”谢遗江应了。

裴谢堂转身出门,摸着自己的手,微微勾起嘴角。

哪个贼人会那样心慈手软,只给一条浅浅的刀口?这伤,是昨天等在淮安王府外时她拿刀自己划出来的。

划这一刀,能换得朱信之对她放松警惕,值得。

回到满江庭,裴谢堂没睡觉,换了衣衫,轻装简从的准备出府。刚出阁楼,迎面就撞到了篮子,篮子惊喜的看着她:“小姐,你已经回来了呀!”说着,又很嫌弃的拉住她:“哪个手笨得给小姐梳的头发,我家小姐花容月貌,这发型丑得不行。小姐,你先别走,快坐下,让奴婢给你重新换一个。”

裴谢堂回头看了一眼镜子,镜中的女子也看着她,一张脸神采飞扬,头发……塌在头顶,像一捧被压扁的草。

“啊啊啊!”

裴谢堂失声尖叫,她早上就顶着这样的发型陪朱信之吃的早饭?

裴谢堂急急坐在镜子前:“快快,给我梳个美美的,我一会儿就去淮安王府,将场子找回来。”语气有点发狠的不甘心。

“这到底是哪个梳的头。”篮子叹气:“没固定好。”

裴谢堂哼哼:“淮安王府的侍女。这也不能怪她,要怪,就怪王爷。他们淮安王府里的男人女人都梳的是一样的发髻,别一根发簪,方才动手的时候,她就对我说,她不是很会梳女孩子的发型。我看她梳好的时候还挺有型,还夸赞她谦虚,原来是真的不会,根本比不上我的乖篮子。”

篮子噗嗤笑了:“小姐,以后你去王府过夜,还是将我带过去吧。”

“一定带着你,走哪里都带着你。”裴谢堂忙说。

最近的行动有些隐秘,很多事情不能带着篮子,故而她抛弃这丫头有一段时间了,难怪丫头心里有点伤心。

篮子折腾了半天,放下梳子很满意的左右看看:“小姐你看,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镜子里的女子双髫垂肩,头上碧玉簪,活泼又机灵。眨眨眼,立即露出轻松愉快的笑容,让人心情大好。

裴谢堂大声赞道:“满意,哪里都满意!”

“小姐,你要出门?”篮子轻轻理了理她的簪子,笑着问道:“你也不带雾儿嫣儿她们,要不,奴婢陪着你去?”

“我去泼墨凌芳。”裴谢堂本是想独自一人,转念一想,又点头:“雾儿唠叨,嫣儿活泼管不住,我都不想带。方才寻不到你,现在你来了,我们正好一起。快,轻手轻脚,可别给我爹看见了,否则又要说我。”

“知道了。”篮子知道她怕谢遗江,闷笑。

裴谢堂走在前面,过了书房那一段后,还依旧弓着腰,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篮子学着她的样子出了门后,一脸不解:“小姐,这里是后门,平日里老爷都不走这边的,我们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为什么不早说?”裴谢堂回头瞪她。

篮子很是无语。

裴谢堂直起腰来,出了谢家,裴谢堂的底气就足了起来,摸了摸腰包,将一小袋碎银子放在篮子的手里:“来,拿着,晚点看中了什么,咱们就买什么,放心买,大爷有的是钱!”

“小姐!”篮子失笑:“你带这么多银子出来,是要去置办嫁妆吗?也是,小姐的婚期也没几天了,王爷送来那么多的聘礼,小姐的嫁妆要是不够数,难免会被人笑话。”

裴谢堂没回答,嫁妆嘛,谢遗江已经给她准备了不少,她再是添置也肯定不能同淮安王府一样多,迟早是要被笑话的。

与其浪费钱财苦苦挣扎,还不如现在就放弃呢!

面子?

面子能当饭吃吗?

为了这点破事,别说是面子,就是里子她都能丢干净。她压根就不在意嫁妆有多少,反正,也不是嫁到淮安王府去陪朱信之过日子的。

不过,必要的敷衍还是需要的,正好有理由支开篮子:“是啊是啊,等会儿到了泼墨凌芳,你就去帮我挑,看上什么就管高公子要什么,不要客气。银子不够的,你家小姐会想办法。”

这话听着就不对,篮子忍不住想教育自家的小姐:“小姐,奴婢会看着银子买的。高公子做生意也不容易,上次给咱们去温家的那一身宴服就贵重得很,高公子不要钱,咱们拿着心里也不安。而且,高公子对小姐好,是念着同小姐的情谊,要是总向他索取,总有一天他会感到累。到时候,小姐失去了这个朋友,再后悔就晚了。”

“你这丫头。”裴谢堂失笑:“书没读多少,道理是一套一套的。知道啦,我不要就是了。”

“小姐,奴婢是为了你好。”篮子见她满不在乎,不由忧心忡忡。

高行止是一个好人,将来小姐嫁到淮安王府,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她们还能有个求助的人,要是小姐连这个朋友都失去了,以后的日子才真正难过。

裴谢堂回头看了她一眼,见这丫头十分执着,一开始想笑,可笑着笑着,反而凝了神色。

一直索取,总会疲累。

是这样的。

她叹了口气,妥协了:“我听你的。”

篮子这才重新笑了起来:“小姐,上次奴婢在高公子那里的成衣行看到一件嫁衣,格外大气,我们没时间绣嫁衣,把那一身买下来好不好?”

“行!”裴谢堂满口答应。

篮子便露出憧憬的神色来:“大红色的嫁衣,上面绣了凤凰,还镶嵌了不少珍珠,小姐要是穿上那件嫁衣,一定很像宫里的娘娘那样尊贵。等过几天商铺和庄子上送了租金过来,奴婢再给小姐添置搭配的凤冠,小姐出嫁那天一定是全京城最好看的新娘子。”

裴谢堂也笑。

最好看的新娘子吗?

她早就没了期待。

进了泼墨凌芳,篮子不等她吩咐,果然就拉着扮成了店小二的徐丹实去看衣服,裴谢堂见她如此积极,料想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直接上了二楼去找高行止。

高行止倚在栏杆边:“比我想的晚了半天。怎么,没哄好人?”

“本君出马,万无一失。”裴谢堂背着双手,十分自信的走进屋子里:“就朱信之那种本事的情场新手,哄他不过信手拈来。”

第188章 主动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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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高行止有点不信。等她转身时,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忍不住哈哈大笑:“既然信手拈来,何须用得上苦肉计?”

当时行刺的现场,那壮汉和瘦猴等人有几斤几两他清楚得很,散场的时候,眼前的人是完好无损的,他仔细的看过,很是肯定。这突然多出来的伤痕,不用说,只能是她自己故意弄上去的。

裴谢堂被他戳穿,也不觉得丢脸,大大方方往椅子上一坐:“这个啊,我就是试试我新得的紫夜顺不顺手。”

“割那么利索,肯定很顺手。”高行止拉着她的手看了看伤口,挑眉调侃。

裴谢堂见不得他得意嘲讽,反手就一拳。

轻松接住,高行止笑:“瞧瞧,还急眼了,真是说不得的怪脾气。”

“是啊,我就是说不得,除了我爹,谁都说不得。”裴谢堂傲娇的抬头:“你不服气,要不要打一架?”

“不用。”高行止啪地合上折扇:“打赢了你没好处,我看着还心疼;要是打不赢你,最后我又丢脸,我才没那么傻。”

“不动手,动嘴也是可以的,等我审问了人,咱们酒桌上比划。”裴谢堂哼哼:“抓到的人呢,问出来结果了吗?你要是不行,我亲自出马也是很乐意的。我这里啊,憋着一口气,说不得要找个人出出。”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高行止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也是扯了扯,知道她是为什么觉得憋屈,忙说:“问完了,还留着一口气给你的。”

“是孟家指使他来的?”裴谢堂挑眉。

高行止给问蒙了:“你怎么知道?”

果真是!

裴谢堂站起来:“我本来不知道,但是当时那种情形下,还有人想着要抢遗书,又想着要杀朱信之,他这个人啊,在官场上比我们利落,顺藤摸瓜的猜到了一些。孟家想要遗书,又想报复他,当真是贪心。”

“瘦猴还说了一些别的。”高行止看着她:“他说,他们不单单是想抢夺遗书,更重要的是为了杀人灭口。他说了一句话,只要是看过那封遗书的,都得死。”

“我的遗书到底写了什么?”裴谢堂顿时哭笑不得。

一封遗书能重要到令孟哲平很不放心,这不得不让人猜测,孟家到底在忌惮她什么?

莫非,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是什么?

裴谢堂仔细的回忆着,然而脑袋空空如也,根本什么都想不起来。

高行止按住她的手:“那个瘦猴知道的也就是这些,其他的我没有问出来。老谢,孟家最后的人是谁,上次我们都说过了。我记得当初我问过,你有没有得罪过太子殿下,你说你没有,现在,这个问题恐怕你得换个方向去想,你到底知道了太子殿下的什么秘密?”

“我也说了,我跟太子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他是国家未来的储君。裴家的第一要诀,忠君,我从来没有特意去探查过太子的事情。”裴谢堂揪着自己的头发,一时间,心里也跟着乱成了一团麻。

为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事到如今,只要能想起来一点点,所有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她不断的拍打自己的脑袋,她一向自诩聪明,但没想到,到了最重要的关头,反而成了拖累自己的最大障碍。

高行止轻轻的拍了拍她:“想不起来,就暂时不必去想,有些事情忘记了,不经意间就会想起。眼下我们还要怎么做?”

“刺杀你失败,孟哲平和太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还有后手,你要小心。”裴谢堂看着他:“以后你出门时,一定要安排好足够的侍卫,你要记住,任何时候,要先保命,决不能出事。”

如今没了泰安郡主在前掩护,一旦高行止落单,结局就很可怕。

“还有,小心你的商铺。”裴谢堂蹙眉:“孟家拿你没办法,可能会对你出手。这段时间,你大概有些损失。”

“这个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从来不是问题。”高行止满不在乎。

裴谢堂摇摇头,勾起嘴角:“最怕的是,是他们想利用你的商铺对你做什么,轻则诬陷入狱,重则杀人,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万不得已,我还有保命的王牌。”高行止低声。

裴谢堂见他十分笃定,不由一愣。

高行止却什么都没说,只拍了拍她的肩膀:“老谢,还有另外一件事,贺满袖在等着你。”

“是为了科考的事情。”裴谢堂心知肚明,随着他往外走,但只走了两步,她忽然抬起眼来:“孟家的事情,咱们不能一直放任着他为所欲为,眼下他们还能动,不过是仰仗着孟哲平身居高位,不可撼动。若孟家大厦将倾,连自保都困难,还怎么出手对我们?化被动为主动,我们不能连挨了打却一直龟缩着,不敢还手。”

“你有办法?”高行止眼睛一亮。

孟家这群人害死了泰安郡主,他心里早就憋着仇怨想报复,只可惜一直担心会乱了裴谢堂的计划。

裴谢堂笑容肆虐:“别说,你说贺满袖,我倒是有了办法。”

两人直奔后院,贺满袖已离开了泼墨凌芳住在了外面等着朱信之前来寻人,眼下不好露面,是悄悄来的泼墨凌芳。

一见到裴谢堂,他立即起身迎了上来,熟稔的替她斟茶:“郡主,果然不出你所料,昨天我跟士子们说了那些,晚点的时候,朱信之的人就找上了门来,问及我的文章。我全部说了,后来,他们就去了文科馆,朱信之出来的时候,脸阴沉得挤出水来。孟家这一次是纸包不住火了。”

“还不够。”裴谢堂笑着看他;“是时候替天下士子们出一口恶气了。满袖,今天你回客栈后,就寻几个你熟悉的士子,煽动好大家的情绪。等文科馆的榜文一出来,你们就到文科馆去闹事,记得,要闹得很大,大得无法收场。”

“好。”贺满袖略一思索,很快就应了下来。

裴谢堂看着他,笑得眯起眼睛:“满袖,大概这次之后,你那位林姓好友的仇就可以报了,说不定朝廷感念他的才学,会召唤他入朝为官。”

“当真?”贺满袖险些跳了起来。

裴谢堂点点头:“你可休书一封,请高公子的人带去给他,让林公子准备好,时候到了,就入京鸣冤。”

“好,他见了信一定很高兴,说不定病就可大好了!”贺满袖满面红光,连连点头。

裴谢堂微微一笑,一时间,目光悠远起来。

这事儿定了,高行止那边又安排妥当,裴谢堂再没什么事,便出了后院去寻篮子。

篮子正在成衣店兴致勃勃的看嫁衣,她手里拿着一件满绣的嫁衣,又看着店里的另一件依依不舍,时不时回头看看挂在墙上的另一件,不甘心又舍不得,仿佛极其拿不定主意。见裴谢堂来了,她明显松了口气:“小姐,你来了,快看看你喜欢哪一件。”

“都不错。”裴谢堂扫了一眼,就笑道:“还是墙上这件最大气。”

“三小姐,这是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不卖的。”掌柜的哭丧着脸:“你可不能再抢走了。上次你抢走了那件宴服,我们店又赶了大半个月才重新做出来一件压场子。这件可比那件复杂太多,你要拿走了,我们得花一年时间重新做。”

“是吗?”裴谢堂狡猾的看着他:“这件衣服多少钱?”

“不是钱的问题。”掌柜已是快哭了。

裴谢堂立即拿了衣钩要取那衣服:“不是银子的问题,那就是人情的问题。我啊,跟你们高老板特熟,回头我让他跟你说一声。”

“……”掌柜的满脸哆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衣服拿了下来,裴谢堂仔仔细细的摸索,发现这件果真是好货。红布上的金凤展翅欲飞,一双眼睛尤其绣得好看,令人移不开眼睛。

掌柜的没说错,要绣好这一件衣服,还非得一年的时间不可,且不能算绣废的作品。

她暗暗叹了口气,将衣服放下:“算了。不要了。”

意外之喜!

掌柜的瞪圆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篮子也是惊得呆了:“小姐怎么又不要了?”

她今天来,本就是奔着这件衣服来的。

“你不是说,一直索取总是会累吗?”裴谢堂捏了捏篮子的脸颊:“我啊,总不能仗着跟高公子关系好就为所欲为吧,这件衣服我们拿走很轻松,但他们这些出工的做出来是要煎熬心血的,掌柜的指望着能用这件衣服招揽生意,咱们不能断了人家的财路。”

“不能拿走,试试总是可以的吧。”篮子听了很是感叹,自家小姐能听劝,她很欣慰,可这衣服真的太美,她有点不甘心,总想看看小姐穿上的样子。

掌柜的听说她不带走,也放了心,在一旁笑道:“试穿当然是可以的,三小姐,小得给您拿配得上的凤冠。”

裴谢堂拗不过这两人,由篮子抱了一堆东西,进了旁边的试衣房。

这衣服果真繁复,等穿好出来,裴谢堂已累得一身汗。

站在镜子前,只看了一眼,她就傻了。

第189章 送她凤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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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子里人个子高挑,一身红衣穿上身,越发显得精神焕发,一晃眼间仿佛看见五月的朝阳七月的晚霞在眼前盛开。谢成阴的皮肤很白,被红衣一衬托,更见肤色如玉。双髫垂肩,一颦一笑皆如画,微微一抿唇,脸颊边的梨涡更见风情。

好一个美轮美奂的绝色!

篮子看傻了眼,一时间,完全找不到合适的话,扶着她的手颤抖个不停。

裴谢堂上前一小步,站得更近了几分,有些不相信的抬起头抚摸自己的脸,换了一张皮,她原来穿了嫁衣是这模样!

“太好看了!”

“真的好美!”

四下里传来一片惊讶的赞叹,原来不知不觉中,成衣店里已站了不少女子,都是看见她穿的嫁衣,觉得好看不知不觉进来的。

姑娘们都流露出羡慕的神色,看着她身上的衣服,纷纷问身侧的篮子:“这是你家小姐定做的吧?”

“不,不是。”突然被如此关注,篮子一开始还有点不适应,但很快就露出了骄傲的神色:“这衣服我们小姐穿上真好看,仿佛就是为了小姐做的!”

掌柜的也很惊讶,眼见店里快被女孩子们挤满了,急忙抓紧了时间推出自己店里的嫁衣:“各位小姐,我们店里都是做成衣的,平日里除了给宫里的贵人们做衣服,还为各家夫人姑娘们量身定做宴服、嫁衣。你们要是喜欢,不妨定下自己喜欢的样子,尤其是嫁衣,做一件成衣要三个月,可别耽误了你们大吉大利的时辰。”

“娘,我想要。”一个姑娘听说了,急忙拉了拉她身旁的夫人。

夫人见了裴谢堂如此光彩夺目,亦是很欣喜:“好,就在他们家选。”

有人开了头,一听说要三个月才能拿到,不少犹豫的人都抓紧时间定了下来,一时间,连在一旁打瞌睡的店小二都忙碌了起来。

篮子瞠目结舌:“小姐,你简直是活招牌呀。”

“是啊,我是不是应该管掌柜的要点封口费?”裴谢堂眨眨眼,很是调皮的调侃篮子:“你看我,帮了他好大的忙。”

“小姐又说笑!”篮子嗔怪的扶着她回去换衣服。

裴谢堂哈哈大笑。

可笑着笑着,她突然凝住了神,停下脚步奇怪的往后看了一眼。

有一道目光,火辣辣的追着她,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真正是怪事。

她逡巡着四处,却没看到一点异样,心头越发觉得不舒服,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时间出不来。

“小姐,怎么了?”篮子诧异的问。

裴谢堂摇摇头:“你有没有看到上面可疑的人?”

“没有啊。”篮子糊涂了:“这里是高公子的泼墨凌芳,一般人都不敢在这里撒野,能有什么可疑的人?小姐,你是不是被端午的那场刺杀吓到了?这里是高行止的泼墨凌芳,一般人不敢在这里撒野的。”

“也对。”裴谢堂重新高兴起来。

换过了衣服,将这一身都还给了掌柜的,掌柜的满脸笑容的亲自送了裴谢堂出来,临行前捧上一套凤冠霞帔:“三小姐,这是你的,请拿好慢走。”

“我没有买呀。”裴谢堂和篮子对望了一眼,都表示很奇怪。

方才两人在雅间换衣服时商量过了,宫里也会给裴谢堂做嫁衣,宣庆帝没有那么小气,给了嫁衣,一定会搭配合适的凤冠霞帔,没了成衣店里的那套嫁衣,这凤冠也不合适,故而还是决定不买。两人都没去付钱,这会儿掌柜的能有这么大方,说送就送了?

掌柜的堆着笑:“小姐的确买了。”

“我真没买。”裴谢堂转了转眼珠:“谁给的钱?”

“是跟三小姐前后一同进门的公子啊。”掌柜的也惊呆了:“三小姐不认得他吗?”

一起来的?

裴谢堂压根没注意有这么一个人!

“谁呀!”裴谢堂瞪着掌柜的:“话能不能一次说清楚?来往你们这泼墨凌芳的总不会是什么无名无姓之人,你肯定认得,别卖关子了!”

“是曲家二公子。”掌柜的摸摸头,觉得自己好像闯祸了。

曲雁鸣!

他也在这里?那方才看着她的人是不是也他?无缘无故的,他送自己这东西做什么?

“他人呢?”半晌,裴谢堂才揣着满心的糊涂问。

掌柜的将东西往篮子的怀里一塞,生怕两人不要,急忙往后退,才说:“早就走了。三小姐,小的收了钱财的,东西你拿着,曲二公子说了,要退要扔都随你,就是不能留在我这里。”

裴谢堂愣了愣,噗嗤笑了出来。

嗯,这话,是曲雁鸣的风格。

“篮子,回家!”裴谢堂扬声说。

篮子抱着怀里沉甸甸的东西:“可是,这些怎么办?”

“带回去。别让掌柜的为难。”裴谢堂哈哈大笑:“既然二公子愿意花这个钱,咱们也得承了人家的人情。说起来,二小姐要进东宫,不是还没寻到合适的凤冠霞帔和嫁衣吗?这东西送她最合适。”

“不好吧……”篮子吃了一惊。

裴谢堂笑道:“有什么不好的,左右还省钱了。”

掌柜的见她肯收,虽说要转手送人,但总算是脱手了,也乐得圆满,乐呵呵的送她离开了泼墨凌芳。

这边裴谢堂刚走,掌柜的就被一屋子的小姐围住问东问西了:“掌柜的,刚刚那姑娘是谁家的呀,长得真好看。”

“那位呀,那是谢廷尉家的三小姐,就是马上要嫁到淮安王府的那一个。”掌柜的忙热络的招呼客人们。

一个明艳的姑娘走了过来,看着裴谢堂远去的方向,目光里满是深思:“哦,原来她就是未来的淮安王妃呀。”

掌柜的点点头,她又开口问:“方才见她捧着个盒子走,听说是曲二公子送她的?是哪个曲二公子呀?”

“京城里还有几个曲二公子呀,肯定是绥国公家的曲雁鸣。”立即有人回答。

姑娘脸色一变,顿时无言。

裴谢堂离开泼墨凌芳,等回到谢家时,太阳正往西边坠。一进门,她立即就吩咐篮子将东西给谢霏霏送去,自己则回了满江庭。不多时篮子回来,两手空空如也,想来谢霏霏已是收了礼物。

“二小姐喜欢吗?”裴谢堂笑着问。

篮子点点头:“听说是小姐送的,二小姐脸色难看得很,但终究还是收了。这套凤冠霞帔价格不菲,她要是自己置办,恐怕买不到这样好看的。”

“她的嫁衣呢?”裴谢堂动了动脖子,拎了方天画戟,在院子里舞了起来,中途一个停招,半晌才问了一句。

篮子摇头:“小姐糊涂了?虽说太子殿下还没来提亲下聘,但如今东宫里的几位主子都很尊贵,二小姐就算入了东宫,做不了正妃也做不了侧妃,大红色的嫁衣穿不得,她的嫁衣要穿枚红色,老爷已经请人来量了尺寸,最快做出来也要五六天,才能送到咱们谢家来,哪里能够现在就看到?”

“太子还没来下聘?”裴谢堂一愣。

篮子摇头:“左右也就这两天了。”

如今朝廷休沐,总得过了明天休沐结束后,太子上禀宣庆帝后,才能给谢霏霏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按照礼法前来。

裴谢堂点了点头,倒也理顺了。

但说到婚事,她倒是想起另一个人来。停住方天画戟,裴谢堂扶着柄笑着回头:“说到做妾,二姑妈家的陈圆圆现在进了曲家了吗?怎么曲雁鸣还有心情给我送凤冠霞帔,这不是打了陈圆圆的脸吗?”

“也快了吧,自从上次的事情后,二姑妈一次都没来过咱们家。不过,听说先前定的日子是四月底,后来因为跟咱们闹翻后,二姑妈凑不齐嫁妆,就跟曲家推说家里有人过世,婚事红白相撞了,推到了这个月,好像就在这几天了吧。”篮子很仔细的回忆了一番后,很肯定的说:“对,不是初九,就是十一,左右就在小姐出嫁前。”

裴谢堂哦了一声:“陈圆圆没怎么闹?”

“没呢,二姑妈有的是办法让她闹不起来。”篮子鄙夷的撇了撇嘴巴:“再说表小姐那个人,一心就想攀龙附凤,这会儿说不定心里怎么高兴呢。”

“表小姐要出嫁的那天,你让雾儿去看个热闹。”裴谢堂眯起眼睛。

篮子满口应下。

裴谢堂又练了一会儿,练得满身都是喊,才吩咐篮子备水沐浴。等全部准备妥当,已是用晚饭的时候。

谢遗江见她过来,很是高兴的问:“你下午去给你二姐买了东西?你们姐妹和睦,为父很是高兴。”

“二姐喜欢就好。”裴谢堂看着谢霏霏,眸色带笑:“到出嫁的时候,二姐总得风风光光才行。”

谢霏霏脸色挂不住,想嘲讽几句,终究碍着谢遗江在跟前硬生生的忍住了:“多谢你的好意。我很喜欢。”

话,像是牙缝里挤出来。

等晚饭散后,谢遗江回了书房,谢霏霏才露出本来的面容,憎恶的瞪着裴谢堂:“你是借着那东西来羞辱我的吧?只给了凤冠霞帔,却不为我添置嫁衣,到时候衣衫跟凤冠不搭,人家都会笑我不伦不类。”

第190章 放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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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不喜欢,你可以退给我。”裴谢堂笑着说:“左右我还能卖个好价钱。”

“你以为我稀罕?要不是……”谢霏霏怒气冲冲的开口,可只说了几句,突然就哑了声。还真别说,现在她的确是稀罕的。

昨天她去找樊氏了,原本,母亲听说她要嫁给太子很是开心,等听到做不成太子的妃子时,脸上的笑容完全垮了下来,对她不但没有好脸色,还指着她的额头骂道:“老娘养你这些年,还指望着你能出人头地,你倒好,进了东宫,连个侧妃都混不上,做个夫人,就相当于普通人家里的通房丫头,你丢不丢人?”

“你想要嫁妆?就你做个东宫的夫人,还有脸来管我要嫁妆?”

“我告诉你,嫁妆没有,你死了这条心!老娘的这点钱,还等着下半辈子养老的。一个字都不会给你,你自己想办法!”

“你爹不是很有能耐吗?他将我撵了出来,肯定会给你娶一个好后娘的,让你后娘给你出。死丫头,当初你爹让你们选,你不是要跟着他吗?现在还来管我要东西做什么,你不觉得丢脸我都替你不好意思,你这脸是撸下来揣兜里了是吧?”

一字一句,直骂的她抬不起头来。

谢霏霏从来没想到,离开了谢家之后,母亲会变得如此暴躁。她如今就仰仗着父亲分给的她一些银钱和商铺过活,因都这把年纪了还被父亲休了,樊家又没了,母亲着实没有别的依靠,眼见着一天一天变得吝啬又小气。

她不过是提了提嫁妆的事情,还没开口管母亲要,就被骂得狗血淋头。

回到谢家后,谢霏霏又去找了谢遗江。但如今谢遗江的手里也没多少钱,原本还能分一些裴谢堂的嫁妆,但无奈裴谢堂五月十七要嫁到淮安王府去,她自己也需要嫁妆,谢遗江更不敢开这个口要,一时间还真是犯了难。

裴谢堂送凤冠来,虽说是羞辱了她,可好歹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裴谢堂见她不说话,对这些倒是心知肚明:“二姐,要不是什么,你怎么不说了?”

谢霏霏愤怒的看着她:“你别得意,我会报复你的。”

“我没得意。”裴谢堂走进了一些,脸色变得格外冷漠:“就算我得意,那也是你活该。要不是你策划了这一出好戏,原本,你可以安安心心的呆在谢家,爹会费心为你寻一个好人家,可你呢,你偏要伤透了他的心。”

谢霏霏怒道:“要说伤透爹的心,你做得更过分!”

“所以,我现在尽可能的在弥补了。”裴谢堂斜睨她:“我希望你最好也记住,如果你继续让爹伤心,我会让你下地狱。”

“走着瞧!”谢霏霏同她擦肩而过:“天无绝人之路。”

裴谢堂懒得理她,两人一左一右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忙着呢,没闲工夫陪谢霏霏玩游戏。

在端午节那天谋划了那一场,贺满袖就一直等在客栈之中,先前朱信之来问过一次话后,便再无消息,他不敢擅自走开,这天刚起来,就听说同住客栈的士子们议论纷纷,说朝廷里放榜了,文科馆外都围了人山人海。

一行人拉着他快速奔往文科馆,只见文科馆外的已经被各地前来赶考的士子们围堵得水泄不通。

肖大马为人急躁,人又壮实,一路往里挤,带着贺满袖等人几人不多时就挤到了内里,垫着脚尖就能看到榜文。

“贺世通你快看,第一名不是白羽。”肖大马只看了一眼,立即就大声叫了起来。

周围的人立即不满的吼:“喊什么,不是就不是,人才多的是!”

“不是,你们不懂!哎!”肖大马又是怒又是急,回头看向贺世通:“贺世通,我们都不在这张榜文上。”

“白羽也不在?”贺满袖的脸顿时沉了下去。

肖大马摇头:“不在,白羽不在,你不在,文兄也不在。”

“到底看不看啊,不看快点走开。”有人推攘。

肖大马被推出了内里,忙让出一个位置,让贺满袖过去看。

贺满袖踮着脚尖,快速的看向了张贴出的榜文,掠过前面的一大段檄文,直接看最后的名录,只见上面写着:“第一名:祁朗;第二名:孟沈熙;第三名:董毅……”一行行看下去,几百个名字里,最后不曾见到自己的。

他看得汗流浃背,等终于看完后,被一身是汗的推了出来。

肖大马等人都围了上来:“是真的吗?真的没你的名字,也没有白羽的名字。”

“真的。”贺满袖冷声说:“但我看到了孟沈熙的名字,也看到了陈家好几个公子的名字。这几天在京城闲着没事,我特意打听了一下,我听说,这个孟沈熙向来不学无术,连写一首诗都写不完整,怎么就能写得出高中榜首的锦绣文章来?这其中一定有鬼!”

“想不到先前贺兄你说的都是真的。”肖大马倒抽了一口气:“我们能怎么办?”

“我要告发他!”贺满袖怒道:“我们的文章一定是被换了。”

“我们怎么告?文科馆我们进不去,想看自己的文章都看不到,他们一口咬定没换,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肖大马拉住贺满袖:“贺兄,你听我说,孟家人在京城只手遮天,咱们去告他们肯定没好处,说不定还能引来祸患。你别去犯傻!”

“我都打听好了。”贺满袖眼中有光:“我听说,淮安王爷最是公正不过,只要能告到他跟前去,一定能上达天听。科举舞弊,素来不被朝廷容纳,要是陛下知道了,管他孟家是多财大气粗的大世家,也一定讨不了好。”

“可是这样一来,你还能活命吗?孟家肯定要杀人灭口!”肖大马死死的拉着他:“你听我说,你可千万不能去。”

“不,我要去!”贺满袖挣脱他:“就算不为了我,我也要为其他人讨个公道。”

他掷地有声的说完这句话,甩开肖大马,就往外跑去。

人群中,有几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立即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围观的人群里,追着他而去。

贺满袖跑离文科馆,立即就捏住了袖子里的暗器,他听得见身后的人脚步声有多明显,心中暗暗的数着人数:“一,二……”

一共是十二人。

还真是看得起他!

贺满袖撇了撇嘴,郡主料得真准,早就猜到只要一放榜,孟家人就会动手除了他们,他出门时,特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果不其然!

刚转过一条暗巷,立即就有人从屋顶上飞扑了下来。贺满袖侧身避开,回头看着这些人连头脸都懒得伪装一下,忍不住想笑。都当他是温纯无害的士子,想来手无缚鸡之力,故而连高明一点的人都不愿意使唤!他好歹也是纵横沙场的铁血杀手,曾经陪着泰安郡主走南闯北,最远最险曾去过北魏的王宫,何曾惧怕这些人?

这些人上来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就动了杀手。贺满袖仔细的捏着他们的刀看了看,确定无毒之后,故意露了几个破绽。

身上几条伤口血淋淋的,贺满袖这才露出了杀机。

等他再从暗巷中出来时,十二具尸体已是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而他发鬓散乱,一身是血的冲向了淮安王府。

“什么人!”

刚到王府门前,王府的侍卫已被他吓了一跳,举起兵器对着贺满袖。

贺满袖噗通跪倒:“求王爷替我们主持公道!”

“放肆!”侍卫呵斥了一声,怕他满身是血冲撞了朱信之,“王爷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你有什么事,速速说来,我替你前去通报。”

贺满袖便捡着重点说了。

那侍卫只听了几句,便觉得事关重大,看了看四周,急忙说:“你跟我来,先进府处理一下伤口。”

等贺满袖入了王府,他立即就去书房通报朱信之。

朱信之听说是贺世通前来鸣冤,先是楞了一下,等想起来贺世通是谁时,他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怎么来了?”

孤鹜很是狐疑:“听说今天文科馆放榜,是不是跟这事儿有关?”

“走,看看去。”朱信之点点头,心中很是疑惑。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厅,立即就瞧见了贺满袖浑身浴血的模样。孤鹜一愣,快步上前点了他的几个穴道,才问道:“怎么伤得这样重,什么人下的手?”

“草民不知道。”贺满袖见了朱信之,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不顾身上的伤,转身就跪了下去:“王爷,请您一定要替天下士子主持公道!今日文科馆放榜,草民随着好友前去看榜文,看了榜单上没有我的名字,也没有白羽的名字,反而是孟家少爷高中榜首。草民心中气不过,就议论了几句,说肯定有人换了我的文章,结果,草民刚走出街口,就被人刺杀了。好在草民早几年习得一身武艺,否则,根本没命站在这里。”

“你怎么就肯定是被换了?”朱信之敲打着桌面。

一时间,屋子里的氛围有些凝重,孤鹜和朱信之的目光不由自主都落在形容凄惨的贺满袖身上。

第191章 接手舞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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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满袖恨声道:“草民自幼寒窗苦读,也跟其他学子比过高下,自认文采不差。再则,如果我真的无能,同来的白羽也一定会高中的。可结果呢,连白羽都没中。三年前,我的另一个好友林间也一样,他是江东名士,在我们那一带,富贵人家都拿着黄金上门求他题字的,结果,他的文章就被换给了旁人。这样的事情,有些龌蹉之人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你慢慢说。”这事先前朱信之听过一点。

贺满袖就把三年前林间落榜的事情说了一遍。

三年前,也是春试,林间在放榜后看了榜文,一开始,也真以为山外青山楼外楼,强中自有强中手,故而落榜后消沉了一段时间。同行的人都互相安慰,在京城里游山玩水散心了一段时间,因还有韩致竹入了榜单要参加殿试,韩致竹心中很是懊恼,觉得连林间这样的名士都进不来殿试,他这点才学多半也是落榜,故而恳求大家等他殿试结束后一同回去。

一转眼就等到了殿试放榜。

却不曾想这天殿试出来,韩致竹满脸怒气的砸着客栈里的东西,旁人只当他考的不如意,纷纷安慰:“致竹,这次落榜就算了,下次再来,说不定比现在要合适。”

一开始,韩致竹只是不说话。等众人问得狠了,他才恨恨的咬牙:“不是,我不是生自己的气,我是替林兄愤怒。”

“为我?”林间当时就奇怪了。

韩致竹将手中的书本往地上一摔:“林兄,你知道今天殿试我跟谁一组?”

“我怎么会知道?”林间不解。

韩致竹道:“我跟陈家的公子陈明隐一组,他的文章陛下看过之后,很是赞赏,说他写的好,写得大气,有世家风范。你知道那文章是怎么写的吗?”

林间摇摇头,韩致竹冷笑着背了出来:“爱之深,则谋之远;国之切,则士为先。士者,成一家之言,袭百家之气,明一身风骨。朝廷之痛,在于士之不出,国之不谋;百姓之痛,在于士之不言,民苦于心不予天听。你听听,这一字一句,可都成了陈明隐的得意之作。可我明明记得,这是林兄你的文章,那天出考场的时候,你还背给我听的!”

众人都吃了一惊:“还有这种事?”

林间更是面如土色:“陛下当场念的吗?”

“是啊,还指着这一段夸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韩致竹气怒难当:“我当时就想大声喊那是你的文章,可文章是文科馆的拿出来的,我一点证据都没有。”

林间直勾勾的站在原地:“我要去看看这篇文章。”

“你去哪里看?文科馆的肯定不会给你。”韩致竹怒道:“他们有胆子做这种事,就是料定了我们考生根本无权查看试卷。”

“我找人抄一份。”林间转身快步出去。

隔了没多久,他果真拿了一份文章回来,念了一段后,问韩致竹:“是不是这一篇?”

“一个字都没错。”韩致竹点头。

林间一口血顿时就喷了出来,仰天倒了下去。

众人惊慌极了,手忙脚乱的将他唤醒。林间紧紧的抓着韩致竹的手:“一个字都没错,这文章是我的,怎么就成了陈明隐的?”

“林兄!”韩致竹给他顺气:“不瞒你说,文科馆的勾当,我也体会了一点。我的文章先前也被人换了,我遇到了个贵人,给我换了回来。否则,我根本不会站在这里。朝廷风气如此,简直令人发指!”

说着,又将他去文科馆问询发现自己文章存在猫腻,如何跟孟家人冲突被逼到想自尽,最后被泰安郡主救了回来的事情说了。

众人皆道:“既然泰安郡主能管,我们去找她!”

“没用!她已经回西北了!”韩致竹抱着脑袋,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间站起身来:“就算泰安郡主管不了,朝廷总有能管得了的吧?孟家陈家难道就能一手遮天了吗?”

“别胡来!”大家纷纷拉住他:“林间,咱们现在是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证据,根本不能拿人家怎么办。要我说,现在我们最应该的是韬光养晦,先收集证据,只要抓住一点猫腻,就能告他们了。”

“找证据?我们连文科馆都进不去。如今林间的文章天下大白,林间跳出来说文章是他写的,这些无耻之徒大可以反咬林间,说他看着文章得了陛下肯定想要冒领,往陈明隐的身上泼脏水。”

“是啊,谈何容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林间的冤屈就无处可说了吗?”韩致竹怒道。

大家纷纷摇头,林间唇色苍白,许久,忽然又呕出一口血:“罢了,你们说得对,没有证据,我这冤屈只能往肚子里咽。我要回江东,待哪一日朝廷清明,我能沉冤得雪,我再入京。若永世不能青白,这京城污秽之地,永不踏入也不可惜。”

说罢,拂袖转身就走,头也不曾回。

贺满袖说到这里,眼中已是湿润,哽咽着说道:“林间离开京城的时候悲愤万分,我虽觉得惋惜,但终究没落在自己头上,不知道其中滋味。只可惜三年前我才学不及人,不能同他并肩作战,让林间独自一人承受这些。我们这些寒门士子,哪怕再有本事,胸中沟壑万千,遇到这些权贵,又哪里能出得头?”

“京城污秽之地,永不踏入也不可惜。”朱信之低低重复了一句,忽然叹了口气:“想不到就在天子脚下,科考还让天下士子如此寒心!”

“王爷,如今怎么办?”孤鹜忙问。

朱信之看了看贺满袖:“传唤府中大夫,让他先给贺世通处理伤口。之后,你将他安置好,就住在王府里,要保证他的安全。”

说罢,扭头又看向贺满袖:“你在何处遇袭?”

“城内转口。”贺满袖忙说。

孤鹜立即说:“王爷,属下这就让人去打扫现场,绝不留下痕迹。”

朱信之微微点头,他便去了。

贺满袖跟着孤鹜先去安置,朱信之独自坐了一会儿,回头唤长天:“最近我们手里有没有什么案子需要刑部过目的?”

“有一个还没定性的杀人案。”长天说。

朱信之沉吟片刻后,才说:“你去一趟刑部,问刑部要这个杀人案的卷宗,顺便告诉他们,我忙于婚事,需要他们派一个人来帮我,你不露痕迹的将韩致竹要过来。”

“是。”长天迟疑了一下:“王爷是决定要插手科考舞弊了吗?”

“科考不能让天下士子寒心,更不能成为玩弄权术的地方。”朱信之微微一笑:“知而不查,不是我的作风。”

“但这样一来,王爷岂不是要得罪了陈家和孟家吗?”长天很是担心:“先前因冉成林的贪污案,王爷已经同太傅结下了梁子,如今若再牵扯陈家,说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属下很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朱信之看向宫城:“我心如明月,不怕父皇和太子忌惮。他们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我兄长,我又发过誓言,总不至于揣测至此。再者,父皇是个明君,若是知道了这些,只怕比我还要记恨这些人,他当年也是从科考中走出来的,知道寒门士子多么不容易。”

长天便不再多说。

朱信之等他走远了,才幽然叹了口气。

这事儿总算是落下了帷幕,既然着手要查,当然要做好善后工作,朱信之立即就着手准备起来。

长天奉命前往刑部,刚出王府没多远,迎面就撞到了裴谢堂。

裴谢堂笑盈盈的迎上来:“长天,你去哪里呀?”

“三小姐,王爷命我前去刑部要个案子的卷宗,顺便要个人来帮忙写文案。”经端午那天一闹,如今王府谁不知道这人是王爷的心肝宝贝,态度都跟着变了,长天自打当初输给她二千五百两银子,一向对她态度良好,如今更是算得上温柔。

裴谢堂听罢,顿时就眯起了眼。

去刑部要个人?

她知道朱信之是想要谁了,除了韩致竹不做第二人选。

她笑弯了眼:“你这人最笨了,王爷让你去要人,你能要得到吗?”

“要个人有什么难的,”长天摸摸脑袋:“难的是王爷说了,得不动声色的将人要过来。”

裴谢堂狡猾的对着他勾了勾手指:“要不要我教你?”

“愿闻其详。”长天大喜,赶紧凑了过来。

“认得韩致竹吧?”裴谢堂问了一句,见长天点头,就接着说:“待会儿你到了刑部,要是遇到韩大人,你就去他桌前看看。韩大人书法写得好,你就夸他的字,说要找人代笔呈送御前,他写的最好看,管刑部借人,刑部要是推脱,你就说是陛下要看,一听说是要呈送陛下的,就算舍不得都会放人的。”

长天疑惑:“这真能行?”

“能行,你只管去。”裴谢堂连连点头。

长天拱了拱手:“多谢三小姐,我这就去试试。”

他喜滋滋的转身去了,裴谢堂笑眯眯的看着他走远,等他的声音完全看不见,便转头看向身边的人:“你去告诉韩致竹一声,待会儿长天到了,他要第一个迎上去。挑他写的最好看的卷宗搁桌面上,不能露出破绽来。林间和他自己能不能沉冤昭雪,全靠朱信之了!”

第192章 最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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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止笑着挥折扇:“你使唤我使唤得真顺手,好处呢?”

“韩致竹只认识你,不使唤你,难道要将我的尸骨挖出来不成?”裴谢堂翻了个白眼:“你是去,还是不去?”

“去去去!”高行止一迭声的回答:“说起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朱信之一定会接手这个案子的?”

“这么多年的死缠烂打,不是混日子的。”裴谢堂轻轻抚摸手上的满月:“凭的是我对他的了解。”

“难怪你胸有成竹。”高行止拍拍她的脑袋:“好样的。”

“不过,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顺利了。”裴谢堂忧心忡忡的看着王府:“朱信之不是蠢材,相反,他很聪明,内心对这个官场的了悟格外透彻。等这件事过后,哪怕是再冒出一件同我有关的事情,他都会有所警觉。他不会甘愿当我的枪,一直在前面替我主持公道。”

“他做不了,就让我来做。”高行止忙说。

裴谢堂噗嗤笑了,似乎是笑他幼稚:“你也做不了。”

且不论高行止的身份尴尬,就说势力,他在朝中什么党羽都没有,要想做这件大事,就要赌上他的身家性命。

她不可能这样对他。

剩下的事情,只能她自己来了。

“你不要去犯险。”高行止看着他:“老谢,你不是总说天无绝人之路吗?”

“险?不存在的。”裴谢堂哈哈大笑:“对我来说,最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没有在同朱信之的虚与委蛇中迷失我的本心,我就已经赢定了。”

高行止挑眉,似笑非笑。

裴谢堂同他勾肩搭背的站着,脸上挂着笑,眼里结着霜:“老高啊,你知道这世上什么是最毒的?”

“砒霜?”高行止知道这人又要发表高谈阔论,同往日里一样配合。

裴谢堂说:“是甜言蜜语。砒霜不过腐蚀人的皮肉,而甜言蜜语呢,它却能摧毁人的灵魂。一个残破的灵魂,哪怕是塞入最光鲜靓丽的躯体里,都不过是可怜的行尸走肉。”

高行止愣了愣,她推了推他:“快去吧,你再耽误一会儿,长天半只脚都要进刑部了。”

她潇洒转身,留给高行止一个从容的背影。

高行止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曾经见过她多喜欢朱信之,故而才一直不能相信,她如今对朱信之不是真心的。但他低估了这人的狠心,就如今这势头来看,她报复朱信之才是主要目的,顺带着还要利用这个人替自己洗冤。

那些说给朱信之听的甜言蜜语,连他一个旁观者都险些被骗过,信以为真,更何况深陷其中的淮安王爷呢?

做事狠、绝,这是她。

这世上怎么会有女子如她一样,有钢铁的意志,又有明确的目标,还兼具一颗绝不回头的冷酷心?

她洒脱如此,好像爱上她的人反而都是庸人自扰。这人,怕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就是九幽的魔鬼托生吧?

叹了口气,他认命的快步走了。

她天生是做大事的人,而他,天生,是她的傀儡。

心甘情愿。

刑部,韩致竹看了抄录回来的榜文,默默的又叹了口气。名单里没有白羽的名字,反而有孟家那个游手好闲的二公子孟沈熙的名,不知是否是当年林间的噩梦又一次重演?想到生气处,忍不住砸了砸桌子。

“这桌子整日里被你压着,还平白遭你重拳,好生可怜。”头顶一声轻笑,似乎有人在嘲弄他幼稚的泄愤行为。

韩致竹听到声音,脸上一喜:“高公子!”

高行止从梁上调了下来,谨慎的看了看四处:“来找你韩大人一趟不容易,一来就发这么大的火气,气什么呢?”

说着话,一低头就瞧见了榜文,高行止噗嗤笑了:“是为了科考的事情?”

“嗯。”韩致竹不瞒他,蹙着眉头说:“当年我得蒙泰安郡主和公子你救命,才能有今日的一席官位,但我的好兄弟们都没那么幸运。三年前是林间的文章被换,这一次,大概同样的命运又落在白羽头上了。”

“我都听说了。”高行止肃穆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韩大人,你想为他们鸣冤,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韩致竹大喜,顿时精神焕发。

高行止笑道:“我们谋划的大事已经成了一半,淮安王爷打算追究这个案子,眼下他的心腹正往刑部来。”说着,将裴谢堂交代的事情说了,又道:“你要是顺利进了淮安王府,一则能保你性命无忧,二则,你大可以趁机将当年的事情说给王爷听。我已让人下江东去请林间回来,到时候,天下士子鸣冤,必定可达天听!”

“好!”韩致竹满口答应。

高行止看了看外面:“我得走了,等你进了王府,咱们再到泼墨凌芳小聚。”

“多谢。”韩致竹急忙拱了拱手。

高行止翻窗走了。

韩致竹赶紧回到桌子边,按照吩咐翻出自己写的最好的卷宗,放在桌子外围,又特意翻开了一本,将自己整整齐齐的小楷露出来。

刚做完这些,刑部尚书蔡明和已带了长天进了这屋子,笑着说道:“王爷要人,我刑部当然大力支持,长天大人只管选,选中哪个都给。”

韩致竹站了起来,调整了好自己的情绪打了招呼后,便如同往日里一般直立不言。

长天拿起他写好的卷宗看了起来。

韩致竹一颗心砰砰直跳,就听见长天沉吟着说:“这个字写得好看,这个案子端午前陛下曾经问过我们王爷,卷宗写好后,王爷要送到御前过目,因王爷准备婚事忙碌得很,我和孤鹜都是粗人写不来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我看这位大人就合适。蔡大人,这位大人贵姓?”

“下官姓韩。”韩致竹忙说。

长天点头:“就你了,收拾东西,这就跟我走吧。”

蔡明和笑道:“既然如此,韩大人,你就随长天一同去王府,待王爷的事情办完后,立即回来履职。”

“是。”韩致竹一颗心砰砰直跳,生怕蔡明和返回,忙利落的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跟着长天出了刑部。

一直到踏进淮安王府,他提起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另一边,孟哲平一直在等候消息,听说发了榜文,孟沈熙赫然列在前三甲,脸色顿时一变:“不是说在前五十就可以了吗?”

“许是文科馆的为了讨阁老的欢心,故意将公子的名次又往前提了提。”来人赶紧回。

孟哲平听罢,眉头不松反而更紧:“太糊涂了!沈熙的才学,能进前五十已经是抬举,放在前三,这不是让人怀疑吗?他顶替的是谁的文章?”

“听说是寒门士子的,姓贺。”来人压低了声音说:“阁老放心,我们都准备好了,绝不会再留下把柄。榜文一出,只要这人敢闹,立即就会动手。”

“杀人灭口,这不是留下把柄吗?”孟哲平气得直砸桌子:“一群蠢才!”

来人见他气怒,显然还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一时间僵在原地作声不得。

孟哲平生了一会儿的气,仍觉得难以压制。看着眼前的人,这是他新近提拔起来的心腹,是孟锦衣的儿子孟春。冉成林一案,孟锦衣没了,如今还在四处逃命,不知道躲在哪里。他跟前无人,只能将孟锦衣的儿子提起来,想不到孟春办的第一件事,就搬了块石头来砸他自己的脚!

气了一阵,孟哲平努力平复了呼吸,才说:“你先去看看,姓贺的死了吗?”

“他未必知道自己文章被换了。”孟春很是不解。

孟哲平怒道:“你要是饱学诗书,看着榜文上不如自己的人都在位,会觉得只是自己没发挥好那么简单吗?”

孟春见他动了震怒,不敢再说,小心的退了下来。

他安插的人就在放榜的四周,早就将贺世通盯得紧紧的,要是真有异动,这会儿肯定已经得手。

他到了榜文前,安插的人却一个都不见了,小心的四处查看许久,却没发现四周有任何打斗的痕迹。等终于发现不对时,那些安插的人已经不见了,地上留有血迹,孟春立即松了口气。

一个寒门学子能有多大本事,能打得过他安排的杀手吗?

他自信满满的回了孟家,见了孟哲平便道:“阁老,姓贺的已经死了。”

“见到尸体了?”孟哲平没那么好忽悠。

孟春摇摇头:“没有见到尸体,但奴才安插了十二个人对付他一个寒门学子,绰绰有余。我看现场流了不少血,已经当场毙命了。”

“那你的人呢?”孟哲平先松了口气,可忽然,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一个都没回来?”

孟春怎料他会如此明白,被他问住了:“是。”

孟哲平手中的茶杯怦然坠地:“糟了!”

“阁老,许是耽误了。”孟春知道他担心什么,小心的宽慰着:“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你就是等一辈子,这些人估计都回不来了。”孟哲平喘着气,杀手不是常人,得了手立即就会复命,如今一去不返,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把命送在了暗巷里,回不来了!那姓贺的,恐怕不是寒门学子那么简单!

他急急站了起来:“快,备马,我要去刑部!”

第193章 落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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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春怕他摔倒,赶忙扶住他:“阁老,去刑部做什么?”

“哼,这事绝没有那么简单。你杀人灭口不利落,被人捏住了把柄,我要先下手为强,去刑部打点一二。”他回头瞪着孟春:“你别忘了,刑部主事韩致竹,当年也是这种事情的受害人。当初我们有办法让他闭嘴,是因为无人能替他撑腰,如今要是有人从中作梗,说不得这人会什么都说出来。”

到时候再去堵他的嘴,晚了!

孟春仍旧不信:“阁老,你别自己吓自己,韩致竹一直都不敢说话,现在就敢了吗?他是一个人在京城没错,但他阖家老小都在江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天真!”孟蜇平连连叹气。

他害怕的就是这件事压根不简单,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件事的背后,说不定有人在谋划。想想冉成林的案子,原本以为随手就能盖过去,可最后呢,他损失了两个儿子!

孟春不敢再说,陪着孟蜇平去往刑部。

蔡明和听说孟蜇平来了,亲自迎接到了大门口,孟蜇平一下马车就问道:“刑部近来忙吗?如果不忙,我要借两个人用用。”

“刑部日日都一样的,阁老想借什么人只管开口。”蔡明和忙说。

孟蜇平捋着胡子:“我听说你这里的韩致竹韩主事写得一手好卷宗,还有文锦主事,做事细致,从无纰漏。这两个人借给我用用,等我忙碌了这一阵子后,我再把人还给你。蔡尚书,这两人都是你的得力干将,你不会舍不得吧?”

“这……”蔡明和一阵为难:“文锦这里没什么问题,但韩致竹……”

“他不行?”孟蜇平脸色微沉。

蔡明和连连摆手:“不是不行,而是阁老来晚了一步,今天中午的时候,淮安王爷身边的长天大人来过,将韩主事借走了。王爷近来忙于婚事,无暇处理文书,找韩主事去代笔。下官已经同意,韩主事要回来,少说也得忙碌到王爷婚后。”

“是专门点他的?”孟蜇平的心扑通往下坠。

蔡明和笑道:“没有,长天大人来刑部,翻看了大家的卷宗,觉得韩致竹写字好看,卷宗写得条理清楚,就让他去了。”

不是专门点走的,那就好!

孟蜇平稍稍松了口气,因人已经走了,再留也是无用,他便道:“既然如此,文锦借给我,我去别的地方再借一个。”

蔡明和满口答应,赶紧让文锦过来,让他随孟蜇平去。

送走了孟蜇平,这位尚书大人站在刑部大门口,抬头看了看生活的招牌,忍不住喃喃自语:“今天是怎么了,个个都来我刑部借人!”

眼见着春试刚过,想来各处都在忙碌着着手要找合适的人才,这些各部的青年才俊哪个没三五人好友,正是拉拢的好时机呀。

嗯,除了王爷!

蔡明和笑了,王爷一生坦荡,素来不爱结党营私,恐怕这朝中借人的除了他都有私心。蔡明和暗暗沉吟,捉摸着要不要找个时间上门去看看朱信之,若王爷那里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也正好尽一尽心,免得累死了这位贤王,朝中又少栋梁……

一出刑部,孟蜇平的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淮安王爷动作真快!”

“阁老,会不会他已经知道了?”孟春很是不安。

孟蜇平缓缓摇头:“人不是特意要走了。”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孟春道:“韩致竹进了王府,恐怕出来的时候不多,要想威胁他不容易。”

“不用管他。”孟蜇平沉吟片刻,才说:“你赶紧去追查那个姓贺的下落,一旦找到,格杀勿论。”

只要没了源头,一个韩致竹,能翻天不成?

孟春赶紧答应了下来。

孟家的马车缓缓消失,马车上的人都没看见,刑部对面的茶楼上,高行止轻轻放下了茶杯,展开迷。人的笑容:“孟蜇平这个时候才过来,比我们预想的还晚了一个时辰,老谢,你说他是不是老糊涂了?我以为这事破绽已经很多。”

“你要活到七十,你指不定比他还糊涂。”裴谢堂噗嗤一笑:“我爷爷才六十岁的时候,就总拉着我喊我爹的名字了。孟蜇平这把年纪还能稳如泰山,我觉得他很厉害。”

“你更厉害。”高行止凑过来:“你不动声色的就把他和朱信之玩弄在鼓掌之中,这两人到现在恐怕都不知道是落了谁的网里,我最佩服你。”

“孟蜇平是老狐狸,这事儿瞒不过他多久,明天还找不到贺满袖,他一定会发现事情不对。你告诉他们二人,这些时间千万别出王府大门,如果要离开,一定要带够足够的侍卫,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他们二人的口供是最为重要的,只要二人活着,就一定能为我洗雪冤屈出一把力。”

“放心。”高行止满口答应。

裴谢堂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坐了一下午,茶都喝饱了,我得走啦。”

“哦,还有个事情。”高行止叫住她:“上次你在潇湘夜雨里包着的那个小倌儿,叫白鹮的,他昨天来了一趟泼墨凌芳,对我说钱已经够赎身了,打算去西北从军,问你的意见呢。”

“大好男儿当立志报国,他想去就去,问我做什么?”裴谢堂很是奇怪。

高行止嗔怪的看她:“人家是你给的钱赎身的,算是你的人,你要是不同意,执意要留着他在身边强颜欢笑,人家能有什么办法?”

“那好,让他明天洗干净来给我捏肩膀。”裴谢堂笑嘻嘻的耸耸肩:“刚好,我总觉得我家篮子手里没力气。”

“行,我就这样说给他听。”高行止哈哈大笑:“到时候人送去,谢遗江让你天天跪在祠堂里,你有没有命享受又是一回事了。”

“让他滚滚滚!”裴谢堂瞪着高行止:“你敢让谢遗江看见他,我又要解释不清了!”

高行止早已料到如此,闷笑不已。

裴谢堂怒道:“你笑什么?”

“早猜到你会这样说,昨天来时我就让他滚西北去了。这会儿怕是早就过了东陵啦。”高行止露出一副我最懂你的得意神色:“临走的时候怕他盘缠不够,我还借了五十两银子给他。人家不是小倌儿咯,银子不能送,以你的名义借的,借条也有,不会误了你的好心。”

“算你懂事!”裴谢堂哼哼。

高行止看着她:“我一向懂事,最适合做当家主母,可惜啊,有些人不领情,没给我这个机会。”

“贫!”裴谢堂挥了挥手:“有那闲工夫挤兑我,还不如回去睡个好觉。瞧你这个眼睛,下面那一圈黑黢黢的,看着都让人心疼。”

“你心疼我呀?”高行止往前一步:“心疼我的话,能不能少给我惹点事?”

“我惹的那叫事吗?”裴谢堂挑起眉。

这话让高行止一愣:“不是事儿,叫什么?”

“叫大事!”裴谢堂很是得意的重重咬字。

高行止给她逗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人总没个正形,亏得他还当真了,以为她又有什么高见,还真是抬举了她。看着那个潇洒走远的背影,一时间,高行止有点微微失神,许久,才笑了起来。都是他的冤孽哦!

裴谢堂心情是真的很好,但并未因此松弛下来。一路回到府中都在思索要如何进行下一步,以至于在大门口还险些撞到了人。

“小姐!”

来人惊呼了一声,赶紧扶住了她。

却是篮子。

裴谢堂压根没摔倒,见她被吓得一个趔趄,忍不住扶着她笑:“篮子,我明天练早课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去,也扎扎马步什么的,下盘稳,就不会轻易被人摔翻了。”

“小姐你又笑话奴婢!”篮子气不过的嘟起嘴:“你去哪里了,也不跟奴婢们说一下,害我们到处找你。”

说起来,最近小姐的行动是越来越神秘的,也不喜欢带丫头……

篮子蹙起眉头,感觉心里怪怪的,像是被自家小姐抛弃了,又觉得小姐好像变了一个人,跟自己之间隔了一座山一样。

“找我干嘛?”裴谢堂拧了拧她肉嘟嘟的脸:“是不是做了我喜欢的点心?”

“是,哎呀,不是!”篮子先点头又摇头:“点心晚点再吃吧,王爷等了你好半天了。”

“王爷来找我干嘛?”裴谢堂不禁奇怪。

篮子嗔怪的睨着她:“小姐,你就要做淮安王妃啦,王爷肯定是想你了,才百忙之中赶着来看你,这是时时记挂着小姐呢。”

“真是个好丫头。”裴谢堂笑吟吟的点着她的头:“总是替姑爷说话,小心你家小姐扒了你的皮。”

篮子抿唇笑:“小姐才不会呢,小姐听到王爷来了,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记得要责怪奴婢。”

裴谢堂快步回满江庭。

一进门,就瞧见朱信之坐在她的书桌前,正捡着她的墨宝看个不停,见她进门,抬起头来就笑:“你这是练字呢,还是鬼画符?瞧这字,跟字帖比可差得远了?”

字帖?

裴谢堂扑哧一笑,她临摹的是篮子的字,想模仿篮子的笔记写出原本的谢成阴一样的痕迹来,以免露出破绽。

第194章 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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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是好的,但篮子那一手娟秀的字迹实在不得她的心,写着写着就容易歪,一歪就变成了狂草,当然看着像鬼画符,真亏得朱信之能看得下去。不过,这样也好,看过之后,总不至于会担心在这里露出破绽。

裴谢堂凑上前去,指着自己的字很是认真的说:“王爷,你不觉得我从前写的字太秀气了,像小姑娘规规矩矩的,呆板又无趣。你看看我新学的这个行书,狂傲不羁,又洒脱肆意,就算是王爷你都写不出来。”

“我的确写不出来。”朱信之闷笑:“这丑的要死的字,真要让我写的,我都不好意思提笔。”

“……”裴谢堂很是幽怨。

篮子和雾儿等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见裴谢堂瞪过来,急忙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丫头们一走,裴谢堂就蹦蹦跳的上前搂住了朱信之的腰:“王爷,你怎么来了呀?你来肯定不是为了批评我写的字不好看吧?”

“咳咳,”朱信之被她突然抱住,有点不好意思的瞥了一眼外面,见丫头们都去忙碌了,无人注意,才觉得放松下来,笑道:“长天说在刑部门口遇到了你,我就来看看你是去刑部做什么,谁曾想你还没回来!浪哪里去了?该不会又跟高行止混在一出,喝花酒去了吧?”

说着,还低下头抽了抽鼻子,似乎在闻她身上的酒气。

裴谢堂改为搂住他的脖子,强势的同他对望,很是不高兴的嘟着嘴:“王爷,我就问了你两个问题,你一转头就问了我好多个!”

“有吗?”朱信之搂住她的腰。

裴谢堂连连点头:“有的,你问我去刑部做什么,还问我浪去了哪里,还有……”

“好啦,你还没回答我呢。”朱信之忙打断她。

裴谢堂笑得见牙不见眼:“高行止说刑部对面的茶楼里新作的点心很独特,约我去尝尝鲜,我是赴约去的。”

“吃个点心,去了两三个时辰?”朱信之很是狐疑。

他来时篮子就说小姐出去挺久了,他也等了大半个时辰了。这点心难不成等着材料长大的?

心里酸呐!

裴谢堂连连点头:“是啊,吃了点心,还喝了茶,听了评书,又吃了点心。”

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滚圆的肚子上:“王爷你摸摸,我到现在还没消化完呢!”

入手温软,肌肤的温度传入掌心,手下的皮肤仿佛要撑破。

朱信之吃了一惊:“吃那么多做什么,晚点又不消食,又得嚷嚷着说难受。”

手,却没移开,反而轻轻的顺着肚子给她揉,直揉得裴谢堂浑身发软,哼哼唧唧的缠着他:“王爷,我们去软塌上好不好?”

“躺着不是更难受?”朱信之依着她,一边走一边质问。

裴谢堂眯着眼:“本来很难受的,看着王爷就觉得不难受了。哎,吃了个十分饱,现在更是饱得要爆炸,谁让我家凤秋秀色可餐呢。”

“你真是……”朱信之见她无赖的缠在自己身上,听着这人源源不绝的情话,被她气笑了:“饮食须有度,下次还吃那么多,活该撑死。你知道十八层地府吗?听说有一层叫舂臼地狱地狱,是用来惩罚那些浪费粮食的。你吃太多,让旁人没饭吃,那也是要下舂臼地狱的。在舂臼地狱里,鬼魂会被丢到巨大的臼里,被舂一遍又一遍,惨啊!”

“真的假的?”裴谢堂颤了颤。

朱信之很是严肃的点头:“真的。还有,在吃饭的时候总说话,爱说污言秽语的,死后也要下舂臼地狱。”

裴谢堂吓得捂住了嘴。巴。

她吃饭的时候是最喜欢说话的一个,因重生知道真有灵魂,故而越发觉得这事儿很悬念。

朱信之见她惧怕得露出一双直转的眼睛,忍不住勾起了嘴角:“不然你以为老祖宗为什么要留下祖训,说食不言寝不语?”

“那我以后不说话了。”裴谢堂很是郁闷的拧着自己的衣带,像是怕了。

朱信之很是满意。

“王爷,你不是应该很忙碌吗?”裴谢堂躺在他的大。腿上,狐疑的眨着眼睛,刚接手了科考舞弊的案子,又要忙碌婚事,他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站着?

朱信之微笑:“你不是总说,再忙也要把你放在心上吗?”

“乖!”这话真是好听,裴谢堂一个翻身,凑到他跟前捧着脸重重一口:“王爷,你真是我的小心肝。”

“都是跟你学的。”朱信之迷蒙的看着她:“你不奖励我?”

裴谢堂抿唇,低头亲亲攫住了他的唇。

朱信之真是一个好学的学生,早就学以致用,翻身而上,变被动为主动,准确无误的含。住了她的唇。瓣,加深了这个吻。裴谢堂被他吻得晕头转向,不知不觉中,两人早已倒在软塌上纠。缠不清,衣衫凌乱非常。

等好不容易停下来,裴谢堂双颊晕红的指控:“王爷,我要到御史台去参你一本!”

“我又怎么了!”语气还有点委屈。

裴谢堂摸着自己的红。唇:“你不是总说非礼勿视、不合规矩吗,你这样跟礼法可不容。”

“跟自家媳妇亲一亲,御史台管不了这个的。”朱信之的额头贴着她:“他要是这些都要管,怕是御史台的门槛早就一天换一块了。”

“我不管。”裴谢堂揪着他的衣袖:“你破坏了你在我心里的形象,你要赔偿我的精神损失。”

“赔,”他勾唇:“赔给你一辈子,赚了吧?”

“赚!”裴谢堂眼睛亮亮的,大声的说:“我赚翻了!”

她从软塌上跳下来,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衫,高兴的在屋子里打转。朱信之坐在软塌上,略略收拾了一番,以免旁人进来觉得不妥当后,便拖着下巴看着她胡闹。她是真的活泼,闲不住,也管不住,方才还说撑得难受,一眨眼又跑到门口大声的喊:“篮子,快把你方才做好的点心给我端上来,王爷还要尝尝呢。”

“还吃!”朱信之吓了一跳,拦着她:“你是忘了我才说的舂臼地狱了吗?”

“被你一亲就找不到北啦,早就忘了。”裴谢堂摸摸头,很是兴奋的说:“王爷,我不吃,我帮你尝尝有没有毒!”

“……”朱信之无奈的叹了口气。

毒自然是没有的,篮子闷着笑:“小姐,你少吃一点,免得不消食。”

“你跟王爷一样啰嗦。”裴谢堂嚼着脆香的酥饼,咬了一口,灿若星辰的眸子顿时绽开欣喜之色,将酥饼递到朱信之跟前:“王爷,这个好好吃,酥脆又不甜腻,你咬一小口。”

朱信之看了她一眼,一张嘴,便咬去了一大半。

让咬一小口,他偏就想对着干,逗逗她也好玩。

裴谢堂哭丧着脸看着盘子里的东西:“王爷,这酥饼总共就一个,你多少给我留着点呀。”

朱信之三两下咀嚼了吞下,一低头,就着她的手又咬去了一半。

“过分!”裴谢堂指着他:“简直丧心病狂!”

“哈哈哈……”篮子已撑不住的大笑了起来,捧着肚子跑了出去。

朱信之忍俊不禁:“吃你一口饼就丧心病狂,那我要是整个饼都吃了,岂不是十恶不赦?”说着又想了想:“既然左右都是犯罪,还不如将错就错,一错到底,死不悔改!”

话音未落,捏着裴谢堂的手腕,连着将她手里的都吃了。

裴谢堂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反而说不出话来。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蒙了。

她捏着自己的手:“王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我以前是怎样的?”朱信之很是好笑。

以前的朱信之?

他永远晴朗如风月,疏阔如白雪,总是离得远远的,像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疾苦的神仙,高高在上,不近人情。说得好听点,叫空谷幽兰,孤芳自赏。说得难听点,叫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体会旁人的喜怒哀乐。所以,他永远不会懂旁人的情绪,不知别人坚持什么,也不了解旁人有何信仰,更别提去听一听,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是啊,这个旁人,她体会太深!

现在呢?

裴谢堂看着跟前笑容明艳的男人,有点模糊的分不清,他到底还是不是那个自己曾经深深的爱慕过、又下定决心要用一生来报复的人了!

他会笑,会耍小性子,偶尔不高兴,还会撒娇卖萌求抱抱;

他会替你把所有细节都考虑好,会放下身段去听你心里的声音,像极了人们常说的那个有缘人。

裴谢堂心底不禁发苦。

她好像从未了解过这个男人。

又或者说,他其实从未变过,一直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只因为泰安郡主裴谢堂不是那个对的人,他所有的温柔情怀,绝不可能在泰安郡主跟前展露一点。

可是,谢成阴又对了吗?

她笑,不是谢成阴对了,是她变了。

当她收回自己的心,为他精心编制一张局网的时候,他就输了。

裴谢堂捧着他的脸:“以前啊,王爷是我不可触摸的美梦。现在,王爷是我心里的白月光,是我手里的琉璃塔。”

“凤秋,你要记住,你是我的。这颗心给了我,决不能再给旁人。”她低喃。

“否则,我会报复你!”

第195章 除非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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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么报复我?”朱信之闷笑,似乎不以为意。

裴谢堂亦笑:“我也不知道呢,或许是把你打包带走,又或许,我会一刀杀了你。你更喜欢哪一种?”

“我怕疼。”他很认真的回答:“你还是把我带走吧。”

裴谢堂盯着他,没说话。

朱信之本是笑着,但忽然间,他凝了神色,很是慎重的握住裴谢堂的手:“你放心,给了你,就绝无收回的可能。”

“除非,我死。”

灵魂深处好像被什么震动了一下,半晌,裴谢堂放下了手,低头很认真的吻了吻他的眼角。朱信之顺从的闭上了眼睛,没看见,裴谢堂望着他发中时,目光里的复杂情思。

……

“就是来看看我吗?”裴谢堂窝在朱信之的怀中不肯起来:“你再不说真话,我可就要生气了。”

“倒也不全是。”朱信之微微一笑:“不是说新婚前三天不准见面,以免冲撞了好日子,犯了忌讳吗?再过两天,咱们可就见不到啦。我有些话想同你说,现在不讲,总憋在心里憋坏了自己,要是新婚那天被别人灌了酒一个兜不住,就什么都说了,这一点都不好。”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原来我是挺能排忧解难的一个人?”裴谢堂喜滋滋的坐起来。

朱信之并未否认:“在有些时候吧。”

比如上次,她替他撬开了刺客的嘴。巴,问到了自己想要问的话。

这一次,他有点迷茫,但不能同长天孤鹜等人说,问她一个不了解朝局的人,反而才是最合适的,不会有太多顾虑,更不用担心她会讲出去。

“我就知道我特能干!”得了肯定,有些人几乎要上天了。

朱信之好笑的掐了掐她的脸:“成阴,你知道孟蜇平孟阁老吗?”

“知道呀。上次在王府,他还来找过你,你带着我去听你们说话。“裴谢堂连连点头。

朱信之看向她:“我要纠正一下,不是我特意带你去的,而是你缠着我非要去的。”

“是是是。你继续。”裴谢堂双眸亮亮的,不想反驳他打断了一个绝好的故事开头。

朱信之笑道:“你知道我是在宫里长大的,从前,孟蜇平做过太傅,我也算是他的学生,故而一直以来,我对他都很尊敬。只是冉成林一案后,我发现他跟我想的有些出入。在我的印象中,阁老为人正直,办事严谨,是一个好官。但冉成林一案,孟家牵扯到不少宗亲,更有他的两个儿子。子不教,父之过,孟蜇平若是勤于政务疏于管教孩子也说得过去,但我发现,似乎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我昨天得了个线索,这一次的事情,又跟孟家有关。”

“什么事?”裴谢堂心知肚明,嘴上自然顺口一问。

朱信之看她一眼:“科考。孟家竟然换了旁人写得好的文章给孟家的子孙,以帮助孟家子孙进入仕途。”

“这么大胆子!”裴谢堂坐直了身体:“你是不是觉得不敢相信?”

“也不是。”朱信之摇摇头:“其实科考舞弊的事情历年都有风声,但从前并未深信,如今看来,多半不假。”

“既然信了,你又疑惑什么?”裴谢堂很是不理解。

朱信之蹙起眉头:“冉成林一案,孟家折了两个儿子。如今又牵扯到科考舞弊,参与的更是孟家的直系孙子。你不觉得近来的事情都在针对孟家吗?我担心的并不是查不出来,而是查出来之后,会更麻烦。”

“总比任由这些朝廷蛀虫啃咬国家栋梁的好!”裴谢堂寒声说:“人家读书多年,才写出一手好文章,就这样被人据为己有,心里指不定还多委屈,对朝廷多失望呢。”

朱信之摇摇头:“要是这样简单,倒好办了。”

“能有多复杂?”裴谢堂似不以为意:“难不成,朝廷是孟家的了?”

“不是,哎,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样说吧。”朱信之停下来话头来捋了捋:“这两次的案子都跟孟家有关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问题?”裴谢堂心口一紧。

朱信之点点头:“冉成林的案子,让世人知道泰安郡主原来没贪污。这次的科考舞弊案,我又发现了她并未买卖官爵,反而对士子们伸出过援手。一旦我查证这个案子,势必又要牵扯到泰安郡主。不是我害怕同她牵扯,而是……我很担心,一旦继续追查下去,我们会发现杀错了人,那将失了天下人心,将国之不国。”

“真相不可能被永远埋藏。”裴谢堂看着他:“若为了掩盖真相而不去查,百姓知道了,只会更失望。”

“父皇他……”朱信之叹了口气:“如果泰安郡主在这些大罪上都是被冤枉的,父皇难免会背负擅杀忠良的罪名。他勤劳一生,如何承受得住?”

裴谢堂垂下眼眸,盖住满腔的心事,半晌才说:“我倒觉得没什么可怕的,泰安郡主被定罪,并不单单是因为这些,还因为她杀了人,卖了国。就算最后查出来真相,陛下被蒙蔽其中,也不算是他的错,怎能怪他?”

这道理浅显易懂,说的朱信之心口一松。

是啊,杀人、卖国,这才是裴谢堂被处死的原因,这些其他的罪名不过是附庸,就算翻了出来又能如何?

他微微一笑:“每次跟你说话,我都能得到合适的建议。成阴,你从未涉足官场,怎会了解这些?”

“我聪明啊!”裴谢堂怕他怀疑,急忙打岔:“我只要略略一想,我就能知道。”

朱信之心情大好,意外的没反驳她,拍了拍她的头:“是啊。我娶的媳妇真是厉害,你要是去考科考,一定能高中。”

“那还是算了。”裴谢堂耸耸肩:“我写的文章,我自己都看不下去。”

这是真话。

随心而书,她自认自己有点才学,但写那些正儿八经的东西,她不敢称厉害。当年在西北时,每每需要禀告什么奏章文函,她都是口述,然后让贺满袖代笔。贺满袖文采最好,他写出来的东西每次都让裴谢堂很满意。

有一次贺满袖告假回江东,徐丹实也不在西北,裴谢堂需回禀紧急军情,抓了一会儿脑袋,就捡着直白的话写了送到京城。结果宣庆帝看过后气得砸了桌子,说她“不思文学,不余笔墨,活脱脱没脑子的粗人”,还她被人嘲笑了一番。

至此,她更不愿意提笔。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你倒是懂得扬长避短。”朱信之笑着抚。摸她的额头:“识时务。”

“做人嘛,干嘛非得什么都会?”裴谢堂很是自得:“我学武,文韬武略都会,文韬差一些没什么,只要武略登峰造极,我一样很优秀。人活着不容易,干嘛非要拿自己不适合的来为难自己,就为了换旁人一句人才,多累!”

像王爷你,一生都背负着旁人的赞誉,只有她明白,这赞誉的背后,是夜夜燃烧自己,油尽灯枯的煎熬心血换来的。

这种人很伟大,但也很累。

她注定不能伟大。

朱信之细细的默了默,觉得裴谢堂的话很有道理,但要说改变自己,又觉得不能。他是注定做不到她这般潇洒的。

两人腻歪了好一会儿,眼见着月色都上来了,朱信之才离开了谢家。

朱信之刚走,董管家就来了,见了礼,便道:“三小姐,老爷让您明天不要出门。”

“是太子要来?”裴谢堂笑着问。

眼下谢家能让所有主人都留在屋子里的,恐怕就是这一件事。

“三小姐聪明。”董管家毕恭毕敬的回答:“东宫传了信过来,太子妃明日要来代太子殿下下聘礼,迎二小姐入府。”

“太子妃来?”裴谢堂挑起眉头,意味深长的笑了。

董管家点点头:“是,太子传了信过来,说散朝后,会尽快过来。”

“我知道了。”裴谢堂应承下来,送走董管家后,才同篮子说:“太子殿下打算给二小姐一个什么位置?”

篮子最近都在府里,要是有消息,问她准能知道。

果然,篮子笑道:“东宫里太子妃和两个侧妃都站满了,眼下就剩下夫人和良娣两种品衔。良娣又比夫人级别还低一些,老爷官至一品,二小姐作为嫡女,怎么着都得是个夫人。奴婢听董管家说,东宫已封了二小姐为思夫人。”

“思夫人。”裴谢堂勾起嘴角:“还给了封号,太子是真喜欢她。”

“要是真喜欢,应该亲自来下聘礼,才是礼数。”篮子撇了撇嘴:“让太子妃来,这明摆着是用当家嫡母的身份来压姨娘,二小姐去了东宫怕是一点好都讨不了。太子不重视,东宫里谁会把她当一回事?”

“二小姐知道了吗?”裴谢堂觉得奇怪,谢霏霏太平静了,有点反常。

篮子点头:“知道。”

“没哭闹,也没说什么?”

“没有呢,老爷让人去传话时,她很平静的接受了,还说明天一定会谨遵礼数,对太子妃毕恭毕敬。”这一点,篮子也觉得跟二小姐的作风不和。

这是要压抑着自己的仇恨,先站稳脚再报复自己吗?

裴谢堂忍不住想笑。

谢霏霏到底是幼稚无脑,但愿她进了东宫后,不会后悔!

第196章 太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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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公作美,万里无云。

因今天东宫要来下聘礼,迎娶谢霏霏入东宫做思夫人,故而一大早上,谢家的人就都等候在了府中。谢霏霏起得很早,沐浴之后,换了繁复的宴服,坐在自己的牡丹苑里等着太子妃到来。

裴谢堂也是一大早就被拎了起来,篮子督促着她洗了澡后,拎出一身宴服来:“小姐,穿这一件如何?小姐皮肤白,穿紫色最好看。”

“不穿这个。”裴谢堂摇摇头:“今日太子妃和二小姐才是重头戏,别没来由的盖过了她们的风头。上次高公子不是送了我一身橙色的襦裙吗?穿那一身最好,好看,又不张扬。”

篮子嗯了一声,很快帮她更好了衣。待要上妆时,裴谢堂又提出反对,她力求朴素,不在这些小事上无畏的得罪了太子妃。她并非小心眼,而是东宫太子妃嘛,她早就有所耳闻,从前做泰安郡主的时候也见过多次。这人出自名门魏家,十六岁就下嫁给了太子朱深见,这许多年来,太子妃很得太子宠爱,生下了二男二女,加上陈皇后喜欢她,寿帝偏宠她,可谓是东宫里一等一的红人,谁都不敢怠慢的当家主母。

太子妃有如此地位,自然在性格上要傲慢一些,对上位者不敢表露,对下面的人却算不得宽厚。

听说在东宫,宫里的几个侧妃和夫人都不敢轻易去触怒她的逆鳞,只因太子妃有点小心眼,在很多场合,都见不得旁人比自己强,不喜欢旁人抢了自己的风头。

这一点,她跟二公主朱清子是如出一辙。

裴谢堂笑了笑,东宫太子已不好惹,要是不小心惹了太子妃,那就太不划算了!

所以,低调,谨慎,是她今天给自己的格言。

换好了衣服后,裴谢堂就去往正厅。谢遗江已等在正厅,只是一张肃穆的老脸垮着,提不起一丝笑容来。

也是,换谁家嫁女儿被如此对待,恐怕都高兴不起来!

朱深见这一个下马威着实给的有点过分!

裴谢堂见不得谢遗江不高兴,坐在谢遗江身边,环顾四周,谢霏霏还没来,便笑着哄谢遗江高兴:“爹,你怎么又不高兴了?女儿听说太子妃今天来下聘,太子虽然没来,但还是在聘礼上给足了我们谢家的脸面,有二十四抬呢。”

娶妻尚且三十六抬最高,纳妾通常只六抬,出手大方的,也不过十二抬,东宫给出二十四抬,的确是很挣脸面的事情。

谢遗江听罢,稍稍觉得舒服了一些,叹了口气:“太子如此对霏霏,爹是在担心她以后去了东宫要怎么活。”

“二姐不是傻子,再说,有爹在,太子不会怠慢了二姐。”裴谢堂忙说。

她眼珠直转,早些时候就想为谢遗江在官途的事情出力,只担心谢遗江在廷尉的位置上呆久了,心思不活络,不好她从中谋划,眼下倒是一个完美的好时机。

略一思索,她就说道:“爹若日后官途祥通,还愁太子殿下不会将二姐放在心上吗?说不定,等将来二姐生下子嗣后,太子会抬她做侧妃。那时候,二姐名分定了,一切都有律法撑腰,委屈不到哪里去了。”

“要官途祥通谈合容易,孩子,官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爹想高升就能高升的。”谢遗江被她的话逗得哭笑不得。

裴谢堂轻笑:“机会嘛,总是给准备好的人,爹只要想往上走,总会有一条路的。”

“做官的,谁不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要让爹靠着女儿攀升,爹万万不做!”谢遗江理解错了她的意思,还以为她是让自己靠着东宫的关系往上走,不由有些愠怒:“谢遗江不做卖女儿的龌蹉事,这事儿不准提!”

“爹难道是对自己不自信?”裴谢堂也不恼,撒娇的抱着谢遗江的手掌:“在女儿的心里,爹最有本事,就算不靠任何人,总有一天,爹都能成为朝廷柱石!”

目光里有对父亲毫不掩饰的崇拜,亮晶晶的,让人心头大快。

谢遗江给她逗得开心起来,回头看着女儿,记忆中,女儿还是膝下的小不点,也是用这样充满敬意的目光看着自己。忽然间,谢遗江像找回了从前的那种豪气,胸中自觉又有了锋芒,又有了动力。他忍不住摸着女儿的头发慈爱的开口:“爹答应你,爹会努力成为你和你二姐的榜样和靠山,只要有爹在一天,爹就会保护你们,决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们!”

她们都是他的女儿,都嫁给了皇子,他还没老糊涂,心里明白,皇家最喜欢衡论女人的价值,皇家认娶了哪个女人,只看重美貌性情的少之又少,看的,还是那个女人身后的势力和姻亲。只要自己在一天,地位卓著不可动摇,女儿们才不会被动辄喊跪的皇族欺凌。

想到这里,谢遗江顿觉肩膀上的担子重了起来!

一时间,他眼中绽开精光,竟有种容光焕发的神采。

谢霏霏进来正厅时,便瞧见的是这一副父女二人相依的模样,顿时觉得被人扇了一耳光般难堪。

今天是她下聘的好日子,但爹对她的关心很少,如今看来,爹心里最舍不得,还是谢成阴这个废物。

从前,爹是最喜欢她的,可现在呢,爹的关爱,全部谢成阴夺走了!

这个人毁了她的生活,逼着她走到这一步,着实可恨!

不,不能生气!

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决不能得罪了太子妃,以后入了东宫,她不能树敌,要夹着尾巴做人,等待着能有翻身的那一天。

谢霏霏调整好自己的心情,笑容满面的进了正厅:“多谢爹肯为女儿抽身,多谢三妹妹送我凤冠,还特意给我置办了衣服。”

“来了。”谢遗江坐好,见到谢霏霏,心底窝着火,但终究想着她也是受害人,不忍心让女儿难过,挤出笑容来:“你坐下吧,等会儿见了太子妃,礼仪都会了吗?”

“女儿都记着。”谢霏霏点点头,落座后才问:“爹,太子妃来下聘之后,女儿就要随她入东宫吗?”

“没有那么急,哪怕是纳妾,都会送上婚书,等会儿婚书上有符合你和太子生辰的日子,到了日子,你再入东宫,对你和太子妃都好。”谢遗江说:“这个日子是哪天,爹现在也不知道。”

谢霏霏哦了一声,垂下头不安的搅动手指。

她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免有点着急。婚书上的日子到了才能进东宫,可若良辰吉日都不好,按照生辰八字排的好日子得几年后,她也得等到几年后才能去东宫的话,黄花菜都凉了!

裴谢堂瞧见她神色,有些忍不住想笑。

她笑着说:“二姐也不用着急,哪怕好日子一两年排不上,为了人情考虑,也会捡着大吉大利的日子将人迎进东宫,不然,聘了人家姑娘,却总不迎娶像什么话。”

急?

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嫁给太子?

谢遗江的脸猛地一沉:“你别瞎操心,总会有好时间的。”

“我没急。”谢霏霏被她说破心事,害自己被谢遗江责骂,忍不住抬眼瞪了裴谢堂一下。

裴谢堂笑而不语。

正说着话,门口的唢呐声一声声的传进人的耳朵里。外围一阵热闹,显然,来人很是引人注目。这样的唢呐声裴谢堂已经听了三次了,一听就知道是东宫来人了。

谢遗江也赶紧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冠,带着两个女儿和两个姨娘站到了正厅门口来。

“恭喜呐,恭喜谢大人——”

“大喜啊!”

两个媒婆率先进门,一进门就一左一右的对谢遗江福身道贺,白腻的肥脸上堆满了笑容,一叠声的开口说着喜庆的话:“谢老爷好大的福气哦,我这才走过一遭,上一次来是给三小姐说淮安王府的婚事的,这一遭又来,咱们二小姐也大喜啦。太子爷一眼就相中了二小姐,太子妃亲自来提亲下聘,迎二小姐入东宫啦!”

“是啊谢大人,一双女儿都是嫁入皇家,这份福气,旁人羡慕哦!”

谢遗江拱了拱手:“多谢两位媒婆,里面请!”

两个媒婆陪着笑,在门口站定了,便听见下人扬声说:“东宫太子妃到——”

话音落下,谢家大门里便缓缓走进来一个窈窕艳丽的女子,她身穿红色宫装,云鬓高.耸,丹凤眼略略一扫屋子里的人,便勾起一抹单薄的笑容,带着几分睥睨,皇族尊贵的气质似刻意流露,浑身都带着压迫感。

这是太子妃魏氏。

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漂亮的女人,裴谢堂都认得。

左边的年纪略大,约莫二十四五,身穿蓝色宫装,梳着端庄牡丹髻,耳中明月珰,行走间顾盼生辉,是一等一的美人,这是东宫侧妃陈氏。

右边的年纪幼了点,只十七八岁,身穿娇嫩的新绿宫装,皮肤很白,一双眼睛圆圆的,带着几分不懂世事的天真无邪,这是东宫侧妃曲氏,乃是曲家宗族里的女儿,算起来,同曲雁鸣是堂兄妹。

在两个侧妃身后,还站着五六个漂亮姑娘,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有些裴谢堂认得叫不出名字,有些直接没见过,应该都是东宫的女人。

第197章 好大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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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禁笑了起来。

东宫太子朱深见这许多年来总不断地有喜欢的女人,东宫里想来新人笑旧人哭的事情很常见,就是不知道谢霏霏能让太子喜欢她多久。

她仔细的看了一圈,要说好看,这些女人里远比谢霏霏好看的大有人在,别的不说,侧妃陈氏、夫人李氏,谢霏霏就比不了,这两人一个端庄一个娇媚,往哪里一站都是人群的焦点。要说才智,太子妃这些年来统领东宫的女人不出乱子,手段和魄力甩了谢霏霏几条街,她真是替谢霏霏担心。

谢霏霏显然也是第一次看见东宫的女人们,仔细的数了数,足有十三个之多,脸刹那间就挂不住了。

淮安王爷要迎娶谢成阴,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入府就是正妃,专房专宠。而她呢,她要嫁人,还没嫁过去,男人府中就有妻妾十几人。

何等不公平!

为什么好事都让谢成阴占了个够?

想到这里,谢霏霏饶是做好的心理准备,仍旧不免懊恼,狠狠的剜了一眼裴谢堂。

裴谢堂被她这么一看,顿觉莫名其妙,以至于大家都跪下行礼时,反应慢了半拍,落后了一步,显得格外突兀。

太子妃的目光立即就落在了裴谢堂的身上。

好一个神采飞扬的女子!

难怪太子喜欢!

太子妃盯着裴谢堂看个不停,迟迟没让大家平身。这些本是虚礼,看得久了,身侧的人立即奇怪起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裴谢堂,都纷纷露出惊叹之色,同太子妃一样的表情。只是很快的,有人便开始幸灾乐祸起来。

还没入府,就得罪了太子妃,她们就想看看以后思夫人的日子要怎么过。

好在陈侧妃还清醒,扯了扯太子妃的衣袖,太子妃立即会意,清了清嗓子,端着架子道:“免礼。”

谢遗江请她落座后,见她目光一直盯着裴谢堂,终究有点担心自己的女儿,急忙说道:“成阴,还不过来!”

裴谢堂会意,福了福身,站到谢遗江的身后去。

太子妃的目光总算从裴谢堂的身上收了回来,笑着对谢遗江说道:“这就是谢廷尉的二女儿吗?果然是风姿清雅,难怪太子殿下喜欢。”

一听这话,谢霏霏立即咬紧了唇,捏紧了自己的拳头。

又是谢成阴,只要有她在,就没人能看得见自己。哪怕是要出嫁,都摆脱不了这人的阴影了?

“太子妃误会了。”谢遗江拱了拱手,忙说:“成阴是我的三女儿。”说着,又示意谢霏霏上前来:“这才是我的二女儿霏霏。”

认错了人?

太子妃狐疑的看了一眼裴谢堂,裴谢堂笑着点了点头,谢霏霏则上前一小步。这一下,太子妃的目光终于找对了人。

只看了一眼,太子妃就笑了。

她身后的两个侧妃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谢成阴的名字,这些东宫的女人哪里会不知道?闲来无事,各处听来的八卦趣闻早就泛滥了舌根,说什么都清楚明白。谢成阴从前是个废物,连话都不会说,有朝一日好起来,便得了淮安王爷的宠爱,如今御赐了圣旨,封她做淮安王妃,再过几天就会嫁到淮安王府去,同东宫太子是半点缘分都没有的。就算太子哪一天见到了她,喜欢她也不能如何,兄弟妻不可欺,太子还没傻乎到为了一个女人自掘坟墓!

眼前的谢霏霏就不同了。

谢霏霏美则美矣,但少了些灵气,就过于平凡了一些。这样的女人,东宫里多的是,像太子这样的男人,看女人并不单单是看皮囊,就算进了东宫,哪怕将来太子登上九五之尊的高位,这种人也得不到什么便宜。

一时间,屋子里的女人都放松了。

太子妃立即和煦的笑着说:“谢大人的两个女儿都生得好看,真是我见犹怜。妹妹快请起吧!”

说着微微倾身,作势要亲自搀扶谢霏霏。

谢霏霏哪里敢真的让她扶,忙站直了身体,低下了头不同她对望。

这也是上下尊卑的一种体现,就好比家里的妾室在主母跟前侍奉时,都不能抬头直视主母。谢霏霏做了这些,太子妃顿时心情舒畅,对她放松了警惕。

媒婆见着这一幕,立即在一旁说:“太子妃娘娘,吉时要到了。”

“那就开始吧。”太子妃含笑吩咐。

媒婆得了命令,立即双手捧上了聘书,谢遗江一目十行的看了,在最后父母的位置上写了自己的名字。

媒婆交换了聘书后,便开始唱礼。长长的礼单,确然给足了谢家的颜面,二十四抬的聘礼,样样都是宫里带出来的精品,外围看热闹的百姓听得一阵唏嘘,一时间,都说谢家两个女儿嫁的太好,谢遗江福气深厚。

谢遗江听了聘礼,脸上的笑容总算真实了一些,心里压着的那口气稍稍顺畅,便道:“有劳太子妃和诸位,谢某领情。”

“大人客气。若非陛下爱重,非要太子在跟前忙碌,本该是太子亲自来才是礼数。”太子妃抿唇笑着:“太子虽不能前来,但仍嘱咐我一定要带足了礼物,并问问二小姐对礼物满意不,要是不喜欢哪一样,东宫愿意随时更换。”

“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妃,小女子很是喜欢。”谢霏霏忙应承。

太子妃笑道:“你喜欢就好。接下来,你只管安心待嫁,等日子一到,太子会亲自来迎你入东宫。妹妹,以后我们就都是一家人啦。”

“多谢太子妃。”谢霏霏小心的说着,仿佛喜悦不尽。

身侧的谢遗江却猛地不高兴起来,重重的将茶杯放下了。

太子妃嗯了一声,看了一眼谢遗江,便没再多说什么。又坐了一会儿,便带着东宫一大家子的女人离去了。

她一走,谢遗江立即甩袖而去,留给谢霏霏一个背影。

裴谢堂叹了口气,知道谢遗江在气什么,忙起身追了上去。

锦儿见状,小心的问谢霏霏:“二小姐,老爷好生气,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有什么可看的,谢成阴不是已经去了吗?”谢霏霏回头拿过礼单看了看,礼物她都颇为满意,没什么好挑剔的,便放下礼单拿起婚书看,待见上面写着的日子是五月二十一,不由就笑了起来,还好,太子并没有真的让她等太久,赶着最快的时间让她进东宫。

锦儿很担心:“还是去看看吧,毕竟,老爷才是一家之主。”

“我说了不去,听不懂?”谢霏霏见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不由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要去就自己去,别来烦我!”

锦儿便不敢再说。

谢成阴一直追到书房,才追上了谢遗江,一进门,他便道:“太子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爹!”裴谢堂连连给他顺气:“按照咱们东陆的习俗,迎娶妾室时,提亲下聘礼为重,当由当家人亲自来。迎娶为次,主母亲自来即可。东宫特意将顺序调换,太子妃来下聘,太子亲自来迎人,摆明了就是要给二姐一个下马威,不是冲着爹来的,爹要是因此气坏了身子,那就太不值得了!”

“我就是气这个不孝女!”谢遗江胸口剧烈的起伏:“但凡她不给我惹这些事情,我哪里用得着……用得着……唉!”

终究是疼谢霏霏,想到她以后日子不好过,难受呢!

裴谢堂忙说:“爹,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用。你就当不知道吧,世人要议论,总该分得清议论的是谁,又是谁的不对。”

谢遗江不说话了。

他是真的被气得不轻,闭着眼睛顺着呼吸,好半天才疲倦的说:“霏霏从小就活泼顽劣,以前我当她是天真不多计较管教,没想到竟然会害了她。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将她看得死死的,不让她做什么都由着性子来,说不定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罢了,以后她自求多福,我也帮不了她一辈子。”谢遗江揉着额头:“成阴,爹以后只能指望你了。”

裴谢堂忙依偎在他身侧:“只要爹需要,女儿一直都在。”

谢遗江颇觉欣慰,气消了一些,才问:“你的婚事准备如何了?”

“宫里说今天会将嫁衣送出来让我试穿。”裴谢堂笑着说:“爹不用担心,女儿都准备好了,不会出什么乱子。”

“爹只担心聘礼。”谢遗江叹了口气:“陛下爱重给了四十八抬,我们谢家要给四十八抬嫁妆,我昨天在你院子里看过,还差十二抬才够数,对吧?”

“不用四十八抬,我都跟王爷说好了,就三十六抬。”裴谢堂抿唇一笑:“王爷才不在乎这些呢。”

“委屈你了!”谢遗江拍了拍她的手:“爹没用。”

“爹最有用了,爹生了我呀!”裴谢堂笑嘻嘻的插科打诨:“要是爹当年忙于政务,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夜不归宿,哪来的女儿。”

“又说胡话!”谢遗江被她打趣,老脸顿时挂不住,伸手点着她:“要是让人听见,指不定还要怎么编排你!”

裴谢堂吐吐舌.头,很是不以为意。

又陪着谢遗江说了一会儿话,就听见董管家来禀告,说宫里来人了。

第198章 兴师问罪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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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来人一般都是去的满江庭,裴谢堂跟谢遗江告别后,便转了头往满江庭里去。刚进门,便瞧见篮子等丫头都跪在地上,宫里来的四个嬷嬷站着,四个嬷嬷身后还跟着八个内监,每个内监抬着托盘,里面摆放着红艳艳的嫁衣和鞋子。

“怎么都跪着?”裴谢堂见了这阵仗,忍不住喃喃自语。

转过前面一看,终于明白了。

在满江庭的正前方还坐着两个女子,左边的女子一身青衣襦裙,皮肤很白,气质怡然,捧着茶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裴谢堂不认得这人,但见她穿着不俗,想来应该是哪个世家的小姐。在她身边坐着另一个女子,梳着流云髻,额间的翡翠抹额衬得一双眼眸格外漠然。她冷冰冰的坐在那儿,手边的茶水冒着热气,却不见她看一眼。

反而,见身边的女子喝得开心,还蹙起眉头低喝:“这种粗劣的茶水你也喝得下去?”

“这可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姑娘脾气蛮好,笑着说:“味道很清新,我爹都没得喝,你尝尝嘛,又不吃亏。”

声音也好听,柔。软,温和。

裴谢堂一愣,随即就有点想笑。

怕什么来什么,她先前还担心曲雁鸣要纳妾的消息传出去后,她这个媒人会触怒了二公主的大霉头,这才一转眼,看看,人就找上门来了。

难怪篮子等人都得在门口跪着,这是迁怒呢!

见她回来,篮子第一个发现了她,很是担心的说:“小姐,宫里来的人好凶,你要小心可别说错了话。”

傻孩子,这不是说错话的事情,是做错事的责难!

裴谢堂心中叹气,是福是祸都躲不过,只得安抚了篮子一下后,便上前去跟二公主朱清子见礼:“臣女谢成阴,参见公主殿下!”

“你就是谢成阴?”朱清子端坐在椅子上动都不动,只挑着眉眼看她:“长得也不怎样,凭的什么勾住了我五哥的魂儿?”

语气,要多嫌恶有多嫌恶,要多看不上就有多看不上。

裴谢堂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微微一笑:“臣女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是说话做事有趣啊,好看的皮囊容易找,有趣的灵魂可不多。”

“多有趣?挑唆着曲雁鸣纳妾,我看你是活腻了吧?”朱清子撑着腰,眸中杀意顿显。

眼前这女人犯了她的忌讳。

第一,长得比她好看。

第二,往曲雁鸣身边送女人。

两条都是她的逆鳞,这人两条都犯,当真是活得不耐烦。朱清子轻轻抚。摸头上的发簪,今日出门时,丫头给她配的碧玉簪子,她嫌碧玉容易断裂,特意选了一个金镶玉的。就是不知道这金镶玉若是穿刺到人的皮囊里,会不会干净利落得不占血气?

小姑娘心浮气躁,动不动就想杀人。裴谢堂心中好笑,面上却对着愉快的笑容:“活着多好啊,怎么可能腻!”

“是吗?”朱清子抽出了发簪,在手掌中慢慢摸索。

一瞧见她这模样,她身旁的青衣少女便有些惊讶,忙坐直了身体压住了朱清子的手:“二公主,你可千万别乱来,这里是谢家,不是宫里。谢成阴是未来的淮安王妃,不是随便哪个宫人,你杀了就杀了陛下不会真的追究。她要是死了,谢遗江会闹个没完没了不说,恐怕王爷也会扒拉了你的一层皮,到时候谁都保不住你。”

“我生气!”朱清子瞪她:“连你也要跟我作对?”

青衣女子微微一笑:“不敢,只是觉得没必要。”

“哼!”朱清子见她收手,立即就肆无忌惮了起来。

裴谢堂往前凑了凑,看清了她手中的东西后,便笑着说:“二公主拿一根发簪就想杀我,是不是看不起我?我十三岁打扁京城无敌手,看在你是公主的份上,我让你三分都足够将你揍趴下了。”

“你敢打我吗?”朱清子傲然看她:“我是公主,你打我,就是对皇室不敬。”

“那我还是淮安王妃呢,是你未来的嫂子,是陛下赐婚的,你要杀了我,那就是对陛下不敬。”裴谢堂舔了舔唇,努力让自己笑得像只大尾巴狼:“行了,别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多没意思。把你的发簪收起来,别误伤了自己不值价。二公主要是为了曲雁鸣来的,那就更不能杀我了,要是没我,二公主的幸福时光哪里去找?”

“幸福?你往曲雁鸣身边送女人,你还有脸祝我幸福?”朱清子眯起眼睛。

裴谢堂点点头,见她没注意婢女们,便摆摆手让篮子等人都起来,自己则坐到朱清子身边去。

她行为爽快利落,朱清子和那青衣女子都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快速的坐下了。

朱清子瞪大了眼睛:“谢成阴,我没让你坐下,你怎么敢?”

“这里是我家。”裴谢堂四处看看,很是惊起的反问:“公主殿下,你来谢家好像没通传我爹,莫不是从宫里偷溜出来的吧?也不对,你有自己的公主府,行动自由,那……该不是皇后娘娘下了禁令,不准你到处乱跑吧?”

“你!”全给她猜中,朱清子一时气结。

裴谢堂拿住了她的把柄,捂住嘴。巴闷笑:“我这人特别不喜欢跪着说话,站着说话也不喜欢,你看,我坐下后,你不用抬着脖子,是不是也舒服多了?”

朱清子又哼了一声。

这算是默认?

裴谢堂呵呵笑,朱清子再狠辣,终究没什么心机,是个很好对付的小姑娘,跟这种小姑娘打交道,她有时候都觉得脸红。

朱清子沉默了一下,见裴谢堂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茶,似乎刚刚的话说了几个字之后,她没什么兴趣继续说下去了。只得压低了嗓子问道:“你刚刚说没有你,我的幸福时光就没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衣女子也回头看向裴谢堂。

裴谢堂嘿嘿一笑:“这个嘛……”

她拖长了声音,存心要勾得朱清子的心里痒痒,又不能马上知道,吊着人的胃口玩呢。

朱清子着急上火,却碍于公主的矜持不好意思开口。

可坐不住是真的坐不住,屁。股扭来扭曲,一张俏脸不住扭曲,显然已经十分生气,再不开口就要打人了。

青衣女子看得好玩,忍不住扑哧一笑。

“陈茹卿,你还笑!这女人抢了你的王爷,你不跟我同仇敌忾!”朱清子终于按捺不住,不过,倒是先对青衣女子发难。

原来她姓陈。

裴谢堂暗暗沉吟了一下,心想,这人原来是陈家的女儿,作为皇后的母家,难怪她气质怡人,有大家风范。

只是听朱清子话里的意思,这人也喜欢朱信之?

裴谢堂面露同情。

好好一个姑娘,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那种冷血动物,可怜呐可怜!

陈茹卿被骂了,也不生气,咯咯直笑:“公主,人家是想让你求她呢,你不开口,她怎么好说下去?”

聪明。

裴谢堂赞许的看了陈茹卿一眼,心中便直点赞。不愧是陈家的女儿,看起来单纯无害,实则心思通透,嗯,要不是订了婚马上嫁了,裴谢堂觉得,这人或许会是她争夺朱信之最大的劲敌。但眼下,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还有点小欣赏。

朱清子脸上挂不住:“求她?她也配?”

“不配不配。”裴谢堂勾起唇角:“二公主,不然,你就先请了?”

说着,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朱清子嘴角微抽,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既不说软话,也不肯离开。终究是年纪还小,憋了半会儿的劲,得到曲雁鸣的心还是战胜了自己的虚荣心,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几个字:“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现在可以说了吧?”

“当然可以!”裴谢堂抚掌:“二公主你仔细想想,我帮你了你好大的忙。”

“什么忙?”朱清子不解。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还送了个女人给曲雁鸣,就变成帮了自己好大的忙了?

裴谢堂笑道:“先前的时候,大家不都是在说,曲雁鸣不肯娶妻生子,是因为他那方便不行,要不然就是只偏男色不近女人。我偏要说给他一个女人,他接受了,谣言不攻自破,现在还有人说曲雁鸣是个断袖吗?要是谣言不破,就算二公主得偿所愿,世人不免有所揣测,觉得二公主整天端坐屋子里,就是守着活寡,可怜呢。”

“好像有点道理。”朱清子忍不住点头。

裴谢堂又说:“从前曲雁鸣不肯要女人,大家都没办法说服他,眼下开了这个口,下次想推脱,那就没辙了。要一个是要,要两个也是要,总不能要了这一个,就不要另一个吧。更何况,另一个是陛下赐的呢?”

她说着,得意的挑了挑眉。

朱清子的眼睛顿时亮了。

是啊,这个简单的道理,她怎么没想到?

裴谢堂看着她满面喜色,就知道自己的马屁是拍到点子上了,忙加紧开口:“我是做了个媒,但我那位表妹论美貌不及二公主,论家世,小门小户,比不上二公主富贵逼人。二公主还有贵人相助,跟我计较这些没意思。”

第199章 我不想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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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主,你说,我说的对吗?”裴谢堂笑眯眯的。

朱清子本已经信了她,见她笑得如此灿烂,反而怀疑了起来:“你干嘛要帮我?”

“我这不马上是你五嫂了吗?左右都是一家人,胳膊肘当然要向里拐。”裴谢堂笑眯眯给她倒了杯茶:“我不帮着你,谁帮你呀!”

朱清子默然。

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左右谢成阴马上就要嫁给五哥了,算是自家人,还不至于为了旁人坑害她。可说起来,她那要嫁给曲雁鸣的表妹也是她的自家人,她怎么就舍得要坑害人家呢?

仿佛是知道朱清子在想什么,裴谢堂不紧不慢的开口:“至于我那个表妹嘛,我也懒得瞒着二公主你啦。她啊,心思不正,有段时间说要暂住我们家里,结果呢,是指望着暂住在我的满江庭里,然后拿我做垫脚石,勾搭上王爷。你说,我能容忍她?本来是想将她说给旁人做妾的,可她又不是个傻子,嫁给旁人,难保人家不会喜欢她,反而宠着来跟我作对,可锦绣公子就不一样了。人家什么样的花儿没见过,能对她有兴趣吗?”

这话说得好听!

朱清子不知不觉中已散乱了神色,笑道:“是啊,曲雁鸣什么人都见过,普通女子哪里会放在心上?”

说着,脸色微微一变:“他放在心上的那个人,当世也绝不会有第二个。”

“谁啊?”曲雁鸣有心上人?裴谢堂奇怪。

朱清子却抿唇一笑:“不管是谁,那也是地下的泥土了,不足为虑,还是说说你那个表妹吧。”

“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曲家公子不会喜欢她。”陈茹卿笑道:“都跟你说了好多次了,让你放心,你总不信。”

朱清子努嘴:“没嫁到曲家去,我都不信。”

“要嫁到曲家还不容易,赶着去求圣旨赐婚,曲雁鸣还能抗旨不成?”陈茹卿放下茶杯:“他从前不肯娶,抗旨还有得说。如今肯娶旁人,却不肯娶公主,陛下的脸往哪里搁?”

朱清子大喜。

裴谢堂很是赞赏的对陈茹卿点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朱清子这下坐不住了:“我要回宫去跟母后说说,你陪我去?”

“公主再坐一会儿嘛!”裴谢堂跟着站起来,“要是还有什么没说明白,咱们秉烛夜谈也是可以的。”

“谁要跟你秉烛夜谈,你抢了茹卿的五哥,我才不跟你说。”朱清子跺脚,挽着陈茹卿就往外走。

陈茹卿无奈的跟着举步,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对裴谢堂笑着说:“我总算是知道为何王爷会选你做他的王妃了。”

“为何?”不等裴谢堂回答,身侧的朱清子已经懵懵懂懂的问。

陈茹卿道:“聪敏又大胆,脸皮还厚,王爷会被你吃的死死的,一点都不意外。”

“过奖!”裴谢堂就当她是夸奖自己,拱了拱手:“陈小姐一眼就看穿了我,你比我聪明太多了。”

“我能问一句话吗?”陈茹卿定着脚看她:“过去的七八年,王爷一向不近女色,你到底是如何让他注意到你的?”

“因为这个。”裴谢堂笑眯眯的回答她,说话间,抬手指了指头顶的天。

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陈茹卿等明白过来,不由失笑。

朱清子等不及要入宫,挽着她快步入宫去了。这两人一走,裴谢堂立即就松懈了下来,猛灌了两大口茶水,才觉得心头舒服了一些:“快快,你们先坐一会儿。”她招呼着宫人们坐下后,忙对篮子等人招了招手:“你们先过来,我问问你们,她们怎么突然就来了满江庭?来了有没有说什么?”

“都是那件嫁衣惹的祸!”篮子很是懊恼:“小姐记得在泼墨凌芳试穿的那身嫁衣吗?”

那衣服挂着还能招人?

裴谢堂不解的点头。

篮子跺了跺脚:“就是那衣服,当时小姐穿出来后,好多夫人小姐都挤进店里来看,陈小姐的母亲也看到了,非要拉着陈小姐进去。结果,曲雁鸣不是送了小姐一套凤冠霞帔吗,陈小姐刚巧就看见了。她跟二公主关系极好,一回头就告诉了二公主,这不,二公主得知是小姐把人塞给曲雁鸣的,马上就过来兴师问罪了。”

原来如此!

裴谢堂就说嘛,无缘无故的,怎么就祸害就惹上了头。

篮子小心的说:“小姐,我方才可吓死了。”

“有什么可怕的!”裴谢堂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她还不敢真把我怎样的。”

“二公主来的时候气势汹汹的,奴婢脚软嘛!”篮子嘟囔。

裴谢堂噗嗤笑了。

但笑着笑着,她的面容凝固了起来。

今日被诘问,就是吃了无权无势的亏,要是她今天还是泰安郡主裴谢堂,再借给朱清子一个胆子,也不敢公然闯入她的泰安王府,更不敢当着她的面儿惩罚她府中的任何一个人。谢成阴什么都好,就是腰板不够硬,撑不起这一板子,只能硬着头皮挨着。

半晌,裴谢堂叹了口气。

现在不是想权势的时候,有了权势,她洗冤就不方便,总会被人带着质疑的追问她的动机,那一点都不好。

大事跟前,有个轻重!

裴谢堂将这些都暂时抛开,笑着问道:“既然是得知曲雁鸣送了我东西前来质问的,怎么轻易就被我打发了?”

“奴婢猜,二公主估计是被小姐带偏了方向,忘了。”篮子咋舌。

转念一想,这个可能还真大。

朱清子一心就想嫁给曲雁鸣,从前苦于曲雁鸣坚决抵抗,没有一个突破口,但眼下呢,突然给她一条阳光道,巨大的喜悦下,那些恩怨根本记不清楚。

裴谢堂重重的点头:“公主殿下近来需要多吃点花生了。”

“为何?”篮子不解。

裴谢堂捏着她的脸颊笑:“补脑啊!”

她站起身来,吩咐外面等着的宫人们:“各位嬷嬷辛苦,都进来吧,让我看看我的新衣服能不能让我美若天仙!”

宫人们等了半天,见她说话调皮灵活,雾儿和嫣儿又一人打赏了一小锭碎银子,心里的火气就全消了,笑眯眯的道:“三小姐,容奴婢们帮你试衣服,你仔细的看看,要是哪里不喜欢,咱们还来得及更改。”

“看着就觉得精致,你们心灵手巧。”恭维的话顺嘴而出,裴谢堂不假思索:“我一定觉得满意。”

嬷嬷们都呵呵笑了起来,簇拥着她到了里面,脱了外衣,试穿崭新的喜服。

宫里的造办处制作,无一不是精美华贵。等一整套全部穿上身,裴谢堂已觉得自己的身上都要被压垮了。

身上的喜服是金线绣得,一针一线栩栩如生,有些地方更是满绣,穿在身上沉甸甸的。袖口、领口和对襟都是翱翔的凤纹,格外大气。最后送上的凤冠是黄金打造,镶嵌了珍珠帘子,戴上之后十分沉重。

裴谢堂看着镜子里华贵非常的自己,说实话,心里有点不喜欢。

这副珠光宝气的模样,跟自己记忆中那个穿梭在沙场上的女将越来越远了,在京城的这三个月,像是春风拂过抽新芽,落了她不少坚毅,长出了不少腐败的叶子。

讨厌呢!

边关将士血战生死,京城贵族纸醉金迷,东陆的日子如何能好过?

见她脸色不好,伺候更衣的嬷嬷忙问:“三小姐,是哪里不喜欢吗?”

“没有。”裴谢堂忙笑着摇头:“只是觉得这一套穿在身上,是存心要拿来磨人的。我听说婚礼那天格外忙碌,我穿着这一身,怕是要吃三碗饭才能养好了精神。”

“小姐又胡说。”嬷嬷嗔怪:“这腰身是定好的,小姐仔细着别长胖了,不然到时候穿不上嫁衣,那就麻烦了。”

“那你还是改大一点吧。”裴谢堂对自己的饭量着实没信心。

嬷嬷又笑着横了她一眼:“胡闹。”

说着,就按照她现在的腰身定了。

这之后,内监捧上来一双红头绣鞋。鞋子头上两颗大珍珠,莹莹银光,煞是可爱。裴谢堂小心的穿上了脚,只觉得不紧不松,很是舒服,更是一点改动都没,捧着爱不释手:“这双可不可以给我换个别的颜色做?”

“小姐,婚鞋都是红色的。”嬷嬷说。

裴谢堂摇头:“我说别的。做个黑色的吧,不要镶嵌珍珠就行。”

“这……”嬷嬷很是为难。

造办处光是给各宫娘娘和宣庆帝做各种东西都忙得不了,且是天子专供,不受其他外人的指挥,如何不能给她做一双别的颜色的鞋子?

这规矩裴谢堂也是晓得,见嬷嬷难办,只得说:“是我糊涂了,嬷嬷不要放在心上。”

试过了喜服,都很满意,哪里都没改。这衣服就放在满江庭了。

裴谢堂送嬷嬷内监们出府后,一回来便累瘫在床上,拼命的扇风。篮子捡了扇子给她扇凉,见她热得脸颊红扑扑的,忍不住笑:“小姐这才穿了一会儿,就觉得受不住,十七那天有一整天要忙碌的,怕不是会疯掉?”

“已经疯了!”裴谢堂发狠的砸了砸枕头:“我不想嫁了,要嫁,就让王爷嫁给我,他穿!”

一屋子的丫头都笑疯了。

正笑着,便听墙头有人也跟着笑:“一来就看好戏,早知如此,我该带着瓜子来。”

第200章 看清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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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高!”裴谢堂来了精神,翻身而起,让篮子等人都下去。

高行止跳下墙头:“怎么那么大的火?哟,这衣服不错,宫里的手艺当真好。好沉,难怪有些人穿得气喘吁吁。”

“别幸灾乐祸。”裴谢堂嫉妒的看着他:“你说我爹娘当初不怎么就不努努力,把我生成一个带把的?如此一来,成婚的时候,我只需要穿玄色锦袍,拜了天地往酒桌上一坐,万事大吉。多简单,多省事,多舒服!”

“新郎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高行止笑着说:“这年头娶个媳妇不容易,钱要有,人要有,你以为人家朱信之就容易了?你看,如今卡着一个科举舞弊案,又要操劳婚事置办,人都忙得脚不沾地的,哪里就比你轻松了?”

“啧啧,你还替他说话!”裴谢堂咂嘴。巴:“他给你好处了?”

“他给的好处哪有你给的好处多?”高行止坐在她身边,放下扇子给她捏了捏肩膀,裴谢堂舒服得直哼哼。

闭着眼睛享受,小模样倒是可爱。

高行止心中窝着一团火,见状忍不住低头凑了过去,看着圆润可爱的额头落下。

裴谢堂只觉得一团温软落在自己的额头上,顿时,婚事的血液都涌了上来,猛地睁开眼睛。

高行止却已离去,嘴角挂着笑,很是奇怪的反问:“干嘛,重了?”

裴谢堂圆睁着一双眼睛:“你刚刚偷偷亲我来着,是不是?”

“你想真多。”高行止噗嗤一笑,是坚决不可能承认的:“我亲你哪儿了?”

“这!”裴谢堂老实的抬手指着额头。

高行止闷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头在她额头上一啄:“哦,是这样的吗?”

“你,一模一样的感觉!你还说你没有!”裴谢堂顿时跳脚。

高行止哈哈大笑:“本来只是低头时不小心擦到,你却偏偏让我亲你一口。老谢,你对我的心已昭然若揭,那还不如不要嫁给朱信之了。你嫁给我吧!”

“你想让我抗旨?”裴谢堂瞪他。

高行止轻笑:“抗旨嘛,你又不是第一次了。”

“从前,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我抗旨是情有可原。现在,”裴谢堂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有没有搞错,我现在只是一个无名无分的臣属之女,既没有显赫的出身,有没有过人的本事,还没有威胁力巨大的利剑和军队。”

她打了个冷颤:“我还不想脑袋搬家。”

高行止敛了笑容:“你嫁给朱信之之后,有没有想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裴谢堂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待看到她目光直勾勾的露在胸。前,立即就明白了过来,嗤笑一声:“皮囊而已,谁还在意这个?”

“我有点在意。”高行止闷声说:“你以前喜欢他,给了他没什么,咱们东陆民风开放,男人也不会介意这个。但现在……”

他压低了声音:“你不喜欢他了,我很担心你会受不住。”

左右,都是为难。

裴谢堂闷笑:“也没什么受不了的。我要是在意这些,当初不会走这一条路。我送出去的越多,将来拿回来的也越多。”

你看,这人怎么都狠!

对自己狠,对敌人也狠!

高行止看着她的侧脸,这张脸很好看,但比起裴谢堂原本的面容来,显得柔和了太多,缺少了那种令人侧目的勃勃英气。但只要是她,心中就总是起涟漪,让人按捺不住的想做一些超出控制、超出理智的事情。

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高行止低声说:“老谢,我有一个坏主意。”

“你说。”裴谢堂兴奋的回头。

高行止这人吧,平日里吃喝玩乐都没什么正行,他坏起来的时候,一点底线都没有,充满了刺激和挑战。

以前两人混在一处厮混,总是一拍即合。如今自己碍于身份,在很多东西上都要恪守规矩,可这人本质里还是坏,能让她过过瘾。

高行止看着她灿若星辰的眼眸,勾起嘴角,笑容冶艳:“你说,我要是现在就破了你的身,待你嫁到淮安王府去,盖头掀了,衣服脱了,朱信之准备妥当,却发现人不对了,是会绿了脸呢,还是会气得吐血?”

“我猜,他会觉得跟旁人说的不一样,然而,悄悄翻阅书籍或是打听后,才觉得事情不对。”裴谢堂也笑:“然后,人是退不了了,看着又憋屈,还难过。”

“好主意?”

“好主意!”

两人伸出手掌一拍,高行止顺势将她拉了起来:“去泼墨凌芳?你这丫头人来人往的,我怕不方便。”

“走。”裴谢堂满口答应。

她是豁出去了。

铁了心一路跟着高行止进了泼墨凌芳,眼见着房间门在自己身后关上,高行止立即就抱了上来。裴谢堂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已迅速的吻住了她的唇。房间里幔布挡住了光,隐约听见屋外街边人来人往的鼎沸喧嚣,这屋子里像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她搂住他的腰,他一路攻城略地,一弯腰就把裴谢堂打横抱起。

“真轻,平日里没吃饱饭?”高行止不满的嘀咕。

裴谢堂哼哼:“肯定没你吃得好,没办法,廷尉府穷啊!”

高行止便道:“你喂饱我,晚上,我喂饱你。”

“你意思意思就行了,别瞎折腾。”裴谢堂不满。

高行止懒得理她,将她往床榻上一丢,合身就上来了。他是情场上的老手,伸手利落,眨眼间就将裴谢堂的衣服丢在了地上。

裴谢堂躺着任由他折腾,听见他呼吸急。促,还不忘抬起他的脑袋:“你这是几个意思,对着我还能发浪?”

“我是个正常男人。”高行止闷笑:“看不出来,你挺有料。”

“动作快些,磨磨唧唧。”裴谢堂翻了个白眼。

高行止将她搂在怀里,肌肤贴的很紧,箭在弦上,开弓就没有回头的路。他最后一次确认:“想清楚了,别后悔。”

“废话。”裴谢堂别开头没看他。

身侧就是帷幔,素白的轻纱微微晃动,一时间,裴谢堂脑中空空荡荡的,只依稀看见了一双清润的眼眸,正站在马车边,无悲无喜的仰着头看着她。然后,那张脸渐渐清晰,灵眸似泼墨,唇色如朱砂,好一个绝世无双。

她勾唇笑起来。

报复一个人,就是他以为得到了,然后,突然发现自己从头到尾没得到。

真可笑。

她笑朱信之,也笑自己。

她没发现,不知不觉中,眼角已红了起来。

高行止撑起身子,事已至此,他反而没那么着急,一双眼无限柔情的看着身下的人,朝思暮想,才等到得以近身的一个人。但一抬头,瞧见的就是她别开的脸,带着悠远的神思呆呆的看着旁边的床幔,眼角,一点红润。

这样的神色,他瞧见过无数次,在箕陵城高高的城墙上,穿着银白战袍的女子独自一人站着遥望京城时,总是这副模样。

她在想他。

就一眼,高行止已然十分肯定。

心,猛地沉了下去。

灵魂,像是被什么重重击打,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紧紧的抱住这个人,他的身子却像僵硬了一般。许久,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眼角:“老谢,我不行。”

“怎么又不行了?”只是平淡的发问,没有半点动情。

高行止轻声说:“你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她扭头看他,很是执着。

高行止伸出手,轻轻蒙住她的眼睛:“不要固执,也不要跟我争辩。你是女人,但我也很懂女人心。老谢,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让你做出会后悔的决定。要是哪一天,你真甘愿退隐青山,同我共赴云。雨,我绝不会拒绝。”

裴谢堂听见他一句柔。软至极的呢喃:“老谢,情爱动人,皆因甘愿。若是不甘愿,就不能美好。这一次你就听我的。”

“嗯。”

许久,裴谢堂低低应了一句。

高行止翻身下床,将她的衣服还给她,本想转身走开,忽然又站住了脚步。

今日之后,是否还能如同从前一般无二?

他微微一笑,忍住心底的难堪,走回床边坐下,深呼吸了一口气,便混若无事的开口打趣:“不过,你是真的要多吃一点了。看你这面前,初看有点肉,上手就不足。”

“滚!”换来的是裴谢堂一声河东狮吼。

她红着脸,一边穿衣服一边怒视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子哪里都足!”

高行止这才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算了,指望谢遗江把你养胖是不可能的。这几天我就多费一点心,给你多吃点肉,争取你白白胖胖的上花轿。”

回应他的,是裴谢堂横过来的枕头。

高行止哈哈大笑着闪身出去了。

裴谢堂气呼呼的坐了下来。

屋外,高行止走了几步,便停住了脚步,看着紧闭的房间门,整个人都萧条了下来,像是亏欠了什么,无力的靠在了墙壁上。

屋里,裴谢堂一耳光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啪——

很响亮,白皙的皮肤立即红肿了起来。

她慢慢的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在审视,又像在拷问藏在镜子里的灵魂:“裴谢堂,你看清楚你的心了吗?”

第201章 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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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六,阳光灿烂。

在连续下了两天的雨后,天工像是终于下够了雨,露出了笑容。这一天一醒来,裴谢堂就觉得心情明朗,蹦跶着跳了下来:“篮子,你快看,天边的朝霞真漂亮!”

“早上的时候更好看,雾儿跟着张妈去庄子里采明天要用的蔬菜,回来说看见了日出,像红鸭蛋一样。”篮子咯咯笑着说:“她还跟奴婢说,要是奴婢跟着去了,一定觉得很好看。小姐,你明天就要成婚了,大家都好开心。”

“不担心我不要你们了?”裴谢堂打趣。

她这几个丫头呀,除了春子是谢遗江指派过来的,对于自己没有太多执念。嫣儿和雾儿都是鬼养阁的人,是贺满袖送来给她的,不管自己去了哪里都得带着。而篮子呢,这丫头是谢成阴从小到大的玩伴,对自家小姐忠心耿耿,这次嫁到淮安王府去,篮子最担心的不是哪里出了差错,而是裴谢堂不带着她。

她的这种失落情绪极其浓厚,连带着嫣儿和雾儿也有些担心裴谢堂带自己去会打草惊蛇,将她们发配回阁里,三个丫头整天愁眉苦脸的,看得好笑又窝心。

篮子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小姐舍不得我们!”

“舍得,将你们卷起来丢到护城河里我都舍得!”裴谢堂大笑。

篮子才不信她,围着她转:“小姐别皮了,你得快点起来,今天忙着呢。”

“今天明天你们都忙,只有我不忙。”裴谢堂一点都不慌张,她喝过好多次喜酒了,最知道新娘子在成婚前后是最闲的。

篮子很是无奈:“小姐!”

裴谢堂怕她又要开始念叨,忙说:“好了,我知道了!我师父安置好了吗?”

因为要成婚,成婚之后不能回谢家来习武了,裴谢堂昨天就跟薛定商量了一番,以后,薛定随着她住到淮安王府去。朱信之也同意了这个提议,就连孤鹜长天等人听说武学大家薛定要住到淮安王府,还不等裴谢堂这边落实,王府的人早就传开了,一个个踮着脚尖就盼着等着,要挨个跟薛定好好请教武学。等傍晚将薛定送到淮安王府,这些人早就跟饿狼一样扑了上去,裴谢堂直担心他们这群爱武成狂的人会打扰了师父的清净。

因新婚前三天不能见面,人是孤鹜亲自来接、篮子送去的,裴谢堂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生怕薛定不高兴。

篮子笑道:“小姐放心吧,都安置好了,薛公在淮安王府很好。”

说着,想了想,篮子又抿唇笑道:“不过,王爷是真的很宠爱小姐呢。素来听说陪嫁的只有东西,哪有小姐这样的,陪嫁还带了一个人。”

“那是我的颜面。”裴谢堂不无得意:“你别看王爷是王爷,但我师父的身价,哪怕是王爷亲自去请,也未必肯到淮安王府去的。”

“那是,我们小姐最厉害!”篮子对她的话一向都不怀疑,自然满口赞赏。

给裴谢堂梳了头发,篮子就催促着裴谢堂到正房去坐着。

秋姨娘已经等在正房了,如今府里没有女主人,秋姨娘自从上次裴谢堂帮忙呛了谢霏霏之后,就对裴谢堂的态度十分恭敬。

见她来了,秋姨娘急忙迎了上来:“三小姐,你看看新房的布置有没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

裴谢堂这才发现满江庭里变了样。

屋子里的摆设焕然一新,摆件等都是仓库里新拿出来的,还有好些都没见过。原本屋子里的轻纱早就下了,变成了红艳艳的纱幔,丫头们手巧,挽成了漂亮的牡丹花,亮着人的眼睛,心情都跟着好了起来。

她起床后,丫头们便上前来,将早就准备好的被罩都换了,新的杯子红艳艳的,被面上绣着漂亮的鸳鸯戏水,竟是满绣。

寻常被面,绣一幅就需要很久,更何况是满绣?

裴谢堂很是惊叹:“这被面真好看,秋姨,是你带着人绣的吗?”

秋姨娘不好意思的垂下头:“我的手艺不好。”

“太漂亮了!”裴谢堂大声的赞叹:“绣了很久吧?”

秋姨娘的丫头福了福身:“姨娘带着我们四个丫头昼夜不歇的绣了十几天,才给小姐绣好了这一副鸳鸯戏水。姨娘说了,三小姐是咱们谢家第一个出嫁的女儿,带去夫家的被面不能丢了颜面,捡着满绣绣了,不容易坏,几十年以后三小姐想起来,拿出来看看,还能记得娘家人,不至于记忆空白,日日叹气。”

“秋姨,你辛苦啦!”裴谢堂忙道谢:“为了成阴的婚事,姨娘操心得都瘦了一圈了。”

这也是实话。

秋姨娘本来就不胖,她是妾侍出生,压根不懂得如何掌家,这些时日一边学这些一边操心谢家的事情,还要记着她的婚事,眼见着下巴都尖了好多。

裴谢堂知恩图报,都看在眼睛里。

秋姨娘摇头笑道:“这些都是应该的。”

裴谢堂细细抚。摸着被面,一时间,心头涌起万千情绪。

她的生母出嫁的时候,也是带了一幅被面来的裴家,被面上绣的是比翼双飞的图案。后来母亲离世后,这副被面就被裴拥俊收了起来,再也没拿出来用过。有一次裴拥俊喝醉了,酒后翻箱倒柜的找,找到被面后就抱在了怀里,一会哭一会儿笑,胡言乱语的说着话,喊着母亲的小名,絮絮叨叨的说着很多往事。

再后来,美姨到了裴家。

她从宫里出来时,也是带了一幅刺绣的被面,但不是满绣。绣的就是鸳鸯戏水。

有一次她进去过爹的房间,发现床上的被子就是美姨的这一副鸳鸯戏水,还闷闷的生了好一会儿的气。

可美姨死后,她终于明白了爹当年抚。摸着娘留下的被面时,是怎样的心情。

她将美姨出嫁带来的被面洗好叠好,同娘的放在一起,仔仔细细的放在了裴家的仓库里。

只是不知道,当裴家倾覆时,这些旧物是否还在?

裴谢堂站起身来:“秋姨,你在这里帮我看着,我要出去一趟。”

不知怎的,她想回裴家,想回去看一眼泰安王府。

那座府邸就在闹市之中,但自从裴家满门抄斩后,宣庆帝并没有下旨收回这座府邸,除了摘下了泰安王府的匾额外,仿佛要放任这府邸自生自灭在滚滚红尘里。

裴谢堂快步走了出去。

篮子等丫头都面面相觑,篮子最快反应过来,追出门来:“小姐,等等,你要去哪里?”

裴谢堂觅答话,脚下走的飞快,越过墙头,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篮子等人追不到她,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最后,篮子终于想起来最好的救星,跺了跺脚:“哎呀,我去找高公子,他肯定知道小姐要去哪里!说不定,小姐就是出去找高公子的,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她一溜烟跑了。

裴谢堂出了谢家,脚步不停,沿着人烟稀少的街道七拐八绕,绕开康庄大道,径直走到了泰安王府的门前。

昔日辉煌的赫赫王府,堂堂寒铜军主帅的宅院,早已不是裴谢堂记忆中的样子。

重生以来,内心仿佛刻意回避着什么,她从未踏足过这里,更是连打听一句都没有。她站在门前,像是不认识泰安王府了一样,心里说不出的悲戚难过。

泰安王府是帅府,里面住的人,从父亲裴拥俊,到泰安郡主裴谢堂,都是征战沙场,血气冲天的煞星,术士说,天煞地煞人煞,皆有煞气,父亲鬼神皆惧自然不怕这些,但女子在帅府里必定饱受侵袭,命不长久,当时娘已重病,爹信以为真,重金采买了最为坚固的花岗石,请京城里的巧手燕南几雕刻了栩栩如生的镇宅兽螭吻。两尊神兽皆有半丈高,十几个人才能搬得动一座,就摆放在王府的大门前。后来母亲离世,爹气愤难当,曾提拳怒打左边的螭吻,导致神兽的一只爪子有了裂痕。

裴谢堂伸手抚。摸着螭吻上的裂纹,手指像被烫到了一样,很快缩了回去。

泰安王府的牌匾已经没了,大门上的封条被风雨吹得掉了下来,一半挂在门上,一半落在地上,无端带出一股萧条。

从前,泰安王府门前有兵卒站岗,方圆三丈都不会有人驻足。但现在,沿街的菜农将担子摆在王府门前,扁担就搭在螭吻的身上,在若无其事的叫卖。

心口钝痛,裴谢堂不敢再看,忙闪身回去,绕过正门,轻车熟路的往后门走。

后门连着临水河,河边的杨柳依依不舍的绕着围墙,景色的见惯了的,但看到后门外的荒草已疯长到大。腿,野猫在其中穿梭,裴谢堂仍觉得心痛难耐。

她翻身上了围墙,落在裴家的院落里,青石地板上带起一阵灰尘。

裴谢堂一步步往里走。

抄家的时候,裴家应该被翻得很乱,院子里散落了不少物件,风吹雨淋都已腐坏。还有断裂的木板石块,扔的到处都是布料,再往里面走一点,就能看见正后院拱门外昏黑的血迹。

裴谢堂眼角红润,喉头酸胀,抬手抚。摸时,忍不住轻声说:“这是陶伯伯魂归地府之地。他就是在这里没的。”

第202章 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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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一下子回到正月初十。

一批军队闯入泰安王府,不由分说的亮了令牌后,就把她绑了起来。她前一天刚同高行止喝得八分醉,宿醉未醒,头痛欲裂,晕乎乎的被人拉着往外走,不知是个什么事情。裴衣巷在后院玩耍,陶志勇带着他在舞弄小刀剑,见状忙追了出来。裴衣巷觉得好玩,扑过来抱住了她的腿,奶声奶气的喊她:“吉吉,打仗!”

她刚想笑,绑着她的人却凶神恶煞的一脚将裴衣巷踹出去老远:“哪里来的狗东西,滚开!”

裴衣巷无端遭殃,先是蒙了一下,后就疼得撕心裂肺的大哭。

陶志勇连忙跑过去抱住了哇哇大哭的裴衣巷,柔声哄着,等裴衣巷不哭了,才抬起头来吼:“你做什么,对一个小孩子也下得去手!”

士卒刷地抽出刀来:“老东西,再啰嗦我砍了你!”

一系列变故,将裴谢堂的酒意吓飞到九霄,她挣脱开捆绑,上前搂住裴衣巷:“放肆!”

陶志勇是当年裴拥俊身边的人,多年沙场征战,这位老人如何会畏惧这些士卒。见裴谢堂出声,他立即挺身而出:“这里是泰安王府,还容不得你们在这里撒野!”

“陛下有旨,押泰安郡主裴谢堂天牢候审,一应人等,全部暂押,反抗者,杀无赦!”领兵的人亮出手中的令牌,往陶志勇跟前一晃:“你敢抗旨?”

陶志勇瞪着他:“陛下不会下这样的旨意!”

裴谢堂却盯着那令牌看个不停,上前抢过,的的确确的调动禁。卫军的金令,她不由一愣,心中还未有多动作,身侧的人已一下上前将她扑到,压了个结结实实,连带着裴衣巷都险些遭殃。裴衣巷吓得大哭,却不顾一切的冲上来扑打压着她的禁军。

那士卒大怒,立即抽了刀子,往裴衣巷身上挥去。

“滚!”

眼见着那刀子要落在裴衣巷的身上,裴谢堂已临近暴怒,挣扎着要甩开身上的人。但她终究落了先机,被七八个人压着,再是武功高强也来不及救护,不由睚眦欲裂。

陶志勇猛地扑了过来。

温热的鲜血喷溅,陶志勇抱着裴衣巷一个滚身,翻滚到禁军伤不到的位置,正靠在这拱门上。脱离了危险,他缓缓坐地,背后狰狞的伤口涌出如泉水般的血液,顺着拱门的墙壁流了下来,白墙立即变得红艳艳的。

裴谢堂终于挣脱禁军,同裴衣巷一左一右抱住了陶志勇。

陶志勇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脸色迅速灰败下去,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挣扎着开口:“郡主,不要去……保护好……王爷的……血脉……”

话语未落,已是咽气。

裴谢堂叹了口气,她不听话,陶伯伯让她不要去天牢,她不听话,所以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她要是听了他的,带着裴衣巷闯出京城,或许今日还能用自己原本的面容活着。

她一辈子都不是很乖,让陶伯伯操碎了心,想不到临到死,他还在操心自己的事情。

裴谢堂摸着暗黑的血迹,眼中朦胧,一遍又一遍的低声说:“陶伯伯,你放心走吧,我以后都会听话。我会保护好乌子儿,绝不会让他重蹈覆辙。他是爹留下的血脉,我绝不会让裴家在我手里断了香火。”她擦了擦眼睛,笑起来:“哦,对了,你以后也不用操心我的婚事了,我要成亲了,对象是你曾经很看好的淮安王爷,你总放心了吧。”

“陶伯伯,我想你了。”

她低声说,终于挨不住滚滚的内疚和思念,伏在自己的手腕上细细的啜泣起来。

爹说,不管是男人还是女子,裴家人不能轻易流泪。可她真的扛不住了,她一步步走来,好辛苦,今天,就在这荒草丛生的地方,且容她放肆一回!

从拱门走出,便是她长大的地方。

左边的长廊下栽着常青藤,她闲下来的时候,最喜欢带着乌子儿在这里捉迷藏。小孩子天性好动,见她从各种地方冒出来,总是被逗弄得咯咯笑个不停。

那笑声,好像还飘在屋顶。

右边的假山下,她上回带着乌子儿玩耍的时候,悄悄的将乌子儿的滚球藏在了这里。伸手一摸,立即摸到圆圆的球体,那东西还在。

往前走,就是书房。

仍旧是一屋子的破碎,纸张到处都是,柜子横七竖八,这屋子里就没一个地方能看。她踏着尘土走进去,捡起地上的书籍,是她写了一半的奏章。一贯的大白话,懒得修饰的形容,是上书请罪的内容。裴谢堂读了几句,便苦笑着将书本丢得老远。

然后,就是一幅画好的丹青,掩映在灰尘里,看不清上面的人。

裴谢堂瞥了一眼,心头一阵疼,晃过了眼睛。

她不想看。

捡了地上的椅子,在满是灰尘的地方坐下来,裴谢堂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家已不是家,留给她的美好回忆都像是刀子,一刀刀凌迟她的心。裴谢堂闭上眼睛,似乎能听见侍卫们在王府穿梭,陶志勇哈哈大笑着指挥他们,或是带了怒火的呵斥。然后一转头,便是娇惯着的呼喊乌子儿的名字,追着乌子儿到处跑的老迈步伐。

裴谢堂捂住心口,那种酸胀的感觉挥之不去。

“老谢。”

坐到腿脚都木然了,身后传来一阵恍惚不真切的呼唤,裴谢堂缓缓回头,瞧见日光中颀长的身影逆光而来。

他走过来,衣带飘飘,姿势煞是好看,但不知为何,地上的影子很是沉重。

他在裴谢堂身边坐下来,俊俏容颜写满了担忧:“你不该来这里。”

“我想家了。”裴谢堂扯开嘴角:“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笑得比哭还难看!

高行止蹙起眉头,闷闷的看着她发红的眼窝,看着她强做坚强的容颜,忍不住一把将她拥在了怀里:“你突然跑了出去,篮子很担心,就跑倒泼墨凌芳来找我。我找遍了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见到你的人,我就来了这里。”他压低了声音:“老谢,你不要这样,要是让王爷看见了,一定很心疼。”

“我其实不难受。”裴谢堂咧开嘴:“就是这里,空的好厉害。”

她抬手,直直的指着左胸。

高行止握住她的手:“不要去想,明天出嫁,总得高高兴兴的。”

“正因为要出嫁,总得告诉他们一声,免得九泉之下我爹知道了,又要说我不孝。”裴谢堂低声说:“他活着的时候想看我上花轿,我总不肯收敛,搞得没人愿意娶我,结果,我爹死的时候,眼睛都差点闭不上。”

“都过去了。”高行止安慰:“老王爷更想让你幸福。”

裴谢堂嗯了一声,没说话。

高行止拉她起身:“既然都来了,总得去小祠堂上柱香吧?走走走,我陪你去,让老王爷看看他未来的女婿还满意不!”

“滚!”裴谢堂翻了个白眼。

被他插科打诨一阵,心头悬着的巨石反而松了些。她甩开高行止站起身来,当先往另一侧的小祠堂走去。

小祠堂早已乱糟糟的,到处都是灰尘。裴家祖先的灵位落在地上,有几块还碎了,她上前一一捡起,小心的擦拭了灰尘,放回原来的位置上。高行止帮着她将灵台打理好,裴谢堂捧着裴拥俊的灵位小心的放了上去。蒲团上也全部都是灰尘,高行止不嫌脏,裴谢堂更不嫌,两人双双在蒲团上跪下,没有香烛,便恭敬的磕了三个头。

“我拜我爹,关你什么事?”裴谢堂起身时,瞧见高行止神色肃穆,不由稀奇的咦了一声。

高行止挑眉笑:“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我得负责,不然我老丈人会提刀剁了我的。”

“光是嘴。巴贫,是娶不到媳妇的。”裴谢堂原本还觉得不好意思,待见他说话间露出胆怯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高行止有两个怕的人。

在京城,他怕谢遗江,逮到就是对他好一顿教训。

在西北,他怕裴拥俊,看见就是打着切磋的名义给他一通好打。

这是阴影了。

高行止见她如此幸灾乐祸不当一回事,恶向胆边生,哪壶不开就爱提哪壶:“你要感谢我,要不是我这人良心发现,你昨天就是我的了。”

“良心,你有这东西?”裴谢堂反问。

高行止率先起身,顺手扶了扶她,便道:“你没有这东西,不代表别人也没有。老谢,你要承认,我其实是个好人。”

“奸商。”裴谢堂反驳。

高行止点头:“好人里的奸商。”

“是奸商就不是好人。”裴谢堂提醒他。

高行止挥扇很是潇洒的一笑:“那就是奸商里的好人。”

“……”这有区别?

裴谢堂觉得很雾!

高行止率先出门,回头示意她跟上,带着她沿着原路翻墙回到临水河。两人一路拌着嘴走开,裴谢堂的低落缓缓就过去了。临水河边袅袅烟霞,处处都是岁月静好,好像时光从未摧毁过这里美好的一切东西。

两人都没看到,一艘画舫从临水河上飘过,船头的人僵直的站在那里,直愣愣的盯着裴谢堂远去的影子,露出了异样的亮光。

第203章 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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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先是去了泼墨凌芳。

篮子等在这儿,见她脏兮兮的回来,先是欣喜若狂,接着就发飙了:“小姐,你疯了是不是?明天就要嫁到王府去,你今天胡乱的跑,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让奴婢们如何对老爷交代,又怎么跟大夫人交代?呜呜,小姐,你太不负责任了,你到底是去哪里了吗?”

说着说着,爱哭的性子上来,又成了委屈的哭诉。

这个爱哭鬼!

别说裴谢堂头疼,就连高行止都觉得敬而远之,往最远的一张凳子上坐了下去。

裴谢堂安慰起篮子轻车熟路,先是拍了拍脑袋,随手双手捧脸,小心的抹眼泪,然后,就是死不要脸的笑。

“哎呀,我们小篮子哭起来也那么好看!”

“乖了乖了,就是想到一件要紧事,来不及说就赶紧去做了。”

“手忙要紧事能做办得一身都是灰尘?”篮子气嘟嘟的:“难不成是要去搬砖来修新房好拜天地吗?”

说罢,又觉得气不过,没好气的说:“王府不缺这一间屋子!”

“你说得有道理!”裴谢堂舔着脸赔笑:“都怪我,下次,我肯定哪里都不去,就坐在家里乖乖等着拜天地。”

“还下次!”篮子抽了口气:“婚姻大事,一辈子就一次!”

高行止噗嗤笑了起来。

天下最难哄的丫头,怕就是眼前这个了。也是裴谢堂惯出来的,要搁他屋子里,怕是连一句话都不敢多问。主子去哪里还需要跟下人禀告,这不是让人看笑话是什么?

裴谢堂听到笑声,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有闲工夫笑,还不快帮我想想办法。”

高行止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尴尬表情。

篮子扯着裴谢堂:“小姐,咱们快点回去,晚些宫里的教导嬷嬷又要来盯着小姐,见小姐不在,肯定要念叨前几天都白教了。小姐耳朵长了茧子自然不怕,但我们这些下人个个都怕得很,小姐还是为我们想想吧!”

“好好好。”裴谢堂头点得跟啄米一样。

好说歹说,总算将篮子逗笑:“小姐!”

很无奈的跺脚,真是拿裴谢堂一点办法都没有。

裴谢堂松了口气。

回头跟高行止挥了挥手,就赶忙带着篮子往谢家赶。她也很惧怕宫里的教习嬷嬷,一个个整天板着脸不苟言笑,多说两句话,就要被数落教导半天,别说篮子他们听怕了,就是她自己,要不是怕被告状,真想把耳朵蒙起来。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在宫里来人前,主仆二人在满江庭里坐下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教导嬷嬷就到了满江庭。

裴谢堂丢给篮子一个“相信我”的表情,篮子很无奈的叹口气,总算是原谅了她。秋姨娘忙着带人布置满江庭,只过问了几句,裴谢堂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划过去了。

忍着辛苦学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送走了宫里的嬷嬷,裴谢堂已累得瘫软,倒在椅子上连连摆手:“我……我要去软塌上躺一会儿。不到吃饭的时候,你别叫我。”

“小姐,为什么不去床上睡?”雾儿抱着一堆红布过来,闻言很是奇怪的问。

裴谢堂抖着声音:“那被面太好看了,要是睡脏了,明天多丢脸呀。”

“瞧小姐说的,睡一觉而已,哪就那么容易脏?”雾儿噗嗤一笑:“再说,难不成晚上小姐还要睡软塌吗?”

“晚上的事情,晚上再说。”裴谢堂挣扎着爬上软塌,片刻间就蒙上了双眼皮沉沉睡去。

这一觉好睡,等再睁开眼睛,已到了晚饭时间。

这是出嫁前最后一次和家人的团圆饭,秋姨娘问过谢遗江后,让大厨房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全家人都到正厅用饭。如今谢家的主人便是谢遗江,谢霏霏和裴谢堂,并着两个姨娘。五个人围拢在一桌,姨娘们不用布菜,落座一起吃饭,感觉很不错。

谢遗江很是赞叹的看向秋姨娘:“方才回来听董管家说,你给成阴准备了满绣的被面?”

“妾身手艺不好,险些拿不出手。”秋姨娘有点害羞的点头,眼中有光:“三小姐不嫌弃,我就觉得很满足了。”

“你为成阴的婚事操心,我都看在眼睛里,这段日子辛苦,我今天遇到了你娘家兄长,跟他说你想娘母亲,明天成阴出嫁后,他来接你,你随兄长回家看看父母。礼物我让董管家准备好了,到时候你去拿就好了。”谢遗江呵呵笑道。

秋姨娘喜得哽咽不已:“老爷,谢谢你……”

她家在京城外的小镇上,兄长搁几个月才会到京城来采买物品,有时候不忙会来看望她,带给她一些娘家父母的消息。听说娘亲近来身体不好,她早就想回去看看,只是妾室回家若无家里兄长接送,旁人不免会议论纷纷,说她是被休弃的,让父母蒙羞,故而一直不敢回去。眼下兄长来接,那是再好不过,更难得谢遗江还细心的替她备了礼物。

她带礼物回去,旁人都会说她嫁到谢家来,娘家也有光。

别的不说,至少母亲看病有着落了。

谢遗江摆摆手:“都是一家人,应该的。”

说着,又看着裴谢堂:“成阴,今天要早点睡,养足了精神,明天别出什么岔子。”

他最担心的,还是裴谢堂不安规矩来,让人耻笑。

裴谢堂连连点头:“爹放心!”

谢霏霏听得很不是滋味,瞧着这一幕家庭和睦的样子,似乎只有自己是多余的。听了谢遗江的话,心中又像卡了一根刺,难受到不行。

她晚不了谢成阴几天就要嫁到东宫去,可到现在,大家的眼睛里都只有谢成阴的婚事,就连娘家准备被面铺盖这些,都不曾有人问过她一句,反而是谢成阴整日里去习武,回来后,姨娘们什么都给她备好了,何等不公。

她心里不平衡,见不得裴谢堂得意,瞧着秋姨娘更是不顺眼,想当初樊氏还在谢家时,何时轮到这些妾室在谢遗江跟前显摆,忍不住想呛几句:“秋姨娘还给三妹妹准备了被面呀,是什么料子的,绣的什么花纹?别选那些劣质品,三妹妹带到王府去,她力气又大,别睡一晚就给蹬破了,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们谢家穷得连个被面都买不起。”

一番话含枪夹棒说得极其难听,不留一点颜面,秋姨娘脸色煞白,既不能回嘴,又不甘心,憋得眼圈都红了。

谢遗江有点生气:“霏霏,你怎么说话的?”

“二姐想知道呀!”裴谢堂倒是不生气,她很柔和的笑着:“秋姨疼我呢,给我准备的被面是最好的蜀锦,绣的鸳鸯戏水。一晚上肯定是蹬不破的,我努力多蹬几晚。”

噗嗤——

秋姨娘本是忍着不哭,闻言忍不住先笑了。

谢遗江板着脸,但说到底心里还是高兴,横了她一眼:“又胡言乱语。”

“吃饭!”

他一声令下,不许打架再说话。

谢霏霏反而成了最憋屈的人。

等回到她的牡丹苑,气得直砸东西。锦儿知道她在饭桌上自取其辱被三小姐收拾了一番,怕自己遭殃,更不敢上前去触怒。

谢霏霏气了好一会儿,忽然狞笑着说:“她谢成阴得意什么,不就是因为爹给她准备了足够的嫁妆,撑得住她的颜面吗?我就不信了,要是嫁妆都没了,她还能得意到哪里去!”

“二小姐想做什么?”锦儿悚然一惊。

谢霏霏哼了一声:“今晚满江庭的人一定都睡得很早,等她们睡熟了,给我把她的嫁妆扔到外面去,等天一亮,人家早捡走了,就给她留一堆空箱子。到时候嫁妆一抬出来,我看丢的是谁的脸面!她有没有心情嘲笑我!”

“二小姐!”锦儿觉得很缺德,不想做,开口想劝:“要是老爷知道了,一定会罚你的!”

“罚我?跪祠堂?”谢霏霏嗤笑:“他不会的。”

已经有一个女儿很丢脸,送她入东宫的那天,爹就算再不开心,也不会太为难她的。

如果不是仗着这一点,她哪里敢胡作非为。

锦儿仍旧磨磨蹭蹭的:“二小姐,咱们想别的办法吧,老爷不罚你,但奴婢担心三小姐啊,她那种脾气,非得扒了你的皮。”

“你不去我就去!”谢霏霏怒道:“等我回来,我第一件事就把你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

锦儿一颤,终于不敢再说,一咬牙出去了。

满江庭里,裴谢堂等人终于忙碌完毕,沐浴之后,怕她不听话,或是兴奋得睡不着,篮子几个丫头一商量,特意给她煮了宁神的汤药,端到她的房间里看着她喝下。裴谢堂倒也不啰嗦,知道今夜太腥风不好,一口喝了宁神药后,便上。床睡了。等篮子等人再上个楼时,她已睡得熟了,几个人在楼下走动也没把她吵醒。

篮子等几个丫头最后清点了一番明天要用的东西后,也都纷纷回了房。

夜半人静,两条人影悄悄的窜进了满江庭,直奔库房而去……

五月十七,天边微蒙时,谢家就忙碌了起来。

篮子等丫头起得最早,一醒来,便立即去阁楼上唤醒裴谢堂,忙着给她沐浴、梳洗、装扮。裴谢堂迷蒙着睡眼等丫头们折腾,这边刚宽了衣,便听见前去轻点物品的雾儿发出了一声尖叫。

第204章 索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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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啊——”

雾儿的声音本就尖细,这一声惊叫,好像划破了天幕,将一屋子困倦的人都喊来了精神。

篮子有点责怪的埋怨:“大喜的日子,你怪叫什么?”

雾儿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脸色白得很厉害,几乎站不稳:“小姐,糟了,糟了!库房!库房!小姐的嫁妆没了十几箱!”

“怎么回事!”篮子吓得手里的梳子都掉了,来不及多说,跟着她就往外跑。

裴谢堂略一想,蹙着眉头站了起来。

刚走到库房门口,就瞧见两个丫头僵直的站在库房门口,一步都动不得。她过来往里面看了一眼,便觉得心沉了下去,瞬间捏紧了拳头。

嫁妆昨天就清点完毕,全部装了箱子,用红绸盖好。可眼下放在靠门口的十几箱嫁妆全部散开,还是用红绸包好的,外面看起来没有一点异样,但是打开的七八个箱子里早已经空空如也,一根丝绦都没有见到。

篮子疯了一般的跑进库房,一连串的打开箱子后,便倒在了空箱子旁边嚎啕大哭起来。

嫁妆,全被人偷走了!

是谁?

她抬起头来,目光如同芒刺盯着雾儿:“谁来过库房?”

“奴婢不知道。”雾儿急得哭了起来:“奴婢真的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发现嫁妆不见了?”裴谢堂很是狐疑,早上用不到嫁妆,没理由专门过来轻点一遍,她不怀疑雾儿的忠诚,肯定是雾儿发现了哪里不对,才特意过来查看的。

雾儿的眼泪滚了下来:“昨天轻点今天要用的物品,发现小姐的胭脂快要用完了,昨天夜里我们赶着去燕之坊定了新的胭脂,掌柜的答应早早送来,奴婢到后门去拿,在地上捡到了这个。”说着,递出来一支金簪子,“奴婢记得这个簪子是小姐很喜欢的,说是要带去王府的,心里还奇怪怎么会在地上。可一抬头,奴婢就看见不远处的缝儿里还落了一只耳环。”

说着,又拿出来一支白玉的耳环。

裴谢堂接过来,心中不详的预感已成了现实,她明白了,是有人将她的嫁妆丢到了府外,一晚上过去,早就被人捡走了。

“奴婢记得这些都是小姐的嫁妆,拿了胭脂就赶紧回来查看,结果……”说罢,已哭得说不出话来。

篮子更是内疚得连连打自己:“都怪奴婢,都怪奴婢大意,昨天晚上奴婢应该不要睡觉的!”

“是啊,我们早应该想到肯定有人要捣乱!”雾儿很忐忑:“要是坚持守着,就不会出事了。眼下马上就要来宾客了,小姐的嫁妆可怎么办!”

篮子恨恨的咬牙:“一定是二小姐,谢家昨天闭门谢客,外人谁都进不来。”

裴谢堂嗯了一声,没说话。

跟谢霏霏的仇怨也不是一天两天,她只是没想到,谢霏霏竟然如此下得去手,会在她出嫁的前一天给她来这么一手。

马上就要出嫁了,她就算发现了,也绝对来不及准备新的!

是她小看了谢霏霏!

裴谢堂阴沉着脸,先前结仇谢霏霏不动作,让她放松了警惕。看来,昨天秋姨娘送她的被面给了谢霏霏不小的刺激,这才铁了心要报复自己。

早知如此,她昨天就不该容情!

“不要哭了,数数看,还剩下多少抬嫁妆。”裴谢堂揉着额头,寒声说:“等过了今天再算账,眼下,先顾全大局要紧。”

篮子和雾儿抹了抹眼泪,连忙爬起来数箱子。

清点了三遍后,篮子哭得很凶:“小姐,咱们三十六抬的嫁妆,现在就剩下二十八抬了。”

丢了六抬啊!

裴谢堂沉默了一下,很快,一颗心就沉淀了下来,浑身的冷霜一收,便如拨开云雾见青天,裴谢堂反而露出了狡猾的笑容,轻快的说:“这三十六抬都是用了全部身家凑出来的,眼下要换,不容易。篮子,你去请我爹过来。”

“是。”篮子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听话的去了。

不多时,谢遗江跟在篮子的身后进了满江庭。

见到库房的场景,谢遗江也吃了一惊:“篮子说嫁妆被人偷了,是怎么一回事?”

“爹,请看。”裴谢堂将空箱子打开给谢遗江过目,委屈的扁着嘴。巴说:“女儿精心准备的东西,都被人扔到了府外,被路过的人捡走了。”

“谁做的?”谢遗江没她那灵活的心思,只觉得骇人听闻。

裴谢堂道:“现在谁做的不要紧,重要的是,爹,一会儿女儿就要出嫁了,没了这些嫁妆,这不是要让旁人等着看女儿的笑话吗?”

“你的意思呢?”谢遗江略一想,立即就排除了重新置办的可能性。

裴谢堂福了福身,很是内疚的开口:“王府给了四十八抬的聘礼,女儿原本准备三十六抬嫁妆就落了旁人口舌,眼下连三十六抬都凑不齐,更是没脸见人了。事急从权,女儿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爹全了女儿的颜面。”

“你说。”谢遗江蹙眉。

裴谢堂看了他一眼:“二姐要比女儿晚几天入东宫,爹给她准备了十二抬的嫁妆,能不能挪用八抬给女儿应应急?等过了今天,女儿再还回来给二姐。”

“好,就这么办吧。”眼下,这恐怕是唯一的办法了,谢遗江很是干净利落的同意:“我这就去让管家找人搬过来。”

他出去了。

裴谢堂慢慢勾起嘴角,终于畅快的笑了起来。

谢霏霏丢了她的嫁妆,她有的是办法找回来,只是需要时间。但眼下,谢霏霏一定想不到,丢嫁妆这件事报复的是她自个儿。

篮子等人见裴谢堂四两拨千斤的就解决了这个问题,还顺带着报复了谢霏霏,愣了愣后,立即就欢喜了起来。

裴谢堂笑吟吟的看着丫头们:“还愣着干嘛!雾儿,你将丢的东西拟一个清单出来,事情过了我要想办法找回,都是钱呢。还有,待会儿董管家送嫁妆过来,你在院子门口等着接东西,篮子,赶紧,我头发都还没梳好,今天你非给我弄得漂漂亮亮的,否则看我不罚你们!”

一时间,满江庭里又高兴了起来。

谢霏霏就没那么好运了。

半夜丢了裴谢堂的嫁妆,她这一觉睡得格外高兴,一睁眼,却是被锦儿战战兢兢的叫醒的:“小姐,出事了。”

“是满江庭吗?”谢霏霏喜滋滋的问。

锦儿摇头,很是恐惧的说:“刚刚老爷带着董管家过来,将咱们库房里的八箱嫁妆搬走了,说是先给三小姐用。”

“一定是谢成阴要的!”谢霏霏翻身而起:“这个贱人!”

“谢霏霏,有你这样辱骂自己的姐妹的人吗?”谢遗江让管家搬了嫁妆,想想终究是二女儿的东西,还得跟二女儿说一声,特意等锦儿去叫人起来,怎料刚进屋子,就听见谢霏霏这一句暴怒的大吼,气得脸都紫了。

谢霏霏眼见着董管家指挥着人往外抬嫁妆,顾不得穿鞋子,就跑了出来。

听见谢遗江质问,更是怒不可遏:“爹,你偏心!你就是偏心谢成阴那个贱人,她已经有二十八抬嫁妆了,你还要将女儿的也送给她。你对我不公平,我骂她几句怎么了,都是你的女儿,你对得起我吗?”

“爹没有,就是借用,她会还给你的。”谢遗江很是头疼的压着怒气解释:“满江庭出了事……”

可话音未落,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用完全陌生的眼神看着跟前疯狂的女儿,一字一句的开口:“霏霏,你怎么知道满江庭里只剩下二十八抬嫁妆了?”

满江庭的人也都是刚知道,谢霏霏连床都还没起,没理由就听说了,除非……

他盯着眼前的女儿:“难道,是你把嫁妆拿走了?”

谢霏霏一愣,立即开口狡辩:“是锦儿告诉我的。”

“锦儿连院子门都没出去,刚刚我来也没说,她怎么知道?”谢遗江的一颗心直坠下,看着谢霏霏异样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猜中了。

谢霏霏嘴硬:“是别人告诉锦儿,锦儿又告诉我的。”

“还撒谎!”

谢遗江咬着牙,忍无可忍,一耳光扇在了谢霏霏的脸上,将谢霏霏打得一个趔趄,他才上前来说:“你太让爹失望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这般胡来,让爹和成阴的脸往里搁?往日里我纵着你,看来真是害了你。你给我好好在这里反省。至于嫁妆,我看,也不用让成阴还了,她没亲自上来打你一顿,已经是很宽容了。”

难怪,难怪刚刚在满江庭里谢成阴拦着他不准他追问,想来是已经猜到了是谢霏霏动的手脚。

真是他养的好女儿啊!

只会在家给他下绊子,让他不省心,他当初就该狠狠心,让樊氏生不了这双孩子,也不至于会让戚氏伤心难过,生了谢成阴后就久病不起。

那个气哦!

谢遗江简直不想再看谢霏霏一眼,让董管家抬了嫁妆,拂袖就走。

谢霏霏跌坐在地上,恍如晴天霹雳,等她回过神来,看着谢遗江愤然离去的背影,这才觉得后怕。

辰时三刻,谢家大门敞开,鞭炮一响,谢家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第205章 迷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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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已让丫头们收拾妥当,身穿宫里送来的嫁衣,头上梳着极为复杂的新娘发髻,戴了一整套的金凤成祥,端坐在床沿边。篮子心细手巧,谢成阴的容貌本就生得好,精心装饰粉黛后,美得令人移不开眼睛。丫头们直夸赞,说她是她们见过的最好看的新娘子。一席话,哄得裴谢堂心花怒放,规规矩矩的捧了红苹果等着朱信之到来。

一抬眼,镜子里就映出这张如花容颜,眸光流转,勾魂夺魄,令人目眩神迷。

裴谢堂自信的笑了起来。

谢成阴有一千个令人不满意的地方,但长相令她很满意。不似从前的自己光芒耀眼,但也绝不会被旁人淹没。

这种恰到好处的美丽,能给她带来诸多好处。

比如,她曾经想得到,但终究没得到的信任。

外面的鞭炮声一响,院子里也跟着热闹了起来,雾儿和篮子都跳了起来:“小姐,开门了,咱们谢家开门了。”

“嗯。”裴谢堂脸颊旁的酒窝很是柔和:“再过一会儿,迎亲的人就要来了。”

“是啊。”篮子很是惊动的看着她,圆圆的一双眼红润润的:“小姐今天出嫁,一定是全京城里最让人瞩目的新娘子。可惜大夫人去世得早,不能亲眼瞧见,否则,一定说不出的高兴自豪。”

“傻丫头,大喜的日子,哭什么?”裴谢堂微笑:“我娘九泉之下早就看见了。”

“对!”篮子忙笑。

按照东陆的习俗,嫁女儿的人家要在辰时三刻才能开门迎客。前来恭贺的宾客在大门开后,就可以进入主人家了。男宾女眷分开列席,女儿家们则会去新房里为新娘子添添妆容,意图沾一个喜气,自己也能嫁的如意郎君。

待到宾客俱全,午时开宴后,会有喜娘前来为新娘子主持梳头、讲解祝词等。

未时,新郎前来迎亲,闯新房,将新娘子从闺房里背出来,背到正厅外后,在红毯跟前放下新娘子,由新娘子娘家的兄弟姐妹牵引新娘到父母跟前拜别。三叩九拜后,新娘子的兄弟会背着新娘到花轿前,得了新郎家给的“送喜礼”之后,会说几句恭祝的话。

之后,花轿从娘家出门,沿主街逛一圈以示昭告,则送入新郎家。

东陆成亲,仪式都在晚上,傍晚之后,新郎家的宾客齐聚,就会在正厅安排拜天地的仪式,让前来恭贺的宾客观礼。

仪式之后,送入洞房,新郎家开宴。

新郎会在宴席后回到新房里,进行挑盖头的结发礼,之后,喜娘在床上铺上验身帕,就会退出去,婚礼就完成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三分之二,则是在第二天和第三天完成。

第二天,是新娘见夫家人的礼仪。

第三天,则是回门礼。

回门之后,整个婚礼才算圆满的完成。

裴谢堂在心里过了一遍流程,确定自己没有出错后,总算松了口气。

听着前院响起来的鞭炮声,不由也抿唇笑了起来。她从来没有成过婚,没想到人生第一次成婚,竟然是要嫁给朱信之。这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没想到会有一天真的能够实现。她心里觉得有些不敢置信,回忆起这个人的一颦一笑,又回忆起他是如何一点点的被自己打败的,渐渐的竟笑出了声来,让周围的人好一阵诧异。

“小姐!”篮子就在旁边,听见她的笑声,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裴谢堂连忙正襟危坐:“放心放心,我都记得的,绝对不会出岔子。”

“其他府邸的小姐过来了,要来为小姐添妆。”嫣儿从外面进来,喜滋滋的说:“添妆的脂粉都准备好了,小姐,待会儿你不能乱动,否则容易花了妆容,就不美了!”

裴谢堂颤了颤。

她看着镜子里娇美的自己,心中想了想,还真是不敢乱动。

要是哪个小姐的手一抖,篮子辛苦了大半个时辰的妆岂不是就毁于一旦?尤其是她这个眉毛,因为有点英姿勃勃的调皮,篮子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处理好的。

说话间,便听见门口一阵热闹,姑娘们说笑着结伴到了满江庭。

“三小姐真是好福气,能嫁给淮安王爷呢!”

“是啊,听说王爷的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三小姐这一嫁过去,王府里连个争风吃醋的都没有,闹得耳边清净。”

“可不是,我啊,还没嫁过去,我那未来的屋里头据说已经有了两个通房丫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是运气,羡慕不来的。”

“哈哈,是啊,羡慕不来……”

“你要是羡慕,你想办法嫁到王府去做妾室呗。”

“你要去你去,我才不去讨人厌。”

姑娘们嘻嘻笑着,裴谢堂耳朵好,隔着院子就听见了她们说的话,闻言倒也不觉得生气。朱信之虽然好,但不知道谁说过,他是镜中花水中月,是可望不可即的,要是哪一天真的被人捧在了手心里,或许就会先伤了自己。

她啊,是牺牲自我,成全了世界!

想着,竟然又想笑了。

但终于还是念着篮子的话,只露出一点羞怯的笑意,看着姑娘们踏进了门。

她们一进来,就都换了话题,围着裴谢堂说些祝福的话。

“三小姐好美!”

走在最后面的姑娘是最后一个看到裴谢堂的妆容的,只看了一眼,立即赞叹的大声说:“难怪王爷肯娶!”

“是啊,从前人家都说谢府的大小姐二小姐好看,依我看,三小姐才是最好看的。二小姐娇气得很,没有三小姐有风采。”

裴谢堂跟京城里的小姐们都不熟悉,眼下谁是谁都不太分的清楚,但见到最后一个,倒是挑了挑眉。

这个人她认得。

这是陈茹卿。

她笑道:“各位小姐也都很好看,各有千秋。”

“她们都羡慕你呢。”陈茹卿坐在她身边来,仔细的看着她的脸,笑得大方得体:“我昨天来看你的时候,觉得跟上次见你不太一样。今天一样,你又跟上次见不一样。只是这一次更好看,简直让我惊为天人。谢成阴,你是会变脸吗?”

“是这样吗?”裴谢堂脸色一沉,做出一个鬼脸。

满屋子的姑娘们顿时都被她逗笑了。

篮子和雾儿等丫头都忙着招呼各位小姐,谢遗江在朝堂上颇为得人心,不少官宦都前来恭贺,家家女眷到齐全,竟然有一屋子的小姐。裴谢堂虽然都不太认得,但这些小姐们平日里都是相熟的,倒也不觉得唐突陌生。

添妆,只是用沾了脂粉的羽毛在新娘子的脸上轻轻涂抹,并不多浓重,小姐们讨了彩头后,便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话。

裴谢堂的床榻边只剩下几个人陪着她。

裴谢堂认得两个。

一个是陈茹卿,另一个,是曲雁鸣的庶妹妹曲夫慈。

曲夫慈今年才十六岁,还没订婚,鹅蛋脸,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会说话,天真可爱中透着几分激灵,去年裴谢堂从西北来京城参加宫宴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次,是在宫外的街道上,她来接绥国公回家,跟自己说了几句话,是一个很有礼貌的小姑娘。

当然,裴谢堂能记得她,不全是因为她有礼貌。

首当其冲的原因,自然是因为曲雁鸣。

因为跟曲家有嫌隙,绥国公又在朝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怕被御史弹劾,免不得要做出和好如初的样子来。裴谢堂不待见曲雁鸣朝中谁人不知道,偏要对绥国公府的人客客气气,别提让人多窝火,偶尔裴谢堂使坏时,也想要让绥国公府的人尝尝这份鸟气,来个一模一样的退婚,故而对绥国公府的女孩子们颇多留意。

每每想动手,转念一想,世上的女孩子没几个有她这份刚强的心,别玩过了头,逼死了人家小姑娘,就是她的不对了。

于是,狠不下心的裴谢堂听了曲家姑娘不少事,把人一个个都记齐全了,也没开始动手。

裴谢堂记得曲夫慈的第二个原因,纯粹是因为曲夫慈自己了。

这丫头啊,是她的小迷妹!

曲夫慈比裴谢堂小了整整九岁,从她懂事的那一天开始,听到的就是裴谢堂征战沙场的丰功伟绩,满眼都是崇拜。有一年裴谢堂征战北魏战事了后,班师回朝,那一天,十三岁的曲夫慈不顾一切的冲到她跟前,兴奋的大喊:“裴将军,我以后能做你的亲卫吗?等我长大了,我要跟着你打仗,你去哪里都带着我好嘛?”

然后,每一年,但凡是裴谢堂回京,她都会送上拜帖请见。

有时候裴谢堂忙碌不见她,她就坐在泰安王府门前数门前的螭吻的脚趾头和鱼鳞片,一直数到裴谢堂肯让她进门为止。

如果裴谢堂见她,她必定前后殷勤,让人不忍心撵她走开。

说来也是奇怪,裴谢堂跟她的兄长水火不容,跟她却有点莫名其妙的好感,看得多了,还觉得这丫头挺好玩的,日后带到军中去做亲随也不错。

只是,恐怕以后都没机会了。

裴谢堂将思绪从回忆里拉回来,看着在自己跟前乖乖坐着的曲夫慈一双眼睛咕噜噜的转,不由就有点好笑:“你在躲谁?”

第206章 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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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夫慈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在躲别人?”

“你的眼睛。”裴谢堂笑着说:“你的眼睛一直在看外面,看一眼就揪一下衣摆,显然很不安。你的脚尖朝往,很明显,你在找地方随时跑开。在我满江庭里,今天又是大喜的日子,没有任何危险,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在躲你不想见到的人。”

“聪明!”曲夫慈露出敬佩,看了她一会儿,笑道:“三小姐,你好厉害。”

“她当然很厉害。”陈茹卿勾起嘴角:“你以为谁都是你那么笨的?说吧,你到底是在躲着谁,说出来我们帮你想办法。”

“是孙小姐啦。”曲夫慈懊恼的揪着衣摆:“上次答应要送她的如意,我今天没带来。她那个人你也知道,性情不坏,人又好玩,但就是要什么东西就一定要到手上才肯罢休,一会儿要是知道我没带,肯定又要说我说话不算话,大着嘴。巴到处说,烦都能烦死人。我不躲着她一些,待会儿碰上就麻烦死了,肯定要被她说个不停。”

“我帮你呀。”裴谢堂见她如此坦诚,倍感熟悉亲切,不由自主的拿出了从前做泰安郡主的那一套来哄她:“一会儿来了人,你看我的。”

曲夫慈眨眨眼,一脸不解。

说话间,又进来一个身穿橙色衣衫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进了门,一眼就看见了曲夫慈。曲夫慈立即正襟危坐,急得直跟裴谢堂眨眼间。

陈茹卿露出一副看好戏的形容。

不用说,这姑娘一定就是曲夫慈口中的孙小姐。

眼见她越走越近,张嘴就要喊曲夫慈,曲夫慈已急得坐不住了,连连向裴谢堂求救。

裴谢堂微微一笑,等人再走进了一些,便笑着对曲夫慈说:“曲小姐,你那个如意送给我吧。虽说你是要送旁人的,但我见到了,就是我的缘分,它跟我有缘呢。”

曲夫慈张大嘴,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这话才对。

裴谢堂道:“我拿这个跟你换。”

说着,伸手到袖袋里一摸,摸出来一个颜色淡淡的玉佩:“这个送给你。”

“呀,这不是双壁吗?”曲夫慈露出惊喜之色。

裴谢堂点点头,笑眯眯的看着她:“那就这样说定了。反正如意都在我手里了,你不能再要回去了。”

孙小姐已走到床边,闻言一愣:“如意?”

裴谢堂抬起脸,笑着对孙小姐点头:“对不住你啦,曲小姐说了那如意是要送你的,但我很喜欢,只好夺了你的爱。这双壁是一对,你们这般要好,不如一人一个?以后不管分开多远,都能记得彼此的情谊。”

曲夫慈赶紧站起来,将其中一块玉璧递给她:“想想,我们一人一半!”

孙想想听了裴谢堂的话,顿时转怒为喜:“好,一人一半!以后不管去了哪里,你都要记得我呀!”

曲夫慈连连点头。

一场小姐妹间的风波,被裴谢堂一对不值钱的玉璧化解,这等手段,身侧的陈茹卿不由侧目,等曲夫慈和孙想想手牵手走开,曲夫慈投过来感激的目光,她便笑道:“三小姐,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王爷如此喜欢你了。”

“你前几天不是就明白了吗?”裴谢堂打着哈哈。

陈茹卿站起身来,裴谢堂坐着,就显得有点居高临下的味道。

仰头看去,陈茹卿的表情有点飘忽,像是隐在了阴影里:“你要是在,我一辈子都别想能近王爷的身。”

“你要放弃吗?”裴谢堂不怕挑衅。

她是个不服输的人,越是挑衅,她越是快乐。

至少,人生不无趣。

陈茹卿勾起嘴角:“本来,不放弃是不行的。但事在人为,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嗯。”裴谢堂点头:“这话我信,王爷以前也不喜欢我的。”

“他总有一天是我的。”陈茹卿很笃定的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裴谢堂耸耸肩,压根没放在心上。一个女孩子的挑衅,为的那个人,是她曾经手心里的宝,现在报复的对象。等她达到了目的后,何去何从她有所决定,那个人的归属,恐怕也不是任由她们这些女孩子在这里争来抢去就能决定的。

那个人啊,一向是很有想法的。

裴谢堂笑了。

屋子里的姑娘们添了妆后,陆陆续续的都到女眷那边去久坐,等着开宴了。满江庭里又安静下来,裴谢堂没有要好的朋友,谢成阴想来也是一样,枯坐了大半个时辰,便没有旁人再来。

终于能松懈一些,裴谢堂将苹果放在床边,小心的活跃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成婚难受不?”

正舒服呢,窗外响起好笑的调侃。

裴谢堂抬眼:“等你成婚那天,你就知道了。我听说新郎官在入洞房前都要拼一拼技艺,要么,是能装,能混过宾客的灌酒。要么,也是能装,能挺着肚子千杯不倒。老高,你的酒量我清楚,也就那么一回事,你肯定是前者。”

她眯起眼睛:“不过,我已经看破你了,你觉得真有那么一天,你能瞒得过我的眼睛?看我不喝死你个幸灾乐祸的小畜生!”

“新娘子慎言、慎言!”高行止跳进屋子里:“说话太多,是要漏财的。”

“漏你妹。”

“我没有妹。”

“那就漏你大爷。”

“正好。”折扇在掌中一敲,高行止愉快的笑着:“我早就看我大爷不顺眼了。可惜,我动不得他,否则要出大乱子。那就劳烦你帮我一把?”

“无耻!”

裴谢堂低声嘟囔。

高行止的家世错综复杂得跟皇家有的一比,她才不会那么傻的去参合其中,没来由的惹得一身骚气,涮洗不干净。

高行止在她身边坐下来,看了看她的妆容,很是欣赏的说:“这几天是养得不错,脸颊有肉,看起来人都上档次了不少,像是那么一回事。”

“你不在前厅,跑后院来做什么?”裴谢堂很是纳罕。

高行止微微一笑,从怀中拿出半只耳环,递到裴谢堂的跟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耳环好像是你给自己添置的嫁妆?恩,货色是从我泼墨凌芳出去的,是那一批次滇州进的玉色里最好的脚料做的,就这么一对,你没给钱。”

“……”裴谢堂很是无语。

你看这人,记性怎么就那么好?

高行止却正色道:“不要钱的拿了,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为何这耳环会被丢在大路上被人捡了?”

“还不是我那个好二姐。”裴谢堂嘴鸟直抽,这事儿她还想瞒着高行止的,没想到阴差阳错的,竟然一点都瞒不住,只好老老实实的全部都说了:“谢家的姨娘给我做了一副被面,是满绣的,让我带去淮安王府,她听说后心里不高兴,说姨娘什么都没给她准备,所以,昨天晚上偷偷摸摸的进了满江庭,丢了我八箱子嫁妆。”

“她怎么进的来?”高行止奇怪。

裴谢堂懊恼的叹气:“还不是大意疏忽。昨天喝了碗药睡的觉,丫头们也睡得沉。”

“用得着喝药?真有那么兴奋?”高行止一愣。

裴谢堂摇头:“篮子让我喝的。”

高行止直勾勾的看着她,没说话,片刻后,他站起身来:“她怎么没全扔了,让你连嫁人都嫁不了?”

“哪能全扔啊!”想到这个,裴谢堂就觉得有点郁闷:“淮安王府来了四十八抬的聘礼,本来我要送回去四十八抬的,但我谢家小门小户没那么多钱,所以我就准备了三十六抬。”

她扬起头,不无得意的说:“虽说数目上不足,但这三十六抬我都备足了的,箱子里塞满了货,要是全扔,她得一样样盘点出去,估计要扔一整天。来不及的,我估计就是扔了这八箱子,都把谢霏霏累得够呛。”

“你倒是心大。”高行止见她这庆幸的样子,不由好笑。

裴谢堂拍拍胸口:“不是我心大,我这人最喜欢计较,我能放过她?放心吧,场子我都找回了,她丢了我嫁妆,我就管谢遗江要了她的嫁妆来,又给我添了三十六抬。等她入东宫的当天,我再给她慢悠悠的送还,看不急死她。”

“好吧。”小人得志,还有点小肚鸡肠。

但莫名的,高行止觉得裴谢堂的办法很赞。

他将耳环放下:“没出事就好,我先走了。”

“好勒,不要忘了我的大事。”裴谢堂不忘嘱咐。

高行止回头一笑,触及到她艳丽的容颜,有点阴郁下来:“忘不了。”

他挥挥手出门。

只站在满江庭的院子门口时,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另一侧的库房。

朱信之给了四十八抬聘礼么……

他挥开扇子,笑容肆意。

这样说起来,这份面子,他得给裴谢堂撑足了。堂堂泰安郡主要出嫁,哪怕是假的,是要报复仇人的,也不能落了场子。

他回到男宾客那边,招呼贺满袖上前来,压低了声音吩咐了一阵子后,贺满袖露出诧异之色,很快压住,快步离开了谢家。

谢家的宴席安排在午时,男宾在前院,女宾在后院,因府中没有女主人,秋姨娘便承担起招待女客的重任,谢霏霏也要出嫁,不宜见客,并未出牡丹园。等宴席结束后,宾客们方放下碗筷没多久,就听见谢家门口的唢呐声响了起来。

第207章 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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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即,就有人喜悦的喊了一嗓子:“王府的迎亲队伍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纷纷往谢家门前走去,要亲眼目睹这一场盛大的婚礼——万年老光混,淮安王爷娶妻啊,这位素来不近女色的王爷,还不知道要高兴成什么样子!这些宾客大多是朝廷重臣,不由都翘首以盼,比嫁女儿的正主谢遗江还高兴呢。

谢遗江被人簇拥着出了正厅,便站在门口等候朱信之。

只见长长的京都大道上,两侧的行人自觉回避,一行队伍浩浩汤汤的从远处走了过来。当先一人高头大马,身下的黑骏马神采奕奕,马背上的青年男子神色飞扬,一身玄色喜服,头戴冠玉,容色倾国,他一路行来,不断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也一一拱手回应。可能是不习惯被大家这样盯着,薄唇抿着,有点僵硬的笑。

谢家等着的众人大多都见惯了他温吞的模样,也见过他在朝廷上舌利如刀的犀利,他平日里从不穿官服,一身素白袍子,显得容颜很淡。这乍然间穿着如此正式的喜服,玄色的意料很衬托他的皮肤,显得十分精神利落。

好一个风采怡人的俊才!

众人纷纷感叹着,露出惊叹的神色,目睹他一一招呼着走到谢家门前来。

朱信之翻身下马。

身后的队伍也跟着停了下来,唢呐声没停,继而响起来的是迎亲的鞭炮声。

飘摆的烟雾中,朱信之向谢遗江做了个揖,谢遗江还了一个礼,花轿就在朱信之的身后停了下来。淮安王府前来迎亲的队伍都整顿好后,孤鹜和长天带着人,浩浩汤汤的跟在朱信之的后面。

朱信之一路被簇拥着往满江庭去。

“王爷真是好俊朗!”

“皇族显赫,王爷一点架子都没有,说三小姐命好还真不是盖的!嫁给王爷,以后就飞黄腾达了!”

“但我听说,王爷这么多年不娶妻,说不定有什么隐疾……”

“嗨,谁在乎呢,只要能进得了淮安王府的大门,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谢家什么人家,淮安王爷是什么人,没得比。”

是啊,只要能进去那扇门,便是好多人求不来的奢望了!

众人议论声中,朱信之只能装作听不见,绷着僵硬的笑容,被大家一路拥护着去到满江庭。

满江庭外静悄悄的,喜娘刚刚来过,替裴谢堂梳了头发,说了不少嘱咐的话语: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喜娘一边梳着傅容月的头发,嘴里念念有词,放下梳子后,仍感叹了一句:“到底是年轻,这一头头发又滑又亮,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哩!”

裴谢堂但笑不语。

她有没有福气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这一场婚姻注定是有头无尾的。等到真相解开的那一天,后果,要么,她承担不起,要么,朱信之承担不起。不管是哪一种,总归都是最坏的结局,不会有第二种可能了。

这些,不过一场仪式,放在心上就是庸人自扰。

篮子却喜滋滋的谢了喜娘,送上了红包后,小心翼翼的将红盖头盖在了裴谢堂的头上。那金凤成祥的头饰格外沉重又高。耸,红盖头一压上去,裴谢堂就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跟着矮了一截,不由自主的呻。吟了一句:“篮子,好重!”

“小姐忍着吧。”篮子笑着说:“王爷就快来了,到了淮安王府,这些东西就能先去了。”

“好。”裴谢堂答应着,竖起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篮子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的丫头们一阵欢呼,祁蒙的声音格外高:“来了来了,淮安王府的人来了。天啊,王爷带了这么多人来,是怕咱们把院子门拦着进不来吗?”

“就是,欺负我们都是女孩子!”嫣儿也说。

东陆的习俗是要拦一拦门,让新郎官不那么容易见到新娘子,一次彰显女孩子的矜持。可惜,裴谢堂认识的女孩儿不多,否则,这会儿该是最为热闹的时候。但她手下有这几个丫头,加上府中前来帮忙的丫头们,少说也有七八人,雾儿又古灵精怪的,朱信之要想进来,还要费点功夫的。

裴谢堂勾起嘴角,一时间,恨不能起身。

喜娘压住她的肩膀:“小姐等等,还不到要出去的时候。得等新姑爷来背小姐呢。”

裴谢堂顿时闹了个双颊通红。

在喜娘的眼睛里,她一定是迫不及待的就想要嫁出去了吧?天知道,她只是单纯的想看朱信之出点丑罢了。

外围一阵热闹,朱信之已到了满江庭前。

看着屋子里若隐若现的人影,顿时,空气也不闷了,这些人也不烦了,好像看起来都有点可爱。朱信之的神色明显的放松了下来。

丫头们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上前来,最后还是雾儿大着胆子笑着说:“王爷,你是要娶我们家小姐的吗?”

“是。”朱信之颔首。

雾儿笑道:“娶我们小姐回去做什么?”

按照寻常规矩,问到这里,新郎官就会回答:“是到我家去享福的呢。”

但是,很明显,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寻常人。

他啊,是朱信之。

他微微一笑:“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自然是要疼惜一辈子的。”

“哇——”

“心都要化了!”

丫头们一阵惊呼。

裴谢堂听着,不由也跟着笑了笑。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亏他说得出口,自己不是男人,他也不是女人,哪来的君子一说?

不过,这人说情话的时候真好听啊,水准也高呢。

裴谢堂觉得自己有点飘了。

雾儿等人都笑了起来,朱信之抬起步子要进,又被篮子一下子拦住:“王爷,你这就想见到小姐,是不是太急了一点?”

“那要如何?”朱信之不解。

他身后的孤鹜和长天却会意,两人赶紧伸手到怀里,掏出大大小小的十几个红包,也不递给丫头们,而是往旁边的草地上一丢,趁着丫头们都过去捡的时候,连忙推了推朱信之,拥着他快步进了满江庭的正门。

砰砰砰——

一声比一声更清晰的心跳声,让人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裴谢堂猛地握紧了手里的红苹果。

朱信之看着端坐在床沿的人,暗暗的吞了吞口水,这才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她在这里呢。

在这里等着他过来,迎她做自己的新娘子。

这辈子唯一的新娘子。

他笑了。

一时间,像一轮旭阳,顿时照亮了整间屋子,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认真的看着他,丫头们互相眨眼睛,示意大家注意这令人难忘的一刻。

朱信之缓缓走到裴谢堂的跟前。

然后,他弯下腰,并没有急着去背他的新娘子,而是无比温柔、无比神圣的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红盖头,像是在亲。吻绝世珍宝。

阳光从他的脸上打下,这一幕美得像一幅画卷,令人心生向往。

篮子流下了喜悦的眼泪,捂住嘴。巴哭倒在雾儿的箭头,但是嘴角的笑容怎么都停不下来,一双眼睛更是眨都不眨的看着这一幕。

小姐……很幸福!

这就够了!

隔着红盖头,裴谢堂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朱信之靠了过来,但并未背起自己。缓了一缓,便觉温热的呼吸打在额头上,顿时,心像是被什么狠狠的撞了一下,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他在亲。吻自己呢。

她心情很复杂,握着苹果的手更紧了几分,红盖头下,一双眼睛不停的眨着,不安又局促。

还有几分害羞。

朱信之停了停,直起腰来时,她听见他在耳边说:“成阴,你这样真好看。”

是啊,真好看。

想来,红盖头下的容颜更是美丽得不可方物。

这是他的妻。

朱信之得意的笑了起来,一手揽着裴谢堂的肩膀,一手穿过她的膝盖,一用力,便将裴谢堂整个打横抱了起来。

“啊!”

婢女们惊讶的喊了一声,喜娘也是惊得呆了。

素来只有背新娘子出门的,还没见过抱新娘子出门的,新郎官这是得多迫不及待呀。她连提醒都忘了,等反应过来时,朱信之已抱着裴谢堂跨出了满江庭的屋子,走到了院子里。喜娘抿唇一笑,小两口恩爱,她才不做这个坏人,忙小碎步跟了上去。

“王爷,你高兴吗?”看不见他的人,但听见他呼吸急。促,裴谢堂忍不住问。

朱信之低声说:“高兴。”

“高兴什么呢?”裴谢堂存了心要套问他的情话,不怀好意的追问:“是不是高兴终于娶到我了,再也不用担心会有别的男人把我抢走了?”

“为民除害。”朱信之哼哼。

但语气轻快,谁都听得出来心情好到炸裂。

“撒谎。”于是,裴谢堂毫不留情的拆穿他。

朱信之没答话,只裴谢堂听着耳边的风越来越大,想来,他加大了步子。

她没看见,自打见到她,那张僵硬笑着的脸颊就如同春风吹开了寒冰,潺潺泉水滋润万物,让人看了浑身舒坦。待听到她说话,一双眼眸更似春花娇俏、碧水留情,处处皆是动人。

第208章 嫁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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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抱着她穿过后院,来到前厅。

前厅的地面上早就铺满了厚厚的红毯,朱信之在红毯的尽头放下裴谢堂,将她交给了等候在那里的一个青年男子。

谢遗江没有儿子,送裴谢堂走上红毯的娘家兄长只能是宗族里的人。谢遗江思来想去,选了族里素来最照顾他们这一支的六祖宗家的孙子谢云麒来做这个送嫁人。朱信之抱着裴谢堂来到这里后,谢云麒便上前来,搀扶着裴谢堂去往正厅。

谢遗江这一支的祖宗牌位已从祠堂请到正厅,谢遗江端坐在主位,看着女儿一步步在兄长的搀扶下走到自己跟前来,一边笑着,一边悄悄转头抹眼泪。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平日里看着横竖都是不满,但临到出嫁,又舍不得!

“爹,请喝女儿一杯孝心茶,女儿祝爹事事如意,长命百岁!”

裴谢堂在他跟前跪下后,有人送上一杯热茶,裴谢堂双手托着茶水送到谢遗江跟前来,便说这样临别的话。

谢遗江眼中含泪,接过之后喝了一口,便道:“出嫁之后,谨守本分,相夫教子,切勿松弛。”

这是对新妇的劝诫。

裴谢堂叩首之后,要说:“女儿谨记。”

这之后,她要送上第二杯茶,并说:“女儿出阁,当如此茶,爹娘勿念。”

说着,将茶水打开,倒一半在地上。

谢遗江点头,含泪道:“自不成席,念念珍重!”

裴谢堂再叩首:“女儿谨记。”

这之后,婢女再送上第三杯茶,裴谢堂双手举过头顶,喜娘念道:“列祖列宗,承袭尔敏,谢家女成阴已为人妇,自此出阁,不为谢家女,但记谢家情!列祖列宗在上,尽享一杯后人茶,佑我谢氏一门人丁兴旺,有进有出!”

然后,婢女搀扶她起身,走到厅前,将一杯茶水全部倾倒在地上。

三拜九叩的大礼完成后,朱信之便上前一步,撩起衣摆跪了下去,端端正正的向谢家列祖列宗及谢遗江承诺:“朱氏程祠,承谢氏宗谱,引为朱家妇。不犯七出,不言休弃。飞黄腾达,同理连枝;穷困潦倒,皆为一气。谢氏族亲在上,凤秋愿为潜抵,为谢氏屏障,护其一世,愿其余生不孤,情深不负,皆为一心。”

“起——”谢遗江双手搀扶他。

朱信之握住谢遗江的手,郑重的说:“请大人放心将小姐嫁给我,信之绝不负她。”

“好。”谢遗江连连点头,从董管家的手中拿过嫁妆的礼单,珍而重之的交给了朱信之。

至此,嫁女儿的礼仪便算完成。

谢云麒弯下腰,裴谢堂趴在他的背上,由他背着自己一步步走出谢家的大门。

喜娘说,出门的时候不能回头,不能落泪,裴谢堂低下头,心中涌起万千感叹,终究没回头看一眼。

到了花轿前,谢云麒将她放下,扶着她坐进了轿子里。

朱信之送上送嫁红包,厚厚的一叠,谢云麒双手接过后,做了个揖,便说了几句恭祝嘱托的话,裴谢堂听在耳朵里,不由一阵荡漾。

“吉时已到,起轿——”

司仪拖长了声音,无比喜悦的喊了一嗓子。

轿子微微一晃,裴谢堂刚觉得震动,便被抬了起来。至此,谢家便算跟她没有太多关系的娘家了。

鞭炮在耳边炸开,朱信之翻身上马,一一拱手告别谢家的宾客后,便带着花轿去往京城的街道。他要在京城里的主街走上一圈,掐着时辰进淮安王府的大门。趁着这个时间,该换地方的宾客就会到淮安王府去,继续恭贺朱信之娶媳妇。

当然,在那之前,还有另一场热闹要看。

看嫁妆哩!

等迎亲的队伍走出谢家后,谢家送亲的队伍也就跟着走了。家丁胸。前挂着红花,两两一行,跟在迎亲的队伍后面,抬着红绸包裹的箱子送到淮安王府去。这些都是谢家三小姐的嫁妆,多少,象征着谢家的颜面,也意味着三小姐以后在王府的地位。

听说淮安王爷送了四十八抬聘礼,要低于三十六抬,还指不定被怎么嘲笑呢!

谢遗江清廉,不知道嫁妆他凑得什么模样?

一时间,好奇的有,幸灾乐祸的有,倒是好一场欢腾。

裴谢堂坐在花轿里,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由有些担心的问篮子:“一会儿不会给我爹丢脸吧,二小姐有人看好没?”

她是真的有点怕了。

篮子点头:“小姐放心吧,春子一直在牡丹苑门口守着的,肯定不会把二小姐放到咱们院子里来。”

裴谢堂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挑眉:“那木箱子封牢了没有啊,该不会露出个什么边边角角的吧?”

最后那八箱子嫁妆是从谢霏霏的院子里拿来的,谢霏霏的嫁妆不如她的丰厚,她担心会给自己丢脸。虽说都是好货,但好货也有个贵重与普通的区别。想到这里,裴谢堂后知后觉的有点肉疼起自己那被扔掉的八箱子嫁妆,都是真金白银的贵重玩意,亏得她废了点心思想要讨人家喜欢,结果呢,白白便宜了路边的路人甲乙丙丁。

篮子笑道:“小姐安心出嫁,把心都落在肚子里,出不了什么乱子了。”

可话音未落,乱子就出了。

红绸包裹着嫁妆,两两家丁并行,鱼贯从谢家出门。参观的人不免凑着热闹,无聊又兴奋的数起嫁妆来:“一,二,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哇,真的有三十六抬呢。”

众人兴奋的大叫起来。

可接着,就有人又很是嘲讽的开了口:“箱子多有什么用,你看最后那七八箱子,抬着的家丁脚步轻飘飘的,里面能有什么好东西?拿个空箱子凑数,谢遗江真做的出来。没钱还穷讲究什么排场,该有多少就是多少,都比这好啊。”

“可不是,真想上前去掀开箱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有人说着,还真有人就这样做了。

走在最后的家丁出门时,不知是哪个缺德的抬腿绊了一下,走在前面的家丁脚下不稳,没等反应过来,一跟头栽倒在了门槛边,箱子砸在地上,红绸散开,盖子一下子弹了起来。箱子里没有真金白银,这最后一箱只是一卷字画,并着两块镇纸,一方笔墨,都并不是什么奢华之物。旁人仔细的看了一眼,这墨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由唏嘘了一口气。

“看看,还真不是什么值钱的货。”

“好丢脸。”

“哎哟,谢家这脸以后得往哪里搁?三小姐带着这些嫁过去,虽说王爷家世显赫不看嫁妆,但这样也太简薄了,以后夫家还指不定怎么轻贱她呢。”

“可怜,真可怜!”

众人的议论声一声高过一声,谢遗江不禁羞得老脸通红,他心中也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就直接不要二女儿这八箱嫁妆,光那二十八箱,倒也没一样都是珍品,都会被人说长道短,至少货真价值的说法,比现在要好一些。

也是他谢遗江没什么本事,他要是像孟家陈家那样家大业大,还会委屈了女儿?

一时间,谢遗江心里酸胀难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秋姨娘办了错事,有些紧张小心的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往后面躲开了一些。

“哎呀,还有呢!”

谢家上下正难堪时,猛然听见身后有人惊讶的叫了起来。众人回头看去,只见刚刚停下来的鞭炮声又响了起来,连着刚刚的声响,唢呐一阵阵传入耳朵,青烟之后,又有两个家丁戴着红花,抬着裹着红绸的箱子走了出来。清一色滚金色烫边的木箱子,两个强壮的家丁抬着都有些吃力,扁担压弯了下去,两头深深的陷在家丁的肩膀上,一看就十分沉重。

众人的目光移到箱子上,却见那箱子没盖严实,露出巴掌宽的一条缝,里面金光闪闪。

赫然是一尊纯金打造的观音菩萨,莲花金座炫目极了!

在观音菩萨的身下,露出一片片的金色,这一箱子,竟然全是金条!

“哇!”

“全是金子!”

一时间,有人惊叹的开口:“谢家这是把老家底都掏空了吧?”

有些人知道谢家有一些商铺和庄园,要是全卖了,也能得一笔不菲的钱财。不约而同的,大家都想到了这一点。

就连谢遗江都有些疑惑的回头问秋姨娘:“成阴还准备了别的嫁妆?她哪来的银子?”

“这……妾身也不知道呀。”秋姨娘很是恍惚:“方才我去轻点过,嫁妆就是三十六抬,并没有多的呀。”

那,这剩下的东西到底哪来的?

谢遗江盯着抬箱子的家丁看个不停,觉得个个都很眼生,更是困惑:“不对啊,我们谢家什么时候有了这些家丁?”个个都高大,他不可能不认得的。

秋姨娘还是摇头:“这……妾身不知道。”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谢遗江很是无奈的瞪了秋姨娘一眼。

但责怪的话来不及再说,又被旁人咋咋呼呼的惊叫声打断了:“哇,好多,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十四!天啊,竟然有五十四抬,比淮安王府的聘礼还多了四抬!”

第209章 迎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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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抬!

谢遗江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浩浩荡荡的队伍出门去了,一时间,自己也觉得失了神。他很确定裴谢堂只准备了三十六抬的嫁妆,那多余的十八抬嫁妆到底是哪里来的?

“谢大人,你好大的手笔啊!”

“三小姐委实得娘家喜欢,这么多嫁妆带到淮安王府去,王府里哪个该说三道四?这还没进门呢,夫家都得十分重视了。”

“是啊,谢家嫁女儿着实风光!”

有人涌上来,纷纷跟谢遗江说着恭喜的话,恭贺他喜得东床快婿。

谢遗江心中绷着疑惑,脸上却挂着恰然自得的笑容,跟每一个前来恭贺的人客气的拱手示意,送走了这些宾客。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府门都没关,谢遗江就直奔满江庭而去。

满江庭里就只剩下祁蒙和春子守着院落了,见谢遗江满头大汗的进来,两人都是一脸震惊:“老爷,你怎么从正厅过来了,客人都走了吗?”

“我问你,成阴后面的十八抬嫁妆从哪里来的?”谢遗江扭着祁蒙问。

祁蒙满脸糊涂:“嫁妆不是只有三十六抬吗?”

“不是,多了十八抬。”谢遗江很严肃的盯着她:“不是从这里抬出去的吗?”

祁蒙摇头。

她一直在这里,抬走了全部嫁妆后,就没看到还有别的嫁妆送来,哪里来的五十四抬?

董管家从后面走过来,做了个揖,便道:“老爷,后园的家丁说,小姐后面的嫁妆是直接从后门抬走的,穿过咱们谢家的大门,直接跟着送亲的队伍走了,根本没来满江庭。”

“会不会是小姐额外置办的?”下意识的,祁蒙立即想到了高行止,怕谢遗江生气,拐着弯说:“许是怕老爷不同意,所以置办了之后就放在了外面,到几天才送来。老爷要是知道了,少不得要说她铺张浪费。”

“这不是铺张。”谢遗江叹气:“王爷来下聘,四十八抬的聘礼已是规格很高,谢家给了五十四抬嫁妆,生生压了淮安王府一头,我是怕圣上知道了不高兴。”

“可是,咱们谢家的嫁妆给的多,老爷脸上有光,肯定无人议论了吧?小姐肯定是想到了这个,才煞费苦心的瞒着老爷。”祁蒙小声的说。

这话让谢遗江狠狠一愣。

是啊,后面的嫁妆一拿出来,先前那些难听的话全部都收了回去,对谢家是众口一词的赞赏。要是没有这些东西,今日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这孩子……”谢遗江心情很是复杂。

他摆了摆手,终于不再追究这事儿了,回头看了一眼祁蒙,放软了声笑道:“你也不要在这里忙碌了,换了衣衫,快跟着秋姨娘他们去淮安王府吧,还能凑个热闹,也免得谢家娘家席上空了座,白白让人笑话。”

他是知道的,上次女儿故意让宗室里的人等了很久,这些谢家人心眼小,指不定多记仇,未必会去淮安王府。

祁蒙大喜,连忙回去准备了。

另一边,花轿上的裴谢堂听见鞭炮声停了又响起来,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追着篮子问:“篮子,什么声音?”

“是鞭炮,嫁妆抬出来了。”篮子说着回头看了看身后。

谢家的议论声她是听不见的,但她细心,仔细的一边走一边数着嫁妆的数目。等到看到最后一个家丁险些跌倒,里面的东西散了出来时,她不由惊呼了一声。怕裴谢堂担心,急忙捂住了嘴。巴,同身侧的雾儿交换了一个眼神。雾儿有点慌张,但尚且稳得住,摇了摇头,蹙着眉头示意不要说话,免得裴谢堂听了不高兴。

可接着,那多出来的十八抬嫁妆就跟着出了门。

两个丫头惊讶得险些摔了下巴,雾儿一个趔趄,篮子手忙脚乱的扶住了她,两人都有些吃惊的问裴谢堂:“小姐,咱们的嫁妆到底准备了多少抬?”

“三十六呀。”裴谢堂不明所以。

篮子抖着嗓音问:“你确定?”

“当然确定。是不是少了……”裴谢堂说着就想掀开盖头。

隔着帘子,篮子看得大急,手深入花轿里一把按住她的动作:“没少,多了。多了十八抬,现在一共是五十四抬。”

五十四抬?

红盖头下,裴谢堂先是错愕的张了张嘴,随后,就突然笑了起来。

到底还是高行止疼她,原来方才出门前他过来问的那几句话是这个意思。好兄弟,真是给她面子。裴谢堂捏着手中的苹果,乐乐的有点开心。

高行止给她添置嫁妆这事儿,十足十的有心。哪怕这一次出嫁是假的,但在高行止的心里,好兄弟要嫁人,怎么着都得给她把这份面子绷足了。淮安王府来了四十八抬的聘礼,那他就给她补足四十八抬的嫁妆不说,还特意按照习俗不多不少的给个数目,既不会过分压制,也不会让自己落了下风。这等心思细腻的程度,她作为个女的,都觉得比不上。

篮子见她问了话后就一下子没了声音,还以为怎么了,敲着花轿问:“小姐,怎么了,你不要吓奴婢!”

“没事。”裴谢堂心情很好的笑着答:“我知道了。”

知道,知道什么?

篮子很糊涂。

看了看前面高头大马的人,更是糊涂了。

难道……多出来的嫁妆是王爷给的?

高头大马上,玄色喜服的朱信之很是郁闷。

到底是谁规定的,成婚迎亲得绕大街?他这都快走了一圈了,给人当猴马看得浑身都跟着不自在。他不是个扭捏的人,做王爷走到哪里都有人围观,可作为新郎官被围观,还是第一次,根本适应不了大家的节奏。

再耐着性子走了小半截,他不耐烦的松了松领口,问身侧的孤鹜:“还有多久?”

“王爷,这才走了京都大道、玄武街和白虎街呢,等会儿到了朱雀街,那人就更多了。”孤鹜想笑。

朱信之抽了抽气:“不去朱雀街行不?”

那街上平日里就人山人海的,这高调的走过去,还不知道多少人要围观他。朱信之下意识的看了看轿子,这种被围观的活儿,他觉得里面的那位更合适。

朱信之由衷的感慨:“做新娘的倒是好,往轿子里一坐,什么事儿都没了。”

“王爷,属下相信,三小姐很愿意跟您换的。”孤鹜闷笑。

隔着一段路,都能听见那人不耐烦的在问身边的丫头还要走多远,要是能出来,指不定还能飞上天去。被人看?算了吧,轿子里的那位巴不得个个都来看她,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不怕人多,就怕人少,哪里热闹往哪里钻。

朱信之嘴角抽搐:“算了,野马要放出来,世界都要乱套了。”

孤鹜差点笑出声来。

等从朱雀街出来,平日里精神矍铄的淮安王爷已是一头薄汗,握着马缰的手僵硬极了,一手的汗。一出朱雀街,他就忍不住吩咐大家快一点。

孤鹜笑:“王爷,这命令要下去了,大家会说,王爷等不及要看新娘子了。”

“有什么好看的,天天都看见,天天都在眼前晃,烦都要烦死了。”朱信之嗤笑了一声,干净利落的反驳。

但……

想到方才在满江庭看到的人影,红艳艳的喜服,微微晃动的红盖头,想来盖头下的容颜此刻一定带着调皮的笑,他也跟着勾起了唇角。

嗯,一定很好看。

朱信之毫不犹豫的吩咐:“走快点,赶紧进王府。”

于是,剩下的路,淮安王府的迎亲队伍像在行军赶路,走得飞快。后面跟着的谢家的送嫁队伍挑着担子,跟得叫苦不迭。等好不容易到了王府前,已是一个个累得险些断气,除了最后那十八担的家丁还站得直挺挺的,其他人都差点弯了腰。

“新娘子到了——”

一声长唱,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顿时在王府响了起来,唢呐声起,四下一阵热闹。

王府的娶妻礼仪更为复杂,围观的人也更多,刚从谢家出来的人早就到了淮安王府等着了,眼见着朱信之翻身下马,连连上前恭贺。朱信之一一拱手,回到熟悉的地方,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淡若春风的恬适模样,只眉梢眼角带着喜色,精神显得比方才还更好。他在朝中人缘不错,刚一落地,立即就被涌上来的人围住。

“多谢,多谢!”

“孤鹜,你去招呼客人。”

“陈大人,多谢!”

朱信之侧头吩咐了孤鹜一声,便左右应答,好一番客套。

喜娘在一旁催促:“各位宾客莫急,莫急!快让开些,咱们新娘子要落轿子啰——”

“射轿门嘞——”

喜娘的声音带着十足十的喜气,一下子就压过了宾客们的庆贺。大家纷纷让出一条路来,长天将弓和去了箭头的箭交给朱信之,朱信之下意识的整理了一下衣衫,张弓搭箭,三箭齐发,齐齐射在轿子门上。

“踢轿门嘞——”

朱信之将弓箭还给长天,走到轿子门前,抬脚轻轻踹了一脚门帘。

怎料刚抬脚解除到门帘,里面的裴谢堂早就等着这一刻了,感觉微风袭来,自然而然的抬脚回踹。朱信之冷不丁挨了一脚,忙快速的收回脚站稳,知道她又调皮了,也不恼怒,反而觉得有点好玩,勾唇一笑,更为用力的往门上踹了下去。

第210章 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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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却并没有再踢他。

朱信之这一脚落了空。

这一下,他重心不稳,猛地扑向了轿子里。裴谢堂得逞的笑了起来,牵住了他伸出来的手,用力拉了拉,朱信之的半边身子就探进了轿子里。

“哎哟喂,新郎官等不及要看新娘子了。”事出突然,好在喜娘经验丰富反应快,忙说:“新娘子下轿子啦——”

说着,忙用眼神示意将火盆放在轿子外。

轿子里,朱信之有点着恼的低喝:“你又胡闹!”

险些让他出了好大的糗!

裴谢堂闷笑:“我没胡闹呀,我想早点看见你嘛,等不得你那样慢吞吞的动作。这样多好,你看,你一下子就见到我了。你想不想我呀!”

“想!”朱信之诚实的回答完,才觉得话题被她带偏了,“这是两码事!”

“这就是一码事!”裴谢堂得意的笑着,她伏在朱信之的耳朵边柔声撒娇:“你抱我出去好不好?”

朱信之的脸瞬间就红到了脖子。

刚才抱了她一次,怎么,还抱上瘾了?

裴谢堂已经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她的呼吸落在脸上,痒痒的:“快点呀,这么多人看着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里面干什么。”笑,不怀好意极了,谁都听得出来她的意思。

可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四周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朱信之一咬牙,弯腰将她从轿子里抱了出来。她抱住他的脖子,嘿嘿的笑着,隔着红盖头都能感觉到得意。

“我是不是很重?”她问。

朱信之就笑了:“还知道自己重?”

“知道啊。”红盖头滑上去些许,露出好看的下巴和殷红的唇畔,弧度很美:“毕竟是你的全世界。”

这人……

朱信之噎住。

她越发得意:“还抱得动吗?”

“抱得动!”朱信之咬牙,这才多重一点,他就是抱着再走两圈都没问题。

裴谢堂笑:“既然抱得动,一会儿回洞房也要抱着我。”

“大家都看着呢。”朱信之难为情。

裴谢堂隔着盖头就挑了眉:“怕什么,你都抱了两三次了,大家早就习惯了。”

“……”

什么叫无语,这就是。

一步步将她抱进王府,怀里的人算不得沉,但还是挺有分量的,压得人的心满满的。朱信之眼中荡漾出好看的弧度,这一刻,倒觉得这一段路很短,他没两步就走完了,等放下裴谢堂时,竟觉得有点舍不得。

两人在正厅外站住,之后,喜娘搀扶裴谢堂到旁边的厢房去等待。

淮安王娶妻,宣庆帝说什么都要出宫看一眼的,曲贵妃也是,好不容易盼着儿子身边有女人了,两人激动得不行,若不是为了安全考虑,老早就想动身来淮安王府。这边裴谢堂的花轿出了门,宫里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时间,赶着就送宣庆帝和曲贵妃到了淮安王府。此时,淮安王府前后戒备森严,赫然是一座铁笼子。

等到新娘子下轿,看到新郎官抱着新娘子进来,宣庆帝不胜喜悦的站起身来笑道:“好,好,信之终于开窍了。”

宣庆帝身侧是曲贵妃,下首是太子、二皇子朱简数、三皇子朱综霖,几人瞧见这场景,不由都笑了。

朱简数笑道:“五弟晚了我们好多年成婚,见我们儿女成群,恐怕心里急呢。”

“以我对五弟的了解,急是不可能的。”太子摇摇头,很是感叹:“看来,是对五弟妹喜欢得紧。”

“我看着这场景眼熟。”朱综霖闷笑:“好像二哥成婚的时候,也是等不及二嫂下轿子就赶着把人抱出来的吧?”

“我高兴嘛!”朱简数大大方方的承认。

一双眼睛精光湛湛的看着前方,他乐呵呵的说:“终于娶到佳人,怎么着心里都开心,激动一点又怎么。你们都别笑话我,说得好像自己立正妃的时候自个儿不高兴一样,别的不说,太子大哥娶太子妃的时候,嘴。巴都快笑歪了吧?”

“你这人,好端端的编排我做什么?”太子失笑。

朱简数笑而不语。

只天真的朱综霖不解的说:“二哥说得也没错啊,喜欢的人终于娶回家了,是该高兴。哎,太子哥哥,我听说你也要娶个夫人了?”

“是看中了一个。”太子显然不想多说这事儿。

朱综霖见状,下意识的问:“是哪家的姑娘呀?”

“三弟!”朱简数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有点小心的觑着上座的宣庆帝。

太子要纳谢家二小姐做夫人,如今这京城里还有人不知道吗?这事当时父皇听了还颇为不高兴,觉得对不住了谢廷尉呢。

朱综霖碰了个软钉子,颇为无趣的摸了摸鼻子:“好吧,不问就不问。”

他是个开朗的人,委屈不过三眨眼,又高兴的伸长了身子看着外面:“新娘子已经到了,怎么还不进来拜天地?”

宣庆帝在和曲贵妃说话,没注意到儿子们方才的谈话,只这最后一句却是听到了,笑着说:“要去补妆的吧,否则一会儿盖头掀开,不美的话,人家肯定不依的。”

“人家?”朱综霖没见过裴谢堂,自然不能明白。

宣庆帝哈哈大笑。

曲贵妃亦抿唇:“当然是新娘子呀。”

“这个谢家三小姐,你们都见过?”朱综霖后知后觉的看着自己的几个兄弟,再看看宣庆帝和曲贵妃:“父皇,曲母妃,是不是就儿臣还没见过五弟新娶的这个王妃?”看样子,父皇和曲贵妃都很喜欢这个姑娘呢。

大家闷声笑,把朱综霖都弄急了,一个劲儿的追问身侧的朱简数。

朱简数摇头:“我也没见过。但她的名字,你肯定听说过。”

“我知道?”朱综霖很是茫然。

“三弟不常在京城,不知道也是正常,但肯定有所耳闻吧。五弟的王妃,就是谢遗江的三小姐谢成阴,从前你在禁军童子军里历练的时候,总将你打趴下的那个、陈茂离的关门弟子,还记得吗?”太子看不下去,帮朱综霖结尾。

朱综霖回应他的,只有呆滞的一个字:“呃……”

隔了好半天,又补了一句:“苦了五弟了。”

娶了个母老虎。

东侧厢房,裴谢堂进了屋子里后,喜娘和篮子等丫头都忙着上前来,将盖头掀开,小心的给她补妆。一会儿要在大厅挑个红盖头,让来宾认认脸,这妆容可不能糊了。大家小心的折腾半天后,给裴谢堂重新盖上了盖头。

然后,喜娘和丫头一人扶着一边,送她去往正厅拜堂。

红色的毯子从东厢房一直铺到正厅,喧嚣的人声,四周都压抑着喜悦一样,听的人也跟着快乐起来。

站在东厢房外,篮子和喜娘赶着先看了一眼娘家席。

淮安王府给了谢家足够的重视,娘家席设在正厅外第一排,一共三桌,可容三十人。先前谢遗江就说过,谢家人不一定会来,喜娘和篮子都有点担心,但看了一眼,她们就双双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谢家两个姨娘来了。

祁蒙来了。

绥国公府的王夫人,新明伯府的李夫人来了。在两位贵妇人身边,还坐了个衣着格外不凡的美丽女人。

谢家六祖宗的那一支,谢成阴的四个堂哥都来了,加上各自的夫人,来了八人。

裴谢堂的四个堂嫂和谢家人坐一块,刚好一桌。

刚好一桌。

其他宗亲来了三人。

嗯,然后……

高行止来了。

在高行止身边,坐着四个衣着华丽的青年人,清一色气质出众,容颜清隽,往那里一坐,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这一桌子的人。在他们五人身边,坐着的人是刑部主事韩致竹,韩致竹旁边,是此次科考榜上有名的名士,十人一桌,坐得整整齐齐。

最后一桌……

篮子和喜娘双双惊掉了下巴。

赫然为首坐着的,是锦绣公子曲雁鸣。

曲雁鸣端着一杯茶,没有看新娘子也没有看新郎官,而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隔壁桌的高行止,目光阴狠,活像高行止撅了他曲家的坟。亏得高行止还能安稳坐如泰山,端着和煦的笑容同四处认识的人招呼。旁人看着,都替他捏了一把汗,觉得后背发凉。

在曲雁鸣的旁边,坐着的是平日里跟曲雁鸣就很要好的四个世家公子,然后,就是五个铁血一样冷酷的男人。

篮子和喜娘都不认得,她们很高兴的是,娘家席都坐满了,没丢人。

至于谁是谁,蒙了。

篮子小声的问:“小姐,这些人都是你请来的吗?”

裴谢堂隔着盖头看不见:“谁是我请来的?”

“一会儿你看了就知道了,奴婢好多不认识。”篮子蹙眉:“不过,看起来都好厉害的样子。”尤其是最后一桌,都不好惹啊。

裴谢堂便存了疑心,竖起耳朵听周围的议论。

“啊,你看娘家席,那不是长公主吗?长公主好多年不曾出门了,想不到这次谢家嫁女儿,她竟然坐到了娘家席上。谢家什么时候跟公主府有了这么深的交情了?”

“真看不出来,谢遗江有这等本事,连藏世不出的长公主都请得动。”

“这份面子,旁人羡慕不来啊。厉害,厉害!”

第211章 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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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

裴谢堂狐疑。

宣庆帝是有两个姐妹,都在京城里,坐在娘家席上的是哪一个?

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接着,又听见旁人议论:

“曲雁鸣怎么也坐在了娘家席上?他以前跟谢家有交情?我听说,他一向不跟官场打交道的,怎么跟谢大人认识了?”

“曲雁鸣算什么,你们看他旁边的那几个。”

“那几个怎么了?”

“嘿嘿,不认得了吧?这几个不是什么无名小卒,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威震朝廷的人物。最左边的那个,纪迎初,现在的寒铜军主帅。他旁边的那个,王刚,上将军。哎哟,还有那个看起来文绉绉的、风一吹就倒的,眼神吓死个人的那个,听说啊,这是纪迎初的军师,也是追随老王爷多年的军师,秦戒君。”

纪迎初,王刚,秦戒君……

他们都来了?

裴谢堂的身躯猛地僵直,握着篮子的手紧缩了一下,一时间,心中涌出一股难掩的激动。

这些人,可都是她曾经的心腹啊!

别的不说,就秦戒君,快六十的老人了,从少年时就追随在父亲身边,是看着她长大,曾经抱着她奔跑在箕陵城大街小巷的人。他一生军功无数,受宣庆帝封为镇国石,却始终不愿回京领职务,就愿意做一个军师,陪在自己身边。他身体不好,年纪大了以后就不愿意走动了,如今却奔波了几千里路,来到他最不愿意进的京城。

这份恩情,她领!

还有纪迎初,他这个时候怎么就能撇下箕陵城来到京城,拓跋锦可是虎视眈眈的在盯着的!

想着,裴谢堂急了。

“高行止太荒唐了!”

这些人,一定是他喊来的。

除了他,一定不会有旁人会这样大费周章的为她谋划,考虑到她所有的心情。

恼,又恼不得。

不恼,又急。

憋死她了!

裴谢堂跺了跺脚,喜娘却已经等不住她了,连声催促:“小姐,走吧,王爷已经等半天了。小心着,一会儿等我指示。”

裴谢堂只得按下心中所有的想法,跟着喜娘的步子往里面走。

她背脊挺得很直,上一次这般众人瞩目,还是上刑场的时候,迎着宣角楼下万人的目光。只是那个时候,无人为她喝彩,所有怨毒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大家偶读盼着她死。而不像现在,人们在鼓掌,在喝彩,在彼此交流着快乐的眼神。她勾起唇角,微微觉得讽刺,她最闪耀夺目的时候,迎来的不是人们的掌声;而她一无所有之际,因为要嫁一个男人,人们对她便热烈欢迎。

真是何其不公,仿佛她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嫁人。

而她守卫的家国,都不是她应有的贡献!

她就这样笑着,一步步的走到正厅。旁人只感觉到她的轻快,却不知道盖头下,那张面容写满了怎样的悲凉沧桑。

“小姐,王爷过来了!”

喜娘欢快的说。

裴谢堂点点头,便听见朱信之的脚步停在了她身侧,他伸出手来,牵住了喜娘递过来的同心环,同裴谢堂一人牵着一端,牵着她走进了正厅。

踏进门的那一瞬间,裴谢堂笑了。

方才心里所想全部都消失,只剩下一句反问:“那又如何,就算全世界都不承认,该认可我的人,始终都认可我,不是吗?”

无论是高行止;

还是西北军将;

甚至,是朱信之。

哪怕他冤死了自己,最后的最后,他不是还对着“谢成阴”说,他很佩服裴谢堂?

她畅快的笑了。

司仪高唱:“新人到堂前,宾主站两边,才子配佳人,鼓乐响连天。一对新人双双喜,有请新人入花堂——”

跟着朱信之进了正厅,四下便都安静了下来,景和公公拿出圣旨,喜娘搀扶着裴谢堂跪下,所有人都跪下,景和公公宣读赐婚、完婚的旨意,声音尖细绵长,像针一样扎入人的心里。他读完圣旨后,宣庆帝笑着说:“都平身吧。”

所有人起身,一下子就都欢快了起来。

仪式开始了。

司仪站起来,示意众人安静,就开始唱仪式的祝词。好长的一段,听得裴谢堂的脚都开始发酸了,才终于听到他说:“一块檀香木,雕成玉马鞍,新人迈过去,步步保平安。新娘跨马鞍,跨去疾恶苦,带来福康安啰——”

裴谢堂低头,自己跟前已摆了马鞍,正要抬脚去跨,喜娘一把按住了她:“小姐莫慌。”说着,将她手里的苹果抢了过去,放在马鞍上,又说:“小姐抬脚迈过去时,记得要把苹果踢落地。来,抬脚……”

裴谢堂下意识的就问:“没踢掉会怎样?”

能怎样?

她有点恶作剧。

迈过去时,就不想去踢那苹果,擦着边儿跨过去一只脚。可接着,第二只脚抬过去时,不由自主的将那苹果碰了碰。

走过马鞍,就听司仪高兴的唱说:“新娘马鞍过,顺心又如意,平安落地——”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裴谢堂觉得新奇。

冷不丁觉得红绸另一头的人在牵引,傻笑还没来得及收起来,就听见喜娘无奈的催促:“哎哟我的小姐,你发什么呆,王爷在等着你呢。”

她忙抬步。

这一次,是走到宣庆帝和曲贵妃跟前了。

司仪高声唱到:“乾坤两极天下定,朝朝暮暮三生情。新郎三支箭,箭箭定乾坤。一射天——”有人递上弓箭,朱信之张弓搭箭,射向天空,司仪唱道:“一箭射天,天赐良缘!二射地——”又送上一支弓箭,朱信之射向门口的草地,司仪唱道:“二箭射地,地配一双!三射福——”又送上一支,同时,朱信之射在对面张贴的福字上,司仪唱道:“三箭射福,福禄永祥!”

宾客们掌声顿时响了起来。

喜娘上前来,将两人手中的喜帕收了起来。

哄哄闹闹中,裴谢堂反而渐渐静了心,身侧的人不说话,端着的庄严顺着空气传递到她的心里一般,渐渐的,她也收起了调侃,认认真真的按照司仪的指示做。

只听见司仪唱:“一对新人行大礼,日月同辉,月老留名——一拜天地日月星,一对新人转过身,整衣冠,拜!”

两人同时抬手,矜持的整理衣襟、袖口,拉了拉衣摆,然后双双转身,朱信之抬手行作揖礼,裴谢堂行请安礼。略微停了片刻,喜娘搀扶裴谢堂起身,朱信之也顺带起身。这时,司仪继续高声唱道:“风调雨顺,一叩首。”

喜娘扶着裴谢堂跪下,朱信之在她身侧跪下,两人双手举过头顶,缓缓叩倒。

一叩首之后,双双起身。

司仪再唱:“五谷丰登,再叩首。”

再跪。再起。

司仪再唱:“家业兴旺,三叩首。”

再跪。

“起——”

“二拜父母高堂养育恩,一对新人转过身,整衣冠,拜!”

“愿高堂多福多寿,一叩首。”

“愿高堂身康体健,再叩首。”

“愿高堂福如东海常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三叩首。”

“起——”

“三拜夫妻比翼齐双飞,一对新人向彼生,整衣冠,拜!”

“夫妻恩爱,一叩首。”

“百年好和,再叩首。”

“早生贵子,三叩首。”

“兴——”

砰砰砰……

裴谢堂直起腰来,一瞬间,听见自己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声。拜完天地,就算是正式成婚了,从此以后,她就是名正言顺的淮安王妃!

接下来,便是挑盖头。

司仪再说了什么,裴谢堂一个字都没听见,耳边传来哄笑声。接着,银白色的秤杆落入眼前方寸之地,挑起了红盖头的一小节。不等她回神,眼前豁然开朗,红盖头被朱信之挑了起来。满堂宾客轰然一笑,裴谢堂下意识的抬头,盈盈带笑的眉眼瞅了一眼朱信之。

那一双眼,顿时让好多人乱了心跳。

早知道她很美,没曾想盛装打扮后,她能美成这样!

云鬓高耸,脂粉玉黛,双眸似欲说还休,带笑的唇畔如春露凭栏,微微一歪头,娇羞胜新芽,美色揽春光。这女人,怕不是妖精变成的吧?

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朱信之还是觉得像什么捏住了他的心脏,猛地一缩,就开始了狂乱的跳动。

不止是他被美色糊了眼,厅内,朱综霖的扇子噗通坠地,惊呆了。

这眼前这柔媚无双的女子,真是当年那个把他打得满地找牙、至今仍然心理阴影的母老虎谢成阴吗?

不不不,这不是母老虎,这分明是诱。人的小白猫呀!

朱简数惊叹着和太子咬耳朵:“我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老五这一次这么快就非要娶她不可了,真是个美人!”

太子笑而不语。

美人嘛,他们哪个没见过很多?尤其是朱信之,他不是个看皮囊的人,谢成阴若只有皮囊,能得他欢心?

他看着傻乎乎站着的朱信之,轻轻转着手中的玉扳指,笑得颇有深意。

他知道,他找到了朱信之的软肋。

屋外,娘家席上,高行止笑盈盈的看着这一幕,本是满不在乎,在看到她抬起眼睛对着朱信之柔柔一笑的时候,还是觉得扎心窝子的不舒服。都是假的,可明知是假的,才觉得更是疼。那一眼,是她下意识的反应了吧?若说她是在扮,他有点不相信。

第212章 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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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高行止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一件事。

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信了她的鬼话!

他握紧折扇,托着下巴思索,是不是应该现在上去,将这一双人影扯下来,从而阻止了她这个荒唐到了极点的报复行为!

但不知为何,双脚像钉在了地上,生了根,动不得。他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反复的吸着气,觉得眼前的一幕很晃眼,平白就不想看下去了。一扭头,身侧的四个美男子皆是一样的表情,要么是低着头,要么是捏着拳头,没一个去看这一幕。不经意间,目光扫到旁边的娘家席上,就瞧见了另一个人惊骇到发白的脸。

曲雁鸣直勾勾的盯着身穿红衣的裴谢堂,毫不掩饰,就用那种吃人的目光狠狠的盯着她。

放在桌子上的手,不知何时已掐得流出了血。

觉察到高行止的目光,他僵硬的转过头,先是凌迟一般的剜着高行止,突然就站起身来,拉开自己的椅子,对高行止身侧的俊美男人倨傲的开口:“你,去我那边。”

贺满袖看了看高行止,高行止微微颔首,他才慢慢起身,到曲雁鸣的座位坐下。

“怎么回事?”坐下后的第一句话。

高行止铁青着脸:“就是你看到的这一回事。”

“她为何突然嫁给了朱信之?”坐下后的第二句话:“是不是朱信之强迫她的??”

这一次,反而是高行止诧异了。

他淡淡的开口:“陛下圣旨赐婚,没谁强迫谁。再说,赐婚的旨意是早就下了的,你又是为何不知道?”

说着,抽了抽鼻子,高行止笑了:“一身酒气,你别告诉我,你酗酒三月了吧?”

曲雁鸣冷笑:“是又如何,总比你没心没肺的好。”

自打泰安郡主宣角楼上被处死,他这些时日就没一天有个正行,整日里约上三五好友相聚,不醉不归。他那些好友个个都偏帮他,酒桌之上为了避免他不高兴,从不提起泰安郡主其人,知道他对淮安王爷心生不满,也不敢提起朱信之的半点消息。等他回到府中,府内上下都睡了,家里有母亲操持,更轮不到他操心,他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太子倒是常说这些,但这些时日太子也忙得不亦乐乎,不知道在忙什么,两人自从上次相聚后,就一次都没再碰到。

就连今天来淮安王府坐娘家席,也是母亲的主意。

母亲说:“谢家那些宗亲不太可能会给面子,你随我同去淮安王府,若是到时候谢家娘家席没坐满,你跟我去帮新娘子撑撑场子,别让人笑话了她。”

谢家有几个女儿,母亲从前同谢家关系不错,故而他来时压根就没多想。

结果呢,盖头一掀,那新娘子竟然是他以为自己要娶的人,这岂不是惊雷炸耳吗?

“我没心没肺?”高行止收起折扇,将他那珍贵无比的玉骨扇往桌面上一搁:“寻死觅活就是有心有肺了吗?我对她有万千的念想,难道我就要随着她去死不成?再说……”

她还没死呢!

“再说什么?”曲雁鸣又一声冷笑:“再说,她没死?”

高行止豁然坐直了身子,一把抓住了刚刚放下的扇子。

曲雁鸣知道了?

曲雁鸣冷眼看着他,目光毫不畏惧,更不曾推脱,两人目光相撞,带起的花火只有两人心知肚明,旁人却一个字都听不懂。

韩致竹糊涂的看了看高行止:“高公子,怎么了?”

“天临,快回来。”旁边桌人也留意着动静呢,纷纷开口相劝。

贺满袖等四人则不由自主都伸手到怀里,捏住了自己的兵器,这些人个个不要命,心里都打定了一个主意,就算豁出去大闹婚礼,也决不能让曲雁鸣捣乱。看那架势,大有一种曲雁鸣胆敢开口说出来,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冲动。

绥国公夫人听见闹声,回头警告的唤了一嗓子:“天临,别胡闹!”

大家都在指责他,曲雁鸣的目光却始终不从高行止身上移开,众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倒是让他完完全全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曲雁鸣咧唇一笑:“我就是跟高公子说几句话,你们都紧张什么?”

高行止亦笑:“是啊,曲公子同我开个玩笑,都把兵器放下吧。”

“黎尚稀,徐丹实,陈舟尾,贺满袖。”曲雁鸣在高行止身边坐着,姿态懒散,面上带笑,很是清醒:“你们四个胆子倒是大得很。”眼波在这几人身上扫了一圈,落在高行止身上:“不过,他们胆子再大,也比不上高公子你。呵呵,连圣上都敢欺瞒,你真是色胆包天,就不怕落个身首异处、满门抄斩吗?”

“满门抄斩?不可能的。”高行止很是轻松的摇头:“陛下就是诛九族,也得先轮着你们曲家。”

曲雁鸣笑而不答。

两人打着玄机,这一桌就韩致竹听不懂什么意思,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又见大家是一派谈笑风生的模样,立马糊涂的直挠耳朵。

高行止没韩致竹看到的那般轻松。

曲雁鸣坐在他身侧,两人双双回头,看向了正厅。那边,新娘子已经完成了拜天地的礼仪,被喜娘搀扶着送去了新房,朱信之跪在宣庆帝跟前听训,看样子,宣庆帝准备走了。

“什么时候知道的?”高行止的唇。瓣微动,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曲雁鸣也是一样:“原本见着你和她成双成对出现,心底有所怀疑,直到昨天在泰安王府外看到你和她一起出来。”

原来是这样。

高行止有些郁闷。

都怪裴谢堂,昨天好生生的偏要抽疯往泰安王府里跑,这下好了吧,被人家有心人逮了个正着。他也是,昨天进去的时候都想着要盯梢,出来时,怎么就能掉以轻心呢?

正门肯定是没人看到自己的,他和裴谢堂都是从后门走的,进去时,他到处仔细看过,并无人注意。除非是……

“你当时在江上?”高行止问。

曲雁鸣颔首:“约了朋友同游临水,去往江洲的路上。”

这就对了。

高行止一时无话。

曲雁鸣盯着那远走的背影,语气不无低落:“她并未假死,尸体是我收敛的,是在我怀里冷掉的,不可能活过来。”

“是啊,借尸还魂。”高行止勾唇:“多荒唐。”

“不荒唐。”曲雁鸣看了他一眼:“人生就需要这样的荒唐。”

真好,她还活着!

曲雁鸣只觉得心口憋着的那股气缓缓的出了,长久以来,让他憋闷、心慌、痛苦到无以复加的感觉,就在这时得到了彻底的释放。

高行止很是不解:“既然昨天就得知她还活着,为何还去喝那么多酒?”

曲雁鸣不答,唇上的笑越发苦涩。

为什么?

刚刚得知她可能还活着,身份就是谢成阴时,他是很怀疑的,那时候,全然凭借的是自己的猜想,凭的是看到谢成阴时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看到谢成阴缠着朱信之,看到高行止继续不顾世俗的眼光同她厮混一处,看到他二人并肩同行时勾起的熟悉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做梦。

然后,一步步查证,什么结果都没查出来,他已有三分肯定。

做事谨慎、小心,若真是她,这才是常态。

接着,冉成林贪污惊天巨案,她的冤屈大白于天,他已有六分肯定。

这之后,他一直守着泰安王府的旧宅子,在王府对面的酒楼上日日盘桓,却从不见她踏足进去。等得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判断错了,却在昨天出游时,小船从临水河划过,他却瞧见熟悉的身影飞快的溜进了泰安王府的后门。

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他勒令船夫将船停在隐蔽的江边,一个人傻呆呆的站在外面,像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气。

一直等着。

终于,等到他们二人打打闹闹的从泰安王府出来,一路说笑着远走,一颗凝固了的心脏才重新开始跳动。

是她。

是她。

真的是她!

那一瞬间,无人能体会到他的欣喜若狂。他几乎想蹦起来告诉全天下人,那个人没死,那个人回来了!他想大声呼唤,想立即就跳起来冲上去,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感受一下她的心跳声,而不是宣角楼上她逐渐冰冷的那种感觉……

可是,什么都不能做。

他站在船头,像石雕逐渐冰冷僵硬,心中反反复复的知道,自己于她而言从来都不重要。以至于,她死而复生,高行止知道,他全凭猜测。她活过来后,第一个肯定就去找了高行止,而他,始终是被抛诸脑后的那一个。哪怕到了现在,她都不可能跑过来告诉自己:“喂,曲天临,我裴谢堂活过来了,不服气过来打架!”

自己于她,始终是个外人啊!

所以你看,就算知道她活着了,心里反而还更难过,更难以安放。

昨天,他喝得比过去三个月的哪一天都要醉。

一半是悲哀,另一半,则是喜悦。

他想着,他已经跟谢成阴提了亲,下了聘,要娶她过门,凭着谢成阴的身份,曲家不同意她做他的妻子,他都已经想好了,就娶做妾,名分上委屈她一些,但他此生就她一个妾,谁又能真的委屈了她呢?

原来,这才是做梦。

第213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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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雁鸣苦笑:“你跟我不同。”

高行止一愣,但很快的,曲雁鸣就收起了那副落魄的形容,一贯倨傲的扫了高行止一眼:“你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总该到我问一个了吧?”

“请。”高行止是很大方的。

曲雁鸣低声问:“她活过来,是要替自己伸冤?”

“可不是。”顺手挥开扇子,高行止盯着正厅里已经站了起来的宣庆帝和曲贵妃:“她那样的人,想做什么,素来不是旁人能阻止的。我建议你也别插手,否则,她会恨上你的。”

曲雁鸣却是一笑:“她恨我,我就不做了吗?”

高行止一愣,正要发问,曲雁鸣已经站了起来。

景和公公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起驾——”

所有人便都跪了下来,恭送宣庆帝和曲贵妃回宫。等这两人终于走了,高行止站起身来时,曲雁鸣已经径直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将贺满袖又撵了回来。

贺满袖心里憋着一口气,方坐下就问:“曲雁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知道了。”高行止低声说。

贺满袖立即就起身:“我杀了他。”

“胡闹。”高行止给了他一记大白眼:“老谢平日里还总夸你谨慎,我看,你比他们都糊涂。你看看黎尚稀和徐丹实,他们两个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动静,稳如泰山,你啊,多学习!”

贺满袖哼了一声:“得了吧,黎尚稀袖子里的暗器都把衣服戳破了。”

黎尚稀嘿嘿一笑,扶了扶衣袖,没反驳。

高行止摇头:“都不用管他,他要做什么都是他的事情,只记得你们自己注意安全,不能让旁人抓到你们。若哪一天他真的跳出来坏了老谢的事情,不用你们出手,我的隐月楼自然会出手收拾他。好了,吃饭!”

他一声令下,这几人都不敢再说,只得埋头。

这一场婚宴,看似顺顺利利平静无波,但其中的风起云涌,只身在局中的人才能真正明白。

宣庆帝走后,朱信之便吩咐开宴。新郎官自然是被人簇拥着要来敬酒的,第一桌就是娘家席,先敬了女眷们,转过来,就赶上了高行止这一桌。瞧见这许多熟悉的面孔,朱信之先是一愣,目光落在高行止身上,似乎很是不解。

高行止什么时候成了谢成阴的娘家人?

还有这些人……

朱信之的脸猛地一沉,不是跟他们都说好了,离开京城后就不再回来吗,为何还能在这里瞧见这些人!目光一扫隔壁桌,这下更好,朱信之的脸阴沉得几乎滴水,西北重要的军将都来了,这是想造反不成?亏得方才父皇没看到这一桌,否则怕是会被气得吐了血!

胡闹,简直是胡闹!

高行止操起酒杯站起身:“王爷抱得美人归,这一杯酒是该喝!”

“好酸。”朱信之很不高兴。

孤鹜在他身后笑:“王爷,许是哪盘菜的醋放得多了些,刚好赶上高公子爱吃,身上难免沾了点味道。”

“嗯。”一本正经的点头。

高行止暗暗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以免被这个人气死了,深呼吸了一口,就说:“今天我是谢成阴的娘家人,你们王府就这样对新娘子的娘家人的?”

“真正是娘家人,自然礼遇有加。”朱信之淡淡道:“若是打着娘家人的名义来砸场子的,王府也不会客气。”

“我砸场子了吗?”高行止怒:“我送了礼物的。”

“请。”朱信之略过他,跟其他几人客套了几句,喝了杯子里的酒。

高行止知道这人酒量并不好,手捧着那一杯酒却不喝,只挑眉笑道:“新郎官,我们这有三桌,都是娘家席,你一杯酒敬一桌子的人,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啊?女眷那边一杯酒让你混了过去,跟我们大老爷们的,端着个小杯子你娘不娘?有种的,你就喝了这一碗。”说着,将面前的空碗翻过来,扬手倒了满碗,递给朱信之。

朱信之嘴角抽搐,看了一眼跟前的碗,没接。

“怎么,不敢?”高行止挑衅。

他是真不敢啊。

要真是这一碗喝下去,肯定还有更多碗,今晚别说洞房花烛夜,他就是能站着回去都算本事了。

孤鹜伸手:“我替王爷代了!”

“成亲你怎么不替他去?”高行止捂住碗:“谁是新郎官谁喝,你要是敢说你才是新郎官,这一碗酒就你的。”

孤鹜哑了。

朱信之脸色难看,今儿不适合发火,不然他早就跳了起来,将这人丢出淮安王府去。

韩致竹如今在淮安王府住着,见状赶紧站起来打圆场:“高公子,今天是个好日子,好日子就该大家同喜。来来来,我如今也是单着一个呢,容我沾沾王爷的喜气。”

说着,将碗中的酒水一分为二,自己则断了分量最多的那一碗。

他是即将派上大用场的人,高行止看了看他,总算没驳了他的面子。韩致竹仰头将半碗酒喝了,只剩下一口多一些,朱信之这才端了碗一饮而尽。

高行止面无表情的坐下。

朱信之知道这人心里不舒服,两个男人较劲,大家那点心思都明白。

他转念又高兴起来:“如此说来,是我的不是。韩主事你提醒了我,你是孤家寡人一个,高公子也是呢。我今天成婚,算是月老开了光显了灵验,说起来,也应该分一点好运和喜气给高公子。高公子,这碗酒,你可千万别推辞,这完全是我的一片好心。”他亲自给高行止倒了大半碗的酒,自己则同样只留了一小半,人畜无害的笑让高行止想抽他一耳光:“来来来,你多喝一点,多沾一点喜气,说不定很快就能心想事成。”

几乎满的一碗酒搁在自己跟前,这一回,换高行止额头青筋直跳。

众目睽睽之下,朱信之的话说得极为圆满,让高行止推辞不得,否则,就是打了韩致竹和朱信之的脸。

高行止端着酒的手都在颤。抖:“朱信之,算你狠!”

“彼此彼此。”朱信之很开心。

隔壁的曲雁鸣更开心,直接抚掌大笑,笑得同一桌的纪迎初等人都想提刀剁了他。

到了曲雁鸣这一桌,他算很乖了,甚至还很殷勤的站起身来,亲自给朱信之斟酒:“王爷今天是新婚,该少喝一点,别让新娘子久等才是。喝了这一杯,其他桌上意思意思,就回去歇着吧。”

“多谢。”

这才是人话啊人话!

朱信之略略有点感动,接过他倒的酒,同这一桌的人干了杯。

当然,他不忘嘱咐纪迎初和秦戒君:“二位此来京城是瞒着父皇的吧?喝了喜酒,就赶紧回西北去,别出了什么乱子才好。”

“多谢王爷。”纪迎初湛湛有神的目光看了他片刻,笑道:“陛下已经知道了,不必为我们担心。王爷还是担心一会儿还有没有力气洞房才对。”

大家都知道朱信之酒量不好呢。

朱信之拱了拱手,移步去往下一桌。

曲雁鸣悠闲的坐了下来。

高行止的椅子往后倒了倒,同曲雁鸣的距离瞬间拉得很紧,高行止在曲雁鸣耳边很小声的问:“知道他娶了老谢,你会那么好心的放过他?”

“我啊,喜欢用这里。”曲雁鸣笑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紧不慢的看了看酒壶:“要想灌醉一个人,让他连床都爬不起来,除了喝很多酒外,还可以喝很‘精’的酒。这里,我加了点好料,你数着吧,不出二十下,他准倒下。”

高行止砰地拉正了自己的椅子,好整以暇的看着谈笑自若的朱信之。

一,二,三……

十五……

还没等数十六,那边朱信之已甩着头接连清醒了数下,一个晃荡倒在了孤鹜的怀里。

孤鹜很是无奈的看着众宾客:“诸位,王爷已经醉了。”

自然是满堂哄然大笑。

长天从孤鹜怀里将朱信之接过来,交给落霞和秋水照顾,孤鹜和长天拱手,陪着笑道:“剩下的,就由孤鹜和长天代劳。来来来,大家别客气,我们先干为敬。”

这两人都是好酒量,人又机灵,朱信之被送走,气氛反而还高了起来。

曲雁鸣得意的丢给高行止一记眼神:看我的,准没错。

高行止暗暗赞赏的回了一个笑。

但接着,陈舟尾的一句话,将两人的好心情顿时浇灭。

陈舟尾:“灌醉了今天,还有无数天,难不成,每一天都能逮着时辰不准王爷跟她独处吗?”

所以啊,她迟早是王爷的。

这下好,高行止停下筷子不说话了,曲雁鸣则拂袖起身,连饭都不吃就走了。

淮安王府后院,落霞和秋水搀扶着脚步踉跄的朱信之往新房走去,刚到房间门口,便急忙呼唤人来帮忙。篮子和雾儿等在新房门口,都上来帮衬着,喝醉了酒的人格外的沉重,丫头们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朱信之弄到了新房里。

裴谢堂也赶紧起来帮忙:“怎么喝得这么醉?喂,还认得我吗?”

说着话,手却没停,在朱信之的脸上拍打:“醒醒呀。”

没控制力度,重了点,朱信之的脸浮出一个五指印。

“王妃,您轻点。”秋水赶忙提醒。

裴谢堂哦哦了两声,吩咐秋水:“你快去取些冷水来,帮王爷醒醒酒。洞房花烛夜,人生第一乐事,他这醉得母猪睡身边都不知道了吧?”

第214章 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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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很是无奈:“王妃,哪有您这样说自己的?”

裴谢堂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忘了忘了,从今天起,睡在他身边的人就是自己了。按这个说法,自己等于变相说自己是母猪了,天底下有她这样好看的母猪吗?

“快去快去。”支开秋水,裴谢堂弯下腰戳着朱信之的脸颊,笑得眉眼都眯成了一条缝:“醉得这样厉害,怕是连合卺酒都喝不了了。”

这样也好。

今晚,她是安生了。

裴谢堂转着眼睛,确定,朱信之醉成这样不是高行止他们灌的?

她乐了。

秋水端了水进来,却不是冷水,而是温水,她拧干了帕子递给裴谢堂,裴谢堂顺手接了过来,给朱信之擦了脸,一边擦一边说:“醒酒不用冷水,怕是喊不醒来的。”

“怕王爷着凉。”秋水低声说。

得,敢情就她一个人狠心。

裴谢堂撇撇嘴,给朱信之擦了脸,将帕子还给秋水,抬头看了一眼喜娘和丫头们:“行了,都去歇着吧,他醉成这样,能醒来才是怪事。接下来是结发对吧,你看。”怕喜娘不同意,她抓起自己的头发和朱信之的头发飞快的打了个结。

喜娘闷笑着上前来,将她打了结的头发散开,理了理她和朱信之的头发,一人剪了一束下来,打了个漂亮的结后,放在了事先准备好的木盒里。至于合卺酒……怕是灌都喝不下去,只得无奈的作罢。喜娘忙完了这些,又说了一些祝福的话,便带着丫头们退出了新房。这些人一走,裴谢堂就如解脱了,飞快的踢掉了自己的鞋子,将头上沉甸甸的金银都去掉。

做了这些,躺在床上舒服得直叹气。

朱信之睡在她身边,酒气浓郁,她忍不住想笑。

一伸手,先将朱信之的外袍剥了下来,丢在了地上,然后,将朱信之滚了滚,滚到了床里面,理了薄被盖在他身上。

然后,裴谢堂跳下床来,先在桌子上捡着好吃的糕点先填饱肚子。

一整天没吃饭,可把她饿得!

好在朱信之早就知道她的德行,送她到新房后,就让丫头们送了点心进来,否则,还不给她饿死,甚至怕是要想念起被她踢掉的苹果来。

“嗝~”

胡吃海喝一顿后,裴谢堂终于满足的拍了拍肚子。

将喜服脱下搭在架子上,她站在床边,一时间有点犹豫要不要上去睡——不去吧,屋子里就一间床,她没地儿休息。再说,都成了亲,还扭扭捏捏的显得忒矫情。可去吧……理论积累无数,实战一次都没有,跟朱信之躺一张床上,她生怕朱信之把持不住啊。

“不对啊,我怕什么?”半晌,裴谢堂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朱信之早就醉得人事不省了好嘛,能对她做什么?

裴谢堂一咕噜钻进了被窝里。

岂料刚一进去,横空一只手就伸了过来,将她的身体固定在暖暖的身侧,耳边传来朱信之带笑的调侃:“吃饱了?”

什么时候醒的?

裴谢堂悚然一惊。

抬眸看去,烛光摇曳中,朱信之的眸光莹莹,一眨都不眨的看着她,唇角带着温润的笑,脸颊上的五指印还挂着,但人无比清醒,哪里有方才那点醉态?!

骗子,都是骗子!

裴谢堂悲愤的抬手指着他:“好啊,你装醉!”

“那种情形,不装醉的话我哪能站着。”朱信之仿佛换了一个人,低头亲了亲她的手指,撩得裴谢堂这等脸皮的人都红了脸:“你是不知道,高行止恶意要灌我酒,拿那么大的海碗来敬我。曲雁鸣更坏,这家伙就敬我一杯,却在里面加了点千禧香。千禧香这东西,一滴就能睡三天,亏得我以前闻过这味道,没敢真喝他那一杯酒。”

借着袖子遮挡,那一杯酒,他是全倒了。

“……”裴谢堂很是无语。

她僵直着身体,用手挪着想往外缩一缩:朱信之从头到尾都没喝醉,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方才的所作所为他都听着呢?

果然,刚动了动,朱信之的身体就贴了上来。

压着她,他咄咄逼人又危险:“方才,你是不是想用冷水泼我?”

“没,没有……”裴谢堂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往后退,朱信之的身体太烫,挨太近要出事的。

朱信之又贴了上来:“还有,你故意扇我巴掌来着。脸上,肿了吧?”

“怎么可能!”裴谢堂挺直了腰,底气很足的样子,肯定的睁开眼睛说瞎话:“我哪里舍得用力打你,肯定没肿的啦。”

嗯,就是五指印有点明显。

朱信之没动,眸色突地变得很深。

裴谢堂也僵住了。

两人本就贴得很近,裴谢堂这一挺腰,得,贴得更紧,连对方薄薄的亵。衣都阻拦不住彼此的温度,还有一切身体的变化。两人都停下了动作,看着对方,一时间,空气凝固了下来,彼此的呼吸都变得很细、很诱。人。

“成阴。”朱信之看着她,低声唤她的名字。

他抬手轻轻抚。摸她的秀发,从发上落下,轻轻触碰她的脸颊、鼻梁和唇。瓣:“你,好美。”

尤其是这一刻。

旁人撒谎被揭穿,都是羞红了脸,尴尬到了极点。只有这个人,明明羞得无地自容,偏要做出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可演技又拙劣,被人一眼看穿了都不知道。

可爱极了。

他低下头,沿着额头落下一吻,顺势滑到唇畔,一手掀开了身上的薄被。

撑在她两侧,生怕压坏了人,动作轻柔得不能再轻柔。等他抬起头来时,他的小可爱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像是被蛊惑了一样,湿漉漉看着他的眸子显得很无辜。他不由自主的抱紧了这个人,舍不得撒手,从脖子一路吻了下去。

“喂喂,你听我说。”觉察到他在做什么,裴谢堂有些慌,按住他的手,努力笑得格外真诚:“今天是新婚夜,是不是该做点有意思的事情?”

“这事儿还不够有意义?”朱信之挑眉。

裴谢堂很认真的点头:“你还可以更有意义。”

“比如?”疑惑。

裴谢堂想了想:“比如,你带我去花前月下,发个山盟海誓的诺言什么的。”

“方才大庭广众之下拜了天地,还不够山盟海誓?”鄙夷。

“不够不够。”裴谢堂捉住他使坏的手:“哎呀,王爷,你能不能更有心意一点,成亲哪个不会,挑点印象深刻的来做嘛。”

“要印象深刻还不简单。”嗔怪。

这下,裴谢堂不明白了:“嗯?”

他俯下身子,在她耳边呢喃:“今晚别睡,你就印象深刻了。”

“……”

这算什么?

裴谢堂表示抗议:“不,王爷,哎呀,你别……”剩下的话,被他掐在了喉咙里,他轻捻慢拢,牢牢控制着主动权,不准她再多说一个字。

不知不觉中,一地衣衫凌乱。

“成阴。”他拥着她,像欣赏无价之宝一样火。辣的目光落在她的点点肌肤:“我刚才说错了。你,不是好美,是美极了。”

他好高兴。

裴谢堂没笑,她有点紧张,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看着莹白的指尖绷得紧紧的,没心情回答他一个字。咬着唇,裴谢堂觉得有点想哭,倒不是为了什么贞操之类的鬼话,而是为了自己别扭了十几年的那些感情。

“看着我。”朱信之的声音低沉又魅惑。

裴谢堂抬头,只见他荡漾出春。光的脸庞带着狂热:“你是唯一的。”

“我唯一的妻子。”

“唯一的女人。”

他说。

裴谢堂点点头,语带哽咽:“知道了。”

就这三个字把他打发了?

朱信之有点不满。这人平日里的油嘴滑舌都到哪里去了?

他低下头,便瞧见她不安的神情和颤。抖的手臂,突然就明白了过来。趴在她耳边低笑,他故意磨磨蹭蹭的不肯进:“你平日里不是最能说吗?这会儿怎么又不说话了?说几句好听的,说不定我就饶了你了。”

“你才不会。”裴谢堂扁嘴。

这火本来就是她挑起来的,她心里可清楚了,朱信之等这一天都等了好久了,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

指不定求得越快,一会儿就被折腾得越惨,她才不开这个口。

耳边传来朱信之一声轻笑:“说得对,我不会。”

裴谢堂蓦地捏紧了他的手臂。

他一点点跻身,似感觉到她紧张,不断的亲。吻她的脸颊:“成阴,别怕,别怕……”

裴谢堂缓了口气,见他停住,忍不住抬眼瞪他:“你就不能给我个痛快吗?”恼火,能有多痛,这样磨磨唧唧的更难受好吧?

感觉到他的动作,她猛地往前一送,登时疼得倒抽了一口气。

特么的,这事是人干的吗?

心底骂骂咧咧,嘴上却不肯求饶:“也就这样啊。”

“你流血了。”朱信之蹙眉,他感觉到温热,立即就明白了。

“别废话,难受得很。”裴谢堂攀着他的肩膀,调整了自己的呼吸,不让精神集中到痛的地方,竟然还努力笑得格外妩媚:“你到底行不行啊,别是不行,我白期待今天晚上了。王爷,你不是要我求饶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嘴硬。”他笑。

一挥手,床幔完全的落了下来,摇曳一室生香。

第215章 衣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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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翻了个身,浑身都疼,一动就睁开了眼睛。

横在她身上一只粗壮的手臂,往上移,是朱信之闭着眼睛睡得正好的面容。长睫毛,秀直鼻梁,这人是真好看。但是,一睁眼看见他,她还是不习惯。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才想起来成亲了,这会儿是在淮安王府。他们两人昨天晚上就睡一张床上的,还……

“天啊!”

裴谢堂捂脸,很是无力的哀嚎。

昨晚有点丢脸。

一开始话说得太满,谁曾想有些人体力是真的好,也是憋得久了,一直到半夜都不肯停歇,后来,她又痛又困,在一次又一次云霄之旅中,忍不住开口求饶了。

小巴掌小巴掌的拍自己的脸颊,裴谢堂很懊恼:“怎么就扛不住呢,你的耐力呢?”

“你没有。”耳边有人闷笑。

裴谢堂很不爽的回头看他:“你早就醒了,故意看我笑话。”

“也没有很早,就比你早一点。”握住她的手,朱信之笑意浅浅:“笑话嘛,略略看了一点,有人睡着了流口水,还喜欢哼哼。对了,还时不时就要伸手握住我,不然,一脸睡不踏实的模样。我又不会跑。”

“谁握住你了?”裴谢堂很不满。

朱信之目光往下看:“你现在还握着。”

确实,手里有个东西,且还在变大。

血液都涌上了头顶,裴谢堂猛地撒手,抬头就不客气的瞪着他:“你这个伪君子,臭流。氓,你故意塞我手里的吧?”

“嗯。”朱信之倒也痛快:“它有点想你。”

“还来?”裴谢堂一声哀嚎,就想翻身往床下跑,刚动,就被人一把捉住。

朱信之可怜巴巴的瞅着她:“我为你守身如玉多少年了,你忍心弃我于不顾吗?”

裴谢堂瑟瑟发抖:“王爷,你的矜持呢,你的理智呢,你的非礼勿论呢?”

“正规夫妻,这叫情趣。”朱信之瞅着她,手已经不客气的开始清理碍事物件,“再说,我现在也很讲礼仪的啊,我在跟你行夫妻之礼。”

滚你妹的夫妻之礼!

裴谢堂只想吼。

但最终,还是屈服在了他的挑弄下。

理智被淹没的最后一刻,裴谢堂才恍然大悟的抓住朱信之的手:“王爷,上次之后,你该不是一直偷偷在学习吧?”这上手也未免太快,上次还什么都不会,昨天就能挑拨得她欲罢不能,这不符合逻辑道理。

朱信之不置可否。

等他行完礼,裴谢堂又有些昏昏欲睡,撑着意识问出早就想问的话:“话说,咱们今天不是应该入宫跟母妃请安吗?”

“母妃昨天临走时说,她和父皇等着抱我这一脉的孙子,让我们不必入宫了。”朱信之亲。吻她:“安心睡吧,王府就你一个女主人,走哪儿都不会有人认错。主母的仪式不着急,晚饭再做吧。我也休息休息。”

裴谢堂哼哼:“以后,王府里是不是任由我狐假虎威?”

“不是狐假虎威。”他很认真的纠正:“你才是咱们家里的老大。”

这话真好听。

裴谢堂弯唇,翻身继续睡了。

再醒来,已经是下午了。撩开床幔,朱信之并不在屋子里,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屋子的冷寂,除了红色的布置有些暖意,当真感觉不到半点王府该有的热闹繁华。裴谢堂独自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垂下头来时,眼中有些许落寞。

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

跳下床,光着脚踩在地上,她轻手轻脚的走到朱信之床边的柜子里,轻手轻脚的打开了柜子。柜子里放着不少盒子,一一看过去,都没有什么特殊的物件。

只是,又看到了当初在书房看到的那个盒子,带着锁,打不开。

“放在这里做什么?”裴谢堂轻声嘀咕着,小心的拿了起来。

难道,是上次自己在书房翻找后,这东西就被朱信之转移过来了?到底是什么重要的物品,值得朱信之这般珍视?

裴谢堂轻轻摇了摇,盒子里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她左右看看,看到妆台上自己的首饰,眼珠一转,快步拿着盒子往妆台边走去。拿了一根簪子,裴谢堂小声的自言自语:“这么小的锁,用这个应该就能打开了。”

说着,手下不停,用簪子去戳锁。

只拨弄了几下,耳边听见咔擦一声,盒子开了。

裴谢堂喜形于色,立即伸手去掀盒子。

怎料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落霞的声音:“王妃,您起来了吗?”

裴谢堂本想不答,假装自己还在睡觉没听见,可落霞的脚步声并没有停下,还在继续往前移动,看样子是打算进入房间了。看了看手中的盒子,再是不甘心,眼下也了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看,裴谢堂只得匆忙的将锁还原,快步将盒子放回了原地。刚做好这事儿,柜子都来不及关上,落霞已推门进来,见她站在柜子门前,落霞很是诧异:“王妃,您找什么?”

“衣服。”裴谢堂低头,不好意思的揪着自己的手指:“我……我这一身脏的不行。”

“王妃,王爷走的时候吩咐了,已给您备了热水,沐浴后会舒服很多。”落霞连忙上前来,帮着她拿了衣柜里的衣服。

裴谢堂看着她手里的亵。衣,感觉很是惊奇:“这柜子里怎么有女装?”

“婚礼前几天王爷亲自去采买的。”落霞笑道:“王爷说,王妃来了府邸里,多半不会带着从前的旧衣服,让我们将衣柜都装满,以免王妃没得衣服穿,肯定要说他小气。王妃,您请看。”

她说着话,快手将一柜子打开,只见半边衣柜都是她的衣物,各种颜色、各种时下流行的款式都挂了不少,甚至还有改小了的男装,大约是朱信之担心她哪天兴致大发时要易容女扮男装吧。

裴谢堂噗嗤笑了出来。

这人,心思怎的那么细腻?

落霞见她笑了,顺势就问:“王妃喜欢这些衣服吗?”

“我好喜欢。”她笑得梨涡醉人:“王爷待我真好。”

“还有别的呢,只是还不忙告诉王妃。”落霞抿唇笑,神色有点鬼鬼祟祟的:“王妃先沐浴更衣,王府里的人都已经等着了,待会儿见当家主母,王妃可以放松一些。王爷传话过来,最晚再有半个时辰,他肯定就能回来了。”

“王爷去哪里了?”裴谢堂奇怪。

落霞垂眸:“王爷有些公务要处理,去了御史台。”

“哦。”裴谢堂努力装出一副不满意的样子,内心却在狂躁的呐喊:“新婚第二天,不在屋子里好好陪着自己的新娘子,跑去御史台做什么?”

但……

嘴角有点忍不住的想弯曲,朱信之出去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有机会去见贺满袖了?

贺满袖化名贺世通,如今就住在淮安王府里。还有韩致竹,如果能赢得韩致竹对自己的支持,将来韩致竹上位之后,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转念一想,裴谢堂打消了这个念头。

去见韩致竹太过危险,如果她朕的去了,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

朱信之这么狡猾,谁知道韩致竹身边会不会有什么陷阱呢?

要知道,现在的韩致竹可是朱信之查证科举舞弊案中最为重要的证人,这个时候去见韩致竹的人不外呼是两种人,一种人自己人,一种,自然就是敌人。就眼前的情形,韩致竹住在淮安王府,想尽了办法也要去见他的,大约只能是敌人。慌乱了的敌人,远远比期待结果的自己人更为可怕,也更愿意娶冒险,这一点,裴谢堂不会怀疑,朱信之更不会。

这个人啊,远没有他的外表那样善良。

他的心,黑着呢!

落霞很是为难:“王妃,这是王爷的公务,属下也不是很清楚。”

“知道了。保密嘛!”裴谢堂很是乖巧,看了看站在一侧的落霞,觉得有点别扭:“你去忙你的吧,让篮子和雾儿进来伺候就好。”

“是。”落霞福了福身,下去了。

很快,篮子和雾儿推门进来,见她光着脚丫站在屋子里,立即就着急了:“哎哟我的小姐,你怎么鞋子都不穿就下来了,着凉怎么办?你是刚刚嫁过来,就算家婆远在宫里,府邸里没人能管得了里,但要是生病了,难免会被人说三道四,回门的时候,老爷看了也会担心,肯定要责罚奴婢们没照顾好你,才让你……”

“……”裴谢堂很无奈。

为什么她嫁了人,篮子变得更啰嗦了?

雾儿在一边闷笑:“好啦,小姐现在是王妃了,你别总提醒小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心里有数。”

这才是聪明人!

裴谢堂赞许的给了雾儿一个肯定的眼神,但转过头来,对着念念叨叨的篮子,她有很是真诚的说:“我就是刚起来时没看到王爷,一时心急才下来的。地上有毯子,并不凉。”

再说,马上就要六月了!

篮子嘀咕:“你紧张王爷,也要着紧自己才是。”

“是是是。”裴谢堂满口答应。

她不能怪篮子,篮子自从大夫人去后就同谢成阴相依为命,在谢成阴病的这些年里,都是篮子独自一人护着谢成阴,对谢成阴难免多加管束和关怀,要她改,一时半会儿是不行的了。好在这三个月来,这丫头已经变了很多,最起码,没再动不动就哭泣不止,这让她很欣慰。

第216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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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篮子也只是念了一阵子,她很清楚自己是奴婢,如今是在王府里,见谢成阴露出一脸认错的表情,便心里松了口气,让裴谢堂回到床上去,小心的放下床幔后,便出去吩咐家丁将烧好的热水抬进来。屏风后烟雾缭绕,屋子里并不冷,篮子这才放心的让裴谢堂出去沐浴。

“你们都出去吧。”裴谢堂吩咐。

篮子显得有点犹豫:“小姐,还是奴婢伺候你吧,虽说从前都是你自己一个人沐浴,但昨天你累坏了,奴婢担心热水泡上,你会浑身犯困,要是在水里睡着就太危险了。”

“瞎操心。”裴谢堂捏了捏她的脸蛋:“行吧,你们也别走开,就在屋子里坐着,我要是喊你,你就进来。”

“好。”篮子这才放心。

等两人出去后,裴谢堂便动手脱了亵。衣。光溜溜的站在屏风后,习惯性的就先看了一眼肩膀——当初闯入幽庭司去救裴衣巷的时候,被薄森射了一箭,后来伤好了,有了高行止的良药,并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疤痕,只是这肩膀上的一块皮肉颜色要比旁边的深一些,看着不像胎记,也不像是伤痕,很是怪异。

不知道昨晚情浓时,朱信之有没有发现?

他这人最敏。感,要是发现了,少不得又要再起争端。

裴谢堂认真的思索起来。

但接着,一低头,她就无语了。

大概,昨晚上朱信之是顾不得她的肩膀到底有没有受伤了,因为现在她的身上多了无数的红痕,都是朱信之弄出来的。

相比之下,肩膀上的那伤算什么?

“禽。兽!”

“畜生!”

“都说不要不要了,还来,猪狗不如!”

裴谢堂拍着水面,很是小声的咒骂了起来。

她背对着屏风,气鼓鼓的骂了一阵子,便开始磨磨蹭蹭的洗澡。热水包裹着全身,舒服得直哼哼,根本不想用最快的速度洗完。裴谢堂靠在木桶上,闭着眼睛很是享受,一双藕臂搭在木桶边缘,还在滴答滴答的滴水,浑身都写着惬意两个字,眼皮子还真不受控制的开始打架,她享受的顺势闭上,就觉得浑身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在屏风外响了起来。

“篮子,帮我倒点水。”泡久了,口有点渴,裴谢堂只当是篮子等不到她出来进门查看顺口就吩咐下去。

脚步声踱回桌子边,不多时,水杯送到了她的唇边。

真体贴!

裴谢堂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就着水杯喝了几口,摆摆手:“不要了。”

被子被收走,接着,一双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捏了捏。顿时,裴谢堂只觉得被捏住的地方一阵熨帖,说不出的舒服快乐,她忍不住哼哼:“嗯,左边,左边捏重一点。对了对了,这个位置就对了,啊哟,舒服!嗯,右边也捏一捏,昨天坐太久,右边肩膀酸胀得厉害,你这样一捏就好了很多。”

那双手跟着她的指挥,从左到右的捏了两遍,然后收回了手。

接着,一只手伸到木桶里,摸了摸水温,在水里拍了拍她的腿。裴谢堂顺势往旁边挪了挪,接着,热水就倒入了木桶里,开始冷下去的水温很快就升了回来,让人感到一阵舒坦。

舒服,太舒服了!

裴谢堂由衷的夸赞:“篮子,你现在是越来越聪明了,还知道给我加热水。不过,下次不用加那么烫的,我身体好得很,扛得住。反而是你倒热水的时候,我表示很担心,你就这样倒下来,要是我躲闪得不及时,就全浇我的腿上了。”

“不是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吗?”耳边一声轻笑,有人含笑的调侃。

裴谢堂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朱信之暖暖的眸子映入眼帘,他的手就放在裴谢堂的腿边,见她睁开眼睛,手下的动作就往深处走了,笑容更见耀眼:“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使唤我不是使唤得很顺手吗?”

“王,王爷!”裴谢堂有点结巴,四下看看,抓住他乱动的手:“篮子和雾儿呢。”

“早出去了。”朱信之轻轻笑着:“我回来的时候,她们就走了。”

他弯腰,将裴谢堂从木桶里抱了出来,转身往床上走去。

一看到这个方向,裴谢堂就慌了,捂住胸口哀嚎:“不是吧,王爷,你还来?”

朱信之挑了挑眉:“不可以?”

“不可以。”裴谢堂捂住胸口义正言辞:“王爷,你是王爷,形象很重要,要节制知道不,否则等你去上朝时,眼下乌青,浑身发软,朝臣们会笑话你的!”

“我本来没想的。”朱信之居高临下,有点睥睨:“但既然你都想了,我好像不满足你又有点说不过去。”

想,想你妹!

裴谢堂忍不住在心里骂,她现在腿都是软的好吧。

她往床里面缩去,很是认真的告诉朱信之:“王爷,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朱信之不置可否。

将裴谢堂放好,一伸手,就将床边的帕子捞了过来,轻松的裹住了裴谢堂的身子,他轻柔的擦着她的肌肤,闻言抬头一笑:“谁是小人?”

“你。”

“谁是君子?”

“我。”

说着这句话,裴谢堂觉得有点心虚,但还是硬着腰板说了。

朱信之噗嗤一声:“天底下竟然有你这样小人的‘君子’。”

“因为天下有你这样君子的‘小人’啊。”裴谢堂歪着头,很是诚恳的说:“王爷,咱们是一体的,你看,都是因为你没做真君子,所以我才成了伪君子。说起来,都是你的错,你是不是要承担这个责任?”

“咱们是一体的?”朱信之的手一顿,随后,很是认真的点头:“嗯,是一体的,今天早上还一体,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

裴谢堂仰天长啸。

她有点悲愤的看着朱信之,嘴。巴里愤愤不平,手里发狠的捶着床单:“王爷,你耍流。氓!”

谁能告诉她,从前那个被她调。戏一句喜欢都会红了脸庞的朱信之到底去了哪里,眼前这个脸皮厚得堪比城墙,荤话一句接一句眼睛都不眨说出口的男人,一定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朱信之。这个人,太闷。骚了,她肯定是嫁了个假的淮安王爷。

朱信之站在床边,抱着手看她撒气:“我本来没想法的,但你再这样光溜溜的诱。惑我,难免我不会又有兴趣了。”

裴谢堂急忙缩手抱住了胸口。

朱信之将衣服抖开,示意她伸手:“快点,别磨蹭,待会儿见了仆人们,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裴谢堂撇嘴:“新婚前三天是不准出门的,你有没有一点规矩?”

“不出门。”朱信之说。

就在王府?

裴谢堂的眼睛亮了。

等两人都准备妥当,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情,到了王府正厅,各方各院的家丁侍卫和婆子都站了一院子。

王府没有奴婢,后来因裴谢堂常常过来住,为了起居方便,朱信之添了几个丫头放在一池春水。这几个丫头站在一院子的男子和老人中间,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看起来怪怪的。好在篮子和雾儿、嫣儿加入后,才不显得那么突兀。

朱信之携着裴谢堂上座,按照议程开始走。

府中没有妾室,并无妾室前来见主母,直接就是府中奴仆跪安、认主。裴谢堂倒秉着性子和煦的说了一番话,奴仆们跪地起身后,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给了他们。

之后,朱信之带着裴谢堂起身,去了后院。

穿过府中几处客院,遥遥就看见韩致竹和贺世通坐在树下下棋,想来两人如今就在这里等候消息。贺世通看到了裴谢堂,微微点头,就别开了目光同朱信之打招呼。

韩致竹却看着裴谢堂,下意识的蹙起了眉头。

他想起了婚礼上令人难忘的一些事。

高行止和曲雁鸣险些打起来。

高行止和曲雁鸣换着法子要灌朱信之的酒。

嗯,还有,西北军将全来了,坐在娘家席。

王爷新娶的这位王妃,很有可能本事不小哇!

朱信之打过了招呼,没多说几句话,带着裴谢堂继续往前走,几乎快要走出了府邸,裴谢堂忍不住问:“你带我来到底是想干嘛?”

“你看。”朱信之却停下了脚步。

在两人跟前是一株槐树,此时已经过了槐花飘香的季节,但槐树浓郁,树下的阴影处很凉快。在粗壮的树枝上,不知何时架了一座秋千。

裴谢堂惊喜的叫出了声。

快步爬上去,爬上秋千,裴谢堂招呼着朱信之推她。秋千荡起来,她的身姿越飞越高,几乎穿越了墙头,飞出了王府。

“王爷,怎么想到给我做这个?”裴谢堂很是开心。

朱信之轻笑:“在一个府邸里看到,觉得你肯定喜欢,就在这里架了一个。本来应该是弄在主院的,不过,主院没有这样高大的能承受重量的数目,找遍了全府邸,只看到这一棵大树是最合适的,只好辛苦你走远一些过来玩耍了。不过,你肯定不会无聊。”他抬手指着另一侧:“你看那边,还给你备了凉亭和休息的茶台,你要是累了,可以在那边歇歇脚,躺着看书都没问题。”

第217章 回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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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依着他的手看去,果然,在秋千的另一侧,不知何时架起了竹木的亭子,里面摆了软塌,随时可以歇脚,正适合她这种累了一步都不想走的人。

裴谢堂由衷的感叹:“王爷,按照你这种宠法,没多久,我就成了个废人了。”

“我养得起。”朱信之微笑。

噗登。

是什么落在了心窝子里,裴谢堂眯起眼睛:“你肯定养得起,但被养的人要是太无能了,会不高兴的。”

裴家女子哪能躲在男人的身后?爹要是知道了,非从地下把她拎出来暴打一顿才作罢。

朱信之低头吻她:“你哪里无能了?你的本事大着呢。”

这氛围很好,裴谢堂闭上眼睛,突然不想破坏这一刻。

朱信之却直起腰来:“其实给你做这些,也是怕你太过无聊。有件事,我始终不知道如何跟你开口,只好先讨你欢心。你要是高兴,我说起来才不觉得内疚。”见裴谢堂眨着一双无措的眼,他闭了闭眼睛,有点狠心的说:“父皇会在最近正式下旨,封我为西北都护,前往箕陵城,镇守西北。短时间内,我恐怕回不来了。”

“多长?”一时间,裴谢堂觉得被什么击愣了,下意识的问。

朱信之看着她:“不知道,可能一两年,也有可能十年八年。北魏一日不灭,我便一日不能归家。”

灭了北魏才能回来吗?

裴谢堂低头盘算,立即就露出了苦笑。

裴家七代人,世世代代都盘桓在西北一线,如今也有近两百年了。百年国仇家恨,西北同北魏的仇,何止是一点一滴,北魏人早就发誓要灭了东陆,东陆人也铁着心绝不会让北魏人靠近这片国土,两国的人绷着那点血性,不是一朝一日就能让哪一边立地成佛的,灭了北魏,痴人说梦!

那就是说,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来了吗?

见她神色不对,朱信之连忙低头:“你不用担心,我向父皇请旨,如果你愿意,我带你一同去西北。我们以后的家可以安在西北,只是西北苦寒,我担心你受不住。”

“我受得住。”裴谢堂抬起头,看着他:“只要你带着我,我就不怕。”

“好。”一腔热血涌上心头,浑身都暖,朱信之不由自主的拥紧了她。

话是说得圆满,但等朱信之又离开后,裴谢堂茫然了。

朱信之不在京城,她随军前往西北,那她的大事呢?

沉冤昭雪尚且需要时日,要做成这些,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眼下买卖官爵的罪名马上得以洗脱,可其他罪名呢?

看来,要加快脚步才行!

没了朱信之,她需要的掩护就没了,如果牵扯到更多的高官,就无人再坚持原则,对她格外不利。

得在朱信之离开之前动手!

宣庆帝再狠心要放逐这个儿子,也断然不会在五月,她还有十几天的时间,可以解决不少问题。

她需要新的契机。

眼下,这个契机从哪里找呢?

裴谢堂飞快的盘算起来。

冥冥天意,似乎连天都在帮她。

孟哲平去刑部要韩致竹没能成功,这事儿一直梗在蔡明和的心里,让这位尚书大人觉得怪怪的。尤其是韩致竹进了淮安王府后一去不回,更让这位尚书大人心生疑窦。

多年为官直觉,蔡明和嗅到了危险。

故而在朱信之新婚的第二天,他打着恭贺的名义进了淮安王府的大门,那时候裴谢堂都还没起床,他便已在正厅同朱信之说上了话,问及了韩致竹的情况,朱信之只简单的说还没做好,要多留几天,蔡明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临走前,他犹犹豫豫的问:“那天孟阁老也来过刑部,说想借韩致竹用几天,要是王爷这边方便的话,就请韩主事尽快回去吧。”

“孟阁老也来要人?”朱信之勾起唇角,笑容温和:“一定是急事,等我忙完了,就将人给他送去。”

蔡明和点点头,见他神色安然,心中顿时安定,放心的出了淮安王府的大门。

他一走,朱信之脸上的笑容就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他转头对孤鹜说:“请韩主事和贺世通过来,我有事想同他们二人商议。”

于是,在新婚的第二天,朱信之就投入到了科举舞弊案中,有了贺满袖做证,又有无数的士子声援,加上韩致竹从中力证,谁都不曾想到,在朱信之新婚的第三天,奏章就送上了宣庆帝的案牍上。

宣庆帝看过奏章后,脸色铁青,当场就摔了奏章。

五月二十日,裴谢堂回门。

就在淮安王府的一对新人带着礼物前往娘家时,薄森带着禁军也出了宫门,直奔孟家而去,到了孟家,客客气气的对孟哲平拱了拱手,便请孟哲平入宫说话。

当淮安王府的马车停在谢家门口时,孟哲平踏入宫门,谁也不曾想到,属于孟家的时代会就此成为过去。

谢家。

东陆的规矩,回门要娘家的兄长里接,今日里接裴谢堂的还是谢云麒。他下了马车后,同谢遗江招呼了一声,就先回自己家了。随后朱信之下了马车,伸手搀扶裴谢堂下车,家丁忙着将礼物一箱子一箱子的抬进谢家,谢遗江带着姨娘和谢霏霏等候在门口,见两人一同过来,谢遗江笑容这才直达眼底,迎了上来:“王爷。王妃。”

按照规矩,这两人如今的身份地位都比他高,谢遗江理应行礼,但两人岂容他下跪,不等他走过来,已双双拜倒:“拜见爹爹。”

谢遗江见朱信之也跟着跪下,行的是晚辈的礼,顿时受宠若惊,上前将他扶起来:“王爷,不合规矩。”

“让长辈跪我,也不合规矩。”朱信之笑道:“既然都不合规矩,以后在谢家这些虚礼还是都免了吧。岳父大人,你唤我名字就好,不必行大礼。”

“好好。”谢遗江连连点头。

几人携手入内,裴谢堂嘴巴甜最会哄人:“爹别跟他客气,要是没有爹,他哪里来的媳妇,让他跪一下没什么稀奇的。”

“你这孩子。”谢遗江瞪她,但心里总归是高兴,女儿向着自己呢。

朱信之宠溺:“成阴说得对,岳父大人,你别太见外。”

谢遗江听着,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一时间骄傲非凡。谁曾想到,有一天这位尊贵无比的淮安王爷会成为自己的女婿,同自己的女儿一起,一左一右的喊他爹?这事儿要是放从前,他做梦都不敢想!女儿孝顺,女婿优秀,他这是要享尽齐人之福了!

一家人在正厅坐了下来。

今日是回门宴,秋姨娘准备得格外丰富,一大桌子的好菜,几乎都是裴谢堂喜欢吃的。

谢霏霏坐在一边,看着全家人围着裴谢堂转,自然是满心满眼都不高兴,但朱信之在场,她实在是不敢发作,闷闷的一句话都不说。

吃过了饭后,朱信之便要带着裴谢堂回去了,秋姨娘备了礼物送裴谢堂出门时,又再三叮嘱裴谢堂成婚后的礼,谢遗江则拉着朱信之说着话。谢遗江饭桌上多喝了两杯,兴致很好,言谈间更亲切了几分,朱信之又没架子,自然谈得畅快,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谢霏霏越发觉得不是滋味,等裴谢堂上了马车,朱信之也要登车时,她终于忍不住了。

“王爷,你可要看好了我这位好妹妹。”谢霏霏笑着说:“你不知道,我这位妹妹本事大着呢,哪怕成了婚,爱慕的男人也不少。就连出嫁,都有野男人为她添置嫁妆,生怕她丢了颜面,被王爷压了一头。”

“谢霏霏!”

“闭嘴!”

两声断喝,一句来自谢依依,另一句则来自秋姨娘。

关于成婚那天突然多出来的嫁妆,谢家人自然狐疑,但当着姑爷的面说出来,这不是存心要让谢成阴的日子不好过吗?

要是王爷大度还好,要是不大度,哪个男人会不介意来路不明的嫁妆?

这话说出来,分明是打谢家人的脸!

谢遗江转头严厉的盯着谢霏霏:“成阴给自己准备了五十四抬嫁妆,是不是要先禀告你,等你同意了才能抬走?”

“你太不懂事了。”秋姨娘也很失望。

不过,她是不敢多说话的,虽是谢霏霏的长辈,论起身份来,她是姨娘,做不得小姐的主,更不能训斥小姐。

谢霏霏见两人着急,反而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耸耸肩:“你们替她遮掩有用吗?是真是假,王爷早就知道了。”

她就不信了,谢成阴整日里跟高行止厮混,凭着高行止的德性,会不贪色?谢成阴还有清白在,才是见了鬼了!

她得意地笑:“王爷,你可得睁大眼睛仔细瞧着,别被有些人的下三滥手段糊弄了眼睛,否则将来头顶青青草原上,牛羊都要连成片,你的脸呐,怕是要丢在全京城的角落里,捡都捡不起来!”

这话当真难听,裴谢堂脸色煞白,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被她无耻的言语惊到了,情急之下,竟忘了反驳。

等反应过来,真想张嘴骂人时,朱信之握住了她的胳膊。

他笑得格外真诚:“二小姐的教诲,信之谨记。你放心,我们是夫妻,自然是要一辈子看好彼此的。”

第218章 闹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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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霏霏脸色一噎,见朱信之笑得安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朱信之莫不是个傻子吧?

她是在提醒他要小心枕边人红杏出墙,他还正儿八经的感谢自己,要不太君子,就真的是个傻子还差不多了。

裴谢堂从马车里伸出来半个脑袋,想要说话,被朱信之拉了回去。车帘落下来,里面的一切就都看不见了。谢霏霏恨得将手中的手绢绞成一团,却碍于无人接话,连发作的机会都没了,只得跺了跺脚,不甘心的目送马车远去。

一回头,谢遗江高高举起手掌,但最终没将这一耳光落在她的脸上。

谢遗江寒声说:“你如此损坏你三妹的婚事,于你有什么好处?成阴整日里记得自己是谢家的女儿,你呢,你可有半点将我谢家的兴衰荣辱放在心上?我真是白养了你这个女儿!你是太子的女人,我动不得你,也高攀不起你,即刻起,你不再是我谢遗江的女儿,一会儿我就让董管家送你到你母亲那儿,以后你的事情我再也管不了。”

这是不要她了?

为了一个谢成阴,这么多年来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爹爹,铁了心要撵她了吗?

谢成阴!

为什么,人人都当她谢成阴是个宝贝?

谢霏霏不服气!

“好,你不认我,我也不稀罕喊你做爹,不用你送,我自己有脚,我会走!”谢霏霏红着一双眼睛,语气全是怨愤:“以后,你别求我回来!”

“滚——”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当真是闻所未闻,谢遗江已是气得没了理智,指着大门冲谢霏霏嚷着:“走出这道门,你永远都别回来。”

“我不会回来的。”谢霏霏站在大门口,回头冷笑:“在你心里,我和依依都不是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只有谢成阴一个。为了一个谢成阴,你逼死了姐姐,明明知道我马上要出嫁,你还将我的嫁妆送给了谢成阴,就是为了顾全她的颜面。我恨你,我没有你这样的爹!”

话语未落,她已跑了出去。

这些无情的话语像一把刀子,无情的插。入谢遗江的心脏。谢遗江看着谢霏霏头也不回的背影,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万千情绪涌上心头,一口气换不上来,仰天就倒。

秋姨娘急忙扶住他:“老爷,老爷!”

一时间,谢府乱成一团。

裴谢堂对这一切是不知道的,离开谢家后,她还颇有点愤愤不平:“你干嘛拦着我不让我怼谢霏霏?她就是欠收拾!”

“没这个必要。”朱信之看着她:“我信你,她挑拨不了的。”

我信你。

耳边听着这简单的三个字,裴谢堂只觉得一阵春风吹入耳朵里,浑身上下都跟着舒坦起来,一腔怒火全消了,她歪倒在朱信之的腿上:“为什么那么信我?”

“大概,因为你笨。”朱信之低头看她,勾起的唇角有点柔和:“蠢成你这样,骗人有难度。”

“……”你才蠢,你们全家都蠢。

裴谢堂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不对,现在成了亲,她也算是淮安王爷的一家人,这话岂不是把自己也跟着骂了进去?

她不好再计较,坐起身来,便问道:“不过,要说蠢,我觉得谢霏霏才是最蠢的。因为大姐的缘故,她一直在怨恨我。可恨我做什么呢,大姐出了事情,是跟温家有关,她要报复也应该是找温家人,盯着我不放算什么?”

“因为她不敢吧。”朱信之淡淡的说:“一强一弱,人人都会避开强的,选择弱的。”

所以,她看起来很好欺负?

裴谢堂眨眨眼,谢霏霏都在自己这里碰了多少次钉子了,怎么就不知道学乖一些呢?老是来挑衅自己,于她半点好处都没有,真不知道谢霏霏在坚持什么!

“你在想什么?”朱信之见她不说话,有点犹豫的问。

裴谢堂摇摇头,半晌,挑起头来:“你怎么不问我嫁妆的事情?”

“昨天回来看过。”朱信之勾唇:“高行止的确是疼你,给你的嫁妆又多又好,我仔细看了,跟他送的比起来,你那三十六抬的聘礼不算什么。”

裴谢堂惊了:“你竟然知道?”

“泼墨凌芳的标志都没拆,谁又瞎了?”朱信之很是自然的掀开帘子:“好了,到家了,快下来,我晚点要赶着去一趟宫里。”

死高行止,办事忒不利索!

裴谢堂在心底暗暗怒骂,就着朱信之的手下了马车,等站在地上才反应过来:“你要去宫里做什么?不带着我一起?我也应该入宫给母妃请安,这都第三天了,再不去,母妃恐怕就要不认识我,不知道她的儿子到底娶的是什么人。”

“我们一起。”朱信之笑道:“你入宫去见母妃,我同父皇还有话要说。”

原来是为了去见宣庆帝。

裴谢堂暗暗了然,一低头,嘴角的笑容顿时莫测。

看来,科举舞弊案已经到了尾声了吧?

昨天晚上就得到消息,说是朱信之已经有了动作,宣庆帝得了消息,恐怕是是时候召见朱信之去核实一二了。

喜闻乐见!

裴谢堂没再继续追问,两人一同进了府邸,更衣之后,又一同出门去了宫里。到了宫门后,朱信之往正大光明殿去,裴谢堂则去了曲贵妃的庆林宫。

曲贵妃早已等候在殿中,见她和派去的嬷嬷一同入内,嬷嬷手中托着的盘子上放着叠好的验身帕,绢布掀开,暗红色的几点格外鲜明。曲贵妃满意的点头,笑着让人撤下了茶点,上了些新鲜的瓜果后,吩咐裴谢堂坐到身侧来。

“给母妃请安!”裴谢堂端端正正的问礼,小心翼翼的坐下后,便垂下头不再言语。

入宫的时候嬷嬷千叮咛万嘱咐,说千万要守着见家婆的礼仪,别让贵妃心里不高兴,她怕自己的眼神太冲,故而连头都不抬了。

曲贵妃笑道:“不必多礼,你坐吧,成了婚反而害羞了。”

先前裴谢堂在庆林宫里别提多大胆了,这一成了婚,反而变得扭扭捏捏起来,让曲贵妃哑然失笑,颇有种不适应的感觉。

裴谢堂小声的道:“母妃,你又笑话我。”

“好啦,你抬起头来,我有话问你。”曲贵妃闷笑一声,吩咐她。

是要训斥做人媳妇的道理吗?

裴谢堂赶紧抬起头来,坐得端正极了,只差没拿个小本本将曲贵妃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曲贵妃上上下下的看了她几眼,半晌,咳了一嗓子,问道:“信之多年来一直都是一个人,身边也没个伴。他……咳咳……没让你失望吧?”

失望?

没有哇!

裴谢堂眨眨眼,朱信之那么厉害的一个人,自己对他又没有任何期许,何来失望一说?

贵妃哎,你对你的儿子就这样不自信吗?

于是,裴谢堂很认真的回答:“母妃,王爷胸中自有丘壑,志向高远,并不是个俗人,您要对他有耐心……”

“不是,我的意思是……”曲贵妃微微红了脸,垂眸看向她的小腹:“你们,还顺利吗?我近来瞧见陈皇后她那小孙子,觉得真可爱……”

“噗——”裴谢堂这才明白过来,一时没忍住,一口水喷了出来。

搞了半天,曲贵妃竟然是在担心她和朱信之的房事是否进行得很顺利,能让她顺利抱上小孙子?难道,她怀疑自己的儿子不行?

行,怎么不行!

想到那人晚上禽兽的模样,那致命的喘息仿佛在耳边,裴谢堂一下子从头红到了脚:“母妃,验身帕不是都送上了吗?”

“咳咳。”曲贵妃没说话,斜眼看了一下身后的嬷嬷。

嬷嬷急忙凑上她耳边,低声说:“贵妃娘娘,王爷没伤,验身帕不假。”

哦,原来是担心朱信之太君子了,在床上对人太温柔,会弄个假的东西来糊弄她。裴谢堂颤了颤,等等,曲贵妃该不是怀疑,自己的儿子X无能吧?

裴谢堂几乎笑场。

想不到啊想不到,曲贵妃看起来这么正经的一个人,原来还有如此不正经的猜测。不知道朱信之听说自己的母亲怀疑自己的取向有问题,心底该是怎样的崩溃?莫名其妙的,裴谢堂觉得有点同情他。不过转念一想,还是更同情曲贵妃多一点——儿子到底是怎样的不听话,逼得一个母亲都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作孽啊!

因内心饱含同情,接下来在庆林宫的一段时间里,裴谢堂难得的对曲贵妃毕恭毕敬,等她出去后,曲贵妃很是欣慰的对嬷嬷说:“看来,信之成了婚,日子过得还不错,成阴的心都收回来了,不错,不错。”

曲贵妃却不知道,她的判断不但错了,还错的格外离谱。

这一天之后,事情的发展便完全走向了两个极端。

从宫里出来后,朱信之就变得格外忙碌。

裴谢堂回到王府里才知道,就在他们回谢家时,孟蜇平也被请到了宫里去,至今还没出来。宣庆帝在正大光明殿愤怒不已,当场就让人摘了孟蜇平的乌纱帽,送到了天牢。

“孟蜇平就这样倒了?”裴谢堂觉得有点不敢置信。

仔细想了想,似乎,一切都太容易了。

第219章 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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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宫里的消息再传来,接着,谢家就传出了谢遗江和谢霏霏闹翻了的消息。得知谢遗江病倒了,于是,在回门的当天,裴谢堂再一次进了谢家的大门。

谢遗江病得起不来身,躺在床上喘气,见她回来,蹙起眉头很不开心:“你是新婚,老是往娘家跑是怎么一回事?”

“管他呢,反正没公婆看着我,我想走哪儿就走哪儿。”裴谢堂说着上前来搀扶他坐高了一些:“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霏霏那个不孝女!”谢遗江想着都还觉得生气,连连拍打床铺:“这么多年来,谢家就养了她这么一个白眼狼,我教子无方啊!”

秋姨娘见他又要生气,连连给裴谢堂打眼色,在一旁劝道:“老爷,郎中说了,你不能动怒,否则,这病只会更重。”

裴谢堂原本就知道谢遗江的身体不是太好,没想到这一次竟然会被气得直接起不来身。心中憋着一股火气,裴谢堂给秋姨娘打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出门,到门口去说话。秋姨娘便将她上车回淮安王府后发生的事情说了,末了很是惋惜的叹气:“谢霏霏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从大小姐去后,她整个人都变了。”

“不用理她。”裴谢堂冷笑:“她要跟谢家断绝关系就断绝关系,以后总有她哭的时候。我让祁蒙回来照顾我爹一段时间。”

“我是担心,二小姐这样的脾气,明天进了东宫后,还不知道要吃怎样的苦头,若是因为她连累到老爷和谢家大大小小,这可怎么办。”秋姨娘说着话,眼神不断的瞅着她,似乎是想要她给一个准头,让人心安。

裴谢堂道:“吃什么苦头都由她,我一会儿给东宫太子妃送信,明天迎娶谢霏霏入东宫,直接去樊氏那里抬人,跟我们没关系。”

“可是老爷那……”秋姨娘一阵犹豫,看了看屋子里,叹了口气。

裴谢堂明白了。

谢遗江嘴巴上说着不要谢霏霏这个女儿了,实际上还是心疼,是一时的义气。等将来回过神来,多半还是舍不得这个女儿的。

要斩断血肉联系,岂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那就再等等看吧,晚间关府门时,如果她不回来,你就当做不知道,什么都别管了。”裴谢堂只得说。

眼下也只能这么办。

秋姨娘点了点头,两人又重新进了屋子里,谢遗江见她们久去不回,撑着身子问:“是不是谢霏霏回来了?”

“没有呢。”秋姨娘柔声说:“老爷,是王妃在问你的病情,我简单说了几句。”

“哦。”谢遗江失望的看了一眼门外。

这一下,越发证实了秋姨娘所言不虚。

裴谢堂没办法,只能给他掖好了被角,轻声问道:“爹,你要是担心二姐,我这就让人去找她回来。明天东宫就来人了,要是找不到人,咱们也不好交代。”

谢遗江没说话,半晌,点头同意了:“也好,把人找回来吧。东宫送来了聘礼,我们谢家也接了,到时候人不从谢家走,说也说不过去,东宫难免会觉得谢家骄纵,对太子殿下不敬。谢霏霏不认我没关系,不能让谢家人也跟着受累。成阴,你费点心,去把她找回来,不过不要给我看见了,我看着心烦得很,不想跟她说话。”

说来说去,还是硬不下这份心。

裴谢堂心里明白,让秋姨娘好好照顾谢遗江,便起身去寻董管家:“你带上几个家丁,跟我一同去樊氏那儿把二小姐带回来。”

“二小姐不是不愿意回来吗?”董管家不解。

裴谢堂冷笑:“她不想回来没关系,别拖累了整个谢家。你带几个身强力壮的去,她要不肯走,就把她抬回来。”

语气格外坚决,不像是来假的,唬人的那一套。

董管家连忙应了一声,自去点了人等候着,跟着谢成阴往樊氏置办的宅子里去。

董管家叫了门后,一个瘦小的家丁开了一条缝,小心的问道:“什么人啊?”

“我们是谢家的。”董管家刚说完,那家丁脸色一变,砰地就要关上。

裴谢堂手疾眼快的一把挡住,冷着脸问道:“做什么,要拒客也不是这种做派。谢霏霏呢?”

“小姐不在。”瘦小的家丁见裴谢堂捏住了门,就如同巨石挡住了,半点都推不开,又见她身后的家丁个个壮如牛,心中生了怯意,回答得格外小声。

裴谢堂一推:“不在?你不肯说实话,我就自己去看了。”

那家丁顿觉一股巨力袭来,门再也握不住,被裴谢堂顺势推开了。裴谢堂大步迈了进来。这院子不大,三进三出,算是很对得起樊氏手里的钱财的。她刚进了门,便瞧见屋子里的两个女人都站了起来,正是许久不见的樊氏和离家出走的谢霏霏。

“谢成阴,你做什么?”樊氏见她进了门,声音尖锐的叫道:“别仗着你是王妃,就能强闯民宅,你给我出去。”

“我会出去的。”裴谢堂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谢霏霏身上:“你,跟我走。”

“是谢遗江让你来的?”谢霏霏冷笑:“他不要我这个女儿,我也不要他,我不会跟你回谢家的,你别做梦了!”

“早知道你会这样说。”裴谢堂一笑,对董管家点了点头:“带着人来是很先见之明的,你信了吧?”

她微笑着上前,一步步靠近谢霏霏:“敬酒不吃吃罚酒,怎么就这么想不开!”

谢霏霏见她笑得阴恻恻,心中便萌生了怯意,她往前一步,谢霏霏就往后一步:“你,你要干什么?谢成阴,我告诉你,你这样是不对的,我可以告你的!你不要仗着王爷喜欢你,你就可以胡作非为,等我做了太子的女人,我……”

话都没说完,裴谢堂已走到她身侧,将挡着的樊氏推开,一个手刀准确无误的劈在了谢霏霏的脖子上。

抱住谢霏霏软软滑倒的身子,裴谢堂笑着对董管家说:“来吧,交给你们。”

董管家急忙上前来,扶着谢霏霏钻进了身后的软轿,便往谢家回去了。

樊氏已是惊得呆了。

她早就料到谢家会来人将谢霏霏带回去,第一没想到来人会是谢成阴,第二没想到谢成阴一来就来硬的,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她已同谢霏霏说好了如何对付谢遗江,如此一来,就没什么发挥的机会了,眼见谢霏霏的轿子就要出了门,樊氏着急了,小跑着上前伸出手拦住轿子,蛮狠的瞪着董管家等人:“你们干什么,目无王法是不是?”

“王法?”裴谢堂没急着走,她就站在樊氏身侧,抱着手笑着看她:“你与其跟我说王法,不如说说你的条件?”

听说上次谢霏霏来要嫁妆,还被樊氏奚落了一顿,这一转眼的,母女两人的感情就好到能舍命相救的地步了,要说没点猫腻,她不信。

从前在谢家,樊氏是很疼爱谢霏霏没错,但樊氏如今落魄,指望着谢霏霏嫁个好人飞黄腾达,不曾想谢霏霏不听话非要去做妾室,樊氏根本拉不下这个脸面,前段日子都同谢霏霏水火不容了,眼下拼死护着,八成是想得到什么。

这样的人,见的多了!

还不如来点痛快的!

裴谢堂直白的话语,让樊氏又是一愣:“你,你胡说什么,什么条件?”

“我哪里知道你要什么条件?”裴谢堂眼珠子直转,像一头狡猾的狐狸:“你说出来,成与不成,我也好给句话撒。”

樊氏脸庞一阵扭曲。

这贱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方才谢霏霏哭着跑回来,说是跟谢家闹翻了,要从她这里出嫁,一开始,她是不同意的。她如今娘家没了,又没了最喜欢的女儿谢依依,心头就跟扎了根针一样,瞅着谢霏霏就心烦。

偏生谢霏霏不争气,非要去做东宫太子的妾室,让她说不出的丢人。东宫太子是尊贵没错,将来会登基为帝也没错,可如今宣庆帝还健康着呢,等宣庆帝老了,指不定她都入土了,没那福气享受这份荣誉。谢霏霏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同娘家人半点往来都无,指望谢霏霏照顾她,痴人说梦,这笔买卖只赔不赚,她又不蠢,年纪大了,该是替自己好好打算的时候!

哪知道她还没开口,谢霏霏就说:“你只要让我从这里出嫁,东宫送来的聘礼,我保证全部都带过来给你。还有,嫁妆,我也不会让你出一分。”

这话,让她一阵心动。

和谢遗江和离的时候,谢遗江并没有太过亏待她,她分得了一些银两和田地、还有几家商铺。分开之后,置办宅子花费了不少,加上她不会打理,商铺的进账比不得从前,开支远远大于收益,手头是一分钱都没有的。

樊氏心里想着,她不出一分嫁妆,就能得了东宫送来的聘礼,这笔数目不小的钱财能供她无忧无虑的吃喝一段日子,倒也划算得很,这才同意谢霏霏住进来。

要是谢霏霏走了,她上哪里去找借口要这份聘礼?

第220章 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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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氏梗直了脖子:“要带走谢霏霏,可以,东宫送来的聘礼你必须全部给我。”

“你想要聘礼?”裴谢堂噗嗤一笑:“可以啊,刚好明天东宫就来人了,你将给二姐的嫁妆准备好,我马上就让人抬了聘礼过来,原封不动,都是你的东西。”

太子妃为了给谢霏霏一个下马威,送的聘礼都不是什么高档的玩意,谢家还缺这点破玩意不成?

只要樊氏愿意给嫁妆,替谢遗江操了这份心,她是很愿意做这个好人的!

樊氏一听这话就不干了:“那不行,霏霏说了,她从这里出嫁,聘礼都是我的。你要带走她,就把聘礼给我,公平得很!否则,你就把霏霏放下来,我不准许你将我女儿带走,你也没这个权力,不要以为你做了淮安王妃,你就可以在我家里横着走!”

“谢霏霏答应你的?”裴谢堂玩味的笑了起来。

这对母女两都是奇葩,竟然能处成这样,要靠金钱才能将关系平衡。谢霏霏也是可怜,来自己母亲这里住一天,都还要用聘礼来贿赂。

樊氏点头:“不错!”

她的表情略有得意,带着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优越感,让人看了就好笑。

裴谢堂自然是不客气的笑了:“她答应你的时候,聘礼在哪里?”

樊氏一愣。

聘礼,自然是在谢家。

“她是空手离开的谢家,难道你不知道吗?”裴谢堂抿唇,露出讨喜的小梨涡:“所以,就算她答应了你,这聘礼也得你自己到谢家去要。你觉得你去了,能要得到吗?但她从你这里出嫁去东宫,明天东宫来了人,是要从你这里抬走嫁妆的。你要是没有,打的就是你的脸。如果这样你还想留着谢霏霏,那我就让管家把她放下了。”

是啊!

谢霏霏是空手来的,聘礼都在谢家呢,还得她自己费了大力气去要。

有谢遗江在,她哪里敢上门去要,聘礼注定是要打水漂的。反而是嫁妆啊,明天东宫来了人,她拿不出来,别人还指不定在她背后怎么戳着她的脊梁骨骂,骂她亏待自己的女儿呢。

樊氏脸色铁青,忍不住在心里一阵咒骂谢霏霏:“这个赔钱货,真是来坑我的!”

轿子走到她跟前来,她下意识的就让开了。

“还留吗?”裴谢堂笑着问。

樊氏连连挥手:“滚滚滚,滚出我的院子,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你们,包括谢霏霏。

裴谢堂勾唇笑了。

福了福身,带着谢霏霏扬长而去。

到了谢家牡丹苑,裴谢堂这才示意董管家将轿子放了下来,她自己则快步走到水井旁边,弯腰舀了一瓢水,二话不说的全泼在了谢霏霏脸上。

冷意激灵,谢霏霏马上醒转,等弄明白自己在哪里,几乎发了疯:“谢成阴,你这个疯子,你怎么敢,怎么敢……”

“就没我不敢做的。”裴谢堂抱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将她堵在轿子里,语气格外森寒:“谢霏霏,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要作威作福,别在爹的跟前,给我有多远死多远。下次再气着爹,爹饶你,我不饶你。你不要以为你嫁到东宫去,有太子护着你,我不敢拿你怎样。我告诉你,只要我谢成阴乐意,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还不牵连谢家。你要是不信,你就试试!”

“你撒谎!”谢霏霏被她如同修罗一般狰狞的表情吓到了。

裴谢堂露出森森白牙:“撒谎?你试试看,就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做到了!”

“我,我可是太子的女人!”谢霏霏底气不足。

谢成阴的气势实在是太吓人了!

裴谢堂冷笑:“你该庆幸太子还要你,否则,我早就捏死你这个祸害!今天在谢家给我安分一点,明天乖乖的上东宫的花轿,否则……”

她半身钻进轿子,几乎同谢霏霏鼻子贴着鼻子:“你不是不想做爹的女儿吗?明天你不乖,后天,指不定哪个阴暗的勾栏里,就多个头牌了。”

“你做不到……”谢霏霏只觉得胆寒,连连摇头。

裴谢堂笑了:“且不说我做不做得到,我身边不是还有高行止吗?勾栏什么的,他最熟悉了。”

“你不敢。”谢霏霏往后缩了缩:“我是你的姐妹,你要是这样做了,爹肯定会很伤心,还会不认你的。”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们是我把你卖了。你离开谢家以后,我会准备一封信,写着你不认爹,从此天涯为家。你说到时候,爹是生我的气呢,还是生你的气?”裴谢堂嘿嘿笑着,直起腰来,便问谢霏霏:“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好好想想,想好了,同意就点头,不同意,我也不折腾费事,刚好轿子还在,刚好送你走。”

“你!”谢霏霏握紧了拳头。

许久,她闭了闭眼,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裴谢堂拍了拍她的脸:“这就乖了。进去吧。”

伸手一推,便将谢霏霏送进了牡丹苑,董管家二话不说的上前来落了锁,将谢霏霏缩在了自己的屋子里。

做完了这一切,天色已不早,裴谢堂吩咐了董管家几句后,又去同谢遗江告别。听说谢霏霏已经回来了,被蒙在鼓里的谢遗江终于松了口气,喝了药后,闭上眼睛睡着了。

回到王府,朱信之还没回来,裴谢堂闹腾了这一场,精神正好,并不觉得疲倦,捡着兵器又练了一会儿。

“王妃。”刚收了方天画戟,打算喝杯水,便听见门外有人唤了一声。

裴谢堂一回头,却是贺满袖站在那儿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呀!快来!”裴谢堂很惊喜。

贺满袖走了进来,见她顺手将方天画戟放在桌子边,忍不住拿起来看了看:“还是练方天画戟,不怕被他看出来吗?”

“有什么可怕的。薛定在呢。”裴谢堂咕噜咕噜的灌下去一杯水,潇洒的一抹唇:“都是同出一脉,朱信之不会怀疑的。对了,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做什么?”说着,又嗔怪的看了看贺满袖:“成婚那天你和高行止他们都太莽撞了,怎么能把西北军将带过来,还易了容跑出来,要是那时候有人到你的房间里去,看到你不在,一定起疑心。”

“那天王府都忙着热闹,谁会注意我。”贺满袖笑道:“再说,韩致竹也在,不奇怪的。”

见裴谢堂眼睛睁得老大要骂,又连忙说:“西北那边你也别操心,纪迎初他们都回去了,黎尚稀护送,出不了什么乱子。”

“他的差事办完了?”裴谢堂奇怪。

黎尚稀一直拖着不回京城,就是为了在西北办事,调查李希此人。眼下还没真相大白,怎么就回来了?

贺满袖矜持的点头:“幸不辱命吧。”

还卖关子!

他年纪小,平日里办了什么好事就喜欢得夸奖。裴谢堂知道这是在等自己夸奖呢,也就跟着顺口赞美:“好满袖,你快告诉我,我这都急死了。”

“已经查到了,具体情况在高公子那里,他最近一两天肯定就会联系你的。”贺满袖抿唇笑着笑着,忽然凝了神色:“不过,你同王爷……要是让高公子看见,他会很伤心的吧?”

“他没有心。”裴谢堂哈哈一笑:“你想太多。”

不过,贺满袖的这个消息真的很重要。查到了李希,总算是多少有点眉目,离真相更近了一步。眼下,最迫切的就是要知道到底是谁想要害自己,是不是自己一直在怀疑的那个人!

贺满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依我看,不是高公子没有心,是郡主你没有心。”

高行止的那份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怎的郡主就从不怀疑呢?

他站起身来,摇摇头走了。

裴谢堂托着下巴,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经贺满袖提醒,她总觉得心里怪怪的,似乎自己忘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呢?

两人都没注意到,隔壁客院一池春水的阁楼上,秋水手中拿了一本书,伸手来关窗户时,恰好看到贺满袖从主院离开的这一幕。她飞快的闪身钻进了一池春水的阁楼,悄然看着贺满袖快步从主院走开,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贺满袖的身影完全不见,她才拿着书若有所思的出来。

王妃同贺世通……什么时候认识的?

朱信之回来已是半夜,裴谢堂想了半天没想到自己遗忘的事情,便洗漱好睡了。睡得正香甜,迷迷糊糊间,觉得一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便不耐烦的狠狠一拍。手拍了个空,反而被人扭着送到了头顶。她下意识的抬脚一顶,立即睁开眼睛,脚被朱信之握在掌中,他倾身过来,一张淡然的面孔带着三分浅浅笑意:“醒了?”

“干嘛?”裴谢堂不耐烦的瞪着他。

成了淮安王妃,难道连觉都不让人睡了吗?

朱信之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干!”

说着,一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不停歇的顺着衣领一挑,将薄薄的衣衫挑开。

然后,飞快的脱了自己的衣服,钻进了被子里。

“……喂喂喂……”裴谢堂觉察到他在做什么,连连叫唤。

他百忙之中抬起头来,幽怨的看了她一眼:“对你百依百顺了,你怎么还这么多意见?”

第221章 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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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还是她的不是了!

裴谢堂跟着也幽怨了起来:“凤秋,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的你多懂礼貌啊,多老实啊,多……嗯~”

剩下的话,淹没在了朱信之坚定的攻势里。

风停雨歇,他低头吻她,轻笑:“从前你又不是我的妻。”

看,这就是一头夹着尾巴的大灰狼!

裴谢堂愤愤的拍打床铺。

朱信之探身过来,将她整个的搂在怀里,像一只娇小的猫咪。他的声音在头上炸开,温润又沉稳:“成阴,以后,你要时时刻刻记住一点。你是我的妻,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体,不要尝试冒险。”

“我能冒什么险?”裴谢堂一愣,想要翻身看他,却被他搂得很紧。

她看不见他,只听见他轻笑:“还说我最不老实,其实最不老实的是你。你只要安安分分的待在我身边,我就该烧高香了。”

“切!”裴谢堂不满:“我如此之乖巧!”

朱信之没说话,只是把她搂得更紧,紧得两人一丝缝隙都没有。

半晌后,他呼吸平稳,渐渐如梦。

裴谢堂却睁着眼睛睡不着。

朱信之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发现了什么,或者是怀疑了什么?

她不由自主的在心里理了理近来发生的事情,最后发现,自己确实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从自己动手开始,第一个值得怀疑的就是被薄森射了一箭。然后,冉成林贪污案,现在,科举舞弊案。但不管怎样,这些都跟自己没有太多直接的联系。她不相信朱信之有这样好的本事,能够做到顺藤摸瓜摸到自己来,最多,他能查到高行止。

但若查到高行止,凭着朱信之的脾气,他早就开始展开行动了,没来由的还在这里同自己温存吧?

话又说回来,这才新婚,朱信之整天在忙什么呢?

裴谢堂回身,看着身侧睡着的人,眼中露出了一点幽光:时间长了,她对朱信之的戒心少了很多,总觉得这人不会瞒着自己,看来,还是要多方注意,别在最后关头,栽在了这人的手上,那就太不值当了。她的命,得来不易!

这样想着,心中安定了不少,闭着眼睛慢慢睡了。

黑暗中,朱信之缓缓睁开眼睛,一双眸子锁着她,写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头,光滑的皮肤,手下的触感很是清晰。他脸上的表情像带着风雨,飘摇不定。

是她?

或者,不是她?

一时间,他分不清身侧的人到底是谁。

许久,他低头吻在她的额头上,一手搂着她,极为低声的说:“这一次,你听我的吧。”

这一夜,只有一个人睡不着。

高行止坐在泼墨凌芳的阁楼上,跟前摆着棋盘,翻来覆去的同自己下棋,脑中其实乱成了一团,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去过淮安王府,同贺满袖简单的说了几句后,便从王府出来了。只是心情一下子跌落了谷底。

她最终还是跟了他。

高行止愣愣的看着跟前的期盼,白子落下后,黑子满堂皆输。

他就是那落魄又失败的黑子。

冷不防的,高行止抬手重重的扇了自己一耳光:“你本来有机会的,是你自己没有珍惜。高行止,后悔了吗?”

无论对她多好,都再也换不回她了!

宣庆十七年相识,如今宣庆二十三年,六年时间,他有多少次机会?数不清了!

他心里明白,其实在自己的胆怯害自己丢了一生的瑰宝。

一开始,她是喜欢自己的。

宣庆十七年,两人不打不相识,那时候,她心中如同一张白纸,对朱信之只有亏欠,没有感情。那个时候的她,就像一个妖艳又纯真的复杂体,带着致命的诱惑。相识第二天,就被他一眼窥见。之后,她坑蒙拐骗偷,半是引诱半是胁迫的将自己带到了箕陵城。他说他给裴谢堂惹的麻烦只有十军棍,其实不然。细数起来,他欠这个人的数都数不清,怕是用小本子要记上无数本。

嗯,外加数十条人命。

还有,他的命。

从京城到西北箕陵城,他是全然陌生,他说要经商,她就放在了心上,带着自己的几个心腹积极奔走为他谋划。

他的第一家商铺“高家商行”是她选的地址,高价买下的铺面;

他的第一个顾客,是她威逼利诱下前来跟自己合作的;

他的第一桶金,是她拿自己的钱暗中扶持,只因担心会打击到他的积极性,特意配合的友情演出;

他的铺子壮大,有人来闹事,从来都是她站出来撑腰;

还记得第一家分铺开业的时候,箕陵城的商铺们看不顺眼,带人上来闹事,是她顶住了所有的压力,带了两百个兵往他铺子前一站,硬生生的压住了那些不服气的商人,稳住了局势。否则那一天,他所有的投入都会化为乌有。

再后来,钱财的积累足够,他想涉足江湖暗杀,又是她尽力帮助。

他招募来的第一个杀手,是她废了大力气,在太行山顶着鹅毛大雪站了两天请来镇场子的。

他得到的第一笔生意,是要刺杀一个江湖上很重要的人,无人敢去,是她易了容,冒险行进六百里,替他拿下了这一笔开山作,完成了对江湖人的震慑。那一次,他不放心,也跟着随行,两人在太湖边上得手后,被太湖的英豪们围追堵截,从太湖一路追击到西北,途中好几次都险些丧命。在苍龙岭上时,她还中了毒镖,发着高烧,神志糊涂。

好多年后,他还清楚的记得那一天的事情。

他们两人缩在悬崖峭壁的一个狭小山洞里,他坐着,她躺在他的腿上,不停的抖啊抖,可还是笑着说:“高行止,你赚大了,我一个寒铜军领军将军,偏偏为你冒险做这等事情,你欠我的,怕是得拿你自个儿才能抵消了。”

他怕敌人追来,捂住她的嘴巴不许她说话:“你少说几句吧。”

冷不丁的手心一热,她眉眼弯弯:“有我在,他们找不到这里来的。”

“你好烫。”他蹙眉,低头看她:“解药没有用吗?”

“有用啊。”裴谢堂还是看着他,双眸有点迷蒙,笑意温软:“主要是你,秀色可餐,我看着有点想吃。”

高行止噗嗤笑了起来:“都烧成这样了,还没个正形。”

她听了,不满意的嘟起嘴吧:“谁说我没正形,眼下这个就是我的正形。高行止,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一句,我长得不好看吗?”

“好看。”这幅皮囊也算万里挑一了,泰安王爷是真的会生。

裴谢堂越发得意:“我这么好看,倒贴你都不要?”

“我怕泰安王爷要了我的老命。”高行止耸耸肩:“老谢,我感觉吧,你以后不管嫁什么人,选什么人家,你爹那一关都不好过。你看我,我一个江湖卖艺的,又从商,地位低贱,你爹要是能看的中我,天上肯定是要下红雨的。我这人特别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要不起的,就绝对不会去碰一下,你看,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她伏在他的腿上:“行吧,你说什么都有道理。”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黑暗中,感觉都她有点不开心,便推了推她:“喂,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就是有点不舒服。”她拱了拱身子:“你抱我紧一点,我有点冷。”

他依言抱住。

半晌,就听见她睡着了的绵长呼吸。

那是第一次,她对他说出过心意。最后一次,是在高高的箕陵城上,她笑着对他说,要不你来提个亲?

嗯,最后一次机会,也是被他自己亲手推开的。

高家真的不缺他这一支香火吗?

答案只有他知道。

不过是他胆怯罢了。

她那样好,那样完美,他要不起。她这样的人,注定是天上的星辰,光芒万丈,若是跟了他,必定被淹没在尘埃里,他不能、也不敢更不忍让明珠蒙尘。他不敢承诺,他能给与她更好的生活。必定在他的生命里,一直没有光,有的只是无尽的黑暗。秦岭深处里的那个家族很糟糕,他尚且不能摆脱,如何能将她拖入这苦痛地狱?

他以为自己是为了她好,他幻想着,如果一开始就不能得到,那就从头到尾都不要得到,否则,失去的痛苦他承受不起。

还是错了。

高行止一把掀开棋盘,黑白子四处散落,他目光沉痛又狂躁。

当初,她第一次说出心意的时候,他就该紧紧的抱住她,再也不撒手!

那一次在箕陵城上,他就该听她的,二话不说去泰安王府提亲,挨了一顿打又能怎样,总比如今锥心之痛要好。

悔不当初!

他早该知道,这人是一贯决绝,给的机会不会超过三次。第一次第二次,然后,就没有第三次。

宣庆十九年,她重回京城。

那一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此之后,她的心里便再也没有多余的位置来容纳他了。那里面住进了朱信之,再也赶不走。

他始终不明白,都是拒绝她的人,为何她不肯给自己第三次机会,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向朱信之抛出橄榄枝?

第222章 透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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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止捂住脸颊,感到一阵力不从心。

朱信之什么都不好,唯有一点,谁也高不过他的风头。

他是她的心上人。

“罢了,早该认输的事情。”许久,高行止低声叹了口气。

在这件事上,他再也没有说话的权利。不过,她心中就算有朱信之又能怎样,终究,他不是她的良人,对裴谢堂来说,至此之后,两人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以后,有的是他的机会,不能做她的夫君,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是比夫君还要重要的存在,他不相信,他不会在裴谢堂的心中留下痕迹。

高行止笑了起来,他不纠结。

一扫心中的忧郁,高行止轻声笑着说:“老谢啊,喝你一壶酒,累了我半生,真是不值当。可是你这个人有魔力,为什么就是不会后悔呢?”

他径直走了出去。

裴谢堂睡了一个好觉,再醒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朱信之依然不在,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不过,裴谢堂知道他很忙,眼见着科举舞弊案就快要查清,她的心里也很着急,一直在盘算着下一步应该怎样,朱信之不在,那反而是件好事,至少,她要做什么也没有人来阻拦。

所以,起来之后,裴谢堂去了街上,直奔高行止的泼墨凌芳。

两人一见面,高行止便说:“你说你,成个婚,浪费了我多少钱财?”

裴谢堂笑道:“等你将来成亲,我也一样送你,就是不知道你这个老光棍有没有哪个瞎了眼的要。”

“有你这样做别人兄弟的吗?”高行止恨恨的看着她。

裴谢堂忍不住哈哈大笑。

高行止等她笑了半天才说:“你笑吧,笑吧,现在也就得意那么几天,我还不能让着你吗?我可告诉你,西北的变化就在眨眼,你马上就要面临一个非常巨大的考验。”

“贺满袖说了一些,不过他没有说得很清楚,我还不知道。”裴谢堂沉下脸来,“是跟李希有关,对吗?”

高行止点点头:“不错我们查到了李希的事情,你确定你想听吗?”

裴谢堂木然的看着他,现在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承受的吗?

高行止也就捡着重要的说了。

李希这个人,一开始并不是西北的将军,他原籍虔州,宣庆七年通过武举成为一名陈军,在最初的三年,他没有得到重用,一直在京外大营,做的是军中最没有用的六品小官。

宣庆十一年,李希调入禁军,也是这一年他结识了他的妻子,而这位妻子姓陈,来自名门望族陈家,是陈家一位极不受宠的庶女,因为默默无闻,一直不被人们注意。

当然,那个时候的裴拥俊也不会在意这些,而她呢,宣庆十一年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小女孩,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关键,等她长大了,做了泰安郡主,她的心里只有家国,而对这位像叔叔一样的前辈,更没有丝毫的怀疑。

陈家……

裴谢堂听到这里,心里只觉一阵闷痛,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她不喜欢这个家族,就好像不喜欢孟家一样。

直到这一刻,她心中已经十分肯定,害死自己的人中必有孟家,必有陈家,或许还必有太子爷。

高行止继续说了下去。

成了亲之后,李希仿佛得到了助力,一路向前。顺利调入,西北成为寒铜军中重要的一员,在西北呆了几年之后,李西回到京城,进入京外大营,在京外大营统领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好几年。

宣庆二十三年,他带人劫夺裴谢堂的棺木,这之后送去的便是陈家。

除了这些,高行止还发现这位李希大人当成本事不小。

宣庆十三年,在李希的牵引下,西北有四位将军,同太子爷扯上了关系。宣庆十五年,又是在李希的介绍下,京城有不少官员,同西北的将军们有了联系,巧不巧的,这些官员都是孟家的心腹。

说着话,高行止推过来一张纸,白纸黑字写满了无数的名字。

裴谢堂粗略看了一眼,这份名单中有不少人都是她曾经认为值得信赖的人。

但很快,她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个名字上。

周同辉。

周同辉,原尚书令,六部主管周大人,也就是百姓们口中的好官。

裴谢堂嘴角的微笑一凝,眼中寒光大盛,一时间,连坐在她对面的高行止都觉得不寒而栗。

他心底剧烈颤动,刚刚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也一样觉得很震撼,他几乎能想象得到裴谢堂看到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果然不出所料,甚至,比他想得还要糟糕。

“老谢。”高行止喊了一嗓子。

裴谢堂抬起头看他,阴沉沉的笑:“没事,我只是没想到,原来李希跟他还认识。”

还继续说吗?

一时间,高行止有点犹豫,因为他打听到的事情实在是不知如何才能开口,才能减少裴谢堂心中的怨怼和愤恨,只怕她听了这些之后,更耐不住心底喷薄而出的怒火,做出更为激烈和极端的事情来。

裴谢堂敲打着桌面:“我没事,你尽管说下去就是,无论听到什么,我都承受的住。”

高行止看她一眼:“还记得你是因为什么被赐死的吗?”

“杀人。”裴谢堂冷声说。

高行止点点头:“不错,因为杀人被关入天牢,继而被冠上七宗大罪五宗小罪。老谢,我问你,那天你杀人了吗?”

裴谢堂缓缓摇头:“那天晚上我喝了不少酒,但我意识很清醒,我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没杀周同辉。当房门打开的时候,是他自己直挺挺的撞到了我的刀上来。你知道,我一向是用的方天画戟,拿刀不太顺手,所以我当时躲了躲,可我刚往旁边去,他就倒下了,然后就来了无数人大喊我杀了人。我当时有点闷,没争辩。”

“你确实没杀人。”高行止闷闷的说:“你犯事之后,我曾经查过周同辉的尸体,第一时间去的。那具尸体上,银针探腹部变黑。他是中毒死的。”

“那不就结了!”裴谢堂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她被定罪,就是因为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高行止又摇头:“你让朱信之蒙傻了吗?要是这消息有用,你还会死吗?你之所以被定罪,是因为所有人证物证都指向你杀人,而能证明你没杀人的证据,在当天就没了。”

“周同辉的尸体没了。”裴谢堂看着他,面色浓重。

高行止嗯了一嗓子:“不错,他死的那天晚上就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而放火的罪名还是我来背的。”裴谢堂哑然失笑。

这事儿她有点糊涂,一时给忘了。

最近生活太安逸,以至于忘记了原本的忧患。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高行止继续说:“因为尸体没了,你顺势被说成做贼心虚,杀人放火坏事做绝,这才是第二天你就被下了牢的原因。当时也怪我慌了神竟然没第一时间保存好周同辉的尸体。”

“要从尸体上下功夫已经完全不可能了。”裴谢堂摇头,当下还有谁能证明她无罪?

“这次都不着急。”高行止喝了口茶,也推给她一杯:“眼下是理清楚你栽在了谁的手里才最重要。我们接着说李希,你看到的这份名单,你发现了什么端倪?”

“除了周同辉,冉成林、许绍易也在其中。”裴谢堂面容沉重。

许绍易是当初力告她强夺土地的地方官员,想不到如今一网打尽,这些人原来都有关联。

高行止却道:“你再仔细看。”

还不止?

裴谢堂狐疑的看着这份名录,一时间想不明白怪在哪里,直到高行止的手指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她才恍然大悟:“孟哲平?”

可是,孟家跟陈家是同谋,她早早就猜到了呀,李希认识孟哲平有什么奇怪的?

高行止却微微一笑,继而又滑到另一个名字上。

田燚。

左督御史。

裴谢堂露出不解的表情。

高行止却不着急解释,他慢悠悠的伸手入怀,摸出来另一张纸,那是一封买卖田地的契约。

他轻声说:“这张契约是前些时候周同辉的儿子拿到我的当铺来卖的。周同辉的儿子嗜赌如命,周同辉死后三个月就已经将家产输得差不多了,这份地契卖的是家里的一个商铺,卖茶叶的,你看这里。”

他手指着其中一处,裴谢堂立即惊呼:“这铺子是田燚卖给周同辉的,而且价格还这么低。”

“不但如此,我还查到,自从买卖商铺之后,田燚和周同辉的关系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在周同辉死的那天,他还去过田家做客。”高行止冷冷一笑:“你想明白了吗?这是一盘好大的局,为了除掉你,他们费尽心机又周密布防,难怪你跑不掉。”

裴谢堂略一思量,也跟着笑了:“田燚,似乎是孟家的亲戚?”

“孟哲平的侄女婿。”高行止打了个响指。

连起来了。

裴谢堂吐出一口气,至此,她已经看破了这个高明到了极点的局。

第223章 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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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事儿说起来简单,看起来复杂。

孟家陈家联手,一起来陷害她于不义之地。而她呢,蠢笨如猪,一下子就掉入了旁人的陷阱。

事情要回到宣庆六年说起。

那时候,裴谢堂才七岁,生得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人又活泼机灵,在哪里都好动,裴拥俊根本管不住,一个眨眼就溜得人影子都看不到了。因为身边从来都不喜欢用侍女,裴家也不喜欢给她准备侍女,她到哪里都是一个人,连个认真的跟班都没有,很容易被坏人钻了空隙,一不小心,大祸来临。

宣庆六年那一年的宫宴上,裴拥俊带着裴谢堂一同去了。在席上,隔着老远,就有人一直盯着她看个不停。

长大了是美人胚子,小时候,那张脸更是玲珑,这目光火辣辣到不加掩饰的地步,自打她入席,就一直瞅个不停,盯得裴谢堂浑身不舒坦。

目光撞见时,便发现这火辣辣的眼神来自一个青年官员。那时候,这人还不是权倾朝野的尚书令,他只是一个御史,比起如今的谢遗江职位还要低。他之所以有资格列入席位,是因为宣庆六年时,太皇太后还在,而这一日正好是太皇太后的寿辰,京城里的五品以上官员全部都能入宫,只是席位在最末罢了。

离得老远,裴谢堂便看清了这个人,他笑着站在原地,但浑身透出来一股令人不舒服的气质,让裴谢堂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不过,这是在宫里,裴谢堂素来胆子就大,一个陌生人的眼神根本不会放在心里。所以,该玩还是玩,她仗着跟宫里的皇子们熟悉,裴拥俊一个没看好,就跑出了殿中。当时,她已经跟三皇子朱综霖约好,两人要一起去看德昭园里的戏子们做变脸,约定的地点就在后花园,等了半天,朱综霖没来,倒是方才在殿中盯着她看个不停的那个青年官员来了。

一见到她在这里,他就笑了,快步走了过来。

裴谢堂往后退了一步,有点天真的问他:“你是谁?”

“我叫周同辉,小姐不认识我。”他笑着做了个揖:“小姐要去哪里,我带你去吧。”

“不用,宫里我很熟悉。”裴谢堂警惕的看着他,“我劝你也不要在宫里到处乱跑,陈皇后可凶了,她要是看见有男人进来后花园,是要不高兴的。”

“我不常来宫里,但我知道有个很好玩的地方,小姐去过吗?”他不以为意,笑着说:“那地方有突然会长大的小鸟,形状你肯定没见过。”

“会唱歌吗?”她有点好奇。

周同辉摇头:“不会唱歌,但它会表演一些绝活,一会儿大,一会儿小,还会喷水。”

这样神奇!

裴谢堂一阵心动:“在哪里呀?”

“在这边的后殿。”周同辉指着旁边很冷清的偏殿,笑着问:“你想去看吗?一会儿来了人,我们就不好进去了。”

“可我在等人。”裴谢堂纠结着说:“人要是来了这里看不到我,会说我不守信用的。我爹说了,做人不能不讲信用,要是谁都不相信你,以后你说什么,就等于是白说,不会有人听你的。”

“你爹说得很对。”周同辉的眼神突然变得有点阴沉,很快又笑着哄骗她:“你要是想去,我们就动作快一些,说不定回来的时候,你的朋友还没来。不过,你得答应我,那地方很隐秘,你跟我去的事情不能跟任何人说,否则,你就是不守信用,违背了你爹的训导。你做不做得到?”

“好吧。”裴谢堂天真的答应了。

周同辉伸手牵着她去偏殿,一边走一边说:“那只鸟不容易见到,你要是看见了,害怕也不准喊,它要是咬你疼了,你也不准哭,不准告状。”

裴谢堂一一答应。

两人进了荒凉的偏殿。

一前一后,周同辉走在后面,等裴谢堂进门后,他就关上了门。

宣庆帝平日里就不爱赏花赏草,御花园也从不大修,这么多年来,周围的宫殿越发冷清。两人进去后,外面的人声更是如同飘渺,仿佛与世隔绝。

裴谢堂有点害怕,感觉到周同辉的手心又热又湿,一阵不舒服,就甩开了他的手:“你说的小鸟在哪里?”

“在那儿。”周同辉指着旁边的树木:“你看见了吗?”

旁边的树木?

眼下已经是冬天,旁边的树木是松树,看不太清楚,裴谢堂摇头:“上面没有小鸟。”

“你没看见?要不然,我去帮你把它抓下来,等你看过了,我再送它回去。”周同辉指了指上方:“你在这里等着我。”

不等裴谢堂拒绝,他就攀着树枝上去了,很快,他重新下来,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我抓到了,怕它飞走,我们去殿里面看。”

裴谢堂点了点头,他率先去了殿里。

一进殿门,他就关上了门,然后,开始脱自己的朝服。

裤子一脱,只剩下薄的一层贴身衣服,裴谢堂就看见了隐约黑黢黢的一团,有东西在动,撑着周同辉的裤子鼓了起来。她好奇的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周同辉在她耳边说:“你想不想摸摸看?”

裴谢堂便伸出手去,摸了摸那东西。

触手滚烫,圆不溜秋,不像是鸟啊!

她好奇的抬起头想问明白,周同辉却在她碰到自己的那一瞬间颤了颤,一下子变了脸。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包裹住那一团东西,还在上上下下的晃动。裴谢堂只觉得掌心很烫,那东西的确变大了,可已经无心去问。因为周同辉抓住她的手,送到了裤子里面。

紧接着,他一把搂住了自己,二话不说就要去脱她的裤子。

被骗了!

一瞬间,裴谢堂便明白了,根本没有什么会变大变小的鸟儿,都是眼前这个人的谎言。

她拼命挣扎:“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就喊人了。”

“小姐答应我过,被鸟儿咬了不喊的,也不能告诉旁人,否则就是不讲信用。”周同辉冷笑着说:“你想做一个不讲信用的人吗?”

裴谢堂顿时气结。

这人真是好卑鄙无耻!

她还小,做不出什么激烈的反抗,下手打拳也没什么力道,只唯一好的一点是,这里是宫里,周同辉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真的来硬了,更何况还顾忌着还有人要来找她。

也是巧合,恰在这时,殿门口传来三皇子朱综霖的呼唤:“裴谢堂,你在哪里,是不是躲在里面?我要进来了!”

周同辉脸色微变:“你约了三皇子?”

裴谢堂连连点头。

周同辉放开她,整理了一下她的衣服:“你去吧。可不要忘记了,今天的事情不能跟别人讲,否则就是不讲信用,以后再也没人跟你一起玩耍了。”

裴谢堂恨恨的瞪着他:“你是骗子!”

“你要是不做,你也是骗子。”周同辉笑嘻嘻的:“下次我得了好玩的玩意,我还是要喊你来看的。我今天也没骗你,那只鸟儿你没看到,但你摸到了呀,是不是忽然变大又一下子变小了?”

好像,也是这样……

裴谢堂郁闷至极。

朱综霖已经到了门口。

周同辉送她到殿门口就隐去了身形,不让朱综霖看到他,但是裴谢堂知道,他就站在那儿,将她和朱综霖的对话都听去。

世上最好骗的大概就是年幼的孩童,无知又信奉着不知所谓的执着。

周同辉说她告诉了别人就是骗子,她就真的没敢说,同朱综霖一起离开偏殿,瞧见周同辉站出来笑得得意非常,一时间话涌到嘴边又全部咽了下去。

宫宴结束后,裴拥俊问她:“你跑哪里去了?”

“跟三皇子约好了要去玩。”她闷闷的。

裴拥俊有一双毒眼,多年独自一人照顾女儿,裴谢堂有一丝不对劲都逃不开他的眼睛,他追问:“只有三皇子一个人吗?”

裴谢堂不说话了。

裴拥俊也不急,只慢慢问道:“还有旁人,但你不能跟爹说,是吗?”

她也不能撒谎骗爹,想了想,爹如果自己猜的,就不算是她不守信用了。

于是,她点头。

裴拥俊继续问:“那就让爹来猜,猜错了,你点头,猜错了,你摇头。”

他托着下巴思索,目光看着女儿,裴谢堂满怀期待的看着他,眼神露出无助。

裴拥俊就知道了,这个人对女儿而言有危险性,但是,但是,这个人拿住了女儿的软肋,故而不敢说。寻常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被裴谢堂吃得死死的,哪怕就是那几个皇子,也没哪个能欺负了她。这个人,一定不是她平日里认识的人,但也并非不熟悉她,或者是太了解孩子。或许,这个人还有点伪善,能让孩子畏惧又信任他。

更重要的是,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裴谢堂是他的掌中宝心头肉,明知如此还敢有所行动,这个人十之八九跟自己不睦。

如此一想,目标已十分明确。

裴拥俊缓缓开口:“是周同辉吗?”

裴谢堂点头如捣蒜。

裴拥俊沉下脸来:“他打你了?骂你了?还是羞辱你了?”

裴谢堂摇头,又点头。

但这一次,饶是裴拥俊有一颗聪明的脑袋,想破头也想不到,人竟能坏到如此地步,对一个年幼孩子下狠手。

事情自然不了了之。

裴拥俊给裴谢堂讲了一个故事。

第224章 怨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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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跟裴谢堂的母亲白氏有关,是一出感情纠葛。

那时候,宣庆帝还没起义称帝,裴拥俊只是西北一个偏将,有一回带兵经过神农岭时,因神农岭林深地形复杂,故而像当地人求助,当时白氏恰好路过,变成了指路向导。

青年男女,又是男人英俊女人美丽,从神农岭穿出后,两人就看对眼了。

后来,白氏鼓起勇气来到军营做军医,同裴拥俊并肩作战,两人感情渐笃,没多久,裴拥俊到了神农岭求娶白氏,结为了夫妻。

成婚那一天其实不怎么愉快。

有人来砸场子,砸场子的这个人就是周同辉。

这人多喝了二两酒,横冲直撞的闯入内院,扯着白氏说她本该是他的,不准嫁给裴拥俊,还当场要将人抢走,将白氏吓了一跳。

她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刚强的女子,被人如此闹了婚事,气的差点提刀杀人。

裴拥俊却是提了刀的。

他听说后只是冷笑:“她是你的?你对我的妻子说一句喜欢,她就必须跟你,你可不可笑?周同辉,好好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什么德行,才配说喜欢她。”

周同辉回他:“你现在能看好她,你不能看好她一辈子,她总有一天是我的。”

这话彻底将裴拥俊激怒,他将周同辉从内院打到外院,旁人纷纷拉不住,生怕闹出人命。幸好周同辉会武功,才不至于血溅当场。但是,周同辉也吃了亏,被狼狈扫地出门。

两男争一女,京城最好的谈资。

不过一夜之间,白氏成了千夫所指。

心高气傲的她受不住这些流言蜚语,变得有些抑郁寡欢。

裴拥俊更为心惊的是周同辉的话。这个人睚眦必报,他对白氏的安全十分不放心,至此之后,无论去哪里都要将白氏带着。大周末年,他四处征战,得知周同辉调入御史台后心中十分不安,不得不将白氏带着去出征,以至于后来发生了很多憾事。

大周末年,寒铜军中伏,为了救他性命,白氏为他拔毒,他好了,白氏却中了毒,虽然毒解了,可从此以后白氏变得体弱多病。

同年,白氏生下裴谢堂后撒手人寰。

白氏葬礼那天,周同辉哭着跑来质问裴拥俊:“你没保护好她,你害死了她,我会报复你的。”

裴拥俊万念俱灰,对他再不搭理。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笔上辈子的债会被周同辉翻出来,向裴谢堂讨要。

卑劣!

裴谢堂听得很气愤。

因知道了这些事,下次,周同辉再来借故接近裴谢堂时,裴谢堂一瞪眼,恨恨的说:“你害死了我娘,你休想来骗我!”

周同辉脸色微变:“害死你娘的是爹,是他无能,顾不住柔迦。”

柔迦是裴谢堂母亲白氏的闺名。

裴谢堂气愤的大声说:“要不是你威胁我娘,我爹不会把我娘带在身边。我娘又不喜欢你,你老是惦记别人的妻子,你恶不恶心?”

童言无忌,真相戳心。

周同辉如被她捅了一刀,痛得脸都扭曲了起来:“你胡说,她是喜欢我的,只不过是被裴拥俊抢走了!”

“我娘从来都只喜欢我爹一个,她看都不看你。”裴谢堂鼓着腮帮子:“你害死了她,还有脸找我们裴家报仇,你的脸皮真厚,还不知羞,用我们东陆的话来说,你就是个败类,是个疯子。你走开,我不会跟你走的,等我将来长大了,我一定会给我娘报仇!”

那次之后,一晃眼数年,周同辉没再挑衅裴家人。

直到宣庆十七年裴拥俊病倒,周同辉才再次上门。

当然,裴谢堂没让他进了泰安王府。

周同辉站在裴家的台阶上,当时说的话裴谢堂到现在都还记得:“你爹这一辈子杀孽太重,你跟你爹一样,一定不得善终,这是上天对你们裴家的诅咒,你给我牢牢记在心里!”

一语成谶。

裴拥俊自宣庆十七年第一次毒发后,又拖延着再活了三年,在宣庆二十一年春天病故,留下裴谢堂和身怀六甲的妾室美姨。美姨难产,死在生裴衣巷的那一天夜里,裴家就剩下裴谢堂和裴衣巷相依为命。

美姨尸骨未寒,周同辉又上门来找晦气。

不过这一次,裴谢堂没跟他客气。

她不是裴拥俊,学不来爹温润的那一套,她暴脾气,火辣辣像极了六月正午的太阳,周同辉刚出现,三句话不和,她一手方天画戟直接将周同辉打了出去。

此一时彼一时,这一年,周同辉已经不是小小御史,而是成了尚书令下的供事官,挨了这一顿打,御史们吵翻了天,弹劾裴家的折子堆满了宣庆帝跟前的案牍,将裴谢堂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更有人扬言,希望宣庆帝撤了裴谢堂的官职,东陆的前途不能葬送在一个女人的手里,否则他日必有大祸患。

周同辉不无得意的又晃到裴谢堂跟前来:“你以为凭你一个女人能拿我怎么办吗?裴谢堂我告诉你,要么,你跪在我跟前认错,代替你父亲赎罪,替你母亲陪我一生,要么,我就整到你人头落地,等你沦落到天牢时,我照样能得到你,还要你人尽可夫丢尽裴家的脸面,你自己看着选。”

“若我沦落到天牢的那一天,我必取了你狗命。”裴谢堂冷笑:“我先送你下地狱,到我爹娘跟前认错,顺便让阎罗王教教你如何做人!”

结局不欢而散。

不过,宣庆帝终究还是疼爱裴谢堂,打了二品大员,也只是勒令她禁足十天,罚她洗了一个月的马厩了事。

满朝文武要闹,宣庆帝懒得听,一纸诏书封裴谢堂为兵马大元帅,统领西北军。恰尚书令告老还乡,为了一碗水端平,勒封周同辉为新尚书令,掌管六部。怕因二人恩怨影响国政,又将军部职能改革,西北要什么,六部只有复核权,没有审核权。

至此,矛盾越发激化。

到了宣庆二十二年末,终于,绷紧的线彻底断了。

起因是裴谢堂爱若性命的弟弟裴衣巷。

裴拥俊只有一个儿子,裴衣巷在裴家是自打出生就被大家疼爱在手心里的。可周同辉好死不死的,把主意打到了裴衣巷的身上。

二十二年除夕,周同辉曾派人意图绑架裴衣巷,被裴谢堂发现,及时找回。不死心的周同辉又一次犯险,在正月初四那天,再一次劫持了裴衣巷。

彼时夜深人静,裴谢堂四处遍寻裴衣巷无果,高行止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她连鬼养阁的人都来不及出动,带着四个亲卫寻遍了京城,最终在周家外得到一点线索。

心急如焚的裴谢堂立即闯入周家去救人。

具体过程如何已无需追究,只是在最后,在周同辉的书房,当裴谢堂推开门时,周同辉倒了下来,而她的手里拿着刀,尖头滴着血,证明她刚刚杀过人。

周家人目睹了这一幕,纷纷惊呼泰安郡主杀人了,她没顾得上这些,余光看见裴衣巷躺在周同辉的软榻上不知道生死,情急之下,不管不顾的迈过周同辉的尸体,将裴衣巷抱走。送裴衣巷回裴家后,她越发觉得不对劲,所以连夜让人知会高行止,又将四大亲卫都喊离京城。本还可以有更周密的安排,只是当时她太过自信,加上醉酒没有精神没深入细想,总觉得宣庆帝不会杀她,就是这一份有恃无恐,让她做好安排后睡了个安稳觉。

然后,一夜醒来,锒铛入狱。

陶志勇身死,裴衣巷被抓入幽庭司,泰安王府满门抄斩。

复生之后,裴谢堂无数次的想过这件案子的其中关窍,只因为一开始被人误导,一直觉得陷害自己的人是朱信之,从未想过别人,思维不免受了限制。

如今线索渐渐多了,迷局豁然开朗。

这个局,一开始就是冲着她来的。

她死了,周同辉也没要得了好处。泰安王府军权旁落,朱信之捡了好处;周同辉身亡,尚书令空缺,孟哲平捷足先登。

好算盘!

如此一来,一举四得!

除了两个不喜欢的人,得了两份不外出的好处,孟家和陈家岂止是不亏,根本是赚大发了!

不,不是孟家和陈家,而是这两家背后的主子,赚大发了!

会是谁?

太子?二皇子朱简数?三皇子朱综霖?五皇子朱信之?

不,没有那么多人。

裴谢堂轻轻闭上眼睛,在脑袋里过了一遍所有的可能,很快得到了一个最为稳妥的嫌疑人。

朱信之的背后有曲家,曲家没参与进来,于家族没有好处,损人不利己,不是这些老谋深算的朝臣的办法。反而因为朱信之毒杀了自己,引得高行止愤恨继而江湖人不满,得失太过明显。另外,朱信之身后有曲家,没理由会找不相干的陈家孟家帮忙。所以,绝不可能是朱信之。

至于朱综霖……

朱综霖这个人,其实嫌疑不是那么大,至少,一直以来裴谢堂都没怀疑过他。哪怕是看走眼,裴谢堂都坚信自己的判断。

第225章 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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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甩甩头,朱综霖有一点好,就是极为重情义,他身后的家族也不允许他如此操作,此人可以排除。

那么,就剩下两个人。

二皇子朱简数,太子殿下朱深见。

朱简数是孟贵妃的儿子,这人多年来一直都很想当上皇帝,但孟家一直不表态,故而谁都不认为他有希望。尤其是知道孟家陈家联手扶持太子后,朱简数的嫌疑更小。就拿朱简数的人脉来说,也绝无可能下这一盘棋。

只有一个人了。

裴谢堂裂开嘴角:“想不到,太子竟然这样恨我,亏得我一直没发现。”

明白了是谁在背后捅刀子,这事儿就不难想了。

首先,要接近自己,必得打探到最为可靠的消息,还有人比西北军更合适吗?但西北军将个个嘴巴紧,要想探听消息没你们容易。既然打探不到,不如送个人成为西北军将。

孟家和陈家选中了李希。

裴谢堂猜测,最初,李希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除掉裴拥俊。可惜,裴拥俊比起女儿来聪明数倍,让他们一直没有机会得手,一拖就拖到了裴拥俊去世,裴谢堂掌权,于是,属于两家的机会来了。

李希成为西北军,同裴谢堂关系还不错,孟家觉得可以做文章,将李希送到了京外大营的岗位上,并通过联姻关系稳固同李希的连接,再利用李希结识西北军将,并让李希结识京城要员。这些人同李希关系好后,就开始了惊天巨网的编制,这是第一步。

第二步,矛盾激化。

裴谢堂同周同辉本就不共戴天,再加上裴衣巷,裴谢堂必定乱了分寸没了理智,所以,利用裴衣巷一再挑衅,不愁裴谢堂不上当。

至于周同辉这边,则由李希做中间人,牵线认识田燚和周同辉,一步步促成两人的兄弟情。在初四那天晚上,田燚邀请周同辉做客家中,完事后送周同辉回去,周同辉死于中毒,证明在田燚家中时,或许就已毒入骨髓。

第三步,引蛇出洞。

当时陶志勇来禀报裴衣巷失踪,裴谢堂一路追查,线索都太巧合的指向了周同辉,如今回想分明是有人有心为之。

裴谢堂猜测,他们事先绑走了裴衣巷,杀死周同辉,藏尸书房就为了等待自己开门的那一刻,抓个人证物证俱在!

接着,就是高明的第四步,贼喊捉贼。

案发后,孟家和陈家第一时间到御前告状鸣冤,求得宣庆帝旨意,立即抓捕裴谢堂。然后,不听口供、不问证据,先定杀人罪。毁尸灭迹,混淆视听,将各种各样的罪名往她身上推,引得宣庆帝震怒失望继而不管不问。同时,为了避免她有高招洗冤,将一切推给她心头最不愿怀疑的那个人——朱信之。

戮心之痛,蚀骨焚情,她万念俱灰之下,忽略了多少自不用说!

裴谢堂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滚了出来。

“老高啊,想我裴谢堂半生戎马,流尽血汗都不死,你说,我怎么就栽在了这些肮脏的勾心斗角里?”

“可笑,太可笑了!”

“我用血肉回报国家,国家未来的储君却还我以刀剑,我好恨啊!”

高行止满目悲伤的看着她,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她好。

裴谢堂笑了片刻,忽然间双目无神,仿佛被抽空了全部的力气躺倒在椅子上。

她有气无力的开口:“老高,我忽然间有点明白当初我爹的感受了。我爹比我看得多,一路走来那么从容淡定还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爹总说人心坦荡荡,却经不住小人暗箭难防,我以前不以为意,现在想来,其实是我太傻了,我爹比我聪明得多,所以他不去挑事,也不躲闪。你看我,我自诩比我爹豁达,其实,根本比不上他的一半。”

“泰安王爷有泰安王爷的过人之处,你有你的优点。”高行止轻声说:“在我眼里,你比谁都强。”

裴谢堂缓缓摇头,不置可否。

高行止不知如何宽慰,只默默的看着她,看她沉默了许久后,抬起头来,目光已不复从前那般明亮,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

“我要报仇。为我,为乌子儿,为裴家。”裴谢堂坚定的开口。

太子如何对她,她必十倍还报。

高行止点了点头:“我支持你。”

“这事儿必不是一朝一夕,孟家陈家还没找到人代替我,却急于动手,一定有一个非做不可的理由。”裴谢堂敲打着自己的脑袋:“原来太子对我的态度也不是这般,肯定有什么事情刺激了他。到底是什么,怎么想不起来……”

“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高行止闷声说:“你不妨列一个最可疑的理由,我们逐步排查。”

“没有最可疑。”裴谢堂笑了:“为权为利都不可能,太子什么都不缺,天下唾手可得。”

话语一顿,她脸色微变:“除非,我的存在会改变他的命运,让他失去他的天下,所以,他急了。”

那么,这个理由呢?

裴谢堂闭上眼睛,心中一片开明:“老高,在我心里,其实一直对孟家和陈家会联手有一个很大的疑问。孟家明明有皇子,为何不扶持自己的皇子,而去扶持太子?他孟哲平到底是如何能保证,将来太子登基之后会兑现许给他的种种承诺?”

“是啊,我也奇怪呢!你说这太子又不是他亲儿子,能听他的话?”高行止顺口回答。

裴谢堂脸色猛地一变,不可思议的盯着他。

高行止跟着也悚然一惊:“老谢,你该不是怀疑……”

一时间,两人同时沉默。

半晌,裴谢堂坐卧不安的站了起来,在屋子里四处乱走:“你不要说话,让我想想,仔细想想……”

她来来回回走了几十个来回,一点点理顺了自己的思路:“我自幼认识太子,宣庆九年,他被立为东宫太子,我裴家祖训忠君爱国,父亲就向宣庆帝宣誓,一生都奉献给东陆。为了让裴家子孙同皇室扯不断牵连,父亲把我送入皇宫做皇子伴读,为的就是延续情谊,永不谋逆。宣庆帝从来不怀疑我的衷心,其他人应如是。”

“太子被立为太子后,一直到宣庆二十一年都对我极好,只在宣庆二十二年有所变化,他突然对我冷淡了不少,且多有戒备。我原本以为是因为我喜欢朱信之的缘故,让太子心生不安,可朱信之从未对我假以颜色,他不至于怀疑我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呢?”

“让我仔细想想……”

她在屋子里走动,不断的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很快,她停了下来。

“对了,宣庆二十一年的宫宴。自从那一次宫宴后,他就跟换了个人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宫宴?”高行止眉头蹙得紧紧的:“那一年的宫宴,你喝醉了吧?”

“对,我喝醉了。”裴谢堂点点头:“所以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我一点都想不起来。我只模糊记得,我去了御花园醒酒,在锦鲤池旁边遇到了太子。我一直以为那一天我喝醉了酒说错了话,惹得太子殿下不高兴,他生我的气。现在看来不是这样,难道那天我发现了什么,自己忘了吗?”

裴谢堂定住脚步:“不行,我要去一趟宫里。”

高行止追上来:“你就这样去?”

“当然不。”裴谢堂挑眉:“你别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我谢家那个好二姐,她要嫁到东宫去。”

说到这个,裴谢堂兴奋起来,起身就往外走:“不许不行,我得赶去送送她,她那点嫁妆还在我那儿,等着我送去呢。”

高行止送她:“不要冒险,有什么事出宫再说。”

他再承受不起抱着她尸骨的那种痛了。

裴谢堂点点头,快步往外走,不多时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裴谢堂回到淮安王府,立即吩咐篮子他们把嫁妆送还谢家,篮子嗔笑:“等着王妃来张罗是靠不住的,好在咱们王爷体贴又周全,昨天借着回门的功夫,就当送回门礼一并带了回去,这会儿怕都重新装箱了。”

雾儿则很认真的问:“王妃咱们是现在就回去吗?”

“傻子,哪有出嫁的女儿自己跑回娘家的?”裴谢堂打了个响指:“我现在是皇家人,那就是东宫的亲戚了,夫家兄弟娶妻纳妾,前去观礼是可以的。好啦,更衣,我们入宫去等二小姐前来拜礼。对了,约上几位王妃一起。”

她笑得狡猾,行动也是迅速,很快收拾妥当,带了篮子去宫里。

临出门遇见落霞,落霞很是奇怪:“王妃要去哪里?”

“今儿东宫有喜事,我入宫一趟,王爷回来你跟他说一声。”裴谢堂明媚的笑着。

落霞应了一声,记在了心上。

裴谢堂出来淮安王府,拐了个弯去接上二皇子朱简数的王妃和三皇子朱综霖的王妃,几个女人一道入宫请见陈皇后。

陈皇后心中喜悦,并无她想,几人顺利进了中宫。

第226章 寻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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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宫之中,一切如旧,裴谢堂还算得上熟悉,见礼后就落座,等着太子到来。此时已经不早,茶喝了两三盏,话说了一箩筐,终于瞧见太子妃来了。

她一进中宫,便先叩拜陈皇后,起身时对诸位王妃笑道:“各位妯娌都在呢,来得比我还早了一些。”

朱综霖受封永业王,他的母妃洛氏是咸阳名门,很是大方得体,被太子妃打趣了,起身笑道:“太子妃是个大忙人,哪里像我们,平日里什么事情都没有,闲来无事,只能四处走走,家长里短的说几句。将来太子殿下登基,太子妃受封皇后,只怕还会更忙。这等福气,我们可羡慕不来。”

永业王妃开了口,二皇子朱简数的王妃平陵王妃也连忙说:“太子妃怕是一大早就忙着的吧,快坐下歇歇脚。”

太子妃笑道:“新人已经入府,晚些太子殿下会带着她过来。母后,你要见见吗?”

谢霏霏入东宫,做的不是侧妃,是没有资格见陈皇后的。只有陈皇后召唤时,她才能过来参见。若是小门小户,陈皇后多半不见,可谢霏霏是廷尉谢遗江的女儿,这份面子,陈皇后得给足了谢家,这也是裴谢堂直奔东宫来等谢霏霏的原因。

果然,陈皇后笑着点头:“见一见吧,都是一家人。”

太子妃早在意料之中,福了福身后,便出去了。

没多久,她和太子一同回来,身后跟着身穿艳红色嫁衣的谢霏霏。太子夫妻二人行了礼后,陈皇后赐座,谢霏霏才能上前来。

她压低了嗓子行礼问安:“贱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吉祥!”

“起吧。”陈皇后认真的打量着她,慈祥和煦的抬了抬手:“累了一天,你也坐吧。”

婢女搬过来软凳子放在太子妃的身后,谢霏霏小碎步踱过去坐下了。

裴谢堂一直盯着她似笑非笑的瞧,这目光很快引起了太子殿下的注意。太子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屋子里的另外两个王妃,显然还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用眼神问太子妃,太子妃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后,太子就笑了。

接下来的时间,是太子同陈皇后母子叙话的时候,大家都很识趣的不插嘴。

太子坐了一炷香时间,便起身告辞。

于是,中宫便只剩下一群女人了。

陈皇后训导了谢霏霏几句,便问道:“淮安王妃,本宫记得你同新人是姐妹,瞧着你们长得并不像呀。”

“回皇后娘娘,”裴谢堂淡淡一笑:“我母亲是江南商户戚氏,新人的母亲是怀城樊家,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哦,庶出。”陈皇后点了点头,低声喃喃。

话音不高,足够大家听见。

谢霏霏脸色不愉的瞥了一眼裴谢堂,哪壶不开提哪壶,生怕她在东宫过得好?

裴谢堂也有点不高兴。

陈皇后这话说出来,多少有些打脸谢霏霏的意思,多半还是顺带着表达一下看不起自己的念头。陈皇后不喜欢朱信之由来已久,多半也是因此不喜欢自己。

可这人是长辈,谢霏霏是儿媳妇不好开口,她却少不得要替谢遗江维护一下谢霏霏,于是笑道:“按照道理来说是庶出,不过我们谢家是小门小户,个个女儿都是我爹的心头宝。再则,身份高低,跟人的品格高低没什么关系,从前的大藏王朝时,陪同藏献帝东征西战打下万里江上的贤贞皇后,她不也是庶出吗?”

陈皇后看了看她,这话题一笑而过。

又再说了几句,陈皇后就说累了,让她们说话,自己则去歇息了。

几个王妃并着谢霏霏出了中宫,裴谢堂走在太子妃身侧,不经意间擦身时,飞快的将一块粉色的物件顺走,放在了中宫花坛的树枝里。

她动作快,谁都没反应过来。

裴谢堂神色自若,一路跟着大家说话,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难得入宫来,几个王妃都想各自去看望宫里的母妃们,大家在御花园附近告别。

太子妃对方才裴谢堂的出头觉得很是新颖,特意走在最后:“五弟妹读书很多吧?”

“也没有很多。”裴谢堂笑道:“略略认得一些字。我这个人好动得很,平日里不喜欢读四书五经,看的那些东西,太子妃应该不喜欢。”

“我瞧着五弟妹说话爽朗,心中很是赞赏,就不跟你拐弯抹角了。太子殿下同淮安王爷最是要好,你可要常来我们东宫走动,如今你二姐也入了东宫,你更是不能懒散。下次来时,将你读的书也带来给我看看好不好?”太子妃的眼睛很亮:“我听太子说,你以前习武,想来看的都是兵书吧?我也想瞧瞧,省得将来同太子殿下总没话说,他就不爱来找我了。”

裴谢堂应道:“好,改日给你送一些过来。”

左右,你也看不懂。

兵书深奥,不是亲自上战场的人,根本不明白书中说的是什么。

太子妃很是惊喜的拉住她:“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裴谢堂眼珠转着:“太子妃要回东宫了吗?我打算去庆林宫看看我母妃。”

“那你去吧。”太子妃爽快的放行,她微微弯曲了膝盖,习惯性的抬手去摸腰带上的手绢,这一抬手,脸色微微一变:“我的绢帛呢?”

原来,她放在腰间的绢帛不见了。

婢女狐疑:“是不是方才落在中宫了?”

“应该是吧。”裴谢堂凑过去:“方才出来时,好像就没看见你身上挂着绢帛。要不,回去找找?”

太子妃点头:“母后最不喜欢旁人丢三落四,但这块绢帛又是我最喜欢的,还真不能不去。我们回去找找。”

她带着婢女匆匆忙忙的回东宫去了,走时,连谢霏霏都顾不上,显然是真的很看重那绢帛。

裴谢堂见二人远走,终于松了口气。

太子妃宝贝那绢帛,只因为那绢帛是当初成婚时太子送她的,每一次入宫她一定会带着,一来向陈皇后说明夫妻恩爱,二来也是震慑六宫里不安分的女人们,别想着要打太子的主意,还轮不到这些人来攀爬太子这棵大树。

这帕子丢了,她非急死不可。

她一走,谢霏霏堆起来的浅笑就彻底的垮了下来:“谢成阴,你今天为什么入宫来,难不成是为了看我的笑话?看到陈皇后刁难我,给我下马威,你很开心吧?”

“喂,我刚刚才帮你说话!”裴谢堂瞪她:“分不分得清好歹?”

“你没那个好心,你只是想在陈皇后跟前露脸罢了。”谢霏霏压根不领情:“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狐狸精。刚才眼睛一直往太子身上看,你是多耐不住寂寞?这才嫁给淮安王爷,你就忍不住想往外爬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裴谢堂懒得理谢霏霏,她今天进宫来,不过是打着谢霏霏的幌子到御花园,跟谢霏霏还真没什么好说的。

她径直走开。

谢霏霏在她身后喊:“谢成阴,你看我顺利进了东宫,是不是着急害怕了?”

“哈。”裴谢堂冷笑:“别太看得起你自己。”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谢霏霏在原地一脸愤恨怨念,偏偏发作不得,还要装出一副乖巧懂礼的好模样来。

裴谢堂离开谢霏霏,寻着记忆往熟悉的地方走去。

宣庆帝不喜欢铺张浪费,但为了彰显与民同乐的意思,每一年的宫宴都很浓重,文武百官五品以上皆有席位,人多地方大,非正大光明殿及正大光明殿后殿照得殿连起来,才能坐得下。正大光明殿是前殿,照得殿是后殿,穿过照得殿,进入普安殿后,便进入了后宫。御花园在后宫和前殿之间,从普安殿出来,便是御花园。

每一年宫宴,裴谢堂作为女将都有资格入席,她酒量好,但因为回到京城的次数少,席间难免会有很多官员敬酒,招架不住,往往醉的快,醒酒也最频繁。

她有个秘密的场所,是每一次宫宴时悄悄用来醒酒的好去处。

是御花园锦鲤池假山里的一个小洞穴。

踩着御花园的栏杆进入假山群,踩着水面上的假山石头,进入最大的那座假山里,在这里,有一个弯弯曲曲的洞穴。

无意中发现这里,还是小时候跟朱综霖玩游戏误打误撞找到的,之后好多年,这里一直是她的秘密据点。

宣庆二十一年宫宴,她也来过这里。

裴谢堂站在锦鲤池边,看着水流婉转的假山,一时间有些愣神。还是想不起来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模糊的记得,她那天喝醉了,来过这儿。

四处看看,见无人注意自己,裴谢堂提起裙摆,脚尖一点栏杆,快速的进了锦鲤池的假山,几步晃进了山洞里。

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

裴谢堂靠着冰冷的石头墙壁,将背脊紧紧的贴在石头上,心头一阵冷意,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回到熟悉的地方,早已物是人非,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摸索着石头往里面走走。走到一个拐弯的地方,就站住了。脑袋一片空明,努力回想当时的场景——

除夕那天晚上,吹着风,很冷,她醉醺醺的出了普安殿,摸索着往这里走。然后,她走进了山洞里,就靠在这个位置上。

第227章 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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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呢?

裴谢堂只觉得一阵头疼,时间过去太久,总归是很难想的起来当时的场景。她一手扶着山洞的石壁,一边不轻不重的敲打着石壁,用声音来让自己的脑袋里有一些线索。这方法有点作用,好像是一道光,慢慢的照进了黑黢黢的脑海里,摸到了一点痕迹。

那天,她喝了不少,醉醺醺的靠在这里,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不知不觉中,她在这里小小的睡了一觉,直到有人走到这附近说话,说话声将她吵醒。

她透过迷迷糊糊的山洞口,看见锦鲤池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身穿玄色朝服的太子殿下朱深见,另一个背对着他,身材高大,但并不挺拔,说话的声音也颇为苍老,看得出来至少大了太子一两轮的年纪。另一个人也穿着朝服,左手上有个碧绿的扳指,他说话间会下意识的摸索。

碧绿色的扳指……

满朝文武中,她倒是知道有个人很喜欢这东西。

当朝一等公,辅国阁老,孟哲平。

原来当时,她撞见了太子同孟哲平在锦鲤池说话。

裴谢堂闭着眼睛,但想不起来这两人到底说了什么,只是太子的脸色很难看,盯着孟哲平的表情很不善,她看了一眼,觉得不舒服就缩了回去。

太子同孟哲平也没有说太久的话,两人不多时就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孟哲平走在前面,太子表情阴郁的跟在后面,似乎对孟哲平很不满。

裴谢堂看到这里,觉得脑袋更疼,加上醉酒不清醒,有点分不清场合,忽觉胸中一阵翻滚,恶心欲吐,就从山洞里冲了出来,趴在锦鲤池旁边呕吐了起来。刚一动,便觉得有一股目光火辣辣的落在自己身上,吐完了一抬头,陈皇后身边的婢女柔夷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孟哲平匆匆走开,太子停下脚步,重新走了回来。

裴谢堂傻笑着抬头看柔夷:“打扰了。”

“泰安郡主!”柔夷目光若有所思:“你怎么在这里?”

“我喝醉了。”裴谢堂笑着说:“躲一躲酒,你不要告诉他们,我在这里。”

太子走了过来。

柔夷福了福身,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后,太子的表情一变,看向裴谢堂的目光仿佛利剑,将裴谢堂吓了一跳。

她有点不满的嘀咕:“干嘛,吃人呀?”

“你都听到了什么?”太子问的第一句话。

裴谢堂迟钝的眨眨眼:“什么听到什么?”

“我问你,我们当时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听见了?”太子有点着急,脸色发白,双手抓住她的胳膊:“裴谢堂,你要是敢说出去……”

“说什么?”她大着舌头,被太子抓住了很不开心的挥开手:“我脑袋疼的很,你别抓着我。放开,我要回正大光明殿了,免得一会儿人家找不到我,又要到陛下跟前去说我偷懒。我平日里打仗已经很辛苦了,不想难得歇息,还得那么辛苦的去解释。”

太子紧紧的抓着她的胳膊不让她走。

裴谢堂不高兴了:“你这人奇怪不奇怪!都跟你说了我要走了,你干嘛还拦着我。你以为你是朱信之啊!”

说到朱信之,她来了精神,嘿嘿笑道:“朱信之才会整天让我闭嘴,你是太子殿下,我认得你,你才不是他。嗯,朱信之才不会靠我这么近,他啊,他只会推开我,对我说,”说着,还变着嗓子学着朱信之的强调说话:“郡主,请自重!”

呸呸,自重个头!

她当时的表情要多不屑有多不屑,面前的太子的表情要多沉闷有多沉闷。

她绕过太子,挥挥手:“我要回去了,太子殿下,你快点回来。”

说着,当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然后,回到正大光明殿,等待她的又是新一轮的敬酒。她当天是被人扶着走出宫门,醉得人事不省,出宫门后,高行止派了人来接她,她当天晚上睡在泼墨凌芳,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高行止在她身边睡得还很香,可见昨天这人喝得比她还要多,连睡觉的房间都走错了。

裴谢堂一脚将高行止踹下床,高行止不高兴的嘀咕,两人在泼墨凌芳吵了一场兴头架后,又高高兴兴的结伴去吃饭。

记忆就停留在这里。

裴谢堂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觉得很是懊恼:“怎么就忘记了最关键的那部分呢?”

太子和孟哲平为什么杀她,大概,就是因为她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可是,也不对啊。

那是宣庆二十一年的事情,若听到的消息那么重要,这两人为什么要耽误一年之久,才在宣庆二十三年动手?

要是自己真的听到了最为关键的东西,一年的时间,足够自己做好一切反击的准备了。

莫非,一开始,太子和孟哲平只是在试探自己吗?

宣庆二十一年的那一场宫宴,她喝了多少已经不记得,神智不清醒是明摆着的,想来太子和孟哲平也知道,所以,一开始,他们对裴谢堂到底知道了哪些东西不是很有底气,不敢轻举妄动。哪知道事后自己一场醉酒就全部忘了个干干净净,让太子殿下和孟哲平更是摸不到头脑,迟迟不敢下手。

那么,宣庆二十三年为什么又能下手了呢?难道是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让太子和孟哲平心中不安?

什么事情呢?

裴谢堂将过去大大小小的事情在心底盘算了一下,越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想对。每一年的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到底是哪里让人起了疑心?

宣庆二十三年啊……

裴谢堂闷闷的敲打着石壁,闭着眼睛想了片刻,半晌睁开眼睛,苦笑道:“难不成,是跟今年的科考有关?”

话语未落,裴谢堂抬手就给了自己一耳光。

如果是,那她死得就不算太冤枉了。

因三年前见证了韩致竹的试卷被偷换,她心中对科考的不平与日俱增,对文科馆的信任荡然无存,故而在宣庆二十二年回京,宣庆帝就科考的事情问及她的意见时,裴谢堂没有选择孟哲平和太子推荐的主考官,而是推了另一位德才兼备的阁老出来做主考官。就是这个举动,让太子失去了连续四年主持考试的地位。

这本来只是一个小事情,但联系到御花园的事后,想来,当时在太子和孟哲平的心中惊起了怎样的波澜。

他们会想,裴谢堂出这一招,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什么,存心不想让太子的人渗入朝局……

有了这个推测,她就被划为跟太子作对的那一堆人里了吧?

裴谢堂甩甩头,这个猜测有点可怕,如果这些都成立,也就是说,她赞成了先前在泼墨凌芳同高行止商议那些,支持了两人的假设——太子,不是宣庆帝的儿子,而是孟家的私生子……

天啊!

裴谢堂站了起来,她竟然怀疑到了这个地步!

若这消息是真的,那就委实是太可笑了,江山易主时,怕是连姓都换了,宣庆帝至今还蒙在鼓里!

“证据,我要证据。”裴谢堂喃喃自语。

当务之急,就是要寻到最能支撑自己所有怀疑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个惊天大秘密。

裴谢堂冷笑。

她之所以被杀,原来,是因为知道了狸猫换太子的把戏吗?

如果是这样,她还真非得走向下去不可了。

至于宣庆帝那边,她不着急说破,等证据拿到了,总有办法证明。裴谢堂忧心忡忡的看着正大光明殿,心头一时浮沉翻转,说不清是一种怎样的隐痛。宣庆帝杀了她,按照道理来说,她该憎恨宣庆帝,可不知道为何,得到这个消息,她脑海中反而浮现出很多从前宣庆帝包容她、甚至是纵容她的画面来。

要是太子真的不是宣庆帝的血脉,这个消息,那位高高在座的帝王能承受吗?

裴谢堂表示怀疑。

从假山后出来,走出锦鲤池,裴谢堂行走在宫中的通道上,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她没有答案,也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只能一步步往前走。

眼见着就要到了宫门口,依稀可以看见庆林宫的婢女,裴谢堂顿住脚步,先收拾了一番自己的情绪,才带着笑容进了庆林宫。

庆林宫外,一个青衣的婢女瞧见她进了庆林宫,就小跑着去了。

曲贵妃同裴谢堂说了不少话,终于让婢女送她出门时,方才那个婢女早跑的没了影子。裴谢堂在曲贵妃那儿喝了一肚子的茶,头痛欲裂,很是无聊的行走在宫里,方走过御花园附近,横里一只手拽住了她,将她往旁边的一间屋子里拖去。

裴谢堂开口想叫,但低头看了一眼拉住自己的手,五指修长细白,是养尊处优的人才有的细腻,她想到了一个人,笑着顺着她进了偏殿。

“二公主有话就说!”一进偏殿,裴谢堂就说:“拉拉扯扯的,要是让人看见了,又要说我们没规矩。你是公主自然不怕这个,左右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会给你撑腰,我就不一样了,我可没你这么尊贵的命,所有流言蜚语都会冲着我来了。我好怕的!”

第228章 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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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来!”朱清子哼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德性,你就不知道怕。你要是这么怕的,会撒谎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裴谢堂奇道。

朱清子难得的俏脸一红:“你骗我说,等曲雁鸣纳了妾,我再去求父皇赐婚,他就不敢不答应。”

“怎么,没成?”裴谢堂这下反而是奇怪了。

按照道理来说,这一回,曲雁鸣是没理由继续推辞了呀。难道他竟然生了天大的胆子,能拒绝宣庆帝的赐婚吗?他再是胡来,凭着绥国公的谨慎小心,也不至于会看着他冒犯天颜吧?

朱清子怒道:“不但没成,他还让我在父皇跟前颜面扫地!我恨死他了!也恨死你了!”

裴谢堂两手一摊:“公主,你恨他就成了,恨我做什么?”

“主意是你出的!”朱清子气。

裴谢堂好言好语的说:“主意是我出的没错,但选择做和不做是你的事情,我又没有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对不对?再说了,你就算要杀人,也总得让这个人死得明白,而不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砍头吧?来来来,你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跟陛下开口的,曲雁鸣又是怎么拒绝了,让你丢尽了颜面?”

朱清子略一犹豫,还真的说了。

那天去拜访过裴谢堂后,朱清子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隔天就入宫请见宣庆帝。第一次来时,宣庆帝没见她,她也没气馁,想着很有可能是因为五哥要成婚,父皇太高兴,一心一意要为五哥操持,只得按捺住自己满腔的情思,苦苦等到朱信之和裴谢堂成婚后的第二天再去请。

这一次,宣庆帝是见她了。

听她说了来意,宣庆帝沉吟着说;“孩子,你为什么就是对曲天临了不断的情思?这孩子不适合你的。”

“我不,我就喜欢他。”朱清子撒娇:“父皇,你就允了儿臣吧!”

宣庆帝拗不过她,碍于女儿的颜面,便答应将绥国公宣入宫里来。绥国公来了之后,先是拜了三拜,不等宣庆帝开口,就满腔苦恼的说:“陛下恕罪,臣来迟了一些,只因家中有个不孝子,只得日日操心。”

绥国公家中的不孝子,全京城都知道是哪一个。

宣庆帝探长了身子:“曲天临又怎么了?”

“还能怎么,家中给他相中了一门婚事,想着他不肯娶妻,纳个妾总有个人传宗接代。他倒好,眼见着新娘子马上就要进了曲家的门,二话不说,昨天晚上就收拾包袱跑了,从昨天夜里找到今天了,还连半个影子都没找到。臣方才还在想着,既然入了宫,就跟陛下您求个恩典,能否让京外大营的人帮忙留意留意?他们常年在京郊活动,这孩子性子野,多半能遇到……”绥国公说得双目通红,动情处几乎落泪。

宣庆帝叫他来是想赐婚的,眼下连正主都找不到了,这口就开不了,只得笑道:“你自己的儿子你操心吧。不过,你所请之事朕准了,晚点你自己跟叶茂说去吧。”

“多谢陛下!”绥国公连连叩头。

等再起身时,绥国公问道:“陛下着急召唤臣入宫,是为了什么事情?”

“也不是什么急事,眼下你有急事,就先去忙吧。”宣庆帝是真开不了口。

朱清子在一边看的着急,见父皇不肯开口,她已按捺不住的站了出来:“绥国公,你家二公子如此不听从管教,你心里不着急吗?”

“急,特别急。”绥国公说。

朱清子道:“二公子如今闲云野鹤一般逍遥自在,归根到底是没个牵绊,你总不给他张罗娶妻,没人管着他,他能好?”

“二公主啊,不是臣不想张罗,是真正不能张罗。寻常人家的姑娘,个个都知道我家那不孝子声名在外的浪荡,万万不敢嫁到我们曲家来。难得碰到个敢嫁的,老臣心里真是于心不安,觉得对不住人家啊,这嫁过来是守活寡,缺德事啊!”绥国公只差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了。

朱清子很想说,她不怕守活寡,可话到嘴边,又滑了回去。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推辞之意明显极了,她再插话,就是真的赶着倒贴了。别的不说,父皇在座,他肯定不准。

于是,绥国公就这样走了。

绥国公走后,宣庆帝不意外的怒了:“朱清子,你还有没有点做女儿的娇羞和矜持了?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你想嫁曲天临,难道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吗?人家不肯娶你,你还上赶着去,我皇室的颜面都被你丢光了。朕警告你,你不准再提这个事情,你要是再说,赶明儿朕就做主,将你送去和亲去!”

和亲……

那是极其可怕的事情啊!

看看当初的长公主朱青怜就知道了。

当年二姑姑就是去和亲,结果送到北魏去两年,北魏就发生了病变,姑姑差点死在北魏。后来好不容易回国,又差点命丧途中,前前后后折腾了好几年,才被人寻到。

这种可怕的事情要是发生在她的身上,她还不如死了!

纵然不甘心,但知道父皇说到做到,朱清子也只能作罢,委委屈屈的从正大光明殿出来。只是心中这份屈辱一直找不到宣泄的地方。她既不能跑去质问曲雁鸣,也不能跑去跟绥国公说,更不能再对父皇提起,这事儿瞒着母后进行的,她也不能去母后跟前告状,说来算去,只好找裴谢堂讨要了。

裴谢堂觉得自己很无辜。

她有点哭笑不得:“我的好公主,你就这样直接跑去找陛下要赐婚,就算要到了赐婚的圣旨,曲雁鸣也不见得能配合你。先前不是跟你说了,他有了一个女人,就肯定得有第二个。”

“你让我做妾?”朱清子眼睛都瞪圆了。

裴谢堂忙说:“也不是就让你做妾啊,生米煮成熟饭,你不会吗?”

“你是说……”朱清子愣了愣,眼中爆出狂热来:“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裴谢堂连连点头。

至于朱清子想的是什么意思,她才管不着呢。

朱清子想了想,觉得得很没有头绪:“可是,平日里曲雁鸣都不让我近他的身,我要想在他身上下功夫谈何容易!”

“你不行,旁人也不行?”裴谢堂支招:“我看你太子哥哥就同他很要好啊。”

“对啊,我还有太子哥哥。”朱清子兴奋的拍了拍手掌:“我让太子哥哥去宴请曲雁鸣,然后在酒水中给他下药。等他喝醉了,我就有了机会趁虚而入。好办法!”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裴谢堂赞许的点点头:“对,那你还不快去?”

朱清子嗯嗯两声,当今扭头往外跑:“那我走了。那个……谢谢你!”

“不用谢。”裴谢堂笑眯眯的,反正你不会成功的。

曲雁鸣是什么人啊,要是轻易一杯迷药就能放倒,那他身边少说也有几十个女人,都够一屋子环肥燕瘦了。再说,绥国公不是说了吗,眼下曲雁鸣早就不在家中了,太子就算想宴请他,上哪儿去找人?

公主殿下,你还是太天真了!

她等朱清子的身影消失不见,才自顾自从宫里出来,悠闲的回了淮安王府。

回到府中,朱信之回来了,裴谢堂心里高兴,先是去厨房端了刚刚熬好的小米粥,又督促掌勺的炒了一个清炒豆角和咸水鸭,便用小托盘抬去书房看望朱信之。

“凤秋,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人还没进门,脚已一脚踹开了房门。

朱信之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将手中的一封奏章放在一堆文件的最下面,见她这彪悍的样子,抬头忍不住笑:“说你在府中最大,你还真给我拆家了。”

“坏了我赔。”裴谢堂蹦蹦跳跳的凑过来:“你快看,我给你熬了小米粥,还给你炒了蔬菜,买了咸水鸭,你感不感动?”

“感动。”朱信之低头看了看她洁白无瑕的手指,抿唇:“就是你下次下厨的时候,能不能好歹拿一拿锅铲?”

露馅了!

裴谢堂大言不惭的挺了挺腰:“我亲自做的,干净是因为我洗过了。”

“嗯,如果你换一换衣服,会更像在家中下厨的样子。”掠过她整齐的宫装,朱信之是真的有点忍不住想嘲讽。

裴谢堂低头看了看自己,难得老脸一红,撒谎没编全套,被发现得太快。

但朱信之明显低估了这人的脸皮。

只见她笑着将东西放下,在朱信之身边乖巧的坐了下来:“王爷,这个你就不懂了吧?你看我穿得这样正式,难道不觉得我来见你是精心打扮的吗?我如此重视跟你的每一次见面,就是重视你。既然重视你,就是心里全是你。凤秋,你难道不觉得,此情此景,你应该觉得很感动才对。”

顿了顿,眨巴着一双眼睛很是热烈的看着身边人:“凤秋,你感不感动?”

“感动。”朱信之点头。

她笑弯了眼睛,更是大言不惭的点头:“这就对啦。”

“……”

朱信之看着她,目光只剩下满满的无奈。

接过她递过来的小米粥,朱信之小口小口的吃着,身边人却坐不住,在他身侧开始翻桌子:“刚刚你在看什么?”

第229章 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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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进来就急急忙忙的藏起来,那样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引得她的好奇心蹬蹬蹬往上窜。

朱信之轻描淡写的道:“不过是弹劾朝臣的奏章,你不能看。”

“我怎么就不能看,先前不是看过吗?”裴谢堂很不齿的起身,快手一抽,将刚刚朱信之藏起来的奏章抽了出来。当先一行大字,写的是圣上亲启,确然是一封奏折。至于里面是什么内容,她刚翻开打算查看,身侧的朱信之却微微探身过来,一把将奏章拿了过去,顺手放在她拿不到的地方。

如此一来,不允许她看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裴谢堂愣了愣,朱信之是很少避讳她的,此举难道是怀疑她了吗?

她坐在朱信之身侧,一时间,心中千回百转的念头,浑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了破绽。可是,若朱信之当真怀疑了自己,凭着这个人的品行,他该有所行动了。但他对自己跟从前一无二致,难道,是自己多想了?

她闷闷的坐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朱信之看了她好几次,瞧见这人可怜巴巴的低着头的模样,一副小媳妇受气包包的委屈相,又觉得狠不下心:“好啦,怎么还气上了。你看,你看,看过了之后不准说给其他人听,办得到吧?”

“我不看。”裴谢堂有点赌气。

朱信之拿过奏章展开:“圣上亲启,儿臣朱信之觐见:兹有科举舞弊案,证据确凿,当……”

裴谢堂不看,朱信之竟直接就念了起来。

原来是关于科举舞弊案的。

裴谢堂听得一阵恍惚,看着身侧人的脸庞,好半天都反映不过来。毫无疑问,这人暖起来的时候,是真能暖到心窝子里……

“吃个饭都不让人省心,真是服了你了。”朱信之念完后,很是无奈的用奏章拍了拍她的脸颊:“你说,我怎么罚你才好?”

“要不然,罚我伺候你吧!”裴谢堂扑过去。

这个人,今天看起来格外顺眼……

朱信之搂住她,轻笑:“哦?”

挑起的尾声,带着诱惑的直白,裴谢堂按捺不住做坏事的心,用力一推,将他身下的蒲团推开,就着软席将朱信之压住:“凤秋啊,王爷啊,”她胡乱的喊,意乱情迷:“你怎么生得这样好看,我恨不得能一口将你吃掉。你说,先吃你哪一点比较好?”

“这里。”朱信之倒也不客气,牵着她的手往下滑。

裴谢堂笑意盈盈:“这里就这里,你不可以求饶的哦。”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轻易开口求饶。”朱信之闷笑。

……

一时摇曳生辉,片刻后,只听见轻声细语的呵声:“成阴,不,不行了,你别……啊,你不能……”

“求饶?”有人坏笑。

“求!”朱信之犹豫。

有人畅快的笑了起来,有人听不得这也得意的笑声,翻身而起,位置就变了。挥手打落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便成了咯咯的娇笑。

裴谢堂躺在朱信之的怀里,他撑着懒腰,伸手将她的肩膀搂住:“起来了,一会儿要是被人看见,我有几辈子的名誉都不够败光了。”

“夫妻恩爱,碍着谁了?”裴谢堂不解。

朱信之老脸通红。

从前,还没人认识这个人的时候,他是著名的清心寡欲,从不跟哪个女人有所接近,甚至还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不娶妻生子,不祸害了好人家的姑娘跟着他受苦。他信誓旦旦,一直都秉承着这样的原则,谁来都不动摇。可是自打认识了这个人,呵呵呵,原则,那是什么?说好不娶妻,得,还没到日子,自己先等不及到宫里去找钦天监了。说好不生子,但总不自觉的想往人身上凑……

最可怕的是,他明明是一个很有信仰的人,但最近不知道怎么的,总更觉得自己还是没信仰的好。

嗯,抛弃她去守卫西北?做不到,爬,也要将人一起带走!

所以,不怪旁人议论,就是这些,他自己想到都觉得老脸通红,哪里肯怪别人?最近走在王府里,都有人说他春风满面,被王妃滋润得极好,他想了想,无力反驳,还不如妥帖点认了算了。

美人乡,英雄冢。

只是,好歹还是要做做样子,要要脸皮的。

朱信之很正义凛然的解释:“大白天的不方便,晚上想怎么样,都随你。”

“你这个人真是禽兽。”裴谢堂哼哼:“是不是吹了灯就是狼一头,穿上衣服就是衣冠楚楚正人君子?好人坏人你都做,贪心!”

“不是。”朱信之看向她。

“什么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让裴谢堂一头雾水。

朱信之尤其认真的解释:“只有在你跟前,我才想做狼。别人跟前,吹灯不吹灯都一样,都是君子。”

“……”所以你看,有些人说起情话来,段位高呢。

裴谢堂最近被他灌迷汤灌得有点晕,听话的起身。末了,忍不住还问了一句:“那今晚还来吗?”

“娘子想要,为夫就是断了腰都给。”朱信之勾唇。

裴谢堂正色:“王爷,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王爷吗?”她觉得有点惊悚。

朱信之盯着她:“你说呢?”

嗯,这么一板上脸,立即就跟记忆里那个总是推开她的人重合了。裴谢堂暗暗点头,这人还是那个人,原本是见着她就狂吠的烈狗,如今被她不经意的训成了见着她也狂吠的狼狗……

她转身走了。

临走时,还体贴的给朱信之带上了门。

只是房门一合上,屋子里外的人俱都沉下了容颜。

朱信之看着她映在窗户上的影子有片刻呆滞,裴谢堂却是想到方才朱信之念的那封奏章,觉得心头很沉重。

科举舞弊案在朱信之这些天紧锣密鼓的筹备中,总算是抓到了切实的证据,连带着文科馆的官员,上到当朝一品宰辅国公大人孟哲平,下到文科馆里一个小小的管簿,一干人等共计一百二十一人落网。认证物证俱在,无可否认,孟哲平仍旧是喊冤,但意思已经不大,他本人被扣押在天牢,等候他的就是律法的惩罚。至于其他人,褫夺官职的褫夺了官职,贬黜的贬黜,流放的流放,无一例我。

另外,在这个案子中,还被牵连出过去好多年来因舞弊上任的官员,只除了其中一位因在职位上有所贡献被降级外,其余人都罢免了。

朱信之这封奏章送上去,隔天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谁也不曾想到,当今一品国公,一向被人们奉为好官的孟哲平,先是纵容自己的儿子贪污,后又纵容孟家的子孙谋划科举舞弊,瞬间名誉跌落谷底。

只是,这人当真是狡兔三窟,哪怕桩桩件件舞弊都跟他脱不了关系,但因为最终刑部、大理寺、廷尉三司协理时,在证据的指向上有所争议,最终,孟哲平还是脱了死刑,甚至还脱了牢狱之灾,宣庆帝震怒后,念及他是孟贵妃的兄长,又是开国元老,将他一切官职都罢免,又褫夺了封号,贬为庶人。

孟家、陈家涉案的一应官员,全部都不再启用,该免免,该流放的流放,一时间,赫赫威严的国公府就成了一座空空架子。

五月二十六,宣庆帝下旨,彻查科考舞弊案后,请文科馆提到名字的人前来认领自己的文章。

当天,包括江东名士“林间白羽”在内的八位士子得到了平冤,为了表示朝廷喜才之心,这八人在正大光明殿上同宣庆帝对答了几个问题后,便被宣庆帝直接任命到了不同的地方,官职从地方父母官到边境大员皆有。

这个消息一出,天下人无不拍手称快,都说宣庆帝是个难得一见的明君。

明君如此,怎能不打铁趁热?

五月二十六日傍晚,刑部尚书蔡明和带着一封奏章入宫,是刑部主事韩致竹联合天下士子签了名,一致说明当年科考经过,指泰安郡主裴谢堂并未买卖官爵,请宣庆帝为蒙冤之人正名。

消息不胫而走!

到了五月二十六日的晚上,京城已无人不知,泰安郡主又被冤枉了一桩罪。

至此,泰安郡主的十二宗罪已去了两宗,不免让人揣测纷纷。

恰在这天晚上,就在京城人人议论纷纷时,京郊外又发生了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众所周知,泰安郡主虽罪名累累,可宣庆帝极为痛心她,不但赐她完尸,还在她死后让五皇子朱信之替她凤冠入殓,风光下葬。泰安郡主的坟头就在京郊外的裴家祖坟里,为了避免老百姓按捺不住怒火捣乱,最初的几个月都是有士兵把守的。

可就在这天晚上,泰安郡主的坟头被人撅了!

掘坟头的人推了泰安郡主的坟包,将里面的棺木拉了出来,直接几斧头就劈成了碎片。泰安郡主已腐化得差不多,这些人一把火就烧了个干净。

都说死者为大,谁这么缺德?

消息传入京城,泰安郡主这边罪名刚脱,有人引导舆论,大家正怀疑她是不是被冤死的,再听说了这事儿,越发觉得蹊跷了。紧接着没多久,禁军前去查证,从现场捡到了一块遗落的令牌,证明了这是北魏人干的。

泰安郡主不是投敌卖国,跟北魏人一伙了吗?这些人为何还专程跑到东陆来挖人坟墓?

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不由有人怀疑:莫非,说泰安郡主投敌卖国也是假的?

第230章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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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的情绪一向是最好煽动的,有了前面种种,对裴谢堂投敌卖国罪名的怀疑就如同雨后春笋,突然全部冒了头。走到哪里都听见人们在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泰安郡主没贪污,也没买卖官爵!”

“想想也是,当初泰安王爷是多好一个人,怎么可能教导出这样的女儿来。泰安郡主的其他罪名说不得也是冤枉的。”

“谁会那么不怀好意的让她死?”

“没听说吗?北魏人潜入咱们东陆,把泰安郡主的坟头都刨平了!当然是北魏人啦,裴家镇守西北这么多年,杀了多少北魏人,北魏人才不会想让泰安郡主好过。哎哟,这下真是杀错了人,泰安郡主死了,谁替我们东陆把西北守好?”

“说起来,这些北魏人真是可恶,离间计使得太坏了!”

“谁说不是呢?就是可怜了裴家人,如今都死绝种了!”

“可惜了……”

泼墨凌芳上,裴谢堂满面严肃的瞪着跟前无辜至极的高行止、徐丹实等人:“我让你们在我坟头上搞点动静,你们倒好,一把火将我骨头都烧了,过不过分!”

“没全烧,骨头都捡回来了的!”徐丹实连忙澄清自己。

裴谢堂一瞪眼睛:“还敢狡辩,是不是要我打你的板子?”

“郡主,真的没,我监督的。”陈舟尾抱着脑袋,很是小心翼翼的看向高行止,一咬牙,就将高行止卖了:“你要怪就怪高公子,是他亲自放的火,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我们还想拦着的!”

高行止给这两人气笑了:“你们两个还真不愧是她的兵,厚颜无耻的劲头学了个十足十。火是我放的没错,我当时想多看两眼来着,谁等不及的催我?又是谁泼油的时候泼得最勤快?”

徐丹实、陈舟尾:“是他!”

两人手指毫不犹豫的指向了站在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贺满袖。

贺满袖突然被点到名字,悚然一惊,连连摆手:“喂喂喂,你们怎么能随便冤枉人?我当时明明忙着清理那些兵,我没放火……”

“就是你!”又是一声整齐划一的回答。

裴谢堂看看这个又看看哪个,忍不住吼了一嗓子:“好啦,不准欺负贺满袖老实,一看就是你们联手欺负他。我的骨头呢?捡回来的在哪里?”

高行止从怀里取出一小块手指头:“喏。”

“……”裴谢堂看着他手心里的东西,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他们说的没全烧?

过分,太过分!

眼见着要怒,高行止已跳了起来:“老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怎么就不对了?”裴谢堂蒙了,被烧掉的人是她,怎么还成了她的不是了?

高行止很是认真的解释:“让我们去捣乱坟头的人是不是你?临走前你是不是说了,一定要是个大乱子?我们放火烧了你的骨头,这个乱子如今全京城都知道了,是不是很大?而且,我们还好心好意给你留了一块小指头做纪念,对你是不是很好?再说,这事儿本来就有风险,我们大家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你怎么能责怪?最后,最重要的是,你如今都活了,那具躯体还流连什么?”

他每说一句,身侧的徐丹实、陈舟尾就连着点头,一副很是赞同的模样。

裴谢堂也是很认真的答着:“对,对……”等几个问题都答完了,一时间还真给高行止绕晕了头,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我那天入宫,仔细的想了想当初的事情,我当时瞧见太子和孟哲平在御花园了。”她甩甩头忘掉了这个事儿,“但我就是想不起来当时听到了什么。不过,我转念一想,觉得那天我们的推测很有道理。”

“那现在就只需要证据了。”高行止和徐丹实交换了一个眼神,徐丹实装地一本正经,暗地里却同陈舟尾打了个圆满的手势。

“可是我们去哪里找证据,总不能跑到孟哲平跟前说,太傅,我怀疑你跟太子是亲亲父子关系,你让我抽点血去验验吧?”裴谢堂翻了个白眼。

高行止却笑道:“只要确有其事,有心要查,总能查到蛛丝马迹。你的鬼养阁刺探情报属于一流,是时候用他们的。太子今年已经二十七岁,陈年旧事,总有些老人是知道的。各府各院中,皆有活得长命的老嬷嬷,家丁管事,或许有人知道一二。还有,宫里,陈皇后的身边人也并非没有办法击破。”

裴谢堂的眼睛亮了起来:“说到这个,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高行止一愣。

裴谢堂兴奋的拍了拍手:“长公主殿下,朱青怜。”

高行止的神色一凝:“她?”

“是啊,据我爹说,当年长公主和亲北魏,还是孟哲平促成的。而且,是一力促成。后来,北魏内乱,人人都传长公主死在了北魏,但后来又有了消息后,陛下下旨要寻找公主,又是孟哲平拦着,仿佛巴不得长公主永远不能回到京城一样。”裴谢堂眼睛里有光:“说不定,就是此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还有这样的事情?”徐丹实吃了一惊。

裴谢堂点点头,托着下巴沉思:“只要长公主能开口,说不定,我们还能寻到一点端倪。”

“可是,长公主朱青怜常年不出公主府,也很少进宫,几乎成了与世隔绝的独居,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够混进公主府?”陈舟尾为难的说:“再说,就算进去了,长公主不认得我们,会愿意跟我们开这个口?”

“这个……”裴谢堂被他拿话一噎,有点没有头绪。

说真的,这才是当下最难的。

长公主朱青怜信任的人很少,能让她开口的人只怕更少,从前自己还是泰安郡主的时候,都很少能够见到这位和蔼的长公主殿下。偶尔见到,她倒是和颜悦色,只是眉目间总带着忧郁,像是满腔的心事化不开。

从前,仗着自己是泰安郡主又是裴拥俊的女儿,裴拥俊对长公主朱青怜有救命之恩,长公主还愿意跟自己多讲两句话,可再多的隐私从未听到过,甚至连从她口中听到对旁人的评价都绝无仅有。

这样的人,会跟从未谋面的谢成阴说宫闱秘史?

做梦都不敢这样做!

一屋子寂静中,互听有人说道:“让我去试试吧。”

裴谢堂扭头,瞧见高行止缓缓站起来,目光飘忽摇曳:“或许,她会愿意对我说的。”

“嗯?你跟长公主有交情?”裴谢堂匪夷所思的看着他,要真是有交情,凭着高行止喜欢在她跟前得瑟的劲儿,他会不告诉自己?

高行止点点头:“略有一点。”

“什么交情?”高行止的神色不对,裴谢堂担心的蹙起眉头:“你别逞强,搭上自己就太不值得了!”

高行止回眸看了她一眼:“你以为是什么交情?”

裴谢堂表情严肃:“老高,你现在不是普通人,你是东陆第一商户。虽说皇室于你并无太多纠葛,但长公主是皇家的人,她同宣庆帝的感情十分要好,当年,宣庆帝是为了她才同周皇室兵戎相见的,长公主嘴上不说,但对自己这个哥哥一向很感激,若她为了皇室要挟你,你以为自己还有命走出公主府吗?”

“她不会的。”高行止低声推开她的手:“你放心吧,我敢保证,我能完整无缺的走出公主府。”

“不准去!”裴谢堂拉住他的衣襟:“你不准去,我会想别的办法。”

“让朱信之去吗?长公主倒是信任朱信之,或许愿意开这个口,但是,你能保证朱信之不会因此怀疑你?”高行止闷声说。

裴谢堂重重点头:“我能。所以,你不准去!”

高行止定定的看着她,片刻后,展颜一笑:“好吧,你给我省事了。不去就不去。我们接着说吧。”

裴谢堂按着他坐下,徐丹实和陈舟尾都有些糊涂的看着这两人,陈舟尾心中泛着嘀咕:“既然高公子能解决,为什么郡主又不让他去了?”但他一直都听命于裴谢堂的,裴谢堂说不准去,想来有自己的理由,他也不敢反驳。

大家重新坐下,可商量来商量去,都再无别的办法。时间快到了,裴谢堂得走了,临走前吩咐徐丹实和陈舟尾:“我近来发现我杀人的案子有疑点,你们想办法渗透到周同辉家里去,帮我去查一件事。”

说着,将要查的事情说了。

徐丹实领了命,她便犹豫的看了看高行止,不放心的嘱咐他几句,才登上了回去的马车。

她走之后,大家都跟着散了。

高行止闷声坐着一言不发,等所有人都走了,他让婢女上了一壶热茶,一杯一杯的倾倒出来,握在掌中取暖。闻着茶叶的清香,从始到终,高行止一口都没喝。一壶茶水从滚烫到冰冷,他的眸子翻滚了无数的颜色,眼见着天色越发幽暗,他才起身吩咐婢女:“给我更衣,要穿最正式的衣服,我有点事情出去一趟。对了,把我的长命锁也找出来吧,在惠光阁最顶上的那个木盒子里。”

第231章 和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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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泼墨凌芳的马车稳稳的停在长公主府前。

高行止整理衣衫,递上拜帖后,就拢着手等在原地。不多时,长公主府的府门开了,身穿深紫衣衫的长公主朱青怜提着裙摆,快步往外走。瞧见他的身影时,更是奋不顾身的跑了起来。到了大门口,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高行止立即上前扶了扶。

朱青怜抓着高行止的手,一双眼睛立即湿润了起来:“你,你……”

“能进去说话吗?”高行止低头看着她,情绪不稳,声音压得很低:“我不想明天京城议论纷纷,说我高行止成了长公主府里的面首。”

“好。”朱青怜点点头,扯着他进了公主府。

大门合上,谁在外窥视纷纷都无足轻重。进了屋子里,长公主朱青怜仍然舍不得坐下,拉着高行止欲言又止。

高行止扶了扶她:“您坐吧。”

她点点头,仍旧泪汪汪的看着跟前的人:“你好多年没来过我府邸了,上次淮安王爷娶妻时,也只是派了个人送信。今天怎么亲自过来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银子不够用了吗?还是有谁欺负你了?”

“都不是。”高行止坐在她跟前,闻言抬头看了看四周。

长公主朱青怜扭头吩咐:“你们都下去吧,让张嬷嬷在这里候着就可以了。”

婢女们就都退下了,将茶壶交给长公主身边年老的张嬷嬷拿着,一双双眼睛都闪耀着好奇的光彩。

这些人走了,长公主朱青怜才露出一点笑意:“这下你可以放心说了吧?”

“是一点私事。”高行止放下手中的茶杯,眉目沉痛:“我想问问您当年宫中旧事,不知您是否愿意对我开口?”

“你问。”听说是宫中旧事,长公主朱青怜的脸一下子沉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蓦然拧紧了衣衫。

高行止默默看着,移动了少许位置,将自己的手放在她的掌背:“当年您是因何和亲,您愿意说吗?我知道你不是自愿的,也不是为了家国,是有人胁迫了您,对不对?这个人,是陛下,还是另有其人?”

长公主朱青怜的脸色刷地雪白:“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高行止摇摇头:“为了她。”

“她已经死了。”长公主朱青怜反手握住他的手:“你不能一辈子都在为一个得不到的人操持,就让她入土为安,不好吗?”

“不好。”他抬起头:“真相还没被世人知晓,她死不瞑目。”

长公主朱青怜一时无话可说,只是用一种格外复杂而怜悯的目光看着高行止。

高行止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你所知道的事情,就是害死了她的事情。您愿意告诉我,我便听着。您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这就告辞了。”

“你,你要走?”长公主朱青怜语音哽咽:“你才来……”

高行止颔首:“您知道,我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选了一条最艰难的路,为了她,我会一直走下去。您不愿意帮我们,我就会从别的地方寻找线索,或许以后,我也不能再来看您,说不定……”他勾唇嘲讽的一笑:“再相见时,您看见的就是我的尸骨了,那时候,您若还愿意,可向陛下请求将我安葬,我的心愿就了了。”

“不准说这些!”长公主朱青怜伸长了身子捂住了他的嘴巴。

瞧着跟前的人,一时间,她的泪意又涌了上来。隔了好久,她慢慢睁开眼睛,坚定的说:“我告诉你就是了。”

“那时候,还是大周朝,琮帝荒yin无诞,宠爱嫔妃,擅杀太子,亲小人,远贤臣,民怨民怒沸腾,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北边边境不稳,北魏年年进犯,勒索东陆无数银钱美人。东陆满朝文武除了裴家和晏家,个个都喊着投降,可皇室之中,能送的公主已经全部送了,已无人能和亲。周琮帝听信小人之言,决定从民间选相貌美丽、品行温良的女子晋封公主和亲北魏。”

长公主朱青怜站起身来,语气清淡,将前朝过往慢慢的拉开。

“那一年,我才十九岁,正是花一般的年纪。我是朱家的第二女,头上还有两个哥哥,大哥是已经被赐死的广义王,二哥是当今陛下,三哥是如今显州的那位显王。长姐二十三岁,已经嫁给了邱明平,膝下孩子都有了两个。我那会儿年纪不算小,但因为性子活泼些,虽定了亲事,可总不提议婚也不着急,反而觉得乐得自在。”

长公主朱青怜回头看向高行止,露出一丝苦笑:“你看,都是命定的事情,要是我那时候嫁了,哪有后来这些?”

高行止笑得比她还苦。

长公主朱青怜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因为一直没议亲,朱家人管她便没那么严,她偶尔得空时,还是能大街小巷出门走走的,平日里没事就在府中帮着大嫂带带孩子。

有一天,她因好友相约,两人一同去布庄选衣料,一个晃眼时,她竟瞧见了二哥新娶的妻子陈氏鬼鬼祟祟的进了隔壁的一座茶楼,紧跟着二嫂一同进去的,还有孟家的一位大哥,她认得是二哥的同僚。心中好奇,她下意识的跟了过去,谁料刚走到陈氏进去的雅间,便听见了里面传来令人耳红心跳的声音。

她当时僵立在门口,捂住嘴巴躲到旁边,听见了里面的对话。

从两人的对话中,她知道了,原来二嫂陈氏和孟哲平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只是因为父母之命,陈氏迫不得已的嫁给了二哥,自打嫁过来的那一天开始,两人就总是这般偷偷摸摸的相会。

她惊得呆了,无意中碰落了东西,发出了声音,只得仓促逃跑。

当时,她原本以为自己没被发现,心中只觉得恐慌又害怕,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二哥。可转念一想,二哥很喜欢陈氏,母亲又病重,要是知道了这些,说不得就会一命呜呼,她挣扎犹豫的过了两天,压根不敢再面对陈氏,渐渐的就被陈氏发觉了端倪。

突然有一天,父亲回到家中,看着她突然就落泪了,一向温厚的二哥更是气得挥剑狂砍家里的东西。她还不明所以,大哥闷声说:“二妹,哥哥们对不住你,今儿陛下在宫里宣布,将你选做和亲的公主,不日就要送去北魏。”

“什么?”那时候,她恍若惊雷。

二哥狂暴的砸着东西:“我真想杀了这狗皇帝!”

“不得胡说!”大哥呵斥。

在二哥零零散散的述说中,她才明白,今天在朝廷上,周琮帝忽然对跌得施压,让爹将她送入宫里,做公主和亲北魏。爹不准,周琮帝就说爹无君无国,要杀了爹的脑袋祭旗子。逼不得已,大哥只得答应下来。

二哥愤怒的咆哮:“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出的和亲的主意,我非砍了他全家不可。他家女儿不珍贵,他为什么不自己送去?二妹性子软弱,又胆小怕事,平日里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等到了北魏,还指不定被人怎么欺负呢,这是要逼死二妹啊!”

送去北魏?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自然不肯,可圣旨已下,为了朱家,她就是再不愿意,也得入宫。

在宫里,她时时刻刻都想着要死也要死在国土上,曾经尝试过一次自杀,可她没死成,宫里奴婢日夜看守她,很快就发现了。

她想饿死自己,她们就灌她吃喝;

她想咬舌,这些恶毒的人就用布条将她的嘴巴封住;

她想一刀抹了脖子,屋子里便除了床铺什么都没有,不给她一点利器;

就连墙壁,也为了防止她撞击用软布垫子铺得厚厚的。

可她实在折腾得厉害了,到了最后,周琮帝还是用朱家人的命来威胁她,她木然又无措,最后,孟哲平来看她了。

明人不说暗话,她不是傻子,孟哲平一进门,她便用仇视的目光看着对方。而对方开口的第一句话则是:“那天在酒楼雅间外的人是你吧?”

“你不得好死!”她咬牙。

孟哲平啧啧的围着她:“我得不得好死我不知道,但你去了北魏,就是想活也活不成。肯定没人告诉你,北魏跟东陆又要打仗了,我们送去北魏的好多美人都被北魏人虐待死了,是要跟我们示威的。”

“你想杀人灭口?”她恍惚:“你就不怕我留下了什么别的证据?”

孟哲平笑着说:“不怕。我都仔仔细细的查过你的房间了,什么东西都没有,听说你那天回去后就魂不守舍没出过朱家大门,你也没时间在别的地方藏东西。那个秘密,你就兜着到死吧。”

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孟哲平又笑着说:“我要是你,我就不会傻到说出来。你是想气死你老母亲,还是想逼死那么疼你的二哥?你最好是乖乖去和亲,因为我刚刚跟陛下进言,说只要你死了,就治朱家抗旨的罪名,将朱家满门抄斩,杀一儆百,以后再选谁,都不敢有人再闹幺蛾子。陛下同意了。”

他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剩下她一人绝望到崩溃。

第232章 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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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哲平拿住了朱青怜的软肋,这之后,她在宫里消停了下来。转眼间,就到了和亲的日子。

仿佛为了验证自己的威胁,孟哲平再向周琮帝进言,让朱家人护送她出嫁北魏。她的三个哥哥中,三哥身体弱,平日里都是在家里养病,大哥二哥都在朝中供职,不可推脱,于是,大哥朱广义和二哥朱昴林共同护送她去往北魏。

一路上多少眼泪离别自不用说,到了北魏,因东陆弱势,北魏人欺辱送亲队伍到何等地步,越发让人胆战心惊。

同北魏皇帝拓跋余拜完天地后,东陆送嫁军就被北魏人撵走了。

那天在婚房里,二哥哭着跪在她跟前发誓:“青怜,二哥无能,护不住你。你答应二哥,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有多艰难,你都要努力的活下去。你要相信二哥,不出三年,二哥一定会杀了狗皇帝,将你迎回国中。青怜,你答应二哥,你答应二哥。”

二哥哭着哀求她,无论多么难,一定要努力活着。

她听着二哥的话语,无数次的想开口告诉二哥,告诉他,他的妻子不忠,他不能再要那个女人。可是想到孟哲平说的话,知道这个人多狠毒,她又害怕波及到朱家人,不敢说一句明白的话,只是同样哭着警告二哥:“二哥,我在这里你不用担心。你回去之后,要多在家中陪伴家人,尤其是嫂子。”

她重重的说:“女人心是不听使唤的,你要留意。”

可二哥没有听出来,他只因为是妹妹对自己的嘱托,重重点头,临走前同她约定好后,被大哥拉走了。

这之后,她在北魏遭受怎样非人的虐待自不必说。

成亲当夜,她饱受凌辱,险些沦为北魏皇子的玩物。这之后两个月,北魏终于按捺不住向东陆宣战了。

战事开打,她们这些女人首当其冲的成为受害者。

北魏人为了泄愤,将她们剥光了衣服挂在两军阵前,以此来羞辱东陆守城军将。在战斗打完后,连同她一起,都成了北魏军的玩物,成了军妓。只是因为她是“公主”,比陪嫁的女孩们境遇好一点,她只供北魏军中等级高的将军玩乐。整整一年时间,她受尽了世间非人的折磨,每次想死,都想起二哥哭着的声声哀求。

二哥重诺,说要她好好活着就来接她,就一定说到做到。

大周历二百一十九年,就在她和亲北魏的一年后,周琮帝携爱妃出游陈林坡看桃花时,终于被奋起反抗的暴民绞杀于陈林坡,史称“陈林坡之乱。”

这之后大半年,大哥和二哥携手,天下群雄裂土而分,分为六国:东陆、西蜀、北魏、南越、夫夷和陈梁。大哥和二哥盘踞大周最为富饶的东陆腹地,同其他国家开展了长达三年的战斗,直到三年后,二哥登基为帝,改国号宣庆,这才有了新的东陆帝国。

二哥起义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到北魏去接她,可那时候,她早已泯灭在北魏的皇宫中,二哥哪里寻得到?

她也还算运气不错,常年被北魏人拖着走,在被冲入军中为妓后的一年,西北防军换了裴拥俊做主帅,裴拥俊第一场仗就大胜而归,她和不少俘虏都趁机得救了。

因过去种种,裴拥俊救了她后曾想送她回国,可她不愿意。

她一双玉臂万人枕过,心头早已千疮百孔,宁愿就死在战场上,也不想再回去让朱家蒙羞,故而辞别了裴拥俊,求裴拥俊不要告诉任何人她的下落,她便带着裴拥俊给的银子独生一人东去,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打算老死异乡。

再后来……

长公主朱青怜眼中有泪,回眸看着高行止,目光莹莹:“许是苍天怜惜我苦痛太过,许我一生些许慰藉。我遇到了一生挚爱,拼死生下了我的儿子,往后余生,总算有个寄托。哪怕回来被寻回京城,我也能安于天命了。”

“后来的事情我已经知道,您不用再说了。”高行止倒了一杯水推到她跟前:“您歇着吧,我以后再来看您。”

“以后?”长公主朱青怜泪水如走珠一样坠落:“你听了这些,怕是不愿意再来看我了吧。”

“不会。”高行止背对着她,声音稳如泰山,身后的长公主殿下不知他已是眼窝湿润:“不管怎样,谁都可以弃了您,我不能。哪天您需要我,我会来的。”

长公主朱青怜没有起身送他,眼泪滚在她跟前的茶水里,她低声说:“我什么时候都需要你,可是你从不来。但是,我没什么资格要求你,你若看不起我,我也会一一认下,这些过往本就不值得你铭记,因为这些只能带给你羞辱。”

“您很伟大。”高行止低声说:“您是弱女子,为国捐躯,谁若说您一句,是他格局不够。您不必放在心上。”

他说着,微微侧头,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里面的长命锁。

他笑:“您知道我不能常来,但您一直都在我身边的。”

长公主朱青怜看见了,盈盈泪光中露出幸福的笑容,眼泪掉得更快,神色却一下子变得轻快了很多。

高行止走了。

走出长公主府,他长长舒了口气,却在堪堪踏进马车的时候,失控的嚎啕大哭起来,仓促间咬住了自己的衣袖,已是悲不自禁。

他们……都很残忍,在多年以后,有一次撕裂了长公主朱青怜心底的伤痕,比起那些杀人的刽子手来,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哭了很久、很久……

另一边,裴谢堂自从泼墨凌芳回去后,一路的马车上,篮子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形容。她没能听到事情,在进入泼墨凌芳后就被人带着去为王妃选首饰,直到被人喊回来。瞧见裴谢堂忧心忡忡的下了楼,她心底就是说不出的古怪,总觉得小姐变了,近来心事重重不说,还总瞒着她做事。

裴谢堂满腔心事,自然无暇顾及她,到了淮安王府也就自顾自的去忙了。

篮子傻站在原地,看着裴谢堂离开后同嫣儿凑到一块儿说话后,心头就很不是滋味。

恰在这时,落霞端着热水过来,她便拉住落霞问道:“落霞姐姐,你有没有觉得最近王妃变得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了?”落霞不解。

篮子就一五一十的说了:“从前,王妃是跟我最要好的,平日里我们就在满江庭里相依为命,她没有那么多的朋友要走访。可自从王妃被马撞了到成婚,我总觉得王妃变得越来越忙碌,跟旁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尤其是高公子,虽说是王妃的好朋友,但哪有好朋友的关系铁成这样,跟穿一条裤子是的?”

“你多心了吧?”落霞眨眨眼睛:“我没觉得王妃奇怪啊,每次看到王爷,她还是一样要调戏王爷到脸红。”

“不对。”篮子摇头,看了一眼落霞,却不敢再说。

心中,她却嘀咕了一句:“王妃对王爷也不一样了。从前王爷要是在满江庭,王妃总往王爷跟前凑,恨不得粘在一起。但现在,王爷就算在王府里坐着,王妃都总是要出去会高公子,还专门支开我。”

莫非,王妃同高公子之间……

篮子抖了抖。

说起来,王妃的嫁妆是高公子补贴的,婚礼当天,也是高公子请了人来压场面,高公子对王妃如此,旁人不多想都不行啊!

可是,要真是有什么,王妃又怎么会嫁给王爷?

篮子甩甩头,觉得自己真的想太多。

她绕开落霞,赶着回主院去伺候王爷王妃。落霞端着热水目送她走远,本是满脸笑容,却慢慢的沉了下来。

半晌后,她将水盆给了侍卫端着,往书房去了。

裴谢堂回房换了衣服,没有急着去找朱信之,而是先理了理自己的思路。静坐片刻后,朱信之竟自己回来了。

进门后,他径直走到裴谢堂跟前,将人整个的抱在了自己的怀里:“去哪里野了?”

“去败家了。”裴谢堂笑着如实回答:“泼墨凌芳里进了不少新鲜玩意,高行止让我去挑选,我就去了。买了些首饰,对了,还给你定做了新衣服。”

“又是高行止。”朱信之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有点闷闷不乐:“你都是我的王妃了,就不能离他远点吗?”

“你不喜欢?”她问。

朱信之爽快的回:“不喜欢。”

“那以后都不去了。”裴谢堂咯咯笑:“我就在府邸里缠着你,你别到时候说我烦人,撵着我走开。”

朱信之抬头,很是幽怨的看着她。

裴谢堂不笑了。

不知为何,自从成了婚后,总感觉跟这人相处的感觉变了。也许是她逐渐接触到从前没想过的真相,心中充满了不平和委屈。也许,是从前那些冤屈一点点洗去,她着急了。又或许,她只是单纯的觉得,可以收手了。

她不善于撒谎,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如今,眼见着真相一点点逼近,向朱信之复仇已是靠后的事情,她跟着也没了耐心,一心只想快点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对他,自然再也没了揣摩的兴趣。

第233章 酒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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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自然觉察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他将她抱得紧了紧:“成阴,你怎么了?”

“我没事。”裴谢堂疲倦的揉着自己的眉骨,咬着牙关撒谎:“我可能是逛得太久,有点累了。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去西北?”

“六月初。已经定了。”朱信之看着她,目光深沉:“我的东西已经让长天他们在收拾了,你的也可以让篮子跟着收拾了。”

“我能不去吗?”裴谢堂抬头看着他:“或者,我们晚一点再走。”

“为什么?”朱信之愣了愣。

这些都是先前说好的,而且,宣庆帝下了圣旨的事情,不是能随便更改的。对于裴谢堂突然的反悔,朱信之觉得有点难以理解。她不是总说,无论他去哪里,她都会跟着吗?她不是总说,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吗?为何……

裴谢堂看着他,目光有一瞬间的闪躲:“我有点事情还没处理完毕,我想等我处理完后,我们再去西北。”

“高行止?”朱信之慢慢的收敛了所有的笑意。

裴谢堂想摇头,但如果否认了这个理由,又该找怎样的理由呢?

于是,她索性不动。

朱信之倒抽了一口冷气:“真是他?”

他不信。

这两人要是真的有什么,为何这么久以前,她还对自己万般情愫?

他上前一步,伸手拉住裴谢堂有点冰冷的手:“成阴,你不是为了高行止。你要是为了他,你不会同我成婚。你有什么事,你不能告诉我吗?”

“我不能。”裴谢堂低头:“你也不会愿意听。”

“是舍不得谢大人?”朱信之搂住她,“如果是因为担心谢大人,我可以帮忙。孟蜇平犯了事,被废了官职,宫中皇子的太傅又少了人,我可以向父皇谏言,请谢大人担任。谢大人胸中才学不比孟蜇平少,只因出身低微,才一直不得重用,以后,父皇肯定就能逐步看到了他的好。”

朱信之的怀抱很暖,裴谢堂不由自主的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低声问:“凤秋,你相不相信我?”

“相信。”他说。

裴谢堂点点头:“如果你相信我,你就再将去西北的日期往后推一个月,我不要很久,只需要一个月,我就能心甘情愿的随你去西北。”

“……好。”半晌后,朱信之应声。

裴谢堂眼中渐渐红了。

这一刻,说不感动有点虚伪。

她活了一辈子,从未得到过眼前这个人的承诺,但后来认识后,便知道这人的承诺是说到做到。宣庆帝的圣旨不可推脱,可他为了等待自己,愿意去违背这个诺言,对她而言,这一句话比什么都重要。她太需要时间了,此时,朱信之给与她的时间,比他过去给与她的任何东西都要动人。洗雪冤屈迫在眉睫,她不能退缩!

朱信之捧着她的脸:“但是,我有个条件。”

“你说。”裴谢堂正色。

朱信之将手放在她的小腹上:“这里。”

裴谢堂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忍不住想笑:“王爷,你是不是看到太子爷家的儿子满地跑,你着急了?”

“不是。”他低头吻她的额头,语气很是清淡:“从前大家都说我很无私,其实都说错了,认识了你之后,我觉得我很自私。我希望你是我一个人的,什么时候都是。哪怕我死了,你也只能有我一个人。可是,如果我真的要死,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呢?成阴,战场凶险,说不定哪一天你就等不到我回家了。那时候,你怎么办?”

“如果有个孩子,至少,你有个慰藉。”他笑:“而我,也有个希望。”

他吻住她的唇,轻声呢喃:“成阴,给我生个孩子吧。”

一个孩子?

像他,也像她吗?

裴谢堂一时愣神,被朱信之拥倒在了软塌上,衣衫渐褪间,只剩他一双清亮的瞳孔,还有倒影其中的自己满怀心事的脸庞。

朱信之果然说到做到。

这之后,他入宫,再出来时,去西北的行程又往后延了一个月。

只是这一次,想来很是不顺,从宫里出来后,一向不喝酒的朱信之闷头喝了好几杯酒,直接就将自己灌醉了。他酒量不好,这话不是虚的,不多时就抱着裴谢堂带着哽咽的说:“我出宫的时候,父皇满脸都写着失望。我让他失望了,我不是一个好儿子。”

“你是个好儿子。”裴谢堂顺着他的头发,被他这一瞬间爆发的脆弱惊得心口闷痛:“你相信我,你是陛下最优秀的儿子,也是最孝顺的儿子。总有一天,陛下会明白的。”

“我本该忠君爱国,如今国家需要我,我却耽误于此。”朱信之低声说:“我对不起东陆。”

话语未必,仰头又喝了一杯。

他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上第二杯,摇晃杯中酒,他说:“我执着的要将你带去西北,西北危险,我将你的生死捆绑在我身上,我也对不起你。”

说着,又喝了一杯。

“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裴谢堂心头俱痛,按住他继续倒酒的手,正色道:“我随你去西北,是心甘情愿。”

“我至今无儿无女,辜负母妃对我的期望,我对不起母妃。”他推开裴谢堂,又喝了一杯。

“还有父皇。我答应过他,此生为他分忧,永不言悔。但我没做到。”

“嗯,还有你爹。”他醉眼朦胧的看着裴谢堂。裂开唇笑得很难看:“成婚的时候,我答应他,要一辈子都保护你,我没做到。”

“你看,我什么都没做到。”

到得后来,已是无人能劝解。

裴谢堂只得坐下来,坐在旁边无言的看着他。

走入这个人的生活,才发觉他心底压抑着很多。她不由自主的轻声说:“王爷,你总把所有人的希望都压在自己身上,不累吗?”

“累。”他醉了,可是,仍然很坚定的回答她:“可是,我是男人。是男人,就得肩负起家国,肩负起父母的希望,肩负起妻子的人生。如果什么都不想做,九泉之下无颜面见祖宗,登高望远,无颜承受百姓膜拜。”

裴谢堂心头一震。

随后,她伸手拿过他的酒杯,自顾自的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你说得对。”

她有什么资格劝解朱信之呢?

她不也把所有人的希望压在自己身上吗?

从前,是西北军民的性命。后来,是裴家的兴衰荣辱。现在,是洗雪冤屈,是裴衣巷的未来。她累吗?很累,为了泰安王府那块牌匾,她无数次咬着牙挺过生死,为了父辈的荣耀,哪怕再心有向往,最后仍旧选择披甲上阵。她后悔吗?不,她不后悔!

归根究底,她会爱上眼前这个人,都是因为两人的一路人。

朱信之睁着一双朦胧的眼睛看着她,她笑:“你醉了,所以我不怕告诉你啦,我很累。我从前最喜欢约上三五个好友喝酒,喝完了酒后,什么束缚都解开了,我不怕人笑话,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那才是我自己。”

“敬自己!”他举杯。

她碰杯:“敬我们!”

两人哈哈大笑。

重生以来,裴谢堂第一次喝醉了。两人像疯了一样,一个没了平日里端着的架子,一个解放了压抑着的天性,仿佛第一次认识,把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说了,最后搂着回了房间,倒床后揪着彼此褪去衣衫,又是一番缠绵。

第二天醒来,四肢交缠,满身酒气,裴谢堂一睁开眼睛,朱信之就戳着她的脸颊笑话她:“酒鬼。”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裴谢堂挺着腰板很是硬气的说:“好意思说我。”

“起来吧。”朱信之好笑的推开她:“我今日要出门一趟,去刑部拜访韩致竹,你要是没什么事情,回娘家去看看谢大人。”

“我爹怎么了?”裴谢堂不解。

朱信之一边穿鞋一边说:“还不是你惹下的祸患?昨天遇到谢大人才知道,你家里那位二姑妈不是把女儿嫁给了曲雁鸣吗?曲雁鸣跑没了影子,人送到曲家后就一直独守空房,你二姑妈气不过,昨天跑到谢家去将谢大人痛骂了一顿,将谢大人气得险些病了。”

谢沐元还敢去谢家闹?

裴谢堂沉下脸来:“我知道了。”

真是给谢沐元一家人脸了,先是算计她,如今算计不成还敢跑到爹跟前去告状!

朱信之回头看她,瞧见她这幅狡猾的狐狸样子,不由心头一跳,忍不住开口嘱咐:“悠着点,小人难防不说,总归是谢家的亲戚,闹僵了谢大人脸上也不好看。”

“你放心去吧。”裴谢堂伸了个懒腰:“很快,她就不是谢家的亲戚了。”

朱信之摇摇头,没说话,自顾自的推门出去了。

到了晚点,他亲自送裴谢堂回娘家,目送裴谢堂进了谢家大门,才嘱咐马车去往刑部。

一进谢家,裴谢堂的脸就变了,跟身后的篮子和雾儿说:“篮子,你去请祁医女过来,雾儿,你帮我去打听打听陈家的事情。”

两人一头一尾忙开,她这才收敛了心神去主院看望谢遗江。

谢遗江还真是病了,可见被谢沐元气得不轻,听闻她来了,撑着做起来责备:“成阴,你怎么回来了?出阁的女儿不能总回娘家来,让人看见了,难免议论纷纷。你就不能好好听爹的话吗?”

第234章 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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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爹病了。”裴谢堂坐在他跟前的小凳子上,“王爷送我回来看看,爹放心,是王爷亲自送来的,旁人不会说闲话。”

谢遗江点了点头,舒出一口气:“那就好。”

一抬头,看着女儿盈盈带笑的脸庞,心中就觉得很暖。他有三个女儿,大女儿不得善终,二女儿如今嫁到东宫去后就好像换了个人,那天东宫来接人时,女儿迫不及待的样子还如同刺心,三女儿从前宛如废人,他多有怠慢,想不到却是三女儿待自己最好最真,好起来后日日前来问安不说,出嫁后还总是念着他……

他越想越觉得心头不是滋味,眼睛渐渐红了:“成阴,爹对不起你。”

“没有的事情,爹对我很好。”裴谢堂笑着说,见祁蒙来了,起身让座,笑道:“爹不要想这么有的没的,姑妈的事情交给女儿处理吧。爹要养好身体才行,女儿已经没了娘,还希望爹能长长久久的陪着女儿,将来王爷要是欺负我了,我也有个地方告状。”

“胡说,王爷怎么会欺负你?”谢遗江很无奈的看着她,知道女儿是在宽慰自己,倒也没追究过多,老老实实的伸手给祁蒙诊脉。

祁蒙摸了半天脉象后,神色轻松了不少:“老爷只是郁结于心,待我开方子调理一二就会好,王妃不用担心。”

“好。”裴谢堂点点头,跟着她一前一后的出了房门。

祁蒙见她跟着出来,顿住脚步:“王妃有什么事情想要单独告诉祁蒙的吗?”

“你这里有没有一种药。”裴谢堂看着她:“吃了,能让人快速有孕的那种。”

“王妃想要孩子?”祁蒙笑了:“是王爷催得紧?”

“不是,只是觉得太寂寞了。”裴谢堂摇摇头:“以后的岁月漫长,有个孩子在身旁,不至于感到心头发慌,整天胡思乱想。”

“是有这种方子的,吃了之后,能调整月事的周期,从而让女人最快速度有孕。不过,终究是逆天的举动,这方子对女人的身体损耗很大,所以平日里都没人用的。王妃要是不着急,自然受孕对母体是最好的。”祁蒙为难又担忧的看着她:“王妃慎重考虑。”

“我着急。”裴谢堂握住她的手:“很着急。”

她的时间就剩下一个月,一个月后,真相大白,凭着朱信之的谨慎小心,大概,她也瞒不住多久。既然注定要走向末路,她还不如趁早谋划。

同朱信之分开后,她不会再想嫁人,此生也不会再有孩子,与其同没有感情的人生孩子,她还不如趁着现在留下他的孩子。这也是从前她有过的念想,算是心愿。

祁蒙微微一沉吟:“好吧,那王妃稍等我片刻,我去配药。”

“好。我今日不一定回去,来得及。”裴谢堂很是认真的道谢:“谢谢你祁蒙,从前救我,现在帮我。”

“我们之间不说这些。”祁蒙回头看她,笑容灿烂:“你要说这些见外的话,那我也要谢谢你啦,谢谢你救我性命,给我安生之所。”

两人心照不宣的挥手,祁蒙就快步去忙碌了。

裴谢堂回到屋子里,篮子正在喂谢遗江喝水,见她回来,谢遗江伸长了脖子问道:“你在跟祁蒙说什么,是不是爹的病……”

“不是。”裴谢堂知道他多心了,倒也没瞒着他:“宫里贵妃等不及想要抱孙子呢,我让祁蒙帮我配一点调理身体的药。”

“也好。你现在是淮安王爷的王妃了,行事总不能太任性了。你今年也有十九了,是时候要个孩子了。等有了孩子,凭着王爷对你的宠爱,王府里的妾侍两三年都进不来门,你的日子也好过一点。你看看东宫太子妃,一进门就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太子别提多宠她了,后来那些侧妃夫人进门,又有几个敢盖过了太子妃的风头?”谢遗江喜不自禁的开口劝道。

只是话音未落,又有点惶恐的问:“孩子,你的身体才好起来几个月,这个时候要孩子,会不会有危险?”

“祁医女说了,我底子好,没问题的。”裴谢堂笑着回答。

至于有没有问题,她是只关心一点的。

她不愿意继续纠.缠自己的身体问题,这副身体不是自己的,她反而比自己的那具身体爱惜得多,只是听着谢遗江这些关爱的话语,心中多少有点异样。

要是哪一天谢遗江知道眼前人不是自己的女儿,会作何感想?

她微微一笑,岔开了话题:“爹,昨天二姑妈来过?”

“不要跟我提起她,寒透了我的心。”谢遗江一听这话,气得脸都白了:“我谢遗江这辈子是倒了什么霉,才会有这样不要脸的妹妹!”

看来,事情的严重性比她想的还要深啊!

裴谢堂凝眉:“爹告诉我事情的经过,爹如果不想说,我去问秋姨也是一样的。”

“问她,那还不得天下大乱了。”谢遗江哼哼,两个女人搅和到一起,再加上谢成阴,这谢家怕是清静不下来了。

于是,他只能自己说:“还不是为了你二姑妈家那个女儿,陈园园,你应该记得吧,先前还来跟你一起住过几天。陈园园听话,被你二姑妈祸害了,给了曲雁鸣做妾。这不前几天曲家接过去了,结果,自打嫁过去后,曲雁鸣就没去过曲家,三朝回门,也是陈园园一个人来的。虽说礼物是丰富,但脸还是打得疼,你二姑妈就气了。”

谢沐元生气起来真是不管不顾,也不知道是谁在她耳朵边嚼了舌根,她总觉得是谢家人害了她女儿的,昨天就骂到了门口来。

裴谢堂听到这里,有点闷闷的好笑。

谢遗江还不知道呢,这婚事是她促成了,当初谢沐元还写了承诺书给她,保证以后不找谢家人的麻烦,这转眼就把自己的话忘了个干干净净的。

“她都骂了什么?”裴谢堂眼睛贼亮。

谢遗江瞥她一眼:“还能骂什么,骂你娘生了你,骂我没教好你。成阴,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裴谢堂眼都不眨的撒谎:“爹,你还想要这个妹妹吗?”

“不要能怎样?”谢遗江无奈的叹气。

裴谢堂笑道:“不要的话,咱们谢家就没这个亲戚了,我做事就不给她留面子,她没把爹当兄长,怪不得女儿不把她当姑妈吧?”

“可是……”谢遗江很犹豫:“无缘无故的将姐妹踢出同宗,人家会说爹的。”

“谁说是无缘无故?”裴谢堂狡猾的说:“昨天的事情不就是最好的缘故?先前的事情爹不会都忘记了吧?二姑妈带着人来我们家里抢我的嫁妆,还让表妹赖在我这里,想勾.引王爷去做她的夫君。这些零零散散的加起来,爹,咱们占理儿!”

谢遗江没说话。

对谢沐元,这几十年来,他也是冷了心冷了意,再多的怜悯都成了空架子了。一开始,谢沐元怪罪他,说爹娘为了笼络人心,将她嫁给了个小官,她是为了谢遗江牺牲的。后来,她又怪他做了大官不知道帮妹婿张罗。怎么好,都有她说的。

他这心凉啊!

裴谢堂也没给谢遗江说话的机会,说了这番话后,她就起身说:“爹先歇着吧,我去满江庭看看,上次王爷送我的字画我没带走,这次回来想一并拿回去。”

谢遗江不疑有他,点头放行。

出了主院,雾儿也已经回来了,同她一并去往满江庭,路上就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都说了。裴谢堂心里开心,到了满江庭后,将朱信之写给她的字找了出来后,又让篮子将先前谢沐元写的字条一并拿了,嘱咐篮子:“你去找几个代笔先生,将这字条写个百来份,就捡着陈家附近的大街小巷张贴,越显眼越好。”

篮子抿唇闷笑:“王妃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谢沐元敢来闹事,不就是不怕丢人吗?她既然不怕,我们也没必要为她兜着这脸,这一次,我保管她里子面子都丢个干干净净。”裴谢堂冷笑:“敢来气我爹,她也别怪我心狠。”

篮子快步去了。

雾儿问道:“对了,奴婢刚过去陈家附近打探消息时,见二姑妈收拾打扮得可好看的出门去,王妃,你知道她约了谁吗?”

“谁?”裴谢堂一愣。

雾儿小声说:“是樊氏。她们什么时候交情那么好了?”

裴谢堂噗嗤就笑了起来。

二姑妈跟樊氏从前是妯娌关系,两人素来就不对盘,能有什么好交情?后来樊氏被休了,日子越过越差,又能有什么能跟心比天高的谢沐元攀交情的?说起来,这两人脾气还有点像,都是一样的见钱眼开,未必就不是什么知己的关系,如果再加上一点利益牵扯……

利益?

裴谢堂豁然回头:“雾儿,她们是去的哪里?”

“奴婢没细看,不过,是在一条巷子里,我走过的时候听到不少人在其中说话,应该还挺热闹的。”雾儿一头雾水:“王妃,要去打听吗?”

“去!”裴谢堂哈哈大笑:“一定要打听清楚了,说不定啊,还能有个天大的惊喜呢!”

“惊喜?”雾儿不解。

裴谢堂推她:“你去就知道了。”

第235章 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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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很惊喜。

雾儿去了许久,等她气喘吁吁的回来时,一双眼睛亮的出奇:“王妃,你猜,二姑妈和樊氏去的那地方是哪儿?”

“我猜,是赌坊一类的吧。”裴谢堂敲着桌子,闻言挑眉。

雾儿竖起大拇指:“王妃英明!真的是赌坊。不过,这家赌坊一点都不容易找到,是开在暗巷里的,外面是一家小酒馆做掩护,走到里面才能发现另有乾坤。奴婢装成是大户人家的婢女前去寻人,门口护院一开始还不让奴婢进去,后来人多,奴婢就混进去了。一进去,就看到一桌子的银子堆得跟小山一样,还有无数的银票,里面赌博的人下的赌注都高得吓人!”

裴谢堂但笑不语。

她不是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而是先前就有所觉察,好久之前,篮子就说过,樊氏自打被谢遗江休离之后就性情大变,不但连自己的女儿谢霏霏都不想搭理,还将谢遗江分给她的银钱都败了个精光。她也没听高行止说过樊氏在做什么生意,银钱如流水一样走掉,那就只剩下赌博这一种可能。

想想也是,赌博来钱快,樊氏没了谢遗江做依靠,会走这一条路并不稀奇。

可是,谢沐元怎么也会走这一条路?

她的家底跟樊氏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的,手头怎么有钱去参加这种大规模的豪赌?莫非……她拿了陈园园的聘礼?

“二姑妈没钱,她的赌注也很大?”裴谢堂问雾儿。

雾儿点点头:“岂止是很大,依奴婢看,樊氏和二姑妈都是疯了,玩个六博,银子跟不值钱似的往上砸。光奴婢看到的那一轮下来,两人起码输了不下二百两银子。”

“一直在输吗?”裴谢堂问。

雾儿摇头:“也不是一直在输,好像也有赢面,只是赢的没有输出去的多。”说着又有点不齿的补充一句:“赌坊里的钱就是那个套路,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赢了输了庄家都有得赚,而且这些赌场里的老千很多,她们想空手套白狼,简直是做梦。”

“她想套人家手里的钱,人家恐怕连人都想一起打包带走。这两个傻女人!”裴谢堂嗤笑。

她又有了一个主意。

裴谢堂对雾儿招了招手:“你去阁里,跟贺满袖说一声,让他找个精通赌博术的人,明天去回回她们二位,也别赢太多,让她们倾家荡产就好了。”

“那就让千面大哥去吧。”雾儿高兴的鼓掌:“千面大哥是老千成了精,绝对不会输的。这事儿好办,奴婢这就去找他,都不用跟贺舵主说。”

她蹦蹦跳跳的走了。

裴谢堂叫住她:“千面在京城?”

“在呢。”雾儿点头。

千面是她鬼养阁里数一数二的灵活人物,玩得一手好赌术,武功也好,心思活络。只是一直活跃在西北,从前她缺钱的时候,还总让千面去赌场里混点散银子出来花,对这个人好感度爆棚。只是复活后,碍于身份问题,不好跟他见面,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来了京城。

十之八九是贺满袖将人喊回来的。

她有点迫不及待的说:“我同你一起去。我也想见识见识樊氏和谢沐元的愚蠢。”

“可王妃若是去了……”雾儿闷笑:“怕是赌坊不敢让您进去吧,王爷知道了,非端了他们的老窝不可。”

“我易容去,装成是千面的婢女。”裴谢堂一拍脑门当场就决定下来。

这事儿决定了说干就干。

裴谢堂最快速度去泼墨凌芳,让贺满袖帮着给她易了容,之后,千面也到了,带着她去赌坊偶遇樊氏和谢沐元。

千面人如其名,是一个看起来温和实则很狡猾的男人。他长相不如朱信之等人耀眼,但是很令人舒服的长相,看着就会放松心神,少很多戒备。他穿一身淡雅的浅蓝衣衫,打着白玉骨的扇子,衣着打扮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诚然,他也的确很有钱,空手套白狼,哪一次出入赌坊不是少则几千两银子的身家?

裴谢堂被贺满袖易了容后,扎着双髫,身穿淡紫色襦裙,小丫头模样乖巧,对千面又毕恭毕敬,外人什么破绽都看不出来。

只是,终究是阁主,千面在人前使唤她端茶递水还是有点心惊的。

进了赌坊后,果真如雾儿所说,外面是酒馆,进了酒馆之后,打开两道门,就听见人声鼎沸,吆喝声不断:“来来来,买断离手,开了!”

“大!大!大!”

“小!小!小!”

“啊呀!”

最热闹的是赌大小的那一桌,赌大小是赌博游戏里最简单也最容易入门的一种,参与的人又没有限制,开局快,赚钱猛,故而是最受欢迎的一种。数十人围在赌大小的桌子前,裴谢堂看了一眼,里面有衣着显赫的王公贵族,也有穿着补丁的普通百姓,所有人都一个德行,盯着庄家手中的骰子盅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他们进来时,刚好是开了一局,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只是一扫而过,又到下一局了。

樊氏和谢沐元都没在这一桌。

定睛看去,这赌坊里的女人也不少,其中还有几个是熟面孔,裴谢堂暗暗心惊,转开头,就瞧见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

樊氏和谢沐元都在,竟是玩的马吊。

马吊这游戏需要是四人同桌,眼下跟樊氏和谢沐元在玩的,是一个老人和一个年轻人。樊氏和谢沐元似乎赢了不少,跟前堆了不少筹码。老人跟前也有一些,似乎只有年轻人一个人在输。千面在外围看了半天,扭头对裴谢堂说道:“这两个女人在出老千。”

“她们会?”裴谢堂吃了一惊,看来小看这两人了。

千面微微一笑:“不算会,是合起伙来出的。你看。”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裴谢堂看桌子下:“胖女人将牌换给了瘦女人,瘦女人要个六万,她换给了瘦女人六万,从瘦女人手里拿到了自己要的二条。”

果真如此!

裴谢堂啧啧称奇。

千面道:“这一局打完,这小哥就没钱了,我去。”

“我给你换筹码。”裴谢堂忙说。

千面摇头:“你看哪家的公子哥出门是让丫头做跑腿的,你是我心爱的丫头,我自然舍不得使唤。越是有钱的人家,越要讲究做派。你看我的。”

他话语落下,就高喊了一声:“舵手,帮我换点筹码来。”

舵手是赌场里跑腿儿的称呼,千面刚喊完,就有个围着红兜儿的人过来,点头哈腰的问:“公子,要换多少筹码。”

“这五千两都换了。”千面摸出一叠银票交给舵手,另给了一锭银子:“赏你的!”

出手如此阔绰!

不少人纷纷侧目,看着他打赏的那一锭银子少说也有三十两,不由议论纷纷。马吊桌前的几人也都跟着转了一圈目光,樊氏和谢沐元交换了一个眼神,露出算计之色。恰好到谢沐元摸牌,她摸了一把,推开自己跟前的牌:“清一色,糊了。”

年轻人忍不住骂了几句,一算筹码,跟前的都不够,又兑换了几百两给谢沐元。

然后,他直接站起来不玩了。

千面顺势就坐下了:“我来凑个人吧。”

“好,好。”前面出手阔绰,几人先前都看见了,哪个会跟银子过不去,樊氏和谢沐元连连点头,那老头也没什么意见。

几人一点时间都不耽误的立即开局。

第一把,千面没打算赢,裴谢堂看见他起手拿了一手好牌,是打清一色的好牌,但被他故意拆了,这一把是那老头赢了,算了番后,前面输了一百多两银子。他笑了笑,没说话,继续第二把,第二把,樊氏和谢沐元小动作不断,这一次是樊氏做了个对子,一下子赢了两百多。

樊氏笑开了花:“哎呀,不好意思,这位小哥一上来就挨了两把大的。”

“没事,赌桌上的钱,谁说得清楚?”千面好脾气的说:“我还有钱,你们要是能全赢了去,我服你们好本事。”

谢沐元笑:“我们最近手气好呢。”

“是啊。老张哥手气也好。”樊氏对坐着的老头说。

老头点点头:“老头子比不得你们,老了,每天也就赢个百来两银子,为了开心嘛。”

裴谢堂在他身后暗暗算了笔账,一天一百两,一个月就有三千两银子,那也是笔巨款了。这老头还真是名不见经传的。

她点了点头,想起高行止说的话来:“老谢,你哪天要是觉得国家没钱了,就去赌坊走一走。一圈下来,保证给你一种国泰民安、百姓富足的错觉。”

还真是这样。

她想笑,碍于这些人在跟前,只得憋着。

转眼间就是第三把了。

这一次,裴谢堂看明白了。千面玩得一手好马吊,关键在于堆牌和骰子。他伸手理了理桌上的骰子,飞快的将本来的骰子换到了自己的袖子里,漏出了他吃饭的家伙——内里灌了水银的骰子放在桌子上。樊氏掷骰子,拿了牌之后,裴谢堂瞪大了眼睛:千面手上已经是清一色的底牌了,只差摸个一两手,就能听牌。至于他上手的樊氏,裴谢堂歪头看了一眼,烂得不能再烂,樊氏的脸都差点绿了,同谢沐元着急的打眼色。

第236章 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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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沐元的牌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神急切的问樊氏话,两人说不到一块儿去,互相瞪了一两眼。老头子倒是稳如泰山,千面给他堆起的是对子牌,他有点压不住的笑。

樊氏打了第一张牌,老张头碰了,到谢沐元摸牌。不知道摸到了什么,她喜不自禁,换了一张打出来。

樊氏摸牌,也笑了。

看来,她也拿到了一张好牌。

到千面了,他摸上来一张条子后,打出一个万字。老张头再碰牌,丢出一张万字。

樊氏急忙说:“等等,我碰。”

谢沐元给她打眼色,似乎谢沐元很想摸牌,可樊氏没理会她,碰了这一张。如此一来,又到千面摸牌了,他摸上来一张九条后,打出一张牌就停牌了。裴谢堂也会玩马吊,只是打得不好,但一眼就看出来千面听的牌很款,似乎一四七条都要,还带了一张一条。总共四张牌,加上他堆的牌,想来下一张就是他糊了。

这边,老张头已经听牌,对面的谢沐元很着急,应该没什么起色,樊氏脸色倒是好看了,裴谢堂凑过去看了一眼,她也停了牌,只是不好糊牌。

果然,下一张,千面倒了牌。

“清一色,牌不大。”千面婉转的笑着:“总算能回一点本了。”

张老头骂骂咧咧的给了,大意是他那么好的牌竟然都没能成功,樊氏和谢沐元没说话,裴谢堂眼尖的看到谢沐元踢了一脚樊氏,樊氏这一把很心虚,没敢回谢沐元,只指着自己的牌语音尖锐的说:“你运气好,看我大四喜都没得玩。”

原来她是想糊这一把的。

谢沐元微微消了些气,发狠道:“再来就是了。你们话就是多。”

千面还是堆了自己的面前牌,然后看着其他人堆牌,想来是在记牌面。

他掷骰子,从上家面前拿牌,很快到了自己跟前,拿起来后,裴谢堂就明白了。上一把玩清一色算小牌,这一把,千面给他们三家玩了把大的。看牌型,这是想打四方大发,千面手上东南西北都有了三张,需要连摸两个发。

樊氏、谢沐元笑颜如花,想来手上的牌很不错,就张老头一人骂了几句,他的牌面也不错,但是赢了也不大。

看来,这一次千面是想整治樊氏和谢沐元了。

他打出一条五饼,谢沐元碰了,丢出一张二条,樊氏碰了,打了个三条。千面摸到发财,丢出四饼,谢沐元喜笑颜开的碰了,如此一来,四家都听牌了。这一局打得很快,樊氏摸牌,喜形于色,随手就丢了发财出来。

千面笑着倒下了自己的牌面:“大妹子,谢谢你啦,四方大发,一百六十八番,我这是回本了。”

一番是五两银子,一百六十八番,这一把樊氏就输掉了八百多两银子,她脸都绿了,谢沐元也一个劲儿的瞪她,显然很是恼怒。

裴谢堂看得很有意思。

樊氏等人先前赢的算起来,跟前的筹码还有八九八,这一轮过后,两人明显开始小动作不停了。

千面让了一些,接下来的十几把都各有输赢。

只是前面狡猾得很,时不时就轮着给二人上大牌,大半个时辰下来,他跟前的筹码已有上前,反观樊氏和谢沐元,两人基本都输光了。老张头打得谨慎,反而还输得少一些,打了十几把后,他要求换座位,樊氏和谢沐元自然不肯,但千面撮合着,只得换了。如此一来,两人不挨着坐,换牌就没那么方便,连着八九把牌都输。

两人耐不住,要求再换,结果抽了牌后还是没挨着,又盯着输了几把。

这一次,不但是跟前的都输了,还差了千面一千多番,算起来折合银子五千多两。两人似乎就没这么输过,打得红了眼睛,老张头顶不住,最后算了算自己的筹码,他今天大约赢了几十两银子,他就即使收了手,走了。

他们这一桌数目越来越大,早就吸引了围观的人,一个华服公子哥耐不住跳上来顶了老张头的位置,四人再打。

这人似乎也是个行家,上来之后,千面没座牌,他赢了两把,又让樊氏和谢沐元雪上加霜。

千面不跟他客气,接着拉了回来,结算下来番后,华服公子也没输多少,态度很好的继续催着开。樊氏和谢沐元还是要求换做,这公子很不耐烦的说:“方才就见你们换来换去,烦不烦啊,就这么几把牌,在哪儿打还能生花?莫非你们是一伙儿的?”

“小哥别胡说!”

“是啊,我就是不顺想换个风水啊。”

两人急急解释。

千面拦住华服公子:“她们想换就给她们换好了,不顺的时候的确可以换个手气的。”

他帮着说话,樊氏和谢沐元好生感激,也没多想,这一次,樊氏和谢沐元总算挨一块儿了。

但换了还是输。

华服公子的手气好得很,连着赢了好多把,连千面都输了一点。千面又堆上了牌,做了把大的给他吃,拿回了不少。

眼见着越输越多,樊氏和谢沐元总算是急眼了。

两人的小动作更多,换的牌更频繁,如此一来,尚且勉强赚回些许。

可是好景不长,樊氏赢了一把之后,喜不自禁的喊着:“大三元,给钱,给钱!”

“慢着!”华服公子按住她的手,抬起眼来,脸色格外冷漠:“你这牌不对!”

“哪里不对!”樊氏道:“中发白,加一二三万和八饼,没问题啊。你是不是没钱了,没事儿大兄弟,欠着也可以的。”

“不是那个意思。”华服公子冷笑着拿起来其中给一块白板,翻了过来,目光犀利的看着樊氏和谢沐元:“这块白板我记得,背后有一条黑线,方才明明是这位大姐摸到的,怎么会在你手上?你们两个联合起来使诈,悄悄换牌了对不对?”

“你别胡说!”樊氏怒道:“输了给不起钱就明说。”

“给不起?我这还有六百多个筹码,你那有几个,谁输不起你当别人瞎啊?”华服公子捏住她的手:“在这给我出老千,你当赌坊里的都是软柿子?舵手,过来,舵手!”他扯开嗓子呼唤,不多时就来了好几个舵手,他指着樊氏的牌说:“这两人出老千,合起伙来蒙我们的钱。你们快看,这张白板背后有条黑线,刚才是她摸到的,现在到了这女人手上。”

来了人,千面也不慌乱,他微微探身,伸手去拿其他的牌,袖子落在桌面上的骰子上,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骰子就换回来了。

他看了半天,蹙起眉头:“说起来好像是这样,这张红中也是,你看着背后有块晕染,刚刚的确是这位姐拿到的。”

他很是不解:“你们是如何换牌的,我竟一点都没发觉。”

“亏得你手气好,技术好,才没被这两人骗了!”华服公子嚷嚷着让舵手主持公道:“舵手,让坊主出来,有人在他的地盘上出老千,他怎么说?”

事儿闹大了!

樊氏和莫须有脸色苍白,谢沐元还算冷静,怒道:“你打不过就说我们出老千,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换牌了,拿出证据来!”

“这牌就是证据!”华服公子道。

谢沐元冷笑:“就是看着这牌就冤枉我们换牌,这种把戏我还会啊。我也可以说你们两个串通好的,来骗我们钱的。请大家评评理,要是我们是换牌了,没理由我们还输了这么多,让你们赢了去。要我说,你们才是骗子!”

这话好像也对!

大家看看樊氏和谢沐元跟前,再看看千面和华服公子跟前,输赢一目了然。

樊氏也跟着声援:“就是!你们才是骗子吧,还我们的钱来!”

千面听到这里,站起来笑道:“我跟这位公子不认识,但你们互相之间也不认识吗?”

“不认识!”樊氏说。

周围的人就乐了:“说不认识骗谁呢,你们经常一起来。这位公子倒是第一次来,看着面生得很。”

华服公子怒道:“你们就是在舞弊!”

说话间,赌坊的坊主也来了,听人大概说了个大概,国字脸阴沉如寒霜:“在我的赌坊里玩这些手段,是不想要手还是不想要脑袋?”他看了看千面又看了看跟前的华服公子,舵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千面出手阔绰是个富公子,他也没怀疑他,转向两个女人:“你们出老千,换牌,拿我这里当什么了?嗯?”

话音微调,樊氏和谢沐元立即被四五个舵手团团围住。

坊主背着手说:“你们不是很厉害吗?行啊,打一局,我来看。”

再打一局?

樊氏和谢沐元双双对视一眼,她们二人都没什么钱了,这一局打完,不见得能赢。

樊氏想拒绝,可话还没张口,舵手就凶神恶煞的将她往座位上一按:“坐下,继续打,不打完别想走。”

谢沐元笑得比哭还难看:“打就打,凶什么?”

四人再打。

这一次,千面没搞鬼,赢她们还是很轻松,打得樊氏和谢沐元冷汗连连,下意识的交换着眼色,但对格局于事无补,反而越发露出了破绽。一局打完,千面赢走八十八番,樊氏和谢沐元都没反应过来,舵主一一拳打在了桌上:“将这两个女人的手给我剁了!”

第237章 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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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落下,四个舵手上前来,两人按住樊氏两人按住谢沐元,将她二人的手拉出来铺在了桌子上。舵主瞪大的眼睛跟铜铃一样:“整个局里就你们二人不断在打眼色,说你们不是一伙儿的,当我是瞎?”

露馅了!

裴谢堂看得连连点头,其实樊氏和谢沐元的交流都比较隐秘,只是舵主的眼睛何其毒辣,竟能一览无余。

樊氏和谢沐元吓得脸都白了,樊氏急了:“放开,我们没有!”

谢沐元没说话,一双眼睛盯着门口,拼命的挣扎想逃跑。但她还没动,就已经被坊主觉察:“想跑?今儿不给我们一个交代,你跑得了吗?”舵手在他耳边又说了一阵,坊主冷笑:“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他指着谢沐元:“你是刑部管簿陈大人的夫人。你,”又指着樊氏:“你是廷尉谢大人休弃的妻子,还以为我不知道吗?”

这些舵手动作倒快,想来樊氏和谢沐元出入赌坊,他们都摸清楚两人的底细了。

谢沐元汗如雨下:“你们想怎样?不要告诉我夫君啊!”

“你们出老千,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坊主沉着脸转向千面和华服公子:“你们想怎么处理?”

这赌坊倒也人性,出了老千,就问上当的人怎么罚。

千面笑道:“都是女人,一双手就是第二张脸,毁了人家的脸不太好。这样吧,既然是为了银子的事情,那就用银子来解决。她们还欠我一千二百个筹码,就翻几番算。你呢,你同意这个办法吗?”

华服公子气愤:“这样不是便宜她们了吗?”

“得饶人处且饶人。”千面好脾气。

华服公子见状,火气慢慢小了:“好吧,那就用银子来赔偿吧,我输了四百筹码,让她们翻几番赔偿。坊主,翻几番,你说了算。”

“一人一双手,两人两双手,四个手掌,作为处罚,就翻八番赔你们,你看如何?”坊主也不客气,这个时候他需要主持公道,否则以后谁来着赌坊玩?

一千二百翻八番,那就是九千六百了。一个筹码五两银子,就等于是四万八千两银子了。这还只是千面一个人的,加上那华服公子的,就是三千二百筹码,一万六千两白银!总数上共计六万两白银,两人平摊,一人也要三万白银!

这么多钱!

裴谢堂看向樊氏和谢沐元,她们有这么多钱?

樊氏哀嚎一声,晕了过去。谢沐元也好不到哪里去,双腿发软,跪在了这些人跟前:“我没钱,你饶了我们吧。我真的没那么多钱。”

“画押。”坊主才不愿听她说,让舵手写了借据,按着两人的手掌画了押。

谢沐元哭天抢地,最后连站都站不起来,坊主给两人的期限是三个月,三个月不还钱,就能要翻倍。这么多巨款,搁裴谢堂这里也是天文数字,让两个女人来还根本没可能。

千面倒是客气,他不常在京城,这笔钱要不要无所谓,他也不缺钱。

他笑道:“将她们欠我的筹码给我就可以了,我这一笔账,你们谁要到就是谁的。”说着,顺手将借据给了坊主。

四万八千两银子呢,他就这样随随便便给了!

这下子,大家都相信千面是真的阔气。坊主客客气气的接了过来,也没啰嗦,让人将樊氏和谢沐元跟前的筹码换了银子,全部给了千面。至于借据,他收入了怀里,这笔账他赌坊是要定了。

千面谢过了他,带着裴谢堂离开了赌坊,身后,还传来谢沐元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出了赌坊的门,裴谢堂忍不住笑道:“这么多钱,她们那里玩得起?”

“那关我什么事儿?”千面抖着手里的银票:“今儿也赚了几千两,阁主要分红吗?”

“分!”裴谢堂不客气的伸手:“给我五百两银子买点首饰就可以了,其他的都是你的。哎,你说你,怎么就不多赢点呢?”

千面白了她一眼:“三千两还不多?”

寻常人家,吃喝一年也就十两银子,加上各项开支,一百两银子足够。

裴谢堂学着他的模样抖着手里的银子:“不过,我还真是小看了樊氏和谢沐元,竟然还会出点老千。难怪玩了这么久,两人还没倾家荡产。”

“都是小把戏。”千面笑道:“遇到行家,她们就完蛋。比如后来那个公子。”

“他也是老千?”裴谢堂惊讶。

千面很平静:“自然是。”

“可是,他怎么没揭穿你?”这回换裴谢堂不懂了。

千面哑然:“我们两个都是得益者,他为什么要揭穿我呢?你看最后的分红,他最少也赢了两千多两银子。加上樊氏和谢沐元赔偿给他的,他狠狠赚了一笔,何乐而不为?再则,阁主还是对这个天下的老千不太理解,我们啊,最重要的是为了得到输赢的快乐。你没看出来,一开始,那公子就是为了同我较劲儿,后来玩不过我,才想捞点钱。怪就怪两个女人不知道收敛。”

“他早就看出来了?”裴谢堂还真是一点没发觉。

赌场之中,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千面点头:“早看出来了,先前隐忍不发,是怕我跟那两个女人是一伙儿的。后来发现不是,又赢不过我,就刻意压制住了。我敢打赌,打第三把牌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两人在搞小动作了。”

“他应该是赌坊里的自己人。”裴谢堂乐了。

千面赞许的一笑,扯住她的胳膊:“我们走这条路。”

裴谢堂会意,跟着他闪进了巷子里。不意外,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有人跟着他们。想来是赌坊老板溜走了一条大鱼,前来看看是哪路神仙。

“明人不说暗话,出来吧。”千面站住了。

巷子口闪出来几个人,还真是那坊主,刚才的华服公子也在,证明了两人的猜想一点都没错,这些人是一伙儿的。

坊主笑着走上前来:“公子是哪路人,今天屈尊来我赌坊,不是为了几千两银子吧?要是缺钱,你跟我说一声,我送你应应急。”

“我不缺钱。”千面笑道:“私人恩怨。”

坊主满脸真诚:“这样啊,我也不过问什么私人恩怨了,公子是个直白人,我也是。我想聘请公子来我赌坊坐镇,所得红利八二分,公子八,我二,你觉得怎样?”

“我独来独往,赢了就走,分你二分,换你你干吗?”千面翻了个白眼。

坊主道:“公子是混赌坊的,自然知道赌坊的规矩。要是我今天不放你走,你是走不了的,你赢多少都走不了。”

这是实话,千面点了点头。

坊主继续说:“公子手艺了得,来我赌坊帮我,赢多少都拿得走,我还能给你背后撑腰。再者,你独来独往,平日里也遇不到什么豪赌的大家,还不如在我这里安札,有什么好事儿我都招呼你,保管你月月都有稳定的进账。这是双赢,你意下如何?”

“不稀罕。”千面淡漠的看着他:“我爱玩就玩,不玩就收手,无拘无束的多好。你请吧。”

坊主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你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罚酒也不吃。”裴谢堂在一边闷笑。

千面点头:“你想让我吃罚酒,也得你有胆量。”

“你有上家?”坊主聪明,脑袋转的快。

千面没说话,看向一旁的裴谢堂。裴谢堂乐了,对这些人招了招手:“你们要是有胆子,就跟着我们来吧。”

“请!”坊主还真着急了,势要看个明白。

千面扭头走在前,裴谢堂跟在他身侧,两人不紧不慢的往泼墨凌芳走去。眼见着泼墨凌芳就在前头,坊主等人都顿住了脚步。坊主脸色微白:“你们是高行止的人?”

“是啊。”裴谢堂笑眯眯的点头。

高行止在江湖上的名声很大,这些赌坊是民间组办的,混一条道上的,敢跟高行止硬碰硬的一个都没有。

坊主拱了拱手:“打扰了。撤!”

千面叫住他:“你很有气量。我不在你们赌坊蹲点,不过,我这人也很讲义气。你看得起我,我认你做个兄弟,以后有搞不定的人,派人来知会我一声,我乐意帮忙。”

坊主大喜,一扫颓然,带着人快步回去了。

裴谢堂到泼墨凌芳卸了妆,又换了自己的衣服,千面告辞后,贺满袖送她回谢家,到了谢家后院,裴谢堂才说:“这事儿要快,你找个人,晚点就挑唆着这些赌坊的人上陈家去要债,记得要挑晚饭时间,大伙儿都在的时候。”

“你就不怕那些人来谢家闹?”贺满袖很是无奈。

裴谢堂笑道:“你当赌坊老板傻啊?樊氏被休离了不假,可人家还有个女儿在东宫做夫人,谢遗江又是掌管律法的官员,找个理由就能端了他们老窝,他才不会犯傻呢。谢沐元就合适多了,陈大人在刑部是小官,这种家丑不好外扬,欺负起来多容易呀。”

贺满袖抱拳,快步离开。

进了谢家,祁蒙已等待许久。给她开的药方都办妥,还贴心的帮着熬好了第一副药送来。

裴谢堂正要喝,朱信之却进来了:“你吃的什么?”

第238章 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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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喝完了,立即就往他身上贴:“补药。”

“是药三分毒,好生生的吃什么补药?”朱信之很是不赞同,拿过他的碗吻了吻,蹙着的眉头像是山川的褶子。

裴谢堂有点心虚:“上次病了之后身体就一直不算好,多少要吃点补药,才能养的回来。”说着又凶巴巴的吼:“怎么,嫌弃我啦?”

“胡扯。”朱信之看着她娇俏的脸蛋,这白里透红的劲儿像是没好全的样子?他半个字都不信,这人就是爱变着法子要让他同情自己。他叹了口气,很是无奈:“你一回来谢家就乱七八糟的胡吃海喝,这回去后肠胃如何能好?”

裴谢堂钻在他怀里撒娇:“左右不是有你嘛。”

好嘛,就这一句话,成功堵住了某个喋喋不休的男人的嘴。

朱信之搂着她,神色蓦然变得很温柔:“走吧,我们回家。”

两人一同去见了谢遗江,朱信之同谢遗江说了些宽慰的话后,便带着裴谢堂回府。一路上,少不得要问起裴谢堂如何整治谢沐元的事情来,裴谢堂也没打算瞒着他,一五一十的就都说了,末了又道:“凤秋,你说,我二姑妈要是真的全部将陈园园的嫁妆都变卖了,陈园园出嫁的时候如何肯依?要说有钱,二姑妈和樊氏在赌场里赌博,也算赚了不少了,钱都去了哪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输一次,不就倾家荡产了?”朱信之捏着她的脸:“赌坊那种地方,下次可不许去了。”

“我就是去见识一二。”裴谢堂小声嘀咕。

朱信之瞪大了眼睛:“就是去一次,上次不也去过吗?”

无可抵赖,裴谢堂低下头,做小伏低的趴在他的膝盖上:“凤秋,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哎呀,你怎么就那么聪明?”

“你啊你。”你看这个人,说不得,骂不得,还气不得。

朱信之摇头,颇觉好笑:“你要赖在京城里,就为了整饬这么几个女人,是否小题大做了?马上就到六月了,殿试之后,就要举行武举考试。我今天慢慢琢磨过来,你难不成是想参加武举?”

“这都被你发现了!”裴谢堂吃了一惊。

先前同谢遗江有过约定,谢遗江要她在六月的武举中拿到名次,她可是拍了胸脯保证的。诚然留在京城跟这事儿半点关系都没有,但不失为一个好借口。

朱信之斜睨她:“你真是胡来。”

“我没胡来。我是要陪着你上战场的,你要我在主帐里坐着等你回来,实话告诉你,办不到!我谢成阴要么不去战场,要去,就要跟我的男人站在一起。”她豪言壮语的发誓:“人家不都说了吗?生,要一起生,死,要一起死,这才是真正的夫妻。”

“那还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说法呢。”朱信之不齿。

战场那么凶险,是能玩耍的吗?

裴谢堂笑道:“那是人家夫妻,咱们可不是。我的王爷是天上展翅翱翔的雄鹰,我呢,就想做能让王爷栖息的大树。只要凤秋你不飞,就没得散伙。”

“我不飞。”朱信之心头郁结一扫而空:“我就爱停在你这棵木头上。”

两人相视一笑,倒是十分开怀。

祁蒙给的药要连续喝三天,裴谢堂回府之后就交给了篮子。篮子听说是调理身体的药,关系到王爷的子嗣问题,当真是一点都不敢马虎,小心翼翼的守着火炉煎煮,半点都不让旁人过手,生怕旁人在药中下了毒一般。

王府中岁月静好,陈家就不那么平静了。

在赌坊里被签下了几万两的天债,樊氏和谢沐元一前一后晕了过去,是被人拿冷水泼醒的。舵手将两人往门外一丢,关门就算了事。樊氏和谢沐元大眼瞪小眼,俱是瘫坐在地,提不起一丝力气站起来。两人眼泪都哭干了,谢沐元想到不知如何向家中交代,樊氏则明白自己一无所有,又都嚎啕大哭起来,引得不少人围观。

“天啊,我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呀!”

“我怎么跟我家老爷开口?呜呜呜,都怪你,樊氏,都是你的错,我好端端的过我的日子,你为什么要将我拖下地狱里?”

谢沐元越想越觉得生气,忍不住开口埋怨起樊氏来。

这话让樊氏很不乐意:“就你是好好过日子的,我就没好好过日子的?我也输了银子,我都没怪你,你凭什么?要不是你在赌桌上那么蠢,连换个牌都会露出马脚被人看出来,我们能输那么多钱?我告诉你,这银子你得跟我一起还。”

“还?你说的容易!”谢沐元重重的呸道:“你以为是几百几千两银子,总能堵的上这样大的缺口?这可是几万两银子啊!”

樊氏怒道:“你还知道是几万两银子,方才干嘛要签字画押?”

“你以为是我想签字画押认账的?你有出息,你怎么就晕倒了?”谢沐元也不是好惹的,从地上爬起来,插着腰指着樊氏的鼻子就骂:“你要是有出息,你怎么还会被谢成阴那小丫头片子给撵出了谢家?都是几十年的老狐狸,你装什么无辜,扮什么兔子啊!”

“嘴巴放干净点!”樊氏一巴掌拍开她的手:“不要以为你有男人撑腰,就能指着我说三道四。是,我是没出息,被人撵了出来。你有出息,怎么你女儿只嫁给了曲家做妾,人家还不要?哼,我没出息,我女儿好歹还是东宫的夫人呢。”

“我呸,什么夫人,说得好听点叫夫人,说得难听点,就是个通房丫头,你以为谁不知道啊?”谢沐元冷笑。

陈园园如今也是她心头的痛了,谁都不准提起,她心里烦得很。

谢沐元的话踩到了樊氏的痛脚,她跟着暴跳如雷:“哪怕是通房丫头,你女儿见到了我女儿,还不是一样要跪!”

“你!”谢沐元脸都气白了。

偏偏樊氏说的是对的,谢霏霏就算是做太子的通房丫头,人家如今也是夫人了,算是皇家人,自己女儿就嫁了个无官无职的贵公子,见到了谢霏霏,女儿还真的要跪下请安。在这事儿上,樊氏算是压了她一头!

可就这样放过樊氏,谢沐元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她眼珠一转,笑道:“你女儿做夫人是有什么好的,见到谢成阴,还不是一样要跪谢成阴,你有什么可得意的?我要是你啊,早就找块豆腐撞死算了,丢不丢人?本来是自己家的庶女,结果不但骑到自己头上去,还作威作福作践自己女儿,搞得自己的女儿成了妾,庶女成了妃。你心大,你宽容,我比不过你,甘拜下风。”

句句嘲讽,数得樊氏脸一阵青白。

这事儿是樊氏心底最大的忌讳,眼见着谢成阴一步步登天,而她和女儿越来越惨,她心里早就恨死了谢成阴,现在被谢沐元故意提起,别提多难堪了。

樊氏咬牙,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蹦出话来:“你给我闭嘴!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我说错了?还是你心虚了?”谢沐元咯咯娇笑。

两人女人浑身湿哒哒的,披头散发的在巷子里对骂,姿态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可两人不觉得自己引人注目,一把接一把的火,将自己烧得更热烈。

樊氏见谢沐元得意,越发不能容忍,心头火气控制不住自己,一巴掌摔在了谢沐元的脸上。

啪——

响亮的一耳光,将谢沐元打蒙了片刻,等谢沐元反应过来,巷子里就听见她尖锐的叫喊:“樊氏,你敢打我?我这辈子爹娘都没打过我,你敢跟我动手?我饶不了你!”

谢沐元扑了上去。

樊氏也不甘示弱:“哼,你没挨过打,那现在滋味如何?爹娘在时疼你没教你怎么做人,让我来教你也是一样的。都说长嫂如母,你喊我一声娘,我敢应!”

“放你娘的狗屁!”谢沐元咬牙切齿:“你一个被休掉的女人,算我哪门子的长嫂。你好不要脸!”

“关你屁事!”

一个爆了粗口,另一个也不假装矜持了。两人扭打在一起,从巷子里打到巷子外,满大街的人都诧异的看着她们,两人仍然不知道收敛,衣衫扯得破碎,浑然不知道自己有多丑。围观的女人都看不下去了,纷纷上前拉架,好不容易拉开了两人,樊氏脸上好多道红痕,脖子上全是血迹,谢沐元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红彤彤的肿起,一只眼睛肿得什么都看不见。

“我告诉你,这钱你别想赖账,要么就一起还,要么就一起死!”樊氏发狠:“我光脚的不怕你穿鞋的,大不了,我就上你们家要去!”

“你敢来,我就敢拿个扫帚将你扫出去!”谢沐元不怕她:“你不要脸,我也豁出去了!”

“扫我出去?哈哈,笑话!”樊氏盯着谢沐元,“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就全凭着你家老爷那点俸禄过活,你得意什么?要是他知道你欠了那么多钱,你觉得你家老爷还会要你这个扫把星?你等着被他扫地出门吧!”

“我好歹还在京中有宅子,你如今跟谢家人闹翻了,要是被陈家休了,你觉得你能去哪儿?要饭,恐怕你都得赶早!”樊氏的嘴巴毒呢,一字一句,扎着谢沐元心窝的疼。

第239章 又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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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氏再可恶,可樊氏这一点没说错。

樊氏从谢家和离的时候,大哥对樊氏真的不薄,念在两个女儿的面子上,给樊氏分到的商铺都是进账很不错的,还有庄园和钱财。樊氏拿到这些钱后,置办了现在的家底。哪怕她现在迷上了赌博,可人家的房子在那儿摆着呢,至少,还有个归宿。

可她呢?

她要是真的被自家夫君休了,陈家又是什么都没的清贫人家,能分什么给她?

她待字闺中时,父母对她也算很宠爱,她这人又一向不喜欢好好学点手艺活儿,女红刺绣、琴棋书画没一个学得好。出了陈家的大门,她连个养活自己的办法都没有。难道,要她学隔壁老李家的那口子一样,走家串户去问人家要不要帮忙洗衣服?那种丢颜面的事情,让她去做,那还不如提把刀子直接剁了她痛快一点!

谢沐元不得不低头,闷声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樊氏见她怕了,更是得理不饶人:“怎么,你现在认怂了?先前你不是厉害着吗?来啊,继续打啊,继续骂啊,谁怕谁啊?”

“这位大嫂子,你就少说几句吧?”旁人不明白,见她咄咄逼人,不由出言相劝。

一开口就成了樊氏的出气筒:“关你什么事,这贱人是你什么人啊,要劳烦你替她开口说话,她自己没有嘴巴,嘴巴里没舌头,哑了吗?”

旁人说一句,她回五六句,旁人哪里还敢开口?

谢沐元上前拉她:“好啦,你在这里跟我吵也好打也好,能解决问题吗?你把我打死了,把我整出了陈家的门,你得什么?那笔钱就有人还了?到时候我还不上了,那些人就只好找你去要,你给的起?”

樊氏转念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儿。

她闷声不说话,谢沐元低头看了看彼此,这幅样子着实难看,她一把拉住樊氏往巷子里扯:“樊氏,我们别置气,与其置气,还不如来说说现在这种情况怎么办才好?六万两银子,就是卖了我们也凑不到,难道坐着等死?”

樊氏被她推攘着回到巷子里,不满意的开口:“还不是你做的好事!”

“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谢沐元忙说:“我们怕是遇到黑吃黑了。”

她脑袋醒光,反应倒也快,刚才被打了一通,思维竟前所未有的灵活了起来:“我现在越想越觉得那两个男人实在太可疑。你想想看,哪个神仙能有那么好的手气,每一把都糊大牌?先前来的那个男人,摸大三元都跟摸自家的一样。后来来的那个也不是好东西,放给我们的就是清一色这些小牌,他自己摸的就是天和地和这些大牌,没这样的道理!”

她不说还好,一说,樊氏明白了。

猛地拍了一把大腿,樊氏叫道:“哎呀,我们上当了!”

可是,字都签了,发现上当能有什么办法?

樊氏和谢沐元大眼瞪小眼,还是谢沐元胆子大有主意:“走,我们去官府报案,就……就说他们敲诈勒索!”

“你疯了?”樊氏急了:“官府没有不允许赌坊的存在,我们去了,也得不到京兆尹的同情支持,反而会逼急了这些人。”

“官府是允许赌坊存在,但不允许赌坊放高利贷、敲诈勒索、强行买卖吧?”谢沐元冷哼:“我就不信这些人一点都不怕。”

樊氏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不靠谱,拉住了她,就是不准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拿个可以的办法啊!”谢沐元烦躁极了,跺着脚催促樊氏:“你可快一点,再晚,我家老爷就得回家了。我这幅样子回去,肯定会被她盘问,要是他真撵我出了陈家大门,我就只能赖着你。”

“要不……”樊氏小心翼翼的看着她:“我们再去别的赌坊碰碰运气?”

“你疯了?”谢沐元吓破了胆。

樊氏道:“要想来钱快,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去赌。我们两个配合在完美一些,不愁凑不到这些钱,说不定还有剩余的。谢沐元,你听我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以为你离开了我,你就能好得到哪里去?凭着你陈家那点底儿,我们能在三个月内还清钱?”

“肯定还不了。”谢沐元自己就否决了。

一说到钱,她就对樊氏的提议很是心动。

前前后后,自打她跟樊氏合伙去赌坊之后,她大约赚了有两三千两银子,都在自己的小金库里存着呢。不可否认,赌坊的确是来钱最快的地方。

见她神色有所动摇,樊氏再接再厉:“既然还不了,与其坐以待毙,我们还不如拼一把。”

“去哪家赌坊?”谢沐元一咬牙,终于同意了樊氏的提议。

樊氏沉吟道:“这家肯定是不能再去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去白水街那家。”

“好。赶着还有点时间,我们现在就去。”谢沐元是一点都等不得了。

樊氏也一样。

两人到樊氏那儿先去换了脏兮兮的破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携手去白水街暗巷里的地下赌坊。这里跟先前那家规矩差不多,两人混的时间久了,倒是明白得很,熟门熟路摸到赌坊门口,两人瞬间就变脸了,一路扭打着进了赌坊。

樊氏嚷嚷:“行啊,你不是能耐得很吗?有本事还钱啊!”

“谁欠谁的,你还要不要脸?”谢沐元不甘示弱,打着樊氏进了赌坊,迎上舵手不解的目光,谢沐元很气愤的解释:“这女人欠了我的钱,我追着她要,她不肯还。好啊,平日里就喜欢偷奸耍滑的赖账,让她给银子,她就说没钱,还说要钱可以,凭本事来拿。我倒是要见识见识,都是一个桌子上见的,你能有多少本事!”

“你们两位要吵出去吵!”舵手没好气的开口。

樊氏怒道:“谁要跟这个泼妇吵架,我跟她说了,要钱可以,凭本事来赢!”

说着,砸了银票,嚷着让舵手换成筹码。谢沐元跟着她换了,两人互相不让对方,瞪着眼睛一同入座。

舵手等人对此指指点点,但见两人真是来赌钱的,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樊氏和谢沐元松了口气。

桌子下,樊氏悄悄的向谢沐元比了个手势,很是赞赏她出的这个主意。方才谢沐元在樊家就说了,要是两人总是同进同出,难免让人怀疑。但要是单独一起去,肯定是要输光钱财的,还不如两人演一出戏,装作水火不容的样子进去,别人就不疑心啦。

这招还真是不错!

同桌的另外两人还当樊氏和谢沐元是真有仇,见两个女人来跟着打马吊,不由很是欣喜,觉得今儿能赢不少钱。

结果,半个时辰下来,这两人一人输了一千多两银子!

谢沐元扮那个倒霉鬼,也跟着两人一样,输了一千多。眼见着钱到手了,该收手了,谢沐元在樊氏又一次糊牌之后,气得推了马吊:“有鬼,真是有鬼!我今天不跟你打,剩下那三千两银子,我明天再来管你要!”

“行啊,明天还是这一桌,凭本事拿!”樊氏得意。

谢沐元摔门先走。

缺了一个位置,又来了一个人要跟樊氏他们一同打。樊氏摸了摸自己的绣袋,脸色猛地一变:“糟糕,这女人,她把我东西拿走了!”

她急急的呼唤舵手过来,要求舵手给她换了银子,她要去追樊氏。

舵手捧了筹码去换,不多时回来,却换了一副冷面孔,他拱了拱手,冷笑道:“这位夫人,你想来我们白水赌坊黑吃黑,怕是找错了地方。我们这些赌坊都是做的买卖,大家同气连枝,你在别的地方出老千,还想在这里依葫芦画瓢,做梦!”

“我的筹码呢?”眼见着事情败露,赢的肯定拿不回来了,樊氏着急的喊起来。

舵手冷笑:“按照赌坊的规矩,已全部没收。”

“还我的本钱来!”樊氏见他们不但把赢的拿走,连自己的本金和谢沐元的本金都一并吞了,眼睛都跟着红了起来:“把我的钱还我!”

“你是要手,还是要钱?”舵手双目圆睁:“要手,就别提钱。要钱,可以,把你的手留下,钱我还给你!”

樊氏终究是个女人,遇到寻常人敢欺辱,可这些地下赌坊的舵手都是亡命之徒,她根本不敢惹,只得灰溜溜的出了赌坊。

一离开,谢沐元就围上来了,待听说不但赢的红利没拿到,连本金都没有拿回来一个字儿,不由急怒攻心,一口气上不来,当场就晕了。

樊氏无奈,只得送她回陈家去。

谁料还没进陈家大门,刚走到陈家附近,便有不少人对谢沐元指指点点,面上一派看不上的神色,还有人拉住了自家的孩子,仿佛谢沐元是瘟疫能传染,个个避之不及。

这是怎么了?难道事情已经败露,谢沐元赌钱的事情被周围的邻里知道了?

樊氏悚然一惊,一抬头,就瞧见陈家周围的房子上都贴了不少纸,她随手扯了一张,只见上面写着谢沐元自愿将女儿嫁给曲雁鸣为妾的话。将自己的女儿嫁人做妾,这是多狠的心?樊氏再是恶毒,但在她自己的两个女儿身上,她是半点都不肯委屈了孩子,才那么怨恨生气谢霏霏做东宫太子的夫人。乍然间见谢沐元竟做了这等事,惊得呆了,一撒谎,将谢沐元推在了地上。

第240章 闹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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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沐元一屁股坐在地上,悠悠然醒转,瞧见已经到了家门口,本是张嘴想咆哮的,顿时就哑了声:“你怎么把我送回来了,我这幅样子,怎么能见人?”

樊氏冷冰冰的盯着她:“我就说你陈家小门小户的,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跟我赌,原来是卖了女儿。谢沐元,你这种女人怎么还能活在世上,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毁了自己的一辈子也就算了,还毁了自己女儿的一生。”

“你骂我做什么?”谢沐元蒙了。

樊氏将手中的纸摔在她的脸上:“你自己做的好事,难道不记得了?”

谢沐元拿下纸张,展开一看,险些又晕了过去。这……这不是她先前写给谢成阴的承诺书吗,怎么会在樊氏的手里?

她一抬头,才发现自家周围还有好多这样的东西,拿下来看了几张,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容。

到底是谁干的?

谢沐元急了:“谢成阴,一定是谢成阴干的!她是为了报复我,这老不死的,怎么就教导出了这么个玩意,太阴毒了!”

“老不死的,你骂的是谁?”樊氏叉着腰,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哪怕是被谢遗江休妻了,心中对谢遗江存着满腔的怨恨,可对樊氏来说,谢遗江始终是陪伴了她几十年的人,又因为是自己的错,她对谢遗江的情感仍旧是很浓。乍然间听见谢沐元骂谢遗江,心里不由自主的涌起一股扭曲感,仿佛谢遗江还是她的男人,容不得小姑子说几句。

谢沐元怒道:“你还帮着他说话,你看他教出来的好女儿!”

“谢成阴我知道,你要是不招惹她,她能这样报复你?”樊氏这回不上当了:“谢沐元,你是不是瞒着我干了什么事?”

“我……”谢沐元有点心虚,被樊氏如狼似虎的目光盯着,下意识的就回答:“昨天我在街上遇到我家园园了,她跟我哭诉,说曲雁鸣至今还没碰过她,都是谢成阴害的。我心里气不过,就去找谢成阴,谁曾想进不去王府。我转念一想,这事儿得由我哥去教育谢成阴,我就到谢家去告状了。我哪知道谢成阴这样记仇!”

她话音未落,周围的街坊们倒有不少人嗤笑:“呵呵,你那是去告状的吗?你分明是去拆谢家的吧?”

昨天那场景好多人都看见了,谢沐元疯了一样对谢遗江又大又骂的,还摔了谢家不少东西,动静那么大,左右街坊还有谁不知道?

有人又笑:“昨天还真以为是谢大人亏待了她,卖了她女儿去攀龙附凤,今天才知道,原来想攀龙附凤的另有其人。啧啧,卖自己养大的亲闺女,真是做得出来。”

“我自己养大的女儿,我想卖就卖,关你什么事?”谢沐元不爽的回了一句。

樊氏也被她这样厚颜无耻的话惊呆了:“谢沐元,你不配做娘!”

“我不配,你就配了?”谢沐元冷笑:“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大女儿谢依依就是被你逼死的,要不是你不成器,她好好的做谢家嫡女,就算嫁不成温家儿子,还能嫁不好?哼,你整日里逼着你女儿找个好相公,你又有什么资格来笑话我,我跟你一样,半斤八两,谁也没本事说谁一句不是,你趁早给我闭嘴!”

“你,你……”樊氏被她踩了痛脚,一时哑口无言。

谢依依的死,始终是樊氏心头最不能释怀的伤口,冷不丁被人拎出来,她如何能承受得住?

于是,樊氏也懒得多费口舌了,直接扑上去,揪着谢沐元的衣领就是一耳光:“我让你说我的依依,死者为大你知不知道?”

“你打我?你个老不死的!”谢沐元疯了。

两个女人白天打了一架,临到晚上了,又在大门口打了一架。

不过这一回,左邻右舍乐得看热闹,一个劝架的都没有。

直到陈家人听到动静,从屋子里出来,陈大人才让左右的想办法拉开了他们。

陈智同的脸黑得厉害,盯着谢沐元的样子无比厌恶:“你还要不要点脸了?你不要脸,能不能给我们陈家留着点颜面?”

“你也不帮我,你没有良心!”谢沐元一阵绝望。

陈智同指着满墙壁的白纸黑字,脸色冷然如寒冰:“我没有良心?到底是我没良心,还是你没良心?园园是你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就半点都不心疼?你从前不是跟我说,园园是自愿嫁到曲家去的,是曲家主动来提亲的?这些都是什么?”

“我,我,不是,我没做!”谢沐元舌头打结,一口咬定跟自己没关,全部推到裴谢堂的身上去:“都是谢成阴做的,老爷,是谢成阴要卖了你女儿!”

“自己做了错事,还敢攀咬小辈,你实在让人失望!”陈智同摇头,对谢沐元只觉得无比的厌恶憎恨。

陈智同始终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从前的谢沐元也喜欢攀比,也爱慕虚荣,可她在自己跟前总是温柔贤淑,嘘寒问暖呵护备至。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她开始羡慕起旁人穿金戴银,责怪他全无本事,言辞之间,对他是满满的看不上。他不明白,他做事全凭正义,又不纳妾,一心努力要在官场上混出个人样来,日子虽然清贫了一些,但比起左邻右舍很多人来,他们至少还有身份地位。

她责怪他没钱,可他每一年的俸禄自己从来不拿一个铜板,身上一件衣服穿了四五年都舍不得换,可给她们娘两的从不苛责,年年都给她们买新的。

他还做得不够好吗?

谢沐元全然不知道在陈智同的心里已经翻转了那么多的念头,她只看得到眼前的樊氏,看得到自己被整够的人心。

听了陈智同的话,终于按捺不住的咆哮了起来:“我做错了事情?我想要更好的生活,错了吗?我也想跟别人一样富贵缠身,错了吗?陈智同,你自己没本事,你凭什么来指责我?你要是个真男人,你就让你的妻女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你能吗?”

旁人听了纷纷摇头,有人劝解陈智同:“陈大人,算了算了,别跟她吵了。这么多年过来,她什么样子你也知道,让着些吧。”

陈智同叹了口气,他能让一辈子吗?

陈智同退让了,谢沐元却得了脸一样,扑过来拍打陈智同的胸口:“你哑巴啦,有本事数落我,你有本事继续说啊?”

“够了!”这副泼妇形状,连樊氏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你还有完没完?”

再闹下去,她迟早要被撵出陈家,到时候去哪里找钱还人家?

她连连给谢沐元打眼色,让她见好就收,可谢沐元压根不管,还在说个不停。樊氏没办法,眼波落在不远处,忽然颤了颤,将自己缩得小小的毫无存在感的样子,悄悄的往街坊邻居背后躲开后,一溜烟的跑了。

“我自打嫁给你,我还有一天好日子过吗?没有!”

“你是不纳妾,不是你不想,是你没那个本事。你就是在床上都硬不起来的怂货,连自己老婆都伺候不好,你以为自己是个男人?路边的狗都比你强!”

“别拉着我,我还要说,我今天非要说个痛快。”

谢沐元一边数落陈智同,一边插着腰做出一副悍妇形容,可身侧的人还在不断的拉扯她。她不由烦了,侧头吼了一句,才发现拉扯自己自己的人一个没见过的汉子。

她稍稍停下话语,不耐烦的吼:“你拉我做什么?”

“还钱!”那汉子见她终于停了,凶巴巴的挤着冷笑,吓得周围人都纷纷禁了声:“欠了我们的钱还敢跑,让你们别在我们赌坊里出老千,就去别的赌坊出,当我们都是死人?坊主说了,你们不长记性,宽限你们的三个月变成三天,今天就让你们还两万两银子!”

两万银子!

左邻右舍皆以为自己听错了,纷纷问周围的人,这一算下来,一天两万,还三天,岂不是谢沐元欠了旁人六万两银子了?

认错人了吧?

陈家老婆虽然不成器卖女儿,但平日里花钱还算有分寸,怎么会欠下这么多钱?

谢沐元怒道:“明明说好三个月,你们凭什么让现在就还?”

这就等于是承认了!

周围人纷纷倒抽了一口气,连陈智同都愣住了,一把拉住谢沐元,厉声喝问:“什么钱,你怎么欠了那么多银子。他们刚刚说的是赌坊,你去赌了?”

谢沐元跺脚:“是樊氏那贱人输的!樊氏,你给我出来!”

可定睛一看,樊氏早就跑得没影儿了,哪里还能找得到?

她跑了,这些债主岂不是就得抓着她不放了吗?这一回,谢沐元是彻彻底底的慌了,一边是赌坊的恶徒凶神恶煞的逼着她要钱,一边是陈智同失望崩溃到极点的诘问,还有街坊邻居们不可思议的指指点点,将谢沐元一下子击垮在地。

“我没钱,我真的没钱,求求你们,你们去找樊氏要吧,她钱多,真的,她有宅子,有商铺,还有田庄。你们去找她呀,我没钱!”

第241章 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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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我求你们了!”

一声声哀求,谢沐元慌不择路的跪在地上,生怕这些人将她抓走,一叠声的求这些人放过自己。求着又抓住身侧陈智同的裤脚,声泪俱下,全无了方才的嚣张跋扈:“老爷,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没钱!他们都是赌徒,你帮我抓他们去刑部啊!”

“你,太让我失望了。”陈智同心如死灰,一把将她的手从裤腿上掀开。

他往后退了一步,像是重新认识跟前的女人,心中充满了无限的伤痛和后悔。

陈智同摇摇头:“六万两银子,我帮不了你。你自己看看陈家,这些年来为了满足你的私语,家中还有什么值得变卖的,变卖了又能有多少钱可以给你还钱?谢沐元啊谢沐元,你真是不知好歹,赌坊里的钱是能随便欠的吗?”

他在刑部做管簿,每一年接触多少案子,都是因为高利贷惹来的祸患,他茶余饭后也会说给谢沐元听,可这个女人怎么就不长记性?

赌……这是倾家荡产的啊!

谢沐元被他推开,最害怕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颗心直直坠入深渊,连忙跪着去追陈智同:“老爷,你帮帮我,你帮我!”

前来追债的舵手们早就看惯了这一幕,也早就料到会发生什么,一个个木然的看着这一幕。

瞧见陈智同是铁定了不管,这些人也急了:“兄弟们,去陈家,什么值钱拿什么,拿了抵债,省得这女人赖账!”

一行人一窝蜂的就涌进了陈家的门。

“不行,不准,别动我们陈家的东西!”谢沐元顾不得求陈智同了,连忙爬起来想要拦住大门,阻止这些凶恶的人。

然而,她身娇体柔的,哪里是这些壮汉的对手,被人一巴掌就推开了,身子狠狠的撞在了门板上,痛得眼前金星乱舞。这些壮汉冲入陈家,逮着值钱的东西就抱走,家里的摆件、她的首饰全部都被人拿了,半个字儿都不剩下。

“老爷,你看他们,你快想办法呀!”谢沐元哭得满脸是泪,心中悔不当初。

可陈智同面无表情的站着,没上前也没退后:“拿吧,拿吧。”他喃喃自语:“反正这些东西也迟早是保不住的。”

“你就是个懦夫——”谢沐元气愤。

陈智同摇摇头,回头看着她:“我不是懦夫,我只是累了。谢沐元,这是我最后一次替你还债。你,跟着他们一起,滚出我陈家大门!”

“你说什么?”恍如晴天霹雳,谢沐元整个人都愣住了。

陈智同看着她,很是认真的重复:“你走吧,从今以后,我陈智同没有你这样的妻子。你也不配做园园的母亲。”

他走进已经乱糟糟的陈家,心头无比疼痛,却坚定无比的缓缓关上了陈家的大门。

谢沐元厉声尖叫:“陈智同,你想休妻?我不答应,我不答应!”她冲了上来,用手扒着门不准陈智同关,身子拼命的往屋子里钻:“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别想休掉我,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屋子里,你别想甩开我!”

“行,那我走也是一样的。”陈智同凄然一笑:“反正这里也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当真扭头就走,步子很快,转眼就走出了好远。

“不,你不准走,不准走,我让你站住,陈智同你听到了没有!”谢沐元见他竟然连祖屋都舍得下不要,也要坚决休妻,心中更慌,在陈智同身后撕心裂肺的喊叫的。眼见着陈智同越走越远,她拔腿想去追,却被舵手们拦住了。

舵手们警告她:“这些东西往高了算,给你算五百两,这是利息。还有五万九千五百两银子,三天之内你必须还清,否则我们就烧了你的房子。”

他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上前来,黑色的木漆泼在陈家的大门上,写了个大大的“还钱”字样后,趾高气扬的走了。

等谢沐元想到要去追陈智同时,他已不见了踪影。

这下,谢沐元的天——塌了!

她顾不得所有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到处跑着去找陈智同,可陈智同就好像失踪了一样,刑部没有,酒馆没有,哪里都没有。她跑到谢家门前,可谢家大门紧闭,一点动静都没有,心中就没了主意,上前去扣门,董管家委婉的说老爷病了不方便打扰,也将她推了回来。

一时间,谢沐元走投无路,只好泼到了樊氏的门上去。

樊氏也毫无办法,最后被谢沐元惹得烦了,索性将她轰了出去。

谢沐元又到曲家去,可她做下的好事已经京城皆知,曲家人翻了个白眼,根本懒得理她。就连陈园园也害怕被她连累,不敢认她,只让丫头传话给她:“我是陈家的女儿,不是谢家的女儿,我爹既然休了你,你就不是我的娘,你的事情别来找我,我办不到!”

这话,分明是在谢沐元的心窝里子扎刀子啊!

谢沐元绝望的回到陈家,面对着破败的陈家,想到门外的世界,等候她的是世人的流言蜚语,是天大的巨款,是女儿的绝情,是丈夫的无义,是全天下都对不起她。

她的心,扭曲了。

裴谢堂睡了一个好觉起来,朱信之去忙公务,仍旧是她一人在王府里四处走走,荡了大半个时辰的秋千,刚回到屋子里,就见篮子幸灾乐祸的笑着说:“王妃,昨天晚上陈家真是热闹啊。”

“哦?”裴谢堂挑眉。

篮子一五一十的说了,最后,卖着关子很是神秘的问:“你猜现在陈家怎么了?”

“我那二姑妈该不是自尽了吧?”裴谢堂心中一个咯噔,怕自己玩过了火,到头来德心仁厚的谢遗江又要怪罪她了。

篮子摇头:“没死呢,不过——”她拖长了声音:“说起来王妃肯定不相信,二姑妈她呀,疯了!”

“疯了?”裴谢堂又是一愣:“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

该不是为了逃避还钱,故意装疯的吧?

篮子点头:“是真的疯了!今天早上陈大人回府拿衣服,准备去刑部暂住,结果发现陈家大门敞开,二姑妈跑得没了影子。找来找去,在街角的大树下找到了她,她正在别家丢的杂物里捡东西吃不说,还将破布往自己身上挂,非说是绫罗绸缎。她连陈大人都不认得了,一直在说疯话,眼睛里也浑浊得没光。大家都说她恐怕是受不了打击,失心疯了!”

裴谢堂能想象这场景,心中不由一凝,忽而嗤笑:“她还真是受不住打击。”

“可不是,没钱又要去赌,赌了又输不起。被休了,现在还承受不住。真不知道像她这样的人能做什么!”篮子不齿的开口。

裴谢堂伸了个懒腰,至此,总算是没人去烦她娘家了!

“王妃,奴婢方才出去的时候听人说,今天是承平寺的庙会,我们也去逛逛吧?”篮子见她高兴,趁热打铁的问:“王爷不是马上要去西北了吗?王妃这个时候去为王爷求个平安符,王爷一定很感激王妃的!”

“这种无聊的庙会有什么可去的?”裴谢堂不屑一顾。

上次,她就被篮子坑着去了一次,结果也没什么卵用,她的事情还不都得自己一件件的做?

篮子被拒绝了,嘟起嘴吧:“听说好多王公贵族的家眷都去了,要是王爷到时候见到旁人有,多嘴问一二,会以为王妃不够关心他的。”

关心岂是一张平安符就能体现的?

裴谢堂对篮子的说法无力吐槽。

不过,她的眼睛亮了亮,京中好多王公贵族的家眷都去,东宫里会有人去吗?陈家孟家的家眷会去吗?

陈家孟家时至风口浪尖,肯定会去的!

裴谢堂高高兴兴的站起来:“走走走,既然如此,我们也去求一个平安符。总不能让咱们家王爷输在旁人的腰带上!”

篮子转怒为喜,忙着去准备,不多时,一行人就出现在了去承平寺的路上。

篮子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的景色,见她目光沉沉,嘴角带笑,显然心情很好,总算放松了很多,笑道:“王妃快看,马上六月了,承平寺周围的树木多绿啊!”

“是啊!”裴谢堂看了一眼天色,笑道:“天上的云也越来越厚了!”

“哎呀,会不会下雨?”篮子很是心惊胆战:“王妃,奴婢出门的时候忘记带那把大的油纸伞,马车里这把伞不大,要是下雨一定会淋湿的。”

裴谢堂反而安慰她:“没事,要是下雨了,咱们躲在寺庙里避雨。”

六月天,说变就变。

两人才刚刚上了承平寺上门,天空中乌云密布,不多时就开始打雷,硕大的雨点说落就落。沿路摆摊的百姓们纷纷避雨,承平寺一路上的亭子里挤满了人。裴谢堂带着篮子一路快跑,总算在全身湿透之前进了亭子里。

一抬头,她笑了,小小一个亭子里,竟然有好几个她认识的人。

陈家大小姐,陈茹卿。

曲家小妹妹,曲夫慈。

还有曲夫慈天天躲着的那位孙小姐,孙想想。

还有同孙小姐一起的几个女孩子,她成婚的时候,这些女孩都来过,叫不出名字,但看着很面熟,都在对她笑。

第242章 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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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快步走了过去:“呀,你们也来承平寺玩耍?”

曲夫慈活泼又友好,不等大家说话,就上前来挽住她的手,她还记得上次淮安王妃帮她解了围,笑眯眯的说:“是啊,王妃姐姐,承平寺的庙会热闹,我们都不想错过了。就是这日子选得不好,居然还下了雨,讨厌!”

孙想想在一边跟她较劲:“还不是你磨磨蹭蹭不肯出门,否则我们现在都到山上,根本不用在这里躲雨。”

“怪我磨蹭,还不是你没说清楚时间!”曲夫慈嘟着嘴还击。

裴谢堂低头,瞧见两个小姑娘身上还带着她成婚时送两人的玉璧,不由笑道:“你们关系真是好,天天吵架还能一起出游。”

“王妃姐姐,都是我让着她的。”曲夫慈忙说。

孙想想抢答:“明明是我让着你!”

眼见着两人又要吵起来,裴谢堂连忙抬手阻止了他们:“好啦好啦,不要吵架,你们都是好姑娘。这雨就是一时的,下不了多久。等云一收,这雨就停了。”

“下一场雨也好,凉快一些。”陈茹卿这时候才笑着说。

孙想想挨着她,向曲夫慈吐了吐舌头:“陈姐姐说得对,都六月了,天越来越热,下一场雨凉快了,咱们玩得也开心。”

“王妃姐姐,你坐!”曲夫慈让出一小片位置给裴谢堂坐。

裴谢堂也不跟她客气,坐在她身边。她往旁边挤了挤,她身边是孙想想,孙想想推她,两人又吵吵闹闹的互相攻击,说的不过瘾,还起身追打了起来。周围的其他好友见状,纷纷加入阵营,小亭子里一时间热闹非凡。

如此一来,就剩下陈茹卿和裴谢堂坐着了。

陈茹卿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裴谢堂,笑道:“成了淮安王妃,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这衣服是王爷给你选的吧?”

顿了顿,又说:“看你从前的样子,有点土。”

“是啊,王爷品味真好。”裴谢堂点点头,毫不隐晦的说了:“我自己选的不好看,我现在还挺稀罕穿他买的。”

陈茹卿见她如此坦然,自己呛声也没什么意义,很快就放平和了心态,不再跟她争锋相对,只是问道:“你成婚才七八日,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怎么我昨天、大前天都在刑部和廷尉府门口遇到了王爷,他有那么忙吗?”

“王爷事儿多,岂是我能过问的?”裴谢堂看着她,眨了眨眼睛:“难道,你能过问你爹的事情?”

“我爹什么事情都不瞒着我的!”陈茹卿这点很骄傲。

裴谢堂不信:“你总不能什么都知道吧?”

“我们陈家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知道又有什么稀奇的?”陈茹卿笑道:“难道你跟你爹之间就那么生疏,他什么都不敢跟你说吗?”

“关于朝堂的事情,我爹就不跟我说。”裴谢堂很是直白的开口:“比如先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泰安郡主的事情,我问我爹,他就还我一句无可奉告。”

“泰安郡主有什么好说的?”提起这个人,陈茹卿脸色微变,话音更带了几分不齿:“她以为她缠着王爷,就能得到王爷的眷顾,结果呢,痴人说梦。她做的错事那么多,王爷又是那样一个正义凛然的男人,跟他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你很讨厌她。”裴谢堂笑:“不单单是因为王爷吧?”

“算是吧,我爹也不喜欢她。”陈茹卿微微颔首:“我听我爹说,她行事太过张扬。”

“比如。”裴谢堂沉声。

陈茹卿道:“泰安郡主仗着陛下爱重,先前就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睛里,还当众顶撞过皇后娘娘。好像是宣庆二十二年的事情吧,皇后娘娘想为她寻觅一个夫君,她当场就甩了脸色,让皇后娘娘当众下不来台。还有宣庆二十二年,去年十一月的时候,好像因为政见不合,她跟几个阁老在朝廷上呛声,让大家都很难堪。”

“这些啊。”裴谢堂喃喃自语。

她还记得这些事情的。

皇后想为她赐婚,这事儿也的确是真的,只是赐婚的对象,是陈家的一个子侄。在陈皇后的嘴巴里,她这个子侄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可造之材,可是她知道,陈皇后介绍给她的这个仁兄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还特别没有品的赖了人家青楼姑娘的银子。

就这样的人,让她嫁,可能吗?

她当时也没真的多给陈皇后面子,只因陈皇后刺了她的心。陈皇后笑着说她:“郡主现在还能挑,再过一两年,怕是想嫁就难了。”

言下之意,再过两年,她就没人要了。

于是,她当时很硬气的回了一句:“劳皇后娘娘操心,再过两年,我要是嫁不掉的话,我就自己找个尼姑庵里蹲着去。”

于是,自然就落了个不尊皇族的罪名。

至于政见不合跟阁老争辩什么的,在朝廷之上,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心中明白,嘴巴上倒是一个字都没说。

陈茹卿见她反应平淡,还以为她不信自己,少女心性,又是天之骄子,哪里受得了这种轻视,接着说道:“这些也都算了,她对太子犯下的那些错才不可原谅。你知道吗,泰安郡主先前说,她想扶持淮安王爷坐皇位!”

“她哪里说过这种话?”裴谢堂这回是真正吃了一惊。

陈茹卿耸了耸肩:“可不是骇人听闻?太子殿下早就受封,凭着她,能怎么把淮安王爷送上宝座,除非……”

她看了看四周,小声说:“她想造反。”

“你听你爹说的?”裴谢堂来了兴趣。

陈茹卿小声说:“是啊。我爹有一次从宫里回来,忧心忡忡的一个喝酒,我就问了,他是这样跟我说的。我爹绝不会骗我。”

那这次,他一定是骗了你!

裴谢堂在心里小声的说,嘴上却很是认真的从陈茹卿嘴巴里套话:“不过,你说的这些绝对是最爆炸的消息了。王爷是什么样的人,能跟着她造反吗?难怪王爷一直以来都很不喜欢她。不过,她说了这种话,是大大的得罪了太子吧?”

“太子的确很生气啊,也亏得太子人好,后来她犯事入狱后,还派了身边的人去天牢看她。”陈茹卿不疑有他。

裴谢堂一愣,立即就想起了当时在天牢里,前来看她的人跟她说的话。

“你肖想不该肖想的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活该!如果不是你,淮安王爷怎么可能被耽误了六年?”

嗯,太子的确人好,她快死了,还往她心上扎刀子。

小人,真正是个小人!

裴谢堂不说话了,她从陈茹卿的嘴巴里掏不出什么更有意义的话,只是从这简单的几句明白,陈家对太子的扶持是绝对的,绝不容许任何人威胁到太子的地位。

她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她知道从哪里下手,可以逐渐击破太子这座大山了。

她笑意盈盈的看着陈茹卿,目光写满了深思。陈家不是铁了心要扶持太子,跟太子一条路走到黑,什么坏事都能做绝吗?那好,她就让陈家人尝尝,什么叫锥心蚀骨之痛,让太子尝尝,什么是万念俱灰之疼!

就拿陈家开刀!

裴谢堂站起来,看着外面的天空,笑容恣意:“雨停了,可以走了!”

“喂!”陈茹卿没想到跟她说了这些之后,她如此冷淡,上前追上她:“你都嫁给淮安王爷了,怎么还那么关心太子的事情?”

裴谢堂扭头很淡定的回答:“我没很关心啊,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明明是你……”陈茹卿心中说不出的奇怪,看着裴谢堂的脸,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一切都是她主动告诉人家的,谢成阴压根没表达出关心追问的样子。

她有点郁闷的跟着裴谢堂:“你这个人真是狡猾。”

“我哪里狡猾了?”裴谢堂摸摸头:“我又做了什么坏事,我怎么不知道?哦,对,你说我都嫁给王爷,怎么还关心太子,我不关心太子。但是,我很关心你。淮安王爷都娶我做她的王妃了,你怎么还老关心着他啊,生怕他媳妇儿给他背污名?”

“我就是欢喜他啊。”陈茹卿笑道:“现在他是娶了你,以后不一定啊。”

“哦。”裴谢堂没说话。

以后的事情的确不一定,很有可能,他会重新娶妻。

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陈茹卿,这姑娘除了生在陈家外,其实还跟她有点相像。两人都是一往无前的性子,认定了什么,就不会轻言放弃。就好像从前朱信之不理会她,她坐了多少冷板凳,午夜梦回觉得难受,也没想过要放弃他。

嗯,如果他一定要娶个妻子,眼前的这人也不错。

至少,她是真心心疼朱信之。

裴谢堂笑了:“我很喜欢你,咱们各凭本事竞争。你以后想来淮安王府随时来,我不拦着你,但王爷见不见你全靠你的本事。”

“真的?”陈茹卿狐疑。

裴谢堂点头:“真的。不过,我有个条件。”

陈茹卿仿佛看到了难得的机会,一颗心在胸膛里快速的跳着,她咬着唇答应:“什么条件,你说。”

第243章 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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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说好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告诉王爷。”裴谢堂笑道:“你就当是正常的拜访,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要是觉得我没脸没皮怎么办?”陈茹卿更怀疑她的诚意了。

裴谢堂笑道:“那就看你的本事啊,难不成还要我跑到他跟前去跟他说,王爷啊,陈小姐想勾引你,你可不能撵人家走。”

“走着瞧!”这话是真正激发了陈茹卿的满腔热情。看着身边人的脸庞,要说好看,她比谢成阴生得好看,这是公认的事实。要说家世,她陈家门阀世家,姑母是当今皇后,她爹是当国一等公,谢家有什么?没理由谢成阴能得到的,她就得不到。

曲夫慈凑过来,看了看陈茹卿又看看裴谢堂:“王妃姐姐,你们在说什么,说得那么开心?”

“就是说一些好玩的事情,小孩子不方便听。”裴谢堂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要转移这小姑娘的视线无比容易,她指了指旁边的树丛里:“曲小姐你看,那边的树丛里长着的东西,红红的,一颗颗的,那是顶好吃的一种野果。”

“是吗?”曲夫慈兴奋的顺着她的手看去,果然,前方的树林里有不少这样的红果子。

她蹦蹦跳跳的就往那边跑,拉着孙想想:“想想,走,我们去找好吃的。王妃姐姐说这种果子很好吃呢。”几步跳入树丛,摘了一颗红果子放在嘴巴里,酸酸甜甜的,当真是好吃,她高兴得双眼都眯了起来:“哇,好吃好吃。”说着,更是双手不停的将野果子都摘了下来。

这些果子只有指甲大小,摘半天才得一捧,她又蹦跶着下来捧到裴谢堂跟前:“王妃姐姐,你吃!”

“你们吃吧。不过小心一些,要是坏了就别吃,虫子咬过的,吃了容易闹肚子。”裴谢堂摆了摆手。

曲夫慈就又回去摘了。

陈茹卿看着她活泼的背影,忍不住摇头笑道:“这孩子从小被曲家人捧着长大,性子单纯活泼,真不知道将来会嫁个什么样的夫君,可别委屈了她。”

“只要是她喜欢的,就算不得多委屈。”裴谢堂停住脚步,“我到了。”

“我也到了。”陈茹卿抬头看了看寺庙,笑着说:“你是来求平安符的吧?”

“你不是一样吗?”裴谢堂嗯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大殿。虔诚拜佛求了平安符,又一同出来。

“你求了两个?”陈茹卿看着她手里的东西,有点奇怪:“不是给王爷求的?”

“是给王爷的,难道我自己就不能有一个?”裴谢堂捏着平安符翻看,笑容漫不经心,这人眼睛毒啊,另一个,她是给高行止求的。

大事将近,高行止也有点危险,平安符戴在身上有个心理安慰。

陈茹卿撇了撇嘴,没说话,见曲夫慈等人早就跑得没了影子,不免烦闷:“这孩子,一会儿要是走不见了,我拿什么跟曲家人交代?”

她跺了跺脚,顾不得跟裴谢堂招呼,自己就带着丫头小跑着去找人。

裴谢堂没管她,求了平安符,她就准备下山了。

让篮子将平安符给高行止送去后,她自己到处溜达了一圈,不知不觉又溜达到了泰安王府附近。远远的就瞧见泰安王府门前有马车停在那儿,后门开着,显然有人进去了。裴谢堂觉得奇怪,这个时候,是谁会来泰安王府?

她小心的凑过去,却瞧见一个中年男人从裴家后院出来,小心谨慎的看看周围后钻入了马车。

李希!

这是京外侍郎李希!

裴谢堂一眼就认出了他来,捂住嘴巴,心底全是震惊。

等看清他身边为他挑起帘子的人时,裴谢堂的手慢慢的放下了,倒是换上了另一副冷漠的面容。这个人,她也认得的,竟是朱信之找了许久,发下海捕文书都不曾捉到的孟家家奴,孟锦衣。

这两人竟然搅和到了一起,想来这些时间里,孟锦衣都是藏身在京外大营,难怪谁都抓不到他。

孟蜇平当真狡猾!

裴谢堂收回目光,暗暗计较了一番后,远远跟在了马车后面。这辆马车晃晃悠悠的出了京城,看方向,的确是直奔京外大营而去,她心里就有谱儿了。

孟蜇平不是一直不肯认罪,说一切事情都跟他没有关系吗?朱信之他们找不到直接的证据,孟蜇平最后就落了一个辞官的结局,这对不起他草菅人命的一笔笔血债。裴谢堂冷笑,天不收他,不是这人真的冤枉,而是时候未到。

如今更好,抓到孟锦衣,顺便还能问罪李希。朱信之不是一直都在犯愁,用什么理由能将李希逮捕审讯吗?

这是送上门的机会。

她冷笑一声,快步回去王府。

算算时间,这个点,朱信之应该已经在书房了。她径直去了书房,推开门,瞧见朱信之专心的背影,心中越发安定,笑道:“王爷,我有个好消息想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朱信之早就听到她的脚步声,知道她来了,笔下不停的又写了几笔后,才放下毛笔抚平衣褶子。

裴谢堂凑到他跟前去:“你还记得李希这个人吧?”

“记得。”朱信之神色微微荡漾:“他怎么了?”

“先前的时候,孤鹜不是都告诉我了吗?李希在你安葬泰安郡主的时候跟你为难,带着人马来抢夺棺木,我都要帮你记着呢。我刚刚在大街上看到他啦,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怀好意!”裴谢堂添油加醋的用夸张的表情演绎着:“我心里想啊,我家王爷在查你,你就送上门来,我得帮我家王爷一把。于是,我就跟着他逛了逛京城。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朱信之眼帘一跳:“泰安王府!”

“聪明!”裴谢堂打了个响指:“他就是去的泰安王府,不过,我可没看到他在里面搞什么。”

“能去做什么,找东西呗。”朱信之嗤笑:“孟家出事后,他多少有点慌。”

“孟家?”裴谢堂恍然大悟一般:“王爷,你早就知道他跟孟家关系好啦?我就说嘛,刚刚那马车夫看着特别面熟,仔细一想,这不是你上次发下海捕文书说要通缉的那个,冉成林贪污案里的罪魁祸首,叫什么……什么锦衣来的?”

“孟锦衣!”这一回,朱信之是真的坐不住了。

他豁然站起来:“你看见了孟锦衣?”

“应该没看错。约莫六十岁,头发有点白,看起来很沉稳,狐狸眼睛一看就给人一种很聪明的感觉。”裴谢堂揪着自己的头发:“上一次,孟蜇平带着他来拜访你,我不是央着你让我在屏风后面看过人吗?我不会认错的。”

朱信之点点头,扶着她的肩膀喜道:“成阴,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他扬声唤孤鹜和长天进来:“你们两个人拿着我的手令到京外大营走一趟,孟锦衣藏在军营里,你们去把人带回来。”

“得令!”孤鹜和长天领了命,转身就走。

朱信之低头,忽然又喊:“等等!回来!”他抬起眼睛,看着两人:“孟锦衣肯定不会被李希大摇大摆的带在身边,他肯定在军中有个别的身份。你们这样去抓不到人,还会打草惊蛇。孤鹜,你让薄森调动两卫人,随你一同去。到了京外大营后,立即悄悄封锁大营各个出入口。长天,你带着我的手令到军营后,立即抓捕李希。”

“先抓李希?”长天一愣。

朱信之道:“对,先抓李希。抓了李希,孟锦衣没人庇护,肯定跑不了。抓了李希之后,挨个搜查,遇到可以人等出入,绝不放行。”

“是。”长天也领了命。

朱信之又吩咐孤鹜:“你们两个去不够,把落霞和秋水也一并带上,孟锦衣武功不错,别让他跑了。”

“是!”孤鹜和长天这才离开。

他们一走,裴谢堂就垂下眼帘,听着他安排这些,心中暗暗寻找哪里不妥当。朱信之办事一向周全,她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朱信之捧着她的脸,高兴之余,重重的啃了一口:“要什么奖励?”

“你啊!”裴谢堂搂着他的腰,伸手就去解他的衣带:“王爷,孤鹜和长天这一去一来的,少说也要一个时辰,我们来玩点有意思的活动吧?”

“大白天的!”朱信之抗拒。

裴谢堂嘟着嘴贴上去:“就是要大白天才没人啊,大晚上的,一点动静都让人听得见。说不定晚上有多少人在咱们墙角下偷听呢,王府也没几个女人,憋死了你这几个侍卫,我看你心不心疼。”

“口没遮拦的。”朱信之无奈至极。

但听着这人说的话,他又不由自主的想着这样的场景,扶住她的腰肢,让她缓慢的进入,他蹙起眉头:“我们动静很大?”

“也没有很大啊。”裴谢堂咬着他的耳朵:“晚上安静,我都不敢出声叫的。王爷,其实我叫起来挺好听的。你要不要听听看?”

朱信之红了脸颊,一双眼睛水润润的盯着她。

看,还是想听。

裴谢堂也不跟他客气,娇声婉转,还真是有一种别样的风情。等他浑身瘫软的被她征服时,她慢慢握在他怀中,闭着眼睛很认真的想,这一次,应该能怀上了吧?

第244章 新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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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这个孩子,她是抛出去了一切。往后余生,只要有一个孩子,她就够了。她已经想好,事情完结后,她跟朱信之肯定是不成了,两人说不定还得成仇。她没想过会原谅他,凭着朱信之的性子,肯定也没可能会原谅自己。她这人生来不爱欠旁人的情,朱信之欠她的,这一遭就全部还清了。她利用朱信之的感情,生下孩子,也全部还清了。原本还想将孩子留在身边,如今瞧着他苛求的姿态,又觉得人不能太自私。嗯,说得再好听,她还是愿意给他生孩子的。裴谢堂捂住胸口,有点闷闷的想笑,说到底,她心里还是有朱信之,没有哪个女人愿意给她不爱的人生孩子。有点可笑,但她还是决定了。用了万千理由说服自己,原来还是心里的这个最值得信赖。

裴谢堂翻了个身,心中认命的想:“罢了罢了,左右跟这个人是割舍不断的牵扯。早知道如此,当年就不应该听老爹的意思去宫里做什么国子监皇子伴读。一见信之误终身,再见信之终身误。等还清了之后,你就远远的滚开,做你逍遥自在的裴谢堂,总比好过一辈子都被人藏在心里毒恨。”

她叹了口气:“人啊,要活得有骨气!”

朱信之伸手过来搂着她:“你就算没骨气,我看着都顺眼。”

裴谢堂窝进他怀里,汲取这人暖暖的提问:“偏不,我就是要有骨气,一辈子都要有骨气,免得你瞧不起我。”

他噗嗤一笑,搂紧了她:“只能躺一会儿。”

“为何?”又没人来打扰,怎么就不能好好睡个觉了?

朱信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会儿孤鹜长天他们就回来了,我急急将人派了出去,结果人回来时,我却已经睡着,这是对人的不尊重。”

说得挺有道理!

可裴谢堂就是想在他跟前撒娇:“我不想起来,你抱我回房间去睡觉。”

“好。”这次,朱信之很爽快。

他见给裴谢堂裹起来,起身穿了衣服,自然而然的将人从书房一路抱到了卧房。一路上,不是没遇见王府的侍卫,只是他如今是越发淡然了。侍卫们也知趣,见王爷和王妃亲昵,早早就避开了,跑得远远的偷看。

裴谢堂闷闷的笑,觉得朱信之被自己带得越发大方了。

等进了卧房,她没跟朱信之客气,翻了个身后就做自己的春秋大梦。只是嘴角笑容肆虐,藏都藏不住。

抓到了孟锦衣后,大概,她的冤情就能大白于天下了吧?

她很期待!

孤鹜和长天这一去,足足一个多时辰才回来。回来时,果然不负众望的将孟锦衣抓了回来。李希也被带来,只是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只能以包庇的理由限制他的行动。这两人一路过来,满京城早就穿的风风雨雨,瞧见京外侍郎李希,又瞧见了朝廷逃犯孟锦衣,一个个指指点点,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到了晚上时,已是风声四起。

孟家着不着急裴谢堂不知道,她起来之后,真瞧见孤鹜和长天一人押着孟锦衣一人押着李希进了淮安王府,孟锦衣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李希却大力的挣扎叫喊冤枉。

隔着一段距离,裴谢堂冷笑不止。

都这种时候了,李希还有脸叫冤枉,是当全朝廷的人都是瞎子吗?窝藏罪犯在军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李希想要脱罪并不是太容易。只要朱信之咬死不肯放,总能揪出这人的端倪来。

李希已经年过中年,同父亲一样年岁,想到过去的那些日子,在裴谢堂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这个人曾经很是真诚的同她裴家打过交道,他用肩膀背负过她行走,用宝剑保护过她穿行在战场,用身躯为她挡过刀剑。可后来,也是这个人,将杀人的利剑送上了她敌人的手中,捧着敌人的双手刺进了她的心窝子。

恨,不是恨这人无情无义,而是恨这人的背叛。

她恨得眼圈发酸,死死咬着牙关,才忍住了上前质问的冲动。

至于孟锦衣……

这人死有余辜!

坏事做尽,报应来了,她裴家一门的哭喊声想来也快停了,不再日日在她耳边回旋。

她看着这个人的脸,心中一时冷又一时热,竟是百感交集。

明明自己很期待走到这一步,但眼见着目标就要实现了,反而觉得恍惚起来,像是在做梦一样。

从宣角楼赐死,到复活到谢成阴身上。从一无所有的谢成阴身上,她慢慢站起来,接近朱信之,夺取朱信之的信任,利用朱信之彻查自己死亡的真相,揪出真凶。这一步步走来,她走得很艰难,很刺心,走得如同刀刃上求活,小心翼翼又不敢言语。她是天之骄女,生来就不曾受过这样的苦,但因为这些人,她尝尽了人间苦痛,连地狱也跟着去了一遭。

时至今日,只为等待一个真相大白。

快了,快了!

裴谢堂握紧拳头,冉成林贪污一案,她的清白让天下人知道了。孟哲平入狱,天下人又知道了,她裴谢堂不曾买卖官爵。如今抓到孟锦衣,想来安给她的其他罪名也不过须臾间就能澄清。

这日子,有盼头!

想到这里,裴谢堂又高兴起来,心中想着,等忙完了这阵子,她要去泼墨凌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高行止。

他们说好了,此间事了后,同去箕陵城。

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多的是数不尽的神仙逍遥,看不完的锦绣人间。

她已生死看透,便只期待这一场了。

孟锦衣和李希都被押送到了淮安王府的密室,还是那间屋子,曾经关押过黎尚稀、徐丹实他们,也关押过另一些很重要的人犯。风水轮流转,如今也到这些始作俑者了。

裴谢堂拍了拍手,雾儿在暗处出来,她扭头吩咐:“去告诉高行止一声,孟锦衣已经抓到,可以动了!”

雾儿福了福身,闪身出去。

夜幕降临时,有人从隐秘的院落中走出,走进了孟家的后门。在孟家一个院落里,一位已有银发的中年老妇人缓缓站起,端庄的跪地拜了三拜后起身,郑重的点头:“多谢你们阁主为我主持公道,苍天饶过谁,我等了快三十年,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一天!”

“保重!”影子低声说。

老妇人眼含泪花:“一身苍骨,就是为了这冤屈,我才忍到现在。等这件事完了,我只能以死谢罪,我早已知道。”

影子不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孟锦衣和李希被关入暗室之后,朱信之没有着急去审问二人,只让孤鹜和长天轮流看守,确保两人不会被任何人劫持。

接着,他去了一趟宫里,将抓到人犯孟锦衣的事情汇报给了宣庆帝,末了问道:“父皇,孟锦衣藏身在京外大营,李希作为京外侍郎,人又是在他麾下抓到的,他有包庇的嫌疑。儿臣已经将李希暂时抓捕,能不能审问定罪,还需要父皇的旨意,毕竟他是二品大员,儿臣不好随便做主。”

“窝藏人犯是大罪,先将李希关入大牢。”宣庆帝很是失望的摇头:“他从前刚直不阿,想不到如今也会做这等事。这朝廷的风气,都被孟哲平给带坏了!”

朱信之没说话。

宣庆帝恼怒了一阵子,似乎仍旧觉得气不过,对身侧的景和公公说道:“传旨,孟哲平为朝廷栋梁,皇亲国戚,有背天恩,不宜为朝廷表率。着礼部将朝廷赏赐给孟家的匾额摘取销毁,孟家不得再挂匾额,以示家门警示!”

“是!”景和公公赶紧应诺。

宣庆帝出了口气,回头看向朱信之,压了心中的怒火,说道:“孟锦衣是你抓的,你监刑斩首吧。”

“是。”朱信之看了看他,没说话,得了圣旨后,便告退出宫。

出宫后,他立即吩咐跟着进宫的落霞:“你去告诉孤鹜和长天,将这两人移送刑部。不过,不着急处斩,我有事要审问孟锦衣。”

“那李希呢?”落霞不解。

朱信之笑道:“他嘛,暂时不用审问。”

反正也问不出什么来,没必要耗费这个时间精力。

落霞去了。

朱信之先行去往刑部,进了刑部大门,蔡明和早已迎候,笑道:“最近东风吹得勤快,总把王爷吹来我们刑部,搞得下官总是心惊胆战的,生怕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出了纰漏,引得王爷注目频繁。”

“最近不太平。”朱信之微微一笑:“蔡尚书辛苦。”

“我不辛苦,王爷才辛苦。”蔡明和自动引路,习惯性的问道:“王爷今天还是要看卷宗吗?最近的几件大案子都定了,卷宗已经整理好,准备呈送到御前。王爷要先过目,看看有没有疏漏吗?”

“不用,挑出科举舞弊案和冉成林贪污案给我就好。”朱信之吩咐。

蔡明和一愣:“这两个案子王爷不是才看过吗?”

“有新的犯案人,马上送来了。”朱信之简短的说:“我办事素来严谨,不愿有一丝疏漏。对了,你也别走,让韩致竹过来大家一起听听新人犯的口供。”

第245章 策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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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明和停住脚步:“王爷,这个案子还有新犯的话,是不是先前的证据都会被推翻?”

这事儿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刑部忙活了好多天,结果,突然找到一个新证人,所有口供就都不能用,等于做了很多没意义的工作。朱信之人又十分严谨,遇到这样的事情总是一审再审,半点错漏都不能有,往往让他们苦不堪言。

朱信之看向他:“这次的新犯人,是个案中人。”

“王爷抓到了孟锦衣?”蔡明和人十分聪明,见朱信之目光笃定,愣了片刻后,忽然反应过来,一拍大腿:“这家伙藏得好,我们刑部发下去的海捕文书到现在还一点消息都没有,还是王爷有办法,竟然真能抓到人。王爷,他是藏在哪里,你是怎么抓到这贼人的?”

“无意中得到线索,藏在京外大营。”朱信之知道他抓到了人肯定十分兴奋,不告诉他,他又要缠着自己问个不停,笑道:“孤鹜他们立即就去抓人,动手快,孟锦衣没收到风声,故而没跑掉。”

顿了顿,又补充:“孤鹜和长天马上就送来了人。同孟锦衣一起的,还有京外侍郎李希。”

“李希?”蔡明和点了点头,忽然脸色一变:“我就说怎么找不到人,这厮混迹在京外大营,军队之中,我们去哪里找去?该不是李希这糊涂蛋包庇了他吧?”

“不知道。”朱信之催着他拿卷宗:“问了再说。”

他很快就投入到了办案的专注里。

蔡明和也不闲着,见他梳理卷宗,果断的将刑部的其他人都疏散到各个不同的地方去办案,只把韩致竹叫了过来,等候在朱信之的跟前。

不多时,孤鹜和长天押送犯人到了刑部,见到孟锦衣,韩致竹吃了一惊,谨慎的看向蔡明和。蔡明和严肃的点了点头,他会意,很低调的给孤鹜和长天办了接收犯人的手续后,将李希送到大牢,又将孟锦衣送到刑讯处。

朱信之看完了这两个案子的卷宗后,便去了刑讯处。

一进门,他就觉得失策,应该将谢成阴带过来。

这丫头啊,人不可貌相,是一个审讯的高手。孟锦衣的嘴巴铁得很,他要想敲出什么来,难度肯定不是一般的大。要是这丫头在,说不定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办法,让孟锦衣想不开口都难。

他暗暗琢磨,嗯,如果这次审讯失败,下次再来时,一定将谢成阴带过来。

进了刑讯处坐下,孟锦衣抬着头看着他,见到是他,孟锦衣立即冷笑了一声:“我一把老骨头了,还能劳烦淮安王爷亲自屈尊降贵来天牢审讯,赚了!”

“招吗?”朱信之跟他不想废话,简单的问:“痛快点。”

“呸!”

回应朱信之的,是孟锦衣重重的一口口水吐在他跟前。

孤鹜生气的跳起来,扇了孟锦衣一个耳光:“以下犯上,活得不耐烦了!”

“我本就活不成了!”孟锦衣冷笑:“难道我卑躬屈膝向淮安王爷求情,他就能饶我一命吗?呸,这等小人,陷害我孟家,不得好死!”

“陷害?”朱信之冷下脸,不怒自威:“证据确凿,何来陷害一说?”

孟锦衣只凶神恶煞的看着他不说话。

孤鹜凑到朱信之耳边:“王爷,这种老骨头,不用酷刑是撬不开他的嘴巴的,让属下来用刑吧。”

“不用。”朱信之站起身来,吩咐韩致竹:“多派点人看守,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人探视。我明天会再来。”

“王爷,就这样放过他?”孤鹜见朱信之不肯用刑,有点郁闷不解。

长天倒是会意了:“王爷是想让王妃来帮忙吧?”

王妃这个人啊,有点奇怪,刑讯逼供时就喜欢犯人完好无损,杀人不见血,王爷这是怕弄得孟锦衣脏兮兮的,到时候会脏了王妃的手,让她没了心情。还有,也算是给孟锦衣打一个心理战术,熬着他,吊着他,不给他明白的机会。

几人同出了刑部。

朱信之吩咐了蔡明和和韩致竹注意事项后,就潇洒的回了淮安王府。

可谁都不曾想到,孟锦衣关押在刑部,朱信之第二天没能去审讯,第三天也没能去,这一关,就足足关了孟锦衣六天,等孟锦衣再出那间牢门时,已是天下大变!

就在朱信之去刑部时,雾儿也奉了裴谢堂的命令去泼墨凌芳寻高行止,高行止一边派人去办事,一边盘点些东西让雾儿带回去给裴谢堂。东西才清理了一些,就见装扮成店小二的徐丹实兴奋的跑了进来,大声喊着:“回来了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高行止嗤笑:“这才六月初,就被太阳晒傻了吧,连话都不会说完整。”

“哎呀,是黎尚稀!”徐丹实激动的跺脚:“是黎尚稀回来了!”

“在哪里?”高行止一听也很高兴,放下手中的东西走了出来:“人在哪里?”

“高公子!”

说曹操曹操就到,高行止话音未落,黎尚稀高大的身影就低调的进了门。他身穿灰色的补丁素袍,头上戴着草帽,打扮得像乡下种地的汉子。进门之后,他放下斗笠,见高行止不顾尘土的张开手臂,急忙拥抱了他一番,拍了拍彼此的肩膀。

黎尚稀很是开心:“我回来了!”

“事情办妥了?”高行止眼眸闪亮。

黎尚稀点头:“幸不辱命!”

“你先前奉命去查西北军中关于李希的事情,可事情查完了,你却迟迟不肯回来。郡主成婚时你回来了,也不过走一趟就带着西北军将他们赶着回去。我看,你这是一去就赶快回来了吧?”高行止奇怪的问。

黎尚稀神色压都压不住的开怀:“也是运气好,才能回来得这么快!”

“那人呢?”高行止往外看了看。

黎尚稀笑道:“人哪能随便带着就入京,我安排他藏起来了,暂时不会被找到。等消息传开后,马上就可以让他出来。不过,我估摸着消息应该很快就传入东陆了,毕竟不是什么小事,而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你慢慢说。”高行止殷勤的倒了杯茶。

黎尚稀一饮而尽。

他痛快的砸了咂嘴,就说:“先前我去西北,查李希很快就查完了,因为觉得郡主被诬陷投敌卖国这件事很有蹊跷,故而我留了些心眼。自打离开京城,我也没待在西北,我进了大漠,去了北魏。”

“你这些时日一直在北魏?”高行止吃了一惊。

黎尚稀开怀大笑:“我办了一件大事,郡主知道了,一定会狠狠的夸我,说不定还会抱着我死劲的亲!”

“别卖关子了,我们着急呢。”徐丹实和听闻消息赶上来的陈舟尾连忙催促。

黎尚稀笑够了,笑容忽然一停:“你们知道拓跋锦常年带在身边的那个军师,叫燕走的人吗?”

“常年在军中混的,谁不知道?这人的父亲原来是我们东陆的人,因为战败被俘虏后,就投降了北魏。北魏人待他父亲很好,还给许了妻子,就生了燕走。”陈舟尾冷笑:“陛下知道后痛心不已,但想着或许是求全之策,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杀燕家的人,可后来,燕家的人被北魏人劫走了。”

黎尚稀笑道:“是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你们知道吗,燕走反了!”

“反了?”

“当真?”

“他反了北魏?”

高行止、陈舟尾和徐丹实三人同时站了起来。

黎尚稀点头:“我去北魏的这段时间,就一直在谋划这件事。北魏人不是一向自诩很重视燕走,说他是北魏人,不是东陆人,对他无比信任吗?可是私底下,仍旧有不少北魏人说燕家人东陆狗,不配做北魏人。燕家人在北魏其实过得不好。”

“狗屁!”徐丹实跳起来:“他过得不好,为何要帮北魏人实反间计,害死了咱们郡主?”

“就是过得不好,所以才要表忠心。”高行止倒是很清楚明白。

黎尚稀道:“就是这个道理。可是,燕走帮着拓跋锦害死了咱们郡主,在北魏,功劳却都是拓跋锦一个人的,跟燕走半点关系都没有。对燕走来说,他在北魏仍然是外人。在东陆仍然是人人喊打的卖国贼,他这些时日心中很不平衡,我去了北魏后,接连三四天都看到他在酒馆买醉。”

于是,黎尚稀就找理由接近了燕走。

他常年混迹西北,北魏的语言也学得很好,加上出手阔绰,燕走几乎不怀疑的就信了他是来北魏做生意的商户。

不出十天,他便同黎尚稀无话不谈。

在燕走的嘴巴里,黎尚稀得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就是在那一刻,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主意,那就是策反了燕走,将燕走带到东陆来,为泰安郡主洗雪冤屈,正名天下。

说做就做!

黎尚稀砸了大量的银钱,在北魏一边大肆收购皮料,一边重金购买难以找到又需要耗时搜集的香料,求得一步步同燕走相识深交的机会。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燕走越来越信任他,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向他倾诉。

这一天,两人正在喝酒时,意外发生了。

第246章 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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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尚稀同燕走相交,每天都是光明坦荡,一来是让燕走放心,二来是为了能掩人耳目。拓跋锦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要瞒过这个人的眼睛,一点小动作都不能有。

于是,在一开始的第一个月,黎尚稀易容后,光明正大的去拜见了拓跋锦,拓跋锦也是知道黎尚稀这个人的,他化名叫李倓,是来北魏做生意的商户,常年走南闯北,将生意做到东陆、北魏、西蜀和陈梁,从来都不避讳政治。因黎尚稀这个人胸中沟壑纵横,谈吐又带着博文,拓跋锦很是赏识他,还有点特意想将这个人留在北魏的想法,对他做生意也是颇多照顾。

拓跋锦照顾,北魏军将哪个不认得黎尚稀?

这天在喝酒时,却有人故意闯了上来,撞在了他们的风头上。

这人是北魏的一个贵公子,说是拓跋家的皇子,名叫拓跋羽。他生来平庸,于皇位没有可以争夺的的助力,索性就整日里混吃等死,自诩风流无双,实则祸害霸道。

平日里,这人就看不惯也看不上东陆出生的燕走,遇到了言语挑衅一番是常态。加上这个人跟拓跋锦有点不睦,拓跋锦捧着黎尚稀,他自然也跟着看不上眼。

黎尚稀和燕走在北魏一家酒楼上喝酒吃肉,远远的就看到了拓跋羽走过来,两人在二楼,拓跋羽本没注意到他们,手下的人路过酒楼时撞了撞他的肩膀,他一抬头就不怀好意的笑了。

燕走直觉的起身要走,黎尚稀不明所以,晚了一步,拓跋羽已上了楼。

“哟,这不是东陆狗吗?”拓跋羽一上来,就痞笑着对燕走吹口哨:“东陆狗,你的主人来了,还不过来跪着?”

这人是皇族,哪怕心里不愿意,燕走也得跪地请安。

他跪下去时,心头无比憋屈,下唇几乎咬破,看得人一阵心疼。

黎尚稀没跪,直挺挺的站着,打量了一番拓跋羽,觉得这个人真正是把纨绔子弟的那一身本领学了个十足十,端端是个祸害的模样。

要是在东陆,他黎尚稀遇到这样的人,早就拎下来痛打一顿,何曾受过这样的鸟气?

拓跋羽见燕走跪了,哈哈哈大笑,指着燕走不断的污言秽语:“你们快看,说他是东陆狗,他还生气。这幅模样不就是像条狗吗?来来,给本皇子学两声狗叫来听听,否则,就从本皇子的裤裆下钻过去,本皇子高抬贵手不跟你计较!”

“七殿下,别太过分了!”燕走拳头在袖子捏得嘎吱响,表情格外隐忍。

拓跋羽见状笑得更开心:“过分?这算什么过分?来啊,不是最厉害吗?你不是我皇兄最爱重的宝贝吗?你平日里不是就靠着乱吠讨好我皇兄的吗?怎么到我这里,让你学两声狗叫就过分啦?”

“你……”燕走已气得无语。

拓跋羽没让他起来,他仍旧是跪在地上,卑躬屈膝得格外可怜。

见他不说话,拓跋羽惹起来也觉得没劲,一扭头,就看到了在一边站着的黎尚稀。

拓跋羽来劲儿了:“喂,这是哪里来的野狗,跟东陆狗混在一起,能是什么好东西?在我北魏的地盘上,你怎么不跪?”

“我只跪你们北魏的皇帝,不跪你。”黎尚稀压低了声音:“七皇子别太过分了。”

“看你的长相也是东陆的吧,是东陆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拓跋羽见黎尚稀言辞间烈,越发不高兴,对左右说道:“这东陆人不把我们北魏放在眼睛里,你们还愣着干嘛,给我狠狠的打啊!”

燕走一听这话,急了:“七皇子,打不得!这是三殿下的贵宾!”

“狗屁贵宾,三皇兄整天就爱搞这些需的!”拓跋羽不以为意,怒道:“你滚开,这里没有你东陆狗说话的份儿!”

他用力一推,燕走一个不查,被拓跋羽从二楼的楼梯口推了下去。

咕噜噜一通滚,燕走摔了十几级阶梯,砸在了墙壁上,同时痛得抱着手臂呻吟起来。

“七殿下,他好像手断了!”手下的人凑过去看了一眼,有点担心的抬头。

拓跋羽不以为意:“断了就断了,一条狗而已,谁在乎!”

说着又看向黎尚稀,冷笑道:“你要么跪我,要么,就跟他一样从楼梯滚下去!”

黎尚稀不答话,挂念着燕走的伤势,绕开拓跋羽想下楼。他走一步,拓跋羽就绕到他跟前堵了他的去路,属下的人还不断的伸手来推黎尚稀。一来二去,黎尚稀也火了,一把推开挡道的人,脚步一错,已绕开拓跋羽下了楼。

他捡了燕走,见他抱着左臂脸色煞白,随手一波,就知道骨头错位了,忙给燕走捏了回去。

燕走觉得稍稍好过了一些,低声说:“多谢你。”

“这些人平日里都是这样欺负你的?”黎尚稀低声问,不是亲眼见了,还真不知道原来如此恶劣,浑然不把他的命当一条命。

燕走苦笑:“寄人篱下,能有什么好结果?”

黎尚稀抬头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一刻,他发现了藏在燕走心底的不甘,扶着燕走往大街上走,他低声说:“待在这样的地方,你还不如回到东陆去。”

“不行。”燕走垂眸:“我家人都扣在北魏人手里呢,回不去。”

黎尚稀便知道了,这人已有想离开北魏的决心,只是碍于形势,决不能轻易离开。

拓跋羽追了上来,暴跳如雷:“做什么,我还没放你们走呢!”

“七皇子,这里是大街上,难道你想让北魏的百姓看看,你一个皇族是如何刁难外乡人,如何刁难北魏的功臣吗?”黎尚稀语气凌厉:“你就不怕这些传到北魏皇帝的耳朵里,传到天下人的耳朵里,寒了天下人的心。以后谁敢来北魏做买卖,又有谁敢发誓效忠你们北魏?”

拓跋羽被他正义凛然的神色震住了,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等再想追时,他二人已远去了。

这事儿本到这里就完了。

可结果,这桩冲突传到了拓跋锦的耳朵里。

拓跋锦是谁?

北魏一等一的枭雄,野心勃勃又颇具谋略,如今北魏皇帝最器重的皇子,据说已有密旨立他为北魏太子,做北魏的储君。这人当天不在都城,等次日回来后听说了,当场勃然大怒。

为了安燕走的心,也是为了笼络黎尚稀,拓跋锦做得出来,当即入宫面圣,求了一封圣旨,二话不说,将拓跋羽拖到皇宫门前,重重的打了三十大板。

如此一来,拓跋羽颜面扫地,燕走自然是感动至极,对拓跋锦存了更多感激。

黎尚稀眼见着策反可能要失败,心中跟着也急了。于是,他秘密联系了箕陵城里的鬼养阁,让鬼养阁派人过来相助。

鬼养阁行动迅速,第五天就到了都城。

恰在这时,拓跋羽被打了三十板子,屁。股也刚好了一点。鬼养阁的人渗透到皇子府中,在他耳边拼了命的扇耳边风,一边说燕走不将他放在眼睛里,一边又说黎尚稀胆大妄为,三皇子对他还不如对一个外人亲近,只挑拨得拓跋羽怒火中烧,顾不得伤势没好,忍着痛跳起来就去找燕走一家的麻烦。

这人狂妄惯了,竟趁着燕走陪着拓跋锦出城巡营,一把火烧了燕家!

燕家当时只有燕走年老的父母,以及燕走新婚刚生下孩子的妻子在家,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等燕走回来时,家中已是一片焦土,留下四具已是焦炭的尸体。

燕走跪在自家的废墟上,嚎啕痛哭,将妻儿的枯骨抱在怀中,内心说不出的悲痛欲绝。等他好不容易放下妻儿的尸体时,燕走站了起来,四处寻觅了一番,从废墟里找出了一把菜刀,就往七皇子的府上去了。黎尚稀不方便出面,远远的跟着,瞧见燕走到了七皇子门前,府门家丁对他好一通嘲笑,更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彻底激怒了燕走。

燕走当场就砍了两个家丁,血溅皇子府。

拓跋羽闻声出来后,不但没有半点悔悟之心,见燕走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反而嘲笑连连:“东陆狗,你那妻子长得如此难堪,你家那儿子皱巴巴的丑得要死,我这是做好事,让你少点受苦,你怎么一点都不感激我,啊?哈哈哈!”

一番话,让燕走顿时红了眼睛。

燕走狂吼了一声:“我杀了你!”

拓跋羽被他冲上来的架势吓得往后一退,绊倒在门槛上,连忙挥手让府中的侍卫出来帮忙。

燕走就一点功夫傍身,根本不是侍卫的对手,最后被人五花大绑着按在了地上,跪在拓跋羽跟前。

拓跋羽更是侮辱他到了极致,浑然不曾将这人放在眼睛里,最后,他没杀燕走,听人建议后,将燕走送到了大牢:“就送给照事官,告诉他,这人闯了我皇子府,还杀了我的人,让他自己看着办!”

于是,燕走被捆着送到了照事官衙门。

照事官就等同于东陆的京兆尹,这人素来是看皇族的脸色行事,见七皇子不待见燕走,燕走又是东陆人,对他更不留情。

第247章 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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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走在七皇子府门前受了不少伤,等进了照事官处,更是被打得皮开肉绽。想到自家老老小小皆丧命大火,而他一心为了北魏,结果仍旧落得这个下场,燕走在牢中痛哭失声,连连发誓决不轻饶了这些北魏人。

等拓跋锦得到消息,将他放出来时,燕走变了。

黎尚稀明显的感觉到,在拓跋锦跟前,燕走仍旧是跟从前无二,但一转身,他就开始谋划着什么东西。

此时已过去了三个多月,黎尚稀中途回了一趟东陆,将收到的皮草和香料都交给高行止处理,又拿了钱财正常做生意的样子,跟着就继续回北魏。

这一次去北魏,他就听说拓跋锦在筹备军需,想来要对东陆出手,心中越发着急,生怕没赶上淮安王爷朱信之还在东陆的日子,郡主洗冤之路更艰难,赶紧加快了速度动手。这一次,鬼养阁的人渗透到了拓跋锦身边,在他耳边假装无意的提供了不少线索,暗示燕走有了谋反之心。

拓跋锦一开始不信,可在一次巡营试探中,燕走的举动坐实了拓跋锦的猜疑。

燕走在拓跋锦跟前也失去了信任。

在拓跋锦的生日宴上,燕走敬酒失误,被拓跋锦以此为借口,关入了天牢。

旁人瞅着拓跋锦的态度,对燕走失宠的事实立即就通透了起来。燕走在天牢里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生不如死。

黎尚稀瞅着时机成熟,在裴谢堂成婚前,带着鬼养阁的人终于采取了行动。

那一天晚上,北魏的都城格外热闹,黎尚稀劫走了天牢里的燕走后,立即全部送出了都城,全部奔往箕陵城。他带去北魏的二十个鬼养阁精英,在一路逃避追捕和追杀中牺牲了三个,才终于在拓跋锦疯狂的反扑中赢得了先机,率先进入箕陵城。

一进箕陵城,黎尚稀就收到了裴谢堂要成婚的消息,他还没想好要怎么对燕走说,便安抚了燕走一番后,准备先回京城来。

到箕陵城的那天,黎尚稀送了燕走一份大礼。

当燕走走进箕陵城偏僻陋巷中的一座小院时,推开门瞧见娇妻和嗷嗷待哺的孩子,瞧见两鬓斑白的父母向他伸开双臂时,燕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着亲吻地下的土地。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不敢相信的看着黎尚稀,心中充满了难言的震撼。

原来那天拓跋羽放火烧燕家时,黎尚稀都看在眼睛里,拓跋羽从前门放了火,他带着人就从窗户里跳了进去,将燕家人都救了出来。

为了以防万一,黎尚稀杀了三个皇子府中的侍卫,将尸体丢入了货场里。至于燕家的那个孩子,则只是黎尚稀从乱葬岗里捡回来的骨头……

救了人后,黎尚稀将燕家人跟商队一同送到了箕陵城来,一边静观其变,一边对燕家人礼遇有加,让这些人安置在这里等候燕走团聚。如今燕走果真背叛了北魏,回到东陆来,自然就能一家团聚。若燕走不叛国,黎尚稀就可以利用这家人来威胁他,总能走到最后一步。

那天晚上,黎尚稀和燕走父子密谈了一次。

从前,大家都知道燕走的父亲背叛了国家,在这位老将军的嘴巴里,黎尚稀知道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真相。当年燕老将军被北魏人俘虏后,一开始并未投降北魏,可北魏人着实狡猾,放出话来,说他投降了北魏。另一方面,又派人将燕家人都劫走,送到了北魏来。东陆人信以为真,包括英明的裴拥俊在内,都以为燕家背叛了东陆。可北魏人劫持了燕家人后,反过来利用燕家人威胁燕老将军,若他不降,便杀了燕家人。

一方面是被祖国抛弃和不信任,一方面是老母亲含泪的目光,燕老将军苦苦熬了一年多后,终于投降。

在生下燕走后,他曾经想过要带着燕走回东陆,可惜,北魏人看得紧,他没有机会。

再后来,燕老将军想到了两全的办法。

北魏人想利用来对付东陆,他便留在北魏,但此生北魏人都别想再强迫他从军。至此,燕老将军在北魏度过了二十八年的时光,从未替北魏发一言、献一计。

直到拓跋锦上位。

这人野心勃勃,年少便睿智不凡,一眼就看中了燕走,将燕走培养成了他的心腹。燕走父亲没做的事情,在北魏出生长大的燕走做了。

但即便如此,还是得不到北魏人的认可。而在这期间,燕走同父亲的关系也越来越恶化,如今双双回到东陆,才终于解开了心结。

黎尚稀对两人坦诚,直言自己是泰安郡主的心腹,泰安郡主死于燕走献上的离间计,如今蒙冤受屈,为东陆国人不齿。燕老将军听罢,心中感慨纷纷,老泪纵横,当即就表示愿意替裴谢堂说话。燕走对黎尚稀的隐瞒有所芥蒂,但想到他救了自己的家,很快就释怀了。

这事的来龙去脉,无人比他更清楚,他胸中明白的还更多、更深,他要愿意说话,保证立即就能为裴谢堂洗雪冤屈!

高行止听得血脉偾张:“既然郡主成婚时燕走就已经到了箕陵城,你为何不肯将人一起带来?”

“这……”黎尚稀给他问蒙了,半晌才说:“不是我不想带,我当时不是赶着去军营里传你的话,请纪迎初和秦叔他们都过来参加郡主的婚礼吗?这些人都认得燕老将军,他们本就扎眼,要是再混入燕家人,指不定就打草惊蛇了。”

“黎尚稀这事儿很妥当。”徐丹实点头:“早晚都不差。人来了京城,接下来可怎么办?”

“接下来,就让燕走去淮安王府!”黎尚稀镇定的说。

“不行,淮安王府去不得,一去肯定被抓!”徐丹实摇头,“依我看,让燕走跟朱信之来一个偶遇最好,凭着朱信之的警觉,他会来追踪的。”

“也好。”高行止沉吟片刻,笑道:“徐丹实,你去引诱朱信之,引着他同燕走偶遇。剩下的,就用不到我们操心了。”

“我去哪里引诱他,王府?”徐丹实一愣。

高行止弹了弹他的额头:“你们郡主总说你最聪明,怎么这么不爱动脑子?孟锦衣刚刚被抓了,朱信之肯定在刑部,你瞅着他从刑部出来时,带着他去找燕走就可以了。”

徐丹实哈哈大笑,当真易了容就去刑部门口蹲着。

蹲了大半个时辰,便瞧见朱信之带着孤鹜、长天从刑部出来,几人跟蔡明和道了别后,坐着马车就回淮安王府去了。

徐丹实跟了一路,瞧见朱信之的马车转入了人烟稀少的街道上,便捡了石头打了淮安王府的车轮子。

哐当——

一声轻响,马车上的三个人同时竖起耳朵。

朱信之撑起身体,谨慎的问:“什么人?”

“王爷小心!”孤鹜和长天一人护在马车一边,刷地抽出了自己的佩刀佩剑,警觉的盯着四周。

徐丹实藏在暗处,又是一颗石头丢了过去,打在了孤鹜的刀上。

孤鹜立即指着他的方向:“这边!”

他话语刚落,徐丹实便趁机起身,给他们看了一个影子,飞快的闪身进了巷子里。孤鹜不甘落后,紧跟着他的步子拔腿就追。

长天留在原地,捡起地上的石头看了看后,递给了车里的朱信之:“王爷,不是暗器,只是小石头。”

“石头?”朱信之反复观摩,仔细一看,那石头上还有几个小字:“跟我来。”

他沉吟了一下,脑中很快就转过了无数的念头,连忙吩咐长天:“走,跟上孤鹜。这人砸了石头给我留话,让我跟着他走。说不定是有什么重要的线索,不方便透露给其他人。我们去看看。”

“说不定是陷阱!”长天有点担忧。

朱信之爽朗一笑:“不是还有你和孤鹜在吗?”

再说,这人要是真的想害他,不可能用这种方式,还不如找个地方埋伏下来,万箭齐发,他就是再有两个脑袋也都不够射穿的。

长天和朱信之追着孤鹜留下的信号,一路追到了一条暗巷子。一进去,就瞧见孤鹜趴在屋檐上,没说话,有点奇怪的看着院子里。

“怎么回事?”长天示意他下来后,就小声的问。

孤鹜很摸不到头脑:“追到这里就不见人了。不过,院子里有几个人,其中两个女人看起来不像是东陆人,但两个男人看起来是东陆人。”他顿了顿,又说:“带我们来的那个人好像没有恶意,就是告诉我们,这里有北魏人而已。”

“北魏人?”朱信之吃了一惊,上了墙头看了一眼,忽然浑身一震,惊呆了。

孤鹜和长天齐声问:“王爷,怎么了?”

“这是燕家人。”朱信之脸色凝重:“年轻的那个我在西北见过,是北魏的军师,名字叫燕走。他不是应该在北魏吗?为何合家老小会出现在东陆?”

古怪,这事儿有古怪!

朱信之定了定神,四下看了看,便发觉这是一间普通到隐秘的小院落。燕家人低调隐秘的出现在京城,还刻意隐藏了行踪,难道,燕家人打算归国?

想到这个可能,朱信之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热了,神色经不住喜悦起来:“孤鹜,长天,叩门!”

第248章 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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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鹜立即上前,轻轻叩响了小院的们。

只听里面说话的声音一停,男人警觉的问道:“谁在外面?”

“燕公子,请开门。”朱信之清了清嗓子,淡淡的开口:“既已归国,何不出面相见!”

屋子里一阵沉默。

接着,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院子的门。

燕走站在门口,燕老将军站在他身后,燕家的两个女人围着孩子,一脸肃然的看着来人。门一开,瞧见外面是一个身穿华服的公子和两个侍卫,并非重兵,院子里的人皆的一愣。

朱信之做了个揖,温和的开口:“在下朱信之。”

“你是东陆的淮安王爷!”燕走立即叫出了声。

朱信之淡淡点头,他立即伸出了手:“请进!”

朱信之带着孤鹜和长天进了院门,燕走四下看了看后,谨慎的关上了门。一进院子里,四下就显得很安静,女人们坐在炕头上,沉默的逗弄着年轻女子怀中的婴儿,只时不时的看一眼男人们。燕走和燕老将军请朱信之坐在桌前,一撩衣摆,双双拜倒。两个女人吃了一惊,也连忙过来跟着跪了。

孤鹜和长天将女人怀中的孩子哇哇大哭,忙一人一个将两个女人扶了起来。

两个女人疑惑的看了看男人们,顺从的抱着孩子进了里屋去安抚。

“请起。”朱信之则示意燕走和燕老将军起身,让两人坐下。

燕老将军名唤燕起,当年被俘虏时,朱信之尚且还没出生,宣庆帝也不过刚刚做了皇帝,曾经是他的战友。瞧着战友的儿子,燕起老泪纵横,半边屁。股坐落后,就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来,他神情激动,比起在北魏长大的儿子,无人能理解他此刻见到东陆皇族的那种激动。

朱信之轻声喊了一声:“燕叔。”

“担不起,担不起!”燕起连连摆手:“折煞老夫了!”

“你应得的。”朱信之慢慢从见到燕家人的震撼中反应过来,变得理智而平静,稳稳的开口说道:”燕叔自从降了北魏,天下骂名深重,但燕叔从未替北魏人卖过命,我仍然敬你是东陆人。“

燕起垂泪:“多谢王爷体恤。只是老夫教子无方,累了东陆人!”

“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子。”朱信之将目光转向燕走,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北魏军事燕走,替北魏出过多少良策,算计了东陆多少士兵,这个人,他委实感到很复杂,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燕走重新跪了下去,双手贴着地面,额头死死的顶着泥土,他一字一句说:“我罪孽深重,人虽不是我杀的,但的确是被我所害。万千东陆将士的死亡,有我不可推卸的责任。不仅如此,我还害死了东陆泰安郡主,离间东陆君臣将士,罪该万死。今日我踏足东陆的土地,引王爷前来,便是为了赎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恳求王爷庇护我燕家老小,他们都很无辜,不应替我还罪!”

一番话掷地有声,倒是有着铮铮铁骨。

可他说出来的话,无异于又是另一记惊雷。

孤鹜耐不住率先叫了出来:“什么叫害死了泰安郡主,离间东陆君臣将士?”

燕起也跟着跪了下去,垂泪说:“小儿于东陆社稷有弥天大罪。因知道泰安郡主镇守西北,三年来,西北如铁桶一般,北魏久攻不下,小儿向拓跋锦献离间计,放出话来,说泰安郡主与北魏早有勾结。另一方面,着人送了不少黄金,伪造往来书信,以此诬陷泰安郡主。另派细作混入东陆军中,犯了军纪被泰安郡主责罚,又回归北魏,就称作是泰安郡主使的苦肉计。”

朱信之豁然站了起来。

他的声音蓦地变得剧烈摇晃:“你们说,泰安郡主……是冤枉的?”

说到后来,已有哭腔。

燕起和燕走所说,均是当初定罪的诸多证据。

当时泰安郡主之所以被定罪为投敌卖国,便因为在府中发现了打量同北魏往来的书信,又有证人口供,他亲自审理,觉得并无遗漏,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

可眼下,燕起和燕走告诉他,这些所谓的证据,都是北魏人诬陷给泰安郡主的?

那么,他杀错了人?东陆杀错了人?

裴家,那可是裴家啊!

世代忠良,多少钢筋铁骨埋葬在了箕陵城外,无数热血洒在了西北土地上的裴家啊!

裴拥俊,十八岁从军,三十岁扶持着宣庆帝一步步登上了帝位,将自己一辈子都贡献给了西北,贡献给了东陆。他忙于军务,妻子亡故后一直不曾续弦,直到后来宣庆帝硬塞给他一个女人,裴家才有了一个儿子。裴谢堂,十三岁随军,十七岁上战场,在东陆多少少女的青葱岁月里,她把女孩子的娇柔摒弃,为了东陆,她从未穿过女孩子们喜欢的衣裙,未曾脂粉着身,穿了武装,化身战神,守卫一方土地!

可是,裴拥俊最终旧伤发作亡故,未曾有所善终。

而裴谢堂,裴谢堂……

朱信之喉头哽咽,一时间,激动得难以自持,只觉得心口被什么堵着,重得他膝盖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从椅子上慢慢滑了下去。

孤鹜一左一右扶住他,他勉强站住了,已是泪落如雨。

而她……

他张了张唇,心口猛地抽疼,脸色煞白。他伸出自己的手,看了一眼,低声呢喃:“她是被我亲手毒死的。”

就是这双手,在宣角楼上,他端了鸩酒给她。

就是这双眼,眼睁睁的看着她喝了下去,未曾湿润半分。

那时候,在宣角楼上,春风凛冽,她笑着对他说:“王爷,你是来送我的吗?”

她说的话,闭上眼睛,每一个字都还回荡在朱信之的心头耳边,每个表情都还清晰入目,仿佛一直以来都不曾消散。她说:

“怕得要死。但左右都要死,还是让自己舒服些为好。”她垂眸,似留恋不舍般的一声轻叹:“毕竟,地狱里没有王爷,我啊……没有人陪,会很寂寞的。”

她说:“王爷,你不信我。”

她说:“王爷问我对不对得住我爹,我觉得有些对不住,却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我没能保住他的遗腹子。仅此而已。”

她说:“世事沧桑,我的时候到了,裴家的时候也到了。只是……我死于你手,王爷,黄泉路,奈何桥,裴谢堂当为你停留。”

她说:“你可千万别让我久等啊!”

而他当时,只回了她一句:“走好。”

一时间,万千往事一幕幕在眼前划过。

一会儿是她欢快的笑着对自己说话,一会儿是她穿着铠甲站在千军万马跟前,一会儿是她用凄然的目光瞧着自己,欲言又止……

朱信之扶住心口,忽觉口里腥甜,耳边孤鹜已惊呼了一声:“王爷,你吐血了!”

燕起和燕走也赶忙站了起来,燕起满眼都是担心,燕走却拧着神色,定定的看着他。朱信之摸了摸嘴角的血,心血起伏,他头晕目眩的坐下,用内力压住了不断涌上来的腥甜,才摆摆手:“我没事,你快说,一个字都不要落下,我要知道真相!”

燕走定心说:“方才我爹所说,就是全部的真相。泰安郡主没背君叛国,你们拿到的那些证据都是北魏伪造的。事实上,直到她被召唤回京前的一天晚上,她都还在斡尔瀚城同北魏人打仗。”

“我知道了。”朱信之呢喃:“这是计谋。”

“是。”燕走垂眸:“是我给拓跋锦献的策,也是我,带着人来东陆寻到的泰安郡主的手书,伪造的证据。我罪该万死。”

“你是如何拿到的手书?”朱信之问。

燕起道:“买的。”

“何人所卖。”

“不认得。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卖的。想来是有渠道。”

“再见这个人,能认出来吗?”

“能。”

“好。我就暂且信你。”朱信之深吸一口气:“除了你的口供,你还有什么别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件事的清白吗?”

“有。”燕走从怀中捧出来一些东西,全部放在朱信之跟前对着桌子上:“这是当时拓跋锦给我下的手函,其中有命令。这是我给拓跋锦的上书,写了当初的一些细节,均可对比得上。”

朱信之又追问了一些燕走为何会投降的事情,燕走都一一说了。燕起在一旁听着,听到伤心处,不由连连垂泪,让人不忍细问。

朱信之在这些事情上格外谨慎,一来二去的问了很久,在确定了无数的细节后,他已确定燕家人说的话是百分百可信的。屋外,太阳已经落山,黑夜即将来临,就好像东陆,在风雨飘摇中从光明走向了黑暗,而世人浑然不知,能为他们遮风挡雨的那个人,早已零落沉了地下的尘埃。

“好,如果你同我面君,你肯吗?”朱信之最后问。

燕走点头:“只要你答应庇护我的父母妻儿,我但无不肯。我这一条命,本就该丢在北魏,如今不过是捡来的,如果能换得他们平安,我也该万死赎罪,我手里还有一份北魏的军事布阵图,我已临摹出来,随时可以交给东陆。”

“那就走吧。”朱信之平静的起身。

他安抚了燕起几句后,便率先出了院门,背影什么都看不出来,可熟悉他的人孤鹜和长天都知道,他的脚步虚浮,显然情绪格外不稳。两人心中担忧,急忙跟上他的步子。

来时三人,去时四人。

马车隐秘的接走了燕走后,长天先回淮安王府,带了人来将燕家人安置在淮安王府。朱信之则带着燕走入宫,请见宣庆帝。

那一天,是宣庆二十三年六月初二,距离泰安郡主被赐死,整整四个月。

第249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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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进宫之后,裴谢堂仍然还未得到音讯。她在府中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便起身去荡秋千。刚走到北苑,便瞧见长天带着燕家人过来安置。燕起投降北魏时她还未出生,这些年来燕起在北魏不曾献策,她在战场上也没见过这个人,更认不得那两个北魏的女人,瞧见两个异族女人,她惊讶的停住脚步呼喊长天:“她们是谁呀?”

“这是府上的贵宾。”长天知道她醋劲儿大着呢,赶着替自家王爷解释:“王妃,她们是一家人。”

“怎么会按照到王府来?”裴谢堂觉得奇怪。

长天犹豫了一下:“王妃,东陆要变天了。”

“为什么?”问出这话,裴谢堂直觉的还以为是西北出了什么事情,连表情都跟着沉了沉,闪着不安和躁动。

长天附唇在她耳边,低声说:“这是北魏军师燕走的家眷。”

“他反了?”裴谢堂一愣,立即明白了过来。

长天点点头:“燕走带来一个惊天的大秘密,王爷带着他入宫去了。泰安郡主,她是冤枉的。”

泰安郡主,她是冤枉的。

轻飘飘的九个字,却将裴谢堂定在了原地,半晌都动弹不得。一瞬间,她只觉得浑身都木了起来,仿佛动一下都不行,无比沉重,眼前的场景一会儿远一会儿近,跟前的长天像飘忽的云朵,让她一阵眩晕。裴谢堂扶住长天的胳膊,缓慢的、一字一句的抬头问:“王爷知道了?”

“是。”长天低声说:“王爷说,今夜让王妃不必等他,他可能出不了宫。”

裴谢堂了然:“是啊,这么大的事情,肯定有很多东西要处理。”

语音结尾微微一挑,带着几分浓重的颤音。

长天大条,没发现她的一样,做了个揖后就赶紧带着燕起等人去安置了。反而是燕起连连回头看了裴谢堂好几眼,一直若有所思。

他们走后,裴谢堂站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双腿发软站不住,才拖着一双腿慢慢移步到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双手撑着脸,轻轻一抹,一手水渍。

她竟然是哭了。

长天说,泰安郡主,她是冤枉的。她当然是冤枉的!这一点,无人比她更清楚,可是,也只有她清楚,天下人不知道。遥想那一天,她在天牢之中,冷冷的看着蔡明和呈送上那些投敌卖国的证据,她心中震惊,一直在向旁人一遍遍的解释:“我没有做过,我从未想过背君叛国,裴家不会背君叛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我没有做过!”

可是,没有人听她说,没人听她解释,“证据确凿”,她无可抵赖。

宣庆帝批下的奏章上,刑部复核,她有七宗大罪,五宗小罪。论起小罪,不过是不尊礼法、狂妄忤逆、不守妇道、为人霸道和不孝,这些她都做过,没什么不认的,尤其是在对裴拥俊的不孝上,她在父亲过世后认得深刻而彻底。可是七宗大罪,除了不尊皇族她认,其他的六条,她一条都不认。

饶是如此,她仍旧被鸩酒毒死了。

她死之后,据说,宣角楼外围观的百姓很是激动,纷纷叫嚷着要吃她的肉,还是曲雁鸣保全了她的尸骨,她才能有个完整的结局。

到了最后,那些被她保护着的百姓们都恨死了她!

她死了,含着冲天的冤屈和不甘死去,哪怕表面装得平静淡然甚至桀骜不驯,其实内心早已千疮百孔,犹如腊月寒冰。

现在,四个月过去了,他们终于知道她裴谢堂是被冤枉的?

“哈哈哈……”裴谢堂捂住脸庞,她想笑,自然而然的就笑了起来,心中充满了对自己这一生的不平,也充满了对这个命运的憎恶,更是对这一刻的嘲讽:“都知道我裴谢堂是冤枉的,从前,为何不信我,为何不信我?”

枯萎一般的笑声,蔓延在这个小道上,不远处,篮子站在桂花树下,浑身都发着抖,震惊的看着她。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都知道我裴谢堂是冤枉的,从前为何不信我?”

“我裴谢堂……”

“裴谢堂……”

泰安郡主!

她捂住自己的嘴巴,一步步往后退去,直退到完全看不见人的地方,才撒开腿脚往外跑。篮子径直冲出了淮安王府,秋水进来,两人撞了个满怀,篮子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可她顾不得那许多,从地上爬起来,一咕噜的就往外跑。

秋水在她身后嘀咕:“干嘛呢,脸那么白,赶着去投胎啊?”

不过,篮子一向都是咋咋呼呼的,秋水也没再仔细的追究,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她快步的进了王府。新近添了人,她忙得很。

篮子冲出了淮安王府后,就径直去了谢家。

一进满江庭,就发现祁蒙在收拾东西,她紧紧的握住祁蒙的手,哽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述说,只说:“祁医女,小姐,小姐……”

“王妃怎么了??”祁蒙还以为是裴谢堂出了什么问题,忙按住她坐下,温柔的问道:“难道是病了,看你急成什么样!喝点水,你慢慢说!”

说着,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篮子推开热水,舌头打结,就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看着祁蒙担忧的脸庞,她越发不知道怎么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忍了忍,眼泪却落了下来,摇摇头道:“祁医女,你相不相信人死了之后会有灵魂,灵魂可以进入另一个人的身体里继续活着这种事情?”

“人死了就死了呀。”祁蒙摇头:“哪会有你说的这些荒唐话,灵魂一说,不过是为了安抚那些有遗憾的人编造的谎言。我们从医的人不信这个。”

篮子喉头更凝固了一般:“真,真的不会?”

“不会。”祁蒙很肯定。

篮子握住她的手,急道:“可是一个人就算再改变,总不能脾气性格都变了吧,好像换了个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统统都跟从前不一样。这说不过去,不是吗?”

“遭逢大变的话,还是有可能的。”祁蒙很冷静,想到刚才她喊着小姐,便也跟着凝了神:“你是怎么了,难道是王妃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没有。”篮子见她始终不相信自己,只得将话都咽了下去:“你在收拾东西?”

她转移了话题,不愿意让旁人发现自己的心思。

祁蒙笑道:“是啊,王妃不是已经到了王府去了吗?我想了想,我留在谢家也没什么意义,王妃近来在忙着要个孩子,我想到王府去帮忙调理她的身体。刚刚跟老爷说了,老爷也赞同,只是以后府中没了医女也不好,我固定时间过来请平安脉。”

“你要跟我们一起去王府?”篮子听罢,握着她的手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

多个从前的人在,她心底就没那么害怕了。

祁蒙点点头:“是啊,高不高兴?”

“高兴!”篮子几乎跳了起来,“我帮你收拾。”

两人动作快,不多时就打包了东西,请谢家的车夫送她们回去,祁蒙跟谢遗江告了别后,便跟篮子一起回了王府。

裴谢堂已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平静的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只是心头起伏,人有些蔫蔫的不愿意说话。见祁蒙来了,她才勉强提起情绪,让篮子带祁蒙安置在偏院,跟祁蒙说了会儿话后,带着雾儿就出门去了,临走前定住脚步,如同往常一样回头问篮子:“一会儿回来要路过宝盛斋,这次想吃什么糕点,我给你们买回来。新出的桃酥不错,尝尝?”

篮子点了点头,她就走了,看方向,是去的泼墨凌芳。

篮子目送她走开,提着心的放了下去,看了一眼她离开的方向,又换上了浓浓的担忧。

只是突然间,又心头复杂莫名。

泰安郡主裴谢堂。

皮是小姐,魂是裴谢堂,可是,她们都对她很好。

过去同裴谢堂相处的一幕幕在跟前闪过,一会儿是她气愤的跳起来为自己鸣不平,掌掴欺负她的樊氏的婢女的画面,一会儿是她哈哈大笑着搂着自己,向全世界宣布“篮子你是我的福星!”,还有好多她说过的话,想起来就觉得心头暖暖。

……

“婚姻大事,我不能替你做主,人生前途,谁都不能替你做主。篮子,你虽然是我的丫头,但你不必以我为天。如果有一天咱们遇到危险,我救不活,我希望你能丢下我自己先求得活命。”

“那要是奴婢遇到危险了,小姐会丢下我吗?”

“我不会丢下你。”

“那奴婢也不会丢下小姐的,小姐不必多说。”

“好好好,不管发生什么,咱们主仆两人一条命!不过,你听不听话?”

“奴婢当然听小姐的。”

“那好,那你就听我的,以后你想嫁的人,你自己选;你想走的路,你自己选,别指望我会给你做主!”

……

她是真的对自己很好!

一时间,篮子迷茫了。

裴谢堂这一去,同样是很久都不曾回来淮安王府。她进了泼墨凌芳,便见到了黎尚稀,从黎尚稀的嘴巴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后,血战沙场的女将军眼中噙着泪,抱着黎尚稀不住口的喃喃:“你怎么那么傻,一个人去北魏,那得多危险,要是你死了,我们怎么办?你要丢下我们吗?”

第250章 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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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黎尚稀低声说:“我们都答应过你,一定要全力以赴为你洗刷冤屈,兄弟们都在努力,我只是尽了我的力量。不过,过程虽然危险,好在结果尽如人意,如今燕走回到东陆,燕起的心愿了结了,你的冤情也可大白于天下,不是很好吗?”

“我不管,你让我提心吊胆的,我要罚你!”裴谢堂任性的开口,只是话语未落,尾音带了几分哭腔:“洗冤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这条路走不通,我们再走别的路也是一样的。下次不准再做冒险的事情。不,不对,没有下次啦!”

她小声的说:“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们啦,你明白吗?”

黎尚稀一震,顿觉心疼:“我知道错了,下次,绝不会再冒险。”

裴谢堂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回头就瞪着高行止:“还有你,明明知道他去做什么,也不阻拦,也不跟我通气。你是要气死我!”

“你的兵个个都跟你一个德行,我拦得住?”高行止半点都不怕她,乐呵呵的笑道:“我要想拦得住他们,首先得把你拦住了。可是你看,你要复仇,我没拦得住。你要洗冤,我也没拦得住。你要嫁给朱信之,我还是没拦住。他们个个都向你看齐,都以你为榜样,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还数落我的不是,这种时候,难道不是最先做自我批评吗?”

“还啰嗦,皮痒痒是不是?“裴谢堂被他数落得一阵心虚。

高行止哼了一声,总算住了口。

裴谢堂放开黎尚稀,退后一步,端详了半天自己的心头爱将后,忽然往后退了一步,一提裙摆,端端正正的跪了下去。

“郡主,你做什么?”黎尚稀吓了一跳,连高行止也蒙了。

裴谢堂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开口:“这一拜,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们裴家。你为裴家正了这个污名,裴家上上下下皆领你的情。这一拜,你必须受。”

她说完,恭敬的叩了三个头。

黎尚稀见她还要再叩,跟着就急了,连忙一撩衣摆跟着她跪下,她抬起头说道:“这一拜,是为了我自己。我忠君为国,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如今是你让东陆人知道,我裴谢堂虽然行为狂妄,但我是个爱国的人,是国家的栋梁!”

她又叩了三个头。

黎尚稀急得眼睛都红了,连忙也还她三个头:“郡主,你要是这样说,我也得还你三个头。当初要不是你将我捡回去,我早已死在了箕陵城的阴沟里!”

高行止在一旁看得叹气,见两人都不曾起来,只得一手捞起一个:“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跪对方还磕三个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拜天地呢。来来来,你起来,要拜天地还轮不到你,怎么着都是该我跟她拜拜才对。”

裴谢堂被他一番插科打诨,倒是心头爽快了很多。

两人顺着他的手起身,相识一笑,彼此不言。

“接下来,就看宫里是个什么结局了。”高行止不无担忧的看着巍巍皇城,“朱信之虽然带了证人证据入宫,但对陛下来说,这个错误太大,他未必肯承认这个过错,在史书上留下这样浓重的污点。虽说事情的起因不怪他,可是……帝王心啊!”

高行止感叹的摇头:“往往最难琢磨。”

裴谢堂却微微一笑,仰起头,眼中露出闪耀的神采:“不,这一次,裴家的污名一定能被洗清,还我们忠良名义!”

“就这样相信宣庆帝?”高行止侧头笑着,有点不解。

裴谢堂哈哈大笑:“不,我是相信朱信之!”

这个人啊,他正直善良,骨子里写着异于常人的执着和坚定。只要他知道了自己是冤枉的,那不管多难,他一定会力争为裴家还名。

她可以不相信宣庆帝有勇气承认裴家,但她愿意相信朱信之,这个人,不会让她失望,不会让天下人失望。

这就是他啊!

正人君子,朝廷栋梁,有他在,东陆的天不会塌。

她笑起来:“我得回淮安王府去等着好消息去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将会好消息不断。”她回头笑着说:“孟锦衣被抓了,燕走回来了,我的罪名,就只剩下杀人放火这两桩。”她唇角深深的勾起:“但是我坚信,就连这两件案子,也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高行止目光温柔的看着她:“你说过,等此间事了,就随我远离朝廷,做逍遥神仙。”

眷侣……

裴谢堂点点头:“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他接。

只是不知道为何,心口,恍惚的跳动着,闪烁着浓烈的不安。

裴谢堂走了。

确然如长天所料,朱信之这一去皇宫,当夜一直没有出来。等朱信之好不容易出了宫,又径直去了刑部,带了蔡明和和韩致竹入宫后,这一次,他一连四天都没走出皇宫大门。不但是朱信之,就连宣庆帝也接连四天没上朝,满朝文武齐聚在正大光明殿,面面相觑间,浑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宣庆帝一日不上朝,满朝文武就蒙一日,事情也越发的大了。

等到第五天早上,宫门打开,正大光明殿终于瞧见了宣庆帝的身影时,帝都的天,翻了。

四日不见宣庆帝和朱信之,再瞧见这二人,明眼可见宣庆帝憔悴了不少,朱信之精神更是萎靡,两人一人端坐在龙椅上,一人静静立在下首文臣队列之首,包括太子等人在内,都觉得糊涂极了。

尤其是太子,总觉得父皇跟朱信之的氛围有点沉重得古怪。

他给三皇子朱综霖打眼色,朱综霖回以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后,被太子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只得悄悄扯了扯朱信之的衣袖,小声的问道:“信之,你得罪了父皇?”

“没有。”朱信之的声音疲惫:“三哥想太多。”

“可是……”朱综霖还想再问个明白,刚开口,就被朱信之打断了。

朱信之低声说:“近来朝廷多变,三哥谨慎少言就对了。”

他是朝廷栋梁,一向最得宣庆帝爱重,连他都这样说,显然是出了大事。朱综霖也是个聪明人,闻言凛然一震,果真闭上了嘴巴,心中对朱信之的提点还生出了感激的意思来。

太子见派他去打探消息简直是肉包子打了狗,有去无回还被狗叼走了,不由气结,闷声不响的怨恨的看了好几眼朱信之。

朱信之没看他,只拢着手,目光深沉的看着宣庆帝。

景和公公高声喊道:“开朝——噤声——淮安王朱信之有本奏!”说着,便展开了手中捧着的东西,开始大声的念诵了起来。

是一封奏章。

一开始,满朝文武还奇怪,朱信之上书宣庆帝,怎么是景和公公替言,在景和公公开口念奏章前不免窃窃私语。可随着景和公公开始念诵,议论声顿时就停了,整个光明正大殿里鸦雀无声,谁的呼吸重一点,都能惊了彼此。

原因无他,奏章的内容实在是太震撼了。

在这份奏章中,淮安王爷朱信之上书,北魏军事燕走策反,带北魏军事布阵图前来投降东陆。燕走交代,先前在北魏时,为了能够得到北魏人的认可,他亲自谋划的离间计,离间东陆君臣,假造证据,收买证人,诬陷西北寒铜军主帅、泰安郡主裴谢堂投敌卖国,终使泰安郡主蒙冤而死。朱信之已查证证据,有燕走上书北魏拓跋锦的公文,也有拓跋锦批复实施的谍报,还有不少伪造书函的副本,均来源可信,确有其物,证明了燕走的话没有半点虚假。

泰安郡主投敌卖国一事是冤枉的?

等景和公公收起奏章时,文武百官已均是呆立当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宣庆帝扫视大家,缓缓开口,语调很是沉重:“经查,此事证据确凿,为北魏陷害属实。泰安郡主裴谢堂投敌卖国纯属北魏离间陷害,朕作为一国之君,识人不明,犯下不可饶恕的大过,理应为裴家赔罪。传旨,着中书拟《罪已诏》,宣告天下朕之罪过,还泰安郡主清白,恢复泰安王府名位。择日,朕会沐浴斋戒,帅万物群臣前往裴家祖坟,向忠良一脉请罪!”

话语未落,又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东陆建国二十三年,大周建国两百多年,从未有君王写过《罪已诏》,向天下人请罪不说,就说裴谢堂,这人身上的争议颇多,又如何能让君王亲自赔罪?

太子第一个反对:“父皇,投敌卖国为冤屈,可泰安郡主杀人放火等其他罪名皆是认证物证俱在,岂可因一桩罪就为她昭告天下?”

“是啊,陛下三思!”

“一旦陛下发《罪已诏》,就等于是在后世的史书中留下擅杀忠良的污名,陛下一生勤政爱民,不应受此牵连。”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一片文臣附和太子朱深见,对宣庆帝的做法表示质疑。

宣庆帝不答,蹙着眉头很是不耐烦。

朱信之缓慢的走出队伍,面向文武百官,看了一眼太子,掷地有声的问:“若因对方是泰安郡主,她犯了罪,杀人放火,其他的行为上就可区别对待,有错就可不咎,有功便可不赏,陛下何以以赏罚分明自居?”

第251章 我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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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见他站了出来,皆是一愣。再听他的话,更觉糊涂。

中书侍郎乔岳西第一个表示疑问:“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初最讨厌裴谢堂的人,难道不是泰安王爷吗?其他人虽然对泰安郡主颇有微词,但见到那个人,难免还敷衍客套几句,唯有朱信之,从来对那个人都是拒绝的态度。怎么风水转,裴谢堂死了,朱信之反而总是揪着她不放,势要让文武百官向她低头了?先前的冉成林贪污案也是,后来的科举舞弊案也是,如今的投敌卖国案更是!

王爷这是怎么了?

朱信之看向乔岳西,眼中有着绝不退缩和妥协:“便是我说的那个意思。朝廷法度,不应以人的好恶做为标准。裴谢堂杀了人,该判处死刑,她已领受。但她没做过的,也不该将那些罪名加在她的身上。”

太子怒道:“你这是以权谋私!”

“我谋了什么?”朱信之淡然的看着太子:“泰安郡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太子顿时被他拿话噎住。

是啊,要说关系,这些人中,朱信之才是跟泰安郡主最不和的那个。泰安郡主缠着朱信之六年,整得朱信之六年来不近女色,想要纳个妾都不行。如今皇子们个个府中娇妻美妾成群,孩子都生下了好几个,可唯有他独身一人,要不是遇到谢家三小姐,恐怕还得一辈子打光棍。

男人食色,换成是他,他也不乐意替裴谢堂说话。

这人啊,不知道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了!

太子被气笑了:“信之,你要说跟她没关系,可近来你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在为她开脱。贪污罪去了,科举舞弊去了买卖官爵罪,接下来还要去什么?”

太子话音刚落,齐刷刷的目光全部都落在了朱信之的身上。

说实话,太子问出了大家最近都想问的问题,就连宣庆帝,都将怀疑的眼神放在了朱信之的身上,似乎在等待儿子给一个合理的答案,否则,已经审定的几个案子,难免不是这个儿子为了裴谢堂煞费苦心……

“不知道。”朱信之被所有人看着,神色半点变化都没有,仍旧是一派坦然,他慢慢的说:“父皇,诸位,近来几件案子皆是导向泰安郡主裴谢堂。更重要的是,经过查证后,证明了她当初的确受了不少污名。有一点不得不承认,若没有投敌卖国罪这一条,凭着裴家时代功勋,她或可免于死罪。既然蒙冤受屈,她仍然选择伏法不开口求饶,免了父皇左右为难。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裴家忠良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而朝廷呢,朝廷没有查明真相,便赐死了一代良将,光凭这一点,难道就不值得还她清白吗?”

他环顾四周,连宣庆帝的脸色都跟着凝固了起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朱信之继续说:“再则,近来这几件案子,让我对泰安郡主裴谢堂的案子产生了很多疑惑。既然贪污、买官官爵、投敌卖国均是旁人诬陷,会不会连那桩杀人案也是栽赃呢?”

“所以,我重新审阅了卷宗。”朱信之的声音在空空的大殿中响起,一字一句,恍若砸在众人的心头:“再加上,贪污案中最为重要的人犯孟锦衣已经被抓获,我相信,这件案子的真相很快就会真相大白。至于裴谢堂该不该死,届时自有定论。”

宣庆帝止不住一喜:“你抓住了孟锦衣?”

这厮自打宣庆帝亲自判刑后就一直在逃,并未抓到人,眼下忽然听到朱信之说已经抓捕归案,不免觉得很是意外。

朱信之点头:“五日前刚刚抓到。此人窝藏在京外大营,由京外侍郎李希包庇,均已双双押在了天牢里。”

“信之,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何不及早禀告我……父皇?”太子脸都白了,仓促间开口,险些说漏了嘴。

太保陈昭也站了出来:“淮安王爷,此事当真?”

说话间,眼神还同太子朱深见会了会,给了朱深见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

太子悻悻的退了回去。

朱信之看着陈昭:“当真。”

“可是,周同辉已经死了,如今裴谢堂也死了,这杀人案还有审下去的必要吗?”监察御史陈珂也跟着说。

朱信之看了他一眼,直接懒得搭理。

他方才已经说了,有冤必伸,理应是朝廷的第一法则。

蔡明和见气氛尴尬,走上前来力挺朱信之,回道:“不管当事人是死了还是没死,事实该是怎样就是怎样,刑部直管律法,绝不会怠慢了任何一个案子。陛下,我刑部已准备好重新调查泰安郡主杀人一案,一应证人证据均已妥当,请陛下下旨,重新彻查这个案子!”

“陛下,不可!”陈珂立即反对:“若是一再替泰安郡主改判,难免会让天下人议论,说国家律法如同儿戏!”

“是非曲直十分明了,何来议论!”蔡明和还击。

陈昭道:“但一再更改,对朝廷的威严损害极大,请陛下三思。若朝令夕改,天下人以后如何信任朝廷?”

“若不分对错,天下人更不会信朝廷!”蔡明和说:“以后谁有冤情只会互相斗殴杀人,谁还来找朝廷伸张正义?若无正义之心,以后百官懈怠,人心散乱,于江山社稷而言,又难道是什么幸事了吗?依臣看,重申此案不但不会损害朝廷威严,只会让人觉得,朝廷办事讲究原则,是十分公证可靠的,君王清正,是值得效忠的!”

朱信之亦道:“蔡大人所言有理,陈御史的担忧也无不可。”

那他支持谁?

连宣庆帝都觉得奇怪:“信之,你不是说……”

“父皇。”朱信之做了个礼,直起腰来,缓缓说:“两位大人的担忧都不无道理,儿臣认为,要让天下人深信律法严明,又不会觉得朝廷朝令夕改,最好的办法,是有人来承担这件事的过错和后果。父皇贵为一国之君,难免不合适,就让儿臣来担了这骂名吧。”

“你?”宣庆帝听罢,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是爱惜名誉的人,当年登基已饱受非议,这么多年来勤政爱民,才挣回来了自己当初的好名声,自然之道名誉对朱信之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否则儿子不会半生都在为此付出。

冷不丁的,朱信之要出来背负天下的骂名,他怎能不惊?

朱信之斩钉截铁的说:“是,既然必须有一个人来认错,就让儿臣来吧。儿臣是泰安郡主一案的主审,一应罪名,皆是由儿臣来定夺,同父皇无关!”

他跪了下来:“儿臣主审不严,查证证据不严,冤死一代忠良,若无投敌卖国罪,或许,杀人罪的疑点也能一目了然。既然是儿臣出了错,儿臣愿意受罚,请父皇即刻降罪,褫夺儿臣封号,收回儿臣所受封地,着儿臣为裴家赎罪,儿臣愿领一切罪责!”

这一次,整个大殿安静无声,皆是震撼的看着他。

再无一人说他有私心,再无一人说他居心不良,再无一人,质疑他的初衷。

因为谁都知道,眼前的人,是真正的君子!

谁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呢,谁不爱惜天下人给予的肯定和尊敬呢?可一旦承认了这个罪名,担了这个责罚,那就意味着,从此以后,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将如同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因为,那个冤死的人不是旁人,是东陆长久以来的屏障,是百姓心目中的战神和救世主裴谢堂——在百姓们经历了那样的欺骗,认为裴谢堂是卖国贼时,这些朝臣个个都亲眼目睹了百姓对裴谢堂的愤怒,那种恨不能是式燃其肉寝其皮的憎恶,至今仍让人记忆犹新。一旦他们知道,他们憎恨错了人,而那个无辜的救世主已死在宣角楼上,每一个人都曾经是持刀的刽子手,他们心中的悔恨就会将自己淹没,变成了对元凶的仇恨。

不错,一旦朱信之认了这个罪,他就会成为东陆百姓最恨的人。

他数年积累的好名声,就会成为泡影!

至此以后,人人喊打的是他,天下人骂的是他,留在史书上遗臭万年的人,还是他。

而他,恐怕是东陆最为忠君爱国的那一个了!

蔡明和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王爷,不可!”

朱信之只是看着他,慢慢的摇了摇头:“这是我的选择,请父皇准许。”

“不,陛下,主审泰安郡主一案,刑部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臣也愿意领了这个责罚!”蔡明和见劝不动朱信之,立即就跪了下来请罪。

谢遗江盯着前面的两个人,眼中湿润,这一刻,对自己的女婿充满了敬佩。

他拿着玉笏上前,紧紧挨着蔡明和跪下:“泰安郡主一案,廷尉府负责复核,仍然产生疏漏,臣亦有罪,请陛下责罚!”

谢遗江想,王爷如清风朗月,尚且不怕身后污名,他一个老头子,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做事,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御史台崔勤勉看了看他们,一咬牙,也跟着站了出来,只觉得心中激荡莫名,噗通跪在谢遗江跟前:“陛下,御史台未曾尽监督义务,促使刑部、廷尉府、淮安王爷犯错,理应同罪!”

第252章 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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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满朝文武倒有半数的人都跟着跪下请罪:“臣亦有罪!”

“臣有罪!”

“臣有罪!”

宣庆帝端坐在龙椅上,见状渐渐的坐不住了,他缓慢的走下自己的王座,一步步走下台阶,站在了自己的儿子跟前。宣庆帝弯腰,双手显得十分沉重,用力握住朱信之的手臂,将朱信之从地上扶了起来:“朕犯下的错,不需要朕的儿子来承担。信之,这骂名不应你来背负。”

“这是儿臣的心愿。”朱信之看着他:“请父皇准允!”

“你可知道这样的后果?”宣庆帝盯着他:“你还年轻,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等将来朕百年之后,又有谁来帮你免了这些苦楚?”

朱信之仍旧是固执的回答:“儿臣心甘情愿,哪怕烈焰焚身,也绝不退缩。父皇,请成全了儿臣!”

他重新跪了下去。

宣庆帝目光复杂,看着他,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儿子一般,眼中荡漾出浓烈的疼惜和感动。自从燕走入宫,朱信之带着燕走来为裴谢堂喊冤,那时候,他也曾经如同满朝文武一般,怀疑过自己这个儿子最终的目的。他设想过无数,这些天来,也一直在暗暗挣扎,甚至怨恨过朱信之,觉得因为这个儿子,他一辈子的丰功伟绩或许都会被这个案子淹没。

可现在,什么都没变。

变的,是儿子永世的名声。这污点是他替自己扛下来了!

宣庆帝松开手,心中翻江倒海一般难受,旁边的太子、陈昭、陈珂却将一切都看在了眼睛里。

三人对视了一眼,陈昭点了点头,陈珂立即站了出来,说道:“陛下,既然淮安王爷情愿为此事担责,臣以为,此举妥当。”

“妥当?”这岂止是妥当二字?宣庆帝隐约有些怒火:“若淮安王爷担了罪名是妥当,那太子也应担责。身为东宫太子,却整日里不思朝政,只知娱乐!太子,朕问你,你那东宫近来是怎么一回事?太子妃都到中共中来哭了好几次了。”

陈珂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立即就被宣庆帝逮着了宣泄点,一阵怒骂。

太子脸色不愉:“太子妃入宫来哭过?”

“是啊。朕都遇见好几次了,你连自己的东宫都镇不住,其他的事情,朕也不指望你。”宣庆帝毫不留情。

太子忙压住心头不满,谨慎的开口:“父皇,儿臣也愿意替淮安王爷担责。儿臣作为东宫太子,未曾尽到指引,愿意同淮安王爷一同受罚。”

“不用。”朱信之镇定的声音响了起来:“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是国家未来的人心所向,这种罪责,由太子殿下承担不合适。”

太子心头稍稍好受了一些,但转念一想,都是因为朱信之,他才被宣庆帝责骂的,对朱信之开口又觉得恼怒非常,听了这话,不但不委婉的推脱,反而立即说道:“父皇,信之方才所言,儿臣认为重了一些。依儿臣所见,收回封地即刻,褫夺封号就免了吧?信之多年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朝廷榜样,若全担了,难免会让朝臣们寒了心肠。”

宣庆帝回到王座上,盯着他:“收回封地?”

“是。”太子肯定给的回:“如果还不能平息百姓心中痛恨,不如就明旨昭告天下,由信之将功补过,查明真相!”

“信之,你的意思呢?”宣庆帝沉吟了片刻,态度终于缓和下来。

朱信之点头:“儿臣愿意将功补过,查明真相。至于封地和封号,由父皇做主即可,儿臣并无异议。”

“好。那就这么办吧。”宣庆帝疲倦的揉着眉骨,靠在龙椅上,前所未有的憔悴:“至于泰安郡主,等真相大白时,再一并宣旨天下,还她清白吧。”

“陛下英明!”

朝臣们见事情已成定居,或多或少均有意见,但都不好再提,纷纷退回原位。

散了朝后,朝臣们陆陆续续的从正大光明殿出来,朱信之走在最后,蔡明和、谢遗江围绕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说:“王爷,你太傻了!这样的罪名,哪里是能轻易担下来的?王爷多年英明,煎熬了无数心血,就为了这些逆臣,王爷就赔上了自己的一生,委实冤枉!”

“既是为臣,当为君分忧。”朱信之淡淡道:“蔡大人不用多说。”

“可是……”蔡明和不解:“王爷,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如今朝局不稳,北魏虎视眈眈,燕走回到东陆后,北魏必定会有所忌惮。拓跋锦这个人,胆子大,野心大,他不会甘心。快则一月,迟则两月,他必定会打着清除叛徒的名义让东陆将燕走交出来,朝廷为了显示招安的决心,定然不会照办。届时,拓跋锦绝对会以此为借口,攻打我北方。”朱信之轻笑道:“朝中需要团结安稳,若因害怕骂名,就让天下百姓怀疑君王,不是真正的贤臣,也不是真正为君分忧。”

“王爷。”谢遗江叹了口气:“若北方变故,你还能去西北吗?”

“我不能去,东陆还有无数贤臣。”朱信之倒是看得很开:“大人不必担忧。”

谢遗江和蔡明和便不好再说什么。

几人往前走着,中书侍郎乔岳西迎面走来,见了朱信之后,行了个极为正式的叩拜礼:“王爷请受乔某一拜!”

朱信之未曾避开,受了他这一礼。

乔岳西站起来,极为钦佩的道:“王爷是真正的国士,先前乔某误会了王爷,多有得罪,还请王爷恕罪。”

“我已受了你的礼,两清吧。”朱信之微微一笑:“只以后,乔侍郎应谨言慎行,陪伴君王侧,决不能出现同样的错误。”

乔岳西认真的点头:“乔某受教。”

他走后,蔡明和觉得奇怪:“王爷,乔岳西怎么了,为何行如此大礼?”

朱信之就将先前乔岳西多次追问他是否是因私心查裴谢堂的案子,屡次在朝廷和私下冒犯的事情说了。末了又道:“此人有担当,知错就改,真是社稷之幸。朝廷有蔡尚书、谢廷尉和乔侍郎这样的人才,就算没有我,也一定能繁荣昌盛,我很放心。”

蔡明和和谢遗江纷纷拱手:“殿下过奖!”

几人一路出宫,说不完的知己话,明明是年龄跨度了很大的三个人,却如同多年挚友,眼中只剩下家国,并无其他。

朱信之回到淮安王府,裴谢堂早已等不及迎了上来:“王爷,你这一去宫里,真是去了好久。事情怎么样啦?”

“都办妥了。”朱信之看着她,笑道:“等我再忙一段日子,我就可以在府中安心陪着你了。”

“我们不是还要去西北吗?”裴谢堂不解。

朱信之的脚步一顿:“这些事情以后再说。”

裴谢堂心中立即涌起来一股强烈的不安,看着他:“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朱信之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成阴,往后恐怕要委屈了你。我不做淮安王爷,你跟着我,享受不到皇族带给你的荣耀,也享受不到作为王妃应有的礼遇了。”他缓了缓,继续说:“泰安郡主一案,我审错了,我应该为她恕罪,所以,我向父皇请求,让我来担了这个罪责。父皇已经答应,褫夺我的封号,收回我的封地,往后,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不,比普通人还要不如。”他苦笑:“以后你能不出门,就尽量别出门吧。”

他很担忧的看着她,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

裴谢堂已经整个儿的愣在了原地。

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朱信之说的话。他说,他不做淮安王爷了,宣庆帝决定褫夺封号、收回封地,他要承担起冤死了自己的骂名?

“这不公平。”裴谢堂摇头,眼中一片空白:“王爷,害死她的人不是你,这对你不公平。”

“可她是我毒死的。”朱信之伸出手,“这双手,曾经端给她毒酒。这双手,曾经写过将她定罪的文案。我必须为此负责。”

他抬起眼眸,眼中有沉重,有挣扎:“成阴,你若不愿意跟着我,我可准备一封休书,将你送回谢家。你不必跟着我吃苦。”

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缓慢。

裴谢堂越发呆愣,双脚似乎生了根在地下,一动不动,像是墙面上风干的泥土,任凭风吹雨打越发沧桑,她呆呆的重复:“你说什么?”

“你放心,我休了你,你不会被天下人说三道四,只会有人说你做了个聪明的决定。”朱信之竟然还扯开嘴角笑了笑:“谢廷尉也不会怪罪你。”

“如果我不走呢?”裴谢堂轻声问。

朱信之眼中刹那间春光炸裂:“那朱信之敢跟你保证,此生,我有的都是你的!”

都是你的!

裴谢堂含泪轻声问:“都是我的,那你也是我的吗?我去哪里,你也跟着去哪里,永远不后悔吗?”

“不后悔!”

“真的不后悔?哪怕我是要去地狱呢?”

“有你在的地方,没有地狱。”他说。

裴谢堂看着他,极慢、极慢的笑了起来。她说:“我最难的时候你没有抛弃我,王爷,你是个好人。可我不是,我是个坏人。”

第253章 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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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握着她的手松弛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他,笑容妖艳得极为诡异,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从她的唇齿间吐出来的字眼,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她说:“王爷,我是个坏人。”

她要离开他吗?

从前说过的那些话,原来都是假的,都是说给他一个人听的吗?那些甜言蜜语,只有他一个人听了进去,放在心上了吧?

裴谢堂看着他,故意停了停,像是在欣赏他的表情,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半晌,才说:“王爷,谢成阴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认定了一件事,就只想做好一件事。王爷在我最艰难的时候认识的我,我无礼,我莽撞,我没脸没皮,我一身都写着王爷看不上的缺点。可是王爷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可能是因为我够坏。你看,我这个人,有时候还是很坦诚的。”

“我是个坏人,学不来王爷忠义廉耻的那一套,我啊,就想着要让自己过得舒坦一点。”裴谢堂笑完了眼睛:“赖在王爷身边,我就觉得挺舒坦的。”

“王爷,你从前赶我走的时候,我总使坏,坚决不肯听你的。我知道,我过得舒坦,你过得不舒坦。”

“可是怎么办呢,我就是这样坏啊,看着王爷被我缠得不舒坦,我就很开心。”

“所以,我可以当一辈子这样的坏人。”

她两手一摊,无可奈何的开口:“毕竟,欺负王爷一辈子,真的是一件很痛快的事。”

“成阴!”朱信之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你别想赶我走。”裴谢堂笑容更深,有点没脸没皮的吐了吐舌头:“反正也赶不走。王爷,你认了吧!”

话语未落,已被朱信之一把拥在了怀中。

裴谢堂拥着他的腰,觉得这几天不见,这人又瘦弱了不少。她是不会下厨的,看来,是要吩咐小厨房想办法给他补补。从前抱着还觉得有二两肉,如今却是什么都没了。

嗯,手感不太好……

她似乎还是最想念当初重生时跳上他的马车,抱着他的腰胡搅蛮缠时的那种手感——贼好呢!

朱信之侧头亲吻她的耳朵,像亲吻最为珍贵易碎的宝物。

她听见他在耳边说:“成阴,我永不会负你。”

裴谢堂不答。

两人静静的拥抱,她汲取着他的体温,闭着眼睛,全世界都被他的味道包围。她有点眷恋的想,这个人,她能拥抱一辈子。如果没有那些事,她能拥抱一辈子,不愿意再醒来。从屋外移动到屋内,像是天性被完全解放。两人纠缠着疲倦的睡去,那一刻,好像什么都忘记了。

这一场风波来得尤其迅猛,如龙卷风一般,瞬间刮过东陆的每一寸土地。

尽管对于泰安郡主的这一桩案子结果暂时采取保密的态度,可朝廷的风吹草动还是被人泄露了出去,到了第二天夜里,京城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泰安郡主投敌卖国是被冤枉的!

北魏军师燕走举家投降东陆,已抵达京都!

随着这两条消息的疯传,这件案子的各种细节就好比雨后春笋,从各种版本中冒了出来。北魏是如何陷害的泰安郡主,泰安郡主是如何在狱中惨遭凌虐,后来又是如何含冤而死,都一一传入了民间。人们想起宣角楼上那个高挑的影子,百姓心头的愧疚一下子就窜了起来。他们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很多,想起当年十七岁初初立下战功回国时,人们曾经夹道欢迎过她;他们也一样想起,在泰安郡主被处以死刑的那天,自己曾用怎样的污言秽语辱骂过这位爱国女将……

那些丢向泰安郡主的臭鸡蛋烂白菜,全部砸回自己的身上;

那些说出来的尖利言辞,全部回以柔软的内心,变成悔恨的利剑;

人们都想了起来,是自己的手,推着东陆的战神一步步走向了死亡!

为什么当初无人相信她呢?

为什么……无人怀疑过这一切呢?

他们对不起她!

东陆对不起她!

不知是谁第一个去了泰安郡主的坟头,送上了第一摞钱纸。仅仅一天时间,京城里已有半数百姓前去泰安郡主的坟前叩头,坟头前焚烧钱纸的烈焰一直从早晨燃烧到第二天天明,无数百姓跪在她的坟头上痛哭,声音凄楚的回荡在京城的天空,让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人们带上铁锹,拿上竹枝,将泰安郡主被人推平的坟头重新起了堆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带来石头,将堆好的坟包修葺,接着,无数的百姓自发到山中采石,一背篓一背篓的送到了泰安郡主的坟前。

原本一个简单的小土包,在京都百姓的修建下,很快变成了一座豪华的坟墓。硕大的墓碑被百姓们从山中抬出来,京城最好的雕刻师傅含着眼泪,一字一字在墓碑上雕刻出裴谢堂的名字,再请了最好的风水先生,来将这墓碑树立在泰安郡主的坟前。

仿佛害怕她孤单,连旁边泰安王爷裴拥俊的坟墓也一块修建了,用石头铺了路,让两座坟墓相连,又在坟前铺开一块空地,建了个香火台。

人们哭着跪在裴家人的坟前,恳求泰安郡主原谅和保佑,亲手种下象征长青的松柏和鲜花,期待着那个人能护佑东陆百姓。

“你死了,东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能死守西北。”高行止将这些说给裴谢堂听,末了叹气。

裴谢堂淡淡一笑:“你以为他们是哭我吗?不是,他们是在哭他们自己的命运,在哭他们儿孙的命运。北魏很快卷土重来,没了裴家,他们内心很惶恐。”

“我也很惶恐。”高行止低声说:“老谢,你不知道,这四个月来,我每时每刻都在惶恐。我总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等我一觉醒来,还能看到你的脸,没心没肺的冲我笑。我每次看到你,都担心会没有下一次,你没害怕过,你不知道这种感觉。”

“我知道。”裴谢堂玩弄手中的烛火:“我害怕过的。在天牢里的时候。”

她从来没下过大牢,没想到去了一次,就把命丢了。

那时候在天牢里,从窗户里看到狭窄的一小片天空,她曾经用指甲在墙壁上刻下线条数天数,一边写,一边害怕。

还有一次,在北魏的荒漠里,被北魏千人骑兵追击,她躲入山中与饿狼相伴的时候,也无比害怕过。

她的冷硬心肠,都是在一次次害怕中,逐渐练成了钢铁。

高行止看着她:“孟锦衣被抓住,想来,杀人罪也快了结。老谢,我听说朱信之要承担起全部的罪责,你……”

你会因此而心软吧?

他太了解她,这个人,害怕欠下旁人的人情,所以对她好的,她都用尽全力去回报。

朱信之帮她洗雪冤屈,坚持还给她正义,这一次的事情更是一力主张,她心中应该十分感激。如今朱信之一无所有,她不爱欺负弱者,同朱信之的那点恩怨一报还一报,她应该不会再追究,这以后,朱信之的一举一动在她眼中就只剩下情这一个字。

“我不矫情。”裴谢堂看着他:“老高,经此一事,我还是喜欢他。”

“我知道。”高行止语气沉重。

她喜欢他,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情。所以,她复活后,遇到他仍旧奋不顾身。

“可是,我喜欢他,同我选择他是两码事。”裴谢堂淡淡一笑:“他欠我的,这一遭就全部还清了。我欠他的,我也努力的还了。与其相见两生怨,还不如利落的分开。他如今担了罪责,但这只是暂时的,等将来孟家罪名大白于天下,他便能从中抽身而出。届时,就是我离开他的时候。”

高行止没说话。

但愿如此吧,她已经说过很多次,但他从未真的相信。

他早就输得一败涂地。

朱信之担下这个罪责,宣庆帝确实免于责骂,可对淮安王府来说就不是那么乐观了。

往日里朱门耀眼,如今门庭冷落是自然,一觉睡起来,无知的百姓还用黑漆在淮安王府的大门上写了无数辱骂的话,教人看了难受。就连王府从前干干净净的门前,不知道何时都被丢满了臭鸡蛋倒满了垃圾,臭气熏天。

不但如此,还有不少激怒的百姓围在淮安王府的门前,但凡王府中有人出来,便是一阵怒骂。

孤鹜和长天本打算到刑部去提取证据,可刚打开门,迎面就被烂白菜丢了一脸,还没拿下来,耳边已是人们的怒骂,只得仓促间退了回来。

“怎么了?”朱信之跟在两人身后,见他们仓促的开门又关门,有点奇怪的问。

孤鹜和长天急忙拦住他:“王爷,从后门走吧?”

“不用,就从前门走。”朱信之看着孤鹜头发上的碎白菜,眼眸一沉,命令长天:“开门!”

“王爷!”长天急得跳脚:“这些无知的人都已经没了理智,咱们犯不着……”

“我说,开门。”朱信之神色很淡。

这些他早就想到了,自然也不会逃避。

长天拗不过他,看了他好几眼,只得重新拉开淮安王府的大门。朱信之拍了拍衣衫,缓步从中走了出来。

第254章 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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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在淮安王府有的百姓未曾想到出来的人被砸了白菜还敢出现,见门打开,举起手中的烂菜叶就往来人身上砸去。长天和孤鹜拗不过朱信之,两人一左一右的护着朱信之出来,早已有了准备,仓促间挥手打开菜叶,却没挡住四面八方飞来的杂物。

“啪——”

“砰——”

几声闷响后,朱信之的月白长白上展开一朵黑黄色的花儿,立即弥漫出一股恶臭。不知道是泥巴还是臭鸡蛋,从他的衣服上滑落,落在朱信之的脚边。

“奸臣,还敢出来!”有人怒吼:“还泰安郡主的命来!”

“冤死了郡主,你们不得好死!”

“下地狱吧!”

见到来人是正主,不是什么奴才,围观的人都跟疯了一般,毫无敬意的言辞冒了出来,字字都在指责朱信之,诅咒他不得好死。孤鹜和长天气得浑身发抖,但见朱信之抿紧了薄唇一言不发,又不敢造次,只得护着他快步离开。

朱信之没有回答任何人的问题,也没接任何人的话,一块泥土砸在他的肩膀上,他拿出手绢轻轻擦了擦后,便整理衣袖往外走。

仍旧是一身清风朗月,并不为世间任何污秽所动。

人们原本还在愤怒的叫骂,可瞧见他这幅荣辱不惊又飘逸出尘的模样,不知为何都觉得心口一凝,再也骂不出来。朱信之缓缓从大门走出,围在门前的人群不自觉的就往两边退去,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他缓缓走过人群,临上车前,仍有礼貌的拱了拱手,向方才让路的人温言致谢:“多谢。”

“不……”被他坦然的眼神扫过的人下意识就想说不客气,可话到嘴边,才觉得奇怪,恶狠狠的瞪他一眼:“别得意,你会有报应的。”

朱信之点了点头,没理会谁,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去刑部。”

马车从淮安王府走开,便直接往刑部去。

孤鹜很不平:“王爷,这些人太无知,旁人说几句,他们就都听了进去。王爷从前是怎样的人,对这些人怎样,他们都全忘记了,真是狼心狗肺!

“情之所至,不必计较。”朱信之擦拭这衣服上的污秽:“让落霞和秋水保护好王妃,别让这些人伤了她。她最爱干净,要是被臭鸡蛋烂白菜砸到,估计得恶心一整天。”

“王爷!”孤鹜恨铁不成钢的咬牙:“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

“你这种没成婚的人是不会懂的。”朱信之竟然还笑起来,扭头对身侧的长天说:“你能懂我的意思吧,你要是不懂,我改天得抽空好好跟你谈谈,免得黎氏跟着你太委屈。”

黎氏是长天的妻子,就住在王府西院的侍卫内院,因长天在朱信之跟前做侍卫,她便也在王府中打打杂,帮着管家们搭把手处理一些王府中的杂事,故而朱信之也是认得她的,偶尔见到还会同她说几句话,算是淮安王府里仅有的几个女人之一。

长天乐了:“要是有人欺负我媳妇儿,不管我是侍卫还是罪犯,我都得跳起来揍人。”

说罢,又语重心长的叹气:”孤鹜啊,你该娶个媳妇了!“

“你,你们!”孤鹜一时气结:“合起伙来欺负我是不是?我没成婚怎么了,你们这是歧视!是偏见!是对我的不信任!”

朱信之但笑不语。

长天更是落井下石:“就是歧视你,你能如何?咱们王爷都有王妃了,你自诩风流,怎么连个女人都没有?”

“我不是没有!”孤鹜哼哼:“愿意嫁给我的女孩子,能排一条临水坊市!我那是不想娶,我还没遇到我喜欢的那一个。”

“你喜欢什么样的?”朱信之看他:“说说。”

孤鹜眼中露出光彩:“要有趣,大家闺秀什么的最没有意思,一点活力都没有。还要能跟我说得上话。我才不要娶一个不熟悉的人,娶回来之后,我说什么,她只会点头说是和好。对了,得对我好,我肯定也会对她很好。”

“你?我还不知道你,三杯黄酒下肚,你怕是连家都找不到。”长天翻了个白眼:“你不娶也是对的,我怕你娶了人家,转头喝醉了,连忘了自己娶了妻子,害人家独守空房,你怎么对人家好?”

“我哪里就不好,我很怜香惜玉的。”孤鹜不甘示弱:“你以为我是你,你娶了黎氏后,这两年来有给人家买点衣服首饰吗?”

“那还需要我买吗?”长天抱着手臂:“我的月银都直接给她了,她喜欢什么,就去买什么。”

“那不一样。”孤鹜嘿嘿笑:“女孩子是要哄的,你买的跟人家买的能一样吗?你要自己去逛,哪怕买一颗不值钱的糖果,女孩子都能乐好一阵子。”

朱信之在一边听着,闻言微微愣了愣神。

自从成了亲后,他好像也没给谢成阴买过什么呢……

他托着下巴,很认真的思考,等一会儿从刑部回来,如果坊市还没关门的话,他要给她买点什么。送她首饰,似乎太俗气;送她衣服吧,又没什么新意;送糖果?不行,太轻了!正想着,从外面飘来一阵甜甜的香气,他不由挑起帘子,将目光放在了车外。

在百花楼门口,一个小摊贩摆了个摊儿在炒栗子呢!

糖炒栗子?

他的眼睛亮了亮,他记得,谢成阴好像很喜欢这些带壳的小零食,从瓜子到花生,从核桃到松子儿,在她眼睛里,这些都是顶好吃的美味。每次篮子买了瓜子回来,她都兴致勃勃的磕着,也不怕磕坏了牙齿……

“停车。”朱信之沉声说。

孤鹜和长天还在吵闹,闻言一愣:“王爷,你要下去?”

朱信之点点头,掀开帘子走到小摊贩跟前:“包两斤板栗。”

小贩抬头看了他一眼,本是欢天喜地,见到是他顿时冷了脸,语气阴阳怪气:“我的板栗不卖给杀人犯,你别处买去。”

“就买两斤。”高傲的王爷压低了声音:“我妻子喜欢。”

“我说了,我不卖!”小贩推他:“走开,别挡着我做生意。”

朱信之又转到他跟前:“我只要两斤。”

小贩冷笑:“别说两斤,就是二两我都不卖给你。你杀了泰安郡主,你到临水坊市去问问,如今有哪个人愿意卖东西给你?别说你是王爷,卖给谁是我说了算,我不犯法,你能拿我怎样?你走不走?不走,那我就自己走。”

这小贩也是硬气,见朱信之不让,将摊子一收,就往另一条街走去。

朱信之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语调委婉的说:“就卖给我两斤吧,我保证,我马上就走。”

孤鹜和长天怕他有危险,跟在他身后,瞧见他这般低声下气的求人,心中一时气愤,待想要上前去拦住那小贩,却被朱信之眼神凌厉的喝止。两人眼中俱都湿润起来,瞧见他放低了身段一路跟着,心口堵得厉害,这板栗有那么重要吗?

跟了半路,那小贩终于停了下来,倒不是自愿的,而是被一个漂亮姑娘拦住了。

“给我两斤。”她说。

小贩看了看她,没说话,手脚伶俐的包了递给她。她拿了,转身递到朱信之跟前:“王爷,给您。”

“多谢。”朱信之摸出银子,准备放在她手上,她已缩了回来。

“王爷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陈太保的女儿,陈茹卿。”陈茹卿低头,脸上有些许红晕:“从前在宫宴上,我们见过的。”

“陈小姐。”朱信之微微颔首,他对这些大家闺秀的脸记忆一向模糊,分不清谁是谁,听她说了来历,顺口喊了一声,便道:“多谢陈小姐帮我的忙,信之不胜感激。这是银子,请小姐收好。”

“没什么。”陈茹卿能听得见他语气里的生疏,忙说:“我不要您的银子。王爷,不过是两斤栗子而已,您不必客气。”

朱信之握着滚烫的栗子,仍是摇头:“我不惯白拿旁人的东西。”

“不白拿。”陈茹卿忙说:“如果王爷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是欠我一个人情好啦。”

朱信之想了想,慢慢将栗子放在小贩的摊上:“既然如此,我不要了。我家中妻子不喜欢我欠旁的女孩人情,若她知道了要不高兴。她这个人啊,脾气古怪,平日里不生气,要是生气了,我觉得肯定不好哄。”他想到那个人,不由自主的想笑。

这幅幸福的表情完全落在陈茹卿的眼睛里,心直直下坠,见朱信之转身就走,她顾不得那许多,直接拿起放着的板栗快步追了上去。

将板栗塞在朱信之的手里,她道:“那王爷就当是我送给王爷的礼物吧。我不要王爷的人情,只对王爷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要求?”朱信之一愣。

陈茹卿仰头看着他:“只需要王爷记住我的名字而已。我叫陈茹卿。茹是‘我心匪鉴,不可以茹’的茹,卿是‘解冻风来末上青,解垂罗袖拜卿卿’的那个卿。”

她说完,怕被朱信之拒绝,低着头快步跑开了。

朱信之抓着那包还热热的栗子,慢慢放在了怀里,沿着原路返回,去往刑部。

第255章 恩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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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鹜和长天在马车上很是不解:“王爷很想吃栗子?”

“帮我拿着。”朱信之递给长天,笑着说:“一会儿别让它冷了,否则送回府中就不好吃啦。”

“是给王妃买的?”孤鹜吃了一惊。

朱信之眼中荡漾出几分快乐:“是啊,成阴喜欢。”

王妃喜欢,所以,不顾旁人的冷眼也要去买吗?孤鹜不明白。

长天倒是明白,顺从的接了过来,放入自己的怀中:“王爷放心,交给我吧。”

蔡明和得到他要来刑部,早就等候在刑部大门,见他下了马车,身后还跟了不少尾巴。一低头,就瞧见朱信之月白长袍上的点点污渍,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他心中对朱信之满是疼惜,说不出的心痛,上前扶住他:“王爷,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朱信之淡淡一笑:“只是,我原本想让我的王妃来做审讯,如今却是不能了。我们只能自己撬开孟锦衣的嘴巴,看看能从中掏出什么话来。”

“好。”蔡明和走近了些许后,立即就问道朱信之身穿散发出来的臭味,他喉头猛地哽咽起来:“王爷,他们打你了?”

“无妨。”朱信之仍旧显得从容淡定,仿佛在他心里,世人怎样对待他都是可以忍受的。

蔡明和心中满是敬佩,躬身请他入内。

提审孟锦衣,这事儿仍然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孟锦衣多年跟着孟蜇平,早就是一头狡猾的老狐狸,无论朱信之等人怎么开口,就是一个字都不说,孤鹜和长天急得冒火,蔡明和也用尽了办法,这人就是始终不发一言。

没奈何,只得暂缓休息。

趁着休息,朱信之怕栗子冷了,吩咐长天先带回淮安王府,转头又道:“顺便问问王妃,像孟锦衣这样的,她有什么办法?不过,可千万不能让她跟着来。”

“好。”长天应了。

匆匆回到府上,裴谢堂正蹲在偏院里看祁蒙晒药材,得了糖炒栗子,果真是惊喜无限:“王爷特意让你送回来的?”

“是。”长天笑道:“王妃趁热吃。”

“你们王爷呢?”裴谢堂觉得奇怪,栗子送回来了,人却不回来,是有多大的事情冒着挨打的风险都要出去?

长天很老实:“在刑部审问孟锦衣呢,这狗奴才嘴巴可真紧。”

“问是问不出来的,他招了是死,不招也是死,不招还能得孟家的人情,庇佑他的子孙后代。打也是打不出来的,这种硬骨头,刀头舔血的日子多了去了,还怕你几棍棒打下去呀,最多是松松骨头罢了!对待这种人,嘿嘿,攻心为上!你跟王爷讲,跟他,就用诈的。”裴谢堂瞧着石台的桌面,笑得痞气十足:“孟锦衣读书识字不多,一向是替孟蜇平做事情,没什么脑子,诈他比什么好使。”

长天闷笑:“王妃鬼点子就是多!”

“我这是鬼点子吗?这叫智谋!”裴谢堂很认真的纠正。

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不行,你们王爷做事情我一点都不放心,我也要跟着去看看。他要是诈不出来,我还能搭把手。”

“王爷说不让您去。”长天很为难。

虽说私心里还是觉得王妃去万无一失,但想到门口那些凶神恶煞的暴徒,他知道王爷是在担心这些人会伤了王妃。

裴谢堂哈哈大笑:“他说不让去我就不去了,我是那么听话的人呀?我要是听他的,现在还在谢家做三小姐呢。”

长天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

是啊,谢家三小姐要是个听话的,早在第一次爬上王爷的马车时,就被王爷丢下去了,哪里还有后面这许多故事?

裴谢堂吩咐长天一声,自顾自的回房换了衣服。不多时出来,素袍加身,面如冠玉,竟是个翩翩少年郎的打扮,看得长天惊掉了下巴,又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还是王妃想得周到,要是一身女装出入刑部,难免惹人非议。”

“走吧。”裴谢堂抄起桌子上的栗子,行动间流露出洋洋得意。

到了刑部,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审讯室,朱信之埋头在看公文,韩致竹正在做笔录,只蔡明和在歇息喝茶。一抬头,目光撞见裴谢堂这一身装扮走进刑部,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来,一时没忍住,满口茶水全喷在了跟前的桌子上,连忙抬手擦拭:“失礼失礼。”

长天和裴谢堂都笑了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惊得朱信之也抬了眼睛,顿时脸色一沉:“你这穿的什么?”

“你的衣服呀!”仿佛怕他没认出来,裴谢堂还特意在他跟前绕了绕圈子:“大是大了点,但穿在身上舒服又好看。王爷,我特意挑的你不怎么穿的这一身,有没有觉得这衣服很是衬托我的气质,曲雁鸣锦绣公子的名头是不是可以让给我了?”

朱信之不答。

仔细瞧着她,但见她双眸波光粼粼,一头黑发全部拢上去后,越发显得面容精致,还真是个好看的少年模样。

朱信之立即转头瞪着刚刚喷茶的蔡明和:“很丑?”

“没,没有。”蔡明和瞧见他一副护犊子的样子,急得连连摆手:“好看,好看。”

说完又觉得不妥,要是王爷跟他计较他总盯着王妃看的事儿又当如何?蔡明和只得心虚的低下头,继续捧着茶水小口小口的喝,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裴谢堂已走到朱信之身边,倒也不陌生,长天搬了凳子过来,她乖巧的落在他身侧坐下,将怀中的栗子放在他跟前,眨着眼睛笑得格外调皮:“王爷,你给我买了栗子,做好事要做到底,你帮我剥好不好?”

“噗……”蔡明和再次没忍住,又喷了。

满朝上下,敢如此名正言顺使唤王爷做这种小事的,恐怕也就这一个了。

都说王爷宠王妃宠得紧,还真是一点都不假。

朱信之侧目看他:“蔡尚书,茶若是太烫了,让人给你换一杯冷的。”

裴谢堂吃吃笑了起来。

蔡明和突然遭殃,显得很无辜:“王爷,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我,我在看文书,嗯,这桩案子太令人气愤了!”说着连忙低头,恨不得整张脸都埋在卷宗里去。只是眼睛仍然小眼小眼的瞅着旁边这两人,似乎是看王爷到底是剥,还是不剥。

然后,蔡尚书惊恐的看到,那葱白一般的手指从纸袋里取出满是糖渍的栗子,用力捏了捏,掐出完整的果肉出来,放在了旁边伸出的手上。

孤鹜和长天见怪不怪,目不斜视,仿佛一点都不意外。

剥了一颗,又是一颗。

那一双执笔写奏章的手,一颗颗的捏碎了栗子壳,取出果肉后还细心的将上面沾着的内皮拔下来,做得自然又理所当然。

蔡尚书觉得,从前大家都说王爷不近女色,一定是看花了眼。

这这这……这分明是一个被美色迷了心窍的糊涂蛋啊!

裴谢堂吃了十多颗栗子,颗颗都很香甜,朱信之怕她噎着,又喂了她半杯茶水。这之后,裴谢堂再吃他就不给了:“少吃一点,吃多了腹胀气,难受。”

刚说完,裴谢堂就打了个饱嗝。

“你看。”这下,朱信之是更不给了,将袋子口扎好推到另一边:“既然来了,就顺便干点活儿吧。”

“好啊好啊。”这家伙一听说要干活,就双眼冒绿光。

朱信之吩咐将孟锦衣带过来。孟锦衣仍旧是在铁凳子上坐下,看了看众人,桀骜不驯的冷笑了一声,便转头去看着裴谢堂,一言不发,等看清楚这是个姑娘时,表情变得格外嘲讽,仿佛在嘲笑朱信之带女子过来。

裴谢堂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蔡明和很感兴趣的看着裴谢堂,指望她上什么高招。

裴谢堂却重新坐了下来。

她娇嗔的靠在朱信之身边,伸出手轻轻扯了扯朱信之,嘟囔:“王爷,好像咱们认识到现在,你都没说过心悦我的话。”

朱信之还以为她是要用这事儿要挟自己,脸马上就红了,正襟危坐:“这是什么场合,别胡闹!”

“我不是胡闹啊。”裴谢堂笑眯眯的,“王爷,这又有什么不敢说的,我心悦你,山川河流可以做见证。来啊,你跟着我说一遍。”

朱信之给她缠得无法,只得低声说:“我心悦你,山川河流皆是见证。”

“乖。”裴谢堂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闷笑:“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你哪儿?”

蔡明和等几个围观的人见她如此肆无忌惮的调戏朱信之,都不自觉的红了脸,个个都不敢看他们,可却不自觉的竖起耳朵听这两人说话。裴谢堂的声音平日里便清脆悦耳,此刻压低了声音放软了腔调撒娇,当真是柔入骨髓,说不出的动人。这副妾意郎情的模样,很容易就勾起旁人心中那些心动的往事来。

蔡明和想到当年初识娇妻的场景,他那妻子名门出身,虽不同于裴谢堂活泼,却是个温柔如水的性子,不由跟着笑了起来。

就连铁凳子上的孟锦衣也露出了几分恍惚。

他想到了一个人,突然就觉得无法忍受眼前的这一切,喝道:“够了!”

第256章 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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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当真是莫名其妙,朱信之按住裴谢堂的手,裴谢堂则转头笑嘻嘻的说:“我跟我夫君说话,关你什么事,又碍着你的眼睛啦?”

“堂堂王爷,想不到竟如此轻薄。”孟锦衣一旦开了口,便有些控制不住的嘲讽起来:“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跟女子搂搂抱抱,卿卿我我,你不是自诩礼仪周全,是个正人君子吗?原来不过是浪得虚名,欺骗世人而已。”

“我不是一般女子啊。”朱信之被他数落得一阵脸红,裴谢堂倒十分坦然的开口:“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别说是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就是要在这里水乳jiao融,你也管不着啊。”

呸呸呸,谁要跟她在这里水乳jiao融?

朱信之脸都红透了,忍不住低喝:“不像话!”

刚说了几个字,裴谢堂放在他大腿上的手用力一拧,疼的他眉头蹙了起来,剩下的话就说不出来,只用委屈又警告的眼神盯着身边人。

孟锦衣也很生气:“不要脸。”

“这么好看的脸,怎么能不要?”他越是生气,裴谢堂就越是高兴,捧着朱信之的脸看个不停,末了,还吧唧重重亲了一口。

蔡明和和韩致竹急急忙忙的转开脸,都给吓傻了。

她亲过了,越发不知道收敛,洋洋得意的看向孟锦衣:“你也是过来人啊,一把年纪,早就娶妻生子,这些不是应该很熟悉?瞧你的表情却很憎恶,怎么,你羡慕啊,是不是你媳妇从来不喜欢你亲近她?”

孟锦衣脸色大变。

“呀,还真是不准你亲近她呀。”裴谢堂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高兴的拍了拍手:“不准你亲近她的话,你那两个儿子是哪里来的,难不成你家中妻子是给你戴了顶摘不掉的绿帽子?要真是这样,那就太可笑了,王爷,你不知道吧,京中人都说,孟锦衣福气好,他一个狗奴才,家中的妻子却是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夫妻恩爱得很。”

朱信之在瞧见孟锦衣脸色变化时,便知道裴谢堂的主意了。

这又是她审讯的新花招吗?

他心中端着疑惑,附和的点头:“是有这个说法。”

“人前恩爱好,人后独潦倒。”裴谢堂像听了什么笑话,笑眯眯的看着孟锦衣,一字一句说:“你家婆娘宿在谁的床上,你明明知道,却不敢直说,难怪羡慕我们夫妻恩爱。”

“胡扯!”孟锦衣听了这话,脸上闪现出一抹倨傲来:“她敢!我的种就是我的种,她是我的人,这辈子都是我的人。”

“你有什么值得人家喜欢的?”裴谢堂半个字都不信。

孟锦衣怒道:“她不喜欢我又怎样,还不是照样给我生儿育女,睡在我身边几十年!我孟锦衣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但在京城里,还真没我做不到的事。我要捏死一个人,就跟捏死一个蚂蚁那样简单,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

“哦。”裴谢堂耸了耸肩:“捏死个把不敢说话的士子,你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听呢。”

这是小看他!

孟锦衣经不住激,脸色倨傲:“那些士子算什么,就算高贵如裴家,我也一样捏!”

裴家!

朱信之睁开眼睛,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他给裴谢堂打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追问,哪知道裴谢堂却转了话风,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得了吧,现在天下还有谁不知道泰安郡主是被北魏人陷害了,你顶多就算是落井下石而已。”

天牢里的人来来往往,孟锦衣早就听说了这个消息,见裴谢堂不信自己,仿佛连带着怀疑自己的妻妾对自己是否真心,这是他一生中最羞愧最自卑的往事,见裴谢堂鄙夷,就好比尖锐的利剑径直扎入心口,一阵阵抽疼,忍不住要用事实来证明自己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

一世英雄如孟锦衣,都未曾想到,他会中了一个小丫头的计,未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如果没有我将裴谢堂的手书卖给北魏人,何来的诬陷通敌一说?要是没有我的本事,裴谢堂还好端端的坐在裴家。”

我将裴谢堂的手书卖给北魏人……

这话,是承认自己陷害了泰安郡主?

蔡明和已顾不得那许多了,当场就跳了起来:“卖东西给燕走的人,是你?”

“是我。”真相已大白,孟锦衣也不怕了,他一身老骨头,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抗,当即冷笑:“实话告诉你,将东西送入裴家的人也是我。”

“可恶!”蔡明和气得跳了起来。

真因为这个人,泰安郡主本可免于死刑,却最终被毒酒毒死了。这些肮脏的人手中的利剑,才是逼死了泰安郡主的利刃!

“泰安郡主受死,一共是七宗大罪,五宗小罪。”朱信之站起身来,拢着手踱步到孟锦衣的跟前,望着这个头发已白的老人,他目光复杂到了极点:“七宗大罪里,包括投敌卖国、买卖官爵、杀人、放火、不尊皇族、凌霸乡里、贪污受贿。如今已经查明,投敌卖国是栽赃陷害,买卖官爵是栽赃陷害,贪污受贿是栽赃陷害,而不尊皇族和凌霸乡里这两条,已有西北百姓前来鸣冤说未曾欺凌,纯属子虚乌有,皇族之中,我从未数落过她。”

他静静的看着孟锦衣,语气极为清淡,却藏着起伏的情绪:“这些栽赃陷害的罪名,全数是孟家栽给裴谢堂的。那么……杀人,放火,也是你们的杰作吧?”

孟锦衣盯着他,牙关紧锁,没回答他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他答不得。

因为他只是孟家的家奴,一旦认了这个罪名,旁人追问,他一个孟家家奴,是如何能使唤那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为自己所用时,这个答案,他说不出来。

可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孟锦衣答是不答,意义不大。

所有人的心直直坠了下去。

蔡明和手中的毛笔滑落,打在他黑色的袍子上,他傻呆呆的张着嘴巴,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韩致竹倒吸了一口冷气,在座位上坐不住,只得站了起来。

朱信之转到他跟前:“人是你杀的,火是你放的,对不对?”

“王爷,你是不是傻?”孟锦衣没说话,案牍后的裴谢堂却噗嗤笑了起来:“你这个问题,让人家怎么敢随便承认嘛。”

朱信之不解的看着她。

裴谢堂两手一摊:“我要是他,我也不能承认啊。我要是认了,孟家就完蛋了。孟家完蛋了,我的妻儿也完蛋了。我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妻儿着想呀。所以,打死我,我都得闭口不言。王爷,你问他是问不出来什么的,与其问他,还不如问另外一个人。”

“谁?”朱信之闷闷的,这事儿还能找到别的突破点吗?

裴谢堂投给他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笨啊,当然是问他那亲亲好媳妇了。”

“谁?”朱信之怀疑自己听错了,孟锦衣的妻子,年纪怎么也差不多五十了吧,她一个深院老妇人,能知道什么?

“所以说你们男人就是不懂。”裴谢堂笑眯眯的,欣赏一般的看着孟锦衣脸色剧变,她慢悠悠的说:“孟锦衣方才不是说了吗?他那婆娘不喜欢他,但还是在他身边睡了三十年,这三十年是怎么过的,她又是怎么来的孟锦衣身边?”

“你是说……那位夫人不是自愿的?”朱信之懂了。

裴谢堂赞许的点头:“一个小姐,自愿嫁给一个奴才,这个奴才得有多大的本事呀。”

不是她心存偏见,而是在东陆素来最爱讲究门当户对,要不然女儿家定然没脸面。就算小姐肯,父母也不见得能答应。

这其中必定有阴谋!

而这个阴谋,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来人,提审孟锦衣的夫人!”朱信之马上转身吩咐孤鹜:“孤鹜,你带一队人马去孟家,若有人阻拦提审,一并关押。”

“是!”孤鹜立即应了,领了人往外走。

孟锦衣见状,一直以来维持的理智终于全部崩溃,不断的在铁凳子上挣扎起来:“不准去,回来,不准去!不准碰她!”

“哟,还喜欢得紧。”裴谢堂吃惊:“就是不知道你那夫人是不是如同你一样,对你也这般喜欢得紧。”

孟锦衣恨恨的盯着她,眼睛几乎瞪了出来,一开始的伪装和保护都被她击碎了一样,孟锦衣暴躁的咆哮起来:“毒妇,你这个毒妇!”

“跟我没关系,下令抓人的是王爷,又不是我。”裴谢堂觉得很无辜:“王爷,你说句话嘛。”

朱信之凉凉的看了她一眼。

本来就是她提醒抓人的,但是看着眼前这个人嬉皮笑脸的模样,又觉得异样可爱,听见孟锦衣辱骂她毒妇,心中反而觉得不舒服,便直了腰板点头:“人是我让抓的,若是无辜,自会放了。孟锦衣,你若还有良知,难道不是应该承认你的罪行,放你那妻子一条生路吗?”

孟锦衣只恨恨的盯着二人不说话。

又等了两三柱香时间,便听见孤鹜的声音:“王爷,人已经带过来了。”

第257章 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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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句话,孟锦衣顿时紧绷了身体,直勾勾的看着大门,不住口的直说:“她敢来,她竟然真的敢来。”

话语未落,从刑部大牢的门里缓缓走出来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年纪约莫五十上下,头发微白,整整齐齐的盘了起来。身上一个补丁都没有,虽是朴素衣衫,但一个褶皱都无,显然平日里很注重衣衫的整洁,是个很有考究的人。

她并未捆绑,进来之后,盈盈拜了朱信之:“参见王爷。”

“请起。”朱信之见她礼仪大方,眉目和蔼,又是个妇人,并未多为难,让她坐下了:“妇人知道因何请你前来吗?”

“知道。”妇人淡淡的看了看一眼孟锦衣:“因为他的缘故,王爷想要提审奴家,从奴家嘴里问及事情始末。王爷,你只管问吧,奴家都知道,也不会隐瞒任何东西。对奴家而言,活着的唯一价值就是等待这一天,奴家等着一天已经等了三十年了。”

语气里的沧桑和怨言,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朱信之回头看了一眼裴谢堂,裴谢堂耸了耸肩,给了一个他一个“我早说过”的眼神。

“孟锦衣涉嫌陷害裴家,陷害泰安郡主,这事儿你可知情?”朱信之问。

妇人点头:“知情。”

“你愿意说吗?”朱信之又问。

妇人微微一笑,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几分怅然,先是叹了口气,才说:“王爷,在奴家说出这些东西之前,你愿意先听奴家讲一个故事吗?”

“夫人请。”朱信之颔首。

妇人眼中露出感激之色,更藏不住激动和释然:“三十年了,已经三十年了,奴家终于可以说出心底的冤屈了。王爷,奴家姓洪,原是高门世家洪家的庶出小姐,奴家的父亲是门下侍郎洪儒的亲弟弟,原先在昌城做太守的洪尽,便是奴家的父亲,现已过世了。“

自打她开口,孟锦衣的脸色就变得极度难看,他并未呵斥她不准说,只用一种复杂到了极点的目光盯着洪老夫人,似乎她每说一个字,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洪老夫人停了停,看了孟锦衣一眼,面无表情的继续说:“奴家虽说是洪家的庶女,实则是洪尽家中唯一的女儿,我母亲是乡下女子,只因为出生卑微,洪家家族便都不愿意承认她的身份,死了也不准入洪家的祠堂。父亲因很爱母亲,始终都不曾娶妻,故而洪尽家中只有母亲一人。母亲生了三个孩子,奴家之上还有两个哥哥,不过都过世了。”

“因洪家不承认母亲的身份,只看她是父亲的妾室,故而奴家一直以来都只能是洪家的庶女。可奴家并不在乎,爹娘恩爱,奴家小时候很幸福。等奴家及笄时,洪家人才终于肯认奴家,让父亲将奴家领了回去。啊,那时候,奴家是真的很欢喜。可奴家没想到,等待奴家的,只是另外一个阴谋罢了。”

洪老夫人说到这里,缓缓叹了口气。

她闭了闭眼睛,回忆前尘往事,仍旧觉得痛苦难当,只是眼泪早已哭干,便什么都落不下来。

她低声说:“及笄的那天,洪家的长辈们都对我很慈祥,慈祥得奴家忘乎了所以,爹娘也是,当洪家的长辈们说,奴家是第一次到洪家来,要跟家族里的人多认识认识,大家一起吃一顿团圆饭的时候,谁都没拒绝。”

“别说了。”洪老夫人正要继续说,孟锦衣已似不可忍受的开口:“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我要说。”洪老夫人苍老浑浊的眼睛微微发红。

她坚定不移的继续说了下去:“奴家很开心,家中的几个堂姐挨着来敬酒时,奴家什么都没怀疑,干净利落的喝了下去。之后,奴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奴家再有意识的时候,觉得浑身骨头都疼,有人伏在奴家身上,正在……正在对奴家做那种事情。”

她转头看着孟锦衣,目光终于露出了憎恨:“奴家疼得很,拼命的往后蜷缩,却被这人死死的抵扣在床榻上。他对奴家说……”

洪老夫人声色沙哑,模仿着那人的语气,将那些话完整的学了出来。

“躲什么躲,你们洪家将你送给我了。”

“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真当自己是什么大家闺秀,装什么清高,扮什么贞烈,你不乐意上我的床,一会儿完事了给我滚下去。”

“不信我?看看外面的影子,你们洪家人指不定在外面听到这些声音怎么高兴呢。”

一字一句,句句森寒而冷漠,她整个人都吓傻了,顺着他的指引看去,窗台上模模糊糊的影子里还传来喜悦的对话:“成了成了,送成了。”

送?

她成了一件物品,成了男人们争权夺势的工具,权衡利弊的工具。

洪老夫人抬起头,神色恍惚又难堪:“那天晚上,奴家成了一件礼物,原本是要送给孟锦衣的主子孟哲平的,可孟哲平不稀罕,将奴家转送给了他的家奴孟锦衣。在洪家人眼中,孟锦衣同孟哲平就好比连体婴一样,给了孟锦衣,就等于是给了孟哲平,是跟如日中天的孟家攀上了关系。所以,他们认了,还不等奴家下床,就闯入了门来,带着大片的人……”

她喉头一下子哽咽了起来,仿佛那天晚上的噩梦犹在眼前。

“他们将奴家围住,说奴家不知羞耻,跟野男人私奔,又跟孟锦衣说,他碰了我,就得负责人,所以,他必须娶奴家,奴家必须嫁给他。”洪老夫人语气哀戚:“于是,奴家被迫嫁到了孟家,成了孟锦衣的妻子。因奴家是孟哲平不要的人,娶了奴家后,孟锦衣心中难免生怨,常常对奴家拳打脚踢。奴家软弱,总是哭哭啼啼,越发让他不喜欢,高兴了也打奴家,不高兴了也打奴家,总之,奴家成了他的出气筒。奴家还不能告诉旁人,尤其是洪家人,他们跟奴家的父母说,是奴家不知羞耻勾引人,引得父母对奴家很是失望厌恶,不愿意听奴家说。”

“后来,奴家认命了。”洪老夫人低声说:“奴家生得美貌,脑袋也好使,知道谁都不能依靠,只得附身于孟锦衣。奴家曲意逢迎,对他嘘寒问暖,慢慢的,他便不再动手打人。后来,奴家有孕了,孟锦衣对奴家便渐渐好了起来。”

“奴家给孟锦衣生了第一个儿子后,他已十分相信奴,对奴家掏心掏肺,什么话都愿意跟奴家说。”洪老夫人自嘲的笑了笑:“事实上,三十年来,他跟奴家说过的秘密,恐怕已数不胜数。”

“奴家知道的第一个秘密,是关于前太史苏平的。当时,孟哲平的兄长孟继义为了能够得到太史的位置,由孟锦衣出手,诬陷了苏平贪污。苏平被免职后,孟家不方便举荐,就由洪家人出马,推荐孟继义做了太史。哈,现在,孟继义已经死了,是骨蛆,算是报应吧。”

“接着,奴家知道了第二个秘密。”洪老夫人笑:“奴家知道了这个秘密后,险些被毒哑了嗓子。王爷,你想知道这个秘密吗?”

“你敢!”身侧的孟锦衣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怒喝着吼了一句。

洪老夫人淡淡的笑笑,没说话。

“你说。”作为身边妻子,也要为了保守秘密毒哑,这个秘密该是何等的惊人?

洪老夫人却没说,而是顿了顿,笑道:“罢了,王爷是个无辜的人,这个秘密若是提起,难免会害了王爷一辈子,不说也罢。”

身侧的孟锦衣立即松弛了下来,继续回到了那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她继续说:“三十年来,他们做了无数的错事,都是为了能够达到一个目的,就是让孟哲平权倾朝野。后来,果然如他所愿,他的妹子成了皇妃,他做了一品朝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恶行加起来,当真让人胆寒。王爷若想知道,奴家可以把那些罪行都细细写下来。包括强抢民女、强征土地等等。到了最近一年来,他们还做了一件恶事。”

“因泰安郡主知道了孟家一个天大的秘密,孟家从宣庆二十一年的除夕开始,孟哲平就始终活在恐惧中。日日夜夜都想除掉泰安郡主此人。可泰安郡主大多数时候在西北,偶尔回来时,又甚少有机会。加上不知怎的,泰安郡主明明得知了天大的秘密,却始终表现得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越发让他们摸不着头脑,故而计划一拖再拖。”

终于说到正事上了!

不但朱信之坐直了身体,就连蔡明和和韩致竹都听下了笔头,专注的听她讲这些旧事。

洪老夫人冷笑:“一直到宣庆二十二年除夕,他们才决定真正的动手。因为,哪怕泰安郡主没有说出那个秘密,但她在朝廷上排斥孟家的人,显然已是在为一切做准备。于是,孟哲平慌了。已经不能再等,于是,在宣庆二十三年正月初四,他们联合了洪家、田家和陈家,向泰安郡主出手了。”

第258章 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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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下的手?”朱信之追问。

洪老夫人摇摇头:“个中细节奴家不清楚。奴家只知道大概,孟哲平为了扳倒泰安郡主做足了准备,知道她跟尚书令周同辉有仇,就让左都御史去接近周同辉。在正月初四那天,左都御史田燚在酒水了下毒,将周同辉毒死之后,就将周同辉放回了周家。然后,他们找人绑架了泰安郡主的弟弟,引诱泰安郡主前来,孟锦衣就藏在周家的书房里,他有一门绝技,是失传已久的口技,他藏在书房之中,等泰安郡主前来时,用周同辉的身影同泰安郡主争吵,等泰安郡主开门后,就推了尸体出来。“

蔡明和和韩致竹已惊呆了。

裴谢堂坐在朱信之身边,这个细节,她后来推算了出来。

只是还有更多的东西,她没有答案。

“当时泰安郡主喝了酒?”朱信之沉吟片刻,低声问。

如果裴谢堂还清醒着,凭着她的理智和聪明,不会不能发现其中有天大的问题。唯一的解释,当时她喝醉了。

这个问题已经超乎洪老夫人能回答的范围,她呆愣愣的看着朱信之,并不能回答。

反而是身边的孟锦衣长叹了一声,说道:“让我来回答吧。是,泰安郡主当时并不清醒,她喝醉了。那天她去的饭局,是我让人去请的。”

原来如此!

这才是保证整个计划顺利进行的有效途径。

洪老夫人已经说到如此地步,孟锦衣招不招没有太大的意义。他看了一眼洪老夫人,低声说:“你放她走吧,坏事都是我做的,跟她没有关系。”

“我本来也不为难她。”朱信之低声说。

孟锦衣点点头:“我什么都能说,你想知道的一切。裴谢堂的确没杀人,人是我杀的,田燚下的毒,周同辉在回到周家时就已经死了。裴谢堂的弟弟是我绑架的,我送到周家去,让人引诱裴谢堂前来,这些都是对的。杀人是我做的,放火也是我做的。因周同辉是死于中毒,为了能让刺杀更真实一些,我还连夜放了火,将周同辉烧了,死无对证。”

杀人,放火,他都承认了!

蔡明和反应过来,刷刷的在卷宗上飞快的进行记录。韩致竹也快速的将方才孟锦衣说的一切都写了下来。

这一次,孟锦衣格外配合,只要是他们想知道的,都一字一句的回答。

真相大白!

没有任何疑问,朱信之瘫坐在椅子上,心中已从波涛汹涌到平静黯然。他呆呆的看着跟前的笔,连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看着孟锦衣嘴巴一张一合,有一瞬间,他似乎失聪了,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模糊的凭借他的唇舌,猜测他在吐露怎样残酷的话语。

裴谢堂至始至终都笑着,像僵硬了一样,诡异的看着孟锦衣。

送走了洪老夫人,孟锦衣变得平静了很多,偶尔抬眼时,他便碰到了裴谢堂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浑身发怵,一下子愣在了那儿。

“你刚刚交代的这些,包括前太常王俊懿的文字yu也是你们陷害的?”蔡明和反复追问了叙旧,对披露出来的很多细节越发觉得震惊。

太多了!

真的太多了!

这十年来不少百姓心目中的好官获罪,大多是因孟家、田家、洪家的冤枉,才落得牢狱之灾。前太常王俊懿因文字yu被流放的真相,竟是因上书弹劾孟家子孙欺凌罢市,得罪了孟家所致。还有,这人同纪家是姻亲,而纪家目前最有本事的人,正在寒铜军中做泰安郡主的副手。

裴谢堂缓缓的抬起眼睛,恍然大悟。

纪家,她知道在寒铜军中做副手的人只有一个,如今寒铜军的主帅纪迎初。

这人,原来是王俊懿的表舅子。

她心中砰砰乱跳,想不到这一桩案子查下来,反而解决了她别的忧虑,当真是上天疼好人。

孟锦衣开了口,剩下的事情就不用朱信之再多费心了,裴谢堂自然也不用再陪在这里。两人携手从刑部出来,登上了马车回了淮安王府。回去的时候,王府门前仍旧是聚集了很多无知的百姓,还在蹲守着等朱信之回来。

“过几天就好了。”裴谢堂见他直勾勾的看着那边,拉了拉他的衣袖:“我们走后门。”

“嗯。”他说着,脚没动。

朱信之的心思飘出去很远,他看着这些人,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泰安郡主。他冤枉了这个人,而她至死都不曾认真的为自己辩解半个字。他脑中这些日子都在不断的回响起当初在宣角楼上的时候,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像是环绕在他耳朵边了一样,怎么都挥之不去。

裴谢堂用力拉了拉他,见他不用,便上前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她说:“王爷,有些事情不要去看,也不要去想,很多痛苦都是因为我们多加想象,才成了心结。”

手掌下的身躯微微一震。

朱信之握紧她的手:“成阴,你不难过吗?”

“我为什么要难过?”她莫名其妙。

朱信之深深的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藏了千言万语,但什么都没说。

两人一同进了淮安王府,裴谢堂抱着的栗子早已经冷透,连余温都没了。裴谢堂也没了吃的兴致,转着转着,就去了祁蒙那儿。

还是在祁蒙那儿喝药,喝了之后,她便回房。

这之后,朱信之就没再出门。

案子已经审理清楚,剩下的就交给刑部。因案子太过震惊,这一次刑部的动作无比神速,在得到了孟锦衣的证词后,刑部很快就奏请宣庆帝,得到了逮捕令,火速封查了孟家。孟哲平在阔别天牢没几天后,就重新回到了这座监牢。

但是这一次,他已经没了脱罪的理由和借口。

接连三天,刑部负责主审,三司协理,孟家一干人等,涉案的田燚也跟着落了网,这桩杀人放火的案子很快就理清了头绪。

孟哲平什么都认,唯有在动机上,他始终紧咬,只说是泰安郡主得罪了他,他蓄意报复,意图拿到泰安郡主手中寒铜军的军权。这个理由,连朱信之都相信了,让刑部照着这份口供上书给了宣庆帝。宣庆帝看后,雷霆震怒,当场就判了孟哲平死刑。

至此,在朱信之背负了多天的骂名后,在宣庆二十三年六月初十这天,宣庆帝选择了将这份口供大白天下。

随着这份口供的纰漏,更多关于泰安郡主裴谢堂的清白真相被天下人知道,她的冤屈,总算是彻底洗清了!

同时,朱信之也终于从这起案子中抽身出来,虽仍担负骂名,但好歹还是占了一个被蒙蔽的冤屈,真凶孟哲平成为继朱信之之后,被天下百姓群起而攻之的人。

只不过,比朱信之更惨的是,不得人心的孟家遭到了百姓疯狂的报复。

一夜之间,孟家连墙都被愤怒的百姓拆了,气怒的人们冲到孟家,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将孟家砸成了一片废墟。

当第二天天亮时,人们发现,偌大一座孟府,连下人在内,一个人都没了,成了一座空宅。

孟家人去了哪里?

回答他们的,是第二天早上京郊外的裴家祖坟前多出来的数十具尸体,几乎孟家有名有姓的人都在那里躺着,成了冰冷的骨头。

是谁干的?

无人知道。一直到好久以后,人们才从那些逃散的孟家家奴口中得知,就在真相大白的那天夜里,有个黑衣人带着无数杀手闯入了孟家,将孟家所有人驱赶到了裴家的坟前,跪成了一排排,挨个给裴谢堂叩首后,当着家奴的面儿,一刀一个,将这些人统统斩尽杀绝,温热的鲜血流了满地,那片坟墓跟前的泥土都被染成了红色。

淮安王府中,裴谢堂叼着狗尾巴草坐在秋千上,盘着腿戏谑的看着高行止:“你犯不着为了这些人做下杀孽,将他们交给律法惩治,多好?”

“不想交。”高行止很直白的说:“想看他们流血。”

只有如此,才能偿还她受过的苦楚万分之一。

裴谢堂倾身拍了拍他的脑袋:“傻孩子,你这样,很容易被天道惩罚的。”

“你在战场上动辄杀人数万,你都没被天道惩罚,我怕什么?”高行止嗤笑:“我高行止从来不是什么善人,上天早就知道啦。”

“真是。”裴谢堂点点头:“不过,你总不能这样吧,要是让人知道是你做的,说不定会有人想要杀一儆百。”

“朱信之?我不怕他。”高行止摇头。

裴谢堂便没再继续说。

高行止伸手推了推她:“不要老说我,我问你,真相大白,陛下的圣旨已经昭告天下,你如今清白了。咱们什么时候离开京城,你给我一个准数。”

“再等几天。”裴谢堂摸着下巴,略有点心虚:“孟哲平落了网,不是还有一个李希吗?”

“关在天牢里,他能怎样?”高行止不解。

裴谢堂恨铁不成钢的狠狠弹了弹他的额头:“蠢啊你,孟哲平扛下了全部,跟陈家半点关系都没有,当今太子还置身事外,这等元凶还没落网,不通过李希,咱们怎么入手去查?太子既然是孟哲平的儿子,孟哲平为了他,当然要死死的咬紧牙关,否则太子地位不保,他策划的这些还有意思?还有,周同辉欺名盗世,他也不能放过了呀。“

第259章 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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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止跟着也来了兴致:“你有头绪?”

“早就准备好啦。”裴谢堂咀嚼着口中的狗尾巴草,草头有些青涩的苦,她笑:“你以为我的鬼养阁是干嘛的?”

“动手?”高行止挑眉。

裴谢堂点头:“动手。”

两人一拍即合,高行止越墙而出,裴谢堂从秋千上跳了下来,两人混若无事的分开。

只是这天夜里,周家出事了。

周同辉有个心爱的小妾,今年二十四岁,周同辉还活着的时候就很得周同辉的喜欢,周同辉死后,家里主母憎恶这个小妾,就说要让小妾陪葬。这小妾吓得连夜就卷了铺盖跑了,四个多月来一直杳无音讯。周家人铺天盖地的寻找,说找到了就活活打死,这小妾被追得没法儿啦,这天晚上,她一个想不开,就去了京兆尹府。

干嘛?鸣冤!

鸣冤鼓震天响,大半夜的,将京兆尹都吓了一跳,急匆匆的来开堂,京兆尹的惊堂木还没拍下去,这小妾就什么都说了。

然后,另一桩久远的冤案就此浮出了水面。

泰安郡主为何总跟周同辉过不去?

原来,这位百姓口中所谓的好官,他不是个东西。这些年来,周同辉仗着自己功勋卓著,是朝廷一等大员,强抢了不少民女做府中妾室。周家的八个姨娘中,有六个都是周同辉抢来的,更别提他没抬入府中做姨娘的那些姑娘。光是这位小妾知道的,风光无二的周大人在外面养着的外室就有四个,这四个还给他生了六个儿子,更别提那些受了屈辱冤死或是藏起来的女子。

除了强抢民女,周同辉此人还经营了三家地下钱庄,专门放黑钱。借贷十两银子,三个月能利滚利还百两银子,还不上的,就让人卖女儿来抵债。周同辉有一个账本,专门记录了这些年来地下钱庄卖掉的女人,粗略一算,少说也有上百个。

卖了人家女儿,人家儿子也不放过,宫里的净身公公价钱最高,就迫人家儿子入宫,对周同辉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光是这三条,数年来,被周同辉害得家破人亡的家庭不说上千也有上百,罪孽深重啊!

至于跟泰安郡主有怨,那就纯属私仇了,跟泰安郡主半个子儿的关系都没有,根源是在泰安郡主的父母身上。

周同辉觊觎泰安郡主之母多年,有眼睛的早就看出来了!

对于小妾说的这些,一开始,京兆尹是不相信的。

哪有那么多巧合?

这泰安郡主的几桩案子才刚刚浮出水面,接着就冒出来这么一出,莫不是有人在给泰安郡主洗白脱罪?

他本着不信的心,连夜传唤了周家的当家主母和一些家仆。结果,周家主母根本经不起盘问,几个来回就什么都招了,跟小妾说的别无二致。

这下,京兆尹坐不住了!

对于他来说,如今牵扯到泰安郡主的都是烫手山芋,得赶紧丢出去,否则一不小心惹祸上身就什么都忘了。于是,第二天天色刚刚亮,刑部衙门一开,这个案子就递了上去。蔡明和招了几个主事一看,卷宗严丝合缝什么问题都没有,物证也都俱全,认定并无问题后,本着严谨又提审了几个证人,最后将卷宗呈送到宣庆帝跟前时,宣庆帝炸毛了。

“周同辉这个老匹夫,欺蒙拐骗,不配为臣!”

宣庆帝怒气勃勃的摔了奏章,在正大光明殿中走来走去,心中着实气氛难掩,不单单是因为裴谢堂,更不是为了周同辉欺骗他,而是为了自己的好兄弟裴拥俊。

对裴谢堂的偏爱,源于跟裴拥俊多年的友谊,这会儿忽然瞧见自己重视的大臣不但觊觎好兄弟的妻子,还对好兄弟的女儿下手,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先前还助长了坏人的嚣张气焰,宣庆帝哪里熬得住这口气?

“来人!”宣庆帝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指着正大光明殿外的宫门大声说:“去,马上给朕去周家,将周家的牌匾给朕全收了。朕当初赐下去的东西、封号,全部拿回来。让薄森带一支禁军去周家祖坟,给朕将周同辉的尸体拔出来,就在午门处鞭尸示众。”

鞭尸?

景和公公吓了一跳,小声的说:“这可是三百年来从未有过的啊。”

“以前没有,现在就有了。”宣庆帝气怒难掩:“朕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欺瞒君主、欺凌百姓就是这个下场,死了也要受罚。鞭尸之后,挫骨扬灰,以消百姓心头之恨!”

景和公公不敢再说,忙去宣旨。

于是,继泰安郡主被“北魏人”挫骨扬灰,京城里又有一具尸体被挫骨扬灰了。周同辉被从坟墓里拖出来,拖到午门鞭尸后,架起熊熊烈火烧了个精光。

周家因此获罪牵连,或是贬黜或是流放自不在话下,那些被周家欺凌多年的百姓也总算熬到了出头之日。宣庆帝下了圣旨,将周家抄家得到的一应钱财全部分给那些丢失了儿女的人家,但凡女儿被逼着卖到了青楼妓馆的,一律由朝廷接回,按照年份分给抚慰金。那些儿子被送到宫中的,也按照个人意愿将人放了出去。

至此,谁不说宣庆帝是个公正的好帝王?

裴谢堂坐在院子里,轻巧的看着跟前的公文,呵呵一笑,便算是揭过了这一页。

她伸了个懒腰,没了周家,没了孟蜇平,就剩下两个人了。

李希,太子。

扳倒李希太容易,但太子一日尚在,这个人恐怕不会张口。要逼得他无处可退,还需要一点点小小的手段。

裴谢堂目光狡猾至极,她不怕麻烦,这些年来,麻烦委实太多。

天牢之中,李希已满目潦倒,靠在墙壁上回想这一生,心中充满了酸楚。这几天,外面的动静真的很大,但对李希来说,好像什么都跟他没有关系。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天牢里就是如此,人来来去去,狱卒走来走去,他恍若不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然而,脚步声却在他跟前停了下来,接着,牢门上的铁链窸窣作响,一双手伸过来,打开了牢门。

谁?

李希抬起落魄的眼,瞧见黑暗之中,一个高挑的身影穿着黑色斗篷,正在站在那儿看着他。光线不是很清楚,容颜自然是看不见,李希抬手遮住眼,慢慢站了起来:“你是谁?”

“将军不记得我是谁。”黑暗之中,清脆的女声很是悦耳:“不过,我一直都记得将军的,很想好好报答将军。”

“什么意思?”李希愣了愣。

女子低低笑了:“将军,我来带你出去。”

“出去?不,我不出去。”李希呆了一下,立即紧紧的贴进了墙壁:“多谢你的好意,但我宁愿留在天牢里。我就是个包庇罪,朝廷关我几天,降或者免了我的职责,我很快就能出去。我要是现在走,那就是逃狱,是……是要掉脑袋的。”

“我知道呀。”女子天真无邪的歪着脑袋,藏在斗篷里的双眸很亮:“将军,所以我才来带你走。”

“你做什么?”话里的森森杀意,让李希一阵胆寒。

女子还是在笑道:“我说了,我是要报答将军。”她语气慢慢沉了下来:“毕竟,要是没有将军,恐怕有个人还能好好活在世上。”

“你,你是裴谢堂的走狗!”李希喊了起来。

女子摇头,轻笑:“将军,别随便提裴谢堂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特别肮脏,你不配。”

她说着,大步上前,伸手就去扣李希的手腕。

李希不甘心束手就擒,当即奋起反抗。只可惜他的手脚皆是被困住,行动比不得人家便利,很快就挨了一个手刀,软绵绵的晕了过去。女子任由他砸在地上,带起一阵尘土,还无比嫌恶的用脚踢了踢他的肩膀:“不识抬举。”

她弯下腰,取下头上的簪子拨弄了几下,地锁咔擦便开了。

她力气倒很大,将人往身上一抗,转身就出了牢门。临走前,还特意将地上的草和破棉絮堆了堆,体贴的锁上了牢门。

黑夜中,女子径直带着李希出了天牢,上了停在巷子里的马车,马车驶入一座隐秘的院子里,不多时,京郊城外,李希被人从地下通道里送出了京都,另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载着李希,一路往西边儿去了。

天亮后,刑部疯了。

当狱卒按照惯例来送牢饭,将牢饭放在地上时,没瞧见李希过来拿,就喊了两声,但仍旧无人回应,心存疑惑的狱卒开了牢门走进去,便瞧见空空如也的牢房里,李希已经不知去向。

李希逃了!

这事儿一传开,蔡明和就急得团团转,赶忙跟朱信之说了,两人急匆匆的入宫,宣庆帝气怒之下,立即让刑部发下海捕文书,抓捕李希归案。于是,李希的包庇罪马上就变成了脱逃罪,他本没什么理由逃跑,这一跑,敏感又细致的淮安王爷立即就明白。

李希这事儿不简单!

想到先前这人还处心积虑的要翻泰安郡主的遗书,朱信之知道,在李希身上,或许还有很多他未知的秘密。

第260章 烧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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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希从沉睡中醒来时,抓捕他的海捕文书已经传遍了天下,这一次,他不是逃犯,也做了逃犯,除了逃跑这一条路,再无路可走。

回去自首?

别做梦,李希心里明白,他这一跑,就等于是给那些审讯的人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回去之后,他们必然严讯逼供,挖他身上更多的线索。连孟锦衣都扛不住招供,他自问比起孟锦衣还少了些硬骨头,心中越发忐忑。为了这条小命,没奈何,只得亡命天涯。

淮安王府里,裴谢堂已经不嗑瓜子了,她开始研究起厨艺来。

先前剥夺了朱信之的王位和封号,收回了朱信之的封地,这活儿宣庆帝没干几天就又都还给了朱信之。因朱信之先前的勇于担当,加上后来的顺理成章,宣庆帝没担上什么骂名,心中对朱信之这个儿子自然无可挑剔。想到朱信之受了大委屈,还给封号和封地之后,还多了很多额外的赏赐。金银珠宝自不必说,宣庆帝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堆珍稀活禽,搞得王府里整天鸡飞狗跳。

裴谢堂看着那些鲜活的动物就忍不住磨牙,磨着磨着,回头看了篮子一眼:“要不,我们把这些吃了吧?”

宣庆帝也没说是要他们王府养着呀,有什么不能吃的!

说干就干,王府里的厨子接连忙活了两天,将这些活禽分了个类别,哪些能马上吃完,哪些不能马上吃完,都做了详细的列表。

裴谢堂过目之后,府中磨刀霍霍,开启了屠宰模式。

要吃,就从最容易吃的入手,数来数去,竟是火鸡最容易,于是,火鸡第一个遭了秧。

但这种鸟一点都不知好歹,长得个头大,一顿没吃完,府中接连吃了两顿,就把裴谢堂吃腻了。眼见着连不挑食的朱信之拿起筷子,看着跟前摆着的各种鸡就蹙眉头,裴谢堂怀念起西北行军途中的那些野味来。

可是京中的厨子哪里会做那种野味的烧烤?思来想去,裴谢堂决定自己动手。

朱信之下了朝后回到府中,刚进主院,就听见小厨房里篮子惊恐的尖叫:“王妃,锅,锅燃起来了!”

“啊啊啊,不行了,王妃,火太大,一会儿要把厨房给烧了!”是雾儿。

朱信之蹙起眉头,瞧见自家小厨房里冒出滚滚浓烟,还有个人在里面撕心裂肺又无助的吐槽:“卧槽,这个椒盐难道不是这样炒的吗,怎么还着火了?”

“快,盖锅盖灭火!”

接着一顿噼里啪啦,小厨房里的浓烟终于慢慢的小了,然后,那个人又得意了起来:“这不就好啦,糊是糊了点,好歹能用。”

“王妃!”篮子很无奈的叹气。

朱信之也很无奈的叹气。

这又是在搞什么鬼?

昨天说要自己炒栗子兔丁,就险些将这小厨房给烧了,今儿又要弄什么?这孩子,大概是除了醒酒汤什么都做不好了。

他钻进小厨房,一进门,就被屋子里的乌烟瘴气吓了一跳,屋子里的烟雾大得视野都看不清,依稀可以看见两个丫头蹲在地上,她正站在灶台前,拿着铲子在炒什么东西。朱信之被呛得连连咳嗽了几声,篮子和雾儿听见了,求助的跑了过来:“王爷,你快劝劝王妃吧,她今儿非要坐什么椒盐排骨,说是要烤了陛下赏的那只梅花鹿。”

“你们这两丫头,谁让你们说的?”裴谢堂气死,站在原地怒视她们。

怎料浓烟入眼,也跟着呛得弯下腰。

唉!

朱信之叹着气快步上前,将她跟前的窗户往外一推,又折身将门打开,抄了蒲扇扇烟尘,才说:“你要做菜我没意见,好歹能不能开窗户透气?你不热吗?”

“不热啊。”裴谢堂撒谎,只脸上的汗珠不给面子的掉了下来。

朱信之拿过她手里的铲子,低头一看,锅中炒了一大碗盐巴,盐巴里还放了一些黑黢黢的不知道什么材料,闻着味道有点奇怪:“这是什么?”

“这是椒盐。”裴谢堂很得意的解释:“我用了花椒面儿,又特意从高行止那儿捞了些胡椒粉过来,炒一炒出香味后,就可以用在烤排骨上。梅花鹿我让厨子给我剁了,排骨都留着呢。王爷,今儿晚上就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西域风味。”

还西域风味呢,恐怕他尝的是西天风味吧,那黑黢黢的,能吃?

朱信之将锅拿下来,揪了一点点尝了尝,苦得舌头都发麻,他连忙吐了,将一锅盐都倒在了大碗之中。

“王爷!”裴谢堂见他倒了椒盐之后就重新放盐,先炒了一会儿盐巴,然后,再放入胡椒粉翻炒了几下,最后放了花椒面儿,技术娴熟,顿时看花了眼睛。

他怎么会做这些?

朱信之瞅着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端了粥给我,还做了两个小菜,那真的是你自己做的吗?”

“……”裴谢堂一惊,这不是废话吗,她明显不会做。

这小人,都多久的事情了,怎么还能翻出来拆穿她?

她气鼓鼓的站着,朱信之却微微一笑,用下巴指了指篮子和雾儿:“你们去大厨房将排骨拿过来吧。”

“你会做?”裴谢堂不解。

朱信之看她一眼:“你不会用锅铲,好在烤排骨用不到这些。你做,我看着你,在旁边帮拖一二,免得你将我王府烧了。”

“不要看不起我,我很厉害的。”裴谢堂不服气,她锅铲确实用得不好,那是嫌少下厨房的缘故,但常年行军打仗,在野外生存,她对火的掌握是十分纯属的,当年高行止就吃过她做的烤野味,总说是难得吃到的美味。只是有一点,那些烧烤用的椒盐都在西北城里的厨子做的,遍地都有,她不怎么会做而已。

朱信之笑而不语。

裴谢堂见他不信,来气了,等篮子等人将排骨拿了回来,就开始熟练的进行肢解和腌制。

还真别说,她十指修长,持着小巧的解剖刀别样的好看,灵活的手指用刀或是勾画,或是挑骨,没一个动作都很精致。

将排骨从中分离,却两头并不切断,裴谢堂将先前就准备好的酱料都涂抹在排骨上后,嘱咐篮子他们帮忙,将阵地从厨房移到了主院的院落里,在院落中架起柴火,她用桃木桃木穿了排骨后,最后上了一层浅浅的蜂蜜,然后,便开始烧烤起来。

在烧烤一事上,裴谢堂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手中的桃木是不经火烧的,她架了架子,拿着桃木的一端在手中不断的旋转,一刻也不停歇。

朱信之搬了个凳子,闲来无事,也就跟在她身边看她疯。

火光映着她的脸庞,白里透着红,像天边的晚霞一样好看。她脸上都是汗水,但不影响她专注的盯着火头,双手交错着旋转桃木,只看着跟前的火堆和手中的排骨。这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很好看,朱信之的唇角染上了几分笑意。

扑滋——

烤了许久,排骨慢慢沁出油来,低落在地下的火堆,火堆偶尔会爆发出一团烈火,裴谢堂就笑一下:“快好了快好啦,王爷,是不是很香?”

是很香,空气里都是烤肉的味道,还带着说不出的桃木香味,跟平日里的不太一样。

朱信之瞧着她,神色微样:“你怎么会做烧烤?”

“我喜欢吃烧烤啊。”裴谢堂笑眯眯的说,“王爷,宝盛斋里的烤斑鸠是我的最爱,你以前还给我买过的。”

朱信之点头:“我原来不知道你会做。”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裴谢堂顺口回答:“出门在外,不会一点技能哪行啊?”

“你也没出过门啊。”朱信之看着她:“谁会交给你这种烧烤,看你这个手法,像是西域的厨子才会做。”

裴谢堂的手微微一顿。

她有点懊恼,一时得意,说错话了。

但她很快就笑了起来:“我没出过门不代表就不会啊,我师父教我的,他很厉害。不是现在这个师父薛定,而是先前的师父,前禁军统领陈茂离。我师父以前在西北做时将军时,就喜欢整这些烧烤下酒,所以我也喜欢。”

“哦。”朱信之应了一声,提醒她:“火有点旺了,灭一灭柴火吧。”

裴谢堂点点头,将火势弄的小了一些,把排骨拿到跟前看了看,只见排骨的骨肉已分离,肉上闪着透明的油脂,格外诱人。她喜不自禁,将椒盐端过来,小心的抹在肉上,又继续翻烤起排骨来。来来去去又烤了一炷香时间,才喜滋滋的说:“好啦,好啦,篮子,快把白菜扑在大盘子上,我要剖排骨了!”

篮子依言在大托盘中摆上白菜,裴谢堂捧着排骨放到盘子上,被烫得跳脚:“好烫,好烫!”

朱信之连忙伸手过来,用手绢给她抹去油脂,将她的手指浸泡在冷水中:“镇一镇会好很多。”

“没事。”裴谢堂等不及,匆匆凉了凉手指后,便飞快的拿起解剖刀,三下五除二的将排骨上根根分离,凑过去一嗅,显得很满意:“哇,真的好香!”

她高兴得很:“雾儿,快去问问厨子,菜好了没?”

说着,自顾自的捧着托盘进了饭厅。

朱信之目送她走开,眼中亮光一阵闪烁,跟在她身后慢慢的走出了小厨房。

第261章 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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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饭,两人是就着烧烤排骨吃了一顿野味。

因府中宰了一只梅花鹿,天气也热,东西放不长久。裴谢堂做主,让人扛了一条鹿腿去谢家送给谢遗江,剩下的便全府分食,一时间,满府上下都很欢喜。

等裴谢堂酒饱饭足,忍不住拍着肚皮舒服的哼哼:“还是烧烤下饭,这都吃了两碗了,还没觉得很饱。”

“少吃一些,晚上不容易消食。”朱信之见她还盯着没吃完的排骨看,忍不住将排骨往自己跟前摆了:“说起来,你最近的食量怎么那么大,平常一碗饭就吃饱了。”

“我喜欢吃菜呀。”裴谢堂很幸福的嘀咕:“菜好吃。”

说着,还吧唧吧唧嘴,似乎意犹未尽。

她从前在西北行军打仗,自然也有好日子过,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奔忙,能吃一口饭就不错了,根本不能奢求有酒有菜。甚至于大多数时候,她都是跟将士们一样捧着窝窝头在啃。故而一回到箕陵城,她就会一口饭都不想吃,只吃菜吃到饱。这种感觉,朱信之是不会理解的。

朱信之摇头:“那也要有所节制。”

“王爷,你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喜欢节制了。”裴谢堂嘿嘿笑:“人会克制自己是好事,但太过克制,又显得无趣。”

末了,坐直了身体,眉头蹙成一条团:“不过,为什么你在床上就不克制呢?”

“咳咳……”朱信之被她突如其来的直白惊得连连咳嗽。

裴谢堂送上茶水,表情很淡定,目光很平常,语气很真诚:“王爷,要虚心接受批评,知道吗?”

朱信之是直接用行动回答她。

将人打横抱起,他笑:“我看你话多得很,是不是方才没吃饱,来,我再喂你一点。”

喂你个头啊!

裴谢堂按住他的手:“王爷,天还没黑啊,这会儿就就寝是不是早了一点。你近来事情多,一会儿要是正在行头上被人打断,我担心你会因此患上不举的毛病。王爷,事关我的终生幸福,要不,你还是慎重考虑?”

“我事情多,还不是你给我惹的。”朱信之呢喃的稳住她:“至于我举不举,你试试就知道了。”

一手挥落床帏,只模糊的留下裴谢堂的惊叫。

“王爷,我们还没洗漱啊啊啊——”

夜幕降临,床帏摇曳,裴谢堂渐渐体力不支,昏昏沉沉的睡去时,模模糊糊的觉得胸口有点闷胀,翻了个身,她想,最近确实吃的有点多。

这一觉睡得实在太早,到了下半夜时,裴谢堂醒了,怎么也睡不着。

身侧,朱信之已沉沉入眠,她看着他的容颜,顺着他抱着自己的手臂抚摸他的手指,心中感到一阵迷糊。大仇已报了大半,冤屈已大白天下,关于泰安郡主的事情就好像昨天的一场梦,让人想不起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或许她本来的身份就是谢成阴,而泰安郡主裴谢堂,不过是谢成阴做的一场苦涩春梦。

她低头吻他:“凤秋。”

她低低的喊他的名字,语气呢喃婉转,像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柔声唤他那般,她低低叹了口气:“你告诉我,我是谁?”

他不知道她是谁,若他知道,还能如此对她吗?

裴谢堂勾起唇角,她有点想知道,又有点不想知道。事到如今,好像一开始对这个人的恨已经一点点的被化解,她不能够骗自己,就如同对高行止说的那样。

哪怕死过一次,她还是喜欢他。

不,她爱他。

很爱,很爱。

她靠着他的肩膀,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睡不着没关系,她只想挨近他更多一点,听着他的呼吸声,就觉得心头很安稳。

“我疯了。”

许久许久,裴谢堂再叹一口气:“真的疯了。”

她不知道,黑暗之中,朱信之的眼睛是睁开的,听见这句话,他眨了眨眼,唇角亦露出了苦涩的笑。或许,疯的不是她,而是他……

一连数日,京中风起云涌,裴谢堂和高行止双双收了手,以免太过爆裂让人怀疑事情的真实性和起因。这两人不动作,京中便风平浪静了下来,显得处处都是岁月静好。

裴谢堂起来后无事可做,练了武功,篮子问她:“王妃,我们这些丫头也要跟着王爷去西北吗?”

“应该吧。”裴谢堂笑道:“王爷肯定是要带走孤鹜长天,秋水落霞的,我想了想,我要是不带着你们去,又好像气势弱了点。怎么,你们都不想去吗?箕陵城很好看的,虽说是边陲,但城内外是截然不同的风光,北面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南面是丛林起伏的苍龙岭,像副画卷一样。那边人也多,很热闹,你们还可以看到很多商队来往。”

“奴婢没什么,但雾儿和嫣儿的家人都在京城。”篮子扁了扁嘴:“离开太远,难免会很想家。”

“那你们不想去?”裴谢堂问。

篮子摇头:“奴婢还是跟着王妃。”

不管这个人是谁,但她对自己是真的很好,而且,她很想知道,自家小姐到底去了哪里。

裴谢堂搂着她的肩膀:“好篮子,你跟着我,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王妃好像对箕陵城很熟悉。”篮子看着她,眨着眼睛:“王妃从前也没去过呀。”

裴谢堂一愣。

一时得意忘形,又给忘了。

眼前的篮子不是朱信之,篮子跟着谢成阴自幼一起长大,很多事情,她比裴谢堂还清楚,说假话是瞒不住的。

裴谢堂推给高行止:“高公子说给我听的呀,他的老窝就在箕陵城。”

“哦。”篮子点点头:“王妃,我们去西北什么都不带的话,是不是很不方便?”

“你想带什么?”裴谢堂不解。

篮子笑道:“奴婢自己去买。”

裴谢堂依了她,下午的时候,她特意给了篮子不少银子,让她去买东西,自己则到处闲逛一二,也没想着要买什么,纯粹是为了享受这种身心舒畅的感觉,顺便,再去看一眼泰安王府。

因泰安郡主的污名已经洗清,宣庆帝下旨,命令内廷将裴家的宅子重新修整,泰安王府的招牌挂了上去,又将里面那些被砸坏的东西都换了。裴家的旧人已经不在,宣庆帝却还记得裴谢堂有个幼弟,让人到幽庭司去查。

裴衣巷早已离开幽庭司,可幽庭司的奴才为了免于罪责,将一个不知道谁家的孩子送到了御前。

孩子什么话都不会说,宣庆帝只当他真是裴衣巷,这些时日好吃好喝的待着,等泰安王府修好之后,就会送出宫来。

裴谢堂藏在大树后,看见人们在泰安王府前忙忙碌碌,朱红的大门重新上了府邸,先前被破坏得十分难看的围墙也修了起来,心中有欢喜又惆怅。

欢喜的,自然是冤屈大白,裴家人已可以含笑九泉。

惆怅的,却是裴家已去,再无人回到这里居住。

她没打算将裴衣巷再接回泰安王府来,这孩子还太小,朝中如此混乱,说不定将来还会出什么变故,她已不能做他名正言顺的姐姐,要是让裴衣巷单独活在王府中,指不定某天醒来,就会有人告诉她这孩子不幸死了的消息。

思来想去,如今反而是高行止最靠得住。

看的时间久了,双腿有些微微发软,裴谢堂正要弯腰休息,忽觉身后传来一阵温热的气息,直觉的回头,曲雁鸣正尴尬的抬着手,不知要不要落在她的肩膀上。

“哟,曲二公子。”裴谢堂惊讶的看着他:“你不是为了逃婚都离家出走了吗?”

“我爹跑到乡下去逮我,把我抓回来了,我娘还绝食说要自尽。”曲雁鸣很烦躁的揪着自己的衣袖,抬头看她:“你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做什么,还有,没大没小,连天临哥哥都不会叫吗?”

天临哥哥……呕!

裴谢堂做出一个想要呕吐的表情:“我跟你不熟。”

“真不熟?”曲雁鸣贴近她,她比曲雁鸣要矮一些,只觉得他像一座山一样靠近,下意识的就往后退。可身后是参天大树,她退无可退,反而被曲雁鸣夹在中间。她抬头看他,只见这张英俊容颜上扯开一个好看的笑容:“可我觉得,我跟你很熟,特别熟,尤其熟。都认识四五年了,你那张脸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

“胡扯。”裴谢堂翻了个白眼:“我们谢家小门小户,我没那个缘分认识曲家二公子。”

“喂,我们可是订过婚的。”曲雁鸣凶她。

裴谢堂一愣。

谢成阴跟曲雁鸣也订过婚吗?

没听说过呀!

她摇头:“不可能。”

“是真的呀。”曲雁鸣笑眯眯的:“不过,你不认就算了,左右你都嫁人了,我要娶你还等你休夫,我曲二公子天之骄子,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会傻乎乎的等你吗?喂,你说说看,你在这里看那边做什么?”

他松开她,歪歪斜斜的靠着裴谢堂的肩膀,指着前面的裴家:“那可是泰安王府哦,难不成朱信之又来找他的旧情人了??”

“胡扯什么。”裴谢堂甩开他的依靠,不耐烦的说:“泰安郡主死了。”

第262章 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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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些人死了,跟活着没什么两样呀。”曲雁鸣笑眯眯的看着前方:“她啊,能活在很多人的心里,就好像从来没死一样。”

裴谢堂心中噗通一跳,这人嬉皮笑脸的,莫不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她还不知道,在他的婚礼上,高行止跟曲雁鸣就已经都通气了!

曲雁鸣也没继续为难她,他指着前面正在忙碌着修葺泰安王府的人们,脸上露出几分嘲讽之色:“不过,说真的,这些人当真是薄情,眼下一个个修得热火朝天,浑然忘记了,当初砸这座王府的时候,是谁最卖力。别看我,我是连你夫君一块儿骂的,当初一力要将泰安郡主定罪的人就是他,如今又来做什么无辜的样子恶心人?”

“他也是受人蒙蔽了。”裴谢堂低声替朱信之开脱。

曲雁鸣看她一眼,又看一眼,忍不住似的:“我说你蠢,你就真的傻给我看。”

他不想再说,继续跟裴谢堂站在那儿看着,一步都不动,时间久了,裴谢堂不免觉得奇怪:“你这个人是闲得无聊吗?”

“是啊。”曲雁鸣说:“就陪你还有点意思。”

“……”要不是这是在大街上,裴谢堂真想给他一顿猛踹,将他踹得远远。

饶是忍了又忍,裴谢堂仍然觉得脸颊一阵抽搐:“曲雁鸣,我是有妇之夫,你站得离我这样近,要是有什么闲言碎语,旁人一人一口唾液都能把我淹死的。”

“没事。反正又不是淹我。”曲雁鸣很不在意,还训她:“你说你,要是总活在旁人的眼睛里,你不累吗?来,跟天临哥哥好好学学,做人千万不要太拘泥于俗尘,否则,你不是累死,就是难受死。你看看我,我活到二十八岁了,我在乎了吗?你要相信,天下谁人不说人,天下谁人不被说,说两句死不了的。”

“那是因为你是男子,这个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对男人自然宽容。”裴谢堂摇头:“女人啊,很难的。”

“是不是后悔转生了个女儿身?”曲雁鸣眨眼睛:“要不,你考虑换个男儿当当,咱两拜天地呀。”

“你想说的是义结金兰吧。”裴谢堂嘴角抽搐得更厉害。

不是说这个人是锦绣公子,样样精通吗,这用词狗屁不通的,算什么才子。

鄙视!

曲雁鸣笑笑:“男儿就不能拜天地了吗?我就拜了,天下最多说我一句断袖,能奈我何?”

只要是她,男女,谁在乎?

裴谢堂直接懒得理他。

她继续趴着大树往淮安王府看个不停,眼见着这些人将推倒的墙面刷了,又贴了绿色的琉璃瓦,心中跟着有些难受。

“喂喂,颜色错了。”身侧的曲雁鸣看了她好几次,见她始终目光哀伤的看着那边,便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不过一堵墙,也能气成这样,一点都不争气!他有点恼恨的暗暗恼她,可又看不得这样的神色,越过她就往外走,走到那群匠人跟前,指着墙上的琉璃瓦说:“从前泰安王府不是这样的,不要贴绿色,贴砖红色的。”

“啊?”工匠有点蒙。

曲雁鸣瞪他:“别傻愣着,趁着还没干透,赶紧揭下来换个别的颜色。你信我,从前我在这里站过无数次,这墙上一共是一千零二块琉璃瓦,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工匠见他衣着不凡,想想就信了他的话,赶紧将琉璃瓦揭了换过。

眼见着熟悉的琉璃瓦盖上墙头,暗处的裴谢堂眼睛微微有些湿润。

曲雁鸣说,他在这里站过无数次,墙上一共一千零二块琉璃瓦,他都记得。

他重新走了回来。

裴谢堂含泪看他:“既然来了,为什么从不进来?”

“进去打架吗?”曲雁鸣耸耸肩,勾起唇角:“泰安郡主跟我不合的,要是让她看见我在这里站着数砖瓦,还指不定得怎么嘲笑我呢。你也别相信我说的话,一两次是站过,我这种玉树临风潇洒无敌的翩翩佳公子,怎么可能给人家杵着当守卫?再说,我说一千零二块瓦片你就信啊,我心口胡诌的,谁真的去数?”

裴谢堂定定的看着他不答。

她还是承了这个人的人情。

“你别这样看着我。”曲雁鸣给她看得有点不耐烦,“都跟你说了……”

裴谢堂忽然打断他:“曲雁鸣,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他愣。

“泰安郡主死了之后,尸体是你收的,那你是不是还瞒着所有人,替她超度了?”裴谢堂拉住他的衣袖,闷声问。

她最想不明白的,就是她都已经死了,怎么突然就重生了。后来据高行止所说,她死之后,高行止整个人颓废得很,整天就知道喝酒过日子。朝廷准许淮安王爷将她安葬,但超度亡灵什么的道场并没做,她人停在泰安王府,到了看好的日子就入土,连纸钱都没人给她烧。

总得有一个契机吧?

曲雁鸣被她问得浑身都不自在,下意识的就挣脱她:“没有的事,胡说什么,真是胡说。”

“既然是胡说,你心虚什么?”他越是抵赖推脱,裴谢堂便越觉得有异样,“你一叠声的否认了三次,不是心虚是什么?”

曲雁鸣恼火:“我心虚什么?”

“确实不需要心虚啊。”裴谢堂笑道:“泰安郡主已经扬名天下,大家都说,她是被冤枉的,你那时候不舍不弃的为她做几场到场,人们又不会说什么。泰安郡主知道了,说不定心里还会很感激你的呢。”

如果是托了他的福,那么,她很感激,很感激!

她能重生,能得到她心头所爱,能拥有所有清白的名声,都是因为这个人的存在!

曲雁鸣停止挣扎:“她会感激?”

“一定会。”重重点头,毫不迟疑。

曲雁鸣看了她一眼,忽然愤怒的甩开她的手:“谁稀罕她感激我。我,我想要的……”顿了顿,又很不高兴的说:“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无聊得要死。你想听,我就跟你说,是啊,我是请了高人来做了几场法事,超度她早登极乐。但那些都是骗人的,她根本就没到西天极乐之地,她还徘徊在人间鬼魅之中。”

“我不跟你说了。”曲雁鸣挣脱她,头也不回头的走开:“你要是哪天见到了她,帮我问她一句,这卑劣的人间,她还没待够吗?那些丑陋的嘴脸,她还瞧得不够清楚吗?她要是回答了,你再来告诉我答案。”

他走了。

裴谢堂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语。

“曲雁鸣,谢谢你。”

她还欠他一句感谢。

但曲雁鸣已经听不见,他大步流星的走开,仿佛身后有一只手,随时可以将他拉住,让他再也脱不开身。

曲雁鸣走后,修缮的工匠们开始大片大片的贴琉璃瓦,眼见着泰安王府又跟往常一样,她心中慢慢多了几分释怀。

有人从远处徒步走来,停在泰安王府跟前,长衣广袖,踏雪生烟,这样好看的一个人,即使是站在一片尘土之中,仍然显得飘逸而出尘,令人不由自主的感到舒畅和敬仰。是朱信之办完事从宫里出来,顺便到这里来看看。

他站了一会儿,指着几个地方说了几句话后,工匠们拿了笔墨,他提笔写了字交给工匠们,不多时就走了。

朱信之走后,工匠们将他写的字刻在了大门上,是一副对联,歌咏的是泰安王府的丰功伟绩。

她微微一笑,认了朱信之这种别样的道歉。

该看的看得差不多了,裴谢堂不打算久留,便也跟着转身离开。刚走没几步,便又瞧见泰安王府来了人。

今儿王府还真是格外热闹!

她停住脚步,只见来人是一个青年女子,身穿粗布衣裙,挽着干净的发髻,来了王府跟前后,便盈盈一拜三叩首,竟是行的一个大礼。裴谢堂躲在暗处看得一清二楚,等她直起腰来时,仔细瞧着,便觉得这人颜面很是熟悉。等想起来是谁,裴谢堂先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女子磕头之后,旁边的工匠们自然问起原由,她莹莹细语:“王府于奴家有恩,故而特来拜会。”

旁人再问,她就不说了,起身便走。

裴谢堂立即跟了上去。

走过泰安王府,旁边便是一条北巷,通过这条巷子,直接就能穿过京都,到达另一片巷子。这里,很多平头百姓都居住了一辈子,显得格外冷清和破落。青年女子走到一间院落后,便拿出钥匙开了门,进了院落,不多时,屋子里传来老人咳嗽的声音,和一阵锅瓢碗盏碰撞出的响声,显然,青年女子开始生活做饭。

裴谢堂跳了进去,正落在敞开的窗户外。

青年女子吓了一跳,仓促间,手中的锅砸得乒乓响,她已惊得呆了。

老人咳嗽着问:“阿喜,外面怎么了?”

“没事。”青年女子匆匆的说:“娘,是我手滑拿落了锅,打在案板上了。娘,案板脏了,我拿出去洗一洗,你躺着别起来。”

“哦。”老人咳嗽了几声,似乎又躺了回去。

青年女子走出屋子,站在裴谢堂跟前,神色很是狐疑的盯着她看了半天后,才小声问:“小姐,奴家是不是哪里见过你?”

第263章 纪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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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跟前这个女孩子的五官,隐隐约约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心中不是很确定,问话的时候就显得底气十分不足。

裴谢堂点点头,看了看屋子里:“那是你母亲吗?”

“是我婆婆。”青年女子叹了口气,许是见到裴谢堂面善,心中很有好感,很愿意跟她多说几句:“我婆婆得了肺病,这些天一直在咳嗽,不知道能不能好。我没钱,实在抓不了药,只能让她躺着别起来,尽量多养养。”

说着,不由愁容满面的叹了口气。

裴谢堂立即伸手入怀,摸出一锭银子来:“你先拿着,治病要紧。”

“不,我不能要。”青年女子吓了一跳,立即推脱。

裴谢堂低声说:“纪夫人,你且拿着吧,这些是我替泰安王府感谢你当初对王府血脉照顾的恩德,你不必推辞。”

这个女人,就是当初她刚刚复活时到幽庭司救裴衣巷时,全力护住裴衣巷的那个女子,前太常王俊懿的妻子纪氏。

“那就更不能拿了。”纪夫人立即说:“泰安王府一脉都是好人,照拂那个孩子,也是我的本心。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当时闯入宫里面救人的那个姑娘吧?虽然你当时蒙了脸,但我认得你的眼睛,还有露出的半截鼻梁。”

她说着,忽然间福至心灵,竟将眼前的裴谢堂跟当初那个人对上了。

知道这人没恶意,她更不怕了,笑着温柔的问:“小少爷还好吗?”

裴谢堂点头:“很好,如今送到别处去了,纪夫人不必为了他担心。你们出来几天了,怎么不回太常府,安家在这里?”

纪夫人面现凄苦之色:“出来有三天了,原本想回到太常府王家,但夫君获罪之后,那府邸就被收了回去,内廷再行分配后,如今是住了旁人,回不去了。我夫君因罪获刑,已经被流放到了黄门山,虽说朝廷的旨意送去了黄门山,免除他的罪名,让他官复原职,但黄门山路途遥远,在偏远的黔州,这一来一去的,少说也要三个月才能回得来。我们孤儿寡母的,要是不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就要饿死在大街上了。就是这屋子,也是好心人听说我们是太常王家的家眷,暂时租给我们住的。”

“不要哭。”裴谢堂见她落泪,心中也跟着极是酸楚,抱着她的肩膀说:“等王大人回来,你们就能一家团圆了。”

“嗯嗯,也就只有这个盼头,才能撑着我啦。”纪夫人温柔的抹了抹眼泪:“让姑娘见笑。”

“这银子,你拿着。”裴谢堂低声说:“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你娘着想,肺病不能拖,拖成了肺痨后就很难治得好,不要等到王大人从黄门山回来时,就剩下一座枯冢,他会很遗憾。”

“多谢。”纪夫人原本还想推辞,闻言只得收下。

她道了谢后,才发觉裴谢堂是翻墙进来了,越发吃惊:“姑娘怎么会找到我这里?”

“我在王府门口看到你了。”裴谢堂低笑:“我认出了你,就跟着过来看看,顺便告诉你王府血脉还活着,你跟他有缘,想来听到消息会开心很多。”

纪夫人笑道:“是啊,那孩子很可爱。我要是能见见他就好啦。”

“以后吧。”裴谢堂答应她。

纪夫人嗯了一声,摩挲着手中的银子,眼睛又红了:“姑娘是泰安王府的旧人,我能不能问一句,你知道寒铜军吗?”

“我知道。”裴谢堂一愣。

纪夫人抬头,目光摇曳:“我有个哥哥,在寒铜军中做将军,要是姑娘能见到他,能不能帮我带句话给他,就说我已经从幽庭司出来了,让他不要再为我担心,在军中千万要稳住,别给什么人捉住了把柄,落得个不得善终。”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见她说得郑重,裴谢堂跟着也凝了神。

纪夫人低声说:“他叫纪迎初。”

纪迎初!

裴谢堂惊呆了:“你竟是纪迎初的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纪迎喜。”纪夫人说:“区区贱命,不足挂齿,只劳烦姑娘记得我嘱托的事情就好。姑娘是泰安王府的旧人,救过小少爷,我才敢对姑娘说出这个请求,否则,我是坚决不能开口的。请姑娘一定要替我将话带到。”

“一定。”裴谢堂看着她,只觉得世界真的好小,想不到她心头爱将纪迎初的妹妹,竟然也会通过这种方式兜兜转转的认得。

纪迎初救了箕陵城,纪迎喜救了她,真是一家人!

她哈哈大笑起来:“纪夫人,你放心,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落下。对了,这个你也拿着。”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子来,塞到纪迎喜的手里:“这是调理气血的药丸,我家中医女给我做的,你每日里喂你娘吃两颗,能让老人家舒服一些。”

“多谢。”纪夫人连忙福身。

裴谢堂拦住她,笑道:“夫人不用跪我,该是我跪你们纪家人才是。你也不要跟我客气,我跟你的兄长是好兄弟,以后你有什么事情过不去的,你都可以到淮安王府来找我。”

“淮安王府?”纪夫人一愣。

裴谢堂正色道:“是啊,淮安王府。不过,你可要记住,我救泰安王府的血脉这件事是极为隐秘的,决不能给任何人知晓。旁人若问起你如何认得我,你只说是多年前旧识,不用过多开口解释。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谢成阴。”

“谢成阴,那不是淮安王妃吗?”纪夫人蓦地捂住嘴巴。

裴谢堂点点头:“是啊。”

“可是,您怎么会跟淮安王爷作对呢?”纪夫人心中不解,自然而然的就问了出来:“当时您来救小少爷的时候,泰安王府污名未雪,就是淮安王爷主持的。”

“说来话长,有时间再跟你说。”裴谢堂拍拍她的肩膀:“还望你保守秘密。我得走了,遇到困难,你来找我,我一定帮忙。”

纪夫人点了点头,她翻墙就走了。

纪夫人握着手中的药丸,还有雪白的银子,一时间已是泪目。

拿着这些东西走进房间里,放在老人跟前,她喜悦的说:“娘,咱们有钱啦,咱们有药啦,你一定能好起来,等俊哥从黄门山回来,咱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哪里来的银子和药?”老人不解。

纪夫人泪落如珠,低声说:“是我哥哥的朋友,方才我去泰安王府门口答谢郡主时,被她看见了,她就跟着我来了这里。娘,她也答应帮我给哥哥传信,等这段时间过去,俊哥回来,我哥哥立下功劳,咱们王家就不愁啦。”

“好,好,苍天疼好人啊!”老人双手合十,老泪纵横:“还是多谢郡主,若非是她,托了她的福气,咱们王家的冤情也不见得就能昭雪。要不是你执意去叩拜郡主,也不会遇到你哥哥的这个朋友,我老婆子说不定就挺不过去啦。”

“娘不要说这些丧气话,咱们都好好的,总算是熬过来了。娘,你等着,我这就将这些银子换了散银子,我给你买肉来熬点肉汤,你这病啊就是饿出来的。”纪夫人擦干眼泪,去了围兜,安抚了老人后,就快步的离开了。

屋外的墙壁缝隙里,有人站了出来,眉头紧紧的蹙成了一团。

见纪夫人走了,他也跟着翻墙而出,消失在街头巷尾。

裴谢堂心情很好,重新回到大街上,一时兴起,看什么都觉得很有乐趣,不知不觉中买了一堆无用的小玩意。到了一家玉器店,还相中了一块腰佩,因银子都给了纪夫人,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店家给她留着,一会儿回来取,就直奔高行止的泼墨凌芳去拿钱。

转了一圈,却没瞧见高行止人。

问了黎尚稀,他两手一摊,有点嗔怪的说:“郡主,你没事总得疼疼高公子,多关心关心他嘛,人家为了你东奔西走,你别每次一来就是要钱。”

这话说得裴谢堂一阵面红耳赤,惭愧的低下头去。

“行了,老黎,你也别说她,要是她哪天能开窍,说不定狗就能改了吃屎。”徐丹实嗤笑一声:“郡主,高公子说了,你要钱的话就给你。这回是要多少?”

“不多,就一百两。”裴谢堂连忙说。

徐丹实支给她两张银票,笑道:“给你两百,要买什么,记得给高公子买一份。”说着歪过脑袋,压低了声音,很小声的说:“最近,高公子很不高兴,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郡主,你要是伤了他的心,就好好笼络笼络,人心是最凉不得的。”

“我知道了。”裴谢堂忙应下。

走出泼墨凌芳,她的脸才沉了下来。高行止素来看起来都是笑嘻嘻的,哪怕在自己跟前心碎成了渣土,也都不会落了半点下乘。难道关上门,他还能暗暗的伤心吗?

看来,她是得多关心关心他了!

掂量着手中的银子,裴谢堂微微一笑,立即奔往玉器铺子。买了先前相中的腰佩后,一转头,就看见门口挂着的一把穗子,白的玉,红的线,说不出的好看,配高行止的兵器玉笛是再合适不过,她也跟着让店铺包了起来。

第264章 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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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中,朱信之已经回来了,裴谢堂喜滋滋的扑了上去:“王爷,你今天回来得那么早!”

“已经不早,是你逛得太晚。”朱信之轻笑:“怎么,出去那么久,什么都没有买吗?”

“买了!”裴谢堂将手中的盒子捂得紧紧的:“王爷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东西?要是你猜到了就送给你,猜不到,你双倍赔给我银子怎样?”

“额……”朱信之顿时很是无语。

他的实际行动更简单,从怀中摸出银子,放在她手上,一气呵成,很是无辜的看着她。

天下那么大,万物那么多,他猜个屁!

裴谢堂很是沮丧:“王爷,你好歹猜一句呀。”

“笔墨纸砚?”朱信之无奈,仔细的看了一眼她怀中的盒子,抱得那么紧又不是太大,她买东西一向都喜欢买能用的,肯定不是什么废品。笔墨纸砚送他,是最合适也最实用的。

裴谢堂摇头:“再猜。”

“那是玉器饰品?”朱信之问。

裴谢堂点头:“算摸到一点边儿吧。”

朱信之的目光渐渐落在她身上,看了半晌,忽然说:“你该不是给我买了一个腰佩吧?”

“这都能猜到!”裴谢堂这回是傻眼了。

她明明捂得那么好,一个边边角角都没露出来给朱信之瞧见的。

朱信之淡淡一笑:“你说是玉器饰品,男人所用的玉器饰品,除了头上的簪子,手中的玉环,和腰间的腰佩,别的也没了。头上的簪子你肯定不会给我买,你知道我最近根本不想换掉这根木簪。手上的玉环,明显跟你怀中的盒子不搭,玉环小,是用不上这样大的盒子的。思来想去,只有腰佩和挂坠最合适。你的目光偶尔落在我的腰上,想来,是腰佩无疑。”

“跟你这个人玩游戏一点意思都没有。”裴谢堂将盒子给他,很是不满意:“要是跟高行止玩,他肯定猜不到。”

她还能多赚点钱!

朱信之表示自己很无辜:“我猜对了你也生气,我不猜你也生气。”

“哼!”裴谢堂抱着手,很是傲娇的跟朱信之说:“我就问你一句,你是要媳妇儿,还是要脑子?”

“……”他就不能都要吗?

懒得理她,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块青玉的腰佩,比起他身上的龙纹玉佩,这腰佩的做工算是精美绝伦的,图案不张扬,却是很少见的山水画。拿在手里,触手生温,细腻的触感让人感到心底一阵安定。

这腰佩,他喜欢!

朱信之将腰上的另一只腰佩取了下来,顺手就把这块儿挂了回去。

裴谢堂这才重新高兴起来:“王爷,你很喜欢吧?”

“嗯。”她送的东西,他大多都很喜欢。

裴谢堂贼兮兮的凑过来,将方才朱信之给的银子踹在怀里,笑道:“王爷,那给我的奖励呢?”

“又看中了什么?”朱信之很无奈,上一次说要奖励,她是差点把他的书房拆了,将书房里好几张名贵的字画都取了下来挂到了主院去。这一次说要奖励,指不定是又看中了什么,早就谋划好想要,专门下套子诓他。

裴谢堂坐在他身边,双脚在跟前叠着晃来晃去:“王爷,北苑的那一家人,我能不能去看看?”

北苑,燕家?

朱信之蹙眉:“你要去看他们做什么?”

裴谢堂歪着下巴,目光很是神往:“我听说,燕起这个人是三十年来名镇西北的大将军,北魏人苦心孤诣的要让他投降,想来他的本事一定不小。他在北魏三十年,不发一言,不献一策,作为东陆的人,我很敬仰他。至于燕走,他是北魏的军师,在北魏呆了几十年,对北魏的了解肯定比我们想的更深。你不是马上要去西北了吗,我给你套套话去。”

“你想去就去,不过,燕走还没回来,如今只燕起在,还有他们的妻子。”朱信之微笑:“你师父陈茂离当年还是燕起的好友,你倒是可以跟他好好聊聊。”

“那我去了!”裴谢堂还真不耽误,拍拍屁股就走。

走到门口,裴谢堂又想起什么一样,回头问朱信之:“对了王爷,我给你做的烧排骨你喜欢,今晚,我再研究研究新菜式?”

“还是免了吧。”朱信之头也不抬:“你饶了那厨房吧。”

“小气!”裴谢堂被他打击,郁郁寡欢,临走的时候,门关得噼里啪啦的震天响。

这点小动静已经影响不到朱信之,提笔写了半天后,才问孤鹜:“燕走什么时候放出来?”

“陛下那边还没给个准信儿,不过,听兵部的人说,燕走正在秘密的绘制军机图,大概要等完成才能出来。算算时间,他都去了快半个月了,差不多能出来了。”孤鹜回答:“王爷,燕家人以后怎么安置?”

“就安置在西巷吧,那边人多,没什么闲言碎语。不过,燕家人以后都不可再复出,天下人也不会答应。”朱信之应道。

如今东陆跟北魏本就势同水火,要是让京中人知道北魏名将生活在身边,只怕燕家永无安宁,这就有悖于当初他们回到东陆,求个安稳生活的初衷。

孤鹜道:“那属下这些时日就替他们寻一个妥帖的住处。”

“嗯。”朱信之写了一会儿:“燕走出来时,记得告知我,我有些话还需跟他明说,以免寒了燕家的心肠。”

“是,属下记得。”孤鹜低声说:“还有……”

“还有什么?”朱信之听见他语气吞吞吐吐,不免好笑:“你跟我不是有话藏着掖着不能明说的关系。”

“不是,属下只是觉得近来王妃有点不对劲。今天,她去了泰安王府。”孤鹜搔搔头,小眼的觑着朱信之,他未成婚,搞不懂这些女儿家的心思,只得说道:“王爷这次一力为泰安郡主平反,又将修葺泰安王府的事情全部揽了下来,从前王爷同泰安郡主之间就有颇多传闻,天下人尽皆知,王妃要是因此心生误解,对王爷来说不是好事。”

“她不会生气。”朱信之看着孤鹜:“你想说的也不是这个。”

“王妃从泰安王府离开后,还去了一个小院落,我跟过去听了,王妃似乎认得那个院子的主人,她叫纪迎喜,是寒铜军主帅纪迎初的妹妹。”孤鹜不无担忧的说:“王爷,王妃跟西北的关系太好,当初成婚的时候,西北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不少,她跟高行止又整天形影不离,属下很担心,王妃是否是因泰安郡主前来接近王爷的……”

“没事。忘了吧。”朱信之沉下眼眸,半晌,挥手让孤鹜出去。

孤鹜站了半天,见他面上不起一丝波澜,便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只得关上门。

朱信之慢慢放下手中的笔,在他跟前的白纸上,不知不觉中写了两个名字:

裴谢堂。

谢成阴。

王妃是否因泰安郡主前来接近王爷?他咧开一丝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如今,他活得很真实,很幸福,过去二十多年,他从未感到如此充实快乐过,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出现……

他不相信,她的心是冷的,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裴谢堂出了书房后,得了朱信之的首肯,立即就去了北苑见燕家人。燕家两个女眷坐在院子里,正在哄新出生的孩子,那孩子生得眉目可爱,被人逗弄得咯咯的笑,见到人来了,也一点都不怕生,生出肉嘟嘟的小手不断的往前伸,似乎在要抱抱。

这孩子胖嘟嘟软绵绵的,立即就让裴谢堂想起了当初还是一小团的裴衣巷,心中柔软得不行,连忙走过来哄道:“宝宝乖,来,我抱抱!”

燕家人不认得她,见她衣着不凡,都纷纷站了起来。

裴谢堂伸出手要抱孩子,他们也不敢不给,只得小心的递给了她,只两个女人眼中露出极度紧张之色,生怕摔了孩子。

“多大了?”裴谢堂很会抱孩子,让幼小的孩子躺在自己的小臂上,手掌固定的拖着,再辅助以大臂的力气,很是温柔的问:“还不曾断奶吧?”

见她手法专业,又是真心疼孩子的样子,两个女人才放了心,燕走的妻子很小声的用不是太流利的东陆话说:“四个月了。”

“才四个月。”裴谢堂叹了口气:“一路过来很辛苦,孩子也受罪了。这么大的孩子,最好还是多睡觉,对身体才好。不过,从北魏到东陆,这段路程如此遥远,怕是一路过来孩子都没能好好的睡一会儿。好在已经平安到了东陆,以后,就不要担心那些。”

“能平安一家团聚,比什么都好。”女人叹气:“您是……?”

“我是朱信之的妻子。”裴谢堂回答:“我叫谢成阴。”

燕起一听,立即拉着全家人就要跪下,裴谢堂怀中抱着孩子,仓促间腾出一只手挡住燕起,笑道:“燕老不必客气。要跪,也是我要跪你。”她看了看左右,又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脚步,确定无人后,才压低了声音说:“当年来天阴山那一仗,要不是你挺身相救,被俘虏的就会是我父亲。该您老受我一拜!”

第265章 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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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山一役,燕起被俘,但其实那一仗是裴拥俊带兵。因中了北魏人的埋伏,最后关头,是燕起带领一千军将为大军断后,保裴拥俊先行,大军脱困,他却被北魏军生擒,这一走,就是三十年跟故国分离,不得相见。

直到裴拥俊离世,哪怕在战场上遇到了燕走,心中都对燕家人心生歉意,久久不能释怀。

裴谢堂看着满头花白的老人,喉头微微有些哽咽,当年要是爹爹被俘虏,凭着爹爹的威名和宁折不弯的骨气,爹是决计不肯投降,或许,早已死在了北魏的土地上。

她将孩子还给燕走的妻子,当真整理衣摆跪了下来。

燕起受宠若惊,急忙将她扶起:“使不得,使不得。”定睛看她,又觉得眼前的姑娘眉目间都带着刚气,想起那天进府的时候,他曾经见过她,当时隔得远,只觉得这人身上有种很熟悉的特质,一时间却想不起自己认识的人中,哪个跟眼前的姑娘面容相似,不由迟疑的多看了几眼,有点狐疑的问:“敢问,我认识王妃的父亲吗?”

天阴山一役,那是他战场生涯的最后一战,他至今都记得。

但当年参战的人何其多,他却对不上号。

“认识的。”裴谢堂勾起唇角:“若非燕老挺身而出,率领一千骑兵断后,我爹所帅的大部队都会全数被俘。我爹是裴拥俊。”

“啊!”燕起正经的瞪大了眼睛:“是裴拥俊!”

他还记得这个人。

东陆谁又不认得这个人呢?

当年的东陆,那会儿还是大周的末代皇朝,这人年少从军,在军中一枝独秀,年纪轻轻就做了骠骑将军。那会儿还没有寒铜军,他也没做西北统领,官衔比他还要稍低,但他对裴拥俊是打心底的喜欢和敬佩,对这个年轻人亦很是提拔照顾。天阴山一役,他和裴拥俊帅军伏击北魏,反而被北魏人包了饺子。裴拥俊三次主张突围,他却没同意,最终给了北魏时间形成合拢之势,葬送了东陆的生路。

因是自己的过错,最后,他愿意承担这个结果。裴拥俊让他先行一步,自己领军断后,他执着的不同意。

东陆需要这个人,那时候,他全无半点私心,更谈不上救不救的。

这个礼,受之有愧!

裴谢堂点点头:“是啊,我爹至死都念叨着燕老的恩情,跟我说起过很多次,要是没有燕老,他早就死在北方战场上。我爹说,日后见到燕老,一定要替他磕头。”

“可是……”燕起眼中狐疑更深:“裴拥俊后来做了泰安王爷,他的女儿……”

“此事说来话长。”裴谢堂示意他坐下,两人挨得近,说的声音很低,两个北魏的女人都不太听得懂,便又忙着去逗弄孩子,给这两人让了个地方。

裴谢堂不知道要如何跟他说起重生的事情,只简单的说:“我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我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了。我如今的爹是廷尉谢遗江,我跟裴家的关系,连王爷都不知道,还请燕老帮我保密。关于这事儿,如今在东陆是禁忌。”

大约是因为东陆冤枉了裴家,能不提起就尽量不要提起。

燕起心中想着,连连点头:“你放心,打死我也不说。”

“燕老,我就在王府之中,你若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裴谢堂对他是真心感激敬重,笑道:“我听王爷说,已给你们寻觅了合适的住处,等燕走回来,你们就可以搬过去。”

“我原本想带着大家回老家,只是一去三十年,老家已不复存在。”燕起叹气:“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船到桥头自然直。”裴谢堂忙说。

不知是见了旧人女儿的缘故,还是受到裴谢堂尊敬礼遇的缘故,燕起的心情好了很多,闻言哈哈大笑:“王妃说的不错,我这些年来在北魏都呆傻了,脑袋转不过弯来。咱们在东陆,难道还会比在北魏的时候活得更差吗?”

两人相视一笑,俱都释怀。

因知道朱信之即将去往西北,两人兜兜转转的,又说起北魏的一些事情来。

只可惜燕起在西北不问军政,所知十分有限,与裴谢堂帮不上什么忙。到了后来,反而是絮絮叨叨的说起旧事比较多。

燕走回来已是两天以后的事情。

朱信之亲自去接他,一路上说了不少话,燕走对他已是心悦诚服。入了府中,在朱信之的安排下,他便带着阖家老小去了西巷居住。

京城里好像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裴谢堂去泼墨凌芳的脚步却更快了一些,然而好几次都没瞧见高行止,问黎尚稀他们几个,他们都摇头。

最后这一次去,裴谢堂发飙了:“哪里都没见,酒楼窑子我都跑遍了,他到底是藏到哪里去了?”

“你也知道,高公子不想说的,我们谁都问不出来。他连你都瞒着,想来是真的不想告诉任何人。”陈舟尾徐徐说道:“郡主,要不,你还是别问了吧?”

“主要是不放心。”裴谢堂揪着自己的头发,很烦躁的嘀咕。

近来京城里很不安稳,李希还脱逃在外,朱信之又总奇奇怪怪,仿佛在密谋什么。孟家什么都抗了下来,但孟蜇平的死刑还未执行,陈家毫发无损,到处都充满了危险。高行止作为同泰安郡主关系最亲密的人,她实在是担心陈家会狗急跳墙,要做个杀人灭口。高行止武功虽好,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要是吃亏就晚啦。

徐丹实凉凉的道:“都跟你说了,要多关心高公子,你不听……”

“好啦,你也别说郡主,还是先找人吧。说起来,我们都两天没瞧见他了。”贺满袖最心软,也最护着裴谢堂,见徐丹实又要训话,连忙打断他。

这么一说,好像是挺久的……

徐丹实蹙眉:“我上次见到他,是两天前的晚上,他说要出去一趟,有个应酬。”

“应酬?没回来?”裴谢堂猛地拔高了声音。

徐丹实摇头:“后来回不回来我不知道啊,我那天晚上睡得早,第二天起来确实没看到他人。但我见他房间里的东西动过,还以为他曾经回来过。陈舟尾,贺满袖,你们也没看到他人?第二天早上是陈舟尾准备的早饭,你没看到人?”

“我没有啊。”陈舟尾更无辜:“我送东西去房间的时候,床铺都没叠,我还以为他出去了。”

“等等。”裴谢堂越听越不对劲:“你们是说,你们也有两天没看到他人?”

徐丹实、陈舟尾和贺满袖互相看了看,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

裴谢堂立即站了起来。

高行止是一个很自律的人,别看这家伙平日里放浪形骸,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对高行止来说,泼墨凌芳里守着最重要的东西,他出去应酬也好,潇洒玩乐也罢,一定会提前跟人说一声。若是昼夜不归,还会告诉旁人,让夜间多加巡查。他一个交代都没有就走,是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

不,更奇怪的不是这些!

方才徐丹实说了,他房间里的东西动过,陈舟尾说,高行止的床铺没叠,这不对!

她军旅多年,有个好习惯,就是看不惯被子散乱,以前刚认识的时候,高行止习惯随便叠被子,但她看不过眼,强逼着他学了军中被子的叠法,一开始高行止不服,被她一次次打怕了,后来,那被子叠得比老兵还标准。

重生之后,她也睡过高行止的屋子,新婚前一天,还在那床榻上同高行止险些越了雷池禁地,那会儿他拉扯过的被子都是叠得很整齐的模样。

这些统统都说明,来他房间、翻他东西的人,不是高行止!

“郡主先别急,或许高公子只是有事。”徐丹实还想安慰她,却被裴谢堂凌厉的打断:“他出事了!”

她推开这几个人,直奔高行止在泼墨凌芳的房间而去,脚步急促又凌乱,险些被门槛绊倒。

稳住身形,裴谢堂定了定神,推开高行止的房门。

确然如徐丹实所说,一屋子都乱,显然是被人翻过,但又不是仓促间那种凌乱。床铺散乱,被子有一个角落在了地上,枕头倒是放得很整齐。裴谢堂看了一眼,就明白为何徐丹实贺满袖他们都不怀疑高行止是出了事。

从蛛丝马迹来看,这人停留在这儿相当长的时间,是有条不紊的翻找,慢慢的还原的。

故意露出的乱,是一种人为刻意营造的假象。

她走进屋子,顿时觉得棘手又茫然。

徐丹实和陈舟尾都追了上来:“郡主,看出什么来了吗?”

裴谢堂摇头,贺满袖走在最后,见她脸色惨白,心中很是担忧,忙说:“郡主别慌,就算是出了事,保持冷静,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救高公子。”

深呼吸,不能乱!

裴谢堂吸气又吐气,几个来回,砰砰乱跳的心很快就沉了下来。她看着几个人,突然说:“你们都出去,站在门边。让我想想,仔细想想。”

几人依言退出,裴谢堂捂住脑袋蹲在地上,半晌,忽然抬头看了看衣柜顶上的盒子。

第266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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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从地上窜起来,双手举高仍旧够不着,见旁边有一张干净的凳子,便拉过凳子踩了上去,顺利将盒子从侧面抱住,小心的拿了下来。

拿到盒子,她就冷笑了一声:“果然。”

那盒子是整个屋子里放得最高的,里面都是平日里高行止颇为宝贝的一些东西,因为久不打开,这盒子上难免落了灰尘。此时,盒子上方留了两个五指印,十分鲜明清晰。显然,盒子被人打开过,裴谢堂伸出手印了印,掌印比她的手要大很多,看来是一双男人的手掌。她看向旁边的凳子,她个子不矮,仍需要垫脚才能拿到,但方才搬凳子时,那凳子上一点灰尘都没有,显然没被人踩过。

这就是说,先前碰触这个盒子的人,个子比她高很多,才能轻松拿到这盒子。

她打开盒子看了看,是一些孩童的玩具,还有几本书,翻得乱糟糟的,但应该没少什么东西。

裴谢堂将盒子盖上,送回远处,慢慢退回房间门口。

高行止的门上,悬挂着细纱织成的门帘,为了好看,门帘上的百叶坠了不少珠子,好看是好看,但平日里裴谢堂都很讨厌这些珠子,因为这些珠子,她每次进门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低一低头,免得这些珠子挂住了她的头发。

但第一次来这儿,未必就知道这些好看的珠子会留下证据。

她仔仔细细的看着百叶上的珠子,终于,在左侧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上,发现上面挂着几根微微发黄的头发。

高行止有一头很好看的黑发,水亮浓黑,她曾经羡慕不已。

这不是高行止的。

裴谢堂心中已十分肯定,高行止确实出了事,至少,他已被绑走了两天。这个人代替他来过泼墨凌芳,在这里翻找东西。

个子很高,手掌很大,在京城里能不动声色的将人掳走,而且掳走的是武功很不错的高行止,这个人具有相当的行动力和极为高强的武功,事后,还能进行适当遮掩让徐丹实他们都不怀疑,这人还有缜密的头脑。

是谁?

徐丹实、陈舟尾等人都不敢说话,小心的看着她,见她抱着脑袋慢慢蹲下去,不由很担心。

“黎尚稀呢?”半晌,裴谢堂突然问。

徐丹实道:“燕走不是搬到西巷了吗,他说跟燕走相识一场,他带了些礼物前去恭贺燕家人,大概要吃了午饭才会回来。”

“他不在……”裴谢堂低声嘀咕了一句:“你们这几个人中,黎尚稀的武功最好,贺满袖最精通易容术,徐丹实心思最缜密,陈舟尾脑袋瓜转得最快,都是我可以用的人,我不是一个人,高行止也不是。”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这些。

裴谢堂却忽然一笑:“我明白了。陈舟尾,我考你一个问题。”

“郡主请问。”陈舟尾莫名其妙。

裴谢堂唇角深深,露出颊边的梨涡:“如果你抓了一个人,又冒充他来房间翻东西,却不带走任何财物,你说,最可能是为了什么?”

“肯定是比财物更重要的东西。”陈舟尾道。

“眼下什么比财物更重要?”裴谢堂又问。

陈舟尾一愣,忽站直了腰身,面色凝重的道:“郡主,你的意思是,高公子是被人绑架了,那些人是要他交出什么东西,而这个东西,比他们自己的命还重要,所以,他们敢冒着天大的风险绑走高公子。”

“不错,是命。”裴谢堂拍手:“我已经知道最可能是谁做的了。”

“徐丹实,找个人,好好盯着东宫和陈家。”裴谢堂眼中冷光大盛:“我还没向他们出手,他们就迫不及待的送上门来,那我们也不必跟他们客气!”

个高,手掌大,武功好,太子身边的那位侍卫,不就完全符合这个特征吗?

“是东宫?”徐丹实身体绷得笔直,极为气愤:“这些个狗娘养的,看我不弄死他们!先是郡主,现在又是高公子,等我逮到了他们,非把他们打个半死,再丢到虫子堆里去!”

“逮到他们不急,先把高行止弄出来。”裴谢堂眼中精光大盛:“东宫和陈家有任何举动,马上告诉我。”

“好。”几人都应了下来。

裴谢堂又让他们出去了。

她想知道,东宫现在是不是还在找她的那封所谓遗书?这东西根本不存在,但现在,遗书无疑是高行止的最佳保命符。她需要一封遗书,来解开一一整件事的方向。她现在面对的是陈家,是根深蒂固的陈家,当家皇后和太子的母家,比起孟家来,风险更大。她不能贸然行动,她不是泰安郡主,扳倒孟家全靠高行止,要扳倒陈家和太子,就只能靠两个人。

淮安王爷朱信之,以及宣庆帝。

不,哪怕是朱信之,在这件事中也不是百分百可靠的,至少,朱信之不能明着出手,否则,就会有夺嫡的嫌疑。

谁最合适?

几个皇子中,谁最合适解开这件事的真相?二皇子朱简数,孟贵妃的儿子,孟家获罪之后,孟贵妃也被降级为嫔,二皇子因素来不得孟家支持,倒是什么改变都没有,不过,总归是母家的污点,他多少记恨也是正常。三皇子朱综霖,因是贤妃洛氏的儿子,洛家势力比不上曲家和孟家,朱综霖又不是个野心的家伙,靠不住。

朱信之倒是靠得住,可他愿意做吗?

不,就算他愿意,这件事上,她也不能再继续拖他下水。

一念之间,裴谢堂已经知道谁最合适。

她在房间里找了笔墨,提起笔来,却忽然摇了摇头:“高行止这个骚狐狸,怎么用张纸都用桃花笺,香喷喷的,恶不恶心?”

她很嫌恶的将纸笔都丢到一旁,心中打定主意,回去王府再写。朱信之用的信纸一直都是宣州所产的上好宣纸,跟她泰安王府中的宣纸出自一处,不会露出太大破绽。

裴谢堂站在屋子里,犹豫了一会儿,又在高行止的屋子里翻找起来。

她还需要别的证据,看看除了遗书,这些人还有没有别的目的。若是绑架不成,栽赃陷害,她也好提前做个准备。

裴谢堂一样一样的看了起来。

高行止的屋子很是精致,布局也很利落美观,能放东西的地方她都翻了一遍,并没有任何可疑的物品。待要走开时,又想起另一处,连忙弯下腰去,掀开床帏,果真见到床底下还有一个木箱子。箱子很沉重,她拉开时,发出一阵难听的声音。

这箱子比上面那个还隐秘,本以为会摸到满手的灰尘,然而,箱子表面洁净如新,仿佛被人时时抚摸。

打开来一看,裴谢堂却傻了眼。

一本唐诗,翻开看了,字迹很熟悉,却是她标注过的。

一个手环,刻着高行止的名字,字迹也是她所写。裴谢堂回忆了一番,好像是当年在箕陵城时,他很羡慕她寒铜军的手环,她特意从军中为他定制的。为了这个手环,还挨了裴拥俊一顿板子,躺了好几天才下地。

一盏水晶灯,用软布包着,还新崭崭的。

这个她也记得,是高行止有一年生辰的时候,她送高行止的,当时她嫌弃高行止的烛火不够亮,怕他算账瞎了眼睛。

……

一件一件,都是两人无数的回忆。她从来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高行止将这些都收了起来。在箱子底下还有很多书信,都是他们之间你来我往的飞鸽传书。有时候是一句话,有时候是一封信,绝大多数都在。他有多珍惜,她第一次看见。

裴谢堂拿着这些,一时间,觉得有点头晕目眩,一屁股坐在地上,有点反应不过来。

“高行止,你算是个什么意思?”

她咧开轻笑,笑容苦涩又无奈:“你不是说,高家香火不缺你一个吗?那这些算什么?”

无人能回答。

他隐秘的心思,就好像这个隐秘的箱子,被他锁在最角落。这屋子她来过无数次,如果高行止想让她看见,早就给她看了。他藏起来这些,就压根不想让她知道。是怕她嘲笑吗?或者,只是害怕给她添了许多负担?

裴谢堂轻轻放下箱子,锁好,推了回去。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床榻,脑袋靠在床弦上,不由自主的想到同朱信之成婚的前一天,就在这儿,她做了一件荒唐事。

那时候,高行止热烈的回应她,她还调侃高行止:“你这是几个意思,对着我也能发浪?”

他说:“正常男人的反应。”

她当时烧糊涂了,忘记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压根就不是个正常男人,将士们都说,他带人家出入风月场所,旁人翻云覆雨,他就浅酌一杯小酒,从头到尾笑眯眯的让歌姬陪着看风景,那些将士们私下还会揣测他是不是不行。

忘了,都忘了。

裴谢堂闭上眼睛,心中涌起极致的酸楚,他说过的话都涌了出来。

“要是哪一天你真甘愿退隐青山,同我共赴云雨,我绝不会拒绝。”

“情爱动人,皆因甘愿。”

嗯,还有,在满江庭里时,他落在自己额头上的那个轻轻吻。

裴谢堂勾起唇角,苦笑,她竟一直没相信,他原来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她!

第267章 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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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一个人在高行止的房间蹲了很久,等她再出来时,心里已经平静了很多。

拉开门,徐丹实他们几个都没走,全回到门口看着她,神色十分担忧。

裴谢堂忍不住笑道:“都去干活儿吧,在这里守着我做什么,我难不成还能去寻死觅活?高行止等着我们大家去救,这会儿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

“郡主!”徐丹实面露不忍:“你要是不高兴,打我们骂我们也行啊。”

“我打你们骂你们又不能改变什么。”裴谢堂噗嗤一笑,推开他们,径直下楼,一边走一边瞧着泼墨凌芳的布置,心中越发觉得不是滋味。从前不知道,如今细看,才发现泼墨凌芳处处都是高行止的险恶用心——墙角的花瓶是她喜欢的风格,垂下的纱幔是她喜欢的风格,就连柜台上那些摆件也都是她的风格……她忍不住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笑着说:“要打要骂,也应该是打我自己啊。”

她有多卑劣,她现在才意识的。

一直以来,她觉得朱信之在诛她的心,不曾想过,原来自己一直都在这样对待高行止。

她简直不可想象,高行止是用一种怎样的心情,给自己填满了那四十八抬的嫁妆,又是怎样一种目光,看似平静又愉快的观看了自己的婚礼……

嗯,她不能体会旁人的痛苦,该打!

“郡主!”

“怎么了?”

陈舟尾和贺满袖见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一个个都很心疼,急忙拽住了裴谢堂的手,贺满袖宽慰她:“郡主,高行止被绑架,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贼怪自己。”

“不是。”裴谢堂不知从何说起,“我难受的不是这个。你们说的没错,我对高行止的关心确实太少。”

“哦。”陈舟尾第一个放开她,“为了这个,你的确该打。”

他不拦着。

高行止对郡主的那份心,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就郡主一个人,从来都无视旁人的付出。确实该打。

贺满袖跟着也放开了手:“郡主,要是为了这个,那我也不想管了。”

他也觉得裴谢堂该打呢。

只是,终究还是郡主的心头宝,停了停,又补了一句:“不过,别打太重了,不然会很疼。”

“好啊,你们……”裴谢堂诧异的抬手看着他们一个个,觉得跟养了白眼狼一样,心底郁闷至极:“你们怎么都向着他?虽说那会儿你们还没来我身边,但是!但是!”瞧见一个个无知无觉的样子,裴谢堂气不打一处来,跺了跺脚:“高行止他活该!当初我可是让他来提亲的,是他自己不来,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可不想管他!”

“郡主也真是的。”陈舟尾压根不信,“要打就打,怕疼就说,干嘛找理由?”

一扭头,陈舟尾生气的走了。

贺满袖连忙追上他:“你等等我!”

徐丹实叹了口气:“郡主,我还要盯着陈家和东宫,怕小的们不顶事,我也先走一步。”

一眨眼,一个个都散伙了。

这是不信她?

裴谢堂很郁闷。

因没有发泄的地方,这腔郁闷一直被裴谢堂憋着,留到了淮安王府。一进王府大门,便瞧见篮子倚着门红着眼,问她也不肯说是什么原因,最后还是雾儿多嘴,说篮子被孤鹜欺负了。他们结拜兄妹,孤鹜关心篮子安危,劝说篮子不要跟着去西北,被篮子拒绝后,两人吵了几句。

于是,裴谢堂来劲儿了。

撒下篮子径直踢了孤鹜的门,不由分说一顿胖揍,直揍得孤鹜莫名其妙的上蹿下跳,才勉勉强强出了口气。

裴谢堂扬长而去,孤鹜摸着被踢得散架的骨头,脑袋里只剩一片问号。

这之后,裴谢堂平静了不少。

朱信之日常忙碌,还不曾回到府中,裴谢堂赶着他不曾回府的好时机,抓紧时间去办自己的事情。平日里,朱信之的东西都放得很整齐,端端正正的搁在原本的位置上。她记得宣纸是在案牍下的抽屉中,她轻手轻脚的拿了出来。

淮安王府的宣纸质量很不错,跟她泰安王府中的是同一个地方所产,裴谢堂满意的笑了。

墨墨,提笔,裴谢堂久不用自己的字体写字,还先思量了片刻才落笔。写错了几张,便揪着烛火烧成了灰烬。等好不容易写完这一封遗书,时候也不早了。将遗书用信封装好,再揣入怀中,裴谢堂总算松了口气。

她没打算瞒着朱信之她来过书房,将遗书装好后,便提笔装模作样的练了会儿字,才拉开门出去。

一开门,秋水端着热水正站在门口,见她出来,便往旁边让了让,行了个礼:“参见王妃!”

“王爷不是没回来吗?”裴谢堂看了看她手中的热水,有点糊涂。

秋水笑道:“属下过来收拾书房。王爷出去的时候说了,书房里的一些书籍旧了,有股霉味,要顺出来,属下一时忙碌就忘记了,得赶着收拾,以免王爷回来瞧见闹心。”

朱信之的书?

裴谢堂来了兴趣:“我帮你。”

“不用。”秋水笑着婉拒:“王爷疼王妃,要是发现王妃在府中还干粗活,会责骂属下的。”

“那好吧。”裴谢堂只得说:“既是王爷吩咐,你就快去吧。不过,顺出来的书给我送到主院来,我明日让篮子和雾儿晒晒。那些都是王爷的旧物,他说不定会舍不得。”

“是。”秋水应了下来。

裴谢堂目送秋水端着水进入书房,心头总觉得怪怪的,尤其是进了门后,秋水娴熟的关上了房门,心中就是咯噔一下。

狐疑的往外走了几步,裴谢堂忽然明白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说是要顺发霉的书出来,为何还要端着水进去,不怕将那些书弄得更潮湿吗?

裴谢堂只觉得手脚慢慢冰冷,一颗心跌落谷底,一时间,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她仔细的思量着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但思来想去,却什么都没想明白。她闭上眼睛,往事一幕幕划过,裴谢堂再三确认,让自己先平静下来,藏在了暗处。

秋水这个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她怀疑了什么,还是朱信之怀疑了什么?

书房里的烛火亮着,可以看见投在窗户上的影子,这影子一会儿弯腰一会儿垫脚,似乎在书房里正翻找什么。

裴谢堂不禁笑了起来。

这是担心她方才在书房偷了什么吗?

摸了摸手中的东西,裴谢堂脸颊边的梨涡更深了几分,翻吧,翻吧,翻了之后,才会感到心安。毕竟书房里除了她写废的几张书法,什么都没有。

裴谢堂转身走了。

她是要好好重新规划规划,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要如何走下去!

书房里,秋水在朱信之的各个抽屉中翻看了好多遍,始终都没发现少了什么,一低头,才发现案牍上的宣纸被人动过,笔墨也还没干,她立即凑过去看,只见层层叠叠的白纸上留下一点点磨痕,一些写废掉的纸张就丢在篓子里,在旁边没点的炭盆上,还有一些灰烬。她低头看了看,目光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之后,秋水将早就准备好的发霉的书籍搬了出来,嘱咐家丁送到主院去后,便等在了门口。

朱信之回来时已是子时,秋水跟上他的脚步,低声说:“王爷,王妃今天在书房呆了一个多时辰。”

“做什么?”朱信之问。

秋水回答:“写了些东西,还烧了。”

“烧了?”朱信之停下脚步,回头看秋水,“东西还在吗?”

“属下没有动。”秋水面色凝重:“另外,属下进去的时候被王妃发现了,她问了属下是要做什么,属下胡乱编了个谎话,王妃就走了,不知道是否是起了疑心。”

“你去忙吧。”朱信之低头,很快抬头吩咐秋水:“下次,别让她发现你在跟踪她,她这个人,不像表面那么粗心大意,谨慎着呢。”

“是。”秋水躬身退下。

朱信之去了书房。

推开门,烛火没熄灭,一眼就看见炭盆里灰黑的纸屑。朱信之低下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见,伸手一碰,那堆纸屑几乎变成了彻彻底底的灰烬,只露出未燃尽的宣纸一角,亦是一片空白。他凝神片刻,转身走到纸篓里,坐下后,不紧不慢的捡了一张出来,拉开,是一首唐诗,写的是端端正正的小楷,秀气又好看,是她的字体。

一张,又一张。

朱信之不嫌烦,一张张的从纸篓里捡了出来,又一张张的摊平查看,连看了七八张,都是小楷抄写的唐诗,待看到十一二张时,朱信之愣住了。

仍然是同一首唐诗,也夹杂着小楷,但却在其中多了几个特殊的字体。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字迹飞扬的行书,带点狂乱的草体,大开大合犹如男儿手笔,最后那一句“无穷极”三个字,分明不是寻常女儿家能写得出来的。

隐隐约约的看,有点熟悉。

像是曾经见过。

朱信之缓缓的站起来,在书房中走了好几圈后,终于橱柜一个右下角的柜子里翻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是一些寻常的书行。落款均是一个人的名字:“裴谢堂。”

第268章 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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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的手指缓缓的抚摸过这些书信,心中一时也有点诧异。他记得就几封,还有很多都被他丢了,不知为何这些书信会保存得这样好。想着又觉得有点可笑,应该是孤鹜长天等人多事,从前他身边没别的女人,就泰安郡主一个对他十足十的好,哪怕心中讨厌泰安郡主总缠着自己,待看到人家掏心掏肺,又忍不住想为自己留住人。

每次他扔了东西,大抵孤鹜长天都会偷偷帮他捡回来,一来二去的,这半边不打开的柜子里都是她送的。

直到谢成阴入了府中,孤鹜长天生怕被她瞧见后不高兴,才偷偷将不少物品都搬走,就剩下这么一个箱子。

就这一个木盒子,先前是放在上面的,后来才搬到了下面来。

朱信之忍不住想笑。

谢成阴这个人啊,不管放在哪里都一样脱不开她的魔爪,也就孤鹜和长天天真,总觉得放低了一点,她就不肯弯腰——她这个人要是真的想翻找,不但肯弯腰,必要的时候,怕是在地上滚都是愿意的……

有些东西,是谁都藏不住的。

朱信之叹了口气,一封封的将信都拿了出来,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信之:安。今及重阳,箕陵城内外欢庆,登高望远之际,念汝孤身,特命人送上茼蒿,以表祝福。北魏欲有卷土之势,归期犹未可知,京都繁华,不知几日能再聚。吾归之日,可否于北城门迎我,略备薄酒,与君共饮?”

每一年,泰安郡主都会有很多书信给他,有些他烧了,有些他扔了,有些他存了,这一叠信件里含有实在意义的内容的,最近的一封竟然是去年重阳节的。

这之后,她的来信便显得浅薄,往往就一句话。

“信之,安好。”

“安好。”

“安。”

重阳之后,她的信件大多数是这样的,偶有一句“信之,愿念”,也是在去年冬月了。

朱信之暗暗的记得,去年重阳前后,北魏拓跋锦不死心,曾经有过一次颇大的动作,在斡尔罕城外打输了后,迫不得己才退回北魏,赢得了东陆半年来的安宁和平静。也是这一仗,裴谢堂在斡尔罕城外大败拓跋锦,火烧北魏八万大军,犹如一道火舌蔓延入沙漠,令人闻之丧胆,她一跃成为名震天下的名将,亦是北魏人提起就咬牙切齿的杀神。

重阳之后,北魏虽退,但总虎视眈眈,西北一下子变得局势紧张,她便不能常常来信,来信也总写不来几句。

腊月,她从西北回来,除夕之后,锒铛入狱。

只能往前翻。

朱信之一封封的开始看起信来,从前看这些信都没有这么认真,当真是一个字都不落下,看得无比仔细。每一字的每一笔,都很认真的研读。

他记性本来就很好,如此一来,反而背下了很多东西。

“信之:安。今同友出行,俨然见西北城外的格桑花开遍,恍惚想起京城里的蜜桑来。汝从未同吾一同赏花,不知他日能否有此荣幸?当即时,名家曰,花开堪折直须折……”

“信之,安。听友言,陛下有意命你去东安,东安动荡,不可往,往则需带足侍卫。孤鹜武功甚好,可保周全,然此人粗心大意,需多多提点,长天随行,万事无忧。女不可带,不然,东安不安,吾亦不安……”

“信之,安。长河九月开,离滔水渐浊,不知你可曾念吾?七月随军,北漠荒凉,蛮子行军百里,疲惫渐露,吾信心倍增,不出三日定可凯旋。拓跋锦于沧浪城外设埋伏,欲行伏击,虚实相继,待我破敌三万,再修书细言……”

最后一封看完,朱信之面露惘然。

不知是心境变了,还是他变了,当年拿着这些信件,心中只觉得烦躁难安,对她这个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说,每每还觉得有点无趣。如今仔细看过,反而忍不住心酸。她是在怎样一种情况下给他写的这些信件?西北行军,每一刻都不容懈怠,她为何要在那样的情况下坚持给自己写这些信件?有时候寥寥数语,有时候长篇大论,她也不嫌累,哪怕自己不看呢?

朱信之闭上眼睛,忆起往昔,不可否认,他确实负了泰安郡主良多。

虽说情之一事,皆出自愿,但泰安郡主之伤,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恨他,情有可原。

只是这些写满了她的心思,写满了她对自己全部的情感,如今再看,不免觉得唏嘘感叹。但是……

朱信之低头,一个个的看着这些字,始终没能找到对应的那几个。他反复寻找无果,只得将这些东西都放了下去,叙旧,又开始看起笔画来。

反反复复的比对后,他的脸色尤为苍白,叙旧,朱信之慢慢合上了信件,疲倦的揉着自己的眉心。

一桩桩,一件件,她为何而来?

书房的烛火亮了半夜,朱信之吹灭烛火后,回了主院。裴谢堂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将他抱住,软软糯糯的嘟囔:“凤秋回来得越来越晚,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会。”他抱住她,亲吻她的额头,目光深邃:“我怎么会不要你?”

裴谢堂哼哼唧唧:“下次再回来晚,罚你睡地上。”

“嗯。”朱信之低声应道。

她满意的笑了起来,随后,蜷缩成一团窝进了他的怀里,她呼吸绵长,不多时就睡得沉沉。朱信之将她抱得更紧,一夜无眠到天明。

第二天睁开眼睛,眼前映着一双红红的眼,裴谢堂鬼叫一声,下意识的抬脚就踹。

朱信之拥着被子缩在床边,一脸无辜的看着她:“疯丫头,大清早这是干嘛呢?”

“王爷,你昨天去偷人了?”裴谢堂眨眨眼睛:“你这一双眼睛,像是一整晚都没睡。”

“还不是拜你所赐!”朱信之瞪着她:“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你做了什么?一会儿踹我,一会儿抢我的被子,一会儿又要抱我,一会儿又嫌热把我推下了床。等我下去了,半夜又嚷嚷说冷,说要抱抱。女人是不是都像你这样善变的?”

“我没有!”裴谢堂不相信。

她睡觉可安分了,没理由这般混账!

可瞧着朱信之笃定的模样,又觉得这人好像不怎么会撒谎,莫非真的是自己的问题?

她搔搔头,底气顿时不足:“王爷,你今天是不是没事可做?要不然,我们到处去逛逛吧,听说新开了一家点心坊,口味很独特呢。”

“让篮子陪你去吧。”朱信之摇摇头:“我一会儿要去泰安王府。”

泰安王府?

他去哪儿干嘛?

莫非,昨天晚上秋水的一举一动还真是他示意的?

那不行,必须得跟过去看看!

裴谢堂刷地蹭过去,挨着朱信之的肩膀,将整个人都靠在朱信之的肩膀上,用胸前软软的蹭着他,放柔了声音:“凤秋没事去泰安王府做什么?陛下宣告天下,已经还了泰安王府清白,泰安郡主的名声也保住了。你奉旨修葺泰安王府,是不是对泰安郡主的喜好格外上心?走在王府之中,难免回忆缠绵,心头感慨无限,只可惜旧人已去,空留回忆……”

“好啦,你到底想说什么?”朱信之叹气。

“带我去!”裴谢堂立即翻身躺在他怀中,笑着看他:“你带我跟你一起去。我都没去过泰安王府呢。”

“你没去过?”朱信之低头看她。

裴谢堂迎着他坦荡的目光,心头凛然,笑容浅淡:“我爹跟泰安郡主关系又不好,泰安王府的盛宴,我们谢家是没资格去参加的。我怎么可能去过?”

“好。我带你去。”朱信之勾唇:“给你一炷香时间梳洗,过时不候。”

眼前略过一道影子,怀中的人儿已经跳了起来拉开了房门,大声的呼喊:“篮子,雾儿,嫣儿,快来,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

这声音喊得不但篮子等人过来,就连孤鹜长天都吓了一跳,差点冲了出来。朱信之眼见着主院门口要奔来人,千钧一发之际,聪明越出来将她往房间一拉,匆匆扯过衣服裹上,没好气的道:“王府里男人颇多,你这衣衫不整的……”

“我错了。”一时着急,给忘了。

裴谢堂低下头,一副小媳妇的模样,低眉敛首,务必乖巧,让人什么话都责骂不出来。

朱信之叹了口气,对她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气是生不起来了,人却必须得带,等裴谢堂收拾完毕,两人便坐着马车去了泰安王府。泰安王府已经不复从前,府中无人,门匾皆新,红墙绿瓦,遥想当初泰安郡主还活着的时候,这座府邸前是怎样一种风景,那人张扬肆意,进去皆是欢声笑语,有人哈哈大笑,有人高歌长啸,如今却什么都没留下,陡然让人生出一种“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感慨来。

两人在府门前下车,裴谢堂扶着朱信之的手,抬头看了一眼他题的字,顿时似笑非笑。

她早见过,如今再见,心头不觉多了几分调侃:“王爷,这是你写的字吧?还念着她吗?”

第269章 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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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什么?”朱信之白了她一眼:“这府门从前被人放火烧过,黑黢黢的,我看着不好看,让人重新修葺之后,新的府门看着有点生疏,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这才提了两句对联。这样一看,你不觉得顺眼了很多?”

原来的府门被人放火烧过?

裴谢堂凝眉,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许是知道她不了解,朱信之在一旁淡淡的开口:“如今这样修后,是看不出来被火烧过。就在泰安郡主人头落地那天,百姓没吃到她的肉,愤怒的冲到泰安王府一阵打砸后放了一把火,幸亏发现及时,否则半条街都要被牵连。你看那边,还留着黑色的烧痕。”

“是王爷发现的?”裴谢堂蓦地觉得心头难受起来。

那时候她被冤枉,她知道有很多人恨着她,却不知道原来他们还这般疯狂报复过她。

朱信之低声说:“嗯。”

没有过多的话解释,他好像就是在回答旁人“吃没吃饭”这样简单的问题,有种说不出的坦然。

两人携手走进泰安王府,原本进了府门后,便是大开大合的庭院,什么摆设都没有,只因她常年喜欢在院中练武,又喜欢在前院设宴,嫌弃那些摆件碍手碍脚,就叫人都搬走了。如今进了泰安王府,仍旧和从前并无二致。

从前院进了后院,变化仍旧不大,只是一些细节上因外人不知道她的品味,难免不如人意,但已是难得的还原。

裴谢堂时不时的觑着朱信之,心中不无感叹。

这个人啊,他就好像是世间一道清风,任由来来去去,始终不改原来的自己。

泰安郡主落魄时,他在旁边冷眼旁观,宣庆帝让他端来毒酒,他问心无愧,因而便来,不解释,不言语,不嘘寒问暖也不落井下石;

泰安郡主平冤昭雪,他受命督造泰安王府,仍旧是坦坦荡荡,不伪装,不讨好,处处都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如此一来,裴谢堂反而越发看不懂朱信之了。他到底是怀疑了,还是没怀疑?这人未免藏得太深。她想问很多细节,却不敢开口,因摸不到朱信之的虚实,一开口反而暴露了自己。随着朱信之走遍了泰安王府,一路压抑,到了后来,瞧见旧日景物,反而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来,一个字都不想再开口问。能光明真大的走在这座府邸的岁月真的不多,她想珍惜。

两人从前门进,来来去去,朱信之反复查看修葺得不如意的地方,嘱咐裴谢堂不要乱跑后就各自忙碌。

裴谢堂乐得在府中四处查看,瞧见很多被破坏掉的地方都一一修好,不由跟着心情大好。走过前院,走进后园,就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来。

走进书房,她停住了脚步。

朱信之还在外面,不曾进来,她在这儿不会有人看见。

裴谢堂缓缓踱步到书房内,见倒地的柜子都放了回来,坏掉的重新做了,却有一只还是原来的模样。她不由一喜,快步上前拉开了柜子抽屉。

拉开抽屉后,里面还有一个暗格,她微微一笑,伸手入怀,将昨天写好的那封信放入了暗格之中,将格子还原后混若无事的在书房四处乱转。

“走了。”不多时,朱信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裴谢堂应了一声,含笑出门。

“你自己一个人倒玩的开心。”朱信之牵着她的手,见她红光满面,不由轻声说:“你不是胆子最小,最怕黑吗?”

“我什么时候怕过?”裴谢堂不解。

行军打仗,在外的时候多着呢,哪能怕黑胆子小?

朱信之幽幽的看着她:“前天我回来晚了,你在房间里不睡觉,我问你为什么不灭了烛火,你说,你怕黑,一个人睡不着。”

“那是骗你的。”裴谢堂嘿了一声,挥了挥手:“我只是睡不着。”

朱信之盯着她的目光更深。

裴谢堂立即往后退了一步,左右看看,很无辜的点头:“对,王爷,我确实怕黑。”

“……”

从泰安王府出来后,朱信之并不急着回府,他是王爷,总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要做,不过今日,他不回去,也没让裴谢堂急着回去,而是说:“母妃近来身体不好,我要去刑部办事,你若无事不如进宫去陪陪她。你爱热闹,明日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咱们都要去,你不了解皇后娘娘的喜好,不如去请示母妃,问问她的意思再准备。”

“明日生辰,今天才准备来不及吧?”裴谢堂不解。

朱信之白了她一眼:“来得及,好歹我还有封地,不是个一贫如洗的王爷。”

裴谢堂想想也是,别的不说,他那小宝库里随便拿几样都是送得出手的,去问问母妃的意思,不过是他找的一个理由罢了。

大约,是曲贵妃想儿子了。

裴谢堂叹了口气,东陆皇族就是这点不好,不到日子,皇子都不能随便入宫,曲贵妃再是想念儿子也不能时时召唤。反而是她这个儿媳妇得了便宜,因是女眷,入后宫并无太多禁忌,大多数时候都是想去的时候通报宣庆帝就能入宫。

如今曲贵妃想儿子又见不到,只能召唤她这个儿媳妇前去陪着解闷,也是可怜啊可怜!

因心中很是同情曲贵妃,裴谢堂答应得也很是爽快。

到了宫门口,朱信之目送她入内,临走前整理了一番她的衣衫:“去吧,晚点,我会来接你回家。想吃什么,我让孤鹜去备着。”

“你。”裴谢堂立即笑起来。

她在宫里吃不饱饭,朱信之都记着呢。

曲贵妃的婢女前来接她,闻言笑道:“王爷疼爱王妃,总是时时记得王妃,真是王妃的福气。哎,想不到咱们王爷从前是多清贵的一个人,如今也会理这些烦情俗爱,缘分这东西当真是奇妙。”

“是啊。”裴谢堂跟着也笑。

从前他清贵的苦头,她是吃得最多的那个人!

婢女见她笑,还以为她高兴,便捡着她爱听的说了几句:“京城里爱慕王爷的姑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个赛一个的好看,一个顶一个的清秀,可咱们王爷对那些姑娘从来都正眼看一眼。单单就王妃一人,王爷才认识没多久,就入宫对陛下和娘娘说,他要娶王妃。当时,陛下和王妃都惊呆了,还以为自己是听错啦,再三追着王爷确认呢。”

“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裴谢堂转着眼珠笑起来:“京城里的那些姑娘要是知道真相,估计得哭死。咱们王爷不爱标致端庄的,就爱我这种调皮捣蛋的。”

“王妃是怎么做到的?”这么一说,婢女还真来了好奇心。

裴谢堂勾勾手指:“我脸皮够黑呀。”

婢女一愣,挨着她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就听见裴谢堂咯咯笑着说:“我跟你说,我第一次见到咱们王爷的时候,他对我也很不耐烦的。可是我才不管呢,抓着他的马车就是不下去,一来二去,他就只能认了我这个人。”

“……”还能这样的?

婢女惊得下巴都掉了,半晌,才低声笑道:“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一物降一物?”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庆林宫外。

曲贵妃今日穿了一身月白宫装,娥眉凝娇,粉黛生辉,令人移不开眼睛。朱信之的好五官泰半是遗传自她,母子两都喜好这种浅色的衣衫,气质端得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看了一眼,裴谢堂便知道为何曲贵妃素来淡淡的,却是六宫之中最得宠的那一个。

她正在宫里浇那几株宣庆帝新赐给她的栀子花,见两人说笑进来,好奇的笑着问:“聊什么那么开心?”

“说王爷呢。”婢女福了福身,接过她手中的花洒。

曲贵妃便挽着裴谢堂笑盈盈的进了殿中,一边走一边问:“信之怎么了,他又惹你生气啦?”

“没有。”裴谢堂哄人开心是一把好手,嘴巴跟抹了蜜一样,笑道:“我不惹他生气就算好的,他那个人啊,什么都让着我,我哪里能生得起气来。母妃不用为我们担心。对啦,母妃,我入宫时,王爷跟我说,明天是皇后娘娘的生辰,母妃在宫中多年,人又聪慧,一定能帮我拿个主意,你说我送什么才能让皇后娘娘开怀,又不争抢了太子妃的风头呢?”

“送个如意吧。”曲贵妃被她哄得心情大好,还真给她出了个主意:“皇后娘娘不喜欢铺张浪费,玉器贵重又不张扬,她一向喜欢。”

“好。”裴谢堂应了,又问:“那母妃喜欢什么?”

“我啊,我没什么特别的喜好。”曲贵妃摇摇头:“真要送我,就送个有生命的吧。”

“活的?”裴谢堂不明白。

曲贵妃将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你们也成婚一个多月了,什么时候让母妃听到好消息?今日你来得巧,御医院的院判祁黔刚好当差,一会儿要过来请平安脉,正好让他帮你也看看。”

“不。”裴谢堂下意识的摇头。

曲贵妃一愣,蓦地握紧了她的手:“成阴,你,你该不是……”

第270章 罚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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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瞧着曲贵妃的脸色,顿时就知道贵妃是误会了。

她近来在吃祁蒙调的药,那药对身体的损伤有点大,如今已经吃完了三服药,祁蒙说身体已处于全面闭塞的阶段,在来月事前会集中有一次重组,在重组期间,就能最快受孕。但在这之前,效果等同于避子汤,脉象沉闷。她算过了,离月事还有三天,脉象要在三天后才能恢复正常,此时诊脉,岂不是适得其反吗?

“不是,母妃,我没问题。”裴谢堂后背的虚汗直冒,底气顿时不足。

曲贵妃是什么样的人,这一瞬间的犹豫,早已让她洞察,如此一来,她更抓紧了裴谢堂的手不放:“既然都来了,看一看也好。”

“御医院是专为宫中女子备诊的,为儿臣诊脉不符合规矩。”曲贵妃越是执着,裴谢堂越是不愿意。

她心中藏着玲珑心思,只在这事儿上始终心虚,百转千回竟没能替自己找到一个万全的借口,推脱之间,曲贵妃已有怒容:“清砂,你去,将祁黔叫来!”

这是软的不行来硬的!

裴谢堂便不再多说。

这里是宫中,曲贵妃是长辈,若再顶嘴推脱便是她的不对。

曲贵妃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但自从这一刻开始,她对裴谢堂的态度明显的冷淡了下来。裴谢堂几次三番想找话说,她均是不搭理,只得作罢。

尴尬的做了半天,御医院院判祁黔终于在婢女清砂的带领下快步进了庆林宫,一进宫门,他便叩首请安,先是恭恭敬敬的替曲贵妃请了平安脉后,曲贵妃便道:“劳烦祁太医帮淮安王妃也请一个平安脉,她近来不舒服,恐是气血两亏。”

“是。”祁黔不敢推脱,走到裴谢堂身边,示意裴谢堂伸出手来。

裴谢堂看了看曲贵妃,在她沉静的目光下,不得不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诊脉垫上。祁黔将手放在她的手腕上,隔着细细的薄纱,不过几个呼吸间,他表情顿时一变,立即小心翼翼的诊了起来。不多时,就瞧见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隐隐约约的透了出来。因背对着曲贵妃,他抬手细细的擦了擦,曲贵妃只顾着专心的看着裴谢堂,倒一时没发现。

“怎么样?”许是诊脉的时间长了,曲贵妃跟着也变得紧张起来。

祁黔松开裴谢堂的手,转身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回答:“回贵妃娘娘,王妃身体康健,只最近气血不足,进食一些红枣枸杞就能补回来。”

裴谢堂豁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曲贵妃更是狐疑:“真的只是气血亏虚?”

“是。”祁黔站起来:“待臣开一张方子,调理几日就可以了。”

“好。”曲贵妃总算是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那就有劳祁太医。清砂,看赏。”

祁黔开了药方,领了赏赐后,便躬身退下。

裴谢堂目送他离开,心中反而更怀疑起来。她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的,在祁蒙的药物作用下,完全不可能会呈现出这种结果,只能说,祁黔撒了谎。祁黔……祁蒙,他们两个都姓祁,莫非是同出一族的人吗?要真是这样的话,她还真得跟祁黔好好聊聊了!

曲贵妃脸色缓和了不少,只是先前过于强势,如今怎么也不能丢这个脸。

祁黔走后,裴谢堂还没反应过来,便听曲贵妃冷冷的道:“淮安王妃,你跪下。”

跪下?

裴谢堂一愣,心中闹不明白今儿曲贵妃到底是怎么了,只得从座椅上站起来,缓缓跪在殿中。

曲贵妃走到她身边:“知道为什么要让你跪下吗?”

“儿臣愚钝,不知。”裴谢堂很老实的请教。

曲贵妃站在她身边,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回答,想了小半柱香时间,才缓缓开口:“我十六岁时就跟了陛下,十七岁时,我生了我的长子,可惜那个孩子没福气,生来就夭折了。十八岁时,我生下了信之。一转眼,信之都已经这么大了。他的几个兄长个个都成婚早,如今孩子都能满地跑,你们成婚虽晚,但我对你们的期待也是一般无二。你不知道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那我问你,为皇家开枝散叶是你的本分,你尽到自己该有的本分了吗?”

“……”裴谢堂觉得自己很冤。

这生不生得出孩子,能怪她?

要是朱信之不行,她难不成还得红杏出墙,才能免于死刑吗?

只是当着曲贵妃的面儿,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裴谢堂低下头:“谨遵母妃教诲,儿臣知错,回去之后定让王爷再努力。”

“跪上一个时辰再起来。”曲贵妃转身离开:“清砂,你监督。”

婢女福了福身,她便撩起帘子回去睡了。

裴谢堂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忍不住撇了撇嘴。方才在花园瞧见她淡若晴烟,心中还暗暗夸奖,此刻她应该收回那些话,这个女人如此善变,跟她家王爷才不是一路的!

日头渐渐上来,跪在地板上时间久了,不免觉得膝盖生疼。

裴谢堂悄悄移动一番,清砂见了,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她跪好,她只得又跪了回去。清砂站在屋檐下,踮着脚尖四处看看,片刻后,快步进了偏殿,拿了个薄薄的软垫出来放在裴谢堂的膝盖下。

这丫头心眼儿真好!

裴谢堂满心感动,连忙抬头对清砂笑了笑。

清砂低声说:“王妃,要不要奴婢去请王爷过来?”

“不用。”裴谢堂小声说:“他很忙,别为了这种小事打扰他。”

清砂叹了口气,只得退回屋檐下。

裴谢堂百无聊赖,抬手数着天空中飞过的鸟儿,心中只想,今儿这一跪就耽误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够她做很多事情了。原本还以为来庆林宫看过了曲贵妃之后,她就能早点离开皇宫,去东宫瞧瞧动静,如今却成了做梦。

不过,被罚跪这一场已经是最轻的惩罚,若是方才祁黔说出真相,恐怕就不是罚跪这么简单。

她心中暗暗琢磨着许多道理,时间反而觉得过得快了很多。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前方的清砂跪了下去,不等她回头,一双手就从身后扶了扶她:“这是怎么了?”

“我惹母妃生气了。”裴谢堂听出是朱信之的声音,并未起身已笑道:“母妃看着我心烦,我就自请来这儿跪着。”

朱信之显然是匆匆赶来,额头上有些汗水,在日光下闪闪发光,他蹙起眉头:“先起来。”

裴谢堂摇摇头,曲贵妃都没赦免,她哪里能真的起来,要是顺着朱信之的话松了膝盖,这一个时辰就白跪了,她才没那么傻呢。

朱信之于是又匆匆进了庆林宫。

不多时,里面就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母妃,成阴犯了错,都是儿子的错,还请母妃饶了她。”

“是她让你来求情的?”曲贵妃说。

朱信之回道:“不是,儿臣在刑部办事,来接她时,无意中听宫人们议论,说她被罚跪在庆林宫,已跪了一个时辰。如今宫里议论纷纷,都说她惹怒了母妃,人言可畏,请母妃看在儿臣的面上,不要跟她计较,否则传言出去,人人不免说她骄纵,又要说儿臣驭妻不严,母妃管教不力。”

“信之!”曲贵妃似乎动了怒。

朱信之定声说:“母妃,请您同意,成阴再有天大的错,跪也跪了,罚也罚了,不要让后宫议论纷纷!这是儿臣的颜面,也是母妃的颜面。”

“好吧。”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曲贵妃隐忍的咬牙:“你们出去,我今儿不想见到你们。”

朱信之又说了几句,很快就出来,上前扶住裴谢堂:“走吧。”

“母妃是怎么了,今儿脾气这般怪。”裴谢堂听着屋子里的争吵,心中一时间有点闹不明白。

今天进宫来,曲贵妃的脾气变得好古怪,先前还好好的,说不上几句话就开始动了怒,这会儿更是直接跟朱信之吵了起来。要知道,这在从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朱信之就是她的心头肉掌中宝,她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刚出生就夭折,二儿子养到十四岁又病故,她满腔的希望和热情全部都寄托在朱信之身上,平日里是连一句都舍不得吼的……

古怪,着实古怪!

朱信之摇摇头:“出宫再说。”

裴谢堂跪了好半天了,膝盖早就跪的麻木,先前不起来还不觉得疼,待一站起,便觉得刺骨生疼,忍不住龇牙咧嘴的哼唧。

朱信之低声问:“很疼?”

“嗯。”裴谢堂怕他担心,咧着嘴巴笑:“不过没关系,还能忍。”

朱信之露出心疼的神色:“疼也没办法,这儿是皇宫,你得自己走,否则要是让人看见了,难免会拿规矩和礼仪说事。我扶着你,咱们走慢一点,等走出后宫,我带你回家。”

“好。”不知为何,听着他低声细语的讲道理,裴谢堂忽觉喉头一下子哽咽了起来。

他扶着她,小碎步挪出后宫,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他走得很慢,生怕牵扯到她的膝盖,每一步都等着裴谢堂。等两人走出后宫,他再也等不得一般,弯腰将裴谢堂打横抱起。裴谢堂依靠在他的怀中,听着他坚定的心跳声,忽觉很是心安。

第271章 祁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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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抬起头,能瞧见朱信之抿紧的唇,心中茫然又温暖。

这是朱信之。

这是她的夫君。

这肩膀,是她曾经很想依靠的全部。如她所想的那样,坚实又可靠。

她有点骄傲!

将头靠在朱信之的肩膀上,听着他的布鞋踏在空落落的道路上,一声,又一声,很轻,又很重的落在她的心头。裴谢堂忍不住勾起唇角,在宫中受了一点委屈,但她忽然发现,原来在他的心目中,自己已经是一个不同于寻常的存在了。

他为了她,同曲贵妃顶嘴。

他为了她,做了从前不做的事情。

裴谢堂低声说:“王爷,你抱着我这样走,不合规矩,要是让礼官看见了,明天上朝的时候肯定要参你一本的。”

“礼官宋元,他还是个光棍呢,没媳妇,才整天罗里吧嗦的,总说男女授受不亲。”朱信之低声说。

裴谢堂噗嗤一笑:“王爷,你学坏了,你敢在背后编排宋大人。”

“实话实说。”他说。

他送了送手臂,将人抱得紧了紧,步子走得更快了几分。从宫中出来,马车早已等候在宫门口,见朱信之抱着裴谢堂,孤鹜吃了一惊:“这是怎么了?”

“母妃罚她跪了一个时辰。”朱信之吩咐孤鹜:“去找一些冰来。”

孤鹜满面狐疑,好端端的,贵妃也一向喜欢王妃,怎么说罚跪就罚跪?

他见自家王爷担心,不好多问,赶紧跑去找一些冰块过来。朱信之将裴谢堂抱上包车,自己也上了车后,小心的卷起她的裙摆,将底裤卷起,查看她的膝盖。裴谢堂的皮肤本就偏白,这一撩起底裤,朱信之立即倒吸了一口冷气。

裴谢堂低头顺势看了一眼,嗯,两条腿的膝盖处已是青紫一片。

“疼不疼?”朱信之伸手摸了摸那些青紫伤痕,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裴谢堂摇摇头:“就是看起来严重,其实不是太疼,你看,我从前在谢家的时候也总是被我爹罚跪祠堂,我的膝盖比你想的还要坚强,哎呀——”却是冷不丁朱信之按了按,裴谢堂猝不及防,疼得叫了出来。

“嘴硬!”朱信之横她:“好啦,出了宫,你就实话实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裴谢堂嘿嘿笑,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难啊,要是诉苦,难免有告状的嫌疑。要是说得不好,又得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可她又委实觉得冤枉。她刚刚摆脱了泰安郡主的污名,没理由又要将莫须有的东西扛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不说,朱信之便道:“你不要瞒我,也别撒谎。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对长辈不敬的人,你跟母妃之间也没什么误会,没来由的,不可能会惹怒了她。我母妃那儿我也清楚,她并非与世无争,事实上,母妃心思深沉,远比表面看起来更谨慎小心。但她是我的母妃,对我是一分真心,对你也如此,她没理由会突然惩罚,一定有什么原因。你仔细想想。”

这话说得也对。

裴谢堂沉思,记忆中的曲贵妃素来都很讲道理,像今天这样不讲道理说罚就罚,还真是第一次。

原因?

她想了想,好像一开始并无什么不同,而是在诊脉之后,就变得有些古怪了。

她抬头,很是狐疑:“方才母妃唤我去后,就让御医院的祁黔为我诊脉,祁黔说我气血亏虚,母妃就忽然不高兴了,等祁黔走后,母妃说我并未尽到为皇家开枝散叶的本分,便让我跪着。”

“就这样?”朱信之眉头蹙起。

裴谢堂点头:“就这样。”

一时间,两人也百思不得其解。孤鹜寻了冰块过来,朱信之用手绢包住,给她冰敷膝盖,以免膝盖肿起来不能站立。等回到王府,朱信之手中的冰块早就化成了水,他将裴谢堂抱回主院,便吩咐请祁蒙过来,祁蒙一瞧,顿时吃了一惊,急忙拿了药膏过来搓揉裴谢堂的膝盖。

“王爷,王妃无碍。”祁蒙揉捏了片刻后,便说:“只是一些淤青,很快就会散。”

“我来。”朱信之接过药膏,轻手轻脚的替裴谢堂搓揉。

裴谢堂见他神色不宁,看了片刻,忽觉心中一震,连忙按住朱信之的手,问道:“王爷,今儿是什么日子?”

“六月十三。”朱信之说。

裴谢堂摇摇头:“六月十三……王爷,我没记错的话,今儿是四殿下的忌日吧。”

曲贵妃的第二个儿子,四殿下朱孝裕,据说病故的第二天,就是中宫皇后的生辰。算算日子,不就是今天吗?

裴谢堂忽然明白过来,为何今日曲贵妃突然要惩罚她了。

她大概是通过这种方式,来督促裴谢堂早点生一个朱信之的血脉,延续她心中最大的恐慌和担忧——朱信之一直没有子嗣,曲贵妃总担心哪一天他会突然撒手人寰,什么都不曾留下,就好像她的二儿子一样。那时候,就留下曲贵妃一个人,就如同当年长子连名字都来不及赐下就夭折的那种落寞伤痛。再看看中宫之中人人欢庆,而如今再无一人记得皇四子的忌日,曲贵妃年纪渐长,心中的不平、担忧、伤痛爆发,故而变得古古怪怪。

朱信之脸色猛地一变,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我得入宫一趟。”

“快去吧。”裴谢堂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一个孝顺的儿子,这个时候,万万舍不下自己的母亲。

“交给你。”朱信之吩咐祁蒙:“要用什么药,府中没有的,就让孤鹜去买。”

他快步去了,临走前又回头看着裴谢堂,一脸欲言又止。

“我没事。”裴谢堂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着挥了挥手:“如果你真的觉得愧疚,回来的时候,将你看到的最好吃的东西带给我。”

朱信之重重点头,不多时,传来他焦急又无奈的声音:“快,进宫。”

他一走,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祁蒙小心的搓揉伤口,裴谢堂只觉得膝盖一阵热,笑道:“这是什么药,擦着倒是舒服。”

“化瘀膏。”祁蒙托着手中的小药瓶:“我自己研制的,虽然比不上宫里的,但效果很好。”

“说到宫里,我方才就想问你,你是不是有个亲戚叫祁黔?”裴谢堂连忙按住她的手,低声问。

祁蒙抬起眼,眸色狠狠的闪了一下:“你……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真认得?

裴谢堂倒吸了一口气,将宫里的事情说了。祁蒙低头不语,半晌,扯开一抹冷笑:“亏得他还诊得出你的脉象来,还懂得为你遮掩。”

“他叫祁黔,你叫祁蒙,你们都是同出江南医药世家祁家吗?”裴谢堂问:“我捡到你的时候,你昏倒在京城的阴沟里,醒来后曾经说过你是来投奔亲戚的,你那亲戚该不会就是祁黔吧?后来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没去寻他?”

“是啊。”祁蒙面容淡漠:“我们是亲戚。不,确切的说,他是我的父亲。”

“什么?”裴谢堂豁然站了起来,膝盖刺痛,没能站稳,一屁股坐在床榻上,戳着尾椎骨,疼得眼泪哗哗:“你说什么?”

不可能吧,她随手捡了一个医女,这医女是当今御医院院判祁黔的女儿?

祁蒙看着她:“这事儿说来话长。当年,祁黔还不是御医院的太医,而是江南医药世家祁家的庶子,因为一手好医术,被江南很多名门望族奉为贵宾。江南有名商户林家,林家嫡小姐林清悠生来体弱多病,为了救治小姐,林家一狠心,便将林小姐送到了祁家来学医。林小姐到了祁家,一来二去,便同祁黔生出了情谊来,在家族长辈的主持下成了婚,就是我娘。”

“婚后不久,就遇到了皇室五年一次的医者录考核,祁黔年少自负,便辞别了娇妻家族上京。谁知道这一去,十五年不见踪影。在他走后的第一个月,我娘就诊出了喜脉,满心欢喜生下孩子,却等不到丈夫的音讯。托人问到京城,才知道祁黔已选入御医院,还与京中权贵之家的女儿成了婚。祁黔见行踪败露,便捎信回京,在信中,他说他走后我娘才有了身孕,是为不忠,理应休妻。”

“祁家人听信了他的鬼话,将我娘和我撵出了祁家。我娘气愤难当,身子骨又不好,受了气后,哪怕我用尽全力调养,仍旧没能留她在人世。我娘死后,我心中憋着一口气,只想着要上京城来替我娘讨回公道,便离开了江南,独身一人来了京城。可我没钱又没势,在祁家门前呆了半天,就被祁黔的现任夫人当成讨饭的打了一顿,险些将我打死,我仓促间逃跑,昏倒在阴沟里,被你捡了回来。”

祁蒙说完,目光已染上泪光,愤恨犹不减:“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能再见到他,我一定会将我娘受过的每一分委屈都还给他,我做梦都在想!”

“光是做梦是不能还给他的!”裴谢堂撑起身体,脸色凝重:“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祁蒙低下头:“这是我的仇。”

“没关系,你的仇你自己报,只是,你需要一个帮手。”裴谢堂掐了掐她的脸蛋:“正好,我很适合干这一行。”

第272章 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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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蒙刷地抬起头来:“王妃愿意帮我,祁蒙不胜感激,只是,如今祁黔已经是御医院的院判,地位高高,我们无权无势的,怎么跟他斗呢?”

“不急。”裴谢堂低眉一笑:“该来的跑不了,不该来的,咱们也要不来。我得理顺一下,免得露出破绽。我问你,你给我吃的那个药,他诊治时理应认为我服用了避子药,为何会瞒而不报?这脉象上是不是有些蹊跷?”

“那药方原本就是祁黔所创。”祁蒙含泪道:“当年我母亲初初嫁给他时,他们之间也确实恩爱了一段日子,我母亲身体不好,一开始的时候,祁家的主母就有些嫌恶我娘,总说她生不出去孩子来,甚至还给我母亲下了最后通牒,说在端午前诊脉还怀不上,就要将母亲撵出家门。祁黔为了能留住母亲,多方钻研后,就研制出了这一副药方,所以,服用之后会有什么反应,祁黔都一清二楚。旁人是看不出脉象的波动来,但祁家人肯定知道个中蹊跷。”

原来如此!

怪不得当时祁黔一诊脉,就冷汗连连,原来是猜到她服用了祁家人才有的药方。

当时祁黔的反应跟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大约是做了不少心虚事,总担心祁家会找上门来,而自己身上出现了祁家人才懂的药方,他怎能不怀疑祁家人已经到了京城,怀疑祁家人投靠了曲家,会找机会向他报复?

裴谢堂冷笑:“这药方只你们祁家知道吧?”

“是。”祁蒙点头:“确切的说,只有我母亲知道。不过,母亲后来将药方传给了我后,我觉得其中几味药的用药和用量对女子损耗太大,我就进行了调整。一方面温补,一方面强求,但损耗已不像原来那张方子剧烈。”

“这几天不要出门。”裴谢堂沉吟片刻,微微一笑:“小心祸从天降。”

什么意思?

祁蒙眨眨眼,很不明白。

裴谢堂点着她的额头:“你啊,就是人太善良,总觉得天下人都如你一般天真。我问你,你说祁黔在宫里已经发现我身边有了祁家人,接下来是不是会有所动作?他为何隐瞒曲贵妃不报,处处留下情面?”

祁蒙摇头,她哪里能明白这其中的心思?

“你也说了,那张方子对人体的损耗极大,但你进行了改良,故而我体健如常。你说,作为这张方子的创始者,祁黔会不知道危害吗?他心里一定很奇怪,为何我服用了药方又没事。他如今身在后宫,整日里与那些娘娘为伴,对宫中女子来说,能生一个皇子,那就巨大的竞争力,为此不顾一切都要达到目标,他要是有了这个改良的方子,你说对于他来讲,会有多大的前途?”

“步步高升,飞黄腾达。”祁蒙总算转过来了。

裴谢堂点头:“不错,既然如此,他当然要来讨好我,接近我。我猜,不出三天,他肯定会登门拜访。”

祁蒙冷笑:“他的脸还真大。”

两人话音未落,便见篮子过来福了福身:“王妃,府中有客到,请见王妃。”

“是御医院祁黔?”裴谢堂挑眉。

篮子满脸惊讶:“王妃怎么知道?”

裴谢堂投给祁蒙一个“你看我猜对了”的表情后,便放下裤管,穿上鞋袜站起身来:“既然来了,去看看狐狸尾巴是怎样一种露法。”

“我能不能去看看?”祁蒙小声问。

裴谢堂笑道:“你想去就去,躲在屏风后别出来,以免旁人乱了你的分寸。正好,也听听背着你,这个人会怎么说话。”

“好。”祁蒙大喜。

裴谢堂带着她从后院出来,便去了正厅等候。祁蒙坐在屏风后,透过朦胧的屏风,光线的关系,她能模模糊糊的看见客厅里的人,但客厅里的人却瞧不见她。

不多时,管家带了祁黔来,见礼落座,祁黔就开门见山的问:“王妃,今日微臣替王妃诊脉,发现王妃脉象有些不同寻常。敢问王妃,淮安王府之中是否有医女在调养王妃的身体,能不能请她出来见一见,微臣有些话想当面问问她。”

“府中有不少医女,都帮我调理身体,敢问祁太医想见哪一位?”裴谢堂恍若不知道。

祁黔沉吟:“府中可有医女姓祁?”

“有啊。”裴谢堂脸不红气不喘的撒谎:“不过今日祁太医来得不巧,祁医女刚好出去采药了,恐怕回来就得好几天。”

祁黔听说确然有医女姓祁,脸色一喜,待听说出来要好几天才回来,又难掩失落:“这样啊……”

“是啊。”裴谢堂眨眨眼:“祁太医,你这么执着的想找我府中的医女,难道其他的人就回答不了祁太医的问题吗?”

“也不是。”再说下去,祁黔怕裴谢堂起了疑心:“我是想着要问个清楚。王妃,你身体有恙,是调理的缘故吧?”

“日常调理而已,谈不上有恙。”裴谢堂是打死都不会认的,此刻不是在宫中,对她而言对有利。

见她打死不承认,祁黔一开始就有点蒙了,呆呆的看了她好几眼后,才说:“王妃是担心微臣会泄露秘密吗?王妃瞒不住微臣,王妃的脉象稳而沉,看起来像是服用了避子汤过量导致,但在沉稳之下,用三指按压,脉象的起伏波动很大,蓄意不发,这是人为的。王妃在服用药物打乱身体的技能,是想求子吗?”

“胡说。”裴谢堂笑吟吟的否认:“我如何会这些?”

“王妃不会,你身边的医女会呀。”祁黔拱了拱手:“请这位医女来一问便知。”

“都跟你说了,人不在。”裴谢堂态度特别好:“你要是想见,不如三天后再来,我保证你会很惊喜。”

祁黔见她左右只是推脱,不由无奈。

话不投机半句多,祁黔起身就要告辞,临走前,还止不住的回头看这座府邸。

他一走,祁蒙就出来了:“他会不会来扰乱王府?”

“谅他没有那个胆子。”裴谢堂咯咯笑道:“只要你不出去,三天之后,我的药全部服完,他拿我就没办法了。”

“好。”祁蒙点头,眼中却留着不甘。

裴谢堂叹了口气,并没点破,都是执念而已,她没必要总拦着。道理已经说给祁蒙听了,祁蒙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

她想起自己,将心比心,从前高行止不也总是拦着不想让她报仇,可结果呢,她偷偷摸摸的都要去接近朱信之,还总想着要将这个人踩在脚底下。如今时过境迁,不过是换了个人,她换了个角色,开始看别人的故事。

祁蒙走了。

裴谢堂扭头吩咐雾儿:“最近府中不安宁,京城里也不安宁,祁蒙是咱们府上最好的医女,可不能让别的府邸抢了去。你去告诉贺满袖,让他安排一下,一旦祁蒙离开府邸,务必要保护祁蒙的安全,我可不希望看到有人狗急跳墙。”

“是。”雾儿应道:“那要是有人对祁蒙不利怎么办?”

“不管是谁,打得跑就打,打不跑就杀。”裴谢堂冷笑。

雾儿脸色一怔,立即挺起腰,十分重视的去了。

经过朱信之和祁蒙反复搓揉,膝盖上又抹了药,已不觉得有多疼。等事情安定下来,她已经闲不住,趁着朱信之还没回来的这段功夫,赶紧让徐丹实过来回话,问起监视东宫和陈家这半天以来的动静。

陈舟尾怒道:“陈家真不是个东西,这一晚上加一个白天,愣是一点破绽都没有。人来人往,跟从前一般无二。”

“东宫呢?”裴谢堂又问。

徐丹实摇头:“东宫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就是东宫后院失火,太子殿下有得忙碌的。”

东宫后院失火?

裴谢堂抿唇,露出浅淡的梨涡:“东宫里杵着那些个不安分的女人,不热闹才怪。你倒是先说说,这些女人都闹个什么?”

“太子有一个正妃和两个侧妃,这三个女人都生了孩子,据咱们的眼线回报,这三个女人平日里不是比娘家,就是比吃穿用度,要不然就是比孩子聪明机灵,府中本来就不清净。如今府中还添了两个夫人,一个就是谢成阴的二姐谢霏霏,另一个是柳家的小姐柳如意,她们两个差不多一前一后进东宫不超过十天。加上先前太子东宫本就有的夫人和良娣,太子的后院就有八人了。”徐丹实撇了撇嘴:“这位太子殿下治理国家的本事不怎样,治女人的本事更不怎样。”

如今东宫里八个女人,三个生了孩子,一堆夫人良娣还没着落呢,眼见着新人入府,谁不想生个儿子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故而,有一天夜里,心急如焚的柳夫人久等不到太子光临,就想了个损招,给太子殿下送了一碗补药。

不曾想阴差阳错的,这碗补药送到了太子的手里,太子也顺利吃下去,但太子却并未到柳夫人的院子里,而是半路遇到了思夫人谢霏霏,听到思夫人咳嗽了几句,就跟着过去看看。这一看,一整晚都没从思夫人的院子里出来。

柳夫人如意算盘落了空,自然不甘心,找了个理由告到太子妃跟前去,就说思夫人狐媚惑主。

第273章 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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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大罪,思夫人当然不认,两相对峙后,才发觉是柳夫人贼喊捉贼呢。思夫人委屈得直哭,柳夫人也嚷着说是诬陷,都让太子来评评理。

太子被两个夫人哭得头疼,一气之下脚底抹油跑了,丢给了太子妃。

太子妃也不是省油的灯,太子一走,各打五十大板,说一个妖媚惑主,一个诡计多端,都不是好东西。好嘛,罚了思夫人和柳夫人罚跪四个时辰。结果这一跪,就给跪出了事情。那思夫人已有身孕,只是还未显怀也没露出怀孕的征兆,昨天一夜颠鸾倒凤已乱了气血,今儿再一跪,四个时辰滴水未进,直接就小产了。

等太子得知时,孩子已没保住。

这下,太子平百丢了一个孩子,自然要怪罪太子妃。太子妃又不知情,心中冤枉,觉得太子偏疼侧室,对自己不公,回院子之后难免跟自己的两个孩子哭诉。孩子童言无忌,跟舅舅家的孩子一块儿玩耍时,便什么都说了。好啦,太子妃的母家也知道了,气愤的找上太子,质问太子为何办事不公,妾侍之错,让太子妃来承担。

太子落得个左右不是人,心中委实想不开,这两日来都闭门不出,见谁都烦。

裴谢堂听得似笑非笑。

这件事里,估计也就女人才能理解女人。不安分的遇上不安分的,不过狗咬狗,看谁咬得更凶一些。

“这事儿闹大了,恐怕明日中宫也会干预,明天宫中盛宴有一场好戏可以看。”裴谢堂挥挥手,暂且不用管,撑着下巴坐起来:“东宫如此热闹,众女人此起彼伏的闹,可见东宫一点异样都没有,高行止多半不在东宫。”

“那是在陈家?”徐丹实问。

裴谢堂摇头:“陈家有没有偏院别院什么的,位置很隐蔽的?”

“大户人家,哪里没有一两座?”陈舟尾冷笑,将一张纸送到她跟前:“都查出来了,在这些地方。”

“城西。”裴谢堂的眼睛落在一座别院,勾起唇:“这位置很好,难看,这座别院看起来跟陈家的主院离得很远,但实际上,只需要穿过这条暗巷,不出半柱香就能走到。这地方最适合转移人,也最适合藏人。”

“隐月楼的杀手也在打探。”徐丹实道:“高行止丢了,他们也很着急,这地方他们去过,如果有消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让他们消停会儿吧,别人没救下来,反而将自己搭下去。”裴谢堂嗤笑。

陈舟尾见她神色已浑然不像先前那般慌乱,透着几分镇定,心中料想她已有了策略,忙问:“郡主,四处都找不到人,也没有线索,接下来还盯着他们的话,我们会不会太过被动了一些?”

“知我者,你也。”裴谢堂打了个响指:“我裴谢堂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吗?我已经准备好要用的一切,遗书我已经放入了泰安王府的书房,鱼儿躲起来让我们捞不到,没关系,放出鱼饵,大鱼会自己出来咬钩。马上放出消息给陈家、东宫和朱信之,告诉这些人,泰安郡主有一封密信,就藏在书房之中。”

“坐山观虎斗?”徐丹实挑眉。

“不错!”裴谢堂点头。

陈舟尾道:“要是那封信真被陈家得到了怎么办?”

“得到了信,就等于得到了麻烦,你以为朱信之会坐视这么一条重要的线索从自己眼皮底下溜走吗?他会想,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他们如此重视,这样一来,他就忍不住想要追查下去。如果朱信之得到了信,那就更精彩了。”裴谢堂眸色闪亮,眼底全是算计。

他们要玩,她就奉陪到底!

徐丹实和陈舟尾对视一眼,拱了拱手,全部退了出去回去准备。

陈家。

楼台交错,光阴如戏,这座府邸一眨眼已屹立了四十多年,陈家家主陈昭坐在池塘边的亭子里,身侧放着冰镇过的瓜果,正同兄弟陈珂下棋。落棋之后,陈珂呵呵一笑:“兄长落在这里,未免损失惨重,这一片子儿都丢了。”

“你只管下就是。”陈昭淡淡开口:“落子无悔。”

陈珂点头,落了一子,拾起七八颗赢面,心情很是不错。

陈昭沉着的继续下,眨眼睛又丢了三四个子儿。陈珂望着棋面,觉得赢定了,落子渐渐疏忽,下着下着,忽然“哎呀”了一声,陈昭已拾了他八九个子儿,损失惨重。

陈珂很是懊恼:“跟兄长下过无数次旗子,每次都觉得能赢,最后却总是被兄长出其不意的扭转局势,这下没得下了,我已经输啦。”

“承让。”陈昭这才露出笑容,将黑白子丢到棋坛里,站起身来:“跟你说过好多次,下棋不能只看眼前,还要看五步之后,你总不听我的劝告。这么多年来,难怪一点长进都没有,陈渊都比你下得好,你是比不上你的儿子啦。”

陈渊是陈珂的儿子,站在陈珂身后,闻言笑道:“伯父谬赞,渊儿愧不敢担。让父亲听到,他又要不服。”

“你来。”陈昭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咱们伯侄两个下一盘。”

陈珂站起来,让位置给了自己的儿子。

陈渊也不推辞,爽快的落座。陈昭将黑子推给他,这是让他呢,陈渊笑道:“多谢伯父相让,侄子就不客气啦。”

执黑子先行,他先落了棋。

陈昭一笑,跟着也下了一步。

陈珂站在一边看着这伯侄二人厮杀,一会儿是陈渊丢了子儿,一会儿是陈昭丢了子儿,两者下到后来,皆是双眉紧蹙,一言不发,仿佛全身心都揉入了棋盘里。有侍卫走了过来,刚喊了一声报,陈珂看得精彩,急忙抬手制止他。

“怎么了?”陈昭却已经看到了人,拿着白子在手指间转动,抽空问了一声。

侍卫凑过去,在陈昭身边低声说:“大人,刚刚得到线报,据泼墨凌芳里的人说,似乎曾经见过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东西,就在泰安王府的书房里。”

“当真?”陈昭一愣,手中的白子噗通落下。

侍卫点点头,在他身边耳语一震,他便露出狂喜之色:“好,立即派人去取,哪怕是翻遍了泰安王府的书房,也要将那东西得到。”

侍卫下去了。

陈昭重新坐下,待看到方才下的那一子,不由失笑。

方才失手落下一子,一着不慎,已是满盆皆输。

“我输了。”陈昭站起来:“渊儿的棋艺比我想的还要高明,下次再同你下过。三弟,你随我前来,有事同你商量。渊儿,你去将你的几个兄长都叫来,大家到书房相聚,有一件关乎我们陈家性命前途的大事,是时候让你们知晓了。”

“是。”陈渊做了个揖,连忙去喊自己的几个兄长。

不多时,陈家的书房里已经坐满了人,陈昭等人坐下后,才说:“诸位,你们都是陈家的血脉,不论是长辈还是小辈,身上都流着陈家的血液,有一件要紧事,我隐瞒了快三十年,如今是时候告知你们大家。我已年老,接下来的格局要你们小一辈的人来撑起。希望你们听过之后,能保守秘密,死不脱口,一辈子都要为陈家谋划。”

“当今太子,乃是孟家的儿子。”

陈昭的目光划过众人年轻或苍老的脸庞,一字一句开口。

话音未落,书房已鸦雀无声。

陈渊是这波子侄中最聪明的一个,第一个反应过来:“伯父,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太子……他不是陛下的儿子吗?”

“不是。”陈昭摇摇头,面容苦涩:“时至今日,也不能再瞒着你们。当年,你们姑母同孟蜇平相爱,可惜却被嫁给了宣庆帝,这是陈家先辈的决定。当年,陛下同孟蜇平都是一等一出挑的青年,朝局不明,两虎相争,先辈不知该赌谁赢,便实行了这一招勾连戏。出嫁之后,姑母私下同孟蜇平仍有往来,十月怀胎,生下了太子。陈家先辈认为,有了这个儿子,不管将来是孟家得了天下,还是朱家得了天下,咱们陈家都能求得生存。”

这一招狠毒,牺牲了一个女人,却着实有效。

陈林坡之乱,朱家率先起兵,立即一呼百应。孟家见状,孟蜇平俯首称臣,为了这个儿子竭尽全力辅佐朱家登上帝位。

大约在孟蜇平心中,太子是长子又是嫡子,宣庆帝百年之后,他的儿子登上帝位,江山仍旧是他孟家的,他也不亏!

二十多年来,孟蜇平对朱家天下很是用心,已然超乎想象。

陈家得到的好处更是显著。

宣庆帝登基,陈家女被封为皇后,陈氏一族满门显赫至今。

但秘密始终是悬在心头的一把刀,随着孟蜇平年老,渴望儿子回归怀抱的心越发热烈,总时时探望太子,太子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对孟蜇平素来没有好脸色。但到底是自己的父亲,孟蜇平锒铛入狱后,太子也有所波动。

对陈家而言,最迫切的任务就是稳住太子,否则,太子身份暴露,陈家将万劫不复。

一旦宣庆帝知道太子并非亲生,他这一顶绿帽一戴三十年,雷霆之威,陈家焉能安存?当务之急,就是要保证太子的秘密不会被任何人知晓。

第274章 渔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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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知道?”陈渊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太聪明,问出这话,陈昭立即投了一个赞许的眼神:“不错,有人知道。宫里知道的人都会三缄其口,但宫外就没那么幸运了。有一个人,曾经知道,而且,她很有可能留下了证据,足够我们陈家死上千百回。”

“谁?”陈渊怎么都想不到,谨慎如陈家先辈和孟蜇平,还会将这样一个重大的消息透露给旁人。

陈昭看着他们,缓慢的吐出一个名字:“裴谢堂。”

泰安郡主!

哐当一声,陈渊手中的杯子跌落下来,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他抬起头,一时间,心念百转,已是惊得呆了。泰安郡主之死,莫非,是陈家和孟家的手笔?当初那幢杀人案,他自觉有些不妥当,心中也暗暗起了疑心,追问过一二。直到后来泰安郡主的冤屈平反,他才发现自己的猜测都是对的。

为了一个秘密,冤死一代忠良,陈家……已到了绝地吗?

“今日找你们前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泰安郡主已死,不管她是个什么死法,对我们陈家而言都不重要。我要你们记住,你们是陈家的儿子,你们有自己的立场。不管陈皇后如何荒唐,不管太子是谁的儿子,他一天是陈皇后的儿子,就一天是我们陈家一脉,同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旦太子和陈皇后不复存在,我们陈家也就跟着到了末日。所以,捍卫陈家的荣耀,就是捍卫你们自己的生命。”陈昭说完,目光凌厉的扫过庭中的孩子们,斩钉截铁的道:“我要你们发誓,会用一生来守护这个秘密,也会用一生来守护陈家。”

子侄们都目光坚毅,无一人敢说一个不字。

陈昭很满意这个结果,接着说:“泰安郡主得知这个秘密,是在宣庆二十一年的除夕宫宴,但当天泰安郡主喝了不少酒,未必能记得多少。宣庆二十二年一整年,她若有若无的同孟家作对,隐约是知道了一些。宣庆二十三年,她死后,我们曾经找过泰安王府,但一直没能寻到关键的东西。包括她的棺木,我都让人去翻过。”

“肯定没有找到。”陈渊下意识的低声说。

陈昭点头:“不错,没有找到。”

“或许,她根本就什么都没留下呢?”陈渊问。

陈珂就坐在他身前,闻言扭头呵斥:“长辈说话,你耐心听就好,不要总是插话。”

“无妨,渊儿的问题问的很好。”陈昭抬手制止了陈珂,赞许的点头:“我一开始也曾经怀疑过裴谢堂根本什么都没留下,但没过多久,就得到一条消息,说是高行止手中留着裴谢堂的书信,极有可能是裴谢堂的遗书。”

“你们也知道,裴谢堂活着的时候,跟高行止好得如同穿一条裤子,她的东西,在高行止那儿一点都不奇怪。可惜我们没能找到。”陈昭沉声说:“所以,我命人绑走了高行止!”

绑了高行止?

陈渊豁然站起来:“伯父,高行止不能动!”

“我知道不能动,无可奈何而已。”陈昭示意他坐下,才说:“我只是想管高行止要东西,东西拿到手,我会放了他。”

“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陈渊低低说。

高行止这个人,作为朝廷官员不会太了解,但这人声名远播,在江湖上的赫赫威名,让江湖人提起就闻风丧胆。他那泼墨凌芳里藏着多少宝贝,成立至今,可没有一个人敢来泼墨凌芳造次。为什么?这人的雷霆手段,比什么机关都管用。

这样的人,能不跟陈家计较吗?

陈渊觉得不妥当,心中很沉,可看了看长辈们,只得欲言又止。

陈昭继续说:“高行止是聪明人,裴谢堂已经死了,他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跟我们陈家作对。他是商户,我们是高门,随便找个理由都能捏死他。”

“他肯说?”陈珂说。

陈昭摇头:“没说。如今得到了这条线索,若进行顺利,就不必再动他。动了高行止,要是惊动了长公主,委实有些麻烦。”

“兄长得到了什么线索?”陈珂追问。

陈昭看向陈渊和几个儿子:“关于裴谢堂的那封遗书,我刚已到确切的线索,就在泰安王府的书房。陈渊,你带陈放一同去,务必要用最快的速度取回。其他人外围接应,一旦拿到东西,全线撤退。”

“陈撤,李希外逃,想办法灭口。”陈昭又看向另一个儿子,面无表情的吩咐。

被点到名的子侄都站了起来,领了命令。

陈昭说:“非常之事,当行非常之法,我们陈家到了生死关头,能不能保住这陈氏一门的牌匾,就看诸位的。我在此向诸位拜谢!”

说着,当真站起来拜了一拜。

如此一来,当真是上下齐心,陈家人个个都跟着忙碌。陈渊走在最后,被陈昭留了下来,说了几句话后,陈渊就去忙碌。

此时已是日头当中,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人员犯困,最容易混入泰安王府。陈渊带人从后门进去,很顺利就进了泰安王府。

泰安王府之外的树林中,临水河畔,朱信之正盯着前方的泰安王府,心头一时百感交集。

孤鹜低声说:“王爷,看来线报是真的,真有人在泰安郡主的案子里搅和。他们进泰安王府了,动手吗?”

“不急。”朱信之微微一笑:“既然是鱼饵,总得等鱼上了钩。”

“要属下看,那咱们就不该放走了那个送现报的。”孤鹜不无懊恼。

朱信之本来在宫中同曲贵妃说话,进了宫门后,曲贵妃却百般不愿意开口,全程只撵着朱信之赶紧离开。

朱信之心中看得着急,无奈之下,便将曲贵妃的两个贴身婢女都喊了出来问话。正说着,孤鹜却急急忙忙的跑了回来。原来方才他内急去上了个茅房,刚刚蹲下,就听见有人在外面说,负责修泰安王府的工匠昨天在泰安王府的书房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当场就给吓疯了。今儿起,就死活都不去泰安王府,还哭闹说王府里有冤魂不散,去了要死不少人,让同行都别去。

孤鹜素来不信鬼神,听了这话嗤之以鼻,但他素来谨慎,又觉得有些蹊跷。回头跟朱信之一说,朱信之心头一跳,嘱咐了清砂几句后,就带了人来了泰安郡主府。

在府外等了小半个时辰,朱信之才说:“你去上个茅房就能听到这些,有这么恰巧的事情吗?是有人故意让你知道的。”

是谁暂时不好追究,但泰安王府里有个重要的东西,是不争的事实。

朱信之抿唇露出浅笑,泰安王府里有什么,旁人为什么来寻,大概就是李希当初翻天覆地想要的哪一件吧?

守株待兔,他很快就能知道答案。

陈家人进去了书房,一炷香后,朱信之挥了挥手:“走吧,我们进去。”

“现在?”孤鹜又不懂了,既然都放人进去了,难道不是应该等人出来时抓个正着吗?

“这个时候,他们大概在动手翻了,凡事要讲究个证据确凿,我们才有足够的理由将人带走,否则三言两语,一场误会,岂不是白忙活?”朱信之低声笑道:“你找人盯着陈家,说不定,咱们还有意外之喜。”

孤鹜点点头,似懂非懂。

朱信之先命长天带人从正门入,封锁了正门之后,带着孤鹜从后门进去,直奔泰安王府的书房。

孤鹜身手利落,先出手解决了陈家放哨的侍卫后,一行人悄无声息的潜入了泰安王府,一路过去,放倒一个个岗哨,便清晰的瞧见泰安王府的书房门大大敞开,几个人影在其中正四处翻找,东西放得到处都是。领头的人正是陈家里的新一代,陈渊和陈放。

“几位少爷找什么,不如让本王来代劳吧?”朱信之缓步走出。

晴朗的声音犹如夏日惊雷,将书房里的人惊得俱是一愣。

陈渊率先反应过来,立即看了看四周,惊觉外围的侍卫已经倒了一片,就剩下他们几个人还站着。

朱信之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陈渊心中吃惊,摸了摸脸上蒙着的黑布,猛地一惊,忽然反应过来,方才朱信之说的是:几位少爷……

莫非,朱信之已经知晓了他们的身份?

朱信之淡淡笑道:“陈渊,陈放,不用蒙着脸了,我在临水河就瞧见你们。你们身穿锦服,装作闲来无事散步的样子,走到裴家后才蒙的脸面,是不是打算找到东西之后,一出门就装作混若无事的样子,坦然的走开?”

一字一句,皆是陈家兄弟心中所想。

陈渊拉下面纱,一时间,只觉得哪里不对。

“你们在找什么?”朱信之看了一眼书房:“将书房翻得这般乱,想来不是什么大件物品。孤鹜,请几位少爷出来坐坐。”

孤鹜带着人闯入,强硬的伸手:“两位少爷,请!”

书房外就设有石凳,陈渊和陈放手脚僵硬的走出来,拘谨的在朱信之的身边坐下。

“给两位少爷上茶。”朱信之笑了笑,撩起袍子,慢慢走了进去:“你们想要的,不如让我来帮你们找一找吧。”

第275章 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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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径直走到了其中一个书柜前。

他闭了闭眼睛,外表言笑晏晏,心中苦如黄连。不管找了多少理由,拿到多少证据,他始终不相信,但眼下却不得不信。

早上来泰安王府,她曾经在这里站过。当时,她就是打开了这个柜子。下午的时候,他收到密报,陈家带人来这书房寻东西……有这样的巧合吗?怕这样的巧合,压根就不是什么巧合吧?她放出的消息,她让人通知的自己……

朱信之拉开抽屉,伸手入内,一寸一寸的摸索,很快就摸到了抽屉上方一个小小的暗格,轻轻按下去,哐当,机括声响动,弹出来一个小盒子。

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封信。

朱信之伸手拿了出来。

陈渊和陈放见状,脸色顿时煞白,他们都想到会有机关,却不曾想到裴谢堂的心思如此隐秘,竟将机关设在抽屉之内,他们刚刚就拉开这个抽屉反复看过,可惜,一直没能如愿,平百耗费了时间不说,如今还被朱信之得到。

要是信中写了什么……

陈家危矣!

“你们是要这个?”朱信之拎起信件,递给陈渊:“既然想看,那就拿去吧。”

他要是裴谢堂,就绝不会放这么一封信在其中,里面的内容,绝对不是陈家人想知道的。他也好奇写了什么,但总有机会得知真正的内容。

陈渊狐疑的接了过来,抽出信展开,只看了几眼已面如土色:“这是……”

“上当了!”陈放也低声说。

这封信上并没有写关于太子的身世,一字一句,皆是写的对朱信之的深切爱慕之意。

一时间,陈渊百转千回,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从陈家人拿到线报的那一刻开始,就被人算计了,算计他们的人是谁,不知道,但无疑这个举动暴露了陈家。不管这封信写了什么,至此以后,朱信之都会对陈家心存疑虑,加上前面种种……

不,或许连朱信之都是旁人的棋子,这个人下棋高明,将他们这些玩玩弄于鼓掌之中,又是何等的聪慧!

高行止?

他明明被看管起来又受了伤,没理由还有动作。到底是谁?

朱信之不知陈渊内心所想,见他看了信,便伸手接了过来,低头看了看。紧接着,朱信之身躯一震,脸色忽然就变了。

手中信是一封大白话,不同从前书信的简约直白,她在心中累累情深,像是死前诀别,什么都对他说了。

“信之,安好。那日一别,阔别难书。这一次从西北回转,心境已经不复从前。我已二十有四,年华不在,你亦不年轻。岁月无情,在你我的眉间心上早就留下了最为惨痛的痕迹。我从前还能骗自己,多年相伴,纵然你心中无我,总不能时时念叨,哪怕有一刻能想起我呢?后来我又想,是我多虑,纵然时光不负,你我定然不能相随。老人们总说,千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听罢只觉得可笑。为了能做一世夫妻,只需修行百年,而为了能同上一条船,却许千年沉寂,世间夫妻情深,比不过陌生人,这是何等悲凉?你我缘分,大概是连百年都没有吧?我不愿强求了……”

“我将此心搁置,生不能相随,死亦不复再见。信之,诀别。愿你完事安。”

朱信之缓缓合上信件,一时间,心头百转千回。

生不能相随,死亦不复再见……

若真能如此洒脱,为何盘桓世间不愿离去,千般徘徊后又要再次来到跟前?

骗子,都是骗子!

朱信之将信折起来,送回信封,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抬起头来对陈家两个兄弟说:“两位,你们还有别的话说吗?”

“无话可说。”陈渊道:“王爷高明。”

“我不高明,事实上,跟我没有太大关系。”朱信之淡淡一笑:“这封信,你们还要吗?”

陈渊缓缓摇头,要来也没用法。

朱信之道:“既然如此,我便暂且收着。你们闯入泰安王府,在王府里肆无忌惮的穿行,虽说王府目前还没有主人入主,但按照东陆的律法,治你们一个强闯民宅的罪过没有什么问题吧?孤鹜,长天,请两位公子到刑部去坐坐。”

“请!”孤鹜和长天上前,很是客气的伸手。

不去是不行的。

陈渊脸色苍白,拱了拱手,只得跟着朱信之走了。

一行人从泰安王府出来,便直接去了刑部,朱信之对陈家两位公子的态度很好,送人进去时,还很客气的招呼:“两位都是陈家的少爷,少不得一会儿陈家会来替你们赎罪,就委屈你们二位在此呆一会儿。等泰安王府盘点了损失后,自然会跟陈家的长辈们说的。”

陈渊和陈放点点头,心中觉得古怪至极。

朱信之的态度不对,哪怕是什么都没发现,没找到对自己切实的证据,可按照朱信之的秉性,也绝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了他们。

到底是有什么阴谋?

朱信之一走,陈放心中就拿不定主意,问身侧的陈渊:“陈渊,你素来聪明,你给兄弟提个醒,淮安王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陈渊很直白的摇头:“这位王爷心思深沉,我哪里能够知道他在想什么?相反,我很担心,要是伯父他们知道我们没能拿到有用的东西,还被人摆了一道送到了天牢来,会自乱了阵脚。不管他们做什么动作,眼下,淮安王爷对咱们陈家的怀疑都是免不得的。陈家一开始就本着中立的心存活,为了孟家的科举舞弊案,陈明隐已经牵扯流放,坏了陈家的好名声,要是这会儿又出了咱们的事情……”

朝廷之上,还有人会信任陈家吗?

自寻死路,只看看孟家就有前车之鉴了!

天牢之中,陈家兄弟担忧至极,陈家那群老骨头久等不归,慢慢也着急起来。

陈珂问道:“去了那么久,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渊儿素来机灵,不会出什么事情的。”陈昭对此很是信心满满。

可始终是自己的儿子,陈珂心里总觉得悬着一块巨石,怎么都用不得力,时间越长,就越觉得不安,转身让人去打听。不多时,去打听的下人却青着脸回来,一进来就跪下戚声说:“老爷,出事了,三公子和四公子都被淮安王爷带到刑部去了。听说淮安王爷奉命督造泰安王府,今日去巡查时,在书房将两位公子逮了个正着。”

“什么?”陈昭跟着跳了起来:“他们没逃跑?”

“没有,两位公子都没怎么反抗。”下人道:“跑也肯定跑不了,泰安王府都被兵卒围了,凭着两位公子的身手哪里能跑得掉?”

陈珂急道:“还打听到什么?”

“奴才还打听到,在泰安王府真搜出了信,但不是两位公子搜到的,是淮安王爷搜到的。”下人脸上滚落出汗珠来。

朱信之拿到了东西?

陈昭脸色剧变,挥了挥手,让下人退下后,便说:“朱信之抓他们抓了个正着,渊儿未必能找到合适的理由,这下,定会被朱信之以强闯民宅的理由治罪。”

“大哥,咱们得赶紧将渊儿和放儿就出来!”陈珂冷声说:“要是朱信之审问两个孩子,他们未必能绷得住,要是什么都招供,对陈家就麻烦大了。”

“朱信之不蠢,他不会对两个孩子动粗。两个孩子在天牢里很安全,当务之急,是要确认他手里的那封信到底是什么内容,他若是看到了信的内容才将两个孩子收押,就证明他已经知道了真相,陈家有灭顶之灾。”陈昭思索良久,缓缓摇头。

“还有什么必要确定,肯定是裴谢堂什么都说了!”陈珂心疼儿子,话语越发笃定。

陈昭心中隐隐约约也觉得是这般,思来想去,也没找到更合适的理由。

但去救两个侄子,陈昭又觉得不妥当。

“渊儿和放儿暂时都不能救。他们足够聪明,只要一口咬定只是同泰安郡主有过节,将所有过错都推给泰安郡主,顶多是治一个强闯民宅的小罪,关个十天半个月就出来了。”陈昭沉吟片刻,才说:“三弟,你再去看看高行止,我怀疑,我们都上了他的当。”

“他被看管得那样好,还能上什么当?”陈珂不信。

陈昭道:“从前还真是小瞧了他。这个商人脑袋真的太好用。你去问问他,泰安郡主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书信!”

陈珂骂骂咧咧,还是记挂两个儿子,却有拗不过兄长,只得去查问高行止。

陈昭站了一会儿,思索良久,转身去了东宫。

另一边,朱信之离开天牢后,站在天牢门口发了一会儿的呆,一颗心沉沉浮浮,流落婉转,难免会颇多郁结。

孤鹜问道:“王爷,就这样关着他们会不会太浪费线索了?”

“不会。”朱信之莞尔:“且看看他们陈家是想做什么再说。”

他这个人记性好,还记得很清楚,当初科举舞弊案的时候,陈家大公子陈明隐牵扯其中,是被流放了的。孟家、陈家……这两家的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如此地步,陈家的事情让孟家来张罗了?如今孟家倒地,陈家跳了出来,他不相信其中没有猫腻。

第276章 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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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个豪门大户的,总有点腻人的心思在里面,他看得木然。

孤鹜搔搔头:“那接下来我们回王府吗?”

“不,我还是要去宫里。”朱信之露出几分烦躁之色:“今天是四哥的忌日,母妃心情不好,一定过不开心。她素来恩怨分明,不会做出迁怒的举动,今日却性子大变,不但为难王妃,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责罚王妃,这是从未有过的。她虽不肯说,但为人子女,总得为父母排忧解难,用尽全力去抚平父母内心的痛楚。”

孤鹜静静的听着,心中一时也有些悲凉。

他自幼就跟着朱信之,陪着朱信之长大,跟曲贵妃的接触也多,印象中,曲贵妃是很讲道理的,故而宣庆帝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都愿意同她说,像这样不讲道理的时候几乎没有。

方才陪着朱信之入宫,更见到曲贵妃始终不肯说话,同从前温柔的模样大相庭径,难怪朱信之不放心。

马车调了个头,去了宫里。

进了庆林宫,曲贵妃正依靠在栏杆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庭前的栀子花。庭院中香气扑鼻,令人沉醉,曲贵妃的目光却带着几分无助,隐隐带着泪痕。

“母妃。”朱信之心中难受,上前揽住曲贵妃的肩膀:“你又在想四哥了吗?”

“你怎么来了?”曲贵妃一个惊神,抬起头来时,眸光都是飘忽的。

“我不放心母妃。”朱信之低声说:“今天是四哥的忌日,母妃难受,儿子又岂能置之不理?方才离开是因有点要事要处理,不能耽误,母妃请别怪罪我。”

“孩子……”曲贵妃泪光盈盈,听见他体贴的话语,心中更见难受,两行清泪不受控制的划过脸颊:“我近来心绪不平,不是故意要为难你的王妃,更不是要给你添麻烦。我只是……只是……年岁越大,心中越容易缠绵旧事不放而已。”

朱信之静静的揽住她,闻言轻声应:“我懂的。成阴也不会多想,方才过来,她还让我多陪陪母妃。”

“她是个好孩子,母妃只是着急。”曲贵妃叹了口气,露出惭愧内疚之色:“一会儿回去,你将那尊鸿雁衔玉带回去送她。”

那是宣庆帝新近赏赐给她的,她没舍得摆出来,一直放在库房里。

朱信之道:“儿子替她谢过母妃。”顿了顿,又说:“母妃,如今是六月天,外面闷热,你身体不好,长久呆在日头下会受不住,还是早点去屋子里歇着吧。你生儿臣的时候落了不少月子病,受了热总会头疼,喝药都止不住,儿臣不愿意看到母妃受这份苦。”

“好。”曲贵妃听着他的话,郁结稍解,顺着朱信之的搀扶进了殿中。

一进殿中,便凉快了不少,朱信之搀扶曲贵妃坐下,回头看了一眼外面,不由蹙起眉头。

这么热的天,她在外跪了一个时辰,膝盖肿了不说,不知有没有身体不舒服,祁蒙应该还在照顾她吧?

朱信之心头内疚起来,暗暗琢磨了片刻,回去的时候,还是要给她带点她喜欢的吃食补一补。

可一抬手,他就摸到了怀中的信件,一腔心思全部都停住,转不动一分一毫。

她算计他,他却还念着她呢!

这个时候,她指不定已经在谋划下一步了吧?他送去吃食也好,送去心意也罢,她要是真的在乎,早就听自己的话,按捺住所有的动作了。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人,就好比一头狂野的狼,你让她吃素,可能吗?

“信之,你在想什么?”曲贵妃坐下后,一抬头,忽然瞧见朱信之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一愣。

朱信之摇摇头:“没什么。母妃,今日是四哥的忌辰,母妃要不要去小佛堂祭奠,儿臣陪你同去。四哥在的时候是最疼我的,那会儿我还小,母妃怀了三妹妹,没什么时间陪着我,都是四哥带着我去读书习字的。”

他说着,仿佛也陷入了尘封的回忆,嘴角露出一点笑容来。

他的四个朱孝裕只比他大了两岁,人们都说长兄如父,朱孝裕对他是十足十的宠爱,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就想起自己的兄弟。那会儿宫里人还笑话他,说四皇子就是庆林宫里的小管家婆,管事着呢……

曲贵妃神色一暗:“连连都去礼佛,也不知这心意,你四哥是否能懂,还有没有怪母妃。”

“四哥不会怪罪母妃的。”朱信之低声说:“生死有命,母妃不要过分自责,四哥孝顺,瞧见母妃郁郁寡欢,也不会安心的。”

“他不安心最好。”曲贵妃脸色猛地一变,平日里温婉的一个人,竟忽然咬牙切齿起来:“若是不安心,就能魂魄不散,是谁害了他,他就去找人要回来。一报还一报,我的裕儿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不应该!”

“母妃!”这话真是闻所未闻,朱信之已是惊得呆了!

曲贵妃的手紧紧的捏着自己的衣袖,抬头看着他,睫毛上沾染着泪痕,看起来楚楚可怜,她恨声说:“信之,你已经长大了,有些话,母妃其实一直想跟你说,只是从前时机不成熟,母妃不能开口。如今孟家已倒,母妃就没了畏惧。你要记住,你兄长的这笔血债,咱们一定要替他要回来。母妃忍了又忍,这么多年,委实忍不住了!”

“兄长不是病死的吗?”朱信之沉默半晌,直觉心跳得越来越快,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

曲贵妃摇摇头:“不是。”

缓缓吸了一口气,曲贵妃示意清砂到门口去,不准任何人靠近这殿门后,才捂住脸嘤嘤的哭泣起来:“你四哥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当年你还小,很多真相,母妃不方便告诉你。信之,你还记得那一天的事情吗?”

宣庆十年六月十三,那一天,朱孝裕在庆林宫病故。

朱信之点了点头:“儿臣记得。”

怎么可能忘记?

那一天,庆林宫里人人痛哭失声,母妃的悲咽隔着几里路都能听得见。他温柔的母妃从未那般失态,紧紧的抱住儿子的遗体一动不动,不准任何人靠近,不准婢女宫人整理仪容,母妃脸上全是泪水,吼着让所有人滚,包括父皇在内,都没能靠近她三尺之地。

宫人们跪了一地,清砂痛哭着一遍遍哀求:“娘娘,四皇子已经去了,您就让他安心吧!”

“不,不,没走,我的裕儿没走!”母妃抱着四哥坐在床榻上,鞋子踢在一边,她让四哥靠在她的怀里,泪水全打在四哥紧闭的双眼上,母妃一遍遍的重复:“裕儿没走。裕儿会醒来的,他会醒来的。他只是睡着了,你们都帮我喊一喊,他肯定能醒来的……”

父皇在一边不断叹气,他有点害怕,牵着宫人的手不敢上前。

宫嬷嬷在他耳边哭着说:“五皇子,你去劝劝曲贵妃,让四皇子安心入土吧。”

他不会,宫嬷嬷又说:“你就去娘娘跟前,抱着娘娘,让她看看你就好了,像三公主一样,你们都去抱着她就好。”

宫嬷嬷轻轻推了推他和三妹妹,三妹妹拉着他的手,有些害怕的不敢靠近。

他走到曲贵妃身边,爬上母妃的床榻,母妃哭着抬脚要踹人,瞧见是他和三妹妹,慌神的松开脚,又抱着四哥默默流泪。他和三妹妹一左一右抱住母妃,他一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母妃,你看看儿臣,你不要儿臣了吗?”

只一句话,母妃便崩溃的痛哭起来。

母妃松开了四哥,转而死死的抱住他,他听见母妃哭嚎着说:“孩子,我的孩子……”

宫人们见她终于松开手,快速的抢上前来,将四哥从床榻上搬走,母妃松开他和三妹妹,连鞋子都顾不得穿,疯了一般的扑过去要抱四哥。父皇从侧面奔过来,将母妃按住,抱在自己的怀里。母妃什么都忘记了,动弹不得之际,抽出一双手不断的捶打父皇的胸口,嘴里发狠:“都怪你,都怪你,是你害死了裕儿,我恨你!”

最后,母妃没能留下四哥。

四哥被送走,装殓入棺,安葬在碚陵。因皇子未成年而夭折,母妃不能去送,下葬的那天,母妃在庆林宫里昏睡了一整天,仿佛刻意要去忘了这件事。

一连好几年,母妃都不能接受四哥离去,在忌辰这一天,便总睡着不起。

直到后来,宣庆十六年他病了一场,母妃衣不解带的照顾,忙碌得忘了四哥的忌辰。等他好起来后,母妃便在庆林宫开了小佛堂,为四哥念经祈福。一眨眼,都七年过去了。

乍然间听闻兄长是被人害死的,朱信之吃了一惊:“母妃,兄长是被人害死的,这话从何说起?”

“你还记得你兄长亡故的事情,那你还记得你被你父皇逼着发誓,此生都不争夺皇位,只安心做一个贤王是哪一年的事情吗?”

“不记得了。”朱信之摇头:“好像也是宣庆十年。”

曲贵妃咬牙:“你不记得,母妃还记得,是宣庆十年八月,中秋节。宫宴散后,你父皇将你单独留下,让你滴血向祖宗发誓,这辈子都不争夺皇位。”

第277章 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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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一凛,记起来了。

是中秋节。

宫宴散后,父皇将他召唤到膝下,抱着他问:“凤秋,你喜不喜欢这个位置?”

朱信之摇摇头,他年幼时,便总瞧见父皇一个人孤独的坐在那儿,身边不能有任何一个人陪着,否则,就是旁人不敬。他有些时候想坐那儿挨着父皇近一些,内监都会紧紧的拉住他,说,这个位置只能陛下一个人坐,哪怕是赐座都应推辞。

他想起从前还在朱家府邸的时候,父亲还不是皇帝,他还只有三岁,还能坐在父亲的膝盖上,跟父亲争抢毛笔。那时候父亲还可以喊“爹”,而不是一句生疏的“父皇”,他不喜欢这个位置,因为这个位置,隔阂了全家人的感情,令母妃夜夜伤心孤独到天明,他有点暗暗的记恨,想不通,坐在这儿有什么好的。

父皇却很欣慰,含着泪点头:“很好,很好。凤秋,你发个誓言吧。”

“什么誓言?”彼时他稚声稚气的问。

父皇说:“父皇带你到宗庙去,你敢不敢当着祖宗的面儿,告诉他们,你一辈子都不会坐在这儿,一辈子都不愿意当皇帝,只做东陆的贤王?”

“好。”他答应了。

父皇牵着他的手,穿过宫中长长的道路,一步步走到皇宫宗庙,父皇让他跪在祖宗跟前,他抬头,密密麻麻全是朱家逝去的先辈,祠堂的烛火摇曳,年纪尚小的他有点害怕,父皇面色凝重,上了香后,让内监将火盆移到他跟前。

父皇对他说:“凤秋,你发誓。”

“儿臣发誓,只做东陆贤王,永不为帝!”他说。

父皇丢了些纸钱在火盆里,拉起他的手,用匕首划破掌心,滴血落在纸钱上,纸钱在火盆中一点点燃烧殆尽,父皇说:“你对祖宗发了誓,就要一辈子都记得自己的誓言。东陆不危,朱家天下不倒,你永不能做皇帝。祖宗和上天都会记得你的誓言,要是你违背了承诺,他们会惩罚你。父皇相信你的诺言,为了让你铭记,你成年之后,父皇会给你赐字,就叫‘信之’,如何?父皇要你时刻将这句话放在心里,信守承诺。”

朱信之,这个名字因此而来。

时隔多年,他早已忘记了当年的场景,只记得自己同父亲发过的誓言。要不是曲贵妃突然说起,他就更想不起来。

曲贵妃面露悲戚:“当年我为此责怪过你的父皇。但后来,我突然明白过来。孩子,你有一个好父亲,你知道吗?”

朱信之茫然摇头。

“你父皇是为了保护你。”曲贵妃掩面:“当年你兄长突然亡故,你父皇是对他寄予了厚望的,他一走,就让你父皇清醒了过来。我们曲家什么都没做错,你兄长更没做错,你还小,不应让你受到惩罚。你父皇让你发誓,永不为帝,这之后,你就安全了。有人知道,此生都不会再有人同他争夺皇位,这颗心就安啦。”

朱信之沉下眉眼,这一回,不用曲贵妃再继续多说,他已经明白是谁。

太子吗?

他记得,他的几个兄长同他的年岁都很接近,太子年岁稍长,比他大了五岁。那会儿四哥还在,他有兄弟姐妹,太子殿下却没有,总遥遥的看着他们玩闹,眼睛里写满了羡慕。

后来,大家一同到国子监读书,太子沉稳端庄,受命照顾他们这些弟弟妹妹和年纪小的伴读。裴谢堂顽皮,带着其他人家的孩子们也没个正行,上蹿下跳的将国子监闹得不得安宁。他性格内敛安静,不喜欢说话,就总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太子看不过眼,经常会跳出来帮他,一来二去的,他同太子颇为相熟。

以至于后来四哥病故,他跟太子便越走越近,开府立衙后,还选了离皇城近一点的地方建了自己的王府,便想着将来太子登基,他入宫方便一些。

难道过去那些照顾,都是有目的的吗?

朱信之一向不爱用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任何一个人,但瞧见曲贵妃神色如此肯定决然,又忍不住揣测纷纷。

“信之,你知道母妃说的是谁,对吗?”曲贵妃泫然看着他,哽咽着说:“你相信母妃吗?”

“母妃不会骗我。”朱信之颔首。

曲贵妃稍稍感到安慰了些许:“这么多年来,陈皇后为了她的儿子能够顺利登基为帝,真是煞费苦心,连自己的旧情都能利用,利用利用我们这些可怜的人,又算得了什么?在她的眼睛里,除了她自己和她的儿子,其他人都不重要,包括旁人的性命。你四哥确实是病死的,但因何而病,你那会儿还小,没人告诉你。”

“你四哥是落入池塘,误吸了水池里的脏水,以至于肺部脓肿,才成了冤魂。”曲贵妃闭上眼睛,满面痛苦:“是陈皇后身边的婢女柔夷推他落的水,当年贤妃身边的内监白灼看见了,你四哥刚断气,白灼就被人发现掉入了井水里。母妃在隔了好久,才从跟白灼同住的内监嘴巴里得知的真相。可惜,白灼已被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原来如此!

朱信之绷紧了身子,握着拳头,一语不发。

曲贵妃咬牙:“母妃没用,这么多年来,因惧怕他们,又担心你和阳喜,一直隐忍不发。可他们太过分,太过分了!你知道吗?昨天,陈御史竟向陛下进言,说北魏不稳,时局动荡,东陆独自抵抗北魏实属吃力,应效仿前朝,实和亲之举,还说东陆要联合西蜀、陈梁、夫夷,尤其是西蜀,西蜀临近北方,跟我们结盟最为有利,要,要让陛下将阳喜送去和亲。”

“什么?”朱信之颤了颤,这事儿他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阳喜是他的亲妹妹,宣庆帝只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已经成婚,二女儿朱清子已到成婚出嫁的年纪,一直在寻觅合适的夫君,三女儿朱阳喜今年才十三岁,亏得陈家能把心思打到妹妹的身上。

阳喜性子单纯,天真无邪,要真是送去和亲,怕是会被人啃得渣渣都不剩!

朱信之气得脸都白了,他总算是明白,为何曲贵妃今日如此情绪不稳。

陈家人害了四哥,又要来害妹妹,母妃这是扛不住了!

曲贵妃想到女儿,眼泪更是落得更快更急:“你父皇还没答应,但让人瞒着不告诉我,不知是否是动了心思。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母妃不要想太多。”朱信之立即安慰:“阳喜是你的女儿,也是父皇的女儿,父皇一样舍不得。他要是愿意,早就答应了,特意不告诉母妃,便是怕母妃担心。你看你,这还没定下来,都已经以泪洗面,父皇是心疼呢。”

曲贵妃不说话。

朱信之见她神色郁郁,只得说:“母妃,你放心,只要有儿臣在一天,就绝不会让阳喜去和亲。儿臣会帮母妃将阳喜留在身边的。”

他素来说话算话,曲贵妃含泪点头:“母妃信你。”

一时间,母子两人都沉默下来。

今日入宫一趟,未曾想会听到如此多的消息,朱信之只觉得头脑发胀,有些想念起谢成阴那一双细长的手来。那双手在他头上拿捏的时候,力道很好,绷紧的每一根筋都能适度的放松下来,让他感到安心。

又想她!

一念起,朱信之有点着恼,要是让她知道,会更得意吧!

思及此,他努力的转开了话头:“母妃,你方才说,陈皇后曾经有过一段旧情?”

曲贵妃一愣,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你听错了。”

“这里没外人,孤鹜在外面守着,清砂也在,母妃应该安心告诉儿臣,让儿臣知道来龙去脉,也好为兄长讨回公道,为阳喜筹划一二。”朱信之不赞同的看着曲贵妃:“母妃莫非是信不过儿臣,觉得儿臣办事莽撞?”

“不是,哎!都是好多年前的旧事了,再提起来,难免会让你父皇觉得难堪。”曲贵妃连连叹气。

转念一想,朱信之说的也有道理。

最终,对儿子声讨正义的心还是战胜了心底该有的克制,曲贵妃擦了擦眼角,露出一抹冷笑来:“你可知道,这么多年来,孟贵妃明明有个皇子,孟家却一直将二皇子视而不见,对太子推崇备至吗?”

“儿臣不知。”朱信之摇头。

从前他天真,总觉得孟蜇平此人办事公道,才能不计得失匡扶社稷正统。但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让他对这个人再无法信任。

孟蜇平此人,唯利是图,只看重孟家的得失,不会那么无畏。

曲贵妃已不年轻,今日这般大悲大喜,让她看起来老了不少,见朱信之摇头,脸上的笑容更见嘲讽:“你当然不知道,这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那时候,孟蜇平已过而立之年,大周天下大厦将倾,他作为东陆的英才,备受四方关注。每每出行,风头很盛,多少京中小姐都想做他的妻子,尤其是在他的正室病故之后,即使是续弦,也有人愿意。”

“你想不到,陈皇后就是其中之一。陈皇后年仅二十,年幼时就得孟蜇平照料,对他倾心相待,情深不渝。”曲贵妃笑着说:“他二人互许婚约,但没等到孟家聘礼到,陈家已一纸婚书将陈小姐许给了你父皇。”

第278章 查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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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听得瞪大了眼睛。

在曲贵妃的嘴巴里,他听到了一段被岁月掩藏的风月往事,像在听一段有声有色的说书,可想当初是怎样惊动全城。

陈家一纸婚书将陈小姐许配给朱家二公子,朱家二公子对陈小姐颇为满意,选了日子,下聘礼、定期,迎娶,一气呵成。等孟蜇平从江东巡查回来,陈小姐已被花轿抬入了朱家大门,成了朱家二公子明媒正娶的妻子。

孟蜇平从江东赶回时,正是陈小姐三朝回门的日子,就在陈家大门口,孟蜇平怒问陈小姐:“我待你如何?”

“此心无垠。”陈小姐回。

孟蜇平问:“那为何负我?”

“万不得已。”陈小姐再回。

孟蜇平道:“不可改吗?”

“不可改。”陈小姐泪光盈盈:“既入朱家门,当做朱家人,是为女子的德。”

孟蜇平就掉头离去。

这一段,很长一段时间被拿来作为女子出嫁从夫的典范。很多人都说,陈小姐是一个守礼仪的好女孩,只是同孟蜇平没有什么缘分。陈小姐嫁到朱家后,从此闭门不出,甚少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再后来,陈小姐怀孕生子,朱家为孩子三朝洗礼时,孟蜇平不计前嫌还曾来替孩子举行过洗礼仪式,这之后,陈孟两家一直隔阂至今。

可外人不知道的是,嫁到了朱家后,陈皇后并非如外面所传那样闭门不如,相反,她经常出去,出去时着男装,回来时亦低调。

她去做什么?

曲贵妃偶然遇到过一次,隔得远,瞧见陈皇后和孟蜇平两两相对的说话,陈皇后捂住嘴巴轻笑,容颜欢畅又愉快。

再后来,陈皇后有孕,生了太子朱深见,孟蜇平的确来主持过三朝洗礼。那一天,他们一众妾侍都在,陈皇后在屋子里,躺在床上,孟蜇平连主屋都没进去,就在外面替太子洗了三朝,说了祝福语后,就离开了。孟蜇平走后,陈皇后起身抱了太子,很久都没说话。

时光一晃数年,等到宣庆帝登基为帝,陈皇后被封为皇后,宫中新晋嫔妃,有人想要闹事,提起旧情想让宣庆帝对皇后介怀。

孟蜇平自请入宫,当着宣庆帝的面表示,若因他的缘故,导致帝后不合,他甘愿人头落地。

宣庆帝是个胸怀广大的帝王,勒令这事儿不准再提后,就再没了音讯。孟蜇平总说同陈皇后坦荡无二,任何会面的场合也从不回避,慢慢的,人们便觉得是空穴来风,无人再提。以至于多年过去后,年轻一辈的宫里人哪里会知道这件事,就成了尘封烟云。

说到这儿,曲贵妃沉下脸来,语气森寒:“孟蜇平后来再娶了妻子,也生了另外几个儿子,可他一辈子最疼爱的,反而是太子殿下。”

朱信之点头。

这一点,很多人都知道,当年孟蜇平还在国子监做太傅的时候,对谁都松,唯有对太子勒令极其严苛,这是爱之深责之切。

曲贵妃道:“旁人都说他是爱屋及乌,可我认为不是这样。有一件事,这么多年一直盘在我的心头,让我说不出的不痛快。”

“母妃请讲。”朱信之忙说。

曲贵妃道:“太子还很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吧,性子调皮爱捣蛋,一次,陈皇后带着太子,孟贵妃带着二皇子,我带着你四哥,我们一同在御花园赏花说笑。太子不听话,宫人们没看好,让他爬到了假山上去。不知怎的,太子脚下没踩稳,从假山上摔了下来。从前锦鲤池还没有大修,假山是那种山中石块堆起的,很高,要是真摔下来,估计不死也要残废。我们离得远,陈皇后惊叫着险些昏死过去,危机之中,只见一道人影冲过来,直冲到假山边,不顾一切的垫在了太子身下。”

“是孟蜇平?”朱信之问。

曲贵妃点点头:“是孟蜇平,他同陛下刚好在御花园边议事,就瞧见了。太子只划破了一些皮肉,他却被太子砸得吐了血。当时陈皇后抱起太子后,婢女扶孟蜇平起来时,陈皇后脸都白了,连连哽咽的问他伤得重不重,却在陛下到时,得体的退开了。”

关心则乱,那时候,恐怕陈皇后压根就没想到她们还在一旁站着。

因是下意识的举动,才格外让人觉得不舒服,是以曲贵妃一直铭记到了现在。

朱信之今天听了这许多,只觉得脑袋一阵抽疼:“母妃,你让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他今天拿到一封线报,有人说,泰安王府里有东西,陈家人也得到线报,然后,就让人去取,被自己抓了正着。

那封信的内容,让陈家人着急又在意,甚至来不及谋划周全……

陈家,陈皇后……

朱信之脑袋一阵嗡嗡作响,忽然之间,他想起了什么,又没抓住,就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无法平静下来。

“母妃,你累了,儿臣陪你去小佛堂。”想了半天一无所获,朱信之反而不急了,瞧见曲贵妃紧张担忧的看着他,他不由心疼,低声说:“从前儿臣不知母妃心中苦楚,对母亲有所忽视,母妃放心,以后,这些事情都有我。”

他说:“你等着看吧。”

曲贵妃长长舒出一口气:“我等了十三年了,我不急。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出宫去吧,不必陪我去小佛堂,回到府中,替母妃宽慰成阴几句。她今日也算是遭了无妄之灾,可别记恨母妃才好。”

“她不会的。”朱信之笑道:“她那个人心最大,受了委屈转眼就忘了。”

曲贵妃见他笑容安然,跟着放了心,在清砂的陪伴下起身走了。

朱信之走出庆林宫,一出宫门,立即吩咐孤鹜:“孤鹜,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你去追一些朱家三十年前的老人,帮我查一桩旧事。”

说着,他示意孤鹜附耳过来,低声说了几句话。

孤鹜眼睛猛地瞪得老大,惊愕的看了他一眼,朱信之闭了闭眼睛:“去吧。我自己走回去。”

今日事情太多,他需要一个时间来消化,否则回到淮安王府,必定会被谢成阴发现他的不对劲,那就什么都逃不过那双眼睛。

朱信之信步闲庭从宫门走出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碧瓦红墙。

世人皆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这座宫廷之中,到底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年华,又让多少人在其中苦苦煎熬,还有,藏在繁华下的真相,远远比人们看到的锦上花还要复杂得多,也残忍得多。

四哥……是被人害死的。

朱信之一步步走在大街上,心头百感交集。

从前母妃不说,他也从不怀疑,因四哥的确是病故,他从未想过,在这一场病的后面,还藏着那些不可捉摸的野心。

父皇让自己发誓永不为帝,多年来,他遵从,他谨记,可他从未想过这其中的原因。

朱信之叹了口气,忽然间,突然想起当初泰安郡主数落他的一句话来。

“王爷,你真是天真得我见犹怜。”

天真。

生在帝王家,他果真是天真,裴谢堂一个字都没说错,他当时听了特别不高兴,当众给了裴谢堂好大的脸色看。

现在想来,人家比他看得清楚。

路过宝盛斋,朱信之停住脚步,抬头看了一眼招牌,缓步走了进去。宝盛斋里日日都有新花样上,家里那个傻子总是想吃这个想吃那个,他点了几样,让店小二替他包好,正要结算时,忽然瞧见了一个人,不由一愣。

那人也看见了他,一喜,上前来问:“王爷,你也来买点心呀?”

“陈小姐。”朱信之颔首:“幸会。”

陈茹卿很是惊喜:“王爷记得我?”

“多谢你的栗子。”朱信之神色仍然温润如初,他早已是成熟的人,在宫中听了许多,内心波动,表面却淡定得很,甚至还对陈茹卿笑了笑:“你不要我的银子,既然遇见,不妨让我做东。小二,将这位小姐的一并结算。”

“不不,王爷记得我,便是还了那栗子的报酬。”陈茹卿笑得很开心:“这点心不劳烦王爷。”

“无妨。”朱信之将她手里的点心接了过来。

这般温言细语,谁能拒绝?

陈茹卿做梦都想同他亲近,难得他肯给个好脸,越发拒绝不了,脸颊微微发烫,她一双眼睛只有他:“王爷今日不必公干吗?”

“从宫里出来。”朱信之结了银子,将点心递给她,温言说:“陈小姐拿好。”

陈茹卿讷讷的拿了,同他并肩走出。

陈家的马车等在门口,陈茹卿并没有着急上马车,而是站在原地四处看了看,问道:“王爷,你的马车呢?”

“我走路来的。”朱信之实话实说。

“天气那么热,在外行走很容易中了暑气。”陈茹卿扭捏的搅着自己的衣带子,见他目光看着自己,终于鼓起勇气问:“王爷如果是要回淮安王府的话,不如坐我的马车回去,我要去洪家看洪小姐,她病了,也是顺路的。”

朱信之下意识的就要推辞,话到嘴边忽然改了口:“多谢。”

第279章 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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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茹卿更是惊喜,连忙替他打起帘子,请他上了马车。

陈家的马车很是宽敞,马车的暗格能敞开,里面放了消暑的冰块,上去之后十分凉爽,并不闷热。陈茹卿紧随他身后上了马车,因为紧张,上马车的时候脚下滑了一下,险些摔倒,朱信之伸手扶了扶,碰到她的胳膊,顿时让陈茹卿羞红了脸。

朱信之收回手:“小姐小心。”

“王爷关怀,茹卿谨记。”陈茹卿娇声回答,眸色喜悦的瞅了朱信之一眼。

朱信之坐在马车里,一派淡然,他不说话,陈茹卿只得找话说:“王爷从宫里出来,是贵妃娘娘召吗?”

朱信之嗯了一声:“我母妃今日有些不舒服。”

“那明日王爷还会去宫里吗?”陈茹卿又问。

朱信之抿唇笑:“明日是中宫皇后寿宴,自然是要去的。怎么,陈小姐也要去吗?”

今年局势不稳,为了安定人心,听说皇后早就向父皇提议,要在寿宴这天宴请朝廷三品以上大员及其家眷,以诏示朝廷内外。父皇已经准了,到了明天,朝廷命官和贵妇都会前往中和宫,参加宫里举办的寿宴。至于带不带闺中小姐,倒还不知道。

陈茹卿点点头:“要去的。届时,就能在宫里再见到王爷了。”

朱信之笑而不语。

他对见不见陈茹卿一点兴趣都没有。

认真的看了一眼陈茹卿,便瞧见她红扑扑的脸颊,拘谨得不知道该放在何处的手脚,还有兴奋得止不住颤抖的小指头,他便微微蹙起眉头。

一点都不大方……

哪里像他家里的那个,当初蹭他的马车时,可是大言不惭的拍着胸脯告诉他:“王爷,我甚悦你,我想做你的王妃。”

见朱信之又不说话了,陈茹卿不知不觉也觉得有点尴尬,眼前的人明明看着很温和,但就是难以接近。她心中想到谢成阴,忽觉很是佩服这个人。淮安王爷这么冷淡,谢成阴到底是如何才能忍受下来,还能同王爷有那么多话可说?

不,她不能就这样被比了下去!

上次同谢成阴见面的时候谢成阴就说了,她不介意自己到王府去做客,只要自己能进了那个门,她为何不能主动?

想到这里,陈茹卿忙堆起笑容,情意绵绵的看着朱信之:“小女子听说王爷十分擅长丹青,我平日里也喜欢作画,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请王爷指点一二?我爹总说,王爷的丹青是千里挑一,要我跟王爷多学学呢。”

“论起丹青,白澍同更胜我一筹。”朱信之淡淡一笑:“陈小姐要是想在丹青上更有进益,可到白府去跟他切磋。白澍同生性不拘小节,对谁都不吝赐教的。”

这是拒绝了。

陈茹卿颇觉被打击,咬了咬唇:“白澍同的工笔更向于大开大合,不适合小女子。小女子喜欢王爷的笔法。”

“你喜欢简约的话,曲雁鸣的画法更适合女子。”朱信之颔首,一副了然的姿态,说来说去,自己却是半点都不沾边。

陈茹卿心中难过,低下头去,已经被拒绝到这个份上,女子的矜持让她说不下去。

朱信之见状暗暗摇头。

要是他家那只小狐狸,多半在自己拒绝第一次的时候就跳过来抱住他,死皮赖脸的嚷嚷:“我不,天下万般好,我就爱你这一支。”

想到谢成阴,朱信之的脸暗暗发红,手在袖中捏了捏,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不知不觉中,这个人已经在他生活里留下了太多痕迹,哪怕是一个跟她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他都总能联想到她那儿,真正是中了毒。可是,她呢,她是真正对自己的吗?

当初马车上那一跳,她是奉命而来,又或者根本是蓄意报复?

朱信之叹了口气,努力定了定神,想到自己上马车的初衷,缓了缓,还是开口说道:“陈小姐家中就有名家,何必外寻指导那样麻烦?陈大人的术法丹青都是一流,陛下也总夸奖他,我从前还想着能找机会请陈大人指点一二。”

这话听在陈茹卿的耳朵里,就觉得说不出的舒坦。他出言宽慰自己,心情立即好了很多:“家父也总夸王爷呢。”

“可惜陈大人太忙……”朱信之笑道:“不然,信之定登门拜访。”

“不忙不忙。”陈茹卿一听他愿意登门,立马说道:“我爹每日午后都会在府中,若是知道王爷要来,他一定不会出门。”

“陈大人午后都会出去?”朱信之一愣。

陈茹卿蹙眉,显然对陈昭的举动有点不满:“是啊,以前只是偶尔会出去,最近这一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出门,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

每天都出去,还不告诉家里人?

朱信之凝眉。

看来,这一趟没白跑,他好歹有了点眉目。

淮安王府到了。

朱信之撩起马车,将自己买的点心拎上,缓步下车。

站在车外,他仍旧是有礼的做了个揖:“多谢陈小姐相送,近来家中烦乱,就不邀请陈小姐做客,请小姐见谅。”

“王爷。”陈茹卿见他转身要走,急忙撩起车帘喊了一声。

朱信之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陈茹卿,陈茹卿越发觉得错过这个机会,就再也不可能同他有任何交集,一咬牙,豁出去的问:“王爷不愿意教小女子丹青,书法也是可以的,书法不行,雕工小女子也愿意学。王爷今日不方便,那小女子改日再登门拜访。”

说完,不等朱信之拒绝,吩咐车夫动身。

朱信之下意识就想拒绝,可话还没说出口,陈茹卿已经走了。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对等候在门口的侍卫说:“下次陈小姐来拜访,就说我不在,不必通告我。”

侍卫闷闷的笑,应了下来。

朱信之回到主院,将点心放在桌子上,四下却没见到裴谢堂。本以为人受了伤会安分一点,也许是在祁蒙那儿养伤,去偏院看了看,只瞧见祁蒙正蹲在地上煎药,篮子在桌子边坐着剥栗子,到处都不见裴谢堂。

他回到主院,一时间忍不住嘀咕:“是去哪儿了?”

他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在主院坐了片刻,起身去了书房。回到书房,将门一关,朱信之坐在案牍前,将怀里的那封信拿了出来。打开信件,他拉开抽屉,将其中的宣纸取出摊平,然后,将信件也摊平,认真的比对了起来。然后,朱信之脸色一变,唇上的血色一分分退尽,终于疲倦的闭上了眼睛,躺倒在椅子上……

信纸或许会有雷同,可那墨香不会骗人。

那封信上的墨带着幽幽兰花香,是他王府独有的方墨的香气,只有在淮州封地上才生产得出如此浑然天成的东西,格外珍贵,就连父皇都没有。

真是她的手书。

半晌,朱信之喘了口气,重新将书信拿了起来,想了想,又将先前翻出的裴谢堂从前写给他的信件一并拿过来,认真的进行了比对。

字迹……

相似度能有九成,但比起从前的凌厉气势,新的这一封多了些女子的婉约,像是下笔不足,又或者心中本无那个人凌虐的杀意。

朱信之忽然舒了口气。

又过了片刻,他抬起手来给了自己一耳光,低笑:“查泰安郡主的这个案子,真是快要把你查魔怔了。人死不能复生,哪怕她活着的时候是战神,但死了就是死了,战神亦如此。模仿的笔记再是相似,终究还是模仿,字体能学十足十,神韵却仍需磨炼。”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

只要不是那个人,哪怕她是带着目的来接近自己的,又如何?

他有的是时间,来改变那个人固执的心意,就好像她曾经不遗余力的来改变自己,强硬的闯入自己的心里那样。

他不相信,他不能留住这个人。

只要不是裴谢堂。

而此时,被他念叨着的这个人正穿着轻便的衣衫,蒙了脸面易了容颜,带着黎尚稀等四人潜伏在陈家对面的阁楼里。茶喝了三盏后,便瞧见陈珂行色匆匆的从陈家出来,往背对着陈家的暗巷里走去。

黎尚稀立即推了推裴谢堂:“郡主,出来了。”

砰地放下茶杯,裴谢堂歪了歪脖子:“走。”

几人从阁楼上鱼贯而出,捡着最隐秘的角落跟上,走了小半柱香,便瞧见陈珂推门进了先前鬼养阁打探过的那间别院。黎尚稀等人先前都查过,也没发现那别院藏着高行止,这会儿见陈珂进去,便都不约而同的低声说了一句:“靠,真在这儿。”

“出息!”裴谢堂忍不住白了他们四个一眼:“高行止白白多受了一天苦。”

几人惭愧的低下头去。

陈珂进了别院中,这别院只有一个老仆人在扫地,见他来了,福了福身退到一旁,陈珂径直走进了卧室。

裴谢堂给黎尚稀打了个眼色。

黎尚稀会意的上前,听见卧室里似乎有机关响动,快速的现身,那老仆人还来不及喊叫就倒在了地上,裴谢堂这才带着徐丹实他们出来。

几人跃进卧室,便瞧见卧室的床榻向后缩进了墙里,露出密室来。

第280章 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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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狐疑的上前:“你们都是高手,这等密室还能瞒得住你们?”

“不对,先前我查看过这个密室的。”徐丹实搔搔头:“高公子的确不在里面,难道是最近才转移的吗?”

想着又觉得不对,要是最近才转移,没道理他们鬼养阁的眼线不知道。

“郡主,不要下去。”见裴谢堂抬腿要下密室,陈舟尾急忙拉住她:“恐怕会有别的机关。”

裴谢堂撇了他一眼:“徐丹实留在上面接应,其他人跟我下去。”

高行止在下面,哪怕下面是龙潭虎穴,她也会去闯。

她率先下了密室。

陈舟尾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徐丹实点点头:“我会在这里看着,你们快跟着郡主,不能让她有任何危险。”

黎尚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跟着裴谢堂下了密室。陈舟尾和贺满袖也不再多说,紧跟着裴谢堂的步伐就往下走。走过一条只容得下一人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黎尚稀立即上前,将裴谢堂往后推了推,自己打头阵。陈舟尾和贺满袖一人护卫一侧,一行四人小心翼翼的往里面走。

看不出来,小小一间密室,下来之后竟别有洞天。

是一间书房样式的密室,里面物品的摆放井然有序,裴谢堂伸手一摸,手上全是灰尘,看来平日里很少有人来。

在书房的角落里摆着一个硕大的橱柜,橱柜十分陈旧,地面上还落了不少灰尘,看样子,先前有人动过了这橱柜。

裴谢堂打了个眼色,陈舟尾上去查看一番,手在橱柜上的书本上不断摸索,忽然按住了其中的一本,低声说:“郡主,这橱柜后面还有密室,这本书不会动弹,应该是打开的机关。你们都退后,保护好郡主,我要打开机关了。”

几人点头,将裴谢堂围拢在中间,陈舟尾尝试着往后推了推书,只听见咔嚓一声,橱柜往旁边移开,再一次露出通道。

密室中的密室,如此隐秘,裴谢堂再次确定高行止就在这里无疑。

这密道一打开,通道里便露出了一道黑黢黢的甬道,隐约有风吹来,六月的天气,这风带着莫名的冷意,在风口上的陈舟尾立即打了个冷颤。

“这密室是通往别处的。”裴谢堂蹙起眉头。

陈舟尾点头:“我先走。”

裴谢堂点点头,陈舟尾见识过不少机关密室,让他打头阵是最合适的。她吩咐黎尚稀:“你跟他一块,以防万一。”

黎尚稀武功最好,她最信任此人,由黎尚稀护卫陈舟尾的安全很合适。

下了甬道,陈舟尾掏出火折子摇出火光,便瞧见甬道的墙壁上放着一排没有点燃的火把,当即拿了一个火把点上,将甬道的方寸之地照亮。一路走,陈舟尾的眼睛一刻不停的盯着四周和脚下,生怕不小心踩到了任何的机关,让大家把命都丧在了这儿。好在这一条甬道很长,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有触碰到任何机关,直到拐了弯后,陈舟尾才拉住大家:“小心脚下,这些地砖有松动的,踩上去就麻烦了。”

几人顺着他的脚步看去,只见地面一变,变成了四四方方的青石板铺成。

陈舟尾蹲下身子,小心的查看半天后,突然一笑:“顺着墙根走,跟着陈珂的脚印就行,这里太久没人来,中间没踩痕,都不用我费力。”

他先走,沿着贴着墙壁快速的往前摸去。

几人跟在他身后,很顺利的就走过了这一段路,又拐了个弯,眼前的景色又变了。

“靠!”

“陈家这群杂碎,去哪里找的这好地方?”

黎尚稀和陈舟尾都忍不住骂了起来。

在几人的眼前,并列着一间间屋子,少说也有十来间,这些屋子全是暗室,要是用来看管一些不方面暴露的人,绝对万无一失。这地方,搁鬼养阁就是绝对的安全地点,保证谁都不会被发现。难怪黎尚稀等人一见到就心动。

贺满袖却突然窜上来:“噤声。”

他一拉裴谢堂,给几人打了个眼色,立即闪入了旁边烛火找不到的位置,顺手挥灭了陈舟尾手中的火把。

黎尚稀和陈舟尾也是警觉,紧跟着他们二人躲入黑暗的地方,刚站定,便听见脚步声从前面传来:“什么声音,好像有人。”

“大人,没人跟着你来吧?”

“应该没有。”

说话间,只见陈珂带着两个黑衣人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往甬道里看。

裴谢堂等人躲在暗室的角落里,又都是穿的黑衣服,烛火照着都不容易被发现,陈珂和那两个黑衣人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后就放松了心神,骂骂咧咧的走了。

“郡主,他们不止一个人。”黎尚稀轻声说:“看来还有别的入口。”

“嗯。”裴谢堂也发现了。

方才的脚印只有陈珂一个人的,就说明那两个黑衣人都不是从这密室进来的,肯定还有别的入口,能够通到这里。

“怎么办?硬抢吗?”黎尚稀蹙眉。

裴谢堂道:“先过去看看什么情况。如果人不多,硬抢也无不必,要是人多,咱们还得再谋划别的办法。最重要的是,得先保证高行止没受伤,他要是受了伤,管他多少人,咱们都跟他们干了!黎尚稀,你的暗器带了吗?陈舟尾的毒药呢?”

两人均点头:“都带着。”

“好,要是一会儿咱们武力比不过,就瞅着暗器毒药一阵乱放。”裴谢堂拉起蒙面面纱,“走吧,脚步轻一点。”

他们跟了上去。

没走多远,便瞧见其中一件暗室点着火把,将屋子里照得透亮。

裴谢堂猛地一把抓住了身侧的黎尚稀。

她看到了高行止。

暗室之中,高行止被绑在椅子上,发髻散乱,几缕头发垂在头上,衣服脏兮兮的,还带着些许血污。白玉无瑕的脸庞上,红唇挂着血迹,颧骨上有淤青,被绑缚的双手上,手腕被绳子勒出了不少红痕,十分狰狞。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胸前一朵展开的红花,不知是抓他的时候弄伤的,还是后来受了刑受了内伤,以至于呕血。

“他们敢对他动手!”裴谢堂气得眼睛都红了。

黎尚稀连忙按她:“郡主,别冲动,看看再说。”

裴谢堂又重新蹲下身子,但牙关紧要,显然在看到高行止受伤的那一刻,她就决定要动手了。

黑暗中,她的一双眼睛闪着灼灼亮光,有厌恨,也有一种火热的精明。

暗室里,高行止靠在椅子上,虽是被捆着的,但神色倒还漫不经心,瞧见陈珂回来,他竟然还笑了:“陈大人鬼鬼祟祟的,莫不是出事了?”

“高公子。我也不想为难你,请你来做客三天了,你想清楚了吗?”陈珂沉声问。

四周,一只只影子投在墙壁上,粗略一数,少说也有二十来人。在暗室的另一侧,传来潺潺的水流声,依稀还能看见有人走动。原来这里离另一个出口更近,显然,这些人都是从这里进出,只陈珂由那间院落进来而已。

高行止摇摇头:“大人想要的东西,不是已经让人去找了吗?怎么,没找到?”

“陈家两个孩子都被抓到天牢了,你还笑得出来!”陈珂脸色一变,忽然大步上前,一把掐住了高行止的脖子:“你说不说?”

高行止被他掐得呼吸困难,手被捆绑住了动弹不得,脚却没被绑住,抬脚狠狠的踹在陈珂的肚子上。陈珂被他踹得一个趔趄,他却被反弹的力带得摔倒,重重砸在地上。

陈珂恼羞成怒:“敬酒不吃吃罚酒!拖他到刑室,我倒要看看他有多硬的骨头!”

一左一右两条影子立即上前来,将高行止从地上拽起来,就往另一侧的暗室拖去。

“哈哈哈……”

高行止不怕反笑,笑声在甬道里回响,令人毛骨悚然。

陈珂气急,踹了他一脚:“你笑什么?”

“我笑你陈家都快完蛋了,你还有心思跟我在这里唠嗑。”高行止笑容更深:“陈珂,你家那两个孩子为何被抓到天牢,你心里没点数?我猜,抓他们的人一定是朱信之吧,淮安王爷啊,对于这个人,你可比我清楚得多!”

这话当真是说中了陈珂的痛楚,陈珂脸色难看:“好啊,我就知道,真是你高行止在耍花招!”

高行止耸耸肩,知道自己说中了,越发高兴:“有这个时间折腾我,不如赶着先去给你陈家两个孩子准备棺材,我泼墨凌芳新近了几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价格也不贵,四百两跟银子就能买走,装你家两个少爷正合适。”

暗处,裴谢堂噗嗤就笑了起来。

亏得她还那般担心,看高行止还有力气调侃陈珂,伤势应该不重。

陈珂冲上来,抬脚就要再踹高行止。

“大人,小心!”不等高行止还手,左右的影子急忙就拦住了陈珂,他们可没忘记方才高行止那一脚,生怕陈珂受伤呢。

陈珂气得身子发颤:“还愣着干嘛,上刑,给我上刑!我看他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高行止没动。

他竖起耳朵,目光有些许摇晃。

方才,他好像听到了裴谢堂的轻笑,莫非,她已经找来了?

第281章 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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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这个,高行止的神色就更放松了。

左右的影子要上前来,他嘿嘿笑道:“陈大人,上刑什么的不着急。你陈家两个儿子都进了牢里,你就不想把他们捞出来?你要想清楚,我这个人特别记仇,一旦你跟我动上了手,以后想求我帮忙,我就不会答应你的了。”

这话一出,陈珂面露犹豫。

是啊,高行止这个人软硬都不吃,很不上道,要是他手中真有什么,闹僵了起来,事情就不好收场。

陈昭要是知道自己对他用刑,多半也是不愿意的。

高行止还是笑:“大人,跟我说说,你们陈家两个儿子是怎么进去的,是不是到泰安王府去找东西,被朱信之抓了个正着?”

他倒是会猜,一猜即中。

陈珂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

“还真是呀。”高行止无所谓的笑:“你们将我请来这里,就让人去翻了我的泼墨凌芳,我早跟你们说,那东西不在泼墨凌芳,你们不信。翻了之后没有,是不是就去了泰安王府?这你们也是错啊,陈昭是老糊涂了不成?泰安王府要是有那东西,上一次去搜的时候不是应该就找到了吗?对了,孟家也去找过一次,会不会人家拿走了?”

“孟蜇平拿去做什么?”陈珂被他说得有点混乱。

高行止耸耸肩:“你们一伙儿的都不知道,我如何能猜到?不过,有那么一个东西在手上,日后威胁起旁人来是不是会便捷很多?”

陈珂不说话了。

他的脑袋一向没有陈昭好使,高行止的挑拨离间又高明,只拿已经成型的事情依据来说话,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来。

说起来,前面几次都是孟家人在搜王府,难道孟家已经得了那东西?

糟了!

要是这东西落在了孟蜇平的手上,他以此要挟陈家必须救他性命,陈家还真就没退路!

陈珂脸色一变,挥了挥手,让左右人下去,他稍稍靠近了高行止一些,才问:“那东西真在太王府?”

“是啊。”高行止双眸很亮,态度很散漫:“我压根就没动。你们抓我真是白抓了。”

“不白抓。”陈珂冷笑:“要不是请了高公子过来,我们怎么知道去找谁要这东西?高公子,这些天委屈你在这儿多待会儿,要是我寻到了那东西,我再来送你。”

“送我一程吗?”高行止微微一笑:“明人不说暗话,我看了那东西,你们陈家还会让我活着吗?不,你们会时时刻刻担心我泄露了陈家最大的秘密。你们陈家才不会让我活着,一定会想办法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关回去。”陈珂不理他,吩咐左右的影子将高行止送回暗室,自己在门口站了会儿,便转身回去。

高行止也不生气,在陈珂身后笑盈盈的道:“陈大人,你可得抓紧啊,要是去得晚了,指不定还会惹出多大的祸事来。”

陈珂脚步匆匆,埋着头去了。

黑暗之中,裴谢堂悄悄松了口气,有点恼恨的瞪了一眼前方的高行止,这家伙真是能作死,这种时候还要去激怒陈珂,要是陈珂一个想不开,真得拿了他来开刀,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动手吧。”

裴谢堂拢了拢面纱,黑暗中寒芒一闪,她的手上已拿了刀,她轻手轻脚的向高行止走去。

那两条影子正在锁门,方觉得壁龛上的烛火微微晃动,一抬头便听到一阵喀嚓声,还未反应过来,已双目圆睁的倒了下去。

高行止笑眯眯的看着她,身子坐在地上,表情格外轻松:“还以为你要多藏一会儿才出来,那么急做什么?”

裴谢堂不答,从其中一人身上摸出钥匙,将牢门打开。

黎尚稀上前来,轻轻一拉高行止,便道:“有地锁。”

裴谢堂点点头,瞧见高行止不起身就知道有猫腻了,上前来看了看,只见他的背后还有一条锁链,从脖子上套下后扣在地上,高行止只能选择躺或者坐,是绝对站不起来的。这跟锁狗链没什么差别,看得裴谢堂一阵来气。

“这群杂碎!”她啐。

高行止道:“他们担心我逃跑,你要给人家一个完美的发作机会。钥匙不在这些人手里,在陈珂身上。”

“等我将来抓到了他们,也让他们尝尝这滋味。”裴谢堂嘴里发狠,手下的动作却很轻:“老高,躺下。”

高行止嗯了一声,顺从的侧躺在地上。

裴谢堂深吸一口气,刀尖瞄准地上的锁链,凝气一劈,清脆的一声响动,铁链崩开些许火花,就断成了两节。

高行止站了起来。

裴谢堂伸手扶住他的小臂:“伤得重不重,能不能走?”

“你扶着我。”高行止咳了一声,“胸口有点痛。”

“高公子!”一旁的黎尚稀倒抽了一口气。

裴谢堂一抬头,便瞧见高行止脸色涨红,咳的那一下,他便气血翻腾,咳出一口血来。这口血吐出来,他脸色煞白,扶着裴谢堂的手用力了几分。

受了内伤!

裴谢堂又气又急,急忙从怀中摸出药瓶子,倒了一颗药丸送到他嘴边:“吃下去!”

“还带了药来,怕我死了?”高行止低头看了一眼,这药他认得,是当初裴谢堂初初重生的时候被樊氏打了个半死他送给她的,一颗就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他看得眼眸微润,忍不住调侃她:“老谢,你这么担心我,是不是这个时候才发现没有我世界很无趣?”

“闭嘴!”裴谢堂呵斥,声音却剧烈的不稳。

高行止便不笑了,侧头看去,微弱的烛光下,她的眸光一直闪烁,微张的唇禁不住的抖,像是十分害怕。

突然间,像被什么攫住了心脏,疼得高行止弯下腰去。

这药吃下去,就觉一股暖气在胸腔炸开,暖暖的全身都舒服。翻涌的气血被压了下去,裴谢堂拖在他手臂上的手一阵收紧,防止他摔倒,半搂半背的将他弄出了暗室。

“有人闯入!”

“来人!”

方一出来,暗室之中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却是有人巡防过来时,正好瞧见了这一幕。警惕的喊叫声一想起,前方便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不多时,几人就被这些人包围了。

“快走。”高行止垂着头:“陈珂出去后一定会觉得不对,还会赶回来的。”

裴谢堂点点头,这一点,她早就想到了。

来时的路肯定不能走,说不定打开那床榻,等待他们的会是万箭齐发,她才没那么傻呢,要走,也是走另外这一条路。

黎尚稀和她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如同飞蛇一样窜了出去。

刹那间,这暗室内外就打成了一团。

黎尚稀武功最好,陈舟尾和贺满袖的武功也不差,三人均是能以一当十的猛将,这番大开杀戒,这些黑衣人几乎阻拦不得,边打边后退。这一条路并不是太长,往前走,才发现关押高行止的地方只是居中的房间,这两头还有不少屋子,不过,有些屋子里住了人,有人似乎是用来做储物柜的。越往这边走,影子就越多。

这一下,连裴谢堂也不得不加入了阵营。

她将高行止送到旁边站着:“你不用动手,保护好自己。”

说着,从腰间抽出高行止的兵器递过去:“否则跟你急。”

“连我的家伙也带来了。”高行止却很高兴:“老谢,还能跟你并肩战斗,真好。”

裴谢堂白了他一眼,跳入了站圈。

高行止当真没动手,只靠在墙壁上,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他们四个联手,旁人自然很难伤到他们,可这些人未免太多,再耗下去,他们要吃亏。

裴谢堂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沉声喝道:“黎尚稀!”

黎尚稀点点头,一扯陈舟尾和贺满袖,四人退到高行止身边。黑影们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还以为是力竭被逼退,立即涌了上来。

晃动的光线下,黎尚稀的手指微微一动,扑上来的一行黑影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便都倒地不起,眉间一点猩红,已是气绝。来一波,他杀一波,又因暗器细小不常见,黑影们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伤了人,见黎尚稀站在跟前如同修罗一般,都有些畏惧的往后退了退。

裴谢堂抽了抽鼻子,走了这么半天,倒是已经走过了暗室集中的地方,耳边听得隐隐约约的水声,空气里的味道带着潮气和青苔的霉味……

“往那边走!”裴谢堂抬手指了指前方的一条路,忽然道:“那边就是出口。”

黎尚稀点了点头,护着他们一步步往后退。

陈舟尾同他一道,眼见着大家退到了这条路上后,便将早已准备好的药粉全部撒了出去,还丢了个火把。

那药粉遇到火立即燃烧,空气里便都是甜甜的味道。

黑影们有来不及捂住口鼻的,一跤就摔在了地上,鼻子里涌出血来,再也没爬起来。

走在后面的人捂住口鼻冲过来,瞧见他们已经退到了出口,一人脸色狂变,快步走到旁边,一脚踹在了地上的石头。只听一声细想,走在前面的裴谢堂吱了口气,那有条不紊的队伍立即乱了乱,才完全退了出去。

第282章 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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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追吗?”暗室中的影子们一阵面面相觑。

领头人冷笑:“追,不然拿什么跟大人交代?”

可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追上去。那些人太厉害了,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领头人气得踹了旁边的影子两脚,捡起地上的箭头,瞧见丝丝血迹,他连连冷笑:“就这点出息,你们以为留在这里就安全?要是大人回来,说我们办事不力,还不是一样要死!都跟上,他们有人中了毒箭,说不定还能捉活的。你,去跟大人报信,追出去抓不到人,就不能全赖我们了。”

那影子松了口气般,一溜烟往另一条出口跑。

影子们立即跟着领头人,追着裴谢堂等人而去。

裴谢堂等人扶着高行止退到出口,黎尚稀丢暗器,陈舟尾放毒药,贺满袖护卫在两人身后,如此一来,反而是裴谢堂带着高行止先走。影子触动了机关时,箭头从侧边飞来,裴谢堂和高行止均成了靶子。

出口的光线昏暗,裴谢堂全凭一双耳朵听声音,挥落了不少箭头,却任由一支箭羽悄无声息的擦着她搭在高行止肩膀上的手臂过去。

裴谢堂只觉得手臂微疼后,那伤口就没再有任何痛楚。

“怎么?”高行止低声问。

裴谢堂咬牙:“有机关。”

前方的贺满袖一听,立即转过头来,将高行止从她的肩膀上接了过去,率先往外突围。

裴谢堂抱着手臂跟着,只觉得左臂越来越木,下意识的蹙起眉头,却没有继续吱声。一行人火速穿过出口,眼前终于透露出点点亮光,是从藤蔓的间隙里穿出来的。贺满袖拂开藤蔓,顿时欢快的“呀”了一声。

眼前豁然开朗。

藤蔓掩映着洞口,容三人并肩通过的洞口旁边,一条白色的飞瀑从山顶倾泻而下,走出暗室,轰鸣的水声震耳欲聋。飞瀑之下,是一片深潭,幽幽的水似乎深不见底。在视野的正前方,连绵起伏的青山映着白云,鸟儿在叫,虫鸣撕咬,竟是意外的好看。

“这是小孤山吧?”黎尚稀不确定的问。

高行止看了看,肃穆的点头:“是小孤山。”

想不到那城中一出别院,兜兜转转的走来走去,竟走到了城外的小孤山来了。

小孤山连同着京郊外的几座大山,站在小孤山背后的半山腰上,能将整个京都尽收眼底。京城里的镜湖水面倒映着层层叠叠的楼阁,夏日宁静一览无余。

裴谢堂也是惊呆了。

她是万万想不到,陈家竟还有这样一出格外隐秘的所在。

“快走,追来了。”黎尚稀拉着她的胳膊:“恐怕山下还有埋伏,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

裴谢堂看了看高行止:“还能不能走?”

她担心高行止内伤太重,不能跑动,要是硬来,说不定伤势会更重。

高行止还没说话,贺满袖已一把将高行止托在了背上:“我背高公子,陈舟尾,你断后。”

陈舟尾肃穆的点头,持双剑走在最后。当即,黎尚稀在前方开路,陈舟尾断后,一行人火速下了小孤山。

裴谢堂一边走,一边从怀中掏出烟火往天空一丢,刺耳的爆破声在头顶上炸响。这是隐月楼的救援信号,只要附近有隐月楼的人,都会用最快的速度赶来。他们只需要撑一会儿,便能高枕无忧。身后的追兵不值一提,裴谢堂低头看向手臂,眉头蹙得更紧。

整条手臂都没知觉了……

那箭上有毒。

出了小孤山,几人并没有选择走官道,而是就近选择官道旁边的树林逃命。

树林严密,这对行军打仗的裴谢堂来说,反而是最为有利的地形。

跑出孤山后,走到一处山坳口,裴谢堂停了下来。贺满袖的头发全部湿透,身上的衣衫都能滴的出水来——高行止那么大一个男人抗在背上,饶是贺满袖武功高强,也累得连连喘气。

裴谢堂靠在石壁上,她的手连带着半边肩膀都没有知觉了,只得抱着手指挥陈舟尾和陈舟尾:“不要跑了,那边,石头。”

她说着,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指了指前方乱糟糟的石头,示意陈舟尾去搬。

贺满袖起身去帮忙。

他读书最多,江南贺家精通伏羲八卦之术,裴谢堂的意思是让他去摆阵,贺满袖立即就忙活了起来。

将石头层层叠叠的摆起来,黎尚稀也赶紧去帮,不多时,高行止和裴谢堂被一堆堆石头围在中间,看似散乱的石头堆又透着章法,看起来颇为诡异。黎尚稀回到裴谢堂身边,贺满袖和陈舟尾完成最后的一部分工作后,由贺满袖带着陈舟尾返回。

“高公子!”

刚坐下,黎尚稀又喊了一声,几人仓促的回头,才发现高行止又吐了一口血,只是这一次吐出的血颜色鲜红,他的脸色反而好看了。

“不碍事。”高行止摆摆手:“先前被人伤了,胸口堵着,吃了药下去吐了这口淤血就好。”

他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开始调息。

黎尚稀给他护阵,持刀站在他身侧,以防追兵用箭伤人。陈舟尾和贺满袖则坐到了裴谢堂的身边,贺满袖喘着气:“郡主,要是隐月楼的人来得晚,天黑之前我们肯定回不去。”

“嗯。”裴谢堂低低应了一声,只觉得左边的木僵感缓慢的在向右边蔓延,不欲开口多说,专心致志的调息运气,想将这毒压制住,至少,要回到京城里才能有药可以医治。

陈舟尾回头看着远处的飞瀑,啧啧称奇:“这地方,以后咱们要过来吧。”

“我也觉得太适合做我们鬼养阁的据点。”贺满袖点头,只遗憾的说:“只是太隐秘了,会不会显得没有格调?”

“那可不,咱们在箕陵城的总部,外表可是光亮得很。”陈舟尾提起鬼养阁,目光里都是神采。

贺满袖道:“郡主以后在京城安了家,鬼养阁可以搬过来了。改天等我寻觅了新地址,就重新修了楼子,郡主出入也方便。郡主,你觉得呢?”

他和陈舟尾说了半天,裴谢堂却一句话都没答,贺满袖兴致勃勃的扭头看她,只见身侧坐着的人一张脸青白如鬼,嘴唇隐隐约约透着紫气,半边身子僵直的坐在那儿,额头上的汗顺着下巴低落,脖子处的衣服已是一片濡湿。

贺满袖尖叫了一声:“郡主!”

他跳了起来。

“不要叫。”裴谢堂睁开眼,觑着一边的高行止,瞧见他还在运功疗伤,忙低声说:“他不能分心。”

“郡主。”陈舟尾围了过来,立即上上下下的查看她的身体,待瞧见左臂上一道破口,陈舟尾凑过去闻了闻,血液带着几分腥臭,他脸色剧变:“你中毒了!”

裴谢堂连点头都做不到了:“在出口的时候中了箭,箭头有毒。”

“你怎么不早说?”陈舟尾眼中闪过一丝仓皇:“要是毒入肺腑,就没得救了。”

“我点了穴道的。”裴谢堂勉强扯出一丝笑。

“根本没用。”陈舟尾又急又怕,看了看她的伤,又见她连手都抬不起来,立即明白了:“这毒走得好快,郡主又一路奔跑,气血沸腾,都快蔓延到了全身还嘴硬。”他急忙伸手入怀,摸出一个小白瓶,脸色格外懊恼:“早知道就带解毒丹出来了,这颗药是压制气血的,不见得能有用,但聊胜于无,郡主,你快服下。”

裴谢堂吃了,说话间,她脸上的青气已浮现出来,看起来格外可怖。

就这么一耽误,小孤山上的追兵果真已追到了跟前。

裴谢堂拉起面纱,贺满袖和陈舟尾全力戒备,谨慎的看着冲过来的影子们。

瞧见他们一群人就坐在石头堆里休息,高行止闭目养神,裴谢堂露出的半截额头乌青,领头人一声冷笑,立即下令左右上前围攻。

但贺满袖设下的伏羲八卦看似简单,这些影子们在石头堆里走来走去,竟又走了出去,半天都到不了几人跟前。

“废物!”

眼见着那几人就在眼前,却无论如何都过不去,领头认气得扇了旁人一耳光,随后,他沿着圆圈走了一遍,忽然跳上了石头堆,想来是要从上面走过。

裴谢堂见状冷冷一笑,并不言语。

领头人跳跃着踩了几块石头,但也并未走过,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眼前的石头是一个阵法。

“暗器!”他也不啰嗦,吩咐左右:“身上带了暗器的,全部往里面的人身上丢,死活不论,大不了抗尸体回去。”

陈舟尾等人动作神速,将裴谢堂移动到石头一侧,让石头保护她,刚做完这些,暗器已扑面而来,两人挥剑护得密不透风,眨眼地上就落了一地的暗器碎片。黑影身上的暗器都丢光了,也没能伤到他们分毫。

领头人咬牙:“将石头砸了。”

没了这些碍事的石头,看这些人还能跑到哪儿去!

黑影上前,一脚踹了堆放的石头,外围的石头没有任何防护,立即散落砸了下来。贺满袖脸色一变,低声说:“拦不住了。”

陈舟尾点点头,横起手中兵器,做好了全力厮杀的准备。

第283章 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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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这时,树林里宛如天籁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在这里!”

话音未落,浓密的树荫里跳出来一个高大的人影,他的身后还跟着几十个人,俱是一身武装,手持利刃。

陈舟尾和贺满袖大喜,都低声喊了一句:“终于来了!”

却是一直等候在城中密室外的徐丹实!

徐丹实一来,场中局势瞬间翻转,影子们的人多,但论起武功哪里是江湖上这些杀手的对手,几十个人一扑而上,这些人奋起抵抗,不到小半柱香时间就成了一具尸体,一个都没能跑出去。

当领头人不甘心的倒下时,裴谢堂缓缓拉下面纱,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徐丹实,怎么是你?”贺满袖十分惊喜。

徐丹实道:“我在密室外等着接应你们,怕有意外,藏在了屋顶。你们下去后好一会儿,陈珂就出来了,他一看见地上倒下的人,脸色就变了,急急忙忙的跑到巷子口,喊了府兵在密室口设了埋伏,他自己却带着人往小孤山来。我一想觉得不对,指不定那密室还有别的出口,就赶紧跟着他走,沿途把隐月楼的杀手都召唤了出来。刚到山下,就看见隐月楼的烟火,我就带着人过来。”

他说着话,走到裴谢堂身边,顿时脸色一变:“郡主怎么了?”

“中毒。”陈舟尾来不及跟他多说,手急匆匆的在他身上摸索:“你的解毒丹带着没,快拿出来。”

徐丹实脸色猛地一白,缓缓摇头。

他也没带着。

“走吧,先回去再说。”裴谢堂示意陈舟尾过来背她:“陈珂既然带了人来,这边的动静他很快也会知晓。”

陈舟尾立即弯腰,徐丹实却推开了他:“我来背郡主。你断后。”

高行止已站了起来。

方才几人说话,他听了个大概,先弯腰看了一眼裴谢堂,见她意识还清醒,只身体动不得,不由脸色一变:“这混蛋!”

中了毒为什么要强撑着不说?

他调息之后,人已便利了很多,不再需要人搀扶。低头探了探裴谢堂的脉搏,只觉得手指下的跳动很缓,心中立即一滞:“贺满袖,你立即去淮安王府,将祁蒙请到泼墨凌芳来,这毒非祁家人解不开。”

“是什么毒?”陈舟尾关心的问。

高行止面色凝重:“怕是一日僵。”

几人皆是一颤:“这是西蜀才有的毒,这小孤山怎么会有,莫非方才那些都是西蜀人?”

“不知道,先回去。”高行止示意徐丹实背上裴谢堂,手扶在她的背上,防止她掉落,高行止眉头蹙得犹如沟壑:“一刻都不能耽误。”

他心中仔细的回想,脑袋一片空明。裴谢堂这毒一定是方才在出口扶着他那会儿中的,因当时有机关,他被她护着,加上意识不清醒胸口也疼,没能帮上她的忙。她明明可以放开自己,如果没了他,凭着裴谢堂的身手未必就躲不过。

思及此,胸口有些闷闷的胀痛,忍不住低声骂道:“傻子!”

裴谢堂的意识已经有些许混沌,迷迷糊糊的听见高行止骂她,尚且还知道争辩,嘟囔着回:“干嘛要骂我,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他就一个字都说不下去。

是啊,都是为了谁?

他推她:“早知道,那颗保命丹打死我也不吃。”

但眼中已是一腔湿润,喉头竟带了积分莫名的哽咽。

一行人匆匆行走,隐月楼的杀手前去阻拦陈珂,高行止得以带着人顺利上了官道。只没有料到会到孤山外,一行人没有马车,只有方才徐丹实等人骑的马儿。众人皆是犯了难,裴谢堂中了毒,本就气血不稳,要是这般奔波,说不定等回到泼墨凌芳毒就更深。

要是有辆马车就好了!

“我抱着她。”时间不允许,只能追速度,黎尚稀翻身上马,将双手摊平,“托着她的身体,尽量不抖。”

他武功好,小心看护绝对没问题。

高行止瞪他:“你这样抱着她进去,根本进不了城,城门的守卫绝对不会让你进来。再则,她是女子,这张脸易了容,那也还是淮安王妃,要是让人看见了,还不知要说什么闲话。贺满袖去了,他回来时肯定会驾车来。”

“这一来一去的,时间都没了。”徐丹实着急。

高行止嗯了一声,一时间也有点没有着落。

就在这时,远处的地平线上响起一阵车辙的声音,晃晃荡荡马车从天边走来,几人俱是一惊,急忙回头,脸上都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来。

高行止同他们交换了一个眼色,几人都抱了“请得动就请,请不动就抢”的心态,等着马车靠近。

马车近了,黎尚稀第一个跳上去:“兄台,能否搭乘一下你的马车?”

车帘挑开,里面的人是一个素衣的公子,他有些奇怪的看了看黎尚稀,一侧头,就瞧见外面的一圈人。还没说话,目光便落在高行止和他身侧被人背着的裴谢堂身上,裴谢堂的头侧着,脸颊上的青气已如鬼魅,男人吃了一惊:“有人受了伤?”

不等黎尚稀点头,他已从车里下来,走到了徐丹实身侧。

他只看了一眼,立即催促徐丹实:“快,将人放上去,她这是中了毒,再不救治,这毒就要入了肺腑,那时候心脏木僵不跳,神仙难救!”

这人懂医术?

高行止愣了愣神,他已帮着徐丹实将裴谢堂送上了马车,随后自己也跟着上去,探出个头来,有点为难的看着这一群人:“我的车坐不了那么多人……”

“我来赶车。”黎尚稀看了一眼车夫,车夫回头看了看那公子,那公子点头,他便下去了,将位置让给黎尚稀。

高行止跟着上来:“我跟你们一起走。老徐,你们骑马回来。”

徐丹实点了点头,黎尚稀立即催马车动起来,带着高行止等人往京城而去。

裴谢堂平躺在马车里,呼吸已不可闻。

那公子低头查看她的伤势,很快就说:“她伤在胳膊,上面有毒。这种毒带着腥气,隐隐有木香,是西蜀那边的毒药一日僵。顾名思义,会先从伤口开始僵直,然后蔓延至全身,同时由外而内的蔓延,到了最后,人就如同一块木头,极其痛苦的死去。因毒发时间很短,一天就可要人性命,这种毒几乎无解。”

“无解?”高行止霍地抬头。

公子道:“按理来说无解,不过,近年来东陆死在这种毒药的人不计其数,东陆已有破解之法。”

“你能解吗?”听他如此说,高行止又萌生希望。

他却绷着脸摇头:“我得去想办法。”

高行止的心又沉了下去。

公子低下头,专心致志的处理起裴谢堂的伤口来,先将伤口用酒水清洗了一番后,撕了一块布条勒住裴谢堂的手臂,待一条手臂变得乌紫,才扣掉结痂的伤口,让黑紫的血液流了出来。一直流到血液变成暗红才住手,重新洗干净手臂,松开了布条。

“你看,一点知觉都没有。”他忧心忡忡的戳了戳裴谢堂的手臂:“这么大的口子,就跟不是自己身上的一样。”

“多谢,公子贵姓?”高行止低声说。

公子笑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我姓穆,名元思。高公子不必客气,唤我元思就好。”

高行止脸色微变,手下意识的摸到了玉笛上:“你认得我?”

“京城里还有谁不认得高公子。”穆元思淡淡一笑,将目光转在马车的女子上,不动声色的开口:“这姑娘……难道是泰安王妃?”

高行止不说话,眸中却浮现出杀意。

这人认出裴谢堂来了,是友是敌?要是敌人,可万万不能让这人活着下了马车!

“应该是泰安王妃,高公子公然带着行走的女子,也只泰安王妃一人而已。若是哪个属下,高公子应不会如此担忧。”穆元思又嘀咕了几句。

他说了半天没人应答,有点奇怪的抬头,立即触到高行止极端危险的眼神,顿觉犹在冰窖,一屁股坐在了裴谢堂的身侧,他是极其聪明的,知道高行止动了杀意,急忙说:“高公子误会,我没什么恶意,只是好奇而已。高公子,你放心,我这人嘴巴紧得很,什么都不会说的!”

高行止冷哼了一声:“你若说了,穆家上上下下都会替你陪葬。”

穆元思一颤,低下头去。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她是谁,接下来,还劳烦你帮忙治治。”高行止冷声说:“强人所难并非我所愿,穆公子还请谅解。”

“你不怕我拖延不救,让她死了?”穆元思嘴角抽了抽,感觉自己是送上门的小白兔,被大灰狼逮了个正着:“或者,我故意在她的药汤里弄点别的毒药,你也看不出来呀。”

“我说了,你犯的错,穆家上下都会替你陪葬。”高行止面无表情。

穆元思被气笑了:“我好歹也算救了你们,你就这样报答我?”

“嗯。”坐着的男人坦然的看着他。

穆元思一时气结:“那我不救了,你们下车!”

马车没停,反而更快的奔进了城中,到了城门口,高行止挑起车帘,对城门士兵说了几句话,黎尚稀赶着马车直奔泼墨凌芳,压根没理会穆元思。

第284章 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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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元思更见恼怒:“喂,过分了啊!”

“你要是不救,还有更过分的。”高行止率先下了马车,将裴谢堂抱了下来,对黎尚稀打了个眼色,径直就往泼墨凌芳走:“跟不跟来,自己看着办。”

“不跟,死都不跟!”穆元思怒道。

他是一个有气节的男人,怎么可能受这点威胁?信不信他现在就去淮安王府告诉王爷,高行止勾搭人家老婆,难道还有本事了不成?

话是这样说,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还是挪出了车厢。看着被抱进去的裴谢堂,一时间又有点心痒痒——来自西蜀的一日僵呢,这种毒药他手里一点存货都没有,要是能以淮安王妃为例子,从她身上配置出解毒的药丸来,他说不得能名扬天下。

站在马车边,穆元思努力的说服自己,让自己看起来格外大义凛然:“他拿我父母兄弟威胁我,我,我这是受了胁迫,对!”

如此想着,脚步赶紧跟了上去。

泼墨凌芳里,贺满袖和祁蒙早已等了半天,瞧见高行止抱着人进来,竟不给黎尚稀插手的机会,贺满袖立即说:“高公子,你身上还有伤呢。”

“无妨。”高行止说着,将人抱得更紧,却止不住的咳了一声。

还说没事!

贺满袖急忙将裴谢堂接过去,放在床榻上后让开地方:“祁医女,你快帮忙看看。”

祁蒙小跑着上前来,看了一眼,眸光一沉:“这是西蜀的毒药一日僵。”这个大家都知道了,几人都不意外,只听她继续说:“王妃中毒已深,得赶快拔毒,不然毒入肺腑就……唉?有人已经清理过伤口的毒素了?”

“是我清理的。”穆元思正跟在身后,他没看见祁蒙,只听有人问就答了。

转过来一看,一个瘦弱的姑娘正低着头看伤势,背影犹如一根竹竿。他不由愣了愣,怎么看起来有点熟悉?

祁蒙没抬头看他,她专心干活儿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多了个人,还以为是高行止他们回答的,忙点了点头:“手法挺地道,王妃伤口上的毒都拔除了。”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做的!

听到被夸奖,穆元思的脸庞顿时闪现出骄傲。

紧接着,就听祁蒙语音嘟囔的不高兴:“扎那么紧做什么,王妃的手都青了!行针过血,在这儿扎一针就好了。”

说着,指了指肩胛骨的位置。

穆元思一脸的骄傲立即卡在了脸上,他忍不住给自己狡辩:“当时没有银针嘛。”

祁蒙没理他,继续快速的扎针,在裴谢堂的肩胛骨上连续扎了七八针后,又在她的手腕上又扎了七八针。然后,她看了看又结痂了的伤口,一狠心,将那伤口重新弄开。裴谢堂伤口又流出血来,一开始是暗红色的,慢慢的变得鲜红。

裴谢堂脸上的青气下去了一点,嘤咛一声:“好痛。”

“老谢!”高行止赶紧喊她。

裴谢堂却没睁开眼睛,闭着眼睛哼了一声,又侧过头去,乌紫的嘴角动了动,似乎在寻水喝一般,看得久了,才发现她是要说话。

高行止凑上去握住她的手:“你要什么?”

“你没事。”她分得清高行止的声音,停了停,又说:“不要送我回王府,要是让朱信之看见我这副鬼样子,会露陷,也会……”

很担心。

高行止连连点头:“你放心,今晚你就住在泼墨凌芳,我会让人知会朱信之的。”

她终于放心的昏了过去。

祁蒙推开高行止:“高公子让让,王妃的伤可不能继续拖,伤口的毒清了,身上的毒还没清理。劳烦你帮忙,找点夜明砂和黑附子,黑附子要捣成碎末,再帮我准备干净的纱布,还有很多热水。”她说着,不由自主的嘀咕:“哎,要是我的师兄师姐们有个人在就好了,至少我还能有个帮手,清理一日僵的毒药很麻烦。”

穆元思早在一旁看着了,听见她嘀咕,心中立即一动,站出来说:“我,我能帮你!”

“你?”祁蒙狐疑的抬头。

目光触及到穆元思,她忽然震了震。这人……这不是当初在野外救她的那个公子吗?她只知道他姓穆,王妃说可能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但之后京城那么大,她一次都没再见过这个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一时间,祁蒙脸颊发烫,讷讷的问:“你要留下?”

穆元思等她转过脸来,越发觉得这个人很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见她方才施针的手法十分专业,心中早就迫不及待的想看她如何救人,当即斩钉截铁的说:“对,我会医术,我留下帮你。你要有什么需要人的,只管使唤我就是。”

“他留下。”高行止开口了:“我也留下,其他人出去。”

祁蒙要的东西贺满袖已经让人去寻了,她要的热水也很快准备妥当。祁蒙洗净了双手后,让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下高行止和穆元思。

“你……你叫什么?”她还不知道这位公子的名字呢,只知道他姓穆。

穆元思忙说了姓名,末了问道:“姑娘,我该如何称呼你?”

“我叫祁蒙。”祁蒙细声细气的说,头已几乎埋到了胸口上,不敢去看穆元思。

穆元思心中一动:“祁?是江南祁家那个祁?”

祁蒙垂着头,闻言眸色微微一变,好在无人瞧见,她十分快速的摇头:“不是,我是廷尉府的医女,跟江南祁家不认识。”

江南祁家名气再大又如何,他们将她和母亲二人撵了出来,累得二人孤零零漂泊,母亲更是因此含恨而终。她绝不愿意再同那边的祁家有任何往来,跟京城里的祁黔也不会有任何牵扯,除了报仇,她不想再同这些人有任何瓜葛!

穆元思颇为失望,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只看着身侧的祁蒙瘦巴巴的,还时不时的发出一两声闷咳,听着声色沙哑,像也是久病缠身的人,穆元思不由蹙起眉头。

这丫头,怕是她自己都医不好,能解毒吗?

话到嘴边想问,可留下来的高行止对祁蒙是言听计从,在一旁不迭的问:“祁医女,热水要现在送进来,还是一会儿送?是要用来做什么,如果是用来泡澡,我让他们多准备一些,以免一会儿再要就来不及。还有,夜明砂要来做什么?”

“热水多准备一点。”祁蒙点了点头,却没回答另一个问题。

高行止便赶紧再去吩咐黎尚稀等人准备物品。

如此一忙碌,等一切都准备好,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祁蒙提笔写了方子,让黎尚稀去抓药后,又一次洗了双手,让高行止少了炭盆后,拿了银针到裴谢堂跟前来。

裴谢堂早已昏迷不醒。

她担忧的看了看,便示意高行止将裴谢堂的外衣脱了,将衣袖扯了下来,露出白玉一般的手臂。衣服一脱,那手臂上的伤口更见狰狞,高行止眼珠发红:“这毒箭明明伤得不深,可毒性实在猛烈,她这一层皮肉看起来都快被腐蚀了。”

“以后可能要留疤。”祁蒙叹气。

高行止立即说:“我泼墨凌芳有不少祛疤的良药,都用上也不行吗?”

“应该没什么用。”祁蒙摇头:“你这儿的那些祛疤药,我先前也看过,大多是修复肌肤表面肌理的,对寻常伤口作用很大,但对中了一日僵毒药的伤口就没什么用。一日僵是破坏了整个伤口的断层,使得伤口附近的鸡肉没办法重新愈合,拔出毒素后,这一片肉就会变成死肉,要么一狠心将这一块肉都剜了下来,要么,就只能等着新肉长起来,将死肉自发的褪去。”

高行止面露沉痛。

这疤是为他而留的,要不是自己不小心……

祁蒙开始动手清理伤口周围的腐肉,黑色的血肉被从裴谢堂的大臂上剔除,高行止别开头不忍细看。

昏迷之中的裴谢堂蹙起眉头,似乎也感觉到了痛苦,不安的扭动了一下。高行止立即将她固定好,以防她乱动会导致祁蒙失手。

好在祁蒙艺术着实不错,很快清理了腐肉和伤口的血污后,就说:“没事,高公子可以放开王妃了。”

高行止依言放开,才发现额头上的冷汗已濡湿了自己的头发。

他抬手擦了擦汗,站起身来:“还要做什么?”

“高公子前去拿些酸甜的果子来,一会儿王妃会醒来,解毒的药味道不太好。”祁蒙闷闷的笑,使唤高行止去拿东西。

高行止也不客气,看了看床上的裴谢堂,转身出去。

她一走,祁蒙脸色就变了,对一直在一旁看着的穆元思说:“穆公子,劳驾你将王妃受伤的手臂抬一抬。一会儿按住她的手,不要让她打我。”

打她?

穆元思不解,依言上前来抬起裴谢堂受伤的手臂。

祁蒙快步走到桌边,用干净的纱布将夜明砂包了,放在炭盆上焚烤了一阵,夜明砂很快发出一阵难闻的气味,祁蒙这才快步回来,扯了艾草垫在伤口上后,将一整块包裹着夜明砂的纱布全部盖在了艾草上。

疼,钻心的疼!

裴谢堂昏迷之中只觉得手臂要是被什么啃咬一般,疼得大汗淋漓,竟从昏迷中惨叫着醒来:“啊——”

第285章 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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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住她!”

裴谢堂刚一动,祁蒙就是一声断喝。

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高行止脸色苍白的进来,手中端着的酸梅果子顿时滚了一地,立即就奔赴床边,帮着穆元思按住了裴谢堂。裴谢堂身体弓了起来,一双眼睛大大的睁着,仿佛被剧痛淹没了一般,叫了一声之后,连喊都喊不出来。

祁蒙死死的按住手中的纱布,生怕被裴谢堂挣脱。

但眼前之人却有着铮铮铁骨,只猝不及防的叫了那一声之后,便死死的咬着牙关,不再用力挣扎想要挣脱,只额头上的青筋鼓鼓囊囊的,似乎要冲破皮肉爆裂开来。

“放松,放松!”祁蒙大声喊:“王妃,不要咬牙,小心舌头!”

裴谢堂意识已被完全痛醒,闻言眼珠子转过来看了看她,当真点了点头,湍急的喘着气,却慢慢松开了牙关。

祁蒙手疾眼快,将一团软布塞到她嘴巴里,这才松了口气。

沾了滚烫的夜明砂的纱布足足在裴谢堂的伤口上敷了一炷香时间,才终于被祁蒙拿走。纱布之下的艾草早就被热气熏得熟透了一般,变成了黑色的一片片,背面全是裴谢堂的血。祁蒙小心的将艾草清理下来,几人立即瞧见裴谢堂的大臂已是一片红肿。

她皮肤又嫩,方才夜明砂几乎滚烫,将她的皮肤烫伤了。

“不用管。”祁蒙咬牙:“烫伤容易处理,拔毒才是第一要事。”

可看着这样的伤势,就好比一把刀子在心窝里转着,高行止和祁蒙均是眼中含泪,祁蒙不敢再看,高行止则哑声问:“老谢,很疼吧?”

“不疼。”裴谢堂哆嗦着撒谎。

她甚至还扯出一个几乎扭曲的笑:“你别怕,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想我从前在战场上,什么样的伤没受过?那一次咱们去太湖被人追杀,我不也中毒了吗?最好还是好了,我个人福大命大,上天暂时还不肯来收我。”

“不要说话了,我求你,你不要说话了!”高行止见她明明疼得抽气,却还强忍着宽慰自己,终于崩溃般的喊了起来。

裴谢堂撇了撇嘴:“好吧,我不说了。”

祁蒙又烤了夜明砂,过来在她的伤口上放艾草,裴谢堂忍不住颤了颤,下意识的握紧了身侧高行止的手:“来吧。”

“王妃。”

祁蒙的手抖啊抖,看着裴谢堂满头是汗,一时间还真下不去手。

在一边的穆元思看不过去,从她手中接了过来,学着她方才的样子按在了裴谢堂的伤口上。裴谢堂又是疼得一抽,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高行止着急之下,百忙之中来不及将软布塞过去,反而伸出了自己的手掌,伸到了裴谢堂的嘴巴里。

裴谢堂一口咬在他的手上。

白皙的手掌瞬间泛红,很快沁出了血。裴谢堂缓过一口气来,将他的手挥开,疼痛让她说不出一个字,只执着的推开高行止的手,自己拿了软布塞在自己嘴巴里。

祁蒙瞧见这一幕,哇的一声就哭了。

“你别哭啊,快点来看看这纱布要多久才能移走!”穆元思无比头大,看着祁蒙泪眼汪汪,有点没招的喊:“你是医女啊,你要是慌了,他们怎么办?”

“对!”祁蒙擦了擦眼泪:“我不能慌。”

她定了定神,立即上前来接了穆元思的手掌,按住了纱布。只是说着不掉泪,但看着裴谢堂青白如鬼的脸色和被汗湿的头发,心中难免觉得一阵酸楚,忍不住默默掉眼泪。

好在这一次拔毒没有刚刚那么久,只敷了片刻,祁蒙就拿开了纱布,取了艾草。

裴谢堂的手已红如朱砂。

祁蒙仔细的瞧着,伤口已经泛白,血液凝固,并没有再继续流血,稍稍感到宽慰。快速的擦干眼泪,她取出银针,在裴谢堂的肩膀上扎了一针。裴谢堂哎呀了一声,祁蒙立即大喜:“好啦,有知觉啦!”

“早就有知觉啦,再没有知觉,我就疼死了。”裴谢堂气若游丝的回答。

能贫嘴,就有救!

祁蒙跳起来,吩咐穆元思和高行止:“高公子,让人将热水端进来,放满了浴桶,再拿一些烧酒过来,倒在热水里。穆公子,药抓来了,劳烦你就在这里煎一副药,煎一炷香就好,煎好之后叫我一声。”

两人立即行动起来。

“高公子,抱王妃过去。”热水放了,烧酒倒了,祁蒙忙示意高行止抱起裴谢堂,跟着她转入了屏风后,放入浴桶里:“你出去吧,我来守着王妃。”

高行止点点头,见裴谢堂入了水后,姣好的躯体毕露,确实该避嫌,便转身出去。

裴谢堂坐在浴桶中,只觉得热气腾腾,酒香扑鼻,熏得她一阵头晕目眩,受伤的手搭在浴桶外,已经不木了,但疼得厉害,精神头虽然不好,但总归是清醒的,勉强提起兴致问祁蒙:“你这是什么解毒办法,用酒泡澡还能治病啊?”

“王妃身体半边僵硬,需要活血。”祁蒙低声说。

裴谢堂哦了一声:“难怪我觉得热血沸腾。”

祁蒙横了她一眼,似嗔怪又似无奈:“一会儿还要喝药,那药喝下去,你会觉得学沸腾得更快。”

“哦?”裴谢堂又哦了一声,只是这一次是带着好奇。

祁蒙不答,专注的用热水搓揉着她的躯体,直搓得裴谢堂全身发红。

“药好了。”半晌,穆元思在外面说:“祁……祁医女,你来拿吧。”

祁蒙转身出去,穆元思神色有点异样的看着她:“这药是什么配方,怎么这汤汁是红的,还有一股子呛鼻子的味道?”

“里面加了辣椒。”祁蒙回了一句,匆匆捧着药进了后面。

穆元思面容呆滞的看着她的背影:“我长见识了,辣椒也可以入药。”

裴谢堂喝了一口那药,立即被辣出了眼泪,伸出舌头大口大口的吸风,不断的用没受伤的左手在嘴巴边扇风:“辣,好辣,快辣死我了!”

祁蒙早有准备,将方才出去拿回来的蜜饯果子端过来,放在裴谢堂跟前:“一口喝完,含一颗果子在嘴巴里,咬破不吞下去,很快就不辣了。”

裴谢堂依言而行,很快惊喜的笑道:“当真不辣!”

祁蒙但笑不语。

裴谢堂喝了药,没多久,就觉得浑身好似在火里一般,热得她坐不住。本身泡澡水就是热的,里面还加了酒精,再喝这么一碗热辣辣的药,内外皆是一团火,没多久就热得裴谢堂馒头都是汗,顺着她的下巴一滴滴的滴了下来,好几次忍不住想要站起,最后都全拼毅力又按住不动。

等了好半天,终于听到天籁之音:“好啦,可以出来了。”

裴谢堂立即撑着边缘从浴桶里窜了起来。

一动,她就是一愣:“嗯?我好了?”

祁蒙将大大的袍子丢给她,见状终于松了口气:“毒是没事了,但手臂上的外伤还是要痛很久的。解一日僵的毒最麻烦的就是外伤受了刺激,久久不会愈合,愈合之后还会留下一个难看的疤痕。不过,性命是没有大碍,王妃可以放心。”

裴谢堂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外围一条人影风一般的闪了进来。

没等她反应,已被人一把搂在了怀中。

高行止的气息扑面而来:“吓死我了。”

就是这间屋子这间床的底下,高行止藏着的那个秘密已经被她发现,此时安全,一见到这个人,脑中立即就想起那一件件物品和一桩桩旧事来,裴谢堂竟无法再喜欢他突然的拥抱,下意识的推开了高行止。

“你才吓死我。”做了之后,又觉尴尬无比,裴谢堂假装整理自己的衣衫,目光仍旧凶狠:“好端端的去应个酬,怎么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了?”

高行止没发现她的异样,双眸水润的看着她,定了定心,才回复原来的状态。

他噗嗤一笑:“一时大意,打不过人家。”

“太子亲信?”

“嗯……”

祁蒙见裴谢堂已无大碍,又同高行止一副问罪的形态,越发放了心。

能发火,是真大好啦!

从前高行止也总来同裴谢堂见面,哪怕裴谢堂做了王妃后,这两人还是经常这般聚头说话,祁蒙见怪不怪的收拾自己的东西出了房门,一抬头,见穆元思傻呆呆的站在屋子里,不知该怎么办的模样,想也没想的上前拽了他一把,将穆元思拖出了那间屋子。

“你干嘛?”穆元思不解。

祁蒙更不解:“你看不出来,高公子跟王妃有话要说?”

“王妃是有夫之妇吧?”穆元思倒抽了一口冷气。

祁蒙怒瞪他:“你想什么呢,我们王妃是清白女子,可不是什么水性杨花的人!”

她越想越气,竟不想再理穆元思,掉头就走。只那小模样着实委屈得很,又一副想说不敢说的吞吞吐吐模样,让人格外揪心。

穆元思一愣,脑中闪过一个场景,忽然转身追上她:“我想起来了,你是上次我在郊外遇到的那个医女!”

祁蒙见他真想起来了,脸顿时就红了一片,匆匆低下头去:“是我。”

第286章 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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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元思惊异非常:“你方才怎么不说?”

“公子没认出我来,我怎么好意思跟公子攀交情。”祁蒙老实的回答:“上次我摔了个跟头,公子不是还认为我是故意接近你的吗?”

“不是,我那不是……”穆元思被她问住,着急的想要解释,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根本无可抵赖。

说出去的话收不回啊!

当时那场景,一开始他的确以为又是哪个无聊的姑娘在故技重施,后来见她真的崴伤了脚踝,又背着药篓子就知道自己误会了她。只是他生来就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说不出道歉的话来,但他后来不是明白了过来,主动让她搭乘自己的马车,还帮着她将落了一地的药材都捡了回来吗?

想到上次的事情,祁蒙更觉委屈:“当时公子还说,我连自己都医不好,不适合干医女这一行。”

“……”穆元思无语。

他真的说过的!

结果呢,现在才知道,祁蒙的医术比他高太多了,当时人家不怼自己,是懒得跟自己计较呢。

这姑娘当真脾气不错!

穆元思低头,很老实的开口:“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祁姑娘,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不,不。”祁蒙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听见穆元思开口认错,这才敢抬头看着他,一抬眸,就瞧见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全神贯注的看着自己,又羞得连忙低下头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继续说下去,只得岔开了话题:“我……王妃的药还有要外用的,我去准备。”

“我帮你。”穆元思瞧着她,越瞧越有意思,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

祁蒙脚步一顿,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穆元思急忙追了上去。

这一双人走远,屋子里的两人说话就更放得开了。

高行止说起几天前的事情来。

那天他有个应酬,约在安平街的一处宅子里,出来时已是夜深人静,他喝了一点点酒,心情不是太好,想着安平街离泼墨凌芳也没有多远,索性就走路回去。没走多远,就遇到了宵禁巡城的士兵,当时是薄森领兵,还调侃了他几句。

跟薄森分开后,高行止走着走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有人跟踪自己。

他是隐月楼的杀手,本身就有着敏锐的直觉,发现有人跟着自己,第一反应就是去拿兵器。可伸手在腰间一抹,他傻眼了。

饭局特殊,他没带兵器出来。

却是这一个动作,立即就将他的反应暴露了出来,跟踪他的人知道他发现了自己,也不再藏着掖着,索性从暗处里出来。

是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

高行止个子已经不矮,但这人比他还高了大半个头,块头足足比他大了一圈,在这个人跟前,高行止显得很瘦弱。黑衣人身后还带了两个人,都是一身劲装打扮,手中拿着利落的短兵器。

不等高行止发问,高大的黑衣人已冷笑起来:“高公子,我家主人请你到家里坐坐。”

“我跟你家主人不熟。”高行止当时还没放在心上,三个人而已,他就算不能杀了,全身而退是没问题的,他有这个自信。

但很快,高行止知道自己错了。

黑衣人动了手。

一交手,高行止就暗暗喊了一声糟糕。这黑衣人看起来块头虽大,但动作十分灵活,他身后那两个人就好比是他的影子,将自己围得密不透风,不知不觉中就从正道被带到了偏巷。在偏巷之中,黑衣人似乎没了顾忌,下手更是狠、准。

高行止闪身不及时,被他一拳砸在胸口上,顿觉胸腔几乎裂开,痛得弯下腰去。

紧接着,他只觉得后脑勺剧痛了一下,立即人事不省。

等再睁开眼睛,他已经在那暗室之中,面前坐着陈昭和陈珂,还有一个从头到尾都罩着黑袍的人,看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陈昭和陈珂对这个罩着黑袍的人恭敬得很,抓他来到这暗室之中的那个黑衣人也毕恭毕敬的站在黑袍人身后,一副低眉敛首的奴役姿态。

哦,主子!

高行止反应过来,陈昭和陈珂都听他的,黑衣人也听他的,这样的人,他就知道一个。

再看那黑衣人高大的身影,黑袍人是谁,他心中已很清晰。

当今太子殿下,朱深见。

这个时候将他带到这隐秘的暗室来,为了什么不言而喻。高行止心知肚明,绷紧了自己的思绪,一时间,脑袋里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太子就坐在那儿,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盘问他的是陈昭和陈珂。

“高公子,我们请你过来,是想从你手里讨要一个东西。”陈昭很客气:“如果高公子愿意给,我们陈家愿意出千两黄金,再帮高公子拿下临水河边的另一半商铺,你觉得如何?”

临河坊市的全部商铺都是他的,只不过,另一半是用贺满袖等人的化名买的。

高行止撇了撇嘴:“我给你千两黄金,你别来跟我为难。”

“高公子都不问问是什么东西吗?”陈昭笑笑:“那东西,留着对高公子没半点好处,给了我们反而对大家都好。”

“你要什么我都没有。”高行止两手一摊。

陈珂没自己兄长那么绷得住,见状怒道:“高行止,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敬酒都不吃,罚酒谁会吃啊?”高行止不以为意的挑眉:“陈大人,你吃吗?”

陈昭没说话。

他用一种目光审视着高行止:“你知道我们是要什么。”

“知道。”高行止无所谓的耸耸肩,他要活命,得告诉这些人他手里有什么王牌,他笑:“泰安郡主的遗书嘛,端午节那天你们出手抢过,当时没抢走,现在又来。”

“公子给不给?”陈昭问。

高行止摇头:“你知道我不能给,我要给了,这门我怕是走不出。”

“好。”陈昭点点头,没再同高行止继续说,跟身后的太子耳语了一阵子后,他才回过头来:“高公子不愿意给,也没什么,我们自己找就是。只是,劳烦高公子在这里呆几天,如果我们找不到那东西,还会再请你出面。若我们找到了……”

“此处是我埋骨之所。”高行止自然而然的接了过去。

陈昭笑道:“跟聪明人讲话就是不费力气,不错。”

高行止笑笑不答。

太子、陈昭和陈珂都起身离去,之后,他就被带到了暗室中看管起来。除了被锁着,行动不便,陈家人还真没怎么为难他,就连伙食都捡着最好的上。

高行止也不担心他们着急杀人灭口,按照逻辑来说,这些人接下来就该去他的泼墨凌芳搜一搜了。只要这些人去了,哪怕本领再高强,都会留下一些线索,届时,他久久不回去,黎尚稀等人会发现不对,那裴谢堂就会找过来。

这个煞星找到他时,就是报仇的时候。

他是一点都不担心。

接下来的一天,该吃吃,该喝喝,好像没事人一样。

陈昭和陈珂在第二天夜里去而复返,这一次,太子没跟来,那个高大的黑衣人也没跟来。

陈昭进了暗室后,目光阴暗的看着他:“那封信你到底放在哪里?”

“你知道那是我的保命符,我能随便告诉你吗?”高行止闷笑。

这态度立即就惹怒了陈昭:“高行止,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我杀了你,至少,我不用担心陈家的秘密会被泄露了。”

“你不敢的。”高行止笑:“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是生意人,生意人脑袋精明,更何况我还经营着杀人的买卖。做我们这一行的,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平日里刀头舔血,今天生明天不知能不能活的苦日子,做什么不都得三思而后行?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做赔本的买卖,我得了你这么一件大生意,要是不筹划周全稳妥一些,被你吃了怎么办?”

“什么意思?陈珂急了。

高行止勾唇:“蠢,这都听不明白。陈大人,你呢,你也听不明白?”

“还有旁人知道那封信?”陈昭就是聪明,一点就透。

高行止点头:“是啊,还有旁人知道那封信的内容,不过,只要我活着,他就不会把信拿出来。你要是杀了我,他等不到我回去,说不定,会将那封信公开呢。”

“当真?”陈昭脸色一变。

高行止点头:“不假。”顿了顿,又笑:“陈大人,要不然,我们打个赌吧?你再关我两天,两天之后,你看看会发生什么?”

两天时间,应该足够裴谢堂发现不对,策划反击了。

他对裴谢堂有信心!

陈昭和陈珂阴沉着脸走了。

再然后,就是两天后,陈珂怒气冲冲的来质问他,没想到竟带来了裴谢堂等人,问是没问出来,陈家折损了两个儿子,还损失一座密不透风的暗室,丢了高行止,指不定这会儿陈昭陈珂心里多憋屈呢!

高行止想到这儿,忍不住哈哈大笑:“陈昭这个老匹夫,还真以为我高行止是个独行侠。”

“对不起。”裴谢堂看着他肆意的容颜,心中越发感到愧疚,他被人抓走的时候都那么信任她,笃定她两天后一定能发现。她确实也用了两天,还是对高行止的关心太少。

她沉下眼眸,过去的事情多说无益,接下来,她会要陈家措手不及!

第287章 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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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止怎不知她在想什么,心中微微酸楚,但很快就说:“跟我还那么客气,你不是把我救出来了,还差点搭上了自己?”

裴谢堂道:“正好跟陈家一并算算这笔账。老高,在你被抓走的这段时间,我干了点事。”

“抓了陈家两个儿子?”高行止已经知道了。

裴谢堂便将经过简单的说了。

高行止听罢恍然大悟:“难怪他们狗急跳墙,我听说,陈珂是很宝贝他那个儿子的,他在陈渊身上押了好大的宝,冷不丁这宝贝被你端了,人家不心急如焚才是怪事。”说着又鼓掌,哈哈大笑:“不过,老谢,你干得漂亮!”

“那封信现在在朱信之那儿。”裴谢堂笑道:“不过,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遗书。”

“那是什么?”高行止问。

裴谢堂沉了沉心:“是我写给朱信之的断情信。”

高行止猛地一愣。

裴谢堂乐了:“不要这个表情,反正迟早都是要给的,早给晚给也没什么不同。”

“为什么不写遗书?”高行止看着她苍白无力的笑容,犹豫了一下,选择不拆穿她:“要是写的遗书,就能被朱信之发现,从而大白于天下。”

“没证据啊。”裴谢堂苦恼的揪着自己的头发:“这个时候公开些一封关于太子身世的遗书,得不到任何支持,还会引起朱信之的怀疑。我要是手里有足够的证据,我一定二话不说就全写了下来,但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这些也还是我猜测的。”

高行止也沉默了。

是啊,没有证据什么都做不了。

他有点懊恼的砸了砸桌子:“那就放过陈家?”

“且让他们逍遥一段日子吧。”裴谢堂眸中寒光凌乱:“我已经让我鬼养阁的人去寻找线索了,周家、陈家、宫里,全部都动了起来,迟早会有确切的线索的。”

“好。我也会去公主府那边多做打探。”高行止低声说:“长公主知道很多东西,将来会对我们有用。”

“你要小心,跟长公主走得太近,怕会惹祸上身。”裴谢堂蹙眉,很是忧心忡忡:“我从前听我爹说过,陛下对长公主是极为回护的,要是因你损害了长公主的名声,我怕陛下会找你的麻烦。你好不容易有今天的一切,因为这事儿失去了不值得。”

值得。

高行止看着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

为了她,什么都值得。

裴谢堂看了看外面的天,倒在床榻上:“不说这些,眼下等着消息,总会有进展的。折腾了一整天,实在是太困了,我睡一会儿。”

“嗯。”高行止坐在床沿边,将她踢下来的鞋子摆放好,掖了被角:“你睡吧,我就在外间的软塌上,有事喊我就好。”

裴谢堂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高行止出去了。

裴谢堂却没真的睡着,高行止一走,她就睁开了眼睛,脑袋里乱糟糟的成了一团,一会儿想着谢家,一会儿又想着陈家孟家,一会儿是东宫,一会儿是曲贵妃,一会儿是朱信之,一会儿又是淮安王府。这些事情像一团乱麻,惹得她心浮气躁。

手臂很疼,被夜明砂灼烧过的地方已经起了水泡,看起来有些怕人。

这样也好,她能记住这个教训。

躺了一会儿,祁蒙进来,将她手臂上的水泡挑破后,敷上一层碧绿色的药草,低声说:“王妃,这是芦荟,对烫伤和烧伤有很好的效果。我还加了一点生肌的药在里面,晚上可能会痒痒,你千万不要用手抓挠,不然伤口愈合不了。”

裴谢堂一一应了。

祁蒙看了看她,小声的问:“王妃今晚真不回淮安王府了吗?”

裴谢堂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的脸色如何?”

“很差。”祁蒙直白的说:“像从地府爬出来的鬼一样,王妃脸上的青气散了还需要一两天,加上气血亏虚,皮肤很白。”

“就这幅鬼样子,我怎么敢回去?”裴谢堂颓然的躺下。

她记得她昏迷的时候跟高行止说了,让高行止想办法知会高行止一声,她今晚不回去,不知道高行止找的是个什么借口?

祁蒙讷讷的问:“可是王爷那里怎么办?高公子送了信去,但王爷说不定会寻来。”

裴谢堂努了努嘴,一时间也有点迷茫。

高行止到底找的理由靠不靠谱啊?

要是不靠谱,朱信之指不定真会来啊!

她心中一阵忐忑。

两人大眼瞪小眼,裴谢堂正想说话,便听见屋子外传来了清朗温润的嗓音:“我的王妃在里面,你为何拦着我不让我进去?”

朱信之!

他真来了!

裴谢堂悠悠的看了一眼祁蒙:“祁蒙啊祁蒙啊,你真是个乌鸦嘴。”

高行止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她今天不想见你,你来了就来了,但要想进去见她,我肯定不会让开。”

“她为何不想见我,不是你说了算。”朱信之嗓音淡淡,压抑着风雨欲来:“你将我的王妃扣在这里,推说她生我的气不见我,这说不过去吧?高公子,容我提醒你一二,不管过去他跟你有多深的交情关系,但从宣庆二十三年五月十七开始,她是朱谢氏,是我朱信之明媒正娶的妻子。”

高行止一阵无言,窗台上的影子却直挺挺的站着。

祁蒙捂住嘴巴,有点仓皇,一双眼睛露出惊慌之色。尤其是看到这屋子,脸都跟着变白了,拉了拉裴谢堂:“王妃,这,这是高公子的房间啊!”

“是啊。”裴谢堂没反应过来。

祁蒙恐慌的指了指她的衣服。

裴谢堂一低头,就发现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是下午下完酒澡后换的,这衣服是高行止的,穿在她身上松垮垮的,越发不成样子。她一愣,忽然明白了祁蒙是什么意思。

她现在在高行止的房间,穿着高行止的衣服……

这情景,怎么都容易让人误会啊!

裴谢堂的脸忽然一白。

不,不,比起为什么她会这幅打扮出现在这里,她的脸,她身上的伤更难跟朱信之解释。她要怎么跟朱信之说,这毒是为了救高行止中的?她要怎么跟朱信之解释,她跟高行止的交情是过命的玩意?她要怎么跟朱信之解释,为何高行止会被绑走,她又如何能够指挥隐月楼和贺满袖他们前去救人又全身而退?她拿什么说辞来应对朱信之的问题,来解释她做这些的理由的?

难道,要她跟朱信之说:你不要胡思乱想,我跟高行止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做这些,完全是因为我是裴谢堂!

不,不说!

裴谢堂猛地窜了起来。

祁蒙傻呆呆的看着她,全然不知所措。

裴谢堂心念急转,立即拉开柜子门,将祁蒙推了进去:“进去待着,没我的吩咐你不准出来。”

祁蒙是一个纯良的孩子,不会撒谎,要是她在这儿,免不得朱信之盘问两句话,她就会露馅,到时候真是什么都糟糕。

祁蒙慌得无法,被她推到衣柜,当真不敢出来。

裴谢堂深吸一口气,火速扯了一件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遮住了伤痕累累的手臂。衣服的料子划过刚刚上了药的伤口,火辣辣的一阵疼,疼的裴谢堂龇牙咧嘴。

她却不管不顾,直奔屋子里的梳妆台坐了下来,将自己的头发全部散下来,拉开了梳妆台的柜子。

平日里高行止也会玩一些易容的把戏,她记得这个柜子里有不少胭脂水粉。拉开柜子,果真见一排排瓶瓶罐罐,她不怎么会用胭脂水粉,索性同朱信之成婚的时候,看篮子捣鼓了好几遍,多少记得一些。高行止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当初成婚那套胭脂水粉都是管他泼墨凌芳剥削的,一模一样,裴谢堂记得什么是什么,闭了闭眼睛,很快想起当初篮子是怎么用的。

先拿出一管膏体,挖了一勺子在掌心晕开,在脸上胡乱抹匀后,她拿起其中一盒蜜粉,用粉扑沾了沾蜜粉往自己脸上抹去。

蜜粉均匀上联,镜子里本就苍白如鬼的气色却精神了一些,裴谢堂又抹了点腮红,脸色顿时就红润了起来。

然后,是唇色。

她挑了唇油抹了一点点,便上了一层红色的唇彩。

她本就美丽,如此一打扮,镜子里的人立即换了模样,同刚才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已相去甚远。除了眼睛来不及遮掩也不会遮掩,匆匆涂了蜜粉外,其他地方是一点问题都看不出来的。

她端详了一番,很是满意,便往床上去,顺路在旁边的柜子里抄了本书,佯装低头在看。

刚做完,房间门吱呀一声响,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风月无声,夜色浓墨。

微风从外面倒吹进来,掀起朱信之的衣摆,夏日衣衫轻薄,他垂下的衣袖微微晃动,犹如他眼中在看到裴谢堂自床榻上撑起腰肢时那般摇摆。

他站在那儿,唇上的血色刷地褪去,隔着一段距离,他看向她,她看向他,谁也没开口,但谁都知道,就是这一瞬间,很多东西变了。

许久,朱信之一步步过来,走进了这间屋子。

在裴谢堂的床榻前站定,他没急着开口,而是上上下下的看了她一番后,缓慢的脱了自己的外衫,将她整个人包了起来。

他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

第288章 回家

裴谢堂一愣。

耳边听见朱信之低低的一句:“我们回家。”她已被朱信之整个带了出去,直接晃出了门。

高行止站在大门口,看了看裴谢堂,想拦着又不知所措,生怕坏了裴谢堂的大事。只看一眼,却见裴谢堂修饰了妆容,心念急转,立即上前一步,伸手拦住朱信之:“王爷,你这样闯入我的泼墨凌芳是要做什么?今日她不去你王府,你听不懂吗?”

“我来接我的王妃,关你什么事。”朱信之凉凉的抬眼。

高行止道:“她不去,就关我的事情。”

“是吗?”朱信之眯眼:“你强行扣留了我的王妃是要作何,能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自愿的。”高行止觉得很无力。

裴谢堂的身份,始终是他在面对朱信之时最为无力的理由,他根本对抗不了朱信之,人家要带走媳妇,他半点办法都没有。

翻来覆去,唯有裴谢堂的不愿而已。

朱信之似乎也知道高行止没理由拦着,见他不肯让开,也懒得跟高行止多费唇舌,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喊道:“孤鹜,长天。”

两条人影瞬间窜到高行止跟前。

朱信之绕开高行止就往外走。

逞论武力,高行止什么时候怕过旁人?

他气笑了:“王爷凭什么觉得凭着孤鹜长天两个末流功夫的人,就能将我拦住?甲乙丙丁,将这两个人丢出去。”

话音未落,黎尚稀、徐丹实、陈舟尾和贺满袖就跳了出来,立即同孤鹜长天动了手。

孤鹜长天听他说两人的武功是不入流,心中有气,同这些人动手时就没手下留情。

黎尚稀冷冷一笑:“那我就领教你们二人高招,你们三个在旁边看着。”他心中也有气呢,上次四人被抓捕,便是着了王府里四大侍卫的道,先给他们下了软筋散,导致四人手脚无力,才落入了陷阱,又因为是钦犯,动手难免束手束脚,今儿却不同往日。

若淮安王府孤鹜长天秋水落霞来齐全他还有点忌惮,就来这两个,他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徐丹实等人点了点头,全部让开,却是将朱信之包围了起来。

裴谢堂被朱信之抱在怀里,中毒未愈,本就气血不稳,见状更是气怒攻心,黎尚稀和孤鹜长天谁伤了都不好,要是因自己让高行止又惹上了朱信之的麻烦,更是大大的不妙,她闷得胸口胀痛,为了不摔倒,自然是抱着朱信之的,只得趴着他的肩膀越过肩头,喝道:“你们都住手,谁也别乱来。你,退开。”说着指了指黎尚稀,目光不容置疑。

黎尚稀哼了一声,猛地收手。

孤鹜正进攻呢,刹那间收回不及时,脚步趔趄险些摔倒,急忙稳住。

黎尚稀噗嗤就笑了,嘲弄之意十足十。

孤鹜气不过又要再打,黎尚稀却退开了,根本不同他动手。如此一来,孤鹜顿觉憋气,却听朱信之勒令:“你们回来。”

第289章 送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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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朱信之低头看着她,瞧见她隐约薄汗的面容,心底一阵抽痛。

是在担心什么吗?

一瞬间,有种冲动几乎突破了他的胸口,想大声告诉她,他什么都知道,只要她留下,他什么都不建议。他不建议她的身份,不管她是为了高行止办事,还是从前裴家的旧人,他都可以装作不知道。以后她有什么想要去完成的任务,只要于江山社稷没有危害,他都可以为了她抛弃自己所谓的原则,就好比前面那几次一样,就当是做错。

只要她说出来。

裴谢堂看着他的眼睛,一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萌芽,忽然一把推开了朱信之。

“王爷。”她坐直身体:“王爷虽是我的夫君,却不是我一条船上的。你是贤王,是朝廷的栋梁,说话办事都素来以江山社稷为主,你不像高行止,高行止他……只以我一个人为主。”

朱信之如遭重击,伸出去的手猛地顿在那儿。

裴谢堂很是认真的开口:“如果有一天,要你在江山和我之间做选择,你要如何选?”

“你。”朱信之低声。

裴谢堂笑了笑:“是因为觉得自己无缘江山吗?”

朱信之不答。

裴谢堂唇角勾得更深:“是的吧。王爷总觉得自己发了誓言后,那九五之尊的宝座就轮不到你来坐,故而你可以很肯定的告诉我,你会选我。如果有一天,江山你唾手可得,但旁人告诉你,你要坐这江山,就要杀了我,你是做,还是不做?”

“不做。”朱信之又答。

“……”裴谢堂给他一时堵得说不出话来。

好办事,她才叹了口气:“王爷说得轻松。”

“你光顾着说我。”朱信之等她停下来后倒是笑了:“我倒是要问问你,你说高行止以你一人为重,若是泰安郡主在,他还会顾着你吗?”

裴谢堂一愣。

一时间,她有点摸不准朱信之这话是怀疑了她在试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见她不答,朱信之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那我来告诉你。他不会。他跟我不一样,在他心中,裴谢堂排第一,你排第二。在我心里,你排第一,第二……”

“是谁?”裴谢堂倒是好奇了。

朱信之微微勾唇:“还是你。”

哗——

裴谢堂第一次觉得接不上他的话。

或许是知道他不懂,朱信之揽着她的头,稍稍用力拉到自己跟前,柔软的唇凑上去,准确落在她的额头上:“第一是现在的你,第二是将来的你。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都是我朱信之的妻,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若活着你在我身旁,我若死了……”迎着裴谢堂的目光,他缓缓说:“朱信之的未亡人也只你一人,我的丧礼,只有你能扶灵。”

他是很少同她这样大段大段的讲话的,也很少用这样霸道的语气说话,更很少这样直白的吐露自己的心声。

裴谢堂听得十分怅然。

朱信之说了这些,并没有等她的回答,而是自顾自的捧起她的脸,从怀中掏出手绢细致的擦拭她的容颜。艳丽的胭脂一点点被抹掉,青白的脸色就再也藏不住。

朱信之的手一直在抖:“疼吗?”

说是烫伤,为何面容上带着中毒的痕迹?只是不肯说给他罢了。

裴谢堂咬牙:“小小烫伤,能疼到哪里去?”

“嘴硬。”朱信之心疼,侧头吩咐孤鹜:“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办,孤鹜,你去刑部走一遭,陈家那两个少爷要是不肯招,让蔡明和看着办。两位少爷骨头硬得很,想来些许棍棒是扛得住的。”

孤鹜和另一个侍卫对视一眼,孤鹜快速去了。

那侍卫护驾,朱信之却没完,又说:“明城,我记得先前冉成林贪污案中,陈家也有外镇官员牵扯其中,科举舞弊案,陈家大少爷陈明隐是犯了事儿的,有些卷宗还不甚清楚,可以再提审陈明隐一二,对了,陈昭虽说无罪,但子不教父之过,请他来刑部走一趟,以示警示之心,回去之后对自己的儿子侄子们多加管家,别一个个出来祸害东陆。”

这话就重了!

裴谢堂连连咂舌:“王爷,陈家得罪你啦?”

朱信之看她一眼,没说话。

明城在帘外悠悠的想,陈家肯定是得罪了王爷了,而且是挖了王爷家坟头的那种得罪,才能逼得他们家老实巴交的王爷干出落井下石这种缺德事来。

哎哟,这都是为了谁哦!

偏偏这个杀千刀的还不领情!

明城无奈,跟着孤鹜的脚步也去了陈家。

马车静静的滚着,朱信之将裴谢堂抱在怀中,闻言很义正言辞:“胡说,本王是那种公报私仇的人吗?只是觉得很有必要罢了。”

“……好吧。”裴谢堂认输。

不过,一低头时,眉心眼角又忍不住偷笑。只笑着笑着,愁容涌了上来。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这伤跟陈家有关系的?

还是怀疑了啊!

到了王府,朱信之率先下了马车,裴谢堂要出来,他不让,伸手就将人抱了径直往里面走。到了里屋,他将裴谢堂放下,转身吩咐侍卫拿了温水来,用手绢沾了水敷在裴谢堂的手臂上,隔了好半天,衣服完全濡湿,他小心翼翼的将手绢拿开,一边吹一边小心的将裴谢堂的衣料跟伤口分开。

然后,他看了裴谢堂一眼,伸手去脱她的衣服。

“王爷,等祁蒙回来。”裴谢堂按住他的手。

朱信之淡然的看着她:“等她回来处理伤口,我先帮你将这衣服脱了。你放心,我不看就是了。”

说着,不容裴谢堂拒绝,将她的衣服扒拉了下来。

但朱信之素来一言九鼎,说了不看,便没去看那伤口,全程闭着眼睛摸索。末了,将衣服往床榻上一丢,起身出去:“我先去看看祁蒙回来了没有,你出去了这么久,应是没吃什么东西,我回来时给你带了你爱吃的烤斑鸠,哦,还有栗子,还有砂糖山楂,都是你喜欢的。一会儿说不定还要吃药,有这些东西备着,你就不觉得苦了。”

裴谢堂点点头。

他凑过来,闭着眼睛吻了她,转身出去。

不多时,祁蒙战战兢兢的跟在长天身后回来,到了主院门口,祁蒙一眼就瞧见了树下站着的朱信之,顿时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

她怕被朱信之盘问,眼睛根本不敢抬头看着这个人,反而是朱信之颔首示意她往前,她小碎步踱过去,走到朱信之跟前,就瞧见这位王爷沉默的从怀中拿出一只白玉瓶子和一只青玉瓶子放在她手里:“白色是金创药,青色是烫伤药,都是宫里的御用物品,好得快,不易留疤。多多的用,不够的话我请见入宫找父皇再要。”

祁蒙握着那两瓶药,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进去吧。”朱信之低声说:“不要告诉她,药是我给的。”

祁蒙的手又是一抖。

为什么不能告诉王妃是王爷给的?

难道,王爷知道?

这一下,她还有点不敢进去。反而是身后的长天看不过眼,轻轻推了她一把,才把人送到了主院的屋子里。

祁蒙连忙小跑着躲开朱信之的目光。

一进屋子,看到树下那个人影了,她才松了口气。

方才那个人影,浑身写满了孤寂,让她心中有些酸胀,说不出什么感觉,甚至不敢去看第二眼。今儿这事,她有点对不住朱信之,她如今是淮安王府养着的,可胳膊肘却拐向了泼墨凌芳,方才朱信之来踢门时,高行止拦着,她却不敢出来说一句话。

“祁蒙。”裴谢堂在里面低声唤她,声音地哑。

祁蒙顾不得多想,忙背了药箱子小跑着进去。

一进去,就瞧见裴谢堂外衫已脱掉,伤口上的药物因为水敷的关系,已经完全暴露出来,十分狰狞。裴谢堂方才被一番折腾,早已痛得一头冷汗,朱信之走后,便连说话都费力。

“王妃!”祁蒙急促的跑过来:“王爷看见这伤口了?”

“没看见,但他估计猜得八九不离十。”裴谢堂蹙眉:“你快帮我看看,得想个办法,不能让这伤口继续这样。”

“好。”祁蒙扶住她的手臂,两滴泪刷刷的就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她一边帮裴谢堂处理伤口,一边拿出方才朱信之给的两瓶药来,先上了金创药,等了半天,金创药都被伤口咬住,才又上了一层烫伤的药膏在表面。

裴谢堂紧促的眉心顿时舒展:“这药不错,凉凉的,还止疼。”

“嗯,是好药。”祁蒙低声说。

她认得手里的这两瓶伤药,方才就开盖闻了闻,那金创药据说是夫夷国进贡的,名唤黄泉返,意思是黄泉下的人都能抢回来,只供皇族使用。从前江南祁家为了研究这个秘方,曾经托了万千关系从宫里搞到一点点,她才知道配方。那烫伤药名叫九幽泉,犹如九幽泉水般寒冷,涂抹后冰冷镇痛,对烫伤效果好。这两种药都不容易得来,落谁手里都是保命药。

王爷拿了出来,又不让王妃知道,这份心意跟高行止亦不逞多让。

第290章 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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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疼痛稍缓:“祁蒙,一会儿上了药,你帮我包扎好,别让王爷看出来。”

祁蒙眼中顿时蒙上一层水雾。

一时间,她竟有些忍不住想对裴谢堂冲口而出:“王妃,不要瞒了,王爷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可话到嘴边竟又觉得不敢,只小声咽了下去:“是。”

先前在泼墨凌芳时,大家已打定了主意,让王妃不必回来,为了伤口好得快,上了药后就没包扎,眼下为了不被王爷发现,祁蒙只得在裴谢堂的伤口上裹了薄薄一层纱布。饶是祁蒙手法轻盈,纱布打结时,裴谢堂仍旧疼得龇牙咧嘴。

“王妃,我去煎药。”祁蒙包扎完后就说:“先前在泼墨凌芳的那药还要再喝一天。”

“嗯。”裴谢堂点头:“一会儿就说是治疗烫伤的。”

祁蒙心中更苦,低着头下去。

出了门,朱信之立即围了上来,示意祁蒙跟着他走,离开这屋子好远才站住:“怎么样?”

“都用了。”祁蒙福了福身:“王爷安心,没两天就好起来了。”

“那毒……”朱信之犹豫了一下才问:“我看她面色青白,伤口上的毒素都清理干净了吗?是中了什么毒药有没有眉目?不要瞒着我,一五一十的说给我听。”

“王妃不让说。”祁蒙咬唇。

朱信之道:“祁蒙,我知道你是为她好,但有些时候,好心可能会办了坏事。”

祁蒙一想也是这个理儿。她是不知道裴谢堂跟高行止的关系的,也不知道裴谢堂怎么受的伤,但朱信之问的这几个问题都不难回答,她又委实不明白裴谢堂不能告诉朱信之的理由,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王妃是中了一日僵的毒药,不过已经解了,养两天就能恢复。外伤也不严重,那烫伤……是解毒的后宫,以后会留些疤痕。”

“嗯。”朱信之闭了闭眼睛:“你辛苦了,歇着吧。”

他转身往主院去。

“王爷,请不要跟王妃为难。”祁蒙见他脸色难看,不知道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心里一惊,急忙跪了下来。

朱信之已走了几步,闻言狐疑的回头:“我要为难也是为难跟她为难的人,怎能为难她?”

一席话,将祁蒙绕的蒙了,等明白过来后才松了口气。

朱信之带着人走开,她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只觉得曾经这位仙气逼人的王爷有些变了,在夜色之中,这人浑身笼着一股冷风,浑身上下只写着冷酷二字。

她一颤,忍不住喃喃:“王妃,我做错了吗?”

她站了一会儿,如同坠入了迷雾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惊叫了一声:“哎呀,我把秦元思给忘记在药房里了!”

先前在泼墨凌芳熬着药,一遍过后,她忙着将药端给裴谢堂,嘱咐秦元思看着火熬煮,用小蒲扇扇那炭火,等她回来再停。她这一去,裴谢堂刚喝了药朱信之就来了,随后便被裴谢堂塞到了柜子里。裴谢堂走后,她刚走出柜子,又被长天逮了个正着,回府这么一耽误,两个时辰都过去了,她还没着人告诉秦元思一声,这家伙指不定还在扇那小蒲扇呢!

想到秦元思,祁蒙俏脸发烫,提起裙摆就往外跑。

朱信之推开主院的门,裴谢堂已歪在床榻上睡着了。方才包扎时痛了一场,她额头前的头发仍旧濡湿,贴着脸,看起来格外柔弱。

他轻轻在床边坐了下来。

睡梦之中,裴谢堂的眉心紧蹙,竟是一刻都不得松开。

“哎,拿你怎么办?”朱信之小声的叹了口气,拈着衣袖伸出手指,轻轻按在她的眉心软软的推拿,妄图能推开那一团褶皱。

然而,人在睡梦之中均是下意识的举动,如何能推开?

朱信之推了小半柱香时间,见全然无效,又跟着叹了口气:“你要做什么,我帮你做就是,以后,可别去犯险。我……好担心。”

下午到处都找不到人的时候,他心里无比恐慌过。每找过一个地方,得到下人一句没有,他的心就被人割了一刀。尤其是跟着陈家人从小孤山转了一圈一无所获,他站在京都门口时,甚至有一种不想踏入的感觉——偌大京都,要是没有她在,他竟生出一股了无生趣的感觉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主导了他的感觉和思想,他从前自诩的那些信条和原则,突然之间,他竟觉得不如她有意义。

有点可怕。

朱信之的手抬了抬。

一日僵,西蜀剧毒,伤她的人是西蜀人吗?

他眸光蓦地冷气弥漫,京城混入了西蜀人,看来,是他这段时间疏忽了。

“孤鹜。”朱信之凝声开口:“着暗卫好好查一查这京城里的西蜀人,发现可疑的立即来禀。还有,盯死陈家。”

孤鹜像一道影子一样闪身而去。

朱信之又继续若无其事的抚摸着裴谢堂的眉心,许久,他低下头去,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温软的唇瓣贴着她的脸,紧蹙的眉心毫无预兆的一松。此后,便再未皱成一团。朱信之见状,索性脱了鞋袜衣衫爬上床,抱着她睡去。

第二日一醒来,裴谢堂睁开眼睛就是朱信之近在咫尺的脸,一愣之后,下意识就去看自己的手臂。

纱布包得好好的,没拆开。

她松了口气,摸着伤口觉得有些木木的,暗道祁蒙送来的药果然是好药,这才一晚上就见了效果,火辣辣的疼都消了很多,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她脸色仍旧是不好,但精神头比起昨天是好了太多,见朱信之维持着小心翼翼拥抱她的姿势,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

不问经过,不理缘由,不理旁骛。

这还是那个人吗?

她心底趟过一股暖流,不由挨了过去,将自己缩成一小团依偎在他的怀里。

“醒了?”她一动,朱信之就哼哼。

裴谢堂讨好的抬头看着他:“王爷,你怎么醒了?一日之计在于晨,咱们继续睡会儿,养足了精神才好。”

“一日之计在于晨是说要早起努力,可不是用来荒废在床榻上的。”朱信之好笑。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移动到受伤的手臂上。烫伤敷药又包了纱布,纱布上难免会染上药物,一股浓重的药味。他抽了抽鼻子,想问她还疼不疼。

裴谢堂瞧见他的目光落在伤口上,立即就是一惊。

不等朱信之问出口,她已抱着朱信之的手臂柔柔的撒娇:“王爷,你误会古人了。一日之计在于晨,说的不是你那个意思。”

“也绝不是你的那意思。”朱信之当真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将目光落回她脸上。

裴谢堂连连点头:“对,确实不是我那意思。其实,这句话是需要断句的,应是,一日之计,在于晨。”

“有差别?”朱信之不懂。

这等说法倒是新鲜,他饶有趣味的看着裴谢堂,怎么读,意思相差并不大。

裴谢堂笑眯了眼睛:“当然有差别啊。”她一双细软的小手往朱信之身上落,从亵衣的口子一点点往下滑,准确找好了自己的目的地。朱信之身子微微一颤,她已握住了,软软的笑:“古人的意思是说,干活这事儿,最好的时候是早上,醒瞌睡,一日就行。”

“你有伤。”朱信之很是无奈。

按住她不安分的手,阻止她上下滑动。可她已不是第一天挨着这人,朱信之身上那点门道她清楚得很,什么地方该重,什么地方该轻,或是揉捏,或是轻抚,朱信之的身体紧绷起来,虽说仍旧在推开她,身子不出意外的被她点燃。

裴谢堂道:“我躺着不动,王爷动,就不会碰着伤口。”

“……”朱信之已不知说她什么才好。

裴谢堂催促:“王爷,别磨叽,快进吧。”

她挤眉弄眼的一句:“一日~之计~在于晨啊!”

“别胡闹。”朱信之顾及着她的身体,虽说已渴望压抑得难受,却不敢真的动作,怕弄疼了她,又怕拉扯到裴谢堂的伤口。

裴谢堂一咬牙,翻身就坐了起来,落在他身上。她瞪眼睛:“你动,还是我来?”

“躺着吧。”朱信之深深的看着她,忽然一个翻身,将两人的位置换了个个儿,他闷笑,她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也好,那就这样吧:“这种事,女孩子要矜持。”

红被翻滚,满室生香。

朱信之担心裴谢堂的伤势,这一次的速度算是最快,也用去了快两炷香时间。等他颤抖着释放时,裴谢堂已被汗湿了亵衣,一半是热的,一半是疼的。朱信之也知道她辛苦,不让她起身,自顾自穿衣出去,吩咐篮子他们备水沐浴。

裴谢堂半撑着望着他走出去,才慢慢躺了回去。

这一关是过了。

再过两天伤口好起来,她就不怕啦。

再有就是……

裴谢堂的双手交叠着落在自己的小腹部上,光洁平坦的小肚子,因为练武格外径直。她的手指轻轻的击打着小腹,目光深邃,又狡猾,带着算计,也带着几分迷茫。

祁蒙说过,那药喝完后,就是最佳的受孕时机。算起来,今天就是。

第291章 要债

她翻了个身,眼中露出几分怅然之色。

篮子等几个丫头抬了水进来,篮子上前来扶着裴谢堂起身,移步到浴桶边时,仍旧一句话都不说,脸色也是紧紧的绷着,似乎很不高兴。

裴谢堂心虚的瞅着她,知道这丫头是生气了。

昨天一整天都没回来,还没告诉她自己是要去哪里,她心里憋着火呢。

“生气啦?”裴谢堂琢磨片刻,还是开口说:“昨天的事……”

“王妃请宽衣。”篮子低声打断她,显然不想再说。

裴谢堂眼中一沉,顿时觉得没解释的必要。她默默的伸出手,由得篮子将亵衣脱了。衣服一落地,身后的篮子立即一声惊呼:“王妃——”

她的手颤颤抖抖的伸出来,小心万分的要抚摸她手臂上的伤口,裴谢堂微微一侧头,就瞧见她脸色煞白,张着嘴巴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她抬起眼,长睫毛上已沾染了不少水渍,瞧见裴谢堂虚弱的神情,眼中的雾气凝成水珠怦然坠落。

“怎,怎么伤的?”篮子哽咽着问。

裴谢堂淡淡一笑:“没事,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篮子瞧见她气色衰败,心中连连摇头,一转念,又道:“王妃昨天是去做危险的事情,所以才不带着篮子出去吗?”

“嗯。”裴谢堂低低应了一声。

篮子便不再说话。

问出那句话,她心中已经明白,站在自己跟前的人到底是谁。泰安郡主裴谢堂……她用期待自家小姐的心来期待泰安郡主会安分守己,未免太难。郡主心中有大事,去办的事情,去接触的人,都不是她能碰触的另一个世界。

不该问啊!

她心中暗暗懊恼,却压不住一句叮咛的话:“王妃出去在外,还是该多多注意安全才是。”

裴谢堂闻言一愣,抬头愕然的看着她。篮子语气沉重,跟平日里不太一样,她心底涌上来一股强烈的不安。

篮子低下头,抿着唇替她擦拭浑身的水后,拿来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用梳好了头发,才说:“王妃,王爷已在饭堂等着,这就过去吗?”

“不急。”裴谢堂坐在妆台前,想了想,才说:“我陪嫁的商铺、庄子这个月送了月份钱没有?”见篮子点头,她又说:“你不用陪我去用饭,你一会儿带着嫣儿出府,去我的铺子里走一遭。看看这三个月的账本,顺便去找高行止,问问他临水河一带的坊市里有没有合适的铺面能让给我的,我打算再那边再开几家商铺。”

“再开?”篮子一愣。

裴谢堂点头:“趁着手边银钱还没花光,买点能生钱的东西。”

篮子福了福身:“那奴婢一会儿就去。”

裴谢堂这才往饭堂去。

朱信之已在桌前等她,惯例手里拿了每日里晨读的材料,见她来了,将书本放下笑道:“手能不能端碗?”

“碗是能端的,就是抬不起来。”裴谢堂眉开眼笑。

朱信之不上她的当:“抬不起来就抬不起来,左右给你破个例,你就搁在桌子上吃吧。”

反正也为了她破了多回例子了。

裴谢堂撇嘴,不跟他争辩,不用端碗省事了很多,她倒吃得很快乐。筷子刚放下,立即就伸个懒腰:“哎呀,总算填饱肚子啦!”

“什么事?”朱信之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一抬眼却见长天面色古怪的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长天立即走进来:“王爷,谢大人派了人来,请王妃回谢家走一趟。”

“嗯?”朱信之跟着愣了愣。

谢遗江素来很有分寸,嫁出去的女儿叫回娘家,难免不被夫家说闲话,是以裴谢堂出嫁快两月了,从来没收到过谢家人的来信。就是上次谢遗江被谢霏霏气得卧床不起,那也是自己告诉谢成阴,谢遗江是压根没打算告诉王妃。

今儿这是怎么了?

裴谢堂同样有此疑惑:“回谢家?谢家出事了吗?”

“是出事了。王妃回去就知道。”长天忙说:“好像是谢大人遇到了一点麻烦,是跟被休弃的那个樊氏有关系。”

裴谢堂豁地站了起来。

樊氏?

樊氏先前欠了赌坊的巨额银子,难道那些赌徒要到了谢家头上?

那还真得去瞧瞧!

裴谢堂冷笑一声,转头就往外走。

朱信之急急跟上:“我陪你同去。”

裴谢堂点头,没说话,脚步不停,吩咐车夫准备马车,同朱信之一道往谢家去。一路上,朱信之连连宽慰她:“我昨天在朝廷上看到谢大人,谢大人气色不错,不像是有什么烦心事的样子,你不用太担心,身体肯定没问题。”

裴谢堂没说话。

她心里担心的压根不是谢遗江,能逼得谢遗江朝廷都不去上派人向她求助的事儿,恐怕就樊氏一个人能做得出来。

很快到了谢家门口。

还未下车才,朱信之和裴谢堂就已经听见府门口吵吵闹闹的,人声鼎沸不说,就连府门都围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将那谢家一亩三分地围得水泄不通,马车根本进不去。裴谢堂当机立断,让马车从后门走,绕到后门一看,后门也是人山人海,同样的进不去。

奇了怪了!

什么时候谢家成菜市场了?

裴谢堂心中咯噔了一下,立即明白是真的出大事了,见马车走过满江庭院落旁边的巷子,忙叫住车夫:“就在这儿,我从这儿进。”

朱信之不答话,见她利落的上了墙头,略一犹豫,也跟着她跳进了原来的满江庭。

裴谢堂闷头往前走。

外面围成了这样,显然谢家是真的出了事。还是先搞清楚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再说。她进了自己的院子满江庭,自打出嫁后,那院子里就剩下几个小丫头打扫卫生,瞧见她和朱信之进来,正在扫地的小丫头愣了愣,连忙跑了上来。

裴谢堂懒得跟她??拢?愿浪?骸叭デ肜弦??矗?那牡那搿!

小丫头连连答应着,一溜小跑就去了。

没一会儿,谢遗江愁容满面的跟在丫头身后来了,一进满江庭,他眼中就红了,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上前一步道:“成阴,你可算是来了!”说着又对朱信之行了个礼:“王爷百忙之中还跟着一起来,下官感激不尽。”

“岳父大人言重。”朱信之蹙眉:“在这里没外人,咱们不讲这些虚礼。岳父还是赶紧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府外怎么围了这么多人?”

谢遗江连连叹气:“还不是那樊氏闹的!”

樊氏,还真是她!

裴谢堂冷笑一声:“爹,樊氏已经被你休了,如今还闹个什么劲儿!”

“这事儿说来话长。”谢遗江又叹气,捡着重点就说了:“你在王府里不知道,那樊氏自打被休弃之后就不务正业,我不是分给她一些铺子和庄园吗,她不学好,竟跟旁人迷恋上了赌博,听说将庄子商铺都输了个干净不说,还欠了人家好几万两银子。如今人家找她要银子要不到,就捆着她到了咱们谢家来,口口声声说欠债还钱,要爹来出了这笔钱。你说这叫什么事,我哪里有那么多钱?好说歹说都不依,还喊了这许多人来,不还钱就不让爹出去,正门后门侧门都让这些人给堵死了!爹这也是没办法,才让下人混出去请你来。你对付这些人最有一套了。”

上次宗室来闹腾,他也手足无措,还是裴谢堂帮着收拾的。

朱信之听得一愣:“几万两银子,谢大人一生清廉,去哪儿找那么多?”

“不是银子的事情。”裴谢堂站起来,听着外面喧嚣嚷骂的人声就是一阵冷笑:“这些人是借故来找茬的。”

欠银子那事儿她心里一清二楚。

当初算计樊氏和谢沐元的时候,就是她找的人,那银子说好了就找谢沐元和樊氏要,连陈家都没人去闹,这些赌徒怎么就敢要到朝廷一品大员跟前来?

要说没猫腻,谁信!

她便也捡着从前的事情说了。

谢遗江待听说是她出手收拾的樊氏和谢沐元,恍然想起,确实,前段时间谢沐元来闹过之后,这个女儿的确说她会帮忙解决掉麻烦。也是谢沐元惹得谢遗江寒透了心肠,才下定决定舍了这亲情。后来,没两天就听说谢沐元疯了,连自己的女儿都跟她断了关系,他心中又不忍,听说陈家休了谢沐元,他便将谢沐元养到了家中的庄子上。

如今,谢沐元在庄子里呢。

那些要债的找不到谢沐元人,自然只能找到樊氏头上去,樊氏把庄子铺子都卖了,钱还是不够。

谢遗江不由喃喃:“这么说起来,还真是欠了他们很多钱?”

“欠钱也是樊氏和谢沐元欠的,跟爹没什么关系。没听说被休的女人欠了钱,要她的前夫家来还的。就是闹到衙门,咱们也是这个理儿。”裴谢堂强硬的开口:“至于谢沐元那儿,她被休了,按理来说确实是得送回谢家来,不过,她是在陈家的时候欠的银子,跟谢家又有什么关系?”

朱信之道:“外面那些人是个什么说法?”

“捆着樊氏呢,就是要让谢家拿钱来赎人。”谢遗江愁眉苦脸的叹气:“还有谢沐元那不争气的,疯疯癫癫的,我真怕那些人会将她也捆来。”

“女儿去看看。”裴谢堂沉下心来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

第292章 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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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事儿着实很蹊跷,她得看看才安心!

谢遗江蹙眉道:“门口全是那些要债的,你这样去,旁人会不会说闲话?”说着,目光下意识的看了看朱信之。

带着淮安王爷去,人家难免不会说,这是谢家在仗势欺人呢。

裴谢堂淡淡一笑:“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谢家什么时候怕过人?爹爹更不用担心我,成阴要是怕人说闲话,早几百年就找块厚一点的石头一头撞死,哪里还能平平安安的进了淮安王府的大门?”

谢遗江转念一想,也是这个理儿。

不说别的,要说脸皮厚,自家女儿的脸比这些人厚多了。

裴谢堂举步走了出去,谢遗江想想,转身对着朱信之说:“王爷还是在这里等着吧,让成阴同我去就行。”

“不成。”朱信之拢着手,笑着说:“她是我的妻,我怎能眼睁睁的瞧见她被人欺负。”

说着,再不管谢遗江,跟着裴谢堂就走。

谢遗江愣了愣,见她二人感情的确极好,心中十分宽慰,也不再劝着朱信之高高挂起,跟着女儿女婿走出了谢家大门。

谢家的下人们大多数都在正门后门拦着,不让这些要债的暴徒往家里冲。裴谢堂走到前厅,就见那墙壁根下放了一排排扁担,想来是家丁们怕拦不住人时用得着,特意放在这里的。她噗嗤就笑了起来,对付几个小喽喽还用得着这些,岂不是要让人看笑话吗?

谢遗江回去后,谢家的管家就一直在门口应付这些人,被左右诘问嘲笑得一头都是冷汗,这会儿刚换下来喝口水。

一抬头就瞧见裴谢堂笑吟吟的站在原地,他立即就笑了起来,赶紧上前来见礼:“参见王爷,参见王妃!”

他眼中露出几分希望的光彩,想到上一回谢霏霏不肯回府,他毫无头绪,还是裴谢堂带他去解决的,三言两语直接就把事儿给办了,这种魄力,他是当真心悦诚服!

“起来吧。”裴谢堂笑着说:“这些人来了多久了?”

“天没亮就来了。”董管家说。

“都说什么了?就是要钱?”裴谢堂又问。

董管家点了点头,又为难的说:“还说了些污言碎语,王妃千金贵体不听也罢,免得污了你的耳朵。”

“我去看看。”裴谢堂往外走。

董管家忙道:“王妃小心,这些刁民厉害着呢,根本不听人说话的。先前王爷想同他们讲道理,这些人还差点动手打了老爷。”

还敢打谢遗江?

裴谢堂脸猛地一沉:“活得不耐烦!”

她举步走了出去。

站在谢家的大门前,裴谢堂居高临下,一眼扫过台阶下或是站着、或是躺着、或是蹲着的人。里面一圈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外围一圈则是看热闹不限事大的百姓,这两人哄闹着在说什么,时不时喊声阵阵,倒是越发吸引人过来。在台阶下,樊氏双手被捆绑着,头发凌乱,衣衫更是残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雪白的皮肤,被强迫着跪在谢家的大门口,里里外外的人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这些人已围困了谢家多时,先前谢遗江出来过一会儿,又被撵了回去,下人们堵着门,这些汉子叫了半天也没见出来,这才歇一歇。

眼下见谢家突然出来了主子,这些汉子都刷地站了起来。

“怎么,谢大人缩了这半天,想到办法了吗?”

“还钱!”

“要么还钱,要么,我们就围着谢家要说法!”

“别想蒙混过关!”

“快来看啊,当官的欺负我们平头百姓啦!”

裴谢堂等人一出来,这些汉子就都扯开了嗓子嚎了起来,一时间,声震长空,倒是又把一些本已经打算散去的人又给喊了回去。

樊氏跪在台阶上,膝盖被台阶磕得无比疼痛,加上先前挨了打,浑身都疼,又累又困又饿,先前谢遗江进去后她就一直低着头,陷入了迷迷糊糊的昏厥状态,更是心生绝望一心等死。耳边听着谢家人又出来了,倒是萌生了不少力气,重新抬起头而来,希翼的看着谢府大门。

一抬眼,就撞上了裴谢堂笑意盈盈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中的冷厉嘲讽,让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樊氏知道裴谢堂的厉害,不敢跟她碰,瞧见谢遗江站在裴谢堂身边,立即将哀求的目光转向了谢遗江。

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谢遗江又不是什么心狠到了极点的人,瞧见曾经的枕边人落魄到如此地步,对她再是恨,此时也多了几分可怜。

樊氏见状,哪里不知道谢遗江动了容,立即哀声求他:“老爷,你救救妾身,你救救妾身,妾身就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眼睛啊……”

谢遗江闭了闭眼睛,转头看向裴谢堂:“成阴,你看。”

裴谢堂点点头,低声说:“爹,别急。”

朱信之站在她的另一侧,扫了一眼人群,便道:“成阴,这些人当真是来者不善,那些汉子个个都是会武功的。还有不少人混在百姓里,现在在到处煽风点火呢。”

裴谢堂早看见了人堆里的人头攒动,听到了旁人议论纷纷。

不过,她是一点都不急。

那些汉子嚎了一会儿,见谢家来人不但不生气,反而还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一副看好戏的姿态,顿时也喊不下去,就连人群里本来议论纷纷的人声都停住了,一个个奇奇怪怪的看着谢家大门,等瞧见不但谢遗江出来了,就连淮安王爷和淮安王妃都跟着来到谢家,这些人一时间还真不敢造次。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汉子扭头对身侧的人说:“去告诉东家,淮安王府人来了。”

立即有个人抽身而去。

裴谢堂将一切看在眼睛里,同朱信之对视一眼,朱信之也转身对身后说:“跟着那个人,看他到底跟谁会面。”

还真给王妃说对了,今儿这事蹊跷得很!

裴谢堂站在满口,等那些安静下来,才笑嘻嘻的对那几个汉子说:“喊啊,继续喊,别磨蹭,把你们后门的人都喊过来。我们就在大门口当着京城老百姓的面儿解决,看看是我谢家欺负你们,还是你们蓄意往谢家头上泼脏水。”

汉子冷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说到陛下跟前也是一个道理。”

“是吗?说到陛下跟前,我是敢去,就是你们敢去吗?”裴谢堂笑着转头问身边的朱信之:“王爷,虽说朝廷并不限制民间赌坊的存在,但律法怎么规定的来着?”

“凡单局超过十两银子的赌博,则称为聚赌,按律该收押天牢,根据赌资多少来定刑。”朱信之很乐意配合她:“他们说,樊氏欠了多少银子来着?”

谢遗江忙答:“说是欠了六万两。”

“六万两。”朱信之温吞的笑:“这种数额的,听说还是一天输掉的,按照这个算法,等于一局就是一百两银子的最低价,怕是牢底都得坐穿才能放得出来。对了,就我以前办案来看,这等数额的银子,八成还伴着高利贷。按照朝廷律法,放高利贷祸及百姓的,可处以死刑。”

“听到没有?”裴谢堂很满意,转头对那汉子人畜无害的笑。

那汉子一颤,一时间,还真是被朱信之吓到了。

他仓促间改口:“不是一天欠的,樊氏在我们那儿赌钱堵了有四个月了,每天从早到晚,这些钱都是一笔笔欠的。”

“哦,那你们东家还真是大度。”裴谢堂捂住嘴咯咯直笑。

那汉子被她笑得一愣,就连朱信之也不太明白,扭头看她。

裴谢堂两手一摊:“怎么那么笨!我说他们东家大度,是真一点都没说错啊,我给你打了个比方,你开了家饭馆,来了一个人,一天三顿都在你那儿吃,然后对你说,掌柜的,我没钱,我欠着,等欠到六万两银子的时候我再还你,你答应不?”

朱信之噗嗤就笑了。

谢家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连围观的人群都觉得是这个理儿,没钱还天天去赌,堵了就欠着,哪家的东家这么容人?

“你们是哪家赌坊,明儿我也去!”

“空手套白狼,好主意啊!”

周围人哄然大笑。

那汉子绷不住,怒道:“就是一天天欠的,我们有欠条,是樊氏亲自画了押在上面的,白纸黑字,难道还能赖账不成?”

“我瞧瞧。”裴谢堂伸出手。

那汉子不给:“你要是撕了,来个死无对证怎么办?”

“这么多人看着呢。”裴谢堂从容无比:“我要是赖你,我早让人将你打出去了,还容得你在这里嚷嚷啊。”

“给。”汉子一愣,到底还是递给了她。

裴谢堂接了过来。

白纸黑字,确实是当初在赌坊的时候亲眼瞧见樊氏和谢沐元签的那一张,她看过之后,就将欠条递给了那汉子。

“你还有没有话说?”汉子冷笑。

裴谢堂道:“是写了樊氏欠了钱,也写了谢沐元欠了钱,就是没写这钱是怎么欠的。”说白了,赌坊也留了一手,以免将来要钱闹到官府吃亏,欠条上写着自愿借的,至于借来做什么,为何要借都没写。

她说着,脸上换上一副很是诧异不解:“且不论这钱合不合理,我是有点不明白的。钱是樊氏和谢沐元借的,你管我谢家要,凭什么?”

第293章 利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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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百姓一开始都听说是谢家欠钱,冷不丁听裴谢堂说是樊氏和谢沐元欠了,都以为是自己错过了,忙跟周围的人打听到底是谁欠的。

那汉子也是被裴谢堂问得结舌:“樊氏是谢遗江的夫人,谢沐元是谢遗江的妹妹,我们借了钱出去,不找他要,找谁要啊?难道要我们这几万两银子打了水漂吗?”

裴谢堂闻言更是不解:“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我爹早已将樊氏休了。至于谢沐元,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儿欠了钱,还带着人上娘家来要的,要这笔钱,难道不是应该去找谢沐元的夫家要吗?”

“哼,谢沐元被夫家休了,自然是要找娘家。”那汉子冷哼。

裴谢堂鼓掌:“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原来你知道。既然被休弃的女儿欠的钱该找娘家,你也该带人去找樊氏的娘家要啊,找我们做什么?”

是这样的道理。

围观的百姓们有不少都点头:“是啊,樊氏都被休了,京城里早传遍啦,她欠的银子,找谢大人要确实不合理。”

“可这样说起来,谢沐元欠的找谢大人,似乎也没什么错。”

汉子听了,忙点头:“对,谢沐元的肯定得着落到你们谢家。至于樊氏……哼,谁不知道樊氏的娘家都在天牢里呢,你们谢家休了她,谁知道是不是为了不还这几万两银子,故意玩的釜底抽薪想骗我们的钱!”

说着,又扯开嗓子嚎叫:“大家快来看啊,堂堂一品廷尉府,居然卖女人来换钱!”

嗯,好像也有理……

百姓墙头草,闻言又指责其谢遗江来:“这就是谢大人的不对了,用钱的时候就是好夫人,还钱的时候就是下堂妻。”

樊氏跪在那儿,知道自己最后的指望就是谢遗江了,但裴谢堂在这里站着,恐怕要坏事。

她心中直说要让谢遗江认了这事儿才行,百姓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忙抬起红肿的脸庞:“老爷,当初用钱的时候你说等以后谢家有了钱会还,现在怎么就成了妾身一个人的债务?老爷,妾身都是为了老爷,老爷不能将妾身推出去做替罪羔羊!”

谢遗江一听这话,立即就急了:“我什么时候用过你的钱?”

他是个老实人,老实人最受不得被人冤枉,气得脸色铁青:“樊氏,你太不知好歹,亏得我从前那般看重你。”

“妾身手里有钱,老爷自然看重妾身。”樊氏幽幽的说:“妾身没用了,自然就是下堂妻。哎,妾身不怪老爷,要怪就怪自己看着看走了眼,还以为是金玉良缘,今日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一段错爱……”

“你,你!”谢遗江见旁人指指点点,只觉得血气上涌,被她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裴谢堂见再说下去,谢遗江占不了上风,将谢遗江扶住,低声说:“爹,别理她,她信口雌黄的本事你又不是第一天见识。”

安慰了谢遗江,转头便将目光落在樊氏身上,裴谢堂也是幽幽的笑:“樊氏,我看在我爹的面子上还想给你留几分薄面,你却给脸不要脸。”她转头问谢遗江:“爹,你将当初给樊氏的休书取来。”

董管家马上就去。

裴谢堂盯着樊氏,再看看那汉子,便又一笑:“你一口咬定钱财是谢家贪了,我倒是想问问你,樊氏欠了多少银子来着?”

“六万两。”汉子还以为她认输,忙说。

裴谢堂点头:“六万两,真是不少了。按照咱们东陆的物价,寻常官宦之家,吃饭穿衣一年百两银子足够,再养点下人,算顶破天一两银子一个月,我谢家不大,府里奴才总共就是三十二人,加上打赏的,一个月满打满算四十两,一年五百两银子足够。成阴算数不好,你们帮我算算,这六万两银子我们得花多久才花得完?”

“一百年!”有人已经喊了起来。

裴谢堂赞许的笑:“是啊,原来我谢家人个个长命百岁,我竟不知我都活了一百来岁了。”

人群里有人噗嗤就笑了起来。

“钱是拿了,我又没说你们都用完了。”那汉子不服。

裴谢堂又托着下巴想:“这样啊……那我又要问问了,刘万两银子,堆起来该有一座小山那么高了,我谢家就这么大,搁哪儿?等着贼来偷吗?”

“是银票!”汉子脸上的汗都下来了,一时间,只觉得这个淮安王妃真是难缠,越说底气越不足。

裴谢堂又乐了开:“银票啊,是银票就好办。咱们东陆的银票都是备案的,像这样六万两大数额的,肯定得拆分成小额的。银票面额十两起,最大面额是一千,就拿最低的算,六万两银票有六千张,拿最大的算,也有六十张。你们拿的是哪种?”

汉子想了想,要说是小的,她八成又要说谢家藏不住下,下意识的就说:“是一千两一张的。”

朱信之在旁边听得摇头。

中计了!

果然,就听裴谢堂呵呵的两声:“一千的啊,市面上流通的银票,上了一百两面额的银票钱庄都有备案,一千两的更是不多见,要去查肯定能查到。你们在哪家钱庄取的,说来听听?小女子不才,倒是认得京都钱庄的人,你要是不方便,我带你去也是可以的。”

那汉子暗道一声糟糕,垂眸立即改口:“许是记错了,也有混杂,樊氏一次次拿的,怎么可能都记齐全了?”

说着,又怕裴谢堂问他钱在哪里,又说:“钱拿了你们谢家就用了,说不定置办了房屋商铺变成了涨价的东西呢?”

“这个就更方便了。”这次是朱信之开口:“孤鹜,你去京兆尹衙门走一趟。房屋买卖,京兆尹衙门一定会做变更,一查就知道。”

汉子脸色剧变:“我就是打个比方。”

“打个比方。这位大哥真是会说笑。”裴谢堂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不过,下次你说笑的时候能不能提前说一声,你这一会儿是银子一会儿是银票,一会儿是十两一会儿又是千两的,我爹心脏不好,恐怕听不得这样的笑话呢。”

一席话含枪夹棒,打得那汉子无所遁形。

周围人纷纷指责:“什么玩笑,分明一嘴巴胡话!”

“对,这小子就没一句真的!依我看,还真是来冤枉谢大人的。”

说话间,董管家已经拿了休书回来,裴谢堂拿在手中,抖着的休书和欠条,朗盛说:“来来来,各位乡里乡亲都看看。我爹休妻是在几月,这欠条又是几月写的。”

有胆子大的还真凑上来看了,哇的一声:“休书是今年三月就写的,欠条是六月才写的,隔了好几个月呢。”

那就是说,樊氏是离了谢家才欠的银子?

这一下,那汉子说什么是都没人信了。

人群里嚷嚷起来:“人家谢大人三月就休了妻,你们六月来说谢大人欠了你们的钱,这钱还是下堂妻拿了补贴谢家的,可不可笑!王妃说得对,被休了的女人欠了钱,你们该去找樊家要,而不是找谢大人要。”

那汉子急了:“就算樊氏的不能要,谢氏被陈家休了,找谢家总没错吧?”

人群里倒又点了点头。

樊氏的不能找谢遗江要,可谢氏是陈家的下堂妻,他们找到谢家来也无可厚非。

却见裴谢堂又是一声冷笑:“我说这位大哥,你是欺负我爹不爱听这些家长理短什么都不懂吗?我爹不管,我却清楚得很。谢氏欠了这些钱的时候,可还是在陈家啊。在陈家欠了钱,自然是为陈家人欠的,你不找陈大人要,找我爹来要,什么道理?”

陈智同休妻那事儿当时还闹得沸沸汤汤,满京城谁不知道?

当即就有人说:“就是,你都说谢氏是欠了好几个月钱了,陈大人休妻才在这最近十天,这笔钱明显是给了陈家,找陈家人要才合理。”

“依我看,找陈家也不合理。你瞧着陈家那破破烂烂的样子,陈大人要得了钱,能住那破房子?”

“哎呀,我听说谢氏疯了,该不是自己捞的钱自己没拿到,都被樊氏贪了吧?”

“樊氏拿那些钱干嘛啊?”

裴谢堂听到这儿,心中已经知道要怎么说,凄然看了一眼樊氏,她缓缓开口:“樊氏,你借了这么多钱,又连带着谢氏的一同拿了,陈家没拿到钱,我谢家也没有碰过你的银子,你的钱都去哪儿了?是去赌了,还是花了?你就算心疼在狱中的樊家人,也不能行这贿赂之举啊,王爷在这里呢,他听了少不得要主持公道,你说你这罪,王爷是该怎么罚才不被人说三道四?”

一席话,便笃定了樊氏是把钱用来捞牢里的樊家人了。

樊家是因贪污罪入的狱,百姓最恨的也是这种剥削民脂民膏的人,闻言愤怒大喊:“樊家人要是真用这种手段出来了,我们就告到御前去!”

连朱信之也投以疑惑的目光:“樊氏,这是真的?”

如此压力之下,樊氏哪里敢说是真的,一咬牙,只得实话实说了:“不是的,那钱,我都花在赌坊了!”说着身子探来,小心扯住谢遗江的衣摆,哭着说:“老爷救救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在赌坊出了老千,欠了几千两银子,那赌坊的东家发现了要罚我,就给我涨到了六万两……”

第294章 算计

谢遗江理都不理樊氏,背过脸去。

裴谢堂见状暗笑。

樊氏当真是不知好歹,要不是先前推了谢遗江出来定罪,或许谢遗江还能保持几分心软,替她说几句话,眼下,谢遗江是对樊氏一点的怜悯都没了。

裴谢堂往旁边一看:“王爷,这事儿就交给你。”

樊氏都招了,那些人还敢说个屁!

朱信之点点头,往前一小步,看着台阶下跪着的樊氏,很快就转开了头,看向下面那一群汉子:“你们先前不是说,这笔钱是一一天欠了一点,累积起来欠的吗?可樊氏却说,是赌场出了老千被你们东家罚了,直接从几千两涨到了几万两银子。这等高利暴涨,本王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银子到底是为何欠的?”

他一出来,那先前一直在说话的汉子就直直的往后退了好多步,不敢跟朱信之对视。

听他问话,更是不敢张嘴了。

朱信之负手而立,素来温润的面颊闪过一丝冷峻:“孤鹜长天,将他们这几人捆起来,派人去通知京兆尹府,让来他拿人,就说民间有人放高利贷,利息比本金还要高十倍,当真是骇人听闻,委实是我东陆的祸患!”

孤鹜长天立即跳出去,上前就去拿人。

那汉子吓了一跳,转身就往外跑。

但他哪里跑得过武功高强的孤鹜和长天,很快就被拎小鸡一样拎了回来,丢在谢家大门前。

孤鹜嘿嘿冷笑:“跑什么,不是要钱吗?”

“就是。你先前言辞确凿的说是谢家欠的,不是伶牙俐齿得将谢大人一拦就是好几个时辰出不去家门吗?”长天踢了踢他的背脊。

朱信之冷眼看着这人,他是王爷,皇族多年的威压一朝展露,吓得那汉子险些尿了裤子,只得连声求饶:“王爷饶命啊,小人都是奉命行事,是我们东家让我们这样做的,跟我们没关系。”

“没关系?”裴谢堂笑:“先前不饶人的不是你们吗?”

“那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要说赌坊的人眼力见儿就是好,立即转过身子给裴谢堂磕头认错:“小的错了!”

樊氏见状,眼中露出几许期待,戚声又喊:“老爷……”

“松开她。”裴谢堂吩咐左右:“这么跪着也可怜,好歹从前也是谢府的主母,可别没来由的,让旁人议论咱们谢家薄情。人家不义,我们却不能不仁。”

立即就有人上前去将樊氏松开。

樊氏跪了好几个时辰了,双腿从痛到木,根本站不起来。裴谢堂看了,让家丁搀扶她到台阶边坐着,樊氏看了她一眼,盼着她能让自己进谢家去修养一阵子。可裴谢堂不开口,谢遗江也不说话,她只得由得下人搀扶着到一旁去,静静看着今天这一局面如何才能收场。

如果谢家肯帮这个忙,那她就不用还债了!

想到还债,樊氏面色凄苦,先前赌坊的人苦苦相逼,她又找不到谢沐元,为了还债,不得不卖掉了自己手里的商铺和庄子,如今可就剩下那么一座宅院而已。要是连宅院都没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

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进那赌场啊!

第295章 谋她

刚到衙门,裴谢堂还没等回去,朱信之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就回来了,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阵子后就离开,朱信之的脸色却是变了又变。

“怎么?”等他走回来,裴谢堂就挑眉:“是谁在作妖?”

“刚刚去报信的人喊了这个姓宴的,然后又去了陈家。”朱信之拧着眉:“难怪这些人胡搅蛮缠,还闹到京兆尹这里来。”

人家根本不是为钱。

裴谢堂翻了个白眼,有些时候,朱信之还是太天真了,她刚到谢家就明白了。

“将谢遗江围着不让他出去,却放了人来报信,目的就是为了将我们引到谢家。然后,又催着我们来京兆尹府。嗯,现在我们在这里了,有什么好处?”裴谢堂脑袋飞快的转了起来,忽然眼睛一亮:“原来是为了这个。”

“哪个?”朱信之不解。

裴谢堂恨铁不成钢的拍他:“傻,调虎离山啊!”

她眼珠闪着狡猾的光,脑袋飞快的算了起来。

陈家为什么忽然来了这么一出?

高行止被救走,陈家人恐怕此刻已经翻了天。谁救走的高行止?因她是带了黎尚稀四人前去的小孤山,陈珂先行一步,并未见到她的面,到了暗室之中,她蒙了脸面,那小孤山里的人基本也被杀得差不多了,后来追出小孤山的那些也被徐丹实等人绞杀,一个目击者偶读没给陈珂留下。对陈家人来说,放眼京中,只有朱信之一人有这个本事和能耐。

这事儿,扣在朱信之头上,抠不下来了。

调虎离山,自然是有所图。淮安王府犹如铜墙铁壁,哪怕朱信之不在府里,那些人也进不去。难道是刑部?

也不对,刑部常年重兵把守,要闯入不容易,就为了陈家两个儿子不重的罪名,闯入刑部救人也没意义。

那是哪儿?

裴谢堂的眼睛落在衙门里的几人身上,当看到谢遗江有点焦灼的眼睛时,她忽然愣了愣。

不对,都不对!

她想歪了!

陈家能算到谢遗江会向淮安王府求助,但朱信之未必就会跟着自己来,他们不可能做这么一件没把握的事情。除非……

目标一开始就是她。

陈家人把她从淮安王府引出来,送到谢家。又让闹事的吵到衙门来,然后,全部人都来了衙门。此时,谢家是一座空宅,这座府邸又跟淮安王府不一样,要派个人进去容易得很。裴谢堂托着腮,想通了这个,就觉得简单了。陈家没在泰安王府和泼墨凌芳找到自己的遗书,又丢了高行止,这是把主意打到跟高行止交好的谢家小姐身上。

想来这个时候,她的满江庭里已经被人挖了三丈了。

她饶有兴致的笑,在满江庭找不到,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捉了自己去威胁高行止,又或者威胁朱信之?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朱信之跟自己一起来吧。

说不定还留着后手。

第296章 赖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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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氏畏畏缩缩的摇头,心中不确定。

谢霏霏如今就住在东宫,可那个女儿素来薄情,出嫁前就对自己没好脸色,如今会为自己着想吗?给钱是不可能的,她巴不得自己早死呢!

往那东宫门口多坐一会儿,准管有人给你送钱……

但很快,樊氏明白了,一双凤眸露出狂喜之色。她知道谢成阴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翻身站起来,樊氏带了几分诚意的道谢:“多谢王妃给我指了条明路!”说着,脚下不停,飞也似的往东宫去。

朱信之见状笑道:“你倒是会给人添堵。”

“人家不给我添堵,我哪能巴巴的给人添麻烦?”裴谢堂风情万种的撩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回头对朱信之笑得格外妩媚:“王爷,人家是那种挑事精吗?”

朱信之摇头叹气:“那谢霏霏投做你的姐妹,真是找到克星了。”

裴谢堂不答。

朱信之这回是完全错了,送个樊氏给谢霏霏添堵都是次要的,最重要,是给太子添堵。东宫门口杵着个这样泼辣的女人,不管太子怪不怪谢霏霏,瞧着都是来气的。这人敢伙同陈家给高行止那么大的罪,她得给高行止拿点利息。

马车缓缓离开京兆尹府,经过宴老板身边时,朱信之不由说道:“这个人真是奇怪。”

“拿人钱财与人分忧,没什么好奇怪的。”裴谢堂莞尔。

朱信之一想也是,那六万两巨额本就是一纸空文,这人罚了三千两银子看起来是亏了,可平百了樊氏的商铺、庄子和几千两银子,怎么都不会亏。

不过,这人的赌坊是万万不能开下去的。

朱信之对孤鹜耳语了一阵,孤鹜去办,两人不再停留,一路去往临水河畔。

自打裴谢堂得到宣庆帝要开临水河畔的坊市促进京都繁荣的消息后,高行止率先动手,将这一带的商铺都买了下来。如今一条临水河,两畔的商铺一半是挂在高行止的名下,另一半分作四股,分给了黎尚稀、徐丹实、陈舟尾和贺满袖,都是用的化名,以免高行止显得异军突起被人惦记。

裴谢堂逛这儿就跟逛自己家一样。

拉着朱信之一路过去,不少商铺的掌柜都亲自出来打招呼:“王妃今日想买些什么,小店新到的好货,进来瞅瞅?”

“不啦,今日带我家王爷去吃饭。”裴谢堂挥挥手,一面笑一面跟这些人调侃,苦着脸,神色很怜惜的看着朱信之:“我家王爷平日里被陛下和贵妃娘娘管得紧,市面上的野食从没吃过,想想也是有点可怜,我带他见识一二,替陛下微服私访一番。”

“……”朱信之满头冷汗:“休得胡言。”

裴谢堂才不怕他呵斥呢,拉着人在一家四层的酒楼前站了:“就是这家。”

“看起来是挺气派的。”朱信之打量了一番后,附和了一句。

裴谢堂白了他一眼,二话不说拉着人就往旁边钻:“一层的小铺面,还能气派到哪里去?王爷,你眼神不好,下次夜里看公文我得让孤鹜给你多掌几盏灯。”

原来这四层酒楼旁边,还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铺子,堪堪容得下一排摆两张桌子。裴谢堂进的是这儿。

朱信之不与她生气,坐下之后打量了四周一番,瞧见这小铺面装潢普通中带着几分雅致,墙角的曲水流山小巧别致,柜台上的秀木山水也很精巧,不由暗暗点头。这铺面比起旁边那豪华的酒楼,反而让人舒心。

两人一坐下,立即就有小二上来招呼:“两位吃什么?”

“捡着我上次吃的上一份。”裴谢堂忙说。

面容俊秀的小二的翻了个白眼:“少吃一点,吃太多容易胖。那道糯米粉蒸排骨就算了吧,免得吃了又不消食。”

“啰嗦。”裴谢堂不高兴。

小二的切了一声,扬长而去。

朱信之捻着茶杯笑:“这是贺满袖吧?”

“他是东家。”裴谢堂呵呵笑:“也是小二,所以只管使唤他。”

泰安郡主免了罪后,她身边原来跟着的那几个也都跟着免了罪责,一个个都无罪释放。如今活在东陆的土地上也没人追究他们,自然是用本来的面目存活。

朱信之叹了口气:“算是熬到头了。”

裴谢堂笑而不答。

从前这四人被朱信之抓了,哪怕他勉强算好意,但这几人都是记仇的性子,方才朱信之来了,贺满袖压根没搭理人家。朱信之也不恼怒,他素来是个挺能体谅旁人的人,并不爱一味的端着自己的性子,反而颇为感叹。

朱信之说了话,抬头看着四周,不由一愣:“都是药膳?”

“是啊。”裴谢堂笑弯了眼睛:“我其实先前来过,趁着贺满袖不在,偷偷打的牙祭。但后来被他发现了以后就不饶了。”

“糯米粉蒸排骨不算药膳吧?”朱信之不解。

裴谢堂捂住嘴巴:“本来是不算,可他把排骨弄得软软的,糯米里加了枸杞粉,又用桂花提香气,味道就不一样啦。贺满袖说了,糯米其实很容易消食,只要不过量。”

“你上次吃过量了。”朱信之拢着手淡笑。

裴谢堂嗯了一嗓子:“吃了两盘,难免不消。”

说着,她又来劲了,逮着朱信之兴致勃勃的跟他说:“我跟你说,不是我吹牛,我家贺满袖的这一手好厨艺,是你府邸里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哪怕是到了宫里,陛下都说不定要夸他厉害,那些御厨见了他,肯定自惭形秽。长得没人家好看,做的菜还没人做的好吃,啧啧……”

“你家?”朱信之一愣。

裴谢堂却是一惊,哦,忘记了,眼前的人是不能这样说的。

她脑筋转得更快:“这铺子是我的,当然是我家的。高行止送我了。”

朱信之笑了笑:“高行止对你是真的好。”

不多时,两人的饭菜源源不断的上了桌,粗略一数,竟有十二个。菜色好看,闻着也香,连朱信之都食指大动,只是有点惊讶:“这么多菜,我们吃得完?”

“看起来数量多,其实分量不多。”裴谢堂熟门熟路的将一个小瓷盅拿下盖子,一股清香立即扑鼻而来。

朱信之凑过去看了一眼,只见白色的小瓷盅里只放了三四块鸡腿肉,小节小节的党参沉着,汤水没什么油星,上面放了朵不知道是什么花儿,好看得很。论起分量来,这一瓷盅的汤倒出来便是一人半碗的量。

还真是分量不大。

其他的菜也都是精致,盘子是摆了一桌,但实际上除了那糯米粉蒸排骨,两人还真是吃的完的。

裴谢堂已积极的张罗起来。

“王爷,尝尝这个汤。贺满袖说是润肺的。”

“啊,还有这个,山药泥,好吃,好吃!”

“这个也不错,我忘了叫什么!”

她忙碌的给他布菜,像献宝一样,自己则没怎么动筷子。

朱信之看得担心,按住她的手:“别动了,手都没好,一会儿伤口裂了。坐下,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哪敢使唤你啊?”裴谢堂闷笑。

朱信之也笑:“你使唤我的时候多了去。”

这话没一句虚的,平日里两人在府邸中用饭,朱信之在她跟前没有架子,哪一次不是她使唤他使唤得格外勤?朱信之好说话,平日里端茶倒水都不拒绝,连带着剥瓜子栗子都肯做,有时候裴谢堂耍无赖,吃完还得赖着人抱她回房……

“也是。”裴谢堂想起来,后知后觉的说:“那就让你表现表现吧。”

她大大方方的坐下了。

朱信之也不觉得意外,提起袖子给她加菜添汤。裴谢堂显然是很喜欢那糯米粉蒸排骨,几乎是一个人吃完了,末了还觉得不够。朱信之记得贺满袖的话,拦住她要起身再要的动作,轻声说:“这临水河畔不止这一家的东西好吃吧?”

“还有不少零嘴不错。”裴谢堂砸着嘴巴:“王爷,我带你去。”

朱信之嗯了一声,随着她起身。

裴谢堂当真是喜欢逛这一条街,哪哪都熟,跟谁都能唠嗑,一路走走停停,这一条临水河畔的小吃她几乎都能捞上一两口。

这里的人似乎都认得她是王妃,没一个收她的银子,亏得朱信之跟在后面,专门替她付钱,顺便吃上两口她喂的小吃。

“王爷和王妃的感情真好!”

走过一座小摊贩前,一个卖瓜子的老婆婆笑呵呵的看着他们二人:“平日里王妃一人常来,总记得要给王爷带些好吃的。今日王爷陪同,不忘替王妃选些喜欢的,真是令人羡慕。待来年添上一双儿女,那就是享不尽的福分呢。”

“借你吉言!一定一定!”裴谢堂眉开眼笑。

老妇人见状,忍不住关心的问了一句:“王妃已经有了吗?那可不能再这样乱走啦,小心身子。”

“迟早的事情,王爷厉害着呢。”裴谢堂嬉皮笑脸的应答。

朱信之闹了个大红脸。

那老妇人连连点头,似乎很替裴谢堂高兴,又给她塞了一把瓜子。朱信之不好意思,摸了方才小贩退给他的铜板,递了两枚给老妇人。老妇人不断道谢,乐呵呵的接过来,正要说话,忽然浑身一颤,往裴谢堂的身后躲了开去。

第297章 画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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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见状,不由也跟着往老妇人看的地看了过去。

这一瞅,两人立即对望了一眼:“那不是陈珂吗?”

确实是陈珂。

陈珂飞马从临水河畔走过,马速不减,周围的人纷纷向外闪开。旁边就是临水河,有人收势不即使,身不由己的落入水中。没避开的撞到了旁边小贩的摊上,又是一阵人仰马翻。陈珂却看都不看自己引起的骚动,头都不回的冲了出去。

“真嚣张。”裴谢堂怒啐。

她最嚣张的时候,都没像陈珂这般当满大街的人是死人呢。

这要是踩死了个把人才,陈家是赔还是不赔?

她想着,下意识的问出了口。

那老妇人眼中含泪:“他们这种做大官的,哪里将我们的死活放在心上,踩了就踩了,怪自己命不好。要是去找他们,说不定到头来还被说是自己眼瞎,冲撞了他们的马儿,轻了扣个妨碍公务的罪名,重了说不定得被乱杖打死!”

“还有这样的事情!”朱信之都愣住了。

老妇人看了他一眼,将剩下的话全咽了下去。

这人是淮安王爷呢,比那些大官还大了个官,他要是问罪自己在这里胡说八道,她一个卖瓜子的可吃不了兜着走。

裴谢堂忙说:“大娘你别怕,王爷是好人!”

“对,你且与我说说。”朱信之软了声音:“要是陈家一向如此过分,下次上朝我必参他们一本,为你们出出气。”

“哎,街洞口那家姓李的,他那小儿子就是被陈家人纵马踩死的,老李上陈家去要说法,陈大人说他胡说八道,让人打了一顿,残废了。”老妇人唏嘘:“从前挺好的一个人,自从儿子死了之后,精神是一天不如一天,如今残废在床,媳妇也跟人跑了,他的精神头我瞅着就已经过啦,八成是疯了,也没钱看病,好可怜的。”

朱信之脸色越发沉。

这些事情,他还当真是从来没听说过。

陈珂的马转眼就不见了,周围的人纷纷惊魂未定的怒骂,却又不敢大声的骂,都怕陈家呢!

朱信之见状亦是十分难受。

他见到的陈珂和陈昭两兄弟素来都是笑呵呵的,平日里待人礼貌温和,亦十分有分寸,不知道何时起,陈家人也变成了这般模样。

从贪污案到舞弊案,再到泰安王府偷东西,如今街头纵马,朱信之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还不够准确,从来都没瞧清楚这些朝廷官员放在表面笑容下的那颗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是冷的还是暖的,是石头做的还是血肉做的!

朱信之握紧拳头,眸色越发远。

裴谢堂拉拉他:“好啦,难得出来一趟,这些事情以后再说。你看那边。”

裴谢堂抬手指了指前方。

临水河上,一艘画舫由远及近,不多时,就能听见画舫上的欢歌笑语,那画舫好大,舞姬在上面跳舞也不见画舫晃动。

在舞姬对面,一群男子席地而坐,觥筹交错中好不惬意。

朱信之看了一眼,忽地一声冷笑:“我还说陈珂是有十万紧急的事情,你瞧,原来人家是为了去会这几人。”

裴谢堂顺着他的手看去,那画舫上一群青年男子面容陌生,自然十分不解:“他们是谁?”

“你不认得。”朱信之冷笑:“这几人都是今年科考的新贵,三天后就要入殿试了。”

裴谢堂听了,不由认真看了一眼。

今日倒真是巧合,还给撞见了这些。

朱信之寒面瞧着那些,只见陈珂同这些人把酒言欢,似乎已经十分相熟,想到历代科考后,那些入仕的人或多或少都跟陈孟两家保持关联,他终于是明白了这个道理。陈家的手伸的很长,竟已渗透到科考之中。

难怪,孟家已成泥,陈家却分毫未动,感情是有那么多人替人家说情!

朱信之越想越气,忍不住就要上前,裴谢堂手疾眼快一把将人拉住:“王爷,你干嘛?”

“我倒要去问问陈珂,此举到底是何用意!”朱信之很诚实的问。

“你是傻子吗?”裴谢堂转着眼珠笑:“难道你要冲到人跟前,大声质问他,陈珂,你干嘛,公然结党营私啊?你觉得陈珂也跟你一样是个傻子,大大方方的就承认吗?”

朱信之望着她,没说话。

裴谢堂翻了个白眼:“我的好王爷,你都在朝廷上六七年了,为何还如此天真?”

“嗯?”朱信之不解。

裴谢堂拉着他往回走,走到方才贺满袖开的那药膳铺子,才说:“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看好戏就行,别的,且不用出面。”

朱信之一愣,随着她进了药膳铺子,在后院站了。

裴谢堂跟贺满袖说了几句话,贺满袖扑哧一笑,喊了小二过来接替了自己的位置,转入里屋中,不多时出来,已是士子打扮。

赫然是贺世通。

朱信之瞪大眼睛,一时间,心头百转交集。

贺满袖就是贺世通?

他看了看裴谢堂又看了看贺满袖,立即就明白了过来。也是,凭着这些人想为泰安郡主洗雪冤屈的决心,都把人派到自己身边来了,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贺满袖只是易容去参加个科考,谢成阴却是连自己都送上了,他被人利用也并不亏。

只是不知为何,拳头在袖中下意识的握住,就再也没能松开。

她,利用他。

科举舞弊案是,是否……冉成林的贪污案也是呢?可是,那些跟她一个小女子又有什么关系,她一个谢家不受宠的女儿,难道还能搅弄风韵不成?

很快,心底有个声音又说:她不行,不是还有高行止吗?那个人一心将泰安郡主放在心底,将她放在心上,她想做的,高行止岂有不帮的道理?

说来说去,只有他是外人。

贺满袖抱了抱拳,同裴谢堂对望了一眼,转身出去张罗起来。

裴谢堂带着诡异的笑容靠在内院,透过卷起的帘子看到外面,形容让人费解,像是带着几分兴奋,又好像就单纯看好戏。只是那双眼睛幽冷如夜,令人不寒而栗。她太专注了,甚至连朱信之一直在看着自己都不知道。

这一下,越发暴露了朱信之在她心里的位置。

连陈珂都比他重要。

“你快看。”裴谢堂双眸泛着光,拉了拉朱信之的衣角,十分期待的对他说:“那画舫在铺子门口停下来了。”

朱信之叹了口气,抬眼望去。

画舫当真停了下来。

几个画舫上的士子先跳了下来,进了铺子里喊了一声:“贺兄。”

贺世通便搓了搓手迎了上去,也跟着笑道:“马兄,你们几人怎么来这边玩啦,吃过了没,请进来坐,今天做兄弟的请你们。”

马兄笑道:“不用你请,自有人请我们,贺兄一块来吧,我们是特意过来邀请你的。”说着抬手指了指画舫之中的人。

贺满袖看到陈珂,笑道:“这不是陈大人吗?”

陈珂立即起身下了画舫,迎上来道:“这位就是今年科考的佼佼者贺世通贺公子吗?真是一表人才,江东人杰地灵,才将贺兄滋养得如此不凡。马兄他们几个跟我说,进入前十的贺兄在这边坐帮工,我原本还以为是个粗狂汉子呢。”

“让陈大人见笑。”贺满袖拱手:“我家里贫寒,在京城久住也是要钱,在这边帮人做做伙计,一天也有四十个铜板,够用。”

陈珂眼珠一转,没说话。

马兄道:“贺兄,陈大人今日做东,请兄弟们畅游京城。临水河是刚刚开的坊市,走走走,你跟我们一起,咱们也见识见识京都繁华。”

说着话,将贺满袖往画舫上拖。

贺满袖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还在做工,离开是要被掌柜的责骂的。不如等我下了工吧。”

“还有多久?”总算是同意了,白兄忙问。

贺满袖道:“入定。”

“太晚,那会儿坊市都关门了。”白兄摇头。

贺满袖为难的问:“要不就明天,一会儿我跟掌柜的说说,明天我们一起。掌柜的人不错,想来不会太跟我计较。”

“哎,择日子不如撞日子,要我看就今天吧?”陈珂当真是一条老狐狸,看了看里面,笑道:“我看你这小店倒是十分别致,我们也没吃中饭,不如就在你们这儿用一些,大家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也不用拘泥于那些画舫啊。”

“好!”贺满袖欣然同意,请他们进来。

位置安排得很好,角落里,不是太引人注目,裴谢堂和朱信之能看到他们,他们那儿却是视线转角,看不见这两人。

贺满袖体贴的给他们介绍了一些吃食后,吩咐小二的去准备,同他们坐下来说话:“你们没来过,以后就知道路了,可以自己来。你看这边,都是很多人的。”说着指了指外围一圈的小桌子:“这些都是大户人家来打包的。对了,殿试将近,你们怎么还有闲暇出来游山玩水?”

他不想绕圈子,开门见山就问。

那几人对视一眼,马兄便道:“贺兄,是这样的,陈大人想编录东陆地理,朝廷官员没有那个闲心,想让我们这些士子帮帮忙……”

第298章 笼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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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录东陆地理?

陈珂当真是找了一个好理由。

裴谢堂听得闷闷的笑。陈家在这些事情上是很有一套的,用编录书籍这样的借口,看起来不显眼又能昭显自己做学问的决心,让自己看起来平和近人。这种事情又是功劳一件,做好了,书籍上后世留名,是这些士子最爱的一项工作。

陈珂点头:“是啊,你们这些士子都来自天下各地,写起自家那边的风土人情、地理地貌来,一定比旁人更精准。”

其他人纷纷点头,希翼的看着贺满袖。

马兄说:“贺兄,江东留在京城里的人不多,你又是他们这些人里才学最高的,要是少了你,这书一定不出彩。”

贺满袖想了想,便道:“可以是可以,只是我要做工,时间上怕是不充裕。”

“无妨。”马兄忙道:“做这个也有工钱,一天一两银子。”

“一两那么多?”贺满袖似乎被惊呆了,长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看着陈珂,眼中恰到好处的表现了一抹狂喜。

陈珂知道他心动,跟着点头:“要是编录得令人满意,还有一笔不菲的赏钱。这书是陛下要过目的,只要陛下高兴,开口让你进入编录阁都是可能的。”

其余几人听了,都露出十分心动的模样。

贺满袖当机立断的决定:“好,那就这样吧。”

事情说定后,这些人就不再说这事儿,小二端了饭菜上来,大家就开开心心的吃起饭来。原本几人对在这儿用饭都不是很感兴趣,陈珂是装出来的大度,让其他几人很是佩服。等菜色上来,吃了几口都收起了小觑之心。

连陈珂都问:“这家的饭菜确实不错,我在宫里吃过药膳,味道很重,没这个好吃。”

他琢磨起来:“一会儿你帮我选几个特色菜,我打包送回陈家。”

“好。”贺满袖见钱眼开,哪会不答应。

朱信之和裴谢堂看到这儿,觉得没什么可听的,双双退了出去,在偏房等贺满袖回来。茶水喝了两盏,贺满袖才回来换了妆容。

“你说陈珂就是单纯的笼络士子?”裴谢堂不解。

朱信之摇头:“还有讨好父皇。”

真给他修了地理巨作,父皇那边一定会对陈家印象转好很多,若陈皇后再吹吹耳边风,难保不会让父皇忘了前尘旧事。

只是陈皇后那儿……

朱信之冷冷一笑,一个一心为了陈家而不是东陆的一国之母,怕是还真能干得出来。

裴谢堂敲着桌子,看着贺满袖一直在笑:“满袖,你去了编写地理实录的时候,隔三差五记得要缺席。”

“你又想使坏了。”贺满袖闷笑。

朱信之狐疑的看她,就听裴谢堂转着手中的丝绦不紧不慢的开口:“陈家财大气粗,又一心想要笼络你,咱们怎能辜负了人家一番美意?”

朱信之:“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

“你看,陈珂不是在积极的拉拢贺满袖吗,上次的科考舞弊案,贺世通是在父皇跟前排了号的,等到了殿试,父皇一定会对贺世通多加关注。这样一来,贺世通从中脱颖而出的机会会更大,将来入仕途的可能就最高。眼下是贺世通的微末之时,要拉拉拢人家,这会儿不是最佳时机吗?只要贺世通三五天不去,陈珂知道他缺钱,一定会想办法给他送。直接送银子肯定不行,那最好的,就是将这铺子送给他。”

“可这铺子不是贺满袖的吗?”朱信之又一愣。

裴谢堂狡猾的笑:“正是贺满袖的。将自己的东西卖给自己,这不是天底下最便宜的买卖吗?等陈珂来了,就好好敲他一笔。”

贺满袖哼哼的笑个不停。

一想到那个场景,他们就觉得格外高兴,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跟前发光。

朱信之满头冷汗。

这法子,也只有这小财迷才想得出来!

只是……

嘴角勾起,他忍不住想笑:“也好,陈家这些年背地里的所作所为委实让人心寒,拿了他们的银子,也是给旁人出出气。”

“你说要多少?”贺满袖看向裴谢堂。

裴谢堂一拍巴掌:“不多,就五千两吧。陈家来了人跟你谈,你就说这铺子利润好,没这个数不卖。贺世通又到陈家跟前,表明就喜欢这个铺子。一来二去,不愁他们不愿给。区区五千两,陈家拿得出,都不放眼睛里的。”

贺满袖已笑得伏在了桌上。

这事儿就这样定了。

从临水河畔出来,两人笑也笑够了,吃也吃饱了,裴谢堂撒娇的抱着朱信之的手,一路上不停的说着话。只朱信之似乎心事重重,说上三五句才回她几句。

“你怎么了?”快到府门前,裴谢堂停下来问。

朱信之摇头:“没事。”

说没事就是有事!

裴谢堂看着他的眼睛,却见朱信之别开了脸,她的心咯噔一下,笑容慢慢凝固下来:“到底是怎么了?”

朱信之这回没回避,只看着她问:“成阴,你为何会认识贺满袖?”

“高行止认识。”裴谢堂愣了愣,笑了:“他介绍了,我就认识了。我们成婚的时候,贺满袖他们不是也来了吗?你以为真是我的面子请来的啊,都是高行止怕我娘家人坐不满,没人给我捧场,特意带来给我压场子的。”

“只是这样?”朱信之蹙眉。

裴谢堂立即不安的扭了扭手指,小心的瞅着他:“不全是。他们来,主要是为了给你添堵。”

大实话!

挑不出一句错来。

朱信之看了看一会儿,才笑着说:“看来是我想太多。”

“你想了什么?”怀疑她了吗?

朱信之摇头:“没什么,我原本还以为,你同泰安郡主也是认识的。”

裴谢堂的心猛地一抽。

朱信之的手搭在她的头顶:“是我想太多了,泰安郡主风头最盛的这些年,你一直都被那个樊氏困在满江庭里,久病缠绵都起不来身,怎么可能跟他们认识?要不是泰安郡主忽然死了……”说到这里,朱信之忽然顿了顿,神色猛地一沉,有片刻失神,看了一眼裴谢堂,随后才说:“我去负责出殡,咱们也不可能认识。”

“我们是托了她的福。”裴谢堂没发现他的异样,拉着他进了府们。

一进门,裴谢堂终于松开他,她给府里仅有的几个女人们买了礼物,等不及要给,一溜小跑的走开。

朱信之推开书房的门,静静的坐了很久。

要不是泰安郡主死了,他们不会遇见。

或许,阴谋就是那时候开始的呢?故意接近他,也是为了那个人吧?

握着杯子的手紧了又紧,所以,那些甜言蜜语,最终还是骗人的吗?他闭了闭眼睛,明明不想去想,脑袋里却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好多话语:

……

王爷,我心悦你,我想做你的王妃。

你放心,任何时候我都不会松开你的手,我陪着你的。

凤秋,你要记住,你是我的。这颗心给了我,决不能再给旁人。否则,我会报复你的。

人家不是说了吗?生,要一起生,死,要一起死,这才是真正的夫妻。

……

如果这些都是骗人的,那那些昼夜抵死的缠绵也是骗人的吗?为了一个泰安郡主,她就能这般舍得出去?不,他不信,什么都可以不信,可她在床榻上柔柔的唤他的名字时,眼中是真的只有他的。他不相信,那也是假的。

“我不信。”

朱信之低低的说。

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信的。

绝不!

回到主院,主院里已经是一屋子的热闹了,丫头们得了她带回来的礼物,一个个笑嘻嘻的在打闹。雾儿和嫣儿联手欺负篮子,笑话她再吃就是个皮球啦,滚一滚就能滚回自己的屋子里,不用走路还省了事,惹得篮子连连恼怒,指着篮子说她是个瘦竹竿,小心被一阵风就吹跑了。雾儿回来哄,嫣儿拿了粽子糖来赔罪,几人又笑成一团。

在椅子上,长天的妻子黎氏笑着阻拦他们:“好啦好啦,小心别挠到脸上。”

“才不会呢。”篮子吐了吐舌头:“她们皮厚。”

“哼!”嫣儿雾儿不依:“你皮最厚!”

几人又咯咯笑了起来。

裴谢堂笑嘻嘻的看着他们:“篮子别怕,只管捡着他们的腰肢窝挠,瘦的人个个都怕痒,你下手别留情,我给你撑腰。”

“王妃,不带你这样的!”那两人更不依。

裴谢堂站起来,动了动脖子脑袋:“既然这样,凡事讲究公平,你们两个篮子一个,怎么看都是她吃亏。来来来,我帮你们凑个数。”

“谁要跟你玩。打不过!”雾儿嘟嘴。

嫣儿也是一样:“无趣,不玩了。”

两人齐刷刷的一扭头往外走,便瞧见朱信之来了,忙对篮子和黎氏招了招手,几个人一同出去。

瞧见裴谢堂得意的样子,朱信之绷不住笑道:“你一个学武的欺负几个丫头,算什么?近来跟薛定学得如何,要不,咱们打一架?”

“好啊。”裴谢堂双眸泛光。

薛定武功是好,什么都好,就是实在宅心仁厚,平日里对打都是跟她喂招的时候多,根本不下狠手,她委实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境界。

第299章 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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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微微一笑:“拿你的兵器来。”

裴谢堂小跑着去,将方天画戟拿了来。朱信之看了一眼,笑道:“女孩子用方天画戟的实在很少。”

“我原来是用枪的。”裴谢堂怕他怀疑,笑道:“可惜我爹不太懂,给我请了薛定做老师。薛定最厉害的就是方天画戟,我转念一想,要学就学最厉害的,就跟着他玩上了这个。王爷,你别看我瘦巴巴的,嘿嘿,打起来,你还不一定能打赢呢。”

“我尽量不赢。”朱信之将自己的剑拿了,抚摸着剑身笑容平淡。

裴谢堂瞪大眼睛:“王爷,你还真是不谦虚。”

“彼此彼此。”朱信之心情很好。

裴谢堂眼转一转:“光是打斗有什么意思,咱们得加点赌注。金银玉帛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赌起来没意思。王爷,要是你输了,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怎么样?”

“什么要求?”朱信之感兴趣的问。

裴谢堂摇头:“现在没想到,等将来想到了,我再跟你说。”

“好。”朱信之欣然答应。

两人立即就交上了手。

方天画戟是长兵器,在攻击范围上很占优势。朱信之是剑,在灵活性上同样占优势。两人在主院翻飞打斗,白的身影颀长,举止气度清雅,每一招都跟画儿一样好看,这是朱信之。红的人影灵活,方天画戟或是挑、或是劈,目光专注,每一招式都寸步不让,这是裴谢堂。一个飘逸,一个凌厉,交上手不相上下,好看至极。

篮子等人都围在外围,满目自豪的看着他们。

不多时,连府邸里的其他人都惊动了。

孤鹜佩服的看着朱信之:“王爷武功真好,跟王妃打了这么半天还没落败。”

他在裴谢堂的手底下输过,知道这人手中的力气有多大,不由咋舌。

篮子不依:“王爷武功好,王妃也不差啊,你们都打不过王爷,真不知道能保护他什么。”

“你懂个屁。”孤鹜捏她的辫子:“打不过是一回事,王爷是主子,平日里哪能随便跟人动手,当然是要我们代劳。”

篮子给他好大一个白眼,毫不留情的道:“直接说你废不就行了。”

“真是跟你主子一样,嘴巴里没一句好话。”孤鹜哼哼。

两人在这边拌嘴,场中两人已打开了来。裴谢堂手中的方天画戟着实厉害,一招一式并无什么花招,全是凌厉的杀招,朱信之剑法飘逸,胜在灵动非常。饶是如此,他跟裴谢堂碰了两次之后,也不敢再跟她的兵器直接对上。

原本朱信之笑着陪她玩,可打着打着也来了兴致,一心想看看裴谢堂当地有什么本事,索性放开了玩。

但渐渐的,朱信之发现,眼前的女子就好像一个无底洞,不断的在损耗他的精力,他越来越慢,根本赶不上她的变化,为了不被她制约,只能提气不断奔跑。如此一来,他就好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精力损耗快——躲避——更加损耗精力——更慢——躲避……

裴谢堂也不轻松。

方天画戟比起剑来沉重了很多,她这些时日不断苦练,好在谢成阴功底不错,才回复到了从前的状态。但谢成阴的身体始终比不上她的本尊终日在战场上淬炼,一身钢筋铁骨,打得久了,亦是一身都是汗。

尤其是朱信之还很擅长缠打之术,被他的宝剑缠上后,不由自主就会变得很被动。

只是裴家世世代代养成的习惯,让她说不出认输二字,咬着牙坚持。

再打了一炷香,朱信之终于往后退去,手杵着剑喘气:“不,不打了,太累啦。”

“王爷这是认输了吗?”裴谢堂将方天画戟竖在场中,胸口剧烈的起伏,闻言展开笑容:“你看你,先前就果断的认输多痛快?”

朱信之将长剑丢给孤鹜,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腰,也没怎么用力,一巴掌差点将裴谢堂拍趴下了。

他用手将人接住,丢开方天画戟,便是浅浅一笑:“逞强。”

“我没逞强。”停下来后,裴谢堂的腿肚子直发抖,站不太稳,仰着头乐呵呵的说:“我还可以再打一炷香。”

“嘴硬的小骗子。”朱信之噗嗤一下,“有本事,你自己站稳。”

裴谢堂将他搂得更紧:“不,我喜欢王爷抱我。”

其实还在站不住。

朱信之不与她计较,弯腰将她抱起送入卧房,回头便道:“准备热水。”

他钻进屋子里,将裴谢堂放在凳子上,裴谢堂仍旧搂着他舍不得撒手:“凤秋怎么那么好,又温柔又体贴。”

“放开我。”朱信之无奈:“你搂着我,我怎么给你拿衣服?这一身湿哒哒的穿在身上,难受不说,还容易着凉。”

“让篮子拿。”裴谢堂不肯。

朱信之却不听她的,将她推开了些,方说:“别欺负篮子,让人歇歇吧。”

他径直走到衣柜前,替她挑了纯白的里衣,又拿了襦红色的裙子放在里面屏风上,回来将她湿哒哒的外衣剥了,仍旧是将人抱了进去。下人提了水进来,他替裴谢堂宽了衣,转身要出去,裴谢堂一把拉住他:“凤秋,你不要走嘛。”

“大白天的。”朱信之看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意思:“让人看见了,传出去像什么话啊!”

“夫妻共浴自古以来就合理合法。”裴谢堂很认真的给她说:“否则哪里来交颈鸳鸯、鸳鸯浴这些说法?别害羞嘛,凤秋,我给你宽衣好不好?”

“不。”朱信之拒绝。

他还是过不去这一关呢。

裴谢堂眼珠一转,也不强求,换了个说法:“那你不准走,你帮我搓搓背。”

朱信之为难了一下,总算是答应了。

裴谢堂将澡豆和丝瓜瓤都交给他,又拿了绢帕递给她,就使了个眼色让篮子等人都出去。朱信之走到她身后,将澡豆在丝瓜瓤上打出泡泡后,还真给裴谢堂搓起背来。裴谢堂一直在笑,灿烂的眉眼,开怀的尾音,在里间不绝于耳的响起:

“好手法,舒服!”

“王爷,左边,过去一点,再过去一点,对了,就是这儿!”

朱信之听她叫得有点惨烈,还以为是哪儿疼,顺着她的指挥将手从脖子上一路往下,停在某一个地方时,某人的坏笑就畅快了三分不止:“对啦,就是这里,好样!王爷,你挠挠,别用手指,我这皮肤哪里经得起你的鸡爪子?用手掌。”

她闭着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样。

朱信之白皙的面容都红透了:“你真是……”

他的手停在那儿,手掌的皮肤很软,很软,连同他的心跳。

“这是什么?”朱信之低声问:“这是报仇的诀窍吗?”

“不是,是勾引。”大言不惭。

朱信之像是被烫着了一般,想撒手,她已用湿哒哒的手按在他的手背上,慢慢的动着,她坏笑:“你不觉得,这样的氛围就适合睡一觉?”

“你……”朱信之的嗓音一哑。

裴谢堂拉着他的手猛地一用力,朱信之正要挣扎,她已惊呼:“哎呀,再用力手要疼了。”

“胡闹,手疼还要跟我比武!”朱信之悚然,由着她拉近了些,急急的去看她搭在桶上的手臂。白色的纱布已透出一层血迹,想来伤口早就绷开了。他急得红了眼睛:“来人!去,叫祁蒙过来,快去!”

“不准去。”裴谢堂站起来,贴的很紧:“伤口不疼,凤秋抱抱就好。”

朱信之抱着她,她浑身都是水,一贴上来就弄湿了她的衣衫。

如此,她更有理由脱他的衣服:“你衣服湿了,一会儿着凉。”三下五除二的剥了,重新贴上去,她笑:“还是这样舒服,暖和!”

“你真是……”已经完全找不到话来骂人。

罢了罢了,遇到这么个克星,他斗不过的。

朱信之由得她拉着进了浴桶,浴桶很大,两人自然能坐得下,只桶中的水突然加了个人就哗啦啦的往外淌,一地都是水渍。她贴在他怀里,靠着,听他的心跳:“凤秋的心跳得好快,这样的事情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吧?”

“嗯。”他守着的礼仪哪里准他那样。

这是荒yin无度的纨绔子弟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怀中人低喃:“我也没有呢。想尝尝。”

“只准尝一次。”想了想,朱信之松了口,将人抱得紧,他不由自主的勾起唇角:“下次再想让我陪你沐浴,就只能在梦里想想。”

裴谢堂翻身将他搂住,不容分说就凑了上去。

唇齿交接,她热情又主动,带着朱信之也跟着放开了很多,水花扑腾,他挨不住她闹,匆匆忙忙的洗了澡,将人抱上了床榻。这一番又跟从前不一样,她先前就打得很累了,本身又有伤,撑着等他出来就睡了过去。

朱信之爬下床,替她换了里衣,让祁蒙将东西拿来后,也不用她来,自己亲手给裴谢堂换药。

纱布取下,狰狞的伤口晃了他的眼睛,竟带起了朦朦胧胧的水雾。他让自己的手别抖,换了药将东西还给祁蒙,便说:“明天她问起,你就说是你换的。”

第300章 报复

再转回时,眉目已然温柔,吹灭了烛火,他躺在裴谢堂身边,吻她的额头,静静的睡去。

折腾了一整天,两人都累得够呛。

裴谢堂一觉睡到天明,一动,就觉得身边人沉甸甸,朱信之揽着她的腰呢。她笑了笑,侧头看向自己的手臂,想起昨晚睡着了,不知朱信之有没有偷偷看她的伤口。纱布已经新换过,她顿时一惊,半个哈欠卡在了嗓子眼里,翻身就下了地。

动作大了点,鬼鬼祟祟的看了看床上的朱信之,怕闹醒了人。

朱信之还睡着,长睫毛静静的垂着,睡着了都那么好看。

裴谢堂轻手轻脚的下来,换了衣服后连洗漱都来不及就偷偷摸摸的往祁蒙那儿去。祁蒙正在晒药,早知道她要来,笑道:“别担心,你睡着了是王爷让我去换的药。说是玩刀弄枪裂开了,他处理不来,也不敢随意撕了纱布。”

只是说话时,眼睛不敢看她,心虚。

裴谢堂没发现这一点,听祁蒙说是自己换的,顿时高兴起来,松了口气:“你又采了什么好药材,这一大早就晒上了。”

祁蒙刷地红了脸。

裴谢堂看得啧啧称奇,她还不知道自己中毒昏迷的时候,祁蒙已经跟自己拿心上人重聚了,两人还携手救了她一命呢。

她只是好奇祁蒙这脸红得有点古怪,问道:“我问你采药的事情,你红脸做什么?”

“我,我……”祁蒙噎了一下,好半天才细声细气的说:“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出去采的,回来还早,我就晒上了。是……是秦公子带我去的,他也是医者,我们两个一同上山,彼此也有个伴,觉得路很近。”

秦公子?秦元思?

裴谢堂瞪大眼睛:“你怎么认识他了?”

祁蒙便将当时的事情说了。

裴谢堂听罢忍不住笑,胳膊肘拐着祁蒙:“那这样说起来,我还成了你两之间的大媒人了。上次遇到他,是为我采药。这次遇到他,是我解毒。啧啧,我还不知道原来我还有这样的姻缘命。我看不是路途近,是你们两个的心离得很近吧?”

“王妃别瞎说,八字还没一撇呢。”祁蒙脸红欲滴出血来。

“八字要一撇,抬手写一写。”裴谢堂随口胡诌:“你们两个成了,可得好好送我一份大礼才行,否则我要不依的。”

祁蒙跺了跺脚,娇羞的转身:“我不跟你说了。”

这举动又惹得裴谢堂咯咯笑个不停。

她也不去追,左右人家大姑娘害羞呢,她才不要破坏祁蒙心中的爱情。她只小声说了几句:“你可要小心出府,别给你那爹撞见了,你要是被抓走,说不定那贼人要比你做什么你不乐意的,我怕你受伤。”

祁蒙点点头:“我知道。”

从祁蒙那儿回来,裴谢堂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去。朱信之还睡着,她换好了衣衫后,去取了早饭回来,拧他的耳朵:“起来啦,太阳都晒屁股了。”

“什么时辰了。”朱信之朦朦胧胧的问。

裴谢堂大言不惭的道:“快午时了。你看你,整天沉迷在美人乡,朝也不去上,下次见到父皇,我定好好参你一本。”

朱信之:“……”

从容的起身洗漱,看着桌子上的早饭,他有点愣神:“怎么不去饭堂?”

“走过去多远啊,就咱们两个人,在屋子里吃很温馨的。”裴谢堂笑吟吟的给他盛粥,“从前在我们家,要不是有什么重大活动,我们也很少去饭堂吃饭。没事儿的时候大家就在自己的屋子里吃,实在要聚,就去主院。”

在泰安王府的时候,那就更简单了。

府里的主子就她和裴拥俊两个人,后来裴拥俊去世,有了裴衣巷后,她全权做主,一日三餐都是让大厨房的送到屋子里来。

“你就是懒。”朱信之毫不留情的戳穿她。

裴谢堂很大方的承认:“是啊,能少走几步路,干嘛辛苦自己?”

朱信之笑道:“懒惰都是滋生的。”

“不是,是天生的。”裴谢堂认真的纠正:“王爷天生就是勤快的人,我天生就是懒惰的料,咱们道不同。”

“话不是这么说的……”朱信之跟她杠上了一般:“没人是天生勤快,勤快都是培养起来的。你看我,从小的时候,母妃就不让宫人们宠我,等我会走路,饿了就自己去饭堂吃,渴了就自己倒水喝,平日里学业功课,母妃从不让人替我分忧……”

裴谢堂不等他说完,便露出怜惜之色,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小可怜,来来,母妃不疼你的,我疼你。”

朱信之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他跟一只懒猪讲道理,岂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他张嘴喝了她送到唇边的粥,心道,他这是放任自流,绝不是被她的甜言蜜语收买了。

一顿饭吃完,朱信之站起身来:“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今日要去刑部,你若无事就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

“我也得跑啊。”裴谢堂笑:“今日是武举考试的核对日,我得去吏部校名。”

朱信之一愣,恍然想起,确实,今年因文科科考出了事情,武举考试稍后延迟了一些时日,定在七月初一开考。自家这个不省心的跟谢遗江打了赌,说什么也得去试试,早就将自己的名帖送到了吏部的案头上的。

“好,就一起走吧,我送你去。”朱信之颔首。

裴谢堂欢喜的点头。

两人一同出了淮安王府,朱信之先送她去吏部,到了吏部门口,仍然不忘记嘱咐:“忙完了就回去,近来不太平。”

裴谢堂嗯了一声,挥了挥手,由得人引进了吏部。

朱信之看了她的背影,半晌吩咐:“长天,让羲和来跟着王妃,如今有些人狗急跳墙,别让他们又出什么损招。告诉羲和,王妃要是被人弄断了一根头发,就让他提头来跟我谢罪。”

长天一凛,忙去传信。

马车掉头去了刑部,蔡明和早就等着他了,他一来就笑道:“王爷昨天跟王妃出游,玩得可开心?”

朱信之怔然,蔡明和怎么知道的?

蔡明和呵呵笑答:“王爷昨天和王妃出游,听说临水河一条街谁都看见了,昨儿下官从刑部出来,听见路上的大姑娘小女孩一直在说,王爷跟王妃举案齐眉,想来要嫁到淮安王府是没指望了,一个个的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啧啧,那场景,当真是令人记忆犹新啊。下官瞅着,就连陈家大小姐都有点黯然伤神。”

“休得胡言。”朱信之扭头看他:“这话在我跟前说就算了,可别给王妃听见。”

他低声说:“她那个人,生气了一点都不好哄。”

蔡明和忙正色道:“是是是,下官明白。”王爷这般上心,他哪里敢自讨没趣,赶紧改了口:“王爷随下官来,那陈家两个公子也关了几天了,今儿陈太保过来探望,说了好一会儿话后,陈家两个少爷不绝食了。”

朱信之忍不住展颜:“陈太保能言善辩,自然能劝解两个公子一二。”

“那现在怎么办,还审吗?”蔡明和说着,小眼瞅着朱信之:“昨天王爷传下话来,让好好审审两位公子,衙役们下手重了点,这会儿都躺着呢。方才陈太保来看过,瞧见了两位公子的伤,脸色难看得很。”

素来温和的淮安王爷闻言竟冷笑了一声:“本王没找他算账,他还有脸不高兴。”

蔡明和愣住了:“怎么,王爷同他有嫌隙?”

“没有。”朱信之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谢成阴去小孤山救人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让旁人知晓的,他昨日也是冲动,要是让陈昭陈珂反应过来,谢成阴就危险啦,他转口说:“也不算嫌隙,只是想到他堂堂一品王公,竟然派子侄到泰安王府做贼,如此没有家教德行的事情,委实不配做东陆表率。陈家的孩子他不愿意教导,本王就帮他好好教一教。”

蔡明和知道他素来最看重礼仪,陈家两个少爷的举动不但不妥,还有碍于朝廷执法,当即点头:“下次陈太保再来,下官就不让他看望了。”

“嗯。”朱信之面无表情的点头:“找个郎中给两人看看,别死就行。”

陈家伤了谢成阴,他就原样送还给陈家人,陈家该庆幸成阴伤得不厉害,解了毒就好,否则,他定是要让那两人生不如死的。

一向标榜着宽容大度的淮安王爷,这一刻,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但凡是那个人有点损伤,他内心里藏着的睚眦必究的情绪就涌了出来。

到了刑部,朱信之其实也没太多好忙的,批核了几个重要的案子后,他问蔡明和:“李希逃了之后,如今还有没有线索?”

蔡明和摇头:“这厮很精明,到现在还没找到。”

“加紧人手找。”朱信之蹙眉:“他是一桩案子的关键,可得仔细着,决不能让旁人先抓到了他。”

蔡明和不解:“除了朝廷,还有人在找他吗?”

“李希从前是替孟家卖命的,孟家倒了,他手里捏着的证据说不定还能指着旁人,旁人会着急。”朱信之淡淡的解释,只是眼中寒光一闪,心中计较:说起这个,宫里、陈家、孟家的调查是否也该有个结果了?

第301章 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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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明和应了下来,又问:“王爷,中宫寿宴之后,下官总觉得局势有些不明朗。陈家好像对您颇多敌意。”

“无妨。”朱信之颔首:“我同太子素来交好,眼下这几桩案子有所误会,也在情理之中。”

蔡明和张了张嘴,想说怕不是误会这么简单,想到中宫寿宴的场景,就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二,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都是感觉,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他还能怎么办?

朱信之不再说话,低头专心处理公文。

只是脑袋里不断翻腾,蔡明和的话在耳边滚着,他也跟着想起中宫寿宴的事情来。

就在谢成阴被罚跪的第二天就是中宫寿宴,他带着谢成阴去了,但两人只待到中宫开宴,酒过三巡后就回了府邸。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工夫,陈昭在席上就看了他好几次,连带着谢成阴都被皇后小小刁难了一番,借故嫌弃礼物给了谢成阴脸色看。这些放平日里都是小事,但联系着这两天的事情,朱信之怎么都觉得是事出有因。

莫非……

他捻着笔,真跟母妃告诉自己的那件宫闱秘史有关?

当时陈家两个少爷还没落入掌中,他还一度怀疑是自己想错了,不曾想连最迟钝的蔡明和都能感觉得出来。

他微微一笑,躲不过去的时候,也没有躲避的必要。

从刑部出来后,长天孤鹜随行,朱信之问道:“你们觉得,陈家近来对我的敌意明显吗?”

“有些。”孤鹜直白的说:“尤其是今日。”

“嗯?”朱信之挑眉。

孤鹜道:“陈家两个少爷是王爷抓捕的,若是从前,陈太保要入狱去看望,肯定会提前跟王爷招呼一声,如今一声不响就去,这不是没把王爷放在眼睛里吗?还有太子也是奇怪。他素来同王爷感情不错,可最近太子有一次上门拜访吗?他好像就忘了王爷一般,从前可不是这样的,隔三差五,太子爷就会上门来。”

孤鹜说着,长天也点头:“自从冉成林贪污案后,太子就从未登门。太子的立场就代表了陈家的立场。”

孤鹜小心的问:“王爷,是不是太子有了旁的心思,怀疑王爷有所图谋?”

“王爷早就发过誓言,没道理的。”长天摇头。

朱信之听着两个侍卫的话,心中一阵起伏,太子的举动他不多判断,太子是国家的储君,本就无他上门探望的道理。

不过,孤鹜还真是提醒了他一点。

他微微一笑:“改道,我们去东宫。”

马车掉了个头,往东宫而去。

到了东宫,孤鹜送上拜帖,不多时就有宫人恭恭敬敬的出来:“王爷请跟我来。”

几人进了东宫,朱信之被引着去了正殿,太子坐在那儿,并未跟从前一样迎出来,而是端坐主位分毫未动,在他的下首还坐着一个青年男子,听到脚步声回头,灵修非凡的眉眼挑了挑,带着几分冷漠和厌恶。

却是曲雁鸣。

朱信之愣了愣,未曾想到东宫里还有这么一个不待见他的人。

太子笑道:“五弟请坐吧,今日怎么会想到来东宫拜访我?”

“许久不曾拜访过,相见见兄长就来了。”朱信之温吞的坐下,笑了笑:“只是不知道兄长还有客人在这里,怕是会打扰。”

“知道会打扰还进门?”曲雁鸣嘲讽他:“王爷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说这些场面话?”

“天临!”太子没料到曲雁鸣敢这样开口,蹙眉喊了他一声,又扭头对朱信之道:“天临性子一向直白,五弟不要放在心上。”

朱信之勾唇:“无妨。”

他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多少让人瞧着心里不痛快。淮安王爷就是太温吞了,不管什么样的大事,好像都激惹不出这人情绪的浪花,反而是那些看好戏的人心里憋气。曲雁鸣也是如此,自打泰安郡主死后,只要遇见朱信之,他就跟这人没什么好脸,冷嘲热讽也好,刻意刁难也罢,这人就一笑而过,每每都十分不得劲。

眼下,曲雁鸣更不得劲。

那人死了,他伤心欲绝。结果倒好,人活了,还是跑到朱信之身边去!

想想,总是被这个人压着,能好过了才怪!

“太子殿下多虑了,淮安王爷素来是个大度的人,难能跟我一般见识?”曲雁鸣笑嘻嘻的开口:“我看就是对他下过杀手的人,他都能敞开胸怀原谅呢。”

说着,阴阳怪气的又补了一句:“哪个不说,淮安王爷是博济天下的那种好人?”

话音未落,太子的脸色顿时一沉。

世人对朱信之的赞誉很高,他一向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竟然高到这等程度。朱信之博济天下,那他太子算什么?

朱信之顿时冷眉眼。

他凉凉的盯着曲雁鸣,知道他在挑拨离间,他也不解释,只是道:“本王博济天下,是为君王效忠。不像曲二公子,你对人敞开胸襟时,青楼妓馆都要黯然失色三分。”

他甚少如此尖刻,但一开口,就挤兑得曲雁鸣唇都哆嗦了。

这是暗暗骂他轻佻不说,还将他跟青楼妓馆的玩物相比呢!

太子却暗暗沉思了一番。

朱信之的话不多,句句都在重点,尤其是那一句“为君王效忠”,是啊,朱信之是贤王,这是父皇早就给他定下的位置。现在,朱信之效忠父皇。将来他等急了之后,朱信之就会效忠他,有这样贤能的人在朝中,他的江山至少能坐得很稳。

这一点,他不担心。

只是……

若朱信之一直这般得人心,他又一路被陈家牵连下去,那把龙椅,他坐得上去吗?

太子的手一点点的敲打自己的膝盖,歪着头看了看曲雁鸣,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曲雁鸣更值得信任一些。

曲雁鸣冷笑:“说到这个,谁不知道东陆长得最好看的男子是王爷,若是王爷肯敞开胸襟给人看看,就没人惦记着曲某了。”

太子绷不住想笑,匆匆忙忙的压制住了,呵斥他:“天临,休得胡言。”

只是说话间,目光瞅着朱信之,难得露出几分好心情。

曲雁鸣的话算是羞辱了,太子将心比心的觉得,要是说自己,他得暴跳如雷。让曲雁鸣说话气气朱信之也好,免得朱信之以为在哪里都是人人欢迎他,总该有点声音让朱信之知晓,他没那么大的本事和颜面,能让人们个个对他趋之若鹜,哪怕是杀杀这个人的威风吧!

然而,面前男人只是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不但不气,还温和的笑了笑:“不敢,本王纵然风华绝代,总归是皇家人,自有身价难以亲近。不像曲二公子,你是常年混着的,他们看到你就像看到了同行,亲切呢。”

曲雁鸣再次气结。

太子也有点不可思议的瞪着朱信之。

本王纵然风华绝代……听听,有这样自己夸自己夸得大言不惭的吗?朱信之的脸皮什么时候这么厚了?

朱信之身后,孤鹜的身躯微颤,绷着笑。

王妃还是教给了王爷很多的,至少这脸皮厚,王爷今儿是学了个十足十,还有气人的本事也不赖,瞧瞧对面那二位爷,哪个不是气煞了脸面?

莫名的,孤鹜很开心。

太子渐渐明白过来,朱信之暗藏锋芒,不会愿意被人挤兑,曲雁鸣还要开口,他便笑着阻拦:“好啦,你少说几句。说起来你们还是表兄弟,怎的见到对方就搞得这般剑拔弩张的,跟个仇人一样,曲贵妃见了也不高兴的吧?”

朱信之微微一笑:“兄长教训得是,信之受教。”

说着,还站起身来,礼数周到的给曲雁鸣行了个礼。

这可把曲雁鸣呕死了。

再之后,他一句话也不说,就听着太子和朱信之在那儿寒暄了一阵子,说了会儿正事后,朱信之就告辞了。

朱信之一走,太子便笑着教训他:“看来,你是真恨朱信之。”

“夺妻之仇,恨不能食其肉。”曲雁鸣毫不掩饰的冷笑:“总有一天,我会让他连身都翻不起来,成为阶下囚的。”

“噤声。”太子变了脸色,冷斥他。

只是转下的眸眼之中,意外的闪过一抹寒光。

从东宫出来后,朱信之就回了府邸,裴谢堂在荡秋千。六月的阳光很好,她站在秋千上,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手法,那秋千飞得好高、好高,似乎要飞过院墙,飞出这座府邸。朱信之一时看得失了神,冷冷不言语。

裴谢堂荡了小半柱香后才发现了他,绽开笑容停下来,跳到他身边:“王爷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是不是怕我让你推?”

“不是。”朱信之笑道:“只是突然发现我家有了个仙女,多看了一会儿。”

瞧瞧,这人好好说话的时候多好听!

裴谢堂眉开眼笑,拖着他说:“王爷,你的仙女等你很久了,你要不要跟她一起出去看好戏?”

“什么好戏?”朱信之凝眉。

裴谢堂嘻嘻笑,还保密:“不告诉你。等你到了地方,你就知道是什么好戏了。我可告诉你,今天这戏好看,错过了,你要后悔。”

还真真是挑起了朱信之的好奇,他跟着她,一同出了淮王王府。

第302章 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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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带着他七拐八绕的,不多时,就到了一处小小的别院。

院子是真的小,从前门就能看到后门,坐落在京都最偏僻的西方,家家户户的门口都不大,隔着一堵墙就能听到旁边院子的说话声。住在这里的人没什么大富大贵的,都是平头百姓,还多数是生活凄苦,为生计发愁的人。

来这里干什么?

朱信之用眼神询问。

比起他的茫然,裴谢堂显得格外兴奋:“王爷,你看,那是谁?”

朱信之顺着她的手看去,一愣,那不是樊氏吗?

樊氏穿着破烂的衣衫,身上的伤都没好,一瘸一拐的锁好了院子门,就往外走去。朱信之和裴谢堂不远不近的跟着,就见她上了主街,一晃一晃的往东宫走去。东宫正门是京都大道,其实并不是很热闹,侧门外却是喧嚣的朱雀街,人来人往的,十分引人注目。樊氏便走到侧门边,跟侍卫说了几句话,侍卫厌恶的蹙起眉头。

说着说着,不知为何起了推攘,樊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生个不孝女啊,如今她锦衣玉食的在东宫养着,却由得她的母亲流落街头,连口饭都吃不上。”

“我的命苦啊!”

“苦啊——”

一声声拖长了嗓音的嚎叫,惊得那两个侍卫不知所措,两人耳语了一番,其中一个转身就进去了,只留下一个人守卫。

樊氏一边哭一边拿眼睛瞅着,见状,哭声仍然很大,只是没有再嚎啕。

周围的人见她哭得那般凄惨,立即就有人同情的问她:“这位婶子,这可是东宫门口,你别在这里哭,要是惹怒了里面的贵人,是要掉脑袋的!”

“我已走投无路,左右是个死。”樊氏哭着说:“我来投靠我女儿的,我也没办法。”

旁人又问:“你女儿在里面?”

“是啊,在。”樊氏哭着说。

旁人见她衣衫褴褛,心中只道她的女儿恐怕是东宫的宫女,好心劝慰:“那你也别在这里哭啊,你女儿恐怕也有难处。虽说宫里给的赏银多,但主子们心情不好时时有打骂,你女儿恐怕也过得艰难,不让你来是怕你担心。”

“是啊,做丫头的,哪里敢擅自留你?”

“快回去吧,别把命送在这里就太不划算了!”

樊氏只顾着哭,听了大家的话,她眼泪掉得很凶的摇头:“不是,我女儿不是丫头,她是这宫里的夫人。”

夫人啊!

众人一惊,纷纷转了风向:“是个夫人,那不缺钱啊,还不管你的死活?”

“也太可怜了。女儿不孝,哎,养了又有什么用!”

樊氏只是一个劲儿的哭,也不点是哪个夫人,只哭得旁边人连连叹气。

这么一耽误,去宫禀告的护卫出来了,蹙着眉头看了看樊氏一直在哭,硬了心肠说道:“你快点走,别在宫门口哭,要是让主子们回来看到了,非将你抓到京兆衙门不可,到时候,谁都救不得你啦!”

樊氏又一阵嚎啕。

侍卫烦了,上前拖她:“走走走,别在这儿碍眼!”

“你让我一个孤寡老人去哪里?”樊氏惨叫一声,怒道:“我要见我的女儿,你去告诉她,她要是不出来,我就在这里一直等着。”

侍卫无奈极了,只得再度进去。

不多时出来,身后跟了个瘦瘦的丫头,正是在谢家就跟着谢霏霏的锦儿。锦儿手中多了一个绣花的口袋,她上前将口袋丢给樊氏,低声说道:“夫人,你将小姐的嫁妆输了个精光,还数了老爷给你的商铺和庄子,如今连房子都卖了抵债,小姐在东宫只是夫人,手边不宽裕,这些银子你拿去应应急,以后要好自为之。”

樊氏抓着钱袋子,打开看了一眼,见里面都是一些颇为值钱的首饰,还有银票,顿时就乐开了花儿。

谢成阴的法子好用啊!

她心中喜悦,看了看袋子里的钱,这次用完了,下次可还得再来,这基础要奠定一番的。

她面上更苦涩:“我不要钱,你让她出来见我。我只想跟她说几句话。”

“你快走吧。”锦儿不耐烦:“小姐说了,从你被老爷休掉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是你的女儿了。”

两人说话也没避着人,这一番话语一出,人群里有人惊呼了一嗓子:“这女的该不会就是在谢家大门口要钱的那个?”

当时好多人都去看了谢家的热闹,印象深刻得很。

也有人不清楚的,问了旁人,旁人眉飞色舞的道:“这女的是谢廷尉家的继室,听说因为德性有亏,被谢廷尉休了。谢廷尉给了她不少钱财商铺和庄子,她却不学好,跑到赌场去出老千还被人抓了,欠了几万两银子。那些赌徒绑了她到谢家要钱,还闹到官府去了。先前就听人说了,这女的有个女儿在东宫做夫人,一定就是她!看看,当初多风光的一个人,就因为赌博,现在混得多惨,连衣服都没得穿……她刚刚是不是说,她连房子都没了?”

“不过,她女儿也是真绝情啊,不认母亲罢了,现在母亲落难至此,连出来见一下都不肯。”

“有其母必有其女,都是一路人!”

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

锦儿脸上挂不住,恼怒的道:“夫人,你看看你,你给小姐带了多少麻烦!”

樊氏再听,就觉得绷不住,钱拿到了,她就道:“今天小姐不想见我,你告诉她,明儿我还来的。直到她肯见我为止。”

她起身拍拍屁股走了,锦儿已吓得魂飞魄散。

回去跟谢霏霏一说,谢霏霏脸色煞白,一双凤眸已有了杀意。

朱信之和裴谢堂躲着看了好半天,裴谢堂已笑得前仰后合,朱信之叹气:“跟他们为难,你就这般高兴?”

“我这个人啊,睚眦必究。”裴谢堂爽快的点头:“她们惹我和爹不高兴,我收拾一番,算出气。”

朱信之心底咯噔了下。

他认真的看着裴谢堂:“若是我惹你不高兴呢?”

“那我就不跟你一起啦。”裴谢堂咯咯笑着:“我躲你躲得远远的,让你找不到我。”

“你从前不是这样说的。你说我要是负了你,你就找个口袋把我装起来,你去哪里都把我带着,罚我天天看着你,日日看着你,瞧不见旁人。”朱信之低声说。

裴谢堂转着眼珠子:“我最善变,我又改主意了。都不喜欢你了,谁还爱瞧着你给自己找罪受?王爷,换你你愿意吗?”

“我愿意的。”他拉着她:“我不会不喜欢你。”

“哪怕我做了很坏的事情?”

“嗯。”

“坏到杀人呢?”

“不怕,我能给你扛着。”

“坏到父皇要治我的罪呢?”

“我跟你同罪。”

“那……”她勾唇,笑容冶艳:“要是我威胁了你的君王呢?”

朱信之狠狠一愣。

待要正色看清她的脸,她已浑然笑着说:“瞧把你吓得。王爷,我跟你开玩笑呢。我这个人最惜命了,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情?况且,我一个小女子,手无寸铁,我也做不来那种事情的。嗯,这种事情,怎么看都像是王爷这样的人才能做的。”

“禁言!”朱信之吓得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裴谢堂伸出小巧的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掌心。朱信之被烫着了一般,松开手,准确的握住了她的手掌。

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片刻之间,那掌心已全是汗水。

裴谢堂微微勾唇,没再继续说什么。

东宫门口的事情,没多久就传遍了全京城。谢遗江自然也听说了,连连叹气,先前樊氏推了他出来挡剑,如今又跑到冬宫门口去给谢霏霏为难,全然没把他的脸面和女儿的前途放在眼睛里。他是闹不明白,樊氏好生生的怎么变成了这样一个人,连带着对她那一点怜惜都烟消云散。

一转又是几天过去。

过了六月,京城突然就热闹了起来。

七月的第一天,武举开考,进行为期三天的对阵选拔。

擂台就设在宣角楼外广袤的空地上,朝廷派了重兵把守,将里里外外的摊贩都撵了开去,一同在宣角楼外搭建了四座比武高台。所有前来参加武举考试的人按照公布的名字随机抽取,进行第一轮的淘汰赛。

今年文科科考出了事情,武举就越发严苛。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年来参加武举的人特别多,在地方选过一次之后,仍有六百余人进入京城赶考。

开考的第一天没什么看头,进行两轮。四个擂台同时比试,决出优胜者一百三十人,进入第二天的淘汰比赛。

因裴谢堂报了名,开考第一天有比武,一大清早就起来换了劲装。

这些时日的锻炼,早已让裴谢堂复活时的小身板有了明显的长进,不再是瘦条条的模样。谢成阴的个子本就很高,有了点肉后,越发显得精神很多。穿了劲装,又盘了发髻,手中方天画戟转了个圈,带起一阵寒光,竟有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张扬明媚。

篮子已是看得呆了。

从前小姐练武,但哪里比得上如今的气度?

她莫名的很期待这场比武,坚持要陪同裴谢堂去参赛,裴谢堂拗不过她,装扮整齐后,便去寻朱信之一同去。

第303章 擂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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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裴谢堂穿了劲装,朱信之狠狠一呆。

眼前的女子英气勃勃,他知道自己的王妃练武,也知道她不是一个婉约到了极点的小女人,乍然瞧见这幅打扮,心中仍觉得荡漾得很。快步上前拉住了裴谢堂的手,朱信之笑着开口:“你这样真好看。”

“是吗?”裴谢堂转了一圈,她以前在西北的时候很少穿女装的,不方便也不习惯,其实她自己更适合穿这一身男装,故而笑道:“我觉得还好,论风姿,我还可以更帅三分。”

从前在西北军中的时候,她还是占了便宜的。

泰安郡主那一层皮囊,长得当真是绝世无双。

哪里像谢成阴这样,瘦弱、缺少一种浑然天成的飒爽。虽说她更喜欢如今谢成阴的长相和身体,不会太丑也不会美到没朋友,身材一看就没什么威胁力,用来对阵迷惑敌人是最方便的。但总归另一具身体是跟了自己二十五年的,看习惯了,也用习惯了,当然还是褒扬的成分更多一点。

朱信之笑道:“今天上擂台的,恐怕就数你姿容出众。”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武艺也最出众。”

“王爷是爱屋及乌。”裴谢堂叹了口气:“天下高手众多,我爹对我的要求也不高,我对自己的要求更不高。前三就可以了。”

朱信之淡淡一笑:“你能与我打个平手,前三没问题。”

他对自己的武功还是很自信的。

裴谢堂咯咯一笑,她对自己也挺自信的,都说高手如林,还觉自己能稳稳的进入前三。

两人携手而出。

篮子跟着,一路走到宣角楼,她顿时惊呼了一嗓子:“天啊,这个武举考试怎么那么多人,东陆遍地都是高手了吗?”

“人也不多,参赛的就一千多个而已。”朱信之站住了,双手扶住裴谢堂的肩膀:“成阴,我今儿不能站在擂台下陪你,我在宣角楼上,我时时刻刻都会看着你。”

“你不嘱咐我几句吗?”裴谢堂笑。

朱信之摇头:“跟这些人都是小打小闹,我不担心。”

“那你去吧,好好看看你媳妇怎么扬名天下!”裴谢堂哈哈大笑,知道他其实是有点担心的,推了推他的肩膀。

朱信之一步三回头的上了宣角楼。

他一走,裴谢堂就一把揽过篮子的肩膀,十分帅气的问:“篮子,你想不想赚一笔横财?”

“小姐,老爷不让赌博。”篮子满头冷汗。

自从上次樊氏的事情后,谢遗江就真的怕了赌博这事儿,严令下去,谢家上上下下哪怕是个奴才,都不准踏入赌场。只要发现谁赌博,立即撵出谢家,从此永无关系。就连淮安王府里的裴谢堂也得了个信,谢遗江敦敦叮嘱,她不许胡来,更不许再去赌坊找那些人的麻烦,就怕她不听话呢。

裴谢堂掐她的脸:“你是我的丫头,还是老爷的丫头。”

“当然是小姐的丫头。”篮子结舌。

裴谢堂摸出一叠十两面额的银票:“拿着这个,一会儿我上去了,旁人肯定有人押注,你就全买了我赢。像我这种小白脸,上去的十之八九是要被横扫下来的,我的赔率是最高的。记住了吗?”

篮子只得点头:“知道了。”

“去吧。”裴谢堂拍拍她的脸颊,转身往丁字号擂台去报道。

她的比赛场分在那儿呢。

一到擂台边,裴谢堂就瞧见朱信之刚刚上了楼坐下,他正到处张望,似乎在寻找自己。但宣角楼外今日的人格外的多,俨然同当初她被行刑那日一样,不单单有前来参加比赛的武人,也有一心一意想看热闹的百姓们。

裴谢堂见朱信之身后的孤鹜和长天也在找,忙抬手用力挥了挥。

朱信之低头时,不意外看到她上蹿下跳的身影,他马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心情很好呢。

裴谢堂撇了撇嘴,心中反而也露出了几分阳光。

她忽然想起了当初自己第一次登上擂台的场景来。

那一年,她还只有十七岁,在西北历练了四年后,父亲特意带她回来参加武举考试。父亲说:“我们裴家的人,不单单要在战场上打得敌人心服口服,就是朝堂上,也得让他们明白,裴家人不靠祖先蒙阴,也一样能扬名天下。”

于是,她来了。

她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新鲜,看什么都很特别。

但是,没人当她是一回事,大家都纷纷看着她的父亲,这位年过半百的战神,露出敬仰的目光招呼:“王爷风采越发耀眼了。今日是来作何,又要选人入寒铜军吗?”

每一次武举考试裴拥俊都来的,他跟当今陛下是拜把子,陛下给了他特权,看中了谁,就可以挑入寒铜军中,由他安排职位。哪怕是没考上,只要被裴拥俊看上,也一样有个光明的前途。天下的武人又有哪个不期待能平步飞升呢?

理所当然的,裴谢堂被忽略了。

有人见她跟在裴拥俊身边,问起来,裴拥俊淡淡一笑:“这是小女,今年十七,来试试运气。”

“将门无犬子,王爷的女儿,也一定是池中龙凤。”有人恭维,至始至终眼睛都没落在她身上。

裴谢堂不悦。

裴拥俊更不解释,只吩咐考官:“无需顾念我,该跟谁打就跟谁打。”

考官知道这位王爷素来对女儿严苛,拱了拱手,没推了说不。

第一战,裴谢堂就遇到了个硬功夫的。

她赢得有点辛苦,受了伤,但那一仗之后,谁不知道,泰安王爷的独生女儿,一身钢筋铁骨,是真正的女中豪杰!

那一年的武举考试,最后四强争夺的时候,她遇到了朱信之。

朱信之能来参加考试,裴谢堂很意外,两人对上,她更意外。她都不曾想过,当年宫外遇险哭哭啼啼的小男孩,如今已长成了男子汉不说,还学会了一身好武艺,一路打到前四强。只是他仍然打不过她,当他最后被一脚踢下擂台的时候,裴谢堂忍不住挑眉笑:“凤秋多年不见,还是老样子嘛。”

是了,那一年的时候,朱信之还没及冠,未曾得字,外人喊五皇子,亲近的人还只是喊他真名。

哎,时光啊!

裴谢堂拍着自己的脑门,笑眯眯的看着宣角楼的方向,她从未想过,她这辈子还能重新站在这里参加武举考试,也从未想过,再参加考试的时候,朱信之仍然在。只是这一次,她不是他的对手了。

不对,这一次,他才是真正的对手!

裴谢堂敛了笑,吹了个口哨,不再看朱信之,挤上前去看公布的规则。

规则没变,仍然是一个擂台的人抽签决定对手,每个人都有个编号,大家上前去抽了编号后,由第一个和最后一个编号的人对战,依次内推。因一共六百四十四人入选,分四个擂台对战后,每个擂台有一百六十人,还剩下四个分后会落单,故而甲擂台再多四人对战,其余擂台都是一百六十人。对战第一轮淘汰一半,会剩下八十人,再淘汰第二轮后,就会只剩下四十人。三个擂台总共剩下一百二十一人进入正赛,另有九个名额,是由主考官特点,比如高手遇到高手被打败的,主考官可以两个都留下。

裴谢堂想速战速决,想抽个靠前的编号,结果抽了之后,她是一百三十一号,对阵三十号武人,够等好半天的。

她索性去寻了篮子,主仆二人站在擂台外看比赛。

篮子不懂武功,见人家打来打去,不免吓得捂眼睛。

裴谢堂一直拉她的手,恨铁不成钢:“你这样不行的,你要看啊,要看才知道谁能赢。”

篮子一直记着裴谢堂的话,先前就寻了当场开赌博的玩家,旁边人下注十分热闹,裴谢堂心痒痒,教篮子:“你看着你家小姐的本事。”

说话间,这一轮已经结束,下一轮又要开了。

上去的一个是虎背熊腰的汉子,站到擂台上就是一声吼,中气十足。跟他对阵的是个个子高高的汉子,身法很灵活。两人一条上去,裴谢堂就问:“你觉得谁赢?”

“不好说。”篮子郁闷。

裴谢堂拍她的脑袋:“这都看不出来,你还天天看我跟师傅练武。那虎背熊腰的是练的横功夫,硬得很。那高个子是练得软功夫,跟个猴子一样,你瞧着吧,他保管要耗死那虎背熊腰,不出一炷香,准赢。”

她说着,顺手拍了一张银票在那些赌徒跟前,买了高个子赢。

一炷香后,果真是那高个子取得胜利。

接下来又开了几场。

都是裴谢堂说中,周围的人间她分析得头头是道,又文弱秀气,个个都说神了,一时间丁字号擂台前格外热闹。她一摸银票,就有人跟着她押宝,没跟上的唉声叹气,动静都传到宣角楼上了。

“王爷,王妃在跟人家赌钱。”长天瞧见,眼角直抽。

孤鹜瞧着他的脸色就觉得好玩:“输给王妃的人不计其数,咱们跟前可不就有一个。”

朱信之也就顺着长天的手看到了裴谢堂,见她乐莹莹并不紧张,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还有心情跟人赌博,看来,是真十拿九稳。

他安心去看旁人去了。

直到孤鹜推他:“王爷,快看丁字号,王妃上去了。”

第304章 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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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裴谢堂已经跳上了擂台。

东陆的武举考试对女人是苛刻的,民风开放,女人确实可以参加武举,但在对阵之时,考官和考场都不会单独划分男女考场,是男女同台的较量。女人在体力上先天不足,历次科考时,能够在擂台上笑傲到最后的女人少之又少。

自打东陆设了武科,两百年来,在这个擂台上站到最后一刻的女人只有三个。

第一个是大周开年的一位传奇郡主,亦是北境的开拓者,南宫栎。这位郡主娘娘一生传奇,二十岁打败天下无敌手,二十一岁自请进入北境,二十五岁创建大周北境铁军,让大周北境固若金汤,更是打跑了两百年前大周北境虎视眈眈的敌人匈奴,是人人提起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的巾帼将领。

第二个是大周金林军的统帅卫邗的独女魏英玲。魏英玲大器晚成,二十七岁时参加武举夺得状元,之后在南边守卫家国,阻止南夷人进入东土大陆。只可惜,她在同南夷人的战斗中中了计,三十四岁时,被南夷人围杀在南岭。

第三个,就是东陆赫赫有名的泰安郡主裴谢堂了。

裴谢堂十七岁夺得武举考试的状元,风头一时无二,不单单因为她是泰安王爷的独女,更因为她是继魏英玲后,七十年才出一个的女状元。

只是,她同魏英玲一样结局都不太好。

比魏英玲更不好的,是她没能死在家国战场上,而是死在勾心斗角的阴暗朝廷里,令人十分惋惜。

淮安王妃刚跳上擂台去,风姿绰然,不约而同的就让很多人想起了曾经的泰安郡主。高台上,朱信之豁然站起身,往前扑了扑。明明知道她没什么危险,却还是觉得提心吊胆,又或者,他只是想离得近一点,能看清楚她绝世的风采。

朱信之勾起笑容。

这是谢成阴啊。

他的谢成阴。

他的王妃。

从现在开始,人们再看到她,就不单单只想到,她是他的女人而已了。

莫名的,淮安王爷骄傲了。

丁字号擂台下,人群已经围拢了不少。先前裴谢堂在旁边赌博,说得头头是道,周围人个个都知道她应该武功不凡。但见她上去,身子很是单薄,又都有些暗暗担心。

“这小姑娘才多大,哪怕是武学大家的背景,恐怕也是打不过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的!”

“是啊,要输了!”

“输了不会别哭鼻子就好!”

一时间,众人说不出自己是惋惜还是单纯想看笑话,指着擂台上的裴谢堂议论纷纷。篮子听了愠怒:“我家小姐厉害着呢,她肯定能赢!”

“赌一把赌一把……”

有人要喝了。

篮子想起裴谢堂的交代,将刚才裴谢堂临上去时交给自己的钱都压了上去:“我全部买我家小姐赢!”

有人起哄,马上跟着下了注,只是这一次没了裴谢堂在场,这些人下得注倒没几个是跟着篮子,都押裴谢堂的对手赢呢。裴谢堂的对手早就上去了,是一个身姿挺拔的公子,看身材打扮,少说练武也有个十来年了,是个功底很身后的人。

大家都觉得裴谢堂赢不了,对篮子的话更不放心上。

很快,考官敲响了开赛的金钟。

裴谢堂收回对篮子笑的目光,瞧见篮子下了注,顿时就觉得放了心,将心思放在对手上。对方的身形步伐都很沉稳,她蹙起眉头,看来,有得打呢。但很快的,她松开了,再难打,这人的武功不会比高行止或者朱信之更高,她都不怕那两尊佛,还会怕这个小玩意?

仔细观察了一番,裴谢堂很快就找到了对方的弱点。

对方也在打量她。

裴谢堂今日是穿了劲装,有点像男装,却不是男装——是朱信之在她嫁过来的时候就为她准备好的衣衫,就谨防她哪一日突然兴起要做武夫打扮时找不到合适的衣衫,这衣服是很衬托她的容颜的,如此一打扮,反而显得十分好看。

男子有点傻眼,看出她是个姑娘,脸色微红,迟迟不肯先动手。

他甚至还往前走了一步,很小心的问:“在下季赢,请问姑娘芳名?”

“谢成阴。”裴谢堂客气的还了礼。

季赢脸色微微一变,谢成阴这个名字在哪里听到过,觉得耳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擂台下的人间两人都不动,心急了,纷纷催促:“还打不打啊?”

“瞧着是大姑娘,不好意思下手了吗?别客气呀,说不定打赢了人家,还能赢得芳心,到时候金榜题名,又得了个漂亮的媳妇,好事成双!”

季赢听见了,脸是越发的红了。

裴谢堂噗嗤就笑了:“我嫁人了。擂台比武,没有男女,也不分轻重,你尽管下手,千万别客气。”

季赢听罢,心中那点微澜并不因此而消失,只觉得眼前的姑娘笑起来当真是好看,尤其是脸颊边那浅浅的梨涡,如同春日杏花那般醉人,性格又是如此爽朗,七分风姿就变成了十分。只他又觉得不应亵渎了擂台,故而拱了拱手:“得罪!”

他是用刀的,刀法很是精湛,告罪之后,立即展开了攻击。

裴谢堂是用方天画戟的。

长兵器对上短兵器,对方不能近身,裴谢堂有先天的优势。

平心而论,季赢的武功很不错,路子很是稳固,攻守兼顾,打得十分出彩。两人一交手,旁人就知道这是个高手,考官们纷纷摇头叹气,觉得裴谢堂一开场就遇到高手,是要完蛋的。

今年报名的女子并不多,预选之后,入围的六百多人里就剩下四十来个女子,长得好看的更是五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这些人有点不想让她败呢。

然而,十招过后,主考官率先咦了一声。

裴谢堂使用的方天画戟仿佛天生是季赢的刀的克星,无论季赢从哪里攻来,都无法近裴谢堂的身。而玩刀的人,在战斗中不能近身,基本也没能赢对方的机会。只从招式上来说,季赢对上裴谢堂没讨得好处,只是胜在裴谢堂是女子又是用重兵器,时间一久,体力肯定跟不上,那时候就能赢了。

季赢也是这样想的。

对战二十招左右,他就放弃了继续攻击裴谢堂,打算耗死她。

裴谢堂终于露出笑容。

她的想法很简单。

你不打我,我就打你。

你打我,我扛得住,我打你,你扛得住吗?

裴谢堂身法一变,从被动防御立即转为主动进攻。跟季赢的刀不太一样,方天画戟的长度,给了裴谢堂很多大的优势,她知道季赢不打算进攻,主动权就握在了自己的手里,不顾一切的放弃了防御,采取大开大合的打法。

才打了五招,季赢就被裴谢堂逼得连连后退。

再打了五招,季赢竟被裴谢堂挑落了刀。

没了兵器,不出一招,裴谢堂的方天画戟稳稳的落在季赢的脖子跟前。

这一场比试,她赢了。

丁字号擂台前的人都惊呆了,傻乎乎的看着笑容恣意的裴谢堂,好半晌,考官先鼓起了掌。这一场比试很精彩,打赢了的裴谢堂固然很让人刮目相看,就连打输了的季赢也得到了考官们的关注,几个考官商量了一番后,将他的名字记下了。

裴谢堂就知道,很有可能明天的比赛还会再见到这个人。

不过,明日事,裴谢堂还暂时不想去操心。

她跳下擂台后,立即仰头看着宣角楼上,朱信之趴在栏杆边,正笑着看她。他举起手挥了挥,她看到他的嘴巴在动,跟她说:“真厉害!”

裴谢堂就笑得更开心了。

她拼命的挥了挥手,邀功一般,模样跟刚才在擂台上的凌厉判若两人。像个小傻瓜,他的。

莫名的,朱信之心里很暖。

篮子早就紧张得一手的冷汗,见裴谢堂赢了,提起的心终于放了下去,催促身边人:“快点,把钱给我,我是赢了。”

“你家小姐厉害!”旁人敬佩。

篮子不无得意。

赢了这一场之后,是漫长的等待,要等到这些人都全部比完后,才能进行下一轮的比赛。这个过程可能很长,也可能很短。毕竟不知道对打的都是什么人,是高手过招,还是一招灭敌。

篮子是第一次来看这样的比赛,各种兴奋不容言说,一开始的紧张后,她拉着裴谢堂的手很是兴奋。

“小姐,那个人好厉害,一招就把对手打趴下了。”

“小姐,哇,摔下来了,会不会死?”

裴谢堂耐心好,含笑一一给她解释:“他对手太弱,一招都是客气的,明明就是一脚能解决的。不会死,又没伤到心肺,回去躺两天就好。”

两人一直看了两个多时辰,眼见着宣角楼上朱信之离开了又回来,想来今日朱信之是负责坐镇的人,不到结束不得走开,方才是去回宣庆帝的话,裴谢堂莫名就觉得安心。又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第二轮的比赛开始了。此时已经是下午了。这一轮的比赛是很慢的,筛选出来的都是高手,两两对敌,基本都要打个一炷香才会散。轮到裴谢堂这一组时,日头都开始西斜了。这一次,她对阵的是个女子。

第305章 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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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武科开考,脱颖而出的女子并不多。

经过第一轮选拔后,就剩下八个女子留下。如今两两对上,立即就有人惊呼:“哎,这要是淘汰了一个,岂不是就少了很多看头?”

“那月白衣服的好看呢。”

“好看有个屁用,上了擂台,比的是谁的拳头硬,不是比谁的脸好看。”

这两人一上去,旁人就议论开了。

宣角楼上,孤鹜和长天也道:“王爷,王妃的对手好像是洛阳韩家的女儿。”

洛阳韩家,那是东陆另一个武将家族,韩家的不少儿女都在军中,或在西北寒铜军中,或在南方晏家军中,也是驰骋沙场的铁血家族。

王妃对上这一家,难啊!

长天仔细看了,更说得直白:“跟咱们王妃对上的那个,是洛阳韩家的嫡二女韩思军。韩将军对他这个女儿给予了很高的希望,连名字都是思军,想来是下了大力气栽培的。我跟这个韩思军对上过,武功着实很高,今年二十了,比王妃略大一岁。她的兵器是长枪,都是长兵器,王妃对上是没什么优势的。”

朱信之微微颔首。

他早就看到了。

配合着韩家的威风,他开始替裴谢堂担心起来。他不由自主的往宣角楼下走,孤鹜和长天对望一眼,连忙跟上。

朱信之下了宣角楼,径直到丁字号擂台去观战。他是今天的监考官,此举本是很惹人注目的,但此时丁字号擂台前早就人山人海,两个风采相当的女子对上,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连王爷都被引下来了,人们倒也没觉得多奇怪。主考官给朱信之让了位置,朱信之坐下后,示意他们不要声张,都安安静静的看比赛。方才离得远,瞧不见裴谢堂的脸,近了一看,朱信之险些气坏了。

亏得他担心得跑下来,擂台上那个小没良心的早就瞧见了他,正在挤眉弄眼的对他笑呢。

看那笑容,哪里有半点紧张?

轻敌!

朱信之提起的心更见焦灼,连长天都夸这个韩思军武功不错,她还这般轻敌,一会儿要是真输了,他可得怎么安慰才好?

但很快,朱信之跟着也笑了。

不对,她这会儿还能这样笑,就是心中笃定,韩思军打不过她。

她这是哪来的自信?

答案自然只裴谢堂一人知道。

朱信之坐下后,她不笑了,脸上沉静如水。倒不是她托大,她是真一点都不担心。韩思军武功的确很不错,但这个人有个缺点。

韩思军容易炸毛。

从前,泰安郡主是天之骄子,韩思军也是,只不过,裴谢堂是被裴拥俊打趴下了的天之骄子,骨子里一点脾气都没有。而韩思军是被韩家人从小宠到大的天之骄子,那脾气大得很,不容旁人说一句看不上的话,一旦听了,就怎么都要找回来才会舒心。过去,人们常常拿洛阳韩家韩思军同京都裴家裴谢堂作比较,好胜心强的韩小姐不服气,曾经瞒着家里人跑到箕陵城去找裴谢堂比过武功。

那次比赛,韩思军没能赢。

这一次也一样。

裴谢堂笑盈盈的上前,像方才季赢见礼那样拱了拱手:“韩小姐厉害。”

“过奖。”韩思军不认得谢成阴,冷淡的回礼:“没什么的。”

裴谢堂笑容更深:“确实没什么,那样三脚猫的功夫,韩小姐还跟人家打三十招,说起来真的有点丢脸。要是我,第二十招的时候就将他踹下去了。”

韩思军脸色猛地一变。

裴谢堂只是笑,那笑容在韩思军的眼睛里,充满了讽刺。

韩思军语气当场就不好:“既然谢小姐这么厉害,韩某领教你的高招。”

话语未落,她已挑枪动手。

长兵器对长兵器,女子对女子,这一场比赛充满了看点。

见韩思军率先出动,朱信之提起的心猛地就落了下去,他知道,他的小狐狸这次又是赢定了。高手过招,最忌讳心浮气躁,韩思军这是被激怒了。

他笑得更好看。

隐约的,心底的那股骄傲越来越浓。

两个姑娘都长得挺好看,又是用重兵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没一个开口说话的,只见两道身影在擂台上翻飞跳跃,煞是好看。一道月白,一道绯红,两人像是追逐的蝴蝶,令人移不开眼睛,几乎将另外三个擂台的观众都吸引了过来。

韩思军的心头是浮躁的,打了二十招已见气息不稳,她心中还没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韩家陪同的人倒是看了出来。

是她的兄长韩彤陪同,他在擂台下喊了一声:“思军,沉下心来好好比。”

在擂台上被裴谢堂逼得手忙脚乱的韩思军猛地一凝,心中起伏的情绪瞬间就收敛了下来。

裴谢堂也听见了韩彤的话,见韩思军不再上当,也跟着露出了笑容,看来当初箕陵城那一场比赛,韩思军是长了点心了。不过,韩彤想用一句话就稳住韩思军,简直是做梦。眼见着韩思军越打越稳重,裴谢堂根本不急,等跟韩思军近身时,她又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口吻开口:“韩小姐打个擂台,还有兄长在一边提点,真是令人羡慕!”

言下之意,她没军师就是个废物!

韩思军顿时不高兴,又被挑起了心头的火,看了一眼擂台下的兄长,摇了摇头。

韩彤不解。

韩思军已不理他,全心全意对付起难缠的裴谢堂来。

高手过招,往往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就是这么一个分神的功夫,裴谢堂故意露出一个破绽,引得韩思军大意了,被裴谢堂压制了长枪,一脚踩住了她的枪头。

裴谢堂明明看起来很瘦弱,但不知怎的,她一脚踩在枪头上,韩思军顿觉手中的长枪重如千斤,根本拿不住,长枪脱手,重重砸在地上。

擂台之下,韩彤失望的闭上了眼睛。

这局裴谢堂胜利,顺利进入明天的比赛。

朱信之站起身来,向她走过来,伸手捏着她的手腕,见她掌心泛红,额头上薄汗淋漓,心中十分怜惜,拿出手绢给她擦汗,柔声问:“打得累不累?要是很累,咱们回去歇着了,这里让主考官们看着就好。”

“不累。”裴谢堂眼睛亮晶晶的:“你看着我,我全身都是力气。”

他们二人还没离开擂台呢,周围人都瞧着,一时间,从考官到韩思军都愣住了。

人们不太认得裴谢堂,却没人不认得朱信之,主考官上前来见礼:“参加王妃!”

除了京城里好八卦的姑娘家,京城里大多数人都知道淮安王爷的正妃是姓谢,却不知道闺名是什么,眼下裴谢堂用了自己的真名来打擂台,倒没人把她同淮安王妃联系起来。见素来跟女子保持距离的朱信之同她这般亲昵,她又姓谢,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免礼。”裴谢堂笑盈盈的让主考官免了礼,挥了挥手:“你别跪,否则明天我要是打输了,多丢脸。”

洛阳韩家的人在一旁站着,韩彤见到了朱信之,拉着自己的妹子上前来:“王爷,这位就是淮安王妃吗?当真是风采卓绝,家妹败在王妃手上,真是心服口服。”

知道是淮安王妃,很多东西就想起来了,韩彤和韩思军都想到谢成阴和她的第一个师傅陈茂离来。

十三岁打遍京城禁军无敌手的谢成阴,韩思军输给她,不亏。

韩思军低着头,闻言没说话。

她心里觉得很悲哀。

从前打不过泰安郡主,好不容易熬到泰安郡主死了,又来一个谢成阴,东陆天下闻名的女将名册,大概是没她的位置了。

更重要的是……

方才谢成阴下了擂台,朱信之笑脸相迎,还细心细致的替她擦汗的那一幕,她完全都看到了。她心中布满了乌云,听见自己的兄长这般夸奖谢成阴,顿时觉得很是委屈,抬起头来瞪了自己的兄长一眼,又委屈的看了一眼朱信之,瞧见裴谢堂笑眯眯的模样,顿觉难看至极,捂住脸往外冲。

韩彤见她如此不懂事,拔腿想追,又碍于朱信之在这里,一时间很为难。

“韩将军请便。”朱信之都明白,微微一笑道:“韩小姐武功很好,明天见吧。”

韩彤知道今年有九个名额是作为替补的,朱信之言下之意,韩思军是一定会进入那九个名额,参加明天的第二轮角逐的,心中大喜,对朱信之道了谢后,就快步去追韩思军了。韩思军在墙角泣不成声,想到自己的理想和爱情,不免十分绝望,想到裴谢堂站在朱信之身边,连带着又多了几分嫉妒。

韩彤走过来:“阿妹,你不要哭了。方才王爷说了,明天的比赛你还要再去,你在那九个名额的替补里。”

“去了有什么用,我还不是个替补的!”韩思军哭着大喊。

韩彤一愣:“明天也是正大光明的比赛啊。”

“什么正大光明,我明明是谢成阴的手下败将,王爷再也不会管我了。”韩思军说:“他再也不会看我一眼,我来京都都是为了他,阿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韩彤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韩思军见他立在那里,小女儿的情绪涌了上来,跺了跺脚:“你什么都不懂,我不跟你说。”她一扭身,就往更深的巷子跑去,却不想刚刚过一个路口时,有人一把拉住了她,韩思军正要动手,就听有人在她耳边说:“你想打赢谢成阴,让王爷注意到你,我能帮你。”

第306章 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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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影一拉韩思军,韩思军未多做抵抗,就被这个人拉到了巷子里。

韩彤跟在她身后,只瞧见她的身影恍惚一闪就不见了,怕她情绪不稳定遇到了危险被人害了,连忙拔腿就追,可惜,等韩彤追到巷子口的时候,箱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眼见着韩彤的身影从巷子里跑过去,到处去找韩思军,旁边的小破屋子里,韩思军终于回过神,看着自己跟前的人:“你是谁,你为什么要帮我?”

“很简单啊,我也很不喜欢谢成阴这个人。”来人浑身都罩在黑色的斗篷里,六月的天,这个人却将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连个脑袋都不肯露出来。

韩思军又不是蠢材,冷冷一笑:“得了吧,畏首畏尾,你能成事才怪!我走了,今天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要想拿我做你的枪,你做梦!”

她转身就走。

拉住她的人却不松手,只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东西递给她看:“我是谁,答案都在这里。”

韩思军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忽而浑身一震:“这,这不是……”

“正是。”黑衣人颔首:“我的话,就是那一位的意思,你懂了吗?你想嫁给淮安王爷,只要谢成阴不在了,凭着你们洛阳韩家的地位和军权,还怕是什么难事吗?再则,王爷马上就要去西北抗敌,有了同韩氏的联姻关系,他如虎添翼,必定也是愿意的。娶了谢成阴,王爷心中其实也不是那么乐意,谢家小门小户,能替他做什么?”

一席话,说得大义凛然又为朱信之着想。

韩思军的脸色变了又变,思量片刻后才问:“你想要我怎么做?”

笼罩在斗篷中的人笑了起来:“很简单,这个东西你拿好。”

黑衣人递过来一个纸包。

“这是什么?”韩思军问。

“泻药。”来人剪短的说:“明天如果再对阵谢成阴,你提前一炷香吃下去,如果不对阵谢成阴,会有人告诉你什么时候该吃。吃下去之后,剩下的就不用你多管。”

韩思军点了点头,那人又叮嘱了几句,便钻入了更深的屋子里,让韩思军出去。

韩思军藏好东西,从屋子里出来,韩彤已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圈,她转身往巷子外走,很快就遇到了韩彤。

韩彤脸色铁青:“思军,你太不像话了,这里是京城,你怎么能任性妄为?”

“我错了,兄长!”韩思军低下头,小心翼翼的认错,声音瑟瑟的。

她在韩家素来得人喜欢,韩彤见她这般模样,就知道她是输了心里难过,责怪的话就说不出口,叹了口气,领着她回去:“好啦,不要闹脾气,这里是京城,能人异士不计其数,咱们韩家的人呢不是输不起,你别让旁人瞧不起你。跟我回去,等一会儿擂台全部打完,要公布明天参加考试的一百三十人的名单,你肯定在的,相信阿哥!”

韩思军又乖巧的嗯了一声,由得韩彤拉着回了擂台。

此时,裴谢堂已经跟着朱信之离开了擂台,两人回府去歇息了,韩思军自然是找不到人的,心中越发酸涩,心中直说还不知谢成阴要在淮安王爷跟前怎样夸耀自己的武功,而她肯定是做了谢成阴的垫脚石,越发情绪低落。

等到黄昏时分,总算是全部打完,一百三十人的名单也排了出来。

高手过招毕竟是少数,除了正常胜出的那一百二十一人,还有九个替补晋级的也出来了,韩思军、季赢都在其中。

韩彤舒了口气,拉着韩思军回亲戚家去歇息,等待第二天的角逐。

回到泰安王府之后,裴谢堂很欢实:“王爷,我今天表现是不是很好,你方才在宣角楼上都看到了吧?你快夸我!”

“很厉害,我的成阴天下无敌!”朱信之便笑了:“赢了多少,是不是该分红?”

“为什么要分给你,又不是你打的!”裴谢堂无尽口袋。

她是小小赚了一笔,也不多,百来两银子。

朱信之一副敲诈的形容:“你不感谢我过得去吗?按照咱们的律法,超过十两的单局就是聚赌,我今日高高在座,你还敢搞这些参与赌博的小动作,我完全可以没收赌资的。”

“给给给。”裴谢堂搂住他的脖子,亲他:“我的还不是你的?”

朱信之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对于裴谢堂的银子,他是老实不客气的拿了,末了才说:“你今天这两场赢得辛苦,依我看,跟你对阵的季赢和韩思军都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人,你能赢了这两个人,下面的就好打了很多。你在丁字号擂台前,不如我看得全面,甲乙丙字号的擂台上都没几个高手。明天你就能遇到,甲字号上有三个,乙字号上有两个,丙字号里只有一个,反而是你们丁字号,已经出了六个高手了。明天甲乙丙丁全掺和在一块儿,就好打很多。”

“再多高手我也不怕。”裴谢堂哈哈大笑。

她今天都有留意,并不放在心上。

朱信之笑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两人腻歪了好一会儿,朱信之怕她临阵对敌的经验不足,跟她说了不少方法,裴谢堂听着觉得没什么意思。

朱信之是遇到刺杀的时候太多,他临阵对敌的本事,大多数是应付偷袭的。

反而是她裴谢堂,多年在沙场上纵横,刀头舔血惯了,正面跟人杠也好,背后偷袭也好,都玩得很溜。

再加上当初高行止初初成立隐月楼的时候,曾经拉她去助阵,暗杀她也会的,出其不意的打法和点子更多,让人防不胜防。

朱信之的说教,听得她一阵阵犯困,听到后来,竟窝在朱信之的怀里沉沉睡去。

“若遇到旁人放暗器,你需得小心提防,这种时候是不会留下把柄的……”朱信之正说着,见她半天没回应,一低头,人靠在他的大腿上,一手抱着他的腰,已经呼吸绵长的睡了过去。

他一下子凝了语。

她的眉头是舒展的,靠在他身边睡觉,神色十分安然,模样特别依赖,他满腔的话语全部都散了,修长的手指头划过她的脸颊,嘴角自然而然的带了笑容。今天她太累了,连连遇到高手,光是那两场就耗费了不少力气。加上这个人好热闹,一直在擂台前上蹿下跳的玩耍,也是极其耗费体力的一件事。明天还要继续比试,确实是要好好休息的。

朱信之低头,轻轻吻她的眉心。

末了,他将人打横抱起,轻手轻脚的放在床榻上。刚一转身,那抱着他的手却不肯撒。

“你是猴子吗?”朱信之掰不开,见状好笑。

但话是这么说,他小心翼翼的宽了衣,躺在她身侧。感觉到身侧的床榻下限,睡梦之中,她的唇角弯弯,将他搂得更紧。

他听见怀中人呢喃:“凤秋,不要走。”

“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你。”他心中一暖,连忙说。

那人迷迷糊糊的哼哼两声,连眼皮都不曾睁开。依偎在朱信之的身侧,她什么也没想,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直到第二天天亮才被朱信之从床上拎起来。两人洗漱之后吃了早点,便再去宣角楼前找考官报道。

宣角楼前张贴了巨幅的白纸,上面写满了晋级的所有人的名字,今天是要重新抽签的。

再次抽了签,裴谢堂是十七号。

她很高兴:“凤秋,这个数字吉利。”

“有什么吉利的?”朱信之不解。

她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十七啊!”见朱信之还是不解,跺了跺脚,凑过来吻他的耳朵:“咱们是五月十七成婚的啊!钦天监说了,十七是个好日子。”

“……”朱信之被她吻得格外脸红。

裴谢堂欢天喜地,等所有人抽完了签文后,考官将编号填写到名字对应的地方,很快拟写出了今天对阵的名单。

裴谢堂对的是一百一十三号,一看到那人,她就笑了。

对方是个大块头。

打大块头是裴谢堂最喜欢做的,这种人大多数是练的横家功夫,只要不被对方的拳头打到,很容易就能拿下一局。

朱信之也笑:“他打不过你。”

“嗯。你不要在这里,免得旁人说我作弊,你去宣角楼上。”裴谢堂推他:“等我打赢了他,我再来找你。”

朱信之低笑一声,转身上了宣角楼。

今日是一百三十人,对阵第一轮后,会淘汰六十五人。再进行第二轮对阵。第二轮对阵有一组轮空,会淘汰掉三十二人,总计三十三人进入第三轮。第三轮仍然有一个人轮空,打完后,只十七人进入明天的对决。

裴谢堂搞不懂这样设置的意义何在,怎么都是单数,难不成今年武举考试要选十一人吗?

朱信之倒是知道为什么。

昨儿在家里他就告诉了裴谢堂:“今年多设一个名额,是要最后打完后,直接决出前三进行车轮战,在车轮战中拿下了第一名,父皇有一个重大的赏赐,至于是什么,后天你就知道了。”

故而到现在,裴谢堂颇为期待宣庆帝会奖励个什么东西。

第一轮比赛午时三刻才结束,吃过午饭后,第二轮比赛就开始了。

第307章 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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淘汰了六十五人,四个擂台就剩下六十来人比赛,速度就快了很多。

为了公平起见,先前的号仍旧作废,再次进行抽签。

裴谢堂抽了个中间的号,三十三。

她拿在手中,算了算,心中顿时很无语——按照游戏规则的话,时不时意味着她这一轮就轮空了?

果然,考官宣布比赛对阵,一对六十五,她是三十三号,轮空,直接进入下一轮。擂台周边一阵哗然,不少人都将羡慕的眼光落在她的身上。高台之上的孤鹜和长天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朱信之更乐:“王妃估计这会儿郁闷了,没得对手,就没人陪她舒筋活血,只怕是要不高兴的。”

“是啊,王妃嘟着嘴,就没一个好脸色。”

“亏得考官还巴巴的跟她说话,该不是在说恭喜吧?”

几人齐声笑了。

说话间,太子朱深见着一身华服,也来了宣角楼:“你们在笑什么呢?”

“参见太子殿下!”几人见了礼,孤鹜率先开口:“我们在笑淮安王妃呢,考官宣布,她这一轮轮空,不用打就晋级下一轮了。”

“哦?弟妹运气真好!”太子挑眉。

朱信之淡淡一笑:“她不觉得这是运气。”

太子笑而不答,只是在朱信之等人不觉时,跟自己身边的侍卫打了个眼色,那侍卫悄无声息的下去了,不多时回来附耳说:“殿下莫急,这一轮打完还要再抽签的。就轮这一轮,下一轮就没什么好运气了。”

“嗯。”太子颔首。

身侧的朱信之缓缓放下茶杯,凝眸看向了下方。

他听见了太子等人的谈话。

他立即跟长天交换了一下暗语,见自己跟前摆放着果盘,心中生了计谋:“长天,王妃在下面坐着也是无聊,别一会儿坐不住乱跑找不到人了。你将这果盘端下去给她,就说是我说的,一会儿要是乱来,我非教训她不可。”

“是。”长天端着东西快步下去。

太子见状,眸光转寒:“五弟对弟妹是真好。”

朱信之似乎极为无奈:“有什么办法,她就不是一个听话的,我总得留着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时时刻刻都盯着她。”

话里有话。

太子缓缓转动自己的扳指,心中计算起来。朱信之这话是告诉自己,谢成阴的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他的人在保护吗?

莫非,朱信之还真是怀疑了他?

太子笑道:“弟妹活泼,好动也是正常的。”

两人便都不再说话,只看着楼下的目光都沉甸甸的,各自心怀鬼胎。

长天端着那果盘已经到了楼下,宣角楼楼外,高台肆虐,裴谢堂蹲在地上的影子显得格外可怜。长天看不下去,将人请了出来,送上果盘后很是郁郁的问:“王妃,今日后方设了不少椅子,你何不去歇一会儿?”

“还是王爷疼我!”裴谢堂含糊不清的将果子塞在嘴巴里:“我快渴死了!”

长天笑道:“王妃慢点,噎着了您,王爷得心疼。”

“啧啧,还是你最会说话,专门捡着我爱听的说。”裴谢堂咽了下去,回头笑道:“这果子该不是你自作主张拿下来的吧?”

“真不是,太子来了,王爷专程拿下来给你的。”长天忙说。

裴谢堂回头看了一眼,果真看见宣角楼上多了个人影,正是太子朱深见。

“他来准没好事。”裴谢堂嘀咕。

长天就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裴谢堂挥挥手:“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这果子留给我,盘子你拿回去。”

长天回去,将空盘子放下后,似乎无奈至极:“王爷,王妃说,并非她自己愿意到处跑,她是找水喝,渴呢。”

“不是设了茶间吗?”朱信之不解。

长天道:“王妃说,王爷送的果子才解渴。”

朱信之就懂了,裴谢堂这是心里有数了。他微微一笑:“让宫女再上些果子,晚点等王妃吃完了那些,再给她送下去。”

太子便不好再说什么。

第二轮裴谢堂轮空,在擂台前百无聊赖的等了许久,自然是将所有人的比赛都看了一遍。当真是便宜了她,基本上对阵的这六十四人的长短看了个明明白白。瞧见季赢、韩思军都赫然还在,她一点不吃惊,这两人在这些人里算是很不错的。

果然,第二轮结束后,季赢、韩思军都当胜出,顺利进入第三轮。

又重新抽取签,决定对手是谁。

这一回,裴谢堂的语气就没那么好了,她没轮空,抽到七号,对阵二十六号。这一轮是个高个子的男人轮了空。

他欢天喜地的下了台,人们纷纷恭喜他,俨然他已得了功名——进入前十七名的,已经属于露出了头角,接下来会得到武举的称号,能顺利进入军中任职的。

眼下四个擂台,裴谢堂排七号,需排到第二场,在丙字号擂台。她算了算时间,让篮子到楼前去请孤鹜下来。

孤鹜见太子和王爷都没注意他,悄无声息的下来,有点郁闷:“王妃干嘛不喊长天,我在看比武呢。”

“你的刀给我。”裴谢堂笑吟吟的去解他腰间的佩刀。

孤鹜按住:“干嘛!”

“给,还是不给?”裴谢堂眯起眼睛:“痛快点。”

能不给吗?

孤鹜还不想脱一层皮。

利落的解下佩刀给裴谢堂,裴谢堂使唤他回去,自顾自的把玩起他的刀来,孤鹜看得一阵气结,索性眼不见心不烦,重新回了宣角楼。只是担心他的刀,上了楼就一直盯着看个不停。

场外,裴谢堂拿了刀后,便将刀塞给篮子:“藏起来。”

篮子不解,依言藏在自己宽大的袖子下。

第一场比赛结束,便到了裴谢堂。

二十六号是个特别瘦小的男人,年纪约莫三十四五,一双眼睛很是狡猾。

这人裴谢堂有印象,叫罗霄,看武功路数像是南方陈门的传人。这个人擅长的兵器是九节鞭,九节鞭比起方天画戟来,一样是长兵器,却灵活了很多,战场或许不好用,两两对阵的话,却是十足十的能压制方天画戟的。

裴谢堂还没上去,朱信之已有些担忧的伸长了脖子。

太子笑道:“五弟不用紧张,弟妹能应付得了。”

朱信之没说话。

他倒不是担心这个。

左右,谢成阴是有办法能赢的,他对她的武功很自信。

他是看到了有个人,鬼鬼祟祟的接近了裴谢堂的身侧,同裴谢堂擦身而过时,不知道抹了什么东西在她身上。

裴谢堂一点都没发觉。

朱信之蹙眉,不应该啊,她那么警惕,没理由让人近了身都不知道。

除非,她故意的。

想到这里,朱信之端端正正的坐了回去,一副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模样,准备着看一场好戏。

裴谢堂上去了。

此时只剩下三十三人对阵,分到四个擂台后,每个擂台八个人,分四场比赛,她在甲字号擂台上,乙字号擂台上,韩思军也正在跟人比试,对方不是韩思军的对手,被韩思军压制得死死的,毫无退路可言。

眼下还留下的三十三中,女子只剩下裴谢堂和韩思军,这两人自然是格外瞩目的。裴谢堂一上去,立即就有眼睛落在她身上。

方天画戟打九节鞭,看起来是裴谢堂吃了亏,九节鞭或是缠、或是拉、或是绕,都让方天画戟施展不开。但裴谢堂不是一般的高手,她总是让人防不胜防。眼见着对方用九节鞭,她将方天画戟交给篮子看着,从篮子的袖子里拿出藏刀,慢悠悠上台。

“还会用刀!”

“原来人家不单单是会用方天画戟啊!”

“厉害厉害,双料兵器,东陆出能人啊,今年的武举一定有她一席之地啦。”

众人议论纷纷。

台上的罗霄也愣了愣,瞧见裴谢堂丢了方天画戟上来,是拿了刀,他便凝眉不展。

裴谢堂手中的刀抽出来,朱信之立即看了看身侧的孤鹜,那是孤鹜的佩刀,怎么到了裴谢堂的手里?

孤鹜很老实:“王妃方才抽了签就让我下去了一趟,借了刀。”

他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此刻见到罗霄,才发觉裴谢堂是早就知道这人是用九节鞭的。

朱信之便道:“她在台下看了一轮,肯定是记得这人的兵器,抽了签后略略一算就知道是对阵这个人,故而早作准备。”

这一局更是输不了。

哪知道,他这边还在推测裴谢堂怎么用刀打对方,就见那罗霄拱了拱手,很是恭敬的说:“姑娘昨天的对阵我看过,今天的几场比赛我也看了,罗霄自认不是对手,这一局本该认输。只遇到高手,还是愿意领教一二,请姑娘赐教。”

他的为人倒是跟长相不一样,十分伟岸的男人气。

裴谢堂对他很有好感:“赐教谈不上,切磋一二是可以的。”

两人当即动手。

裴谢堂的刀法很有章法,跟她用方天画戟的肃重完全不同,身法十分灵动迅捷,像驰骋荒原的猎豹,让人防不胜防。

那罗霄敌不过她二十招就败了,败得心服口服:“姑娘的刀法比方天画戟用得更好,在下跪服!”

他拱了拱手下台。

宣角楼上,朱信之脸色微微一变,手中的茶杯轰然坠地。

这刀法,他认得。

第308章 搜查

“信之,怎么了?”太子就在他跟前坐着,见朱信之如此失态,不由哑然:“弟妹赢了,有没有受伤,你是担心什么?”

朱信之拿出手绢擦了擦手:“她的对手败得太快,我有点吃惊。”

他的表情跟话语都是吃惊的模样,太子一时间只觉得心里很古怪,却有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得顺着他的话说:“我是真没看出来,弟妹的武功原来是这般高强。跟她对打的那个人,武功应该很不错的,方才我的亲卫还夸奖了一番。”

“是吗?”朱信之淡淡道:“许是她的路数克了。”

说话间,两人都看向下方。

裴谢堂跟罗霄打完之后,擂台之下掌声雷动,不少人纷纷鼓掌,惊叹的看着裴谢堂,只觉得这个女子的武功委实太好,难得的是不但方天画戟用得好,就连刀也用得很不错,这是等于近战远攻都是一把手,等将来上了战场,那就是无敌啦。

想来不久的将来,东陆会多一个新星虎将!

主考官知道她的身份,拱手笑道:“王妃好身手,这次一定能名列三甲。”

“借你吉言。”裴谢堂回了个礼,又说:“主考官还是不要太过客气了,我等胸怀坦荡,可别让旁人说我弄虚作假。”

主考官捋着胡须:“王妃实在过谦,你今天是以技服人,无人会说三道四。”

裴谢堂的目光转在不远处的韩思军身上,见她正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勾唇:“那可不一定。”

只看了一眼,她忽然一愣,抬手指着甲字号擂台问:“怎么一回事,那边怎么休战了?”

“方才对战,韩家小姐稳稳占了上风,却不知为何忽然脸色煞白倒地,军医看过,说是中了毒,她的比赛中止了,在等待查找毒物的来源。”主考官言简意赅的说:“如果知道是谁下的毒,理应除名以儆效尤,否则,谁都当这考场的规则是儿戏一般!”

中毒?

这可是武举考试的考场上,谁那么大胆子?韩思军的对手吗?

可是,韩思军这般愤愤的盯着自己,是个什么意思?

裴谢堂有点不解。

辞别了主考官,她低头想了想,竟哑声笑了出来:“我就说方才那人怎么无缘无故靠近我,原来后招在这里。”

方才她正准备上去时,曾有个人靠近她,走过她身边时,手在她身上摸了一把,她看了一眼,是一个女子,摸了摸自己的东西都没少,却还是留了点心思。她伸手入腰带上细细摸了摸,便摸到一个细小的玩意藏在自己的腰带里。

原来在这里。

裴谢堂勾下脖子,唇角的笑容邪恶。

她倒是要看看,这些人想玩出什么花样来。

接着整理衣衫,裴谢堂的手快速的将腰带里的东西取了出来,摸了摸,是一个极其小的纸包。她夹在指缝中,借故整理头发,将东西藏在了头发里,用发簪攀住了发髻,从外面倒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这种把戏,她以前长长用来欺瞒裴拥俊夹带小样物品,万无一失。

她走了过去。

刚刚靠近,别听见军医说:“韩小姐是中了软骨散,这种药能阻碍浑身气血,让人动作不畅,但是并无生命危险。”

没有危险能脸色煞白?

第309章 凶手

太子和朱信之的目光立即落在了韩思军身上。

太子冷色:“荒唐,韩思军是受害人,哪有去搜她的道理,要是本太子真的做了,那才是寒了人的心肠。”

“我倒以为因慎重起见,也查查她。”朱信之在旁边搭口。

太子便笑:“信之,你要是想维护你的正妃,本太子大可将此事压下。”

“不必压。就在这里审理吧。”朱信之拢着手,只是眉目渐渐笼上了三分寒霜:“我只是说,既然要公平,就应该没一个都查。今天在这里的没一个人是完全没嫌疑的。就是这些武举考生的家眷,也都应该清查一二。这种事情,不见得谁会亲自动手。”

“但韩思军说了,今儿只跟你的王妃接触过。”不知不觉中,矛盾转移了,只剩下太子和朱信之的在争吵。

“在跟我的王妃接触之前,她接触最多的是她的兄长,还有她自己。”朱信之寸步不让:“依我看,韩彤也有嫌疑。我的王妃身边的侍女也有嫌疑。”说罢,他缓缓起身:“本王和本王的侍卫也有嫌疑,既然如此,就一并搜查。侍卫!”

他说着,往前迈开了一步,孤鹜和长天以及篮子都过来,站着让那些侍卫和女官搜身。

一无所获。

朱信之做了之后,目光便落在韩思军身上:“女官,也看看韩思军身上,她既然是受害者,理应没有毒物。这点自信,难道还禁不起检验吗?”

女官立即去了。

裴谢堂漫不经心的整理了自己的衣衫和发髻,一翻手,藏在发髻里的东西已捏在掌中,她笑盈盈的看着韩思军,瞧见对方的眼神憎恶的看着自己,便又笑意更深了三分。

女官退下:“王爷,没有。”

韩思军松了口气。

太子亦道:“多此一举。五弟当真是十分维护弟妹。”

朱信之不答,蹙眉看着韩思军。

韩思军跟裴谢堂都是女子,搜身之时,两人站在了一出,还不等太子和淮安王爷说话,却见身边的裴谢堂突然伸手,抬手拆了自己的头发,让一头青丝倾泻而下,她才笑着抬手碰了碰韩思军的发髻:“女官搜身当真是一点都不仔细,女孩子的头发长,挽成发髻也厚重,一个小小毒药又用了,能剩下多少,头发里也是能藏的。”

她动作极快,火速抽出了韩思军的发簪。

韩思军的头发不如她的好,没能瞬间倾斜而下,却很快也披散开来。

“哇,真的有东西!”

不等韩思军发怒,旁边已有人惊呼了一声,指着韩思军背后的地面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韩思军低头一看,在她的脚边,滚落了一个小小的纸包,纸包只小指头大小,扁平,落在地上后散开了些许,颠簸了一些粉末出来。

她一愣,弯腰去捡,身侧的女官已快一步上前,将那纸包捡了起来递给了军医。

军医验过:“这就是软骨散。”

围观的百姓又是一阵哗然:“韩思军被人下了毒,毒药却在自己身上,这是唱苦肉计吧?”

太子脸色铁青,朱信之松了口气。

裴谢堂仍旧是那张不变的笑脸。

韩思军大怒,一把扯住裴谢堂:“是你把东西放在我身上的,一定是你,只有你碰过我。你太恶毒了,你想害我身败名裂!”

“韩小姐,说话,是要有证据的。你说是我放的,我怎么放的?”裴谢堂两手一摊。

韩思军怒道:“就是刚刚。”

“你是说,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太子和王爷的面儿,当着女官的面儿,将东西放在你头发里的?开什么玩笑,你当太子殿下是瞎子呀!”裴谢堂抽出自己的手,格外无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倒是奇怪了,韩小姐一口咬定是我下毒的,毒物是我放在你身上的,你是故意栽赃呢,还是故意陷害啊?”

“成阴,休得胡言,跟太子殿下道歉!”朱信之凌厉的呵斥。

看着是训斥,实则是帮裴谢堂咬死这一点。

大家都没看见,就太子说看见了,加上刚刚针对帮腔,太子就会被拉到同谋的阵营来。按照裴谢堂的意思,如果太子看见了裴谢堂放东西在韩思军的头发里,却不阻止抓个现行,不是瞎又是什么?

裴谢堂伶俐的转身:“成阴说错话了,太子不是瞎子,请太子殿下不要怪罪!”

“起来吧,我怎能跟弟妹计较几个字。”太子几乎是咬牙切齿,脸已是青了。

韩思军身侧,韩彤不敢置信的盯着那纸包,霍然抬头:“阿妹,这东西哪里来的,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个?”

韩思军怒道:“不是我的,是别人陷害我的。”

“还说是我吗?”裴谢堂拍了拍手:“且当是我,那我就要问问,我为何要下毒害你?因为你喜欢王爷吗?我才刚知晓。再说。”

她顿了顿,挑眉:“就算你喜欢王爷,我犯得着谋害你吗?我家王爷心中只我一个人,我还怕你一个武功不如我、相貌不如我、且还是待嫁的小姑娘吗?我已经是淮安王妃了,我坐得稳稳的,没来由的折腾我自己干嘛?”

韩思军听她贬低自己,涨红了脸:“你嫉妒我能得到王爷的青睐。”

一番话不但没能赢得同情,还有人噗嗤笑了。

如果先前裴谢堂只是用方天画戟对阵还好说,可后来见识过她的刀法之后,众人就知道,根本不存在嫉妒一说。淮安王妃双料神兵,相貌又如此出类拔萃,搁谁手里都是个宝贝的!

看看淮南王对她的维护,就知道多宝贝人家了!

嫉妒?那是个啥?

就在这时,坐着的朱信之不慌不忙的补了一刀:“我从来没青睐过你,韩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方才说我昨天同你打了招呼,可我并没有这么做,我不认识你,我也不同除了王妃以外的女子有所往来。”

打脸呢!

众人看韩思军的眼神都变了,像在看一个笑话。

京都那么多漂亮姑娘,六年来,淮安王爷都没假以辞色,一个洛阳来的、生得还没有王妃好看,王爷会对她青睐有加吗?

韩彤也觉得自己的妹妹站不住脚,心中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得沉下来在一旁不说话。

韩思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中已是不解。

明明毒药应该在裴谢堂身上的,为何会在自己身上?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除了裴谢堂自己放了回来,就没第二种可能。

裴谢堂见她情绪不对,语气便带了几分嘲讽:“韩思军,你连陷害都不会,还妄想着能拿下武举状元,让王爷对你高看一眼,真是天真得可笑。你这种蠢材,站在王爷身边都是对王爷的羞辱。”

“闭嘴,你闭嘴!”韩思军被她戳了痛处,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都是你,肯定是你趁着女官不备,将药从腰带里拿出来,放在我的头发里,好引得大家怀疑我、嘲笑我,将我撵出考场!”她说着,脸色苍白的看向女官:“女官大人,这药包得根本不严实,她的腰带里面一定还有残留的药粉,只要一查就知道。”

然而,女官没动,谁也没动。

包括太子在内,都用一种看蠢材的目光看着她。

裴谢堂的眼底带着一分笑意,那笑容落在韩思军的眼睛里,就像来自地狱一般狰狞:“韩思军,若不是你陷害的我,你怎么知道,这药原本是藏在我的腰带里的?”

女官上前,拉开裴谢堂的腰带,仔细看了片刻,果真见右侧腰带里有些许白色的粉末。

对得上!

韩彤身子一晃,直到此刻,他终于相信是自己的妹妹玩了一出苦肉计。

韩彤只觉得头晕目眩:“阿妹,阿爹和阿娘那般信任你,韩家个个都对你寄予了厚望,都盼着你能光耀韩家的门楣,你却……你却……”

两行羞愧的泪水从眼中滚落,韩彤转身跪在朱信之跟前:“王爷,家妹犯下大错,但凭王爷惩罚,韩家绝不多言!”

朱信之淡淡一笑:“太子殿下在此,还交给殿下吧。”

太子嗯了一声,对他的恭维很受用。

很快,太子决议,韩思军在武举考试中陷害其他考生,意图作弊,除本次名次,三届不得参考。武举考试三年开一届,三届不考,也就意味着十年都不能再来。韩思军终于崩溃,捂住自己的脸大哭起来:“不是这样的,说好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说我只要负责放了东西,其他的就不用我管了吗?这根说好的不一样!”

“我是冤枉的,是有人陷害我的!”

韩思军被人更快的拉了下去。

裴谢堂和朱信之对望一眼,都听清楚了她话里的意思。

朱信之用唇语对裴谢堂说:“回府再说。”

韩思军被带了下去,很快,武举考试重新开始,已经比完的不用再打,跟韩思军对立的则直接晋级,成为明日决选的举子。

今天这一轮打完,满城沸沸扬扬,却不是为了即将产生的武举状元,而是韩家女这一桩丑事,以及淮安王妃绝世无双的刀法。

裴谢堂何止是长脸?

简直是替淮安王府和谢家大大的长脸!

谢遗江第二日去上朝,走在路上就有人不断恭贺:“谢大人好眼光,王妃的武艺当真是惊世骇俗!”

第310章 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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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谢遗江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在武举考试的擂台上出了那么大的风头,听闻左右恭贺,还吓了一跳。

又听旁人问:“谢大人到底是请了哪个教习教导王妃武艺的,委实太过厉害,我也想替我儿子请他呢!”

“是啊,是啊,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不如请这位教习开个学堂,我们都送孩子过来习武!”

这一回,谢遗江懂了,等明白是裴谢堂在擂台上的表现十分抢眼,一向不爱说话的谢遗江满面红光,连连同左右的人说起这事儿:“多谢多谢!小女技艺拙劣,肯定是比不得各位公子的。老夫是个文官,对武功不太懂,给小女请的是箕陵那边薛家的老先生薛定。薛老在武学上的造诣,我也是今时今日才知道原来这般厉害!”

“薛定啊,那是跟泰安王府通脉一宗的薛家吧?”

“是吧,听说泰安王府裴家引以为傲的方天画戟,就是从薛家流传过来的。”

“谢大人好眼光!”

谢遗江但笑不语。

旁人追问薛定如今在哪里,他便实话实说:“被王妃带到淮安王府去了。”

看来是求师无门。

说了一会儿话,谢遗江便想着要去淮安王府,好好问一问这事儿。他当初是同裴谢堂有过约定,要裴谢堂在六月的武举考试中拿下三甲,但如今裴谢堂已然做了淮安王妃,哪里还能这般抛头露面的乱来?

所以,谢遗江是上门去训人的。

然而,他扑了个空,裴谢堂和朱信之都不在府中。

事实上,昨天下了擂台后,这两人就没回来。

他们跟着韩家兄妹,一道去了他们借住的宅子。

宅子里,朱信之和裴谢堂神色从容的看着韩家兄妹。韩彤满面羞愧,韩思军神色颓然,不敢抬头看他们二人。

“韩小姐。”朱信之语气温和:“你方才说,有人跟你越好的,不是这样说的,此话是什么意思?”

韩思军埋着头:“有人给了我一包药,说是泻药,让我带在身上,等今天比试的时候用。如果对手是王妃,就提前一炷香服下。如果不是王妃同我对阵,就会有人来告知我什么时候服用。他让我比赛一开始就跟王妃先接触,等药效发作后,便可以指认王妃。”

是这样。

裴谢堂微微颔首:“他是谁?”

“我不知道。来见我的时候,他穿着黑色的斗篷,面目遮盖得严严实实的,我没瞧见他的脸。听声音是个男人。”韩思军说。

男人,斗篷……这般藏头露尾,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裴谢堂笑了笑:“一个不知来路的人,韩小姐就敢跟人家合作,你的胆气真是让我敬佩。”

韩思军羞愧得不知所措。

韩彤更是老脸通红,王妃这是在讽刺韩思军有头无脑呢。

朱信之倒是没说什么,在一旁听完,才说:“他对你说那是泻药,看来,他也没跟你说实话,你吃下的是软骨散,在打斗之中,要是一着不慎,你很有可能就死在敌人的刀剑下。”

韩思军也觉得后怕。

裴谢堂噗嗤也笑了:“王爷,你跟他们一样天真。”见大家都看过来,裴谢堂勾起唇角:“一个软骨散,吃了没什么,过后就能好,一会儿就能参加比赛,能产生多大的用途?最多,要是真如了人家的意思,我不参加这武举考试就对了。”

“你的意思是,那药也不是软骨散?”朱信之蹙眉。

“是,肯定是。”裴谢堂低声说:“不然,军医岂不是就是跟旁人一伙儿的,很容易被拿捏了把柄?”

见大家都不明白,她又叹了口气:“你们应该是不知道,软骨散单独服用,只会让人浑身提不起力气,并不算什么大毒药。但是,一旦吃下软骨散的人再服用销魂散,就会产生比鸩酒还要厉害的毒,顷刻毙命。”

“当真?”韩彤惊得跳起。

裴谢堂笑道:“我的医女已经在等候了,不信的话,请她进来问问就知道了。”

“宣祁蒙来。”

朱信之吩咐。

祁蒙早就被篮子请了来,就在门外等着,听宣入内,先吩咐韩思军将手腕伸出来,诊断了一会儿,便说:“还好,韩小姐只服用了软骨散,销魂散还没来得及吃下。”

“那应该是第二招了。”裴谢堂揣测:“那人原本的计划一定不是这样的。他应该是想让韩思军吃下软骨散,然后指证我,在指证我的过程中,先坐实软骨散是我下的。然后,他会想办法将销魂散神不知鬼不觉的下了,在这个过程中,韩小姐突然暴毙,药又是从我这里搜出来的,就能坐实了我的杀人罪,一旦我获罪,王爷,你就不清白啦。”

“原来如此!”韩思军脸色煞白。

见到大家都看她,她后知后觉的说:“当时我坐在那儿,等候王妃比试完成指证王妃时,曾经有个人给我端水。我……我当时并不是很渴,所以没喝。”

“那就对啦。”祁蒙点头:“销魂散是迷幻药,医者都是用在处理外伤的过程中,用来给病人做麻药的。同软骨散一样,单独服用销魂散并不能致命。两者结合有剧毒,但这个起作用的过程并非一下就发生,最起码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奇效。那会儿要是就有人给你端水的话,时间是完全对得上的。”

好在当时没喝那碗水!

“水中一定是有销魂散。”裴谢堂凌厉的笑:“端水的人没强迫你喝下去?”

“强迫了。”韩思军脸色越来越白:“我本来也是要喝的,但没想到王妃来得那样快。”

看来,今天能逃过一劫,实属侥幸!

朱信之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这人处心积虑对付自己的王妃,若王妃真的杀人获罪,他作为武举的监考官,会引起多大的争议?

韩思军昨天才在擂台上有不俗的表现,又是洛阳韩家的人,旁人不免说三道四,说他朱信之是为了自己的王妃能够拿下冠军,不免用了一些卑劣的手段。一旦这些话传到父皇的耳朵里,他朱信之就算浑身是嘴都不见得能说得清。之后,按照父皇的风格,他跟武举考试挂边,为了避嫌,哪怕父皇相信他的为人,都会让他暂时不要再管武举考试的事情。

这些人的目标不是谢成阴,而是他,而是这个武举考试的监考官。

不,不止!

他如今是西北寒铜军名义上的统帅,这一次的武举考试,他还肩负着另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为寒铜军中选择新晋将领。

如果监考官的位置丢了,武举考试的优胜者由旁人选出,旁人就有权利塞人进寒铜军。

这些人的目标除了他之外,还是远在西北的寒铜军!

好险!

今日要不是谢成阴机智,没有中计,恐怕现在就不能在这里好好说话了。

裴谢堂拉了他一把:“走吧,王爷,咱们该回家了。”

瞧着他的脸色,她就知道两人还有无数的话要说,当着韩家兄妹,这些话都不合适。

裴谢堂回头对韩思军道:“你们还是尽快离开京城吧,回去的路上千万小心,可别让你的妹妹单独一个人,饮食要仔细,不是自己的东西,经了旁人的手就千万不要再进嘴巴里。”

“你担心有人杀人灭口?”朱信之问。

裴谢堂很老实:“虽说未必,但有些人天生狠辣,总担心韩思军瞧见了他的面容,想杀她灭口而已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言尽于此,两人双双告辞。

韩家兄妹越想越觉得这京城的水就好比泥潭一样深,而且一点都看不透,连夜就离开了京城,一路小心谨慎的回了洛阳,直到踏进洛阳韩家的家门才松懈下来,那是后话。

朱信之和裴谢堂回到淮安王府,关上书房的门,朱信之第一句话就问:“你觉得是谁?”

“王爷觉得是谁?”裴谢堂挑眉。

朱信之拉过她的手,在她掌中快速的写了一个字:陈。

裴谢堂哑然失笑。

朱信之还是太天真了一些。

“你笑什么?”朱信之一愣。

裴谢堂道:“王爷,你觉得是陈家,可你仔细的想想,打到了我,陈家能得到什么?眼下他们一个弄不好,就会被王爷怀疑,他们是傻子吗?这事儿,十之八九不是陈家做的。陈昭一辈子老谋深算,今日这计划却漏洞百出,一看就不是他的手。”

想想先前孟家的事情,连如此深厚的孟家,在陈家人眼里也不过是棋子,掩藏多年,三十年才被人击倒,陈家会想出这种拙劣的玩意,伤不到一点根本吗?

最重要的,陈家人手里,眼下并没有能够替代的王牌。

裴谢堂昨儿已经仔细的看过了今天的名录,晚上的时候就传信给了贺满袖,让鬼养阁的人去打探消息,结果传回来的信儿说,这些人里都没有陈家安插的人,个个都是身世背景十分清白的,唯一在家世背景上能跟裴谢堂抗衡是,也就是韩思军一个。

然而,韩思军手下败将,根本成不了气候。

在裴谢堂看来,陈家已经放弃了这一次的武举考试。那么,就剩下一个人了。

第311章 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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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不说话。

片刻后,他抬起头来,眸中闪现出睿智的光芒,一瞬间就给了裴谢堂一个极为准确的答案:“如果不是陈家的话,那么,就是太子了。”

裴谢堂微笑颔首。

是啊,太子。

这事儿就是太子的手笔。

如果今儿太子没来宣角楼上,大概,裴谢堂和朱信之两人都不会那么快怀疑到他的头上,可是,一向不关心武举考试的太子殿下突然大驾光临,本身就很值得深思。太子还出言帮腔韩思军,这事儿更值得人往里想。

“是我大意了。”朱信之叹了口气:“先前去拜访太子,恰巧曲雁鸣也在,当时曲雁鸣对我百般刁难,可太子一直不发一言调和,我心中就有了些许疑惑。今日之事,更是证实了我心中的猜想。我竟然不知道,我跟太子之间的嫌隙已经如此之大,大到他容不得我站在这儿,要想尽办法夺了我的权。想来,他还准备了后招。”

“你好端端的,去拜访太子干嘛?”裴谢堂毫不客气:“你是不是傻?人家巴不得吃了你不吐骨头。”

“从前,太子不是这样的。”朱信之很低声的说:“太子同我是兄弟中关系最好的。”

那就是,现在变了。

只是,为什么会变?

朱信之想不明白。

裴谢堂笑道:“再是关系好,他终究是太子,你终究是皇子。虽说你们是兄弟,但九五之尊只有一个,两个人就太拥挤。”

“我无心皇位。”朱信之说。

裴谢堂道:“你无心皇位不假,这一点,我相信太子不瞎,他看得出来。但是,不管是多么开明的皇帝,心中总是期待他的臣民爱戴他、敬仰他、尊敬他、向往他,他是绝对容许不下这个世上还有另一个人,得到这一切。哪怕,那个人不是皇帝。”

“你想想看,这得多憋屈?我明明是皇帝,可百姓跪我是因为我的权利。而你不是皇帝,可百姓也一样跪你,还跪得心甘情愿。”裴谢堂打了个很恰当的比喻。

朱信之顿时如遭重击。

功高震主四个字,第一次冒在他的心头。

裴谢堂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她没选择同朱信之说太子真实的意图,因为对朱信之来说,那些委实太过荒唐。

难道,她能无凭无据的指证太子殿下,告诉朱信之:太子之所以想将你除去,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宣庆帝的儿子,一旦有人发现他是私生子,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你作为宣庆帝最为倚重的儿子,马上就能成为太子。他得绝了宣庆帝的心,让宣庆帝无可退路。

这么一想,裴谢堂顿时不寒而栗。

没了朱信之,东陆还有二皇子朱简数,三皇子朱综霖呢,难道太子的计划里,这两人也是必须要死的吗?

朱信之想了片刻,眼中一时思绪百转:“成阴,你懂得真多,你明明不是这个朝中的人呢,怎么比我还了解太子呢?”

裴谢堂不答。

朱信之却看着她:“你今天用的刀法,也是薛定教给你的吗?”

“不是。”裴谢堂知道他看了那一场比赛,用薛定是瞒不住人的,虽说薛定是武学大家,然而,她今天用的刀法,却是当世只一人会的。

她看着他:“那刀法,是泰安郡主教给我的。”

果然。

朱信之自从看到那刀法后就一直提起的心终于缓缓落下,他低声问:“你,认识泰安郡主吗?”

“认得。”裴谢堂已不打算瞒着他了,“从前泰安郡主回来京城的时候,我见过她很多次。”反正都是自己,旁人也不知道她到底干了什么,她用那刀法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用什么理由告诉朱信之,当即一五一十的说来:“你知道,高行止跟泰安郡主是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因高行止的关系,我曾经在泼墨凌芳见过泰安郡主。我也练武,郡主很喜欢我,她说东陆学武术的女子不多,等我将来长大了,她将我收入寒铜军中。”

这倒是裴谢堂一贯的风格。

朱信之眼中的疑惑渐渐消了。

裴谢堂继续说:“一开始,我爹给我请的教习是教我学习枪法的,认识了郡主之后,郡主教过我一年多的方天画戟,故而我也会用方天画戟。”

朱信之再点头。

原来是有基础,难怪后来薛定来了之后,谢成阴弃了枪法改为学习方天画戟,能够学得那样快、那样好。

只他是个傻子,竟然一点都不曾怀疑过。

裴谢堂继续说:“可我枪法和方天画戟都不喜欢,我最喜欢的是刀法。有一次,郡主从箕陵城回来,说新创了一套刀法,拉着高行止比试,我在旁边看了很喜欢,就缠着郡主教我。她便传给我了,还嘱咐我不要随便在人前用,这刀法,她要以后开宗立派的。”

说到这儿,噗嗤笑了起来。

这话真不是瞎说的,她从前创立这刀法的时候,曾经对高行止大言不惭的说过:“老高你别笑,等我将来有了足够的时间,又把北魏人打跑了,我就去江南开宗立派,收很多很多的徒弟,这刀法我还给起了名字的,就叫苍穹刀法,你觉得怎样?”

朱信之深深的看着她,见她笑了,慢慢舒了口气:“你还有这样的奇遇,为何从前不跟我说?”

“有什么可说的呀。”裴谢堂两手一摊:“我后来残废了,郡主交给我的东西我没用上,我没脸提的。”

“也是。”朱信之笑了。

这话题便掠过,朱信之再也没问过裴谢堂类似的问题。

两人折腾了一天,裴谢堂已然很疲倦,又说了一会儿的话,两人还是始终没想明白,太子的后招会在哪里。

明天还有比赛,裴谢堂是扛不住的,见已经没什么好商量的,就先去睡了。

临走前,她不无讽刺的说了一句:“想不到陈昭一辈子老谋深算,太子算是他最深爱的徒弟,怎么他教出来的徒弟,第一次算计旁人,就想出这么一个蠢到极点的法子?陈昭一定很失望。”

朱信之失笑。

她走了。

朱信之坐在书房,吩咐孤鹜和长天找人去查看太子东宫的动静:“一旦陈昭或是陈珂去了东宫,立即想办法混进去,看看他们是要做什么。”他还得严防太子的后招。

裴谢堂说得对,太子的法子很愚蠢,陈昭一定会给他擦屁股的。

这法子到了陈昭的手里,又不知道要翻出什么花样来。

孤鹜去了。

长天没走,站在书房里见朱信之愁眉不展,不由问道:“王爷,夜已经很深了,您还是早一点歇息吧?今日王妃展现出来的实力很强,这一次的武举肯定是她夺冠,王爷不应如此操心才对。”

“正是如此,我才格外担心。”朱信之叹了口气,看着长天:“长天,王妃方才同我说,她今天用的刀法是泰安郡主教给她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王妃已经病了五年,是今年才痊愈的。这五年里,她基本没出过谢家的大门,也就是说,这刀法最快也得是她十四岁的时候,泰安郡主就创立了,她才能有机会学习。”

“那又怎样?”长天不解。

朱信之脸色顿时变得复杂:“可是,我明明记得,这刀法是泰安郡主在宣庆二十年夏天才创的。”

宣庆二十年。

那一年,裴谢堂追着北魏人满沙漠的跑,在斡尔罕城外,她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沙漠风暴,亲眼瞧见暴虐迅猛的沙漠风暴将斡尔罕城几乎摧毁,被自然力量惊呆的裴谢堂在沙漠中有所感悟,觉得武功的臻至化境,也会跟沙漠风暴一样,快、迅、猛,根本容不得躲闪和回避,不管藏在什么地方,都躲不开这种摧残。

于是,她的苍穹刀法应运而生。

这刀法以快捷、迅猛为主,招式化繁为简,只求凌厉,杀人不见血。

她创了这刀法后,觉得得意无比,当年回京,就闯入淮安王府,非要孤鹜和长天等四人给她试刀法。

朱信之还记得那一仗。

当时他不愿意见裴谢堂,借故没出来,却扛不住她说新创刀法的诱惑,悄悄躲在阁楼上看了个大概。

孤鹜、长天和落霞秋水四人围攻裴谢堂,仍旧在她迅猛的刀法下落了下风,虽说当时裴谢堂也没赢了这场比试,但还是让孤鹜和长天等人十分心惊。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那刀法,想来早就被裴谢堂不断改进,才有今日这般骇然。

正因为知道这刀法的确切时间是宣庆二十年创立,所以,他知道,今天谢成阴跟他撒谎了。这刀法,她不是在小时候学的,而是在病中学的。

可她在病中时,不是根本起不来身吗?

难道,是最近才学到的?

也不像,看今天谢成阴在擂台上运用刀法得心应手的模样,若非是她自己创立的,就是已经扎扎实实苦练了很久,没个几年功夫出不来这样的成效。

那就剩下两个可能性了。

第一,谢成阴就是裴谢堂。

第二,谢成阴一直以来都是在装病。

朱信之不信鬼神,宣角楼上,他亲眼看到裴谢堂死去。那么,就是第二种答案,谢成阴一直装病,直到泰安郡主死了,她才突然冒出来接近自己。

第312章 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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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一起,心中立觉钝痛。

朱信之握紧自己的胸口,越发觉得苦涩:“她果然是来替裴谢堂找回公道的,她接近我,步步为营,都是为了泰安郡主。”

她,一开始靠近他就是谎言!

什么心悦他,什么想长长久久的陪伴他,都是谎话。她来的目的,从头到尾都是为了那个人,为了那个已经是尸体的泰安郡主!从前,这些只是他的猜想,今日却彻彻底底的证明了他没有猜错。他心中只感到冰凉一片,一会儿觉得周身透着寒冷,一会儿又觉得像是落在了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明白。

他渐渐反应过来,一直以来,存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女人,她不是什么善类。

他以为她心思单纯,然而,事实证明她心智超群。

朝廷风云,连他都看不明,她却总是一语中的。

他以为她善良无害,然而,事实证明她心狠手辣。

小孤山上陈家人的损失他这两天已经有所耳闻,联系到她受的伤,他猜到八成是她下的手。那是几十条人命,虽说人家没什么好心的要她的命,她算自卫还击,然而,想到她一个不足二十的小女孩提刀杀人血流成河,他总是有点难过的。

不,不止。

还有端午节的时候,高行止遇刺,当时他就站在那儿,亲眼瞧见她目光如炬,像暗夜里的玫瑰,美得刺人。

怪他朱信之太傻,当时他被爱情和嫉妒蒙蔽了双眼,怎么就没发觉,那一刻的谢成阴,骨子里都透着同泰安郡主一样的风姿呢?

那种神采,同当初宣角楼上的那个人有什么两样?

长天默默的看着,愣了半天,才渐渐明白过来朱信之是什么意思。他脸色骇然一变:“王爷,你的意思是?”

“将落霞和秋水叫过来。”朱信之闭了闭眼,面容平静。

长天愕然。

他是侍卫,素来不会违背主子的吩咐,心中震惊,听了朱信之的吩咐,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还是本能的转身去喊人。走出书房,长天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正瞧见自家那个风韵无二的淮安王爷双手捂住了眼睛。

王爷……哭了?

心中一颤,便被一股悲切攫住了。

长天握紧拳头,难道,王妃就是那个长久以来他们追寻的……王府的细作吗?

王爷早就怀疑,后来发生的这一切,都有一双看不见的手一直在推着大家往前走,可惜,这双手很高明,他们谁都没能摸到痕迹。

如果真是王妃,那王爷他……

他越想越不敢想。

孤鹜,长天,秋水,落霞,四人并肩站在书房里,朱信之脸上的神色已经完全看不见,只剩下一片平静淡然。

他的目光扫过诸人,定格在秋水身上:“秋水,你来说。”

“是。”秋水福了福身,直起腰来:“王爷婚礼的时候,属下曾经瞧见当年泰安郡主的贴身亲卫贺满袖进了王府主院,他同王妃说了几句话,很快就走了。属下将这件事告诉了王爷后,王爷让我多留意贺满袖,怕王妃被人利用了。又过了没多久,属下发现,王妃总是往外跑,也不带篮子,篮子有点怨言,说王妃变了。属下趁机套话,便知道王妃是去泼墨凌芳。”

“属下断断续续的还发现,王妃经常出入王爷的书房,在里面关上一会儿,她离开后,属下查看过,王爷的公文都没有什么翻动的痕迹,属下一开始也以为自己是多心。直到咱们抓捕陈家两个公子之前,王妃到王爷的书房写东西。”

“属下一直知道,王妃同高行止关系极好,泼墨凌芳铜墙铁壁一般,素来查探不了什么消息,故而属下找了人,在谢家打探了一番。”

秋水顿了顿,说:“谢家人说,高行止从前从未去过谢家。”

“高行止同王妃关系好起来,是在泰安郡主死了之后,属下推测,或许是从那时候开始,王妃才做了高行止的内应。”秋水最后才说。

其他人听得莫名其妙。

孤鹜一向是最不能转弯的,他虽聪明,但不是这些阴谋诡计的擅长者:“这有说明什么吗?”

“没有说明什么。”秋水冷冷的说:“只能说明,王妃一直在撒谎,她根本就不认识泰安郡主,也不是如她所说的那样,跟高公子是青梅竹马就认识的好友。”

“落霞。”朱信之不置可否,喊了落霞。

落霞道:“王爷,最近王妃没什么别的举动。”

朱信之点点头。

“王爷,是怀疑什么了吗?”孤鹜再是不明白,此刻也抓到了朱信之将他们都喊来的一系列的举动的动机。

“从现在开始,我的书房,不要让王妃再靠近。”朱信之低声说:“以后重要的机密,一律送到北苑。”

“是。”几人应了,秋水问:“王爷,对王妃的监视还要继续吗?”

“继续。”朱信之低声说:“以后,不管王妃去哪里,都要一五一十的上报。”

“如果王妃怀疑了呢?”秋水看了他一眼。

“如果让她发现端倪,自刎谢罪。”朱信之的眼波冷冷的横过来:“哪怕她真的是细作,在没有拿到证据之前,都不许打草惊蛇。”

几人面面相觑,片刻后,齐刷刷的道:“是。”

朱信之的意思,他们都懂。怀疑是真的怀疑,但没有证据呈送到淮安王爷的跟前,她就仍然是他的妻子,他不希望王妃发现他们在查她,以免将来两人的感情毫无愈合的可能性,若真是分道扬镳,王爷一定不愿意。

他们家王爷,是真的对王妃用情很深。

朱信之靠在椅背上,心中格外酸楚。

他盼着能知道点什么,又有点害怕得知真相。他揉着自己的眉心,半晌才开口:“高行止这个人,行动诡谲,心思活络,你们也顺便查查他,若是他拿住了王妃的什么把柄……”

秋水说了,自从泰安郡主死后,高行止和谢成阴才正式有了往来,他很担心,高行止这个小人很有可能是拿住了什么把柄来要挟谢成阴,又或者,他许给了谢成阴什么条件,让谢成阴无条件的帮他。仔细一想,这个可能性很大。

当时谢成阴一无所有,能有什么跟高行止做交易的?

他一定要弄个明白!

从书房出来,裴谢堂已经睡得很熟了,朱信之轻手轻脚的走进房间里,坐在床边久久不语。

他看着她沉静的睡容,心中很难想,这个人一直以来都在骗他。他脱了衣衫鞋袜靠上去,她自然而然的就伸手搂住他,一张小脸满足的贴在他的胸膛。

他不信。

朱信之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露出光滑的额头,他忍不住低头吻了一吻。

她一定是被高行止骗了,又或者,被高行止威胁,总之,话语可以作假,行动总不能时时在欺骗,就像她现在这一刻对他的依恋,肯定是来自内心。

手越来越紧,朱信之沉静的容颜不在,他心中越发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他想要这个女人。

哪怕她骗了他,哪怕她利用了他,他也想要她。

他这辈子都没什么期待,就好像一个人独自走在一条路上,一向很孤独,可突然有一天,她来了,又说又笑,围着他又跳又闹,有点烦人的同时,生命中好像就突然注入了光,一切都鲜活了起来。她爱撒娇:

“王爷,你亲亲我嘛!”

她会哭:

“呜呜,你这个人一点都不解风情,人家那么爱你,你就不知道好好疼人?”

她还爱捉弄他:

“王爷,大庭广众之下不可以,那……夜深人静呢?”

她会给他写情意绵绵的诗句,她写: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她也会给他画画儿。

她还会变着法子从他嘴巴里骗那些绵绵的情话。她哄着他开口说:

我爱你。

可是,他说了就是说了,这辈子不会收回。

他要留住她。

哪怕她带着目的而来,她来了他身边,就休想再将他舍弃。

“额,王爷,你捏痛我了?”身下人从沉睡中醒来,睁着朦胧的睡眼,她哼哼:“你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是不是不想要王妃了?”

“想要的。”朱信之抱紧她:“我想要你。”

他炽热的吻她,吻得她晕头转向,如坠云端。衣衫一件件褪去,他强势的闯入,攻城略地,将她的睡意全部唤醒。一开始,她还有点迷迷糊糊,却很热情的迎合他,等他倦了,她才窝在怀里软绵绵的打着哈欠问:“王爷,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你今天好看。”朱信之含笑:“我忍不住。”

“嗯?”她挑眉。

这般直白,王爷是怎么了?

他已低头稳住她的唇不准再说。

裴谢堂听见他呢喃:“成阴,你给我生个孩子吧。我想要一个孩子,这样,你就永远不会走啦。”

“我去哪儿?”她不解。

朱信之不答,又开始新一轮的攻势。

再后来,裴谢堂已经完全忘了她想问什么。

第二天醒来,她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忍不住拿小拳头砸朱信之:“都怪你都怪你,我今天腿软,一定打不过人家了。”

“怪我。”朱信之笑:“那我替你去打如何?”

第313章 吃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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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是假的。

今天已经是武举考试的最后一天,按照惯例,宣庆帝会亲自来观战。宣角楼前的四个擂台已经撤掉了三个,今天只有一个擂台,搭建得前面两天的擂台都要大,从高处看下来视野清晰,围观的人也会更多。

这种时候换了个人上去,能说得过吗?

裴谢堂困得很,磨磨蹭蹭的不肯起来,撒娇赖皮要朱信之伺候,朱信之也是好脾气,替她穿了衣衫,抱了人在凳子上坐着,让丫头们来伺候梳洗。等完事了之后,再抱着人登上了马车,上马车时,裴谢堂的眼睛都是闭着的。

走得太早,故而就错过了谢遗江前来登门拜访。

但谢遗江并不恼怒,得知王爷和王妃都出了门,他也赶紧往宣角楼去。

今日武举考试的最后一天,文武百官都要到的。等谢遗江到时,宣角楼前已经人山人海,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人。

宣庆帝还没来,相熟的官员给他留了座儿,招呼他过去,谢遗江也就去同同僚们说话。

只时不时的,他就看一眼外面,希望能见见女儿。

旁人见了,又调侃:“谢廷尉这是担心王妃呢。我听我儿子说,王妃的武功绝世无双,今次武举的状元郎泰半是她。”

“那谢廷尉有福气了。”有人推他:“谢大人,听说,王妃师从薛定,你从哪儿请回来的薛定?”

“是啊,说说呗?”

一时间,谢遗江又被人围住,只得分神说话。

说了许久的话,才瞧见朱信之带着裴谢堂来了。裴谢堂哈欠连天,朱信之一手牵了她,一手拎着热乎乎的小笼包,神色无可奈何。

谢遗江忙走了过去。

裴谢堂总算醒了几分睡意,爽朗的喊了一声:“爹,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谢遗江蹙眉看着她:“是不是没睡好,精神头很差,今天是要上擂台的,这幅样子撑得住?”

他又要训话了。

裴谢堂吐了吐舌头:“爹,都怪王爷。”

朱信之一凛,知道这人没羞没躁什么都敢说,顿觉双颊滚烫起来。

牵着的那只手调皮的在手心拱啊拱,似乎故意逗弄他,朱信之无奈,捏住她捣乱的手,就听见她一本正经的说:“他昨天见了太多打打杀杀,一晚上亢奋得不行,总是翻来覆去的,我这是城门失火池鱼遭了秧。”

谢遗江瞪她:“怎么说话的!”

裴谢堂立即转移话题:“爹,你吃小笼包不?”

“昨天没受伤吧?”谢遗江看着她,头一如既往的大,但见她还惦念着自己没吃饭,又心中暖洋洋的,不由放软了语调:“今天不比昨天,今儿都是佼佼者,高手如云,一会儿上去了要小心,真打不过的,就别扛着,受了伤,王爷和爹都担心你。”

“我知道。”裴谢堂连连点头。

谢遗江又嘱咐了几句,终于回去了。

他一走,朱信之就瞪她:“刚刚是想告状?”

“不然呢?”裴谢堂不怕,叉着腰很凶的样子:“你欺负我,还不准我随便说说是不是?”

“我昨天还是太仁慈了,今晚你别想下床。”他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

王爷,这不对啊!

裴谢堂在他身后目瞪口呆。

朱信之走了,裴谢堂三两口吃了小笼包,赶着去找主考官报道。今日擂台规模很大,很多人都来了,对裴谢堂而言是一件好事。

大庭广众之下,太子应该不好意思用阴谋诡计了吧?

她蹦蹦跳跳的,心情显然很好,刚一坐下,身边人就问她:“王妃今日气色不好,是不是没睡好?”

怎么一个两个都看得出来?都怪朱信之!

裴谢堂愠怒。

扭头看了一眼,身边坐着的人竟然是先前跟她打过的季赢。这人从替补席一路挺进,已经脱颖而出。见她过来,主动搭讪。这里是今天所有参加武举考试的人的席位,见得季赢并不稀奇,她也就顺着跟他说话:“是啊,我有点兴奋。”

“王妃年纪还小就有这般成就,将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季赢连连说。

裴谢堂回头看他。

季赢年纪也没多大,说话老气横秋的跟自己师傅一样,她乐了:“季赢,你怎么这么不要脸皮?咱们两年岁差不多,你这般夸我,是不是变相夸自己呀?”

季赢一愣,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跟着也笑了起来。

两人顿时少了很多拘谨,畅快的说起话来。

没坐多久,就听擂台上鸣金,文武百官刷刷跪地,是宣庆帝到了宣角楼。裴谢堂等人也跪了下去,听见宣庆帝笑呵呵的一句“平身”后,大家才起来重新坐下来。

内监宣读旨意,宣庆帝象征性的说了几句后,主考官便开始宣布比赛开始。

同前几日一样,先抽签。

裴谢堂抽了七号,季赢抽了六号,两人一前一后出场。他们坐在一块儿,看其他人比试,时不时的交换自己对对手的意见。

“石步义打不过蔡康,蔡康学艺精湛,很懂得稳扎稳打。”

“嗯,赞同。”

“不过,石步义的轻功很好啊,脚下功夫很深。方才那一脚,擂台都给他踩得嘎吱一声,他在上面多打几场,擂台就要废了。”

“但这样一来,精神气耗损是很快。”

宣角楼上,朱信之将两人交头接耳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由闪过一丝寒意。这个季赢,打一场架,难不成还打出感情来了?从方才就一直缠着谢成阴,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还有她也是……这么热络,莫非,季赢也是她的眼线吗?

他记上了心。

季赢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高高在座的那个人盯上了,五号下来后,他准备上去,临走前情不自禁的回头看裴谢堂:“到我了。”

“你会赢的!”裴谢堂展开笑容。

季赢浑身都充满了力气,雄赳赳的上去了。

他的对手不弱,两人纠缠了七八十招,季赢终于找到破绽,一个回旋踢将对方踢出了擂台,拿下了这一场。

他走下来,裴谢堂自然而然的同他击了个掌。

高楼上的朱信之脸更沉了三分。

宣角楼侧方的茶楼上,高行止带着贺满袖等人也来观战了,瞧见这一幕,高行止砰地捏碎了手中的茶盏:“那个小白脸是什么来路?”

“他呀,季赢。”徐丹实笑道:“这次比赛一开始就遇到了郡主,被郡主好一顿揍,打服气了。他好像是南湘季家的人吧,一手剑术着实很不错。季家好多年不派人参加武举考试了,这一次让季赢过来,应该就是为了能拿个名次。”

“高公子别气,郡主没看上他。”贺满袖笑:“郡主就是无聊了而已。”

“要说小白脸,高公子的脸可比人家白太多了。”黎尚稀不冷不热。

高行止更气:“你怎么说话的?”

“嘘……”黎尚稀是一点都不怕他,见他要怒,抬手比划了一下,狡猾的笑:“高公子别看我,看郡主吧,到郡主了。”

高行止马上扭头回来看擂台。

裴谢堂拍拍衣袖,上了擂台。

她刚一上去,宣角楼上,宣庆帝的身体就往前倾了倾,笑着转向朱信之:“信之,朕昨天就听说了,这次武举考试你的王妃也参加,还一路打进了决赛。嗯,不错,成阴的武功很好,连禁军统领薄森都一个劲儿的夸奖,说要是他遇到了成阴,还不见得能打得过。陈茂离虽然死了,但他给朕教出了这么一个传人,好,很好!”

朱信之淡淡笑道:“父皇别太夸她,她昨天轮了空,是运气好。”

“哦。”宣庆帝应了一声,当真狐疑。

昨儿大家都在说淮安王妃进了今日决赛的事情,他原本就不算太相信。谢成阴武功再好,归宗是个十九岁的小孩子,能比得过人家几十年习武的大家吗?不过是碍于身份,可能是有人承让了而已,听朱信之一说还轮了空,宣庆帝了然。

太子却笑:“父皇总说五弟坦诚,这一次,他却真真是藏着掖着。五弟妹的武功,那还真是天下无敌的。”

“看看。”两个最信任的儿子一个说一句,宣庆帝糊涂了。

裴谢堂的对手也上去了。

对方却是上一轮轮空的那一位,他的武功用看不中用,花招很多,让人防不胜防,却也破绽很鲜明。裴谢堂没怎么费力,就将这家伙踹下了台。

她拱了拱手,有点垂头丧气的下去。

大家都看得出来,对手实力太弱,连宣庆帝都笑着说:“成阴运气好,这个对手太弱了一些。”

高行止含笑不语。

太子暗暗憋气。

朱信之的眉头却越来越深。

这一轮打完后,轮空了一位,就剩下九个人,再打第二轮。到了后面,本就是高手的竞争,打的时间长,等得久。

等全部人打完,已是午时过去。

终于,最后能争夺前三的五人角逐出来,开始了真正的车轮对决。

第314章 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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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出的五人站在台上,接受着全部人羡慕钦佩的目光,等待着下一轮的角逐。五人车轮战,是逐个对打的,第一轮一号轮空,二对四,三对五,第二轮二号轮空,一对五,三对四,逐步对决,最终以胜利场次决出一二三名。

大家重新抽签,裴谢堂抽中了四号。

一号徐白用,二号岳溪秀,三号简来春,四号裴谢堂,五号季赢。

很快,最终的对战开始了。

一号徐白用轮空,裴谢堂打第一场。

她的对手是来自华中的岳家二公子,岳溪龄。

华中岳家,武功在东陆能排前三,上一次武举考试夺得状元的便是岳家大公子岳溪秀。如今岳溪秀在晏家军中效命,今年二公子岳溪龄成年,便也来了这武举考试。

最大夺魁热门的两个人,刷地就遇上了。

这一次武举考试,裴谢堂算是异军突起,哪怕谢成阴十三岁打遍禁军无敌手,可她之后病了五年,这五年里,无数的传说早已取代了她。今日她站在这儿,多少人心中都闪着不确定,不确定裴谢堂到底能站到什么样的位置。毕竟,她的对手是这一次科考夺魁的最大热门。

若裴谢堂当真打败了岳溪秀,这一次的武举考试必定是她拿下状元郎。

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的看着。

因是到了最后的决赛,这一次的比赛同先前不同,兵器架摆在擂台两边,每个人的机会都是一样的,一边一个架子,每个架子上都摆放了十种兵器。只要人没下去,就还有再来的机会。但是,一旦落下了擂台,就等于什么都没了。

慎重起见,上去之后,大家都会选自己最熟悉的兵器。

裴谢堂拿了方天画戟。

岳溪秀是用剑的。

长兵器对短兵器,优势是很明显的。然而,岳溪秀并非季赢,比起季赢来,他更胜一筹,裴谢堂打得略微有点吃力。

她心中却说不尽的欢喜。

东陆出了新的人才,江山后继有人,对她来说,国家就不会丢。

高行止在对面楼上,知晓她的心思,对身侧的黎尚稀叹了口气:“我真想上去将她一脚踢下来,这样,她就甭想着能喂招了。”

“郡主总是这样。”贺满袖叹气。

黎尚稀道:“那个岳溪秀真是走了狗屎运,我要是他,根本没脸皮在上面站着的。”

“也不全是狗屎运,她虽然在喂招,但其实打得也累。”高行止微微一笑:“说是喂招也不尽然,充其量算切磋。”

“不是。”一直没说话的徐丹实开了口:“郡主其实在偷师。她看上了人家岳家的剑法。”

几人俱都是一惊。

仔细一看,嘿,还真是!

裴谢堂一开始打得很慎重,招式很狂放,进攻性很强,打着打着,她似乎发现了新大陆,收了攻击的形势,反而将战斗的主动权让给了岳溪秀。岳溪秀还没发现端倪,将对方弱了下去,就以为裴谢堂是体力跟不上,立即展开了进攻,殊不知,如此一来,裴谢堂就成了被动防御,而他自己的武功也全方位的展现了出来。细细的瞧着,裴谢堂退让的步子根本不见急促,还带着几分舒适。

“冒险!”高行止气笑了。

贺满袖马上宽慰他:“郡主是知道能赢。”

“能赢个屁。”高行止指着台下:“再打下去,她就要被岳溪秀逼到擂台边上了。”

“不对。”徐丹实又说:“你看郡主,她虽然靠近了擂台边缘,但她还准备了后手。刀就在她的手边,她是用刀法了。”

话语未落,就瞧见已经被逼到了边缘的裴谢堂将方天画戟一丢,反手抽出了兵器架上的刀,身法一变,苍穹刀法大开大合的施展开来,立即将岳溪秀逼得退开了些许。

她本是防御的打法,突然无缝衔接为主动进攻,岳溪秀措手不及,险些吃了个闷亏,只得全部提起力气来应对。

宣角楼上,宣庆帝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盯着擂台:“信之,成阴的武功很好啊?你方才是真的藏着不肯跟父皇说呀。”

“不是。”朱信之睁着眼睛说瞎话:“儿臣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不是靠运气进到今天的。”

太子一脸不信。

说朱信之不知道,哄鬼呢,他天天都在这里看着。

他正要说话,宣庆帝身侧的内监忽然呀了一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却见宣角楼下的比武擂台上,岳溪秀在空中转了好几个圈,怦然坠地,砸在木质的擂台上,砸起一片尘土。他的脚步不太稳固,爬起来之后,裴谢堂的刀紧跟着也到了,他不得不往后退,身子一斜,退下了擂台。

这样一来,岳溪秀输了。

宣庆帝心情大好,觉得裴谢堂能有这样的本事,真是让人说不出的骄傲,站起来忍不住大声喝彩:“好!”

“父皇!”朱信之微微一笑:“成阴还要比好几场,这会儿替她叫好,一会儿要是输了,就抬丢人了。”

“是是是。”宣庆帝也知道自己高兴得太过,呵呵笑着重新坐下,就笑着对身边的几个儿子说:“你们也都跟成阴学着点。人家还是个姑娘家,却知道这般上进。好啊,自打泰安郡主去了之后,东陆是好多年没有再出一个女状元。难得!更难得的是,要是成阴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拿下武状元,以后她随着信之去西北军中,也不会犯了众怒。她还能帮衬这信之。”

太子的脸色萎落。

朱信之笑了笑:“就是她不能夺魁,我也要带着她去的。”

宣庆帝越发高兴。

裴谢堂拿了这一场比赛,不骄不躁,在台上拱了拱手,态度随和的下去了。季赢上第二场,他的对手是三号的简来春。

季赢是用剑的好手,他的剑法比不上岳溪秀,却也是不容小觑的。简来春是用的锤子,这人手上天生神力,季赢碰了一碰,剑险些脱手而出,吓了一跳,随后转入了拉锯战。好在他确实聪明,打了两炷香时间,拿下了这一轮。

这之后,进入第二轮。

二号岳溪秀这一轮轮空。

刚刚打完的简来春遇到裴谢堂,体力有点不止,裴谢堂赢得很轻松。

徐白用对上季赢。

季赢刚刚打了一场,徐白用上一轮空闲,体力十分充足。好在季赢休息了一会儿,体力有所恢复,徐白用也是用刀的。但跟裴谢堂的刀比起来,季赢压力不大。季赢也赢了一场。

这样一来,除了季赢和裴谢堂,其他人都有输了一次。

第三轮是裴谢堂轮空。

她坐在凳子上,很是开心的看大家比武,时不时的喝点水补充体力。

第三轮岳溪秀对上了季赢。季赢略输一筹,被岳溪秀踢下了擂台。岳溪秀也拿了一场。

日头渐渐西斜,然而,今日的擂台是十分精彩,中途都没人要离开,就连宣庆帝都没觉得腹中饥饿,就等着擂台上决出胜负。

好不容易挨到擂台上的金钟敲响,全部赛事都打完了,大家才如梦初醒的站了起来。

朱信之走下宣角楼,同主考官们一起查看比赛的结果,最后呈现给宣庆帝。

裴谢堂一场都没输。

状元当之无愧。

状元被她拿走了,出乎大家意料。然而没人想到的是,这一次夺魁呼声最高的岳溪秀,竟然不是榜眼。榜眼居然是季赢。季赢输了两场,被岳溪秀拿了一局,又跟裴谢堂对上,然而,岳溪秀也是输了两场,一场输给裴谢堂,另一场输给了天生能力的简来春。最后,按照公平赛制,两人再打了一场,岳溪秀体力不济,竟被季赢在第二次比赛中反败为胜。

季赢成了探花。

这结果,满场哗然。

宣庆帝却十分高兴,自己的儿媳妇拿下了武举考试的状元,他面上很有光,笑着宣布的结果后,还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儿,宣布两日后在正大光明殿举行琼林宴。

而明日,则进行文科考试的殿试。

于是,还未在擂台前散去的人们得到了这个消息,又都高兴不已。

明日殿试,科举选拔就真的要接近尾声了,文科考试比武科来说,名额更多,入仕的人更多,才是大家最为兴奋的。

人们高兴的三三两两讨论着散去,宣庆帝也回了后宫,朱信之走下宣角楼,擂台上的裴谢堂就高高兴兴的奔着他跑了过来。

一瞬间,朱信之眼前一花。

他似乎看到曾经那个人夺冠的场景。只是那时候,他也是她的手下败将。

那时候,鲜花怒马,泰安郡主还没爱上她。

她兴奋的狂奔着跑向的人,是一个伟岸的男人。那个男人站在他现在站立的这个位置,展开双臂迎接她,笑着说:“我儿就是厉害……”

还未完全看清,裴谢堂已扑进了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像做了好事的小孩子,仰着头讨要夸奖:“凤秋,我今天是不是大大给你长脸了?”

“很厉害!父皇都夸奖你了!”朱信之搂住她的腰,眼中有幽光闪过。

裴谢堂没发现,她哈哈笑着,高兴得恨不能飞起来。

然而,这笑容还没到眼底,她就愣住了,拉了拉朱信之的衣角。不远处,太子阴着脸缓步走了过来。

第315章 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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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妹,恭喜。”太子走到他们身边,语气不阴不阳。

裴谢堂扯了扯嘴角:“多谢太子殿下。”

自打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害死自己的罪魁祸首后,裴谢堂还从未真正跟这个人面对面的见过,哪怕心中恨极了他,因看不到这个人,这恨意一直是停留在心底,并未浮上面容。

说实话,朱家的男人都长得颇为俊朗,太子面容跟陈皇后相似,也是个俊逸的男人。然而,因多年身居高位,他的眉目比朱信之更深几分,显然城府也更深,脾气更冷,骨子里的倨傲更是能让人退避三舍。此时,他站在裴谢堂跟前,阴冷便弥漫开来,裴谢堂经不住抖了抖,说不清到底是他吓的,还是自己内心深处那一股不甘和愤怒在作祟。

朱信之觉察到了,握住了她的手,他轻声说:“兄长要回府了吗?”

“嗯。”太子点点头:“父皇都回去了,我没什么理由还在这里。看到你们,忍不住想过来说句恭喜,弟妹真是好身手。”

“多谢太子殿下谬赞。”裴谢堂被朱信之的手握住,暖意在手里绽开,方才的浮躁和愤怒全部瞬间隐去,她抬起头,一片天真无邪,笑容更是让人不设防:“我主要是运气好,加上今年并没有几个高手,所以我才能这样顺利。要是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个亲卫大哥上去打擂台,我就没这么容易赢了。对了,太子殿下,你的亲卫怎么没跟着?我一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是一个大高手,很想跟他切磋一二呢。”

太子脸色微微一变:“他?”

“是啊。”裴谢堂恍若不觉,点点头:“改天等他得了空,我想同他切磋一二。”

能凭一己之力抓住高行止的人,她也想会会他。

别的不说,至少高行止伤在胸口上的那一掌,她想悉数奉还。

太子盯着她的眼,只觉得这双眼睛清澈见底,好像什么心思都没有,他便微微松了心神,他还是太过草木皆兵了一些。

太子笑:“你是说松原?他在的,只是先送王妃回去了。”

“哦,可惜。”裴谢堂似乎很遗憾。

太子便道:“以后有机会,你们再切磋吧,他听说你拿下了状元,心中也是很敬佩的。”

朱信之愕然瞥了一眼裴谢堂。

太子走了。

朱信之终于忍不住低声问:“你怎么想起要问太子身边的那个亲卫来?他有什么特殊的本事吗?”

“他很厉害。”裴谢堂敛去方才所有的天真,脸上闪动着狡猾的神色:“他连高行止都能打赢,我很想会会。”

“胡闹!”朱信之哑然。

他挽着裴谢堂的手,两人一路游荡回府。

茶楼上,高行止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们也走吧,贺满袖该早点休息,明天是殿试,你家郡主今日博得头彩,明天你可不好意思被她比了下去吧?”

“我本来就比不过郡主。”贺满袖低笑。

高行止就站住了,回头很认真的对他说:“你家郡主先前就传了话过来,殿试上,不许你藏拙,要你将所有的本事都使出来。如今朝中没有我等的眼线,你若是能成功通过殿试,凭着先前陈珂对你的拉拢,你一定能谋一个极好的差事。”

“是。”贺满袖一愣,应了下来。

“当然,她让你去,并不全是为了用你。”高行止拍拍贺满袖的肩膀,笑道:“你是江东贺家的儿子,你们贺家都期望你能成龙。你多年前叛逆被逐出,如今若能功成名就,将来贺家就会接纳你。哪一天,郡主若是放下这些纷争做个逍遥散人,她也不必担心你们没有去处。再说,你多年寒窗苦读,心中就没一点对功成名就的期盼吗?”

一席话,说得贺满袖心里暖暖的。

黎尚稀和徐丹实等人都给他打气:“满袖,明天殿试,你一定能吐露芳华的!”

“就是,今年的士子良莠不齐,你绝对能大放异彩。”

“朝中那些蠢材总是说,咱们军中个个都是莽夫,这一次,你就让这些瞎子好好开开眼,咱们西北军中一等一的军师是何等的风采!”

“满袖是寒铜军的智囊,若是他们知道,就连秦叔叔都听你的,还不知要怎样惊讶!”

大家围着贺满袖一阵加油鼓气,说得贺满袖心中充满了力量。最后,还是高行止说:“好啦,你们也不要太给他压力。满袖,明天好好表现。”

贺满袖重重点头:“我一定不会辜负郡主的。”

因他现在是贺世通,不方便堂而皇之的住到泼墨凌芳里去,故而还是回了自己的铺子。如今对外他只说是方便替人做工,实则是在铺子里守株待兔。

刚回去,便收到了裴谢堂的飞鸽传书。

传书只有几个字:“鱼儿今夜会咬钩。”

贺满袖绽开很好看的笑容。

他也觉得今夜鱼儿会来咬钩,毕竟也是用心掉了好几天,加上今天淮安王妃夺冠、明日殿试的刺激,这些人是说什么都不会忍得住的。

再忍下去,恐怕贺满袖这块肉就被人叼走了。

贺满袖易了容,并没有马上去睡。

他走到后院,将今日刚进的小白菜扒了下,开始慢悠悠的洗了起来。

方过三更,便听到一阵清脆的敲门声,三声长,又三声短。他立即翻身而起,快步走出去开了门,只见门外是陈珂带着两个家丁,笑容很是虔诚:“贺公子,这么晚登门,没有打扰你吧?”

“没有。”贺满袖笑道:“掌柜的吩咐我洗了明天要用的菜,我正在洗。”

他说着,将陈珂请了进来。

陈珂跟着他走到后院,果然瞧见地上摊开了不少水盆,里面泡着嫩绿的小白菜,菜叶子摘了下来,果然是在涮洗。贺满袖的袖子高高挽起,边缘湿了不少,显然方才真的是在干活儿,匆匆忙忙的去开的门,这也解释了为何他来得那么快。陈珂毫不起疑,见状只是蹙眉,十分关心的问:“这么晚了,你们掌柜的怎么还让你做这些?明天就是殿试。”

“掌柜的也是好心。”贺满袖淡淡的笑:“他怕我今夜太过浮躁睡不足,对明天的殿试不好。身体上累一点,就不会入睡难。”

陈珂心中暗暗笑了。

都说读书人是愚笨的傻子,看看贺世通就知道了。

那掌柜的明明是舍不得他这么一个勤快的帮工,就算明天他要去参加殿试,也不想白白放过了他。这些话说得很是漂亮,要是明天贺世通得了功名,掌柜的也不会得罪人,还会落得一个好名头。

只贺世通愚笨,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傻子!

他连连摇头,却觉得此时是最好开口的时机,叹了口气,便现了几分愠怒:“你们这掌柜的委实荒唐,你白日里已经很累,他这是不想让你好好休息,你若是考取了功名,就不能在这里做工了,他岂不是少了一个好帮手?”

“不会吧?”贺满袖震惊得瞪大了眼睛:“掌柜的不是那种人。”

“你啊你。”陈珂摇头,有点心疼:“这个时候你该好好休息。这掌柜的存心欺负你。”

“我也是没办法。”贺满袖适时的跟着叹气:“我老家远在江东,家里人含辛茹苦供我读书,给我的银钱并不多,本以为这次春试会很快,不曾想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这些士子都被绊住了手脚,一时脱不开身,我的银钱都用完了,总不能等着饿肚子。”

“你可以去我那儿。我先前说了,修完编录后,会给你们一大笔辛苦费,吃住我都管。”陈珂忙说。

“陈家是豪门大家,我不懂规矩的,若是冲撞了家里的贵人,那就不好了。再说了。”贺满袖含羞的看了看陈珂:“我住在这里,也是有我的主意。我就是一个读书人,家里人供我上学已经很辛苦,我若是这一次考不上功名,我便不能继续读书,该给弟弟一点机会。但我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我以后回了老家总不能让家里人养着,所以我想,我在掌柜的这里,好歹能学到一些东西,将来开个小铺面,也能养活我一大家子人,你说是不是?”

这话,倒是让陈珂一下子抓到了重点:“你想要这个铺子?”

“买不起的。”贺满袖连连摆手。

陈珂眼睛咕噜噜的一直转:“这个铺子也不贵,这都是新开的,或许,我能替你说说情,让你来做这个掌柜的。”

“怎么可能?”贺满袖脸涨得通红,一下子站了起来,着实十分惊喜。

他的心思全部写在了脸上。

比起陈珂要拉拢的几个士子来说,这个贺世通算是十分笨拙的,他不爱风花雪月,也不爱美酒佳肴,讨好他是十分难的。陈珂眼见明天就是殿试,心中越发急切起来,还以为拉拢这人要失败,不曾想今夜走这一趟却是那么值得。

他找到了贺世通的弱点。

陈珂环顾四周,一家商铺,能值多钱?

他有了主意。

“我去试试吧。”陈珂站起来,笑道:“你且温书,不要着急睡,等我的消息。”他问明白了掌柜的住处,就带着随从去了。他一走,贺满袖就笑了,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放出了自己的信鸽。

第316章 新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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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鸽飞到泼墨凌芳,停了下来。

高行止拿了传信,不免失笑:“老谢啊老谢,你又给我找事情。”

他将传信烧了,喊了黎尚稀过来,吩咐他去办这件事。黎尚稀就在临水尽头的院落里等着陈珂上门……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陈珂以三千两银子的巨款,从黎尚稀的手里买走了贺满袖的商铺,送到了贺满袖的手里。

贺满袖捏着商铺的地契,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陈大人,一定很贵吧?我们掌柜的很爱这铺子,先前有人来买,他都不肯卖的!”

“不贵!我认得他,他便宜让给我了。”陈珂笑,心在滴血。

三千两银子啊,他陈家一年的开销都用不了一半的,全用来笼络这个小子了。

若是明日贺世通让他失望,他真不知道会不会被气得吐血。

贺满袖作势要给陈珂跪下:“陈大人,多谢你,你让我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这样一来,我就什么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使不得!”陈珂急忙扶起他:“既然这铺子都是你的了,明天殿试,你也不要急在这一时,洗菜什么的杂事都放一放,先去歇着吧,我留个人给你,让他们帮你洗吧。已经很晚了,我还要再去同马兄他们鼓鼓气,就先走啦。”

贺满袖受宠若惊,一路送他到了院子外。

陈珂对他的态度很满意,总算觉得那三千两花得很是值得,一路回去心情都很好。

陈珂走后,贺满袖也没让他带来的人闲着,反正陈珂已经说了给他,他就安安心心的吩咐那人帮着他洗了菜,装入菜篮子里,又削了竹笋等,将食材都准备好后,才洗漱上了床榻。那人得了陈珂的吩咐,今日伺候贺满袖,没敢离开。然而这地方连个睡处都没有,没奈何,困头上来,只能去柴房睡了一宿。

第二天,贺满袖起来后,不免连连道歉:“实在对不住,我这里没地方睡,委屈兄台了。”

“不妨事。贺公子快去准备吧。”那人窝了一肚子的火,却见贺满袖态度恭敬,又想到这人是老爷十分重视的人,只得收敛了全部的脾气,不敢发作。

他还亲自找了马车来,送贺满袖去了宫门口。

来参加今日殿试的士子基本都到齐了,拿了名帖在同内监核对,核对完毕后,全部站在一旁,等着内监带领进宫。

贺满袖一到,立即有人招呼:“世通,来这边。”

贺满袖心情很好,走上前去行礼:“林兄,你也到了。”

“是啊。”此人是江东名士林间,这次被换了试卷,他也是科举舞弊案中的受害人,后来这个案子爆发出来后,宣庆帝还给了他应有的名次,故而也在殿试之列。他同贺满袖是熟人,笑着招呼他过来:“你怎么来那么晚?”

“来早了也是无趣排队,还不如多睡一会儿。”贺满袖不瞒他。

林间哑然:“你啊,一向就这样随性。”

说着,林间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世通,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什么?”贺满袖一愣。

林间道:“我听人说,陈家的人到处在拉拢士子,咱们一起过来的好些人都收到了礼物。陈珂也给我送了一份,我婉言谢绝了。”

“他也给我送了一份。”贺满袖笑:“不过,我没谢绝,我收下了。”

“你!”林间一听,瞬间沸然要走。

贺满袖连忙按住他:“林间你不要着急,听我说。”

“还有什么好说的,亏得我一向以为你跟我一样,是个内心清明的人。我真是高看你了,我是万万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人家给收买!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告辞!”林间情绪激动,虽说是压低了声音,但言辞可没一点缓和。

贺满袖笑道:“我不是真的拿。”

“什么意思?”林间一愣。

贺满袖拉着他的衣袖,两人靠得很紧,他才开了口:“你啊你,什么时候都是这样的急脾气,我问你,陈家不是只收买了你我二人,而是大部分士子他都有刻意结交,对不对?”

林间郁闷的点了点头。

贺满袖继续说:“我说给你听你别不高兴。陈珂送给我一家商铺,就是我在临水坊市的那一家。我拿了东西,是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已经带了铺子的地契过来,一会儿散了殿试,我是要去同淮安王爷说的。”

“你是为了保留证据?”林间顿时大喜。

贺满袖点头,推他:“还生气不?”

“世通,你真聪明。”林间哪里还生气,连连夸赞他。

贺满袖又道:“不单单是商铺,他刻意结交我是好多天之前的事情了,我仔细想过,要是我不答应,我就没证据指正他。故而我全都应了下来,先前陈珂还通过马兄邀请我一同去修撰巨著,我已经答应下来,白日里在陈家的书亭里跟着大家一起写书,已经有五六日。现在陈珂很信任我,等我能在陈家自由活动,我肯定能找到更多的证据。”

“要小心。”林间忙说。

先前科举舞弊案,白羽的文章被换给了陈家的长子陈明隐,这事儿就好像是一根刺,梗在林间的心里。

他一心想替白羽拿回公道,只觉得陈家孟家都是蛇鼠一窝,心中存了要去寻仇的心思,原本不乐意跟这些人同流合污,此刻被贺满袖一说,他反而生出了用起来,回道:“先前陈珂也来邀请过我,我拒绝了,既然你也去,回头我也去他那儿谋个差使。”

“好,咱两一处,办事也有照应。”贺满袖应道。

两人嘀嘀咕咕间,士子们基本都已到期,内监吆喝着,让大家排好队,就要进那正大光明殿了。

林间和贺满袖整理衣衫,不再说话,跟着人群进去……

这一日的殿试,比起武举考试来,因无人围观,只在宫中举办,倒反而平静了很多,只到了黄昏的时候,外人的人才多了起来,看着士子们缓步走出宫门,或是兴高采烈,或是垂头丧气,都免不得猜测起来。

今年的榜首到底花落谁家?

因第二天宫中要举办琼林宴,文科考试的榜单在早上就要公布,到了中午,就会有内廷的宫人送出衣物和腰牌,请新晋的士子入宫。

巳时刚过,宫中的榜文就送了出来,张贴在宫门外的皇庭上。

人们立即一拥而上,前去围观今年的文科榜单。

贺满袖等人也赫然在其中,随着相熟的士子们涌上去看。马大脚是挤得最凶的,很快就挤到了前面,他是先去看三甲的。

一眼看过去,他就哈哈大笑着吼了起来:“林间,林间,我看到你的名字啦!”

“怎样,怎样?”

旁人便跳起来问。

“状元!林间,你是状元!”马大脚在里面哈哈大笑。

林间狠狠一愣,随后,便喜得唇都啰嗦了起来:“真的?你没看错?”他紧紧的握住身侧贺满袖的手,十足十的不敢置信。隔了半晌,他才想起来要亲自去看,连忙推开周围人,往榜文跟前挤过去。先前马大脚喊了那一嗓子,周围人都知道这就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下意识的就给他和贺满袖让了一条路,林间和贺满袖很顺利的就到了榜文前。

明晃晃的皇榜,那新科状元下写的名字赫然就是林间。

“恭喜林兄!”贺满袖立即笑了起来。

林间确认是真的,心中起伏不定,他同贺满袖是十分要好的,立即去看贺满袖的名字,只看了一行,便瞧见了贺满袖,他急忙推贺满袖:“世通,你是探花!”

贺满袖也赶紧看了下去。

果然,探花郎那儿赫然写的是贺世通的名字。

马大脚已耐不住叫了起来:“林间是状元,世通的探花,我们江东这一次科考真是名扬天下了。等等,我仔细看看,还有没有谁进了前十。”

仔细扫了一圈,前十是没了,不过,前三十里倒是有几个眼熟的名字。

唯独没他。

马大脚颇为失望:“哎,早知道就多努力一些,要是能进了殿试,说不得还能混个官当当。还是林兄和贺兄厉害,你们两个都成了新科进士,我们等你们回家,这下看来是没得等了。”

“虽说没进,但能同兄弟们一起,见证一下也是好的。”旁人宽慰他。

他们这一群士子入京就格外要好,入京后朝夕相处,更是犹如亲兄弟。很快就有人互相打气,同中了进士的人大声说笑,一行人倒是兴高采烈的离开了皇庭。不多时,几人就约好了要去哪里吃个饭,吃完了这一餐后,没能中进士的人就要离开京城,或是另谋生路,或是继续回家苦读,便是分别的苦楚。

等到了晚上,琼林宴就开始了。

今年文武科同喜,自然是要一处落座。到了傍晚时分,朱信之从宫里出来,宫中送来的衣服早就送到了淮安王府,裴谢堂拿了东西,等着朱信之一道去。

新科状元的衣衫是红色的,艳丽又飞扬,裴谢堂很适合这样的颜色。

衣服一上身,连朱信之都忍不住道:“你穿这个是真好看。”

裴谢堂笑而不答。

今儿衣服好看,宫宴更好看,怕是要有一出好戏。

第317章 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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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墨凌芳里,贺满袖也准备好了该准备的一切,高行止送他出门,临行前笑道:“一切都安顿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贺满袖淡淡的笑。

高行止拍了拍他:“万事小心。”

贺满袖应道:“是。”

他走了。

高行止看着皇城,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那个人筹谋许久,今夜总该是要拉开帷幕了,他一时间觉得骄傲,一会儿又觉得心中塞满了未知的情绪,一半是暖的,一半是冷的,让他整个人处在一种极其矛盾的姿态里。他叹了口气,阻止不了,总归是要随着她开心。

他扭头吩咐侍女:“备车,我要去长公主府。”

这一夜,风暴将至。

夜晚的皇城不同于白天,尽管掌着灯火,这巍峨宫城仍旧是充满了森严和戒备。裴谢堂随着朱信之一起进入皇城,迎面就遇到了季赢和岳溪秀。两人正站在光明殿外说话,见裴谢堂来了,不约而同的转身行了个礼:“参加王爷,参见王妃。”

“免礼。”朱信之温声问:“你二人来了,怎不进去?”

“殿中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反而被大家看着,人多拘谨,还不如在门口说话痛快。”季赢笑着回。

裴谢堂便弯了眼睛:“怎么只见你们两个,徐白用和简来春呢?”

“方才陈大人过来,他们跟陈大人说话去了。”季赢低头:“我和岳兄不太擅长这些官场往来,便推了没去。”

朱信之的心沉了沉。

陈大人,陈珂。

他勾起嘴角,这么快就开始营结自己的党羽了吗?手掌未免伸的太长。

裴谢堂仿佛什么都没看出来,哦了一声,笑道:“我们要进去了,你们一起,一会儿我要是落了单,大家也能有个说话的伴儿。”

季赢一阵心动。

岳溪秀却守着礼仪道:“王妃是女子,这……这不妥吧?”

朱信之抿唇,顿时对岳溪秀很有好感,闻言笑道:“不碍事。王妃是武科状元,你们同桌而坐,旁人不会议论的。”说着又扭头理了理裴谢堂的衣襟,“我知道你闲不住,一会儿可别到处乱跑,这里是皇宫,不是家里,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难免不好交代,让父皇面子上也过不去。你在殿中坐一会儿,快开宴席了我再过来接你,好吗?”

“好。”裴谢堂极为乖觉,只一双眼睛到处乱撞,显然就没打算听话。

朱信之叹了口气,对季赢和岳溪秀拱了拱手,先走一步。

三人并肩进了正大光明殿中。

此时已经来了不少人,殿中人来人往,不少人都穿官服,显然是朝廷命官。今日没有闺阁小姐和诰命夫人前来,故而裴谢堂一个女子便如鹤立鸡群格外扎眼,她一走进来,不少人都瞧见了她。

“这就是淮安王妃!”

“武科状元,当真是了不起啊!”

“是啊。”

众人议论纷纷,连带着她身边的季赢和岳溪秀都不自在起来,可裴谢堂恍若没听见,自顾自走到一处坐下,还神态轻松的拍了拍旁边的桌子:“别愣着,过来坐吧,一会儿可没得那么愉快,趁着还没来人,吃点东西垫肚子。”

说着,顺手将果盘里的一根香蕉递给了季赢。

季赢愣愣接了,半晌才说:“王妃,你怎么熟门熟路的?”

裴谢堂微微颤了颤,很快笑道:“这有什么,宫宴每次都是这样。我来过的。”

岳溪秀也坐下了。

两人在她旁边安静的吃水果,裴谢堂一双眼睛却一直盯着这正大光明殿的人。寻了片刻就看到朱信之,他在殿门口同来往的官员寒暄。他当真是受这些朝臣们欢迎,来来往往的人无一不停下来跟他打招呼,他含笑回礼,人家便也跟他说几句。这一波波的,像是人来送往,裴谢堂看着,忽然就想起了青楼那些当红的头牌,觉得跟朱信之很像,噗嗤就笑了起来。

“王妃笑什么?”季赢莫名其妙。

裴谢堂随口答:“没什么。”

季赢看了一眼,没看出门道来,搔搔头很是无语的跟岳溪秀说话。

裴谢堂的目光也从朱信之身上转开,在殿中找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人。

陈昭和陈珂两兄弟结伴而来,身侧跟着一群青年人,仔细一看,都是今年新科进士的人,有文有武,徐白用和简来春在其中,贺满袖和林间也在。只是看林间的样子很是勉强,显然对陈家这两位大人喜欢不起来,是被贺满袖带着走的。

陈家兄弟一路过来,旁人也不断招呼,陈昭含笑回应,陈珂则习惯没什么表情。

倒是春风得意。

裴谢堂低头笑了起来。

进了光明正大殿中,陈家人更是左右逢源,带着新近的这几人跟人打招呼,裴谢堂没留心去记,有人会帮她留意。

她想了想,站了起来,穿过正大光明殿,往后宫去了。

裴谢堂先去拜见了曲贵妃。

自从上次被罚跪,紧接着中宫寿宴,曲贵妃便如同往年一样托病不去。两人这还是第一次见,听闻裴谢堂来请安,曲贵妃面上闪过一丝愧疚:“快宣。”

裴谢堂进了庆林宫。

曲贵妃瞧见她劲装打扮,立即就想起昨天到今天宫里宫外的传闻来,忍不住笑道:“我还道旁人是骗我,原来你真是中了状元。”

“母妃是心疼我,总觉得我柔弱。”裴谢堂也好似想不起被罚跪,接了话头:“其实我拳头挺硬朗的,今年武科的人也不怎样,所以让我占了个便宜。”

话匣子一打开,就兜不住了。

两人也没什么介怀的,很快就说起话来。

裴谢堂早已知道那日曲贵妃是为何心情不好,此时再见,仔细查看曲贵妃的脸,便觉得她又消瘦了一些,临别时才低声说:“母妃要保重身体,你这般憔悴,四哥泉下有知也会心生不安,他还期待着母妃平平安安的活在这世上呢。”

“哎。”曲贵妃叹气:“你有心了。”

“母妃。”裴谢堂轻轻揽着她的肩膀,眼中有光一闪而过:“母妃不体谅自己,也要体谅信之的心情。你若去了,他该当如何?”

曲贵妃又叹气:“这孩子……不过,他如今有了你,母妃就算走了也放心。”

“母妃也知道,我娘家谢家小门小户,没什么势力能够帮助王爷。孟家祸乱朝廷,如今虽然倒下,但朝中仍旧有不少党羽,王爷行事果决,难免得罪了旁人,将来……”裴谢堂紧紧的握着曲贵妃的手,半晌低声说:“母妃,他跟曲家的表兄弟们关系都不好,连太子都比不上。我还不止一次见到太子同绥国公家的公子们走得近,曲家少爷却理都不理王爷,你说,你若一走,他便孤苦无依,你真的舍得吗?”

曲贵妃闻言,豁然抬眼:“你说,太子同绥国公府走得很近?”

“是啊。”裴谢堂淡然的点头。

曲贵妃顿觉心头被人狠狠打了一棒子,连手都跟着抖了起来:“糊涂,兄长糊涂!”

裴谢堂一脸纳闷:“什么糊涂?”

“没什么。你去参加琼林宴吧。”曲贵妃不欲多说,疲倦的闭了闭眼睛,下了逐客令。

裴谢堂便站起来:“是,儿媳告退。”

她躬身走出了庆林宫。

走出宫门,一抹不易觉察的笑容露在了脸上,她步子越发轻松,很快就离开了庆林宫。然而,她也没去正大光明殿,而是脚步一错,往另一处宫门走去。那儿,是二公主朱清子的日常起居处,她虽是及笄的公主,宣庆帝给她赐了府邸,然而终究是喜欢她,从前她在宫中居住的雀罗宫并未收回,朱清子大多数时候都居住在这儿,并非自己的官邸。

“是淮安王妃啊。”她一走进,朱清子的婢女就认了出来,火速的进去通报。

朱清子很快就满面怒容的跑了出来。

一出来,二话不说就扬起巴掌往裴谢堂的脸上落:“你还敢来见我?”

“我为何不敢?”裴谢堂抓住她的手,扬起眉笑了起来。

朱清子年纪还小,又是娇生惯养的,被她钳住了手腕,根本挣脱不开,憋得脸都红了:“你放开我,这是我的宫里,你敢对我动手!”

“你是瞎了,还是傻了?”裴谢堂对她也没什么客气的:“是你的宫里不假,但是你先动手打我的。论身份,你是公主,我也是王妃,咱们都是一品级;论辈分,我是嫂子,你是小姑子,你见了我还得矮身问安方是正道;论功勋,我是新科状元,你就是一个空头公主,你算老几?”

“你!你!”朱清子几乎被气哭了。

“你要哭?行,我坐在这儿,看你表演个够。”裴谢堂瞥她一眼,索性往殿内的凳子上一坐,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的看着朱清子。

朱清子顿时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愕然看着她。

裴谢堂等她把气喘匀了,才说:“二公主,消消气吧,打我,你打不过,气我,你又气不过,何必给自己找罪受?”

“你滚出我的雀罗宫!”朱清子吼她,指着大门让她滚。

裴谢堂当真就站了起来:“行,我滚。本来我是来告诉你,你想要曲雁鸣,今晚是你最好的时机,既然你不想要,那我就走了。”

第318章 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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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转身就走。

还没走出五步远,身后朱清子跺脚喊住了她:“你,你站住!”

裴谢堂似笑非笑的回身:“不是你让我滚的吗?”

“你有那么听话吗?”朱清子恨恨的走过来,凶神恶煞的:“我再相信你最后一次,要是这一次你还让我背了父皇等着责骂,我肯定饶不了你。我告诉你,你已是我的仇敌了,你敢算计我,我就敢报复你。不要仗着父皇宠你,五哥疼你,你就可以为非作歹。你再受宠,你也只是父皇的儿媳妇,我是他的女儿,你盖不过我去!”

这倒是实话。

裴谢堂微微一笑:“我没想盖过你。二公主,琼林燕要开始了,咱们别浪费时间,我这有件事要你做。做好了,曲雁鸣是你的,做不好,曲雁鸣从此与你无关。干不干?”

“你会那么好心?肯定有代价!”朱清子不算傻子。

裴谢堂竖起拇指:“确实有代价。做成了,皇后跟前,你会失宠。陈家那边,会将你视为敌人。”

“就这样?”朱清子挑眉。

裴谢堂道:“是。”

朱清子飞快的计较起来。

她的生母是孟贵妃,只因为孟贵妃生她的时候有些折腾,生完她,孟贵妃卧床了一年多才下床,皇后体谅她太小,放在育婴堂里不安心,将她抱到中宫养了一年多。因出生就同皇后一块儿,皇后膝下没有女儿,她很得皇后喜欢,曾经宣庆帝也一度想让她过继到皇后名下。算起来,她几乎同皇后的女儿没什么差别。然而,好景不长,宣庆九年时,皇后收养了西夏王的遗孤养在身前,赐名玉华。玉华郡主入宫之后,皇后分给她的宠爱已了然无几。

失去一个不爱她的养母,却能换得她毕生所爱,朱清子觉得值得。

只是……

陈家那边也会失去的话,未来的路不免难走很多。

可她只是一个公主,她要朝臣的支持又有何用?

裴谢堂含笑看着她进行一系列的思量,她不担心朱清子会拒绝,这个诱惑对朱清子是足够的,哪怕朱清子觉察到这其中所隐藏的阴谋,她也会答应。

“好,我做!”朱清子很快下定了决心:“你要我干什么?”

“你的任务很简单。”裴谢堂勾唇:“你今年还没及笄,一会儿琼林宴,父皇会宣你过去为你择婿。曲雁鸣也会来,他也是状元郎,你能瞧见他。但是,你不能跟他说话纠缠,你到了宴会之后,要装作仔细挑选夫君的模样,最后,你要告诉陛下,你想玩一个游戏。”

朱清子附耳过来,裴谢堂便细细的说了。

朱清子连连点头,全部记在了心上。

“就这样?”她有点忐忑:“要是最后真给我择了婿呢?”

“不会。”裴谢堂笃定的说:“你会得偿所愿的。”

朱清子咬牙:“你为什么帮我?”

“帮你?”裴谢堂失笑:“二公主,我是在帮我自己,你看不出来吗?要是你不能嫁给曲雁鸣,我便得被你记恨。”

“你又不怕我。”朱清子不解。

裴谢堂嗯了一声:“你照做就行。”

朱清子见她神情严肃,当真不敢继续问,只心中闪过一股不安。

裴谢堂出了雀罗宫,仍旧是没回正大光明殿,她绕了一圈,去了中宫外,此时帝后皆准备动身,或许已在路上,中宫里十分安静。裴谢堂悄无声息的潜入中宫,避开人影进了陈皇后的寝殿。她坐在陈皇后的床榻上,仔细查看了一番床榻便起身,在屋子里看了几眼。

陈皇后是个洁雅的女人,房间的布置很清新,她暗暗记住了布局,又悄无声息的出去。

回到正大光明殿中,季赢等人都已喝了一肚子茶水,见她回来,季赢呐喊:“你是去了哪里,怎么去了那么久?”

“去庆林宫见了见我母妃。”裴谢堂含笑。

季赢便想起了曲贵妃,不好再问。

裴谢堂关心的问季赢宴席到了哪一步,季赢说人都到齐了,她抬头看去,果然全部的人都落座了,就等着帝后到来。

她看向陈家那一桌。

陈昭和陈珂分坐,这会儿进士们都各自回了自己的位置,林间和贺满袖也都回了自己的位置,这会儿正在说话。见裴谢堂回来,贺满袖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两人目光交错,贺满袖微微颔首,露出笑容来。

得手了。

裴谢堂提起的心落回了肚子里,便不再理他,只跟身侧的季赢和岳溪秀说话。

不远处,两双眼睛眨都不眨的落在她身上。

朱信之瞧着裴谢堂和贺满袖用眼神打了个招呼,心里就是一个咯噔,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就想起身。方一动,他又觉得不妥当,只得重新坐了下来。

今日琼林宴,他没带孤鹜和长天进来,身侧只跟着几个内监。他不确定宫里的内监到底是谁的人,万万不敢用,便如坐针毡,手心冒汗,只盼着今日琼林宴别出什么事情才好。但想到那个人的行事作风,又觉得不对。

从擂台上被人算计开始,她就压着一口气!

也怪自己不够精绝,怎么就忘了谢成阴这个人是睚眦必报的,当初樊氏等人惹怒了她,哪一个又讨了好处?如今东宫算计她算计到了擂台上,她能忍得住这口气才是怪事。

可是,那是东宫啊,她什么都没有,拿什么跟人斗?

不知不觉中,朱信之心念急转,内心已焦灼成了一团。

不是担心她要算计人,而是担心她会吃亏。

另一侧,曲雁鸣也眯起了眼睛。他不知道贺世通就是贺满袖易容的,只瞧着贺世通面容生得不错,裴谢堂连连同他逗乐,显然两人很熟,他心中不舒服起来。她面对自己的时候,从未如此松懈信任,他嫉妒得不行。

这种情绪一直缠绕着曲雁鸣,让他格外分心。身侧太子跟他说话,他低声回了句什么,太子显然不满。

砰地一声,太子重重放下了茶杯。

曲雁鸣这才收回目光,暖意融融的同身侧的太子说了句什么话,太子的面容才缓和了下来。

“岳溪秀,季赢,一会儿我们一同去给文科的进士们敬酒,以后大家在官场上就都是同僚,咱们在外打战行军,还少不得要文官帮衬,这关系可不能弄糟了。”裴谢堂微微一笑,同季赢和岳溪秀说了自己的打算。

岳溪秀这一次答应得很爽快:“好。”

季赢也直白:“我听你的。”

这件事就说好了。

太子同曲雁鸣说了几句话后,见曲雁鸣始终心不在焉,他有点郁闷,正好陈昭和陈珂落座,太子就侧身同陈昭说话去:“怎样?”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陈昭颔首。

太子微微一笑:“好。”

只简单两句,倒是把曲雁鸣从自己的心思拉了回来。他侧耳听了,那两人却没再说什么别的,已经各自归位。

这一场宴席,各怀心思。

很快,宣庆帝带着陈皇后到了琼林宴。参拜之后,各自落座,宣庆帝便道:“今日宴席,主要是为了新科及第的各位进士所设。今日是自由宴饮,中书唱名,让朕对对脸。”

中书领了命,拿了长长的卷轴,便开始唱名。

琼林宴上最有意思的一个环节便是唱名,裴谢堂最喜欢这一环,故而腰板挺得笔直,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盯着中书手中的卷轴。岳溪秀和季赢都不知道什么是唱名,徐白用和简来春也露出了好奇的目光,文科进士们倒大多数都知道,一个个神采奕奕的,坐得十分端正,裴谢堂不愿让武将们露了短板,低声说:“看到这些人了吗?”

她指了指分列两侧延伸开来的禁卫军和内监,笑道:“唱名,就是从中书开始,每念到一个名字,内监传名,一直唱出宫门去。你想想,到时候宫里宫外都能听到你的大名,是不是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那几人一听,也赶紧坐正了。

中书展开卷轴,扬声唱了一段共贺词后,才唱到名单上:“文科春试,状元及第——林间——”

他顿住后,内监立即接唱:“状元及第——林间——”

内监唱罢,禁卫军接唱:“状元及第——林间——”

这声音从单独到细长,及至禁卫军唱诵,立即显现出荡气回肠之感。一时间,正大光明殿内外皆是这番吟诵,声音远远的传出去,穿过正大光明殿紧紧挨着的琼林苑,又穿过琼林苑,高高的飞出了宫墙之中。

从未听过的人不免觉得震撼,听过的人,亦是百听不厌。

林间双目含泪,站起身来,走到殿中行了个参拜礼,直起腰来后,在列席左右行拱手礼,回到自己的座位。如此就算是让大家认识了自己。

今日琼林宴,文科进士及第的人都在列,今年加上恩科,一共有三十一人。等唱完了这些人的名字,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紧接着唱武科的人。

这边只有五人列席,另有十二人未列入其中。

“武科春试,状元及第——谢成阴——”中书令易之行的声音响彻大殿,宣庆帝立即探身,笑吟吟的看着下坐的裴谢堂。

朱信之也露出自豪之色。

殿中,有人的脸色沉了下来。

第319章 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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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和陈昭交换了一个眼神,均是格外不高兴。

裴谢堂走了出来,行了礼后,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朱信之身上。朱信之遥遥笑着,悄悄的竖起大拇指夸赞,裴谢堂便多了几分得意。谢遗江瞧见她俏生生站在那儿,风姿非凡,一时间也是感动得老泪纵横。

他的女儿啊……

从前他忽略了最多,却最为他长脸的女儿!

一时间,谢遗江心中写满了骄傲,恨不能大声向全世界宣告这是他的女儿,他连连点头,用袖子掩住面容,悄然擦拭掉眼中的泪珠。

裴谢堂落座,之后是岳溪秀。

朝中有些武将也出自岳家,可惜并未入列今日的琼林宴,然而,岳家的威名确实不同凡响,旁人十分善意的对岳溪秀拱手,认识了这位武科榜眼。

武科一个传递下去,今日列席的五人都逐次出列。

唱名完毕后,便是大家一同起身,恭祝帝后千秋万代。大家行了礼,宣庆帝笑呵呵的说:“赐座,今日君臣同乐,不必拘着规矩礼仪。”

如此,便算是正式开宴。

内监总管拍了拍手,禁卫军往后退去,空出宽阔的空间,莹莹俏丽的身影鱼贯而入,开始歌舞表演。内监们将饮食搬上,来往络绎不绝。今日琼林宴,在宴饮的规格上仅次于年底的宫宴,样样都是按照规矩来。一应饮食上了又撤,来来往往上百种,让新科进士们都花了眼睛。等主餐终于上时,歌舞也上了十几轮。

季赢拍着肚子:“好饱!”

“每一样浅尝辄止即可。”裴谢堂笑:“刚开宴我就告诉你。”

“我没想到会那么多。”季赢叹了口气:“难怪人人都想做官,做官是真的太好了,像寻常人家,餐桌上可能一辈子都没有那么多菜式。”

“也不是每一次宴席都是这样的,只有琼林宴和年底宫宴是这般。”裴谢堂跟他解释:“平日里要是每次都这般铺张浪费,国库迟早要空虚不说,就说陛下,肯定也要在史书留下贪图享乐的骂名。咱们陛下算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他定然是不肯的。上次中宫寿宴,规格还不及这次的一半一半,你放心吃喝就是。”

她说着,言语间不免对宣庆帝颇多赞誉。

季赢便看了一眼高高在座的帝后,推了推她:“王妃,陛下在看你呢。”

裴谢堂便抬起头。

果然,宣庆帝坐着遥遥跟她举了举杯,她忙笑着端杯子,一饮而尽,将空碗给宣庆帝看。

宣庆帝哈哈大笑。

这一笑,旁人不免颇多揣测,陈皇后侧身问了几句,也跟着看向裴谢堂这边,接着又说了几句话,宣庆帝更高兴了:“好,让她上来吧。”

内监总管拍了拍手,场中跳舞的歌女都停了下来,躬身退下。

不多时,这些人重新整装,由一个红衣的俏丽女子引着进了正大光明殿。女子轻纱遮面,聘婷袅袅,走进来后行了个礼,水袖一甩,和着乐声跳了起来。她身姿窈窕,细腰委婉,让人移不开眼睛。裴谢堂身侧的岳溪秀和季赢都看得入了迷。

宣庆帝面上含笑,十分高兴。

等女子跳完,他笑着指了指下侧的座位:“清子,到朕跟前来。”

女子挑起面纱,露出容颜,正是二公主朱清子。

她有些微微喘气,娇憨的谢了后,便坐在了宣庆帝的下侧。她一坐下,目光就看向曲雁鸣,瞧见绥国公身后的曲雁鸣正跟身旁人说话,并没有看自己,不免一阵失望,咬了咬下唇,委屈极了。然而,跟裴谢堂有言在先,朱清子不能前去纠缠曲雁鸣,故而她没像往日宴席一样非要挨着曲雁鸣落座。

失望只是一瞬,她很快重新笑了起来:“父皇,今日是琼林宴,清子来晚了,都还不认识新科进士们谁是谁呢。”

宣庆帝抿唇而笑:“你看看,朕为你介绍。”

“谨遵父皇旨意。”朱清子欢喜不禁。

旁人见状已不免在心里嘀咕,今日二公主的表现不同寻常,难道,新科进士里还真有人能如得了她的眼睛,让她连曲雁鸣都给忘记了?

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她。

朱清子倒是浑然没放在心上,她拖着下巴,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在新科进士这般扫了好几眼,当真是在仔仔细细的看。

这些人没一个是傻子,没人不知道二公主已经及笄,如今却并未婚嫁,今日琼林宴并非是后宫宴请,二公主一介女流突然入席,肯定是宣庆帝自己的意思。那么,朱清子的“认识”意味着什么,大家就都心知肚明。

宣庆帝这是在给二公主择婿呢!

新科进士中还未成家的,一个个皆是正襟危坐,希望能让朱清子高看一眼。

“父皇,这位是状元郎吧?”朱清子看了半晌,指着坐在第一位的林间笑着问宣庆帝:“他长得挺好看的。”

林间与白羽在江东都是名震一方的人物,并称“林间白羽”,除了指他们二人才学空灵绝世,亦是对二人的长相飘逸十分夸赞。

见朱清子没像上一次一般胡搅蛮缠的闹着要曲雁鸣,宣庆帝感到十分欣慰,她点了林间,显然是很有眼光的。宣庆帝对林间也颇为欣赏,含笑道:“是,他来自江东,诗文一绝,容貌也十分英俊,朕的公主眼光独到!”

朱清子垂下头晕了双颊,很快又抬起头,指着贺满袖道:“这位是探花郎,姓贺,对吗?”

“是。”宣庆帝颔首。

朱清子继续往下看。

今年的新科进士人员并非良莠不齐,倒是不少人出类拔萃。且不说文科进士里不少人容貌俊秀,举止有度,就说历次都是莽夫的武科进士中,谢成阴是女子,榜眼和探花都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徐白用长相并不出众,却是个老实憨厚的可靠模样,简来春只是平凡,然而并不粗陋,各自有各自的风采。

除了问了林间和贺满袖,朱清子又问了几个人的名字,宣庆帝一一解答。

陈皇后笑道:“今日是琼林宴,就是为了让大家相互认识。公主虽说是女子,但同有志之士多结交,也是一种修养。既然如此,咱们这些老骨头就别掺和其中,让公主自己跟他们认识认识吧。”

宣庆帝有些犹豫。

他有点不放心朱清子,今日是琼林宴,这些新科进士他都打算要用的,他不能让朱清子又在曲雁鸣跟前丢了头脑,做出什么失格的举动来。届时曲雁鸣不要她,新科进士们见了她对曲雁鸣疯狂的爱慕之意,多半也对公主避之不及,朱清子的婚事真就成了他的心病。

然而转念一想,若公主能在这次宴席看中了谁,只要对方不像曲雁鸣这么倔强,总能成全了朱清子的心愿,让女儿解脱出来未尝不好。

沉吟半天,宣庆帝松口了:“清子,要有分寸,知道吗?”

“儿臣知道!”朱清子受宠若惊的福了福身。

这是将主动权给了朱清子。

要是按照往常,朱清子得了这等特权,早就扑向了曲雁鸣。然而这一次,朱清子没动,她坐在那儿,像是在思考。

曲雁鸣有点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心中顿觉不安。

朱清子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怀疑啊!

时间仿佛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没说话,看着朱清子,有人好奇,有人幸灾乐祸,都在等朱清子。

朱清子清了清嗓子,半晌笑道:“父皇,我听说历次的新科进士里,各有所长,不如你帮儿臣设个奖项,儿臣同大家玩个游戏吧?”

她说了历次二字,曲雁鸣的不安立即扩大了不少,他也是曾经的状元郎呢。

玩游戏?

这也新奇。

宣庆帝乐呵呵的:“你想怎么玩?”

“诗词歌赋,儿臣只略略懂一点,不敢在各位进士跟前班门弄斧。”朱清子很认真的开口:“舞蹈弄剑,儿臣是女子,没学过,自然也打不过他们。要是儿臣让文科进士同武科进士打起来,热闹是热闹,未免失了和气。不如这样,我们来玩百花签吧。”她眼珠一转:“儿臣怕他们敷衍,还请父皇设个奖。不如……赢了的那个,父皇将新得的那雕翎弓赏了他吧?”

雕翎弓!

朱清子话语未落,曲雁鸣已微微一颤,瞬间坐直了身子。

不单单是他,朝中但凡有些眼色的人都正了正神,再也没人对这游戏掉以轻心。

“雕翎弓是什么?”季赢不在朝中,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岳溪秀倒是知道:“雕翎弓是泰安王爷裴拥俊的弓箭,据说是好多年传下来的圣物了。从前周帝将这弓箭赐给裴家,上打昏君,下射奸臣。这弓,是权利的象征啊!而且我听说,裴拥俊死后,这弓箭是传给了泰安郡主的,她蒙冤受难时,曾用这弓箭求保自己的幼弟,故而泰安王府那孩子只投入了幽庭司,并未斩首。这弓箭被陛下收回,原来是为了另择良主。”

文科进士们知道的不多,闻言都露出了几分震撼。

这是宝弓啊!

这一下,别说是新科进士,就连往次的进士、已是朝廷命官的人也都定了定神,跃跃欲试。

第320章 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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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庆帝见大家都十分踊跃,话已经说出了口,也不要再收回,虽说朱清子要求设立的奖项有点过分,他倒愿意承受——左右在帝王的眼睛里,那雕翎弓也只是一张弓箭,给了文臣武将都没什么要紧的,如今是东陆帝国,可不是从前的大周皇朝。

如此一想,他就放了心,哈哈笑道:“就依你。”

朱清子得了这样的权利,很是开怀,她心中砰砰乱跳,就想着自己已经顺利的走出来第一步,接下来,就按照裴谢堂说给她听的办法。

她走到陈皇后身边,含羞带怯的说了几句话,陈皇后便替她开了口:“既然是要玩耍,咱们这些老人们不好参与,陛下,让年轻人放开玩吧?清子是女孩子,不宜同已有家室的男子一同游戏,臣妾替她做主,今儿这百花签游戏,未曾婚配的可以参与,已婚配的,请坐壁上观。”

“好。”本就是为了替朱清子择婿,宣庆帝自然无一不允。

已婚男士不免可惜。

然而,今日都是新科进士的宴席,哪怕雕翎弓再金贵,终究还是不能强自去冒这个头,尤其是帝后高兴,这些人哪里敢去触霉头?

大家让出位置来。

按照婚配与否的标准,往次里的进士,已在朝为官的、未曾婚配的和新科进士都能参与,如此一选,倒是有五十多人。

朱清子笑道:“人还挺多。”

宣庆帝道:“既然如此,年过三十的就不参与了吧。”

如此一来,有七八人坐下了。但也还剩下四十余人。

朱清子看了好几眼,有些长相并不如意,然而,她终究不好以貌取人,只得压住了心思不提。好在裴谢堂早就给她设想好了这样的场面,她只是依葫芦画瓢继续说:“人还挺多,那就在百花签前,我们玩个击鼓传花的游戏,得了花的,就算天选,是运气注定要他参加这个游戏。父皇你觉得如何?”

击鼓传花选天定之人?

宣庆帝觉得有点意思。

裴谢堂站起来:“陛下,既然是公主要选人陪同玩乐,儿臣是新科进士,本该参与其中,不过儿臣已是王妃,又是女子,想参与也不行,不如父皇开恩,让儿臣为公主做初选吧?”

“你的意思……”宣庆帝倾身:“你是想替她击鼓?”

“正是。”裴谢堂一脸跃跃欲试。

朱清子也说:“皇嫂武艺惊人,有她击鼓,儿臣很放心。不过,为了公平,鼓点响一下,就必须传下一位,否则就算认输啦。”

女儿都同意了,宣庆帝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即也同意了下来。很快,青年男子都在殿中坐下,其他人全部退了出去,静静看着他们。裴谢堂看了一圈后,坐在中间,她用纱绢蒙了眼睛,内监将鼓槌送到她手里,宫女将绣球花拿了过来,送到朱清子手中。她随手一丢,丢到了身侧最近的士子手里,那士子满脸通红的抱着,有点紧张。

“砰,砰,砰——”

裴谢堂抬起手腕,鼓声阵阵,十分有节奏。

绣球花开始传递。

她的鼓点很慢,大家传递的节奏也慢,第一次鼓声停时,绣球花落在一个进士手中,这人相貌平凡,大家都没记住他的名字。

他满面通红,先行出现。

第二轮,第二轮……

裴谢堂的鼓声渐渐的加快,很快,她就选出了八九个人。又一轮时,鼓声一起就是快速的击打,大家的动作都很快,然而,鼓声停下来,裴谢堂背后像是生出了一双眼睛,那绣球花稳稳的落在曲雁鸣的手中。

曲雁鸣一愣,站了起来。

他心中的不安更是扩散。

不远处,太子、朱信之和陈昭等人无一安身,个个都在心中琢磨今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等他们想清楚,最后一轮已到,鼓声停下来,又选出了一人。

朱清子见曲雁鸣在百花签游戏候选人中,心中十分高兴,面上自然很和煦。旁人也露出了几分笑容。

裴谢堂很会选。

她选出的人,大多相貌英俊,只一二人平凡无奇。文科这边,林间、贺满袖赫然在列,武科这边,季赢自然也在,岳溪秀却无缘参与。

凳子扯了下去,只剩下十一个凳子,裴谢堂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便兴致盎然的看着这一幕。

百花签一共十二人参与,朱清子自然也要落座。她拿了签筒,使劲儿的摇了一会儿后,便抽取签文依次递给十一人。大家都拿了竹签,看了一眼彼此的,听朱清子介绍游戏规则。

“每个人一根竹签,要尽量猜到旁人竹签上的花朵是什么,保护住自己的花朵不让人猜到。这里的花有很多种,我也不知道你们都是哪一种。我们每个人有三次讲说机会,每一次你可以给一个关于你的花的线索。每一轮用完后,我们会进行猜测,猜对了的那个可以留下,并选择换一根签文,或者不换,被猜中的就要离开。当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时,他就是赢的那个。在每一次的猜测过程中,每个人有三次发言的机会。但只要错了一次,就要离开。听明白了吗?”

“明白。”

大家都点头。

游戏便开始了。

朱清子拿了一根签文,上面刻画的是菊花。她第一个开口说线索:“花开艳丽,颜色极多。”

曲雁鸣抿唇而笑。

他是个十足十的纨绔子弟,中了状元的这些年不入仕途,却在旁的功夫上不断雕琢。这百花签是近年来高门深宫里常见的把戏,他在宴席之中多有陪女孩子们玩,应酬时酒楼上也常玩这个游戏,他熟门熟路的,也越发觉得好笑——这游戏,朱清子怕是特意为他选的,他赢面极大。他知道怎么玩,就朱清子这线索,说了等于没说,花开艳丽颜色多的花儿,这世上多的是。

不过,这一次,曲雁鸣没怎么反感游戏。

他想要雕翎弓。

为了这东西,他明知是仙境也会往里面踩。

曲雁鸣的想法很简单,先拿到雕翎弓,要是到时候宣庆帝当真赐婚,他也有办法推脱不要这公主的,反正,这事儿也不是第一次。

旁人却知道了是怎么玩,都模仿朱清子的方式说出自己花朵儿的线索:

“绿叶不多。”

“是冬天的花期。”

“白的。”

“黄的。”

“不能吃。”

围观的人也跟着笑了,这第一轮下来,应该是筛选不了任何人的。

说完了线索,很快就进行第一轮的猜测。

朱清子拿不准,选择放弃。曲雁鸣想了想,心中其实是有谱儿的,百花签就一百个竹签,每个花都不重复,他心中已经知道有些是什么花儿,倒并不着急说破——要赢面最大,下轮换签才是最稳妥的,到了最后一轮换签,旁人都不会知道他是什么。

大家都选择放弃第一轮猜测。

如此一来,马上进入第二轮的线索。

朱清子沉吟了一会儿,才说:“这花开在秋天。”

有人立即了然,秋天开的花真的不多,不过四五种,略略一对,就能对上。

大家纷纷说出线索:

“有香味。”

“不怕雪。”

“诗人咏的多。”

“……”

第二轮线索说完,曲雁鸣便勾起了嘴角。他是第六个发言的,他不着急,会有人帮他排除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他是桃花,这花太容易被猜到,他必须换了。

第二轮猜测开始。

朱清子很直接的指着其中一人说:“你是昙花。”

那人一愣,内监上前看了,高声说:“夜来孤月明,吐蕊白如霜。是昙花。”

他没来得及猜测,就被请了出去,他输了。

朱清子得到换签的机会。她想了想,重新换了个,这一次是梨花。她蹙眉,还有两次猜测的机会,她没继续开口,怕说错了。她换了签文后,基本不会被人猜到,她很安全。于是,她放弃了继续,下一个继续猜。

下一个想了想,指着其中一个说:“冬天开,不怕雪,是梅花吧?”

却见那人摇了摇头。

内监上去看了看,将猜测的那人签文收了,证明他确实猜错了。

又走了一个。

只生下了十人。这一下,大家都很谨慎起来,不再贸然猜测。到了曲雁鸣,他却什么都不怕,指着方才被猜的那人手中的竹签,朗盛说:“开在冬天雪地,你不是梅花,那就是绿绒蒿。”内监连连点头,将那人的签文收了。

他还有两次机会,继续猜:“诗人吟咏得最多,你才是梅花。”

那人的签文也被收了,曲雁鸣又猜中了。

这一下,十人又变成了八人。

他还有一次机会,顿时,游戏场中人人自危,除了朱清子,都觉得他太厉害了,绝对不能被他猜中。

曲雁鸣停了停,好看的眉头蹙起,却没放过最后一次机会,他抬手指着朱清子:“你一开始是菊花,后来换了签,新签是梨花。”

朱清子顿时愕然。

她什么都没说啊?曲雁鸣怎么会知道?

却见曲雁鸣低声笑了笑,指了指朱清子跟前的桌子:“这个不是我猜的,方才二公主将签文放桌子上扑下时,桌面反光,我瞧见了。”

朱清子俏脸通红,不等内监来带,就站了起来。

第321章 激怒

她认输。

如此一来,人就剩七人。

曲雁鸣换了三个签文,选了一个,送还两个。

这七人还有四人没发言,瞧见曲雁鸣如此指点江山一般,知道再一轮线索后,自己必定暴露无遗,都拼着想要换个签文,很快有人冒险开了口。

一人猜对,三人猜错。如此一来,就剩下四个人。这四人,便是曲雁鸣、林间、贺满袖和季赢。

曲雁鸣和林间是猜对了换签,贺满袖和季赢是都没开口猜。曲雁鸣和林间是新签,贺满袖和季赢自然是吃了点亏的。第三轮线索开始,季赢有点慌张,他已经说了两条线索:“白的,不能吃。”再说下去,他肯定会露陷的,他略微有点急促,想了好半天,又觉得自己这般挣扎无用,他根本也猜不到旁人的签,还不如早点放弃,索性说:“有毒。”

曲雁鸣和林间面露了然。

到贺满袖。

他也说过了两条线索:“香。叶子细小。”他笑了笑,同季赢一样不挣扎,补了一句:“女子喜欢用它做香囊。”

曲雁鸣和林间笑了笑,拱了拱手。

到林间了,他低声说:“花开时节动京城。”

曲雁鸣一愣。

有诗曰:“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间动京城。”林间会这么直白的告诉自己这花是牡丹吗?

他微微一笑,跟着说:“雨荒深院菊,霜倒半池莲。”

这下,换林间愣了愣。

真真假假,谁是真谁是假?

到猜测的环节。

贺满袖跟林间是同一阵营,他先猜,自然是想为林间扫除障碍,他先猜季赢的:“你的是夹竹桃。”

季赢笑笑,离开了。

贺满袖接着要替林间排除曲雁鸣手里的东西,直白的说曲雁鸣手里的东西:“你的是莲花。”

曲雁鸣念的诗句就是莲花,他想确定曲雁鸣是不是真真假假的在做戏。

结果,曲雁鸣当真站起离开。

竟真的是莲花!

这一下,不单单是林间和贺满袖目瞪口呆,连在座的人都个个是心生狐疑。曲雁鸣这么甘心认输?可若不是,又怎么说得过去?曲雁鸣其人一向叛逆惯了,这一次破天荒走下来同朱清子玩游戏,他自然不是喜欢朱清子,那么,实打实是喜欢拿雕翎弓。结果,他居然输了!

场中就剩下林间和贺满袖了。

贺满袖猜中了两个,能换签,他换了一个,拿到手中,是红山茶。

到林间猜他的花儿。林间没有任何线索,无奈之下只得认输。

贺满袖赢了。

这一场百花签玩法是十分新奇精彩的,斗智斗勇还斗定力,虚虚实实让人不知真假,旁人自然看得有滋有味,等贺满袖站起来时,就都鼓掌喝彩。曲雁鸣脸色铁青,神色郁闷的坐着,瞧着那雕翎弓默不作声,时不时的回头看了眼裴谢堂,眼中万千言语说之不尽。

宣庆帝亦十分高兴。

通过这一场比赛,他看到了很多东西,远远超过朝廷。

他很欣赏贺满袖:“好,探花郎很好,胆子大,心也细,又有策略!是个人才!”

他心中暗暗拿了主意,等吏部排下人员安排来,他要给贺满袖一个最为恰当的才干,多多培养贺满袖,将来这人是个可造之材。

郑重的将雕翎弓交给贺满袖,宣庆帝鼓励他:“好好努力,这弓,交给你啦。”

“多谢陛下赏赐!”贺满袖拿了弓,倒也没露出多么喜悦的形容,款款大方的回到座位。这一下,又让宣庆帝对他的好感更多了几分。

游戏玩完了,朱清子黏着宣庆帝:“父皇,今次的新科进士果真很有才能,连曲雁鸣都被他比了下去,父皇确实有眼光。”

宣庆帝更高兴了几分。

经过朱清子这么一打乱,场中的形势顿时高涨了几分,大家都兴高采烈的讨论起雕翎弓来。林间和贺满袖要好,这最后一局算是林间承让,故而贺满袖很感激,两人凑在一起说话,林间抚摸着雕翎弓,好友得了好东西,他也高兴:“世通,你拿到了雕翎弓,以后说不定要进御史台了。我听说,这弓在前朝就是为了奸臣而设。”

“那是前朝。”贺满袖低声敢说:“方才陛下并没有承诺这弓有什么权利。”

这话是事实。

林间一愣:“但我瞧见曲雁鸣那么想要,这弓箭总归是有它的用途的。”

贺满袖笑而不答。

曲雁鸣想要这弓,并非是为了这弓上打昏君下射奸臣的权威,而是因为这弓是郡主用过的,他想拿回去珍藏。

“再看吧。”贺满袖含糊不清的说。

宴席的氛围高涨起来,朱清子退了回去,没说自己看中了谁,但谁都知道,她要是看中了哪一个人,接着宣庆帝就会赐婚,并不会当场宣布,大家心照不宣的不问。

酒过三巡,宣庆帝和陈皇后便会离去。临走前,按照惯例仍然是吩咐太子和朱信之照拂琼林宴。

两人领了命,恭送帝后,宴席就轻松了起来。官员们互相走动敬酒,新科进士们会互相认识,以及同朝廷命官等说说话。这是宣庆帝默许的一种形势,通过这一场琼林宴,哪个人该去哪个部,该到哪个地方去,吏部都会摸清楚,中书也会盯着,用起来很省心。

如此一来,当场就自由了很多。

太子第一个就带着陈昭过来敬林间和贺满袖的酒:“两位当真让人刮目相看,曲雁鸣平日里玩这个游戏从来没输过。”

“都是曲公子相让。”贺满袖忙说。

林间则道:“曲公子是很厉害的。”

曲雁鸣脸色不太好看:“输了就是输了,我还输得起。”

他态度不好,太子免不得警告的看了他一眼。曲雁鸣心情很复杂,退到了一边后,就没再继续说话,让太子等人寒暄。

陈珂则单独跟贺满袖说话:“你拿到了那雕翎弓,当真是了不起。今日陛下高兴,才舍得将这个弓箭拿出来做奖品,要是放在从前,旁人看一眼,咱们陛下都不是很高兴的。世通啊,我从前就看好你,你果然是一个人才!”

“谢陈大人抬爱!”贺满袖笑着说:“我也没想到自己有这个运气。”

陈珂想到朱清子,目光越发深厚起来:“你的运气还不止呢。”

贺满袖一脸不解,陈珂则不欲多说,一副要卖关子的形容。

曲雁鸣过来,对贺满袖笑了笑:“你很厉害,方才你真不是有意猜到的?”

一般来说,百花签的最后一次猜测,大家都会小心翼翼,越是直白的消息,一般就越是假的,他故意说了那番话,若是放在常人那儿,人家肯定会猜测写那首诗的作者是喜欢什么花儿,没人会直白的说诗中的花朵。

贺满袖大胆,还真是给他蒙对了。

贺满袖笑:“我是蒙的,我只想替林间排除了一个选项。”

“原来是这样。”曲雁鸣颔首,目光落在他怀中的雕翎弓上:“我能不能看一看这个弓箭?我一直很想要的。”

他的要求其实并不过分,然而……

贺满袖摇摇头:“不,我拒绝。”

曲雁鸣一愣,脸色猛然就变了:“为什么?”

“你心思不纯。”贺满袖看着他,“你要看雕翎弓,压根就不是喜欢这个弓箭,想要,你的眼神出卖了你。”

曲雁鸣往后退了一步,贺满袖并不打算放过他的样子,往前一步继续说:“你的心思不单纯,依我看,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好多东西。曲公子,你对这个弓箭没什么特别的爱慕之意,我好想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怀念,你从未得到过雕翎弓,那么,你怀念什么?你是怀念雕翎弓曾经的主人吗?雕翎弓最近的主人是泰安郡主裴谢堂吧?”

他勾起唇角,似故意去激怒曲雁鸣:“曲公子,原来,你为什么想要她的弓箭?”

“你调查我?”曲雁鸣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中一派冰冷,他神色凛然:“你是何居心?”

“不为什么,好奇。”贺满袖看了看高高在座的二公主,瞧见她的目光一直看着这边,他就笑:“你辜负了我喜欢的人,我讨厌你。”

“朱清子?”曲雁鸣不屑的冷笑:“你喜欢这种货色?”

这样的人,焉能跟那个人相比较?

贺满袖骄傲的仰头:“不错,我就喜欢她。”

“拉倒吧,朱清子看不上你。”曲雁鸣好好的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想一生毁在这个女人身上,你就往前扑。”

“用不着你教训我。你回答我,你为什么要泰安郡主裴谢堂的弓箭?”贺满袖没打算放过他,一字一句追问。

“你既然调查我,就该知道我们不合,她拿不住这个弓,我替她拿了。”曲雁鸣挑眉。

贺满袖哈哈大笑:“撒谎!”

他笑容一收,似看破了所有:“你要这个弓箭,是因为你喜欢她。外面的人都说你们不和睦,不对,曲雁鸣,原来你喜欢的人是泰安郡主!”

“闭嘴!”话语未落,素来平静的曲公子脸色已是青白。

他踏前一步,右手猛地伸出,死死掐住了贺满袖的脖子。贺满袖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推在墙壁上,曲雁鸣的手伸出去,将贺满袖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第322章 争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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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住手!”

“曲雁鸣你做什么?”

惊变突起,四周人都一片慌张,旁人没听到二人先前在争辩什么,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曲雁鸣整个人都变了。陈昭和陈珂大惊失色,贺满袖是二人现在极力拉拢的对象,就连太子都想要贺满袖加入其中,他们格外器重这个人,不成想曲雁鸣竟对贺满袖动了手。

一定是因为那张雕翎弓!

不约而同的,大家都想到了那弓箭上,曲雁鸣的确是很喜欢的!

贺满袖在曲雁鸣的手底下用力的挣扎,眨眼之间,他脸色已涨红到了极致,不断的用手拍打曲雁鸣,试图让他减轻力道。

曲雁鸣松开他,贺满袖掉在地上,咳得眼泪都落了下来,旁人看得一阵心疼。

朱信之走进来,厉声喝问:“怎么一回事,这是在宫里,你们都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突然发疯!”贺满袖咳着指着曲雁鸣,十分委屈:“我在跟他好好的说话,他突然就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他……他要谋杀我!”

“曲雁鸣!”朱信之转向曲雁鸣,声色俱厉:“你是怎么一回事?”

曲雁鸣不答话,只狠辣的盯着贺满袖,目光让人心惊。

旁人瞧见了,小心的拉扯他的衣袖,他才回过神一般,面对朱信之的质问,曲雁鸣并未解释什么,他冷笑一声,连朱信之都不理,自顾自的推开人群往外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猛头就灌了好几杯酒。他这般模样,旁人不敢再问,绥国公走过去说了他一通,他始终面无表情,连自己的亲爹都不怎么搭理。

“这这这……”旁人亦无奈。

朱信之和太子都只得转而安抚贺满袖:“有没有伤到?”

“没有。”贺满袖摸着自己的脖子,已经浮现了一圈手指印。

“他今日心情不好,不要在意。”太子尴尬的解释:“他是很想要那个弓箭的,得罪了,我替他给你陪个不是。”

“不敢当不敢当。”贺满袖连忙站起来。

这场风波总算过去了,角落里,裴谢堂举起酒杯沾了唇,似带了几分浅笑。

她倒了一杯酒,往曲雁鸣跟前去。

“一张弓箭而已,没得就没得,真那么想要,我打他一顿,给你抢过来。”裴谢堂笑眯眯的,很是真诚的建议:“来,喝杯酒消消气。”

曲雁鸣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不单单是弓箭。”

那是雕翎弓,那弓,本来就是她的。

他想要得到后,再送还给她。

今日琼林宴,除了他有资格来赢取雕翎弓,裴谢堂是女子,朱信之又已成婚,谁都没资格替她拿,他是拼了全力想要的。可惜,最后功亏一篑不说,连看一眼都被人拒绝。曲雁鸣想到这里,心里就觉得不好受,他一饮而尽,气愤的说:“那个贺世通是故意跟我作对的,他喜欢朱清子,特意调查了我,方才是故意激怒我的。”

裴谢堂看着他喝下了酒,淡淡一笑:“知道旁人故意激怒你,你怎么还上当了?”

“一时没忍住。”曲雁鸣很诚实。

裴谢堂再递给他一杯酒:“好啦,不要再为了这种事情想太多,喝了这一杯,这事儿就揭过去了,一会儿就算别人万般挑衅,你不能上当。”

“好。”她温言软语,曲雁鸣全部都听进去了。

裴谢堂起身离开。

朱信之坐到她身边来:“你跟曲雁鸣关系也那么好?”

“不算好。”裴谢堂笑着不答,转了念头:“凤秋,我方才去见过母妃了,上次的事情,母妃很介怀,你下次再去拜会母妃的时候,帮我带个礼物给母妃,让她宽宽心吧。”

“嗯,方才我瞧见绥国公往后面去了,幸好他没瞧见这一幕。”朱信之叹了口气:“要不然,绥国公跟母妃一说方才殿中的事情,母妃更是不得安身,她这几年太操心,总是提心吊胆的,是该好好过几天好日子了。成阴,我入宫不方便,你既有心,那就多入宫陪陪母妃。”

裴谢堂盈盈答是。

两人挨着一块儿说话,不多时,又有人过来敬酒。

“王妃,我肖某从没佩服过谁,就佩服你的武艺。王爷将来是要去西北的,王妃一定会去的吧?”有人大着舌头说话。

朱信之颔首:“王妃与我一起。”

“那就好。”那将领笑得开怀:“王妃必定能成为第二个泰安郡主!”

朱信之的脸色猛地一变。

像第二个泰安郡主吗?泰安郡主是不得善终的,成阴……也会走上这条路吗?

裴谢堂倒没觉得有什么,她笑着说:“泰安郡主一生辉煌,我若是能有泰安郡主的成就,当真是我一辈子的荣耀。”

那人就走了。

朱信之闷闷不乐:“你想做泰安郡主那样的人?”

裴谢堂诧异的看他一眼:“王爷,你怎么了?这种话不过官场应答,随口一说,你怎么还听到了心里去?”

“我……”朱信之的一口气顿时凝结在嗓子眼儿里。

裴谢堂看着他,见他神色郁郁,并未继续死缠烂打,她今日是带着重要的任务来的,一切早在入宫前就准备了很久。她是不会拖延的,更不会放着不管。陈昭和陈珂正在同太子说话,几个进士围在几人身侧,很认真的在听。贺满袖就在其中,林间却不在,转眸看去,林间已同其他人在喝酒,想来都是相熟的人。

韩致竹也在,林间同他头并头说话,不时的看着贺满袖。

裴谢堂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她放下酒杯,正好有人来敬朱信之的酒,她便让开了位置,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走过太子几人身侧时,贺满袖端了酒杯,正在和曲雁鸣敬酒。曲雁鸣只得还了他一杯酒,裴谢堂笑笑,错身而过。

贺满袖的眼神准确的捕捉到她,随着她的足迹送到了殿外。

裴谢堂穿过正大光明殿,走向锦鲤池,她在那儿吹吹风,醒一醒酒气。

殿内,曲雁鸣很不高兴,同贺满袖喝了两杯酒后,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贺满袖站得离他最近,扶住了他:“曲公子怕是醉了吧?”

“他酒量好得很,不至于吧?”太子纳闷。

贺满袖便道:“方才他在一边已喝了许多。都怪我,曲公子提出要那雕翎弓,我不该拒绝的。”

“无妨。”太子看了一眼,只见曲雁鸣双颊晕红,显然酒气已格外沉着,站都站不稳了,他蹙起眉头,这样成何体统,得需醒醒酒。他便指着后面的照得殿:“照得殿旁边有休息的偏殿,扶他过去歇着。”说着,又看了一眼贺满袖,他始终不放心这个人,便吩咐左右:“你们去,将曲公子送到照得殿休息。”

身后的两个内监从贺满袖手中接过曲雁鸣,贺满袖趁机放了手。

太子见状,便觉得是自己多心,热络的拉了贺满袖:“贺公子,本宫方才听陈珂大人说,修撰东陆地理,贺公子是主要的人手,本宫生平最佩服你这种博闻强识的人,这一杯酒,本宫一定要敬你!”

“多谢太子殿下!承蒙不弃,在下定当尽心竭力!”贺满袖喝了这一杯。

放下酒杯,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贺满袖便双颊通红,一副眩晕之态。

他也醉了。

太子无奈,指着贺满袖笑道:“方才还笑曲雁鸣不胜酒力,这个也倒了。罢了罢了,都送到照得殿去休息。”

内监又过来,将贺满袖送到照得殿。

裴谢堂正在锦鲤池边,瞧见内监扶着曲雁鸣又扶着贺满袖去了照得殿,不由露出了一脸微笑。今日随来的婢女是雾儿,雾儿不能进正大光明殿,一直都在偏殿等着,她出来就跟着过来。裴谢堂瞧着栏杆,轻声吩咐雾儿:“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去方才的庆林宫,就告诉母妃一声,说我落了半个耳环在她那儿。顺便,将曲雁鸣被二公主带走的事情说一说,剩下的,就不用我们操心啦。”

说着,将自己耳坠子上的半幅耳环取下,送到雾儿的手里。

雾儿拿了耳环去庆林宫,裴谢堂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走回正大光明殿,朱清子坐在那儿,正百无聊赖,她坐下后就说:“曲雁鸣已经去了照得殿,醉醺醺的,你现在过去,他是你的。”

朱清子狂喜,站起身就去了照得殿找曲雁鸣。

裴谢堂做完了这些,又伸了个懒腰,仔细的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季赢。

她还缺一个帮手。

季赢正合适。

她走了过去,在季赢身边坐下来:“你怎么不去跟大家喝酒?”

“我不太认识。”季赢显得手足无措:“我来京城的时候,我家里人没想到我能进前五,没人叮嘱我要怎么办。”

“来,我带你去认识几个。”裴谢堂对他是很有好感的,当即带着他走了一圈武将那边,大家对这位新科探花也有心相交,众人你一杯酒我一杯酒的轮番去敬季赢,很快,季赢便喝得有些木。

那一帮武将们嚷嚷着,要将人送到照得殿去休息。

武将们极为重感情,人是裴谢堂引荐的,这群人对季赢格外照顾,亲自送到偏殿。还未进去,便听到里面传来了激烈的吵闹声:“你做什么,放开我!”

第323章 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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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翎弓给我!”压低了的声音显得格外凶狠。

“不,那是我的!”贺满袖似乎在拼命挣扎:“你放开我,御赐之物,哪里能随随便便就给人?你要是不放开,我就喊人了!”

“啊——”

紧接着,就是一声短促的惨叫声,随后,屋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坠落在了地上砸成了碎片。然后,沉闷的倒地声,还不等人反应过来,便有什么砸在门上,那殿门都有些微微晃动,好像要从里面打开。然而终究是没看,大家只瞧见一团黑色的影子扑在门上,然后缓缓的滑倒在了地上,再也没起来。

“怎么一回事?”武将们面面相觑。

倒是季赢的酒意被吓醒了三分,他一下子推开扶着他的人:“出事了!”

他率先往前,从外面推开了偏殿的门。

一开始,门口似乎有东西,季赢推得很不顺利,他手上加了些力道,就感觉到门后的阻拦小了一点,才将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一开,立即就瞧见地上倒了一个人,背对着他们,不知死活。

真是出事了!

这几个武将都面面相觑,连忙上前帮忙,合力将殿门推了开。门一开,门后等人被推动了一点位置,季赢跳上前去,将那个人翻了个面儿,就瞧见此人面容俊秀,嘴角挂着鲜血,那面容却是方才殿中见过的贺世通!

这下子,所有人的酒都醒了!

有人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在贺满袖的鼻子下探了探,便发现他气息全无,已然是一个死人了。

杀人了!

季赢一屁股坐在他身侧,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就瞧见窗柩已经打开,一个人仓促间跳出了这偏殿,往外跑了开去。大家都没瞧见他的正脸,只听见兹拉一声,窗柩上的木条挂住了他的衣摆,撕下来一小片衣襟。这人动作好快,片刻间,他就跑开了好远,根本来不及追踪。

“快,快去请太子殿下和淮安王爷过来!”

武将们脸色惨白,齐刷刷的往后退了好几步,立即有人转身去请能说得上话的人过来。

正大光明殿中,太子和朱信之等人已在一处说话,就瞧见一个武将慌慌张张的从后殿跑过来,嘴里惊呼:“太子殿下,王爷,不好啦,有人死啦!”

“什么?”深宫之中发生命案,饶是太子也吃了一惊,一下跳了起来。

朱信之忙问:“谁死了?”

“是,是……贺世通,探花郎!”那武将吓得脸都白了:“季赢喝醉了,我们送他到照得殿去歇息,刚到那儿,就听见里面有争吵声,接着,一个人砸在门上。我们觉得不对上前去推门,结果,门一开就看到贺世通倒在地上,口鼻出血,一个人从房间里逃了出去。”

“快去通知父皇。”太子一听马上吩咐内监,自己则带着人往照得殿走。

听说出了命案,一行人哪里敢呆在这儿,齐刷刷的都跟着太子的步伐往后去。

朱信之落后两步,回头看了一眼裴谢堂,瞧见她亦有点慌张,唇色一片苍白,像是毫不知情。他是知道贺世通就是贺满袖假扮的,此刻贺满袖丧命,她已站立不住一般,心中的怀疑便烟消云散,上前扶住了她。

裴谢堂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涌动出万千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句:“走。”

两人跟着人群到了照得殿。

几个武将站在那儿,手足无措的看着地上的人,又看着窗外,似乎很是着急。

“季赢呢?”去报信的人问。

几个武将回:“他去追凶手了,不知道能不能追到!”

太子和朱信之走上前来,两人弯腰探了探贺满袖的脉搏和呼吸,均是一片寂静。太子抬起眼,眸中一片冰凉,这人是他十分看重的,如此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当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等父皇来吧。”

许久,太子和朱信之对视一眼,都沉重的点了点头。

内监前去报信,不多时,宣庆帝脚步匆匆的到了照得殿。他听了个大概,上前查看一番贺满袖,却发现这人的身体已经渐渐冰凉,成了一具尸体。宣庆帝的脸色铁青,绷紧了拳头,一时间愤懑非常,低声喝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贺世通会死在这里?他不是应该一直在正大光明殿那边吗?谁把人送到这里来的!”

一连串发问,旁人都面面相觑。

太子轻咳了一声,上前道:“回父皇,是这样的。探花郎喝醉了,儿臣让内监送他到这里来休息,醒一醒酒气。”

“这殿中的人都到了哪里去了?”宣庆帝怒喝。

照得殿内的宫人俱都跪了一地,一个内监战战兢兢的说:“回禀陛下,先前曲二公子先来,他不喜欢人前有人伺候,所以奴才们就都下去了。”

曲二公子,曲雁鸣?

怎么这事儿还牵扯到了他?

宣庆帝看了看四周,确然没看到曲雁鸣,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曲雁鸣人呢?”

“我们来时就没看到曲二公子。”武将们说:“这屋子里只有凶手和贺世通,没瞧见还有别的人。凶手跑了之后,我们里里外外的看过,的确没人。”

“这……”

“曲雁鸣去哪里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不在了?”

众人越发面面相觑。

那武将想了想,又是浑身一颤:“这……陛下,方才我们来时,就听见屋子里有人争吵,我们听见探花郎说什么雕翎弓,又说不给,然后就大喊放手,紧着就倒地了。会不会……会不会……”

他不敢再说。

然而言下之意,又有几人能不知道?

曲雁鸣想要雕翎弓的心思,早就在大家的眼睛里了,他追着贺世通说要看,贺世通不肯给,曲雁鸣还当场翻了脸,险些就掐死了贺世通。在大庭广众之下,曲雁鸣尚且如此张狂,如今在无人的照得殿,动手杀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

几人说话间,季赢气喘吁吁的回来了:“没抓到凶手,跑得太快了。”

宣庆帝的脸更难看了三分不止。

他负手而立,阴沉着脸喊了朱信之:“信之,蔡明和,你们过来看看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证据。”

蔡明和应声出列,朱信之也松开裴谢堂的手,同蔡明和走进了偏殿。

大家都退了出来,让出空间给他们二人。

裴谢堂将自己被朱信之紧紧捏得有点木然的手收回,才发觉不知不觉中,自己的掌心已是一片冷汗,说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朱信之的。她看了看殿中游走的朱信之,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贺满袖,一时间,心情格外复杂。尤其是在看到贺满袖的时候,疼痛之色更见浓郁——她的四个亲卫,为了她,他们牺牲了很多、很多!

蔡明和先是查看了贺满袖的伤势,贺满袖伤在头上,左边额头一片血污,殿中的桌子上也有撞击的痕迹,他仔细查看一番,发现贺满袖脖子上的掐痕更深了几分。

蔡明和蹙眉。

他立即起身,四处求证,很快,他就发现软塌上十分凌乱,显然是有人在上面进行了一番打斗,痕迹是对得上的。

恰在这时,朱信之走到窗户边,发现了窗柩上挂着的一小片碎步。

他取了下来,拿在手中揉捏了片刻,发现这布条格外柔软,是极好的料子,心中便是咯噔了一下。仔细分辨,这衣衫布料都是曲雁鸣的,他方才见过!

难道……人真是曲雁鸣杀的?

蔡明和走过来:“王爷,有没有发现?”

“这个。”朱信之递过去手中的布条,“你呢?”

“是窒息而死。”蔡明和低声说:“没仵作验尸,初步只能确定是窒息。他脖子上的掐痕很深,比方才还深了几分。手掌印跟先前的吻合,大小、力度都差不多,应该可以确定是同一个人作为的。”

证据,全部指向了曲雁鸣。

两人走出来,蔡明和双手送上证据,将方才跟朱信之说的话说了一遍。

“来人,戒严宫城,将整个宫墙翻过来,也要抓到曲雁鸣!”宣庆帝气得脸色铁青,喊了禁卫军过来,下令封锁宫门。

太子和陈昭等人对望一眼,眼中均结了一层厚厚的浓霜。

如果人真是曲雁鸣杀的,他们麻烦了。如果不是曲雁鸣杀的,这事儿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时间,众人皆是惊疑不定,陈昭摸不着头脑,跟在太子身边小声的问:“贺世通死了,曲雁鸣获罪,我们的计划还继续吗?”

“等等看。”太子抬手压低了声音。

陈昭点头,退回去另一边。

宣庆帝坐在照得殿,所有人都被勒令在照得殿中等待,等候禁军全宫搜寻,抓捕曲雁鸣。

朱信之担心的看着裴谢堂,贺满袖的身份没暴露,她不能上前去查看,只盯着地上的贺满袖满目哀伤,他看不下去,上前挡住她的目光,将她往怀里揽住:“不要去看,不要去想,等找到了曲雁鸣,就什么都清楚了。”

裴谢堂没说话,点了点头。

照得殿中十分安静,就在这时,朱清子呜呜呜的哭着,突然从殿外冲过来,扑到了宣庆帝的怀里:“父皇,你要替我做主啊!”

第324章 惨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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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晋探花郎横死在照得殿中,宣庆帝突然下令缉拿凶手,恰在这时,二公主朱清子哭着冲进来请宣庆帝替自己做主,众人不免莫名其妙,都不解的看向了二公主。

朱清子呜呜的哭:“方才儿臣瞧见曲雁鸣喝醉了,内监送他过来休息,儿臣有点担心他,便跟着过来看了看。结果,曲雁鸣喝醉了,拉着儿臣的手说要带女儿去看御花园里的白芙蕖,儿臣便带着他去了御花园。可刚到御花园偏殿,他又借口说走不动,要去休息片刻,儿臣送他到偏殿后,他就对儿臣动起手来……”

这一番话,顿时让众人一阵错愕。

太子却松了口气一般,往前迈了一步:“二妹妹,你的意思是说,曲雁鸣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是啊。”朱清子睁开一双泪眼:“怎么了?”

“那他人呢?”既然曲雁鸣一直跟二公主在一起,那么,杀害贺世通的人就绝不会是他,肯定另有其人。

朱清子闻言,越发哭得凶了:“他,他……”

她只是不说。

然而,她越是不开口,语焉不详的话反而越是引人遐想。四周的朝臣和新科进士们都噤若寒蝉,关乎公主女儿家的清白,谁都不敢开口说一个字。

宣庆帝脸色冷然,但比起方才那种阴冷却是好了很多。

人不是曲雁鸣杀的。

这一瞬间,宣庆帝心中已经十分明了。只要人不是曲雁鸣杀的,就不关曲家的什么事儿,不关后宫中的曲贵妃什么事情,自然而然,同朱信之就扯不上任何关系。他是高高在座的帝王,对这些争斗本就格外敏感,方才那一瞬间,当真是觉得提心吊胆。他最怕看到的,是人真是曲雁鸣杀的,到时候为了还天下人一个公道,他或许不得不杀了曲雁鸣……

他蹙起眉头,安抚着朱清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朕问你,曲雁鸣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他不见了。”朱清子哭着说:“他欺负儿臣,怕被人看到,当场就走了。”

这一下,事情又扑朔迷离起来。

但经过这一番打扰,宣庆帝心中不急了,他感觉到了这件事的蹊跷之处。

宣庆帝沉静下去。

他要等待着禁卫军搜寻下来,现在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只有等找到曲雁鸣,才能让这事儿真相大白。

没多久,禁军回来,身后还跟着一行人,却是曲贵妃、绥国公和曲雁鸣,以及曲雁鸣的同胞兄长曲金鹤四人。

曲雁鸣一进来,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他身上。他没穿外衣,只穿轻薄的锦袍,头发湿润,一脸郁闷,他进来后,瞧见大家都在看自己,反而莫名其妙的蹙着眉头问身边的蔡明和:“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蔡明和讷讷问:“曲公子,你去了哪儿?”

曲贵妃和绥国公等人也十分奇怪,曲贵妃走到宣庆帝身边,看了一眼朱清子,神色顿时不愉:“参见陛下!”

“你怎么来了?”宣庆帝示意她坐下,就问:“你近来身子不好,太医让你好好养着。”

“出了些许事情,臣妾不得不来。”曲贵妃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朱清子。

朱清子微微一颤,竟根本不敢看她,小心翼翼的低下头去。

她在心虚。

宣庆帝立即明了,方才朱清子说的事情还有蹊跷!

眼下什么情形,她竟还敢来诓骗自己,他当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平日里太宠溺这个女儿,如今出了大事!

宣庆帝气急了,哼了一声。

曲贵妃靠近宣庆帝,极为小声的说:“陛下,方才曲雁鸣在殿中宴饮,喝得多了些。臣妾想念兄长和外甥,将绥国公请进了庆林宫里,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听见婢女来禀告,说曲雁鸣喝多了过不来,臣妾很生气,他平日里不务正业就罢了,臣妾一年到头就能见到他这么一两次,他还不来,臣妾就让清砂前去,非把他叫来庆林宫不可。”

宣庆帝微微颔首,知道眼前的女子温婉,但生气时颇为倔强,这事儿是曲贵妃能干得出来的。

曲贵妃继续说:“清砂回去又再来,已在正大光明殿找不到曲雁鸣,问了才知道,曲雁鸣去了照得殿休息,清砂又过去了。结果,清砂没在照得殿找到曲雁鸣,反而瞧见二公主身边的内监小安子将曲雁鸣扶去了雀罗宫。曲雁鸣是外臣,出入公主寝殿不妥当,清砂不敢做主,就回来让臣妾想办法。臣妾也是一般想法,故而带了人去雀罗宫,将曲雁鸣接了过来。当时……”

她将声音压得更低:“曲雁鸣醉得人事不省,二公主伏在他身上,正在脱他的衣服。他的外衣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内袍也被脱了一半。”

“臣妾要带走曲雁鸣,二公主不肯,臣妾万不得已,只得用了威压,强行将人抢走。”曲贵妃说着犹自生气,瞪了一眼曲雁鸣:“喝酒误事,臣妾让人泼了曲雁鸣冷水,才让他醒了过来。刚把他弄醒,禁军就来了,说是陛下有请。陛下,你替臣妾教训这不省心的东西!”

宣庆帝一阵愕然。

先前那一段关乎朱清子的名节,宣庆帝自然难以启齿,只最后几句实在关键,他忍不住追问:“你是说,曲雁鸣的外袍丢了?”

“到现在都没找到呢!”曲贵妃气结。

两人说了半天,曲雁鸣已在殿中站了片刻,自然瞧见了被抬出来的贺满袖的尸体,他低头看了一眼,表情十分震惊。

朱信之一直在看着他,察言观色,很快确定人不是曲雁鸣杀的。

凶手偷了曲雁鸣的衣服,又跑来同贺满袖争吵,最后将贺满袖杀了,雕翎弓已经不见,想来,是被凶手拿走了。

宣庆帝一时半会儿没了主意,朱信之上前道:“父皇,凶手盗走了雕翎弓,那是兵器,没有父皇的旨意,他是绝对带不走的。方才封锁了宫门,此人应该还在宫中。”

“陛下!”这时,禁军首领薄森走了进来:“我们在御花园的假山里找到了雕翎弓。”

他说着,双手捧上弓箭。

被宣庆帝送出去的弓箭,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宣庆帝的手中,只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在了,众人不免唏嘘。

恰在这时,朱信之开口了:“父皇,儿臣能否问曲雁鸣几个问题?”

“可以。”宣庆帝颔首。

朱信之走了出来,问道:“曲公子,我有一事不明,还请你如实回答。你的外袍丢了,你当真一点都并不知情吗?”

“我喝醉了。”曲雁鸣倨傲的仰头:“我只记得我到了照得殿中,我躺在床榻上,觉得很不舒服,迷迷糊糊中应该是脱了外袍的。后来……”他声音微微一低,看了一眼朱清子:“二公主请我去雀罗宫时,似乎内监顺手拿了外袍,然而我在庆林宫里醒来时,并未发现我的衣袍。”

“那就应该还在雀罗宫?”朱信之问。

事已至此,朱清子想躲着做乌龟也不太可能,她嗫嚅:“没有,我的宫人没拿回曲雁鸣的衣衫。”

“那就是说,宫人拿走了你的衣衫,却并未带到公主的雀罗宫里去,这个宫人不是凶手,也肯定是凶手的帮凶,我这样说,大家认同吗?”朱信之蹙眉。

宣庆帝颔首:“信之,今天这件事你负责查,朕要看一个结果。”

“是。”朱信之领了命。

对于他的发问,大家都挺赞同,蔡明和道:“今日正大光明殿宴请,正大光明殿前后三殿都留了许多人照应,这人抱着衣服从正大光明殿出发,走到照得殿,途径锦鲤池,肯定有人看得见。或许,他根本就是扮成了宫人。薄森,你带禁军去,仔细查问宫人,看到手上有抓痕的,就给我带过来!”

“抓痕又是怎么一回事?”众人又问。

蔡明和代答:“贺世通是被抓死的,死前肯定同这人有过抓打,人被掐住了脖子,反应就像当时在正大光明殿一样,贺世通会拼命抓挠,就好像曲公子手上的痕迹一样。”

曲雁鸣闻言抬起自己的手。

先前他掐贺满袖的时候,手背上的确被贺满袖抓了几把,留下了一片指甲痕,然而,他当时抓的时间不长,又过了好一会儿,那痕迹已经沉了来。

薄森带人再去查。

众人都在殿中等着,呼吸可闻,等了足足半个多时辰,薄森才重新回来:“回王爷,宫廷中手上有伤痕的属下全部带了过来,一共十一人。”

说着,将那十一个宫人带了上来。

这些人里有男有女,都低着头,齐刷刷的跪在地上。朱信之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其中一个个子高的内监身上。

垂下头,这人的手上的确还有抓痕。

朱信之心中有了数。

“今日在三殿照料的,往前一步。”朱信之说。

那高个子内监在内,共八人上前。

朱信之又道:“案发后不在三殿的,上前一步。”

只两人在场。

那高个子赫然在其中。

朱信之问他们二人:“你们的手是怎么伤的?”

“打水的时候提水,在井眼上磨出来的。”小个子内监低声说:“奴才是普庸殿的宫人,奴才叫乌冬,因三殿宴请人不够,临时调派过来的。”

“你呢?”朱信之转向高个子。

第325章 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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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个子低眉敛首:“奴才是照得殿的宫人,奴才叫岚山。奴才手上的伤,是昨日跟人打架的时候被抓的。”

“胡扯,曲雁鸣的伤才这么一会儿就暗淡了下去,你的伤痕却是新的。”蔡明和冷笑:“你撒谎!”

岚山身躯微微一颤,像是被抓到了,格外心虚的摇头:“不是,奴才的伤是昨天打架的时候造成的。昨天奴才在照得殿跟同宫的白鸟争吵,他动手挠我,这伤就是那会儿造成的。不信的话,你们叫白鸟出来对质就知道。”

“奴才在。”很快,从三宫宫人里走出来一个小小的内监,一双眼睛咕噜噜的转,他摇头:“昨天奴才确实跟岚山打架了,但是,我当时没恼他。”

他伸出手,十指上光秃秃的,并没有指甲。

岚山的谎言不攻自破。

“抓起来!”朱信之冷冷一喝。

岚山剧烈的挣扎起来:“不是奴才,奴才没杀人!白鸟,你撒谎,你撒谎!你昨天的确抓了我,你故意把指甲剪了来陷害我!”

白鸟十分恐惧一般,往后缩了缩:“王爷,奴才没撒谎。岚山平日里在照得殿就仗着自己有武功,老是爱欺负我们这些小宫人,奴才这么小,怎么可能抓得伤他?还望王爷明察秋毫!”

岚山扑过来要打白鸟:“你撒谎,我不会武功!”

白鸟害怕的跑回了人群。

朱信之给薄森使了个眼色,薄森会意,立即松开了岚山。岚山得了自由,还没反应过来,薄森的拳头已经到了。他仓促间来不及防备,也来不及思考,身子自然而然的往旁边一侧,躲开了薄森的拳头。全身又踢了一脚,他下意识的回了脚,你来我往的,已跟薄森过了两招。这一下,他再说自己不会武功已不能取信于人。

薄森往后退,岚山面如死灰,他已暴露。

“为什么要杀贺世通?”朱信之想不明白。

贺世通同岚山之间能有什么仇怨?

岚山冷笑:“先前不是已经有人说了吗?我要雕翎弓,他不肯给,我只好杀了他。”

“你要雕翎弓做什么?”朱信之又问。

岚山傲然道:“雕翎弓是什么东西,王爷不清楚吗?你们这些虚伪的君子,哪一个不想要那雕翎弓,不想要雕翎弓代表的权利?”

“你就算得到了雕翎弓,你也并非朝廷命官。”朱信之一语中的:“雕翎弓在你手里就是一张普通的弓箭。除非……你是替什么人要的弓箭!你是替谁卖命的?”

“不关你的事。”岚山不答。

“你还会有什么话说?”朱信之盯着他看了许久,目光冰冷:“你现在不说,等出了这座宫门,你的主子不会留你的命。相反,为了能让这个秘密永远保持,他会想办法要了你的命。以后,你就没机会开口。”

岚山抬头盯着他:“我无话可说,但你想要从我身上知道我是谁,你别做梦!”

裴谢堂就在朱信之身侧不愿,闻言提高了声音:“不好,他要自尽!”

然而已经晚了,岚山嘴角流血,缓缓倒地不起,已是气绝成了一具尸体。

朱信之恼怒非常:“竟是死士!”

“深宫之中怎么会有死士的存在,陛下常年待在皇城,要是出了什么事,谁能担得起这个罪责?薄森,查!但凡来历不明者,全部抓捕起来。”朱信之越想越觉得后怕,目光是森寒:“这些人不是冒名顶替的,八成就是各方的眼线探子,查明之后,一旦是眼线探子的,杀无赦!”

宫人们顿时哗然。

今日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宫廷里发生了命案,杀了新科探花,还栽赃给了绥国公家的二公子曲雁鸣,这是要翻天啊!

照得殿议论纷纷,人人面面相觑,都感觉到脖子上的脑袋沉甸甸的!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沉默不答话的白鸟悄无声息的往后缩去,没人注意到他消失不见,只有裴谢堂看见了,她笑了笑,神色轻松起来。

宫人们退了下去,琼林宴已经没办法再进行下去。贺世通死了,林间压抑着眼泪,坐在地上十分悲伤。宣庆帝做主,因贺世通家中无人在京都,由林间代为安葬,一应费用由礼部支出,百官吊唁。林间含着眼泪,谢过了宣庆帝后,先行送贺世通的尸体出皇宫,盘踞安葬。

满朝文武也渐渐散去。

宣庆帝独独留下了几人。

太子。

朱信之、裴谢堂。

朱清子、曲雁鸣和绥国公以及曲贵妃。

几人站在殿中,宣庆帝疲倦的揉着自己的眉心,柔和的看向朱信之:“信之,今日的事情你怎么看?”

太子闻言,脸色立即不愉。

他的眼波落在殿中的人身上,更见不高兴起来。宣庆帝如今对陈家的信任已经荡然无存,他留下了曲家的人,却不留下陈家任何一个,哪怕是三公太保陈昭,宣庆帝也并未倚重。如今他在殿中,宣庆帝一开口却是问朱信之的意见。

朱信之出列道:“有人想要雕翎弓。”

“是谁?”宣庆帝问。

朱信之摇头:“儿臣不知。”

“太子,你觉得呢?”宣庆帝这才看到太子一般,沉声问道:“你是国家储君,陈家又费心替你前去了解了不少朝臣。朝中动向,没人比陈家更清楚。”

太子闻言,浑身便如同浸泡在冷水里,连骨头都透着寒意。

宣庆帝话里话外都是对他和陈家结党营私的不满,他不是听不出来!

太子颤声说:“父皇,儿臣不知。”

“哦,你不知道。”宣庆帝神色格外平静:“如果连你都不知道,那是否是陈家自己想要,你有想过吗?”

“父皇,陈家对我们朱家的朝廷忠心耿耿!”太子知道宣庆帝怀疑了陈家,忙说:“父皇请仔细想想,若真是陈家动手抢了雕翎弓,今日的事情后,雕翎弓也只是一个盗窃之物,根本用不出来,陈家做这事有百害而无一利。儿臣相信陈太保的聪明才智,他不会做这么糊涂的事情的!”

“那也不一定啊。”裴谢堂听了,在一旁一片天真的歪着脑袋开口:“人家一开始要雕翎弓,可没想到要杀人。要是贺世通人没死,这事儿不大,父皇肯定恼怒贺世通丢了雕翎弓,那哪个找到了雕翎弓,父皇转赐作为奖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同理,人死了,雕翎弓丢了,那陈家找到了雕翎弓,一样也是大功一件,父皇还是会顺理成章转赐,如此一来,那东西就合理了,权利也到手了。”

宣庆帝一凛,是啊,他方才确实想过,要是谁找到了雕翎弓,他当真是要转赐的!

太子便觉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再说,陈家也不止陈太保一个人啊,不是还有陈珂陈御史吗?”裴谢堂又补了一句。

太子只觉得心火直直的往上冲:“如果按照弟妹的说法,最后雕翎弓不是还没带走,仍旧在宫里被找到了吗?”

“案发突然,禁军即使封锁了宫门,雕翎弓来不及送走。若是再晚片刻,雕翎弓就能即使送到宫里的马车下,此时,雕翎弓应在宫外了。”这一回是朱信之回答的。

宣庆帝颔首。

太子更是说不清了。

宣庆帝对他格外失望,当即也不再跟他啰嗦,只吩咐朱信之:“信之,这个案子交给你,不管查到什么人身上,都要如实报来。”

朱信之领命。

太子脸色灰白,退到一边,瞧见朱信之和裴谢堂,目光便露出几分阴狠之色。裴谢堂并不害怕,然而面上却一派紧张的抓着朱信之的手。

朱信之往前一步,挡住了太子的目光。

两兄弟四目相对,电光石火间,谁也不肯让步。

宣庆帝没注意到这两人,他的气还没消,猛地一拍自己的龙椅:“朱清子,你过来,给朕跪下!”

他素来很疼爱自己这个女儿,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朱清子的名字,朱清子立即吓得浑身发抖,不敢不遵循。她紧张的走到宣庆帝的龙椅前,小心翼翼的跪了下去,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荒唐!你是公主!”宣庆帝指着她怒喝:“你母亲十月怀胎生了你,是生你来自己作践自己,作践我皇室的尊严的吗?你今天是做的什么,想逼婚曲雁鸣,是不是?要是曲贵妃晚到一步,你要如何收场?”

朱清子不敢答话。

她心中很是懊恼。

今日的事情其实是很完美的,谢成阴告诉了她计划,让她用雕翎弓引诱曲雁鸣参加游戏,不管曲雁鸣是赢了还是输了,她都有理由敬酒,届时,谢成阴会帮忙灌醉曲雁鸣,然后将曲雁鸣送到照得殿偏殿去歇息。她再让宫人去照得殿里找人,就能顺理成章生米煮成熟饭。

谢成阴答应她的都做到了,是她自己搞砸了这件事!

当时她原本想在照得殿中伪造一场情事,然而到了照得殿中,她一眼瞧见曲雁鸣那任君采撷的模样,心中就软成了一团,婢女又说这儿人多眼杂,不如雀罗宫安静,她便动了将人带去雀罗宫,真正欢好一场让曲雁鸣不得不认的心思。

结果,就是这么一去,生生耽误了自己的好事!

第326章 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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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清子悔得要死!

眼角余波瞧见曲雁鸣冷淡至极的模样,朱清子知道,自己已经被曲雁鸣记恨了。从前曲雁鸣虽说不喜欢她,但至少还是愿意跟自己说几句话的,今日之后,便同他彻底末路。哪怕她用了非常手段如愿下嫁,进了曲家,只怕自己也会一辈子被束之高阁,再也得不到曲雁鸣一个正眼——要是如此,让她眼睁睁看着曲雁鸣同别的女人温柔照料,还不如让她死!

宣庆帝的怒火不平,手边搁置着茶杯,二话不说提起茶杯,一辈子砸向了朱清子。

朱清子不敢躲开,被那茶杯打在耳朵上,茶水泼了她半边脸。

她急忙伏下:“父皇,儿臣知错,请父皇息怒!”

“朕懒得教训你。”宣庆帝气喘吁吁:“滚回你的雀罗宫,从今以后,不准出宫门,不准回你的公主府。你这般不听话,让你母妃好好教教你规矩!”

朱清子磕头,苦着脸退下。

她一走,曲雁鸣便抖了抖衣袍上前:“多谢陛下开恩!”

“今日的事情,你也有错。”宣庆帝叹了口气:“公主这事儿是错了,你呢,宫廷之中,连自己的衣袍都看不住。喝酒误事啊,天临,你已不年轻,难道要整日里这般浑浑噩噩的过日子吗?平日里曲贵妃并不约束你,然而今日非要你前去庆林宫,你能否懂她的一片苦心?”

“是,天临知错!”曲雁鸣低声应。

宣庆帝又叹气:“既然知道错了,就好好准备准备,如今新科进士都到了朝中,你这个当初的状元郎如此沦落成何体统?你是文科状元,武科新贵,本该荣耀至极,如今活生生把自己作成了一个混世魔王,因你的过错,耽误了社稷,你可知道?”

“天临知错。”曲雁鸣跪了下来。

谁都知道宣庆帝的意思,这么多年来,这样的话也不是被人第一次说起——曲雁鸣当初是同时拿下了文武科的状元之位,要是他不应试,朝中就能多选出两个人才来,好过他一人独揽,却一直无所作为。

宣庆帝见他今日的认错态度的确十分好,不像从前那般抵触,趁热打铁道:“既然如此,明日就去找吏部报道吧。”

“是。”曲雁鸣闭了闭眼睛,无可奈何的应下。

绥国公却很高兴,他的大儿子曲金鹤已在朝为官多年,他年老后,一直担心小儿子没有归处,如今小儿子肯入仕途,他便不必再操心这些。他高兴的谢过了宣庆帝,又谢过了曲贵妃,大殿之中,反而就是他最为宽心。

曲贵妃见宣庆帝着实生气,心头大石了却,跟兄长还有很多话要说,然而终究全部咽下去。

她回头看了一眼儿子,朱信之跟太子正在对视,她心中咯噔一声,便觉得不妙。然而,想到自己死去的大儿子,曲贵妃的心肠又硬了些许,太子确实需要一个管教,这个管教来得已经很晚,儿子既然答应查明真相,替自己的四哥报仇,就绝不会坐视不管,未来的事情,她会等着看。

眼下,她要做儿子最重要的仰仗!

曲贵妃站起身来,双手搭在宣庆帝的额头上,不轻不重的拿捏宣庆帝的太阳穴:“好啦,你也不要太生气,清子只是年纪还小,有些任性,等她长大一些,总归会好的。”

“年纪小?”宣庆帝失笑:“咱们女儿阳喜比她还小一岁呢,看阳喜多懂事。”

曲贵妃抿唇莞尔一笑。

提起女儿,她心中越发荡漾出对陈家和太子的记恨。先前,陈昭还向宣庆帝进言,说要让阳喜去和亲西蜀呢。

她方才只是提醒宣庆帝,朱清子多任性多需要管教而已!

宣庆帝说到阳喜,自然而然也想到了先前陈昭的进言,一时间跟着沉默了片刻,他了解一般的拍了拍曲贵妃的手,心中却是有了计较。

“你们都走吧。”宣庆帝疲倦的开口,挥了挥手呵退了两个儿子。

他在曲贵妃的陪伴下往后宫去了。

宣庆帝一走,太子和朱信之两人的火药味越发浓厚了几分,绥国公带着曲雁鸣也要走了,曲雁鸣临走前看了一眼跟在朱信之身后的裴谢堂,又看了一眼恨恨瞪着裴谢堂的太子,低垂的眉眼有一瞬间的狠厉,不过,他匆匆掩饰了过去,跟着自己的父亲走出了宫门。

“今日弟妹让人刮目相看,本宫会记住弟妹的!”太子低声说。

一时间,气氛越发冷凝。

裴谢堂笑道:“太子殿下还是别记住我了,我是有夫之妇。”

话音未落,朱信之无奈的眼神就转了过来:“休得胡说!”

裴谢堂耸耸肩,不答话。

太子一团怒火被她插科打诨一番,不但没消气,反而觉得更气了,差点气死,他哼了一声,摔袖就往外走,像是去追曲雁鸣。

朱信之伸手,紧紧的牵住了裴谢堂。

两人一同出宫,孤鹜早就从出宫的人嘴巴里得知了今天发生在宫里的事情,见两人出来,顿觉十分紧张,忙跟上来问:“王爷,没事儿吧?”

“没事。”朱信之摇头:“回府再说。”

孤鹜点头,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连忙扶了两人上车。一路上,朱信之脸色难看,裴谢堂亦不言语,急得孤鹜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马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便见朱信之转过头来,愣愣的看着裴谢堂,像是在探究,更多的是一种思考。

说实话,今天的事情,他不相信是巧合。

贺世通就是贺满袖,他不相信,贺满袖会这么轻易的死了,更不相信,要是贺满袖死了,眼前的这个人会如此平静,平静得古怪。可若贺满袖没死,方才她在殿中瞧见贺满袖死状的那一瞬间的伤心、愧疚和痛惜又是怎么一回事。

人不能有两张面孔,更不能有两条命。

他想不明白。

“怎么?”裴谢堂转头正好瞧见这目光,倒不回避,含笑问了一句。

朱信之盯着她:“今天宫里的这件事,你是不是也有份参与?”

“是啊。”裴谢堂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朱信之满腔质问的话,都在她回答这两个字的瞬间有一瞬间的卡壳:“贺满袖真的死了吗?”

“你说呢?”裴谢堂捂住嘴巴,眼神娇嗔:“王爷,你早就猜到了,为何还要问这么白痴的问题?”

“人在哪里?”朱信之默了默。

裴谢堂指着宫外:“早就送出宫啦。这会儿,大概已经尸骨无存了吧?”

当初陈家人是怎么对她的,她如今就怎么还给陈家。

顿时,朱信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他抬眼:“你不怕我去告诉父皇,贺世通就是贺满袖,他没死?”

“你去告诉父皇也没用的。”裴谢堂低笑:“贺世通死了,是满朝文武都有眼睛看到的事情,父皇自己也亲自验证了尸体,证明人确实是死了。你就算去说,父皇也只会当你是抓不到凶手的托词。如今尸体都没有,你想查证也没可能。”

朱信之脸色一变:“你把他怎么了?”

“烧了。这种事情,当然要死无对证。”裴谢堂两手一摊。

朱信之便觉得一个头比两个大。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很简单啊,贺世通只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棋子,他要是入了朝廷,就是对朝廷的不敬。他必须死。”裴谢堂很诚恳的看着朱信之:“王爷,你该明白这个道理,贺世通不是贺满袖,他不应该存在这个朝廷,他的存在,会破坏到朝廷的原则,就让他这样消失不是很好吗?”

朱信之不答。

如果策划这些只是单纯的让贺满袖从这个朝廷消失,她大可以让他突然发作某一种疾病,而不是弄出一个莫须有的杀手来。

他心中不安起来。

看着裴谢堂,朱信之的心里第一次充满了不确定。

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要干什么。

而且……

她不再躲闪,不再敷衍,不再找理由了!

这一次,她连骗他都不肯了!

为什么?

好像从高行止受伤回来,从武举考试之后,她突然就变了一个人,变得令人捉摸不透又心生绝望——朱信之看着裴谢堂,她的眼神落在窗外,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他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她想离开!

他浑身一震,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在原地动弹不得。

是的,朱信之没猜错。

裴谢堂想离开了。这个决定,并非是现在才做的,而是在高行止受伤之前,真相大白的时候她就做好了准备,只是高行止的受伤,逼得裴谢堂不得不看清一个事实:若她继续在朝廷搅动,她势必要牵连很多人,朱信之首当其冲,高行止紧随第二,所有她在乎的人,都会跟着她一同犯险。

只是在离开之前,她还需要做一些事情,快刀斩乱麻。

尤其是朱信之。

他该去西北,因为自己的缘故,他被拘束在京城这一方天地,难以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唯有自己离开他,他才会安身。

裴谢堂低头微笑,是时候,去面对那些他们都不想提起的真相了。

哪怕那些真相会让人觉得残忍。可疼痛之后,于他而言,又是一片新天地了!

第327章 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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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咕噜噜的往前,朱信之一直沉默。

裴谢堂觉得闷,从车里出来,坐在车外跟孤鹜聊天:“孤鹜,你去过西北吗?”

“去过。”孤鹜不明所以,笑着回道:“从前跟着王爷去西北看过几次,那边的风光跟京城不太一样。怎么,王妃也去过?”

“你喜欢京城,还是喜欢西北?”裴谢堂不答。

孤鹜道:“各有各的好吧。”

“哦,你们王爷要去寒铜军里做主帅,那你知道那是怎样一支军队吗?我从前喜欢在茶馆里听书,在泰安郡主还没死的时候,茶楼里说寒铜军是说得最多的……”她絮絮叨叨的,跟孤鹜说起先前在茶楼听到的很多趣闻来,惹得孤鹜一阵阵的惊叹。

朱信之侧耳听着,心中越发悲凉了一些。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连车里都不肯呆了,宁可跟孤鹜说话,也不愿意再同他说——他又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啊!

“孤鹜。”朱信之眼波微沉,冷声开口。

孤鹜正在欢快的说着当初在寒铜军里的趣事,闻言立即住嘴。

裴谢堂眉头紧锁,正要说话,朱信之已从车厢里探身出来,顺手一捞,就将裴谢堂拉回了车厢里。他将人扣在车厢中,四目相对,那双眼眸清澈得人一阵阵的寒心,他下意识的问道:“成阴,你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

“没怎么想!”

“谢成阴!”朱信之咬牙切齿。

“王爷。”裴谢堂抬眼:“我有点累。”

不肯回答。

朱信之的心就坠了下去。

但他没放开裴谢堂,自顾自的坐着,将她揽住靠在他的怀里,他低声说:“那你睡吧。”

他有点恼恨自己的没骨气。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裴谢堂靠在他的腿上,当真闭了眼睛。朱信之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只觉得心情沉重非凡。裴谢堂没有睡,黑暗中,她的呼吸声平稳,心却跳得很厉害。

她甚至不敢去看朱信之。

朱信之知道她没睡着,一片安静,只听见马蹄声阵阵传来,像是有什么人过来了。朱信之手陡然一僵,身下的人跟着也坐了起来,窗外,孤鹜厉喝一声:“什么人!”显然来的并非是什么朋友,同样,回答孤鹜的也并非是谁,而是几支穿透了车厢的箭羽。

刺客!

朱信之蓦然拉住裴谢堂,马车停了下来,他顺势一滚,从车厢里窜了出来。

孤鹜奔过来:“王爷,小心!”

三人并肩而立,便瞧见乌压压的一片人,将这马车团团围住。宵禁的军队毫不见踪影,眼下,他们三人孤零零的站在这儿,犹如狼群里的羊。

孤鹜熟练的掏出报信的烟火丢到空中,怦然炸裂,顿时映亮了这些刺客的脸。

“李希!”陌生的面孔中,只有一个人的面目格外熟悉,孤鹜咬牙切齿的呵斥:“逆贼,你还有胆子出现在我们王爷跟前!”

李希没答话,只挥了挥手,所有人立即就扑了过来。

朱信之一动不动。

李希是京外大营的侍郎,他能调动的人就京外大营的那些兵,那些兵卒想要伤害孤鹜,委实是痴人说梦。光是孤鹜一人,就足以解决这些人。他只是盯着李希,想不明白,为何这人怎么会在这人出现,海捕文书发下去之后,李希可是一直都没露面的啊!

然而,这次朱信之失算了。

孤鹜被缠住,怎么都脱不了身,这些人似乎不是普通的士兵,孤鹜打了半天,发现个个身手都不错,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他脸色一变:“王爷,快走!”

朱信之还未回神,身侧的裴谢堂忽然一把拽住他,转身就往后跑。

李希带人穷追不舍。

“小心!”黑暗中,箭矢破空而来,裴谢堂一把推开了朱信之,抱着他滚了两圈,两人方才站的地方插着一支箭羽,箭头深深的插进了地里,要是方才落在人的身上,铁定是要穿透了骨头。

朱信之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立即回身,将裴谢堂紧紧的护主,顺手拔起地上的箭羽就跳了起来。裴谢堂的衣襟破了些许,不过人没受伤,两人一起身,朱信之就对穷追不舍的六个杀手扑了过去。裴谢堂自然是要帮他的,两人打六人,人数上吃亏,好在两人武功还不错,一时间,那些黑衣人都进不了身,不过,他们手中还有比近身更为厉害的武器——放箭!

两人连连闪避,不知不觉就退到了墙边。

“啊——”

裴谢堂不知绊倒了什么,身体猛地一歪,本是避开箭羽,结果反而迎着箭羽扑去。

眼见着那箭羽就要射穿她的身体,朱信之却快速的一拉,硬生生的将她拉入了怀里。

噗嗤——

一声轻微的细响,箭头刺入人体的声音在裴谢堂耳边裂开,与此同时,朱信之闷哼一声,抱着裴谢堂往后跌开了两步。

一支箭羽深深的插入了朱信之的箭头,再往下一寸,就要射入胸口!

裴谢堂扶着他,双手都跟着颤抖了起来:“凤秋,你怎样?”

“别哭。”朱信之疼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一抬头瞧见一双泪光盈盈的眼睛,方才憋着的那一口气反而舒缓了不少:“没事。”

她……还是很心疼他的!

他竟然觉得,今晚这些杀手出现得真好……

见朱信之受了伤,黑衣人一阵骚动,李希大喜,立即就往前了一步。

恰在这时,街尾传来一阵马蹄声,李希一愣,立即转身就撤。他带来的黑衣人也迅速的隐入大街小巷,片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爷!”

却是淮安王府的侍卫见到报信烟火,长天带着人来了。

“追!”朱信之按住伤口,脸色冷然:“尽量抓活的。”

方才那一箭,差点就要了她的命!

他一定要知道到底是谁想害人!

长天带着人追去,不多时,孤鹜那边已经完事,孤鹜扣着一个人回来了:“王爷,抓到了一个活的,牙齿里藏着的毒药已经弄了出来,下巴也弄脱臼了,暂时死不了。带回去审问吗?”

“嗯。”朱信之颔首。

孤鹜将人丢给侍卫,这才发现朱信之受了伤,顿时大惊:“王爷,你受伤了?”

朱信之还未回答,身侧的裴谢堂已冷哼了一声:“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赶紧回府,王爷的伤势耽误不得!”

她扶着他的手微微颤抖,语句中染上了几分担忧,一时间,又让朱信之动摇了起来。或许是他猜错了,她根本没想走呢?

他有点欣慰:“不要担心。”

裴谢堂鼻头猛地一酸。

这个傻子,这种时候是宽慰她的时候吗?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她没说话,胡乱的点点头,护送朱信之上了回府的马车。回到府邸,祁蒙早就得到了消息,等候在原地,见几人下来,朱信之月白长袍已被雪染得透红,她脸都白了:“王爷伤得这么重,快放在这儿,得先将箭头取出来!”

裴谢堂转身:“我去端热水来!”

刚一动,朱信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他眸色湿润:“你哪儿都别去,你在这儿。”

裴谢堂脚步一错,本想借着这个由头走开,不去看这一幕,可不忍心推开他的手,只得又重新坐下来,任由他拉着。她捧住他的手,看着他额头上的冷汗润湿了头发,心中越发难受。一时间,喉头凝结,像是哽咽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朱信之脸色煞白。

祁蒙剪开他的衣衫,倒抽了一口气:“伤口好深!”

当然深了!

那是死士射出来的剑,每一支箭羽上,都带着内力!

裴谢堂眼前被一层雾气包裹,她吸了吸鼻子,慢慢又镇定下来。她眼睛都不眨的看着祁蒙忙碌,热水端了上来,烈酒端了上来,削铁如泥的匕首拿了过来,上好的金疮药全部摆在眼前,祁蒙深吸了一口气:“王爷,我要拔剑了。”

朱信之痛得狠了,神智却十分清醒,闻言点头:“好。”

“王爷咬着。”祁蒙递了一根木棍到朱信之的唇边。

朱信之摇头:“不用。”

裴谢堂却不容分说的拿了木棍往他嘴巴里一塞,她凶他,语气却软绵绵的像哄孩子:“咬住,不然咬到自己的舌头怎么办?”

朱信之就含了。

祁蒙用匕首削去长长的箭羽,用刀在酒里泡了泡后,又在火焰上烧过,花开了一点皮肉。朱信之抓着裴谢堂的手蓦地用力,指节发白,咬着木棍的牙很用力。祁蒙松开匕首,一手抓了一把金疮药,一手拿了纱布,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孤鹜:“你手劲儿大,你来拔剑。我看过了,箭头上没有倒刺,直接拔出来就可以了。速度要快,不要犹豫!”

孤鹜点头,上前抓住了箭尾用力一拉,那箭羽终于从深深的肉里拉了出来。

朱信之闷哼一声,身体弹了起来,一瞬之后,又无力的倒在裴谢堂的怀里。

痛入骨髓!

朱信之眼前一阵阵发黑,昏死了片刻,耳朵里才渐渐听到人声。

“凤秋……”有人在低声唤他,带着柔软的尾声,是他心头的那个人。

朱信之还未撑开眼睛,就先笑了笑:“还好。”

“你撒谎!”明明很疼。

裴谢堂咬牙。

朱信之意识又恢复了些许,他勾唇,淡淡的说:“我的意思是,还好,这箭是射在我身上。你那么怕疼,要是射中的是你,拔箭的话,你受不住。”

裴谢堂忍在眼中的泪花立即晶莹了起来,她颤了颤:“凤秋,其实……”

第328章 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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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没等说完,朱信之的头一偏,又昏了过去。

祁蒙将金疮药全部洒在他的伤口上,用手用力的压住,一边吩咐孤鹜和长天:“你们别傻站着,快来帮忙。孤鹜,麻烦你再换一盆热水来,长天,替我按住!”

两人急忙动了起来。

祁蒙蹙眉看了看朱信之身侧的裴谢堂,瞧见她脸色苍白,忙说:“王妃,你也别闲着,先跟我走。”

她拉了裴谢堂一把,两人很快就从屋子里出来,祁蒙直奔自己的院子,一边走一边对裴谢堂说:“王爷的伤口很深,金疮药止血后,要先喝一碗退烧的药,以免晚上起了高热,那就危险了。王妃,我方才瞧着你神色不对,今晚去参加宫宴,好好的,为什么王爷会受这么重的伤?”

裴谢堂喃喃自语:“都是我的错。”

祁蒙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我来煎药!”裴谢堂连忙转了话题:“要煎多久?”

“不用太久,这些药我都研磨成了粉,王妃守着烧开,一炷香后就可以端过来。”祁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王妃,这些本不该你来做,只是,我……”

“我懂,你想让我静静。”裴谢堂颔首:“我懂的。”

祁蒙舒了口气,又叮嘱了一些煎药的注意事项后,她就急匆匆的找了一些草药交给裴谢堂,自己又在药房里一阵捣鼓,将一些药碾碎成粉末后,匆匆忙忙的又去朱信之那边了。裴谢堂坐在那儿煎药,眼见着药罐子里的药慢腾腾的滚沸,眼中便流露出几分迷茫之色。她无意识的打着扇子,心中却想了很多事情:她想起她重生后跳上他的马车,想起前不久他笑着说,给我生个孩子吧……

“怎么,舍不得了?”她想得入神,连高行止来了都不知道,他盯着看了半晌,才忍不住打趣的出声。

裴谢堂迅速回神:“也没有很舍不得。”

“伤得重吗?”高行止跳下来。

裴谢堂点头:“现在昏迷中,等他醒了,会有所收获。”

“等他醒了,就没机会了。”高行止挥开自己的折扇,端得风流倜傥:“这个时候,早就跟他没关系,靠的是旁人。”

他的眼睛落在那碗汤药里。

裴谢堂伸出手:“东西拿来了吗?”

高行止将一个小纸包放在她的手中:“量不要太多,一指甲盖儿,就足够他睡上好几天的。”

“嗯。”裴谢堂应了。

高行止又看了她一眼:“不然,还是让我来做吧?”

“不用。你快走吧,免得给人瞧见了不好。”裴谢堂毫不犹豫的说。

高行止捂住脸,似很伤心:“真让人失望,你都不留我一下。”见裴谢堂眼睛看过来,他才收了趣味,知道她眼下确实无心说笑,只得敛了神色:“好了,我知道,我走,我现在就走。有什么事情搞不定的,让雾儿或者嫣儿来我泼墨凌芳说一声。”

裴谢堂懒得理他,自顾自的将手中的东西打开,挑了一指甲盖粉末放在药罐子里,剩下的就全部丢在火中焚烧殆尽。

她端着药去了主院。

朱信之已经醒转,唇色发白,伤口上还在流血,这一次伤得比从前还重。祁蒙张罗着包了伤口,见裴谢堂来了,忙将药端过来喂给朱信之。

“我来吧。”

裴谢堂见朱信之一直睁着一双眼睛看自己,心中一软,上前将药碗接了过去。

祁蒙点点头:“喝了药,让王爷睡一会儿,我晚点再过来摸脉。”

“好。”裴谢堂应了。

她一口一口的喂朱信之喝药,那药很苦,朱信之怕苦,虚弱的蹙着眉头:“怎么没有蜜饯?”

“一会儿让孤鹜去取。”裴谢堂低声说。

朱信之绷紧了唇不说话。

他每次病了就都是这幅任性的样子,像个孩子一样,从前裴谢堂会低声温言细语的哄他,像是哄骗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可这次,她张了张唇,眼前就是贺满袖那一头是血的样子,想到有人为了她放弃了前途,她便说不出一句柔软的话。

“没有蜜饯就不想喝药。”朱信之软软的看着她。

她没有哄他,他的心,像落在了哪里一样。

裴谢堂看了看他,忽然将手一抬,一口喝了小半碗药,猛地抬起他的手,对着柔软的唇就吻了下去,舌头一卷,那药已落入他口中。

她抬手,熟练的掐了掐他的下巴,逼得他全部吞了下去。

“你还是喜欢我这样喂你。”她笑。

朱信之憋红了脸,然而,没否认,只是看着她的唇不说话。

这是等喂呢!

裴谢堂便一而再再而三的全喂了一弯腰。

那药里是加了好东西的,裴谢堂喂了朱信之,愣是憋着一口都没吞下去。她走到桌子边,倒了水漱口,全部在浣盆里,来来去去好几遍。

朱信之躺着看她,不由想起两人刚刚认识不久,她也这般喂过自己喝药,还美名曰,自己比蜜饯儿还甜……如今,为何是不肯再哄他了呢?

裴谢堂坐回床边,朱信之伸手拉住她:“成阴,你给我唱个歌儿吧?我想听你唱,就唱你从前喜欢哼的那一首曲儿。”

“好。”裴谢堂弯了眼睛,当真唱了起来:“虫儿飞,虫儿笑,我的心上人在歌唱;你听,你听他笑我,像个家雀不肯闹……”

“燕儿飞,燕儿叫,我的心上人在歌唱:你听,你听他在唱,雀儿雀儿随我跳……”

她的声音是很柔美的,软软糯糯的哼着歌儿,带着一种魔力。不等唱完一首歌,掌中的那只手已经越来越沉,她微微侧目,朱信之已经睡着了。他像个孩子一样枕着她的手臂,将她的手臂抱在自己的胸前,苍白的容颜憔悴,却带着一股幸福而满足的笑。

裴谢堂抽了抽手,他在梦中挣扎了一下,没放开。

她拉得用力,他就抱得更紧。

裴谢堂扯了两下之后,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知道朱信之怀疑了,却不曾想,他会是这样的不肯放手。

她闭了闭眼睛,终于一狠心,用力将自己的手拉了出来。朱信之扁了扁嘴,睡颜沉了沉,然而碍于药力发作,他睁不开眼睛,只得放任裴谢堂抽身而去。

裴谢堂细心的替他拉了被子后,就走了出去。

孤鹜和长天都守在门口,见她出来,都问:“王妃,王爷怎样了?”

“喝了药,已经睡下了,祁蒙说要是今夜不起高热,就没有性命之忧。”裴谢堂沉下眼睛:“我问你,抓来的那个刺客呢?”

“在北苑关着。”孤鹜一愣。

裴谢堂冷声:“带我去!”

孤鹜看了看长天,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半晌,孤鹜才说:“王妃请跟属下来。”

长天留在原地看着朱信之,裴谢堂和孤鹜两人去了北苑,刚到北苑,便瞧见那边一片兵荒马乱,秋水和落霞正跟一群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孤鹜和裴谢堂对望一眼,立即上去做帮手,然而,那些黑衣人动作好快,等两人加入时,已有人将那俘虏从暗室里扶了出来,一行人带着俘虏就往外突围。他们身手利落非常,很快逃出了王府。

孤鹜怒道:“这些人对王府的布防如此熟悉,全是找的薄弱点突围。我们追,还指望着从那俘虏嘴巴里套话呢。”

他带了秋水立即去追。

裴谢堂也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那些黑衣人出了王府后,就立即四散在街角,孤鹜等人紧追不舍,就盯着那俘虏等人,带了一个受伤的人,这些人的动作最快,被追赶得急了,仓促间躲入了一个宅子里。

孤鹜要去宅院追,却被裴谢堂一把拉住。

“不要冲动。”裴谢堂抬头看着额头上的牌匾,制止了孤鹜。

孤鹜被拦下来,怒道:“为什么不追?”

说着,他一抬头,就瞧见了那匾额:“陈国公府。”

篆书的四个大字,还是当今圣上御笔钦赐的荣耀,这座府邸可不像旁人家,随随便便就能往里面钻的!

“这个老匹夫!”孤鹜看清楚后气得跳脚:“我就知道这些人没安什么好心,肯定是先前在宫中没得到好处,又在今年的科考里没安插到人,将一腔怒火都撒在我们王爷头上。”他转头吩咐秋水:“秋水,你快回府邸,取王爷的手印来,将纪城军调来,我们围了这座府邸!”

秋水道:“胡闹,纪城军岂能随随便便进陈国公府,否则,陈昭告我们滥用职权,攻击他一品国公府,不但你我吃不下,就连王爷都会受牵连!”

“那怎么办,就放任这厮跑了?”孤鹜着急。

裴谢堂冷笑:“怎么会?秋水,你即刻去调纪城军来,围了这府邸。孤鹜,你马上去找薄森,请他入宫见陛下,将王爷遇刺、刺客躲入陈国公府的事情说一说,请陛下赐下搜查令,让薄森一同带着过来。”

“等人来了,那些贼人早就跑了!”孤鹜跺脚。

裴谢堂反身抽出他的佩刀,冷光映着她的脸,肃杀又漠然:“这不是还有我吗?”

孤鹜一愣:“你做什么?”

裴谢堂不答话,刀光一晃,她已执着刀剑闯入了陈国公府。

第329章 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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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鹜和秋水伸手要拉她,却都只抓住了裴谢堂的一个衣角。

她快如闪电,一脚踹开了陈国公府的大门。

孤鹜和秋水见拦不住她,两人匆匆忙忙的对望了一眼,双双点了点头,一人往左,一人往右,像两道影子飞奔而去。

裴谢堂踢开了陈国公府的大门。

砰——

那大门一点都不坚固,被她蓄力的一脚踢得四分五裂,往府中飞去。这一下,左右看门的人全都被惊动了。几个侍卫冲了过来:“什么人,竟敢擅闯陈国公府!”

“来人,有刺客!”

“刺客?我看你们陈国公府才是好大的胆子,胆敢窝藏刺客!”裴谢堂站在大门口,手中执着刀,月光下,她似死神一般肃杀,令人心生寒意。

侍卫们不敢妄动,立即有人去请陈昭过来。

陈昭显然也才回家不久,刚换了官服,来不及穿外衣,匆匆就赶了过来,瞧见自家大门在裴谢堂脚下四分五裂,陈昭额头上的青筋抑制不住地跳动了起来:“淮安王妃,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半夜的,王妃不请自来,还打碎了我的大门,伤了我的侍卫,是何道理?”

“你跟我讲道理?”裴谢堂斜倪着他,神色张狂。

陈昭浑身一震。

他看着那门口的影子,刀光剑影中,他仿佛看到泰安郡主裴谢堂站在那儿,扛着刀十分狂傲的瞪着自己。他忙定了定神,却瞧见谢成阴瘦高的身影一步步走下台阶,每走一步,她的笑容就更见冷酷:“好,既然要讲道理,本王妃就同你讲道理。陈昭,你身为一品国公,为何要豢养死士刺杀当朝皇子?如今王爷身受重伤,不知生死,你却纵容刺客藏匿,如此死罪,我打碎你一座大门又算得了什么?”

“你胡说什么?”陈昭又是一愣,朱信之重伤?

他不信!

他知道朱信之会武功,且武功还不赖,哪里那么容易就受了伤?

裴谢堂手中的刀绾了个刀花:“胡说?不信的话,你就派个人去淮安王府问问。”

她走到陈昭跟前,一字一句道:“陈昭,我只问你一句话,我今儿要搜你陈国公府,你是让,还是不让?”

“你!”陈昭被她狂妄到无礼的话都给气蒙了,浑身都在抖:“好你个淮安王妃,你是一点都不把本公放在眼睛里!”

“放不下!”裴谢堂冷笑:“我眼睛里容不下沙子!”

“你!”陈昭更气。

“让,还是不让?”裴谢堂又问。

陈昭怒道:“这里是我陈国公府,岂能容你想搜就搜?谢成阴,你当我陈国公府是什么地方?你,你太放肆了,我非去陛下跟前参你不可!还有王爷,他纵容你欺辱我陈家到头上,到底是什么居心?”

“你想入宫告状,那就快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裴谢堂又冷笑,一抬手,刀背狠狠的在陈昭背上磕了一下,顿时将陈昭拍了开去。

她已闪身往府中冲去。

“你们给我拦住她!快!”陈昭险些一个趔趄,半晌被侍卫扶住了,忙转身指着裴谢堂凌厉的怒喝。

侍卫们这才回身,追着裴谢堂进了府内。

然而,人是跟上了,却谁都近不得裴谢堂的身,谁靠近,就被她恶狠狠的一脚踹得老远。她是武科新状元,身手了得,这些家养的侍卫哪里是她的对手,不多时就一个个负伤倒地,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起不来身。陈昭见状,被下人扶着跟上,越发气得脸都白了,只无力的嘶吼:

“谢成阴!”

“那是我陈国公府后园,岂容你放肆!”

“站住!”

裴谢堂懒得理他,径直追入了陈家后园。陈昭跟上来,几乎背过气去,终于见裴谢堂停了下来。

却不是她自己愿意的。

在裴谢堂的跟前,站着一个娇滴滴的美人,美人轻蹙眉头,神色格外不愉,冷声问道:“淮安王妃,大半夜的,你闯入我陈家内院是要做什么?”

是许久不见的陈茹卿。

裴谢堂微微一笑:“抓人。”

“抓人会抓到女眷的内院?”陈茹卿冷笑:“你是借故跟我们陈家为难吗?”

裴谢堂被她质问,不慌不忙的说:“我在抓刺客。刺客伤了王爷,闯入了内院。”裴谢堂盯着她,特意将后一句说得很重:“王爷如今重伤昏迷不醒,我不抓到刺客,怎么知道那箭头上有没有毒,会不会要了王爷的命?”

一席话,果真让陈茹卿变了脸色。

她声音尖锐:“什么?王爷受了伤?”

裴谢堂哼了一声:“刺客现在就在陈家。”

陈茹卿脸色一阵变化,她快步走到陈昭跟前,凝声说:“爹,王爷受了伤,此事非同小可。眼下淮安王妃一口咬定刺客就在咱们陈家,我们若不让她搜一搜,将来闹到陛下跟前,我们陈家不占理,说不定还会落一个阻碍抓捕的罪名!”

陈昭几次三番听见裴谢堂说朱信之重伤,心中已是信了几分,先前不肯让开,裴谢堂又对陈家人大打出手,抹不开这面子,眼下有陈茹卿给个台阶,当然顺着台阶就下了。

只是面上仍旧绷着脸:“你要搜可以,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搜出个什么名堂!”

这是同意了!

裴谢堂也不跟这父女两人客气,当场就闯入了内院。

陈家的院子很大,这是皇后的娘家,理所当然的辉煌无比。进了内院,便瞧见朗庭错落,十分开阔。陈茹卿亲自带路,让裴谢堂一间间屋子的搜过去,一边走一边追问朱信之的情况:“王爷的伤势如何,是不是很重?”

“重。”裴谢堂低声说:“如今昏迷不醒。”

陈茹卿顿觉心疼难耐,下意识的抓住裴谢堂的手:“府中的客座大夫呢?”

“郎中医术再好,若是没那个命,能有什么办法?”裴谢堂故意往吓人了说。

夜色下,陈茹卿一张脸发白。

陈家的后院搜了十来间,孤鹜和秋水总算回来了,纪城军围了陈国公府,不让任何人随意进出。只是怕落人口实,纪城军是坚决不肯踏入陈国公府的。裴谢堂和秋水两人搜查,很快,内院全部查了,没有找到人,却在陈家的池塘边找到了两身黑衣。

“陈国公,你有话可说?”裴谢堂挑起那黑衣,脸色冷然。

陈昭脸色微变:“这衣服能说明什么?”

“能说明什么?能说明的东西就多了。”裴谢堂盯着他的脸似笑非笑:“至少,这些衣服能说明,今夜刺杀王爷的刺客,是你陈国公府里出去的。”

“胡说!”陈昭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

不对,今夜的事情不对!

先是宫里出了事情,紧接着,朱信之就出了事情,任谁都想得到,这些事情要是窜连起来,恐怕就会演变成震惊朝野的大案。

裴谢堂笑道:“恐怕,今晚不是陈国公一句胡说就能解释清楚的了。”

她拎了衣服,转身吩咐秋水:“传我的命令,纪城军严守陈国公府,不得放出去一个人。陈国公,今儿的事情太大,孤鹜已经入宫请来圣旨,还请你行个方便,将你陈国公府的人全部集中起来,我要搜查刺客。”

孤鹜恰在这时朗声宣布:“陛下口语,淮安王妃搜查刺客,陈国公府一干人等需全力配合!禁军统领薄森协助,发现刺客,立即抓捕送至刑部,蔡明和主审,查明真相!”

裴谢堂挑眉:“陈国公,你现在,愿意了吗?”

陈昭愤愤然的瞪着她:“臣,遵旨!”

好一个淮安王妃,竟然抢先一步就请来了宣庆帝的圣旨,他就是想抵抗,也抵抗不过圣旨。这口气不服都得服!

陈昭悻悻的退开,脸色铁青:“传我的命,陈家所有人到正厅集中,让王妃好好查一查!”

“劳烦你家管簿将册子带来,我要核对清点人数。”裴谢堂一点都不客气,端坐在厅中,手中的长刀也并不放下。

很快,陈家的人都集中了起来。

裴谢堂清点了几遍,确定所有人都到齐后,才将册子放下,满意的对陈昭说:“很好,陈国公很配合,没欺瞒我是个弱女子。”

陈昭气得不言语。

她算哪门子的弱女子!

孤鹜和秋水分列两侧,薄森冷着脸站在一边,裴谢堂端坐高位,向孤鹜和秋水道:“你们跟刺客交过手,你们去找。”

这两人都是朱信之身边一等一的护卫,这一次吃了个闷亏,铁定是牢牢将那两个人记在心上的。

孤鹜和秋水应了一声,走入人群里,开始认真的搜寻起刺客来。

两人走了一圈,目光便交汇在一处,不等陈昭盘问,两人不约而同的向人群里的两个家丁出了手。众人惊呼一声,有人紧张的躲避,却见那两个家丁不躲不闪,反而出拳迎了上去。这一下,不单单是家丁们惊呆了,就连陈昭和陈茹卿都咦了一声。

他们自然是认得,那两个都是陈家的家丁的。

陈茹卿更是惊呼一声:“陈伯,他怎么会……”

“还有李叔,他脚上残疾,怎么可能会武功?”

两人不敢置信,都往前一小步,紧张的盯着打在一处的四人看。却见场中被称为陈伯和李叔的家丁双拳利落,躲闪腾挪,并无一点阻碍,不像是个残疾的人。陈昭和陈茹卿看了片刻后,就都不言语了,静默的看着坐在椅子里的裴谢堂,陈茹卿儿女心思,此刻却也知道,今夜刺客当真在陈家被找到,陈家是有嘴都说不清是怎么一回事的!

第330章 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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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色苍白的看向自己的父亲:“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昭更是不明白:“他们……为何?”

他很清楚,今夜,他并未派过任何人前去刺杀朱信之。难道是太子?可也不太对,若是太子,理应是东宫的人前去才是,万万是不会用到他陈国公府的人的!

场中,形势又突的一变。

孤鹜和秋水凭着无双的配合,一个假动作,那陈伯和李叔顿时上当,双双被拿下。

“陈国公,打扰!”裴谢堂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漫不经心中又带了几分压迫,她似笑非笑:“陈国公今夜的大功,谢某感激不尽。刺客是在陈国公府抓到的,若父皇问起来,我一定如实禀告,跟陛下好好求求情,人虽是在陈家抓到的,但陈国公并不知情,先前还阻拦我们入府搜查来的。”

一席话,说得陈国公后背上的冷汗都濡湿了衣衫。

她明着是夸奖,实则是将他定死在同谋的柱子上呢!

“你含血喷人!”陈国公险些背过气。

裴谢堂停下脚步,歪着脑袋很不解:“含血喷人?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陈国公难道没阻拦我们进来,难道人不是在陈家抓到的?难道……陈国公知情?”

她眼神古怪,笑容摇曳。

陈国公却觉得灵魂都一阵阵的发寒。

他能说什么?

否认不是人,不否认也不是人啊!

陈国公盯着裴谢堂,愤怒渐渐隐去后,他眯起眼睛:或许,他们一直以来都忽略了这个人!

“不送!”半晌,陈国公冷着脸拱了拱手。

裴谢堂带着人扬长而去。

她走后,乌拉拉的纪城军也撤了,禁军也撤了,就剩下陈昭带着女儿,以及闻讯而来的陈珂等人面面相觑的站在大门口。

许久,陈昭才转头看着陈茹卿:“你对淮安王府一向关心,为父问你,你对这个淮安王妃了解多少,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不是廷尉谢遗江的女儿吗?”陈茹卿一阵莫名其妙。

陈昭不答。

不知为何,他的目光落在被踢得粉碎的大门上,脑中不由自主的就想起来当初宣角楼上那个耀眼辉煌的泰安郡主来。像,真像啊!踢碎大门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当初的泰安郡主重生在光阴里,是那个煞星踏着星光走来!

陈昭扭头:“陈珂,你去查一查她。”

他盯着破碎的大门,肉疼得很,又说:“明儿找人来修一修大门。”

“大哥,这事儿就这么算来吗?”陈珂不解。

陈昭怒道:“陛下口谕,不算了,我们又能如何?”他顿了顿,知道自己的火气来得有点莫名其妙,又舒缓了声音:“不过,今天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我们知道又多了一个敌人,而这个敌人的势力根本不容小觑。”

“谁?”陈珂不解。

倒是陈茹卿一点就透:“爹爹的意思,这个谢成阴很厉害?”

“等着看吧。”陈昭不欲多说,转身回去了。

夜,更深。

抓到了人,裴谢堂做主,立即将人扭送到了刑部。蔡明和早就得到消息,说朱信之遇刺,没等宣庆帝的口谕下到他蔡家,他就巴巴的上了门问候。朱信之没醒,谢成阴又去抓刺客,他自然是没瞧见人,急匆匆从王府出来,就遇到了裴谢堂等人送货上门。

听说是刺客,蔡明和不敢大意,将人带进了刑部。

本以为要费好一番功夫,才能从这个人的嘴巴里敲出话来,然而,大刑都没开始上,这两人就很识时务的招了。

“大人,我们都是陈家的家丁,一切都是为了那雕翎弓,我们也是奉命办事呀!”

“是啊,大人,我们做奴才的,能有什么办法,主子想要,只能想尽了办法去找来,王爷不是没事吗?求大人从轻发落!”

“你们要在狡辩什么?”孤鹜见这两人招供得这么轻易,倒是让孤鹜一点都不敢相信,他上前一步:“大人问话,再敢说一句假话,就别怪我不客气!说,你们是打的什么主意,到底是想做什么坏事?不肯实话实说,等我查到,我扒了你们的皮!”

那两人磕头如捣蒜:“孤鹜大人冤枉,我们是真的说真话!”

说着,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孤鹜身边的裴谢堂:“如今我们混一条道上的,谁不知道淮安王妃是一个啃不动的硬骨头,落在她手里,当真是生不如死,我们才不愿受这份罪,左右都是要死,还不如死得舒服一点!大人,你要不信我们,只管去查证就是!”

“是,王妃,蔡尚书,你们不认得小人了吗?”那受伤的家丁抬起头,“今日宫宴,小得也在的。”

他说着故意捏了嗓子,尖声尖气的说:“奴才是宫里的人。”

裴谢堂还没说话,蔡明和已惊讶的叫了起来:“啊,我想到了,你那在宫里指证岚山的那个白鸟!”

当时情况紧急,那宫人白鸟指证了岚山之后就不知所踪,后来蔡明和清点证人,就没瞧见他,当时还觉得奇怪。

白鸟点头:“回王爷,不单单是奴才,还有岚山,我们都是陈家安排在宫里的人,平日里就照顾陈皇后的饮食起居,一旦有事,就回到陈家来。”

原来如此!

蔡明和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站着的裴谢堂:“王妃,下官要提审陈家人。”

“你去吧。”裴谢堂眯起眼睛,“剩下的,查到了就直接入宫回禀给陛下,王爷眼下昏迷不醒,不宜被这些事情打扰。”

“是。”蔡明和躬身说。

裴谢堂又吩咐了几句,便急匆匆的离开了刑部,回了淮安王府。

先去问了祁蒙:“王爷醒了吗?”

“还没有。”祁蒙眉头紧锁:“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王爷昏迷不醒。”

“我去看看。”裴谢堂嗯了一声,自然是知道朱信之还没醒,问一声,是别有所图,她伸手抬了祁蒙煎好的药:“我给王爷送去。”

祁蒙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见状又往前走了几步:“王妃……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裴谢堂莫名。

祁蒙便没再说话。

以往王爷磕磕碰碰伤了哪里,王妃都十分紧张,然而今日王爷受了这般重伤,为何王妃反而表现得如此平淡?她心中总觉得不安,只是看着裴谢堂的面色,又不好再说些什么。

裴谢堂端着药进了主院。

落霞守在朱信之的跟前,见她来了连忙让开位置,裴谢堂让她出去,自顾自的在朱信之的床榻边坐了下来,朱信之昏迷中,自然是不能喝药的,她喂药的办法直截了当,自己喝一口,就喂朱信之喝一口,很快一碗药就见了底。

喂了药后,她随手将药碗放在一边,提了鞋袜坐上了床榻上,托着下巴看着朱信之。

她知道这人好看,如今这般闭着眼睛,当真是眉目如画,说不出的动人。

“凤秋。”

门外谁都不在,裴谢堂很放心,她谈了口气,低声说:“等你醒来,你是不是要怪我了?不过,等到了那个时候,你恐怕就顾不得怪我了。”

她轻轻呵了口气:“到那时候,只怕你该是恨我。”

对,恨她。

此事之后,恐怕两人就是陌路。

她将朱信之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一时间,只觉得那温热的手掌像落在了自己的心上,她将朱信之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她常年练武,小腹很平坦,她低声笑:“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没有留下什么,本来是想送你礼物的,然而时间来不及啦。等这件事了结后,如果你恨我,我也有所念想。凤秋,我答应你,以后都不会在出现在你跟前。你眼不见为净,就算不高兴,很生气,过不了多久,你就会释怀。到时候,你会好好生活下去,你的身边,会有很多的女人。”

她吸了吸鼻子:“不过,我不希望你身边还有别的女人。但……”

她不说话。

“罢了,你开心就好。”她弯下腰,轻轻吻了吻朱信之的额头:“我只要你开心。”

朱信之沉睡着,眉眼微微动了动,像是陷入了迷梦中,根本睁不开眼睛。

“凤秋啊!”

她的声音真软,软得能滴出水来:“我多希望你能记住我。是我,不是谢成阴。”

她苦笑:“不过,你大概是不想知道我是谁,总有一天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后,大概不等我离开你,你也会迫不及待的一脚将我踢开。你从前很讨厌我的,若知道我欺骗你,你就更不会正眼看我。我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先下手为强。”

她睫毛湿润,她真想告诉眼前这个人——

凤秋,我是裴谢堂啊!

是泰安郡主裴谢堂啊!

从前那个对你掏心掏肺,恨不能给你全部的裴谢堂啊!

然而,她不能说。

那些话就像梗在她的心口,她一个字都不能说出来。只是这样看着他,心中堵一会儿,又开心一会儿,反复不定。

接下来的时间,裴谢堂哪里也不去,她就在这里等着接下来的消息。

第一步走了,第二步走了,接下来的第三第四步,会有人替她完成。

蔡明和得了口供,当夜就提审了陈家的一些家奴。这些家奴众口一词,都说不关陈家的事情,被关在刑部的两个人这才急了,进一步吐露了更为惊人的消息。

第331章 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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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明和得了天牢里的人的口供,立即派狱卒去了小孤山。

小孤山里的密室已经被陈家人清理过,然而,当时裴谢堂等人救走高行止时,并未带走什么,可后来隐月楼的杀手到了,徐丹实又细致,派人将那密室里的东西搜索一空。等陈珂去拿时,已经什么都没有。蔡明和让人去搜索,本该什么都没有,陈家人自然不担心。

可等蔡明和从小孤山下来时,立即派人控制了整个陈家。

这之后,蔡明和连夜入宫,将得到的消息禀告给了宣庆帝。

这一次,宣庆帝没有砸桌子。

他拿着蔡明和送上来的东西,一时间,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晕,握着证据的手连直接都跟着发白,显然快到了愤怒的顶峰。

蔡明和道:“陛下,臣查到了这些东西,都是陈珂的手书。这份名单,是刺客们一直以来存档的密杀名录,除了王爷之外,朝中还有不少朝臣被害,市井之中,商人也不少。这些无辜的人鲜血流干了,只换来陈家的功名利禄,这不是一件好事啊!”

不用蔡明和说,宣庆帝自己也想到了。

陈家这些年来在他的眼皮底下排除异己,对于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斩草除根,当真是骇人听闻——如果是从前,宣庆帝不信,然而,从冉成林贪污案开始,到科举舞弊案,陈家都有人牵扯在其中,要宣庆帝相信陈家人的清白,难如登天!

“陛下,接下来,如果要查证的话,恐怕就很难!”蔡明和低声说:“就好像原来礼部尚书孙狄的家眷,在孙狄死了之后就回了老家,然而臣听说,孙家的人在回老家的路上遇到了土匪,一家子人全都死了的。”

“孙家……”宣庆帝叹气。

当年这位礼部尚书他自然是记得很清楚,孙狄为人正直,对礼仪的掌握可谓精诚。然而,当年孙狄是突然暴毙在家中,仵作验尸,说是误食了有毒的蘑菇,朝廷给了孙家人一笔抚恤银子后,孙家人就回了老家,今日才知道,原来这位正直的礼部尚书是被人杀了的。只是当时的人手脚的确高明,又或许,仵作本是陈家的人,才瞒天过海。

可惜了孙家!

宣庆帝看了下去,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名字上,瞳孔猛地一缩:“竟然还有陈茂离?”

前禁军统领,陈茂离,陈老将军!

当年陈茂离护送使臣去陈梁,却突然在途中重伤死亡,当时说是刺客,大家也都信了,眼下陈茂离的名字出现在陈珂组建的死士队遗留的名单中,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蔡明和严肃的点头:“是,据那杀手所说,陈茂离老将军是因为知道了陈家贩卖军火给陈梁,被陈珂蓄意灭口的。陛下应该还记得,当年陈茂离护送去陈梁的使臣就是陈珂带的队伍,陈珂回来时,哭得格外真切,别说陛下,就是满朝文武都被他瞒住了!”

宣庆帝点头,想起当初陈茂离的棺木到达京城时的场景,微微动容。

“是啊。”宣庆帝重重的放下名录:“要是有一个证人就好了!”

“倒是有一个证人。”蔡明和拿眼睛觑着他:“陛下莫要忘记了,当即淮安王妃,谢成阴,就是当年陈茂离最为疼爱的关门弟子。”

“成阴?”宣庆帝捋着胡子,他想起来了,自己这个儿媳妇一身好武艺,就有当年陈茂离的功劳。

他连连点头:“对,对,成阴是陈茂离的关门弟子,当年陈茂离那么疼爱她,总归是有点蛛丝马迹告诉她的。来人,宣淮安王妃谢成阴入宫!”

“陛下,不可!”蔡明和忙说:“眼下王爷昏迷不醒,王妃未必能走得开!”

“苦了信之这个孩子。”宣庆帝眉目阴沉,想了想,便道:“景和,你带御医院的太医去淮安王府,看看王爷。蔡尚书同去。什么结果,回来再跟朕说。”

这是要让蔡明和去问口供的意思。

蔡明和了然,同景和公公一道出宫。

今日御医院的当值的御医是祁黔,听说是去淮安王府,他立即整了药箱子,点了几个太医跟着景和公公一道离开。

到了淮安王府,景和公公宣了旨意后,便让太医们去诊脉。

蔡明和便将谢成阴请到一旁,问起旧事来。

裴谢堂蹙起眉头,很是为难:“不瞒蔡尚书,蔡尚书应该知道,二月的时候我祭奠母亲归来时,被东亭侯府的公子纵马踩伤,导致额头淤血,很多东西都忘记了,实在想不起来。不过,我的婢女是自幼跟着我的,或许她知道一二?”

蔡明和大喜:“那就请王妃的婢女让臣见见。”

裴谢堂嗯了一声,让雾儿去请篮子过来。

篮子来了。

听了蔡明和说起前因后果,她目光闪动,看了一眼裴谢堂:“王妃不记得,奴婢却都记得,当时陈将军出了事情,王妃听了快马赶去,才落入离滔江里,将江里的石头撞到了脑袋,当时王妃险些性命不保,后来祁蒙全力救治,王妃才留了一条命,只是有五年的时间,王妃手脚无力,不能言语,被樊氏欺辱得几乎丧命……所以,奴婢记得很清楚!”

蔡明和示意篮子继续说。

篮子理了理思绪,便道:“陈老将军离开京城后的事情,奴婢不太清楚,不过,离京之前,陈老将军特意来见过王妃,还给了王妃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裴谢堂奇怪。

篮子道:“奴婢不知道,奴婢至今没打开看过。”

“拿给蔡尚书。”裴谢堂忙说。

篮子点了点头,小跑着回了自己的院子,不多时,她捧着一个陈旧的木盒子走到蔡明和跟前:“就是这个。小姐病倒了之后,这个东西就被奴婢藏起来了,等王妃嫁到淮安王府来时,奴婢就一起带了过来。”

蔡明和接了过去。

裴谢堂看了一眼,蹙起眉头,这东西她从未见过,想来自己复活之后,并未找篮子要,篮子便一直保管着。

“王妃,下官开了。”蔡明和说。

裴谢堂同意:“你开吧。正好,我也一起看看,总要知道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

蔡明和就打开了那木盒子。

然而,东西一开,几人就都呆了呆。

里面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截断裂的箭头,还有一封密信。

蔡明和拿起那箭头看了看,是上好的箭羽,这是东陆的铸剑师做出来的东西,如今寒铜军中全是用的这个武器。那密信却完好无损,虽说是开启的,但并不潮湿,字迹有些泛黄,仍然能看得清清楚楚。

抽出那信件,蔡明和看了一眼,便浑身一震:“这,这……”

他的手一直在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裴谢堂接了过去。

只看了几眼,她便脸色铁青:“原来如此!”

那封信,却是一封陈珂写给陈梁的信,谈拢了这一批箭羽的价格和数量!

如果说先前小孤山上的刺客招供的东西没有实证,那么,这一封信便是真正铁证如山。蔡明和大惊失色,踹了密信后,便对裴谢堂说:“王妃,等王爷醒了,下官再来问好,眼下这事儿更为要紧,下官要赶紧去请个旨意。我记得陈茂离老先生的家人如今都安置在西山,这一来一去的,还要费不少时间,可不能耽误了,告辞!”

裴谢堂亲自送他出了淮安王府,又有点担心,喊来长天:“你送蔡尚书去宫里。”

长天知道蔡明和在查朱信之遇刺一案,当即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带了人护送。

裴谢堂重新回到主院。

御医院的太医们已经诊治了一次,并没有发现朱信之昏迷不醒的原因,朱信之没有起高热,大家稍稍放了心。

裴谢堂进来时,祁黔正在查问祁蒙关于朱信之伤势是怎么处理的。

祁蒙一一对答,祁黔的目光便肆无忌惮的落在她的身上。

他是很欣赏祁蒙的。

眼前这人是他的女儿,一手医术确实学得好,可见这些年来林氏教导祁蒙格外用心。他心中喜悦不尽,眼波转个不停,想到只要认了这个女儿,就能得到他梦寐以求的那张改良求子方,祁黔的眼神越发火热了三分,看得裴谢堂微微有些心惊肉跳。

她蹙起眉头,这祁黔留着,恐怕迟早是个祸害!

她进来后,祁黔就退到了一边:“王妃,王爷伤势太重,这位医女的药方很好,不必再改动,按照她的医嘱专心调养,明日若是不行,可行针灸之术。”

“好。赏!”裴谢堂深谙官场之道,让篮子看赏,送几位太医离开。

祁黔却道:“回王妃,我们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前来替王爷治疗,王爷一日不醒来,下官们一日不敢离开,请王妃开恩!”

其余几人也说:“是啊,王妃,就这样回去,我们跟陛下交代不了!”

“那好。”裴谢堂眯起眼睛,望着祁黔:“既然你们要留下来,我也不阻拦。篮子,请管事过来,在主院旁边替几位太医安置好厢房。”

祁蒙脸色一白:“王妃。”

裴谢堂按住了她的手,阻拦她要开口的话,递给祁蒙一个安心的眼神。

祁蒙松了口气,福了福身,先一步离开。祁黔的目光追随着她,见状,便露出几分志在必得。

第332章 认父

裴谢堂和祁蒙一道走了出来。

一出那门,祁蒙就紧紧的抓住裴谢堂的手:“王妃,你怎能答应祁黔呢,他一看就不安好心。”

“与其费力去揣测他要干什么,还不如让他露出狐狸尾巴来。”裴谢堂宽她的心:“你放心,我既然敢让他近来,就是做好了准备。在这座王府里,难道我们还能怕了他不成?你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只要祁黔单独来找你,你就让人过来知会我一声。”

“我担心……我应对不来。”祁蒙委屈。

裴谢堂道:“你总不能一直活在恐惧里,还要不要报仇?”

“要的!”祁蒙点头。

裴谢堂笑道:“既然要,就要让自己变得最强。”

祁蒙想了想,眼中渐渐凝聚星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好!”

“如果你实在害怕,我替你下个名帖,请秦元思过来。”裴谢堂转念一想,祁蒙终究不比自己,哪怕她心中再恨,祁黔却是她的父亲,她也从未杀过人,心中恐惧也可以理解,故而又道:“有秦元思跟在你左右,想来祁黔也不敢做什么。”

“多谢王妃,这事儿还是算了吧,秦公子到咱们府中来,名不正言不顺的。”祁蒙红了脸颊。

裴谢堂也不多劝她,点了点头:“你去给王爷准备要换的药。”

祁蒙去后,她自顾自的在府中游荡了片刻,静了静心,才回到主院。

祁黔等人已经安置好了,管事的跟孤鹜汇报了情况,孤鹜又跟裴谢堂说了,裴谢堂点头:“我知道,就这样吧。”

说话间,祁黔带着御医们过来道谢,又看了一次朱信之的情况。

祁黔松了口气:“王爷的伤势很稳定,晚点再喝一副药下去,应该就能醒来。”

“有劳。”裴谢堂颔首,“今夜如果凶险,还劳烦几位太医轮流值守,出了什么事情也有人帮衬着一二。我府中医女看顾女眷还是不错,要看顾王爷就有些勉强。”她说着话,觉得困意涌了上来,打了哈欠。

祁黔等人识趣的告退。

裴谢堂是真的困,她洗漱之后,就爬上了床榻。

朱信之伤在肩膀,她怕压着朱信之,小心翼翼的躺下,不多时就睡着了。

祁黔却睡不着。

进了淮安王府,他第一次离自己的女儿那么近,近到似乎伸手就能碰到。他一颗心砰砰乱跳,想到祁蒙低垂着头,一脸战战兢兢的样子,又觉得拿捏祁蒙是很容易的事情,他是御医院的院判,安置了随来的御医后,他没有马上睡觉,而是起身出去。出了大门,逮着府中的侍卫问明了祁蒙的住处后,他便踱步过去。

祁蒙正在碾药,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背脊微微一僵,没说话。

祁黔在她旁边坐下,祁蒙便豁然起身。

“你……你母亲还好吗?”祁黔坐下后,就问。

他不提还好,一问,祁蒙心中的冷漠顿时就勾了起来,冷笑了一声,对这个人的那点恐惧全部都没了:“我母亲同祁太医你认识?”

“阿蒙……”祁黔唤她,声音放的很软:“你我父女之间,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父女?”祁蒙反问:“你跟我是父女吗?不是,我母亲说了,我没有父亲,她是不守妇道的女人,随便大街上哪个男人都能当我的父亲,唯独你……不可能,我母亲说,祁太医你是祁家大户人家,我们林家是小门小户,高攀不起!”

一席话含枪夹棒,堵得祁黔无话可说。

祁蒙自己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说出这样尖锐的话来,她素来温和,看似人人可欺负,原来是心中暗里藏了锋芒。

“祁太医,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医,不知道我们这些小医女生存有多艰难。我们处处为奴为婢,就是为了能得到一口饭吃,如今我在淮安王府好不容易混了个立足之地,心中很是满足,祁太医今日站在我跟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祁蒙是个随随便便的女人,妄图勾搭上你御医院,平百给我添了很多骂名。祁太医自然是不怕的,然而祁蒙人微言轻,这点脸却很想要。”祁蒙俏生生的站在那儿,眼神疏离:“还请祁太医离我远一些,感激不尽。”

祁黔怒道:“谁会瞎说,你姓祁,我也姓祁,你是我的女儿!”

“我不是!”祁蒙道:“我没有你这样尊贵的父亲,你府中的几个小姐,那才是你真真正正的女儿。”

祁黔盯着她:“你是在恨我吗?我是你的父亲!”

“我说过,我没有父亲,也受不起你这样尊贵的父亲,祁太医!”她重重咬牙,心中越发不快起来。

祁黔冷哼:“你再不认我,终究是跟我姓的人,你以为你能抹得掉血缘关系吗?”

祁蒙不答。

除了血缘,她什么都可以不认,就是这点血缘,她也不觉得多稀奇。

只是母亲的骂名,总归是要还给他的!

她不说话,祁黔还以为她是被自己说动了,又软了声音:“你是我的女儿,你也是学医术的,总归有一天要走上我的老路,我是你父亲,我要为你筹划非常。你先跟我回去祁家,等过一段时间,我便为你引荐去御医院。”

“是吗?”祁蒙反问。

这人会这么好心?不过是有利可图,为的她手中的药方而已!

先将人诓骗到了祁家,她还能拿什么跟这人斗?

祁黔连连承诺:“我还会骗你吗?”

祁蒙低下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放软了态度:“我得去问过王妃的意思,毕竟我现在还是淮安王府的医女。”

“好,好。”祁黔大喜。

总归没有一口回绝,比起县前来,是有了个回转的余地。

他欢天喜地的从祁蒙的院子出去了。

他一走,祁蒙就直接去了主院,通报之后,裴谢堂睡眼朦胧的起来:“你先前同他周旋就很好,你看,只要你谨慎小心,不被他骗了,他就奈何不了你。祁黔要你去祁家?”

“是啊。”祁蒙点头:“我该去吗?”

她想报复那一家子的人,就应该去的,可是她又实在是拿不准自己到底能不能坚持得了自己的初心,也担心自己不够聪明,最后被他们祁家吃得渣渣都不剩下。

裴谢堂沉默片刻:“你想去吗?”

“我想去。”祁蒙道。

“那你就去。我让嫣儿陪你去。”裴谢堂想了想,冷笑:“你进去之后,让嫣儿照顾你的一切。遇到事情,你同嫣儿商量。”

“王妃……我斗得过她们吗?”祁蒙闷闷的。

裴谢堂握住她的肩膀:“你斗不过,不是还有我在这里吗?但凡是你需要的,你就同我说。至于药方,你要记住,千万不能给,你一旦给了,对方就会有了拿捏你的筹码,你不给,你就占据了这场战役的主导权,你让他做什么,他都不敢推脱。”

“好。”祁蒙应道。

这事儿就说定了。

裴谢堂看着她忧心忡忡的面容,心中好一阵柔软,片刻后又说:“祁蒙,我对不住你。我先前答应要替你报仇,可我一直没有采取行动,这几天又一直在忙碌,便将这事儿忘了。今天要不是祁黔找上门来,我就要多辜负你一段日子,如今又让你一人去期间……”

“不关王妃的事情。”祁蒙道:“这些本来就是我的事。”

裴谢堂叹了口气。

想了想,她问:“祁黔让你什么时候去?”

“我说考虑一会儿,他还没说。”祁蒙闷闷的回。

裴谢堂嗯了一声,唤了嫣儿来:“以后你跟着祁蒙,做她的帮手,有要用人用钱的地方,你跟贺满袖说一下。”

嫣儿满脸疑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突然跟了祁蒙,待听她说完,心中倒是开阔了起来:“王妃,祁蒙和奴婢要独立出王府吗?”

“算是吧。”裴谢堂便将事情简单的说给嫣儿听。

嫣儿听罢,立即同祁蒙同仇敌忾:“既然是这样,祁蒙的仇人就是嫣儿的仇人,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保护好祁蒙。”说着又转头,笑眯眯的看着祁蒙:“小姐,以后请多指教奴婢,奴婢做得不好的地方,一定马上改!”

“不,不……”突然被叫小姐,祁蒙吓得连连摆手。

裴谢堂乐呵呵:“嫣儿灵活,替你家小姐多看着点那群坏人,记住,捅破了天,我给你们撑腰。”

“是!”嫣儿欢天喜地的福身。

祁蒙缓了缓,终于认了这个事实,再三道谢后,这事儿就定了。

她让嫣儿去回了祁黔,表示自己愿意同祁黔回去,祁黔听了大喜,这一次留在王府侍奉淮安王爷,倒是收获很是丰厚。

不过,他始终是知道自己家里的牢底,害怕家里人问罪,先派人说明了情况,他妻子自然不高兴,然而想到丈夫的前途,总归还是认了,不等祁蒙回到祁家,已经先利落的收拾了家里的院子出来给祁蒙居住。

事情定了,祁蒙的心反而也跟着定了下来。

她照样照顾朱信之的伤势,一点都不懈怠,不骄不躁的,让人看着十分舒心。

第二天,祁黔带着御医问诊,朱信之仍然没醒,裴谢堂自然是要问个为什么,祁黔等人都没发现,个个面面相觑。

只祁蒙目光微凝,若有所思的看向了药碗。

第333章 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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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见状,知道祁蒙是瞒不住的,只是她手中没有解药,裴谢堂不担心祁蒙会坏事,故而并未多做说明。

没人的时候,祁蒙才过来问她:“王妃为何不想让王爷早点醒过来?”

“他太累了,是时候休息休息。”裴谢堂如是说。

这倒也是一个实话。

祁蒙道:“王爷吃的是什么药?为何我先前诊脉的时候摸不到脉象,也觉察不到中了药?”

“是添香。”裴谢堂微微勾唇:“隐月楼的无双利器,一指甲盖就能昏睡三天,无色无味,又是放在药汁里,你发觉不出很正常。而且,这药入体之后,只会让自身的技能全部松弛,脉象上也诊断不出异样来。”

“隐月楼的药啊!”祁蒙惊叹。

对于身在江湖的祁家来说,隐月楼里的冰心堂,是所有人最为向往的存在。据说冰心堂里研究出的毒药,能杀人于无形。而冰心堂做出来的解毒丹,一颗就能价值千金。

裴谢堂笑道:“你若想去,以后有机会我便送你去。”

“当真?”祁蒙喜得几乎跳起来。

裴谢堂点头:“等你能脱身的时候吧。”

左右她在京城的事情也要完结,到时候,她总要将这些人一一安置好,才能心安理得的离开。京城是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她不放心祁蒙这种单纯的小白兔落在里面,恐怕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一点的。

祁蒙得了她的承诺,便对未来充满了信心。

这样一来,她连去祁家都没那么恐惧了,一心只盼着完成了这些事情后,她就能做个逍遥散人,不被这些束缚纷扰。

只是……

她脸色微微一沉,眼中露出几分不确定。

那个人,恐怕也因此无缘了吧?

不过,祁蒙很快就想开。

她如今做的是淮安王府的医女,秦元思却是高官门第的公子,凭着她的资格,她只能给秦元思做妾。

做妾……她不愿意的!

母亲是商女,一生受人轻贱,临死前曾拉着她的手敦敦教导:“儿啊,你要记住,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娘希望你以后自尊自爱,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要做旁人的妾侍。做高门的妾,你的膝盖要和软,一和软,就处处要跪,处处低人一等,我的孩子不该受这样的侮辱。你要记住,你是女孩儿,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不要做那种自降身份的事情。”

母亲的意愿,她不会违背。

祁蒙转身,很快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情爱的事情,她先前没强求,如今也不会强求。

裴谢堂倒是很忙。

起来之后,她就忙着进行下一步。

蔡明和已经替她做了很多了,想来昨天半夜蔡明和就连夜派人出了京城,去西山接回陈茂离的家眷,这会儿怕都应该问出眉目来啦。

她传信去泼墨凌芳。

贺满袖来见她:“郡主,我们都准备好,李希人已经被撵着回了京城地界,随时可以逮到人,到时候要送哪里?”

“人可不能由我们去抓。”裴谢堂傲然一笑:“不然,这栽赃陷害就太过痕迹。安排好,让朱信之带人亲自去抓吧。”

“他不是还昏睡不醒吗?”贺满袖道。

裴谢堂低声说:“我药量下得不多,他过了明天就能醒。”

“好。”贺满袖捏着拳头:“我们准备了快半年,如今终于到了反击的时候,郡主,高行止那边也安排好了,这一次,陈家是无论如何都甩不开这盆水的。只要蔡明和一查,就会知道,这件事绝不是子虚乌有或栽赃陷害,而是确有其事。”

“我们手段不光彩,好在他们行事也不干净。”裴谢堂由衷的说:“这次的事情虽说从头到尾都是陷害的,结果尽如人意就好。”

“嗯。”贺满袖道。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裴谢堂抬头看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十分心疼:“好大一个包儿,还疼吗?徐丹实下手也够狠。”

“那种情况,为了逼真不得已的。”贺满袖摸了摸额头,笑着说:“郡主别怪他。”

“还吐吗?”裴谢堂见他脸色微白,又如此体贴,心疼得更厉害,愧疚也油然而生:“你吃了假死药,要吐好几天,高行止有没有给你配药,让你少一些痛苦?”

他为了这事儿,考取的功名不要了,假死脱逃,她每当想起这个,就觉得自己十分对不住贺满袖。

贺满袖笑:“已经不吐了。”

“阁里的事情,交给徐丹实和陈舟尾处理吧,你该休息,别落下病根。”裴谢堂闭了闭眼睛,又道:“吃了假死药,身体会损耗很大,要潜心修补才能回来。岚山呢,他怎样,他吃了毒药又吃了假死药,恐怕这会儿还下不来地吧?”

“高公子做主,送他回冰心堂修养去了。”贺满袖忙说:“郡主不要挂心属下们,专心做好事情就可以。”

琼林宴上,原来不单单贺满袖是假死,就连做刺客的岚山也是鬼养阁的人,这是一出共同的戏码。

“好。这几天白鸟他们会受些苦伤,你要安排好阁里的人照应,等事情一了解,找个死囚替了白鸟他们,将人换出来。”裴谢堂再吩咐。

贺满袖一一应下。

裴谢堂又说了一些,就撵着他回去休息。

等到下午,刑部的消息总算传来。

当时,裴谢堂正在喂朱信之喝稀米汤,孤鹜进来时,她吻着朱信之的唇,场景颇为香艳,惊得孤鹜低下头去,悄然红了脸。

“王妃,有消息!”但孤鹜的害羞只是一瞬间,裴谢堂的脸皮他不是第一天见识,见状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状态,送上手里的一份抄录的口供:“你快看,派人刺杀王爷的,居然是陈家的二老爷陈珂,好他一个陈御史,就因为跟咱们王爷政见不合,就指使人做出这等事情!”

裴谢堂接了供词看完,微微勾唇。

一切皆如她所料。

用曲雁鸣引诱二公主朱清子,由朱清子下场做局,摘清自己的关系。用雕翎弓引诱曲雁鸣,由曲雁鸣参与其中,这事儿才能引起足够重视。于是,从雕翎弓开始,引发一场杀人案,引得大家都对想要雕翎弓的人产生了怀疑,陈家作为第一权贵,理所当然成为重点怀疑对象;

最重要的是,先诬陷曲雁鸣,众人信了发现被骗,就算后来事情败露,大家也只会怀疑是故技重施,曲雁鸣不背骂名,他们也不会。

紧接着,按照宣庆帝对朱信之的信任,这个案子如此含糊不清,必定要下令让朱信之调查。先露出一点线索,等朱信之出宫后,派人刺杀朱信之,她故意拖后腿,朱信之果真受伤,朝野顿时震惊非常,宣庆帝怒火中烧,这事儿继续扩大;

在这里,最为关键的是,朱信之不能清醒。

她原本不想伤害他,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让朱信之几天不问政务,只得委屈他受点苦楚。一点添香,朱信之睡上三天三夜,醒来后,哪怕他发现了疑点,后来的事情也成了定局。

这个后来的事情,理所当然指向陈家。

首先是刺客。

刺客是隐月楼的杀手,还有鬼养阁藏在暗处的秘隐,隐月楼的杀手个个武功高强,有她做神助攻,刺杀必定得手,之后,故意留下破绽,她带人去搜寻陈家抓个正着,再次明化陈家的嫌疑,顺理成章从陈家抓走人。

再然后是蔡明和。

刑部尚书蔡明和的角色至关重要,这人刚强又聪明,用来做第二个朱信之最合适不过。

蔡明和担心朱信之,得了线索后,就会往死里查,鬼养阁放出线索,很快,就从刺客摸到小孤山,从小孤山摸到陈珂,从陈珂摸到陈茂离,摸到过去二十年来朝廷里被刺杀的那些官员的名单。

她就是要让陈家人收不了场,让天下人知道,这位大忠臣到底有多不堪!

这些资料的搜查,真正是废了她好大的力气,不惜送上了贺满袖的前途呢!

当然,还要感谢陈珂。

要不是陈珂费尽心机想拉拢新晋士子,将贺满袖招到府邸上做地理编录工作,贺满袖也不会那么顺利就得到这些!

最后一步,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步了。

陈茂离的家人从西山被接到京城来,等蔡明和问完,陈珂的罪就算定了,蔡明和很快就会请陈珂到刑部做客的。到了这一步,陈昭就算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意思,恐怕也反映了过来。

他一定会有所动作!

陈昭会着急吗?

肯定会!而且,会很急!

不过,裴谢堂知道,陈昭定然知道这些刺杀名录都跟自己没关系,他都能有本事撇清——那都是陈珂的事情,跟他陈昭没关系!

陈昭是聪明人,聪明人做得最好的地方,就是很会把自己摘清。

那刺杀名册中,每年都有一场针对陈昭的刺杀,可不就是防的这名单败露后,能将陈昭保出来吗?

陈家人也明白,只要陈昭在,陈皇后就不会倒,那陈家是很有希望东山再来的。走到这一步,放弃陈珂的代价虽然很大,但为了不冒更多的风险,他们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了陈珂——本来,陈家就是很优秀的棋手!

裴谢堂抬起手腕,缓缓倒了一杯清酒,洒在地上。

她轻声说:“不急,收拾一个陈珂,只是利息,你们陈家欠我的,该还了。”

第334章 质问

孤鹜没有听清她的话,却被她的举止吓了一跳:“王妃,你说什么?”

“没什么。”裴谢堂抬头,笑容灿烂:“已经查到了陈珂,就让蔡明和告诉陛下,陛下要怎么处置这个人,自然由陛下来决断。传我的吩咐下去,”她微微沉了脸庞:“告诉全府上下,谁若敢因此而擅自出手,就别怪我谢成阴对他不客气!”

孤鹜气道:“这些人对咱们王爷这般,我们就任由他欺负不成?”

“要报仇也不能是这样的。”裴谢堂呵呵一笑:“你是不是傻?等人送到了刑部,你们想怎么欺负,我可管不着。但是,人只要还在陈家站着,就谁都不许动。”

孤鹜便知道她是说真的。

送还了口供给蔡明和,剩下的事情裴谢堂没再管。

又过了半天,消息传来。

宣庆帝批复,允许刑部抓捕陈珂。

于是,陈家那两位私闯泰安王府的少爷还没出来,陈家二老爷就到天牢去跟他们团聚了。三人相见,自然少不了震惊绝望,据说陈渊当场就吓蒙了。

裴谢堂得到消息后,连连笑了几声。

彼时身侧只有朱信之一人,她笑了之后,低头吻了吻朱信之:“你乖乖的睡一觉,我要去刑部走一趟。有些话,我要当着陈珂的面问个明白。”

朱信之自然是不答话的。

裴谢堂放心的离开。

此时已经是深夜,蔡明和忙碌了三天,早就累得不轻,早早就去睡了。韩致竹当值,他们瞅准的就是这个时机。裴谢堂先去了一趟泼墨凌芳,找了高行止后,两人一同前来天牢,韩致竹已经替他们安排好了一切,陈珂被单独关押在另一侧,不与他的儿子和侄儿一块儿,方便两人同陈珂说话,做好了这些,韩致竹乖觉的支开了狱卒,自己替二人守门。

两人站在牢门前,裴谢堂没着急动。

她先是抬眼看了看这一间牢房,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真是分水轮流转,当初我待过的地方,如今轮到陈家人了。”

高行止便也看了看。

确实是曾经关押裴谢堂的牢房,他来过几次,自然是记得的。

只是,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里面关押的人是裴谢堂,他闭着眼睛,还能看见当初裴谢堂坐在墙角那副万念俱灰的模样。

他心疼起来,上前一把握住裴谢堂的手,感受到手心的温度,心里才觉得安定一些。

这地方,他真不想再来,想来她也是!

然而,裴谢堂却挣脱了他,自己上前又细细看了看。

陈珂关押在这里,一天之间,他从高高在座的御史大人,一跃成为阶下囚,这滋味,若非曾经身居高位的人不会明白。他坐在这里发呆已有半天,从一开始的咆哮喊冤,到现在的沉默不语,这位大人的心中早就充满了茫然和绝望,方才蔡明和简单的问了一些话,甩出了小孤山的证据和刺杀名录,他便知道自己一生都完了!

陈家不会救他,他很清楚!

他坐在这里的时候,心中充满了后悔,也充满了滋生的各种怨恨情绪,听到脚步声传来,便抬头看了一眼来人。

那一眼,充满了对世道苍茫的无奈。

裴谢堂拉开牢门,她穿着黑衣,从头到脚都罩在黑袍里,陈珂一开始没认出她来,面露疑惑。

然而,他却认得裴谢堂身边的高行止。

他冷笑:“高公子果真是好手段,颠倒黑白的本事一流,自己才是贼,如今却反过来攀咬我,佩服,佩服!”

“贼喊捉贼,我以为陈大人做得更好。”高行止柔和的笑着,并未锋芒相对。

他说着话,下意识的看向身侧的人,今夜,他不是来找陈珂叙旧的,身边这个人才是。

这一眼,又让陈珂有点不解。

来人是谁?

裴谢堂低低一笑:“我还以为,陈大人从高高在上的殿堂落到阶下囚的地位,会很不习惯,原来是我多虑。陈大人,你倒是真能随遇而安,看来,你在陈家做惯了庶子,能吃苦耐劳,了不起了不起!就是不知道,你那位陈家大哥是否会真心感激你?”

“你!”陈珂的出身,素来是他最忌讳的东西。

他生来就是陈家的庶子,生母是姨娘,只因他生母是陈家当家主母的亲妹妹,他一出生,为了能谋得一个好前途,他生母就为了他自尽,求得陈家主母将他养在膝下,作为嫡子抚养。

他在外人跟前显赫,然而,回到陈家,他便是陈昭的一个小跟班而已。

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主母就告诉他,你的存在,是为了你兄长,否则,我不要你。所以,他学着讨好主母,讨好兄长,心甘情愿为陈家奉献了一辈子。他娶的是自己不想娶的女人,生的孩子,也是陈家为下一代风险的棋子。要不是兄长陈昭的儿子陈明隐不争气,他的儿子陈渊也得不到重用,都是切肤之痛,如何能碰?

乍然间被裴谢堂提起,陈珂变了脸。

他上前一步:“你是谁?”

“我?”裴谢堂低笑:“呵,一个讨债的而已。”

“你是替高行止报仇的?”陈珂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高行止身上转到了裴谢堂身上,他实在摸不准眼前这个黑袍人的来路。

裴谢堂道:“你们陈家欠下的债,你以为只有高行止这一笔吗?”

“不然呢?”陈珂不解。

裴谢堂乐了:“陈大人脑子不好,原来记性也不咋地。有一个人,你们曾害她身败名裂,让她含冤而死,你忘记了吗?”

陈珂一愣,恍若晴天霹雳!

他蹬蹬往后跌退了两步,抬起眼睛来,惊愕异常的抬手:“你,你是替泰安郡主来讨债的!你是谁?不可能的,泰安王府不可能有活口!”

“不是泰安王府的,就不行吗?”高行止在一旁接口:“天下不平的事情,人人管得!”

陈珂顿时不言语。

片刻后,他才冷笑:“想替泰安郡主讨债的人何其多,你算老几?我陈珂就算再落魄,也轮不到你来指责我!”

“我算老几?”裴谢堂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她撑着高行止,笑得直不起腰来。

这样的行为有点癫狂,陈珂一时间反而被他迷得失了神,看着裴谢堂的目光满是深思。

没等他想明白,裴谢堂豁然直起腰来,笑容一收,神色厌弃至极:“我算债主!”

“什么?”陈珂没反应过来。

裴谢堂勾唇:“你不是问我,想替泰安郡主讨债的人何其多,我算老几吗?我告诉你啊,我算债主,真真正正的债主!”

她说着话,缓缓去下了自己的斗篷。

一袭素白长裙,长发及腰,素白的容颜在夜光中泛着冷意,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她站在那儿,微微一笑,陈珂别觉得一股凉意从背脊迅速的蔓延到全身,刹那间动弹不得。他直勾勾的瞧着面前的容颜,喉咙像是被一双有力至极的手扼住,半晌,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移不开目光:“是,是你……这不可能!”

“确实不可能。”裴谢堂露出颊边浅淡的梨涡:“陈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了。”

“王妃。”陈珂抬眸:“你说你是债主,难道……”

他的目光落在高行止身上,又落在远处守着门的韩致竹身上,他对高行止的了解不多,然而全京城又有谁不知道,高行止谁都不服,哪个都看不上眼,他这辈子,只听一个人的话。

那个人,她是泰安郡主!

他惊慌的后退,后知后觉的想起来,朱信之的这位王妃,廷尉府的三小姐,好像一直都跟高行止保持着这种绝好的关系。

心中惊惧,陈珂的思绪反而更快、更顺畅!

他豁然抬头:“你是泰安郡主假扮的?”

“不是。”裴谢堂见他已经想到了点儿上,不温不火的摇头:“我,就是泰安郡主,裴谢堂!”

我,就是泰安郡主裴谢堂!

这话好似一记天雷,重重砸在陈珂的心上,他睁大眼睛,胸中全是不信:“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泰安郡主!裴谢堂死了,死在宣角楼上,我当时就在现场,我是监察官员,我亲自验过的尸体,她死后,我也全程参与了下葬,中途绝不可能被人替换了尸体,你撒谎,你绝不可能是裴谢堂,裴谢堂已经死了,死了!”

他拼命的说,像是努力的说服自己。

裴谢堂只是笑。

高行止亦是笑,看着陈珂在裴谢堂跟前被一步步逼到崩溃,他很高兴。

他微微侧头:“老谢,他不相信你还活着。”

“搁我,我也不信啊。”裴谢堂轻松的说:“毕竟借尸还魂这种事情,谁能信呢?”

陈珂睁大眼睛:“借尸还魂?”

高行止好心好意的解释:“是啊,就是借尸还魂。她的确死了,不过,老天也觉得她委实死得冤枉,看不过去,让她在头七那天回了这锦绣人间。还是人间好啊,花是香的,水是甜的,人是有温度的,什么都有,有朋友,有亲人,当然,还有仇人。”

仇人!

陈珂瞪大眼睛:“你,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裴谢堂呵呵一笑:“知道我是你们陈家和孟家联合陷害至死的,还是知道你们为了陷害我用了多少人力物力,或者,是知道你们陷害我的原因,是因为太子殿下不是当今陛下的儿子,而是陈皇后和孟蜇平的野种?”

第335章 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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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每说一句,陈珂的脸就惨白一分。

她竟真的什么都知道?

等她说完,陈珂已面无人色。他定定的看着裴谢堂,看着高行止,直到此刻,他才知道陈家真正的敌人是谁!

他默了默,惊觉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错了。

他们以为是朱信之要揭开这一切,千防万防,却总是防不住。从冉成林贪污案开始,他们就落了被动,饶是聪明如陈昭那般,都没了解过这位真正的对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朱信之在前面冲锋陷阵,这位淮安王妃却在幕后布置一切,一双手亲自一步步将他们陈家推到了她的陷阱里,他明白过来,这一局,陈家早就输了!

不愧是不败的战神啊!

惊愕之下,陈珂连最大的一个信息都忽略了,借尸还魂,在旁人看来多不好解释,可在陈珂这里,这些都不重要!

不,自从裴谢堂踏进这天牢的那一刻,对他而言,她,不是淮安王妃,而是泰安郡主!

如果是五个月前,他或许不信,那时候谢成阴柔弱,是个双手双脚皆废的废人,口不能言,行动不便,被家中主母欺辱得险些死去,就算谢成阴是个完全的人,身上也没有锐气。然而如今……她站在那儿,浑身的气场就与众不同,尤其是在她夺得武状元之后!

泰安郡主等于淮安王妃,这么一想,就不难解释为何谢家的废柴一跃成为了天才了!

惊愕之下,陈珂连反对都忘了。

他直勾勾的看着她,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裴谢堂低声细语,听在陈珂的耳朵里,犹如地狱里的催命符。

他摇头:“没什么不明白的。”

陈家就是做了,罪恶昭昭,被人拿翻出来是迟早的事情。只是从前因和孟家联手,他们多少还是太自信了,以至于留下很多把柄。

“有什么想问的?”裴谢堂又问。

陈珂抬起头:“所以,你死了,又活了,活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找我们报仇?你既然已经知道真相,为什么一开始不来找我们,反而要先去找朱信之?你应该知道,当时朱信之对你那些罪行是深信不疑的,你找他,他未必帮你。”

“他现在也不肯帮我啊。”裴谢堂狡猾的笑:“所以,我用了一点手段。”

“手段?”陈珂不解。

裴谢堂风情万种的撩了撩自己的头发:“美人计啊!”

高行止噗嗤就笑了。

陈珂也失笑:“对谁用美人计都可以,对淮安王爷,他不齿这一套的。”

“谁说的?”裴谢堂眼珠一转:“只要美人足够风情,总会上当的。”

陈珂再一次愕然。

他又想起来了。

听说当初王爷还没娶谢三小姐的时候,就曾不顾礼仪的住到谢家去过,一向冷心冷情的淮安王爷,在成婚那一天却不顾大家的目光,将他的新娘子一路从闺房里抱了出来,到了王府跟前,也舍不得让自己的新娘子多走一步路。尤其是在婚礼上,高行止和曲雁鸣诸多为难,朱信之也好脾气的应对,更别提他下的那些贵重至极的聘礼。

这……

他爱极了眼前的人啊!

谁说美人计不管用?真的,是用的美人没能得他的心而已。

陈珂眼皮跳了跳:“泰安郡主的脸皮,果真很厚。”

“过奖!”裴谢堂咯咯的笑,小声格外清脆:“听说你们陈家其实一直都想将陈小姐塞给王爷,可惜,王爷没看上。你们要是知道王爷其实也很爱美人,只是要美人脸皮厚一点,是不是很后悔没能教导你家小姐别学那么多礼仪规矩?”

陈珂哼了一声:“王爷那般爱重你,你却一直利用他,他将来知道了,你也不会好过。”

“那是将来的事情,就不劳陈大人你担心了。”这话当真一下子就戳中了裴谢堂的心,她笑不出来,敛了笑道:“他端给我毒酒,算是你们的帮手,我利用他也好,杀了他也罢,都是他活该。”

“你不是最爱他的吗?”陈珂仿佛见了鬼一样。

裴谢堂道:“爱,也会变不爱。就好像你们陈家,你们不是一向最爱你们陈家子弟,一辈子都在追求留存陈家的目标吗?怎么,眼下你成牺牲品,陈家会为你奔波吗?不会吧,你看,你们留存的祖训都会变,更何况是人的感情?”

陈珂脸色煞白。

他不再说话。

是啊,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

高行止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起高行止,早就不耐烦,见状便道:“陈珂,今日过来是为了让你死得明白,你关心旁人,还不如多关心自己。”

陈珂惨笑:“我又有什么只得关心的,左右,我都是要死的人了!”

“不会啊。”高行止眼珠一转:“旁人怎么给你背的锅,你怎么还给旁人就是,怎么,你一辈子都压在人下,就甘心啦?”

陈珂只是冷笑。

裴谢堂在一旁跟高行止打趣:“他当然甘心啊,陈昭养的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嘛!也真是可怜,我听说,其实好多年前,陈家老太爷相中的是他的生母,对他的生母一见钟情,只可惜,陈家势力庞大,他的外公看中了陈家的权势,又觉得他的生母柔弱,性情不适合做陈家的主母,怕被旁人抢了先机,故而才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将陈昭的母亲嫁到陈家做主母。只可惜,陈家老太爷始终爱慕他母亲,哪怕娶了陈家主母,也不顾反对的将他生母迎进门来。啧啧,他本来该是陈家的嫡子,该是陈昭做他的走狗的……”

这一番话像是淬了毒,陈珂本是惨淡的容颜更见惨淡了几分。

他握紧拳头,一时间,心底一阵阵的寒冷。

裴谢堂说的都是实话。

从前旧事,长辈们都已经不在了,他自然不好做评价,然而,陈昭所拥有的一切,本该是他拥有的!

嫉妒和不甘心一旦滋长,就会疯狂的蔓延开来。

陈珂眼底淬着毒药,他盯着裴谢堂,面容渐渐扭曲起来。

他愤怒的大喊:“住口,你给我住口!”

“你自己甘愿做狗,还不准旁人说三道四?”裴谢堂呵呵一笑:“我就当听了个好笑的笑话,当真是好笑至极!”

“陈珂,我要是你,我是不会甘心的,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母亲讨回一个公道。想想看,你母亲本来最得陈家老太爷的喜欢,可你生来是庶子,为了你的好前途,她答应了陈家主母,把命都送了。陈家主母和陈昭却违背了对她的诺言,将你当做牛马。你母亲白死了,你的一生都毁了,你甘心?你就不想替她报仇?”

黑暗中,高行止的声音很软,带着无尽的蛊惑,一点点撬动了陈珂的心防。

“你不孝顺!”

“你母亲在九泉之下,必定不安,恨自己生了个什么都不如的废物吧?”

“你的仇人含笑在世上看着你去死,你却只能同你母亲背负着骂名在地下痛苦,哦,对了,你把一切都抗了下来,你死之后,陈家人仍旧背负着好名头活着,只说是家门不幸出了个逆子,将一切都推给你。他们的儿女有幸,以后还能替陈昭和陈家主母立个祠堂,受香火供奉,啧啧,他们作恶多端,却享尽人间香火,而你和母亲则在地狱里受苦……”

“可怜啊,真是可怜……”

一字一句,像尖锐的刺,狠狠的扎入陈珂的胸膛。

慢慢的,陈珂红了眼睛。

他像一头被逼疯的野兽,在这样的压力下,一点点走入狂躁中,他狂吼:“啊啊啊——闭嘴——你给我闭嘴!”

高行止当真就闭了嘴。

陈珂已经疯狂了。

剩下的,很容易就做到。

裴谢堂拿出一叠纸,放在陈珂的跟前,毛笔也给他准备好了。

她笑:“想好了,要留下什么,你就动笔吧。”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陈珂疯狂,抓起毛笔就丢了出去。

裴谢堂早料到会如此,又放了一支:“你想让你的仇人得逞,你就继续丢。你要独自遗臭万年,还是让真凶现身,你自己决定。我从一数到三,你若不写,东西我就撤走,从此以后,你就背负着冤屈下地狱。”

陈珂紧紧的抓着笔,可不知道为何,却再也丢不开。

写,还是不写?

他抬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斗倒我不是你的目的,你肯定还要继续碰陈家,要是你输了,陈家反败为胜,我还有可能出去?我为什么要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想害我的人身上?”

“我于你没有杀仇。”裴谢堂淡淡的道:“我的目标是陈昭。你入了大牢,我的目的就达到,我不会为难你。但陈昭不一样。眼下他处于劣势,为了保守起见,他不会放心让你活着。毕竟,死人的嘴巴才最牢靠。”

陈珂一震。

裴谢堂又道:“你要跟我赌吗?”

“我……”陈珂喉头一凝。

他说什么?

他看着裴谢堂的眼睛,那其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他只觉得裴谢堂没撒谎,她一直藏在幕后,这样的人,陈家斗不过。

与其永生永世身败名裂,还不如死前拖个更厉害的垫背!他一咬牙:“我写!”

第336章 不爱

裴谢堂得了陈珂的亲笔口供,将这东西收入怀中,便微微一笑:“陈大人,那就永别了!”

“你不救我?”陈珂一愣。

裴谢堂笑道:“陈大人是聪明人,怎么也会问我这种蠢材才会问的问题?你要是活着,你的那个兄长怎么肯上当?你死了,你的价值才能真正发挥出来。不过,你死了就死了,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你的儿子,我会保住他的性命,你以为如何?”

陈珂闻言,盯着她看了片刻:“你说话算话!”

“嗯。”裴谢堂简单的答应。

陈珂起身,做了个礼,竟是九十度的鞠躬:“那就多谢郡主了!”

裴谢堂笑盈盈的,递上一根白绫:“请吧。”

陈珂接了过去,脸色苍白,他惨笑一声,随后果断的将白绫挂上了横梁,利落的打了个死结。裴谢堂和高行止看着,裴谢堂没有帮忙的意思,高行止看不过去,上前抱住了陈珂的小腿,陈珂的脖子挂进了绳索里,高行止松开手,他便直直的挂着,在空气里挣扎了片刻后,双腿猛地一蹦,就此绝气。

“走吧。”裴谢堂等了片刻,转身就出了刑部的大门。

两人一路离开,裴谢堂一句话都不说。高行止忍不住道:“老谢,你不高兴吗?”

“没有很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裴谢堂简单的说:“我在想,陈珂如此配合,我下一步要怎么做。”

“动了陈珂,拿到了陈家犯罪的铁证,对我们也是好事啊。”高行止说。

“是好事,但同时,也意味着陈昭会更加小心谨慎。”裴谢堂淡淡的点头:“他这种老狐狸,一次不成,以后想对付他就会难了很多。他现在在来的路上了吧?”

“是啊,方才已经让人通知他了。”高行止点头。

裴谢堂又笑了起来:“那蔡明和呢?”

“也在来的路上。”高行止闷笑:“一会儿,局面会更加精彩。”

裴谢堂咯咯的乐了起来。

两人并没有离开刑部,他们在刑部外的茶楼上等着看第二出好戏。

刚坐定,就瞧见陈昭带了两个人行色匆匆的进了刑部,韩致竹未曾离开,闻讯前来,问及陈昭:“夜色深了,不知道太保为何急匆匆赶来,是我们刑部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我要看看我二弟。”陈昭直白的说。

韩致竹一愣:“陈太保有探见的批条吗?”

“我得到一份密报,说有人要对我二弟不利,我就急急的来了,哪里来得及准备批条,你若一定要,一会儿我看完了人,我再来同你细说。”陈昭说着,一直张头看着里面,似乎已经完全等不及了。

韩致竹只是不让:“没有批条,恕下官难以从命。”

“就算今天是你们蔡尚书在这里,他也不敢拦着我。”陈昭火了:“你一个小小刑部主事,竟然敢跟我为难?滚开,再不让开,我二弟出了事情,我跟你们刑部没完!”

他说着用力将韩致竹推开,带了人就往里面闯。

韩致竹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撞到了身后的案台,他已越过韩致竹闯入了天牢。

第337章 心脉

胸口越来越疼,朱信之只觉得一股腥甜从胸腔涌出,还不等反应过来,张嘴就吐了一口血。温热的鲜血喷在他的手上,点点猩红,布满手背。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子却反而松了下来,软软的滑倒。

孤鹜手疾的将他抱住:“王爷!”

朱信之勉强靠着孤鹜站住,定了定心神,声音虚弱:“快回去吧,一会儿……她就该回来了。”

今夜目的已经达到,她不会在外盘桓太久。

他不想让她起了疑心。

孤鹜沉痛:“王爷急急醒来,醒来就往外冲,如今又急急回去,方才还吐了血,您受不住的!”

“受不住也要受!”朱信之冷声呵斥,虽说是虚弱,但平日里是何等威严,越虚弱反而越让人畏惧,“回去!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要是坏了我的事情,我饶不了你!”

孤鹜不敢再说。

朱信之软了声音:“你方才没听到她说了什么吗?”

“您是指……”孤鹜一愣,顿时愕然:“她好像说,太子殿下并非陛下亲生,乃是陈皇后和孟哲平的私生子?”

朱信之颔首。

这消息骇人听闻就罢了,她也敢说,关键是,陈珂当真没否认。

这事儿,八成是真的!

先前母妃在宫里就说过,陈皇后和孟哲平一直旧情未了,孟哲平格外疼惜太子,不但不为自己孟家出生的皇子谋划,反而处处为太子考虑,外人只当孟哲平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可后来的种种事情,都证明了这人是心怀不轨。他既没安好心,就不可能是为了江山社稷,那么……如果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就一切都情有可原了!

裴谢堂利用他,为的是还自己清白,顺便报复他。而陈家……那才是真正的心头大石,绝不能懈怠。

正因消息关乎江山社稷,哪怕他朱信之自己心如死灰,半个身子躺到了棺材里,都得爬起来!

他不能坐视父皇一生都为孟家做了嫁衣裳!

他冷声:“立即回府。回去之后,一切如常,今天晚上你听到的东西,你只当不知道,否则我会立即将你调离京城,我说到做到。”

“是,属下遵命!”孤鹜应了,扶着他快步上了后门的马车。

车辙声在夜里带着几分凄清,摇摇晃晃往淮安王府去。

上了马车,朱信之闭上眼睛,裴谢堂的影子又一次晃入脑袋,她笑意茵茵的跳上他的马车,容颜美好,是她原本的面目:“王爷,我甚悦你,我想做你的王妃。”

心,猛地一疼。

朱信之豁然睁开眼睛,一双美目只剩一片冷意。

他闷闷的想,他对她的心思,已经不知不觉中到了这等地步吗?如果当初跳上他马车的那人是裴谢堂本人,他还会这般惦念吗?……不会了吧?他对裴谢堂有心结,他绝不可能爱上那个狂傲的人!

绝不!

绝不!

可是……

他本该想起谢成阴的脸,为何在脑中翻滚的,却是那绝世的容颜?

他早就被俘获。

她早就成功。

她是谢成阴也好,是裴谢堂也罢,对他而言都是她。她早就看破了自己的本心,故而这般有肆无恐,她立于不败之地,自己早成了她手下败将,想要反击也苍白无力,甚至……朱信之豁然睁开眼睛,指甲狠狠的掐入了肉里。

他不会就这样认输的!

她既然要斗,那就斗下去,他倒要看看她还能闹出什么花样来,斗到最后,是他朱信之被她拖入无边地狱,还是他凭着本心,将她这只该是地狱里的鬼拽到光天白日下来,在阳光中暴露她的阴暗。

是她死,还是他亡,他不怕!

回到淮安王府,万籁俱寂,朱信之出去了一趟,主院里只有落霞和秋水守着,见他们回来,秋水忙说:“王爷快回去躺着吧,方才祁蒙来过好几次,属下都挡了回去,她怕是要起了疑心啦……王爷,你怎么吐血了?”话音未落,秋水已发现了朱信之胸前的点点猩红,立即惊呼出声。

孤鹜示意她且不要说话,大家迅速扶着朱信之入内,孤鹜拿来衣衫换过后,将朱信之染了血的衣服拿到浣衣坊,朱信之闭着眼睛,心血起伏。

这几天,他虽然在昏睡,其实也有不少清醒的时候,只是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一点力气,也睁不开眼睛,故而裴谢堂离开淮安王府去刑部的时候,他听见了她说的话。因心中十分不安,他十分担心她会出事情,用了十二万分的意志力强行运功冲破了体内若有若无的重重阻挠。

本已十分疲软,奈何在刑部又听到了那些消息,他已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闭着眼睛养神,脑子却一直在转个不停。

他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王爷,你睡着了吗?”落霞小声的问。

朱信之没睁开眼,只小声的吩咐他们:“秋水,落霞,你们二人从明天开始就不要在王府里了,从即刻起,我要你们到庆林宫里去做宫女,帮我查一件事。”

他低声将事情说了。

秋水和落霞满目愕然又震惊,朱信之说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

然而,对于主子的命令,她们早就学会了听从,按下疑惑应道:“是!”

“长天。”朱信之又唤:“你即刻带人去查孟家已经离去的老家奴,上次高行止将孟家的奴仆全杀了,但肯定有期满被放出去的丫头婢女,年纪想来都在五六十上下了,多方打听,肯定有消息。”

长天领了命,朱信之又唤:“孤鹜!”

孤鹜道:“王爷,属下知道要去查什么,您想让我去查陈家,是吗?您放心,我都能做好,快别说话了,你方才吐了血,好好养养神!”

朱信之颔首。

他很快睡了过去。

几人相互看了一会儿,也都跟着各奔东西。

在淮安王府的大门前几人遇见,秋水和落霞神色严厉的问孤鹜:“你跟王爷出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还能让王爷吐了血?”

孤鹜现出怒容,正要说,想到朱信之的吩咐又哑了声,直道:“王爷醒来就气血翻腾,吐血是正常的,吐了血后气血就顺畅了。不要问那么多,赶紧去办王爷吩咐的事情!”

“孤鹜,你不说?”长天眯起眼:“是不是跟王妃有关?”

“没关系!”孤鹜斩钉截铁的否认。

那个人,才不是王妃!

她是泰安郡主,根本不是他们的王妃!

他眸色阴沉。

他是很钦佩泰安郡主裴谢堂的,那个人以女子的身份从军,凭借着一双手和无上的头脑,在宫军中建立了铁血功勋,六年来,西北犹如铜墙铁壁,他们这些人都算是受她庇护的。哪怕她被冤枉至死,到死都不曾丢了武将应有的气节。他无数次的败在泰安郡主的手下,早就输得心服口服,不瞒旁人说,他多年来不曾婚配,就是觉得娶妻当娶泰安郡主那样的女孩儿,才能并驾齐驱,一生引为知己……

然而,他心底多年来藏着的依恋终究并非切骨的爱慕,至少,这份单薄的情感跟王爷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泰安郡主为了复仇,欺骗和利用王爷,这是孤鹜绝对的鸿沟,永不可跨过!

她,不可原谅!

从今以后,在他心里,她再也不是王爷的王妃,只是一个利用了王爷的卑鄙小人。

那么多年来对她的深深敬畏,全部化为乌有。

孤鹜不想提她,说了之后,便道:“眼下我们还有很多要紧的事情要做,王爷和王妃的事情,就让王爷自己做决断。快去,此事事关重大,可是关乎江山社稷,半点不容疏忽的!”

几人立即肃然。

是啊,太子并非当今陛下亲生,若不是查个清楚,江山就要易主他人了!

几条影子飞快的消失在了夜色里。

不久,裴谢堂轻车熟路的进了淮安王府,高行止已经自己去办事了,她独自一人轻手轻脚的回到主院,祁蒙正在照料朱信之,把了脉后,神色凝重。

“怎么了?”裴谢堂低声问。

祁蒙没发现她离开了又回来,蹙眉道:“王爷气血翻腾得厉害,不知是为了何故,心脉有所损伤。”

说着,她抬起头来,欲言又止的看着裴谢堂。

她知道王爷沉睡不醒,是因为王妃喂了王爷吃下一种药。王妃的心里藏着一个秘密,要做什么她不知道,只是直觉并非什么能见得光的事情,而王爷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只要是他看到或知道,就绝对不会容许。

裴谢堂一愣,马上就明白了祁蒙什么意思。

她以为自己的药有问题,会对朱信之不利……

她的药是冰心堂的药,是不可能造成朱信之的心脉受损的,这一点,她很自信。药丸经过了高行止的手,而高行止从不骗她,她完全信得过高行止的为人。而祁蒙……自从重生以来,她很看重这个人,几乎当她是姐妹一般,正因为期望厚重,自然对祁蒙的怀疑格外敏感,像心底扎了一根刺。

她跳起来:“你以为是我害的他?我对他的命,比你想的要看得重,我要想杀他,还用得着用药吗?”

第338章 吃食

祁蒙见她急了,立即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王妃,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啦!”裴谢堂厉声打断她:“甭管什么意思,你先看看,他的心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不能治好!”

祁蒙听她不愿听自己解释,显然伤了心,一时间内疚非常,垂下头,双眸已染上了些许雾气。她方才一时想错,这会儿也觉得后悔。王妃对她素来很好,什么事情都不曾瞒着她,要是王妃当真对王爷不利,别的不说,光是王爷王妃独处时就有无数的机会,不会这么大费周章,她是真错了!

“你不要哭啊!”裴谢堂瞧见她泪光莹莹,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这话越发让祁蒙难受。

她把着脉,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强迫自己凝了神,忽然又咦:“王爷的心脉,好像是自己震伤的。”

自己震伤的?

裴谢堂一愣。

她将目光移动到沉睡的朱信之的脸上,沉思片刻后,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在床沿坐下,将朱信之的手握在掌中:“你强行重开阻拦想醒来,是吗?不要担心,很快你就醒了。”

她闭了闭眼:“祁蒙,你用针吧,让他醒来。”

“王妃不是说要办事吗?”祁蒙狐疑,王妃出去了一趟,怎么回来就答应让王爷醒了?

裴谢堂一声低笑:“他想醒,就让他醒。很多事情,是瞒不了太久的。”

祁蒙不懂。

床上躺着的朱信之也不懂。

他现在意识是清醒的,只是眼皮很沉重,睁不开眼睛。他能听见两人的对话,他听见她的话语很软,他听见了那句“我对他的命,比你想的要看得重”。他想笑,很重吗?也是,还有很多事情,她还需要用到他呢!

这分量,理应很重!

祁蒙行针用药。

裴谢堂的药只下了一指甲盖,按理来说,让朱信之睡三天才会醒,然而这才过了一天半,她就松口让祁蒙行针,这药没有解药,却可以通过行针刺血来解开。

祁蒙无从下手,看裴谢堂时,裴谢堂说:“在他三阳穴上扎一针,停针一炷香就会醒。他醒来后会很饿,我去准备些吃的。”

不等祁蒙回答,她转身出去了。

祁蒙按照她说的办法行针,一炷香后拔下来,等了片刻,朱信之就觉得眼皮不是那么沉重,屋子里的灯格外刺眼,逼得他不得不睁开眼睛,他试着掀了眼皮,微微觉得费力,但还是很顺利的醒了。

“王爷!”

祁蒙扑过来,上上下下的看他:“您还觉得哪儿不舒服?”

“没有。”对于祁蒙,朱信之心情复杂。

对于祁蒙,倒并未迁怒,这人方才还维护他,显然是个公正的人。可这人又是裴谢堂带来的,勉强算裴谢堂的心腹,对她,朱信之不欲多说。

祁蒙没看出他的冷淡来,她松了口气般:“王爷没事就好。王爷受了伤,昏迷了一天一夜,眼下刚醒来肯定饿了,王妃去端吃食过来,王爷先进些水润润嗓子。”

屋子里常年备着热水,她快步端了些水过来,用汤勺舀了喂给朱信之。

朱信之蹙眉喝了一口,心中暗自澄净。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就“不正常”,不符合他往日里对裴谢堂的态度,他一边喝水一边四处看看:“王妃一直在吗?”

第339章 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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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盯着朱信之,一时间,心头起伏不定。

他是知道了吗?

朱信之微微一笑:“你怎么不说话?”

他的一只手放在腿上,表情很镇定,然而,裴谢堂没有看见他的手在袖子里紧紧的握成了拳头,等待她回答的每一个瞬间,都让朱信之觉得煎熬。

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

很快,裴谢堂眨眨眼睛:“刺客我没抓到,不过,我想应该快了吧,先前蔡明和来过,他找到了很多线索,后来孤鹜也帮着他查去了。王爷你放心,一定能很快抓到伤你的人。”

伤我的人不是你吗?

朱信之张了张嘴,他想质问,然而,最后只是无力的笑了笑:“既然是蔡明和负责查案,这件事一定能水落石出。成阴,你好久没有回谢家去看看了,不如趁着这几天我们在京城,我陪你去走走,顺便拜访一下岳父大人。”

“好端端的,见我爹做什么?”裴谢堂狐疑。

朱信之笑道:“那天在琼林宴上,我看岳父吓得不轻,他是文官,经不住吓唬的,咱们做小辈的,不能让长辈寒了心肠。”

“好。”裴谢堂眼珠一转:“那择日子不如撞日子,我们明天就去?”

“后天吧。”朱信之放下筷子:“我明儿有事。”

有些事情,他想阻止。

裴谢堂点头说好。

两人吃了东西,裴谢堂伺候着朱信之洗漱后,见他全无睡意,又道:“是不是躺久了觉得浑身都疼?要不我陪你在府中四处走走?”

“你也累了一天了,歇着吧。”朱信之却不肯,他先上了床:“你过来。”

他拍拍身侧的被子。

裴谢堂微笑着走到他身边坐下:“王爷真是会体贴人。”

“躺下。”他说着,将她揽过来,两人一起并排躺在床榻上。手边的身体是温热的,呼吸是温热的,人是活生生的,他怎么也不能相信,眼前这个人会是死掉的那个人。可是,他亲耳听到的东西不会有假,他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眼前这个人是故意诈骗陈珂编造的身份,他太熟悉裴谢堂了,其实早该怀疑的……

谢成阴用跟裴谢堂一样材质的手绢……

她们会同样的刀法……

她们还写一样的字体……

还有,她们一样胆子大,不按常理出牌……

太多,太多了!

朱信之将头抵着她,感受到她的心跳,他想,他陷得太深了,以至于太蠢,如今才明白过来。

“王爷?”裴谢堂被他抱着,抱得浑身都僵硬,等了好半天,却没等到朱信之开口,不由以为他睡着了,小声的开口问。

朱信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不要说话,你听听。”

“听什么?”裴谢堂不解。

朱信之正色道:“我的心跳。”

“听到了呀,很有力。”裴谢堂抬起头,双眸促狭:“还在说,他很喜欢我。”

“嗯。”朱信之揽着她的肩膀,隔着薄薄的衣衫,他的手摸到裴谢堂肩膀上那浅浅的伤痕,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她死后的第七天,曾经有人闯入幽庭司,被薄森用箭羽伤了。那时候她胡搅蛮缠,他便打消了对她的怀疑,如今想来是大错特错。

那个时候,她就留下了证据。

他又不说话,裴谢堂便觉得浑身都凝固了一般,忍不住找话:“王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当时那种情况,你是不是在怪我拖累了你?”

她说的是遇刺的时候。

朱信之静默。

他想了想,她拖累自己的又何止这一件,这么多都忍过来了,何必在这种时候计较。

他微笑:“没有。你平安就好。”

她要是当时就死了,他如今哪里得知这些残忍的真话?

裴谢堂又趴了一会儿,睡意就渐渐涌了上来。她还趴在朱信之的胸口上,却觉得眼皮很沉重,打了个哈欠:“王爷果然还是最爱我。”

渐渐的,她呼吸绵长,睡着了!

朱信之哑然。

她睡着了,他却当真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又等了片刻,见她确实睡得很熟了,他小心的将裴谢堂放好,起身披衣去了书房。他拉开了抽屉,将先前从泰安王府翻出来的那封书信拿了出来。当初的字迹还是一目了然,她写下这些信件的时候,用的就是他淮安王府的宣纸,当时他就有所怀疑,只是自己十分可笑,总觉得她既然是为了帮裴谢堂伸冤,那么泰安郡主的冤情大白于天下后,她就能忘却前尘,同他一道花好月圆。

所以,这信被他尘封于此,他以为此生都不再用到。

他以为,自己同裴谢堂的孽缘已经了结。

甚至,想明白了那些之后,他还曾经感激过裴谢堂,他觉得,正因为裴谢堂的缘故,谢成阴被送到自己的身边来,他有了一辈子最爱的那个人,有了个人,会在夜晚萧瑟的时候等着他,为他点一盏烛火。他喜欢她扑到自己怀里柔柔的撒娇,也喜欢她缠着他死不要脸的样子,他都觉得可爱,生命从此变得圆满,有个人可以分享一切。

他曾经多么感激。

然而现在,这些都在无情的嘲讽他,自己有多么可笑。

朱信之又看了一遍那封信,半晌后,他闭了闭眼睛,重新将这信收了回去。

他在书房中枯坐了大半夜。

天色蒙蒙亮,他才轻咳一声,身体僵直的站了起来。

他没撒谎,今天,他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处理。

首先是刑部。

裴谢堂让他沉睡了一天一夜,这一天一夜,足够她布下天罗地网,引得陈家人中计入套。眼下,蔡明和当然已经掌握了关于陈珂的罪证。

这件事很大,在他查明真相之前,他要拦住蔡明和,不能让蔡明和将这件事捅到宣庆帝跟前去,否则必将打草惊蛇。他要等,等孤鹜长天、秋水落霞查到当年旧事的真相后,才能将一切罪证呈送到陛下跟前,不给陈家人留余地。

当然,他还要谋划好,如何才能保全父皇的名声。

朱信之知道,裴谢堂在天牢里就勒死了陈珂,当时他本可以救下陈珂,但转念一想,何不将计就计,故而就没动。

眼下陈珂死了,刑部肯定乱了套。

朱信之动身去刑部。

到了刑部,蔡明和果真一夜未睡,他忙着整理搜集到的东西,以及处理陈珂的尸体以及陈昭——当时陈珂刚死,陈昭就出现在陈珂的牢房里不说,还被韩致竹逮了个正着,发现陈昭正在搜查陈珂的尸体,韩致竹等一众天牢狱卒都看见了,众口一词说是陈昭动手的。

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若不是陈昭勒死了陈珂,陈珂身在天牢,哪里来的白绫,说得陈昭又是气又是急——他完全没证据证明陈珂的死跟自己没关系!

陈昭有口难言,一口咬定同自己无关,韩致竹搬来了蔡明和,他也没改口,反而声势越来越烈的嚷着:“你们刑部没有看管好我二弟,让他被人杀死在刑部,你们不去抓真凶,却来审问我,我要到陛下跟前去参你们一本!”

“太保息怒。”蔡明和从头到尾都好脾气:“陈珂确实是死在刑部,被人杀了,我们刑部的确有责任。可太保也知道,当时那牢房就你们出入过,不是我蔡明和有意为难你们,而是按照流程办事而已。太保放心,只要你没做过,我们刑部查明真相,一定会给你一个解释的。只是眼下要委屈太保几天,现在我们刑部坐坐,可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昭再是烂脾气,对着蔡明和这笑盈盈的脸也发不起气来。

更何况,蔡明和虽说扣留了他,却好酒好菜的供着呢。

陈昭无奈,他带来的两个侍卫也一样出不去,主仆三人在狱中大眼瞪小眼,只得等陈家人发现后及时搬救兵了。

蔡明和安抚了陈昭,一转头,却将陈珂的尸体送到了陈渊和陈放两个陈家公子跟前。

陈渊入狱时,陈珂尚且生龙活虎,这才几天,父亲就变成了冰冷的尸体,陈渊当场承受不住,哭得晕了过去。

蔡明和令人掐醒他后,拢着手神色镇定的说:“陈公子,你父亲是因为刺杀淮安王爷,证据确凿才被我们刑部抓捕归案的。没想到他归案的第一天,我们刑部都没来得及审问,他就被人弄死在了刑部。你是陈家现在最受仰仗的少爷,你肯定知道是谁想要他的命。”

“呜呜……”陈渊凄苦的哭声猛地一顿。

他当然知道。

父亲这一辈子都在为一个人卖命,他哪里能不知道?

蔡明和继续说:“陈公子若是配合我们刑部,说出真相,那么,陈公子将功折罪,很快就能放出去了。我们刑部不搞株连的那一套,虽说你爹是犯的十恶不赦的大罪,然而王爷宽容,素来不伤及无辜。”

陈渊满脸是泪:“我爹都死了,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爹死了,如果他再说出真相,只能让陈家万劫不复。

“你以为你咬紧牙关不说,就是对你爹真正的孝顺?”蔡明和微微一笑,蹲下身子,将陈珂的手翻给陈渊看,他眸色冷若寒霜:“你自己看看。”

第340章 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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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渊低下头,就瞧见陈珂的掌心里黑了好大一块,他嗅了嗅,是墨汁的味道。

陈渊立即蹙起眉头。

蔡明和道:“按照这墨汁干涸的程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爹在入狱前后曾经写过一封很长的墨宝。他被抓到了,不想着如何脱身,却留下了一封墨宝,是为什么?我想,那一定是为了保你的命吧?你爹宁愿死都要你活着,你若一直不说,连个首功都拿不到,岂不是辜负你爹的一番心意?”

陈放也在哭,只是,他终究不是二房一脉的子嗣,闻言暴怒:“我二伯死了,你们刑部却在这时候前来逼供,是何道理?”

关于陈家的那个秘密,他也知道,当初陈昭派遣他们兄弟二人前去泰安王府办事的时候,因为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长辈们将一切都告诉了他们。

如今陈珂死了,这秘密顿时就压在了陈放的心头。

他怕呢!

要是陈渊当真受不住诱惑开口,等待他们陈家的,就绝不是一个刺杀淮安王爷那么简单的罪名,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宣庆帝若知道了那个秘密,非把他们陈家的人杀得片甲不留,一泄心头之恨!

陈放想到这儿,忍不住抖了抖,拉了拉陈渊的衣带:“兄长,你可千万别糊涂,听信了蔡明和的鬼话。他根本就不安好心。”

陈渊不答。

他比陈放聪敏太多,只看了一眼陈珂手上的墨宝,他心中就有了数。

是的,爹刚刚写过什么东西,然而,刑部去抓人,那东西没搜到。爹既然甘愿入狱,却又偏偏写了什么,断然就没交给大伯的道理——换句话说,爹是在防备大伯,害怕大伯要拿他和自己的命当棋子舍弃,故而留了后招,逼得大伯不得不为他们周旋呢。

只是谁也没想到,大伯还没来得及动作,爹就死了!

不,大伯动作了!

陈昭采取行动了,他的行动不是救爹出狱,而是害怕爹会泄露秘密,故而杀了爹!

陈渊双眸寒光大盛,他盯着蔡明和,一字一句问:“陈太保在何处?来过天牢吗?”

“来过。”蔡明和含糊的笑,现在人都还没走呢。

但他不说。

陈渊身躯一震摇晃,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茅草上,刹那间只觉得五雷轰顶。他的爹死了,确实是死在陈昭的手中!

他闭了闭眼睛,从前在陈家的事情一幕幕在脑中闪过——

一会儿是爹跪在祖宗祠堂前发誓的样子,那会儿他还很小,爹不知为何放了错,被大伯责罚,祠堂的地板很硬,爹跪得膝盖都青了,大伯冷着脸说:“陈珂,你要知道,我和我娘留你在陈家,是要你发挥你的价值,而不是任由你胡来。你如此这般任性妄为,我实在难以容忍,这样的错误,我不想你再犯第二次,否则我定杀你。”

一会儿是祖母满面鄙夷的看着爹:“那贱妾生的种,都跟那贱妾一样不知好歹。”

陈渊知道祖母口中的贱妾是谁,那是祖父最爱的女人,是爹的生母。祖母素来看不起爹,甚至憎恨爹,连带着他都一起憎恨。

一会儿又是爹郁闷的在府中喝酒,醉眼迷蒙的搂着他:“儿啊,你要争气,将来建功立业后,远远的离开陈家吧。”

其实,一直以来,爹和自己在陈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他无法想象,爹如今死了,娘在陈家要如何过日子,陈家不拿他们当人,他若出不去这牢笼,陈家如何会善待母亲?

他不得不屈服。

许久,陈渊睁开眼睛,看向了蔡明和,眼角的余光却是扫向了陈放。

蔡明和立即会意,陈渊松动了,只是碍于陈放在这里,他不能说。

蔡明和起身:“既然你们都不肯说,那也无妨,我刑部不会强人所难。先前两位少爷都受了些苦楚,方才陈太保也说了,你们的罪不是什么大事,我等再关你们十一二天,还得乖乖放出去。他不要求我立即放人,只是求了个人情,让我对你们好一点。”

“来人。”蔡明和扭身吩咐。

很快,四个狱卒出来,蔡明和道:“两位少爷住的地方委实不像话,给他们换个地方。这地方小得睡不了人。”

狱卒应了一声,上前拉开了天牢的门。

两个狱卒一人扭一个,很快,将陈家两位少爷从天牢里请了出来,单独关押到别的地方。

陈放心中觉得奇怪,然而,见蔡明和并未跟过来,到了牢房门口,他被推进了房间里,紧接着落锁后,隔壁牢房也是一样的落锁声,显然陈渊也被送了过去。

“渊哥。”陈放喊了一声。

陈渊的声音闷闷的:“干嘛。”

“没什么。”听到他的声音,陈放放了心。他打量四周,这边牢房的环境确实比先前要好很多,先前朱信之特意为难他们,选的地方又小又臭。他得意起来,淮安王爷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要卖大伯的面子,将他们好好的待着?

夜已经很深,他早就困了,死的陈珂不是他的爹,且在陈家没什么地位,他一点都不悲痛,象征性的安慰了陈渊几句后,就闭着眼睛睡着了。

隔了半晌,却见陈渊轻手轻脚的推开牢门,走出去了。

他的牢房并未真正的锁上。

蔡明和已经等候一段时间,见陈渊来了,他微微一笑:“陈公子现在可以说了吗?”

陈渊深深吸了口气,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说了。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隐匿了关于太子身世的那一段,只说陈昭一心要做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第一人,故而在朝中多做恶事,陈珂和自己都是受了陈昭的命令而已。

他将先前自己之所以去泰安王府找东西的事情也说了。

蔡明和听得心中惊涛骇浪滚滚不觉,然而,表面上,他还是按住了性子,一点诧异都没表现出来。

得了陈渊的口供,蔡明和知道事关重大,又以为朱信之还没醒来,故而天刚刚一亮,就踹了圣旨要入宫请旨,继续下一步。

朱信之恰在这时进了刑部,堪堪拦住了他:“蔡尚书何去?”

“王爷!”见朱信之不但醒了还亲自来,蔡明和大喜:“眼下下官这儿有件大事,急需王爷做主!”说着,将怀中的口供拿了出来。

朱信之看了一遍,将口供往怀里一踹,快步往刑部走去:“跟我来。”

蔡明和不明所以,跟着他进了刑部。

朱信之径直去了刑部衙门的办事房,等蔡明和进去之后,他将大门一关,便道:“蔡尚书,此事你可否听我的?”

“怎么了?”他神色肃然,蔡明和自然格外紧张。

朱信之正色道:“此事还有个天大的内情,跟我在查的另一桩案子牵扯很深,蔡尚书虽说已经摸到了一部分实证,然而,要是按照蔡尚书这样上报陛下,恐怕立即就会打草惊蛇。我那案子非同小可,还请蔡尚书卖个人情给我。”

“什么案子?”蔡明和一愣:“先前下官怎么不知道?”

“等时机到了,我再告诉蔡尚书。”朱信之拜了拜:“还请蔡尚书信我。”

“王爷,使不得!”蔡明和见他如此纡尊降贵,受宠若惊又心惊肉跳,急急上前扶起他:“我答应王爷就是。”

“好。”朱信之颔首:“这一次我承了蔡尚书的人情。”

蔡明和问:“王爷拿了这东西后,我不好跟陈昭交代,他如今还被扣押在刑部,又该如何是好?”

“就说是自尽。”朱信之目光深深。

蔡明和一愣:“王爷刚醒来,恐怕还不知道昨天晚上发生的情况。陈昭是亲自来的天牢,发现陈珂挂死在了牢中。当时韩致竹和狱卒都在,亲眼瞧见陈昭在陈珂的尸体上翻找,便一口咬定是陈昭勒死了陈珂。而且,那白绫的确是外来之物。用自尽这样的说辞,恐怕不能瞒过陈昭不说,就是韩主事那儿,咱们也不好糊弄过去,他这人一向很较真的。”

朱信之闻言,片刻就笑了。

好,很好,他低估了裴谢堂,没想到她下手竟然这么狠!

勒死陈珂,拿到陈珂的口供还不够,还派人通知了陈昭和韩致竹,来了一出狗咬狗。

如此一来,陈珂被人谋杀坐实,凶手要么是刑部的人,要么是陈昭的人,而她置身事外,两不相帮……

不对!

朱信之眸色一深,继而笑得更深。

泰安郡主当真是了不得,韩致竹是她的人,他怎么就忘记了?这件事,她一定会将韩致竹摘得干干净净,韩致竹是“证人”,证明陈珂是陈昭杀的证人,这一出戏,真真正正指向的就只有陈昭一个人——如果陈昭要质问刑部为何谋杀陈珂,韩致竹也大可以质问他,深更半夜为何强行闯入天牢,还那么凑巧的抱住陈珂时就发现陈珂死了……

他们咬的,从来都是陈昭一人!

厉害!

朱信之一瞬间只想鼓掌。

他笑:“韩致竹那儿不用解释,至于陈昭那儿,你将尸体给他,又将那上吊的白绫做旧,就说是陈珂从茅草下翻找出来的。陈昭是聪明人,他不敢闹大的。”

第341章 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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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明和应了:“他就是要闹大了,我们刑部也不怕。”

“闹不大,最多是到陛下跟前去喊喊冤枉,就说刑部玩忽职守,导致还没审问的犯人自尽都不知道。”朱信之拢着手,神色笃定:“就是这样的话,我估摸着陈昭都不敢去说,他要是说了,父皇又问,陈珂怎么会到天牢去,还不是因为刺杀我朱信之,陛下会说,陈珂死有余辜,不牵连他陈家已是万幸,吼骂他一通,这事儿就过了。”

蔡明和看着朱信之,隔了半晌才说:“如此一来,陈珂的罪恶岂不是就这般糊弄过去了?”

“嗯,就说他是畏罪自尽吧。”朱信之颔首:“为了陈家的颜面,陈昭会领你的情。”

蔡明和又跟他说了一会儿的话,推门出去。

不多时,蔡明和回到关押陈昭的牢房:“陈太保,多有得罪!”

“哼!查清楚了?”陈昭冷笑。

蔡明和神色柔软:“是啊,已经查清楚了,都是误会。”

“什么误会?”陈昭脸色冷然:“我二弟无缘无故枉死在天牢,算得上是误会吗?”

“无缘无故怕是说不过去。”蔡明和很温和的开口:“陈珂是畏罪自尽。”

陈昭一愣。

陈珂都没来得及审问,何来畏罪自尽一说?

蔡明和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是一条白绫,正是当时陈珂吊死的那一条,他很认真的说:“这是先前陈珂自尽用的白绫,我们查证过了,是先前那死牢里的人留下的。他当时一时贪恋,杀害了店中掌柜的一家八口,被抓捕后,因为害怕斩首,就撕了自己的衣衫做了这白绫想寻死,后来被刑部发现,他仓促间将白绫藏在草堆里。后来,那人处斩后,刑部的狱卒也忘了稻草下的白绫,不知怎的就被陈珂发现了,他用这个自尽也是天意。”

陈昭听蔡明和说得有板有眼,越发愣怔。

他知道,事情不该这么算了。

正要发问,却见蔡明和神色凌然:“不过,陈珂虽然已经畏罪自杀,他派人刺杀淮安王爷却是不争的事实,陈太保切勿同情他,你看。”

蔡明和说着,又递过去那小孤山上发现的杀人账本,指着其中的几行:“就连陈太保里,都在陈珂刺杀的范围里。这人压根就没把大人当成兄弟呢。”

他言辞间似乎对陈昭十分同情。

陈昭低头看那证据,觉得双腿微微有些酸软。听见蔡明和的话,又觉得柳暗花明——他从前策划的刺杀,如今都用到了实处,算是防患于未然!

他松口气,信了三分:“这畜生,竟连我都想害!”

“陈太保切勿为了这种人动怒。如今陈珂已死,然而刺杀王爷是大事,下官还是要禀明了陛下,陈珂是怎么个处置法,还交给陛下圣心独断。”蔡明和又说。

陈昭拱手:“交给蔡尚书吧。陛下若是牵连,我等也应同罪。”

“陛下圣明,不爱施行连坐,况且有陈皇后和太子保着,太保宽心。”蔡明和又宽慰了几句,恭恭敬敬的将陈昭和家丁送出府门。

到了刑部大门口,蔡明和这才想起什么来,忙说:“瞧我这记性!先前手下不懂事,冤枉了太保,还请太保不要计较,他已经知道错了,方才为了表示歉意,替陈家两位公子说情,太保如果是要回府,还请一并将两位公子带了回去。”

这当真是意外之喜!

陈昭对蔡明和的示好很受用,拱了拱手:“如此,就多谢蔡尚书和韩主事了。”

他洗脱了嫌疑,又得了两个侄子的自由,当真是喜不自禁。

只是陈珂终究还是死了。

坐到自家的马车上,陈昭这才沉了脸色,想到一会儿回到陈家后,还不知道要如何跟陈渊和二弟妹解释,顿觉一阵头大。

哪知道到了陈家,陈昭将消息一说,陈渊和陈放反应都很平淡。

尤其是陈渊。

他含着泪冷静的说:“我爹他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给大伯添了许多麻烦,没有牵连咱们陈家就是万幸,侄儿怎么敢怪罪伯父?”

如此懂事,不愧是陈昭很看重的孩子,他拍了拍陈渊的肩膀:“你能想通就好,回去多宽慰宽慰你母亲。等我一会儿进宫,再想办法消了陛下的怒火,看看能不能将你父亲的尸骨讨回来。”

“多谢伯父!”陈渊重重的说。

陈昭摆了摆手,“你和陈放在天牢也受了很多苦,快去洗洗,好好睡个觉。”

陈渊便得体的告退。

出了陈昭的门,他的脸才沉了下来,布满了寒霜。他眸色阴沉,嘴角冷笑不止,只回到府中想到母亲和父亲,才觉天各一方,悲从中来,忍不住和自己母亲放声大哭起来。宽慰了母亲许久,陈渊养伤了半日后,就一切如常。

陈昭半点疑心都没起,对陈渊的懂事很感欣慰,他手边也没了什么可用的人,对陈渊更看中了几分。

倒是陈放不放心的到他跟前来:“伯父,渊哥先前在天牢里……”他将先前蔡明和诱惑陈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然而,陈昭听后不但不生气,反而大喜过望:“陈渊是有大智慧的人,他即使如此还能维护陈家,当真是深明大义,陈珂教导他当真是教导得很好,他是天赐给我的得力干将。”自此以后,他越发喜欢陈渊,这是后话。

陈家人走后,朱信之从刑部出来,嘱咐蔡明和如实上报陈珂刺杀自己的事情后,赶着去办第二件事。

他去了一趟庆林宫。

曲贵妃很奇怪:“今儿不是可以入宫请见的日子,信之为何来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让朱信之入了庆林宫。

朱信之进了庆林宫,便道:“母妃,秋水和落霞在你这儿,是为了调查四哥死亡的真相,你可千万要保护好她们,必要时候,帮她们遮掩一二。”

“好。”这一点,曲贵妃早就猜测到了。

朱信之又道:“我已经着手在查四哥的事情,包括陈皇后和孟哲平的事情,我也一块要查。母妃,我今日入宫是有两件事想要拜托你。”

“你说。”他神色严肃,曲贵妃自然不敢懈怠。

朱信之便道:“第一,明日我会找个理由让王妃入宫,到了宫里,请母妃找个理由,将她留在宫里小住几天。不多,五天时间就好。”

“为什么?”曲贵妃不解。

她一心盼着抱孙子,舍不得让儿子和儿媳妇分开,蹙眉道:“你支开成阴是要做什么?”

“我有安排。”朱信之低眉一笑,不愿让曲贵妃担心:“等事情了解了,母妃就会知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母妃和成阴。”

他不愿意让裴谢堂继续卷入这桩案子,思来想去,将她安顿在宫里最为妥当。一来,宫里人多耳杂,她必定不敢贸然动作。二来,她的势力在宫外十分庞大,在宫内却处处捉襟见肘,她在宫里,他才不必时时提防她,抽出时间和精力去谋划接下来的事情。三来,宫里是个好地方,他私心里觉得,他和裴谢堂的孽缘都是从宫里发生的,如果她看到这些旧景,或许能唤回些许理智。

兵不血刃,那样也很好。

至于以后怎样,以后再说。

朱信之做这个决定的时候,觉得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

她那般算计他,他还没出息的想着她!

朱信之不爱说的,打死都不说,曲贵妃也知道他这个脾气,问是问不出来的,只得答应下来:“好,母妃留下成阴就是。”

“第二件事,我想拜访一下青怜姑姑,可母妃也知道,青怜姑姑素来不爱跟我们朱家的人亲近,儿子实在没把握能见到她。”朱信之沉吟着:“青怜姑姑还没和亲之前,跟母妃最是要好,如果母妃能为我说情,她或许肯对我敞开心扉。”

“好。”曲贵妃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内里,不多时出来,手中捧个玉佩:“你拿这个去,她会愿意见你的。”

“这是什么?”朱信之一愣。

那玉佩少说也有好些年头了,看起来格外古朴。

曲贵妃摸索了片刻,道:“这是你青怜姑姑的旧物,当年她再次回宫时,请我帮忙保管的。”

朱信之拿了:“多谢母妃。”

曲贵妃终于问出口:“你要去见你青怜姑姑,所为何事?”

“是为了陈家的事情。”朱信之淡淡的道:“另外,我有些事情想拜托她。”

“只怕你青怜姑姑不会愿意卷入其中。”曲贵妃闻言摇头:“她当年心如死灰,不爱过问朝廷纷争已经很多年,你拿这些事情打扰她,未必能如愿。”

“无妨。”朱信之淡淡的道。

他很快起身告辞:“母妃,我这就要走,还盼着你能记得我的嘱托。”

“好。”曲贵妃答应。

朱信之再拜,紧接着就出了宫门。

他赶着去办第三件事。

他去找了上一次来谢家闹事的那赌坊的东家:“你当时来谢家堵门,是陈珂让你做的,还是陈昭让你做的?”

“陈珂。”那东家一点都不敢隐瞒,他有不少把柄都在朱信之手中,这位王爷捏死他跟捏死一个蚂蚁那么容易,更何况陈珂已经死了,这些秘密捏着也无没什么用。

第342章 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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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何?”朱信之问。

他实在想不明白,陈珂对付谢家,有什么目的。

那东家更是奇怪:“王爷神通广大,连这种事情都知道是陈珂做的,为何还来问我为何?说实话,我至今也不知道是为何。不瞒王爷,小的开这一家赌坊,盈利只得七成,每年要上供三成给陈珂,故而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去问原因的。”

他小心的看了看朱信之,半晌才说:“不过,小的倒是模糊的听陈珂提起过一次,说谢家那位三小姐同高行止关系非同小可,言辞之间,似乎是想借三小姐对付高行止。”

“你是开赌坊的,为何又敢跟高行止硬碰硬?”朱信之嗤笑:“你们江湖人不都怕他吗?”

那东家苦着脸:“我受制于人,哪里敢违抗命令。”

再则,当时陈珂是许给了他很高的利的,陈珂说,若是能拿下高行止,高行止手下的全部商铺都归他,他才这般动心的。

朱信之素来不爱用罪恶揣测人,闻言就点头:“我信你。”

他转身走了。

最后一件,他还需要时间求证。

那就是高行止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他要是贸然去问高行止,自然是问不到任何话的,不但如此,只怕高行止转头还会将他查到这些的消息告诉裴谢堂,裴谢堂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就棘手了很多。他不甘心就这样被他们二人摆布,故而一定要寻得自己想要的真相。

如果,能找到陈珂生前的手书就好了!

朱信之低头,或许,就连高行止都知道太子并非亲生?

他想得入迷,车辙在街道上穿行,不知是怎么的,马车滚过了一块砖头,剧烈的颠簸让朱信之一个趔趄,险些被摔出马车外。他仓促间抓住了车身,勉强稳住身形,半个身子却探出了窗户外,还未坐回去,耳边已听得有人惊喜的喊了一声:“王爷!”

他抬头,却是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陈家小姐,陈茹卿。

朱信之心念急转,人已微笑:“陈小姐,好久不见。”

能被他记住,陈茹卿很高兴:“王爷这是要出门去哪里?”

“不去那儿,从宫里出来,准备回府。”朱信之见她只带了一个丫头,是徒步行走,便笑道:“陈小姐去哪里,请上车来,本王送你一程。上一次承蒙小姐相送,这笔恩情,本王铭记。”

“多谢王爷。”陈茹卿听他主动相邀,便觉得心神都跟着飞走,忙点头答应。

她上了马车。

朱信之亲自替她挑起车帘,笑道:“陈小姐出门该多带点人才是,如今京城里不安分,恐怕有危险。”

“没人敢伤我的。”陈茹卿双颊绯红,将目光中那些痴恋都藏了起来。

朱信之笑而不语。

陈茹卿知道他一向话不多,要是自己不说话,不多时车里的氛围就要冷场,赶紧没话找话的继续说:“王爷,听说你前几天受了伤,眼下伤都好了吗?”

“小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朱信之颔首。

陈茹卿关心的探身:“如今已经是七月,早晚天凉,王爷要保重身子才是。”

“小姐也是。”朱信之应付她绰绰有余,微微一笑,陈茹卿的身子骨就先软了三分,“你身子单薄,更要早晚保暖。”

“是。”陈茹卿纵然有百般玲珑心窍,这会儿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她低垂了头,一时间,心中早已柔肠百结,一会儿觉得朱信之对她有点意思,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表现不够好,不能让心头的情郎过目不忘,懊悔连连中,她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小姐要去哪儿?”朱信之见状,不知为何又想起裴谢堂的脸来,那个人什么时候都笑盈盈的,不见半点羞怯,眼前人无法比。此念头一起,他赶紧转开眼睛,将心思也跟着转了开去:“小姐若是不说,我只得将小姐带回陈家了。”

“我……我去锦绣庄。”陈茹卿还想跟朱信之多呆一会儿。

这条路去陈家不过片刻就能到,锦绣庄却在朱雀街的中段,从这儿过去还要很久,她特意挑了一个最远的地方。

朱信之吩咐车夫:“转道朱雀街。”

他是很有诚意要送陈茹卿的。

陈茹卿越发觉得面红耳赤,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乱跳,怯生生的抬眼,那柔柔的深情再抵抗不住。

朱信之索性转头看窗外,不再同她说话。

到了朱雀街上,朱信之先下马车,转身来搀扶陈茹卿下来。陈茹卿看着伸过来的袖长指节,俏脸早已红透,颤抖的将自己的手放在朱信之的掌心。

朱信之的手很暖,他没有握住她的手,只掌心托着她,虚虚做了个搀扶的姿势。

陈茹卿看着他温和的模样,心猿意马之下,一个不留神,脚下踩滑,整个人扑向了朱信之的怀里。朱信之猝不及防,只得抱住了她的腰肢。

等陈茹卿站稳,朱信之忙松开手,像触电了一样。

陈茹卿讷声道谢:“多谢王爷!”

“没伤到就好。”朱信之颔首,看了看跟前的锦绣庄,他不回头的上了马车:“我还有事要办,就先告辞了。昭伯。”他扭头吩咐车夫:“去跟掌柜的说一声,待会儿陈小姐要回去的时候,记得帮陈小姐准备马车,别让陈小姐走路。”

顿了顿,他补了一句:“太远。”

陈茹卿便觉一股暖流流入了心里。

这个人长得当真好看,从前就像隔着山川河流总是不真切,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他温柔以待的一天。而他温柔的模样,真是令人死都甘愿!

朱信之走了,陈茹卿站在锦绣庄门口,痴痴的目送朱信之的马车走远,好半天都舍不得走开。

远处的街角,有个人气愤的看着这一幕,一张娇嫩的容颜都变了形状,不断的搅着自己的手绢,跺了跺脚,跟身后的丫头说:“陈茹卿太过分了,明明知道王爷有了王妃姐姐,怎么还想着总往王爷怀里扑。我就说嘛,先前我明明在王爷婚礼前一天瞧见她跟二公主支招要跟王妃姐姐为难,怎么一转头又同王妃姐姐同游刘邙山,原来是打得这个鬼主意!”

却是曲雁鸣的庶妹妹曲夫慈。

她还很小的时候,就很敬佩为东陆保家卫国的女将裴谢堂,一心将裴谢堂当做偶像。在曲夫慈的心里,裴谢堂行侠仗义,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人。

她想做这样的好人,故而从小到大,一直在管旁人的闲事。

如今得了这么一件极大的闲事,哪里有不管的道理?

更何况,牵扯到的另一个人,是她继裴谢堂之后最为喜欢的王妃姐姐!

曲夫慈不顾婢女的阻拦,径直就去了淮安王府。

朱信之先前对陈茹卿说要回府,这自然是假话,送走了陈茹卿,他让车夫掉了个头,就去了长公主朱青怜的公主府。

送上曲贵妃给的玉佩,这一次,长公主并未像从前那般拒绝,隔了一会儿,便让婢女请他入内。

进了长公主府,婢女引着朱信之走到正厅中来,朱青怜着一身青衣,坐在屋子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王爷拿着玉佩过来,所求何事?”

朱信之一愣。

朱青怜似乎也知道他不解,便抚摸那玉佩道:“这玉佩,是当年我心爱之人所赠,后来我回宫之后,担心被我兄长拿去,就请你母妃代为保管。如今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原本想要回来,后来一想,旧物总是伤心,不见也罢,这才那么多年来一直搁置在你母亲那儿。你母妃既然交给了你,你又拿着这玉佩来,想来是对我有所求。你母妃帮我保管玉佩多年,与我有恩,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报恩的。只是……”她面露狐疑:“信之你已经贵为王爷,手掌一方土地,是威名赫赫的诸侯,你都办不到的事情,想来必定难如登天,我未必能够办到。”

她有点担心。

凭着如今朱信之滔天的权势,尚且要用母妃的旧情来压她,这事儿必定不同寻常。

她早就不问世事多年,如今留着一具驱壳在此,也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同心头所爱团团圆圆。

至于她那点仇怨,随着孟哲平死了,就都翻了过去。

她确确实实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价值。

朱信之一丝不苟的见了晚辈之礼,才说:“姑姑,信之所求的事情不难,但也确实不简单。”

“你想求什么?”朱青怜神色一凛。

朱信之正色道:“真相。”

朱青怜身躯微微一颤。

她愕然的掀开眼皮:“什么真相?”

“关于太子,关于陈皇后,关于孟哲平。”朱信之简单的说着,眼睛一眨都不咋的盯着朱青怜。

朱青怜神色猛地一晃,脸刷然变作雪白,连唇上的血色都跟着褪去。

她目光晃动得厉害,一时间,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嗓子像是被什么挤压,一点声响都发不出来。她慌张的伸手去倒了杯茶,那茶水却全部蔓延在了桌子上。朱信之静静的看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越发觉得那真相必定如同裴谢堂所说。

朱青怜颤颤巍巍的终究将茶水端到自己的唇边,然而,那茶水已经撒了大半。她喝了一口,凝结的嗓子慢慢化开,许久才艰难的吐出一句:“你,你问这些做什么?是谁让你问的?”

第343章 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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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朱信之心中确定了大半。

他反而不慌了。

一颗心更静,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楚起来。片刻之间,他完全理清楚了所有的来龙去脉——青怜姑姑如此惧怕提起这件事,想来她当年和亲,多半也是跟这件事脱不了关系!

也对,当初朝中明明还有适合和亲的公主郡主,孟家却一力主张将青怜姑姑送去和亲,青怜姑姑在和亲后九死一生,流落军营等诸多种种,遭遇了非人的待遇,从前长辈们不让提起,大概就是为了能将这事儿尘封于此,一是为了皇室的颜面,而是为了姑姑的颜面,三来是为了掩盖一些真相吧!青怜姑姑被找回来后,这么多年来,一直不曾踏出长公主府,只在他成婚时出去过一次,背后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朱信之霍然抬头:“姑姑多年来深居简出,原来不是为了照顾皇室的颜面,而是为了自保,对吗?”

朱青怜闻言,手中那半杯茶水再也握不住,轰然坠地砸成了碎片。

瓷片飞溅,朱青怜连唇瓣都在抖:“你,你……”

“姑姑莫怕。”朱青怜的模样着实可怜,朱信之叹了口气,轻轻的将她的手握住,不断的安抚她:“今日侄儿前来,便是为了能替姑姑讨要一个公道的。很多事情姑姑不方便开口,那就让侄儿自己来猜,若是猜中了,姑姑点点头即可。”

朱青怜眼中含泪,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朱信之不忍逼问她,然而,他太想知道真相了。

他理了理自己的思路,就问:“当年姑姑和亲并未自愿,对吗?”

“是。”这个可以说,朱青怜开口:“当年我已有心爱之人,我同长门秦家定了婚事的。”

“后来,是孟哲平胁迫姑姑的,对吗?”朱信之又问。

这个没什么可说的,朱青怜微微颔首。

朱信之沉默了片刻:“姑姑消失的那几年,父皇登基为帝,也跟着就立了陈皇后为皇后,姑姑是因为知道这些,才断然不敢回京的吗?”

“是,也不是。”朱青怜叹了口气,她平稳了很多:“你可能不知道,当年北魏同我们东陆宣战,我去和亲后便沦为了北魏的军妓。我不配回到朱家来,尤其是你父皇登基后,我更不能回来给他丢脸,让天下人笑话他有一个为妓的妹妹。”

朱信之郑重道:“父皇从来不觉得姑姑丢脸。姑姑为了东陆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东陆若有人以姑姑为耻辱,才真正不配做东陆人!”

他掷地有声。

朱青怜心中少暖,眼神微晃:“曾经也有一个人这样说过。”

朱信之一愣。

朱青怜已转了话题:“信之,你今日来问我这些,是兄长已经知道,还是……”

“不是,我只是在查证一个阴谋,顺便牵扯到了这些,只得来问姑姑。”朱信之对朱青怜是坦白的,这个人没有威胁,他不担心。

朱青怜一愣:“阴谋?”

“关乎社稷。”朱信之一字一句道。

朱青怜本已平缓的内心,此刻却一下子起了惊涛骇浪,她猛地窜了起来:“关乎社稷,你是说,你是说……”

她是女子,剩下的话不好再开口问自己的侄子。

然而,她是何等聪慧,不用朱信之说,她也能猜到如今还有什么能关乎社稷。她用眼神质问朱信之,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半晌,却见朱信之沉重的点点头:“对。”

他肯定了朱青怜的猜想。

朱青怜身躯一晃,眼前一阵发白,整个人就往后倒了去。常年跟在她身边的宫婢张嬷嬷立即扶住了她,低声说:“长公主殿下,您别激动,御医说了,你的身子骨不好,不能有太多悲喜。”说着,又扭头跟朱信之说:“王爷,长公主身体不适,请王爷回吧。”

朱信之起身,朱青怜却一把拉住了他。

她的手很用力,指节泛白,恨不能掐进朱信之的手臂里去:“信之,你别走,别走!你跟我说说话,我要听,当年的事情是什么样子的,我要听,我一定要听!”

朱信之只得重新坐下来。

朱青怜拉着他:“信之,你说。”

她很失态。

“我查到,太子殿下可能并非我父皇亲生,他的生父,应该是孟哲平。我现在还没有找到能够指证一切的证据,然而,真相是不会被掩盖的,姑姑如果能够助我,一定能够早日查明真相。”朱信之也不瞒她,一五一十的全部说了。

朱青怜听得眼泪汪汪:“原来,这就是当年他们极力想要掩盖的真相!”

她豁然抬头:“你说,会不会陈皇后也是知道的?”

朱信之摇头:“我不知道。”

“你想要证据,我告诉你。”朱青怜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当年的事情,我是唯一的目击者,我曾经撞破了陈皇后同孟哲平之间的私情。”

朱信之愕然。

他早就想到会听到一些真相,然而,真相到来时,仍然让人猝不及防。

他怀疑自己的兄长,然而,事实证明,他的兄长确实并非亲生。

朱青怜总算开了口。

她一字一句的说着当年旧事,将当初对高行止说过的话,又一次说给了另一个人听。朱信之听得一时间愤然,一时间又十分同情她。待听她说起在北魏军中那段悲惨的往事,朱信之按住了她的手臂:“姑姑,不用说这一段,您太累了。”

“不,我要说。”朱青怜固执的咬牙:“这些都是刻在我的骨子里的,这么多年来,他们日日夜夜的折磨我,这种滋味,我一生铭记。如果没有这些,我不会那么憎恨孟家人,不会那么憎恨陈皇后,我或许早就死在了北魏的战场上,等不到兄长将我接回来的时候,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看到他们全部下地狱。孟哲平死了,他死有余辜,可宫里还有一个。我不会说出真相,但不代表我心里不恨,我的母亲曾经跟我说,天道好轮回,人在做,天在看,他们恶事做尽,天会给他们报应,我就等着看他们的报应,孟哲平死了,下一个就是她!”

她自打回到东陆后,就很少有过这样的失态。

朱信之被长公主朱青怜厉声诅咒的模样吓到,闷声不敢答话,朱青怜的话语回想在这屋子里,萦绕在听的人心头。

那张嬷嬷早就心疼得直流泪,她唤长公主:“小姐,别想了,都别想了,老奴求你了!”

朱青怜听着她沧桑的话语,悲从中来,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短时间内,她被逼问了两次,早就彻底的崩溃!

朱信之听着她嚎啕大哭,心中越发愧疚疼惜——从前他只说这位姑姑不容易亲近,每每拜见,都不一定能见到人,小时候还跟母妃抱怨过好多次。

他从未想过,原来在独自无人的时候,青怜姑姑一直被自己的噩梦困扰,恐怕夜夜都在惊醒痛哭。他看着朱青怜早就不复年轻漂亮的容颜,和那双日渐浑浊的眼睛,心口一揪一揪的疼。他还有另外一位长公主姑姑,然而,那位姑姑不曾去和亲,早早嫁做了他人妇,在邱家生了一双儿女,如今子女都很有出息,那位姑姑活得开心省事,前些日子瞧见,明明已过了四十的妇人,愣是不过三十出头。

相比之下,青怜姑姑还比她小好几岁,看着却憔悴苍老得多。

而那双眼睛……

恐怕,那也是夜夜痛哭后留下的症结吧?

他素来不会宽慰人,然而,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几个月来在裴谢堂的耳熟目染下,有些暖心的话他也能拈手即来。

他跪着靠在朱青怜的跟前,柔声说:“姑姑请别难过了,祖母说得很对,他们都会有报应的。孟家的报应已经到了,陈家的想来也不远。您要保重身子,才能亲眼看着那一天,不是吗?”

朱青怜又哭了半晌,总算收了声。

朱信之又道:“姑姑喝些热水润润嗓子,您一个人在公主府中,不如多去淮安王府走走,我的妻子您也见过,是一个很活泼的人,您会喜欢她的。”

“信之。”朱青怜得他柔声宽慰,感动非常,又奇怪的拿眼睛打量他:“你变了,你从来不会说这些话的。”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含着眼泪裂开嘴角:“你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有一回,你母妃回家省亲,带着你来我长公主府小坐。我们说到从前的事情,你母妃跟我都触动了心事,两人一个看着一个掉眼泪。那时候你手足无措,不知宽慰哪一个好,只会走到你母妃跟前,伸出小手给她擦眼泪。你母妃看着你,你翻来覆去只会说,别哭。”

她露出恍然之色:“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纠缠于往事和心结,也有好多年。

朱青怜回头看朱信之,莫名的开口问:“你方才邀请我多去淮安王府坐坐,是真心话吗?”

“当然是真心的。”朱信之颔首。

朱青怜太孤独了,裴谢堂好动,她会喜欢裴谢堂的。

朱青怜没说话,只入定了一般站在窗户边,朱信之都以为她要逐客了,才听见她又说:“信之,你常出城,你知道城门外的那棵松树如今还活着吗?”

第344章 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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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当真无厘头,朱信之想了想,仍然认真的回答:“回姑姑,还活着的。那松树顽强得很,一年比一年茂盛,如今眼见着树干已有大搪瓷碗那么粗。”

“真好。”朱青怜站在窗户边笑:“还活着,真好。”

至此,她一个字都不肯再说。

张嬷嬷走过来,伸出手客气的请朱信之出去:“王爷,长公主殿下累了,要歇息,请王爷回吧。另外,王爷今日来过长公主府的事情,还请王爷一定要保守秘密,否则,我们长公主殿下肯定有危险。既然王爷在查那件事的真相,肯定也有人在掩盖那件事的真相,他们不会愿意看到王爷跟我们长公主殿下会面的。为了长公主的安危,请王爷遵守这个约定。”

“这是自然。”朱信之忙答。

张嬷嬷一路客气的送朱信之从后门离开,等再回来时,朱青怜仍旧是站在窗户边,看着窗外的花朵出神。

听到脚步声,她侧头:“走了?”

“走了。”张嬷嬷说。

朱青怜叹了口气:“今日告诉他,也不知道到底是祸还是福。”

“不管是祸是福,都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张嬷嬷面容悲切,想了想,反而沉静的笑了:“老奴反而觉得,王爷知道了应该是好事。真相迟早大白于天下,就好比先前泰安郡主冤死,如今不也给她平冤昭雪了吗?若是陈家落网,小姐你,也总算熬出了头。”

朱青怜颔首。

只顿了顿,她开口:“只是,公子也知道,要是他和信之的目的并非相同,目标并非相同,我担心此事还会再起波澜。”

张嬷嬷拢着手:“小姐更信任谁?”

“那还用说,自然是……”朱青怜想也不想的开口:“行止。”

“公子一心一意要为泰安郡主复仇,然而,这件事跟泰安郡主并未有关系,泰安郡主死了,害死她的人早就大白于天下,是孟哲平这个老东西。可是,公子显然还揪着这件事不放,老奴原本想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今天淮安王爷登门,倒是让老奴隐约猜到了一点。”张嬷嬷低声说着,抬眼看朱青怜:“小姐觉不觉得,泰安郡主的死还有更深的蹊跷?”

“你是说……她是因为得知了这个秘密,所以才会横死?”朱青怜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愣住了。

张嬷嬷点头:“不错,否则,说不通。公子素来恩怨分明,他是在得知小姐的遭遇之前就跟陈家杠上了,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让公子追问小姐您。”

朱青怜唇色发白:“阿幼,你真聪明!”

这应该就是全部的真相。

泰安郡主得知了陈家的秘密,陈家人为了杀她灭口,兵行险招。然而,泰安郡主跟自己不一样,自己只是一个深闺妇人,又素来低调懦弱,只要拿旁人的性命威胁自己,自己断断不敢开口,那个人,却是一方诸侯,手掌重权,握着雕翎弓,可打昏君奸臣,这样一个人得知了太子的身世,会坐视江山易主吗?

不会!

裴谢堂不会,朱信之不会,就连宣庆帝都不会!

所以,陈家要将这一切扼杀,知道真相的人,全部都该死。

然而,那个人身居高位,自然不能普普通通的刺杀,否则,她留下什么话来,岂不是后患无穷?

陈昭这头老狐狸聪明到了极点,于是,他想了个办法,一桩桩一件件的设计,让世人以为泰安郡主十恶不赦,这样,即使泰安郡主有所觉察,留下什么证据,世人也不会再相信一个卖国贼、杀人犯的话。泰安郡主开不了口,到死都带着这个,陈家就得逞了。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万万算不到后来会发生那么多事情,在朱信之的一步步查证下,在高行止的推波助澜下,真相大白。

难怪孟哲平会慌张到绝地!

那种情形,恐怕当时陈昭跟孟哲平一样慌!

突然间,朱青怜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阿幼,今天是我这二十年来最为痛快的一天!”

张嬷嬷低眉:“小姐再忍耐一些时候,等真相被揭穿的那一日,才是我们举杯庆贺的日子!”

“不,我现在就想举杯庆贺!”朱青怜眨眨眼睛,仿佛还是青葱岁月里那个年幼的小女孩,她笑着说:“你刚刚听到淮安王爷说了吗?他说,京城外的那棵松树还在,越长越壮。阿幼,你备上一些薄酒和点心,我们出城去野游。”

她抬起纤纤素指:“我们已经有二十年,没野游过了。”

张嬷嬷浑身一震:“是。”

顿了顿,又问:“要去请公子一起吗?”

“不必。”朱青怜唇边带着一丝绝无仅有的轻快笑容:“那棵松树,还是当年我们回京时,他亲手为我栽下的。你也在,你帮着挖坑填土,你还记得吗?既然是故人留下的东西,当然只带着故人最为合适。”

张嬷嬷低头应了一声,弯腰下去准备。

朱青怜回眸看了一眼天空,喃喃自语:“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今日艳阳如此,想来明天还是一个好天气。”

她突然有了盼头。

这边长公主朱青怜突然来了野游的兴致,一扫几十年不出门的规矩,带了张嬷嬷二人去城外玩耍,那边,曲夫慈已到了淮安王府。

裴谢堂很喜欢她,先前在承平寺的时候,曲夫慈说想来王府找她玩耍,她是答应了人家的,故而特意吩咐过门卫,要是曲小姐来了,直接请人进来。只是自从承平寺下来后,曲夫慈只来过一次淮安王府,不过,淮安王府的门卫都很有眼力见儿,自然还认得她。

曲夫慈下了马车,直直的就往里面冲,一边冲一边问:“王妃姐姐在哪里?”

“应该在后院练武场。”门卫说。

自打裴谢堂拿下武举状元,这淮安王府里的众人都跟疯了一样,个个都是被她打怕了的,见了她更是忙不迭的躲开。

裴谢堂没得打,耐不住寂寞时,朱信之倒是有吩咐,先将季赢和岳溪秀带进了王府来,就在练武场里同他的护卫们一道训练,等着合适时机就送到西北去。

这几天朱信之昏迷,裴谢堂没什么心思理他们,今儿王爷好了起来又不见人影,王妃憋着一口气,自然要去练武场找人出气。

曲夫慈一进练武场,就瞧见场中沙土翻飞中,两人打斗正缠得紧紧。定睛看去,婉转窈窕的背影不是裴谢堂又是谁?

还有心情在这里练武!

曲夫慈越发着急上火,跺了跺脚,让身边的侍卫上去:“你快帮我把王妃姐姐叫出来。”

“我可不去。”那侍卫耸耸肩:“我要去了,铁定要被王妃揍成一团烂泥,我才不要去讨人嫌。阿多,你去叫!”

“靠,为什么又是我?”被点到的人气得跳脚,指着自己的脸颊:“我上次被王妃打伤的地方都还没好呢!”

那侍卫哼了一声,左右都不理他,他无奈之下只得去推另一侧站着的人:“季赢,你去叫!”

“王妃和岳溪秀过招,哪有我插手的余地?”这几天季赢都跟他们混熟了,也抱了手站在一边:“你们想让我做冤大头,我回头告诉王爷!”

“你们,你们!”曲夫慈一个小姑娘,见大家都推三阻四不肯帮忙,气得眼泪在眼窝里打转:“你们太过分了!好,你们不去,我就自己去,等王妃姐姐出来,我就告诉她,是你们把我推出去的。”她说着,还真转身就往里面冲。

来个不怕死的?

众人一愣,要知道场中高手过招,片刻疏忽都能留下重伤,这小姑娘一点武功都不会,上前去还不是送死是什么?

季赢急得一把拉住她:“小姑奶奶,真不能去!”

曲夫慈一双眼含泪就委屈万分的看着他。

季赢一个头比两个大:“好好好,我去,我去还不成吗?你给我老实在这里待着,等我去换了王妃。”他嘀咕:“我打不过王妃也打不过岳溪秀,真是送上去的肥肉,啊啊啊,怎么我就那么倒霉?”

曲夫慈立即绽开笑容:“多谢大哥!”

季赢一抬头,立即就碰上了这张笑颜如花的脸,满腔的怒火都跟着憋了下去,他哼哼:“煞星,真是个煞星!”

曲夫慈刚刚升起对他那点好感,顿时又全部消失不见。

季赢跳了上去,他用剑挑开裴谢堂的方天画戟和岳溪秀的剑,将两人分开,然而这两人何等机敏,觉察到有人靠近,不约而同的攻击来人。季赢只觉得胸口被踢了一脚,下盘也被人扫了,急急间往后翻身退出,这才勉强站住了步子。

曲夫慈见状冷哼:“怪不得那么怕,原来武功这么差!”

她身侧的侍卫忙说:“亏得季赢武功好,才能在两大高手的夹击下勉强站住,要是换了我们,早就摔出个脚朝天了。”

曲夫慈并不相信,她只当是这些人为了包庇季赢想的托词。

场中,季赢被扫开,场中打斗的两人总算是停了下来,裴谢堂扫到曲夫慈,双目一喜,将方天画戟往地上一丢,拍了拍手:“不打了,我的小跟班来了!”

她快步走到了台下,向曲夫慈走过来。

第345章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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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赢苦着脸,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王妃,你们也太不讲道理了。这小姑娘来了,我就不相信你们都不知道。”

裴谢堂咯咯笑:“没有,我真不知道。”

季赢满脸不信。

要是真不知道,就不会一脚踢在他胸口踢那么准了。还有岳溪秀也是,扫人下盘算什么,当众让他出丑吗?

曲夫慈在一旁道:“武功不好就是不好,不好再跟王妃姐姐多学学,找那么借口做什么?哼,你看这个哥哥,他输了就输了,一声都不吭的。啊,我想起来了,这个哥哥看起来好面熟,好像是武举考试的时候,跟王妃姐姐抢状元的那个嘛!”

裴谢堂武举考试曲夫慈作为第一迷妹,当然是一场不落的全部看了,只是碍于曲雁鸣的缘故,她不敢抛头露面,格外低调的躲在角落里看完的。

裴谢堂也知道她来过,她打完一场就有人送上来一杯凉凉的酸梅汤,回头时瞧见过,故而对曲夫慈越发喜欢得紧。

曲夫慈会知道岳溪秀一点都不奇怪,裴谢堂用力揽过她的肩膀:“是啊,就是那个哥哥。就连你刚刚吼的这个哥哥,也是武举考试时见过的。”

“原来是王妃姐姐的手下败将。”曲夫慈对季赢没好感,扭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岳溪秀:“榜眼就是榜眼,方才跟王妃姐姐过招,真是一点都不落下风呢。”

岳溪秀抱了抱拳,笑道:“小姐过奖,跟王妃还有很大的差距。”

这话曲夫慈听着特别顺耳,连带着跟自己骄傲一般,小脸散发出熠熠光辉。

季赢顿时气结。

裴谢堂闷笑,拉着曲夫慈问:“你今天怎么得空过来我这里,不是来看我比武的吧?你要是感兴趣,我让季赢教你几招。”

“我不要,他武功不好!”曲夫慈歪开头:“要么王妃姐姐教我,要么,就让岳哥哥教我。”

“喂!”如此被人嫌弃,季赢看不过去,上前来拎了曲夫慈的衣领:“小丫头片子,谁武功不好,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他是榜眼我也是探花啊,我还长得比他好看,我到底哪里比他差了?”

曲夫慈被他拎着,像老鹰捉小鸡一般,只得拼命挣扎:“放开我,你放开我!”

裴谢堂看着他二人笑闹,脸上绽开愉快的笑容:“真是想不到,堂堂探花郎也有被一个小女子气得七窍生烟的一天。”

只是迎着曲夫慈求助的目光,只得咳了一声:“季赢,放下她。”

季赢不甘心的放了。

曲夫慈落得地来,尤其生气,抬脚就想踹季赢。季赢往旁边闪躲,露出一个笑容来:“你踢不到我,你踢不到我,你腿短!”

“你,你,你!”曲夫慈还真是踢不到他。

她抬脚,季赢早就躲到了另一边。等她到了另一侧,季赢又换到了另一边,她追逐了小半天,自己跑得汗都出来了,季赢反而十分轻松,一点疲惫的态度都没露,只把曲夫慈气得不轻。裴谢堂看不错,一把抓住季赢,曲夫慈这才重重一脚揣在季赢的小腿上,泄愤一般:“让你笑我腿短,让你笑我,看我踢不踢你,我踢死你!”

小姑娘脚上没什么力气,季赢只觉微疼,对她的踢打不甚在意。

比起来,他更在意裴谢堂,季赢大声嚷嚷:“王妃,你不公平!”

“好啦,不准胡闹!”裴谢堂呵斥,将曲夫慈也拉住了,就问:“你来练武场是做什么,你还没回答我这个问题呢。”

曲夫慈一听这话,满腔的怒火顿时就熄灭了。

她泄气一般的松开季赢,握着裴谢堂的手臂隐约在发抖,她声音带了几分哭腔:“王妃姐姐,我方才在街上遇到王爷了。”

裴谢堂一愣。

就见曲夫慈怯怯的抬头看她一眼:“还,还有陈茹卿陈姐姐。”

裴谢堂更愣。

曲夫慈低声说:“我们碧凌书院就要开学了,我本来是想到朱雀街上去买一些东西开学用,结果,刚过去就看见王爷送陈姐姐到了锦绣庄,陈姐姐下车时,像是站不稳一样扑到了王爷的怀里,王爷抱了她,她笑得可开心了,我看不惯,本来想冲过去质问,可转念一想,我没什么立场,还不如来王府告知姐姐,让姐姐早早提防,免得被她鸠占鹊巢!”

裴谢堂一点反应都没有。

曲夫慈说了半天,还以为裴谢堂没听懂,一抬头,却瞧见她目光发直的看着自己。

曲夫慈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说错什么了吗?

她这一动,裴谢堂从呆愣中惊醒过来:“你说,你在朱雀街遇到王爷和陈小姐了?王爷还抱了陈小姐,是这样吗?”

“是陈小姐摔到王爷怀里的。”曲夫慈见她面色不对,急忙解释。

裴谢堂扯了扯嘴角,笑了。

凭着朱信之的脾气,要是他自己不愿意,哪个姑娘能摔到他怀里?人还没落下来,他早就闪开了。

她想起一件事。

昨天王爷说想去谢家走走,她说今天去,王爷说,今天有事。原来,他要办的要紧事,就是陪同陈茹卿一道游玩朱雀街吗?

曲夫慈见她笑容勉强,心中更是不安:“王妃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裴谢堂回过神来,很快说道:“我只是想到别的事情。摔就摔了吧,扶就扶了吧,大庭广众之下,想来他们也不敢做什么。对了,你今天忙不忙?不忙的话,刚好有点事情请你帮忙。”

“王妃姐姐你说。”曲夫慈还是个幼稚的孩子,从小被曲家人保护得太好,旁人稍稍转开话题,她就跟不上去,听裴谢堂有事让她帮忙,她兴奋的跳了起来:“我最喜欢帮王妃姐姐干活儿了,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帮王妃姐姐做得好好的!”

“也不是什么难事。”裴谢堂示意她跟上。

两人一路往主院走去,裴谢堂到里屋拿了个簸箕过来,里面却是一些丝绢,她笑:“我想给王爷做个荷包,可花样总是选不好,你帮我选一个,再给我画上去。”

就这个?

曲夫慈下巴都掉了:“王妃姐姐,你会做女工?”

她有点不信。

谢成阴自幼习武,忙得很,而刺绣最是费工夫,她不相信谢成阴是有时间来练习的。

裴谢堂大言不惭:“不会,所以才要你帮忙啊。”

“……”曲夫慈默然,片刻后又高兴起来:“王妃姐姐还想着要给王爷做荷包,想来跟王爷的感情很好,都是我瞎操心。王妃姐姐,你这些花样都是哪里来的啊?啊,这个小猫画得好可爱,还有这个猴子,好乖!”

她的注意力当真是一点都停不住,很快又转到了花样上,她捧着那些花样很惊奇:“都很好看呢。”

裴谢堂抿唇:“我从王爷作的画上剪下来的。”

“……”

暴殄天物!

曲夫慈一瞬间觉得很爆炸。

不过,她是个好孩子,裴谢堂让她帮忙挑选,她就专心的开始选。裴谢堂拿来的花样真的多,从花卉到动物,都应有尽有,显然是确实起了心思要给朱信之做荷包的。

曲夫慈选了一阵子,选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胖虎,又拿了一个清净的荷花后,手中就捏着一张人物肖像舍不得撒手了:“这些都好看,王妃姐姐,我选不定。这个小老虎很可爱,荷花又衬托王爷的气质,但这两个人丰姿怡然,要是绣出来,一定很独特。那些花啊狗啊的,都肯定没有这个人物有特点,你觉得呢?”

裴谢堂闷笑:“你真有眼光,这是我画的!”

她一把拉过曲夫慈,很是得意的样子:“王爷那么多画作你都没选中,就独独看中了我的,三妹妹,你是真爱我!”

冲口而出一句三妹妹,让曲夫慈整个人愣了愣。

她扭头看着裴谢堂,一双美目很是不解:“王妃姐姐怎么会突然想起要喊我三妹妹?”

裴谢堂咯咯的笑:“你不喜欢?”

曲夫慈在曲家排行第三,从前跟泰安郡主交好的时候,她做裴谢堂的小跟班,裴谢堂从来不喊她的名字,就喊她的排行唤一声妹妹。

曲夫慈又愣了愣,片刻后低头:“从前有个人也这样喊我,她走了之后,已经很久没人那么喊我了。我,我喜欢。”

她说着话,眼泪就掉了。

裴谢堂见她掉泪,心中亦是伤感。

这个世上,她离世后真心伤心的人很多,然而没有几个真的为她哭过。

高行止没掉过眼泪,曲雁鸣至始至终都是借酒浇愁,而朱信之……算了,当初他是巴不得自己死的。

至于女人们……

裴谢堂微微勾唇,恐怕只有远在西北的红菱会为她伤怀一二。

裴谢堂拥着她:“眼泪虫,你再哭下去,这纸就糊了。还不赶紧帮我选一选,我总不能绣三个,还要不要我的手指头了?”

“这个。”曲夫慈犹豫再三,对裴谢堂的格外偏爱,让她还是选了裴谢堂作的画:“这个吧,看起来缠绵依依,表明心意最好。”

裴谢堂也笑:“我也觉得这个最好。”

曲夫慈看着她笑,忽然间抬头问她:“王妃姐姐,我跟你从前是不是见过?我总觉得姐姐身上有种东西,很吸引我,我第一次见到姐姐的时候,就觉得我和姐姐认识。”

第346章 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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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的手微微一抖,继而露出笑容:“可能是因为我和裴谢堂都习武,你觉得熟悉?”

“也不全是。”曲夫慈撇嘴:“那个韩思军也习武,我就不觉得跟她亲近。”

她想了想,才说:“是气质和性情吧。我跟王妃姐姐投缘,就好像跟泰安郡主投缘一样,姐姐跟泰安郡主很像。”

“像吗?”裴谢堂勾唇。

她从未想过,第一个发现她跟泰安郡主之间关联的人,不是她的夫君,而是眼前这个天真的小姑娘。

“像的!”曲夫慈很认真的点头:“虽说姐姐跟郡主不一样,郡主常年领兵打仗,性子比一般人更冷淡一些,姐姐却很活泼。可你们还是有很多地方一样的,比如都一样的聪明,一样的会照顾人,在旁人为难的时候,一样都会挺身而出。啊,对,还有说话的风格,其实姐姐你跟郡主说话的方式很像,只是姐姐更直白,郡主从前不是不想说,只是碍于身份,很多话不能讲。”

原来,她已细致入微至此。

裴谢堂听得一阵恍惚。

她微微一笑:“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我跟郡主也很熟啊!”曲夫慈不好意思。

然而,很快,曲夫慈就停住了话,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她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曾经,泰安郡主是很喜欢王爷的,为了王爷,郡主六年来不曾婚配,每每回到京城,哪怕是被王爷冷眼以待,她都甘之如饴。曲夫慈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她一点都不懂男女间的感情,只觉得王爷对郡主一点都不好。王爷是个没有心的人,郡主要真嫁给他,肯定要吃苦头。

可现在……

王爷对王妃姐姐掏心掏肺,真正是捧在手心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原来王爷不是不温柔,不是不懂爱,只是他的温柔和爱,从来没给郡主。

这一点,她替郡主不值!

裴谢堂不懂她心中萦绕的这许多弯弯拐拐:“你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姐姐,你想什么时候送这个荷包?”曲夫慈扬了扬手中的花样:“我们要赶紧做才行,我估摸着按照姐姐的速度,三个月能完工就不错了。”

“要不了三个月。”裴谢堂目光垂下:“三五天足够。”

“不可能!”曲夫慈反驳:“你要习武,没时间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会很闲。”裴谢堂笑着看她:“如果我没料错,我会很快入宫,进了宫里后,我没那么快出来。宫里不好舞蹈弄棒,找点文雅的活儿做也是不错的。”

曲夫慈似懂非懂:“哦!”

既然这样,时间更紧急,曲夫慈帮着她,最终还是选了那副两人依偎的肖像,裴谢堂画的笔画很少,飘逸灵动,两个小人儿紧紧依偎在一起,就好像天生就生在一处,恩爱非常。曲夫慈压着梆,裴谢堂将花样画在梆面上,她原本想选黑色的布面,结果曲夫慈说这画要好看,黑色不好,最终选了银白色的底布。

做完画,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裴谢堂完全不知道要从哪儿下针,曲夫慈的生母是刺绣的好手,她自幼学习,当然难不倒她。

她在一旁指导,教裴谢堂绣花针法,倒不是太难。

裴谢堂问得很仔细,将曲夫慈说的都记在了心里。

“啊——”

“哎哟!”

只她从来没捏过绣花针,舞蹈弄棒她会,这小小一根绣花针当真是磨人,不多时就将她手指扎成了蜂眼儿。

“王妃姐姐,要不,还是算了吧?”曲夫慈看得心疼。

裴谢堂咬牙切齿的跟绣花针杠上了:“不,不能就这样算了,扎了我那么多下,不把她弄好,我不叫谢成阴!”

……

曲夫慈很无奈。

她本是来告状的,结果被裴谢堂抓了苦力,一直待到太阳快下山了才走。

朱信之还没回来,裴谢堂又绣了一会儿,难免绣错,她不会整改,绣错了就丢,重新开始下一块。如此折腾,天擦黑时,也不过走了没几针。

裴谢堂将这东西仔细收好,用布袋子装了,她明天会带进宫。

她很笃定。

朱信之不是傻瓜,陈珂死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牵扯到韩致竹,牵扯到刺杀和小孤山,他再不怀疑自己,也肯定会怀疑高行止,为了不让自己跟高行止来往过密,他肯定会想办法阻拦高行止联系自己。

除了宫里,没有更合适的地方。

她去一趟也好,打消他的疑心,又不影响她行事——朱信之以为宫里自己的手伸不到,那就大错特错。

她的鬼养阁,早就准备好了!

她早已不是当初的裴谢堂,鬼养阁自打她死后复活整改,就不再沉寂,她真正用了起来,眼下早已是她最为重要的情报来源——她知道,今天朱信之去了一趟宫里,所以,最快明天,她肯定是要被朱信之送到宫里的。

站起身来,裴谢堂伸了个懒腰,便打了个哈欠。

忙了一下午,午觉也没睡,这会儿是真的困了。

“篮子,让小厨房备着饭菜,我睡一会儿再起来。”裴谢堂宽了外衣,吩咐了篮子一声就爬上了床榻。

篮子嘟嘟囔囔的:“王妃这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眼下又不吃,身体怎么受得了?”

“困得很。”裴谢堂打着哈欠话都说不清,翻个身,没等懒蛋子说第二句,她就睡着了。

篮子一开始没发现,低声劝慰她:“王妃就算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多少也要吃一点。王爷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希望王妃能早日有个孩子。王爷今年已经二十六了,皇子中跟他一个年级的,哪个不是都好几个孩子了?东宫太子就不用说了,就连不靠谱的三皇子,他也是两个孩子的爹了,王爷肯定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王妃,你有没有听奴婢说?”篮子说了一阵,发现裴谢堂一点回应都没有,不由气恼。

她上前来正要劝,一低头,就瞧见裴谢堂抱着被角早已睡熟。

篮子瞠目结舌:“都睡着了?”

这也太快了!

她捧着一碗蜂蜜水,见状便轻手轻脚的放下,又轻手轻脚的爬上床榻帮她盖薄被子。她静静的看着裴谢堂的睡颜,泰安郡主在自己跟前一点戒备都没有,篮子只得叹气,被这个人信任,她觉得肩膀上的担子很沉重,心情很复杂。

老实说,自打发现这个秘密,她总是这般摇摆。

她一会儿想替自己的小姐讨回公道,一会儿又觉得裴谢堂一点都不坏,对自己也好,对谢家也好,她要是夺了裴谢堂寄居的躯壳,这人或许会魂飞魄散,那就太对不起裴谢堂了。

“唉!”

篮子重重的叹气。

她认命的上前来,替裴谢堂将发髻上的簪子取下,免得她翻身刺到自己,将簪子放下后,又忍不住嘀咕:“这么能睡,该不是得了什么病吧?祁蒙眼下走了,看样子,要请个郎中来府邸才行。”

今天中午的时候,御医院的太医们都跟着祁黔回宫去复命,祁蒙出府去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篮子心里想着,又叹了口气,放下东西出去。

裴谢堂当夜却没醒来。

她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

朱信之回来后喊了她几声都没喊醒,心头沉甸甸的,瞧着她紧闭的双眼,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眼前这个人还有没有呼吸。

想到这儿,朱信之颤巍巍的伸手,在她鼻子下放了片刻。

她睡着的时候,呼吸很浅,浅得像是没有。

朱信之着了魔一般,将手指从她的鼻子下拿走,又重新放在她的脖子上,感受着血液的流动。他闭了闭眼,心中就好似火烧一般,他压制不住,一根手指变成了两根,两根变成了四根,他稍稍有一点用力,就能感觉到手指下的肌肤冰凉而脆弱,仿佛他再一狠心,就能将她扼死在睡梦里。他睁开眼睛,双眸一片血红。

手指下的跳动,像魔咒,在不断的蛊惑他。

他缓缓的收起手指,将十指紧握,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朱信之不断深深的吸气,隔了片刻后,他才抬起手,愕然的看着他的掌心。他方才……是想杀了她吗?

他果真还是怨恨的!

他静坐了一会儿,让心情平复了很多后,才重新躺在裴谢堂的身边。

她还是没醒来。

朱信之蹙起眉头,这不像是泰安郡主裴谢堂,要知道裴谢堂的谨慎是入了骨子的,哪怕是她睡着了,旁人在她身侧动了杀念,她都能准确的捕捉到。然而,方才他的手在她的脖子上用力,她却半点都不留意。

是她疏忽大意,还是对自己太放心?

朱信之茫然了。

隔了许久,他才躺在裴谢堂的身边。他不敢再伸手去碰触她,怕自己心底的邪念涌上来,会不甘心的将这个女人杀了。他努力的克制自己,甚至动用了内力,逼迫自己沉静下来,不能有一点点的情绪起伏。

然而,他刚躺下,睡着的那个人儿像是有所感应,自然而然的翻了个身,将他拥进了怀里。

他听见她睡梦中一句呓语:“凤秋。”

朱信之浑身僵硬。

第347章 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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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他还以为人是醒着的,方才不过是故意诈他,惊出了一背的冷汗。一瞬间他就想了很多,是兵戎相见也好,还是彼此生死不容也罢,他都乐意奉陪。他等了片刻,怀里的人只是拥着他,并未有别的反应。他低头看去,才发现她的睫毛都没动,只唇角带了点笑意,好梦正酣。

朱信之心情极其复杂。

她如此依恋他,睡着了都在喊他的名字,要说她不曾爱过他……

是她演戏太过高明,还是他朱信之太蠢?

他愿意相信,哪怕从前接近自己是别有所图,后来的她,也应该是对自己有感情的。她曾经那样深刻的爱过,怎么可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她是个长情的人,不会那么容易就变心。反而是他,从前她还活成泰安郡主的时候,他不曾爱过她,甚至不曾好好的看过她,他错过了好多也忽略了好多,直到她死后,变成谢成阴重新来过,死皮赖脸做尽了从前泰安郡主不敢做的事情,他才眼底心里有了这个人。

朱信之从前说过,谢成阴跟裴谢堂不同。

然而,现实一阵打脸,谢成阴还真就是裴谢堂。

只是,为何这一次,他没有从前那么的反感和厌恶?

他的心变了。

朱信之看着沉沉的夜幕,闷闷的在想……从前,他是不是真的对裴谢堂太过苛刻了?

他想起了好多旧事。

宣庆十九年,她千里奔驰为他平定灾区。

宣庆二十年,她听闻他要到西北去巡查,不顾一切回京城来接他,当时裴拥俊在病中,见状气得几乎吐血,罚她跪在三军跟前,她跪了一天一夜,而自己因为见到她来接,一路都没什么好脸色,到了西北后,径直就去办事,不曾回去看她一眼。

……

还有好多呢。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他负了这个人。

最痛的,大概便是宣角楼上的那一杯毒酒。

他亲手端给她,她一饮而尽,目光旖旎缱绻,她说:“王爷,黄泉路,奈何桥,裴谢堂当为你停留,你可千万别让我久等啊。”

那时候,她是怀着怎样滴血的心,笑吟吟的对自己说出这一番话的呢?

他不敢去想。

朱信之翻身拥住她的身子,他已经错了很多很多了,然而,兜兜转转,她还是回来,哪怕不是为了爱情留下,而是为了复仇为了自己裴家的声名利用他,他都该认。既然上天让她走上这条路,同他永远牵扯不开,他就应该承了上天这份人情。

既然如此,生是她裴谢堂,死,也是他裴谢堂。

朱信之突然不想继续挣扎了。

既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爱了她,既然在知情的情况下负了她,那么,这一生都给她,那又如何?

天道好循环,余生,他来偿还!

朱信之想到这儿,这一天来起伏不定的心,终于是渐渐的平和了下来,他不是一个纠结的人,既然想通了,那就是真的想通。

他直面自己的心。

既然爱上了这个人,他就想同这个人一辈子长长久久的走下去,只要事情的真相没走向不可挽回,他就会想办法让一切平和,他会给她一个全新的开始,让她就这样做“谢成阴”,做一辈子他朱信之的女人!

他绝不会放手!

朱信之倾身吻在裴谢堂的鼻尖,他呢喃:“裴谢堂,你是我朱信之的女人,就一辈子都是,你别反悔。否则……我会恨你!”

睡梦中的人全无所觉,他靠了过来,就将他抱得更紧了几分。

裴谢堂睡得好,第二天醒来却不早,睁开眼睛,朱信之都下朝回来了。他穿了藏青色官服,正在更衣,见她醒来就笑:“小懒猫,太阳都晒屁股了,你昨天晚上不吃饭,今天又不吃早饭,不饿的吗?”

心情很好的样子。

裴谢堂愣愣的看着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怎么了?”朱信之见她傻呆呆的样子,探身来摸她的额头:“哪里不舒服?让祁蒙过来看看。”

裴谢堂拍拍他:“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觉得眼前的光太刺眼了,一时反应不及。”

“没有光啊?”朱信之不解。

窗户上的纱幔是放下来的,光并不刺眼。

裴谢堂咯咯的笑:“王爷身上的光!”

是在逗他呢!

朱信之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伸手拉她:“快点起来,今天我们要出门,等祁蒙你看过了,我们回谢家去看看岳父。”

“说到祁蒙,对了,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裴谢堂坐起身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跟朱信之闲话:“你还记得从前跟你说过的吗?祁蒙来京城是为了寻找她的亲人,现在,她找到自己的家人了,打算这两天就跟自己的家人回去,以后不在府邸里做医女啦。”

“她找到了?”朱信之一愣。

他原本还想,等忙完了这一阵子,就帮祁蒙找找的。

没想到这么快!

裴谢堂点头:“她父亲是御医祁黔!”

朱信之正在喝水,闻言呛得咳嗽起来:“那位颇受后宫娘娘重视的太医,祁黔吗?”

“是啊。”裴谢堂注意到他不对,蹙眉问:“你对这位太医大人也有耳闻吗?”

“倒也说得上。”朱信之握着茶杯沉吟片刻,方才说:“其实好多年前,我就听说过祁黔的一些趣事,大抵是宫里哪位娘娘勾起来的旧事,说他在老家曾经成婚,后来又到京城来娶了权贵之女,真正抛弃妻子,品行不端,不配在宫里做太医。只是后来这事儿不了了之,又是宫里发生的事情,时间长了,就被大家忘记。今日听你这么一说,这事儿是真的。不过,都快二十年了,祁蒙到京城来也不是一天两天,怎么先前没去找他?”

“找过的,被他夫人扫地出门了而已。”裴谢堂淡淡的笑:“从前祁蒙无依无靠,所以不敢再去,如今有了王爷你做靠山,她自然该去拿回她和母亲的东西。”

朱信之愕然:“我怎么就成了她的靠山?”

“她是咱们淮安王府出去的,只要王爷在一日,就是她一日的靠山。我也是!”裴谢堂嗔怪的看了他一眼:“王爷是正人君子,不会这点小忙都不帮她吧?祁黔作孽在先,如今偿还祁蒙,也是天经地义。”

朱信之叹气:“可是……”

“没有可是!”裴谢堂捂住他的嘴,警告:“我就问你,祁黔是不是很过分?”

“是很过分,但……”朱信之又说。

裴谢堂再次捂住:“你也觉得他很过分,就该让他吃点苦头。”

她的掌心温热,贴在唇上还不安分,惹得朱信之的脸一阵阵发烧,他顺手抱住她:“好吧,我不管了,只要不闹出人命,你们想怎么着都行。”

这家伙不善良,他又岂会看不出来?

祁黔接祁蒙回去,家里铁定会翻天!

罢了罢了,她高兴就好!

朱信之没发现,她撒个娇,他就没原则了!

然而,祁黔的迫切比他们想的还要急,裴谢堂刚梳洗完毕,就听见篮子闷闷的来禀告:“王爷,王妃,祁黔太医来了,说他同祁蒙投缘又同姓,认了祁蒙做义女,前来找咱们王府讨个人情,他想接祁蒙回祁家去。”

“正厅奉茶。”裴谢堂吩咐。

篮子欲言又止:“王妃……”

“无妨,祁蒙答应了的。”裴谢堂凑过去,在她耳边轻声说:“这是她的家仇,咱们成全她就是,我让嫣儿跟着她回去。”

篮子瞪大眼睛,这事儿王妃也知道,还跟自己掏了底?

各大家族之间素来有恩怨,这一点,篮子很清楚。

就好比从前在谢家,哪家还没几个为难事?

她当真不问。

到了正厅,祁黔为了显示诚意,送上来的礼物是两箱子,因祁蒙还是淮安王府的医女,这颜面得给足了,故而姿态也放得很低:“下官参见王爷,王妃!”

“祁太医太客气了。”朱信之温言颔首:“祁蒙跟内子投缘,是内子的半个妹妹,今得大人垂怜认作义女,祁蒙也算有了个正规的出身,将来婚配必定能有更大的选择可能,是天大的好事,送这些礼物实在太见外。”

祁黔赔笑:“王爷爱重祁蒙,下官怎能不知,既然知道,该有的礼节更不能少,否则,岂不是对不起祁蒙?”

“王爷,收下吧。”裴谢堂在一边开口,带着笑意:“请祁蒙过来,咱们当成是恭贺她新的父亲的礼物送给她,可好?”

朱信之道:“可以。”

篮子去请祁蒙过来,祁蒙收拾妥当,换了一身鹅黄色罗裙,粉黛着面后,苍白的肤色便现出艳丽来,娇俏中带了几分女孩儿该有的活力。

嫣儿跟着她,两人福身见礼,朱信之交代了几句后,裴谢堂笑道:“祁蒙,你跟我一场,如今得了义父疼爱,我也要有所表示,这就借花献佛,将这些礼物送给你。”她指了指屋子的两个大箱子,又招了招手,雾儿送上一个黑木盒子,裴谢堂交给祁蒙,笑道:“这些都是我送你的礼物,你都要带好,关键时候用得到。”

祁蒙接了过来,那盒子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她掀开一条缝看了一眼,不是金银,是一排排玉瓶子,还有几根细小的炮竹,她一愣,立即就明白过来,双眸染上雾气:“多谢王妃,祁蒙铭记!”

第348章 酸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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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黔接走了祁蒙。

不久,王府的大家才知道祁蒙真正的身份。

她竟是祁家的大小姐!

虽说祁黔对外宣称跟祁蒙投缘,要认她做义女,接回祁家去,然而这王府里哪个不是人精儿,大半天后,大家早就摸得清清楚楚,祁蒙确确实实是祁黔的亲生女儿,只不过祁黔抛弃妻子攀附权贵,行为令人鄙夷,要是大家说出去,难免会对祁蒙的名声也受影响,加上裴谢堂早有禁令,禁止大家议论,故而一个个守口如瓶。

只难为了篮子等几个婢女。

这府中女人本就不多,走了一个跟他们如此要好的祁蒙,就剩下几人大眼瞪小眼,难免无趣,祁蒙这才走了几个时辰,篮子就开始想她了!

她还琢磨着要给裴谢堂请个郎中,出门之后,先到百草堂去问了问,得知哪个郎中最厉害,哪个最擅长哪一类病症,都打听清楚了才回府。

裴谢堂送走了祁蒙后,转身就去了廷尉府。

朱信之备了礼物,进了谢家大门,谢遗江也刚下朝回来没多久,见他二人一同来,忙说:“信之方才下朝走得急,连蔡尚书唤你都没听到,我还以为你是有急事,原来是要去接成阴一同过来,你们夫妻感情好,我真是欣慰。”

“成阴昨天听说你病了,担心得很,嘱咐我今天下朝不要耽误,要一起来谢家的。”朱信之温吞的笑。

谢遗江一张脸就笑开了花:“成阴有心了。”

裴谢堂在一边听着,高兴的拿眼睛斜睨朱信之,王爷如今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越来越好了,哄人的话比她说得还顺溜呢!

“爹在做什么?”走进熟悉的家,裴谢堂便瞧见院子里摆着很多大簸箕,方才谢遗江就是在其中穿梭。

谢遗江笑道:“最近太阳好,翻府里的书本来晒晒。”

朱信之对这个倒很感兴趣,随手翻了一本,笑道:“这是《太常实录》,都失传很久了,想不到谢廷尉这里还有一本孤本。”

“王爷要拿去看看吗?”谢遗江对他这个女婿是很满意的,一点都不藏私。

朱信之很心动:“岳父借我看两天,看完了我让人送回来。”

谢遗江呵呵的笑,十分高兴。

一对上书,这两人就有说不完的话题,裴谢堂乐呵呵的让他们聊天,自顾自的去找家里的两个姨娘说话。等进了后院,静姨娘不在,说是去城外上香了,秋姨娘在吃东西,见她来了,喜得连忙将东西都放了下来:“王妃怎么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下人备好你喜欢吃的饭菜,这难得回来一次……”

“不忙。”裴谢堂抽抽鼻子:“姨娘在吃什么,好香!”

“是婢女做的新玩意,用酸梅熬煮了汤,再煮成粥,挺开胃的。”秋姨娘忙吩咐:“柔儿,快给王妃盛一碗。”

婢女去了。

不多时端来,裴谢堂迫不及待的吃了一口,顿觉一股清香在口腔蔓延,通体舒泰,她笑得眯起眼睛:“好好吃啊。柔儿的手真是巧!”

秋姨娘不好意思的笑。

柔儿也笑:“秋姨娘最近喜欢吃酸的,故而酸梅放了很多,又不加多少糖,王妃要是觉得酸,奴婢去拿些蜂蜜来。”

“不酸,”裴谢堂吃得很开心。

秋姨娘见她没一点嫌弃,心情很好,同她柔柔的话家常:“王妃吃得惯,一会儿回去的时候,让柔儿给你装一些带走。”

“好啊……”裴谢堂立即答应,然而很快又摇头:“算了,下次吧,我一会儿还要入宫,带着这些进去不方便。”

只说话时头也不抬,仍旧一勺子一勺子的往嘴巴里送,显然还是很喜欢的。

秋姨娘闷笑:“那就让柔儿多走几步,送到你的王府去。”

裴谢堂见她一定要送,歪着头想了想,就说:“也别送来送去的那么麻烦,让柔儿给我写个食谱,我随身带着,去哪儿都能吃。”

这是好办法。

柔儿福了福身,下去写了。

两人一边吃一边说话,裴谢堂昨天就没吃东西,今天起来也没吃,这会儿早就肚子里空空。她本来就容易感到饿,一碗下了肚子,立即胃口大开,一连吃了两碗,还要第三碗时,秋姨娘按住她,含笑道:“少吃一点,这酸梅粥吃多了,胃里不舒服,再说,你要是都吃饱了,一会儿饭桌上岂不是又没了胃口?”

裴谢堂这才悻悻的作罢。

秋姨娘吃得很慢,她喝一碗粥慢斯条理的,裴谢堂吃了两碗放下筷子,她那一碗还剩下小半碗,两人就一边说话,她一边吃。

过了不多时,谢遗江和朱信之寻了过来,一进门,两人就同时闻到一股酸味。

谢遗江蹙眉:“你又吃这些酸不拉几的东西。”

秋姨娘低眉敛首:“老爷,我胃口不好,吃点酸的比较开胃。”

“不是不让你吃,只是按照你这种吃法,怕是要坏肚子的。”谢遗江对他府邸里就剩下的这两个姨娘还算不错,闻言吩咐柔儿:“去请个郎中过来,给你家姨娘把个脉,别整日里这么吃,吃出什么毛病来。你也不年轻了,身体经不住折腾的。”

秋姨娘应了声是。

柔儿去请府中养着的郎中过来。

裴谢堂坐不住,见秋姨娘院子里的花儿开得好看,走过去在那边欣赏把玩。朱信之跟着她,见那紫色的藤花开得极好,下意识的折了一朵,斜斜的插进了她的鬓发。

“真好看。”他由衷的说。

他从前从未觉得裴谢堂好看,然而此时她沐浴在阳光中,笑容鲜活,他觉得她很美很美,忍不住想一直看。

裴谢堂伸手摸鬓发的花儿,有一瞬间愣怔。

朱信之从未给她簪过花。

他倾身弯腰,小心的抚平她衣服上因为蹲着压弯的褶皱,他笑道:“放心,我是说你美,不是说花儿美。”

这赤裸裸的情话哦!

裴谢堂惊呆了。

隔了半晌,她小心的伸出手,在朱信之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王爷,你该不是病了一场,脑子烧坏了吧?你从前可都觉得我不美的。”

“那是从前。”他笑:“我现在越看你越觉得你美。”

裴谢堂心中却觉得不安起来。

她狐疑的看着他,要她相信朱信之良心发现是不可能的,她想的是……这厮莫不是知道曲夫慈来告过状,这才变着法子讨她欢心?

她眼底的笑冷了冷,然而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我也觉得,我真是美。”

一点都不谦虚,跟她从前一样。

朱信之仿佛看见她笑嘻嘻的站在擂台上,将他一脚扫出擂台后,插着腰大笑着说:“本姑娘天下第一,你还是再去多学几年再来。”

真是一模一样。

他从前怎么就瞎了眼,半点都看不出来?

朱信之失笑。

两人说着话,全然没留意到府中的郎中来过又出去,正耳鬓厮磨时,却听秋姨娘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哇哇的哭声:“呜呜呜,老爷,呜呜呜……”

方才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裴谢堂和朱信之俱是一愣,两人快步回去,一进门就瞧见秋姨娘又哭又笑的扑在谢遗江的怀里,谢遗江亦是高兴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哪里好。这场面,跟他们想的出入太大,两人一时都傻了眼,裴谢堂脱口而出:“爹,姨娘,你们捡到钱了吗?”

“比捡到钱还要高兴。”谢遗江咧开嘴大笑:“成阴,你要有个兄弟姊妹了!”

“什么?”裴谢堂慢了半拍,才明白谢遗江什么意思,她大步上前:“什么兄弟姐妹?”

说着话,目光转在秋姨娘身上,只见她一手摸着小腹,满脸幸福的样子,裴谢堂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爹,秋姨有宝宝了?”

“是啊,方才郎中说,都两个多月了。”秋姨娘一边哭一边笑。

谢遗江忙说:“秋儿别哭了,方才郎中说了,不能大悲大喜,伤身体的。你不年轻,怀这一胎要格外小心才行。”

秋姨娘连连点头,擦干眼泪,不好意思的看向朱信之和裴谢堂:“瞧我,都高兴得糊涂了。”

裴谢堂脸上的笑容微微沉了下去。

她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秋姨娘跟前的酸梅粥,忽觉浑身一震,自己也跟着明白了过来。她扶上自己的小腹,一时间,心中已百转千回。

第349章 折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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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遗江老来得子,这是谢家的大喜事。

“恭喜爹爹,恭喜姨娘!”裴谢堂回过神来,福了福身:“爹爹,要是姨娘这一胎给我添个弟弟,就是上天保佑咱们谢家呢,我赶明儿一定去寺庙里上香!”

谢遗江听她说是个弟弟,越发高兴:“是弟弟还是妹妹我都高兴,如今咱们家里太安静了一些。添个孩子,家里就热闹了。”

秋姨娘已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孩子,她盼望了多少年?

五年……还是十年?

从前樊氏在府中的时候,她们这些姨娘都没有机会。樊氏每个月准时给她们端来一碗汤,喝了之后,是绝无可能有孩子的。她喝了好几年,早就对孩子不抱希望。没想到樊氏离开府邸六个月后,她找了郎中调理身体,还真有了孩子——一个自己的孩子,这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她的一辈子,这下是真的圆满了,就如同谢遗江所说,是儿是女,重要吗?

不过,秋姨娘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儿。

老爷一辈子都盼望着能有一个男孩,他一生刚直,要是有一个男孩儿承继家业,一定会被老爷教导得如同老爷一般正直!

那样的日子,想想就觉得有盼头啊!

秋姨娘喊着眼泪笑得很开怀,突然间,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也觉得无畏起来——她这个年纪要孩子,注定要比年轻时吃更多的苦,但是,她一点也不怕了!

裴谢堂在一边说:“一定是个弟弟!”

“今天在家里吃饭吧,我让人去准备你喜欢的菜!”谢遗江哈哈大笑,一扫先前的萎靡。他年纪不小,又身居高位,很少这样开怀大笑。

裴谢堂不忍扫他的兴,看了一眼朱信之,朱信之点了点头:“都听岳父安排吧。”

这事儿就定了。

晚些,外出回来的静姨娘也听说了秋姨娘有喜的消息,特意提了礼物过来祝贺。她跟秋姨娘入府的时间差不多,前些年在樊氏的打压下,她们两人早就结成了稳固的同盟,亲如姐妹一般。秋姨娘有孕,无疑也给了静姨娘一丝希望,她也盼着自己能沾沾秋姨娘的喜气,来年抱个胖小子呢。

一家人其乐融融,倒是意外的高兴。

然而没多久,便听下人回禀:“老爷,东宫的思夫人来了,还带了好些礼物来。”

谢遗江高兴,挑着眉笑道:“哦?霏霏的消息那么快,这就知道了?快请她进来,别怠慢了。”

谢霏霏如今是东宫的思夫人,论起身份来,自然要比谢遗江高一头,哪怕是他自己的女儿,他也不能轻易懈怠,故而让家丁迎了谢霏霏进来后,自己则带着一大家子人到前厅去等待。

不多久,谢霏霏窈窕的身影出现在拱门前。

她自打跟谢成阴前后几天出嫁后,这几个月以来一直没回过谢家,虽细细算起来,只离别了一个多月,然而,总有一种物是人非之感。瞧着谢家熟悉的一草一木,到处都是童年的记忆和影子,虽不同于东宫豪华,这种温馨却是东宫的一切都比不了的。

她进了门后,直奔谢遗江跟前,叫了一声:“爹!”

一抬头,瞧见裴谢堂也在,脸上的笑容立即就僵硬了下来,她冷着脸说:“原来你也在。”

裴谢堂不以为意,笑道:“二姐回来了,还带着礼物来,还是二姐孝顺一些呢。爹,你快看看二姐带了什么好东西,给秋姨娘挑些合适的,正好哄姨娘开心。她开心,小弟弟也开心,肯定长得壮壮的。”

谢遗江笑容止都止不住:“就你嘴巴嘴甜!孝顺,你们都孝顺!”

他说着,眼波略过谢霏霏身上,连带着对她的气也消了不少,笑盈盈的道:“快进来坐着吧,外面日头那么大,别中了暑气。”

“什么小弟弟?”谢霏霏却一阵愕然。

她只听见裴谢堂说,要将她带来的礼物送给秋姨娘,没仔细去想裴谢堂的话,只冷笑道:“三妹妹都是嫁出去的女儿了,怎么还惦记着娘家的东西,我带给爹的礼物,爹自然会做主,轮不到你来操心。再说,一个妾室,她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不为自己要,偏要替人家要,这手是不是伸的太长了?一个淮安王府不够你管,怎么,谢家也想要收入囊中?”

裴谢堂微微一笑:“二姐,隔了好些日子不见,你怎么火气还那么大?”

“你!”谢霏霏气。

谢遗江却沉了脸。

谢霏霏能回来看他,他是很高兴的,可谢霏霏说话是真的不中听,他一腔的热火都被浇灭,心底微微凉了:“霏霏,你也是嫁出去的女儿,你骂你三妹妹的时候,可有想过你自己的处境吗?”

“爹,你就爱偏心她。”谢霏霏不服。

眼见着几人就要吵起来,秋姨娘忙在一边说:“老爷,算了算了,都是二小姐孝顺您的,妾身哪能要?王妃不过是开玩笑的!”

她给了台阶,谢霏霏却不乐意下。

她听着秋姨娘的话,是怎么听怎么不顺耳——秋姨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喊她二小姐,却叫谢成阴王妃?她们都是嫁出去的女儿,她虽不是东宫正妃,可也是有封号的思夫人,秋姨娘欺辱她竟到了这等地步,着实可恶!

她拿谢成阴没办法,还奈何不了秋姨娘吗?

谢霏霏横眉冷眼:“秋姨娘,你给我跪下!”

“什么?”秋姨娘一愣。

谢遗江也怀疑自己听错了:“霏霏,你又胡闹什么?”

“胡闹?”谢霏霏趾高气扬的仰起头,睥睨着秋姨娘,不可一世的开口:“你方才叫什么?二小姐?我告诉你,我是出了阁的姑娘,我的夫君是东宫太子,我的封号是思夫人,你没半点规矩,冒犯了我,要不是念在你是爹的爱妾的份儿,我打你板子都是打得的!”

秋姨娘满脸煞白,这事儿确实是她不对,她下意识的就要跪下:“是。”

“霏霏!”谢遗江惊得呆了,语气不由带了几分怒火:“这是谢家,秋姨娘虽是爹的妾室,也勉强算是你的长辈……”

“那又怎样?”谢霏霏傲慢的抬头。

她就是要在谢成阴跟前羞辱秋姨娘,告诉谢家的这一家子人,别以为她谢霏霏是好践踏的,不把她当一回事。

她直直的逼着秋姨娘的眼睛:“跪下!”

秋姨娘唇瓣都在哆嗦,她是姨娘没错,但她也是人,是个人被如此羞辱,她难免觉得委屈又愤怒。可是,这就是等级,她不得不跪。秋姨娘缓缓的屈身,往冰冷的地板上跪下去。

然而,刚刚弯下腰,手臂就被人一把扣住。

秋姨娘抬起头,正遇到裴谢堂似笑非笑的脸:“秋姨娘,一个小喽啰让你跪你就跪,你的膝盖未免太和软了一些。当然,我知道,你是觉得自己跪了也没什么,不过,我可不乐意见到我没出世的弟弟跟着也跪这么一个东西!”

她死死扣着秋姨娘的手臂,回头目光咄咄的看着谢霏霏:“秋姨娘与你亲近,唤你一句二小姐,你自恃身份,觉得她错了要罚。怎么,你觉得你嫁到了东宫去,身上流的就是不是谢家的血了吗?你以为你攀上了太子这棵大树,回头就不需要爹爹的蒙阴了吗?谢霏霏,究竟是你的良心被狗吃了,还是你压根就没长那种东西?你觉得秋姨娘对你不敬,好,那我谢成阴也觉得你对我不敬呢。”

“我哪里对你不敬了?”谢霏霏一愣。

她进门到现在,还没怎么跟谢成阴说上两句话,关她什么事情?

裴谢堂冷笑:“按照品级,我是正一品王妃,你不过三品夫人,你一个三品夫人,见到我为何不跪地问安?你是不是想说你是东宫有封号的思夫人?”

谢霏霏道:“我本来就是……”

话语未说完,裴谢堂已打断了她:“你是有封号不假,那又如何,你是皇家的,我也是皇家的,你觉得一个东宫的封号能压倒我不成?还是说……”她目光闪烁着邪恶的火苗:“在你们东宫的心里,觉得东宫的封号比其他皇族都尊贵?难不成,在你们东宫看来,当今陛下早已不存在,天下人应以你东宫马首是瞻吗?”

一番厉喝,已不单单是辈分的争端。

连带着,更是影射了当今太子的不轨之心!

这一个大帽子,就是给谢霏霏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轻易的认下,要是太子听到了,非得扒了她的皮不可!

谢霏霏连连倒退几步:“谢成阴,你血口喷人!”

“还敢直呼我的名字,刚刚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是不是?”裴谢堂冷笑着将目光移动到她的小腹:“你不要以为你怀着身孕,我就不敢跟你动手。你信不信,我今日要是动手打了你,这孩子没了,不但东宫太子不会怪罪我,反而该会夸我打得好,替他解决了一个祸患呢!”

谢霏霏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却不敢再反驳一个字。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已来不及去想裴谢堂怎么知道她怀有身孕的事情,只觉得委屈又愤怒。

秋姨娘不用跪了,直起腰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话,一时间也愣愣的看向了谢霏霏的肚子。

第350章 笼络

谢霏霏此时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她的小腹还没隆起,然而,从进门到现在,谢霏霏一直都是单手扶着小腹,孕态十足。

经过这一番闹剧,谢遗江对谢霏霏的热情已不复先前那般高涨,哼了一声,摔袖先进了屋子里。朱信之跟上去,临走前拉了拉裴谢堂,裴谢堂又拉了秋姨娘,一行人自顾自的进了屋子里。谢霏霏咬着唇站了一会儿,目光恨恨的盯着裴谢堂,只恨不能看出一个洞来。

她今天来是带着任务来的,要不是为了那件事,她现在就想什么都不管,上前去先扇了这个可恶的女人两个耳光才行!

然而,一想到东宫太子的期望,谢霏霏这口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的。

不但开不了,她还得堆起笑脸,努力将自己的怨恨压了下去,上前笑道:“爹,都是女儿不好,你不要生气了。”她缓了缓,脑袋渐渐清明过来,听裴谢堂提到身孕,终于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忙用柔和的目光看向秋姨娘的肚子:“原来秋姨娘也有了身孕,爹怎么不告诉我?要是我早点知道,我就单独给秋姨娘备一份礼物了。”

“坐吧。”谢遗江格外冷淡的吩咐。

他不想再多跟谢霏霏纠结,心中也是对谢霏霏起了戒备之心——这是他的老来子,谢遗江心疼呢,哪怕还没出世,也不容许旁人这么轻贱的!

谢霏霏今天当着他的面儿就敢给秋姨娘这么大一个脸色看,她特意准备给秋姨娘的礼物,那还真能要吗?

谢遗江又不是傻子!

他不想再开口说这事儿,就问:“你今日过来,跟太子殿下说过了吗?”

出嫁的女子回娘家,要么是夫君亲自送来,要么,就是娘家舅舅去接,两者都不是就回了娘家,旁人难免会说她是被夫家休了。

谢霏霏是一个人来的,不像裴谢堂有朱信之陪同,娘家也没舅舅前去接,谢遗江联想起方才谢霏霏那些不懂事的举动,难免担心是谢霏霏做错了什么,被太子责罚出门。

谢霏霏点头:“太子知道,这些礼物都是他亲自吩咐人备下的。有洪景山的寿山石,玉石坊的猫眼翡翠,还有……”

“都放着吧。”谢遗江早就没了兴趣,不等她念完就打断她:“太子的心意,爹领了,你回去之后替爹谢谢太子。”

谢霏霏有些不高兴。

不过这只是一瞬,她马上将目光转向了裴谢堂和朱信之,进门后她就注意到,桌子上并未有任何礼物,想来这两人是空手来的。她眼珠一转,问裴谢堂:“这些礼物都不算名贵,听说淮安王爷的封地富饶,想来东宫的这些礼物都入不了你们的眼睛。不知道三妹妹这次回娘家,都给爹带了什么好东西呀?”

翻来翻去,还是要跟裴谢堂攀比一二。

裴谢堂微微一笑:“我啊,我常来,爹让我别带礼物,破费。”

她和朱信之的礼物早就送到了谢遗江的手上,确实都没东宫的珍贵,只是胜在心意,当时谢遗江很高兴的收了。

可这些裴谢堂不打算让谢霏霏知道,要真是跟谢霏霏攀比,难免会给谢霏霏自信,她才不如谢霏霏的意呢。

她这般说,想来听在谢霏霏的耳朵里别提多烧心了!

果然,谢霏霏听得脸色都变了。

第351章 委屈

连他都同意了!

谢遗江笑容连连,能被人肯定,他很开心:“王爷这样说,我很高兴。做不做尚书令不要紧,现在我在廷尉的位置上也挺好。”

只是,他心里也清楚,要是做了尚书令,对他的两个女儿也好。

毕竟,娘家地位高,女儿们在夫家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这事儿就定了。

谢霏霏脸色不愉,原本是她开的口,如今却变成了朱信之的功劳,她冷着脸,皮笑肉不笑的道:“王爷做事情还真是干净利落,处处抢人威风,连太子都是昨日才得到的消息,怎么王爷就知道了,提前写好了奏章?”

她怀疑朱信之是在做马后炮邀功呢。

朱信之淡淡一笑,他不愿意跟一个小女人计较:“这事原本就是我建议父皇换的,思夫人要是有不同意见,我可以代你向父皇进言。”

“闭嘴!”谢遗江怒喝谢霏霏,事已至此,他着实是忍不得了,谢霏霏当着他的面儿一而再再而三的损害谢家,他再是忍耐,也有个极限:“谢霏霏,我教导你十九年,是教你这般为人处世的吗?咱们谢家的门楣家风你一分没学到,净跟你母亲学到那些刁蛮刁钻、不讲道理!你今天到底是来看我的,还是来给我难堪的?”

最后一句,已是凌厉的质问。

谢霏霏脸涨得通红:“爹就是偏心他们,你心里只有他们!我带了礼物来看你,你从头到尾就没给我一个好脸色。”

“谢霏霏!”谢遗江听在耳朵里,说不出的失望,他看着谢霏霏:“我从前就教导你,做人做事不要太过分,你看看你自己!”

他缓缓的摇头,心中已经疼得受不住。

他低声质问:“你是不是来替太子招揽人心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谢霏霏闻言,脸色发白:“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确实是替太子来的,然而听见谢遗江这样说,仍不免觉得难堪。

谢遗江转过头不理她。

裴谢堂也没有继续说话。

一时间,屋子里安安静静的,连素来好脸色的朱信之都神色漠然。他替谢遗江感到悲哀,又觉得谢霏霏为人实在是冷漠了一些。太子娶了这样的女人,当真是一辈子都不会有所出路。

事情的风向不对,谢霏霏也不是没有眼力,她心中委屈却不愿表露出来,她憋着满腔怨恨怒火,看了一眼裴谢堂,隔了半天仍旧是服软认错:“爹,是女儿错了,你别生气。”

她算是看出来了,如今在这个家里,她是说什么错什么,做什么错什么,既然如此,还不如顺着他们的意思。

谢霏霏捏紧自己的拳头,她不应该计较的,反正,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她才是胜利者,她才能成为爹爹的仰仗,到时候,爹不但会对她刮目相看,就连谢成阴也都要跪在自己的脚边,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娘娘”,今日谢成阴送给她的羞辱,她以后一定会百十倍的要回来。

大家走着瞧!

她微微一笑,乖巧的站起身来,上前替谢遗江捏肩膀:“女儿有了身孕,最近情绪总是不稳,在东宫都是太子让着女儿,女儿难免忘了本分,承蒙爹爹提醒教导,女儿以后一定不会再犯,爹,你相信女儿这一次。”

第352章 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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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是怎么听怎么别扭,谢遗江不解:“什么管事的?”

“就是能操持后院的人啊,”谢霏霏笑眯眯:“如今秋姨娘不是有了身孕了吗?哪能再让姨娘做那些劳心劳力的活儿,要是伤了胎气就不好了。爹,你也要体贴姨娘怀孕辛苦不是?”

秋姨娘眼皮直跳,心中总又不好的预感:“二小姐的意思妾身明白,不知二小姐想请谁?”

“姨娘信不过我请的人,总该信得过太子吧?”谢霏霏不说,她微微一笑,将太子搬了出来:“太子请的人,肯定万无一失。”

秋姨娘笑道:“谢家小小的家务事,我还管得了,哪里用得着惊动了太子?”

谢遗江亦道:“这事儿就不用你管,更不用太子操心。太子整日里操持国事已经十分辛苦,你要多体谅体谅他,别总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去叨扰太子殿下,免得他对你厌倦非常,你未来的路还很长,可不能让太子烦闷。”

“不会,太子会听我的。”谢霏霏见他们都不肯,始终用太子来压着谢遗江:“就算我不说,太子知道家里没有主母,也会为爹尽一份心的。”

如此一来,哪怕她强制性的送人来,也会是太子的意思,谅他们不敢拒绝。

谢遗江哼了一声:“改天我见到太子,我亲自跟他说!”

谢霏霏微笑,这事儿已成了一半。

她来这一趟,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自然心满意足,准备回东宫。

方登上马车,谢家又有访客来了,是族里四房的一个长辈,名唤谢喜义,谢霏霏认得他,按照辈分,她要喊一声四爷爷。

谢喜义到了谢家门前,一眼就瞧见了东宫的马车,快步上前对谢遗江笑道:“侄儿好福气,今日是思夫人回娘家吗?”

“四叔。”谢遗江反应冷淡的招呼了谢喜义一声,扭头又对谢霏霏道:“你快回去吧,出来那么久,回去晚了怕太子妃不高兴。”

谢霏霏嗯了一声,马车原地调转了个头,谢霏霏就听见那谢喜义对谢遗江说:“侄儿啊,不瞒你说,我是听说淮安王妃来了谢家,才急急赶着回来的,我有点私事,想找成阴讨个人情,就是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来找谢成阴的?

谢霏霏满目疑惑,上一次谢成阴将谢家的一众长辈们挨了一整天的饿后,将这些长辈们都得罪了个精光,连谢成阴婚礼他们都不去娘家席坐一坐。本是想丢谢成阴的颜面,不曾想高行止搬来了一众了不得的人替谢成阴涨了脸,谢家的面子可谓是落得一干二净,那之后,亲戚长辈们提起谢成阴来,无一不是又怕又气。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谢家长辈会上赶着来见谢成阴,找谢成阴讨人情?

谢霏霏嗤笑:“一群蠢材,谢成阴的人情是那么容易要的吗?”

不过,她还真是好奇,谢喜义到底想要什么呢?

“走慢一点。”她吩咐马车。

身后谢遗江问了一句:“成阴回去了,四叔想见她是为了何事?”

“啊,回去了吗?”谢喜义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谢遗江也没请他进去坐坐,他站在那儿十分尴尬,只得道:“那……不知道侄儿方不方便给我个手信,我想去淮安王府求见。”

谢喜义搓着手,神色迫切。

谢遗江蹙眉,满心的不悦,然而,面上倒是没怎么表现出来:“四叔到底有什么事情,不妨告诉我,我替你转达。”

“这,不好吧?”谢喜义还是不说。

谢遗江便道:“不是我不给四叔手信,而是王爷素来冷淡,不喜欢客人登门拜访……”

谢喜义赔笑:“我也不算是客人啊,我是成阴的四爷爷,是亲戚,哪家还没几个亲戚上门见见面的?”

谢遗江一阵默然。

亲戚?

这么多年,他早就看白了谢家的这帮人了。有好处的时候就是他们谢家的亲戚,没好处的时候,自己就什么都不是。先前赖着要谢家扶持,常年来谢家白吃白喝,被谢成阴收拾了一顿后,这些人就记恨上了,他一点都没忘记谢成阴成婚时,谢家“亲戚”给谢成阴的好大难堪呢!

亏得谢喜义还有脸提这档事!

谢遗江拱了拱手:“四叔这话就让我不明白,您要真是成阴的亲戚,怎么成阴成婚时,娘家席上不见您的身影呢?”

“这……”谢喜义一噎,随即摆出一副长辈的言辞厉色:“遗江,你这话是在怪我们吗?且不说这事已经过去了,就说当时,你也没来请啊,长辈们都以为你已经安排妥当了,怕去了闹出别的笑话来,大家完全是一片好心。”

“哈!”谢遗江气笑了:“好心?”

“当然!”谢喜义大言不惭。

他端着满身正气,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受了委屈的那一个呢!

谢遗江的手止不住的哆嗦,他今日算是被谢家的这帮长辈无耻恶心到了,顺着气,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谢喜义一叠声的催促:“遗江,你快给我写个手信,我现在去王府,应该还来得及。”

“没有手信!”谢遗江拂袖,他是真的待不住了,转身就走:“成阴入宫去了,你就算去,也肯定见不到人,四叔改日再来。我还有事要出门,就不请四叔来家里空座。”

谢喜义待要伸手去拉他,他已吩咐下人关了门。

谢喜义碰了一鼻子的灰,气得跳脚,在谢家大门骂骂咧咧:“好你个谢遗江,不要以为你做了官,腰板就比我们硬了!等我孙儿将来当上了大将军,看我不整死你!给脸不要脸的老东西,我呸,要不是为了那东西,你请我来我都不来!”

这番话不堪入耳,周围人纷纷回头,谢喜义怒道:“看什么看!”

人群一阵哗然。

他们算是亲眼见识了谢喜义的嚣张,一个个都懒得理他,快步走开,仿佛他身上带着什么会传染的病毒一样。

不远处,谢霏霏的马车早已停了下来。

她将谢喜义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在了耳朵里,嘴角立即就勾了起来。

找谢成阴的?

还是为了要谢成阴手里的东西?

她现在报复不了谢成阴,看来老天都看不过去,给她送了这么一个绝佳的帮手来。这一下,她就算岂不是谢成阴,也够谢成阴恶心好一阵子的了。

谢霏霏扭头吩咐婢女锦儿:“你去,将四爷爷请到这边来。”

锦儿狐疑的看她一眼:“夫人,你要做什么?这谢喜义是整个谢家里最无赖的一个,沾上了肯定要惹一身麻烦的,咱们可不能在这个关头埋下祸患啊!”

“你懂什么?快去!”谢霏霏柳眉一竖:“到底是你是夫人,还是我是夫人?我让你去你就去,啰啰嗦嗦的,小心我将你卖了!”

锦儿叹了口气,只得下车去请人。

谢喜义正左右怒骂,冷不丁身后有人娇声唤他:“四老爷,您在这里做什么?”

谢喜义一回头,就瞧见一身锦衣的女孩笑盈盈的站在自己身后,说道:“我是东宫里思夫人的婢女,我们夫人方才都看见了,心里不忍心,都是一家人,夫人说您在这儿抓慌也无用,请您过去呢,她有办法让你见到谢成阴。”

她说着福了福身,先走一步。

谢喜义狐疑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马车,他方才来的时候谢霏霏上了马车,他全副身心都扑在谢成阴身上没留意到,原来谢霏霏这个东宫思夫人也在场。

只是在场有什么用!他要的东西,除了谢成阴谁都不能给他!

谢喜义是这样想,脚步却下意识的跟着锦儿走了过去,他还想看看谢霏霏到底能说出什么花儿来呢!

谢霏霏挑起车帘的一角,笑意盈盈的脸露了出来:“四爷爷,你这样是见不得谢成阴的!”

“哦?”还真是来帮自己的?

谢喜义挑眉:“你有什么办法?”

“谢成阴入宫去了,出来得傍晚,你就算现在去也是白去。”谢霏霏笑道:“其实,你想见谢成阴,就要想清楚,谢成阴的命门到底在哪里。”

“你的意思是……”谢喜义飞快的思索起来。

他年纪大了,吃过的盐都比谢霏霏吃过的米多,很快就明白了谢霏霏的意思:“你是让我去找淮安王爷?”

“是啊。”谢霏霏弯了眼睛:“王爷素来最重视礼仪,长辈登门,他一定不会推脱。”

终于听到了一句人话!

谢喜义大喜过望:“真的?”

“当然。不过,四爷爷去的时候可不能像今天来我们谢家那样空手,一来不礼貌,二来也没由头,你不妨准备一些礼物,如此一来王府就没理由不见。当然,你更不能像先前在我们谢家门口那样,被拒绝了就跳起来骂人,人家只会说你无赖。”谢霏霏笑着说。

谢喜义脸色一阵通红,啐道:“小丫头懂什么,你四爷爷是直脾气而已。”

明明是没教养!

谢霏霏在心里腹诽了几句,然而,面上,她仍旧是笑着说:“四爷爷别生气,我的意思是,你要是露出强势的一面,肯定不占理。要是被拒绝了,你就在淮安王府跟前这样做……”

第353章 拿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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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探身出来,在谢喜义的耳朵边一阵细语,只把谢喜义喜得不知如何使好,连连点头:“好,好,我就这样办!”

这事儿就定了。

谢霏霏赶着回宫,跟谢喜义分开后,她的笑容就真实了起来。

谢成阴,我看你怎么办,你的好名声,你的好风姿,经此一时,我看还有谁会记得你!

她不无得意的想。

谢喜义也分开了,他笑容连连,满是皱褶的脸上,一双眼睛露出几分精光,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他回了谢家大宅后,就吩咐孩子们将谢霏霏说的东西都准备好,就等裴谢堂和朱信之从宫里一出来,他们就要上门去求见。

此时,裴谢堂对这些还完全不知道。

她跟朱信之一同入宫,一路上说些趣事,倒是并无什么异常。入了庆林宫后,两人陪着曲贵妃说说笑笑,曲贵妃忽然开口对朱信之道:“信之,你最近有没有去见过你四哥?”

“没有。”朱信之放下茶杯。

曲贵妃身后站着的婢女清砂福了福身:“咱们娘娘最近总是睡不好,一闭上眼睛,就说看见了四殿下,整夜都不敢入眠。”

“我在想,你四哥是不是在怪母妃这么多年都没去看过他。”曲贵妃叹了口气。

朱信之道:“母妃请宽心吧,四哥是一个孝顺的孩子,知道母妃不能轻易出宫,怎么可能怪罪母妃呢?母妃总说梦见他,多半是四哥想您了,特意来梦里见见母妃,母妃不用太过慌张。”

“如果是想念我,我倒是巴不得他夜夜入我梦中来,但是……”曲贵妃脸色微变:“你四哥入我梦中时,总是披头散发一身是血,眼珠空洞,连身子都是扭曲的,他跟我说,他一个人寂寞得很,让我找个人下去陪陪他。那模样,真是要多吓人就有多吓人,唬得我醒来后就再也不敢睡觉,总觉得他会从哪里出来让我见见。”

朱信之蹙眉不答。

裴谢堂在一边听着,笑道:“四哥温柔敦厚,必定不会如此为难母妃,恐怕是什么别的妖魔鬼怪知道母妃想念四哥想念得紧,特意变化了他的皮囊,来引得母妃心悸不安呢?”

这话也不无道理。

朱信之点头:“要不,我请几位高僧来为母妃镇镇魂?”

“那也不必。”曲贵妃道:“恐怕正如成阴所说,是旁人化作了你四哥的模样。”

曲贵妃将头转向了裴谢堂:“我知道信之不能总入宫来,不然,你将成阴留在宫里陪我做个伴吧?”

“我?”裴谢堂勾唇,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她早就料到自己此次入宫没那么顺利出去,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这样直白。

曲贵妃点头:“嗯,成阴是学武的,身上煞气重,要是厉鬼,总能吓退他的。”

朱信之看向裴谢堂:“你愿意吗?”

“母妃需要我,我当然愿意。”裴谢堂脸颊上的梨涡很深很诱人,她微微一笑:“我答应母妃留下就是。”

曲贵妃听她答应了,和朱信之对望了一眼,长舒了一口气。

这事儿定了下来。

再坐了半个多时辰,曲贵妃就催着朱信之离开:“你快回去吧,这几次母子叙旧都是陛下开恩破格,你也要懂感恩,不能让你父皇为难。你总入宫来,让其他皇子看了,难免觉得心态不平衡,觉得你父皇偏心,偏疼你太多。”

“是。”人留下了,朱信之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当即躬身退下。

裴谢堂送他到庆林宫的大门口,朱信之替她将微风吹乱的秀发别在耳后,手指在她脸颊上微微一顿,他的目光柔得挤出水来:“我走了,你在宫里要乖。”

“我等你来接我。”裴谢堂笑着说:“来接我的时候,要带我喜欢吃的粽子糖。”

“好。”他笑。

他转身离开,路在脚下一点点铺开,将她留在这里飞不走,他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下来。裴谢堂没有看到,他目光里的柔情全部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毅到了极点的光,像夜晚的流星划破星空,带起一阵悸动。

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等这些事情了结,他可以带着粽子糖来找她,那时候,哪怕她哭也好笑也罢,打他也好骂他也罢,他都坦然接受。

然后……

他会紧紧的抱着她,再也不松开手!

这一辈子,他绝不会再跟她分开,他会用往后余生,一点点的偿还她受过的苦楚,让她余生安安稳稳,快快乐乐!

他说到做到!

朱信之的步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他走出宫外,迎着他所有的希望,走向新的一天。

好久后,朱信之每每想起这一天,都会生出无尽的悔意来。他恨不能让时间倒流,回到庆林宫分别的这一刻,他一定会牵着她的手离开宫里,死死将人绑在自己的身边,哪怕是死在她的手里,也好过那日日夜夜的分别和思念……

朱信之走后,裴谢堂重新回到庆林宫,曲贵妃笑道:“信之走了?”

“走了。”裴谢堂微微一笑:“母妃晚上爱做噩梦,我陪着您一块睡。另外,我打算一会儿去求见父皇,恳求他将雕翎弓送我,我放在床头。那雕翎弓从前在战场上杀死过万千敌兵,煞气最重,有它挡着,一定能让母妃安康。”

“怕你父皇不舍得。”曲贵妃抿唇一笑。

裴谢堂转着眼珠:“我去要,父皇肯定舍得。”

她果真去了一趟照得殿。

这个时候,宣庆帝一般在照得殿批阅奏章,这里梧桐成荫,最是凉爽。

然而,刚走到御花园西角,裴谢堂就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是三皇子朱综霖。

裴谢堂一见到他手里的东西,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朱综霖拿在手里的那东西,不就是雕翎弓吗?

“三哥!”裴谢堂跳出来。

朱综霖拿着雕翎弓正在研究呢,被突然跳出来的裴谢堂吓了一大跳,手中的雕翎弓险些落地,他险险在雕翎弓落地之前握住,抬起头来,便看到裴谢堂一张脸笑颜如花,顿觉后背发凉,表情惊悚的往后退去:“你,你干什么?你别凑过来!”

裴谢堂笑道:“三哥干嘛那么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

“我怕你揍我!”朱综霖撇撇嘴:“你以前下手可狠了!”

裴谢堂噗嗤一笑,笑容格外不怀好意。

既然怕她,那就好办了。

她伸出手:“你手里拿东西是雕翎弓吧,给我看看!”

“不,不行,这可是曲雁鸣要的东西!”朱综霖急忙将手往后藏:“你要是看了,肯定不愿意还给我。”

他认识谢成阴好多年了,谢成阴小时候常跟着陈茂离入宫,打得他满地找牙不说,还见了他的好东西就要抢。他就会一些三脚猫功夫,每每护不住自己的东西,要拿身份来压人,这丫头自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没用!

他算是怕了!

“给,还是不给?”裴谢堂收回手,捏了捏自己的十指。

那十指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听在朱综霖的耳朵里,别提多惊悚了,他哀嚎:“谢成阴,你怎么就缠着我阴魂不散!这弓我不能给你,曲雁鸣要的!”

旁人要的她还不抢呢!

裴谢堂嘿嘿笑:“弓还没到曲雁鸣手里,就不算是他的。我拿了去,他要是不服,你让他来找我呀。三哥,其实,我很久没有跟你动手,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你讨教,看看这些年到底是你的武功长进大,还我的进步更惊人。”

“……”朱综霖泪目。

你妹的,你一个武举状元跟我打,这不是欺负我吗?

他只敢腹诽。

裴谢堂的拳头扬起来,这位怕痛的王爷耐不住了,将雕翎弓送上:“拿去看拿去看,就看一会儿啊!”

“你怎么管父皇要的?”裴谢堂似笑非笑。

拿着沉甸甸的弓,抚摸着弓上的花纹,她的心里一阵悸动。

这弓,从父亲手上传下来,跟着她也有六年时间了。这六年来,雕翎弓跟着她走遍了大江南北,与她共同进退,那日在琼林宴上,她要不是碍于身份,早就跳起来想要,曲雁鸣总是跟她作对,然而最终却也没能如愿。

如今,她还是拿到了。

这是她的东西,出去玩了一圈,回来还是她的!

裴谢堂扬了扬手里的弓:“父皇送你了,是不是?”

朱综霖不无得意:“可不,我跟父皇说,这弓看起来不错,让父皇赏给我,我拿回去练练,下次秋狝用得到。”

裴谢堂抿唇一笑。

正因为朱综霖本身就对权利没什么欲望,在他眼里,这弓就是一张硬一点的弓,所以,宣庆帝愿意给他。

裴谢堂笑弯了眼睛:“三哥,跟你打个商量。”

“想都别想!”朱综霖反对。

他一看到裴谢堂那闪光的眼神,就知道这货准没安什么好心。而且在私心里,朱综霖有点不太喜欢谢成阴,他觉得谢成阴抢了本该是裴谢堂的东西!

这一点,不愧是跟裴谢堂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狐朋狗友,很够义气。

裴谢堂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她大笑:“多谢三哥,三哥待我真好,这弓,我就带走了!”

一溜烟的,她跑了。

朱综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晚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去追:“谢成阴,你给我站住!妈的,把我的弓还来!”

第354章 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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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哈哈大笑:“打赢了我,就还给你呀。”

“你你你……”朱综霖连连跺脚:“你简直是无赖!土匪!臭不要脸!”

这不是就看准了他打不过吗?

朱综霖大喊:“你再不还回来,我去告父皇!”

“你去告啊,你去我也去,我跟父皇讲,你连他赏给你的弓箭你都看不住,你辜负父皇的厚爱!”裴谢堂站住脚布,狡猾的看着朱综霖笑:“三哥,你还要不要去告,我可以帮你带个路,顺便跟父皇说道说道。”

朱综霖瞪眼:“我当然要……去。”

说到后面,声音已低了下去。

宣庆帝素来最不喜欢子孙无能,他是父皇最不看重的孩子,虽说父皇一样疼爱他,但是给他的期望是最少的。如果父皇知道他连自己的东西都看不住,以后更越发对他失望——帝王的失望,朱综霖不确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

他定住脚步:“哼,不要以为你不还,我就没招儿对付你。”

“什么办法?”裴谢堂咯咯的笑:“你是想找曲雁鸣来要?你去找找看,看他敢不敢来找我要回去。他要是听说弓在我这里,八成还要说,给得好,指不定还要问你,王妃的箭够不够用,不够用他给我送些。”

朱综霖瞪大眼睛:“放屁,曲雁鸣铁定打你个满地找牙。”

“三哥去问了再说。”裴谢堂挥挥手,潇洒的转身离去。

朱综霖又愤愤不平了片刻,只得出宫去寻曲雁鸣。

近来曲雁鸣不再游手好闲,他在琼林宴上被宣庆帝骂了一通,又出了事情,家国的那点热血都唤了起来。

宣庆帝亲自将他交到吏部,他自己是文武双科状元郎,又是绥国公的亲儿子,曲贵妃亲侄儿,吏部尚书无论如何都要给这个颜面,故而让他先在吏部做个主事,等熟悉了工作后,再提拔到吏部侍郎的位置上来。

吏部,年年官员考评分配都要经过他们的手,这可是一个大大的肥差,手中的权利大得吓人!

曲雁鸣一到吏部,多的是结交的人,昔日的狐朋狗友多有上门,或多或少表达了自己的意思,他却按得住性子,温和亲切又推拒有道的表达了自己还没站稳脚跟,等以后再说。

一来二去,非但没得罪人,反而声望大涨。

他先前游手好闲,旁人只看是个浪荡公子,如今理了业务,大家都惊讶的发现,曲雁鸣原来比他的兄长曲金鹤还擅长官场!

很多事情在他的手里变得很清晰明确,吏部办案要怎么办,考核要怎么考,他做了细细的分类和整理后,一应事务都变得井然有序。就连吏部尚书头疼到了极点的综合复评,在曲雁鸣的手里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去的这些年,他交好的朋友很多,每个人都对朝廷的政务发表了很多的意见,大家都看得出来现在实行的考核体制有什么问题,也早就根据这些问题提出过意见,曲雁鸣记性好,全部做了整合后,就用到了实际。

一番下来,吏部对他这个空降的吏部侍郎倒是心悦诚服。

他还在主事的位置上坐着,干的已经是侍郎的活儿,一整天都忙得很。

朱综霖到吏部来时,曲雁鸣正在埋头写公函,要求官员在年底的时候按照他的要求上报考核的材料,他才写了一段,一抬头,就见朱综霖愤愤然的冲了进来。

“天临,不得了了!”一进来,朱综霖就扯着嗓子嚷开。

曲雁鸣微微一笑:“什么事情不得了?”

“你的弓,那个弓!”朱综霖气得语无伦次:“那个弓被人抢走了!”

曲雁鸣的脸色一变。

他将笔放下,随后站起身来,脸上已有怒容:“怎么会被人抢走,你不是说万无一失,绝不可能带不走的吗?”

“我管父皇要到了,就是出宫的时候遇到了土匪!”朱综霖想起裴谢堂强买强卖的事儿,脖子扯着怒火盈天。

曲雁鸣道:“谁管你拿的,你没报我的名字吗?”

曲雁鸣在京中也是一等一难缠的家伙,惹上了他,保管吃不了兜着走。朱综霖亲切太过,手里没实权,论起威望来还比不上曲雁鸣。

“我报了!”朱综霖不服气:“但那家伙根本不听,她还说,让我自己来问问你,看看你敢不敢去找她的麻烦。还有还有,这家伙还说,你要是知道是她拿了雕翎弓,指不定还要问问她顺不顺手,弓箭够不够,不够用你还会给她送。”

“哪个那么嚣张?”这样挑衅的话,真是让曲雁鸣都来了兴致,他挑了挑眉,眼中露出一片玩味。

他曲雁鸣纵横京城好多年,还没遇到这样狂傲的对手呢!

朱综霖见他这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立即燃烧起看好戏的热情来,他添油加醋的说:“还能有谁,还不是谢家那个小兔崽子,淮安王妃谢成阴!哼,这家伙太不识好歹了,抢了裴谢堂的夫君,现在还有脸来抢裴谢堂的弓。真不知道是哪个给她的脸,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跟裴谢堂有仇,怎么就专门挑着裴谢堂的心头好来抢……”

是她!

曲雁鸣一愣,随即一阵旋风般卷走。

朱综霖话都还没说完,曲雁鸣的影子都快看不到了,他急急追出来,兴高采烈的说:“天临,你等等我!”

曲雁鸣揍谢成阴,这样的热闹他怎么能错过?

朱综霖跑得气喘吁吁,却见曲雁鸣没跑到哪儿,直直去了兵部,朱综霖险些撞到他:“你怎么跑兵部来了?”

曲雁鸣回头,脸上挂着愉悦的笑:“你不是说,她喊我给她送箭羽吗?我来兵部搬一点。”

“……”

朱综霖的下巴掉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你妹啊!

不是应该马上冲到宫里,跟谢成阴大打一场,将雕翎弓抢回来了吗?曲雁鸣满脸的笑容,活像是得了肉骨头的看家狗,一脸满足快乐是怎么一回事?

朱综霖做最后的挣扎:“天临,你不去抢回来?”

“抢什么,我本来也是想送给她的。”曲雁鸣哼着小曲儿挑着箭羽,百忙之中回头问了他一句:“她没有说要多少箭?”

朱综霖泪目。

他觉得很惊悚,目光复杂的看着曲雁鸣,见曲雁鸣的手从箭羽上转移到短兵器上,便是浑身一抖:“天临,宫里不让用武器!”

“哦。”曲雁鸣收回手。

还真是想送去给她!

朱综霖后背都跟着涌起一阵凉意,继而缓了缓,又觉得有点郁闷:“天临,你什么时候跟谢成阴这样要好了?我记得你第一次见到她跟我五弟一起出现的时候,你还生气得不得了,愤愤不平的数落我五弟不是人,还说裴谢堂死了,他就该单身一辈子给裴谢堂守灵来着,你怎么变得那么快?”他搔搔头,有点不解:“谢成阴给你喝迷魂汤啦?”

“……”曲雁鸣无语。

他自然是不能告诉朱综霖,那个人就是泰安郡主,是他藏在心口的那个人,这份心悦与欣慰,他只能独自品尝。

朱综霖瞧着他幽怨的模样,还以为他听进去了,继续说:“天临,你不要想不开啊,天涯何处无芳草,咱们东陆好看的女人多的是,你何苦非要跟我五弟去抢呢?”

“我没抢。”曲雁鸣终于开口,声色发苦:“抢也抢不过来。”

朱综霖想了想,跟着也点头:“也是,凭着我五弟的性情,他肯为谢成阴做那些,就是真的爱极了她。他肯定不会舍得放手的。他那个人最倔了,要是不放手,哪怕你打破了脑袋也要不来。天临,还是算了吧,没来由的,别跟我五弟争。”

他苦口婆心劝得口干舌燥,曲雁鸣却半天都没答一句话。

只是,曲雁鸣的神色有些愣怔。

他抢不过,不是朱信之不放,而是那个人铁了心要跟朱信之栓在一起,死了也要回来找朱信之……

他有无数的办法让朱信之放弃裴谢堂,却没有一个办法,能让裴谢堂离开那个人。真正喝了迷魂汤的不是他曲雁鸣,而是裴谢堂那个没良心的!

曲雁鸣将刀放下,将挑好的箭也放下了,心情格外失落的蹲了片刻,他起身说:“我不去送箭了。”

朱综霖大喜。

然而笑容还没到眼睛里,就见曲雁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你帮我送去。”

“……”什么叫晴天霹雳,这就是!

朱综霖欲哭无泪,垂死做最后的挣扎:“不是,你就非送不可吗?”

“你那八面潇湘绣还要吗?”曲雁鸣勾唇:“想要,就送。不送,我就将那八面潇湘绣送给你的死对头韩童亿。”

他是把朱综霖吃得死死的!

朱综霖愤然的抱了三十只箭入宫时,想起谢成阴的凶狠来不免胆战心惊,想到那八面潇湘绣,又露出狂热之色。

再见到裴谢堂,朱综霖眼角直抽:“我算是明白了,你让我去问曲雁鸣,压根就是为了使唤我。你可真歹毒。”

“哪里哪里。”裴谢堂嘻嘻笑着,捏着箭在跟前细看:“除了皇族,这朝廷也没几个人敢带利器入宫。多谢啦,三哥!”她心情大好。

第355章 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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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之后,裴谢堂在宫里呆了下来。

得了雕翎弓,又得了曲雁鸣送来的箭羽,裴谢堂的日子也不觉得很无聊。她在宫里没有什么约束,曲贵妃有自己的习惯,起来后就到中宫去定省,从中宫回来后,她回到小佛堂去待一会儿,抄抄经文,一上午就过去了。中午时分用了午饭,她要带着婢女们到御花园去走走消消食,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等再回来开始歇午觉,等午觉醒来,曲贵妃会读读书、刺刺绣。之后,用了晚饭后,曲贵妃如果没什么大事,会早早睡下,等待新的一天。

这样的日子,对裴谢堂而言简直是无趣。好在曲贵妃知道她的性子,除了晨昏定省要她跟着去,其他时间就由着她的性子来。

第一天,裴谢堂略有些不习惯。

她起来得早,先打了一遍拳法,又舞了一遍刀法后,曲贵妃起来,两人一同去中宫。

她的身上有种朝气,曲贵妃看着她笑:“成阴到底是年轻,精神气看着是真好,我跟你一般年纪的时候,身体没有你这么好。”

“那是母妃有福气。”裴谢堂回说话:“从前母妃还在曲家时,兄长们都疼着您。等嫁了人,夫家又疼您,您不受苦,自然就少些锻炼。”

曲贵妃咯咯的乐:“你这张小嘴真会说,不怪会将信之哄得团团转。那孩子啊,从小就不爱说话,你都不知道,我从前还总担心他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子呢。”

曾经有一次,她等不及时,朱信之入宫后,她问朱信之:“儿啊,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感情不便启齿。你跟母妃说说,母妃不会歧视你的。”朱信之满面不解,她咳了咳,就说:“你的意中人要是跟你一样的男子,那也没关系,你带进宫来给母妃看看,母妃不告诉你父皇。”

当时朱信之一杯水差点就呛到了肺里去,直咳得满脸通红。

她闹了这么一个笑话,自然对儿子的事情越发的不敢过问。

尤其是泰安郡主裴谢堂的那一出。

当时她久等朱信之娶妻等不到,裴谢堂出生好,相貌好,才能好,就是性情张扬一些,她也觉得挺不错,尤其是裴谢堂对朱信之还掏心掏肺的,她觉得难得,故而一度将裴谢堂当成是未来的儿媳妇,总想着儿子就算暂时不习惯裴谢堂,等日子长了,他自然知道哪个对他是真心的,会被打动。结果……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刚见到谢成阴的时候,曲贵妃就想,这个女孩样貌性情皆不如裴谢堂,到底是哪儿打动了自己的儿子呢?

眼下,这个答案真清晰啊!

说情全凭一张嘴,果真是在所不假!

曲贵妃很感叹。

裴谢堂见她高兴,那好听的话儿更是不带喘气的,一连串的说了出来:“母妃白担心了不是?王爷从前是觉得这世上的女人,除了母妃都很一般,故而才懒得找,毕竟跟母妃差太远,他看着闹心不是?这不拖得时间长了,深更半夜跟我一遇上,夜色朦胧罩住眼睛,王爷一个不留神,就被我坑了。”

“你也很好。”曲贵妃笑:“我看得出来,信之很喜欢你。”

不显山不露水,有时候是一件好事。

从巴巴送人到宫里来躲避祸患,曲贵妃就知道,自己的儿子这一次是真的动了心的。

裴谢堂抿唇:“还是比不上母妃。王爷送我入宫来,其实除了想让我多陪陪母妃,就是让我多跟母妃学习学习。”

“你啊你!”曲贵妃越发高兴。

两人有说有笑到了中和宫,陈皇后已梳洗装扮完毕,她们是来得最早的,见了礼后,陈皇后赐座,对裴谢堂的态度不冷不热:“淮安王妃这一次入宫来,听说是要长住?”

“回皇后娘娘,不是长住,只是小住几日而已。”裴谢堂低头不说话,这种时候,自是长辈们说话的时间,曲贵妃替她回答了。

陈皇后颔首:“虽说是小住几日,也需跟陛下知会一声。”

“已跟陛下请了旨意,陛下同意了。”曲贵妃抿唇,淡淡的说:“这事儿都怨臣妾,臣妾近来总是心生不宁,噩梦连连,信之担心,这才让他的媳妇儿来宫里陪陪我这个老婆子。其实,耽误了他们年轻人也不太好,臣妾心里惶恐。”

“年轻人分开久了,确实不妥当。老五家里还没个一男半女的,为皇家开枝散叶的事情,你要上点心。”陈皇后训话。

曲贵妃顺从的应了一声:“是。”

“如今淮安王府里只有成阴一人,着实冷清了一些,等过些日子,我再跟陛下请旨,让他给信之赐两个侧妃。”陈皇后沉吟了一下,又道。

曲贵妃低垂眼皮,遮盖住不喜,语气略有些僵硬:“这个,让陛下斟酌吧,妾身并无意见。”

裴谢堂倒是一点都不生气,相反,她笑容很大,很开心的模样。

这表情让陈皇后一凝。

这事儿她并非一定要在这时候提起,故意在裴谢堂跟前说,也是想要让裴谢堂着急吃醋,最好在自己跟前露出些不敬来,她便能在此处上做点文章。结果,这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对于旁人要给自己的夫君塞几个女人这种事情,她一点都不生气?

除非……

陈皇后眼波一凝,带了几分了然的看着裴谢堂。

难道……淮安王妃根本不喜欢朱信之?

她心中飞快的盘算起来。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听说,谢成阴在嫁给朱信之之前,跟一个商户,名叫高行止的关系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谢成阴出嫁,家中只给了二十八抬嫁妆,那高行止却不顾一切的给她凑了五十四抬嫁妆,足足压了淮安王府送去的四十八抬聘礼一筹,赚足了颜面。这事儿在谢成阴三朝回门时被她的亲姐姐说了出来后,就一直传得沸沸扬扬。

这真有点意思。

先前太子去参加朱信之的婚礼,回来时说,朱信之宠这位王妃是宠爱得很,那么冷心冷情的一个人,是亲自抱了人进门的,一步都没舍得让新娘子走。

两人成婚后,王爷无论走到哪里,大多都跟王妃形影不离,连带着上次被无知的百姓围攻,为了谢成阴能吃上一口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朱信之不顾风险也要出府门去买,这份深情,旁人看了都说痴心!

陈皇后笑,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她转了态度,温言问裴谢堂:“成阴来宫里,住得还习惯吗?宫里不比在自己家里,规矩多,人也多,事情也多,你还应付得过来吗?”

“回皇后娘娘。”裴谢堂笑得梨涡荡漾:“宫里规矩虽多,但一切有很有章法,按照章法来,也不觉得繁琐。再说,皇后娘娘关怀,母妃又照顾,儿臣过得很开心,习惯!”

她是极其会说话的,连朱信之都能哄得开怀,自然也哄得陈皇后通体舒泰。

陈皇后越发和煦了三分:“好,好,习惯就好。”

话匣子就此打开,陈皇后便问了一些关于武举考试的消息:“琼林宴你也在,说是武举状元,马上就要到分科定位的时候了,你有没有想好要到哪里去?”

“还没想好。”裴谢堂答。

她心中自有打算。

按照这个事情的发展走向,她注定是再也不能进入这官场了。她如今已是淮安王妃,身居高位,不适合在抛头露面领兵打仗。等此间事情全部了结,她要么身败名裂隐世不出,要么远走他乡改头换姓,什么武举状元,那不过是为了完成自己目标的一个棋子而已——没有武举状元,她进不来琼林宴,没有琼林宴,她何谈开展后续这些东西,扳倒陈家?

至于之后的职业规划,确确实实不在裴谢堂的考虑中。

陈皇后闻言却是大喜。

没想好,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越发肯定了心中所想,颔首道:“没想好也没关系,信之那边疼你,定然会为你考虑的。再则,他在西北军中,你以后少不得也要随军吧?”

“儿臣听从父皇的安排。”裴谢堂没答应,搬出了万能的答案。

陈皇后更高兴了。

她仿佛找到了另一个打击朱信之的路,兴高采烈的问起裴谢堂比武场上的事情来。三人说了一会儿的话,其他妃嫔也来请安了。宣庆帝的后宫人不多,因明日后裴谢堂可以不用再来,她自然一个都没记住,只记得跟曲贵妃素来交好的洛贤妃。

从中宫出来,洛贤妃陪同,见到谢成阴,她很高兴:“成阴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远远看见我就想跟你说会儿话,可惜,时间仓促,也没那个机会。这次在宫里多住几天,时常来我那儿走动走动。你认得我儿朱综霖吧?我可听说,你小时候曾将他打得满地求饶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她说着幸灾乐祸的笑起来,似乎儿子被人收拾了,她乐见其成。

裴谢堂见到她也很高兴。

从前宫里真心欢迎她的地方,曲贵妃的庆林宫都要排第二,排第一的自然是洛贤妃。

朱综霖跟裴谢堂的关系好,洛贤妃的麒麟宫,裴谢堂也是长期走动的地方,洛贤妃性情疏阔,同宣庆帝认识时,她女扮男装行侠仗义,骨子里很想当侠女。她脾气跟裴谢堂相投,又恨儿子不成器,对裴谢堂俨然是当自己的亲女儿一般。

第356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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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曲贵妃是第一次听见,她忍不住笑:“还要这样的事情?”

“那都是好多年前了。我现在已经不敢打王爷了。”裴谢堂抿唇:“王爷的威望日渐升高,我可不敢跟他动手。”

她大言不惭。

洛贤妃则满脸遗憾:“这样啊,好可惜。我还说明日我让综霖再入宫来,你们较量一场呢。这孩子,好久都没入宫来看我了。”

裴谢堂哑然。

她昨天才在宫里遇到朱综霖,原来朱综霖并非是来见洛贤妃的,看来,还当真是为了帮曲雁鸣拿雕翎弓。也真是的,从御花园到后宫虽说就短短几步路,但对他们这些皇子来说,这几步路根本不容跨越,要进后宫这道门,还得领书请宣庆帝批复,这就实在麻烦。

她笑道:“三王爷也不能总入宫来,他比我都孝顺,肯定很想念贤妃娘娘。”

“谁知道。”洛贤妃不上当,她恨铁不成钢:“那崽子,我有时候都怀疑到底是不是我生的,怎么这么没出息!”

曲贵妃跟她交好,闻言宽慰:“我看着三王爷这样觉得挺好的,他不像太子那样,整日里被人盯着看着,也不像我家信之,忙忙碌碌,一辈子都在操劳。更不像他二哥,游手好闲没个稳当。三王爷这性子最让人舒服,依我看,咱们陛下也最喜欢他。”

洛贤妃只是叹气:“好在我对他也没什么期望,要求不高,他好好活着,别开罪了陛下和太子就行。”

曲贵妃道:“他不会的。三王爷是个孝顺孩子,知道贤妃妹妹需要他,怎么都不可能犯错,将来陛下百年之乎,贤妃妹妹肯定是要出宫同他团聚的,三王爷府中一群孩子,那时候贤妃妹妹就享福了,儿孙环绕膝下,当真是趣味无穷。”

“说到孩子,成阴,你是不是快有好消息了?”洛贤妃忽然转了话头。

裴谢堂的手下意识的搭在小腹上,孩子……她还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但不管是不是,她都不会告诉宫里的人。

她摇头:“正努力呢。”

曲贵妃本也万分期待,闻言露出失望之色。

还是没有。

不过,这种事情,她知道急也是急不来的,只得笑道:“成阴久病,才好起来,总要调理好身体才能要,不然出了什么事情,我哪里去找一个贴心的儿媳妇?”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庆林宫外。

曲贵妃邀请洛贤妃:“妹妹进来坐坐?”

“不了。”洛贤妃摇头:“我昨日新得了几盆茶花,赶着回去让婢女们移栽到花圃里,就不耽误了。成阴,空了记得来我的麒麟宫里玩。”

裴谢堂得体的应了,洛贤妃就走了。

回到庆林宫,曲贵妃便要去小佛堂,裴谢堂不方便跟着她进去,便拿了自己原先就准备好的绣活儿出来绣着玩。

庆林宫里的几个婢女都是刺绣的高手,清砂的绣工最好,裴谢堂多有请教。

一上午的时间,那荷包倒也有了几分轮廓。

只荷包上的图案着实让清砂觉得奇怪,也没见谁家绣个人的,她拿过去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心里都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别扭——那画,一看就是画的朱信之,飘逸又出尘,像极了王爷!

于是,清砂看着裴谢堂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复杂。

她暗恋朱信之已有多年,自打来到庆林宫做了曲贵妃的亲信,她第一次见到朱信之,这个人就踩着步子踏进了她的心里。只是曲贵妃很不喜欢自己宫里的人勾搭她的儿子,从前的大宫女白莉就是因为想爬朱信之的床榻没成功,被曲贵妃发配到了幽庭司。她心中有这个禁忌,自然不敢对朱信之有任何旁的心思,只守着这一点执念,觉得能看到那个人就好。

她很羡慕裴谢堂。

听说谢成阴从前在府中并不受宠,连她自己的亲爹都没把她当一回事,是认识了王爷之后,她才有了一点人样子。

能嫁给淮安王爷,是多少女人这一辈子的梦,也是她清砂求而不得的梦!

只是,看着裴谢堂刺不上几针就要惨叫一声,她的眼角狂抽:“王妃,要不然,奴婢替您绣吧,到时候就说是您自己绣的。”

不能嫁给王爷没关系,要是王爷能佩戴她绣的荷包,也是很幸福的事情!

清砂这般想。

她要是自己送,朱信之未必就肯要,但淮安王妃送的,朱信之就一定会珍而重之的佩戴着,舍不得丢,更舍不得不要。

裴谢堂盈盈一笑:“王爷不缺这一个荷包,我之所以要自己绣,就是想送他一份心意。”

“哦。”清砂的声音闷闷的。

裴谢堂心口一愣,随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便道:“不过,你的心意也能白费了。这样吧,我再画一幅画,你帮我绣,等绣好了,哪一个样子好,我就送哪一个。”

清砂连连点头:“好!”

她是绣娘出身,她的女工绝对不会比裴谢堂差的!

裴谢堂当真放下手中的绣品,重新选了一块月白色的布料,将人物轻轻巧巧的画上,交给清砂。清砂搬了个凳子坐下来,在她旁边一针一线的刺绣,时不时的也教导她要怎么行针走线,才不会让线头打结,刺出来的线条流畅好看。

如此一来,有人陪着倒是顺利了好多。

只是,到了收工的时候,裴谢堂的手指上多了无数的针眼儿,反观清砂,她手中的绣品已经成了型,只差寥寥几针就能收工。

裴谢堂看得很沮丧:“你怎么那么快?”

“荷包很简单啊!”清砂笑:“只是王妃不擅长此道而已。”

裴谢堂很恼怒:“我就不信,我连个小小的荷包都征服不了!”她冒着性子拼命的追赶清砂的步伐,本是要绣五天的荷包,等日落时分时竟完成了。绣面好了,缝合就简单很多,裴谢堂照着清砂的样子一针一线的缝补,烛火下的影子微微摇晃,等最后完成时,她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跟着噼里啪啦的一顿响。

“啊,舒服!”裴谢堂满足。

清砂也站起来活动手脚,看着外面的天色蹙起眉头:“都天黑了。”

“怎么,还有事情?”裴谢堂不解。

因为她在宫里,地位又是个王妃,庆林宫里的人要服侍她,品级太低的自然不够格,曲贵妃让清砂来陪伴她,故而这几天清砂的活儿应该不多才对。

清砂担忧的说:“天黑后,娘娘就该睡觉了,她这几日总是爱做噩梦说胡话,也不知道现在睡了没?”

“不要担心,今夜是我陪同母妃一同睡。”裴谢堂对她的衷心很赞赏:“你累了一天,歇着吧,此时要是母妃睡了,床前也有人守着。”

“奴婢还是要去看看才放心。”清砂很坚持。

裴谢堂劝阻不了她,只得由着她去了。清砂走后,裴谢堂传唤人洗漱,之后跟着进了曲贵妃的寝宫,恰好遇到清砂从里面出来。

裴谢堂问她:“母妃怎样?”

“娘娘躺下了,正在看书,奴婢替她添了安眠香就出来了,估摸着一会儿她就要睡着。”清砂回答。

裴谢堂点头,吩咐她:“你去歇着吧,明天早点起来,陪母妃去中宫定省。”

“是。”清砂应道。

她退下了。

裴谢堂走到曲贵妃的床前见安,曲贵妃笑道:“你在外面的软塌上安歇,要是睡不惯就不要勉强,回偏殿去歇息。我也是担心会吓到你!”

“儿臣不怕。”裴谢堂微笑:“母妃,夜深了,看书伤眼睛,我替你吹了烛火,您歇下吧?”

“好。”曲贵妃将书递给她,颔首。

裴谢堂替她将书放在桌子上,回头吹灭了烛火后,抹黑爬上了屋子里临时新加的软塌。曲贵妃新村歉意,给她铺了厚厚的一层被子,躺上去软软的。裴谢堂觉得身体像是被一团棉花包裹着,软绵绵的很舒服,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她白日里也累,刺绣让她的眼睛酸痛得很,迷迷糊糊的也就入了梦。

裴谢堂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穿一身素来长裙,披头散发的走在一条荒无人烟的路上,又渴、又累,头上的太阳很烈,她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她走了很久很久,精疲力尽,心中充满了恐惧与惊慌。眼前的风景一变,荒芜的道路变成了箕陵城外无边无际的荒漠。她一脚踩空,那脚下的沙尘像无尽的漩涡,用力拖着她往下拽。她奋力的挣扎,然而,越是挣扎,那沙土便将她吞噬得更快。

转眼间,她的半截身子已经被掩埋在黄沙之下。

裴谢堂满心绝望,她大声的喊:“有没有人呢,有没有人能救救我!”

远处,一点月白色的影子缓缓移动过来,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一个人。他长身玉立,面容好看到了极点,他一头秀发随风飞舞,像极了水底的海草。

他站在流沙边,沉静的看着裴谢堂在沙土里挣扎。

“信之,救我,救我!”裴谢堂大声的喊,她向他伸出手去。

朱信之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裴谢堂越发着急,她高声质问:“凤秋,你不认我了吗?我是裴谢堂,我喜欢了你六年,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能见死不救!”

第357章 细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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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略略有了点反应。

他抬起手来,做了个揖,直起腰时,他目光带笑,沉稳非常的说:“郡主,走好!”

“凤秋!”裴谢堂不敢置信。

朱信之哈哈笑着,决然的转身走了。裴谢堂顿时全无了挣扎的力气,任由那滚滚黄沙将她完全的拖入无边的地狱,眼前一片黑暗,裴谢堂眼中泪意汹涌,她明明应该看不见那个人,却透过无尽的沙土,看见朱信之走向了远处的另一个人影。那人影纤纤瘦弱,高挑怡人,朱信之上前揽住她的肩膀,两人像一对神仙眷侣一般慢慢走远。

那女子回头走着走着,忽然回头看了裴谢堂一眼。

那一眼,女子满脸笑意,脸颊边的梨涡醉人。

赫然是裴谢堂在镜子里看习惯了的那张脸,属于谢成阴的脸!

她仿佛听见谢成阴的声音在说:“郡主,多谢你啦,要不是你,我哪里有机会成为王爷的妻子?以后,王爷的一辈子都归我所有,至于你……”盈盈笑脸陡然间变得狰狞异常,谢成阴一字一句的开口,语气夹杂着无尽的怨毒:“你占有我的躯体,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这些都是你欠我的。你,就给我死在这里,永生永世都不要妄想同我抢夺这具身体!”

“啊!”

裴谢堂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般,谢成阴的脸在她脑中无限制的放大,她只瞧见朱信之搂着她一步步走远,便觉一颗心被利刃一片片切成了碎片。

黑暗,将她完全吞噬前,裴谢堂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

“王妃!”这一声刚刚发出,满身的压力便陡然一轻,她好似解脱了一般,从沙土中挣脱了出来。眼前灯光朦胧,是混迹在宫里的落霞点着一盏烛火在推她。见她睁开眼睛,落霞眸中带着几分担忧:“王妃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是……梦吗?

裴谢堂环顾四周,没有黄沙,并非荒漠,她不在箕陵城外,她在庆林宫中。

一头的冷汗,秀发都已经湿透了。裴谢堂坐起身来,头痛欲裂,她捏着额头问落霞:“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刚过。”落霞回答。

裴谢堂嗯了一声,挥了挥手:“你将烛火放在桌上,去歇着吧,我没事。”

落霞没再多话,将烛火放了,躬身出去。

裴谢堂重新躺下。

这一次,她的睡衣并不汹涌,刚过做了一场噩梦,她的脑袋有片刻的迟缓,她看着屋顶的梁木,脑中一片空白。

刚刚的那个梦,好真实,真实得令她感到一阵恍惚,回忆起朱信之搂着谢成阴走远,心口仍旧像车碾过一样的疼。她将手放在心口上,感受着身躯怦然的跳动,一阵一阵,很快,她能清楚的感觉得到。她睁着一双眼睛想:“难道,真正的谢成阴从未远去,一直活在这具身体里,同自己并存吗?她憎恨自己强多了她的身体,借着这个梦,她来表达自己的冤枉,并诅咒自己去死吗?”

裴谢堂不知道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她只是觉得恍惚。

不是她的东西,终究不是她的,她就算得到了,应该也是镜花水月一场。

心,一声一声的在跳,裴谢堂顿觉心灰意冷。

她这一生,到底真正得到了什么?

她问自己。

然而,很快,裴谢堂就笑着给了自己不轻不重的一耳光:“裴谢堂,你怎么也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你得到了什么?你得到了高行止情比金坚的情谊,你得到了黎尚稀、徐丹实、陈舟尾和贺满袖誓死追随的中心,你得到了西北军将的拥戴,你还得到了全国百姓的愧疚和歉意,你得到了千古流芳的英名,除了这些,你还要什么?”

人心不足蛇吞象!

裴谢堂笑道:“你还想得到朱信之的爱,可是,你别骗自己了,那爱,不是给你的,他是给谢成阴的!”

梦里的谢成阴,才是那份爱的真正拥有者,她,不过是一个掠食者而已!

她又想起曲夫慈的话来:“陈茹卿扑到王爷的怀里,王爷扶住了她。”

他说有要紧事,然而,他的要紧事,就是同陈茹卿见面。

裴谢堂勾唇。

你看,从头到尾,他宁愿对一个没什么交情的陈茹卿嘘寒问暖,都不曾对你有半点温言,你又相信什么,期待什么?

她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这一次,她没再梦到朱信之。

她梦到了阔别了半年的战场。是临回京城在斡尔瀚城打的那一仗,她领了骑兵冲锋陷阵,旧梦家国,她像回到了自由自在的一片天地,她纵横厮杀,全然不把那些北魏兵放在眼睛里,血染沙漠,西北的军将们都围绕在她的左右,她举起手中的方天画戟,他们大声喊:“郡主千岁!寒铜军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第一……”

那声音远远的送出去好远,远处的北魏军闻风丧胆,不敢再继续追击。

裴谢堂骑在马背上,见状哈哈大笑,畅快自得。

黎尚稀等人跟在她身边,他们也哈哈笑着,勾肩搭背的说:“那群北蛮子像不像是丧家犬,跑啊,再跑快一点,跑回你们北魏老家去,找你们狗皇帝哭诉啊!”

“穷寇莫追!”纪迎初老派横秋的反对。

秦叔叔说:“无妨,后方的埋伏,老朽已经设法给他拓跋锦端了!”

苏琪从远处跑过来,恨恨的踹了她的马儿一脚:“裴谢堂,你说话不算话,不是说好这一次是我带兵的吗?”

红衣张扬,来人巾帼不让须眉,是个女将军。

是她在军中最好的朋友。

裴谢堂咯咯笑,正要说话,那马儿却受力发了癫狂,一阵狂乱的摇摆,将裴谢堂摔下马背。后背一疼,砰的一声坠地,裴谢堂哎哟的呻吟着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不是摔下了马背,却是摔下了床。

这个梦她喜欢,她没急着起来,坐在地上好一阵愣怔。

裴谢堂笑着想,她果然还是最喜欢西北,等此间事情了结,她一定要想办法回去,哪怕从此就生活在箕陵城的陋巷里,也总好过在这里虚度青春。至少在那边,她还有朋友,还有很多牵挂她的人,她不必仰仗谁的鼻息,像可怜的哈巴狗一样,摇着尾巴等主人怜悯。

她站起身来。

一起身,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裴谢堂撑着软塌,抬起头时,就瞧见床榻前的香炉里,一炉香在缓慢的燃烧,袅袅青烟飘摇,慢慢散在空气里。烛火映衬下,这青烟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想起来,这香是清砂特意进来为曲贵妃燃放的安眠香。

裴谢堂蹙眉,她离这安眠香那么近,按照道理来说,她应该是睡得很沉,怎么会连连做梦,怎么都睡不好呢?

想到这儿,她索性走进了些许,低头去闻那香气。

凑得近,那香味冲入鼻腔,头晕目眩的感觉越发厚重,然而奇怪的是,她的脑袋很活跃,并无睡意,身子却沉甸甸的,说不出的难受。

这香有问题!

几乎是一瞬间,裴谢堂就断定。

她火速的回头看了看门外,门外无人,她的影子投在窗户上,很清晰。裴谢堂慢慢的蹲下身子,等影子看不见,才轻手轻脚的掀开香炉,想了想,用发簪轻轻压了一块安眠香,挑在掌心后,她重新合上了香炉。将这一点碎香包好,裴谢堂将簪子上的珍珠转开,取出一个白色的药丸子放在嘴巴里。

神思陡然清明,裴谢堂头脑一片澄澈。

她带着三分打量,将脑袋枕在手掌中,她看着曲贵妃的床榻想:“原来曲贵妃说睡不好让我入宫来陪着,并非全然是为了将我困在宫里,她日日闻着这安眠香,当然睡不好。这话并不全是假话。”

可是,清砂到底是谁的人呢?

这么多年来,她隐忍在曲贵妃身边,从来不动手,为何现在就动手了?

不,也不对!

曲贵妃能在宫里生存下来,平安生了两个儿子,她的本事和聪明不容小觑。既然曲贵妃很警觉,就绝不可能容忍自己的亲信是个细作。

清砂一定是最近才背叛曲贵妃的!

这安眠香如此厉害,她不过闻了片刻就中了招,曲贵妃日日闻着,难怪会有幻觉。莫非,清砂的用意是想让曲贵妃精神错乱?

裴谢堂盯着横梁想,到底是怎样的好处,才能值得清砂铤而走险?

她对宫里的消息所知不多,答案自然一时间也想不到。裴谢堂翻了个身,很认真的想,既然如此,那就等明天找到自己鬼养阁的人再问个清楚吧。

只是曲贵妃这儿又怎么办?

裴谢堂很发愁。

她跟曲贵妃无冤无仇的,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可这安眠香味道独特,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替换掉不太可能,她自己解毒的药剂只有这一颗,怎么都不能解救曲贵妃于水火之中。要是祁蒙在宫里就好了,她最擅长解毒,一定能有办法。

想到祁蒙,裴谢堂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对啊,她怎么就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裴谢堂眼珠一转,很快就有了另一个可以行得通的主意。她放松下来,便要入梦。恰在这时,一直沉睡的曲贵妃那儿传来了动静。

第358章 责罚

一双手挑起了曲贵妃的窗幔,随后,曲贵妃的脚伸出了床榻,曲贵妃坐了起来,在床沿坐着,一双眼睛空洞的盯着前方看。

裴谢堂给她吓了一跳,她是战场杀伐之人,自然不怕鬼神,见曲贵妃坐了起来,就耐着性子看是怎么一回事,也好说给祁蒙听。

曲贵妃坐起来后,并无任何反应,她就盯着前方的空气,嘴巴里嘀嘀咕咕的,像是在说话。

“孝裕,你在下面过得好不好?他们还欺负你吗?你告诉母妃,母妃明日就让人去挖了他的坟。孝裕啊,你最喜欢吃红薯粉,母妃明天给你做,好不好?”

曲贵妃语气温柔。

空气里自然无人应答,曲贵妃也不恼怒,继续说着无边无际的话。

“孝裕啊,你想你弟弟吗?你一走十几年,信之都是大人了,他娶了妻子,眼见着也要有孩子了。什么,你不甘心?那你想要母妃怎么做?”

“替你娶一门妻子,可以吗?”

“不行。”曲贵妃神色惊恐,似乎“四皇子”说了什么,让她大惊失色。裴谢堂只听曲贵妃一字一字的说:“你要我杀了谢成阴,让你五弟重新变成一个人?那不行,孩子,那不行。你五弟很喜欢她,你以前也最喜欢你五弟,你不想看见他幸福吗?”

“母妃知道,母妃知道我儿受苦了!”

“好,母妃答应你!”

裴谢堂听到后面,便觉后背有些发怵。

曲贵妃一板一眼的问答,像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站在她跟前这般与她说话。

可跟前无人!

裴谢堂听见她提起自己,还说要杀了自己,让朱信之变成一个人,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朱孝裕”会不会这样说,她不知道,但疼爱儿子如命的曲贵妃这般说着,就证明了清砂的安眠香确实非同小可,看来,这安眠香不但会让人做噩梦,还会在潜移默化中,让一个人的性子大变,变得狠厉暴躁。如果曲贵妃继续用这香,不出多久,就该因为种种事情被宣庆帝厌恶了吧?

她蹙起眉,莫非,这是后宫争宠的手段?

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裴谢堂不信。

她冷冷一笑,要看这安眠香到底是谁给清砂的了!

要是宫里别的嫔妃,她愿意相信是为了争宠。可若是陈皇后或者孟贵妃之流,背后的意味就有些耐人寻思了!

曲贵妃说了好久的话,后来,裴谢堂睡着了。

等醒来时,天色已亮,她睁开眼睛,就瞧见曲贵妃坐在床上,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双手。裴谢堂看过去,她的指缝上染了很多泥土,不知她昨天后半夜去做了什么。

裴谢堂很快就知晓了答案。

曲贵妃挠墙了,墙壁上,还留着无数她的指甲印!

“母妃别担心,只是梦游而已。”裴谢堂宽慰她:“我昨天醒了,瞧见母妃起来说了会儿话后,就在屋子里活动。我府中的医女祁蒙曾经说过,人的精神长期紧绷时,很容易在睡着后,身体以为人还没睡着,就指挥人起来活动。不碍事的。”

第359章 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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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就有劳太医开方子。”裴谢堂微微一笑,示意祁黔跟着自己:“祁太医,请你跟我来这边方子。”

祁黔见状,便知道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应声道:“是。”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外厅书房,裴谢堂示意祁黔前去写方子,祁黔一边写,她一边同祁黔聊天:“祁太医,我妹妹在你府中如何?”

“祁蒙很好。”祁黔笑道:“多谢王妃挂心。”

“都是自家姐妹,挂心是自然的。”裴谢堂眼眸深深的看着祁黔:“我前几天还在我母妃跟前夸奖祁蒙,说她医术高明,我母妃听了很有兴趣,还说要是祁太医你得空了,一定要带我妹妹来给她见一见。祁太医,则日子不如撞日子,不如就今天吧?”

祁黔一愣。

裴谢堂笑道:“怎么,有困难?”

“祁蒙只是普通医女,这突然入宫,怕是不妥当吧?”祁黔小心的看着她,这淮安王妃终究并非大家出生,还闹不明白,这宫里不是人人想来就能来的地方。像祁蒙那样的女孩子,不得后宫之主同意,是万万进不来的。

今日宫中发生什么事情,他原本不知道,但眼下看看躺在床上的曲贵妃,那就一切明了了。

后宫之中,能有权利责罚这位贵妃娘娘的人,也就只有中和宫里的那一位了!

祁黔不敢保证,今日要是祁蒙当真踏入这宫里,明日,他祁家的招牌还能不能保得住!

裴谢堂蹙眉:“我给你的理由也不行吗?”

“从前是可以,今日嘛……”祁黔含蓄的看了一眼里面。

裴谢堂立即会意。

今日曲贵妃触怒了皇后娘娘,后宫之中最会看脸色,今日之后,必定不会再有人敢对曲贵妃示好。不过,这些人也是会看的,想来现在后宫中的人都在等着看曲贵妃的反击,要是曲贵妃反击得当,地位就能保得住,要是反击不得当,恐怕,就此成为落水狗,人人喊打。

裴谢堂笑了:“你只管回府去带,回来照样通传,剩下的都交给我,我保证你带着祁蒙能进来不说,以后,谁都还会高看你祁家一眼。”

祁黔眼睛一亮。

裴谢堂又补了一句:“包括陈皇后,她不但不会怪罪你,还会对你格外开恩。”

“当真?”这一下当真是说到了祁黔的心里去。

他自从进入御医院,一步步从一个小小的太医走上今天的院判,每一步都十分艰难,故而他比旁人更坚定的知道,要想往上爬,就必须攀住一棵大树,紧紧的依附着这大树生存,他才能枝繁叶茂。只是后宫的诸位娘娘素来小心,谁都没有摆出拉拢人心的立场和做派来,他琢磨来琢磨去,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琢磨到哪一个主子的心思,只好谁都不得罪。

谁都不得罪自然是好,但要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却也是休想。

若是经此一事,他能得了陈皇后的欣赏,又能拿下曲贵妃这边的恩情,以后御医院还有谁能跟自己一较高下?

说不定,他能就此入主名医堂,成为天下名医!

名医堂啊!

祁黔的眼睛很亮!

东陆皇家设定的名医堂,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神话一般的存在,能进入名医堂的人,哪一个不是有独掌一方的大医i?他祁黔自问十分擅长小儿科,要是能进入名医堂,继续跟擅长小儿科的各位医者交流学习,他一定能在这一领域里独树一帜!

祁黔重重点头:“好,那下官现在就去!”

“你去吧。我会让秋水在宫门口等你。”裴谢堂颔首。

祁黔开了药方交给裴谢堂,拿了自己的药箱子,转身就疾步往宫外跑,生怕裴谢堂会反悔一般。

裴谢堂的面容阴冷。

祁黔这种冷心冷肠的人,一直记挂的都是自己的前途,他就没问一句,要是祁蒙入了宫,治得好曲贵妃是功劳,如果治不好曲贵妃,又得罪了陈皇后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祁黔全然不知自己的计划,为何连为祁蒙问一句“为什么”和“怎么办”都做不到呢?

这样的爹,难怪祁蒙不认!

裴谢堂捏紧药方,转身出去,进了曲贵妃的寝宫,清砂已经回来了,在同秋水照料曲贵妃,见她来了,两人齐齐起身:“王妃。”

“按照方子抓药。”裴谢堂将药方递给清砂。

清砂接了过来,福了福身,下去抓药煎药。

裴谢堂则转身对秋水说:“你在母妃跟前守着,记住,除了你自己去倒的清水,任何东西都不要入母妃的嘴巴。”她倾身过去,压低了声音说:“尤其是清砂端来的任何东西,绝对不能让母妃吃下去。还有,清砂再拿安眠香过来,想办法换掉。”

“王妃的意思是……”秋水悚然一惊。

裴谢堂点了点头:“我已让祁蒙入宫,等祁蒙来了,母妃的毒肯定能解开。”

秋水始知曲贵妃是中毒。

裴谢堂又道:“不过,祁蒙不能无缘无故入宫,眼下母妃得罪了陈皇后,她更不能明目张胆的来,我要去安排一番。”

“要属下帮忙吗?”秋水急忙问。

裴谢堂深深的看她一眼:“不用,你在这里,王爷放心。”

这话一语双关,秋水狐疑的盯着裴谢堂,莫非,她已经知道了吗?

裴谢堂含笑走开,一个字都没跟秋水解释。她径直去了照得殿,这个时候,宣庆帝通常是在照得殿休息,并未回到自己的寝宫,她到了照得殿外,果然瞧见景和公公尽职尽责的站在门口守着,她笑着上前:“景和公公,父皇在做什么呢?”

“陛下刚准备歇息。”景和公公笑盈盈的看着她:“王妃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得了个有趣的玩意,想来父皇跟前献宝。”裴谢堂抖了抖手,神神秘秘的冲景和公公眨眼间。

景和公公呵呵笑着,低声道:“王妃稍等,容老奴进去通秉。”

“有劳。”裴谢堂福了福身。

不多时,景和公公再出来,仍旧是满脸笑容:“王妃来得刚好,陛下刚看完了奏章,准备午歇,陛下让您进去呢。”

裴谢堂便跟着他入内。

一进去,裴谢堂就瞧见宣庆帝坐在龙椅上,撑着下巴看着她,满脸都是笑容:“成阴啊,景和说你有个有趣的玩意要来朕跟前献宝?速速拿来给朕瞧瞧,要是没趣,看朕不揭了你的皮!”

说是要揭了人的皮,然而言辞间笑容昭昭,宠着呢!

裴谢堂便双手捧上一个木盒子,交给景和公公后,她笑道:“父皇,你这冤枉了我不是,这真真正正是个有趣的玩意啊!你看看先!”

景和公公将东西送到了御桌前。

宣庆帝笑眯眯的打开木盒子,却见其中躺着一枚莹白如玉的药丸,他一愣:“这是什么?”

“回父皇的话,这东西叫三蟾宝。”裴谢堂笑着说:“这是我府中从前的医女送给我的,说是吃了这东西,最是能明目清神,我有段时间看书看得脑袋大,练武功也练得烦躁,就吃一粒这三蟾宝,不消片刻,一下子就清醒了。”

裴谢堂将这东西的功效吹得很神奇,引得宣庆帝连连问:“真的假的?”

“父皇是不是看了一早上的奏章,现在头晕目眩的?你试试呀。”裴谢堂一副讨好的形容,“要是没用,你拿我脑袋当球踢!”

宣庆帝本还狐疑,闻言又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小调皮!”

他说着话,就想将那药往嘴巴里送,景和公公忙拦住他:“陛下,使不得!”

“松手!”宣庆帝面色严肃的瞪着他,有点生气的问:“这是朕的儿媳妇,你难道以为她能害我不成?”

景和公公讪讪的松开手,歉意的对裴谢堂笑了笑。

裴谢堂笑道:“父皇,是儿臣错了,儿臣不知道宫里的规矩,胡乱给父皇东西。父皇,既然是要入口的东西,还是掰一小块下来给太医验验?”

宣庆帝不悦:“朕说不用!”

他不愿意怀疑谢成阴的衷心,也是对朱信之的一片信任。

裴谢堂明白,眼中微微有些热:“父皇如此信任儿臣,那就让儿臣先服用吧。这三蟾宝只一半就能有效果的。”

这也是个折中的法子。

景和公公如蒙大赦,将宣庆帝手中的药丸掰开了一半递给裴谢堂,裴谢堂一口吞下,仍旧是很开心的看着宣庆帝。片刻之后,景和公公点了点头,算是认了这个药没有毒。宣庆帝叹了口气,横了他一眼:“瞎操心!”

他抢过茶水,就着水将药吞了。

“这药是你府中医女做的,味道倒是很清香,并不苦。”宣庆帝点评。

裴谢堂努了努嘴:“医女嘛,心灵手巧,自然要做得好吃好看,才勉强算天才。父皇,她还长得很好看呢。”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宣庆帝手一抖。

裴谢堂笑道:“父皇,长得好看的人,自然是心灵手巧的,父皇吃了她的药,有没有觉得精神气好了很多?”

“还真是。”她不说,宣庆帝还不觉得,一说,宣庆帝就来了精神:“往日里这个时候,朕早就困了,先前也觉得头晕脑胀,这药刚吃下去,就觉得脑袋一阵清明,比先前的状态都还好。成阴啊,你这医女医术当真不错!”

第360章 靠山

“对吧,父皇?”裴谢堂跳了起来,显然很高兴:“父皇,她如今做了祁黔的义女,论身份,也不算是什么无名无分的人。其实,她以前救过我的命,我嘛,没事到父皇跟前来献殷勤,是有求于父皇的!”

“你这小崽子!”宣庆帝心情大好,指着她笑骂:“说说说,你是想让朕帮你给个什么恩典?”

“给个恩典多没意思啊。”裴谢堂得寸进尺,笑着说:“父皇,祁蒙是个有心性的人,她肯定不乐意让儿臣直接给个什么赏赐的。虽说父皇的赏赐必定不同于寻常,然而这个丫头肯定更希望能得到旁人的认可,不如……”她眼珠一转:“我听说,宫里的娘娘们每天都要进行平安脉请脉,不如就让祁蒙今日入后宫去给诸位娘娘请安,要是请得好,父皇就让她做个后宫娘娘们的医女,她一生所学的医术也有个用处,父皇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

“这……”宣庆帝有些犹豫。

宫里有御医院,御医院里的太医们都是经过千般的考核才进来的,要是平白无故的塞了个人进来,恐怕会坏了规矩。

裴谢堂见他神色有所松动,又说:“父皇,是不是这个提议让你很为难?”

她叹了口气:“儿臣也知道这提议有点为难父皇,只是儿臣想着,既然父皇服用这三蟾宝有效,若是祁蒙能经常入宫走动,宫里好药材也多,父皇长期服用三蟾宝,一定更聪明睿智,于国事上更加得心应手。再则,宫里的娘娘们都是女人,女人的病女人最懂,御医们虽然本领高强,有些话却不好过问,要是祁蒙在就可以省去了好多麻烦。要是调理得当,说不定呀,我们明年都要多个皇弟弟了,您说多好?”

宣庆帝这回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笑了起来。

让祁蒙进入御医院确实不合规矩,可要是封祁蒙一个什么虚号,让她随时能出入后宫诊脉,这倒不是什么难事。

宣庆帝想了想,便道:“你这孩子,总说这些有的没的。好了好了,朕答应你,就……传旨,封祁蒙为三品贞淑,每日入宫为各位娘娘请脉。这总行了吧?”

他卖了这个人情给裴谢堂。

裴谢堂欢天喜地的道谢:“儿臣谢谢父皇,儿臣替祁蒙谢谢父皇!”

“哼!”宣庆帝板着脸摆摆手:“去吧去吧,朕看着你就心烦!”

“儿臣告退!”裴谢堂忙说。

宣庆帝又哼了一声,裴谢堂躬身退下,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宣庆帝故作严肃的声音:“对了,那个三蟾宝,你回头让祁蒙多做几颗。”他砸了咂嘴,摸了摸脑袋:“效果确实不错。”

裴谢堂闷笑:“是。”

中书得了圣旨,很快就送去了六宫和祁家。

裴谢堂从照得殿出来,径直去了后宫入口,她等着祁黔带祁蒙过来。她知道,为了方便祁黔随时入宫,祁家的屋子离宫里并不远。等了不久,便瞧见两个人影缓缓靠近,确然就是祁黔和祁蒙两人。祁黔走在前方,祁蒙走在后面,两人都备着药箱子,祁黔仍旧一身素衣,只是因是祁家的女儿了,虽说是素衣,做工却很考究,不过,看那衣服上的折痕,明显是新做出来的。

见到裴谢堂,祁蒙眼圈顿时红了,快步迎了上来:“王妃。”

“祁蒙。”裴谢堂笑道:“你来了。”

她是很想问祁蒙过得好不好的,但祁黔一双眼睛还盯着,这才回去两天,也看不出什么好与不好来,她便压住了不问。

祁蒙点点头:“王妃,你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裴谢堂微微一笑:“你今天会很忙。”

“很忙?”祁蒙不解。

裴谢堂搂着她的肩膀:“陛下已经亲封你做三品贞淑,以后随时可以入宫为宫里的娘娘们请安,你今天是试用,一会儿,会有人带你去后宫里替各位娘娘诊脉。我在这里等你,是想告诉你几句话。”她压低了些许声音:“你要想在祁家立足,就要树立自己最为强硬的依靠,陛下的恩重自然是好东西,宫里娘娘们的心你也要抓住,如此一来,你在祁家能横行无忌!”

祁蒙一愣,随即蒙了双眼:“王妃,谢谢你!”

“机会难得,今日的医术不要有所顾忌!”裴谢堂拍拍她的肩膀:“去吧,不要害怕,我在庆林宫里等你。”

祁蒙重重点头。

裴谢堂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了,你送我的三蟾宝我转送陛下了,陛下服用之后效果很好,让你做好了送到宫里来。”

她似笑非笑的眼波落在祁黔身上:“祁太医,你得了个了不得的义女哦,我父皇可是钦点她做药送药,以后,你们祁家的富贵唾手可得!”

祁黔狠狠一呆,她说给祁蒙的最后那几句话,祁黔一句不落的都听见了,听说陛下很喜欢祁蒙做的三蟾宝,他脑袋里立即就飞快的算计起来,要如何利用这三蟾宝得到最大的利益。他看着祁蒙,真是越看越觉得满意,这个女儿当真是个宝贝啊!

他连忙福身:“多谢王妃娘娘举荐!”

祁蒙已喉头哽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妃说会尊重她的选择,于是,她回到了祁家。王妃对她很好,生怕在她祁家受了委屈,变着法子替她寻了个全新的靠山。

以后,有了宫里的人脉,她的报仇之路会顺利很多!

她……好感激!

祁蒙直起腰来,看着那远去的人儿,只觉得此生能遇到此人,她一辈子都受用不尽。她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前途如何,她都绝不会弃了裴谢堂而去!

祁黔拉她:“阿蒙,走吧!”

他陪着笑:“宫里娘娘们肯定等久了。”

祁蒙压住内心的厌恶,嗯了一声,跟着祁黔往后宫里去。入宫前后,祁黔的态度已经大变,这让祁蒙越发不齿生父的为人,只是,她已不是当初单纯的小姑娘,将一切都压住了不说,只暗暗捉摸着待会儿入了宫,礼仪如何才不会出错,以免大仇未报,自己已惹祸上身。

皇帝的旨意已经传遍了六宫,陈皇后不会违背宣庆帝的旨意,也就默认了这件事。

只是这个节骨眼儿上,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陈皇后的注意力。她刻意打听了一番,得知祁蒙是谢成阴举荐的,自然对祁蒙颇有敌意。

陈皇后想了想,便传旨下去,除了昏迷不醒的曲贵妃,其他妃嫔全部到中和宫来。

是以祁蒙入宫,只需入中和宫就可以。

进了中宫,陈皇后脸色不愉的坐在凤座上,下首,孟贵妃、施贵妃两位贵妃并肩而坐,洛贤妃、陈妃并肩而坐。还有一些年轻的妃嫔则坐在这几位妃嫔的下首。她们都是新入宫的人,不过,宣庆帝不常入后宫召寝,这些新入妃嫔都不怎么得宠,更是都没子嗣。比起高高在座的这几位来说,这几位皇子们都已成年,占据绝对优势,她们处境凄凉并无一点盼头,倒是格外老实得很。

“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祁蒙上前请安。

祁黔也跪了下来,父女两人都静静等着上面那位的吩咐。

等了片刻,才听见陈皇后不冷不热的说:“起吧。”

祁蒙这才起来。

她宫里的规矩都是现学的,做得自然不优雅,不过好在没出什么错,旁人笑了笑,也就不在意了。大家都认认真真的打量起她来。

平心而论,祁蒙很瘦,像一根竹竿一样,浑身上下都没二两肉,这让她看起来小小的、怯怯的,让人心生好感。陈皇后吩咐她抬起头来,她乌黑的眼珠子怯生生的一抬,碰了碰陈皇后的眼神,立即害怕得垂下去,一副胆小的模样。

陈皇后顿时高兴。

这祁蒙胆子真小!

胆子小好啊,越是胆子小,拿捏起来越容易!

她笑道:“听说你医术高明?说说,都看过什么医书?”

“回娘娘,奴婢生在江南祁家,在典的医书都看过。有些不在典的,也寻到一些孤本读了一些。”祁蒙开口回答。

她的声音很细,说得缓慢,听在耳朵里很舒服。

陈皇后笑道:“小小年纪,夸耀的本事不小。你什么医书都看过,这么说起来,咱们御医院的院判祁黔的医术你也不看在眼睛里吗?”

“义父的医术也很不错。”祁蒙细声细气的回答:“只是,术业有专攻,他更擅长小儿科,并不擅长妇科。”

“是这样吗?”陈皇后问祁黔。

祁黔道:“臣汗颜。”

“你擅长妇科?”陈皇后又问。

祁蒙点点头:“调理、解毒、推拿、外养,都是奴婢的强项。”

“会的还挺多。”祁蒙的态度实在是很恭谦,让人挑不出错处来,在后妃跟前,陈皇后也不好咄咄逼人,她时刻都要拿捏出自己的良好品行来,便道:“你已经是陛下御封的三品贞淑,三品贞淑,虽说是个虚衔,但好歹是陛下所赐的官爵,你以后可不用再自称奴婢。”

“是。”这可有点难到祁蒙了,她浑然不解:“那该自称什么呢?”

她觉得,说我吧,先前王妃说过,在皇族跟前我我我的,是一件很冒犯天颜的事情。要是说臣女二字,她的官爵又是陛下钦赐,会抬举了祁黔。

第361章 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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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皇后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周围的后妃也忍俊不禁,人人皆是捂住了嘴巴浅笑。还是施贵妃厚道,一边笑一边说:“这位新封的贞淑着实天真可爱得很。皇后娘娘说得对,你自称奴婢不合适,就自称小女子或者下官吧!”

“小女子遵命!”祁蒙回答。

她觉得下官的称呼很别扭。

如此一来,她全无戒心的天真让陈皇后松了口气。

听说这人对谢成阴有救命之恩,谢成阴推荐她也是正常,但看祁蒙的模样,这么天真好骗,要收买她为自己所用也容易得很。

她放了心。

陈皇后大悦:“好,真是个乖孩子!”

她接纳了祁蒙。

陈皇后扭头对祁黔道:“祁太医,既然让祁蒙问诊是陛下的意思,那我们就开始吧?”

“是,臣告退!”祁黔立即起身告退。

陈皇后颔首,他便离开了中和宫,在门口去等着了。

这里都是女眷,他一个大男人,不方便在这里听诊。他一走,诸位后妃就轻松了不少,大家就都笑了起来,各自打趣的说着话,便有人忍不住好奇的问祁蒙:“你年纪好小,有十六了吗?”

祁蒙很瘦小,一张脸才巴掌大,看起来年纪真的不大。按照年龄来说,她其实比谢成阴还要年长一岁,可长相来说却一点都不像,不怪旁人怀疑。

祁蒙点点头:“回娘娘的话,小女子今年虚岁二十了。”

“二十了啊。真是看不出来。”问话的人感叹。

祁蒙笑了笑:“小女子身体不太好,医者不自医,小女子不能一直自治,至今还没找到能医治我的人,真是遗憾得很。”

那妃嫔就笑了。

陈皇后笑道:“好啦,虽说从事这一行的,年龄越大,经验越丰富,然而有些人有天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祁蒙,你要从哪一位开始?”

“请娘娘示意。”祁蒙乖巧的回答。

陈皇后对她的懂事很满意:“既然是这样,就从玉美人开始吧。”

玉美人是今年才入宫的新人,十七岁的年纪,性格活泼,进了宫后,宣庆帝接连召见过几次,然而一直没怀上皇家骨血。陈皇后此举也算是为难,要是祁蒙请了脉,却说她什么毛病都没有,大家自然也不能信服,哪怕她祁蒙得了圣上的庇护,也成不了什么事情,她压根就不用担心这其中会有什么阴谋诡计。

玉美人抿唇一笑,起来福了福身。

祁蒙回了礼,走到她身边,请玉美人伸手出来。

她细细的把了一会儿的脉,就说:“这位娘娘,请伸出舌头给小女子瞧瞧。”

玉美人狐疑的抬头看了一眼,依言伸出了舌头。

祁蒙看了,便道:“娘娘是否口感易感到渴,喝水仍觉得没有缓解,口中感觉有不好闻的味道?娘娘的掌心很容易出汗发红,冬天格外怕冷,每个月月事来时,第一天很痛,后几天量非常少而且后腰酸痛,直不起身来,也站不住?”

“你怎么知道?”她每一句问话都砸在玉美人的心头,玉美人耐不住的倾身。

别的不说,每个月月事来的那几天,她简直是生不如死。往日里御医来请脉,看不出问题来,她又不好将这些隐秘的事情同陌生男子说,这一拖又一拖的,入宫两年来,可谓是度日如年。眼见着宫里的新人马上又要再来一波,她是真心希望自己能有个孩子傍身的,否则,这一辈子就要孤独终老在这个后宫里了!

此时祁蒙一语道破她的问题所在,让玉美人如何不喜?

一时间,她仿佛找到了生活的希望,拉着祁蒙的手问:“祁小姐,我这病还能治吗?”

“娘娘放心,这不是什么大病,只需要三副药下去就能好大半。”祁蒙微微一笑,她的笑容让人感到心里很安宁:“娘娘这是肾阴虚引起的上火,普通郎中一般都是做泻火处理,但如此一来,泻火之后,肾虚仍旧没能平衡,故而好不了。您服用我的药下去,写补肾虚,再做泻火,之后饮食补亏,很快就好了。”

“请祁小姐写个方子。”玉美人身后的奴婢忙福了福身。

祁蒙嗯了一声,转到桌子前写了一张方子交给婢女,轻声说道:“这是大补阴丸的方子,一副药吃两天,三副药吃七天,之后会明显好转。娘娘要记得,肾阴虚调理过来后,饮食上要多吃些花样多的食物起到补精、补血、增津液的作用,千万不能挑食。平日里您不爱吃鱼、豆腐这些吧?”

玉美人点了点头,惭愧的道:“我甚少吃鱼,也不喜欢豆腐,从来不吃的。”

“那就对了。这个习惯可不好,以后要改一改,多喝点芝麻糊、蜂蜜、乳品对您的身体有好处,另外,鱼、豆腐等也要吃一些。但对于葱、姜、蒜、韭、薤、椒等辛辣燥烈之品,您应少吃或不吃。您吃大补阴丸七天后,小女子再来问脉,届时再决定用不用换药或继续吃药。”

“多谢祁小姐!”玉美人如获至宝。

问诊了一个,效果立竿见影。

玉美人生动的每一个表情都让旁人心生希望,她身边坐着的一个绿衣女子见祁蒙得了空,连忙将手伸了过来:“祁小姐,你帮我也瞧瞧?”

祁蒙点了点头,移步到她跟前。

细细把了把脉,祁蒙笑了:“这位娘娘也是上火。”

玉美人对祁蒙好感直直上升,在一旁说道:“祁小姐,这位是娇贵人。”

“上火?可我没有她那样的症状啊,我月事来不疼,我也不挑食,吃什么都香。”娇贵人蹙眉:“你是不是看错了?”

“没有看错。上火也有很多种类别,玉美人娘娘是肾阴虚引起的上火,而娇贵人您,则是心火上涌引起的上火。”祁蒙笑道:“小女子不用细看您的舌苔,就能断定您的舌苔上必定有一层黄,舌尖两边发红,对吗?”

“对!”娇贵人伸出舌头,果真是同祁蒙说的一样。

祁蒙转过去写药方:“娇贵人娘娘您要先泻火。”

她将方子交给娇贵人的婢女,一脸欲言又止:“还有,娘娘您的心火是实火,平日里,娘娘不妨放下诸多事物,在御花园走走,保持心情开阔,会对病情有好处。”

她低声:“世间事不如意十有八九,娘娘请慢慢来。”

娇贵人自然是听懂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垂下眼眸,已是满面愧疚。

她这个人没什么花心思,只是,一想到自己一辈子都在宫里飞不出去又没个盼头,这心头的火就不断的翻滚,总是想打骂宫里的奴婢。长年累月的,别说旁人有怨言,她自己也知道这些行为是当真一点的都要不得,加上最近身体不景气,这火气就更旺盛了,看谁都不顺眼,瞧谁都不顺心,她本以为只是心理在作怪,没想到身体也不饶了自己。

“多谢祁小姐!”娇贵人双手微微颤抖。

她领情了!

祁蒙笑了笑,转身去找下一位娘娘。

这一圈下来,两个时辰都不止了,祁蒙问诊很细致,轻声细语的,听在耳朵里,舒服在心里,她处处顾忌病人的心情和隐私,这些娘娘越来越信服她,到了后面,问的问题也越来越多。

年轻的妃嫔诊了脉后,便是生养过的几位嫔妃。

她们都多多少少上了点年纪,陈皇后快五十的人了,毛病更多,这一番问诊、断病、开药,一同忙碌下来,外面的天色都慢慢暗了下来。祁蒙忙得鼻尖沁出一层薄汗,后背衣衫都湿透了,却没叫一句苦,只专心的替每一个娘娘都做好事情。

“皇后娘娘,您的身体很健康,并无大碍,只腰痛的老毛病时时发作,对吗?”陈皇后是最后一个。

祁蒙问完,陈皇后就点头:“是啊,我这腰经常疼,太医来看了,也没什么办法,连病根是什么都没找到,只能平日里找人推拿过血。”

“皇后娘娘这病是从年轻时候就落下的吧?”祁蒙低声问。

陈皇后一愣:“也有快三十年了。”

“娘娘,小女子想请问您一句,您当初生产后,是否曾经落过水?”祁蒙听了,正色问道:“很冷的水。”

陈皇后仔细回想,便道:“是有这么一次,那时候我刚刚生了太子不久,太子只三个月吧,有一回,陛下带兵出去了,府中来了好多人,冲进来就说要抓本宫和太子,本宫被人逼得急了,匆匆从后门离开府邸。在朱家后面就有一条沟渠,本宫带着太子一路顺着水,从沟渠走到了离滔江边,和沟渠水深的地方深着呢,几乎淹到了本宫的脖子。只是当时是夏天,本宫出水里出来后,也没什么大病大痛,就没放在心上。怎么,有干系?”

“有关。”祁蒙点头:“您这种状况,属于久病沉郁,当时虽说是夏天,然而水下的冷侵入骨髓,您又没有即使将这股冷意排出体外,故而就一直堆积在身体四肢。只是身体上的寒气通过活动,四肢很容易消退,最难消退的,便是腰腹和腹中存留的冷意。小女子猜想,后来娘娘第一次发病时,郎中并未发现病因,只简单用了药,当做腰肌劳损的病例来治疗了吧?”

第362章 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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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陈皇后不知道,她摇头:“记不得了。”

“若是用腰肌劳损的办法来治病,多半是用艾熏祛除湿气。然而,湿气不比寒气,用艾熏的办法不管用,只会将寒气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想来最近这几年,娘娘的腰疼时,一定不是骨头附近疼,而是腰两侧疼得睡不着吧?”祁蒙又问。

陈皇后身后的婢女柔夷连连点头:“是,祁小姐当真是神医,我家娘娘夜间就疼得难以入睡,平躺侧躺都不行。”

“这是寒气常年累月堆积,寒邪内附,外显假热,影响了双肾,还有很多症状可寻。娘娘,你是否很怕夏天的热气?总想喝冰水?还有,最近这一两年来,您的皮肤也出现了问题,尤其是双腿,用手按下去,会有一个印子,好半天都不能恢复如常,对吗?还有,你到了夜间启晨,会有高热,是不是这样的?”

“对对对!”柔夷更是狂点头。

祁蒙是神医,真正的神医!

柔夷看到了新的希望。

陈皇后目光灼灼:“能治吗?”

这病折磨她已经有好多年了,要是能因此医治,她也算领了祁蒙的人情。

祁蒙点头:“能治的。只要三副药,娘娘就会好起来。”

“不可能吧?”柔夷说:“从前御医院的郎中来诊脉,每一次开了药,都是要吃上一个月才会有所好转的。”

“娘娘先试试,好吗?”祁蒙低声说。

陈皇后瞧着她双眸弯弯,年纪小小,眼神却格外镇定,不复方才那般胆小,显然对自己的一手医术是十分有信心的。

她便点点头:“那就试试吧。”

祁蒙便去开了方子。

交到柔夷手上时,柔夷糊涂了,她也会点粗浅的医术:“祁小姐,你的这些药都是热性的啊,我家娘娘夜里会起高热,喝下去病情岂不是更加重了?”

“皇后娘娘内寒,高热是假象,要先驱寒的。”祁蒙很耐心的将要熬的法子说给柔夷听,并说:“先用两副,两天后,小女子再来替皇后娘娘请脉。”

“好。”陈皇后再不犹豫,重重点头。

她被这病折磨得疯了,要是无效,也不过是多喝两副药而已。她宁愿去冒这个风险,总比不去尝试的好。

这事儿就定了。

祁蒙回到自己的座位前,低眉敛首,像极了这些娘娘们母家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丫头,胆小怯弱,又楚楚可怜。陈皇后忍不住心生怜惜,放软了声音说:“祁蒙,要是你真的治好了本宫的病,本宫会重重有赏。各宫娘娘们都受你益,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回娘娘,治病救人是医者的本分,小女子没什么想要的。”祁蒙说。

陈皇后等人皆是大喜。

祁蒙跟宫里的御医不一样。

宫里的御医很衷心,然而,终究是处于这个宫廷斗争的核心,难免会被旁人拉拢收买,她们想用不敢用。但祁蒙不一样,她今日来到宫里,给每一个娘娘诊脉都十分尽心尽力,她在用态度向大家表明,她没有牵扯到任何一方。

这样的人,大家放心。

陈皇后哈哈大笑:“你没什么想要的,那就让本宫来替你琢磨!”

她心情很好,同后妃们说笑了一会儿,便让大家都散了。

她迫不及待的要去尝试那药。

大家也都一样,迫不及待的想去尝试自己的新方子,都盼着那药方对自己有效,以后便会少受很多苦楚。

祁蒙坐着听了一会儿,最后跟着大家出来。

王妃说,她会在庆林宫里等着她,她是时候过去了。有圣旨在身上,她不怕有人会阻拦自己,只仍旧有些犹豫,这时候过去会不会太过引人注目了些?

正犹豫,就听见洛贤妃叫住了她:“祁小姐请留步。”

祁蒙回身,洛贤妃笑吟吟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一开口就说:“祁小姐真是好医术,宫里还有一个病人,请祁小姐也帮着诊治一番吧!她今日正好告病,起不来身,并未到中和宫里来,这人你想来也听说过,她是淮安王爷的母妃,曲贵妃娘娘。”

祁蒙大喜:“但凭贤妃娘娘吩咐。”

“快走吧。”洛贤妃也很高兴。

两人一路到了庆林宫外,裴谢堂已等得有些不耐烦,见祁蒙来了,上前拉住祁蒙便道:“阿蒙快跟我来。”

洛贤妃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祁蒙跟着裴谢堂飞奔到了寝殿内,曲贵妃还没醒来,祁蒙先诊脉。

诊脉完毕,脸色更难看。

裴谢堂趁机送上了先前留下的那点香:“这是我昨天偷偷留下来的东西。我闻过这香,做了噩梦,觉得不对,你快看看。”

祁蒙接了过去。

她很谨慎的嗅了嗅,立即脸色大变,走到亮处轻轻的挑拨手里的东西,莹莹光线处,有什么在亮亮的发光。她又尝了一点点,脸色青白,眉头越来越紧:“娘娘中了毒,是南陀那边传过来的一种粉末,花期时很美,叫墨罂粟。从墨罂粟的果实中提出浆液晒干成粉末,毒性惊人,也就是中原大地上所说的失魂香,用三到五次就会成瘾。不过,失魂香很少,且制作的时候也有不少危险,中土用得不多,大多是用干花晒成粉末,碾压后加入一点失魂香,用来燃烧引起幻梦。娘娘中的就是这一种。”

“有没有救?”裴谢堂凝目:“会有瘾吗?”

“会。”祁蒙点头:“而且,娘娘已经用了绝对不止三五次,一旦停了这香,她就会浑身难受,如同被蚂蚁啃咬,生不如死。”

“当真?”洛贤妃惊得跳了起来。

祁蒙慎重的肯定了洛贤妃的话。

她转头看着裴谢堂:“王妃也闻了这香,容我切一切脉,这是很容易成瘾的东西,你可千万不能继续接触这东西。”

裴谢堂缩手:“我不会再碰。”

祁蒙奇怪的看着她,为何不给她诊脉?她眼里写满了疑惑。

裴谢堂没解答她的疑惑,只是想了想,问道:“你能治吗?”

“王妃,抱歉。”祁蒙一脸的歉疚,她低下头,不安的搅着自己的手指头:“按照我现在医道水平,我解不了这种毒。不过,要是王妃能请得冰心堂的医者出面,或许还有救!”

洛贤妃听说连她都解不开这种毒,失望得一屁股坐在了床榻边。

她看着曲贵妃的容颜,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曲贵妃瘦了好多。脸颊上的肉没了,抬起她的手腕,已是一片皮包骨。

洛贤妃顿时难受得嘤嘤哭了起来。

裴谢堂站着,心中涌出无数的计较。冰心堂的医者出马才能治,那就等于没得治了。冰心堂原本是天下医者的联盟,好多年前,冰心堂的医者也曾经入过仕途,只后来同皇室结缘,冰心堂第一条规矩,就是绝不容冰心堂医者入宫。要曲贵妃出宫医治,那也绝无可能,且不说宫外危险重重,就说她的病情发展,也绝不容拖延懈怠。

“没有解药吗?”洛贤妃压根没想到会在庆林宫里听到这样的消息,顿觉绝望。

祁蒙摇头:“一旦成瘾,无药可解。”

“到底是哪一个这么狠毒,竟然给姐姐下这种毒药?”洛贤妃垂泪,握着曲贵妃的手,黯然神伤之余,又忍不住怒骂。

裴谢堂冷冷一笑:“一个好奴才!”

“是庆林宫里的人?”洛贤妃一愣。

裴谢堂点点头,对祁蒙说道:“要是继续用下去,会发生什么?”

“如果继续用这种毒药,看起来是能缓解一定的痛苦,但是,人长期处于幻梦之中,会慢慢的脱离想现实生活,到了最后,会变得性情大变,六亲不认。我见过服用失魂香的人,最后都成了一具行走的骷髅,双目呆滞,浑身没一出好皮。还有……”祁蒙抬头看着她:“要是到了最后,便无法在现实里清醒,往往会迷失了本心,做出自裁的举动来。”

“你有没有个方子,缓解一下毒发时的痛苦?”裴谢堂的心口一跳。

祁蒙道:“没什么有效的方法,不过,可以开一副药,在发作的时候喝下去,能镇定安神。但痛苦无法缓解。”

“等母妃醒了,再做决定。你不宜在宫里久留,写个方子给我,你先出宫去吧。”裴谢堂闭了闭眼睛,很快拿定了主意。

祁蒙叹了口气,写好药方交给裴谢堂,又道:“我回去后会再去翻翻古籍,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王妃,那香……你看着决定吧。”

裴谢堂嗯了一声,让人送她出去同祁黔汇合。

祁蒙一步三回头,心中充满了忧虑。

她走之后,屋子里就剩下洛贤妃和裴谢堂了,洛贤妃手足无措,惊魂大变,她有点慌张:“成阴,这下怎么办,还要瞒着王爷吗?”

“我来处理。”裴谢堂揉着眉心:“娘娘辛苦了一天,早些回去歇着吧。至于母妃的病情,请娘娘不要告诉第三人。”

洛贤妃叹气:“我知道,人言可畏,我不会随便告诉旁人的。”

她拍了拍裴谢堂的肩膀,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得先行回去。

裴谢堂低着头想了好半天,很快做了决定。

第363章 掌局

这事儿还是要告诉朱信之的。

她传唤了秋水和落霞进来:“你们两个在宫里也呆了几天了,我知道王爷是让你们来查案子的,你们查到了什么我不方便问。眼下有个很要紧的事情,必须得你们来做。”

秋水和落霞面面相觑。

裴谢堂又道:“曲贵妃病了,病得很重,我知道你们有任务在身,但旁人我不放心。飞鸽传书虽说方便,却不能将事情说清楚,平百无辜让王爷担心。你们谁愿意出宫一趟,将庆林宫里的事情告诉王爷呢?我还要留下一个人,你可以继续查案子,但是,要帮我揪出凶手。”

落霞想了想:“属下出宫去吧。”

“好。”裴谢堂便道:“母妃是中了一种叫失魂香的毒,这种毒,治不好。”

话音未落,秋水和落霞已跳了起来:“什么?”

两人脸都白了。

曲贵妃在他们二人的眼皮底下中了招,这让两人如何跟淮安王爷交代呢?这一次出宫去送信,送信的人免不了一顿责罚!等宫里的事情了结,他们谁都跑不了!

落霞颤声道:“祁蒙也没办法?”

“没办法,只能尽量拖延。”裴谢堂实话实说,“你到了王府之后,将母妃的一切情况都告诉王爷,王爷会知道怎么做的。”

“好。”落霞这回知道,眼下这件事是真正的大事。

秋水又道:“王妃知道谁是凶手?”

“我原本不知道,但现在找到了。”裴谢堂微笑:“我昨天不是在母妃的宫殿里睡了一宿吗?那一宿不是白睡的,我做了一场噩梦,醒来时,就想清楚母妃是如何中招的。她养了一个好奴才,安好奴才怕她睡不好,夜夜都为她焚香呢。我将那安眠香掰了一块下来给祁蒙看过,确认是毒药无疑。你们知道是谁了吗?”

“清砂!”秋水咬牙切齿。

裴谢堂道:“她一个奴婢,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生了坏心肠,这背后肯定有什么原因!”

秋水怒道:“还能有什么原因,这个贱皮子,她一直都觊觎着咱们王爷,上个月还曾经跪求曲贵妃娘娘,说她马上就要到了年龄出宫,她在宫里服侍过主子,将来嫁出去也肯定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与其给不知根知底的人为奴为婢,还不如替王爷端茶倒水。她想进咱们王府,想做王爷的侍妾呢,当时贵妃娘娘不答应,她就没说什么,想不到一转背就生了这样的坏心!”

“原来如此。”裴谢堂笑了。

她终于想明白了。

先前她在中宫的时候,陈皇后不是还说,要给朱信之塞两个小妾吗?想来其中一个必定就是这位清砂,至少,陈皇后是这样承诺清砂的。

难怪清砂会心动呢!

秋水转身要走:“我去将那清砂拎过来,管她要解药!”

“没解药。”裴谢堂拉住她:“你不用去打草惊蛇。”

“那就看着贵妃娘娘受苦?”秋水不解。

裴谢堂叹了口气:“要是有解药,我早就让人去搜清砂的屋子了。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眼下才不能有所行动。至于清砂,你放心,就算你不收拾她,她也活不久了。一旦贵妃娘娘发病,你以为,陈皇后还会让她活着给自己造成把柄吗?”

“死了活该!”秋水怒啐。

第364章 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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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何太医推荐一个?”裴谢堂笑了。

何太医想了想,便说:“张太医在疑难上素来很有建树,请他最为合适。”

裴谢堂嗯了一嗓子:“张太医在吗?”

“今夜是他同下官当值。”何太医忙说。

裴谢堂转头看向秋水:“去一并请过来。”

清砂见何太医反悔改口,顿时不妙,心中忐忑,她神色有些恍惚。但不知为何,她稳得住,只额头上微微有些许薄汗而已。

秋水再出去,等一会儿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年过六旬的御医。这是何太医口中的张太医,他接过香料看了看,同祁蒙一样嗅了嗅又闻了好几遍,最后还尝了,连忙吐了出来:“王妃,这是南陀那边才有的失魂香啊,宫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失魂香啊!”裴谢堂冷眸一下子转到清砂身上:“你不是说,这是普通的安眠香吗?”

“这是内务府申领的东西!”清砂道:“奴婢不知道其中会有这样的猫腻啊!奴婢冤枉!王妃,您不信的话,到内务府一查就能查到申领的记录,的的确确是内务府发下来的东西。我们庆林宫里从三年前就开始用了,一直不间断,每十天去领一回。”

“去查。”裴谢堂说。

秋水去了。

不多时,她身后还跟着内务府的总管,总管来了就递上了簿子:“王妃,这是这几个月的申领记录,您过过目?”

裴谢堂接了过来,随手一翻,脸色就冷了。

果真是不留把柄啊!

不愧是皇后!

裴谢堂将一整本簿子都甩给清砂:“你口口声声说是内务府领的,这是庆林宫申领的簿子,上面可写得明明白白,从今年二月开始,这宫里就没再申领过安眠香,这香,分明是你自己的东西,你到底是何居心!”

“不可能!不可能!”清砂疯了一般的翻开簿子查看。

然而,确确实实,那簿子上面都没有!

清砂傻了眼,豁然抬头盯着内务府的总管:“是你在害我,每次我去领安眠香,都是你亲手递给我,亲手登录的,怎么会没有?你偷偷换了簿子,是不是?”

那内务府总管一阵发愣:“你胡说什么,这簿子每月都要交给景和公公过目,奴才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上面动手脚啊!”

“你下去吧。”裴谢堂挥了挥手:“有劳总管走这一趟。”

那内务府总管见她没怀疑自己,也不见任何异样,躬身退下,很快就走得不见了踪影。

他却没回内务府,而是径直去了中和宫。敲门三下后,有人带着他进了里面,隔着一道帘子,内务府总管低声说:“娘娘,庆林宫里的那位暴露了,淮安王妃正在查问安眠香,想来是已经发现了香的问题。”

“发现就发现了吧。”有人伸了个懒腰,柔柔的说:“左右那申领的簿子上没留下痕迹,你很安全。”

“多谢娘娘体恤!”内务府总管躬身说:“不过,庆林宫里的眼线肯定保不住。”

“弃了就弃了,死不足惜。”陈皇后玩弄着自己的指甲,她勾唇,露出柔和的笑:“我就是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出来。”

“是。”

“你回去吧。你很忠心,以后,我会善待你的。”陈皇后很欣赏他,笑着对柔夷说:“赏!”

内务府总管大喜,磕头谢恩。

他退下后,没发现中和宫外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愤怒的盯着他,见他走了,那人闪身回到了庆林宫:“王妃,内务府总管去的是中和宫。”

“嗯。”裴谢堂笑着看向清砂:“你还是不肯说吗?”

“奴婢不知道说什么。”清砂已是汗如雨下,她知道自己扛不住,但也决不能招供,她只得咬了牙关:“奴婢没做过,内务府总管在撒谎,王妃不是都知道吗?王妃既然知道内务府总管有问题,却偏偏怀疑奴婢,你这是非要奴婢死不可。既然如此,奴婢还能做什么,做什么在王妃眼睛里都是狡辩,对吗?”

“是啊。”裴谢堂很闲适的说:“我知道你是在狡辩。清砂,你喜欢王爷,对吗?”

清砂脸色一变:“那又如何,王妃风月之姿,奴婢心生爱慕,那也是奴婢的事情,奴婢又没妄图勾引王爷,败坏宫闱风气!”

“贵妃娘娘并不同意将你嫁给王爷,对吗?”裴谢堂又笑。

说到这里,秋水已明白了十之八九,她厉声怒喝:“好啊,我说你个贱婢怎么突然对贵妃娘娘起了歹心,原来你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你想嫁给王爷,你做梦!王爷怎么会喜欢你这种心肠歹毒的女人?你连给王爷提鞋子都不配!”

“说我不配,你就配了?”清砂终于被刺激,她刷地抬头,目光如箭:“你骂我是贱婢,你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你不过是仗着是王爷的内侍,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吗?王爷享用了你,却没纳了你,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比我还不如!”

一番话,说得秋水浑身发颤,几乎不能自已。

她自幼就做了朱信之的护卫,这么多年来,一心护主,从未有过别的念头,突然间被人如此污蔑,心高气傲的秋水哪里受得住!

只是,争吵素来不是她的强项,她“你你你”半天,竟找不到一句完整的话。

“啪——”

重重的一耳光,狠狠的扇在清砂的脸上。

裴谢堂缓缓收回手:“谁是王爷的内侍,谁又享用了谁?清砂,你嘴巴里再不干不净,绝不是这么一巴掌了事。”

清砂犹自愤愤不平。

秋水则目光复杂的看向了裴谢堂。

她本以为裴谢堂会信了清砂的鬼话,却不曾想,裴谢堂会如此坚定不移的维护了她!

裴谢堂居高临下的看着清砂,一字一句开口,声色俱厉:“你不是觉得秋水比你低贱吗?不,你错了,她能为了淮安王爷舍了性命,你呢?你却做了什么?你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欲,置王爷和他的至亲于不顾,在我眼里,你低贱如尘埃,秋水的一根手指都比你高贵得多!”

清砂惨然冷笑:“私欲?我有私欲,你就没有吗?当初你不也为了你自己的私欲,死皮赖脸的爬了王爷的马车?”

“是啊。”裴谢堂微微一笑:“我是爬了,我对王爷负责。你也做了,那么,你来对贵妃娘娘负责吧?”

清砂瞧着她那阴恻恻的笑容,顿觉一股寒意从后背直直的蹿起,一瞬间浑身都发凉:“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裴谢堂笑道:“你犯的是宫里的法,轮不到我来处置。你有你的去处,相信我,不管是慎刑司,还是幽庭司,总归都是你的安乐窝。”

秋水在一旁问道:“王妃,是要送到慎刑司吗?”

“左右都是无用的人,送去吧。”裴谢堂直起腰来,轻声说:“她,不用我动手收拾,自然会有人收拾得了她。”

秋水便都明白了。

清砂是替皇后做事的,如今事情败露,皇后一定不会再对她手下留情,以后,清砂的日子会比现在凄惨很多。

她冷冷一笑,对清砂是同情不起来的,单手拎了人就往慎刑司走去。

清砂浑身无力,直到此刻她才觉得怕了,大声哭喊着求饶:“王妃饶命,王妃饶命。我说,我都说——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让我这么做的,安眠香是她给的,法子是她教给我的,皇后娘娘说了,事成之后,一定保我入住淮安王府,成为王爷的侧妃。王妃饶命,奴婢错了,奴婢真的错了!”

“你省省吧。”秋水瞧不起她这贪生怕死的模样,拿眼睛横了她一眼:“你闭着嘴巴,到了慎刑司,说不定皇后还能让你少受点罪,走得痛快一点。”

“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清砂抓着秋水:“你求求王妃,你帮我……”

“抱歉。”秋水的声音很低、很冷:“我不帮王爷的仇人。”

她将清砂丢在慎刑司门口,上前去拍慎刑司的大门,管事的出来后,秋水说了几句话,那管事的脸色一变,急忙上前将清砂拖了进去。清砂已被秋水最后的话语惊得呆了,一时间忘了挣扎,瞧着秋水的背影越走越远,当真是万念俱灰。与其等着在慎刑司求生不得求死不得,还不如求个痛快,临近那大门,反而来了力气挣脱,一头撞在石柱子上。

清砂殒命慎刑司之时,裴谢堂回转到了内殿,守在曲贵妃的床榻前。

她愁眉不展。

眼下的事情超乎她的意料,她素来很有主意,此刻却不知道要如何办才好。

曲贵妃的手冰冷。

她轻轻的握着,叹了口气:“母妃,你如今病了,我本不该继续往前走。但是……”她低声:“刀在手,箭在弦,我不得不做。你在宫里的时间长了,很多事情是从头到尾的看客,只是这一次唱旦角的人变成了你的儿子,你还能保持清醒和客观吗?也许你会恨我,也许你不会。可我还是希望有一天再相逢时,你能对我说一句——你不恨我。”

她将曲贵妃的手放回被子里:“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你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第365章 发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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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去,晨光亮起。

宫里又是新的一天。

庆林宫里的众人都没怎么睡好。这一夜,不单单折腾的是大家的身体,还有那些被困住的灵魂。落霞连夜出宫去报信,至今并未回转,朱信之也没有送来消息,向裴谢堂说明自己是要入宫还是暂时不入宫,裴谢堂拿不准他的心思。她只得按照自己原定的计划来执行,估摸着宣庆帝那边正要上朝,就派遣了宫里的一个丫头到宣庆帝跟前去将昨天发生的事情说了。

宣庆帝乍然听闻还有这种事,连早朝都来不及上,先行来了庆林宫。

刚进宫门口,便赶上了曲贵妃第一次发病。

“母妃,母妃!你冷静!不要这样!”

隔着一道门帘,能听见裴谢堂镇定又有些慌张的劝慰。

紧接着,便听见曲贵妃的声音高亢又刺耳:“安眠香呢?为什么不给我点上?你,快给我点上!我要那香味,没有那香味,我浑身都难受!”

“不行,母妃,不行!”裴谢堂拒绝。

曲贵妃的声音恍若穿破耳膜一般尖锐:“不行?为什么不行?谢成阴,你存心害我是不是?啊,啊——我难受死了,你给我点上!”

屋子里人影重重晃动,宣庆帝转过屏风,便瞧见了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裴谢堂跪在地上,曲贵妃披头散发,赤着双足站着,神色严厉又冷漠的同裴谢堂对视。她跟疯了一般,眼中有种嗜血的狂热,更有一种旁人难以诉说的偏执,撅着人的心脏,像一根细细的线,随时都能将脆弱的心勒得粉碎。

这……还是那个善解人意的曲贵妃吗?

瞧见宣庆帝来了,曲贵妃并未如同从前那样彬彬有礼的跪地迎候,她疯狂的扑上来,扑在宣庆帝的大腿上:“陛下,你来了陛下!你快让这个孽畜把东西给我!把安眠香给我点上!”

宣庆帝被她吓得蹬蹬蹬往后跌退了好几步。

他来时听说是一回事,亲眼所见是另一回事,惊得不能言语。

裴谢堂连忙起身将曲贵妃扶住。

曲贵妃行动受限制,恼羞成怒,回头一爪子就往裴谢堂的脸上招呼了过去。裴谢堂双手扶着她没能闪躲,脖子上硬生生的挨了一爪子,顿时破了皮,渗出血来。

“来人!”她眸光沉了下去:“速速去熬祁蒙开的药来!”

她手下微微一用力,劈手砸在曲贵妃的后劲,曲贵妃又挣扎喊叫了一下,终于软软倒在她的怀里。

宫里的女婢们这才敢上来帮忙,大家七手八脚的将曲贵妃放在床榻上,裴谢堂又道:“撕一些软布,将贵妃娘娘的手脚都捆在床上。”

这是为了防止她抓伤自己,也防止她伤人。

吩咐了这些,她才福身见礼:“父皇,你都见到了吧?”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宣庆帝亲眼目睹了方才的那一幕,这会儿哪里还沉得住气,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问裴谢堂。

裴谢堂便道:“母妃身边的婢女清砂起了异心,她想嫁给王爷不成,便毒恨上了母妃,在母妃日日都用的安眠香中添加了失魂香。母妃日日闻着失魂香,已然成瘾,要是一日不得,这毒就会发作。发作起来就是方才父皇所见的样子。父皇,清砂无缘无故不会有失魂香这种来自南陀的毒药,肯定是有人借刀杀人,可惜,这里是宫中,儿臣力所不及,只能仰仗父皇查出真相,还我母妃一个清白!”

“朕会让人去查,宫闱之中,到底是谁手段如此肮脏!”宣庆帝犹自气怒难填:“失魂香,亏他们想得出来?”

他对失魂香也有所了解,知道这是一种成瘾的毒药,默了默又问:“眼下最要紧的,是曲贵妃的毒要怎么办,有没有法子可以解?”

“没有。”裴谢堂摇头:“祁蒙都没办法。”

宣庆帝浑身一震。

裴谢堂也不知该说什么,顿了顿,才说:“父皇,今日上朝您定能见到王爷,可否让王爷入宫来看望贵妃娘娘?”

“今日信之递了奏章,请了休朝。”宣庆帝却道。

裴谢堂一愣。

宣庆帝又摆了摆手:“不过,你也不要担心,朕会让内监到王府去传信的。信之若是想入宫来看望曲贵妃,随时都可以。”他说着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寝殿里,目光复杂又带着几分疼惜:“要是宫里不适合曲贵妃养病,必要时,信之也可以将曲贵妃接到他府中静养。虽说这样不合礼法,但法是死的,人是活的,贵妃这病也不能总守着旧,在宫外或许还有活路……”

他竟如此开明!

裴谢堂悚然一惊,连忙跪下谢恩:“多谢父皇体恤!”

宣庆帝吩咐她:“你好好照顾贵妃。”

他瞧见裴谢堂脖子上方才被曲贵妃抓伤的痕迹,叹了口气:“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裴谢堂应下后,宣庆帝便赶着去上朝了。

婢女熬了药给曲贵妃灌下去,曲贵妃安安静静的睡了一觉。秋水瞧见裴谢堂的脖子一直在流血,心中不忍,拉着她上了些药。裴谢堂神思不宁,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发呆,秋水喊了她好几声,她才抬起眼来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句:“你说什么?”

“属下说,这种药是宫里祛疤最好的,王妃最好一直都抹着,以免在脖子上留下抓痕。”秋水又说了一遍。

裴谢堂身躯微微一颤,按住了她的手:“给我吧,我自己来。”

“这位置不好上药,还是让属下来吧。”秋水想帮忙。

裴谢堂仍旧是拒绝了:“没事,我自己可以。”

秋水就不好再说什么。

她将药给了裴谢堂,转身出去忙碌。裴谢堂把那小玉瓶拿在掌心里,一直翻来覆去的看,确定秋水出去了之后,她快速的走到水盆边,用锦帕沾了水,将秋水先前抹的药都擦了个干净。

那药,用不得。

宫里最好的祛疤药叫凝脂膏,她知道,这药的祛疤效果确实很好,然而,里面却加入了不少剂量的麝香。

麝香……

裴谢堂的手轻轻的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她已确定得八九不离十,是绝不会在自己身上用麝香这种东西的!她要守卫好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裴谢堂将药锁进柜子里,再也没看一眼。

秋水再瞧见她时,伤口明显未上药,秋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提。

罢了,王妃的决定,谁也管不了。

眼下,还是等朱信之入宫来最为要紧。

然而,等了一天,朱信之仍旧是没来。落霞在午时回来,带来了祁蒙。

祁蒙一进庆林宫的大门,便道:“听说发病了一次,快带我去看看贵妃娘娘!”

她急匆匆的诊了脉,脸色焦急:“有了第一次发病,马上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之后一次会比一次烈。失魂香一旦停用,中毒之人的身体就会出现极大程度的紊乱,我很担心贵妃会心脉爆破而亡。你们将人捆起来也是不行的,她的脑袋一直不会休息,对她也是一种损耗。”

“实在不行就点上那香吧。”秋水说。

裴谢堂立即斩钉截铁的说:“那不行,一旦重新接触,娘娘就永远脱不了失魂香,迟早也是被这毒吃得骨头都不剩。”

祁蒙道:“先用药,让她沉睡几日。我尽量找可以替代失魂香,又不至于损耗太快的药品来替代失魂香。”

几人只得应了下来。

祁蒙来去匆匆,她一走,秋水就逮着落霞问:“王爷到底在忙什么,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入宫?”

落霞看了一眼裴谢堂,见对方并未看向她,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在查的事情有了进一步的进展,走不开。”

“进展?”秋水挑眉。

落霞嗯了一声,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秋水瞪大眼:“当真?”

“人都到京城了。这种时候,一点差错都不能出的。”落霞又道。

两人便不商议此事,转而说起曲贵妃的病情来。

裴谢堂的耳朵其实一直竖着,她们低估了她的本事,她什么都听见了。她抬起眼眸,唇角挂着似笑非笑,朱信之素来谨慎,这一次,看来是为了一击必中。

她转身出去。

不多时,消息就送出了宫闱。

一切都在她的掌握里。

她抚摸着身侧的雕翎弓,心中一阵酸楚,又带着莫名的期待。这一天渐渐逼近,她像是看了一场繁华的梦,终于逐步走到了尾声。她看着雕翎弓,心中想,这张弓到最后或许会有用处,她一定要时时刻刻的带在自己的身边。哪怕到了最后用不上,也总好过措手不及。

祁蒙送来了新药,曲贵妃服用后昏睡了一整天。到了第二天中午时,曲贵妃再次发病。

这一次,她疯狂的摔打庆林宫里的物品,一地碎片,曲贵妃犹如魔鬼一般咆哮,全无了往日里的温和:“给我点香,我要我的香!”

“你们都想我死!你们不得好死!”

“滚——”

她声嘶力竭,全身都充斥着焦躁的情绪,但凡有人靠近,必定引来她一顿拳打脚踢。她疯狂的反抗,只要觉察到旁人一点动静,立即紧绷了身躯发怒。

第366章 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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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7章 拆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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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止猛地一愣。

他的目光缓缓滑落在裴谢堂的小腹上,那儿,已经有了另一个生命在跳动吗?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而,唇瓣颤抖半天都没法出一个音来。他就这样定定的看着裴谢堂,心中涌过好多东西,那双眸子没有责怪也没有憎恨,在最初那一瞬间的震惊后,余下的就是满满的心疼。过了好久,他才找到了自己的话语:“老谢……你真傻,真傻!”

“不傻啊!”裴谢堂柔和的笑着:“我马上就要有一个血脉的延续,以后,他姓裴,多好。”

这笑容刺心!

高行止上前一把揽住她的肩膀:“不行,你留在京城,就留在朱信之身边。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你要是走了,这辈子都会很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裴谢堂笑着撑开他的怀抱:“你知道我早就做了决定。我跟你说实话,这个孩子是我蓄意怀的。”

“你!”高行止眼睛都瞪圆了:“你简直荒谬!”

“嘿嘿。”裴谢堂不敢反驳,企图用笑容蒙混过关。

两人狐朋狗友好多年了,高行止岂能不知,他愤愤然的瞪着裴谢堂,心中起起落落,知道这人固执,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她。

许久,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吐出这口气:“好,既然你决定要带走这个孩子,以后,我照顾你们母子!”

“照顾倒是不用,你要是有花不完的银子啊金子啊,可以多给我们一点。”裴谢堂笑着说。

这事儿就定了。

高行止摇头叹气:“是不是还瞒着朱信之的?”

“嗯,没打算告诉他。”裴谢堂抿唇:“他现在正忙着对付陈家和太子,没有时间来听我说这些。”

“老谢,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接下来到底打算做什么?”高行止想到这个,总觉得很没底。从前裴谢堂做什么都跟他有商有量,他已经很少会这样心里没谱儿,然而最近这几天,他总觉得一颗心都是悬着的,怎么都不能踏实。

他很担心,接下来裴谢堂打算铤而走险。

裴谢堂微微一笑:“我的计划都告诉你了,你按照计划帮我就可以。”

“可你没说你要怎么办。这件事后,你要怎么办!”高行止低喝:“老谢,你做好要揭穿太子的准备了,打算亲自跑到朱信之跟前,告诉他你就是裴谢堂,是不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朱信之知道你是泰安郡主,那么,你从前做的所有努力都将付之东流不说,还会惹来他的憎恨,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裴谢堂眨眨眼:“没有。我没有那么傻!”

高行止满脸不信。

他太了解这个人,要揭穿这件事,必须要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一旦出现,必然会将过去那些伤口全部撕裂,血淋漓的呈现在世人跟前,才能让这件事没有一点退路!

她才是最合适的人!

除了她之外,高行止想不到另一个更合适的对象!

裴谢堂知道他不信,耐心的解释:“其实不用我出马,很多事情,朱信之已经有了警觉。他不是傻子,被我们利用了那么久,他不可能没觉察到这一切都在围绕什么进行。我不妨告诉你,朱信之的确起了疑心,他派了他的亲信秋水和落霞在曲贵妃身边查当年的旧案,又让孤鹜长天查找孟家和陈家的老家奴,还特意造访了长公主。我猜,他已经知道了太子并非陛下亲生。”

“他怎么会知道?”高行止悚然一惊。

裴谢堂摇头:“到底是因何而起,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我很肯定,他怀疑了太子。”

“会不会是你露出了什么破绽?”高行止又问。

裴谢堂沉思起来。

要说破绽,她的破绽很多,她已经十分肯定,朱信之怀疑了她的身份,只是她还不肯定朱信之到底怀疑到了什么地步。尤其是那天晚上……

裴谢堂眯起眼睛,脑中想起那件事。

当时她明明喂朱信之吃了安眠的药,按照道理来说,那药一点都不伤身体,没理由会损伤朱信之的心脉才对……

她抬头:“老高,你上次给我的药,添香,吃了会让人沉睡,但不会对人的身体有损伤,尤其是伤到心肺,对吗?”

“不会。吃了只会全身经脉闭锁,短时间内没有力气,醒不来而已。”高行止就是聪明,眼神一震:“添香你是喂给了朱信之服用,难不成他吃了之后损伤了心脉?”见裴谢堂点头,他立即说:“只有强行冲开经脉,才会造成内伤。朱信之在此期间曾经醒来过!”

这就对了!

裴谢堂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好半天都咽不下去。

她眼圈微微蒙上一层水雾。

她苦笑。

果然曾经醒来过啊!

如果他曾经醒来,就能解释后来的种种变故——为何他会突然冷淡又变得热情,为何他会突然之间送自己入宫,为何这几天,他忙得不见踪影,却对自己一句话都无……

高行止看着她一瞬间涌上脸颊的苦涩,隔了片刻,才说:“难道,他当时在天牢?”

“怕是如此。”裴谢堂艰难的点头。

如果当时她前去同陈珂见面的时候,朱信之也正好就在那天牢中,那么,一切都合情合理又合法了,就能完美的解释他所有的改变,他是如何知道太子并非宣庆帝亲生的、他为何会有后来的那些冷淡……他都是从自己的嘴巴里得知的,当时自己同陈珂的那一场回话,朱信之应该一字不落的全部听到了,所以,他现在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裴谢堂脸色苍白。

都……知道了吗?

如果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能对她笑容如花,为何还能对她嘘寒问暖?

她不懂。

高行止低声说:“老谢,离开王府,那儿不安全了。”

裴谢堂苦笑:“他要是想杀我,早就动手了。”

“朱信之并非善类。”高行止蹙眉:“你不是总说,要杀一个人,见血是最低级的做法吗?诛心之痛,当还以同样的颜色,朱信之这个人的城府太深,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天,我们才突然明白过来他的想法和打算,这已经十分危险了。我不能再放任你回到王府中,你面对他,你毫无胜算,老谢,我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你去冒险。”

冒险吗?

裴谢堂勾了勾唇角,渐渐冷静下来。

不对,如今是敌在明她在暗,她已经知道朱信之全部的底牌,朱信之却还以为她蒙在鼓里,他们这一场虚与委蛇的争斗,还没到分晓!

裴谢堂冷声说:“如今我能利用的人中,最有价值的就是朱信之。他既然已经知道太子并非亲生,且开始调查太子的身世,就证明了他心里信了我的话。接下来,我还是要利用他,因为只有他,才能帮我抓到李希,还原这一切!”

“可他知道了你是裴谢堂!”高行止重复。

裴谢堂傲然:“我本来就是裴谢堂,他知道了又能如何?他没有当面来撕破这层皮,就证明了他还在犹豫要如何对付我!”

“可是……”高行止还想再说。

裴谢堂打断他:“没有可是。他还没拿定注意,我就还有机会。”

这人当真是固执!

高行止无奈的摇头,终于服软:“好吧,你说,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让李希自己露出马脚来?”

“陈舟尾会去办。”裴谢堂沉吟:“不过,朱信之如今很警觉,我担心他不能顺利进行,我还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李希不是跟北魏人搅和在一起了吗?他身边有不少北魏的高手,我还想利用此事做点文章,明天朱信之抓捕李希时未必顺利,你帮我除了李希身边的北魏高手,其他的朱信之对付就行。”

高行止便都应下了。

两人又商量了一番明天的细节,裴谢堂慢慢沉默下来。

他等了片刻,见裴谢堂没有别的想说,知道她心中兜着这许多事情已然乱到了极点,不好再打扰她,悄然替她关上了房门,让她独自安静片刻。

等他再回来时,裴谢堂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裴谢堂没办法安静下来。

她在屋子里坐着,坐得时间久了,就觉得心口很慌,脑袋很乱,忍不住想要胡思乱想。

她想起好多事情。

想起自己死在宣角楼上时凄楚的心境,想起重生后再见到朱信之时那种彻骨的痛,想起他第一次向她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的那种暖……她想起这些夜晚的抵死缠绵,想起他提笔写字时那种自得,偶尔一抬眼的温柔带着骄纵……想起他最爱穿的衣衫,想起他给自己装秋千,想起他说:“好,不放开。”

裴谢堂捂住心口,钝痛蔓延开来,浑身都冷。

他怎么可以在知道自己是裴谢堂之后,还能同自己笑颜如花?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机送自己入宫,然后告诉自己,等事情了结就来接她回家?

她不敢想,朱信之每一次温柔的凝视后,是否都是在琢磨如何送自己回那个血腥的地狱?

裴谢堂扶住身侧的柳树,泰安王府又近在眼前,她满目是泪的看着那座府邸,终于喃喃问出了口:“你对我,到底是怎样的憎恶?”

第368章 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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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步步走进泰安王府。

这府邸重新修葺过,到处都是新的东西,可是,人的心是否还能如同这些旧物,修一修就变成了新的呢?应该是不会。

疤痕就是疤痕,痛苦就是痛苦,人们擅长粉饰太平,却不能否认这些东西的存在。

而她,连粉饰太平都已经不会做。

裴谢堂翻进这座王府。

王府里如今是住了人的,那个被幽庭司临时找回来的“泰安世子”,那个不认识的孩童是如今这座府邸的主人。不过,圣恩隆重,主人终究是一个刚满了两岁的孩子,这府邸并不热闹。裴谢堂一路走进去,偌大的一座院子,前前后后不过十多个奴仆,要么是在忙碌自己的活儿,要么就已经歇下。她一路很顺利的走到了书房门口,又从书房门口晃到了从前的主院。

主院的烛火亮着。

屋子里有人影在晃动,裴谢堂一愣,下意识的躲闪了起来。

一双人影立在主院的门口,她一眼瞥见,心口巨疼。

竟是朱信之。

他今日穿了一身天空蓝的锦袍,他甚少穿这样显眼的颜色,夜色中,他的容颜越发清隽。他背着手站在台阶上,孤鹜跟着,身后还有两个人在主院中不停的穿梭。

裴谢堂收敛了呼吸,他们都没觉得到有人靠近,自顾自的在说话。

“王爷,都找遍了,老王爷的确没有留下。”孤鹜很苦恼的挠着脑袋:“这都是第三遍了,就算要藏,老王爷未必会将东西藏在这个院子吧?”

“裴拥俊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东西不在他的院子,就一定在裴谢堂的院子。”朱信之很笃定。

裴谢堂听得莫名其妙。

他们在找什么,为什么到泰安王府来找?

孤鹜低声说:“那种东西还在不在都是一回事。”

“会在的。”朱信之的声音很低:“你不知道,当年裴谢堂出生的时候,老王爷很高兴,只差没在城门口张贴榜文。他和他的王妃感情甚笃,得了孩子,视若珍宝,据说当时老王爷花了重金,请民间高人将裴谢堂的脐带血保留了下来。后来王妃生了孩子一病不起,这脐带血也是王妃的血肉,老王爷更是不准旁人碰,他如此宝贵妻子和孩子,这东西一定会交代给裴谢堂。裴谢堂肯定会保管得很好,她这个人啊,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喜欢挖坑埋起来,一定就在这里。”

裴谢堂一愣。

他们在找爹交给自己的脐带血?

为何?

孤鹜听见朱信之如此笃定,只得说:“王爷,要不,我们将花园附近的花圃挖开看看?你不是说,郡主最喜欢埋东西吗?”

朱信之点了点头:“嗯。”

他定睛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忽然抬手指了指院子里的那棵大树:“挖大树周围即可。”

孤鹜应了一声,指挥着人上前。

裴谢堂的手猛地握成拳头。

裴拥俊病逝之前,确实曾经交给她一袋子脐带血。爹说:“儿啊,爹没什么可留给你的,你一辈子都希望能有个娘,爹没给你找,挺不对起你的。每一次看到你羡慕的看着旁人的娘亲,爹心里都难受。儿啊,你要记住,你是你娘身上掉下来的肉,你想摸摸娘的时候,摸摸你自己的皮肤,那都是你娘的。你想抱你娘,抱你自己就是抱你娘亲。唯有这血,是连接你们母子的东西,你要保管好。”

后来,她得了脐带血后,用防水的油布包裹,装在盒子里埋在了树下。

就在那树下!

为何?为何!

裴谢堂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满心都是不解,茫然之余更带了几分焦急。

孤鹜的人很快挖到了檀木匣子,他们将匣子从地下拿了出来,油布一层层的揭开,露出一个晶莹的水晶瓶子。水晶瓶子仍然晶亮,里面的东西早已成了深褐色,年代太久,血液早就干涸变质。

朱信之拿在手中,不由自主的收紧了手指。

孤鹜问道:“王爷,这就交给宋山道长吗?”

“宋山道长说,只要有亡者身前的血肉为引,能将亡者引入西天。可惜,裴谢堂的尸骨已经完全没了,北魏人一把大火,她连一捧骨灰都不曾留下。”朱信之叹了口气:“我出于无奈来挖她这一点脐带血,希望她能明白我的苦心。”

这是要超度她?

裴谢堂愕然。

孤鹜命人将地坪移了回去,朱信之抓着那脐带血看了又看。她的血肉,如今就剩下这么一点了,手里的瓶子格外的烫手。

他竟一时看入了神。

等一切复原如初,一行人便前后撤了。裴谢堂犹豫了一下,便也跟着他们离开。朱信之手里抓着她的脐带血,她心里很不安,总觉得有些不对。一对走,就一路竖起耳朵听那主仆二人说什么,他们没发现她,说话也没特意遮掩,裴谢堂都听在了耳朵里。

“王爷,东西给了宋山道长,宋山道长做了法事之后,郡主的亡魂应该就走了吧?不会再继续纠缠王爷了吧?”

“嗯。”

“王爷受了她这么多年的气,以后就可以完全摆脱她了!”

“是啊。”

“王爷,等她走了,属下要大醉一场以示庆贺!”

“我与你共饮。”

他笑。

笑声如刀,一刀一刀刻入裴谢堂的心口。她追出几步,脸白如纸,恍然间便明白了,他到底有多期盼着自己从这个世上消失。

大醉一场以示庆贺?

哈哈,他们当真是该庆贺啊!

裴谢堂顿住脚步,一时间,竟忘了去追自己的脐带血,只盯着那些人消失的方向,一口银牙紧紧的咬进了下唇。微风吹过,快八月了,风里带着几分凉意,脸颊透冰,裴谢堂一抬手,竟摸到满脸的水迹,不知不觉中,她竟已泪流满面。

宣角楼上,毒酒进口,剧毒入心,她没哭;

重生重重,任重道远,一人行得艰难,她没掉一滴眼泪;

从前刀山火海里滚过,命垂一线,她不曾伤过心。

然而今夜,她痛入骨髓。

她虽决定离开,但仍然盼着日日夜夜君皆安,不曾想她心心念念的人,原来心心念念只想让她消失——如果他不曾知道谢成阴就是裴谢堂,他盼着她消失,她能忍受。可他既然已经知道,可他明明知道,还盼着她早登极乐,再不徘徊于世,他的心里,到底是有多不想再见她?

裴谢堂恍然转身藏在阴影里,捂住嘴巴无声的哭了起来。

有声音顺着风飘来:

“主子,淮安王爷真的挖了裴谢堂的脐带血要交给宋山道长!”

“告诉宋山道长,拿了裴谢堂的脐带血,就给我开坛做法,让她灰飞烟灭!”

那声音狠厉非常,带着无尽的怨毒。

裴谢堂听得耳熟,眼泪还在掉,她的心智却渐渐回来,凝神片刻,她听见脚步声远远的去了,隔了好半天,才觉得自己的脚不再沉重。

她走在大街上,只觉得天道苍茫,她一个人着实孤单,无处可去,便想找个地方躲一躲。然而只走了两步,便又闪身躲了回去。

原来是朱信之等人去而复返。

裴谢堂藏在阴影里,瞧见地上拖长的影子,心中混沌非常,像被什么蒙住了,难受到了极点。

影子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朱信之仍旧是抓着那脐带血,语带笑意:“陈放走了吗?”

“跟了我们一路,方才真的走了。”孤鹜回答。

裴谢堂眼观鼻鼻观心,暗道,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有人在跟踪他,只是不知道是我,他以为是方才的陈放,我的确大意了,陈放方才在暗处,我心思恍惚,竟然一点都没发现。

朱信之又笑:“看来他们是真的信了。”

“能不信吗?王爷大动干戈去泰安王府找脐带血,陈放肯定深信不疑,王爷要送走郡主的决心可见一斑。”孤鹜冷笑:“宋山道长虽说是名门正统,却总跟这些权贵之家玩弄阴险术法,郡主的魂魄若还真在飘荡,得了脐带血,怕是会被他折腾得魂飞魄散吧?”

“嗯。”朱信之应了一声。

孤鹜也不再继续说话。

隔了片刻,朱信之将脐带血交给孤鹜:“明天,你拿去交给宋山道长。”

“是。”孤鹜恭恭敬敬的接了过去。

他们又站了片刻,终于还是走了。

裴谢堂刚刚干掉的眼泪又滚了两滴下来,她立即抬手抹掉。

她换上了笑容。

那笑容格外讽刺:“原来你知道宋山道长是玩弄阴险术法的人,你却仍旧舍得将我的脐带血送去给他。你也盼着我魂飞魄散,是不是?”

“我懂了。”

她低声说。

她没了留恋。

她的影子消失在街头巷尾,没有听到朱信之转身后的呢喃:“她如今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哪里还会怕那些虚假的术法?”

他带着孤鹜信步闲庭般往淮安王府走去,临进大门时,忽然顿住脚步:“罢了,那脐带血还是不必给宋山道长了。府里还有别的水晶瓶子,你仿一个送给宋山道长。”至于这个真的,他伸出手:“给我保管吧。”

虽说她已经是活生生的血肉,然而,她复活本已超出理解,若是因这一场术法生出意外,他承受不起。

第369章 不见

孤鹜叹了口气。

裴谢堂真是王爷的孽缘啊!

两人进了府邸,长天迎了上来,双手捧上一支袖箭:“王爷,这是方才有人送来的。”

“什么内容?”朱信之简单的问了一句。

长天低声说:“属下看了,是一封密告,有人送了这支袖箭来,上面写着,明日未时,李希会献身承平寺。”

“李希?”朱信之愕然。

真是好久都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长天点了点头。

孤鹜问:“有没有抓到是谁送来的袖箭?”

“没有。”长天抿唇:“不过,来人身手很好,像是训练有素的人,属下猜,应该是高行止那边的人吧。他关注这个李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比我们还迫切希望能替郡主翻案,如今还有个抢了郡主棺木的李希在外逍遥,他不开心也是常理之中。”

“未时,承平寺……”朱信之拿了袖箭,轻轻摩挲片刻,便抿唇一笑:“做好准备,明日我亲自带人去捉。”

“王爷,一个李希而已,犯不着吧?”孤鹜劝阻。

长天也道:“是啊,王爷,我们去就可以了。”

“你们去怕是不行的。”朱信之轻笑:“高行止一直都很谨慎,从来不在我跟前露出端倪来。如今突然冒险送这么一个袖箭来,就证明了李希如今不好动,他动不得的人,身边肯定有什么玄机。先前你们追查李希的时候不是说,他有段时间消失了吗?我想了想,李希是替孟哲平在卖命,孟哲平是跟陈珂在联系,陈珂同北魏有所勾结,那么,如果北魏人想保李希,也不算是意外。”

“李希手里可还握着东陆不少军事机密呢!”孤鹜咬牙。

朱信之折了信函:“但愿不是我猜错。”

这事儿就定了下来。

这边孤鹜长天等人劝说朱信之无效,他坚持要亲自去捉拿李希,那边,裴谢堂已回了别宫,满心皆痛,神思反而更清醒。

她找了秋水落霞过来,问起懿贵妃晚上的情况,得知懿贵妃方才发作了一次,便让两个属下去休息,自己过去看看。

懿贵妃神思恍惚,被布条捆绑着躺在床榻,一双眼睛全是泪水,格外憔悴不说,昔日里最爱干净的一个人,如今也不知是在哪里滚得都是尘土,不断的留着鼻涕,婢女用手绢擦了一遍又一遍。短短两日,她已被失魂香折磨得不成人样了。

“点香,给我点香!”

“我要香!”

“香,香……”

靠近懿贵妃,便听见她不住口的呢喃,她眼神没什么焦距,用近乎卑微的姿态这般恳求着周围的婢女,听得人一阵心酸。

“母妃,那香不能给你。”裴谢堂心疼的劝说:“你且挨过这两日,等祁蒙找到替代的药,你就会好受很多。”

懿贵妃听见她说话,目光缓缓转到她身上,带着几分呆板木讷:“我要香,我不要药,我要香,你给我香!”

“不行!”裴谢堂拒绝。

懿贵妃陡然脸色大变:“滚,你滚!”

“你这个毒妇!你不给我香,你给我滚!你存心想害死我,你想害死我!”

她一声声的咆哮,声音尖锐得几乎刺穿人的耳膜,她绷紧的神经仿佛被刺激,整个人进入一种癫狂的状态,又是哭又是喊又是叫,两个婢女都按制不住她,险些被她甩下了床榻,懿贵妃也险些跌落在地,她手脚都被绑着,无法着力,危险关头,裴谢堂大步上前搂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拖住了。

懿贵妃侧头就咬她的手臂。

隔着衣服,裴谢堂只感到手臂上的肉都要被她咬下来,将她扶正后,连忙敲晕了懿贵妃。

拉起衣袖一看,手臂已高高肿起,一圈青紫的压印浮现在手臂上。

“王妃,上些药吧?”婢女忙说。

裴谢堂摇摇头,回头看了看她们,才发现她们不同程度的都受了伤,想来刚刚懿贵妃闹的那一场,她们不会武功吃的苦头更多。

婢女见她不用药,也没强行劝,握着药瓶子垂泪:“贵妃娘娘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快了。”裴谢堂不知如何回答,替懿贵妃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让婢女帮着替懿贵妃换了衣服,又盖了被子,她才说:“等祁蒙找到合适的药,就有救了。你们再辛苦一些,不要轻易放弃。”

“奴婢们不辛苦,只是苦了王妃。王爷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来看望贵妃娘娘。”婢女小心的叹气。

裴谢堂狠狠的愣了愣神。

婢女也没敢多抱怨,躬身退下。

裴谢堂在懿贵妃的床前坐了好久,一直在发呆,脑袋里浑浑噩噩,又觉得自己神思从未有过的清明,很多从前不敢想、不能想的事情,在她脑袋里又过了一遍。屋子里的烛火换了两次时,婢女催促她去歇息,她站起身来,猛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睛,祁蒙略有些生气的脸在眼前放大:“王妃,你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你怎么来了?来了多久?”裴谢堂反身就要坐起。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怕错过了事情,下意识的就看了一眼窗外。

窗外,圆月高悬。

祁蒙嗔怪的横了她一眼:“我怎么来了,我要是不来,你今晚就倒在这里没人管了!”她顿了顿,叹了口气:“我一回去就翻遍了古籍,总算找到一个能暂时替代失魂香的方子,就赶着送来。结果刚进门,就听见宫女在喊你晕倒了。”

她脸色陡然严肃:“王妃,你有了身孕,你自己知道吗?”

裴谢堂不答。

祁蒙倒抽了一口气:“你知道?你知道你还敢这么胡来?”

裴谢堂便知道昏迷的时候祁蒙替自己把了脉,原本只是怀疑,如今终于得了一句肯定。她眉开眼笑起来:“原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祁蒙不信的看着她。

裴谢堂心虚:“好啦,我真是现在才知道。先前只是怀疑嘛,我又不好贸然跑到你跟前说,阿蒙啊,我好像怀孕了,你给我把把脉。多丢人啊!”

“有了身孕是大事,一点都不丢人,王爷知道了还指不定多高兴呢!”祁蒙板着脸教训她。

裴谢堂正色:“说到这个,我得跟你商量商量。我有了身孕这事儿你能不能不要跟王爷说?这事儿就你知我知,好不好?”

“为何不告诉王爷?”祁蒙一阵纳罕。

王爷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多高兴呢!

裴谢堂摸摸脑袋:“你也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得来的,我身体底子不好,万一要是没保住呢,王爷知道了难免空欢喜一场。我想等等,等孩子再大一些、稳定一些的时候,我再亲口告诉他。好阿蒙,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告诉他好不好?”

“呸呸!”祁蒙啐了两口:“有我在,怎么可能保不住,你不许胡说。”

这是答应了。

裴谢堂松了口气。

她笑:“是是是,有祁大神医在,我的孩子一定健健康康的!”

祁蒙给她逗笑了:“你啊你,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刚怀上一月呢,你可千万别乱来。还有,贵妃娘娘那儿你也不要去了,她身上有失魂香的味道,对孩子不好,对你也不好,容易心神晃动,神思不宁,母体不安,孩子也不稳。是药三分毒,少吃药总是好的。而且,贵妃娘娘情绪不稳,我也担心她会抓伤你或打了你,不见最好。”

“好。”裴谢堂一一应下:“你留在别宫帮我照顾她一段日子。”

“你要去哪儿?”祁蒙狐疑。

裴谢堂笑道:“你不是让我不要到她跟前去吗?我总得找个信得过的人呢。”

祁蒙哦了一声便没有多问。

裴谢堂又道:“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上王爷就会来看贵妃,若是王爷问起贵妃的病情,你也如实说,对我,只字不提,免得他担心。”

祁蒙更是狐疑:“不将有喜的消息告诉王爷尚且说得过去,你怎么连王爷的面儿也不想见了?你们……怎么了?”

“也没怎么。”裴谢堂抚平自己的衣袖:“我最近觉得,好像也没有那样喜欢他了。”

祁蒙投来一个不信的眼神。

裴谢堂也没解释,镇定的说:“真的。”

祁蒙抿唇:“王爷是做了什么事,让你生气了吗?”

“也没有。”裴谢堂越发平静:“我只是觉得,我一直以来都是在强求,就好像做了一个美梦,如今梦就醒了,有些东西看得很真切。”

“王妃,王爷心里有你,而且,只有你。”祁蒙叹气,她想说服裴谢堂,“不管发生了什么,你要跟王爷说,让他知晓。我虽不曾仔细的爱过谁,可我知道,感情最容不得消耗,有些话堵在心里不说,时间久了,就好像木桶被蛀虫啃咬,一点点将木桶里的水都漏掉,等你想起来弥补的时候,木桶已经坏得不能再维存,感情也一样……”

“是啊,正是如此。”裴谢堂笑了笑。

祁蒙张了张嘴,还想再说,裴谢堂竖起手指在唇前温柔低语:“你的好心我都知道。阿蒙,他来了,拜托你了。”

她闪身隐入黑暗中。有脚步声响起,祁蒙抬起脸来,就瞧见朱信之风尘仆仆踏进门来。

第370章 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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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说朱信之最迟明天早上到,然而这还是半夜呢,朱信之就迫不及待的来了。祁蒙心里有事,委实有些心虚,有点手足无措的等在那儿。

好在朱信之心里也有不少事情,没时间发现祁蒙的异样。

他快步上前:“我母妃呢?”

“已经歇下了。”祁蒙低声说。

朱信之点了点头,停了停,又问:“王妃呢?还好吗?”

“好。”祁蒙哑然。

“我去看看她们。”朱信之等不及,与她错身而过。

祁蒙想起裴谢堂的嘱托,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朱信之先去看了懿贵妃。

懿贵妃喝了药,已经睡下了。

这几日懿贵妃在地狱中煎熬,浑身上下都带了不少伤,婢女们怕她抓伤了自己,后来将她捆绑起来,手腕和脚腕上都有不少淤青,看起来格外可怖。不过短短数日,懿贵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两颊上的肉几乎都没了,眼眶深陷,让人心疼。

朱信之握着懿贵妃的手,一低头,眼泪就滚了下来。

这是他的母亲,生他养他的母亲。

可因为他的关系,母亲过得并不好。他很小的时候,父皇曾经说,母妃生在曲家,一出生就如同鸿雁高飞,是一个性情很明艳的女子。宣庆帝第一次见到母妃的时候,隔着雕栏玉彻、红墙碧瓦,她在院子里荡秋千。寻常人荡秋千,都是规规矩矩的坐着,小心翼翼的晃动。而她呢,她站在板上,双手扶着秋千,拼命的让婢女推得再高些,仿佛如此就能飞出这片天地。那样张扬明媚的笑容,宣庆帝一眼就动了心,记了一辈子。

然而,母妃这样的性子,朱信之毫无记忆。

自打他出生,见到的就是温婉柔和的母亲。她被困在宫墙之中,慢慢在等待中耗尽了全部的朝气。

四哥时候,母亲再未有放肆大笑的时刻。

少年时代的朱信之就知道,母亲的心已经死去。

如今,她的人也逐渐凋零。

他对不起母妃。

婢女在一旁劝诫:“王爷,娘娘的身体经不起折腾,您也要保重,才有精神气替娘娘寻天下最好的医者!”

“是清砂做的?”朱信之很快擦干了眼泪。

他的事情很多,还有无数的事情要去完成,容不得他落泪哭泣。

他不能倒下,他要是倒了,谁来做?

婢女点点头,语气不齿又愤懑:“是清砂那个贱婢,她有了攀龙附凤的心,想嫁给王爷,可娘娘并未准许,她就起了这样的歹念。”

朱信之沉默。

婢女忙说:“王爷千万不要多想,这是清砂自己做的孽障,跟王爷没什么关系的。”

“祁蒙,你也没有办法吗?”朱信之抬头看向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祁蒙,他知道这个人医术很好,或许还能救一救。

祁蒙面露愧色:“王爷,臣女暂时只找到了能替代失魂香的药,缓一缓娘娘病情发作,然而,根治不了。”

“哦。”朱信之的心猛地空了下去。

他不再说话。

心空了片刻后,取而代之的就是无比的混乱和疼痛。他握着懿贵妃的手,脑中一时回想起从前的旧事,一时就涌出无数的情绪。

屋子里很安静,朱信之身上涌现的气息让人胆战心惊,婢女们都不敢再开口。祁蒙也不敢,大家就这样看着朱信之,看着他如同一座山一样坐在懿贵妃的床前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怎么都不能移动分毫,但也带不起更多的生气。

朱信之坐了大半个时辰,才将懿贵妃的手放回被子里,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示意祁蒙跟他走。

“王妃人呢?”两人站在庭前,朱信之的声音很稳:“她不在别宫,是不是?”

祁蒙硬着头皮回答:“嗯。”

朱信之闷声:“她要是在别宫,没理由我在这里这么久,她都不曾出来见我。是不是自从我母妃来了别宫,她人就走了?”

他的声音里掩藏不住的失落。

祁蒙忙说:“不是,王妃是方才王爷来之前才出去的……”

话未说完,她一下就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她真想给自己一耳光。

朱信之脸色煞白:“这么说,她一直在这里,我来了才走,是不想见到我,对吗?”

“不是,王妃没有……”祁蒙从不擅长撒谎,她一直在极力否认,然而,朱信之从她脸上的神色准确的判断出了真实的情况。

他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不愿意见到他?

是因为他将她送入宫里,独自呆了这么多天不闻不问吗?还是因为自己阻拦了她的计划,她心里恼怒了?又或者……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想到这最后一个理由,朱信之的心跟着也抖了一抖。

没理由啊,他瞒得很好,她没理由会知道的!

他所有的部署都已经准备妥当,等明天过去,就不会再有那么多东西阻拦在他们之间,他愿意什么都不知道,将她光明正大的迎回自己的淮安王府。

他是真的,准备好要同她共度一生的!

祁蒙见他已经猜到,便也没有再继续隐瞒的必要。这个时候,王妃恐怕早就已经去得远了,朱信之就算去追也追不上。她是很羡慕朱信之和王妃的,眼见着王妃的决定让王爷如此伤怀,不由自主的还是产生了很多惋惜。她希望裴谢堂好好的,便斟酌着开口:“王妃走前同我说了些话,臣女瞧见她格外神伤,王爷近来是做了什么伤了王妃的心吗?”

朱信之狠狠一愣。

他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做啊!

他一脸茫然,祁蒙忍不住就想帮他理一理思路:“我们女孩子生气,不外乎就是心上人做了惹她不痛快的事情,比如,瞒着她跟别的女孩子接触啊,或者,不相信她啊……”

瞒着她跟别的女孩子接触?

朱信之脑中顿时闪现出陈茹卿的脸来,他唯一有接触的女孩子,除了眼前的祁蒙,恐怕也就剩下这一位了。

那天在朱雀街上,莫非,裴谢堂瞧见了?

朱信之转头问身后跟着的孤鹜和秋水:“我上次送陈小姐去锦绣庄的那天,有没有什么人造访过咱们淮安王府,找过王妃?”

“那天?有的吧。”孤鹜仔细回忆了片刻:“听府中侍卫们说起,那天曲家三小姐来过。”

朱信之恍然。

他的心砰砰乱跳,脸上反而放松了许多。

她若还是为了这种事情吃醋,就证明了她的心……一直都在这儿,一直都是真的。

他笑起来,他突然变得很开心!

祁蒙糊涂的看着他:“王爷,你笑什么?”

“没什么。”朱信之回头真诚的对她说:“祁医女,多谢你。”

他快步走了出去。

祁蒙更糊涂了,谢她做什么,她什么都没帮到啊!

朱信之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去,孤鹜等人追上他,觉得很奇怪:“王爷,王妃不肯见你,咱们上哪儿去找她?”

“不用找。”朱信之微笑:“今天不用找。”

明天,他还要去做一件大事,等做完了这件大事,他就去泼墨凌芳将她找回来。从此以后,他不会再让她受一分情伤。他会一辈子都宠着她,对她好,让她在他身边安安稳稳的做王妃,做他当年在皇宫初见时的那个爽落的小女孩!

他愿她,一生都是他的女孩!

他快马回去,迫不及待等待明天的到来!

别宫墙外,裴谢堂注目着朱信之打马跑远,眼神空洞又木然,人看起来很平静,没什么特别。她心里却很庆幸此刻自己躲了起来,是一个人,并无旁人瞧见她的狼狈。

他知道自己躲着她,然而,他并未寻找,也并未想寻找,径直就走了。

他的心里,原来自己已经这般不重要。

她闭了闭眼睛,想起他果断的将她的脐带血交给一个妖道,用来毁灭她好不容易挣来的第二次新生,她的胸口一扯一扯的抽痛,痛得几乎背过气去。但很快,她就挺直了背脊,将方才那种脆弱的眼神全部收起。

阿爹说,裴家人,流血不流泪。

她始终是裴家人。

她下了墙,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座别宫。

既然他已经知晓她离开,既然祁蒙说她不适合在别宫陪着懿贵妃,那么,此刻便是她离开最好的时机了。

她为了他停留的时间已经太久!

夜幕中,裴谢堂往东,朱信之往西,两人向着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仿佛两条线,各自奔向了本属于自己的轨迹。

只是,朱信之心怀希望,而裴谢堂心如死灰。

第二天黎明来临,京都一如从前般安静。早起的人们在井边打水,调皮的孩子被母亲追着教训,菜农挑了担子往城里奔来,到处都是欣欣向荣的盛景。城南的一处不起眼的院落中,几个青年汉子操着旁人听不懂的方言小声的商议着事情,片刻后,一只信鸽飞入了京都大道上的一座大宅。

陈家。

陈昭从信鸽的脚下取下信件,展开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几分冷笑。

他将信件凑到烛火上烧了,回头对身后的一个男人说:“李希来了京城,朱信之会派人去抓,咱们的机会来了。这一次,就接着北魏人的手,将他彻底的除了。”

第371章 钩心

陈放压低了声音:“爹,北魏人若是不可靠,咱们又当如何?”

“不可靠有不可靠的用途,可靠有可靠的用途。”陈昭一双眼睛闪着精光:“你知道朱信之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在于这个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毅力。他若紧紧揪着我们不放,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死在他的手里。可这种人又有一个最大的弱点。”

“什么弱点?”陈放不解。

陈昭微微一笑:“他心中的信念,就是他最大的弱点。他太过相信自己,相信世人皆如他所看到的那样正直。他不虚伪,就以为所有人都不虚伪,他首尾如一,就相信所有人都不会两面三刀。”

“这些跟您说的用途又有什么关系?”陈放还是不明白。

陈昭说:“很简单。如果北魏人可靠,我们顺理成章的除了朱信之。如果北魏人不可靠,杀不了他,我们也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件事。李希勾结了北魏人,明天承平寺上,我们必须要借北魏人的手杀了他,到了承平寺,朱信之必定会想办法保住李希的命。我们杀不了他,但制造机会的话,杀了李希并无意外。李希死了,我们借机将一切嫁祸给旁人,转移朱信之的注意力,他相信他的判断,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会以为,从前种种,都是旁人嫁祸给我们的。”陈放恍然大悟。

“是啊。”陈放摊开手:“只要这件事办成了,从前的事情,除了科举舞弊跟我们陈家脱不了干系,其他的,与我们无关。”

陈放默然。

怕也不能完全做到无关,不管怎么说,他和陈渊都在是泰安王府找东西被朱信之抓了个正着,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甩不开的。

然而,他相信父亲的判断。

父亲纵横朝廷四十余年,不可能会输给朱信之这个年仅二十六岁的青年人!

陈放低声说:“爹,我去安排明天刺杀李希和朱信之的人。”

“让陈渊来。”陈昭勾起唇角:“你是我的儿子,陈渊是陈珂的儿子,咱们要做好两手准备,若是东窗事发……”

陈放狡猾的笑了:“儿子明白了。”

他转身出去,不多时,陈渊跟在陈放的身后进来。

陈昭笑道:“渊儿,你也休息一些时日了,我瞧着你最近的精神头还好。”

“多谢伯父关心,侄儿修养得还不错。”陈渊做了个揖:“伯父是否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侄儿去办的,请伯父吩咐!”

识相!

陈昭很满意,也不跟他客气:“伯父这里的确有一件大事,想要交托给你。”

“请伯父吩咐!”陈渊客客气气的。

陈昭道:“这件事很重要,关系到咱们陈家往后的路要怎么走,在年轻一辈的孩子中,你最为稳重谨慎,我最看重你。放儿做事有头无尾,他还需跟你学习。你若办成了这件事,族里想来不会再对你们一家有意见,我可提拔你到户部去任职。”

陈渊在这一次科举考试里是做了前十进士的,吏部安排职位后,他如今是在鸿胪寺做主事。

主事从六品,要是去了户部,少说也能混个从四品的官儿当当,最重要的是,户部总是在陛下跟前露脸,飞黄腾达的是迟早的事情!

这样的好事,如何让他来做?

陈渊眼眸低垂,心中已是冷笑连连。

然而,表面上,他却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来:“多谢伯父提携,侄儿不胜感激,但凭伯父吩咐便是!”

陈昭就将明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渊理了理思绪,心中的冷意越发深了些许。

他明白陈昭的打算。

陈昭舍不得让自己的儿子去冒险做这件事,便让他来做。做成了自然是功劳,然而,朱信之是什么人,那李希又是什么人,北魏又是什么人,这些人个个如狼似虎,不是善类,这件事若是失败,卷入这样的人群里,他陈渊还指望有活路吗?

陈昭这是要让他做陈家的挡箭牌呢!

自己的爹刚刚做了那样的事情,在东陆人心中,陈珂已经等同于卖国贼,这时候自己又刺杀朱信之和李希,一旦失败,自己也会钉死在卖国贼的柱子上,永生永世都不能翻身。陈昭自然是有法子保住陈家,保证宣庆帝不会迁怒于人,他们毫发无损。进可攻退可守,当真是做得一手好买卖!

他们二房的命,真是一点都不值钱啊!

陈渊脑中飞快的转动起来,很快,他有了主意。

他思索了片刻,问道:“伯父,如今我手里没人,如何能刺杀李希和朱信之?”

“人,我给你。”陈昭温和的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块黑木:“这是陈家多年来培养的暗卫,是小孤山死士也属于其中一支。这是最后一支暗卫,我交调动的权力交给你。渊儿,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是!”陈渊双手接了过去。

既然是陈家的暗卫,他便不客气的收了。

至少,没让他自己去找人。

陈渊眼珠一转,他有了办法。

陈昭又嘱咐道:“这批暗卫只听黑木牌主人的调动,旁人的吩咐是一概不听的。所以,这件事你可以全权做主,好好做,让族里的人看看你的本事!”

“侄儿领命!”陈渊连忙跪下:“侄儿再次多谢伯父提携!”

陈昭颔首。

对于陈渊的表现,他是越发的满意了。

陈渊走后,陈昭便道:“放儿,可惜渊儿不是我的亲儿子,不然……”他摇摇头,不好再说什么,转而问道:“对了,宋山道长的事情你办得如何了?”

“都安排妥当了。儿子找了宋山道长特意跟朱信之偶遇,说他有血光之灾,朱信之信了后,宋山道长就引诱他猜测是泰安郡主的鬼魂在作祟,朱信之已经答应宋山道长,将裴谢堂的脐带血偷出来。我亲自看着他去泰安王府取的,亲眼看着他交给了宋山道长,朱信之深信不疑呢。”陈放很是得意:“爹,你放心,这一次,宋山道长明着是替裴谢堂超度,暗暗的会做法,让她魂飞魄散。”

“我近来神思不宁,夜里总梦见裴谢堂。”陈昭冷笑:“活着的时候斗不过我,死了也别想赢。敢来我梦中纠缠我,我偏要她魂飞魄散。”

陈放道:“爹的心事,就是儿子的事。以后,爹就能安睡了!”

陈昭赞许:“你很懂事孝顺。”

一时间,书房里充满了默默的父子温情。

陈渊拿了黑木牌出了书房,眼中已是波光粼粼。他根据陈昭的指示,拿了黑木牌去清点陈家多年培养的暗卫。这一支暗卫有一百人,人数虽然不多,却个个都是好手。陈渊冷笑,陈昭这一次是舍了孩子来套狼,为了能将他卖出去,陈昭连这种家底都拿了出来,可见这事儿风险到底有多大!

不过,他陈渊未必就输了!

陈渊吩咐暗卫:“明天我需要三十人跟我一同去承平寺,要轻功好的,射箭本事好的,有这样的就自觉的站出来。”

很快他就点了三十人。

陈渊冷笑:“你们以后都听我的吩咐,若被我发现谁两面三刀,当着我是一套,转过身又是一套,别怪我不客气。我陈渊不是什么良善的公子哥,从今以后,你们只有我一个主子,陈家任何一个人的话都不作数,明白吗?”

“家主的话也不听吗?”有人低声问。

陈渊眸如寒霜,他快步走到说话的人跟前,以极快的速度一把抽出这人腰间的佩刀往前一送,那人登时瞪大了眼睛,捂着肚子不甘心的倒了下去。

陈渊抬头扫过这些暗卫:“还有人有疑惑吗?”

“是,谨遵主人号令!”这一下,无人再敢说什么。

所有暗卫都跪了下去,不敢再生出二心。

陈渊见人都听话了,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明天的事情,就按照我说的做。”

他将那三十人留下,将明天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大家面面相觑,最后,不得不答应下来。

陈家的钩心斗角无人知晓,朱信之回到自己的王府,一夜未睡,他还有很多事情要规避处理,忙得没时间休息。

等天色亮了,孤鹜不免心疼:“王爷,你快睡一会儿吧。”

“宋山道长那边什么时候开坛做法?”朱信之抬头问。

孤鹜道:“说是辰时。”

“好。”朱信之低声说:“我且看看他打的什么主意。”

孤鹜嗤笑:“一个老妖道,装模作样来王爷跟前卖弄技艺,就想着要王爷上当。王爷聪敏,将计就计,果真就开腔了。属下怎么都想不到,这老妖道竟敢算计到泰安郡主身上。王爷,你说,他没事跟泰安郡主过不去做什么?”

“不是他要跟泰安郡主过不去。”朱信之剪短的说:“是陈昭做贼心虚。”

“属下不懂。”孤鹜不解。

朱信之笑道:“我猜,陈珂的事情后,陈昭应该是意识到什么了。他哪怕没有想到我的王妃就是泰安郡主本尊,大概也猜到这些事情都是因泰安郡主而起。他素来是个迷信鬼神的人,顺理成章想到是泰安郡主屈死的冤魂前来纠缠他,要除掉这鬼魂也是正常。”

第372章 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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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3章 护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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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转身出去后,篮子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她坐在桌子边一句话都不说,看得孤鹜都有些担心了:“篮子,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王爷的气了,还是生大哥的气了?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王妃她……哎,你也知道,她从前就一直很喜欢王爷,王爷知道了……”

“喜欢一个人的心就该被践踏吗?”篮子抬起头看着他:“大哥,是这样吗?”

“不是!”孤鹜心头一颤:“不是这样的,王爷也有说不出的苦衷,但王爷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篮子听不得这样的说法。

她站起身来:“没有恶意的人,会请来道士要郡主灰飞烟灭?”

“你不想让你家小姐回来吗?”孤鹜的声音微微低了点:“你能发现她的不对,肯定也是因为你爱极了你家小姐,才能……”

“是,我很爱我家小姐。”篮子眼中蓄满了泪水:“我跟我家小姐一起长大,我还很小的时候,小姐陪着我,那时候大夫人还在,大夫人疼小姐,小姐心疼我,有一回我做错了事情,老爷罚我跪在祠堂门口,要我跪一晚上,小姐知道了,急得在满江庭团团转,她哭着去求大夫人,让大夫人替我说情。大夫人不去,她就陪我一起跪在祠堂门口。她是小姐啊……”

篮子的眼泪滚了下来,她开始诉说从前从未说过的一切。

“我家小姐心地很善良,人也特别傻,你对她好,她就对你十二万分的好。当初拜师陈茂离陈大将军的时候,旁人拜师磕头,九个就已经很不错,可我家小姐生生磕了十二个响头,老将军都被她吓到了,问她,你为什么磕那么多个?你知道我家小姐怎么说吗?”

“我家小姐说,九个头是给师傅的,剩下的三个是给从未谋面的师娘的。呵呵,当时陈老将军听了,感动得差点哭起来。他夫人过世很早,从未有人这般惦念过亡故的人……”

“小姐连一个死人都能顾念到,可这么善良的她,为什么总是被人伤害呢?”

篮子泪光盈盈:“大夫人去后,樊氏和府中的大小姐一门心思就想抢了我家小姐的婚约,小姐没了武功,口不能言,脚不能走,整日里就被困在那方寸的小院里,她每日都以泪洗面,还要日日忍受着樊氏和大小姐二小姐的羞辱,她再也没了从前刚强的性子,她总爱抱着我哭。我每每都劝她,说温家的婚约是祸事,让她不要要了,可小姐不肯。”

“小姐心里至始至终都只有温少爷。”

篮子抬起头,长睫毛上全是水迹:“那一天在朱雀街上,小姐被温少爷的马儿撞倒后,就再也没醒来,可在梦中,她一直在笑,她迷迷糊糊的喊着温宿的名字,那一举一动中都是说不出的心意。可是后来,她醒了。”

篮子的脸色微微一变:“醒来后,小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樊氏和大小姐找上门来,按照从前的性子,她大约就是受气。可那一天,小姐将樊氏和大小姐打出了门。她听说我们满江庭里没有吃的,一口白米饭都吃不上,气得跑到老爷的跟前去告状,她还收拾了从前府里嚣张的管家。最要紧的是,她开始绝口不提温少爷,转而围着淮安王爷打转儿。”

孤鹜静静的听着这些,便明白了篮子絮絮叨叨是在说什么。

她在将自己是如何发现自家小姐就是泰安郡主的事情。

孤鹜听得很认真,他也想知道呢,以后王爷问起来,至少他还能找到一点答案呢。

篮子继续说着。

“小姐的心思变了,我只当她是受了轻伤,可渐渐的,她性情也跟着变了。从前哪怕我们再亲近,小姐终究是小姐,哪怕满江庭里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小姐也是衣来张口饭来伸手,但后来,她会在我做活儿的时候帮我一把,她会趁着我去洗衣服,将院子里收整一二,她不许樊氏欺负我,也不许大小姐二小姐甚至是管家欺负我……”

“她对我说,篮子,每个人都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以后你想嫁什么样的人,你自己挑选,我不会做主将你许给谁。”

“她对我说,篮子,我以后都不会抛下你。”

篮子眼泪滚得很快:“她总是会悄悄出去,但每次回来,必定会给我带一些小玩意,有时候是好吃的,有时候是收拾,她总是念着我。”

“我从前还以为小姐从地狱走了一遭回来,性情大变,直到小姐和王爷大婚后,我才突然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小姐的身边多了好多从前并未见过的人,她的视线里,总看着从前本无交集的人。”

“直到那一天在王府里,我亲耳听见她说,她是泰安郡主,一切才有了答案。”

“我该生气的,我应该很生气,她来了,小姐的身体被她占了,我没了主子,以后九泉之下也没什么脸面去见大夫人。一开始,我日日担惊受怕,生怕哪一天被她发现了端倪后,她会杀人灭口。可渐渐的,我又开始不忍心起来。”

“她对我,是真的很好……”

篮子抓着孤鹜的手,眼波盈盈:“大哥,你能明白吗?她是个好人。”

“我知道。”孤鹜回握着她的手:“你也是个善良的女孩子。”

“一开始,我知道她是卖国贼是杀人犯,我很担心,可后来我知道了,原来那些罪名都是蓄意的陷害。大哥,既然坏人已经伏诛,王爷为什么又非要跟她过不去呢?她那么喜欢王爷,她对王爷那么好,她什么都替王爷考虑,王爷为何有如此冷硬的心肠,一门心思就想要让她活不成呢?”

篮子的语气格外凄厉:“大哥,你回答我,是否这世间的感情都如此脆弱不堪一击,谁先动心,谁就注定是个输家?”

她能懂一点郡主的心思。

郡主盼望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哪怕是死了从地狱里爬起来,都是为了王爷而来,这样一个情深的人,王爷到底是多冷硬的心肠,才能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开?

这个问题,孤鹜注定无法回答。

他只能看着篮子,无力的安慰:“你不要想那么多,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大哥陪着你坐一会儿,这些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

篮子点了点头,忽然说道:“大哥,我嗓子疼。”

孤鹜道:“我给你倒些水润润嗓子,许是哭得有些凶伤着了。”

他起身去倒水。

然而,这里是厢房,平日里便很少有人来,屋子里根本没有备了热水。

孤鹜拎着空壶回头,颇为为难的看着篮子。

“我真的很渴,嗓子很疼。”篮子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一双眼睛都是泪光。

这样的神色,当真让人无法拒绝。

孤鹜叹了口气:“那你哪儿都不要去,我去前院给你倒水,我马上就会回来。”

“满府上下都是侍卫,我能跑到哪里去?”篮子失笑,有些无奈又有些气愤。

孤鹜转念一想也是,当即出门去打水,心里还是不放心,便顺手将房门从外面锁了。

等他再回来,打开锁,一屋子冷峻。

厢房的窗户大开,篮子已经全无踪影。

孤鹜急忙将茶水放下,沿着窗户跳了出去,篮子没武功,这么点时间,她肯定跑得不远,孤鹜毫不犹豫的追去。

他一走,厢房的床底下,篮子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

她冷冷的笑了。

跟着王妃那么久,她可不是白跟的,这点疑兵之计她学得很好。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拉开厢房的门堂而皇之的,就从正门出了淮安王府。

篮子出了门,直奔别宫而去。然而,她在屋子里跟孤鹜说了那么久的话,屋外的道场已经到了尾声,朱信之也不在府中了,并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心中急切,如同被钝刀一刀一刀的割在自己的皮肉上,痛得根本无法思考,强迫自己冷静了好半天后,篮子跺了跺脚,一扭头就往泼墨凌芳扑去。

泼墨凌芳里熟悉的人一个都不在,好在她常跟着裴谢堂,店中的小二都认得她,见她来了就笑眯眯的问:“姑娘来了,今儿是想挑些什么?”

“我不挑什么。”篮子定了定神,问道:“高公子呢?”

“说是有事,出去了。”小二问。

篮子又道:“我家王妃一起去的吗?”

“是啊。”小二更茫然了,十分关心的问:“姑娘赶着要找王府是有什么急事吗?”

“是啊,很急!”篮子抓着小二的手:“他们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出城去了,好像是城东吧?”小二不是太确定。

篮子等他说完,又折身往外跑。

她一路气喘吁吁的跑到城东,往城门士兵的手里塞了点银子,开口就问:“小哥,我是淮安王府的婢女,奉命跟着保护王妃的,结果我一转身王妃就不见了,有人说看到她往城东来了,是往哪边走了?没见到我家王妃,瞧见高公子也是一样的。”

那士兵颠了颠银子,对银子的数量很满意,笑容大大的,格外爽快:“没看到王妃,不过,看到高公子是出城了,骑马带了一群侍卫一起走的,看方向估摸着是去了承平寺哪边了。”

第374章 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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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子忙问:“出城多久了?”

她知道王妃若是不方便露面,肯定是高公子带着人走过,果真一问就中。

那士兵说道:“好久了吧,快到午时的时候就走了。”

“好。多谢小哥!”篮子又道了谢,转身跑回了城里。她倒也不是个蠢的,身上还有不少碎银子,先去驿站租借了一匹马,这才骑着马儿出城。

快马跑到承平寺,看着巍峨高山和庄严的寺庙近在眼前,篮子这才开始发蒙。

她不知道王妃在哪里。

茫茫人海中,她没看到王妃,也没看到高公子。

天大地大,她竟完全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

思及此,篮子躲入阴影里,捂住嘴巴无声的哭了起来。

难道就要她看着王妃魂飞魄散,最后什么都做不到吗?耽误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那贼道士的道法做了多少,又需要多久。她心中急得很,猛地擦干了眼泪,心中暗暗的说:“那一次大小姐在府中搜查温家的玉佩,将我打了一顿,郡主知道了,不顾一切的带着我去温家出气。那时候她还什么都没有,老爷也不疼她,温家更是对她虎视眈眈横竖都看不顺眼,可那样的情况下,郡主都毫不畏惧的去做了,如今没人拦着我,我怎么就这么怕难?”

她一咬牙,今儿就算要一寸寸的走遍承平寺的土地,她也不怕!

就在篮子四处寻人时,承平寺的后山深处,裴谢堂身穿一身劲装,跟高行止两人正端坐在一棵极高的松树上喝着甜香的酸梅汤。

“要不是肚子里有个小的,今日我真想同你不醉不归。”裴谢堂笑着同高行止碰了碰杯子,笑眯眯的:“老高,这一杯敬你,这辈子有你这个兄弟,真是我的福气。”

她一饮而尽。

高行止蹙眉:“就是酸梅汤也不应该多喝。”

还是有点冰,伤到了肚子可怎么好?

想到这儿,高行止又看了看两人栖息的大树:“老谢,要不,我们还是下去说话吧?这儿有点高了。”

“切。”裴谢堂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你怕高啊?”

高行止立即神色严肃正经的开口:“我怕。”

裴谢堂噗嗤笑了起来:“还给我装!你还记不记得,你刚刚创办隐月楼的那一年,我们两个从太湖回来后,又去了一趟华山?华山山巅那才叫高,处处都是悬崖峭壁,我们被人追得狠了,躲入华山深处的悬崖里,是用勾山锁掉下去的,你先下去,站稳了才伸手来接我。我当时站在那峭壁上往下面看了一眼,靠,全是雾气,根本看不清楚,我吓得魂都险些飞了,但是那时候你面色如常,还格外淡定的对我说,老谢,别怕,真要掉下去人,那也肯定是我。”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五年了吧?

裴谢堂斜倪着他:“那时候,怎么不见你怕?”

高行止默了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我知道。”裴谢堂点点头:“老高,我知道你担心我。”

她侧头,笑容收敛了些许:“但是,不要表现出来,尤其是在朱信之的跟前,你若是对我露出半分紧张的情绪,他肯定第一个就能觉察到不对。”

“好。”高行止忙应下她。

裴谢堂有了身孕,这事儿没告诉朱信之,她打算悄无声息的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这是她的梦想,他理应帮她实现。

裴谢堂这才重新笑了起来:“不过,你说得也对,酸梅汤喝多了确实寒凉,谢成阴的身体不好,这一胎我得小心护着,收起来吧。”

她将手中的酸梅汤递给了高行止。

高行止拎了瓶塞,将一壶酸梅汤放到树上挂着的布包里,才说:“丢了也怪可惜,不知李希会不会准时,一会儿要是扛不住日头,想喝一口就告诉我。”

“嗯。”他当真是疼惜她,裴谢堂不忍拒绝。

说起李希,两人自然而然的就开始说起这个人来。

裴谢堂低声说:“朱信之应该已经出门了,或许现在到了承平寺外,他们两个遇上,我们的事情就算完了。”

“是啊。”高行止不无感叹的说:“为了这一天,我们做了太多了。”

“你的产业都处理好了吗?”裴谢堂扭头问他,眸中多了几分愧疚之色:“我进宫前去泼墨凌芳时,曾经贺满袖说,你在逐步清理你名下的产业,要么转给暗人,要么就变了现银。抱歉,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这一次又害得你六年心血付诸东流……”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高行止倒格外坦然:“我要将商铺都转出去,是因为陛下新近下了政策,要在商户中加征赋税,要是按照现在新的税收律法,我每个月都得多出两千多两白银。我想了想,将这些商铺转为现银后,我带到西北去也方便。”

裴谢堂却知道没有他说的这么轻松。

高行止手中的产业何其多,商铺、田地都是其中大头,如今这一番变卖,等于是将自己嘴巴里的肥肉吐给他人,或许自己还有不少损失。

他是为她牺牲了太多了!

高行止瞧见她的神色,便知道她心中所想,他拍拍她的肩膀:“你别想太多,我卖出去的只是一些商铺和田地,你也知道,我最近这三年来,做的都不是明面上的声音,这些都是小头。只要我的隐月楼和钱庄、马庄还在,我仍旧是稳如泰山。”

大恩不言谢!

裴谢堂点点头,倒也没有继续追着他问别的,转了话题道:“泼墨凌芳的人都安顿好了?”

“除了我和黎尚稀他们几个,其他人都是京城身价干净的本地人,就算事情有了变故,官府不会为难他们,朱信之更不会。”高行止说。

裴谢堂嗯了一声。

朱信之那性子,从来不会迁怒旁人,她不担心这些的。

两人说着话,日头便渐渐上了正中,缓缓又向西偏移。说话间,两人忽而对望了一眼,都点了点头,不约而同的轻声说:“来了!”

此时是夏日,承平寺后山俱是茂密的松柏,层层叠叠的,翠绿一片中,难以发现他们这些躲在树梢上的人。

树林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听着声音,人还不在少数。

来的人是李希的,还是朱信之的?

高行止探出头去,裴谢堂也一样,细细的打量走过的人群。他们屏住了呼吸,另一棵树上的黎尚稀等人也不约而同的屏息,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走过的人虽然很谨慎的抬头看了上方的树木,又不断的用脚去踹这些松柏,然而,松柏层层叠叠,看不见树顶,这些高手又不会被踹下来,他们根本没发现。

几人就瞧见走过的人群均是一身劲装打扮,然而,穿着很朴实,并无一点奢华贵重之处,一个个俱是农民的模样,只眼睛警觉,看起来不像是耕农。

他们没有蒙着面,所有人的容颜都落入高行止和裴谢堂的眼底。

等他们走过,裴谢堂便缓缓的笑开了:“是李希。”

“嗯,身后的那些人想来都是北魏的人。”高行止嗤笑:“不少人的眼眸都深,鼻子又那么挺,学我们东陆的百姓穿衣根本不像。”

“李希到了,朱信之也快了。”裴谢堂笑了笑。

提起朱信之,眼底不意外的染上了几丝阴郁。

心口微微有些生疼,她忙定了定神,仔细的看着眼前走的人。

这一行人约莫二十多个,很快就从他们跟前走过,他们并没有下山,而是在后山徘徊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等人。

裴谢堂和高行止咬耳朵:“李希还以为今日来的是陈家人,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呢。”

“嗯。”高行止小声的说:“黎尚稀传给他的消息,就是说今日来接头的会是陈家的公子,李希是沙场上滚了多年的硬骨头,又在官场上起伏这么多年,别看他外表憨厚,其实是一头狡猾的老狐狸,他哪里会怕陈家初出茅庐的公子哥儿?”

“可不。”裴谢堂微微一笑:“一会儿朱信之来了,怕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又有人来了。”说话间,高行止忽然按住了她的唇。

他的手指贴着她的唇,柔软的触感让高行止微微一愣,等反应过来,他浑身的血液都有些沸腾——上一次这般亲密的接触,还是裴谢堂成婚前的一夜,他们二人险些越过雷池,一心要做一件荒唐事来膈应朱信之,那天他疯狂的吻她,依稀记得她唇上的触感就是这般……

一时间,高行止立即想起了当天的旖旎。

她看起来平平常常的躯体有种蛊惑人的柔软和坚韧,那天他几乎着了迷。

高行止的呼吸紊乱,耳根不由自主的红了。

裴谢堂忽觉他气息浮躁,热气喷在她的脖子边,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可她浑然并未动情,高行止那句话后,她立即收敛了心神,顺势也捂住了高行止的嘴巴。

这样灼热不稳的呼吸,很容易被人觉察。

若来人是朱信之,两人马上就会暴露。

高行止被她捂住嘴巴,立即也明白过来,自己今天是有些浮躁。他让裴谢堂松开手,调息了一下,很快就沉寂了下来。

一行人从他们跟前走过,待他们走后,裴谢堂笑了:“今儿这场戏,可真是热闹。”

第376章 抓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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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一点都不怕的模样。

他一步步走到李希跟前,到了李希跟前,便抬手做了个揖,仿佛两人只是出来闲逛在林中偶遇,语气淡得不能再淡:“李侍郎,许久不见。”

“淮安王爷!”李希倒抽了一口冷气:“你为何会在这儿?”

“李侍郎又是为何在这里?”朱信之勾唇,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北魏人,仍旧是闲话一般的语气:“瞧着李侍郎身后的这些人,好像不是京城人,也不是我东陆人吧?前些日子李侍郎从天牢离开,未曾跟我打一声招呼,让我好找,我原本以为李侍郎是厌倦了官场,想找个世外桃源寻个清净地儿,不曾想李侍郎原来还有别的打算,今儿带着这些异乡人回京,不知李侍郎是要做什么,又有什么是我朱信之能帮得上的?”

他语气温软,好声好气的商量,说出来的话却句句直至要害。

李希身子一颤,他是一头老狐狸,瞬间便明白了朱信之话里话外的意思。

朱信之都知道!

不管是他回京,还是他身后的北魏人的意图,他都知道!

这人,怕不是神仙托生,才能有这般慧眼吧?

李希愣在当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压低了声音说:“王爷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听不太明白。”

朱信之笑而不答。

李希又道:“不过,王爷既然出现在这里,想来也做了完全的准备。”李希的一双眼睛不断的瞄着周围的山林,“王爷的人在哪里,都喊出来吧,躲躲藏藏的没意思。”

“不急。”朱信之笑:“陈家的人还没出来,我的人哪里能来。”

李希又是一愣。

朱信之连今天跟他交头的人是陈家的都知道?

不,不对!

事情不对!

李希浑身上下好似被一盆冷水淋过,瞬间浇了个透心凉,他面如土色:“今天来跟我交头的根本不是陈家人,是你,对不对?”

“还算聪明。”朱信之客客气气的开口:“李侍郎,你说吧,今日你是想横着离开,还是想竖着离开?”

横竖又是个什么意思?

仿佛知道李希不解,朱信之身后的长天冷笑一声:“王爷耐性好,你若想横着离开,总得给你找一口薄木棺材;你要是想竖着离开,一会儿就把眼珠子放亮一点。”

李希颤抖:“你想杀我?”

“我不想杀你,事实上,我想保你的命。”朱信之的声音很稳:“想要你命的是陈家,并不是我,你活着对我好处更多。”

“我凭什么信你呢,要不是你,我压根不会被逼到如此绝境!”李希微红着一双眼睛,四处看看,他心中是相信朱信之的话的,如果陈家来了人,肯定不会让他活着离开,毕竟他知道的是全天下最了不得的秘密。

朱信之笑:“你只能信我。”

两人的话说得很低,五步之外便听不太具体,更别提另一侧密林里的陈渊和裴谢堂等人。

他们只瞧见朱信之和李希说话,一个淡定,一个紧张,便觉得心内不对。裴谢堂知道全部的过程,也知道会发生什么,陈渊带了人在对面,多少人,什么兵器,多少实力,她都心知肚明。可到现在为止,裴谢堂还不知道朱信之的底牌在哪儿。

她在等,等事情进一步发展。

另一侧的陈渊心里却完全没底。

见到朱信之出现的一瞬间,他就提起了心神。

人,自然是要杀的。

朱信之不死,陈家随时都可能完蛋,他作为陈家人也不能幸免,虽说他不是主犯,可牵扯到这样大的事情,牵扯到宣庆帝的颜面,哪怕是宣庆帝这样的明君,也绝不可能无动于衷,宣庆帝若是仁慈的话,最多诛灭陈家一族,若是再狠一狠心,怕是九族都得灭了!

可陈渊也很清楚,人不能由他去杀,至少,不能死在他的手里。

谁来杀呢?

陈渊冷笑,当然是李希最为合适。

等在朱信之死了,他会出手,将李希劫持走,有了李希在手里,以后,他就多了一个保命符。只要李希在他手里,以后的陈家就是他的天下,哪怕是家主陈昭也不得不听他的!

陈渊微微侧头,对身边的一个死士点了点头。

那死士立即悄悄的往前走了几步,匍匐在地上,一点声响都不发出来,他手里端着一个小巧的箭弩,举起来后,将箭头对准了朱信之。

山林里的风微微吹过,空气传来一声细小的划破声,李希、朱信之、裴谢堂等人便齐刷刷的看向了草丛里。

“王爷,小心!”

长天一声大喝,拔剑一把挥开了冲向朱信之的箭羽。

朱信之往后退开一步,手中亦是提了剑。

长天转头怒视李希:“暗箭伤人,你也算是个男人吗?”

朱信之叹了口气,他知道不是李希的人,然而,心中却也起伏不定,不知道这一支箭到底是陈家来人放的,还是裴谢堂放的。

李希微微有些慌乱:“不是我!”

“费什么话,动手吧!”旁人期待看到的,就是他们自相残杀。朱信之拿了断箭细细看了看,便确定并非隐月楼的人,那么,就是陈家来人了。时机已经成熟,他不会再害怕,心中也跟着隐藏了无线的着急和迫切,等不及想见到裴谢堂,想告诉她,以后她什么都不用怕,她的敌人,他会帮她一一清理掉。

他眸中藏了冷色:“我要活的李希,活的陈家人。”

“是!”长天立即挥了挥手。

刹那间,便见数道影子从他走出来的密林里冲了出来,清一色劲装,人数少说也有李希带来的人的两三倍。

一见这阵仗,李希身后的北魏人也慌了。

领头一个高大的青年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那些北魏人立即开始突围,只剩那青年人挨着李希,抓着他就想往后撤。

长天冷笑:“哪里走?”

他提剑上前,立即就同李希和那青年对上。

转眼间,这片空地上已经一片混战!

密林里,陈渊冷冷的笑了。

打吧,杀吧,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

他转头吩咐身后的死士:“朱信之身边没人,去吧。”

两队死士立即倾巢而出。

他们直奔朱信之而去。

另一侧的树林里,裴谢堂和高行止亦是笑了,高行止眉目带着几分冷意:“看不出来,陈渊还挺有本事,连王府的侍卫服饰都能弄来。要是朱信之不防备,恐怕都要以为这是他带来的人,出其不意,或许还真能成功。”

“嗯。”裴谢堂简单的应声。

她盯着空地上,细细的看着陈昭的人和淮安王府的人的差别。却见大家都穿着一样的服装,然而,真正的王府侍卫,今日却都不曾簪发,而是用白色的布带挽了头发,干净利落的盘在头上。如此一来,差别立即就凸显了出来。

陈渊原本就细致,三波人混在一起,他立即就发现了不对。

朱信之有备而来!

陈渊的心猛地一抖,立即带着最后那一队人往后退:“撤,有诈!”

死士都听他号令,他让走,更没一个人停留,大家齐刷刷的往后退去。

裴谢堂和高行止对望一眼,双双拉上了蒙面的黑纱,他们也不多说,带着黎尚稀等人立即快速的追陈渊而去。

陈渊世家公子,身手不及他们,没退开多远就被六人的队伍拦住。

裴谢堂蒙着面纱,一双眼睛便显得格外清亮,她的嗓音刻意压低了之后,更如寒冰陡峭:“陈公子,这么着急的带着人去哪儿,不如留下再看看?”

“你想怎样?”陈渊瞧见她身形是个女子,他第一反应便是朱信之身边那两个叫秋水和落霞的侍卫,立即握住了手中的剑。

他倒不是太害怕。

论起人数,对方只有六个人,他们却有是一个。

只要拼着全力,他总能逃出去的!

裴谢堂低声说:“也不想怎样,公子来都来了,不留一起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有点说不过去。”

高行止则是笑:“陈公子,我们想请你去淮安王府做做客,不知你意下如何?”

“如果我不去呢?”陈渊问。

高行止两手一摊:“如此,那就只能硬抢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身后的黎尚稀早就按捺不住,快速的扑了上来,他的目标明确急了,就是冲着陈渊而来。他一动,徐丹实等人也等不及了,奔着陈渊周围的死士就下了手。他们武功远远比陈渊高,陈家的死士也不是对手,不过眨眼间就倒下了两人,惊得陈渊连连后退。

这些人,怕不是侍卫吧?

陈渊心念急转,已确定在这几人跟前并无生路,他萌生了怯意,立即往后退去。

然而,背后就有生路了吗?

再往后,便要迎上朱信之了!

他脚步一错,往裴谢堂来时的路上跑去。

高行止冷笑一声:“蠢货!”

“也不能算蠢,算是很机智了。”裴谢堂则勾唇:“这种时候还能准确判断出哪一个地方没有追兵,陈家里就数他最有前途。可惜。”她摇摇头,目光狡猾:“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他,那边没什么人,但后山外还埋伏着数百隐月楼的杀手。”

第377章 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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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防这些北魏走狗跑掉,她不敢大意,进林子虽然只带了黎尚稀他们几人,却早就让隐月楼的杀手埋伏在外。

若是真有什么变故,她也有个接应的人,不会放走任何一个敌人!

陈渊这会儿出去,正会落入隐月楼的手里。

很好。

她给贺满袖使了个眼色,贺满袖立即会意,不再跟这些死士纠缠,追着陈渊跑去。他轻功很好,陈渊根本跑不过他,不多时,两人就遇上了。贺满袖的武功属于飘逸型,却不是陈渊这种世家公子学的花架子,招招都是杀招,两人一交手,陈渊便觉不敌。

未曾走过二十招,贺满袖已斩落了陈渊手中兵器,一把将陈渊按在了地上。

贺满袖轻笑:“陈公子,泥巴不好吃吧?”

陈渊嘴角脸上都是泥土,闻言怒道:“要杀就杀!”

他拼命的挣扎起来,妄图甩掉伏在自己身上的贺满袖。贺满袖哼了一声,见他委实挣扎得太厉害,生怕他一会儿伤了郡主,手下用力,便听陈渊一声惨叫,脸上沁出豆大的汗珠,沿着下巴抖落。他的两只手都软绵绵的垂了下去。

贺满袖卸了他的胳膊。

陈渊痛得几乎昏死过去,贺满袖拎着他站起来,自言自语的说:“这就扛不住了,当初我家郡主落在你们陈家手里,鞭子没少打她,听说还给她上了老虎凳,险些点了天灯,你们陈家坏事做绝的时候,怎不想想自己也能有今天?”

“我没有……”陈渊哆嗦着挤出几个字。

贺满袖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你没有,若是你也有份,你以为你这双手还在自己身上吗?”

他提了陈渊,提起纵身,几个来回就回到了裴谢堂身边。

林中一场酣战,陈渊的十个死士全部倒地,裴谢堂带了高行止在原地等着贺满袖到来。

贺满袖将陈渊往地上一扔,裴谢堂便笑道:“好啦,大功告成,我们撤吧。”

“恐怕不行。”高行止却伸手拦住了她,随后抬了抬手。

只见不远处的树林里,朱信之带了一行人,正瞧着这一幕。见她停下脚步,他恍然上前。她穿着劲装,黑纱蒙面,然而,朱信之就是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裴谢堂。他的目光落在高行止身上,又从黎尚稀等四人脸上划过,最后,落在裴谢堂那双清亮的眼睛。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隔着半条山路,无数生死,他们静静的看着彼此。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提。

裴谢堂目光始终冰冷,没有一点情绪,仿佛从未认识他这个人。她蒙着黑纱,他都觉得这神色扎心一般的刺入他的心里。

……这是怎么了?

朱信之的心里微微有些疑惑。

虽说送她入宫确实惹怒了她,可他没想到,再次相见时,她会用这样冰冷又默然的眼神看着他。她的眼睛里没有昔日的缠绵,也没有一点喜悦,隐约还带了几分恨意。

她……恨他?

朱信之的身躯轻颤,立即上前了几步。

可他刚刚一动,便听对面那人用极端冰冷的腔调开了口:“王爷请留步!”

朱信之愕然止住脚步。

裴谢堂一字一句开口:“王爷真是好本事,想来已经解决了李希了吧?”

朱信之颔首。

李希带来的人马尽数伏诛,从这些北魏人的身上搜出了拓跋锦的亲笔信函,里面的内容证实了李希投敌卖国的事情。李希本想自尽,被长天等人拦了下来后,已经五花大绑捆住准备秘密送回淮安王府。至于那些后来冒出来的、冒充淮安王府侍卫的人,他一个都不曾留下,知道这些人都是死士,没了生路都会自杀,他懒得花费这些心思。

“你……”朱信之低低的说:“来做什么?”

“不瞒王爷,我等跟李希有仇,跟陈家也有仇,是来报私怨的。”高行止听见朱信之的问话,这般熟稔又自然,显然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见裴谢堂神色有异样,替她开了口。

他们未曾想到会跟朱信之正面对上,仓促之间,也没什么太好的理由。

朱信之哦了一句,就不再说话。

他眼睛不眨的看着裴谢堂,仿佛在等她开口。

他盼着她能跟自己多说几句话,盼着她能拉下面纱,用自己本来的面目面对自己,用自己真实的性情面对自己,然后告诉他:凤秋,我是裴谢堂。

我回来了!

然后,他就会告诉裴谢堂:你回来了,很好,很好。

然后,他会用往后余生补偿她。从前欠她的东西,他往后会加倍给。

他的爱情,他永不会再放手!

他期待的看着她,他决定不再给裴谢堂任何退路,他往前一步:“拉下面纱!”

他往前走一步,裴谢堂就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也只是退了一步,裴谢堂就停住了脚步。

她低下头,忽然就笑了起来。

有什么可逃避的呢?

他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

她冷笑,她越是逃避,就说明在她心底,她还将这个男人当一回事,她做不到如同他一般冷心冷情。既然已经戳穿了这层皮,她一个人绷着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爽快一点,做回从前的自己——那个敢爱敢恨的裴谢堂!总是装成不相干的人,说实话,这些时日以来她也累了,从前尚且能靠着他的爱支撑着,觉得乐此不疲,可现在呢?

她什么都没有,自然什么都不怕!

裴谢堂面无表情的抬起手,覆盖在自己的面纱上。

高行止在一旁低喝:“你想清楚!”

如果这层面纱撕扯下来,那么,她的身份也跟着暴露,虽说可以就此离开朱信之,同他高行止远走高飞,可他心底多少带着点不忍。

他不忍看她黯然神伤,朱信之伤她,已经很多很多了……

“我知道。”

裴谢堂的声音很低,她笑:“老高,多谢你。”

一直以来,都很谢谢你!

她缓慢却坚定的拉下了面纱。

容颜完全暴露,那双清亮的眼睛越发的亮,然而,绷紧的薄唇带着拒绝的意思,容不得任何人走进。

包括朱信之。

瞧见她面无表情的神色,朱信之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他上前一步,伸手去想要拉住裴谢堂的胳膊。

裴谢堂往后一缩:“王爷这是做什么?”

“回去吧。”朱信之顾不得去想她到底是怎么了,他低声宽慰她:“这些事情由我来做,你不要操心那么多。”

“王爷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能这般淡定的说出这种话来?”裴谢堂歪了歪脑袋,很是费解。

朱信之静静的看着她,他没解释,只低声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回去吧,我们……”

我们回家。

他眼中涌出热烈的光。

然而,不等他说完,裴谢堂已豁然抬起头,斩钉截铁的吐出一句话:“我们……结束了!”

“什么?”恍若天雷炸在头顶,朱信之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看着她,脸上血色刷地全部退去。

裴谢堂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我们结束了。我要走了,请王爷给我一封放妻书,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不……”朱信之听着这些话,便觉得心脏被人重重的捏了一把,刹那间痛得闯不过气来。

他脸色苍白,看着裴谢堂的面容,她的唇瓣开开合合,他耳边一阵轰鸣作响,后面的字,他一个都没听进去,连努力去听清她说什么都办不到。

他满脑子都是疑惑,全是疑惑。

她不是说,她心悦他,要做他的王妃吗?

她不是说,我爱你,山川河流皆是见证吗?

她不说……凤秋,我永不放开你的手吗?

这算什么!

他不相信!

一个字都不相信!

朱信之开口,呼吸都慌乱到了极点:“不要说,跟我回去,好吗?”

裴谢堂的眼睛很安静,静得像暗夜里的深潭,几乎要将人的灵魂吸进去。她看着他,神色不卑不亢,再无了从前的脉脉温情。等他好不容易扼住自己澎湃汹涌的思绪,便听见她的声音落入耳朵里,格外的清晰:“殿下,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相识六年,她几乎从未这么正式的喊他一声殿下。

两个字,亲疏已然分明。

朱信之脸更白:“我们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

“陈珂死的那天晚上,你在天牢,对吗?”裴谢堂决定不跟他绕弯子,她说得又快又直白:“你既然已经知道,就没什么话想问我的吗?我若是你,知道了一个大秘密,我是决计兜不住的。就好像……”她张了张嘴,想说,就好像她知道他偷了她埋在地下的脐带血交给道士,开坛做法想让她灰飞烟灭,她便不能再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同他百年好合。

爱就是爱。

恨就是恨。

她素来很分明。

她却止住了话语,转而道:“殿下,我的梦做了六年,早就醒了。”

所以,别用这副伤心的神色来动摇她,别再用温柔的话来欺骗她,她已经没有第三次生命来经历这一场情殇浩劫。

她顿了顿,似乎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

片刻后,朱信之听见她平淡到了极点的一句:“殿下的梦,也该醒了。”

第378章 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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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茫然的看着她,脑中一片空白。

四周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他眼中什么都不剩,只剩下眼前这人平静的面容。她一双眼睛真的很美很亮,她身上什么都没有,干净得让他感到一阵陌生。

“我要走了。”

她开口。

朱信之没能回过神来,无意识的摇了摇头。

他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两人就走到了这一步。他昨天晚上去别宫的时候,裴谢堂对他避而不见,他尚且没能反应,他只当她是闹了脾气,等他将这些事情完结,便能同裴谢堂长长久久的相守在一起。然而,她为什么要走呢?

裴谢堂说了这句话,瞧见朱信之什么反应都没有,便也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她的心在这盛夏的山林里,像山间的豁口一样裂了个大口子,冷风不断的倒灌进来,吹得她遍体生寒。她只想躲远一点,至少,现在不要面对朱信之。

这个人,伤她如此之深,她本该深深唾弃,可她一瞧见他的眼睛,就觉得恨意会被他眼里的光清退。

她不允许自己继续在他跟前没有尊严!

裴谢堂转身,向着高行止走去。

山路不平,转身后,她眼里的焦距狠狠一荡,便觉得天旋地转起来。四周都是血腥气,这种气息直冲她的鼻尖,让她一阵作呕。朱信之就在身后,她不愿给他发现端倪,愣是硬生生的忍住了这股恶心的感觉,逼着自己不回头的向高行止走去。

她面对着高行止,这幅勉强的神色自然而然的落入了高行止的眼中。

他心底涌出一阵怜惜担心,快步上前扶住了裴谢堂。

裴谢堂也确实需要一个支撑,便毫不犹豫的抓住了高行止的手掌。

身后的朱信之瞧见这一幕,瞳孔紧锁,便如同被人打了一闷棍,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不要走!”朱信之蓦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裴谢堂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只听身后朱信之的声音很冷静的传来:“你不能走。”

“怎么?”裴谢堂笑了笑:“殿下有何贵干?”

朱信之张了张嘴,他仿佛被她的冷漠刺激了,满心的话都堵在喉头,眼波落在高行止握着她的手上,喉结微动,片刻,他冒出一句:“你不能走,你是泰安郡主裴谢堂,是这件事的当事人之一,你要是走了,这些真相便会蒙尘,不为人所知。”

剧烈的苦涩涌上来,裴谢堂反而气笑了:“殿下英明神武,我不担心查不出真相来。只要有殿下在一天,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

“不能走。”他仍旧是抓着她。

“你给我一个理由。”裴谢堂偏头,她的眼波平静的落在朱信之的脸上:“殿下,你给我一个理由,能让我心甘情愿留下来的理由。”

她的身子禁不住的颤抖,她也说不出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高行止觉察到她的不适,低声说:“还忍得住吗?”

他温言细语,朱信之的心都跟着坠了下去,他的目光总是忍不住的往两人相扣的手上落去。裴谢堂发现了,笑了笑,没解释什么,反而将高行止的手握得紧紧的。她目光闪动,看着跟前的这个人,她知道有些话这个人是不会说的,他是一方诸侯,是皇子殿下,生来就注重皇家颜面,在后来几十年的熏陶中,又格外看重礼仪,在他看来,有些事情不合规矩,不宜宣之于口。

最关键的是,她不是他心尖尖上挂着的那个人。

知道她是裴谢堂,他便开始了远离……

他爱的是“谢成阴”,从来都不是“裴谢堂。”哪怕共用一张皮,她们也不是一个人,皮是谢成阴,大家看到的、爱着的,都只是谢成阴。

裴谢堂想到这里,就温声笑了起来:“殿下说不出来,又何必强人所难?”

朱信之张了张嘴,眼底一片灰败。

“因为……”他艰难的开口:“我……”

我需要你。

我爱你。

可是,他说不出来,这一双手就横在他眼前,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他原本以为办完了这些事情,她能长长久久的留在他身边,同他做平常夫妻;他原本以为,经过了这么多,她已经平反后,对他的恨意也会消退了;他原本以为,她心里只有他。

然而,这双手提示他,在如今的她心里,自己已远远不及高行止重要。

他不自觉的想起好多事情来。

端午节那天,她将自己抛弃在枪林箭雨里,却执剑护在高行止身侧。

小孤山上,她为了高行止连命都不要了。

自打她重生,高行止一直陪在身边,他为了她,什么都舍得下,这份情谊比起自己来,确实重得多。而他呢,在她跟前,他一直处于被动,哪怕是爱上她,也是很被动的结果。

他细细在心里盘点了一番,他绝望的发现,他同她在一起,他并未付出过什么。他一直想享受她的付出,而不曾给过她什么回报。

朱信之绝望的闭了闭眼睛,正因不曾付出,他绝望的意识到,他没有一个能留住她的理由。

他无力的松开了手。

裴谢堂看着他松开手,心底最后一丝希望便陡然破灭,她冷笑一声,只觉一股气直冲脑海,那股恶心的感觉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冲到一边呕吐起来。

山风吹来,血腥味更重了几分,裴谢堂的长发垂下,她正吐着,不得不用一只手握住发尖。然而终究来不及,发尖粘上些许秽物,便也沾染到了她的指尖。她什么都顾不得,直吐得天翻地覆,险些将内脏都吐了出来般,才觉得好受了些许。

高行止轻轻拍着她的背脊,目光怜惜又担心,柔声问:“很难受吗?我没有带嗅盐出来,要不还是喝点清水,这样会好过一点。”

裴谢堂摆了摆手:“没事,就好了。”

话未说完,又干呕了几下。

等她直起身来时,手心微微有些黏着,她蹙着眉头对高行止说:“给我手绢。”

高行止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手绢递给她。

她二人的手绢都是一样的,皆是素色,裴谢堂无比顺手的接了过去,仔仔细细的擦拭了自己的指尖,见干净的手绢染了秽物,她便丢了。

朱信之在她弯腰呕吐时就已冲了上来,然而,他并未看到她手指沾染了秽物,他一颗心都扑在她身上,高行止拍着她的背,他便立即转身去取水,方才从承平寺过来时,他就发现旁边有一条小溪,溪水很是清澈。他用轻功飞过去,不多时回来,便瞧见裴谢堂接过高行止的手绢擦拭手指后,一脸嫌恶的丢在一旁。

她擦拭的手,正是他方才拉着的那一只。

所以……她是因为自己拉了她,才恶心到想吐的吗?

朱信之停住脚步,手中的水囊怦然落地。

裴谢堂和高行止站在一起,两人皆是一样的衣衫,用同样的手绢,同是好看的美丽容颜,他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原来这两人是那样的般配!

声响传来,裴谢堂抬起头,便瞧见朱信之惨白到了极点的容颜。

她缓了缓,立即意识到了什么。

她当着朱信之的面吐了,要是朱信之问起来身孕的事情,她要如何作答?

不等裴谢堂想到理由,便见朱信之张了张嘴,低沉的吐出几个字:“被我拉了拉手,就有那么恶心吗?郡主,你当真……那么厌恶我?”

后面几个字,已隐约带了几分滞缓。

这语气,听得人心里发酸,长天受不住的上前来,疼惜的喊了一句:“王爷!”

裴谢堂一愣,继而就知道,朱信之误会了。

她当着他的面儿吐了起来,他没往身孕上想,反而是以为因为他牵了她的手,自己感觉恶心才会吐起来。一时间,她仿佛被人摁住了脖子,连呼吸都变得有几分不顺畅。这样的话其实低入尘埃,只有从前的自己才会想会说,她从未想过,会在朱信之的嘴巴里听到。

但她无法反驳。

这个理由,总比让她告诉朱信之她怀孕了好得多。

她无言以对。

朱信之上前一步,神色沉痛:“你解释啊,你为什么不解释?”

“殿下,告辞。”裴谢堂摇摇头,不能再继续说了,有些话,说出来是对两人的伤害,她爱恨分明,拿得起也理应放得下,她低声说:“我先回谢家住几天,王爷写好放妻书后,请送到谢家来。”

高行止扶着她,见她已铁了心,便道:“我们走吧。”

“嗯。”裴谢堂应了,见朱信之仍旧站在原地,她叹了口气,提醒他:“殿下尚且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就不要再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她的笑容微微有些苦涩:“泰安王府已经没了,泰安郡主也随着宣角楼上的那一杯毒酒死去,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命运不能一再眷顾,总能将所有扳回,我已经放手,也请殿下高抬贵手。”

是高抬贵手,不是放手……

在她心底,仍旧觉得他不会放过她,会斩草除根吗?

朱信之的笑容惨淡,他看着她,心里很苦很苦:“在你心里,我就这般不堪吗?”

第380章 弥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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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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篮子虚弱的笑了笑:“郡主总是喜欢开玩笑。”

“你养点精神,见完了孤鹜,我带你回家。”裴谢堂的声音很柔软温柔:“好不好?”

“好。”

篮子看着她,半晌,点了点头。

贺满袖转身出去,让黎尚稀放了孤鹜进来。

孤鹜直奔篮子的床榻边:“篮子!”他喊篮子的名字:“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我让你乖乖在屋子里等我的,你不听,你……”

“大哥。”篮子打断他,将死之人,她神色变得格外柔和:“你来看我了,我真高兴。”

裴谢堂见孤鹜进来,便招呼其他人往一边退去,留下位置给这两人说话。孤鹜顺利的在床边坐下,篮子浑身都是血,脸色苍白,他看得心里内疚又痛苦,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将篮子的手抓住,他低声说:“痛不痛?”

“不痛。”篮子笑着看着他,“大哥,我一点都不疼。”

“撒谎!”孤鹜冷声说。

篮子便不再辩论。

孤鹜见她不说话,一颗心就直直的坠了下去,他紧紧抓着篮子的手,心中的恐惧无限放大,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就带了几分哽咽:“篮子,我们结拜的时候你说过,要陪着我一辈子的。我跟你承诺,我一辈子都做你的靠山,等你将来出嫁了,我也像高行止送王妃嫁妆那样,替你添嫁妆。我还说,哪一天你成婚,如果从王府出嫁,我就背你出门,亲手送到你的如意郎君手里。篮子,你给我做护膝,你替我补衣服,你说等以后大嫂进了门,这些你就不方便做了,要现在都给我做好。你还说……”

他说一句,篮子的眼泪就滚了下来。

她哑声:“大哥,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你快点好起来呀。”孤鹜哀求她:“我没有亲人,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你不要那么残忍。”

“你没了我,还有王爷,还有长天大哥,还有很多人。可是,我家小姐就只有我一个人。”篮子的声音渐渐的弱了下去,但她脸上的笑容仍旧很暖。

她说:“孤鹜大哥,哪怕是去了地下,我也一定会护着你的。”

“不要去!你别去!”孤鹜慌了,他抓着她的手,一遍遍的说:“我不许你去,你听到没有?你说过,你都听我的,都听我的!”

篮子已渐渐说不出话来。

她说了很多话,身体里的气力在一点点消失,她闭了闭眼睛,攒着力气开口。

孤鹜急促的说着很多很多话:

“我不让你去,你就不能去,长兄如父,你得听我的!”

“我不能没有你!”

“你走了,谁给我补衣服?”孤鹜慌忙将自己的衣衫拉过来,他方才到处找篮子的时候,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破了,他指着衣服上的破洞说:“你看,我的衣服破了,你不好起来,我就得穿这样破破烂烂的衣服,你忍心吗?”

“还有,我屋子里没热水了,你不来,我以后就只喝冷水,我一口热水都喝不上了!”

他眼泪模糊了双眼,从自己的胸口处摸出一朵珠花,他颤抖着手将珠花插入篮子的发髻里,他哭着说:“你看,这是我上次在朱雀街给你买的首饰,你不是总羡慕王妃有很多漂亮的头饰吗?王爷给我涨了工钱,以后我有很多钱,我给你买!”

“只要你好起来!”

“我还给你在泼墨凌芳定了今年的秋衣,他们的衣服可难定了,上一回王妃的那件宴服你羡慕了好久,我当时就发誓,以后我一定让你穿得起泼墨凌芳的衣衫。前几天他们的裁缝跟我说,排队就到我了,让我带你去量尺寸!你要是走了,我做衣服给谁穿?”

“你别走,好不好?”

他一句句说着,屋子里的人都静静听着。

篮子躺在床榻上,她闭着眼睛,意识已经很模糊,听到这些话,眼角便滚出了眼泪。

她猛地睁开眼睛,张了张唇,从唇瓣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大哥,不要伤心,你若伤心了,我走得不安生……”

孤鹜听不见她说什么,他用力将脑袋凑到篮子的跟前,凑到她嘴边,听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话。

篮子的瞳孔渐渐放大,然而,越是弥留的时刻,她越能感觉到跟前的一切。

她知道,她的大哥就在她跟前,守着她,跟她说话。

她笑了笑。

真好啊,她还能再看见这个人!

她脑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初初见到孤鹜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在谢家,还是小姐身边的小丫头。大夫人过世的那一年冬天,王爷前来吊唁,孤鹜跟在王爷的身后进了谢家大门。她跪在大夫人的灵位前,跟着自家小姐一道,就见到王爷进了门上了香后,转到一边去同老爷说话,孤鹜无所适从,百无聊赖的站在灵堂前。

他们挨得近,孤鹜戳她的手臂:“喂,你们家官房在哪里?”

他有点内急。

篮子被他戳的痛了,抬起头来,一双红肿的眼睛看着他,指了指方向。孤鹜就跑过去了,隔了一会儿,骂骂咧咧的回来,却红着脸将她拉到一边,扭扭捏捏的问她:“有没有谁?你们家官房太小了一点,我方才……”他指了指自己的脚,脸红得滴血:“我踩到脏东西了!”

篮子噗嗤就笑了起来。

她想,这个人看起来凶巴巴的,其实少根筋又逗,真好玩!

再后来,偶尔上街,路过淮安王府,她便会留意一下。

只是很少看见这个人。

时间长了,她就慢慢忘记了。

谢成阴出事病倒,她们主仆二人被圈进小小内院,很少外出,时间一晃十年,再相见,她已是十九岁的年纪。

他长成了英俊少年郎,她看着自己微胖的身材圆圆的脸蛋,总是感觉自惭形秽,不敢主动去靠近这个人。她想,或许他早就忘记了当年谢家灵堂前那个小丫头呢,他这样的人,贵人事忙,听说朝中有些官员都得看他脸色,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指望他能记得自己?

她将一腔心思都压住,不敢露出半分,就怕他哪一天知道了,会嘲笑她,会将她当做笑料,成为京城的笑话。

再后来,郡主寄生在小姐的身体里,同王爷相识相爱了。

她便常常能见到孤鹜。

他总是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一开始,他不曾分一点心思在自己身上,直到郡主被樊氏打得差点死去,她当时还不知道小姐变成了郡主,满心都是惶恐不安,她跑出去求救高公子,却没能找到人,绝望的档口,她在大街上看到了孤鹜。

她像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根浮木,鼓足了全部的勇气上前求他。

他陪着王爷来了谢家,在柴房找到她。

当时,他就连连看了她好几眼。

等王爷去照顾郡主了,她出来烧热水,孤鹜跟着出来,他搔搔头,有点手足无措的看着她,问道:“喂,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不叫喂!”她被他戳得有点痛,心里有气,想他怎么每次都是这样的开场,就瞪大眼睛:“我有名字!”

“你叫什么?”他笑:“脾气还不小呢!”

他问她名字!

她心跳如雷,强作镇定的说:“我叫篮子!”

“篮子,哈哈,怎么会有人叫这么个名字!”他愣了愣,随后抱着肚子笑得差点打滚,一边笑一边说:“哪个篮子啊,是不是竹篮子的篮子?哎呀,谁给你起的这个名字,真是太有才了,跟你一模一样,一看就知道是你!”

她被笑得脸色涨红,她不擅长跟人争吵,这么多年维护自己小姐,她养成了凡事忍耐的脾气。

可她不高兴被孤鹜笑话。

她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叫篮子有什么可笑的,你以为你的名字又能好到哪里去?孤鹜孤鹜,叫着好听,说白了就一野鸭子!”

“……”孤鹜笑着笑着,猛地就被她呛住了。

长天从旁边路过,闻言脚步一个趔趄:“哈哈,孤鹜,野鸭子!”

他气得追着长天就打。

她以为自己得罪了他,不曾想,他最终又跑了回来,很认真的说:“行吧,让我不笑你也行,你做我妹妹!”

她瞪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孤鹜看着她,给她一个不用怀疑的眼神:“结拜的妹妹,归我使唤的妹妹!你要是不做,我以后就天天嘲笑你,我还会告诉我们王府的人,个个都嘲笑你,怎样,你怕不怕?”

这算是威胁吗?

篮子哭丧着脸,隔了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

于是,她开始了苦命的义妹生涯。

孤鹜总是使唤她,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缝缝补补,这种情况在王妃同王爷成亲后便更是加剧。毕竟两人离得很近,他走几步就过来了。结束了一天的训练,他不爱回自己的屋子,就总来她这儿打秋风。

可篮子不觉得苦,甚至,她心里还有点高兴。

烛火下,她看着孤鹜生动的眉眼,就觉得很开心很幸福。

她真希望时间能就这样停止,她能一直一直陪着他。

有一回王妃问她有没有意中人,她回答没有,脑中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孤鹜的脸来。回到屋子里,她就开始走神,孤鹜跟她说话,她没听见,眼波有些发直,孤鹜忍无可忍的抬起她的下巴:“篮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第382章 亡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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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她茫然。

孤鹜气得甩手而去。

然而一小会儿后,他又重新回来在她身边坐下,闷闷的将一个条子递给她,他板着脸:“这是给你定做的衣服,裁缝明天要来,你不准乱跑。”

“怎么突然想起要给我做衣服了?我有衣服啊,王妃给我们做的穿都穿不完。”她很奇怪。

孤鹜闷红了脸:“给你你就收着,废话那么多!”

“哦!”她就闷闷的收了。

孤鹜看了看她,片刻又说:“这不,马上到你的生辰了吗?王爷给我派了任务,我怕赶不回来带你过生辰!这是我们兄妹在一起过的第一个生辰,怎么都不能让你心里失落,觉得白认了我这个哥哥不是?”

她心中一阵颤动,抬眼看他,孤鹜神色镇定:“你放心,我这人很讲良心的!我既然认了你做妹妹,就绝不会让你过得不好!”

“等你将来有了意中人,要出嫁的时候,我就给你准备很多嫁妆,我把我的钱都存着呢,肯定不乱用!我还听人说,女孩子出嫁,要兄长背着出门,否则不吉利,你没兄弟姐妹,以后你出嫁,我背着你出门。我跟着王爷,旁人都不敢轻视我,到时候我正好警告一下你的夫君,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怠慢了你,我打得他爹妈都认不出他来!”

篮子满腔的火,瞬间就浇了个透。

她苦涩的笑了起来,手中的纸条千斤重一般,让她提不起说话的力气。

果然,还是她一厢情愿啊。

可她还是不甘心,她张了张嘴,犹犹豫豫的问:“我还没找到意中人,大哥你有意中人了吗?”

“还没,不过,我喜欢的女孩子,肯定得是泰安郡主那样的!”孤鹜拍拍胸口,一脸神往:“她可以不漂亮,但一定要聪敏决断,能陪我并肩!”

她的胸口如遭重击,痛得说不出话。

隔了半晌,她才开口:“大哥你这样好,你一定会找到这样的人的。等以后嫂子进了门,大哥可不能忘记了我。”

“你放心,我要是娶妻,肯定得你同意。”孤鹜没心没肺的笑:“要是娶进来你不喜欢,你们妯娌不和睦,我可头大得很!”

她苦笑。

她在孤鹜心里的重要,从来不是她想要的那种重要。

她死了心。

既然没缘分,又何必自欺欺人,她们这些丫头,一辈子能有一个人对自己这样好,已经是难得的福分,她不能强求。若是强求太过,连最后这一点福分也会丢失,这个代价太大了,她输不起也赌不起,她承受不住。

自此,她将全部的话都压在了心底。

她仍旧倾尽全力对孤鹜很好,可她心里明白,这种好,是有期限的,等新嫂子进了门,便要退出。她恨不得将心肝都掏出来给他看,只愿他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忘记她。

如今,她躺在冷硬的床榻上,听着孤鹜在她耳边说话,断断续续都是曾经的美好快乐,她心里就涌出来一点复杂又狂热的想法。

会不会……会不会……他对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呢?

他给自己簪花。

他说要送她礼物。

他说,她不能走。

他舍不得她。

篮子的心跳得很快,她用力的抓住孤鹜的手掌,孤鹜感觉到她强烈的动作,眼泪落在她的脸颊上,他连声问:“你要什么,篮子,你跟我说,你要什么?”

“抱,抱抱我!”篮子看着他。

她的瞳孔已经无法聚焦,她看不见孤鹜的面容,可她扬起脸来时,他柔软的唇瓣就擦着她的脸,让她心底一阵颤动。她忍不住提出从前不敢提的渴望,她热切的看着他,轻声说:“大哥,你抱一抱我。”

如果能在他怀里死去,她这辈子,满足了!

孤鹜听清楚了这句,立即坐在床榻上,将她抱在怀里。她的伤口很深,微微一动,鲜血就流了出来,嘴角的殷红更深,她靠在他的胸口,听他砰砰砰的心跳声,嘴角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意。

她努力张嘴,要说什么话。

孤鹜握住她的手,凑到她唇边,听见她一字一句说:“大哥,你,你对我,到底有没有过……有没有过一丝,不是兄妹的喜欢?”

“有吗?”

她满是期待的看着他。

孤鹜低下头,篮子柔和的笑起来的时候,像四月的春花,能迷了人的眼。

他听清楚了这句话,愣了愣,将唇映在她的额头上。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格外清晰的吐出几个字:“有的。你好起来,我一定娶你!”

“哎!”篮子叹了口气。

她努力的抓着他的手,眼睛越睁越大。她拼尽了最后的力气,在他耳边吐出一句:“大哥,听见你这样说,我……好欢喜!”

话音渺渺消散,她的手也跟着垂落了下来。

孤鹜呆了呆,等明白过来,浑身便如僵硬了一般。他抱着她,坐在床榻上,怀里的姑娘并不轻巧,可肉嘟嘟的格外可爱。他从前就最爱捏她脸颊上圆圆的肉,他不讨厌她,一点都不讨厌。他方才说的那句话,也确然是真心的。

朱信之弯下腰,伸手在篮子的鼻子下探了探,便沉重的抬手,拍拍孤鹜的肩膀。

孤鹜一动不动。

万物都远去了,他什么都不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眼里只剩下眼前这个女孩子的脸,毫无生气的脸。

“殿下的马车在哪里?”裴谢堂红着眼上前,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情形,身躯抖了抖,很快就直起腰来:“能否借我用一用?我,要送篮子回家!”

“在门口。”朱信之静静的看着她。

裴谢堂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一步。

孤鹜抬起头来,声色冷漠:“你要送她去哪里?她的家在淮安王府,理应是我带她回去,你是泰安郡主,你的家在泰安王府,她从前是谢家的人,如今是淮安王府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带她走?”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裴谢堂,寸步不让:“我会带她回淮安王府,我会亲自给她出殡下葬,你——”孤鹜一字一句,字字带着不满和愤怒:“请郡主以后离她远一点!”

如果不是她,篮子不会死!

裴谢堂没跟他争辩,两人的目光在空气里无声的对撞,谁都不想让谁。

朱信之看着她,满眼都是心疼。

她哭过。

裴家的祖训,裴家人流血不流泪,从前他从未见裴谢堂掉过眼泪,包括当初裴拥俊去世,她也只在那一晚掉过一次眼泪,还怕被人瞧见,泪珠方濡湿了眼眶,就被她抬手摸去。她这样的刚强,就连赴死都从容不迫。如今为了篮子哭泣,可见这丫头在她心中地位非同一般。

他有心要劝解几句,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

她如今恨他正在顶头上,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

朱信之转头,想劝解孤鹜,然而迎上孤鹜悲痛至极的眼,他也开不了这个口。孤鹜哭得比裴谢堂还惨,这个人少年时就跟着他,他又如何舍得孤鹜难过?

朱信之左右为难。

他勉强开口:“先回王府吧。让篮子在王府出殡,我会给她最好的礼遇,请最好的法事来超度她,如何?”

“人都死了,最好的礼遇有什么用!”裴谢堂扯开嘴角,嘲讽笑开:“莫非王爷以为,她就只值得一场法事而已吗?”

“你想让我怎样?”朱信之看着她。

裴谢堂抬起眼眸,她神色冷漠,那双晶亮的眼里一片陌生。

她一字一句开口:“我让你杀了陈渊,你做吗?”

“不行,陈渊是证人。”朱信之想也不想的拒绝。

裴谢堂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连废话都不跟他多说一句,转身就走,临别不忘吩咐高行止等人:“将篮子带走!”

孤鹜立即搂紧了人:“谁敢!”

“动手!”裴谢堂厉喝。

黎尚稀等人素来只听她的吩咐,闻言立即上前,方一抓住篮子,孤鹜还击,毫不犹豫的攻黎尚稀的面门。

眼见着要打起来,高行止立即挡在两拨人跟前。

他叹了口气,让黎尚稀住手,拽住裴谢堂的胳膊,温言开口:“老谢,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几句。”

“你想说什么?”裴谢堂仍旧不满。

高行止道:“让孤鹜带篮子回去吧。”他示意裴谢堂看了看床榻边,他抿唇,看向篮子的目光带了几分理解和同情,他很明白篮子,这丫头跟他一样,都有各自说不出的苦,若那一日轮到他弥留,他恐怕到了那时候才敢说出自己的心意。他很同情篮子,也看得见篮子在孤鹜怀中时那种满足和快乐,如果让孤鹜带走篮子,她想来也是乐意的。

裴谢堂瞪他:“你也要来跟我作对吗?”

“不是作对。”高行止简单的说:“我只是觉得,篮子或许是愿意同孤鹜回去的。”

裴谢堂便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干了一般,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篮子何时跟孤鹜走得那样近,若非今日,她或许还蒙在鼓里。

她看着篮子脸上凝固的笑容,心头便涌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她站在原地,好久好久,才对高行止说:“走吧。”

第383章 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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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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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这个人,裴谢堂笑容有一瞬间的勉强。但她很快就恢复如常:“都是。”

“老谢,不要这样!”高行止盯着她:“你若是舍不得他,其实不必……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对吗?”

“我裴家的孩子,没有父亲母亲都能茁壮成长,从前我爹也没有父亲的。”裴谢堂抬起手抚摸到自己的小腹上,还未显怀,然而,她知道那里有一个生命在其中孕育,神色不由自主的变得格外温柔:“我祖母能将我爹教育得很好,我爹能将我教导得很好,我也一样能将我的孩子和乌子儿教育得很好。将来,他们都会是我东陆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高行止便没了声音。

缓了一缓,他终于笑了:“你说得不错!”

啪地挥开手中折扇,高行止端着风流之姿:“如果将来他一定要个爹,我不介意来做他便宜的爹爹的。想想,能让朱信之的儿子叫我爹,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高!行!止!”

裴谢堂气得跺脚。

高行止说归说,却仍旧是怕了他,一溜烟就往楼下跑去。

裴谢堂却停住了身体,回头又看了一眼屋外。夜幕下的京都笼罩在一层阴影里,乌云隆重,她知道,又要落雨了。

她扯开嘴角,落吧,京城久蒙尘秽,是时候清理一下了!

这一夜,不安宁的并不单单是泼墨凌芳。

陈家人一样睡不着。

自打陈渊带人出去,陈昭等人就一直在客厅等候着,他们没有得到消息,哪怕是睡也睡不踏实。

夜色来临时,陈放惴惴不安的说:“爹,二哥这出去得也太久了吧?算算时间,承平寺的事情早该了结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我不知道。”陈昭敲着桌子,吩咐侍卫:“再让人去打听一番。”

“这都出去三波人了。”陈放不满:“爹,你说,二哥是不是得了人,就不想回来了?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他在天牢肯定是生了二心,说不定因为二叔的死,陈渊一直在心里暗暗的记恨着我们,这是趁机报仇呢!要是今天他在承平寺杀不了朱信之,还带着人跑了,将来我们可怎么办?李希落在他手里,陈家就落了大把柄在他手里了,要是他以后威胁着爹要让爹立他为世子,爹也不得不答应呀。”

“再等等。”陈昭目光凝如坚冰,他一字一句说:“陈渊若是敢背叛陈家,我就不会放过他的母亲,他心里有数。”

“哎!”陈放无可辩驳,只觉得心中格外不安。

恰在这时,先前出去打探消息的侍卫终于回来了,人一回来,噗通就往地板上跪下了:“老爷,不好了,不好了!”

“到底是怎么了?”陈放脸色都变了:“快说!”

那侍卫满面慌张:“二公子,二公子被抓了!还有京外侍郎李希,他们也被抓了!现在全京城的人都在说,二公子勾结李希,联通北魏意图谋反呐!”

砰——

一声脆响,却是陈昭的手握不住茶碗,那茶碗落地碎成了渣滓。

陈放脸色苍白,再也坐不住,险些滑落在地上。

他低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陈渊不是个好东西!”

“闭嘴!”陈昭终于缓了缓,脸色稍稍缓和下来,他深深呼吸了好几口,豁然抬起头:“人关在哪里,打听到了么?”

“听说是送到天牢去了,淮安王爷也派了重兵把守!老爷,咱们陈家是不是要完了呀!”侍卫问。

陈放气急,抬脚一脚就踹在那侍卫的身上:“滚,你给我滚!”

侍卫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陈放勉强有了些许力气,踱步到父亲身边,才哆哆嗦嗦的开着口问道:“爹,这可怎么办,陈渊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爹当初就不该让他去!”

“不让他去让你去?”陈昭猛地抬眸:“要是今日是你带了人去,被抓走的人就是你,你这是要我的命吗?”

“哼,要是我去,指不定早就拿下了朱信之的首级!”陈放不服气。

陈昭给他气笑了:“愚蠢,愚蠢至极,老夫纵横天下一辈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爹!”陈放不满的怒喝。

陈昭点着他的额头:“今日让你去带兵,你可知道,今天的承平寺本来就是一个陷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你二哥如此聪敏尚且着了道,今日要是你在,指不定就是一具尸体!而且,你以为你死了事情就会了解了吗?不会!我告诉你,你一旦死在承平寺,朱信之就会拿着你的尸体到御前去告状,告你爹我通敌卖国!告你爹我谋杀皇子!”

陈昭恨铁不成钢:“你跟我是什么关系,陈渊跟我是什么关系?如今他被抓,我尚且可以分辨是陈珂的余孽作祟,他是替他自己的老子报仇!一旦你被抓,我拿什么来说话?这满朝文武哪一个没长眼睛,又有哪一个看不出来,谁才是我的心腹?”

“爹,我错了,你不要生气!”陈放见陈昭委实气得厉害,听他这般说,这才觉得后怕,忍不住放软了声音。

他小声认错,本就是自己的儿子,陈昭也生不起气来。

他想了想,便道:“放儿,你去请族里的叔叔伯伯们过来。”

陈放知道生死关头,不容有事,脚步不停,很快将族里的长辈们都请了过来。陈昭带着大家一路去了祠堂,祖宗牌位前,面对尚且疑惑的族人,陈昭沉重的吐出一句话来:“诸位,陈渊被朱信之抓了,理由是刺杀朱信之,勾结李希,联通北魏,投敌卖国,这事儿你们知道吗?”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出来,蹙着眉头问:“族长,此话当真?”

“是。”陈昭闭了闭眼睛,点了点头:“渊儿做了极大的错事!”

“无缘无故的,他为何要这么做?”那头发花白的老人很是不解:“你说清楚,渊儿到底是为何要那么做?”

陈昭又闭了闭眼,片刻后,拢着手开口:“先前将渊儿从天牢接回来前,还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没同族里说实话。眼下渊儿犯了大错,这些话就不能再继续瞒着各位了。”

陈昭一开口,陈放就知道陈昭是想做什么了。

他是决定要将这污水全部扣在陈渊的头上了!

思及此,陈放也不客气,飞快的在脑袋里盘算起来。

他必须得跟自己的父亲同气连枝,否则保不住偌大的陈家满门!从未有哪一刻,陈放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很重,他几乎是瞬间就成长了起来。

陈昭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响彻了陈家祠堂!

他说:“陈珂死在天牢的那天晚上,渊儿就在天牢的另一边,目睹了全部的过程。他怨恨我们没有救出他的父亲,也怨恨朱信之将他的父亲带走,尽管我从中周旋,将渊儿和放儿救出了天牢,然而回来之后,这个孩子性情大变,他,他……”

说到这里,他似乎痛心疾首,跪在祠堂的蒲团上痛哭出声。

陈放立即说:“二哥还记恨父亲救助二叔不及时,导致耳熟死在牢中,回来之后,他多次同我父亲争吵。这一次去承平寺也是他自己的主意,他偷了父亲的令牌,悄悄带了陈家的死士去的!”

“我不相信!”那头发发白的老头子将手中的拐杖戳得直响:“渊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他……”

“四叔这是不相信我吗?”陈昭抬起眼泪汪汪的头颅:“难道眼下渊儿被抓,我还能骗你不成?他再是做了多少错事,总归还是陈家的孩子!我知道你素来疼爱他,你放心,不管如何,我都一定会努力救他的。只是,只是……今儿这事不是小事,我未必能够保得住他!”

其他人听了这话,纷纷开口替陈昭开脱起来。

“族长,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必过分自责!”

“是啊,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保全咱们陈家!哎哟这个孩子,这一下,咱们陈家都得被他牵连了,他太不知道好歹了!”

“不行,咱们得赶紧想个办法才行!”

“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咱们陈家团结起来,不管刑部提审到陈家任何人,你们都得记住,陈渊,是咱们陈家的逆子!”陈昭盯着大家,一字一句说:“我们陈家的话他不听,是他一意孤行,绝不肯轻易放过过去的宿仇,明白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是。

那白头发老头冷笑了一声,他算是明白了,弃军保帅,陈昭这是要牺牲陈渊一个,换得陈家全部人的存亡。

然而,愤怒之后,他很快就叹了口气。

陈家第一组训,留存。

不如此,难道要让陈昭去认下这个罪名,然后让全陈家的人都跟着下地狱吗?

陈昭安抚了陈家诸人,串通了全部人的口供之后,他严令大家都留在陈家,不要外出,之后吩咐了陈放严守陈家大门后,他便青衣从后门处,径直去了东宫求见太子。

太子稳坐上位,撑着额头,目光一片冷意。听说陈昭来了,微微挑眉,便是一声冷笑。

长袖一甩,他便道:“这种时候,我倒是要听听他想说什么。”

侍卫出去,不多时,陈昭跟在侍卫身后进来。两人一见面,陈昭第一句话就是:“殿下,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事,有个棋子,我得用了。”

第385章 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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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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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突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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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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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0章 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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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雁鸣扶住她的肩膀,他尚且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眼中疑惑很深:“到底是怎么了?禁军怎么突然就包围了泼墨凌芳?”

裴谢堂摇了摇头,咬着唇不说话。

曲雁鸣见状,微微弯下腰,用手将她的头抬起来,随后,用力掰开了她的下巴,不准她咬伤自己。他目光中弥漫出满满的心疼:“你不肯说,还是不知道?”裴谢堂木然的看着他,他便道:“不要伤害你自己,我去去就来。”

他便转身出去。

穆元思一个人在屋子里忙忙碌碌,抓药、熬药、喂药,这期间,裴谢堂就僵坐在那儿,半点动弹不得。穆元思忙碌了一阵子,始终不放心她,也替她把了把脉。

这一把脉,穆元思就给吓蒙了:“祖宗,你可真是……”

怀着身孕还到处跑,打打杀杀的,他也就见过这么一个了!

他拍着胸口:“你快躺下,你现在气血不稳,对身孕很不好的,知道不知道?哎哟,我得赶紧去给你开一副安胎的方子,不然让阿蒙知道,她非宰了我不可!”他顾不得僭越,用力将裴谢堂放倒,让她平躺在床榻上,又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他刚转身,裴谢堂就挣扎着坐了起来。

身孕!

孩子!

哈,他想着要让她死,她却还一直梦着盼着,想要一个她和他的孩子!

她,真可耻!

裴谢堂想到这儿,就觉得气血翻腾得格外厉害,胸中一阵憋闷,仿佛有什么堵住了气管,让她呼吸不畅快,她咳了一声,便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一股腥甜直冲上来,猛地趴在床弦边呕了起来。温热的鲜血洒在地上,她的神色慢慢清明,身子却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倒——

“王妃!”

穆元思又不敢高声喊她,一边扶住了她,一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小心翼翼的将裴谢堂放好,穆元思不敢再耽搁,匆匆忙忙的就跑了出去。

裴谢堂耳边一阵轰鸣,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听到有人在说话,感觉到有苦涩的液体流入了她的嘴巴里,然而,她的身躯就好像是木僵了一般,一点都动不了。她维持着这样的姿态不知躺了多久,忽觉有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的脸上,像是什么触动了心底的柔软,她神思颤抖,终于能看清眼前模糊的人影,曲雁鸣不知何时回来,抱着她在掉泪。

她微微一愣:“你,哭什么?贺满袖他……”

“他没事。”曲雁鸣快速的抹干净自己的眼泪,笑了笑:“你不要担心。”

说着,又看向她的肚子:“元思方才说,孩子很好,你不要担心,怎么也得保重自己的身体才行。”

他笑容太苦太干,让人感觉不到笑意。

裴谢堂定定的看着他,没说话。

曲雁鸣捏着拳头:“这个孩子,是高行止的还是朱信之的?”

“为何这般问?”裴谢堂给他都问蒙了片刻。

曲雁鸣沉了沉脸,方道:“他不像是个心胸狭隘之人,我先前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仇恨,才能让他下定决心围了泼墨凌芳,要是你有了身孕,这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他犹犹豫豫的开口:“你跟高行止之间,确实有点亲密无间。”

“你想说什么?”裴谢堂睁大眼睛,胸中全是气怒。

曲雁鸣叹了口气,终于没再说什么:“你休息吧。”

他站起身来,转身想要离开。

“站住!”裴谢堂叫住他:“既然去打听了,什么结果不告诉我吗?”

曲雁鸣回身,就见她撑着身子坐在床上,目光坚毅。

他只得按着心伤坐回来,将自己听到的东西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薄森带人围了泼墨凌芳,双方发生了很剧烈的冲突,这事儿就演变成了捉拿。贺满袖他们护着裴谢堂先走,高行止落了单,身边只有隐月楼的高手相护。薄森立即以高行止勾结匪徒的罪名将他拿下。因隐月楼这些年来做了不少刺杀朝廷命官的生意,这头目压下来,倒也无人置喙。高行止又有经商的明目在里面,从杀手组织里赚来的钱财经过生意洗白,又重新经过暗桩放下去,就成了高利贷的铁证。

“朝廷”这一次仿佛是下了大力气的,万箭齐发,隐月楼高手损失不少,高行止不忍看着自己的产业凋零,当即让属下先行突围。

于是,他很悲剧的被抓住了。

如今,薄森羁押高行止关押到了大理寺去了。

“大理寺?按理来说,高行止是触犯了律法,轮不到大理寺来关押人呀!”裴谢堂满心都不解。

曲雁鸣叹了口气,很耐心的道:“这些年高行止为人低调,大家大概就都忘了,他不单单是个普通商人,他还是陛下指定的皇商啊。这些年来,经过他的手送上宫里的东西多不胜数,你以为是个商人就能往里面送的吗?”

裴谢堂默了默,仔细的想了想,才发现自己对高行止的生意是一片茫然。

这么多年来,她只是在用钱的时候才想起关心一下高行止的生意!

她对高行止,其实真的很不好。

曲雁鸣见她脸色反反复复的变化,心中便泛着酸水,看着她的眼圈有些发红。

恰在这时,逃走的黎尚稀等人也找了过来,悄悄的进了曲家来。他们顾不得曲雁鸣还在这里,全跪在裴谢堂跟前,陈舟尾照看着贺满袖的伤,心中很是疼惜。

徐丹实则是道:“主子,薄森押着高公子去了大理寺,淮安王府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是在打什么主意。”

“嗯。”裴谢堂应了一声,思索片刻,抬头看曲雁鸣:“你如今在东宫是个什么位置?”

“能说得上话。”曲雁鸣也没瞒着她。

裴谢堂就道:“今天这事儿你不能掺和,一会儿我们就走。等明日早朝,你能否帮我个忙?”

“你说就是。”曲雁鸣颔首。

裴谢堂道:“你帮我向东宫向太子进言,就说高行止犯事,他跟淮安王府素来交好,这事儿指不定就是淮安王爷授意,从中捞取好处。你要东宫那边的言官大肆渲染这件事,要求一定要重判高行止,也别放过了朱信之,哪怕是说要除去他的皇牒,贬为庶民这些话都可以,越重越好。”

“为何?”曲雁鸣微微一愣。

朱信之处在这个位置上,正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朝廷风向敏感,但凡是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不小心波及池鱼。

“你就按照我说的做。”裴谢堂没打算解释。

她匆匆下了榻穿鞋,走到贺满袖跟前,眼中格外忧虑:“他的状况如何?”

她问穆元思。

穆元思蹙眉:“能熬过今晚就不会死,至于会不会残,我就不知道了。”

“他能否在你这里养伤?我如今带着他行走不安全,他这样……我很不放心。”裴谢堂回眸看着曲雁鸣,眼波格外平静。

如今看来,曲家是最为安全的所在。

至少曲雁鸣在这里,他是太子的人,谁都不能动他。

曲雁鸣定住:“你要走?”他有点急:“祖宗,你还怀着身孕,你还打算去哪里?”

话音未落,黎尚稀等人俱是瞪大了眼睛,个个都跟被雷劈了一样。

“自然是有去处。”裴谢堂不瞒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我有心,我不能坐视高行止身陷囹圄,我却什么都不做。”

她很快带着人走了。

曲雁鸣目送她的影子走远,好久,才憋出一句:“若有一天我也……”那时候,她也会这般奔走相救吗?

可这话他不会问出口。

这是他的尊严,他不愿意让她看低了自己。

他笑了笑,见身侧穆元思一脸若有所思,便拍了拍穆元思的肩膀,低声说:“你也累了一晚上,快回去写着呢,医药箱给我,回去之后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不然,你我的性命都难保。”

穆元思点了点头,高行止若真是犯了大事,他哪里还敢提起高行止身边的人呢?

只是,他终究担心曲雁鸣,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天临,你是不是对王妃她……”

曲雁鸣没回答他,只是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见状,穆元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掩了房门离开。

裴谢堂等人离开曲家,黎尚稀等人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陈舟尾的目光来来回回在裴谢堂的肚子上逡巡,忍了又忍,终于才开口:“朱信之这个狗东西,郡主怀着他的孩子,他却这般待郡主,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

“他还不知道。”裴谢堂勉强笑了笑:“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郡主!”

几人震惊的停下脚步。

裴谢堂看着他们:“怎么,难道我就养不起这个孩子?”

“可是,等孩子长大了,要爹怎么办?”

“是啊,见到旁人有爹他没有,他要是找郡主哭闹怎么办?他要是问出什么话来,郡主又要怎么回答?”

裴谢堂眼中弥漫出一抹苦涩之意。几人瞧见了,还未说完的话全都咽了下去,几人倒是格外开心的又议论了起来:

“没亲爹咱们还不能给他找个后爹吗?等我们自由了,以后郡主看上了谁说一声,我们抢了来做孩子的爹!实在不行,等救出了高行止,咱们就让他赶紧跟郡主下聘得了,抢谁都不如这个知根知底的!”

“可关键是,现在怎么救高公子?”

这话一出,几人都面面相觑,全部看向了裴谢堂。

第391章 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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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一一看向几人:“我带你们出来,就是有了办法,怎么得救高行止,手中没有筹码可不行。”

“现在朱信之像个疯狗一样乱咬,我们去哪里找筹码?”黎尚稀很生气。

这里面倒也有一个清醒人。

徐丹实不深不浅的看着城外的方向:“筹码也不是真的没有,那城外的别宫里不是还住着一个吗?拿了懿贵妃,我就不信朱信之会连他亲娘都不管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裴谢堂颔首:“快些走吧,今晚城门戒严,咱们还是走老路,得在朱信之反应过来之前,先将懿贵妃拿在我们的手中。到时候,一命换一命,高行止大约就性命无忧了。”

几人当不再说话,匆匆走入民居,沿着从前走过的地道出了京城,往别宫去。

他们不知道,这一夜的暗流涌动,远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泼墨凌芳这边才撤了军,高行止投入大理寺的监牢之中,转而朱信之就得了信。

“什么?你说高行止被薄森拿了?”他惊讶得险些摔了茶杯。

长天点头:“千真万确。人这会儿已经送到了大理寺的监牢里,听周围的人说,高行止受了很重的伤,走的时候是被人抬着去的。”

“怎么会这样?”朱信之忍不住喃喃自语。

长天也觉得奇怪:“王爷,薄森没有你的吩咐,怎么会私自调动兵马围了泼墨凌芳,还跟他们动了手?薄森这胆子也太大!我们同行这么多年,我好想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你说,他做这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找到新的主子了呗。”朱信之口吻凉薄。

长天愣在当场。

他满心都是不解,看着朱信之,又觉得王爷没必要骗他。

其实仔细想想,这些年来,薄森虽说是王爷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可这么多年过去,他什么时候是真正的为王爷所用的?

满打满算算起来,还是王爷替薄森擦屁股的时候居多!

长天气得发颤:“这个狗东西,哪怕是找到了下家,王爷对他好,他怎么好意思坑害王爷?王爷,我去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说,他这是奉了你的命令在行事,是你要对付那高行止……”

这话也在朱信之的意料之中。

薄森这么多年来一直跟随在他身边,谁都将他当做了自己的人。此刻薄森叛变,连他都是才知道,更何况外人?旁人将这事儿当成是他的手笔,他半点解释的余地都没有。说了,旁人多半也是不相信的。薄森倒真是给他做了一个好套,让他往里面钻。

朱信之眯起眼睛:薄森后面的人是谁?

能下这样一手好棋子,又在这档口,不做他想。

又是那陈昭!

长天在一旁犹犹豫豫的开了口:“王爷,如今王妃就在泼墨凌芳,你说薄森会不会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有没有她的消息?”朱信之勃然变了脸色。

自承平寺分开,裴谢堂便没有再回到王府,他先前就想到她可能去了泼墨凌芳,可转念一想,她回谢家的可能性更大。她恨着他,他心里又何尝不是早就乱成了一团?故而回到京城,他只让长天多派点人手跟着,倒也没过多干预。

长天摇头:“王妃没事,听说只抓走了高行止,只是,王妃也不见了。”

朱信之略略松了口气:“没被抓走就好!”

话音未落,他的脸却突然煞白。

不,不对!

高行止被抓走了,她肯定费劲了心思才逃脱,那她会如何想?她一定会想,薄森是自己的人,定然是自己让薄森逼得她无路可走。拿了高行止,若自己用高行止威胁她……先前在承平寺,那丫头就说了自己请了道士的事情,她完全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心中已认定自己是要害她,前有因,紧接着又出这事儿,她心底定然恨毒了自己!

高行止对她很重要,他是知道的,万一她疯狂起来,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同自己挣个鱼死网破,他又该如何自处?

朱信之不敢想。

他心底生出无限的恐惧来,一刻都待不住。

他疾步往外走:“快,备马,我要马上出城!”

“怎么了?”长天住了出来,吓了一大跳:“王爷,这会儿宵禁都过了,再过一会儿就天明了,你这个时候出城去做什么?”

“我若不去,只怕以后要后悔一辈子!”朱信之说。

他来不及解释,连连吩咐长天赶紧去,别耽误!

长天见他神色焦躁到了极点,两人一路冲到城门口,城门守军惊讶的看着朱信之风中凌乱的衣袍,再三确认后,才战战兢兢的开了城门。

“今夜有没有人出过城?”他路过士兵时,忽然开口问。

那士兵一愣,随后摇头:“回禀大人,没人出去过。”

朱信之心底的不安和恐惧立即放大的无数倍,一马鞭将那马儿抽得撒开丫子狂奔。

两人不敢耽搁的到了别宫门口,还未进门,便瞧见别宫里灯火点着,四处安安静静的,看不出一点异样。见他突然来了,值守的婢女吃了一惊,从瞌睡迷茫中睁开眼。朱信之越过她径直进了内殿,不过转瞬就听见他暴怒的声音:“贵妃娘娘呢?”

那婢女浑身一颤,走进去一看,床榻尚且带着余温,懿贵妃早已不知所踪。

这一下,别宫的天当场就翻了。

一屋子跪了满地的婢女,朱信之暴怒的情绪倒缓和了些许。他扶着床榻在床边慢慢坐下来,手在被子里放着,他眉眼低垂:“被子还是暖的,他们还走不远,说不定来别宫都还没出去。带着我母妃,她也走不远。封锁别宫,逐个宫殿盘查,怎么都要将人找到才行。”

“是!”长天赶紧去办。

不多时,别宫已经锁上,进进出出都有人严加看守。

朱信之不放心,另外挑了一队人沿着出去的路追了出去。那队伍一直追出去快十里路才回来,说一路巡查,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她还在这里。”朱信之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就怕她已经走了,有些误会,怕是永远都不会澄清。

幸好,还来得及。

另一侧,一间黢黑的宫殿里,黎尚稀有些焦躁的来回走动:“郡主,朱信之来得太快了,我们怎么出去?”

“先等着,他总不能一直都待在这里。”裴谢堂也烦。

踏上,懿贵妃睁着一双眼睛,安安静静的看着她们。她吃了祁蒙的药已经一天,中午的时候失魂香发作了一次,晚饭的时候又发作了一次,直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这会儿浑身如同被碾压过,一点都动不了。祁蒙的药吃下去后,她便没什么力气,疼了半天的脑袋渐渐清醒过来,见到自己并不是在熟悉的宫殿里,心里估摸着就明白了什么。

徐丹实道:“可我看他那阵仗,像是要逼得咱们出去。”

“谁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陈舟尾啐道:“无耻小人,先是偷袭了泼墨凌芳,如今又追着我们来了别宫!”

“好了,你们就少说几句。”徐丹实在一旁劝解。

他欲言又止的看着裴谢堂:“郡主,若是他当真锁宫,我们怎么办?总不能硬闯吧?”

“实在不行,就另寻别的出路。”裴谢堂沉默片刻,忽然一笑:“他这个人看似清心寡欲,重视的戏很多。他孝顺,我拿了懿贵妃,他这会儿该是急了,锁宫也是无奈之举。若真的带不走懿贵妃,我也有别的筹码。”

几人俱是不解。

裴谢堂也没多解释,只是手下意识的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若真不行,大不了,她就将这个孩子的存在告诉他!

届时他如逼迫太紧,她一刀子扎下去,就看他还要不要这个孩子了。他可以不爱她,可她知道,他今年二十有六,是很想要一个孩子的……

几人便都纷纷住了口。

许是看裴谢堂神色有异,他们都不敢再追问下去。几人眉来眼去片刻后,黎尚稀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走到窗户边:“我去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郡主忙碌了一晚上,什么都没吃,我去找点米来给你做些粥。我方才见这小厨房里生了火的。”陈舟尾也闷着头转身出去。

就剩下一个徐丹实,他闷闷的开口:“我去门口站岗。”

裴谢堂叹了口气,知道这几人实则是背着她要去商量冒险,她也不点破,只嘱咐徐丹实:“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饶不了你们。”

徐丹实背脊一僵,替她关上房门出去。

他们走后,屋子里就彻底的安静了下来。裴谢堂坐在桌边喝着冷茶,脑中仍旧乱成一片,恰在这时,躺着没说话的懿贵妃低声开了口,声色有些颤抖:“他们,都叫你郡主……你到底是谁?”

裴谢堂回头,就着清冷的月光,懿贵妃的眼睛闪闪发亮。

她病着这几日已恍若换了个人,形同枯槁,此时反而精神一震,半撑着坐在那儿,也没高声喊叫,只是低低的说:“你……是我一直想的那个人吗?”

“承蒙娘娘抬举。”裴谢堂叹了口气,放下茶杯走到她身边,很温和的开口:“娘娘已经知道,我也没打算瞒着。娘娘于我与跟他人不同,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我如今处境艰难,只得借娘娘行事。”

第392章 围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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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贵妃讷讷的盯着她看了片刻,裴谢堂的脸上,五官自然跟故人完全不同,只那双眼睛里的光芒跟从前一般无二。

她终于笑了起来:“当真是你。”

裴谢堂不答。

懿贵妃又仔细的看了她一会儿,才说:“既然是故人相见,你为何不用真面目示人?”

“不是我不想。”裴谢堂低下头,勾起唇角:“拜很多人所赐,我已经回不到原来那张脸了。就是这张脸……”她抬起手摸了摸,笑容苦涩:“恐怕也不能再保得住多久。娘娘大概不知,您的儿子为了让我死,请了高人开坛做法,想要让我灰飞烟灭。”

懿贵妃狠狠的愣在了原地。

裴谢堂也没多解释,只扶着她躺下后,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我不相信。”懿贵妃摇头:“信之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心里有你。”

“他爱的人是谢成阴。可我终究不是谢成阴,我是裴谢堂,我也做不来装聋作哑的谢成阴,只好让他失望。”一缕头发落在脸颊边,裴谢堂就撩了上去。

懿贵妃眼中却仍旧坚定的说:“他爱你。”

自己的儿子,看谁眼底有关,她心里清楚得很。谢成阴说不上好看,至少,比她好看的姑娘这京城里多了去,可就没瞧见谁能让他多看一眼。再则,朱信之爱上谢成阴,也不过就是最近这半年的事情,她没记错的话,是在裴谢堂死了之后。

骨子里的灵魂是裴谢堂,他爱的就是裴谢堂!

裴谢堂明显不信,却也不想多说,笑了笑,并未答话。

懿贵妃便知道,这两人心中有结。

想想,她倒也不意外。

当初裴谢堂蒙冤受屈时,她曾经对自己的儿子说过,说裴家家风端正,裴拥俊一生光明磊落,他教养长大的女儿万万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当时儿子就不信,后来果不其然证明了她所言不假。她设身处地同裴谢堂伊异位而处,也觉得要是她是裴谢堂,绝不会原谅了朱信之。

她转了话题:“你今夜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请您出来,是为了救个人。”裴谢堂真诚的说:“您还记得我曾经的兄弟,那个从商的高行止吗?”

“是他啊。”懿贵妃来了兴趣:“他怎么了?”

“他被抓到大理寺监牢去了,说是通匪。”裴谢堂便将事情几句话说了。

懿贵妃明了:“所以,你将我带到这里,是为了同信之交换高行止?”

裴谢堂点了点头。

懿贵妃失笑:“傻孩子,恐怕你换不了人。”

“他不能连您都不管。”裴谢堂笃定。

懿贵妃道:“是这样没错。可那也要,高行止是在他的手掌里。”仿佛知道裴谢堂未必能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继续说:“如果高行止当真是信之让人抓的,这会儿,他该关押在刑部才是。我虽然一直都呆在宫里,我却是知道,刑部蔡明和同信之才是一条船上的人,那大理寺却从来都是太子的人把持着。信之脑袋又没破个洞,怎么可能放着自己的地盘不关,将人放到旁人的地盘去?”

裴谢堂一愣。

她心中猛地窜出来什么,很快,让她不免惶恐。

不等她再继续发问,外面已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徐丹实和陈舟尾匆匆从外面回来,徐丹实道:“郡主,是别宫的侍卫搜查过来了,咱们得躲一躲。”

“去祁蒙的住处。”裴谢堂当机立断。

祁蒙是她安置的,她记得就在这附近。

黎尚稀点了点头,上前来用被子裹了懿贵妃,一行人从窗户里悄无声息的跑了出去,几个纵横间,就停在了一处宫殿前。

祁蒙正在碾压草药,准备给懿贵妃的新药,猛地见他们这般过来,惊得险些压了手指。

她迎上来,下意识的开口:“先将人放到卧房去。”接着去关上了宫门。

等她看清楚黎尚稀怀里的人是谁,这一下,祁蒙当真是魂儿都飞了出去。她不蠢,一瞬间就知道,这是出了大事!

裴谢堂拉了她嘀嘀咕咕一阵子,将事情简单的说了。

祁蒙脸色发白:“这么说,篮子没了,高公子也被抓走了?如今王爷在四处抓你们?”

裴谢堂点头,闻到她屋子里的草药味,顿觉一阵翻江倒海的作呕,伏在另一侧呕吐起来。懿贵妃眼瞧着,露出一丝了然之色,看向了她的肚子。裴谢堂没发现懿贵妃的目光,她交代了祁蒙几句,就对懿贵妃行了个礼:“娘娘,得罪!”

懿贵妃还想说什么,只觉一股甜香冲入鼻腔,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脚步声很快在宫门口响起。

黎尚稀等人对望了一眼,全都跳上了大殿的主梁。宫殿有这点好处,高大、深邃,要十几个火把才能将上上下下都照得透亮。屋梁很高,藏在上方,只要注意躲避,几乎不会被发现。裴谢堂将懿贵妃推入祁蒙的床榻上,将被子盖着,祁蒙迅速宽衣,也上了床榻。裴谢堂便也跟着上了顶梁,小心的躲在脊梁后。

侍卫大声拍着宫门,偏殿还住着服侍祁蒙的两个婢女,嫣儿也在其中,方才就过来了,另一个却是睡死了过去。

嫣儿上前开门,睁着迷蒙的睡眼:“干嘛呀!”

“嫣儿姑娘,有刺客闯了别宫,我们要进行搜查。”侍卫说。

嫣儿吓了一大跳:“刺客?”

她畏畏缩缩的就往一旁躲,让出一条路:“那你们可得搜查仔细了,我们姑娘如今担负着照顾娘娘的重任,容不得一点闪失。”

侍卫进了屋,嫣儿还没松口气,就瞧见走在最后的两个人。

竟是朱信之和长天。

她膝盖一软,终究是心虚,噗通就跪下了。

朱信之见状,本是焦躁不安的心落下了三分。侍卫们搜了左右偏殿,又搜了主殿后,就剩下寝宫还没查。寝宫的门是闭着的,侍卫喊了几嗓子,才听见里面传来祁蒙的声音:“谁呀!”

细细听,这声音有些虚浮,是强作镇定。

朱信之的心又落了三分。

他知道,裴谢堂在这里。

侍卫将先前说给嫣儿听的那一套说辞又说了一遍,祁蒙便回:“我这里没人,我已经睡了,你们去别处搜吧。”

侍卫为难的看了看朱信之。

朱信之没说话,他定定的看着地下的影子,心中一片通透。

嫣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后背都凉了。

那地上映着屋脊的倒映,根根都算线条流畅,唯有一处,多了团黑黢黢的影子。此时,影子微微晃动,显然是个活物。

嫣儿闭了闭眼睛,完了,王爷发现了!

朱信之从侍卫手中接过火把,便径直走到那异样的屋脊下,抬起了手中的火把,从他这个角度看不见人,可地下的影子却是变了个位置。他闭了闭眼睛,这是她,他很确定。于是,他幽幽的开口:“你是要自己下来,还是我将祁蒙捆了逼你下来?”

那影子一顿,没什么犹豫的从屋脊上飘了下来。

只她一人下来。

屋子里十分敞亮,她站在那儿,身姿怡然,他恍然发现,这些时日她瘦了好多,脸颊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都没了,越发显得一双眼睛大得吓人。

她无波无澜的看着朱信之:“王爷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么无耻的手段?”

她不屑而嘲讽的眼神,直直的落在朱信之的身上,一瞬间,他觉得心底像针扎一样疼了起来。他走近两步,急急的开口:“不是我做的,高行止不是我抓的,那件事,我也可以解释……”

“够了!”裴谢堂打断他,不耐的说:“人是薄森抓的。”

“薄森是陈家的人。”

“你怎么不说你也是陈家的人?”她讥讽:“让我魂飞魄散,你是不是想说,那也是陈家人做的,跟你没关系?”

“那道士是陈昭招来的,我不过将计就计。”

她勃然大怒:“将计就计用得着去泰安王府挖我的脐带血?朱信之,你敢做不敢当,简直是无耻小人!”

朱信之见她浑身好似立了刺,便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长天凑过来,在朱信之耳边低声说:“这屋子里还有两个高手。应该都藏在屋脊上。王爷,要一举拿下吗?”

朱信之摇了摇头。

不是不想,是抓不了。

她身边的四个人,黎尚稀武功高强,徐丹实智谋多深,陈舟尾缜密周到,贺满袖机敏伶俐,眼下只在两个,他身边就一个长天,要想拿下他们是天方夜谭。他也不担心,只要将裴谢堂留下,那几人自然而然也就跟着留下。

他上前一步:“跟我走。”

裴谢堂一动不动,看着他走近,忍不住一声冷笑:“你会送我去跟高行止关在一块吗?”

听她这般说,朱信之又是心口一疼。

他方软了声音:“我不会那样对你的。我对你,对你……”

裴谢堂看着他,平静的目光下波涛汹涌。时至今日,她已经不期待他会说什么。只是,他看着她的目光缠绵纠葛,那情绪不是作假。她在风月场中滚过多年,看过无数旁人的大戏,早已心知肚明。她看着朱信之一步步走进,心中恍然,忍不住就嘲讽的笑了起来:“王爷已经知道我不是谢成阴,仍然这般看着我,莫非王爷你对我,还真是生了情谊不成?”

第393章 胁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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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从前曾经说过无数甜言蜜语,可现在,哪怕就说一句喜欢,难道就有这么艰难吗?

裴谢堂不懂。

她笑了笑,也不怎么在乎,无所谓的一笑,她低下了头,似乎朱信之回答什么对她都不再重要。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也没想什么,只是莫名的觉得很悲凉——明明两个人从前不是这样的,她爱过他,他也爱过她,得到了又失去,结果还不如从来就没得到过。他要是真的这般介怀自己是裴谢堂的身份,当初发现自己在天牢里同陈珂说那一番话的时候,宁愿他当场将自己就地正法了事!

朱信之上前一步,眼中亦涌动着风云。

他张了张唇,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吩咐长天:“去将祁蒙带来。”

“你敢!”裴谢堂也动了怒。

朱信之侧了侧头,用行动告诉她,自己真的敢。

裴谢堂捏紧拳头,心中翻江倒海一般难受起来。

祁蒙被带了出来,瞧见她站在大堂中,当即就知道事情败露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次的事情并非是小打小闹,裴谢堂的表情、动作都一一印证着她的想法。祁蒙慌了,下意识就想替裴谢堂解释:“王爷,不要这样!王妃她……”

“闭嘴!”裴谢堂厉喝。

祁蒙也不敢再说,讷讷的往后退了一步,只很担忧的瞧着她们二人。

裴谢堂抬起头来,目光凌厉的看着朱信之:“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是否就存心想让我死?”

“我没想让你死,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朱信之很认真:“我并未想要你的命。”

“从前呢?”裴谢堂冷笑。

他唇角苦涩:“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相信,从前我也是受了人蒙蔽,所以,当我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时候,我才没多想。我承认我从前不喜欢你,但你和我都是朝廷的官员,我知道你是为我东陆百姓着想,我没想过要杀你。至于后来……我说过很多次,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你只要相信我,放心的把一切都交给我就可以了。”

“我曾经相信过你的。”裴谢堂低低的笑了笑。

她的目光溢满了温柔,看着朱信之开口,但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利刃一样尖锐:“我刚刚生在谢成阴的身体里的时候,那一次,樊氏将我打得差点死去,你对我说,以后你罩我的时候,我是真的相信你。可惜,后来我才知道我信任错了人。因为相信你,我一直想着,等这些事情了解后,我便忘记前尘,做你喜欢的谢成阴,一辈子都同你在一处。我明明很想跟高行止他们远走天涯,过我逍遥无极的日子,可因为舍不得你,我一次次拖延自己的计划。可你是怎么利用我的信任的呢?”

她笑:“你让我一面在前头同那些仇人斗得你死我活,一面收拾我们两边。你让高行止生死不明。你让篮子同我阴阳两隔。你还盗了我的脐带血,想让我灰飞烟灭。殿下。”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质问:“你告诉我,我该如何相信你?”

“你其实从来没相信过我。”朱信之的眼中满是疲倦和受伤,他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胸腔疼得很。

他捂住胸口:“你说我看着你和仇人斗得你死我活,你问问你的良心,我在这些种种发生的时候,哪一次不是站在你那边的?”

“你要查冉成林贪污案,我查了。”

“你要查科举舞弊案,我查了。”

“你要查杀人放火案,我查了。”

“我不单单查了这些,在朝中满是反对之声的时候,我顶着质疑力扛下所有的压力,哪怕被千夫所指的时候,我都不曾想过放弃。”

他看着她:“你只知道自己是裴谢堂,便觉得我是恨你的。其实不是我恨你,是你恨我。”

“你恨透了我。”

他低声说完,也没再解释什么,只上前来道:“你不要闹了,跟我走。眼下京城里的局势复杂,陈昭在对付你们,还有什么后招在等你我,我也尚且不知情。你与其带着黎尚稀他们在外晃荡,除了让我腹背受敌外,你做不成任何事情。”

他伸手去牵她的,却不曾想方碰到她,便觉得眼前亮光一闪。

她的脖子上横着一把匕首,正是他曾经送给她把玩的那把叫紫夜的短刀。

“我可以跟你走。但你要保证,你不会羁押黎尚稀等人,也不会为难了祁蒙。”裴谢堂盯着他:“我要你用皇族之血对天发誓!”

朱信之狠狠一晃,不敢置信的抬头。

她这是有多不信任他?

他就这样盯着她,她也毫不退缩,一时间,宫殿里人人噤声,大气都不敢出。

她站在那里,是他从未见过的陌生。他见过裴谢堂很多时候的面孔,快乐的,欣喜的,伤心的,痛苦的,狡猾的……唯独没有见过这样冷漠的时候。不管是从前作为泰安郡主,还是如今作为谢家三女,她在自己跟前惯常都笑着。他突然发现,他原来是这样不了解这个人,他们本该亲密无间,不知为何,在时间的洪流里已渐行渐远。

朱信之闭了闭眼睛,眼前一幕幕划过。

在多年前初初相见时,那个被裴拥俊牵在手掌中的小小女孩,彼时他羞怯的看了她一眼,被她咯咯的笑了半天;

是她在课堂上同先生插科打诨,兄长们哄堂大笑,他小心翼翼的、担心的看着她;

是那一年宫门外深巷中,她从天而降的身影;

是雪山荒漠,他迷失在大漠之中,她纵马而来,笑着说:“信之,我带你回家!”

还是宣角楼上,她挺直了背脊含着笑说:“王爷,黄泉路,奈何桥,你可千万别让我久等啊。”

……

心底钝痛,他渐渐不能呼吸,只能及时摁住了全部的思绪,努力定了定神。

他早已认清自己的心,又何必再多做挣扎。既然她不信,他总能用行动告诉她,他值得信赖。区区一个誓言,他不会违背的。

他抬起手,不顾长天的劝阻,一字一句说:“我以皇族之血向天发誓,若我羁押黎尚稀等人,不得好死!”

“王妃!”

此情此景,屋顶上的那两人早就按捺不住,纷纷调了下来,他们见朱信之面色不好,生怕他为难了裴谢堂,暴怒之下伤及了她。徐丹实和陈舟尾一左一右护着她,均是万分戒备,仿佛朱信之随时会要了他们的命。朱信之越发觉得怄,一口血气上涌,便觉得喉头腥甜,他生生压下了,吩咐长天将他们都带回去,一直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等出了别宫门,上了车后,他脚步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长天扶住他一声惊呼:“王爷!”

却是吐了血!

朱信之摆了摆手:“不要声张,快些回去吧。别宫这边生乱,指不定京中还发生了多少变故。”

他看了看后一辆马车,后面,懿贵妃和裴谢堂都在里面,祁蒙随行,黎尚稀等人护送,都易了容,不会轻易被发现。只是,他仍旧觉得有些许不安,仿佛前方有一个巨大的圈套在等着他,一旦他走进去,就会万劫不复。

而这个圈套,他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

长天很是心疼:“王爷自从上次从天牢回来伤了心脉,这些时日就没能修养,你也不是铁打的身体,这样下去迟早会拖垮了自己。”

“眼下是多事之秋,我岂可因为一人之躯,而误了国家大事?”朱信之摆摆手:“这件事不用再提,也不要在她跟前说。”

“就是说了,她也不见得关心。”长天闷声说。

朱信之又觉得心头疼了起来。

他叹了口气:“总归是我对不起她在先,我若还想同她一起,她就是要杀要剐,我都不会有怨言。你回去之后也要告诉孤鹜,他若因篮子的死有所记恨同王妃为难,我决计饶不了他!这话你放在心底,兄弟们也都要放在心里。”

长天沉默片刻,才说:“属下记住了。”

朱信之便不再多说什么。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经过了黎明前那一阵黑暗,京城的天恍若什么都没变。几人从城外来,自然遭到城门守卫的一阵盘问,朱信之挑开车帘,见到是他,守卫们都愣了愣,守门人还是昨天晚上那两人,他二人都有些奇怪,怎么王爷出去的时候是骑马,回来却换了马车,且还不止是一辆马车?不过,他却是不敢问的,很快放了行。

只是,在朱信之等人进了城后,一人便飞快的跑去陈家报信。

陈昭点点头,阴着脸不说话。

“天牢那边传来消息,我们的人都被扣下了,眼下在朱信之手里。”陈放有些焦躁:“我们拿了高行止,却亏损了暗部,实在是不划算。”

“暗部被关押在哪里?”陈昭问。

陈放摇头:“不知道,看管很严格。而且,他们刑部的人嘴巴是越来越紧了,连是谁带的人都还没问出来。”

“还能是谁,左不过是蔡明和罢了。这个老匹夫,如今得了朱信之撑腰,也能明目张胆同我为难了。”陈昭很气。气着气着,他眉毛一转,又笑了:“天亮了,送到长公主府上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第394章 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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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陈放笑了笑,“儿子都准备好了。”

陈昭捋着胡子:“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赶紧让人送去吧。”

父子两人相视一笑,俱是志在必得的模样。

…………

长公主府。

天色刚亮,外围的朱雀街上卖早点的铺子一开门,就昭示着忙碌的一天又要开始了。这是京城的惯例,早点铺子一开,卖菜赶集的生意人就都跟着开了门,朱雀街上就热闹了起来。临近朱雀街的大户人家就都会在这种时候开始一天的采买,除去庄子上送的,一些新鲜的时令蔬菜都会上朱雀街的坊市去,下人们从后门出又从后门回,反而比前门还热闹。

这一天,长公主府刚开了后门,便瞧见后门放着一个黑色的木盒子。

盒子不大,六寸大小,漆面考究,一看就价值不菲。在木盒子之下,还压着一封信件。采买的下人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领着两个小丫头,她腿脚不便,腰弯不下去,小丫头捡了东西递给她。她拿着东西,看了看四下,又不见什么人,忍不住嘀咕:“这是谁送来的,这么贵重,肯定不是什么寻常的物品。”

说话间,她漫不经心的打开木盒子看了一眼。

“啊——”

也只一眼,身后的两个丫头一声尖叫,纷纷吓白了脸,退回了长公主府。

那老婆子亦是脸色巨变,连连跌退回府中。她握紧了信件,嘱咐两个丫头,让二人在这里等她,就快步往府邸里跑去。

长公主近来变了性子,不再整日里闷闷不乐、吃斋念佛,时不时的就要出去游玩一番。眼下是一年中最暖的时候,她出门早,主院的下人忙忙碌碌的,都在操劳长公主的一应事务。长公主朱青怜披散着头发,一边喝着熬得粘稠的稀粥,一边听府中的管事汇报上个月府中的出纳情况。

正说着话,就听门口一阵喧哗,管事的姓高,满脸不高兴的停下话头,教育门口站着的两个丫头:“还杵着干嘛,去看看呀!”

那两丫头出去,很快回来:“高管家,是后园采买的罗妈妈,她说有要紧事得见长公主,还送来了这个。”

说着,丫头双手捧上木盒子放在了长公主身前。

那高管家一愣,打开了手中的木盒后,双手便是一个哆嗦。

原来,那木盒子里躺着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根人的手指。

活生生的切下来的手指。

断口处还留着鲜血,参差不齐,像是用钝刀慢慢割下来的。

长公主朱青怜还在喝着米粥,见状便觉得作呕,一把将粥推开,脸色微微有些发白:“这是谁送来的?”

她见过大风大浪,反应反而比下面的人还稳得住。

那老婆子被带了上来,便将早上的事情说了,还送上了另外一封信。朱青怜再三确认,她都说门口没人,这木盒子和信件就是放在后门的门槛上的。朱青怜见也问不出太多,便挥挥手让她回去,又着高管家去宽慰她,别没来由的慌了满府上下的人心。

人都走后,朱青怜打开了那封信。

明明是薄薄的一张纸,却恍如有千金重,朱青怜竟握不住,那信飘向了地面。

服侍她多年的张嬷嬷捡起来一看,也跟着抖了手。

只见那薄薄的纸上,白纸黑字写了一句话:

高行止是死是活,全靠你怎么选。

落款上没写名字,却花了一朵梅花。

“这是谁?”张嬷嬷面如土色:“公子怎么落到他们的手里了?”

“还能是谁。梅花……这是陈家送来的。”长公主疲倦的往后一倒,眸中已然酝酿出水迹,她闭上眼睛,泪珠就滚滚落了下来:“泼墨凌芳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快去打听打听。行止要真是有什么不测,我可不能坐视不管。”

这事儿也不用多打听,很快,长公主就知道了。

“大理寺……”她眸中微闪,擦干眼泪站起来:“更衣,我要去陈家。”

“长公主!”张嬷嬷跺了跺脚,知道这事儿也不能多做劝阻,一边吩咐丫头更衣一边说道:“这事儿肯定不简单,好生生的,公子怎么可能通匪?陈家摆明了是想陷害公子,连高利贷都拿出来说事了。长公主要是去了,这老匹夫还指不定要怎么威胁长公主!”

陈家人不安好心,从送来的那根断指就能窥见一二。

然而,长公主还真不能不去。

“如今朝中局势不明,他这么做肯定不是无缘无故的,我昨日听说,信之抓了陈家的儿子,陈昭急了眼也在情理之中。”长公主想到这里,心中也定了下来,只是想到那根断指,仍旧是惴惴不安中带了十二万分的心疼:“不管如何,我要先去看看,陈昭想做什么,走一趟就知道了。他用了这么大的力气将我引出来,总不会是想跟我叙叙旧。”

“小姐跟他无旧可叙!”张嬷嬷一激动,就将从前的称呼拿了出来。

长公主看她一眼,抿紧了薄唇不说话。

隔了叙旧,她幽幽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了,我也老了,他总不能是还惦记着我。他那个人啊,什么时候都最爱他们陈家,绝不可能是为了我。嬷嬷,你想太多。”

她说。

马车悄无声息的停在陈家的后门,张嬷嬷下了车递上拜帖,不多时,陈昭凌乱的脚步声就在门口响起。

他看着停在后门的马车,一双眼波光粼粼,似万分感叹的模样。走到马车前,他行了个礼:“微臣参加长公主殿下!”

车帘挑起,一双素白的手伸出来,随后,那人探出身子。

时光微微一错,恍若三十年光阴在指尖一瞬而过。

陈昭仿佛看见三十年前的那个自己,也是这般痴痴的看着马车里走出来的女子。她仍旧是二八年华,梳垂髫,耳著明月璫,稍稍侧头时,秀直的鼻梁和一双灵动的眼珠子,让人移不开眼睛。她从前很喜欢笑,随便一个冷段子都能让她咯咯笑上半天。她有着京城女子少见的疏阔,那份自在,往往让明明是高门权贵的他都生出几分自卑感。

后来……

陈昭垂下眼,往事不堪回首,他不能再想下去。

从马车上下来的中年女子并不年轻,甚至看起来比同龄的贵妇们更加苍老。她穿着大袖襦裙,头发全部梳上去,脸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

陈昭恍然。

是了,当年广长门外那个意气风发的娇俏女子,在和亲的那一年和漂泊的十年时间里,早已死去。

而扼杀她的人,正是自己。

“长公主小心!”陈昭开口,却将本已伸出的手硬生生的缩了回去。

长公主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站定之后,她波澜不惊的看着他:“太保费了大力气将我请来,应该不是想留我在大门口说话的吧?”

“请!”陈昭赶紧将人请了进去。

进了门,他径直将长公主引进了花厅——其实,类似长公主这样尊贵的客人,他应该请到正厅去才是礼数。如果不然,也该是府中的女眷来接待为正礼。可他都不想,他宽慰自己,今儿要谈的事情关系重大,正厅人来人往,后园女人又容易坏事,故而才请到了偏僻安静的花厅。

长公主垂眸,倒也没说什么。

她心急如焚,并不想去猜测陈昭隐藏的那些心思,她也一点兴趣都没有。

等落座之后,长公主直接挑明了话语:“我要见高行止。”

“人在大理寺监牢。”陈昭给长公主斟茶,随后说道:“你既然看过了我送去的东西,想来也知道,人是不会轻易给你看见的。”

“说吧。什么条件。”长公主喝着茶,垂眸掩盖住眼中的厌恶,不咸不淡的说。

仿佛,她嘴里的高行止只是一个略略有点关系的人。

这话却让陈昭一愣。

虽说多年不打交道,可他以为,凭着他对这个女人的了解,她这会儿人该是急得不行,从前那个小女孩着急了就总是哭,豆大的眼泪一颗颗的落个不停,然后会慌张得毫无办法的问要怎么办。他有点恍惚,眼前这个人,还是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吗?

长公主见他不回答,放下杯子抬起眼:“你是朝廷命官,朝廷的官员,个个都是一等一的生意人。你将高行止扣了,总不可能是用他逼着我来跟你说几句话,你想要什么,你只管说来就是。高行止是我的命根子,你能动用他来胁迫我,看来,你摊上的事儿很大,你要的条件也很高。”

她了然于心。

陈昭面上露出一丝赧然:“青青,你可真是……”

“你是什么身份?”

话音未落,长公主却凝住了神色,冷声质问:“本长公主的闺名是你可以直呼的吗?”

陈昭被她的话压得一阵愕然。

他愣愣的盯着长公主看了片刻,才缓缓张口:“是,微臣僭越。”

思及此,方才万千滚动的心思全部都停住。他看着熟悉的那一张脸,心中便觉得复杂莫名,但很快,他定了定神,慢慢说:“长公主说得没错,微臣这里的确有一件事相求。”说是相求,其实不过是拿着高行止的性命威胁,长公主哂笑,他也没计较,继续说:“我希望长公主能够助我,在十五日后的中秋盛宴上,将一件事捅出来。”

第395章 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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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 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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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舔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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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没事?

长公主的眼泪根本停不住。

她长在豪门大户之家,自从咿呀学语开始,就是学的名门大家的那一套。这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也是当初高勉一眼相中她的东西——在北魏和亲的一年,没有磨掉她的风骨,军中为妓,没有泯灭她的傲气。这份寒梅立雪的坚韧与刚强,曾经令高勉疯狂侧目,也让她有了机会得到从未得到过的爱情,体验从未有过的美好,所以,嫁给高勉之后,长公主将这些东西也交给了高行止。

自从高行止出生,她教养儿子,便教会他什么是风骨。

她的儿子,应有东陆人引以为傲的风骨。

她不惜花费大力气请了先生,教授儿子琴棋书画,教授儿子一身好武艺。高行止秉承了父亲的聪敏,学什么都很快,一手字堪称模板,先生看了都连连称赞。最要紧的是,儿子会吹一手好笛。她走的那一年,高行止已经能完整的吹一曲《高山流水》,供他们夫妻二人解闷。

而如今……

长公主裸着眼泪,捧住高行止给她擦眼泪的手,那手上,小拇指已经没了。

那曾经吹出悠扬笛声的灵活手指,僵硬冰冷的装在她随身携带的木盒子里,已隐约有些发臭。她让下人用熏制鱼干的手法弄了,枯萎的躺在盒子里。

这是她的止儿!

她唯一的儿子!

长公主听着他说完,心想,他终究还是疼爱她这个母亲,哪怕自己这么多年来都辜负了他,他也舍不得让她担心……

她的好儿子啊!

思及此,长公主眼底涌出强烈的愤恨,回头盯着陈昭,那目光怨毒恨不能将他撕咬成碎片。

陈昭只当不见,他看过了她很多次舔犊情深的模样,这模样令他恶心之余,又忍不住心生羡艳。有些时候,他甚至会忍不住的想,要是高行止是他的儿子多好,是他跟长公主的儿子多好,这样一来,她就愿意回到他的身边来了。

他不忍再看。

“你出去。”长公主冷冰冰的开口。

陈昭本想拒绝,但看着母子相拥,他又觉得刺心,沉默的转身出去。只是,他也没走远,他担心这两人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好在长公主也没说什么,她心知肚明陈昭此人不会留下他们钻空子的时间,因此,当高行止抓着她欲言又止的时候,她伸出手指按住了高行止的唇,含泪开口:“儿啊,你要说什么娘都知道,你好好养着伤,什么都别想,娘会让他放你出去的。”

高行止满心满眼都是疑惑,看着长公主,心中只觉得不安到了极点。

张嬷嬷将高行止扶着躺下,哭着说:“公子还是躺下吧,受了那么重的伤,可别吐血才好。”她瞧见高行止衣襟上有血,心中实在担忧。

高行止被她二人按着躺在床上,他受了很重的内伤,说话有气无力:“好。”

方一躺下,就觉得长公主握着他的手有些异样。

他凝神,就发现她是在写字。

她给他写了一句话。

高行止本是极为错愕,等搞清楚长公主写的是什么,他脸上的唇色猛地退去,一把抓住长公主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不,不要!”

“止儿,娘对不起你。”长公主垂泪:“你放心,以后娘都不离开你。娘答应你,等这件事了解了,娘就将你接到长公主府来。你皇舅舅不肯让我认你,是怕你毁了我的名声,毁了东陆皇室的尊严,但是没关系,娘有办法。娘就进宫去求你皇舅舅,就说……就说……我孤苦伶仃大半辈子了,现在老了,身边没有儿女很是孤单,明着不能让我认你,就请他下一道圣旨,让你做我的义子,以后谁都不能欺负了你去。”

“皇舅舅不会同意的。”高行止微微摇头,声音惆怅,手却在掌中跟长公主比划:“不要冒险。”

长公主捏了捏他的手,又哭:“从前他不同意,是没到这一步,如今事情有变,他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那么疼惜娘,会答应的,好孩子,你不要担心。”

“娘……”高行止知道她是在说给门外的陈昭听,心中越发的不安。

回握着长公主的手,高行止的声音清越:“您不要去惹怒了他。”

这个他,却是指的陈昭。

长公主也知道,但她什么都没说,转而吩咐张嬷嬷将带来的篮子拿过来。

张嬷嬷含泪打开篮子,从里面取出一个个盘子,却是热乎乎的饭菜。

长公主给他夹菜,一口口喂到她嘴巴边:“好孩子,趁热吃吧,都是娘做的,你从前最喜欢吃娘做的菜。娘还记得你五岁的时候,最喜欢吃娘做的肉圆豆腐,娘将豆腐掏空了塞上调好的肉馅,上好的豉油上锅蒸了,你就着汤能吃两大碗饭。”

高行止便知道,她是下定了决心。

他还想说,长公主却已不给他机会。

她喂一口过来,高行止下意识的张嘴,听着长公主说的话,脑中也不免想起多年前的一幕。

那时候他们还在秦岭,他只有五岁,正是贪嘴又好玩的时候。高勉是高家三房唯一的儿子,他是高勉唯一的儿子,但在族中,高勉说不上话,高家人对他们这一支自然很是薄待。大房几个跟他同龄的孩子每日里总是有好东西,府中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大房里送,他还小,非常羡慕的看着哥哥们吃小嘴儿。那一天,为了一口吃的,他跟大房的儿子吵了起来,被人扇了耳光,哭着回到了屋子里。

娘亲问过缘由后,便让他擦把脸等着,自己钻进了厨房里。

晚上的时候,娘给他端来了那一晚肉圆豆腐,还有一盘葱油脆饼,另外,还破天荒的允许他在饭桌上吃点心。

可那天晚上,他只吃娘做的肉圆豆腐就吃得肚子滚圆,压根没去看那两盘点心。

自此以后,大房的孩子们在他跟前炫耀自己手中的吃食,他都不屑一顾。

因为他知道,普天之下,最好吃的东西是他娘亲做的菜,点心有钱就能买到,哪里都有卖,可他娘亲给他做的菜,除了他爹,谁都入不了口!

只是娘走后,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有人给他做过这道菜了。

后来,他去过很多次长公主的府邸,长公主每次要留他用饭,他都不愿意待在那儿,竟再也没吃过娘亲亲手做的饭菜。

高行止细细的咀嚼,瞧着长公主鬓角上的白发,心中一阵酸楚。

她喂一口,他就吃一口。

每一口,都是他记忆里的味道。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的味道。

高行止的眼泪滚了下来。

若不是这一次陈昭将他抓了来,他原来不知道,自己表面对母亲的冷漠,实则是太过思念的缘故。他看着烛火下长公主泪眼汪汪,才发现,原来他一直想要的,就是她能再给自己做一顿饭而已。

他原谅了。

高行止自从承平寺回来仓促的吃了几口饭之后,就再也没进过食。陈昭将他抓来,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又受了伤,他原先不觉得饿,吃了一口,那饿劲儿就都跟着涌了上来。一碗饭很快就进了肚子,他眼巴巴的看着长公主:“娘,我还想再吃些。”

“嗯,慢慢吃,你没吃完,娘不走的。”长公主低声说。

她喂,他吃,竟一连吃了三碗饭才停手。

吃了饭后,长公主又喂他喝了一些水,张嬷嬷收拾东西,长公主便让陈昭送水进来。她细细的替高行止擦脸,将儿子俊秀的脸盘擦得没有一点血迹灰尘,才笑着端详他:“我儿生得好看,像我,也像勉哥。”

高行止抿唇:“还是像娘多一些,爹总这样说。”

长公主嗯了一声,又看了片刻,仿佛要将他藏在心中一辈子,才舍不得的放开了他:“这里有些伤药,你吃了好受一点。”

高行止接了。

长公主的目光落在他的断指上,她抿紧唇,目光藏着锋利,却什么也没说,只站起身来:“止儿不要胡闹,该做什么,都听陈昭的。你不必在他跟前吃苦头,他若让你不好过,娘也不会饶了他。孩子,顺应时势,当为聪明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知道了。”高行止应承。

陈昭在外面听着,先前死咬不松口的高行止会有答应的时候,看来让长公主来这一趟还是来对了,他便笑了。

长公主又交代了几句,才依依不舍的带着张嬷嬷走了出来。

离开地牢后,长公主冷着脸说:“你们想让他说的,一会儿去告诉他就是。我们母子都为你做事,做了你的棋子,你总该对我的儿子好一点。”

“什么条件,你说。”陈昭缓了口气。

长公主道:“我有三点要求。第一,止儿留在大理寺监牢可以,关他在地牢也可以,但要替他找郎中治病,一日三餐、衣衫住处不可怠慢。”

“可。”陈昭颔首。

“第二,你断了我止儿的一根手指,等他出来后,他身有残疾,哪怕我认了他做我的义子,他也不可能入朝为官。所以,他的生意你不得侵吞,要全部还给他。”

“可。”

“第三……”长公主回头看他,心中已有决断。

第398章 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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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室之中,只听长公主的声音慢慢响起:

“我儿心悦淮安王妃多年,若你事成,此女当归我儿。”

竟是为了这个。

陈昭脑中立即想起见过几面的谢成阴来。这个女人,他每一次瞧见都觉得说不出的古怪,不是她不好看,也不是她目无尊长,而是那个人的身上,有着跟裴谢堂十分相似的气质,原本还不觉得,可后来陈珂死后,他是越看越像,越看越觉得其中猫腻,甚至于将谢成阴当成了他生平未遇的对手。有时候夜深人静,他甚至会觉得,或许,是裴谢堂的鬼魂在作祟,她或许根本没死绝,还留着怨恨的魂魄在人间作妖。老人们总说,灵魂若无肉体是无法存留,他就想,或许,谢成阴就是裴谢堂的灵魂寄居的皮囊呢?

所以,他特意找了宋山道长到朱信之跟前去探听虚实。

若谢成阴当真同裴谢堂有所瓜葛,凭着朱信之的谨慎和对裴谢堂厌恶的态度,他该有所纰漏。再则,京城里人人都知道王爷爱那谢三小姐爱入骨髓,若他得知他爱的人被区区鬼魂鸠占鹊巢,总得有点表示!若他毫无表示,就表明,那裴谢堂确实存在谢成阴的身体里!

在朝为官多年,陈昭有一双毒辣的眼睛。

他很了解朱信之。

淮安王爷,君子之风。

世人提起这个人,莫不是如一的评价。

他也觉得是这般。朱信之这人太过刚直,心中有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执拗,裴谢堂死于他之手,在朱信之的心里,他就是欠了这个人。所以,只要能偿还一二,他肯定会不顾一切的还。哪怕是让裴谢堂暂时占了自己女人的身体,他也会阻挠一切破坏这个平衡的东西。他会等,会亲手去办,早点将真相揭开,然后就是送走裴谢堂这个煞星的时候……

陈昭很笃定。

宋山道长到了朱信之的跟前,按照计划将一切和盘托出,只说是裴谢堂的鬼魂作怪,朱信之问了几句,便表示绝不该让这等孽障还活在世上,同意了那一场法事。

至此,陈昭相信,裴谢堂死了。

真正的、死透了!

而谢成阴,充其量不过高行止手下的一个棋子,用来接近朱信之又报复朱信之的人而已。

一颗棋子,他不在乎。

陈昭想都不想的同意了:“好,若有朝一日事成,淮安王府没了,我一定想办法将这女人保全,送给高行止。”

长公主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转身走了。

她跟他没任何话可说。

此举又让陈昭心口不舒服起来。年纪渐渐大了,他心里反而越发放不下当年的人和事,见状,便下意识的放低了身段,带了几分讨好的开口:“你若想见他,以后每天都可以来,没人敢拦着你。”话已出口,又觉得不妥当,他急急的补充:“但你不能带他走,每日里见他也不能超过一个时辰。”

“多谢。”长公主脚步一错,很快就说。

这一次,她是真心实意的。

两人擦肩而过,长公主由张嬷嬷扶着,慢慢上了马车回府。陈昭站了片刻,也跟着走了。

一切复归于平静。

不平静的,反而是淮安王府。

自从别宫闹了那么一场,裴谢堂被朱信之“胁迫”着回了京城,就被关在王府的主院。说是关也不确切,朱信之并未禁锢她的行动自由,甚至她身边黎尚稀等人也都没禁锢,只是他也说了,眼下风口浪尖,还是建议他们三个少走动的好。

毕竟晚上闹了那么一场,满城皆知,禁军中多有人跟他们交手,认得他们的模样和武功路数,只要走出这座府邸,多半是要被抓。

黎尚稀等人原本还觉得他危言耸听,倒是裴谢堂知道,这人从来不说虚话。

外面的局势不明,如今反而是淮安王府是最好的避难所。

故而裴谢堂点了点头。

黎尚稀等人易了容,乖乖的在淮安王府中待命,做起了朱信之的侍卫来。

只是几人担忧贺满袖,远不如表面那么轻松。再加上王府中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份,相处起来,未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满府上下不解内情的,大概也只有季赢那个傻子。连岳溪秀都发现这些人气氛不对,话都不敢多说,偏偏季赢不懂脸色,听说王妃带着几个身手不错的侍卫回来,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咋咋呼呼的到了主院外,邀请黎尚稀等人去练武场切磋一把。

裴谢堂哂笑:“在三妹妹跟前漏了个脸,尾巴就翘起来了。行吧,你们去跟他玩玩,下手别太狠。”

她吩咐。

这些天曲夫慈总是来王府玩一会儿,捡着早上来,看将士们刷到弄枪,季赢已经连着好几天在小姑娘跟前夺得头筹,兴致正浓。

黎尚稀等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气呢,得了郡主的吩咐,哪个不开心?

当即,几人二话不说,跟着季赢就去了练武场。

至于几人轮流上场,将季赢打得差点哭爹喊娘,在曲夫慈跟前别说面子,就连里子都丢到天外天去了,就不用赘述。

几人走后,主院就空了下来。

从昨天晚上回来,到今天早上,几人将屋子里护得严严实实的,朱信之几度想来跟裴谢堂说几句话,可是苦于没有机会,也只能作罢。

得了消息说这几人去了练武场,朱信之后脚就到了主院。

裴谢堂怀着身孕,早晨本就困,几人走了后就闭着眼睛小憩。结果,不过几个回合,她便慢慢的睡着了。睡梦中忽觉身子一沉,有什么压在了外面的被子上,整个人就是一惊,立即睁开了眼睛,手也毫不含糊的掏出匕首挥了出去。手腕被人制住,睁开眼睛,朱信之满是胡渣的脸庞近在咫尺。他连被子包着她在内,全部拥在怀中,疲倦至极的靠在她的身上。

她有些惊呆。

不过两个时辰没见,他怎么憔悴成了这样?

朱信之见她醒来,微微直起身子,却没放开她。四目相对,他没说话,她也没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

明明是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可不知为何,就好像隔着冰山万里。

裴谢堂的脑袋是蒙了片刻,才想起这样的姿势并不妥当。她轻咳一声,本想唤他起来,哪知道一开口,就变成了尖锐的嘲讽:“王爷素来自诩正人君子,怎么对付一个女子,竟连调虎离山之计都用上了?”

朱信之仍旧舍不得放开她,他的鼻尖都是她的味道。她素来有沐浴的习惯,昨天回来再晚,还是让人抬了热水来洗了个澡,现在,她的身上有种淡淡的馨香,这种香味他很熟悉,也很迷恋,便有些不愿意起身,哪怕她言语尖锐,他也不发一言。

“你哑巴了吗?”他不说话,裴谢堂却等不得。

她手脚都抱在被子里呢,换不出手来推,就用嘴巴骂了。

“堂堂东陆淮安王,原来是个哑巴不说,还是个没脸没皮的无赖呀!旁人不搭理你,上赶着过来靠着算什么?看门狗?还是给跟骨头就摇尾巴的那种?”

“起来!”

“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骨气了?”

“滚!”

“朱信之,你别让我看不起你。”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朱信之的心口。不久前,也是在这里,她撒娇的坐在床上赖着要他抱:“被子里有双手,我被紧紧的拉住了,要夫君抱抱亲亲举高高才能起得来。”

现在,她冷着脸呵斥他,让他滚。

她骂他是狗,骂他毫无尊严。

不怪她,都是他活该。

朱信之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她。他支起身子,瞧着她苍白憔悴的脸,心中就是一阵心疼。他没保护好她,违背了当初对她的承诺,这么多年来,他其实从未了解过眼前的姑娘,他对她有重重的误解,也因为少年时代可笑的自尊心,他蒙蔽了双眼,不愿意去听,不愿意去看,不愿意去正视对她的那份感情。可今夜回来在书房独坐到天明,他忽然就懂了。

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讨厌裴谢堂,甚至,他欣赏她。

是的,欣赏。

他欣赏她爽朗的个性,故而为深宫里自卑的自己感到自惭形秽。

他欣赏她纵横沙场的利落,为困守朝廷、如井底之蛙的自己感到羞耻。守家卫国,该是他男儿壮志,偏他活在这样一个女子的庇护下。

他欣赏她敢爱敢恨,为自己时时刻刻纠结的内心感到可笑。

可那时候,他不懂何为欣赏,何为怜惜,何为感动,又何为……情窦初开!当年在国子监中,那少女无疑是他们这些皇子心里的曙光,他知道,不单单是他,他的三哥朱综霖,二哥朱简数,大哥朱见深,其实都或多或少的对她存了别样的心思。尤其是三哥朱综霖,及至挑选自己的正妃,三哥都刻意选了个像极了她的女孩儿……

所以,当大家心里的白月光对他袒露心扉的时候,他胆怯、退缩,他不敢面对,也不懂拒绝,她咄咄逼人,他就远远躲开。

至此,一步错步步错。

他错得离谱。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宣角楼上她的那一番话,总能震痛他的灵魂。哪怕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并未认真去回想,但刻意不去想,反而才是最为介怀。他不敢说他从前爱过那个风姿卓然的裴谢堂,但他敢说,他爱着现在的她,很爱、很爱!

第399章 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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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又重新将人抱在怀里,他闷声问:“要怎样,你才会原谅我?”

“怎么样都不会原谅你。”她回答得飞快,而且态度坚决。

朱信之也不觉得气馁,他了解裴谢堂,这人素来敢爱敢恨,他做错了事情,被她厌恶也是正常,故而只是心口一滞,他很快说:“如果我帮你将高行止救出来呢?”

“人本来就是你抓的,你倒是会用他做人情。怎么,让薄森抓了做坏人,你来跟我跟前说条件做好人,如意算盘打得响叮当,可你怎么就知道我会愿意跟你做这笔买卖?在我眼里,你用高行止来谈条件,又跟那陈昭有什么区别?”她态度很淡,但说出来的话很毒。

朱信之就知道了,她仍未相信自己。

他笑了笑,一时间竟生出一种角色对换的感觉来——

她刚刚重生回来那会儿,他满心戒备,她勇往直前,一点点打消他的疑虑,磨掉他的猜忌,硬生生的挤进他的生命里。

现在,只是两人换了个位置。

该是他来消除她的怀疑,该是他来用爱证明,他爱她!

于是,朱信之的耐心前所未有的好。

他温言细语:“我已经跟你解释过,这件事确实不是我做的。薄森从前是我的人,但他昨夜的行动并未跟我说。人关押在大理寺,你应该知道,大理寺是谁的地盘。”

裴谢堂不答。

朱信之也不逼着她相信,只是温言细语的继续说:“你放心,我既然说要救高行止,就一定会救她,我答应你的事情总会去做。”

裴谢堂哼了一声,她仍旧是不想同他说话,这一声算是回应。

朱信之紧抿的唇就有一瞬间的松弛,露出点儿欣喜的意思来:“你若是看着我还觉得心里生气,骂我很解气,你就骂吧,我不介意的。”

“……”这形容,算是无赖了吧?

裴谢堂翻了个大白眼:“王爷,你还是比较适合端着你的架子做贤王,做地痞无赖的话,你还差了点火候。”

“你教我。”朱信之笑了笑。

她只要开口,他就觉得很满意了。

他哪里在乎她说的是什么?

裴谢堂翻了个身:“出去,我要睡觉。”

“早饭想吃点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你这几天都在跟我生气,肯定吃不好。”他抬手,想去摸一摸她的头发,手伸到半空中,又忽然收了回来。

忍忍,且忍忍!

好不容易愿意跟自己说几句话,可别给惹毛了!

他暗暗的告诉自己。

裴谢堂又没搭理他,他等了片刻,站起身出去。不多时,裴谢堂听见他吩咐外面:“去一品斋买些新菜回来,烤斑鸠也带一只。嗯,早饭吩咐厨房熬些浓稠的粥,加绿菜慢慢的煮,菜叶子都煮烂的那种。哦,还有,再让厨房那边端上来一些研制的萝卜条,王妃喜欢用萝卜条下饭吃。”

这之后,朱信之招了府中人去书房议事,很久都没回来。

裴谢堂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自然也听见了他吩咐的话,他还记得她最好一品斋的烤斑鸠,还记得她喜欢吃绿菜熬煮的粥,还得陪着研制的萝卜条下饭……可她听见了就是听见了,心中一点波澜都没有,翻了个身,当什么都没发生的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近来她当真是困得厉害。

快到中午的时候,祁蒙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一碗黑黢黢的药,进了房间后,祁蒙推她醒来:“王妃,喝了这碗药。”

昨夜一通奔波吵闹,她委实担心得睡不早,一大早就去药铺抓药。可惜里面有一味药药铺没有,裴谢堂不愿意王府里的人知道她有了身孕,那药自然也不能去药房拿,祁蒙不得不绕远一些,亲自出城去挖。这时节草药丰富,可她不愿意惊动任何人,自然教程就慢了很多,回来后就忙碌上,这会儿才将一切准备妥当,匆匆熬了药端进来,又生怕被人撞见了。

裴谢堂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梦。

梦里仍旧昨夜的泼墨凌芳,到处都是火光,不断涌上来的禁军杀都杀不完,她一回头,就瞧见有人将高行止的脑袋砍了下来。她整个人都惊呆了,浑身的血液逆流,手脚不受控制的发抖。高行止的脑袋滚落在泼墨凌芳的台阶上,那脑袋如同皮球一样,滴着血一路滚到了楼下,被人踩在脚底。她牙呲欲裂的抬头,就瞧见朱信之喊着笑看着她。

她猛地惊醒,就对上了祁蒙关心的眼睛:“王妃,怎么了,做噩梦了?”

“嗯。”她一开口,才发觉声音又干又涩,十分难受。

抬手一摸,脑门上都是冷汗。

她坐了片刻,终于缓过神来,看向祁蒙手里的药:“安胎药?”

“嗯。”祁蒙点了点头,随后又说:“王妃放心,我熬药的时候没人发现。”

裴谢堂抬起碗一饮而尽。

她喝药期间,祁蒙便四处寻觅,一边看一边说:“篮子这丫头性子真是越来越野,这都中午用饭时候了,她竟还不来你跟前候着。”

裴谢堂拿着碗的手猛地一顿。

祁蒙立即就看出了不对来,她拧着神色:“怎么了?”

“篮子,已经走了。”裴谢堂低沉了声调,语气里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哽咽。

祁蒙本还想问去了哪里,但瞧见她神色,心口跟着就是一沉,她忽然想起今早路过孤鹜的院子时看到的白绫来,当时还说是跟孤鹜同住的谁家里出了事,不曾想原来竟是因为篮子。她往后退了小半步,喃喃自语:“怎么会呢?”

“说来话长。”裴谢堂叹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祁蒙,想了想,还是将往事从头说起。

从她如何被人冤枉,宣角楼上处死,如何在谢成阴的身体里重生,又如何一步步接近朱信之,借着朱信之的手来替自己翻案、报仇。祁蒙听得瞠目结舌,隔了好半晌才说:“所以,你其实是泰安郡主,并不是谢三小姐,是吗?”

“抱歉。”她看着祁蒙,扯开嘴角笑了笑:“我并非是你的救命恩人。”

祁蒙整个人都愣在了那儿。

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原来眼前的人竟然已经不是当初将自己从臭水沟里捡回家的那个谢三小姐了!明明脸还是那张脸,可里面的魂儿都换了个一个。

她直勾勾的看着裴谢堂,一时间,心里便觉得格外复杂。

“我得静静。”她艰难的开口。

裴谢堂喝了药,将药碗还给她,便笑了笑:“我懂的。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不会说什么。不过,阿蒙,我答应要送你去冰心堂的,这话却不会有假。你若还愿意去,冰心堂那边我也已经说好,他们随时都可以来接你。”

“多谢。”祁蒙看着她,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脚步趔趄的拉开门,魂不守舍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祁蒙走后,裴谢堂并未继续躺下,她想了很多东西,便觉得如今再瞒着已经没有意义。只是,一想到朱信之,又觉得这事儿还是暂时不要说出去的好,至少,她还需要一个归处,才能在不远的将来得到一个安歇的地方。

她也并未独处多久,黎尚稀等人回来了。

一进来,陈舟尾就关上了大门。

几人神神秘秘的靠过来说:“郡主,我们今儿从王府侍卫的嘴巴里知道了,高公子不是王爷抓走的,是薄森自作主张……”

“不是薄森,是陈昭。”这事儿裴谢堂已经知道。

黎尚稀又道:“那我们要不要集结人马,攻他大理寺监牢?”

“蠢!”

这一次,不等裴谢堂说话,陈舟尾和徐丹实已经异口同声的白了他一眼。

黎尚稀讪讪的摸了摸鼻子,知道他这话也确实没过脑子,不敢再跟这几人吭声。

裴谢堂沉吟了片刻,才说:“集结人马倒是不必,你以为大理寺是王府的后院,你们想闯就能闯?不要忘记了,哪怕就是王府的后院,当初你们几个闯进来,还不是被人抓了个正着?这种没用的话就不要再提,救高行止是必须的,但不能硬抢。”

“那怎么办?”陈舟尾问:“郡主有办法了吗?”

裴谢堂点点头:“你们这几天哪儿都不要去,静观其变。”

顿了顿,她又补充:“还有,朱信之无心对付我们,暂且不用管他,你们都去同长天孤鹜他们一块儿处处,尽可能的从他们嘴巴里套话,别在主院守着我。有事情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人去叫你们。还有,满袖如今安置在曲雁鸣那儿,我有点不放心,舟尾你过去,帮忙照看一二。等满袖伤好些许,你带着他先回江南,接了乌子儿。如今朝廷动乱如此,高行止又出了事情,我实在是不放心。”

几人都应下。

陈舟尾道:“那我将小公子接到西北去?”

“拓跋锦要卷土重来,西北并非净土。”裴谢堂沉吟片刻,叹了口气:“罢了,如今最安全的所在是淮州,你带他去那儿先安置好。”

刚撵走这几人,院子里就传来了朱信之的脚步声。

他已议事完毕,从书房出来,回来的时候就瞧见那几人离开。他脸上的神色微微有些异样,目光同他们交汇了一下,就彼此分开。他若无其事的进了屋子里。

第400章 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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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听见他的脚步声后就没搭理他,自己坐在桌边喝茶。她知道朱信之都听见了,也知道他肯定有话想问,结果,朱信之进来后,只默默的将床铺整理好,什么话都没说。

如今篮子故去,她身边的丫头就剩下雾儿一个。昨日回来得太晚,雾儿压根儿还不知道王妃已经回来,今天并未到主院来伺候。她还没起来祁蒙就来了,祁蒙走了黎尚稀等人又回来了,竟完全忘记了要整理床铺。

她沉默的看着朱信之动作。

朱信之从前也在军营待过一段时间,跟着裴家人学习时,裴拥俊也并未将他看做是一个皇子,一举一动都是按照军中的要求来。

床铺是要叠成整整齐齐的方块,这样行军打仗的时候才方便打包。

枕头一定会放在被子上,为了看起来干净。

这些事情,他做起来格外顺手,倒让裴谢堂晃了晃神。

说起来,这些都是她教朱信之的呢。

当年朱信之初初来到军中时,她还不曾对他动心,只记着两人本就相熟,裴拥俊也觉得他们年纪相当,女儿军务一样不差,又敢说敢做,不像其他人一样面对朱信之战战兢兢的难免放水,很放心的让她去教朱信之。朱信之初初学叠方块被子的时候笨得要死,她一连叠了十几次,他才学会。她看着他叠出来的第一个方块被的时候都差点笑死。

那时候,倔强的少年抬着眼帘凉悠悠的看着她,等她笑得直不起腰来时,才冷漠的说:“笑够了吗?”

声音清冷,又隐约带着委屈。

她跳过去掐他的脸:“哎呀,五皇子生起气来,也那么好看呀!”

她的手捏过去,软软滑滑的,手感很好,便又多捏了两把。不小心滑到他的唇上,柔软的唇带着温度,将她烫得有一瞬间的凝固。

然后,她就看到那个清冷的少年的脸,刷地红成了苹果。

那时候她不明白什么叫喜欢,只觉得这少年红着脸的样子真的好好看,便更多的起了调戏他的心思,时不时的就揪着他的脸摸来摸去。

朱信之总躲着她,后来被她欺负得狠了,干脆一声不吭的跟着爹跑去了沙场。

…………

往事如风,她原本以为自己都忘记了,不曾想看到他弯腰叠被子的这一幕,竟就这样的冲入了脑袋。

裴谢堂连忙灌下去几大口冷茶,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朱信之做了淮安王爷后一直很忙碌,身边又有侍卫丫头服侍,也是多年没怎么做这种活儿,然而那些东西都是刻在脑子里的,他也没可能忘记。叠好被子转身看到她恍惚的神色,他也跟着愣了愣,但很快就明白她看什么,他低声说:“你教给我的东西,我一直都没忘记。”

裴谢堂不吭声,看了他一眼。

他走过来坐在裴谢堂身边,伸手拿过她的茶杯,蹙起眉头:“都冷了。”

他拿着茶壶走了出去。

很快换了一壶热茶回来,给她重生倒上后,他很认真的说:“我先前同你说的话,想来你也同你的侍卫们商量过了,你若是同意,就暂且不要轻举妄动。”

“好。”裴谢堂点头。

如今她屈居在淮安王府,就算想妄动也没那个能力。再则,高行止被抓走,隐月楼里的人都跟着乱了套,她还要分神帮高行止稳住隐月楼。

还有就是,她也确实相信朱信之有这个本事能救人。

“先吃饭吧。”朱信之说:“一边说一边吃,想必你饿了。”

不等裴谢堂回答,他便吩咐传膳。这一顿饭,裴谢堂吃得很沉默,她什么话都不想同朱信之说,只听朱信之在那儿说话:“这次高行止被抓到大理寺,陈昭显然并不想善罢甘休,他肯定还有后招。你同他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应该知道这人惯用的伎俩。他拿了高行止并未来威胁我们,你猜,他会去威胁谁?”

“总不能是我。”裴谢堂终于有点兴趣了。

朱信之看她一眼,笑了笑:“你在陈昭的眼睛里就是一个小角色,顶多算是高行止的心上人,用你来威胁高行止还差不多。”

裴谢堂筷子顿了顿,很快就说:“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他要是知道我是泰安郡主本尊,恐怕就不会如你所想。”

她邪恶的勾起唇:“到那时候,说不定用我去换高行止,他也是愿意的。”

本是调侃,可话语未落,她自己倒是眼睛亮了亮。

是啊,用她换高行止,她先前怎么就没想到?

若她泰安郡主的身份曝光,用一个知道真相的泰安郡主,去换一个不知真相的高行止,她又是当朝尚书令家的三小姐,堂堂淮安王爷的正妃,拿了她,不愁捏不住谢遗江和朱信之。有了这两个人为自己所用,何愁他的大业不成?

哈哈……

她有些忍不住想笑,她怎么就忘了,她自己就是最大的王牌啊!

朱信之没发现她的异样,只是继续说:“他若是知道你是泰安郡主,你不但换不来高行止,反而还会把自己搭进去。你想,他会放任被你威胁吗?不会。不但不会愿意被你威胁,还很愿意斩草除根,你是谢成阴尚且被他怀疑知道真相,如果知道你是裴谢堂,你觉得你和高行止还能活得成?”

裴谢堂闷了闷,她想过这个,她要做,总会有办法让陈昭不敢动她和高行止的小命。

朱信之又道:“还是说正事吧。我方才说了,他拿住了高行止并未威胁我们,那他最有可能去威胁谁?纵观京城,最关心高行止的人,又是谁?”

“长公主?”裴谢堂刷地站了起来。

还真别说!

她知道高行止跟长公主的关系非同小可,京中人人都传,说高行止是长公主养的年轻面首,可裴谢堂知道不是。早在当年高行止初初来京城的时候,长公主就对高行止格外照顾,上一次裴谢堂想通过长公主探听真相时,还是通过高行止。

高行止能从裴谢堂的嘴巴里得到这样隐秘的消息,说明长公主着实信任他!

可怎样的信任,才能让长公主宁愿为了他受制于人?

她脑中飞快的转动,脑海里马上涌起,上一次高行止被陈珂绑走的时候,她在泼墨凌芳搜查高行止的房间,曾经看到的那个高高放着、堆满灰尘的盒子。当时她也曾经打开过,看到那东西的时候就觉得有点奇怪,如果……如果高行止跟长公主之间真的有关系的话,又会是什么关系?

她定定的看着朱信之,一时间,脑袋里乱哄哄的。

朱信之也看着她:“你是不是在想,他们是什么关系?”

裴谢堂愣愣的点头。

“当年长公主和亲后惨遭北魏蹂躏,流落民间十年,你知道她是在哪里被父皇的人找到的吗?”朱信之看着她,慢慢说:“秦岭。”

“而高行止,恰好来自秦岭。”

他很认真的说:“昨天晚上听说高行止被抓到大理寺后,我仔细的想过了全部的可能,就只有这最后一种最为靠谱——陈昭知道高行止是什么身份,故而觉得奇货可居,想利用一个人来达到对付我的目的。陈昭连最后的棋子都用起来了,这最后的棋子,必定能一击即中,让我永世不能翻身。所以,我当时就想到了长公主。如果说父皇这一辈子对谁心怀愧疚,必定是青怜姑姑。但凡是姑姑说的话,父皇不单单会认真的考虑,十之八九还会同意。”

“既然要利用长公主,那么,高行止的分量,就得足够让我那闭门不出的姑姑动容。”

“所以,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裴谢堂的声音微微干涩。

朱信之看着她:“高行止是姑姑的儿子。”

他轻声说。

裴谢堂闭了闭眼睛,她方才想到的,也正是这个。

很快,她重新睁开眼睛:“如果高行止真的是长公主的儿子,长公主半生孤苦,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肯定会为了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不行,我们得阻止她!”

“嗯。”

这一句脱口而出的“我们”,让朱信之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裴谢堂急得团团转,也顾不得他莫名其妙的笑,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话:“如果我是陈昭,我会让长公主做什么?要让朱信之永不翻身,可谁都知道,宣庆帝是最喜欢朱信之的,要想让他从一个宣庆帝最喜欢的儿子,沦落成皇帝最厌恶的儿子,要做什么,才能达到这个目的?”

“首先,我得毁了皇帝对这个儿子的信任。毁掉一个人的信任,就要先让他办砸几件事。”

“其次,循序渐进。我要让皇帝慢慢看清楚这个儿子的真面目。所以,很快就要将他犯事儿的证据摆出来。也不能一下子就惊呆所有人,得有个缓和的过程才能捕捉痕迹。”

“最后,我要让这件事无路可退。朝中大事,不管多大都有退路,只要宣庆帝愿意,都可以延后。一旦延后就有变故,所以,这事儿要快、要周全,那么,不外乎是在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由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提出来,引起满朝文武的轩然大波。最好,朝臣里还要有人附和,才能达到不得不议的效果。”

“难道……”她说着,忽然回身,目光灼灼的看着朱信之。

第401章 灵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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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信之也听见她嘀嘀咕咕的话,等她停下,就看见朱信之眼中赤裸的欣赏之意。

他是得了一些线索,才能确切的推断出眼下陈昭打的是什么算盘。可裴谢堂当真是聪敏绝顶,不过自己的只言片语,她就能从中推断出那么多可能,而且她的推断,跟事实的吻合度竟然达到了九成以上。这份智力,当真不容小觑!

他眼中亮着光,很是骄傲!

这个人,是珠玉,是珍宝!

他见裴谢堂停住,也就自然而然的接了她的话头:“不单单是要在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还要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得有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名。眼下,在君王的眼睛里还有什么罪名是十恶不赦的?不外乎是谋权篡位罢了!”

“他当真敢!”裴谢堂气得直发抖。

朱信之看着她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心中越发雀跃了几分,她是在为自己生气吗?

他压住开心,脸上只露出几分怅然:“一代权臣,只手遮天,又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呢?”

“分明是他们谋权篡位,分明是他们混淆皇室血统,分明是他们想要这江山社稷改名换姓,如今怎么有脸贼喊捉贼?”裴谢堂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气呼呼的坐下:“这老匹夫,当真是以为我东陆无人了!”

“不要气。”朱信之笑盈盈的倒了一杯茶给她:“我们既然已经看破了他的阴谋,自然不会让他得逞。你因此而生气,气坏了身体,反而是我着急。”

“哼。”裴谢堂脸色一僵,“我可不是因为你,别误会。”

朱信之嗯了一声。

裴谢堂越想越觉得坐不住,这又站了起来,不断的在屋子里走着。

朱信之看着她踱步,晃动得他一阵眼睛花,只得说道:“你也不要着急。他有他的阴谋诡计,我们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只是现在我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得先静观其变。”

裴谢堂又想了片刻,心中也有了应对之策,重新坐了下来。

说了正事,她便不想同朱信之继续说话,剩下的时间闷头自顾自的吃东西。

这一下,朱信之便如同从天堂跌落了地狱,好不容易她对自己有了个好脸色,一转头,又成了原来的样子。

但他又摸出了一条门路来。

原来,她喜欢同自己议事。

有了这个认知,接下来长天再来找他的时候,他就不回避了,吩咐长天:“就在这里说吧,王妃也不是外人。”

长天震惊的看了一眼自家王爷,又看了看一边僵硬的裴谢堂,隔了好半天,才说:“王爷,方才我们接到了一封信。”

“信?”朱信之狐疑。

长天将一封厚厚的书信放在他跟前的桌子上,才说:“信是长公主身边的那个嬷嬷亲自送来的,送来的时候,嬷嬷穿着一身奴仆衣衫,显然是偷偷过来不想让人知道。她进了咱们王府的后门,叫了我过去后,信一递就赶紧走了,可能是有人跟着她。”

朱信之了然。

裴谢堂也压住了几分惊讶,想不到朱信之竟料得那么准!

中午的时候才说道长公主,这才午饭一过,长公主府邸里就送来了这个东西。她看着朱信之手里的那封信,心底猫爪一样的挠啊挠,就想看看是什么内容。

朱信之自然也看见了,她想看,他也就递了过去。

结果,裴谢堂又觉得别扭了。

她一扭头,索性不看,朱信之悻悻的收回手,笑了笑,也没说话,倒是长天闷笑了起来,自打知道王妃就是泰安郡主,大家伙儿都觉得虽说这两人闹着别扭,王爷跟王妃间有点误会,王妃生气是应该的,但两人如此情深,王爷哄哄总会好,指不定一转头两人就跟从前一般蜜里调油的好起来了。这难得看到自家王爷在王妃跟前吃瘪,长天怎能不乐?

今儿这一幕,够他回去笑一天了!

朱信之白了他一眼,轻咳一声,这才展开信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满脸的尴尬都敛了去,换成了一副深沉的思索样,仔细看着,他额头上的青筋跳得格外欢快。

许久,裴谢堂听见他一句气急了的咒骂:“陈昭这老匹夫!”

这一句话,顿时将裴谢堂的兴趣都勾了起来。

她本就格外好奇那信上的内容,见那信将朱信之这种君子都气得骂人了,她就更好奇了。

只是,方才才拒绝了人,这会儿就上去要看,怎么想都觉得不合适啊……

于是,裴谢堂只能小眼小眼的瞅着他。

朱信之发现了,顿觉方才满腔的气都跟着消了,只转了转眼,便将信件放下。他吩咐长天:“你去孤鹜那儿看看,他安排篮子的丧仪,打算什么时候让篮子入土为安?去问了后,回来给我回个话。”

长天不疑有他,转身去办这件事。

不多时,朱信之就站起来:“长公主既然将这种消息给了我,我就得对得起她的决心。我得给她回一封信。”

他喃喃自语:“早知道,就在卧房也放笔墨了。这还得去书房拿,麻烦。”

他转身走了出去。

裴谢堂的双眼登时放光。

她顾不得朱信之到底是不是真走了,见他将信放在桌子上不带走,就是故意为了让她看的。她也不客气,走过来拿了信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不等看完,她的脸也跟着青红紫绿的好不精彩,同朱信之一模一样的反应,低声骂了一句:“老匹夫!”

门外,朱信之无声的笑了。

对于她的反应,他很满意。

听着那句话,他便恍然的想起,原来他会骂人都是不知不觉中跟她学来的。跟这个人亲密厮混了大半年后,他也学得骂人了。

他摸了摸鼻子,不觉得羞耻,反而觉得心有荣焉。

他快步去书房,脚步轻快,只差没哼个小曲儿了。

等他回来,长天也回来了,两人在门口一回合,长天就闷笑出声,朱信之瞪了他一眼,率先进了门。回到屋子里,裴谢堂正襟危坐在床边,离放信件的桌子是远远的,好像在说她很清白。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惹得朱信之又想笑,拼命才压住了嘴角。

他提笔回信,信似乎并不长,很快写好后,他将信递给长天:“让落霞或者秋水扮成丫头混进长公主府,亲自递给长公主。”

长天又被使唤出去。

临走前,他格外幽怨的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王爷。

他家王爷已经很没有骨气的继续去哄王妃了。

“孤鹜那边,要去看看吗?”朱信之低声问。

裴谢堂僵着身子坐着,听到问话,抬起一张迷茫的脸。隔了片刻,她才缓缓点了点头。

朱信之带路,两人去往孤鹜的院子。

孤鹜原本是同长天一个院落,后来长天成了婚后,朱信之让他分出去了,便成了孤鹜一个人住。后来零零总总又有人搬进来,只是最后都没能长久的住下去,最后仍旧是孤鹜一个人。如今这院子里已经布置妥当,正屋挂着白幡,因篮子不是主子,又是妹子,只挂了一幡。两个道士在屋子里起法,在替篮子超度。两人走来走去的,念着听不懂的法文,孤鹜跪在正门处烧纸钱。

在屋子里的正中央,篮子穿着很漂亮的衣裙,安安静静的躺在棺木里。

因天气炎热,又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人,篮子的丧礼只办三天。今天已经是第二天,明天就要下葬。为了防止尸体发臭,已经用特殊的手段处理过了,靠近棺木时,还能闻到特别的熏香。

见她来了,孤鹜抬起一双通红的眼:“滚!”

“孤鹜!”

朱信之蹙着眉头站出来,有点无奈又有点心疼的喊了一声。

见朱信之跟着来,孤鹜倒也没继续僵着,但仍旧没给裴谢堂一点好脸色:“王爷,这事儿是我跟她的事情,请王爷不要阻拦!”

朱信之低声道:“人是陈渊杀的,你恨她本就不对。”

“要不是为了她……”孤鹜顿时激动起来,指着裴谢堂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要不是为了她,为了她……”

其实经过昨晚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天牢截杀,他亲手抓到了陈渊后,心底的怒意和恨意已经淡了很多,本以为自己完全能承受得住,可今早从天牢回来,走进这屋子里看,瞧见篮子躺在棺材里的身影,就觉得气血难以平顺下来。

朱信之说,陈渊是极其重要的证人,暂时不能处置。

所以,他不能杀之而后快,替篮子报仇雪恨。

可心底的那股气一直堵着他,粘着他,让他呼吸困难,直到看到裴谢堂,他才觉得有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要不是为了提醒她,篮子不会傻乎乎的从王府跑出去,跑到承平寺去报信。要不是为了替她挡下那一支毒箭,篮子不会死……

孤鹜在这边气怒非常,裴谢堂却已经绕过他,径直进了主屋。

她先看了看篮子,伸手摸了摸她安详的脸,随后,在桌子上抽出三炷香来,自顾自的点燃插进了香炉里。

孤鹜见状气急了,上前一把将她刚刚插进去的香火都拂到了地上去:“呸,谁要你假好心!”

第402章 身孕

裴谢堂的瞳孔微微一缩,终于,她火了。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香火,重新插回去,等孤鹜要伸手来拂时,一把抓住孤鹜的手掌,随后,啪地一耳光重重的扇了回去。

院子里一时安静无声。

道士停住步子,愕然的看着他们。

“继续念!”裴谢堂气势很大的指挥那两道士,等他们开始走,她才继续扭头看着孤鹜,冷笑一声:“堂堂七尺男儿,就这般认不清现实、分不清黑白、道不明真伪吗?你这么在乎,你怎么不去死,下到地下去陪她?装什么舍得,又演什么心肝宝贝给谁看!给她看吗?她就是一个死人而已!”裴谢堂指着棺木,声色俱厉:“孤鹜,你有没有脑子?”

“你怨篮子前来承平寺救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她!是,我承认,她是为了我死的,可我倒是要问问,是谁没看好她,没保护好她?是你放了她跑出去的!”

“她为何不顾危险跑出去?她傻吗?不是,是因为她得知,你的好主子想要让我魂飞魄散,特意来通风报信的!”

“她为何要替我挡了毒箭?哼,那也得问问你的好主子,为何昨天陈渊会出现在那里!陈渊是我喊来的吗?不是,是他!”

裴谢堂指着朱信之,说话间,她的语气也跟着激动了起来。

她冷冰冰的说:“你与其恨我,还不如去恨朱信之!可是你不敢恨你的主子,所以,你就不分青红皂白把一切都记在我的头上!孤鹜,你就是个胆小鬼!”

孤鹜被她数落得连连后退,等听到裴谢堂说他是个胆小鬼时,终于崩溃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是,我就是个胆小鬼,是我没保护好她!篮子啊,兄长对不起你,你是不是很怨我?你怨我没早去找你,你怨我没有告诉你,我其实并不是觉得你就是我妹妹的……”

这边院子里的争吵早就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此时,门外围了不少人,听见向来强悍的孤鹜痛哭成这样,不少人都心中戚戚然。

裴谢堂冷着脸,至始至终站在那儿,仍旧觉得不够,冷冰冰的嘲讽:“这会儿觉得后悔有什么用?孤鹜,你别把我的篮子不当人。昨天我就不同意让你带她回府,要不是看在她心中有你的份上,你以为今日这灵堂轮得到你撒野吗?篮子还活着的时候对你如何,是不是把你当成兄长,你心中就没点数儿?你一边享受着她对你的好,一边对她说,我只把你当成我的妹妹看。你恶不恶心?你不恶心,我还觉得恶心呢!”

“她如今走了,你除了坐在这里傻乎乎的哭,对旁人冷嘲热讽,你还做什么?”

“冲着我吼,冲着我骂,你觉得你报仇了?可笑,可笑至极!堂堂王府一等侍卫,四品带刀侍卫,你就这点本事?”

“我的篮子什么都好,就是眼睛不好。”

“她眼睛瞎了,才会一心一意那么喜欢你!”

裴谢堂的每一句话都如同钢刀扎心,痛得孤鹜的脸几乎扭曲,等裴谢堂着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猛地跳了起来:“她没瞎!她没瞎!我就是喜欢她——”

他哭着吼。

裴谢堂就站在他跟前,他这猛地一跳,将裴谢堂撞得一个趔趄,她身后就是做到场用的一个木架子,脚扳在上面,猛地一扭,整个人扑在了地上。

“阿谢!”

一声大喊,裴谢堂随后就被人抱了起来。怀抱温暖,鼻尖是他身上特有的香味。裴谢堂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眼前的一幕幕不停的转动,又闻着他的味道,不知怎的,一股酸味从胃里涌了上来,便觉得一股恶心。她一把推开朱信之,转过身就干呕了几声。

朱信之脸色青白。

她……竟然真的厌恶他到了这等地步,碰一下都会吐了吗?

然而,不等他多问一句,裴谢堂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些许,回头想同他说句什么,忽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来人,请郎中——”

昏迷前,只听见耳边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声喊。

等裴谢堂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屋子里点着一盏烛火,除了桌子边,远一点的地方就什么都看不清了。裴谢堂觉得口舌发渴,心中又起了浮躁之意,睁开眼睛清醒了片刻,就想起来倒水喝。方撑起半边身体,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黑黢黢的影子,一下子冲到她的身边。黑暗中,一双发亮的眼睛就那么专注又惶恐的看着她。

“啊!”裴谢堂给吓得叫了一声。

她努力定了定神,才发现冲过来的人是朱信之。

那张熟悉的脸孔上,变化着多种多样复杂的情绪,嘴角要笑不笑,似在抽搐。

“吓到你了?”他的喉哆哆嗦嗦片刻,才终于挤出几个字。

沙哑,沉重,又有种别样的亢奋在里面。

裴谢堂傻了片刻,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她在篮子的灵堂上昏倒,昏迷前,朱信之叫了郎中来……那么,身孕的事情瞒不住了!

她闭了闭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面对朱信之才对。

朱信之没有喊人点灯,他方才一直在床前守着,守了很久,从郎中走后就一直在。他就这样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握着她的手,时不时的伸出手摸一摸她的脉搏,感受着指尖的跳动,这颗心才能平稳下来。他时不时的看她一眼,又将掌心贴在她的小肚子上,他简直不敢相信,那里竟然有了一个新的生命,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他疯了一样,缓不过来,就这般欣喜若狂的看了她一个下午和半个晚上!

他原本以为,他和她直接已经走到山穷水尽,她恨他,不会再愿意留下,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找到了新的出路。

裴谢堂不是一个会为了孩子牺牲掉全部的人,或许在她心里,觉得离开对这个孩子和自己都好,可有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他和她之间的关联就永远都不可能斩断。

永远不可能!

朱信之想到这里,傻乎乎的笑了起来:“你醒了,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想喝水。”裴谢堂先是愣了愣,随后垂下眼眸,遮盖住眸中的一切情绪。她一开口,才觉得自己嗓子很哑,她也确实是需要。

朱信之哎哎的应了几声,快步走到桌子边,给她倒了一杯水。

裴谢堂端着抿了一口,竟是温水。

她又一愣。

猛然间,她心口有些发酸,脑中突然就想起好久之前,她刚成了谢成阴的时候,她总是千方百计的使唤他,他要是不乐意了,就缠着他撒个娇,他就用那种又无奈又头疼的眼神看着自己,可身体很诚实,总是先他的表情做出动作。

那一次她受了伤,她哄着他喂水,她窝在他的怀里,觉得很安心。

裴谢堂吸了吸鼻子,停住了动作。

“怎么了,烫吗?”朱信之小心的问。

裴谢堂摇摇头,喝了水,将杯子递给他,便没有再说话。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要怎么说。她努力的酝酿了半天的情绪,心中想,这下好了,要想让这个人放手根本是白日做梦,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必定十分舍不得。难道,真要留在王府,将孩子生下来才能走?可真生下来,她要是看了一眼,十之**是走不成的。她很喜欢这个孩子,一想到孩子以后可能会有个后娘,还不知道那后娘对孩子好不好,她就有点心塞。再者,她万万舍不得这个孩子,可又有什么办法能让朱信之不要这个孩子呢?

难啊!

她心里有点难过,莫非,真让她撒谎,告诉朱信之这不是他的孩子?

好像,也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行得通……

朱信之瞧着她凝神的姿态,本是雀跃的心忽而一沉。他握住裴谢堂的手,她没有抽回,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

朱信之立即就无端的恐慌了起来。

“郎中说,孩子还小,不足两月,你现在不能想太多,也最好不要乱跑,怕动了胎气。”朱信之说着却仍不住勾起唇角:“你在屋子里休息,外面的事情有我。”

“那不行!”裴谢堂抬头:“我得去救高行止。”

“我会去救。”朱信之说。

裴谢堂噗嗤笑了,摇了摇头,很是缓慢的说:“他,只能我去救。你要是去了,他看到会不高兴。”她的另一只手放在被子里,手心都是汗,她说得很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我只能很抱歉的告诉你——孩子,不是你的。”

朱信之握着她的手,仿若石化。

她继续说:“殿下,我说了你会不高兴,但我也不能不说。是,我承认我从前很喜欢你,喜欢到恨不能将全世界都捧给你。人人都说我纠缠了你六年,是个没脸没皮的下贱女人。他们都错了,我是裴家人,我也要脸面。从裴谢堂在宣角楼断气的那一刻起,那个爱慕你的女子就死了。我死了又活过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谁才是最爱我的人。这个人万万不会是殿下,他是高行止,他陪着我七年,守了我七年,哪怕我要顶着仇恨嫁你为妻,他也无条件让步了。他为了我牺牲了很多,我若再不回应,才真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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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4章 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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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别开脸不答。

为什么?

大概,他想与众不同。

就好像她对自己,从来都与众不同。

往事如风,一晃而散,一眨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朱信之沉下眼睑,隐痛在眼底一闪而过。

悔啊!

他从没一刻这么后悔过!

长天闷了闷,忽而一笑:“王爷这么一说,我也替郡主觉得不值得。论身份,郡主虽说不是陛下的血脉,可她爹跟陛下是结拜兄弟,她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功勋卓著,也未曾依靠过她有个好父亲。撇开王爷不谈,当年郡主要议亲,虽说京中贵族公子敢去应的不多,但心底蠢蠢欲动的人却着实不少。”

话里话外,对裴谢堂颇多赞许。

朱信之便觉得很骄傲,嘴角压不住的笑容:“她本来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长天翻了个白眼。

怎么王爷你以前就没发现人家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要是当年不作孽,如今哪里还会为了你的第一个孩子如此焦灼?

指不定啊,你的孩子都三五成群了!

长天腹诽片刻,却不敢宣之于口,两人走到岔口,朱信之端着药往正房去,他便小跑着去小厨房寻蜜饯。进了房里,将蜜饯一放,长天就迫不及待的跑开,继续到一旁去听墙角。

裴谢堂侧躺在床头,百无聊赖的在用手戳着面前的被角。她自然是听到脚步声的,也闻到了苦涩的药味,脸色格外不好看。

朱信之轻手轻脚的进来,将安胎药放在床边,转而去点了两盏烛火。

屋子里亮起来。

他坐回床榻边,床沿陷下去一点,裴谢堂懒得转头看他,只听见他说:“我扶你起来?”

裴谢堂不理。

他轻轻一笑:“还是说,你其实更喜欢我喂你,嘴对嘴的那种?”

咕噜——

裴谢堂翻身而起,她恼恨的看着他,抢过碗一饮而尽,连药是什么味道都没试出来就几口吞了下去。末了,还特意将药碗竖起来给朱信之看,她是真的喝得一点都不剩的。朱信之心情特别好,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真乖。”

裴谢堂免不得一阵微动。

还有点愣呢,忽觉额头上一阵温软的触感,他的呼吸在她耳边炸开,他笑着说:“这是奖励。”

“……”裴谢堂更是无言。

朱信之转身去放药碗,她后知后觉的觉得,怎么这些套路都有些熟悉呢?恍惚间想起,这好像都是她曾经用来哄这个人的吧,学得还真快,早知道她就懒得撩这个人了!裴谢堂愤愤不平的想着,忍不住锤了锤床沿,心中格外郁结。

“吃一些。”朱信之端了蜜饯过来,笑容灿烂的捏着一颗放在她唇边。

十指修长,眉眼如画,这样一个小笑眯眯的美男子这般哄,要是从前她铁定傻了眼晕了头,如今倒是好定力,晕了晕,哼了一声,她反身躺了回去,不敢再看。只不知不觉中,耳垂下已经一圈晕红。她怀着身孕,情绪本就更为敏感,被他嘘寒问暖一通关怀,不知不觉的红了眼睛,只觉得眼前都看不清楚,心里却闷闷的想,从前我要的时候你都不给,现在又来假什么好心?

她不要。

朱信之见她不吃,也没强求,将蜜饯放在枕头边,又道:“屋子里备着热水和冷水,你想喝的时候唤丫头来倒。阿谢,我要出去一趟,可能明天早上才能回得来。”

裴谢堂竖着耳朵,下意识的抬了抬眼,看到床帏才想起,这会儿已经很晚。

他还出去做什么?

朱信之低声说:“长公主冒险将消息递给我,我总不能让她失望。陈渊也还在天牢里关着,我尚且还有许多事情。我答应你,我一定平安回来。”

“谁管你!”她嘟囔。

“嘴硬的小骗子!”朱信之轻笑。

她感觉压力接踵而来,随后,身子被他板正,他笑着在她唇边落下一吻,也不怕被她打,吻完直起腰来,笑着对她说:“乖乖等我。”

他的脸上还留着先前自己扇自己那一耳光留下的巴掌印,裴谢堂倒是真的抬起了手,却怎么也挥不下去。他握住她停在半空的手,自然而然的送到唇边又亲了亲,便将她的手放了回去。他站起身来,本是要离开,结果又略略停顿了一下,满目不舍的看着她。

她没动,他也没动。

隔了片刻,他才说:“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吗?”

她一直没答应他,所以,他不确定。

哪怕嘴边说得多好听,心里也不肯定。

蓦地,裴谢堂觉得胸口酸胀酸胀的,竟下不去这个狠心摇头。

她只得强压住这种感觉,僵硬又蛮狠的说:“我出得去我肯定会走,有本事,你就困我一辈子!”

“长天,让秋水落霞带着岳溪秀和季赢前来。”朱信之吩咐:“王妃要出院子散心不得阻拦,要是踏出府门一步,你们把脑袋给我拧下来。”

“……”

裴谢堂便觉得这人简直是疯了。

长天也觉得自家王爷疯了,他十分惊悚的看着朱信之,才发现王爷是在说认真的。他抱了抱拳,转身跑了出去。他想着凭着王妃的身手,他们府邸里至少得一等侍卫四人齐上,才能困得住王妃。季赢和岳溪秀是被王妃打怕了的,只能多求求秋水和落霞,她们女人动手,或许会看在女人何苦为难女人的份上下手轻一点……

朱信之走后,裴谢堂在屋子里百无聊赖,索性先睡了一觉。

那安胎药有凝神的功效,夜色也深,她本已疲倦至极,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朱信之果真一夜不曾回来。

他太忙了。

这一夜几乎都是待在刑部,陈渊经过那一场,心头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他活着,陈家岌岌可危,陈昭是不可能放任他活着的。陈渊聪明,如今这情形,想要保住他的命,唯一的依靠只能是朱信之。故而朱信之来问话,他就想也不想的劝说了,先前已跟曲雁鸣招供,倒并不难。

“我娘呢?”说完之后,陈渊哑着嗓子问。

朱信之看他一眼:“你昨天进了天牢,听说陈太保就以你爹犯事牵连陈家,不配做陈家子孙为由,将你母亲逐出了府门。”

所以连带着陈渊,都已经不算是陈家人了。

至少,族谱上已经没了这个人。

陈渊苦笑了一下,明明正直青年,却满目沧桑。

蔡明和见多识广,闻言反而笑了:“照如今的情形来看,被驱逐成为外姓人反而是好,至少,你母亲不会被陈家牵连。将来人头落地的时候,断头台上少一颗脑袋,这不是很好吗?”

陈渊一愣,随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出?陈家做的事情本就是诛灭九族的祸事,母亲跟陈家没关系了,反而才是最好。哪怕他现在死了,母亲至少还能有条活路。只是……他的眉眼一暗,他如果死了,陈家又出了事情,母亲的外族必定不肯再收留母亲,她年岁大了,这往后要如何活下去?迟早也是个死,届时,怕是要多很多痛苦周折。

朱信之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低声说:“你母亲如今安置在你从前买的小院子里,陈家为了跟她划分界限,银钱上并未苛责,她的嫁妆都给了她带走的。”

陈渊就懂了。

他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多谢王爷。”

“要真想谢我,接下来的事情就配合一些,或许陛下开恩,还能留你一条命。”朱信之道。

陈渊苦笑摇头,他做的事情是刺杀皇子,宣庆帝怕是脑袋进了水,才可能饶他性命。但他眸中闪动,仔细思考着朱信之的话,恍惚也看到了一条出路。陈昭会将一切推给他,他难道就不会推吗?他是陈家的小辈,长辈授意吩咐的事情,他也不能推脱,说起来,他就是一个从犯而已……

既然动了心思,就得往这里谋划才是!

朱信之离开了刑部,紧接着又去了城外。再回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他去做了什么,没人知道。

裴谢堂睡了一个好觉。

醒来时,黎尚稀和徐丹实趴在她跟前,两人的眼睛瞪得堪比铜铃,见她终于睁开眼睛,两人迫不及待的就开口训起人来了:“郡主能耐了呀,一边支开我们,一边跟人跑去吵嘴。吵就吵了,偏偏还吵输了,给人打得昏迷不醒?出息了呀,能耐得很,来跟我们说说,你都是怎么丢咱们泰安王府的脸面的呗!还有,听说不单单是这样,连怀个胎的事情都露馅了,你还有什么祸是不闯的?”

几人连珠炮一般开口,裴谢堂陪着小心,打着哈哈:“那个,你们吃了没?”

“郡主!”几人越发幽怨。

“没吃我让人给你们下面条。”裴谢堂趁着这一愣神,从床上就蹿起出去。

因昨天晚上还是想着要离朱信之远一点,她是和衣睡的,裴谢堂从未如此庆幸自己英明神武,没在属下跟前丢了颜面。

几人俱都无奈,黎尚稀跺了跺脚:“老子去找孤鹜算账!”

他不敢拿主子撒气,还能奈何不了那给郡主气受的毛头小子吗?

第405章 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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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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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回京城,裴谢堂很是伤心了一阵子。

是的,伤心。

她每次回忆起从前,回忆起她是怎样认识的高行止,又是怎样同他出生入死,是怎样动的心,又是怎样伤的情。

她记得那个酒馆里喝得醉醺醺的少年郎,他抬起一双烧红的眼睛,拼命压抑着伤心欲绝,低吼着让她滚;她记得她同那个人在朱雀台上纵酒高歌,说不尽人生快意;她记得他们一起建立了隐月楼,在太湖边上刺杀那位大豪,她扮成他的妻子,他的手将她揽在怀里,声音低哑带笑的对城门守卫说话,带着说不出的宠溺:“这是我新婚的妻子,她从没进过城,我带她来城里买点绢花,让她高兴高兴。”她记得他们刺杀成功后被追杀,躲在一处山洞中,那天晚上她受了伤,感觉很冷,他将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额头……

记忆到这里就觉得头无比的疼。

高行止明明应该是爱她的,为何却又不肯娶她?

难道在他心里,还藏着别的人,或是觉得自己不配成为他的夫人?

又或者,诚然如他所说,他惧怕父亲?

再或者……

裴谢堂不愿相信的想,所谓感情,都是她自作多情,在高行止的心里,压根就没当她是个女人?

于是她又陷入了复杂的沉思里。

仔细想想,两人同吃同住厮混过,似乎,高行止也的确没当她是个女人,甚至连脱了衣衫睡一块儿,也没见他硬一硬以示尊重。

这让裴谢堂格外内伤。

她仿佛听见高行止咆哮的内心:“我当你是兄弟,你特么居然想睡我?”

裴谢堂觉得自己压根没脸见这个人。

她抛却高行止一人独回,日日流连在红楼楚馆买醉。她喝得东倒西歪,眼前一片朦胧,看谁都像那个人。红楼楚馆里的英俊小倌儿不少,她找过好几个,在面前杵着,明明看皮像也是独一无二的好模样她就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一天,她又来红尘地,老鸨热情的迎了上来:“哎呀,大小姐,今儿又来了一批刚调教好的新货,看看?”

“看看!”她笑眯眯的点头。

于是,一行清秀模样的小倌儿被领到她跟前。清一色的好颜色,她的眼睛落在其中一个身上,便顿住了:“就他了。”

那小倌儿地笑着走了出来,同她一道进了里间。

她往榻上一倒,随意的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就笑道:“会喝酒吗?”

“会一点儿。”小倌儿很谦虚。

“陪我喝。”她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双眼睛真好看啊,微微上挑的眼角带了几分媚态,流转间似风情万种,略一低头,又有些浮光掠影闪过。她笑着对他说:“你的眼睛长得很好看。”

像高行止。

小倌儿倒酒的手停了停,更热情的依偎了上来:“小姐,来,喝酒。”

小倌儿很谦虚,说是会一点儿,酒量却如海深,明明是你一杯我一杯,最后裴谢堂倒地不起,他还直挺挺的维持着清明的眼神。他扶着她上了床,几下替她宽了衣,伏在她身上啃咬了一些青紫的印子后,便取了她的私印起了身。

她翻身而起,钳住对方的手笑道:“酒里下了迷魂药,想干嘛呢?”

小倌儿脸色剧变,眼底闪过一丝狠辣,小擒拿手凌厉的向她攻来。

她脚下并不十分有力,那酒她多少还是喝了一些的。但她自认武功不差,要捉拿不一定能行,躲开却不费力。

只是瞧着私印在对方手里,她要跑路难免有所顾忌。

正骑虎难下时,大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朱信之恍若天神般降临,他负手而立,身后跟着孤鹜和长天,那两少年不用他吩咐,立即加入了战局。不过片刻,就将那小倌儿拿下,取了她的私印递给了朱信之。

朱信之蹙着眉头走到她身边来,瞧见她衣衫不整的模样,脸微微发红,别开头:“穿好衣服。”

她方才起身同那人斗,已捡了外衫披上,打了片刻,外衫散乱,露出了里面的青色肚兜,并着些许青紫红痕。

她背过身整理衣衫,回头时,他将私印递给她。

裴谢堂方一接过,朱信之就急急忙忙的缩回了手。

嘿,这当她是灾星了?

她瞧见他眸色里隐隐约约燃烧的火,恍然大悟,他方才瞧见身上的痕迹,莫不是以为自己是那种纵情纵色的女人?

“站住。”裴谢堂喊住他:“王爷,你将我的酒伴抓走了,不跟我解释一声?”

“这人是细作。”他连头都不回:“接近你是为了得到你的私印,借此伪造公函出入军机部,盗取机密。”

裴谢堂早想到了,她的私印用途不多,也就这个是最可能的。

但她想做的也不是这个。

她觉得自己被误以为是不检点的女人,心里呕了火,忍不住想戏谑这个人。当即拎了酒壶,身子歪歪斜斜的靠近她,眼中已蒙上了不清明,她靠过来:“王爷,你把我的酒伴抓走,我就没了陪着喝酒的人。这些细作来了一个还有第二个,一会儿我要是喝醉了,私印被人拿走,将来出了事,你难道心里就不愧疚?”

“那也不是我的错。”他身子僵硬。

裴谢堂靠着他:“不是你的错,你就当行行好,陪我喝两杯。”

身前的肩膀很宽阔踏实,有种让人心安的感觉,她蓦地就觉得委屈了起来,再一开口,不由自主的带了几分哭腔:“我心里难过,还不准我喝点酒,你是想要憋死我吗?”

朱信之慢慢转过脸来,她眼中带了泪意,下唇抿紧,倔强又可怜。

再硬的心也推不开她了。

朱信之挥手,让孤鹜和长天继续去查这一批混入的细作,自己则扶着她坐在桌子边,她酒意已上来了,脑袋晕沉沉的,却记得替他倒酒。

是先前那小倌儿替她倒的那一壶,还剩下些许。

“你喝醉了。”朱信之无奈的看着她。

她笑:“并没有。你看,我还知道这是几。”她伸出两根手指:“这是二,我清醒着呢。”

朱信之更无奈。

他想起身,却被她霸道的压了下去:“干嘛,你干嘛,坐着不准动!今儿要把爷伺候高兴了,否则你哪儿都别去,”

“好。”他定定的看了她片刻,放软了声音:“我陪你喝。”

再后来,裴谢堂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她脑袋渐渐地跟浆糊一样,她记得她说了很多的话,也喝了很多的酒,最后,迷迷糊糊间感觉到冷风吹过脸颊,身上说不出的冷,她一晃一晃的,睁开眼睛,眼前拂过发丝,周围的街景在她眼前慢慢掠过。朱信之背着她,穿过夜色里清冷的街道,回了淮安王府。裴谢堂一夜好梦,梦里春色颇浓。

她被人压在身下,那人抬起一张脸来,竟是谪仙般出尘清冷的好容颜。

第二日醒来,她睡在清风居里。

衣衫换过干净的,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餐,浑身跟碾过一样的疼,酸胀酸胀的。微微一动,不适的感觉更明显了几分。

她狐疑的摸着不舒服的某处,一时间也想不起来,昨晚到底有没有被那混蛋小倌儿占了便宜。

有个丫头从外面进来,笑着说:“小姐醒了就喝些粥吧,王爷特意让厨子熬的。王爷说,昨夜小姐醉酒,怕送你回泰安王府会被老王爷责骂,故而带你回来避一避。小姐昨夜未归,老王爷想来很生气,请小姐起来后就早些回去。”

裴谢堂愣了愣。

恍惚间,她想起昨晚被朱信之背在背上穿过街道的情景来。

原来,那并非是做梦。

她用过了早饭,朱信之未曾回来,便也没再多留,匆匆回了泰安王府。

裴拥俊出乎意料的没怪她什么,只叹了口气,让她去歇息。

她躺在床上,不知为何就想起昨夜那一场春梦。

她笑了笑,那梦未免太真,她竟觉得浑身都跟实战了一场的疼。只是,她看着自己的手掌,想起朱信之宽阔的肩膀,那灼痛了许多天的心,意外的平复了下来。

那之后,她不去买醉了。

裴拥俊语重心长的对她说:“你十七岁拿了武状元,少年得志,难免根基不稳,总是心浮气躁,我思来想去,平日里对你的教导总是太重应用,不曾从根本抓起。淮安王爷多年来跟随名师学习,很沉得住气,当今不少文豪都对他颇为赞许。我这几天听说大同准备办个议事会,不少有名望的学者都会到,淮安王爷也去。昨日我已同他说,让他带着你一同去大同。他同意了,你准备准备,一会儿淮安王府的马车就来接你。”

裴谢堂想到夜色里的温暖肩膀,想也不想的同意了。

不多时,淮安王府的马车果然来接她,她登上马车,迎面就撞上朱信之复杂的眼。她打了声招呼,对方惊醒一般的别开了头。

王爷怪怪的!

裴谢堂就嘀咕了一句,也没放在心上,听见他同裴拥俊说了句话后,吩咐马车启程。

大同城在京都南下一百多里,是一座大城。这次议事会,是由大同城的孔家主办,孔家世代治学,议事会请来的都是大儒。大儒出行,哪个不带几个看好的青年才俊,故而入眼颇多清隽少年。朱信之的脸色不好看,到了住处后,就同裴谢堂说:“你同我一间,不准乱跑,也不准去招惹旁人,否则,我马上将你送回京城。”

第407章 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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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谢堂有点莫名其妙,怎么她在王爷的心里,就成了个随意勾搭良家妇男的女人了?

她是很有原则的好吧!

但转念一想,她又释然了。

方才她也看了几眼,那些美男子各有各的出彩,然而总的来说,还是她身旁的这一个最为出彩。这大同城来来往往多少小媳妇大姑娘的,哪一个的眼睛不都长在他身上挪不开?零零总总算起来,她还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

屋子很大,床只有一间。

朱信之让人搬了铺盖来,他打地铺,裴谢堂睡床。

她从不认床,这天夜里翻来覆去却是睡不着。又滚了几滚,便听见朱信之的声音:“你是怎么一回事?”

裴谢堂闷声不答。

她说不出的焦躁,便回了一句:“可能是欠酒了。”

“想喝酒,别做梦!”朱信之站起身来瞪着她:“喝醉了就来耍酒疯,你是看准了我好欺负是不是?”

说到后面,话语竟有了几分委屈。

裴谢堂给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她很心虚。

上一次醉酒后,她就一直没想起来那天晚上后来的事情,她知道自己酒品不怎样,也不知道到底给没给朱信之添了麻烦。但想来应该是麻烦不小,不然第二天朱信之怎么连个面都不露?于是被他吼了几句,她就怂了。

从前她也很烦躁,烦躁的时候,高行止就跟她一块儿喝酒。喝完了两人倒头就睡,她睡得又香又甜。

缺了酒,那要不……补个人?

于是,裴谢堂小心翼翼的看着朱信之:“我不喝酒可以。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朱信之松了口气。

裴谢堂咧开大大的笑容:“你过来,我告诉你。”

他不疑有他,走近了些许。

裴谢堂将他一把按在床上,她倒在他身边,笑着说:“你陪我睡,我听你的呼吸声很快就睡着了。”

他闹了个大红脸,挣扎着要起来。裴谢堂却按得很紧,一只腿搭在他的腿上,他根本起不来身。只动了几下后,朱信之反而不动了。他红着脸,僵着身子,一直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裴谢堂耳边听着他的呼吸声,那种心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也没别的动作,心中只短暂的想起几天前的那个春梦,便很快抛之脑后。

她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时,朱信之还闭着眼睛,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

她看着他的脸,他唇上的弧度很美,屋外的鸟鸣声衬得屋子里很静谧,阳光洒下来,日子美好得不像话。

她狠狠的一阵恍惚。

边关五年,她过惯了刀光剑影的生活,也从来都是提心吊胆的入睡,留神听着外面的号角。这也是她一回京就睡不好觉的原因。

刚开始的时候,她不喜欢边关,跟裴拥俊发过脾气,后来习惯了又不喜,可这一刻,她听着外面的动静,拥着怀里安安静静睡觉的人,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将士们会十年如一日的坚守在西北苦寒之地。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身后万万千千的亲人们能如此安睡。

突然间,裴谢堂仿佛找到了她坚持的理由。

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眉眼,他还没醒,下意识的捉住她的手,嘀咕了一句:“阿谢,你别闹。”

她蓦地就笑了。

好久以前,还在宫里读书,中午的时候她会跟皇子伴读们去疯玩,朱信之不爱动,就趴在书桌上睡觉。她回来后,也喜欢这么捏捏他的鼻子他的脸,他不耐烦的挥开自己的手,打不动就干脆抓在手里,说一句:“你别闹”“烦不烦”这样类似的话。

明明嘴上说很讨厌她,眼里看不见她,可心里还是念着她的。

真是个骗子!

她险些就被骗住了!

裴谢堂的心情更是好转了几分。

只很快,朱信之醒了。醒来发现自己抓着她的手,呆了片刻,忙将她的手摔得远远的。一直到议事会开始,他都不跟她说一句话。

议事会整整开了一天。

裴谢堂坐在朱信之的身后,扮成他的书童,看着他端坐在蒲团上,或是听大家论道,或是思考,或是摇头,又或是加入辩驳的战局。他舌利如刀,往往一句中的,驳得旁人哑口无言。他明明是这些人中最年轻的,却老成在在,一开口就有种光华气度,让人忽略他的年龄。这样的朱信之,浑身都散着光,格外引人注目。

她几乎看呆。

也是从那天起,她忽然发现,曾经那个需要她护着的小男孩真的长大了,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少年英才。

人们看着他,都会发自内心的敬佩,他所在之处,无人记得他曾经狼狈过。

他变得很厉害!

议事会开了两天,他们一起睡了两晚,第三天便启程回京。

她有点舍不得大同城,趴在窗户上看着马车外走过的人。

“你若还想在这里散散心,城外有一处庄子,是我友人的,那边有温泉和梅林,你可以去看看。”朱信之忽然说。

她回头:“你同我一起?”

“我还有事。”他说。

裴谢堂摇头:“你不去我也不去,我跟你的友人又不熟。”

朱信之默了默,便没继续说。

又走了一段路,裴谢堂才听见他和软的开口:“我这几日特意去打听了一下那个叫高行止的,京中对他的风评并不好。你,还是不要同他走得太近的好。”

裴谢堂豁然回头。

他打听高行止做什么?

不对,他是怎么知道高行止这个人的?

“你怎么知道他的?”她问。

朱信之脸颊微红,有些失态,片刻后才说:“听旁人说起。”

“哦。”裴谢堂觉得有些不对,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点了点头,却仍旧对他分辨了几句:“你不要听那些人胡扯。其实老高这个人挺好的,很重义气,又跟我很合得来。他就是看起来风流了些许,却是片叶不沾身的。”

“看出来是个不负责的。”朱信之颔首。

“人家哪里就不负责了?”这话说得裴谢堂有些暗暗不爽,撇开她喜欢高行止不谈,高行止确实没哪里对不住她,她不想让旁人误解:“我们用出去喝酒,哪怕喝得再醉,他都不会少了旁人的酒钱。他手下的人,哪个不说他是个好东家,跟了他,吃穿都不愁的……”

朱信之气结的瞪了她一眼,别扭得不再开口。

一直到泰安王府,他把她丢下去,都没再开口说话。

裴谢堂莫名其妙。

这之后,她再去找朱信之,他就开始避而不见了。

转眼到了年关。

按照往年的习俗,除夕那天,百官都要到宫里去用膳,宣庆帝准备了宫宴,犒劳辛苦了一年的文武百官。

从宫里吃了饭,裴谢堂陪着女眷们坐了一会儿就无聊了,找了个借口去了偏殿休息。刚躺下,便有一宫女款款而来,端着精致的小托盘福了福身:“大小姐,您方才在席上没吃饱,赶着在偏殿用一些,别饿坏了。”

她扫了一眼,托盘里都是她方才多夹了几筷子的那些菜。

她心神一动:“谁让你送来的?”

那宫婢笑了笑:“是我们王爷。”

“你们王爷是谁?”

“我们王爷是五皇子。”

她提起的心落入了肚子里,随后,从心口一阵熨帖,四肢百骸都跟着舒畅起来。他明明已经好多天不理她了,却还是关心她,心也真是细腻,她没吃的菜都不送。她提起筷子,眉眼间带了几分笑,说不出的高兴。

婢女等她吃完了东西就收拾着走了,她一个人躺在偏殿的软塌上,翻了个身,想,朱信之如此细心,以后能嫁给他的女子,一定会幸福。

她翻身而起,忽然笑了起来。

按照她爹的说法,她迟早是要嫁的,与其嫁给嫌弃她的曲雁鸣之流,或是将来选一个不知底细的夫君,还不如就这个知根知底的人。

对,要嫁,她就嫁朱信之!

思及此,她周密的计划了起来。

说干就干。

裴谢堂素来是个行动派。

她要嫁他,自然不能让他身边有别的女人捷足先登。她得向全天下的女人宣布,这个男人,是她裴谢堂的,谁都别染指。

她也不睡觉了,回到正殿上,规规矩矩的在裴拥俊的身后坐下。

朱信之隔得就坐在裴拥俊旁边的桌子上,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后,就别开了头仿佛没看见她一样。

裴谢堂笑得如同一朵花儿。

裴拥俊呵斥她:“你又跑到哪里去野了?今日是宫宴,你别给我惹祸。”

“爹,我没惹祸,我这不是忙着给你找个女婿吗?”裴谢堂笑语嫣然:“不负您老所托,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了。”

裴拥俊狐疑的回头看了一眼女儿。

不远处的朱信之也复杂的看过来。

她仰起头,得意的笑了开。

此时已经酒过三巡,宣庆帝喝得微醺,陈皇后陪着,含笑看着下面的一众朝臣和家眷。裴拥俊和裴谢堂还在说着话,就听上面宣庆帝咳了几声,笑问:“陈实桐何在?听闻你女儿年方二八,已小有才名,不知今日可到了?”

一个窈窕的身影款款随着陈实桐走出,抬起脸来,容颜姣好,举止大方。

宣庆帝颔首表示满意。

陈皇后笑道:“陛下,您看,臣妾可没说错,是不是落落大方,配给信之做正妃格外合适?”

第408章 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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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庆帝捋着胡须沉吟起来,似乎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这陈氏是陈皇后的侄女儿,是眼下陈家最适龄的女儿。先前陈皇后跟他提过几次,他心中有些介怀,便一直拖着。今儿也是架不住陈皇后的热情,加上先前曲贵妃也提了几句,说信之年纪不小了,是该娶个正妃回家,故而才想到了这事儿。

人是已经出来了,确实出众,他点了点头:“的确娴静典雅,陈爱卿教女有方,可许了人家?”

“回陛下,不曾。”陈实桐回。

“好。”宣庆帝笑了:“信之……”

他喊了朱信之的名字。

朱信之仍旧不是那一副清冷的表情,缓缓站起身来,陈家小姐已不由自主的红了脸颊。恰在这时,只听殿中响起一声清脆悦耳的断喝:“且慢!”

众人皆是不解的看向声音来源。

裴拥俊用手去拉自己的女儿,却没拉住,裴谢堂越众而出,挺直的站在那儿:“陛下,您先前不是答应臣女,说将来哪一日臣女有了意中人,那意中人不敢娶臣女,您便替臣女指了婚,此话可还作数?”

宣庆帝被人打断,心中已盘点了一番,他自然是乐意看到裴谢堂同朱信之一块儿的,至少,不用担心陈家会一族独大。

他爽朗的笑了:“自然是作数的!谢堂,你看中了哪家儿郎?”

“陛下,真是不巧,我也看中了淮安王爷呢。”裴谢堂的眼波落在朱信之身上,流光转动,她勾唇:“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满堂大殿,瞬间寂静。

那陈家小姐的娇羞凝固在脸上,唇色煞白,她愕然的看着裴谢堂,眼中满是震惊。然而,只是一瞬,很快就变成彻骨的愤怒和不屑。闺阁女子相聚,哪个不谈论起眼下京城里的未婚少年郎,平日里争风吃醋也不少见,然而,敢拿到众人跟前,大明大白的对所有人说,她中意谁谁谁的,这还真是头一次见!

真是,太不要脸,不知羞耻了!

不单单是陈小姐觉得裴谢堂此举出了阁,满朝文武哪一个不议论纷纷?

裴拥俊额头上的青筋跳啊跳,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女儿方才说看中了合适的夫君原来不是玩笑话,还真是动了心思的?

可朱信之……

他扭头看向身侧的案桌。

朱信之整个人僵立在当场,脸青一阵白一阵,看着殿中的裴谢堂,似乎完全不知如何反应。

因事发突然,陈实桐尚未反应过来,宣庆帝已问裴谢堂:“你此话当真?”

“一字不假。”裴谢堂笑盈盈的:“陛下,您看,我跟陈小姐谁更合适王爷?论家世,我裴家名门世家,跟陈家旗鼓相当;论长相,我也算风姿俏丽,跟陈小姐比起来各有千秋。如果陛下实在觉得为难,要不,就让信之自己选?”

她将难题抛给朱信之。

朱信之已完全作声不得。

宣庆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陈小姐,哑然失笑:“罢了,罢了,朕才不要替你们断这无头公案。”

他挥了挥手,赐婚的事情便作罢。

陈实桐带着女儿回到座位,坐下之后,一双眼睛就恨恨的看向了裴家的方向。裴拥俊担心的看着女儿,裴谢堂倒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同裴拥俊说了几句话后,就混若无事的继续喝酒。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朱信之一眼。

朱信之也坐下了,端着一杯酒,他却仿佛入了神。

宫宴散后,一向最懂礼仪的他连告辞都忘记了,自顾自的就先走了。

这之后,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

裴谢堂再去淮安王府找他,他也不拦着,只是也懒得搭理。至于他自己,更是不会主动到泰安王府来,外人传言裴谢堂看上了朱信之传得沸沸扬扬,且不论旁人怎么议论,当事人却知道,这其中到底藏着怎样的猫腻。

开春时,高行止从西北回到京城。

他是直奔着泰安王府来的,一路进城时,脸色就格外难看。到了泰安王府,他连通报都没说一声,就奔着府里去。

迎面就撞上了裴谢堂。

彼时裴谢堂再见到这个人,心中除了几分酸胀,已是释然了些许。她甚至还能笑着同他招呼:“老高,你这么快就回京城来了?西北那边都安置好了吗?”

高行止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挥开玉骨扇,笑道:“凭着我的能力,那些还不都是手到擒来?走,如意馆喝两盅?”

于是,那些过往便在心中晕染开来,成为白纸上渐渐淡出的底色。

高行止当她是兄弟,她想,那就兄弟吧。

不是不难过,只是知道,她这一场情爱付出过,无悔。

她该是转身走下一段人生了。

这之后,一切扭转了另一个方向。

她不再围绕着高行止打转,日子巡着淮安王府和泰安王府走。她得了空就去淮安王府,哪怕朱信之不理她,她也无所谓。她就是看着这个人,觉得心中安宁,从前的种种疼痛慢慢就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抚平了开来。她不用惶恐,也不用忧愁。

裴谢堂整日里出没淮安王府,有一日,裴拥俊叫住裴谢堂,格外认真的问她:“娩耳,你当真是爱上了朱信之那小子?”

爱吗?

她低笑摇头:“爹,我只是觉得他合适。”

裴拥俊就看着她,很郑重的道:“若你不是真心,就别去招惹那样的人。信之是一个很好的人,你这样做对他不公平。”

“那我就努力去爱。”她说,颇为不以为意。

裴拥俊挥了挥手,眼不见心不烦的让她滚了。

她一路过去,心中都在想,她爱朱信之吗?思来想去,确实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她没跟朱信之一同经历过如高行止那般刻骨铭心的事情,也没同他像军中兄弟们那样,并肩战斗不问生死,她说不出心中对朱信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想象中的爱,应该是轰轰烈烈的,应该有很多回忆起来就让人会心一笑的东西,可她跟朱信之之间都没有。

她对裴拥俊说会努力去爱,她不是信口胡说。

连阿爹都看出来她跟朱信之的关系并非如同她所说的那样,那在情爱之中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裴谢堂努力的反思了许久。

她制定了“爱上朱信之”的三大攻略。

第一,粘他。

总在眼前晃,朝夕相对,爱上就很容易,如她跟高行止一般。

只要一得空,她就到朱信之跟前晃动,哪怕是身在西北,也总是抽了空的时候回来,只是同他说几句话也好。

很多时候,两人相对无言,她也能在朱信之跟前一呆一整天。

朱信之从来不撵她走,一是撵不走,二来,也是这人定力太好,哪怕她晃来晃去,他也能当她不存在,不管不顾她的所有行动。

可她裴谢堂多的没有,就耐心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

第二,疼他。

她从前很关心朱信之,但还不够,她其实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关心他,从未问过,他到底需不需要自己的关心,需要自己怎样去关心。她问过了朱信之身边的所有人,积极的同他身边的人搞好关系,但凡是淮安王府里发生的一切,她都要第一时间知晓。

知道他要南下去巡查河防,她早早就在沿途驿站打点好;

他去郊游,她便将要用的东西都打包送到他跟前;

曲家是他的母家,很多事情,他不方便插手,她就替他解决了,那些年,她为了替他办这些破事,背了不少的黑锅;

朝中明里暗里跟他敌对的,她收拾起来毫不手软。

她是裴家人,又军功累累,朝中畏惧她的大有人在,她的杀气比朱信之重,手腕比朱信之狠辣,她哪怕背着杀孽,仍旧行得稳稳当当。

第三,懂他。

从前爹说过,要留住一个男人,下策是管住他的人,中策是管住他的胃,上策是管住他的心。而这上策,第一步就得是懂他。

首先,你要懂男人在想什么,难其所难。

裴谢堂想来想去,朱信之整天想的,不外乎就是家国社稷,这简单,她将西北守好,不愁跟朱信之想不到一块去。她打西北不要命一样,心中的底线就是如此。

其次,你要懂男人需要什么,解其所忧。

朱信之需要什么?不外乎就是安稳。

朱信之活得不安稳,他哪怕贵为皇子,可终究不是太子,因为他的才能显著,当宣庆帝驾崩的那一日,他或许还会大难临头。裴谢堂觉得,她能给朱信之最大的安稳,就是当灾难降临时,他能全身而退。这一点,明着来肯定会招来敌人,她只能暗暗的做。

她成立了鬼养阁。

监测天下,探听情报,联通高行止的隐月楼,她用了三年的时间,来保证一旦情况有变,鬼养阁和隐月楼能护着她和朱信之安然无恙。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对这个人的爱已经超越了她的想象,以至于她进了天牢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刀在脖子上落下时,她都不曾想过要用鬼养阁保住自己的命,那时候她还在想,她还不能动用鬼养阁,否则将来,朱信之无可依靠……

最后,你要懂男人害怕什么,恐其所惧。

朱信之最怕什么呢?

裴谢堂托着下巴想了整整一天,才琢磨出一点东西来。

这个人,最怕的,莫过于孤独。

第409章 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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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0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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