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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约》


楔子

严冬,凛冽的北风强行越过燕山,肆虐了松江两岸。半个冬日迟迟未肯落雪,劲风却一日更比一日猛烈,卷积着燕北的沙尘,刮得遮天蔽日。

暮色将至,灰蒙蒙的天边,有数道淡红穿透重重阴云,半昏半明半遮半隐。松江的冰面上,沙土混杂着血污,晕染了半片江面。暴喝声、惨叫声、怒骂声掺杂在兵刃撞击声中,闹得人仰马翻,惨不忍睹。

身披白狐大氅的纤瘦少年,将一条火红的长鞭舞得猎猎作响,鞭所能及的范围亦是非死即伤。他身法十分奇特,脚下看似零乱却总让人觉得飘忽不定,难以琢磨。

“你既然弄脏了我的衣裳那就得赔!”还未褪去的童音,薄怒中略带着些顽劣。大氅下一身雪白云锦,不论是衣料还是绣工,皆非凡品。只可惜被鲜血所污,似受伤的白狐,猩红点点。

被他锁在鞭下的那人心有不甘,左冲右突仍然不能逃离他的鞭网,惊骇中使出了两败俱伤的招式,一味强攻,只求抢占先机。

白衣少年漫不经心的任他苦苦挣扎,懊恼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袍子轻喃:“第一回穿就弄成这样,等回去又要被珊瑚念到死了。”

一刀凌空劈过来,眼看就到了面门。他蹙眉一抖软鞭,那鞭梢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弯转着卷上使刀人的手腕。鞭梢上的尖刃透皮入骨,一声惨叫后,他急忙闪了半身,将那脱手的刀躲了过去。

倒下一个,立刻就有一双攻了上来,一左一右。

被他挡在身后受了重创的强壮男子非常年轻,见又有人攻上来忙虚弱的警声提醒道:“小心!”

只见白袍少年甩出软鞭缠向左首那人,脚在地上踢起一件兵器攻向右首那位,小小的身姿极快的连连开合,不见半点逞强,倒显出两分游刃有余来。

即便如此,形式仍旧不利。强壮男子带来的人伤亡惨重,所剩无几。

就在白袍少年结果了围攻的二人后,群寇中走出一个锦帽貂裘的公子。他一手握着剑,浓眉轻佻的上扬,颇有几分自命不凡的姿态。

“以骆少主如今的处境又何必苦苦相送?小王我也只不过是到你骆家马场随便走上一走罢了,不用这么严阵以待罢?”他样貌虽不俗,却总让觉得哪里不舒服。

白袍少年唇边一点浅笑,等那公子走得近了,手上的软鞭忽然飞了过去。

锦帽貂裘的公子眼中涌起贪婪,盯死了白袍少年的软鞭道:“将你手上的软鞭奉上,小王今日就行善积德一回,饶你不死!”

始终浅笑的白衣少年,此时微眯着眼睛揉身而上,火红软鞭上灌注了内力,如一条吐芯的长蛇,带着无匹的烈焰,杀气腾腾。

锦衣公子武功不弱,仰仗着人多势众将白袍少年团团围困在中间。

白袍少年以一敌众,左冲右突之下相形见拙,渐渐落到了下风。无论他有多勇毅,倒底还是个少年;即便杀红了眼,仍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王好商好量你偏不听,非要自己送死,那小王就只好勉为其难收下你这条狗命了!”锦衣公子的剑已攻至身前,白袍少年被人缠住,眼看就要被他一剑穿心。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女子轻叱:“哪个给你的狗胆,竟如此大言不惭?”

来人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穿一身银红织金缎面劲装,外披银红狐领厚氅,身材窈窕,美艳非常。她架住锦衣公子的剑,瞬间缠身迎上,将他逼离白袍少年。

战脱了力的白袍少年,被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高瘦少年接住。他穿一件黑不溜秋的粗裘,却戴了一顶上好的黑狐耳帽,鼻梁挺直,薄唇星眸,一身不起眼的装扮却难掩尊贵。可偏偏有一种似从骨中透出的阵阵霜寒之气,拒人于千里。

没有人留意到他从何而来,几时来的。

“宁王府也太贪心了些罢!”粗裘少年的声音淬足了霜雪,有冻伤人心的魔力。

凭空出现的两个人,将本已颓败的局势生生的挽了回来。白袍少年挡在骆家少主身前打坐调息,江南岸有隐隐火光往江上而来。

自称小王爷的,正是鹿城宁王府的嫡长子,楚旭。大约二十四五岁年纪,一身骄纵之气,眉梢眼角带着些轻浮,自损皮囊。

楚旭既然有胆来松江府挑衅,自然是带足了人手的。原本骆鹏已如囊中之物,又等不来援军,人心驿乱;他正自得意,准备杀之而后快时,却不想被个白袍少年搅了好事,顿时怒不可遏。

白袍少年不但救下了骆鹏,还折损了自己好些人手,他心中不免愤然。合群力而战,眼看要拿下时,忽然又来了这样两个少年高手;此时又见了南岸的火光,更添三分恼恨,以话相激道:“无名小辈,难道是怕小王日后寻仇吗?”

粗裘少年冷冷的回道,“你我早晚会遇上,那时便知!”

楚旭见火光渐近,不敢恋战,下令道:“撤!”

美艳女子以掌心抵住骆鹏,将内力缓缓灌输进他的体内。少顷,他才幽幽转醒。

好戏落幕,一白一红两个轻灵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少主,骆家主送了一枚家主令,给您瞧瞧?”一身银红的美艳女子眉开眼笑。

被尊为少主的正是白袍少年,身量还未长开。

“嫣然,你说的谢礼,该不是本少主以为的那件罢?”少年觑了美艳女子一眼,又道:“你确定不是你讹来的?”

嫣然笑着,“反正它现在是少主您的了,咱们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收点谢礼也是应该的!”她眨着美眸,“况且,您舍命救下了骆家的嫡长子骆鹏,他可是未来的骆家主。”

“既如此,你就先收着罢!”少年将大氅又裹紧了些,“你先回去瞧瞧他们几个,本少主要亲自去挖了那件东西,随后就来寻你。”

“遵少主令!”美艳的女子答应着,一溜烟的跑没了影儿。

骆鹏说什么也想不到,骆家堡因今日得了白衣少年相助,免去灭门之祸,却也从此,被他讹诈的日子便多不胜数。

“今日多谢少侠出手相救,他日若有用得着骆家的地方,请尽管开口!”骆鹏气息不稳,挣扎着向粗裘少年的背影道谢。

他不知,今日一诺,到后来还真的帮了粗裘少年一个大忙,此是后话。

官道上,一团白影从粗裘少年身边掠过。若非天黑,以那团白影的速度绝对会让人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

白影疾行无声,不闻气息,只余衣带当风。

他那向来沉稳的性情被激起了几分好奇,此等轻身功法不在自己之下。一时兴起,他旋身施展开‘狂歌’疾追而去。

白袍少年抱着一个半尺来高的酒坛,一阵风般刮进了松源镇唯一的客栈。

“掌柜的,烧一条江鱼,再炒两盘小菜来!”少年犹自带着童音,清清脆脆。

他将怀中那个酒坛放在桌上,围着桌子转了两圈,一会咬着手指歪着头打量,一会叉腰瞪眼,样子十分的逗趣。

小伙计将菜一一上桌,他仍然在盯着那坛酒发呆。就在小伙计又一次回身看他时,忽见他一掌拍在坛口,将泥封震碎,扯去捆绳,掀开封纸,倒了多半碗出来。

小伙计吓了一跳,急退了好几步才站定。再去看时,白袍少年唇边的那一抹笑痕竟十分的顽皮。掌柜的隔着柜台好奇的打量着,就见那碗中内升起一团淡蓝色的烟雾,拢在碗口,久久不散。

少年端起碗,一股清洌似雪的酒香散了半室。他将碗凑近唇边小饮了一口,蹙眉含住,一点一点让酒慢慢的滚过舌根入喉。

半晌后,他才咯咯的笑开,一口气将碗中剩余的酒水喝了个精光。

粗裘少年将内力提升到了极致,仍然未能追上那团白影。他在小镇外收住脚步,带着微微的可惜进了松源镇唯一的客栈。

客栈里只有独酌的清雅少年,此时已敛尽杀意,气息慵懒。身上仍旧裹着那件被鲜血所染的白狐大氅,星星点点的血渍,似是冬日将尽时盛开在枝头的红梅,妖娇偏又纯净,带着淡淡的冷香、浅浅的疏离。

粗裘少年只一眼便确定,这人就是刚刚自己追丢的那团白影。

白衣少年已经有了几分醉意,桌上的菜一口未动。他一连喝了三碗酒,蛋青一样嫩白的脸颊微微泛起了红晕,似春日里桃花初绽时的颜色。

他竟不知一个人喝了酒会这般‘娇艳’!粗裘少年被心里突然跳出来的两个字吓了一跳,他有些移不开眼眸,只为贪看他颊上那一抹颜色。

“请你喝酒!”白衣少年将站在进门处的粗裘少年扯至桌边,倒了一碗酒塞进他的手中,微仰着头傲娇的道:“本少主等了整整三年,今日看在你出手相助的份上,便宜你了!”

清洌的酒香从碗口散出,白袍少年自己端起一碗饮尽,又添了两分醉意,笑嘻嘻的看着粗裘少年。

粗裘少年瞪着手中多出来的酒碗,细看了一回那碗口的蓝烟,凑近唇边也喝了。

“好喝吗?”白袍少年点漆一般的眼睛里写满了期待。

粗裘少年从不与人亲近,他性情生冷,少年老成。此时对上白袍少年两汪深潭一样的眸子,微微有些动容,“嗯,这酒可有名字?”

“嘻嘻,临江仙!”白袍少年脸色更艳了几分,胜过桃瓣,娇若腊梅。他又倒了一碗递过去,“这酒来之不易,我摘了燕山独有的燕草,北漠的高粱,以冰泉之水蒸馏所得。”他得意的看向粗裘少年,“这冰泉水极是难得,透骨之寒,需蒸馏后在冰雪下深埋三年才能慢慢释去寒意,方入得了口。”

白袍少年伏在桌上呢喃:“这是本公子第一回酿酒,看在你这般识货的份上,本公子请你喝十样新酒……”眸子闭处,敛尽所有气息。

一坛还剩多半的临江仙尽数落入粗裘少年的肚腹,意犹未尽中醉倒在桌边。这是他十七年来第一回喝酒,也不知是酒易醉人,还是白袍少年脸上那几分颜色更醉人。

未及午夜,盼了整整一个冬天的雪忽然就来了。

漫天鹅毛般的雪片肆意的翻飞,狂风怒吼,夹杂着沙粒来势汹汹。天非天,地非地,目所能及不过丈许,亦皆白茫茫一片。

一夜间,松江府被大雪掩埋了半截。普通的房舍,雪已经没了半窗;低矮或年久失修的房屋,偶有坍塌,无声无息的被埋进了雪下,死伤了许多人。

满城泣声。

粗裘少年整整睡了两天两夜,直到第三天午后才醒过来。忆起那夜之事,匆忙整衣下楼。掌柜的告之:“公子,您喝醉后,来了一个极美的女子带走了那个小公子。”

他微沉了沉眸色,心头忽然生出一丝对江湖的向往。

次年春闱,他一人独夺文武状元,名噪一时。从此远离了心目中对江湖的那一丝向往,他也不再是他自己,一切皆与东楚存亡息息相关。

第一章 千里救鹰王

连续下了四天的雪,官道上了一个人影也没有。马蹄踏在厚厚的积雪上,每一步的行走都显得十分吃力,任打任骂任你喊破了喉咙,那马就是跑不起来。

京城临川到燕北鹿城一千七百里,从鹿城北去还要疾行八百里,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黄昏十分,两骑从鹿城南门进城,直奔悦来客栈。

红鬃马上的少年着白色劲装,高立领紧身袄,下穿紧腿裤,狐毛小皮靴,斜跨着一只黑狐皮百宝袋,毛皮手套,外披宽大的黑狐披风,带着风帽,看不清样貌。黑马上的少年也就十八九岁,一身黑衣,同样一件上好的狐皮大氅,没带帽儿,眼睫毛都结了霜。

两匹马喷着鼻儿,鼻口边的也结着霜。

悦来客栈门前,伙计正在清理地上的积雪残冰。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扔了手里的扫帚一头扎进雪堆里,嘴里哼哼着。一旁还有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好气又好笑的拿脚踢他,唤他起来,有客到。那孩子一骨碌爬起身,马上的两个少年已经下了马,把缰绳扔给他,快步进了客栈。

大雪天,往来的客商也少了许多,不是有火上房的事谁愿意这种天气下还出门?

一楼只有零星散坐着的几位客人。掌柜的迎出来,黑衣少年低声和他讲了几句话,掌柜的点点头,把两个人请去了楼上的天字号房间。天字二号房住了人,白衣少年进了天字一号房,黑衣少年进了天字三号房。

白衣少年进得房来,地中间已摆下了两个大炭盆,热气袭面。脱了身上厚重的御寒服,深深的叹了口气。他是真不想宿在鹿城,事情太紧急,鹿城又是那个人的地盘,城里飞进来一只苍蝇他都能知晓。可是雪太大,又易了容,顾不得了。

从冬至那日接到消息,只带了残影当晚就出了临川城,到现在已经四天了。雪从临川一直下到鹿城,如果幸运,今夜雪停,那么明早出鹿城北去,晚上就能进到燕山;半夜虽不宜翻山,可事情紧急,也没有其它办法。

正胡思乱想着,店小二敲门,抬了热水进来,放在了屏风后垂头离开。白衣少年懒懒的起身向屏风后走去,一刻钟后,白衣少年沐浴完刚穿好衣裳,残影在外敲门,轻声说道:“公子是我!”

开了门,残影也梳洗沐浴过了,手上托着一只大盘,放着几道小菜,三碗米饭。两个人对面而坐,少年吃不惯北方的菜,太咸太油腻,白米饭到是好吃,一碗吃个精光。残影不挑食,一路餐风露宿,这一顿算是好的了,两碗米饭几道菜都进了残影的肚腹。

吃饱了收拾下去,残影也走了,少年立在窗边又发起呆来。

一夜落雪声,未央睡得并不安稳。五更天,落雪声似乎瘾下去了,他起身走到窗边,雪当真停了,天也快亮了。

心里有些急,唤来店家送水洗漱。

下得楼来,残影已经在一楼等着他了。早餐有些简单,素白粥配些小咸菜,烙饼和馒头。匆匆吃了些,打包了烙饼,小二把马牵到门口,未央和残影纵身上马,启程。

出了鹿城再北行,雪停后,路上的积雪被风吹得实了些,马的速度明显就快起来。两个时辰后过了一个小镇,出了小镇再行一个时辰,已经到了燕山脚下。想去山的另一面最合适的路就是绕山西行,大概两天能绕过去。可是未央没有两天的时间,雪后想翻越山岭不是闹着玩的,但时间上最快,如果顺利,一夜足够。

马是不能再骑了,在山脚下的村庄里请了一个猎户带路,许了些钱,把马存在了猎户家。吃了些带来的干粮开始赶路,进了山后,很快的未央发现被跟踪了。

和残影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声张。跟踪术并不高明,可能就是猎户那个小庄子里的。未央猜测是鹿城那人的耳目,也不太放在心上,找个适合的机会收拾了就好。

天黑以后,看着爬上了山顶,猎户不肯再走了,怕遇上狼群。把山那边的路和未央大概说了下,他也不太熟悉,想来打猎也不容易,不敢深入。

猎户离开后,两个人填了肚子喝了几口酒,借助着轻身功夫继续前行。山背面的雪更厚些,也无行迹,所幸两个人轻功甚好,倒也不十分艰难。路上有些小兽也不怕,大兽也没惊动,一路顺利。大约四更天,下得山来,倚靠着树,稍事休息。

离得官道近了,等天亮后进到城镇买两匹马,今晚就能到北漠边城。

两个人顺着山路往官道去,远远的就听见打斗声。声音杂乱无章,有兵刃相交相撞的,也有马的嘶鸣声,还有人的轻叱声和兵刃入肉入骨引来的惨叫声。

未央眉头紧蹙,暗忖:别是来得晚了罢?

来到近前,四个浑身是血的人挡在一个孩子面前。四个人不同程度都受了伤,眼见着支撑不住了。

对方有二十几个人,都是北漠的打扮,地上零乱的躺倒七八个人。看着未央和残影走近,也不说话,举刀就砍过来。

残影抬剑挡了回去,未央走向不远处躺倒在雪地上的孩子,七八岁年纪,锦衣华服,面色苍白;左边胸口处插着一把剑,鼻息微弱,好在心口还是热的。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玉瓶,倒了一粒大还丹喂进孩子嘴里。已经不会吞咽了,好在大还丹遇水即溶,先保着这一口气再说。

未央扯开孩子衣裳,只见他颈子上挂着一只奇怪的饰物,是整只犀角透雕的鹰,雕工十分的精美,世间罕见。又往左上臂看去,得到答案后也不抬头,对着残影简单的下了道命令:“杀,一个不留!”

残影的剑出鞘,身形游离,看不出路数,须臾间,所有的黑衣人全部都被灭了口。

那孩子的护卫倒下了两个,只有出气已无进气,眼见是活不成了。剩下的二人中,一个大概五十岁上下,石青色的衣袍质地极好,身中数剑人却坚韧,并不哼一声,拱手道谢。另一个是个女人,四十五岁左右年纪,依旧样貌美艳。她在身受重伤之下,仍爬着向孩子扑过去,眼里泪水不尽,好不悲痛。

“可是鹰王府的萧佐和宫佑吗?”未央问道。

萧佐警觉的看向未央,以不甚纯熟的东楚话问道:“正是萧某!请问公子是何许人,因何知道我二人名姓?”

“冬至日到如今已是五天,你们辛苦了!今日我带走萧野,他伤得颇重,能不能活全看他运气。你二人不必跟随,先自行养好伤,可联络萧野母族招兵买马,养精蓄锐以图日后。”

“敢问公子尊姓!”萧佐见白衣少年不但知晓萧野是谁,竟还为他安排后路,言语中便多了敬重和客气。

“未央,江湖后辈,萧将军想必未曾听闻。”未央谦道。

“公子未央?”萧佐惊问。

未央浅浅的点了下头。

“萧某虽远居北漠,却是久闻公子才学过人。尤其书画,比之北漠第一高手六先生更有盛名,实不敢信今日得遇,可公子为何要带走鹰王殿下?”萧佐不解道。

“不必问,萧野在你手里多活不过今夜,我想带他走,凭你也拦不住,就此别过!”说着话,未央点了萧野身上几处穴道,一伸手把插在胸口的剑拔了出来,血顿时汹涌。

宫佑一声惨叫,抬头怒视着未央,大有拼命的架势。

未央从怀里掏出个红色瓷瓶,倒了些许药粉,撕了萧野披风内衬简单料理了伤口。片刻,血止了,萧野面无血色,一脸死气。

残影处理完现场,走过来轻轻抱起萧野,宫佑还在呆傻中,死死的抱着不肯松手

未央抬手点了宫佑的穴道,对着萧佐拱拱手,“萧将军保重!”

萧佐虽然不情愿鹰王被他带走,却也深知未央说的都是实情,面色犹疑,凝重道:“有劳公子费心,他日若公子有所需,萧某必当粉身以报。”

“少主,鹰王心脉受损,怕是难以活命!”残影查探了萧野的脉象,开口说道。

“我何尝不知道他难活,但总也不能就这样放弃,先找个安稳所在,替他疗伤罢!”未央忧心忡忡的看着萧野,无奈的唉叹。

两个人上了大路往最近有人烟的地方行去,有大夫最好,最差有间暖屋子也是好的。

近午,看看前边不远处好像有个小镇子。忽然间,未央听到有马蹄踏雪疾行的声音逼近,来得突兀。他看向残影怀中昏迷不醒的萧野,蹙眉。

想躲!却无去处,一眼望去尽是不着边际的茫茫雪原。

不消片刻,三骑远来,人至近前也不下马,扬起马鞭奔着残影怀里的萧野就去。残影一把攥住鞭捎,往下一拉,那个人也很是了得,愣是没拉动他。

一时间动起手来,未央右手微动,甩出绝情锦缠住萧野稳稳的甩在路边。收锦缠回腕上,一条软鞭便抖了出来,他有意挡着萧野免受攻击,与残影一起迎敌。

一人二十四五岁,白衣,肩膀上架一只鹰,武功甚好,残影也只能挡住他而不易胜。另一个满脸大胡子,一身皮毛装,活象一只大熊,抖一条油黑马鞭,招招都向着萧野而去。还有一个偏瘦,没几两肉却一脸阴鸷,病怏怏的。手上一支奇怪武器,象抓不象,三尺来长,爪上开刃,被钩到即是一道血沟。

且战且挡,折腾了半个时辰,来的三人有些心急,攻击更加紧迫。残影也急,剑招不等用老又接一招,顿时白衣人肩膀和腰侧各中一剑,残影手臂也中一剑,血流如注。几个回合后,未央熟悉了那个瘦子的招式,以一抵二开始反击。

那大熊忽然抽鞭抡向残影,鞭上带着裂石之蛮力。

残影本能的举剑来迎,原本严密的剑网破绽洞开。白衣人抓住机会,舞剑来攻。任残影剑招再快,想自救已然不及,要么生受一剑,要么承那一鞭,左右都是难以活命的。

危难之际,未央撤回纠缠瘦子的软鞭,轻拍左袖,一只小翎‘呜’的一声奔着白衣人侧肋飞去。白衣人中翎痛呼,残影刚刚好破了大熊的鞭网,急速回剑刺穿他的心脏。

未央因此中了那个瘦子一爪,左肩膀四个血洞。残影怒了,回手又一剑,那个瘦子手里的武器被残影削断,未央的软鞭缠住了瘦子的脖子锁死拉住。大熊的鞭子袭来,眼见不能躲,残影救不急,移身挡住了那一鞭,一口血喷在未央胸前。未央左袖一只小翎又出,直取大熊的太阳穴,右进左出,死于非命。左肩膀中爪使不上力,软鞭交于右手,那瘦子被未央活活勒死。

残影中了一鞭支持不住往下倒去,未央伸手接住,急忙点住胸口的穴位止血,喂下一粒药丸。这时马蹄声又起,未央有些怒了,心忖:难道今日非要决一死战不可?收回白衣人和大熊中的那两只小翎,他也不躲闪,昂首以待。

第二章 燕山初见面

马蹄声近,两骑。

前边一骑高头黑马,马上稳坐一人,玄色素衣,黑色锦缎披风,剑眉星目,额角平阔,鼻若悬胆,气质尊华。好看的眉眼中却带着无尽的冰寒,似这北漠的三九天也不及他一分的冷。

秦衍并没有下马的打算,想是江湖争斗本不予理会,却见那白衣少年一脸怒气,竟没来由觉得甚是眼熟,似是曾在哪里见过。

未央看着来人停下马,无视了他的满脸霜华,一甩衣袖,一束离魂针向着他御风而去。

秦衍闪身躲过,冷着声音道:“在下也只是路过,兄台又何必下此杀手?”

未央听他口音不是北漠人,抬头看了秦衍一眼,凝眉道:“借兄台一匹马,兄台可以提一个条件,任何条件都可!”

秦衍看他傲慢,嘴角含着霜色,戏谑道:“我若不答应呢,难道你真想杀了我不成?”

未央不答。

右手绝情锦猛然向着后一骑甩去,那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有些黑,有些呆。

未央一举得手,将人绑至眼前。

那少年后知后觉带着哭腔向着秦衍喊道:“公子救命啊!”

秦衍飞身下马,看了一眼那少年寒声骂到:“真是没用,把你给了他也省得你给我丢人。”

未央看着他走向萧野,一手搭在他手腕上诊脉,剑眉微挑。片刻,却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掰开嘴,用内功催动着喂了进去。

又看了看旁边的残影,剑眉凛下,伸手从怀里拿出另外一个瓷瓶,喂给残影一粒药丸。而后直接将剩下的药丸连着小瓶子向后掷给未央:“放了我的小厮,那匹马归你了。若你运气好,能寻个安静去处疗伤倒也还有得救。”

隔了七八步的距离,那药瓶来得又疾又劲。

未央瞪着他的背影,以卓绝内力减缓了药瓶携带而来的冲击,稳稳的接在手中。

秦衍敛起一身冰寒重又上马,审慎的看了未央一眼。

未央收回绝情锦时,那黑瘦少年嘴上还嘀咕着什么。

秦衍也不说话,伸手捞起小厮扔在身后,一拉缰绳,放马奔去。

未央把两个人都放在马背上,牵着马没有往前走,而是掩去踪迹,往回走下了大路向着山脚下而去。

回到两个人先前下山的地方,又往里走了一段路,寻到了一处猎人的木屋。未央把萧野和残影抱下来,在马屁股上狠抽了一鞭。那马吃痛,撒欢地往前跑去,片刻不见了踪影。

安顿好了二人复又出来,利用林中的地形设置了阵法,隐匿踪迹。木屋里有柴,升起火,不多时就暖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残影醒过来,鞭力伤及内脏,不太能动。把那瓶药给残影又服了一粒,吐出好些黑血,有了点精神。

自己简单处理了肩膀上的伤口,上药包扎,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到半夜,萧野发起烧来,未央用雪给他降温,又喂了两粒续命丹药,以精纯的内力徐徐的灌进他的体内,一点一点修补着他受损的心脏。天快亮时,萧野的烧终于退了。未央却累得爬不动了,内力损耗严重,身子软得跟面条一样。

秦衍在村庄外下马,吩咐仍在马上的小厮道:“蒋淘,你自己回鹿城去。一天后在鹿北镇落宿,转天一早入城,切记不可在鹿城逗留,过宁古关等我!”

“公子,那您呢?”蒋淘有些胆怯的抓紧缰绳,转头问道。

秦衍并不回他话,在马屁股上轻拍了一掌,那马扬蹄狂奔。

直到马跑没了影,秦衍这才折身,施展开狂歌,往来时的方向疾驰。

半个时辰前的战场上,三马三人共六条尸骨皆已冻得直挺,四个北漠贵族打扮的人正在四下里找寻着线索。

“什么人?”一个蛮横的声音问向秦衍。

秦衍收敛内力,停下疾行的身形,冷漠的立在路旁,一脸冰霜并不答话。

其余的三人立刻围拢过来,刀剑出鞘。

有个性急的,也不等问话,一条长枪已经扫向了秦衍。

秦衍腾身而起,轻巧的躲了过去,寒声问道:“你们北漠四狼王难道也想学这三怪,为部族之争做无谓的牺牲吗?”

“看来北漠三怪果真是你动的手!”先前问话的那个大声怒斥,“那就休怪我们四狼王为他们出一回头了,兄弟们,上!”

秦衍多此一问,不过是想确定他们的身份。北漠部族里,能搬得动这几个地位极高的首领亲自来追的,怕也不是简单人物。那孩子锦衣华服,大概就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人。

既然那人想救,自己不妨助他一臂之力。北漠连四狼王都搬了出来,挡下这一波追踪,他也算安全了,就算还他当年赠酒之情。

秦衍再不多话,将冰魄剑出鞘,一人一剑带着凛冽的气息周旋在四人中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官道上又多了四人尸骨,他一身血腥,剑尖凝着未落尽的血滴,左臂上多了一条鞭痕,衣袖破碎,红肿不堪;右膀后多了两道刀伤,深可及骨,握剑的手微微的抖着。

他唇如染霜,眉头深锁,一声不吭。

服下两粒止血丹药,他紧抿薄唇,还剑入鞘,简单的处理了自己背后的伤口,绝尘而去。

一连三日,未央不停的将内力灌入萧野的体内,他虽然还昏迷未醒,脉象倒是活跃了许多,有了些些生机。残影的外伤开始愈合,渐渐的自己也能调息内伤。

未央这才将萧野随身携带的东西清点了一回,除了颈子上那只犀角雕以外,腰带上还栓着一个毛皮小包。

未央解下来将里边的东西倒在炕上,一只婴儿拳头大的物件‘咚’的一声滚落出来。她拿起来一瞧,眸色不由得一眯,那竟然是块玺,上刻四个北漠文字:鹰王御印。

未央将两件重要的东西收了扔给残影,“这两件东西可以证明他的身份,你仔细收好别遗落了。”还有几件零散的小玩意儿,未央又装进毛皮小包中,栓回萧野的腰带上去。

又四日,残影好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带着萧野上山。

回去一定不能打鹿城过,宁王在鹿城盘踞数年,早已同北漠沆瀣一气。自己劫走萧离又杀了追踪的人,怕是麻烦不小。

那就只能穿越燕山绕去松江府,有些远,又带着昏迷不醒的萧野,只能耐着性子慢慢行来。

走了两日,已经过了鹿城地界。

未央喊住残影,似乎是听到了狼嗥声。宁神细细听来,好像还有什么其它的声音,听不太清。也不管残影的阻止,抬步就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跑去,跑了十几步,飞身上树看了下位置又下来,疾步又行。

地上的行迹越来越乱,有血和撕碎的毛皮。远远的看见树上蹲着一个白色人影,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

未央抽出残影的剑,砍了几根粗枝,斩成数段,摆了一个简单的诛仙阵。让残影带着萧野上了一棵大松树,他自己向着狼群跑过去。

狼群此时眼睛都是红的,争食着已经撕碎了的猎物。为数不算多,上百是有的。看着未央飘身而至,在短暂的怔愣后发疯一般往他冲了过去。

未央施展开轻身功夫,若即若离的向着大阵而去,引了狼群入阵,立时就困住了。

他走到那棵树下,向着树上喊到:“喂,你还不下来吗?”

那白衣少年从似睡非睡中才醒过来,看着树下的狼群没有了,惊讶道:“咦,狼呢?”

未央拿手一指那边,似雾不是雾的地方困着狼群。

少年滑下树,淡淡的道了谢。

只见少年,一身零乱的白衣,衣料虽不上好,但质地也算得上中等;头上发乱,脸上有血渍,声音轻润好听,十七八岁年纪,气息沉稳。背上一只柳条筐,筐里一把小镰刀。

少年说自己姓沈,出来采药的,家就在山那边的谷里。

残影带着萧野飞身从树上下来,和少年一路同行。少年不时回头看向残影怀里的萧野,未央大眼睛骨碌骨碌的转了几回,试探着问道:“沈公子可是会医病?”

少年回道:“会的,只是那个孩子怕不是病是伤。”

未央又问:“沈公子,他还有救吗?”

少年回身伸手搭上萧野的脉,眉目纠结,换个手又诊,终是没出声。

未央忍不住问道:“怎样?”

“不止是伤,他吃了一些相互抵制的东西,每日一点,日积月累喂成了毒。你给他吃了鹿活丹?这样很好,只是不解毒不能醒来。”

“能麻烦沈公子给他疗毒吗?”未央并不知道什么是鹿活丹,但见他一语道出病症,眼睛不由得一点点亮起来。

白衣少年对上未央的眼睛,不觉看呆了。那眼睛亮起来的时候,像天上的星星,闪着光芒;似唾手可得又遥不可及,那喜悦似有无尽的魔力,他不由自主的就点了头。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少年带着未央一行三人入了雪谷。

雪谷占地颇大,依山势建了三幢房子,连成一排。少年带着未央三人进了院子最西的那幢,一个六七岁的小童听到声音跑出来,满脸喜悦。

“去烧水来了,把那大桶装满了叫我,让韩婶婶做饭罢,有客人多做些。”少年温声吩咐着。

小童好奇的打量着众人,直到白衣少年催促,他才一溜烟跑进了西边的厢房。

吃了饭,白衣少年让残影把萧野带到大桶前,脱光了扔进桶里。桶里放了很多叫不上名字的药草,少年又配了一副药让小童去煎。

“沈公子,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未央浅笑盈盈的问道。

“沈洛辰,我叫沈洛辰!”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这个人叫他沈公子。

“我叫未央。”未央看着他说道。

“你们都去歇着罢,他要泡足一个时辰,我得亲自看着。”沈洛辰轻声道

这些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未央本来身上就有伤,残影还有内伤。也不勉强,由小童带着各自去睡了。

一夜无事,未央从来不曾在家以外的任何地方睡得如此之沉,也不知怎么,这地方让他安心。

五更天,残影在院子里练功。未央听着声音出来,把一套轻功‘天魔步’的口诀教给了他,又演练了两遍,让残影自己去熟练。

他自己又修习了一个周天内功,天已大亮,收功下床去看萧野。

萧野仍旧没醒,但气息安稳,独不见沈洛辰。

这里好像是间药房,又好像是书房,一侧的架子上摆满了书籍。未央走过去,随手抽出一本,看着上面有药草的名字还有图画,捧到窗前,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

半夏:又叫地文,守田,生于夏至日前后。有燥湿化痰,降逆止呕,生用消疖肿……

沈洛辰进来,看他安静的坐在那里,就觉得舒心。“未央兄,东院我师兄的书房还有些典籍,你要想看可以过去。”

未央听见他进来了,抬起头看向他。

沈洛辰早已不复昨日狼狈,仍旧一身白衫,谦谦如玉;一字浓眉,眼神温柔,笑容恬淡。

“你只喊我作未央即可,我还没谢你。”未央轻声道。心里却想着:这般神仙姿容,怕是连寒哥哥也要让他两分了!

必竟未央只有十五岁,脱离了危险的环境,且又是这样一处不涉世事之地,她将平日里的所有戒备都丢下,任性情中的活泼淘气自然而然的流露。

未央出身大家,从小所学甚多。两个人弈棋,竟是互不相让。沈洛辰也欢喜,从来没有人能这样伴他左右,棋逢对手。

第三章 陌上人如玉

于是每日换着花样比试,或是背书,或是武功,沈洛辰都不输于未央。

这一日兴起,两个人比试轻功。从谷口向对面山顶,谁先到谁赢。

未央施展开‘天外飞仙’的独门轻功,转瞬间没了踪影。

沈洛辰全力施展本门绝学,紧紧相随。

一个时辰后,未央先到。

又过了片刻,沈洛辰也到了。输了就是输了,沈洛辰从心里服气。于是,沈洛辰被罚去抓山鸡;未央在背风的地方挖了个大坑,点了干树枝,要烤鸡来吃。

两只山鸡架到火上烤着,香味随风飘送,十分的诱人,未央等不及就要动手。

伸到一半的手被沈洛辰捉住,未央怒目而视,很是不甘心。

沈洛辰掌心里的手,细腻莹润,小小的一只,不盈一握。他就觉得自己的手掌突然烧起来,怎么也松不开那只小手。

未央顺势以一招‘蓄云欲雨’攻向沈洛辰。

沈洛辰荒乱间本能的以一招‘舍生取义’堪堪接住。

两个人在山顶拳脚相向,直打了个天昏地暗才回来。

一个雪天的午后,天色阴暗。沈洛辰在给萧野改方子,未央坐在桌子对面,就着手上的笔画了沈洛辰写字的样子:眉头微蹙,嘴角紧抿,笔悬在腕上,眼睛看着方子犹豫不定。

未央画功极好,沈洛辰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就象搬到了画纸上一般,十分的生动,十分的真实。

看着自己的画笔下的沈洛辰,未央突然间就觉得心不受控制的激动起来,脸悄悄的红了。歪在桌子上,说什么也不敢让他看见自己脸红的样子。

沈洛辰改好了药方,抬目去看未央,竟是睡着了。小鹿般的大眼睛闭起来后,他才敢细细的打量他。那嘴角惯常的浅笑、那纤长浓密的睫毛、那活泼顽皮的性子……他慌乱的不敢细想。

一连七天,每天晚饭后给萧野泡药浴,沈洛辰都要亲自看着。这一日晚饭后,未央脸色灰暗,提不起精神来,早早回了房。

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知道是哪里在痛,但就是痛,好像是肚子,又好像是腰。他在床上翻腾着,安静不下来。

残影在外间听着,关切的询问:“少主,有事情吗?”在别人的地方,残影向来警觉。

“没有,我不知道怎么了,浑身不舒服。”未央有气无力的低喃。

残影想了一下,转身出了房门去找沈洛辰。

“未央,我可以进来吗?”沈洛辰在门口问道。

“哦!”隔着门只听见这么一声低应,再不见再回答。

沈洛辰推门往里走,看着未央失了水分一样软在床上,脸色青白,吓了一跳。

他在床边坐下,拉过未央的手腕,搭上脉,细细的诊着。突然手指就抖起来,然后象吓傻了一样,张着嘴一动不动。

残影看过来:“沈公子,我家少主可有事?”

问了两次,沈洛辰没有反应。

未央抬手拉了拉沈洛辰的衣袖,顽笑道:“喂,我要死了是吗?”

沈洛辰的脸瞬间就红了,一声没吭转身就走。

未央很稀奇的也傻眼了,眼神飘向残影,无声的询问着。

残影摇摇头。

一会儿功夫,韩婶婶进来,向着残影笑眯眯的道:“少侠,你先出去,帮忙关上门,没事的。”

残影离开后,韩婶婶坐在床边,伸手拉着被子给未央盖好了,又把一件东西塞进被窝里,看向未央:“你长大了,原来是个姑娘,我说怎么这样秀气呢!”

未央愣愣的没听懂。

婶婶在她耳边轻声的说了什么,未央瞬间脸就红了。

未央葵水来了。

一连三天,未央没见到洛辰,也没敢出门。

第四天一早,残影来到窗下:“少主,萧野醒了!”

未央收了功,一路小跑就出了房门,急火火的奔进萧野养伤的房间。

此时的萧野,滚动晦涩着大眼睛,无助又茫然。

未央几步奔近床前,刚要问话,沈洛辰从桌前走过来,解释道:“他还不能讲话,再喝三五天的药就应该可以了。”

未央微愣,抬头看向沈洛辰,“你是说他不会说话了?”

“暂时的,他伤得颇重,毒素在体内超过两年时间,他应该早就不会说话了。”沈洛辰淡然道,心里仍想着该换了哪几味药合适。

“最快要几时能带他离开?他会走路吗?”未央问道。

沈洛辰听着未央要离开,好像还很急的样子,莫名的就失落了,心里竟然生出细细的不舍。他没经历过这样的分别,一时间有些荒乱,脑子里只有“她要走了,她要走了!”不觉间又呆了。

未央没听到他回答,走到近前,看到他竟然傻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

拉拉沈洛辰的衣袖:“你怎么了?”

沈洛辰目光落在未央那只白如暖玉、嫩如春葱的小手上,不自觉的握在自己手里,拉着未央开门走了出去。

未央被他拉着,有点不知所措,也并不反抗,跟着他的脚步缓缓的向屋后走去。

晨起天气寒冷,两个人一直走了半个时辰。她被沈洛辰握着的那只手有些许的疼痛:“沈洛辰,我手疼。”未央三分委屈,三分撒娇,用了三分反抗和一分不解的语气说着。

沈洛辰回过神,仍然不放手,只是不再那般紧握。

“萧野不宜远行,他至少要养三五个月才能下床。”

“出来已经月余,快过新年了,我要回临川城,他坐马车可行?”未央试探地问他。

未央一向独立,六岁时从爷爷手里接过了游龙信阁后,就再无这般小女儿情绪。或许是因为沈洛辰身上的那种不涉世事的宁静淡泊,让她从心底生出了一种安定,不自觉就有了依赖。

沈洛辰摇摇头。

两个人并肩走回来,默默的用了早膳。

一天下来,沈洛辰一句话不曾说过,神色淡然,看不出情绪。

未央有几分忐忑,不知道他怎么了。

萧野的情况实在不易远行,和残影商量后,让他在此守护着萧野疗伤。

残影虽然不放心她一人回程,却也知道萧野不能再有意外,少主也不能久离游龙信阁。况且年关将至,有些必要的地方也不容她缺席,这才勉强同意了。

两天不曾再见过沈洛辰,未央心里有点空空落落的。这日黄昏,她收拾了简单的行装,望着沈洛辰的书房发了一会呆,咬着唇独自出了雪谷。

确定好方位,施展开轻身功夫,箭一般向燕山外松江府的方向而去。

转过一道山梁,未央一眼就看到沈洛辰正在前方不远处,望着她来的方向发着呆。他一身白衣与雪融为一体,不染凡尘。

“我送你到松江府。”看到未央走过来,沈洛辰锁紧眉头说道。

未央点头。

两人又施展轻功一路疾行,自松江江面上穿行南去。天亮的时候,松江府的城墙已经近在眼前。

沈洛辰想转身离开,却又不舍,静静的看着未央。

未央脸色嫣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因为赶路赶得急了。

沈洛辰轻轻的扫落她肩头的雪花,将她一双小手包裹在自己的掌中暖着。雪谷和外界交集甚少,养就了他单纯平和的性情。他没有什么邪枉心思,只因分别在即,心生不舍。

未央生在百年大族,行过见过的不知凡几。知道沈洛辰是喜欢她的,心底流蜜,于情事,亦是心思澄澈。

沈洛辰从脖颈上摘下一个拇指大小通体碧绿的冷翠葫芦戴在未央颈上,替她掩入衣领。

“保重!”他松开手,转身向来路走去,身形说不出的落寞,孤凉。

未央看着他越走越远,红了眼框。

“沈洛辰!”未央唤住他,在他转身的瞬间将一块巴掌大小精琢劲竹的玉佩扔了过去,喃喃道:“你要敢弄丢了,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也不等沈洛辰反应过来,她已转身,足踏积雪,丹田提气,射向城门处。

沈洛辰抬手接了玉佩,轻轻握在掌心,只觉那玉细腻莹润,触手生温。上边系着绦,下缀流苏,通体浓紫,甚是精致。

这块玉,沈洛辰从这一日挂在腰间后,穷其一生再不曾离过身。

半月相处,两个人都忘了,彼此都有婚约于另外的人。

五日后申时,未央一骑进了临川城北百里外的钟山,慕家别院:碧水庄园。

与其说这里是慕家别院,不如说它是游龙信阁的总舵,游龙信阁的少主及五位尊主都隐居在此处。

游龙信阁,天下最隐密的情报机构。没有任何人能查到它的来历,也不向任何人贩卖情报。游龙信阁该让你知道的,会以一封游龙秘笺在神鬼无觉下传递给你,不管你想不想知道;如果游龙信阁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即使你拿江山来换,怕是也难达成。

早年间,世人疯传:游龙信阁详知天下所有秘辛。

这一处庄子设计精巧,在钟山东麓的梵音谷内。前有开阔庭院,后有溪谷荷塘;树环雾绕,甚是幽静,与南坡山最顶端的碎空寺遥遥相望。

未央远远行来,青衿早已候在院外,拉过马缰绳,空伸一臂。

未央搭了那只手臂,借力下马,抬步进了院子。

“哟!少主,这马不错哎!”青衿前一眼后一眼不住的打量着马匹。

未央迈进二门后落下一句:“骆少主送的,归你了!”

青衿自然知晓这马来自骆家马场,有人惦记着嫣然,自己这护短的少主又岂能轻易就放过他去?自然是能欺负就欺负,能折磨就折磨,半点不带留情的。

门庭深远,行了好一会才到正厅。封祭仍旧冷着一张脸,抱着手臂站在廊下。

未央翻了个白眼进了正厅。

琉璃拿着布巾稳重的站在洗脸盆的边上候着,未央简单洗漱了。桌上菜已经摆的快满了,还在不停的从厨房传过来。

主位空着,右首边是封祭,再下边是青衿,未央在左首边坐了下来。

这一路晓行夜宿,着实想念这家里的味道,尤其这一手好菜。

未央喊住了琉璃,“去和涵姨说,够了!”

琉璃笑着出去了。

有脚步声传过来,未央看出去,只见一个美貌女子,二十四五岁年纪,还做着姑娘的打扮。月白锦的交领儒衫,绯红的皱纱长裙,衣领衣摆和袖口压着绯红色的宽边,腰系红白二色绦带,余下长长的一段,下方交错开系住两只玉环,足下一双轻红色百花鞋;头上梳着近香髻,一只三尾金凤钗绾在正中,每只凤尾尖处嵌着一粒指甲大小殷红的宝石。

“涵姨!”未央开心的唤到。

初涵缓步进得门来,笑骂着:“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还知道回来?”

还没等未央撒娇,初涵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弱弱的喊了声:“小姐?”。

却是玲珑。未央的贴身大丫鬟,十一岁,还没太长开。一件水粉色立领斜襟小袄,一条同色灯笼裤,水粉色的绣鞋,俏皮可爱。

还没等未央翻白眼,只见玲珑已经抱住她的腰,好奇的看着她脸上的易容。

未央屈指往她小脑门弹去。

挨了一下,玲珑不恼反笑了:“真的是小姐哎!”琉璃无语的斜了玲珑一眼,往边上挪了两步,生怕白痴会传染一样,眼底有着满满的嫌弃。

第四章 慕家小姐

用罢饭,也无需言语,未央和青衿在前,封祭在后,移步大书房议事。

书房外围有改良过的鹤翼阵,任谁也休想靠近。未央把这趟北漠发生的事情挑重点和青衿、封祭都说了,又问起苍辛可是回来了。

青衿说道:“您走的第三天我先回来的,随后封祭也回来了。我二人当夜就备了快马起程,追到鹿城时得到消息,说少主您安全无虞。”

封祭未语。

于是,未央又把残影和萧野留在燕山雪谷的事情也跟他二人都说了。

“雪谷?难道燕山还有高人在此避世?可还需要人去接应影主吗?”青衿问道。

“暂时不需要,我们带着萧野一路穿燕山而行,有意隐去了踪迹。雪谷隐秘,我细细的查探过那里的地形,外人轻易是寻不到的。”未央略顿一顿,心不在焉的又道:“况且,雪谷里有人武功不弱于我,医术极精,有他照看着,倒也可以安心。”

又议了各有自手上的事情,问了丐帮。

“丐帮无事,不过翩若殿那位怀孕了!”青衿笑吟吟的说道。”

“哦?有趣!”未央也笑。

封祭知道正事议完了,转身走了出去,仍旧是那一惯的清冷性情。

未央也起身回房,这一路奔波着实辛苦。

玲珑伺候着她沐浴,琉璃搬来一个碳盘放下,又燃起玉兰熏香。

初涵拿着宽厚的布巾给她拭干了发,对着镜子里那张脸笑骂着:“你还是别卸妆的好,免得这一张脸祸国殃民。”

但只见:她皮肤细腻白皙,光洁盈润;两封柳叶眉不描轻黛,一双杏核眼点漆如墨;花苞小嘴,满口碎玉牙,一身玉兰香。纤腰细腿,只是胸口还稍显单薄些。那娇若寒梅般的风骨中又多出三分慵懒,哪里还是燕山雪谷中那清淡纯然的样子。

换上玲珑从家里带来的细柔紫绫睡衫,披散着头发,枕着初涵的腿,眼神困倦,有一句没一句问着这些日子府里的事情。

“靖王府的小郡主月初和月中各来了一趟,少庄主说您病了;玉小姐前日递了帖子来,搁在了您的书房,少庄主亲自看过的;言大小姐让笑竹送来了您要的衣料子,交给珊瑚收着呢!”玲珑小嘴利落的回着话。

“对了小姐,胤少爷来问过您好几回呢!”玲珑眨着眼,一脸笑意。

初涵也笑了。

月色如水,夜渐渐深去,未央似乎睡着了。初涵把她的头摆正在枕头上,轻轻的下了床,把那两层床帷都放下来,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夜安睡。

寅时刚过,未央才在玲珑那一声大一声小的吵闹中不悦的醒过来。她微恼着唤道:“玲珑,滚进来!”

“小姐,您醒了吗?”玲珑笑嘻嘻的打开门,挑开棉帘蹦跳着进来。

未央屈指去敲她的头,敲了一下不解气,就又敲了一下。

“小姐,好疼!”玲珑扁着嘴,委屈的道。

未央吓唬着她:“疼你还不长记性呢,以后早上再敢吵闹,看我不割了你舌头喂猫儿!”

玲珑嘀咕着:“涵姨说今日要回府里去,都这时辰了您还不起来吗?”

仍旧穿了男装,易了容。

“用过早膳就该起程了,琥珀和珍珠还等在碎空寺呢!”初涵进来,给未央束了发。

“好!刚好老太太要借两本心经,一并带回去罢!”未央答应着。

辰时,水月山庄来接小姐回家的马车,从碧水庄园转山路往南,不紧不慢的驶向碎空寺方向。

马车离开后片刻,未央才施展开轻功穿山径向碎空寺而去。半个时辰后,她飘身落在碎空寺主持慧嗔的窗外,琥珀和珍珠齐齐的等在廊下。

“鬼丫头,你又惹事生非去了,拿我老和尚这当幌子?”一个中气十足、微含嗔怒的声音从室内飘出来。

“老和尚,今日我得回家了,小年那日我再来跟您下棋。”未央略带淘气的接道。

“哼!”老和尚顿时气恼了。

未央故意道:“别这么快就气死了哦,要死也得等您赢了我,不然多遗憾呢!”

“死丫头,快滚快滚,最好永远也别再来,我可还指望着长生不老呢!”老和尚真恼了。

“出家人还如此贪心?要不,您借我两本心经,我回去也帮您多念念?”未央要东西也要得理直气壮。

“去跟戒痴要!”老和尚说完就敲起了木鱼,不再说话。

未央也不再搭话,领着两个丫鬟进了西侧一个小门,那是未央每次来碎空寺所住之处。

珍珠紧紧的抱着未央一只手臂:“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可担心死我们了!”

“你快些松开,去拿小姐的衣裳来。”琥珀是八个大丫鬟里最年长老成的,她比未央还大着两岁,平时也都是琥珀在约束着澜烟阁里的一众丫鬟婆子。她自己不藏私,几个小点的也都服她管。初涵每每都要赞上两句,琥珀也不骄,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这气度象极了未央的人该有的样子。

琥珀伺候着未央换回了慕府小姐的装扮:丁香色凤鸾云肩通袖高立领锦袍,腰系了丁香色织月白卷云纹边宽带,脚下同色硬底鞋。梳着分肖髻垂着鬓,右侧一只白玉凤形长簪,透雕凤鸟,洁白细糯,翎羽转折如花叶一般,甚是精致;左侧依次排列着三粒白玉嵌抱珍珠花朵,内袍立领第一个扣子是一粒更大些白玉珍珠花扣,腕上一只绞绳纹籽玉镯。

穿戴整齐,慕轻烟自己拿笔画了长眉,匀了胭脂水粉抹脸。只是……眉浓了些,水粉厚了些,胭脂艳了些而已。

琥珀不动声色的收拾着要带走的东西,珍珠撅着嘴不依道:“小姐,您每次都这样,一点也不好看。”

慕轻烟屈指向珍珠额间弹去:“你懂什么,去看看涵姨到了没有。”她咬着唇瓣自言自语:“本小姐打着吃斋念佛修行的旗号在此已有月余,是该回家了!”

初涵带着玲珑和琉璃,一路笑语盈盈的进了碎空寺。

慕轻烟带着琥珀和初涵会合,一起去了经楼,将昔日自己所抄的心经要了两本,出了寺门上马车,这才向临川城而回。

近午,慕府小姐的马车从北门进了临川城。

临川城南北为朱雀大街,东西为玄武大街。渭河莫愁湖段的一股支流自南门入城,经朱雀大街往北去,流至皇宫西侧汇入护城河,绕禁宫一周从东门流出。

皇宫在朱雀大街以东、玄武大街以北的位置。以玄武大街为轴,皇宫以东的三条大街,奢华庄严,是亲王和当朝大员的府邸所在地;而玄武大街以南则是东楚各世家的庄院,以皇商东方家的麒麟山庄为首;也有江湖知名的情报组织安信楼别庄,更有以铸剑闻名于世的弈剑山庄。

水月山庄慕家,也在城南,并不十分抢眼。

禁城西、玄武大街以北则是相国府和画眉山庄比肩而邻。

河水把朱雀南大街分为东西两岸,岸上商铺临立,风景如画。水面宽阔可行小舟,直通城南莫愁湖。河之上有桥往来,车水马龙,游人如织,道不尽的盛京繁华之地。

凡首饰、钱庄、酒楼等多在朱雀东街;诸如绸缎、脂粉、酒肆多在西街;而青楼、药铺、车马行多居西北巷中。

“玲珑,去食锦香挑四样点心,四样蜜饯,装好了送来府里。”慕轻烟斜倚在琥珀肩头,闭目吩咐道。

“小姐,家里有点心啊!”玲珑不解的道。

琥珀推了下她:“小姐要去南宫府,你快点去挑,让珍珠和你一起。”

马车停下,两个小丫鬟下了车。

食锦香旁边就是城里最大的酒楼狮子楼,此时正值中午,二楼雅间临窗而设,其中一间坐了四位贵公子。

主位是靖王府的小王爷楚瑾,上首是相国府的秦衍,对面是麒麟山庄的少庄主东方风珏,下首是弈剑山庄的二少爷南宫昊。

此时,东方风珏眼神凝视着楼下的马车,心思飘乎。楚瑾瞧见了,嘻笑道:“莫不是公子珏你看上这慕家小姐了?”

东方风珏似乎未闻他的戏谑,也不接话,只是收回了眼神,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杯。

秦衍自小离家,对这城里的大族只闻其声并不熟悉,“慕家小姐?哪个慕家?”

“还有哪个慕家,东楚国能称得上是慕家小姐的,怕只有此一人也!”楚瑾翻了个白眼。

南宫昊闷声道:“我大嫂!”他讨厌那个女人到极点,这天下敢戏弄他、瞧不上他的,怕也只有慕轻烟了。

“水月山庄?”秦衍一时好奇。他见过一回慕轻寒,一表人材,藏而不露。

“慕小姐虽然相貌一般,却也率真。只是从小许给了弈剑山庄的公子胤,苦了那些心生爱慕之人。”楚瑾眼神飘向东方风珏。

“小王爷恭维!慕轻烟那是纨绔不教,顽劣不堪,死性不改!小门小户家的闺秀怕也胜过她几分去。”南宫昊一想到每见一回都要在她手里吃些个闷亏就想吐血,遂又恨声补了一句:“两府因为她骄奢淫逸常常闹得鸡犬不宁!”哼,就只是会哄了老太太开心,那个笨蛋大哥简直把她宠上了天去。他心仪已久的追魂翎啊……心里又骂一句‘笨蛋大哥’。

“她倒是和与你有婚约的玉小姐走得近些,我府里的三妹妹也常和她们一处,真真是两样性情。”楚瑾微笑着:“玉小姐到底是有母亲约束,常常见了矜持些。”

听着南宫昊的愤怒,秦衍就觉得有点意思。京城的氏族气息颇为深厚,大家世族都有极其严格的闺训,期望女子高嫁,能为自家争一口气,而他们口中那个慕家小姐似乎是个异类。

他不由得想到玉小姐,那样花容月貌、文武双全的一个大家闺秀,这世间仰慕者不知凡几,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并无特别的感觉。

只是并不讨厌,她似乎也不曾象那些大家小姐那般刻意讨好过他。

东方风珏一声不响,他心里清楚其实慕轻烟没有那么不堪,只是活泼些罢了。他和慕轻寒自小交好,出入水月山庄如自家一般。他兄妹二人亲密,常同在书房看书写字,他去了见之,不若一般小姐那样娇羞,也不躲他,总是浅浅的笑着唤他声‘珏哥哥’。

他听着听着就听进了心里,等发觉喜欢了才知无可奈何……他是真的羡慕南宫胤。

片刻,两个小丫鬟回来,上车又行。

一刻钟,马车已经到了水月山庄的门前。

慕府,百年大族。

六十几年天下纷乱,狼烟四起;外族入侵,前朝昏聩,慕家的祖上以兵谋和阵法助楚家得了江山。外敌清而内乱生,慕轻烟的祖父慕征,以十五稚龄亲率大军平息战乱,一举将谋逆的宁王驱逐至宁古关外。

江山稳固后,慕征归隐。

慕家人丁单薄,这一代只有慕轻寒和慕轻烟兄妹二人。

马车直接进了大门,转过影壁来到内院门前。大管家带着一众人等早就候在门外,等马车停稳后,有小丫头搬了脚踏放在车下。

“小姐!”玲珑喊了慕轻烟一声,见她没反应就又喊一声:“小姐,到家了!小姐你睡着了吗?”

慕轻烟歪在锦被堆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懒懒的哼了一声:“嗯!”

后边车上,琉璃和珍珠扶着初涵已经下来了。

琥珀先一步下了车,又去扶慕轻烟,远远的就看着慕轻寒疾步走来:“少庄主出来!”她在车门外低语。

第五章 水月山庄

慕轻烟刚落下地,抬目远眺,只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向她走来。他一身黑色缂丝交领长袍,衣领和袖口上银丝织着寸多的边,别致精细。素白绸里衣,黑色缎面轻靴,同色腰带由一块白玉透雕飞雁穿花带钩扣着。腰带上悬下一块巴掌心大的白玉透雕飞雁佩,下缀流苏;一只飞雁簪束着发。

三块玉,无论质地样式完全一样,细腻莹润,雕工极精。

慕轻寒身后跟着贴身小厮,听风。

不等得莫轻寒走到眼前,慕轻烟就向他来的方向扑过去,抱着手臂撒娇:“寒哥哥,我回来了!”

莫轻寒接住她,伸手轻揽了她一下又松开,宠溺的道:“先进去,福婶婶从昨晚就开始忙碌,都是为了你!”说着话,拿手指轻点慕轻烟的额头。

“有劳福婶婶了!”慕轻烟笑嘻嘻的往里走。

“先去见爷爷,他担心着你呢!”慕轻寒提醒着。

慕轻烟略停一停脚步,转身对着跟随的一众人说道:“你们都回澜烟阁去歇着罢,我去爷爷的院子里用膳。”

一个十岁左右,穿一身朱砂色衣裳的小丫头跑过来,拉着慕轻烟的衣袖糯糯的道:“小姐,我跟您去!”

“好,朱砂跟着,你们都回罢!”说着话,扶了朱砂的手臂同慕轻寒一起往锦禄苑去了。

锦禄苑是水月山庄的主院,前后五进。前一进住着些慕府各产业进京回事儿的管事;第二进是个会客厅,每有年节大日子都会在这一进摆酒席;第三进住着慕府的大管家慕远山和福婶婶一家。第四进左边个间大书房,右边是小花厅;最后一进是老太爷的住处,与后院的花园相通。

花园东侧是瑟云轩,就建在凝星湖边。围湖修有转廊,湖对面北边的院子是慕轻寒的知悟苑,东边是慕轻烟的澜烟阁,而湖西是初涵的香溪阁。

“爷爷,我回来了!”慕轻烟未进门就嚷嚷,当真没有一丝大家闺秀的自觉。

慕征一身黑色缂银丝团庆寿字长棉袍,雪白的中衣,绾着发,插一支青玉素簪。六十开外,骨正身挺,面目威严,一身凛然正气。

他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头也不抬。

慕轻烟见爷爷不理她,知道是气极了。

“你不理我,那我走了啊?”慕轻烟带着点小委屈,又象是讨不到糖吃的孩子。

慕征仍旧不抬头,手指惦着棋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慕轻寒淡笑着坐在另外一边喝茶。

慕轻烟抬腿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嘀咕:“我去找南宫奶奶玩,她肯定想我了!”

“滚回来,不准去,女儿家就是外向,哼!”慕征怒道。心里却嘀咕着:就不知道认个错,这死丫头也不知道随了谁。

慕轻烟不理他,只是走得非常慢,一步一挪,几步的路,半天还没走出去。

“烟儿,你一路上不口渴吗?”慕轻寒似哄着似劝着。

“渴死她也好,反正也不省心。不知道几时就把自己小命玩丢了,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慕征仍然不抬头,却是听出来心疼慕轻烟了。

慕轻烟转回身,两步走到棋桌边,一伸手把棋盘掀翻了。随后往慕征坐着的椅子上挤去,三挤两挤,到底是挤着坐下了才嗔道:“我是不是你的亲孙女啊?”

“当然不是,我从钟山把你捡回来的!”慕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大声否认道。

慕轻烟一招‘擒龙手’就去揪慕征的胡子;慕征一招‘拂云手’,轻松化解。慕轻烟又施一招‘画地为牢’,慕征使一招‘金蝉脱壳’离了椅子,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

慕轻烟在桌上随意的捡了一只雪瓷茶盏,慕轻寒给她倒了半杯茶。上好的白茶,只是口味稍重些,她颇有几分嫌弃。

慕征没办法,自行走到另一边坐下。

慕轻寒笑着往他原本的杯中斟了半盏,恭敬的摆在他面前。

大管家慕远山进来,欢喜道:“老太爷、少庄主、小姐,用膳罢!”

慕轻烟起身,伸手去扶慕征。

慕征倒也不拒绝,就着她的手起来,抬步先行,转去前边用膳。

慕征刚坐下,慕轻寒和慕轻烟还没等落坐,一阵风般刮进来一个人。

“烟儿你回来了!钟山一去多日,冬日里可也有好玩的吗?”南宫胤来了。

他向慕征和慕轻寒分别问了安:“慕爷爷好,寒兄好!”

“胤哥哥,我是去养病的。再说了,冬日里山上到处都是雪,怪冷怪冷的,我在碎空寺念了一个月的经,哪都没去。”慕轻烟咬唇蹙眉,似乎受了委屈一般。

“胤小子可是用膳了?坐下来一起用罢!”慕征招呼道,这孩子自小就招人喜欢,不像自家孙子,一肚子鬼心眼,看着冷冰冰的难以亲近。

“喜鹊姐姐,给胤少爷填一副碗筷来。”慕轻寒向着老太爷的大丫鬟客气的道。

南宫胤挨着慕轻烟坐下,心疼的往她脸上看着,皱眉道:“烟儿你怎么轻减得这般厉害?”

福婶婶指挥着丫头们流水般的把菜都端上桌,南宫胤也不客气,挑慕轻烟爱吃的每样都夹了些放在她面前的碗里。才抬头道:“慕爷爷吃饭,寒兄吃饭。”看着慕老太爷开动,他也跟着开动了。

福婶婶进来,伸手往慕轻烟脸上捏了一把,心疼的道:“小姐瘦得厉害,多吃些补补。”说着盛了一碗鲫鱼汤端给了慕轻烟,满眼宠溺的道:“我炖了两个时辰,只放了几片姜,你快尝尝。”

慕轻烟于吃食上,十分的挑剔。

“这鲫鱼汤,全天下只有福婶婶炖的我才爱喝!”慕轻烟拿起小勺子喝了几口,真心的赞道。

慕远山给老太爷和慕轻寒及胤大少爷倒上酒,上好的桃花醉。

慕轻烟就着老太爷的杯子喝了一小口,蹙着眉咽了,纠结道:“名字倒是风雅,只是这酒却如此难喝,罢了罢了,还是烟霞风露比较能得我心。”

慕征看着她活泼的样子,笑眯眯的很是舒心。

慕轻寒淡淡的笑着,也不说话,径自用膳。

用罢了饭,净了手,喜鹊又泡了茶来。

“爷爷,我从碎空寺老和尚那儿给南宫奶奶请了经书,我去了啊?慕轻烟拉着慕征的衣袖,小娃儿一般与他有商有量。

“嗯,去罢,不准欺负胤小子。”慕征叮嘱了一回,转头看向慕轻寒,“寒儿你也去罢,该忙什么忙什么去,我去亭子里散散。”

三人一起出了锦禄苑。早有琉璃和朱砂等在外边,还有南宫胤的贴身大丫鬟想容和心容及小厮乌金;见三人出来,都围了过来。

“烟儿,别打扰南宫奶奶太久,早些回来。”慕轻寒嘱咐着。

“知道了寒哥哥!”慕轻烟乖巧的应了。

慕轻寒听着妹妹答应了,向南宫胤点了点头,带着听风当先走了出去。

慕轻烟看着琉璃手上捧着的经书问道:“琉璃,食锦香的点心可是送来了?”。

“回小姐,早就送来了,已经交给小厮挑着和您一并过去,想是等在门口呢!”琉璃声音清脆,与玲珑同年,办事却有条有理,不似玲珑那般冲动。

慕轻烟回头看着南宫胤:“胤哥哥,我们走罢!”也不等南宫胤答话,头里先行出了院子。

南宫胤跟在她身后,一众丫鬟也都跟着出了水月山庄。

弈剑山庄和水月山庄紧临,比之水月山庄还在大上一些,同样坐北朝南。

南宫老太太喜静,长年理佛。

瑶月苑在弈剑山庄最东边,相对安静。慕轻烟和南宫胤刚到院门外,老太太院里二门上的丫鬟看着来人,忙向里通报。

大丫鬟碧柳迎出来,挑开棉帘让慕轻烟和南宫胤进了花厅,向里边报道:“烟小姐和大少爷来了。”

“老太太刚睡下了,烟小姐先请坐下喝杯茶!”慕轻烟常来,这里的丫鬟也不拿她当外人,泡好茶端上来,又摆下几样茶点。

慕轻烟和南宫胤坐下,朱砂让人将带来的点心给了老太太的管事嬷嬷,都退了出去,怕吵到老太太午睡。

“是烟丫头来了吗?”一个欢喜的声音从内室传出来。

慕轻烟站起来走向内室,一个周正的老婆子扶着个衣饰精致的老太太走出来。慕轻烟忙上前几步接手去扶:“奶奶不是睡了,被我吵起来了?”

“老了,睡不实还总是乏累。”老太太拍着慕轻烟的手背亲热的说着话。

“奶奶,您上次说想要碎空寺手抄的心经,我磨了老和尚许多日,终是得了两本,您看看!”慕轻烟献宝一样捧了经书向老太太邀功。

“你这鬼丫头,最是能哄我老太太开心。”南宫老太太欢喜的捧过经书,爱若至宝。

“你想要什么谢礼,奶奶有的都给你!”老太太宠溺道。她小心的翻看了几页,见那经书上的字迹大小如一,干净而庄重,想来不是普通人的手笔。她开怀的道:“怕是慧嗔被你磨怕了罢,再去小心他不让你进寺门。”

“这一次我就是被他赶出来的!”慕轻烟撇着嘴,唉声叹气的道:“近来是真的不能再去的,他大约会拆了我的骨头!”

老太太呵呵的笑,拉着轻烟的手,一同在美人榻上坐了。

“养了月余,想来病是大好了。这眼看着年关已近,你也保重点身子。”南宫老太太关心着,“病去抽丝,越发是轻减了些,唉!”

南宫胤唇边一直含着笑意,眼里都是对慕轻烟的喜欢。

站在他身后的想容眼里含着一抹疼痛,幽幽的想:自己十九岁了,少爷对烟小姐的这份心,怕是没有她可容身之地,这以后娶过了门,她该何去何从?

心容十六岁,少女怀春。对自家少爷的妄想早就有之,怎奈少爷一心只顾着讨好慕轻烟,明示暗示了许多回,少爷不起邪念。她又不敢对慕轻烟明着不敬,眼里的轻视和鄙夷,从来不曾少过。嘴角微嘲的想着:等自己被少爷收了房,看你还怎么张狂。

慕轻烟对于这两个丫鬟的心思早就了然,也不放在心上。大家少爷三妻四美妾总是有的,大婚前有几个通房也不奇怪,可慕家向来一妻不许纳妾,左右她还没进门,管不了他家的事。

南宫胤是她一出生就定下的婚约。

奕剑山庄传承百年,当世武器制造天下第一。

慕征父母那一代上,慕家从凤凰城远迁至临川,修建了水月山庄,和南宫府比邻而居。当年,慕家双亲以一对龙凤玉佩替慕征求娶南宫家的小姐南宫盈月,南宫家以传家至宝乾坤弓和逆魂箭为信,欣喜合婚。

慕征十五岁上战场,离家多年不归。京城世家贵胄的往来下,南宫盈月和五王爷楚靖日久生情;楚靖痴心,非南宫盈月不娶,慕征战场归来,亲自和慕征去谈。

当时可谓闹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

第六章 波折的婚约

皇上亦被楚靖磨得没法,许诺慕征:若退婚,以六公主许之;若慕征不同意,皇上亲自主婚,南宫小姐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慕征少年得志,怎么还可能娶和别人私定终身的南宫小姐呢!可让他娶跋扈骄奢的六公主他也是不肯的,他的性子又骄傲又倔犟,本就对朝廷的尔虞我诈寒心,不肯因裙带关系深陷皇家纷争。

思来想去,终究想明白了。他以一个条件换回了一卷圣喻:慕家不与皇族联姻!三代内,楚氏江山有难,慕家无条件相助。

楚靖感念他肯退婚不刁难,遂从中做了他的说客。皇上在万般不舍之下,最终给了慕征一枚乌骨令,领十万精兵,做三代护国暗将。

慕征欣然接受,安然隐退。

南宫家有愧,不接慕家退回的信物。言明,送于慕家,错就是错。

慕家双亲仁厚,生出一念,就又把玉佩给了南宫家,孙代再结一亲。

到了慕轻烟父亲这一代,本该娶南宫家的小姐南宫念雪。可是南宫家小姐十二岁上丢了,到了适婚年龄,南宫家当家人又心怀愧疚而来。

到慕轻寒出生,南宫家这一代嫡出只有两个少爷,本来联姻无望,谁知道四年后慕轻烟降生,南宫家送了厚礼和信物来为南宫家大少爷南宫胤求娶。

慕征爱若掌珠,不想答应。可南宫家请了楚靖和靖王妃做媒,每拒一次就又请些尊贵人物;先后三次,南宫家不但把靖王和靖王妃请来了,还请了两家好友麒麟山庄当家人东方寅和画眉山庄的言凤。

南宫大少爷自小常来家里,慕征看着也是个周整人物,世家大族下也是个好苗子,无奈下答应了。

南宫胤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材,自小聪慧,勤奋刻苦。尤其家传技艺上,到得十六岁家族再无人能及。

这一年,南宫胤打造了一件暗器‘追魂翎’,送给了慕轻烟。乌金器,紫金翎,不足三寸,能透骨而入,锋利无匹。

院子里似乎有人来了,与在廊下伺候的丫鬟婆轻声搭着话。

绿杨走到门边,掀开棉帘子看时,笑着回头向南宫老太太道:“是表小姐来了,知道老太太您歇了晌儿,不肯进来。”

“这大冷的天,她身子本就单薄,怎么敢让她在风里站着,快进来!”南宫老太太一叠声的让人去煮姜茶。

慕轻烟纯净如水的眸色微眯了一眯,悄悄的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她不动声色的往美人榻上靠了靠,做好了看戏的准备。

表小姐说的就是邓敏,南宫胤姨母的唯一嫡出。她自小就爱在弈剑山庄小住,或三月或五月,往往回去了没十天半月就又来了。弈剑山庄的当家主母只生了南宫胤和南宫昊两个男孩,对这个外甥女十分疼爱,视如己出。

邓敏貌美且聪慧,心灵手巧。琴棋书画虽算不上多出色,却都略有小成。独独女红,在京中闺秀中,绝对算得上是顶尖的。

她谦合有礼,温婉贤良,只是性子软弱,爱哭。

南宫老太太很喜欢她,有意将她许给南宫昊,就只差挑明了。

“给老太太请安!”邓敏轻声细语,眉目秀美。回身往丫鬟手里接过一件东西又道:“敏儿无甚别的本事,女红倒也还过得去,就想着给老太太裁件新衣。”她将一件孔雀蓝的闪缎衣裳捧到南宫老太太面前。

南宫老太太的陪嫁冯妈妈忙上前接过,往老太太的身上比量着,赞道:“表小姐好手艺,看这料子的颜色、质地和针角,着实用心呢!”

“我都这岁数了,穿什么不行,哪用得着花这么多心思。”老太太轻抚着衣襟上绣的牡丹,并未多说什么。

邓敏有意无意的睨了慕轻烟一眼,她知晓讨到了老太太的喜欢,嘴角的笑便有了些些得意,不着痕迹的在南宫胤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烟妹妹也来了?听表哥说你前些日子又病了,如今可大好了吗?”

她似故意的,将那个‘又’字咬得极重,可脸上却是一脉柔情。

慕轻烟浅浅的笑着,“表小姐有心了,不过是在寺里清修,病倒也没有多重。”她一脸的不以为意,“我身子骨不强,总爱闹些小病小灾的,都习惯了。”

“妹妹话虽没错,但天长日久总是这样也不是回事,还是趁早寻个好大夫,多用几味药,或许从此就好了呢?”邓敏的视线胶着在南宫胤脸上,耳边微微的泛红。

“女儿家,本来就软弱些。烟儿这又是胎里带来的弱症,多养养就好了,也不用放在心上。”南宫老太太劝道。

慕轻烟状似不经意的扫了一眼邓敏,将她匆忙从南宫胤脸上移开的目光尽收眼底。她笑而不语,似没看见一般,转开头去。

南宫胤皱眉说道:“早就让你学几年内功心法,不求别的,能强身健体也好。可你偏不听话,学不到两招就丢开了。”他声音里没有半丝责备,却是听出了心疼。

“胤哥哥你那是歪理,难道会功夫的人都不用看大夫、都能长生不死了?”慕轻烟歪着头,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据理力争。

南宫胤一时气结,半天才以指腹点上慕轻烟的额头,无奈的道:“就你歪理多!”

慕轻烟得意的笑着,将一个心无城府的纨绔女子扮得极好。

南宫老太太看着他俩打情骂俏,十分的开心。想着烟儿已经及笄,过完年就该筹备婚事了,明年或许就能四世同堂。

邓敏眼见着慕轻烟在南宫胤面前肆无忌惮的笑闹,她心里翻江倒海般的不舒服。她比慕轻烟还大上两岁,凭什么表哥许婚的人就是她。况且她一无是处,顽劣不堪,有什么资格做弈剑山庄未来的当家主母?

她虽愤愤不平,却仍旧灰心不矣。表哥对慕轻烟死心塌地,就连姨母也是,她旁敲侧击了无数次,姨母虽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

她知道老太太的心思,可她不喜欢南宫昊。那人一肚子鬼心眼,不是她能驾驭的。

不能再等了!邓敏在心里默默的想,再等下去就算有机会,也只能做表哥的妾室。她得想个法子,让南宫家厌弃了慕轻烟才好。

南宫老太太留了晚饭,慕轻烟拒不过,应了。

酉时摆宴,菜还未上桌,南宫昊进来了。他一眼就瞧见了坐没坐相的慕轻烟,不由得冷嘲了一句,“哟!慕小姐还俗了?”

慕轻烟眼皮都没撩半下,轻哼道:“是呀!要出家怎么也得寻个姑子庙,总不能赖在和尚庙里,二少爷说对罢?”

南宫昊本想继续拿这件事情嘲笑她个够,没想到才说了半句就被她堵了回来,不甘心的又道:“也无所谓,反正已经吃斋念佛、六根清静了!”

“说得也是,初一、十五我总是要去上一去的,也难免会落人口实。”慕轻烟半丝不见恼怒,理直气壮的说道。

南宫胤拦下了南宫昊还要出口的话,“你俩上一辈子是冤家吗?怎么一见面就吵?昊,你怎么也不知道让着点烟儿?”

“凭什么要我让着她?”南宫昊冲着南宫胤就去了。

邓敏在一旁笑着劝道:“二表哥,往后烟妹妹进了门,你可是得叫声大嫂呢!”

“难道不是你大嫂?”南宫昊意味深长的瞥了邓敏一眼,见她脸上原本的笑突然就凝住了,这才觉得找回了点平衡。

也等不及老太太出来,嘴角噙着一点痞笑又走了。

戌时过半,慕轻烟告辞出了瑶月苑,南宫胤款款相送,回了水月山庄。

玲珑拿着细绢蝴蝶灯候在门房,接了慕轻烟一路回了澜烟阁。

琉璃走在前边开了门,挑起棉帘,穿画堂进内室。早有丫鬟准备好了沐浴的水,琥珀抱着慕轻烟要换的睡衫走到屏风后搭在衣架上。

“先沐浴罢!”琥珀心疼的道:“南宫府明日再去也没什么不可以,非赶着要今日就过去,没得累着了自己。”

“我没事的,胤哥哥来了,我不去他也不会回府,还不是要进来澜烟阁。”慕轻烟郁郁道:“他一来你们都不得安宁,还是我跟了他去的好。”

珍珠和玲珑走过来,接了慕轻烟的披风,又脱了她的外裳,伺候着她沐浴。

琥珀隔着屏风和慕轻烟叙着话,看着珊瑚拿着暖炉在暖床,觉得还不够暖,又唤了朱砂去拿盆炭来放在房里。

“琥珀姐姐你快来!”珍珠嚷嚷着。

琥珀蹙眉,不知道是怎么了,边走边问:“什么天大的事这般嚷嚷,规矩都学哪儿去了,怎么了?”

“小姐肩膀上有伤!”珍珠听了琥珀教训,委屈的泣道。

琥珀脚下一软,差点摔倒,顿时也急了起来。

伸手拉开慕轻烟刚刚掩上的衣襟,右肩膀处四个豆荚大的狰狞伤疤。

“这是怎么弄?”琥珀紧张的问道。

“已经不疼了,我百宝袋中有芳草露,擦个月余也就没了。”慕轻烟不在乎的道。

“女孩子家金尊玉贵,怎么说能受伤就受伤,还给我留了疤痕,你是讨打是吗?”琥珀真生气了。留疤痕可除去,她当时受伤的疼痛谁能替代?再说,她这么好的武功还受了伤,当时不知道有多凶险,怎么能不担心呢!

“下次绝对不敢了,琥珀姐姐饶命啊!”慕轻烟抱着琥珀的腰,撒赖道。

琥珀愠怒着,不肯搭理她。

“小姐,你的玉呢?”珍珠咬着唇走过来,试探着问。

慕轻烟的首饰一向都是珍珠收管着,她看小姐身上没带着,就去问珊瑚。珊瑚已经把衣物都收拾整齐了,也没见那块玉。

慕轻烟淡声道:“送人了!”

琥珀闻声转回头。

几个丫鬟闻听都围过来。

慕轻烟也不解释,抬腿向妆台走去。

琥珀看她脸色淡然,知道她不愿意说。走过去拿了棉巾给她擦干了头发,也不再问。

“累了这一日,早点歇下罢!”琥珀打发了几个丫鬟出去,准备自己睡在外间。

慕轻烟坐在窗前的软榻上,对着外边的月光发呆。

闭上眼睛,静静的想着那半月的相处,想着沈洛辰如今在做什么;想着那天他拉着自己的手,眼睛闪着光。

不自觉的把脖颈上那只冷翠葫芦握在手心,轻轻的抚着。

脸上笑意淡淡,她想着第一次见他的样子,狼群围困,明明轻功很好却有点呆的爬在树上;想着沈洛辰在山顶抓山鸡,想着他那一身的药草味道,想着自己从来没有那么自在那么欢喜的和一个男子在一起过。似乎,他还在身边……淡淡的唤她:未央。

想到松江府城外,他转身离开时眼里的恍惚,想他说保重的不舍,想那天他的失落。想得心都有点疼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

她是有婚约!

温暖的南宫胤,对她的顽劣不堪半分不嫌弃。她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了会嫁给他。

突然就失落起来,似乎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不见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丢了,可是就觉得心疼。

第七章 京城再遇

慕轻烟把自己的初生玉给了沈洛辰,给的坚决,半点不曾犹豫。

她不会知道,此时的沈洛辰,正对着满室的寂静思念着她,思念着她出现后的一切和自己那颗不受控制的心。

沈洛辰想,自己或许是疯了。

未央离开的这些时日,总是觉得她还在眼前,那一双纯净的大眼睛,那嫣红的小嘴,那活泼的性子,每一样都让他心跳如擂鼓,久久不能平息。

手上那块玉,一眼看去就知道价值不菲。未央虽然活泼可进退有度,出入有礼,非富即贵,自己要怎么办。

突然看到案上那个方子,那是每年定期给云家少爷的,沈洛辰就此呆住了。

他是有婚约的、他是有婚约的!

他心里一遍一遍的响起这一句话,心瞬间粉碎。

我不能要她、她……

“未央……”沈洛辰哑声轻唤,红了眼框。

慕轻烟在榻上呆了半夜,月西斜,她才脱鞋上了床,却怎么也不能平静。四更鼓响,将将睡去;五更又醒来,再无睡意。

起来自己穿了衣裳,从床里的墙上摘下断越剑,穿窗而出,去了凝星湖上那个无名的水榭。

一套落月剑法练完,又打座让内力行了两个大周天,这才收了功。顺着凝星湖上的九曲桥往回走,雾很大,湖已经结了冰,残荷断茎犹在,一翻萧条凄寒景象。

院里的丫头都起来了,正在清扫院落。小厨房的烟囱里冒出来的烟,渐渐的与浓雾融为一体,最后再分不清是烟或是雾。

“琥珀姐姐,大少爷让听风送来的。”一个丫头手里拿着封信,正交给琥珀。

慕轻烟接过信,琥珀接了她手里的剑转身回了屋。

‘轻烟:

展信安好。

前些日子听着消息你是染了风寒的,本想去瞧你一瞧,不想身子也是弱了,不甚爽利,娘亲管着不准出门。后又听闻你去了钟山庄子上休养,也就罢了。

半月前让人捎了信来,不见你回,想是还未曾回府。如今已逾月余,你可是大好了?

这几日我院子里的梅花开了,正盛。心里想着邀了你和雪初来此一聚,终是没成。小年还是照旧去碎空寺上香吗?我们还是一处去罢。

盼安好,来信。

染晴亲笔’

是玉染睛的字,端庄雄秀。

慕轻烟收了信自己挑帘子进了屋,在书桌前坐定。琉璃过来研开了磨,慕轻烟拿了一张小笺,似绢一般轻柔、薄透,却比绢要挺实,右上和左下各压着两片紫竹叶。

这种纸产在丹霞山深处,每年清明前后采摘新鲜的滇结香,踹、煮、打浆、抄纸,压上鲜竹叶,榨去水分,再以火墙背干。滇结香只有此地有植,产出有限,慕轻寒无意间寻得,也只有慕家够用而已。

这种纸,或书或画,遇墨不晕不染。

慕轻烟将镇纸下压着的上一封信也看过了,回信给玉染睛,约好了小年同去碎空寺,又写了一封让人送去给言雪初,三人同行。

用过早膳,慕轻烟带着玲珑往香溪阁去。

初涵正在听着府里各处的回报,发了对牌钥匙,让人去办事。年关将近,慕家虽然人口单薄,但与京城各大世家皆有往来,礼不可废。

慕府以外的事,莫轻寒四年前就接手了;府内的家事,一直都是初涵在掌管。

慕轻烟喝了两盏茶,看着初涵这里不停的有人进出,她便烦了。夜里不曾安枕,这时候却犯起困共。赖在贵妃榻上,扯了锦被盖着,迷迷糊糊的睡了。

进了腊月,慕府外庄上送年货的车马就不曾断过。初涵从昨日回府后忙到现在,饭也顾不上吃。而慕轻烟因为睡着了,两个人竟齐齐的错过了午膳,到得掌灯,莫轻寒回府。

“涵姨,不用这般累,明日再说。”慕轻寒心疼的道。

初涵是他娘亲当年捡回来的,从月子里由娘亲养大;娘亲当亲妹妹一般疼着宠着,锦衣玉食。娘亲出嫁,涵姨本该有个好归宿,求娶的人几多,可她不愿离开娘亲,巴巴的跟了来。从他出生到烟儿出生,涵姨都疼进了骨子里。

自从爹娘过世,涵姨给自己和烟儿撑起了一个家,又当爹又当娘。烟儿依赖她,半日离不得身。自己和烟儿也当涵姨是自己的娘亲一般尊重敬爱着。

“烟儿这是睡了一整日吗?”看了一眼榻上睡成一团的小东西,慕轻寒轻声询问。

“涵姨老了,腰也疼背也酸。”初涵轻笑着,“这小鬼头早上来了就躺下了,也不知昨日夜里偷什么去了,大概是没睡。”初涵笑骂。

慕轻寒心疼的蹲在软榻前,把慕轻烟脸上散乱的发都别去耳后,轻轻的刮着她的小鼻子。她不在脸上乱画东西,却是个玉娃娃,美得有些赏心悦目。

慕轻烟伸手抓住了他捣乱的手指,眯着眼睛看是他,就又闭回眼睛,手也不松开。慕轻寒连眼角都笑开了,这笑意,怕是坊间从来不曾有人见过。

初涵看着一对玉人儿,从心里满足,一生能伴着他们到老,看着他们大婚,再抱只小不点回来,就觉得未来很幸福,很值得期待。

“烟儿乖,起来吃了晚膳再睡,仔细半夜会饿。”慕轻寒笑着唤她。

唤了几声,慕轻烟终是不肯醒来。无奈,慕轻寒伸开双臂,连锦被一起抱了,送回了澜烟阁,吩咐琥珀让人炖些粥,她晚上可能会饿。

月上中天,慕轻烟肚子也痛,腰也痛,却是疼得醒来。初时以为是饿的,起床去找水喝。双脚落地,腿间一股湿热瞬间来袭。她脸一红,知道是葵水来了。

急急的唤来琥珀,头也不肯抬,微涩着把事情说了。

“小、小、小姐,你、你说你的葵水来、来了?琥珀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嘴大张着,瞪大眼睛。

慕轻烟微微有些恼意:“大半夜的你别嚷嚷,快去准备东西,我要沐浴。”

“小姐,沐浴是不行的,着了凉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去寻些热水来。”说完转身出去了,珊瑚听着了,也忙起来去拿换洗的衣裤。

慕轻烟愣在原地,不知道要怎么办。

琥珀很快端了盆热水进去屏风后,又出来拉了慕轻烟进去。

珊瑚把东西都准备好了,送去屏风后。

“小姐可是初潮?小棉巾可会用?”琥珀隔着屏风紧张的问道。

隔了好一会,慕轻烟才闷闷的回道:“来过一次了,我会的,你不用问。”悉悉索索了半晌,慕轻烟慢慢的走出来,脸色不太好看。

“你们去睡罢,我没事的。”

珊瑚扶着她上了床,扯了被子盖住。

琥珀转身跑出去,一会又进来,把一只灌了热水的水囊塞进被子里,又从柜子里抱出床被子盖在她身上。

慕轻烟有些没精神,闭着眼睛抱着水囊也不说话。

珊瑚放下了床帷,走了出去,琥珀却是抱了床被子睡在了软榻上没有离开。

慕轻烟疼得在床上翻滚,琥珀离了榻,脱了鞋上床。将手在自己身上捂得热了给她揉着肚子,两个人一夜都不曾睡。

五更鼓过,琥珀扶着慕轻烟坐起来换了棉巾。珊瑚端着一碗药汤进来,说是益母草,加了些安神止痛的药草。耐心的吹凉后,一勺一勺喂给慕轻烟喝下去。

珍珠也起来了,替换了琥珀,上了床给慕轻烟揉着肚子。等着药效起作用后,慕轻烟这才睡了去。

天亮后,初涵得了消息就急急的来了。进门后先让朱砂去给老太爷道了喜,女子初潮是大事,可以嫁人了。

一连四天,慕轻烟不曾出过房门一步,初涵管着,这也不准,那也不行,她快疯了。

好容易熬过去了,第五天四更鼓一过,她就起来了。换了未央的装扮,穿戴整齐,从窗户穿了出去。也不走大门,寻了一处后墙,轻灵的越了出去。

街上没人,偶有巡逻的内城兵马,她躲闪了,穿墙越脊,一路向城北最西而去。

秦衍从禁宫骑马出来欲回相国府,街上寂静,他任马踱步而行,脑子里想的还是前一夜双雪殿起火的事。

自从三年前双殿夺魁,深得皇上重用,先后将禁卫军和钟山大营总兵一职交到了他的手里。他自知责任重大,日夜忙碌。双雪殿起火,他随同禁卫军统领查了一天一夜,四更天才出宫来。

刚走到朱雀大街紫昭桥上,一个白影从对面房脊上纵身飞过。

出于本能,他从马上飞身而起,一路追赶。起初白影并未发觉,他追得近了才觉得这身形有些熟悉却又认不得。

慕轻烟发觉身后有人追,她贪玩心起,本来六分内力提至八分,从房顶落地,在小街小巷里东窜西绕。跑了一会怕那人跟不上,又停在路口张望。

等了好一会,也没见有人追过来。

叹了口气,顿觉无趣,瞧了瞧自己的位置,又提内力向要去的那处而行。

刚转过一条小巷,那个人就立在当街,正等着她呢!

慕轻烟右手绝情锦甩出,奔着那个人面门就去。那人伸手从腰上抽出配剑,一道寒光闪过,两个人打了起来。

须臾间三十招已过,竟是棋逢对手,各不相让。

慕轻烟在对招间感应到他内力行走的方式是那般熟悉,恍惚是在哪里见过。也不敢轻敌,未曾带鞭,尽力将绝情锦发挥到极致,对方一时也奈何不了她。

秦衍手中的剑是师尊所赐冰魄剑,刃极薄极锋利,剑却极重,乃上好的玄铁所炼。剑身似冰若玉,寒光似隐若现,锋芒藏之不住。

他把轻功几乎提到极致,看看将要追上了,那个人发觉后落了地,瞬间加快了速度,三绕两绕,他竟然追丢了。顿觉莫名其妙,这小街小巷他不甚熟悉,可是也不至于跟丢。

那白衣人所用的身法,见未曾见,闻不曾闻。思索着刚要往回走,不想他却从小巷里转出来,迎头遇上。

除了师弟,秦衍极少遇到能同他过三十招的对手。燕山十二年,他潜心习艺,剑法胜于师弟三成,医术却差了师弟三成,不张扬却也是极自负。今日遇到这个白衣少年,眼见着纤细单薄,于武功上却并不比自己弱半分,他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被挑起,越打越勇。

两个人于冷寂的小巷里互不相让,因不知对方底细,都不曾下杀招,倒似在相互较量切磋般,有来有回。

夜深且黑,只瞧见一条雪锦白链一般飞出去,绷得笔直,转瞬不知道软软的落在了哪里,等一下突然又出现,招式精妙,忽隐忽现。

秦衍自知手里的剑削铁如泥,几次遇上那条雪锦后竟奈何不了它,还差点被他缠了回去,不由得多了两分小心。

第八章 丐帮帮主

百招已过,谁也未能占到一分便宜。天已五更,未央纵身后退,收锦回腕看向秦衍:“兄台为何追我?”她话音未落,却已经认出了秦衍。

“原来是你,你是来要马的吗?”慕轻烟回神,浅笑着望着秦衍。

秦衍也微愣了一下,没想到是旧相识。他收剑回鞘,淡淡的道:“得罪了,夜深瞧你疾行,一时好奇。”

“在下未央,马是还不上了,改日请你喝酒如何?”未央抱拳拱手,无论是气度还是气势,都不输任何人。

秦衍拱手还礼,“在下秦衍!”短短一个月,从北漠到临川千里之遥却两次相见,不知道算不算巧合。

北漠再遇,中间虽隔了三年,他的变化极大,但秦衍仍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还为他挡下了最凌厉的一波追杀,甚至到今日,他背上的伤口还未曾痊愈。

“我还有事,三日后午时馔玉,我做东。”未央为了脱身,主动开口相邀。

“好说,未央兄保重。”秦衍听他急着走,自己也不愿意追究他的去处,应了他日之约,转身走了。

半个时辰后,未央飘身落在一处院落的第二进天井。

“是谁?”一个警觉的声音问道。

“四九,是我!”未央接道。

“主子,您回来了!”四九推开门,欣喜道。

“进去说!”未央轻声道。

两人先后进了内室,也不掌灯,立在窗前。

“这月初一,帮主您没有按时出现在北城,林长老并无异动。”四九报告着近况。“可是这个月莫愁湖死了四个人,东郊死了两批人马,属下让人仔细去查过,没有任何线索。”

“无碍,我着人再去查查看。”未央思索着,最近苍辛也在追查丐帮前任帮主中毒之事,应该就快有消息了。

“主子,林长老蠢蠢欲动,真的不用防范?”四九不放心,前帮主中毒而亡,到如今仍然没有抓到下毒之人。

未央六岁时无意中救下了中毒的前丐帮帮主七指神丐,知道疗毒无望后陪了他最后一程。七指神丐把毕生的绝学倾囊相授,又把主持丐帮的信物螭虺玉符都给了未央,在未央歃血盟誓接下了丐帮后,死在凤凰城东郊外紫竹林。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未央用了三年整顿捋顺丐帮事务,幸好有游龙信阁的精英可用,不动声色的处理监禁了一些可疑的人,把各方势力收归已用。

有人想要丐帮,她一直都知道,也知道林长老听命于那个人。无奈那人藏得深,她放着林长老这条铒,等了这么多年,也不见那人上钩,心机不可小觑。

近日未曾接到苍辛传信,想是归期不远。也不曾接到游龙传信,想来丐帮死的那些人也不甚重要,长线已经放出,不能心急,十年的布置皆是心血。

“今日腊八,四九你与我一起去北城否?”未央问道。

新年近,富人都有年关舍粥的习俗。

“属下先行,午时北城相候。”四九得齐长老重用,协助齐长老掌管日常帮务,丐帮上下并不知道他是帮主的眼线。

“也好。”未央边说着抬腿往床侧而去,一伸脚往雕花大床脚下一踩,壁上闪现一道暗门。

进了暗门有一间陋室,收拾得很干净,右侧一架山水屏风后有一个沐浴的大桶,一个衣架子,分门别类的搭着几套新旧不等的衣裳。左侧大半的地方摆着一张大木桌,十几把厚实的木椅排列着。

未央脱了身上的白衣,从衣柜里拿了一套补满了碎布,看不出原来质地和颜色的衣裤穿上,一双洒鞋,也补丁摞着补丁。散下乌黑的长发,胡乱的抓着,直到抓得乱成一团才松开了手,小心翼翼的将一张蒜皮薄的面具贴在脸上。

收拾停当从里边打开门走出来,四九已经离开。未央走到院里,抓了把土往衣服上、脸上都抹了一些,没多脏却是灰扑扑的。

推开后门看看没人,闪身出了小院。转了几圈又回到城里的大街上,往北城而去。

城门已开,不知哪家富户已经在城门处支起一溜大锅,正在煮粥舍济。

未央往一处残墙边依靠着盘腿坐下,四九瞧见了小跑着过来,把一只破了口的海碗放在未央前面,大声道:“帮主亲临。”

丐帮帮主,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月只初一十五才会在城北露一面。

未央手上捏着一块玉符把玩着,天气有些冷,街口的粥锅上方拢着一团白烟。

“帮主!”有人前来行礼。

“帮主!”有人递了纸条过来。

未央变了声音轻嘱着:“都起来,有什么话就说。”

未央此举,并不完全是为了接收市井之声和处理丐帮普通帮众的事务。有很多事情一级一级上报,真正传到她那里,已经面目全非,她不过是给了大家一视同仁的机会而已。

她此举还有更重要的目地,就是要让暗中想谋得此位的人知晓他的存在。

丐帮帮众游走市井,一会功夫遍传全城。且今日北城舍粥,都汇于此处。

来来去去,自然都是些小事,紧急的事情早就传回总舵,有专门人收管。

午时,粥煮得好了,穷苦人家和丐帮众人自去领粥。

未央起身:“四九,我们回总舵。”

“恭送帮主!”一众人合声而送。

四九收了他的那只破碗,跟随着未央出城北去。

他们未曾注意到,几双混迹在丐帮众人队伍里的阴狠眼色。未央起身离开后,他们也悄悄的离开了。

转了几转,那几个人进了城西一处院落。

“可都瞧得仔细了,他手上的果真就是螭虺玉符?”一个身材高大,穿银灰色长衫,面如冠玉,二十多岁却相貌不俗的人。

“回主子,小的几个瞧清楚了。”一人确定道:“我们跟了他三个月,这个月初一不曾现身,谁知今日却来了。”

“他带着一个小丐儿出城了,应该是去了总舵。我着人跟下去了,怕被发觉不敢太近。”另一个人也开口说道。

“嗯,他得那老东西传了信物,自然会传功夫,不可被他发觉,以免打草惊蛇。”那个被称作主子的男人说道,声音愤恨,咬牙切齿。

“下去准备,今晚他要是敢回城,不死也要重伤。”男人吩咐着:“招仇风回来。”

且说未央带着四九进了丐帮总舵,四大长老只有齐长老在,随着未央进来后又进来一个白发白须老者,满脸堆笑,一身布衣虽然补了补丁总算还干净。

“见过帮主。”老者笑着开口。

“林长老有礼了,请起!”未央虚扶了下。

几个人进了正厅,有小丐送了茶水进来。

“莫愁湖那边死的都是什么人?”未央先开口问道。

“回帮主,老朽着人查了,上月中聚众闹事的是青玉堂和红玉堂下的小首领,不服管教,私下争斗。”林长老回道。

“城东那两批人也是?”未央明知故问。

“应该是,死者都是丐帮的人,皆小辈。”林长老又回:“近来青玉堂和红玉堂闹得有些过了,帮主,老朽请命,可否允许老朽亲自去料理?”

“林长老不必动怒。”未央向身后的一个小丐吩咐着:“着人请了两堂堂主来回话,就说帮主有请!”未央语气严厉。

齐长老不动声色,林长老满脸堆笑。

用了午膳,两堂堂主急匆匆进得院来。

“参见帮主。”两人齐声道。

“青堂主,红堂主,说说这月事端原由,不可隐藏。”齐长老面色也冷下来。

两个人也不推脱,从头到尾把事情复原。无非就是抢地盘,一方动火另一方动手,相持不下牵动全堂。直到此时还相互怒视,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意思。

未央听着,竟丝毫没有破绽。她也不打断,细看二人神情和语气:太过完美。

“行了,本帮主知晓了,都回去各自反醒。约束好自己的人,不准再有冲突,不然就帮规伺候!”未央疾声厉色,眯着眼看他二人。

“遵帮主令!”二人退了出去。

三人商量着丐帮其它分舵的一些往来信件和事务,多而烦杂。丐帮是天下最杂的帮派,三教九流、五湖四海各路人马,所涉甚广,往来信件自然成堆。

晚膳就在忠义堂简单用了,直到亥时,捡重要的都商议了,齐长老才催促未央:“帮主歇下罢,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夜了。”

未央看看时辰,起身伸个懒腰,走出门去:“我走了,小年前一日再来。”

齐长老知道留不住他,送到院门口回来了。

未央出了丐帮总舵,想着要回城就又得爬墙,城中耳目繁杂,遇上谁都不好解释。不如去碧水庄园瞧瞧,夜里安静,可以全力施展轻功,就当练功罢。

一边想一边提气,施展开身法,提了内力流星一般向着钟山方向疾奔。

刚转上大道,四个人影守在路边,黑夜里武器反着白光。

如果未央不曾停下,那些人怎么也是追不上的。可是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未央见此处有人设伏,知晓大概就是针对她而来。

那些人见未央停下,也不搭话,几个人围而攻之。风中有些淡淡的腥味,刀上光色幽蓝,看来这些人是打算一举杀了她的。

未央没带着武器,好在师传的月影离魂针不曾离身。抬手,针射无声,一人中针倒地,她抬脚卷起他的刀,一路刀法施展开去。

来人武功非常了得,未央没有趁手的兵刃,只能一刀一针全力应对。

一件破棉衣,被刀风伤尽,几乎褴褛。四个人中,有一个武功不在她之下,如果烈焰鞭在,她或许还能游刃。

来人惧怕她的暗器,尽量躲闪,未央因此并不落下风。

苦战半个时辰,未央终于寻个破绽刀针齐下,刀上萃毒,一人倒地死过去了。

剩下的二人越攻越紧,未央倒也不怕了,七指神丐的‘千里横行’、裂土牢笼’、‘横扫乾坤’被她全力使出,竟威力无穷。

一人被她刀锋扫中,颈喉处又中一针,当场死了。

剩下这个见三个同伴相继死去,怒红了眼,身形急扑,以死相拼。

未央全神贯注,她自艺成后,不曾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燕山那次有残影相助,和沈洛辰比试点到为止。要说论武,除了昨夜与秦衍的较量外,这次怕是第一回全力应敌。

来人也没想过她武功竟然如此了得,招招尽是同生共死的路数,也不防守,一味进攻,将剑舞得风雨不透。

两人武器相撞,未央手中的刀被那口剑从中削断,那人敛剑急进,未央被他一剑深入右腹。可未央也不是好相与的,师承的一招‘步步生花’游身而走,月影针飞向他拿剑的右手肘关节,断刀插向了那人后背心。

怎奈断刀无锋,并不深入。

听得兵刃当啷一声落地,那人用脚尖挑起剑,左手接了,借着中刀的力道前射,竟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九章 身中奇毒

未央受伤,也不敢去追,不知道他有无援兵。

镇定着掀开棉衣,提气试了试,已然是乱了脉象中了毒。身上也未带着止血的药,只好撕了里衣扎紧伤口。又在死人身上搜索一翻,并无收获。刀上淬的毒带着淡淡的腥气,她不识得。

不能回丐帮总舵,趁着内力还未全然受阻,未央施展轻功向着碧水庄园疾去。

勉强进了庄园,昏倒在院子里。

青衿还没睡,听得声音出来,脸上顿时吓得没了颜色。

抱了未央进来内室,棉衣已经被血浸透。

“少主?少主?你醒醒少主!”青衿怔怔地看着满手的鲜血,吓得心跳都快停了。

封祭飘身进来,迅速点了未央身上的穴位:“快去,拿最烈的酒!”

青衿反应过来,飞奔着往未央的酒窖去寻酒,并喊了小厮速去烧水。

封祭搭脉细诊,竟内力全无,脉象乱,显然是中毒了。从怀里掏出药瓶,喂了一粒药丸,已然咽之不下。只得碾碎了和着水,捏开唇角强灌进去。撕去伤口的布条后,腹侧约有两指宽的一道剑伤,皮肉外翻,乌青乌青的。

略一试探后,他不由得万分庆幸只是皮肉伤。拿棉布沾着烈酒清洗了伤口,也没敢上止血的药,撕干净的布缠了整个腰腹。

随后他将未央扶坐起来,将内力注入到她的经脉中,助她运功袪毒。可未央所习的内功排外性非常强,他的内力进入到她的体内后半点唤不起她的回应,如泥牛入海,无影无踪。无奈之下收功,起身走到桌前,写了一个解毒的方子,喊了随从,让他速去煎药。

丫鬟抱着未央的衣裳进来。

小厮药煎好了,青衿又扶着未央喝药,一碗药只喝进一半不到。他急得跳脚,思忖着要不要通知慕府。他医术有限,未央看来伤得也不重,却昏迷不醒。

封祭早已转身出去,顺着未央来路寻回去。

一路上没有任何痕迹,看来未央且退且藏,把行迹都隐匿过了。未央来时着丐帮装束,想是从丐帮总舵而来,他也不耽搁,奔临川城北的丐帮总舵而去。

将到还没到丐帮的大路旁,有打斗的痕迹被人刻意掩盖了。于游龙信阁的精英来说,只要此地发生过什么,再掩盖也是能够寻到想要的线索。

封祭心里替未央担着忧,面上一片冷寂,顺路悄声进了丐帮总舵。丐帮内未央埋下的暗阵还在,说明内部并无变故。

出了丐帮也不犹豫,直奔临川城而去。来到城下,拿出随身带的绳索,甩上城墙,手上试了下飘身垫步,上了城墙转目四顾,夜深人静。同样的方法下了城墙,收了绳索轻功发力,挑僻静的街路向水月山庄方向疾驰。

四顾无人,从后院墙越入慕府,将将落地,一柄剑横在脖颈处。

“请通知寒少主,封祭来见。”封祭伸手拉开衣领,一枚寸半见方的墨色玉佩戴在胸口。

使剑之人是墨玄,慕轻寒的贴身护卫。

墨玄出去办事晚归,从慕府后墙越入,身形拔起发现后边有人跟踪。清冷的立在后墙之下,封祭一落地,他剑已至。

墨玄知晓他是游龙信阁的的人,是小姐的手下,也不发问,收剑前行。封祭跟在他身后,一路往知悟院而去。

慕轻寒已经睡下,墨玄立于窗下:“公子,游龙信阁的人来见。”声音轻冷。

慕轻寒在他进院时就醒了,听得游龙信阁的人来了,心顿时收紧,不好的预感随至:“进来!”烟儿今夜不在府内,莫不是……

墨玄推开门闪身立在一侧,让封祭进去,又关上门。

他并未离开,而是守在了门口。

“少主中毒,受伤昏迷,苍辛不在阁内,请寒少主援手!”封祭也不费话,直接表明来意。

慕轻寒不等听他说完,直觉血都凉了,急唤道:“墨玄去备药,我们去碧水庄园走一趟。”

墨玄听得也觉心惊,转身去准备。

“墨玄等等!”

墨玄回过头来,慕轻寒又叮嘱道:“小心些,切莫惊动了爷爷。”

慕轻寒就这么一个妹妹,虽不善于表达感情,却疼爱至极。莫说到了生死地步,就算平时爷爷大声骂几句他都觉得不舍。

穿好衣服,带了武器,又喊来听风,交代了去处,和墨玄封祭出了水月山庄向北城门疾驰。

慕轻寒武功深不可测,转瞬间已经了无踪迹。

墨玄轻功与封祭不相上下,一前一后尽全力奔驰。

来到北城墙处,慕轻寒也不停留,身形平地拔高数丈,竟越了过去。心急如焚,也等不得他二人,独自向钟山而去。

到得碧水庄园外,依了地型观阵,东挪西移,轻松进得内院。

青衿自从未央受伤昏迷进来后,加强了院内的防护,听得有人来了,推门出来。

“什么人,请现身!”青衿厉声道。

慕轻寒一脸霜色,身形未停,奔着青衿出来的那间屋子错身而入。

青衿跟在慕轻寒身后回了内室,不等问先答道:“少主中毒,情况未明不敢擅自用药,只喝了解毒的汤药,未曾醒来过。”简单的和慕轻寒说了未央的状况。

慕轻寒看着慕轻烟脸色嫣红,试了额间温度极高,手指搭脉细诊。又撕开腰上的棉布,观察了伤口,细闻了流出来的血。

要了方子看过,没人注意到,他的手微微的发着抖。

沉思片刻,外间墨玄和封祭到了。

“墨玄进来!”慕轻寒喊道,把药方改了几味,交给墨玄。

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瓶,打开了盖子一室清香。倒出一粒雪莲养心丹,寻常毒药一粒丹尽可解。捏开慕轻烟的嘴角催动内力助她咽下后,扶起她,引自己的内力进入她的体内,周身游走,把毒汇集到伤口处,随血流出。

足足两个时辰,他自己一头汗水,内力几乎耗尽才收了功。

未央这一路疾驰,血不停的流,毒素入腹不深,内脏未侵,万幸。

慕轻寒不敢想,若不是伤口只及皮肉,烟儿的血又几乎流尽,这毒不曾深入,怕是……

“拿盆冰水进来,细棉布要一些。”慕轻寒让烟儿躺回床上,回头吩咐青衿道。

青衿点头出去了,片刻后拿袍子兜着些拳头大的冰块进来。

慕轻寒就着室内的水盆净了手,用棉布裹了些冰块贴放在伤口附近。另一块浸入冰水,绞得半干覆在烟儿额间,自己倚在床头仔细照看着。

想着那一日送她回去,她在自己怀里安睡,那抹清透的神色煞是好看。可今时已是这等苍灰,他的心疼得象是被捏碎了一般。

从小她就活泼,在外装得小大人一样,只有他这个做哥哥的知晓,她有多调皮。却宁愿她再顽劣些,也不想看到这般了无生气的小模样。

换过了两次棉布,墨玄端着一碗药进来了。

又搭了一次脉,那粒雪莲护心丹到底是起了作用,脉象弱是弱了些,但总算是有了起伏。

扶了未央半坐起来,让她靠坐在自己怀里,接过药碗在她耳边轻声唤着:“烟儿,把药喝了,寒哥哥来了!”

慕轻寒试了试药的温度,一只白瓷勺舀了些抵在她唇边,轻轻的捏开唇角,灌了进去。看着竟是咽了,心下一喜,又舀了一勺喂进去,吞咽的慢些,但总算是喝进去了。

一碗药喂完,又喂了几口清水,换过一次棉布,再搭脉细诊时,他才略略安心了些。

失血过多,一时半刻醒不过来,却是不要紧了。

“墨玄,再去煎药,两个时辰后再喝一次。”慕轻寒又开了一个补血的方子给了他。

墨玄又去配药。

慕轻寒出了内室,青衿封祭齐齐的看过来,神色紧张。

“她已无危险,毒未深入,只是失血过多,醒来还要些时候。”慕轻寒低叹了声。

“丐帮总舵出来的大路口,现场被掩盖过了。时间紧又是晚上,查不出是谁。”封祭冷着声音,也不等慕轻寒发问又接着道:“已经让人去查最近京城丐帮的异动。”

慕轻寒点头,烟儿手下的人心思缜密,游龙信阁交到她手上不过十年,已经恢复了原本的使命。

“丐帮自从上个月开始也是不太安稳的,先后死了些人,苍辛一直在追查七指神丐的生前事,想来也快要回来了。”青衿思索了片刻,接着道:“少主以丐帮帮主身份遇险,看来丐帮那隐藏的势力要行动了。”

青衿微停了停又说道:“少主设伏多年,目标就是等待那个下毒之人现身。”

“七指前辈宁死也不肯说的凶手,想来关系重大。你等谨记你主子的吩咐,不可妄动。”慕轻寒知道些丐帮的事。“暗中细查,不可声张,连同丐帮死的那些人底细,挖出根来。”

“寒少主放心,已经有眉目了。”青衿正色道。

“天亮之后按原路再回追一趟,查不到什么没关系,务必做到不能留下烟儿的行迹!”慕轻寒脸色郑重。他要保证烟儿的安全,至少在她养伤的这段时日要护她和游龙信阁周全。

“寒少主无需担心,属下安排了人手已经出了庄园,不止一批。想查到此处来,哼!没那么容易。”青衿面色不虞。

封祭虽不多言,却心里极紧张着慕轻烟。直到慕轻寒出来知道应该无事了,一向冷静的他,在细细的思索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融会贯通后又出了门,有些事情怕是只有他自己才有能力办到。

天亮后,未央的呼吸沉稳些,也退了烧。

墨玄一碗药又端进来。

慕轻寒依旧是把她扶起来靠坐在自己怀里,在她耳边轻唤:“烟儿乖,喝药了,喝完了再睡,寒哥哥会一直在这里。”拿着小瓷勺舀了半勺,捏开嘴角慢慢的喂进去。

折腾了一整夜,总算是无性命之危,慕轻寒的心终于恢复了原有的节奏。和衣倚靠在床外侧,闭上眼睛听着未央沉重的呼吸。

巳时,封祭回来了。

一上午陆续有消息传回来,青衿一直端坐在正厅上,等着派出去的各路人马回报。

“寒少主,请移步出来说话!”封祭没进正厅而是走到了未央的窗前。

慕轻寒推门走出来,青衿也来到院子里,两人就站在院子里等着封祭要说的事情。

“丐帮没有任何动向,一切正常。少主一路隐藏形迹,不用我等善后。”封祭把查到的信息和他二人说着。“我仔细查看过打斗的现场,对方应该至少三人以上,但只有一人行迹进了临川城,入城后信息杂乱,再追查不到。”

“必定有人善后,不然不可能如此干净。”青衿皱着眉。

“等烟儿醒来后再议,她没事最重要。世上的事,只要你做过,总是会留下痕迹的,让游龙的探子细细的排查着,切莫惊动了谁。”慕轻寒淡声吩咐着。

第十章 童年奇遇

且说那夜秦衍自行回了相国府后,一夜都在想和未央交手的事。他小小年纪武功就与自己不相上下,轻功更是自己望尘莫及的。公子未央身世成迷,师承更是无从查起,两次相见都是不问原由便动手的性子。况且又是在北漠遇上,此人凭空出现,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人都哪去了?怎么连个看门的都没有?”一个身着闪缎锦衣、雍容华贵的妇人带着两个大丫鬟和一个老嬷嬷已经进了漱玉斋,边走边皱眉。

漱玉斋里伺候的小厮从厢房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出来,蒋淘一马当先躬身问好:“回夫人,公子今日天亮才回来,还没起身。”

“不用吵他,等他起来用过午膳后,让他来我院子里一趟。”相国夫人淡笑着,面容仍旧秀美。

相国夫人闺名邱晓月,是太师府的嫡长女,当年在京城颇有才名,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上无所不通。相国秦绍辉,一表人材,且饱读诗书,是当年新皇承位后的首榜状元郎。

两人得先皇赐婚,彼此属意。

秦衍是唯一的嫡子,自小聪慧,才智过人;只是不爱说话,整日里寒着一张脸,淡漠至极。五岁那年冬季狩猎时在钟山走失,被来赴公子问痕之约的不离偶遇,捡回了碎空寺。

也该着是机缘,不离问他愿意不愿意学武功时,他眨着漆黑的双眸认真的想了很久,最后坚定的点了点头。

公子问痕在秦衍身边蹲低修长的身躯,温声哄道:“他叫不离,文韬武略,智勇双全,乃当世一奇人,你若愿意就带着他回去禀明父母,跟了他去。”

秦衍忽然走过去跪倒在不离身前,规规矩矩的磕了四个响头。

不离将他一把抱在怀中,开怀大笑。

“老朽一生与不弃为伴,朝来暮去总是被他的毒舌荼毒,不知吃了多少闷亏。这小子简直太合我心意了,小小年纪能有如此镇定之操,实属不易。”

公子问痕似是从书画中走出来的一般,一身诗书气息。他似看过了世间所有的繁华,眉眼弯弯,笑容疏淡,却不让人觉得失礼,似他本就该是这样不染凡尘之人。

“倾尽半生终是寻得所托之人,可喜可贺!”公子问痕说着话,从袖口抻出一把尺长的短剑递向秦衍。

那短剑,剑身长不过尺、宽不寸,剑鞘古朴,通体乌黑。

不离怔了怔,喃喃的道:“你还真舍得?”

“要给,总要给件象样的,怎么也不能比你那冰魄剑差太多不是?”公子问痕仍是淡淡的。

不离也不推辞,向着秦衍道:“我儿尽管收着!”他转头看向公子问痕,“这件不起眼的小东西,想当年闹腾了大半个武林,却原来是落在了你的手里。”

“无意中得来,藏了许多年,今日竟觉得这‘荒戮’该是这孩子的了。”他弯身将短剑插进秦衍的腰带间,并无半点不舍。

不离辞行,“原本是打算多跟你切磋些时日的,现下却没了这兴致;老朽捡到宝了,怕你觊觎,还是早些回老窝的好!”

公子问痕忽然郑重了脸色,道:“这孩子怕是京城哪家府里的小少爷,你还是去寻玉彻为好,有他在你才能顺利带他回去。”

“多谢公子想得周到,老朽只怕这孩子的家人着急,先送他回去再去寻玉彻不迟,左右是跑不了的。”不离满眼的欢喜。

当夜,不离登了武林盟主的门拜访。

若按江湖规矩论资排辈,玉彻还得喊不离一声前辈。

不离也不等玉彻细问,三言两语将事情都说了。

玉彻听完后目瞪口呆,好半晌回不过神来。以不离在江湖中的名声和地位,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拜在他的门下。如今这样的好事自动送上门来,怎容错过?他遂一叠声的应承下,亲自带路去了秦相国府。

初时,秦相国并不同意。读书人自然希望子嗣能走科举仕途,平步青云,将来报效朝廷。

秦衍回府后,自己收拾了衣裳和几本书,拎着个小小的包袱跑进前厅,往不离身前一站,一脸的去意已决。

秦相国在玉彻的劝说下,勉强同意了。可相国夫人哭得惊天动地,死活不肯。

秦衍扯着不离的手往外就走,头也不回。

少小离家,这一去就是十二年。到得十七岁上回京,已长成玉树临风的模样。秦相国有意考校他的学识,第二年春闱就进了考场,一举夺魁。

秦相国面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是着实欢喜的。

可朝堂并非儿戏,秦衍因一举成名,彻底破灭了心中对江湖向往。年少时并未觉得如何,可许多年后,当他身不由己时,他才真正体会到了这中间的诸多无奈。

秦衍四更过才回到相国府,也不曾深睡,此时听得母亲来了,穿了衣服迎出来。

“母亲怎么来了?”

“娘不能来吗?”相国夫人浅笑着,满眼宠溺。转眼间儿子这么大了,风神俊朗,仪表堂堂,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外边冷,母亲您进来坐。”秦衍侧身让开门口,一旁早有丫鬟挑起了门帘。

“娘没那么弱。”夫人拍了拍秦衍的手臂,看着有礼有距的儿子,心里不由得又唉声叹气。小时候就这么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连娘都不亲近。她心里知晓这不过是他的性情,但自己的儿子从小不撒娇,不腻人,就觉得不受用。

“要过年了,往年你不在家也就罢了,今年却是要去玉家送年礼的。”相国夫人在椅子上坐下来,接了丫鬟的茶,捧着暖手。

秦衍没接话,有一点愣,瞬间明白了母亲的意思。他见过玉染晴,武林第一美人的女儿,相貌自不必说,父亲又是武林盟主,家传的武艺。

京城的人都在传,玉染睛是京城第一才女。

他虽然不讨厌却也没有多仰慕,自小定下的婚约,不娶她还会有别人,都一样。

“母亲,我省得。”秦衍淡淡的道。

“娘回去准备礼单,过了小年娘和你一起去,刚好看看玉夫人。”相国夫人看着儿子应了,自是开心。

秦衍点点头,端起桌上的茶盏喝着茶,也不主动说话。

“去娘那边用午膳罢,娘许久不曾和你一起吃饭了。”相国夫人瞧着他,自己所出怎么看都顺眼,庶子庶女再奉承再乖觉也打心里爱不起来。

秦衍因惦记着宫里的差事,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相国夫人:“母亲,儿子等下还要进宫,昨日夜里双雪殿起火之事尚未查明。”

“和你爹一样,只顾着宫里的事,何时才能闲下来?”相国夫人知他无奈,也只能叹着气,“罢了罢了,穿多一些,别冷着了。”站起身亲手给秦衍整理衣袍,又命人拿了梳子,亲手给秦衍束了发。

“娘回去了。”说完也不等秦衍送,扶着大丫鬟的手,离了漱玉斋。

秦衍送到院外,唤着蒋淘备马,进宫去了。

慕轻寒守着慕轻烟过了一整日,到了二更天,她醒来了。

“寒哥哥?”声音嘶哑,勉强能听出来是在喊慕轻寒。

“别动!”慕轻寒起身走去桌边,从茶壶里倒了半盏温水,走到床边扶起慕轻烟,把茶盏凑近她的唇边,“喝些水,慢点!”

以为至少要天亮才能醒过来,她到是心急。

未央就着慕轻寒的手把半盏茶水慢慢的喝了,缓口气才低涩着道:“寒哥哥我没事,你放心。”

她自己尚且不知,她虚弱的说句话都要喘上半晌。

慕轻寒看着她的样子十分的心疼,两兄妹自小失去父母之爱,相依为命长大。她虽独立又坚韧,可对他这个至亲的哥哥仍有本能的依赖。

舍不得凶她,只好轻轻的放她睡在床上,盖好了被子,自己去窗前的软榻上也躺下了。

未央失血过多,人醒了脑子未醒,喝了几口水又睡过去。慕轻寒听着她呼吸均匀,安下心来,两夜不曾安睡,他也乏了。

天未亮慕轻寒就醒了,走到床边伸手搭上未央的脉,细细的诊了一回,换个手又诊过。看着她还在睡,很是安稳,知道危险期算是度过了。起身净了面和手,整理了衣袍,出了房门。

出了慕轻烟的院子,在后园里练起来早功。

青衿听到他出去的声音,起身整理好一夜未脱的衣裳去了未央的屋子。进了房间,封祭正在给她把脉,听着他进来也不抬头。

片刻,封祭在前,青衿在后出来到院子里。

“少主无事。”封祭心里松口气,声音却是带着寒毒。

“寒少主亲自守了两日夜,当然无事!”青衿白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你白痴啊’的眼色,若是少主有事,寒少主是不会离开的。

封祭也不理会,转身走了。

青衿无语的又白了他的背影一眼,喊了丫鬟去准备些粥,他又挑了几样补血的药材,和粳米一起慢火细炖,未央醒来怕是要东西吃的。

话音未落,听得房里有声音。他怕自己听错了,细细的又听,“青衿,你进来一下!”声音细弱,有气无力。

他心下却是一喜,向着旁边的厢房喊:“封祭,少主醒了!”也不等封祭回答,自己先挑帘进了内室。

“水!”未央声音失了水分和润度,又哑又涩,斜斜的倚着床上的枕头半坐着。

青衿连忙去桌边,连着保温的茶壶和一只杯子一起拿在手里,又走回床边,倒了半杯水递给她,未央接了喝光,举着杯子不松手,青衿愣了一下马上知道她还要,就又倒了多半杯,连着喝了三杯水,未央才将杯子还给了他。

封祭听和青衿一声喊,心急的跟了进来。此时看着床上未央苍灰的脸色,他的怒气越积越多。

“寒哥哥呢?”未央半夜醒来的时候明明记得慕轻寒在身边的。

“寒少主出去了,我这就派人去找!”青衿话音还未落,窗外有人接话:“少庄主在溪边练剑,一会自回,不用去打扰。”声音清冷没有温度。

是墨玄,未央听出了那人的声音。

“四个人,三死一伤,其中有一个人的剑法颇象是幽冥鬼教的路数,但阴邪不足,掺杂了别家的心法,看不出来是哪门哪派。”未央也不等他二人发问自顾的说着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青衿在地上踱步,半晌才问道:“幽冥鬼教这一代的至尊是鬼玺,我记得当年好像还有一个人无论是能力还是剑法都不逊色于他,可惜那人走火入魔后凭空消失了。”

“那人极瘦高,身量和寒哥哥不差,使一口极窄的薄刃剑,应该是幽冥鬼教的兵器;死的三个人我搜过身,并无发现。伤的那个不知为何,中了我一针后突然就走了,我没有称手的兵刃,奈何不了他。”喘息着把事情讲个大概,冬日里额头竟有了细细的汗水。

青衿半跪在床上,扶着她又躺回去,叮咛道:“少主你且歇歇,余下的事交给我们来料理,左右不过这一两天就会水落石出。”

轻轻的点下头,未央的气力用尽,只得闭上眼睛小憩。

第十一章 靖王府试戏

二人刚出来,慕轻寒回来了,青衿把未央刚刚的话又和他说了一遍。

“我今日就回去,你二人仔细照看着她,我会让人送需要的药材来。且养过这几天,我再让人来接。”慕轻寒冷凝着声音吩咐。

“这是自然,寒少主不必忧心。”青衿接话。

封祭并不说话,面无表情。

饭罢,慕轻寒亲自端着那碗加了许多精细药材的素粥进了未央的房间。

“你起来吃点东西,有力气伤口好的才会快。”

未央慢慢的睁开眼睛,嘴角裂开一个浅浅的笑痕,配上灰白的脸色,十分不协调。

慕轻寒倚坐在床头,把她扶起来靠在枕上,吹凉了碗里的粥,拿个白瓷的小勺子喂她吃。

未央只管一口一口吃着东西,尝不出味道。直到一碗都吃完了,慕轻寒又喂了几口水,墨玄端着药碗就进来了。

未央蹙着眉,慕轻寒浅弯着嘴角哄着:“不吃药伤口是不能好的,乖!”从小到大,烟儿最怕的就是这药汤的味道,他心里最清楚不过。

“我要回水月山庄,你在此乖乖养着,回去我让琥珀来伺候你,可好?”慕轻寒半哄半商量着。

未央瞧着他,两只大眼睛下生出重重黑影,一脸疲色,心里有了几分心疼。“回罢,要过年了府里事多。”未央自是知道家里还都指望着他。

“寒哥哥,别让爷爷知道,我怕他生气。”半响后,又嘱了慕轻寒一句。

“我自是晓得的,若问起来也可直说你在碧水庄园处理游龙信阁事宜,最多他骂几回,无事。”慕轻寒宠溺的摸摸她的头。

慕轻寒带着墨玄出了碧水庄园,骑了庄里的马,不动声色的回到临川城。

纵马从朱雀大街回府,行至慕府的‘天下钱庄”时,下了马把缰绳丢给墨玄,竟自去巡查铺子。忙了一上午,待到中午十分才出来,准备回府去料理进京禀事的各城掌柜。

接了缰绳刚上马,就瞧见从紫月桥上缓缓走来了几个人。

慕轻寒抬目,一个身材姣好,面容极秀美的少女怔怔的望着自己。但见她:眉目如画,眼含秋水,菱唇嫣然,一身水红色留仙冬裙,若画中仙子一般。

慕轻寒也怔了,眼里有一团火光瞬间燃起,愣神的瞧着对面那个女子,怎么也移不开眼眸。黯然的想:你可知我每次见你如此酡颜,都好想离你近些,再近些?

那马的缰绳越来越紧,不自觉的昂首嘶鸣,慕轻寒瞬间回神,恢复成原本斯文有礼的样子,在马上向着女子点头,“玉小姐安好!”

玉染睛接了言雪初的信儿,说云裳坊里留了她要的衣料子。她想着要给家人做几套衣裳过年,就来选衣料,忙了一上午总算选好了要用的的料子,才想着新衣裳也要有新首饰搭配,这才带着丫鬟步行过了紫月桥要去金石坊,没想到刚下桥就遇上了慕轻寒。

她自小和秦衍订有婚约,可是她自己知道,她喜欢的是眼前这个男子。

自从与慕轻烟相识后,来往得亲密了,偶尔也能遇到慕轻寒。每次见到,她都心如鹿撞,任自己再怎么冷静也不能压下那奔腾的感觉。瞧着他眼里的那团光芒,自己就算被他点燃,被他焚化也是愿意的。她傻傻的想,只要他说喜欢,她就算被父母骂上多少次,她也愿意跟随他而去。

他是个守礼克制的男子,从不逾越,从不!

瞧着他的神色,她不由的脸越来越热,眼里的水气也越来越多……

就在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听他轻轻的唤自己,她忙低下头,“少庄主有礼了!”一句话后,再没勇气抬头看他。

“玉小姐,在下先行一步,就此别过!”慕轻寒急急的摧马,也不等玉染睛和他道别,策马而去。

没有人瞧见,他脸旁耳后那片颜色,竟是烧得他如此迫不及待的想逃离……

玉染睛一滴泪落在自己的鞋面上,转过身轻拭了眼角,心思百转千回,怎奈那个人落在自己的心上,无计可消。

养了五六日,未央的伤口渐渐的愈合了,能下地行走、能看书写字后,慕府的马车来了碧水庄园。离年越来越近了,细细的交代了些事情,随着琥珀和琉璃回了临川城。

马车进了水月山庄还没停稳,南宫胤一把掀开车帘,微笑着看向她,“烟儿,你可回来了,这些日子来了几回都没见到你,快下来!”伸开双臂欲抱她下车。

慕轻烟歪在锦褥堆中,浅笑着,“胤哥哥你快让开,脚踏来了呢!”二门上的小厮搬了下马的锦凳立在边上。

南宫胤脸一红,在他心里没有那些礼数要遵循,他只道烟儿早晚是他的妻,不必要避嫌。

琥珀先下来,刚要伸手去扶慕轻烟,南宫胤早就伸了手出去,拉着烟儿的手接下了车,也不松手,一路拉着向澜烟阁而去。

琥珀为慕轻烟身上的伤担着心,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怕南宫胤伤着自家小姐,忙小跑近慕轻烟身边叮咛道:“小姐你慢点走,等会让少庄主瞧见了又要嫌你没规矩了!”

慕轻烟自是知晓琥珀的用意,浅笑着道:“不妨事,只要你不说他便不会知晓的。”

琥珀听她这样一说,也就不再多嘴,只仍放心不下。

身后,两人的丫鬟婆子小厮十数人紧跟着。

走到凝星湖边,南宫胤一转身到底是将慕轻烟抱在了怀里,“怎么又清减了,脸色也不好,累着了吗?”南宫胤的眼里有深深的心疼,他心里从来都只有慕轻烟一个,她的一点点变化他都能看出来。

慕轻烟稍稍侧个身,避过伤口处,“胤哥哥我想念涵姨的饭,所以饿瘦了。”嘴角微扬,向着身后紧张到要上前动武的琥珀眨了眨眼睛,无声的告诉她自己没事。

初涵从书房来,走到湖边刚好听她话音未落,“你想念我的饭还不早点滚回来,贪玩!”她轻嗔着,“庄上的事自有寒儿去料理,你偏又要去。”一句话给她解了围。

慕轻烟忙讨好的笑道:“是我错了,我不过就是想去凑个热闹罢了!”

“快去瞧瞧老太太送来的衣料子,捡喜欢的裁衣裳,过年穿。”初涵不动声色的提着醒。

“我且先去看爷爷,几日没气他,不知道他想我不想!”慕轻烟说完自己先笑了。

南宫胤也笑了。

初涵也想笑,到底忍下了。

“不用去了,老靖王让人接了去看戏,今儿不回来!”

“那算了,胤哥哥想吃涵姨的菜不想?”慕轻烟歪着头看着南宫胤。

“我是想的,可是姑奶奶让我去看戏。轻寒说你今儿回来,我在这等了好一会,你回来了,我就要过去靖王府,涵姨的饭怕是吃不到了。”南宫胤看着慕轻烟,眼睛里那一汪水象是为了要溺死她一般,满是宠爱,满是柔情。“我明日再来,陪你去买年下要用的东西可好?”

“明日你过来即可,有什么东西让采买的去张罗就好了,你来我给你裁件袍子。”慕轻烟腿软得有些站不住了,想要回去歇歇。

南宫胤眼睛里顷刻间明亮起来,他还没穿过烟儿亲手裁制的衣袍。“我让人去回姑奶奶,不去看戏了,陪你裁衣!”欣喜着要喊人去靖王府回话。

“胤哥哥且慢,若是让姑奶奶知道是我留了你,那我的纨绔之名就又多了一笔!”慕轻烟略有些委屈的嗔着他,抽回手又道:“你今儿先去,明日再过来寻我也是一样的。”

琥珀接住她,悄悄的往她身边靠近了些。她放心的把一半的重量压在琥珀身上,看着南宫胤催促道:“胤哥哥我让琉璃送你出去。”

南宫胤无奈,只得依依不舍的离开,三步两步回头看她一眼。

慕轻烟立在当地,浅笑着向他挥手,看着他出了二门,身子就支撑不住往地上滑落。初涵忙扶过她另一只手臂,同着琥珀半搂半抱着进了澜烟阁。

朱砂挑着帘子,玲珑又端着一个炭盘进来,琥珀等伺候着把大氅和冬衣都脱下来,换了轻便的衣裳,又净了手和面,扶着上了床。

一路颠簸,又在外面站得久了,慕轻烟累得有些喘不过气,上了床闭上眼睛,一会就睡了。

靖王府,老王爷今日请了交好的一些人过府试戏。

每年过年的时候,靖王府里的戏班都要进宫去送戏。今日请了些亲近的人来先听听,选上些好的先唱上几出。

按说楚靖当年的夺妻之事,慕征应该与之老死不相往来才是。可是他经不住楚靖三翻五次的软磨硬泡,一个东楚王朝的王爷,总不能乱棍打出去,一来二去的倒成了好友。楚靖磊落,慕征也不记恨,感念当年隐退得他相助,渐渐竟有了通家的交情。

冬日里寒冷,也未搭戏台,就在宴厅中间腾起三尺高的一处,戏者们正在唱《鸿鸾添禧》,声音委婉真切,女人们都爱这一出戏。

老靖王请了些平时交好的人家,带着男人们居东而坐,老王妃带着夫人太太隔一座屏风在戏台西侧饮宴,并未带着媳妇小姐们。

长公主、相国府的夫人、东方家的老太太带着当家主母也来了,她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本不欲来,南宫盈月让人套了车硬接了来的。言家的老夫人及当家人,南宫家的老太太没来,夫人带来了两个妯娌。

东侧更热闹些,慕家的老太爷,东方家老太爷,南宫家老太爷带着儿子三人,长公主的驸马。最后面一桌是楚瑾带着些公子,南宫胤和南宫昊,东方风珏,秦衍,荆凉,向天祺。

慕轻寒因已经接管慕家,年节下实在抽不得身,虽然楚瑾邀请过却并没有来。

男人们话里话外无非就是朝中之事。

女人们因没有小辈在,说得大多是谁家女儿,谁家的儿子之类。

“漾荷的婚期是哪一日?”靖王妃南宫盈月侧首问向长公主。

长公主的女儿十七岁,许了太师府的嫡长孙邱冶廷。

“正月十六,您老放心,帖子明日就会下到您的府中来,还等着您的添妆呢!”长公主嬉笑着说道。

“你这只泼猴,从小到大就知道从我这要东西!”老王妃南宫盈月也笑。

“王婶婶好生小气,我们是小辈,要您些东西不是应该的?”长公主哄着南宫盈月开心。“再说了,您的好东西从来也不曾让我们见见,都藏哪儿去了?”半真半假的打趣道。

夫人和老太太们都笑开了。

言家掌家人言笑着,“长公主都当婆婆了,还是当年的小孩子脾气,真真的一点不曾改过。”

“我就爱她这样子,每次见了气得心口疼好几日,却总也不长记性,过后就忘。”南宫盈月照着长公主的腰拧了一把,嗔着。

“哟!您老要是有哪一天气疼了心口,我王叔还不得扒我的皮!”长公主叉着腰,十足十的泼皮无赖样。

“你呀,这戏台上也没你演的精彩,快给我坐下来看戏罢!”南宫盈月的嫡长媳简湘一把拉住长公主的手臂,按她坐在身侧。

夫人们就又笑开了,长公主也不在意,跟着笑闹。

第十二章东楚六公子

言家老太太言凤眉梢带着笑,和东方家老夫人低声说着话。

“你二人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我们听不得?”南宫盈月笑问着。

“哪有悄悄话,凤儿要给月丫头做媒呢,你要娶吗?”东方老夫人笑骂。

“凤儿你要把月丫头许给谁家?”南宫盈月和一众夫人都好奇的看过来。

言凤笑着:“慕家轻寒少爷,盈盈你说可否?”

几个老夫人互相叫的还是当年未出阁时的闺名。

南宫盈月收敛了笑容沉吟着,“按说也正是门当户对,可是慕家与世不争,轻寒少爷年少老成,看着是个好的,却摸不透品性。”

“那孩子岂止是个好的,少年掌家,有模有样,我们这些世家弟子无人能及!”言凤叹了一声,想着五十年前若慕征不是退隐,此番又是何等家世呢?

东方老夫人接道,“他和珏儿常有往来,在我府里出入,竟是比别的世家公子更要守礼些,到底是百年大族,后人这般优秀也只有他家了。”

“那你可有提过,可有见过他对月丫头有情?”南宫盈月问道。

“盈盈你又胡闹,轻寒少爷和珏儿往来都是外院大书房,从不进内府,怕是见也未曾见过的。”东方老夫人叹气道,“凤儿说得对,那孩子对谁都有礼,从不轻狂,看不透的。”

“他父母亲亡故得早,慕征带着兄妹两个,也实在难为他,把这两个孩子都养得大了。”南宫盈月面色凄凉,五十年过去了,提起她和慕征有关的当年,她还是觉得内疚。

“慕家轻烟小姐倒是个活泼的,只贪玩了些。”言凤笑意又起。

“倒也还好,从小看着长大的,自然安心。”南宫夫人接过话去,“我倒真怕她养得呆了,失了少年心性。”

“她早晚是你家的人,你当然偏心,什么样都是好的。”长公主笑骂。

南宫夫人也笑。

“等有机会我问问慕征的意思。”南宫盈月想了想,又正色道:“他慕家不比别府,还是私下里议过了才好去,他那脾气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言凤和东方老夫人点头。

“珏儿过了年就二十有二了,还不议亲吗?”南宫盈月转个话题又问。

东方老夫人顿时唉声叹气起来:“唉!珏儿的事我们做不得主,就他那性子,若他不肯,谁也不能强迫了他去!”。

“孩子们都大了,各自有主见,我们家瑾儿也这般,真是不省心的。”南宫盈月也叹。

简湘看着老太太们面色沉吟,拿了戏本子插话,“这一出戏唱完了,老太太们再点一出来听听,今儿可是要听够了的。”又转身喊丫鬟们烫热了酒再斟上来。

南宫盈月接了戏本子,回身给了相国夫人,“别只顾着我们几个老的,你们小姐妹自去点戏,我们跟着听罢了。”

相国夫人邱晓月和王妃简湘、言家现任家主言曦是闺阁好友,婚后仍旧往来甚密。

邱晓月接了戏本子,“老太太们,我就不客气了,我们小辈听什么您老几位就将就些听听罢。”翻了半本才点了一出《花木兰》,递了戏本子给丫鬟们送上去。

鼓声响起来,知道她点了是这一出戏,都赞她是聪明的。

老太爷,老爷们看戏论朝政且不说。

只说少爷们这一桌,今日东楚六公子倒是来了五个。

数楚瑾话最多,一刻也安静不下来,无事尚且能生出三分热闹,平日最喜欢满城闲混。他倒没有等阶观念,只要对了脾气哪怕是平民也能称兄道弟。西城霸天镖局的五少向天祺,就是小时候两人在市井打架打出来的交情。

坊间称楚瑾为公子瑾。家世自不必说,天底下除了禁宫里的,他家就是第一等富贵,万万人之上。楚瑾相貌与楚靖有几分相似,轮廓较深,身形劲瘦。

荆凉是长公主的唯一嫡子,年纪也比几人大上两三岁,已婚配。公子凉不似一般世家公子温文尔雅,俊美中多了几分邪媚之气,一抿唇一皱眉都让人心生防备,生怕被他算计了去。

东方风珏是麒麟山庄如今的掌家人,生得气宇轩昂、龙姿凤章;他性情沉稳,谦和有礼,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公子的不凡气度。虽只是一介皇商,并无官爵在身,可往往他只是在那安静的喝酒,却总给人一种无法忽略的强大气场,尊贵似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般。

秦衍脸上的霜色比庭院的雪更冷几分,即使喝了酒,仍然是这副不融与众的一惯性情。公子衍话极少,三年前一夜成名,是这京城最传奇的新贵。

慕轻寒是水月山庄慕家的少主,是‘天下钱庄’的掌权人。公子寒少年老成,俊美无俦。以幼年稚齡接管了慕家,四五年间孤身一人硬是闯出了盛名。

南宫胤斯文和善,不与世争。公子胤自有一种执拗,繁华胜景并不在他的所求之内。能入得他心底的,不过是武器锻造和慕轻烟尔。

东楚六公子是世人口中高不可及的人物,或是出身、或是自身的本领皆胜人一筹。名列六公子之内的人虽没有一个在意这封号的,但除六人外的其它世家子弟却多有不服。

向天祺是霸天镖局的五少爷,自小和楚瑾于闹市打架打出了深厚的友情。他虽是一介白丁,可自小进出靖王府如入自家,偶尔还会赖在楚瑾的院子里不走,混吃混喝更是常有之事。

南宫昊就不一样,他出身世家,娇生惯养出了顽劣的性子,看什么都不顺眼,看谁都不在乎。这靖王府他自小就来习惯的,也胡闹惯了。在这些公子哥儿的桌上腻了,就去老太爷那边闹一阵子,楚靖自是拿他没法,慕征也是从小看他长大,笑骂两句,他也不往心里去,玩得够了又回来。

“大哥,你的心既然丢在了慕家,还不如回去温柔乡。”南宫昊翻着白眼看向南宫胤,戏弄着自家大哥。

南宫胤一向让着这个弟弟,“你胡说什么,也不怕众家公子笑话。”

东方风珏自从那天在狮子楼见过慕轻烟的马车后,再不曾听闻她的消息,此时听得南宫昊拿她与南宫胤的事玩笑,心里莫名的就不舒服。

“大表哥有温柔乡可去,你想去也没有啊!”楚瑾一脸欠揍的看着南宫昊。

荆凉看着几个人问道,“可是请了公子寒?”

“我有单独送请帖过府,公子寒让人回话说,眼下年节实在是抽身不得,等过了年他做东,请宴饮。”楚瑾惋惜的回道。

“慕轻寒岂能是你请得来的,笑面虎,哼!”南宫昊不满的哼道。

“昊,你好好说话,轻寒只是忙着慕府的年节,不比我等不管家的。”南宫胤自动自觉的向着慕轻寒说话。

“哥,你被慕轻烟那个顽劣女子洗脑了吗?怎么向着他慕家说话,你是姓南宫的!”南宫昊怒目,向着南宫胤瞪去一眼:“公子珏也是管家的,为何就能来得了?”

“哦?我不该来的吗?”东方风珏抬头看过去,温声道:“我比较不务正业成不?”

荆凉笑着与秦衍碰了一杯,两人都喝了杯里的酒,继续看着南宫昊胡闹。

向天祺把桌上的一杯酒硬塞到南宫昊手里,和他也碰一下杯,自行干了,用眼神示意他也喝。

“喝就喝,我要喝醉了你得把我送回家去!”南宫昊耍赖。

向天祺逗着他,“扛你回家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你且放心喝罢!”

众人周知,南宫昊酒品不好,几杯酒下肚就闹,喝得多些就折腾人。南宫胤身为长子,在众人期盼中出生,一生下来所有的好蜂拥而至;南宫昊是第二个,所有人都希望生下来是个女娃儿,只可惜仍然是个男丁,也不太约束他,就养成了今天这般骄纵狂妄的性情。

笑闹一回,听一回戏,又喝一回酒。到了亥时又煮了些汤面来吃了,喝了一回醒酒汤,亥时末才散了场。各自的家丁小厮丫鬟顾着,都回了家。

慕轻寒忙着慕府产业年底结算,府内有初涵掌家,丝毫不乱,一切都井井有条。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明日就到小年了,各地慕府的管事陆续都回到了水月山庄,把个主院前三进都住满了,有两处带的家眷多些,把府里西侧待客的院子给了出去。慕府大管家慕远山和福婶婶忙不过来,就把其它管事的娘子都请了来帮忙。

从明日祭了灶就该上供祭祖了,一直要到正月十五祭拜完了才能撤供。

这十日慕轻烟未曾踏出澜烟阁一步,被涵姨管着,总算是把伤养得好了,虽然气力上还不济,到底是无碍了。所有该处理的事情都是青衿亲自送进府来,得了她的令又带着回去,相安无事。

因着约了玉染睛和言雪初小年这日去碎空寺上香,五更天就爬起来收拾。

琥珀不能跟随,澜烟阁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就细细的嘱咐几个跟着去的大丫鬟一回。朱砂也不能去,涵姨要了她当小跑腿已经好几日了,此时正撅着嘴生气;珊瑚就忍不住逗弄她,三逗两逗,到底年纪小些,竟是哭了。

琥珀拉过来拿帕子给抹了泪,笑话她没出息。她不好意了,就又笑出来。慕轻烟看着好笑,哄她道:“你在家乖些,回来时我买糖给你吃。”

朱砂这才罢休,往初涵的院子里去了。

玲珑,珊瑚,琉璃,珍珠四人,收拾齐了东西,喊了小厮去了玉家。玉家住在城的西南,要出城北,可以不必经过水月山庄。

小厮出去了没片刻又跑回来,说是玉府马车到了府外。

玲珑又问了自家马车可是备好了,那小厮回说早就备得了。

慕轻烟带着四个丫鬟出了府,玉染睛挑着帘子看着她,愣了一下。“你怎么清减的这般厉害了,是病着还不曾大好吗?”声音清润,甚是好听。

“今年冬日里冷些,本就身子骨不强,这几日已经大好了,只是还没养得回来罢了,不必担心。”慕轻烟立在她车前,眼神柔软。

“你快些上车,别再冻着了,我们去接雪初。”催促着慕轻烟,让她快些上车。

慕轻烟手里抱着暖炉,故意给玉染睛瞧了一下,顽皮的笑着上了自己的马上,四个丫鬟也都上去后,车夫打马,两车向玄武西街的画眉山庄驶去。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从朱雀大街行至玄武大街,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有小厮跑上来问话,知道是两府的车,又回去驾车先行,向北城门而去。

秦衍骑着马从府里出来,刚好瞧见三辆马车一前一后驶过,骑马的随从若干。身边的小厮看他瞧着,就说,“那是言府、玉府和慕府的马车,想来是三家的小姐相约去寺里上香的。”

秦衍没说话,想着自己的未婚妻也在车上,那个文武双全的女子要和自己相伴一生。又想起母亲那日的话,那就今日罢!和母亲一起去送了年礼,她不在家,也免得遇上了尴尬。

第十三章 忘年至交

秦衍先行进宫交代了些事情,回家去了母亲的院子,说明来意。

“母亲,今日我得空。”秦衍喝着娘亲手泡的茶。

从那日起邱晓月就备好了礼物,就等秦衍这句话呢!听着他说今日,自是欢喜,转身去梳妆,又让贴身的大丫鬟去看看相爷下朝了请过来。

秦绍辉下朝回府还没换朝服就被丫鬟急急的请了来,听说是此事,自去换了郑重装扮,又唤了小厮备了车并向玉府通报。

一家三口收拾停当,他和夫人坐车,车后还有两车装了礼物。秦衍骑马,浩浩荡荡向玉府去了。

玉府提前得了信儿,自是隆重接待。武林盟主玉彻带着几个相好的兄弟候在门庭,秦衍远远的见了,翻身下马,步行至前,弯身行礼,“玉叔叔好,几位叔叔好!”

“好,好,好!哈哈,我儿来了就好!”玉彻看着眼前的少年,俊眉朗目,身形英挺,心里早已乐开了怀。

马车停下,秦绍辉先下了马车,又伸手接了夫人下来。

“秦兄可好?晓月啊,这也才几日没见,云儿是日也念夜也念!”玉彻迎上来寒暄。

邱晓月当年是京城第一才女,而玉彻的夫人风绮云是江湖第一美女,两个惺惺相惜,一见如故。秦绍辉年轻时被政敌谋害,幸得玉彻救命,感念至深。

秦衍出生,风绮云甚是疼爱,等着她自己有了身孕,邱晓月就和她商量,结儿女亲家。上天不辜负,到底是一男一女。

如今,儿女都长大了。男子俊朗,女子美貌,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两家人都开心。

风绮云等着厅门口,众人相携着进了正厅,摆下茶点,喝着茶闲聊。武林盟主的府上,自然是时有武林中人常住着,讲得都是武林中的奇闻逸事,自是欢乐。

秦衍置身事外,低着头想着什么。

且说向着碎空寺而去的三辆大车,到得半山腰车不能行处,三人都由丫鬟扶着下了马车。

言雪初一身水碧色云锦立领短袄,下系一条水碧色云锦长裙,外罩一件白狐披风,眉目俊雅,手上一只暖手炉。

玉染晴也下来了,正在系披风的带子,一件高领银红织锦的长袄,下边一条银红的长裤,外面一件黑貂裘披风,腰上玄着剑,有丫鬟捧着天音琴相随。武林盟主府里的丫鬟也都是短小打扮,一看既知都是些会武功的。

慕轻烟的车在最后,她们两个说着话向着慕轻烟的马车走过来。

“烟儿你还好吗?会不会太辛苦?”玉染晴关切的问。

言雪初蹙眉,“你怎么还没好吗?这都月余了!”

珊瑚挑着帘子,玲珑利落的下了车,伸手去接慕轻烟。

“我来,玲珑你让开些!”玉染睛两只手都伸出去,慕轻烟就是她的力量下了车,珍珠抱出一件紫狐貂的披风立刻就把她包裹起来,“小姐你也不等着穿好了再下车,天冷,仔细又冻着了。”

言雪初把暖炉塞进慕轻烟手里,“你抱着罢,要过年了,顾着点自己!”

“小姐,你拿着暖炉啊!”琉璃最后抱着一只暖炉下了车,看着小姐手里抱着的那个,笑着把自己手里的塞给了言雪初。

“这里离碎空寺还要步行半个时辰,烟儿你还行吗?”玉染睛有武功,自不必说。

“早知道抬个软轿来就好了!”言雪初看着望不到尽头的台阶,回头嘱咐道:“烟儿慢些行,累了就歇歇不迟,反正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晚了就晚了呗,最多被主持凶咱们一回。”她自小也学了一些功夫,不精,只用于防身。

慕轻烟武功底子极好,失血过多不是一时养得回来的,但力气却慢慢的养回来了。别说走半个时辰山路,即使不用内力,从山底爬上去也没有多大问题,只是弱些没长力气。

她也不逞强,认怂道:“且走且看罢,走不动了再说。”

众人点头,三个府的护卫在前开路,丫鬟们在两边护着,三个人一路相携着进了碎空寺。

早有知客僧等在门口,领了三人进去,小厮们抬了供品来,香纸都是用的寺里的。三个先后都祈拜过了,无非就是家宅平安,父母安康之类的。

“那个穿紫貂大氅的是谁家的小姐?”一个穿蓝色蟒袍剑袖、身披黑貂裘的年轻男子问向身边跟随的人。

随从不认得,实话回道:“看着眼生,应该不是什么世家小姐才是!”

一个白衣白氅的英俊男子轻笑道:“璃王虽不认得她,可京城里最不学无术的女子是哪个总该是知晓的罢?”他一指三人的方向道:“那个穿红的,是武林盟主府的玉小姐,公子衍的未婚妻;那个穿碧的是画眉山庄的言大小姐!”

被尊为璃王的年轻男子正是当朝最得圣心的六皇子,楚璃。

他皱着眉,隔得有些远看不清真容。但只见慕轻烟身材窈窕,步柳扶风,甚是婀娜。他狐疑的问道:“安玉卿,你别告诉我那人就是水月山庄的慕轻烟!”

“正是!”白衣男子认真的答道。

白衣男子就是安信楼的二少爷安玉卿,文武全才,精于算计,心机极深。他骄傲自负,于东楚六公子无他之事,颇有几分不愤。

楚璃从偏殿廊下远远望着慕轻烟,若有所思。

直到三人出了正殿,随着小和尚进了后院,他才收回打量的目光,领着人进了西厢后的跨院。

早上不曾用膳,这会儿已近巳时,三人结束了法事,打发了小厮护卫自去休息后,向主持慧嗔的院子去了。慕轻烟和慧嗔有忘年的交情,她们往来碎空寺一直都在主持的院子里落脚。

慧嗔并不在,却吩咐小和尚准备下了膳食。

三人用了些素斋,漱口净手后焚上香,自动自觉的去抄经,纸笔亦是早就准备好的。

言雪初的字温婉些,每每抄些心经;玉染晴的字雄秀,选了华严经。慕轻烟的字就无法形容了,外人都道她纨绔,字不象字,画不象画,她也不驳,谁爱说什么说什么,反正写出来的字依旧不能入目。闺阁好友也不笑她,随意捡一本书丢给她自去解闷。

她枕着蒲团,经书盖在脸上,没出息的睡了。

一个时辰后,老和尚回来了,伸脚踢了踢慕轻烟。

慕轻烟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要睡。慧嗔就怒了,“你给我起来,不然我就把你丢进山谷里去喂熊!”

言雪初和玉染睛停了笔一起过来,笑着把她闹醒。

慕轻烟也怒了,慢慢的坐起身来,“你真的已经出家了吗?怎么说恼就恼了?”伸出纤指点着慧嗔受了戒的头顶,“这几个戒痕莫不是假的罢,画上去的?”

慧嗔无语,气得胡子一撅一撅的。“纨绔不教,顽劣不堪,南宫家都瞎了眼睛喽!”

言雪初笑得就差在地上打滚了,玉染晴亦笑得直不起腰来。

“方丈,您别跟烟儿吵嘴,她牙尖嘴利,您吵不赢她的!”玉染睛打圆场,伸手去拧慕轻烟的嘴。

“不吵了,老和尚我们下棋罢!”慕轻烟见好就收。

“哼,不许赖皮,输了棋你留下陪我过年!”老和尚从来没吵赢过,棋是他的至命爱好,且他从来赢不了慕轻烟,每每被她杀得片甲不留,很是不甘心。

摆上了棋盘,慕轻烟执白棋,慧嗔执黑棋,快速的在棋盘上落子。初时容易,慕轻烟心不在焉,随手就丢,老和尚严阵以待。

越往后厮杀起,慕轻烟的棋和人一样,看似顽劣实则杀伤力极重。老和尚思考时间越来越长些,有时候棋子快落下去的时候又突然收回,看着慕轻烟,还是那副慢不经心的样子就不服气。

玉染晴抚奏天音琴,任旷远之思散入静室,细语衷肠。将心中那些不可与人倾诉的心思尽诉于琴声,飘渺彷徨。

一盘棋下了一个多时辰,到得最后还是被慕轻烟完胜。慧嗔气得吹胡子瞪眼,轰众人早些下山,天快黑了。

和慧嗔告别后,三人去寻了寺里的主管执事,三府各捐了千两香油钱,这才带着一众随从往外走。还未等出寺门,与西厢出来的楚璃等人碰个正着。

慕轻烟敛下眸子,心中明了初来时在大殿上有人盯了她很久,怕就是这个楚璃了。她不想多与之纠缠,楚璃觊觎圣位,她们注定会是敌人。

“安玉卿,你还我的鱼来!”慕轻烟详怒着向楚璃身旁边的安玉卿讨起债来。

此人颇有些智谋,她心中不欲他为楚璃所用,却也不想招揽。安信楼的创始人是游龙信阁的叛徒,总有一天她要揭了安家的底,让安信楼从江湖上彻底消失。

近几年游龙信阁所收集到的信息,种种迹象皆表明安信楼有意助楚璃夺下圣位,一荣俱荣。即如此,就别怪她借帝位之战,来个一损俱损!

言雪初已经掌管了一半的画眉山庄,对于京城里的权贵自是知之甚详的。此时见楚璃挡住了去路,慌忙提着裙子来行礼。

“见过璃王!”言雪初屈膝就要跪。

玉染晴虽不认得璃王,却对安玉卿十分熟悉。见言雪初道破了楚璃的身份,亦过去见了礼,轻声道,“不知璃王在此,多有惊扰,抱歉!”

慕轻烟以任谁都看得出来的不情不愿也要往下跪,抿着嘴角半声不吭。

楚璃忙拦道:“不必多礼,请起!”

膝盖还没着地的慕轻烟半点不客气,顺着楚璃的话就起来了,一脸的理所应当。

对于她的无理,楚璃倒也没脑,只是意味深长的多看了她两眼。

就是这两眼,慕轻烟从中领会了到了一些讯息,自此见了楚璃便如老鼠见猫,不是躲就是怂,唯唯诺诺,怎么能让他讨厌就怎么来。

安玉卿对于慕轻烟的当众讨债蹙眉不矣,去年夏天时候在玉府里曾与她偶遇。当时,她与玉染晴在荷花池畔的小桥上垂钓,有鱼上钩,她与玉染晴两人都探出了半身去拉钓竿。他路过时好心的提醒了一句,却不成想竟是将她二人吓得掉入了池中去。

幸好池水只及腰下,未曾受伤。他不住的道歉,可慕轻烟仍不依的吼了他一回,扔了他一身池中的烂泥仍不肯罢休,硬要他赔她的鱼来。

他自诩有玉树临风之质,但凡闺阁女子见了莫不是羞怯模样,哪里经受过这样的对待,一时竟不知如何应付。

后来,玉夫人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才解了他的围。

也因此,他对她的印象极为深刻。

礼让了楚璃等人先行离去后,三人才步行至马车处,各自上了马车。车夫挥鞭急行,要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去,怕是得快些。

一路疾行,将将在日落前回了城。

慕轻寒骑着一匹全身通黑的高头大马,立在城门外,候着。

看着三辆马车疾驰而回,放下些心。小厮们见了,忙上前问安。有小厮去到车旁轻声道:“小姐,少庄主来接了。”

慕轻寒调转马头向城里而去,慕轻烟挑开窗帘只看到一个背影,知道寒哥哥是来接她的,心里一暖,浅浅笑开。

第十四章 祭祖仪式

同样看到这个背影的还有一个人。

玉染睛感觉到车稍停了一下,挑开帘就看见那个坐上马上笔挺的背影,顿时痴了。眼睛紧紧的跟随着那个英挺的背影不肯稍眨,心便狠狠的疼起来。那个人来了,那个人可知道我在马车上,可知道我、我……

慕轻寒耳根有些烫起来,他似乎感受到了那双莹目正注视着自己,可是自己不能回头,不敢回头。一狠心,打马奔驰而去。

玉染晴瞧着他的背影瞬间消失,心也跟着他去了。

紫纹庆幸着欢喜的道:“还好城门没关,小姐我们进城了!”顺手拉上了窗帘。

玉染睛心里眼里就只有那个人,她不知道,她未婚的夫家今日举家来访过。

各自都带着丫鬟护卫回了府。

慕轻寒自行先回了府,把马缰绳给了小厮,自己站在二门上等着慕轻烟的马车。

马车进了水月山庄,玲珑和珊瑚先下了车,看见少庄主站在旁边,弯身先行了礼,回身要去接慕轻烟下车。

慕轻寒不动声色走至车旁,早有琉璃挑着车帘,他伸了手臂出去,慕轻烟就着他的力量下了车。

各自回了院落沐浴,换了素净而正式的衣衫,天完全黑透以后带着慕府的家生子向祠堂去了。

慕府祭祖仪式开始,兄妹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祠堂。

慕征带着初涵和慕家的家生子齐齐的候在祠堂门口。兄妹二人因来得迟了,先行道了歉意。慕征看看天色,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慕家家训向来只准娶一人为妻,不可纳妾。所以慕家人丁零星,也只有这一老二少三个主子而已,别无旁支。

慕远山得了慕征的示意,又整理下身上的衣衫,脚步轻而缓的走过去用钥匙打开了祠堂的大门。和福婶婶一起指挥着家生子把年祭的供品都搬进了祠堂里摆好,将慕轻烟从碎空寺请回的香纸也搬了进去。

慕征在前,兄妹二人在后,祖孙三人进了祠堂。身后由老管家慕远山带领,整齐的跪倒在打开的祠堂门外,双手向前趴伏在地上,肃穆而庄重。

慕家百年,每代皆是些杰出人物。

祠堂里,慕轻烟捧了香,慕轻寒去点,而后交给慕征,兄妹二人又各自点上一支,看着爷爷。

慕征从第一代祖先开始,按着辈份依次祭拜,祭拜后把香插进香炉里。直到最后一个牌位前,手抖着去摸那牌位上的字。

‘慕问痕、花星竹’。

慕轻寒兄妹齐齐跪倒在地,慕征眼框微红。那从小就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面对亲子的名字,心殇啼血,好不悲凉。

慕轻烟过去,轻轻的抱着爷爷的腰,双眸垂着长泪,靠进慕征的怀里。

慕征伸臂揽紧他的心头肉,这个丫头从出生就会对着他笑。当年星竹亡故,至爱子无法独活。他心里的痛苦和缺失,没有人能读懂,很多年都无法释怀。也只有面对她的时候,大家才会从他眼角眉梢看到些欢愉。

“去喊初涵进来。”慕征把慕轻烟从怀里挖出来,抹去她素面上的泪,转头向着一脸哀伤、眼睫濡湿的慕轻寒吩咐。

慕轻寒转身向外走,出了祠堂瞧着初涵和慕家家生子一般长跪,整个身体抖成一团。他很是心疼,双手扶着她起来。

初涵满眼泪水,衣领已然湿透。

“涵姨别哭……”声音低沉,一边哄着一边拿衣袖笨手笨脚的给初涵擦泪,“爷爷让您进去!”

初涵呆了一下,抬眸似愣似问的看着慕轻寒。

慕轻寒扶着她的手臂,抬步进了祠堂。

二人进来,还没等初涵说话,慕征面容严肃,板着脸道:“初涵你跪下!”

初涵又是一愣,抬头看了眼慕征,嘴唇动了两下终是没出声音,安静的跪下去。

慕轻寒也是一愣,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微微的担着心。

慕轻烟瞧着也傻了,涵姨犯什么错了,爷爷要她跪下这么严重?这许多年,慕家若没有涵姨,早就乱得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

初涵也不多话,跪得笔直等着慕征发落。

兄妹二人想求情也不知道从哪里求起,双双跪倒在初涵身后,一齐看着爷爷。

“从今日起,你改名叫慕初涵,寒儿和烟儿从今日起喊你作姑姑,你可愿意?”慕征郑重的朗声询问。

门里门外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他的话,鸦雀无声。

老爷子问完了要问的话,原本紧紧攥着的手顿时松开了,长出一口气。慕家家规森严,向来重视血亲,从未有过庶子之类,当然更是从没有过养子。

初涵眼里好容易止住的泪瞬间又崩了,语不成声的泣道:“父亲,请受女儿一礼!”趴在地上磕了四个响头。

慕轻寒过去扶她起来,拉着慕轻烟转头跪她:“姑姑,请受侄儿(女)一礼。”说着兄妹二人也磕了四个响头。

门外所有的下人齐齐的磕下头去,口呼小姐,请受礼。

初涵拉起兄妹二人,眼泪却仍是止不住。

慕征心情大好,站在祠堂门口大声道:“慕家今日有喜,家生子每人赏银十两,其他人每人二两,且去账房领赏罢!”

慕远山和福婶婶过来道了喜,在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过来道喜。

“年前太仓促了,正月里看哪一天日子好,请人来见礼,我慕征有如此女儿,自然是要炫耀的!”老太爷向着管家慕远山吩咐下去各项事宜,面上颜色骄纵,还有着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战胜归来的样子。

慕家自问痕少爷和花星竹过世后,慕征痛在失去里不能自拔。初涵以幼龄之智照顾两个孩子,接手府里的大事小情,以及府外的人情往来。也没有人教养,即无名份也无身世,就一路跌跌撞撞试探着往前走,私底下吃的苦受的累,从来不曾和任何人抱怨过半句。当慕征顿悟到这些的时候,她已经能泰然自若的处理所有的事,包括那些府外的产业。

慕征心里明了,慕家欠了她的,人前人后对她的尊重自然就多了几分。

慕轻寒十三岁开始,初涵就手把手的交给他处理慕府的产业。十五岁后,就把府外所有的产业都交给了他去管理,慕征心里就又多了两分敬意。

府内的下人,不管是老是小,是旧是新,她一视同仁,赏罚分明,家规严谨,从来不曾出过错。那份气度,无人能及,于是他心里又多了一分赞赏。

只是,慕家拖累了她,花季已逝,却未曾许亲。慕征心生不忍,背地里叹了不知多少回气。

折腾得有些晚了,福婶婶就过来问饭要摆在哪里。

“就摆在凝星湖那回廊后的暖阁里罢,煮一壶酒来!”老太爷有些患得患失,回头瞧了一眼祠堂,又瞧一眼兄妹俩和初涵,率先出了院子。

第二日天还未亮透,澜烟阁的粗使婆子洒扫丫头刚起来,乌金就来敲门。

众人忙开了门,又唤起了琥珀,还没等着报进内室,南宫胤带着两个大丫鬟和几个小厮,抬了几担东西已经进了院子。

琥珀着人接了南宫胤带来的东西,珊瑚从房里走出来,揉着眼睛偏着头打量着南宫胤,后边珍珠也跟了出来,睡眼惺忪,没看到珊瑚停了脚步,一头撞在她背上,捂着撞痛的鼻子蹲下身去,眼睛泛酸。

昨日夜里,这二人赶着做完慕轻烟那件过年要穿的小袄,三更天才收了针,就睡在了外室。大清早的南宫胤就来了,她二人明显还没睡醒。

“烟儿可是起来了?”南宫胤看她二人从房里出来,带着一脸的期盼问她二人。

“胤哥哥,画堂里喝茶罢!”烟儿的声音里带着早起的慵懒,声音从二楼的窗口飘下来。

她不悦的往门口瞄了一眼,满院子都是人,忽然蹙眉唤道:“珊瑚,珍珠你们进来。”外边冷,两人傻丫头只穿一件夹袄就站在门口吹风,也不怕受了寒凉。

二人挑起暖帘让南宫胤进了画堂,随后脚步未停,上了二楼。

琥珀着人煮了面茶并一盏清水送进画堂,又吩咐小厨房里多做一人的早膳。

玲珑端着温水上了楼,慕轻烟洗漱了,坐到了妆台前,自己往脸上抹画了些东西。珊瑚在衣橱里拿出来一件紫色云锦棉袄,一条同质同色的长裙,内衬雪白的细绢中衣,紫色暗织玉兰软鞋。珍珠从首饰盒里拿了一捧铜钱大小白玉雕的玉兰花,给烟儿梳了头发,把玉兰花别了一溜。

收拾齐整了,慕轻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抿嘴笑了。几个丫鬟已经习惯了小姐自己化的妆,都装做不曾瞧见,反正小姐还是自己家那个小姐,就是不太好看……

慕轻烟止了笑容,收平弯翘的嘴角,一手拎了裙摆顺着楼梯缓步下来。“胤哥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你急的是什么,哪儿就差着这半日了?”声音懒散,含娇带怯。似心疼他早起、又似怪他扰了自己的好梦。

南宫胤只见她从内室出来,穿着厚厚的冬装却仍然身形纤细,袅袅婷婷。不自觉的笑容溢满眼底,“来送些东西给你,怕迟了你出门。”

“可是用了早膳?”慕轻烟坐在罗汉床上,玲珑也给了她一碗面茶。“我还想着今日过去给老太太送些过年的东西,你来了就在这用了早膳一起过去你府上罢。”

“不出去逛逛吗?女孩子不是都要买些个事物的,我陪你一起可好?”南宫胤每年都由着慕轻烟拉着去逛,今年她不主动,他反而不习惯了。

慕轻烟是个活泼的性子,一下子想到了要去做烟花,眼睛放光,“胤哥哥,我们去城西的烟花铺子走走?”忽然眼睛里的光又灭了,惋惜的道:“只是离年太近了,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南宫胤看着她脸上生动的表情,心也跟着冲动起来,“过年赶不上也没什么,上元节的时候刚好可以燃放。”轻声的哄着慕轻烟,他是真的想带她在身边,不管去到哪里,只要有她在满心都是欢喜。他已经及冠,早就到了娶妻的年龄,从小命定的妻过完年也可以论嫁了,没有人知道他的满足。那个从小守护的小丫头就要为自己披上嫁衣,他会好好的爱护她,白首相偕。

“琥珀,可以用早膳了吗?”慕轻烟说风就是雨的急脾气此时半分也不掩饰,向着窗口唤着琥珀。

“小姐,这么早人家铺子不开门啊,不用急!”琥珀笑着看向慕轻烟。

琉璃带着小丫头们摆上了早膳:瘦肉白粥,豆沙包,几样清淡小菜。玲珑伺候着南宫胤净了手,带着想容和心容也出去用早膳。

用过早膳,珊瑚抱出件白狐披风把慕轻烟仔细包裹住,又轻声叮嘱了好些话,才送她二人出了澜烟阁。

大门外早就备好了马,也不带丫鬟,各人骑一乘,让乌金骑马相随,三骑向西门去了。

第十五章 落霞镇再遇

三骑出了西门又行五里才到了落霞镇,京城的烟花多出自此处。找到了专门做烟花的严家,那是一片很大的庄院,有知客的接了他们进去,让进了厅里喝茶,就有家丁去通报。

弈剑山庄存世百年,武器名动天下,无人不知。片刻,一个灰袍老者衣带当风,步履急迫的抱拳而进,声音洪亮,“鄙庄能得公子胤亲临,不胜荣幸,老朽严宽。”

南宫胤立刻弯身还礼,“庄主您客气了,若论起交情,您当得一声叔叔,严叔叔有礼了!”

“哈哈,那我就不客气了,你这声叔叔我收了,快请坐,请坐!”严宽笑容满面。“这位是?”说着,看向慕轻烟。

“水月山庄的大小姐,慕轻烟!”南宫胤一脸宠溺。

“慕轻烟见过严庄主!”慕轻烟淡声见过了礼,既然胤哥哥喊他一声叔叔,她也不好太清冷。

几个人说了官话,寒暄着。

“严叔叔,我和烟儿此来,只为求些特别的烟花,过年和上元节的时候燃放。”南宫胤并不擅交际,客套话也不多说,直接道明自己的来意。

“可是有样例?”严宽知晓大家族里的人物,若没有大事也不会亲自上门。略一沉吟才为难的道:“离年太近了些,怕有些来不及!”他一只手捋着胡子,半皱眉头又道:“不过,上元节要用倒是没问题,带你们去工坊里瞧瞧去?”

烟花制造是严家几辈子的产业,向来骄傲。

慕轻烟见他主动说带去工坊,心下欢喜。南宫胤看她面色,欣然点头。

一行人起身往外走。刚出了正厅的门,一个小厮面色郑重的跑进来,抬头瞧了瞧南宫胤和慕轻烟,侧身向着严宽的耳边说了句话。

严宽面色瞬间凝重,“快请!”小厮回身又跑了出去。

“宫里来人,严某十分抱歉不能亲自带二位前往。”严宽向南宫胤歉声说道,回身对跟着的小厮吩咐:“速去唤了大少爷前来,带公子去作坊里瞧瞧!”话音未落,只见大门外一行十数人已经进来了。

前边走着的是位内府的公公,年岁很轻,身侧是个高大的公子,着紫色绣豹的朝服,腰上玄着配剑,只是那脸上并无表情,清冷的很。

身后还跟着两位配剑的护卫,几个严府的家丁。

“李公公亲自前来,可是有要紧的事?快,厅里请!”严宽伸手相邀。又看向那个年轻的官员,不知道是谁,没见过,“这位是?”

“我说严庄主啊,你这急忙的去哪儿啊?”声音尖细,调且高,听着极是不舒服。

慕轻烟蹙了蹙眉,顺着那严宽的话抬头看去,瞬间瞪圆了一双大眼,张了张嘴终是没出声。在心里暗暗的忖度:那三日后的约定,他可曾有赴约吗?

秦衍似乎感受到了那缕瞩目,抬眸寻找,却并未寻见,他也不甚在意。

“秦将军,好巧啊!”南宫胤抱拳见礼,也不理那个公公。

“南宫兄!”秦衍亦和南宫胤见了礼。

李公公是皇上身边最得用之人,此时见南宫胤不搭理自己反而向秦衍见礼,冷嘲热讽道:“我道是谁让咱家等这么久,原来却是南宫少爷。”

也不等严宽接话,南宫胤接过话头:“劳公公久等,我且走了,您请!”话落,去拉慕轻烟的手,就要出门。

秦衍看他动作,猜着那定是慕家轻烟小姐,那个让众人望而却步的纨绔女子。她身上衣着搭配极是贵重,只头上那一个玉珠花怕也是普通人家半年的家用;又往脸上瞧去,红紫乱成一气,不由的暗暗叹气,不知道是可惜了还是无奈,他自己也并不清楚

李公公气得咬紧了嘴唇,并不敢太放肆。圣上对南宫家向来倚重,且靖王爷他不敢得罪,也得罪不起。

严宽见儿子未到,又想着小厮去摧,远远的就见有人来了。

“见过父亲,见过众位贵客!”严少爷身量不高,微胖,面色虚浮。

“带南宫少爷和慕小姐去工坊里看看,有什么要求让大师傅听着。”严宽细细的嘱咐着儿子。

严少爷点头,“南宫少爷,慕小姐请!”

“南宫兄也要去工坊吗?”秦衍问道。

“是啊,我和烟儿先行一步!”南宫胤并不想在此多待,他只是陪着烟儿来做烟花的,不是陪不相干的人在此闲聊。

“那我们一路走罢!”秦衍自动的跟在南宫胤与慕轻烟身后就要出门。

严宽见秦衍跟李公公一路同来,还以为也是奉了旨而来的,忙跟着也要往工坊里去。

李公公见了一脸的怒色,他到此是奉旨办事,水未曾喝过一口,坐不曾一坐就要去工坊,那个地方可呛人的很。

秦衍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说道:“李公公若是不急,就和严庄主进去喝茶罢,本将军也只是路过此处而已。”他一句话将两人的关系道明。

严宽这才明白过来,忙道:“秦将军既然来了,不如内庭奉茶罢!”

秦衍性情清冷不喜客套,摇了摇头,几步追上了尚未走远的南宫胤,同去了工坊。

严宽无奈,只得请了李公公进了正厅,让下人上了茶,亲自陪着。

严少爷带着三个人穿庭过院,一刻钟后进了大宅最后边的院子。院门口有四个家丁穿着黑色武服,显然是有些身手的。院门楣上一行大字,上书:‘烟火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四个人进了正房。房间很大,梁很高,很空旷。正中间一排石台,有几个人围在一处商讨着。

“大师傅,父亲让我带着几位贵客来看烟花。”严少爷言出敬重。

南宫胤侧着脸问身边的慕轻烟:“烟儿,你想要什么样的烟花,不妨和师傅说清楚。”

慕轻烟低声和南宫胤说着话,严少爷陪着秦衍去询问硝石的事宜。

秦衍回来时,瞧见南宫胤执笔,慕轻烟连说带问和大师傅在交谈。那落落大方的气度,那满眼神采又不显张狂的样子,配上她那厚厚妆容的脸,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人自己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抬步近前,站在南宫胤身后,瞧他纸上画出来的东西。那是一只烟花盛放后的样子,在空中有若灿烂的流星,非常华丽。

南宫胤是个执着的人,但凡做一件事情都会投入全部的心思,他并不知道秦衍站在他身侧。

在满室硝烟味道里,有一丝细细的香味侵入秦衍的鼻息,似有若无;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香,淡却如影随形,不能忽略的存在着。

想来那是女子香罢,秦衍想着。

他自幼在燕山雪谷习艺,并不曾接触年轻的女子。回京后各府的邀约及宴请时常有之,总有那么几回是推脱不掉的。女子满身华服,一缕幽香倒是常常得遇,可是并不如这丝香气这般舒适、自然。他忽然发现自己很荒唐,那些自以为的淡漠此刻都不见了,他只是想离那个有这香气的女子近些。

不由得又抬眸去瞧那个纨绔女子,瞧着她沉思时的神态,瞧着她讲话时的样子,他忽然想做一件事:他非常想把她那一脸浓妆洗掉,看看她的真面目。

袖中的手紧紧的攥着拳,真怕自己会付诸行动。

慕轻烟感受到他的目光,抬眸刚好碰上,不由得一怔。

秦衍被她捕捉到了自己的眼神,也微微的怔了一下。那双大眼睛,清澈干净,与她脸上的妆容半点不相称。

慕轻烟瞧着他眼里似有碎玉流泻,闪闪发亮,不由得眯了眯眼眸,好半晌才移开眸光。

两个人自觉的转眸他处,慕轻烟依旧在想事情。秦衍耳根有点烧,他转身出了院子,自行走了。

慕轻烟和南宫胤在严家烟花一直待到了太阳西斜,把自己动手做的一些烟花都带回了家,又和南宫胤约好了新年夜一起燃放。

南宫胤看着她进了水月山庄后,才策马回了弈剑山庄。

慕轻烟回了自己的院子,早有琥珀几个人接进了房里,摆了晚膳出来。伺候着她净了手,动筷子给她布菜。

到底是失血的原因,一整天下来早就疲惫至极。饭罢又要了水沐浴,洗去了一身硝烟的味道,早早的就上床歇下了。她向来不要人守夜,不习惯有人睡在同一间屋子里。偶尔病了,丫鬟们在外间不肯离开,她也就忍下了。

夜过三更,熟睡中的她突然被几声异于的落雪的轻音惊醒,危险的暗眯着眸,依旧窝在床上未动。府里有寒哥哥亲手布下的乾坤阵,澜烟阁的院子也里有她自己布下逆向雷霆阵,这世上能破她阵法而不受伤的人,怕是连哥哥也不能。

除非……

窗口有人影翻上来,手指略屈,两个长音后跟着一个短音轻轻响起。

“三九?进来!”慕轻烟披了衣服下床,又穿上内室的软鞋,自行走到桌边,把温在暖笼里的水倒了半盏,喝了。

轻轻的推开了门,一个利落的身影闪身而进,高高瘦瘦,满面霜尘。

“少主,我回来了!”三九屈一膝而跪。

“起来,事情可顺利?”慕轻烟不见了人前那些活泼的样子,眼神犹如猎鹰,嗓音似冰雪初绽,俨然有了一阁之主的威严。

“回少主,按照少主的计划,半分不差。”三九起身,满眼都是信服。

“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一切事宜等过了年自见分晓!”慕轻烟昂着头,似思索又似在拿什么主意。

“一九今日已回,二九已经在城东十里,明日进城,少主可有吩咐?”三九也不愿意总往这里跑,这间院子九死一生,踏错半步小命休矣!此时得了少主的命令,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你仍旧回去城西大宅,过了年即刻招五九进临川城,暗中紧跟林长老,一毫信息也不能错过。”慕轻烟对于上次自己被暗杀的事,猜想了几回终是没有最后的答案,怕是这丐帮的天数有变,是时候挖些坑来备着了。

“是,少主您歇下罢,属下告退!”三九又弯身一礼,转身就走。

“三九!”慕轻烟喊住了欲挑帘而出的他。

三九回身。

“明日入夜,城西大宅相见,通知青衿和封祭。”慕轻烟有些事情要吩咐下去,约齐了一干人等,省得再麻烦。

三九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水月山庄。

知悟苑紧临澜烟阁东边的墙里,一道身影只着单衣立在暗处。看着那人轻车熟路的来去并未阻止,转身去窗下回报后,进了旁边自己的屋子。

三九离开后,慕轻烟又窝回了床上,闭着眼睛细细的思量着一些事情。东方天际发白后,她才歪在枕上又睡了。

玲珑永远是个吵人的小东西,一大早就叉着腰和院子里的婆子拌嘴。

珍珠拦不住,就去搬了琥珀来,“玲珑,你仔细吵醒了小姐,她扒你的皮!”琥珀详怒。小姐向来浅眠,这会大约早就被闹起来了。凶过了玲珑后,也不再拦她,弹着衣袖向慕轻烟房里去了。

玲珑吐了吐舌头,紧走几步先挑了帘子让琥珀进了画堂,自己也跟着进去。

第十六章 亲手裁锦袍

“小姐,玲珑该死!”玲珑看着倚靠着大床满脸疲色的小姐,心生愧疚,有些不知所措。

慕轻烟斜了她一眼,懒懒的不想说话。

“玲珑,你去打水来罢。”琥珀瞧着小姐神色,想着晚上又没睡好,有些心疼。又怕玲珑在这越解释小姐反到越气,忙支使她去干活,离开这。

玲珑一步两回头的走着,珍珠进来她也没瞧见,撞个正着,气得珍珠抱住她好一通乱掐。玲珑怕疼,这才回魂,龇牙咧嘴的出去了。

珊瑚端着温水刚进来,琉璃就来问早膳在哪用。

慕轻烟受伤的这些日子早上都没练功,今日没什么精神,想去耍趟鞭法提提神,“早膳且先温着,我去榭上练功回来再用,你们几个谁要跟来?”

“琥珀,去拿我的鞭来!”慕轻烟自己穿戴了练功的衣裳,向外就走。

珍珠和珊瑚对视了一眼,各自回去换了衣裳。

“小姐,我不去了,我早起练过功了!”琉璃身上还穿着白缎红纱滚边的练功服。

“那好,琉璃你和琥珀开了咱们的小库房,拿些东西准备下,今日过去瑶月苑去给老太太送年礼!”慕轻烟叮嘱她,“看看还缺了什么,待会我回来了一起去铺子里再添些来。”

玲珑知道要去榭上练功,也换好了衣裳,带着剑出来;听着慕轻烟分派完差事,乖巧的接过琥珀手里的烈焰鞭,跟在慕轻烟身后,向无名榭上去了。

慕轻烟自小就有八个大丫鬟同生同长,琥珀大她两岁,是管家与福婶婶的长女,家生子。翡翠和水晶各大她一岁,爷爷早年收进府里的孤儿;珊瑚和珍珠和她同年,也家生子。琉璃和玲珑小她两岁,朱砂小她四岁,都是慕轻烟六岁那年从水灾里捡回来的。

慕轻烟把慕府家传的武功手把手的教给了她们,各人资质和领悟不同。

琥珀因掌管着一院的丫鬟婆子,沉不下心来,样样稀松。翡翠和水晶自幼始学,老太爷亲教导过,实指望她们多少能保护些慕轻烟,督促的比较紧,成就也相对明显。朱砂最小武功却是最好的,琉璃轻功最好;珊瑚倒是得了初涵的真传,针线无人能及;珍珠各样都学,没一样出众;玲珑顽皮,不肯好好下功夫,慕轻烟身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倒是学了不少去。

四人进了无名榭,轮流和慕轻烟对招;慕轻烟放慢了速度,把应敌的策略和如何反应,仔细的演练给她们看。三个人得了她的指点,攻击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慕轻烟在不用内力的情况下,三个人一起上勉强可以和她对拆十招。

太阳出来后,四人收了功回了岸上。

慕轻烟直接去了爷爷的锦禄苑问了安才回来洗漱,又用过早膳,才稍觉平定些,人也有了些精神。

“琥珀,东西可都准备下了?”慕轻烟手捧着一只翠色深盏,喝着琉璃煮的红枣桂圆甜水。

“小姐,这是礼单,您请先过目。”琥珀递上一只压着紫竹叶的小笺,“已经让人去食锦香去取点心,甜咸各四种,干果蜜饯各四种,早就预定下的,很快就能送来!”

慕轻烟接了礼品单子放眼去瞧:

羊脂玉寿字簪

赤金凤九尾珍珠簪

赤金铸牡丹别针

金胎画珐琅熏炉

迦南香手串

黑貂裘

碧庭府水绸

翠色堆花折口盘碗六件

另有一页小笺上头也写了些字,再瞧:

剔红花鸟鱼纹盖盒

赤金蝴蝶嵌碧玺簪

金镶玉山水画坠子

玛瑙手镯一对

丹霞香茶两饼

吴郡缂牡丹云纹锦两匹

看着眼前一堆的锦盒,慕轻烟忽然很头疼。

“我记得去年从楚州带回来一件白玉孔雀腰佩,一并带着,用得上!”慕轻烟想到那个人就头疼,每次见面总是找些事情和自己闹得不可开交,真没办法。

“小姐,给胤少爷的衣裳拿来了。”珊瑚手里捧着一个布包,浅笑着。

“小姐,食锦香送点心的人来了!”琉璃进来,歪着头打量着众人,不知道为什么珊瑚在笑。

琥珀找来了那块玉,递给慕轻烟,问她:“小姐,可以走了吗?”

“走罢!”慕轻烟无奈的站起身,珍珠拿着一件紫地绣银线孔雀翎毛边的大氅披在慕轻烟身上,各自都穿戴好了,簇拥着往外走。

刚出了院门,初涵带着朱砂向这个方向而来。

“姑姑,我要去老太太那边!”慕轻烟跑过去抱着初涵的腰,把头搁在她肩上,撒着娇。

“嗯,姑姑就是来看看你准备的东西,可别丢了咱们水月山庄的脸!”初涵眉目含笑,把暖炉递给朱砂,自己伸手去拉慕轻烟的披风,仔细整理好,又把被风吹下来的碎发掩去耳后。

“嘻嘻,姑姑放心,好东西我自己还留着呢!”慕轻烟调皮的笑着。

“小财迷,人都长大了心眼还那么小!”初涵看着她开心,不由得想起来这小东西打小就知道往自己屋里藏些好东西,任谁也挖不出来,她那个小库房怕是已经价值连城了。

“姑姑我去了啊,天冷,你别在外边站太久!”慕轻烟拉着初涵的手,轻声的关心。

“嗯,早点回来。时下年节姑姑忙,你要什么自己去买,乖!”初涵其实是来看看小东西屋里缺些什么,从小寒儿和烟儿所用的东西,向来是她亲自张罗来的。

慕轻烟放开初涵,带着人出门去了,朱砂瞧着玲珑几个都跟着,就又撅嘴了。

“朱砂,人都走远了,别看了。”初涵知晓她小孩子脾气,这半月多圈着她跑腿,她那爱动的性子着实是憋坏了。

初涵头里先行,往知悟苑去了。已经有几日不曾见过慕轻寒,慕府外边的店铺掌柜都回来了,他们在锦禄苑大书房里盘点着这一年的总账。

知悟苑并无丫鬟,婆子到是有几个,都是粗使的,不被允许进到内室。慕府几代少爷,没有一个在未成婚时候有大丫鬟伺候的。

慕轻寒不喜欢院子里吵闹,所以人并不多,除了墨玄随身紧跟,听风近身伺候,还有三个小厮当大丫鬟使,包揽了慕轻寒房里所有的事。

初涵人还未进院,早有慕轻寒的小厮瞧见了,小跑着过去行了礼。

“识云,公子这几日什么时辰回房安歇?”初涵向来温和,但家丁无一人胆敢不敬。

“回小姐,最近十日寅时起,子时回。”识云乖觉,实话实说。

“嗯,过得这几日就好了,你等要仔细伺候着,晚上他睡下了天大的事也别吵他,两个时辰的觉已经是极限,不能再少了,省得了吗?”初涵是真的心疼,慕府家大业大,那孩子还未长大就接了这副担子,在那些老奸巨猾的商人中间谋利,实属不易。别人家这么大的少爷,妻妾成群只知道吃喝玩乐,哪干得了这许多苦差事。

过了年寒儿就及冠了,该当议亲。他向来有主意,只是不知道可有看上哪家的女子。

“去找清芷领些燕窝,细火慢炖上,给你主子早晚吃些!”初涵嘱咐了识云,带着朱砂出了知悟院往内院的书房去了。

慕轻烟带着一众人等走到两府中间,南宫胤已经快步接了出来,“这几日越发的冷了,你也不坐个暖轿,身子还弱着。”即使瞧着她手里捧了暖炉,还是轻声责备她不知道爱惜自己。

“胤哥哥我好着呢,这才几步路,就冻着我了不成?”慕轻烟笑着,她自是晓得南宫胤是心疼他的。

南宫胤还是动手把她身上披风的带子又系紧了些,一路伴在她身侧进了弈剑山庄,往老太太的瑶月苑去了。

老太太的两个大丫鬟绿杨和碧柳站在廊下,瞧见她进来,立刻奔过去,一左一右扶着她的手臂,玲珑挑了帘子让南宫胤先进了屋,几个人跟在小姐身后也进了内室。

慕轻烟一进门就瞧见老太太在数落南宫昊。

南宫昊还是那副没骨头的样子,一身张扬的鲜艳衣裳,歪在美人榻上,一只手把玩着腰上的玉佩,也不理会老太太拿手指戳他的额头,只管斜着眼看着进来的慕轻烟。

慕轻烟瞧见他目光不善,以只两个人看见的速度翻了个白眼,“奶奶,把二少爷送人得了,省得他每每惹您生气!”

“唉哟,烟丫头来了!”南宫老太太欢喜的也忘了正在训人,眉眼都笑开了,“昊儿你去那边坐,让烟丫头坐这里!”老太太挥手去赶南宫昊。

“我不要,她坐那边就行了,干嘛我非得让着她!”说着,把本来半歪的身子整个窝满了老太太旁边的位置。

南宫老太太又好气又好笑,“你个无赖,烟丫头是你嫂嫂。”

“还没拜堂呢,不做数!她还比我小两岁,该敬兄长。”南宫昊嘟囔着。

“奶奶,我坐这边就可以了,离他远些最好,没长骨头大概也是会传染的!”慕轻烟戏闹他。

南宫胤虚扶她一下,让她安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以宠溺的眼睛给了她一个无奈的表情,在她身边的另一个椅子上也坐下来。

南宫昊看着他二人眉目传情,瞬间从老太太身边跳起来,往慕轻烟那张椅子走过来,拎着她的后衣领子拉扯着往老太太身边塞去,自己转身回坐在那张椅子上,面色有些黑。

慕轻烟给他拉得一愣,还没等发怒,老太太先骂开了,“你个野小子,这是讨打不成?”

南宫昊也不抬头,一副天塌了也不关他事的样子,端起泡好的茶慢慢的喝着。

南宫胤一脸的无奈,这个弟弟自己也是从小宠到大,感情深厚,他虽然顽劣却极聪明,南宫家以后怕是要靠他才能撑起来。

南宫胤的性情随和,不是喜欢表现和争夺的脾气。

南宫昊因为自小就没有受到来自家族的那么多期待,不服输的性子激发了他凡事都要做得比大哥强,以至于如今的南宫家他反倒成了未来被期许的接班人。

南宫胤更多的心思除了慕轻烟以外,全部都在武器的设计和打造之上。至于人情往来他并不在意,心思纯然。

南宫昊张狂,顽劣,事事争先。前头有那样一个好品性的大哥做榜样,就算他再怎么收敛也会被比较得一文不值,以至于后来他不但一分也不去收敛和约束,更加变本加利,虽然出类拔萃却也狂放不羁。

老太太瞧着几个小辈,心里开怀。

慕轻烟还准备了南宫胤母亲邢氏的礼物,就起身要亲自去一趟。

“奶奶,我和胤哥哥去瞧瞧夫人,午时回来陪你用膳可好?”慕轻烟一脸的乖巧,哄着老太太。

“不用亲自去,她眼下也忙得不可开交。”老太太拉着慕轻烟的手不肯松开,吩咐道:“碧柳,你带着烟丫头的人去给夫人送了去,若问起来,就说是我不叫她去的。”

“玲珑,琉璃你二人随碧柳姐姐去,烟儿未能亲至极是不敬,和夫人道歉!”慕轻烟想着以后的半生可能都要在这个庄子里度过,没来由的顿生愁怅,心头微微的泛凉。

“如此甚好,烟儿你身子还未曾大好,不要累着了。娘亲一向十分疼你,不会因此就不宠了你的!”南宫胤全部的心疼怕是都给了慕轻烟一人。

“哼!大哥你竟然偏心那丫头比娘亲要多,仔细伤了娘亲的心!”南宫昊瞧着大哥这样护着慕轻烟就心里不爽。

“昊你休要胡说,这是两回事。娘若是知道烟儿病未好,怕是会更心疼的。”南宫胤向来不喜欢争嘴,除了慕轻烟谁都不能让他这般还嘴。

第十七章 各怀鬼胎

“胤哥哥,我裁了件过年的袍子,珊瑚手艺好,让她给你绣了,你穿上瞧瞧合身不合身。”慕轻烟唤来珊瑚,就着她的手抖开包着衣袍的布包,一件浓紫色云锦立领斜衽棉袍展开在慕轻烟葱白的手上。袍子左肩上银丝织绣一轮圆月,胸口处着一只展翅翱翔的鹰,衣摆下是广阔无垠的山峦草地,生动而形象,绣工精湛,意境唯美。

“竟有此等手艺,难得、难得!”老太太见多识广,首先赞叹道。

南宫昊面无表情,没有人看见他袖里的手紧紧的攥着。

“谢谢珊瑚姐姐!”南宫胤有礼的先道谢后,才去接烟儿手里的那件衣裳,眼里满满的都是惊叹。他从来不曾想过烟儿那般的性情会亲自裁了衣袍做给自己,那原本的喜欢之上又多了些什么他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今年冬日里你身子一直病着,不许再操劳这些,好好的养着!”南宫胤是很喜欢,却也怕累着了慕轻烟,有浓浓的心疼。

“我没有那般娇弱,疯惯了的,没得裁件衣袍就累着了。”慕轻烟靠在老太太怀里,笑语盈盈。“胤哥哥,你去里间试试,哪里不合适再改过还来得及!”

“好!”抱着衣袍转身进了内室,绿杨和心容立刻跟着进去帮忙。

片刻后,南宫胤穿戴好了欢喜的走出来。

“胤儿换了这件衣袍更显得挺拔俊秀了,这才是我们这样的世家公子该有的样子。”老太太握着烟儿的手,面容甚是慈爱。

“胤少爷穿了真是好看,小姐裁的时候就说这样的款式最适合您了!”珊瑚把当日里慕轻烟的话简约的说了。

慕轻烟歪着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似乎缺了点什么?”

“缺块玉,小姐!”珍珠把手里的那块白玉递给慕轻烟,“嘻嘻,小姐,您不是说这块玉最配这件衣裳的!”珍珠笑着把手里那方小姐特别点名要的玉,抬手给了自家小姐。

“还真是,就缺这方白玉!”说着话站起身来就要把那块玉穿在南宫胤的腰带上。

南宫昊从头到尾的瞧着,心里老大不舒服。他一抬手从慕轻烟手里抢了那方孔雀腰佩,揣进自己怀里,“这块玉我喜欢,给了我罢,回头我再给大哥挑件腰佩就是了!”态度蛮横,话语张狂。

“二少爷若喜欢,我再送你一块也无妨,为什么一定要抢这一块,你快还给我!”慕轻烟不肯罢休,抬着头眼眸微嗔。

“就不还,你待怎样?”南宫昊拿出他一惯无赖的嘴脸,戏笑着。

“烟儿,昊喜欢就给他也无妨,没那块玉这件衣袍仍是最好的!”南宫胤宽厚,他不愿意见到自己最在意的两个人争吵,只为了一块玉。

珍珠等人也终于知晓为何小姐特意嘱咐要寻了这一件东西带着,感情是早就预想好了会有这么一出戏。

“胤哥哥就是你把他惯坏的,完全不讲道理!”慕轻烟嗔着南宫胤。

“惜云,去拿我那块冷翠雕鹰的腰佩给大哥!”南宫昊面色冷然,唤来自己的随身丫鬟。心里赌着气,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气,她本是大哥的未婚妻,一衣一玉都给了大哥也是应该的,自己为什么定要去破坏。越想心越烦,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端起冷了的茶大口猛灌了多半盏,这才稍稍平缓了一些。

“那块冷翠可是你爷爷当年最喜欢的,你非要抢了去,这回舍得拿出来了?”老太太听他和丫鬟要那块玉,也觉得惊讶,虽不曾入手烟丫头的那块玉,却是知道比不得他自己的那块。

“不就是一块玉,我愿意换就行了!”南宫昊一分道理也不听。

“昊你不用去拿那块冷翠……”南宫胤不擅讲道理,只得拖了烟儿出来给他说话。“烟儿,你快和他说,我不是非要不可。”

“那不行,我还就要那一块!”慕轻烟自小和他兄弟二人一同长大,对彼此的性情十分的了解,她算准了今日南宫昊会演这么一出戏,若不是她准备了一件东西让他将戏演了,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呢!

吵闹间,老太太打发去给夫人送年礼的人回来了。

玲珑和琉璃低声把过程和慕轻烟都说了。

南宫夫人很欢喜,打发了邓敏过来陪她说话。

“姨母说妹妹有心了,她在前头待客,实在抽不开身。”邓敏半真半假的将自己当了弈剑山庄的半个主人,还真把慕轻烟说成了无关紧要的客人。

南宫老太太因心中想着南宫胤于家主之位半点不上心,慕轻烟这脾气秉性大概也不是个会管家的;反正邓敏早晚是要进南宫昊院子的人,倘若以后弈剑山庄由南宫昊掌权,她倒也应该从现在起跟着邢氏学学如何管家了。

“敏儿以后若得了空,多跟着你姨母打个下手。咱们弈剑山庄家大业大,早晚都得由你们小一辈的接掌家事,能多学一些也是好的。”

邓敏脸色渐红,温婉的笑道:“奶奶就会嘲笑我,我哪是那块料?不过是年节下杂事太多,心疼姨母罢了!

慕轻烟垂下眉眼,抿了两口茶,不动声色。

南宫昊斜了她一眼,瞧她仍是一副事不关己没心不肺的样子,不由得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暗忖着:邓敏看上了大哥,可奶奶和娘亲都不晓得,一门心思想把她塞到自己的院中去。慕轻烟虽然顽劣了些,至少心思澄澈,哪象邓敏,看似温婉,实则心机颇深。

一会功夫,南宫昊的丫鬟惜云回来了,手心托着那块冷翠。

南宫昊接了,随手扔到慕轻烟怀里,“还你了,别说我白白拿了你的玉!”

慕轻烟拈着那块玉细细打量:整玉通透,水色清润,雕功极精细,老鹰须发皆全,极品美玉不过如此。

她站起来,走至南宫胤身前,亲自动手解了他的腰带,从玉后的两个切口穿过去,又把腰带系回南宫胤身上,稍站远了几步打量着,“是比我那块好很多,谢谢二少爷了!”

南宫昊似乎一毫生气也无,懒懒的歪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邓敏看着慕轻烟无所顾忌的双臂绕过南宫胤的腰,亲密无间的替他解了又系着腰带,彼此以眉目传情。她抿紧嘴唇,微低下头,藏起了眼中的嫉妒和羡慕。

“好了好了,绿杨你去瞧瞧午膳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老太太可不禁饿!”南宫老太太瞧着两个出色的孙子,再瞧瞧慕轻烟和邓敏,心中盼着明年再添一个大胖小子就更热闹了。

绿杨刚走出去,帘子没等着放下,又嘻笑着挑起帘子侧过身。

众人都抬头向门口瞧去,只见一个粉衣少女,雍容而至。

老太太嘴角笑开了,惊喜下扬声唤她:“菱儿,快进来!”

“老太太安好!”楚菱恭身行礼。“大表哥好、二表哥好!”

南宫胤忙站起来还了礼。

南宫昊眼皮都没撩一下,仍然一动不动的赖在那。

“菱郡主安好!”邓敏立刻起身先行了礼,上前两步就要去拉楚菱的手。

楚菱向着她礼貌的微微一笑,转身立刻冲进慕轻烟的怀中,嗔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月初听着你病了,我去了两趟都没见到你,你如今可是大好了?”楚菱抱着慕轻烟的腰身,围着她前前后后的转了两圈。

“哟,你别再转了,我头还晕着呢!”慕轻烟装出一副快要晕到的娇弱模样。

楚菱当真怕她就这样晕了,忙扶了她坐在榻上,自己也挤着坐下。

“菱儿你一个人来的?又是偷跑出来的?”老太太逗弄着她。

“老太太,她怎么可能一个人来呢,我也来了!”话声落,众人抬头寻声望去,一个锦衣少年站在门口,浓眉大眼,相貌堂堂。

“瑾儿,你也来了!”老太太瞧着是真的欢喜了。

人老了,或许都爱个热闹,喜欢年少的孩子聚在自己身边,看着也是舒心的。

“瑾小王爷安好!”慕轻烟微微的施礼。

“大表嫂莫如此,楚瑾不敢!”他玩笑着侧了半身。

慕轻烟在心里已经骂了他八百句:你还不敢,大表嫂都叫出来了,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南宫胤听他喊慕轻烟大表嫂,小心翼翼抬头去瞧慕轻烟的表情,见并未生气,心中这才喜悦开,起身招呼楚瑾落坐。

楚瑾看着南宫胤的反应,笑着推了南宫胤一把。

南宫胤毫无防备,收势不住的往慕轻烟处踏了两大步,在即将撞倒她之前,展臂将她搂在怀中,这才稳住身形。

楚菱拿帕子掩唇笑得欢快,楚瑾装做一脸歉意,不停的道歉。

有一抹红悄悄的爬上了南宫胤的耳后……

慕轻烟轻轻的挣脱了南宫胤的怀抱,并不生气,也并不去看楚瑾,脸色淡然,寻不到一丝尴尬神情,坦然自若的又坐回老太太的软榻。

楚瑾顿觉无聊,他自小就深受这京城各样女子的爱慕,可眼前这个一无是处的女子却是个例外,从来见了他都是这种淡然无波的样子,无喜无怒,他心中不受用。

“我大嫂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倘若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小王爷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南宫昊自小因顽劣,吃了慕轻烟不知多少暗亏,他看着楚瑾,意有所指。

楚瑾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没事尚且要生出三分好看热闹,哪里还会怕一个女子耍的些许小把戏。遂满不在乎的道:“她还能将我煮了吃掉不成?”转头又斜了慕轻烟一眼,“无妨,大不了小王我亲自给她烧火!”

慕轻烟睨着他,眯着眼睛浅笑不语。

他死都想不到慕轻烟是个记仇的性子,睚眦必报。今日既惹了她,总有一日是要还回去的。许多年后,楚瑾为着今日这句玩话付出了铭记终生的代价。

邓敏像一个外人般看着众人或戏闹或调侃,唯独自己被冷落在旁,她不由得攥紧了帕子,心潮起伏不定。勉强冷静下来,转身温婉的笑着张罗着茶水吃食,俨然又充当了主人的角色。

“碧柳,去厨房瞧瞧,捡烟儿菱儿爱吃的菜只管多做几道来,再烫些酒给少爷们喝喝!”老太太天天念佛,可是却对这样的热闹从来至爱。

绿杨带着小丫头们在侧厅摆下一个大桌子,各人带来的大丫鬟们也都去帮忙,早有人准备了温热的水,让众人净了手在侧厅入了坐。

老太太坐了正位,左首是楚瑾和南宫胤,再下去南宫昊;右首第一个位置坐了慕轻烟,再下边是楚菱。

碧柳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酒,老太太喝了一盅,招呼大家都喝。众人举杯都喝了,这才各自由丫鬟伺候着动了筷子。

一顿饭倒吃的喜乐从容。南宫胤喝多了几杯,脸有些红,微微的有了些醉意,眼神不由自主的就去看慕轻烟。

楚瑾顺着他的眼神瞧去,笑了笑,也跟着去打量起慕轻烟。那一脸的浓妆啊,真是受不了,他这胤表哥怎么偏就爱上了这口,当真奇怪。

第十八章 游龙信阁

南宫昊听着楚瑾笑声,抬头去瞧,这才知道两个人眼神都在慕轻烟身上,突然就想发怒。端起酒杯,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自己又倒了一杯,拉回楚瑾,把一只杯子塞进他手里,自己就着那塞进去的杯子碰了下杯,先干了。

楚瑾莫名其妙,倒也未问,跟着他干了杯。两个人你一杯,我一杯,转眼功夫,一壶酒见了底。

折腾了一个上午,老太太也乏了,喊碧柳扶她回内室休息。慕轻烟也不等碧柳伸手,自己先伸手扶了老太太,碧柳当先去铺床,几人都进了内室。

桌上,南宫胤已经有了五六分酒意,静静的依靠在椅子上看南宫昊和楚瑾在灌酒,并不阻止。两个人又喝了几杯,慕轻烟还是未出来。南宫昊撒赖,让南宫胤给自己挡酒,起身说去找些茶水解酒,也向内室去了。

穿过厅堂来到内室门口,刚好慕轻烟抬步将出。

南宫昊就着八分酒意,一伸手就把她扯了出来,抵在门外的墙边,低沉着嗓音诱哄道:“喊我一声昊哥哥!”一只手去顺慕轻烟颊畔的发,入手如丝般细腻光滑。他一时有些痴了,从来不知道女子的发也这般诱人。

慕轻烟被突来的变故惊住,微张着小嘴,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心下想的是这个无赖不知道又要耍什么花样。

两人从来不对盘,见面就吵。

南宫昊被她大眼睛盯着,瞧着那嫣红的唇瓣,似有无尽的芬芳从中散出,心中激荡不已,俯身就要去吻那诱人的薄樱。

慕轻烟被他眼里瞬间点燃的火焰惊醒,在那片黑影将落未落之时,一矮身从他臂下穿出,心中愤恨,气得整个身体都在发着抖。

她不是那些温婉的大家小姐,一哭二闹的事情她做得不顺手,受了人欺负自然就该亲手讨回来。片刻不容缓,她回身照着南宫昊的小腿就是一脚,虽然未用内力,怕是也要他受些苦了。

慕轻烟咬着唇,昂着头向宴厅去了。

南宫昊受了她一脚,疼得皱起眉头,酒也醒了大半。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她都要惹她恼她,原来,原来她早就入了他的心。他看不得大哥和她眉来眼去,受不了她对大哥一丝一毫的好,他……

在他刚刚要吻下去的一刻,他才知道他是多么的渴望将那小嘴咬进自己的口中,多想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再不松手。

邓敏出来时见南宫昊坐在地上揉自己的小腿,疼得龇牙咧嘴。她看着快要走到门口的慕轻烟的背影,若有所思。

南宫昊再没回去宴厅,一身落寞的出了瑶月苑,向府外去了。

慕轻烟心里余怒未消,也不肯在宴厅再坐,一脸疲惫的道了歉意,带着玲珑众人回了府。

一夜未曾安睡,又喝了点酒,被南宫昊吓了一回,疲惫便再也无法掩饰。回到澜烟阁,净了手脸,一头扎进锦被中,闭上了眼睛。

几个丫鬟给她放下了绡帐,静悄悄的退了出去。

慕轻烟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一会觉着南宫昊又来了,把他拖进了无人的内室,她哭死哭活的挣扎着,却一分力气也使不出来;一会又瞧见南宫胤带着想容和心容来了,两个丫鬟侍妾打扮,对着她耀武扬威……

待得一觉醒来,天色迟暮。睁开大眼,神色迷茫,腮边还有未干的泪珠,她并未发觉,无神的望着某一处。

唤了珍珠和珊瑚伺候着梳洗了,琉璃就在画堂摆下了晚膳。慕轻烟喝了半碗白粥,挑轻淡的小菜捡了几筷,就不肯再动了。

漱口净手后,去了内室换了未央的那身白衣,吩咐了琥珀些事情,闷闷的从后墙跳出了澜烟阁,走小径奔水月山庄后门去了。

一路向着城的西北而行,绕着僻静的路走,心情不好人也没精打采的。

来到了那座三进的小院子,并未停步,转着圈又走了两回,才从侧面如雪片一般飞身而进,悄悄的落在了第二进院子的天井。背墙静立,等了片刻才拾起脚边的几粒小石子,内力灌注手腕,向房顶和院墙四处迅速投射,一阵烟雾气息依着投射的次序瞬起瞬落,不等眨眼的空就消失了。未央布下了几处陷阱后,才向那笼罩在黑暗中的房间去推门。

脚步声刚一响动,三九立刻从内室飞身而出,瞧着是未央,也不言语只是恭身一礼,迎进了门去。

“点起烛火,不碍事的!”未央淡声音吩咐着三九。

“少主,大家都来了,在密室里。”三九语气恭敬,手执着一支烛火,往大床后的密室前头带着路。

未央跟在他身后,也不言语。

三九在床角踩下去,墙壁上闪开一道门,里边六个人闻声早就候在进门处,齐齐的恭身见礼。

“苍辛?何时回来的?”未央瞧着他脸色疲惫,想着他一路疾行,怕是刚回来还没歇过来。

苍辛是几个人里最好相处的,不似青衿那狐狸般的性情,也不似封祭冷成一块冰,更不似残影那般目空一切。

“回主子,傍晚才进碧水庄园,刚好知晓您招见,就随后跟着来了。”苍辛并没说他连马都未下,直接就调转马头进了京城来。

“回来就好,这几日就过新年了,好好歇歇。年过完说不定还有多少事情发生,怕是会忙到喘不过气来!”未央叹息着,该来的总是要来,就算他不来自己也不能等闲视之,总是要面对,他不来我就惹得他来!

几个人都不言语,自己心中都有数。

“四九你先说,把这两个月丐帮的事情和大家详细说分明。”未央点名四九,她也该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八年前扔他进丐帮,并不去扶持他,任他自由散慢的成长,暗中观察着丐帮私底下的动向。没人知道四九其实是帮主未央的人,是游龙信阁的精英。

“大概两个月前,红堂和青堂同时接到了一个神秘信息,那信息不止青红堂有接收,事实上所有丐帮的堂口都有接收到,只是大家平时信奉帮主,并不当真。青堂是齐长老的人在主持,这信息自然第一时间传达到齐长老的手中。”四九喝了口茶,又接着说下去:“林长老,白长老和路长老各自辖下的堂口全部都有传消息给他们,他们并未有异动,特别是齐长老很是精细,从那时起一直暗中调查着信息的来源。”

四九起身,双臂撑着桌面,眼神四顾,“而红堂在林长老辖下,自然有派出去查探消息的人,那神秘信息的主使就在青、红堂之间制造了各色矛盾,先是在莫愁湖畔以红堂的手法杀了青堂的消息手,抢了青堂查得的消息;而后又在东郊外以青堂的名义和装扮灭了红堂一支队伍,名曰为青堂的兄弟们报仇。”

“青、红堂两方人手一时陷入交锋,各不相让!”四九面色有些愤怒。

“我从那时开始留意两方人马和市面上的各色消息,直到少主遇袭后,终于给我追到了一些破绽。西城住过了一些陌生人,并无异动,所以我并未察觉。”

四九踱步在桌子近边走了半圈,思考着要说的话,“那天北城舍粥后,有人在城北荒野里寻到了几个被野狗咬碎的尸身,其中一具头骨上有一处骨裂旧痕,位置和形状分明就是丐帮的小田子,他那年被我以斧头劈过,差点就死了,后被苍辛所救,没死却再不精明,平时都是傻傻的。”

“事后我回想当天北城的事,小田子不似平时那傻样,且眼神明亮,可惜属下当时并未察觉到。怕是他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被丢在了城外,那个人应该是以他的身份混进了丐帮的奸细!”四九脸现霜色,眼神灰暗。

四九走回他自己先前坐的位置,端起面前的茶杯喝水,众人眼神齐聚,知道他还有话未说完,也不催促他。

“那之后我又再次去追查了那些人的落脚点,用了‘一线牵’,却也只查到是出城北去,钟山方向。那之后又下了两场大雪,踪迹皆无。”四九一字一字咬完最后的四个字,再不出声。

未央把玩着手上的螭虺玉符,这小东西可以号令丐帮数十万帮众,世人只道它是丐帮信物,却不知道其实玉符共有四块,合一而用才能统领丐帮。

封祭慢不经心的站起身,“当夜的战场被人刻意破坏过,现场并未留有太多痕迹,死的人也都被带走了。”他声音有如厚冰,阴冷而深远。

“怕是有人一直暗中观察和跟踪过少主,那个人是少主认识的他不敢露面,如果那些杀手得了手,他就会出来。因为他也不敢断定主子是否有人暗中保护,他也不敢妄动!”却是青衿接了话头,封祭那脾气,一句多余的话也不会解释,只说结果。

“那些人所用的武器都浸了毒,药性闻着极腥,可知是何种毒药?”未央看向苍辛。

苍辛在路上听着青衿叙述了当天她受伤的事,眼现心疼的神色,“江湖上极腥又可致命的毒药并不多,幽冥鬼族的亡魂甲,是冬日冰河下一种无鳞鱼的牙齿,中毒后血如凝冰,极腥;蛇王果亦如此,中毒后人会癫狂,血液沸腾,最后血尽而亡。”

青衿皱眉想着少主那日说的话,那人所用之剑与幽冥鬼族薄刃剑极为相似,遂道:“嫣然也差不多要回来了,虽还不能确定那人是幽冥鬼族的谁,但至少幽冥鬼族跟这件事是脱不了干系的!”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问道:“少主,莫不是北边不太平了?”

“不见得,三九,把这半年北地的情况和大家说说!”未央神色如常,好像只是在听故事,无事人一般。

三九起身,抱臂而立。

“我到北地后联络了七九,那时七九已经入驻了燕北大营的军械营,跟着一个督军负责采买兵营所需。燕北大营防守甚严,连只苍蝇都不能随意飞入。”三九讲完这一段话后,转头去瞧未央。

“少主,您上个月和残影途经鹿城北上燕山,是否有人跟踪?”三九用肯定的语气问向未央。

未央点了点头。“跟踪的人并不高明,我和残影一早就发现了,装作不知,想等进了山再收拾掉,可是进山后他就不见了。”

“跟踪的人一定不止那一个,他们的方式就是一批又一批的前赴后继,也不怕你知道,只要威胁到他什么,不惜一切定要除去,因为那是他的地盘。”三九说着鹿城那人的残暴和谨慎。

“初时我并不知道你到过北地,后来瞧见了残影的留下的印记,让我不要找您,您自有去处。我曾和七九说起,他也不赞成我联络您,怕暴露了您的行踪。”

“六九这个月无最新的消息传回!”三九有些担心,他们九人自小一起长大,被慕征收养后一直放在凤凰城秘密训练,直到慕轻烟接手了游龙信阁,他们才派上用场,小主子的手段和心思,他们猜不透。

第十九章 未央醉酒

“我让你办的事呢?”未央抬眸凝视三九。

“六九和七九的身份我都抹掉了,顺便连同八九的一并抹去了。六九本就有北漠血统,草原人的本性他一直还保留着,于书画上在北漠小有薄名;七九一口南音,本来身世就不详,只是把中间这些年凤凰城的行踪洗掉,不难为;八九做了没落公子,现在仍在西唐王城的一处破宅院里日日苦读。”三九按照当初未央的要求办了这些事,他也知道事情关乎以后,做得十分精细。

“九九的伤势如何了?”未央询问,每个人她都关心。

“九九随五九回了凤凰城,也只有在那里才能安心疗伤。”一九接着未央的话,解释道。

苍辛厚道,为九九辩了半句:“他死里逃生,也是怕您担心,这才不肯进京来。”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不说话,气氛有些飘渺,各自想着这一年的事情。

“二九,你回临川前可有去祭了七指丐吗?”未央问向二九,七指丐平生最爱喝酒,于酿酒的本事更是出神入化。当年,若没有这一口酒惦念着,也就没了后边半年的抗毒过程,自然也就没有了如今未央这一身酿酒的本领。

临去之前,他详尽的将自己所有的本事倾囊相授。

“小主子放心,我亲到他坟上喝过了酒才回来的。”二九有些伤感,他和七指丐当年一个想新酒的配方,一个天天吵嚷着要酒喝,算得上是知音半个。

“如今西唐、南诏、北漠及大楚十二座大城,二十四郡城,我们的暗桩也算埋全,二九你辛苦了!”未央感激他的付出。

“小主子休要如此,这是属下的本份!”二九站起身来深鞠一躬。

“少主,该到我了!”一九起身去后边的柜子上抱着一堆账册回来,“这是这一年我们所有的酒庄和药铺的收入,九九人虽未入京,他的账册已交由我带回。”

未央随意拿过一本翻看着,四九研了墨又拾了笔过来伺候着。

账册重新归过,每城的铺子只有一本总账,慕轻烟把所有的账册推向桌子中间,大家也不说话,各自拿一本去瞧,瞧完了就放在未央的桌角边。

未央笔悬左腕,又从腰带上摘下那块墨玉,在每一本账册的最后一页写下批注,玉的一个侧面有一处刻画着‘未央’二字的符章,填上朱砂印在纸上。

字体是楷书,字形浓淡枯湿间断连辗转,线条粗细变化皆跌宕有致。如龙蛇竞走,若骏马脱缰,竟无半点女子温婉之气。

青衿和一九自负书画了得,此时在心里暗道着惭愧。怕是连酷爱书画、造诣极高的六九也差了好几分,几个大男人瞧着未央这一手好字,无不感叹世人都瞎了眼睛,传言当真半分不可信。

半宿匆匆,四更天过半,四九出密室径自去了厨房。用一口大锅煮了一锅咸肉粥,半个时辰后香味四溢,密室的人陆续出来,各自拿碗去盛了粥,回了自己的房。

“苍辛留一下,其他人吃点东西且去歇着,等城门开启后再回碧水庄园去,每次都翻城墙总是不大好,夜路还是少走。”未央瞧着大家神色都有些疲惫,连续赶路又是冬日,吃睡怕是都不得安稳的。

“少主,我还有些事情没想明白,我知道您急,再给我几日,我待想通了些事情再细细跟您道来。”苍辛此去三个月,事情终于是有了突破,但他还有些东西堪不透,怕错过了什么,这几日得空,要细细的归置下。

“如今我倒是不急了,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你也好好休养几日罢!”未央烟也知道他向来谨慎,不予催促。“我留你下来,只是想问问那毒的事情,你可是见过蛇王果?”

“并没有,我只是在一部古书上有瞧见过,记下了,少主因何一问?”苍辛看着未央,晓得她有此一问定是有事情要他解答。

“年后我再找你,是有些事情我需要了解更多更细些。”未央让苍辛先行离开,自己一只手托腮,眸底散光,陷在沉思中。

五更天,未央只身出了密室。

四九一个人守在密室外的房间,斜歪在大床上等待着,见未央出来忙起身迎了上去。

“我回去水月山庄了,你也回房去睡。”未央心思重重。

未央出了小院,轻车熟路的穿越西城,拐上了朱雀北街后,卸去内力收敛轻功,一步一步慢慢的往水月山庄走去。

一夜未眠,未央身子还未大好,竟是疲惫至极。头晕得瞧不清楚路面,眼看着就要摔倒,她自己并未察觉,只是机械般行走着。

秦衍一身暗紫色朝服端坐在一匹比夜色更深的马背上,从禁宫出来,催马欲往城外去。远远的就瞧见那抹白影在风霜里摇晃,他从马上飞身而起,在未央要摔倒的一瞬间接住了他,习惯性的伸手要去问脉。

未央本能的甩脱了秦衍的搭在衣袖上的手指,虚弱的蹙眉道:“无碍,禁不得这冬日的冷,受了些风寒至今未好。”

秦衍放开那单薄的身形,沉声问道:“尊府何处,需要送你回去吗?”手心里残存着她的温度,竟然有些莫名的灼烧之感。

那阵的眩晕感过去后,她人也精神了些。抬眸间瞧见远处清觞酒庄的小厮已经起来喂马洒扫,便道:“我就住在清觞酒庄,不敢劳烦秦兄。”

秦衍细观了观她脸上的神色,心知她怕不是染了风寒这么简单,既然她不说,他自是不会多问,况且他本就不是多事之人。

未央被他看得有了几分警觉,深施一礼歉意的道:“那日未央失约,对不住秦兄!”她也不敢说自己压根忘了此事。

“无妨,若未央兄无恙,秦衍告辞!”秦衍拱手为礼,转身上马要走。

未央因之前失约之事深觉抱歉,遂在他即将策马离去时开口道:“秦衍,明日午时清觞酒庄一聚如何?”

“好!”秦衍在马上回过头来,答应得十分干脆。

秦衍走后,未央稍缓了缓神,趁着天色行人尚少,施展开轻功往水月山庄疾行而去。

回到澜烟阁时天已微,刚一进院,琥珀立刻迎出来,接了近到内室,洗漱了上床,天色已明,院里洒扫的婆子都起来了。

琥珀放下的厚重的床帷后,出了房门,让婆子们都离了内院,莫要吵到了她休息。

隔天秦衍来时,未央仍旧一身雪白云锦,趴在柜台上静静的发着呆。瞧见他进门,怔怔的打量了好一会才跳起来唤道:“秦衍你来了!”

秦衍点头。

未央浅浅的笑着,抱起柜台上的两坛酒当先往楼上走去。

秦衍眼睛里的霜色似乎比平日少了一些,随在她身后上了二楼。

房里已经摆下了几样小菜,虽不算得多金贵,却胜在精细罕见。

未央扯开两只酒坛的封口,眉眼弯弯笑得象个小狐狸:“秦衍,今日我好不容易讹了掌柜的两坛好酒,不喝完你休想走。”

秦衍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她递上来的酒坛,凑近鼻端闻了闻,那浅浅的桃花初绽的味道,似是春天已经来了。

“桃花醉久负盛名,不知何时竟成了京城爱酒之人的心头至爱,附庸风雅之人更是趋之若鹜。”秦衍放下酒坛,深深的看了一眼未央又道:“能一下子就讹来两坛,了不起!”

未央装做没听懂其中之意,洋洋自得的睨了他一眼,说道:“我还以为你当真是冰块做的,看来也不全是,你还是会说人话的。”

秦衍倒酒的手顿了一顿,剑眉微拧斜了她一眼,仍旧清冷着没理会她的调侃。

两人各自斟了个满盏。

未央伸长擎着杯盏的手臂,隔着桌面主动在秦衍的杯盏上轻轻一碰,笑意自眼底流泻而出,调皮的眨眼道:“一醉方休!”

秦衍见她脸上的颜色比昨日好看了许多,心下稍安,仍忍不住提醒她:“你、你风寒未去,少喝些酒才是!”

声音虽冷,到底是句关切中听的话。

未央不在乎的道:“无妨无妨,今日定要灌多了你的!”

酒快过半时,两人已经都染上了几分酒意。秦衍话少,大多时候听着未央说些江湖上有趣的事儿,有时候她讲到精彩处故意停下觑着他,专等他来问。

秦衍往往以双目为音,无声的催促着她。

未央眉稍上已经有了花瓣的颜色,微微的泛红。惹得秦衍的眼睛在她脸上的流连越来越多,越来越久。

未央被他看得不自在,微嗔着攻过去一招‘凤舞九天’,直奔秦衍的面门,两指杂在风中,取他双目,另一只手虚招攻向他的心口要害。

秦衍忙抬手以‘幽旋沉舟’堪堪接住后,反手又还回去一招‘横扫乾坤’,竟是想以快制快,以暴抗暴。

未央游刃有余收了残势,忽然以手为剑使一招‘月落西山’,指尖所对仍然是他的心窝之处。

秦衍被她攻了两招即知此人武功造诣深不可测,他亦不敢大意,凝神沉着应对,也还了一招剑法中的‘绝对零度’,打了个平手。

两个人有来有往,玩得不亦乐乎。

窗外不知几时开始飘起了零星的雪,天色渐渐暗下来,大红的灯笼随着雪花摇动,街上行人莫不掩紧了衣袍,行色匆匆。

未央从未喝过这么多酒,脚下不稳的扒住窗口站定,惆怅的望着皇城方向喃喃自语:“到底该不该还?”

秦衍蹙眉,想着她风寒未愈竟然又站在窗口吹冷风,不由自主的起身要去关上那扇窗户。

未央不依的探出半个身子,嚷道:“别关别关,我热着呢,你且让我散散酒意。”

秦衍捞回她,随手关上了窗户。谁知就这么一转眼的空,未央竟扒住在他一只手臂似睡非睡,闭着眼睛闹腾着说头晕,身子软得跟根面条一样,站也站不稳了。

他无奈,只得半扶半抱着将她送到了里间的床上。

入夜后,秦衍已经将两坛酒喝得尽了。他站在不久前未央所站的窗口处,眼睛望向远处夜色下朦胧的禁城,神色迷离。

师父果真如那个白衣公子所说,文韬武略无一不精。雪谷十二年,师父倾囊相授,谆谆教导。艺成下山那一年,师父郑重的叮嘱过他:东楚江山或有危机,要他在朝堂立稳脚跟,为国为民。

他虽不甚明白师父的意思,但依然遵从师父的叮嘱,入了朝堂。

半夜未央醒来时,房中已经没了秦衍,想来是在她喝醉后自己走了。她轻拍着仍有些昏沉的头,不住的后悔着,真不该逞强喝那么多酒。

窗外寒风呼啸,她有心起身回水月山庄去,可又不想挨一回冻;若不回去,后半夜的清觞酒庄客房着实冷得难以入眠。

正自纠结着,忽听得房门响起三长一短的暗语。

午夜十分,若不是有天大的事林掌柜绝对不会上来敲她的门。

第二十章 生死徘徊

未央再也顾不得寒冷,从床上一跃而起,身上的云锦长袍微微有了些零乱。她胡乱的拽了两把,人就已经走到了门口。

清觞酒庄的掌柜林飞,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性情沉稳。他原也是大家世族的嫡子,看过世间所有繁华,家破之时幸得公子问痕救下一命,自此死心踏地的为他鞍前马后,不辞辛劳。

门开处,林飞神色不甚好看,“少主,嫣然姑娘回来了……”他犹豫着看了一眼未央,又道:“不太好,三爷回水月山庄去向寒少主求药去了。”

未央观他神色即知事情怕是比他说的还要严重,她回身紧走几步,扯过自己的白狐大氅拎着就往楼下走,边走边问:“有无性命之忧?”

“虽无性命之忧,但恐怕……”林飞话未说完,未央已经从眼前消失了。他紧锁着眉头,一时忧、一时叹。

未央将轻功提到极致,顶着飘零的雪花从朱雀大街一阵风般刮向了北城门。深夜里,她一身白裘融入茫茫的天地间,竟有些辩不分明。

安玉卿隔着紫昭桥远远的盯向那瞬间从眼消失的白影,惊叹不矣。也是从这一夜开始,他不遗余力的追查未央的身份,到死也没查明白。

碧水庄园,未央微拧着眉落在一处院落里,她本能的以手按在腹侧的伤口处,有温热透出衣袍,黏腻着慢慢冷却。她知晓是内力提得过急,将初初愈合的伤口又崩裂开。

她将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脚步声响起,向着亮灯的那间房直直的走了过去。

“少主!”青衿听见脚步声立刻将门打来,迎了她进去。

未央也不说话,欲往卧房去看嫣然。

青衿拦在她身前,眉头深锁却欲言又止。

未央冷冷的觑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少主,嫣然她、她伤得有些重,昏迷未醒。是七九以两处暗桩为代价硬是将她送出了鹿城的,不过……”

未央看他吞吞吐吐顿时就恼了,难得一见的森寒之色笼在面上,侧半身从青衿身旁过去,进了内室。

封祭立在窗口,未央进来他都没有回身,如冰雕一般矗立在那。

床上垂着一层厚锦帐,未央走过去掀开半边,只看了一眼瞬间就怒了。她终于知晓为何林掌柜的满脸忧色;终于知晓为何青衿要拦着她;她黑眸中燃起熊熊火焰,咬牙问道:“谁说?”

从鹿城回京,她昏迷不醒之下需要十天时间。嫣然芙蓉一般娇艳的脸上,仍被白布层层包裹着,左耳至唇边有一指宽的血痕洇湿了白布。

青衿跟在未央身后进来,斜了一眼冻成冰块的封祭,无奈的道:“嫣然脸上的伤与您身上的伤口来自同一柄剑,是天下兵器谱排名第十一、幽冥鬼族仇风的裂魂;其它伤口较之于此,倒也不算什么。”

“幽冥鬼族?”未央字字嚼出血来,恨恨的道:“自今日起,收集所有幽冥鬼族的消息,我要拿他全族的命来祭今日嫣然这一劫!”她声音里有着透骨之寒,眼眸里的火焰渐敛,却血红一片。

封祭和青衿躬身应下:“谨遵少主之令!”

“既无性命之忧,几时会醒?”未央放下锦帐,有些神思不属。

青衿安慰她道:“苍辛给她灌了药,虽然已经退了烧,但她中毒已深,能保住一条命回来,已经是是万幸。”

未央脸色越来越淡,就在她敛尽余怒之时,慕轻寒到了。

他看了看未央青白的脸色不悦的皱眉,却也没说什么。给嫣然诊了脉,将上次给她用的方子稍加改过,让青衿去煎药。

“毒已入了内腑,一时半会也不能祛除干净,需慢慢静养,一年半载也说不定。”慕轻寒神色极淡,净了手拉着未央往外边走边说。

未央脸上已看不出刚刚曾发过怒的痕迹,只是咬着唇一句话也不说。

慕轻寒一语成谶,嫣然昏迷了一年,醒来后足足养了三年才恢复武功,又苦练了年余才回到未央身边,可脸上的那道疤痕却一生未能扶平,毁了她的花容月貌。

依着未央锱铢必较的性子,这件事情必定不能善了。

年前头一天晚上,慕轻烟才只身回了水月山庄。早上刚一起来,就带着院里的所有人往锦禄苑去了。

锦禄苑今日客满。

还没到早膳时辰,所有慕家的管事都带着一家老小都往老太爷房里来了。三个一群、五个一堆的安静立在廊下,候着。

慕征并不在内室,喜鹊和杜鹃正指挥着小厮们往大宴厅里搬桌椅。慕轻烟带着澜烟阁的一众人进来,瞧不见爷爷,就拉着喜鹊问询。

“一早小姐来了,伺候着老太爷起身,往后花园去了。”喜鹊口齿伶俐。

慕轻烟穿过慕征往的屋子进了后院,往里走去。

凝星湖边的暖阁里,两个身影对座,也无丫鬟伺候,却是在下棋。

“爷爷和姑姑好兴致啊,锦禄苑快被踩平了,难不成你们都不曾瞧见?”慕轻烟也不怕那二人嫌弃她,一屁股坐在慕征身边的锦凳上,随意的瞄了一眼棋盘,叹气道:“姑姑,左上角危极,不解此危就此输矣。”

慕征屈指就去弹慕轻烟的额头,围了一大早上,好不容易要赢了,这只小鬼却来捣乱,苦心全都白费了。

“观棋不语,我没教过你吗?”慕征一脸的凶相,怒目瞪视着慕轻烟。

慕轻烟不防备,被他弹个正着,疼得眼酸目涩,泪就下来了。顿时不依了,一抬手把棋盘扯落,“爷爷你就会赖皮,有本事你跟我下!”慕轻烟一副英勇抗敌的样子。

“烟儿别闹了,爷爷,姑姑早安!”却是慕轻寒来了。

“时辰不早了,让人通知下去,早膳依旧例吃素,就罢在宴厅,愿意来的就都来!”慕征说完话,任由初涵扶着手臂往正厅去了。

慕轻烟和慕轻寒二人紧随其后,一同去用早膳。

慕家祖例,除夕这日早膳吃素,饭罢就去祭祖,要摆过年的供品。中午饿一顿,以此表明祖先曾经也是贫苦出身。

由慕征亲率着,一众姓慕的主子和下人都往祠堂去了。仍然由慕远山亲自去开了门,指挥着老成的家丁把供品香案都摆上。慕征当头,初涵随侧,慕轻寒和慕轻烟兄妹居后,老爷子亲手上了果品祭礼,回身跪倒,身后一众人等齐齐跪了,焚香祈祷拜了祖先。

折腾到午后才算完事。初涵往厨房去准备晚膳,慕轻寒往宴厅去招呼一众人等,只有慕轻烟扶着爷爷的手臂,半依半靠着往内室去了。

眼见着太阳落下去了,前边宴厅的喜庆声音就传进来了,听风得了少庄主的命令来请慕征,前脚刚进院门,初涵后脚也跟进来。

鸳鸯和鹦哥正在伺候老太爷洗漱,初涵亲自去取了新衣,暗红金丝缂灯笼福字夹袄,黑色金丝缂春字纹狐领长袍,厚底短靴,腰上一条宽带,正中一块透雕福字白玉。

光衣料子就寸抵十金,言家尚品。就算水月山庄和画眉山庄几辈的交情,也是要预约才能得,精工细织,年产就那么几匹,有钱也买不到的。白玉价值不菲,再去细瞧那雕工,东楚国除了金石坊的薛问鱼怕是也没有第二个能有此本领之人。

慕征身上的这套衣袍从选料到剪裁再到成衣,上边的一针一线都是初涵亲手完成,以往这样的待遇只有慕轻烟才有,今年却是穿在了爷爷身上,慕轻烟那火辣的性情,要不气都奇怪。

老爷子伸开双臂,任由初涵在他身上穿齐戴齐,一脸得色,满目喜悦。

慕轻烟立在一旁撇着嘴道:“琥珀,我们回去换新衣服,走了!”一甩手上捏着的那方雪蚕丝的帕子,从后园出了锦禄苑。

老爷子穿戴整齐,初涵身前身后又转了几个半圈,顿时双目含泪,轻轻的喊了声‘爹’,慕征瞧她,知她动容,这一声爹怕是十足的真心,拿自己当了亲爹。

慕征伸手去摸她的头,就象对待慕轻烟一般,“乖,这是我们爷俩的缘份,人前人后都得喊我一声爹!”慕征使劲的抬他的眉,拉开眉眼的距离。

初涵被他的样子逗笑了,转身拿衣袖拭了泪,“爹,您请先往前边去,女儿回去换了衣裳就来。”

慕轻烟带着琥珀和珊瑚回了自己的院子,脱了身上的半新的旧衣,任由珊瑚把那亲手绣缝的新装抱了来,她挑了一套简单些的,自去穿戴。

仍是惯常穿的紫云锦,慕轻烟向来不喜花色,因是年节的衣裳,珊瑚还是绣了些同色的花朵蝴蝶在衣襟袖口处,用四股银线勾了边。对襟高立领的小袄,一整排龙眼核大小的珍珠搭扣,下着一条同质长裙,后摆长些,前面稍短,露出一双小蛮靴,腰下垂下一条碧绿的禁步,腕上一只冷翠手镯,头上一只冷翠凤鸟长簪绾着乌黑的发。

“琥珀姐姐你快说,小姐好看不好看!”珊瑚围着慕轻烟绕了一圈又一圈,不是抻抻袖口就是抖抖裙角,她有些小小的洁症,慕轻烟的衣裳一概都是由她亲手收管着。

琥珀也不说话,她心想:那也要小姐不画妆容,只要她自己上了妆,也只能是‘看’而已了。

“你二人先换了新衣,再去替了其她人也回来换,过年的衣裳就要过年穿!”慕轻烟吩咐完,竟自往妆台去了,缓身坐下,开了妆奁自己动手上妆。

二人无声的叹息了下,见怪不怪的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去换新衣。

慕轻烟自己动手上了厚粉,又画宽黛眉,腮上匀了淡淡的胭脂,又咬了朱红的口脂,满意的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

刚想要起身去净手,院子里热热闹闹的进来很多人。

玲珑挑了帘子蹦进来,“小姐小姐,你快看我们的新衣裳好看不好看?”

除了翡翠和水晶在凤凰城外,这六个大丫鬟齐齐都进来了,各色的闪缎衣料,比着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穿得还好些。

琥珀喜欢杏红,珍珠喜欢淡蓝,玲珑喜欢水粉,珊瑚喜欢雪青,琉璃喜欢樱绿,朱砂喜欢大红。

慕轻烟瞧着自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丫鬟们都出落得貌美如花,心里自然欢喜。

“让婆子们守好了院子不许随便出入,明日各自厚赏。琥珀你去启动了阵法,我们去姑姑那瞧瞧去!”慕轻烟以未央的身份行走江湖,虽极为隐匿,但总是小心些的好,她的院子里有太多东西不能被世人所知。

初涵回到自己的院子,简单的沐浴了,从里到外全部换了新衣:雪白的细绢中衣,银红色交领夹袄,右侧腰部前后各留一条丝带,合系了垂下长长的两条,同色的长裙,厚底鞋,裙上悬着一块透雕蝴蝶白玉,下边缀着流苏。头上一只白玉蝴蝶钗缀着碎玉流苏,几粒珠花。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肤脂细腻,白净无瑕;细眉大眼,额上画着梅花,唇色嫣然,似有着无尽的风情。只可惜这几日事情繁多,她日夜张罗,眼中有着微微的疲色。

初涵全部的心思都在那小兄妹二人身上,她誓要替姐姐守护着他们长大,守护着他们一生喜乐。现如今认了慕征为父,她有了做女儿的那种依赖,内心很满足。

悄悄扬着嘴角,上了些妆,差不多是时候要往前边去,该要开宴了。

清芷和清若看着自家小姐容貌秀美,毓秀聪贤,如今又认了老庄主为父,她们也跟着被这府里的人高看一眼,自是欢喜。各自也都换好新衣,伺候着小姐要出门。

第二十一章 除夕之夜

一行三人还未出院子,就见那院门开了。慕轻烟笑嘻嘻的进来,拉着初涵的手臂闹她道:“姑姑是越发的漂亮了!”

“你呀,鬼精灵!”初涵拿一根手指点在慕轻烟的额上,又嫌弃的甩甩手。

慕轻烟被她逗得大笑不止,初涵却拉着她的手一起往前边去了。

进了主宅的宴厅,一溜二十几席已经摆好了。

首席上,慕征正襟危坐,身边围着一众上了年纪的老人,这些都是过去曾为慕府出生入死效过力的。慕家亲厚,知人善用,年节能来慕府吃一顿团圆饭,那是所有为慕家产业服务的人心中最在意的事情。

慕轻寒不知何时也换了新衣,仍旧一身黑袍,中衣雪白,衣料是上好的,看手工竟也是初涵的。

总管慕远山招呼着大家入座,桌上的菜已经上了有七分,只有几道要趁热吃的还没上来。酒是慕轻烟自己酿造的,瓷坛封装,深埋三年,千金难求,如今正是最好入口的时候。

所有的人都按等级和辈份入座,首席主位坐了慕征,左手边坐的是慕轻寒,如今慕家是他撑家了。右手边是初涵,下去是慕轻烟。

慕家无妾无庶,亦无男尊女卑之分,凡慕家子女都是同样教导,总归都是慕家的人。

福婶婶推辞不过坐了慕轻烟下首,她自幼年起就伺候慕征的夫人,老夫人亡故后又近身伺候慕征多年,和兄妹二人向来亲厚。

慕远征是家生子,老夫人做主把福婶婶许了他,他又接手了慕府大管家之职,里外一把手,甚是辛劳。他依慕征的吩咐坐在了慕轻寒下首,也不推辞,向来唯老庄主命是从。

再下去是慕府‘天下钱庄’的老掌柜和‘金石坊’的老掌柜。还有两位是多年一直客居凤凰城的慕征当年的亲兵,虽垂垂老矣,却仍是一身凛然正气。

一桌一桌下去,能在此落坐的,皆是慕家各铺子里独当一面的掌柜。

待到所有的人都按座位坐定,慕征站起身,一手持杯,朗然开口:“今日过年,第一件要说的事就是,我慕征晚年得女,诸位瞧好了,从此慕初涵言行即是我慕征授意,见她如同见我,我亲女儿是也!”一抬手把酒喝干了。

所有的人都站起来,恭敬的向初涵行礼,口称小姐。

初涵离座,一一回了礼,复又回去座位。慕征才又开口接着说些过年的话,人多数众,敬酒声,拜年礼声,祝福祈祷声,声声不绝,场面喜庆而热闹。

从入夜闹到三更,慕征和慕轻寒都喝多了酒,初涵吩咐煮了醒酒汤,又伺候着喝了,才扶着老爷子回了卧房。

慕轻寒到底年轻,出了宴厅自去水榭上练了两趟剑法,出了一身汗,酒已经醒了大半。

慕轻烟因之前约了南宫胤午夜去城中放烟花,待到酒席散了人也未来,于是着人去弈剑山庄的秋樨斋问话,回来答复说是喝多了些酒,睡下了。

慕轻烟也没多想,披了件宽大的披风一个人出了澜烟阁往朱雀大街上去。冬深霜重,夜色寒凉,却仍旧有许多人在街上瞧着喜庆的烟火升上天空,璀璨绽放,如瞬间散落的流星,辉煌却也悲凉。

慕轻烟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紫薇桥上,仰着头,不知道是在思量还是在欣赏。不为落单而恼,从容淡然,眉目舒缓,眼神纯净。

远处一间宅子的房顶,一身黑衣的男人斜卧在房脊上,手上拿着一小坛桃花醉,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的喝着,也不知何人酿了此等美酒,名曰桃花醉,染了些许脂粉气,不成想自那夜喝过后才知道这酒有多烈,有多合乎他的胃口。

那个站在桥上的孤单身影就是世人口中慕府那个纨绔女子,这般深夜也敢独自上街,当真不畏流言,不惧危险吗?南宫胤呢,那个就算在她身边也不舍得错开眼神的未婚夫为什么不陪着她?那一脸的浓妆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越发的好奇起来,厚妆脂粉下的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副面容?

就算再怎么不堪,也总不会差过现在!

他想着想着,突然莫名其妙有些气起来,气她夜半孤单一人,气那个人不怜惜他。可是他却没想过,这根本不关他的事,他心里那奇怪的熟悉感却怎么也不能忽略。

他不知道,他已是处处留意着她,这根本不是他原本该有的性情……

最后一口酒喝完,再抬头去寻那个身影,却是找不见了。他扔了手里的酒坛,飞身从房顶上下来,往刚刚她站的方向疾步而来。转着身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目尽所及却都没有。

她不见了,就在他一错眼间凭空消失。他想都没想,运起轻功,穿行在朱雀大街上,往水月山庄的方向去寻找。

慕轻烟在街上瞧够了烟火的绽放,被那一绽一落扰了心思,无精打彩的回了府。

他停在远处,瞧着她进了水月山庄的大门,突然醒悟过来,被自己的行为着实吓了一跳,这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冲动,为一个名声不堪又许过了人家的纨绔女子。

秦衍在那处停留了很久,人潮渐散。五更天后天空飘起了雪花,他伸掌接在手心里,看着雪花融化成水,不由得就想起燕山雪谷过往的经年

慕轻烟进了水月山庄后直接去了初涵的院子,今夜姑姑陪着爷爷喝了很多的酒,她有些不放心。香溪阁里静悄悄的,成串的红灯笼都还亮着。

上夜的婆子瞧着她进来,忙迎上去刚要说话。

“嘘,我瞧一眼就走,休要作声!”她放轻了脚步也未开门,贴进窗边往里瞧了一会。

“小姐喝多了酒,喝了回醒酒汤睡下了。”那婆子跟在身后轻声说道。

回了澜烟阁,画堂中几个丫鬟们都还兴奋着,团团围着炭火盆嗑着瓜子,啃着蜜饯守岁。

“小姐,你自己溜出去玩,也不带我们几个!”玲珑撅着嘴抗议着。

琥珀过来给慕轻烟脱了披风,琉璃早就打了水进来伺候着梳洗。珊瑚捧出套雪白的细绢睡衫给她换上,众人又都回到榻上,任慕轻烟自己卸了妆容后,几步也上了榻,和大家在一块玩闹了一回。

天色渐亮,七个人在榻上东倒西歪的睡着一团,两三床闪缎的被子互相揪扯了,将将够盖住众人。一大早初涵进来瞧见的就是这副景象,笑骂了一回,大家才在彼此的手臂大腿的重压中起身。

慕轻烟撒赖,一个人裹紧了被子装做没听见。

初涵好赖是哄了她起来,亲自给她穿了衣裳,又绾了发,任她自己在那蛋清样的小脸上涂涂抹抹了一回。

初一早上按旧例是要先开祠堂上了香才能用早膳的,初涵不得已才一大早就过来挖她起床。看着她收拾好了,一起去给老爷子拜了年。

慕轻寒早一步先来了,又一起过祠堂上过香,这才摆下早膳,一家人围坐在一块,互相拜了年,每个人都得了压岁钱。老太爷赏了慕府内外的管事,慕轻寒也赏了府外管事以下的伙计,初涵又赏了府里一众小厮和丫鬟。

只有慕轻烟,手里攥着在一大把红包,却是她四处讨来的。

一顿早膳在欢乐中用过了,自家铺面上拜年的人就流水般的来了。慕征和慕轻寒在大书房里接待着;慕轻烟就和初涵在内院的小书房里翻看着各家送来的贴子,哪家在哪一日有宴,邀请了谁过府等等一些琐事。初涵按着日子排好了,思量着都要送些什么礼才好,自己家宴请的日子还未定,往年都是自己订了日子再报给老太爷,今年怕是要先问过爹才行了。

慕轻烟随手拿了贴子瞧过,再随手丢回去,一会就弄乱了初涵的排列。等她再伸过手去摸的时候,初涵一巴掌拍在她的手背上,她委屈的撇着嘴,仍旧去捞了一张回来细瞧。

“东方老夫人的寿辰就在初三,她家应该是第一宴了。”初涵自言自语。

慕轻烟手上拿的是南宫家的邀宴,是初五那一日。她记得老太爷的寿辰是在二月,那时候大概也该议婚期了。

她的心里到底还是有了期盼,亦喜亦羞。于南宫胤的深情,她愿许白首不离。

此时的她还不知晓,新年夜邓敏费尽心机做下的一件事,已将她的婚期毁掉了。

弈剑山庄,人丁兴旺。老爷子兄妹共四人,自己又有三个儿子;兄弟的后人,儿子、孙子嫡庶皆有,林林总总,百十余号人。

初夕这一夜,南宫胤身为长子长孙,自然由他牵头领着堂兄弟十数人,另开了一席。热闹了半夜,酒喝得多了,初时还记得和慕轻烟相约了去燃放烟火,到了最后自己怎么回的秋樨斋都不知了。

想容和心容伺候着简单洗漱上了床,乌金等他睡下后溜去和几个相好的小厮喝酒。心容被邓敏的大丫鬟佩琴打发来的人叫了去玩;想容因为喝了些酒乏了,在南宫胤睡下后也歪在外间的榻上睡熟了。

邓敏年前病了,拖拖拉拉的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南宫夫人怜惜她,想着她早晚也都是这府里的人,便不许她回去,就留在了弈剑山庄过年。

今夜的家宴她坐在老太太身旁,心思却在屏风外的那一桌上。撤了宴后,她便现出些疲惫之态,被老太太的人送回了她住的院子。

那间院子本是南宫夫人院子的后院,有独立出入的门庭,东边是南宫胤的秋樨斋,西边是南宫昊的霁月斋。

这时候这几间院子都十分的寂静,人大多都还在正厅上守岁。

心容来后,同着佩琴佩凤就在外间围着炭炉闲话。邓敏躺在床上又假装了一回头晕,直唤着佩琴,一叠声的要醒酒汤。

佩琴打发着小丫头去煮,仍坐下和心容道:“我们小姐不比你们公子,也没喝上几杯就已经醉了。”

“我们公子也醉了,我来时已经睡下,依我看啊,不到大天明是醒不来的。”心容立刻顺着佩琴的话接了一句。

佩琴拨弄着炭炉,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醒酒汤煮好送上来时,邓敏隔着软帘子问心容道:“表哥喝多了,你们可煮了醒酒汤吗?”

“表小姐您真错怪我们了,那一位回来就直接倒在了床上,连衣裳都没脱利索,也不敢再折腾他,只怕他吐酒呢!”心容平日里被邓敏笼络在了手心里,有好吃好玩的,间或给一两件衣裳,总是未曾亏了她。

邓敏在屋里好脾气的说道:“总要预备下,万一他夜里醒来也好给他喝些,省得明日头疼。”

“表小姐说得是,我这就回去让小丫头们煮了温着还不成吗?”心容往邓敏处也来得惯了,于邓敏的那点小心思自然看出来一些。

她其实心中愿意大少爷娶的是邓敏,至少表小姐是个好脾气的,将来自己还能有个安身之所。

第二十二章 一计得逞

邓敏忙劝道,“大冷的天也不必非跑回去一趟,你坐着罢!”她在内唤了佩凤进去,将那件藏了许久的紫衫子换上,照着慕轻烟平日里的发式挽了,上了妆。将将收拾得三分象了,裹紧了一件厚重的大氅出来。

“正好我要去散散酒,既煮了醒酒汤就让小丫头装一盏带着,随我去瞧瞧表哥也好!”邓敏斜了一眼佩琴。

佩琴忙起身,假装找衣裳要穿戴了跟去。

佩凤讨好的笑道,“既然有琴姐姐跟着小姐,那我就偷个懒,留心容在这说一回话。”

邓敏好脾气的笑骂道:“你是回回这样,这次竟为了偷懒拿心容做了借口,亏你也想得出来。”

“既是去我们院里,我自然是要跟着回去的。”她起身穿了衣裳,向着佩凤道:“凤姐姐也跟着到我们那去,我烫酒与你吃。”

邓敏忙拦下众人道:“我只不过就在院子里散散酒,大年夜下的好容易你们聚在一处玩上一回,就别折腾了。”她向着佩琴道:“你也莫要跟着,打发个小丫头提灯笼即可。”

佩琴和佩凤自然拍手叫好,一齐谢过了邓敏。两人忙装了一盏醒酒汤放在暖笼中让小丫头捧着,另有一个小丫头提着灯,随邓敏往南宫胤的秋樨斋去了。

邓敏前脚刚进内室,南宫胤从床上半爬起来,要水喝。

邓敏忙放下手里的醒酒汤,上前几步扶了他坐起来。转身又回到桌边,瞧都没瞧自己带来的醒酒汤一眼,斟了半盏温着的茶水给南宫胤喝了。

南宫胤喝完水抬头去瞧她,左右瞧了半天,拉住她的手往怀里扯了扯,“烟儿,你几时来的?”眼神呆滞,人还醉着。

邓敏学着慕轻烟的声音唤他道,“胤哥哥你且躺下,我陪着你!”她接过杯子还没等着放下,就被南宫胤硬拉到了床上去。

初时还只是拉着手,南宫胤酒醉得厉害了,心上人又在自己床边,一伸手抱个满怀,在耳边断断续续的呓语着。

邓敏心跳的厉害,自小她就喜欢这个温柔可亲、性情和顺的表哥,可南宫胤从来不逾越,她也从未如今夜这般亲近他。此时被他紧紧的搂抱住,邓敏在他怀里瑟瑟的发着抖。

她自知此一回失了机会,怕这一辈子南宫胤怨她,再不能成事。邓敏遂胆子大起来,主动将自己的手臂缠上了南宫胤的腰,偎进了他的怀中去。

南宫胤已及冠,虽未曾经历过亲密的事,但男人于此事却是本能。一来二去,两个人气喘吁吁的滚到了一起。

南宫胤轻唤着慕轻烟的名字,嘴就吻上了邓敏,那是他一直都想要做的事,每次见到烟儿,他都好想抱她入怀,好想亲亲她那让人爱又让人恨的小嘴,那一定比蜜还甜!

折腾了多半夜,天亮时候两个人搂抱着睡去了。

想容起来后未见到心容,心里骂着她大约是玩疯了。

南宫胤的房间静悄悄的,她挑了帘子进去,顿时吓得呆了。

衣裳丢得满地都是,一抹浓紫被压在若干衣裳下边,却怎么也掩藏不住。她记起昨日夜里澜烟阁还打发人来问,她回的话,说公子已睡下了。

这烟小姐却是几时来的,自己当真睡死了,竟半点不知!

想容心里害怕,也不敢声张,抬腿出了内室,打发了一个小厮往夫人院子里去请夫人过来,她自己守着房门,任谁也不准靠近。

小厮抬腿就跑,还没进主母的院子,迎头碰上了南宫昊。

“一大早就撒野,讨打是吗?”南宫昊皱着眉头,昨日夜里他也喝多了,硬着头皮强忍着极度的不适去给爷爷奶奶拜了年,正要回去再躺一躺。

小厮说了想容让来请夫人的事,南宫昊在心里琢磨了一回,没想明白自家大哥闹的什么幺蛾子,遂道:“不用请夫人了,我跟你去,怕是我大哥喝得多了起不来,我去瞧一回罢了!”

小厮见他说要亲往,就去忙别的事了。

南宫昊一路懒散的进了秋樨斋,瞧着想容心事重重的守在门外,问她:“我大哥怎么了?”

“二、二、二少爷,你、你怎么来、来了?”想容语不成句,揪着衣襟已是站立难安。

南宫昊眼神顿时锋利起来,顺着想容的视线觑了一眼南宫胤的屋子,喝道:“说,怎么了!”

“没、没事二少爷!就、就是大少爷喝、喝多了,没起来!”想容不敢去看他眼色,不知道该不该让她知道内室发生的事情。

“闪开,我进去瞧瞧!”南宫昊人精一般,只看想容神色就知道出事了。

想容不敢拦,看着南宫昊进了房门,她突然醒悟过来,抬腿就要往外跑。

心容在邓敏那玩了半晚上也没见她回去,不放心的问佩琴道:“表小姐怎么还不回来,你跟我回去瞧瞧罢!”

佩琴佩凤随着心容一同回了秋樨斋,南宫胤的房里很安静,想是睡熟了。几人不放心的扒着窗户又瞧了瞧,想容仍睡在榻上。

佩琴便道:“小姐或许是去了老太太或是太太那边,我们去瞧瞧,心容你就别跟来了,大冷的天。”

心容也没当回事,送走了两人后就回了自己的屋子睡了。刚才院中这么一闹,她才幽幽醒转,揉着眼睛出来,不悦的正准备骂想容两句出出气。

南宫昊疾走几步进了内室,一眼就瞧见满地衣衫,那抹紫是那般醒目。这世间或有许多人都爱紫,可除她之外,也没见哪个整日将各样紫穿在身上。

床上两个人还在睡着,满室酒气中混杂着脂粉的香腻。

南宫昊嘲讽的皱眉。那天,自己在几分醉意下冒犯了她,她那眼神像要活剐了他一般,可如今却上了他大哥的床。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被寸寸碾碎,瞬间成尘。

慕轻烟自小时候起就常往来弈剑山庄,刁蛮任性,顽劣不堪。明知道她会嫁给大哥,做这南宫家的嫡长孙媳,可他仍是在一次又一次与她争斗中喜欢上了她。他不敢表露出来,遂变本加厉的找她的茬儿,惹来她的侧目。

她虽有万般不好,却心性纯然,一颦一笑万般柔情都给了他那个木头大哥,从来不曾给过他哪怕一丝丝的暧昧。任他再怎么胡闹,在她那里却也从来没讨到过半点便宜。

片刻后,南宫昊忽然意识到这场景不能让母亲瞧见,可是他进来的时候那丫鬟已经跑出了院子。冲动下,他隔着半片床帐一把将南宫胤扯起来,却猛然间瞧见睡在他大哥怀里的人并不是慕轻烟,竟是、是表妹邓敏。

他眼底闪过一抹异色,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幸灾乐祸。

南宫胤宿醉未醒,被南宫昊一把扯下了床,愣愣的瞧着他。

南宫昊给了他一个凉凉的眼神,转身出了内室,去拦那丫鬟。

南宫胤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看着满床零乱里睡着的那个女人,心瞬间如缀冰窖。

邓敏已经醒了,其实她早在想容进来的时候就醒了,此时正脸色娇羞、风情万种的低泣着。

南宫胤默默的穿上了衣服,并不搭理邓敏,一个人出了房门,立在院子里发呆。

邓敏并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她是希望姨母来的,闹将起来她便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表哥,说他醉酒认错了人,强迫了她。

她想过自己的名节,可无论如何名节总也没有弈剑山庄大少奶奶的位置来得重要。这府里是姨母当家,就算慕轻烟也不能越过了姨母的位置去,早晚总要给她个名份的。若她一哭二闹,依着慕轻烟纨绔的性子非生出些事端不可,到那时候再怂恿姨母退了婚,表哥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南宫胤怔怔的立在廊下。

心容抱着一件厚袍子给他披在肩上,平时大少爷从不对她和想容动怒,但也从未有过今天这样的生无可恋。

邓敏哭了一回见并没有人理会,闹了这许久都没见姨母来,便知是被南宫昊坏了事。只得压下心里的怒意自己下了床,忍着不适将衣服都穿好,又叠起床上的被褥,出了房门。

南宫胤还在那站着,一动不动。

邓敏心里没了主意,咬着唇肉任眼泪肆意横流,两只手不安的拽紧了大氅,不知该何去何从。

南宫胤哑着嗓音唤来心容,“送表小姐回去!”

心容直到这时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底忽然生出些希望,她忙上前讨了邓敏的欢心,细心的叮嘱她小心看路。

邓敏硬着头皮走到院门口,忍不住回头去瞧南宫胤。可廊下哪里还有半点他的影子,她直到这时候才微微有了些怕意。

南宫昊赶在想容开口之前拦住了母亲,他狠狠的瞪了想容一眼,扶着母亲的手臂又去给老太太,老太爷拜了一回年。被南宫老太爷狠狠的嘲笑了一回,说他拿一回压岁钱没够,转个身就又来要一回,真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想容忐忑的回了秋樨斋,正碰上心容抱着一堆被褥从南宫胤的房中出来。她还未等开口心容就骂道:“你是死人吗?表小姐来了一夜,闹出这么大的事,你在外间竟然一点没听见,上的哪门子的夜?”

想容心中委屈,却也知道自己睡死惹下了大祸,并不敢还嘴,心下一直不安着。

邓敏回房后头不梳脸不洗,狠狠心剪了半截头发,被佩琴拦着,抢下了剪子去。一时间屋子里哭一阵嚎一阵,佩琴佩凤欲要去报夫人知晓,邓敏半真半假的拦着,“这件事若是从我嘴里说出去的,从此姨母亲看轻了我,哪里还有我的活路啊!”

佩琴佩凤想不出办法,只好陪着邓敏哭。

“我还没有去给老太太和姨母拜年呢……”邓敏低泣着,她一心想让南宫夫人撞破这件事,无奈被南宫昊搅了,只得从两个丫鬟身上想点计策。

佩琴明白了邓敏话里的意,将一个小丫头拽过来低低的交代了两句,塞了几个大钱给她,便打发她往上院去了。

南宫家五服内的亲戚就有百多号人,一大早都到瑶月苑去给老太爷老太太拜年,南宫夫人也只得在旁边伺候着。

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怎么没见表小姐?那孩子头一次在咱们家过年,莫不是羞怯了?”

被她这么一提,南宫夫人立刻就打发了贴身的大丫鬟玉芬往邓敏的院中来寻人。

南宫老太太接了一句过去:“昨日她就说头晕,也不知道好了没好。”

玉芬前脚刚进院,佩琴忙将一条白绫塞进邓敏手中;佩凤搬过一个绣凳放在地中间,扶着邓敏踩了上去。

一时间满室呜呜咽咽的哭声,悲痛欲绝。

玉芬进来时,正撞见邓敏扯了一条白绫栓在房梁上哭天抹泪的要死要活,两个丫鬟抱住腿哭着劝慰,“小姐,小姐你不能就这样死了呀!”

玉芬吓得不轻,忙大叫一声扑上来一同抱住,三人强行将邓敏扯下绣凳,扶着坐在床上。她一叠声的问怎么回事,谁也不说话。

邓敏被问得急了,扯过锦被蒙住头,在被子下放声大哭。

佩琴低声求玉芬道:“玉芬姐姐,你还是请夫人来给小姐做主罢,如若不然我们怕是也拦不下小姐,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呢?”

玉芬忙答应下,磕磕绊绊的往瑶月院跑去。

第二十三章 麒麟山庄

到底是大家族里的丫鬟,人已经跑进了瑶月院才停下脚步。定了定神,她怕进屋被众人问起时不知如何回话,便打发了一个自己院里的丫鬟请了夫人出来,她等在影壁墙后边。

一时间南宫夫人出来,玉芬将看到的说了一遍,扶着邢氏匆忙往邓敏处又来。

邓敏半跪半坐的歪在地上,披散着剪得参差不齐的头发,左手腕上不停的往外涌着血,地上碎了几片瓷器。南宫夫人进门时,她已经晕了过去。

佩琴佩凤一边一个抱住夫人的腿,将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回。

南宫夫人顿时泄了一口气,萎顿在绣凳上。

玉芬见夫人脸色霜白,知道事情难办了。她到底随夫人见过些世面,忙骂着两个丫鬟将邓敏扶到床上,又打发了人去请大夫。

大夫来看过后,上了止血的药包扎了伤口。南宫夫人这才醒过神来,一下子扑到床上,亲一声肉一声的哭开了。

邓敏醒过来,在南宫夫人怀里哭得死去活来,开口闭口都是不活了之类的话。

南宫夫人自小当她是女儿一般养大,实指望以后配给南宫昊,让她接掌了南宫家的大权,平安喜乐的过一生。又谁知今日酿出这般大的事来,慕家若是知晓了定也不能善了,她得好好想想要如何两全齐美才是。

哄了许久才将邓敏哄睡,南宫夫人回了自己的屋子,让人去请南宫胤。

南宫胤一句话不说,低着头任着南宫夫人连哄带劝了半日,才答应下等慕轻烟过了门才纳邓敏为妾。

南宫夫人心中虽恼,却也知不能逼他太过,只得日后随便寻慕轻烟一个错处,抬邓敏为平妻也就是了。她在心里衡量着:慕家现如今虽然有些财富,却总归不如南宫家如日中天,深得皇恩。慕家小姐进了南宫家的门,左右都是她南宫家的媳妇,还怕她反了天去不成?

这样一桩闺阁大事,被悄无声息的压在了深宅大院之下。

南宫胤回了自己的院子,两日不曾说过一句话,也未曾踏出房门半步。

想容捧着饭菜去了一回又回,一回都没进去屋,被冷落在了门外。她六神无主的回了她和心容的房间,心容心事重重的歪在床上也不理她。

初三这一日,东方寅亲自派了车来接慕征过府。

初涵一大早就去了锦禄苑伺候着,陪着用了早膳,穿戴整齐送出大门。慕征嘱咐她带着烟儿自行过去,老太太让人传话来,点名让两位小姐过府。

初涵并未回自己的院子,反而又去了澜烟阁。院子里十分的干净整洁,想来婆子们并不偷懒,一早就收拾过了。

几步穿过画堂上了楼,竟空无一人。正自思量间,外边脚步声响成一片,听声音象是来了很多的人。

初涵刚下楼走到画堂的功夫,慕轻烟带着丫鬟练功归来。六个丫鬟一水的白闪缎滚着红纱边的练功服,慕轻烟穿一件茄紫色素衫,对襟小袄阔腿裤,腰上紧束带,朝气蓬勃。

“姑姑,你怎么这样早就来了,可是用过早膳了?”慕轻烟还是那副懒散相,偎进初涵的臂弯中。

“东方家来人接了你爷爷去,我跟着过去锦禄苑瞧瞧要带着什么东西,起得早了些。”初涵轻揽着她的细腰,把散乱的发都别到耳朵后去,露出一张极精致的小脸。

“那姑姑快回去换衣裳,我收拾好了过去香溪阁接你!”慕轻烟把手上的剑扔给玲珑,琉璃已打发小丫头送来水,就放在门口处,朱砂和琥珀合力抬到楼上,倒进屏风后的浴桶内。

“也好,你紧着些,迟了不好。”初涵年前着实忙得过了,这两天刚闲下来还没歇够,今日又起得早了,没什么精神。

送走了初涵,慕轻烟上楼沐浴,换了套新衣。是年前言雪初送来的料子裁的,珊瑚也不许别人碰,一个人抱着绣了好些天才完成。

“我要去麒麟山庄一整日,不知几时能回,谁要跟着?”慕轻烟想着总要带几个人在身边才象样,不然一会姑姑又得嫌她。

“小姐,我不去的,你十五要穿的那件袍子我还没绣完呢!”珊瑚首先说明,她喜静不爱动,平日里连澜烟阁伺候的事基本也不太用她,她只要做好了她的绣活就行。

珍珠说今日要回去瞧瞧娘,也不去。

琉璃说少庄主答应她今日可以去找馔玉的大师傅学厨艺,她当然是不肯去的。

“小姐,我想去!”玲珑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着,天性爱动,平日里就喜欢四处去野。这府里怕是没有一处是她不知道的,八百年没人去过的地方她都要去瞧一瞧。

朱砂也吵着要跟,琥珀说都走了她刚好收拾下里里外外,就不跟着了。

慕轻烟无奈的摇着头,其实她也不想去,在别人家立一整天的规矩,就算不累死也得累个半死!

“玲珑、朱砂,你二人去换衣裳,挑最好的,跟着本小姐不用怕出风头,准备下我们马上就走!琥珀,我要送老太太的礼物呢,给玲珑带上。”慕轻烟起身,任由珊瑚把件紫貂披风给她系好,去了香溪阁。

慕初涵今日仍旧一身银红衣衫,搭配了一整套珍珠首饰,一件白狐披风,非常的亮眼。以往这样的事她从不出头,如今身份不同了,不管是坐卧言行,或是穿衣打扮都不能失了水月山庄的体面。

慕轻烟在路上遇到了慕轻寒,挽着他的手臂一起进了香溪阁。

“姑姑,你比我还要漂亮!”慕轻烟小嘴抹了蜜般。

初涵笑开了,“姑姑老了,你要不乱抹画,岂是姑姑能比的,傻丫头。”

慕轻寒往边上挪了两步,默默的认同了初涵的话。

慕轻烟也不生气,嘻笑着去拉初涵的手臂,“姑姑我们走了,寒哥哥会跟我们一起过去。”

初涵抬头用眼神去询问慕轻寒,瞧着慕轻寒慢慢的点了两下头,瞬间也开心起来。这两个孩子是自己这辈子最最重要的宝贝,能得他兄妹在身边一日也是好的。

初涵又让清芷喊来了府里的管事婆子,仔细的交代了些事情,嘱咐了好好看着家。一行三人这才出了香溪阁,两位小姐上了慕府的马车,慕轻寒也不骑马,跟着上了马车。

一路上慕轻烟窝在初涵怀里,和她轻声的说着闲话。慕轻寒始终浅笑着瞧着她们两个,心情十分的舒畅。

路程也不远,马车慢慢的走,一路上遇到很多车马都是去往麒麟山庄贺寿的。半个时辰,马车停下不走了。

慕轻寒挑着车帘先行下了车,慕轻烟和初涵带来的四个丫鬟也都从后边的马车上下来,快步上前伺候。

东方风珏站在麒麟山庄的门口迎客,长身玉立,气宇轩昂。一瞧见慕府的马车到了,立刻丢下正在寒暄的宾客快步上前,先和慕轻寒互相见了礼,亲自去挑帘子接了初涵下车,随着慕轻寒唤了初涵:“姑姑今日能来,是我麒麟山庄之幸事!”

“风珏少爷不必如此,能得公子珏亲自相迎,也算不虚此行。”初涵语声含笑。

慕轻寒伸了手臂接慕轻烟下了马车。

“珏哥哥安好!”慕轻烟施了一礼,竟是十分的俏皮大方,声音甜美清润,丝毫和别家小姐千篇一律的闺仪不同。

东方风珏知她会来,人站在门口心早就在盼望着了。此时瞧见她下了马车,一身藕荷色的云锦长袍,一件浓紫的比夹,比夹上用银丝勾着边,十分的精致。巴掌大的小脸上妆厚了些,可是并不能掩盖住他眼里曾经瞧见过的样子,那模样……

那声珏哥哥,竟是让他心如擂鼓般的活跃起来,眼神怎么都移不开。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慕轻寒心中不忍他这样被人瞧着,轻轻咳了两声。

初涵浅笑着拉住他一只衣袖,“珏哥儿你且带我去瞧瞧老夫人。”也不等他答话,先行往里就走。

慕轻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一并跟着往里头去了。

麒麟山庄比自己家的水月山庄大了很多,几个人一路往里行去,遇到了很多来祝寿的人,慕轻寒多半熟识,互相见礼,寒暄着。

老太太的院子占地颇广,东方府小辈不少,老太太爱热闹,平日里多半都在此处闹腾,老人家纵容。

初涵先进了门,东方老太太一把拉过去,仔细的瞧了半天才说话,“慕征竟有如此福气,老了老了却得了这么美好的一个女儿,羡煞我等。”

言家老太太言凤、靖王妃南宫盈月同在榻上坐着。吏部何夫人和户部钟夫人各带着一位小姐,南宫家的主母、武林盟主的夫人风绮云、画眉山庄当家人言曦、霸天镖局的主母、相国夫人邱晓月以及靖王府的掌家夫人简湘都在堂上,听得老寿星一言,哄堂而笑。

初涵端庄大方的各个见了礼,慕轻烟这才一一给长辈也见了礼,送了老太太一串祖母绿珠粒项链,那珠粒都有指肚大小,浓绿晶莹。

老太太爱不释手,当时就让丫鬟给戴上,把原来戴的那个收了起来。

慕轻烟没瞧见玉染睛和楚菱,雪初也没来吗?正暗自思量着,门外进来的那几个人正是她在想的。

“左等你不来,右等你还不来,我们几个亲自去接了你,却没接到。你是从哪里来的,快说!”楚菱不依不饶,伸手抱住了慕轻烟就去挠她的痒痒。

“菱儿饶命啊,是珏哥哥带着我们进来的。”慕轻烟扯过玉染睛,藏在她身后。

这一间大画堂里,最出色的就属这几个丫头,无论是身份还是样貌皆是顶尖。东方老太太瞧见自己的孙女东方风月,虽然样貌生得不差,性情上却比那几个差了许多。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瞧着几个嘻笑的丫头,都不阻止,这样喜庆的日子就该有这样的热闹,况且也就这几个孩子有胆子胡闹,那几个官家的小姐规矩得过了,倒不可爱。

几个人闹得够了,刚坐下来要茶吃,门外又有人来了。

长公主带着媳妇方惜雯在前,慕轻寒在路上耽误了些时候,此时和荆凉并肩行来。

依次见了礼,慕轻寒给东方老夫人拜了寿,和荆凉一齐出去了,自始至终都没去瞧近在咫尺的玉染晴一眼。

玉染晴见他进来,低着头也不敢抬,怕极了见到他,耳后那朵红云怎么也消不去,暗自神伤着。

南宫盈月和东方老夫人还有言家的老家主,三人交换了眼神,心里都惦记着给慕轻寒做媒的事。今日瞧着这般丰神俊朗的人物,心下越发的爱重。

慕轻烟和楚菱也在嘀咕着,嘀咕了半天没有结果,楚菱抬头去问东方风月,“你府上梅花可是开了,我们且去瞧一回罢?”

东方风月看看她们几个,又去瞧老太太,柔声问道:“奶奶,我可以带几位小姐去赏回梅花吗?”

东方老太太听得东方风月有此一问,顿失就失了趣儿,自家这小丫头到底约束了些,“几位小姐都跟着去,穿上了披风别冻着,月儿你仔细照看着。”

这几个平日里一起贪玩惯了的,把刚脱下来的披风又都重新穿戴起来,跟随着东方风月齐齐的向梅园去了。

第二十四章 英雄出少年

今冬雪厚,梅花开得迟了些,却也开得更娇艳些。

慕轻烟挽着玉染睛的手,言雪初和楚菱互相拉扯着,各自又带着一些丫鬟,竟有十数人之多。梅树植得密了,树挨着树,枝搭着枝。

淡红的宫粉香气清雅,未进园门浓郁已是袭面而来;开朱砂色花的梅树颇有些傲然风骨,任大雪重压也不肯低头,远远的望过去,红色掩在白色下,白色被红色衬托着,相映成趣。

慕轻烟信手抖落了枝头的雪,捡了一朵还未完全盛开的梅花摘下来丢进嘴里,闭上眼睛静静的感受着香气散开在口内,顺喉而下,余香袅袅。

几个人瞧着她的样子,都去摘下一朵来丢进嘴里,细品。半响后又吐出来,嘻闹了嘲笑慕轻烟是傻了的。

慕轻烟弯身下去,拾了地上的雪,紧紧的攥了几下,丢向几个人,几个人笑闹着跑开了。她不甘心,又去攥雪团,再丢过去。那几个人瞧着她还丢,一齐去抓了雪向她这边就扔,笑着闹着,跑进了梅林深处。

一块梅树稀少的开阔空地上,玉染睛让她的丫鬟架好了琴,卷着披风席地而坐,琴声起处雪花飞舞;楚菱自幼习得宫廷舞艺,此时脚步随着琴音自觉的开始转动。言雪初歪着头,竟学起了楚菱的步法。

慕轻烟从袖里抽出父亲的那一支白玉短笛,依靠着在梅枝上将笛声音插进琴音里,和玉染晴竟合得个天衣无缝。

琴音绕梁,笛声清脆,且技艺精湛,十分的应景。

东方风月惊讶得嘴都忘了闭回去,愣愣的望着几个人,心下生出了许多的羡慕。

楚瑾也知道麒麟山庄梅花开得特别的好,就拉着秦衍、南宫胤、南宫昊和向天祺入林赏梅,才一进林就瞧见先来的那几个丫头在花树下私语。

秦衍眼里此时只有那个紫裳的身影,看着她摘了梅花入口、看着她闭上眼睛樱唇微动,竟是真的在品尝梅朵。那堪比梅花娇艳的唇色,让他的心急速的跳动着,忽然就对那抹嫣然生出了渴望……

迟了几步落在后边,摘下枝上的梅朵卷进唇舌间,瞬间就觉得香进心田,不受控制的红云爬上耳后。背着手安静的跟在众人身后,不言不语。

他那京城第一美人的未婚妻就站在边上,他却忘了去瞧上一瞧。

南宫胤心事重重,看着慕轻烟也不敢象以前那般上前,只是远远的看着她,心下愧疚,如刀割一般的痛。

南宫昊脸色也不好,自从那日后他有了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却又不敢造次,更不敢说出口,折磨得他日夜不得安宁。

一行人也未惊动几位小姐,顺着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不曾想,他们只是不想扰了几位小姐,深入林中后却远远的听到了乐声响起。几个人不约而同的顿住脚步,凝视细听。

琴声很好认,那定是名动京城玉家染晴小姐的技艺,那笛声悠游清扬不知又是谁在吹奏。一曲终了,竟觉得不够,偏偏等了许久再无乐声传来,颇为遗憾。

他们不知道,那样动听的笛声来自慕家轻烟小姐,世人口中的那个纨绔女子。连一同长大的言雪初和玉染晴也是不知道,她竟还有此等能耐。

慕轻烟只是被这般美好的意境和玉染晴的琴声引来的兴致,一时没忍住而已。

言雪初拉了玉染晴起身,丫鬟们收了琴,几个人拍落身上的雪花和梅瓣整装往回走。

东方风月在心里惭愧着:若论家世,这东楚国怕是除了皇家就只有她家最是尊贵,几代人广集财源,富可敌国,她又是东方家唯一的嫡女,自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般被养大。请的又是最好的先生教习各项技艺,宫里的那几位公主都不能与自己相较。可是眼前这几位,虽然都是大家出身,却差了一层富贵,但是她们言行样貌,处世相交自己却一样也比不上。想到此,不由得暗自神伤。

一行人回到了先前出来的画堂,东方老夫人正要派人去喊她们几个回来坐席。

席面就摆在东方寅和老夫人所居六进的院落里。正厅和画堂的门全部打开,正厅里设了席位给男人们,画堂里是东方老夫人领着一众尊贵的女客。

正厅和画堂之间的院子里搭了戏台,宫里赏了戏下来。

席面全开,鼓乐齐鸣,热闹非凡。

厅里首席主位坐了东方寅,上首是楚靖,再过去是太师。右手边第一位则坐了慕征,南宫老太爷,对面则是秦相爷和玉彻。

余下数席,不分地位,都和自己相好的人比肩而坐。

几个年轻的公子们挤在一席,东方风珏坐了主位,楚瑾并肩而坐,上首是秦衍和南宫胤,对面是南宫昊和向天祺;下垂首第一位则坐了慕轻寒,荆凉自己挨着他坐下。

几个人相处久远,也浑不在意些细碎的事,彼此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秦衍不经意的抬头,瞧着那个和慕轻烟有几分相像的男子,今日在场的这些人,他才是最顶尖的。心里顿生几分好感,他也不动声色,打量几眼就转过头默默的喝酒。

慕轻寒感受到那道打量的目光,抬头去寻人,刚巧那人又不再瞧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谁。

他向来于世事淡漠,和东方风珏至交才亲厚些,可是也有礼有度。对面还有一个人,相貌堂堂,瞧着眼生却是知道那人是谁,那是自己爱慕女子的未婚夫婿。

心钝钝的痛开,他一向善于隐藏情绪,只任那痛在心底蔓延,脸上一分也瞧不出来。

荆凉和他走得近些,挨着他坐下,彼此聊着。

再说画堂里,对着门摆了首席,东方老夫人想当然居了主位,言家老主和南宫盈月一左一右相陪,长公主不肯坐这一席,说和老太太们没有话讲,几个老夫人笑骂着由她去了。东方家的主母只好请了何夫了,钟夫人和向家主母坐下。

东方家的主母带着长公主、初涵、相国夫人、靖王府主母、风绮云、言曦和南宫夫人,选了最里边的一席,把挨着门口近些的一席给了小姐们,让她们瞧戏。

东方风月、方惜雯、楚菱、慕轻烟、玉染晴、言雪初、何瑜、钟子瑶坐在了门口最近的那一席。

还有余下的一些女宾客,连同东方自己家的亲眷,由东方家的主子们陪着挨席坐下,听戏台上鼓声响起,正式开席。

席上,各色菜肴琳琅,慕轻烟只管捡看上眼的夹了两筷后便再不肯动了,于吃食,她一惯都很挑剔。

楚菱也是依着自己的性子,丝毫也不扭捏。玉染晴和言雪初还好,平日里乖巧惯了的,还知晓约束些。

东方风月、何小姐和钟小姐却是规规矩矩,一丝也不逾越,闺训极好。

何瑜和钟子瑶平时里这样的宴会经历的多了,养就了坐有坐姿,吃有吃相的好习惯。今日里瞧着几个人的坐派,嘴角微嘲着,虽不好语出讥讽,却也在心里瞧不起了。到底是士农工商的最末流,连最基本的闺秀该有的风范也无,衣料首饰虽好,再也养不出大家闺秀的气度来。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回,虽然平时两个人并不交好,但这时候却很是心齐的把彼此看做是知礼的大家小姐。

台上的戏正唱得热闹,两个小姐的眼睛却不约而同的往对面正厅去寻找自己心目中的良人。怎奈,公子们的席面摆在了窗下,距离得远了些。

午宴持续了很久才撤了下去,众人漱口净手,丫鬟泡好了茶端上来,大家围坐在一起闲话听戏。

长公主到底活泼些,把一些市井的笑话讲给众人听:说有一个富人非常吝啬,他把盐腌的豆子放进瓶子里,每次吃饭时就用筷子夹几粒下饭。这一天他正在吃饭,忽然有人告诉他:“您的儿子正在酒楼里大鱼大肉吃着呢!”富人听了,骂道:“我辛辛苦苦为谁节省呢?”然后把瓶子里的盐豆倒出一把,全塞进嘴里,边嚼边说:“我也败败家吧!”

话声落,南宫盈月把一颗栗肉使劲丢过去,中正了长公主的额上,笑骂,“就你幺蛾子多!”

几位夫人到还矜持些,东方老夫人和言凤笑得前仰后合,小姐们从来也没听过这样的笑话,都跟着笑起来。

长公主好不得意,简湘就怂恿她再说一个。

长公主略一沉思,“我再讲个更有意思的:有一县官惧内,一日被妻挝破了面皮,翌日上堂,太守见而问之。县官答曰:“昨晚乘凉,葡萄架倒下,故此刮破了。”太守不信,曰:“这一定是你妻子挝破的,快让皂隶拿她上堂来。”不意太守妻在后堂潜听后大怒,抢出堂外,太守慌谓县官曰:“你且暂退,我内衙的葡萄架也要倒了。”

长公主用语声区别着其中人物,声情并茂,绘声绘色。

众人又笑闹一回,此时戏台上锣鼓声却停了。

只见三尺高的戏台上飞身上去两个人,一个红袍一个黑衫。红袍的手执一扇,黑衫者执一节竹枝,你来我往比划开来。

红袍者身形腾转,游身而走,明眼人一见就知道这是个使巧力的。黑衫者竹枝在手却步步为营,眼见是个使重兵器的。彼此互不相让,一时也分不出高低。

几位小姐瞧着新鲜,不由得立起身来凑近窗边细看。

“向天祺怕不是南宫昊的对手,南宫昊想赢再不过十招定见分晓!”言雪初眼睛瞧着两人,低声和身边的几个人说道。

“向天祺以不动制动,风动树不动,怕是南宫昊也没办法;不过两人武功相差一大节,向天祺输在技不如人!”玉染晴也瞧出去。

慕轻烟抬眸瞧了瞧,转回头端起茶杯静静的喝着茶,或许晴儿和雪初说得都对,但是南宫昊的武功她最了解,怕不只这样简单,他并未尽全力。

向家五虎名闻天下,行走在江湖上不只武功要好,还要有胆识,最重要的还要讲义气。而向天祺临危不乱的性子倒是个上马杀敌的料子,他身上自有一种勇武,南宫昊却是不成的。

果然,第十三招上向天祺被南宫昊一扇点在了环跳穴上,动不了啦。

南宫昊围着向天祺转了一圈,嘿嘿笑着,一步一回头的往台下就跳。

“喂,南宫昊,你解开我的穴道啊,喂、喂……”向天祺半怒半求的喊他。

南宫昊没听见一般,进了正厅坐下,端起新沏的茶,荡去浮叶,慢慢的喝了半盏。

原来,正厅里这几个少爷说起武功谁也不服谁,南宫昊冲动,就要跟向天祺要比试。向天祺当然不承认自己功夫差,两人这才双双上了戏台。

东方风珏摇了摇头,飞身上台,一指解了向天祺的穴道,“你缓一下再走路,南宫昊就这脾气,你也别当真。”

“他就是个无赖!”向天祺控诉。

东方风珏轻笑,让他下了戏台,自己长身玉立在戏台上,往正厅里扬声道,“轻寒你上来,咱们过几招!”

慕轻寒也不推辞,从正厅出来走到戏台下,轻轻飘落在台上。东方风珏为人处世一向稳妥,不是个爱出风头的性情,此番叫自己上台去,多半是真想彼此切磋下。

“公子珏手下留情罢,在下不是你的对手!”慕轻寒还是那般清清淡淡的样子。

东方寅和慕征都立在门口,一个双手背在身后,一个手捋着胡子,瞧着台上的两个小辈,眉梢眼角尽是欢悦。东楚国的少年英材,自己的孩子怕是头筹。

第二十五章 师出同门

东方风珏练的是少林天罡正气,碎空寺那个老和尚的亲传弟子。一套伏虎拳一招一式的展开,沉心静气。

慕轻寒师从天机道人,阴阳道法,亦虚亦实。把一套陌上行徐徐使来,但觉绵薄实则后力无穷,探不到根源。

两双挺拔的身影在戏台上往来,谁也不肯露一丝破绽,谁也碰不到谁的要害。

秦衍立在窗前瞧着台上,他心里明白,这二人的武功怕是和自己不相上下。忽然记起年前自己回城后在狮子楼吃酒,遇上慕轻烟的马车停在楼下点心铺的事。

楚瑾说的,可是这公子珏钟情于慕家小姐?那个将脸涂抹得鬼一般的小姐竟有如此手段,四处留情?

画堂里,玉染晴立在窗边,任台上两双人影翻飞,入了她眼的也仅那一人而已。此时,她才能放下矜持,尽情的去打量喜欢的那个人而不怕被人诟病。

她眼睛含着欣赏、含着相思,更含着爱而不得的遗憾,慢慢的红了眼框。

所幸,所有人都只关注着戏台上,并没有人瞧见她的动情。

世人说心有灵犀,当真!

慕轻寒感受到她的目光,不露痕迹的低眸瞧她,眼神撞在一处,从此便丝般缠绕,解也不能开。

东方风珏见他分了心,顺着他的目光追去,却还未追到时,慕轻寒却收敛了神色。他只是瞧见那窗边站着许多人,并不知道慕轻寒在瞧什么。

两人将一套招式全部打完,彼此后退一步,抱拳道了承让后双双下台去了。

“没意思,没分胜负就下来了?”向天祺叹着气,十足爱玩的性子。

南宫昊翻个白眼,无情的嘲笑向天祺:“难道你还想上去?再被点一次人就丢到北漠去喽!”

向天祺也不理他,怂恿楚瑾上去过几招。

“秦衍,你陪小王过几招给他开开眼?”楚瑾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

秦衍提气从窗口射向戏台,楚瑾也不紧不慢的上去了。二人拱手为礼,各自说了声‘请’字,便战将在一处,刹那间台上人影重叠,两个人不约而同的以快打快,各不相让。

楚瑾家传的武艺,不见得多高明,却胜在取巧。

秦衍师从燕山雪谷不离老人,武功和医术都十分精湛了得。此时一套大风歌使得游刃有余,并不激进,楚瑾再怎么快也近不得他的身。

慕轻烟瞧着秦衍使用的武功招式,不由得多瞧了他几眼。原来,原来这个人就是沈洛辰的师兄……看着那熟悉的武功路数,那烂熟于胸的步法,眼睛瞬间被泪填满,不自觉的手扶在胸口的那个玉葫芦上,隔着衣袍紧紧的抓在手心里。

她好生思念燕山那个白衣公子,只是瞧着相同的武功都能映出那个人的轻浅的笑,那半月的相处才是自己最开心的时光,念念不忘。

怕被人笑,抬了衣袖去拭泪。言雪初瞧见了,慕轻烟只得说风吹了东西进去,让言雪初给瞧瞧。

言雪初扒开她的眼皮,并无它物,只是有一根睫毛倒进了眼里,轻轻的给拨出来,“不是别的,你瞧,眼睫毛扎的!”手指尖上粘着一根又黑又长的睫毛。

“慕轻烟你连眼睫都让人嫉妒,这么长还这么密!”言雪情恨声道。

慕轻烟笑开了,去扯她的手拂掉了眼睫毛,两个人笑在一处。转个头又往瞧台上,无奈的在心里轻轻的叹息着。

玉染晴也瞧着台上,那个人是自己未来的夫婿,不管自己喜欢不喜欢都要和他相守一辈子。顿觉生而无望,似埋进了无尽的冰雪下,冷个彻底。

此时,何小姐和钟小姐也双双立在窗下,齐齐的往台上瞧,小心脏跳得欢快,紧张得好似台上那个人是自己一般,眼睛追着楚瑾不肯错过一个动作,就差欢呼了。

好在从小生在官宦世家,闺训严谨。

楚菱站在她俩边上,翻着白眼无声的骂了一句‘白痴’。他这花花公子一般的小靖王哥哥,因为家世好相貌好被这京城大多数女子仰慕,她都瞧得腻了。再说,这些大家小姐,平时人前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背地里尽是手段,怎么肮脏怎么来,什么龌龊就玩什么。

还是慕轻烟和玉染晴这样的好,对她那孔雀般的哥哥视而不见,哈哈,深得她心。

东方风月眼睛里闪着光芒,她喜欢楚瑾由来已久,只是他出身皇族,怕不是自己能妄想的,他的婚配要由皇上亲赐。不由得又暗下目光,颇有几分心灰意冷。

楚瑾并不是秦衍的对手。

一套武功打完,秦衍总算解脱了,这个楚瑾是个大号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秦衍嘴角微弯,抱拳行礼,“小王爷得罪了!”飞身下了戏台,进了正厅。

楚瑾摸了摸鼻子,额上已经见了汗,他自嘲的笑了笑,“玉小姐可否上来切磋下,你未来的夫婿小王我打不过,你我肯定能。”他其实是故意的,玩笑罢了。

玉染晴听他嘴不饶人,又听他提自己的夫婿,这是自己最不想承认的存在,心里动气,“小王爷,你不怕丢人打一场倒也没什么,不过白打我是不肯的,你许些彩头可好?”

楚瑾输得心有不甘,本来只是一句调戏秦衍的话,没想到玉染晴和别家小姐不同,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真的敢应战。“玉小姐想要什么尽管说来,只要本小王有的,不吝啬就是了!”

“也好,你且先答应下,我还没想好要什么,等我想好了再说。同样的,你若赢了我,我的天音琴归你所有,我知道你觊觎它很久了,你觉得可行吗?”玉染晴笑语盈盈。

“如此甚好,就这样办罢!这里有这许多人,我也不怕你赖帐!”楚瑾听她肯舍了天音琴,欢喜莫名,谁人不知天音琴天下无双,爱琴之人无不想据为已有。

许多人心里不由得同情起玉染晴,那宝贝怕是从此以后姓楚了。

麒麟山庄最宽敞的院落,前厅后堂之间所有尊贵的宾客全部都聚到了廊下窗边,老太爷和老夫人们说笑着放任小辈自去淘气,父母辈的也不约束,同是小辈的几个人聚在一起下了赌注。

玉染晴也不扭捏,从廊下出来,垫步拧腰一起一落就站在了楚瑾面前,脸色平常并不见什么情绪,“小王爷,我来了。”

楚瑾依旧那副胜券在握的得意相,“玉小姐好胆识,咱们怎么比?”

玉染晴略一沉思,“那就比剑,本小姐以琴音扰你胜之不武。”也不见面上多嚣张,可是出口的话却着实打击了楚瑾。

“就依玉小姐!”楚瑾转头看向厅边廊下的人群,“公子珏,借你府上两把剑一用!”

东方风珏听着两个人在台上讲定了要比剑,早向护院要了两柄精钢剑,楚瑾开口时刚好剑送到了。东方风珏拿着剑刚要抛上台去,忽然又收回了手,两指夹住剑尖微一用力,把两柄剑的尖都掰断了,这才一甩手抛上了戏台。

台上两人各自接了一柄在手,先拱手见了礼,你来我往,剑影夹杂着破风声,剑光裹着内力运行的轨迹,各不相让。

慕轻寒抬头望着那玲珑纤细的身形,招式不见精妙却步步为营;楚瑾并不怎么防守,一心想尽快胜了她了事。然而三十招后仍未能如愿,他不由得有些急躁起来,慕轻寒瞧清楚之后总算安下心来。

又过了十招,玉染晴左肋处有了一个不很明显的破绽,楚瑾挥剑急进。

此时厅下不知道是谁将一件闪着白光的物件向戏台上的身影射去,那暗器脱手时的声息惊动了慕轻寒,他左手微抬,一件东西后发先至撞在先前那道白光上。

白光落在戏台下,他丢出去的那件东西却转了个弯又回到了慕轻寒掌心里。一撞一碰和那白光落地的声音这才惊动了众人。东方风珏走过去拾起来一瞧,竟然是茶盏盖上的钮,落地没碎却已经道道碎纹,此时捡到手里一碰,顿时粉碎。

玉染晴似故意似后悔,急退两步闪过致命一击,两个人又战在一处。

东方风珏打量着厅内所的有茶盏,又去瞧慕轻寒,但只见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东方风珏也没说话,又走回廊下去瞧那戏台上的两人。

又过了差不多十招,玉染晴同样的位置又一次暴露。楚瑾不疑有他,仗剑便刺,心里那个欢畅,脸上的笑渐渐得意起来。

秦衍叹了口气,花拳绣腿终是不敌正经的武林世家出身,楚瑾怕是哭之晚矣。

楚靖气得吹胡子瞪眼,不争气的小子,连个女子都打不过,十几年的武艺都白练了。丢人,丢人!

然而台上那位小王爷并不知道自己得意得太早了些,他一剑使尽,眼前人影也无,还没等愣神,玉染晴已经立在他身后,调转剑身,把个剑柄灌注内力从侧面点在他的颤中穴上。

楚瑾保持着前倾着身子,一动不能动。

台下众人笑不能止,几个少年打趣的都上了戏台,前前后后围着他转,有怪他不争气的害人输了赌注;也有赞他输得妙,改天请他喝酒的。

玉染晴上前两步,仍旧是剑柄,解了楚瑾的穴道,不见骄傲不见得色,“小王爷一言九鼎,染晴就此谢过了,得罪!”

楚瑾脸色并不好看,可是也不见他发怒,一向被女子众星捧月般的对待,几时受过这屈?“小王我说话算数,玉小姐有用到小王之处,可随时让人来找小王就是!”到底是正经的皇族出身,教养和气度都是良好的,输得起。

玉染晴旋起身形落在台下,回归了画堂。

由着年轻人闹了一个下午,天色暗下来,两处又摆开了酒席,戏台上挂满了灯笼,几个十来岁的孩子上了戏台,童声唱了一出贺寿,锣鼓又敲开了,杯盏声,戏曲声交织在富贵人家的中庭。

二更天,曲终人散,互相道了别,各自上了马车归家。

慕轻烟等人出来的晚些,人已经走了大半。玲珑和朱砂、清芷和清若四人上了马车就睡得东倒西歪的。

秦衍看着父亲和母亲上了马车先行,自己接了小厮手里的缰绳飞身上马。还未行,就瞧见慕轻烟被初涵拉着手出了麒麟山庄的大门,直到她上了车离开,秦衍才策马而回。

从今日开始,京城大户人家的宴席就挨上了。今日你家,明日就会是他家,出了正月方才能止。慕府的宴席还未定下日子,初涵心想着明日得空要和爹商量下。

初四这日并无慕轻烟必要去的宴席,她在床上直躺到过了响午才懒懒的起身。胡乱的吃了些东西,换了未央的衣袍向城西大宅去了。

大宅内没有人,连三九四九都不在。未央略一沉思,又出了西城大宅,七转八拐上了朱雀大街北段,从容出城去了。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一年难得的几日休息,都守在家里团聚。未央施展开‘天外飞仙’一路往丐帮总舵去了。

她绕到侧面一墙翻身而入,未惊动任何人,轻易的就进了议事厅所在的院落。厅里没有人,未央正自奇怪,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三四个人。

她身形拔起,落在第二道梁上,掩住了身影,凝神静气等待着。

进来的是三个身穿百家衣的丐帮弟子和一个抱着东西的小厮,一路说着话客套,放下东西又出去了。未央飘身而下,走过去拿手指尖挑开包袱皮,里边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无非是些个果子米酒之类的吃食。

第二十六章 上元佳节

未央从丐帮总舵出来又回了城,依旧是城西,一处很普通的院落,总共也没几间屋子,院子里却有两个衣着破烂的人半卧半倚在门边窗下。

这是她中毒后游龙信阁查到的那暗中人落脚的地方。

未央施展开‘天魔步,从侧面上了后房顶,掀开一块青瓦探头往下瞧了瞧,又附耳听了下,房内并没有人的气息。她从边角拆下一块瓦片,手心运起内力,瓦片瞬间碎成大小相当的七八块,她拈起两块丢向院门影壁处,不等落地声响起,又两块稍后丢过去,连续三回,就象有人进了院里,脚步声整齐而隐秘。

窗下二人,立刻警觉的起身,互相使个眼色,一个留守一个前去查探。

未央此时又丢了一颗过去,那人脚踩空一头撞向影壁,疼叫声音响了一下,再无动静。窗下那人愣了一下,立刻跑过去查看。

未央看着他离开,顺着房沿溜到窗下,窗户从里边关死了,她甩出右手腕上的绝情锦,比纸还薄的雪蚕丝经她内力灌注后笔挺的从窗缝漫进房内,把里边那支架圈起,未央片刻间就进了内室。

房内分隔成前后两间,未央站定了,一双眼睛似千万道光芒巡视后,慢慢的锁定位置,随后身形迅速往她关注的地方查看。

从外室找到卧室,除了床板下的暗格里有些账本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存在,也就是说这座隐蔽的私宅并不是他与外界接触碰头的地方,狡兔三窟,怕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仔细翻阅了账本,无非就是些私相授受得来的不易之财,并不能证明什么,没什么特别之处。

未央把房内她动过的东西全部恢复成从她来时的样子,回到窗下,那二人还在窗外守着。看看天色将晚,故意在房内弄了点动静,刚刚好能被被守门的人听到却又听不真切,自己闪身等在窗下。

那二人听得房内有声响,又想到刚才的怪事,不由得齐齐去开房门。未央就在他二人开门进入的瞬间,无声地从窗户翻了出去,手中的绝情锦拉动支架,窗户回归到最初的样子,撤回绝情锦绕回腕上,挺身上房,穿脊过墙出了小院,空留那两个人挠头嘀咕着。

未央信步往朱雀南大街的繁华处闲逛着,秦衍骑在马上,眼看着她走路不长眼睛,直直的往他的马前撞了过来。

秦衍在她即将迎头撞上的前一刻翻身下马,挡在她的身前。

未央急急的收住脚步,抬头怒视秦衍:“秦衍你为何要挡本公子的路?”

秦衍被她一瞪,忽然心底生出两分柔软。面对那纯净如水般无辜的大眼睛、强词多礼的嫣红薄唇,不由得温言道:“我若不挡,你此时已经撞在了我的马上,你不该谢谢我吗?”

未央斜斜的撇了他一眼,哼了一声,绕过他径直走了。

秦衍好气又好笑的瞧着她直到走没了影才回过神来。

正月已经过半,而大户人家的宴请却正如火如荼。

这一日恰逢上元节,南宫胤早早的就收拾好了,巴巴的等到天色将黑,带上那日做的烟火过去水月山庄找慕轻烟。

从初夕那一日后,这是南宫胤第一回来。慕轻烟都觉得太过冷清了些,以往半月不见这样的事非常少有,总是隔了三五日自己不去找他,他自己就来了。

南宫胤带着乌金,那两个不离身的大丫鬟却没跟来。慕轻烟左看右瞧了几回,也没问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慕轻烟带着六个丫鬟,南宫胤带着乌金一行数人浩浩荡荡的出府去了。

慕轻寒背手立在大门外,听风和识云跟随着,瞧见慕轻烟出来,转过头来看她。

“寒哥哥,你也要去吗?”慕轻烟浅笑着问道。

“嗯!”慕轻寒面色温和,一如往常。

慕轻烟开心的扯了他衣袖,“往年求你都不肯来,今年是怎么了?”

慕轻寒并不接话,抬步先行走着,听风和识云紧紧跟随在后。他并未说不放心她,这半年她遇到的事情太多了,暗杀,中毒,今晚街上怕是也不太平,自己跟来安心些。

一行人顺着宽阔的朱雀大街向北而走,沿河两岸商贩摆下各式摊位,吃喝玩乐一应俱全,遇上有桥之处两街往来渐多,更添了许多热闹,

朱雀大街和玄武大街相交的皇宫门前广场上,各种杂耍都有。说书的、卖艺的,最多的还是灯笼。广场上挤满了人,四下里不论是茶馆、客栈还是酒肆也全都挤满了人。那些二楼三楼稍高些的位置上,早就被这城里有钱人或是权贵提前预定了位置,专等皇城烟火盛开。

半月已过,发生在秋樨斋那件事被南宫夫人秘密压下,倒也相安无事。南宫胤自己也慢慢的放开手,今日带着年前和慕轻烟一起制造的烟火出门,兴致很好。提前在馔玉预订了席位,窗口外就是皇宫的方向,观赏烟火正是最好的位置。

馔玉食坊三楼一共十二间房,只有五间面向皇宫方向,慕轻烟几个人占了一间。房间甚是宽敞,三人落了座,小二先上了茶水和点心,接着送来菜单。

慕轻寒不接,南宫胤只好接过去,先点了几道拿手菜,把菜单递向了慕轻烟。

慕轻烟正趴在窗口往下看,根本没瞧见递过来的菜单,“寒哥哥,是珏哥哥,你喊他上来一起赏烟火。”一如从前的活泼,半分未改。

今夜,禁城内外皆有烟火盛会,人多且乱,最是容易生出事端。秦衍骑在马上正从宫里出来,身后跟着禁卫军统领邱治廻和一队禁城侍卫。将近戌时,他嘱咐了邱冶廻两句,便策马要驰。一转头正碰上东方风珏。他下了马,两个玉树临风的男子于人群中被万人瞩目。

慕轻寒站起身走到窗前,捻起一粒花生,灌注了足够的内力,向三楼下方的东方风珏和秦衍所站的位置疾射而出。

此时,东方风珏正和秦衍在说话,听见内力破空声闪身要躲。秦衍忽抬右臂,也不回头便将那件暗器卷入袖口。

秦衍回身,与东方风珏一起抬头往暗器来处瞧去,却见慕轻寒兄妹二人双双立在窗口。

戌时,皇宫内烟火齐绽,排列紧密而有序,前一刻的‘国泰民安’还未落全下,紧跟着‘盛世繁华’又起;‘江山如画’、‘太平盛世’、‘锦绣河山’,赞美之词层出不穷,鳞次栉比,却也美不胜收。

各个窗口都挤满了人,无不赞其美,无不感其妙。

半个时辰后,皇宫内的烟火止下了,刚刚沉寂在烟花中的人们顿时喧腾。有那些富户指挥着家丁般出自家的焰火,堆放在广场各处,比赛般点燃了各式烟花。高的啸声接连,在空中爆裂;低的如喷泉翻滚,近可围观。还有手拿着的小烟花四处乱跑的孩子,热闹非常。

慕轻寒和东方风珏自始至终坐在那里对饮,偶尔轻声说话。秦衍似乎是块冻住的冰雕,多半时间都是默默的瞧着窗口,很少接话。

慕轻烟见他一脸冰霜就忍不住想瞪他,想着如果敲碎了他脸上的千年冰层后不知是何景象。心下好奇,不由得多睨了他几回,生出了惹怒他震碎冰层的心思。

秦衍追逐着她的视线与之四目相对,她眼中的纯净似雨后蓝透的天空、似涧中缓缓流淌的清溪,干净得不带半分世俗。

他深陷在那份纯净中,心底再无半点纷争。

忽然有人拍门,随意的敲了两下后门便从外边被推开,楚瑾一脸嘻笑着嚷嚷:“我就说这样的日子你们定也不肯窝在府里的,还真给小王我猜对了。”

他当先进门,一屁股坐在东方风珏身边的空位上,拎过酒壶自己倒了酒就喝。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满身尊贵之气,蓝袍玉带;一个白衣飘然,长身玉立。

几个人立刻起身见礼,除了楚瑾和慕轻烟。

“今日正巧遇上,不必多礼,且坐下来喝酒!”蓝袍的是楚璃,笑容谦和。

众人落座,楚瑾喝了一盏酒才得意的开口道:“我与六哥在隔壁喝酒,见听风守在门外,就多了个心眼过来瞧瞧,没想到你们都在。”

安玉卿往趴在窗台上的华服女子多看了几眼,见她被窗外的烟花吸引,他们几个进来也浑然不知,不由得在心底多想了一些。

几个人或许平日里与楚瑾在一处玩乐得多了,并未因楚璃的身份而显得过于拘谨,喝酒闲聊,处之泰然。

楚璃倒也没什么王爷的架子,有意无意的聊着当前的时局与东楚的外忧。安玉卿明一句暗一句的说着圣上的信任,以及东楚将来的盛世之路,招揽之心已然若揭。

东方风珏一脸淡然,半句话不接。

慕轻寒怀着感恩的心喟叹了一声:“太平盛世最大的受益者便是我等经商的生意人!”他忽然话锋一转,“东方,如若我没记错,你去年可是被清觞酒庄抢尽了风头。”

“嗯!清觞酒庄名满天下,连我都趋之若鹜,只能怪好酒之人太多而已。”东方风珏无奈的笑笑,手里端着酒盏说道:“这酿酒的本事天下无双,我输得心服口服!”

秦衍身在其位,这两年楚璃早不知道打了多少回他的主意,只他似块千年不化的冰,怎么也捂不热。他明的暗的接触了几回,并不敢急躁,毕竟秦衍领的是圣命,闹到殿前他也讨不到好处。退而求其次的想着:只要他不被太子玥招揽了去,慢慢再看罢。

慕轻烟忽然从窗口前跳起来,提了裙摆就要往外跑。经过慕轻寒身边时,被他一只手拽住了衣袖拉住,“你乖乖坐在这里瞧,不要下去!”

慕轻烟不依道:“我去去就回,保证不跑远了。”

怎奈慕轻寒不肯松手,她气得直跺脚,半点没有世家大族千金小姐该有的闺仪,反倒多了世井无赖般的肆意妄为。

南宫胤转回身来细声哄道,“外边天冷,烟儿你坐在窗口瞧着,我让乌金在窗口下燃放。”

慕轻烟嘟着嘴,扯回自己的衣袖,老大不情愿的又窝回窗口。

从始至终也不见她往桌上多出来的几个人看上一眼,似乎他们本就在这一般。

安玉卿睨了一回她的背影,心里暗忖:不知她真如传说中的那般无礼纨绔亦或是性情纯然。放眼这间屋子,东楚最尊贵、最有权势、最出色的少年才俊都在此处,她眼睛里竟只有南宫胤,从未对任何人侧目过。

秦衍若有似无的斜了慕轻烟的背影一眼,从那日城西严家烟花相遇至今日,她始终只对南宫胤温文软语,言听计从。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不舒服。

第二十七章 又生一计

东方风珏浅笑着举杯和众人都碰过了,皆满饮了一杯。他忽然问了慕轻烟一句:“烟儿你要不要喝一些,桃花醉可不是每日都有的。”

“不要!明明就是骗人的,那酒里哪有桃花,世人却都瞎了眼睛,硬要给这样一个美好的名字!”慕轻烟头也不回的拒绝了,想着当初这酒只是酿在桃花盛开的时节,在桃花树下深埋了三年而矣,除此之外,和桃花半文钱关系也没有。

她倒是忘了,这酒的名字可是她给的。

“酒中无桃花,却有桃花的颜色,称之桃花醉也不为过!”慕轻寒举杯又饮。

慕轻烟小嘴嘀咕着什么,谁也没听清。

南宫胤量浅,如此桃花醉,几杯下去就有醉意,遂附合慕轻烟道:“烟儿说得对,此酒太猛,和桃花半分不相称!”

此时楼下,玲珑手里拈着香点燃了烟花的引线,小跑了后退三四步,烟花呼啸着冲上夜空,在黑透的夜色里绽开,一只活灵活现的大兔子在黑暗里闪闪发亮。

人群再次沸腾,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那只巨型兔子身上。

片刻后兔子渐渐淡去,朱砂又点燃了一只烟花,天空再次闪亮,一只大公鸡昂首而立,惟妙惟肖。

有大批的人潮向着馔玉蜂拥,几个人依次点燃剩下的烟火,十二生肖竟是全的。也有些牡丹荷花之类的,终究是都不如小动物引人侧目。

怕出意外,慕轻烟招呼了几个丫鬟回到楼上。南宫胤又让小二上了些热食,她这才坐回桌前,捡喜欢的吃了些。

夜深了,街上的人潮渐渐散去,广场上一片零乱。

慕轻烟几人也准备了要回去,丫鬟们伺候着穿戴好了,一行人下了楼,互相道了别,各自回府,一夜无话。

转眼又过半月,未央处理了几日丐帮的事务,又去了两趟碧水庄园,嫣然仍然未曾有睡醒的迹象,她日日担着心。昨日五九进了京城,未央几人在西城大宅又商量了一回,五九自此消失了踪迹。

这一日是二月十九,南宫府里老太爷的寿辰。

一大早慕轻烟就收拾齐整先行去了弈剑山庄,赶在外来宾客之前给老太爷拜了寿,准备了一套亲手裁剪的衣袍,珊瑚绣了百寿图样;又找出一支白玉杆的烟袋,一并让玲珑抱了跟着来。

南宫胤和南宫昊早来了,正在院子里站着,见慕轻烟来了,同她一起往画堂里去请早安。

往常这个时候老太太念早课还未结束,这几日却是病了,有些没精神,人懒懒的歪在榻上,也不想东西吃。老太爷劝了几句,她浑然不理。

外院书房里来人请老太爷,他便匆匆走了。

慕轻烟亲自盛了半碗粳米粥,又去扶了老太太近到桌前,南宫胤伸手扶着坐在椅子上,南宫昊布了些小菜在碟子里,老太太这才在众人的伺候下用了些早膳。

刚放下碗,还未净手,门口传报,王妃来了。

几个人忙到门口接了,只见南宫盈月扶着楚菱的手远远的走过来,一同来的还有靖王府的二小姐楚薇和四小姐楚茉。

互相见了礼,迎接进了内室。

“听着你病了,可是用了药,几日了?”南宫盈月坐在榻上,问候着老太太。

“也有三五日了,药是每日三进的,只是到底年纪大了好起来却慢些。”老太太轻咳着。

“我传太医给你仔细瞧瞧,面色不大好看,别是方子下得不对症。”南宫盈月便让靖王府的人拿了她的帖子去宫里传太医。

南宫老太太忙阻止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待会来的人多了,瞧见了还以为多大的事,没得让人白担心一场。”她缓了缓又道:“午宴后消停了再传太医不迟,你且安心坐着。”

楚菱靠在慕轻烟的肩头,两人小声的说着悄悄话,不时便有轻笑声传出来。

楚薇端着大小姐的架子,目不斜视。

邓敏几次欲和楚菱亲近都未能成,心里瞧不惯她与慕轻烟亲厚。却不知她心急便掩藏得不好,稍微露出来的一点不屑,瞬间便被楚茉捕捉了去。

楚茉是妾室所生,虽然也当小姐一般养着,但在靖王府的地位却比楚菱不知道低了多少去。她仗着机灵,常常在南宫盈月面前卖些乖巧,倒也真得了些青眼,有好事多少沾了些光。

她亦自小常随南宫盈月出入弈剑山庄,爱慕南宫胤由来已久。怎奈中间横着一个慕轻烟,两家又是自幼定下的亲事,并不是她一个王府庶女的身份能左右的。

她亦知邓敏将来会许给南宫昊,便存了私心,拉着她的手臂亲热的叙着话。

说话间,各府里的夫人小姐便陆续都到了,瑶月苑一时之间衣香鬓影、环佩叮珰。

弈剑山庄因着兵器之名交友甚广,南宫老太爷年轻时在武林中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如今又得圣上眷顾,更添尊贵。可谓是上到权贵下到江湖,竟是炙手可热的存在。

与前厅的高朋满座相比,后院却暗藏风雨。在这深宅大院之下,女人间的攀比之心实在不容小觑。真正自持身份尊贵的,象南宫盈月这样的人家反倒能心平气和;另有不屑于人为伍的干脆就不露面,派个家中资格老的管事送上了礼来倒也罢了。能亲自来又不在意的,多半都是交情甚好的。

楚茉仗着南宫盈月疼她,有意的在人前卖弄着聪慧,穿梭在女客中间,与各府相熟不相熟的小姐暗暗较着劲,十分的活跃。

邓敏却极为温婉端庄,拿着大家闺秀的款儿,招呼着丫鬟们端茶递水,做足了温柔贤慧的功夫。

慕轻烟似未曾瞧见一般,与楚菱远远的站在窗前看外边的光景。

“表小姐似乎真当自己是弈剑山庄的掌家娘子了,瞧瞧人家那气势,再瞧瞧你这与世无争的熊样,唉!”楚菱一指点在慕轻烟的额上,叹息着损了她一回。

慕轻烟不依的瞪了她一眼,幽幽的道:“你府上的四小姐可比你讨喜,你就不怕她抢了你的宠去?”

“哼!再怎么讨喜也没用,嫡庶之分就是天河,跨得过去吗?”楚菱不屑的斜了一眼楚茉又道:“我也无需做那些场面上的事儿,讨好奉承也非我的身份该为之事,她那点小伎俩你当别人看不破?”

慕轻烟知晓她说得都对,没想到平日里没心没肺只顾着淘气的楚菱却是心明眼亮的主儿,从前倒是小瞧了她。

宴席摆下了,就摆在瑶月苑的厅堂上。

瑶月苑占地颇大,前厅连着画堂,中间隔着雕花的隔扇门。画堂里摆了两桌,前头厅上也摆下两桌。

老太太带着各家小姐就在画堂里各居一桌,太太夫人的都撵到前边厅里由南宫夫人陪坐了,不必在老太太们面前立些规矩。

男人们自然都在大厅上排宴,一时间弈剑山庄处处都是酒馔香。

女孩们矜持,又不饮酒,大约都是捡个几筷子就放下了。

楚菱看烦了大家闺秀的装腔作势,拉着慕轻烟宁愿在廊下站着,也不愿挤在人堆里听那千篇一律的溢美之词。

有小丫头端着托盘送了热茶过来,楚菱赞了她一句:“你倒是懂事,怎知本郡主正想着要些茶水解渴?”

小丫头得了楚菱的好话,高兴了一会复又垂着头老实的回道:“是表小姐让送来的,奴婢不敢居功!”

“她到是有心!”楚菱将本已经端在手里的茶盏又扔回托盘里,皱眉不悦。

说者无心,慕轻烟却是听出了别样的意思。她漫不经心的将另一盏茶端过来,半掀了盖子往唇边凑了两凑。

一双眼睛含着浅浅的笑意,同楚菱说着话,暗暗的将那邓敏打量个仔细。

楚菱见碧柳出来,一把扯住她问道:“听着东边园子里的迎春花开得正好,你找个人给我带路,我且去瞧个新鲜。”

慕轻烟放下茶盏白了她一眼,嗔道:“你要我给你带路说就是了,干嘛还折腾碧柳姐姐,真是丑人多做怪!”

楚茉在旁听见了,也闹着要跟去,慕轻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也不拒绝。

楚菱也斜了楚茉一眼,便扯了慕轻烟的手一起出了瑶月苑。三人也未带丫鬟,顺着小路往东过月亮门去了东边的园子。

园子连着半片山坡,种了许多树。一条小溪从园中流过,正值春风和暖之时,两岸齐肩高的迎春花丛见花不见叶,黄得好不鲜嫩。

有小桥架在溪上,对岸不远处有亭台小榭,也有假山堆石,皆临水而设。

三个人过了小桥往亭子上边走边玩,赏心悦目。

楚茉只顾着看花,未曾注意到走在前头的楚菱已经停了脚步,正拈着一枝花条凑近了细闻,被她硬生生撞下了小径,一脚踩进了泥里。

“楚茉你眼睛瞎了?”楚菱气怒的吼了楚茉一句,拔出脚来时已经污到了脚面,昨日夜间刚下过雨。

楚茉委屈的辩解道:“我没看见你停下来了呀,三姐姐骂我也无用,不如回去换双鞋子的好!”她嘴上无辜,眼睛里却闪过一道精光。

慕轻烟微眯了一眯眼睛,不动声色的也劝道,“我先陪你回去换了鞋子,要是愿意再来就是了。”

“都怪我不好,我陪着三姐姐回去换。”楚茉愧疚忙抢着去扶楚菱,倒真象有几分姐妹情深的意思。

楚菱耸开她的手,怒着声音道:“不用你,我自己回去。”她转头看了一眼慕轻烟,皱眉道:“烟儿你且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三姐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大!”楚茉见楚菱走了,方才所有的歉意半分不剩,往慕轻烟身边走近了几步,道:“我们去那亭子上说话罢!”

此时若慕轻烟再没看懂楚茉的意思,那就真的活该被卖了。她敛下双眸,随楚茉进了亭子,等待着她的下一步棋局。

果然,没有半盏茶时间楚茉的丫鬟寻了过来。

“四小姐,王妃生气了,让您回去!”丫鬟虽是向着楚茉说话,眼睛却偷觑着慕轻烟。

楚茉顿时惊慌,急急的就往回走。过了小桥,在一处花墙后藏起身形,在丫鬟耳朵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那丫鬟心神领会,悄悄的往前厅方向去了。

不大一会功夫,南宫昊便从另一个方向进了园子,直直的往亭子上去了。

楚茉走后,慕轻烟对着她的背影弯唇一笑。那笑虽浅,却透着十足的危险,与她慕家无才无貌的纨绔小姐身份极不相符。

楚茉回到瑶月苑后,故意躲避着邓敏的视线,几度欲言又止。

邓敏本就心机深沉,知其必有事情不欲自己知道,她向佩琴耳边低语了几句。

眨眼功夫佩琴回来了,凑在她耳边说道:“小姐,四小姐的丫鬟说二少爷与烟小姐在东园的亭子上私会呢!”

邓敏立时明白了,原来楚茉是想让自己去捉奸!

她心里恨恨的想着:楚茉你当真以为你喜欢胤表哥的那点子小心思不知道呢?不过是笃定了我会嫁给南宫昊,这才盼着我去闹一场,好成全了你。

她又低声与佩琴交代了两句,没事人一般进了画堂。

第二十八章 表小姐有孕

此时酒席已经撤了下去,茶也喝过了两巡。便有人来辞行,一时间忙着往外送客,老太太坐得久了,猛然间一起身,眼前就是一黑,差点摔倒。

好在众人急忙扶住了,南宫盈月让人拿着自己的帖子往宫里快马传请太医。碧柳端着药汤进来,去伺候老太太用药。

“这药不用也罢,左右太医一会就来了,瞧过了再喝不迟。”南宫盈月阻止下碧柳,让她拿下去温着。

冬日里关窗闭门,一碗药汤竟是满室药味。邓敏只觉得心头烦恶,皱眉强忍着,手按在胸口处。可那药味入骨入心,忍了几回,终是没忍住,干呕了几声转身跑出去。

几个人瞧过去,都不明白怎么回事,面面相觑。

老太太和南宫盈月活了几十年,什么没见过,这样的事情十成十猜的定是一样结果。两人都不说话,互相对视一眼,心知肚明。

一会功夫,绿杨来报,太医来了。

楚薇同着几位南宫家的小姐都避去了内室,唯有楚茉心中有事,面上有了焦躁之色,往屋外去寻邓敏。

正好佩琴进院,冲着邓敏点了下头,不动声色的陪站在廊下。

房中只剩下两位老太太和几个贴身的大丫鬟,“碧柳,你去喊敏丫头来,只说我让来的,不可多话!”南宫老太太下了命令,一脸肃穆。

太医先给老太太瞧了病,说是冬日里感了寒凉,又有些积了食,内热外寒,这才折腾了许久也不肯大好。

太医开了方子,绿杨接了自去抓药。

此时,碧柳带了邓敏回来。

邓敏一进来就觉着气氛不对,平日里南宫盈月总是会来,都不如今日这般严肃,连眼神中都透着些凌厉。她有些怕,忐忑的站在一旁。

南宫盈月向来也不爱摆架子,只是今日这事自己遇上了,不想管也不能不放任。晾了她片刻才道,“你过来给太医瞧瞧,他来一趟不易。”

“敏儿不敢劳烦太医,谢王妃恩典!”邓敏这几日里就觉得困倦,可今日这等情形也不容她回去偷懒,只得强打精神支持着,自己想着可能是累着了。

“容不得你不敢!”南宫盈月厉声回绝了,向着太医道:“劳烦太医仔细给她诊了脉,本宫有赏!”

邓敏无法,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这位姑奶奶不高兴,只得乖乖的在椅子上欠着身子坐了半边,由着太医把脉,不知为何,心中却有一种极度的不安感。

两位老太太安静的瞧着,谁也不说话。

片刻,太医收了手,低头弯腰向着南宫盈月行礼,并未说话。

“敏丫头你且出去罢,不许离了瑶月苑,我还有事传你!”南宫老太太一改往日的好脾气,语气疾厉。

随后遣散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

“太医请讲!”南宫盈月伸手示意太医坐下说话。

“喜脉,已有一个半月了,身子不大好,要小心照看着。”太医见惯了皇宫和大户人家子嗣的艰难,但是医者父母心,仍然嘱咐了几句。

南宫盈月让贴身嬷嬷看了赏钱,又送出弈剑山庄。

太医离开后,才让碧柳打发人去喊南宫昊过来,两个老太太才低声商量起这件事情。

去的人很快回来了,支吾了半天也没说明白。

“到底怎么回事?”南宫盈月是个急脾气,这些年渐渐上了几岁年纪,不大发脾气了,似乎大家也快忘了她原本的火爆性情。

那个趴在地上的小丫头回道:“二少爷不在前厅,听、听说是在园子里!”

“那为什么不去传,支吾什么劲?”南宫盈月怒道。

小丫头吓得不轻,哭着道:“二少爷和烟小姐在东园里……”

“你说什么?”南宫老太太也压不住火了,喝她道:“烟儿怎么会和昊儿在东园里,你胆敢信口开河,小心我打死了你!”

楚茉在窗外听得真切,不自觉的弯了弯嘴角。

邓敏心中不安,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抿唇站在廊下,一句话也不说。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慕轻烟携着楚菱的手当先进了瑶月苑,各自头上都戴着一个迎春花编成的花冠。

在她们身后进来的南宫胤和南宫昊,手腕上也各套着一个。

还有后边的几个丫鬟,每个人头上都有一个鲜嫩嫩的迎春花发箍,在这料峭春寒之时,竟十分的鲜亮惹眼。

楚茉惊愕的张了张嘴,终是忍住了没叫出声来。

原来,楚茉前脚刚走,慕轻烟的丫鬟玲珑和琉璃就跟在楚菱身后一起寻了过来。

前厅里各路人马又多又杂,南宫胤内向,不太与陌生人交际,只陪着相熟的几个坐在一边喝酒。楚茉因平日里看惯了南宫昊与慕轻烟不对盘,让人故意传了暧昧不明的话,想他定会急着过去。哪知她的丫鬟打发来的小厮是个实心眼,听见说慕家小姐在园子里等人,那一定是在等大少爷,他便去回了南宫胤。

南宫胤一时就要往东园去,被人拉住笑闹了一回,死活不放他离开。他惦记着慕轻烟,心中不安,南宫昊路过时被他拦下,让他往东园去瞧瞧怎么回事。

邓敏第二次打发了人来传时,他好不容易脱身,便也往东园去了。

他到时,南宫昊正坐在亭子上,几个丫鬟围着他,手边堆了许多开得正好的迎春花枝条,他难得有耐心的在编花环。

楚菱和慕轻烟两个人在小桥上说笑,一个紫衣,一个粉衣,在嫩黄丛中越发趁得娇艳无匹,赏心悦目至极。

迎春开得好,前厅喝酒的人不时有往东园来赏花的。慕轻烟和楚菱不愿在此逗留,又折了些花枝拿着,说要回去给老太太们瞧个新鲜,便迤逦着往回走。

刚过月亮门,有小丫头跑上来说老太太让二少爷回去,便一同都回来了。

几个人进了画堂,见南宫盈月和老太太面色皆不十分好看,不由得都收起了笑容,垂手立在一旁不说话。

南宫盈月瞧着几人神色,心中便有了数。她也来不及追究那生事之人,便哄着慕轻烟和楚菱道:“刚刚煮了莲子汤,胤儿你随烟丫头和菱丫头去花厅上喝一些罢。”

三人自知这是有事要问南宫昊,便都出来站在廊下。

一会功夫,只见南宫昊一脸气急败坏的出来,甩着袖子谁叫也不理,怒气冲冲的走了。

“胤儿你进来!”南宫盈月隔着窗唤了南宫胤进去。

南宫胤一向斯文有礼,从容不迫,只是这等从容只保留到进了画堂。两个老夫人面色凝重,他到了嘴边的问话生生咽了下去,垂手立在堂上。

南宫盈月将太医的话原原本本的他说了一回,南宫胤顿时愣在当地,一句话也不能说,脸如白纸,半分血色亦无。

南宫盈月瞧他神色,不用问也知道是他做的孽,此时几位小姐还都在,也不好骂他,只得撵了他出去。

南宫盈月主张给一碗汤药,神鬼无知的打了去,再送了邓敏离府,总之不能留。她深解慕征护短的脾气,捧在手心里的孙女还未过门,这边的表小姐先行有了身孕,怕是婚事生变。

老太太不肯,怎么说也是南宫家的子嗣。哪一家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入了他南宫家的门自是他南宫家的人。南宫家是姓南宫的说了算,他慕征能如何?

慕轻烟不愿在窗外听声,便拉着楚菱随众人归在西厢花厅处。绿杨给她二人各自端了一碗莲子汤,抱在手里暖暖的,聊解春寒。

南宫胤神思不属的出来,站在廊下四处看了一回,神情怔愣。

慕轻烟放下手里的莲子汤,向他走了过去。还未等她走到他眼前,他竟低着头呆呆的往院外去了,就连慕轻烟叫他也没理会。

下午,仍有人来送寿礼,多半是早不知道消息,后来又听到的。

午时撤宴,未时又开,仍摆在瑶月苑里,请的是亲厚的各家夫人太太,多半是碍着午宴时所请之人身份尊贵而避着没来的。

楚菱喝了些酒,觉得闷热,自己往院子里去散散,刚走到墙角梅树下,听着厢房里透出隐隐的说话声音。

楚菱一时淘气,想吓人一跳,便贴近窗边往里细瞧,“听说表小姐有身子了,大少爷看着斯文,真没想到竟能做出这等事来。”

“这大哥占了弟弟的媳妇,就二少爷那混帐的性子,还不定怎么闹腾呢,且看着罢!”另一个嬷嬷颇有几分看好戏的心思。

“肯定的!早前表小姐屋里的嬷嬷们就说露嘴过,说等烟小姐过了门就会抬表小姐为平妻,现在看来竟是真的!”

二人声音极轻,断断续续听得不甚清楚,但也足够穿起一个故事了。楚菱被吓得不轻,一路跌跌撞撞跑回内室,脸色青白,不甚好看。

“你是遇到鬼了吗?怎地这般神色?”慕轻烟打趣她。

楚菱坐下来,接了慕轻烟倒给她的茶,喝了两大口,喘着气稍稍安定了些后,开始犹豫着要不要和她说刚才听到的事情。

慕轻烟瞧她神色不安,知道定是有事情,想这瑶月苑自己是来惯了的,有什么事情能让胆大包天的她花容失色呢?左想右想,却是想不出来。

慕轻烟起身拉了她离席,往外就走,她倒要去瞧回热闹,看看她为什么那般不经吓!

出了画堂,“烟儿,你说男人都会纳妾的对吗?”楚菱试探着问她。

慕轻烟是何等聪明之人,她也不接话,定定的看着她。

“如果妾比妻先有了子嗣也没什么要紧的,必竟不是皇家有皇位之争!”楚菱继续说着,偷眼瞧着慕轻烟,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发问,自己心里先有点毛毛的。

“菱儿,你想要说什么?”慕轻烟突然厉声问她。

“表小姐有喜了,好像是大表哥的孩子!”楚菱不经吓,一下子把听到的话都说了出来。

慕轻烟面色瞬间苍白,毫无血色愣在当地。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南宫胤半月不曾找她,原来是陷在了温柔乡里,怪不得。

她只觉着今年的春风来得甚早,仍带着冰冷的霜气,冻得人遍体生寒。

楚菱说完话就后悔了,双手抱着慕轻烟的腰,怕她撑不住摔倒了。

这时候,初涵出来了。慕轻烟出来有一阵子了,不见她回来,天冷怕冻着她,便出来找一找,谁知道慕轻烟愣在那一句话不说。

“烟儿?”

“姑姑,我想回家!”慕轻烟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人就软软的倒在她怀里。

初涵吓坏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慕轻烟,也来不及和老太太告别,让几个丫鬟扶着出了瑶月苑回了水月山庄。

楚菱在慕轻烟离开后,说什么也坐不住了,喊了丫鬟跟了过去。

初涵带着慕轻烟回了澜烟阁,怎么问话慕轻烟也不说,玲珑忍不住了,把刚刚听到楚菱说的话和初涵如实都说了。

初涵听了,顿时也愣了。

门上来报楚菱来了。

初涵收起慌乱,安排人送了楚菱回去,说烟儿不舒服不方便见客。这才招了小厮去弈剑山庄请慕征和慕轻寒回府,此事有待进一步的确认和商量。

慕征和慕轻寒回府后,初涵去了锦禄苑,半响后慕征亲自骑了马往宫里去后,慕轻寒和初涵又去了澜烟阁。

慕轻烟睡下了,脸朝里侧着,瞧不见神色。

慕轻寒吩咐了琥珀等仔细照看着,不许离开半步。琥珀几个知晓事情严重,都无声的点头答应下,又怕她嫌吵,只留下两个人守在慕轻烟床边。

一个时辰后,慕征回来了。

到也看不出来怎么生气,只是绷着脸,进了澜烟阁。

初涵和慕轻寒都在画堂等着,此时见他进来,齐齐迎上去。慕征点了点头,旋身坐进椅子里,接了初涵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问道,“烟儿呢?”

“烟儿睡下了,琥珀守着呢!”初涵轻声答话。

“我去瞧瞧!”慕征起身大步上楼去。他心里的愤怒无论如何不能化解,还是先去瞧瞧宝贝丫头,看她的意思。

第二十九章 纨绔女退婚

几个人都跟着上了楼,慕征坐在了床边上,拉扯着被子给她盖了个严实。

慕轻烟动了动,睁开眼睛看是慕征,她才从床上慢慢的起身,“爷爷、姑姑、寒哥哥,你们不用担心,我……无事!”

慕征有种想揍人的冲动,这个从小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如今被他南宫家如此糟蹋,他绝不轻饶。

“爷爷,我们能退婚吗?”慕轻烟试探着问向脸色不太好的慕征。

“烟儿你想退婚?”慕征一怔,没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如此烈性。

“我不愿跟任何人共侍一夫,也不想以后争风吃醋!”慕轻烟垂下浓密的长睫,掩住眼里的情绪,人淡如水。

慕轻寒心痛欲裂,恨不能现在就劈了南宫胤,可是他不能。默默的攥紧了袖中的手,指甲深陷入肉,他也不觉得痛。

“琥珀,去拿了乾坤弓和逆魂箭来。”慕轻烟声音铿锵,心下决断。一伸手从左手衣袖里卸下追魂翎,把锁扣关死,递给了慕征,“爷爷你把这个还给他,我不要他的东西!”

慕征接过慕轻烟的追魂翎,又接了琥珀拿来的两件兵器,转身就往外走。慕轻寒也不言语,在身后紧紧相随。

没有人知道,慕轻寒是真的怒了。

祖孙二人来至弈剑山庄正厅,东方寅刚想发问,看慕征脸色不对,停住了话头瞧着他。

慕征一甩手把三件东西扔在首席上,“南宫显泽,从今日起,你我两家解除婚约,你还了我家的玉佩,自此各自婚嫁,互不干涉!”

南宫老太爷傻愣愣的瞧着慕征,一个时辰前还在此处欢饮,商量着孙儿们的婚事,他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要退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征你发什么疯,这婚约哪有说退就退的,你总得让我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罢?”南宫老太爷小心翼翼的瞧着暴怒的慕征,强自撑着底气发问。

“慕征,这是怎么了?”楚靖和东方寅也都围过来。

慕征此时也不待和众人细解,“你南宫家两次毁婚,今日我慕家毁一回就当互不相欠,你此时就还我玉佩,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瑶月苑的众女客也听了报,几位老太太都往前厅来了。

前厅正自吵闹,南宫老太爷说什么不肯还出玉佩,也不管错没错,只管认错。

慕征看他不肯还,也不和他废话,面向众人朗声道:“今日我慕征携慕家少主在此宣布,我慕家和他南宫家的婚约已废!他南宫家不肯还我婚约信物不打紧,我慕家也不缺两块玉,但自今日起我慕家小姐却是不曾婚配的,有哪家公子中意,自可来提亲,只要你们不怕她曾许过人!”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就算没有人娶,想我慕家家大业大还怕养不活一个女子不成!寒儿,我们走!”

众人挽留间,南宫盈月走向南宫显泽:“大哥,我们有错在先,你先还了他家的信物,他日若有缘自会再续,无缘留玉也无用!”

“去取了玉佩来!”南宫显泽吩咐着,众人纷纷阻止,这玉佩不能还,还回去再无以后。

南宫昊一脸灰色,起身走向慕征,双膝跪地,“爷爷,我愿娶慕轻烟,请您允婚!”

慕轻寒一掌拍过去,南宫昊被他掀出去三丈开外,撞碎了好几张桌子直到触墙后才停下来,一口血喷出去老远。

慕征仰天长笑,“我慕家女儿金尊玉贵,怎容得你南宫家如此轻践?小子,就算你改了南宫不姓,你也是姓过南宫的,休!想!”

南宫昊伤了内腑,讲不出话来。他从来不知道慕轻寒有如此功力,自己比他,差的何止千里。

南宫夫人拿着玉进来,南宫显泽亲手接了递给慕征。

慕征接过龙凤佩和慕轻寒大步离去,片刻也不肯多留。

寿宴不欢而散,宾客各自离开后,南宫盈月把事情的始末详细说了,众人都不做声。

且说开宴前南宫胤在瑶月苑得老太太和南宫盈月的询问,晓得此事再隐瞒不住,却不知该如何与慕轻烟解释,心下郁郁的回了秋樨斋后,一声不吭。

前厅闹成那样,他并不知晓,只管在秋樨斋里六神无主,坐立不宁。一忽儿想去瞧瞧慕轻烟的反应,一忽儿想去向众人认了此事。心抱侥幸的想着:慕家大族,百年鼎盛,何等繁华未曾见过,这种内宅之事,只要自己成心认个错,再不愿意也不至于毁婚才是。纵然妻未进门妾不该有子,打了就是;若烟儿不喜表妹,另择人嫁了也就罢了。

他自觉喜欢慕轻烟多年,一直等着她长大,等着她入了他的宅院,自此相守一生。可是他并不知道,慕轻烟从小是散养长大的,慕征少年是在战场上度过的,看惯了生死,所以灌输给她的信念是和男子一般,立已立业。除了水月山庄的人,他离慕轻烟最近,且从小许婚,自在往来并不约束,可他只有想娶的心,并未有想懂的心。

此时,秋樨斋来了南宫显泽派来请他的人。

瑶月苑的正厅上,南宫显泽和老太太,楚靖和南宫盈月,还有弈剑山庄现任庄主南宫成钺和夫人。当厅跪着心容和想容,小厮乌金;南宫昊受伤不轻,在软榻上歪着,脸色灰青。

众人看着南宫胤进门,南宫显泽怒从心起,噌的一下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拿手指着南宫胤,气得说不出话来。

“爹,您别气坏了身子!”南宫夫人一心向着自己的外甥女,急着为儿子开脱。他慕家人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男人纳妾是多大不了的事,也至于退婚?还闹得这临川城人尽皆知,真丢脸。

“你给我闭嘴,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南宫显泽大吼着。

“哥哥,你也不用吼媳妇!”南宫盈月拉了一把南宫显泽,让他坐下。南宫家长媳进门多年,知礼识矩,今日这般言语也无非是偏惯了孩子,且一个是亲生儿子,一个是血亲外甥女。

她想让自己的儿子娶了邓敏,这念头也不是今日才有的,所有人也都赞成,只是没成想这件事落在了有婚约的南宫胤身上罢了。

“胤儿你说,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南宫盈月面色清冷,语出严肃。

南宫胤还不知晓慕家还了信物,婚约已退。此时一句话也不讲,只管低着头想着慕轻烟到底会生气到什么地步,自己要怎么哄,各样的方法在心里反复琢磨着。

“你们瞧瞧、你们瞧瞧,这哪里像我南宫家的大少爷,他有胆子做下孽事,却无胆子承担,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南宫显泽怒吼着,从此怕是他再也无脸面见慕征,让他如何,让他如何……想也不想,抬掌就向南宫胤劈去。

想容吓得不轻,身体颤抖着,跪也跪不住,瘫在一旁。

心容不停的哭泣,也不敢大声,瞧着老太爷好像就要动手劈了大少爷,也顾不得尊卑,扑在大少爷身上,紧紧的抱住他闭上眼睛。

楚靖叹口气,拉下了南宫显泽那一掌,“婚约已退,就算现在你打死胤儿也无济于事,既然此事已成定局,还是想想怎么善后罢!”

“哼!他自己做下的事,让他自己去说,我可丢不起这脸!”南宫显泽一甩手,大踏步离了瑶月苑。

南宫胤耳朵里只听进去‘婚约已退’,再无其它。

“婚约已退!婚约已退!”南宫胤不停的在嘴里重复着,这四个字似上元节那日的烟火般在他脑海里爆开,炸得他整个人零零落落,再也不能完整。

他突然甩开心容,转身就往门外跑,被门槛绊了一跤,起身后再跑。也不顾得哪里疼痛,他竟是忘了自己是有武功的,虽然不是极高明却也不绝不是花拳绣腿,一路跌跌撞撞跑出府去了。

且说慕征和慕轻寒回了水月山庄,一路未停步直接又进了澜烟阁。

慕轻烟歪在窗口的软榻上抱着一本兵书仔细的阅读,并不见有何异样。

初涵不敢轻易离开,怕慕轻烟想不开就一直守着她。

此时见慕征进门,不似离开时那般盛怒,忙起身相迎,扶着坐下,还未等开口,只见慕征伸手将一对无暇透雕的绝美白玉龙凤佩扔向慕轻烟,“丫头,信物我要回来了,从此你自己收着,遇到了适合的人就送出去,我没意见!”

这显然是气话,谁不知道慕征最是疼爱慕轻烟,若说烟儿嫁人他没意见,那没意见就是意见!

慕轻烟头也未抬,反手准确的接了玉,瞧也不瞧一眼递向身后,“琥珀,给本小姐收好了,本小姐将来可是要指望他才能嫁人的!”半顽笑半认真。

慕征瞪大眼睛瞧了她一回,一身紧绷的劲头顿时松懈了,“好!好!这才是我慕征的孙女,有气势!”

慕轻寒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南宫胤固然是门当户对却也并不是唯一,东方风珏可是一直心存爱慕,自己只是装做未见罢了。相比之下,南宫胤到显得平庸了些,也不过是个世家公子,起初他还暗自欢喜过,烟儿能得个执着简单些的伴侣也是件好事,胜在专情,谁知眼下竟是这般不堪。

“爷爷,姑姑,寒哥哥你们都回去歇着罢,退个婚也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难道就因此不用活命了吗?”慕轻烟放下书,抬目瞧着几人,云淡风轻的说道:“爷爷您不是说过吗?战场上只有活着才有机会,死了就死了,埋在哪里自己说了都不算数的!”

慕征点了点头,也不接话,起身先行走了出去。暗叹:几十年不曾动怒,今日破戒了!

慕轻寒先行送初涵回了香溪阁,想起‘天下钱庄’今日有吴郡分号的一批银子会到,向家的霸天镖局一早就来通知过,他不放心,要亲自过去瞧瞧。

还未出大门,就见南宫胤在门口和护院在吵闹,他想进来。水月山庄的护院得了少主令,从今日起不准放南宫胤进门,正拼尽全力阻拦。

慕轻寒放缓速度,踱步迈出大门,站在南宫胤近前,“南宫少爷,我慕府自此和你南宫府再无牵连,你堂堂弈剑山庄的少主,在我水月山庄门前这般做为,有失体面,请回罢!”

“轻寒,你让我见烟儿一面,求求你,我有话要对她说!”南宫胤满目荒乱,哀声请求。

“真是对不起南宫少爷,我慕家小姐怎么说也算是大家闺秀,不方便见外男,请您见谅!”慕轻寒声若碎冰,硬是有把人冻在其中森寒。

“轻寒、轻寒,你让我进去罢,我真的有话和烟儿说!”南宫胤从不知慕轻寒这般冷漠,从前都是一副温润的样子。

慕轻寒深知他的固执,也不愿多理会,接了听风手里的缰绳,飞身上马,“墨玄,送南宫大少爷回府,并通知南宫成钺庄主,我慕家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一抬手,几道气力带着呼啸的风声迅速点了南宫胤身上五处穴位。

“听风,自今日起,启动乾坤大阵,凡踏足水月山庄大门内的所有人,是生是死慕府一概不负责任,所有护院只能守在大门外,不得乱行。”慕轻寒厉声吩咐。

慕府隐世,所有人怕是忘了他家这百年辉煌因何而来。

墨玄扛着南宫胤送回弈剑山庄的正厅,南宫成钺命人接了,客气的道:“请解了犬子的穴道,替南宫成钺谢过公子寒!”

墨玄转身就走,理也不理他。

南宫成钺拱着手尴尬的立在原地。

乌金是跟在墨玄身后跑进来,把慕轻寒的话一字不落的给他又讲了一遍。

南宫成钺试了几回都不能解开南宫胤身上被点住的穴道,他瞧着自己的手指发怔。按道理他慕轻寒刚几岁,功力竟是这般深厚?自己几十年的积储却无能为力,慕家果然不简单!发了一回呆,只得让乌金扛回了秋樨斋。

第三十章 乾坤大阵

日暮西沉时,楚靖与东方寅不请自来。

二人大门外左等右等,等不到慕征派人来迎,院里平静,并不见有任何中异样。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自己寻去锦禄苑,这般傻等怕是一辈子也等不到那个倔强的老头子来接。

两个人并肩往院子里去了,护卫闪身拦住,把慕轻寒的话和两位贵客说了,两个人摇了摇头,并不理会。他慕轻寒才几岁年纪,就妄想用阵困人,想他们两个加起来百岁已过,什么阵仗未曾见过,这小孩子的玩意难不住他们的。

护院瞧着拦不住人,自己也不敢硬挡,只得派人去钱庄请少主回家。

两个人进了大门,转过影壁,眼睛不再是以往瞧见的景色,一道断崖就在脚边。崖下云雾缭绕,松柏横枝,若刚才再往前走两步就掉下去了。顺着悬崖往左,一个月亮门很是突兀的敞开着,透过门能瞧见内里桃花灼灼,蝴蝶翩飞;右侧一条小路,忘不到尽头。

东方寅往来水月山庄几十年,自是知晓院内路径,他知道这是幻觉。遂一脚站定,一只脚伸出崖边,竟是悬空的,真的能掉进去。

两人无奈,知错晚矣。

此值初春,那满院的妖桃定是个陷阱,只得顺着右首的小路往前行去。走了半个时辰,似乎步步上坡,依旧忘不到尽头。

两个人互相瞧了一眼,想往回走,却发现刚才来的路没有了,二人被困在一处远山亭子上,四处望去皆是云雾,天色渐渐黑了。

满身疲累异常,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眼前云开雾散,什么都没有了,二人面对着影壁,身后是水月山庄熟悉的景色。

慕轻寒就在身侧,“靖王爷,东方爷爷,里边请!”声音依旧清冷,不见喜怒颜色。

二人定了定神,互相瞧了一眼都未做声,跟着慕轻寒身后往锦禄苑去了。

慕轻寒把二人送进了院中,转身往大书房去了。

慕征此时也不见了弈剑山庄那种盛怒,脸上依旧是往日那种威严正气的样子。

三人分宾主落了座,喜鹊泡了上好的茶送上来,出去的时候顺便关闭了厅堂的门。

慕征知晓他二人来此的目地,多年好友,明明不愿意此时相见,却也不好拒之门外。

“慕征这总是有惊喜,想来这茶是丹霞山顶那几株百年老树上的,皇宫里赏下来的也没你这醇厚!”楚靖一脸的羡慕,却故意表现出更多的嫉妒。

“慕兄,方才进府遇到了阻隔,那阵法可是你的杰作?”东方寅在心里认定,没有几十年在反复演练和浸淫其中,那玄妙的阵法不会如此凌厉。

“那不过是寒儿的雕虫小技罢了,不劳你二人如此费心一问!”慕征淡然而语,半分未因后人有此等本领而欢喜。

“不愧世人盛赞,公子寒未曾及冠就有如此之能力,我辈中人怕除了你也没人做得到,慕家子嗣果然都是人中龙凤,他人远未可及!”东方寅听着慕征那漫不经心的话,心下不由得对慕轻寒另眼相看,此子远比坊间所传的要强出百倍。

楚靖听到那是慕轻寒所为,不语沉思,慕征当年那翻话还言由在耳。如今看来,慕家对于后世的培养比之别家更为看重。

“阵法是我慕家传家技能,后辈成就只看个人领悟力,他若用心,总能学个七七八八;倘若只是个纨绔子,慕家看家本领也绝不外传。”慕征幼时学得阵法,六十年如一日已成了习惯,每日晨起仍旧要去研习。

慕轻寒四岁就看得懂他布下的阵,八岁始祖辈传下来的所有精妙大阵无一能阻止得了他;他好学且灵变,经他手演变后的阵法,除了烟儿能且行且解,任谁也无法顺利脱身。

慕征进过慕轻寒设在后院的练习阵,天地变换,风云莫测,一切都不在常理。他费了两日时光才在阵中脱身,心下却十分的欢喜。

最神奇的是烟儿那丫头,自小无人教授,却能过目不忘。但凡见过的阵法精诀全都能记住,自己更能添些意想不到的变化进去,虽然比寒儿仍差着精妙,却也是十分的出色。现下看来,不得不信祖辈遗传的能力。

三人从国事聊到经商,从官聊到民,各自有不同见解,或吵或应各有争执,只都与慕轻烟退婚无关。看看夜色已然入更,慕征留饭两人不肯,这就要起身回去。

初涵进来,“靖王爷安好,东方伯伯安好!”有礼且从容。

“爹,可是留了两位伯伯用膳?宴厅请罢!”初涵亲手把正厅和宴厅相连的两道门都打开,吩咐鸳鸯端进温水给几位净手,福婶婶的第一道菜就上了桌。

楚靖和东方寅也不推辞,朗声而笑,羡慕起慕征得了这么温厚懂事的女儿。

“我爹这里可是藏着好酒,您两位可有想喝些什么,我且去偷一壶来孝敬了您二位?”初涵也不拘泥,浅笑着化解了满室沉重的氛围。

慕轻烟看了一下午兵书,天色将晚,玲珑偷偷探着身进来,瞧着她还在看,一伸手夺了书放回桌上,“小姐,天色暗仔细伤了眼睛。”

“我饿了,可还有吃的吗?”慕轻烟中午就没怎么吃,下午沉浸在书中,时而细想,时而飞速的在脑中演练,不知不觉就这般时候了,自然会饿。

玲珑一时被她问愣住了,“小姐,你、你没、没事?”伸手去触摸慕轻烟的额头,摸完了歪着头想了想又摸摸自己的额头。

慕轻烟一把拉过她的手,“我当然没事,你扶我起来,找点东西给我填填肚子!”

玲珑一用力,把慕轻烟从软榻上拉起来,担忧的问道:“退婚了不是应该要哭的吗,小姐你会不会吓傻了?”

慕轻烟屈起一指,用力敲在她的额上,“那我是不是还得要死要活啊?是不是还要上吊啊?再顺便揍你一顿?”

玲珑用手使劲去揉着被慕轻烟敲疼的地方,“小姐不要啊!”带着哭腔,似求似怕,想想还是这样比较好,遂又高兴起来,小跑着出了画堂去摆晚膳。

弈剑山庄,上至老太爷,下至南宫昊,一个下午分派了好几波人过去水月山庄打探消息,全部无功而返,回去复命都说水月山庄守卫森严,进也进不去。

南宫胤的穴道两个时辰自动解开了,他能动的一瞬间就往床上冲,挣扎着要去水月山庄。乌金死死的抱住,让人速去上房回了话,南宫成钺和夫人立刻就来了。

南宫夫人抱住了他不肯松手,以死相逼,总算让南宫胤冷静下来。只是双目无神,脸色灰蒙蒙的,连坐也坐不好,只管发着愣。

邓敏被送回自己的屋子,南宫老太太亲自挑了了几个资格较老的婆子看管着,莫要出了什么意外才好。

邓敏一时喜一时忧,喜的是有了表哥的孩子,慕轻烟知难而退,自己苦尽甘来;却又怕南宫胤从此厌弃了她,也怕姨母不管她。她却不知,这件事所带来的后果是她姨母想管也管不了的。

毕竟那日目睹此事的人甚多,只三五日后市井传开,有些言语就变了腔调,说什么的也有。一说南宫家宠妾灭妻,正妻还未进门妾已占了凤巢;一说慕家小姐妒忌心太强,不允丈夫纳妾,已犯七去之条。

更有好事者议论开慕府家业丰厚,慕轻烟名声有损,自此嫁不进大户人家,市井小民可以娶之一步登天。

秦衍从街边路过,心中郁郁,恨不能把那些聚在一处闲话的人都上了枷,锁进牢里。

“秦兄,上来喝杯酒罢!”未央仍旧一身白衣,倚在馔玉三楼的窗口含笑而立。

秦衍抬头瞧了瞧他,眉宇间似乎锁着忧愁,人也不似往日精神。一时冲动,竟踏着楼墙,腾身而起,只一个起落从窗口进到房间,稳稳的坐在未央对面。

“未央兄好兴致,一个人喝酒?”秦衍凝目而视,一改刚才楼下那怒目的样子。

未央亲手给他斟上一杯酒,“秦兄方才因何而怒?尝尝我的酒能否让你开怀。”

秦衍端起酒杯,定睛去瞧那杯中的酒,似乎有些稠,在白瓷杯子中呈暗红色。放在鼻下仔细闻了闻,没有酒味。抬头再去瞧未央,她却拿着杯子喝了一口,示意他尝尝。

秦衍从未喝过这种酒,一口饮尽,口中有淡淡的酸涩,有些水果的香气,问她道:“这是什么酒?”

“果子酿的酒,酒味清淡可后劲很足,好喝吗?”未央一脸期盼的望着他。

“我还是喜爱桃花醉,这种酒适合给女人喝,没什么味道。”秦衍实话实说。

未央好笑的瞧着秦衍又喝了一杯,又念一句桃花醉。稍一犹豫后,起身走到门边,打开门就要出去。

“未央兄请在下喝酒,在下也只喝了你两杯酒,你就要舍在下而去了吗?”秦衍故意幽怨的道。

未央也不理他的调侃,开了门对外边轻声音吩咐了几句,又走回来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又上斟一杯,瞪了秦衍一眼,“不识货,桃花醉虽然难得,可哪里有我这烟霞枫露来得金贵,哼!”

秦衍瞧着她一动一行有若女子般顽皮娇俏,不由得又想方才在楼下被众人蜚议的女子,心里默默的叹息着,似乎有哪里不对,却又捕捉不到那一闪而过的意念。

此时,房门传来轻响,有人在敲门。

未央走过去,伸手拉开一扇门,外面的人递进一只尺高的酒坛。

未央抱着酒坛回到桌边,手掌轻轻拍碎封口的泥,掀去一层布,又掀去一层蜡纸,酒味顿时飘散,整间房都能闻到那种年深日久的香气。

未央把一整坛都放在秦衍面前,“你的桃花醉,不喝完不许走!”

秦衍从酒香飘出来的时候就惊呆了,这么大一坛啊,他从哪里弄来的,这种酒之难得,有钱也买不到。

“换大碗来,今日尽兴就是,多谢未央兄,这桃花醉的情我领了!”秦衍难得遇上个可以说话喝酒之人,先前那些郁闷都被酒味深掩,只管喝醉,不必要强。

未央被他的豪纵感染,你一杯我一杯对饮。喝得兴起,两人坐着不动,又论起武功来,未央出掌刁钻,一招‘狐步嘘声’迎面而去。

秦衍以一招‘浮光流影’想抵,却不想她一招未尽还留有后半手,眼看着拍在左臂上,秦衍急急以一招‘非枯非荣’将将接住,再不敢轻敌。

未央又发一招‘烽火连城’。

秦衍眼见着无处闪避,只得以‘拒人千里’硬扛。

很快,酒已见半,秦衍有了七分醉,停了手和未央争论着哪种酒好喝。秦衍望着坛底,自言自语:“酒里为什么没有桃花?”

此时的未央双颊嫣然,眼睛明亮,小嘴润红,煞是好看。“桃花醉里当然没有桃花,它只是酿在桃花盛开的时节,又在桃树下深埋了三年,得了桃根的滋养,酒呈桃花般的色则,哪里就真的有桃花了。”

秦衍偶然瞧去,见到的就是这副样子,愣愣的伸出手去捏她的脸。入手丝滑,细腻丰润,那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

酒已见底,秦衍有了九分醉,眼神恍惚,只是分不清眼前的这人是男是女,怎么看怎么眼熟。

未央看他傻愣愣的瞧着自己,以为那层妆容脱落了,伸手仔细摸了摸,没有问题,再去看秦衍时,已经趴在桌上了。

未央喊了三九进来,叮嘱他暗中保护秦衍,不允许出了意外,又让掌柜的分派了两个人仔细照看着,自己下了楼七转八转回了水月山庄。

秦衍醒来时已经三更天了,他从不曾如此放纵过,而两次醉酒皆是因为未央。一个人坐在窗口往外看,心里竟是空落落的。

就这般傻坐了二个更次,天交五更天,到底是没想得明白为何自己如此轻易就醉了,醉在一个陌生且危险的人面前。整理好衣衫依旧从窗口跃下,进宫去了。

第三十一章 水月山庄

三日时间一晃即过,水月山庄一切正常,只是出入的人多了些,多半是平日里亲近的惯了的。

东方风珏和楚瑾结伴来访,来了两趟都未见到慕轻寒,府里回话说是去了吴郡,也不知何时才回,两人给慕征请了安就各自回府了。

这一日玉染晴和言雪初偕楚菱三人同来,慕轻烟亲自等在大门口接进了澜烟阁。进院门西侧一道回廊沿湖而建,一路延伸直通正房。回廊内外各有两排密植的树种,此时光着枝干并不高大,只有碗口粗细。西南角处一排整齐的精舍,两排小树种在屋前。正房坐北朝南,廊下设一花厅,汉白玉栏杆阶梯,青玉桌面,花梨绣凳;穿花厅入画堂,正对着门摆着厚重的花梨八仙桌,八把花梨大椅,北墙上一幅远山图,属名‘公子未央’。

楚菱走近去瞧,啧啧叹息,“烟儿你这幅画怕是值千金之数,未央公子只闻其声,这临川城中怕也是没有几人识得。”

“坊间相传,公子未央轻狂高傲,文韬武略,却不屈权贵,不攀名门望族,来去如风,孑然一身。”言雪初接了话,把那位传得出神入画的人物又恭维了一回。

慕轻烟惊得目瞪口呆,“你们把他说得太也美好,这世间哪有此等人物,不就是一幅画吗?你等皆是大才之人,竟长了他人志气?”她从不知道自己化身未央后竟是这般被传颂着。

玉染晴最后一个走至画前,仰头仔细的瞧了一回,“且不论其它,单就这份画功,天下已然无人能及,世人总是喜欢奇才,想来夸大些也是有的。”

画堂东侧的门紧关着,琥珀推开门,几人前后紧随着进去。却是一个内厅,一架紫檀剔红人物八扇屏风摆在进门处。屋内极其的宽敞,两架楠木罗汉床对放着,周身大小栏板全部镂雕着玉兰,风格统一,精妙非常。

画堂西侧的房门大开着,北侧摆着一张紫檀大台,前后各一把非常宽大的椅榻,可坐可躺。台面收拾齐整,左侧摆着青玉的笔架,风字砚,镇尺。右侧一叠细绢帛纸。椅榻上一只紫地织金缎面方枕,随意的丢着一本书,身后一整排书架,半多都是些坊间故事之流,也有几件赏玩之物,并不丰富。西侧整排窗户都临着湖,窗下设两方矮榻,榻上几只方枕和软垫同样是紫地织金缎面;两榻中间一只高几,上边一只博山炉此时正缭绕着淡淡的玉兰香,榻前铺着厚厚的域外毛毯,花色别致,毯上一只长几。

玲珑和朱砂流水般的摆上来各色点心,蜜饯。茶叶泡的是雀舌,碧水盈盈。

言雪初歪在椅榻上随意的翻看着那本书,平日里忙得要紧,这等才子佳人的故事并没有时间细读。

几个人落坐在矮榻上,玉染睛安静的瞧着慕轻烟,瞧了很久才确定她并未悲伤到众人口口相传的境地,这才稍稍放下些心。

楚菱向来粗枝大叶些,“这雀舌虽好,我却并不甚爱。琥珀姐姐,劳烦你给我再另泡一杯来罢,可有香饼?”

琥珀弯着嘴角浅笑开,“菱郡主嘴刁得狠,那香饼一年不得两三斤,您如今想喝,奴婢却哪里去给您弄得来呢?”

楚菱被琥珀的玩笑话逗得也开了怀,“琥珀姐姐藏私,别人府上没得,你水月山庄怎会没得呢?”转眼又去惹言雪初,“雪初,要不你让笑竹回去取些来罢,我就想喝那个。”

言雪初头也不曾抬得一下,似乎全部的心思都沉进了书中。

楚菱见她不作声,抬步近前一把夺了她手上的书,瞧了两眼又扔回去,“我当是什么,原来雪初你是动了春心了。”嘻笑着又走回桌边坐下,仍旧拿起那杯雀舌,颇嫌弃的样子,“这茶根本没什么味道,却不知你等因何而饮。”唉声叹气的又喝了两口。

片刻后,琥珀手上端了一只杯子又进来,“菱郡主你尝尝这杯可是好些?”把刚刚泡好的一杯香饼放在楚菱眼前,满面笑意。

楚菱闻其味道就知道是什么,一扫先前的郁郁,顿时欢腾起来。

几个人瞧着她那孩子般的性情也跟着笑了。

午膳就设在凝星湖上的水榭里。

澜烟阁西北临湖,湖面上架石桥,九曲回廊;尽头建二处水榭,一书‘曦雨’,另一个大些的无匾无名且无陈设。

曦雨水榭有漂亮的卷棚式歇山顶,三面垂挂着霞影纱,进来那处垂挂着玉珠帘,东侧摆着一只汉白玉的圆桌,六只鹅颈靠椅,椅上各有一只靠枕一方厚垫;素面锦,用蜀绣的技艺或梅或竹或牡丹,一枕一垫自成一套,不张扬却又极尽精致。

天气渐暖,鸟雀离巢,凝星湖冰雪早融。沿湖的柳树枝条细柔,已是萌了新牙,米粒大小的一个个绿胚即将舒展。湖对岸有工匠正在粉刷沿湖的亭台楼阁,空气中有湿润的泥土气息,更有生漆的味道。

桌上四只翠色高足杯,一坛封着口的酒,四道冷盘,四道小炒,二道卤味,二道鲜味已然摆好;四人落座,琉璃拍开酒坛的封口给四人倒上酒,临湖长饮。

酒是烟霞枫露,不烈不辛辣,倒也有些后劲,的确是适合女子饮用的。玉染晴旧日里曾在此处喝过这酒,觉得好喝却并不知此酒珍贵。

楚菱是头一次喝,颇有些嫌弃,“这酒淡了些,不似平日里所饮。”

慕轻烟忽然想到那日秦衍也是同样的话,浅笑着并不还嘴。

一坛酒足有五斤,几个人当是水般的喝了一半,风吹后劲至,脸上都有了些嫣然景色。

楚菱是个直性情,藏不住话,“烟儿,你当真舍得?”事情才过去没几天,她瞧慕轻烟一切如常,不似平常女子要死要活,有些看不懂。

慕轻烟低着头并不接话,左手支着额,右手细细的摩挲着酒杯。

“烟儿,有些事情总在意料之外,你也别太在意。这世间的情事,唯男女情爱最是薄弱,你用多少心就伤多少心。”言雪初也支着额,默默的叹息着。

楚菱坐在雪初的边上,拿手拍打着她的肩膀,“雪初,你也瞧见的,胤表哥真的很在意烟儿,他只是被邓敏给骗了。”她有些气愤,那些后院里的女人,各色手段都有;她又有些心疼慕轻烟,一个自小被订下的婚约就这般没了,背地里不定流了多少泪呢,今后她要怎么办才好?

玉染晴想着婚约的事,心里有无限的悲凉,一滴泪自眼角悄悄的滑落。秦衍什么都好,只是自己心里已经有了那个人,再分不出一分爱给秦衍,她该怎么办?

慕轻烟低低的声音缓缓传来,“退婚了也好,我们慕家从来一妻,我也不愿意他纳妾分走一半或是一半以上的关注,以后闹将开来,不如趁现在就了却此事,省得日后麻烦。”

三个人都不接话,人人心里都清楚,没有谁愿意自己的相公再娶二妻;可是这时代就是这样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必然会经历的过程。

“我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样,烟儿,我真不愿意看着你和大表哥分开,那么多年的感情,太可惜了。”楚菱心下想着自己的爷爷,明明深爱着奶奶却也有侧妃,她从未想过一妻的事,母亲的家教也都是当家主母的教导,和慕轻烟所想完全不一样。

言家历来无男丁主事,每一代选杰出嫡女一名掌家,入赘夫婿一人,开枝散叶。其它女儿或嫁或赘并无限制,只是家有千口主事唯一人。

言雪初是这一代言家的掌家人,自小被严厉的教养经商掌家之道,她自知这辈子和情事无缘,没有哪个优秀的男人愿意入赘,她也无奈。

四个人,四种心思。

太阳西移,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琥珀等人过来劝了两三次,几人才挪动着身子随琥珀等进了先前的书房,泡些热茶喝了才散,各自带着丫鬟回去了。

送走了三人,慕轻烟懒散的伸腰踢腿,活动着坐了一个下午的身子,领着琥珀和朱砂往慕征的院子里去,两三日未曾去瞧瞧那老头了,他可是还在生气吗?

刚走到锦禄苑门口,一个小厮匆忙往老太爷的院子里跑来,眼看着就要撞上慕轻烟几人,琥珀随手拉了慕轻烟一下闪过。

朱砂就没那么客气了,一抬手带着内力的掌风扫向来人,小厮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厮将将要骂出口的话在瞧清楚眼前的人后,趴在地上道歉,“小姐饶了小的罢,小的不是有意要冒犯的。”

“何事如此惊慌,都不看路的吗?”琥珀收起平日里的温顺,半恼着问他。

“回琥珀姐姐,是、是……”,小厮偷眼去瞧慕轻烟,声音含糊的不太敢说。

朱砂伸脚尖作势要踢向那小厮。

“是、是南宫大少爷又来了,在门口吵闹着不肯离去。”小厮快速的说完话后,再不敢抬头,只管瞧着地上。

“我当是什么事情,不用去回爷爷,关上大门任他闹去,你退下罢!”慕轻烟也不去瞧那小厮,抬步进了锦禄苑。

琥珀抬眼看了看小姐,给朱砂递了眼色,“小姐,南宫大少爷这般胡闹终归不是正经事,我还是去瞧瞧罢!”他南宫家不要脸面,总不能因此坏了小姐的名声,此事小姐无错。

“不用理会,闹得够了也就消停了,天长日久他总不能日日这般。”慕轻烟轻蹙着眉,婚约已退,再闹又有何益处。

琥珀还是去了大门守卫处,南宫胤整个人都萎靡得不成样子,脸色青灰,胡渣零乱,身上的衣袍还是旧日里和小姐同一块料子上剪裁的,如今却如失了水色,乱七八糟。

他不吵也不闹,守卫不让进门他就守在门外安静的站在那里,身体轻晃,似乎下一秒就要摔倒了般。

问起守卫才得知,南宫胤竟是日日都来的,寒少爷怕小姐伤心才不让人来回。琥珀心下不忍,又不敢现身相劝,只得招来门前的小厮往弈剑山庄送信。直到瞧着南宫昊强行带着他离去,才轻叹着回了澜烟阁。

上了楼,慕轻烟在灯下看书。

琥珀犹豫着,不时抬头瞧一眼慕轻烟。

“琥珀,你有话就说,干嘛欲言又止,我还能吃了你不成?”慕轻烟在她进门的时候就瞧见她那六神无主的样子。

“小姐,南宫大少爷瞧着不太好,门口守卫说他日日都来,这样下去也是不成的。”琥珀声音小小,小姐自退了婚以后,日子照常,并没有什么异样,她越发看不懂了。

慕轻烟丢下书本,立在窗口看向凝星湖,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记不得这是第几场雨了,细细密密,却又湿润醒脑,带着春的欢喜迫不及待而来。

“也病了好些日子了罢?如今春寒,并未大好,不如还是去庄上养养!”慕轻烟自言自语。

“小姐是要出城吗?这样也好,眼不见为净,也让世人都知道,小姐也是无可奈何的!”琥珀看着慕轻烟越发消瘦的身形,说不出的心疼。

“明日晨起去回了姑姑,下午就走。”慕轻烟又窝回椅榻,拾起看了一半的书,不再说话。

琥珀出去,喊了珊瑚来伺候着,自己去和几个丫鬟商量着都要带些什么,准备明日的行程。

须臾间又摆了晚膳出来,慕轻烟任众人怎么哄只说不吃了,下午喝了些酒还未饿,命众人去吃饭,自己洗漱了上床睡下。

已是几夜未曾深睡,心底有失落亦有遗憾。或许当初就不该纵容了邓敏,两小无猜终究抵挡不住近水楼台。

五更后拖着疲惫无力的身子起床,穿了练功服,提着烈焰鞭往无名榭上去了。到得天亮,周身内力行走两周天,鞭法甩了两三趟,总算是舒展开了无名的沉闷。

带着浅浅青草味道的春风袭过,头脑清醒,心胸开阔,说不出的安适。

第三十二章 文武状元

把烈焰鞭盘在腰间,提起内力,脚尖点在无名榭的栏杆上一跃而起,往湖面疾掠,偶尔足尖轻点水面,三四个起落后已经踩在西面那间院子的墙上,随意的跳下墙头,飒飒的往正房去了。

清若伺候着初涵正在用早膳,疑惑的往她来的方向瞧了又瞧,“小小姐,您从那边来的?”

“我都溜达一圈了,你们也没一个瞧见我的,我只好又回来了!”慕轻烟有些委屈的扁着嘴。

“就会胡闹!清芷,你打水来让她梳洗;清莲,再摆一副碗筷来。”初涵满眼宠溺,伸手轻扶着慕轻烟的长发,“病还未好,初春多寒,怎地就不能穿多一些再出来。”

“姑姑,我今日往庄上去养些日子可好,那里清静些。”慕轻烟洗了手脸,安坐在初涵身边。

初涵亲手夹了些小菜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看着她那霜白的脸色,很是心疼,“你想去就去住些日子也好,只是药和吃食都要从家里带过去,多带几个伺候的人,静静心!”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脸蛋,那些平日里的嫣然颜色竟是褪得干净。一个大家族的女子,退婚是多大的打击和疼痛,烟儿虽坚韧,可她总还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等姑姑处理好府里这几日的事情,就去陪你。”烟儿平日里的活泼都不见了,好似瞬间她就长大了,大到让她心疼。“和爷爷说过了吗?临走去和爷爷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慕轻烟心不在焉的用了些粥,放了筷子,“姑姑,我走了,这就去和爷爷说。”

“嗯,你要乖些,那些药是寒儿亲自写的方子,于你有益,万不可中断!”初涵郑重的嘱咐于她。

慕轻烟轻声应了,也未回自己的院子,从后园进了爷爷的院子。

留下珊瑚和珍珠看家,四个丫鬟都跟着上了慕府的马车。未时半,两辆大车一前一后赶出了水月山庄。

南宫胤看着那熟悉的马车,一下子象活过来一般,不自觉提了内力往车前奔去,伸臂拦下了马车,“烟儿,烟儿,你见胤哥哥一面可好?胤哥哥知道错了,你原谅胤哥哥好不好?”南宫胤哑着嗓音,急急的喊道。

琥珀急挑了车帘出来,拦下了将要强行上车的南宫胤,“南宫大少爷,小姐身子不大好,你别吓着了她!”琥珀看着南宫胤现在的状况,很怕他冲动之下伤了小姐。

“琥珀姐姐,你就让我看一眼烟儿,任打任骂我随她就是,求你了!”南宫胤语无论次,半月之间,人已经瘦脱了形。

此时,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因为两府闹出的退婚一事已经让人好奇了,这回遇上正主,哪有离开的道理,一时之间围满了人。

慕轻烟轻咳了几声,南宫胤全身心都在这辆马车上,立刻就听见了,“烟儿,你身子要紧,有气就打我几下,别闷着自己;琥珀姐姐,你让我看一眼她,就看一眼!”南宫胤说完又要去掀帘子,玲珑在车里气得不轻,一把扯开帘子出来,怒嗔道:“南宫大少爷,你不顾小姐名声在此胡闹,你可有为小姐想过,小姐以后还有何脸面见人?”

南宫胤一时愣在那里,进也不是,退又不舍,满目荒凉且绝望。

慕轻烟这些日子以来,心里惶惶,患得患失,直到今日早间才算开阔了些。她也不愿意在此多加耽搁,南宫胤那执着的脾气她最清楚,怕是此时任谁也劝他不住,无奈的轻叹了一声,温言劝道:“你又何必,堂堂弈剑山庄最有才华的少主,偏偏却执着一件事情,你的前程可是都不顾惜了吗?就算你都肯舍下,那却也是你的骨血,你怎么忍心舍下他呢?我知你平日里良善,可是你也不能强迫我接受了这些本不该我受的苦,与其半生相怨,不如自此相离,总好过日后家宅无宁;我们都是大家族的子嗣,这世间不是只有你我,还有很多人要顾忌。今日你且不要拦我,我身子不好,想静养些时日,你也回府安静些日子罢,别让我恨你!”

“烟儿,我知这一回是我错了,并不敢求你原谅。”南宫胤低沉着声音带着浓浓的歉意,双目紧紧的盯着车帘,“你既不喜欢表妹,送她走就是了,何苦要退婚?”

慕轻烟心头烦闷,蹙眉不语。

南宫胤温声劝道:“退了婚你的后半生会因此而毁,表妹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温柔贤良,总好过纳别的妾室……”

隔着一道帘子,慕轻烟冷冷的拦了他的话:“我慕家从来无妾,自是不知妾的好处,请回!”

南宫胤听她语中透着霜冷,一时再也无力去拦,垂下手只是安静的瞧着马车越走越远。等着马车行出了视线,他再也无力支撑,萎顿在地。

马车行至北门,慕轻烟换上了属于未央一惯所穿的白袍。轻减的厉害了些,先前的衣袍穿在身上宽大了许多。看准了机会溜出马车往西城大宅去了,马车载着四个丫鬟和一车物资不紧不慢的出城北去。

未央随手拿着一把玉骨折扇,扇面的细绢上画着春日里江雪初融。

让三九易了容同自己一起往大街小巷乱逛一通。三月皇家春闱开试后,武林大会将要在洛川举行,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她这个帮主自然在受邀之列。

京城最近安静了许多,武林的各路人马都启程往洛川去了,算算日子再过十天她也该启程了。

“洛川准备的如何?三九,我们再去那个院子看看,走!”未央上次去过一趟,没有发现有价值的东西,她就觉得有些奇怪,不可能什么都没有的。

“我们的人三个月前就已经就位,都在计划之内。丐帮人数众多,难免良莠不齐,为非做歹的大有人在,少主你要提防一二。”三九打定主意,这次阁主走到哪也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十年一次的武林盛会,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借此机会扬名立万,我容忍丐帮胡作非为已久,都当我是空有信物的废物,这次怕是要造我的反了!嘻嘻,我正想看个热闹,时间刚刚好!”未央等这一天等了十年,如今她有能力站在那至高的位置上,将丐帮内数年所藏之污垢一举清除,为七指神丐报仇。

天黑后,绕着小巷来到那处不起眼的院子旁边,月黑风高,三九故意制造出响声吸引看守的人注意。

“什么人,这院子也是你等宵小可以来的吗?”一人大声喝到。

“跟他废话什么,打杀了就是!”另一个粗嘎的声音接续道,带着强劲内力的招式强攻而至。

三九亦不说话,和两人在院子里周旋。

未央黑巾遮面,狸猫一样神鬼无觉下仍旧从窗口进了内室。掌心拢住一颗夜明珠,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的瞧着室内的摆设。

和上次来并无多大变化,这处普通的宅院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把守,不仅有明哨,还有远处的暗哨,不该没有重要的东西才是。从外室的书桌开始细细搜寻,并没有发现可疑之物;又进入里间,除架子床外,有几件家具并不繁杂。

未央屈起手指去敲四处的墙面,并无夹层。掀开床板,上次的几本账本却没有了,几本闲书,逐一翻阅过又丢回去。飞身而起去看床顶,空的;她拧着眉头转身往外走。

刚要翻身从窗口出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去,弯下身去看床底。虽无任何物件,有几块青砖却比其它的要光滑些,白日里绝看不出来,夜里黑暗反射的光线明显些。

未央扯了块桌巾铺在地上,匍匐在地爬了进去,绝情锦灌注内力笔直的飞出去掀开那几块砖,并无机关。砖下一个带锁的木盒,未央抱着盒子爬出来,里边除了上次见到的账本还有几封信件,纸张泛黄,墨色沉潜,显见有些年头了。

把盒子里的东西都塞进怀中,随意的从桌上找了些书扔进去丢回砖下,盖好了砖,几步窜至窗口,无声的翻出窗外,折身上了房顶,跃下墙头从侧面出了小院。

三九看着未央离开后,装作不敌二人,卖了个破绽又险险躲过,这才落荒而逃。

未央先行回了大宅,三九片刻后自回,进门就见未央在瞧那些信件,脸色十分的难看。十几封信件看完,未央立在窗口一句话不说,三九拾了信去瞧,确是写给丐帮林长老的,内容全部都是威胁,从当年七指神丐被下毒开始。

信件并无署名,字迹整齐,看着是个饱学之人。

“睡罢,明日回碧水庄园再议!”未央声音懒散,听不出什么情绪。

三九转身出门,没多久又回来,带回些吃食。未央在东侧一间房里和衣而卧,听着他来敲门,也不答话,三九自去睡下。

天亮透后,未央才起床,依旧穿着昨日的云锦白袍。出了内室闻着肉粥的香气,顿时觉得有些饿了,昨日午膳后再未曾进过食。

四九瞧着她起来了,伺候她洗漱了摆上肉粥,又摆上馒头,三个人围坐在堂前吃了早膳。四九备下了马,未央只身上马先行离开。

三九,四九两人双双上马,隔了半刻也往城北去了。

三月初三,春闱开试。

文试一连六天,前三天初选,一千零八位学子中选出一百零八人进入复试,第四天再从一百零八人中选出三十六人进入殿试,第五天再从三十六人中选定十二进入到最后的皇试,由当今天子当场出题,当场做答,选前三甲。

进宫门往东,过鱼跃门有处皇试殿,此时文武官员整齐的排列于大殿之上,皇上倒背一手,一手持卷,十二席考生就坐,恭敬聆听。

考桌两排,各有六人。今日的考题是‘冶国,平天下’,时间是两个时辰。学子只写提前抽取的号码不准写名字,由皇上亲自阅卷。

第二排最左边一个着青衫的学子在文章结尾处洋洋洒洒的写道:“得民心者才可得天下,不弃治国之念,常容兴帮之志,让万千生灵同仰首领之光,心唯此而不生事端,久也!”

时间到,文章生动者面色灿烂;不得妙笔者垂头丧气,青衫学子交了试卷随着人流退居偏殿候旨,脸色清宁,并不见半分紧张之色。

大殿上皇上亲自过目了十二篇文章,选定了号码并不声张,叫了太子太傅和大学士一众文官十人上前一并去选,把选定的号码写在纸上,由春闱主考官收集记数,报与皇上。

秦相国与太傅余惟崇做了皇试的监考官。

主考官是当年皇上亲点的状元岳峻,此人不仅相貌英伟,文采更是出众,且两袖清风,有冷面判官之名;三十有一,去年因在碧庭府治理之功升了京官,被皇上亲点了春闱主考。

半个时辰后,最终的名次出来了,列于纸上由岳峻亲自呈给了皇上。

第一名是七号,第二名是一号,第三名是九号。前三甲和皇上选定的并无差别,遂运起朱砂笔亲自点了名次,太监交由岳峻宣布。

十二名学子被招进了大殿,岳峻点了号码,学子手握着抽到的那签号码依次向前一步回应了,又和试卷上的号码对照,并无差别,这才宣布了名次。

第一名是七号,京城东方风驰。

第二名是一号,吴郡邓宇之。

第三名是九号,江陵何梦华。

太师府的邱冶廷得了第五名,而那个风姿出众的青衫男子落选了。

到得初九这一日,武试开考。

今年的武试不同往年,单人较量外又多了一样排兵布阵。亦是历时六日,决出前三名。

向天祺凭借着勇猛无双及胆大心细拿下了第一名,叶恒第二,卫向东第三。

秦衍奉旨做了主考管,武试前三名都归在他的帐下。

第三十三章 暗中较量

夜已深,碧水山庄的书房内,未央一身白衫懒散的偎靠在宽大的椅上,手上把玩着那块螭虺玉符。

“少主,明日你和三九先走,苍辛和封祭暗中相随,我晚一日再走。”青衿安排着明日的行程,此去洛川一千四百里,离武林大会还有五天,时间上充足,不必疾行亦可。

“丐帮众人半月前就已经出发,五九传回来的消息说,林长老昨日离了临川,却并未东行,宿在东郊外一处普通人家。”四九换掉了平日里那身破衣,洗漱干净后容貌十分的俊俏,少年郎看着象个姑娘般珠圆玉润。

“就因那是处普通人家,明日我有必要去上一去。”青衿也学着未央的懒散样,眉头却紧皱着。

封祭声音清冷,不耐烦的道:“何必等到明日,今夜去探上一探也就是了!”

“也不用去,五九身手不凡,稍缓缓定会有消息传回来。”苍辛一向谨慎,思虑周全些,众人也不再争辩。

“他宿在那处,定是在等什么人,而那人是不能公开露面的,想来是和丐帮的事绝分不开。四九你传消息给五九,且不可轻举妄动,他的任务只是跟踪,其它的事情我们再安排人。”未央思索着那几封信上的内容,此时节在隐密处与人见面,想来是必须要亲见才行的。

“丐帮在少主手里十年,少主多不问帮务,丐帮内部各方势力分化严重,四大长老都有自己的私心,抢地盘再抢人手,养就了今日这般不堪的散乱。如今武林大会,被挑衅再所难免,必有人想混水摸鱼好取而代之,少主早做打算。”苍辛近三年来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丐帮的一举一动,掌握了丐帮的第一手资料,对此了若指掌。

“我到也不怕丐帮的人反天,当年太小被七指老乞丐给骗了,我没必要心疼他的徒子徒孙。只是受人之托当忠人之事,死在我的眼皮底下的人总要有个明白,现如今我们手上的东西不足矣为他找到凶手,但这次的武林大会却刚刚好凑够了理由,想来我总算要解脱了,不枉我十年风雨。”未央眼神渐渐犀利,人却愈加懒散了。

“少主对丐帮并非全无掌控,只是表面上不加经管,任其各立山头;事实上那些人手上最不起眼却又必不可少的位置都有我们的人。”四九据实以告,沉稳的样子和面貌半分不相称。

“青衿,安信楼被誉为武林第一情报机构,近些年来对游龙信阁很感兴趣啊,是时候给他们一些甜头了。”未央半认真半玩笑的看向青衿。

“少主要放哪路消息出去?”青衿眉开眼笑。

未央人淡如水,“安信楼如今掌家的是长房安井然,嫡长子安玉轩看似是个花花公子,实则心谋颇深,有些手段;二少爷安玉卿与楚璃形影不离,文武全才。二房安井吉没有拿得出手的子嗣;三房安井义只得一女,貌美如花,现如今已到婚配之年。安信楼最几年门庭若市,这次武林大会必将会有归属。”

“少主,安玉卿是个文武全才,且与璃王交情深厚,自是璃王的人。安玉轩容貌出众且心思精密,又是长房嫡子,安信楼后继按理说该是他的,这等世家大族为权利之争也需大动干戈?”青衿疑惑。

“安信楼当年就站错了队伍,为鹿城王倾尽心力,最后却功败垂成,元气大伤;宁王败走鹿城,安信楼能安然无恙,凭的就是舍了所有暗桩,金蝉脱壳之法。如今安玉卿摆明了要做楚璃的臂膀,如果他知道翩若殿那位怀了胎的女子来自鹿城,这池水会不会更浑一些呢?”未央一席话毕,浅哼:“有趣呀,安信楼做鹿城宁王的内应多年,而安玉卿却有意攀上楚璃这棵大树,到底谁更忠心还有待估量。”

“少主,你如何确定翩若殿那位是鹿城王的人?”青衿有些惊奇,这等关乎于武林和皇家的双重秘辛被放置在任何地方后果都是爆炸性的。

未央眼神飘向苍辛,轻眨了两眨。

苍辛认命的点了点头,娓娓道来:“年前,我离京四个月,从锦官城到鹿城一路追查,因年代久远并未有太多收获,却奇怪的发现了一件事情,有人出大价钱买丐帮主的命,且要活的。买主来自鹿城,那人行踪隐匿,并不能查找到是谁。”

苍辛略一沉思后又继续说道:“我一路往鹿城去,化解了无数的探寻,有人对于来往鹿城的陌生人十分在意,鹿城可以说是门禁森严。我们的人也曾暗中联络过,那人藏身鹿城又得以安稳,和鹿城主怕有十分的干系,只是事情棘手,我又闻听少主遇刺杀,只得暂回。”

青衿又看向未央,似在询问。

未央抿唇不语。

“那日我才进碧水庄园,听闻大家都入了城我也未停连夜进城,恰是那时,我见一人身形高大,从城墙攀爬而上往皇宫方向去了,那人所用轻功和少主的天魔步十分的相似。我一时好奇就跟着也去,那人轻车熟路,宫内显见有人接应。我一路跟随,眼见他进了翩若殿,殿外有人守在暗处,我怕打草惊蛇没敢靠近。”

“因此,我在皇宫北墙外苦守半月,那人又来。这次我做足了准备,瞧得分外仔细,正是天魔步不差。于是我悄悄的跟在他身后却不敢跟得太紧怕他知晓,那人警觉的很,总算不负苦心。那女人是一步暗棋,一步怀有鹿城王孙的重棋。”苍辛说到此处再不出声。

“七指丐当年捡过一个孩子,十岁左右,养了五年一直带在身边。直到他毒发,那孩子失踪,连同七指丐手上常年不离的一枚螭虺玉符。”未央说着话,一扬手抛出自己手上的那枚玉符,那方方的玉符一只角着力在桌上飞速旋转着。

四九有些惊讶的看着未央,一伸手捞起还未停下来的玉符仔细的瞧,“少主,这东西就是丐帮主的信物?”

“假的!”未央冲着他认真的眨眨眼。

四九摸了摸鼻子,反复又看了几回手上的东西,使巧力甩出玉符,让它向先前那般又旋转起来。

未央一伸手捞回来仍旧捏在手上把玩,“世人只道丐帮号令帮众的令牌乃是螭虺玉符,却不尽知此物共有四枚,分别雕有‘忠’‘勇’‘信’‘义’,七指丐丢失的是义字符。”

“少主的意思,其它三枚七指神丐传给了少主?”青衿狐狸般眯着眼睛。

“的确!此符每字意义不同,单一义字即可号令天下帮众。如若我所料不差,此次武林大会我将被它所驱使。”未央依旧一副淡然的样子。

“东楚内乱已是注定之局,太子玥和璃王暗中争兵夺势已经闹得满朝皆知,如鹿城王隐藏的那支势力忽然暴起,三足鼎力还不知是何种局面。”苍辛专注的看着未央,有着浓浓的担忧。

青衿听了半天才试探着问道:“少主的意思是安信楼仍是鹿城王的人,而安玉卿是安信楼埋在璃王身边的暗桩?”

“是或不是,将翩若殿的消息放出去即知!”苍辛慎重的道。

青衿皱眉又问:“安信楼不会真的以为当年助鹿城王逆乱的事无人知晓罢?如若有人将消息送入宫去,他就不怕满门抄斩?”

“他怕呀,但是他赌赢了!”未央拉着长音散慢的说道。

青衿恍然大悟:“安信楼以此试探游龙信阁的虚实?”

“游龙信阁当然真实存在,他安家叛出游龙信阁的账还未算呢!只不过,游龙信阁不屑于为弑兄夺嫂之人效力罢了!”苍辛有感而发,忽然看向未央,动容的道:“少主,那一位还不肯现身吗?”

“要他现身并不难,放出消息就说皇上准备迁淑妃的墓进皇陵,他必然会有所触动。”未央也不必等苍辛说要找的是何人,便肯定的告诉众人,淑妃就是那人最后的底限。

苍辛暗暗叹服,少主的心思,无人能及。

几人结束交谈,各自回房安歇。

第二日早起,未央把四个丫鬟都唤到身边,仔细交代了自己的去处,和她不在山庄这些日子应该如何自处等事宜,如若爷爷问起,只说往洛川去了,他自不会追究。

玲珑有点闷闷的,“小姐,你带上我呀,沿途我还能伺候您呢!”

未央屈指去弹她的脑门,“你那点小心思当我不知?死心罢,不可能!”

玲珑被自家小姐道破心事,只得委屈的捂着脑门,跟着几个人给小姐收拾行囊。

钟山冰雪尽融,未央出了院子运起天魔步往南山顶上的碎空寺飞奔。

“丫头你来了,算算日子你也是该来了!”未央将将落在慧嗔的院子里,便听见老和尚的问话。翻了个白眼,伸脚踢门而入。

“死丫头,此处为佛门静地,你就不能庄重些?”慧嗔气得胡子一翘,自己这一辈子最失败的就是交了这么个小友,唉,遇人不淑。

“老和尚,我的东西呢?”未央往老和尚旁边的一个蒲团上坐定,拿眼斜看着慧嗔。

老和尚从自己睡榻下掀起一道暗门,和未央一起进了密室。

“你此去洛川,怕是不太平。我虽不问江湖事多年,却总是有些消息不请自来,丐帮这十年的闲散也该是时候整顿了。”慧嗔边说着话边向密室一侧的书架上拿下一本经书,经书中空,内置一紫檀木盒,包浆厚重,是件旧物。

未央接了经书,旋转着机关开了锁,盒子里三枚玉符并一块血珀安然入目。伸手拎了一块玉符,青葱般的指尖沿着玉符上的纹路轻划而过,“老和尚,我将凡尘事物扰你修行,硬塞世间俗子承你衣钵,你可怪我?”

慧嗔仰头,一手拈须,“世间事自有缘定,前世的修行注定今生因果,若是为历劫而来,逃也逃不过。”

老和尚哑迷般的一席话,未央听得真切,把那三枚玉符都抓在手上玩过,这才轻声应道:“该来的我也不想逃,当年受了他的托付总要对得起他,如今了确此事正是时候。”

“老和尚,和我说说这块血珀如何?”未央最后把那块血珀握在掌心,那血珀象有灵魂一样,浓郁的血雾缓缓流淌。

慧嗔黯然。

未央也不催促,任他沉默,任手上的血珀雾色越来越浓。

“这是你母亲族里的圣物,这世间怕也只有你能承载它的雾色而不受伤害。”慧嗔看着她小手上那似乎要流出来的血色,放弃了挣扎,慢慢讲述那些他不愿想起的过往。

“你母亲来自蝴蝶谷,因当年和你父亲相爱而被谷中的嫉妒之人种下了绝情蛊。你父并不知晓,直到成婚后你母亲颈后一夜生出血蝴蝶。你母亲最终因此而亡,其中的的细节我并不知晓,不过当年的毒圣公子陌尘和你父亲是至交,是他保下了你母亲六年性命,才生了你和公子寒,知情者唯他也。”慧嗔脑中浮现当年慕问痕在此执画笔的情形,谁又能想到那翩翩佳公子的女儿和自己却成了忘年至交。

从始至终未央都未曾发问,她执掌游龙这些年,世人尽知的过往她没道理不知,只是那毒圣公子陌尘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多年再不曾现世,她查找多年未果,不由得心生悲凉。

天近午时,未央在寺里和老和尚一起用了素斋,看看日色偏移这才起身告辞,“我且走了,若安然而归,自来陪你下三日棋。”

慧嗔并不起身,凝重道:“你若得安然归来,却需了我一桩心事,我藏经阁内的菩萨像在那场大火中焚毁了大半,那还是二十几年前你父亲的手笔,如今需要你来接续,刚好静心养性,伴我修行些日子。”

“好!”未央这个好字落在门内,人就此出门去了。

第三十四章 洛川之行

三九牵出未央养在庄上的马匹,混身雪白,只眉心一络红毛,取名闪电。三年前嫣然从松江府骆家讹来的,新生的小马驹十分可爱,未央亲手养大的。

带好了行装和未央一前一后驶出院门,纵马往东向着吴郡的方向奔驰而去。

京城到吴郡三百里,闪电血统优良,自己撒着欢的狂奔,未央一身白衣安坐马背之上和马似乎已经融为一体,任它胡来也不阻止。

申时,未央纵马入城。

吴郡繁华,虽不比京城临川却也是千年古城。城内水系发达,往来多用船只。

此地民风开放,女子比之京城还要大胆些,船上常有大家小姐赏花观景,往来不绝,衣饰不见多华贵却是美不胜收。妆容俊秀,言谈自若,不似京城那般守着闺训。

未央骑在马上慢行,早有胆大些的姑娘偷眼去瞧她。她也不予理会,只做不知状往自己的酒庄上去了。

酒庄的掌柜四十开外,敦厚庄重,不苟言笑。

未央进了大堂也不停步,直穿大堂往后院而走,三九跟在身后一脸严肃,和掌柜的交换了神色,无一点声息。

心中有事,未央显得有些郁郁,晚膳简单用了些,自己从后院小门出了酒庄沿河边信步缓行。水面很是宽阔,河两岸被夜晚的灯笼辉映得如梦境一般绚丽,河上多数船只已经歇下,只偶有夜行赶路的还在行船。

稍走远了些,那几处院子外的水面上停泊了很多船只,大小都有,装饰的十分华丽。未央不由得多瞧了几眼,就有些男子从那处临河的院子里出来,手上还揽着一个或多个衣着彩艳,风姿柳腰的女子。

未央也不放在心上,转头往回走,早就有那眼尖的妓家瞧着了,围过来拉扯。未央只觉得香风袭来熏熏欲呕,蹙眉闭了呼吸,巧转身形任几人也围不到她,这才脱了身。三九跟出来就瞧见这副景象,忙去隔开了跟来的人,未央摇着头又回了酒庄的后院,“明日还是走水路,也省些奔波。”吩咐完三九,自行上楼歇下。

第二日用了早膳,三九早安排了尖底的快船等在后院门下。未央上了快船出城十里,封祭和苍辛等在大船上,接了未央上船,一路东南往洛川而行。

行了两日,大船平稳并不影响正常起居,越走天气却是越暖,河两岸风景秀丽,或城镇或乡村皆热闹非凡,每日里皆可在沿岸购置些新鲜的蔬果,夜里也不停船。

这一日江河入海,后半行程只管南下,海面再无风景可看,海风阴冷湿气厚重,未央只得躲在船舱里看书,她一向喜静,倒也悠闲。

又行一日,入夜后开始下起很大的雨,不宜再行船,苍辛算着距离,再行一日即可到洛川,也不急,吩咐船工抛锚等待风雨过后再重新启航。

未央穿着蓑衣立在船舷边上钓鱼。

三九来过两次,劝不回她只得去找苍辛。

苍辛隔着窗户看去,未央丝毫未受风雨影响,只管专心钓鱼。他也只好让三九关注些,别被风浪卷进海里着了凉,并未劝阻。

未央的钓杆十分简单,一条长长的粗线,一捧小虾子拌上些香油,挂在一头的鱼钩上,抛进海里也不待多等,片刻就拉,一条肥鱼就会自己送上门来。

看看脚下的木盆里十几尾鱼,再钓就装不下了。她也不犹豫,扯过木盆倒进海里,再钓起来仍放进木盆里。

苍辛看得直摇头,三九目瞪口呆。封祭瞧了一会再不肯瞧,却是坐在窗下就着烛火翻看未央看了一半的书。

未央玩得不亦乐乎,夜深后雨渐渐大起来,小虾子没有了,未央收起长绳不再抛下,弯身想要拿起脚下的鱼盆回去,耳听得异于雨水落在海面的声音,似乎有船破浪远来。

未央几乎本能的躲进暗处,漆黑的海面上目不视物,可是那声音却越来越大。

苍辛瞧见未央的动作,晓得外边有情况发生。

三九飘身出了船舱,躲在未央对面的暗影里。那趁黑而来的船速度极快,转眼间已经近前。

七八个人手扒船舷跃身而起,轻巧落在甲板上,黑衣黑裤带着遮雨的斗笠,手里的兵刃在暗夜里闪着明晃晃耀眼的白光。

来人猫着腰,脚落无声,向着亮灯那间船舱快速奔去。在进门处停下来打着手语,两个上了舱顶,有两人往下层而去。

三九看了一眼未央,未央点点头,三九神鬼无觉的跟在了两个往船工舱去的人身后。

剩下的四人中有两个守着舱门,两人一起踢门进了船舱。

未央并未动身,冷眼看着几个人行动配合十分的默契,想来这件事是干熟了的。

进去的人半声没有,很久都没有出来,守门的两人对视后留下一人,一人进去后再未出来。守在舱顶的人打了声呼哨,有人又扒着船舷跃上船来,此人较之先前那几个人身法高明了许多,直奔呼哨声处而来。

守在舱门外的人仍旧留下,舱顶下来的二人跟着后来的人一起进了船舱。

未央等了半天,见里面没有人出来,船外也再无人上来,瞧着火候差不多了,便从暗处走了出来,那守门的人吓得连滚带爬往海里就跳。

片刻,行船破水的声音又来,那人逃走了。

未央推开舱门进来,舱内安好,她看了一下午的书喝剩的半杯茶都安然无恙的摆在原来的位置,一丝不见零乱。

苍辛听见未央的脚步声,从侧面的暗门里出来。“少主,此举怕是明日不太平啊!”脸上带着笑意,竟是一丝担忧都没有。

诱饵已经放归,专等明日大鱼咬钩。

未央也不理他调侃的话,“把最后进来的那个带上来问问,我倒是想瞧瞧明日何人有本事从我手里抢人!”

未央和苍辛依旧回到侧面的暗间里,三九拎着点住穴道的两人扔进暗舱。

封祭掌刑堂,自然有他该有的手腕,对着软倒在地上的华服男子,一个冰剑般的眼神暴射而出,“说!”

躺在地上的男子被他一声如冰封般的怒喝吓得一哆嗦,眼神中张狂着恨意,“你也别嚣张,等明日我父亲来救了我回去,你的死期就到了!”

三九无语的拍了下脑门,伸脚用了一分力量踢在那华服男子的膝盖上,那人顿时痛得嘶吼起来。“今日我就先把你切块喂鱼,看明日你爹去哪只鱼肚子里救你!”说着话抽出配剑往那人身上就砍。

那人也是练家子,自然看出来三九是真的要切了他,忙认怂求饶道:“少侠饶命啊,我是海天帮的三少爷,趁着武林大会过往船只密集时,抢些财物而已,我再也不敢了。”

“海家多恶,今日我就先收了你,明日再收了你父亲,为江湖除害。”三九听他提到海天帮,自然是不打算饶过他。

游龙信阁在洛川的情报收集中有提到过,海家在这一带称王称霸,逼着附近的渔民每年选漂亮的女儿用于祭海,但有反抗者一律暗地里抄家灭门。贡献上来的女子全数进了他海天帮以供取乐,死了就扔海里喂鱼。

官府屡禁不止,他们往来于海上,大小过往船只多有被袭者,袭之生死无还。

封祭向来无情,把生擒的八个人又点了一回穴道丢进舱底,等明日开船后扔进深海,这等人今日放归他、日就会有更多的人遭殃。

天色渐亮,未央一夜未曾安枕,胡思乱想了好些事情。

哑伯随船,擅煮鱼肉粥。

深海的黄鱼,去头去尾上屉蒸熟,再去皮剔骨,佐以调料腌制,上炒锅炒香,和上好的粳米入水小火煮半个时辰,米香伴着鱼鲜引人垂涎。

鱼粥入口香滑细腻,搭配鲜虾和两道青菜,四人美美的享用了入海以来最满足的一餐,连海风的湿粘也觉没那么讨人厌了。

收锚启航,海面上往来的船只渐渐多起来。有那种尖底的小船,贴着水面飞速而过;也有大些的货运楼船,从远处深海行来。

看着再有半日就可进入洛川,有舵手来报,前方遇船只相阻。

三九出了船舱放眼远眺,很远的地方聚集了四五艘船,看不清人影。

渐行渐近,四艘船帆上一个大大的海字把一艘稍小的船只围在中间,每船都有好些个人,正吵着要那中间船只上的人交出被擒的人来。

中间那船头上立着一个青衫男子,手上一把折扇,气定神闲。

“看来有人替我们顶罪了,有趣!”苍辛喝着从吴郡带来早春新采的碧螺春,嘴角噙着笑意。

“笨蛋!”封祭头也不抬,眼睛仍旧在书上。

三九瞧着正前方那只船头上立着一位华服男子,样貌猥琐目光狠厉。还有一个妇人,手上一条长枪,虽则年迟色衰,却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美人。

隔得远了些,听不清对话,只那四艘船上不停的有人往中间那船跃去,被那船上的人一一打落水下,也有下手重些的打死打伤的,此时海面上一片零乱,水中仍旧有些人在扑腾着。

瞧着未央的船过来,那合围的船只有一艘横过来阻了去路,“船上什么人,我们要找人,你等让我们搜上一搜今日就放过你等,不然生死莫怪。”

就有人往三九身边跳来,三九伸脚踢下水去,并不做声。

未央晚上被风雨声吵得未曾安睡,白日里正在补觉,不想又被闹醒,正一肚子气。恼着吩咐了一回:“下手不必容情,若有敢拦者,生死不论。”

三九得了未央的吩咐,下手不再留情,有敢跃船而上者统统制服了扔下水去。

这边船上打得热闹,那被围的船却因被凿穿了船底,危机已现。对面那妇人和男子齐齐的跃上那快要沉没的船头上,双战青衫男子。

青衫男子垂着一只手臂,只是防守着巧妙腾挪。

未央的船上因三九武功了得,那些欲登船的人纷纷被扔进了水是中。眼见着被围的船只将沉,另有两船缓缓靠拢过来,从船舷各处跳跃而上,也不搭话,仗剑行凶。

苍辛和封祭各自扯下头巾遮面,将船上的众人扔下海去,早有船工上来报告,船底被洞穿。

未央听得生气,这些人还真是野蛮,不问原由就下狠手,留不得。

“三九,船底洞穿,下去看看!”未央一身白衣从船舱出来,看着对面那船的甲板马上就要没入水面,青衫公子却一味闪躲,步履踉跄,那敌对的二人进攻得愈加猛烈。

那船摇晃了几下,青衫公子站立不稳,往水里栽去。未央想也未想,把甲板上那捆绳子抖开,笔直的往那青衫公子的腰上缠去,一较内力,那青衫公子被她硬生生扯到了船上来。

“谢谢公子相救!”青衫男子一脸书卷气,暖声相谢!

未央并未理他,挥动着手上的绳子,把那船上的一男一女以同样的方法都捆上了她的船,点了穴道扔在一边。此时三九清理了船下的水鬼回到甲板,“回少主,无碍。”

未央轻点了点头,“拿他二人开路,有再敢相阻者就等着给他二人收尸罢!”语声冷凝,百米海面相闻真切。早有人见着自家主人被擒拿,不得以让开水路,放未央的船只过去,远远的跟在后面。

三九把那青衫公子带来的人都救上船来,开船前行,半日后进了洛川渡。

青衫公子面色苍白,气虚体浮,由一个看似长随的人相伴来和未央道别。“在下祁殇,吴郡人,多谢公子相救,今日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未央拱手还礼,“祁公子有伤在身,此番辛苦了。”这人是被自己连累的,不由心生歉意。

“告辞!”祁殇步履迟缓,若不是有人相扶,怕是连站立都难。

苍辛吩咐了船老大押着生擒的众人送去当地官府。洛川城的府衙屡次剿匪均不成功,皇上已经问了罪责,此时送来这些人,他自是该知道如何处置。

第三十五章 红衣花盗

早有人收到传信等在岸边,未央和三九弃船上马一路往酒庄而去。

洛川本就繁华,海运发达带来了许多稀奇物件,较之内陆城镇又多了几分不同的风情。此时离武林大会还有两日,城里人满为患。买东西卖东西的吵闹声,寻朋引伴的呼叫声,竟络绎不绝。

各大客店也都挂出了满客的牌子,酒馆饭馆等吃喝之处连个空位也难以寻到,路边很多小吃食的摊位上也都挤满了人。

未央从后门进了自己酒庄的后院,楼上沐浴的水已经备好,先行洗去了这几日海上的湿粘的腥气,等着分头而来的苍辛和封祭都到了,一起用了晚膳,各自回房安歇。

半夜又下起了雨,未央被雨声吵醒,起身立于窗前往外观看。也不知这雨下了多久,院内已有轻微积水,夜半风冷,刚想关了窗户再睡一会,却在不经意间瞧见左边福盛客栈二楼的一扇窗户被推开,一个人影闪身而出,飞檐走壁,奔自己酒庄前楼而来,在二楼天字第三号房的窗前站定,伸手入怀摸出一物,穿透窗纸扔进内室。等了片刻伸手轻推旁边天字第二号房的窗户,飘身翻入。

那人轻功甚是了得,未央并不认得是哪一门派的武功。好奇心顿起,随手扯了件外袍从窗口弹出,顺着院墙溜到前楼,侧身立在窗边听内里的动静。

呜呜咽咽听不太真切,却并不见打斗。

转个身甩出右手绝情锦,比纸更薄的雪蚕丝从窗缝飘入,缠住窗栓轻轻拉开,未央掩住口鼻飞身而入。

床上侧身卧着一人,瞧身形是个女子。未央脚下无声欺近床前站定,等了半响那人并未发难,未央只得伸指略探,鼻息仍在,或许先前那人扔进来的是迷药之类的东西,致使这人此时深陷昏睡。

各城酒庄所有的房间都是未央亲自设计督造的,这其中的机关她了若指掌。离开床铺,把西面墙上一个衣柜门无声的打开,一手按住机关,另一只手把面墙的整块板材从下往上推动,她弯身从下边钻过去,透着对面衣柜上的缝隙观察室内情形。

原来,两个房间的衣柜对放,中间的墙挖空,以一块板材相隔形成暗门,可相互往来,外人不得知也。

只见天字二号房内的大床上,一个红衣男人手里握一指笔,嘴咬笔头低头审视着床上那个被捆了手脚的女子。那女子一身雪白中衣,嘴上堵着一块布,向上的那面脸蛋上被画了些什么东西瞧不清楚。

“你哭也无用,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人了,哈哈!”红衣男子嚣张的对着女子宣布。

女子呜呜咽咽的声音带惊泣,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红衣男人却接腔道:“哦?你说你不愿意啊?我还管你愿意不愿意,这世人盛传我之荒淫无耻,衣冠禽兽,我怎可辜负呢!”

女人缩身往床里躲去,红衣男子并不阻止。

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扯住女子右臂的衣袖一较内力,瞬间便碎成残片。他把那盒子的盖打开,从里边挖了些药膏往女人的守宫纱上就抹,三下两下后就停了手,盖上了盒盖又揣进怀里,痞声戏道:“昨日,你不该在街上多瞧了爷那两眼,爷对你这等蛇蝎美人的身子不感兴趣,却也不能不罚你,乖乖。”

话落,扯过女子,把她右肩膀处的衣衫撕开,那雪嫩的肌肤顿时裸了出来。红衣男子眼睛专注的看去,半晌后叹了口气,脸上的失落非常明显。扯过床上的被盖住女子,自己远远歪在床角心神不属。

未央微弯着嘴角,有些啼笑皆非。

此人她未曾见过,可是江湖上对此人的盛传她到是有些耳闻。明日这女子便会被世人同情并唾弃,因为她被花盗夜探过了。

花盗为人嚣张且骄傲,独来独往。他只对江湖女子下手,一旦惹上了他,不论你藏去哪里也是逃不过的。江湖悬赏令上通缉他早就不是新鲜事,可到如今他仍然偶尔出现,无人能逮住他可见其本事不弱,刚才那一手轻功怕是看家的本领,就凭这一项,江湖便无几个能及。

未央侧头往窗口方向细瞧,果然,那里悬挂着一串细小的银铃铛,有急风吹过都会轻响,窗外若有人来,他想走想留全凭他的意愿。

未惊动房内的人,未央轻轻退出了暗门,从天字三号房的窗口悄无声息的轻跃出去,沿原路回了后楼。

雨还在下,未央略一思量,从心底起了淘气的心思,若此人落在她手里那就有意思了。重新又穿回那件淋了雨的衣裳,从窗口穿出,回想着花盗来时的路线,飞檐走壁往福盛客栈二楼的一间房去了。

细细的观察了周围的环境,又听一回房里的动静,确定了并无异状才从窗口进入,隐身在窗下守株待兔。

街上四更的梆子声响过之后不久,未央终于听见有人御风而行的声音。那人来到窗口稍稍的停了半响,推开窗户并未进来,又停了一个罗预。

未央心里暗赞此人谨慎,越发将气息敛得干净安然等待着。

那人大约并未发现异样,这才闪身从窗口一跃而入。

未央在他还未落地的时候突然发难,右手绝情锦飘然而出,向那人周身缠绕,左手运足内力往他周身穴位闪电般落下。

那人身在半空无借力之处,未央又堵死了窗口,他只得从腰上抽出软剑斩那向他缠来的绝情锦。哪里却知那东西不知是何物所造,他的宝剑竟斩之不断,心下顿时一惊。只眨眼的空,被未央指力透穴点中,软倒在地。

未央用了七成功力,胜在偷袭。

“尊驾是何人,今日因何拿我?”花盗仍然是刚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未央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花盗左擎?如果我说我想要江湖悬赏令那天价的佣金,你信也不信?”

左擎听着对方知晓自己是何人,不免心下一惊,“想必少侠是认错了人,那花盗是何等人物,怎会是我等俗人可比的。”他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与未央周旋,同时运内力去冲击被点住的穴道。

“你不用白费力气了,我的点穴手法乃独门秘法,没有两个时辰是冲不开的。”未央幸灾乐祸的看着左擎。

左擎试了几次,内力运到被点的穴位处便如泥牛入海,半点动静都无,身体亦无感知,他才知道这白衣小公子所言不虚。微抬起头细细的打量着未央:白衣被雨水淋湿,上好的衣料依旧保持着挺括,宽腰带上嵌着一整块白玉,束发的紫玉簪非常莹润不是凡品……“公子这一身打扮便以价值连城,何需费力讨那寥寥佣金,若少侠有用得着左擎之处尽请言明,本公子欠你一个人情就是了,何如?”

未央嘻笑着,“如果我无事相求,你待如何?”

左擎一收往日那玩世不恭的神态,“少侠无求便罢了,生死一命而已,今日我落在你手上也无话可讲,你想怎样便怎么样罢!”说完话闭上眼睛也不看未央。

未央被他的无赖惹得有些气怒,一跺脚,“好,你不就是靠这张脸去欺骗女子吗?今日我便给你打个烙印,我看你还怎么去见人,哼!”说着话从怀里拿出那枚玉符,做势要往左擎的脸上去盖印。

“别、别、别,少侠有话好说,手下留情!”左擎嘻笑着讨饶却无力躲闪。

“无赖!”未央骂道。一伸手把他掉落在地上的软剑拿了过来,细细的打量,半晌后惊呼:“难道这是忘川?”随手使了两路剑法,颇为合用。

“少侠若是喜欢,送你又何妨!”左擎讨好的看着未央,一点也不心疼自己那把兵器谱上排名第八的忘川软剑。

“谁稀罕你的破剑,连我的锦都斩不断,要来何用?”未央咣当一声把他的剑丢在他眼前的地上,围着他转开了圈。

夜行黑衣里是刚刚见过的那身红衫,未央蹲在地上伸手去他怀里摸那个黑色的小盒子。

“喂、喂你要干嘛,喂你别乱摸啊,喂……”左擎被未央的小手入怀里一通乱摸,竟然红了耳朵,他自己也很奇怪,从来未曾有过的感知。

未央也不理他,摸到那个盒子拿在手上把玩。打开盒盖低头细闻,有一丝淡雅的香,象某种花香却又不得知。

左擎无语的瞧着未央,“你还给我,那是毒药,小心闻多了头晕!”

未央盖好了盒子,揣进自己怀里又去看左擎。

左被擎好打量得心里发毛,“再没有了,真的!那东西调配一盒要花费数年时间,数样物品,不易得的!”

未央是想寻一件能代表他身份的东西,忘川软剑虽好却是件有主之物。

窗外五更梆子声响起,未央想回去了,起身就要走。

“喂,你解开我的穴道再走啊!”左擎不死心的喊着,她走了自己要在地上睡半日,若被有心人再寻到,那就死定了。

未央不想理他,临走了回头又瞧他一眼,左擎微侧着头颈,红衣掩映下,脖子上挂的一条红绳露了出来。

未央快步而回,一伸手把那条红绳从他脖子上捞出来,红绳下方缀着好大一块红玉,晶莹剔透,十分精致。

“喂,你快停手,那个真不行,祖传的!”左擎很紧张的看着未央。

未央也不理他,一使劲把那条绳拉断,那块红玉安稳的躺在了她的手心里。

左擎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却了无声息,定定的瞧着那葱白的小手握着血红的一块玉石,五指尖尖,说不出的漂亮。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是个名副其实的淫贼,对一个少年的手动了情。

未央瞧他由开始的阻止到后来的紧张,以为他不舍,故意气他道:“这个我先帮你保管,将来你再见到它的时候,就是该你还我今日饶命的人情了!”

未央运起内力,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弯唇浅笑:“我帮你解了死穴,余下两处半个时辰可解,若这半个时辰你有仇家寻来,不关我事,谁让你作恶多端的!”说完话从窗口飘出去,天色微亮,已有早起的人在街上行走,未央轻身落在街路上,慢慢的步行回了酒庄。

左擎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出不来,心下只想着那个白衣的公子,那人根本没有喉结,声音暖甜,手指纤细……他阅女无数,自是早有论断。

未央不知左擎的心思,回到酒庄时三九已经起来了。

“少主?”三九有些惊讶,昨夜他宿在楼下,少主何时出去的他并不知晓。

“嗯,午时过后把信号旗挂出去,让苍辛在前楼天字第一号房内等候,一切小心行事!”未央吩咐完上楼洗漱,换了身干净的衣袍,吃了早膳后独自一个人出了门。

大街上人来人往,未央信步而行。

慕家的天下钱庄在洛川城最繁华的主路上,江湖盛事日近,钱庄成了热闹的所在,人在外衣食住行都要用钱。

未央踱步进了钱庄,把一张万两的银票扔在柜台上,“掌柜的,给小爷换些现银来!”

掌柜的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银票,在‘天下钱庄’大印下还有一个很不明显的压印,那是慕府的专用标识。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年轻公子,虽然不知道是谁,态度却十分的客气,“公子请后堂奉茶,小的现在就给您准备银两!”

未央也不客气,掌柜的挑起帘子她迈步就进了后堂。

这钱庄的后院十分的开阔,大大小小有几十间房舍。掌柜的前头带路,七转八转后来到一间房门口,“少主,有慕家的贵客到!”语气恭敬。

第三十六章 师尊千寻

房门从里面打开,听风走出来恭敬的施礼,“公子,我家少主有请!”让开门口,放未央进门。

未央点了点头,只身进了内室。听风从外边把门合上后,打发掌柜的往前边去了,自己立在廊下候命。

听着外边的人走了,未央嘻笑着往坐在书案前正在写字的人身上扑去。

“寒哥哥,我来了!”未央从后头一把抱住慕轻寒的脖子,撒娇。

慕轻寒笔悬右腕,面前的一本账册上落了一个慕字,不过还少了两笔,“烟儿乖,等寒哥哥写完这一本。”

“我给你写!”慕轻烟抢过慕轻寒手上的笔往那少了两点的慕字上点去,下笔却重了些,“好像不太好看,嘻嘻!”随手把桌上那堆账册推到一边,自己坐在了原来放账册的位置上。

“你呀,胡闹!”慕轻寒嘴上轻斥,眉梢眼角却满是宠溺。“一路可还顺利?这几日洛川城中十分繁乱,你且不要乱跑,小心些!”伸手把未央那些束不起来的发都别到耳后,轻声的嘱咐着。

“哥,好赖我也是丐帮帮主,总躲着也不是回事,这次武林大会我应该会下场,你别担心,我没事的!”慕轻烟娇声抗议。

“我自知你的处境,凡事小心为上!”慕轻寒暗暗叹气,来洛川已经月余,如若不是放心不下烟儿,早该回去了。

“哥,我在此处也不宜久待,人多眼杂,还是得从前门出去才是!”未央不想引来不必要的枝节,尽快离去才行。

“也好,武林大会在即,少此麻烦总是好的。”慕轻寒心疼妹妹,“听风,东西准备好了吗?”

听风推门而入,“少主,公子要一万两白银……”

“好了,让掌柜的送我出去。”未央白了听风一眼。

慕轻寒点点头,刚想再嘱咐两句,未央已经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让掌柜的送她出去,你不必跟!”

未央仍旧从来时的路返回,来到柜上,掌柜的弯身拱手:“公子,你要的现银数量颇多,我已经准备好了,稍后让人送到府上,请问尊府何处?”柜台里面摆着一只大木箱,满满的一箱元宝。

“本公子住在清觞酒庄,有劳掌柜的!”未央一抱拳转身就走,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眼红那一大箱元宝。

出了天下钱庄又往城门口处闲晃,一路上留神细听着各路闲言碎语。街边有杂耍的她就驻足观看一会,有卖艺的她摸遍口袋一分钱也没有,不由得尴尬。

洛川城占地广阔,东城门外五里,搭起了一溜三个大台,后一日的比武大会将在此处举行。此时仍有许多人在此处劳作,那南西北三个方向的看台已接近收尾,想来明日就会完工。

未央听着城门处有人议论花盗昨夜上了玄女门首徒姜倾城的床,今日那女子不曾露面,众人猜测出若干的可能。

路人甲道:“听说那姜倾城许了这洛川城谷家少主谷天璟,却因谷少主生得丑陋不肯下嫁,前日在这城中相遇,谷少主主动见礼却得她好一番奚落。”

“正是正是,当时我也在场,姜倾城的师妹给谷少主求情,被她一同奚落了去,还是路人起哄,玄女门众人才劝住了她。”路人乙接续闲话。

“话说姜倾城长得真美呀,她若不认这门亲事,谷少主怕是娶不成,听说现在玄女门掌门人有意让她接替掌门之位呢!”路人丙又说。

路人丁抢话道:“玄女门是名门正派,由来已久,谷家想抢亲也打不过呀!”

说到此处,众人哄堂大笑。

未央听了一会又往前走,比武台再往东就到了海边,今日晴好,并不见风浪,海面如一面镜子般平和安祥。

看看已近午时,未央转头往回走,四九和青衿今日都会到,还有事情要商议。

回到清觞酒庄,一进门掌柜的迎上来,“客官,您在天下钱庄兑换的银两送来了,给您抬到楼上去?”

“有劳掌柜的,请抬到本公子的房内,多谢!”未央摇扇上楼,心忖着:自今日起怕是要活在众人的视线之内了。

三楼一共四间房,最左边的一间便是未央留给自己的住处,空间颇大些,分出前厅书房和寝房。其它三间也都空着,想这洛川城已经人满为患,她倒一人独占了一层楼。

用过午膳后,未央脱了鞋靴往床上倒去,刚想合眼眯一会,楼板传来几声有节奏的敲击。未央懒懒的不太想动,装做未曾听见,翻个身脸向着大床里侧闭上了眼睛。

将睡未睡之际,那敲击声又起,未央无奈的在床上对着空中虚踢了两脚,不情愿的下床,穿了鞋向床后打开机关,暗门打开,闪出一道隐藏着可容一人转身的楼梯,她拾阶而下,那暗门自动又关上了。

楼梯直通地下,出口处在后楼。她下了二十几阶后在墙上信手一推,不知道从哪里开出一道门,她从门内走出来,听着房内有人讲话,她也不在意,打开衣柜的门走出来。

四九瞧着她走进来,忙起身相迎,几人也都纷纷抬眼,苍辛住了话头,“少主,你来晚了!”

未央也不说话,往一张椅子上坐定,示意他们继续刚刚的话题。

“少主,六九有消息传来,鹿城王之子楚旭带着四个好手日前已经抵达洛川城,此人身手不凡,轻功高绝,文武双全。”四九首先开腔,把游龙信阁最新得来的情报和未央详细说着。

“五九今晨也有消息传来,林长老从临川东郊返回城西一处屋舍,片刻后出来把看守院子的两个人都杀了,往洛川一路疾驰都未曾开口。那日东郊所见之人,轻功高绝,十分的魁梧,害怕打草惊蛇未敢追踪。”青衿从陆路而来,刚好和林长老前后抵达洛川,途中五九把消息传递给了他。

未央垂首思量,半晌后眼神扫向众人:“可有消息探得他使用的是哪路武功?”

苍辛接了话头,“少主,此事我已问过,那人平地起拔,不见纵气之法,不得而知。照着消息来看,多半是我们一直找寻之人!”

“若是那人,他此来的目地就是丐帮帮主之位!四九,如今丐帮众人落脚何处?”未央问道。

“回少主,帮内无职位的闲散帮众在城东海神庙。四大长老在洛川分舵内,六堂堂主都在城东一处丐帮聚点内安置,未见异常。”四九恭敬回道。

“可有楚旭的消息?他如今人在何处?”未央并不急迫,有条有理。

“不见楚旭进城的消息,封祭已亲自去查实,晚上应该会有结论!”苍辛把他的安排和未央简略说了说。

未央起身,双手背于身后,低着头在房内踱步慢行。众人晓得她在思考,也不打扰,各自整理着手头上的消息。

一刻钟后,未央又坐回桌前,“三九,地图!”

三九从身后的书案上一把捞过地图,置于未央眼前,几个人抬眼相望,都围拢过来。

“你们看,这洛川城东临沧海,而我们只能从西或北来,既然他走陆路,城中未曾得到消息,那只能说明他绕城而行,直接去了东郊外,往此处查探,小心些。”未央手眼都在地图上,吩咐了众人后仍旧在琢磨着,口中喃喃的道:“楚旭南来,除了丐帮可还有其它目的?”

“少主,不止楚旭,璃王与太子玥的人也都来了。”青衿接道。

未央没接茬,又想了一会,自言自语,“他手上有鬼草之毒,我得想个法子破了他的局!那块玉符也在他手里,这一次他是势在必得!”

苍辛沉吟了半晌,“鬼草之毒虽然霸道,却也不是完全无解,这几个月我也试着调配了几回,总是差了点什么,至今仍想不透!”

“青衿,从今日起你住后楼楼下靠近楼梯的那一间房,三日内不准离开那间房半步,把我交给你的东西放在眼皮子底下看好了,就算外边杀人放火本少主被袭,你也不准现身,可是听明白了!”未央正色道。

青衿起身拱手,“是,遵少主令!我在东西必在!”

“三九,自今日起你易容成跑腿小厮,混进武林大会的看台中间,往来于各大门派专司小道消息和闲言碎语。”

“遵少主令!”三九起弯身受了命令。

“四九,你晚些时候仍回丐帮,几日后丐帮将会大乱,你自己小心罢!”

“谢少主,四九知晓!”四九弯身受令。

“苍辛,辛苦你在此处等候各路消息,第一时间通知部署,切莫大意!”

苍辛弯身受命,“少主放心,属下自当谨慎!”

“就让封祭去查,有消息自然好些,查不到就以不变应万变。他若敢来寻死,我也不必客气!”未央声音冷洌,眼神犀利,透着隐隐精光。

苍辛有些担忧,“少主,他跟着七指前辈十年,尽得前辈真传,你小心为上!”

“哼,要饭的那些武功虽然高绝,却也不如本少主师承武功来得精妙,我倒要较量较量,到底谁高谁低!”未央心气向来傲娇,年轻一辈人中,单打独斗除了寒哥哥,她还未曾遇到敌手!

忽然想起一个人,默默的在心里思量了下,那个人,自己用尽全力怕是也不能及!

几个人在房里商议了一个下午,除了苍辛留在房中,所有人都从密道离开,各就各位。

未央回到楼上,窗外已经黑透了。

她也不点灯,踢掉鞋靴又要往床上爬。突然一声叹息入耳,那声音……那声音……“师父,师父!”也顾不得穿鞋,光着脚就往窗前的软榻上扑去。

羽千寻五十有二,眼角虽已有了浅浅的折痕,却仍然美貌如初,任谁看去也不过三十岁几岁而已。“你这小东西,为师不出声你被叼走了都还不知,要你何用!”嘴上怒骂着未央,却伸开手臂把扑进怀里的小东西抱个满怀,满眼宠溺。

“师父,我有一年半未曾见你了,呜呜!”未央乖巧的窝在羽千寻的怀里,两行泪却忍之不住往外翻涌。

“不哭,乖!别哭、别哭!”羽千寻象哄小孩子一样轻轻的拍打着未央的背。

“师父,你怎么来了?”未央扯着羽千寻的衣袖擦去眼泪,抬着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大眼睛望着师父。

羽千寻爱怜的将她放在榻上坐好,拉着未央一双小手母亲一般摩挲着。“为师路过,知你必在此处,来瞧瞧你,晚些时候就要离开。”

未央的头自然的放在师父的肩膀上,“师父,今年的武林大会我要给要饭的报仇,你不留在此处吗?”

“徒儿你怕吗?”羽千寻一双漂亮的眼睛紧盯着未央。

未央和师父对视,眼睛无一丝瑟缩,“师父,我当然不怕!学艺十载是该试试我的身手了,有人肯做靶子我求之不得!”

羽千寻满意的点点头,“为师一生骄傲,我的乖徒儿就该有这般气魄,放眼天下间除了你两位师伯,为师不曾尝过败迹。”

说起自己的师兄,羽千寻满眼忧伤,她一生未嫁。遥想当年三人的纠葛,她终是忍不下心来伤了任何一个,谁又曾想到自此三人天各一方,三般心碎。

未央瞧着师父眼里那些愁苦,心疼的抱紧她,轻声唤道:“师父!”

羽千寻收起情绪,捏着未央的小鼻子,“乖徒儿,为师将赤焰心诀传与你,这是你师祖自创的,前些年你年纪小内力不足,如今你武功大成正是时候,坐好!”

第三十七章 赤焰心诀

未央正襟危坐,五心向天。

羽千寻先念了一遍口诀,未央记得七七八八;羽千寻又念了一回,未央都记住了。

“先记下口诀,一边练习一边融汇,以你的心智慢则两日,多则明晨必将有所收获。”羽千寻在未央六岁上就收了她为徒弟,此生只此一个弟子,未央聪明,过目不忘的本事她自是知晓的。

未央专心把口诀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完全记熟了以后跟着师父的指点吸气吐纳,内力亦按师父口传的穴位逐个行走,一套功法下来两个时辰已过。内力消耗巨大却觉丹田暖涨,似乎浑身都是力量,她依着自己的记忆,把先前师父传的口诀配合着武功招式慢慢的打出来,第一遍生涩缓慢,到第二遍上便如行云。

未央觉得奇妙无穷,内力满盈她不舍得停手,从头到尾把那套口诀演练开来,三四遍后竟如流水般不能止,如原来就是她的东西,丢也不能丢。

羽千寻看着未央演练,从无到有不过三个时辰,这般武术奇材被竟她遇到,难得!难得!

“乖徒儿停手,且休息罢!”羽千寻赞赏的看着未央,眼中慈爱至盛。

“师父,真奇怪,为什么内力越是消耗不见减弱却反增呢?”未央喜笑颜开,拉着师父的手臂轻摇,兴奋得如同小小孩童般。

羽千寻浅笑不语,又抱了未央一会,“为师要走了,武林大会繁杂凶险,自己一定要当心!”

未央一听师父要走,眼睛又湿了,“等武林大会结束后,我会回逍遥谷陪您一阵子,师父您等着我!”

“你一回来咱们谷中便要鸡犬不宁,姥姥们又要气炸了!”羽千寻眉眼间盛满了笑意,这小东西的顽劣和活泼,死人都能闹醒。

未央眼里有不舍,紧紧攥着羽千寻的衣袖。

羽千寻摸了摸她的头,也不知道用了哪一招,衣袖竟然脱手而去,一招天外飞仙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未央自行又将口诀演练了几回,这才洗漱了上床睡觉,天已微曦。

一夜疾驰,天色微亮后秦衍策马入了洛川城。十年一遇的武林盛会,他自然不能错过。

一个青衣青帽的小厮候在城门处,胸口上一个大大的‘谷’字。他仔细的打量着过往的江湖客,远远的一眼便瞧见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一身藏青色衣袍,一匹黑色高头大马,那马从额到鼻处一道寸许宽白毛,四只白蹄,高昂马首。

小厮小跑着迎上去:“敢问阁下,可是临川城秦相国府的秦衍秦将军否?”

秦衍拉马停步,看一眼他身上的家丁服:“有何指教?”

“回秦将军话,我是洛川城城主府的谷粒,奉我家少主谷天璟之命在此等候,请秦将军移步城主府!”这个谷粒得了少主令已经在此候了几日,来来往往不停息的有江湖少侠进出,可是偏偏不见少主口中形容的那人,今日一眼看到,立刻就认定了此人正是他家少主相请的客人。

还未等秦衍开口,又有一人上前,抱拳拱手道,“秦将军,我是武林盟主府的管事,玉盟主有请公子过府相见!”那人说着话,把一封书信递给秦衍。

秦衍坐在马上,漫不经心的瞧着他两人,拆开了信件:“衍儿,你入得洛川城即刻来城北与吾相聚。晴儿虽在,但江湖子女无需刻意回避。玉彻。”

秦衍下马,先是客气的回拒了谷家少主的邀请,“请小哥转告谷少主,秦衍稍晚亲自上门拜访,以谢相接之恩!”虽然面上客气委婉,心下却已明了城主府的用意。

那小厮也不歪缠,瞧着玉盟主的人也在此处相接,恭敬行礼后退开,回去复命。

“凡请和玉叔叔告罪,秦衍回客栈洗漱后立即过府,还请管事先行通禀!”秦衍态度不见亲热,一本正经的和玉府派来的人叙话。

“秦公子客气,小人先行回府恭候!”那管事瞧着秦衍根本没有随他回去见盟主的意思,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也不敢多问,他领盟主令已经在此守候了三日。

此时在一旁瞧够了热闹的黑瘦少年走上前来,从秦衍手里接过马缰绳,跟在秦衍身后往福盛客栈走去。

这少年正是秦衍的贴身小厮蒋淘,早几日就来了洛川城。

秦衍在福盛客栈简单吃了些早膳,又洗去了一身的尘沙,换了身干净的衣袍:雪白的中衣衬在闪缎的栗色外袍内,腰束宽带,肩阔窄臀,身形挺拔高大,只是面色冷了些。蒋淘伺候着主子着装,眼里尽显羡慕之形,自己偷着在心里叹了声:可惜!

秦衍听着他自己在那又嘀咕又是叹气的,也不理会,迈步出了房门。

蒋淘唉声叹气了半晌,没办法又跟着主子身后出来,去牵了两人的马,一同上马往城北武林盟主的临时府邸去了。

一早管事回了玉彻,秦公子已经入城,却自去客栈落脚。玉彻依旧和江湖众人谈笑着,轻声吩咐了管事关注些,说秦衍很快就会到。

管事半信半疑,还是去了大门口。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秦公子竟真的来了。

秦衍在门外下了马,把马缰绳扔给蒋淘自己往正厅走去。

玉彻得了下人回报,和众人在正厅门口相迎,“吾儿,快来见见众家叔伯!”

秦衍一脸淡漠,随着玉彻的引见一一和众人见了礼。

“秦将军英俊不凡,一表人材啊,玉兄好福气!”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捻须笑赞。

玉彻得意的笑道:“哈哈,鹤真人过讲了,玉某之幸!”

一位颜色出众的少年立起身来,“听闻秦将军乃是文武状元,国之栋梁也!”听着虽是恭维,细品之下却又有许多暗讽。

“罗公子若肯下场,何来我秦衍的功名,江湖盛传书生罗信绝非浪得虚名,在下倾慕已久!”秦衍声若碎冰,不染世俗。

罗信瞧他冷着一张脸,故意找茬,没想到秦衍根本不受影响,反而反过来恭维了他一顿,怎么听怎么让人不舒服。暗暗思忖:你最好武功也好,别给我机会。

罗信一甩衣袖,坐回去若无其事的喝着茶。他于才学武功自负极深,又对玉染晴一见钟情,自然对秦衍就无甚好脸色。

此时,又有一人出声,“有武林世家这样的姻亲,秦将军想必是出身名门,请问师从何人?”

“家师自称‘不离’,秦衍只浅习得几年功夫而已。”秦衍也不细说,只报师承名号。

那人皱眉细想,半晌也未想到江湖哪位前辈名为不离,往旁边一个年龄更长的人低声询问,并未有人知晓。

“衍儿只是粗学得几年功夫,不值得深究,诸位不必费心思。”玉彻止了众人的议论。

这正厅里十数位又起了新的话题,秦衍沉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未曾听到众人说些什么。到得午膳时,秦衍才脱身出来,悄悄的和玉彻告辞。

玉彻也不阻拦,知晓他不喜这般场合,任他自己去安置。

秦衍带着蒋淘进了清觞酒庄,他想念桃花醉的味道。

此番盛会,他那淘气的性情一定不会错过!不论是酒或是人,都让他惦念不已。

未央睡梦中依然在练功,内力自由的穿梭在各个穴位之间,一遍又一遍。当内力自动敛回丹田时,她突然睁开眼睛,从床上一跃而起,一套招式融合了赤焰心诀从头到尾完美的被演练,已然小成。

肚子咕咕的叫开,她才忽然间觉得自己快饿死了。

洗漱了,换好衣袍,一手摇着玉骨扇,从房间出来觅食。

此时离午膳还有些时间,店里已经坐了七成的客人。未央捡了个角落的小桌坐定,掌拒的亲自过来给倒了茶,招呼着伙计把早就准备好的饭菜起锅上桌。

一盘白煮鲜虾,一盘卤味,一盘香葱拌小乌鱼,一个小砂锅里炖着鲍鱼面线,还有两小碟青菜。未央从昨日午时后水米再未曾入腹,此时饭菜飘着诱人的香气,她却优雅的拿过筷子,慢条思理的开动,大家族养出来的礼仪已然入骨入髓。

虾子鲜甜,未央忍不住多剥了两只;卤味一向不爱,一筷子未动。乌鱼虽好,葱却有些老了;面条太多,她连一半都未曾吃下;青菜烫得很好,用了一半。

吃得饱了,掌柜的打发机灵的伙计给添了茶水。未央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刚要起身离去,门外进来一行人。

为首的是个四十几岁女人,身上的衣料虽普通,但配剑不错,剑柄和剑鞘嵌着宝石。

身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着粉色绸衣,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姑娘容貌尚好,称得上清丽;男孩子非常瘦弱,一阵风都能吹跑了一般,满脸病容,一身药汤味。

未央远离柜台都仿佛能闻到那股子药汤味,反射性的皱起鼻子。她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世间最怕的就是草药汤。

掌柜的亲自招呼了,妇人表明半月前已经提前订好了房,因路上少爷身体不允许,迟了三日,今日才到。

掌柜的为难的看着三人,“因为迟了三日,房间已经被别人占用了,按理说我们也不算理亏,不过如今你等既来了,我把订金退给你就是了!”

“掌柜的,我们来得迟了有错,但你也不能把我们的约定不当回事啊,我可以补给你这三日的房钱,订金我不收,我只要房!”妇人牙尖嘴利,不依不饶。

掌柜的是个大男人,和女人吵架这件事,却是生来第一遭,有些懵:“大娘子,您也不能不讲道理啊,您已迟了三日,退您订金已是良心了!”

“你收了订金却不留房,如今你让我们睡大街上不成?你这是黑店吗?”妇人继续吵闹,店里的一些客人说三道四。

粉衣姑娘环顾四周起哄的人群,“宁姑姑,我们不要为难掌拒的,迟了三日,他有权做主把房间卖给他人,我们再换一家罢!”语出温婉,通情达理。

妇人不依,火冒三丈,“如今这时节,哪里还有房可住?”说着话把包袱扔在桌子上,“他今天没房间给我们住,我们就睡这厅上也罢。”

此时厅里看热闹的人都笑起来,掌柜的无法,“大娘子说笑了,这厅上如何睡得了人呢!”掌柜的忐忑,好脾气的赔着笑,也不恼。

未央若无其事的看着热闹,又端起茶杯,不过瞧一眼茶叶又放下了,实难入口。

“姑姑,这里不能睡人,我们还是换别家再问问,汛儿脸色不好看!”粉衣女子柔声相劝。

掌柜的心软,看她三人满面尘色,那个男孩子摇摇欲坠,便让伙计给倒了些茶水放在桌上,也未开口驱逐。

粉衣姑娘很是歉意的看着掌柜的,“给您添麻烦了,真对不住!有什么吃食先上些来,我们赶路也饿了,吃过了就会走,你也别担心!”说着话,把一直牵着的男孩子扶着坐在凳子了,将身上的包袱开打,拿出几粒药丸给男孩子服下。

她细心的将男孩揽在自己怀中,喂水喂药轻声安慰。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恬淡,却又有种莫名的力量使人依赖。

第三十八章 虞美人

未央安静的打量着她,忽然就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触;有种世间万物皆被包容的感动,有些象燕山雪谷那人的性子。一时冲动给掌柜的递了眼色,悄悄的指了指楼上,竖起四根手指。

掌柜的看懂了未央的意思,三楼第四间房!他又有些不懂,那个向来神秘的主子今日竟管起闲事来,有些愣。等了一会才想起点头,未央已经离座,不知去向。

亲自招呼着伙计上了吃食,又向粉衣小姑娘说明了楼上自己的房间已经腾出来了,若不嫌弃可以住得下她们三人。

小姑娘眼角微涩,很是感恩的弯身给掌柜的道了谢。

掌柜的还了礼,亲自引领着三人往楼上休息。

那妇人也收了脾气,好声好气的道谢。

“还请掌柜的稍等片刻,我还有事相求!”粉衣姑娘匆忙进屋,自己磨了墨,提笔写了些字,吹干了交给掌柜,“这些是我弟弟要用的药,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可否让伙计帮忙跑一趟?”

掌柜的拿过药方,姑娘的笔迹端庄秀丽,如人一般。“无碍,我现在就吩咐去采买,请您稍等!”

“多谢掌柜!我姓云,今日多亏掌柜帮忙!”云汐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温柔的性子。

“云姑娘客气了!”掌柜的得了少主令,只得尽心照顾着。

掌柜的离开时,眼睛不由自主的往主子居住的房间飘去,看了两眼匆忙下楼去了。

到得秦衍进酒庄,此间的事早已过去,他与未央错过了。

清觞酒庄并没有桃花醉。

掌柜的瞧他气度不凡,又知桃花醉的存在,想来必定不是普通人,遂亲自去捧了一小坛酒送到桌上,“公子,‘桃花醉’那等珍品小店虽无,但这‘虞美人’却是本地特产,公子不妨尝尝看。”

秦衍客气的点了点头,“多谢!”

蒋淘接过酒坛,轻轻拍开封口,又扯去纸布,一股浓烈酒香顿时倾泻而出,“公子,酒不错!”说着给秦衍倒了个满杯,自己也倒了一些。

秦衍横了他一眼,蒋淘嘻笑着抿了一口,瞬间舌头伸出老长,剧烈的咳嗽起来,眼角的泪都咳出来了。一伸手把眼前的那杯热茶端起来就往嘴里灌,也顾不得烫,“好辣好辣,不好喝!”

秦衍端起酒杯凑近鼻子细闻了一回,又浅浅的喝了一小口,让酒在口腔壁上静止了片刻,一条火线顺喉而下,顿时激起无限豪情,他禁不住赞道:“好酒!”虽不是桃花醉,却别有一番滋味!

蒋淘喝了两杯水才解了辛辣,挠着头去看自家公子那享受的样子,有点怀疑自己刚刚喝的并不和公子一样,却也不敢再试。饭菜上来后,只管吃饱,再不去碰那坛酒。

秦衍慢慢的喝着酒,心里象小猫抓一般,想的都是那日夜里坐在他对面一起喝酒的白衣少年,恍惚着觉得他还在,抬眼寻了半晌却遍寻不到,喝酒的欲望突然就没有了。

浅浅的喝了几杯就止了,吃了一些面,让蒋淘抱着坛子回了福盛客栈。

且说未央转眼的空从掌柜的眼皮底下消失后,独自一人往城中热闹的所在闲晃。

洛川城依旧热闹,却不比往日。很多人都往城东郊外而去,未央身边有数辆马车满载着各样用具疾驰东去。

她心下思索着当前的形势,漫无目的般在城中东走西逛,渐渐远离了人群,她警觉的发现身后似乎有些异样。

装做不知,低头去瞧边上摊位上卖的字画,眼角扫向那街巷转弯处,那里至少藏着两个人。收回目光抬起头却瞧见卖字画的书生衣衫褴褛,伸手入怀去摸钱袋,顿时又尴尬了。好像又忘记了带钱出门,颇为歉意的向书生点了点头折身往回走。

那些跟踪的人并不高明,她也不甚在意,信步就往酒庄方向而回。却在经过酒庄时并未停步,嘴角含着一丝浅笑继续往前走,大大方方的进了福盛客栈。

跟踪的两个人紧跟着装做食客也进了福盛客栈,却只看见未央白袍的衣角消失在二楼。两人不顾伙计阻拦,口口声声说道和人约好了在此相见,齐齐的奔向二楼。

未央上了二楼,来到左擎的房门口,也不敲门伸手便推。推得两下显见里边上了栓,右手绝情锦甩进门缝,还未等去缠那门栓,里边有人气急败坏怒吼,“你怎么又来了,停停停!”

门从里边打开,左擎仍然一身张扬红衣,满眼惺忪,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自顾自的倒回床上去了。

未央进门,以那跟踪的二人能瞧见的位置自得的关闭了房门,信步往桌边坐定,斟茶自饮。

左擎也不理她,趴在大床上又要睡。

未央喝了一杯茶,起身往窗口去了,打开窗户就要走。

“喂,大白天走窗户啊?”左擎把自己闷在被子里,看也没看就知道她要从窗口出去。

未央停了一下,好心的跟他解释了一句,“那怎么办,我被跟踪了!”

左擎腾地从床上弹起来,运功于掌伸手奔着未央头顶就劈。

未央以扇相抵,两个人一来一往在房间里打在一处。

赤焰诀初成,她正有意寻个机会练练手,便不客气的尽情往左擎身上招呼。

片刻功夫,十招已过。左擎丝毫便宜未曾占得半点,但见未央边打边想,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不由得怒火中烧,出手更不留情。

又对了十招,左擎退身跳出了战圈往床上又倒,“小爷打不过你,不玩了!”声音闷闷的,有千般的不甘。

未央还在琢磨刚才临场战斗招式的运用,自己在地中间比划着,根本不理会左擎。

“喂,那跟踪你的是些什么人,就凭你这身手还用往小爷这里藏?”左擎瞧着她的痴迷,故意扬声吵醒了她。

“麻烦,不想动手!”未央停了招式的演练,以气死人的懒散回了左擎一句。

左擎抱着头在床上滚了两圈,吼了一声,跃身下地拉着未央的腰带就往窗口扯去,“走走走,我也怕麻烦,不如我们一起走了!”

未央出招去攻他的手,他又伸另一只手去扯,两个又打了起来。

这一架打得久了些,外边天色看看将暗,左擎停手不肯再打了,“小爷饿了,吃饭!”仍扯着未央的腰带就走。

未央被他缠得没法,只得半推半就被他扯着从窗口一起飞身下楼。未央也不提气,任凭他带着她飞落街心,双双往对面酒楼去了。

此时秦衍刚好一手端着茶杯立在窗口,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内,却是被一个红衣公子拎着,心头忽然生出莫名的怒火,那只手似乎有些碍眼。

秦衍心火难消,他自己并未发觉。转身回到桌前抱起中午那坛喝了一些的‘虞美人’下楼也往对面酒楼去了。

未央和左擎在临窗的桌边相对而坐,此时正双双低头看着手上的菜谱,争吵着。秦衍脚步停在桌边,不请自来。

未央瞧着桌上凭空出现了一坛酒,顺着酒坛上的手一直往上看,却是熟人。

“秦衍,你也来了!”声音里有不自知的兴奋。

“嗯,刚才还以为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秦衍凝着一张脸,往桌边坐下。

左擎瞧着眼前冰雕一般的男子,离得近些怕是会被冻死,但是他看向未央的眼神却又说不出的温柔。

“喂,这人是谁?”他伸一根手指去戳未央的额头。

未央和秦衍视线碰在一处,瞬间便如跌进了幽深的古井一般,他瞳中似带着某种魔力,使得她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额头被左擎戳中,未央本能的伸手按住疼处,怒目看向左擎,“你那根指头不打算要了?”

左擎把手猛然收回,藏于身后,有些委屈的看着未央,问道:“你朋友?”

“嗯!秦衍,京城人士。”未央不敢再去碰触秦衍的目光,微有些闪躲。

“秦衍,这是左擎!”还想说什么,被左擎眼中似威胁似乞求的神情触动,再未多说。

秦衍看着两个眉来眼去,也不多问,轻轻嗯了一声,吩咐伙计拿了两只碗来,亲自倒上了酒,给了未央一碗,自己端起来一碗喝了一口。

未央闻着那酒味,“虞美人?哪来的?”

“洛川的清觞酒庄,这里没有桃花醉!”秦衍语出简洁。

左擎根本没有自己是外人的觉悟,伸长手把未央面前的那碗端起来喝了一大口,瞬间闭上了眼睛,五官狰狞,好半天没缓过来。

未央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骂道:“活该!越是好看的东西越是碰不得,说的就是这‘虞美人’!”

喊了酒楼的伙计,让他去清觞酒庄拿自己存在那里的酒。随手把扇子给了伙计当做信物,“掌柜的认得我这扇子,你且快去快回!”

片刻,伙计抱着一坛酒乐颠颠的回来了,把扇子还给了未央,喜不自禁的道:“清觞酒庄的掌柜听说公子要酒,赏了我一两银子的跑腿费!”

未央道了谢,亲手拍开封口,又要了两只碗,倒了两碗出来。酒呈琥珀色,有非常浓郁的果子香。

左擎迫不及待的抢过一碗,这次学乖了,不敢大口,就着碗边抿了一小口,入口香纯微酸,很是顺喉。

秦衍接过碗喝了一口,雏着眉道,“这是女人喝的酒!”这酒在京城时已尝过了,是未央惯常喝的。他将碗又放回桌上,仍旧捧了虞美人。

左擎装做没听见,半碗已然下肚。

未央也不强求,拿过秦衍喝了一口的酒碗自己喝了一口。酒经过口腔入喉,香气在唇舌间缓缓散开,她轻叹了声,却是极满足。

秦衍瞧着未央就着自己喝过的碗喝酒,心里的顿时有一种莫名的火,焚得他整个人心跳加速,手脚无处安放,眼睛定定的瞧着那唇,他、他……

未央并未发觉秦衍的不同,警告着左擎,“这酒后劲很足,初次不宜多饮。”

左擎才不管她的警告,一碗喝光了又倒上一碗,喝得兴起。

伙计上了菜,三人目不斜视的喝酒用膳,那份优雅和淡然让这酒楼的食客们羡慕不已。

虽然喝了些酒,未央和左擎的眼睛不时的看向对面的福盛客栈左擎的那间房。今夜,那些人肯定会偷袭。

秦衍瞧出他二人时不时往对面看,知道必定有事情,也不问,偶尔也抬头看过去。

入更后,酒楼里比平时要热闹些,江湖上的人通宵宴饮的也常有。

到得二更,左擎已经把那坛酒喝光,坐在窗口的位置有些迷糊。三月的天气还冷着,他被酒灼得心里火热,贪恋窗口的晚风带来的清凉。

未央无语的瞧着左擎,他伏在桌上已经睡过去了。

第三十九章 武林大会

“你等的人到了!”秦衍眼睛盯着左擎趴着的窗口,以只有他和未央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未央抬目去瞧,虽然夜深却仍然能感觉到那房间有些异样,起身就要施展轻功过去。

秦衍一把拉住未央的手臂,“不用去了,他们找不到人会迅速撤离!”

正如秦衍所说,未央还未等坐下,从左擎的窗口先后窜出七八个人,一身夜行衣,功夫不弱。

“是杀手盟的人!”未央一眼就瞧清那些人手中的武器样式,鬼头刀和普通的不太一样,刀头部分过宽刃却很薄,杀人的利器。

秦衍深深的看了未央两眼,“有人花钱买你的命!”声音淡然,自顾自的喝着酒。

那些人撤出左擎的房间并未离开,隐在角落里暗暗的窥视着那间房里的动静。

“走了,回去睡觉!”未央兴趣缺缺。她曾经和杀手盟的老大吴缺交过手,两年前。那家伙人如其名,缺心眼得紧,吃了她不小的亏;若缺心眼知晓今夜暗杀的对像是她,不知道那个呆子是个什么心情。

秦衍刚好喝光了坛里的酒,起身就往外走。

未央摇了左擎两下,一点反应也没有。想狠狠心把他丢在此处,又想他过去做过的种种坏事,怕是被人千刀万剐都嫌不解恨。

架起左擎边往外走边怒嗔道,“你个死酒鬼,让你少喝你又不肯听,如今还要本公子伺候你,你死定了!”

秦衍立在门头处,瞧着未央肩上的红衣男子哪哪都不顺眼,怒着目瞪了半晌,不情愿的走过去一把扯过左擎靠在自己肩上,“那间房不能回去,夜里还会再闹。”

未央一脸无奈的嘀咕着什么,秦衍看过来时,她只得说道:“去清觞酒庄,早知道不惹他了,真没鬼用!”

未央在前,秦衍拖着左擎在后,三人绕过杀手盟埋伏的半条街从正门进了清觞酒庄。

掌柜的和两个伙计还在忙活着,“公子,这、这是?”

“把这死人拖三楼去!”未央一张脸不甚好看,“秦衍,今日谢谢你!”

秦衍面色冰寒,把肩上的左擎转手给了掌柜的,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怪人,我哪里又惹了你?”未央在他身后嘀咕了一句,想了半晌也没想通,自己转身也上了三楼。

未央先是进了第二间房看了看仍然昏睡着的左擎,恨恨的踢了他一脚,关上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身酒气,自己都不能忍。她以最快的速度沐浴洗漱,换了身衣裳,然后从暗门下到苍辛的房间。

听到敲门声,苍辛放下手上的书,打开衣柜的门接未央出来,又去桌边倒了一杯茶递给未央,“少主,封祭回来了,并未查到楚旭的行踪。”

“嗯,五九可有消息传回来?”未央立在窗口,细品着手上的鲜茶,还是碧螺春顺口些。

苍辛转身从刚坐的那张书桌上拿起一封信递给未央,“少主,这是五九传回来的,我瞧了好些时候,并未瞧出什么。”

未央接过书信,抽出信纸细读,无非就是一封问候的信件,她也未曾看出不妥。把手上的信封和信纸翻来覆去瞧了几回,灵机一动,苍辛,去拿盆清水来!”

苍辛转身去准备,片刻半盆清水被放置在了桌上。

未央把信舒展开泡进清水内,眨眼的功夫,信纸上的墨色晕开,信纸露出另一样笔迹。未央一目十行:“我已经进入洛川城,此次武林大会若我抢得先机,答应你的事必不反悔。一切按先前的计划进行,尽快把那人行踪查实,不能再等了!你那私生女很是乖巧!”

未央脸现霜色,眼神瞬间寒芒闪现。

“少主,这是五九入夜后才截获的信息,那林长老此时还不知情,该如何处置?”苍辛瞧着未央,轻声询问。

“磨墨,我们来个将计就计,先探探对方的去处!”未央一撩衣袍,正身坐在书桌前,左手握起笔仿照信上的字体又写了一封信,“计划有变,尽快查实那人消息。此次武林大会若我得了武林盟主之位,那丐帮帮主的位置就是你的!”

“苍辛,你亲自跑一趟,这封信一定要林长老今夜就看到。”未央郑重吩咐道。

“是,少主,我这就去!”苍辛换了夜行衣就要出门。

未央略一思量,“等等苍辛。”又往桌上提起笔来,在纸上又写了些什么,“明日,东城门外第一个首饰摊位前,有你要的消息!”

“他们一定有独特传送信件的途径,想办法把这封信调进去。明日,我们去长长见识!”未央把玩着手上的笔,漂亮的大眼眯出危险的星芒。

“遵少主令,请少主等候消息,我去去就回!”苍辛下到暗门阶梯里,从后门悄无声息的出了清觞酒庄。

未央怀着满腹心事回到了楼上自己的房间,默念赤焰心诀,在床上开始修习内功。

小成之后内力如火炭般游走于各处穴道,但凡被赤焰诀灼过的穴位就如浴火重生般散发勃勃生机,源源不断的生出新的力量,那股力量重新汇入到游走的力量中,加速了动力使内力游走得更迅速,灼热也更热烈,她手心里突生两团火焰,猎猎燃烧。

一整套功夫练完,内力重归丹田,灼热散去,她飘身下床把心法融入招式,重头练了一遍这才收了功,歪在床上重新思考明日的事情。

三更过后,苍辛回来了。

“少主,一切顺利,封祭跟着那送消息的人去了,最晚天亮就会有消息传回!”苍辛慎重,可封祭执着,不寻到些什么,他是不会罢休的。

“明日你亲自守在那首饰摊位上,做两手准备,我要挖挖他的底!”未央淡然,早没了刚刚的火气。

她为这一天准备了十年,坑也挖了三年,那人若不掉进坑里都对不起她的坑。

苍辛走后,未央突然兴起来去看热闹的冲动。从暗道进了后楼,立在原来自己住的那间屋子的窗前安静的观望福盛客栈的那间房。

不知是先前偷袭未果杀手盟的人撤退了,还是隐在暗处伺机而动,瞧了半天仍然没有动静,她觉得无聊了,打着哈欠踢掉鞋子上床睡下了。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升到了房顶,未央很奇怪自己竟然睡了个安稳觉。

先从暗道回到了自己前楼的房间,伙计早就送了洗脸水放在门外,她自行梳洗过往左擎住的那间屋子里去了。

打开门左擎已经不在房里了,屋内还有淡淡的酒味,未央退出门下了楼,左擎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吃着东西。

看见未央下楼,立即大声招呼伙计再添双碗筷来,“喂,你怎么才下来?”

掌柜的瞧着少主下楼,亲自端了早膳来,一碗白粥,两颗卤蛋,还有些小菜,一盘热气腾腾的鲜虾仁角瓜包子。

“哇,掌柜的你偏心!”左擎怒目去瞧掌柜的,手却伸出去抓了一只包子就往嘴里塞,嘴里含糊着,“嗯,好吃好吃!”偷眼去瞧未央,见他根本没理自己,另一只手丢了筷子把整盘都拉到自己眼前。

掌柜的张了张嘴,见少主未曾反对,自己去招呼其它客人了。

“你是饿死鬼吗?昨日抢我酒喝,今日又抢包子吃,你也不怕我毒死你?”未央翻个白眼,调侃他。

左擎闻听把手里吃了一半的包子‘砰’的一声扔在桌上,撒赖道:“你还说,昨日都是你错,没事干嘛灌小爷酒喝,你是想卖了小爷我吗?”

说完话气呼呼的又捡起那半个包子,自顾自又吃。

未央气得不行,刚想发作,却瞧见左擎那委屈的样子,轻叹了一声散去一身的扈气,慢条斯理执筷,吃自己的饭,不再理会他。

两人难得安静的吃了顿早膳。

“喂,你要去看比武吗?”左擎仍然一脸戒备。

未央也不理他,转身上楼。

左擎摸摸鼻子,又看了一眼未央的背影,独自出门往城东郊外去了。

比武大会当然要去,十年相候,等的就是这一天。未央本打算易容再去,因昨日暗杀事件。到了楼上想了想决定就这样去,她到是想看看是谁花钱请了杀手盟那个笨蛋来暗算自己。

秦衍昨日堵着心窝一口气回了福盛客栈,怎么也睡不着,在灯下看了半宵书,天快亮的时候刚刚睡下,蒋淘来敲门,说是玉盟主派人来请。

蒋淘早已备好了马,主仆二人打马出城,直奔东郊外比武擂台。

东郊外五里,近临苍海处搭起了三座擂台。

最右边一座一丈高二丈见方;中间一座二丈高二丈见方;最左边一座三丈高二丈见方。

离着擂台三丈外搭建了若干的看台,看台有两层,高二丈;一层是普通的江湖客,二层是各大门派的坐席。

秦衍刚到就有人前来相迎。

跟着来人上了最左边的看台,看台上很是宽敞,有序的摆放着桌椅。武林盟主玉彻和玉夫人风绮云还在各个看台间寒喧未归,玉染晴坐在看台一侧聚精会神的往下看,不知道在看什么。

几个江湖稍有名望的年轻公子也在,互相攀聊,眼睛却不时望向玉染睛处。

秦衍进来看也未看众人,安静的坐在了离玉染晴最远的位置,微眯着眼睛去瞧各门派人来人往。

卯时过半,玉盟主飞身上了中间的擂台,抱拳拱手,“众位江湖好友,十年一次的比武大会玉某又厚着脸皮召集诸位相见,实是平日里难有此等机会。今日我等江湖再聚,玉某不胜欣喜,不论哪一位武功精进,哪一门派兴起都是江湖之幸事。今日特设下三台擂,以诸位实力自行挑选,无论是挑战还是仇怨,玉某希望点到为止,他日江湖必会再见,为自己留一条路。”

玉彻客气的和所有江湖人士寒暄,“既然是比武,就难免会有伤亡,会有胜负,诸位各凭本事,玉某不会干预,愿诸位得偿所愿!”

玉彻是两届武林盟主,于江湖诸事知之甚详。他把好话和警告软硬兼施都说尽了,台下众人心里自然都听得明白。

玉彻飞身下台,回归自己的看台,和众位少侠见过礼,任众人说笑。拍了拍秦衍的肩膀,和夫人自行去看比武,也不多加约束。

看台连成一排,呈弯月状,一间挨着一间,以薄墙相隔,可互相往来。

早在秦衍上来之前就瞧见京城的几大家族都挂起了牌子,和玉彻轻声告了暂别,往自己熟悉的人群处去了。

挨得比较近的是弈剑山庄,江湖盛名最久的当属此门。身为江湖人,谁不想有一把利器傍身?弈剑山庄百年来以打造精品武器出名,使得各门各派趋之若鹜。

弈剑山庄庄主南宫城钺带着南宫家的剑师和几个小辈在,却独未见南宫胤和南宫昊。

秦衍见了礼后又去了紧临的麒麟山庄,东方浩明和东方浩亮兄弟二人都在,东方家的小辈只有三少爷东方风御在此。秦衍先给东方庄主见了礼,又和东方风御互相见了礼,问明了东方风珏的去处才离开。

第四十章 仇人见面

走过大半看台,才瞧见几个熟悉的人都在一处看台内喝着茶,那处挂着的竟是凤凰城慕家的牌子。

慕轻寒远远的就瞧见秦衍走过来,出了看台候在走道上等着他走近。

“请!”慕轻寒招呼秦衍道。

秦衍和众人一一见了礼,除了慕轻寒以外,东方风珏、南宫昊、向天祺都在。楚瑾竟然也在此处,还有几个年轻的公子秦衍不认识。

东方风珏帮着引见,“这是安信楼庄的少主安若轩。”

“这是梁州唐门少门主唐天烈,这位是松江府骆家少主骆鹏!”东方风珏好脾气的逐一引见。

“在下京城秦衍!”秦衍先拱手和几人见了礼。

骆鹏越众而出,满脸敬意的向秦衍拱手道:“没想到竟是公子!”几年不见,骆鹏已非当年的懵懂少年,生得高大粗壮虎虎生威。

秦衍也不居功,在他肩上拍了两下,点了点头。

大家都是年轻人,各自落坐叙话,甚是开怀。

未央慢吞吞的从清觞酒庄出来,摇着折扇往城东郊外晃去。

一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未央刚出城门不远,迎面来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身破衣,头发胡子乱成一团,任她左躲又闪还是撞在了一起。

“老伯,你可有事?”未央伸手要去扶那自己撞过来倒在地上的老者。

“哎哟,撞死人了!”老头大声嚷嚷开,说什么也不让未央扶他起来。

好话说尽,那老者死活不肯起来,未央无奈,只好任他胡闹自己绕路往前走。

那老者却一把抱住她的小腿,吓了未央一跳,连声惊呼:“老伯,你松手啊!”

“不松,一松你就跑了!”老人气呼呼的说道。

“那你想怎样?”未央也生气了,这老头明显功力不弱却如此无赖,他抱着自己的小腿,任自己怎么折腾也挣不开。

“你买酒给我喝,我就放了你!”老者耍赖道。

未央笑了,去身上摸钱袋,摸了半天仍然没有摸到,有些哭笑不得,每次出门都忘记带钱。只得老实的说道:“老伯,我身上没带着钱!”

老者撇嘴扭头看向一边,“骗人!”

“我真没有钱!”未央说着又把自己身上摸了一遍,半纹银子也没有,手指触到腰上,一把把腰带上的玉牌扯下来递给老者,“你拿着此物换酒去罢,大概够喝几日了!”

老者松开抱着未央小腿的手,接了玉牌过去,乐颠颠跑了。

未央有些哭笑不得,耽搁了一个时辰才晃到比武场。

擂台外是看台,看台外摆着的各式摊位,未央一处一处闲逛着,逛够了又往看台处闲晃。

右边那座擂台上有两个壮汉正在拳脚相向,打得兴起。

中间那座看台上也有两人,一个使用剑,一个使棍,各不相让。

丐帮的看台上,四大长老,六堂堂主一人不缺。正待再瞧,一个青衫小厮近身,“公子,我家少主有请!”

未央看了一眼小厮,“劳凡问下,你家少主是哪一位?”她好像不认识什么少主,皱眉又想。

“公子,我家少主是吴郡祁家的祁殇。”小厮甚是恭敬,抬手往自家看台的位置扬了扬手。

未央抬目去看,正是那日海上所救的那位一脸病容的公子。

远远的未央向他抱拳拱手,点头示意后却没上去,打发那小厮离开,自己闪身进了看台下层江湖散客中间,驻足往台上观看。

三九扮作跑腿小厮靠过来,以传音入密告诉未央,“公子,楚旭落脚在此去北方十里小镇之上,封祭亲自盯着,今日他没来,手下的四人身手很好,有一个前来和苍辛接头,被我们盯上了。”

未央轻点了下头,“不可打草惊蛇,他是为我而来,早晚会出洞的,不急!”以传音入密的方式下了命令。

“今明两日不会大乱,到得后日便难说,你且小心行事!”未央又嘱咐了两句。

三九恭敬回话:“遵少主令!”

“另外,让人去查查,是谁出了钱财和杀手盟买我的命!”未央未曾等到那些人再次出手,有些好奇。

“少主,属下这就让人去查!”三九托着手上的托盘边走边喊,“借过借过,大侠您的酒来了!”

未央听着三九高亢洪亮的声音,抿嘴浅笑。

一个下午闲得未央直犯困,那些上了擂台的人都要先骂上一阵才开打,往往骂人的功夫比手底下的功夫强了百套,这才支撑着她没真的睡过去。右边和中间的看台不停的换人打来打去,只左边那架高台却始终未曾有人上去过。

稍晚三九又来了,“少主,已查明,是海天帮的海霸天和杀手盟做的交易!”

未央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看看天色,未时已过,今日大概也无热闹可看,未央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刷’的一声打开折扇,绕过看台往城门方向去了。

刚离了人群,身后便有数人疾行的声音,路上行人不多,大部分人都还在比武场上。未央也不回头,故意偏离官道捡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绕城南行。

没走多远,一批黑衣人就把未央团团围住。

未央停步,轻摇着折扇观察那些人。

虽被围困却没动手,这不符合杀手盟一惯的行为。穿透人群四顾,远远的有四骑风驰电掣而来。心下了然,果然是在等主子现身。

四骑转眼就到跟前,为首的那人轮起马鞭奔着未央便抽。鞭梢混着风声呼啸而过,那人从坐骑上飞身而起,跟随鞭子同进同攻。

未央低头闪过当头一鞭,眼神从纯净瞬间转换成厉色。合起折扇,右手绝情锦飘然而出,在那人第二鞭子攻来的时候,绝情锦已然缠住了鞭梢,借力打力,那驴皮精制的马鞭从中间被撕裂,断为两截。

那人从马背上抽出一杆长枪,脸上带着狠厉象是要和未央拼命一般,舞抢挺进。

“等等!”此时,四骑中一人打马上前,黑袍黑马,带着半片鬼头面具,身形十分瘦削,“我当是谁呢,原来竟是你!”声音阴冷,透着恼恨。

未央抬眼瞧了瞧,顿时嘻笑着回道:“原来是‘缺心眼’来了,那你就是海霸天喽?”偏头去问手执大刀那人。“两年前我留你一命只毁了你的半张脸,你竟然还不知改改脾气,偏又来惹我?”

“小子你休要耍嘴皮子,等下缺爷切了你的头当酒壶用!”吴缺愤怒,两年前自己一时大意,着了她的道,致使如今走到哪都要带个面具。

这吴缺本于相貌十分自负,常以江湖第一美男子自居,喜以美貌勾搭调戏女子,十分爱瞧那些貌美的女子为自己争风吃醋。

却不想两年前正因此事被未央毁了容貌,他恨不能取其血饮,切其肉偿!今日重又遇上,就算海霸天不是重金相聘他亦绝不能放过他!

从马上下来,拔剑近前,就要和海霸天同战未央。

“海帮主,你那三公子救回来了吗?”未央不怕死般的挑衅道。

海霸天此生最疼的就是那三公子,生得样貌非凡不说,还颇得他心,会说话会哄人,他事事皆顺着那孩子,半点舍不得教训。如今被未央生擒了送去官府,他去了几次都未能抢出人来,洛川府衙看守紧密,这几日他疼得要命却也无计可施。

海霸天恨红了双眼,此番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来,本意是想拿了未央去换回三公子。遂又邀请了自己的两个好友,一个是江湖人送外号‘绿林总瓢把子’的薛毅,此人心狠手辣,坏事做尽。另一个是‘千掌毒怪’苗凤然,善使丹毒,半生拿丹药喂就了一副毒掌,被伤之人不被毒死也会致其功力尽失,十分歹毒!

薛毅砸吧着嘴,“啧,啧,这么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死了着实可惜!”一脸的淫秽表情。

“哈哈,那还不容易,等老怪拿下了他给薛爷你暖床如何?”苗凤然嘻皮笑脸。

吴缺瞧着两人此等行径,虽不齿与其为伍此时却心知不能拒绝,借这三人之手共同除了未央也算是给自己报仇血恨了。

海霸天挺抢直进,蛮力无边内力却差了些,练的也都以外家功夫为主,不足为惧。未央把玉骨折扇别在腰带上,右手绝情锦甩出,忽进忽退,忽左忽右,翻飞来去,几个回合后海霸天被她的手法吸引,只能跟着那一条白锦来去,根本近不了未央的身。

薛毅使锏,一长一短两只锏,长的约四尺,短的也有三尺,四棱无锋,非力大不能执。此时仗锏加入战圈,先是解救了海霸天,联手欺向未央。

苗凤然从怀里摸出一粒龙眼大的药丸吞下,运气于掌,一股腥臭味顿起,片刻后也加入战圈围攻未央。

未央皱眉急退,轻抖右腕放出了绝情锦长度,与几人拉开距离,那腥臭的那味道实不能忍。

几人攻守相合,转眼间三十招将至,却一丝不能奈何未央,也未见她忙乱,竟能从容应对,比之两年前功力进步了不知几多。吴缺在边下瞧得心烦,此处离比武擂台并不很远,他怕时候多了有帮手前来解围,那就前功尽弃了。

吴缺抡刀加入,趁着几人缠斗他挥刀去砍未央的绝情锦。

未央抖着手腕拉动绝情锦继续和几人对抗,无视吴缺的九环大刀砍在锦上。

吴缺一击得手,不由得喜形于色,却在砍了两下后发现那锦竟毫无损伤,收刀回瞧,刀虽无异样却也够他惊讶的。

四人把未央围困在中间,只攻不守,只进不退。

未央把一套落月剑法在绝情锦上完全施展,以丐帮绝技天魔步腾挪,又三十招后把几人的招式探得个大概。寻了个机会将内力灌注于锦上,那雪蚕丝瞬间绷得笔直,以诡异的角度击中海霸天右肩。

海霸天手上沉重的长枪再也拿不稳,‘当啷’一声落地,砸起一股尘烟。他手捂受伤的右肩,眼珠暴红,一口血含在嘴里,死命咽下。

未央击退了海霸天后,几个人更加谨慎,立刻改变了路数。先前所有人都未曾尽全力,此时瞧着未央小小年纪能以一条丝锦伤人于无形,不敢再轻敌。

虽然击退一人,却也击出了众人的怒气,未央暗自分析着战局:那个手掌有臭味的人最危险,被他伤到后果难说;吴缺的武功两年前她便见识过,自己有把握牵制;那个使用锏的人力大无穷,但内力差了些,不足为惧。

看准了时机,翻滚着绝情锦攻向薛毅,一头缠住那只较长的锏,一较内力往怀里就拉。

苗凤然心下暗喜:那薛蛮子别的没有,就是力大无穷,这小子送死!想到此处向吴缺递了个眼色,两人从侧面向未央攻近。

未央在苗凤然近到身侧五尺的位置时,突然抖锦回撤一下子就缠上了他的右腕,紧跟着左手衣袖里的月影离魂针飞出,奔着吴缺双目直去。

薛毅本来和未央互较着力量,突然未央撒手,他双手执锏后退了七八步才停住。

吴缺挥刀打落了两根针,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第四十一章 思慕之人

此时被绝情锦缠住的苗凤然却惨了,一整条右臂丝毫力气使不上不说,还被动地被拉着来去。最紧要的关头,他张口吐出先前吃进嘴里的那丸丹药,直取未央面门。

未央冷冷的抿唇浅笑,原地起拔,身形飞高数尺,一条锦绷得笔直。她在空中几个转身,那锦端缠着的人就跟着在地上滚了几滚。

未央落地,内力灌注右腕透锦喷薄而出,那锦下缠裹的手臂几下‘咔嚓’声后,未央收锦,苗凤然才惨叫一声歪倒在地,昏死过去。

几个黑衣人扶起苗凤然后退,众人这才瞧见苗凤然惯使毒掌的右臂如无骨一般软软的垂落。

吴缺近前触手细摸,苗凤然的整条右手臂骨头寸寸碎断,这条手臂已然废了。

海霸天勉强忍着右臂的疼痛,双手持枪,吴缺招呼先前围住未央的杀手盟手下,一齐攻向未央,心知今日若放她离开,他日必将再难对付。

未央绝情锦再度甩出,三招后海霸天左臂和胸口连中两锦,他一口鲜血忍之不住喷出老远。

吴缺全力施展武功,又有众人围攻,倒也没吃什么亏。

薛毅躲闪着绝情锦相缠,举锏当头去砸未央,被未央一支月影针射中手腕,一锏落地。

此时,已经有为数不少的人围在战圈之外,未央想速战速决离开此地,于是下手再不容情,一条丝锦一把月影针,地上倒下无数人,吴缺受伤却不在要害,正奋力厮杀。

不防备处,一只弩箭盯上了未央。

破空声响起,未央警觉已然来不及了。一只短弩擦着未央的右臂飞过,一道血沟瞬间湿透了衣袖。

薛毅趁此机会挺锏就砸,被未央一支离魂针穿透印堂,死于当地。

破空声再次响起,未央还未等转身去挡,一骑疾来,伸手接下了弩箭,反手回击,人群里响起一声惨叫。

那人一身白衣,骑在一匹红棕马之上,弯腰伸手,从身后捞住未央的腰身托上马背置于身前,一手提缰一手揽紧未央,策马离去。

熟悉的草药味让未央的心跳慢慢加快,在策马离开的瞬间,反手一支离魂针飞出,精准的打在吴缺的右目之上,瞬间惨叫声在身后响起。

马背上的两个人谁也未曾言语,任马狂驰。

远离是非之地后,那人拍马停蹄,撒开缰绳双臂收紧,头枕在未央肩上,轻轻的在她耳边呼吸:“未央,我来了!”

未央早已泪流满面,串串泪珠顺着脸颊奔涌成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就这样静享着别后重逢的欢喜,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有人骑马经过,两人胯下的马抬首嘶鸣,二人才红着脸分开。

沈洛辰先从马背上跃下,抬臂又去抱未央下马。

未央落地后一时失神没能站稳,沈洛辰眼疾手快扯住了她,两人四目相对,思念、爱慕、欢喜再也藏之不住,谁也不肯移开半分目光,深深凝望。

沈洛辰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欢喜还有此种程度和不同,这个半年来心心念念女子此时就在自己的面前,一臂之隔。而她的眼睛里似盛满了一池碧水,清澈见底,让自己心甘情愿的想跳进去。

未央手臂被强弩所伤,此时被他一扯之下碰到了伤口,不由自主的轻呼出声:“嘶,好痛!”鼻子眉毛瞬间紧皱。

沈洛辰左手四指感触到了她臂上的湿粘,听她呼痛顿时松开手。拉过未央的手臂检查伤处,“没毒,伤口不深流了一些血。”他撕开伤口周围的衣袖,从自己衣袍下方扯下一条布料简单的清理了伤口,从怀里拿出伤药撒上,又扯下一条绑紧伤处,“需要处理,我们回城可好?”声音轻柔,似哄似劝。

未央被他撕裂了衣袖,半截手臂被他握于手中,不由得又红了颜面,两只耳朵犹如被火焰烧灼一般滚烫。

“嗯,先回去再说!”未央轻点头,不敢抬眼去看他。

沈洛辰先上马,弯腰伸出右臂揽紧她的纤腰抱上马来,仍安置在身前虚揽着。

回到清觞酒庄已是掌灯十分,二人在门前下了马。她在前,沈洛辰在后双双上了三楼,进了未央先前住的那间屋子。

沈洛辰烧热了酒,用棉布沾着一小心翼翼的给未央清理伤口,流出来血和伤药混合后凝结在伤口周围,血早已经止了。

处理完伤口重新又上了药,拿干净的棉布包扎好,“三日不可碰水,不然会留下疤痕。”沈洛辰一如从前,轻声嘱咐。

伙计送来了晚膳,两个人在未央的房里安静的用了饭,谁也不敢抬头去瞧对方。饭后未央亲手泡了上好的碧螺春来,两人坐在窗口处轻声细语的闲话。

夜色渐深,未央红着脸喊了掌柜的上来,打开了三楼唯一还剩的那间房,让伙计抬了热水上来放进房中,催促沈洛辰去沐浴休息,明日一起去比武擂台。

沈洛辰恋恋不舍的被未央送回了房。

未央往回走时又去敲了敲左擎的房门,没有回应。试着推门,门应手而开里面却没有人,他的衣物都搬过来了,也不知是几时的事。

让掌拒的又抬了一桶水进自己的房内,虽然沈洛辰说伤处不可以碰水,可她爱洁,这一身又是血又是药,实在难受,简单梳洗一下也不碍什么事。

脱了那身染尘溅血的白袍,散开及腰的长发,舒服的下到水里,只把那只受伤的手臂露在外面,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半个时辰后,未央换了身干净的中衣,拿大布巾擦拭着长发。揽镜自照,长久易容的脸色略显得有些苍白。

敲门声响起,“未央,可是睡下了?”是沈洛辰的声音。

“还没有,你等我一下!”未央丢下布巾随手扯过一件外袍匆匆穿上,掩紧了衣襟才去开门。

门开处,沈洛辰湿着发站在门外,“这是内服的药…丸……”

沈洛辰一句话未曾讲完,他眼睛看到的那个姑娘是谁?那凝脂般的肌肤,巴掌大的小脸上嵌着明月样的大眼睛,柳叶弯眉,小巧挺立的鼻子,樱桃一般的小嘴……

如若不是未央依旧一身熟悉的白衫,沈洛辰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未央瞧着门外的沈洛辰那一副呆呆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红着脸一把夺了他手中的药,‘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可她脸上那桃花般的颜色沈洛辰并未错过,未央永远都不知道,此时的她在沈洛辰心里一住就是一辈子。

沈洛辰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一会傻笑,一会发呆就这么过了多半夜。他更不知道是何时睡过去的,直到早上未央来敲门,他都没能回过神来。

匆匆起床穿好衣服,打开门让未央进来。

未央并未进门,“我让人送水上来给你洗漱,在楼下等你一起用早膳!”

“也好。”沈洛辰瞧着未央又换回昨日那样装扮,心里松了一口气:还是这样比较好,如若她真的顶着那样一张脸在自己眼前,他还真不知道要如何痴傻了去。

未央张罗了水来,刚要下楼去,左擎听见她在外面说话的声音从房里出来,皱眉斥道:“喂,你吵死人了!”

“你死了吗?”未央张口尽吐毒语。

左擎打着哈欠,“快了,快死了!小二,给爷打水上来!”

未央白了他一眼,‘唰’的一声抖开扇面转身就要下楼。就在这时候,最西边那间房门打开,一行三人走出来。

那姑娘依旧一身粉衣,有礼的对着众人轻轻弯了弯身子就要往楼下去。

未央让开路,靠近左擎房门口站定,等待那一行三人走过。

好巧不巧,就这片刻的功夫沈洛辰从房里走出来,和那三人走了个迎头。

“洛辰哥哥?”那个瘦小的男孩子一下子扑进沈洛辰的怀里,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惊讶。

粉衣姑娘声音温柔,小小声的喊他,“洛辰哥哥!”脸色娇羞,却有说不尽的欢喜。

“真是洛辰啊!太好了太好了,还没等我们开找就遇上了你,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那个妇人喜笑颜开。

未央蹙眉看着眼前的四个人,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沈洛辰愣在当地,脸色瞬间霜白,半晌未曾发声,到得后来无力的垂下了肩臂,泄了气一般开口回应:“姑姑,汐儿,汛儿,你们怎么来了?”

“洛辰哥哥,是不弃前辈让我们来的,说是你会来接我们!你果真来了,真是太好了!”那个瘦小的男孩欢快的说着。

沈洛辰声音里透着说不出来的绝望,“我、我……”

“洛辰哥哥,你什么时候到的?”云汐关切的问道。

“昨、昨日夜、夜里!”沈洛辰脸上挣扎渐多,心跳几乎停止。

那妇人拉了沈洛辰一把,“辰儿,你随我们进房叙话,莫要站在此处!”

沈洛辰虽然不敢去看未央,却也能感受到那双灵动的大眼睛一直在自己身上,他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解释,她若知晓实情,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沈洛辰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刚想说话,未央却走过来。

“沈洛辰,这是你的朋友吗?”未央瞧着几个人对他的称呼,单纯的以为是亲眷。

那个瘦小的男孩叫云汛,此时正亲热的拉着沈洛辰一只手臂,天真的道:“你认识我洛辰哥哥?他是我姐姐的未婚夫!”

未央一时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连折扇从手里掉出去摔碎在地上也未能唤回她的注意力,耳边厢只剩那一句话‘未婚夫’,仿佛这世界上所有的声音全部消失,只剩那一句‘我姐的未婚夫!’

沈洛辰十分心疼的想过去拥她入怀,还未等走近,未央抬手劈出一掌。那凌厉的掌风奔着沈洛辰就去,沈洛辰固执,不肯闪躲被她一掌拍在胸口,一口血喷出,湿了未央雪白的衣袍。

那妇人瞧着未央伤了沈洛辰,立时双掌翻飞着攻向未央。

未央并不知道闪躲,只管盯着自己伤了沈洛辰的那只手掌。那手,抖得让人心颤不已。她气怒攻心之下又挨了两掌,一口血涌出唇角。

“姑姑不能伤她!”沈洛辰挺身护在未央身前,可为时已晚,未央胸口生受了那妇人两掌。

而那妇人亦被未央的赤焰心决反弹,直接飞出去撞墙倒地,半天爬不起来。

未央又吐出一口血,左擎一个箭步冲上来,从怀里掏出一粒药丸塞进未央的嘴里,护着她闪在一边,眉眼间有难掩的凌厉。

粉衣姑娘上前替沈洛辰把了脉,从随身的小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三颗药丸喂他吃下,从袖中抽出帕子要去擦那唇边的血迹。

沈洛辰一闪躲过,轻声道了谢,一双眼睛只管盯着未央,再错不开。

他心疼的看着她偎在陌生男人臂弯处那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瞬间心碎成渣。她只是被那个男人护着自己都受不了,她又如何承受自己有未婚妻?

心里酸涩不已,眼里泪已成行。

第四十二章 情难自禁

未央始终未出一声,挣扎着从左擎怀中出来,步履踉跄下了楼,往门外就走,也不顾刚刚伤了心脉,全力施展开‘天外飞仙’,路人只道一阵风吹过去了。

左擎不放心跟出来,哪里还有未央的影子,他愣在门外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洛辰被云家三人缠住,想追又不能,不追心早就飞了出去。人傻愣在门口,一颗心早碎得七七八八。

云汐唤了几次才唤回他的魂,扶他进了房内,重新洗漱换了衣服,这才坐定说话。

日前,沈洛辰接到师尊传信,让他来洛川相见,说有要事相商。

沈洛辰接到信后和残影商议,他离开雪谷后怕不安全,想让残影带着萧野回京城,他可以一路照顾,并不会有事。

残影思量过后决定回凤凰城,京城人多眼杂带着萧野怕生事端。依着少主之前的意思,要送萧野去凤凰城养伤,那是慕家地盘,且有游龙精英在,也好有个照应。

沈洛辰并不反对,虽然路途远些,好在有他相顾,残影带着萧野悄悄的回了凤凰城,未曾惊动任何人。

沈洛辰随后快马奔洛川,游龙信阁的消息还未到沈洛辰却到了。

云汐把半年前见过不弃的事和沈洛辰说了,当年医圣云帜失踪,不弃一直追查线索,总算有点眉目,这才让云汐带着弟弟来洛川和沈洛辰汇合。

云汐带着自小体弱的云汛一路东行,走得慢了些,以至于晚了三日才到洛川,未央暗中替她解困这才往进了清觞酒庄。

沈洛辰因送萧野后再来洛川也晚了一日,从城外直取比武大会这才遇上了被围攻的未央。

无巧不成书。

未央出门后并未看路,只想远离,越远越好。放纵自己,全力施展着天外飞仙,顺着大路往前狂奔。

秦衍从福盛客栈出门,就只见到她如一阵风般飘忽远去,上好的云锦衣袍胸前处血渍斑斑。他有些不放心,施起狂歌随后追赶。

一路上尽管秦衍用尽了全力却连未央半点人影都未曾见到,他心怀执念不是肯轻易放弃之人,顺着大路疾行北去。

追了半个时辰,秦衍仍然未见到人。停下疾行的步法,仔细查找未央可能从此经过的点点痕迹。

停停走走,走走停停,终是发现路边的草叶上染了未干的鲜血,于是提气又追。

未央一开始只想逃离,完全未曾发觉自己心脏受损,任着性子提足内力尽力狂奔。起初她也并不知后边有人疾追,半个时辰后怒气渐歇,气息零乱咳得厉害她才放缓下了身法,身后疾追之人才慢慢显露踪迹。

内力损耗巨大,停下身后再想提气丹田处却空空如也。未央强行施展赤焰心诀聚气,一时真气逆乱灌注失败,她一口血喷出,软倒在路边。

等秦衍赶到的时候,未央已是人事不醒。

秦衍内力几乎用尽,步履有些不稳的落在未央身畔,扶起她来,探手诊脉。

几乎是手指搭上未央手腕的瞬间,秦衍有些不可置信的迅速收回手指,两只眼睛瞪着未央的手腕半晌,慢慢的才又把自己的三根手指又搭在脉上,细细问诊。

强自收敛内心的惊讶,心跳却无法平息。他一把横抱起未央环目四顾,官道下未见人烟,未央伤势有些复杂,他需要找一处安静之地为她疗伤。

捡一条比较常有人行走的乡路,抱着未央拐上去。走了大概三四里的路程,一个小村落出现在远处,也就七八户人家。秦衍心中微定,脚下生风,片刻就进了村子最西头的一户人家。

“有人在吗?请问有人吗?”秦衍跃过篱笆墙,进到院子,一只大黄狗被绳子栓在院子的一侧,此时正对着秦衍二人狂吠。

“大黄,不准再叫了!”说话声从屋内慢慢传出来,一个六旬左右的老奶奶驼着背走到院子里问到:“是谁来了?”

“婆婆,我们是过路的,因同伴受伤,想借您的府上调养些时候再走,可行吗?”秦衍天生一张冷脸,此时用尽最低的姿态,只希望可以给未央一处安心调养的屋子罢了。

老婆婆看了看秦衍怀里的未央,面色苍灰,半点生气也无,忙道:“快请进来,乡下地方,你等不嫌弃就好!”老婆婆十分好客,满目慈爱的打开门,让秦衍抱着人进屋。

“地方小,就这两间屋子。我和老伴住东屋,西屋还有一张床,你们就先在此歇上一歇罢!”老婆婆一边说一边打开西边的那间房。

果然是只有一张床,别无它物。

秦衍把未央放在光床板上,从怀里掏出一瓶药丸,倒出两粒药丸想要给未央服下,怎奈未央牙关咬得死紧,说什么也不肯张嘴。

老婆婆热心的抱着两床被子进来,“你们也别嫌弃,且将就着盖盖!”

秦衍道了谢,一铺一盖把未央包进被子里,转身跟出门去,“老人家,我需要些热水,可有吗?”

“有的有的,我这就给你烧些来,稍等等!”老婆婆还算健朗,前后帮忙张罗着。

烧好了热水,秦衍化开了药丸,扶起未央让她半依在自己怀中,轻轻捏开她的下颚,用一把小小的勺子慢慢的把药汤喂进口中。

好不容易喂完了,又扶她躺下,自己打坐恢复内力。

未央内伤颇重,真气又走差了路,以他现在的功力,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将其引导回正路上去。

两个时辰后,秦衍收功,又喂了未央一次药,替她诊了脉。除了真气走差路,她还有内伤,心肺经脉受损,体温有些高。

秦衍衡量着自己随身所带的药品,冶伤足够,可是他不敢贸然去引导那股真气,如若不能及时修正,怕日后所伤至深。此地离洛川城大概有两百里路程,回去也不妥当,未央内腑受伤不宜移动。

秦衍思量再三,决定先在此处住一晚养养内腑的伤,明日回到洛川后再想办法导正那股走差路的真气。

每隔两个时辰秦衍便喂一次药,仔细的看顾着,随时诊脉。内伤到是控制得很好,渐渐的呼吸也轻缓了些。但他亦不敢大意,寸步也不敢离。

天黑后老婆婆的老伴走女儿家回来,带回了好些吃食,老婆婆送了些给秦衍,也不多问闭上门回了自己的屋子,和老伴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话着家常。

秦衍也没心思用饭,一颗心全都系在昏睡的未央身上。

此时,她就睡在自己身畔,那些过往自己不能解释的心境,都在知道她是个女子后有了新的定义。彼时自己的那些自我厌弃,此时却都因她是个姑娘而加倍鲜活起来。

秦衍把那双葱白细腻的小手握在掌中,他忽然就觉得很满足,心头那一块空了很久的位置被她占据,自己却那么的心甘情愿。

夜渐深,东屋里老两口的说话声再不可闻,呼噜声音却此消彼长。

未央有些发烧,服了药睡得安稳了些,却一直未见好转,一直持续高热。中夜后,秦衍合衣歪在床外侧。

几声呓语后,一只滚烫的手臂抱上了秦衍的腰。

秦衍几乎瞬间醒来,轻轻的翻身,把那只手臂又放回被子里。还没等自己再躺好,一个小小的身子滚进了他的怀中不知道说着什么,手臂却又一次环住了他的腰,脸颊亦偎进了他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

秦衍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内鼓动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热烈,越来越急促。第一次,他第一次被女子入怀,圣贤书说非礼……非礼……他攥掌成拳,咬牙忍受那个小东西的脸颊在他衣襟上擦过,那颗小小的脑袋自动找到舒服的位置再次沉睡。

很久以后,秦衍看她睡得沉了想把她从怀中挖出来。忽然听她呜咽道:“沈洛辰你混蛋,呜呜!”未央被梦所魇,任他再怎么拉也不肯松开缠紧在他腰上的手臂,眼泪更是狂涌而出,湿了他的衣袍。

秦衍瞬间血液凝结,那好不容易压制下的心跳声再起,比之先前更猛烈了些,双手手指有清脆的骨节声传出。他面色冰寒,眼神如利刃般射向未央。

借着月光打量未央满脸泪痕的小脸,一只大手握住肩膀摇晃着她,“未央,未央你醒醒。”

一只冷翠葫芦顺着未央颈项滑了出来,秦衍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失魂的时候。那只葫芦是不弃师尊的信物,在沈洛辰还年幼的时候就传了给他。他自小就看着师弟戴着,从未曾离过身。他甚至不敢去碰,不敢多看一眼,不想确认自己怀里的女子喜欢的是自己那个谪仙般的师弟。

秦衍正暗自神伤时,未央却松开他的腰,一只纤弱小手捏拳一下又一下捶打着他的胸口,“沈洛辰我再也不要原谅你,呜呜!”

秦衍被他的小拳头捶打得心火燎原,即有愤怒又有嫉妒,那满腔焰火活活把他的理智焚尽,几乎用吼的在未央耳边唤她,“未央,未央,我不是沈洛辰,我是秦衍!”

他放不开手,面对自己早已不知何时开始在意的人,即便知晓她是至亲师弟的心上人,他都不想放手。

未央半睁着眼睛眯了秦衍一眼,伸展手臂搂抱着他的脖子,言语不清的咕哝道:“秦衍?呜呜,沈洛辰是个混蛋!”

那带着浓浓的哭腔的语气听在秦衍耳中,控诉中却又象极了撒娇,瞬间征服了他的心魂。

未央的脸紧紧的贴在他的脖颈上,眼泪顺着他的衣领流进去,秦衍刚刚的燃起的怒火瞬间被浇熄,暗哑着声音在她耳边一遍一遍的告诉着她:“未央,我是秦衍!”

未央被他的大手紧紧的箍住肩膀,听着他如擂鼓般的心跳,吵得她睡得有些不安稳,呜咽着移动小脑袋想在秦衍肩膀上找个舒服的位置,却不想那沾了眼泪的小嘴儿自秦衍的薄唇上擦过,她象是听到了秦衍说过的话般,确认着:“秦衍?”

秦衍彻底失去了控制。

彼此都是第一回,唇齿间深浅不一,口中化开淡淡的血腥味,秦衍也顾不得心疼她,直到彼此透不过气来,他才放开未央。

可他仍旧不肯松手,紧紧的把未央搂贴在自己怀里,一只手去试探她额头的温度,声音极尽温柔,微颤着问她:“未央,我是谁?”

未央浑浑噩噩的回道:“秦……秦衍!”

“再说一次、未央再说一次!我是谁?”秦衍手不自觉的抱紧未央,声音有些许激动,暗哑中又带着些许紧张和偏执。

“你是……秦衍!”未央有几分不清醒。

直到此时,秦衍才微微缓下些冲动。

第四十三章 逍遥师祖

清觞酒庄。

自从未央离去,沈洛辰一日夜水米未进,房门一直大开着,生怕错失未央一毫动静,心和耳目与这三楼上所有的声音较着劲。

但凡有半点声音他就冲去门口,一次次失望而回。

他立在窗口,一站便是一夜。

失焦的眼睛煎熬得通红,青冉冉的胡茬毕现。云汐来过几次,在他冲过去瞧着不是自己要等的人时,会客气的点点头,又回到窗口呆呆的往远处遥望。

云汐并不知这其中的详情,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白衣的公子会对沈洛辰出手,伤人伤已,而后突然又离去。她生来温婉,性子暖柔,虽然面前的这人是自己将来的枕边人,却也不愿意追问他不想说的事情。

按时送来的膳食沈洛辰看也未曾看过,云汐有些心疼他。

“洛辰哥哥,趁热吃些罢,你已经一日夜未曾用膳,身体受不得!”云汐声音柔软,好声相劝。

沈洛辰并不回头,半晌后轻轻淡淡的道:“汐儿你别忙了,身子本就弱,去歇着罢!”

话虽句句关心,可是云汐却听出了拒绝。她不动声色,端起隔夜的膳食出去了。

天色微曦,沈洛辰在无人处轻叹一声,“未央,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声线已然嘶哑,身形落寞。

秦衍来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

那个自小对任何事物都淡然的沈洛辰,此时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从未曾见过。

也不知道自己是何种心情,秦衍三步两步近到窗前,一伸手拨开沈洛辰的衣领,随后那只手无力垂落。

“师兄?”沈洛辰瞧着秦衍,有些惊喜又有些不解。

“冷翠葫芦呢?”秦衍面如寒霜,声若凝冰。

沈洛辰摸了摸自己的颈项,低头看着胸口,满脑子都是未央的影子,“我送人了!”唇角微弯,人虽然狼狈,可眼神出奇的明亮。

“那是燕山雪谷的信物,你确定送对了人?”秦衍慢慢收敛着脾气,抿紧了唇。

沈洛辰却不接话,把腰带上挂着的那块带有流苏的紫玉握进手心,骨节泛白。

“师兄,我忘了自己有婚约,忘了我不能给她任何承诺。可是她已经住进了我这里,再也不能忘掉!”沈洛辰一手捂着心口的位置,黯然失魂。

秦衍听着沈洛辰的话,瞬间想到自己的处境。他有什么资格来质问他,他自己也是不能给予的那个,可是他也陷落了,他也不能忘。

身体有轻微的颤抖,他刻意控制着,疾步离去。

停锚的一艘楼船上,一处隐避的暗室内,未央正被一人数落着,“想我逍遥谷从前何等风光,我只不过隐入山林几十年,如今却收了你这么一个没用的小鬼头,唉,师门不幸啊!”

边数落边运攻于掌,掌心火焰顿盛,扶起未央将掌心贴上她的掌心,另一只手迅速的在她身连点数下,而后专心运功。

半个时辰后缓缓收功,“雪谷那个小鬼的徒弟到还有些能耐,内腑的伤控制的不错。”

未央可以自行打坐运功,两个时辰未停,把赤焰心诀从头到尾运行了几回,先前受阻的穴道已经畅通,功力不减反而精进了不少。

收功后身子一歪倒进床铺又要睡,伤是好了,心还疼着,她不想醒过来。

“你个死小鬼,再睡下去武林大会都要错过了,岂不是白白来了一趟?”那人有些气恼,大声吼向未央。

未央任他凶,也不作声,只管想着心事。

那人有些恨铁不成钢,一伸手扯着未央,“你给我起来,坐好!”

未央挣了几挣,竟纹丝未动,运足内力又挣,仍旧挣不开,她有些好奇的睁开一只眼角去瞧那人,一个须发皆白,衣袍精致的老者正侧身探头瞧她。

未央的第一感觉是见过此人。细细的打量后,她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满脸嫌弃的撇嘴,“骗子!”

那人正是那天夺了她腰带玉牌之人。

老头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你那块破玉连坛酒都换不来,还敢说我是骗子!”

“骗子!”未央一把扯过他的衣袖,“这衣料是吴郡云锦,寸锦寸金,哼!”

“哟,小鬼头是个识货的!我就说嘛,想我逍遥谷怎可收个没用的小鬼头!”老头也不生气被骂是骗子。

未央从头到脚又把老头打量了一回,抬手一招落月剑法中的一式‘秋月盈空’,五指激张奔老者头顶便拍。

那老者也不见任何起式,随便伸手一挡。

未央却看得明白,那是落月剑中的另一式‘金乌东啼’。

未央运起赤焰心诀,掌心两团火焰比之前热烈了些,左右开弓攻向老者。

老者一掌轻翻,便见一团盛焰于掌心,同样的内功同一招式,比之未央的要自如百倍。

未央收式,双膝着地跪了下去:“未央不识师尊面目,请师尊责罚!”

逍遥子哭笑不得,皱眉嗔道:“起来起来,你个小滑头!”

未央起身,围着逍遥子转了两圈,咬着左手食指,歪着头眯着眼睛把他打量了一回又一回。

“小鬼头又在打什么歪主意?”逍遥子好笑的看着未央,这小鬼头十分机灵。

“师尊,你的啸云剑呢?”未央两眼放光,那把天下排名第一的宝剑,她只听师父提过,却无缘得见。

消遥子捋髯大笑:“哈哈哈,鬼丫头,你问师尊的剑何干?”

“师尊与剑齐名,我见过师尊后自然就想看看那把天下第一的宝剑有何妙处啊!”未央脸笑得如一朵盛开的鲜花,小嘴甜如花蕊。

逍遥子知她恭维自己不过是想借机瞧瞧那口剑,但这小丫头着实让人喜欢。她是逍遥谷唯一传人,那把剑给了她也是理所应当。

“你的伤也都好了,离比武大会结束还有四日,师尊带你去长长见识!”逍遥子说完话先行出了暗舱。

未央听懂了逍遥子的话,十分开心的紧随其后。

逍遥子施展开天外飞仙,从甲板上飞起向岸边飘去,白衣在夜风中翩翩轻扬,船与岸中间那数丈距离,脚未见借力身已如一片柳叶,眨眼间落于岸上。

未央眼瞧着羡慕不已,同样的天外飞仙,在师尊处施展却有如此效果,她暗暗督促自己一定要勤加练习。

提一口气,未央一脚借力船帮反弹,身体如离弦之箭向岸边疾射而出;半程过后左脚轻踏右脚脚面又提一口气,发丝飞扬,衣袂飘飘,似一只小鸟儿一般轻身落在逍遥子身侧。

逍遥子看得眼红心热,赞叹不已,自己在她这年纪的时候可没有如此功力。心下十分的畅意,便道:“跟着师尊,可别落下了!”

未央跟随其侧,学着他的样子用内力操纵身体,一起往前飘去。

逍遥子不停的纠正点拨,两人从城东绕过城南往城西一处山林奔去。

起初未央用十成十的功力才能不被落下,越往后随着逍遥子指点修正内力运行的轨迹后,竟然觉得不那么吃力,身体也轻盈起来。

两人在山间跑了大半夜,虎啸狼嗥不时传进耳中,那栖息在树枝上的小动物却并未受到惊扰。到得林深一处断崖边,逍遥子停步不再前行。他在一颗大树上随意的扯了一把,一条藤蔓垂下断崖。

逍遥子一手拉住藤蔓往断崖下便跳。

借着月光,未央瞧见逍遥子在断崖半壁处拍了一掌,有隆隆的机括开启的声音。寻着声音望过去,断崖处有一道石门被打开。

逍遥子弯身进了那道石门,抖了抖手上的藤蔓,示意未央下来。

未央衡量着断崖的距离,双手抓紧藤蔓,双脚踩着崖壁借力,很顺利的下到那开启的石门外。逍遥子转身往石门里行去,随后石门慢慢的自动开始关合。

未央脚不沾地的也跟了进去,人刚刚闪进,衣袍的一角还在石门外,石门已经合死,半点缝隙也无。

石门内一团漆黑,目不视物,未央有些不适应。

人在黑暗中耳朵会变得异常敏锐,未央仅凭着逍遥子落脚处判断前行,好在通道狭窄,偶尔手触洞壁亦可前进。

逍遥子有意识引导未央,所踏步伐或轻或重错落有致。

渐渐适应黑暗后,本能的恐惧退去,运功于目,虽不能视物却有了大概轮廓,未央落脚不再试探,遇到台阶处也不再磕磕绊绊。

逍遥子对于未央的应变能力很是欣赏。

又走了不知多远的距离,两人进到一间石室。未央看不清石室全貌,依稀瞧着宽敞得很。

逍遥子往侧边走了几步,从石壁某处拿出火石,点燃了蜡烛。

石室里顿时明亮起来,石室有两间房子那般大小,左侧堆放着一些书籍,桌椅凳子全部都是石头的。

右侧摆放着一张黑石榻,非常大,上边仅有一只玉枕。

看着墙壁上还有两个门口,不知道通往哪里。

“鬼丫头,到榻上去坐坐!”逍遥子开口向未央要求。

未央也不多问,转身甩脱了丝履上了黑石榻,盘腿而坐。

“把赤焰心诀运行两遍,看看有何不同!”逍遥子语出严肃,不似起初。“让内力和石榻气息相融,什么时候大成了再下来!”

未央点头,小脸顿现认真神色,从第一式开始快速的把赤焰心诀行了一周天,而后一招一式慢慢体会。时而用内力去吸收石榻的气息,时而动心诀去试探攻击石榻,怎么折腾也不见石榻反应,不免有些急躁。

她生性偏执,认准的事绝不肯轻易放弃。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越是这样反而激起了她认死理的意志。也不知道试了多少回,亦不知过了多少时辰,终于那石榻似乎有一丝火气被激活。

未央细微的感触到后,非常欢快的追随那丝火气不肯罢手,两股势力互相纠缠,互相攻击,追着缠着,到得后来那股火气无处可逃被未央真气吸入掌心,在掌心怒燃。

那石榻上的火气被未央吸收得再无力气反抗的时候,未央收手,重头把赤焰诀心运行了一遍,那些穴道中灼烧的热度几乎消失,内力却源源不断的游走,竟得心应手,甚是从容。

此时,逍遥子如算好了一般出现在榻旁,“下来罢,再多练无益!”

未央收功,活动了一下身体,嘻笑着,“师尊,啸云剑呢?”

“鬼丫头,就知道惦记着师尊的宝贝,跟着来!”逍遥子往左边那堆满了书的石桌底下一探手,一把长剑带着剑鞘抓在手上。

“这剑跟着我历经百年沧桑,当年答应过师父,我在剑在!”逍遥子一伸手抽出啸云剑,“接着!”把剑鞘留在手中,剑却凌空抛给未央。

未央一把接在手中,手腕一沉,剑身宽两寸,通体盈白,如一道水幕!

信手挽个剑花,一路‘春江弦月’甩向当空,一道月弧一闪而过,随剑碎成万点星光。未央兴起,剑虽重些她到也不在意,须臾间把一套落月剑法施展开,舞得风声水起。

逍遥子眼底赞赏更盛,挥动手上的鲨皮剑鞘与未央战在一处。

第四十四章 丐帮易主

未央瞧他所用剑法并非落月,不由得细心观瞧,剑随心所记舞开,竟和逍遥子所用剑法有了七八分相似。

一个有意教,一个有意学,两人来来往往对战开,兴之所至,竟不知疲倦。

直到未央把一套剑法学会了,逍遥子才停手,“鬼丫头,师尊也不能让你白叫,这剑你可还满意?”

未央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头,“不忘师尊教诲,谢师尊赐剑!”

“你两个不争气的师伯还有你师父,三人一生被情所困,到如今仍走不出来。但三人品性良善,不喜纷争,避世归隐。如今我逍遥谷唯一的传人便是你,我本不指望小辈中还能有人承我衣钵,遇上了也算你我祖孙有缘。这口剑乃是我逍遥谷传世至宝,你在剑必须要在!”逍遥子语声严厉。

“师尊请放心,未央乃是守信之人,想我逍遥谷存世几百年,虽隐于山林,可盛世威名仍在,未央定不负师尊期望,将传承继续。”未央收敛从前的顽皮,郑重其事的应下师尊所嘱。

逍遥子亲手扶了未央起身,“嗯,你是个聪明的娃娃,凡事不必强求。于名利江湖不可过于追逐,但我逍遥谷却从不受人欺凌,该立威时便绝不能手软,那个拿捏到你要害的手宁斩也不可屈服,懂了吗?”逍遥子爱惜未央天生武术奇材,又怕她年幼懵懂,涉世不深而陷自己于险地,遂谆谆教导。

未央一一受教。

逍遥子又传了未央一套疗伤内功,给了她一本机括的书,让她闲时自行钻研。

“鬼丫头用什么兵刃?”逍遥子未见她有趁手的兵器,随口问了一句。

未央探手从紧束的腰带下扯出盘在腰上的一条鞭,又手捧向逍遥子,恭敬的道:“烈焰鞭,师父所传!”

“好!这鞭还是我年少时所制,兵器谱上尚有排名,也算得上是件值得骄傲的事!”逍遥子伸手接过烈焰鞭,一手擎住,一手顺着鞭身细细摩挲,眼神温暖,依稀可从这鞭上看到他对那段少年时光的怀念和眷恋。

未央听他话犹未尽,也不打扰,任他陷入回忆。

“逍遥谷深处有潭寒水叫‘洗心池’,当年,我随师父入谷时才五岁,师父第一件叮嘱的事便是要远离那潭寒水。八岁那年我第一次去到那处便差点丧命,那寒水中有条怪鱼,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凶猛异常,凡是靠近的活物无一不被它生吞。”逍遥子沉浸在过往中。

“逍遥谷地处深山,湿热多雨。也幸有洗心池水的冰寒,吸湿散寒才使得谷内四季恒如春日,鸟语花香。”逍遥子眼睛看着石壁处,那里悬挂着一张画图,正是逍遥谷中的洗心池。

“二十岁艺成,又少年心性顽劣,我便日日都要去那洗心池处犯险,以求证自己艺高胆大。那一日还未近到池边,就见一条身长丈余浑身漆黑的长尾怪鱼正趴在岸边晒太阳,我小心翼翼的接近它,暗中观瞧。那怪鱼很是警觉,从我驻足观瞧开始,它就慢悠悠的爬回水中去,隐去身影。我在那处一直等了天黑,它再也没出来过。”逍遥子说到此处自己哈哈大笑,看得出他少年时也是个不安份的。

未央一手托腮,听得津津有味。

“我为了要再见到它,后来想了若干的办法,身上新伤旧痕从未断过。直到又过了两年,才用活鸡藏毒刃的方法伤了它!用一条大绳强拉上岸,绑紧了它的嘴,活剥了它的皮,用它的血浸皮半年,又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制成此鞭。此鞭由七十二条皮绳合股编制,柔软坚韧,火红灿烂,寻常刀剑皆不能断它。”逍遥子信手挥鞭,烈焰鞭带着咤咤风声响彻石洞。

“为什么它在兵器谱才排第十六名?”未央有些不甘心。

“哈哈,鬼丫头,这不是利器,可以排到第十六名已经是它的极限。自古兵器谱皆以‘利’为先,啸云剑也因其‘利’而获盛名。”逍遥子停鞭,仍旧十分喜爱的托于手中。

“再有,此鞭比别的鞭长了许多,非所有人都可适用,只有配合本门心法才能将它的威力发挥出来!鬼丫头,你耍几路给我瞧瞧!”逍遥子把鞭扔还给未央。

未央鞭交左手,把师父所传的一套鞭法三十六式从头到尾专心施展,烈焰鞭甩出一条条艳红的痕迹织成一张鞭网,散在石洞内。

“鬼丫头,再来一次,按我说的做!”逍遥子语出严厉郑重。

未央拉开架式从头又开始挥起烈焰鞭。

逍遥子不错眼珠的盯紧鞭梢,不论它挥到哪一处都能瞬间捕捉到,不时的出声提点,或方位或力度,不一而足。

未央按照逍遥子指点的技巧自行又演练了两回,才瞧见他点头,这才收鞭仍隐于腰带下。

“明日起我便将随那船出海,去海的另一边看看,你也无需寻我,这处石室里的黑石榻于我逍遥谷内功有助益,我便将此石洞送与你,这洞内藏有许多武功秘籍,你捡喜欢的自行练习罢。”逍遥子内心开怀,耄耋之年能遇自己衣钵所承后辈,又是一良材,他心满意足。

未央心有不舍,却也晓得师尊百岁之龄决定的事,她是劝不回的。

“师尊,待您归来可到凤凰城外东郊紫竹林走一趟,到时候或许还能见见我的徒弟,您说可好?”未央眼含热泪,心中有万千不舍。

“好!好!好!师尊若天年允许,定来寻你!”逍遥子眉眼舒展,好不开心。“鬼丫头,你去罢,明日便是武林大会的最后一日,了结此间事后可来这洞内盘恒数日。”

未央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往石洞外走去。

离了石洞,未央攀着藤蔓在断崖边借着力,往崖顶窜去,片刻后就上了崖顶。她转身面向断崖处跪倒,恭敬的磕了四个头,这才施展开天外飞仙,顺着来时的路往洛川城去了。

天色将暗时未央悄悄的从后门进了清觞酒庄,吩咐人送了热水梳洗。身上的袍子还是四日前染血的那件,她本爱洁,这四日竟是忘了。

也不及用饭,从暗道进了苍辛的房间。

“少主,这四日你可还好?”苍辛看着整个人瘦了一圈的未央,急急的问道。

未央旋身落坐,“无碍,把这几日的事情说下!”

“楚旭两日前现身,手执‘义’字玉符已经收服丐帮,林长老和他里应外合,丐帮大部分人已然尊他为新帮主,齐长老和他所辖的青蓝两堂主反抗,被他收压,关在他处。”苍辛有些忧心。

“四九可还安全?”未央对于手持‘义’字玉符的人是楚旭似早就了然于胸,第一时间问了四九的安危。

苍辛傲声回道:“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四九已归顺,在林长老手下做事,安全!”他并没和未央说,楚旭收服丐帮着实花了好些气力,光是四九生的事端他就有些吃不消。

未央沉默了片刻,自语道:“真没想到,楚旭就这样明目张胆的跳了出来!这样一来鹿城王的野心昭然若揭,这不符合鹿城王的风格,怕是还有其它的阴谋啊!”

苍辛点头道:“少主所虑极是,属下已经着人去仔细详查,不日即会有消息回转。”他亦忧虑道:“楚旭深藏这许多年,连游龙信阁都查不准他的虚实,着实棘手。”

未央轻哼:“那是因为他做贼心虚有意避之,若不是我们行动隐蔽,他那谨慎的性情怎么可能像今天这样无所顾忌的主动跳出来?”蹙眉又怒道:“当年,鹿城王一定是想将丐帮收归己用,这才舍了孩子欲牵制七指丐,没想到被识破这才下了狠心,欲杀之而后图。”

“少主,当今圣上还健在,难不成鹿城王这般迫不及待了?”苍辛问道。

未央一掌拍在桌上,“他从来都没放弃过对皇权的急迫,眼下太子玥和楚璃二虎相争,他再不储备力量只怕到时候力不从心。”

“鹿城王暗中与安信楼勾连,又在禁宫中埋了伏兵,宫中一旦生变立即便可知晓。”苍辛担忧的道:“如今若丐帮再被他掌控,那就真的成了一股奇袭之兵,不得不防啊!”

未央冷凝沉着,问了一句:“各门派情况如何?”

“都还在意料之中,未曾爆出什么冷门来。”苍辛顿了一顿,脸上神色暗了许多,慢声慢语的道:“少庄主出手救了玉染晴,伤了青山门苍童,青山门掌门人苍云生为子报仇未果,也伤在少庄主手中;一个羌地和尚带着女儿,瞧上了少庄主,被拒后施毒被少庄主掌毙,那女子借收尸机会口吐毒物,被少庄主识破,伤了她双目。”

“荆凉胜了武陵城主魏大鹰后又险胜江湖名宿鹤真人,那书生罗信百般挑衅,被他一剑逼下擂台。”苍辛讲到此处稍一停顿,又继续说道:“楚旭昨日胜了梁州少林戒语,和江陵奚燕行;安信楼的少主安玉轩不敌梁川城少城主唐天烈,被扔下了擂台;安玉卿到是所向披靡,连胜了六场;祁殇日前受伤并未下场,祁家小辈之中只有祁厚胜了两场又败在松江府骆鹏手下;玄女门的姜倾城被人曝出受辱于花盗,谷家退婚,她的师妹魏晚晚,借此机会大放异彩,连玉染晴也不是她的对手。”

未央又蹙眉,“那人没下场吗?”

“没有!”苍辛回道,而后又多说了一句:“不止公子珏未下场,连公子衍也未下场,几日闭门不出,说来也真是奇怪。”

未央没接话。

苍辛又把这几日比武大会的各家成败绘声绘色的说了个大概,“少主,明日怕有场恶战,丐帮您真的舍弃了吗?”

未央习惯性的伸手去摸腰间的玉骨扇,却摸了个空,心顿时心疼得无法呼吸。

苍辛瞧她面色不好,也不敢多问,安静的坐在边上思索着明日的事情。

“丐帮,就算我不想要也不能给那狼子野心的楚旭。老叫花的仇我等了十年,不愿意再等了,明日就是他楚旭的死期!”未央声音飘渺,却又异常坚定。

苍辛仍有忧色:“可是少主,他手上有鬼草之毒,丐帮总舵外劫杀您的幽冥鬼族之仇风,想必也是听令于他,这些人犹擅蛇蝎之谋,不得不多加防备。”

“正好,去把楚旭的底挖挖,这些年来他何止这一桩恶事,明日我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即使留有命在,我也要让他不堪其扰!”未央声透寒气,冻人心魂。

“遵少主令!”苍辛恭敬拱手。

未央起身,从暗道回了三楼先前所住的那间房。

她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几趟,拿不定主意般坐卧不安。一只手不自觉的到衣领处摸那只冷翠葫芦,小手越攥越紧,纤细的指节似几只白玉小节,心口疼得难以呼吸。

犹豫了很久,未央终于还是摘下了那只冷翠葫芦,泪珠盈框。强自收敛心思,握着那冷翠葫芦推开门往沈洛辰的房内走去,脚步匆匆,似是怕自己会反悔般。

第四十五章 引众怒之

门虚掩着,未央咬紧下唇抬手轻轻敲了两下,并没有人应答,“沈洛辰,你、你在吗?”

似乎是一瞬间,房内有桌椅碰撞的声音,一个人影闪至门旁,大力拉开房门,一把扯过未央拥入怀中。

闻着沈洛辰身上熟悉的药草香,未央缓缓的闭上眼睛,两行好不容易收敛的泪再忍奈不住。所有的无奈都化做那大颗大颗的泪滴,滚滚而下。

未央挣了几挣,沈洛辰抱得死紧挣脱不开。“沈洛辰,你放开我,透不过气!”声音透着哽咽。

沈洛辰有些不舍的放开未央,伸手关上门,站在她对面,不错眼珠的看着她。

未央瞧着比四日前瘦了一圈的沈洛辰有些心疼,他下巴上的胡茬都冒了出来,眼珠通红,眼角还有未落的泪。这几日,他比自己过得还要糟。

沈洛辰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盯着未央的眼睛,生怕一错开眼珠她又消失不见了,没有人知道这四日他有多痛苦,食不下咽,睡不安枕,他好怕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他有些固执的守在房内,只为等到她回来好第一时间知晓。

“沈洛辰,我们谈谈好吗?”未央侧了半身避开他的视线。

沈洛辰张了张嘴,终是未能出音。

未央把手上握的那个冷翠玉葫芦戴在沈洛辰的脖颈上,帮他掩入衣领。

沈洛辰两行泪顿时长流,眼里立现慌乱,“未央,你、我……”已然失声,嗓音再无润色,听不清说了什么。

未央抬手把他的泪轻轻的拭去,“我知道,我不怪你!”心疼得入骨入髓,却不愿见他和自己一般。话音未落泪又来了,沈洛辰手忙脚乱的去擦未央的泪,却是越擦越多。

房门轻响,有人在敲门。

未央转身自己拭泪,止住了要出口的话。

沈洛辰如不曾听见一般,置之不理。

“有人来了。”未央哽咽着提醒道。

沈洛辰转身去开门,摇摇晃晃竟站立不稳。

未央垂着头,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并未发觉他的不妥。

打开门的一瞬间,沈洛辰一头栽倒。门外那人忙伸手相扶,堪堪接住了。

“洛辰,洛辰?”门外那人疾声低唤。

来人是秦衍,从那日未央失去踪迹后,这几日他偶有过来。

未央回神后急忙跑过去,“他怎么了?”声音里透着紧张,帮忙扶住沈洛辰,却被秦衍一掌扫开。

秦衍将沈洛辰放在床上,伸手诊脉,而后从沈洛辰身上摸出几个药瓶,逐一闻过味道后,从其中的一瓶里倒出两粒喂进他嘴里。

未央就站在床侧,秦衍如未曾看到她一般,半点不理她,脸色烬寒。

未央有些莫名其妙,却也不动声色看着他忙碌。

秦衍忙完后抬腿往门外就走,任未央怎么喊他也不回头。

怎敢回头!秦衍两只手在衣袖下攥得死紧,牙几乎咬碎才能硬下心肠匆匆离开那处她所在的屋子。他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才控制住自己没当场就把她拥入怀中,那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庆幸,只有他自己才能深刻体会。

她的大眼睛红肿着,一定哭过了,为的是他的至亲师弟,那个白衣温润的翩翩公子、那个比他更清俊执着的男人、那个看淡世上所有名利甘心守护雪谷的人。

秦衍从清觞酒庄带走了一坛‘虞美人’,回了自己在福盛客栈的房间。

窗外下起了雨,秦衍于窗口静静而立,手上那坛酒已经喝了小半,几分微醺。醉眼迷蒙中,那张小脸不期而至,可当秦衍伸出手去时,好似又很远。

秦衍醉了。

未央扯开床上的被子盖在沈洛辰的身上,深深的看了他一会决绝的起身离开。

一出房门,左擎抱臂依在门旁,正侧目打量着她。

未央也不理他,抬步绕过他往自己房里去了。

“笨女人!”左擎有些气恨的在她身后骂了一句,打开自己的房门,甩袖进屋,随后‘砰’的一声关上门。

三更,封祭传消息回来。

未央连夜同着苍辛和青衿商量过后,将桌上已经铺开游龙秘笺一张一张都捡了起来。这游龙秘笺所用非纸,而是压着游龙暗记的细绢,比之圣旨所用更加贵重。

“不能以游龙信阁的名义,虽然游龙信阁更具有说服力,但目前还不宜暴露虚实。”未央左手提笔,落笔在一叠普通的纸张上。

第一笺写给玄女门,玄女门掌门韩明月首徒董芊芊,六年前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董芊芊,六年前随楚旭入鹿城后失踪,如今身锁燕山,生女二人。’

第二笺写给安信楼的安井义,十七年前,安家养子崔桥与三少夫人之事被老三安井义发觉,一掌伤其腿骨,后因看守不利被他逃走,现如今便是恶名满江湖的‘独狼’。‘崔桥,藏身于鹿城宁王府,被楚旭所用。’

第三笺写给云梦山云家:‘云帜,因身怀‘灵药录’十年前落于楚旭师父‘蚩尤剑’亓笙之手,生死未卜。’

第四笺写给丐帮:‘十六年前,七指丐救下楚旭收为弟子带在身边;十一年前,楚旭连合丐帮林长老夺了‘义’字符,以鬼草毒死七指丐。’

第五笺写给松江府骆家:‘五年前骆家马场被袭,丢失杀烧马匹无数,乃楚旭所为,骆家的独有名驹‘松花雪’丢失之幼仔,现存于鹿城。’

未央写到此处停笔,看着传回来的消息上还有一处,‘薛梦,五年前被楚旭以情动之,后跟随楚旭远走,三年前被安排进宫,入主翩若殿,身怀有孕。’

抬头去看苍辛。

苍辛点了点头。

“把这条消息封存,入游龙信阁,或许以后还有用处!”未央对着青衿沉静而语。

青衿答应下后叹道:“少主这是要为楚旭引来众怒,即使他这回全身而退,怕以后他及鹿城皆没有安宁的日子了。”他只要一想到以后东楚所有要饭的都可明目张胆的去鹿城讨要说法,就觉得头皮发麻。

未央不答,只亲手将十余封小笺封好了交给苍辛:“苍辛,辛苦你亲自走一趟!”

四更天后,苍辛回来复命,事情已成。

未央合衣歪在床上睡了二个时辰,起床后不紧不慢的洗漱,又吃了些东西这才出门往比武擂台去了。

今日是比武大会的最后一日,从洛川东城门到比武大会这五里的距离,行人竟络绎不绝。

未央从背上解下来灰扑扑的布包拎在手上,往最左边第一个看台上扔去,“玉盟主,在下有些贵重东西托您和各位武林前辈帮忙保管片刻,可否?”

看台上坐着很多人,武林盟主玉彻,疯道人,慧常法师,以及骆家主骆东来,江陵门掌门江忠,玄女门掌门韩明月,安信楼当家人安井然。

“公子信得过玉彻,又怎会不行?”玉彻安然的接过包袱,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台下的未央,心里暗忖:此子一表人材,非池中之物。

“未央多谢玉盟主,多谢各位前辈!”说完拱手恭敬的弯腰深施一礼。

她踩着轻缓的步子往丐帮的看台走去,直直的上了楼梯,一屁股坐在丐帮看台的桌子上,荡着两条腿,漫不经心的往擂台上瞧去。

左边最高的擂台上,和楚旭对阵的是个粗犷的年轻男子,使一条九节连环钢鞭。

楚旭使剑,两人武功十分了得。使剑的身法轻盈,守护严紧;使鞭的臂力非凡,长来长往不容对手近身,你来我往不相上下。

林长老大模样大样的坐在看台中间,衣着整洁,红光盈面。

看着未央不请自来,他突地一下跳将起来,伸掌就拍,掌风扫来,隐着雄劲的内力。

未央也不躲闪,运起赤焰心诀伸掌相抵,两掌相撞的瞬间,林长老从看台上倒裁下去,一口血喷出,晕了过去。

众人举目往这边看过来,未央安然而坐,脸色淡然,眼神却凌厉异常。

丐帮众人有片刻的怔楞,外人只是瞧着热闹。丐帮易主这才两天,就有人来砸场子,有趣。

不过一会功夫,看台下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楚旭因为分神被那使钢鞭的青年占了先机,不得不宁神对战,再管不得外事。

一个满脸病容的妇人抱着一把刀,从台下飞身上了看台,轮刀就向未央砍去。

未央并未起身,一抖右腕的绝情锦,缠向那妇人拿刀的手腕。

那女人身形伶俐,一闪而过又攻了过来。

未央丝毫机会都不肯给她,绝情锦下手半点不容情,带着猎猎风声缠上了那妇人的脖颈,一抖手腕,将那妇人甩下看台,自己收锦施展‘天外飞仙’,几丈的距离却轻飘飘落在中间的擂台上。从腰上扯出烈焰鞭,宁身而立。

未央一身白衣,左手拎一条火红长鞭,海风从背后卷起她的袍角,更添了几分潇洒。所有人看过去,不禁心下暗妒,好一副浊世独立的翩翩公子!

那被甩下看台的病容女人飞身上了中间的擂台,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个使双钺的人,四十上下的年纪,个子不高却显得满身狰狞之气。

两人也不答话,双双出手冲着未央奔过来,下手便是杀招。

未央挥鞭阻隔开二人,语出不屑,“我手下不死无名之士!”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你也无需知晓我是何人!”那使钺之人开口,声音透着戾气。

未央冷哼一声,“你当真以为自己和天地同寿?”

那人正是江湖人送外号‘天地寿’的晋弋。

晋弋听得对方道出他的名号顿时一愣,随后目露凶光,语出猖狂,“知晓也好,就让你死得瞑目!”

“容夫人一起来罢,省得费我二遍事!”未央撤回长鞭,甩开一路鞭花,也不再听他二人说什么,下了杀着。

容夫人,江湖人送外号‘病西施’,颇有几分姿色。此时听着未央点她名号,也不多话,与晋弋双人合璧,和未央战在一处。

看台上,慕轻寒手心扣着骨戒,眼睛紧紧盯着擂台上的一举一动。

秦衍站在看台前,手不自觉的攥上剑柄,好似随时就要冲出去一般。眼神犹如猎鹰追逐着那个白色的身影,不舍得错开半分。

未央从容应对,浅浅的走过几个回合后,她突然加紧了进攻的速度,病西施和晋弋原本就只有防守之力,此时破绽连连。未央并不去攻击他们的破绽,一条长鞭逼迫二人至台边,施力鞭梢,点住二人穴道,踢下台去。

高台上战斗已经结束,那个使鞭的男子是松江府的骆鹏,最终不敌楚旭,伤在右肋。

有人从未央身边的擂台上一点而过,借力上了最高的擂台,站在楚旭身前,张口就是喷薄而出的怒气,“你就是楚旭?”

楚旭皱眉看向来人,四十几岁一个妇人,衣着普通,不记得哪里得罪过此人。“正是,请问有何指教?”

“你师父是亓笙?”那妇人正是住在清觞酒庄的云汐的姑姑云宁宁。

“呵呵,我师父是七指丐前辈,亓笙?不认识!”楚旭笑得有些轻浮。

云宁宁有点愣,看看台上的楚旭又往看台上去看云汐。

第四十六章 传奇信物

云汐有些焦急的看着姑姑,她自知宁姑姑打不过楚旭,拉不住她非要上去,这时节却不知道要如何自处,她快急哭了。

看着怔愣的云宁宁,楚旭一脸算计的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找上本帮主?”

离得远些,云汐听不见他们的对话,瞧那楚旭功夫了得怕宁姑姑有危险,也顾不得矜持,大声喊道:“姑姑你快下来!”

云宁宁有些摸不着头脑,昨夜那秘笺上明明说楚旭的师父是害死大哥的凶手,可是这个楚旭却并不是亓笙的徒弟。

“我,我是……”

未央终究还是心软,听到云宁宁一点防范之心也无,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反着身子倒飞上高台,右手绝情锦甩出,卷起云宁宁扔向看台。

力气用得刚刚好,云宁宁安稳的落在云汐身侧,毫发无伤。

未央拖着鞭走向楚旭,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拱手说道:“楚公子刚刚亲口承认是七指丐的徒弟,在下不才,有意领教丐帮的技艺,请指教!”

楚旭正待要仔细打量未央,第一眼却瞧见了她手中火红的鞭子,瞬间想起那一年在松江上被她破坏的好事,不由得怒从心起。又正好他刚刚打败了骆鹏,以为她是来给骆鹏寻仇的,恼怒中又带着些傲然,唇畔夹带一丝嘲讽,“就凭你也配?”

未央有些顽劣的笑开,“楚公子难道是不敢吗?你那两个手下武功真不怎么样,仅凭这样的帮手就能夺了丐帮,还真有些不可思议!”

楚旭扬唇,“丐帮本该是我的,恩师传了帮主信物给我,我当然要遵从他老人家的意愿!”

“哦?帮主信物?是这个吗?”未央一伸手从怀里掏出螭虺玉符,伸开掌心给他观瞧。

“你是谁,你怎么会有这个?”楚旭语声狠厉,眼神本能的往丐帮看台的位置瞄了一眼。

那一眼几乎快不可见,但未央的目地正在于此,她很确切的捕捉到了,向看台下的三九传音:“丐帮看台,细查!”

楚旭几乎瞬间恢复冷静,斥道:“少侠夺我丐帮信物是何用意?”

“哈哈,你丐帮信物?请问你和丐帮的那一纹钱的关系还没了结吗?杀师夺位,却又不敢现身,你是不确定七指丐死没死罢?”未央面带笑意,声音却冷得透彻。“今日本公子便好心告之于你,七指丐死了,十年前就死了!”

“恩师十数年前便传了掌门信物给本帮主,自己云游至今未归,本帮主也是年少,一直期盼师父归来,所以才未接手丐帮事务。如今十年已过,师父未归,我自当承了丐帮衣钵,与少侠何干?”楚旭十分的镇定,为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说来也巧,七指丐也送了我一样东西,你想不想看看?”未央朗声向看台上招呼,“麻烦玉盟主打开刚才在下所托的那个包袱,瞧瞧里边是些什么罢,是时候了!”

玉彻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包袱,里边一只非常精致的紫檀木匣子,上有机关锁。

“少侠,这匣子锁住了!”玉彻朗声道。

“玉盟主,麻烦你左三右二,重复两次即可打开!”未央出声提示。

果然,玉彻轻松打开了匣子,众人围着,只见那匣子里放着三枚玉符,一种模样。

“玉盟主,劳烦您看看那玉符下边的是些什么字,在座的都是武林前辈,想必有人知晓这些东西的来历!”未央眼神一一扫过看台上的所有人。

玉彻翻开三枚玉符,三字向上,是非常精细的金线小篆暗刻。

“这是先皇所赐的丐帮螭虺玉符吗?我还当是武林传说,却没想到真有此物!”人群中突然有人出声,众人抬头去瞧,却是洛川少林的主持慧常大师。

疯道人伸手抓一个在手上,“正是,五十年前我见过一回!四字玉符世人知者甚少,这是当年丐帮助先皇扫清了临川城中的暗桩有功,先皇亲笔所书了四字,命薛家人精心雕刻后,送给了七指丐!”他面色比先前凝重了些,“这几枚玉符从不曾现世,难道七指真的死了吗?”

“七指前辈十一年前中了鬼草之毒而亡,将此物托付给了在下,各位前辈,我该不该给他老人家报仇呢?”未央眼中怒意渐盛,人却越发懒散了。

“哦?何人下此毒手?”慧常和七指丐有些交情,不由得动问。

“持有‘义’字玉符之人就是凶手!”未央眼睛看向楚旭,一字一顿的说道。

疯道人扬声问道:“何以见得,那玉符此时正在少侠手上,难道七指丐的死也有少侠的份?”

未央也不生气,看了疯道人一眼,继续说道,“七指前辈临死前只托付在下追回‘义’字符,留那人一命!可是我不喜欢看到坏人逍遥,所以,今日就是他的死期,让他自己下去和七指前辈求饶好了!”

“少侠夺了我丐帮信物,又在此大放撅词,真是觉得自己命太长吗?”楚旭谨慎,却也独大惯了的,怎能忍得未央在他面前句句抵毁。

看台上的人瞧着他二人各执一词,都拿不定主意哪方是对的。

玄女门掌门人韩明月心下愤怒,昨夜那秘笺来的太过微妙,她不想被有心人士利用,却也急于知晓自己徒弟董芊芊的处境。

“楚公子,不如我们就用丐帮的武艺分个高低如何,胜者王侯!”未央那轻谩的语气彻底激怒了楚旭。

“你当我怕了你吗?据我所知,丐帮可没有鞭法!”楚旭早几年就见识过这鞭子的威力,知其绝对非凡品,他亦是聪明之人,深谙激将之法;况且,使惯了软鞭的人是用不了剑的,他暗暗计较着。

未央无声的笑笑,把烈焰鞭盘回腰带之下,举目四顾,“谁的剑可以借给在下一用,本公子先行谢过!”

秦衍想都没想就解下了冰魄剑,此时旁边一个看台有人朗声向擂台上的未央传话,“少侠,在下之处正有一口剑,称不上好却也有些名气,借与少侠便是!”话音落,一个长随样模样的少年双手捧剑抛上擂台。

未央接了那剑,抽出剑身细细打量了一回,“残虹剑果然不同凡响,祁公子的情在下承了,他日若有机会再谢!”

“好说,好说,少侠不必客气!”祁殇的声音回荡在看台间,听进秦衍的耳朵很不是滋味。

未央擎剑在手,随手一招旋风剑法中的起式‘风至’,手腕回旋十分熟练。

楚旭一见未央使剑的手法便知此一战不易应付,遂谨慎的拉开架式,同未央战在一处!

两人所用剑法一模一样,只在细微处才能瞧见有所不同,那便是个人内力修行的区别之处。

一套剑招三十六式全部用尽,两人象是在切磋,并不见动真章。

两人都在互相测试着对方的底线,未央首先变换剑招,三十六式打散来用,把师尊前几日所传的啸云剑法精妙的招式半混其中,果然楚旭招架不住,剑招中多了其它的东西。

楚旭所用步法仍旧是天魔步,当真象苍辛所讲,有几分不像。

未央有意迷幻他,故意也用天魔步,故意用得稀松平常。楚旭果然上当,攻击加快,步步紧逼。

楚旭一开始并未把未央放在心上,想他小小年纪武功学得再好也差了些历练,他只要谨慎些便不难胜他。

未央用实际行动给了他一个教训!

两人各施所学,在台上打得天昏地暗。

三九得了少主令,和易了容的苍辛并青衿和封祭,还有暗中的五九和四九,把丐帮所在的那处看台各各角落都扫过一遍,其中有一人始终微垂着头。几人迅速出手合力拿下那人,搜出他怀中所藏‘义’字玉符。是个瘸腿的,眼神愤怒,却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点了穴道绑紧了扔在台下。

那人落地的瞬间,从右侧一处看台上飞身而下一道身影,奔至那个瘸腿的人面前站定,“崔桥,你可还认得我吗?”那人似有满腔怒火,声音高亢。

此人便是安井义,那个被扔下看台的正是‘独狼’崔桥。

此时擂台上战况相当,楚旭于武功上从不懈怠,又长了未央十年历练,自然有一些能耐。未央所学武功精妙,以十年之差和他拼得不落败,早已够让楚旭心生退意。

左右不过一个丐帮而已,他可是皇族,将来要一统东楚江山的,不值得为任何事情拼命。

未央有意逼他到极致,于是剑剑不离他要害却又故意力尽未至。她装做有些微懊恼,有些许怒气,更步步逼紧楚旭。

楚旭三番两次的试探终是信了未央武功虽不弱,却也仅此而已。丐帮的异动他早就瞧见了,今日想脱身怕是有些困难。

未央仿佛知他心思一般,重新整顿剑招,游身而近。

既退不得,楚旭只好收回思绪,专心对战。

未央忽提两分内力散至剑上,挺剑以楚旭意想不到的位置刺中他的大腿,而后迅速撤剑,灵巧的避过楚旭攻来的剑招,柔身再进。

楚旭一分神就挨了一剑,右腿上的伤口汩汩往外冒血,他心下恼恨,在未央一招剑式用老回剑的空,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剑反其道而行去刺未央的右臂。

未央右腕缠着绝情锦,那是刀剑皆不能伤的东西,她只要拿捏好位置就算受他一剑她也不会受伤。所有知情的人都是这样想的,慕轻寒是、秦衍也是、左擎更是。

然而总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就在这时,一个瘦高的人影突窜上擂台,一口极窄的剑挡下了未央的剑招,楚旭的短剑得空,将她手臂上的衣袍划破。

若不是未央的身法了得,退得极快,半条手臂兴许就没有了。

她左手剑接下瘦高人影攻来的招式,右腕绝情锦飞出,阻住楚旭,三人战成一团,只见兵刃翻飞,分不清谁是谁。

三九是第一个瞧见未央受伤的,也顾不得隐藏的身份,从看台直飞上了擂台。他手上没有兵刃,赤手空拳攻向瘦高的那人。

未央回剑,两路啸云剑法暗含着赤焰心诀的内力越剑刃而出,点中楚旭胸口的穴位。只见楚旭‘咕咚’一声躺倒在地,未央回退一步点了自己臂上两处穴位,脚步零乱。

秦衍并不知那短剑上有毒,一愣神的空左擎已经飞身上了擂台。

只见左擎一把扯下未央右臂的半截衣袖,飞快的看了那上行的毒素浸入血液,慢慢变蓝,“是鬼草!”他恨声怒道,“你不知道躲吗?有这么笨,你对付我的本事呢?”骂声中伸手入怀,摸出一个半透明的玉瓶,倒了两粒鲜红的药丸喂进未央口中。

未央想笑却一口血涌至唇边,眼神迷离。

第四十七章 鬼草之毒

秦衍什么也顾不得了,箭一般射向擂台,沉着气哑声询问,“如何!”三指压向未央手腕,亲自去诊脉。

慕轻寒远远的观瞧着,心底一片冰凉。无奈,烟儿身份特殊,他不能做得太明显。

楚旭幸灾乐祸的在一旁嘲讽道:“别白费力气了,鬼草无解,就算我死,他、也得给我陪葬!”

秦衍剑已出鞘,与三九合力战那瘦高的人。

三九得空,踢起未央落在地上的残虹剑,双剑之下,那人立刻就落了下风,被秦衍一剑伤在锁骨处,跌落下看台。

左擎眉毛眼睛全都拧了起来,站起身来两步来到楚旭身边,抬脚也不顾是脸还是哪里一通乱踢,“你太也看轻小爷了,区区鬼草也算得上是毒?”出了一番气,又回到未央身畔,抢过三九手上的剑,在她手臂上快速的切下一道创口,那上行的蓝线被截断,左擎撕了自己的衣袍捆紧未央手臂的上侧,让那毒血顺着破口处流出。

沈洛辰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他吓得肝胆俱裂,身形一闪人已经落在台上,伸手就往未央手腕上问脉。

“目前无事,无需担心,最重要的是回去配制解药,不然她有生命危险!”秦衍此时虽然声音淡漠,却无人知道他袖中的手正微微颤抖着。

服下左擎随身所带之药,未央止住了呕血,呼吸也顺畅了,先前那要命的窒息感消失,“左擎,废他武功,要彻底!”

“干脆杀了算了,干嘛费这事!”左擎不满的嘟囔着,提剑懒散的晃到楚旭面前,下手半分不留情,干脆利落的挑了他的手脚筋,顺便敲碎了他的琵琶骨。

楚旭有些畏惧的眼神紧盯左擎手上的那逼近的剑,剑落下去的一瞬间,他痛苦的嘶吼出声,身体疼痛得不停的颤抖。

沈洛辰抱起未央飞身下了擂台,秦衍接了左擎手上的剑亲自还给了祁殇。

“沈洛辰等等!”未央出声阻止沈洛辰疾行的脚步。

沈洛辰看了看她,未曾多问到是停了下来。

“去带楚旭下来!”未央向三九吩咐。

三九也不收敛,一个腾身又上了擂台,众家名门之后看得有些傻眼,那一手轻功漂亮至极,他们中怕是许多人也做不到,可那不起眼的青年却仅是那白衣公子的随从。

三九扛着楚旭将将落地,从旁突地窜出一人,抢过三九肩上的楚旭狂奔而去。

很多人再一次看傻了眼。

等三九回过神再想追时,那人只剩下一道残影。

“不必追了!通知四九带领丐帮众人回归总舵,三九你去玉盟主处收回我的东西,替我道谢!”未央下了命令,三九恭身受了命令也不多问,自去办事。

“沈洛辰,麻烦你送我回清觞酒庄!”未央虽然服了左擎之药后还未出现不适,她也是知道不能久撑,先回去再说。

一路上沈洛辰半句话未讲,脚下生风,回到清觞放下未央伸手又搭过脉后便去开药方。

未央无事人一般安坐床前,抬起手臂瞧着那处伤口不停滴落泛蓝的血迹。血流虽然不快,可是中了鬼草的毒却是不能止血,一旦强行止血,蓝血流回心脏,人便必死无疑。

沈洛辰从来不曾如现在这般慌乱过,亲手下了方子,亲手抓了药草又亲自看着熬药,一个时辰后一碗药端至未央眼前。

未央唇色白中透着蓝影,蹙眉看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汤,最终叹了口气,到底还是端起碗来皱着鼻子闭了气小口小口吞了下去。

沈洛辰不放心,把平生所知解毒之法在心里细细比较衡量,这方药剂还不知可不可解了那鬼草之毒,但至少可以暂时保下未央的性命。

两个时辰后又煎好一碗药端至床前,未央面向床内,不知道是睡了还是醒着。

“未央?”沈洛辰出声轻唤。

未央没有反应。

沈洛辰放下药碗,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探未央的脉,竟比先前虚弱得厉害,急急的一把搬过未央的身子,却是已经晕了过去。

盘腿坐于未央身后,运起内攻助她驱毒疗伤。半个时辰后那手臂处蓝血又滴出了好些,片刻后未央幽幽醒转。

亲手端了汤药喂到未央唇边,未央依靠在他怀中就着他的手把药喝了,只是觉得气力短些,并没有不适。

“我只是觉得困了,不碍事的,你无需担心!”未央伸手把沈洛辰纠结成团的眉毛扶平,软语安慰。

沈洛辰把未央紧紧的抱在怀里,枕着她的肩膀一句话不说,心里却怕得要命。

秦衍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未央似乎睡了,沈洛辰面色凝重。

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终是要亲眼看到她无事才能安心。紧抿着唇站在门口:“洛辰?”

沈洛辰把睡着的未央轻轻放下,扯过被子盖住后才起身下床:“师兄,那鬼草之毒尤为顽固,我试了两方都不管用!”一边说着一边递上自己先前所开的两个方子。

秦衍接过药方,把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沈洛辰,“雪莲,虽不能起死回生却也可保命,先用罢!”眼睛往方子上观瞧,到底还是他的方子高明些,自己办不到。

也顾不得避嫌,往床前走去。

靠近床边往那只仍旧滴血的手臂看去,淡蓝色的血屯积在手臂下,形成一汪蓝水,闻着甚是苦涩。伸手细细的诊了一回脉,脉象虚无,内力空荡好似半点无存。

两人轮换着照看未央,不时以内力助她驱毒。

云汐感念未央救回了姑姑,自觉的照顾起几个人的衣食住行,十分的尽心。

比武大会结束后,江湖中的人哪儿来的回归哪儿去,三四日间已走了七八成。

祁殇过来道别时,未央昏迷着,三九代未央道了谢意,他留下了一些贵重药材后才离开。

慕轻寒虽然人未过来,却也未曾离城,那雪莲正是他给秦衍的。这几日他在‘天下钱庄’坐卧不宁,不时的让听风过来打探消息。

三五日时间,江湖上打探消息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明着来的倒还好些,打发了就是;可总是有那不开眼的,非要趁着夜色偷偷的来。

苍辛还宽容些,封祭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彻底化身为魔鬼,仅安信楼就在此处折损了好些人,杀手盟和海霸天派出去的人,皆有去无回。

三九终日守在未央门外,神情严肃,寸步不离。

未央昏睡了三日,第四日醒来后精神好了些,只是脸色越发苍白。

四九接收了丐帮,那个掳走楚旭之人再未现身,齐长老被救后四九传了帮主令,让他押下钱长老和白长老回京处置,并命他临时掌管丐帮,等候帮主命令。

齐长老领了令后,带着一众人等先行离了洛川回京。

又过了两日,未央又一次昏迷过去。

“师兄,这样下去,毒未曾解血先行流光了,她一样会死!”沈洛辰面有颓色,声音嘶哑。

秦衍又怎会不知,看着她一日瘦过一日,那手臂白的近乎透明,血管清晰可见,身子软得坐也坐不稳,站也站不住,可那伤处的血却是不能止,一旦蓝血不再流出,她人就会窒息。

这种无可奈何的处境,秦衍也是第一回遇上。两人皆不足弱冠,一个久居深谷,一个生于锦绣,哪时经历过此等凶险,皆束手无策。

秦衍立在桌边,腕上悬笔却久久不曾落下,想了又想终是开出一方吊命之剂。

“师兄,这千年人参用不得,未央的身体虚不胜补!”沈洛辰抖着手拿过药方,胡乱的折了几下塞进袖中,提笔写下一方灵芝草的温补之药。

秦衍无声的叹一口气,默默的点了点头。

“给我罢,我照顾汛儿多年,煎药难不住我的!”云汐接过方子去煎药,亲自守着。

沈洛辰目色沉了沉,他很感激云汐对未央的照顾。看着床上的人,心痛得连呼吸都觉得胸口不适。

后半夜,未央醒过来。瞧着秦衍依偎在床外侧闭目而憩,有一瞬间的心疼,她也未曾考虑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的感知。

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身子软得使不上一丝力气。

秦衍在她醒来的第一时间就知晓了,这个倔强的小东西何时才能安分些。

伸臂扶着她坐起来倚靠在枕上,转身去拿了桌上温着的补药,“把这个喝了,冷了难入口!”声音里是他自己不知道的温柔哄劝。

未央抬了几次手臂都未曾抬起来。

秦衍叹了一口气,一只手端着碗凑近她的唇边,另一只手轻扶着她的肩背。未央喝了两口累得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歪倒进秦衍怀中。

那碗药撒了一些在他的手上,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那里。

“对、对不起,我实在没、没力气了,你快些去洗洗手,别烫伤了才好!”未央喘息着讲完一长句话后,身子越发软倒了秦衍怀中,再也坐不住。

秦衍轻抖着手扶起未央的身子完全揽进怀中,把碗中一半的药汤又凑向她的唇边,“无碍,先喝完。”那声音柔软得让未央忍不住抬眸去瞧他。

秦衍眼中的情绪她读不懂。

不及思量,喝了药后未央又昏睡过去。

秦衍轻轻的放下未央,想起身去放下手中的碗,未央的小手却揪着他的衣襟不肯松开。

未央失血过多身体冰冷,靠着秦衍的体温睡了舒服的一觉。

天还未亮,左擎回来了。

不及梳洗也不及敲门,一头闯进未央的房中来,“喂,喂你死没死呢?”

秦衍在他脚步声往这房中来的时候就已听到,轻轻的放下未央,身体离开床榻隐在门旁。

左擎边推门边喊,也多亏了这一声喊,他进门就瞧见秦衍站在门旁,立着手刀。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翻着白眼一溜小跑近到床前,一伸手扯过未央仍旧流血的手臂,自言自语的咕哝着:“没死就还有救!”

秦衍有些不可置信的打量着眼前这个野人,如果不是从声音分辨出他是左擎,他真会下手杀掉胆敢靠近未央的人。

左擎哪里还是那个爱美的翩翩公子?一身衣袍已然看不出颜色,更惨的是已不够遮体。衣不成衣,料不成料,丝丝缕缕脏乱得不堪入目。一双硬底靴成了草鞋,两个大脚趾露在外面;光着半只腿,裤子象是被什么东西撕去了一半,小腿的伤痕处结着血痂,两只衣袖全部失踪,手臂上布满了利爪抓挠的痕迹,触目惊心。脸上数道血凛,眼窝深陷,头发散乱纠结在脑后,已然成了疯颠样。

沈洛辰合衣睡在床上,听得这房中的动静一骨碌爬起来,鞋也不及穿就跑过来,看着眼前的左擎就要出手。

“洛辰,那是左擎!”秦衍及时拦下了他。

沈洛辰收掌仔细的打量着他。

第四十八章 神秘的左擎

左擎也不理会,从怀中仍旧掏出先前的那个药瓶,一把拉过秦衍的手,在他手心倒出两粒鲜红的丹药,“先行喂给她,我试着去炼制解药,还不知几时能成!”回头看了一眼昏睡中的未央,迈步出去了。

秦衍把手中的两粒丹药凑近鼻端细细的闻了一回,雪莲和枯木春很好辨认,竟然也有曼陀罗和断魂草的细小气味。若不是先前曾见过他给未央服下过这种丹药,他甚至以为左擎有意要了未央的性命。

托着未央的脖颈,把那两粒药喂进她嘴里。

不多时未央翻个身往床里滚了半圈依然睡着,呼吸却比先前顺畅了许多。

秦衍这才稍稍放下些心,紧绷的双肩松懈开,整个人觉得肌肉突突跳动,隐有酸痛之感。

沈洛辰赤脚回转房中,穿好鞋靴,又洗漱了这才又往未央房中来。

云汐已经起身,此时正张罗着几个人的早膳,就摆在寝房外的小厅之上,师兄弟二人各自坐下,心不在焉的用了早膳。

左擎回了先前自己所住的那间屋子,让小二抬上满满的一大桶水上来,颇多嫌弃的扒下自己身上那些零碎的衣衫,跳进热水里足足泡了一个时辰才肯出来。着衣束发,等得再出门时已然又恢复了先前那副样子:一身张狂的红袍,就连中衣也是红艳艳的颜色,衬托得他更加玉树临风,卓然不凡。

缓身坐在未央的小厅之上,狼吞虎咽的吃了顿早膳,肆无忌惮的打着饱嗝,一只手轻揉着肚子叹道:“还是烟火气息最易让人流连,这吃才是人生最大的欲望,半分不错!”

云汐有趣的看着他,轻轻的笑着收拾了碗筷,又泡了一杯茶给他。

“多谢,我左擎长这么大还未喝过姑娘泡的茶!”举怀向着沈洛辰的方向,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艳福不浅!”

若未央见得到他此的这副表情,怕是又要揍他一顿才能解气。

看看一杯茶喝尽,左擎起身径直走至书案前,就着桌上的笔墨边落笔边思量着写下一方。拿在手上,一只手掐着自己的两眉之间,闭目想了许多时候,才又提笔写了些什么。

左擎的字和他的人比较象,轻狂奔放,无拘无束,看似飞龙舞凤实则非常的有底韵,笔与笔之间有细微的细条连接,似断未断,似连非连,若有似无间却又在点睛处落实一笔,张扬非常。

瞧着满桌的贵细药材,他挑捡着自己能用的信手扔到纸上,又从自己带回来的包袱中拿出一些现采的植株,小心翼翼的从一个油纸包中拿出一大一小两件东西扔进药材中。和云汐要了一只大碗,从靴子中抽出一把闪着宝光的匕首往自己手腕处划去。一股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淌进碗内,接了大半碗后他才伸手点了自己止血的穴道,吞下一粒药丸,也顾不得清理伤口,把那半碗热血连同药材一同扔进了砂锅,又混进去三碗无根水放在火上开始熬制。

云汐撕了几条细棉布,把左擎的手腕细心包裹好,又把了脉,自己开了一个方子,煎了给他吃下。

左擎客气的道了谢,收起了他一惯张狂的性子,表情十分认真的盯紧砂锅中的药材,不时的翻看着,闭眼细闻其中味道,四个时辰寸步未离。

未央自从又一次服下左擎的丹药后,精神好了许多。云汐按照左擎的吩咐只给水喝,未央吵了两回肚子饿,三人谁也不理会。

秦衍深知沈洛辰的医术当世无双,一连多日未央的毒仍旧未解,师兄弟二人不得不试试左擎的方法。

又过了两个时辰,左擎慎重的把那砂锅端离火炉,滤去药渣,把那仅剩两三勺的汤底吹凉后,小心翼翼倒进一只他随身携带玉瓶内,大气也不敢喘生怕洒出半点去。

那是块冷玉,药汤入了瓶底后迅速向四周抱团,须臾间凝结成了大小相差无几的六粒深紫色药丸,左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净了手,拿着小瓶子吹着口哨,摇臂晃腰的往未央房中去。

沈洛辰劈手就要去夺那个玉瓶,左擎闪身躲过,翻着白眼嗔他道,“你急什么,这药还不能吃!”说着话把瓶子抛给秦衍。

秦衍也不见多余动作,一展臂抓了那瓶子在手,往那六粒药丸看去。

“她的身体受不得这药的火气,需停六个时辰,等这药散了火气才能服用,这期间不能给她吃任何东西,水也不行!”左擎难得认真说句话。

近到床前又查看了一回未央手臂上幽蓝的血色,捻些在手指上细闻片刻,打着哈欠出去了。

整整七日夜,他未曾踏实的睡过,如今总算有了着落,身体的疲倦立现。好不容易踢掉鞋子爬上床,衣不及脱沾枕即睡。只睡梦中仍不停的挥动臂膀,好似还在四日前引蛇出洞时,又似在活熊取胆的战场上,斗志斗勇的厮杀着。

未央受伤那日,左擎第一时间喂了她两粒仙涎,这两粒丹药可保未央七日性命。仙涎非常难以练制到还是小事,所用药材之特殊才是最难得的。他花了三年时间也只是练成了这十二粒,却毫不犹豫的一次喂了未央两粒,且半丝不心疼。

跟在沈洛辰身后回了城,他并未回清觞酒庄,直接穿城西去。

世人都道鬼草无解,只是不知克制的方法。

鬼草属阴,需用男人的热血为引,以活熊胆、五步蛇毒、鹿活草、半支莲、紫灵芝、罂粟籽等贵细药材制成丹药可解。

左擎呼呼大睡,一日未起。

沈洛辰守在未央床侧一整夜,眼睛不时盯着桌子上那个药瓶。

未央自服了那两粒仙涎后,人舒服了好多,也不似先前一般昏睡。

这晚,她睡了半夜一翻身,瞧见沈洛辰睁着眼睛看自己,不由得轻声劝道:“沈洛辰,你回去睡觉,我觉着好了很多,不用守着我!”

沈洛辰往床边靠近了些,伸手扯过被子把她盖好,“无碍,还是守在这里比较安心,你乖乖睡觉,别管我!”

未央知晓他的脾气,身子往床侧里挪了些,“这床宽得很,你睡外侧!”

沈洛辰微弯着嘴角,伸手轻触未央的额头,把散落在她脸上的青丝细心的拂至耳后,“以后不可以这样傻,你若有事,我还怎么活!”一颗泪滚落眼框。

这七八日于他来说,是平生经历最难忘的过程,那种无可奈何、那种随时即将失去痛苦,他深记于心。没有任何事情比此时看她仍然还鲜活、她安然无事来得满足。此生,她死他亦不能独活。

未央心疼的抬手为他拭了泪,“沈洛辰你答应我,不管以后我如何,你都要好好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比你安好更重要,你明白吗?”

未央的泪顺着眼角滑落,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进青丝中失去踪迹。

沈洛辰把那只沾染了他眼泪的小手抓进手中,轻轻的压在自己的心口处,“未央……”泣不成声。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

到底精神差了些,这一折腾未央又睡了过去。

秦衍一夜未眠,在沈洛辰的房中窗口处站了一夜,心思百转。

自从那日知晓未央是个女子后,他的心动和嫉妒从未停歇过。他自己不知那个淘气顽劣的身影何时入了他的心,何时开始让他沉迷。他自诩是个冷情的人,可以接受父母亲的安排娶个人人称颂的女子为妻,他也一直以为自己无所谓,反正和谁不是一辈子呢?可是如今,他一心想把那个人困在身旁,半步不允许她离开,方好时时得见。

她那古灵精怪的顽皮性情、棋逢对手的不让须眉,件件动人神魂,入骨入心。

可事实上,她喜欢的是自己的师弟,那个连他也有三分钦佩的男子,温润有礼,与世无争,天真纯然……他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每每想到此处,便有怒火自心底燃起,他就是看不得她对任何一个男人亲近,那会让他有想动手宰了那个人冲动。

可如今,那个人偏偏是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师弟,秦衍心烦意乱。

左擎是被云汐的敲门声吵起来的,醒来后不肯起床,趴在床上把整个脸埋进被子中,捂住了耳朵。

“左公子,你快起来,未央醒了吵着要东西吃,我快拦不住她了!”云汐敲了好一会仍然不见房里有动静,不死心的又敲。

未央早就醒了,他限制解药服用的时辰已到。

“难道那小东西饿死了吗?不许再敲了!”左擎恶声恶气的怒吼着。

云汐立在门外,被他吓得不敢再敲,抬起来的手却傻傻的举着。

“左、左公子,那个、那个未央醒了!”云汐自小被以大家闺秀教养,又生性温柔、善良。除了沈洛辰并没有和男子相处的经历,此时被左擎一吼立刻就慌乱了。

左擎迷糊间听出是云汐的声音,也不好再乱发脾气,心不甘情不愿嘟囔着从床上爬起来,闭着仍旧渴睡的眼睛套上衣袍,简单洗漱了。

拉开门,看了门口的云汐一眼,皱着眉往未央房里去了。

小厅上,秦衍和沈洛辰对坐着在用早膳,桌上还有一副碗筷。

左擎也不客气,一屁股在那个摆着碗筷的空位上坐下来,举筷便用。

三人谁也不说话,一时间只有轻微筷子碰着碗盘的声音,却不闻三人用膳的咀嚼声,显然,三人的教养都是极好的。

云汐抱着未央换下来的衣物往外就走,任未央怎么拦也拦不住,颇有几分懊恼。

“我大你两岁,你应该喊我一声姐姐!”云汐恬淡的笑容有抚慰人心的作用,让人瞧着就舒服。

未央心里颇多挣扎,她本就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女子,可如今她却能拉下身段做一些丫鬟的事,伺候她,照看她,她更加的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卧床的这些天,都是云汐不怕苦不怕脏的及时给她擦身子换洗衣物被褥,人前一副镇定的模样,人后脸上时有伤色。

这些天未央不及细想彼此之处境,如今忽然想起,她心下却有了不忍。

正暗自伤神时,左擎进来了。

挨着她身畔坐下,一伸手扯过她的手臂,探指问脉,“还不错,就算解药炼制不成功,沈洛辰也有办法让你一直活下去。”语气中未央听出了几分莫名的笃定。

未央伸脚要踢他。

左擎闪身躲开,怒道:“你个死没良心的,解药还没吃到嘴就又想着收拾我,你当真是嫌命太长了不成?”

第四十九章 决绝的秦衍

第四十九章决绝的秦衍

左擎几步走到桌边,把那个玉瓶打开细细的闻了一会,走回来又去扯了未央的小手,倒出一粒浓紫的药丸在未央的手心上,“咽下去,一个时辰后再喝水。”

他和未央相识的日子不长,又被她发现了他极力隐藏的身份,理当躲着她才是。可是冥冥中却又被她吸引,触动了心底那处最柔软之处,撇之不下。

未央亦是。左擎的品性在江湖中可谓是过街老鼠,可偏偏只要他跟她说的话,她往往是未曾深虑就已信了七分。

沈洛辰、秦衍、左擎还有云汐四人四双眼睛盯着未央手心里那粒滚动的紫色药丸,神色中有无比的期待。

未央只当未瞧见几人的紧张,扬手把那粒药丸扔进嘴巴里,一抻脖子咽下去,这才眨巴着大眼睛回看了四人一圈。

半个时辰后,未央手臂处流出来的血不再泛蓝,慢慢的变成淡黄,再由淡黄转成浅红,浅红渐渐加深。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左擎运功入未央体内循环了一周,各处未遇阻拦,这才放心的收功,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瓶,倒出两粒浑圆的黑色药丸扔进未央手心,“自现在起,伤口不可止血,也暂时不要动用内力,十二个时辰内不反复,你就不用死了!”

他整衣下床,“我回去睡觉,小爷快累死了,你个小没良心的欠下小爷一条命,哼!”故意打着哈欠,声音比之昨日的凝重不知轻快了多少,却非要嘴不饶人。

“多谢!”沈洛辰拱手,声音同样轻快起来,如释重负。

左擎翻着白眼往外就走,声音却在瞬间凛冽,“你谢没用,这是我和她的事,与你无关!”半分不受沈洛辰那一礼。

沈洛辰也不计较他的态度,只要未央无事,他拿自己的命去换都在所不惜。

三人近前,轮流给未央把过脉才各自安心。

未央眯着目细瞧着几人由紧张到松弛的状态,心中感动。可她绝想不到,此时为了能让她活着而拼死拼活的的几个人,日后也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

秦衍深深的看了一眼左擎的背影,无声的转回头随即也出去了。

左擎的门外,秦衍拦住了他,肯定却又平静的问了一句:“你与毒圣有何渊源?”那眼神中的笃定不容轻忽。

左擎暗暗的叹着气,心有不甘却也知到底是避不过。秦衍是何许人他或许不了解,可是自己所用解毒的手法以及仙诞特殊的炼制技巧终究是暴露了。

沈洛辰与秦衍乃是同门师兄弟,出身雪谷,医术尽得真传,想必他应该也看懂了些什么,只是他没有秦衍这般缜密的心性,也不过早晚的事。

想至此,左擎唇边那一点不羁尽数收敛,正色看向秦衍:“我虽不会告诉你什么,但我对她……”他一指未央的屋子又接着道:“并无恶意!并且,我也不相信那所谓的无解之毒,小爷别的本事或许差些,但对毒的了解却是医圣不能及的!”他挑衅的看了看秦衍,又恢复成原本的狂放,一步三摇,打着哈欠推开自己的房门进去了。

沈洛辰被云汐劝回去休息,她拿出随身带着的医书坐于桌前静静的阅读,也不时回过头去看看睡在床上的未央。这几日除了担忧,还有些嫉妒都被她隐藏得很好,那是洛辰哥哥喜欢的人,如果未央愿意,她、她可以和未央……

她知晓自己的想法荒唐,可是她自小和沈洛辰订有婚约,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嫁给那个如玉公子,所以、所以,如若二选其一,她宁愿他身边多一个人也不愿意退让。

云汐无声的垂泪,并不敢太明显,她怕被那二人知晓后,她更加的无地自容。她不愿意伤害任何人,可是她也舍不下沈洛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患得患失间,天色将暗。从袖口扯出帕子拭了泪,转身又去张罗几人的饮食。

沈洛辰睡了一日未见起床,云汐敲了半天门没有反应。正急得在门外转圈时,秦衍踏着夜色归来。

“云师妹,怎么了?”秦衍询问。

云汐抬头看清来人是秦衍后,如得救一般奔至他身前,“秦师兄,洛辰哥哥一日未起,敲门也不开,我、我担心他、他……”

“莫急,待我去瞧瞧!”秦衍伸手推了下房门,门应声而开,他迈步进了内室。

沈洛辰不安的睡在床上,脸色绯红,不时呓语,听不清说的什么。

秦衍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竟有些烫人。替他诊了脉,又把被子盖好了才出来,“洛辰发寒热,下个方给他散热驱寒,看着他喝药。”

云汐一溜小跑去写了张方子,又亲自抓了药煎熬,心下十分焦急又强自镇定。

秦衍从沈洛辰的屋子出来直接又进了未央的屋内,未央仍旧在睡,比之前几日安稳了许多,呼吸平缓有力,虽然唇色还是苍白着,却褪去了蓝影,有了微微血色;脉象坚实,隐隐有内力透穴而出的激昂。竟恢复得不错,看来左擎的方法用对了。

他也不掌灯,就着外室的余光打量着睡去的未央,眼睛里平日的冷漠神色尽褪,一股陌生的疼痛占据了他的心。也只有面对无知无觉的她时,他才会冰寒尽消,允许自己脆弱,允许自己害怕。怕失去她,怕她被别人抢了去……

秦衍就这样呆呆的看了着未央。

今日接到消息,称北漠有异动,皇上催促他回京候命。

就算再不舍,他的宿命仍在京城,他终究不能强行把她带走。

几不可闻的他轻叹一声,入鬓的剑眉皱弯,紧抿着薄唇,手指关节因握着拳头而泛着青白。除了叹息,他并不知道自己要拿她怎么办。

秦衍陷在从未有过的挫败中。

他和自己说,最后一次,最后这一夜他守护在她身边!过了今夜他将回归到他的宿命中,再不见她。她本不属于自己,她有她自己的宿命。

轻轻的合衣睡在床外侧,瞪着床顶心乱至极。

夜色渐深,他仍然毫无睡意,却本能的闭上了眼睛。

眼睛刚合上的一瞬间,未央翻个身滚到他的身旁。黑暗中他紧张得不敢呼吸,生怕吵醒了她,可是感观却越发的明显起来。

未央被挡住了翻了一半的身子,迷糊中睁眼去瞧睡在外侧的人,不是沈洛辰。她能明显感觉到那人瞬间的紧绷和浅到近无的呼吸,“秦衍?”

“嗯!”秦衍低低的应声。

未央意欲再翻回去,却被秦衍一把按住手臂。

“别乱动,还流着血呢!”秦衍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声音暗哑中透着关心,甚至不仅仅是关心,还有更多的心疼。

未央还以为自己睡迷糊了,愣愣的看着他。暗夜中,秦衍的目光似两颗星子般,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引她向往。

她就当自己做梦,扯回被秦衍抓着的手臂,往他怀中偎了偎,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又要睡去。

秦衍控制不住心跳,那如擂鼓的声音半点不剩全部进了未央紧贴在他胸口的耳中。

未央有些好奇的抬起小手捂住那雷动处,迷糊着说道,“秦衍,你的心快跳出来了!”

秦衍抓住她那只好奇的小手紧紧的握在掌心里,按在胸口,也不回应未央的话,只是伸开另一臂,将未央搂进怀中。

未央挣扎着要退出他的怀抱,秦衍阻止了她,咬着牙吐出几个字:“别乱动!”

“血、血有毒……”未央亦有了几分紧张。

“无碍,睡罢!”秦衍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未央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一颗心跳得乱七八糟。象是要说服自己那不受控制的心潮一般低喃:“我喜欢沈洛辰!”

秦衍闭上眼睛,心里一万个拒绝,却听得未央继续说道:“你已有如花美眷,又何必、何必……我喜欢沈洛辰,很喜欢,很喜欢!”

再也听不得她的拒绝,听不得她口中句句喜欢的都是别的男人。他以此生决绝之心,放纵着自己。或是想要记住她,亦或是不想让她忘了自己一般,他一改平日里所有的霜冷,疯了。

未央忽然哭起来,泪水顺着眼角滑过秦衍捧着她脸颊的手指上。眼睛瞪向秦衍,似怒非怒,似怨非怨。

秦衍有些慌乱,声音哑然,带着哄劝,“别哭,未央别哭!”他未曾哄过女子,并不知道要怎么办,顿时手忙脚乱。

未央抽噎着无力的依在他怀中又睡了。

秦衍万分心疼的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狠狠的责备着自己。用自己的衣袖轻轻的抹去她眼角的泪,深深的看着她,心里纵有千般不舍,明日别后便是永远。

‘咚、咚咚咚咚’,五更梆子响过,秦衍把怀中熟睡的未央小心翼翼的放平在枕头上,揉了揉自己早已经麻掉的手臂,起身整衣。

移步到外间的书案前,自己动手磨了墨,提笔写下一方补剂。

秦衍的字如他的人一般凛冽,线条与线条之间横平竖直,或撇或捺遒然厚重;或钩或折苍劲有力,规整且严谨,坚实中却也透着生冷。

待墨迹稍干后,拿桌上的镇纸压住,又往床前深深的看了未央一会,狠狠心甩下衣袖迈步出了房门。

蒋淘早已备好了马等在清觞酒庄门外。

秦衍飞身上马,眼睛不由自主又飘向未央的窗口,深深的吸了口气,一踢马肚,“驾!”那马扬开四蹄往前奔去。

蒋淘赶紧催马紧随,两骑快马出城西去。

云汐守了沈洛辰一夜,天亮时终于退了烧,她累得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沈洛辰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些。轻轻的下了床,伸臂把云汐抱起来放在床榻上,拉过被子盖住她,这才迈步出门,往未央房中去了。

秦衍走后不久,未央伸手碰不到人突然惊醒,房中只剩她自己。她有些莫名的失落,好一会后又窝回枕中,懒懒的偎在被子里,有些失神。

直到沈洛辰进来,未央仍旧未曾回魂,醒着却也迷茫着。

沈洛辰瞧着她神色不好,有些紧张的拉过未央的手臂细细的诊了脉。虽毒已解,身子却是虚极。又扯了流血的手臂过来看,伤口处不再流血,皮肉因为鬼草之毒并未腐化,创口处如新切开一般殷红。沈洛辰仔细的检查了伤口后,拿出自己调配的金疮药敷好,顺手从往日捆绑伤口的细棉布中抽出一条,给未央包扎了伤处。

“三五日不得碰水,很快就会好的!”沈洛辰轻声相嘱。

第五十章 未央的纠结

左擎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沈洛辰凝思的样子。

听到声响沈洛辰抬头看是左擎,客气的颔首为礼。

左擎也不搭理人,迈步进了内室。

未央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左擎坐在床沿上,拉过未央的手臂诊了脉,又翻开眼皮瞧了瞧,歪着头思索了一会,从怀里那个玉瓶里又倒出两粒黑色的药丸,捏开未央的唇角扔了进去。

未央的内力在慢慢的恢复中,脚步声近前她便知晓是左擎,只是有些没力气睁开眼睛。等到左擎捏开她的嘴丢了药丸进来,她才配合着吞了下去,翻个身又睡了。

左擎翻个白眼,低低的骂了一句,“你欠小爷的,我看你拿什么还!”有些愤愤。

未央却连个呛声都没有,他无趣的起身,经过小厅又出去了。

在门口,左擎遇上了亲自端着水而来的云汐,斜着眼打量了半晌,终是没说什么匆匆走了。

云汐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有些不知所措,半天也没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索性丢去脑后不理,推开门轻声唤着:“未央?”

“嗯?”未央只是表示她听见了,并不见有其它反应。人颇没精神的窝在被子里,半睡半醒。

沈洛辰跟在云汐身后,“汐儿,这几日辛苦你了!”语声无比的真诚,无比的感激。

云汐小脸暗淡,双目含泪,却死命咬着唇不允许那泪掉下来,“洛辰哥哥哪里话,医者父母心,我只尽力而为!”

未央脸朝里,听得他二人的对话,心里不知道是何种滋味,有酸有涩,有苦有泪,竟是十分的委屈。

云汐近前,拉着未央的手亲自诊了脉,“未央,我知道你醒着,起来洗漱了吃些东西好喝药,空腹喝药仔细伤胃!”

云汐天性善良,宁可自己难过也不愿意伤了未央。对于未央,她是真心的付出,只因为她不想让洛辰哥哥伤心。

未央心里七上八下的,那个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女子却屈身为自己做着那些事情,她在心里是感念她的好多了一些。如若她不是沈洛辰订下了婚约,未央愿意交下这个朋友。

可是眼下……

慢慢的从被窝里爬出来,伸手揉着眼睛坐起来,“云姐姐,谢谢你!”未央真挚的说道。

云汐浅笑着,推着沈洛辰出了内室,把一旁的外袍给未央披上,“起来活动一下,总躺着身子犯懒,人更没精神。”

未央穿好鞋子,就着云汐端进来的那盆水洗漱了,就听见沈洛辰在外室轻声喊她二人用膳。

未央伤了血,身子骨软得很,走几步路就觉着有点喘。

“慢慢走,不急!”云汐伸手相搀,柔声鼓励。

沈洛辰已经自行梳洗过,正在小厅门口张望,看着他二人出来了忙伸手扶着未央坐在桌前。

左擎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此时正坐在桌前端着一只碗埋头吃饭,也不搭理几个人。

三人落座,未央多日未曾进食,云汐特别吩咐掌柜的细火慢炖些白粥,煮得稀烂,此刻正适合未央的肠胃。

未央感激的冲着云汐笑了笑,低头慢慢的吃着碗里的粥,半句话也不肯讲。

云汐接收到未央的感谢,小脸有些红,人有些害羞,心里却很是矛盾,也低下头去吃饭,不再说话。

沈洛辰心里乱成一团麻,吃进嘴里的食物半分不识滋味,六神无主。

左擎吃得差不多,扔下筷子瞪着眼睛又走了。

余下三人三种心思,好不容易用完了早膳。

沈洛辰还病着,被未央撵了回去歇着。

云汐收拾了碗盘唤来小二收走,进了内室去看过未央后,自己拿着沈洛辰给的方子去煎药,神情说不出的落寞,背影孤凉。

未央瞧在眼里,心上十分的不好受,暗暗的有些自责。神情不免有些恍惚,心里闷得难受,在床上折腾了好些时候才勉强睡了。

被云汐唤起来喝了一回药后,任云汐怎么劝也不肯吃饭,只管倒在床上又睡。再一次被唤醒竟已入夜,沈洛辰眼里神色焦灼,不由分说拉过未央的手亲诊了脉才安心,细声细语的哄着她:“未央,药要喝,饭也需多吃,你太体弱了些,一时半会不得好!”

未央清醒过来,仍旧皱着眉不语。

“你听话些,流了七八日的血,需仔细补过才不至伤了根本,小心后患!”沈洛辰心疼的拿过外袍,扶着未央坐起来,伺候她穿衣。

外间,掌柜的亲自送了晚膳上来。

沈洛辰和未央刚落座,云汐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汤进门,“先用晚膳,等用过膳食再喝药刚刚好!”她近前拉过未央的手诊了一回脉,起身给未央盛了一碗汤,“这是猪肝黑木耳煮的汤,补血润肠,未央你喝一些!”说着把手里的碗放在未央前边,又给沈洛辰盛了一碗,“洛辰哥哥,最近几日你身子不好,也该补补才是!”声音温暖,带着柔软的甜。

“汐儿你别忙,这几日辛苦你,坐下来安心吃饭罢!”沈洛辰偷眼打量着未央的神色,并不见她有半分异样,这才稍稍安下些心。

未央又岂不知沈洛辰在打量自己?她不动声色的端起碗,用一只白瓷勺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碗里的汤,“云姐姐好手艺,未央受你如此大礼,无以为报!”小脸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客气的向云汐道谢。

她自知托了沈洛辰的福,云汐才会对自己尽心尽力,若换了自己绝对做不到云汐的大度。她是个宽容的女子,善良温柔,就算再不舒服,却必会强忍着。

用罢晚膳,又在沈洛辰的监督下喝了药,才各自回房安歇。

未央白日里睡得多了,等二人走后她反倒是清醒了,无论再怎么折腾也是睡不着,自己中毒的这七八日,苍辛几人不定急成什么样呢!

下了床榻,披上件外袍又检查了一遍门窗,这才往床角下不显眼的地方隐藏着的半截和大床同色极细的绳头拉去。那绳子另一端系着一个贝壳风铃,垂在天字一号房的床榻上角处,和雕花融为一体,不响是分辨不出来的。

未央整衣而坐,倒了杯水端在手上轻啜着,等待着苍辛几人的到来。

忽然之间向着内院的窗子传进几声轻响,‘当当、当,当,当’声音有力均匀,重复了两次。未央疾步行至窗前,也不见丝毫犹豫径直打开窗户身子闪在一边,几步的路她已经气喘嘘嘘。

苍辛和封祭上来的时候就瞧见一条黑影从窗口跃进来,两人也不等关闭那扇半开的暗门,齐齐攻向来人。

“住手!”未央带着急促的呼吸轻喝,阻止了他二人的攻击。

那黑影落地后返身关闭了窗户,两步近到未央身前,“你想吓死寒哥哥不成?”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心疼。

“寒哥哥,我已经没事了!”未央心虚的回嘴,伸手扯下他的蒙面巾。

几人也未掌灯,就近坐在靠近窗口的小桌边,慕轻寒亲自给未央诊了脉,又把那件略显宽大的外袍拉紧了几分这才放开手,询问着用了些什么药,有些贵细补身的药材他都有备下,正盘算着明日让听风送来。

“你自己也多防备些,不要三天两头的就闹些丢性命的事,慕家养你还是足矣,不必为了那些不相关的事要死要活,多为爷爷考虑考虑,嗯?”慕轻寒轻叹着嘱咐她。

知晓他不是个多话的人,这回怕是真的担心她到极致才会如此唠叨,来自亲人的关爱令她无比温暖。虽然自小失去父母,可是爷爷、初涵和哥哥的爱却一直浓厚。

未央半是撒娇半是调皮的说道:“寒哥哥,你该回京了,我们两个都不在家,怕是要翻天的!”

“嗯,明日午后便启程,出来两个月是该回去了!”慕轻寒淡然说道,“烟儿,你有何打算,不与哥哥一起走吗?”

“此间的事还未能了结,我怕是要多留几日养养身子再图后计才是。”未央思索着目前的情况,中毒误了最好的时机,却也彻底撕开了楚旭那狼子野心的伪装,只是给他逃走了日后难免麻烦,她还得想些对策。

她相信,不管那日她送信的几个门派相不相信她的话,鹿城这一段时间必定不会太安逸了,但凡楚旭露面,必定会有一翻纠缠。

忽然又想起一事,看了看慕轻寒的脸色,不知道该不该说。

慕轻寒凝眉等待,这样的烟儿必定是有事要说,定是又在考量,遂直言道:“烟儿,有话就说!”

未央叹了口气,“寒哥哥,痴玉姐姐进京了,我把清觞酒庄旁边那幢楼给了她……”未央又瞧了瞧慕轻寒的神色,见他两道浓眉皱成两条毛毛虫,心里有些忐忑。“那个,钱虽然是我出的,但主意是痴玉姐姐的,不关我事……”

慕轻寒气得不轻,“这不是瞎胡闹吗?青楼是什么样的地方,无论是她还是你皆出身世家,怎么能混去那种乌烟瘴气之地!”

“哥,痴玉姐姐有心结,这些年来半痴半颠,只为那个负心的人。如今她好不容易想通了,何不任她胡闹一翻也不见得是坏事,人总要有相应发泄的渠道,要不然至死也不过是个冤魂,你说呢?哥,回头我这边的事了了,就亲自去盯着她,绝对不让她胡来,可好?”未央轻轻哄劝着慕轻寒。

慕轻寒瞪大了眼睛瞧着自个儿的宝贝妹妹,气不打一处来,“你敢!回京后你给我乖乖回府做你的大小姐,不准出来乱跑,象什么样子!”

未央吐了吐舌头,眉目含笑。

慕轻寒霍地站起来,撑开窗户跳进暗夜里,转瞬不见了人影。

左擎一身疲惫的回了清觞酒庄,好巧不巧一个黑影从三楼一个窗口跃出,身法轻盈。

那是未央的房间,她此时正在病中,若有强敌来攻……左擎不及细想,施展开轻功向那黑影疾步追去。

慕轻寒耳目极聪,半丝异样的风声他也不会听错。此时行踪虽被认破,他也不急,嘴角扯开一分冷笑,一招‘幻影之舞’,瞬间拉开彼此的距离后,闪身上了一颗大树。

左擎将‘孤鸿’提至十分,看着将将就要追上,忽然那人招式一变,瞬间失去踪迹。

他又往前追了一段距离,有些沮丧的停了身法。这世上真有这么多轻功胜于自己的人?不可能啊,这可是自己的看家本领,按理说这世上能胜过他的人不会太多,难道正巧又遇上了一个不成?看看前方半点人影也无,摇着头往回走去。

第五十一章 沈洛辰之心

慕轻寒在树上闭了呼吸瞧着他那身张扬的红衣远去,晓得他便是听风口中解了烟儿鬼草之毒的人,他暗暗决定,将来若得机会,这个天大的人情他必定还了他。

他在树上躺着未动,果不其然半刻钟后左擎去而复返,他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暗忖着此人心谋如此谨慎,不可小觑。

左擎心系未央,脚下生风一路疾奔进了清觞酒庄,往未央的房门狠敲:“喂,开门!”

未央听见上楼的脚步声,让苍辛和封祭隐在衣柜内,自己上床躺下。

敲了好一会门也不见未央应声,有些心急的一脚踹开了房门,疾步往内室边喊边走,“你是睡死了还是被人暗算了,你欺负我的那些本事哪去了,嗯?”

未央睡在床上,睁开惺忪的眼睛,怒目而视,“左擎你大半夜的发什么疯,死出去!”一个枕头丢向左擎,人又滑进被中,扯过被子盖住头,不搭理他。

沈洛辰被踹门声惊醒,趿拉着鞋出来,就见未央的房门大开,心里有隐隐的不安。迈步进去,就见左擎正弯身去捡掉在地上的枕头。

“笨女人,我还不是怕你被人家暗算了,你以为我愿意管你这破事吗?哼!”看着她还有力气拿枕头丢自己,没来由的紧绷着的神经一松,又恢复成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把枕头扔进后来的沈洛辰怀中,摸着鼻子出去了。

沈洛辰把枕头又放回未央的床上,扯下蒙着头的被子,“没事了,可吓着了吗?”那语气象是在哄一个孩子般,温柔得能拧出水来。

未央打着哈欠,“你回去歇着罢,我没事的,安心!”

沈洛辰有些失落的转身往外走,关闭了房门回了自己的房间,自此再不能安睡,一心想着未央待他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苍辛和封祭又出来,重新又找了一根门栓闭了房门,三人小声的商议着眼下的事。

四九先行回了京城临川,处理丐帮繁杂之事;青衿接到消失说北漠异动,也急急的回了碧水庄园等待下文。他二人自未央中毒起,有沈洛辰和秦衍半刻不离身的照看不得近前,只能在楼下干着急,好在毒解了,他二人才算踏实下来。

“可是查到那人是谁?”那日救走楚旭的人身法怪异,虽不好看却也极强悍,未央在心里想了许久后确定未曾见过此人。

苍辛思索了一下开口说道:“大概是亓笙,也只能根据他所用轻功去判断,那招‘大鹏展翅’天下间就算还有人会,也不及他的功力,那可是他的成名绝技。”

“大鹏展翅?这招武功师父和我说起过,短时间内的暴发力独一无二,却无长劲,应付突发状况倒是足矣!”未央咬着自己左手食指尖,把自己记忆里的东西挖出来。“五九去了天柱峰?”未央突然问道。

苍辛眼里有几分佩服,“是,五九第二日便出发了,日前曾传回来消息,‘蚩尤剑’并未带着楚旭回他的老巢,落脚点成迷,五九正在追查。”

“或许,他们还在洛川境内也不一定,楚旭的伤一时半会是治不好的,就算他有回天之力,楚旭武功却是废定了!”未央心思慎密,常常想事情和别人又不同。

“少主是说,他们只是藏起来了?”封祭接过话头。

“现在就算去寻,怕是也晚了,十日之数已是极限,此时必定早已远走!”楚旭的伤普通医者是救不回来的,要想他少受些苦容易,想他象正常人一般就算名医也是束手无策。

“封祭,这几日你要全力保护好云家的那三个人,我怕他查明了云汐下落会来抓人!”未央有些担心,云汐是医圣云帜的后人,谨慎些好。

封祭只点了点头,并未出声。

“少主,与楚旭联手攻您的那人落在台下后便咬毒自尽了。”苍辛也不等未央询问,先将那日之后的事情说与了她知晓。

未央并不见任何异色,淡淡的道:“意料之中,看来楚旭与幽冥鬼族纠缠甚深啊!”

“目前,游龙信阁正在追查幽冥鬼族的老巢,既然楚旭与幽冥鬼族渊源如此之深,或许躲到那里也不一定。”苍辛认真的道。

未央微微点头,“那人是晏云吗?幽冥鬼族除了仇风和晏云就只剩鬼玺还有些能耐,查查也好,我也十分好奇楚旭与其到底有何纠葛。”

“少主准备何时回京?”此处并不适合养伤,若坐船回去也不会有大碍,不至于奔波,苍辛想。

“一时半会还不能回,我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做。苍辛,你派人去雪谷守着,同属燕山一脉,他们或许知晓雪谷的存在。”未央身子有些坐不直,歪在桌上。

苍辛和封祭都领了少主令,瞧着未央累极,告辞后从暗门下楼回了天字一号房。

未央身子虚弱,等人都走了她一头扎在床上闭眼睡去。

天未亮,楼下传来打斗声。

未央被吵醒后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呆,索性洗漱了坐在小厅的书案前捡一本书细读。

沈洛辰来敲门时未央才不舍得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开门。

两人双双在书案前落坐,“沈洛辰,你有何打算?”未央十分的冷静,微一沉思,还是决定把一早想的事情和他简单说说。不论今后两个是否能走到一处,眼下还是要确保他和他在意的人安全最重要。

沈洛辰有片刻的怔愣,眼带疑问的去瞧未央。

“我重伤了楚旭,又被他逃脱,这不是一件好事。”未央心里暗暗思量着要怎么安置这些人,不免想到了凤凰城。

沈洛辰微微一思量便知道未央想说什么,却也不太确定,“你是在担心汐儿会有危险?”

“云姐姐医术了得,如那日擂台上云姐姐的姑姑所说属实,她姐弟二人便是‘医圣’云帜的传人。天下间想寻那部医典的人何止一个亓笙,我虽不知道她们三人这些年藏在何处,想来必定隐姓埋名才得以保全。”未央不错眼珠的盯着沈洛辰,细观他的反应。

沈洛辰凝眉叹气,“云汛身子先天病弱,是心症。雪谷天寒,不适合养身,他也只能在南地生活。从云伯伯失踪后,恩师救了他一命,却也不能治本,只好带他姐弟并云姑姑三人隐于山林,不问世事,这才藏匿了许多年而未被贪心者访到。”

“云姑姑的性情单纯,擂台赛期间收到消息,不及分辨真假便去质问,这才露出了行迹。那消息的来处尚待考量,在未被确认时便去寻人麻烦,她未免太心急了些。”沈洛辰虽隐于深山,不问江湖上的杂事,却也知晓云宁宁此举着实不妥。

“你如今也不能回归雪谷,那楚旭是鹿城主的嫡长子,同属燕山一脉,他最有可能找上的就是你!楚旭和我,有杀师之仇,我并不希望你伸援手!”未央面色冰寒。

沈洛辰瞧着未央神色不善,急于澄清立场,“未央,别说我人不在雪谷,就算我在也不会救他,十恶不赦之人并不值得同情!”

未央眼神中带着三分怀疑定睛去瞧沈洛辰。

沈洛辰有些心虚的转移视线,“我、我是医者,救人一命……!”

未央错开眼神,漫不经心的说道:“他不会死,他现在也不能死,只是武功废了而已!”

“未央,现在我知道了其中的这些事情,定不会再救他,你……”有些忐忑,面对这样的未央,沈洛辰觉得自己象个未曾长大的胆怯孩童。

“你有何打算?”未央仍旧问他的意见。

沈洛辰一生皆在雪谷,从未在世上谋过生存,那神色上的茫然让未央有些心疼。

暗暗的叹了半口气,似是在说服自己般,“萧野的伤还需要你看顾,不如带着云家人暂时避世一段时间,以后慢慢再做打算可好?”

沈洛辰深深的看了未央两眼,心知萧野用着自己的方子好起来只是早晚的事,她却借着此事在给自己和自己身上的责任安排退路,心里似打翻了醋瓶,酸苦到不行。怎么说自己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未央为了不让自己难堪才给了这么个台阶,他却犹豫了。

想拒绝却也怕自此失了未央的心,想随她安排却又担心起云汐三人的处境,心里乱成一团麻,扯也扯不开。

“不如,问问云姐姐,或许她自有安排,我只是多此一举!”未央见他迟疑,知他多半没了主意。

云汐端着早膳的托盘早在门外站了半天,听见此话知道未央发现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迈步进门,把托盘放在桌上,“就依未央的决定罢!”眼睛却是看着沈洛辰的,神色慌乱,有深深不安。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还是蛮准的。云汐之所以这么急迫的答应未央,她只是怕沈洛辰安顿了她们后会去追随未央而去,那么此生怕是再无相见之日。

沈洛辰于她就是救命稻草,此生唯一可以支撑的精神力量,她宁可和人共享,也不能自此失去。

未央微眯着眼,低垂着脖颈,刚好掩去唇边那一丝苦笑。她怎么会读不懂云汐的心思呢,生在大家氏族中,有些事情不教自会。

沈洛辰有些不自在,却也默许了云汐的决定。

未央心里的失望堆积成山,压得她肋骨欲裂,疼得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她是多么希望沈洛辰拒绝,不管以后要如何艰难,她都不希望他背负着另外一个人的责任和她在一起。

她矛盾极了,一边不想和沈洛辰分隔,却也容不下他还有别人。

“那就这么决定了,云姐姐麻烦你整理行装,明日四更天从南门上船,我们走水路!”未央收敛神色,强自唇角扯开一抹笑意,说完话转身进了内室。

沈洛辰的心顿时慌了,那一抹笑透着无尽的凄苦,他就知道未央生气了。有心想跟进去,云汐却扯住了他的衣袖,“洛辰哥哥,先吃饭罢!”

云汐一如既往的照看着未央,一日四次药汤,亲自挑选药材,亲自守在炉火旁熬煮,十分的尽心尽力。

一夜无话。四更天未至,三九便聚齐了众人,悄悄的上了掌柜停在院里采买的大车上。

沈洛辰环目四顾不见未央,还未等出声相询,三九已经先一步回了他,“少主早行,分散目标!”话落坐于赶车人的另一侧,大车出门,走城南门往海岸停船的码头处驰去。

一个时辰后,众人下车登船,三九最后一个上船,解开缆绳大船启航,此时天色渐亮。

第五十二章 北漠议和亲

沈洛辰见三九亦上船,不疑有他,随三九安置了云家三人,这才去寻未央。

从船头寻到船尾,从甲板寻到舱底,遍寻不到。他顿时心凉了半截,不得不又去寻三九相问,“你家少主不在船上?”声音里带着少有的恼怒。

“沈公子,少主在此间还有余事未了,需晚两日才能起程。少主命属下护送沈公子和云姑娘到凤凰城等候,不日即可再见!”三九不卑不亢,以礼相待。

船行于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沈洛辰心中的惊涛骇浪比海面的汹涌澎湃更胜三分,他只身倚靠在船头,一颗心碎得七零八落。

有生以来第一回,沈洛辰把自己灌醉,人事不醒。

船行三日后转道入江河,沈洛辰一句话不说,每只照常吃饭睡觉看书,只是沉默着,脸色清泠。

云汐知道未央未曾上船同行,也辍入迷茫中,那个有些任性的女子其实心思极软。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沈洛辰,自此寝食不安。

沈洛辰和云家人走后,苍辛和封祭随未央当即转到后楼安置。苍辛亲自药汤膳食互补,又过了三日,未央的武功恢复大半。

封祭忙于收集各路讯息,只五九再无消息传回,三人不免都有些担心。

“边境动乱也非真的动乱,隔着一座鹿城,除非鹿城王联合了北漠王共同对宁古关发动攻击,不然也不会乱到哪儿去。倒是有确切消息说,北漠王近日将送一位公主进京和亲。”苍辛拆阅着龙使收集到的信息,捡重要的说给未央知晓。

未央手上一本兵书,看得津津有味,听得苍辛的话,从书中抬起头,唇边一抹浅笑,幸灾乐祸的道:“楚瑾危矣!”

苍辛有些不解,“虽然太子早已立妃,侧妃也有二人;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也已经有了正妃,可是还有六皇子和八皇子啊,为什么一定是楚瑾?”

未央笑着放下手上的书,“北漠送公主和亲,必将配以正妃之位才算得上合礼制。六皇子楚璃是极有谋略的,近些年来皇上有意培植他的势力用以制衡太子玥,若把北漠公主赐婚给六皇子无异于助长他的外戚威力,而皇上又怎会允许他掌控不了的势力出现?同样的,太子亦会竭尽所能的让这件事落空。况且,六皇子和大理寺卿元文的嫡女有私情,而元文是他最重要的心腹;他现阶段还离不开元文的支持,而元文的位置看似不起眼,牵连却甚广。八皇子虽已到了婚配之年,却有勇无谋,少一根筋,萧青青是不肯的。十一皇子才十五岁,且体弱多病,年岁也颇小了些。”

“但不知信上有说北漠送哪位公主进京和亲?”苍辛转头去问封祭。

封祭抬眸看了一眼未央,“二公主萧青青!”

“我的天啊,哈哈,这回楚瑾真的跑不掉了!”苍辛唇边的笑意扩大,乐出声来。

三年前,东楚帝五十整寿,北漠王派出了亲弟弟萧让带着两位公主前来祝寿,那萧青青花痴一般终日缠着楚瑾。直到她离京北归,楚瑾只余半条命,所有的力气都用来躲避萧青青的歪缠。这件事后,楚瑾被京城世家公子笑了一年有余,后来才渐渐的淡了。

“从明日起我要闭关十日,你二人明日就先启程回京城罢。”未央的伤口已经愈合,内力恢复了八成,是该回京了。

苍辛立刻出声音阻止:“少主,路途遥远,我和封祭不放心您一人独行,还是留在此处等您出关同行才是。武林大会,您名扬天下,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妙!”

未央也不勉强,“那好,你二人就留在此处等候,我十日后必回!”

天黑后,未央换上夜行衣从后门悄悄出去,一路隐去形迹从西门出城,往深山疾驰。三更天下起了雨,未央停步在断崖边。目测了一下断崖与石洞的距离,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往旁边大树上扯过一条藤蔓,一手抓紧旋身下落。

此后十日间,未央未出石洞一步,潜心修炼。小小年纪赤焰心诀已至巅峰,十分的不易。又把师尊亲授的十二式剑法反复演练,深挖其中的变化。这看似简单的十二式剑法中,每一式下又包含九种不同的变化,锋芒内敛,却又卓然傲世。

未央沉浸在剑法的精妙里不能自拔,一招一式一种变化皆细细体会,吃饭睡觉全都顾不上,直到将这十二式啸云剑法总共一百零八式变化刻进骨子里,随便一招一式皆能独立使用这才停手。又在师尊的收藏中捡了几本高深的武功,记住了招式和口诀后,这才开启了洞中的机关后闭了门,扯住藤蔓飞身上了断崖,隐藏起藤蔓后施展开‘天外飞仙’往洛川城而回。

天色将亮,城门处零星的有几个人,或挑挑担担、或推着柴车。也有一位赶着骡车的老汉,车上装着活禽活猪。

这时辰也不宜跃墙入城,未央只得远离人群倚着墙静静而立,闭目舒眉。

几声马鞭混着众多马蹄疾行声传入未央耳中,不一刻,四辆大车各由两匹健马拖拽,四散着十余骑配剑的护卫,远远行来。

护卫中有一人行至城门处查看了一番,转身到第一辆大车前说了几句什么后回归队伍,并不见轻狂,只安静候着。

未央有些好奇,那队人马看似散乱却十分的规矩。骑马的十四人,皆气息绵长,身挺背直端坐马上,无半点散慢。

她状似不经意的将马车细细的打量了一回,不见得多精美却也是处处彰显着富贵,车辆所用木材、布匹、铜钩铁配皆是成套,却并不见任何镖局或私家印记。拉车所用马匹温驯,个头不甚高却体健粗壮,皆栗色或栗棕色。只有第一辆车其中的一匹马不同,未央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除第一辆车外,其它三车明显载重多些,车轮压痕重几分,马的气息也明显急促。

未央收回眼神,仍旧低着头等待城门开启,却暗中运起内力细听车内动静。三辆车内怕是不下三四十人之多,气息繁杂暗沉却偏于虚弱,应该多为女子。第一辆车内有两道不稳之气,似无内力之人远路奔驰,又似打斗过后内力倾尽不支。帘幕轻摇,车箱微晃,显见还未曾停手。

不等未央细想,城门开启,城外的人陆续进城,未央混在人群中慢慢往城中而去,转去大路后隐于暗处,抱剑而立。

四辆车进城后并不停留,车把式挥鞭摧马,往城中繁华路段而走。未央不动声色,远远的瞧着那四辆车使出大路往一小巷子深处行去。

未央隐在远处一间房顶之上,那些车马停在小巷尽头一个小门外。车停的瞬间,那处小门洞开,里边闪出七八个粗壮的男子,皆弯身立在门外。

又出来一个女人,身材丰腴看不清样貌。她从外头挑开第一辆车的门帘,一个身着胭脂色华服的女子首先下车,随后下来一个男子,米色长袍,外头罩一件胭脂色比夹,手摇折扇,抬步进了小门。

那骑马的数人齐齐守在外围,由着那个丰腴的女人指挥先前出来的几个壮汉挑起后三辆车的门帘,拉出车上被捆着已经昏迷的女子,扛进院子。来来回回六七趟才不再出来,一个护卫催促着车把式赶着空车转出小巷子往城北去了。

未央暗暗的记下了那小院的位置,看着远去的马车,悄悄的跟在后面也往城北去了。十四骑并四辆大车,在一处大宅的后门处消失。

未央打量了一回那处占地颇广的庄园,特意绕了半圈到前门外,唇角因那门楣上的两个字生出一道冷纹。

慢不经心的往清觞酒庄信步而去,不疾不徐。

做小买卖的人习惯了早起,街角路边已经有人往来。煮馄饨的小摊位上,一团白色蒸气伴随着起锅声瞬间将一天打开,天已大亮。

苍辛立在后楼,远远的就认出了自己的主子,吩咐着人准备了吃食和热水后,亲自下楼将后门打开,迎回了那道纤细的人影。

“苍辛,查查谷家,要彻底!”未央淡声吩咐着,却凝眉沉在自己的心思里。

苍辛受令,亲自去操持。少主很少对一件事情上心,既然吩咐了要彻查,必定是有所发现。

未央上了楼,封祭刚练完功回来,瞧着她那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得喊了她一声,“少主?”

“去查查看西街后那条小巷尽头的那个小院是哪家的后门!我在远处瞧着,那一片杂乱非常,怕是院中还有院!”未央终是把心中所想说给了封祭。“小心一些,事情没那么简单!”随后又嘱咐了一句,这才进房沐浴更衣,用了些粥才上床要睡下。

这十日,所有的心思都在武功上,往往都是稍微睡两个时辰就自动醒来,并不觉得多累,只是眼下那片青黑怎么也遮掩不住。

睡得不算踏实,但总归是睡了一会。午膳前未央起身洗漱了,从容下楼,封祭一人坐在楼下喝茶。

“少主!”封祭冷着声轻喊了一声,拿过一只白瓷杯,先烫了杯后缓缓的斟了多半杯热茶端给未央。

未央身上是件崭新的云锦白袍,高立领对襟,一排整齐的云锦盘扣,双折着袖口,紧束腰身。内衬雪白软绫中衣长裤,脚下一双硬底靴鞋,束着的发间别着一支羊脂白玉长簪;腰上悬下一块巴掌大的紫玉,尤为醒目。

原本不离手的玉骨扇,自从云家人认下沈洛辰那日摔碎后还不曾再装裱过。那扇面是父亲的手笔,她奉若至宝从不曾离身。

一时间又想到那个翩翩公子,想他这些时日应该已经到了凤凰城。她给了他机会,又把人拐去她的地盘,她所存的私心,总有一天他会想明白。

未央的心揪着任疼痛漫延,那双从不轻易表露情绪的眸子此时却沾染了凄苦,周身弥漫着淡淡忧伤气息,一时陷在其中不能自已。

她再有机谋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子,情窦初开的年纪。

苍辛一手拎着袍子从外面疾步回来。

“少主?”苍辛从未见过未央此时的样子,纤瘦的身子有些绷得过紧,面色沉复,他有些担心被她握得过紧的茶杯会伤到她的手。

未央缓缓的抬眸,人又恢复懒散的样子,轻轻的、似有若无的回了一声:“嗯!”

掌拒的亲自摆上午膳,三人同桌而食。

未央心中郁郁食不知味,她低着头怔怔的瞧着自己碗内的食物,终是暗叹了声放下了筷子,不再勉强自己。

第五十三章 何处有香丘

撤了残餐,三个漱口净手,苍辛亲自又投了新茶重新泡开。

“少主,匆忙间对谷家查得不透,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谷家绝对不象世人认知的那般普通便是!”苍辛奔忙了一上午,游龙秘使能给的东西并不多。

“嗯,捡有用的先说!”未央喝了一口澄澈鲜绿的碧螺春,那浓香散在唇舌间甚是舒心。

苍辛转着手上的茶杯,略一思索,“如今谷家掌权的是谷峰,有嫡子一人便是谷天璟,长相粗陋,武功不差;还有一个不受待见的纨绔庶子谷天瑜,宿花眠柳一无是处。谷峰还有一个弟弟谷岭,妻妾众多,子女无数,成材者未见。”

苍辛抬头看向院里的那株高大的梧桐树,“今日那谷天瑜回城,打发了车马回府后径自去了青楼,至今未归,谷峰气得跳脚,却也未曾阻止。”

未央唇角擒着一抹浅笑,“纨绔吗?原来却还留了这一手好后路!”眼神飘向封祭。

封祭也不抬头,声线清冷,“青楼后门!”

未央很想翻个白眼,斜着眼睛瞧了瞧他到底是罢了。

苍辛接过话去,“那处院子,大院套小院,小院连大院,错综复杂。不过,那小门开处的确是一家青楼‘香丘‘的后院。”苍辛并不知道未央让封祭去查那小巷子的事,他接收到了消息后亲自跑了一趟。

“再查,我们多留一天!”未央喝尽杯中的水,起身往楼上去了。

秦衍自那日离了洛川城,打马疾行回京城复皇命。一日夜后,人困马乏不得不寻处城镇落脚歇人歇马。

清源郡地处中原,方圆百里无山,是东楚二十四郡之一,繁华鼎盛,人杰地灵。

秦衍带着蒋淘日落前策马进城。但见街路喧嚣,人潮疯涌,从郡府的四处往城中最开阔处疾奔。马不能驰,二人只得下马步行,穿街过巷。

两人来到一处广场外围,只见一处擂台高高垒砌,擂台下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擂台之上有几个粉红色华服女子,傅粉贴黄,金饰高髻,薄纱广袖正翩翩起舞。

秦衍心中记挂着皇上的诏书,并无心台上的风景。抬目瞧见对面一座二层楼院,上悬一匾,书‘井湖春酒庄’几个字,不由的又想到那个纤瘦的影子,心在胸腔里似被人紧紧握住了一般,疼得透不过气。片刻不能忍,紧蹙眉头,拉着马绕过人群只管往那酒庄而去。

心不在焉的秦衍被一阵呼痛声惊醒。

却原来撞到了人,是个骨瘦如柴的妇人,看着至少有六十岁以上的年纪,发色已华,破衣烂衫,两行泪流在满是凄苦的皱面之上,看得秦衍有些不忍。

“抱歉,是在下的错,您有未伤到?”伸手扶起跌倒在地的老妇人,并道歉。

那人早已哭得说不出来话,就着秦衍的手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摆摆手示意她没事,眼睛片刻未离高台。

秦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高台,几个女子仍旧在跳舞。他扶着老妇人的手却是在搭脉问诊,片刻后,一手把腰上的钱袋扯了下来塞进她手里,“这些钱你拿着去看大夫!”

被撞的人并未接秦衍的钱袋,敛住泪幽幽的说开了话,“那台上跳舞的女子最东边的是我的女儿,今年十五岁了,四年前被拐走后,我们倾尽所有,散尽家财总算追到了她的消息。可是如今再也回不到从前,一入青楼便再无翻身的机会。”妇人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捧至自己眼前仔细的端详着,“这是她亲手所绣之物,那时她心思玲珑,手巧心细,这样的双面绣技还是五年前一位故人所授!”

妇人手中是方绢帕,一角处绣着一池荷花。荷叶错落有致,荷花茎高高伸出,几枝花茎上的花骨朵或含苞或微绽,只有最下方一茎开了八分,绣工极是精美。

秦衍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他也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难得的是那妇人并不惧怕他的冰寒之气,极是信任般把心里的话都向他倾诉开。

“麻烦少侠寻个机会把这方巾帕交给她,也算圆了我们寻她之情。”妇人泪仍旧在流,把手帕塞进秦衍的手中后,弯身拾起地上的一截树枝拄着缓缓离开,衣衫褴褛,背影绝望而凄凉。

秦衍手中握着那方巾帕,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她的脉象虚无,心肺早竭,已是入了膏肓。他无声的望着妇人离去的方向,久久收不回目光。

“公子!公子?”蒋淘有些兴奋的喊了两声,并未找到人,极目远眺,秦衍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经立在酒庄门庭之下,他扯着马缰紧走几步追了过去。

蒋淘不过十五六岁,少年心性颇有些顽心。

半个时辰后,秦衍洗漱了坐在酒庄大堂之上喝着特酿的‘井湖春’。此酒是用清源郡一处百年井泉之水,合优质高粱冷酿而成。井水清洌冰寒,高粱浓厚绵醇,使得这‘井湖春’问世三十年一直被天下人追捧至今,且热度不曾稍减。只是此酒后劲十足,不是至好的酒量轻易也不敢贪杯。

秦衍一手轻握雪瓷杯,那杯中正是‘井湖春’,虽已入夏,可这酒却从杯中透出一股冰寒之气。酒一入口,那冰寒之气尽失,似一团火焰般穿喉而下,沉入肚腑后却不灼不烈,犹如一丝丝冰线般在内游走,妙不可言。

掌柜的好心提醒,此酒后劲甚足,不可多饮。

秦衍轻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又喝了三两杯这才接过蒋淘递来的面条,举筷将动,一声惊呼由门口处传来。

抬头去瞧,那门口进来一行四人,为首的是个粗犷高大的汉子,并排而行的是个容貌秀丽的年轻女子,另外两个秦衍不认识。

“原来是魏城主,别来无恙!”秦衍起身,声音冷沉。

“秦兄,未曾想会在此处相遇,真真有缘!”魏大鹰自来熟悉的与秦衍称兄道弟,说着话一行四人已经来到他的桌边,“掌柜的,上等的席面整治一桌,再备两壶‘井湖春’来,我要与秦兄一醉方休。”魏大鹰粗着嗓门大声呼喊着,反客为主的招呼着几人落座。

秦衍微不可见的凝了凝眉。

别人或许不知秦衍地位,但他出身在武陵城城主府,年初又从父亲手里接下武陵城城主一职,对于朝堂之事以及秦衍这等侯门新贵自是深知的。

“秦兄我给你引见!”魏大鹰故意不点破他的身份,只以兄称呼。他先指向那个年轻的女子道:“这是舍妹晚晚,拜在玄女门下,玄女门魏新月是我姑姑!”

秦衍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承了他的引见之意。

那魏晚晚自从洛川武林大会见过秦衍后,一颗心都失落在他身上;此时再见,眼睛只管盯着不肯稍离,众人看得明白,秦衍自然也瞧得出来了,只当做不知,自顾自把玩着手上那只雪瓷杯子,心里想的是,这井湖春酒庄不光酒好,连个饮酒的杯子都这般讲究。

“秦兄,这是我师弟冯兴超,这是我好友杨俊光。”魏大鹰一一介绍了他带来的人,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看着秦衍,

秦衍重新抱拳,“京城秦衍!”他其实并不擅长和人攀关系,且声线冷凝,让人听着就觉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感。

冯兴超二十出头,长相虽不算俊美却有着几分书生气,十分客气的还了礼,落座。

那杨俊光就没那么好的脸色了,鼻子里哼着不忿之气,也不还礼也不起身,冷眼看着秦衍。

秦衍自艺成后归于朝堂,什么样狡诈多谋之人都经历过了,对于这样无理之人并不在意,连看都未看一眼。

魏大鹰热情的招呼着伙计倒酒,几人举杯畅饮,秦衍并不推辞,但凡举杯必空。

“秦兄好酒量,这‘井湖春’后劲十足,秦兄稍后便可领会。”魏大鹰也是爱酒之人,且有些深量,和秦衍频频举杯。

秦衍并不多话,只顾喝酒。

魏晚晚一颗心全系在秦衍身上,行走江湖的女子并不见闺秀的矜持,浅浅的喝了两杯就停杯不饮,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众人痛饮,并不插话,也算是知晓深浅之人。

冯兴超自知量浅,告了罪只和杨俊光在一边叙话。

那杨俊光眼睛自始至终都在魏晚晚身上,有一搭无一搭的应合着,并不用心,喝了几杯便弃了杯只管逗弄魏晚晚说话。

两壶酒喝尽,魏大鹰已经有些不支,嘴上吵着还要喝。

“秦衍不胜酒力,告辞!”秦衍客气的起身离席,往楼上走去。

两人架起魏大鹰出门,早有魏府的小厮备好马车相接。只是那魏晚晚,一步三回头,直到杨俊光喊了她,这才出门去了。

秦衍回了房,本想好好睡一觉,明日赶路。可人躺在床上却总觉得有些冷清,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触,说不上来是怎样一种感觉,就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心不安定。

‘井湖春’果真后劲十足,秦衍就觉着头重脚轻,有些睁不开眼睛,合衣倒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近三更天,迷迷糊糊中似乎那个人还睡在自己的臂弯处,不由得轻唤了一声:“未央!”

随着这两字出口,秦衍瞬间清醒过来,翻身坐起。他怔怔的瞧着自己手臂,终于知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是那个所求之事并不属于自己。莫名的心痛,莫名的失落,那决定忘却的心竟生生的又多了两分牵念。

歪在床上,心被那个纤瘦的影子填得满满。无奈的闭上眼睛,一手拧着眉心,却怎么也不能扯去那入骨的相思,那抹纤白却成了他心上最美的色彩。

再也睡不着,有些无奈的起身,整衣下床想寻口水解渴。一条丝帕从袖口飘落,秦衍弯身拾了,拎在手上皱着眉,心下暗忖:这件东西不宜带在身上,毕竟是女子之物。

看了看天色,夜正深沉。

光明正大的逛青楼并非秦衍所愿,略一思量还是暗探的好。穿好了衣袍,半开窗户向四下仔细观瞧后,飘身从二楼飞下,落地无声,疾步往对面广场而去。

高台仍在,台上绣着‘群芳阁’名号的彩旗正随风招展。秦衍抬眸远寻,西街处仍旧有红灯未熄,想来定是那烟花柳巷的热闹所在,运起轻功转眼间失了踪迹。

悄悄的行于屋瓦之上,向那红灯处寻找,偏北端一处高楼红灯亮得最多,门口停的马车也最多,秦衍借着阴影几个起落已经靠近了群芳阁的院子,借着高墙的掩映下进了群芳阁的一处偏院。

第五十四章 夜访群芳阁

并不知道要从何找起,秦衍正想着抓个人来问问时,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端着一个托盘进了月亮门往这处偏院而来。他一边走一边嘟囔着,“不就是个舞娘,还偏要摆个谱,大半夜的还要喝甜汤,也不怕肥死了你!”

小厮帽子歪戴在头上,衣衫不整,趿拉着鞋子打着哈欠往一处亮着灯的屋子敲门:“雪儿姐姐,你睡了吗?”里头并没有人应声,小厮又嘟囔了些不成句的话后又敲:“雪儿姐姐,你要的莲子汤来了,开开门啊!”

屋里传来几声轻咳,一个年轻的女声有微嗔着回道,“放在门口就是了,叫什么叫啊!”

“好的,雪儿姐姐趁热喝,小的给您放在这了!”小厮把托盘里的碗端出来放在窗台上,一手拎着托盘,一手揉着眼睛,无声的撇撇嘴转身往回走。

秦衍侧身立在窗边,屋内有人往门口来了,片刻间打开门端了那碗甜汤,复又关上门并落了栓。秦衍在门打开的瞬间飞身上了屋顶。

俯身于屋顶,他掀开一块屋瓦向下观瞧,床铺之上,锦被堆中斜坐着一个只着粉色中衣的女子,轻轻的咳着。

又一女子年岁更轻些,端着碗进来。

秦衍定睛观瞧,正是傍晚那老媪所说的女儿,“月儿姐姐你多少喝些,不为别的,自己的身子还是要保养的,不然等公子归来该是会心疼的!”

“他哪里还会心疼我,婉儿不知用了些什么手段,公子被她唬住了再不肯来,咳咳!”那个被叫月儿姐姐的女子甚是感伤的轻泣着。

秦衍盖上屋瓦飘身落地,在门口站定伸手去敲房门‘咚咚,咚咚’。

隔了半天屋内也没人应门,连先前说话声也没有了,秦衍还是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往门口处行来,他把那方巾帕置于窗台上,闪身隐在墙边。

又隔了一会,房门慢慢的打开,那个叫雪儿的扒着门往外看,一眼就瞧见了窗台上的巾帕,伸手拿过来瞧了瞧,突然从屋内窜出来,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后悄悄把那方巾帕塞进袖口,很快的镇定下来,若无其事的回去了。

秦衍本想顺着原路回去,却在转身的瞬间隐隐听到哭声,顺着声音往深院再进,一处更小的院子里,完全黑着灯,有许多人的哭声混杂在一起。

小院有人看守,两处门庭各守着一个壮汉,骂骂咧咧的吆喝着。

一时好奇,一时惊讶,秦衍绕到屋后上了房顶后坡,掀开一片瓦借着月光极目观瞧,小屋里并无床铺以及其它陈列,地上胡乱的铺着些稻草席子,十几个女子被捆绑着手脚,堵住了嘴,扔在草席上,不能放声哭泣,正暗自呜咽着。

想着那个被撞的妇人所言,她的女儿便是四年前被拐走的,秦衍直觉告诉他,这些女子应该也是这般来历,眼角眉梢隐含着些许愤怒,暗暗攥紧了拳头。

合上屋瓦,施展轻身功夫悄悄的从高处离开了群芳阁。

皇命在身,不容秦衍过问此间杂事,衡量过后并未回井湖春酒庄,只身往清源郡府衙门去了。

五更天,秦衍从正门大大方方的进了郡府。

门口守卫并不认得他,横刃相阻。秦衍身手入怀,掏出一件东西在那两个守卫面前一晃后握在手中,挺身而立,面色肃然。

半晌,其中一个守卫明白过来后,连滚带爬的往内宅报告去了。另一个总算被同伴唤醒,低恭着身子见了礼,拱手让进了府衙大堂,又慌忙去泡茶。

等郡府元章衣衫不整小跑着奔到大堂时,秦衍一手端着茶盏正吹去浮叶,慢慢的喝着茶。那乌木的令牌就在大堂的桌子静静的放着。

元章在堂下一揖到地,身后一众随丛在他身后跪倒一片。“不知秦将军大驾光临,下官迎接来迟,请将军恕罪!”语声恭谨,弯身便拜。

秦衍瞧着他的言行,心里便已明了他来错了地方,不动声色的喝着那盏茶。

元章立在堂下,冷汗涔涔,身如筛糠。并不知自己何处得罪了这皇上亲封的大将军,心中正忐忑着。

一盏热茶喝了多半,秦衍总算放下了茶盏,“元章你可知罪?”

“下官、下官愚昧,并不知所犯何罪,还请秦将军明、明示!”元章顿时紧张起来,低着头也不敢去瞧秦衍。

“元章,圣上尚且寅时便要早朝,现下已入卯时,你却迟迟不上堂,请问这延误公务的罪如何处置呢?”秦衍慢不经心把玩着手上的令牌。

元章是大理寺卿元文的胞弟,元文是六皇子的人,生性多谋,且能周旋于百官之中不露形迹,足见此人善于心术。

六皇子楚璃身份虽然尊贵无匹,却谦逊有礼,性情洒脱,也因此深得圣心。表面上他不动声色,将自己隐藏得极深,可私底下他才是对皇位觊觎最深之人,是太子玥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他凭借着皇上的纵容,悄悄的收买人心。

秦衍对于朝堂之事了然于胸,于楚璃明里暗里的屡次利诱视而不见,这早已引起了楚璃的注意。他不知,他的存在至关重要,决定着将来皇位之争他的兵力偏向于哪方势力,那将是一支最有利的背景和后台。

元章此人却无元文的心机,多半是被当做砝码安置在固定位置,占领将来的主动之需而已。他胆小怕事,性好享乐,这些秦衍并不知情。以至于让今日的秦衍错估了他的能力,群芳阁事件在后来祸起萧墙,秦衍也被牵涉其中。那时,他正在边疆为国征战,若不是东楚无有能出其右者,早不知被冤了多少回去。

元文被秦衍吓得腿一软跪在堂下,“下、下官知错,请秦将军高抬贵手,饶过下官这一回,下官定当全力相谢!”这元章把秦衍看轻了,以为是普通官员又来伸手拿些好处而已。不由得心下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自如起来。

秦衍看着他的嘴脸,心下大失过望。天色微明,不耐烦与他周旋,“元章,私自买卖人口要如何判处?”双目暗含虎威,厉声相问。

“仗一百,流三千里!”元章痛快的回话,胆子大了些。

“那好,群芳阁一所偏院关着拐来的人口,此事可大可小,你小心查访。办得好了升官自不必说,如若办得不好,你头上这顶帽子我会亲手给你摘了!”秦衍也不费话,也不等元章表态,话毕即大步往堂外走去。

秦衍了结了此间之事后回到井湖春酒庄,蒋淘已经备好了马,候在门外,瞧着主子从外边回来,快步向前,“公子,可以赶路了!”

“嗯!”秦衍接过缰绳,也不多言,飞身上鞍打马便行。

蒋淘跟着上马,紧随其后。

此后两日夜再未入城,饥餐渴饮。

主仆二人第四日天未亮便回到了临川城外,守城的是秦衍统管的兵马,放下吊桥,打开一侧小门让他二人进了城。

秦衍回到相国府洗漱更衣,寅时出现在早朝的队伍中。

这一日早朝商议的并不是战争,北漠王派使臣递了和亲书,皇上拖着病体下了圣旨,由璃王亲自接待。

秦衍一身冰寒之气立在人群中,铠甲战袍将他高大的身形塑造得更加英挺不凡。

请旨练兵,皇上准了。

退朝后独留下秦衍父子,犹豫再三,皇上终是开口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秦爱卿,秦衍的婚事何时操办?”

秦相国侧脸看了看秦衍,心里猜想着皇上的意思,见此时圣上直呼秦衍的名字,显见有亲近之意,“武林大会刚刚结束,还要看玉家的意思,两个孩子都到了适婚的年龄,皇上您看哪一日比较合适?”

皇上眯着眼睛盯着秦衍,见他依旧一副难以亲近的模样,心下不免犹疑,自己最宠爱的便是小七,事事依顺,那孩子古灵精怪,偏就喜欢这坨冰块,偏他又有自小定下的婚约,那是江湖霸主的千金,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若是要自己的心尖肉肉做小,那是万万不能的,就算平妻也是委屈了小七,且有失国体。可瞧着秦衍样子,怕也不曾有攀皇亲的心思,真真叫他为难。

“五月初十是今年最好的黄道吉日,还有一月时间准备,秦爱卿你看这日子可好?”皇上一手捻须,藏了心思装做欣喜的看着秦绍辉。

秦相国一手拉着秦衍,撩袍跪倒叩谢皇恩,欣然受了婚期。

“哈哈哈,平身平身,儿女婚姻大事,我们这些做父母的理当受些苦累亲自操持才是。来呀,赏秦将军喜绸一百匹,黄金一百两,纹银一千两,各色首饰玉器珍宝一百件,做秦将军百年好合的贺礼!”

皇上的贴身亲随章公公近前道了喜,命一众小太监去准备赏赐之物。

秦相国又跪下谢了皇恩,只是秦衍不改面色,依旧似块万年不开化的冰块般也谢了恩。

且说未央三人在洛川城中等候龙使消息,匆忙间也只查到了谷天瑜带回的那些人是自清源郡而来。清源郡的郡府元章领了秦衍的令,带人搜查‘群芳阁’打草惊蛇,‘群芳阁’这才转移了这些被拐来的女子,由谷天瑜神鬼无觉的带回了洛川城,依旧藏在了青楼。

“我们夜探‘香丘’如何?”未央嘴唇微弯,挑着眼皮顽劣的看向苍辛。

苍辛略一思量后才说道:“也不知这谷家依靠住了哪一棵大树,如此的有恃无恐,是该挖挖其底细了。”

“我原以为洛川到底是远水,即便京城早晚有乱的那一日,这里也解不及燃眉。可如今看来,太子玥和璃王私底下已如此急不可待了。”未央冷笑着。

苍辛脸色凝重,“这一回是秦衍惊动了清源郡的暗桩,才致谷天瑜现身。左右不过这一两日即可知分晓,洛川城谷家若也牵连其中,少主宜早做打算。”

“过了今夜再议!”未央颇有些散慢。

三人又简单商议了晚上的行动,苍辛自去准备。

封祭一脸霜色,起身往外就走,未央对着他的背影忍不住翻着白眼。

她回到房中依旧抱着本兵书,只是心思怎么也沉不到书中,胡乱的想着这段日子的杂事。想得烦乱不已,索性从窗口跳到院子里,自腰间扯出烈焰鞭,练起鞭法来。

第五十五章 赐婚七公主

秦相国父子刚刚离开皇宫,前脚进了相国府,后脚赏赐之物跟随而来。秦相国和夫人邱晓月在正厅接旨。

宣旨的仍是皇上的贴身太监章公公,“请相国大人唤了秦将军一同前来接旨。”

秦相国忙让管家亲自去漱玉斋请秦衍,又让人给章公公看茶,亲自相陪说着话。

秦衍才进了自己的院子,一身铠甲未及脱去便见管家匆匆来请,忙又返身折回正厅。

章公公双手捧着圣旨,满面堆笑:“秦相国,秦衍将军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爱慕秦将军之良材,也受之相国忠君之心,感念父子同为朝廷效力之功,特将朕最宠之七公主赐婚于秦衍;七公主聪灵毓秀,堪配秦将军之材。因秦衍先前之婚约不可失信,准予平妻不分大小,五月初十乃为吉日可行大婚之礼。从此家事国事,事事相安。钦此!’秦相国、秦将军请接旨!”

秦相国有些反应不过来,秦衍跪在当下,纹丝不动,一脸冰霜。

半晌后,章公公见这一家三口都不动,面色有些挂不住,又一次出声提醒:“秦相国,秦将军接旨罢!”

秦相国回过神来,心下不免费有些犹豫,做天家的女婿固然好,可是衍儿的性子怕是不能接受,心知拒绝不得,只得伸手接过圣旨,“谢皇上赐婚!”

章公公看了看秦衍,阴阳怪气的嘲讽道:“能和天家结亲是莫大的荣幸,秦将军好福气!”

秦相国陪着笑脸,“这等喜事真是劳烦章公公了,管家,给公公看礼!”管家从门外进来,把一个鼓鼓的钱袋双手捧给秦相国。

秦绍辉接了,亲手又捧给章公公。

“相国客气了,那咱家就受了你这份喜礼,等成婚之日再来讨一杯酒喝喝!”章公公惦了惦手里的钱袋,喜笑颜开转身道,“相国不用送,咱家去了!”秦相国仍亲自送出了府门去。

秦衍一把夺了父亲手里的圣旨往外就走,邱晓月扯着他袖子死不松手。

就在这时,门外宣旨的公公又来一波。

这回来的是宫里的总管太监蔡公公。

“秦衍接旨!”

邱晓月强拦着秦衍又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赐秦衍皇城东街七进宅院驸马府一座,丫鬟家奴百人,白银万两,良驹十匹,各色衣料百箱,各色宝石首饰十匣。钦此!’请秦将军接旨!”蔡公公笑眯眯的看着秦衍。

秦衍伸手捞回圣旨丢了桌上,转身往内宅去了。

他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只一惯冷着脸任谁也看不出情绪罢了,今日皇上摆的这一道惹他动了怒却又碍着父亲的位置不能发泄,心中怨气早已沸腾。并未回自己的院落,却是从马厩牵了马飞身而上,打马出城往钟山西麓军营去了。

秦衍走后,圣旨又来了两道,一道是赏了秦家的旨;另一道是赏了大婚之日一应器物和两处婚房之物。

七公主宫里的嬷嬷亲自过相国府,挑选大婚时七公主要用的院落。

半日间宫里的来人车水马龙未曾间断过。

秦相国和夫人不但半点欣喜未有,心下更是慌得没了主意。两人商量了半日,让管家套车往武林盟主府里去了。

京城一时间因这桩赐婚点亮了所有人的茶余饭后,秦衍自那日出城再未回来。秦相国和夫人邱晓月在玉府一直待到三更天才垂头丧气的回了相国府。

相国府这些日子热闹非凡,七公主宫里的人往来不绝,不停的嫌弃抱怨相国府的寒酸简陋,和相国府的下人时有冲突。

秦相国和夫人敢怒不敢言,自此鸡犬不宁。

日暮十分,未央三人早早用了晚膳,自去安歇。

她回房后先行用布条仔细束紧了胸口,换上一套下午才买回来的华服。

虽叫华服,却比之她平日所穿差之天地。月白色内袍,外套一件花青色绣边斜扣比甲,一枝青玉簪束发于顶。把脸上原来的妆容用特殊的药水溶掉,厚粉铺了底,画宽眉形,又画厚了唇沿,微眯着大眼画低眼角,最后不忘连同脖颈和手都扑上一层铅粉。

满意的看着镜子中的年轻男子,虽带着三分书生气,可面色虚浮,身体瘦弱,常年逛青楼的人大概就是这副德性了!

绝情锦缠上右腕,离魂针入袖,舍下一鞭一剑。手上摇一把诗文折扇,入更后径自出门往‘香丘’寻花问柳而去。

未央虽顽劣任性,却也从未逛过青楼。

只身来在‘香丘’楼下,敛去内功,步下故作虚浮,眼神流光却又半遮半掩,一副踌躇不前的样子。早有二楼依栏嘻笑的‘姐儿’们瞧见了,几个人笑做一堆,团扇掩唇声声唤他上楼去坐坐。

未央‘刷’的一声打开折扇,轻晃慢摇,掩不尽眼角眉梢的向往,似抗拒不了姑娘们的美貌般,目不转睛的瞧着姑娘们嘻笑模样,略微害羞着迈步往门慢慢蹭去。

光顾着看楼上的姑娘,脚下被门槛绊了一跤,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门里就倒。

“哎哟喂,谁家的俏儿郎,您可慢着点哟!”妈妈挥着手上熏了重香的帕子,扶了未央起身,“瞧公子一表人材,怎就如此性急,姑娘们又不会跑了!嘻嘻,快里边请!”甩着帕子一脸笑意,冲着楼上喊起来,“冬青,快下来伺候公子!”

未央被妈妈的香粉味熏得快要晕倒了,低着头躲避着那不时挥在她身上的帕子,以扇掩住口鼻,不言不语。

妈妈倒是误以为他是个书生,倨傲了些。又瞧她所穿所戴皆非凡品,遂招呼了这楼里三美之一的冬青上前伺候。

这冬青十七八岁,正值碧玉年华,一身樱绿色纱衣,半露胸颈,内衬一水粉抹裙,腰上系着水粉的长涤,斜斜的梳着一个髻,簪着水粉的绢花,一只金步摇随着她行来时弱柳扶风的身姿轻晃,煞是好看。

未央眯着眼睛,半张着口看得呆了。

冬青兰花细指间捏着一柄鸳鸯团扇,鹅蛋脸,细眉长眼,肤赛冬雪,虽则够不上倾城之姿却胜在千娇百媚。

“公子,请您随冬青楼上看坐!”出口的声音,那叫一个软糯,那叫一个好听。

未央似不由自主的随了那女子身后,双双往楼上去了。

二楼之上设了十几间包厢,此时才刚入夜,这处温柔乡内却早已灯红酒绿。未央状似不经意的打量着这楼内的情况,不动声色的进了东侧斜对着一楼舞台的包厢内。

“公子哪里人,姓什么?第一次来‘香丘’?”冬青娇声相问。

未央不错眼珠的瞧着冬青,“小生姓宁,乃是吴郡人,来洛川寻友未果,明日就将归家!”她老老实实安坐于榻间,说话规矩,并不见半分急切。

冬青瞧着身旁的俊俏书生颇有些心动,十八九岁年纪,容貌并不见出众却贵在有着几分清高,谈吐得体,身上衣物配饰件件精品,光头上那支簪,怕也值得百金之数。在众多姑娘中,冬青一向自命不凡,懂些诗词乐谱,也会跳舞抚琴,很得妈妈宠爱。

有丫鬟泡了茶上来,冬青吩咐她整治一桌上等的席面,再装一壶酒,把她的琴拿来。打发着丫鬟去张罗着,回头去瞧未央并未反对,唇角的笑意渐盛,半依着未央卧在榻上,细声细气的和未央耳语着。

“宁公子,今晚是玫瑰姑娘的好日子,这周围包厢都为寻芳而来,公子也是吗?”冬青半嗔着看向未央。

“冬青姑娘如此美貌,小生哪里还看得到旁人!”未央学着那日在衣柜里瞧见左擎对待姜倾城的样子,伸一只手去挑她额间落下的一缕发,卷在指间温柔的看着冬青。

冬青日日在此间迎来送往,似这等温润相待的公子着实难得一见,心下被他的恭维填满,娇羞着把未央的那只手握在了自己手中,细细抚触,就似弹琴一般。

未央非常想抽回自己的手,咬着牙忍住了心上的冲动,强挤出一丝笑意,和她周旋。

酒菜上桌时,楼下鼓声响起。

二人隔着栏杆往下观瞧,舞台上一女子半遮面纱在鼓声后开始抚琴,是一曲‘凤求凰’,曲声婉转,缠绵悱恻。

旁边顿时有人激动高呼‘玫瑰姑娘’、‘玫瑰姑娘’!

一曲终了,玫瑰姑娘揭开面纱,风情万种的立在台上。妈妈立刻上来,“今日各位都是为了玫瑰而来,我也不废话,价高者可得玫瑰一夜同榻!”

一楼散坐着很多客人,并不真出得起高价,却也愿意在此时凑个热闹。

“纹银一百两起价,现在开始!”妈妈高声喊出价钱。

“一百一十两!”二楼最东边那间包厢有人出价。

“一百三十两!”紧挨未央着的那个包厢有人喊价。

“一百五十两!”、“一百八十两!”、“两百两!”……

“两百三十两!”二楼正对着看台的那间包厢有人喊价。

未央有趣的看着众人互不相让。

二更天过半,苍辛和封祭此时间就应该在这后院的某一处,未央有些担心,微拧着眉心。

热闹了一个更次,三更天后,玫瑰以三百两的价格被二楼正中间那个包厢的人拍得。

“公子,玫瑰今夜便是您的了,请问您是用哪家的银票?”妈妈笑眯眯的询问。

迟迟不见那包厢有人现身,玫瑰脸上的笑快要挂不住的时候,妈妈一个眼色,两个打手从一楼窜上了二楼,往那个包厢攻了进去。

几乎是一瞬间,二人被齐齐的扔到楼下的看台上,玫瑰吓得脸色惨白,往妈妈身后藏去。

一身张狂红衣的人影揉着眼睛皱眉撇嘴立在楼栏处,“吵得小爷我觉也睡不踏实,你这‘香丘’想变成孤坟不成?”

那熟悉的嗓音入耳,未央抬眸去瞧,竟果真就是左擎!

“公子既有意于玫瑰,该当付钱才是,这会子不是想赖账罢?”妈妈面色狠厉,身后已经聚集了十几个打手。

“别说小爷没钱,就算有也不会买个丑八怪。小爷若是当初知晓她这般丑样,倒找小爷三百两纹银也是不肯要的。”左擎无赖的样子真真让未央想踹他两脚。

“公子这话从何说起呢,玫瑰姑娘的美貌众目所目睹,你这般无理之语岂不是误了卿卿佳人?妈妈于这等场所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且有身后十数打手,她半分不容左擎耍赖,今日要么拿钱出来,要么小命且留上一留罢!

“一句话,小爷不满意,退、货!”左擎睁着一双大眼,硬是把退货两个字咬出了无辜的味道。扶平衣袍便要离去,一脸无赖的道:“小爷半纹钱也无,你能奈我何?”

第五十六章 大闹香丘

未央敏感的觉得头顶某处似乎有人,略一寻找便发现了隐在阁楼上的半边身影,她不动声色的扣着两枚离魂针,随时准备接应左擎。

十几个打手呼啦一下全部冲到二楼,把左擎围在中间,出手齐攻。

左擎赤手空拳在刀光剑影中穿梭来去,半刻不到再无一人能站起身来。左擎拍拍衣袖,抬步下楼往门口走去。“小爷玩够了,恕不奉陪!”

“公子怕是走不了啦!”妈妈一声令下,从堂前屋后又窜出十几个人,这几个人显见比先前几个要高明些,围着左擎下手不容情。

左擎连个眼神都懒得多留,谁挡揍谁。不过须臾间,各人均有挂彩,就连一向爱洁的他也被溅了一身的血,衣袍下摆有几处刀剑刮破的地方,颇有几分狼狈。正自有些愤怒,将将要下杀手时,阁楼上一缕风声疾驰而下,他警惕的做好了一战的准备,那道劲力却在半路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乎在那道暗器破空声传来时便知晓的左擎此时却无法判断它消失在何处,显见那截住暗器的人比他和打出暗器的人都要高明。

他不动声色,眼神如电芒般四顾,遍寻不得。仍旧先前般狂妄的样子,嘴角噙着无赖的笑意,往外晃去。

未央瞧了瞧桌上放置的沙漏,已经三更天了,苍辛和封祭仍旧没有消息传进来,不知道情况如何。看着左擎已经下了楼,再几步就出了这‘香丘’,有心想搅浑这池水,那必然得想办法留下他才是。

未央从桌上拾了两粒小枣扣在指尖,在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摧动内力弹了出去。

左擎听得风声微微侧头,抬腕接下了那两颗次第而来的暗器,伸平手掌才瞧清楚是两粒干枣,唇边扯开一抹的笑意,两粒枣子扔进口中,转回身还未等开口说话,二楼最西侧一间包厢里走出两个人。

一个美貌的女子在前,倚着栏杆笑得倾国倾城;晚一步出来的是个高挑男子,鸦青色缎袍,薄唇细眼,剑眉挺立。未曾开口先抱拳:“在下杜凡,久仰‘花盗’盛名,这楼里的姑娘再美又怎敌得过公子所访之清白女子,入不得眼也是有的!”唇角含着嘲讽的笑,把玩着手上酒杯。

左擎微微皱眉后,嘻笑着倒背双手,“好说,既然这些凡俗女子小爷瞧不上,退货又何妨?莫非兄台要为那花娘出头不成?”话到最后已经变得凌厉,笑则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不敢!”杜凡收起散慢,“不过,能和‘花盗’过上几招今日也不算白来!”

左擎哈哈大笑,“请罢!小爷此生唯清白女子和打架不可辜负,陪你玩几招又如何!”也不在意别人拆穿了他的身份,还坏心眼的强调自己只喜欢清白女子。

杜凡也不怒,一扬腕把手上那只杯子丢了下来,满满的一杯酒飞至左擎面前时半滴未洒。左擎伸手托了酒杯底,看也不看往嘴里就倒,“酒是差了些,不过小爷承你相请之情,今日心情好且留你一命!”那说话的语气要多气人有多气人,要多轻谩有多轻谩。

杜凡飞身从二楼跃下,抬手便是一套‘摧心掌’,功力和火候颇深,掌风厚重。有些功力的人都知道,那一掌若落在身上,轻则折筋断骨,重则隔骨伤腑,练到巅峰后近距离搏斗十分的凶险。

左擎不改顽劣性情,迎着掌风周旋,手指似兰叶轻舒,身若蝶舞,轻盈化解了那欺身而至的掌风。

未央从未见过左擎的武功,他所用之身法潇洒至极,招式和招式之间似断未断,似连不连,自成一脉。一时间竟觉得眼睛不够用,他仿佛化做一只殷红的蝴蝶飞舞在半空,衣袂翩翩煞是好看。

直到杜凡一套掌法打完,竟半丝未碰到左擎,他才不得不承认,‘花盗’确有过人本事。‘仓啷’一声响,腰间配剑出鞘,“比比剑法如何?”也不待左擎答话,挺剑攻来。

左擎腰间缠有一柄从不离身的软剑,未央是知晓的。只见他脚尖轻点,把地上那些打手遗留的一柄刀踢在半空随手接过,拧眉道:“剑没有,捡了一把破刀,再领教!”

不由分说,二人又打在一处。

无人注意到隐在阁楼上的那抹身影,此时又有一个人影恭身伏近,似在说着什么。未央自发现了那人后一直暗中注意着,瞧着那后来的似乎体力不支萎靡在地,心上顿紧张起来,她趁着所有人都被打斗吸引了注意力,悄无声息的往后堂小门边靠近。

穿过后堂,又过了两道小门后转去西边一个亮着灯的院子。

有人说话声从屋内传出来,“通知公子了吗?”一个粗嘎的声音似忍着痛,开口问道。

“徐勇去了,方振你忍着点,我把剑给你拔下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传来。

一个年老些的声音道:“今日事怪,来人武功了得,怕不是单纯的只为几个被拐的女子,金娃你说杜公子和谁打起来了?”

“应伯,杜公子和一个红衣公子打起来了,杜公子说他是‘花盗’,那人武功非常了得,杜公子久战不下!”一个半大孩子的声音。

远远的有脚步声向这个方向来了,未央闪身上了院子边的一棵大树,闭了气息。

一个黑衣男子在前引路,后边是个米色锦袍的男子,一件胭脂色比甲。月光下,那人看上去非常年轻且英俊。

白衣男子谨慎的看了看院子四周,以及未央藏身的那棵树,半晌后脸色稍霁,迈步进了那间亮灯的小屋,让那黑衣男子守在外边。

未央施展内力细听屋内的声音,又不敢太放纵,从那个白衣男子进入院子又让人守门来看,心思慎密。

“说,怎么回事!”声音阴冷,隐着怒气。

“回公子,二更天的时候攻进来几个人,直奔先前藏人的屋子,不由分说就抢人。那些女子原本哭闹不休,却十分配合来人,属下一时大意,被抢去了几个人。”那个气若游丝的人说完这些话,一时昏了过去。

“来的是什么人,抢走了几个人?”

“不、不知道来、来了几个人,抢走了四个人,有胆小的吓晕了,还有一个死、死了!”有人汇报。

“应伯,这批人里可是有特别的?”

那个苍老的声音缓缓的回应:“公子,是有几个人来历不明,但大多是路上拐来的,来时也多不成样子,只年岁尚小。”

半天未再见有人说话,未央正想离去时,那个阴冷的声音又起,“暗中可有人跟踪,那些人此时落脚在何处?”

“公子,回报说往城北去了,半个时辰前。”

“方振,传我的令,让乔洲去前头和杜凡联手擒下那个红衣公子;应伯,麻烦你通知宁川带人往城北去接应,我在暗中相随,准备罢!”

未央在他话音将落时施展开‘天外飞仙’似一道白烟瞬间从树上飞走,飘身落在西侧一处院子的烟囱后,借着阴影隐去形迹。

那个白袍公子出来,眼神又飘向那颗树,往院外走了几步瞬间一个倒飞上了大树。停了半晌后飘身下落,弹了弹衣袖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往另一处小院去了。

未央弯唇浅笑。

她立在高处,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进了一间屋子后这才飞身往前头花堂去援左擎。

花堂上,多了一个黑衣精悍的身影,和杜凡双战左擎。也不知打了多久,左擎虽然未现败迹,可也经不得人多势众,时间长了肯定会吃亏。

左手扣着四枚月影离魂针,暗中往那两人腰侧弹去。离魂针细如牛毛,出手无声,贴着人的皮肤深入穴位,巨痛无比。

二人脚步踉跄,左擎趁机快速的点了两人的穴道,晓得暗中有人出手,却苦于寻不到那人。

此地坑深,不知凶险还有几何,况且身份已经暴露,不宜多留,转身便往外走。

未央瞧着他离开后,射出一道内力打翻烛火,瞬间就点燃了桌布和帷幔,花堂里的姑娘小厮还有客人顿时慌乱成团,怒骂哭闹连成一片。

挨近被点穴道的二人,运赤焰心诀于掌心,按在那二人后腰之上,把那四枚离魂针吸入掌心,随着逃命的人挤出‘香丘’后,全力施展‘天外飞仙’往城北直追而去。

一路上未见半个人影,也未见到游龙信阁特殊的记号,看看眼前的城门处并无异样,稍稍放下些心,转身往城内不急不缓的回行。

刚转过一条长街,未央查觉被跟踪了。

围着北城快速的转了两圈,悄悄的欺近跟踪她的人身后,却是先前那个穿胭脂色比夹的谨慎男子。未央唇角裂开一丝轻嘲,飘身往城内深入,七转八拐也不再隐藏,倒是再未发现跟踪的人,又转了一圈隐去形迹从后门回了清觞酒庄。

院子里十分的安静,未央顺着楼梯一步一步往楼上走去。似乎此间并没有人,不免有些担心他二人的安危。

伸手就要去推门,突然门上的两个符号进入未央的眼中。伸手擦拭掉那特殊物质记录的专用符号,只带了一鞭一剑,从后门又出去,施展开轻身功夫向着城南渡口疾驰。

夜色里,一艘大船泊在渡口处。

船上似无人般漆黑沉寂,只船尾向着陆地的一侧贴进水面处嵌着一盏琉璃灯。此物,只有少数几个撑握着游龙信阁机密的人用来联络主子之物。

未央提气纵身,一个起落便上了甲板。立即便有人提锚开船,趁着夜色往深海而去。

此时有灯光从一侧舱室亮起,一个犹如冰坨子般的人在未央落在船上时便已出来,大步行至船尾处探手从船侧摘下琉璃灯,边往未央处边走边十分熟练的拆卸开那盏灯。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船舱,一个清瘦的身影迎出门来,弯身见礼“少主!”

未央眼现喜色:“影,你怎么来了?”

“残影不放心少主,请少主治残影擅离职守之罪!”残影弯着身不肯立起,声音不似封祭那么冷却也绝不热烈。

“算了,沈洛辰和三九都在凤凰城,想来也不会有何大事,你清减了!”未央仔细的打量着残影一回,随他进了船舱。

封祭随后进来,直往暗室里去。

未央和残影跟在身后,暗室内血腥味极重,又混着药草味。她几不可见的微拧眉头,往榻上瞧去。

苍辛面色苍白安睡在此,一只肩膀处缠着厚厚的布条;外侧的一条裤腿在腿弯处被剪开,小腿上包裹着软布。

第五十七章 安家秘辛

未央转头以凌厉的眼神询问封祭。

残影轻咳了两声,接过话去,“他无事,少主安心!”

“人在何处?”未央转身出了暗室,两个紧随其后。

“暂时安置在舱底,以谷家在此地的势力,明日必会以各种名目寻人,不如趁早离开。”残影缓缓说道。

“苍辛为何伤得这般重?”未央转头看了看暗室的方向,“不是说往城北去了,这么短的时间又带着那些累赘如何又绕回城南的?”

残影也不指望封祭解说,认命的回道:“往城北去的人是辛主和龙使假扮的,属下和封祭抢了人从后门上了大车,直奔城南渡口而来!”

未央思索了下,“那个给‘香丘’消息的人是龙使?”

“正是!”残影点了点头,“那些看守的人根本不堪一击,只是院子里的地形复杂。属下和封祭把人带到船上回头去接应苍辛时,他已经受了伤。”

“看来,谷天瑜不光谨慎,武功也相当了得,我倒是小看了他!”未央眯着眼睛,有些凝重起来。“那些人里可是有什么特别的?”

残影摇摇头。

封祭接过话头,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安玉舒。”

未央有些反应不过来,瞪大眼睛瞧着封祭,半晌后唇边裂开一抹诡异的笑,“我看安井然这回拿什么来还我这份人情!哈哈,哈哈,哈哈哈!”

封祭嘴唇抖了抖,眼神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终究没说什么。

未央笑够了很不客气的给了他一个白眼,“好好养着,找个机会接触一下她,我倒是要看看安信楼舍了孩子是为了套住哪匹狼!”

天色渐亮,几人一夜未曾安枕。

依旧是上次随船的哑伯,可匆忙间不及采买食材,只捡现成的煮了些,给让几人果腹。

未央回了自己的船舱,卸掉面部的妆容,洗去昨夜一身的香粉气,随手拾了一本书,歪在榻上翻看,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封祭自动在暗室里瞌睡,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却为苍辛担着忧。

残影在甲板上练了几趟剑法,收了功四处查看,自觉的担负起守卫的职责。

未时后天低云暗,几阵巨风袭过,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未央被风雨声吵醒,瞧着船已停锚,她一时兴致又起,披了蓑衣和哑伯要了些小鱼虾,自制了饵,倚在船舷边又钓起了鱼。

残影静静的立在船舱里看着雨中的身影,她越发清瘦了,却也越发的倾国倾城。卸去易容后,她更象个淘气的孩童,正值淘气贪玩的年纪,单纯可爱。

不知何时封祭立在他的身侧,象是窥到了他的心思般,“高处不胜寒!”声音低沉,冰碴似的碎在残影的耳畔。

她自六岁起便和他们四人一同成长,那超乎年龄的成熟越是大些才能体会其中的辛苦,若说她是主子,不如说她就象个妹妹,一动一静皆能牵制他们四人的情绪。

都不是话多之人,只安静的守护在她身后,默默注意着她。

雨越下越大,残影担心她受凉,正想喊她回来时,就见未央收了渔线,拎过一个下午钓起的鱼倒回海里,脸上带着满足的笑,转身跑回船舱。

“你们怎么都站在这呀,苍辛可是醒了?”

残影扯了扯嘴角,终是没说什么。

封祭斜了未央一眼,转身进了暗室。

对于未央这种自娱自乐的方法,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船行顺畅,不日即到吴郡,几个人弃舟登岸。苍辛伤了筋骨留在吴郡城外的别院休养,一并那几个女子。

封祭连吓带唬的审了一回安玉舒,她从头到尾哭个不停,话也说不清楚,浑身筛糠一般的抖动,到最后竟是晕了过去,并未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反倒是游龙暗使从安信楼内部传了消息回来:安玉舒许给了新科探花郎,江陵何梦华。

“少主,安玉舒有孕在身!”苍辛面色微微苍白,人还算精神。

未央慵懒的歪在榻上,头也不抬悠闲的道:“看来她是知晓自己并非安家骨血,恋上了安玉轩未果,这才阴差阳错的被谷天瑜的人拐了去!”她扔下书看向封祭,吩咐道:“细查谷天瑜的底!另外通知安玉轩拿五万两雪花银赎人!”

“少主,安玉舒能值十万两?”苍辛怀疑的问向未央。

未央冷哼一声:“安玉舒值不值十万两银子那要看向谁要!”她讽刺的露齿一笑接着说道:“问安井义要,她怕是一万两都不值;若问安井然要或可加倍,但往后的好戏可能就看不成了。所以嘛,这项银子只能问安玉轩要,可稍稍提醒了一下他安玉舒有身孕的事儿。”

“少主您的意思是……安家要以安玉舒为铒,钓上江陵何家这支势力,为楚璃在朝中培养新的力量?”苍辛面上一冷,前尘旧事涌上心头,一阵一阵的痛着。

未央目光远眺,幽幽的道:“所以,安玉舒还不能死!拿住她一件要命的东西,留待日后或许还有用处!”

苍辛不屑的接着道:“安家这是打定主义要一脚踏双船了吗?难道他们真以为自己是治世能臣,竟如此热衷于权利之欲,死不悔改?”

“前些年,在我们都还没有能力之时,到底是给了安信楼充分壮大的时机,才让他打下了一朝一夕不能根除的暗中势力,也给了他们足够大的野心和盲目的自信。”未央眯着眼睛淡漠的说道。

一直未曾开口的残影淡淡的接了一句:“那又如何?自不量力总有一败涂地的那天!”

苍辛倚在床头目光冷凝。

不过两天,未央略施小计便收到了安玉轩十万两麒麟钱庄的银票,通知他往京城南门外的小镇上去接人。

隔天,她偕了残影和封祭策马驰向临川城。

三人并未进城,反而绕城北行往钟山东麓方向而去。

天时四月,气候宜人不冷不热,未央一行人日落前进了碧水庄园。早有月前跟来的四个丫鬟已备下膳食和香汤,琥珀准备好了穿戴之物,琉璃亲自去厨房张罗吃食,朱砂咬着手指跟在未央身后,寸步不离;她在浴桶里泡着,玲珑和朱砂就扒在桶边上不错眼珠的盯着她瞧着。

洗去了一路尘埃,换上从水月山庄带来的衣裳,琥珀为首,玲珑、琉璃和朱砂紧随其后,往厅上去用晚膳。

“收拾一下,明日回府!”用完晚膳后回房,未央丢下一句话自去安歇,几个丫鬟十分乖巧的收拾着一应行装。

一夜安睡,天色微亮时未央起身。先在院子里练了几趟剑法,随后又甩了几趟鞭法后,这才在几个丫鬟的伺候下用了早膳。

“我去一趟碎空寺,青衿你把东西给我!”早膳未撤,未央往后倚靠进椅子里,漫不经心的说着。

青衿亲自去书房里捧出那个紫檀盒子放在未央眼前,未央调整机关锁,打开盒子,把里边的五个玉符拿出来玩了一会。将先前带在身上那只假的仍旧带在身上,其它四只装盒并打开了机关锁。

心中长舒一口气:老乞丐临终时仍念念不忘的东西,她总算是给拿回来了。

抱着盒子只身出了庭院,山上林木早已葱郁,太阳初升,草藤上还挂着露珠。她施展轻功往山顶奔驰,半个时辰后从碎空寺北侧一处院墙翻了进去,一路直奔慧嗔的院落,飘身而进。

推开门闪身进入,“老和尚,我来了!”

两间宽敞的大屋里并无半个人影,未央往睡榻下旋转机关打开暗门,从容进了密室,手上带来的那只紫檀重盒被放回书架上原来那本中空的经书里。转身原路返回,合上睡榻的暗门,旋回机关锁,放下枕席后直接出了房门,自行回了碧水庄园。

琥珀捧来了衣饰,伺候慕轻烟换了衣裳。

一袭浅紫色云锦暗织玉兰的宽袖长袍,外罩雪色烟纱,腰上系着浅紫的丝涤,涤下辍四个小玉珏;腕上戴一只无暇白玉镯,头上梳着髻,斜插着一支白玉四股钗,鬓边两粒同样大小的白玉珠花。

她在妆台前坐定,从玲珑手里在接过螺子黛来,往本来清淡的眉上画去;胭脂水粉一并涂抹,只消片刻,那如玉无双的美人变得艳俗了许多。并不十分难看,却也说不上好看。

四个丫鬟个个紧蹙眉头,满脸都是嫌弃的神色,却通通乖巧的不说话。

又换回慕轻烟的身份,她满意的揽镜自照,顺手整理衣衫,抬步出门。

辰时,两辆大车出了碧水庄园,顺着大路不紧不慢的往临川城而回。

车上,“这些时日,城里可曾有些什么事情发生吗?”慕轻烟歪在琥珀腿上,抱着一只靠枕,闭着眼睛随口问道。

玲珑本就活泼,一听小姐发问,急急的就抢过话去,“小姐小姐,要说最有趣的事,当属相国府的秦将军被皇上赐婚,要娶七公主和玉小姐同为平妻。”

慕轻烟听着玲珑的话,心上忽然不舒服起来。再也不愿意多听半句他的事情,闭上眼睛道,“我睡一会!”

玲珑收声,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向琥珀。

琥珀做了禁声的手势,一手护着未央,倚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慕轻烟并未真的睡着,心里钝钝的疼,有些气闷,有些烦心,有些不受控制的想发脾气。

一路无话,午时未至大车已经进了水月山庄。

早有小厮传递了消息回来,府里忙了一上午,福婶婶亲自下厨做了慕轻烟喜欢的菜色。初涵带着珍珠和珊瑚等在大门外,车未停稳,她已经亲手挑开了帘子,“烟儿你总算是回来了,快下来!”

玲珑琥珀先行下车,候在车下合力搀扶着慕轻烟下了大车,“姑姑!”慕轻烟双脚落地便投入初涵的怀中,抱着她的腰偎在她怀中娇声轻唤。

初涵双手合抱,将她搂在怀中:“也不知羞,多大了还撒娇!”语声不见半分责备,却满是宠溺。

等琉璃和朱砂都下了车,初涵才揽着慕轻烟往府内去了。那些府外看热闹的人群一见众人入府便也一哄而散。

一行人迤逦着往锦禄苑去,一路欢声笑语撒满庭院。

慕征安坐于宽大的太师椅中,正自己跟自己下棋。慕轻烟进门来,他装做未曾见到,并不抬头。

慕轻烟见他不理自己,知晓这是又生气了,遂自行坐在另一张椅中,执了一方棋子相互厮杀起来。本来一盘平和气象的棋局顿时风起云涌,四方杀戮开合,斗个互不相让,抵死纠缠。

第五十八章 紫竹密林

到最后仍旧是慕轻烟以绝对的优势胜出。

慕征吹胡子瞪眼,怒声吼向她,“你个小冤家,一回来就气我!”

慕轻烟嘻笑着亲手给他的茶盏续了水,又亲捧着送至嘴边,哄道:“不气不气,我错了还不成吗?该当尊老敬贤才是,下回改,下回一定改!”语气中半分认错的态度也无。

慕征接过茶盏,听她口口声声说他老了,忍不住又吼回去,“你个小鬼头,我哪里就老了!你再敢说,小心我揍你,哼!”

慕轻烟给自己倒了半杯茶,捧在手里轻轻的啜饮,对于爷爷的怒吼声选择性的听不见。

初涵进来,听见老爷子的怒骂,笑着近前,接过他手里的茶盏又给续了半杯,“爹,您每次都被烟儿气着,为何不揍她出气?”

慕征气恼的瞪向慕轻烟,见她此时的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闺秀端庄稳重的模样,自带尊华。顿时又开了怀,他的宝贝孙女能文能武能气死人,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

装做无奈的唉叹了几声后,接了初涵递上来的茶盏,“总算还能见人,且将就罢!”

初涵抿唇浅笑。

慕轻烟无事人一般正襟危坐,唇角微弯。

福婶婶进来唤着去用膳,初涵亲手扶了慕征起身,慕轻烟乖巧的跟在身后往前厅去了。几人落座,慕轻寒从外面进来。

看了又看慕轻烟的神色,扯过她的手腕细细的搭了一回脉,这才安下心。亲自盛了一碗鲫鱼汤放在她面前,眼神温暖。

一家四口,至亲至近,一餐膳食用得尽欢而撤。

喜鹊和鸳鸯把福婶婶煮了一个上午的莲子羹端进来,清甜的气味诱人至极,慕轻烟把一盏喝得多半,这才满足的放下。

慕轻寒不喜甜食,把自己面前的那盏端给慕轻烟,宠溺的看着她。

直到慕征开口撵人,初涵才带着慕轻寒和慕轻烟从后院的湖畔出了锦禄苑,折了半圈去往初涵的香溪阁,清芷重新泡了茶来。

慕轻寒安静的喝着茶,听慕轻烟和初涵说着闲话,一整个下午的时光便在这样的温馨中过去。

日暮,打发着兄妹二人回了自己的院子,初涵坐在榻上发呆。姐姐在烟儿不满两岁的时候离世,这时光一晃的功夫烟儿已经十六岁了;虽自小无父母教养,却出落得越发懂事,那独挡一面的能力就象与生俱来的一般。轻轻的叹着气,感慨着:也不过是两个孩子啊,那撒娇玩耍的时光,都用在了习武识文上,才难得的有了如今这般光景。

慕轻寒一路送慕轻烟回到她自己的院子里才离开。

琥珀和琉璃双双立在门口等待着,瞧着她进来,一左一右伴在两侧往房里慢走。

院子里走时已含苞的玉兰,此时花期早过。往年大片花瓣开得奢华的紫,如今竟半丝无存。慕轻烟有些懊恼,扯着枝叶鼓着嘴,半晌后才不甘心的跺跺脚往房里去了。

门口挂着珍珠长帘,晚风吹来,串串珍珠相互碰撞,哗啦啦轻响,声音里透着润泽,听起来非常的悦耳。

琥珀挑开半边帘子,慕轻烟优雅的提着裙子进门,新鲜的玉兰熏香不浓烈却熟悉而安心。深深的吸了两口,这才稍稍止了些心中的遗憾。

楼下堂上摆了晚膳,琥珀和琉璃伺候着她用了些。

楼上卧房里玲珑和朱砂难得没争吵,准备好了沐浴所用之物,为慕轻烟宽衣下水。珍珠收拾着从碧水庄园带回来的物件,珊瑚抱着一叠衣服进来:浅浅的藕荷、淡淡的轻紫,最多的却是白衫,衣料都是上好的云锦。

选了一件轻薄些的细绢睡衫,招呼着玲珑拿过去等会给小姐穿,其它的都收进了柜子里去。琥珀上来,亲手铺了床,有些犹豫的走到屏风后,接过琉璃手上的布巾给慕轻烟擦拭着湿发。

“有事就说!”慕轻烟自己系了睡衫的带子,接过琥珀手上的布巾包住头发走出屏风,一屁股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打量着自己。

琥珀手上拿着另一块布巾近前,对上镜子里慕轻烟的眼睛,“小姐,公子胤来了。”

慕轻烟凝眉,半晌未接腔。

“被挡在正厅,只说月余未见,想瞧瞧小姐!”父亲打发人来说的时候,琥珀就让人捎了回话,说小姐睡下了,不便相扰。

珍珠看着小姐沉默的样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微的担心,“不想见就让人打发回去,也没有什么为难的!他如今要和邓敏成亲了,还来做甚?”

慕轻烟眼珠转向珍珠,似在询问。

“传了有些日子,说是南宫府要和邓府结儿女亲家,那邓敏也算是得偿所愿。”珍珠气乎乎的说道。

慕轻烟收回目光,甩了甩半干的头发,“去和他说,明日早膳后再来,有什么话就一次说完!”并没有太多情绪,起身去了对面的书房,随便捡了本书翻看着。

入更后琥珀来摧了两回,慕轻烟才站起身来伸伸腰往床上睡下。玲珑放下床帷,琥珀熄灭了两处灯火,才下楼各自安歇。

月华如练,隔着窗前薄纱和两层床帷仍旧有淡淡的月光透进来,慕轻烟一只手搭在额上想着心事。轻柔的细绢袖子滑落下去,雪白的右臂上有两道新愈的伤痕,不显狰狞,颜色却是比别处要明显的暗沉了许多。

云汐特意给她调配了除痕药膏,叮嘱她一定要擦,月余后伤疤就便会淡去。

沈洛辰自那日在船上大醉过两日后又恢复到原本的样子。一路逆水西上,和云家姑侄三人相处融洽,感念三九一路相送之情,十分的客气。

船从渭水转道岷水,渐往山中行去。此水域似在云山两峰间切开的一道口子,水面极宽阔,水清且深,两岸巍峨而立,皆是峭壁难攀,无滩亦无支流。水流湍急,船行尚可却难以停泊。

三九立在船头指挥着众多船工,水虽险些却也难不倒他常常往来。从日出到日暮整整行了一日时间,太阳落下去后,船速慢下来,往一处镜面般的峭壁底下贴进,从船上放下一只小舟,三九率先飞身而下,稳稳落于其上。

沈洛辰随后跟下,两人又接应了云家三人上了小舟,向着峭壁处更加靠近。在挨上峭壁时,三九一个翻身从小船入水,消失在峭壁前。

沈洛辰生于雪原,并不会水。好在紧贴着石壁,他双臂撑着峭壁将小船稳稳的收住,四人在小舟之上面面相觑。

一会功夫,三九又从那峭壁底下冒出来,“还未到雨季,此处水洞尚可行走。”他简单和沈洛辰几人说明情况,抱着云汛先行下水。

那峭壁隐在水下的位置有处洞口向上斜开,需要从水下钻过去。也不算为难,几人跟在三九身后进了那个水洞。

洞内非常宽敞,可容百人之多。三九趟着水往一个方向行去,大概走了半刻钟已经再无水迹,拐进一条甬道又行,就这样转折着走了将近半个时辰,出口开在半山处。

三九一路抱着云汛,几人趁着夜色又行。半个时辰后来到一个猎屋,三九熟练的翻出米肉,云家姑姑和云汐收拾了些膳食,几个吃了在此安歇了一夜。

隔天早上吃了饭,几人又翻山越岭行了多半天,已经慢慢有了人烟,远处隐约瞧见了城郭。

自此以后,云帜后人以及那部惊动武林的医典从人间蒸发,任凭楚旭及安信楼翻遍天下,再寻不到半点踪迹。

不可谓不说,未央的行动和心思当真缜密至极。

山脚下似乎有处庄子,几人又走了两刻钟来到那处庄院前。但只见好大一片紫竹林,郁郁葱葱长成生机盎然的模样。林后依山,林前环水,林中靠近西侧有一处院落,水面有小桥通行。

三九当先上了小桥,几人紧随其后,早有院子里的人迎出竹林外。

穿过紧密的竹林,东侧只有几间连成片的小舍,大片空地看着象个练武场。沿着小路进了西侧的那处院落,房子应该建了有些年头,处处透着古香古色的厚重。

并无院墙,间或种着成排的树木,以小径相通,够三人并肩而行。

沈洛辰带着云家三人从此落户在了紫竹林,半生眷恋与一世甘苦尽在其中。

沈洛辰去看萧野的时候,他正坐在一间大屋内写字。

“沈先生您回来了!”语出敬重。

沈洛辰给他把了脉,又周身检查了一遍,“养得不错,有力气的时候就多走动走动,这样会比较容易不落下病根!”抬眸瞧见他看的是治国之书,不由的多打量了他几眼。

回到自己的房内,早有人准备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裳,衣料虽然是普通的绸缎却是新的。洗漱过后,换上那件酱色略宽的衣袍,便有人送了晚膳来。

一连多日行船,又走两日山路,沈洛辰有武功在身,并不觉得疲乏,可心下却是越来越空。他孤身立在窗前,望着满天繁星,心疼得似被千刀剐过。

想着未央这般秘密的送自己和云家三人来此,定是不想被人查到他们的形迹。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却有着男人不能及的缜密心思。

那般美好纯然的女子,该当养在深闺,许她一世美好,日日相守。却偏是个聪慧的,文韬武略,琴棋书画,且又有倾城之姿,活泼可爱之性。他的一颗心早已失落在她的身上,早先还觉自己是她这一世最好的良配,可是他却忘记了,他有婚约在身。

那是他身为男子该有的担当,他不能毁约。可若婚约不毁,他又如何许她一世美好?

沈洛辰两行清泪成串的滚落,眼框红透却不自知。

悲凉忧伤的气息笼罩着他,那心口处的绞痛在在的提醒着,他已没有资格去拥有,他真的会失去她。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若有一天她另嫁他人时,他怕是会心疼而死,会控制不住自己抢回她来。可是,他能吗?能吗?

手心里紧攥着那只她曾戴过的冷翠葫芦,那冷翠似乎仍旧带着她的体温,烫得他手心处腾起一团火焰。火焰燃得热烈,正如她的性情一般,沿着他的血液烧至心口,那失去她的痛就如这火焰,焚尽了他此生的渴望。

在窗前站了一夜,任那疼痛漫延让他彻底领会了情爱之滋味。那些过往的相处显得尤为珍贵,他把那些回忆小心的藏在心底,不舍得再去碰触。

天色渐亮,沈洛辰自此在紫竹林里安顿下来。

第五十九章 百年辉煌

这处紫竹林位于凤凰城外东郊的云山脚下,是慕征为夫人唐泠所植。当年,唐泠一手创立了‘游龙信阁’,此处便是‘游龙信阁’培养精英的秘密基地。

慕家是凤凰城百年大族,现祖宅仍在。虽然慕征父母那一代为了家国迁入京城,可是凤凰城慕家的百年辉煌至今仍被传诵。

凤凰城是东楚最西一城,又隔重山过后才是西唐。东楚的木材、煤矿、漕运、钱庄半数是握在慕家人手上的。城内的粮食、钱庄、药铺、酒楼客栈几乎都是慕家人在背后经营着。

皇商麒麟山庄的东方家被世人誉为天下首富,怕是也不足慕家半数之多。

这凤凰一城就是慕家的退路。慕征许给东楚皇族三代尽忠的信约,到得慕轻烟这一辈上已是最后一代。

慕轻烟以未央的身份把沈洛辰和云家三人秘密送进紫竹林,无非就是想护他周全,那如玉般的公子当世无双,不应该被这天下纷争相扰。她也有自己的私心,紫竹林是她最终的归宿,她把他送进了自己内心最深处,不舍却也不肯再碰触。

两个人守着同一幕夜色,未眠。

早上,玲珑在院里又训开了小丫头们。

慕轻烟睡下没多久被她闹了起来,听着那熟悉的吵闹,她才恍惚着记得自己回家了。那吵闹声也变得不再那般难忍,她心里清楚,琥珀怕是已经去阻止了。

翻个身,头向里侧又睡了过去。

珍珠悄悄上来瞧了一回,见未有起身的迹象又下去了,几个人先行用过了早膳,里外都收拾好了,这才各自忙自己的事去。琥珀守在外间帮忙缠线,看珊瑚针针密绣着一件月白锦袍,不时的抬头往内室的门口瞧上两眼。

看看天色交了辰时,父亲打发的小厮都来了两波,公子胤已经来了半个时辰。琥珀放轻脚步又要往内室去,珊瑚一把拉住了她,“琥珀姐姐你且坐着,急什么呢,让他等去!小姐肯定昨日夜里又没睡好,她好不容易回趟家,你还不让她任着性子贪一回懒吗?”

琥珀又望了内室两眼,索性丢开手,拿过针线做起活来。

慕轻烟辰时就醒了,懒懒的趴在枕上不想起来。心里却想着昨日回给南宫胤的话,他的脾气她最是了解,怕是一大早就来了的。

“琥珀!”她趴在床上轻唤。

琥珀正聚精会神在绣一片叶子,慕轻烟突然出声音唤她,吓了她一跳,那针似长了眼睛一般刺进指腹,一个血珠瞬间冒了出来,“咝……”

丢下手上的东西,边把指尖含进口中边答应着推开隔门进了卧房,“呜,来了小姐!”翘着被扎的手指把床帷撩开挽在两侧。

珊瑚喊了琉璃端着水进来,自己也进来给小姐找衣裳,“小姐,穿这件藕荷色的可好?”回头问着慕轻烟。

慕轻烟看着她手上那件新衣,颜色虽沉却有着几分暖意,“就这一件罢!”

珊瑚伺候着穿戴起来:一件立领短衫,盘着一粒绢花扣子,一条同色高腰拽地裙,拖着大幅裙摆;一双千层底浅口鞋,以同色丝绣着玉兰。梳了个分肖髻,髻心垂下一长缕发,并排别上两粒浓紫色玉兰绢花。

珍珠进来见小姐身上并没有什么贵重首饰,自发的去翻开首饰盒子,捡了一只飘花翠玉镯套在她的腕上,又捡了块带着流苏的飘花翠玉佩挂在裙子上,围着她转了一圈,这才满意的走开了。

慕轻烟任着丫鬟们折腾够了,偏身坐在妆台前,打开妆奁镜匣,自己上了妆。起身和珊瑚要了条手绢捏在手上,这才带着玲珑和琥珀往锦禄苑最前头的待客厅去了。

门口站着几个人,看见慕轻烟款款而来,急急的转身往厅上跑了几步,依稀听着是喊了声大少爷。就见那大开的厅门处,南宫胤只身迎了出来。

慕轻烟缓缓近前,轻轻的开口唤道:“南宫大少爷!”弯身正正式式的施了一个规矩的礼,面色清宁,不见情绪。

“烟儿、烟…”南宫胤瞧着月余不曾见过的心上人,喉咙里似堵着一块黄莲,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那极苦的滋味点滴渗透进了心里,语不成句。

自从退婚那日至今已是两月,南宫胤再未见过慕轻烟。今日一见之下才发觉,她瘦了许多,脸色腊黄了些,心疼不已。

“烟儿,你瘦了!”

慕轻烟抬眸去瞧他,这两个月似乎他有些不一样了,真正瘦了许多的人是他才对,从前珊瑚裁给他的衣袍都不再合身,松松垮垮的挂在他身上;发束得也不整齐,眼里血丝满布,唇边有个新鲜的燎泡,未曾破溃还包着一洼水儿。

“何苦为难自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我们、无缘!”慕轻烟鼻头酸涩,对于这桩婚约她曾经是有过期待的,毕竟从小两人便在一处成长,有些感情替代不了。

“烟儿,对不起,我、我……”南宫胤眼中含泪,心情无比复杂却又半句辩白都说不出口。自小看她长大,她的脾气他多少了解些。

慕轻烟只是安静的看着他,谴责的话她说不出口,但他再不是良配。

南宫胤内心那满满的委屈都在慕轻烟看向他那纯净的眼神中再忍不住,“烟儿,表妹、表妹你大可不必在意,我们大婚后再抬她进门,不过一个妾而已。我们自小的感情不是她能拆散的,你气也该气够了,退婚于你名声有损,且莫要任性。”南宫胤低声相求。

慕轻烟忍了又忍,手掌在袖中攥紧,直到被他挑起的怒气平复到能开口了才缓缓说开了话,“南宫大少爷,我和你再无婚约,你娶我嫁之事大可不必再议,今日一见不为别事,缘尽于此,只盼自此我们各按天命!”

南宫胤瞪大眼睛看着她,不可置信的说道:“烟儿,我们自小订下婚约,你怎可如此绝情?我自知做错了,你原谅我可好?”他还是从前那般温润的性子,自小宠她到大,事事依顺,连对她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她早就成了他心上最不能缺失的一部分。今日无论她多决绝,他都要挽回她。若今日无功而返,日后怕是再无交集。

南宫胤紧紧揪着心口的衣袍,指节泛白。

“南宫胤,你也知晓我们自小订有婚约?我且问你,如若这件事不曾发生,我们成亲后你是不是也要娶你表妹进门?”慕轻烟声色顿时冷了几分,凝眉眯目。

“表妹自小在弈剑山庄长大,母亲早有意将她许给我。我知你必不愿意在我们未曾大婚我便纳了她,所以一直不曾答应。那件事真的是意外,烟儿你要相信我!”南宫胤不会撒谎,据实已告。

慕轻烟嘴角扯开一抹笑意,极尽嘲讽。

南宫胤不错眼珠的看着她,从袖中拽出那乌金筒的追魂翎托在手上,“烟儿,这是我专为你而造,虽无乾坤弓珍贵,却也是当世无双。”

看也未看他手上的东西,慕轻烟转身走了几步坐进椅中,接过琥珀递给她的茶盏,端在手中却并未没有喝,淡漠而疏离的说道:“南宫大少爷请回罢!”

南宫胤听着她冷声遣客,心下慌乱。几步走到她面前,“烟儿,我……”

“小小姐,大门外有人求见!”一个小厮止步在厅外,低头向厅内回话。

琥珀走到厅门口,低声问:“是谁?”

“回琥珀姐姐,是个女子,不认得!”小厮恭敬回到。

“琥珀姐姐,我且先去瞧瞧!”玲珑说着话,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

慕轻烟轻抿了一口茶,看着自己玉佩上的流苏并不说话。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南宫胤,原以为他便是她今生的归宿,他专心于他的兵器,她专心于她的责任。她喜欢他的安定,欣赏他的专注,她也愿意给予他一世单纯,隽永相伴。所以,尽管她在世人面前极尽伪装,可面对南宫胤的时候,她能给的单纯美好,尽数都给了。

可是慕府简单的眷亲关系让她乎略了世家大族残酷的生存方式。从来慕家只一妻,她以为他知晓,以为他甘愿,以为她就是他此生的唯一。她愿意放下今生繁华相伴,处处隐藏,只为那件事结束后还能给他最简单的自己。到头来,她还未曾议嫁但他已许了妾约,这让她情何以堪?

她有她的骄傲、有她的心里期盼的美好,既非命定之人,多说无益。

慕轻烟沉入自己的心思里,南宫胤再多的苦求,再多的解释也听不进心里,何来原谅。

“小姐小姐,邓敏在大门外!”玲珑风风火火的跑回来,怒目瞪着南宫胤。

南宫胤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怔在原地。

慕轻烟起身,抚平裙上的褶皱,唇角噙着一抹冷意,“我水月山庄的尊贵在东楚也算是屈指可数,是何等闲杂人都能闹到大门上来的吗?”

南宫胤回过神时,慕轻烟已经走出了正厅。他疾走相随,带着欠意也带着惊慌,讷讷的喊了一声:“烟儿!”

大门外,邓敏被心容扶着摇摇欲坠。

慕轻烟痞痞的笑开,“我还当是谁,邓小姐因何在我慕府门外啼哭?”

“烟儿,你别为难表哥,他都是为了我,求你把表哥还给我,求你了!”邓敏一手虚扶着自己的肚子,成串的泪珠滚落,硬生生哭出个梨花带雨。

慕轻烟心底生出想杀人的怒意,十个手指捏成十个白玉小结,忍了又忍,生冷的道:“邓小姐这是来跟我要人的?喏,还给你,再别让他来了!”说完话转身就要往里走。

南宫胤急得去拉慕轻烟的手臂,慕轻烟也不挣扎,声音却已经冷到极致,“南宫胤,你一定要这般欺侮我吗?”

“烟儿,烟儿我……”南宫胤不敢松手,他知道这一松开此生再难挽回。

“慕小姐,你和表哥已经解除了婚约,何必再纠缠呢?表哥性子柔顺,这些年被你欺负得也够了,你放过他好不好?”邓敏哭着替南宫胤求情。

慕轻烟唇边一抹让人不安的笑意渐渐扩大:“他情我愿的事,表小姐是以何身份来谴责我的?莫非你邓家的妾也都这般不知深浅?”她往邓敏走近了两步,顽劣的扬眉:“别说你还没嫁进南宫府,即使你嫁了进去,那也不是什么颜面有光的事儿。”

邓敏不敢去看慕轻烟咄咄逼人的眼睛,退后两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因、因为表哥心里爱我便要退婚,你如今可是后悔了吗?”

“邓敏你记住:只有我慕轻烟不要的,没有我慕轻烟要不到的,好自为知!”慕轻烟不耐烦与之纠缠,甩袖便要往门里走。

第六十章 有恃无恐

此时,南宫胤一颗心全部都在慕轻烟身上,邓敏说的话他似未曾听见一般,手越抓越紧,神情紧绷。

邓敏哭着走过来,扯着南宫胤的衣袖,“表哥,慕小姐是大家闺秀,等我们成亲后她便再不会为难你。”说话就扯着南宫胤的衣袖往回拉。

“南宫胤,我再说最后一次,松手!”慕轻烟声若碎冰,百步之内一片霜雪。

正自拉扯着,邓敏似站立不稳往地上摔去。

到底是善良的,慕轻烟不忍她已经突起的肚子受到伤害,一只手本能的伸出去要扶。

邓敏顺势倒在地上,大哭起来,“我好心相劝,慕小姐你为何要推开我?肚子……表哥,我的肚子好痛!”

裙底有殷红的血流出来,沾染了绣鞋。

慕轻烟冷眼看着这一切。

南宫胤错愕的看着邓敏,他从来不知道表妹竟有如此心计。

四周围观的人群瞬间炸锅,各种谴责声连成一片。

慕轻烟敛尽所有情绪,骨子里自幼养就的纨绔被生生的激发出来。她甩脱南宫胤的手,往邓敏走近了两步,伸脚便要往她肚子踢去。

“烟儿不可!”南宫胤急忙挡在邓敏身前,一时间脸上的惊慌不及掩饰,低声哄道:“表妹只是一时糊涂……”

慕轻烟锁紧眉头叹息不已:青梅竹马,十六年朝夕相处,他对自己虽然有爱慕、有喜欢,可到底不懂自己真正的心思;或许是那些表面上的纨绔被自己演绎得过分真实,才导致了今日南宫胤误以为她真的会对邓敏下手,这才急急的上前阻止。

罢了,罢了!

慕轻烟截住他的话头恨声怒道:“她怀了你南宫家的子孙又如何,今日既有胆闹到了我的家门上来,我想要她死,我看谁能拦得住!”她抬头瞪向南宫胤:“滚开!还是说你要与她同生共死?”

正闹得不可开交,慕轻烟暴怒着要动手时,慕轻寒回来了。

他走至几人身边,一掌挥去南宫胤待要再拉扯慕轻烟衣袖的手臂,寒着声音道:“南宫大少爷,舍妹闺誉还有待你来成全!”满脸不耐,显见是发怒了。

“烟儿,你没事吧?”慕轻寒拉近她,仔细打量着。

慕轻烟在燃烧,眉宇间都是怒火。

慕轻寒扯过她手中的帕子,两步走到晕倒的邓敏面前,弯下身把那方帕子覆上她的手腕,手指这才搭上诊脉。

片刻即起身,“南宫大少爷且带着她回去,让郎中仔细看诊,请!”慕轻寒嘲讽的看了一眼南宫胤,揽着慕轻烟的肩,越过他往大门里去了。

南宫胤张了张嘴终究是无话可辩。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后,一眼都未曾看过邓敏,咬着牙面色极是凝重的转身往弈剑山庄而回。

心容看着都离开了,这才扶了邓敏起来,跟在南宫胤身后回了府。

才一进府门,老夫人身边的绿杨亲自等在二门处,不由分说让几个婆子搀起邓敏来就往瑶月院去了。也不通报,几个力气大的婆子直接就把她拎进了画堂,扔在椅上。

老夫人在美人靠上坐着,面色严肃。

南宫胤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目光晦涩。

邓敏心下紧张,知道今日的事闹得有些大了,怕是不能善了,但她仗着肚子里怀着南宫家的重孙,又被慕轻烟推倒摔伤,只一味的装着体力不支,两行泪未曾断过,真真的楚楚可怜。

南宫夫人得了信儿后慌忙的赶来瑶月苑,可老夫人面上的颜色让她本就忐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出事那天公公的怒气她还记得,慕轻烟不过就是个世家小姐,也值得如此在意?

再说了,敏儿与她有血亲,嫁过来等于亲上加亲,总好过一个外人不是?她心中颇有不满,刚要开口为邓敏辩上两句,南宫胤却先开了口:“母亲,你且先坐下罢!”

等了半个时辰,门口碧柳进来了,“郎中到了!”

“请进来!”老夫人开口。

“见过老夫人!”郎中见了礼。

“有劳先生专门跑这么远一趟,请给表小姐诊一回脉!”南宫老太太客气的说道。

片刻后,郎中起身告辞。

老夫人让接生的婆子带着邓敏往内室又去了,半晌后婆子来回报。

邓敏出来的时候,南宫胤深深的看了她两眼,半句话未说起身往外就走。

她也不敢出声,心里也没了底。

“表小姐,自今日起你就留在我这院子里养胎罢!碧柳,让人收拾西厢静室。”说完话起身往内室走去,心里悔恨,不住的叹息。

南宫夫人不敢违抗老夫人的命令,脸上神情也有了几分难看。

邓敏哭闹着向她求情,满院的泣声,哪里还有从前的半分温婉。

她强行被碧柳请进了西厢,每日有专人伺候,只是未得老夫人允许没有人敢放她出院门。

慕轻寒兄妹二人刚刚进了二门,初涵一脸关切的从院里出来,看他二人进来也未再多说什么,接着烟儿往自己的院子里就走。

慕轻烟依偎在初涵的怀里,琥珀拿着药酒在她手臂的淤青上推搓着,五个指痕十分明显。

“也不晓得那平日里温顺的南宫胤吃错了什么药,下手竟这般重!”初涵很是心疼的抚着她裸露出来的手臂,“看来,我有必要去弈剑山庄讨个说法了!”

“姑姑,自今日以后,南宫胤不会再来了,你且安心。”慕轻烟淡淡的说道。

初涵怒气不减,“我且不管他来不来,我总是要去的!水月山庄是何种地方,竟也容个妾来撒野吗?”

“姑姑,她连妾还不是呢!”慕轻烟忽然就为邓敏难过起来,“今日这一回,怕是她连妾都难以为继!”

“平日里倒是小瞧了她,没想到看似温婉的一个人竟然还有如此歹毒的心思,南宫夫人的家教也不过如此!”初涵嘲讽着有些忿忿不平。

清若端着红枣羹进来,放在两人手边的小几上。

“寒哥哥已经为我出了气,南宫胤眼睛也没瞎,她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慕轻烟深知大宅里各有手段,邓敏如此算计她,南宫夫人脸上亦无光彩。南宫胤的性子她最是了解,光是那份固执便无人能劝。现如今出了这件事,福兮祸兮?

初涵气恼的道:“自从退婚后,我们家想的都是息事宁人自愿让一步,可他南宫家这显然是得寸进尺,竟然放任一个外戚闹到了我们家大门上来了。这一回说什么都是不成的,他弈剑山庄若不给我个说法,这件事就没完!”

慕轻烟见劝不住,也就不再劝说,若一味的退让换来的是这样一种结果,那闹上一回也有必要,可一劳永逸。

在香溪阁用了午膳,几个丫鬟不放心都从澜烟阁跑来。此时一行数人从初涵的院子里出来,往凝星湖边赏景而回。

慕轻烟不知道,她被初涵拐到香溪阁后,慕轻寒递了正式的拜帖到弈剑山庄。

帖子送走后,慕轻寒便让听风亲自守在大门外等人。他自己起身往锦禄苑慕征处,简略和慕征说了刚才的事。

慕征暴怒,慕轻烟就是他的底线,谁敢动得分毫便是拿命相抵也觉亏了,起身从卧房里拎了他的剑就要往外走。

慕轻寒好容易劝住了,门外听风回报,要等的人来了。

爷孙二人双双坐在厅上,一个怒目横眉,一个云淡风轻。

听风身后跟着南宫显泽和南宫城钺。

慕轻寒起身相迎,客气的让了座,又吩咐喜鹊新沏了茶水,而后立在慕征身侧,再无半点动静。

慕征轻哼着,“五十年未曾跃马扬鞭,也不知还能否战场弑敌;只现如今家道虽富却无大贵在朝,想来也算是没落了!”

南宫显泽被他的一席话惊出一身冷汗,年轻一辈或许不知慕征当年功成身退之事,若不是楚靖有所亏欠助他辞隐,现如今慕家该是东楚开国第一个异姓封王的才对。想到此,一张老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红,半句话不能接。

南宫城钺自知礼亏,又瞧父亲神情,知今日没得善了,不由得也没了主意。只得好言歉意的道:“慕叔叔,是城钺教子无方!先有犬子失信,今日又闹出这般没脸的事来,我弈剑山庄愧对于您,原谅的话自不敢再说,还请您老莫要生气才是!”

慕征也不看他父子二人,昂着头冷冷的道:“自今时起,莫要再叫我慕叔叔,非亲非故,不敢当!”慕征黑着脸,“你父子请回,我烟儿闺誉已损,是她命数该当如此!”起身,一手拎着桌上那口寒光闪闪极有份量的重剑,往卧房去了。

慕轻寒起身,眼角眉梢带着万千凌厉,“水月山庄虽无他日辉煌,却也不容南宫胤放肆!两位庄主,请回!”淡漠而客气的恭身相送,半分不失礼却也半分礼数亦无。

南宫父子说死也未曾想到慕家竟是如此礼待,并未就此事不依不饶,心下怀着十分的愧疚和忐忑离开了。

有小厮来回话,老靖王到了。

慕轻寒忙迎了出去,亲自请进内厅。还未坐稳当,又有小厮来报,东方老庄主来了!

楚靖哈哈大笑,慕轻寒又亲去迎了一回。

楚靖,东方寅和慕征,是五十年前东楚当时的风云人物。

邓敏聪明反被聪明误,她心里认定了两家退婚慕轻烟名声受损,势必不敢再轻狂,便仗着姨母的许诺与纵容自抬了身价,失了往日的周全。

她日日许些好处给心容,今日南宫胤前脚刚进水月山庄,心容后脚已经到了她的院子;她因两家已经开始议亲,不以为耻反觉计谋得逞,露出了本心长久以来的对弈剑山庄嫡长媳位置的渴望。

南宫胤这两个月的失魂落魄她全数看在眼里,她用尽了温柔体贴将将博得了他半日温存;此时,又怎容得下慕轻烟再一次与他亲近?弈剑山庄名满京城,是她最好的归宿,用尽心机好不容易得了如今的结果,说什么都不能再被慕轻烟夺了回去。且慕轻烟本就与表哥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若万一她后悔了,自己所有的计策岂非前功尽弃……

于是,邓敏有恃无恐的闹到了水月山庄来,她只希望这一次能让慕轻烟彻底的死心,莫再打南宫胤的主意。

邓敏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过,她一心想渴望能嫁进弈剑山庄,得到荣华富贵的同时亦能拥有高贵的身份地位,可慕轻烟自小养在锦绣,心存大志,对于这些东西根本就不屑一顾。

第六十一章 浪迹江湖

相国府。

七公主宫里的人每日不绝往来,把偌大个宅子所有的院落瞧了个遍,挑三捡四的选了一处离秦衍漱玉斋最近的凌云居,重新修建是来不急了,只得出人力修整收拾一番。

皇上已经赐下了驸马府,大婚之后总是要移过去居住的,所以凌云居也未大动。从各处收集来名贵花草,粉刷了院墙,挂起纱幔绡帐,家具和一切应用之物都出自宫中,处处彰显着喜庆和奢贵。

秦相国无奈,只能任着宫里各处人马送着东西进府。

玉府那头虽半点动静也无,可近来京城里陌生的江湖客却越聚越多。秦相国心中不安,当年是自家主张订下的这门亲事,玉砌于他有救命之恩。可是皇命不可违,他半点主意也没有了。

秦衍在钟山军营把怒气都发泄到了练兵之上,半月有余终是冷静下来。

这半月,他瘦了也黑了,脸上的轮廓更明显,线条也更冷硬。于大婚还有半月之期,入夜后他一个人静静的伫立在山头。

月隐星沉,正如他此时的心情一般。先时那份从容淡定在遇到未央后再不复从前,她占据了他的心,可是她的心却另有所属。

若此生相守的不能是她,那娶谁又有何关系,娶几个又有何区别?他的愤怒只是那份被强迫、被算计、被左右后的无能为力。

为朝廷效力并不是他的本意,师命难违;且父亲位高权重,伴君如伴虎,他不得不为整个相国府着想,以自己的能力助父亲守护家国安好。

自从遇到未央后,他终于有了这生唯一最想要的另一种结局,就是能和她携手浪迹江湖,喝酒读书,管管闲事。她身上那份淡定,那种顽皮让他总是不停的想起,想到冲动,想到心都疼了。

忽然间秦衍竟觉得自己可怜。自己心之所系的女子钟情的是沈洛辰,那个淡泊世间所有俗事的亲师弟。

他总是以为只有沈洛辰才能给予未央想要的生活,他宁愿相思,宁愿痛苦却不能放手一博。

他逼着自己逃避,不只是因为她爱慕的是自己至亲的师弟,还因为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根本给不了她安稳的未来。且总有一天要上战场,他不确定自己还是否有余生伴她到满头白发。

可为什么心会痛得如此猛烈?

一连三日,南宫府里都有人递帖子要见慕征和慕轻烟。

先是南宫夫人邢氏,初涵在自己的院子里亲自接待了她,全程冷着一张脸。

邢氏好话说尽,初涵半分不动容,“南宫夫人请回!事情既出再说任何话也于事无补。”

“初涵,平日里你我最是亲厚,敏儿那孩子只是一时冲动,现在已经被老太太禁在了瑶月苑,她还怀着四个多月的身孕呢!”邢氏迫于压力,不得不低下向来高傲的秉性,可眼中的真诚却有待商榷。

初涵冷笑,“她怀着几个月身孕和慕府没半文分钱关系!弈剑山庄也是有名有望的世家,这样的事情再不要拿出来当喜事讲!烟儿闺誉已损我们认了,请南宫家莫要再来打扰,多少给烟儿留着些余地才是!”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和烟儿道歉而已!”南宫夫人急急的解释道。

初涵嘲讽的看着邢氏,“烟儿自小身子骨就不大好,一个待嫁女子经过这样的事还能不寻死已是难得!南宫夫人难道真的如此狠心,非要逼死了她才甘心?”

南宫夫人错愕。

初涵接着又道:“邓敏是你自小教养大的,知书达礼自不必说;烟儿却也是我府上的明珠,半分委屈不受也是有资格的!”初涵状似不经意的弹了弹刚才被南宫夫人抓过的袖子,“邓敏是胤少爷的良配!烟儿顽劣,并不堪配你南宫府的嫡长子!”

站起身来,“清若送客!”话声清洌,转身进了内室。

又一日,吃斋念佛的老太太亲自来访。

依旧是初涵在香溪阁里接待的,一同前来的还有老王妃南宫盈月。

三人还未落座,清芷拿着一张方子跑进来进来,看见两位老太太急忙弯身道了歉意,仍是把方子递给了初涵。

“嗯,就依寒儿的方子去抓药。清芷,晚些时候你唤琥珀来见我。”

“小姐,清芷记下了,这就去把药配齐了送到澜烟阁和琥珀姐姐说!”清芷伶俐的回了话,又和南宫老太太和南宫盈月见了礼这才转身去了。

“初涵,烟儿如何了?”南宫盈月急急的问道。

初涵亲自端了茶水放在两位老太太面前,冷声开口,“不是什么大事,王妃不用担心,只那日受了些气怒一时缓不过来。您也知晓她的性子,自小任性惯了的!”

“要说啊,她那活泼的性子非要忍受这些的确是难为了她,多劝着些,这种事情容易闷出心病来!”南宫盈月叹息着。

南宫老太太也跟着叹气,“自小我就喜欢她那脾气,有什么说什么,单纯善良,虽顽劣些却明事理。”

“多谢老夫人抬爱,烟儿自小由我教养,我不懂怎么去养一个女子的性情,只一味娇惯这才养成了她如此顽劣的脾气!”初涵嘴上道歉,却把话说得很是婉转。

“你也别这样说,真正难为的是你,你一个姑娘家又没人相助能养活她已是不易!”南宫老太太装做没听出话里有话,只是劝着。

“老夫人客气,就她偏要退婚这件事就是我不能左右的!按理说,男人三妻四妾每家如此,可偏偏慕家未开此例,她不能受我也无法,只能任着她胡来!”初涵软的硬的一概不受。

“烟儿可好,我们去瞧一瞧她?”南宫盈月岔开话题。

初涵似是为难的犹豫了一下,“王妃能去看她,也算是她修来的福气。”略一沉吟又道:“在庄上养了月余,好容易养回些鲜活气儿,可那日后又病了,怕不吉利!”

“我都多少岁的人了,还怕这些不成,嫂嫂你要随我一起去瞧瞧那孩子吗?”南宫盈月看向南宫老太太。

“月余未曾见着她,还真想念,一同去罢!”南宫老太太在碧柳的搀扶下首先站了起来。

初涵也不再相阻,自己在前头引路,一群人顺着湖边浩浩荡荡往澜烟阁去了。

打发清芷去澜烟阁回话之时,便是初涵预料到会有此一个过场,不若就此终了她们的往来,再别相扰最好。

澜烟阁里静悄悄的,守门的粗使丫头们只恭敬施礼并不见大声音招呼,房门紧闭并无半点喧闹声。

清若上前打开门,门里琥珀便迎了出来,“清若你怎么来了?”

清若也不说话,闪在一旁。

“见过靖王妃!见过南宫老夫人!”琥珀忙恭身行礼,随后玲珑和朱砂都出来行了礼。

“怎么如此安静,烟儿呢?”初涵轻声问道。

“回小姐,小小姐折腾了一夜,只喊心口疼。早上好容易哄着喝了半碗粥,才刚刚睡下,珍珠和珊瑚在楼上守着呢!”

“嗯,药可是喝了?”初涵又问。

“琉璃守着火在熬,等下小小姐醒了就喝!”琥珀以礼回话,沉着冷静,半点不见慌乱。

南宫盈月和南宫老太太想着同一件事:慕轻烟虽然顽劣,这大丫鬟们却十分的知礼,家教森严胜过自家;不由得看向初涵,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掌管着这么个大家族,难得她还管得有模有样。

“王妃,老夫人,楼上请!”初涵先往楼上走,脚下放得极轻。

三人进了卧房,珍珠和珊瑚第一时间迎上前来行了礼。

慕轻烟盖着两床被子脸朝里侧躺着,呼吸声极重。

初涵脸上有些心疼的神色不经意的流露出来。

南宫盈月见之动容,也未近到床前打扰,在门口驻足瞧了一会便招呼几人下楼去了。

“婉儿,回王府拿些适合调养的药材送过来!”南宫盈月和自己的大丫鬟说话。

初涵连忙推辞:“王妃使不得!烟儿并无大碍,左右养些日子也就好了!”

“初涵啊,你就别推辞了,我自小喜欢这孩子,就当是我娇惯她罢!”南宫盈月不容拒绝。

琥珀已经泡好了茶。

几人并未落座,南宫盈月便招呼着南宫老太太走了。

初涵送出大门,面色不虞。

不长时间,靖王府和南宫府送药材补品的人便来了。初涵让人收了,且准备了略重些的回礼让自家下人跟了去,一一回了。

自此,无论南宫府递进多少贴子进来再未允见过,此事也算不了了之。

慕轻烟也的确一夜未能安枕,南宫盈月一行人离开后,她竟真的睡了过去。

直睡了两三个时辰,醒来后斜倚在床上发呆。

珍珠看她醒来,忙近前伺候着穿戴了,并洗漱。

玲珑端着些膳食进来,琉璃紧随其后,手上端着一碗冒着白烟的药汤。

一声不吭的吃了些东西,两眼发狠的紧盯着那碗药。“寒哥哥为何又要弄这东西灌我?”委屈的抬头去看琥珀。

“小姐,这是补药,养身的。”玲珑快嘴快舌笑着说道。

果然,细细的闻来竟有阿胶的味道。坐在那也没动,一小勺一小勺趁着热把一碗药尽数喝了,这才漱了口,净手换了件白袍,坐在铜镜前自己动手易容。

从后门悄悄的出了水月山庄,天还大亮着,索性也不急,慢慢的往北城门晃了出去。

出城后天色渐暗,人烟稀少处施展开天外飞仙往丐帮总舵疾驰而去。城北三十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不及须臾便可抵达。

眼见着前方不远处依稀出现了房屋的影子,未央刚要缓下身法,却见从官道上驰近一骑,一身黑衣一匹高头大马,通体犹如墨染。

未央眯着眼睛觑了一眼马背上的身影,往旁边侧过半身,避在路边。

马上那人在错身的功夫甩出马鞭卷上未央的腰身,使力一扯便将她拽上马背。未央只是稍愣了下神,便被那人困在身前,紧紧抱住。

第六十二章 求而不得

那人一拉马缰绳,马儿顺着缰绳收紧拐向一条小路,速度不减。

未央运起赤焰心诀便要强攻,身后那人稍显冰寒的声音便在耳边幽幽的唤着她的名字,“未央,是我!”那人揽紧双臂,将她紧紧的抱在身前,似要嵌进身体一般。

未央越是挣扎,他就抱得越紧。她有些气恼,“秦衍你快放手!”

“不放!”秦衍只管紧搂住她策马奔驰。

他并不自知,他的声音里有无限的柔情和宠溺。

他的呼吸就在耳畔,温热而急促。未央瞬间心跳失衡,脸上红霞似水墨晕染,软软的偎进身后绷得笔挺的怀抱,微微失神。

秦衍感知到她放软的身段依偎在自己怀里后,心中那万顷的渴念瞬间炸裂。双手紧紧的扣住她纤细单薄的腰身,熟悉的浅浅冷香侵入他的鼻端,让狂躁了许多时日的他忽然间就沉定下来。

“秦衍,你放开我!”未央挣不开秦衍的怀抱,有了几分嗔怒。

秦衍又收紧了一分手臂

“不放!”秦衍的声音温柔而低沉。

未央薄怒,低头往他手臂上咬去。

“咝……,你这只小野猫,什么时候学会咬人的!”秦衍忍着痛,低头往她脸上瞧去,手臂却不肯稍松半分。

看他强忍着痛的样子,未央心下竟生出了不舍,松开牙齿,只是唇仍贴在那处威胁着他,“放开我,不然我……”

“你待怎样?”秦衍所有的感观都在被她咬疼的手臂处,平日里的冷然哪里还存半分。

她从未想过秦衍冰雪般的性子竟也有赖皮的一面,又气又恼手心里赤焰心诀已起,照着冰消雪融的秦衍拍去。

秦衍两眼如深井一般瞧着她。

未央仿佛陷进一洼幽深之中,心跳失常。

秦衍痴了。

马儿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昂首嘶鸣。

未央趁着秦衍放松的空,迅速挣开他的怀抱,自马上全力施展开‘天外飞仙’,身子轻飘飘向前飞去,两三个起落后失去踪影。晚风中只余一缕淡香和她恨恨的声音:“秦衍,你混蛋!”

秦衍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的轻功何时精进到如此极至了?

自知追不上,他坐在马背上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想一会心却疼了。

原本是父亲让人招他回府的,此时却半分心思也没有了,策马往军营又回转而去。

未央并未再去丐帮总舵,心里顶着一股怒气拐上官道回了城。城墙纵高,她却如履平地般拔身跃过,一道白烟样飘回了水月山庄。

夜半,三九来了。

他依令将沈洛辰四人送到凤凰城外的紫竹林,安置妥当后这才回京城来复命。

丐帮在四九的主持下并未大乱,处置了闲杂人等,一切如常。

那楚旭似失去踪迹一般,再未出现过。

鹿城,六九和龙使紧密监视着宁王府里的动静,这些日子往来于燕北的江湖中人日益杂乱,想来必定是因洛川城未央的那几张小笺而起。

经未央的谋划,楚旭已成众矢之的。

两人低声商谈着,三更天后,三九离开。

慕轻烟半点睡意也无,躺也不是,坐也不是,一页书看了许久都未翻页。心下有些燥意,却不知如何排解。

索性换了夜行衣,素着一张脸,从窗口跃出,纵身出了水月山庄往朱雀西街那处空置的楼院去了。

楼外搭着架子,内部已经拆得七零八落。痴玉姐姐向她要了这处临街的铺面,当然也说清楚了要来何用。

她爽快的答应了,青楼虽非好去处,却刚好做隐密的情报收集之所。家国战争,武林逸事,市井之余皆可大可小。

楼内结构是痴玉姐姐自己所画,现已初具雏形;等着过些时日台架拆掉,挂起纱罗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两层楼上再起一层阁楼,雕梁画栋。院内还有两处院子,几处厢房。未央站在阁楼往下瞧着,南偏东一处屋子烛火仍亮着,有琴声悠扬的回荡在暗夜里。她唇角微弯,旋身下落,绕过几个月亮门进了院子,烛火却是熄了。

几步近前轻敲门扉,几声脆响下并未见回音,轻轻一推才发现是上了栓的。未央唇角的笑意扩大,绝情锦顺着门缝甩了进去,缠上门栓使巧劲一抖即开,抬步便进了房门。

烛火在她进去的同时又被点亮,一个软糯的声音向着她走来,“死丫头,大半夜的闹鬼吗?”

未央往前就扑,被那人一把接住,“哎哟,撞死我了!”那人嗔着也笑着。

“痴玉姐姐,你几时回来的?”未央被她拉着坐在软榻上,笑嘻嘻的问道。

“已半月有余,你身上的伤可是全好了,给我瞧瞧!”一个极美的女子,双十上下年纪,身形圆润丰满,腰却极细,似不盈一握。她拉过未央的手臂,细细的瞧了一回已好得差不多的伤痕,这才倒了盏茶放在她面前。

一旁的桌上放置着一把稍短些的琴,未央顺手轻轻拨响几下弦音,古韵极重。忽然来了兴致,正身端坐,想也未想一曲‘春江花月夜’由慢到快,似是春雨渐浓;由快到急,响成一弯流溪;到最后竟如月照琼影,又似鸿雁归来,一如梦里落花,更似月倦徘徊。

痴玉一手支着头,半闭着眼睛细细聆听,那乐声似极尽舒展,让她不由沉醉。

一曲终了,未央有些许未曾尽兴,从袖口抽出白玉短笛,清亮悠扬声顿起。

痴玉梨窝浅露,起身坐于琴前,沉腕轻拨,婉转欢快声紧随而来。

一曲‘梦里水乡’在二人的合奏下醉了这京城的夜色。

曲终,痴玉两根纤指捏住未央那鲜嫩的脸颊,“那个传说中的纨绔慕轻烟竟也有如此技艺,你骗了世人,还当如何,嗯?”一年多未见,她的模样又长开了几分,美得好不真实。

未央又窝回软榻,身子歪斜,闲枕着痴玉的肩膀,“纨绔又如何,我终究只是我。懂的人自懂,不懂的人又何必懂?”声音温婉,透着些小小的傲娇。

痴玉拉住她的手,“世故乃是常情,每个人活在世故中不免被它左右,保持原有的纯真何其难得,你还小,哪里懂得这些。”她眼里伤情尽现,似疲惫不堪。

“痴玉姐姐,你忘不掉他是吗?”未央轻叹着问道:“我也喜欢一个人,可是他有未婚妻,我不想让他被抢走,却也不想让他不开心!”自言自语中透着不确定。

“喜欢一个人却又求之不得,这是世间最遗憾之事。”痴玉陷在伤情中,“若不惜一切代价换来相守,你可愿意?”轻轻顺着未央的发,问她。

“我不知道!见不到的时候就会想他,见到他又觉生气,我不愿意看他小心翼翼的待我。”想着沈洛辰,未央心口钝钝的疼开。

“傻妹妹,没有了他你可还能自己活命吗?”痴玉耐心的疏导她。

未央斜了痴玉一眼,“当然能啊,虽然我心疼得都快碎了,可是我不是还好好的吗?”

痴玉被她瞄的那一眼逗笑,贴近她的耳边悄悄的问她,“那,有没有情不自禁想要咬他,想要抱他的时候?”

未央脸蛋瞬间爆红,眼前却都是秦衍那张冰冷的脸,那个该死的混蛋。

“呵呵,动情的女人最美,烟儿,这说的可不就是此时的你?”痴玉轻点她的鼻尖。

未央有些不好意思的把头埋进痴玉的肩胛处,再不肯接话。

两个细细碎碎的又说了好一会子话,天色微曦,未央才扯出一方巾帕遮住了大半张脸,轻身出了院子回了水月山庄。

未央折腾了一夜,回来就睡下了。

她自是不知,因为她睡下的这几个时辰里,竟错过了京城最热闹的一天。

秦衍赶在寅时前进了宫,早朝上议的是北漠国公主明日抵京。皇上命八皇子亲查国驿,又命楚瑾和六皇子出城百里相迎,秦衍统兵保护。

众人一一受令。

退朝后秦衍求见皇上,允了。

偏殿,秦衍恭身跪倒,“请皇上收回圣命,七公主乃天之娇女,秦衍一戒武夫,不堪相配!”话出铿锵,不卑不亢。

明渝皇深深的看了他两眼,紧跟着一阵咳声,半天才缓过来,“此话休再提及,圣旨即下便是定局。”蔡公公递过一盅参汤,皇上喝了两口放下继续道,“小七钟情于你,朕不忍拂其美意。听说那玉盟主的女儿极美,念在是你自小便订下的婚约,朕便只得委屈七儿,你要感念她的宽容。”

蔡公公扶着皇上走向书案,回头向秦衍递着眼色。

秦衍待要再说话时,皇上抬起一只手制止了他,“秦衍你退下罢!待接了青青公主进京便休沐些日子,大婚后再去练兵也不迟!”

秦衍出了偏殿,满脸冰霜,一身寒气。

蔡公公片刻间也跟了出来,唤了两个小太监进去伺候。他好言劝道:“秦将军,圣旨赐婚怎能轻易退得?何况这件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若皇上此时收回圣命,七公主岂不是要被这天下人耻笑?”

秦衍半句话不讲,点头谢过,旋身往兵部去和八皇子汇合。

七公主楚萱等在禁宫门口,看着由远及近的高大身影心似小鹿乱撞般,也顾不及身份和闺阁礼数,三步两步往秦衍怀中奔去。

秦衍闪身躲过。

“见过七公主!”语出极冷,也不待楚萱出声,迈步便出了禁宫,上马离开。

“秦衍你给我回来!”楚萱气急败坏,这人一向不识趣。

秦衍端坐马上,心思恍惚。同样是怒声,他却思念开骂他是混蛋的那个人……

来不及回相国府,秦衍随同八皇子带着两千禁卫打马先行出城,尘烟滚滚,向着百里外的千江镇疾驰而去。

八皇子入镇,亲至驿馆。

秦衍调了钟山营兵沿途设卡,确保青青公主明日安全抵京。

午时后,六皇子楚璃和小靖王楚瑾带着一队人马在官道上和秦衍相遇,三骑并行,打马进镇。

驿馆内,东楚的众皇子和北漠皇叔萧让见了礼后,各自安歇。

一夜无话,到得第二日五更天,八皇子传来口谕:青青公主十六辆大车准备就绪,可以启程。

秦衍先行出发,八皇子带着青青公主的车队随后出发,楚璃和楚瑾压后离了千江镇。

车队安全抵京,由楚璃亲自迎进了国驿。秦衍将两千禁卫交给一个得力的副统领指挥,屯在国驿,严密保护青青公主安危。

众人散去,秦衍先进宫复命,而后才回了相国府。

第六十三章 心有所属

秦衍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从进门便闻得喧闹声不绝,等回了自己的院子才晓得旁边的凌云居完全变了样,似是把一座宫殿搬了进来,和这府里的简素完全不相符。

隐着心里的怒气,甩下衣袖转身去了母亲的院子。

“玉家怎么说?”秦衍淡淡的问道。

秦相国在宫中未归。

邱晓月眉头紧蹙,“玉盟主归还了婚书,你父亲未接。可是照这样子看,还不一定有什么乱子,只是现下还不知晓!”

秦衍神色浅淡,“母亲安心,等下我去一趟便是了!”

邱晓月忧虑的应了声,这几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一直担着心。

秦衍回了自己的院子,换下身上的铠甲,随手扯出一件暗栗色的长袍穿上,步行出门往城南玉府去。

玉府谢客,和平日里往来着江湖豪客时不同,门庭冷寂,闲散中隐隐透着些异常。

守门人通报后,玉砌亲自接了出来,“衍儿怎么来了?”他脸上不见喜怒,眉梢却微微挑起。

“玉叔叔,晚辈本该早来,拖至今时才来给玉叔叔请罪,不敢奢望您的谅解!”秦衍冷着声线低声道歉。

二人进了内厅,玉砌叹了口气,“按说这件事也不能怪你,你父子二人皆为皇家臣子,皇上有命莫敢不从。只是你和晴儿的婚约是自娘胎里便订下了,那皇帝老儿也未免欺人太甚!”话至后段,怒气尽露。

秦衍脸色冷淡,并不接话。

玉砌继续道:“如今,北漠皇族抵京,若是出点子什么事,他休要后悔!”

“玉叔叔,此次负责护卫的是我的兵马,皇上或许早就想到了会有此一节,所以特调我回京!”秦衍知他话里话外是想劝他莫管,他并未点破。

玉砌看着秦衍,“衍儿,那七公主如何?”

“我虽不材,却也无需依赖裙带!”秦衍声色渐冷,开口又道:“玉叔叔,我自知委屈了玉小姐,特来请罪!”

玉砌沉着脸,半晌后又打量秦衍,叹口气缓声道:“你先回罢!”

晚上宫里设宴,给北漠萧皇叔和青青公主接风。

秦相国一府皆在被邀之列。

皇家宫宴,隐含着看不透的猜疑、算计和陷害。秦衍从头到尾冷眼旁观,心里对朝堂之事失望得彻底。

官员之间的恭维、拉拢和排挤使得他看不下眼。起身出了宴厅,往不远处的雀灵台走去,倒背着手望向禁城外发着呆。

“秦将军是否还未能习惯朝堂的风气?”楚玥只身立在雀灵台秦衍身后。

虽然这人来去足下无息,只那风拍衣袖之声秦衍远远便已知晓。

“太子殿下!”秦衍恭身一礼。

楚玥忙伸手相扶,“秦将军不必如此,我宁愿你我只论朋友情谊,不讲这皇家虚礼。”他看向秦衍的眼神透着欣赏。

太子玥的谨慎和多疑他早有耳闻,几次相谈后他不认为此人只表面上的庸庸碌碌,隐藏得太深才能遮住野心不使流露。

“礼不可废!”秦衍看着太子向自己示好,淡淡的回应了一句。

“秦将军可常到太子府走走,玥虽虚长几岁,总归是一家人,还需亲近些!”打量着秦衍的神色又继续道:“那玉小姐被尊为江湖第一美女,自小和你订有婚约,想来爱重。”楚玥先是不动声色的挑拨,而后又拉拢,“萱儿贪玩任性些,和我虽非一母所出,却自小亲厚,还望秦将军日后多多体谅!”

“殿下言重了,秦衍只一介武夫,何德何能?”他冰霜的脸色,半点未因对方是这东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而有所改变。

一串脚步声又起,没有武功,落地缓重。

楚玥显然也听到了,嘴角含笑,和秦衍并身立在一处。

楚萱来了。

“你们两个别跟来,在这里等着便好!”两个宫女立刻停步在雀灵台外。

宫宴一开始,她的眼睛里只看得到秦衍一人,再无其它。一瞧着他只身离席,也不及和母妃细说,起身跟随而来。

“太子哥哥,你也在啊!”嘻笑着和楚玥说话,眼睛却直直的看着秦衍。

“萱儿是来找秦将军的?哈哈,那皇兄是不是要回避?”楚玥恢复成一惯的好脾气,笑着逗弄七公主。

楚萱眨了眨眼睛,“太子哥哥,我出来的时候母后好像在问你!”

楚玥虚拍了两下衣袍,“咳,本太子确实不该离席!”一边拿眼睛瞄着秦衍,一边就要往回走。

秦衍一动不动立在原地,眼神仍旧看着远处。

楚萱看着太子出了雀灵台,两步走到秦衍身侧,有意的示好道:“秦衍,你在看什么?”她自己顺着秦衍的眼神往远处看去,天黑得透彻,什么也看不见。

半天不见他回应,楚萱一伸手就要去拉秦衍的衣袍。

秦衍鬼魅似的往旁边闪过,收回目光,恭身行礼:“见过七公主!”声音极尽淡漠。

“秦衍,为何你每次见了本宫都要躲?”楚萱怒声责问。

哪知,秦衍说完话已经抬腿要走了。

他不喜欢别人直呼他的名字,任何人嘴里叫出这两个字都让他莫名的不舒服。

未央除外!

“秦衍你给本宫站住!”楚萱黑着脸色,双眼怒火已起。

秦衍脚步停下却并未回身,疏离的问道:“不知七公主还有何吩咐?”他不喜欢这个人,连同随风送过来的香气,他眉头紧皱。

“本宫问你话呢,别不识抬举!”楚萱摆出一惯高高在上的样子,“本宫警告你,趁早给那个女人选处院子,本宫不准她住在你的院子里!”

“是吗?什么时候我秦衍的事也需旁人作主了?”秦衍笑着转回头,那笑中极尽嘲讽。

楚萱被他的笑震惊,看惯了他的冷脸,那笑虽然凛冽却也极度诱惑。

“秦……秦衍……”楚萱不自觉的喊了他的名字。

秦衍眼中寒气更盛,“好自为知!”

他本不是多话之人,本不是易动情之人!这些强加在他身上的砝码,为了相国府他可以忍下,但是不能越过他的底线!不然,谁也难说后果如何。

七公主眼中的痴迷他不是没瞧见,只是原来以为不存在的感情早在不知觉间给了那个人,这世间除了那个人再无人能让他不受控制、让他情不自禁。

有衣袂被风吹抚的声音传来,秦衍在楚萱愣神的功夫向着人来的反方向掠走。

盟主府。

“爹,为什么我们不能退婚?”玉染晴双目含怨。

风绮虹心疼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晴儿,这婚不能退!秦衍被皇上赐婚我们便退让,传出去我们盟主府在江湖上颜面何存?再说了,你的闺誉也需顾及!”她颇有几分语重心长的又道,“何况秦衍生在官宦世家,将来三妻四妾自是难免,现如今皇上赐了婚也只不过你和七公主二人平起平坐,再无妾室,也算是好的结果!”

玉砌不说话。

“爹,他自小和我指腹为婚,为何还要另娶她人,这不是背信弃义是什么?”玉染晴一脸的怒气,她虽然不爱秦衍,却也不愿意日日都要与人勾心斗角的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晴儿,爹爹知你不甘愿,若你不嫁他闺誉折损你也不在意吗?”玉砌试探着问她。

“与其如此,不如不嫁!”玉染晴坚定的说道。

“砌哥,这不是小事,你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来!”风绮虹急忙出声阻止。

“娘!”

“别闹了,让我再想想!”玉砌起身出了内室。

“爹!”

“晴儿乖,秦衍家世人品皆属上乘,不容错过!”风绮虹耐心的劝着。

玉染晴蹙着眉往外就走。

“晴儿,晴儿!”

无论风绮虹如何唤她,玉染晴只装做没听见。紧走几步出了院子,心下茫然,不知该往哪处去静上一静。

正自发着呆,贴身丫鬟紫纹寻了过来,“小姐,雪初小姐有信来!”

玉染晴抖开信,‘晴儿,端阳日莫愁湖言家龙船赛,邀烟儿和小郡主一同赏玩。嫁前小聚,卯时湖边相迎。雪初笔’

离端午还有三日,玉染晴无精打采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自从婚期确定,她再无一夜安枕过。夜已深,孤身立在窗口烦闷不已。

索性从窗口跳到院子里练起剑法来,不施内力只演招式。二更天后,力气消耗殆尽,累倒在地爬不起来。

两行泪顺着眼角滑落,大滴大滴的滚进乌黑的秀发中。越聚越多越是无奈,她倚墙而坐,抱住自己的双臂失声痛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久到似乎睡着了。

睡梦中有个人影近前,抱起她揽进怀中,长指轻轻的为她拭泪,却是越擦她越控制不住想流更多,最后有个滚烫的呼吸覆在她的眼睛上,声音微哑着唤她的名字。

似许多日都是在这个熟悉的怀抱中睡着。

想要靠近记忆中的温暖却扑了个空,她怵然惊醒。本能的伸出手去抚床榻外侧的位置,微微还有些余温,枕上虽平却略有个枕过的痕迹。

玉染晴瞪大了眼睛,小手揪紧自己的衣襟,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似乎感受到有一双眼睛在暗处注视着自己,她起身奔至未关合的窗前,极目往窗外搜寻,哪里有半丝人影。

她不肯放弃,从窗口跃了出去,院子不算大,房顶树梢一处也不放过,却遍寻未果。

垂着一双手臂,在门口的台阶上慢慢的坐下去,眼泪再一次汹涌,她无声而泣,泪雨滂沱。

那个本已离去的身影立在暗处,紧紧的攥着拳,咬牙才能忍住不上前拥她入怀。心却早被她的泪灼烧,疼痛不已。

那日后,玉染晴夜里早早上床睡下,只为等候那个人出现。说来奇怪,一连三日,那个人再未出现过。她忍不住怀疑到底有没有那人的存在,还是自己真的只是做了一个连续多日的梦而已。

慕轻烟头下枕着一方靠枕斜歪在书房的椅榻上,一本寸许厚的古籍已经翻到过半的页数,被随意的压在身子底下。

手上捏着言雪初让人送来的小笺,忽然想到秦衍,想他几次的轻薄,想他那时明亮而深邃的眼神,想他双臂困住她时的无理霸道,想他低低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想着想着她就恼了!

“混蛋!混蛋!”慕轻烟把自己一张染透晚霞的小脸埋进靠枕中,胸口剧烈起伏着。

半晌后又想到他和晴儿的婚约,顿时怒气又至。他明明有婚约,如今又得皇上赐婚,竟然还能对她温言软语,这个该死的混蛋……

第六十四章 冲撞璃王

患得患失间,似乎心里缺失了一角。慕轻烟有些落寞的往椅榻上躺平,怀里抱着另一只靠枕,弯曲着身体闭上眼睛。似有水珠打湿了那蝶翼般的双睫,在午后的细雨里微微颤抖。

她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似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她理性、聪慧,比别人更专注,也更刻苦。生于大族世家,从一出生肩膀上就比别人更多了一份责任;且自小便在江湖出入,于最复杂的人心,她应付自如。

感情是她的薄弱点,初涵虽然疼她宠她却终究未曾为人父母,不曾经历过付出和被需要,不懂得怎么去教导她。

江湖上,她是翩翩公子,白衣胜雪却也骄傲轻狂。

世族里,她甘愿做个顽劣任性的女子,被人忽略得彻底她才能全身心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事实上,她思维慎密,心地纯良,又待人极好。从身边的丫鬟到游龙信阁众人,她都待若至亲,守护周全,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用着更多的努力去强大自己,为着她的姓氏尽着她所有的能力。

雨落空阶,听在耳中有说不出的落寞。

有人在大开的书房门口张望,未央懒懒的偎在椅榻上不想动。

“小姐,小姐我抓了条鱼,哈哈!”玲珑欢快的声音从窗外送进书房。

隔了没一会,一个轻巧的脚步声跑上楼来。

“嘘,玲珑你轻声些,小姐可能睡着了!”珊瑚抓住玲珑来献宝的身子,往楼下拉扯。

“小姐什么时候白日里睡过觉,珊瑚你好像变笨了!”玲珑挣脱她的手,翘着脚往楼上张望。

琥珀从外边回来,在门口收了伞,“快别调皮,玲珑你去换件衣裳,仔细着了凉,五月天里还带着寒气呢!”

琉璃一把从玲珑手里抢过鱼,“就一条鱼喝汤都不够,你有本事再抓两条回来,嘁!”丢了个白眼接了琥珀手里的伞往东侧小厨房去了。

“有本事你抓一条给我瞧瞧,哼!”玲珑瞪了琉璃的背影一眼,看着琥珀和珊瑚自说自话,眼珠骨碌碌乱转,“一条不够吗?哈哈,我再抓一条去!”嘻笑着也不顾两人阻拦,往门外雨中就跑。

慕轻烟陷进自己的思绪里出不来,经玲珑这么一闹,心口的烦闷少了许多。

雨渐渐大了些,她立在窗口处看着玲珑小心翼翼的往凝星湖隐在水下的石阶上落脚,弯着腰等待着鱼儿出现。

湖里有着些不知打哪儿游来的鱼儿,每到雨天就会翻上来透气。玲珑扑了几个空都未能抓到,她气得直跺脚。

慕轻烟素着一张白净的脸,笑容漾在唇边眉上,倾国倾城。

突然就见玲珑一个趔趄,而后站立不稳往水下栽去。

“啊……救命啊!”

慕轻烟气得翻着白眼,身体却不由自主从楼上飞下,踏着玉兰纤细的枝条凌空飘至玲珑落水的位置,一只手抓住她的衣领,脚下借力在水面轻点了两下,拧身落在岸边。

“玲珑,你再喊救命我就把你扔进湖里喂鱼!”慕轻烟恨铁不成钢的屈指弹向她的脑门。

“呜……呜,小姐,疼!”玲珑委屈的捂着自己的额头。

“教没教会你游水?”慕轻烟看着她混身湿透的可怜样,有些生气。

“小姐,呜……我忘了我会游水了……”玲珑咬着一根手指,半低着头不敢看自家小姐。

慕轻烟气得真想踢她两脚,一伸手又拎起她的衣领,用了些力将她又甩回水中,威胁她道:“你给我抓两条鱼煮鱼汤,抓不到今日就在水里不许出来!”

玲珑初入水中有些慌乱,使劲扑腾着。

“稳住,用脚踩水借力上浮,记得调整呼吸!”慕轻烟顺着曦雨阁的九曲回廊往玲珑在水中的位置靠近,“别怕,我就在这!”

玲珑依着慕轻烟所说,不再慌乱,慢慢的舒展开手脚,在水中自由的扑腾了几下,向着阁上的慕轻烟嚷嚷,“小姐小姐,我是会游水的,我记得了!”

琥珀和琉璃撑着伞也来到阁上。

“玲珑,我的鱼呢?”琉璃逗弄着玲珑。

“哈哈,琉璃你别急哦,等下我请你吃全鱼宴!”玲珑本就是活泼的性子,这游水也是她自己从前非闹着要学的。

没一会功夫,还真给玲珑抓了四条大小不一的鱼甩上曦雨阁来。

琉璃微张着嘴,颇有些惊讶。

“玲珑够了,你快上来,下着雨呢不要受了凉才是!”琥珀一叠声的催促着她。

玲珑倒也乖巧,慢慢的往隐在水里的石阶边游近,沿着石阶步上岸来,衣裳湿淋淋的在脚下滴出一汪水坑。

“阿嚏……阿嚏,冷!”玲珑抱着肩膀一溜小跑往自己的屋内去了。

琉璃捡了几条鱼抱着往小厨房跑去,“我去给她煮碗姜汤驱驱寒!”

琥珀轻声劝了慕轻烟一句:“小姐,回房换件衣裳,湿衣容易受凉!”

“无碍!”慕轻烟满不在乎的说着,却也往屋内去了。

珊瑚赶紧跟着上楼,找出套衣袍给她换上了,又把琉璃煮的姜汤端了一碗给她,盯着她喝了大半碗才罢休。

天黑后雨越下越大。

琉璃搬了个烧得火红的炭炉放在画堂里,又把玲珑抓来的鱼炖在一只砂锅里头置在炭火上。锅里的鱼炖了有些时候,香气充盈了整个画堂。

慕轻烟从楼上下来,珍珠和珊瑚摆开棋盘正在对弈。琥珀挑起门口的珠帘,朱砂端着一个大托盘进来,托盘里放着几只粉彩莲花敞口小碗并几只碧绿的花茎小勺。

众人围坐。

玲珑伸手就要去掀砂锅的盖子,被琉璃一勺子拍了回去。

“呜,好香!”玲珑揉着被她拍疼的小爪子,不甘心的坐回到椅子上。

琉璃又拨弄了炭火煮了半晌,这才掀开盖子。那鱼汤已经煮成**般的白色,鱼肉酥烂。先盛了多半莲碗汤,舀起一个鱼头放在碟子里,让朱砂一并端给慕轻烟。

慕轻烟爱吃鱼头,几个丫鬟自然也都晓得。

入夜,澜烟阁内无大无小,几人围着一砂锅鲜鱼汤暖心相伴。

五月初五日。

寅时过半,慕府赶出一辆大车,往城南方向去了。

雨虽停了,天气却阴得象是能拧出水来。今日端午,一路上往城南莫愁湖看龙舟竞渡的人显见并未受阴天的影响,竟是络绎不绝。

大家族里的闺阁女儿今日可名正言顺的出门游玩,由着丫鬟婆子前呼后拥着也往莫愁湖方向去。初夏将至,小姐们多换了新一季的衣裳,丫鬟们也穿得花团锦簇。

世家公子们多长袍宽袖,手持折扇,或三两成群,或拖妻偕妾。也有那未曾婚配的少爷们,多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瞧得人家小姐面红耳赤。

从城里到城外,随处可见些小摊位,或是摆满了香草荷包,或是各样剪纸;也有那卖各色彩纸折叠而成的小物件,大小不一,下头系着彩纸剪成的长穗,或长或短,一串串挂在那迎风飘舞。

每一处摊位前都围着许多人。慕轻烟的马车停在一个摊位前,琉璃和玲珑两个跳下马车,在小摊子上挑捡着。

琥珀挑了帘子,柔声催促着:“琉璃,只捡些香草便好,回去我们自己装荷包!”

“琥珀姐姐,这里有五彩线,我们每人买一条系在腕上可好?”玲珑嚷嚷着。

“玲珑你给我滚回来,我早上不是已经给你系了五彩线吗?你长几只手?”珊瑚扒着车门怒着一张俏脸喊她。

“可是这里的比较不一样嘛!”玲珑不敢大声说话怕被珊瑚听见,低低的嘟囔了一句。

琉璃挑了一把香草,拉着玲珑就要上车。

就在这时,一队禁卫军从官道上驰近,前头的骑兵边走边吆喝着让路。路上车马纷纷靠边,让出道路,行人也都避在了一旁。

琉璃和玲珑未及上车,只得先闪在一边,让出路来。不知哪家的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跑到路中间,眼看着禁军近前吓傻了,站在那一动不动。

“玲珑救人!”慕轻烟疾声在车内喊了玲珑一声。

玲珑这才反应过来,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掠过,抱起娃娃又跑开。禁卫军也看到了路中间的娃娃,一时停马不及,眼见着就要踩踏而过,又见一女子跑至路中抱了孩子又跑开。

急急的勒住马,那马昂首嘶鸣立起前蹄。其中一匹马上穿着禁卫军官服的男子被甩下马背,在地上滚了两圈晕了过去。

众人皆勒住了马,为首一人向着玲珑怒声大喊,“你不要命了吗?”也有人下马去看那个受伤的禁卫军骑兵。

玲珑也不害怕,只顾着轻声的安抚怀中吓傻的孩子。那孩子此时才回过神,“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官道上,人吵闹,马嘶鸣,顿时全乱了。

禁卫军后头跟着四辆豪华车撵,慕轻烟一瞧便知那是自宫中而来。眼见惹了事端,她无奈的叹了口气,“琥珀,扶我下车!”

慕轻烟脚才落地,那边为首的车上下来一人。

但只见此人肩宽背挺,唇极薄眼狭长,端端正正一张方脸,自带着一身尊华之质。

“程雷,何事喧嚣?怎么不走了?”说话间眉目自带一种威严。

“回璃王,路上突然跑出来一个女子,关廷躲避不及坠马昏迷。”那个被唤程雷的人近前回话。

“哦?就一个女子也至人仰马翻?你等平日里如何训练的骑术?”楚璃冷声发问。

程雷立时跪倒在地,“璃王,那女子突然出现,实是躲避不及,请璃王恕罪!”

早有人过去扯了玲珑按住,此时听得璃王动问,立时便押了玲珑近前。

璃王瞧着眼前的的女子,十三四岁年纪,衣饰华美,眼神懵懂,一脸的天真可爱,半点害怕亦无,不由得多打量了两眼。

“为何要拦禁卫军?”一句话便定了玲珑的罪。

慕轻烟冷着一张脸,隔着人群默不做声的看着楚璃。

“玲珑未曾要拦禁卫军,只是那个娃娃要被马踩着了,所以才去抱他的!”玲珑回头指着还在路边哭闹不停的娃娃,一派天真的说道。

平时里常出入宫廷,宫女见了自己不是讨好便是惧怕,只这个女子半分怕的自觉亦无,楚璃皱着眉头问道:“你是哪家的丫鬟?”

玲珑咬着唇,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她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可眼神却已经飘向了自家小姐。

“回璃王,玲珑是水月山庄的丫鬟!”慕轻烟从人群后走出来,在玲珑身侧不伦不类的行了礼。

第六十五章 状元亭外

楚璃微皱着眉看向眼前不请自来的女子,一身藕荷色软烟罗长襦,外置雾白薄纱,腰上一条两色宫绦;头上未梳髻,从右前方向后斜斜的编着一条发辫在左侧盘住,两只白玉雕成的珠花卡在发辫盘起处,十分的别致。

“你是何人?抬起头来!”楚璃后退了两步,声音里透着淡淡的不悦,他喜欢被女子仰慕却又不喜欢被女子纠缠,今日这样引人注意的小伎俩他早已了然于胸。

“小女子乃是水月山庄的慕轻烟,为救人才拦了璃王的驾,请璃王恕罪!”慕轻烟不慌不忙的请了罪并未抬头,却是将刚刚楚璃扣在玲珑头上的罪名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哦?你是慕家轻烟小姐?”璃王皱起的眉顿时舒展,不自觉的就有了两分轻视,“起来罢!”坊间盛传总不完全虚假,看她仪态就知和正经的闺秀有着不小的差距。

要说这京城里谁家的小姐也不及水月山庄的纨绔慕轻烟出名,无材无貌也就罢了,什么礼数气度她一样不占,偏就她那一身惹祸的本事,别家小姐就算想学怕是一时也学不齐全。

“璃王,如若没事我带着丫鬟给您让路?”慕轻烟厚脸皮的说着,说完了故意往他身后的几辆车瞄去。

“你抬起头来让本王瞧瞧!”璃王语出便有了三分戏谑的意思。

慕轻烟在心里轻轻的嘀咕着:是你让我抬头的,吓着了不赖我哦!

“不敢!”慕轻烟声音透着十分的不情愿。

“程雷,把这拦路的丫鬟拿下去打四十军棍!”楚璃冷声吩咐。

“璃王,你要看便看,何必拿我的丫鬟出气!本小姐如此貌美,还怕看不成!”慕轻烟傲娇的仰着头,鼓着嘴看着楚璃的眼睛。

身后车上又下来两个人,一个锦衣公子,一个粉红色华服女子。

楚璃并非第一次见慕轻烟,今日却是离得最近的一回。在她眼睛看过来的瞬间便如跌进了两潭碧泉之中,他只觉得被一道闪电击中,什么都不及思考。

“哟,这便是传说中的纨绔慕小姐呀,人如其名!”另一个调侃的男音起,随即周围暴出一阵轰笑,说什么的都有,无非就是要看她的笑话。

一骑远来,行至几辆大车前离鞍下马,“见过璃王、珝王、七公主!”秦衍淡漠的冷声请安,莫名的,楚璃看向慕轻烟的眼神让他心里极度的不舒服。不由自主霸道的命令她,“慕小姐请尽快离去,不要在此久留!”

慕轻烟看着秦衍下马,看着他若无其事的嫌弃她,新仇旧恨顿时一齐涌至心头,“谢秦将军提醒!”声音里隐隐的有些愠怒。

“璃王,告辞!”一把拉起玲珑,转身便走,半点世家闺秀该有的优雅也没了。

秦衍情绪复杂的看着那抹身影离去,心上突然一空。

“秦将军也来了!”楚珝先行开口。

七公主跑到秦衍面前,还未等开口,又一骑至。

“我也来了!”声落即又有一人策马近前,却是楚瑾。

“慕小姐,菱儿的马车就在后头,片刻即到,你要不要等等她?”未及下马,他先冲着慕轻烟的背影喊道。

“原来是小靖王,那我便在此处等等菱郡主就是了!”慕轻烟回首浅笑着回了他一句。

那巴掌大的小脸上妆容惨怪,这一笑不打紧,看热闹的人群顿时又沸腾了一回。

楚璃骨子里极其自恋,因自己俊美的相貌,常走到哪里都被女子瞩目。他想不到这个女子半分不受他蛊惑,完全不把自己当一回事,走得干脆利落,他不由得心上深深的失落。

他完全没想过,为何那么在意一个丑女的关注。

秦衍收回目光,闲散的看着远处,无人瞧见他的手紧紧的攥着缰绳。那双眼睛和未央有十分的相像,明知自己错认,可还是每次都不受控制的被吸引。

楚璃又是另一番心境,虽然她的妆容不忍直视,可是眼睛里的那份清澈却是被他深深记住。慕轻寒心机极深,无论他如何拉拢,明里暗里,每次都能被他化解;如若非要走联姻这一步棋,倒是值得他好好考虑考虑。随即又矛盾开,除了那双眼睛,她的顽劣之名久矣,一无可取;非嫡妃之位,慕家怕是也不肯屈就,犹自懊恼。

各怀心事。

那一直没动静的马车上忽然跳下一个人,蹦蹦跳跳的走至骑在马背上的楚瑾身侧,一个飞身落在他身后。

一阵异香袭来,楚瑾皱眉回望,不悦的道:“青青公主请自重,我东楚国乃是礼仪之邦,公主这般行径怕是会被子民诟病!”

“本公主才不在乎,本公主就是要骑马!自小我便在马背上长大,不喜欢坐车!”萧青青伸臂就要搂抱楚瑾的腰身。

楚瑾无法,却也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她搂抱,只得飞身下马,从禁卫军手中扯过一条缰绳,跃上马背,当先摧马前行。

楚珝看着楚瑾离去,摧促着队伍出发。

楚璃也舍了马车,程雷牵过他的马,一行人这才又启程。

车马行过,程雷单膝跪在秦衍身侧。

“程副统领,今日回去自领二十军棍,罚俸三个月!关廷醒来后发配钟山步兵营,禁卫军永不录用!”秦衍倒背双手,眼睛望向车马离去的方向。

“遵秦将军令!谢秦将军!”程雷半分怨言亦无,今日是秦衍罚他,总好过璃王和珝王的任意处罚。虽死罪可免,受些苦总是跑不掉的。

“还有,今日事毕,禁军营轮换集训,这件事由你来安排,本将军只看结果!”秦衍利眼如鹰,紧盯着程雷。

“遵令!”程雷暗暗叫苦不迭。

秦衍又看了他那懊恼的样子一眼,飞身上马。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再去看那慕家小姐,策马驰过,眼角的余光还是瞧清楚了她那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官道上又恢复了要过节的氛围,小商贩和行人又都拥挤在一起。

果然,一柱香时间靖王府的马车远远驶来。

琥珀等在路边。

“菱郡主,我家小姐在此等候!”琥珀扬声开口。

“停车!”楚菱一挑车帘见琥珀脸上带着笑意俏生生的立在马车前,顺着她的目光瞧去,慕轻烟在车窗内正向自己招手。

“霜儿,你跟着我过去!雪儿你跟着二姐姐到湖边等我!”楚菱就着琥珀的手跳下马车,提着裙子抬腿就跑。

“菱儿你给我回来!”楚薇就着挑开的车帘,微恼着唤了楚菱一句。

楚菱回头做了个鬼脸,人已经跑到了慕轻烟的车前。

“二姐姐,三姐姐为什么喜欢和慕府那个丑小姐一处玩耍?”楚茉藏起眼中的精明,装做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讨好着楚薇。

楚薇喊不回楚菱,正自气怒,“早晚被那个顽劣的慕轻烟带坏,偏偏不自知,真真气人!”

楚茉拉着楚薇的手安抚着,“二姐姐不气,三姐姐半点不如二姐姐的涵养呢!”

楚薇被她哄得开心,弯着唇角拉过她的手,“茉儿你乖些,别学菱儿不成气!”

慕轻烟亲自挑了车帘拉她上车,叮嘱着急脾气的楚菱道:“菱儿慢点,你二姐姐又不会来捉了你回去,急什么?”

楚菱半点没有身为王府郡主该有的仪态,和慕轻烟简直一个德性,坐卧行走,一分优雅俱无。

玲珑和琉璃一直没有上车,琥珀下去后也再没上来,车上还有珍珠、珊瑚和朱砂。三人见楚菱上车便纷纷让开,挨到车门处就要下去。

“你们几个哪去呀,十里路呢,难道跑去?”楚菱凉凉的说了一句,转头向着车窗外道:“琥珀姐姐,你们三个也上来,人多了热闹!”

几个都看着慕轻烟。

“朱砂,把你那宝贝骰子拿出来,给菱郡主解解闷!”慕轻烟看了琥珀一眼,自行揽着楚菱靠向身后的软枕。

朱砂很不情愿的从怀里掏出一副白玉雕成的骰子,甚是玲珑可爱,她咬着唇有些不舍的放在楚菱手心里。

楚菱握在手上,颗颗把玩着:“朱砂,这骰子真好看,你送我可好?”看她那一脸不舍的样子,就忍不住想逗弄她。

朱砂鼓着嘴,小小声说道:“菱郡主,这是小姐送我的呢!”两眼紧盯着楚菱手中的玉骰子,那叫一个不舍。

“哈哈哈,逗你玩呢!都上来了没,我们一起来玩,谁赢了等下我有赏,要什么尽管说!”楚菱也没个郡主的样子,和慕轻烟的几个丫头闹成了一团。

“赶车罢,有些迟了!”慕轻烟隔着帘子轻声吩咐易了容坐在外头的三九。

半个时辰后,慕轻烟的马车停在了莫愁湖畔。

龙舟竞渡盛会每年都很隆重。太阳没出来前就要焚香洒酒请龙头,祭水仪式完成后由各家主人把龙头装在船上,插上鲜明的旗帜,等待比赛时辰的到来。

此时莫愁湖上,龙舟准备就绪,就等状元亭上的那声锣响。

状元亭上高高悬起一面铜锣,锣下是这次龙舟竞渡的奖品,由大红绸子覆盖着。

参赛队伍和各路联合的商家都聚在亭上,设下赌注,有专人在那边抄录下注的数目。亭外已经没了落脚之地,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各家画舫游船沿着湖岸泊得满满当当,也有那心急的早就上了画舫离岸游玩。

慕轻烟和楚菱待马车停稳,由着几个丫鬟扶着下了马车,自行往那亭上行去。有着王府护卫开路,倒也不很拥挤。

眼看着快到亭子边上了,言雪初带着丫鬟笑竹和思兰当先迎了出来;玉染晴也带着自己的丫鬟紫纹和紫纤,跟在言雪初身后出来。

“怎地才来,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两个怎么碰到一处的?”言雪初一手拉住楚菱,一手扯过慕轻烟,早就有人回过了慕轻烟发生在路上的事情,所幸有惊无险。

“烟儿等我,所以来迟了!”楚菱并不知道路上发生的事。

玉染晴走近,上下打量了慕轻烟一回,暖声问道:“烟儿你还好吗?”

慕轻烟没心没肺的嘻笑着,“我能有何事,这不是好好的!”

“我们到亭上去罢,去年我赌输了,今年我可是要连本带利的都赢回来的!”楚菱挤眉弄眼的看着几个人。

几个人不由得好笑。

“去年我也输了,刚刚我正在看要投注哪一家,我们一起去瞧瞧!”言雪初拉着几个人快步往下注处走去。

“嗯,去年馔玉食坊好黑心,独赢!今年我们要不要下注?”慕轻烟咬着手指看着几个人。

“不要罢,今年大家都说长公主府训练得最是努力,我们要不要考虑?”玉染晴心中有事,跟着几个人强颜欢笑。

楚菱摆着手,“不要不要,大姑姑不成的,你们别被她骗了!”

“我看还是我们画眉山庄最靠谱!”言雪初也笑开了。

“嘁,我们天下钱庄才靠谱呢!”慕轻烟也跟着起哄。

几人身旁围着许多人,也在观望着要往哪一家下注。

第六十六章 龙舟竞渡

四个人顶着头商量了半天没有结果,又去瞧旁边别人投在哪一家,看来看去仍是没有主意。

“我决定了,我就赌馔玉食坊!”楚菱从霜儿手上拿过自己的钱袋,“一百两买馔玉赢!”

“馔玉食坊今年是一赔一,菱郡主你想好了吗?”投注处坐着的人赫然是京城新贵岳峻,得皇令来主持今年的龙舟赛。

“岳大人你别废话,要不然等下赔了我要拿你出气,哼!”楚菱横了他一眼。

周围的人被她的样子逗笑,“菱郡主好威风!”有人起哄。

“那我就投注长公主府,一赔四,热门!”玉染晴也扔下一百两银子,两弯细眉含笑。

“烟儿怎么办,我好想投注画眉山庄,可是我又没半点信心!”言雪初拧着眉头。

“画眉山庄一赔二,言小姐下注没损失!”岳峻好心的说道。

言雪初犹豫了半晌,一包银子扔在岳峻旁边称银的人眼前,“二百两,我赌画眉山庄赢!”

“言雪初,你真没出息,两百两也舍不得?”楚菱嚷嚷着一把抢过那包银子,扔在了馔玉食坊的牌子上,“投什么画眉山庄,你跟着我投馔玉,小气鬼!”

“也好,那我就跟着你!”言雪初看向岳峻,“岳大人,我赌馔玉食坊赢!”

周围的人又笑开。

“烟儿,你投谁?”玉染晴看向慕轻烟。

言雪初和楚菱也看向她。

“我投清觞酒庄好不好,一赔八哦!”慕轻烟两眼只管盯着清觞酒庄的牌子。

楚菱白了她一眼,骂道:“笨蛋烟儿,那个清觞酒庄是新手,厉害不过馔玉的!”

“那你说怎么办,馔玉今年不会再赢了,去年他已经赢过了呀!”慕轻烟眨着两只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几个人。

这时有人挤上前来,扔下几张银票,“我投馔玉食坊,五百两!”

“哇,我也投馔玉食坊,一百两!”慕轻烟眼冒钱光,嘻笑着扔下银子。

几个人顿时笑闹开。

那人转身走了,淹没在人群中。没人看见,他手上打了一个手势。

慕轻烟目光沉了沉,在楚菱的拉扯下几人往岸边走去,“今日瑾哥哥在皇舫上,晴儿、雪初你和烟儿都上我们靖王府的画舫,宽敞也热闹些。”楚菱几人在护卫的开路下,顺利的来到岸边。

“我找找初涵姑姑,不知道她来了没有,等下再来和你们汇合!”慕轻烟心上有事,找借口要去见那个人。

“烟儿我陪你去,人多别走散了!”玉染晴有些担心她一个女子行动不便。

“晴儿你脸色不好,不要随我乱跑,今日我带出来的人多,无妨!”慕轻烟随口婉拒。

“我也需要和画眉山庄的人打声招呼,等等就来!”言雪初看着不远处自家的画舫,和几个人简单的告了暂别。

“那就这样,晴儿先行和我上船,我让霜儿在此处守着,等你二人回来如何?”楚菱歪着头询问两人的意见。

“如此甚好!”言雪初抬步先行。

“这样最好,我先去看看姑姑,一会就来!”慕轻烟带着一众丫鬟转身就走,往人群中挤去。

刚入人群,三九靠过来,“五九回来了,受了些伤养在凤凰城。”在慕轻烟身侧以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何人所为?”慕轻烟一只手遮住口鼻蹙着眉,人只道她于拥挤的人群颇有几分嫌弃。

“安信楼!”三九弯着腰往前挤,一副行路的样子。

慕轻烟挑了挑眉,“这事回去再议!今日心情不好,让青衿准备准备,通知清觞酒庄的龙舟队,我要赢了这场比赛!”

“是,请少主等着看好戏!”三九说完话闪身挤出人群,失了踪迹。

慕轻烟带着几个丫鬟好不容易挤到天下钱庄的画舫停泊处,慕轻寒没在,初涵正和相熟的几位夫人闲话。

“姑姑,我要同菱郡主一处去玩耍,你和寒哥哥说一声不要找我!”她抱着初涵一只手臂,带着三分娇憨。

“你呀,又要去折腾菱郡主,不得胡闹听到了没?”初涵宠溺的拍了拍她抱着自己手臂的小手,把她头上的那两只玉雕花正了正位置,“去罢,晚些时候我让人去接了你回来,乖些!”

“是,姑姑最好了!”嘻笑回头去瞧几个丫鬟,“琥珀和玲珑跟着我,你们几个就跟着姑姑罢!”本是想带着她们几个出来玩,现下菱儿相邀,只得让她们几个随姑姑坐自家的船,也是没区别的。

几个丫鬟都点头应了。

玲珑一脸得意的跟在慕轻烟身后,同琥珀一起往靖王府的画舫走去。

比赛所用水域以外的湖面东侧,依次泊着三艘画舫,五艘护卫快船。

最里侧的最大最豪华,上竖皇家旗帜。今日以太子楚玥为首,随船督战;三皇子珣王、六皇子璃王、八皇子珝王,小靖王楚瑾以及七公主楚萱和九公主楚蔷皆在船上,当然还有北漠国二公主萧青青。

二皇子玏王此时正在状元亭上,他亲手持着锣槌等候时辰到了发令;而五皇子玳王则在对岸相候,等待亲点头名。

紧挨着皇舫的便是靖王府的画舫。楚薇带着楚茉已经上了画舫,等了半晌也未见楚菱,正暗自责怪。楚薇是二房长女,一向以靖王府大小姐自居,已经十七岁了尚未许亲。

还有一艘是长公主府的,今日长公主邀请了京城的名门贵妇在此为自家的龙舟队助威。荆凉亦邀请了各府里的公子在此宴饮,本来每年这都是楚瑾爱行之事,只怪今年他身不由己。

向天祺来得最早,正和南宫昊对饮;秦衍只身立在船舷边,目视远方。众人早已习惯了他的不合群,也没有觉得不自在。荆凉嫁入太师府的妹妹荆漾荷和夫婿邱治廷,还有太师府的二公子邱治廻、户部尚书的二公子汤勇、吏部尚书三公子叶恒、礼部尚书的侄儿楼一帆,岳峻也其中。只麒麟山庄的东方风珏和水月山庄的慕轻寒未到,荆凉亲自在登船处相候。

余下不管多有势力的船只都在水域的西侧,以麒麟山庄为首。

卯时将末,众人皆已登船。

十二条龙舟一字排开在湖面之上,前面有高高昂起的龙头,后有腾起状的龙尾;舟身狭长扁窄,两侧舟边各有十名桡手,舟尾舵手持一长桨站立,正中间立着一杆大旗,旁边立着一名手持铜锣传递消息者,龙头后置一大鼓,一名鼓手倒坐着,两只小儿手臂粗的鼓槌静止在鼓上等待发令声。每条龙舟上皆有首领一人,排兵布阵。

慕轻烟处理完手边上的事情,领着琥珀和玲珑闲散着赶去靖王府的画舫停泊处。霜儿已经接到了言雪初,一行人正等着她。

“言小姐,慕小姐请跟霜儿这边请!”霜儿先前带路,快步走到登船处,楚菱和玉染晴两人双双等在船边,伸手相牵,往船舱去了。

阴了一个早上的天终于飘起了雨丝。细细密密的也不成雨,似晨起厚重的雾湿蒸腾时散落的水气,带着几分湖上特有清润,远远看去烟波浩渺,如云里雾里。

慕轻烟只身立在船头,细微的风吹起罗纱轻摆,目光幽远,心思纯澈。

秦衍看着那不经意间闯入视线的侧影,印在江天墨染之中,犹如凌波仙子临世,又如精灵降凡,象是投在心湖上的一粒石,激起万千的澎湃,慢慢的和心中那抹身影相合,那两个字就含在舌尖,似她的唇,柔软了他冷进骨子里的性情。

玉染晴寻了半晌才在船头找到了慕轻烟,“烟儿,进舱喝些热茶,小心着凉!”也只有面对慕轻烟时,她才觉得世间事并不需十分伪装,简单些才更容易快乐。

“好!”主动牵了玉染晴的手,“晴儿,这几日睡不好吗?眼圈青了一片!”想到她要嫁的那人,刚刚的好心情尽失,忍不住回头又瞧了一回风景,叹息着和玉染晴往船舱去了。

“也没有,你别瞎担心!”玉染晴言不由衷的驳了她一句。

慕轻烟在心里为她不值,如若嫁得那人,能得一世厮守也不算遗憾,可偏偏那人还要同时娶个公主,且又是皇上爱若掌珠的七公主。那七公主趾高气扬也倒罢了,却又偏偏专横跋扈,仗着皇上宠爱也是自小便任性惯了的。这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又有哪个女子此时能够安稳能够坦然?

心里装着满满的怒,那个该死的混蛋!

秦衍看着那抹心动的身影慢慢淡出他的视线,他忍不住的抬眸追逐,直到再也看不见,他还愣着出神。

直到楼一帆寻过来,他才收回自己的视线,恢复成原本冰冷的神情。可是胸中的心跳却依然欢腾,他本能的伸开手掌紧紧按在那处,掌心里全是自己的心动。

“恭喜秦将军双美同娶!”楼一帆带着七分讨好、十分羡慕的神情道了句喜。他早就在远处瞧见了秦衍转头追逐着侧船上的人影,他认出那人便是玉染晴。

秦衍扫了他一眼并未说话,转身往人群中走去。被人坏了看风景的兴致,只得回去和众人看竞渡。

状元亭上一声重锣响,莫愁湖上的十二条龙舟便飞一般向前穿行。舟上鼓手用鼓声传递出首领的号子,锣手接收到又传递到船尾的舵手;桡手皆卯足了手臂腰腹之力跟随着号令的节奏奋力开划,整船一气,离弦一般往对岸而去。

两侧画舫紧随龙舟一路前行,向着竞渡水面的一侧立满了人。

十二条龙舟,从东向西依次是去年的头名馔玉食坊、长公主府、麒麟山庄、天下钱庄、画眉山庄、弈剑山庄、霸天镖局、醉仙阁、安信楼、京城商会、狮子楼、清觞酒庄。

馔玉食坊吸晴最多,去年就以一匹黑马之姿独赢大奖。

一开始高下难分。莫愁湖全程水道有近十里,要求桡手持续发力,后劲充足。去年馔玉食坊最好成绩是一柱香时间。

水域西侧要热闹些,呐喊助威声、激励鼓舞声,声声高亢。

皇家画舫在最前,靖王府紧随其后,和长公主府的画舫首尾相接,一条直线跟着龙舟前进。

赛程过半后,排在第一的是长公主府的龙舟队,差了半个船身的则是馔玉食坊。京城商会排在第三,迟一个船身的便是排在最末位置的清觞酒庄。

“向天祺,你们霸天镖局名字够吓人,可是龙舟队就差了些!”南宫昊嘴毒的嘲讽着向天祺。

向天祺举着酒杯,紧盯着湖面,不服的嚷道:“弈剑山庄也没强多少,走着瞧!”

“荆兄,看来训练不是假的,今年你很有希望夺冠!”东方风珏笑着和荆凉碰了一杯。

荆凉有着些小得意,“那是,今年若我赢了,明日请诸位馔玉食坊吃个全本!”

众人一哄笑开。

第六十七章 湖上遇险

靖王府的画舫上,慕轻烟看向争渡的龙舟,双目微微眯起。

去年馔玉食坊赢下了四百万两雪花银,用于汾河输堵筑堤,河水不至危及沿岸,得以米粮丰沛,仓储满囤。今年若清觞酒庄独赢,可使凤凰城固若金汤,保东楚半壁江山不溃。

“哈哈,表哥若赢了,我得榨他些来请大家看戏!”楚菱手舞足蹈。

言雪初拧着眉威胁道,“菱儿,若馔玉食坊输了,我要你好看!”

“有本事你们两个自己去划啊,在这吵死有个鬼用!”慕轻烟翻着白眼瞪了两人一回,转眼便很没出息的呜咽道:“呜,我的一百两要完蛋了!”

几个人被她数落了并不生气,反而幸灾乐祸的看着她一脸懊恼。

“晴儿赢了请看戏哦!”楚菱不依道。

“我若赢了,请个戏班子让你看个够,如何?”玉染晴一脸强笑,颇有些神思不属。

慕轻烟看在眼里颇有些担心,却又不敢提这件事,只得走过去半拥着她,“晴儿,到时候我把你藏起来,看菱儿找不到你如何要你请看戏!”

“慕轻烟你是缺个心眼吗?晴儿请看戏,那也是请我们一起看呀!”楚菱叉着腰训开慕轻烟。

几人笑闹成一团。

楚薇就站在一边看着,心里有七分不屑于几人失了大家闺秀的仪态,却也有两分羡慕她们能欢快的玩闹。

楚茉站在楚薇外侧,眼里的恨不由得深了几分,表面却伪装出乖巧的样子。心里愤愤不平,明明慕轻烟退了婚,应该被世人嘲笑,羞于见人才是,可她却偏偏还不要脸的随心所欲,真真为胤表哥不值。

忽然又想到自己设计慕轻烟未成,反倒是让邓敏得了手,生生毁了胤表哥的婚约,她不由得又嫌弃起慕轻烟没用来。如今南宫家与邓家正在议亲,那邓敏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妄想做弈剑山庄的嫡长媳?

她虽生在靖王府,却是个庶女,没有人肯为她出头去争取什么,即使她早就心仪于南宫胤。因此,她看向楚菱的眼神也带了三分恨意。

反而是最前头的皇家画舫上最是安静,皇子和公主们尽量保持着风仪,看着相临船只上的热闹,投入龙舟上的瞩目反而少了许多。

属楚瑾最是不耐烦,他明明可以和众人在一处,却偏偏因为萧青青要被捆在皇家画舫上活受罪,不由得向萧青青恨恨的看了两眼。

楚璃全程未说一句话,眼睛不由自主在靖王府的画舫上找寻早上见到的那双眼睛。然而,那个单薄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中,找到了也看不到她眼中的秋水,就象隔靴搔痒般,越是碰不得越是渴望。不过半日间,大理寺卿元家小姐是谁,他大概已经忘了一半。

秦衍有些莫名其妙,为何那抹身影那般醒目?他抬眸即可看到,找也不用,避也无用,她就在那里。

赛程又去一半,已经能看到了对岸解元亭上坐着的玳王。

这时水面上的排名又有了新的变化,长公主府已经落到了第二位置,馔玉食坊超过了两个船身的距离遥遥领先,排在第三的是清觞酒庄,和长公主府紧紧相随。

不过眨眼之间,清觞酒庄越过了长公主府,以冲刺的速度往终点奋力前进。馔玉食坊的鼓声瞬间响了几分,催促着桡手冲刺。

两个船身的距离不过喘息之间便被清觞酒庄追平,就在距离终点百米的位置上反超了馔玉食坊,首当其冲的撞上了终点的红绸。

清觞酒庄的首领一把扯下大红绸花绑在龙头之上,全舟二十四人举桨欢庆。

两侧所有画舫上的人鸦雀无声。

“菱郡主你还我八百两来,都是你,要不然我就买清觞酒庄赢了!”慕轻烟带着哭腔首先发难,与此同时,所有画舫上的人顿时炸开锅。

“黑马,黑马,清觞黑马!”

“清觞,清觞,黑马清觞!”

玳王亲自把手上的头名手签给了清觞酒庄的首领,“本王宣布,今年清觞酒庄获得一甲,皇上亲赐紫金龙舟桨一对,黄金百两!”

二甲是馔玉食坊,皇上赐了黄金龙舟桨一对,黄金五十两。

三甲是长公主府,赏黄金三十两。

最末一名是霸天镖局,皇上厚待,赏了雪花纹银一千两,因祸得福。

向天祺被众人嘲笑得可怜兮兮,心不甘情不愿的答应了请众人去馔玉食坊通宵宴饮这才罢休。

岸上又闹了半日才散。

众人兴致不减,重又登船逆水上行。

楚菱与几位小姐都上了楼舱顶室,摆下点心,重新冲泡了今春新摘的龙井茶。几人落座,慕轻烟接过霜儿递来的茶汤,浅浅的抿了一口。

茶是明前上品,只可惜泡坏了。

楚瑾终是奈不住爱热闹的性子,龙舟赛一结束,恨不能马上飞回自家画舫去。昨日里已经从清觞酒庄重金买来了好酒,只等今日在这如画的天地间放纵一回。

太子楚玥碍于身份不宜和众人宴饮,遂带着玏王、珣王和玳王先行回城。

慕轻寒失了去向,楚瑾问了几人未有知者,最后还是荆凉道出他钱庄事急,先行离去了。

秦衍却是上了护卫船,留下三艘听从禁卫军副将程雷指挥,保护靖王府一船显贵,自己随快船伴着太子回程。

事实上,离秦衍大婚仅五日,众人皆知他有意回避,也都未劝,随他去了。

萧青青跟着楚瑾寸步不离,楚瑾也不在意,反正赶不走她爱跟就跟着。

楚璃和楚珝也移步到靖王府的画舫之上,七公主以青青公主一个女子出入不便为由带着九公主楚蔷也跟了来。

长公主府的船载着各家夫人打道而回,早先安置在船上的小戏儿却被荆凉叫到了靖王府的画舫上。

莫愁湖上烟霭纷纷,如丝细雨霏霏淅沥。

楚瑾让人请了楚菱并几位小姐看小戏儿,几人也不推辞,相偕下楼。

众人先是给璃王珝王、七公主九公主并青青公主见了礼。

楚璃看着矮身施礼的慕轻烟,怎么瞧也不是个规矩的,礼不成礼样,“今日同游,不必拘泥,尽兴才好。”他折扇半掩在鼻端淡声说道。

“就知道六哥哥最疼我!你若是吓着了我的朋友,我定不依你!”楚菱小跑着越过众人,轻挽着楚璃的手臂撒着娇,脸上笑容灿如夏花。

楚璃捏着她的鼻子,“你呀,几时才能收敛些顽皮!”他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宠溺着,也只有这个真性情的堂妹和他亲厚些。

嘻笑了一回,各自都见了礼,甲板上这才热闹起来。那个小戏儿带着一只小猴儿,在宽敞的甲板上戏耍,表演各样本领。一样演完了那小戏儿就塞给它一粒红枣,它两只爪子抱着啃咬,两只大眼睛好奇的瞧着众人。

画舫渐行渐远,两岸初现巍巍青山。水急处湖深紧窄,画舫在前缓行,护卫船在后相随。

酒宴开,众家公子在楚瑾的号召下摒弃了身份差异,团团围坐在一处。或诗或赋,或歌或曲,总有谈论的话题。

慕轻烟倚靠在船舷处低头撩水,忽然有一种被偷窥的警觉,似有厉芒盯上了自己。她并未抬头,眯着目斜眼往那感知处探寻。

半晌后一无所获。她暗忖,难道是自己太过警醒了?不经意的一回头,另有一道目光瞬间闪避,她有些错愕的看着那束目光的来处,竟然是他……

她未曾瞧见,还有一道目光在她回身的时候已经收敛,只余嘴角隐忍不住的嘲讽半露。

收回手轻甩了两下,正兀自想着若是她拿裙子擦了手,她的闺誉还能剩下几分。自己半裂着嘴角想笑未笑之时,一股劲风带着裂石之力破空而来。

不及细想,鞋尖上的一粒东珠已经扣在她的手心,还未出手那劲风却有越过她斜向了左前方而去的趋势。随来风射出东珠,算准了两两相撞时的力道,震偏了那只暗箭。东珠散碎飘飞,箭头从后穿破玉染晴左侧肩膀的衣衫,卸去劲力后落于甲板之上。

满船哗然。玉染晴闷哼一声歪倒在船舷下,捂住左肩处的右手三条指缝鲜血淋漓。

一箭得手后,山涯上的射手凌空又射了几箭,却都未入人群,擦着画舫落水。

随行的护卫将快船挡住画舫,也有人下水往岸上游去。慕轻烟看着那人就站在高处瞧着满船慌乱,不紧不慢的往山中遁去。

正乱作一团之时,有人从后方推了慕轻烟一把,她本能的抓住栏杆,身子已经出了船舷。眯着目暗自思量着,不用回头她也知晓那人是谁,那满身的熏香每每挨近她就觉心烦欲呕。

身后那人不死心,复又狠狠的撞了她一下,她随着那力道往湖中跌落的同时一把扯住那人裙带,不管那人嘶声呼叫,双双跌进湖中。

入水后她装出溺水的样子,死死的抱着那人挣扎的身子,往湖底沉去。已经有人入水来救,想害她,总要付出些代价才是。

画舫上乱成一锅粥。

见慕轻烟落水,东方风珏半丝不犹豫一头扎入湖中。

紧跟着南宫昊和荆凉也入水救人。

玲珑在画舫的二楼就要往下跳,被琥珀一把拉住,贴近她耳边低语,“你还是小姐教会的游水,别慌!”

玲珑仍然急得真跳脚,鼻涕眼泪哭得稀里哗啦。

琥珀提着心,双手抓紧栏杆,身子微微发着抖不错眼珠的紧盯着湖面。

楚瑾大吼着让会水的人下去仔细找寻。他心下忐忑,楚茉有些什么还倒罢了,如若慕轻烟有半点闪失,慕征绝对绝对会到靖王府和自己拼命,怕是赔上他一条命也是不够的。

楚璃沉着声音吩咐水手,分些人往远些的地方寻找。并下了死令:今日寻不回她二人,就都不用回来了。

慕轻烟掌控着楚茉的生死,在她已至极限时才从下方把她托出水面,听得头顶有人大喊着往她处划水游来。借着楚茉的身子遮挡换了口气,丢开手又潜入水中,迅速遁走。

荆凉夹着楚茉回到船上,把她头下脚上倒仰在一只高几上,半晌后吐出些水缓过气来,哇的一声大哭开。

楚薇让丫鬟拿了一件外袍给她披上,安慰了几句。

楚茉止了大哭,抽抽噎噎颇有几分委屈,“瑾哥哥,那慕小姐好生坏心,落水也要拉上我,哇……”

楚瑾此时哪有半点心思听她诉苦,一双眼睛片刻不离湖面。楚茉都救回来了,怎地那慕轻烟半丝人影也无,心下已是十二分的焦虑。

第六十八章 漏夜寻人

一个时辰后,撒出去的人陆续回归,碰到楚瑾询问的目光,都纷纷摇头。

玉染晴被楚菱和言雪初强压到楼上舱室里,脱了肩头的衣裳。所幸只是擦伤了手臂的皮肉,且箭头无毒。她自身备有金疮药,止住血简单包扎了,三人望着湖面,担心不已。

又过了半个时辰,除了东方风珏所有人都回来了。

“小王爷,公子珏不会有事罢?”向天祺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南宫昊湿着衣袍飞身落在画舫上,接话道:“他入水便失了踪迹,我紧随其后也未见到半点影子。”

楼一帆半倚着舱门的柱子,不咸不淡的说道:“你弈剑山庄走运,没等娶进门便摆脱了她!慕家这个小姐还真是个会惹祸的,走到哪都不忘了丢人现眼!”

“她淹死了不打紧,公子珏万一有个好歹那就是东楚国的损失,为救一个纨绔的丑小姐丢了性命,半点不值得!”楚珝撇唇阴冷的说道。

邱治廻接过话头微有些担心,“慕家小姐丑虽丑些,但水月山庄势力不容小觑,她若有个意外,怕慕轻寒不会善罢甘休!”

“他慕轻寒不过一介商贾而已,和别人或许还能有些计较,今日这些人里哪一个是他惹得起的,难道还怕了他不成?”楚珝无谋,性格冲动易怒,容易被别人左右。

楚璃拧起剑眉,厉声呵斥,“都闭嘴,有力气吵不如下去救人!”他转头看向急得火上房的楚瑾,“再撒出去人手找上一回,找不到就回程,时辰不早了!”

楚瑾又吩咐人入水寻找。

玲珑在二楼说什么也等不得,趁着琥珀一个不留神猛然跃过栏杆跳入水中。

“玲珑,玲珑你给我回来!”琥珀也顾不得什么人在场,大声怒吼着不听话的玲珑。

玲珑跟没听到一般,声声嘶喊:“小姐,小姐你在哪呀?”带着哭腔往水下扎去,直到憋不住气才浮上来换口气再往下扎;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后再没半点力气,也分不清是湖水还是泪水,嗓子都哭喊得哑了。

南宫昊看得心下不忍,亲自把她从湖里捞了回来。

琥珀红着眼睛带着满脸的泪水急急的从楼上跑下来,楚菱让霜儿拿了件衣裳给玲珑换了,又扯回楼上舱室里,亲自看着。琥珀拿着条手绢不停的给玲珑拭泪,却顾不得自己已经哭湿了衣襟。

看看天色,申时了。

楚璃下令画舫回程。

玲珑哭得晕了过去,琥珀傻傻的呆坐着,一动不动。

楚菱和言雪初双目含泪,玉染晴蔫在一旁。

楚瑾默不作声,双手在袖中死死的攥着拳头垂在两侧,肩膀紧挺,浑身呈一种极致紧绷的状态。

登岸后,楚璃和楚珝自行回府。

楚瑾吩咐禁卫军护送几位公主先行回宫,又让楚菱的马车载着玉染晴等人送回府去,自己却骑在马上挥鞭向水月山庄请罪而去。

此时,玲珑和琥珀已经失魂落魄的回了水月山庄。

琉璃等在大门外,挑起车帘见只下来她们二人,刚要开口发问。琥珀哑着声音道:“去香溪阁请姑姑到老太爷房里,少庄主可回来了吗?”

琉璃一愣一愣的,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

“快去!”琥珀怒声一吼。

琉璃吓了一跳,她从未见琥珀如此过,再不敢耽搁,脚下一溜烟往香溪阁去请人。

慕轻寒刚回府,守门的小厮便说了刚刚琥珀的话,他脚步未停,往锦禄苑就走。

琥珀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把画舫上的事哑着嗓子都说了,事无巨细。玲珑软得跟根面条一般,跪也跪不住,歪倒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呢?”初涵已经哭得失了声。

慕轻寒沉着一张脸进门,扶起哭倒在清芷身上的初涵,“姑姑别担心,烟儿不会有事的!”转头向着听风吩咐,“听风,你去闭了府门,不论是谁来,一律不开,水月山庄谢客!”

听风答应着转身就往外跑。

慕征一脸怒色,一声不响的背着手回了内室,‘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琉璃,你带着玲珑先回澜烟阁;琥珀你也回去,约束着大家安分的待在澜烟阁内,烟儿未归期间不得私自出门,晓得了吗?”慕轻寒冷声叮嘱。

“少庄主放心,奴婢谨记少庄主吩咐!”琥珀起身,和琉璃一起扶着玲珑回了澜烟阁。珍珠,珊瑚和朱砂眼泪汪汪的倚门守望,见三人回来跑出去齐声询问。

楚瑾策马来到水月山庄门外,但见大门紧闭,连门房都闭了,半个人影不见。他下马近前,拍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应声,只得打道回府。

楚靖等在厅上,楚瑾一入府便被总管带到了厅上。

东方风珏失踪,致使楚靖心神难安。

楚瑾知道事情瞒不得,从头到尾细细的说了。

楚靖捻着花白的胡须慢慢的踱步:“慕征下令闭门,大有谢客之意,这是谁也见不得了!”转回头看着自己平日里风流倜傥的孙子此时六神无主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心疼,“你且回去歇息罢,等明日见过了慕征再说!”

楚瑾摇头,“公子珏为救慕轻烟入水未归,总得去麒麟山庄知会一声才是!”

楚靖看着似乎一日间长大的楚瑾,半是欣慰半是心疼的道:“还是我去罢,刚好和东方寅商议下这件事情要怎么办才妥当!”

点了点头,楚瑾垮着双肩,拖沓着脚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东方寅乍听东方风珏失踪,顿时惊慌。

少顷,楚靖并东方寅一同来在水月山庄大门外,让人传进话来,除非是见到了慕征,否则绝不离开。

慕征无法,亲自来至大门外迎接,三人同坐,商量寻人之事。

入更后,三府大批人马出城向莫愁湖疾行,船只和一应所需之物皆已齐备,逆水西上,漏夜寻人。

慕轻寒深知慕轻烟底细,心下并未急色,闭了府门只为掩人耳目罢了。那丫头鬼着呢,哪有那么容易落水,落了水却又失了踪迹就更匪夷所思了。可连带着东方风珏也失了踪迹,他不由得微微有些担心。

谁知楚靖不依,联合了东方寅定要连夜施救,水月山庄不得不表明态度,只得陪着两府胡闹。试想,白日里未果之事,暗夜里又有何奇迹?

随太子楚玥回城后秦衍便进了禁卫营,处理了营中一些琐事后正伏案沉思。程雷回来了,把画舫上发生的事大概和秦衍说了,自去领罪受罚。

秦衍耳中只听得慕轻烟落水失踪,再听不得其它,似有千声万唤在耳边轰响。他霍地站起来,衣袖带翻了案上的信笺,至笔墨滚落染了书、撞了洗,一片狼藉。

他顾不上多看一眼,一手扯紧袍角快步往外就走。门口的禁卫兵喊了两声他都未曾听见,脚下生风往马厩牵出了自己的流星,翻身上马。

“驾!”一声狠咤,奔出宫门,出城南去。

流星乃是夜行八百的骏骑,平日里就算秦衍不骑也需时时放它跑上几圈,才使得它没那么暴躁。此时在秦衍发狠的咤声中如鱼得水般的欢腾起来,可着劲的撒蹄狂奔。

沿着北岸向西行进,逐渐入山,不肖半个时辰已来至出事地点的岸边。

秦衍望着漆黑的湖面,星隐月沉半分波澜不见,他的心随之跌落湖底,透骨冰寒。山中寂静,树叶随晚风轻舞出沙沙低吟,似那人不经意间的着恼,抹去一脸厚重妆容,和心底那抹纤细彻底合二为一。

眸色冷尽,透着异常凛冽的霜雪,似要将这目所能及之物尽数冻僵一般,恐怖且无情。秦衍的心微微颤抖着,没有人知道他此时的害怕和软弱,只为那个他舍不下又近不得的小人儿。

很快的,三府船只和靖王府五百护卫陆续而至,火把连成一条长龙,登山入湖。

秦衍拍马往山上行去,按程雷的描述寻到那处暗箭发出处,下马往涯边挨近,目测了一下距离。如果那人要射杀玉染晴,必有开几百石弓箭之臂力,又怎么可能射偏,只伤及皮肉未曾入骨呢?最可疑的是后续几箭未曾近船便已落水,是有意挑衅还是炫耀,或是故意?

那人是谁?

玉染晴虽是武林盟主的独生女,却并未在江湖上行走,且养在深闺。那人如若寻仇又怎么会候在此处?

必定是相近之人才可知她和楚菱相亲,今日被邀上靖王府画舫玩耍。可又怎会提前知晓画舫要沿湖西上?

要么,那人就在画舫之上,随时传递了信息;要么是那人设计好了线路,让人候在此处,准备了强弓利箭,让她有来无回。

玉染晴大婚在即,在此时节出了这样的意外,或许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可是慕轻烟如何会落水?因何又扯上了靖王府的一个庶女?为何那个庶女被救而独慕轻烟失了踪迹?

不合常理!

这用强弓之人不寻常,慕轻烟失踪亦不寻常!

三府人马撒网捕捞,湖上船只已经把这一段水域占据,从出事地点往上游再延十里,下游排至龙舟竞渡处又东去三十里,一夜好折腾,无果。

秦衍只身立在山腰涯边,胸口烦闷,心里七上八下。既盼着慕轻烟无事,又怕真的捞上来些什么,半刻不敢松懈。

慕轻寒施展开‘幻影之舞’无声无息在山中穿行,奔的也山腰那处半涯。未近便瞧见一人一马凝身肃立,似有一股冻天寒地之气从那人身上四散开来。停下脚步落在一处隐蔽处,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秦衍。

玉染晴受伤他是知晓的,暗箭从此处射向画舫,那力道和轨迹不可能烟儿不闻,或许落水只为掩饰她阻止了那暗箭所指的真正位置,才救了玉染晴一命。

慕轻寒心里忽然紧了紧:原来,秦衍用情竟也是这般深,白日里玉染晴被伤,晚上他便亲自来查。心上那阵痛,让他唇角紧抿,身体瞬间缥缈而去,幻影之舞已是极尽,半纹风丝也未被掠起。

秦衍沉在自己的思维中,警觉的感受到身后有一丝不一样的气息入侵,可是那微末的不同似乎离得有些远,半晌后再感受不到,他冷着眸,身上寒气更盛。

原来世间还有此等好手,能在无声无息间近他的身!玉染晴中箭、慕轻烟失踪又何足为奇!

江面上忽然间安静了许多,停止了所有打捞的行动,整船启航而归。入山寻找的火龙逐渐聚集,一同往莫愁湖回转。

秦衍虽然知晓打捞无用,可是突然间撤兵,他仍是皱起了眉,莫非……

第六十九章 双双归来

水月山庄。

澜烟阁内,慕轻烟素白着绝丽姿容依偎在东方风珏怀中昏然大睡。

玲珑瞪着那个抱着自家小姐回来的东方风珏,一串泪珠滚落,小嘴微张只不出声。

“珍珠珊瑚,带小姐先上楼。”琥珀见小姐无恙归来,掩不住欣喜,“琉璃,去准备姜汤和热水!”安排完事情,又转向东方风珏,“东方少庄主,请坐!”

“不了,我先行回府,烟儿受了寒发着热,需尽快请大夫来瞧瞧!”东方风珏淡声说道。

“谢谢少庄主救回小姐!”琥珀一恭到地。

东方风珏虚抚一下,“请起,不必多礼,好生照看她!”说完话满目不舍的抬头往楼上看了又看,这才转身大步往门外就走。

琥珀忙喊了守在门口的三九,三九点头,一路不动声色的送了东方风珏出府。

三九回转后立刻直奔锦禄院。

片刻,锦禄院里快步走出三个老者,两人疾步往庄外上车就走,一人往澜烟阁,走了半程却倒转脚步,挺直腰板又回了锦禄院。

直到出了水月山庄,东方风珏的心还在热烈的鼓动着。那般出尘的美,那活泼顽皮的性子,让他自十年前初见便被她吸引。到如今,早已深深的爱慕进了骨子里。自从撞见了她的绝色真容,再不敢轻易见她,见一次渴望便多上一些,心思便如荒草,疯长许多日。

两年前初春,他和慕轻寒夜里宿饮,醉在知悟院中。晨起时去和榭上练功的慕轻寒辞行,谁知水榭上舞剑的并非慕轻寒,可剑法甚是眼熟,他似是在哪里见过却又说不出来,不由得多瞧了几眼。便是这几眼折磨得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惶惶然了许多时日。

直到又一次见到她时,却是厚重的妆容掩去所有灵气,变成另外一个人。他一时恍然,一时开怀,她的美自己若非亲赌说破大天也不会相信,这脂粉下竟藏着绝色。

慕轻寒得了消息后仍放心不下,回府的第一时间便去了澜烟阁。

在门口正遇上三九,他停了脚步,还未等问话,三九便弯身低语道:“是七公主的人,北漠部族的勇士,擅骑术与弓箭,皇上早几年赏下来的。”

“嗯!”慕轻寒不动声色的上楼去看慕轻烟。

慕轻烟还在睡,唇色苍白,眉头紧蹙,脸颊因高热而泛起嫣红。她睡得并不安稳,不时踢着被子,呓语不断。

慕轻寒心疼的看了她片刻,扯过她一只手细细酌脉。她自小身子弱些,三天两头小病小痛不断。“只是受了些凉并无大碍,留两个人看着她,让她多睡些便好了!”吩咐了琥珀后才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天一亮慕轻烟便醒了,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咬唇皱眉。

玲珑在床前小榻上安睡,不时的呓语,听不真切说的什么。

琥珀进来便看见慕轻烟正看着玲珑发呆,“小姐你醒了?”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欢喜。

“琥珀,我饿!”慕轻烟委屈并渴望的看着琥珀。

琥珀近前拍了拍玲珑的脸,“玲珑起来了,玲珑?”

玲珑瞬间坐起,哇的一声开哭,“呜,小姐不见了!”

慕轻烟翻着白眼瞥了她一眼,伸脚刚想踹她。

玲珑回头看见自家小姐正在床上懒散的歪着,惊得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对哦,小姐回来了!”自言自语后,瞬间又开心起来,从榻上爬起来就去收被子。

珊瑚端着水上来,琥珀挽好纱帐接过珊瑚递来的衣裳,伺候着慕轻烟起床,“小姐,先洗漱了,琉璃正在煮粥,马上就能吃了。”

这一日,水月山庄访客不绝。

慕轻烟被玲珑咋咋呼呼不停传递着厅上的事情弄的心烦不已,“玲珑,你去食锦香给我买些桂花糖回来,要新做出来的,放凉了再装盒。若拿回来不脆了,你晚上就不用吃饭了!”她才不管谁来了,反正她谁也不用见,只管优哉游哉在书房里看书。

玲珑拉上朱砂,还未出门又被珊瑚喊住了,“玲珑,你顺路再去一趟云裳坊给我拿些丝线回来,上次和言掌柜说好的。”珊瑚晓得小姐是想打发她出去玩一会,省得闹腾着烦人,她也故意支使她,想让她在外多留些时候。

玲珑欢喜的答应下来,拉着朱砂跑出去了。

慕轻烟扔了手上的书,揽起荷叶袖,自己在那块青玉风字砚中磨开了墨,填饱了画笔,闭上眼睛略一沉思,落笔却是昨日莫愁湖上的龙舟竞渡。

十二叶小舟,东侧的三艘画舫,西侧的热闹景象,一一罗列。皇家画舫的华丽,长公主府画舫上的长衫公子,甚至可以看见靖王府画舫上姑娘头上的首饰。西侧画舫船只众多,却每一只又不相同,慕轻烟只在各种独有处着笔,一眼即可辨别是哪家所有。

右手三条指缝各夹一指画笔,左手上那只最细的笔正在左下角署上‘公子未央’四字款识,写完后打量了片刻,忽然把那只笔咬在嘴上,左手自腰间把常用的那块玉填上朱砂盖于署名一侧,却是‘未央’二字殷红的一个名章。

一幅长卷细微精致,笔墨浓淡相异,上至天色,下至湖波,无一不入木三分,绝妙非常。

收笔入洗,懒懒的舒展着腰身,忽然想到了答应慧嗔之事。

“琥珀,我落水受了惊吓,需到别庄养些时日,明日就走罢!”慕轻烟认真的说着。

“可是小姐,玉小姐再过三日即将大婚,你不用去送嫁吗?”琥珀提醒着她。

“哦,对哦,我倒是落水吓得忘了此事!琥珀,准备下东西今晚便去!”慕轻烟往窗口走了两步,眼睛落在湖面上,心烦突至。

琥珀收拾了书案,画卷收入暗格,边洗笔边劝:“小姐你在生病啊,今日不妥!”

慕轻烟似未听见,眼睛盯着窗外出神。

晚膳也不用,合衣睡在书房榻上。半梦半醒间窗口飞进来一人,落地无声却带来一阵香风。

慕轻烟敛起初时的警觉,继续懒散的窝在榻上,一动不想动,似未感知有人进来一般。

来人如入自家,几步走到榻前一屁股坐在她身边,伸手捏住她的鼻子,怒道:“死丫头,滚起来!”一个就算是骂人也好听的软糯声音响起。

“来就来呗,我这澜烟阁没有门吗?”慕轻烟不情愿的半睁着眼睛,嘟囔了一句。

那人也不在意,摸着黑自己在几上倒了杯茶慢慢的喝着,“没事养一大堆丫鬟,人还没进来便天下皆知了,麻烦!”

“你瞧着哪个大家小姐不是一堆丫鬟,我若不养得多些,那纨绔之名哪那么容易就落在我头上了!”慕轻烟半翻过身,不以为然。

来人也不和她争,扯过她的手细细的诊了一回脉,“练了那么多年武功,怎地身子还是如此的弱,落个水也能受了寒凉,没用!”

“我若回回遇到危难便能用武功抵御就好了,总有迫不得已的时候!”慕轻烟无奈的叹了口气。

二人在楼上细声细气的说着话。

三九在暗处仔细的聆听了半晌后,放心的回了自己的房间。那人来时他便知晓,只她轻功甚好,来去竟无风声,若不是亲眼瞧见,怕也不知她从何而来。

知悟院。

慕轻寒来来回回的在书房内踱步,他从未这般心焦过,去也不是,不去又舍不下。二更鼓响了很久,他仍是立在窗口,犹自出神。

‘咚、咚咚!咚、咚咚!’三更的鼓声响得那样突兀,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慕轻寒整衣推门往外就走。

“少主?”墨玄知晓慕轻寒还不曾歇下,一直在廊下候着。

“不用跟,天亮前我自会回来!”慕轻寒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说话间脚下已是幻影之舞的步法,转瞬间从水月山庄后墙失去踪迹。

墨玄本不是多话之人,瞧着慕轻寒消失的方向,施展开轻功在后相随。这些时日里少主的反常他自是知晓原因,遂不动声色的在少主要去的那处远远守候。

夕染居。

玉染晴近日来总是睡不安枕,如今肩头又受了那狠厉的箭伤,伤口虽只及皮肉,却也是疼痛难忍。今夜的方子里加进了一味安神的药材,总算是喝了心里平定些,早早上床睡下。

现下的玉府内,江湖人众。正厅里灯火通明,散落在整个盟主府里的尽是些江湖上成名的高手。慕轻寒微皱着眉,躲闪着不停出入的人群,轻身落在夕染居内。

隐在暗处,他略一思量便已明了玉彻打的什么主意。如果真的闹将起来,最受伤害的不外乎眼前内室里的人。明渝皇若非心谋了得,又怎会兵不刃血便居了帝位?他所思所想怕是早把各种可能都顾及到了,以玉彻在江湖上的地位,这府里的状况他焉能不防?

心钝钝的痛开,为那个他放在心上的女子。她和烟儿秉性不同,或许不能按照慕家的方式处理她的婚约,可是这么一折腾,她要承受多少苦难?原来,玉彻的亲情也不过如此。

想到此处,慕轻寒的眸色暗了暗。

和往日一般纵身从窗口跃入内室,无声的来到床前撩开薄纱帐,在玉染晴发觉前伸手在她身上迅速的点了两指,一矮身坐在床外侧,静静的看着她的睡颜。

她穿了一身白色的细绢中衣,左侧肩上缠着棉布,撑开衣领微微露出白嫩的颈骨。慕轻寒眼睛有些无处安放,越是不想看向那处就越是纠缠着离之不去。

合衣躺在枕上,轻轻的把她揽进怀中枕上他的手臂,伸手自然的把散落在颊边的乌发掩去耳后,一张芙蓉面细腻而干净。

玉染晴睡梦中那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她努力的让自己清醒,却怎么也醒不过来。她能感知那人怀里的温度,也能清楚的明白此时的处境,甚至那人的呼吸就近她的唇畔。挣扎与急迫间眼泪突至,她却未知。

慕轻寒怔怔的看着平日里明亮的大眼睛里此时汹涌的泪,一时间心疼得碎了一般,手指温柔的去抹,却怎么也抹不干,他想也未想薄唇便盖在那双闭着流泪的眼眸上,哑着声音轻道,“别哭,求你别哭,我心疼得都要碎了!”

许久后,玉染晴终于挣开被点的穴道,却因他一句话半分不敢动。任她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他,真的是他,是心上爱慕了许久的那个他。

不知哪来的委屈,她竟哭得不能自已。

第七十章 巾帼谋略

慕轻寒双手将她紧紧的抱在怀中,让她的头枕在心口,此时那处所有的鼓动皆是因她而起,天知道他有多想就这样一直抱着她,再不松开。

“不许再哭了,难道真的要我抢亲吗?晴儿,晴儿,你知道我有多羡慕那个人,我……”慕轻寒低喃着,再说不下去。

慕家的点穴手法非常特别,只要被他点中内力便会受阻,只能等两个时辰后自解。他不会知道因为自己心软,对玉染晴出手一成内力也未用尽,这才让她有机会知道了真相。

玉染晴一手紧紧攥着他胸口的衣襟,依偎在他怀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夜色渐退时,慕轻寒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晴儿?”

玉染晴不说话,轻轻在他怀里动了一下。

慕轻寒伸手扯过她的手腕,又把了一回脉,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用这个药,一日一次,七日愈伤半月淡疤!”说着,把那个小瓶子放在玉染晴的手心里,起身拉平衣角,狠了狠心转身就走。

“寒……”玉染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双目含泪,将落未落,一声带咽的轻唤不由自主的溢出唇角。

慕轻寒袖中的手紧紧的攥着拳,咬紧牙龈生生的忍住想回去再抱抱她的冲动,“嗯!”声音未落人已无踪。

玉染晴的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再忍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倒在床上,手心里紧紧握着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瓷瓶。

这一日,玉府内暗藏汹涌中又透着些异常。

这一日,一个单薄的身影往来于相国府门口和禁宫门口,只为寻人却至深夜未能如愿。

这一日,各府送嫁的东西陆续搬进了玉府的夕染阁。

“小姐,东西准备齐了!”琥珀站在书房门口向椅榻上歪着看书的慕轻烟回话。她怎么也不能理解,别人看书都是端坐在书案前,唯她家小姐就喜欢歪着看。初涵小姐和少庄主纠正了不知道多少回,偏偏就是改不回来。

“嗯!”慕轻烟淡淡的应了一声,眼睛却未从书上收回,人也未曾动个半分。

琥珀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步迈进书房的门,紧走几步来到椅榻前,劈手夺了她手上的书,“小姐,你看了一上午了,歇歇眼睛!”

慕轻烟坐直身子,“也好,礼单子呢,拿来我瞧瞧!”

琥珀递上礼单子,大红洒金的小笺上写着几行端正的字:

赤金嵌红宝头面一副

紫金牡丹累丝头面一副

宝蓝点翠珠钗一对

金凤镂空步摇一对

赤金雕鸳鸯嵌碧玺流苏簪一对

嵌宝石龙凤纹赤金镯一对

红玉珠串耳坠一对

翡翠滴珠耳坠一对

大红闪缎两匹、各色缎面十二匹、软绢、细纱各六匹

北方窑细白瓷茶器一套、南方窑青瓷十件

“这都是咱们小库房里头的?”慕轻烟盯着礼单子头也不抬的问了琥珀一声。

“小姐,瓷器是从初涵小姐处要来的,咱们小库房里的那些瓷器太过张扬,不宜送礼。”琥珀进前,接过慕轻烟递过来的礼单子。

“嗯,再填上两样。我记得去年生辰南宫老太太送来一套剔红双喜妆匣,还有那只铜胎掐丝珐琅带盖的香薰炉一并找出来,入了礼单子送过去。”说着话起身,走到书案前揽袖磨墨,把一只紫狼王笔沾了墨汁悬于右腕,却迟迟落不下笔去。

慕轻烟咬着唇,扔了笔沉着脸色转身就往卧房走去,“琥珀,收拾东西我们往钟山别院去住些日子,把我惯用的笔墨都带着。”

“小姐?小姐?”琥珀莫名其妙,原以为小姐落水受惊,虽不能亲去送嫁也定会写纸小笺一并送过去,谁知她墨都磨得了却抛了笔。

珍珠拉了琥珀一把,“别喊了,准备下东西让姑姑找人送过去;把小姐要的一应事物都收拾了,等候小姐吩咐!”两个双双出了书房,往小库房去找慕轻烟点名要的东西。

午时后,慕府马车驶入城中直奔城北而去。

馔玉食坊二楼一间包厢内此时正热闹着,推杯换盏饮不尽的美酒。

秦衍手上托着一只酒盏只身立在窗口,他性子清冷众人皆知,并不去闹他,任他来去。

慕府的马车经过时,他的眼神有瞬间微怔。明明知晓她不是那个人,却因一双相似的眼睛生生纠缠,总是有种错觉,不由自主的把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合而为一。

他轻轻的甩了下头,仰脖把一盏酒尽数吞进口中,慢慢的咽下去。酒如烈焰般顺喉滑下,点燃了他心底深藏的渴望。

与此同时,东方风珏也看见了慕轻烟的马车,眸色突深。看着马车渐远,不舍的收回目光,失了喝酒的兴致。

今日向天祺做东,应了端午那日的约,京城的贵公子除了慕轻寒全数到场。从早至午,酒已半酣,量浅的已经有了醉意。

“向老五,这酒是清觞酒庄的?”南宫昊仍旧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吊儿郎当的问。

邱治廻端杯起身,摇晃着走到南宫昊身侧,“要说今年清觞酒庄也不负黑马之言,就这杯中之物别家难得!”说着话又饮了杯中的酒。

“一坛便是数十两纹银,有好酒也要有好钱财!”向天祺盯着酒盏,不甘愿的嘀咕着。

众人轰笑。

“但不知这清觞酒庄是何人所有,能酿如此美酒必定是个异数!”荆凉虚长两岁,看问题和众人又有不同。

“向未听闻清觞酒庄的来历,那大掌拒的到是见了两回,太阳穴突出,是个练家子!”向天祺接过话去。

秦衍自行又斟了一杯酒,心里突突的跳开,暗忖着:以能在洛川分号占了一层楼又无人敢扰来看,就算清觞酒庄不为她所有也必定和她密不可分。一时间竟怀念起‘虞美人’来,那酒的烈如同她的人,有着焚心的火候。

忽然间手中这一盏数十两银子的美酒再无味道,口中似充盈着她的香气,掩盖了酒气透杯而出的都是她的火热。秦衍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渴望突至,令他心浮气躁。

好在近来兵营往来多些,晒黑了面色,完美的遮住了耳后那朵可疑的红云。

“不胜酒力,秦衍告辞!”抛下手中的杯子,冷着声音和众人道别,也不待众人回应,他已经出了门。

众人面面相觑,眼睁睁的看着那道冷气消失。

秦衍自己都未反应过来,他为何走得如此急迫。

碧水庄园大书房中,慕轻烟又换回了未央的装扮,懒散的窝在椅子上,“苍辛,你几时回来的?”

“端午前一日。”苍辛虽未伤及筋骨,但到底是失了气血,此时的脸色仍旧浅浅的泛着灰。

青衿停下写字的手,“少主,安信楼在挖我们的底!”

“任他挖好了,我倒是想看看我不愿意说的事他安家哪个有本事!五九如何了?”未央淡淡的回应着。

“可是少主,洛川城清觞分号已经被安玉卿盯上了!”青衿有些担忧,少主在清觞酒庄养伤的那段时日,安信楼的探子不停来去,半点便宜未曾讨得,早就已经急不可耐。

“无碍,我们离开之时二九便已经去处理了!”未央并不担心清觞酒庄被查,从一开始清觞酒庄所有的事宜都是二九在安排,就算他安信楼再厉害,所寻之迹也不过是二九的行踪罢了。

“少主,五九伤在安玉卿手里。天柱山并无亓笙和楚旭的半分踪迹,却和同来此处寻人的安玉卿撞个正着,五九不是他的对手。”青衿如实汇报。

几个人正说着话,四九进来了。

“来得正好,丐帮现下如何了?”未央瞧着四九一身破衣,洗得虽然干净可终归破烂。遮了他的原貌,象全了丐帮的人。

“少主,丐帮之事繁杂,现在帮内乱糟糟,众人没有归属,我一人之力实难应付。”四九紧锁着眉头,如实道来。

未央自言自语,“丐帮以后还有实际用处,现下还不能舍。”思索了半晌,“从凤凰城调集有统领能力的人过来,先入丐帮半载,逐渐接收各处要职。务必要留神楚旭的动向,如不出所料,日后他定会出来闹事!”

“少主,那丐帮现在人手不足之状如何应对?”四九问道。

“原四长老也只有齐长老可用,你和三九就在丐帮行走罢,各堂口从原有的人马中提个堂主如何?”未央边琢磨边和四九商量。

“到也可行,只是少主,此事还需您亲自安排!”四九受了令。

未央立起身走到窗边,“六月初六,丐帮清理门户!”

四九起身,一恭到地,“遵少主令!”

未央从暗袋中将那枚刻有‘义’字的螭虺玉符抛给四九,“就在丐帮总舵罢,你去安排!”吩咐完四九又转首去看三九,“找人盯着几个长老,连同齐长老一起,这期间我不希望有人闹事!”

“是,少主放心!”三九恭身受令。

“少主,南诏有信传回。”青衿将手上处理的事务移交给未央看。

接过龙使所用的暗语,打量了半晌,“南诏向来安份守己,此半年屯粮集兵,必定是有所打算,让九九给我盯紧了,但凡有所异动,游龙必定要第一时间知晓!我慕家守护东楚之约将在这一代结束!”

青衿收敛神色,“少主安心,我等必和少主共进退!”

未央久久不语,神色凛然。

“这次龙舟竞渡的所有收入,全部用于凤凰城固防。苍辛,等你伤好了此事由你来办!”未央转头,正色看向苍辛。

苍辛立起身,“遵少主令,必定尽心竭力!”

未央浅淡的声音又起,“凤凰城是我慕家的退路,亦是东楚的西部边防。西唐国虽然历经三代念及慕家亲恩不曾妄动,可如今东楚帝王即将换代,谁也不知道别家心思如何,不得不防!”

“少主,凤凰城固若金汤,却富可敌国。西唐就算念及三代前恩却也垂涎这口肥肉,能忍到如今仍不动手,不能小觑!”青衿忧虑着道。

“嗯,慕家有太多不被世人所知的秘密隐在凤凰城内,城破不仅慕家将亡,东楚危矣。”未央仍旧淡淡的。

“少主,这次龙舟竞渡有六百万两纹银入库,加之清觞酒庄全年收入,我们还可屯五万兵马于龙首山十年!”青衿执笔而语。

“很好,将原来有十万精兵隐于深山,再募一万少年于原来的训练场特训。记得,根基十分重要,不可急迫!”未央回身,把青衿递过来的信笺细细的瞧了一回,“铁矿采炼之事等我和寒哥哥再议过,东楚唯一有开采铁矿特权的仅弈剑山庄一家,让人盯死了,不论任何手段,不允弈剑山庄的人进入龙首山;养马场那边也需要谨慎些,国之将战。”

第七十一章 不让须眉

“交给我!”一直未曾开口的封祭冷声接了话去。

“还有,自今年夏秋时节起,汾河沿岸尽力屯粮。在我们手上要握有十万兵马三年的粮草,可能办到?”未央环目四顾。

“少主,去年汾水两岸粮草丰沛,今年年景优于去年,难是不难,只是需要一个专职之人为之!”苍辛谨慎道。

“我想过了,这人非二九莫属!此三年间他在东楚十二大城建立起清觞酒庄,于各城皆有了解。青衿,你传我的令,让他回京!”未央半刻不犹豫,立下决定。

“遵少主令!”青衿受了令。

“还有,传游龙令招回一九,清算我们现在能动用的所有现银,收粮固城,双管齐下!”未央抬眸凝视了他半晌后道:“东郊紫竹林是往来凤凰城必经之地,汾水支流又绕林围城,通知五九不必回京,凤凰城一应事务让他酌情处理!”

“少主,凤凰城守将是太子的人,他费尽心思想将凤凰一城及西部边防揽进自己的手中,要早做安排!”青衿谨慎开口。

未央沉吟半晌。

青衿见未央不语,颇有几分担忧的又说道:“那郝绪虽有些谋略却是好色之人,凤凰城几百年来隐藏甚深,他想挖出根来穷此一生也是不能,不过不得不防太子用他之意。”

“此人上任已满一年,寒少主不阻止太子安排的人入主凤凰城,无非就是想凤凰城不惹人注意罢了!”苍辛深思后试探的解析道。

青衿抬着瞧着沉思的未央,“可是有此人挡着门户,一些事宜放不开手脚,空惹麻烦!”

“并不见得,必要时候他就是挡箭牌。”苍辛心思到底深沉些。

未央瞧了瞧争论的二人,嘴角半裂,“现下没有适合的人选,谁来都一样。他既是太子的眼线,总不能让他太过自在,凤凰城几百年的乱麻随便丢一团给他,且解呢!”

二人张口惊愕。

未央并不放在心上,转头又思到了别的事情上去。“三九,自今日起,我给你和四九半年时间安置丐帮事务。”

未央难得郑重一回,三九四九紧急受令。

须臾,未央半眯着眼自言自语的道,“若东楚皇子人人不堪,那可就怪我不得了……”

众人表情凝重,一时间宽敞的大书房内呼吸声皆不可闻。

天色黑尽,琥珀张落了吃食,众人一处用了晚膳,各自散去。

山林寂静,未央心事落地稍稍安稳了些,睡得也比平日里踏实,竟是一夜好眠。

她却不知,这一夜京城乱了。

五更天未央醒转,独自穿戴整齐,先在院子里练了两趟鞭法,又请出啸云剑,把师尊教导的剑法从头演练开来。

一个时辰后收剑用了早膳,随后换下了平日穿戴的衣衫饰物,“琥珀,你和琉璃收拾几件朴素些的衫子,随我到寺里住上些日子罢。”

“小姐我也要去!”玲珑咬着手指渴望的看着未央。

“玲珑,你和珍珠留在别院中,不是要命的事不可外出,你可明白了?”未央脸色霜寒,不错眼珠的盯着玲珑。

玲珑吓得不轻,再不敢顽皮,乖乖的答应下来。

“小姐放心,我会看着她的!”珍珠拉过玲珑站在自己身旁。

“山路难行,你二人换了裙子,可有普通些的衣裳?”未央望向琥珀。

琥珀点点头,“早就准备下的,我二人这就去换,小姐请稍等等!”

琉璃和琥珀二人进了内室,转眼间换了一身粗布的衣衫,头上珠钗绢花一应俱无,只用青蓝色粗布简单的包了头发。

“笔墨都带着,其它东西一概不要带,特别是胭脂水粉,半毫不准!”未央审视着二人。

琥珀拍了拍肩上的包裹,“小姐放心,我们省得!都按着小姐所嘱之事归置的,琉璃只多带了一口锅子,她用不惯寺里的东西。”

“走罢!”未央抬腿便往院外走去。

二人紧随其后。山中无路,好在两个丫鬟自幼都练了些武功,攀爬行走,并不十分艰难。

未央携带她二人从僻静处越墙入寺,捡些人少的地方行走,往方丈的院子如入自家。

琥珀上前两步敲响了慧嗔的房门,半天不见应声。

未央信手推开两扇房门,移步便进,“看着脚下!”边走边提醒身后二人。

这间屋子的机关是未央所设,她最是清楚如何闪躲。

二人踏着未央落脚之处,轻易的跟了进去。

“东西放在此处便可,你二人仍住在往日的院子里,不是必要不可轻易出入!”淡声吩咐了二人,自己收了折扇往一旁的蒲团上坐定,顺手从书案上拾了一本经书就看。

琥珀把肩上的包裹放在未央身侧,拉着琉璃出门,往西侧那间跨院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未央枕着一叠经书将睡未睡之际,慧嗔回来了。

一进门就瞧见未央枕着他的经书,气不打一处来,怒吼道:“你给我滚起来!”

未央不理他,待翻身再睡。

老和尚一招‘清风明月’已然袭来。

未央也不见身动,随手便还了一抬‘月满西楼’,借力打力。

“哼!”老和尚一击未中却也再不出手,坐在了她的身侧。

未央一骨碌爬起身来,抿着唇角白了他一眼,“不是少林和尚吗?为何要用我师传的武功?”

“不敬师长,你个小东西欠揍!”慧嗔鼓着嘴假装生气。

“哟,你怎么不说自己为老不尊呢?”未央叉着腰半句不让。

“你……”刚要动怒,一眼便瞧见了未央身旁的啸云剑,顿时倒身便拜。

未央闪身让过,在他身后半步跪倒。

慧嗔拜了四拜,颤抖着爬过去一把将那口剑抱在怀中,泪水淋漓,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后,慧嗔才嗫喏着开口,“师父他老人家可好?”

“好,精神矍铄!”未央难得乖巧一回。

慧嗔也不看她,低着头只顾着看啸云剑,“哪里遇上的?”

“师伯,你不必想了,师尊他老人家随船东渡不知几时才回!”未央自是知晓慧嗔在想什么,虽然不忍但总归是据实以告。

慧嗔仰首深叹,“此一生让他老人家失望至极,龙千魂愧对逍遥谷,愧对师父!”

“师伯,往事已矣,重要的是我们逍遥谷仍旧强大。隐世有何不好,厚积才能薄发!”未央淡然的劝道,眼神却透着坚定。

“你能得师尊赐剑也是缘分,如今,小辈中唯你一人也!”慧嗔亦动容道。

未央有心提醒他逍遥谷何止她一人时,却又突然想到东方风珏习的是少林功夫,“师伯,东方风珏身份虽然特殊,可也不妨碍他继承逍遥谷的传承!”

“当年你父亲救下他时,我就给他算了一卦,他乃九五真龙现世,将来必定要统领东楚的天下;我之所以不传他逍遥谷的武功,也只是不想逍遥谷深陷天下纷争罢了!”慧嗔一改往日动不动便发怒的性情,深深的叹息着。

慧嗔话落,未央心突突的跳开,此卦竟和自己昨夜的心思一般。他若继承大统,那必将经过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其中的腥风血雨可想而知,难道自古帝王之路非要用千万白骨铺就不成?

未央难得有这般激动的时候,竟坐立难安。

慧嗔一掌按在她的肩头,“天命难违!且走且看罢!”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慢慢的收敛起心思。

一夜安然,未央自入了寺便舍下世间所有尘事!怪不得师伯他老人家安居于此,这围墙内锁了多少英雄旧梦和红尘往事,三千烦恼皆悉数尽弃。

四更天,未央沐浴后换了件新衣,随慧嗔入了藏经阁,随身只带了上好的笔墨。

“五十年前那场大火焚毁了藏经阁大部分经书,现存之物皆是残破之相;这五十年来寺中游方的僧人也曾陆续带回些经书佛像,只都是零散的。我在此落发后,尽一己之力却难以回天。当年你父亲亦亲自执笔补充了一部分,我再遇不到他那般书画皆精之材,也就再未填充。今日你既以答应了,便尽全力罢!”慧嗔颇有几分怀念的神情让未央也跟着动容,父亲于她,久远到完全模糊了模样。

未央点头,父亲的墨宝还在,或许这就是离父亲最近的距离。

未央进入藏经阁,自此半年未出碎空寺。

这一日正是五月初十。

她不知玉染晴大婚前一日留书出走,也不知当夜秦衍失踪。

慕轻寒离开后的那个早上,玉染晴试图和玉彻再议退婚之事,被玉彻拒绝。她思来想去又奔去相国府找寻秦衍,门口守卫告诉他秦将军昨夜未归,一直在宫中;她捧着受伤的手臂又奔到禁宫门口,遇上七公主的买办,七公主下令让人拦下了她并羞辱了一翻。

至晚归来,并未寻到秦衍。

玉染晴急怒攻心,气血上涌,一口血喷出晕倒在地。

醒来时已经入更,怔怔的呆愣了一个更次,突然翻身而起,从衣柜内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衫,胡乱的塞了些首饰,又把自己身上所的银票清点了,留下一纸退婚书并留下了婚约信物,趁夜离京。

慕轻寒识破了玉彻的算计,忙着在城中重要的位置设卡,一夜未曾回府。

天亮后玉彻才知玉染晴离家出走之事,午后秦衍上门,片刻后离开,只丢下一句话,“我去寻她!”

他并未进宫,回府面见了秦相国,“父亲可回皇上,秦衍若寻不回玉小姐,那也只能辜负七公主,请皇上体谅臣下自幼的爱慕之情!”他冷冷的说完,转身就往外走。

秦相国和夫人邱晓月一时也拦不住他,立时收拾进宫面圣。等皇上下令封城拦下秦衍时,秦衍早已出城百里,不知去向。

七公主不知那日玉染晴寻秦衍是为退婚,不然她第一个亲自为她去寻秦衍。她懊恼不已,此时正在自己的宫中大发脾气,摔碎所有能摔的东西仍然不解气。

玉彻召集武林中人,本想趁着玉染晴大婚之日大闹京城,却因她离家出走熄了一桩大祸。

慕轻寒两日夜未曾回府,试想过各种可能也做了相应的安排,只为保下玉染晴,必要之时不惜劫了她去。

京城因秦衍被赐婚热闹了一回,因玉染晴出走又热闹了一回。

七公主颜面尽失,整日在宫中喊打喊杀,致伤致残宫女无数,把一些或探望或看好戏的妃子悉数打骂而回,其中不乏得宠之人。更甚时头不梳脸不洗以死相求皇上砍了秦相国一府数人,被拒后大闹不止。皇上病得正自心焦哪经得起她这一闹,顿时晕厥。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禁了她的足:三个月内不准离开寝宫。

第七十二章 蝴蝶纹印

虽然罪不及秦相国一府,却暗中派人去查找秦衍去处。皇上心里清楚,他大病之时正值用人之际,就算罪当罚众却也不能责怪。众皇子虎视眈眈盯着帝王之位,各个巴不得他早些崩亡了。

他从初生就在谋取在帝位,拼得被天下人诟病才好不容易得来的江山,就算久病临死之期仍然不舍禅让,可想而知那江山和权利是何等诱人。如此看来,也怪不得人人皆想做那皇帝,一朝君临天下,被万万人仰慕。

夏去秋深,草木枯衰。藏经阁门首处两株百年银杏金黄色的落叶铺满庭院,掩在红墙碧瓦下灿烂夺目。风起处,未央白衣乌发被旋在其间,夕照里仿若画中人,亘古亘今。

四个月,除去睡觉吃饭练功的时间,未央全身心都在那些经书画卷之中,把当年父亲未完成的部分续写,全了慧嗔之心愿。

千年古刹虽遭火劫,所藏仍然丰厚。每每写累画烦之时,便信步在偌大的藏经阁内游走,一些不曾现世的珍贵收藏尽数被她翻阅,细读之下沉迷不已,以至不舍停手,三两日间不吃不喝不睡常有之事。

偶然机会翻到一处暗格,一本旧书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书上的字她不认得,弯弯曲曲鬼画符一般。

一时好奇,席地而坐慢慢的去瞧那本薄薄的小册子,每一张都有奇怪的线条,在一个一个小圆点处转弯,象是大夫的经络图,又象是日常所看的那些城防图。

半晌也没研究明白是什么,索性丢在一旁又回到书案前,继续着未完之事。

时间一久倒也忘了此节,照常在阁内翻看着古籍,偶有些前人所留武功之类的,她闲下来也曾研究半日,终归胜不过她的师承,就算有那么一两本高深的,看过了又放回原处去。

青衿和三九隔三两日就来一趟,虽她足不出寺却天下大事尽在掌控。慕轻寒来寻了她两回,自然也都是大事。

明日是她生辰,初涵会亲自往别院接她回府。

算算时间和这几个月所忙,也算尽心竭力,便来和慧嗔告别。

携了那看不懂的书出来,慧嗔正在等着她。

也不客套,一屁股坐在慧嗔下首,“我能做的已尽力!“未央从袖中甩出那本极薄的小册子递到他眼前,“这些字我看不懂!”

慧嗔有片刻的怔愣,他没去拿那本小册子,却伸手翻开未央颈后的衣领,淡淡的扫了一眼,“天意!”

未央抬眸瞧着他。

“坐好!”慧嗔看了一眼歪在蒲团上的未央,转身往那只鎏金香炉里又填了一些檀香。

未央从未看过慧嗔正色的样子,肃然起敬。

慧嗔把脖子上那串佛珠拿在手上轻捻,“这话要从你父亲象你这般大的时候说起。我虽不知你慕家有何秘密,却也知你爷爷乃当朝先皇时期的大将,一念归隐后却并未离京。你父亲常年称病在床,时不时便到我这里以祈福上香为由,住上十天半月。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一手书画天下无双。”

未央听着,缓缓的点着头。

慧嗔沉浸在回忆中,“最初几年我并不知晓他武功那般高深,后来他入藏经阁被我发觉,这才不打不相识。现在藏经阁内大部分书画便是他每隔一段时间来一次留下的;和你一样,每次都易容,我并未见过他真正的样貌。”

未央眼睛明亮,闪闪有光流动,她从不知晓父亲的过往,这是第一回有人当着她的面说起在她心里神祇一样的存在。

慧嗔一脸平和,眉毛平落后缓和了棱角,“弱冠之后他一直未曾娶妻,理由是幼时已定下了婚约,南宫家小姐虽然失踪,他却不肯背信。世人都说慕家少爷风一吹就倒,即使富足也没人愿意把女儿许给随时会死的人。”

“直到二十几年前,他在我处已经住了半月,忽然有人来寻,他走得很是匆忙,连句道别也来不及,我因此好奇了很久。他这一走半年有余,这半年发生了许多大事:南诏犯境,东楚内乱。再次见到他时已是两年之后,他带来一个女子,貌美非常,大着肚子。而他又恢复成原来弱不禁风的样子,那天的厉色半点不存。私下里他对那个女子呵护细微,眼睛里都是宠溺,看得出来他非常在意那个人。”慧嗔讲到此处,他自己眼里似有无限美好升腾着,连未央都不能忽略。

“同来的还有一人,是个十分英俊的少年,和你父亲年纪相仿,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那便是大名鼎鼎的‘毒圣’公子陌尘,我也才知你父亲便是‘画圣’公子问痕。他们在此借了一间禅房,为你母亲疗伤,每日足不出户,一个月后三人皆喜不自禁,我知必是他们所求之事成了。又过一个月,慕家添了个小公子,你父亲仍是隔三差五就来一次,只不过再不过夜,早上来晚上必回,从未例外。”慧嗔看了一眼专心听故事的未央,继续又说。

“又隔三年,你父亲再不来此,半年难得见上一面。他最后一次来时,带来了两样东西。”慧嗔捡起未央丢在书案的小册子,仔细的看了一会才道:“这本是你母族的圣术,之前给你的那块血珀则是你母亲的信物。她本是南地氏族的一个圣女,和你父亲一见钟情,她的族人留不住她,便在她身上种下了‘绝情蛊’;那蛊说来奇特,如若不破身一生无碍,倘若有了夫妻之实,百日内即会暴毙,除非……”说到此处,慧嗔看了未央一眼。

“怎样?”未央急不可耐。

“除非有人拿心头血喂养,而你的父亲就是那个甘愿之人。怀着你哥哥之时得公子陌尘相助,以一剂特殊的药物混着你父亲的心头血催眠了‘绝情蛊’。原该无事时,你母亲却怀了你,从一开始三人便小心翼翼,但该来的总是要来,就在你即将临盆之时,那蛊被气血唤醒,疯狂反噬。你母亲死活要保下你,谁劝也无用,最终你父亲不忍心,点头同意。公子陌尘用尽心力也只在她生下你后留了她两年,血枯而亡。”慧嗔忽然收声。

未央屈腿蜷抱着自己,泪流满面。

“不要哭,这是你父亲母亲命里注定的劫数,或许再一世他们能得个白头偕老,但愿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那我父亲是怎么故去的?”未央哑着嗓子问道。

慧嗔沉吟了半晌缓缓开口,“我并不知你父亲的真正死因,你与公子寒皆年幼,除非是不得已的原因,不然他怎么撇舍得下?”

“那为何我后颈处会有蝴蝶纹印?从小是没有的,直到上次我从雪谷返回才凭空出现!”未央问向慧嗔。

老和尚凝眉细思量,百思不得解,遂说道,“听你父亲说那是你母族的徽记,或从你母亲血脉里遗传于你也是有的。南地氏族每隔几代就会有圣女出现,他们辨认的方式便是身体的某些特征。这些我并不知晓,或许公子陌尘知道的会多些,毕竟当年他一直为你父母疗伤。”

“老和尚,这本书我带走了。明日是我生辰,姑姑会来接我,就此别过!”未央抹去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来。

“也好,我知你有要事在身,但切记一切不可勉强,留得青山常在,退半步任翱翔!”慧嗔慎重嘱咐。

“谨遵师伯教诲!”未央退后两步跪下磕头。

“去罢!”

未央转身出了慧嗔房门,琥珀和琉璃双双等在阶下。

三人离开后,慧嗔面色更是凝重了几分。昨夜卜卦,那丫头命里有一生死之劫,恰她承袭了蝴蝶印记,母债女还,这难道真是天意?可她命中却有一子一女之数,该当如何解释?

未央带着两个丫鬟回到碧水庄园已是深夜。初涵亲自等在厅上,瞧着三人进门,忙吩咐厨房把饭菜又热了一遍。

饭后,未央招了青衿入大书房说话,“让龙使留意‘毒圣’公子陌尘的下落,此人从江湖上失踪十几年,就连我们游龙信阁也没有线索?”

青衿好奇的看着未央,“少主怎地忽然对此人有兴趣了?据我所知,公子陌尘疯了!”

未央回想着慧嗔所讲之事,公子陌尘疯了会不会和父亲母亲有关系?

“让人找便是,有消息了第一时间通知我!”未央坚持。

“是,我撒出去消息网,少主等信儿罢!”青衿道。

未央并未回房,而是去了初涵的房间,“姑姑,今夜我和你睡!”笑嘻嘻的撒着娇,完全是一个不曾长大的孩童样。

“明日便十七岁了,还这般孩子气,将来要嫁不出去的!”初涵看着赖在自己臂弯里的绝色少女,任她在自己身上磨蹭,眼里的宠溺渐盛。

未央洗漱了上床,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递给初涵,“姑姑,这可是我娘亲的东西?”声音淡淡。

初涵接过两样东西顿时泪水淋漓。

“姑姑不哭,这是父亲放在寺里的东西,难道不是留给我的?”未央有着浅浅的感伤。

过了很久,初涵把血珀翻看了一回,“这是绝情谷的东西,你娘的信物!”带着几分不舍,不错眼珠的瞧着,“这东西本是两块,皆是天成。一块在你娘亲手里,另一块在谷主手中,就是你娘亲的双生哥哥、你的舅舅!”

未央好奇的盯着姑姑手上的血珀,并未见到内里有血气流动的迹象,“姑姑,你给我讲讲我娘亲的事好不好?”

初涵又是一阵沉默。

“我不记得娘亲的样子了!”未央声音里透出哀鸣,似失群的孤雁一般。

初涵一伸手将她揽进怀中,紧紧的抱住咽声开口,“你娘是个极美极善良的人,你有七分象你娘亲的样子,眼睛最像。她生在丹霞山深处的谷中,第一次外出就捡了我回去,第二次外出便捡了你父亲回来。他们一见钟情,谷主不同意,和你母亲吵了一架,并将你父亲偷偷送出了绝情谷。最后你母亲和谷主决裂,带着我离开了山谷,追随你父亲回了水月山庄。”

“是因为生我她才死的吗?”未央哽着声问道。

初涵顺着她的发,“傻孩子,你娘亲爱极了你。她是因‘绝情蛊’反噬而亡,连带你父亲亦亡。她活的那两年,时时都要看着你,如果能选择,她也不愿意离开你的。”

未央红了眼框,“姑姑,我想娘亲、想父亲!”

初涵心下难受,忍不住陪着她流泪。

“这本书我没见过,你母亲所练的武功到是极其精妙,先收着罢。”初涵翻看了几页,并不认得上面弯弯曲曲的字符。

第七十三章 生辰贺礼

慕轻烟睡在初涵的床上,刚睡着便被几个丫鬟起床收拾东西的声音吵醒。

“小姐,只能路上再睡了,多穿一些可别冻着了!”珍珠把厚些的袍子给慕轻烟穿戴了,又把一件薄氅给她披上,包了个严实。

慕轻烟好笑的看着她,“珍珠,我就要冻死了不成?用得着穿这些个?”

“穿多些总没错,现下的天气一时一个变化,不定什么时候就冷了!”初涵也穿戴好了,正往外走。

三九亲自驾车,天没亮两辆大车一前一后上了官道。

“明日让云裳坊的人来裁衣,也不知来不来得及!”初涵扯着慕轻烟的手臂打量着她,身量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姑姑,为什么来不及?”慕轻烟困着呢,并未仔细听她说了什么。

“十月初六日小靖王娶亲,十月十二日麒麟山庄东方风月出嫁;年后言家雪初小姐议亲,你哪家不得去?”初涵暖声道。

慕轻烟立刻清醒过来,“小靖王娶谁?难道真的是萧青青?”

“要不然还能是谁?”初涵看着她的反应,好笑的问道。

“哦,天呐!他真活该,让他四处招蜂引蝶,这回娶个母老虎回去有好戏看了,哈哈!”慕轻烟非常不厚道的笑着。

初涵被她笑得莫名其妙。

“姑姑,东方风月要嫁去哪一家?”慕轻烟笑够了又问道。

“长公主做的媒,嫁了老太师甄家长孙甄徽,正三品翰林学士。”初涵说道。

慕轻烟沉默了片刻,暗自思量着:看来东方寅早有料想,老太师有职无权,甄徽同着东方风驰身份相当并未高攀。最主要的是太师淡泊名利,并不买众皇子的账。

寅时城门开启,一行人入城直奔水月山庄。

回府后慕轻烟并未回澜烟阁,随着初涵去了慕征处。

锦禄院临湖的亭子里,慕征手执长剑正在练功。慕轻烟到时,他一套家传剑法将将打到一半。

慕轻烟凝起一道内力往旁边梧桐树高处打去,一节两指粗细略长于手臂的断技落在手中。她扭身腾起,在半空中一招家传剑法‘风暴尘生’攻向慕征。

慕征老当益壮,半点不惊慌,随手一招刚刚打完的‘斗转星移’迎面接住来剑,而后极速又生一招‘未雨绸缪’防住慕轻烟。

慕轻烟完全不按理出牌,一招‘石破惊天’紧跟着一招‘星火燎原’步步紧逼,半点防守亦无只一味进攻,正面进攻不算,极快的变招后撒下满天剑网。

爷孙二人战在一处,打到酣处互不相让。

慕轻寒进来,二人仍不理会。他瞧了半晌见二人并没有停手的的打算,凝起内力游身入了战圈,两招虚式后空手夺下了他二人手中的武器。

两个人各自后退一步,皆怒目看向他。

“爷爷,靖王府送礼的来了!”慕轻寒倒转长剑递给一旁的听风。

慕征整束衣袍,打量了一回慕轻烟,不满道:“丫头回房去换件衣裳,养了多半年,怎么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

慕轻烟从被窝里被琥珀挖起来直接上了车,还素净着一张脸。她自知不妥,亦知爷爷话里的意思,“是,我这便回去!”顺从的出了亭子,转过绕湖围廊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寒儿,武功又精进了。”慕征面色虽然严肃,却仍是欣慰的夸奖了慕轻寒一句。

“爷爷,烟儿师传武功强过家传,也不怪她!”慕轻寒淡声直言。

“她一心不可二用!”慕征吹胡子瞪眼的走了。

慕轻寒向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跟在他身后往厅上去了。初涵亲自督促着摆下早膳,三人同桌食用。

卯时后,亲近的几家人家都打发了送礼的人来,递了礼单子。

慕轻寒和初涵在正厅亲自接待,一一道了谢意。

慕轻烟换了穿戴,上好妆容偕着几个丫鬟又来了锦禄院,喜鹊泡好了茶专等她来。

“鸳鸯姐姐,把棋盘拿来!”慕轻烟一进门就嚷嚷,衣裳袖子已经卷了半圈,“今日我要杀爷爷个片甲不留!”

慕征此时茶过两巡,臭丫头再不来他怕是要亲自去吼人了,“换个衣裳也慢吞吞的。”

慕轻烟接过喜鹊递来的茶盏,刚抿了两口,鸳鸯捧着棋盘就来了。慕轻烟接了,琥珀和喜鹊忙收拾了桌上的东西,好让她有地方放下棋盘。

“今日我生辰,若我赢了您许我什么彩头?”慕轻烟厚脸皮的问道。

慕征怒目,“你从我这里赢走的东西还少吗?说罢,这回又看上什么了?”

慕轻烟半点不矜持,哈哈大笑。“知我者,慕老头也!”

慕征屈起两指弹向她的脑门。

慕轻烟从容闪躲,仍旧嘻笑着,“先说好了,不带赖皮、不带动武的!”

玲珑站在慕轻烟身后张大了嘴忘了闭上,一只手本能的捂住自己的额头心里暗忖着:原来小姐喜欢弹她脑门是自老庄主处学来的,怪不得呢!

两人摆开棋盘厮杀。

慕征完全是大家气度,有攻有守,有去有回,一如多年前的战场上,雄风不减。

慕轻烟的棋风截然不同,看着乱下一气,却在关键的时候四处揭竿而起,里呼外应。任你四处奔忙疲于应付,且屡禁不止。

一盘棋最终于以慕轻烟星星之火引发燎原之势全胜结束,慕征气得差点掀了棋盘,怒声嫌弃道:“你这是小人得势!”

“那您别管,反正今日我又胜了!”慕轻烟傲娇的道。

“哼!赢了当下输了格局!”慕征仍是一脸不忿。

慕轻烟完全不在乎,幽幽的道:“若有一天上了战场,只有赢了才能占山为王,格局再大输了便只能任人宰割!我不能保证每一次都能做到光明正大,但我最终的目地便是我一定是唯一的胜利者!”

慕征怔怔的看着她半晌,眼框发热,心潮澎湃:她和寒儿完全不同,寒儿到底是个大丈夫,凡事讲求大开大阖,讲求万变不离其中,宁可输人也不输气度。果然是她更适合战场,更适合莫测的人心。

也不知是开心还是失落,好好个大家闺秀被他养成这般模样,哪里还有半点相夫教子之心,整日捧着兵书,喊打喊杀的。却也小小的窃喜着,别家男子做不到的事,他的宝贝孙女胜人千里。

初涵往内室走来,慕轻寒在后相随。

“去请靖王和东方寅过府,我以好酒相待!”慕征朗声向着慕轻寒吩咐道。

话音未落,厅外有人接话,“不用请,我二人已经到了,把好酒尽数搬将出来,今日不醉不归,哈哈!”东方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接过话去。

初涵带头,慕轻寒和慕轻烟落在她身后两步,三人齐齐的向着两位尊客施礼问安。

“起来起来,以后和我二人不必拘礼!”楚靖亦朗声笑道,“烟丫头,你快来瞧瞧本王带了什么好东西给你!”

慕轻烟含笑上前几步接过楚靖手里的一个大盒子,笑语晏晏的边拆边说,“靖王爷爷送的东西一定是天下难寻的!”盒子里是两个白瓷小罐,打开后顿时惊呼,“果然!”

楚靖笑看着她,几个人凑上前去观瞧,只见两个瓷罐内各盛一罐棋子,一黑一白。伸手捻了一颗,黑色入手微凉,白色则细腻温润。

慕轻寒笑着弯身向楚靖道谢,“靖王爷宠惯烟儿,这等无双棋也真舍得!”

“舍得舍得,这丫头棋艺颇精,堪配此棋!”楚靖半分不掩饰对慕轻烟棋艺的欣赏。

“不过就是无双棋,烟丫头,老朽也有生辰礼给你,且来瞧瞧!”东方寅不落人后。

慕轻烟放下棋盒,两眼冒光的看向东方寅,脆声问道,“东方爷爷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东方寅从袖中扯出一件东西,两尺之数,通体紫光。

慕征眸色暗了暗。

慕轻烟眯了眯眼,出口的却仍一声欢呼,双手接过东方寅递过来的紫玉箫,脆生生的道谢:“谢谢东方爷爷!”

“这可是你东方爷爷年轻时不曾离身的一件信物,不知世上多少人垂涎而不得,丫头你好福气!”楚靖竖起眉峰警声说道。

慕轻寒亦凝眉不语。

“实是觉得此物早该易主,只没适合的人而已!”东方寅掩下心头之事,阻止了楚靖的猜测。

初涵看了看慕征。

慕征轻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喜鹊,去瞧瞧福婶婶的午膳准得如何了?”初涵打破僵局,“寒儿,着人过府去请几位老夫人!”

“姑姑,已经让人去请了!”慕轻寒回道。

有小厮进来,“小小姐,有客到!”

“快请!”慕轻寒说着话就要往外迎接。

小厮急忙又说道:“少庄主,是靖王府的小郡主和画眉山庄的言大小姐!”

慕轻烟把手上的紫玉箫给了琥珀,“两位爷爷,菱儿来了,我先出去迎迎她!”

“菱儿那丫头来得倒是快!”楚靖笑着。

东方寅亦笑,“既是小姐妹来了,快出去顽罢!”

慕轻烟一溜烟的出了锦禄院,迎了楚菱和言雪初进来,又到正厅见过了三位长辈,得了允许一同往澜烟阁边走边闲话。

她并不知道,她离开后慕征脸色铁青的发了脾气。

“东方寅,你所求之事是为哪桩?”慕征半点不客气,冷着声音。这两个人自年轻时候便在一处,彼此早已经了解相互的脾气和底线。

东方寅踌躇了一下,纵心里再不愿承认也不得不认,紫玉箫虽是东方家家传之物,却是先皇所赐。他今日单单挑了这么一件贺礼来,其意不言自明。“慕征,有些事不妨问问孩子们,若两两情生,又何必拘泥?”

“今日烟儿无知,权当生辰礼收了你家传之物,明日日出之前必当亲捧还回麒麟山庄。慕征未亡,誓言从未曾忘。这二十年你劳苦功高,慕征敬佩!”慕征起身,深恭到地。话出口却一丝薄面不留,该说的话已说尽,此时东方寅怕是再多说一句,他都要翻脸。

东方寅似早料想到会是这般结果,半分不见惊讶,只拧眉不语。

楚靖在旁叹息不止,却也无可奈何。

“慕征,黄土快埋到脖子了,你还是这副死倔脾气,本王早晚被你气死,唉!”楚靖岔开了话题,一屁股坐在刚刚慕轻烟坐的位置,盯着桌上的棋盘,嚷道:“我就说这丫头棋艺不错,东方寅你偏不信,且来瞧瞧!”

初涵进来,“三位老爷子,偏厅摆下了新茶,请移步吃茶!”她并未听见刚刚三人所讲之事,只是觉得内室氛围不对。

三人移步偏厅,初涵亲手奉茶。

第七十四章 毁婚出走

早有小厮来报,几府少爷来凑热闹,慕轻寒匆忙往前头待客厅去了。

“公子,南宫家来人了!”听风轻声在慕轻寒耳边说道。

慕轻寒停下脚步,眼眸瞬间冷了三分,“来的是谁?”

“是老夫人院里的人碧柳姑娘,还带着两个嬷嬷!”听风小心的观察着慕轻寒的脸色。

慕轻寒脸色倒是回暖了半分,“去和姑姑说,她自会处置!”说着话往前继续走了几步又停下,“听风?”

听风本已经快出了第三进院子,急忙又跑回转,“公子?”

“让人盯着,若那人来了通知我,不要让烟儿知晓!”慕轻寒又嘱了他一句。

听风点头,“公子,我省得了!”看着慕轻寒走了,他一转身又往后进跑去。

早有知客的小厮迎接了几位尊贵的少爷进了最前头的待客厅,慕轻寒一进门就瞧见几人正对着厅上的大幅远山图各抒己见。

东方风珏脸上带着温和笑意独自立在窗口。水月山庄他来得多了,自是比较别人熟络几分,正厅上的东西不过是寻常之物,慕轻寒书房所藏世间罕见,他亦是一路惊奇着过来的。

“各位,轻寒来迟!”慕轻寒拱手歉意的开口。

“今日你家事多,自不怪你!”荆凉还了一礼,仍旧是一副从容的样子。

向天祺一向喜闹,“那日馔玉你缺席过一回,今日就算是想逃你也是跑不掉的,快打发听风去清觞酒庄搬了好酒回来,我等不及了!”

“不用等,清觞酒庄的陈年好酒本公子早就备下了,专等各位前来!”慕轻寒昂首看着向天祺,挑衅道:“不过向老五,本公子怎么听说你酒量不怎么样呢!”

向天祺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怒起,“哪个说的,今日咱就来较量一番。除了秦衍那个冰坨子深不可测外,你们几个谁能行?”他信手点了南宫昊和楚瑾。

荆凉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嚣,只摇头笑了笑。

南宫昊看了看慕轻寒根本没打算要理他,自觉无趣,亦不做声。

楚瑾这些日子被萧青青歪缠得早就烦了,想他从来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如今好不容易得空出来疯上半日,自是不肯轻易错过任何热闹,遂笑嘻嘻道,“向老五,小王我今日心情好,就和你比一比!”

向天祺斜了楚瑾一眼,“小靖王,你也没有几日可逍遥的了,今日咱们不醉不归如何?”

这些人整日混在一处,楚瑾从不拿小靖王身份压人,真热闹起也没有人拿他当小靖王看,皆以兄弟相论。

楚瑾被他说中心痛处,脸色不甚好看。

东方风珏走过来,“我也来凑个热闹,寒兄你来否?”

“今日到我府上,我自然是舍命相陪,哪有不来的道理!”慕轻寒一只手搭在东方风珏的肩头,“诸位,偏厅移步!”

他在前引路,众人哄笑着往宴厅走去,早有席面流水般摆了上来。

“听风,去搬酒来!”慕轻寒朗声唤着门外的听风。

听风答应了一声跑走了。

众人分宾主落座。

一会功夫,听风自己搬着一只尺许高的大肚坛子进来,“公子,这坛是老庄主让送来的!”

“哟,慕爷爷的私藏,那我可得先尝尝!”向天祺快一人步,小跑着从听风手里抢过酒坛,拍开封口,眨眼功夫酒香盈室。

“竟然是桃花醉!”荆凉惊讶的开口。

向天祺也颇惊讶的看了慕轻寒一眼,“没想到你府上果真豪气,这是从清觞酒庄抢来的?”

几人被他逗笑,楚瑾作势要夺他手上的酒坛,他闪身躲过,小心翼翼的倒了半盏,凑近鼻端细闻,张口便饮;一口酒下肚半天才回过味来,“烈却不烧,带着新鲜的香气,果然美妙!”

听风接过酒坛,依次给众人斟上酒,各自品尝。

前厅一时间热闹非凡,从午时直闹到入夜才散去。

澜烟阁。

慕轻烟迎了楚菱和言雪初,却迟迟未见玉染晴现身。“晴儿怎地不来?秦相府内什么时候规矩如此多了?”

楚菱和言雪初互相对望了一眼。

“晴……”

“先进屋再说!”言雪初阻止了楚菱将要出口的话。

慕轻烟疑狐的看了两人一眼,率先进了澜烟阁。

几人在画堂坐定,留下琥珀伺候着,玲珑带着两人带来的丫鬟往厢房自去玩耍。

“晴儿逃婚了!”楚菱终是忍不住,先行开口。

慕轻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愣愣的看了她半晌,又转移眼眸看向言雪初。

楚菱似是急了,“烟儿你怎么不信呢,晴儿大婚前一天晚上留书出走,秦衍第二天便去追她,也走了。”

慕轻烟心里顿时有种撕裂般的痛,黯然伤怀:他到底是喜欢晴儿的,宁可抗旨也要追随她而去。

楚菱见慕轻烟未接话,以为她被惊到了,“烟儿?烟儿?”

喊了两声慕轻烟才回过神来。

“后来呢?”慕轻烟努力压制着心里翻腾的怒意,咬紧牙根问道。

“还后来?后来萱儿被皇伯伯禁足三个月!吓人不?”楚菱小嘴不停的说话,小手跟着扶上自己的胸口轻拍着。“她可是皇伯伯的心头肉,不知道私底下干了多少坏事,秦衍与晴儿本就是指腹为婚,她非强硬的要嫁给秦衍,活该。”

言雪初将一盏茶塞进楚菱手中。

楚菱仍旧愤愤:“秦衍那块冰坨子一点用也没用,三四个月也没追回晴儿,皇伯伯没治他的私离之罪不说,小七也因为他回京被放出宫了。”

慕轻烟其实听进去的也不过是玉染晴和秦衍双双失踪而已。

直到言雪初看出慕轻烟的心不在焉,这才说了些别的事阻止了楚菱多话的小嘴。

“对哦,还有件大事!”楚菱偷眼看着慕轻烟,不确定要不要说。

“菱儿,你说那了那么多话,该是口渴了喝些茶水!”言雪初递了一盏温度刚好的茶水到楚菱唇边,以眼神示意她不可。

楚菱倒也乖巧,接了茶盏自顾自喝茶,偶尔偷眼看慕轻烟两眼,只再不多说。

慕轻烟瞧着言雪初的阻止,便知这事一定和自己相关。

“我都知晓,如今即便是这样也与我无关!”慕轻烟头也不抬,轻轻抚触着左手指上的薄茧,握笔四个月竟是比练了十年剑留下的茧还要厚上一些。

“胤表哥来找过你了?那你原谅不原谅他?”楚菱立刻接过话去。

言雪初无奈的瞪了楚菱一眼,暗暗的骂了一句笨蛋。

慕轻烟不接话。

“烟儿,胤表哥和婶婶闹得好凶,邓敏生下孩子后便被送到别庄上去了,她怕是一辈子都别妄想再进弈剑山庄!”楚菱说着她知道的事。

慕轻烟眸色瞬间化开,原来如此,邓敏生了?

“菱儿,慕府和南宫府已无婚约,南宫胤要娶谁和我慕轻烟无关,以后休要再提他。我慕府虽是平民却有祖训,嫁娶皆一人也!”慕轻烟亲手给她二人添了水,神色无伤。

言雪初在心里叹服她的气度,这世间女子退婚后几乎无路可行,偏她慕轻烟不当一回事。

“可是,舅奶奶说你早晚会回心转意的!”楚菱觉得奇怪,为何人人笃定之事在慕轻烟处却不一样了呢?

似有一抹嘲讽的笑意从慕轻烟的嘴角一划即逝,快的谁也未曾扑捉到。

“今日晴儿不在,我连喝酒的兴致也无。烟儿,让人煮些莲子羹来罢,上次琉璃煮的那盏莲子羹令我念念不望了很久!”言雪初瞧明白了慕轻烟的心思,她也不希望楚菱再提退婚这件事,再怎么纨绔她终究是女子,也会失落,也会受伤。

“那有何难!琥珀,去让琉璃多煮些来给两个馋猫解解馋病。”慕轻烟收敛神色,嘻笑着吩咐了琥珀。

“我都忘记了!琥珀姐姐,麻烦你让笑竹把我带来的东西拿进来!”言雪初看着琥珀将要挑了帘子出去,忙喊了她一声。

“哦,对了!”楚菱立刻回神,也顾不及王府郡主的身份,跑出门便嚷,“霜儿,霜儿把东西拿过来!”

慕轻烟好笑的看着她,“菱郡主,我还真不知晓将来哪个人有勇气娶了你去!”

言雪初也笑。

慕轻烟轻轻的握了她的手,低声问道,“是哪家的公子,可中意?”

言雪初瞬间脸色白尽,欲言又止。

慕轻烟安慰的拍拍她的手,“家训难为,你我同道中人!”

“有谁知,我好生羡慕晴儿的决绝,若我能如她一般洒脱也不枉修行千百年,活出一世心甘情愿!”言雪初双目泛红,声音迷离。

“世间难得双全法……”慕轻烟亦陷在其中。

“烟儿你瞧瞧这是什么!”楚菱先跑进来,霜儿捧个小盒子跟在她身后。

慕轻烟起身,让霜儿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亲手掀开盒盖,惊呼道:“菱郡主,这不会是皇上赏下来的罢?”

楚菱没心没肺的笑开,“这是今年波斯国新供上来的,我也只得了这么一盒。”

言雪初凑近一瞧,却是一盒螺子黛。

“我可没这等好物!这是今年新织的朝云锦,菱儿你拿一匹回去做件袍子穿。”言雪初让笑竹把其中一个盒子给了霜儿。“烟儿不爱这个颜色,两月前特意让人织染了这匹茄花紫,秋日里做斗篷却是最好的。”从盒子里扯着布头抖开,厚实的暖紫色铺开,暗织着云纹。

慕轻烟几乎第一眼就爱上了这块衣料,裹在手里轻揉着,“雪初你再织染个几匹,尽数送来便是,本小姐自不会亏了你,嗯?”嘴角上扬,那有些无赖的招牌笑容又出现了。

“你想得美,这两块料子已是极限。丝产有数,明年开春再看看罢!”言雪初一把扯过慕轻烟手里的料子扔回盒内。

又说了一回子话,初涵便让清芷过来请三位小姐去锦禄苑用膳。

言雪初惦记着琉璃的莲子羹。

慕轻烟拉了她出门,“等一会煮好了让琉璃送过去,少不了你的!”

三人这才迤逦着往慕征处去了。

锦禄院共五进,第三进便是处宴厅,极其宽敞。

此时,宴厅内摆下了二桌酒席,其中一桌围坐着慕征、楚靖和东方寅三人。

慕家向来低调,一个小姐的生辰当然不会大宴宾客。老人们大多不会来,怕折了小辈的寿。

初涵带着慕轻烟请楚菱和言雪初一同坐在了另一席上,也不用屏风遮挡,上首是爷爷辈的,也不算失礼。

慕轻烟亲捧了烟霞枫露给三个爷爷辈的斟酒,三人也只浅浅喝了半杯,都吵着不好喝。也不勉强,回到自己一桌,把一坛酒和楚菱并言雪初喝得点滴不剩。

三人脸色皆已嫣然,琉璃送了莲子羹来,各自又喝了一碗,这才散了回家。

第七十五章 无锋断越

入夜后,宾客尽去。

“喜鹊,去请烟儿和寒儿过来!”慕征板着一张脸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喝着茶。

不一刻,兄妹二人衣冠整齐相偕而来。

“爷爷!”

“烟儿,去将今日东方寅送的那管紫玉箫拿回来。”慕征严肃的看向慕轻烟。

慕轻烟点了点头,几步走到门口,“喜鹊姐姐,麻烦你去澜烟阁一趟,让琥珀把那管箫带来!”

“小小姐不用客气,请您稍等片刻,喜鹊去去就回!”喜鹊忙往外就走。

“寒儿,明日一早把那紫玉箫送还麒麟山庄!记得,一定要当着东方风珏的面送回去!”慕征正色看着慕轻寒。

慕轻寒郑重的点点头,“爷爷,我记下了!”

一时慕征又陷入沉思。

听风扒着门往里看,不敢出声。

慕轻寒凝眉看向他。

“公子,东方少庄主来了!”听风看着慕征横过来的目光,一缩脖子就想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见一次怕一次。

“他这么晚来可是有事?”慕征皱眉问道。

听风看着慕征发问,吓了一跳,“回……回老庄主,东方少庄主没说。”

“也好!去,请他进来!”慕征端起茶盏慢慢的喝开了茶。

慕轻寒和慕轻烟两个随意捡了把椅子坐下。

一阵脚步声传来,轻重缓急搭配的十分协调,听着就很是稳重。

东方风珏先行回了麒麟山庄,东方寅回去后在大书房和他把今日的事说了说;他心下不安,回房换了身衣裳复又折返。

“慕爷爷,这么晚还来打扰,是风珏的过错,还望慕爷爷听晚辈几句话!”东方风珏语声谦合,温暖厚重。

“小子坐罢,不用拘泥!”慕征从心里喜欢他的稳重。

喜鹊回来了,身后跟了捧着紫玉箫的琥珀,二人在门外站定。

“慕爷爷,风珏深夜来访便是为了这紫玉箫。此物虽然跟了我爷爷半生,爱若至宝,今日轻烟小姐生辰他肯割爱也是和慕小姐有缘。只是一件生辰之礼,何需归还?”东方风珏一见紫玉箫便已明了慕家之意,他目光暗了暗,心下虽然有无限遗憾,却仍不疾不徐的开口。

慕征瞧他神色安素,知礼识趣,也不便为难他。半晌才缓缓开口,“这件东西是有来历的,你等年岁小些还不懂;总之这件东西慕家不能收,你来了也好,带将回去罢!”

“慕爷爷,晚辈只知这件东西自我记事起便在书房柜子上束之高阁,今日拿来做生辰之礼有何含义我自是不知,也无需知晓,若慕小姐喜欢,此箫也只是件礼物罢了!”东方风珏不肯收回,慕轻烟素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就坐在他对面,他有胆和慕征讲理,却无胆看她一眼。

慕征挑眉,而后眼睛微眯了一眯。

东方风珏接着道,“慕爷爷,若您执意不收,那就请您先保管些时候,待过些日子找个理由再送回麒麟山庄就是了。现下如若我收了回去,爷爷定然心里结节;您和他五十年的交情,自是了解他的脾气!”

“爷爷,风珏既然说这只是生辰礼,收了就是!我慕家还怕世人说些子闲话不成?”慕轻寒孤傲的一面微露。

慕征仍然不点头,沉默着。

东方风珏对于慕征的脾气多少也有几分了解,此时见他沉默便知多一句不如少一句,没得惹起他的倔犟,遂也闭口不言。

一时间,满室寂静。

半晌,慕轻烟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从琥珀手里接过紫玉箫端详了下,凑近唇边吹了一串声音。而后呜呜咽咽的低音渐次而起,似思念似叹息。

众人无不被她的箫声感染,仿佛见着一轮皓月自山中缓缓升起,穿行在云海之间;又如浩荡长风吹越,带来远古征战的气息。

慕征的心一下子便回到了当年战场上的思归之情,万千将士热血祭山河的哀婉之中。

一曲终了,慕轻烟犹自沉吟在那余哀之中。

“爷爷,这紫玉箫我留下了。”慕轻烟淡淡的说道。

“烟儿?”慕征有几分不解的看向她。

东方风珏一瞬间热血沸腾。

“琥珀,回云拿我的‘断越剑’来!”慕轻烟把手上的箫又递给琥珀,“收好!”旋身坐到慕征身边的椅子上,解释道:“我自当拿一件相当的东西给他,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我都要换的!”话毕,颇有几分调皮的看向东方风珏。

东方风珏的心忽然跳得有些纷乱,他努力控制着那人一个浅笑带来的后果,片刻后才涩涩的想到她话里的含意,心头的火似被冰水淋过,极速的寒凉了去。

慕轻寒忽然间明白了,东方风珏是真的喜欢上烟儿了!他有几分不自在,却也不想阻止。他和玉染晴活生生分离便是了最凄凉的结局,如若烟儿愿意,他定不会阻止……

一会功夫,琥珀又回来了,怀里抱着一柄剑。

众人眼睛都往那剑瞧去,但只见那把不起眼的剑比普通的剑要长了一掌。

慕轻烟走过去从琥珀怀中接过剑来,利落的从剑鞘中抽出长剑,半点声息都无。东方风珏惊奇的看着那把剑:通体乌黑,平头且无锋。

慕轻烟随手挽了个剑花攻向东方风珏。

东方风珏闪身让过剑锋,运起天罡正气护体和慕轻烟战在一处。

慕轻烟用了慕府最起始的剑式,并未激进。

东方风珏只觉得那剑来处自带一种锋芒,无声无息却又厚重难扛,不由得脱口赞道:“好剑!天下兵器谱排名第四,果真名不虚传!”

三十招用尽,慕轻烟收式,把剑抛向东方风珏。

东方风珏抬手接了,只觉得腕上一沉,差点拿捏不住。接过手中仔细的瞧着,越看越爱,越爱越不舍,竟然有些爱不释手。

“这把剑不但剑身重,脾气也重,或许你能养得了它!”慕轻烟言有所指的说道。

东方风珏抬头看着她,神采奕奕,“若我说我与它投缘,你信是不信?”

“它是你的了!”慕轻烟也不犹豫,果断的许给了东方风珏。

慕轻寒接过话去,“恭喜公子珏得此心仪之物!这把剑平日里我连看一眼她都舍不得,没想到今日到是这般轻易便送了给你!”

“风珏惭愧!”东方风珏听懂了他兄妹二人话里的意思,一语双关的回了话,有欢喜亦有失落。

慕征起身,“你们小辈的事,老头子我也管不了,你们自去玩耍罢,我要睡了!”迈步往内室去了。

他心中亦有遗憾,若此子只是东方家的公子珏,到也真是烟儿的良配,只是可惜……虽国家危难匹夫有责,可皇权向来无情,慕家后人不该世代皆为铺路的白骨。

“今日兴致好,听风去拿酒!东方,我们且去醉上一回!”慕轻寒抬步往门外走去。

东方风珏有心回头再看慕轻烟一眼,说什么也抹不开面儿,咬紧牙根随着慕轻寒的脚步出了锦禄院。

慕轻烟刚想回自己的院子,慕征又出来。

“丫头,那把剑你当真舍得给他?”慕征脸色凝重。

慕轻烟咬唇蹙眉半晌,呜咽中又带着委屈,“我哪里就舍得了,心疼的都快要碎了!”

慕征挑眉瞪了她一眼,那意思你还不说实话?

“罢了罢了!其实那剑是逍遥谷之物,本应该是他的,只是那老和尚并未传他逍遥谷的武艺,我是逍遥谷唯一的传人,这才不得不给了我!再说了,总得寻一样抵得上那箫的物件,也只有这把剑了。”慕轻烟爱那把剑真是爱到了骨子里,想想在身边也玩了许多年,是该物归原主了。

“那剑一身帝王脾气,或许有一天真要应在他身上!”慕征仰头长叹一口气。

慕轻烟也叹一声,“爷爷安心,即便再怎样,我慕家只为他东楚江山再奔走一世,许下的诺言便是欠下的债,我还!”

“嗯,有气度有担当!我慕家后人理当如此!”慕征热血沸腾。

慕轻烟转身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嘟囔,“呜呜,断越没了,我会睡不着觉的!”

慕征瞬间被她气得眼珠子瞪得滚圆,不争气的东西,才夸两句就打回原形。一甩袖子回屋睡觉去了。

慕轻烟刚进澜烟阁,一个身影随后便到了。

她如入自家一般,将立在楼下的三九视为无物,飞身腾空落在二楼书房的窗外,一伸手推开窗户跳了进去。

“你非要每一回来都走窗户不成?”慕轻烟调侃的嘲讽了她一句。

来人也不反驳,凑近点燃的灯火旁瞧着手上的东西。

慕轻烟好奇的也凑过来,“哟,字不错啊!”

那人慢腾腾的折回手绢塞入怀中,“我饿了!”

慕轻烟翻个白眼,“怎么,你那温柔乡变成贫民窟了?”

“哪个说我一定是从那处来的?我回龙首山了,今日刚回京。”痴玉窝进榻里,抱着一只靠枕舒服的闭上眼睛。

慕轻烟这才瞧见她一脸疲色,自觉的住了口。

“琥珀?琥珀?”顺着楼梯往下走,连连喊人。

“小姐怎么了?”琉璃小跑着迎上来。

“去瞧瞧有些什么吃食拿一些来,再煮些暖酒一并送上来!”慕轻烟吩咐完转身又回了楼上。

琉璃也不好奇原由,转身就往小厨房跑,把现有的东西准备了几样,又炒了两个热菜,汤了一壶酒送到书房门口,小小声的轻唤:“小姐!”

慕轻烟接了,亲自端进去伺候着痴玉用了饭,漱口净了手才坐下来,两人各抱着杯暖茶,沉默着。

也不催促,慕轻烟安静的喝着杯中的水。半晌才淡淡的问了一句:“今夜歇在府里?”

痴玉歪头打量了她一眼,“离京近半载,还是先回温柔乡瞧瞧罢!”说着话起身就要走。

慕轻烟瞧她六神无主有些不放心,随手扯了搭在榻上的一件薄氅,“我同你去!”

痴玉心中纠结正自难解,也未拒绝她的陪伴,当先从窗口跃出去。慕轻烟随后,两人各施所长,片刻即出了水月山庄。

三九远远的跟在两人身后,往同一方向而去。

一会功夫,两人停步在朱雀大街西侧转角那处雕梁画栋的楼前,一前一后旋身腾起消失在二楼其中一处窗口。

斜对面醉仙阁三楼一间房的窗前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眼神犀利紧盯着慕轻烟和痴玉消失的那处,久久未曾移目。

两人掌起灯来,顺着楼栏四处转看着,“啧,这等所在,哪个英雄还想还家?美人好酒,醉死无憾!”慕轻烟打趣道。

二人四处转了一圈,上了三楼。

第七十六章 翩若惊鸿

三楼更宽敞明亮,相对的两间大房各居半壁江山。

“可是有名字了,那匾额几时挂上去便可开门迎客了!”慕轻烟在一处软榻前坐下来,放眼四顾皆鲜亮奢华。

“就温柔乡罢!只不过人手不足,养在城外的那些艺妓终是小家子气些。”痴玉软糯好听的声音缓缓轻喃。

“温柔乡不妥,洛神赋中有云:翩若惊鸿,正是形容体态优美之女子,且你这处又是个极致的所在,不如就叫‘惊鸿’如何?”慕轻烟瞧着痴玉那张倾城的脸蛋,一语双关。

痴玉低头沉思。

慕轻烟拉过她的手,不愿她暗自神伤,遂又说道,“进门处我再写一联风花雪月的诗句一并送你,可好?”

痴玉抬眸瞧了她两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你有何目的?”

“冤枉!”慕轻烟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委屈的申辩道。

两个笑闹在一处。

闹得够了,双双下楼,往前院那间小屋子去。

痴玉亲手磨开了墨,“主意是你出的,字也由你来写,明日我找人刻匾!”

慕轻烟也不推辞,右手揽了左袖,紫狼王笔填饱了墨在那铺好的宣纸上一挥而就。但只那两个字饱满中蕴含着灵动,笔墨落纸轻且浅,线条一改往昔的苍劲,隐隐透出些柔情来,似女子纤腰细腕,一笔一划皆是风情。

“好!就冲这两个字,放眼京城那些自诩饱读诗书之子怕不汗颜?”痴玉着实惊艳了一回,从心里喜悦着。

慕轻烟掀去那纸递给痴玉,著墨提笔往纸下写下两行小字:雪月浅吟梦里风吹落花琴棋共叙惊鸿诗书余画。

掷笔入洗,吹干了墨痕拎起宣纸递给痴玉。

痴玉自幼跟随的便是风雅有余的师尊,于六艺也是下过许多功夫的,却自知无她这等才气,心中叹服不禁。

“有了这等场面,姑娘们也总要有对等的名字才相称,烟儿……”痴玉声音瞬间又软了三分。

慕轻烟恨恨的白了她一眼,“我要是个真男人就先收了你,省得你祸害天下众生!”从笔架上选了一枝硬毫笔,回到宣纸前站定,低眉细思了片刻。

痴玉拎着两张纸亦步亦趋跟了过去,软着声半求半威胁,“你是这里最大的东家,不应该出份力?”

慕轻烟不理她,在纸下写下了八个名字:寻琴访棋问书余画,紫风泠花香雪依月。

“甚好,甚好!”痴玉瞧着落在纸上的八个名字满意至极。

忽然间慕轻烟想起件事来,挑着眉看着痴玉。

痴玉被她瞧得不知所谓,“小祖宗你又待如何?”

“我想起一件事来,半年前我从清源郡的群芳阁抢了几个姑娘出来,随船带回了吴郡,却不知现下在何处了!”

“你去青楼抢姑娘?”痴玉美目圆瞪,随后又想到她那顽劣的本性,遂道:“也是,这事也就你能干得出来,不稀奇。”

“是你说人手不够的,那些人中有自幼在青楼长大的,不愿意糟蹋自己才被虐待。”慕轻烟心下思量,她们穷尽这一生怕是也洗不干净这段过往,如果放在惊鸿或许是给了她们一条生路。

“可是这楼里的姑娘不同别处,身上没些本领难以活命!”痴玉叹息。

慕轻烟点了点头,“我自是知晓,这些年你救回来的人中大半都是有才华却又走头无路的女子,你的怜悯之心和你江湖上的名头半分不相称。”

痴玉轻移莲步坐于榻上,半晌不说话。

“你心中自有丘壑,不必我多言,可是这天子脚下并非相像中的太平盛世。非是江湖,唯武功称霸,你早做准备!”慕轻烟言犹未尽,却明了她听得懂。

“慕家有守卫东楚江山三代的信约,今朝怕是要落在我和寒哥哥身上。如若趁皇上病危之际,皇子们群雄并起,那一统之位还不知要落在谁的手里。国之将乱,这烟花之地焉能幸免?”慕轻烟有着超呼年龄的处世之道,冷静而理智。

痴玉看向她深沉的黑眸,缓缓开口,“我到也不怕天下大乱,也知你建此楼的目地所在,此时或许正是时候让它发挥作用。”

慕轻烟抿唇不语。

痴玉一把拉了她坐在身边,“我们的目的既然不在求财之上,那就低调些罢!”

“既然如此也无需再等,就这几日张罗开!不过,还需找两个老成些的人出来主持大局。”慕轻烟点头同意。

痴玉喜笑颜开,“人我早就选好了,只等你一句话!”

两人又低声商谈些细节,一夜未眠。

四更天后,慕轻烟起身,伸个懒腰,“我要回去了,天亮难行!”

“穿好衣裳,夜深霜重!”痴玉亲手把薄氅给她披好,送至门外。

慕轻烟跃过院墙绕着僻静的小路回了水月山庄。

她不知,她前脚刚走,痴玉熄灯睡下后,对面醉仙阁那人等不到进来的人出去,趁着夜深寻将过来。

三层楼内,家具床榻皆是新的,却半点摆设亦无,竟是空的!那人心下疑虑,放轻脚步寻了一圈未遇到任何阻拦,也未见到半点人影。

顺着后门进了小院。小院内十数间房舍整齐规矩,却也是半点声音没有,显然也是空着的。

痴玉还未入梦,听到院里衣袍被风吹刮的声音,瞬间无声跃起,贴进窗口往外观瞧。只看见半个背影,那人往一侧跨院去了。

心下暗忖:自己回京才刚半夜,是谁?

那人在跨院转了一圈又回到院子里,一间一间贴进门窗细听。

痴玉瞧不见是谁,那人蒙着面,身材高挑,一身白衣落脚极轻,眼见武功不弱。她心下盛怒,刚想出手时,五更鼓响。

那人瞧瞧天色又回头瞧了瞧眼前的房门,转身从院墙跃了出去。

再无睡意,躺在床胡思乱想许多事,最后仍免不了想到那个负心之人,泪盈双眸,独自神伤。天亮后才渐渐止了心痛,睡了过去。

难得几日清闲,慕轻烟窝在澜烟阁内仿若真正的闺秀般,深居不出。

入更后一连三夜青衿亲至,南诏有消息传回,边境虽安王城兵马却悄悄在集结,十万大军已经入了丹霞山深林,隐而不动。

南诏和东楚以丹霞山为界,山北广袤平原属大楚领地;山南林木连绵,多丘多陵,大城皆藏于原始林中。且林地多泽沼,天险难渡。

慕轻烟沉默着,脑中极快思索着眼下的形势。

“朝廷还未得到消息,先密切关注,必要时候惹些事端示警,让栖霞关守将知晓便收手。我们的精英培养不易,伤亡一人皆属损失。”慕轻烟眼中精芒渐盛。

“寒少主已经收到了消息,少主有何打算?”青衿冷静的问道。

慕轻烟又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寒哥哥不会轻举妄动,但这件事刻不容缓,三日后我亲往栖霞关走一趟。”

“少主?”青衿刚想反对,随后想到她既已决定便再难劝阻,况且此行也是早晚的事。“也好,属下与少主同往!这便回碧水庄园准备,三日后在城南莫愁湖边相候。”

青衿话落转身便要走,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回身道:“少主,三个月前,秦衍在栖霞关与宁古关皆有逗留。”

“哦?”慕轻烟震惊,看来秦衍并非去追玉染晴,而是已经闻到了战争的气息。真是没想到,他竟有这般敏锐的心思。

青衿话毕欲走。

“青衿!”

青衿停步回头看向慕轻烟,“少主还有何吩咐?”

“你不能去!”慕轻烟认真的看向他,“现下京城各处势力集结,已现乱象。此时你必须留下,我还有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青衿摇头,“少主,任何事都没有少主的安危重要,皇权更迭大不过少主一片衣襟,青衿不会放任您独自去冒险!”

“宫里传回消息说,皇上命不过此月。若夺位在即,还有谁愿意上战场抗敌?”慕轻烟往窗口处走了几步,抬头望向皇宫方向,“太子生性多疑,心思极重,排异己之心显著昭彰,若他顺利登位,最有竞争力的六皇子便会被他发配战场。到那时六皇子重军在握,若执意以兵力围城,京城便会血流成河!”

青衿移步至慕轻烟身侧,也望向皇宫方向,“少主,既然太子善谋,又怎会交付兵权于六皇子?如困六皇子于宫,那么秦衍便会挂帅出征,此人心思极深,太子是为正统,他若不是六皇子的人,这一战胜数极大!”

慕轻烟想到秦衍,心里虽恼恨,却也知此子不简单,再不敢轻视他。

“六皇子不简单!如果太子想顺利登基非要舍了兵权不可。皇上多年来纵容六皇子深养势力,无非便是以此牵制太子,互相制衡。”慕轻烟想到端午节那日六皇子的言行,一眼便知晓此人野心极大。

“少主,皇上难道是怕太子篡位?”青衿惊讶的问道。

慕轻烟长叹一声,“自古皇权醉了多少人的心魂,为达到万万人之上的位置,哪一朝不是手足相残,父子为仇,用亲情的血铺成他一人心中的锦绣山河?”

青衿沉默。

慕轻烟悲凉的声音再度开口,“而我慕家却要被这样的亲情驱策!”

“少主,招残影回京护你南去如何?”青衿定定的看向慕轻烟,意思再明显不过:如她不同意,即使舍下京城万事,他也要随行而去。

“好!”慕轻烟应下,随后又说道:“往来京城白白浪费些时间,让他在武陵城等我即可!”

青衿应了,转身从窗口飞身而下,几个起落出了澜烟阁,谨慎的出了水月山庄往城外疾驰而去。

一夜深思,辗转难以成眠。

天亮后许久,琥珀久等不见慕轻烟唤她,便轻声上楼,扒着门缝往寝房张望。

“总算没耽误了!”珊瑚揉着眼睛,手上抱着一套茄花色长袍也上来了,“琥珀姐姐,你在看什么?”

琥珀没看见紧闭的室内半个人影,正想着要不要进去时,被珊瑚吓了一跳。

“嘘!小姐还未起身!”琥珀小声和珊瑚说话。

“不会罢,这么晚了还没起?”珊瑚也学着琥珀的样子扒着门缝往里看。

拔步床上挂着两层帷帐,什么也看见。

“你们两个在看什么?”慕轻烟也学着两人的样子,好奇的扒着门缝往里看。

“嘘,别吵醒了小姐!”琥珀和珊瑚两人同时小声警告后来之人。

慕轻烟忍着笑,抱剑倚在门上,看着自己的两个傻丫鬟继续偷看。

珊瑚轻声开口,“琥珀姐姐,今日小靖王大婚,要不要喊醒小姐?”

“再迟怕是初涵小姐就会过来喊人,你把衣服给我,我去喊小姐起床,你让琉璃摆下早膳等着!”琥珀接了珊瑚手上的衣衫,推门就要往内室去。

珊瑚一转身看见慕轻烟倚门而立,吓了一跳,“小、小、小姐,你、你不是……”说着往内室指了指。

琥珀听见珊瑚语不成句的话,一回身也吓了一跳,“小、小姐?”

慕轻烟唇角含笑,迈步进了琥珀刚推开的门,“拿进来!”

第七十七章 楚瑾大婚

寅时,靖王府。

楚靖怒气冲冲。“再去,看看那小兔崽子起来了没有!”

“你吼什么吼,坐下喝口茶消消气!”南宫盈月伸手拉了楚靖衣袖,安抚着。

“都是你,平日里惯得他这般不成样儿。今日是什么日子,这都寅时了还不起身?”楚靖怒目转向南宫盈月,声音稍微小了些。

南宫盈月并不还嘴,亲捧了茶盏递给他,“不过昨夜喝多了些,时间还早呢,来得及!”

“哼!”楚靖接过茶盏押了两口,收了收脾气,“宫里的圣旨怎地还没到?”

“莫急,许是还不曾起来。怎么,又有些日子没上过早朝了?”南宫盈月问着楚靖。

楚靖长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忧虑道:“月余了,昨日我进宫去瞧,已病得起不来榻,半天才吮喏着喊了我一句,到底还认得我。”

“等瑾儿完婚后,明后日我也该进宫谢恩,再去瞧瞧他!”南宫盈低声自言自语。

楚靖坐不住,又站来叹息着在正厅上来回走了几趟。

小厮进来,“回王爷,小王爷起来了,正在更衣!”

“好,下去准备着!”楚靖立在门口张望了一回,心里想着瑾儿到底不情愿,可生在帝王之家,这就是命。

南宫盈月慢步走到他身侧,劝道:“怎么说青青也是一国公主,并不辱没靖王府一门荣光,即使他再不愿意也非娶不可!”

两个眼神相接,心领神会。

楚瑾一身大红锦袍从他自己的院子往正厅走来,一路上红灯笼仍然亮着,他烦闷的摇摇头,却怎么也摇不醒此时如在梦中的自己。

成年以后虽不至于日日流连花丛,却也是被仰慕至今,那些名门闺秀虽然可爱却也让他腻烦,第一次见萧青青时的确眼前一亮。可时间久了他竟然又怀念起那些知礼识趣的闺秀,至少不会整日缠着他,走一步跟一步。

无精打采的进了正厅,给楚靖和南宫盈月请了早安,免不了被数落了几句,他也不甚在意,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喝了几口,门口处便又有人来禀事。

卯时,宫中各处送喜礼的太监陆续上门,楚靖长子、楚瑾的父亲楚池同夫人亲自在前厅接待,打赏了送礼的小监,另派人送出府门。

各府里的人相继到来,携家带眷。

慕轻烟坐在初涵的马车里直接进了大门,在二门处下了车,由知客的女管事带路,往内宅去见南宫盈月。

此时,南宫盈月的院子里外都是人,画堂上早到的各家夫人太太们正和各自相熟的人凑成堆闲话着。小姐多娇羞不语,乖巧可爱。

这样的场面过后往往能凑成几对姻缘,多是哪家小姐被看中托了人前去提亲。所以,未曾婚配的女子出门前都被严厉要求过,闺阁礼节,当以未来为重。

初涵在前,和各家夫人老夫人一一见礼,被南宫盈月闹了一回,又被些年轻的夫人拉过去说笑。

慕轻烟一身茄花色新衣,内衬雪白中衣,一紫一白两层交领互相掩映,清新脱俗。头上也未梳髻,左右两侧各梳数条细辫在脑后盘出一个错落花苞,每一条细辫皆用一粒指肚大的珍珠发饰别住,再无其它头饰,两侧耳边散着一络及肩碎发。

先给南宫盈月请了安,又给长公主及世子妃请了安,而后按辈份给各家老太太和夫人都请了安,这才被早到的言雪初拉走。

“我就说这块料子唯有你才穿得起来,若拿它配了金银就失了它的本质,这样真的好看!”言雪初围着她转了一圈才开口。

东方风月过来,柔柔的开口:“慕小姐好生漂亮!”一动一静尽显大家闺秀风范。

慕轻烟浅笑着回了她一礼,这才信口嚷嚷道:“菱郡主哪去了?”四处也没瞧见楚菱,两人拉住一个丫鬟问道。

丫鬟先屈膝行了礼才脆声开口,“郡主刚刚还在,两位小姐稍等,奴婢这就给您找找去!”说完话又弯身服了一服这才往门外走去。

这时,门外又有人来了。

慕轻烟以为是菱儿回来了,抬头看去,却是南宫老夫人带着南宫城越的夫人一同进门。

众人都起身又见了一轮礼,这才又坐下。

慕轻烟垂头犹豫了半晌,四处早有看好戏的目光将她团团盯住。做足了委屈的模样磨蹭着走到人群中,“南宫老夫人安好!”声音里有说不尽的哀怨。

南宫老夫人伸手扶她起身,细细的打量过,“丫头你清减了,怎地也不来瞧瞧我?”

慕轻烟仿佛嫌戏不足似的,红着眼框偷看了一眼南宫夫人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正和身旁的人说笑,对她根本不屑一顾的样子,欲言又止。

众人的眼神在两人身上交替审视,终有人不忍,“烟丫头,你过来给我细瞧瞧,这身衣料子我竟从未见过!”东方老夫人含着笑喊她过去。

慕轻烟低着头紧走几步来到东方寅夫人身旁,“奶奶,这是言家新丝所织,不过只此一匹被我要来了。”脸色不太好看,却又不似方才那般伤情。

众人心中无不私下论定,别人家小姐退婚不论原由,必定羞于见人。只这慕家小姐不容侧室主动退婚且还能当做无事人一般,当真纨绔得紧。

有人瞧不起慕轻烟的品性,自然也有人瞧不惯南宫夫人的处事为人,明明是南宫胤失节在先,以她南宫家掌家夫人的身份这般待一个女孩子,着实让人齿冷。

“哦?言家丫头过来!”东方老夫人招手喊了雪初来。

言雪初拖着长裙笑吟吟的走到二人身边,瞪了慕轻烟一眼,状似生气的道:“东方奶奶,这可是被她硬抢了去的,我再没有的!”

紧挨着的南宫盈月被二人言语逗笑,看着东方老夫人问她道:“象不象当年我们这般大时,总也是这样不在一起还想,在一起又吵闹不休!”

“嗯,真像!菱儿那丫头呢?”东方老夫人四处瞧了一圈不见人影。

南宫盈月摇头,“她也是个贪顽的,非要闹着跟去迎亲,这时候怕是已经出府了!”

慕轻烟跺脚,“为什么不等等我,我也想去瞧一回!”

离两位老夫人最近的长公主顿时哈哈大笑,“这丫头的性子和菱儿倒象,怪不得能玩到一处去,真真是个不受约束的!”

慕轻烟和言雪初携手走得远一些,两人在长廊尽头悄悄的说着话。

楚薇走过来,以靖王府大小姐的身份见了礼又离去;随后楚茉近前,不屑的撇了慕轻烟一眼,“靖王府何等地位,也是你这等平民放肆妄为之处?现在你已经不是南宫家嫡长孙媳,不要以为有三姐在就可以为所欲为!”

言雪初瞪目欲怒,慕轻烟悄悄的拉了她一下,平静说道,“那四小姐打算如何?”

楚茉看着敢怒不敢言的二人,趾高气昂的道,“你老实些,不然出了什么丑你别怪我!”

“靖王府好家教!”言雪初冷声嘲讽。

楚茉耍够了威风本想着就走了的,却不想被言雪初嘲笑了一回,抬手扬起巴掌冲着言雪初娇嫩的脸蛋甩去。

言雪初自小被言家以掌家之位教导,虽以经商为主,为自保武功却也是必学之道。

她一只手掐住楚茉的手腕,“怎么?楚四小姐想动武吗?要不要我去喊了王妃来评个谁对谁错呀?”

楚茉被她掐得手腕生疼,挣了半天也挣脱不开,再也顾不得体面大声怒斥着,“你个贱人,快些松开手!”

言雪初唇角侧弯,“四小姐好教养!”狠了力气甩开她的手腕,往旁边移了两步,不再理她。

楚茉被她甩了个趔趄,扶着廊柱站稳后,怒从心起,狠狠的瞪了两人一回,哼着声音离去。

两人再无说话的心情,并肩回了画堂,跟随众人往前头礼堂而去。

今日礼部尚书楼贺亲自主婚,内务府总管太监领了皇命监礼。

“吉时到,新人入场!”

巳时正,小靖王楚瑾在前,牵着红绸一端的新嫁娘进了礼堂。

“跪!”

早有陪嫁过来扶着新娘双膝跪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楚瑾全程冷着一张脸,半丝喜悦也无,木然的照着司礼监的话拜了堂。

“礼成,送入洞房!”

楚瑾抬腿便走,不管父亲楚池怎么怒声吼他,他跟未听见一般出了礼堂往外就走。

萧青青一把揪下盖头,怒容满面,“楚瑾你什么意思?”

楚瑾早走得只剩个人影。

满堂宾客面面相觑。

南宫盈月沉着声音,“送青青公主入洞房!”

萧青青一手拎着红盖头,小跑着出了礼堂去追楚瑾,边走边怒吼,“楚瑾,楚瑾你给我回来!”对于南宫盈月的吩咐充耳不闻。

楚靖亦冷了一张脸。

楚池招呼着一堂身份尊贵的宾客,“诸位,靖王府招待不周,请厅上用宴。稍后园子里会有大戏供各位赏玩,请!”

众人立即随了知客的管事往厅上去用喜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靖王府娶的是北漠国的公主,这等联姻之事又有几个是情愿的。

前厅设宴招待男人们,后堂里则招待女眷。

但只见成队的丫鬟小厮往来穿梭,渐渐的热闹起来。

“雪初,烟儿你们快来瞧瞧我这件衣裳好看不好看?”楚菱拉着衣袍显摆着,一脸的得色。

言雪初白了她一眼,伸手去拧楚菱的脸颊,恨声道:“统共就这么一匹料子还给了你,天下独一份的能不好看吗?”

“就是就是,今日就数你菱郡主最漂亮了!”慕轻烟手帕掩着唇,痴痴的笑开。

画堂上,几位老夫人坐了首席。

以世子妃为首,长公主等一些身份尊贵的便坐在了紧挨着的一席。初涵本不愿凑这热闹,无奈长公主强按着在她坐在自己身边。早有那些官居一品的夫人们脸色铁青,却也只能坐在下首处,心里暗暗揣测和不满着,却碍着靖王府的尊贵不敢怒亦不敢言。

小姐们自是坐在一起,楚薇平日里再怎么以靖王府大小姐的身份自居,此时主位的座位却也不敢自据。心有不甘之下,退而求其次,在再下一席的首位坐了;楚茉更是不敢造次,乖乖的坐在楚薇身边,两眼冒火的盯着楚菱拉着言雪初和慕轻烟坐了上首一席。

有人开心自然就有人不开心。

一众官家小姐明着不敢怎样,背地里冷着脸嘲讽自是少不了的。她们身上所穿贵细衣料皆是言家所出,自然不好甩脸子给言雪初看,倒霉的慕轻烟便成了众人瞧不上的对象。

第七十八章 王府赏菊

喜宴摆下后,两个时辰方散。

南宫盈月带着言家老太太,东方寅的夫人,南宫老太太在小厅榻上抹开了牌。

“都别围着我们几个老不死的,沁儿你们该哪去哪去!”南宫盈月一边摸着牌一边吩咐着世子妃和长公主不用守在此处。

“王婶婶,就算你不轰我们走,我们也是要走的,那新房里还有一位呢,我们可是要去瞧热闹呢!”长公主楚沁笑着说道。

“初涵,你跟我们一道去,走了!”世子妃递了个眼色给初涵,又和几位老太太道了歉意,这才同着长公主和初涵出了门。

小姐们和各自相熟的一处闲话,说的无非都是些衣裳簪环之类。

楚茉身前身后的围着南宫夫人,讨好之意非常明显。

南宫夫人一惯的高傲着,她自是知晓楚茉打的什么主意;她虽然生在靖王府,可是总归是个庶出。她南宫家是先皇亲封的武器名家,掌控着东楚国的兵器营造,胤儿又长子嫡孙,一个庶出的王府小姐并非良配。

楚菱自是瞧见了楚茉的样子,气得鼓着嘴,怒目狠瞪。

“奶奶,我带烟儿和雪初去园子里逛逛!”楚菱抱着南宫盈月的脖颈撒娇,声音甜腻。

南宫盈月一脸宠溺,“小祖宗你撒开手,去去去,你快些走远点,别来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几位老夫人也跟着笑骂了一回,“要去逛便带上几位小姐一处,省得在这里烦闷了,咱们的园子很多人还是第一回来!”南宫盈月喊住了快要走出去的三人。

楚菱即使再不愿意,也不能失了身份,笑吟吟的说道,“诸位小姐若不嫌弃靖王府破败残陋,一起何妨?”

楚菱是世子楚池的唯一嫡女,皇上亲封的菱郡主,除了慕轻烟和言雪初时不时逗弄她一回,这些官家小姐哪个敢说半个不字?

丫鬟们伺候着都穿戴了防寒的披风,一行十数人迤逦着出了南宫盈月的院子,往园子中边走边赏着秋景。

“菊花开得正好,我们先到那边的菊轩去瞧上一回罢!”楚菱挽着言雪初的手臂,侧着头和慕轻烟说着话。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三尺小径往菊园行去,迎面是一个水面颇广的湖,湖上舟船已收只余残荷凌风;沿岸倒是植着些枫树,半红半黄的叶子随风招展,风情尽显。

沿湖再往西走到路尽头一个月亮门处,众人停下脚步,月亮门上写着两个篆字:菊轩。

楚菱当先进了门,“年初时菊轩整修,栽种得晚了些时日,以至于今年菊花开得也晚了几日,谁想得到却刚好瑾哥哥大婚正逢着花期。”

进门后小路一分为二,左侧一条以青砖铺路笔直宽阔,右侧一条半圆连着半圆,铺着雨花石,半圆内都种有一池菊花,正是赏看菊花的最佳路径。

左边大路两侧植株密实,花朵连成一片,大部分人一进门便被吸引过去。

慕轻烟拐向右边小路,第一个半圆内便是一池瑶台玉凤,雪白的花朵,层层花瓣往中间簇生,暗绿的叶片更是衬出了它的姿容不凡,每一枝都似一白衣仙子傲然独立,即使有心采摘插瓶,却下不去狠心让它落入凡尘,象极了沈洛辰在她心中的样子。

有片刻的怔愣,直到言雪初拉了她一把,这才往前又走。

紫龙卧雪开得极好,花心里一片红紫,花瓣背后却偏又一片金黄。

紧挨着的便是一池绿水秋波;再过去便是点绛唇、狮子滚绣球、玉珠帘、二乔、粉葵、金皇后、墨牡丹、胭脂点雪……目所能及之处数不胜数,一丛连着一丛,一株临着另一株。虽无夏花千娇百媚,却胜在厚重端庄,以傲然风骨迎寒独立。

园子中间有一处极大的暖阁,上挂一匾,书:晚香亭。众人进了园子后那处便预备下了热茶吃食,左边大路的小姐们先进了晚香亭喝茶闲话。

走小径的几人中除了楚菱、言雪初和慕轻烟外,还有大理寺卿元家大小姐,大学士嫡长孙女,礼部尚书楼贺的千金和东方风月。

几人刚走到晚香亭下,园子里又有人来。

不同于众家小姐端庄识礼,这些人是说笑打闹着进来的。左边大路,走在最前头一身红衣的正是已经入了洞房的楚瑾!他身旁并肩而行的,便是当今最得圣心的六皇子楚璃。

此时,楚璃正一只手搭在楚瑾的肩膀之上,一脸促狭的笑着;听不真说了什么,眼见是惹了楚瑾气怒。

向天祺、楼一帆、邱治廻和汤勇皆在一众人中,南宫胤和南宫昊自然也在其中。

楚菱远远的看着人进来便跑了过去。

“瑾哥哥你怎地在此处?璃哥哥你也跟着胡闹?”楚菱嗔着二人。

跟在他二人身后的一众公子听得楚菱的话瞬间哄然笑开。

楚菱蹙眉疑惑的看向众人。

“你玩你的去,休要管我!”楚瑾心情不好,说话自然没好气。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楚璃收回手臂,抬头看了一眼晚香亭,笑望着楚菱片刻,“菱儿,借你这亭子讨杯菊花茶如何?”

楚菱被他笑得有些发毛,顺着楚璃的视线也看了一眼晚香亭,微微犹豫着说道:“行是行,只是京中所有的名门闺秀皆在里面,只怕不方便!”

“无妨,有六哥在,青天白日也不怕说些闲话。”楚璃意有所指。

楚菱又想了一想,“那我和众家小姐商量一下,六哥你在此稍等等!”说完话小跑着进了亭子,把六皇子的话和众人说了。

并无人反对。

慕轻烟几人仍立在亭子外未曾进去,身后又有人来。

东方风珏和慕轻寒并身在前低低耳语,叶恒随后,荆凉和秦衍在最后边,谁也不说话,眼睛只管去瞧开得正好的菊花。

两边路上的众人尽数来至晚香亭前停步。

慕轻烟眼神越过晚香亭向湖面上飘远,但见枫树荻花、回廊抱厦皆姹紫嫣红,和喜庆的红绸融为一体,分不清到底是谁的颜色更胜一筹。

南宫胤管不住自己的脚步,越过众人往慕轻烟身边走近了几步。

“烟儿!”幽声低唤。

慕轻烟瞬间敛起眼中所有的情绪,回身拘谨的笑着,“南宫大少爷安好!”也不去管南宫胤的脸色瞬那苍白,径自揽紧自己的披风,脸上愁绪满布。

秦衍早就瞧见了一身紫衣的她,偏做未曾瞧见一般,故意忽略心下那份鼓动。紧抿薄唇,看着她对着南宫胤羞涩浅笑,面上颜色又寒了三分。

“烟儿,烟……”南宫胤近乎绝望的哑声嘶唤。

“胤表哥你也来了?”楚茉早就瞧见了南宫胤,强忍下接近他的冲动。谁知眨眼的空他就跑到了慕轻烟跟前任她糟蹋。

“茉儿表妹!”南宫胤有礼的退后两步,和楚茉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楚茉眼中似有火焰升腾,暗暗的咬牙怨恨着慕轻烟:婚约已经退了还这般恬不知耻,凭什么她能占了胤表哥的心,该死的贱人。

这边的小插曲结束在无声的战火中,慕轻烟装做不知楚茉已怒的样子,随着众人的脚步进了晚香亭。

早有丫鬟准备下了新晒的菊花,以滚水沏开,片刻后偌大的晚香亭弥漫着菊花的香气,应了这处亭台名子的韵味。

慕轻烟立在靠东的窗口处,闷不做声望着满园的菊花发呆。

自从她出现,南宫胤眼晴再看不到任何东西,她的一举一动皆牵制着他的视线,片刻不能离。

秦衍心下有郁郁,南宫胤看她的眼神让他几乎忍不住想要动怒。总是不在经意间抬头便能瞧见她,明明有很远的距离,却似乎她就在眼前。

她明明不是那个人,为何感觉如此熟悉,熟悉到自己心里冒火……

东方风珏眼中有爱慕收之不住,慕轻寒不动声色的看着,却不点破。

“今日这等胜景实属难得,我等便以菊花为题目联诗如何?”楚璃拍着楚瑾的肩膀,“你来开头,今日你最大!”

“我来便我来,以何字为韵?”楚瑾也不推辞,理所当然的应下。

楼一凡自负有几分才学,遂接话说道:“今日是小靖王大婚,当以喜字为韵,如何?”

向天祺腾身而起,不依道:“诸位以此为难我个练武之人,到底是我厚颜还是诸位不地道,嗯?”

“哈哈,你有酒即可,诗书于你便是鸭子听雷,不续也罢!”南宫昊无情的嘲笑着他。

向天祺冷哼了一声,并不理会他,“小靖王,清觞的美酒唤一坛来,有诗处怎可无酒?”

“你还真以为清觞酒庄是你霸天镖局的产业,想要多少都有吗?”邱治廻冷冷的斥了他一句,“即使你银钱丰厚,也要清觞酒庄酿得出来酒来才成。据说今年的酒已经卖空,各家年节下都要用酒,我月前便去过,早已没有了!”

“清觞酒庄也不过三年而已,何时就成了京城贵胄争相抢夺之物?之前也都一样喝酒,难道再无别家吗?”楚璃疑惑的问道。

荆凉和他眼神交汇,淡淡的开口,“有是有的,只是宫里往年进贡皆是每家酒庄极少极精的部分,也不过三五百坛之数,余下到得我等口舌之中便是差之一层;即便富户们再有银钱,喝用皆是比之我等又差一层。自从清觞酒庄美酒一出,十里酒香盈街回荡,爱酒和好酒之人闻着味道皆已沉醉,舍下了饭不吃也要喝上两盅。”

“那传闻中的桃花醉便是清觞酒庄所出?”楚璃又问。

“正是!”

“怪不得呢,想来这清觞酒庄的酿酒师定是不同凡响!”楚璃自言自语。

他们这边论酒扰了诗性,那边慕轻烟几人喝着菊花茶赏着窗外的菊花。正自得其乐间,亭子外伺候的各家小厮中一人暗暗的比了两个手势,而后悄然离去。

慕轻烟掩下眼中神色,“菱儿,我来时看满湖的荷叶已经调零,回廊下那边可有鱼儿?”

“烟儿你要去喂鱼吗?我让人找些馒头给你!”楚菱回身就喊霜儿去准备,忽然想起上回她落水之事仍心有余悸,不免又多叮咛了两句:“你要去散散便去,只是不要走得太远,那水深得很!”

慕轻烟笑嘻嘻的道,“你还真当我是淹不死的,我可是到现在还怕着呢!”说着话起身,绕过众人身后出了晚香亭,从亭子临湖的一处月亮门出去,往湖边回廊上缓步慢慢行去。

楚茉不知因何事离开了一阵子,去而复返之时,正瞧见慕轻烟身后跟着王府中的一个丫鬟出了菊轩,正往湖边行去。

第七十九章 皇上驾崩

南宫胤见慕轻烟出了晚香亭,起身跟随而出,在月亮门处正遇上楚茉。

“大表哥这是要去哪里?”她已然瞧见慕轻烟出了菊轩,也瞧见南宫胤欲待去追的急迫,故意拦在门口。

南宫胤惦记着慕轻烟的去处,不耐烦和她周旋,侧身让过她便要去追。

楚茉岂肯轻易放他离开,让他二人有机会独处?也不顾平日装出来的温柔模样,死死拉着南宫胤的袖子不松手。

“茉儿你且松开,这样拉拉扯扯没得坏了你的闺誉!”南宫胤有了五分怒气,自从上次邓敏的事后,他身边连伺候的大丫鬟心容和想容都不准靠近。

“胤哥哥,天气寒冷你穿件衣裳再出去!”楚茉柔声哄劝。

南宫胤狠下心来用力一拉,也不顾被她攥皱了袖子,抬腿便往外走。

楚茉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在心里怒骂:慕轻烟你还真不要脸到极致,婚已退了却还这样明目张胆的约人单独相处,不给你些颜色瞧瞧,不知我靖王府是何等地方,也容得你胡来吗?

一跺脚转身便走,出了菊轩唤近跟在身后的丫鬟,附耳说了些什么话。两个丫鬟各自跑开,她嘴角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无事人一般回了晚香亭。

秦衍立在窗口,瞧着慕轻烟顺着枫林小路往湖边去了,途中遇到个小厮,闪避不及倒也大方受了他一礼,错开身又行。他拧眉细思,坊间所传大概有误,这慕家小姐到底大家出身,一动一静并不似所传那般不堪。情不自禁的又想到那个女扮男装之人,又何时约束过她自己?

慕轻烟接收到三九的手势,知他定有要紧的事,找了个理由出来。两人迎面遇上,三九传音说道,“皇上驾崩!皇后擎了圣喻和传国玉玺;太子的人围了中宫,禁宫守卫是六皇子的人。”一错身的时间,三九已经走远。

慕轻烟瞬间敛起散慢的心神,背靠在回廊的柱子,快速思索着。不出两个时辰,这件事便会京城皆知,到时免不得要乱上一回。

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丫鬟,浅笑着央求道:“这位姐姐,劳烦你给我拿杯茶过来罢,天气燥有些口渴!”

丫鬟弯身服了一服后,转身往晚香亭方向去了。

她知三九自不会走远,疾走几步便要去寻,瞬间又想到自己此时的处境,压下心底的急迫沿着回廊缓行。今日亭上武功高强的大有人在,远距离传音不可轻用。

转过一道弯,三九就在转弯一处墙后,慕轻烟隔着墙细细的吩咐道:“让四九留意京中近日往来生人,我寻个机会脱身亲往宫里去瞧上一瞧,通知青衿做万全准备!”远远的瞧见南宫胤寻了来,心中暗暗的生了厌:他跟来做甚,添乱。

“速去办,千万留意宫中动向!”慕轻烟也不等他回话,转身避开南宫胤,看着他越过自己藏身处远去。

慕轻烟心知此处满朝权贵,须臾间便会有消息传来,此时不宜离开。她和自己说,耐心再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东楚就要变天了。

信步而行,顺着回廊又走到初来时那处,驻足往湖面残荷瞧去。但见秋深霜至后,满池清荷叶片残破,茎折身屈;虽然骄傲过整个夏天,却仍是在秋风里折了腰。世事无常,去岁荣光经不住打磨早已摧残,今日既将是又一个去岁,这就是佛语中的轮回吗?

皇上拥有至高无上权利,可是他心系整个家国天下,这便是胸襟?那为何临死仍不肯放手,让后世为此争得头破血流,白骨成堆,血浸山河?

一个丫鬟端着只托盘走来,“慕小姐,您的菊花茶来了!”

“有劳了!”慕轻烟接过茶盏捧在手上,先前是有意支走丫鬟的,她根本不喜菊花茶,这浓郁的香气熏得她脑仁疼。

一只手揉着太阳穴,蹙眉叹气。

小丫鬟很有眼色的开口,“慕小姐,这新鲜的菊花茶要趁热喝,能安神静气,疏风散热。”

慕轻烟看了一眼伶牙俐齿的丫鬟,又瞧了瞧杯盏里了菊花,任命的喝了半盏,把杯盏放回她手上的托盘里,浅笑着道了谢:“我也该回晚香亭去,省得你家郡主忧心!”

小丫鬟也就十一二岁,收了杯盏一溜烟跑没了影。

寻了来时的路往菊轩轻移莲步,刚走出回廊又一个大些的丫鬟拦住了她,“慕小姐,菱郡主请您过去!”

“好,这便回去!”慕轻烟迈步将要再行,那丫鬟又弯身服了一服,“慕小姐,菱郡主不在晚香亭上,在枫林小筑里,请您这边走!”说着话,丫鬟抬手往东南方向指了指。

慕轻烟抬眸看了看远处掩在枫林中的亭台,又回身看看了近在咫尺的晚香亭,心下有一丝警觉顿生,自己未曾离开过临湖回廊,没道理几个人出来瞧不见的。

那丫鬟一脸纯然,也不象是会说谎的样子。

向着丫鬟点点头,不动声色的转身往枫林深处走去。

慕轻烟出了晚香亭后南宫胤随后便跟了出去,秦衍自他二人走后便再坐不住,心里猫抓一般难受。忍了两忍实在按捺不下,带着一身冰寒之气孤身出了晚香亭,信步便往湖畔走来。

迎面遇上南宫胤,秦衍冷眼看他只身而回,并不见慕轻烟,冰寒的面色有了一分缓和。南宫胤和他打招呼,他竟出奇的回了礼。但也只是客气的还了礼,两人便错身而过。

他走出重重枫林便瞧见慕轻烟倚着回廊喝着菊花茶,隔着一大段距离仍能看出她紧蹙着眉咽下一口茶,匆匆放下茶盏转身往他处行来,还没走几步便被那个丫鬟拦下。他不知那丫鬟为何说谎,但他出来不过片刻时间,所有的人仍然在晚香亭上,偏她被骗去枫林深处。

秦衍远远的跟在后头。

慕轻烟绕了半刻时间才行到这处三面环水的小筑之上,小筑上北侧一间暖阁,南侧则是一处亭台,围栏灿新,极是宽敞。夏日夜里若在此处饮宴赏月,清风徐来带着清洌荷香,到是极难得的一桩惬意之事。

推开暖阁虚掩着的门,里边收拾整齐,却没有人。

慕轻烟晓得是有人引她故意来此,也不惊慌,一双大眼如猎鹰般把一间暖阁内细细扫过。未见半点异常,索性就在靠西临水那面所设的椅榻上坐下来。

也才刚刚衣袍沾了椅子而已,便听着有一串脚步声由远疾步而来。扯了自己宽大的披风包住身子,伏在桌上假寐,她到是想瞧瞧那人到底存了何种目地!

楚茉看着打开的暖阁门,向两个丫鬟厉声说道,“你们两个守在此处,谁也不准跟进来!”抬腿进了暖阁,关上了房门。

慕轻烟听见她说话,心里讽笑着:连上次你推我下水的账今日一并清算了罢,还没有谁让我慕轻烟吃了亏还能全身而退的。

楚茉看着伏在桌上慕轻烟,连她进来关门都没有半点反应,想来是那杯茶起了作用。两步走到她身旁,放肆的嘲声谴责:“就凭你又丑又白痴竟也妄想弈剑山庄大少奶奶的位置?你也的确是没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被人暗算了去?既然毁了婚,你就不该不知羞耻妄图再次勾引胤哥哥!上回推你下水没淹死你是你命大,我看这回还有谁能救你!”

似骂得不解恨一般,抬起穿着厚底绣鞋的脚在慕轻烟身上狠狠踢了几下,满脸狰狞之色,“你到是狂妄啊!从前仗着舅奶奶疼你,天高地厚也不知,怎么才喝了半盏‘绮梦’就这般没用了,我看过了今日你还如何去勾引胤表哥。”

秦衍立在西侧转廊下听得心头火起,那绮梦他自然知晓是何物,这靖王府未出阁的小姐竟然敢私藏了。最让他火大的便是上次慕轻烟落水竟然是她推下去的,就凭这一点,靖王若知晓,她不死也要脱层皮。

几乎忍奈不住要破窗而入时,楚茉停了怒骂,开门走出去了。

“走罢,不论是谁问起,都要咬死了从未来过这处,你二人皆未曾离开过我身边。如若今日事漏出半点风声,我就活埋了你们二人!”楚薇走到门外发了狠吓了两个丫鬟一回,这相伴着走回到枫林中去了。

楚茉走后慕轻烟仍然伏在桌上未动,窗外转廊下有人怒极未敛呼吸,但他来时她并不知晓,想来内力之深不弱于她。

秦衍看着三人远走推窗越入,伸指搭脉细细斟酌。

似不相信一般,明明见她喝下了楚茉所说的那盏茶,脉象虚无似久病不愈之身,并不见沸腾之状,为何她晕厥不醒呢?正待再诊,听见又有人向这处来了。

伸手揽了慕轻烟入怀,从窗口越出后又合上窗户。

不消片刻,南宫昊脚下虚浮,一步三摇进了东暖阁。

趁着人进了暖阁的瞬间,秦衍足不点地,迅速离了小筑下往东侧枫林处隐了进去。

慕轻烟自然也从眼缝中瞧见了,不动声色的任秦衍揽着。秦衍武功极好她并不敢妄动,此时他一身冰寒气盛极,揽抱着她的手微微颤抖着。

心下恨恨的骂了一句:秦衍你混蛋!可不知为何,心跳不受控制的渐渐欢脱。

秦衍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驿动,回眼去瞧,但只见她脸色嫣然,唇形极美却被口脂掩盖了原有的光彩,那双闭起来的大眼睛微微颤抖。

秦衍有些不受控制,她身上那种不知何物的浅香熟悉到入骨般深刻……

大相国寺钟声响起。

慕轻烟小鹿般的大眼睛缓缓睁开,懵懂的看了秦衍一眼,咬着唇央求道:“秦将军你,你快放开我……”

秦衍抿紧薄唇,扶她站稳,自动后退两步,轻声问她,“慕小姐还好吗?我有要事在身不能送你回去主宅,你自己可以吗?”

慕轻烟自是知晓他忙什么,缓缓的点了点头。

秦衍施展开轻功,瞬间失去踪迹。

慕轻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怔了片刻,传音暗询,“三九何在?”

“回少主,刚进靖王府!”三九不甚清楚的声音断继续续传来。

慕轻烟眼睛盯着枫林小筑,“省些内力,我说你听。去把靖王府四小姐抓来扔进枫林东端的一处临水阁内,小心些,南宫昊在里边。”

“是,少主我这便去办!”三九声音比方才清楚了些,应该是正往此处行来。

南宫昊不住的拉扯自己的衣衫,步履踉跄的从小筑内出来,欲往枫林外去。

慕轻烟眯了眯闪亮的眸子,以绝顶轻功极速射至他身畔,瞬间两指齐落,在他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即点住了他背心的穴道,任他软倒在小径上。

第八十章 玉玺失踪

慕轻烟片刻不停留,施展开天外飞仙如一阵风般吹向菊轩,至回廊处收了内力,缓步往菊轩门口行去,走到一半刚好遇上晚香亭众人出来,一同回了主宅。

楚茉原本的计划是给慕轻烟喂了药扔进无人阁内,再引来服过药的南宫昊做成好事;她再以枫林色绝引众人前来围观,既让慕轻烟再无法勾引南宫胤,还要南宫昊娶了她进门做二少奶奶,等她嫁进弈剑山庄后,自然有看不尽的脸色和手段等着她。

她不知机关算尽,秦衍早一步救走了慕轻烟;亦不知她人未到晚香亭众人便尽数散去,她更不知惹恼了慕轻烟将一辈子身陷泥泞……

急匆匆,靖王府内大小官员也顾不得带来的家眷尽数往皇宫而去。

王府内早就乱成一团,随从家眷各自离开,靖王府送客不及,也无人放在心上。

慕轻寒亲自挑了车帘,扶着初涵和慕轻烟上了马车,“听风,把我的坐骑牵回府去!”吩咐完听风自己却上了慕轻烟的马车。

“寒儿,我听见钟声,莫非……”初涵有几分担忧的问道。

慕轻寒看了一眼沉静的慕轻烟,淡声开口,“是,姑姑莫忧,自今日起京城怕是要乱上些日子,咱们府谢客便是!”

初涵点了点头,似商量似央求,“你们两个让我省些心,这等时候千万不要再弄出些乱子才是,姑姑经不起吓!”

慕轻烟伸手拨开窗帘往车外瞧了瞧,又掩紧了才回过身低声说话,“姑姑,后日我要启程去趟武陵城!”

慕轻寒转头看过去,“烟儿,你有何打算?”

慕轻烟挑起半只眸斜了慕轻寒一眼,随即恢复成无事一般,也不开口。

慕轻寒也知此时并非说话之处,遂再不开口,学着慕轻烟的样子将车窗拨开一条缝往外瞧去。

“你们两个小东西长大了,都是有主意有心计之人;况且你们所为之事并不是姑姑能左右的,但姑姑只求你们,凡事当以性命为重,千万不可任意妄为!”初涵一手拉着一个,语重心长的叮咛。

慕轻烟往初涵身边挪了挪,嘴角含着讨好的笑,“姑姑莫要担心,烟儿知晓深浅!”

初涵一把揽她入怀,笑嗔着,“就会哄姑姑开心。”只这一句她便再说不出其它,心里想着后日她又要远行,担心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街路少人行,马车飞驰着进了水月山庄,在二门处停了车。

慕轻寒未待车停稳便跳将下去,急声询问守门的人,“爷爷可是回来了?”

“回少庄主,老庄主未时便已回府。”守门人恭敬回道。

慕轻烟也下了车,暗暗的松口气,提着裙摆一同往锦禄苑去了。

三人才刚进门,就见慕征一脸严肃在厅上坐着。

“回来的正好!寒儿,可有宫里消息?”慕征沉声问道。

慕轻烟找了一把椅子自己坐下,悄悄的和喜鹊要了杯茶自顾自在那猛灌。先前菊花的香气似乎还在她喉间不曾淡去,难受得紧,非得要盏浓茶冲一冲才是。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慕轻寒接过喜鹊递来的茶,先行端给初涵才又拿起一盏自己抿了一口。

遣散了伺候的一众人等,厅里只剩下祖孙三辈,低声的商量着目前的处境和动向。

慕轻烟不争气的打了个哈欠,“爷爷,我先回澜烟阁了!”

慕征看了看她,想骂想吼终究忍下了,“都回去罢,他皇家的事与我水月山庄何干,都走都走!”自己先倒背着双手往内室去了。

初涵站起来追了两步,想想又停了脚步,“我们也回罢!”

三人出了锦禄苑,各院子里的丫鬟都候在门外,随着主子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天渐渐黑了,三九从窗口跃进二楼书房,“少主,太子暂理国事,老靖王领旨监国直到新皇登基。宫中各要职处皆是六皇子的人,传国玉玺失踪。”

慕轻烟眯起眼睛喃喃自语,“皇后无子,她藏匿传国玉玺无用。”

“少主,宫内如今正乱着,消息尚可传递,只怕过了今夜,即使有消息也不能及时传送出来。”三九说道。

慕轻烟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那就今夜罢,我们也趁乱去探上一探!”

“少主,我这便去准备!”三九说着就要往外走。

“三九!”慕轻烟喊住他。

三九回身,“少主还有何吩咐?”

“我去!你在清觞酒庄等我,自今夜起城内定会夜禁,出入小心些。”慕轻烟正色下了命令。

三九似犹豫了半晌,点头应下,“遵少主令!”也不废话转身便走。

慕轻烟沉思了片刻,轻身从窗口飘出,足不沾地往凝星湖水榭方向飞去。到得榭上也不停步,起落间偶尔轻点水面眨眼便落在了对面的回廊之上。

“烟小姐!”隐在暗处的墨玄看着来人,淡淡的招呼了一声便自动隐去身影。

慕轻寒打开门让她进去,还未等合上门便开口道,“说罢!”

“南诏的消息是真非假,后日我得亲自去走上一趟。”看着慕轻寒要接话忙抬手阻止他,“寒哥哥,你心中清楚,我去最合适!”

慕轻寒拧眉看向她,“我不放心!”

“无碍,我总归不能只身和十万大军相拼,不过去探探虚实罢了!”慕轻烟一抬腿坐上书案,缓缓又道:“秦衍半年前曾在南诏和宁古关出没,想来他早就预料到会有一战之日,身先士卒的暗中去查探了一回。”

慕轻寒闻听亦是一震,皱着眉仍旧不语,反复踱步。

“听说传国玉玺丢了,寒哥哥有没有兴趣随我去瞧上一回热闹?”慕轻烟眨着大眼无辜的看着慕轻寒。

“胡闹,此时禁宫守卫定是极严,怎容得你自如来去?”慕轻寒停步在她身前,瞪了她一眼。

慕轻烟眼角的笑意未散,“那你就是不去喽?也好,我自己去!”说完话跳下书案就要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慕轻寒一把扯住她,“二更天后!”

慕轻烟笑得像只小狐狸,“好!”抬腿出了门,便要从来路回去。

“走大门,在自己家里乱跑什么,也不怕掉在湖里?”慕轻寒在门内轻声喝她。

“哦!”慕轻烟被他喝得缩了缩脖子,不情愿的掉转方向从大门走了。

秦衍以最快的速度进了宫,一路马不停蹄直奔禁卫营。

“程雷听令!自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出入禁宫,皇宫内增加巡逻次数,由每刻钟一次改为两次,四方城门皆闭,任何事不得擅开,加派两倍守卫。”秦衍尽着本职工作。

“末将遵令!”副将程雷身着铠甲,疾步出营去了。

秦衍暗暗的思索着,除了程雷,禁卫营另一个副将是六皇子的人,虽然隐藏得深,但他早已知晓。如若自己连身边的人都掌控不了,如何统率大军?

他不想参与皇位之争,禁卫营在这中间能起到什么作用他自是比谁都要清楚。如若自己此时不站队,无论将来是谁登了帝位,自己都会是第一个倒霉的。

嘴角微裂,随即又沉下面色。

“陆少潜进来!”

“秦将军有何事吩咐?”前锋营小将陆少潜从门外进来。

秦衍定定的看了他一会,以寒冰般的声音说道,“去钟山大营传我的命令,不见我的调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离开钟山,违者斩立绝!”

“是,将军我这便去传令!”陆少潜转身就跑。

蒋淘进来,伺候着秦衍换掉了身上的锦衣长袍。一身戎装将他本就高大的身形衬托得威猛庄重,依旧冷肃,依旧丰神俊朗。

门外有声音传来,“禀秦将军,蔡公公来了!”

还未等秦衍接话。

一人便闯了进来,“秦将军,咱家顾不得礼数,靖王有请!”

蔡公公是宫里的总管太监,平日里也只在御书房伺候皇上处理国事,此时他亲自前来定是事出紧急。

“无妨,我这便随你去,请!”秦衍客气的礼让。

蔡公公也不客气,当先疾步便走。

秦衍临走低声在蒋淘耳边说了句什么,便紧跟着出去了。

蒋淘微一怔便按着秦衍所嘱急急的往外就走。

秦衍随蔡公公到得偏殿之上,老王爷楚靖正急得火上房。

“秦衍?快些进来!”楚靖瞧见来人,也不等通禀便扬声急唤。

秦衍腰悬冰魄剑寒着脸色进门。

皇后一脸焦急正坐立不安。

“不用拘礼,本王今日遇到难事需要你来相助!”楚靖三两步来到秦衍面前。

楚靖心里明白,秦衍一向只在军中,朝中之事以及各皇子之争他从不屑参与,不属任何势力,是目前最能信任之人。

“有任何可以效力之处也是秦衍的本份,请靖王直言!”秦衍冷着声音说道。

楚靖环目四顾,偏殿之上只有蔡公公再无旁人,遂面色郑重了三分,沉吟了下才开口,“传国玉玺丢失!皇上崩时只有皇后和谭公公在床前伺候,寝宫内有数十人,现在都关在皇后宫中等候发落。”

秦衍眯目微怔。

“传国玉玺和圣旨是今日未时皇上亲手交给本宫的,放在哪里只有本宫知晓。皇上崩于申时,酉时末本宫便发现玉玺失踪。”皇后哀痛之色尽显,虽然生前不受宠却也和皇上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

“那时里外殿皆在慌乱中,有人趁此时机出入并不显眼,皇后为何会发觉玉玺失踪?”楚靖年轻时曾是大楚一风云人物,这些年虽不理朝政却也尽知朝中之事。

秦衍也向皇后看过去。

皇后抬头瞧了瞧三人,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本宫将玉玺用皇上的一件内衫包了藏在帐顶,而后一直坐于床帐之上,没有理由有人接近会不知晓。”

稍一停顿,又看了三人一眼,“寝殿内只有本宫和谭公公在,未曾离开过。皇上崩时乱成一团,太子到时里外殿才稍止了哭声,本宫一抬头便瞧见皇上包着玉玺的那件衣衫落在床帐角处。好容易太子去了大相国寺敲钟,着了人上去看时,哪里还在呢。”皇后说到此处垂泪不矣。

秦衍思索着,想来后宫里有武功不弱之人隐在此处已久,才能在不引人注目下取走了玉玺。

“靖王爷,皇后娘娘,可否到寝殿内看上一看?”秦衍向着靖王深看了一眼。

皇后抹了泪看向靖王爷,“这……”有些不确定,无声的询问靖王爷。

“本王陪你一起去罢,这等离奇的事本王倒是头一回听说!”楚靖当先出了偏殿。

第八十一章 群魔乱舞

帝寝殿有禁卫军紧密的层层把守着,围了个严严实实。皇上的遗骨已经送去大相国寺,此时寝殿内空无一人。

四人进来,内殿仍旧是几个时辰之前的样子,零乱不堪。

秦衍绕着床帐转了一圈,飞身拔起落于梁上,仔细的查看现场。

床帐顶部一丝灰尘也无,无从查找任何可疑的踪迹;梁上和屋顶完好,亦无半分异样。他有些不解的从梁上倒挂下来,寻了半天一丝线索也未曾找到。

秦衍从梁上跳下来。

“可是有什么发现?”楚靖急切的问道。

秦衍摇摇头。

“此人武功不弱,从发现玉玺失踪到现在两个时辰,如若宫内有人接应,难以查找!”秦衍实话实说。

楚靖眉头紧皱。

皇后仍是不停的拭泪。

秦衍不动声色暗中打量着皇后,眼睛早已哭得肿了,忧心的样子半分不假。

“秦衍,本王命你全力查找玉玺,不管以什么为代价都要以最快的速度追回玉玺!”楚靖紧锁眉头,严肃道。

“秦衍受命!”秦衍恭身受了靖王令,多了一句:“靖王爷,此事目前还有何人知晓?”

楚靖抬头向皇后看过去。

皇后摇头,“只有此处四人!”

“靖王爷,还请您主持大局,必要时候秦衍怕是要搜宫!”秦衍把最坏的可能摊在楚靖和皇后面前。

“无妨,搜宫的理由本王已经想好,你尽管去便是!”楚靖转身,“皇后,还要麻烦你同本王在殿上守一夜才是!”

皇后终究是后宫统率,整顿衣裳向着楚靖行了一礼,“让皇叔如此辛劳本宫惭愧!”

秦衍又看向蔡公公,“有劳公公陪同秦衍去趟昭阳殿。”

“好说,秦将军我们现在就走!”蔡公公做了一个请的姿态。

秦衍和蔡公公一同往昭阳殿去了。

二更天刚过,由禁宫西侧高墙上落下一双黑影。

二人身轻如燕,疾行无声,一路借着宫墙隐去身形进了承华门。

今夜,宫中灯火通明。巡逻的禁卫军不停的穿梭往来,到是后宫内十分的寂静,并无想像中的哀恸。

两人直奔昭阳殿,远远的看着围了数层的皇后寝宫互相递了眼神,从侧面绕去后殿,寻个不易被发觉处如两根羽毛般飘向房顶。

刚在两侧脊背处隐去身形,就看见秦衍一身铠甲从殿内走出来。

“守好此处,没有我和靖王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仍旧碎冰般的声音,冻得守门的禁卫军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秦衍走出昭阳殿范围,忽然回头盯着房顶凝目不语,似有心灵感应一般,他总觉得有人暗中在看着自己。

不动声色的往前殿而去,走了半程绕个半圈又往后宫去了,只这一回是昭阳殿的后墙处。

秦衍走后两个人影合在一处,掀开屋瓦往内看了一回。

屋内灯火通明,宫女小太监数十人被捆了扔在外殿。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合上屋瓦后飘身下了房顶,落下后墙往不远处的御花园遁去。

秦衍绕到后墙,飞身上了屋顶,在两侧顶脊处细细的查看了一回,那处被动的瓦片随即便落入了他的眼中。

瞬间眯起泛着凛冽冰寒之色的双目,心中暗忖:这才刚入夜便迫不及待而来,玉玺莫非还在宫中?能在自己眼皮底下安然身退,想来功力不弱。

他猜不到这人是哪方的势力。玉玺丢失时只有太子在宫内并且从寝殿出入过,按说那原本就是要传给他之物,他没必要犯险盗了去。可如若存了心思嫁祸,那又另当别论。

如果玉玺真是被太子拿走倒也无妨,太子毕竟是皇上生前亲立的储君,早晚要继承大统。可是万一落在他人之手,这内乱怕是注定不可避免了。

当时六皇子在何处?

秦衍思索着:他出了晚香亭时六皇子还在,来去枫林小筑不过两刻钟,就算他来得及进宫那时候太子已经来过……

飘身从屋顶落下,隐在暗处静静的思索。

不远处御花园内的两个人看着秦衍去而复来,这份警觉足够令人叹服。

两人头碰着头轻声商量着。

皇宫宫殿无数,不可能一间一间去找。

按照先前得到的消息,两人在暗处候了许久,终是寻到了机会,一前一后进了帝寝殿,仔细查看过房间内的痕迹,一无所获。

慕轻烟从梁上下来,不经意的一回头,后方床柱上似有一抹灰色。

递了个眼神给慕轻寒。

随后甩出手腕上的绝情锦缠上顶梁,一手攀锦半悬在空中往那床柱上细看。果然,一只巴掌大的前脚掌印清清浅浅。

向着慕轻寒点了下头,两个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帝寝殿又往后宫去了。

此时,秦衍自昭阳殿回了偏殿去见靖王和皇后。

“那是个女子的前脚掌印!”慕轻烟附在慕轻寒耳边说话。

慕轻寒点点头,又摇摇头。

两人自知无从查找,便决定趁早离宫,秦衍的武功不容小觑,被发觉了反而麻烦。

顺着僻静小路往西侧宫墙处快速移动,来到一处宫殿外时,正遇上巡逻的禁卫军汇合,两人飞身落在院内隐藏。

院落不大却精致华丽,灯火通明照亮了正房上悬着一块匾,有小孩子哭闹声和宫女哄劝的声音,其中有一个女声正怒不可遏的骂着宫女。

慕轻烟心里顿时笑开,她怎么就把这人给忘了呢!要说这宫里最有可能对那玉玺觊觎的,非此人莫属。

轻轻扯了慕轻寒的衣角,菱唇开合间吐出两个字,“有戏!”随后掩住身形接近窗户。

慕轻寒瞧了她一眼不似玩笑,便顺着她的去处跟了过去。

两个没费半点功夫便进了厅堂。

“这宫里藏龙卧虎,小心些为上!”慕轻寒拉住要往内室去的慕轻烟。

慕轻烟点点头,跟在慕轻寒身后从帘幕空隙往孩子哭闹的西侧内室瞧去,只见三个宫女装扮的人立在地中间,桌前正襟危坐着一个着宫装的女子,二十岁出头,衣饰华美,十分的漂亮。

两人回转身进了东侧内室,房内收拾得十分利索,锦被纱帐都未来得及换下,色彩鲜明的昭示着过往的荣宠。

室内能藏东西的地方寻了个遍,就连床后密室都找了出来,仍未见所寻之物。

与其说那是间密室,还不如说是一处墙壁砌出来的夹层,藏了些贵重的饰品以及两套平民的衣物,皆为女性所有,除此之外并无其它可疑之物。

慕轻寒不肯去动那些属于女子的东西,蹙眉守在门口。

慕轻烟就没那么好心,一双大眼睛微眯,不放过蛛丝马迹。终于在一个墙角处暗格内让她摸出一件东西,咧开嘴角笑了笑,毫不客气的揣进怀中这才出来。

就是这件东西在后来帮了她天大的一个忙。

两人出了内室闪在暗处细声商量,慕轻寒拧不过,只得陪着她耗在殿内。

慕轻烟从帘幕外盯着那个宫装的女子,一个眼神也不肯错过。

夜渐深,皇宫内却沸腾开,禁卫军领了靖王爷的命令察看各宫,清点人数。

瞬间,各宫各殿如炸开般哭闹不休,谁都知晓,无子嗣的妃嫔会被殉葬。

慕轻寒催促了两回,趁此正乱快些出宫,省得惹了麻烦不好脱身。

她偏死心眼盯着那个妃子,在那人又一次把眼睛移去那处时,嘴角笑意浅露。正想着要如何寻个机会去那处搜上一搜时,东侧院墙外一前一后飞进来两个人,落在暗影处再无动静。

兄妹二人平地拔身而起,双双越上房梁,闪进墙角处居高临下静观室内变化。

几乎同一时间,殿门外来了三人。

一个年纪偏轻的太监领着两个嬷嬷。

“站住!哪个宫里来的?”守门的禁卫军拦住三人。

小太监紧走两步上前,尖声喝道:“放肆!我乃靖王爷派来接十三皇子往大相国寺守灵的!”

禁卫军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认得。抱拳客气道,“原来是许公公,可有令牌吗?”

“令牌没有,皇后娘娘的懿旨在此!”小太监把手上擎着的一卷黄绢抬起来,“请将军同咱家一道进去宣旨!”

慕轻烟听着外边人说话,仍不错眼珠的盯着西屋那人。果然,那小太监一到,明显感觉到那人松了一口大气,脸上原先的焦急皆转换成哀伤之色,眼含泪珠垂垂欲落。

以传音的方式和慕轻寒对话:“寒哥哥,盯紧东侧那两个人,我要趁乱取了她所藏之物。”

“烟儿休要冲动,东侧屋外进来那人功夫不弱,也不知是哪路人马。”慕轻寒以传音回话,两人无声的交谈。

慕轻烟顺着房柁走到门口,瞧着几人已经进了院子,那个小太监走在最前边,步履稳健走路脚后跟不着地,身后跟着的两个嬷嬷低着头,身形高壮走路却无声。

“寒哥哥,接应的人来了,你想办法阻住东侧藏匿之人,只要乱起来就行,其余的事交给我!”慕轻烟回到慕轻寒身边,又去看西屋那人。

“好,烟儿你小心些!”慕轻寒从梁上走到最东端一根柁上,顺着柁走到窗前,在来宣旨的人进屋的同时翻出窗外,背贴在屋檐下,顺手掰下一块瓦当。

“静妃、十三皇子接旨!”许公公进了殿门当中站立。

西屋里的女子整顿衣裳来到中堂,三个宫女抱着哭闹不休的孩子紧随而出。

连着跟进门的侍卫一行数人整整齐齐跪在地上。

慕轻烟在这一瞬间从梁上落在西屋地中间那张桌子边,矮身藏进了几乎垂地的桌帘下。三下两下便把那桌子的暗格撬开,一个手掌长的布包掉在手上,极重。

几乎在同一时间,藏身在东侧的那人顺着墙根便要往西屋窗前奔去。慕轻寒手上的半块瓦当疾下,在那人毫无防备之时击中其小腿。

慕轻烟来到窗口,趁那人稳身的空穿窗而出,直接飞上房顶,两个起落失去形迹。

那人闷哼一声往前抢了两步将将稳住身形,还未有机会去寻找偷袭者时,西窗飞出一道人影从他头顶掠过。紧接着慕轻寒手上的另外半块瓦当‘啪’的一声砸在门框上,人随即翻上屋顶瞬间失去踪迹。

东侧另一个人眼睁睁的看着发生的一切,阻止不及。只得施展平生所学,以最快的速度扛起受伤之人往东急遁。

屋内众人听到响声抢出来,只瞧见两个人影往东侧院墙上飞去。

禁卫军大声呼喊着守在大门外的护卫,“有刺客,往东……”

话未曾喊完,被身后的嬷嬷从袖口中抽出的短剑切断脖颈,死在阶前。

第八十二章 玉玺到手

静妃在所有人奔出房间时冲进西屋,桌子仍安然的摆在那里,室内并无半丝异样,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几步来至桌前,一伸手扣住桌缘处往里推送,一个暗屉撑起桌帷弹了出来。她回头瞄了一眼窗口,伸手在桌帷下摸了进去,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挣扎着往那暗屉里再瞧,哪还有东西,早已不知去向。

犹不死心的掀了桌帷再寻,抽屉还是抽屉,完好无损,可里边的东西竟不翼而飞。

一个嬷嬷进来,沉声喝问,“东西呢?”

静妃也不说话,两眼无神的盯着抽屉。

那嬷嬷闪身来到桌边,知道是来晚了。顿时气怒的瞪起双目,一挥手往静妃细嫩的脸颊上毫不留情的甩去。

顿时,静妃的脸蛋上五个血红的指印肿了起来。

疼痛瞬间让她清醒,退了三四步一伸手从榻后拽出长剑往那人攻去,恨恨的道:“就凭你也有资格打我吗?别说他还没死,就算是死了你们也得喊我一声主子!”

屋外的许公公听见吵闹声急奔进来,“还不快走吗?闹这么大动静,靖王爷转瞬便到,到得那时假传圣旨谁也活不成!”

静妃收剑入鞘,抬步便要往外冲。

“静妃,主人说你还不能离开,此处还需要你来内应!”许公公目露狠厉,制止住静妃。

静妃闻听险些摔倒,不可置信的望向小太监,半晌才幽怨的开口,“他真这般狠吗?留我在此哪还有活路!”

院子外越来越纷杂的脚步声清晰的传进内室来。

屋外另一个嬷嬷进来,一剑刺向静妃肩膀,鲜血顿时涌出。

“任务失败,此时是死是活都由不得你!”看向另外二人,“还不走!”

三人往屋外撤退。

静妃傻愣着委顿在地,泪水盈眶。

脚步声已入中庭,保命要紧。她一狠心,额头磕在门槛上晕了过去。

此处正是翩若殿。

灯火通明的翩若殿内血腥味透墙而出,冷风阵阵袭来,夹裹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

秦衍远远的看着一条人影越墙而出往北疾奔,还未等他到近前,又看见两条身影落下高墙。冰魄剑瞬间出鞘,带着凌厉的攻势奔着二人疾攻而去。

两人各持武器抵挡,急着脱身,出手皆是杀招。

火把通明由远及近,将两人连同身后的翩若殿团团围住。

“程雷,拿下这两个人!”秦衍虚招一晃退出战圈,施展开狂歌往北追而去。

慕轻烟在前,慕轻寒断后两人各施所学往西侧宫墙处疾驰,不消一刻双双飞越过高耸的宫墙,欲往回走。

禁宫西墙外便是朱雀大街,两人落地后隐在对街一处院子门庭处,等待巡城的禁卫军过去。

禁卫军走过以后,二人并未急着离开,立在暗处往宫内望去。

果不其然,两团黑影出现在西北宫墙上。

慕轻烟手中一块碎石凌空飞射,直奔巡城的禁卫军而去。

此时,从禁宫出来的二人中一个还在墙头之上未落地,禁卫军立刻便围了上去,喊打喊杀,乱作一团。那个早落地的人将另一个被慕轻寒暗器所伤的人护在身后,一口剑闪着寒光,游刃有余。

直到那墙上那人落地,他才护着那人且战且退,片刻间便冲出了重围。

二人走后,禁宫内又有衣袍当风疾奔之息,不消片刻,西侧宫墙上又飞出一人,连滚带爬颇有几分狼狈。

护城河横波九丈九,他过得虽有些勉强却总算轻功不弱,落地后马不停蹄往北疾奔。

“寒哥哥,你把这东西带回去,我去瞧瞧是何许人!”慕轻烟把手上的锦布包往慕轻寒怀中一塞转身就要走。

慕轻寒一拉扯回她来,“休要多管闲事!先回去,此夜不宁!”

“寒哥哥,你看清那人身法了没有?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非要跟去探上一探才安心!”慕轻烟扯回自己的腕,“你且放心,我的天外飞仙若尽全力怕是连你也追不上的!”说完话调皮的向慕轻寒眨眨眼睛。

秦衍远远的看见一条黑影伶俐的越上高墙,他瞬间将狂歌运到极致,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向那处,几个起落间上了宫墙,放眼四顾,那人只余个背影往城北去了。

怒气在胸口涌动,挑战了他的脾气还想全身而退,哪就那般容易了!

飘下宫墙,脚尖在护城河上轻点两下,一路往北疾追。

兄妹两个一同转头望过去。

“那后面的人是秦衍,我去……”慕轻寒刚要将东西塞回给她,哪里想着她早一步弹身疾射,已经上了屋顶。传音给他,“寒哥哥,你且不要蹚这趟浑水,你手上的东西关系到东楚未来帝王之位,交给你了!”

慕轻寒气得不轻,“你……”

他知晓她的武功,只是到底是自己所在意的人,宁可自己涉险也不愿她有半分闪失。

无奈的看着跑没了影儿的慕轻烟,把手中之物甩在肩头,稍一思索便施展开幻影之舞蹿房越脊而去,须臾间进了清觞酒庄的后院。

刚一落地,三九从暗处闪出来,“寒少主!”

“这是你家少主的东西,收好了!天亮之前若她还未归来,到府里来寻我!”慕轻寒不露任何情绪的吩咐完转身又走了。

他深知烟儿手底下这些人十分忠心,怕话说得详尽他们擅自行动,反倒误事。

先前出宫的人轻功虽好,却哪里能敌得过秦衍的狂歌。

不消片刻秦衍已追至身后,喝道:“还想走吗?”随即,一招‘秋风扫落叶’攻了过去。

那人不得不回身抵挡。

慕轻烟跟在秦衍后边,她一直以为沈洛辰的轻功稍逊自己一筹,现在看来同样的武功由秦衍施展开来要强上许多,虽然还不及自己的天外飞仙,却也是一等一了。

闪身在暗处观察他二人剑法,越看越眼熟。凝眉细思量,到底是在哪里见过那人的招式呢?

不足三十招,那人敌不过秦衍,转身又要跑,却被秦衍一剑抵住脖颈。

“阁下夜入禁宫,想来不会空手而归,秦衍倒是想瞧上一瞧你到底为何而来!”秦衍说着话欺身向前就要扯落那个的蒙面巾。

远处一声清啸破风而来,慕轻烟听得劲风便知那是弩箭,携带着万钧的劲力,能穿墙透柱,可开山裂石头。

她想都也未想,瞬间将天外飞仙提到极致,从暗处向在秦衍所在的位置疾扑了过去。

秦衍听到风声想要闪避时,那人瞬间脱离掌控挺剑攻向他的胸口。

两种可能,总要受一样伤害。

秦衍把心一横,今日说什么也不能放了这人,仗剑又攻向那人。

慕轻烟几乎和那箭同时到达,她擦着秦衍的身侧而过,右腕甩出绝情锦缠向来箭,向旁边横跨了两大步才卸去力道收住身形。

一抖右腕,那箭似长了眼睛一般反向射出,似疾风般往来时方向飞去,生生撞在飞来的第二箭上,双双粉碎落地。

那人趁着箭弩掩护,向北又跑。

慕轻烟眯着眼眸看向那个逃离了视线之人,唇角微微掀起。

秦衍敛下目中厉色看向慕轻烟,稍一迟疑间,那个人影便消失在暗夜里。

慕轻烟转身就要往回走,被秦衍一把扯住紧紧抱在怀中。

“未央,未央!”秦衍声音轻颤,虽然她穿着夜行衣,黑巾遮面,可他仍是第一眼便认出了她。不由的收紧双臂将她腾空抱起,施展开狂歌往禁宫返身回归。

慕轻烟挣了两挣,却是越挣他的手臂收得越紧些,“秦衍,我透不过气……”

秦衍有些激动,任着她反抗也不肯稍松一下手臂,片刻后跃进禁宫北墙。

“你个混蛋快些放开我!”慕轻烟捏着小拳头愤怒的捶向他的肩膀。

秦衍不能控制的心动,她那生气的模样竟是如此诱人,他的心头似有千只蝴蝶同时飞过,带起千种风情。

半年未见,却似过了几世之久,思念如狂。

慕轻烟怒目瞪视着秦衍,凝内力于掌心。

“别动,乖些。”秦衍已看穿了她的意图,硬是将她又揽进怀中,紧紧的抱住。

慕轻烟此时心中早已乱作一团。

巡夜的禁卫军渐渐走近,秦衍将她隐在身后,挺身立在墙下。

“是谁在那?出来!”禁卫军队长举着火把靠近,瞧清楚是秦衍后立刻道歉,“小人不知秦将军在此,罪该万死!”

“无妨,今夜定要仔细些。”秦衍冷声开口。

一队十余名禁卫军站得笔直,齐声回道:“遵令!”

“去罢!”秦衍不动声色的遣开禁卫军。

待禁卫军走远后,慕轻烟拔身就要越墙而出。

“未央别走!”秦衍急忙出声阻止。

那声挽留缠绵至极,哪里还有半分冷涩。

慕轻烟心中纠结,立在宫墙上蹙眉怒嗔,“秦衍你混蛋!”

“未央!”秦衍声音又软了三分。

慕轻烟不肯再说话,提气翻下高墙转头就走。

秦衍立在宫墙之上,凝眉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这城中万千屋舍转角之处,心中对江湖的自由向往又多了三分。

他多想将她锁在自已的怀中,锁在自已的心里,让她的嗔痴娇怒都只为自已盛开。可是高墙万丈却不是她的归处,她有她的江湖,那个他亦向往的江湖。

越是求而不得,越是放不开手,他很清楚自已对她的渴望已经入骨入髓,再难割舍。

松开紧握着的大掌,那细腻如凝脂般的感觉焚在他的掌心,异香犹在,他心火犹在。

怔怔的望着掌心出神。

为何每一次见她都这般急迫,恨不得将她揉进身体中,再不分你我。

顺着宫墙来到西宫门,在禁卫军讶异中飘身落地。

“让程副统领来营房见我!”恢复了惯有的冷凝,转身往营房去了。

此时程雷正带着禁卫军搜点后宫,秦衍交给他的那两个人,擒了一个跑了一个。跑的那人身上有伤,也不知藏去了哪里。

接到秦衍命令,他立刻马不停蹄奔向禁卫营。

“秦将军您找我?”程雷滚鞍落马。

秦衍抬头看了满身血污的程雷一眼,“人呢?”

“报告秦将军,拿下了上书房的许公公,剩下的那个跑了!”

秦衍又看了他一眼,“现在何处?”

“在东偏殿,靖王爷亲自在审。”若不是楚靖闻声而来,只怕也生擒不到那人,程雷却不敢说。

“加派城中巡逻的人手,有可疑的人送至大理寺暂押!”秦衍立在营房前,剑眉微挑,还想着刚才的事。

程雷领了命打马来到正阳门,隔着宫门把消息传递出去。

秦衍下令封闭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又有禁卫军来禀,靖王爷有请。

秦衍立刻往偏殿去了。

此时,除了翩若殿遇刺受了惊吓的十三皇子,其余所有皇子公主皆在大相国寺给明渝皇帝守灵。

慕轻烟心情复杂的在城里兜兜转转行了又停,停了又行,确定秦衍并未追来才安心的往清觞酒庄后院落下,随即上了二楼。

“少主!”三九守在楼梯尽头。

慕轻烟心中烦乱,点了点头接过三九递给她的布包推门进了屋内。

抄起旁边三九备下的茶水灌了一盏,这才坐下来嘘了口气。

颇有些心神不属,怔了半晌才想起今晚偷来的东西。

锦布层层包裹着一个四寸见方,上纽交五龙的白玉印信。印信的正面刻着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慕轻烟托在手上不禁想着,为此一方天印,有多少人魂断宫墙,又有多少人为此做了铺路的砖石。那万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有着尊崇亦伴随着重任,那些争位之人可也是如此这样想过?

印上殷红的朱砂早已浸透玉石纹路,化为印信的一部分,再也洗之不净。正如这锦绣河山一般,被鲜血浸染出夺目的色彩,诱人向往。

有些嫌弃的扔下玉玺,在水盆里净了手。

“三九进来!”

三九应声而入:“少主!”

“把这块破东西包严实了,找地方埋了!”慕轻烟擦干了手,沉声吩咐。

三九看着倒在桌上的传国玉玺无言的走了过去,把刚刚的锦布又包回去,重新找来块油纸密密的包严实了,扯过桌巾又裹了一层。

拎过一把铲子,把后院的大鱼缸挪开,往下掘了个深坑,将布包扔了进去,又把土填回坑中,来来回回在上边踩实后,仍旧把缸又搬回原处。

不是人人都梦想着要那至高无上的帝位吗?我就看没了传国玉玺你们拿什么让天下人信服,有何脸面做个白板帝王。

第八十三章 帝位之争

慕轻烟斜眼的看着三九折腾,手上把玩着不知是何种石头雕成的物件,青苍的颜色并不贵重,但那件小东西却雕得十分精细,像牛不是牛,一足无角。

这件东西若放在别人手里或许也只是添些好奇而已,并不知晓是何物;可唯独有人非但认得此物,还知其用处。

夔牛,安信楼的信物。

“仇风今夜从皇宫脱身北去,让人查查他的去处!”慕轻烟淡淡的嘱咐了三九一句,她之所以不追,是因为她认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五更鼓响过,慕轻烟在后楼的床上安然睡下。

可此时,城里宫里乱成一团麻线。

寅时,文武百官着丧服齐跪金銮殿。

大殿之上,皇位虚悬。

楚靖肃穆的坐在皇位之下另设出的一个坐位上,和太子遥遥相对。

秦衍一身官袍身姿笔挺的立在众武官之前,面如寒霜。

右边一人弯身闪出,“现下圣上先去,国不可一日无主,还请太子尽快登基为是!”

太子党的一众人皆齐声唱喝,“请太子尽快登基,主持国事!”

“圣上虽崩却未曾入土,此时孝节怎可轻乎?臣以为,百日事毕再议登基之事不迟!”大理寺卿元文持孝礼为由率先阻止道。

靖王鹰目环视,众人皆再无乱声。

“秦相国,你乃百官之首,对这件事如何看待?”楚靖转眸向肃立在一侧的秦绍辉问去。

秦相国上前两步弯身而礼,“臣昨夜翻阅典籍,东楚开国至今皆是先皇崩而太子继。大典或可等百日期后,天下如何等得百日无主?”

秦相国话毕而归,仍旧立于先前之位。

“太师,你乃两朝圣师,本王请教!”楚靖声音严肃了两分。

邱太师亦上前两步,“靖王爷,先皇遗诏何在?”

靖王深深看了邱太师两眼。

“请先皇遗诏!”

片刻后,皇后双手捧着一部黄绢自后堂转出。

“皇叔,遗诏在此!”皇后将手上的圣旨亲手交给楚靖。

百官瞬时全数跪倒,“恭迎先皇旨意!”

楚靖将手上遗诏递给身后的蔡公公,“蔡公公,烦请你代为宣旨!”

蔡公公把手上的拂尘插进后领,弯身双手接过圣旨,缓缓打开。

“靖王爷,太子及文武百官接旨!”蔡公公高声唱喏。

楚靖转身面对圣旨而立。

太子下堂,在百官之前俯身跪倒,以头触地,“儿臣楚玥恭请父皇教诲!”

皇后亦整衣袍跪倒。

蔡公公等着太子话毕,自已也跪倒在地,“朕乃东楚第三代君王,一生所行之事皆信守祖宗遗训,从未敢放任。今日朕将归于祖祠,向东楚历代君主报此一生德行。太子在位十数年,恭谨谦和,朕崩后太子继位,百日内登基,以传国玉玺为信。六皇子璃王聪慧多谋,可辅佐太子以固国本;余下诸封王之子皆如期回转自已封地,无诏不得入京。太子与璃王需偕手治国,当以五十年前宁王乱为戒。后世若有相残,皇叔靖王可领朕三道遗命,择明君另立为主。皇后一生惠德,尊为太后。秦衍骁勇善谋,赐虎符一道,统领天下兵马,以护国为己任。但教我子我臣皆信守东楚祖训,励精图治,共享盛世。钦此!”

蔡公公宣完旨起身,偷偷的抹眼泪。

一时间大殿之上一片哀恸,久久不息。

太子伏于地上,两眼一片寒光,咬紧牙龈恨恨的在心中燃起滔天怒火。

十三岁立为太子至今,他学会了韬光养晦,学会了深藏不露。他习典籍练武艺,为做这一国君王十倍的努力着。

今日他亡去,虽传皇位却留了虎狼般的璃王监视自已不算,还散了兵权,但叫他这一国之主还有何权利,有何颜面?

璃王觊觎皇位久已,暗兵不动至今,不知在这朝中埋下了多少暗桩,自已但凡有所异动,他定会越已而出,夺了这皇位。

秦衍虽勇,总归不是皇家子嗣,七公主并不得他心,这兵权握于他手如何使得?

专注的在心中思索着应对之法,以至于楚靖喊了两次他都未曾听到。

众人皆以为太子哀恸,跪于他身后莫敢有起身者,面面相觑。

“太子节哀!”楚靖往他身前走了两步,扬声又唤。

楚玥这才起身,抬起满目的伤色,缓声开口,“玥受父皇遗命治理国家,还需众位老臣不辞辛劳相辅才是,今日朝毕玥要去大相国寺为父皇守满七日魂灵,这七日间可报与各城皇丧,停止一切喜乐,百日为期。”

众臣子口口称是,礼部自有人去办。

太子向着楚靖微一服,“这七日劳烦靖王爷爷主持大局!”

楚靖唇角微抿,“太子无需多礼,此乃本王份内之事!”

楚靖在心里暗暗思索:太子与他自小并不亲厚,今日先皇遗命在此,太子多疑善妒,现下不定打的什么主意呢;而楚璃表面谦和有礼,可于帝位却有半点不肯隐藏的野心。楚渝当年虽瞒兄欺嫂坐稳了帝王之位,可一生碌碌无为,至亡仍旧心胸狭隘、糊涂不清,立了太子却又偏偏纵容了楚璃与之争斗,就不怕旧事重演兄弟成仇吗?

散朝后百官皆退。

大殿上只余楚靖,皇后和秦衍。

“太子请留步!”楚靖出声音挽留。

楚玥不解的看向楚靖。

楚靖并不解释,向着门外喊道,“蔡公公,让人请璃王回宫!”

太子听得此话,瞬间眼底起了一层寒意,虽然一闪即逝,却仍旧被秦衍看个正着。

“太子殿下,先皇崩驾那一日,传国玉玺失踪!”秦衍不错眼珠的盯紧了楚玥。

这无疑于晴天霹雳,楚玥惊得目瞪口呆。

“这……靖王爷爷,这……这是怎么回事?”楚玥再难镇定。

秦衍收回目光,低头思量着楚玥第一反应。

皇后把那日皇上崩后的事又说了一回。

楚玥再不能淡定,在大殿之上来来回回的大步踏去,愤恨之色再也掩饰不住,“竟然有人偷了传国玉玺,这还了得?秦将军,昨日抓到的人可是审过了,结果如何?”

“回太子殿下,宁死不招!”秦衍淡漠的回了一句。

楚玥向秦衍看去,带着三分的责怪,“秦将军把人交给本太子,由本太子亲自审便是!”

秦衍并不回话,亦做未曾听见一般。

“你……”楚玥恨恨的看了秦衍一眼,“靖王爷爷,如若有人私藏了传国玉玺该当何罪?”

楚靖眼光斜了一眼殿外,厉声道,“当诛!”

殿外,初冬的阳光带着晦涩,不阴不阳不死不活。

楚璃在那声当诛未落时,踏着那并不温暖的阳光进了大殿。

楚璃眼底有着极度的惊讶,但这惊讶太过刻意。他不咸不淡的开口嘲讽道:“皇兄,这天下并非唾手可得啊!”

楚玥听得他的轻谩,犹如一只炸了毛的猫,握紧拳头强忍下怒气,“可不可得也与璃王并不相干……”他将那‘璃王’二字咬得极重,有意无意的提醒着楚璃的身份。

“靖王爷爷,楚璃来迟!”

他一身孝服,硬生生衬托出不羁的味道,竟比平日里的锦袍玉带时多了几分洒脱,只那嘴角的笑让这初冬的阳光寒得彻底。

他心里怒责先皇心盲,帝王之位原非自已莫属。楚玥几斤几两他心里最清楚不过,生前也曾纵容自已培植势力,拉拢群臣,却至死仍是把皇位传与了疑心和妒心皆重的太子,怎能令他不愤怒。

昨日夜里,他便从深埋在宫中的暗桩处得到消息,已知传国玉玺丢失;且安玉卿亲自确认过,并非太子之人所为,这才聊解了心底快藏不住的恨意。

来日方长,只要传国玉玺无法在百日之期回归朝堂,楚玥这帝王之位怕是再没那般容易,哼!自已可也不是吃素的。

“蔡公公,请先皇遗诏与璃王一观!”楚靖手捻长髯,他兄弟二人为争这帝王之位,于先皇在世时便已互不相让。如今……忽然觉得头疼难忍,不由得又怪楚渝糊涂。

心里暗暗想着,过得这两三日,是该找上东方寅和慕征共同商议此间之事。

楚璃带着三分恭谨,跪在大殿之上展阅了先皇遗诏。

“哈哈,父皇啊父皇,好生糊涂!”楚璃起身将手上的圣旨交还给蔡公公。

楚玥眼底忽现一抹喜色,“楚璃,你竟敢在父皇丧期指责于他,该当何罪?来人呀,将楚璃押到大理寺等候发落!”门外瞬间跑进来两个身着太子府铠甲的侍卫。

“这金銮宝殿也是尔等轻踏之处?”楚靖抬起眼睛冷冷的盯着将要靠近的侍卫。

楚璃云淡风轻的看着楚玥,“皇兄也不必如此急迫就治了本王之罪,你道这皇宫还是从前的皇宫吗?”

他话音未落,门口处整整齐齐的落下四人,皆江湖打扮,傲慢无礼。

楚靖急怒攻心,“都给我滚出去!”

并无人因他愤怒而有半分退却。

“秦衍!”楚靖声音凛冽。

秦衍拧眉拍了两下手掌。

后堂里由程雷亲自带队跑出来四五十人,或手持利刃,或弓箭弩器,整齐划一。

楚璃并无半分惧色,“还说父皇不糊涂吗?二虎相争必伤其一,他授兵符与秦将军,难道就能止了这场争斗?哈哈,我真的很想瞧瞧,无信无印你到是坐的哪方帝位!”

一甩衣袖快步往大殿门口而去,四名护卫紧随其后,片刻走没了影子。

秦衍寒着一张脸头不抬眼不睁的出了殿门口,不知去向。

慕轻烟睡到日上三杆才缓缓睁开眼睛。

后院极静,她宁神往外探听,竟连平日酒庄里沸腾之声皆不可闻。

松开手上搂抱着睡觉的枕头,掀开被子下了床,自已往柜子里翻了一身素白云锦穿在身上。“三九?三九?”

喊了两声,三九未应。

她自言自语的嘀咕着,“都死哪去了?”一边往水盆里净了脸,漱了口,推开窗户往院子里四下看去。

正自费解时,三九和苍辛自后门进院,小心的往后看了看才闭了院门。

“少主?”三九第一眼就看见慕轻烟靠在窗边。

他和苍辛一前一后敛去脚步声上了楼。

“少主,封城了!”三九急迫的开口。

慕轻烟转身走了两步坐在桌边,“封城也对,传国玉玺丢失,是要好好找上一找的!”

“少主,明日可是要按计划南去?”苍辛亦坐在桌前,自行煮水泡茶。

“嗯,四更天城南湖畔,准备好马匹!”慕轻烟暗自想着,如今封城,往来不甚方便,但总归事急,就算可能遇上秦衍也不得已了。

苍辛瞧着她决心已定,不便再劝,“少主此去凡事需谨慎,南地多怪异,小心为上!”

慕轻烟回她一个淡淡的笑容,“安心,只当我去玩了一回,何需草木皆兵?”

“少主,半年前所谋之事已成大半,你此去不知归期,带着三九留守武陵城,以备及时传递消息如何?”苍辛颇有些担心。

三九连忙接话,“少主……”

慕轻烟看了看他急色的样子,浅浅的泛了笑纹,“也好,我若今日不带上你,怕是你也会偷偷跟着,去准备罢!”

三九脸上喜色不禁,“遵少主令!”

“苍辛,东楚国丢失了传国玉玺,京城怕是要热闹些日子,凡事你自已衡量,时刻关注北地异动。”慕轻烟忧色道。

“少主安心,此间还有四九和青衿相助,无需担忧!”苍辛今日特来送她,实属不放心。

慕轻烟想着昨日收到的消息,近日鹿城颇有些不宁,和北漠往来频繁过密,不得不堤防。自已在南地不知几时方归,东楚新皇未及登基,若北漠此时闹得急了,南诏再攻栖霞,东楚将腹背受敌,就算胜数再高,也会劳民伤财,于国不利。

忽然想到昨日宫墙下使剑之人,思来想去总觉得那人身形有些眼熟,遂模仿着那人出剑的招式向着苍辛攻了过去。

苍辛看她出手缓慢,一招一招喂来,不似进攻到象是要他看清楚一般。随着她的速度接了几招,是了,这并不是少主的路数。

“可认清了,这是哪家的武功路数?”慕轻烟问他。

第八十四章 各为其主

苍辛思索了片刻,“看着象是安信楼的家传武学,少主从何处学来?”

“我才懒得学这破烂招式,只昨夜有人同我一般好奇,深夜入宫狼狈而出,我看他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曾在哪里见过。”

慕轻烟听得苍辛提到安信楼恍然了悟,只不知道那使剑之人是安家的哪一个。禁宫之内安信楼也不知有多少暗桩,非必要之事也无需安家少主在这种时刻以身犯险。

苍辛皱着眉头开口:“看来是冲着玉玺去的,安玉卿所疑不错,只可惜时运不济,到底是晚了一步。”

“你瞧瞧这件东西!”慕轻烟将那只青石的夔牛扔向苍辛。

苍辛立刻惊讶的张大了嘴,半晌才幽幽的道:“这……这莫非是安信楼的信物?”他拿在手上细瞧着,那夔牛雕得极好,活灵活现。

“你道我从何处得了?”慕轻烟慵懒的歪在椅上,浅笑无痕。“挖挖静妃的出身,看看她的主子到底是谁!”

她心下思量着,不知是安信楼的暗桩已经遍及后宫,时刻紧盯着各宫里的动静,还是静妃本就听命于安家。

“安玉卿是楚璃的臂膀无异,可安信楼毕竟从前是与鹿城王沆瀣一气的,是有必要查清楚一些了!”苍辛神色凝重。

慕轻烟眼眸微眯,“安信楼野心不小,且安玉卿足智多谋,不能小觑,找人给我盯死了,可别被他趁机钻了空子!”

两人在楼上事无巨细的分析了目前的形势,正说到丐帮时,四九进了后院。

“现已封城,丐帮正乱着,你如何得空前来?”慕轻烟浅笑着调侃了四九两句。

四九也不接茬,瞪了慕轻烟一眼后转头看向苍辛,“丐帮混进了奸细,以丐帮弟子身份往来于京城和各地传递信息,我早在月前便已发觉,只是寻不到暗处之人,不敢打草惊蛇。今日得到线报,那人将往鹿城去,夜里出发,请辛主帮忙拦截!”

“哟,四九终于可以独挡一面了,恭喜!”慕轻烟捏弄着自已的指甲,笑吟吟的说道。

四九气得鼓起嘴,“少主,你就不能少嘲笑我些!”暗中犹自嘀咕了一句,“这丐帮可不是我的!”

“四九莫急,那人是少主安插在丐帮的龙使,他左耳骨处有一类似女子的耳孔,只为不引得鹿城那人的注意才行此策。”苍辛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苍辛不说还好,一说四九便炸毛了,“少主!”吼了慕轻烟一声后气得掉头便走。

慕轻烟被他怒吼声震得直挖耳朵,有些无奈的看向苍辛,“好像玩大了!”自已却不甚厚道的笑弯了腰。

苍辛摇摇头往外也走了。

午时后,太阳只剩一个白影隐于云雾之中,似乎霜雪欲至。

巡城的禁卫军把个临川城大街小巷防守得连只苍蝇也休想飞过去,各家酒楼客栈皆摘了晃儿,闭门谢客。西街的那些花楼一片死寂,门口的梧桐叶尽数落于阶前,随风旋舞出凄冷的荒凉。

朱雀西街转角处的一幢三层小楼,在二楼露台上悬着一块匾额,覆盖着一块白布,风袭过隐隐透出内里原本覆着的红绸一角。

原本商定十月初十惊鸿揭匾,开门迎客,却不得不因皇丧戛然而止。

澜烟阁内,痴玉气得直跺脚。

“痴玉姐姐,你安静会,我被你吵得头也痛了呢!”慕轻烟左腕上悬着一只紫狼王笔,案头两块青玉镇尺压住一张宣纸。画上俨然是个美人,芙蓉面柳叶眉,一身湖蓝色襦裙,颈下粉嫩肌骨微露,怀中抱着一只琵琶,抬头望月。

“好好好,不吵不吵,你快些画完。”痴玉三步两步凑过来,伸头向画上瞧去,“啧啧,公子问痕若见了怕是也只有叹服的份儿!”

痴玉声音软糯,不论是生气还是骂人皆带着甜甜的娇软。

“妖精!这天下的男人若是被你迷了心魂,怕是连死也甘愿!”慕轻烟白了她一眼,低头又画。只是落笔时手微微的颤抖着。

公子问痕?她也好想让他瞧上一瞧,自已是否承袭了他的天份,只可惜……眼框有些酸涩,强忍下。

痴玉无意中的一句话让她陷在哀思中。

她却不知,因她无意的一句话,痴玉抱着双膝窝进远处的椅榻间,沉尽往事中,眼里的神色憔悴堪怜。

这天下间的男人皆重女色,似她这般有才有貌又肯伏低做小的女子更是见之如蜂遇蜜,恨不能私藏了再不让她见外人才好。却偏偏他不爱,不旦不爱,时时恨不能她早些滚出他的视线,再不见她。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

痴玉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拿女子十年最好的颜色换得一生痴心爱恋,够了!她不能再想他,绝不能再想!

腾的从椅榻上起身,往窗口飘身而下,决绝而去。

慕轻烟被她一连串的反常惊得正在填墨的笔掉进了风字砚中,抬头刚要怒嗔,她却先一步跃出了窗口,失了踪影。

慕轻烟咬着手指拧起未曾画黛的细眉,移步到窗口,望着湖面发起了呆。

晚膳是在锦禄苑摆下的。

慕征依旧一脸严肃。

初涵不停的往慕轻烟碗中夹菜,“多吃些,外边不比家里样样齐全,你且要顾好了自已,别受了委屈才是!”眼中那疼爱的神色越聚越多,就快满溢而出了。

慕轻烟只有此时才肯放下所有戒心,未曾上妆的绝美姿容有如玉兰初绽,鲜嫩而清绝;唇角那抹纯真的笑容干净而明亮。

偷偷的把初涵夹给她的菜转移到慕轻寒的碗中,向慕轻寒调皮的眨着眼睛。那眼角眉梢带起一抹明媚,十分的俏丽。

初涵只管给她夹菜,也不去管她把菜都送到了慕轻寒碗中,一顿晚膳就在两个人乐此不疲中吃撑了慕轻寒。

很多年后,当她再想到这一段往事时,常常感动上天虽执意收回了她的父母亲,却也给了更加宠溺她的初涵。

慕征不擅于表述感情,于离别却深恶痛绝。他不愿看着自小在手心里养大的娃娃去冒险,却也知她品性,遂早早撵了三人离开,独自立在初冬的湖畔,黯然。

慕轻寒从怀中掏出一把东西,硬塞给慕轻烟后转身便走。

初涵揽着她一起回了香溪阁。

慕轻烟在灯下才瞧清楚那把东西竟是一把银票,颇有几分头疼和不解。

初涵看着她傻愣的样子有些忍不住笑意:“寒儿给你的就拿上,他是想告诉你,他永远都是你最坚实的退路!”

慕轻烟又一次眼框微热,窝进初涵的怀中。

一夜闹着初涵缠问些母族之事,三更天等初涵睡着了才轻轻下床,披上件衣裳回了澜烟阁。

琥珀打发了几个人睡下,自已守在楼下画堂中。

慕轻烟悄悄进门,一眼就看见歪在桌上的琥珀。

“琥珀,起来回房去睡!”

琥珀闭着眼睛抬起头,缓缓的睁开见是小姐回来了,立即起身,“小姐,你怎地才回来?天冷,快些上楼别冻着了!”也不等慕轻烟反应过来,扯着她往楼上就拉。

“琥珀!唉,琥珀你停一下!”慕轻烟挣开手,“三更了,把我的包袱拿来。”

琥珀怔了一下,随后越过慕轻烟‘噔噔噔’往楼上跑去。

慕轻烟提着裙摆不紧不慢的跟着上了楼。

换下了一身华美衣裳,把套黑不溜秋的夜行衣穿戴整齐,又易了容,拿块黑巾遮了面。一伸手从衣柜暗格里摸出一个锦盒,打开盒子,把里边的血珀拿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又放进去,连同盒子里的那本册子一同扔进了包袱中。回转身看向琥珀,“我自今日起要出趟远门,不论谁问起来皆说卧病在床不见外客。必要时用我教会你的方法,把玲珑化了妆扔在床上假装我!危机时莫惊慌,自有人会来相助。”

琥珀双目含泪,依依不舍。

慕轻烟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抱了抱她,“放心!”

接过琥珀手上的包袱,从床内墙上摘下啸云剑,头也不回的下楼往外就走。

琥珀泪水顺着脸颊纷坠,喃喃的喊了声,“小姐保重!”

水月山庄本就建在近南门处,不消两刻便出了城,施展开天外飞仙,一阵风般刮向莫愁湖。

状元亭外,三九牵着两匹马静静的看着京城方向,远处的一个移动的黑点慢慢变大,隔着近百米距离时已经瞧清楚是自家少主来了。

慕轻烟收了轻功,落于三九眼前。

“少主!”三九把一条缰绳交到慕轻烟手上。

慕轻烟飞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腹,“走了!”

三九亦上马,两骑疾驰上了官道,往南择路而行。

封城七日。

东楚十二大城城主接到国丧快马入京,此时已全数跪于大相国寺正殿之外。超度的百数僧人正在为已逝的明渝帝做最后一场法事,所有的皇子皇妃皆跪于大相国寺殿上焚香烧纸。

大相国寺主持亲自推演的时辰,明日日出之前便要下葬。

秦衍自皇后手中接过了遗诏中提及的紫金虎符,心中就算有万千不愿,此时却也无半分推辞,尽心尽责守护这一殿东楚贵胄。

大相国寺外,他一身墨玄战袍,胯下流星马,腰悬冰魄剑,一手揽着马缰,指挥着十万禁城兵马把皇宫往大相国寺这一路之上守得风雨不透。

亥时,明渝皇帝的棺椁起灵。

皇陵建在莫愁湖西南的玉山之内,棺椁便由六十四人抬着出了大相国寺往玉山而去。太子楚玥为首,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八皇子及十皇子皆步行随棺椁左右,十三皇子由蔡公公抱着跟在队伍后面,再往后便是东楚百官,步履艰涩撒下满城哀伤之色。

皇后及有封号的妃子素衣跪在大相国寺殿上,被临幸过而没有子嗣的妃子昨日皆以先毙,早一步送往皇陵。那些未曾被临幸过的女子则全数剃了头发,被送去了与皇陵紧邻的妃子庙,终日为皇族诵经,不得出寺门半步。这是东楚历代来的惯例,有宫中资历较深的嬷嬷掌管此间之事。

全城戒严,送葬的队伍由秦衍调来钟山大营十万军士相护,程雷领了秦衍的命令带着两万禁卫军守在禁宫,楚靖于大殿之上肃穆孤立。

寅时未到,各地急报陆续送进宫来。

楚靖矮身坐在椅上,由一个小太监伺候着一折一折的细看,挑捡着重要的先批阅了着人送出去,这一忙便是一整日。

小太监提醒了三回该用些膳食,他犹自未听见一般,写得手腕都酸了才把这几日堆积的国事都处理了才停手。一手捏着酸痛的脖颈一手便去捶腰,半晌才弓着腰站起来略略的活动着,慢慢的走出殿外。

“靖王爷,送葬的队伍回来了。太子重伤昏迷不醒,已经到了宫门外!”匆匆跑进来的禁卫军报告着。

楚靖拧眉,“快宣太医候着,备马来,本王要去看看!”

旁边就有人跑到殿外,片刻即来报,“马已备好,靖王爷请!”

禁卫军十数人簇拥着骑在马上的楚靖,往太子禁城内暂居的宫中去了。

“怎么回事,为何会受伤?”楚靖声音严厉,人未下马便冲着守在门外跟着一道去的几位皇子高喝。

二皇子和五皇子忙近前,一人亲手拢了缰绳,一人扶着楚靖下了马。

八皇子近前,犹自两眼狠芒,“靖王爷爷,回程的时候刚到莫愁湖便遇了伏击。”

楚靖看了他一眼才问道,“十万兵马相随也能出事,东楚何时到得这般不堪境地,秦衍呢?”

二皇子上前一步,“秦衍和六弟断后,事出突然救之不及。”

楚靖越过众人进了内室,太子楚玥双目紧闭脸色霜白,太医们剪开他左胸口的孝服,露出已经止过血的伤口。

那伤口正在心脏位置,一身孝服整个前身已经湿透。楚靖上前两步一伸手按在他的颈脉处,又凑近鼻孔,“气息还算稳定,你等快些用药。”一转身去问太子的随侍,“是哪个给太子止的血?”

太子的随侍一身血污,身上多处伤口仍旧渗着血,他到是硬气一声不吭上前回道,“是秦将军点了止血穴位又上了金创药。”

楚靖点点头出了内殿,上马便走。

第八十五章 三足之势

大相国寺东北角一处堆柴禾的跨院内,一个须如霜华却红光盈面的老和尚手捻着一粒墨玉棋子细细斟酌,每一步都走得十分镇定。

“小子,这天下三分之势已成定局,你又何必耗心血苦熬?”老和尚叹息着看向对面执白棋的锦衣公子:“即便拼个鱼死网破,终究不过是以生灵涂炭为祭罢了!”

锦衣公子犹不死心的想要冲出重重被围之困,两人互不相让,一个时辰后整盘棋乱作一团。白棋看似还有生机却透着无尽的绝望,黑棋的包围圈虽被撕裂却犹如野火复燃,熄而未灭。

两个谁也不肯罢手,正在苦缠不休。

“你即醒来便下来瞧瞧如何?”老和尚眼神不离棋盘喊向睡在梁上的黑衣公子。

黑衣公子闻听翻身下落,不见任何动作轻轻降在锦衣公子身畔,眯着眼睛往棋盘上瞧了一回,随手抓了一把核桃撒向棋盘。

前后不过眨眼的空,待下棋的二人再观棋盘之时,老和尚手上捻着的一粒黑子失手落在桌上,少年却不小心捏碎了一粒白棋。

二人抬头望着黑衣公子,那是个长相十分俊美的少年,不足弱冠却气沉如海。

老和尚看他落下的核桃正好阻住两方人马,寸步难进。拿过一旁桌上的紫砂泥壶押下两口茶缓缓吐出胸口浊气后,一颗一颗慢慢的拾回棋盘上的七颗核桃在眼皮底下的桌上摆成一排,“天将降大任,即使无心,却仍需担负起天下太平之责!”

两个公子对视一眼后都未说话。

执白棋的锦衣公子沉默,若有所思。

且说慕轻烟带着三九两骑疾驰,天亮后进了一个叫东阳的小镇。二人策马入城,寻了一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换了身上的衣裳,又吃了些东西这才打马又行。

一路直取南路而下,三日后来到江陵城。

天黑前将将来得及进城。满城安静,偶有往来客商也都悄悄来去并不见往日喧嚣。皇上新丧,江陵城离京城虽甚远却也难掩哀色。

顺着大路来到了清觞酒庄门外。

掌柜的迎至门口。

“两间上房,再要两桶热水,吃食挑好的备下,一并送到房里来!”三九先行下了马,又扯过未央的马缰绳,待她下马后一并把马给了伙计。

未央一身白衣,怀中抱着那口看起来颇有些古旧的长剑进了清觞酒庄。

此时天色已黑,清觞酒庄内偌大的堂间只有四张桌子边坐了人。未央也不抬头,在掌柜的招呼声中上了二楼。

左边第一间,掌柜的亲手打开房门,侧身让开恭敬弯身轻轻尊了一声:“少主!”

“嗯!”未央浅浅的应下,迈步进了天字一号房。

伙计张落了一应吃用后便下楼离去。

堂上靠窗的一张桌子边坐了两个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一个穿蓝衫的年轻后生。

“我以为他上一次必死无疑,没想到命还真大,鬼草那种无解之毒都能死里逃生,怪不得公子说此人不简单!”蓝衫的年轻后生低声和老者说话。

老者瞥了一眼消失在楼梯口的众人,低喃道:“查了半年之久,却仍是查不实他与清觞酒庄的关系,难道是公子多心了不成?”

未央梳洗完毕后还未等坐下,门口有人敲门。

她眯着眼稍有犹豫。

这不是三九的脚步声,也不似掌柜。自已初到江陵,会是谁呢?

敛了心思整顿衣裳几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扇,微微愣了一下,怎么会是他!

“兄台,我们又见面了!”那人着沉香色锦袍,头上青玉冠,一身书生气,眉间隐着淡淡的欢喜,身后跟着一个书童打扮的随从。

未央回转心神,颇有几份意外的道,“祁公子,怎么会是你?”

来人正是未央自海上救起的吴郡祁家嫡长子祁殇。

“今日自城北而来,天色向晚,瞧着远来马上那人似你却又不敢认真,城门处错身而过细看之下,果真是兄台,当真有缘这才冒昧来访!”祁殇欢喜的看着未央。

两个在门口说了半晌的话,楼下陆续便有人上来。

未央侧开身子让出门口,“祁公子请进来续话!”

“如此殇便不客气了!”他转身对书童吩咐道:“祁星,你去楼下和掌柜的要些酒菜上来,我与公子喝上几杯!”

那书童转身就要跑。

“且等等,饭菜倒是现成的只是无酒,劳烦和掌柜的要坛酒便可!”未央朗声说道。

书童答应了,快步下楼而去。

二人进得房中面对着坐下,也不闭门。

“自洛川一别已逾半载,还未及请教公子名姓!”祁殇眼含畅意,礼数周全。

未央瞧他样貌极正派,颇有几分刚正不阿之气,心下喜悦遂不隐瞒,“在下京城未央,一介武夫。”

祁殇怔然,瞪大眼睛似不很相信一般瞧着未央,“可是公子未央的那个未央?”

未央被他逗笑,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点了下头。

祁殇立刻起身,清瘦的身形绕着未央转了半圈,颇有些不可置信。

“在下仰慕已久,不曾想早便见过了,却还有恩于我,幸甚,幸甚!”祁殇一礼到地,有几分激动,声音比着平日里的温润要高昂了两分。

祁星拿了酒进来,去了封口给未央和自已的主子倒上,自觉的退到门口处守着。

“坐下罢,今日有幸遇到便是难得,我敬你!”未央先行举了酒盏。

祁殇面带笑容,轻轻和未央碰了一杯,一饮而尽。放下杯盏,伸手从腰带上抽出一把扇子,“也不知是你哪时所画,偶然得来,真是爱若至宝!”

未央抻头去瞧,扇面上画着一道残虹半湖碧波,右下角印着她的章,章下有她的签名。确系她所画,也只有她才会把章印在签名之上。

“如若没记错,这副扇面我是画给吴郡双林禅院的无方和尚,四年前!”未央犹自记得,当初她看上了双林禅院的一本孤本经书,那和尚不识货将它扔在旧书堆里,好说歹说拿一页扇面算是换了来。

那本破书她贴身收藏,回到京城连家也未回便跑到碎空寺和慧嗔邀功,硬是拿一本破书强换了他的断越剑来。

一晃四年已过,她至今仍记得当时慧嗔那种二选其一的纠结。

“在下便是吴郡人士,和双林禅院的无方是至交好友,他念我慕公子才情,实是替在下所求。”祁殇娓娓道来。

两人因有共同爱好,越聊真是投入,不知不觉间一坛酒将尽。

未央并非好酒之人,喝也成不喝也无妨。祁殇却并非擅饮之人,此时已有了七分醉意。只因遇到久慕之人心中欢畅,并不似平日里那般克制寡淡。

“未央兄,如今正值国丧你怎会远来此城?”祁殇随口问道。

未央斜了他一眼,漠然而语:“江湖中人自在江湖中过,国丧又碍我何事!”

只听得一声叹息自祁殇口中溢出,似带着不得志的遗憾一般。

“确是如此!如今新皇未定,东楚处于危难之中,我辈之人虽志在壮大楚威,却碍于井下之目而不得礼遇,有志难成!”祁殇眼睛盯着手中半举着的酒盏,嘴角含嘲。

未央起身闭了房门。

“无妨!今日酒醉才这般胡言乱语,却是让未央兄担忧,实是祁殇的不该!”话落又饮了杯中之物。

未央亲自倒了盏茶递给他,敛眉道,“祁公子有报国之志何不上殿求取功名,以自身之力捍卫东楚家国?”

祁殇微微苦笑,“今春才落的榜,不得圣心。”他轻叹一声又开口道:“在下不才,自四岁始读书习文,能通古史亦知典籍,六岁上为强身才又习了武艺。故去先皇以武治国并不重文,在下师长亦不赞同殇之文道;说治国当以外强内息,廉政惠民最是王道。可是殇以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东楚开国至今做对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对汾河的治理,过程虽不胜艰辛却也因此奠定了东楚真正的安稳,民丰才能国富。”

未央静静的听着,她从不知道自已竟然成了东楚的功臣。

祁殇摇晃着站起来,走到窗口推开窗户。

月色很好,只是凄冷了些。

半晌后才又叹了口气,“太子不重才学,在位十数年无一件壮举,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夺位之上,那天下至尊的帝王之位即便到手,也要有能力坐稳坐实才行!”祁殇声色渐冷,如窗外半弯新月。“宁王之乱虽息,可璃王虎视眈眈盯着帝位,怎会轻易便放弃?内忧起外敌必会趁机来侵,殇自帝王崩后便启程,想的就是到栖霞关尽自已的一份为臣为民之薄力。”

未央听他一翻言论,不由得重新审视了他一回。忽然间心里有些莫名的冲动,若将来东楚国得他为相,那将会是怎样一翻气象?

她不知自已为何会有如此想法,只单纯觉得他和自已所想是那般相近。

两人半晌皆不言语,对着清冷的上弦月沉思。

街上梆子响起,三更天了。

“未央兄,今日一别不知是否还会有重聚之日,只可惜了才与兄台相厚便要分离。”祁殇怀着淡淡的离愁与诀别。

未央拱手为礼,“若有一日东楚将危,未央或许会在征战之途与祁公子并肩而驱,同为楚人自当以家国为己任。”

未央话落,祁殇深深的看了她两眼,转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走出去。背着身体也不回头,豪气干云的留下两句话,“若有归程,再与兄台醉酒诗画!”

祁殇走后,未央久久立在窗口不能平静。

四更天,有暗号敲响了未央的房门。

“进来!”

三九进门看着的满室清冷,“少主未眠,晚些时候再走罢!”

“你去准备,城门一开即行,片刻也不要耽搁!”未央回转身形,在床上坐下,运起内功调息着身体。

三九悄声闭了房门,和掌柜的要了水和干粮,牵着马候在门前。

五更天,未央洗漱了下楼,和三九上马出城,直奔武陵城而去。

天气尚好,又行了一日这才来到武陵城。

在城外十里的别庄上宿了一夜,第二日便有隐在栖霞关的龙使送来消息。

武陵城是东楚南疆边境最后一城,再往南行百里便是栖霞关,东楚和南诏的国界。

“三九,今日你且先进城和残影汇合,我自往栖霞关去瞧上一瞧。”未央焚毁了手上的信笺,沉声吩咐道。

三九本想着要说跟去之类的话,却瞥见未央认真的脸色,自知不能左右她的决定,便也干脆的答应了下来,“大战在即,少主此去定要小心谨慎。”

“嗯!”未央自昨日进了别庄后便颇有些严肃,不似平日里懒散模样,惹得三九也跟着紧张了几分,生怕说错了什么话。

“栖霞关守将戚家,三代人坚守此关从不曾懈怠,深得皇上重用。他为人谦和,军纪严明,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未央说到此处抬头看向三九,“寻个机会入前锋营,不要惹人生疑,我自有用你这处。”

三九有些不解的看着未央。

“栖霞关只有十万兵马,多年不曾征战,也不知如今锐气可还在否。前锋营那两千人是这十万兵马精英中的精英,我想探探他的底。”未央低沉了声音慢慢的说道。

“三九遵令!若大战将至,必会强敛人丁以充军营,混进去也容易。”三九说道。

“前锋营由戚敬勋长子戚尧率领,半数以上皆是两代府兵出身,余下的也是自大营中挑选而得,且莫大意。未央抬头瞧着他,“不可强出头,我意在打探虚实。”

三九复又点头。

隔了半晌后她又开口,“还有,留意些营中将士出入,非常时期不得已便用非常手段。”

两人又商定了一些联络方法,三九便进城去了。

未央歪在床上细细的思索了眼下的事情,眼瞧着日阳西沉这才起身换了件粗布的外裳,黑不黑灰不灰的;随便在衣摆下扯了一条束起发,手脸涂黑,扮作一个樵夫,收整随身所带之物出了别庄。

她并未入城,反而绕城向东进了大山之中。

第八十六章 夜探诏营

秦衍日落时分进宫,早有人候在宫门处等待。

“秦将军,靖王爷急诏!”

“嗯!”秦衍也不下马,打马往大殿飞奔。

楚靖满脸忧色的在殿上正等得心焦,见秦衍一骑至忙往门口迎了几步,隔着门问道:太子伤势如何?”

“还未醒来,已无性命之忧。”秦衍下马,边往殿内走边回话。

楚靖叹口气,回身望向殿上的那把龙椅,不胜忧愁。

秦衍紧锁眉峰,心事重重。

今日楚玥在湖边被伏击,那些人在十万大军中来去自如,显见是身手不凡的江湖中人所为。出事前璃王故意拖拉住他在已闭的皇陵前又了巡一回,他就知晓定是要出事。

暗中下了令,让卫向东紧跟在太子身旁严防意外,又命叶恒和向天祺一前一后相呼应,百般谨慎下却还是出事了。他快马赶到时太子已经受伤,胸口中了一剑,深数指。

一面紧急施救,一面命人追捕。那群人却是水路来仍旧水路去,除一人中箭被乱刃砍死外,余下三人踪迹皆无。

太子玥伤口虽深,却未及心脏,小心施救不会有大碍。让卫向东一路亲自护卫着送回宫中,秦衍独自一人绕过莫愁湖消失在山中。

夜色中,一处临水的榭上,两个锦衣公子对面而坐,各执一翠色深杯悠闲的饮酒。直到一坛桃花醉尽数入腹,那个着深檀色锦衣的公子起身,整衣便要离去。

黑衣公子淡淡的开口,“杀戮开始了!”

那将走之人略顿住脚步,也不过眨眼间便举步又行,仍旧无话。

黑衣公子甩出一物飞向那人,“当年,端王失踪,连同他手上的五万骁骑再不曾现世。明渝帝暗中寻了二十年,到死也未能找到蛛丝马迹。”

锦衣公子看着手上的令牌,眉目冷凝,“他说得对!我虽无心帝位,却生为帝王后裔,有责任也有义务扛起东楚一国的未来。若江山倾覆,无颜面对曾经为楚氏天下流血牺牲的勇士们。”

黑衣公子颇有意外坐正了身姿。

锦衣公子望向黑夜里禁城的方向,缓缓的道:“他用尽心机谋来了帝位,却一生碌碌无为;到底是不择手段得来的东西,疑神疑鬼,连个能独自撑起江山的后辈都未能培养下,至死仍在迷途,怎能不血染山河?”

“也不算完全糊涂,至少秦衍这一步棋他走对了!”黑衣公子淡淡的接话。

锦衣公子扬了扬手,“这令牌我收了!”话未落人已经远去。

黑衣公子也不留他,掩下双目中的精光,微醺着离榭回房。

未央绕过武陵城又行百里,深夜入了栖霞关。

栖霞关地处南诏边缘。南诏自古有之,是以栖霞关为界、关外至南诏一国及西唐国内三分之一领地的统称。

南诏多林多雾,是贵细药材和奇珍玉石的主要产区,矿藏丰富。现下的南诏国是由诏地各部族组合而成,羌鱼族以强大称王,白山与黑水两族次之,余下各族皆蛮夷。诏地农业匮乏,不懂以物产养国,温饱尚且不足,五十年来倒也安分守己。

未央先是在营房里转了一圈,出入皆要答对口令才能放行,而各营房之间口令并不一至。而后又往主帅府中去,隐在暗处细观那还亮着灯的简陋房舍,未央心下暗忖:戚家三代守此栖霞关隘,口碑在南地极好,看来也不是只做做样子便罢了的。

她并未靠得太近,那窗上映出两道人的影子,不时走动。门外房后皆守着一队兵士,每隔上一些时候还有些成队巡夜的士兵过来,防守森严。

悄悄的出了营地往关外行去。

南地湿热,白日里阳光充足,到得夜间雾障极重,特别是林间多泽,她亦不敢大意。仗着轻功高绝,穿林而过,在离关百里外的半山坡处寻了一株大树飞身而上,打算在树上栖身,明晨再行。

节气虽已入冬,可这丹霞山却终岁绿荫,特别是深山之中,几人合抱的大树一眼望不到头,并不知林木几岁,林深几何。

夜深后林中动物似乎也睡了一般,除了偶尔几声不知名的虫叫,极是寂静。一个人在此陌生的地方,特别容易觉出孤单来,似这天地之间唯她一人也。未央藏身在茂密的树冠之中,了无睡意。头顶上有嘶嘶之声接近,她懒懒的侧头去瞧,却原来是一条她小腿粗细的蟒蛇瞪着绿豆粒大的两只极亮的眼睛盯着她。

她也不害怕,唇角浅露着一丝调皮的笑意和那蟒蛇对视。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蟒蛇终于沉不住气,扭着它那似是无骨般柔软的身子往未央身前近了两尺,却不知为何突然又疾速退了回去,眼睛忽然就暗了下来。

未央有意逗它,主动往前挪动了一下身子。那蟒蛇似是怕她一般,弓着身子向着树顶疾游而退,退到能看见却又看不清楚的距离,回头看了未央一眼才顺着树冠爬到别的树上去了。

逍遥谷便在深山之中,她自小在逍遥谷学艺,师父及两位姥姥拿她十分宝贝,灵丹灵草当零嘴吃到大,且她腰上那条烈焰鞭是拿特殊药水处理过的,蛇虫鼠蚁从不敢离她太近。终日里她在谷中疯跑,时常会抓些小东西回去吓吓丫鬟们。

天未亮却下起了雨,未央随手扯了树上带着叶子的鲜嫩枝条密密实实给自已编了一个大斗笠,翻身下了树,踩着湿滑的地衣飞速的往林深处去了。

冒雨行了一个多时辰,踩着树冠遥遥能看到隐在林木之中的城镇后,这才周身收拾一番,收起轻功,不紧不慢的往那城郭的方向行去。

也不能算是个城,充其量就是个小村镇,不过三十几户人家,连个象样的酒馆也没有,只零星有地方支起一两处摊子,卖些针头线脑,米粮油盐之类的生活必需品。

未央在小镇上走了一圈,在东头第二家的木栅栏上看见一处淡淡的游龙暗记。能看懂这处暗记的人除了暗使本人就剩未央和游龙阁四大尊主以及嫣然,连三九也不认得。

绕到宅子后头,从房后进了院子。

房子十分的简单,一明两暗,收拾得干净利索。东屋内被褥洗得泛白却叠得整整齐齐,床上放着女人做针线所用的东西。后头厨房锅还是温的,米粮皆有存余。

未央悄悄在房子里转了个遍也没看见一个人,暗自奇怪。暗使虽有女性却是极少,来时苍辛和她说起过,这人应该叫顾骁,三十岁,很是沉稳。

就在这时,前院那个篱笆墙上的门开了,进来两个人。一个身材高大满脸胡渣的男人在前,后头跟着一个二十左右的女子,体态丰腴满脸温柔。

未央在显眼处拿指甲画了两个暗号,随即从后门出去,越过院墙往北行了五里,飞身上了一颗大树,闭目养神。

果不其然,也不过半个时辰那人便疾步而来,每行一段路便停下来谨慎的四下观看,确定没有人跟踪才又往前行。

将将要走到未央藏身的大树下时,她从树上如凌波仙子般飘然落地,背对着他举起右手来做了两个手势。

那人瞧着手势一怔后立刻跪倒在地,“顾骁见过尊主!”

“顾骁,你可知罪?”未央压低声线,冷凝着吐出几外字。

顾骁跪在当下,非常冷静的回道:“顾骁知罪,实属无奈。她什么都不知道,还望尊主明查!”

“你起来罢!大战在即,少主正值用人之际,你的军心已散,罪不可恕!”

顾骁仍旧跪着,干脆的说道,“顾骁生死皆是游龙暗使,虽无奈娶妻,但家与游龙信阁之间顾骁无需选择,当以少主令为信、游龙信阁为己任!”

“好!今日有你这句话,他日少主面前自当尽心竭力,若有差池你自已衡量!”未央声音又冷了两分。

“顾骁以罪身谢尊主宽恕!”

未央一直背对着他,“顾骁,可查实了南诏大营在何处,屯兵几数?”

“屡次查探,却不甚实,那大营四周设有阵法和陷坑,靠近不得。”顾骁未得令不敢起身,伏低身子恭敬的回话:“大约三十万兵马在此去西南五十里的一处山坳中,两边山顶皆有守卫,禁出禁入。”

未央不作声,放眼向着西南方向望出去,山连着山,峰挨着峰。

“你且回去,仔细此间一切军事动向,不要向任何人说起我的去处,可明白了?”冷声约束了顾骁后,也不等他答话,飞身而出,转眼前便在这密林中失了踪迹。

顾骁愣愣的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背心的伤口疼得他整个人都麻木了,发了好一阵子呆才抹了额头上的汗,艰难的砍了些柴杠着回去了。

日色偏移,茂密的树冠遮住了大部分阳光,零星有散碎的光线晃入林地中,形成一片斑驳的时光印记。

五十里路并不甚远,只是密林中不好确定方位。爬上一处山坡,未央忽然收住了脚步。地上有人行过所留的踪迹,浅浅的几个。她追着那几个脚印来到一片开阔处,再寻不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脚下一软,那层层密密的落叶下似有一双手往下拉她。周身瞬间风起,眼前白茫茫一片再见不到任何事物。

幸得她也就走了两步,提气纵身踩着方位倒射回岸边,低头去看刚刚她踩过的位置,半丝异样也无。沼泽依旧是沼泽,刚刚突起的浓雾却不见了,不知道落了多少年的枯叶似乎并未被她惊扰,依旧保持着沉默的模样。

举眸四下望去,这块被枯叶覆盖的地方颇大,纵长怕不有里许。寻了一株大树飞身而上,把这方圆里许设在沼泽上的阵法细细看过。

这是一种最原始的八卦阵图,以沼泽为源,坤位在北,正是东楚南来的方向。而南诏王城所在的位置却在西南,巽位属风,不可强越;乾位在正南,表面上看是条通天大道,实则难如登天。

而正西的坎位属水,虽是逆流却是唯一的出口,想必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算东楚有能人破了这难得一见的精妙阵法,却也刚好落入了南诏的虎口之内,百无一存。

也不怪南诏如此有持无恐,布下这处大阵,就如凭空多出一道不可逾越的天险,进可攻其不备,退可天下太平。

是了,此处再往西南十里翻过一个山头应该就是南诏的屯兵之处。

未央艺高胆大,从树上弹起往那沼泽对面疾射而出。对于想走捷径的她来说,虽阵法强大,却还没有哪一个方位能挡住她。中间换了两次气,眼见着便要落在对面林中,她忽地扭身侧移,又提一口气往西生生移动了数丈才上了一株大树。

原本她想要落脚的地方设置有机关,发丝般粗细的线上勾连的有东西,不知道系在何处。多亏是夕照,让那缕斜阳折射出丝线的光泽,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她从树枝上慢慢的往那丝线的尽头移动,近了才瞧清楚原来是一个指甲大小的白骨风铃。白骨的表面有着深深浅浅的侵蚀,更添三分残陋,小小的一枚却有极强的存在感;风动,它却纹丝不动,似带着无限的怨气一般阴森。

未央并未放在心上,旋身落地,择路往西南又行。

南诏崇尚蛊术,一个小小的白骨风铃设在阵法通天之路上,自然有它极其微妙的作用,只可惜未央忽略了,以至于后来由此引出不可挽救的麻烦,悔不当初。

下了山头再往西南便寸步维艰,几乎是三步一坑五步一陷。这便到了南诏大营处围,远远的便可瞧见炊烟袅袅,日色将尽。

寻了一处隐蔽处藏身,只等夜深后,她要一探大营。

二更天,营地里嘈杂声渐歇。更西一处练兵场上最后一波人马回营后,南诏国的大营陷在寂静中。

未央扯黑巾遮面,运起内力在树与树之间穿行,慢慢的接近到大营处,突破营外的阵法,轻松进了营地,往东南角上那处最大的营帐而去。

营帐内有点点灯火透出,她屏息宁神细听内里动静,听了半晌也未听到任何气息。矮身贴着营帐移动到门帘处,轻轻掀开一丝缝隙观瞧,她突然愣了一下。

第八十七章 蝴蝶迷谷

但只见那烛火瞬间倾倒,引燃底下的铺好的引线,片刻间火光四散,整个大营便烧了起来,火红的一片。

竟然是个空帐,难道只为虚设了诱敌?未央瞬间飞身而起,正准备往来时的路上撤退时,远远的一个黑影在锣响中疾奔而至,手上还拎着一个打晕的兵士扔进了烧起来的大帐内,拉起未央便走。

两人出了大营一路往北,疾行了一个时辰才停下脚步。

未央一把甩开那人的手,轻轻的揉了揉被他捏疼的手腕,两只大眼睛带着愠怒瞪了他一眼,抬步便要往回走。

“你就不能听些话,今日幸好国师未在营中,不然我也救不了你!”那人开口,说的话虽然和楚语相去甚至远,但好赖听得懂。

他见未央止了脚步却未回身,上前一把扯了她的手腕,“先回谷中去,可有伤到?”

声音极是宠溺。

未央不由得抬头去看他,夜虽暗可是他的眼睛极其明亮,似乎在哪里见过。忽然想到,那是自已的眼睛啊,竟是如此相像。

“我……”话未说完,那人出其不意的点了她身上的两处穴道。

“你不乖就只得如此,先回去再说!”那人不由分说扛起她就走。

未央有些哭笑不得,自从艺成后从未如此轻易便受制于人过。那人和自已一般夜探大营全身而退,可想功夫并不一般,既然不是敌人便由他去罢。

她也不去冲击穴道,安然自得的在那人肩膀上瞌睡。

不成想这一瞌睡竟然真给她睡了过去。当两人踏着月色进了一处山谷后,那人伸手解了她身上的穴道她才幽幽醒转。

“回房去睡,乖!”那人说完话转身便走。

未央揉了揉眼睛刚想答应,忽然醒悟过来,“喂,这是哪里呀?”

那人听见她的声音顿住脚步,身形似凝固了一般,半晌没转回来。

“你掳了我回来,总得告诉我此是何处、你的目地才对呀!”未央调皮的开口。

那人忽然转身,闪电般欺身近前,正欲再擒下她时,却被她轻易闪躲开。

“喂,你这人讲不讲理,点了我一回穴道还想再来一回吗?”未央依旧是气死人不偿命的顽劣痞气样子。

只见那人黑着脸问道:“你是谁,为何要假扮露儿?”他在心里暗暗的叫了一声苦,此时救的人不是露儿,那露儿岂非凶多吉少?

未央翻了个白眼,“我本来就是这样的,谁又认识什么路儿道儿了,是你自已扛我回来的!”说完又看那人脸色,竟有十分的懊恼,“救错了人?我帮你救回来便是!”说完话抬腿便要走。

她心里想的也是同样的事,怕是他想救的人凶多吉少。

那人怒人,双手运起内力便向未央劈来。

未央起初只一味闪躲,那人却越攻越急。未央也来了脾气,赤焰心诀自两只手心升腾而起,和那人打在一处。

两人打了不知多久,不分上下,谁也不肯轻易让对方占得半点便宜,虽然攻多守少,却是谁也没下杀手。

正自难分难解之时,一个脆脆的女音隔窗响起,“浔哥哥,是落儿姐姐来了吗?”

那人听得这一声唤愣住,来不及撤身,生生受了未央一掌。

未央也听见了那声呼唤,怎奈掌已打出,只得半路上硬卸去大半力道,到得那人身上之时也不至于伤人。

“露儿?”那人急呼一声,“你没去大营?”

西厢有灯光亮了起来,有人悉悉索索着衣穿鞋之声,“你不是不让我去冒险吗?”随后又嘟囔了一句:“再说了,我也怕真的遇上了落儿姐姐,她可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那人回头看了看未央。

门开了,一个着淡蓝色衣裙的姑娘端着一盏烛灯走了出来。

“这人是谁?”花露扬眉问道。

未央看过去,花露不过十五六岁,皮肤嫩白,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极为可爱。

兄妹两人齐齐的看向未央。

未央无奈,只得扯下遮面巾,非常歉意的开口,“在下谢谢兄台救命之恩,这便不打扰了,就此别过!”

也不等兄妹二人开口,转身便要走。

“等等!”

未央转回身,看向开口的那人。

“浔哥哥,除了我们两人就连落儿姐姐也不认得出谷的路,就留他一晚,明日再走罢!”花露一年难得见两次外人,况且这个少年眉目清秀至极,她心下喜欢。

“露儿,此人偷入诏兵大营留他不得,既是北国人就当早些让他离去,省得国师发觉找上蝴蝶谷的麻烦!”那人冷情的说道。

未央张了张口终是没说话,心里全数因为那句蝴蝶谷翻腾雀跃。

原来设想的千万种可能里,完全没有今日这般容易过。她执意独行,为的也是要寻这蝴蝶谷而来。父母双亲的死和这蝴蝶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谁也不肯告诉她,那她就自已查个明白。

“小妹妹肯留,在下便叨扰一夜。”收起先前的嘻皮笔脸,眉眼间精芒四射,竟是藏也藏不住。

花露向前两步,一脸纯然的开口,“我叫花露,这是我哥哥花浔,你叫什么?”

“在下未央!”未央被她的欢快感染,微敛神色,淡淡的说道。

那个叫花浔的人几步向前,疑惑的问道:“可是公子未央?”

“正是在下!”

公子未央虽不在东楚六公子之内,但在江湖上的知名度却远胜于六人。况且她书画一绝,堪比当年的画圣公子问痕。

花浔脸色好看了些,“东厢还有两间闲房,公子请委屈一夜!”顺手接过花露手里的烛火,头前领路。

三人都回了房,谁也没瞧见一只手掌大小的暗蓝色蝴蝶,在三人刚刚站立之处徘徊了许久才振翅飞走了。

且说花浔暗自思量:刚刚扛他回来时,他身段绵软,体态轻盈,兼且隐隐透着熟悉的馨香。却怎地原来是个男子,自已太也疏忽大意,竟是男女不分。心里亦有深深的不安,他毕竟是东楚之人,眼下大战在即,他的目的不言自明。

未央名正言顺的赖上了蝴蝶谷,这一住便是半月,一边监视着西南山谷的动静,一边和花浔花露歪缠。

这半个月,京城乱了。

太子玥昏迷了五日才醒,期间秦衍派人严密坚守在寝宫内外,几乎每日都有人暗中往来,或被秦衍擒了或是负伤遁走,总算没再出任何意外。

这一日夜深,秦衍疲惫的出了宫门回府,刚刚转上朱雀大街北行,一人骑快马来拦,滚鞍落马跪在当街:“秦将军,璃王中毒,靖王爷请您过去!”

秦衍双目瞬间泛起寒意,东楚如今强敌环肆,他兄弟二人不知联手抗敌,倒是为了帝王之位相互残杀,他这兵符要来何用?

还未等他策马,叶恒来了。

“秦将军,刚刚收到消息,南诏国三十万大军集结在栖霞关以南百里,请将军定夺!”

秦衍面色更难看了几分,“叶恒,招向天祺和卫向东回城,在禁卫营等我,本将军去去就回!”说完话一踢马肚向禁城东侧的璃王府疾驰。

早有人等在门口,接了他的马缰绳,“秦将军快请!”

秦衍也不答话,冷肃着进了一处院落。

楚靖眉头紧皱倒背着双手在门口踱步,瞧见秦衍来了忙迎上去,“秦将军快给小六看看!”

秦衍点点头进了内室。

楚璃两眼紧闭,脸色乌青。

伸手搭过脉,又翻起眼皮和嘴唇都瞧了瞧,就着内室书案上的纸写了一纸方子交给随从,才洗了手出来。

“小六如何?”楚靖有几分担忧的疾声问道。

秦衍看了看几日前还是一头花白头发的楚靖,现如今已无一根黑色,心下不忍。

“无碍,普通的毒。”中毒时辰尚短,未曾入心肺,易解不易清,楚璃受些苦是在所难免的。

“那就好,现下不能再出事了,唉!”楚靖无奈的叹了口气。

秦衍咬牙忍下了将要出口的话,转身往外就走。

待他走得远了楚靖才想起来有事没说,又要喊他,哪里还有影子,自已嘀咕了一句,“怎么走得如此之急!”

禁卫营中。

秦衍从书案上拿起这几日各关卡送抵的情报细细的阅读。

栖霞关的情报是今日才送来的,日期是四天前。从栖霞关快马传送,每五百里驿站换马不换人,日夜不停四天便是极限。

“将军!”门外传来一声宏亮的男子声音。

秦衍放下手上的折子,“进来!”

向天祺在前,叶恒和卫向东在后双双进门。

“蒋淘!”秦衍向着门口喊了一声。

蒋淘进门,“公子!”

“出去守着门,任何人不得靠近,否则……!”秦衍声如寒霜,说一半留一半。

蒋淘转身跑了出去,一手闭了门抽出随身配剑,挺身立在门口。

秦衍看了两个一眼,“叶恒,你来说!”

“将军,今日太子刚醒战报刚至璃王便中毒,此事蹊……!”叶恒开口。

秦衍横了他一眼,叶恒瞬间收住话音。

“且不管他二人如何内斗,如今栖霞关告急,本将军没有闲心看他二人游戏!”秦衍眯起眼睛,他心里忽然想到那人有时候也是这般眯起眼睛,原来竟是这般意思。“卫统领,天亮后你拿我令牌去钟山调兵三十万,等候我的命令;叶恒,你负责押运粮草,即刻准备!”

两人各自领了令牌,出门上马便走。

“那我呢?”向天祺拧眉问道。

秦衍觑了他一眼,淡漠的道:“你自有你的去处,急什么?”

向天祺心中不快,他性子急躁,野惯了的耐不住。

秦衍刻意压制着他的鲁莽脾气,收住性子,将来上了战场才堪大用。

“备马!”秦衍丢下懊恼的向天祺不理,冲着依旧守在门口蒋淘吩咐道:“去请靖王爷往太子宫中!”

片刻,秦衍上马往太子宫中去了。

三人直商议到上朝时分仍旧没有结果。

秦衍去意已决,“栖霞关只余十万守将,此翻南诏是算准了时机全军来攻,必定势不可挡。秦衍只知道保家卫国,疆土若在才有国可保!”

太子捂住心口气得拧死双眉,“如今先皇新丧,国无正主,此时该是全力整顿朝政,若本太子登基,天下一统,他南诏区区三十万大军如何敢这般嚣张!”

秦衍并不接话,楚靖亦两两为难。

楚靖真怕秦衍带兵一走,太子和楚璃再无人能压制,斗得天翻地覆。就算他在前线打赢了胜仗,国之将破,又能如何?

寅时,三人上朝。

仍无结果。

下朝后,秦衍上了流星往城北钟山大营去了。

两日后,二十万大军集结完毕往东楚至北的宁古关而去,领的是秦衍死守之令。这宁古关外便是鹿城,五十年来看似安定却暗潮汹涌,一日未曾得闲。

凤凰城只有十万守军,与西唐国五十年来岁岁共享。如今东楚国危,最怕的便是四邻共扰,那必将陷东楚于绝境,只望依赖西部山路密林行不得重兵,能守得一时城全,待征服南诏再续战事,那时便不怕他兴兵来犯。

隔日,二十万守军奔赴凤翔关。

叶恒亲自来请示,“各路粮草整装,只待命令。”

午夜,卫向东来报,三路兵马集结完毕。

至此,京中只剩十万守将及两万禁卫军,秦衍带着调令后半夜才回城,直奔靖王府。

“南诏小国,虽不足为虑却也不能任其狂进,待成了势四邻效仿才最难解。”楚靖忧心的道。

秦衍淡淡的点了下头,“天明我便启程往栖霞关,京中之事还有劳靖王安顿。如今宁古关与凤翔关均增兵守城,却也需宫中安定边疆才得士气,若人人皆怀忧仲,国之难安。”

楚靖长长的叹了口气,半晌才语,“本王何尝不知其中道理,只因如今那二人正斗得兴起,先皇在世之日不加约束,已经成了各自势力,难啊!”

天亮后太子急诏,秦衍和楚靖双双入宫。

太子一反两日前的阻止,亲封了秦衍为兵马大元帅,一切军中之事由他安排调度,统领大军往栖霞关抗敌。

无题

天亮后,三十万大军在城南莫愁湖畔集结完毕,卫向东被授命统率领兵,向天祺自请入了先锋营。楚瑾也跟来凑热闹,被秦衍无视。

楚瑾上蹿下跳一刻不得安定,到最后秦衍被磨得实在无法,加上他又搬了靖王亲自来求,这才委派他去押运粮草,不上战场,无性命之忧,也算合适。

太子不利于行,未能亲自沙场点兵;璃王仍昏迷不醒,玏王与珣王人人自危,只有玳王、珝王随楚靖携了百官前来壮行。

喝罢酒,秦衍带着蒋淘策马先行。

亲王众多,却无一人有随秦衍南去抗敌的意志。

这万里东楚江山,承载着他楚氏的世代荣光,是为帝为君者寸土不可失的王者之志。可除了楚瑾之外,无任何一个亲王有将战之心。京城不过弹丸之地,那如蜂者却不舍轻离,皆想分一杯现成的享羹,生怕迟半步便会错失了觊觎许久的位置。

大军疾行了二十余日,终是在十一月中旬入了武陵城。

秦衍早已将边关情况熟悉通透,大军入城后休整了两日便进驻了栖霞关。

此时的栖霞关已历经两场战事,戚敬勋带着十万守将严守关隘。关下狼烟四起,南诏兵在关外十里处伺机而动,若不是秦衍来得及时,栖霞关险些守不住了。

东楚援军一到,南诏竟撤出关外又百里,隐于密林之中不出。

未央自那日入了蝴蝶谷后便只不肯离去,每日里早起便在谷中四处游荡,待花浔想起来找她时,她却又拐了花露往谷林深处玩耍,半日不归。

日复一日,花露得了未央的陪伴,日日只管缠着她不放,让她讲一些世间的奇闻趣事,渐渐的把阮落要来的烦恼也搁下了。

这一日两人躲过了花浔,偷偷的出了蝴蝶谷往东南行了半日,进了一处山谷。

自进了谷中后,花露便悄声蹑足,往谷中一处半壁涯边靠了过去。

“露儿?”未央轻声喊了趴在树后的花露一声。

哪成想,花露非常紧张的抻头张望了一下后立刻按下未央,扯在树后,“嘘……小声些,别惊动了它。”

未央顿时收声屏了气息,两人中蹲在一株大树齐齐的往那半壁涯上的洞里张望。几近一个时辰,那洞中半点动静也无。

花露挠挠头,皱着鼻子慢慢的站起身来和未央比划着,那意思是她去看看。

未央看着好笑,紧跟在她身后一同往那山洞口处无声行去。

越走越近,已经能看到山洞的入口隐在一堆杂草后,有多半人高,两人并宽。待靠得近了她便觉得一种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有点冷洌却又极细腻,微微带甜。

花露似乎也闻到了,忽的一喜道,“原以为明日才能开,不曾想今日竟然就开了!”

未央也听不懂她说的什么,两人只奔着香气又走了几步,已经来到洞口杂草之外,花露隐在洞壁一侧往里偷瞧一阵子后,自言自语又道,“它怎么没有守在家中,到是去了哪里呢?”

未央莫名其妙的看着花露,以眼神询问。

花露却又放轻了一分脚步声往那洞中迈进,并向未央招了招手,示意她跟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山洞。

不待未央细瞧山洞内的结构,只见花露飞快的往洞深处跑去,未央不由得紧跟着她身后也往前疾走。

山洞极深,两人跑进去后转了两个弯,忽然一道天光自头顶射入,竟是山体中的一道裂缝。香气浓得散不开,未央只觉得颈后那处自闻了这香气后便如火起,初时只淡淡的灼热,此时却如火焚,她不由得探手摸向颈后,心知那处正是有着蝴蝶印记的位置。

花露已经跑到那道细缝下,未等停脚却又后退了两步,声音里有轻轻的颤抖,“蛇、蛇王!”

未央寻声抬眸看时,只见一条水桶粗细不知多长的大蛇盘在那天光之下,蛇头盘进蛇身之中似是未曾看到二人到来。

“快走!”未央拉着花露便要跑回去。

谁想花露挣开未央的手,嚅动着樱唇无声的说道,“蛇王果即将开花,如若此时不采日落便会凋谢,实在可惜!”

未央闻听便顺着花露手指的方向去瞧,那道天光之下一株齐腰高手臂粗的植株上,稀疏的几根枝条间挑着两对红灯笼样的花骨朵含苞待放,已然裂开了苞嘴,长长的花蕊外露,手掌大小的心形叶片零星的挂在枝头。

就在这时,那蛇突然抬起头,吓得未央和花露赶紧往一侧洞壁上靠去。那大蛇并未搭理她二人,只抬头往那天光泄下处看着。

她二人不由得也跟着大蛇的视线往上瞧去,但只见那细缝处有蝴蝶盘恒,竟是越来越多,数不胜数。

花露不由的叫出声来,“糟糕,这些蝴蝶若来,蛇王果便是开了亦再无用!”说完话紧张的看着头顶,手中抖出一条不知从哪里扯出来的流星索。

未央看她如此重视那几颗小小的红灯笼,知必是极珍贵之物,加之自已蝴蝶印记此时已如烈火爆炼,便说道,“我来应付蝴蝶,你只需防着大蛇采了花苞便走!”

未央把背上的啸云剑拔了出来,心里不由苦笑,第一回用此剑竟是用来大战蝴蝶,师尊若是知晓他心爱之物被这般糟蹋,也不知会不会气得吐血。

此时那小红灯笼单瓣外卷,未央气血上冲,只觉得浑身犹如置身烈焰之中,体内仿佛有江河般洪流齐往后颈处涌去,似是要破颈而出。

她运内力抵抗住体内的鼓动,运起赤焰心诀便腾身而起,将大半内力引向手中的啸云剑,往那成群的蝴蝶挥云。

啸云剑刃带着一层火焰,逼得那成群成片的蝴蝶纷纷躲避,避之不及的便被烈焰焚化。

片刻后小红灯笼花瓣全部盛开,金黄的几根细蕊全部露了出来。

花露把随身带着的小竹筒打开,放出一只暗蓝色的蝴蝶,只有一节拇指大小。那蝴蝶也是奇物,自出了竹筒便往那盛开的蛇王果直飞而去。

那大蛇一双细小的眼睛瞪时睁大,吐着长长的蛇信就往那暗蓝色小蝴蝶卷去。花露索已到,那大蛇半分不退,腾起腰身只顾守着那株花树,半点不允靠近。

地上已经铺下了一层蝴蝶尸身,花露的那只小蝴蝶有几分怯懦的不敢靠近未央。

花露一人一蝶和大蛇战在一处,半点便宜也没讨到。那大蛇也不知修炼了多少年才得如此强悍,须臾不曾疲惫。花露为数不少的索刃尽数招呼到它的身上,那蛇皮之韧,普通的刀剑竟是不能伤它。

未央引赤焰心诀去吞后颈的烈焰,不成想竟能融合;她心下大喜,把啸云剑舞得风雨不透,那数之不清的蝴蝶被她剑刃上越来越密集的火焰吓退了去,纵有飞蛾扑火之姿却再无办法前进分毫。

未央得以缓下身形助花露去夺那小红灯笼,一剑便要往那大蛇要害之处刺去。

花露似是受到惊吓一般,“不要,不可伤它!”

未央不得已强自扭转剑尖自大蛇皮上划过,一道整齐的伤口顿时崩开。那大蛇吃疼,咝咝声中后退了一退,畏惧的看着未央手上的长剑。

那只小蝴蝶却趁机咬上了盛开的小红灯笼,待那大蛇再要来攻,未央已然仗剑拦在它身前。大蛇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小蝴蝶吸饱了花蜜飞回花露手中的竹筒里去了。

花露得此良机,将另一个竹筒里的小蝴蝶也放了出来。

两对小红灯笼中的一对瞬间失了颜色,立时便枯了。

“未央,我们快走!”花露一手将竹筒塞回怀中,一手拽回流星索便要往外跑。

未央慢慢的退后,刚到花露身前还未等迈步,那大蛇瞬间爆怒着攻向花露。

腾起五丈余的身量,脸盆大的蛇头扭动着撞向花露。二人躲避不及,双双被大蛇撞出去一丈有余,摔在石壁上。

大蛇此时眼珠血红,紧紧盯着挺剑而立的未央,似疯了一般又攻了上来。

未央也不怕它,挥剑便要斩落。

“不可,千万不能伤它!”花露一手按在未央的腕上急急阻拦。

未央不明其意,见那蛇也不理会自已,只一味攻向花露,遂出声道,“你先走!”说完便闪身挡在花露和大蛇之间,啸云剑闪着暗金的光芒横在身前。

花露点点头便往洞外跑去,那大蛇腾起身子越过未央便欲追去。

未央知它必是记仇,想要夺回那对被采了去的小红灯笼。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便往那还剩下的一对小红灯笼处跑去。

那大蛇似是知晓未央要干嘛一般,迅速回身攻向未央。洞中开阔,五丈余的身量竟是十分的灵活。

未央笑了笑,趁着大蛇回身的空运起天外飞仙便往洞外疾射而出,已经能看到花露等在洞口,将将要出那山洞时,忽然身子一软,一口血喷在洞壁之上,瞬间晕了过去。

“未央!”花露吓得不轻,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洞口将未央抱起来,飞身离开洞口。奔了半刻钟后寻了另一处隐蔽的山洞将未央放下来,唤了几声却是怎么也唤不醒。

未央体温极高,任花露怎么折腾也不见醒来。

花露此时吓得哭了出来,也不敢耽搁,背起未央便往山谷外走去。寻了来时的路,施展开平生所学之极限,往蝴蝶谷中归去。

将将进了谷口,一掌劈响了谷口的消息树,便力竭和未央双双摔在谷口小径上。

花浔听得铃铛声,拧眉来到谷口,一看之下也吓得不轻。

原来,路上未央又吐了几口血,两人现在浑身上下血污满布,狼狈至极。

一手携了一个回到房中,仔细的给花露把了脉,只是用力过猛并无大碍,这小丫头平日里偷懒,不曾专心练功,以至于轻功总是半吊子,紧要关头竟是连内力都不知调息,花浔无奈的摇头。

转头又去看榻上的未央,那薄薄的唇角处结着还未干涸的血渍,连忙扯过那细白的腕,一看之下眼睛瞬间瞪大,那腕上缠着的雪蚕丝莫不就是传说中的绝情锦不成?

看着眼前的未央,花浔忽然翻开她的后领,一个蝴蝶印记清晰的浮现在她的后颈处,那血红色的蝴蝶十分的生动,似是活的一般,隐隐竟能感觉到翅膀的挥动。

花浔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嘴唇不受控制的抖动,半晌竟不能止。

须臾,未央蹙眉似要醒转,花浔才惊醒过来。起身过去扶住她,一手搭在左腕脉上,只觉内力纯厚绵长,似源源不断,似汩汩而流。又闻得她二人身上带着蛇王果的香,便知无甚大碍,便放下心来,眼里的温柔渐深。

未央虽然晕厥不知期间所有过程,却也能从花浔眼中看出些端倪。

轻轻的道了声谢,起身便要往自已先前所居的房内走去。她自小喜洁,这般狼狈实是忍受不得。

起身之前周身感应了一下,又运内力行走,见并无大碍却又瞧见睡在榻上的花露,似是询问的看向花浔。

“露儿学艺不精!”花浔摇摇头。

未央起身往外便走。

花浔也不阻拦,他被未央的身份冲击得一时失了心神,此刻才算稍稍安定了些。暗忖着她一时半刻也不会离开,不必急于这一时。

弯身抱起花露送回她的房中,自已进了书房再未出来。

这些时日,未央拐着花露已经把蝴蝶谷中的所有的地方都游逛过了,谷中虽然自成天地,与世无争,却也暗藏着她看不透的异样。那书房便是一例,连贪玩的花露都绕着走。

养了一日并不见身体异样,未央也就没把昨日的事放在心上。花露睡了多半天才醒来,一同用了晚饭,却不见花浔。

夜里下起了雨,未央周身收拾利落悄悄的出了蝴蝶谷,往南行了十里停了一停,大概等了半刻左右并不见花浔跟踪这才放心转向东北疾驰。

花浔那一夜都在书房,犹自还在发现她身份的震惊中未曾清醒。天快亮时花浔似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突然窜起,进了密室,自此三日未出。

就是这三日,他后悔了半生之久。

第八十九章 冥王天险

未央又进了顾骁的院子,信手在后墙上敲了几下后转身离去,仍旧在上次见面的地方等候着。

几乎是她才站稳,顾骁随后便到了,“见过尊主!”

未央见他行动不似前些日子那般艰难,淡淡的问道:“这几日可有人来?”

顾骁立刻回答,“影主来过,并未留话!”

他话声未落,一个黑影已经到了近前。

未央抬手止了残影即将现身的动作,向着顾骁吩咐道,“诏兵就在村外,来往还需谨慎些,你且先回去候命!”

顾骁并未发现那个黑影,向着未央弯身一礼,转身而回。

他走后,黑影现身近前。

“少主,南诏军已然退回谷中,两战未捷。如今秦衍来了,三十万大军已过江陵,不日即到。”残影上报着栖霞关最新的战况。

未央捏了捏眉心,“可有京中消息?”

“暂无,不过……”残影看着未央直直的看着自已,只得又接续道,“太子正在制作龙袍,想来这几日便可得,只那玉玺用料不得随意,还在寻觅,并无结果。”

未央不语,心知残影是忧心龙首山中的驻兵被寻玉之人发觉,沉思了半晌才道,“龙首山所产籽玉,料质虽上乘,却非轻易可得,且又与西唐国相邻,林深未知,也无需担心。反而云山所产之玉质料优秀,此时怕是早已经打发了人去,且看罢!”

“少主,若此两件事皆成,那璃王岂不是……”残影看着拧眉的未央,收了话语。

未央抬头瞧了半晌树顶上的天空,淡淡的开口:“哼,楚璃又岂是省油的灯,他手里有两万死士未出,太子休想讨得了好处去,这一场血雨腥风过后谁得天下尤未可知。”

雨渐渐大了起来,“残影,此地西去便是西唐之界,你说若是西南两国有盟,东楚会怎样?”

“少主,您是说西唐国会趁东楚不定之时也来强攻?”残影有些不确定的问了一句。

未央不回他的话,反问道:“东楚内乱,国无君、军无心,若你是西唐王,一张口便可得的饕餮盛宴,吃是不吃?”

残影反射性的回道:“当然吃!且有多少吃多少,决不会客气!”

未央半晌无语。

残影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如今虽无消息,但我心下担忧,着人要紧盯死了西唐,有半点风吹草动第一时间来报,万不可错失了分毫消息,楚亡我等即无家可还!”未央声音带着浅涩。

“遵少主令!不过西唐和东楚五十年来一直和睦,国内亦不现将战之声,如今秦衍亲自帅精兵良将而来,少主无需担忧!”残影温声相慰。

“嗯,你且去罢。”未央转身便要回蝴蝶谷。

残影紧随走了两步,“少主?”

未央停步却未回头,“我还有些私事未了,最迟十日便回栖霞关上去,如今战事稍停,我在离此不甚远处,但凡有所异动我即刻便会知晓!”

残影知晓劝她不住,先行疾步离开,去办未央所嘱之事。

雨越来越大,透过浓密的枝叶落进了林中,渐渐的有些冷气袭来。未央瞧着天色已近三更,想来此时是探营的大好时机,便施展开绝佳的身法往西南诏军扎营处行去。

秦衍整顿了三十万大军,连同守关的十万将士重新编了营,分派了相应的人手统领,各自扎下大营操练兵马。

戚敬勋三代守卫栖霞关,对此地情况十分了解,秦衍便委派了他做四十万兵马的统率,戚尧仍旧为先锋官;陆少潜领消息营、叶恒领弓箭营、卫向东领骁骑营,只向天祺武功虽好却急躁无耐性,授了副将归于戚尧的先锋营统领。

秦衍存着私心,向天祺若能收收心高气傲的痞气,将来会是一员勇将,大敌之前勇猛无匹,一夫即可当关。

向天祺自京中来,自幼和楚瑾等人交好,锦衣玉食养就了十分好胜的脾气,虽然不服秦衍所派,却也不敢违背军令,一心想做出些出彩的事来,让秦衍和戚尧看看他的本领。

扎下大营后的第三日,天阴雨落,夜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私下里联络了武功甚好的十几个人,背过了戚尧偷出大营,往深山处诏地而去,准备夜探敌营。

入更便出发,十二个人武功都极其了得,一路疾行也不拖泥带水,到得二更天时已经到了山林腹地。前眼一片开阔处,看看过了这里便接近诏营,队伍停下来休整。

“大家小心些,一路并未遇见半个南诏哨探,有些不同寻常!”向天祺警觉道。

众人都答应下,各自施展开身法便又往前行。片刻功夫,一行人半个不剩都入了池沼,失了踪迹。

戚尧很快便知晓向天祺私探敌营的消息,他让人去往主营通报秦衍,自已带着几个人往林中去拦。他虽生在军营,武功却差了向天祺等人何止一截。一路急追,半点人影也未曾见到。

正自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拦下了他,“少将军,前方便是冥王泽,凶险万分不能再前进了!”

戚尧只得停了脚步,在林中徘徊了一阵子,无奈的下令回营。刚折返不到十里,迎面碰上秦衍带着叶恒等数人追来。

“如何?”秦衍冷凝着声音问道。

戚尧也不及下马见礼,忙回道:“秦将军,前方便是冥王泽,并未见半点向副将的踪迹,只得无功折返。”

秦衍在前,戚尧紧跟在他身后,一行人又一次催马来到泽畔。但只见泽上波云诡异,有团黑气从那片空地上慢慢腾起扩张。

“这……”戚尧惊讶的张大嘴巴。

秦衍侧头看了他一眼。

戚尧心神领会,忙道:“刚刚我等来时并无异样!”

秦衍平地腾起,上了身后的树顶,俯视下方池沼之中情形。不看则已,一看之下血都凉了。

那池泽之上被设置了阵法,向天祺几人身怀高深武功却奈何不了泥潭之力,此时陷得只剩半截身子。按说几人轻功皆不弱,互相借力亦可脱身,不知为何竟被困得死死的。

略一思索间,却见对岸来了几个黑衣人,踏着错踪复杂的步法行至到池沼正中,拎了困在泥中的众人便欲回归。

秦衍知此时若是拦不住,向天祺等人便当真有去无回。估算了一下池沼的宽度,跳下树来,向身后众将问道:“有绳子没有?”

戚尧身后有一人出,从背上扯下一大捆绳索递上来。

秦衍迅速的在腰上绕了两圈,一甩手把绳子另一端缠在树上,运起内力便往池沼上飞去。

众将士纷纷看傻了眼,未及阻止便不见了秦衍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似一阵风般紧随在秦衍身后刮进了沼泽上的那片黑雾之中。

众人再次瞠目结舌。

秦衍入了阵后,眼前所见皆是一团黑雾,东南西北不分,他只能凭借着深厚的内力,脚不沾地只顾往身前冲去。

未央到时,见到的便是秦衍不顾危险入了沼泽,她也无瑕顾及他的安危,在阵中认了路往那些黑衣人身退处追去。

倒也没费什么力气便给她追了上去,不由分说便动起手来。那些人训练有素,并不与她歪缠,拦了一个其它人也不管不救,只顾行自已的路。

秦衍到底有些本事,在那泥沼中折腾了半晌总算是给他踩到了实地。上岸后解了绳索施展开轻身功夫便追。

他不知,他上岸时触动了那根被未央忽略的金丝。那丝线一端有个极小的骨铃,另一端却不知通向何处。

未央好容易抢下了大半的人,剩下的几人却早已经走得不知踪影,她好生恼怒却也无法。查看了萎靡在地的数人,一一摇醒后精神却都有些恍惚。她只得从怀中掏出那只花露硬塞给她的玉瓶,倒了些解毒丹药给几人都服下。

向天祺却不在其中。

片刻后未央问道,“可能行否?”

几个人慢慢缓过些来,都点了点头。未央护着几人又回到池边,郑重的叮嘱道:“踩着我的脚印,千万别踏错了!”

片刻后十分轻易的便回了对岸,戚尧接着众人一数,“怎么少了三人?秦将军呢?”

众人一愣,其中一人惊得开口询问,“秦将军也来了?”

“速退,有大军来此!”未央扬声警告了众人,一闪身又入了池沼。

“你……”戚尧一句话未待问出口,哪里还有人呢?

有戚尧的人伏地听了一会,紧张的喊道,“戚少将军,快退!”

戚尧招呼众人带着被救的人,施展开身法急速往回便走。

未央有些奇怪,阵中并无秦衍。若秦衍通过此阵那她为何回退时并未遇到?思索间又一次穿阵而出,往西南南诏大营方向疾追而去。

来来回回遍寻不到,未央不免有些急躁。心下十分清楚,若以秦衍的武功当真被俘她再去探营,那等于羊入虎口,决计讨不到半点好处去。可不知为何,心头那股火越烧越烈。

提了口气,放开身形肆意疾行,又一次向着南诏大营方向奔了过去。

夜已深,营地里除了守夜的卫兵再无动静。未央隐了身形,以极快的速度在营地里来去,却始终未见到她所寻之人。

心里似有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暗暗的怒着:秦衍你个混蛋,被我找到你就死定了。最南边诏兵营区一处普通营帐内,被捉来的三人昏迷不醒扔在其中。

兵营无数,未央并不能一一去查,各处大营中搜不到人,失魂落魄的出了营地。心里却存着一丝侥幸,想着他或许已经回了栖霞关也不一定,脚下也不犹豫便想回去瞧上一瞧。

正待要行,忽然一丝极淡的香风飘过,说不出的好闻。她转头四顾后,确定了香气来自南方,便摸黑追了上去。片刻后香味渐浓,未央行动上却更加小心了些。

又追了片刻,隐隐便听见些内力破空之声。

未央心内急迫,也顾不得危险,几个纵身便挺近了打斗声的外围,于一株大树上匿住细观。只见林中那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正是秦衍,只是此时他脚下虚浮,全仗着高深的内功勉强支撑着,犹自进攻。

那个使鞭的是个女子,红纱遮面,香气便自她身上而来。

未央闭了气息,宁神细查了一遍自己的脉象,并无中毒之症。

“我劝你别妄自动用内力,还是束手就擒的好,难得本公主看你顺眼,否则香毒不除,即便是大罗金仙也只待自焚罢了!”那女子鞭法不弱,习的竟然是中原武功。

秦衍眼珠都红了,舌尖顶着上颚,丹田提一口纯正的冰魄之气,强自压下那焚心的烈焰,眼中霜华渐弱。

未央看不到秦衍的样子,以那女子的功力想胜秦衍绝无可能,怕是动用了其它手段。

又过了十招,秦衍脚下一个不稳便往地上摔去。

未央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想也不想飞身而下,落在秦衍身畔挺剑挡下来鞭,一套啸云剑法施展开来。

那女子见有人来救,错愕了一下瞬间冷笑了一声,“就凭你也想救下他?做梦!”挥鞭便攻向未央。

未央担心秦衍无心恋战,剑上便再不容情,剑招流水一般信手拈来,只攻得那女子半点也没奈何。

须臾后一剑便向那女面门劈去,那女子只得退步自救,未央步步紧逼,神出鬼没的一剑便削在了她的肩头。天下一等锋利的啸云剑过身,肩头的一片皮连同衣衫便被削了下来;若不是躲闪得快,一只手臂怕是不保。

鲜血瞬间外涌,那女子恨声长啸。

未央阻止已然不及,如夜莺一样好听的鸣叫响彻夜空。不过也仅仅只一声而已,未央狠厉的一剑又至,以极刁钻的角度在她肋下刺入,终是止了她的声音。

看着那女人也不退也不进,满口鲜血只是捂着肋骨得意的看着她笑,未央心知不好。

回头再去看秦衍,竟也是满口鲜血。或是先前内力消耗过甚,此时已晕了过去。未央知晓再不走就真的死定了,两步过去扛起秦衍,寻了路全力施展开天外飞仙往林深处退去。

第九十章 枯媚之毒

片刻后,只听得身后不知是何物发出的声音,悉悉索索紧追而来。

未央的轻功于江湖中屈指可数,今日若换一个人,逃命已是不能,何况还扛着一个秦衍。

她将天外飞仙提到极致,疾行了半个多时辰后,再听不到追踪之声,秦衍却在肩头醒来。他浑身似火炭一般烫人,嘴里似难过一般发出几声低哼。

未央停下脚步,将人放下来,“秦衍?秦衍?”

喊了两三声,秦衍眼珠赤红,人虽醒着却不醒事,任未央怎么唤也不见回应,只管直勾勾的看着她。半响后吐出一口带着火的长息,忽然一伸手极大力的将她扯进怀中开始撕扯她的衣裳。

“喂,你这混蛋要干嘛,快放手啊!”未央使劲的掰开他的大掌,扯回自已的衣衫。只是这处扯将回来,那两只大手袭上她的肩头,一声裂帛,她细嫩的肩头便露了出来。

秦衍眼睛眯了一下,张口便向着未央的肩头咬了过去。

直到疼痛袭来,未央才伸指点了他身上两处穴道,扯起已如破布的衣裳轻掩了肩头,恨恨的转身便走。

“未央……”一声带着万千柔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未央顿住脚步,却再不闻第二声。她心里像有许多小虫子在爬,不知为何,那声轻唤直抵心间,欢喜莫名。

终是不忍,回转了再去秦衍身边,伏低身子问他:“你醒了?”解了他胸口的穴道,扶他倚着树坐下。

秦衍穴道一解,人瞬间又控制不住的伸手去碰触未央,眼中渴望之色渐重。

未央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自言自语,“怎么这般热?秦衍你发烧了!”

她手心的微凉让秦衍舒服的吐出一口灼热之气,却也因为她的靠近,身体上女子的香气惹得他再也把持不住,一把抱住未央,便胡乱的往脸上啃来。

“秦衍你这个混蛋!”未央一边躲闪着,一边怒骂。

“未央、未央……”秦衍呓语着,将未央紧紧的困在怀中,声声唤的都是她的名字,人却不甚清醒。

未央愣了半晌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那女子所谓的香毒竟是这么回事。

秦衍不受控制的对她上下其手。

未央脸上红云暗烧,焚得她不知所措。不自觉的往林深处望过去,追兵虽然未至,可说死了这也是人家地盘,危机仍在。

秦衍被香毒入体,又以内力相抗,早已入骨入髓,若不是他意志坚定,心头仍守着一丝清明,怕是早就强要了未央。

未央瞧着他的样子,知晓寻解药是来不及的。一咬牙又点了他的穴道扛起他选定了一个方向,施展了天外飞仙疾驰而去。

半刻钟后她在山谷处寻到了一处隐蔽的洞穴将秦衍扔下,自已搬了些石头谨慎的布下阵法,这才又回到洞中。

秦衍人事不醒却面色血红,进出气犹如拉动风箱一般,她有些不忍。解开他穴道的瞬间,秦衍本能的扑了过来。

未央忍不得疼,一口咬在秦衍的肩胛处,入肉三分,直到嘴里血腥气渐重才松了口。

秦衍半点柔情亦无,强硬且不知餍足。

一场本该风花雪月无限旖旎之事,却是在秦衍香毒入骨后急迫间完成。也因此给未央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心里阴影,以至于后来很多次秦衍都败在他的这次鲁莽之下。

恍惚中,秦衍的眼睛盯着她颈后那只鲜活的蝴蝶,刺目的血红深深印在他的心上,再抹不去。

一夜癫狂,直到天色微曦,洞中已可视物,秦衍晕了过去。

未央觉得拆骨也不过如此,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不疼,站也站不起来。咬着牙强忍着穿回自已的衣裳,又给秦衍穿戴了,本想将他扔在山洞中自已醒来,他自会回去。却又怕追兵寻来,他到底是东楚的主将,强敌之下不容有半点闪失。

以内力调息了半时辰,总算有了些精神,刚刚收了功,洞外有人踩在草木之上的声音由远及近。未央立时警觉,身体贴着洞壁隐去身形向外观瞧。

“怎么会是她?”未央心下暗暗思量着此人的身份。

来人是个女子,一身锦衣,腰上悬着一口剑,眉目如画。这人未央见过一回,正是在洛川的比武大会上,算来也算世家之后,师出名门。

略一思量,伸手自山洞壁上掰下来一块山石,以内力击在她所设置阵法的阵眼之上,破了洞前的阵,引那女子进来。

自已闪出洞外,隐在长草中。

总是要有人护送秦衍回去,想来武陵城主嫡妹的身份也还算合适。

果然,不消片刻,那女子发现了山洞小心的走了进去,随后一声惊呼,“秦将军、秦将军,我总算寻到了你!”

未央无声的咧了咧嘴,忍着浑身的不适踏着雨后湿滑的地衣向着蝴蝶谷去了。

花露早起做好吃食就来寻未央,却看见未央衣衫褴褛,脚下无根虚飘着从外而归。

她手里端着一碟未央最喜欢的玫瑰饼,却被她的样子吓得脱手掉在地上,“啪”的一声摔了个粉碎,未央也随着这声脆响向着小径一边歪倒了下去。

“未央,你这是怎么了!”花露一声惊呼,连忙小跑着过来伸臂接住未央。半搂半扶好不容易进到房中,双双跌落在床上,她一骨碌爬起身就往外跑去。

花露径直撞开花浔的门往里便闯,“浔哥哥,未央晕过去了!”

房中并没有人,花露微一愣神往外又跑,紧挨着的书房门被她一脚踢开,“浔哥哥?”

花浔在密室内听见她大呼小叫,皱着眉头出来,“一大早就吵,又怎么了?”脸色有些疲惫,声音却仍旧温润。

花露小跑两步过来拉住花浔便往外扯,“未央晕过去了,浔哥哥你快去瞧瞧!”

花浔一惊,不等花露反应过来首当其冲的跑了出去。

花露犹自呆了一呆,紧随其后跟着也跑出去。

未央脸色霜白,唇瓣红肿破裂,身上衣衫仅够遮体,看上去十分的狼狈。花浔一进来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和惊吓,忙近前想要替她诊脉,却一眼瞧见她所有露在破烂衣衫外的肌肤,那上面全部都是淤痕,青青紫紫,非常可怖。

小心的扯过她的手腕,细细的酌脉。

花露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花浔紧拧的眉峰,眼神清冷。这样的浔哥哥她从不曾见,有几分怕人。

未待花露出声,花浔浅声吩咐她,“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裳替她沐浴!”

花露出去后,花浔的眼神冷到极致,心里暗暗的发狠的想着:即使是你,伤了我花家的人也必不轻饶!一伸手翻开未央后颈的衣领,果然,那蝴蝶两日前的冰蓝已去,此时正猩红得似能滴出血一般,艳得他眼里的恨又多了两分。

让花露照看着,花浔又一次进了密室,到半夜出来时手上已然多了一粒艳红的丸药。只是脸色非常难看,灰呛呛的脚下失衡。

未央服下后,直昏迷了整整三日才幽幽醒转,身体仍旧酸痛着。

花浔守了她整整三日。

未央离开后不久,秦衍又一次被香毒余劲唤醒。

不知为何,那人身上带着十分厚重浓郁的香气,非常的陌生,恍然间他多了两分清醒。

“秦……秦将军……”魏晚晚被秦衍抱了个满怀,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有些害怕唤了一声还未清醒的秦衍。

秦衍缓缓的睁开眼睛,心烦意乱。

“抱歉!”他硬生生将还焚着火焰的身躯翻在一旁,背转过身体才又开口,“先穿好衣裳!”声音冷得能冻死人,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魏晚晚抖着双手将被秦衍撕扯开的衣裳重新穿戴了,“秦、秦……”

秦衍此时已经面墙而坐,试着将师传的内功小心的行了一周,体内虽还残留着余毒,他却咬牙强忍了下来。

行功完毕,秦衍起身走向魏晚晚,“是你救了我?”

魏晚晚红着脸低下头,紧张的点了两下。

秦衍紧紧的盯着魏晚晚瞧了几眼,冷着声音道:“走罢,先回栖霞关!”他当先出了山洞,心里有一股烦闷之气,吐之不出。

魏晚晚乖巧的跟在秦衍身后,二人择了路向着栖霞关而回。

自此以后,秦衍虽心中老大不愿却也并未阻止魏晚晚身前身后寸步不离的跟随,一应所需所用皆由着魏晚晚张罗。只是他脸的上的冰霜再未融化,反而让人觉得比先前更疏离了些。

魏晚晚也不觉得委屈,仅仅是跟随在秦衍身边她便觉得满足,且日日对着他的俊颜,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况且他的冷不是只对她一人,早晚打完了这一仗秦衍会给她一个交代。

恍惚间,她总是无端的想起那日秦衍情动时的样子。

回营后秦衍在大帐内闭关调息身体,让蒋淘守在帐外,任何人无招不得入内,不论谁问起来,一律说大将军不允见。

一日后的夜里月上中天时,他收了功,身体因香毒引发的所有不适终于都过去了。

“蒋淘进来!”秦衍唤了一声。

蒋淘挑帘进门,“公子您无事了?”声音里有着欢喜,在秦衍身旁站定。

“嗯!如今关上如何了?”秦衍有些慢不经心。

蒋淘抓耳挠腮了半晌才道,“除了向天祺三人仍旧未归,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两天中军帐附近总有人莫名其妙的出现,未曾近营又突然不知哪处去了;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姑娘来问过您几回,小的也不知道是谁……”说完话偷觑了秦衍一眼,就此止住话头。

秦衍拧起两道剑眉,脸上便有些不耐烦。

“对了公子,戚将军派了人去寻找向天祺三人,还未回来,他说怕是凶多吉少。”蒋淘又道。

秦衍微一沉吟,忽然反应过来,急声问道,“你是说跟着向天祺出去的人有回来的?”

蒋淘被他吓了一跳。

秦衍等不到他回话,多瞥了他一眼。

蒋淘被他的眼神冻得浑身一冷连忙接过话去,“不是自已回来的!那日公子您进了沼泽后,又有一个人也进去了。那人大概半个时辰后带了九个人从池沼中出来,并让我们赶快离开。也幸亏他提醒得及时,戚少将军带领所有人才安全撤了回来!”蒋淘绘声绘色说着。

“是个什么样的人?”秦衍动问。

那日他在沼泽的软泥里踩到一处实地,以为到了池边,就在此时一个红衣女子突然出现,一路且战且退,自已也不知何时中了毒。等等,莫非是那阵异香……

蒋淘歪着头仔细回想了一阵,“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公子,着南诏普通蜡染的衣衫,很大的一块遮面巾,只露出两只眼睛。”

“你去睡罢,不用再守着大帐!”秦衍说完话点了灯往案后坐下,顺手抄起一本兵书,不再理会蒋淘。

蒋淘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主子,从小到大就没见他笑过,但凡生气那脸上的冰霜便能冻死个人。

秦衍手上的书拿了许久也未曾翻动,两只眼睛盯着书页想着心事,那日的事情如画图一般在书页上徐徐展开。

他并不知道是谁救了他,也不知如何去到那处山洞,以及后面许许多多的事半点印象全无。从他抵抗不住香毒侵袭时点了自已睡穴的那一刻,红衣女子挥来的一鞭子已至眼前,余下的事再记不起来。可是很奇怪,自已身上除了肩头两排齿痕再无它伤。

那书上又出现了一个白袍少年,双眼黑白分明,十分的纯净,总是让他不敢直视,怕自已一个忍耐不住便将她困在怀中,再不放手。

经过这一劫,他还有资格再要她吗?

忽然想到那个玉人般的师弟沈洛辰,如今总算是能体会他当初的绝望和无奈了。

头疼欲裂,他深深的闭了闭眼睛。

被他夺了清白之身的女人并不是魏晚晚,那夜在他不受控制的肆虐后,她怎么还可能一身齐整的站在他身边?

半晌后再度睁开眼睛时,书页上似乎染满了血样的红,连同他擎书的手以及未央的一身白袍,都是从那个女子颈后流出来的,带着灼人的温度。

莫名的有些心疼。

扔下手中的书起身出了营帐,晚风袭来,带着南地特有的雾霭气味,虽然还不甚习惯,总算是稍稍驱散了心上的烦闷。

第九十一章 血玉双珀

祁殇进了大阵两日未出,秦衍心下焦虑,再有人自请去破阵,他便不肯轻易允之。僵持了两日仍未有结果,那诏兵骂阵之人每日照来,什么难听说什么,竟不重样,气得守关的将士哭笑不得。也有那气不过的想要去擒下他出出恶气,一一被秦衍挡了回去,任他在关下肆意嚣张。

未央醒来后愣了一会神,看着自已身上被清洗换过了衣衫,便知有些事再难瞒过。伸脚穿了床下的鞋子,拖着仍旧酸软的双腿往书房去寻花浔。

刚到廊下,花浔已然听见她出来的声音,打开门迎了她进去。

未央也不废话,一伸手那块血玉琥珀冒着丝丝血雾正躺在在她手心之上。

花浔看了眼后,转身从书架上打开一处暗格,捧出一个锦盒,小心的打开,从中捞出一样东西。

未央顿时瞪大了眼睛,那块血玉琥珀和自已手心里的这块一样大小,一样雕工,正在花浔手上泛起丝丝血雾。

“这……”未央话到嘴边说不下去了。

花浔抬头温柔的看了她一眼,“你先坐下,身子还虚别硬撑着!”说着话把她拉到自已方才坐过的椅子上安坐了才又开口,“你想知晓些什么,我可以给你解惑!”

未央摇了摇头,只愣愣的看着那两块琥珀,眼角早已湿润。

花浔有些手足无措,拉过另一张椅子挨着未央坐了,“别急,姑姑的事我多少知晓些。”花浔看她眼泪已经溢出眼框,忙拿自已的衣袖给她拭泪,心中有些微的疼。

未央声音嘶哑着问道,“我母亲是你的姑姑?”

“嗯,我父亲和你母亲本是双胞兄妹,二人从小相依为命,这对琥珀便是家传之物。”花浔温声解说,一手一块琥珀,却也只有他自已的那块有反应,未央的那块到得他的手里半丝反应亦无,和普通的琥珀并无分别。

未央偷偷拭了自已的泪,“我两岁母亲便已离世,听说是生我时做下的病根,名医名药也只不过留了她两年而已。”

花浔看了未央一会,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未央极是聪明的,一下子就猜到了,“既然你是我表哥,我也算是花家的人,这其中的事情表哥可否从头细说与我知晓?”

花浔沉默了半晌,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并未见过你父亲,听我爹说他是个天下闻名的隐世公子,才华横溢,和姑姑一见钟情。二十年前,姑姑于那日你和露儿采摘蛇王蜜的山谷中救了他回来,养在谷中月余。偏巧阮师叔来谷中提亲,要娶姑姑为妃,见他二人光景怀恨在心,当日即怒冲冲离去。我父亲自知阮师叔品性,便让姑姑送了你父亲回楚,以免遭了阮师叔的毒手。”花浔娓娓道来,不时观看着未央的脸色。

“你父亲无武功在身,被我父亲略施了些小技于当日便送去了栖霞关上。父亲归时已是半夜,刚一入谷师叔便来了,天亮后才走。师叔走后,姑姑整日昏睡两日未醒。细诊之下才发觉,姑姑被种了蛊在血脉之中,那蛊似未成熟,十分的慵懒。父亲急了,切了姑姑的手脉放血逐蛊。姑姑的血几乎流尽,那蛊却一直未出,父亲晒血后分辨出那便是绝情之蛊,跗骨之蛆又怎么会轻易便出。”

花浔看着未央伸手去自已的颈后摸了摸蝴蝶印记,稍顿了一顿才又接着说。

“此蛊,便是拿这谷中特有的冰蓝蝴蝶食蛇王蜜而产下的蝴蝶卵喂养蛊虫,直至长大,再将蛊虫值入人体血液,便能绝人七情六欲,这便是你为什么那日未受枯魅影响的原因。身有绝情蛊天下任何邪毒也难奈你何,冰蓝蝴蝶最是绝情,它最后连自已的翅膀都会吃掉。蛇王果亦是天下至毒之物,入了血液便能令人性情大变,易怒疯癫,百日内血暴而亡。”花浔声音渐冷,隐隐有了几分气怒。

未央听他如此说法,忽然想到那日在靖王府喝下的半盏菊花茶来,楚茉明明说给她下了绮楚,可是她却半丝异样也无,遂问道,“枯魅是什么?”

花浔看了她半晌,淡淡的说,“枯魅是天下至情之物,昨日你回来时身上便带着枯魅的香,想来是有人中了此毒。枯魅和别的邪毒不同,中过此毒的人只会对施毒者俯首,一生为念,再不碰别人。”

未央惊讶的抬头又去看他,“你是说,如若此人中毒后只会和施放毒术的人……那为什么他……”

花浔笑了笑,“天下间总是有各种意料之外,你便是其中之一。也幸得是你,如若是别人为中枯魅的人解毒,结果便是双双暴毙。”

未央想要再问什么,还未开口,就听得花浔又说道,“能让你甘愿献身之人,想来定不寻常,可这却是他命中的另一道劫难。”

未央蹙眉。

“身怀绝情蛊若终生维系完璧之身,那蛊并无大碍,半点不影响却还可助你功力提升,若一旦破了身便难逃一死。你亡,那个破你童身之人将同赴黄泉。”花浔站起身来长长的哀叹一声,“当年,父亲以心头血混着蛇王花蜜暂时催眠了姑姑体内的蛊虫,你父亲却在半年后寻来了蝴蝶谷带走了姑姑;父亲百般不允,姑姑和父亲翻了脸,宁死也要跟随你父亲离去。”

未央想着母亲的死,眼泪成串的滑落,“想来那绝情蛊是被控制了,不然也不会有了我。我一直以为母亲是因生我而亡,难过了好多年!如今仍然是为生我而亡,我……”

花浔轻揽了未央的肩膀,将哭了不能自已的她揽在怀中安慰,“别哭,表哥一直在想破解之法,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的。”

“我并不怕死,我只是好想娘亲,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了!”未央抽噎着。

花浔逗她开心,“嗯,除了这双眼睛象极了花家人,其它没一处像的!”

未央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粒白丸在手上,起身走到水盆边丢了进去,随后撩水净面,片刻后湿着一张脸转身走向花浔。

花浔一时呆了。

那是怎么的一副花容月貌,惊艳不足以形容。

“其实我和露儿有地方还是比较象的,眼睛和唇,鼻子和表哥倒是象得多些。”未央有几分调皮的看向花浔。

好不容易找回自已的声音,花浔急急的开了密室的门,“你进来瞧瞧!”

未央随着他往密室而去,一进去便呆了。正面墙上挂着一副美人画像,和自已有七八分像,冷眼一看还以为那便是自已。

小跑两步上前,一眼落在左下角的款识上,篆字写着四个小字,‘公子问痕’。

未央刚收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娘亲,娘亲……”

花浔看着画中人和身边立着的人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不由得眼框也湿了。

天亮后两人各自回房睡一两个时辰,花露醒来后做了些吃食,先是去寻了未央又吵了花浔起床,三人同食,十分的亲近。

花浔亲自带着未央去了谷中各处,把一应机密都让她知晓了,“以后这便是你的家,想来便来,我和露儿便是你的亲人。”

花浔把蝴蝶谷的家传心法教给了她,又寻了一本蛊术的书,边讲边解,十分的耐心,在一旁的花露鼓着腮不时的翻着白眼。

未央看着好笑,只花浔仍旧温声教授并不理她。

日色匆匆。

这天晚上,花露从自已的房中捧着大大小小十数个瓶子来寻未央。

两人盘腿对坐在榻上,花露献宝似的说道:“这个绿色的是解毒的,障毒,丹霞山沼泽多且半数有障毒,吃一粒便可三天无事;这红色的是止疼的。”只说了半句,脸红红的看着未央眨了两眨。

未央表示她理解了,也眨了两眨。

花露随即嘻笑开。

闹得够了又去数那些个瓶子,“这个你必须带在身上,蝴蝶采的花蜜我自已酿的露水,化淤除疤痕,非常管用哦!对了,还有这个黑色的,虽然丑了些,但它可解枯魅,不要让别人晓得,不然落儿姐姐会杀了我的。”将所有的小瓶子装在一个锦布荷包里塞进未央手中,打着哈欠走了。

未央心头暖暖的,随意的往后倒在枕上。忽然想起随身带着的那本小册子来,未央急忙翻开枕头,还在。

随手抄起来就往书房去找花浔,“浔哥哥,你看这是什么?”

未央同着花露一般喊他,花浔心里一暖,眼神又温柔了两分,伸手接过来翻瞧。

“这上边是诏地的古字,却不是南诏国字,是一些少数部族才用的文字,我曾见过,只是忘了在哪里见过。”花浔从头翻到尾,也不知道写的都是些什么。

“这是娘亲的东西,浔哥哥收着,有机会再译出来罢!”未央将手里的薄册放在花浔面前一本翻开的旧书上,象是一本古籍医书,里边的草木皆是她未曾见过的。

未央瞬间又想到了沈洛辰,心头钝钝的疼开。

这日入更后,未央又一次出了蝴蝶谷。

花浔站在廊下看着她远去,有些失落。心里却十分明白,两国交战时她忽然出现在南诏大营,定是有她的使命。他并不想阻止,只愿她不要一个人去冒险,至少他会是她的帮手。

犹豫再三仍旧未能把所有的实情告诉她,阮师叔便是如今南诏的王,暴扈残虐,功力深厚,特别一手蛊毒之术,深不可测。如今又得了懂奇门之术的国师相助,更是如虎添翼。

若说南诏谁有资格挥霍枯魅这样的顶级香毒,非阮落再无他人。她对自已的占有之心连花露都容不得,但愿不使未央遇上了她,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未央一夜未归,花浔一夜未成眠。

出了蝴蝶谷,未央扯一块黑巾遮了面,便往上次和残影见面的地方去了。她心里似乎有一种感应,残影一定在那处等着自已。

果然,远远的瞧着一个黑影就立在显眼处,看她近了飞身迎来,“少主!”

“你怎知晓我会来此?”未央翻了个白眼。

残影也不矫情,“少主,关下五十里南诏置下大阵,三日间入阵者不下十人,无一人出来。”

“哦?有这等趣事?走,我们去瞧瞧!”未央抬腿便要走。

“少主,秦衍失踪了一夜半日。”残影据实以报,“我因有事缠身,接到三九消息为时已晚,并不知细情!”

“无妨,我已经知晓了。向天祺等人被俘,南诏一定是困了被俘之人于阵中,以此来引秦衍入阵!”未央淡淡的说道。

“少主英明!”残影说道。

未央也不理他,“我们且去瞧瞧!”

二人施展开轻功一路往那大阵处行来,未央有意考较残影的天魔步,她也用同样的身法在前,引得残影尽全力追赶。

一个时辰后,两人在大阵外停了脚步。

未央细细的观瞧了大阵在星辰下的方位以及所占的卦位,但只见天淡星稀,阵中隐有浓雾不散,银河垂地。算了算时辰便和残影说,“找地方歇上一歇,卯时你随我入阵如何?”

残影顿时喜笑颜开,“遵少主令!”

两人随便在附近寻了高大的树木飞身而上,藏进树叶中再无声息。

寅时末,两人自树上下来,落在阵外一处较低的方位处。

“进阵后不可随意碰触任何东西,要小心隐在暗处目不可及之物。这阵虽不凶险,却变化万千,我怕其中被人设置了机关,不只是为了囚人。”

残影郑重的点了点头,二人便进入到嘈嘈的雾气之中。

行过两道阵门,果然被未央料中了。这阵原名雁回,经能人改造后阵中变化千奇,有万乘之力。

未央在心中边计算边破解,此阵她出入并不甚难,想救人却有些不易,至少要全部解开了才知人在何处。于是每行一处阵眼便设置独家技法,让大阵为自已所控。

两人折腾了一个时辰,忽然瞧见一道门内独坐一人,剑横膝前,似乎受了重创不时的咳嗽几声。

第九十二章 初露锋芒

此人正是祁殇。

未央向残影递了眼色,他隔着一道虚无的雾墙传音给祈殇,指点了出去的路径。

祈殇迅速反应,隔着浓雾拱了拱手便顺着残影给的方位疾射而出。

待解到第八重阵眼时,未央敏感的觉出那道浓雾屏障带着的戾气,徘徊不去。稍有些犹豫,未央停在阵门处思量了一会开口道,“阵中并未困人,想来此阵并非为囚人而设。影,你可有感觉到什么?”

“少主,有兵刃之气渗入阵中。”残影也感知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未央点了点头,“等一下阵破,你顾好了自已,我们要上战场了!”

“少主保重!”残影一手擎剑平静的说道。

未央画地为牢,以自已和残影为中心设置了一道陷阱作为屏障,一伸手扯下残影的一粒扣子,运足内力击向最后一道阵门。

阵门应声而破,浓雾瞬间消散,一轮红日正自东方冉冉升起。

与此同时,阵门破而千骑并驰,以奔腾之势冲进大阵所在的位置。喊杀声连成一片,伴着破空而来利器的呼啸,竟是两方人马混战在了一处。

未央和残影在战场中央悄悄的移了出去,毫发未伤的迅速撤离。

秦衍骑在马上,在战场之外远远的看着那两道疾驰离去的身影。祁殇并骑在他身边,不知道说着什么,只见秦衍不时点头。

未央心思复杂的回头看了一眼秦衍。

“少主,我们何去?”残影见未央发呆,有些奇怪,轻声发问。

未央收回眼神,往栖霞关的方向看了看,“你先回关上去,我还得去个地方,两日后武陵城再见。”

“少主……”

残影的话只讲了一半,未央抬手止住了他想要说的话,转身往林深处行去。

残影无奈,只得自已先行回了武陵城。

原来,祁殇虽被困于大阵之内不得脱身,却也敏感的觉察出大阵的不凡。他武功不弱,在阵中往来穿梭间并未发现被困之人,知晓自已轻敌了。

他也不十分急,把阵中各种变化熟知后,正要想法子脱身之时,阵法突变,有人闯入改变了阵法结构,让他想到的办法全部失去效用,破解之法也随之无用,他按照先前的法子又闯了一道阵门,却被阵法中的新变化所伤,这大阵似乎比之从前强横了许多。

无奈之下正自调息,忽然听见有人传音指点了出去的方向,他便疾行而出,而后汇集了现下这批人马以备接应之用。不想那指点之人破阵竟如此易如反掌,兵马刚抵大阵便已经被破解,几乎是同一时间两方兵马混战在一处。

秦衍虽然猜测不到是谁破了阵,但眼前这一仗说什么他都要赢,以消这几日的气闷。他亲自在后督阵,戚尧带领着先锋营如同猛虎下山,奋力厮杀。

不多时,血便染红了林地,尸横遍野。

秦衍眼中寒气未散,“传令,让鼓手敲响战鼓!”

片刻时间,鼓声响起,惊天动地。

南诏兵后的林深处,女子着红衣骑在马上,一只手臂低垂,一手拉着缰绳。她此时正恨恨的看着秦衍,咬牙低喃,“如此命大,竟然没死!”

一个士兵跑回来,“公主,我军不敌,退否?”

此人正是南诏国公主,阮落。

“不准退,给我杀!”阮落阴冷的怒吼一声,随即一鞭子向来汇报人挥去,那人中鞭倒好,滚了两滚死了过去。

“既然未曾毁去,那你便只能是我的,天意!”眼神阴鸷的看着骑在马上仍旧挺拔的秦衍,眼中的占有欲又盛了一分。

南诏蛮夷,她又是公主的身份,纳几个男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第一眼看见秦衍时她便起了占有之心,那个男人外表虽然冷峻,可一旦爱上便是生死不能离弃,这才让她祭出了非常珍贵的枯媚。

还是花浔,他的温暖也是她最想要的。可是该死还有个花露分去了他大半的心思,她绝不能容忍,绝不。

东楚兵将越战越勇,南诏兵死伤无数正在后退,已经被东楚兵得了势。

阮落微敛了心思,看着大势已去,又看了一眼秦衍,阴沉着下令,“退回冥王泽去!”自已调转马头,策马先行。

诏兵如潮水一般退了去,秦衍眼芒锋利四顾,敏感到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瞬间从马背上腾起身,踩着树冠往诏兵退处疾驰而过,追至冥王泽前,未见异样,怏怏而归。

东楚兵正在清理战场,虽死伤些人马,却远远少于诏兵。

“收兵!”秦衍一声令下,和祁殇一前一后回了栖霞关。

自此,祁殇投于秦衍帐下,秦衍以礼待之。

祁殇自幼便熟读治国之策,间或也读些兵书。他在秦衍帐下尽心尽力,后来无数场战役中亏得有他相助,秦衍才能前后兼顾,不尝败绩。

未央未回蝴蝶谷,而是转道去了南诏西南山谷的大营,趁着两军交战将大营仔细的寻了一遍,却并未能寻到三人踪迹。

她微微有些惊讶,暗忖着三人可能的去处,一边想着一边出了南诏大营又回了蝴蝶谷。

花浔看她回来稍稍安下些心,又给她诊了一回脉,身子仍是虚些。“别吃露儿给你的那些杂七杂八的补药,你所练内功特殊,身子虽弱却是健康的,无需但忧。”

未央一边喝着花露刚泡给她的养颜花蜜,一边笑眯眯的点头不语。那带着花香的甜水满足了她的胃口,心下十分的愉悦。

花露也捧了一杯在旁边正喝,听着花浔的话瞪大了眼睛刚想嗔怪,却看见未央脸上的欢愉,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拉着自已的椅子往未央身边靠了靠,示威的向着花浔扬了扬手上的杯子。

花浔看着两个人同样清丽干净的容貌,心里十分的开怀。半晌后低下头仍旧去读手上的书,可眼中的温柔渐渐的溢了出来。

傍晚,花浔正在指点未央修习内功,花露做好了晚膳来唤二人吃饭。

蝴蝶谷向来神秘,谷中也只有他兄妹二人过活,所有的杂事都是兄妹二人自已动手。

花浔喜欢茶花,后园里植满了各色极品茶花,他沉迷于此,所培植的品种世间难寻。花园外种着些草药和不知名的树种,养了很多鸟雀,日间在此盘旋飞舞,倒也热闹。

花露在谷中后山种了很多花,专养蝴蝶。这一手技巧无人传授,自小翻着先祖留下来的方法,边养边学。她拿各种花蜜调制茶饮,摘新鲜的花朵做饼,又或制成干花填了枕头,竟是一室清香。

花浔不喜甜食,也不爱她的鲜花饼;表姐阮落偶然有来,总是霸占着浔哥哥不让她靠近,她也不愿意拿所制的好东西给她。到后来只要阮落一来,花露便急急忙忙收起所有平日里的东西,自已也藏进后山不肯回来。

如今来了一个如花一般娇美的姐姐,整日里和她疯在一处,竟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快乐,她便使尽浑身解数,恨不能把自小到大存下的所有好东西都给了未央才罢。每日变着法子给她做些听也未曾听过养颜补品,花浔时常瞧着二人捧着小盅在吃,劝了几回根本不听,他也只能任着她俩胡闹。

未央一向浅眠,自从入谷花浔诊出了她的毛病后,花露折腾了半日,用往日里晒干的花瓣给她装了个枕头放在床上,睡了几日后才觉出管用,夜间梦少了,也睡得沉些。平日里更是手把手教她拿各样花瓣制香,随随便便填了一个荷包便能不被蚊虫叮咬,有用至极。

三人在堂中刚刚坐下,廊下的风铃便响了。

“噢,又来了!”花露一手扶额满脸的愤怒。

未央瞧她巴掌大白嫩的小脸上满是怒气,好笑的去扯那只手,温声询问,“是谁又来了?”

花浔脸色一敛,眼中温柔的笑意收了收,“你们两个快吃饭!”起身先叹了口气,又整理了衣裳往外便走。

未央瞧了瞧已经出去的花浔,还没等开口询问,但听见花露一声哀嚎。

“唉呀,好好的一顿饭又搅和了!”花露看着盘中的几道菜色,眼中的光彩已经沉了下去,举筷不定。忽然又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狠狠的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边咀嚼边嘟囔。

未央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坐在那看她孩子气的傻样,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你还不快吃,等下免不了便宜了别人!”花露声音不清不楚的嚷嚷着。

还没等未央反应过来,花露却是像想起什么一般,一下扔了碗紧张的往外看了看,拉着未央的手便跑进了西厢。

“你来时那样子是怎么弄的,快、快点把自已弄丑一些,不然那个女人来了瞧你生得这般样貌不定又生出何种事端,到时候浔哥哥又得被她欺负。”花露关闭了门窗,站在窗前透过窄窄的缝隙往外头张望。

未央乖巧的坐在花露的妆台前,一样一样拾起妆台上的东西翻看着。

“来了来了!”花露折回身跑离窗口,往坐在妆台前的未央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她张开的嘴巴也忘了合上。

那还是刚刚的美人吗?脸有这么黄?那几粒是黑芝麻吗?咦,那头乌黑的头发怎么好像后园里的喜鹊窝呢……

未央瞧她愣着,调皮的向她丢了两个媚眼。

花露顿时觉得诡异莫名,浑身忍不住便是一激灵。回神的瞬间便暴笑开,一手捂着肚子蹲了下去,笑趴在地上。

阮落跟在花浔身后进了堂屋,眼睛却不由自主的飘向亮着烛火的西厢,嘴角溢出一个不屑的笑痕。

花浔坐回原来的位置,看着桌上未曾大动的饭菜,好看的眉毛微皱,不动声色的拿起碗筷吃饭。

阮落看着桌上的三副碗筷,还以为是给她准备的,坐在未央刚才的位置举筷便吃,“还是浔哥哥好!”笑吟吟的给花浔夹了一筷子菜。

花浔也不作声,只低头淡然的吃饭。

阮落看了花浔一会,终是忍不住问道,“浔哥哥,最近可有人来求药?”

“并无!”花浔温声回道。

阮落似不信一般,咬着筷子犹不死心,“前几日有人偷袭谷中大营,中了我的枯媚。按理说若没有解药他便只能一死,可是今日我却见他安然无恙……”说着话还偷眼打量花浔的表情。

花浔抬眼对上阮落打量自已的眼神,温柔的劝道,“落落,枯媚之毒太过特殊,一旦中毒便是救也不及,况且枯媚得来不易,怎可轻易便动用?”

“浔哥哥我知晓,那天我也是正在试炼他便来攻营嘛,我一时没忍住就送了他一些,本以为俘了他再给他解毒就是了,谁知被他给逃了!”阮落说到此处,眼中的狠厉已现,声音也不由得不甘起来。

花浔也没了吃饭的心思,想着那两个丫头不知道又要拿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填肚子了。

阮落见花浔不说话,以为自已撒娇起了作用,继续道,“浔哥哥,这世间只有你不怕枯媚之毒,解药收好了,可不要给敌人盗了去才是!”

花浔装作听不懂阮落的话,淡淡的回道,“我并无枯媚解药,那药是师叔亲手炮制的,天下间无人能解!”

“可是我今日见过那人,他活得好好的!”阮落眨着眼睛装出一副可爱的样子。

花浔不想和她争辩,起身刚想往外走,又停下来回头问她,“你吃些东西我送你回去罢,免得师叔担心!”

“我不要回去,今日就住在谷中。露儿呢,怎么睡得这般早?”阮落理所当然的说道。

花浔也不同她争辩,出了堂屋进了相邻的书房,大敞着门坐在案后写字。

案上还摆着未曾画完的画,画中正是后园中的茶花,露儿一身蓝裙置身其中,手臂平伸,几只蝴蝶挥着翅膀停在她的手背上。

仔细去看那笔峰走势和技巧,竟是和公子问痕非常相像,细枝末节处却又比公子问痕细腻柔润,到底不似男子那般天性刚毅。花浔心下暗忖,姑姑过世时她刚两岁,怎么可能学得会这般高超的画技?

世人皆会说:他祖上就擅长这个!却不知并非人人天生就会祖上曾经擅长的技能,为了不毁祖宗基业,后辈更是要加倍的努力,才能不辱盛名。

第九十三章 太子称帝

未央并未受到父亲的传授,所有画技都是自小因思念双亲偷偷临摹历练而来,她又是个极聪颖用心的,凡事又肯下苦功。

慕家兄妹二人和别家孩子不同只在于从小便知担负着责任,从不放纵。别家小姐少爷打滚撒娇的时候,他二人挑灯读夜书,闻鸡鸣而武,十分的刻苦。

阮落果然没一会功夫便追着花浔来到书房,看着大开的书房门有几分错愕,平日里来时,不管怎样歪缠,花浔也不愿意她在书房逗留,今日明显不同。

花浔不露痕迹的将未画完的画掩进宣纸中,拾了一本书只管看,也不理会进了书房的阮落。

“浔哥哥你看的什么书?”阮落紧挨着花浔就要往他身边坐下。

一股异香袭来,花浔闻到了丝丝甜味,无奈的放下书抬起头,“落落,我送你回去罢!”

阮落伸长两只手臂缠上花浔的肩颈,撒着娇,“落落不依!”

花浔扯了两扯,怎奈阮落不肯松手,遂又温声劝道,“总得让人去回一声师叔,免得他担心!”

“他才不会担心,新得了美人还未曾快活够呢!”阮落往花浔怀中撞去。

花浔闪过了,“落落,再调皮我亲自送你出谷!”呼吸急促了两分,身上有些热气散不去。

“好嘛好嘛!”阮落撒着娇坐在了花浔的腿上。

花浔似被惊吓了一般腾地站起身来,缠在他身上的阮落被掀翻在地。他再也无暇顾及其它,大步往书房外便走,溶入夜色眨眼功夫便失去形迹。

阮落看着离去的花浔,骄傲的笑了笑,自地上站起来拍了拍红衫上土,也出了书房。几步走到西厢廊下,故意挑衅道:“花露,你要躲我到何时?”

……

房中半点动静也无,烛火仍亮着。

阮落也不管花露在是不在,只管自说自话,“两国交战在即,这一次南诏赢定了;那日中我枯媚的人未死,我不管是不是你救了他,总之别让我查出来,不然我饶不了你!”

花露在房中气个半死,要不是未央压制着她,早就沉不住气跑出去跟她没完了,不理她还真当自己怕了她不成?

阮落阴测测的声音又起,“那个男人长得挺好看的,却总也比不过浔哥哥去!”

“不要脸!”花露在未央捂着她嘴的指缝间勉强吐出几个字,却听不真切。

阮落见花露不敢出声,威胁的话说了几句也觉得没意思,站了一会便往花浔的卧房去了。

未央两眼明亮,隐隐有些怒气上升,也不过片刻间便被她敛了起来。

放开花露后,听着她气怒的骂着阮落,径自在水盆里洗干净脸,轻轻的打开门回了自已的房间。

刚一进门便感知到房中有人,她装作不知往床铺走去,却在转瞬间欺身而上,一个照面便将人控制在自已的能力范围之内。

“是我!”一个温柔的声音轻叹:“你竟有这般身手,怪不得敢独闯南诏兵营。”

“浔哥哥黑灯瞎火的隐在此处是想吓死我不成?刚才你稍慢一声我便……可有受伤?”未央险险的收了招,有些担忧的问他。

“无碍!我知晓你今夜必会离去,特来此等候。”花浔稍停了一下又道:“未央,我虽不知你身负何种使命,却在两国交兵之际寻了来定有深意。不过你安心,我和露儿不会给你添乱,这世间我只有你和露儿两个血亲,到什么时候你也还是我的妹妹!”

“浔哥哥,我找一处居所给你和露儿安身如何,等战事结束再回来。”未央沉思片刻试探的问道。

花浔半晌没出声。

未央只得又说道,“也罢,管好露儿别往外跑,一旦有任何变故可往武陵城送个信,我自会相助。”顺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紫色的玉签递给花浔,“武陵城清觞酒庄,自有人第一时间来寻我!”

花浔迟疑了一下,还是把那紫色玉签接了过去。

“诏人看中蛊术,早晚会来寻你助战。怀璧其罪浔哥哥可懂,切莫让人知晓你有我这样一个身在楚营的妹妹!”

花浔有些不忍的说道,“我知晓你是为我和露儿着想,自今日起且闭了谷口罢!”

未央没回他,这月余相处下来,知他是个善良且心地柔软的人,可是他那优柔寡断的性子怕是会吃亏,试着劝了几回,他也总是笑笑就过去了。

整理了自已随身所带的一些东西,又把露儿送给她的宝贝都带上,竟打出偌大的一个背包。未央并未和花露道别,踩着细碎的月光出了蝴蝶谷。

心下事了,暗暗想着蝴蝶谷地僻,或许可以躲过一劫。

花浔又一次站在廊下看着未央离去,心上不舍却也无可奈何。他并未告诉未央,她血液中的蛊只是暂时被他以蛇王花蜜混着心头血催眠,但总是还在体内,不知几时便会暴怒着醒来。

一整夜,花浔都在书房盯着那副未完的画作不曾回房。

出了蝴蝶谷择路北归,绕过栖霞关进了武陵城。没惊动任何人只从后院悄悄回到清觞酒庄,身体乏累极度想睡。

日上三竿,残影自栖霞关回来,刚一上楼顿时警觉起来,楼上有人!

掩去脚步声接近正厅东侧那间屋子,人还未近到窗口,只听得有人说话,“我饿了!”

残影愣了一下,那声音透着浓浓的睡意,竟然是少主。

“这就让掌柜的准备吃食,少主稍等!”说完话也不等未央回应,转身便往前边去了。

未央跟三日没吃饭一般,竟有些狼吞虎咽。看残影坐在窗边傻傻的看她,她都没反应过来,把自已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并无不妥,才出声问道:“怎么了?”

残影收回目光,心下思量:记忆中的少主不管任何时候都是优雅至极,即便出任务几日不曾吃睡也无这般急迫的时候,颇有几分不解。

未央看他错开目光不再看她,皱了下眉也未放在心上,直吃了两碗肉粥,四碟小菜去了多半才停了筷,满足的哼了一声,这才净了手漱口,接过残影递给她的茶吃了半盏。

“现下关上如何?”

残影听她动问,收敛心神,“那日阵破,南诏兵归营后再不轻出,被俘的人虽未救回,却杀了敌方二千人马,士气大增。”

未央低头看着茶盏,“那日我又进了一回诏营,满营未见被俘之人,想来是囚回王城去了!”

“秦衍这几日一直在营帐内和祁殇商议军情,少主要往关上去吗?”残影抬头看向未央。

茶已过半,残影又续上水来。

“先不急,这几日留神打探诏营消息。”未央若无其事的用盏盖荡去飘上来的茶叶,抿了一口。

两人都不再说话。

残影喝尽盏中余茶,起身往外走了。

把桌上的东西都清理开,未央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把紫竹的算筹,便在桌上推演开阵法。掌柜的来了两回,从开着的窗户外看着她不停的移动桌上的几根小棍,两只手飞快的计算着什么,也不敢打扰,做好的午膳热了几回便不再来看,只是亲自备下些糕饼以防突然来要不及准备。

直到日色西移,未央才长出一口气舒展着身体往椅子上坐下,残影回来了。

“少主,宫中有消息传来!”残影声音有些急。

未央懒散的摊坐在椅子上不想动,飞速运转了一天的头脑再听不进任何事情,眼神有些渴望的看着窗口的茶壶。

残影见她不应,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愣了一下后认命捡了茶壶和茶盏又出去了。片刻后捧了一壶新沏的茶回来,往一只黑釉银毫盏里倾了多半茶水给未央递了过去。

未央喝了三盏,稍稍正了正歪斜的身子看向残影,“说罢!”

残影也不坐,“少主,太子称帝,皇袍加身。登基大典定于十二月初一,年号天祐。朝中也是各为其主,两派争斗不休,乱作一团!”

未央蹙眉不语。

残影继续说道:“璃王围了皇宫,说遗诏言明以传国玉玺为信,如今玉玺下落不明,即便登基亦无掌控天下的印信,如何取信于民?煽动并威胁朝中官员阻止太子登基,靖王爷亲往劝之,未果。”

“几日消息可达栖霞关?”未央问道。

“明日此时!”

往椅中靠了靠,“如今前方战事吃紧,他二人不思良策以助安边,倒是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抢占那个位置,哪就有这么便宜的事了?”未央眸色渐深,让人看不透她在思虑什么。

“少主,如若京中相残,我等要做何准备?”残影忧虑的问道。

未央看着窗外天色渐暗,半晌后说道,“不要妄动,时机未到!”

残影欲待再说些什么,未央偏又说道,“我饿了!”

微一怔,残影认命的下去张罗吃食去了。

未央闭上眼睛,心中衡量着太子和璃王的力量,百般思索比较后心下稍安。

须臾间,晚膳摆了上来,两人对坐各自用膳再不说话。

要了一大桶水,未央窝进水桶中,舒服的叹息着。

“少主,有急事回禀!”残影声音里透着几分严肃。

未央旋身飞出浴桶,扯过布巾胡乱的擦拭了水渍,穿了两层衣袍从屏风后出来直接走到门边,将房门打开。

残影闪身而进,面色冷沉,“少主,鹿城异动。六九亲传的消息,宁王集结兵马二十万于燕山南麓,四天前!”

未央身子站在地中间咬着自已的一根手指陷入沉思。

半晌后自言自语道:“二十万兵马?以鹿城一城之兵力不过十万之数,那多出来的十万必定是北漠的盟兵!”

片刻后眯起了眼睛,“少庄主那边有何动静?”

“无消息传来!”

“京城到此处飞鸟也要两日,此时寒哥哥怕是已经得到消息了。不过,还是让人送个信给爷爷才好,六九身在鹿城,别的渠道或许知晓的没这般及时。”未央吩咐残影道。

“是,遵少主令!”残影急急忙忙又走了。

未央在地上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有些事情没想明白。宁古关上现有三十万人马,宁王若只集结他一人私屯之兵无疑于以卵击石;况且宁古关自来以险峻著称,有一夫当关之优势。北漠国乱不弱于现在的东楚,除非宁王许他半个东楚,否则以北漠现在的元气不会轻易结盟发兵。

半晌后又想到,若北漠一动,那西唐国又岂会不动?

想那日在花露房中听了阮落的得意之言,似乎这一战南诏有必胜的把握,难道……

她忽然血有些凉,亲笔写了张书笺便急着要找残影。

夜深后,残影方回。

“将这纸消息小心隐藏了传回紫竹林,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万万不可大意!”未央郑重的将小笺递给残影。

残影接了,只见信上用暗语着道:林中兽已醒,爪锋牙利,识得陷坑,不可轻易围捕,现踪上报。

看完后用火漆封了口,带着又出了门。

未央这才扯了布巾擦拭了头发,待半干后才扔了布巾打着哈欠上床。此时夜已过半,她虽困顿却因思虑过重未曾入睡。越是睡不着想得越多,越想越觉得乱世无章。到最后实在心烦索性扯了被子蒙住头,人也蜷缩着一团,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天未亮残影又来了,人才上楼未央便醒了。

残影站在门外,抬着一只想要敲门的手又有些犹豫,但事关重大,他必须要报给少主。

未央起身开了门,“进来罢!”

残影一步跨了进来便说道,“少主,鹿城消息。”

“说!”未央半边头疼,人不甚舒服。

“宁王打着支持正统的旗号发兵宁古关,二十万人马已出了鹿城南下,少庄主和东方风珏北上。另,封祭北上。”残影快速说道。

未央一手敲打着半边头部,拧着眉沉思。好像有什么事在头脑中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抓不住,却偏偏又想不到是什么。

残影等了须臾仍见少主陷在深思中,便下楼去了。

早膳后未央又去演练阵法,到黄昏才止。残影一夜奔忙稍稍补了两个时辰睡眠就又出门去了。

几日间各地不停有些或好或坏的消息传来,未央一脸忧色。到底是个才十七岁的姑娘家,心系这天下一等一的大事,即便再沉稳也难免血气上浮。

第九十四章 南诏王城

这一日,心思纷乱,阵法演练得不甚顺利,渐渐的便失了耐心。

“影?”未央扔了手上的紫竹算筹扬声唤人。

残影就在廊下,“少主!”

“收拾一下,我们去南诏王城玩玩!”未央说着话收了桌上摆得横七竖八的算筹,就往内室去了。

残影不动声色回了自已的房间,片刻功夫便出来了。只见他一身蜡染的粗布蓝衣,头发在顶上束了又结了一条有些乱的辫子,额头拿黑布缠了,手脸不知道拿什么涂得略黑透红。

未央也换了一套同样的粗布男装,腰上扎着黑色宽带,下着阔腿裤,拿黑布缠了绑腿。

两个趁着天光未暗一路疾行往西南去了。

南诏王城在林端西南处,以二人的武功穿林而过仍需两三日时间。未央于这一段林地往来甚多轻车熟路,残影尽全力紧随她的脚步,一日夜后便入了城。

南地地低且湿,耕地有限多不丰收,城内不见临川的繁华鼎盛,就连十二大城也无法相比,大概连东楚的郡城也比这里要强上一分半分。

前方的战场并未影响城内的生活,街路上仍能见些诏人小摊,摆着一些简单的手工制品,间或有上了年纪的女人,满面埃尘肤皱而黑,摆个卖银器的小摊子,皆是些粗糙未经打磨的货品。

未央看着那些首饰古朴质拙,倒也新鲜,便想凑近了去瞧。

人还未到摊位前,就听见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混着鞭子声中由远而来,片刻功夫便已经近到可观马上人貌。

一队快骑十余人由城门处来,两人混进人群中抬眸细瞧。

只见为首的是个红衣女子,通体轻纱若隐若现。一束红纱结发于顶长长的垂在脑后,又扯过左半边往前遮了半张脸,一双水杏样的大眼擦身而过间流露着万种风情,惹得街上的男人不论年纪跟在她的马后疾呼:落落仙子,落落仙子……

显然这一声唤满足了那骑在马上的红衣女子所有的虚荣心,她回眸浅笑,眼中妩媚更盛。不再挥鞭,信马由缰伴着越来越多的称颂声慢慢向前驶去。

未央眯了眯眼,低声在残影耳边说道,“跟着她!”

两人亦混在人群中不紧不慢的往前跟随而去。

闹腾了足有三刻钟,队伍来到一处宽阔的广场上,广场东侧便是一处墙高丈余的宅邸。一队数十人的盔甲士兵跑步上前拦了众多诏民,就有两个长相清秀些弱冠年纪的男子上前扶了她下马,一边一个伴着进了那宅院气派的大门。

未央抬眸看了看眼前的深宅大院,没想到南诏的王宫连普通的王爷府邸都比不过,不由略有些无法置信的讶异。

和残影对了下眼色,二人矮身退出仍然沸腾不已的诏人队伍,一路往城东的小巷去了。

在一条非常僻静的小巷深处,一个小小的门头挂着一块黑不溜秋的匾,上写了三个诏字:东小碗。

二人暗中观察了半晌,看着门楣上的暗记仍在,遂一前一后进了门去。

店内极小,外边一遛排着四张桌子,里侧是账台,上边挂着几块木牌,每个上边都写着相等大的几个字,下边摆着酒坛和杯碗一应用具。旁边开了小门通向后厨,一个老头正在账台里的凳子上打盹。

未央用诏语问道,“有米酒卖吗?”

老头仿佛被吓了一跳,迷糊着睁开眼睛看向二人。打量了一会还未曾开口,残影和他的眼神对上,微抬左袖,将一块图腾露了出来,说的却是一句楚话,“文景!”

老头几乎一瞬间自凳子上跳将起来,越过他二人跑到门口打量了一下,随后关闭了院门并熄了灯,这才几步来到二人身前弯了半身,“文景在此,参见尊主!”哪里还剩半点刚才那半死不活的样子,精神矍铄,两只眼中厉芒外射,一看便知是个厉害的人物。

未央半隐在残影身侧不抬头也不出声。

残影深深的看了那老头一眼。

老头领会,“尊主请后院僻静处续话。”

文景在前,残影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未央透过门缝警觉的观察着外边,半晌并无异样,这才放心的跟在二人身后进了后院。

说是后院,却连清觞酒庄半间门廊也不及,方方正正的一处所在。穿过去便是几间木板房,三人进了中间那一处。

文景给二人倒了茶,让了坐这才开口,“尊主所为何来?”

残影也不去喝那黑漆漆的茶,正色道,“王宫里可有甚么好玩的?”

“……”文景不解的看着残影,一时猜不透他话中的意思,有些犹豫不知道怎么接茬。

未央淡定的端了面前的粗烧的陶杯,细细的打量了半晌,又去闻那茶的味道,只不是曾入口,有些闲散的样子听着二人说话。

残影看着外边渐深的天色,心下有几分忧愁,他知道少主来此的目的,可是南诏一国之力皆在王城,还是小心些为好。

“月前东楚前锋营被掳了三个人,并不在前方大营,若人在王城,最有可能的难道不是王宫?”残影仍是一脸正色,声音虽轻却有不容质疑的肯定。

文景面色一敛,沉呤了片刻后道,“如若押解回城也不能在王宫之中,倒是国师府最是可能。只是属下却未收到任何消息,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如何会半点风声未漏呢?”

未央听了此话抬眸看了一眼残影,残影摇摇头。

于是未央又去把玩那只泥杯,仿佛手中的这件器物珍贵无比,让她不舍得放手。

文景站起身来,“尊主请在此稍候,属下出去打探一下消息便回。”

残影点了点头。

文景进了东侧一间偏室,一会功夫又出来了,待未央再去看时,只见他换了件夜行衣,从头到脚收拾齐整,一拱手便出去了。

他前脚才出门,未央和残影对了个眼色,跟在他身后也出了门。

这老头是土生土长的羌夷族人,祖母时代游龙信阁的旧臣。未央还是第一次见,如今这等家国时刻容不得半点闪失,不得不防。

南诏地僻,市井中突然多出几个陌生人就会十分的惹眼,所以游龙信阁在此城的暗桩非常有限。先前一直是九九隐在此城,直到年前的一次行动受了不轻的内伤,自此便更加慎重,非大事绝不肯出。

文景并不知九九的存在,他只负责定期将消息传递给来此接头的人即可。

三人前后不甚远的进了城东一处宅院,那文景一看便是来惯了的,轻易便躲过了暗处的守卫,落在院北一处不知是何处的地方。

未央和残影也落进院墙,顿时一股绵细却非常柔韧的力量缓缓向二人涌来。未央警觉的感知着那股隐在暗处的阵法,“跟在我身后,这国师好手段。”

踩着阵法的边缘,以不破解又能揉身而进的步法,二人便进了内府。

文景入了国师府便失了踪迹,未央算着阵法的变化,带着残影快速的在整个府内游走了一遍,不一刻便看见文景如她一般在这府内四处找寻。有很多地方另设置了机关,他似乎不太敢靠近,只是粗略的找了一遍便往来时的路去了。

未央自小便精于此道,那些极细小的机关也不能逃过她的慎密心细。只是有些地方她也不能贸然前往。破坏容易,不惊动人却有些难为。

就在二人寻找未果想要退出去的时候,阵法中的那股力量向一边倾倒,似无风之浪从身边刮了过去。

“少主,有人来了!”残影低声道。

未央点点头,置身的这个院子极小,草木疯长不似有人细致打理,二人寻了一处花木扶疏处矮下身去。

不多时,便见有两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自墙上落下,黑衣黑巾,只有手上的剑微微折射着细光,极快速的往内院去了。

虽然那人穿了夜行衣,可是未央还是认出来了,来人正是秦衍。

眼窝有点热热的,心思不由得恍惚,这才半月而已,他瘦了好些。

待二人过去,残影起身要行,却看未央有些发怔,不由轻唤,“少主?”

未央懒懒的回神,忽然一把拉低残影的身形,按在花丛后。

一阵香风袭来,一个女子在前怒声道,“几辈子不曾见过男人了?真是丢脸,等母亲大人回来我定要告上她一状,别以为是公主就能如此放肆,没有母亲哪有他的王位了呢!我现在就去瞧瞧是几个何样的货色,快走!”

风过,人走远了。

“走!”未央先跃了出去,残影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国师府里的宅院与东楚非常类似,如果不是地处南诏,未央一定会以为自己进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家宅。走过了两条穿堂,那女子由十几个人陪伴着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小房子里。

未央二人隐身在墙角暗影下,凝了气息。

“哟,怪不得我们的落落仙子要偷偷的把你们囚了回来,原来东楚的男人如此细致好看!”那女子声音带着刻薄尖酸,语气里尽是些不屑。

她走到向天祺身边来,纤纤细指便去抬他的下巴。

向天祺自小混在京城王爷贵族中间,又因家世不凡,样貌出众,且一身彪悍武功,就连京中许多世家女子也是倾心不已。就算如今落了难,却又独添了几分不羁,南地艰辛多粗莽汉子,自是不能和从小养尊处优骨子里都带着的一份尊贵的他相比。

“阿姐看上了你,却不知你这等样子我也是动了心的,不若我许了你一世富贵,你便留在我身边可好?莫要等南诏瓜分了东楚,再想这等好事却也不能的了!”女子非常的自信,一开口便是理所当然的语气。

向天祺是个气血方刚的少年,何时被如此轻视过,不由得眼中怒火渐盛,只因那捆着他的牛筋绳十分的特殊,他用尽了方法也不能挣脱,且又被喂食了不知何种药物,半点力气也没有。

未央嘴角含着一丝笑意,抱着手臂暗暗的在想:向天祺啊向天祺,这一辈子你就准备好为我卖命罢,我会让你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有趣有趣。

那女人看向天祺眼中凶光毕露,似要生吞了她一般,吓得退后一了步,半晌才回过神来,轻佻地说:“瑶儿,给他喂一颗顺从丹,我就喜欢看他这般不服输的样子!”

“小姐,明日若落落公主问起来……”另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老成。

话未说完,一个偏尖细的女子声音截断了她的话,“你吃的谁家饭,偏又要帮着公主,滚开!”

“小姐!”老成的声音带着几分讨好。

“碧儿莫管,过了今夜我倒是想看看她能奈我何?”骄傲的声音顿了顿又说道,“霸下了浔哥哥还不够吗?这个人我偏就要了!”刻薄气怒的声音熄了下去,里边便有了一阵乱糟糟的声音响起。

“瑶儿,你带他去温泉里泡泡,碧儿随我回去换件衣裳!”话音落,十几个人鱼贯而出,便见有两个人抬了向天祺往院外走出来。

一群人又是穿过了两重院落,分了两行各自择路而去。

未央跟在向天祺身后,悄无声息的进了一处院子。

抬人的两个扔下向天祺后便守在门外,“我帮你解了绳索,你自已在这泡上一泡,不要想着逃跑,这院子里设置了机关,外边的人是进不来,里边的人自然也出不去!”先前尖细的女声威胁着他。

未央随手从隐身的花丛中摘了几个花苞扣在手心上,待那两个人嘻笑着出来的瞬间将花苞甩了出去,半点声息亦无便点住了要穴。

残影向前疾奔了两步将人接住丢在地上,整个过程都在眨眼间完成,十分的利落。

未央迈过倒在门口的两人进了门,一股湿暖之气扑面而来。也不等那个丫鬟知觉,便将手上的花苞丢了过去,刚想走过去,却见一个人衣衫不整的倒在池边,忙转过身子,两步出了内室。

守在门外的残影见她一个人出来的,不免好奇的往里看了一眼。

见未央走近,忙错开身子让出门口,放了她出去。残影几步进了内室,不等向天祺反应过来迅速出手点了他的睡穴,把刚刚脱了一半的衣裳又给他穿好扛在肩头。

第九十五章 其致一也

二人极快的出了院子,择路往府外便走。

她二人跃墙而出,未等立稳身形,又有两个人各自扛了一人从他们刚出来的地方落下。

残影瞬间便把未央挡在身后,大有一搏之意。

“先离开这里再说,走!”未央也不和那两个人打招呼,只管在前引路,按着白天进城的方位往北疾步而去。

秦衍和祁殇在向天祺被带走后不久也寻到了那处不起眼的院落,因那带着香的人刚刚离开,气息明显才引了他二人寻到被困之人。

虽未找到向天祺却也不能扔下两人不管,明知带走他二人定会打草惊蛇,再想进来怕是不易,却也无法只得先带了他二人出来,想着先寻一处安稳的所在安顿下,再想办法。

谁知才出院子便看见了二人在前扛着一物疾奔,其中一人所用之轻功极其熟悉,秦衍如何能不追?

四人功力不弱,王城又不甚大,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出了城,往北一头扎进了原始森林之中。就这样前后相呼应不停的疾奔,到得天亮后入林渐深才停了脚步。

未央让残影将肩头的向天祺放了下来,慢不经心的看了一眼过去,却瞧见他面赤如血,鼻息急促,将死不死,要活不活。

这场景再熟悉不过了。

正在未央蹙眉之时,秦衍已经到了眼前。将肩头的人扔在地上,也不去管是否摔伤,不管不顾一把将未央扯过来紧紧的抱住。

未央挣了两挣便放弃了,这个怀抱带着熟悉的属于他的清洌味道。

自出了院落后,秦衍便紧随着前边扛着一人的身影。祁殇武功不弱轻功却差了些,他心急想追上前方的人影又不能放祁殇落单,只得不远不近的跟随着。

他的心自那身影出现便跳得乱成一团麻,有多久不曾见她了,她可知他想她想得心也疼了吗?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被她跑掉,这相思的苦他实在承受不来。

忽然又想到那日的事,心上便是一疼,眼中便冷了几分。就这般一会恋慕一会自责,折磨得他心力交瘁,却一夜脚下未停。

直到未央先停了下来,他才放开身法疾奔上前,一把将要离去的她扯进怀中。

不,他绝对不放手,就算她恨他,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直到未央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看向他,他才觉得自已又活了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残影解开穴位的向天祺难受的撞树,这才惊醒了眼神纠缠的二人以及看热闹看傻掉的二人。

秦衍带着几分不舍收敛目光,微微侧身挡住几人看过来的视线,高大的身形将未央完全掩在身后,目光透过晨起的薄雾带着三分警告看着众人。

祁殇的两只耳尖已经红透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看向依靠着大树陷进半昏迷中向天祺淡淡的说道:“此人怕是不妥!”

秦衍几步上前,扯过向天祺的手腕细酌,弦脉虚无,大弦火起,小弦不通,虽然药性正盛却还救得,“无碍!”

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两粒药丸,捏开向天祺的嘴角弹了进去,又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将自身所习的寒冰诀输送至他体内助他抗毒,半个时辰后向天祺脸色渐渐从血红中恢复过来,可是看上去苍白得很,秦衍又给他诊了一回脉这才敛身而起。

祁殇轻轻点了下头,直立起身形不由自主的看向先前被秦衍挡在身后的男子。不看还好,细看之下顿时惊为天人,张着嘴半晌,却没有唤出她的名字。

未央知晓再难相瞒,落落大方的上前几步,拱手为礼,“大哥,又见面了!”

秦衍拧眉带着两分未解之意立在二人身侧。

“未、未央,竟然是你……”祁殇转瞬欢喜,自那日在武陵城和未央醉别,转眼两月,却不想今日在此地遇上,却还是在此种情形之下,不免有几分诡异。

未央点了点头,待要续话之时,听得残影在旁提醒,“少主,此地不宜久留!”

祁殇也郑重的点头,“此处还是南诏腹地,先离开再说!”

如先前一般,三人各自仍负起所携之人,未央在前,带着众人绕过冥王泽,从山谷林中穿行;秦衍断后,一行人皆全力施展开绝顶轻功往栖霞关上疾驰而去。

入更后,众人悉数来至关下。

还未等守关的士兵出声相询,祁殇便朗声向着数丈高墙上的守卫喊道,“请开关放人,将军回城!”

关上立时鸦雀无声,昏黄的灯笼高挑,一个身披铠甲的高大身影接过守卫递上来的火把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忽然从高墙上一跃而下,单膝跪于秦衍身前。

秦衍面色冷凝,“开城门!”

城门开处,一队持箭的士兵分列两旁,让出中间一条路放了秦衍一行人入了关。

蒋淘小跑着上前,“公子您可是回来了,一声不响的就失踪,吓死个人!”他不改往日脾气,碎碎的念叨着。

秦衍将肩上的人扔向蒋淘,“带他们去休息,准备吃食。”

蒋淘一边应着,一边吩咐人将向天祺三人带走,便跟在秦衍身后,似乎有话要说。

“秦衍,向天祺怕是要特殊照顾,我看他药仍未退,神志不清!”未央说完话转身要走,却被秦衍一把扯住手腕。

秦衍看了一眼三人消失的方向,回身跟蒋淘轻声说了两句话。

蒋淘一时愣在那里,瞪大眼珠看向秦衍说不出话来。

“还不快去!”秦衍面上一寒。

蒋淘被秦衍一吼本能的跑了,却不时回头看向秦衍扯着未央手臂的那只手。

未央并不习惯被人亲近,挣了两挣,怒目看向秦衍。

正在这时,一个高挑的女子走近,身着淡粉色长衫,腰上一掌宽的腰带紧束,配着剑,眉目间带着三分英气,于暗夜中走来,竟美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来人正是魏晚晚。

她一眼便看见秦衍的手紧紧的抓在一个布衣少年的腕上,那少年有些黑,极瘦,粗布衣衫虽然完整却有些蓬头垢面,和旁边的秦衍如出一辙。

秦衍一向冷咧,从不让她靠近,如今却是对一个黑瘦少年如此亲近,心里难免有几分不舒服。

她几步上前伸出纤纤玉指动手帮秦衍整理衣袍,边娇嗔着,“不过两日,怎地就这般狼狈了,将军先回大营洗漱了换身衣裳,我已经让人备下了膳食。”

未央眯着眼睛看着在秦衍身上忙碌的小手,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一下子从秦衍的手中挣脱,自顾自的揉着被他相阻而捏得生疼的手腕,冷声说道:“秦将军,小的不便打扰,这便告辞!”

秦衍闪身躲开魏晚晚依过来的身子,眼中寒芒尽收,有些讨好的看向未央,“两日未曾进食,你不饿?”

未央被他一说肚子顿时唱起空城计,十分配合的咕噜声紧随而来。她蹙眉去摸自已的肚子,忽然看向祁殇,“大哥,我们去喝酒如何?”

秦衍顿时面如寒霜,咬着牙生生的挤出两个字:“你敢!”

祁殇看向动怒的秦衍,唇边一抹浅笑,那两个生冷的字一语双关,他怎会听不出来呢!只不过他也不甚在意,和自已的结拜兄弟喝顿酒还不需看将军脸色。

未央也不理秦衍,绕过他和他怀中的女子去扯了祁殇的袖子,“大哥,我们走!”

她自已不知,此时的她犹如任性的孩子,嘟着小嘴,脸上带着你能奈我何的神情,看也不看秦衍便要离去。

秦衍剑眉上扬,几乎立了起来,看着她扯住祁殇袖口的小手心头火起。两步上前硬是拆散了二人,拉起未央的手握进自已手心里才算踏实下来,“去吃饭!”扯着她抬腿便走。

未央气得怒目相向,下了力气凝身不动。

秦衍见她不肯走,想也不想打横抱起来便往他的营帐走去。

“秦衍你混蛋,放开我,放开我啦!”

此时,什么军营重地,什么一军统帅他全都不在乎,唯有怀中这个让他思之如狂的小人儿,再不能放下。他嘴角带着浅笑,隐隐藏着宠溺。

魏晚晚怔在当地,不知何去何从。

祁殇看着二人消失的方向,暗忖着:秦衍向来冷情,却原来是早便有了心上人,可未央明明是男儿身……叹了口气,想他二人将要面对的世俗,也不禁为他二人担了份忧。

直到二人彻底失了踪迹,他才转身往自已栖身的营帐内去了。

营帐内早就准备好了热水,秦衍将未央放在地上,温声音说道:“你去洗漱,我给你守着门!”话语出口尽是柔情的味道,哪里还有先前的冷肃,满眼温润。

未央看着他出了营帐,高大挺拔的身形凝身立在门边,透过月光反射回来的影子,肩背毓秀,双腿修长,极为好看,不觉得便呆了一呆。

细细的打量了一回秦衍的大帐,但只见一道十二扇的屏风将大帐一分为二。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外间摆着书案,案头堆叠着几摞书,摆着文房用具;紧挨着屏风的内角放置了浴桶,热水氤氲着白雾,最里边是几个箱笼,另一侧是张简易的行军床,床上铺盖皆是南地普通的蜡染蓝布,床倒是宽大,收拾得也十分整齐。床边一只矮几上点着蜡烛,一本书翻过一多半随意的丢在上边。

丛林两日两夜,湿气尽染。衣衫不知湿了几回又干了几回,穿在身上极为不适,她自小好洁,如今见了水更是再难忍受。犹豫了片刻便脱了身上的衣衫跳进木桶,又打散了头发滑进了水中。热水温度偏热,刚好驱除连日的疲惫,她舒服的闭上眼睛。

秦衍心甘情愿地守在帐外,眉眼温柔。

魏晚晚走来,面上带着三分强颜欢笑。

“将军,何时传膳?”有着三分委屈的开口询问。

秦衍仍旧霜寒着脸,看也未看她一眼,冷冷的说道:“你去歇着罢,不必在此候着!”

魏晚晚咬着唇,还待要说什么,只听得帐内有个声音喊着秦衍的名字。

“秦衍,我没衣裳换!”未央快速的把自已清洗干净后才发现这个严重的问题。

秦衍略微沉吟了一下,“我进来了!”说完话在门口又停了一停,深深的吸了口气,手刚要掀开帐帘,只听得未央又说道,“别别别,秦衍你别进来啊!”

她声音里透着几分惊慌,秦衍听了顿时舒眉展目,心上便觉得一甜,嘴上说道:“该看的早便看过了!”话音未落人已经迈步进了帐内。

到底是世家公子,秦衍并未去看沉在桶中的未央,目不斜视的走到箱笼边,亲自动手翻了件雪白的细绸中衣并一件玄色外衫擎在手上转到屏风前,将手上干净的中衣搭在衣架上,“穿我的!”说完也不停留,转身便越过屏风又出去了。

未央嘀咕着,心里不甘愿却也无法,穿他的总好过穿别人的。

她象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虽然身形高挑却哪里有秦衍的骨架,只得把袖子往上翻卷了几回,随手扯了先前的腰带系在衫子外,收拾整齐了才从屏风后出来。

蒋淘已摆下了一张小桌,一应吃食皆是南地特有,十分的简单。独不见秦衍,不由动问:“你家公子呢?”

蒋淘挠了挠后脑,“小的不知,刚刚还在的!”又往挑起来的营帐帘外探了回头,仍是未见,“那个,公子说让你先吃不用等他。”边说话边拿眼睛偷觑未央,被未央发觉后便一溜烟跑了。

未央早就饿过了,几步来到营帐外,“残影?”

“少主!”残影闪身而出,主帅的大帐不由得他放肆,可他却也未曾远离。

隔着一步的距离,未央轻声嘱咐,“回去取了我的衣袍来。”

“是,少主!”残影接了未央的命令转身便走,出了营区才施展开轻功回了武陵城。

残影离开后,未央看着营地内闪烁的火光,不由的心下烦闷,正自不能开解时,一个浅息近到身边,她觉察到回头去看时,却是秦衍。

“不饿?”

未央也不理他,转身回了帐内席地而坐,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看上去十分好看的点心,恨恨的咬了一口,咀嚼几下,顿时瞪大了眼睛连连惊呼:“好吃好吃!”

也不知是何物所做,甜糯香滑,入口细软香甜,有点象花露蒸的茶花糕。

无题

秦衍看着她眉宇间的放松,心下舒展。几步走到屏风后就着未央洗过的水快速的清理了自已,换了件袍子在未央身畔坐下,举筷也食。

未央听着秦衍用她沐浴过的水洗漱,心里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有些慌乱。以至于秦衍在他身边坐下后,她也不敢去看他,偶尔拿眼偷觑,不等秦衍发觉便收回目光,装做若无其事吃饱了肚子。

因为心神不宁,起身时没站稳,秦衍扶了她一把才没摔倒。

“投怀送抱?”秦衍哑着声音逗弄她。

未央抬脚恨恨的踢了他两脚,才翻着白眼往书案后的椅榻上去了。

秦衍眼角带着悦色,优雅的用膳。

从案上拿了六七本书叠放在椅榻上,未央将书作枕便躺了下去。本来是想躺躺等残影来了,换过自已的衣衫便要离去的,谁知两夜未眠又吃得饱了,人便犯困,拿着秦衍看了一半的书没看几眼便睡了过去。

秦衍用完了膳又传了几个人来问话,再去看未央时,见她抱着自已的书背对烛火似乎睡着了。

他走过去,一手从她后颈穿过,一手从膝弯下穿过,轻轻将她抱了起来,绕过屏风放在了他的大床之上,又伸长手臂去扯了床内侧的被子盖住她单薄的身子。

“秦衍?”未央呓语。

秦衍知她睡得不深,轻轻的答应着,“嗯!”从她手中抽出书来,自已坐在床边扯了块布巾,边给她擦拭还湿着的头发边打量着她。

要说生得好,她远不及七公主,不及玉染晴,比之魏晚晚更是差之千里;那火爆活泼的性子,顽劣又不受教,每每惹得他动气。她身处江湖居无定所,他心里时时挂牵着,却又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明知道结果早已注定,他却偏将她装进了心里,再放不下。

未央向来浅眠,自已的地方尚且睡不踏实何况是别人的地盘。只是不知为何,她知秦衍就在一边,心里竟然十分的安稳。

烛火晃眼,她拧起好看的眉欲向内翻个身,扯了两下被子未扯动,睁开一只眼睛去看秦衍,“你压到我被子了!”声音软糯,带着半睡半醒的娇嗔。

秦衍眉梢染上笑意,站起身来把被子盖在她身上,往外走去。

书案前,烛光跳跃,秦衍处理着军务。只是今日不同往时的专注,眼睛总是情不自禁的往屏风后飘去。

夜渐深,门外有人驻足。

秦衍回神,轻轻喝道:“进来!”

残影挑帘入内,不卑不亢弯身一礼,“秦将军,我家少主的衣物!”

秦衍亲手接过,脸上往日的冰冷似乎融化了许多,“你去歇着,她在我这很安全!”也不等残影说什么,便喊来蒋淘,吩咐道:“你带他去歇息,晚间不必再来!”

残影期期艾艾出了帐门,随着蒋淘在紧临的一处营帐内安歇了。

魏晚晚远远的看着秦衍的大帐,看着他打发了蒋淘和那个少年的随从,看着他亲手熄了帐内的烛火,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几次欲进他营帐,怎奈他早已吩咐了守卫,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竟然留了那个少年宿在了他的帐内。

秦衍将未央的衣衫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熄灭烛火后才脱了外衫,轻轻的挨到床边躺下。

未央睡得熟了,秦衍上床后她本能的寻着热源偎近了他,朦胧着问他,“秦衍?”

“嗯!”秦衍答应着,有些心疼她的警觉。伸一只手臂让她枕了,将那往他怀中紧偎的人抱住,扯过被子盖住两个人。

未央一只手抱住他的腰,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又睡了过去。

秦衍满意她的信任,一室黑暗他却眼睛雪亮,专注的看着怀中的女子,一颗心柔软得能滴出水来,带着十二分的温柔,不舍的拥紧了怀中的她,心下一片安宁,三更过才累极睡了过去。

一夜安睡,天未全亮未央便醒了。

身子陷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头顶有浅浅温热的呼吸,她知道那是秦衍,不由得有些恼恨起自已怎么会宿在他的床上。

悄悄的抬起头打量起他,乌羽般的发散在脑后,黑且浓密的剑眉入鬓,悬胆一般挺括的鼻子下薄唇紧抿;眼睛紧闭,两扇长睫在眼睑下形成一道安静的阴影。

未央不由的抬手去抚他的眉,纤指带着余温自额而下,在他唇边轻轻的描绘着他的唇形,心下暗忖:他虽然五官的线条硬些不似沈洛辰温柔,但是睡着的他藏起了平日的冷凝竟是格外的好看,不由得看得入神。

秦衍在她醒来时便感知到了,他有几分贪恋此时的静好。

“本将军可还入得了眼?”

未央猛然收回自己的手,声音里带着细碎的慌张:“你、你醒了?”

“将军,京城急件!”一个年轻的声音自帐门口响起。

未央被这一声儿吓得不轻,本能的推开秦衍,揽衣坐起。

秦衍剑眉挑起,面色黑得吓人。

“卫统领怎么不进去,将军还未曾起身不成?”门口一阵娇娇的女声。

“晚晚姑娘,将军未起,在此稍等片刻不迟。”少年淡声回道。

门外响起挑帘进门的声音,女子说:“往日这时辰将军早就起来了,今日怎地睡迟了不成,我去瞧瞧!”

“哎,那个晚晚姑……”

少年话未说完,魏晚晚已经进了大帐。

秦衍面上有些怒色,放开未央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再睡一会,乖!”自已披上外袍穿了鞋子往屏风外去了。

魏晚晚见秦衍披着衣袍出来,脸色便不甚好看。紧走几步便伸手要给他整理衣袍,被秦衍侧身让过了。

“今日起你不必进来大帐,这里自有蒋淘伺候,不敢劳动魏姑娘。”秦衍声线透着冰寒,越过魏晚晚看向卫向东,“呈上来!”

魏晚晚脸色登时苍白,想开口说些什么终是被秦衍的冷吓退,在原地呆愣了片刻后又自觉动了起来,似无事一般将昨夜桌上的残羹收拾了,端着便走。

“报!”门外声音又起。

秦衍正看着京中来信拧着眉,头也不抬便说道,“进来!”

“报告将军,南诏来犯,城下三十里扎营!”

秦衍微一沉吟,“怎地才来汇报?”

“回将军,戚将军亲自带人守关,说将军连日疲劳,敌军未动所以暂压了下来!”那人流利的说着话。

秦衍脸色不甚好看,“下去罢,传戚将军进帐!”

那人走后,秦衍撩袍坐在案前,提笔写字。

未央穿戴了自已的衣袍:交领的白绢内衫,外袍亦是素白云锦,袖口和袍角用同色线暗绣了云纹,腰上是一条宽带,上系着巴掌大的紫玉,深紫的长绦;束发于顶,拿一根紫玉簪别住,整个人看上去精致优雅。

踱步转出屏风,往秦衍落坐的矮榻上散坐了,随意从桌角的书堆里捡一本书,歪靠着榻背自顾自看着。

自她一出来,秦衍的眼睛里便有火苗腾起,专注而热烈。

未央被他瞧得不自在,伸长小腿踢了他一脚,也不知嘟囔了句什么,将身子又侧过去一些,便再不理他。

秦衍收回惊艳的神色,敛一敛神将笔填饱了墨继续写着。

须臾,戚敬勋和祁殇一前一后进了大帐。

祁殇一眼看去,未央还是原来的未央,洒脱且无拘,不由得笑开。

秦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头和戚敬勋商量迎敌之事。

“大哥,你不认得我了吗?”未央被祁殇瞧得不自在,白了他一眼,调侃道。

祁殇也不在意,收敛心神细听军情。

戚敬勋亦有所顾及的看向未央,不知她是何许人也,竟能和秦衍平起平坐旁若无人。

“无碍,继续!”秦衍淡淡的说道。

“将军,昨夜三理,南诏大军开拔至关下三十里安营扎寨,看来是打算全面出击了!”戚敬勋忧心的说道。

祁殇开口,“两个月来,他们且战且退,看来是在筹谋什么,如今大军压境,看来是胸有成竹了!”

“上次阵破,南诏再不来犯,原来是在谋划着大事,此举秦将军怎么看?”戚敬勋一辈子都在边境,动乱时有发生,他其实并不相信秦衍统兵会打仗,毕竟太也年轻了。

“敌不动,我不动!”秦衍淡淡的说道,向着门外唤了一声:“卫向东进来!”

“将军!”卫向东拱手见礼。

“去看看探子查得怎么样了,及时来报!”秦衍下令。

秦衍收起写完的信装进信封,置于案上,“稍晚出城看了再议!戚将军请回!”

戚敬勋走后,蒋淘就进来询问是否摆饭。

祁殇在秦衍冷凝的眼神中淡笑着敛衣坐下,“未央看得什么书?”

未央扔了手上的书,从榻上走下来坐在祁殇下首,“随便看看,秦衍我饿了!”

话音未落,只见魏晚晚亲手端着一个大托盘进来,将盘中的食物一一摆在地中间昨夜那张桌子上,满脸温柔的看向秦衍,“将军用膳罢!”

未央看去,桌上只一双碗筷,一大碗白粥,一碟馒头,四碟小菜。

她不由得好笑,看来自已不受欢迎啊!

秦衍站起身来,似乎未曾看见魏晚晚的示好,直接走到未央身边坐下,将桌上唯一的那双筷子递到她的手中,“不是饿了,还不快吃!”

祁殇笑而不语。

秦衍拧眉唤道:“蒋淘?”

蒋淘小跑着进来,“公子!”

“再去备两副碗筷!”秦衍不见动怒,一脸平常神色。

魏晚晚有些郁郁。

那少年换了衣衫原是这等风貌,却是在哪里见过,只是想不起来了。

祁殇始终嘴角含笑,也不和秦衍客气,接了蒋淘递过来的碗筷无声的用饭。

三人用罢早膳又喝了茶,这才让蒋淘备下了马,一行数人出关南去。

出关南行十里在一个小山峰上驻了马,只见诏营连绵,在林中排开了庞大的阵势,借山体林木掩映,不知有多少营帐。

戚尧打马上前,“秦将军,待末将上前查探一番!”

秦衍浓眉下眼神凛冽,“准!”

戚尧打马欲行,被祁殇拦了,“戚少将军,诏营前十里不可冒进,谨记!”

未央骑在马上抬眸远视,此处去瞧诏营并无异样,但这份安静和坦然本身就是警告,她同意祁殇所言,淡声音接话道,“大哥所言甚是!”

戚尧领了几个人拍马走了。

“南诏兵此番全军来犯,他是笃定了这一战必胜,不然以南诏王的阴鸷不会如此不顾及才是!”祁殇忧心的说道。

秦衍骑在马上,肩背笔直,“林中无路且凶险万分,南诏王只要守住这唯一的往来之路,在林中设下埋伏机关,到也真不用怕我军袭击他的本巢,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可是如此这般,除非他主动进击,不然只会劳民伤财罢了。”祁殇说道。

秦衍飞身从马上腾起直落在树冠之上,冬日的晴空被浓密的枝叶完全隔绝在了林木以外,林中潮湿阴寒,极度的不舒服。

“栖霞关地处林地之边,易攻难守,如若南诏兵力强大可围城或绕关而进,他族世代居于林中,比之我朝更了解如何进退。”秦衍落回马背,寒声而语。

祁殇沉吟了片刻才又接道,“关内不足百里便是武陵城,如若南诏兵冒进,死伤将不讲其数,于此时的东楚怕是致命打击。”

“戚将军,关内至武陵城有多少村镇及人口?”秦衍问道。

戚敬勋看了看秦衍答道,“三镇十一村,人口莫知,不会超过五千人,皆以山林赖以生存。”

“如若迁此等庞多的人口进武陵城极是不妥啊,武陵城本就不富,还要支撑关上战事,难以为计!”祁殇摇头。

半晌后秦衍才开口,“关西有密林百里,虽无通兵之路,却也是我军不及守卫之处,如若南诏兵绕西唐边境而过,连武陵城亦要受战乱之疫。”

“虽则如此,可是百姓无辜,池鱼之乱多由内而外,如今之象,怕是只有此途可行!”祁殇亦点头称是。

未央看向远处的山峦,眉间晦涩。

秦衍顺着她的视线远眺,一时谁也不再作声。

第九十七章 初次呕血

半个时辰后,戚尧拍马归来。

“报告将军,果如祁公子所料,南诏兵营十里前设置了屏障,我等不敢冒然前进!”

祁殇忙问道:“哦?是何样屏障?”

“不知是何种阵法,表面上看不出来,有人过去后半晌又绕回原地,很是奇怪!”戚尧据实以报。

“回还阵?”祁殇迎向秦衍看过来的目光,“有备而来啊!”

“祁公子,如今若秦衍有求与你,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秦衍莫名其妙的道。

祁殇不解其意,不错眼珠的看着秦衍。

“武陵城在东楚之前就已经存世了几百载,是历代阻止南诏北上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一旦城破,恐山河有失。我给你一道兵符,你去联合武陵城城主动全城之力严守武陵城,不得有误!”秦衍肃穆道。

祁殇思索了片刻,不答应也不拒绝,眼神飘向南诏兵营。

未央懂得秦衍的意思,遂接过话来,“大哥,我送你两人助你成事!”

祁殇本是白丁,仅凭一腔热血奔赴战场,要尽一份绵力与东楚共存;如今虽然秦衍将一道兵符交给他,他的话又有谁肯信服,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贤弟要荐何人于我?”祁殇感激未央的理解。

未央看了他一眼后又去看秦衍,“秦衍,向你要两个于战事可有可无的人,你可舍得?”

秦衍看向未央,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蒋淘!”

“公子!”蒋淘忙上前来。

“嗯?”秦衍用鼻子哼了一声。

“那个、将军!”蒋淘在秦衍的威压下早已练就了一身见风使舵的本事,连忙改口。

秦衍这才开口,“传我军令,让瑾小王爷到关上一见!”

他落音一落,未央眼中便染上了一抹笑意,看得秦衍心情大好,“说罢,你还要谁!”

“向天祺!”未央慢声细语的说道。

未央深知向天祺的本事,大战未至他便失了锐气,如若此时不捞他一把,怕是日后不堪一用。不如现在给他一个机会,将来或可派上真正的用场。

正因为她今日的这一份笃定,才成就了日后的向天祺,凭一己之力大战西唐名将,继而封侯。

此时的向天祺邪毒已解,却被关进了军纪营,等待受罚。

秦衍微一拧眉,如若是别人开口怕是他绝不会同意,向天祺违反军纪乃戴罪之身,以秦衍的脾气不会再启用,他受冷落是注定的结果。

“他出身市井却自幼混迹在贵族圈内,最懂如何恩威并施,况且将功折过或二罪并罚,他没得选择!”未央此时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非常的生动。

旁人听不懂他二人所讲之话,就连祁殇也有些懵懂。

“就依你!”

秦衍转头又看了一眼祁殇,而后拨马回转,下令道:“回营!”

祁殇总觉得秦衍最后那一眼看得他起了一身寒意,有些受不住的冷。难道……难道那便是嫉妒?可是所谓何事呢?

眼神不由得飘向秦衍,看着和秦衍并肩而骑的未央,瞬间明白了,秦衍在吃醋……这个发现让他觉得莫名的好笑,可是他却没胆子笑出来。

众人回了栖霞关,还未到大营秦衍忽然停了下来。

所有人也都停了下来。

“戚将军何在?”秦衍声音有点急。

戚敬勋打马上前,“秦将军有何吩咐?”

“戚将军,派一个稳重之人往三镇十一村募兵,如有自愿从军者,其家属可全数迁入武陵城避乱。”秦衍眼睛雪亮。

未央望将过去,见他话犹未尽,知道他还在思索中,便小声将自已的想法说与了他:“武陵城只开北门,辰时开未时关。”

秦衍听后点头,“着人贴告示,武陵城每日只开北门,辰时开未时关,有敢私闯者一律按奸细发落!”他明白未央是想以此警示城外之人,待战乱起时再做决断悔之晚矣。

一行人又行,回了大营后秦衍和祁殇细细的理了眼下的事,又着得力的人去办。

残影一骑至。

未央落在人群之后,残影将一卷消息递到未央手中,“少主……”

未央抬手示意残影莫急,抬眸往秦衍的大帐看了看才向残影使了眼色。

于无人处展开手上的小笺,只见上边龙飞凤舞写着一行字:“小兽不安,已私闯出巢,又联合近邻以图共享。”

瞬间,未央脸色便是一片凝重。

她不动声色的随在众人身后也进了秦衍的大帐,正听人说道,“宁王居心叵测,他以助正统为名欲行南进之企图,现宁古关已经开战,朝中可派之将皆是太子与璃王之人,为抢统军之利争端大起,靖王无法只得派了不相干的人去,可是东方少主和慕家少主本是文质公子,并非朝中之人,无人信服啊!”

秦衍听后接话道,“他二人多饱学,文韬武略,虽未带过兵却也是人中龙凤,靖王这一步棋实在走得了不起!”

未央听到此处忽然想到那天从她脑中一闪而过不及抓住的念头:宁王欲助太子登基,为何?想到此处便一刻不能再等,瞬间腾身而起。

秦衍立刻转身,一把拉住未央的手臂,“怎么了?何等急事这般神色?”

“秦衍,我有急事需回武陵城去!”说完转身便要走,一面疾呼,“残影,备马!”未央往回扯自已的手臂,却是扯不回来,只得又解释了一句:“事关重大我现在无头绪还不能和你详说,你且放我回城,我有要紧的事情待办!”

秦衍不放手,只定定的看着她。

“秦衍,我若想走你是拦不住我的,你心里知道!”未央叹了口气。

秦衍脸上神色便不好看。

未央一用力便挣脱了他的手,就着残影的手臂飞身上了马,一声急叱:“驾!”催马便行。

待她的身影奔出了视线范围,秦衍才敛起神色,恢复成往日的神情,一句话也不说。

秦衍心中郁郁,他知晓留她不住。她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然后无声无息的便消失,从来抓不住去向,亦不知来处。可是他以为她至少是感知了他的用情,谁知她仍不愿意留在他身边。

他眼中多了一种感伤,祁殇想着。

京中的消息很快让人忘了刚刚发生的一幕,就算有人好奇却也不敢细究。

魏晚晚看着未央离去,心上顿时松了一口气。如今他离去正好,战事要紧,她必得在战事结束前嫁给秦衍,从此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份生死不离的荣耀将无人能及。

想到此处不由得又信心满满,自觉容貌武功她都超人一等,也只有她才是秦衍的良配,那个养在深宫的七公主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子,虽然和秦衍有婚约,可是也不能守着婚约过活,得了秦衍的宠爱才是第一要务。

想着秦衍又犯起了痴心来。

话说未央和残影打马疾行,进了清觞酒庄下马,不及喘口大气便让他把近日的事情报上来。

“少主,寒少主和东方少主已经到了宁古关上,宁王未曾讨到便宜,正在筹谋和北漠联兵之事,已在合谈之中,十成八九。”残影抹了一把散在额上的发,“还有,西唐国出兵八十万,其中五十万已经进了龙首山,伐木为道直逼凤翔关,余下三十万驻扎在南诏西部边境。”

未央面色凝重,蹙眉沉思。

残影稍一停顿又说道:“太子登基未成,璃王手下死士倾巢而出;太子杀了禁卫营璃王的人又胁迫程雷,将禁卫营收归旗下,京城已如死城,血流长街。”

未央闭上双眼仰头长吸一口气,半晌才吐出来。

“爷爷可是回了凤凰城?”

残影点头,“老将军已经入了凤翔关,凤烬昨日已将消息送抵。”

“残影,你说有没有可能太子是假的?”未央缓缓问道。

残影一时间没理会她的意思。

“让宫中的暗桩密切关注十三皇子,翩若殿那位经历了那么一场大事竟能无恙,看来宫中宁王的人还不少呢!”未央看向窗外,刚才进来时还晌晴的天,这会却飘起了细雨来。

“少主,你是说有人冒充太子吗?”残影想了半天才明白少主的意思。

未央起身将半开的窗全部打开,又撩起窗纱,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了。

掌柜的将马安顿好了,手上端着一方托盘,刚走到院中。

“少主,这是姜茶,您多少喝些驱驱寒湿!”掌柜的见未央没反对这才恭敬的迈步上楼。

残影接了托盘,客气的道:“有劳掌柜的惦记!”

掌柜的笑了笑转身便下楼走了。

残影拿起托盘上的深盏先给未央倒了多半盏,又在另一只盏中倒了些,在未央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未央捧盏在手,轻啜了两口。

“让苍辛去查游龙信阁三十年前的禁宫存卷,所有能接触到太子的暗桩全力去查太子的身世,勿必详尽,第一时间报给我。”

“遵少主令!”残影起身便要走。

“回来!”未央又喝了一口姜茶,“让人去栖霞关至武陵城范围内的三镇十一村扮作诏兵偷袭,能抢的尽量抢,轻伤无碍只不死人便罢。”

未央说完话,也不管残影惊愕的样子,又嘱咐道:“且记,小心行事万不可露了行踪。”

“少、少主?”残影不解,少主虽时时不按常理出牌,但这等过格之事还是第一次遇上。

未央喝完了盏中的姜茶,自已又倒了一回。从前她虽不讨厌姜味却也没今日这般,只觉得鲜辣得很合胃口。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我要半月内城南至关上再无一户散居。”

“是,属下这便去办!”残影知她不会无顾如此,按她说的办就是了。

“联络三九,秦衍的人何时出现他会通知于你,闹得大些不要紧,只别被他擒了去,麻烦!”未央打着哈欠,一脸的困倦。

残影走后,未央脱了鞋子和外袍,扯过被子盖上,不一刻便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过晌,肚子咕噜噜的响,竟是饿得醒了。

未央躺在床上犯懒,终是抵不过饿,泱泱的起身。脚刚一着地眼前便是一黑,喉间一股腥甜突窜,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人随之歪倒在地昏了过去。

残影一身衣衫被雨淋得尽湿才回到清觞酒庄。

掌柜亲自守着炉火上炖的汤,见残影回来忙迎上前去,“影主,少主还未曾用膳。”

残影不禁皱眉,少主不按时吃饭的毛病总是改不了。

“你端给我罢!”残影就着小伙计打来的热水简单的洗漱了,一手抄起托盘便往后院走去,大步上了楼。

“少主?”轻轻敲了两下门,没人回应。

残影往窗口走了几步向内看去,厅上没人。他把手上的托盘隔着窗户放在桌子上,又回到门边推门而入,边走边思忖着:又出去了?

待快走到内室门口时,一股血腥味虽淡却仍是被他发觉,也顾不得那是少主的卧室,绕过屏风便看见少主倒在血泊中。

残影顿时慌了。

疾到跟前扶起未央,“少主?少主?”连喊几声不见回应,鼻息仍在只是极其微弱。他将人抱起放在床上,周身不见伤口,室内亦不见打斗痕迹,少主嘴角一条血迹未干,染得胸口白衫尽湿,地毯上只有一处散乱血迹,象是喷出来的。

残影正不知所措时,未央缓缓醒来,“咳、咳咳……”

“少主,你觉得怎样?可有受伤还是中毒?”残影矮身蹲在床前。

未央无力的轻摇了一下头。

残影倒杯水给她漱口,又沾湿了一块布巾给未央清理了嘴角的血迹,眼中一片惊骇。

未央吐掉口中的水,安慰残影,“我无事,无需担忧!”

又歇了片刻才有力气动,“你先出去,我换件衣裳!”未央有气无力的说道。

残影犹豫了一下,“秦将军和沈公子师出同门,想必他医术也不会太差,可否请来给少主诊上一诊?”

“万万不可!残影你听我说,这件事不可让第三人知晓,你可明白?”未央连忙阻止。

残影眼中的惊骇渐散,却仍是忧心非常,“少主……”

“这是命令!我的身体我自已知晓,无碍!”未央恢复了些力气,往衣柜里拿出一套同质地的中衣,“先出去!我饿了,准备些清淡的吃食来!”

残影无奈,低着头看了又看地毯上的血渍才出了内室。

第九十八章 非意中人

未央换了套衣衫,又穿了外袍,心里清楚大概是绝情蛊出了问题,看来得寻个机会去见一见花浔了。

她并不知绝情蛊为何名为绝情,那日解了秦衍的枯魅回谷之后,花浔明明说已经催眠了蛊虫;她不知绝情蛊毒的狠霸,所以并未放在心上。就连今日吐血昏迷亦无半点征兆,也是未见任何异样的突然晕厥。

内功行了一个大周天后,身体并无异常,就连先前的饿感也跟着消失了。她这才放心的收功,整衣而起往画堂走去。

掌柜的炖了一个中午的鱼汤正冒着热气搁置在桌上,未央平素最是喜爱。

在桌前坐定,残影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衫正在给她盛汤,“少主,这鱼汤很是新鲜,火候也够,你多喝一些。”

未央自出来后闻到了鱼汤的味道便觉得胃不停的翻腾,说不出的厌恶。直到残影将鱼汤摆在她眼前,她终于忍不住干呕起来。

“这鱼汤放了什么东西煮的,怎么如此难闻?”未央以袖掩鼻,人亦离座后退了几步,“快撤下去,呕、呕……”

残影一手拎着汤勺愣在桌边。

未央飞身从窗口跃了出去,直走到廊下远端才站定,以手轻抚仍旧翻腾的心口,蝶翼般的两道眼睫被干呕出来的泪水浸湿,眸中清湖一片水汪,显得楚楚可怜。

残影手忙脚乱的收拾了桌面,连同桌上所有的餐食一起端回了厨房,这才小心翼翼的来到未央身畔,象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脚无处安放。

也不知站了多久,久到未央平复了心头的烦恶,才有些无精打彩的顺着长廊回了画堂。人未进门先使鼻子细闻了闻,确定那味道消失才进门。

“影,煮些白粥来罢,只要白粥!”未央懒散的偎在椅子上,一手支额杏眼半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残影立刻出去。

掌柜的吓得大气不敢出,无辜的眼神想要解释却不知如何开口,“影、影主,白粥早已煮在灶上,我这就给您拿去!”

残影又一次接过掌柜亲手递上来的托盘,只见那托盘正中间的细白瓷莲花口深碗中冒着热气,真的只有一碗白粥。他往灶上张望了一回,有些不确定的托着那只碗上了后楼,颇有几分担忧的将碗摆在未央面前,“少主……”欲言又止。

未央一日未曾进食,看着眼前仍旧烫人的热粥竟有几分迫不及待,一小勺一小勺吹几下再入口,源源不歇。

直到见了碗底,才长舒一口气,喉间的血腥味也散了,人便有了几分精神。

捧着半盏热茶倚在窗口沉思,直到夕阳落了下去仍未挪动动方。

太阳在西边的城墙上只余一线残红时,残影又一次进了画堂,“少主,可还用膳吗?”

未央头也不回,有些贪恋夕阳的余辉,“不用了,你且去歇着罢,往后怕是不太会有时间如今日这般轻闲了!”

残影带着三分的不安退了下去。

天黑尽后未央点起了案头的火烛,带着半数的慵懒捡起了前些日子看了一半的书,敛心细读,不知不觉夜已过半。身上的衣袍虽厚却仍抵不过夜来寒湿,只得熄了灯独回大床,合衣缩进锦被堆里捂了个严实,却无论如何也暖不过来。

不由得心里暗忖:这南地虽不下雪怎地比京城雪天还冷些,若有点子银炭烧个手炉就好了。

未央冷得不停在被窝里哆嗦,这一夜难挨至极,好容易天快亮了她却觉得精神恍惚起来。

秦衍练兵至半夜方归,人未进帐便警觉的放缓了脚步。

有个轻浅的呼吸在帐内,应该是睡着了。秦衍忽然心跳极速,难道是她去而复返不成?就有些控制不住脚下的步子,几个腾挪便挑帘进了大帐。

并没有人!

秦衍一时怔住了,难道……也不及思索便转去屏风之后。

内室暗黑,只有外帐的半截烛火透着些许微光,在那宽大的床榻之上,一个纤细的身子面朝内侧合衣而卧,他进来也没反应,似乎真的睡沉了。

忽然心上一暖,唇边溢出一抹笑痕,扯过床尾的被子将她盖了个严实。

脱去外袍,走到屏风处轻轻的洗漱,生怕吵醒了她。

将自已收拾干净了才脚下无声的来到床前,定定的看着熟睡的背影,那种满足前所未有。他似是不忍扰了她的好梦,久久伫立。

秦衍心上想着,若能得她刻骨铭心,一生何求。

将束着的发散开,掀开被角便在她身边躺了下去,还未等他伸手去抱日思夜想的心上人,那个温软的身子一下子便滚进了他的怀抱。

几乎出于本能,秦衍瞬间出手点了那人身上三处大穴,身体随之飘下床去。眼神极冷,似乎能冻死人一般,寒气盛极。

魏晚晚本是大家闺秀,又拜在名门之下,一生所历之事无不顺遂,只除了秦衍。无论她用何种方法始终不能引来他的特别关注,原本她还以为他只是骨子里带着的冷,谁知那个白衣少年来了之后,她看到了秦衍的各种不同:他并非天生就冷,只是他的温柔从未给她。

家里父兄的小妾皆说男人无不食之荤腥,只要她主动一些没有哪个男人能坐怀不乱。今日她好容易鼓起勇气自已送上了门来,其实她也很紧张,只能强自镇定着装睡只为等秦衍情不自禁。

谁知他才上床,她才一转身的空秦衍便冷成了一块冰,她的泪再也控制不住。

秦衍脸上的霜色渐浓却并未出声谴责于她,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只一眼便转身走到屏风处的衣架前,将刚刚脱下来的玄色外袍又穿了回去,整个人如一团旋风绕过屏风刮出了大帐,一夜未归。

是他大意了,他几时又见过穿女装的她呢?

秦衍知她定是在武陵城里的清觞酒庄,此时或许只有见到她才能解了心上的焦虑。想也未想,脚下生风一路往武陵城疾奔而去。

等越过城墙,穿房越脊来到清觞酒庄楼下时,他才醒悟自已做了什么。

清觞酒庄仍旧是三层楼房,他寻遍了三楼和二楼所有的房间却未见他惦记的人。心渐渐的冷静下来,人也恢复成一惯的冷寂。

凭借着高深的武功未惊动任何人,从楼上飘身下落,一路往南出城回了大营。

自此练兵更勤,除非必要,留在大营的时间却少了许多。

所有人都以为秦衍是因为躲避魏晚晚才不回大帐的,军中盛传他好男风,那日一同归来的白袍少年便是将军的至爱,就连祁殇也如此认为。

魏晚晚仍旧不顾所有人异样的眼光,整日以秦衍的大帐为家,温柔贤惠,和秦衍所有守卫皆相处融洽,她只不敢再上秦衍的床。那一夜他走后穴道天亮才解,她也哭了一整夜,非但不知难而退反而更温顺了些。

秦衍来去只当未见她一般,白天练兵晚上多是半宿军务,脸色一日比一日更冷些,就连守在帐外的守卫都觉得通体生寒。

转眼半月,南诏兵只除了零星骚扰并无大的动静,坚守着关外营地不出。

这一日早起,戚敬勋来了。

“将军,三镇十一村的迁移完成,每家皆有人入征,甚至有同出两丁或三子之例。”戚敬勋也奇怪得紧,没想过会如此顺利。

“南地人多脾气执拗,这一次家国之战他们倒是识相!”去办理这件事的人说道。他是戚敬勋的得力副将,姓郝,土生土长的武陵人,最是知晓南地人的脾气品性。

祁殇轻轻的摇头,“不是这些人识相,我听说最近南诏流寇去这些地方闹得凶了些,家家损失惨重,富户几乎倾家荡产,他们是怕了!”

“祁公子所言不实,谁也未见过南诏流寇去闹,只是谣传罢了!”戚敬勋脸色不甚好看,“我东楚四十万雄兵居守,他南诏有何本事越关强抢?”

祁殇也不与他争一时的口舌之快,淡然一晒便不再说话。

秦衍看了一眼那个被委派去办此事的副将一脸得意,不由得皱眉。

“卫向东进来!”秦衍喊了一声。

卫向东进来大帐,抱拳为礼,“将军!”

秦衍双目炯炯看向他,“将所征之人全部编进武陵城守卫营去,不得重用。”

戚敬勋一怔,“将军是何用意?”

秦衍转头看了他一眼,“诏兵以扰促成迁移,其心可疑。”

那个副将是戚敬勋得力的副手,此时看向秦衍的脸色便不甚好看,却又不敢发做。他本是得意而来,满指望因此事办得颇圆满挣几分脸面,此时却被秦衍不咸不淡的将功劳忽略了。

秦衍何等心思,岂会不知那副将心中所想?

“你驻守三镇十一村募兵迁移,有人扰乱强抢你却不知,知罪否?”秦衍淡淡的问道。

那副将一时语塞。

戚敬勋跟着便觉脸上发烧,向那副将使了眼色,一时告退而出。

“将军,您为东楚守关几十载,他凭什么一来便凌驾于您之上,他有何本事?”那副将尾随戚敬勋回了大帐才发起怒来。

戚敬勋眉目上看不出什么变化,毕竟年过半百,心思深沉。

戚尧挑帘进来,看着不动声色的父亲和暴怒的副将,笑着问道,“郝叔叔,谁惹了您动了如此大气?”

那郝副将才勉强收敛了些,有几分讨好的和戚尧打着招呼。

戚尧不太理会,坐在父亲面前自已动手倒了茶来吃了一盏才道,“三镇十一村确有诏兵来闹过,不止一次。”

戚敬勋看着眼前的儿子,眼睛里都是欢喜。他有三房妻妾,戚尧是嫡长子,他自小带在身边。此子不但样貌出众天份也高,大有青出于蓝的趋势,他很是满意。

“尧儿如何得知详情的?”戚敬勋问他。

戚尧给父亲添了水才道,“儿子前锋营中有一人是镇上富户,损失惨重。”

室内半晌无声,戚敬勋看向那个亲厚的郝副将。

郝副将只管低着头不敢抬起。

喝了半晌茶戚尧走了。

前脚刚出了大帐,身后便是父亲发怒的声音。

他唇边含着一丝嘲讽的笑意,父亲越老越爱听些好话,身边尽是些逢迎拍马之流,他几次三番劝说半点不起作用。反观秦将军自入关以来,日日亲历操兵演练从不懈怠,比之他虽然小了几岁却饱读兵书恭谦礼让,这才是成大事者该有的样子。

未央病恹恹的有几分无精打彩,半月之中瘦得眼睛越发显得大了些。

残影端着托盘上楼,站在回廊外看得皱眉不矣。这些日子少主只能以白粥果腹,一点荤腥都不能动,稍微有一点油腥也要吐上几回。

北地有消息传来,宁古关大捷。

“少主,太子会是宁王的子嗣吗?”残影看着手上刚刚接收到的飞鸟传信。

未央的眼睛始终未离手上的书页,“我也只是忽然猜想,早年,宁王可谓心思极深,留几个亲子在宫中去抢皇位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至少十三皇子就是他孙子,一代不成又生下一代之心,他还真是于皇位不死心呐!”

“北漠王行将就木,王位抢夺比之东楚不让,和谈虽成却迟迟不见发兵,少主以为呢?”残影低着头继续看手上各方送来的情报。

未央搁下手中的书,也去翻看残影面前的小笺。

“北漠正统失踪,他母系氏族仍在,其它人想抢王位也得萧野死了才成,不然就算抢了去也无用,白忙一场罢了!可是明知道是白忙活,谁也不肯退让。北漠王族拥兵不似东楚一统,每个部落手上皆有自已的势力,试问谁肯发兵来援而舍下抢占王位的机会?扩张领地那是王者才有的心思,不是那些正在抢夺王位之人该想的事,就象如今的东楚,烽烟四起,皇城却早已先一步血流成河。”

“可是,若人人皆如此想,那北漠分裂不是迟早之事,何以存在若干年不散?”残影好奇的问道。

未央浅笑,“北漠本就是如此,每个氏族和部落共进共退,其中的关系十分复杂,对待外敌却是十分的团结一致。”

第九十九章 凤翔关下

片刻,未央幽幽的说道,“如今最棘手的不是宁古关,有寒哥哥和珏哥哥在,那里绝对不会有事。”

残影抬起头看向未央小声说道,“少主,你是担心南诏联合西唐联手来攻?”

未央长叹一口气,“如西唐倾全国之力发兵来攻,东楚危矣!”

“西唐国富兵强,自来和东楚和平共处,如今东楚内乱他若强兵来袭还真是难以抵挡!”残影一时也忧心起来。

“四国之中唯有西唐无内忧,所以养就了如今的天下第一强国;西唐君主自来后宫只有一后再无妻妾,严守嫡传以扶正统,几代以来皆为单传。”未央眼中有赞赏一闪而过。

残影看未央拿起茶盏蹙眉看了看又放下了,便起身重新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端到眼前。

“少主,听说西唐的皇子是养在民间的,自小习练安民治国之道,并不娇惯。”

未央喝了几口热茶,心头的烦闷稍减。

“嗯,不过谁也不知道哪个是皇子,倒是比养在深宫的还神秘些。”

残影笑道,“有趣!”

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凝眉看向残影,“影,你还记得在燕北我交给你的那两件东西吗?”

残影当即点头,“少主,你不是说那是萧野识别身份的重要物件吗?我都收在紫竹林里了。”

“传信回去,让人快马将那件犀角器送到宁古关交给寒哥哥,或许有大用处。”未央喝尽了杯中的茶,阻止了残影再添的举动。

“是,这便去办,少主您歇息罢!”残影起身关闭了窗子,出了画堂往旁边自已的屋子去了。

夜深后,未央睡不着,躺在床上盯着床帐顶发起呆来。

京城。

楚靖一头银丝和落在房檐的雪融为一体,比之半年前似乎老了二十岁,身子虽然还硬朗却也有勉力支撑的艰难。

大殿上,太子和璃王的人自成一派争论不休,吵得楚靖心烦意乱。他风寒数日未愈,细看之下高大的身形已经有了微微的佝偻。

风雪中有一个宫装女子提着食盒,步履不受雪地潮滑影响稳稳走来。

“靖王爷,这是皇太后命奴婢给您送来的,请您趁热喝了。太后说听着您咳了有些日子了,一直未好,特命太医下的方子。”宫女恭敬的请靖王爷进了偏殿,亲手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

楚靖回神,怪不得早上在大殿门口碰上了太医院首座,还闲聊了几句才别过。

“替本王谢过太后,她的心意本王领了!”楚靖声音微涩,连日宿在禁宫中,无人发觉他咳得严重了些。

看着楚靖喝了药,宫女弯身行礼后退出偏殿回去复命。

慕征手提一杆长枪,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自凤翔关拍马而出,昨日接到消息,西唐国伐木开道,点兵出了边境奔凤翔关而来。

五十年未上杀场,他仍旧精神矍铄,骑在马上的背影笔挺,只是长髯垂胸不复当年。

快马进山,行百里后突破阵法进了一处山坳。

“将军!”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单膝跪倒,声音哽咽。

慕征翻身下马,亲手扶他起来,声音威严道,“不必再行此大礼,今日我只是来瞧瞧小辈在此胡闹了些许年,到底闹出些什么名堂没有,你随我且去瞧瞧罢。”

那人起身,抱拳赞道,“将军,慕家无论公子还是小姐皆是少年英雄,吾辈信服!”

慕征心里受用,脸上仍旧严肃着随那人进了山坳。

此地屯着十万精兵,他出入竟是丝毫感受不到喧嚣,无论走到何处皆是静悄悄的。

“人都出山了吗?”慕征凝眉问道。

那人恭敬回道,“将军,所有人分散训练,两位少主要求行军无声,已经成了习惯所以安静些,请将军往后山去看。”

慕征点头,随那人转过一道山梁便看见一处练兵场,所有人皆宁神专注,丝毫不受外来因素影响。

慕征不由得赞叹,他兄妹二人比之自己当年强上许多。他那时只知道上阵杀敌,却不懂精养兵力,这处所屯之兵,可以以一抵十。

来去匆匆,日落前慕征回到了凤翔关上。

凤烬陪伴着慕征用了晚膳,又向慕征请教了阵法。

慕征喜欢他的好学,所知之事尽数详解,使之受益匪浅。

凤烬比慕轻寒大两岁,三年前安插进了凤翔关任守将。他自幼年被公子问痕捡回紫竹林,一身武功皆是公子问痕亲传,替慕家守护着凤凰城。

他是公子问痕唯一的亲传弟子,公子问痕过世后,慕征便接下了教习之责,和慕轻寒一般无二,包括家传奇门之术。

凤烬生得虎背熊腰极为壮硕,心思却不象他外表那般唬人,倒是害羞得紧。除了慕轻烟闹得他习惯了之外,但凡和女子相处便沉默不语。

三年前,他向慕轻烟要了她的两个武功不弱的贴身丫鬟水晶和翡翠,希望能帮自已掌管守将府内的庶务。可是他到好,见到两人就躲,每回慕轻烟来了水晶和翡翠都要告上几回状。慕轻烟不以为意,该怎么闹还怎么闹,只是变本加利得多些。

凤烬也不放在心上,只要有好东西都给两个丫鬟,让她们收着等烟儿来了给她玩。

慕轻烟每每如一拳打在一堆棉花上,怎么打他也不生气,挫败得很。

他自知烟儿的好,从她懂事起,他身上的衣袍,配戴的饰品样样都是烟儿亲自挑选的,即合时宜又不显张狂。往往内里的衣衫比外袍还贵重些,连束发的玉簪也选了不显眼的材质,却是世间罕见的极品。居所的摆设样样皆非凡品,一碗一盘,一瓶一盏,一被一褥尽显大气又不奢华,生生将他养得气定神闲。

别说他还是个孤儿,世家公子怕是也没他来得尊贵。

慕轻寒更是将他当做哥哥一般的对待,慕府凤凰城所有产业皆在他一手掌控之中,每年进出皆千万为计。慕轻寒便教会他打理各样事务,接待各色人物,皆尽所能的帮他建立人脉关系网络,硬是将他打造成独当一面的人物,立足于东楚的上流社会之中。

和慕征过了几趟拳脚,让人伺候他睡下,他才出来,上马往关上去了。

如今西唐强兵已经在路上,他亲自督促着守关的士兵严阵以待。不管西唐多强,只要他凤烬在,凤翔关便一定在,他暗暗捏紧了拳头。

天未亮残影便在窗外回廊下焦急的张望,近日少主睡得并不好,他不太敢打扰。

未央一夜都醒着,听着残影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便知他有急事,“影,你进来罢!”

“少主您醒了?”残影心知他这般急躁,以少主的内力就算熟睡也得吵醒过来,他三步并做两步来到门前,伸臂推门进了画堂。

未央扯过外袍穿上,又穿了鞋便出了内室绕过屏风来到画堂上,神情疲惫的问道,“出了何事?”

“少主,你看看这个!”残影说着话递过来一张小笺。

未央抬手接过凑近窗口细看之下也是一惊,只见上边写道:西唐五十万强兵已抵凤翔关外百里扎营,由总兵亲自统领,请少主早做准备。

“来得好快啊!”未央顺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残影又递过来另一纸小笺,“少主,南诏和西唐联手,准备合围栖霞关。”

未央没有接那张纸条,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陷入沉思中。

残影转身出去,不一会便端着水盆又回来,见未央仍旧蹙眉思索中,也不敢打扰,动作十分轻的又抱了一壶茶进来,给未央倒了半盏。

须臾间未央回神,端了杯子要喝些水时,手却一抖,一口血尽数吐在了茶杯上,连手带袖口被鲜血浸透。

“少主!”残影吓得一把扔了手上的杯盏,上前一步扶住将要歪倒的未央。

残影一脸的不敢置信,弯身把昏迷的未央抱往内室,安放在大床上,心里焦急的想着,苍辛怎地还没到。

他守在未央床边寸步不离,差不多一个时辰后未央醒了。

“咳、咳……”

“影?”未央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紧张的残影。

残影立时收敛忧色,“少主您还好吗?”

“倒杯水来给我喝!”未央有气无力的说道。

残影立刻小跑着下楼去端回来一大碗温水,凑近未央的唇边给他漱了口,又倒了茶给她喝了。

“少主,半月间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这样下去绝对不行,我已经传信让沈公子来此,这几日就会到。”残影神色不安却十分坚定。

“也好,沈洛辰医术高绝,或许可以试试!”未央缓了一会精神好了很多,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准备些吃食,我换件衣裳便来,吃了饭你随我去一个地方!”

残影答应着出去了。

未央在床上打坐了,运行内力查找体内不适的地方,一周天功行完毕却半点发现亦无,她的经脉畅通丝毫未见受阻,内力也未消弱,奇怪的很。

换了件衣衫和残影对坐用了些白粥。

“走了!”未央在前先下了楼。

残影也不发问,只是紧随未央出了武陵城往南,绕过诏营一路疾行,半日来到一处山谷。

未央以特殊的方法开启了隐蔽的谷口,两人弯身进了暗道。

暗道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行了大约半个时辰才来到一处较大的石室内,从内望出去便见到了山谷的葱茏。

“别碰这里的任何东西,跟着我!”未央嘱咐着。

残影在她身侧点了点头。

二人择路往山谷内又走了一刻钟后,举目所见便是一片花海。

一个身穿蓝裙的姑娘在花丛中追着蝴蝶,无忧无虑,天真可爱。

“露儿!”未央站定,向着那个蓝裙的姑娘喊道。

花露乍一听到这声音愣了一下,随后便看见未央一身白衣站在自已身后,她一声欢呼便向她扑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再不来的,可想死我了!”花露双手抱着未央的腰身,将自已全部的重量都依向未央怀中,一颗小脑袋不停的在她怀中动来动去。

未央唇角浅浅的笑开,“我看后山的暗道有出入的痕迹,浔哥哥不在谷内?”

“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昨夜还在的,只今日早起便寻不见了!”花露好奇的看向未央身后的残影,人虽瘦些却样貌非凡,看着比未央大不了几岁。

“姐姐,那人是谁?”花露眼睛里都是探询。

未央回头看了一眼残影,淡淡的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花露似乎半信半疑收回目光。

“姐姐怎么会瘦了这许多,这次一定要带走那只枕头,上次是我忘记了!”花露在未央身前身后转了两圈,以为是她睡不好才瘦了的。

“露儿,我突然好想吃玫瑰饼,可有吗?”未央笑着问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那饼她便觉得好些日子没吃饭了一般,馋得紧。

花露眼睛笑得眯起来,“没有也不打紧啊,我去摘些新鲜的玫瑰花现做,你等等我!”说着便往花丛深处跑去。

未央有些羡慕的看着花露,似她这样单纯的日子,她只有做回慕家小姐时才能勉强过过,却也不是真的单纯。

“走罢。”未央抬腿向着山坡上走去,翻过一道矮坡后便看见几间房舍。

未央将残影丢在廊下自已进了书房,坐在花浔往日所坐的位子,随手拾了一本他看到一半的书,并未发现什么。

花露拿衣襟兜着含苞的玫瑰花回来,正在廊下细细打量着残影。

未央忍下笑意,从书房出来。

“露儿,我帮你一起做!”未央自已挽了袖子,露出半截细白的手腕便要去净手。

花露翻着白眼,逗趣的说道,“你还是算了罢,哪一次都是帮倒忙,我还是给你泡一壶安神茶喝喝最好。”

说着话将玫瑰花放进了一只细枝条编的篮子里,提在手上进了旁边的屋子。一会功夫便捧着一只粗瓷的大壶回来,给未央满满的倒了一杯,瞬间一股沁人心脾花香飘散在厅堂之上。

未央舒服的闭上眼睛细闻那味道,或许这香就能安神,她顿时觉得这半月间心头的烦恶轻了许多,强自紧绷的精神顿时便松驰下来。

迫不及待的端起那个大些的粗瓷杯凑近鼻端吸着香气,眉目就舒展开来,心情也变得好起来。

第一零零章 未央有孕

花露搁下壶便小跑着又进了那间屋子。

残影看着未央的变化,也学着她的样子端起面前那杯淡粉色的水打量着,花香气透盏而出,弥漫了整个厅堂,他立时谨慎起来。

莫不是这水有问题?少主近日两次呕血会不会是中了毒了?心里顿时一凉,不自觉的惊叫了声:“少主?”

未央已经喝了半盏花茶解了馋,就听残影喊她。

她抬眸瞧他,以眼神询问。

残影舔舔嘴唇才又开口,“少主,这茶会不会有毒?”

未央一愣,随即笑了。

“你且安心,这是我母亲的旧居。”她抬起下巴往花露去的那间屋子指了下,“那是我舅舅的女儿,自家人。”

残影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神也向花露所处的那间屋子看过,半晌收不回来。

未央也不理他,自顾自喝着盏中的花茶,唇角始终带着甜笑,似是对这一杯水极为满意。

就在未央将一壶水快喝光的时候,花露端着一碟鸭蛋大小深红色小饼走出来,白嫩的小脸上沾了些面粉,袖口还有玫瑰花染上的颜色。

“快趁热吃,你且别走,我晚些时候再做另一种更好吃的蒸糕给你吃,那才甜呢,是我的小蝴蝶采的蜜哟!“说着将碟中的小饼拿了一只凑到未央唇边,眼神鲜亮的看着她。

未央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细细的在口中咀嚼开,只觉得玫瑰花的香气带着甜味一下子便征服了她的味蕾,也不等咽下去就又凑上去咬了一口,“嗯,好香!”

花露因为她的一句话喜笑颜开,有些得意的将整碟饼塞进她的手中,转身又跑了。

片刻后端着另一只壶出来,“饼好吃但会上火,我泡了些苦茶给你下火,你喝些!”

残影再看时,她已将自已打理干净,衣袖也放了下来。

未央吃了两个小饼,接了花露递给她的苦茶喝了一口,咽了之后才皱起鼻子,龇牙咧嘴,“怎地这么苦啊,什么东西?”伸手便把茶壶盖子掀开,只见里边泡着几个细长条的大树叶,青绿的颜色。又去看那杯中的水,泛着淡淡的绿意。

“苦茶啊,降火的,玫瑰饼吃多了容易上火。”花露好笑的看着眉头鼻子皱成一团的未央,伸手就去抚。

未央端着碟子站起来,绕过残影坐在了桌子对面,远远的看着花露,“不喝,苦!”

花露翻了个白眼也不理她,自已倒了一杯慢慢的喝着。

未央看着都觉得舌根难受,便再吃不下玫瑰饼,恨恨的看着花露,推开碟子坐在那里气得鼓嘴,象个小孩子。

残影有点反应不过来,一会去看生气的未央,一会又去看得意的花露,看得直挠头。

不知不觉日色西移,天渐渐暗下来。

花露当真给未央蒸了一碗糕,白白嫩嫩的也不知道拿什么材料做成的,上桌的时候带着米的香气。

残影看惯了半月间未央的挑食,担心她即便吃下也会吐出来。

未央伸筷子夹了一块糕入口,果然如花露所说,香甜软糯。一时间又夹了几块,一碗糕便吃了多半,喝了些粥捂着肚子歪在椅子上喝茶,笑看着残影在花露的威胁下,痛苦的吃着一桌子的甜食。

到最后残影是求了未央几回,才算躲过了花露的摧残,大口大口的喝着苦茶。看着花露笑得前仰后合,牙疼不矣。

仍旧宿在先前的房内,未央几乎是沾枕即睡,一夜竟是出奇的安稳。

残影几次起来去看未央,却是听了一夜均匀的呼吸,心下便也稍安。

早晨是在鸟儿‘啾啾’声中醒来的,未央伸展着腰身在院子里舞了两趟剑法,觉得半月的烦闷尽去,神清气爽。

花浔一夜未归,过了晌午后未央知她再无时间等着花浔回谷,只得又进了书房,就着笔墨在一张小笺上留了话给他,和残影别了花露顺着后山暗道离开。

残影见昨日未央喜欢花露做的点心,便厚着脸皮求了花露,临走时便得了一篮子各色点心并一个带着花香的长枕。

花露笑他,他也不在意,一手抱着长枕一手拎了篮子随未央出谷而去。

二人一路北归,特意绕往西边密林,边走边观察地形,回到武陵城时已经入夜。

随后的几日,宁古关捷报日日传来。

凤翔关虽处在强敌之下,却不见任何慌乱,一切井井有条。眼见这些年慕家的用心经营起了作用,处处彰显着大国应有的沉着气度。

栖霞关上却紧张起来,似乎离开战只一箭之力,却始终未曾爆发,憋得难受。

祁殇同楚瑾联手武陵城城主魏大鹰,集各方势力于一体,终是在半月间组建了一支守卫队。这其中有江湖豪客,有新征人丁也有城主旧部,统一归在一处,由三人分派了任务,严守武陵城。

未央递了贴子到城主府。

祁殇亲自迎了贴子并写了回贴,二人约在了清觞酒庄见面。

未央早让人备酒相候。

酒是武陵分号特有的‘陌上香’,清觞独有的酒加进了糯米一同发酵,入口清甜却后劲十足,有人称之为‘见风倒’!

祁殇来时,未央正坐在窗口沉思,有些心不在焉。

“我来迟了。”祁殇撩袍坐在未央对面,浅笑着道。

未央亲手往一只翠色盏中倒下了酒,“不迟,近日辛苦了!”

祁殇也不客套,举盏相邀,二人各自喝了一杯。

“国之大事不敢言辛苦。”祁殇说完话定定的看着脸色腊黄的未央,不由得问道:“你近日怎地清减得如此厉害?”

未央唇边浅浅一抹笑,“不很适应南地气候,倒也无事!”

“该是多保养保养才是,你身子本就弱些,倒教我这做大哥的有些担心。”祁殇凝眉细细的嘱咐着。

“大哥,有消息说西唐同南诏联手,已经兵临凤翔关下,你怎么看?”未央状自不经意的问道。

祁殇饮尽了杯中的酒,将那只空盏擎在手中只不放下,半晌才说,“这是我早便预料到的事,东楚内忧外患,我辈不知能否保得东楚安然。”

未央拎了酒壶示意他放下酒杯,又给他满斟了一盏。

“西唐国强兵壮,如若和南诏联手来攻,东楚……”未央话犹未尽,忧心的看着祁殇的眼睛。

果然,祁殇眼中担忧瞬间重了些,“南诏扎营关下一直按兵不动,秦将军早就吩咐过不可轻视,他也预想着南诏可能在等些什么,如今看来一这战瞬间即将爆发啊!”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窗口一抹艳红飘近。

未央一手举着酒盏错愕的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那抹红盯着未央笑得张狂。

祁殇抬头去看时,只见一个俊逸的男子一身红衣倚着窗口和未央对视,那股狂傲劲似乎是自骨子里带出来的。

片刻后,那人隔着窗户凑近未央举在半空的酒盏,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酒,随后皱眉道:“我不喜欢甜酒。”

未央从怔愣中回神,还未开口,那人就从窗口跃了进来,在未央身边坐下,半个身子歪在未央身上,痞态十足。

祁殇看着他的样子不但未觉过份,却有几分洒脱。

“未请教……”祁殇客气的开口。

未央一耸肩膀想把那人甩开,那人却完全没有反应,仍旧是一副你能奈我何的顽劣样子。

“左擎,你作死?”未央淡淡的威胁道。

左擎老大不情愿的直起身形,幽幽的开口,“就你现在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再喝两日酒怕是命也没剩半条,哼!”

自顾自拿起未央用过的酒盏自已倒了满盏一饮而尽,他以为他将眼中的情绪藏得很好。放下酒盏后又恢复成风流的样子,半点不在乎对面祁殇看他的眼神。

祁殇却仍旧在那瞬间捕捉到了他眼中的痛,和秦衍如出一辙,只因最近看得实在太多,所以印象极为深刻。

既然他不想被未央看出来,自已又何需点破。这世间情事最是伤人,偏偏未央还是个男儿身……何时东楚男风如此盛行了?

他低头不语。

未央自第一次见左擎便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她从不轻易信人,独对他不存疑虑。

“离死还早呢,你都未死我又怎会独死!”未央回了两句嘴,和掌柜的另要了一只杯子盛酒。

左擎看她倒了满盏便又皱起眉,极快的伸手抢了来喝光,“我说你不能喝酒就是不能喝!”抬头看向柜台内的掌柜,“给这位小爷上壶茶来!”

未央怒目而视,左擎似乎不知晓一般,亲手给她倒了茶,便去扯她手臂。

也没见未央如何闪躲,任左擎怎么抓最后也没抓到。

“不识好人心,死了清静!”左擎脸上的担忧一闪而过,眨眼间恢复成痞痞的样子,吊儿郎当的。

祁殇见酒再喝不成,便起身告辞。

未央也不送,见祁殇走了她也想走。

站起身来还未迈步,左擎便上来拖住她一只手臂,“走,去赛马!”扯了未央便走。

“为什么我要和你去赛马?没兴趣,不去!”未央抖不掉他的手,只得无奈的怒视他,老大不情愿的被他拖着出了门。

左擎拉扯着她出了门才淡淡的说道,“心情不好,需要发泄!”

二人来到一处门首,左擎便扬声向内喊人。

片刻功夫两匹马便上好了鞍,一人手上一条缰绳。

左擎翻身上马,催促未央也上了马,便拍马向前,出了北门往北,放马撒欢的奔跑。

未央这些日子懒怠,出了城便觉得心情放松了些,也有心想散散,便不拒绝,催马向前。虽然晚了左擎一步,却也不肯被他落下,尽力拍马追了上去。

左擎俯低身子紧贴马背,任风袭过终是吹不散心头的郁结,纵然她爱慕的不是他,他却仍然喜欢看到活泼的她,这般恹恹的样子看得人心疼。

走神的空,未央的马已经近了。就在两马错身之时,左擎自马上飞身而起落在未央身后,一手扯了自已坐骑的缰绳,一手便来环未央的腰身。

未央感知了他的意图后,在他落在自已马上时身体已经离鞍,平移出去稳稳落在左擎的马上,瞪了他一眼,抢过他手中的缰绳,狠踢了两脚马肚,将左擎落在了身后。

左擎心中一疼,脸上却仍旧一副痞像,“你等等小爷!”

两人纵马跑了百余里后才勒马停了下来,将马系在道旁的树上,一前一后进了林中的一处凉亭,随意坐了。

谁也不说话,很长时间的沉默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左擎起身拉了未央一把,“回去罢!”

未央就着他的手起身,便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两晃才稳住,一口血却已经喷在了左擎肩头,软倒了他的臂弯中。

左擎一惊,顿觉血都凉了。

一把将她扶住又放回长椅上,扯过手臂便去诊脉。

手指刚一搭上未央的脉,脸色便是一黑,眼睛里的光瞬间便全部熄灭,整个人如一块血石,透着生人勿近的殷红。

又一口血顺着未央的嘴角涌出,滴落在她的白袍之上,十分的刺目。

未央的手臂从他掌中滑落,他的人也如脱力了一般再提不起劲,似无骨支撑软倒在未央躺着的长椅下。

她有了身孕……

自已一年来心心念念的女子不知怀了谁的孩子,病入膏肓却无人照看;如若自已不来,她就算呕血呕死了是否也无人知晓?

一股怒气上涌,瞬间点燃了他一向隐藏得完好的脾气。

怀了别人的孩子又如何,他左擎不在乎,从此谁若敢伤她一分一毫,他定要那人以命来偿!

左擎从怀中拿出一个白玉小瓶,倒了两粒黑色的药丸喂入她口中,随后抱起她来,解了马缰绳纵身上马,将未央安放在身前,策马缓缓的往武陵城回来。

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只见两匹快马自对面疾驰而来。

左擎眼中闪着厉色。

前头那人在策马而过的瞬间便急勒住马头回身追来。

“少主!”残影一声惨呼。

另一匹马已到近前,左擎抬眼看去,不由吃了一惊,这人他认得。

第一零一章 难解之误

残影从马上飞身而下,落在左擎马前,伸手便要去接未央。

左擎几乎是本能的反应,甩着缰绳攻向残影。

残影心急如焚,一时不防被他一绳拍在手背上,顿时手背上就肿起一道血凛子,火辣辣的生疼。

另一匹马上的人也下了马,温文的道:“左擎,好久不见了!”

左擎哼了一声算是招呼过了。

那人脸上带着忧色近前,“将未央先放下来,让我看看她!”

左擎十分的不情愿,“不劳费心,小爷的医术并不见得就弱于了你!”

残影此时眼中只有未央,见她仍旧昏迷着,只得压住脾气向左擎道,“先放开我家少主!”伸手便要去接。

左擎眼中狠芒渐深,“回城!”

那跟着残影来的人便是花浔,他向残影点了点头,二人上马,一路紧随着回了武陵城。

原来花浔担心未央,便想来武陵城寻她。谁知出谷便被阮落的人发觉,缠了他两日,他为躲避阮落只得又回了蝴蝶谷,这才知晓未央来过。他心知未央寻他定是出了什么事,心中焦急便深夜又出了谷,往武陵城来。

未央约了祁殇相聚,残影原本一直在旁边,后来有龙使传递消息,他去处理的空挡,左擎便出现了,还拐走了未央。等残影再回来时,花浔刚好带着未央的信物来寻,被残影拦下。

无巧不成书,花浔和残影都放心不下未央,这才追出城来,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左擎抱着未央下马进了清觞酒庄,直奔三楼。

花浔待左擎将未央放在床上时便扯了她的手诊脉,一诊之下顿时眸色就变了。强自定了定神又细细的斟酌过后,就去翻开未央的后领。

左擎就站在床边,花浔翻开未央后领时那血色的蝴蝶纹瞬间灼伤了他的眼睛。

他顿时觉得自已的血瞬间逆流,在身体里狂轰滥炸,然后四散奔走,溃不成军。没有人发觉,他的手抖得厉害。

他自十五岁上便在东楚扬名,人人称他为花盗,只采未成年的少女。他自已研制了一种药,就是上次被未央强抢了去的那盒,擦在守宫砂上能至守宫砂消失。

他在东楚的通缉榜上排名第一,除了上次着未央的道,他从未失手过。

七年间他不知毁了多少女子的清誉,可他却从未真的欺辱了谁。他所做这一切,不过是在寻找后颈上有蝴蝶印记的人,完成父亲毕生最大的遗憾。

父亲不愿他插手此事,亦从来不提绝情蛊的来历。可他自幼时起,便时时见父亲因此事自责,暗查了许多年,也只查到了身中绝情蛊的是江湖中人。

一年前未央中了鬼草之毒,他衣不解带也曾近身照看过,却生生错过了她。如今她不知把身心许了给谁,以至命数垂危。

一股无名的焚心之火烧得他眼白都成了血色,拳头中的骨节嘎嘎作响,银牙咬碎。

花浔将被子盖在未央身上,随后走到外间,在书案前磨了墨提笔写下一方递给残影,“我在此间照看着,你速去煎药来。”

残影往内室看了两眼,有些不舍的疾步去抓药。

左擎弯身坐在床边,久久的注视着未央,一句话也不说,一身沸腾血气,连花浔都觉得难以靠近。

“她倒也无甚大事,只是身体里的蛊虫作怪,如果……”话说到一半停了一停,随后又接着道,“也不知她肯是不肯,唉!”

左擎似未听见一般,只不错眼珠的看着未央。

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缓缓的睁开眼睛。

“左擎!”未央哑声唤道。

左擎低声回她,“嗯!”

未央又看到花浔,便有了些动容,扯出一抹笑,“浔哥哥你来了!”

花浔眼中的宠溺便如要溢出来一般,轻轻的点了点头。

左擎飘向花浔的眼神便有些幽暗。

花浔似是知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便出去了。

左擎又一次扯过未央的手腕,强自定下心神仔细的给她诊了一回脉,又翻开她的后领细细的查看了那似渗血的蝴蝶纹,冷着脸离开床畔,半倚在窗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未央似乎有些疲劳,闭上眼睛又要睡。

很快,残影端着药碗上来。

左擎回过神来,接了药碗闻了闻,亲自端到床前。

“未央?”轻轻唤了两声。

未央本未深睡,被他一唤便醒了。

闻到药味便蹙眉,半支起身子问道,“我到底怎么了?”有些怯怯的看着药碗。

停了半刻,左擎才低沉着说道:“你身怀有孕!”

未央本已起来的半身忽然又跌回床上,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左擎。

左擎点点头。

未央瞬间半眯着眼睛,眼中所有的波澜都被她隐藏了起来,再读不出情绪。

她就那样躺在床上,不起身也不喝药,似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一般,任谁唤她也只是听不到,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她怀孕了!

左擎无法,只得坐在床边去扶她,将药汤凑近她的唇边,“先把药喝了!”

未央缓缓的回神,从左擎到花浔再到残影,全部打量了一回才哑声问道,“什么药?”

花浔知她顾虑什么,轻声说,“养胎的,你体弱需要好好的补才能保住腹中胎儿!”

未央又去看左擎。

左擎轻点了两下头。

未央安心的就着他的手喝了碗中的药。

“你们都歇下罢,我想静一静!”未央脸向着里侧翻过身去。

左擎眸色一暗,抬腿先行出了内室,却并未走远,只站在未央房门口。

花浔出来,左擎在无任何征兆之下一招擒下他,往最近的一间房踢开了门进去,回身一脚又将门合上,将一同出来的残影关在了门外。

“说!”左擎如一块燃着的火焰,一身的暴怒。

花浔性情温润,从左擎的样子便知他对未央动了情,不忍心折磨他。遂也不隐瞒,挑能说的话尽量说给了他听。

左擎从始至终沸腾着,直到花浔把事情讲完,仍是一句话也不说,松开手风一般刮出了门。

花浔此时还不知道那个中了阮落枯魅的人是谁,但能让未央舍身去救必定不是凡人,所以他并未说出这一段事来。

夜深后未央悄悄的出了清觞酒庄,一路施展开轻功往栖霞关上行去。纷乱的情绪,直到进了秦衍的大帐才静下来。

秦衍并不在帐内,蒋淘也未拦她。她便在秦衍平日里看书处理军情的书案后坐了,捡了一本书翻看着。

直到三更秦衍仍然未归,未央身子歪在椅榻上,冷得心都在打颤。有些渴望的看了看门口的方向,极静。

未央想也未想,从椅榻站起身来转屏风进了里间,合衣倒在床上,扯过秦衍的被子将自已紧紧的包裹起来,半晌才终于有了些暖意,正半睡半醒之间,有脚步声往大帐走来。

秦衍一身疲惫的在营前下了马。

蒋淘亲自挑了帘子让他进帐,“公子,那个……”

秦衍前脚迈步进了大帐便感知了屏风后那道轻浅的呼吸声音,脸色瞬间凝霜,抬起右手示意蒋淘住口,看向他的眼神却带着凛冽。

蒋淘摸了摸鼻子低下头去。

往内走了几步,在屏风前停住,闻得呼吸声比之刚才有了些起伏,知晓她醒着。秦衍声若碎冰,“秦衍不才且已经娶妻,有青梅亦有尊贵之七公主皆不可辜负。那日虽秦衍多有冒犯,却无力承担姑娘半生所托,还请姑娘见谅,大好年华且莫因秦衍生生消耗。”

秦衍心里越怒面上便越冷些,如今这时候,他恨不能将她亲手自床上揪起来扔出去才能清静些。怎么也是大家出身,这等毁个女子清誉的事他还是忍下了。

咬着牙,手在袖口里紧紧的握起,抬腿便出了大帐。

“公、公子……”蒋淘知晓他怒了,有点胆怯的看着他。

秦衍也不看他,只冷冷的说道,“自今日起若再有人进我营帐,你便可以回京中去了!”

蒋淘也不敢还嘴,低眉顺眼的站在他身边,不安的看着地面。

心里有些烦,秦衍顺着营中道路往外就走,起初只是缓慢步行,到得后来便有控制不住身形施展开轻身功夫,直到进了武陵城才恍然发觉,他又一次冲动了。

抬头往清觞酒庄的方向望去,漆黑中清觞酒庄安静的睡在夜色里,他明明知晓那人就在远处的安静中,却有些不敢去寻。

无声的翻过城墙,往西山密林方向疾奔而入,跑过了百里才卸下心头压抑的落寞,最近常常不受控制的想见她。

秦衍走后,未央一双纯净的大眼睛里星芒万点,闪了许久才硬生生将那些破碎的星星尽数收进眼底。她慢慢的从床上坐起身,心口似乎失了温度,冷得她知觉都没有了,不由得低头看向自已一只不知何时捂住心口的手,苍白的颜色在暗夜里极为醒目。

慢慢的回神,慢慢的穿回自已的鞋子,慢慢的起身整理了身上的极品云锦衣袍,重新束了发;轻摆衣袖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待走到帐门口的时候略一停顿却没回身,心里有个声音轻轻的响起:原来,竟是我会错了意!

甩下袖子从容的自蒋淘掀开的帘幕下走了出去,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身上却带着一股冷冽的气息,让早已经习惯了秦衍冰寒的蒋淘没来由得浑身发憷。

出了营帐未央腾身暴起,一眨眼便从蒋淘眼前消失。他看得目瞪口呆,原来、原来他功夫如此了得……公子他……

直到未央走了不知多少时候,蒋淘还在呆滞中不能回神,暗忖着:那个温温软软的小公子原来竟有这等身手,公子怕是也不过如此,他究竟是谁?随后又想,今日公子伤了他的心,如若他报复起来,公子、公子……

蒋淘有些慌了。

未央将天外飞仙施展到极致,舌尖紧紧抵住上颚,提着一口纯正内力须臾间便回到了清觞酒庄,身形落在院中的同时,一口血喷出,随即昏死了过去。

左擎自未央出了清觞酒庄便跟了出去,他的轻功也是极好的。未央一路疾行他只远远的跟着她的方向走,那个白色的身形一直在他的视线里,半点未曾错过,一路便跟进了栖霞关的大营之中去。

如若放在平日,十丈内风吹草动未央也能知晓,何况是有人跟踪。

未央进了一处大帐后,左擎点住了一个值夜的守卫,换了他的衣裳闪身躲进了那处大帐后的阴影中。

虽然看不到帐内发生了些什么,但从秦衍回营到进帐,再到说与未央的那翻话却尽数被他听了去,他在帐后双手的拳头握得关节泛白咬着牙根极力忍奈着。直到秦衍出走,直到未央出帐,他才又跟在她身后往武陵城方向去。只是眨眼间她便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瞪视着她消失的方向,她的轻功何以如此高绝?

他不敢说自己的轻功足已称霸天下,却也是他极为骄傲的看家本领,这天下也没几人能胜过他去。可是眼前这是怎么一翻景象……

无心纠结,他提一口气施展开孤鸿往武陵城疾奔。

落在院中时一股极重血腥味瞬时点燃了他隐忍一晚上的怒火,带着一身的气焰飘上三楼未央的房间。门未关,残影面色忧虑的守在外厅上。

花浔正端着一盆水从内室出来,盆中的水分明已被鲜血染红,散发出浓重的腥气。

“她怎样?”左擎嘶哑的问道。

残影接过花浔手上的铜盆。

“不太好,身体查不出任何异样,但体温极低,如果再这样下去她将必死无疑。”花浔音色也染上了担忧。

左擎亲至床边执了未央的腕,强自凝神细诊,一刻后苦笑着起身,一脸落寞的靠在窗口出神,看不出想着什么。

未央昏迷了三日未醒,脉息正常。

秦衍这日回来后便心神不宁,膳也不用书也不看,只坐在书案前发呆。

夜深后勉强上床睡下,枕上似乎残留着一丝气息,可是又不若那日魏晚晚留下的,倒像是未央曾经在此睡过;他怀疑自已出现了幻觉,百般折腾不能入眠。到得五鼓反而浅浅的入了梦,梦中却是那日中了毒在山洞中的情形,最后那人临去时化做一只血红的蝴蝶偏偏而走,无论他在身后用怎样极致的轻功去追,都只能越来越远,渐渐便消失了。

他如失了最重要的物件一般忽然醒来,从床上翻身坐起,默然失魂。

第一零二章 边关除夕

左擎消失了。

残影动用了游龙信阁最紧急的情报传送方法,招凤凰城外紫竹林的沈洛辰速来救命。

消息送出去的当天四更,沈洛辰衣衫狼狈的出现在清觞酒庄。

看到他的出现,残影长长的舒了口气,心下稍安。

本是一身白衣如画中公子的他顾不得清理自已,快步进到未央房中,执手搭脉。眼睛里的疼痛瞬间便弥漫开来,散落周身,整个人如痴如狂。

如女人一般细白的长指不停的变换位置,极其仔细极其小心。半刻后才抬头打量她,她瘦了好多,自上回中毒后便知她身子不同于别人,可也没这般不堪;一年未见,她怎地就这般病弱了,是谁的孩子?那个男人如今又到哪里去了,怎地都不管她。

将被子给她掩好,回身看向残影,“麻烦烧几个炭盆来,留一条窗缝透气即可,其余门窗皆闭了罢!”

残影慌忙去张罗。

沈洛辰出了内室往厅上书案前坐定,将一只狼毫细笔填饱了墨却迟迟落不了笔,略显秀气的眉毛拧得变形。几翻犹豫后才在那极好的小笺上写了一张方子,吹干了墨递到进门的残影手上,“先按此方煎两副药,明日再看!”

残影将沈洛辰请进了旁边一间屋子,准备好了水和换洗的衣袍让他洗漱,这才出门小跑着下楼去了。

两副药喝下后,未央在天亮时幽幽醒转,环目四顾,有些不相信的看着沈洛辰,嘴角便溢出一抹笑痕。

沈洛辰看着她眼睛里的那抹笑意,心里瞬间便激荡起来,自已多久未曾见过她活泼的样子了?看着如今这样的她,他几乎不敢将她和彼时的她相比。那个明媚而鲜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未央,那个调皮顽劣的未央,那个活泼赖皮的未央,种种过往显得尤为珍贵。

沈洛辰的眼角便有了泪滴落下来。

未央艰难的抬手去拭他眼角的泪,小小声的问道,“沈洛辰我是不是快死了?”

沈洛辰将她的手攥进自已的手中,又一滴泪滴在两个相握的手上。

“别胡说,有我在你想死也没那么容易!”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沈洛辰将未央的手又掩回被子下,起身往外室走去。

这一次,他半丝不见犹豫的写下一方,喊了门口的残影递了出去。

未央喝了药又睡了,睡着的样子极为疲惫,眉头一直蹙着不见舒展。

夜半,左擎回来了。

带着一身妖艳的红,神情漠然。

见到沈洛辰半点不讶异,似是他早该出现在这里一般。

“沈洛辰,我有事情要请教!”左擎站在门外并不进来,以眼神示意沈洛辰出去说。

沈洛辰放下正在拨弄炭火的铁钩,不疾不徐的走出门去,低声和残影说道,“仔细看着她,醒来了立刻喊我!”

残影点头答应下,他们才进了三楼最远端的那间房中。

花浔他们都已经见过了,左擎开门见山的说道,“她非药石能救,我和花浔想了一法,需要借助你的药理共同施为。”

沈洛辰凝眉不语,眼睛看着窗外。

花浔开口道,“我是她的表哥,自然不会害她,她身上的蛊虫不同其它,当年父亲为救姑姑,放光了姑姑的血也未能逼出蛊虫,最终姑姑因此蛊而亡故。”说着话他看向左擎。

左擎接过话去,“我练出一颗药丸,能逼蛊虫入胎中去,只要在合适的时候落了胎就能救回她来。不过……”左擎说到此处欲言又止。

沈洛辰终于回神看向他二人,淡淡的开口,“我不知能让她多活几日,但所有事情皆以她的意愿为第一,等她醒来只要她愿意,在第几个月落胎我都能做到不伤她根本。”

一时间三人不语,沈洛辰轻轻的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左擎往床上倒去,此时若再去看他,便能轻易看破他硬撑下的疲惫,想来为了这一颗丹药又是几夜未眠。

花浔陷入沉思中。

直到左擎几乎睡着的时候,花浔才开口问道,“当年,你不惜受伤也要抢那两粒蛇王果,为的就是这绝情蛊吗?”

左擎一时敛起呼吸,只不作声。

只听花浔再次说道,“蛇王果只在蛇王谷里生长,花果一体。也只有蝴蝶谷中的冰蓝蝶采下花蜜才能入药,或蛊或毒皆出自蝴蝶谷中,你是如何得知这等秘密的,即便拼了命也要夺了那两粒果去?”

花浔声音肃穆了几分,“你到底是谁?”

左擎翻身向着床里,半天才回了一声,“我是那个能救她命的人,你只记得小爷不会伤她便可,其它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探究,必要的时候……”

左擎还是一如从前的肆无忌惮。

花浔知他再问不出所以然,便起身出去了,顺手给他关了门。他看得出左擎眼下厚重的阴影,知他为了那粒药丸定是费尽了心机。

天亮后未央醒了。

她坐起身来伸了伸腰,觉得精神尚好,有点想念起露儿的玫瑰饼来。

伸脚穿了鞋子下地后才发现窗口榻上蜷缩着的人影,那张榻是她平日里躺着看书的,沈洛辰的身量比她高出许多,睡在那上面明显感觉到了不舒服。

“沈洛辰?”未央弯着腰在他耳边轻唤了一声却不见他有动静,抓起散在榻上他的发便去搔他的鼻子。

沈洛辰在她醒来的时候便知晓了,他却龟缩着不太敢去看恹恹的她。

谁知她竟然穿了鞋子下床,还有力气凑过来调皮,心顿时融化成一弯碧水,微微的荡漾着涟漪,有些控制不住的想拥她入怀,却又极力忍奈着。

“不跟你玩了,你继续装睡,我饿了!”未央停了手,鼓着嘴便要离开。

半晌后,沈洛辰才敢睁开眼睛,带着极度的失落起身。

他强忍着不去惹她,只因为自已有了婚约,不能给她此生唯一的许诺。可是这等失落却深深的疼进了骨子里,再不能愈合。

沈洛辰下来的时候,未央已经坐在窗口喝她的粥,有些愤怒的看着掌柜身后的小门。

在她身边安然坐下,执了她的手诊过才道,“只吃这些营养不够,还能吃下别样吗?”

未央摇摇头,继续喝她的粥,波澜不惊。

左擎又失踪了。

花浔下来的时候便看见一对璧人般的两个白衣公子坐在窗口,不说话也尽是风景,不由得长叹。

刚才沈洛辰的话他听到后,若有所思的看着未央,“未央,你跟我回谷中罢,让露儿照看着你也比较安心些。”

未央越过沈洛辰看向走来的花浔,微笑着摇头不语。

沈洛辰待要相劝,却又看见未央也向他摇摇头。

“我哪也去不了,你们都别操心,我好着呢!”说完又小口小口喝她的粥。

未央在沈洛辰和花浔的看顾下,时好时坏,却再未吐血,残影才安下心来去忙游龙信阁的一应事务。

凤翔关已经开战,第一仗就打了两天一夜,双方死伤不计其数,凤翔关安然无恙。

西唐不得不重新估算东楚的兵力,先前所有的情报有误以至于强攻之下死伤惨重。看似不被重视的西陲边关,却有着不可忽视的坚固城防,不容小觑。

西唐哪知凤凰城由慕家百年守护,早已经固若金汤,他区区五十万兵力就想踏关吞城,做梦而已。

慕征亲立城墙之上,一脸威严庄重。

凤烬本就高大威猛的身形此时披挂了全副铠甲,犹如天神一般宁矗立在城墙之上,任谁一眼看过来也会禁不住暗赞一声。

西唐一攻不下退兵五十里休整,凤烬也趁机收敛了战亡的士兵,清扫了战场,重新排兵布阵,等待下一次的交兵。

宁古关上反而是最平静的,宁王三翻来攻均铩羽而归,他不得不许以极大的利益来诱惑北漠出兵相助。眼看着合谈顺利,只等北漠九大氏族整兵南下;然而许多日迟迟不见人来,以至于他最后一次攻击宁古关失败,损失惨重,被东方风珏和慕轻寒的一支强兵追剿至鹿城,封门不敢再出。

楚旭在洛川受伤后,直养了一年才能缓慢着走几步路,连马都不能骑。紧要关头,宁王只得又派了他去和北漠国接洽。

北漠国原本各居势力,萧野的母亲是除了王族之外最大一支部落的公主,虽然生下萧野后病死,然而她母族的那支力量还在。

当初未央在其它部落手里救下了萧野后,把他身上两件重要的东西都私收了,将来他肯定是要回到北漠做个统治者,这也是识别他身份最重要的东西。

就在他母族人以为他九死一生之际,却有人送了他随身的信物来。

一只犀角透雕的整鹰,连同寥寥数字:鹰王安好,东楚安定后必当送他北归。

萧野的外公立刻集结了他这一支的人马,商议的结果便是:不论萧野在不在东楚,攻东楚于北漠不利。

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原本几方人马为抢王位无暇出战,当初答应宁王的也就是萧野的外公,结果未央的这一步棋熄了他的战心,宁王被彻底孤立,只得死守鹿城。

这一日慕轻寒接过暗卫递来的南地消息,眸中满满的担忧。

“怎么了?南地有异?”东方风珏看着他脸色不对,停下手上的笔关切的问道。

慕轻寒将手上的书信递过去后,人往窗口走了两步。窗外是皑皑白雪,封山阻路,一如他此时的心,正承受着凛冽,挂记着那受苦的人。

东方风珏接过信件,只见上边以家书的语气写道,“栖霞关上两军对峙,还未大战,不过即刻而矣。只是小姐的身子不大好,一日弱似一日,怎奈她身边高手甚多不得近身,近日却又添了呕血的症状,并不能尽知详情……”

慕轻寒也不回身却缓缓的开口,“烟儿自小有弱症,身子练了这么多年武功才将将安稳了些,南地湿潮她或许不很适应也是有的。”

“平日里看她活跃的样子,还当她是个顽皮惯了的。”东方风珏嘴边一抹浅笑,似是在回忆他认识的那个女子,顽劣中带着聪慧。

慕轻寒回身走到桌边坐下,“此间事两月内必了,南地一旦开战,必将势不可挡。”抬头和东方风珏对视了一眼后又说道,“闻听南诏国师擅攻阵法,我有些担忧。”

“如今北漠的态度似乎很是肯定不会相助于鹿城主,你是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了北漠王不受宁王诱惑和挑唆的?”东方风珏好奇的问道。

慕轻寒浅浅的笑开,“烟儿给的一件奇物,我也不知她何处得来,却没想过如此管用,看来这些年她在暗中的确是做了些事的。”

东方风珏眼中柔光便盛,不再追问,只微笑不语。

一时间有近卫敲门,提醒该用膳了。

两人便一同出了屋子,院子里已经设置了香案。他二人在院子里齐齐的身朝京城的方向拜了拜,跪下磕头罢这才起来进了屋子用膳,桌子上摆着酒菜,也有两盘饺子。

今日正是除夕。

未央先是在院子里焚了香纸祭祖,这才拉着沈洛辰回到前头。

残影正笨手笨脚的和掌柜的学包饺子。

门开处,左擎一身火红飘了进来,往未央身旁坐下便将头枕在了她的肩上,眼睛随之闭上,似睡非睡。

沈洛辰看了看无奈的摇头。

未央耸了耸肩又瞪了左擎两眼,他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硬赖在她肩上。气得她狠狠的踩了左擎两脚,他连动也懒得动,任凭未央磋磨。

最后未央无奈,一手支了额,任他赖在肩不管,只是看着正在包饺子的几个人。

没人发觉,左擎唇边有一抹得逞的笑意隐藏得不好,微微的泄漏出来,竟不似往日那般痞气,却又带着些倾城之色。

饺子下锅,众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喝开了酒。气氛并不很好,有些沉闷。

未央将头垫着双臂趴在桌上,有些幽怨的瞪着那盘子里圆鼓鼓的饺子,嘟着嘴生气。

“你要不要吃一个试试?我特地和掌柜的说了,让他包些素的给你,只是萝卜豆腐,没有什么油腻。”看着她渴望的眼神,沈洛辰低下头凑近了她轻声询问。

第一零三章 西唐远来

未央趴着未动,只抬起眼睛看向沈洛辰,委屈的嚷道,“我要吃肉!我不是兔子不吃萝卜!”

沈洛辰笑了,伸筷子夹了一个放在小碟子里推到她近前,又亲递了筷子,好脾气的哄道:“好,吃肉!”眼里都是宠溺,看得左擎眸色渐暗。

未央有些犹豫的接过筷子,似有些挣扎,伸脖颈空咽了一口唾液才去夹那只饺子。小心翼翼的凑近唇边屏住呼吸小小的咬了一口饺子边,甚至连咀嚼也不太敢的样子,胡乱的吞了进去。半晌后没吐,她眼睛里的碎光便流泄出来,如湖上夕照的金箔,闪闪动人。

接着又咬了一口,多日不近荤腥忽然多出这一口,喉咙和胃便齐齐的抗议开,她捂住欲呕的冲动,快步跑了出去。紧接着便是她吐得惊天动地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听得沈洛辰自责不已。

左擎低头掩了眸中的情绪,无事人一般举盏即饮,短短功夫便喝得脸也红了。

沈洛辰撩袍离席,端着一杯水从小门进了后院,“来,漱口。”

未央喝了两口水吐了,这才抬起一张呕出泪水的小脸,扯过沈洛辰的袖子去擦脸,一边擦一边骂人,“都怪你,呜呜呜……”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先回去歇着,晚一会煮了粥再吃些。”沈洛辰好脾气的哄着她上了楼。

未央站在三楼的窗口向城中看去,喃喃自语,“南地除夕都没有烟火的吗?”

左擎不知道如何说服了沈洛辰,他合衣窝在往日沈洛辰睡的榻上,扯过一床被子盖了闭目养神,未央说的话他似是未听见一般,也不回应。

魏晚晚看着阻在她身前的士兵,气得胸口急喘。

秦衍不知何时换了大帐守卫,这四个人皆武功了得。若真论动起手为,四人虽不是她对手,但她却也没脸再进秦衍的大帐了。

蒋淘从魏晚晚手中接了饺子端进大帐内。

“公子,今日除夕,吃饺子罢!”蒋淘讨好的看向秦衍,见他面色正常并无喜怒,便又欲开口,“那个……”

“你下去罢!”秦衍截住了他要说的话,“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若随意出入大帐,当泄漏军情处置。”他说得云淡风轻,看也不看蒋淘和那盘饺子。

蒋淘到嘴边的话全数咽进了肚腹中,放下手中的饺子悄悄的出了大帐,心里暗忖着:公子拒绝了那个白衣少年难道不是为了魏姑娘?魏姑娘温柔贤惠,人也漂亮,娶回家夫人肯定会高兴。

待出了大帐看见魏晚晚仍旧没走,不由得尴尬起来,“那、那个魏姑娘,我家公子忙于军务,您请回去歇着。”

秦衍扔下手中的书,不由得想念起桃花醉来。

今夜南诏大营灯火通明,一夜未熄。守将几次来报,秦衍只稍稍在椅榻上睡了半个时辰便亲自往关上看了一回只得叮嘱仔细守着,谨防夜晚来袭。

回到帐中已经四更后,榻上有一摞书,那是他方才枕过的。他不由得唇边浅弯,枕着书睡觉似乎是未央的习惯,他是见过几回的。

脱了外袍轻叹一口气,最近想她越来越多了些,她却也不知来瞧他一瞧。心里很是清泠,闷闷不乐。

这一夜既是除旧岁又是迎新年,所有的事注定要在这一天发生。

就连未央都不知道,这是武陵城最平静的一夜,过了除夕天就变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未央醒来的时候榻上的红影已经没了。她揉了揉眼睛从床上下来,屋门关得好好的,左擎不知何时出去的。

正欲洗漱,门口残影疾声唤道,“少主?”

未央两步过去将门拉开,看向残影。

残影进门后又掩上了门,神色焦躁,“少主,西唐昨夜行军,现已抵武陵城百里不足,南诏连夜整兵,正在关下叫阵呢!”

未央一怔,脑中迅速想着各种可能。

片刻后说道,“通知祁殇,关闭城门做好一切准备,快去!”

残影转身便走,未央急急的洗漱了换好衣袍便出了清觞酒庄的门往城门方向,登城向西观望。

城西一片密林不知延绵几百里,那西唐兵进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完成,当真不容小觑,如若以此种士气,那将攻无不克。

沈洛辰随后赶来,两人临城西望,一个忧虑着城池安危,一个忧虑着她的安危。

南诏三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气势恢弘;旌旗猎猎,战鼓响彻,号角声中诏兵用楚人听不懂的话大声齐喝。

秦衍银袍银铠,胯下是流星马,通体黑尽。他手提一柄长刀,傲然肃立在军中,隔阵而观。

戚尧烟青色铠甲骑马提枪列在了队伍最前,也不待诏兵讨阵,他便催马向前,横枪轻点对方一个阵前首领,二人便战在一处。

南诏兵瞧着首领已然出手便不再等候,纷纷来攻。戚尧的前锋营立刻上前截住,双方一时便陷入混战之中。

“报!”一个卫兵滚鞍落马,跪在秦衍面前,“报告将军,西唐边境守军穿林而来,已近至百里,请将军定夺!”

秦衍面色不由得一暗,那几百里密林如何行得了军队,怎地又来得如此迅速?

“再探,及时来报!”秦衍朗声说道。

那小兵连忙上马便走。

“陆少潜何在?”秦衍急唤。

陆少潜拍马向前,“末将在此!”

“拿我手令回营点兵两千,往西密林一探,且不可贸然行动。”秦衍随手丢给他一个乌木签。

陆少潜拍马疾走。

这边戚尧带领的前锋营倒是稳稳的占了上峰。

这一仗从日出打到日落,南诏首先收了兵,也不去管死了的人,撤兵便走。

秦衍吩咐打扫了战场,掩埋了双方战死的士兵也鸣金收兵。

先后派去西部密林的人有四波之多,均来回报西唐只是在百里外扎营,并无异动。

众人回营,紧急商讨军情,入夜才散。秦衍亲自到各处巡视了一遍,叮嘱守夜的一定谨慎,严防夜晚偷袭。

他才回营还未睡下,便有探子来报,西部密林驻兵拨营,往栖霞关上挺进。

秦衍立时披挂了,骑在马上往关上看了南诏大营的动静,还未到关口,便有人来报诏兵夜袭。

戚尧已经领兵出城,截住夜袭的队伍在关下又打了起来。

秦衍拨马回帐,吩咐各路人马暗中收拾战袍兵器,不得骚乱。手里的乌木签流水一般发放出去,各路人马领命照办,一时间楚营四十万大军全部动了起来,却安静异常。

未央和沈洛辰在远处的一株大树上细观了整个过程,两人不动声色的回了武陵城,让残影急唤了祁殇在城头相见。

“大哥,西唐此翻前来不论是想要栖霞关还是武陵城,于我们都是非常棘手之事,你可有计较?”未央郑重的问道。

祁殇面色不虞,倒背着双手不时的踮脚往西方看过去,“贤弟的意思我懂,可是武陵城仅两万守军,如若西唐此时来围,于栖霞关是腹背受敌,于武陵城是凶多吉少啊!”

未央沉吟了一会又说道,“纵观西唐兵来之向,武陵城他是要定了的。倘若武陵城失守,栖霞关上的四十万将士将如游木,孤立难援。”

“所以,武陵城绝不能丢!”祁殇镇定的说道。

未央在武陵城上来来回回踱步,用步子丈量着城墙。因前有栖霞关隘,所以武陵城墙只有两丈高,厚不过四步。

她不由得想起凤凰城来。凤翔关城墙高三丈有余,宽十一步,墙外错落有置的布满了小孔,中间有机关暗箭,若有人强行登城,只要在关内操控机关,那箭便如暴雨般密布而出,大罗神仙也近不得半步。凤翔关内三十里便是凤凰城,城墙厚度虽不及凤翔关但有纵深水面绕城而过,除非放下吊桥,要不然只得撑船,天险难渡。

三人一时不语,在城墙之上各自忧虑。

夜渐渐深了,未央冻得有些受不住。

沈洛辰走近了两步低声说道,“先回去,天快下雨了,别着了凉才是!”

未央点头,三人下了城墙,祁殇便回了城主府去商议守城之事。

沈洛辰伴着未央往清觞酒庄走去,几次看向未央的眼神欲言又止。

“沈洛辰,你有话要和我说?”未央停下脚步,抬头看着身旁的沈洛辰一副忧虑的样子,不由得有些不舍。

沈洛辰似乎犹豫了一下,便淡淡的开口,“左擎说得对,孩子或许可以救你的命。”

未央不解的看着他,暗夜中,眼神犹如繁星闪烁。

“未央,虽然我不知孩子是谁的,但如果你想生下他来我便认下。可左擎说如果你怀的是个女孩,他有办法将蛊虫引到胎中去,到时候再落了胎你便会无事。”沈洛辰声音虽然犹豫却也透着坚定。

未央的泪便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一发而不可收拾。

沈洛辰有些不知所措,不敢再言,半晌后才回神抱住她,一路回了清觞酒庄。

残影将温在灶上的药端给了未央。

未央接了药碗,那泪便落在碗中,大颗大颗的犹如雨滴,在碗里的药汤中砸起一个又一个的水泡来。

沈洛辰抿唇看着她,心里不由得想起花浔那日的话来。

花浔说,因为她身上有绝情蛊,所以对感情不会有致命的疼痛,即便再重的伤也就情不自禁的落泪罢了。

沈洛辰的心不知是何种滋味。

他仍记得她知晓自已有婚约时吐的那口血,如今不知一颗芳心又寄与了谁,却终于是落了空吗?这原来该是他心头至爱、举案齐眉的伴侣。如今他却不敢去求,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为别人流泪。一颗心瞬间破碎,再拼不回去。

残影再进来时,未央的泪还挂在腮上,碗里的药却空了。

“少主,西唐军已经近在三十里,今晚必定攻城,怎么办?”

未央将手上的碗放在桌上,拿手背擦了眼泪,有些不确定的看着手背的湿,心里暗骂自已没出息,怎地近日染上了爱哭的毛病了。

“祁大哥已经去调集守军,今夜即便西唐来攻也不碍事,山中行军必定极为困乏,他们又不是神仙。”未央站起身来走到书案后,提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折起来装进一个信封交给残影,“交给祁大哥,他自会知晓我的用意。”

残影走后,未央洗了脸合衣睡在床上。

沈洛辰在窗口站了一夜,心神不属。

果然,第二天天还没亮,残影便回来了。

“少主,西唐果然来攻,只是被秦衍的奇兵挡了回去,在城西林中三十里扎营。”残影崇敬的看向未央。

三人收拾停当,简单吃了点东西便又往城头来望。

此时的未央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虽然看不出来,但一些细节却透出些不同来。她仍然只能以白粥果腹,但凡有一点油腥便吐得惊天动地。

残影抓耳挠腮也想不出个办法,沈洛辰说少主营养不够,对孩子不利。

沈洛辰每日变换着补药,细心的喂养着未央,止吐的药不知下了多少味,只是不见有效果。他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一天天干看着她吃白粥也偶尔会吐的受着折磨。

沈洛辰一身悲凉气,未央有些不解的看了他许久,终是没问出口。

天下着小雨,冷得未央牙齿打颤。

三人站在城墙上,西边密林中可见招招旗帜。

一个蓝袍单薄的身影登上城墙往未央三人立足处快步走来。

未央听见脚步声回头去看,“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祁殇和众人见了礼才温声回道,“昨夜正如贤弟所说,西唐兵也只不过围城喊了几声,借着秦衍兵势匆忙退去,不过……”

“大哥是忧心他今夜势必来攻吗?武陵城虽不堪一击,三五日却也不是西唐奈何得了的。”未央微一沉吟又说道,“就只怕南诏全力攻向栖霞关,秦衍无暇顾及武陵城,那就给足了西唐机会。即便秦衍有能力接下南诏全部之力,若要分心抗衡强兵西唐却也是不能。”

未央眉头收紧,脑中也正思索着应敌之策。

第一零四章 腹背受敌

祁殇刚从栖霞关上回来,秦衍一夜未眠,正在调配军令,一切看似井井有条,却也知他所处之位的艰难。

“现在还看不出秦衍的用兵之计,自入栖霞关以来二月有余,南诏一直未正面出战,今次怕是准备充足,且又有西唐强兵合力,锐气不可挡。”他有些担忧。

未央又看了一会关上的方向,忽然问道:“大哥,这城中滚石弩箭之类的准备得如何?”

“原本就有的,也无需如何准备,现下都停当了。”祁殇回道。

未央看向他,“大哥,可否带着我去瞧上一回?我有些好奇。”

“好,你随我来!”祁殇在前,引领着众人往南城门方向走去。

未央跟在他身后,一路信步往南城门行来,到得城门附近便看见很多人乱糟糟的来去,颇有几分不成体统。

她随便在一簇箭丛中抽出两支箭,有一只眼看是新制的,箭头簇新,箭杆略细却也还算结实;又看另一支便不由得蹙眉。

残影接过未央手上的箭支,一看之下便面色难看起来。

“大哥,新旧箭的比例大概是多少?”未央问道。

还未等祁殇回话,前边传来一迭声的问安。

“小王爷好!”“城主好!”

几人抬头去瞧时,那边的几人已快走到近前。

未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冷冷的看着几步以外的三人。

一个锦衣青年,金冠束发,衣袍簇新,面上带着几分笑容,有些得意,不是楚瑾又是谁?

未央在心中暗暗的骂了一声:不知死活。

另一个却是个高高壮壮的青年,生得五大三粗,满脸虬髯,不似南地人倒像是北漠人的样貌。此人正是武陵城城主、魏晚晚的胞兄,魏大鹰。

还有一个青衫的年轻男子,一脸的不以为然。

未央见过他一回。

祁殇和三人见过了礼,便欲介绍给未央认识。

谁知未央看也没看他三人,眼睛仍落在箭支上。

他正要开口之际,就听得未央说道:“就拿这等箭支去破西唐强兵吗?如若这等废器也能称之为箭,我东楚命数早该尽了。”

未央话落,楚瑾和魏大鹰脸色都有些不虞。

魏大鹰身边那个青色衣袍的男子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般说道,“原来是公子未央,我当是谁在此大放厥词。你看不上这东西倒也有心可原,毕竟丐帮富庶,集天下大财于一身!”

沈洛辰看过去的眼神便有了些冷意,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静静的垂手而立。

魏大鹰却是个粗人,听得青衫男子如此称呼,便也想起了眼前白袍少年的身份,遂拱手道,“小公子何出此言?”

未央爱搭不理,又往箭簇中抽出一把箭,这一次新的只有两支,先前那种旧的却有七八支。她喃喃的说道,“就算吓唬人也得做足样子,这算怎么回事儿?”

祁殇知她并非妄言之人,几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箭,一看之下脸色也阴暗起来。还未等他将箭支拿去给众人看,只见未央一抬手,余下的几支箭齐齐的躲向魏大鹰几人所在的位置。箭行缓慢却并不坠落,带着破空之声。

楚瑾三脚猫的功夫却也能将箭接在手中,翻过来调过去,除了箭头有些绣之外,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便想斥责未央。

魏大鹰是习武之人,未央箭一出手他便知晓此人武功了得;接箭在手只一眼便再镇定不下来,“去传军械库的人!”声音已然怒了。

那箭,箭尖已经锈蚀,箭杆霉变,莫说伤人,射不射得出去都要两说。

未央甩袖往一边施放滚石的弩架走去,那机括由整段树干制成,几人之高。她试了试那机括的弹性,嘴角的冷笑便不由得放纵起来。

祁殇于机关阵法粗通,他整个人站上刚才未央试过的机括之上,踩了几脚脸色冰寒了下来,饶是平日里再怎么好脾气,此时也有了几分怒意。

“大哥,我要逃命去了!”未央淡淡的说完话,招呼也不打一声便顺着城门边的大路往城中去了。

楚瑾不明所以,听他说要去逃命,心里狠狠的鄙视了他一回;而后又恢复成先前得意的样子,秦衍让他守城,他定不辱使命。

魏大鹰和那个青袍男子往祁殇走了几步,青袍男子抢先一步也站到刚刚祁殇站过的位置,学着祁殇的样子用力踩了几踩,并未发现任何不妥,脸色便也不甚好看起来。

“祁公子,怎么回事?”魏大鹰问道。

祁殇寡淡的说道,“莫问,看过之后你就知晓了!”遂吩咐几个小兵合力抬过一块大石头放在机括之上,让机括手扳动机括将大石头打去城外。

三四个机括手合力开启了机括,大石飞了出去。

众人眼神随着大石飞去的方向看过去,顿时便傻眼了。

只见那大石起初还飞得有力,谁知半路便坠了下来,砸在了城墙内边缘上,生生将厚重的城墙砸出个坑来。

几人脸色都不好看,又吩咐了开动机括发石,一连发了十块,没有一块能打出城外去。

祁殇仰天长叹,未央一看便知其中弊端,他与之差得又何止毫厘。可他不嫉妒,满心欢喜他是自已的结拜兄弟。

几个悻悻的往城主府回转,重新商讨应敌之策,皆各怀心事。

“箭支重新打造,向江陵求援,能多少是多少;机括类全部重新检查,明日天亮前必定要完成。小王爷,麻烦你往江陵一趟如何?”祁殇客气的问道。

楚瑾有些不情愿,秦衍只说让他坚守武陵。

“能不能让别人去?”

“小王爷,别人去恐怕达不成目地,以您的身份事半功倍,也只有您才能胜任!”祁殇不卑不亢的恭维了他。

楚谨虽心有不甘,也知军情紧急不能耽误,只得应允了,带着十几个护卫即刻便动身出城北去。

“魏城主,先准备火油,全力排查火油机括确保安全无误,今晚或许用得上。”祁殇手上有秦衍的一支令箭,魏大鹰倒没什么,这都是他应该做的;可是他身边的那个青袍男子却不做如此想,凭什么要受个白丁差遣?

这人正是魏大鹰的好友,杨俊光。

自魏大鹰召集江湖豪杰为东楚江山出一份力开始,他便闻声而来,出入皆伴在魏大鹰身侧,以军师自居。

祁殇是大材之人,并不计较他的私心,只要同是为守城出力,谁有办法皆可献计献策;只眼下诸多事端并不是这几人合力便能完成,而未央一眼就能看透其中的利弊,他是有必要亲自往清觞酒庄去请教未央了。

未央和沈洛辰回了清觞酒庄后便歪在书案后的椅榻上沉思,偶尔在案前的纸上写画些什么,偶尔又狠敲几个额头,看得沈洛辰蹙眉不已。

直到午后祁殇来访,未央才淡淡的说道,“早该来的,请进来罢!”

祁殇进到未央的厅中,见未央手捧着一叠纸张从案后走出来放在他面前桌上,“大哥,这些东西你瞧瞧,看不懂的现在就问我。”

祁殇拾了纸张一张一张看过去,嘴张得老大不及合上。

未央接了残影递过来的茶盏,扭动了几下脖子尽管喝她的茶,也不去理会仍在震惊中的祁殇。

祁殇粗粗看过一遍后整理了一下又从前头挨张翻看,看得十分仔细,偶尔问未央几句。残影端来的茶他也顾不上喝,直到又看过一遍后才从震惊中回神,端起茶盏灌了几口稍定了定神,这才开口说道:“未央,文韬武略大哥皆不及你!”

未央笑着说道,“大哥,我也不留你,这会你该有大事要办,且请走罢!等哪日闲了,未央备下好酒与你一醉方休!”

祁殇点头,起身深深鞠了一躬,“我替武陵城所有百姓谢谢你!”

未央浅笑着摇头。

祁殇也不再客套,转身一手提着袍子疾步下楼去了。

此后三日,西唐国排兵布阵都未再来攻城。而城西密林中极静,三十万大军不见喧天声嚣。

接连几日,诏楚两兵皆日出开战,日落收兵,死伤无数。

第四日半夜,残影来报。

“少主,西唐和南诏共同出兵两方合围栖霞关。”

未央站在窗口一直望着城门的方向,早已经看到了火光冲天而起,西唐也不知出动了多少将士来夹击秦衍。

“今夜有雨,该是快来了!”声音喃喃。

残影也向外边看去,虽无星月却也不见多阴沉,少主怎知有雨?

未央回身,“沈洛辰,有没有兴趣去西唐营中看看?”

沈洛辰放下手中的医书,将未央身上的披风拢了拢,“不去,天冷!”

未央也不强求,两人站在窗口一同南望。

果然,二更天后,雨便如期而至。

从武陵城出来两道身影,皆穿着普通的粗蓝衣衫,一路向城西密林中而去。

从西唐大营到栖霞关上,一路皆有骑兵不时往来。

二人避过了此处,从一处断崖边绕行而过,深入到西唐军营侧面,偷偷的潜了进去。

西唐营中有守夜的士兵不间断往来,所有的营帐都进入到休息中,只有主帅大帐内一盏孤灯半明半灭。

二人躲过了巡逻的士兵悄悄的接近大帐,帐门口有四人执兵器守帐。绕到侧面细听之后才知无人,便从底部划开帐布侵入,沈洛辰守在入口处,未央快速的将大帐中瞧了一遍。

和秦衍的大帐相差无几,前头一间颇大,摆着书案和一应器物。案头的纸却是空的,也没有任何书信;他们进来的位置是后帐,一张床似是从来没人睡过,平整至极;一旁的衣架子上搭了一件厚重披风,黑色缂丝的面、红素锦的里子,贵重异常。

未央定定的看着那件披风,只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二人出来,草草的掩上那条口子,将一些泥土踩实了这才闪身离开,半点形迹未漏从原路返回武陵城。

次日,南诏和西唐首次联兵出动,秦衍终是腹背受敌。

秦衍冒着雨整顿了楚营,以十万兵力城下迎战南诏。这次南诏的首领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一身腥红薄纱下,是若隐若现的手臂和小腿,一顶超大的遮雨斗笠戴在头上,在一架堆满鲜花的大车之上安坐,面上覆着红纱,额头画着一簇火焰,夜色中透过火把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戚尧自请打前阵,秦衍准了。

秦衍点了戚敬勋为主将,统领关下的十万兵马。

眼见着关内火光冲天而起,于雨中越行越近。向天祺眼睛都红了,自请去杀个头阵,秦衍略一思量也准了。又点了一万骑兵给他,只准赢不准输,以今日战功抵旧日之过。

步兵营统帅接了令自去点兵,弓箭营交与叶恒,强弓劲弩皆由秦衍亲自验过。

诸将安排出去,陆少潜领了军情往来两军之中传递消息,秦衍亲自在后给向天祺督阵。

关外杀得兴起时,西唐兵至,大军中骑在白马上的人是个少年。秦衍知那便是闻名天下的西唐四将军之一的唐枫,十五岁时以十万兵力大破三十万敌军并生擒敌方主将,一战成名。

此人今年也不过十七岁,却已身经百战。

秦衍暗忖,西唐重兵去攻凤翔关,为何此人却来了栖霞关,难道此地才是西唐的主要目标?若西唐硬要同南诏分羹而食,那又该如何计算呢?

想到此处就见西唐军中一骑出,高头大马上傲然而立的仍是个少年,秦衍脸色便是一沉。此人亦是西唐四将军之一,任頫。生得肩宽背后,力能扛鼎,一旦入得敌军之中所向披靡,数十万大军不留其行。

向天祺已经迎了上去,俩人拍马挺进,于马上交开了手。

秦衍心中自知他几斤几两,或许谋略他差了几分,但一个勇字却也不输任何人。只不过向天祺缺少的是临敌经验,这一战无论胜败于他都是收获颇多,值得一拼。

越过场中交战的二人再去看西唐军中,那传说中西唐第一的女将军却未见现身。

第一零五章 不争风月

就在秦衍打量西唐大军的时候,西唐骑兵之中一个不起眼的黑衣骑兵,隐在头盔之下也正隔着对战的两方阵营瞧着他。

陆少潜的消息营不间断的往来,向秦衍报告关外战况。

“将军,戚尧将军和南诏首领对上了,那个女人十分厉害,戚将军不敌已经受伤。叶将军以箭雨逼退敌人救下了他,现已送回关内。”

秦衍眼睛盯在交战的二人身上不曾移开,肃声下令:“传我命令,请江陵奚燕行出手。”

那传信的小兵并不知奚燕行是何许人,呐呐的不知如何开口。

“蒋淘你去,奚公子便在骑兵营中,叶恒不是那女子对手,白白送了战功而已。”秦衍说道。

又有人来报,“将军,魏姑娘上阵,和那个女子打了起来,旗鼓相当。”

秦衍便摇头,向蒋淘看过去。

蒋淘当即拍马入关,疾向关外而去。

向天祺一到栖霞关上便被南诏生擒了去,心中自存了一股恶气未除,秦衍本要将他遣到武陵城中去,怕他一时冲动再任性妄为坏了军规,到那时不处置都难。可未央说他将来有用,建议他留在身边。看来她是对的,今日他初出茅庐便能和西唐名将抗衡,勇不可挡。

“报!”

秦衍收敛心神。

“将军,魏姑娘胜了南诏主帅,南诏撤兵回退,戚将军命令不可追击,现已收兵,请秦将军定夺!”

秦衍微微诧异,魏晚晚师出名门,看来能力不错。

“收兵闭关,再议!”秦衍下令道。

待传令兵走后,任頫撤抢回营。

西唐兵如潮水一般退去,不见匆忙却十分的利落。

东方鱼肚白时,秦衍收兵回营。

大帐内,秦衍正身坐在书案后。

戚敬勋、魏晚晚、向天祺和奚燕行皆坐在下首,一应今日参战的将领皆立在帐内,卫向东和叶恒一前一后也进来了。

“戚少将军伤势如何?”秦衍问道。

卫向东上前一步回道,“将军放心,戚少将军被南诏主帅扫了一鞭,右上臂骨裂,现已经诊治过了,养些日子自然会好,不甚严重只是近期不能使力。”

秦衍听后点了点头。

“今日魏晚晚退敌主帅,本帅记你一个军功。”秦衍在军功部上认真的写下一笔。

魏晚晚大方得体的谢过后归座,并不骄傲。

秦衍继续道,“向天祺今日对阵西唐名将,虽未完胜却不输阵,本帅将你之前的过以今日战功相抵,你可有异意?”

向天祺起身拱手为礼,“谢秦将军不遣之恩,向天祺自当全力以赴。”

秦衍又点了些人的名字,功过并行,这才打发了人出去。

“奚公子,秦衍慢待还请恕罪!”秦衍朗声道。

那个被称为奚公子的人正是江陵奚燕行,是东楚开国名将奚沙之长孙。东楚定国后,奚沙解甲归田。奚燕行仍旧穿着骑兵战甲,样貌生得颇有几分粗犷,颌下已经留了短髯,已近而立。

“奚某惭愧!”奚燕行拱手为礼,“今日得公子衍点名,已是没脸至极。”

“奚公子客气,东楚有难,得奚公子大义乃我辈幸事。以后战事还多,万望奚公子不辞劳苦些,助秦衍以定东楚疆域!”秦衍站起身来深深恭下身去施了一礼。

奚燕行立刻还了礼,“奚某无大才,秦将军若瞧得上,万死却也不敢推辞!”

自此,奚燕行归于秦衍帐下。

自两军开战后便日日有战事,白天打完晚上再来,晚上的兵撤了回去不一刻就又有兵来攻。秦衍自此两头兼顾,治军比之从前更加严谨,倒也未出任何纰漏。

未央连日犯懒,似乎困得怎么也睡不醒。

沈洛辰一声不响仔细照看着,偶尔也会皱眉,欲言又止。

未央只当不曾看见,仍旧喝她的白粥,有时候喝烦了又添了摔碗的毛病。残影便无奈的收拾了碎碗下去,吩咐掌柜的再煮些,以防她突然饿了。

这日入夜后月光极好,虽然清冷了些却晴朗,未央手上拿着几支算筹把玩着,不时抬头去看月色。沈洛辰在灯下安静的看书,也不知未央从哪里淘来的,这医书上所讲的方子和一些药材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新奇得很。他心性安定,也不着急,从头一页一页细细的读着,有时候趁着翻书的空抬眸去瞧桌对面排兵布阵的她。

她的这一阵从午后折腾到了这会,一会见她眸色深沉,一会又见她怒发冲冠,他的心便随着她的情绪起伏着。好不容易她收了案上的算筹,他也才慢慢沉到书中去。

她离开书案他是知晓的,听着她未曾离开房间便也没有理会,等这一页读通了才抬头去寻她的身影,却见她立在打开的窗口处吹风。

叹了口气,沈洛辰从椅背上拿了她的披风走过去轻轻罩在她的肩头,“别在这风口里站太久,仔细冻着了!”

未央也不回头,看向那圆月的眼神就如同看到了一只带着浓郁花香的玫瑰饼,想念得紧。

正暗自出神时,忽然一声异响自街对面很远的地方传来,随后一支红色焰火腾空而起。她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影?”声音未落人已经奔到了门边。

残影在后院练功,也看到了那腾在半空的信号,一个扭身平地跃起直直上了小厨房的院墙,紧跟着两次腾挪便从三楼一间窗口翻了进去,人还未站稳便听见未央喊他。

“少主!”

“速去查探是何人发的信号!”未央还隔着很远的距离,几乎是用吼的。那信号在半空停了那么久不散,单凭这规制就不简单。

残影向着信号发出地而去,未央脑中突然有东西一闪而过,她也来不及和沈洛辰说,胡乱的系上披风的带子下了楼便往南城门方向跑去。

沈洛辰跟在她身后,半步不落。

两人登上了城墙,便看见城西密林中火光冲天而来,一路延绵到栖霞关上去,几十里亮如白昼。还未等未央惊讶,城内又乱了起来。

残影一刻后寻了来,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少主,西唐兵混入城内,不知多少,我已经让人去查了!”

又过了一刻,城主府的人终于有人来城门处传令。

未央不由得拧眉。

“影,通知祁公子派重兵守好西门,让我们的人视情况撤退,不做无畏牺牲。”

残影立刻点头,飞身下了城墙向城内几个起落后失去了踪影。

此时,西唐兵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

她总有一种感觉,今夜,武陵城不保。

秦衍刚刚点完兵,骑在马上往武陵城方向远观。虽然城内他早派了祁殇去做准备,却仍是忧心着。西唐连日零碎来攻,不及深战便退,他料想着西唐打的定是武陵城的主意,几次试探,意在疏散他的警觉性。

栖霞关几个月内被他加固了军事,今夜派一半兵力相抗,南诏占不到便宜;可是关内是骁勇善战的西唐兵,以少抗多他的胜算不大。

把所有强兵都留在了回救武陵城的这部分将士中,他脸色阴寒却透着坚定,策马前行。

身后是二十万楚兵,斗志昂扬。

魏大鹰登上城墙,杨俊光看过来的眼神有着几分警惕。

未央连一个眼神都懒待给他,只是看着西唐兵齐齐往西门聚集了过去,火把一眼望不到头,似乎倾巢而出。

直到西唐兵攻城,呼声惊天动地而来时,自栖霞关上秦衍带着队伍也到了。

两军交战,秦衍便在乱军之中仰望着城墙上的一对白衣璧人,眼底有浓浓的落寞一闪而过,快到让他身边的魏晚晚想读却没了机会。

“师兄来了,我们下去罢!”沈洛辰淡淡的说道。

未央分毫不动,远远的看着他身影,心如被一只大手狠狠的捏了一下,疼痛入骨。待那一人一马近前、待那人看过来的一刹那,她完全的敛起了疼痛,似不认识他一般。可是那人看向她的目光带着火焰,她不悦的蹙眉。

秦衍咬紧了牙,抓着缰绳的手不由紧了又紧。

“师兄!”沈洛辰隔着千军万马唤了他。

一声师兄终是唤回了他的魂魄,在刮骨般的痛里他告诉自已:她爱的原本就是洛辰!也只有单纯得如谪仙般的师弟才能给她此生最大的安稳,他不过是强取了她的注意,就算霸住了人,心却始终不能得。

“洛辰,可还安好?”秦衍声色微沉,未央的对他的视而不见,透着无尽的荒凉,

一个骑兵奔至秦衍面前,不及下马便凑近他耳边说话。

未央眼角处闪过一道暗光,几乎是本能一般,她便自城墙上弹了出去,同时右腕的绝情锦甩向秦衍的胸口。

魏晚晚紧随秦衍身侧,眼睛一刻未离城墙上的未央,此时见她暴起来攻,便拍马挺剑,挡在了秦衍面前。

沈洛辰愣了一愣,居高临下的优势下也瞧见了那抹幽光,他脸色擎然一变,人也随即腾空而起扑向未央。

未央的绝情锦灌注半数内力,算好了位置去拦那暗器;魏晚晚突然挺身上前她的肩头正好撞在绝情锦上,一声闷哼后鲜血狂涌而出,人瞬间便自马上跌了下去。

绝情锦仍旧卷了那枚暗器瞬间收回腕上,也不及解下那暗器,她使全力腾身向暗器打来的方向疾射而出,眨眼间人就消失了。

沈洛辰飞至,脚尖在地上一点,旋身便向未央追去。

秦衍扶起魏晚晚,脸色铁青的给她把了脉。只余一口气,若她再多用一分内力或是位置偏下几寸,万死无活。

就算魏晚晚平日里缠得他紧,也罪不至死,未央何时变得如此弑杀?他眉头拧着死结,亲手给魏晚晚喂了续命的药,又让人送还大营,仔细照看着。

未央追过去后,那处树丫上还留有痕迹,只再不见人;遍地乱军,谁又知哪个是他,她有些懊恼跺了一下脚便想往回走,沈洛辰到了。

二人以极好的轻功穿越层层乱军回到刚刚秦衍所站的位置,未央环眸四顾不见被她伤了的魏晚晚,嘀咕了一句,“人呢?”

秦衍专注的看着自已手上的血,心头微冷。

“死了!”声音里似淬着冰毒。

未央第一次听见他用千年寒冰一样的声音和自已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眸看向他。

“你是你,她是她,我以为你懂!”秦衍压抑住自已的心火缓缓的说道。

未央不解,一双清澈的大眼一眨不眨看着他。

“何必非要她的命!”秦衍迎向未央的眼眸,冰霜在眼底铺来。他也不知这道寒气从何而来,总之就是见不得她将温柔的性子都给了旁人。

收回目光,未央的倔犟便盈满了眼框,她偏过半个身去暗暗的想:原来他从不信任她,连一句为什么都不问便定了她的罪。

“秦衍,你觉得我在争风吃醋?”强咽下哽咽,声音已经有了微微的颤抖。

秦衍没有接话,默认了。

未央便笑了,眼泪跌出来摔碎在心口,刚刚那种痛又出现过一回,她连呼吸都不能了。

片刻后强自镇定下来的未央幽幽的开口,“秦衍你听好了,我们从此便是路人,你永远都不要妄想我会为你而争风月!”未央转身去拉沈洛辰的衣袖,眼中是师兄弟两个都不熟悉的顽劣,骄傲中带着任性,“心情不好,沈洛辰你陪我去鞭她的尸。”一伸手从宽腰带下扯出了烈焰鞭便要走。

沈洛辰心疼的看着她的小脸瘦得只剩巴掌大,两只大眼睛里都是泪,长密的眼睫被泪打湿,就象个瓷娃娃一样,怕一碰就会碎掉。

“好,你说怎样就怎样!”沈洛辰淡淡的说道,眼里都是不舍。

秦衍看着两人说话的样子,看着未央和沈洛辰撒娇,看着她的小手被沈洛辰握在手心里,他嫉妒的心都烧了起来,两眼血红。

仓啷一声,秦衍便将冰魄剑抽了出来挡在未央身前,剑眉竖起。

沈洛辰眼疾手快的拉住未央,以自身挡在她身前,讶声唤到:“师兄?”

“她已经死了,我不允许任何人再去打扰她的安宁!”秦衍寒声自语,似是为了引来她更多的关注,更似故意惹得她气怒。

未央就笑开了,一把甩脱了沈洛辰的手,抖开长鞭便攻向秦衍。

第一零六章 落蛊之法

刹那,天地间似乎只剩两条翻飞的人影,各不相让。

沈洛辰恬淡的脸上忽然呈现出痛苦,一边是他至爱之人,另一边是自小照顾自已长大的师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细观之下更让他绝望的是,二人的武功皆在他之上,他想插手都不能。

须臾间百招便过,二人却未分胜负。

前方战事吃紧,却无人敢上前来报,消息营的人走马灯一般来了又走。

剑气如霜,鞭影如簧,战圈边上的沈洛辰都吃不消,别人想近身唯死而矣。

秦衍带着从未有过的悲愤,起初剑下留着三分力;却不想未央鞭法精绝,他不尽全力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未央带着从未体会过的疼痛,如入魔道,鞭出泪涌再不能止。

真的是大战三百回合。

秦衍自艺成后未遇过如此强劲的对手,那纤细的身影早已入心入骨,今日之争不过是因为嫉妒,一念至此,眼中的怒意渐渐变软。

除了慕轻寒,未央从未遇到对手,他的武功应该在自已之上,如若此时啸云剑在此还能一拼。

可是未央的心却渐渐凉了,胸口一直鼓动着的一团血气压下去几回,似乎快压制不住了,而且小腹不适,疼痛难忍。

一分心秦衍的剑便到了左肋,未央喉中腥甜,一口血没压制住便涌了出来,秦衍的剑透骨而入。

未央身子后退了三步软软的站不住,她死死的咬住舌尖才没晕过去。

“未央!”沈洛辰的声音都碎了,三步并做两步堪堪将她接住,便看见左肋下的伤口不停的往外冒血。

他手颤抖的点了她身上的几处穴道止了血,却又见她袍下的裤腿上一片腥红。他一惊便要去掀她的袍子,被未央制止了。

“带、带我回、回去!”未央脸上血色尽失,身体失温得厉害。

沈洛辰一句话不说,将她紧紧的揽住,将轻功提至极限,越过城墙往武陵城内奔去。

秦衍的剑掉在地上,他整个人布满了萧杀之气,脚步踉跄,攀了两次才坐上马背。早有人过来将他的剑递到他手中,他接了,只是那握剑的手指,骨节泛白。

面对西唐兵,他忽然怒发冲冠,“传我命令,全力攻击,杀!”

消息一重一重传递到最前方去,士气顿时变了,杀声震天而起,东楚兵如有神助般将本已攻进来的唐兵节节击退回去。

鼓声雷动,秦衍提剑冲进敌军阵中,一路横扫,生生将方阵整齐的西唐兵由中间劈开一条血路,东楚兵趁机而入,分而围剿。

西唐兵后,一个黑袍的男人眸光清冷,缓缓抬手做了一个手势后,策马离开。

“收兵!”唐枫深厚的声音远传,片刻后收兵的钲声响起。

唐枫不解,若按先前的计划今夜必将拿下武陵城,以破解连日来小打小闹的郁气。可是太子十分奇怪,一声解释都无便消失得半点影子也没有了。皇上本无心攻楚,是太子说他要练兵,以此战为警钟,历练西唐将士;谁知自兵入栖霞后他又变了,任谁也读不懂。

唐枫无奈,只得先回了城西营地再做商议。

西唐兵退后,秦衍命卫向东领兵回营整顿,他策马往关外而去。

沈洛辰咬紧下唇将未央送回清觞酒庄,慎重的给她诊了脉,外伤不重。

就在沈洛辰要换个手腕再诊时,就见未央右手中紧紧攥着一件东西,他使力掰开拿过眼前细看,却不认得。这件东西不过三寸长,筷子粗细入手却极重,尖的一头四楞带刃,十分的锋利。

知未央醒来定会问起,便将其收进了床头褥子底下,把一粒护心丹喂给未央,又下了方子让掌柜的去抓药。

要了热水又亲自翻找了未央干净的衣衫,却拿在手里犯起了难。

犹豫了一下仍旧是起身喊了伙计来,还未等开口便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两个人。

沈洛辰眼中隐隐的起了些怒意,未央陷在昏迷中,这个时候无论是谁来他都不愿意。走到门边将门打开后,竟松了一口气。

花浔带着花露来了。

“姐姐呢?”花露蹦跳着进了门,“姐姐,我给你带来了玫瑰饼哦!”她一路嘻笑着穿过外厅进了内室。

沈洛辰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睛。

果然,下一瞬便听到花露的惊叫声,“姐姐,呜……”

花浔闻听吓得手上拿着的东西掉在脚下,他也顾不得捡,抬腿便往里跑。

沈洛辰捡起他掉落的东西,一股子浓郁花香便冲进鼻端。

花浔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瞠目结舌。

“无事,外伤不严重,只不过动了胎气。”沈洛辰将手上的那一大包花草放在桌上,轻声解释着。

花露珠儿大的泪已经滚落了两腮,有些恼怒的瞪向沈洛辰,气鼓鼓的不说话。

“先给她换换衣裳,我去点两个炭盆来。”沈洛辰将刚才找出来的干净衣裳递给花露,有些错觉,眼前的这人和那日在洛川见到未曾易容的未央有几分象。

“都出去!”花露哽咽着。

花浔当先走出门去,沈洛辰顿了顿脚步也跟了出去。

花露将未央身上被血浸染的白袍轻手轻脚的脱下来,当看到整个裤腿都是血后才想起刚才听到的一句话:动了胎气?

她顿时愣了。

等回过神时扯过刚才撩起的被子将未央盖个严实后快步跑出内室,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扶着门框才站稳了,急声去问在外厅看方子的花浔,“浔哥哥,姐姐有身孕了?”声音小小却透着迟疑。

花浔放下药方,抬头,眼神复杂的看了看花露点头,“嗯!”

花露便跌坐在门槛上,呜呜大哭,“姐姐会死的……”她六神无主,本就白皙的脸蛋此时半点血色也没有了。

花浔忙去扶她起来,自已的心都已经碎了,更不知如何劝解露儿,便只能说道:“先给她换件舒服些的衣裳,等沈公子的药煎好了服下再看。”

花露失魂落魄的又回到床前,眼泪一直往外涌她也顾不得,将衣裳给未央换了,好在不再流血,她心里便存着希冀。

未央一日未醒,身子冰寒。花露将四支水囊饱饱的灌满了热水塞进她的被窝里,她的气息渐渐便安稳了许多。

左擎神出鬼没,于黄昏时分进到了未央的房中。

花露如一只小猫般,伸出了锋利的小爪子守在未央床前。

左擎也不理他,平时里吊儿郎当的无赖样敛去了几分,眼色颇郑重的绕过花露在床边半坐了,执手便去搭未央的脉。

花露收起架势凝眉不语,眼睛却似掉在了左擎身上收不回来。

直到左擎将未央的手又塞回被子下起身离开,她才在身后忽然大叫,“小偷、强盗,你还我的小蝴蝶来!”运气于掌便向左擎劈去。

左擎侧过身体接了她的攻击,一指弹向她的脑门,“笨蛋!”随后转身就走。

花露生气的捂住被左擎偷袭的脑门,跺脚便要追出去,跑到了门边又回头去看未央,然后又看向左擎消失的方向,终是心有不甘的缩回内室,心里暗暗想着:哼,这回看在姐姐生病的份上且先放过你!

入夜后沈洛辰又给未央诊了一回脉,心里不解,她明明已经无碍,却又为何不醒?

花露将一干人等都撵出了未央的房门,“晚上我守着姐姐,明日白天再来换我便好!”

“露儿别胡闹,你自已和只小猪一般,哪是个能照顾人的?乖些,回去睡,浔哥哥给你守着姐姐可好?”花浔温声哄着,他十分不放心。

沈洛辰连日忧心,也不和他兄妹二人强争,独自去了左擎的房间,不知道商量了什么,半夜方出。

三更天,一个昂藏的身影出现在未央的窗口。

轻轻的拨开窗子一跃而入,熟门熟路的穿厅入室。入眼所见,宽大的床上被子下明显是睡了两个人,他的眸色不由的一沉,随即便有心火焚红了双眼。他告戒自已终于可以死心了,脚下却迟迟迈不动半步,一动不动盯着床上睡熟的人。

片刻后他突然回神,有不解也有怀疑:以沈洛辰的武功不可能他进来这么长时间仍不被发觉。忽然心里有些紧张,瞬间接近床边,一把掀开被子,顿时闭上了眼睛,慢慢了又将被子盖了回去,迅速出手点了那个陌生女子穴位后,扯过一床被子卷了抱到窗前榻上去,回身便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自知那一剑并不重,却肯定伤了她的心。从被子下拉出她的腕刚想替她诊脉,却见她抽回自已的手去捂肋骨上的伤。他不舍的以指腹自她额头向下轻轻舒展着她睡熟中仍旧蹙起的眉以及小巧的鼻子,往时嫣红的唇今日一触之下竟有些微凉,他的心也跟着凉了。

侧身在床外躺了下来,以自已的额与她相抵,喃喃地道:“不要恨我,求你别恨我!”缓缓的将自已的唇印在她的唇上,一触即离,小心避开她的伤处,将她紧紧的揽在心口外,恨不能揉进骨中去。

呼吸就在她的头顶,喃喃自语:“我的心自从第一次遇上你便再容不下别人,虽然你喜欢洛辰,可我天生执拗,即便犯了众怒也想这样将你拥入怀中;我怕终有一天控制不住自已,遂答应了父亲娶妻成家,可仍旧一次又一次在遇上你的时候失控,你就如生长在了我的骨血中,再拨不出。”

“未央,我该如何戒掉你?不,我根本就戒不掉你,一想到生命和你再不相干,我便连魂也没了,求你别恨我……”

秦衍的泪自眼中滑落,滴滴落进了未央的发中。

“未央,我要拿你怎么办?”

未央寻着热源往秦衍怀中又偎进了一分,呓语着:“秦衍?”

秦衍顿时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停止了,牙关紧咬不敢有半点声息,怕惊动了她。

未央得不到回应,不安的在他怀中动了动。

秦衍真真的连魂都没了,犹豫着浅浅的应了一声:“嗯!”

未央伸手抱住他的腰,呓语着靠近他怀中安静下来。

秦衍的心瞬间便跌碎在她的手上,控制不住的气血沸腾,哪怕此时她要了他的命,他都不会迟疑的心甘情愿。

心就在这种极速的跳动中沉静不下来,就在他想尽一切办法想要远离她时,她的一声轻唤彻底粉碎了他所有的坚持。

他喃喃低语:“不,我绝不放手,你只能是我的!”眼中往日的寒芒皆是柔情,寸寸绕指。

左擎眯起眼睛盯着未央的房门,牙都咬碎了才能缓下要找那房中人算账的冲动。在心里暗暗的发誓:是你,先前遣她如今又伤了她,都是你的错,我定要为她讨回所有你欠了她的!

五更,秦衍带着万般不舍起身,将花露连同被子一起抱回床上,塞进未央的被子中,这才整理衣袍从原路出了清觞酒庄南去。

左擎亲自守在未央的药炉前,待药煎好后他把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玉解了下来,那玉质玉色和先前被未央夺了去的有几分相似。玉是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盒子,左擎将玉盒掰开,将一粒透明的指甲大的药丸拿出来,连半丝犹豫也没有,直接扔进了药碗中。

他脸色十分镇定,又等了片刻才端着药汤向未央的房中走去。

花**位已解,人还有些迷糊,看着左擎进来才恼怒的嚷嚷开,“你快出去,我没穿衣服!”

左擎也不理她,一伸手将她连着被子一同抱起来走到窗边扔在榻上,不管她又吵又骂,矮身坐在床边给未央诊脉。

未央经这么一折腾倒是清醒了过来,费力的抬起手臂去揉眼睛。

左擎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已身前,将药碗凑到她唇边,示意她喝药。

未央倒也乖巧,就着他的手皱着眉将药一口一口吞进肚中。左擎接过花露递来的水给未央漱口,又将她放在床上,说道:“这几日先不要起来,养上半月。”

花浔和沈洛辰一前一后进来,三人互相看了看谁也没作声,沈洛辰似乎有心事,人显得十分憔悴。

第一零七章 收回鹿城

花露献宝一般拿出昨日带来的玫瑰花饼,就着白粥细心的喂给未央。

未央想念这饼的味道不是一天两天了,花露却只肯给她两块再不多给了,任未央好话说尽她只是摇头。

“姐姐,我来了你想什么时候吃都有。但你身子现在还虚着,不能吃太多容易上火。”花露有几分讨好的同她商量着。

未央转过头去不理她。

“姐姐,你也要为肚子里的小外甥想想啊,明日我做新的给你吃。”花露转去另一边继续哄。

未央终于肯抬头看她了,“你说的哦,不许赖皮!”

花露摸了摸头,心里就觉得这个姐姐怎么和刚开始认识的不太一样呢,到底哪里不对?半日也没想明白,索性放开了不再去想。

左擎、花浔和沈洛辰三人用了早膳后仍旧沉默着。

左擎起身便要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淡淡的丢下一句话,“沈洛辰,百日后是死是活端看你的手段了!”

抬步又要行,却被沈洛辰拦了下来。

“何意,难道……”沈洛辰瞬间抬头往楼上看去。

左擎仍旧一脸的吊儿郎当样,“来不及了,一个时辰前我已经亲手喂她吃下!”顿了一顿又说道:“论医术我不及你,若论其它,沈洛辰你一样也不及我!”话落,唇角那痞痞的笑却有了别样情绪。

沈洛辰心软,这一世未曾经历过大悲大痛,未曾经历过人心险恶,以至于心性纯良。极致到未央身上,他的一颗心碎得七零八落再收不回来,即便他再心疼未央却也不忍心舍下云汐,导致了半世懊恼,半世痛彻心扉,他却不露半毫生生都受下了。

直到左擎走得不见了人影,沈洛辰才踉跄着坐下,神情涣散。

残影落在院中,匆忙往未央房中来。

“少主!”他看着未央脸色不好,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脸色便有了些犹豫。

未央强自支持起身子倚着床头坐了,“无事,说罢!”

“少主,战事又起,这一回怕是不能善了。”残影忧心的说道,他在城中奔忙两日,受少主令助祁公子守城。

未央看向窗外,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阳光此时正好,她有几分怀念太阳晒得暖暖的感觉,眼中便有了几分渴望。

残影跟在她身边十年,却从未见过她如现在这般小女儿形态,似乎真的是个单纯不设防的女子。他不由得想再多看一眼时,刚刚那一眼似乎只是错觉……

“武陵城不能丢,一切补给皆要经由此城而过,若被西唐夺了城,那么关上纵有再多兵力也是一纸空谈,孤立难援。”未央叹息着又继续说道:“可我又不忍游龙信阁精英尽毁于此,十年难养一良材,我又怎么舍得下,唉!”

残影想了一下,“少主,可不可以……”

未央摇头,似是知道他想说什么,“远水解不了近渴,以那天西唐的气势,本就应该拿下武陵城的,只不知道因何失败了。”

“军中盛传,秦将军疯了,连带麾下将士受其感染,逐西唐于城西远去。”残影并不知那日发生的事情。

未央嘴角便有了一丝淡淡的嘲讽。

“少主,寒少主和东方少主夺下了鹿城。”残影一一上报这几日往来的信息。

未央颇意外,随即眉头又打了结,“鹿城在宁王手中已有五十载,即便此时打下了鹿城,安民也需费上好些力气;况且燕北民风彪悍,不是容易的事。”

“寒少主和东方少主是东楚年轻一辈中的杰出人物,这等事端难不住他二人的,少主大可放心!”残影不忍她忧心,出言安慰道。

未央又怎会不知其意,吩咐道:“你去歇歇,今晚怕有不测。”

这一日的阳光也成奢望,亡国无家,她也该当尽全力。

又一声叹息自残影身后响起,他顿了顿身形仍旧走了出去。少主说得对,将养些精神,晚上也好应对会有的变数。

天还未黑,残影脚步有些急促的进来了。

“少主,太子玥被璃王囚禁!”

未央刚睡醒,脑子还不清楚,一时没反应过来。

“前些日子少主让彻查太子玥,怎奈时隔太多年头,所有细节和相关的人都已经死去,无从细纠,但大概结果和少主预想的一般。”残影看未央点头又接着说道,“寒少主攻破鹿城后,太子玥便有些急躁,一天下了三道旨意让退还鹿城。理由是宁王守护东楚北壁江山有功,五十年来北漠未曾入侵便是证据。”

未央浅笑,“他疯了?”

“靖王爷和璃王都不同意,宁王拥兵内乱,一直是东楚安定的潜在威胁。如今收回鹿城,东楚只有外敌再无内乱。”残影将手中的书信这才递给挣扎着起来的未央。

未央看也不看扔在床上,“璃王呢?”

残影看着未央,“少主,璃王有你想像的那般迫不及待吗?”

未央不语。

“璃王想胁迫靖王爷归顺于他,囚禁了皇太后;怎奈太后不是好相与的,宁死不受威胁,璃王无奈,将靖王府的人和东方府连同、连同初涵小姐一同关了起来,以此威胁东方风珏和寒少主为他所用。”残影断断续续不时偷眼看着少主的反应,总算将这一段话说完,暗中却提着一口气,若按少主护短的性子,璃王付出些代价怕是再所难免了。

未央眯起眼睛,面上寒气迸射,冷的怕人。

“关在何处?”未央问道。

“关在钟山东麓璃王的别院中,和碧水山庄只隔两道山梁。”残影回道。

“让人盯着姑姑,她万一有点什么,我要楚璃拿全部势力来偿!”未央声若碎冰,让人不寒而栗。

残影立时说道,“已着人仔细看顾,少主放心。”

残影走后,未央缓缓起身想要下床,又想起早上沈洛辰说的话,胎儿不稳定,随时可能流胎,让她卧床休养,切莫大意。

收回自已的腿盖上被子,手指在被子上轻敲,陷入沉思中。

她心里并不知道为何要留下这个孩子,她云英未嫁,慕家的脸她已经丢过一回了,那人三翻两次要和自已画清界线,她也由着他;可是这孩子可能会带走她的命,她也不顾了吗?等等……未嫁……忽然,她想到一件东西,急声唤人,“沈洛辰,沈洛辰?”

沈洛辰手上的书都不及放下便从外厅进来,未等走到床前便听她问道:“沈洛辰,那日回来时我手里的东西呢?”

沈洛辰将书放在床上,知她问的可能就是那一件东西,一伸手便从床头褥子底下将那东西摸出来递给她,“可是这个?”

未央接在手中,脸色便有几分凝重。

这件东西就算蒙着眼睛仅凭重量她也知晓是什么,那日她连着信物乾坤弓逆魂箭一同送还了南宫家。若按了南宫胤的性子,这件东西这一辈子也不会现世,如今却出现在战场上,这其中的蹊跷耐人寻味。

沈洛辰也不问,只是将书拾了往窗口榻上又自去看。

未央将那件东西收进床头的暗格里,深吸了两口气将近来发生的事情捋顺了一回,暗暗的嘲讽了自已,她的责任未尽,却陷在儿女私情里,现在该做的就是保住武陵城,再图退敌。

有脚步声上楼。

“露儿?”未央在里间轻声唤道。

花露手上端着一盘蒸糕刚刚走上三楼便听见了,忙答应下,“来了来了!”小跑着进了门。

未央望向那散着热气的糕,不争气的吞了一口口水。

花露笑嘻嘻和拈起一块送到她唇边,“你尝尝!”

未央咬进嘴里,细细的咀嚼着,满嘴都是茉莉花的香,含胡的说道,“好吃好吃!”一只手便伸到了盘中又拈起一块入口,眼睛就笑弯了。

吃饱了又喝了两盏水,这才想起来唤露儿的事,“拿纸笔给我用,乖!”

露儿自已也吃了两块,端着盘子出去了。片刻后搬回一只小桌放在床上,捡了书案上的纸笔给未央,叮嘱道“别太劳神,对我小外甥不好,累着了他我可不依的!”

未央笑了笑点头应下,她才一步一回头的又出去了。

京城。

璃王位于京郊的别院占地极大,房舍众多,就在钟山东侧,和碎空寺遥遥相望。

初涵扶着南宫盈月坐下,递了水给她,颇有几分临危不惧的劝她:“您老也安心些,仔细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危险,别急坏了身子。”

南宫盈月握着初涵的手,又一把揽过楚菱,“现在能沉下心的也就你们两个了,左右不过这几日,楚璃定有消息来,是死是活我倒不甚在意,一把年纪了,可怜我这心头肉……”说着话眼睛却不离楚菱。

楚菱眼中都是不屑,六哥也不过如此,是她自小便错看了他,若有以后,定再不理他。

初涵看着楚菱眼中的不忿,心疼的想着自家那个丫头;也不知烟儿可还好吗,近日总是想她多些。南地一向清贫,她身子弱呢……

“王妃,东方老夫人病着,我要去瞧她一瞧,您老可同去吗?”初涵收敛心神,到底自小养在慕家,这份镇定和从容便是难得。

南宫盈月立刻点头,“这便一同去瞧瞧,她何时受过这等罪,自小便是被捧在手心里娇养的,唉,作孽啊!”

一行三人往另一处跨院去了。

世子楚池并不在此,被禁在宫中。

东方寅也不在此,早许多日子前便说出去一趟,谁也不知去了哪里,东方老太太一时心急,这才病倒了。

东方风驰也不在此处,三品学士被楚璃秘密关去了大理寺。

此处别院里尽是些老弱妇孺,三府尊贵家眷。

入夜,武陵城内外火光冲天又起。

这一次西唐倾巢出动,里应外合将武陵城西门硬生生撕裂。强兵即将入城之际,忽然一批黑衣人从天而降,以高绝武功硬生生拦住城门,以一夫当关的气势将已经洞开的城门又合了起来,并持滚油居守城墙。

等秦衍回兵来救之时,武陵城已然落入这批不知来路的黑衣人手中。

他眼泛冷光,南诏以全部兵力全力攻击栖霞关,他顾此失彼下丢了武陵城,非常恼火。这股气便全数撒在了西唐兵身上,强势进攻之下,又一次将西唐兵逐回营地。

西唐兵那神秘的黑衣主帅慢不经心的驱马回营,只是眼中精光外泄,两次进攻武陵城皆败下阵来,他心中便有了斗志。

本以为东楚内乱必定影响边境士气,却不想秦衍治兵严谨,又经日日操演,兵力不弱反增。又加之秦衍武功高绝,精通用兵之道,是个不可轻忽的奇才。

他在心中将秦衍和自已比较了一翻,自有不服的一面,暗忖着:是时候真真正正的打上一场了,看看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此一疫后,未央在床上说什么也躺不住了,日日带着残影往武陵城西门外去。

她伤口未愈,不便于行,残影和沈洛辰成了她的帮手。纵跃来去间,皆按她指定的方位或埋或伏下某样东西。

半月无战事。

未央却不敢大意,日夜谋划着武陵城防守之事。城西大阵即成之时,又着残影送信给祁殇。

祁殇来时,未央正坐在楼下喝茶。

“贤弟好雅兴,这茶隔着半条街就闻到了香气,若不是在冬日里怕是蝴蝶也要来了!”祁殇进门便打趣她。

“大哥快请坐,你也来尝尝我的花果茶。”未央烫了杯子亲手给他倒了一杯放在面前。

祁殇也不客气,端起来先闻了香,又浅浅的抿了一口才道,“香浓得紧,只是大哥享用不了这等细腻温婉的的好玩意儿,没的白白糟蹋了东西。”

未央笑了,眉毛弯弯。

“掌拒的,沏一壶上等云雾茶来。”

掌柜的答应着,重新端上来紫砂的一壶两杯。

“还是贤弟懂我。”祁殇执壶,也是先烫了杯子,才给未央和自已都倒了茶,慢慢的喝着。

茶过五泡渐渐的淡了。

“大哥,我有些东西给你看。”未央说着便向楼上喊道:“露儿,你玩够了就拿下来还我。”

第一零八章 一见钟情

祁殇也抬头去看,只见楼梯上下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子,着南地服饰,边走边翻着手上的一叠宣纸。

女孩子十分的白净,身形纤细,行动如弱柳扶风聘聘婷婷煞是好看。边走边将手上的纸横竖倒正的翻转着,歪着头嘟囔:“画的根本不是件东西,猜不到嘛!”

祁殇听去却如乳燕之鸣,呢喃软糯,说不尽的温婉尽入心田。

花露只顾着看手上的纸,脚下一个没留神便踩了空。

未央背对着她,只听得一声惊叫,不及回头,祁殇已如一阵风般从她面前刮了过去。

自花露一出现,祁殇的眼睛便再移不开。看着她一步步自楼上而来,就如踏在他的心上,每一步皆是心动。当她的脚踏空的瞬间,祁殇已经到了她面前,将她接住紧揽入怀,心便如擂鼓般响动起来。

花露本以为自已肯定会跌得很惨,已经闭上眼睛等着疼痛的来临,谁知却软软的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半晌后她慢慢的睁开眼睛向上看去,只见一个好看的男子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已,她瞬间便跌进他的眸中,两两相望。

未央看不到二人的表情,只见他二人抱在一起傻站在楼梯上十分有趣,不禁笑出声来。

“咳、那个大哥,还不快些放开舍妹……”

祁殇自幼也是大家族出身,且又是长子嫡孙,从未如此失礼过。此时被未央点破,脸面上便是一片赤色。有几分不舍的将花露放开,扶她站稳了才低头转身归坐,不敢抬头去看未央,只装做若无其事的喝茶。

且说花露,自小便只与花浔在谷中长大,无人教授她男女之礼,心中亦无男女之别。此时,堪比祁殇却多出了许多自然而然。

她快步走到未央身旁坐下,将手中的一摞纸塞进她手中咬唇嘟囔道,“还你,白费了我好些力气,也不知你画的到底都是些什么奇怪东西。”

未央笑着接过纸张整理了下顺序后递向祁殇,“大哥,你看看这些。”

祁殇放下茶盏接过来,有些心不在焉的向纸上看去。一看之下便不镇定了,快速的翻看着,连未央说话他也没听到。

“贤弟高材,愚兄佩服!”祁殇真心赞了她一声,眼睛仍旧没离开画纸,用手掌比量着那上边所画之物。半晌,将画纸塞进怀中站了起来,“贤弟,这些图纸大哥今日厚着脸皮讨了,这便要告辞,待他日得了闲再来相会!”

未央好笑的白了他一眼也跟着站起身来,“你鬼急什么,那东西没长腿,跑不掉。”

“惭愧惭愧,大哥急着回去研究,实在是失礼!”祁殇说着话弯腰深深的施了一礼。

未央就又笑弯了眉,“大哥,那纸上所画之物我也未曾试验过,只是一时心血来潮罢了,你莫要全信!”说着从自已袖口中抽出一张画纸递上去,“但这件事只可尽快却晚不得,那日城中有内应我便有所怀疑,大哥你且瞧瞧!”

祁殇一看之下又被惊住,张了半天口没说出话来。

“我将所有细节都写在其中,今日也不留大哥,有什么不解之事着人来问我一声便是,但我有一个请求。”未央脸上的笑意尽收,透着十分的严肃。

“贤弟请讲!”

未央眼睛盯着祁殇的眼睛,缓缓说道,“这图,不能和任何人说是我画的!”

祁殇愣了愣,不解的看向未央。

未央也不给他解释,只淡淡的说道,“大哥事务繁重,今日我便不多留你,请回!”未央拱手送他。

祁殇点头,“贤弟,愚兄告辞!”说完便又要施礼。

花露便在旁边接话,“姐姐,这人迂腐之极且不要理他,今日我做饼给你吃,走罢。”

未央向着祁殇笑了笔,又眨眨眼便不再说话。

祁殇脸便又红了,落荒而逃。

花露有些莫名其妙,看着未央上楼她也跟了上去了。

秦衍亲自给魏晚晚诊过脉,她人虽醒了却极为虚弱。将随身所带的护心丹喂了她一粒,这才亲自下了方子递给她的丫鬟,吩咐道:“早晚各一服。”

丫鬟也是个会功夫的,着一身劲装,接下了秦衍的方子自去煎药。

秦衍便要走,面对着重伤的魏晚晚,他连半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魏晚晚眼里的爱慕中平添了些忧伤神色,虚弱的开口:“咳,秦、将军,那日……”

秦衍也不回身,冷冷的说道,“我知道,你养着罢!”一低头从蒋淘挑起的帘幕下便出去了,向来坚定的心性第一次有了迟疑。

未央不会无缘无故便动杀戮,他心系于未央,自知从相识以来若她有心要他的命,他早死了不知几回。于她,他从不设防,他的心都给了她,一条命而已。

望向武陵城方向的目色中便隐着火光,那城中被自已伤了的人可还安好吗?近日安宁,他每夜都想去探她一探却又不敢去,怕见她决绝的模样,怕再不能相见。那是比杀了他还要难受的,他不愿。

紧抿着薄唇,他抬步往自已营帐内走去。

慕轻寒冷着一张脸进了宁王府,与其说是宁王府不出说是兵营。除夕夜交子时,东方风珏带领大军从南门进攻,虚张声势。

慕轻寒以信号联络了城里的暗桩及先前随宁王撤兵时混进城去的一批人马,里应外合将东门突破,纵马入城。连月的败仗早已疲惫了鹿城将士的身心,又加之新年夜,除了必需当值的人都私自散了去,要么吃酒赌钱,要么花街柳巷,营地里只余寥寥数人,刚整顿的兵马早已急匆匆奔去了南门应敌。

慕轻寒势如破竹一路过关斩将,以区区两万铁骑便打下了宁王府。宁王暴怒之余,只得带着楚旭和几个得宠的姬妾从暗道出府,出北门逃往燕山。

南门开而大军入,一夜间天地置换。两人和几个领兵的头目便在被拆了匾额的宁王府内商议军情,下达安民之策。

一直忙了半月,这一日慕轻寒从西城的兵营回宁王府,行至一处路口时,正遇一队巡城的士兵围在一处瞧热闹。他面上便有了些不虞,拉停了马往圈内观瞧,只见一个士兵正在对一大一小两个衣料颇讲究的人搜身。

“快点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大爷心情一好就饶了你一条小命,不然的话,哼哼……”那动手搜身的人已经将小孩子的外袍扯破了扣子,一把拽下他脖颈上的长命锁往自己怀中塞去。

旁边一个士兵急忙劝道,“还不快住手,将军若是知晓了,我等都要受责罚。”说着话便要上前去拉扯那人。

谁知那士兵跟本不领情,怒道:“你少来吓唬老子,老子辛辛苦苦打下鹿城,半点好处没捞着,将军每天花天酒地的谁又来理会咱们?”

那阻止的人便要硬拦,拔刀挡在那早已经吓傻的一大一小前,大声喝道:“将军入城时曾明令禁止过的事难道你都忘了吗?这里是闹市,难保有人通报了将军,到时候你还要活命不要?”

那搜身的士兵略一迟疑便有些不敢,旁边便有人喝道:“你少管闲事,到时候死不承认只说是奸细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能立上一功。”

“对,快搜快搜,等下了岗我们去城西喝酒,老子半年没见过女人了,嘿嘿!”

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慕轻寒脸上的凛冽之色渐重。

听风知晓主子动了怒,便打马向前,抡起马鞭兜头向那群士兵就是一通乱抽,顿时喊叫声乱成一片。

打了几鞭听风就住了手,怒喝道,“你们几个的胆子怕是向天借来的,今儿个小爷我就挖出来瞧瞧,也开开眼。”说着话就把配剑抽了出来。

几个被抽的人本来还怒骂着,一抬头看是听风便要赔笑。那笑还未至嘴边,慕轻寒打马从街角闪出,一身萧杀之气,目光冷厉。

顿时全数人跪倒在地,身体如筛糠一般,半点声息也没了。

那个出声阻止的人正抱住那个孩子免得受鞭挞,等了半天不见鞭子落下来,不由得向周围看去。一看之下便看到了听风和马上的慕轻寒,一个怔愣便深深的低下了头,也向地上跪去。

他此时多想立刻便跑了,跑到他看不到的地方,可是他的腿连一寸也挪不动,眼圈却红了。

慕轻寒拍马走近,眼睛扫了一圈后他的马鞭指了指跪在那一老一少身边的人,冷冷的吩咐道,“除了他,其余的人都送去刑营,受了刑后还有活的便流放荒漠之地,永生不得回京!”

他心中打定主意,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听风叫来了人,也不顾那成片的哭喊求饶声,两两一队倒拉着就走。又让人送了受惊吓的父子回家,这才又回到慕轻寒身边,只见那个没被拉走的人还在地上跪着,便向主子看去。

慕轻寒冷眼看着地上的人,“我再说一次,抬起头来!”

那人不管慕轻寒如何怒责,就是跪在那巍然不动,和不曾听到一般。

听风好笑的看了看那人,走过去伸脚踢了踢他,“吓傻了,将军不会责罚你,起来罢!”

那人仍旧不动。

他在赌,以慕轻寒的脾气喊两次他不理会,他就会走人,没有耐心和他耗着。

谁知今日偏又添了捣蛋的听风。

听风觉得好玩,一伸手便托着他的下巴硬将他的头抬了起来,笑嘻嘻的还没等说话,就见公子手中的马鞭向自已的手甩了过来。他吓得一下子缩回了手,紧跟着后退两大步才稳住身形。

慕轻寒拍马走近,自马上一弯腰便将那人一只手臂扯住瞬间带上马背,策马狂奔而去。

听风吓得半天才回过神,哪里还有慕轻寒的影子。

慕轻寒就着听风的手只一眼便认出了此人,心情激荡之下便恨上了听风那只手,本能的甩鞭攻去,只因听风碰了他不该碰的东西。

直到将人带上马背,揽紧在怀中仍觉不真实。一路摧马出了南门才嘞住马,手臂却仍死死的护着怀中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就怕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梦了千百回的重逢都是假的。

玉染晴被他铁臂箍得骨头都疼了,轻轻的拍着那只抱着自已的手臂,小小声的说道,“放开我啊,太紧了我透不过气。”

慕轻寒听着那日思夜想的声音终于回过神来,松开手臂从马上下来,一伸手将她也抱下来立在自已眼前,哑着声音说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

玉染晴这一次非常乖巧,慢慢的将头抬起来,眼睛里的泪便滚了出来,嘴里嗫嚅着什么。

慕轻寒已经听不见了,一把将她扯进怀中就去拭那泪,“晴儿,晴儿!”慕轻寒嘶哑着低声唤她,心疼不矣。

玉染晴耳中听着他的呼唤,自已的眼泪反倒流得更凶了,任凭慕轻寒越拭越多。

“晴儿莫哭,我心都疼了。”慕轻寒的眼框也红了。

玉染晴便伸出双臂将他抱了个满怀,将脸紧紧贴上他的胸口,纵声大哭,似这一年来有无尽的委屈,如今总算见到了可以诉苦之人,再忍之不住。

直哭到嗓子都哑了,才在慕轻寒的轻哄中止了大恸之声,泪却还在落,收之不住。

玉染晴从他怀中出来,自已伸手抹去腮上的泪,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慕轻寒,却见他目光灼灼,紧紧的盯着自已,她瞬间便红了脸,却又舍不得离开他的眼睛,含情脉脉的只管看着他。

冰天雪地中,一出别后重逢、失而复得的戏码正在上演。

当晚回到宁王府时,向来稳重的慕轻寒眼角便带了些喜悦,被横抱在怀的玉染晴,将脸深深的埋进了他的怀中,谁也未曾见到她的容貌。

两人在房中简单用了晚膳。

东方风珏着人来请,莫轻寒让听风去回了话,他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两个人只管不错眼珠的瞧着对方,至夜深,不舍得稍离半步。

一直守在门外的墨玄和好奇而来的听风皆红了脸皮。

第一百零九章 平野之战

二月初一,五鼓刚过便有骑兵快马飞向秦衍的大帐。

“将军,西唐递了战书来!”那骑兵不及下马便向帐内疾呼。

秦衍一夜无眠,好容易挨到四更天,也不过是略眯了一眯人便醒了,刚穿上了袍子腰带也未系。

“进来!”扣着腰带,他才发觉竟是宽松了许多。

骑兵进帐恭身递上书信,倒退着出了大帐。

秦衍拆了封口的火漆,从信封内抽出信来,只有寥寥几行字:今日午时,我西唐三十万大军于平野恭候,武陵城安危皆系于此。

信的落款处属着一个名字:唐羿天,并盖着一个婴儿拳头大的印鉴,朱砂还散发着新鲜的味道。

秦衍将信掷于案上,眉头锁紧却不动声色的洗漱了,而后才坐于案后重又向那邀战的信函看去,随手拾了起来又看一回。

“蒋淘!”声音不大却透过宽大的帐篷清晰的传送到了门外。

蒋淘原本是睡在秦衍外帐中的,自那日未央留宿后秦衍便不准他睡在此处。蒋淘对当时的事记忆犹新:“将军,那我睡哪里?”秦衍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不理会他,他只得揉揉鼻子自已去找了一处能睡觉的地方。

倒也离得不远,秦衍凡事习惯了自已打理,用得着他伺候的地方也不多,只不过是些平日里跑腿的事多些。

蒋淘答应着挑帘进门,尚带三分不清醒的问道:“公子,是先用膳还是……”

秦衍头也不抬的截断了他的话,“去招集所有人入大帐议事。”

蒋淘顿时清醒过来,转身就要跑。

秦衍的声音又起:“另外,请祁公子和魏城主过来,要快!”

蒋淘答应下便出了大帐,吩咐了值守的卫兵去各营请人,又让人快马飞奔武陵城。

一刻钟时间,所有人都进了秦衍的大帐。

蒋淘将早上接到的战贴递向人群,一一传递都看过了一回又交给蒋淘手里。

“戚将军,今日起你只有十万兵马守在栖霞关上,不可轻举妄动,等平野消息再做定夺。”秦衍扔下一只乌木签。

戚敬勋接了令。

“向天祺,今日起你领先锋营两万兵马打前阵,只许胜不许退,可能做到吗?”秦衍又掷下一签。

向天祺有些兴奋,终于可以好好打一场了,遂豪迈的回道:“向天祺听从将军号令,无令绝不后退半步!”

“陆少潜你仍领消息营,不过这一次我再给你另外一个任务:去查武陵城那批黑衣人是何人的势力,以及去向!”秦衍十分严肃的说道。

经此一役武陵城安然无恙,他心中怀疑那些是未央的人,但又能确定。

“末将定当尽心竭力!”陆少潜也接了令。

“卫向东,你率左翼五万人,只等前锋营指令接续而上!”秦衍看向他,目光笃定的又道:“本将军允许你亲自去挑人!”

“谢将军,末将先行告退!”卫向东接了令当真往军营里去了。

秦衍又掷下一只签,“叶恒,你领弓箭营走右翼,不可冒进,以盾甲营为掩体,出其不意。”

“得令!”叶恒上前一步,拾签而走。

一个时辰后祁殇进帐时,人都已走得干干净净。

“将军,祁殇来迟!”祁殇和魏大鹰一起进门。

秦衍的眼睛终于离开地图,从书案后起身随手抓了几张纸往祁殇面前的桌上摆下,“祁公子瞧瞧这些,武陵城眼下危极,不得不用些非常手段。”

祁殇拿起桌上的画纸只看了一眼便惊呆了。快速浏览了那四页画纸上的东西,有些不确定的抬着头去看秦衍,欲言又止。

“祁公子,我亦知这件事难为,但唯今之际只得小心谨慎些。城外今日一战还不知如何,若武陵城破,东楚南壁江山势必洞开;南诏还好些,西唐若是因此得了势却是难以抵挡。”秦衍语重心长的说道。

祁殇摇摇头,犹豫了片刻后从袖口抽出几张画纸平铺在秦衍面前,一手前伸做了个请看的姿势。

秦衍收回眸光看向那些画纸,顿时就一愣。只见那画上画的图,线条简单直接,各处关键点上皆有具体数目,比如离城墙多远,深几何宽几何,城墙下又设置了陷阱,陷阱内置何种埋伏等等,诸如此类皆详尽,他不由得看向祁殇。

祁殇又摇头。

两张图纸如出一辙,只祁殇的更详尽。

秦衍的眼睛又去看那图画,是拿墨笔画的,字迹小巧清晰又带着几分轻狂。仔细的想了又想,这字体陌生的紧,是他未曾见过的。

“既然祁公子有高人相助,秦衍便可安心应战!”秦衍并不居功,大气沉稳。

魏大鹰是个粗人,他魏家人的精明和仔细在他身上丝毫未被体现。

二人仍旧回了武陵城,祁殇便整理了两张图纸相同和不同之处重新誊画了一份,合二人利弊取其精妙,即刻便动了工。

自城墙下深挖了一条沟,续满了水,让专人日夜守候,以防城外有地道打进城来。

又按未央前后两次给他的图纸,广招工匠打造武器。南地什么都缺,唯独好的木料遍地都是,恰恰未央给他的东西全部是木头可制,这十余日时间已经打造出两排连环弩,两架抛石车,他一一试过,比之从前的那些,也不知精妙了多少倍。

他有心去清觞酒庄一聚,又未得未央招唤,便有些忌讳前次发生的事情,不十分好意思主动前往。加之连日繁忙,便息了心上那蠢蠢欲动的念想,只每日殷勤督促工匠,夜以继日赶工。

巳时,秦衍一身朱袍黑甲威风凛凛,出大帐飞身上了流星马,几声战鼓后只见他一挥手,三十万大军整齐的脚步声踏响栖霞关远近百里的地面,向平野整装齐发。

午时正。

东楚在东,三十万大军阵容整齐。

西唐在西,亦是三十万强兵,半隐林中。

正是武陵城往栖霞关必经之路,两军对阵。

秦衍拍马来到阵前,举目往西去看那单骑驶出阵前的一人一马。那马火炭一般红得晃眼,那人着一身血红衣袍,血红铠甲,外罩一件长大黑色披风,脸上神色凝重却又带着些慢不经心。

不看还罢,这一看之下秦衍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这人他不旦认识,还能算得上熟悉。

两个对视半晌后,只听得对面那人淡淡的说道,“秦衍,自此你我之间只有国没有她!”

秦衍冷冷的回他一句,“左擎?我看我应该喊你一声太子羿才对!今日上得战场,各凭本事,关她何事?”

“说得好,各凭本事!”左擎痞痞的笑再不复从前,有些癫狂。

二人各自打马回阵。

向天祺一骑出列,扬声向西唐营中喊道:“任頫将军请来再战一回,上次并未尽兴。”

立即便有人应声,西唐营内一员虎将拍马上前,二人也不多话,各自拉开架势便打在了一处。转眼间便是三十招,竟各不相让,只在伯仲之间。

鼓响,前锋营一时间喊杀声冲天而起,两方人马各自点兵点将,一场旷世之战在平野这鸟不生蛋的密林中展开。

秦衍立在阵后不时下达着命令,指挥着进攻的速度和撤换的人马。

左擎收起二十几年的散慢,嘴角虽然含着笔却肃穆异常,西唐兵马在他的手里当真如神兵利器一般,锐不可挡。

两般强势相遇就如两虎相争,只会两败俱伤,不做他想。

这一战直打了一天半夜,各自损伤皆不轻数。

一场毫无征兆突来的暴雨,淋散了伤亡将士的心。那雨如瀑布一般倾倒而下,人在雨中睁不开眼睛也站不稳脚跟。也不过须臾间,林地之中数条血色溪流自北向南缓缓而下,两国主帅不得不被迫收兵,各自清点人数,皆五去一伤二。

就在秦衍接到战书的同时,未央收到消息,蝴蝶谷被侵,花浔被南诏国师软禁。

未央不敢和花露说,他兄妹二人自小相依为命,若是知晓浔哥哥被禁,花露定会偷偷去救,以她的武功也只不过是送上门的鱼肉,任宰任割罢了。

看着少主遣了花露出去后,残影才进门,“少主,现在该怎么办?”

未央眸色暗沉,微眯着思索。

“能查到浔哥哥人在何处吗?”

残影点了点头,“少主,浔公子现在国师帐内,龙使回报,那国师邪门得很。”

“莫要轻举妄动,待我想个万全的计策再动手,不可让花露知晓,够乱的了!”未央从开着的窗子往外看去,只见花露美滋滋的端着一个盘子上楼来了。

给残影递了个眼色,残影点点头出去了。

“姐姐,你看看这是什么?”花露现宝一样将盘子里的几个金黄色的小饼凑到未央鼻子前,让她闻那香气。

未央当真被她吸引了,迫不及待的伸手拈起一只便咬,一股浸入心脾的香便散开来,“嗯,这是…什么……花儿做的,好香!”她嘴里含着饼,口齿不清的问她。

花露被她的贪吃样彻底满足了心中的小傲娇,得意的歪着头,“哼,不告诉你!”

两人就笑开来。

沈洛辰从窗口望进去,心里暖得如此时窗外的阳光,他希望一生中只看她这般笑,再无苦楚便如此时,让他拿什么去换他都愿意。

未央一边吃着饼,又接了花露递给她的苦茶喝了几口。这些日子已经喝惯了,再也不象初时那么抗拒,一边装做不经意的问道,“露儿,南诏国师是何许人,你可认识?”

花露也喝了半盏茶,放下茶盏说道,“认识啊,父亲在时,她同阮师叔来过蝴蝶谷的。”

“哦?舅舅和她也认识?”未央张嘴接了花露喂过来的核桃仁,边吃边问。

花露拿着一把小锤子在砸核桃,沈公子说这个对小外甥好她才砸的。

“嗯,父亲常叮嘱我,让我离国师远点,省得吃亏。”花露心无城府。

未央静静的听着,一边催促着花露,“你砸快点呀,不够我吃!”

花露恨恨的白了她一眼,小嘴嘟囔着,“看在我小外甥的份上不和你计较,哼!”将砸开的一个核桃放在未央面前后,又摸起来一个继续砸。

“那,南诏王对你和浔哥哥好不好?”未央强忍着要吐的冲动。

花露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要干什么,用手点着未央的额头鼓着嘴威胁道:“你要敢给我吐出来,看我下次还砸不砸给你吃!”

未央赶紧喝了两口苦茶压了下要吐的冲动,委屈的看向花露。

花露便泄了气。

“也不算坏,以前落儿姐姐还来找我玩,可是自从大一些后她就只管缠着浔哥哥,看我眼神就象要吃了我一样,我也不想理会她。”花露收拾了桌上了核桃皮,“落儿姐姐是南诏的公主,国师也有个女儿,好像是和南诏王生的,我一次也没见过,落儿姐姐恨得牙痒痒。”

未央叹了口气,“浔哥哥说南诏王好像喜欢我母亲的,怎么又和国师生了孩子呢?”

“我也不知道,浔哥哥送我来的时候就说,我若在蝴蝶谷内定不得安生,只有在姐姐身边才能安好,我也惦记着你就来了。”花露数了数核桃皮,今日吃了三个,比昨日多食了半个。

未央看着她单细的手指挨个数着,就说道,“那你便留在这里照顾我,你小外甥离开你一口饭也不让我吃,吃什么都吐。”

“也好,我原本还担心浔哥哥会被国师为难,但是……”花露咬着一截手指犹豫的看向未央,“好像姐姐和小外甥比较让我担心,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他出来!”

未央搂着她轻轻的说道,“乖”

她自小被爷爷、初涵姑姑和寒哥哥捧在手心里长大,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她却从来没试过去疼宠一个人,花露便成了那个被她惯坏的孩子,她一心想把最好的都给了她。

花露小心的伸出手去摸未央宽袍下已经微突的肚子,眼睛如星星般闪亮。

当晚,花露睡熟后,未央从房中出来进了残影的屋子。

第一一零章 西唐太子

沈洛辰听见门响,也从自已的房间出来,跟在她身后进了残影的屋子。

残影在屋内等得正焦急,看未央近来忙迎了上去,“少主!”

未央点了点头,同沈洛辰双双坐定。

“影,通知暗使,万不可轻举妄动。浔哥哥现下虽然被软禁却并无生命危险,我猜,南诏是想发动总攻了,定是要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而这手段能破解之人便是浔哥哥。”未央淡淡的说道。

沈洛辰执壶,给三人倒了些热水,只在一旁听着不插话,并不理会她们说了什么。

残影忽然想起一事,神秘的小声向未央说道,“少主,你猜今日西唐主帅是何人?”

未央喝了两口水后慢不经心的问道,“谁呀?还有比唐枫更厉害的人来了吗?”

沈洛辰淡淡的开口,“左擎!”

未央嘴里未曾咽下去的水便呛了自已,一时间咳个不止。

沈洛辰轻轻的给她拍着背,好笑的看着她。

“影,怎么回事?”未央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仍旧咳着问道。

“少主,真的是左擎公子,属下也说不清楚,先前我查过此人,可是他的身世隐藏的太过完好,世间能查到的只有花盗一个身份而已!”残影无辜的看向未央。

未央撑桌而起,慢慢的行到窗口往外看去,半晌不见动静,连呼吸都未曾乱过。

残影看向沈洛辰,沈洛辰摇了摇头。

未央在脑中仔细搜索着与左擎有关的所有信息:他的确是花盗本人,那么他扮花盗混入东楚的目地又是什么呢?他的确武功不及自已,但他心思慎密又隐藏得极深,就连游龙信使也查不到半点消息,他接近自已是故意的还真的就是个意外呢?

索性又去想西唐太子的身世传说:自小养在民间、无人识得太子真面目、出生被封为羿王,西唐国主一妻,只生得一儿一女,女儿能征善战,儿子……

不由得又想,以前月武陵城的松散,若左擎想里应外合拿下武陵城是极容易的事,为何他却反而未做呢?

种种繁杂,未央想得不耐烦起来。

沈洛辰感觉到她气息不对,起身走到窗口拉了她的手劝道:“去睡罢,有事且等明日再说,你身子弱呢,对孩子着实不好。”

残影将门打开,送二人出门后,回屋内换了夜行衣从后窗跳了出去。

沈洛辰将未央送进外厅后退了出来,又将门给她关了才回自已的房中睡下,一夜胡思乱想,一夜不得安眠。

未央脱了鞋上床,仍将花露先前给她灌的水囊抱住,脸向里闭了眼睛想着事情。

恍恍过了两日。

这一天残影回报说栖霞关上战事又起,南诏来攻,连续伤了许多人,皆神志不清,如疯了一般见人就砍。

“再去探,如若我猜的不错,想来这事和浔哥哥被禁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未央冷了脸色,沉声吩咐道。

一连三日,南诏虽然死了好些人在东楚兵手中,然而东楚营内讧已起,有人故意散布谣言,说东楚人惊动了南诏的神灵,在此地的人都得死。

未央不信这些鬼神之论,命了残影再去查,务必要将事情查个清楚。

次日,西唐战书又来,秦衍只得闭了栖霞关专心应对西唐兵。然而诏兵已然欺近关下,守关的将士一批批倒下去,人心惶惶。

趁着秦衍不在营中,未央和沈洛辰连同祁殇三人进了东楚兵营。

沈洛辰将那些被秦衍以药物安定下来的人一一把过脉,发现身体内各处穴位皆开,血如江河之水肆意横流,引得身体亢奋异常,根本不受控制。

“并无外伤。”祁殇将人翻看了几回才确认。

“我诊不出是何药物所制,但绝不会是鬼神之说。师兄医术虽不及我,但这等脉象他定早知内有乾坤。”沈洛辰收回手,催促着未央快些出去,不要在这处久留。

三人出来寻路往关上又查看了一回,南诏的营帐已经扎在了关下几百米的地方。

“太嚣张了,可恨!”祁殇恨恨的捶打着城墙,胸中憋着一股怒气。

未央有心往诏营一往,也知沈洛辰定不允,眸色黑得如风雨欲来。

三人回了武陵城。

远远行来,未到清觞酒庄便看见花露一人坐在门槛上发呆。

未央紧走几步过去将她拉起来,又弹去她裙上了尘,温声问她:“怎地坐在了这里,快上楼去。”

就在未央身前身后给花露弹尘的空,花露翘着鼻子跟在未央身后细细的闻着,“姐姐哪里沾上的无心草?这东西虽然无毒却能引来蚊虫,我先前给你的香包哪里去了,记得带着省着你被叮咬了。”

未央忽然停手,看向花露问道,“露儿你说无心草能引虫咬,那被咬的人会怎样?”

花露挠挠头说道,“也不怎样,咬了也不甚疼。”说着话就拉未央进了门,“无心草十分难找,小小的一颗趴在地皮上,我在谷中倒是种了些,这东西虽能止疼过量却可以让人亢奋,甚至假死。”

“那还能醒过来吗?要多久才能醒?”未央好奇的问道。

花露歪着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没试过,都是听浔哥哥说的。”

“可有解药吗?”

花露摇头,瞬间又点头。

未央好笑的看着她。

“是能解,但是解的东西却更稀罕,要终年不化的雪层中生长的冰蚕。冰蚕本身也是毒,寒毒。”花露夸张的抖动着肩颈。

未央回头看了一眼沈洛辰,见他点了头,自已便携了花露的手上楼。

沈洛辰复又出城向关上去了。

这两样东西沈洛辰只听说过却并未见过,古书上倒也有记载,只天下奇特之物唯有缘才得遇见,他也不以为憾。

再入先前的营帐,将其中一人露在外边的肌肤全部查找过一回,才在鬓角边发现了一个针尖大小的红点,又翻了几个人,或是手背或是脖子不定哪一处,皆有这么汗毛孔一般的小孔,如若不是花露说出来,谁也想不到的事。

沈洛辰并未回武陵城,径直往西去了平野战场。

秦衍听完沈洛辰的话内心的焦躁稍稍平息了一些,找到病因就好,再难的事也怕有心为之,何况区区一冰蚕乎。

此时,唐枫在阵前点了秦衍的名字,要一战方休。

“师兄,你身为主帅只与主帅对仗便罢,这一战我应下了。”沈洛辰说着话将身上的白袍系紧了腰带,伸手向蒋淘去要马。

秦衍眼中瞬间有流光闪过,“蒋淘,给洛辰备马!”随后将自已的冰魄剑抛向沈洛辰。

沈洛辰抬臂将冰魄剑稳稳接在手中的同时飞身落在马背,伏低身体拍马疾奔,冲到阵前才嘞马向对方看去。

“在下沈洛辰,还未请教……”

唐枫少年英才,自忖这天地间能胜过他文韬武略的本不多,加之自已样貌极为出众,心里多少有些骄傲。却如今从东楚营中杀出这等一个人物,比自已大了两岁且罢了,那样貌和气质样样皆在自己之上。

“唐枫是也!敢问公子是东楚哪个世家的后裔,陌生的紧呢!”

沈洛辰微弯一弯嘴角,“我是秦将军的师弟,不过是个乡野中人,并非世家弟子。”

他那一弯笑似惊鸿一现,就连男子也为之晃花了眼。沈洛辰心地纯然,在天下皆以出身世家为荣的时候,他却完全未受影响,根本不知道有此等世故。

唐枫讶于他的应对,只得一抱拳,“得罪了!”便拍马向前,提刀来攻。

沈洛辰踢马回旋,才转了半圈手里的剑便向对方削去,出手利落不见半点犹疑。

唐枫少遇强敌,自是全身心应对;而沈洛辰首次出征,或战或马皆属陌生。好在他心性沉静,不急不躁。两人杀得是兴起,直到天完全暗下来,才以沈洛辰胜了一招结束,各自拍马回营。

秦衍暗自叹息着,接了沈洛辰递过来的剑,“师弟回城歇息,今日有劳师弟出手,为兄感激不尽。”

沈洛辰看着秦衍面上颜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转身便走。

他走后秦衍下令收了兵,边往栖霞关上去边思索着:沈洛辰到底心软,只肯胜对方一招便罢,如若按他的武功,百招内便可大胜。这原本就是他的性子,和谁也不肯争;这也是他最看重的品质,怎奈他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他必得要争强好胜,才堪做东楚统帅,因为他没有退路。

回到营中,直接便去了那处安置着被暗算将士的伤病营,依着沈洛辰的话仔细的查看了一回,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眼中的怒意已经关之不住。

倒背着手心事重重的走回到自已的营帐,未及洗漱便唤了蒋淘进来,吩咐道:“去,让卫向东即刻来见!”

蒋淘传话的空,他骑马复又往关上查看了一回,嘱咐了几句才又回营,陆少潜已经等在了他的营帐之外。

前后脚进了大营。

“我让你查的事如何了?”秦衍任蒋淘脱去了他的铠甲。

陆少潜恭敬的施了一礼,“将军,末将无能!那批武功高强的黑衣人行踪成迷,那日助武陵守住城池后便撤退得极为干脆,一点痕迹未留。”

秦衍踱了几步,转身看向陆少潜,低低的说道,“本将军也不来为难你,留心再查罢了,今日我要你再去办一件事。”

陆少潜又施一礼:“将军请吩咐!”

“此去西南有灵山玉雪峰一处,那里千年雪层下有一种冰蚕,能解诏兵所下之毒。你先去挑些适用的人,不可太多,稍晚一会蒋淘会给你送一些应用物件。”秦衍眸色深沉,不怒自威。

陆少潜接了令,出了大营按着秦衍的吩咐去挑选可用的人自不用提。

且说秦衍在案后坐了,将地图上关于灵山的路径画了出来,又画了冰蚕的图样一并交给蒋淘,让他送去给陆少潜。

当夜,陆少潜领着五个人带着一个向导悄悄的出关南下,绕过南诏大营,从更西的悬崖边滑了下去。

当夜,伤病营内本被秦衍以药物控制的人忽然醒来,四散进大营之中见人就打,遇人便咬,等秦衍知晓时已经有千余人受了伤。

当夜,关下升起一股银红色淡烟,那烟斜斜往北偏移,在所有人无觉时飞过关墙飘进关内,浅淡而无味。

当夜,南诏国师在关下设下大阵,以解药诱秦衍入阵。

当夜,残影引着苍辛、封祭、青衿一身铠甲来见。

未央敛去所有散慢,一张桌子围坐了,尽看她手中算筹去留,半点声息不闻。

众人眼睛只管盯着她的手,也不发问,等着她排兵布阵后,每人捡了一只紫竹算筹放在自已眼前,和自已的令牌并排放了。

未央脸色少有的凝重,重新将众人的紫竹算筹又捡回来放在自已的算筹中,一阵一阵排开,众人皆看得心中明白,每一阵后皆各领一只算筹,半丝不乱。

直到天光乍现,众人才收拾起自已的令牌,悄无声息的出了后楼往北,回到城外别庄。

未央的手早已经冷得如一块冰,悄悄的爬上床,解了花露的穴道缓缓睡去。

沈洛辰一夜未眠,手中的书看了一夜也未曾翻页,他知未央身份不简单,却也不知不简单到了何种地步;他不谙世事,只是担忧着未央的身体,直到她回房中睡下他才将书放在几上也睡了。

残影回来时未央还在睡,他在未央窗外徘徊了很久,终是不忍心扰了她的睡眠。

“影?你进来罢!”未央喉咙哑瑟着唤道。

残影推门进来,“少主,关上昨夜被南诏以迷烟偷袭,昏迷了万数人马,已经乱成一团。”他忧心的说道。

未央推枕而起,接了残影递上来的外袍,“露儿呢,她懂一些南诏的手段,你带了她去关上瞧瞧,或许能有些用处。”

残影转身就要往外走。

“慢着,还是晚上悄悄的去罢。”未央说着披上外袍穿了鞋下床,自已洗漱了出内室来到外厅,饭已经摆下了,花露正端着一只陶瓮小心的走着。

第一一一章 噬魂之蛊

残影几步上前要接,被她闪过了,“去垫上个盘子,好烫。”

未央好奇的往瓮里瞧去,却是汤圆,还非要拿个瓮来煮,遂好笑的看着她。

花露白了她一眼,拿着勺子盛了几个又添些汤送到未央面前,以小小的下巴示意她尝尝。

未央挖起来一个,吹得凉了些才小小的咬上一口。入口香糯甜蜜,带着些花香又带点茶香,遂眯起眼睛将剩下的半个咬进口中,心情大好。

一连吃了两碗,又喝了些汤这才拍着肚子郁郁的说道,“我好像胖了!”

同桌而食的三个人都笑了。

入夜,残影带着花露悄悄的出城南下,进了东楚营地直奔秦衍大帐而来。

“公子,未央的人来了。”蒋淘在门外说道,那日他亲眼见到公子遣了未央,今日便阻住了残影;怎奈残影执意,他没法只得回禀了才敢放他进去,怕又挨公子骂。

谁知秦衍只听得未央的人来了便立即说道,“快请!”

蒋淘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只得恭敬的请了残影进帐。

“见过秦将军!”残影拱手为礼。

秦衍点头,看向残影身边的花露,未等他发问残影又接着道,“秦将军,这是少主的朋友,少主请她来看看先前那批中毒之人。”

秦衍点头,“跟我来罢!”抬脚就往外走。

花露进到伤病营中,将先前被蚊虫叮咬而发狂的那些人依次翻开眼皮细瞧了,又将指甲看了看,回身和残影说,“放些血出来,拿锡纸盛了用火备干再看。”

秦衍让人照做,须臾间得了一些烤干的血渣,递给花露。

花露皱眉掩了鼻子,用两根细白的手指细细的捻过,最后又闻了闻才在衣衫上用力的擦了擦手,开口道:“这不是毒,这些人中了噬魂蛊,误食了这些人的血或是有伤口被他们的血沾染过也会中蛊。”

秦衍听了心中大惊,昨夜有千把人受了伤,若这些人再疯起来那还了得。

“传叶恒速来!”他的声音透骨而寒。

“姑娘可有破解之法?”秦衍低声问道。

花露摇头,“我没有配置过解药,也没有应手的药材,这噬魂蛊每个人所养各不相同,皆以本主之血为引而成。”

残影接过话去,“秦将军,昨夜被烟迷倒的人在何处?”

秦衍率先走出营帐往不远处的另一座营帐走去。

蒋淘挑起帘幕让众人入内,自已守在帐外。

花露闻了闻营中的气味笑道,“这个倒简单些。”顺手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个瓶儿,数了数里边的药丸,又扯过残影的手将药丸倒了半数在他掌心,“化三五粒在水中,喷些在众人面上,半个时辰不到就解了,这是落儿姐姐的东西;呵呵,幸好遇上了我。”说着,顽皮的吐了吐舌头。

秦衍吩咐人立时照做。

“姑娘,如要解那噬魂蛊,是否需要找到本主之血才可?”秦衍客气的问道。

花露略一思索,挠着头道:“需以本主之血混以特殊药材服下,将噬魂蛊虫化成血水,再引出体外,活的蛊虫是不会出来的。”

说话间,叶恒来了。

“将昨夜所有受伤的人送到关内另扎营帐,任何人不得靠近,弓箭营分派些人手日夜换班看守,有强出者,杀!”秦衍冷着声下了命令。

叶恒立时便带人去办。

东楚营内虽然出了这许多变故,却仍旧安静并不躁动,残影心里已然服气了一半。

这时,那些中了迷烟的人陆续醒来。

花露近前看了各人情况后说道,“养一日便好了。”

残影带着花露辞了秦衍便要出营。

花露边走边嘟囔着,“除了绝情蛊就数这噬魂蛊最是难缠,不死不休。”

残影带着花露漏夜回城,走到半路时便听见有人疾跑之声;残影立时警觉起来,一手摸出信号,还未等信号出手,一群黑衣人已经四下里合围而来。

残影武功虽好却双拳难抵四掌,这一群至少有五六十人。剑出鞘寒光闪过,残影将手中的信号丸捏碎抛向空中,一道紫烟瞬间腾起。

只听得一个声音大喝,南诏语言残影也听不太懂,包围圈却越来越小,攻击得越来越快。

花露已经被强擒了过去,她嘟着两腮从荷包里一样一样的往外丢着东西,不时有人中招倒地,也不过强撑了弹指间,她便被人扭了双臂,点了穴道扛起来往西遁去。

残影看得心头火起,攻击的速度越来越快,竟是将平生所学尽数施展。

忽然一阵香气袭来,残影闭气不及瞬间便觉得头晕,不过片刻剑也提不住了,向地上倒去。临昏迷前,听见了一串女子的笑声。

未央前一夜未曾好睡,今日早早便上了床,头刚着枕,有人叠指弹窗。

她翻身而起飘向窗口,城南夜空一道紫色长烟正浓。

随手扯过外袍又胡乱穿上鞋子便从窗口翻了出去,施展开天外飞仙,直直向着那道紫烟腾起处飞奔而去。

仍旧是晚了,那信号丸的蜡壳仍在,地上一片散乱,血污横流。

未央仍不死心的顺着脚印寻找,一路便往关西断崖上去;直到崖边,绳索的痕迹明显,却半个人影也无。

未央发了狠心,刚想从崖上跳下去,被人一把抱住揽进怀中。

她早已听见了那熟悉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晓是谁。

“不可!”沈洛辰放开她。

未央站在崖边咬紧牙根,两手在袖子中握掌成拳,眼睛里点点暗金,她怒了。

秦衍到时两人并肩立在崖边,谁也不说话。

三人一起回了秦衍的大营。

未央在营门外顿了下脚步,才随着他师兄弟二人进了大帐。

三人刚坐下,便有人在帐外轻声禀道:“少主,有影主消息!”

未央面无表情,眸色黑烬,“讲!”

“影主被南诏公主以迷香擒拿,同花露小姐一起关进了大阵。另,文景叛变。”

半晌,未央才说道,“你且去罢,让人往西南那处小镇寻顾骁即刻来见。”

“遵少主令!”来人无声而走。

秦衍眼里有欣赏也有钦佩,更多的是连日以来的思念。隔之一城却也如隔万里之遥,相思想望却不得相见。

又有人来报,中蛊之人皆以安置完毕。

秦衍打发人去了。

未央心里便想往关外去闯一闯那国师的大阵,站起身来就要出门。

沈洛辰轻轻拉住她的手腕按住脉息,片刻后关切的说道:“你今夜已然动了怒,气血有沸腾之象,不宜再动。”

秦衍有几分不安,他发现自从在崖边遇上未央后,她连一句话未和自已说,一个眼神未曾看向自已,就象根本没有他存在一般,他心里酸涩到无法形容。

眼神中有烦闷也有落寞,有些管不住的看向那被沈洛辰牵着的手腕。想是上回伤了她的心,再不原谅他了,他立时便觉血也凉了,郁郁寡欢。

就在这时,大帐外响起一声温婉的女子声音:“将军,晚晚略备了些宵夜给几位。”

未央听见那声音嘴角嘲讽的一笑漫出,起身拉了沈洛辰就往外走。

秦衍急急的一把拉住她的腕,“未央,何故要如此,我……”

未央使个巧力婉转的从他手掌中挣脱,一步迈出去便见秦衍挡在她身前。她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绕过他身侧微一弯身从帘幕下出了营帐,也不等沈洛辰跟来将天外飞仙施展开往武陵城而去。

沈洛辰紧随其后回了清觞酒庄,并不见她有任何不对,又搭一回脉,比之方才竟平稳了些许,他心头有诸多不解却无从发问,回到自已的房中黯然神伤。

魏晚晚的伤好得差不多后,便又将秦衍的衣食住行都揽在了自已手里。

“将军,你忙乱了这一夜,吃些东西再睡。”她极尽温婉之能,一颦一笑皆是柔情蜜意。

秦衍只管坐在椅榻上发呆,魏晚晚进来他不理,何时走了他也不理,将一摞书搬到椅上,斜着身子合衣躺下睡了。

隔一日,正当未央等得不耐烦之时,有人来报:南诏公主绑了昏迷的残影诱秦衍破阵取噬魂蛊解药。

未央取了啸云剑,同沈洛辰一起再入栖霞关。

城墙之上,南诏的大阵就设在关下百米之遥,残影被横放在马背上缓缓的往阵中隐入。那阵上空阴云密布,比之别处更有不同。

未央飘身下了城墙,沈洛辰想拦已然不及。

站在阵外,但见阵中忽然落雨,忽然晴空,变化万千。未央在心里推演着阵法,闭上眼睛将各种细节一一在大脑中过了一回。

弹指间突然暴睁双目,眼中的眸色变得极其清明,如两泓碧水静静徘徊。

淡声向身侧的沈洛辰说道,“我自已进去,你持剑守住东南,不要放任何一个人从那处方位进到阵中去。”

沈洛辰要出声阻止已经来不及了,未央一个闪身便踩着方位走了三步来到阵门边上。

秦衍一把将她拉住,回头吩咐奚燕行道:“调集人马守在此处,待阵一破便鸣鼓出击。”而后低声在她身后说道,“我和你进去。”

未央狠甩手腕却未挣脱了他的手,只得冷冷的说道,“人多无益,况且你乃东楚之帅,不宜涉险,我亦无精力照顾于你。”

秦衍只是不松手。

未央心急,只得咬着牙说道,“跟丢了你可别怨我。”

话音未落,魏晚晚上前说道,“我也去,多人多一份力量。”

未央唇角的嘲讽又起。

秦衍冷着脸,“任何人不得擅闯,违令者,斩!”他又转过半个头看向身后各营统帅:“无论西唐如何强进,皆按本将军调配行事,不得擅自主张!”

他话音落时未央已经进了大阵,算着数目落脚,一路往阵中深入。秦衍只得踩着她踩过的地方,跟了进去。

就在二人进阵后不久,果如秦衍所料,消息营来报:“西唐兵又攻武陵城!”

众人正束手之时,戚敬勋挺身而出,“无需惊动阵中的将军,我亲自去救。”遂点起十五万精兵,用的大部分都是他的旧部首领。

奚燕行立即阻道:“秦将军有令,不得轻易出兵;况且武陵城有祁公子守城,任西唐再强也不是一时半刻就攻得下来的。”

戚敬勋哪肯听他劝阻,暗哼了哼,仍旧点齐了人马便要出兵迎战。

向天祺自告奋勇的要去打个前锋,被戚敬勋一口回绝,“向统领还是去接应秦将军才是,南诏国师必定不好相与。”

向天祺听出他话里的轻视,怒气已至眉角;却又忽然收敛,起身暗哼一声单骑出关当真去接应秦衍去了。

又有消息来报:“西唐兵已经近到城下。”

戚敬勋领兵疾去。

堪堪到得武陵城外,就见西唐大军队列齐整临立在城下,象是专等他来。

唐枫拍马向前,“久仰戚将军威名,今日有此一战,实属在下平生之幸事,还望戚将军不吝赐教!”说着在马上微一拱手,将东楚此翻来将看个清楚,心下了然。

戚敬勋最瞧不上的便是这等品性,明明就是一个武将偏要学得众多斯文,心下不由得轻视之意已露,“各为其主,不必多言!”随后拍马归队,大声喝道,“有谁替本将军杀个头阵?”

一个魁梧之人拍马上前,“末将江耀愿立这第一个战功,请将军示下!”

“哈哈哈,好极,由你去最适合不过。”戚敬勋一手提着长枪,一手捻须。

还未等这人出至阵前,西唐兵中闪出一骑,同样身形魁梧,轻谩的藐了他一眼,“任頫枪下不死无名野鬼,报上名来!”

江耀也不废话,长刀挥舞快到任頫马前,二人以硬碰硬战在一处。

也不过三五十合,江耀被任頫一刀砍去提刀的右臂,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刀又至将身体切成两段;腰以下稳坐马上,腰以上已然砸在马下,被江耀自已的马踏了两回,已是稀烂。

任頫弯唇狂笑,“让向天祺来战,其它人还是别来送死的好!”

戚敬勋素日最知江耀武力,今翻几十回合就惨死刀下,不由得心头震惊。

又有一骑飞出,迎向任頫。

也不过三五十合仍然被他斩于马下。

自此,东楚军未曾大战阵角已乱。

第一一二章 破阵救人

凤烬立于城墙之上,双目泛起愁容。

苍辛立在他下首,似是看穿了他的叹息,“西唐以半数军队去攻凤翔关,实则精兵强将皆在于此,那个神秘的太子就隐于军中,真真的不容小觑。”

凤烬倒背着双手一声长气呼出,“若东楚之兵将皆是这等无用之辈,如何不亡?栖霞关到得今日仍旧在握也实属奇事。今夜我若迟来,武陵城必失。”

“栖霞关仍在,那是因为有秦衍的筹谋;如若不是少主亲自驻守在城中,武陵城两月前已失!”苍辛详知这其中原因,以及数月来大大小小数之不尽的战事。

“武陵城若失,栖霞又岂会安然无恙?”凤烬低叹一声又道:“秦衍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奇才,又有少主相助,这一战若无意外,东楚定然无忧。”

阵中。或云或雨,或阴或晴;或回廊抱厦,或山海江河,半个时辰后,未央身上一处干的地方都没有了。

秦衍亦然。

又行了半个时辰,终于未央一脚踏下去便听得一阵异响,眼前不远处出现一个被捆了双脚倒吊在树上的人影,穿着残影的衣裳,身形也极是相像。

未央小心谨慎的算着步法一路过去,“帮忙拉住绳子。”她头也不回,招唤身后的秦衍。

秦衍立时接住她递过来的绳头,不待用力,忽然被未央抱住往后退了三丈有余才停下来。

她惊起了一头薄汗,秦衍再去看刚刚二人所站的地方突现一个丈余见方的坑,也暗道了一声好险。

未央屈指细算,两次过后仍旧回到那坑边,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掂了掂份量才淡声说道,“这个并不是残影,但也只有救下他来后面的路才会出现。”微一停顿又说道:“我救人,你需防着他的暗器。”

秦衍点头,擎剑在手。

未央手中的小匕首突然发力射向捆绑着那人的绳索,绳索断的同时甩出绝情锦缠住那人的腰,向自已拽来。

果不其然,那人刚一落地,体内的弩机即被触动,数十支闪着幽蓝光芒的箭头密集射来。秦衍挺身护住未央,将所有的箭全部击落。

未央从他身后闪出,口中念念有词,数着步子往前又走。

这回只闪过一道影壁,残影身子软软的被绑在树上,旁边一个花车上歪着个红衫女子,一手拽着鞭子。未央这才看到,鞭子的一头缠在残影的脖子上,她登时眼睛就眯了起来。

“哟,敢情这人很重要呢,竟能劳动将军大人亲自来救!”阮落媚眼如丝,看了秦衍又去看未央,“啧啧,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大人物?”回头唤了一声,“文景,你看谁来了?”

一个半百老者低头上前。

阮落傲慢的拽了拽手上的鞭子问道,“文景,是这个人身份尊贵还是那个漂亮小公子更尊贵些?”

“文景不知,文景只见过影主一人!”文景仍不抬头。

未央袖中的手指微动。

“你找死吗?当年若不是父王开恩,哪里还有你的今日!”阮落啐了他一口。

文景也不答话。

未央趁着阮落发威之机向秦衍使了一个眼色。

秦衍轻眨了一下眼睛。

未央收敛心神,突然暴喝一声:“文景,你看这是什么?”

就在文景本能的抬头来看的时候,一根牛毛一般细小的月影离魂针穿透他的印堂,半晌后文景才轰然倒地,头正砸在花车的脚榻之上,血才慢慢的从眉心那个小孔流出来。

阮落也被这声大喝吸引,就在这一瞬间,秦衍手中的剑已经斩断了她的鞭子将残影护在身后,随之而来的箭如雨点般密集而至。

未央将袖口的针悉数飞向箭射来的方向,一声声惨叫此起彼伏。她飘身落在秦衍身侧,从背后抽出啸云剑将捆绑残影的乌黑钢锁砍断,三人闪至树后。

阮落尖声嘶叫:“我的鞭子,我的钨钢锁!”骂了两声音后怒道,“放箭,今日我让你等皆死在此处,放毒!”

未央向着秦衍眨了眨眼,秦衍犹豫着点了点头。

由秦衍护着残影后退至远一点的地方,未央从一侧闪身而出挺剑直取阮落,两个飘身已经到了近前。

忽然一声疾喝,“落儿快退!”阮落才反应过来,哪里还来得及。

未央右腕的绝情锦已出,缠住阮落的脖子拉向自已。

一个身形疾射而来,使一把拂尘,却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

未央被逼退后,那人越攻越紧,逼迫未央放人之意犹为明显。

未央何等人物,岂有不知的道理,只管拉紧了右腕的锦,死不放手。

那人忽然停手,尖厉的问道,“你这锦从何而来,花星竹是你什么人?”

未央并不答话,肚子一阵阵的大痛,额角的汗已然淋漓。她蹙着眉心里默默的和宝宝说话,“你要乖,娘亲的小命都在这一瞬间了!”

谁知竟然真的管用,疼过了那一阵,安稳下来她才有闲心去看阮落,已然快被自已的锦勒得晕过去了,遂放松了些冷笑着回道,“与你无关。”慢慢的向秦衍处退去。

“国……师救……我……”阮落趁着未央松锦的一瞬间,向着来人求救。

那人面色非常不好看,“带花浔和花露来,果真是蛇鼠一窝,原来真是你们搞的鬼。”

不一刻,花浔满脸疲惫的扶着花露被众人簇拥着来到近前。

“本尊正不知如何处置这两个小贼,你来得刚好,咱们以二换一,你先放了落儿。”那人理所当然的道,显见是平日里发号施令得惯了的。

未央细看之下,这女人也就三十五岁左右,保养的极好,倒真象是宫里养尊处优的贵人。只是怎么看她也不象是南诏的人,轮廓倒有几分熟悉,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原来国师当我是三岁娃娃,花家兄妹与我何干,要杀要剐你请随意!”未央已经到了秦衍身侧,残影犹自昏迷着,她的眸色便有些火燃了起来。

“来人,先砍了花露一只手臂!”国师下了命令,声音里透着狠厉。

未央手上的绝情锦瞬间拽得紧了些,阮落嘴角一滴血溢了出来。

“住手!”国师喝住那两个按住花露的人问道,“你当真不换?”

未央看向花浔的眼神十分的漠然。

花浔已然读懂了她眼中的决绝,成大事者本就不该被任何事所胁迫。

就在两方僵持下,未央传音给秦衍道,“西北是阵眼,我吸引国师的注意力,你想办法击碎那盏琉璃风灯,往东南退,沈洛辰就在阵外。”

秦衍回道:“国师有些不正之气,你小心些别离她太近。”

未央首先拖拽着阮落往后退了两步,国师紧紧跟了过来,一把扯过花露,卸了她的双肩骨。

只听得花露一声惨叫,随后便强忍着疼痛怒道,“你也不用折磨我,至多不过就是一死,你还能奈我何?”

未央在心中叹了一声,面上却不动半点情绪,大声和秦衍说道,“我们原路返回,这一趟也算不虚此行,有堂堂的南诏公主在手,难道还怕换不来解药吗?”

国师听完脸色变了几变,从身上摸出一个精致的玉瓶来,握在手中道:“拿落儿来换,解药在此!”

花浔刚要出声提醒,就见未央摇了摇头痞痞的笑道:“不换,我又改主意了。”

“你……”

就在未央牵制着国师的注意力时,秦衍将一把匕首以九成功力射向远处的琉璃风灯,那匕首带着强劲的去势以不容抵挡的速度击碎了冒着青烟的风灯。

国师听见破风声想救时,那匕首已经从她耳畔飞过,“快拦下那匕……”话音被风灯破碎声阻断,随后一甩拂尘便攻向秦衍。

风灯碎时,无数的弩箭带着劲风暴射而出,秦衍将残影护在身后挥剑斩落弩箭。其中一只弩箭自那风灯后带着万钧之力射向秦衍,一切都在眨眼之间。

想躲闪却不能,他闪,残影必死无疑。

国师同那暗箭一同而来。

电光火石中,未央本能的举剑迎向国师,堪堪接下了她的攻击,右手同时甩脱了阮落,却再也无暇顾及射来的暗箭,只得以自身之力去撞秦衍,不顾生死。

此时阵眼破碎,大阵渐渐散去,这阵中的万千变化尽化为乌有。

秦衍被未央撞偏了身子,那暗箭在他和未央之间穿过,将他的左上臂削去一条皮肉,留下一条血沟。而紧随这一箭之后、只差了一个箭身距离的第二箭却在未央臂上擦骨而过,瞬间血肉横飞。他眼中怒意瞬间盈满,也顾不得痛疼,和未央剑合一处攻向国师。

国师却在未央放脱了阮落之时,虚晃一招抢了她转身便走,随后大批弓箭齐发。

未央右臂受伤不轻,血顺着衣袖将绝情锦染得鲜红。勉强收锦归腕,抵挡着剑雨将花露护在身后,秦衍亦将花浔和残影护住,向后退去。

危难之时,鼓声响起,沈洛辰抢上前来先救下残影,身后东楚的弓箭手已经开始回击。

南诏国师带着阮落迅速后退,片刻功夫竟是掩进了大军之中,再难寻到半点影子,就连阮落一身艳红也看不见了。

未央对着沈洛辰弯唇一笑,身子缓缓软倒了下去。

秦衍和沈洛辰同时抢上来接,未央却将拿剑的左手缠向沈洛辰的颈项。

沈洛辰接下了未央的身子,眼中心疼的神色立现。将她打横抱起后才抬头看向秦衍,“师兄,未央受伤不轻,我先带她回去。”也不等秦衍回应,转身就走。

秦衍站在原地看着自已空空的臂弯,心如被揉碎一般,就连呼吸都觉得痛不能忍。

魏晚晚上前,从袍下内衫上扯下一条便要去裹秦衍的伤。

就在魏晚晚的手即将触到他臂膀的一瞬间,秦衍本能的闪身避过了,随后道,“蒋淘,护送未央和洛辰先回关上去。”

“是!”蒋淘立刻领命,他虽一直以来都有些愚钝,此时却也知道公子怒了。

“戚少将军,领着你的先锋营开路,走左翼。”秦衍沉声道。

戚尧养了一个半月有余,伤早就好了,此时正摩拳擦掌。

“遵令!”一骑先出,领着人马向东分出一队。

“向天祺,领五万步兵走右翼。”秦衍将剑往南诏大营方向一指,飞身上马后,回剑做了个斩杀的动作。

向天祺打马向前,“遵令!”随后一声大喝,“出发!”自已策马向前飞奔而去。

“叶恒,领弓箭手走中间大路,掩护右翼同进同攻。”

“遵令!”叶恒手持一响弩发出命令,领兵而去。

秦衍心中怒火仍盛,回头往未央几人消失的方向看了看便拨转马头上前督阵。

这一战在秦衍的盛怒中暴进,十万大军如履平地般向南诏营地直奔而下。

南诏设在此间的就是一处虚营,为的不过是通风报信和守护这大阵而用。此时东楚军蜂拥而进时,南诏散兵早已如洪水般退向了冥王泽,隐于林中。

东楚兵追至冥王泽再不能进,只得撤兵回营。

秦衍拍马先回,他心里惦记着未央。可是当他回到大帐时,却半个人影也没有;先前焦急的心情忽然落了空,声音不由得生冷:“蒋淘?死哪去了?”

蒋淘也不应。

魏晚晚随后进帐。

“将军,你伤得不轻,我先给你上药包扎!”说着话魏晚晚利落的端着盆出去,不过片刻便端了半盆热水又回来,放下水盆后,几步近前要给秦衍宽衣。

秦衍错开半个身子闪过她的手,皱起眉头道,“无碍,这点小伤我自已来即可,你且先出去罢!”

魏晚晚哪里肯就出去,将手中一并拿回来的布一头扯成两半,“将军……”

“出去!”秦衍的所有耐性尽失,声音顿时冷了三分。

魏晚晚手下一顿,对着秦衍的后背仍旧温婉微笑,眼中却泪光闪闪。好容易忍着出了营帐再忍不住,一串委屈的泪滚湿了衣襟。

秦衍心思极为复杂,想到未央即便忍着伤痛也不愿意在他的地方多待上半日,心便不由得又疼痛起来;只要一想到她对沈洛辰的信任与对自已的视而不见,便再难冷静,心中郁郁不乐。

第一一三章 楚璃称帝

正自出神之际,一个副将跑至帐前,“报告将军,西唐围了武陵城一日夜,久攻不下正转头攻向栖霞关来,已至关内十里,戚老将军受了伤生死未卜,请将军定夺。”

秦衍猛的抬头,恨声问道,“为何无人汇报西唐来攻之事?”

陆少潜未归,消息营暂由副将代职。

“将军,是末将失职!戚老将军说他亲自领兵去救即可,不用惊动困在阵中的将军!”副军硬气的回道。

秦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并不接话,起身出帐唤来叶恒,“让戚尧守好关口,你带弓箭营联合前锋营向天祺,回救武陵城,速速出发!”话落飞身上马,在魏晚晚唤他声中绝尘而去。

左臂之上,血犹未凝。

“沈洛辰,残影呢?”未央大沈洛辰怀中醒来,挣扎的问道。

沈洛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残影无事。”

未央才安定下心神,往沈洛辰怀中缩了缩,疲惫的说道:“先回去,浔哥哥受了内伤。”

花浔微一用力将花露两只臂膀被拆卸下的关节推上去,又扯过来稍微转了半圈才道:“不碍事的,没伤着。”

只是这么一动,他自已却咳了起来,咳了半响吐出一口血才止了咳声,脸色青黑。

“浔哥哥……”花露两眼含泪望向花浔,小嘴扁着就要哭出来了。

未央在沈洛辰怀中似乎是睡了,半点声息也无。

一行人入关,也不顾蒋淘挽留,径自过关向武陵城去了。

蒋淘无法,公子让他送,他只得匆忙间套了车,同着花露将昏迷的残影和虚弱的花浔都扶上车,跟在沈洛辰身后,一同进了武陵城,至晚方归。

未央伤得不轻,右上臂被那暗箭生生削掉一条肉,伤口似被利刃切割一般,想来那箭头十分锋利。

“这几日且不要动那只臂膀,虽然没伤着骨头,到底是伤了筋脉,可也不是闹着玩的。”沈洛辰洗去手上的血痕,将未央手中紧攥着的两只小箭丢进盆中洗去血渍又捞了出来,仔细的看着。

他竟然在南诏营中,为何?未央盯着沈洛辰手中那两只暗器,忽然想通了一件事。失声道:“莫非南诏的国师竟是南宫府的人?莫非她就是十二岁上失踪的南宫念雪?”

几个人被她吓了一跳。

未央却又不说话了,蹙眉深思:这样说来南宫家一直都知晓南宫念雪的下落,还隐藏得如此之好,今日若非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追魂翎,任谁也想不到竟还有如此一节。

莫非南宫胤发觉了自己的身份,以此追魂翎试探于己?

一时间,她心头掠过无数种可能,越想越惊讶。

残影被花露一粒药丸唤醒。

花露翻着白眼向残影看去,看了半天才撇撇嘴,终是没说什么。

残影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脸如火烧,低垂着头也不作声。他自知此番是自己大意才累积少主受伤,心中过意不去,又悔又恨。

沈洛辰将手中的两只小箭递给未央,“这东西花了多少心思打造,伤人竟是如此厉害。”

未央接在手中看也不看,唇角一抿便掀开床头暗格丢了进去。

“此物名唤‘追魂翎’,天下只此一件。”未央眯着眼睛说道。

残影有些忐忑,“少主……”

“让人去看看南宫胤在做什么,南宫家是归顺了楚璃还是叛出了南诏?还有,文景这些年所给的南诏消息有误,找人查查那个国师的底!”

残影受令而出,自去安排。

就在秦衍全力与西唐兵相抗之时,南诏倾巢而出杀向栖霞关。

戚尧不敢出城,只得严密防守。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南诏兵趁着天明前氤氲的雾霭故技重施,以毒烟入侵栖霞关,强行登城。

戚尧不敌,奚燕行回兵来救已然不及。

秦衍纵有千般本领又怎敌得过两方兵马全力来袭?他心有怒气,迅速整顿了现有的兵力,先时跟随戚敬勋而出的将士已然折损了七八万之数。

面前是西唐三十万雄兵,身后破关而入的又有南诏兵二十万之巨。他强自镇定下来,面沉如水,一道道指令次递而出。

再说京城,璃王自困了东楚几大氏族后,他心下也是惶然。

虽说南宫家归顺于他,却相较于其它几大家族来说远远不够。事已即成,他已经没有了回头路。于是这年端阳日,他拥兵自重,对外宣称袭承大统。

登基的日子选在了六月初六,这年中最好的一个吉庆日。

历时半年,鹿城平定。

“楚璃称帝,但不知他能有几日帝王之命!”慕轻寒看向窗外初抽新绿的柳枝,感叹着说道。

东方风珏和他并肩而立却不发一言。

慕轻寒知他心意,遂又感叹一回:“身不由已!说的不正是你吗?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有些事早已注定!”

东方风珏虽未发一言,整个人却如泄去了满身气力,悲鸣道,“我本无意万里江山,心中所求不过太平盛世逍遥快意,又怎奈造物弄人……”

慕轻寒也不去瞧他,只浅弯了唇角继续道,“她并不适合深宫之中的万千荣宠,野惯了的马又怎会安于殿堂?”

半晌后一声幽叹。

“我若强求,她势必更添忤逆;可若说放手,我心何甘?”东方风珏落寞的望向窗外树上那一窝叽叽喳喳的新客,心绪难平。

玉染晴推门进来,望向二人神色轻轻说道,“你二人这一日都关着门,不如出去跑一圈马,再多不解之事必当另有计较,何必纠结?”

东方风珏颇为羡慕的望向一脸温柔神色的慕轻寒,“人生不过日升月落,纵然我想珍惜却也再无机缘!”说完话提着袍角闪身出门,独留下二个有情之人眼眸缠绵。

未央醒来时天已大亮。

左擎一手支额斜靠在床侧。

怔愣了半晌才完全清醒过来,手臂处火烧火燎的疼让她越发消瘦的小脸皱成一团。挣扎着想要起来,混身却如无骨一般,再支撑不动。

左擎拧着眉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和自已较劲。就在她第三次跌回床上时,他怒目吼道,“你就不能安份些,到底还是女人,逞的什么强?”

未央吓了一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回嘴道,“你管得还真是宽,这又不是西唐,你发号施令给谁听?”

左擎粗鲁的扯过她一只手,强行按在床上诊了脉。

“气血沸腾,你最近需卧床安养。”丢开她的手,左擎心里忐忑着。那一粒丹药或许起了作用,她的脉生动了些,胎也比从前更安稳,他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喂,你说我此时擒了你出关,西唐军会不会因此退兵?”未央眯着眼看向左擎,阴恻恻的说道。

左擎连眼皮也未撩半下,幽幽的回道,“且不说你现在根本擒拿不下我,就算你还有力气,我西唐兵半步也不会退,不信你就试试!”

未央偏不信邪般抬了抬手臂,随后无奈的发现她的内力虽在,肚子却一抽一抽的疼着,遂幽幽的叹道,“算了,小命要紧!”

左擎好笑的看了她一会,起身系上随意搭在椅背上的披风往外就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回头又看了她一眼,“把你的人全数撤回来,哪来的回哪去,栖霞关我要定了!”

未央深深的看了眼他的背影,她知他决绝,却也从未见过他如此认真的一面。

“影?”

“少主!”残影从敞开的门外进来。

未央强自支撑着依靠在床头,“关上战事如何?”

“回少主,栖霞关已破,秦将军腹背受敌。”残影据实已告。

未央蹙眉沉思。

“少主!”苍辛疾步进来。

未央抬眸望出去,只见苍辛一身战袍已经入了内室。

“少主,栖霞关五万兵将被俘,南诏军已然越关攻向秦将军,不出半日东楚军怕是再救不及。”苍辛沉声说道。

未央自言自语般说道,“关可弃,二十几万生灵如何能不管?”抬头在苍辛和残影脸上一一扫过,“让凤烬来见我!”

话音未落门外有人搭话:“我来了!”一道清润的声音传进内室。

未央脸上一喜,“烬哥哥!”

凤烬莽汉一般的外表和那道清润的嗓音极不相符,不禁让人怀疑是否听错了。

未曾收敛的踏实脚步声落在内室,声音又起,“西唐伏兵深藏西郊林中,只待我方出兵他便来攻城,栖霞关丢后武陵即是孤城,首尾不应,烟儿,你真的确定要救吗?”

“救!”未央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东楚一寸土地也不能失,劳凤烬哥哥出征,我亲自来守武陵城,誓与此城同存亡!”

凤烬深深的看了未央一眼,随即转身大步往外就走。

“苍辛,你去助凤烬哥哥,让封祭和青衿与你同去!即便栖霞关拿不回来,我东楚一众将士也要活命。”未央认真的说道。

“少主,西唐确有强兵隐于西郊林中伺机而动……”残影说道。

未央不肯接话,只不作声。

苍辛迈步紧随凤烬而出,面色如常。

武陵城城门洞开,整齐肃穆的队伍连脚步声都是一致的。

魏大鹰一脸不可至信的立在城头,“祁兄,武陵城何时驻扎了如此雄兵?”

祁殇摇头不语,面色凝重。

凤烬当先一骑独立于城外开阔处,有旗手挥动着各色旗语,十万兵将着五色铠甲依照旗语自动分散成五支队伍。

苍辛拍马从队中奔至队前,接了旗手一支蓝色令旗。

随后封祭和青衿同时驰出,将一黄一绿两旗接了,立在各自队前,战甲鲜亮。

残影一身劲装,将旗手手中的黑旗抽了出去,策马仍旧立在那一身不着战甲黑巾遮面的队伍前,面若沉水。

凤烬接了朱旗,亲自将那面血样的旗帜舞动成一道道命令,当先策马而去。

五人,五个银色面具。不过片刻时间,五支队伍跟随五个首领已经去得只见尘埃不见影踪。

楚瑾望着那消失在眼中的数万人马,心里忖度不已。上至带兵主将,下至旗语战袍,他在东楚军中从未见过,原以为秦衍治兵严谨却不如这数万人让人热血沸腾。

未央喝了药正昏昏欲睡之时,掌柜的来报:“少主,祁公子来了。”

轻轻闭着眼睛滚动了两圈眼球,表示她听到了。

掌柜的转身刚要去回绝,未央在被子里翻腾了一阵子坐起来,打着哈欠说道,“请大哥到画堂相见。”

祁殇进门时就看见未央无精打采的左手支额歪在桌上打盹,右上臂包成了粽子,显然伤得不轻。“贤弟脸色不好,哥哥打扰了,实在抱歉。”祁殇弯身深施礼,面上略有急色却仍旧谦谦有礼。

未央掩着口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大哥请坐,莫怪小弟迎你不及,实在困顿眼也睁不开了。”说罢当真使劲揉了揉眼睛才昏昏然向祁殇看去。

祁殇淡淡的笑了,“大哥因心中有事不能安稳,这才来烦劳贤弟,莫怪才是!”

未央也跟着扯出一抹笑痕,顿了下才说道,“小弟知大哥所来为何,我也正要着人请你,刚好一并说明,也省得大哥忧心。”

祁殇点了点头,等着未央说话。

“今夜定不会安稳,大哥让守城的将士辛苦些,我所能用之人尽数出城去救秦衍,西唐强兵隐于城西密林之中不知数目,小弟实在忧心啊!”未央看着祁殇的眼睛半点也不隐瞒,将他心里的疑问几句话间全部解释清楚。

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身影疾步进门,躬身道:“少主,城西异动,奔武陵城来了。”

五九来了,接替残影,守护在未央左右。

未央顿时睁大了困倦的眼睛,欣喜的道:“你来了?”她也不等那人回话,向着祁殇又道:“大哥与我一起去瞧上一瞧如何?”

祁殇点头。

沈洛辰等在门口,四人同出往西城墙来。

但只见城外数里之遥黑影攒动,无声无息。

也不过半个时辰,已然兵临城下。

武陵守城的只有两万人,未央心里暗暗叹息着,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第一一四章 栖霞失守

祁殇抢在这半个时辰里将城墙上所有的防守又亲查了一回,这才又回到未央身边,拧眉向城下十数万兵马看去,眼中忧色尽现。

“大哥,分一半人到北门,死守!”未央声音虽然轻浅却深藏着不容忽略的命令。

祁殇立在城墙之上,看着西来的唐兵不攻西门,反而分兵南北,立刻就明白未央定是在西门外设了埋伏,遂将命令传递出去,在西唐发动进攻的第一时间拉着未央飞身下了城墙。

“贤弟先回去休息,虽说城内兵力不足,我等筹谋了半年有余的城防也不是随便就能攻破的。”

未央不语,只摇头。随意捡了一处墙角依靠着,听墙外喊杀声震天般响起,惊动了城里城外所有的生灵,不得宁息。

再说凤烬,十万强兵从后方杀向西唐攻去栖霞关的兵将,秦衍第一时间接到消息,全军精神为之振奋,四方人马在栖霞关内外乱成一团,遍野哀嚎。

残影以一万死士开路,硬生生将西唐二十几万兵马冲出个豁口,杀出一条血路和秦衍兵合一处。

秦衍得了这股力量,真可谓是如虎添翼。细瞧之下不由得惊讶,但只见这路人马虽然数目有限却个个勇猛非常,手上的兵器厚重雪亮,一脸的无所畏惧。

也不用他下命令,只看旗语进可攻退可守,半丝破绽也不露。

此时的栖霞关上已然火光冲天,再无可恋可救。

凤烬担心守城的未央,拍马靠近秦衍,低低哑哑的说道,“秦将军,武陵城危矣,若现在回兵去救还有机会。”

秦衍心下了然,深深的看了一眼栖霞关,回马扔出一签,声若碎冰:“全军回救武陵城,有阻路者以血开道!”

向天祺几乎和残影同时拍马冲向西唐阵营,以不要命的拼劲挥剑杀去。

西唐主将唐枫,眼睁睁的看着一路如破竹而来的数万强兵杀进又想杀回时,已然着恼的他冷笑着下了死令:“不放一人近武陵!”

两方人马硬拼硬打,互不相让。

南诏趁机抢占了栖霞关,将一应粮草武器收归已用,又放火烧了房舍这才缓缓的将兵马使出关隘,欲和西唐夹攻东楚。

左擎一身张狂的红衣,率领着一批武功极好的高手由北城门处如履平地般侵入了武陵城,正如未央所料想的半分不差。

众人落地后也不和守城的士兵纠缠,一路施展开轻功往城西疾奔而去,似乎并未听见身后片片的喊杀声。

十几个人闪身而过后,突然不知从何处出现一个女子,不紧不慢的阻在路中,手上擎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微蹙着眉拦下了左擎,一句话不说抬手便是杀招。

有人回身来救,左擎冷声吩咐:“无需管我,按计划行事!”

躲过袭来的剑气,他将腰上的一柄软剑抽了出来,脸上颜色便不甚好看,手中忙着应对,半点不敢分心。

夜色中,女子十分貌美,身形极为窈窕,一个错身一个扭头都是无尽风情。

左擎往日脸上的痞态尽收,眸色极沉。

有多久不曾见她了,躲了这许多年总是又要面对,当日的无心之过终究是害得她孤苦,心里的歉意不由多出两分。

女子以往的娇媚半分不存,大眼晴里盛满了霜雪,冷得彻骨却独不见恨意。她自已晓得,对面那人她日思夜想,要不起又丢不下,好容易远离便是入骨的相思。

五年时间,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尽数许给了噬魂的过往,她不许自已有恨,只有不恨才不会再痛。

左擎心里十分矛盾,五年前他初次情动时得了她芳心暗许;可他的身世以及不受约束的性子很快便厌倦了朝夕相对,厌倦了柴米烟火,一次争吵他无意推了她一把,她无防备下撞倒在地,而他扬长而去。

他深悔自已的冲动,等气消了再回头寻她时,早已寻不到人,连房子也被焚了个精光。他愣愣的在那堆烧成灰烬的房舍前站了许久,心里想要的解脱并未如期而至,反而有些难以承受的失落。

彼时,她虽貌美却不如今日这般美的诱惑,美的错不开眼眸。

分神的瞬间,一剑迎面攻来。

左擎凭借着极好的轻功才堪堪躲过,再不敢胡思乱想。

一行十数人穿越重重阻碍近到城西门处,月色中四人当街而立,手中各执武器。

不由分说便打了起来。

未央挽着剑花将近前的两人逼退,沈洛辰将她挡在了身后。五九被两个人缠住,祁殇也好不到哪去,他武功平平,自保尚且不及。

已经有几人往城门攻去,未央也顾不得自身不适,脚下一顿,飘身攻向那几个人。只是她人还在半空中,肚子忽然疼痛开来,她缓缓落地深吸一口气横剑将人拦下。

强忍着疼痛将人硬生生逼退了两步,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萧杀之气,两道眉毛拧成了生人勿近的姿态。

几个入侵者皆是西唐国内武功最好的高手,互相使了眼色,齐齐的攻向未央。

如若平日里,未央倒也真敢一人剑挑群雄,只是今时今日她不得不顾及腹中的胎儿,忍着万般痛楚暗自咬紧牙关,挺剑迎敌。

她右臂还缠着纱布,一进一退难免受限。几个入侵者竟专捡她不甚灵活的右臂进攻,半分不见迟疑。也不过片刻,右臂生生挨了两剑,虽不至入骨却也鲜血淋漓。

忽然腿间似乎有湿气下行,她心下一惊,就是这瞬间的迟疑,两剑已然攻至前心和左臂。

千钧一发之际,叮、叮两声脆响,两把剑被震断了剑尖,剑身离未央身体不过寸许间距。未等众人回神,一个玄黑的身影将她扯进怀中退后数步才放开手臂,紧张的问道,“可还好吗?”

未央鼻息间尽是熟悉的味道,不由的眼泪盈于眼框,惨白着一张小脸郑重的点了点头。

来人从后腰上抽出一把乌黑的长扇,抖得半开,那扇骨上幽幽暗光闪烁着攻向众人,不过片刻便将众人逼退数步。

众人回过神来,联手将执扇的人围在中间,长剑短刀齐发。忽然又有一人执一把奇怪的长剑加入战圈,那剑无锋无刃,却透着浑厚压抑的气息,迫得众人手上所有的兵刃暗淡无光。

未央疼得腰也直不起来,唇角却隐不住笑意,一阵眩晕昏了过去。

一个玲珑的身影疾奔至未央身前,将摔向地面的她接个正着,眼睛却紧盯着她的肚子,哑然失声。半晌后才犹疑着将手摸向未央隆起的肚子,眼中有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你竟然是个女人,怪不得,怪不得!”玉染晴自言自语。

慕轻寒和东方风珏的到来使得原本不利的战局迅速扭转,等魏大鹰和楚瑾收到消息来救时,只剩下残局,死的死伤的伤,也有几人逃走。

东方风珏不让人追,发号施令间皆不复往日平和的商人,竟隐隐透着些王者之气。

慕轻寒抱起染了一身鲜血的未央,皱紧了眉头当先往清觞酒庄而去。

东方风珏带着众人直奔西城门,楚瑾亦在其中。

跟随魏大鹰而来的人不解的望向离去的众人,待众人走得远了,那股压迫之息才勉强缓下来。

祁殇收回心神,吩咐人打扫了战场,将死人深埋,受伤的先关押着。他也受了些伤,虽不致命却也不轻。

慕轻寒亲自给未央诊了一回脉,心底一片疼痛。瞧她的肚子,怕不是有了五六个月身孕,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移步外厅便见沈洛辰一脸担忧的守在门口,不由得联想着未央的身体,若不是有他亲侍汤药,烟儿怕是活不到今日……

寒尽的眼眸不由得暖了几分,拱手为礼道:“有劳沈公子再下一贴,辛苦了!”

沈洛辰轻轻的点了点头,脚下有些急迫的直奔内室而去,也不过片刻又出来,走至书案前提笔的手却抖得久久落不下去。

慕轻寒瞧着他不停颤抖的手腕,近前几步接过笔去,“在下为沈公子代笔!”

沈洛辰收敛心神,哑声将要用的药材斟酌着说将出来。

慕轻寒写完后吹干了墨汁,又唤来五九:“去给你家主子煎药!”

残影立即接过药方疾步出门。

“晴儿,有劳你替她换件衣裳。”慕轻寒拉着玉染晴的手将她扯进怀中,温柔的紧拥了一下又松开,眉头却始终紧锁着不曾放松。

玉染晴微笑着抬手去扶他的眉,感受着他的担忧,柔声安慰道:“安心,她不会有事的。”

花露端着一盆温水进来,好奇的打量了众人一回,脚下却未停,直直的往内室去了。

玉染晴随后跟了进去,同花露一起给未央清理了身上的血渍,又包扎了伤口。先前右臂伤了筋脉,此时伤口崩开,血肉模糊。

秦衍带着众部将奋力冲杀,终是杀出一条染血的路,直至天亮才回到武陵城外。而此时西唐攻城的士兵已经人困马乏,城未攻下,等了一夜的里应外合未见不说,太子失踪。

两军在城下相遇,一翻血战自是免不了的。

唐枫的兵马虽被残影的黑旗死士重创,却并不见散乱。又在秦衍不计后果的冲击后,迅速整顿余兵紧随在东楚兵马之后来至武陵城下。

合兵一处的西唐并未再战,半个时辰后竟然撤回了城西林中蛰伏不出。

南诏夺下栖霞关后也并未激进,将大部份人马归于关内,严防死守。

秦衍吩咐众将士在武陵城下安营扎寨,清点人数。原四十万雄兵据守的栖霞关,在经历这半年多大小征战后只余不足半数,这其中还有二成伤兵。

那一支来援的奇兵在城门大开时有序入了武陵城,越过秦衍和城主魏大鹰,迅速的擦身而过半分不停留,穿城北去。

秦衍眸色深了深也并未阻止,随后独身一人进了武陵城。

清觞酒庄。

秦衍一步一步踏上楼梯往未央的房内走去,落脚似有千斤重,既犹豫又伤痛。刚步上三楼,一道暗影立在楼梯尽头,一抬头就瞧见了那个咬着唇角挡着他去路的人。

他从未想过会在此处遇上她,虽说心里并无深情却总也是个和他有牵连的女子,即便她逃婚,可婚书却仍在相国府内。名义上,她仍旧还是他的妻。

玉染晴明亮温柔的大眼睛紧盯着秦衍半晌,确定在他眼中既无怨恨又无情感,这才松开唇角弯成一抹明媚的笑容。

“秦衍,还我的婚书来。”玉染晴并不让路,似有意闹着玩一般,向他伸出了那只不复旧日弹琴时细嫩的小手。

秦衍长吸一口气,微敛起刚刚心中的悲意才说道,“等回京城,必当亲自送至玉府。”他也不回避玉染晴的目光,确定的补了半句:“片刻也不会多耽搁!”

见她仍旧并无让路的意思,便有些不耐,往旁边移了两步绕过她仍旧往楼上走去。

一人步履匆匆,已至近前。

“多谢秦兄成全!”慕轻寒将玉染晴的小手抓在手中一把扯进怀里,仍旧是以往温润的样子,却又多了些不怒自威的严肃。

秦衍一时没回过神来,有些怔愣。

楚瑾从旁边上前,拿手指点着三个人,“噢!原来、原来玉丫头逃婚是为了公子寒……”

慕轻寒一脸恬淡,眼神温柔得似能拧出水般望着玉染晴,也不去管楚瑾说了什么。

“小王爷莫瞎猜,他二人两情相悦而不得,也着实吃了些苦楚。”东方风珏背着手上前几步迎向秦衍,“秦将军辛苦了,请内室说话!”

秦衍依旧淡漠着,收回清冷的目光,错身从东方风珏和楚瑾中间穿了过去,直直的进了未央的房内。

几人面面相觑,却也并未拦他。

秦衍身上还穿着染了血污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战袍,手掌在袖口内攥成拳头,咬紧了牙根才能让自已不动声色的站在未央的床前。

床上那个往夕活泼顽劣的小东西,如今却了无生气的睡在锦绣大床里侧,被子下仍旧能看出鼓鼓的肚腹;床看着有些出奇的宽大,竟是越发的显出她的瘦弱来。

心尖上的痛灰白了秦衍的脸色,众人皆一瞬间在他脸上瞧出了落寞。

第一一五章 真龙天子

秦衍不敢过多停留,他怕下一瞬间就会将她揉进怀中,管她的心许给了谁,他都不想放开。

迈开无比不舍的脚步,硬生生的转过身往外就走。心已撕裂,他又一次尝到了痛苦的滋味,可他却不想拒绝,但愿这痛一直都在,她也一直都安好。

东方风珏、慕轻寒、秦衍和楚瑾四人在紧临未央旁边的房内坐定,谁也不说话。

楚瑾喝了两口茶,眼睛在三人身上转了几圈后终是忍不住当先开了口:“我说几位,有话就说,我东楚六公子仍在,区区西唐还真能翻了天去不成?”

他自幼生在富贵中,对连年征战这样的事可谓半点经历也无,就算南诏和西唐兵临城下他仍然觉不出危机来。

东方风珏向慕轻寒看去一眼,见对方点了点头心里才安定下来,不慌不忙的从袖口拿出一件东西放在桌上。

楚瑾有些不可置信的直了眼睛,嘴张了几回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秦衍淬了霜雪的眸色瞬间便有冰河倾泻而出,腾地站起身来冷冷的看向东方风珏。

东方风珏皱眉闭了闭眼睛后才迎上秦衍的目光,半晌才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秦衍又向慕轻寒看去,带着探寻也带着危险。

慕轻寒亦只轻轻的点了一下头而已,秦衍却瞬间冷静下来。

他从自已的腰带暗格中摸出一件物事,和东方风珏的那件并列摆放在桌上,先前的激动神色忽然收敛,端起一茶盏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只是眼眸微眯再看不出情绪。

那分明是一左一右两个半边完全一样的虎符,紫金烧铸而成。

楚瑾颤抖着双手将两件金铸半掌大小的虎符拿起来扣在一起,顺时针转了半圈,只听得沉重的机关声启动,一个细小的纸卷从虎嘴里被缓缓推了出来。

他捡起纸卷展开,上边只有一行字。

楚瑾忘了呼吸,忘了身边所有的人,傻傻的看着桌上那合二为一的虎符。

半晌后才磕磕绊绊的开口,“东方、不对,我应该叫你太子才对。”楚瑾的惊讶未退,吞了一回口水,“那些想要害你的人怕是死也想不到,你竟然就活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而且还活得如此明目张胆。”

东方风珏淡淡的扯开一丝勉强的苦笑,并未接话。

楚瑾继续好奇道,“听说你出生时后腰上便有一道青龙胎痕,可是真的?”

慕轻寒好笑的看了一眼他,随后收回眸光落座,把玩着自已手上的那枚不知道是何种骨头雕成的戒指。

楚瑾又咽了一口口水,慢不经心的将所有确认都演绎成了好奇。或许他是精明之人,可余下的人却又远胜于他,怎会看不穿他的那点微末心思。

只可惜,此间除了他以外皆是人中龙凤,个个存着浩然正气,皇族子息眼中必争的帝王之位,在坐的三人未必就稀罕。

秦衍明白,所以虎符一出现他就知晓了结局。

东方风珏半点也不犹豫,唇角一直擒着那抹苦笑,背过身抬手解了衣袍的扣子,将内外两件袍子一同脱了,那黑色裤腰之上果然盘着一段鳞甲鲜明的似是龙身的胎记。

就在楚瑾目瞪口呆之际,东方风珏似乎是有意让他看得更清楚一般,慢慢的转过身子。一个怒张的龙头在左胸口,须角皆全。半截龙尾却隐入下腹被裤子盖住。那龙痕竟然随了他的成年而生成了一条真正意义上的龙,似要破体而出一般,十分的骇人。

“小王爷,还要看否?”东方风珏难得的调笑着问向楚瑾。

楚瑾早在见到龙头的那一瞬间就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了,手指向东方风珏的胎痕说不出话来。

东方风珏慢慢的又将袍子穿戴整齐了,拾起桌上那张只有楚瑾看过了纸条,撇了一眼后又扔回桌上,端起茶盏敛了眉眼喝了半盏。

而慕轻寒和秦衍自始至终也没去看那字条上写的什么,好奇这种东西似乎在他二人身上根本不存在一般。

楚瑾坐立不宁的瞧着三个人的镇定,气呼呼的。

三人又喝了一回茶,东方风珏先动手将桌上的茶盏挪了挪地方,空出大半个桌面才说道,“如今鹿北平定,凤凰城有两位老爷子和公子凉坚守,我们暂时无需忧虑;如今,此处的三国之战总要有个结果,秦将军怎么看?”

秦衍将手上的茶盏放在桌子中央,眼睛盯向桌面的一处道,“东楚有五万兵马困于此处,不能舍弃!”抬眼看了两人一回又道:“秦衍无能,但栖霞关自古就是东楚领地,一寸也不能丢!”

慕轻寒将手上的戒指取下来精准的抛在茶盏旁边,一大一小十分鲜明,“从长计议!”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楚瑾似是未曾听懂,眼睛在茶盏和戒指间来来回回几次便忍不住了,“我说,那是打还是不打呢?”

没人回答。

三人又都一至的往门口看去。

楚瑾顺着三人的目光也看过去时,立时便听见了敲门声响起。

“少主醒了!”五九只说了几个字便退开了去。

屋内的三人不同程度的放下悬着的心。

慕轻寒起身拉开房门走出去时,秦衍心里就冒起了怒意,那股莫名的不舒服却是在见到他揽着玉染晴离去时自动消失了。

东方风珏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隐藏得极快,楚瑾看得似懂非懂。

秦衍从房内出来直直的往楼下就走,还未等到得大堂,蒋淘小跑着上来。

“将军,南诏来攻。”

东方风珏和楚瑾一同从楼上下来,和秦衍同出清觞酒庄上马南去。

慕轻寒矮身在床边上坐下来,看着将自已完全蒙在被子中的未央,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仍是开口柔声安慰道:“你不想说便不说,我慕家和别家不同,再不怕这样的事。”隔了一会仍不见未央露出头来,好笑的扯了扯被子又说道,“只是你也不必把自已折腾得这么弱,委屈了孩子。”

未央慢慢的将两只眼睛从被子里露出来,嗫嚅着说道,“是他不乖折腾我。”语气竟是十二分的委屈,眼中的泪便如珠子断线一般滚将出来。

慕轻寒自小便十分宠她,她又顽劣得紧,几时见过她这般模样,就连中毒生死徘徊时、和南宫胤退婚时也未见她落一滴泪,不由得心疼。往前又挪了一挪身子,用手去擦她的泪,眼框也红了。

玉染晴端了药汤进来时就瞧见这样一幅画面,不由得也心疼起未央。

花露蹦跳着端进来一碟鲜花小饼,看着三人都难过,她好奇的围着看了一回。

未央有些不好意思的止了泪。

慕轻寒扶着她靠着自已肩膀坐起来,就着玉染晴的手喝了药。

花露见她皱眉,便将一块鲜花饼凑到她的唇边,小脸上满是笑意的看着她。

未央瞬间又涌上泪来,强忍着咬了两口饼顺了药汤的苦,这才渐渐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冲着玉染晴轻轻的喊了一声,“嫂子!”竟是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

玉染晴的脸瞬间暴红,两只捧着碗的手绞在一起,不敢抬头看她。急匆匆的转身就往外跑,和刚进来的沈洛辰差点撞上。

沈洛辰近前给她又诊了一回脉,脸色十分的疲倦。

未央看着心疼,“洛辰哥哥,你去安心睡上一会,我无事,不用担心。”

沈洛辰摇了摇头,却也离了内室。

五九疾步入了内室,“少主、寒少主,左擎失踪!”也不等未央发问又接着道:“那夜突袭,他被一个女子缠住,最后两人不知去向。”

慕轻寒略一思索问道:“可有人跟了去?”

残影摇头,“寒少主,那女子所用轻功极其高绝,来去如风一般。”

“寒哥哥,痴玉姐姐心里放不下的人就是左擎吗?”未央看向慕轻寒。

慕轻寒点头,“师姐当年因此失了一子,那孩子已经成形,这些年她虽然逆反是因为心中着实苦楚。”

“那左擎并不知此事?”未央又问。

慕轻寒长叹一声,“他后来有回过师姐的旧居,可是师姐已经离去并烧毁了房舍。这些年两人互相躲着,谁也不见谁。我虽不知左擎心里是否还有师姐,但当年他的确是动过情的。”

未央于情爱似懂非懂,一颗心想的都是秦衍。自忖着:那他爱过我吗?或许以前也爱过,至少他对自已和别人不同。可是为什么后来又要说那种话,是因为又爱上了别人吗?想着魏晚晚也算是个美人,既然他三心两意,那就此作罢了也好。

她并不觉得有多难过,只是心中那一剜剜的痛很是陌生。

未央陷在思绪中,慕轻寒唤了她两声才回神。

渐渐的冷静下来才说道:“寒哥哥,烬哥哥领着旗军来了。我瞧着也不过三五日就将会有一场大战,南诏惯常是得陇望蜀的性子,怎肯得了栖霞关就罢休呢!况且西唐主将唐枫并不受左擎的令,秦衍的军队受到重创来不及补充,眼下就是攻城最好的时机。”

慕轻寒在地上转了几圈又坐回床沿,“西唐以悍勇著称,这一年若无左擎掌控,武陵城早已是囊中之物;我虽不知左擎为何不夺此城,但他心思极为慎密,对你有舍命相救之恩,我怕……他心思并不单纯,如果是这样,那师姐她……”

他未将话说完,未央已然知晓他的顾虑。

“与他无关。我身上的蛊虫他似乎很熟悉,先前师伯说起母亲的旧事时曾提到一个人,公子陌尘,他应该就是西唐的国主唐陌尘,左擎的父皇。”未央将那日慧嗔说的话都说给了慕轻寒。“花露是舅舅的女儿,还有一个表哥在二楼,不知道南诏国师用了什么手段,救回来后时昏时醒。”

慕轻寒点头,片刻后象是想起了什么,“先给他兄妹二人换个地方罢,等明日你稍安稳些带着他二人回凤凰城去。”

未央想要反驳的话还未出口,慕轻寒已经读懂了她的心思,拦下了她:“就算为了你腹中慕家后人,也该保重才是!”

未央啃着一根手指,蝶翼般的睫羽在眼睑上凝成两道浓密的黑影,须臾间点头答应下来,“那等浔哥哥醒了就走。”

忽然又抬头歪着脑袋看向慕轻寒,“寒哥哥,你和晴儿是怎么回事?还不从实招来吗?”

慕轻寒轻咳了一声,有些难为情的躲避了她的目光,慢条斯理的说:“小狐狸,知道了还问!”

未央就笑得放肆起来,“却原来晴儿逃婚是为了……”

慕轻寒一把捂住她的嘴,看着走到门口又匆忙逃走的玉染晴,显然已经是晚了一步,兄妹两个的对话早被她听了不知多少去,心里怕她难过,便快步追了出去。

未央早就瞧见了玉染晴走过,坏心眼的故意大笑;果然,那个一向端庄的女子被她吓得落荒而逃。

京北钟山东麓,璃王别院。

东楚最尊贵的五大家族除了南宫府外,靖王府、长公主府、麒麟山庄和水月山庄的所有尊贵女眷皆被禁于此处。

四九假扮的慕轻烟半年来一直卧病在床,深居不出。

这日,龙使刚将慕轻烟的消息送至别院离开,便有人来敲四九的门。

“烟儿?”楚菱已经有两三日未曾过来,也实在担心她的身体,这才又来了。

四九将暗语写成的信笺匆忙读过,情急之下塞进口内一抻脖子咽了,这才让琥珀去开门。

“菱郡主,有劳你来瞧我了。我也是个不争气的,隔三差五就病歪歪的。”四九声线低涩,有些嘲哳之声。

楚菱也不甚在意,以为她病着坏了嗓子,委身坐在床畔就要去拉她的手,四九不露痕迹的闪过,往床里头挪了挪身子,将一方大枕从床里搬过来放在外侧,“你靠在这边我们说说话。”

琥珀拿着一个花样子坐在床尾,门窗皆开着,三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家常,四九多半不出声,只听楚菱一忽喜一忽怒,到晚方散。

第一一六章 靖王之怒

楚菱走后琥珀闭了门窗,四九才咳了两下低声说道,“少主的意思不准妄动,安信楼归顺了璃王,这么大一批人外迁,安玉卿不可能查不到去处,到时候若有闪失反而会引起璃王警觉,到不如就在此静候。”

琥珀急急问道,“那小姐可还好吗?”

四九顿了一顿,“信上没说。”

琥珀怔愣了一会狠狠的瞪了四九一眼,转身出门而去。

四九痴痴的望着她的背影,脸皮在面具下烧得难受。

左侧的另一个跨院内,南宫盈月和东方老夫人相对而坐。

“月儿,你身子不好别太忧心了才是,楚靖就是只猴,精明得紧。”东方老夫人劝道。

南宫盈月唉声叹气。

“自从明渝皇帝崩去后,他忙于国事一刻不得安歇,身子已大不如从前。你是没见他那佝偻的样子,是只猴也没用的了,楚璃野心如此之重,他不定要受多少苦呢,唉……”

东方老夫人接话道,“没想到,我们生在乱世,到老了仍旧要再受一回乱世之苦,只是不知如今宫中怎样了。”

南宫盈月愁眉不展,“宫中怎么样尚且不说,三国围楚的危机才最要紧,现如今出征打仗的都是些少年们,朝中那些平日里吆五喝六的重臣有哪个敢出征的?”

东方老夫人想着东方风珏,不由得感慨:“要说少年出征,那真是代代有佳话,今朝也不输当年!”

“这几个孩子平日里看着贪玩,没想到用人之际倒真是让人惊讶,到底还是生在大家世族,从小的培养真真不能忽视。”南宫盈月虽然担心楚瑾的安危,却也也颇为欣慰,自己宠到大的小霸王也有上战场的一天,这便是最好的历练。

“你个不知羞的还说,当年的慕征迷倒了多少闺阁女子,也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你的未来,偏偏你就是那个不知足的,看中了花花公子一般的楚靖。”东方老夫人也笑道。

南宫盈月整个人陷在回忆中,顿时轻松起来。

“有些事说不清道理的,我虽自幼与慕征订下婚约,却极少见面,对他的印象只有少年老成,一脸的威严;可楚靖不同,他知伏低做小哄我开心,那时我就在想,如果楚靖肯为我改变,我就赌上一赌也是值得的。”

“是啊,谁成想楚靖是真的改邪归正了呢,你也算是幸运的!”东方老夫人宽慰她。

关在这别院中的人不知,这一日正是楚璃称帝的日子。

宫中,楚靖面沉如水,抄袖坐在离皇位最近的一张椅子上。

楚璃坐在皇位之上,西侧设置的一个软座空着。

“皇太后怎么没来?可有人去请了?”楚璃问道。

有太监恭身回话,“皇太后在佛堂内,两日未出。”

楚璃不甚在意的说道,“让人好生伺候着,有任何话传下来,立刻便来回我!”

太监应了,退下。

“靖王爷爷辛苦了,今日早朝后回府休息些日子罢!”楚璃头也不抬,慢不经心的说道。

楚靖如老僧入定,闭着眼睛不搭理他。

就有太监越身而出,对着群臣喝道,“有事上禀,无事退朝!”

“皇上,宁古关战事已平息,派何人去鹿城接守?”楚璃以往的亲信立刻就上前回禀,他口称皇上,眉眼间都是得意。

楚璃心中安慰,装腔作势的出声询问,“爱卿以为派何人去最为合宜?”

“以微臣之见,楼侍郎青年才俊,能文能武最合适不过。”他立刻便顺着楚璃的话,将楼一帆挺了出来。

楚璃点头刚要允下,只听得楚靖闭着眼睛忽然开口说道,“宁王入燕北不知影踪,他居鹿城五十年,隐有旧部几何你等知否?慕家和东方家两个小娃娃用了半年时间堪堪将鹿城夺下,你等选中的人可有他二人的本事否?如若丢了鹿城又当如何计算?”顿了一顿又说道:“肉虽肥些,却也不是凭空掉下来的!”

那人被楚靖一翻话损得颜面尽失却又不敢反驳,只得讷讷的退了回去。

又有一人上前,“皇上,三年来渭河两岸粮草丰盛,征粮进行的却不顺利,百姓叫苦不迭,已经派了三波官员前去,仍旧是无粮上交。”

“皇上,京城和各地米价比之年前已经翻了两倍,各大米仓皆已无粮可卖,再这样下去势必会闹饥荒,待流民四起,天下怕不太平啊!”一个年轻的官员上前回道。

“今年夏粮将收,让人跟紧了,有私自屯粮不出者,按律处置!”楚璃怒道。

前时说话的年轻官员上前一步道:“皇上,微臣愿亲往催粮!”

等了片刻不见楚靖说话,楚璃便允了那人的奏请。

话音未落。

“哼,城中无粮便要不太平,那前线无粮国之何在?自去年征战开始时,粮户就已经被征了一回重税,三处边境八十余万士兵,喝西北风能上战场吗?”

那个自愿去督粮的人无声的退了回去。

“皇上,栖霞关已失,武陵城危矣,是否要让人去替回秦衍?”说话的是兵部的一个老将,秦衍入兵部接掌了他原有的职位,他居于秦衍之后,一直心有不甘。

楚靖直接就怒了,嚯地站起身来,“秦衍是先皇亲封的虎符将军,领区区四十万人饿着肚子南抵诏夷西迎强唐,丢一个栖霞关又如何?就算丢到江陵城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让人去替他回来?你去吗?你有那本事抗两国之力吗?如今的西唐天下无敌,东楚若无秦衍,就凭你这个草包,可有一战之力吗?”

他甩下袖子大步从殿上往外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向楚璃,“东楚的忠志子弟正在边境为你的江山流血牺牲,你却囚了他们的家人予以威胁,又有哪一家的儿郎是受此胁迫才上的战场?嘿嘿,你当真以为这天下就是你的了不成?”楚靖冷冷的笑了几声,凌厉的眼神看过去,“我看日后你要如何和这些自愿守护东楚的人交代!”

楚璃愣了一下,他囚人之事只有几个亲信知晓,楚靖一直被他禁在宫内,也不见他反抗,日日夜夜有人暗中跟随,他是如何知晓的呢?

即便东方风珏的身份被确定,秦衍却仍旧是栖霞关最高将领,排兵布阵比之以前更加精密紧凑,计较的也多起来,因为有五万俘兵还陷在敌营,他心中憋着一股怒气。

用慕轻寒的话说,战场上没有人比之秦衍更象个将军,他身上隐而不发的冰寒之气最是惊人魂魄,望之生畏;而他思维沉着冷静,不会为胜败喜悲,天生就是将帅之材。

秦衍半句话也不推辞,他深知无人比他更了解栖霞关的一切。

“叶恒,弓箭营补充得如何?”秦衍目光炯炯。

叶恒微一恭身回道,“回将军,祁公子着人送来利箭百万,兵器营仍旧在补充中。”

秦衍移开目光往向天祺看过去。

未等他发问,向天祺抱拳道,“前锋营整顿完毕,损失的兵将也已经筛选着补齐了,请将军放心。”

经过这半年多的征战,向天祺的变化最大,原本那个好高骛远的贵族少年,如今已成功蜕变成了一员真正的猛将,可以大用。

“小王爷,大军的粮草除栖霞关上的半数以外,还有半数隐在江陵城,你今日便亲自走上一趟罢!”秦衍认真的看向楚瑾。

中军帐中所有的人听他一言皆有些怔愣,原以为粮草损失,怕军心溃散,谁知秦衍还留了如此高明的一个后手。

楚瑾也不敢拒绝,只得说:“你秦衍所藏之粮草我去能拿得回来?”

“小王爷放心,这件事唯有你去才能办成。”秦衍走到楚瑾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怀中掏一件东西,“想当初小王爷要跟着来时,我便以小王的印鉴为信商定了此事,这时候怕是你不去也不成的了!”

楚瑾半晌回过神来,滔天怒气随之而来,咬着牙道,“好你个秦衍,你竟然连小王我也给算计了进去!”

秦衍转身不搭理他,“消息营副将何在?”

“末将在!”先前那个趾高气扬的副将此时身如筛糠跪在地上。他是戚敬勋的人,戚敬勋想要居功,隐而不让他报西唐攻武陵城之事,也不知许了他什么好处,他欣然受了。如今戚敬勋重伤昏迷至今未醒,东楚折损了七八万兵将,想来秦衍就算斩了他也是不能解气的。

秦衍看也不看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种不上不下的抻量最是攻心,那副将知自已站错了队,心里已经崩塌,只等着秦衍下令拉他出去,死期也就到了。

“你自已去刑营领罪!”秦衍依旧是那个秦衍,虽未盛怒,却冷得半点温度也没有,多半句话也不肯说。

那个副将吓得腿也软了,抱着侥幸心里以为躲过了一劫,想要谢恩出去却怎么也迈不开腿。用了所有的力气挪了一挪,原来脚下站的地方却有了一个明显的湿印。

秦衍几句话吓得消息营副统领尿湿了裤子这件事后来传至军中,上上下下对秦衍的惧怕又添了两分。

慕轻寒忽然开口道,“秦将军,我听说南诏王亲自出城北来,此人心机极阴,公子珏或可助你全力攻击诏兵夺回栖霞关,西唐军我来扛就好。”

他声音虽轻,众人心里却为之惊讶,西唐现有强兵四十余万,他无一兵一卒要如何强扛?

“谢公子寒大义,衍定不负相助之情。”秦衍回身一礼,是所有人未曾见过的恭敬。

慕轻寒抿紧嘴角,肃声道:“家国大业,人人皆有责任!”

几人也不再客套,所有人都清楚地知晓接下来才是真正较量的开始。

这日午后的一场大雨彻底淋湿了南沼林地,平地积水,山谷流河,湿滑泥泞不敢冒行。以往可见的山峦皆如隐在雾中一般远不可及,连鸟声也不闻了,夜雨中处处透着诡异。

南诏终于将小股来扰的散兵尽数招回,两方相距三十里却能清晰感知到彼此不寻常的讯息。

有了前两次的教训,天阴雨未落未央便在床上躺不住了。

“露儿,你将那毒瘴的解药方子写下来,我着人去炼制了,快!”未央在厨房里寻到了花露,急吼吼的说道。

花露两只手都沾了面粉,脸颊上也沾染了两处,像只小花猫。“我团好了花包就去,唉……你别扯我,啊……疼,唉…”

未央扯着花露的袖子往楼上就拖。

花露一边被她拉着走一边回头去看蒸屉,瞧见五九从外边进来便喊他道,“小五小五,你给我看着锅,半刻钟就得起锅,要不然会糊……好了好了,我去写,别拉,啊……”

沈洛辰被惊动了,站在楼梯顶端看着拉拉扯扯缠在一起的两个人,有些紧张的盯着未央的肚子,快步迎了下来。

“快松手,肚子有没有不舒服,可还好吗?”沈洛辰一叠声的问道。

花露翻了个白眼,抖落了未央的手道幽幽的道,“姐姐肚子里是两只小娃娃,每一只都比姐姐健康,洛辰哥哥你白白担心了呢!”

她声音软糯温良,似撒娇一般十分好听。

沈洛辰一时回不过神来,他先前也曾怀疑过这种可能,可脉象入手却完全没有知觉,他也未诊过怀胎的女子,并不知其中细事。今番听得花露之言,又去扯了未央的腕过来,还未落指便被她又将手腕扯了回去。

未央一手托着腰,一手就搭在花露伸过来的手臂上,二人缓缓上楼去了。

花露就着未央亲自磨开的墨填了笔,把那瘴气解毒的方子一口气写了,“姐姐你慢慢研究,我去看看我的花包包。”说完话将笔丢下转身跑了。

“五九?”未央唤道。

五九跟在沈洛辰身后一同进门。

未央将方子递给沈洛辰,“洛辰哥哥,有几味药我没听过,你来瞧瞧!”

沈洛辰接了方子仔细的看过了一回,“其余的容易,只有这一味不易得。这是南沼特有的药草,与沼泽同生,若想药性不失只能连同沼泥一起挖回,备干磨粉一同入药。并不金贵,只不好采摘罢了。”

第一一七章 未雨绸缪

未央和沈洛辰头碰着头又看了一回,才拿过方子后,重新自已抄写了一份,将花露写的那张纸递给五九,“去百草堂按方取药,所存数量一概取回。”

五九答应了就要走。

“等等!”未央拦下他,眸子暗了暗后说道:“传信给各地丐帮的兄弟,如有生人特别收购某些草药,凡百草堂必得留足七分。”

没想到未央忽然的灵光一现,日后却救了三城百姓,这是后话。

残影去后不久,便有龙使暗中送药上门。一连两日不绝,周围大小城镇可用的草药皆落入未央手中。

花露和沈洛辰并几个伙计日夜不停的在磨制药草,再混入熬制好的糯米汤汁搓成丸药,两日已得万数。药量下得猛些,一丸可四人分食,实在没时间搓成小丸。

雨下了三日未歇,栖霞关西边的断涯被水冲塌,连同涯上不知多少年的古树尽数倒进谷中,被山上泄下来的大股洪流冲涮成沟壑,深不见底。涯也只剩得半片,更加的险峻难攀,真正形成了一道天险。

直到这日天亮,雨才忽然住了,太阳却迟迟未曾高升,天仍旧阴沉得可怕,云层特别的低,似伸长了手就能摘下一朵。

林间湿气被闷住不得蒸发,形成厚重的雾气散在南沼各处,对面不见人影。

秦衍被雨声吵了半夜不得安枕,雨停后又惊动了他起来查看。雾气浓得化不开,他亦担忧着有毒气混入,命将士以厚布掩了口鼻,又用带来的药草熬制了解毒汤给众人分食了。

“蒋淘,我让你找的人呢?”秦衍凛然问道。

蒋淘抓耳挠腮道,“将军,晚晚姑娘说这雾无毒。”

秦衍冷冷的看向他。

“将军,人虽然找到了,也拿了先前花露姑娘的药水给他瞧,可他进城寻药去了。”蒋淘被秦衍瞪了一回,这才老老实实的回禀。

秦衍伸出手去,“方子拿来我看。”

“没,没有方子。那人说有一味药很稀奇,他只能亲自去寻,我让人跟着呢!”蒋淘似乎被他冻着了一般,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大雾将武陵城完全隐在其中,连城墙也看不到了。

“露儿,这雾可有古怪?”未央懒散的歪在窗口的榻上,貌似慢不经心的问。

花露推开临街的窗,闭上眼睛嗅着,“倒也没有古怪,可是我自小到大从未见过如此厚重的雾气,两日了还未散。”

凤翔关上。

荆凉心不在焉的捻着一粒棋子久久不曾落下,眼神不时看向关外半遮半掩的营地。

慕征火爆脾气一生不改,“小子,你的任务就是陪着我们两个老头子守好此关,其它的就不用想了。想我当年上战场时还没有你呢,就你那点小心思我又岂有猜不透的道理,哼!”

东方寅端坐着喝茶,花白的胡子已经垂及胸口,对于慕征的话半点不意外。“凉哥儿啊,你瞧着近日林中的西唐兵有何变化不曾?”

荆凉收回目光,将手中的棋子落在一处,手刚抬起来就听得慕征笑出声来。

“小子无用,就这棋艺再练个几年也是不成的!”慕征端过高几上的茶盏,再不去理会棋盘。

荆凉还未反应过来他输了棋,待再往棋盘上看去时,僵持了半日的局势被他那一子将大好河山都送与了对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有些不服气的怨道:“慕爷爷你趁虚而入!不对,是趁人之危!”

慕征赢了棋心情好,也不与他计较。喝了半晌茶才想起什么一般说道,“若论机谋,你们这些小字辈还真是不错,也不轻狂。可是若论这以静制动,你们都还不及一个女子。”话说到一半止住,脸上颇有些骄傲之气。

东方寅放下茶盏接话道,“虽然都道她不学无术,可是却生有七窍玲珑心。要我看啊,你怕是从来也没占到便宜罢?”

慕征竟然也不恼,洋洋自得。

荆凉不知道他二人打的什么哑迷,看了这个又看那一个,直到凤烬回来。

“凤兄,如何了?”荆凉抢先问道。

凤烬看了一回同样带着问询眼神的两个老者,这才开口道,“少主所料不假,攻凤翔关是为了牵引此处兵力,让东楚兵力分散无兵可用而已。”

慕征站起身来倒背着手只踱了两步回头道,“也不尽然,西唐还是低估了凤翔关的坚固,能攻就攻,不能攻也没损失。”

“慕兄所见极是,现如今西唐兵半数兵力回援栖霞关,此处只余虚营,怕是南诏秦衍是块硬骨头,不太好啃罢?”东方寅心思通透,早就猜到了凤烬接下来要说的话。

慕征在地上转了半圈才道,“三国主力齐聚于南诏一年有余,是时候分个胜负了。”

“她也在南沼?慕兄你这一辈子也算圆满了,儿孙皆是争气的。”东方寅羡慕了一回又问道:“等战事结束,也该有个结果了,慕兄,你有何打算?”

慕征两大步迈回椅边坐下,郑重的看向东方寅,“不改初衷!就算她命里有也无用,我对东楚的三代信约这一辈子已经完成,再无牵绊。”

“你费了许多苦心安排她的归属,可是到头来人算终究不及天数命格,我瞧着那位也是个不同凡响的,若两情相悦你又何必?”东方寅温言相劝。

慕征突然有些怒气,烦躁起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且看以后罢!我辈已入暮年,还不知能否看到他们后来的事,罢了,罢了!”东方寅拍了拍慕征的肩,将听得一愣一愣的荆凉和凤烬打发出去,随后也下了城墙进了凤凰城。

入夜,十万隐兵抵达武陵。

凤烬接到消息后,连夜南去。因他出现得及时,未央与秦衍陷在阵中时,才能守得武陵未失,大功一件。

两日后大雾渐散,到得三更天时,忽现朗月繁星。一轮弯月带着清冷的光华将南诏笼在当下,山仍是原来的山,林仍是原来的林,所有的事物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美好了些。

秦衍站在营帐外举目望去,眼神在不知觉间忽然温柔了几分。

那年,也是这样一个半满之月透着盈盈之色,她喝得醉了,就倚在窗口那胡话,“秦衍,你说月亮上的女子到底是有多美,惹得天下众子竞相追逐?”那声音透着娇嗔和着恼。

秦衍仍记得自已当时的心动,就如此时一般,心软得再容不下任何人。

心里轻轻的唤着那个做梦都会喊出来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那个人就在这城墙之内,他要用尽所有的力量才能让自已不去招惹她。可是那刻骨的思念却无法忽略,想得心尖一片疼痛。

他多想不管不顾就将她给掠回怀中,任由她象从前两人独处时那样,撒娇也好,耍赖也罢,样样能让他心动不矣。

可是,师弟看她的眼神带着无上的荣宠,她的一动一静皆牵动着那个淡漠师弟的全部心思;她的一颦一笑,一声洛辰哥哥即便让沈洛辰去死怕也是甘愿的。

她可知否,那一声声的洛辰哥哥敲得他的心碎得零零落落,拼也拼不起来。明明那一日她还温顺的睡在他的臂弯,可转眼不知为何忽然又动了刀兵。

如果早知现在她这般疏离,曾经那许多的日夜他定要将她先夺了,谁要敢来抢他也好理直气壮些;可是,从来都没有早预料得到的事情。他能忍下自已苦苦的思念,只是忍受不来她的视而不见。

东方风珏从月下走来,似乎瞧见了秦衍脸上一闪而过的凄苦。这冰雕成的人竟然也有这样落寞的时候,他哑然,忽然不确定该不该来找他了。

“这么晚来可是有要紧的事情?”秦衍收起所有的心思,只是脸上的柔情未能及时敛回,说话比平常多了些温度。

东方风珏站住脚步,“也无甚要事,刚刚得到消息说小王爷进了武陵城,我猜寒兄随后就会过来,是以先过来了。”

“嗯,帐内请罢!”秦衍此时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一身浑如裹在千年冰层里一般的气息,透着生人勿近的寒凉。

二人刚进到营帐内,就听得帐外又有人来了。

“刚好,省得我着人去请了!”慕轻寒说着话进来,几步走到案前,将手中一卷东西甩在案上铺平,“这是刚刚收到的消息,南诏兵力及栖霞关城防图。”

东方风珏和秦衍齐齐的看向慕轻寒,带着问询。

慕轻寒摇头道,“消息来源可靠!”

三人站在书案的同一侧,皆长身玉立,却各有各的颜色,极为出众。

魏晚晚进来时惊了一下,她不知还有人在秦衍帐内。

“将军……”

秦衍头也不抬,浑身的冷气却瞬间寒了几分,“出去!”

魏晚晚不敢停留,急匆匆转身走了出去。

蒋淘见她面色不善的走出大帐,知晓秦衍又怒了,遂也不敢进去。

可是秦衍并未想放过他,向着帐外冷声道:“蒋淘,自已去刑营领三十军棍!”

蒋淘一声哀嚎,“公子,我……”

“嗯?”

秦衍只哼出这一个字,却似带着全天下的冰霜一般袭向了他,蒋淘硬着头皮应下,“是,小的这就去,呜……”

魏晚晚的眼睛也红了,她知秦衍是在责怪蒋淘守门不利放了她进去的缘故;她在蒋淘身后也走了,心却越发的坚定:秦衍,你早晚是要娶了我的。可是心下也有些急,眼看大战在即,若是战后她和秦衍还是这样的不上不下的,回京以后他有发妻和公主平起平坐,她就更没有办法可想了。

沈洛辰一连三日忧心忡忡,茶饭也减了许多,每每眼神和未央撞到一处他便急忙躲闪开,明明是有话要说,却又万般开不了口。

隔一日的三更天,未央只觉得肚子疼得撕心裂肺,胎儿似乎在肚腹内受了惊吓,不停的上窜下跳,她疼得几欲昏死过去。

花露自来和她一床而卧,终于在她疼得半死不活时醒了过来。急忙下床撩开床内帷帐,借着清泠的月光伸手去摸她的肚子时,触手竟然是凉的,吓得她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光着脚跑出房去,“洛辰哥哥,洛辰哥哥……”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沈洛辰只着中衣不及穿鞋也光着脚跑出来,“露儿怎么了?”

“姐、姐姐……”花露话也说不利索了。

沈洛辰从她身边飞一般闪过,直奔未央房中而去。

玉染晴也被吵醒了,匆忙着了衣裳趿拉着鞋一边走一边提,“露儿露儿,怎么了?”

花露已经折回身跑进房中去了,似没听到她的呼唤一般,只顾着往里跑。

玉染晴随后跑了进去。

“未央,未央?”沈洛辰看着血已经染红了她雪白的中衣,不由得紧张万分,伸手搭过脉,幸好脉还有弦动,便去摇她。

摇了几摇不见她醒,花露掌了灯来。

玉染晴忙上床去扶未央,也顾不上那血染了衣裳。触手之下未央竟是凉的,不由得心跟着一凉。

花浔不知何时也进来了,虽然扶了墙才勉强站稳,却仍咳着。

“沈、公子,将这、这药丸给她服下,催动内、内力助她……。”花浔好不容易将话说完,还是不停的咳。

沈洛辰接了那丸红得妖艳的药丸,捏开未央的唇喂了进去,一只手运起内力灌注进她的穴道,缓缓的行开。大概一柱香时间,未央有了浅浅的呼吸,身体也慢慢的开始有了温度。

几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却听见身后“咕咚”一声,待众人回头去看时,竟是花浔又晕了过去。

沈洛辰给他诊了脉,脉象再正常不过,不是中毒亦无内伤,看来又是蛊虫惹的祸。将他扶起来扛在肩头送回房间,喂了两粒续命丹才稍稍放心,又快步回了未央的房间。

花露正端着一盆热水回来,玉染晴脱了未央被血染透的白袍,两个正合力给她清理身体。沈洛辰看着放下来的帘子便转身走到案边,提笔写了一张方子,亲自拿着往楼下去了。

第一一八章 必不独活

睡梦中的秦衍忽然被一股透入心底的疼痛突袭,半梦半醒中竟有些不能忍,可是他似乎被梦魇了一般,醒不过来。

也不知多久后,那疼忽然消失,他猛然醒过来,一身大汗将雪白的中衣浸透,如在水中洗过了一般。他就那样傻愣愣的坐在床上回不过神,手不自觉的就去捂那刚刚清晰经历过痛苦心口,深陷在思绪中。

就着睡前沐浴的水重新擦洗了一回,换了身干净的中衣,有些懒散的又窝回床上。恍然间似乎看见那个枕着自已手臂酣睡的女子,脸上半点脂粉也无却自带着一股入心入肺的香气。

他看着她对他笑,黑暗中眼眸带着几分慵懒。待他伸出手去想要拥她入怀时,却忽然落空。

秦衍愣愣的看着刚才她枕过的臂弯,虽无人影却似芳香犹在。他深深的皱起眉头,翻个身将自已的脸埋进了枕中,半晌才溢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未央昏迷了一日一夜才醒,血虽止住可是身子虚得坐也坐不起来。

花露用玫瑰露混着花蜜煮了甜汤,满满的盛了一碗端进房中来。

玉染晴将刚刚醒来不久的未央扶起来靠着自已的怀中坐了,看着花露小心翼翼的拿着白瓷小勺边吹边喂她,眼框又红了。

旁边一间房内,沈洛辰一脸生无可恋的低垂着头立在窗口,心思早不知飞去了哪里,整个人看上去就如行尸走肉半点生气也没了。

慕轻寒进来时瞧见他的样子,也不忍心动怒。隔了半晌才敛了心口的忧虑,漠然出声:“沈公子,她如今已是这般朝不保夕,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沈洛辰似没听见一般,不回头也不接话。

慕轻寒就算有再好的涵养却也胜不过对骨肉至亲的挂心,怒上心头就要爆发时,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飘至:“她若去,我必定不会独活!”

有片刻的怔愣,慕轻寒因为恋着玉染晴,当日不知吃了多少苦楚,忽然听到这句话他整个人似泄气了一般,怒也退了,却不知该如何相劝。

日色将暮时,未央又昏了过去,呼吸轻浅几不可闻。

沈洛辰守在她床侧半宵,忽然起身从窗口飘了下去,似有万千追兵在后,他拼了命往南疾奔,片刻间已经出了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四更天,秦衍仍坐在书案后瞧着军事地图发愣,不管眼睛落在哪一处都似能看到她的笑靥;他象中了邪一般片刻也舍不得离开,守着地图眼神温柔。

听见有人进了营帐,他也只是皱了皱眉。

“师兄,她要死了!”沈洛辰在他对面坐了,整个人笼罩在忧伤中却不见萎靡,甚至还带着些笑意。

可秦衍却从中看出了决绝,一口血上涌,顺着嘴角淋漓滴落,上好的暗紫色缂丝锦袍将那血尽数吸收,半点看不出他的情殇。

沈洛辰对他的反应似视而不见,淡淡的又说道,“她自胎里带着绝情蛊,虽不易动情,却心思敏感至极。”抬头扫了秦衍一眼后又低下头去说道,“她在你身边时的笑容比和我在一起时要明媚些,我有心独占下她,可是又不忍心辜负了云汐,终归是伤了她。”

秦衍心里只有他那一句:她和你在一起时的笑容比和我在一起时要明媚些……

他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运起轻功瞬间飘出营帐,往城内疾去,竟是从来没有过的慌张:未央,未央,我不管你把心给了谁,你都只能是我的,我不许你离开,不许……

“师兄,我无遗憾,珍重!”沈洛辰在秦衍身后轻轻撂下了这句话后颓然而出,黯然回城。

秦衍在清觞酒庄的楼下收住内功,一抬头看见那扇熟悉的窗口洞开着。他平地起纵一个旋身跃了进去,心口鼓动着的情绪难以平静,捏紧了拳头脚步沉重带着犹豫,当着画堂所有人的面进了内室。

隔着房门,慕轻寒眼眸微眯,半点也不阻止。秦衍身上带的忧伤他一眼就看懂了,何况还有嘴角那抹仍在下落的血滴。

他从未见过样的秦衍,无论是京城时的公子衍还是战场上的虎符将军。

“寒,我去看看……”玉染晴也被秦衍的样子吓到了。

慕轻寒拉着她的手:“不必,我送你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议!”

花露用手指了指内室又看了一眼五九,“小五,我、我好像……”

“我送你到楼下睡,今夜有他陪着少主,不会有事的。”五九又看了一眼内室后当先往外走去,花露一步一回头,直到出了房门。

床上的人睡得并不踏实,时而蹙眉,时而呓语。除了一脸苍白以外,就连脖颈也盖在被子下。秦衍看着瘦弱的她,心疼的无边无际。

房门关上后,他终于回过神在床边脱了外袍,又甩脱了靴子轻轻的躺了下去,将一只手臂给她枕在脑后,伸手将她揽进怀中,细细的打量着她。

未央被圈进一个温暖且熟悉的怀抱,整个人舒服的叹着气,想醒又醒不过来,哑着声音呓语:“秦衍?”

秦衍似乎瞬间被从万年冰层中融化,一滴泪落在她的额头。心头情绪奔腾不息:纵然你怀着别人的孩子又怎样,你的心只能是我的。

秦衍哑声,“若得你如此刻骨铭心,秦衍一生无求。”

未央将虚软的手臂试探着去搂抱身侧的温度,一抱之下竟然不似从前那般落空,不由软软的叹息着将自已偎了过去,紧紧的抱住。

秦衍被她的紧偎填完了过往所有的失落,心上千丝万缕的情绪化做绕指柔情,眸色深深,竟是从来不曾遇上这般温顺的她,亦从未有这般满足过。

一夜漫长,未央睡得安稳而踏实。

一夜瞬息,秦衍不错眼眸的看了她一夜,看得心动神驰;她每每一种细微情绪皆落入他的心底,再难抹去,不知不觉天已破晓。

万般不舍的轻扯她的手臂诊了脉,脉象虚得近乎触摸不到,心下微凉。

穿好衣袍,又给她掖了一回被子才狠下心出了内室。

推开门出去,也不理会门口守着的五九,径直往沈洛辰房中去。

沈洛辰和那日慕轻寒进来时一般立在窗口,神思不属。昨日的衣裳还松松的挂在身上,他竟是清减了许多。

也不回身,只淡淡的叙述道:“她由母体承载了绝情蛊,那蛊毒若一直保有处子之身倒也罢了,只是一旦破身便会激怒蛊虫,她时常因此而晕厥呕血,早晚会因伤血而亡。三个月前左擎炼了一粒落蛊丹,可以将蛊虫驱至胎内,百日后落了胎可保她一命。”

秦衍静静的听着,心里暗沉的无边无际,只恨自已不能在那些她承受痛苦的日子伴她左右。

沈洛辰收回视线,转回身,“师兄,你诊过她的脉,可是能诊出双生子来吗?”

秦衍心一惊,快速回到,“不能,完全没有迹象。”

“可是露儿说她怀的是双胎,我未见过怀胎的女子,所以请了稳婆暗中看过,说她肚子的确比正常月份要大上一些。”沈洛辰将事情说得更详细了些,“露儿有些不一样,她并不懂医术,却对一些邪门外道的东西无师自通;未央自怀孕后半点油水也沾不得,只食白粥一日还要吐上数回,露儿却有办法弄些鲜花做了饼,她才能安度至今。”

秦衍眸色暗尽,似心疼似悔悟。

停了片刻沈洛辰又接着说道,“当日左擎说过,百日之期后蛊虫会落在胎内,如落胎成功她便可以活命,再不受绝情蛊之困……”

秦衍沉吟了半晌问道,“如今可是足了百日之期?”

“是,直到近两日才有些异常。我虽可保她落胎后安然无恙,可如若她当真怀了双胎却另当别论。”沈洛辰忧虑着,“况且她还不知晓,从前我也提过此事,她只不做声,我想她是不愿意的。”

秦衍眉头打着死结,“只要她活着,孩子何时不能再生?”

“师兄,若她落了此胎,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孕了,左擎那药霸道得紧……”沈洛辰闭了闭眼,缓缓说道。

两两无语。

须臾间,室内静得连一丝风声都觉刺耳。

“我瞧她耽误不起了,尽快动手罢!”秦衍咬紧了牙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冷声说道。

沈洛辰摇晃着在椅子上坐了,“师兄,若她怀的是龙凤胎,必定一尸三命……花浔说那蛊虽然不入男体,可是落胎会崩血而亡……”

秦衍颓然,也跌坐在椅上,自言自语:“难道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吗?总会有办法留下她的……”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自沈洛辰唇角飘出:“万难!”

秦衍看过来时,沈洛辰长吸一口气说道,“我日日夜夜思忖,无解。除非左擎还在,合花浔与我三人之力或许还有办法。”

秦衍咬牙站起来,一身冰霜之气,“左擎?我去找。”

“他失踪了!自那日袭城之后他就失踪了,连未央的人也找不到他。”沈洛辰黯然垂目继续道:“花浔中了南诏国师的法术,养在二楼,时昏时醒。”

秦衍心中郁气升腾,斗室困得他想发狂发怒,忍了一忍仍旧不能平息,随即旋身离开,如一阵风般飘了出去。

左擎此时深陷青楼,一个又一个浓妆重扮的青楼女子前赴后继的扑向他,到最后又个个颓然而回。

气得痴玉叉腰怒骂:“日日都想着能有个年轻俊俏的公子,如今送上门来了,你们倒好,一个有用的都没有;有哪个能将他睡了,本姑娘重赏!”

左擎在门里听得气怒攻心,却又受困于她挣脱不得。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那被点住的穴道无论如何也冲不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四肢才稍稍能动了,却又听见她如此作践自己。

一声讨好的声音又起,“姑娘息怒,小公子太过邪门,我们被他吓得不敢近前,不如……”

左擎听不到接下来的话,心里忐忑。

那句耳语痴玉却听见了,心下却略一犹豫。

“玉儿……”见门外半天没有动静,左擎试探着喊了一声。

他不喊还好,只这一声又惹出了痴玉的心事。他从前就喜欢这般软软的唤着自已,如今这是要故技重施了吗?

“好,东西拿过来,我亲自去喂,你们都给我滚回去梳妆,等一下把他给我生吞了。”痴玉狠下心向着那讨好的人伸出了手去。

很快,那个女人便将一个纸包递给了她,笑嘻嘻的走了。

痴玉端详着手里的东西半晌,旋身往楼下蹬蹬跑去。再回来时手上拎着一只长把的银壶,唇边噙着绝美的笑容推门而入。

左擎看着她的笑容瞬间愣了,有多久没见过这样子的她了,心上所有的怀念倾巢而出,竟是控制不住想亲近她,只初解了穴道的身体还软软的使不上力。

痴玉唇边的笑不减反增了些妩媚,拖着一件水蓝色鲜亮的长裙迤逦而至,“公子,本姑娘请你喝酒可好?”

左擎被她迷得晕头转向,眼睛似掉在她身上一般,这样绝色的女子触手可及,他动了从前的心思。

痴玉将壶嘴凑近左擎的唇边,绽放开一个娇媚的笑容轻哄着,“张口。”

左擎听话的将嘴微张,一股酒香倾入。瞬间,他含住壶嘴饱饱的吸了一口后离开,以极快的速度凑近痴玉唇边死死的抵了过去,将满嘴的酒全部渡到了她的口中。

痴玉被他瞬间的反应惊得愣了一愣,只是这一愣神间,被一大口酒灌入吞进肚中去了。

……

天色大亮,左擎猛然惊醒。

枕上暗香未散,床上余温仍在,人却不见了。他猛然起身,胡乱的拾了一件袍子穿上,随即急急的跑了出去。

花楼的热闹已歇,他一路跑到楼下半个人影也没遇上。

来至院中,提起内力飞身上了屋顶,举目四顾却遍寻不到那个闭上眼睛也知身形的她。颓然跌坐在屋顶之上,忽然就想到六年前她离去时也是这般无声无息,心瞬间钝钝的疼开。

花露将花浔的血晒干仔细的查了一回又一回,一回又一回的塞了药丸给他服下,只不见他清醒,急得跳脚不矣。

第一一九章 大战在即

这日,忽然起了些风,秦衍一行三人立在城外眺望栖霞关方向。

慕轻寒先行开口:“似乎兵刃的味道厚重了些。”

“我倒觉得烟火气息浓得化不开了。”东方风珏说完又用力的嗅了两下,似乎是要验证他说出口的话一般。

秦衍一身寒气,不怒自威,冷冷的说道,“是时候了!”

三人不约而同的转身,往临时设置的练兵场去了。

辰时,秦衍拢着一身杀戮之气立在高台之上,练兵场上二十五万将士被他感染,一片萧杀。

东方风珏和慕轻寒并身立于高台东侧,同秦衍一起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杀场点兵。

“魏城主出列!”秦衍先点了守城的花名。

魏大鹰生得高大粗犷,声若钟鸣:“末将在!”

“本将军与你五万士兵守城,你且与武陵城共存亡!”秦衍这句话说得一字一句,缓慢中带着极重的压迫。

魏大鹰不由自主的高声应下:“末将誓与武陵城同在!”

“向天祺出列!”秦衍声沉如水:“本将军今日授予你先锋营统帅之职,两万精兵随你挑选;但本将军有一个要求:逢敌开路,只准胜不准败!”

向天祺上前一步接下了统帅令,“绝不让将军失望,我向天祺战无不胜!”雄赳赳气昂昂回归先锋营。

紧跟着他营中原有的两千精兵山呼一般的声音响起:向统帅战无不胜!向统帅战无不胜!向统帅战无不胜!

“叶恒出列!”秦衍将另一只签抽出来,“本将军封你为弓箭营统帅,三万弓箭手只选优秀的。本将军也有一个要求:我军之箭从不落空!”

叶恒背着一把不知何种材质打造的弓,通体乌黑,看上去就不简单,不知要几石之力才拉得动它。这一年多的战场日月,叶恒也和京中原来的那个世家公子有了显著区别,更沉稳更谦逊。慷慨激昂道:“我军之箭从来都是饱饮敌人之血!”接令归营。

弓箭营感染了气氛也炸开了锅:“我军之箭定要饱饮敌人之血……”

“奚公子请出列!”秦衍客气了几分。

奚燕行恭身一礼,“奚某甘受将军差遣,不必客气!为国为家,奚某不落人后!”

“好,本将军今日给你一令奇兵,想要什么人你亲自去点,数目不限!”秦衍朗声而语,果然不再象先前那般客套。

奚燕行又施一礼,“谢过将军,且看奚某手段。”接令而去。

“祁公子出列!”秦衍看着眼前的祁殇的神色,伤似乎恢复得不错,心下稍安。

祁殇仍旧是谦谦君子书生模样,深施一礼:“请将军差遣!”

“消息营至关重要,你有伤在身,可还能胜任否?”秦衍要他一句肯定的话,却也给足了他拒绝的理由。

祁殇心中明白,“本公子原是为征战而来,请将军发签!”

秦衍扔下令签,他接了,带马自去寻消息营。

东方风珏要下了中军令,拱秦衍为帅,上得战场一切听他指挥。

至晚方歇,将士饱食早早睡下。

膳食营由楚瑾主动要走了签令,众人都歇下后他仍旧亲自跑前跑后张罗着准备干粮,忙得不可开交。身上的锦袍被烟火气熏得变了颜色,有几处地方近火,烧得残破了也不自知。

五更天后,秦衍整队完毕。

楚瑾不负重望,膳食营将一日所需的干粮准备停当,分发至各营,他早已经累得没力气起身,依靠着灶台睡着了。

他从出生起享受的便是锦绣繁华,大富大贵。而今为国征战,他却也弯得下身躯,狼狈至此一声抱怨没有。

秦衍都看在眼中,暗暗了赞了他一回。

大军整装待发,城西不足二十里的西唐军营旌旗猎猎。

秦衍深深的看了一眼,大手一挥决绝的拔营而去。

急行军,一个时辰后已经能看到晨光中的栖霞关巍巍而立。入南诏一年有余,众将士从来没觉得这处关隘如今日这般神圣过。

秦衍停了马,消息营传递了消息出去:暂缓行军,原地休息。

向天祺一骑而至:“将军,我去瞧瞧!”

秦衍点头,向天祺一骑又出,带着百十号人快马而去。

须臾间回转:“将军,栖霞关处设置了阵法,风云诡异,我等入不得阵去。”

“蒋淘,传祁公子来见!”秦衍唤道。

祁殇已经拍马而出,“祁殇在此,且容我先去瞧了再议。”声落,马已经去得远了。

东方风珏心知此一战绝少不得慕轻寒的相助,早晚都要请了他来,遂以他和秦衍刚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让人去请慕轻寒!”

秦衍略一犹豫,他挥军南下,西唐兵强马壮又岂会不去攻城,慕轻寒身上的担子不轻于他,若请了他来,武陵城怕有危机……

“无妨,武陵城有他无他都是一样的,他留在那边只为防着左擎入城。”东方风珏先时和慕轻寒交流甚多,慕轻寒也不隐瞒,该让他知晓的事情一概都说了,包括未央其中的一部分。

秦衍心中十分想去寻那左擎的踪迹,恨不能他一时就来;慕轻寒的武功连他都摸不到底,左擎根本就是送上门的菜。

沉吟着,也犹豫着。

东方风珏知他在等祁殇回来,遂也不再说话。

一盏茶的空儿,祁殇策马归来。

“将军,栖霞关外的阵法十分繁复,我试着走了一程,不十分敢深入,这阵中另有机关。”祁殇身上带着些被劲风袭过的狼狈,无恙。

秦衍一声不响,两脚一踢马腹铁骑突出,向着栖霞关奔跑前行。

祁殇怕他有危险,亦步亦趋紧随而出。

向天祺带着先锋营快马相从。

东方风珏压阵中军,不急不燥,沉稳的气场很是能安定人心。

一行数人在阵外站得一站便能感觉扑面而来的劲风带着些阴冷之气,可是这阵法和先时的阵法又不相同,更添了些威压。先时不管阵中如何,阵外总归是风平浪静;如今盛夏,可透阵而出的萧瑟感让人不寒而栗。

“祁公子,你有几分把握?”秦衍沉着眉,似认定了祁殇可以做到一般。

祁殇沉吟了一下回道:“七成!如阵中另有谋划再减三成。”

秦衍知他从不妄言,一时也不接话。

众人都沉默着。

“蒋淘?”秦衍突然喝到。

蒋淘在他身后的三步远,正愁眉不展的看着大阵,听到喊他吓了一跳。

“公子公子,小的在这!”蒋淘小跑着上前,一吓又忘了叫将军。

秦衍瞪了他一眼说道:“去回公子珏,本将军与祁公子入阵,以一个时辰为限,若本将军不回来就让他去请该请之人。”

“将军、将军万万使不得!”蒋淘垫着脚又向阵中望过一回焦急着阻拦:“将军,这阵一看就诡异得紧……”

秦衍截断他的话茬:“速去,三十军棍打得还不够疼吗?”

蒋淘吓得忙噎住话头,一缩脖转身上马就走。

“本先锋统帅愿与将军一同入阵见识见识!”向天祺将背着的厚背薄刃大环刀擎在手中,张扬着不羁的笑意。

秦衍看也不看他,拒绝道:“你不行!”回头看了一眼跟来的人,从中点了十个人,转头问道:“祁公子可愿一试?”

祁殇也不接话,将残虹剑握在手中,当先往前走了十几步,剑在凌空虚划了几下,一道门便开在了阵的东北角上。

众人咋舌的空,他一猫腰闪身而进。

秦衍紧随着他身后半毫也不犹豫跟了进去。若换做从前,大敌当前之际他肯定不会以身犯险,毕竟身为统帅要以大局为重。可如今却又不同了,有东方风珏亲自统兵,又有慕轻寒那等卓越人物相助,就算没了他该有的结局半丝不会改变。他虽心性沉稳,那不过是被事世所迫。必定还年少,对未知事物一样充满了好奇和好胜。

他如此心急,还有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一点原因:南诏国主擅养蛊虫,或许和未央有些渊源。她身世成迷,他不是没查过,却无出处。

一想到她在生死间徘徊,他的心都碎了。此时的他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虽脸上的霜日渐厚重,可心里早已是天翻地覆,如扔进了热油里。

早一日攻破南诏的防线,或许还来得及。晚了,只怕她等不起……

被他选出来的十个人虽没有他二人的身法,却都是些功力深厚的好手,次第进了那扇门。也不过弹指间,那门突然就凭空消失了,而进去的那些人入泥牛入海,半点不见动静。

半个时辰后,向天祺便不能冷静了。他在阵外一圈一圈紧急的踱步,不时抬头向阵中观瞧,仍是先时模样,半点未因吞进去十几个人而生出些许波澜。

“滚过来一个!”他怒着吼道。

向天祺虽然武功了得,可上了战场脾气却也真真越来越暴怒。一个先锋营的跑腿硬着头皮上前,“统帅!”

“去和东方说……”向天祺忽然住了话头,拧紧了眉头不知该要怎么说,说秦衍被困?秦衍入阵时说过以一个时辰为限……

那个跑腿的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他,“统帅,说、说什么?”

向天祺挠了挠头,“不用说了,去看看他那边如何了!”

跑腿的上马将去,又听到向天祺怒吼一声,“滚回来!”吓得他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

只得又爬下马背,靠边站着去了。

蒋淘接了秦衍的命令急不可耐的奔回到中军前,哭丧着脸,“东方公子,我家公子与祁公子进阵去了。”

东方风珏微皱着眉,心里忽然没来由得沉了一沉。

“惊蛰,去请公子寒来!”东方风珏唤来他的贴身随从。

蒋淘不由的抬头向那答应的人看去,只见那人身形高挑,一身暗黑紧身衣,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若不是那声答应,他完全不知他的存在。

在他目光注视中,那人极快的脚程闪身就从他眼前消失了,无声无息。他有些心虚,想这东方公子平日温文有礼,一个随从竟也有这般本事。又忽然想到未央,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残影,情不自尽的又委屈起来。

暗忖着:自家公子那样一个人物,自已却是个半调子,呜呜……

沈洛辰不眠不休,日以继夜的坐在书案前沉思,偌大的书案上零乱不堪。

花露一张小脸苦惨惨的。

自那日秦衍离去后,未央又半睡半醒了两日,期间折腾过一回,到是没再流血。

花浔却更加不堪,半昏半醒又强取了心头血,整个人只剩一把骨头。按说这已是入了膏肓,可他偏偏出奇的呼吸平顺,心脉正常。

每日花露仍不停的往他嘴里喂些乱七八糟的药丸,沈洛辰阻止过她,她也不理会,依旧我行我素,只是无人时哭得眼睛也肿了。

二人各自忧心忙碌,楼上楼下半死不活的两个人浑然不知。

慕轻寒恨不能将这世间所有稀有的药材尽数搬到沈洛辰眼前,不论是自已所有或是他人私藏,被他知晓但凡有半点用处,也不惜高价购了来。若是买不来的,便将十余年所囤积的人情翻过,硬是逼迫着勉强到手;再不行就抢,就算是抢他也不肯错过。

他疯了!

是的,他真的疯了。这十几年来一直安慰烟儿,娘亲的死与生她无关。可慕轻寒心里明白晓得,娘亲就是因绝情蛊而亡故。

烟儿是他的至亲,他没能力救回娘亲,至少要护得娘亲拿命换来的烟儿周全,即使任何代价他都在所不惜。就算被全天下人耻笑怒骂,也不及烟儿仍活着来得重要。

风尘仆仆刚进了清觞酒庄的门,东方风珏的暗卫惊蛰就到了。

将手上一个鼓鼓的天青色上好细绢纱袋扔在沈洛辰的眼前,迈步出去见了惊蛰。

“公子,我家主上有请!”惊蛰弯身恭敬施礼。

慕轻寒一挑眉头,似自言自语说道:“也对,南诏国师擅用奇门之术,好容易夺下栖霞关,怎容得又失了去呢?”向惊蛰飘过去一眼,“你且先回去,让你家主子原地驻兵,我自去破阵。”说完转身出门,也不管惊蛰的去留。

惊蛰寸步不离东方风珏,在宁古关早已见识过慕轻寒的手段,在他走后立刻转身就回。

第一二零章 诡异阵法

慕轻寒只身行走到城西的林地中,夏日的南诏虽浓荫蔽日却也闷热潮湿。十万旗军虽未在城中扎营,可是旗军的令旗却插在城头。

秦衍带着大军进发栖霞关后,西唐大军的营地向着武陵城方向前移了二十里,站在武陵城的城墙之上,清晰可见城西连绵的营帐和走动的人影。

西唐兵隔着林地远远的看着慕轻寒,那一身桀骜凝聚着罡正之气,近不得人。

他不去理会那不时移动要近前的西唐哨兵,专注的在走路,脚下生风却又足不沾地,将那一身绝顶轻功提到极致。心里默默的画下设定的位置,待确定了便停下脚步,留下一个足印。

城西方圆五里,早前被未央设下了阵法,精妙的布置省去了他很多思考的时间,且行且停,阵中再设一阵,可保得这一方城门不失。

唐枫得了哨兵回报,站在高处看着慕轻寒,以他自身的的武功与其对比,仰慕不矣。片刻后不由的心惊:这等轻功,天下独步,忽然又想到那是他的对手,瞬间忧郁了。

慕轻寒将后腰上闪着暗金光芒的扇子擎在手中,随着飘忽的身影抖开,十八支扇骨上皆有一刃,散着暗暗金光,不明不烈却带着呼啸。一抬头一转身便有清晰树木断枝声入耳,随后便是‘嗤嗤’入地钉死之声。

唐枫咋舌:这就是传说中天下第二的‘天机扇’?原来他在布阵!

顾名思义,天机扇是天机老人之物,能持天机扇的人当然是天机门的继承人。而天机天机,本就是洞悉天机之意,天机门以奇门遁甲之术青史留名。

足足一个时辰,慕轻寒在正对着西城门处落地,一抖袍脚唇边似笑非笑向唐枫看去,随后一拱手转身回城。

唐枫看得目瞪口呆:那人是多好的内力,自已敛了呼吸隔着数里之遥他竟然能知道自已的存身之处,这样强大的对手如何对抗?

慕轻寒进了城门,吩咐守城的士兵推动着沉重的大门关闭后,他回过身来一掌拍向城门,将手心中的一物嵌进城门之中。

“自今日起,我不来开门,任何人不得靠近,不然……”慕轻寒将带着一束火焰的目光扫了一圈后定在城主魏大鹰身上,“生死自负!”收回目光,一甩衣袖飘身而起,向着城南疾驰而去。

众人只觉眼前一阵风刮过,再寻不到他的人影。

魏大鹰眉头抖动了一下,他自来是一城之主,说一不二。可自打南诏战事一起,随便来一个人都强过他,心里的不爽也到了极致。

“大哥,他又算哪根葱?”杨俊光看着魏大鹰脸上的不虞之色,也觉得跟着没脸,颇有些同仇敌忾之气。

魏大鹰自然知晓慕轻寒是谁,先不论他是东楚的四大氏族的嫡系后人,只武功江湖上怕也无几人能及,况且还有天下钱庄主子的身份。

他自然深知惹不起他,别说自已只是承袭了父位继任武陵城城主,就算是东楚真正的皇子王爷他慕轻寒怕是也不肯折腰。

魏大鹰虽粗莽,却并不愚钝。

“大哥,那些皇亲都是些纨绔子弟,哪里知晓人间疾苦,别是做做样子的罢?这城门还用他说,当然不能开,城外西唐强兵环肆,秦衍又带兵南征,武陵城怕是不保啊!”杨俊光不忿道。

魏大鹰走近几步抬头仰视刚刚慕轻寒落掌之处,一截三寸长短黑紫的物什被深深嵌入城门之内,比平面还低了一毫。

暗自叹服一回,心上的不甘终是再发不出来。

慕轻寒也不骑马,以绝顶的轻功一路向南,也不过须臾间便无声无息落在阵外等候的人群前,拍了拍衣袖轻咳,“向天祺,人进去多久了?”

向天祺傻愣愣的看着不知何时来的慕轻寒,又往队伍后张望了一回,扯了扯自已的耳朵才道:“一个半时辰,没半点动静。”说着话还垫脚往阵中看了看。

慕轻寒看着地势和那浓雾循环游走间的变化,以一指轻戳,瞬间一道光芒伴着金属声音铮铮响起,那浓雾顿了一顿裂开一条细缝。他飘身而入,和浓雾混为一体。

向天祺这回当真看傻了,张着嘴半晌闭不起来。

且说祁殇在前开路,秦衍护着他,十个好手紧随其后。入阵后先时雾虽浓却不觉得如何,转了几转后就觉得雾化成灰黑色,辛辣呛人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扯厚些的布淋湿了蒙住眼睛口鼻,不要开口搭肩前行。”祁殇轻声吩咐。

秦衍先行扯了袍子用水浸湿蒙住了眼睛,他武功极高,若是平日只凭耳朵也能知晓该往哪处走。可如今深入敌人阵中,他丝毫不敢大意,一切按祁殇的吩咐而行。

烟雾带着滚滚热浪袭来,虽未被烧伤,衣袍却也炙得烫人,头发打卷。

祁殇也蒙了眼睛,按着阵法推算演练着,一步一步走得极为小心。好容易走到该是阵门的位置,雾的辛辣淡得再闻不到时,他扯开蒙眼的布,顿时愣了。

秦衍见他模样,心知不妥,问道:“如何?”

祁殇敛了敛神色轻道,“此处三尺方寸应该有一物充作阵门,要破阵必要先将那件东西找到并破坏,这阵也就失去了效应。可是这地方空空如也……”

秦衍虽对阵法了解有限,可走过的地方浓烟呛人,必当应了五行中的火,那此处的物件必定是和火有关。

他前前后后转了两圈,并不见任何物件,不由得凝眉道:“祁公子,你试试可还能前进否?”

一句话提醒了祁殇。

只见祁殇点点头,当先绕过那处阵门往前去了。

也没走多远,浓雾散去一片墓地清晰起来,几人身处墓地之中,已不见了来时的路。墓地甚大,坟头甚高,弯弯曲曲数百条小路缠绕其中,就象一个偌大的迷宫,也不知哪条路才是能走出去的。

祁殇有些错愕,掐指演算,可是无论怎么算也没有头绪。

秦衍眯着眼睛四下环顾,那坟头土旧,似乎存在了上百年。

“在此处歇上一歇再走!”秦衍说完话独自往前后左右移动着瞧了一回,看祁殇将身上的一把玉片摆在地上专注推演着。

他就在祁殇身边坐下,也不多问。

天忽然黑了,祁殇拧着眉起身跃上一个坟头观望了片刻:“将军,这处所在到了晚间怕是不安稳,在下学艺不精,试着找了一条路,且走走看罢。”

秦衍起身,冷静的说道,“走,总不能困死在此。”

一行人又行,一条小路走完迎头被一座大坟阻住,“奇怪了,这么大的坟不可能刚才看不见的啊!”有人莫名自语道。

祁殇心知这是机关中的机关,于是更加谨慎小心起来。可荒草凄凄,抬头看了看那坟边的半条路径,心下不安。

“坟头土新,必然异动,都小心些!”秦衍停下脚步让所有人跟紧,他自已断后。冰魄剑擎在手中,眉头的霜比剑更寒三分。

祁殇在前,绕过坟头又入荒草,小径并不连贯,一会路面突出得十分明显,一会荒草成堆淹没小路难寻。掐指推演不停的往前走,越走心越凉,却又有种不甘心催促他不得停步。

直到秦衍几步上前将他拦下,祁殇似入了魔,满脸汗珠浑身湿透,手却极冰极冷。

他心里清楚却管不住自已的腿,被秦衍一吓才回过神,精神已是极度萎靡。

秦衍把过他的脉,他心跳得极快乱作一团,除了有些邪寒入体之症,再诊不出其它。他不由得皱眉,回头将众人仔细打量过一回,不见有异才稍微安下些心。

祁殇有伤在身,此时精神不振,人也不清醒。

“你们几个守着他不要离开,你们几个四下查看一回,不要走远了。”秦衍安排完后自行起身,施展开轻功四下转了一大圈后,心中暗惊:果然和猜测的一般,走了这半日他们却一直在原地绕圈,坟头土仍新,辨别不出有何不同之处。

慕轻寒入了阵后落于地上前行,同样由雾到烟,可是那烟似乎惧怕他一般,他所经之路皆忙闪避开去,不肯来阻。

他担心秦衍和祁殇安危,以极快的速度前行,待走到阵门位置时也发现了祁殇的疑问。他本可以自行解了此阵,却又怕牵扯阵中变化危及阵中的人,只得继续前行。

可是这阵诡异的地方正在于此,他走的路和秦衍一行走的路完全一样,可所遇变化却完全不一样,因为时辰变了。

初时,慕轻寒并未发觉这个问题,待他走完第五个阵时忽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

一个半时辰,按时间而论,祁殇那半调子并不能走到第五种变化中来,最多到第三个就了不起了。加上他进来的半个时辰也不过两个时辰,那他们在第四或是第五个变化中就应该相遇才对。

细细的算了一算,又把走过的路串起来思索了一回,恍然大悟。

这阵应该会有六十四种变化,一路走下去总是会相遇,他只怕两两错过,那就难找了。又推演了秦衍一行入阵的时辰,如退回到初始入阵口去,等他们入阵的时辰再进来,那时他所进到的阵才是秦衍他们走过。

可又等不得,一日夜还不知道要经历多少凶险,几个人哪里还能活命。

左思不妥,右思不成,只得在阵门处留下了一处石头标记,脚下生风刮向另一个阵中去了。

秦衍让一人背起祁殇,往相反的方向先走,自已在走了几回的荒草小径上留下一处石头箭头,箭头的方向正是他们所去之处。

追上前头的人,他一人一剑当先开路。

“秦将军,左行十、十步,右行两步试、试看。”祁殇趴在那人背上,声若蚊蝇。

秦衍照着他的方法,一忽左一忽右,走走停停当真就绕过了大坟,停在一片小径杂乱的路口处。

“总、总算走出来了。”祁殇因这一句话说得紧迫,不停的喘息着。

秦衍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里边的续命灵药只剩得两粒,珍贵无比。他也不犹豫仍是将一粒大还丹喂进祁殇嘴里。

“先不要说话,自行调息。”

一柱香的时间,祁殇收功起身,一拘到地,“谢将军救命之恩,只是小小的邪寒便用此等好药,十分可惜了。”

秦衍依旧眼眸看着无尽的坟地,冷淡的说:“治病救人本就是它的使命。”

祁殇唇角微弯,“将军能将一切看淡为何还拘泥于心结?有些事并非命里注定,但凡你不坚定结果就会出乎意料。”

秦衍猛然抬头向祁殇看去,暗夜中,他的眼睛光芒闪耀,无底的黑暗中蕴含着无尽的忧愁,竟是个被情所困的模样……

祁殇顿时愣住,他不曾想那几句话不过是旁边者清,却引来他如此反应,始料不及。等他想再确认一回那冰雕一般的人眼中那忽然而现为情所困的样子时,秦衍却又恢复了原有的疏冷,他再读不出一分意外。

默默的叹了一回气,为秦衍也为了他的结义兄弟,那个俊美无俦的少年。

秦衍因他一句话,那本拧于心中的死结轰然崩碎。三翻两次不舍的纠缠和有意的退让,想离却离不开,不想离却又不忍用强,恰恰就是祁殇所说的不坚定。

但凡、但凡自已坚定些,困死了她不放手,把一生许了给她便是,何苦挣扎……但不知她会不会嫌弃自已曾娶过妻,从前常听她玩笑:“你的小青梅还真是漂亮。秦衍,你真真是占尽了天下男人都想拥有的一切,有天家贵人与京城第一美人相伴……唉!”他听着她说到后来那声轻叹,心里便揪着疼,因为不能给她唯一而不敢强求她相伴左右。

洛辰自小和他一处学艺长大,那孩子绝对不会是洛辰的。若左擎用强……不会,她的武功不是左擎能抗衡的,除非她自愿……

瞬间,心头如被一只利箭穿过,凉风透过心上的箭孔狠狠的疼了一回才勉强自已不要再想。有些恨恨的咬破了舌尖,嘴里的腥甜和疼痛让他又一回确定,不论她把心许给了谁,她都只能是他的!

第一二一章 封为贵妃

祁殇看他面若沉水,心里有些暗恨自已嘴快,“将军,右边第二条路,我们走罢!”

秦衍起身,将一嘴的血硬是咽了下去。解下水囊,仰头喝了两口将血腥味冲去,当先往右边第二条小路大步行去。

这一次路却对了,一盏茶时间几人顺利通过,一道雾墙挡在阵门处。

秦衍依着前次的样子,在阵门处堆起了土块,这才最后一个穿过浓雾进了下一处所在。

祁殇推算了一下,依着雾的流动顺风而去,依旧是向右行。

十几个人紧紧相随,在浓得看不见人的雾中搭着肩膀前行。

“将军,我虽然可入阵中来,却寻不到破阵的法门。”祁殇据实以告。

秦衍断后,半晌才说了一句,“那你可还回得去?”

祁殇一愣,自已仔细的思量了一回,心里明了回是回不去的。“不能,我推演不出来这阵有几处变化,也不能原路返回,甚至我寻不到压阵之物。”

“那就往前走!”秦衍话少到多一个字也不愿意说。

又走了一刻钟,浓雾薄得近乎透明,依稀可见队伍的首尾。再走了一会,薄雾渐散,开阔的戈壁不知多少年的黄土断层上一片丹霞之色,一眼望出去,黄埃散漫,说不尽的萧索。十几个人就站在断层上方,再往前走三两步便会跌下涯去。

祁殇有些傻眼,忙推算了一回不由得又一次皱紧了眉头。

秦衍飞身从断层上飘下,那似乎是一段河道,只是如今干涸了,河道中被经年流过的河水冲涮得圆润的石头整齐的覆在沙地上。

并不发问,秦衍几个跳跃上了旁边一道土梁,举目四顾,心上顿时生出一种荒凉。

卓然独立在高处的秦衍,衣带当风的那种洒脱和不羁,让祁殇等人又一次看到了乱世中不一样的风流人物。

秦衍亦然。京城如牢笼般困了他的心志,也困住了他向往江湖的自由,他忽然觉得自已本就该属于这样的荒凉,和那个一身白袍纤尘不染的人共乘一骑,策马扬鞭。即便是戈壁,但只求风中有她的笑声足矣。

情不自禁的闭上眼睛,流星似乎载着她来了。她在马上痞痞的笑着向他招手,他便借着她的手飘身上马,将她紧紧的揽进怀中,任她一声轻吒,拢缰而去。

一生一世一双人!

“将军?”祁殇轻唤

秦衍面上的柔情瞬间收敛,回过神时却生生的疼进了骨子里。

“将军你看!”祁殇将一处堆磊起来的土块指给秦衍。

秦衍几步走到近前,只一眼他便认定,“有人来过留下的,这应该是个进入的符号。”眯起眼睛看那符号的指向,“祁公子,可有计较?”

“将军,我们是去是留?”祁殇谨慎询问。

秦衍自知他话里的意思,有人来寻他们,并留下了阵中行走的轨迹,若在此处等待必然会再遇上。他回头看了看十几个人,心中思绪万千,总得为这些人考量才是,前路渺茫不知凶险如何。

半晌后淡淡的说道,“留在此处罢,我们并没有胜算走出去,给他省些力气。”

祁殇点头默认了,向着众人道:“兄弟们,就在此处歇下,养足精神。”

秦衍远离人群,往那符号所指的方向径直走去,当真走了没多远就又见到一处折符,转向另一边又走,三折两折脚下的黄土层没有了,似乎踩在了一处青石板的路上,有丝竹声忽远忽近飘了过来。待举目看去时,心下又是一惊。

他竟是顺着那符号所指的方位进入到了另一处所在。

眼前,一道长街灯火幽暗,却可闻得真切的音律之声,和从前青楼所奏之曲大抵相同,只是更软腻温存些。

秦衍冷眼看着街路两边的一幢幢飞檐小楼,竟然和临川西街有些相似,朱漆鲜亮,红绸飞舞。只是没有亮着的灯笼,街路两边也不见行人,死气沉沉。

忽然他身后一幢小楼上的窗户被推开,一个女子倚窗凝立,笑望着他。

秦衍回头去看时,隔着很近的距离只能看见幽光下的身形,看不清容貌。

“秦衍,你不认得我了吗?”是个半娇半嗔的女子声音。

秦衍心下一片清明,可他偏偏沉了沉眉头,状似经受不住招呼一般,抬腿往那小楼的门首处走了进去。

那女子连眼睛也笑弯了起来,抬起手臂将窗户紧紧关了。

似曾相识的香气袭来,秦衍瞬间闭了气息,若无其事的继续往里走。一手撩着袍子,步履优雅不紧不慢,正如一个绝代的世家公子自仙界中走出来,每一脚都在红尘中,留下万种风流。

只是最美好的风景总是招人嫉恨,就在他将将走完了长长的阶梯时,身子忽然软倒在楼栏之下。

“哼,我还真当你有些了不起,还不是动了心性。”那道娇嗔的声音带不屑自头顶飘向秦衍,可惜,他此时连半点反应都没有了。

沈洛辰几次犹豫,到底是下不了狠心,无法同左擎那般将药用得无声无息。

本已端在手中的药碗被他弃在了灶下。

另换了一碗端出来,从他手上的药碗便能看出他的紧张来,那药在碗中漾出细波,一不小心泄露了他的心事。

“未央?”他低低的轻唤。

未央懒懒的应着,“嗯?”

“起来喝药。”沈洛辰将药碗放在桌上,看着玉染晴走过去要扶她起来,可未央听到喝药的直接反应却是将身子往被中缩了两缩。

“唉!”沈洛辰叹一口气,强拉过她一只腕,执手问脉。

玉染晴这几日忧思过重,一边担心未央的病,一边又担心去而不返的慕轻寒,眼下的青黑即便厚粉也有些遮之不住了。

“烟儿,沈公子说这一服药可保你的和宝宝安康,你乖些!”

“嗯!”未央在被子中闷闷的应了一声,就着玉染晴的手臂倚坐在床头,药味飘散开来,她忍下心头的不适,拧眉不语。

沈洛辰将药碗凑近她的唇边,轻声哄着:“我加了甘草,趁热喝一点也不苦。”

未央两只眼睛出奇的明亮,忽闪忽闪的十分可爱,低下头一声不吭将药尽数喝完。

玉染晴忙将清水端过来让她漱口,“这两日我见你气色好了些,可见是快好了的。你只需听话些,按时用药,有沈公子在,左右会保你和宝宝无事。”

沈洛辰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擅作主张,遂逃也似的出了内室。

未央又倚着床头略坐了一坐便乏了,身子便往被中缩去,闭上眼睛轻声说道,“晴儿你也去歇歇罢,别熬坏了身子没得让寒哥哥心疼!”

玉染晴详怒的瞪了一眼脸上带着笑的未央,“你真真是没得救了,都这样了还使坏心眼惹我,哼!”一跺脚走了。心里却宽慰了些,她又能冒坏心眼了,离好还会远吗?

花露哭着从楼下上来,见到玉染晴便扑了过去,哇哇嚎啕,任玉染晴怎么也哄不好。

玉染晴看着自己湿透的衣襟打趣她道:“露儿,姐姐我得去拿伞来撑,下大雨了呢,你瞧,我的衣裳都淋透了!”

花露再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眼睛如带露水的花苞,两扇蝶翼般的睫羽也沾了水,厚重的似飞不动一般,不时轻震,竟和未央有七分像。

玉染晴担心楼下那位突然不好,心下不忍动问,只是宠溺的看着她。

“晴儿姐姐对不起哦,把你的衣裳也弄湿了。”花露葱白的小手抚了两抚见再不能复原,不好意思的道歉,声音软糯温甜。

玉染晴抓住她还要去抚的手,深吸一口气才问道,“和姐姐说,到底怎么了?”

她话音一落,但只见花露如一只归巢的乳燕,叽叽喳喳的道,“浔哥哥醒了,浔哥哥真的醒了呢!”拉着玉染晴的手就往楼下扯,似怕她不相信要她亲眼去看看一般急迫。

玉染晴随着她的力量跑了两步顿住了脚,“我去看无用,去唤了沈公子瞧瞧才是!”扯回欲再走的花露提醒她。

“对哦,我本就是来请洛辰哥哥的!”大眼睛忽闪了两下,撒开玉染晴的手就往未央的房中跑去。

玉染晴唇角噙着笑意,快步下楼往厨房去了。她虽不会冶病,但准备些可口的吃食给大家还是可行的。

正是这般温柔懂事的性子,才让自小看惯了慕轻烟纨绔的慕轻寒沉迷不已。

事实证明,男人不仅需要女人的崇拜,也需要被女人宠爱,慕轻寒就是例子。

向晚,五九一溜烟刮进了未央的房中。

“少主,慕家轻烟小姐被璃王招进宫中去了!”五九眸色暗黑。

未央顿时笑吟吟接道,“难道被封了后?”

“那倒不是,是皇贵妃,大理寺卿元文的女儿是皇后的人选,已经在准备册封大典了。”五九看着少主那不怀好意的笑,突然觉得有些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

未央自服过两回药后,身上也有了些力气,自被子中坐起来,身子往后移了一移。

五九忙上前帮着她倚着床头坐好,颇担心的问道:“少主,四九会不会沉不住气?”

“不重要,楚璃虽样样算计,却也不得不顾及还未到手的慕家势力,四九但凡不情愿他也不敢强逼。”未央眯了眯眼睛,“即使他用强,四九也能让他有苦说不出!”

五九仍旧担忧,“京城现下皆已归顺璃王,慕家表面上的势力并不强大,璃王为何一定要去招惹慕家小姐?”

未央唇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他痴心妄想不是一天半天了,要以此逼迫慕家支持,想来还是惦记着先祖皇帝留给慕家的那支护国军上;他大概打错了算盘,先祖皇帝与慕家有旧约,他所谓的恩典,可曾问过慕家稀罕不稀罕?”

五九看着生气的少主,有些凝重。

“让所有人不可妄动,且看四九手段罢了!”未央似乎累了,歪在床头再不说话。

五九应下后又道:“璃王囚禁了麒麟山庄与水月山庄的女眷及靖王妃,难道是怕几位少主拥兵自重、另立别主?”

未央点头,“这主意大概是安玉卿想出来的,也只有安信楼才有此等谨慎的小人之心;如无意外,近日楚璃定会让人来探听虚实,以助战之名!”

五九说完了要说的话,不忍未央劳神,自己走了。

沈洛辰和他错身而过,将一粒血红的丹药喂进未央的唇内,“花浔醒了,也不知露儿用了什么法子,精气神不错。”

未央也不睁眼,把那粒味道熟悉的丹药吞了,扯着沈洛辰的手臂枕着。

沈洛辰一脸宠溺,脱了鞋子在床外侧躺下,扯过被子盖住她,睡了。

未央睡得很踏实,并不知沈洛辰这一夜思绪万千,欲舍不能,欲留无望,心疼如割。

慕轻寒以最快的速度在阵中不停的穿梭,走到第八个阵时终于是找到了些规律。他停下来在地上画着,将所经过阵中的位置和属性归类整理,按照时辰和五行排列开,又将未曾到过的位置在阵图中标示,按照他们入阵的时辰推算出秦衍行经的路线。

看着地上只有他自已能看得懂的阵图,忽然左眼连同眉毛一起掀了掀,将树枝点在一处宫格上,暗忖着:此处是个陷阱,若一不小心入了陷坑,怕是有性命之忧。

立起身打出一掌,将画图的位置震碎。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极接近阵中心,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控制住大阵不再变化,他便能锁定秦衍一行的去处。

飘身而过,瞬间消失。

又走了两个宫位,他立在一片葱茏之中。

但见一眼平川,连棵树也没有,只有满山遍野的鲜花,红的血红,蓝的湛蓝,黄的明黄,皆碗口大小开成荼蘼。除此之外却无生灵,空气中浓郁的不是花香,却是一种腐朽气味,十分的厚重。

慕轻寒一路行来时早就算准了方位,虽被鲜花覆盖了地面,他却腾身而起足点花朵往泽位而去。果然,那里沉着一只小舟,他满意的一笑随后以脚踢起那只横在小小船舱里的桨,直往船头插入钉死。几乎是桨入水的瞬间,他腾身远离,飞一般走了。

斜斜的穿行了三处宫格,刚好就是那处坟地。他走得急并未发现秦衍留在小径上的符记,直到要走到阵门时才发现一个向外的符号。

也不犹豫飘身而进,那雾似乎完全不能奈何他一般,他以极快的速度便穿了过去。

第一二二章 天尊大阵

雾尽处,祁殇正焦急的张望着。

“公子寒,总算是将你给盼了来!”祁殇松了一口气,客气的拱手为礼。

慕轻寒见所有跟来的人都完好无恙,却又独不见秦衍,遂问道:“公子衍人呢?”心里便生出了几分不安。

“秦将军未曾留话,只是顺着记号走了。”有个嘴快的接过话去。

慕轻寒四下里扫了一眼,严肃的问道:“什么记号?”

“在那边!”祁殇当先走过去。

慕轻寒看着那符号不由得皱眉,此一宫自己还未曾到过,遂叹气道:“上当了!这不是我留下的!”一边说一边将那符号仔细的研究了一回,并无发现。

“祁公子请随我来!”慕轻寒向着那符号不远处的一块平坦处走了几大步,回头向众人道:“借剑一用!”

祁殇将自己手中的剑递了出去。

慕轻寒接过剑也不多言,伸脚将周边的土块随意踢了踢,清出桌面大的一块来,以剑尖点地快速画着图型。

祁殇不错眼珠的盯着那剑尖的走向,越看越心惊。他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慕轻寒竟然有这等本事,已经将这处大阵的所有宫格尽数撑控。自已就算用心再习得半生怕是也望尘莫及,有些事情果然还是要看天份的。

慕轻寒也只是画了一块图形,顺便在宫格内做了标示,“这是出去的路,你带着所有人尽快退出大阵,回去和公子珏说,今晚安心休整,明日鸡啼正是进攻之时。”

祁殇默默点了头,他知自已和这些人一样,并不能为破阵带来帮助,不如趁早回去,不要误了他二人的正经事。

慕轻寒提气一纵,人已经远去,顺风飘来一句叮嘱:“速速回退,半个时辰就能出去。”

祁殇将地图又看了一回,他本就懂些奇门之术,那图形已经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又叹服了一回慕轻寒的本领才将宫图毁去,心底便有了些铿锵之气,回身招呼道,“兄弟们,我们走了!”

一行人在祁殇的带领下,果真未足半个时辰就回到了阵外。

向天祺啧啧称奇:“祁统帅果然好本事,公子衍呢?”

祁殇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却并不自卑,朗声道:“是公子寒救了我等,他自去寻秦将军。”拱一拱手又说:“向统帅,我有事需回禀公子珏,先行一步。”早有人牵了马过来,他上了马疾驰而去。

半夜里未央又醒了一回,月光从窗口斜进内室,床帷并未放下,她就着月光仔细的打量了一回沈洛辰。

眉毛浓淡相宜,却不似秦衍那般斜飞入鬓;醒时眼神总是盛满温柔,似水流动,却并不似秦衍那般黑不见底;鼻梁高挺,和秦衍比似乎又秀气了些;薄唇莹润,似剥了壳的荔枝,带着淡淡的红润,不像那个薄情的人,唇总是冰的……

好像也不总是冰的,就和他的人一样,外表能冰死人,怀抱却温暖到她不舍得离开……

沈洛辰本就没睡实,任凭她的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滑过,似在他心上烙印下一种符咒,将他的心困得死死的,他却又心甘情愿。

她的呼吸越来越近,近到几乎贴到了他的唇上。

沈洛辰再也没办法装睡,一把将她揽进怀中。

未央被唇上冰凉的触感自幻觉中惊醒,不等她挣扎沈洛辰已经自动退了去。他总是这般克制,浅浅一吻已是逾越。

她看着眼前瘦到一阵风就能吹跑的男子,眼圈不由得发热。

初见他时她便惊为天人,若论这天下的第一美男子非沈洛辰莫属。可如今为了救自已的命,他憔悴到如斯地步,心头不由一疼:“洛辰哥哥,辛苦你了!”

沈洛辰却又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手臂微微颤抖着,一句话也不说。

一阵浓郁的香风袭过,秦衍昏迷中被那两个女子架着胳膊拉扯到了床上,“怎地会这么重,也没见他有多少肉呀!”其中一个女子揉着自已的手臂娇声抱怨了几句,随后好奇的打量着秦衍:“还别说,这药真灵呢,只不过略闻一闻就倒下了。”

另一个稳重些的女子连忙使眼色给她,见她还欲再说,忙小声提醒:“快走,等下被公主瞧见你这般又要骂你。”

两个人收声,香风刮了过去。

秦衍刻意放缓了呼吸闭上眼睛装昏,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整幢楼若有一只蚊子飞过,他也能准确的知晓它飞来的方向。

过了很久仍旧不见有人来,楼下某个角落有放轻的走路声,却不是上楼的声音。

秦衍思量了刚才两个女子的对话,可他并未中毒,身体一丝异样都不见,自已也奇怪着。

正在这时,远远的有杂乱的脚步声渐近,一个、两个、三个、嗯,共有八个人的脚步声却又似乎不对。等人进了小楼,他在心里默默的补了半句:是了,八双脚步九个呼吸。

片刻便有人上了小楼,人未到时香已飘至。

这香、这香竟然是如此熟悉,一生难忘,正是那日他所受之毒……

秦衍的心瞬时冷了几分,面上仍装做昏迷的样子,等着那人走近。

来人正是阮落。

阮落仍然着红色轻纱,身材曼妙,姿容绝色。

“我就说嘛,我阮落看上的人怎么会得不到呢,呵呵……”她在秦衍身边迤迤然坐下,以两指去抬秦衍的下巴,妩媚的笑着。

秦衍抑郁了,他非常不喜被别的女子碰触,一时恨不能斩了她那两根手指。心里发了半天狠,却也只能含怨忍下心口的不适。

“这一次我看你往哪里逃,国师的六十四宫天尊阵,你们东楚是破不了的,以后你就乖乖的跟着本公主罢!”阮落收回手指,一脸悦色。

将头上的钗环一件一件慢慢的拆卸下来,叮叮有声的弃在一边的妆台上,“上一次虽不知你以何法解了这枯魅之毒,多半也是花露那个小贱坯子坏我好事。本宫费了好些力气才抓住了她,可惜呀,又被你救了她回去,啧啧……”

秦衍心中亦奇怪,上次中毒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他便不能支持,可见这香毒之霸道。可是这一回他入了这小楼半个时辰也有了,身体不见半点毒发的迹象。

还有,那件事与花露有何关联?魏晚晚又是怎么回事?

正百思不得解时,阮落的香味近了些,秦衍不由得皱眉。

“呵呵,也该发做了。”阮落的声音拖得绵长而软腻。

正在秦衍再忍不下想要出手之际,一道似有若无的衣带摩擦声让他生生忍下心头的反感,心中暗忖:原来暗中竟还有如此好手伺机而动!

半天不见秦衍有任何动静,阮落走近几步,伸手在他鼻子下略一试探,呼吸竟也没了,不由得怒从心起,“人呢,死哪去了?”

楼梯上顿时响起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公、公主!”两个人齐齐跪倒在楼梯尽头。

阮落颐指气使的骂道:“两个卑贱的奴才,你们到底动了什么手脚,为何人成这样了?”

“奴婢们不知,公主,我们什么也没做过,请公主饶命!”两个吓得筛糠一般,不停的发着抖,汗已经下来了。

阮落并不打算就此做罢,仍气着怒骂,“难道枯魅的毒是假的不成,他如今这副样子定是你等背着我做下了什么事。”随即暴喝一声,“来人啊!”

楼下又有人上来。

“将这两个东楚的奸细拉出去填了冥王泽!”阮落又气又恨的下着命令。

吆喝声和求饶声乱做一团。

秦衍在阮落发火时便屏气凝神细细分辨那隐藏之人的位置,可是听了半晌没有结果。

阮落发了一顿脾气,从贴身的腰带中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赤色的药丸,以两指捻着走近秦衍,余怒未消:“哼,你以为你逃得了吗?就算没有枯魅,光凭我这小楼内上好的异香也足以要了你的命。”

秦衍到底是看不见她做了什么,等她捏开他的嘴角将那粒丹药扔进去的时候已经晚了。那药丸入口即化,一股火线顺着喉咙滚下了腹中去。

“本公主想要的人,我看谁能阻止得了!”阮落咬牙切齿。

终于有一个声音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瞬间,秦衍知晓那人来自屋顶横梁之上。

一阵风过,有人自梁上飘了下来。

那人落在阮落身后,几步走到她身侧,“落儿,杀了便是,何苦费这些个力气折腾呢?”

阮落眼里都是不服输的刁蛮,“父王,上次他从我手上跑了一回,中了枯魅的毒竟然没死,我怎么还会放过他?”

那人走至秦衍近前,见他面颊殷红,似要滴出血一般,只是昏迷不醒。心里暗忖:你到底是东楚的将军,即使落儿心仪于你,本王也是不能留你的。

落儿惊讶他中了香毒毫无反应,可他却知晓原因。进门时那阵香中含着他亲手饲养的蛊虫,没有独门解药他是不会醒的。

那人无奈的叹息着,“罢了,父王回去了!”

阮毅还是太自信了,对于他的蛊他从不心疑,以至于今日失了大好良机,终是留下了亡国的后患。

慕轻寒隐在街角一处暗影下看着那人离去,一双眼眸黑得深不见底。他捏紧了拳头咬牙忍下了那股莫名其妙想要动手的冲动,公子衍生死未卜,还不能轻举妄动。

秦衍吞了那丸药后身体仍然未见异样,原本听到公主及父王的称呼,心中顿时就有火焰升腾而起。一想到或许只有这人能救未央,他恨不能立时就擒了他去。

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下那股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冲动,咬牙暗忖:时下自已被困在阵中,若失手定会让东方风珏为难万分,救不了未央还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今日且先等公子寒破了这大阵,他日战场再见,无论任何情况,他绝不会再放他离去。

暗中运功将脸生生逼得血红,他此时心也疼得碎了。

阮毅走后,阮落看着父王的背影发了一回呆,心有不甘的又回到床边,恨恨的去撩秦衍的袍子。

秦衍再忍不下她的碰触,一掌拍在她的后颈上,迅速的翻身而起。

阮落眼中含着不可置信的惊讶,慢慢的软倒在了秦衍刚刚所躺的位置上。

秦衍冷漠的整理好自已的外袍,正在思索要何去何从之际,窗口轻启,一阵风落进了内室。

猛然回身向床边帷幔堆叠处躲闪,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秦衍有片刻的失神,随后抬步迎了上去,“公子寒!”

慕轻寒见他无事,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既然人没事,我两个携手干件大事,还他几分颜色倒也不虚此行。”

秦衍点头。

慕轻寒走到床边伸两指在阮落身上点了两下,拧眉不语。

“带着她我自有用处。”秦衍冷冷的说道。

慕轻寒摇头,“整个阵中只有此处是实,既然你留她另有用处,那我设个阵法困住她,带着实在不方便。”

秦衍深深的看了床上的阮落一眼,将冰魄剑出鞘,“辛苦了!”话音未落人已经飘身下楼,几乎瞬间,楼下求饶声此起彼伏。

慕轻寒眸色黯了黯,随后扯起床幔将阮落反绑了双手,推进锦被之中,旋身在屋内搬桌挪凳忙碌起来。

片刻后仍旧从窗口跃了出去,咔咔两声轰响,将窗户闭了个严实,一道红绸随即落下,遮了个密不透风。

秦衍剑上闪着森森寒光,宁身挺立在门外。

慕轻寒一阵掌风过,门也闭了,甩出一道红绸同样遮了门,淡淡的道:“走罢!”

前一个身着玄黑缂丝锦袍,腰上坠着一只细腻莹润的白玉腰佩,头上束一只同质白玉浅冠,浊世翩翩;后一个着暗紫色素织锦袍,腰束双虎头锁扣,头上以飘带束发,风流倜傥;两个身形同样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子,一前一后在这一宫格内失去踪迹。

若论这世上武功最好的年轻人,非他二人莫属,精明和勤奋之外自然还不外乎天份。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两人皆是人中龙凤,又且同年,外人眼中怕不是争个你死我活才肯罢休,可名利到得他二人这里却半点不稀罕。

第一二三章 联手破阵

慕轻寒在前带路,秦衍落后三步,合二人之力从外阵一宫一宫破解,唯阵心不动。南诏国师感知了大阵的变化,可阵心稳定她自信无人能解此奇门之术,并不放在心上。

此六十四宫天尊阵,看似宫宫相连,实则各个独立;唯有按着天时逐一破解,方才可化险为夷。若强取阵心,六十四宫分庭另设,又会生出许多未知的凶险来。

一个时辰后,两道身影双双落在那处花草奇盛的一宫中。

在花草之下,一片沼泽被完全覆盖,散发着另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慕轻寒在前,以足尖轻点花朵飞身向那处小舟而去。

秦衍亦旋身而起,偶尔以脚点花苞借力落在慕轻寒身侧。两人脚下虚踏着沼泽的水泥,任水湿透鞋底也不理会。

“这汪水中有一奇物在船头之下,待我将船浆拔起后,你将那东西捞上来带走,正北只需要八步即可离开。”慕轻寒郑重的叮嘱道。

秦衍不语,知晓他口中的奇物定不会是件好东西,却也点了点头。

两人眼神对视,随即同时行动。

慕轻寒手在桨上一较力,秦衍迅速将身子微弯,一抄手将那物拿捏住往北就走。

几乎是瞬间慕轻寒抱着船桨就跟了过去。

那汪床榻大小的水泽中涌出大量的泥浆,冒着弥天的热气,一团火球窜出地面爆裂,火陷升空,有几丈高。

天地开始清朗,身边的鲜花不知何时全部枯萎,极速的褪去颜色,脚下的泥沼也不再松软,东方泛白。

此处正在栖霞关下,离关不足千米,诏兵人潮在不远处涌动。正东位置一座红楼,红绸血一般流动,腥甜气弥漫不息。

秦衍手上仍然拎着从水下捞出来的东西,淋漓滴着水渍。待要细看时,鸡鸣声阵阵响起,东方风珏的大军已经卷土而来。

慕轻寒扔了手中的桨,不错眼珠的盯着秦衍手上的那件东西。

秦衍反应过来也去看时,不觉拧起了眉头。

那是一个脸盆大小的头骨,不知是何动物所遗。

他虽见惯了生死,可是手上拎着这么一件东西仍然觉得不舒服。

慕轻寒双眼发亮,抢上前一步接过秦衍要抛出去的头骨,“这可是好东西,扔不得!”他象宝贝一样接了过去,扯下半片内袍刚包起来,向天祺一马当先已至眼前。

“公子寒,今日向天祺彻底服气了!”一边喊着马已经奔驰而过。

片刻后,东方风珏到了。

“东方,去几个人将那楼内被困的人绑回来。”慕轻寒翻身上马,有些迫不及待的拢缰往武陵城去了。

秦衍不放心,“我自已去!”飘身落在流星之上,策马横出。

东方风珏看看已经走得快没影的慕轻寒,又看了看有些急迫的秦衍,猜不透这中间发生了什么,遂丢开了不想,指挥着大军全力前进。

阵破后,那处小楼看着十分不起眼,两层全木质结构,木头还带着湿气,显然是刚砍伐不久的。秦衍奔至近前时,门窗完好墙却破了半面。他心下一惊,一种不好的预感附体而来。也顾不得有无陷阱,从马上飞身而起自墙**而入。

小楼内除了奢华的帷幔和那张大床,其它所有物件皆是新木简单制成。床幔内零乱不堪,红纱已被慕轻寒尽数扯了去遮掩门窗,只余锦绣厚帷半遮半掩着满床锦被,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秦衍眯了眯眼,剑眉半立不死心的又寻了一回,终是又从破口处窜了出去,落在马背上的同时一掌疾出。

掌风扫过小楼的承重支柱,一抱粗细的支柱断裂,小楼轰然倒塌时,他已经去得远了。

五更天,五九在门外低声低唤,“少主!”

沈洛辰忙起身整顿了衣裳,将被子拽平盖住未央后这才打开门,“她醒着,进去说!”闪身出去走到案边,又下了一方。

“少主,寒少主破了天尊大阵,公子珏发兵了。”五九回报。

未央伸手要衣裳,五九将衣架上的外袍递了过去。

“嗯,城西可有异动?”未央自已穿了,又将枕头立起来倚着。

五九摇头,“凤将军守在北门,魏大鹰带人守在南门;城西,您设下的大阵上又有寒少主临行前另设的阵法。”他揉了揉连日未睡好而冒着凉气的眼睛,“和南诏国师的阵法不同,西门外什么也没有,可西唐兵却只能绕着走。”

未央笑了笑,“我慕家的阵法已经举世无双了,寒哥哥师门所传机关阵法又不相同,这天下唯有他的阵无人破得。”脸上有了傲娇气,人也生动了些。

五九猛点头,水月山庄的阵法平平无奇,可若是不知道走法撞死也是进不去的,他吃过亏。

又听得未央问道,“可有左擎消息?”

五九点头,“被痴玉小姐拿住,在江陵城外的一处小镇受药物困了两日,昨晚夜半已经回了西唐兵营。”

未央的笑就忍不住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拍着胸口。

五九见她心情好,犹豫着要不要和她说接下来的话。

未央早见了他的神色,勉强敛住笑问他,“还有其它事?”

“少主,公子衍受了些伤,不致命。”残影偷偷观察未央神色,并不敢直视她。

未央的眼睛只眯了一眯,撩开被子穿鞋,怎奈肚子太大弯不下腰。五九忙伸手要帮她,她一只手臂挡开了他,温吞吞的坐在床边上侧弯着腰穿好了鞋,又立起身将袍子系好当先走了出去。

五九眸色深了深,心知少主从未将他们这些人当下人使唤,比自家人又更多了些尊重。

他心中感激,伸出一臂让未央搭着,一只手在后虚扶着,一同往门外走去。

沈洛辰进门,急急的温声嗔道:“怎么下床来了,快些回去,这几日你可不能乱跑。”

“我的骨头都快躺软了,下楼去看看浔哥哥,不出门的。”未央有些心虚,又带着小小的撒娇咕哝着。

沈洛辰接过五九臂上的手,另一只手半搂半抱着将未央揽进怀中,强硬的转个方向送回内室去了,“不能去,等一下他吃了药自会上来瞧你。”一边将人按坐在床沿上,一边给她脱了鞋,扯过被子盖了双腿,凝眉详怒:“哪也不能去,就乖乖在床上歇着。”自已转身出去了。

未央无奈的又解了外袍的扣子,向着外厅喊他:“洛辰哥哥,你拿本书给我瞧瞧。”

沈洛辰不应声,端坐在书案前对着一叠纸张发怔。

慕轻寒只身回到清觞酒庄时,未央犹在梦中。

盛夏天气,慕轻寒进来时却见她卷着一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眉头紧蹙着。虽然他已经尽量敛去进来的声响,可她似乎早就感知到了。

呓语着,“寒哥哥?”

慕轻寒心中一安,心疼的快步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了,“嗯!”从被子侧方伸进手去搭上她的脉。“到也安稳,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将被子重新掩好了,顺手放下半方帷幔遮住透窗而入的天光。

未央在枕上晃了两下头,也不睁眼。

慕轻寒又稍坐了一坐,这才眼含心疼的起身出去了。

掌柜的早已送了热水上来,慕轻寒脱了衣袍将自已泡进浴桶中,心思百转。门外有熟悉的脚步声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会又离开了。

他唇角便有了些温柔神色。匆匆洗漱了换过一件干净的衣袍,任头发湿淋淋的散着,脚下有些急迫的推门出去,也只走了三两步推开另一扇门进去,在女子惊诧中将门关上并落了栓。

“寒,你终于回来了!”玉染晴象只小猫一样扑向慕轻寒。

慕轻寒接住她,紧紧的揽住。

玉染晴漂亮的眉眼在晨光中十分的抢眼,只是眼下青黑不小心暴露了她的不安。

西唐终于是将大营又往武陵城方向挪近了一半的距离,就在城西慕轻寒所设的天绝阵外扎下了营帐,每日练兵声在城内闻听得真切,只不知为何总不来攻城。

左擎一直没有再出现,龙使也再无他的消息传回,自从那日他回了兵营后就象消失了一样,人间蒸发。

东方风珏不负重望,一路挺进得十分顺利。大军在栖霞关下与诏兵相遇,东楚兵过关斩将势不可挡。

真正上得战场,诏兵的战斗力差得就不止一点半点了。

强兵来袭,诏兵在国师的愤怒中弃关南撤,人心已散。

一日夜,在秦衍和东方风珏的合力之下,栖霞关收复,被俘的五万将士死伤过半,余下的又有半数精神不继。

重新整顿了栖霞关,俘兵过万,暂且关押了战后再议。

看着大军重新在关上扎营,秦衍心事重重。

以秦衍为首,楚瑾、东方风珏、祁殇、向天祺、叶恒、卫向东、奚燕行和刚被救下的戚尧和陆少潜,各自落了坐。

秦衍先开口:“陆少潜?”

“末将在!”陆少潜受伤不轻,有几分吃力的向下跪去。“末将未能完成将军之令,甘愿领受军法。”

戚尧不忍,求情道:“秦将军,陆统领是在回城之时被诏兵拦劫住的,一个百人小队被陆统领几人冲散,死伤半数,终归寡不敌众!”

秦衍冷冷的分别看了两人一眼,伸手去搭了一搭陆少潜的脉,又将他拖着的瘸腿扯掉渗血的纱布看了一回伤口。

“蒋淘?”

蒋淘进来,弯身立在门口。

秦衍亲自下了一方递过去,“去煎药!”净了手回座,“伤口感染,去军医营将腐肉剔除了包些上好的金创药,养着罢!”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倒出两粒药丸看着他服下。

大帐内安静下来。

秦衍才重新又开口说道,“如今西唐倾全国兵力而来,不是我东楚区区二十几万将士能相抗的。诏兵虽已下关,我等逐他之心正胜,以冥王泽为限,一次驱逐永绝后患。”

东方风珏等他话住后才接过话头,“诏兵虽然撤回,如若这次不能重挫他势必还会卷土重来。连年征战不仅劳民伤财,于东楚日后国力大有损伤;这一次,我们绝不能再姑息!”

祁殇默默听了一会,见全部主张再战,他忧心武陵城安危,“武陵城地处孤野,内连江陵却有三百里之遥,如若西唐发狠我们回救必将不及,全城百姓及守城将士惨遭屠戮必是我等最不想看到的……”

秦衍抬头看了祁殇一眼,心中暗忖:此人到底忧国忧民多些,“祁公子不必烦忧,公子凉昨日已从凤翔关启程,二十万人马即日便到武陵城。”

“公子凉也要来了吗?”向天祺一声欢呼,顿时上蹿下跳起来。“那公子胤来不来?”

楚瑾不忿的看了他一眼,“南宫家归顺了六皇子,谋篡太子帝位成功,如何舍得让他来战场风餐露宿?”

向天祺顿时蔫了,他压根忘了这一茬遂恨恨的道:“等咱们得胜回朝……”

秦衍甩出一支笔,正中他胸口的穴道,寒声怒喝,“等你有命回去之时再议罢!”瞬间眼眸四顾,冷声又道:“不论是谁,也不准将此话传至军中!如若不然,一律按违反军令及动摇军心两罪并罚。”

众人齐声应下,包括东方风珏。

叶恒忽然又说道:“那日来救的旗语军也不知是谁的兵马,竟各个勇武非常,千挑万选也必胜之不过。”

“有那样一支军队守着武陵城倒也安心些,西唐也颇忌讳,并不敢十分硬碰硬。”祁殇心中猜到了八九分,只不明说。

楚瑾顿时来了精神,“小王我猜啊,定是那个很跩的白衣少年带来的,你们是没见当日他那神气劲呢,魏大鹰在他面前半句话也接不上,哈哈!”

祁殇与有荣焉,“那年武林大会上,他也算出足了风头,只是身子差了些。”

秦衍的眼神如冰箭一般甩了出去,祁殇弯着唇角摇头不再说话。

东方风珏不经意间瞧见了秦衍的异样,怔愣间心底的疼着蔓延开来,痛入骨中去了。原来秦衍舍了玉染晴却是因为心里有了她吗?怪不得七公主娶也娶了却终日不回驸马府。

他心中仍旧回荡着慕征那年的话,“我慕家不与皇族通婚……”他以麒麟山庄长孙的身份送了那镇庄之宝‘紫玉箫’去,慕征回了他一件天下至尊的名剑‘断越’,两不相欠。

除了奚燕行,人人皆知那白衣少年是谁,看着他发愣都笑而不答。

第一二四章 东楚五子

大军在栖霞关上整顿了两日,关下南诏的散兵游勇不时来扰,秦衍命令守关将士只做不见,并不十分理会。

“等公子凉一到,我们也该挥师南下了!”秦衍与东方风珏并肩立在城墙之上,眼神中多了些飘忽,不似从前霜冷。

东方风珏觉得这样的秦衍有些陌生,“凤烬的那十万旗军可保武陵城无恙,公子寒在西城门设置了天绝阵,除非他本人无人解得,也算天险屏障,且勿忧心。”

两人都不再说话,四道目光同时望向郁郁森林,家国在心里又重了些。

花浔养了两日,身子虽软着却早已能下床活动。只是花露管得严些,不时喂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唬着小脸吼了几回,他才勉强在床上又躺了一日。

看着窗外阴得黑沉沉的天,不由得想念起谷中的日月来。未央早就说过要送他兄妹二人到一处风景优美的世外桃源以避乱世,可是他心疼未央不忍远离,花露又是个执拗的性子,一定不肯离了未央,只没想过因为心软引来了一场意外,生死仅一线之隔。

花露的脚步声‘噔噔噔’下楼去了,他整理了衣袍推开门也往楼上去瞧未央。

未央枕着一本翻开的书睡着了,玉染晴抬头看了一回又去裁她的衣衫。如今她肚子越发的大起来,旧日的衣袍虽宽阔些却也不再合体,和慕轻寒商量着要去买些衣料,哪知一个时辰后他就让五九抱回了这么大一堆来。

临走时丢下一句:“你也帮我裁两件!”

玉染晴脸红的低下头咕哝着,“你身上的衣袍手工精致无匹,我可没有那么好的针黹。”

哪知他又幽幽的甩过来一句,“我不管,以后我都只穿你裁的!”

玉染晴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许久,恍然回神,自言自语道:他是在我和撒娇吗?心里甜得化不开。连夜赶制,一日一夜终于给未央缝了两件袍子,仍旧是男装。

花露嚷嚷着也要一件,玉染晴将她按坐在榻上,“我教给你!”

一个下午便在花露隔一会便要哭骂一回中度过,“呜,疼!”花露也不知第几次举着被针扎出了血的手指让玉染晴看,笑得未央抱着肚子趴在了床上。

三人笑闹到晚膳后方歇。

“晴儿,你回去歇歇明日再做不迟,夜里灯暗,仔细熬坏了眼睛。”未央侧歪在床上和她说话。

玉染晴也不抬头,专注的缝着手中的软绢内袍,“再一只袖子就缝好了,这件宽松的你穿着也舒服些。”

未央的笑意染上了眉眼,“嫂子,你再不回房,说不定等一会寒哥哥就会来跟我讨人了哦!”

玉染晴果然一针深深的扎进了指中去,血一下子涌出来染红了绢白,脸却比那血还红,扔下针线一溜小跑出去了。

未央使完坏自已笑倒在床上。

五九进来,低声说道,“少主,公子凉入城了。”

“来得好快啊!”未央揽衣推枕坐起身来,“将我的门窗都闭了,入更后城外的人该是要回来了。”

五九答应着,走过去将窗户都关好落了栓。

未央起身走到厅中去,沈洛辰一手持卷正在灯下入神。听见脚步声忙站起身来扶她坐在椅上,“煮了甜粥,等会端给你吃些再睡。”

未央无语的看着自已的肚子,又揉了揉脸上的肉,似乎比前些日子胖了些,带着几分小女儿的赖皮趴在桌上咕哝着,“我不想胖死!”

沈洛辰眼神温柔的望着她,也伸手捏了捏她脸上的肉,“哪里就胖死了,你不吃宝宝也要吃,不然长不大的。”

未央双手抱着肚子,一双水目流光溢彩。

沈洛辰顿时醒悟,原来她这般不舍得腹中的孩子,几次要她落胎保命,她只是不作声。不拒绝也不回应,就当未曾听见一般。

原本他真以为如花浔所说,她身有绝情蛊,绝的不仅是男女情爱,也有亲情。却是都想错了,她此时眼中的光芒当真是一个母亲的样子,那样小心翼翼的守护着……

沈洛辰就是沈洛辰,并没有因为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而忧伤,他会痛会难过,可是他不会让她知晓。他心中只愿她时时安好,即使她嫁了别人也无妨。

两人说了一回话,五九亲自端了一碗一碟进来。

沈洛辰接了,将粥碗摆在她面前,先递了一只小勺子过去,又将一碟子花露腌制的玫瑰花瓣摆了过去,轻声说道,“这米是公子寒带回来的,你快尝尝。”

未央挖了两勺,入口后才含糊不清的说道,“这米是松江府的,也没什么稀奇,只是我吃惯了,偏爱这一口。”

狼吞虎咽的一碗粥下肚,沈洛辰瞧着她满足的扶着腰站起身来来回回溜达,笑意渐盛。

就在未央打着哈欠回房睡下时,一行数人进了清觞酒庄,正如她所料一般。

楚瑾、荆凉、东方风珏和慕轻寒在一张桌边坐下,秦衍只身立在窗口,眼神失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各自叙了别后种种,东方风珏将鹿城之事说与了众人,皆欷吁了一回。

楚瑾心中藏不住事,遂把前几日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事都说与了荆凉知晓。谁知荆凉听后也只是浅浅的点了点头,并未有任何惊讶。

“我说大表哥,不会连你也早就知晓了东方的身世罢?”收起平日的几分玩世不恭,楚谨认真的问他。

隔了半晌才听得荆凉叹气,“大好河山,想要的人得不到,不想要的却又不得不要,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慕轻寒半闭着眼睛不说话。

楚瑾有心与他争论一回,心中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很对,仍不服气的叹道:“那可是万万人之上的尊荣,怎么就被你们这些江湖浪子如此瞧不上眼呢?”

“你也是姓楚的,如若你稀罕我拱你上位如何?”东方风珏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虽未抬头,可是众人也都听出了他的无奈。

楚瑾顿时炸了毛,“我才不要呢,小王爷我信马由缰惯了,才不去深宫中守着那堆庸脂俗粉度日,那还不得活活闷死啊!”

荆凉喝了口茶后损他:“你只有败家的本事,治国齐家平天下,你哪样行?”

“天下与我无关,我只做我的小王爷就好,喝酒赏花看美人!”楚瑾眼睛里带着讨饶,却信口胡说着。

东方风珏放下手中的茶盏,不经意的看向窗边那块冰,象故意一般对着他的后背说道:“我也想天下与我无关,我只是麒麟山庄的主子,行我想行的路,干我该干的事,求我所求……足矣。”

众人都知他的心思,谁也不接话。

“哪怕众多皇子中有一个人能坐得了江山,我都愿意放下过往所有的仇恨,帮他守护着祖宗的基业,有乱平乱,缺钱捐钱……可如今呢?三国围楚之际,不思联手共护东楚寸土不可流失,却至亲兄弟互相残杀,只为争夺那已经风雨飘摇的帝位!”东方风珏神色哀伤,声音也低沉了下去,“如果我能选择,我绝不愿意与他等为手足,也不愿意姓楚。”

慕轻寒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声:“我虽不信命,可是有些事逃避不了,谁心中的责任大些就免不了忧心多些。东方,我等愿意与你并驾齐驱共护东楚安危,只求你日后能给东楚百姓半世依靠,不受那亡国流离之苦。”

半晌再无人说话,气氛一时凝结。

秦衍收回飘忽的目光,回过身寒着声音说道:“东楚的江山还在我辈手中,粉身碎骨也定不使寸土流失,这是国之尊严,也是东楚存世的根本!”

楚瑾自小炉上取了茶壶倒了半盏递给秦衍,顺手得很,半点身为小王爷的架子也没有。“如今东楚年轻一代杰出的人物皆在此处,眼下该想的怕是要如何同时抗衡两国之兵罢?”

秦衍接了茶盏擎在手上并未喝,低眉望着茶水愣神。

四人瞧他凝眉不语,齐齐的望着他。

须臾后,秦衍才抬了头向四人扫视过一回,缓缓的开口:“公子凉的兵马留在城内,原有守城的将士并入公子凉的军中,统一归公子凉统领。”

荆凉点头应下,他心知武陵城不能丢,半数兵马进可援诏,退可守城与西唐一战。

秦衍与他眼神交接,知晓他听懂后才又开口说道:“那支旗军还是暂时不要动,以备万一。”稍顿了一顿又说道,“诏夷多诡计,又有高深阵法相辅相成,公子寒,也只能辛苦你与衍并肩上战场了!”

一直听闻慕家手上有一支先祖皇帝亲授的护国军,想来该是在慕轻寒的手上。虽然那日旗军统兵的人他一个也不认得,可那样一支精良勇武的军队一可抵十。慕家虽远离朝堂,一直以来却都是太子玥和楚璃趋之若鹜的对像,大概也是因为这一支奇兵。

慕轻寒淡漠中自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将军不必如此,生为东楚子民为国为家皆有责任尽自已最大的一份心力。”唇角一抹笑,狂傲中带着温暖,“生为慕家人,从出生起就做好了随时上战场的准备,一切但听将军指令。”

秦衍心头似有一种熟悉感划过,快得来不及探究就不见了。

“秦衍,我呢?你别再让我去蒸馒头了,你看我头发都烧焦了。”楚瑾怒目,象是在说你要再让我蒸馒头我就跟你没完一样。

秦衍冷眼看了他一回,“蒸馒头和守城,你自选其一!”

“你……”楚瑾气得咬牙。

秦衍最后将目光望向东方风珏,“东方,你呢?”

东方风珏摇头,“西唐屯兵不发,不攻城也不来夹击,我虽不知他之意,却也不能在此处枯等。南诏这一次不绝杀彻底,东楚百废待兴之时哪禁得起他三翻五次来扰,我要拿他的王城祭民祭国祭东楚江山!”

两年战乱中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慷慨激昂,不为那个高处的位置,只为他姓楚,有一国之百姓需要他的庇佑。

秦衍看了他片刻,默认了。

荆凉忽然开口说道,“我也要去,竟然有些迫不及待看着他岁岁来朝了。”

未等秦衍找他,荆凉先开了口:“将军不必阻拦,我们几个并肩上战场,后世会留多少传说啊,哈哈。”感受着他的寒气却不理会,继续道:“我向将军推荐一人,此人名叫凤烬,是凤翔关的守将,文韬武略有勇有谋,比之本公子不知强出多少倍去。”

见秦衍不反对便又继续说道,“这是东方爷爷和慕爷爷亲自给我点的兵,有他在,即使西唐唐枫来攻,也绝占不到半点便宜。”

“如此良将为何从未听过?”秦衍并不信他的话。

荆凉收了收玩笑的心,摸着自已的下巴,“要说缺点嘛,就是他比较害羞,连和他的丫鬟说几句话也会脸红,有趣得紧。”

慕轻寒抬头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说话的两个人,也只是一瞥随后又收回目光,安静的喝着他的茶。

荆凉打开门,和守在门口的贴身护卫交待了几句,回头问众人道,“喝酒,壮行?”

秦衍带着一身寒气从他身侧经过,楚瑾喊了几声他也不应,直直的出去了。

“师兄!”沈洛辰在未央的房门前喊了秦衍一声,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秦衍立住身,眼神不受控制的往开了半扇门的厅上看了一回,心头微颤着,“洛辰,她还好吗?”声音微微有些暗哑。

沈洛辰点了点头,“你要进去看看她吗?还没睡下。”

定了定神,秦衍从沈洛辰身后开着的那半扇门迈步进去,不知道为何,他有些忐忑。

“嘿,那是谁住的屋子,竟有这么大本事让公子衍亲自去瞧?”楚瑾好奇极了,一溜烟就要跟着进去。

东方风珏一把没拉住,人已经到了门口。

沈洛辰张开一只臂膀挡在门口,“小王爷请留步!”

“哟,沈公子你不去和公子未央缠绵,挡着小爷我干嘛呀,快让开!”楚瑾嘻皮笑脸的侧了侧身就要从他手臂前绕过去。

第一二五章 你给我滚

沈洛辰也不拦他,快速的回身闭上房门,一抖袍角立在了关好的门前,也不同他争辩。

楚瑾的脾气也上来了,“嘿,小王我就不信了,你还能真能拦得住我不成……”

“小王爷,你若惹急了秦衍,到时他让你去守城,我看你怎么办?”慕轻寒调侃他。

楚瑾转回身,摸了摸鼻子竖起眉头,“小王爷我来都来了,守城这破事我不干。”顺从了慕轻寒的话往刚才出来的屋子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瞧一瞧未央的房门,总有些不死心,“公子寒,那莫不是玉染晴的屋子罢?”

慕轻寒懒得看他,瞪了他一眼又坐回桌前,若无其事的喝茶。

楚瑾心中越发好奇起来,目光转向东方风珏。

东方风珏根本不理他,眼皮都不抬一下。

掌拒的亲自搬了酒坛上来,伙计们将大盘小盘的吃食流水一般端上了桌。

菜色很简单:蟹粉狮子头,腊肉炒鲜笋,清炒小白蘑,糯米藕圆子,竹筒焖兔肉,瓦罐鸡,一大碗鲜鱼汤,几样现成的甜食。

盛夏天气,两只酒坛带着新鲜的泥土湿痕,透着丝丝凉气。

荆凉首先执了筷,“这一路上饥餐渴饮,哪见过热的东西啊,不管你们我先吃饱了再说。”一筷一勺将拳头大的狮子头夹过来放在碗中,又接过慕轻寒亲自盛的一碗鲜鱼汤,不改狂狷,叹道:“战乱时期,吃得这般丰盛真真是罪过啊!”

“我说表哥啊,让你说得好像没见过好东西似的,连你们长公主府的那些姨奶奶吃的也不比这个差呀!”楚瑾白了他一眼。

荆凉不理他。

慕轻寒拍开酒坛亲自给几个人都倒了一回酒。

楚瑾端起酒盏喝了一大口,猛然瞪大了眼睛,想吐出来又觉得没面子。

东方风珏好笑的睨着他,“浪费!”端起自已的酒盏闻了闻,随后喝了一口才道:“火候还差些,生涩。”

慕轻寒也喝了半盏,“这酒才一年多,后劲不足,多喝些无妨。”

楚瑾死命的闭上眼睛吞下那口酒,瞬间伸着舌头嚷嚷,“这是什么酒啊,这般辛辣?”

“小王爷果然浪费,这酒只要再放上三年,你想喝怕是有多少钱也难买到!”慕轻寒逗着楚瑾,看他一脸的不屑,挑了挑眉认真的说道:“这酒和京中的桃花醉出自一人之手。”

楚瑾果然惊讶,“公子寒你别唬我,桃花醉虚有其表,名字虽好听,可是那酒真真要命,能醉死人的,也就秦衍那个冰块喜欢得不行。”

东方风珏听得直摇头。

荆凉虽不似秦衍擅饮,可他却是贵族中的贵族,自小所用都是顶尖的好东西,见桃花醉被楚瑾说得如此不堪,他也只能学着东方风珏摇头。

未央披着一件外袍在窗前的榻上歪着,沈洛辰和秦衍在门外的对话一句不差的落进了她的耳中。不知为何,听着他进门的脚步声,她连手中的书也拿不稳,一下子掉在地上。伸长手臂想去捡回来,肚子却又实在弯不下去。

脚步声非常的轻,却步步如同落在她心上,震天般的响。

咬了咬唇,这辈子第一回做了胆小鬼。翻个身脸向里侧,将大半张脸埋进靠枕中装睡,外袍滑落了也不知晓。

秦衍走到榻前自然地弯下腰,先将外袍拾了盖在她身上,又将那本兵书捡起来翻看了一回才放在矮几上,目光温柔却也放肆的打量起她来。

心上那猫抓一般的感觉又来了,深吸一口气将未央抱了起来,稳稳的托在双臂间往床边走去,眼睛在那张日思夜想的小脸上不舍得移开半分。

未央的手情不自禁的握紧,僵硬着身子不敢呼吸。

将她放在床上,任她枕着他一只手臂。秦衍顺势在她身侧躺下,扯过薄被盖住她,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就象曾做惯了一样。瞧她蝶翼一般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回,秦衍无声的笑了。

手指在她脸上轻轻的滑过,仔细的描绘过她秀气的眉和那闭上眼睛看不见的一汪碧波,小巧的鼻子和那紧抿的嘴角惹起他心头一片涟漪。

未央感受着他的心跳,心中没来由得紧张起来。他的呼吸越来越近,近到唇上几乎有了他的温度;她开始不安,本能的伸手推拒。

秦衍日思夜想都是这般将她抱进怀中再不放手,此时又怎容得她反抗?双臂齐伸将她揽紧在怀中,一低头,薄唇带着火热的温度覆上她的唇。

未央有些回不过神,怔怔的看着他。

秦衍的眸色黑不见底,生生将未央卷了进去,深深的沉沦。

“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呢?”秦衍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忽然又不敢说了,患得患失。他不确定她愿意不愿意,她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他。

未央在他的犹豫中冷静下来,试探着问道,“秦衍,我怀着别人的孩子!”

“你只能是我的!”未央听着秦衍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字,犹带着冰棱般的凛冽。

秦衍宣誓般急吼,将未央一把揽紧,“我的心快疼死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只能是我的!”秦衍将自已的脸偎进未央的颈窝,怒气冲冲。

未央挣了两挣脱不开身,冷冷的问他,“秦衍,只准你放火,不准我点灯吗?”

秦衍将手臂又紧了紧。

“你快放手,顶到我肚子了!”未央被他困得难受,也生了怒气。

“不放!”秦衍嘴上强硬着,终究还是松了一松手臂,身子离她肚子远了一些才闷闷的说道:“放弃他,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未央顿时怒了,“秦衍你个混蛋,你给我滚!”她的眉心已经拧出了死结,一手护着肚子往床里边小心的挪动着身子,一边拿一只手去推他。别人劝她舍下孩子保命,她都可以理解成心疼她,她可以当做没听见,可以不理会。

可是唯独秦衍不行。

秦衍冷着脸,“你就这么护着他,到底是谁的能让你这般不舍?”他也生气了,气她不爱惜自已,明明落了胎才能有活命的机会,她却宁死也不肯,她可有想过他的痛?

“秦衍你滚,从今天起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未央翻身坐起,拿被子盖住肚子撇脸不再看他。

秦衍心也碎了,她宁可要孩子也不要命,他能怎么办?可是爱上就是爱上了,他舍不下,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要再揽她入怀。

未央本能的扬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一声响,秦衍的脸红了半片。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空气凝结。

不知过了多久,秦衍整顿衣袍起身,头也没回的出去了,落了一室冰霜。

未央看着他的背影,无尽的失落从心里浮了上来,有气无力的拽过被子将自已从头到脚闷在被中,泪水蜂拥而至。

秦衍出门后风一般刮下楼去,任凭身后几人如何唤他,他只作听不见。心头的疼痛入骨入髓,透不过气来。

她可以不喜欢他,可以打他骂他,可以为所欲为。他唯独见不得她护着别的男人,连同那男人的孩子,他嫉妒得发狂。

慕轻寒眼中冷芒瞬间锋利,一声不吭的快步进了未央的屋子,‘咣当’一声关上门,绝了门外众人的好奇。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在床边上坐下,伸手将未央连着被子一同抱进怀中,“烟儿,烟儿?”唤了两声也不见她回应,抽泣声却更急迫了,如受了莫大委屈终于见到亲人的孩子,脆弱得让人心疼。

“秦衍冷虽冷些,人却是上品,你有没有什么要跟寒哥哥说的?”慕轻寒柔软着声音哄着。

未央闷声哭着,稀里哗啦。

自有孕以来所承受的种种似乎一下子都涌上心头,委屈到再忍耐不得,从被子里伸出双手抱紧慕轻寒的腰,哽咽着说道,“呜,他就是个混蛋……呜,他不要孩子。我、我要让他一辈子后悔,呜呜……”

从小到大,慕轻寒从未见过这样的妹妹。别人家的妹妹或端庄或可爱,唯有他家的妹妹早熟,六岁就懂得管理神秘的游龙信阁,半点不依赖他,满肚子坏水,顽劣淘气。越长大些越谋得好心计,连他也得服气几分,每每撒娇准没好事!哭?不是没见过,每年父亲和娘亲忌日她虽只红红眼圈,可他知晓,她半夜里把自已关起来狠狠的哭过。

慕轻寒低头看着怀中不肯露出脸儿的小东西,心疼的扯开被子,以自已的袖子抹去她脸上的泪,“孩子是他的?”

未央不敢抬头看他,也不点头,眼中的泪却止不住。

慕轻寒看着她默认,心里说不上是何种滋味。秦衍人品家世皆属上乘,可是他总归娶了七公主为妻。慕家向来不纳妾也不可能送自家小姐给任何人家糟蹋,慕家儿女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这才是爷爷当年立誓不与皇家通婚的初衷。况且以烟儿的性子,怕是……

不知为何,慕轻寒在心里为秦衍祈祷着。

以秦衍冰寒的性子,若不是对烟儿生了情意,断不可能这般三翻两次送上门来,毕竟他的冷情世人皆知。越是这样的人一旦动情,必执念一生。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转瞬又想到自已从小捧在手心里宝贝到大的人心有所属,顿时有股失落,“慕家不在乎世人诟病,你若敢生难道哥哥还不敢养吗?”

未央哭得肝肠寸断,这几个月日日在失去孩子与死亡间徘徊,她心里的那根弦早就崩到了极致,难得的是她自小独立,若换了别人,吓也吓出病来了。

沈洛辰端着一碗汤药站在卧房门口,眉心拧着死结。她的每一息哭声,每一滴眼泪全数落在他的心上,已成汪洋之势,澎湃成潮。

三更天,玉染晴听着隔壁房中说话声一直未绝,担心无人照看未央,犹豫了片刻终是整理好衣衫轻手轻脚的往未央房中去。谁知刚进门就见沈洛辰失魂落魄的在门外傻站着,一脸的生无可恋。

“沈公子?”玉染晴这几日被未央逗弄得狠了,瞧着她身子无事便躲在自已的房中教花露做些针黹,不大敢往她跟前来。

沈洛辰失神的看了看她半晌,犹未清醒。

“夜深了你去歇着,把药给我。”玉染晴伸手接了他手上的药碗,看着他脚步凌乱低着头出去,默默的叹了口气。

自古多情空余恨。

这些日子她算瞧明白了,沈洛辰虽然一颗心全数落在未央身上,却十分守礼,两人只间总隔着些什么,不似慕轻寒对她那样亲近。

一想到慕轻寒的亲近,她的脸犹如腊染,嫣然成绝色。

“晴儿?”慕轻寒在内室轻唤了一声。

玉染晴被他吓了跳,匆忙收敛心神应着,“药凉了我去热热,就来!”

终于能理解刚刚沈洛辰的零乱,那是心事被人窥见后的不安,落荒而逃。

片刻时间,她再次端着药进来时已经看不出慌乱。待走近了才瞧见未央那哭成桃子一般的眼睛,有些怔愣,无声的看向慕轻寒。

慕轻寒摇头。

“把药喝了,再热一回又要重新熬,沈公子都快瘦成竹杆了。”玉染晴似嗔似戏,笑着逗弄眼泪还没干的未央。

未央接过碗,也不象每次喝药时要人连哄带吓,头一回眉头也没皱的就喝光了。

不止玉染晴不适应,慕轻寒也不适应了。

刚刚还得意的玉染晴,以为总算也戏弄了她一回,可是见她如今的样子,只剩担心哪里还敢闹她。

接过慕轻寒递来的茶盏给未央漱了口,“你晚上也没吃多少东西,可是饿了?厨房里煮得有粥,端一碗给你?”

未央摇头。

玉染晴转头看向慕轻寒,“寒,你去罢!”

慕轻寒点点头,那屋子里还有一堆商量正事的人,他抬腿就走,脚步少有的匆忙。

“晴儿,你的琴呢?”未央哑着嗓子问她。

玉染晴将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觑着她,“怎么?不是说只会吹笛子吗?装了十几年的不通音律装不下去了?”

未央从袖口摸出那支白玉短笛,眼神出神的凝视了一会,“可有兴致?”

第一二六章 一曲别离

玉染晴起身快步往外就走,也不过片刻间抱着一尾古琴又回来时,未央已经穿好了衣袍在外厅窗前站着,眼神飘向窗外的夜空,神色寡淡。

将琴就着书案放置下,“有名的无名的?有谱的无谱的?”

未央也不回身,那只白玉短笛凑近苍白得近乎无半丝血色的唇边,笛声轻快起奏,玉染晴闭目聆听,仔细体会其中的音韵。

那笛声由悠扬清脆忽然急转直下,铿锵中带着些破碎的的哀婉,似痴似怨。

玉染晴不由得想起那些逃婚离家后的心事,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终生再无缘相见,顿时勾起愁肠百结,低眉信手续续而弹;琴声在笛声中转承启合,一阴一阳一迎一送,不用曲谱却又胜过曲谱所限,诠释了着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忽然笛声似乎从感伤中挣脱,高一声低一声皆能让人热血激昂,似雨中的沙场点兵,萧杀肃穆;又似战场上的金戈铁马,刀枪齐鸣。

玉染晴被她鼓动了心性,那七根琴弦下的蛇腹断纹似也受了蛊惑,铮铮而欢。

一笛一琴,所奏皆属心音。

听痴了一墙之隔那几位东楚最尊贵的公子、少年俊杰。

此时酒住杯停,每个人皆看见自已一身铠甲跃马扬鞭在战场上冲杀,在死人堆中一次一次重新奋起,将楚之大旗又一次竖了起来。

一曲终。

惊心动魄不足以形容此时众人的心境。

更不用说那个去而复返桀骜而不羁的人物,他心中激昂不矣,暗恨自已竟错过了她这许多自已从来不知的过往,那本应早在松江府外第一次相见后就属于他的一切。

秦衍就在清觞酒庄未央的窗口正下方。匆忙离去后他只身一人在暗夜里出神了许久,压抑住那即将失去她的恐惧,带着恋恋不舍的心情不自禁想再看她一回。若真的要以死亡结束,他宁愿明日上了战场他先去拼命,总好过眼睁睁看着她离去,至少自已不会生不如死。

“晴儿,可否借琴一用?”未央转回身浅声低问。

玉染晴离座,扶着未央坐下。

一声颤一声掩,一声风一声雨,竟自成一曲;似熟悉似陌生,想抓又抓不到,想舍又舍不下。弦弦颤动,声声离愁,无感叹无挽留……

一曲终。

未央起身,拖着和她消瘦不相趁的大肚子无声的消失在内室门口。

玉染晴惊讶着未央深藏了十几年的精湛技艺,也曾见过她吹笛却不如今日这般震撼,心绪久久难平。暗忖自已持天音琴十年苦练,竟不如她随性一曲。

许久,再无任何声音自那间屋子传出,众人才松了一口气,不由自主的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谁也没有出声。

若说前一曲合奏惊起千堆波涛,那只不过正合战场岁月,人人皆听得出其中热血。可真正动人心魄的却是后一曲,似别离、似漫无天际;似去而无形,似莽莽荒原无所终点。

秦衍的心生生被琴音撕碎,此时就算将南诏领地拱手相送也不能将伤口缝补,更别说缝补后的缺失。他不知道自已失去了什么,却能深切感受心疼的过程。

他从未见过她奏琴,她说那是催眠曲……那却是她的屋子,是谁在为谁送行?

从此心上破了一个洞,他也更冷了三分,只因今日一曲惊魂的别离。

五更天,东方风珏进了未央的房中。终究到了关乎生死之际,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的相见,有些东西便再压抑不住。

未央穿戴整齐在外厅书案后端正而坐,手上持一卷古籍,焚着露儿特制的安神香,清清一室淡雅。大门开着,她似乎知道他会来一般,桌上的茶刚好烧得滚了,缈着白烟。

东方风珏眼中的深情浓得化不开,柔声低语:“身子不好养养才是,书哪一日不能看,何必劳这许多神,累着了不是闹着玩儿的。”

未央心中叹着气,这个人永远都是这般优雅从容,永远见不到他失态失仪。她又怎会读不懂他眼中的喜欢?从前还能装装傻,可自那日在莫愁湖落水被他捞上来后,她便知道藏不住了。

扔下手上的古卷,一手扶着腰走到他跟前,主动将自已的笨重身子往他怀中送去。

东方风珏小心的揽住她,眼眸流动着感伤,哑着声音嘱道:“照顾好自已和孩子,等着我们凯旋归来!”

未央从他怀中退出来,笑语盈盈:“珏哥哥,老和尚给你算过命,吉人自有天象!”

东方风珏也笑了,深深的看了未央一眼,果断的转身,离去的脚步一步一步落得踏实。

慕轻寒又有诸多叮咛,最终还是玉染晴瞧他实在不放心,主动留下来照顾未央,他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他深信烟儿的权谋及韬略不输于东楚任何一人,武陵城有她和凤烬在,即使西唐兵临城下也不足为惧。

东方风珏一身绯红锦袍,丰神俊朗。

慕轻寒随后,玄黑外袍雪白内衫皆是新的,玉染晴昨夜未眠,到得五鼓将将赶制出来。

楚瑾一改往日张扬鲜亮的姚黄袍子,换上了不起眼的茶褐闪缎的战袍。他本生得相貌堂堂,又加之身份特殊多了几分不受约束的洒脱,爱穿鲜亮些的衣裳,总给人纨绔的形象。而今换了身战袍,顿时添了英姿,庄重了许多。

荆凉比之这几个人又大了三两岁,行事稳重心思深沉,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狷狂的邪气,东楚六公子也是尊他为首。虽连日夜军,才得了一夜浅眠,可梳洗后却也比之昨日初来时少了些风尘,一袭孔雀蓝裁剪合身的衣袍,越发趁得他多了些神秘的气息。

未央凭窗而立,咬着唇盯了一会飞驰而去的数骑骏马,又低下头盯着自已圆滚滚的肚子,眉心蹙成一个死结,一脸的不甘心。

沈洛辰在她身畔同样看着滚滚烟尘渐去渐远,读不出情绪。

众人走得不见踪影后,未央从暗道进了后楼。

残影忙接着她扶着坐下,“少主,西唐在凤翔关外的兵力全部撤了回来,昨夜龙使来报,现在城西有兵三纵。除唐枫先前带来的人马和后来凤翔关的撤兵,还有一支神秘力量不知数目,共计五十万。”

未央有些惊讶,“怎么才五十万?”

“西唐的西邻犬戎国犯境,发兵三十万。”苍辛将重新泡好的茶倒了一盏放在未央面前,“半年前,犬戎见西唐国内兵虚,趁火打劫了两座边城,惹恼了西唐国主。”

青衿将手上的地形图摊在桌上,指着武陵城看向未央,“少主,西唐兵临城下却不攻,难道在等渔翁之利?”

苍辛摇头道:“不应该!按理说西唐是天下第一强国,兵力财力皆强于东楚。先前和南诏联手似乎为的又不是武陵城,难道……”

“哼,他即使想强攻,我难道还怕他不成?鱼死网破也是要看手段的。”未央闷声哼着,“西唐国君是个明主,国力只会越来越强大,此番以看戏之心等待开锣,不知目地何在。”

“少主,西唐不会傻到等待我军得胜后再来一战罢?此时城内空虚正是好时机啊!”青衿被自已前半句话逗笑了。

未央认真的看了看他,直到把青衿看毛了才移开眼睛。

“苍辛,自今日起接管西城门,为烬哥哥分担些,稍晚我会去走上一趟。”未央沉声下了命令。

苍辛立起身来,“遵少主令!”

青衿和封祭在苍辛身侧默不作声。

未央沉吟了半晌,眼神斜斜的飘向残影,“影,京城如何了?”

一问不要紧,青衿首先绷不住笑了出来。

“少主,四九做了贵妃,可喜可贺。”

残影动了动唇,不说话。

未央坏心眼的毛病又犯了,脸上带着笑意,“那完了,我那丫头不得伤心死啊,看来得尽快给她找个人配了安安她的心才是。”

“别别别,少主你要这样急,四九可就无心做贵妃了。”青衿跟着起哄。“不对呀,少主你是何时知晓的?”青衿顿时瞪大了眼睛。

未央大眼睛睨向青衿,带着让人心颤的笑意。

青衿顿时打了个冷颤,“我还有事,先走了!”人都跑出门了还在为四九哀悼,喃喃:“兄弟啊,你自求多福罢,少主护犊子得紧啊,你觊觎她的丫鬟可不是件好事啊……”

“没种!”封祭冷冷向着青衿的背影骂了一句。

残影扶了要站起来的未央一把,向来时的暗道走去。

进了暗道的门,未央忽然想起一件事,“封祭,收集一下楚璃暗中的势力,安插些得用的人,用不了多久了。”

“遵少主令!”封祭旋身就走,没等未央回神,他到是走得没了影。

此后三日,栖霞关点兵完成。

慕轻寒带着祁殇点了向天祺一万人马当先往冥王泽进发。

南诏兵已经退居到冥王泽后,以天险为隔,耀武扬威。

慕轻寒施展绝顶轻功,仅以足尖轻点泥面便在看不到边际的沼泽上飘了一圈,正如烟儿所讲,这沼泽是被施了阵法的,危险的并不止沼泽之下,连同沼泽对岸同样凶险。

“向天祺,今日就在此处扎营!”慕轻寒下了令,随后又客气的唤了祁殇:“祁公子,有劳你随我去走上一遭如何?”

“公子寒无需客套,你肯提携实是在下之幸事,我该向你道一声辛苦才是!”祁殇恭敬的一拘到地。

慕轻寒急忙伸双手虚扶,“自家兄弟,走罢!”

冥王泽因其广大无边,泥软水丰无处落脚而得名,寓意着入泽如入冥界,再无回头的可能。

“慕兄,南诏三十万大军可在泽上来去自如,那国师的奇门之术想来也不简单。”祁殇落后慕轻寒三步距离,踩在他以奇门之术铺在沼泽上的路,脚落处重重一踏,竟是平地。

慕轻寒一路走一路寻着阵中变化,绕过危险的暗桩和陷阱,将那条可过马车的路就铺到了沼泽中央去。

“祁公子,感受脚下变化,不要用内力。”

太顺畅了!本能的感知力都觉得不可相信,这沼泽若没有任何古怪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祁殇当真全身心都在落脚处,路铺得很实也很稳,他半丝内力不提当真以为踩在实地上一般。有些犹豫,“慕兄,这冥王泽竟如此儿戏?”

慕轻寒仍旧没有回头,专注的在冥王泽上前进。

忽然他“咦”了一声,停下脚步两眼精芒倾泻而出。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原来真正的冥王泽在此处。”

祁殇早在听到他的惊讶声后便落在了他身侧,顺着他的视线眼神落在无尽的暗黑沼泽中,并未看出丝毫不同。

慕轻寒原地展臂倒跃十步停下,将一片袍角扯下来扔进沼泽中,那片布料被水洇湿却并未下沉,覆在了水下泥面之上。

他又回到刚刚停步的位置,将手中剩下的一片扔进面前的泥水中。

祁殇眼睛看着那布料旋转着被泥面卷了进去,再找不见。他顿时怔住了,好半晌才呐声开口,“这……”

慕轻寒倒退着往回走了大概十几步后,眼睛往东南方向看了一回,将路绕过阵中暗桩重新铺开,心中想着:烟儿以往来去时,难道并未从那冥王眼上经过?

眼看着路就铺到了对岸,慕轻寒却停了手,施展开轻功往西侧冥王眼的对称位置飘去。

也不过片刻工夫他又回来,落在祁殇身边,“一只眼的冥王泽,祁公子以为如何?”

祁殇脚下的路不再平稳,行他一人皆不能承载。看着慕轻寒去而复返的路径,“这不合逻辑,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

慕轻寒盘腿坐下,闭上眼睛在心中摆开算筹,快速的演算着。

须臾未停。

祁殇也不敢打扰他,不安的看着两人周围无尽的沼泽。

一个时辰后,慕轻寒起身。

“慕兄?”祁殇忙近前。

慕轻寒也不答话,原地腾身向着冥王眼处飞抵,转了半晌又飘身而回。

“麻烦了!”慕轻寒声音低沉,“这阵是始作俑者按素数布成,无任何规律可寻,铺路简单可是行大军却难。”

“正是,后半段的路不够平稳,一人难行。”祁殇点头。

第一二七章 单眼冥王

看着日色偏移,深林之中已不见光晕透入,天地笼罩在一片灰白之中。

“唯破此阵才可行得大军。”慕轻寒眼中并不见有多忧虑,仍旧是淡然的样子。

两人也不多留,顺着铺好的路回到向天祺的营地。

“诏兵夜中或可来袭,向天祺你给我盯紧了!”慕轻寒在马上不客气的斜了向天祺一眼,也不等向天祺回话,拍马就走。

向天祺没有回嘴的机会,摸摸鼻子无趣的瞪着他的背影自顾自的嘀咕着。

慕轻寒路过秦衍的驻地并未停留,一路拍马越关回到武陵城,独留下了祁殇。

祁殇和几人详细说明了冥王泽上的经过,众人好奇慕轻寒的去向,唯秦衍知晓,他是去寻未央的。也只有未央能在冥王泽上来去自如,这其中必有原因。

那个本就神秘的女子,到底还有多少底细是他所不知晓的?

秦衍郁郁。

清觞酒庄。

“烟儿,冥王泽上的阵法你窥通了几分?”慕轻寒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就问她。

未央眨着眼睛看向他,“我走过几回,沼泽上的阵法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正对岸有骨铃压脚应该是个杀阵。”

慕轻寒点头,“我将路铺到了冥王眼处,可是那冥王只有一只眼,何解?”

未央想了一想,看着慕轻寒的眼睛疑问:“难道以素数布成?”顿时又惊讶的叫道:“不会是……那个人还有传人?”

兄妹两个互相对视,基本已经确定了答案,两两无语。

“寒哥哥,你让人回来守城,我要亲自去瞧瞧这难得一见的惊天奇迹。”未央眯着眼睛不紧不慢的说道。

慕轻寒对着未央的眼睛摇头。

未央急了,起身就吼,“五九?备车!”

“你不能去!明日你就回紫竹林,天亮就走!”慕轻寒转向五九,“去备车,尽量舒适些。”

未央的小倔脾气也上来了,“我不走,你让珏哥哥或是公子凉回来守城,我必要亲自去瞧上一瞧,谁也别拦我!”

慕轻寒好笑的看着她叉腰撒泼,伸手捋着她及腰的发劝道:“不为自已,也为肚子里慕家的后人想想,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是闹着玩的?”

未央向来吃软不吃硬,听着慕轻寒轻哄,也就敛了那不知从何而起的怒气,傲娇着:“寒哥哥,素数是我的专长,你若轻易即可解得,又何需回来寻我?”

慕轻寒笑了,“你知道难不住我的!我虽没有你的精通,到底还不是一无所知。”

未央摇头,“我去定了!”一手抚摸着肚子,喃喃轻吟:“宝宝乖哦,娘亲再辛苦你们一回,只此一回咱就回紫竹林去,不让舅舅担忧可好?”

看着她眼中的温柔神色,慕轻寒十分后悔自已的冲动。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烟儿的性子,即使她现在答应了不去,可是自已一走她也会紧随而至。

“五九,备车罢!”慕轻寒亲手将她外袍上的扣子悉数扣了,“破阵只在早晚,可你若走了,这武陵城没人守是不行的。”

未央将剑从床头摘下来,“让珏哥哥回来守城!”抿嘴笑了一笑,“这本来就是他的,让他自已回来看家。”

慕轻寒一指弹向她的脑门,“调皮!”

两人出了屋子,沈洛辰和玉染晴皆手执兵刃等在门外。

未央也不阻止,众人出门。

临上车前未央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五九?”

“少主有何吩咐?”

未央眼睛飘向楼梯上撅着嘴不高兴的花露和仍旧单薄的花浔,“五九,送浔哥哥和露儿回紫竹林,今日就走。”

慕轻寒睨了她一眼没反对,上马先行去了。

“遵少主令!”残影立刻就走了。

玉染晴扶着未央上了马车,沈洛辰坐在一侧车辕上,片刻后五九出来,赶着马车出城。

行不到十里,沈洛辰首先看到一个影子踏着淡淡的烟尘奔来,手中一剑直取马车。

他起身挺剑迎了上去。

两团影子纠缠在一处,各有千秋。

未央趴着车窗看了一会就没了兴致,心中惦念的都是阵法。

“痴玉姐姐!”

那人躲开沈洛辰攻来的一剑,薄怒着,“死丫头,这样你也能认出来!”收剑入鞘,瞪了沈洛辰一眼飞身上车,就着玉染晴挑开的帘幕弯身进去,动作行云流水。

沈洛辰仍旧是淡淡的样子,坐回到车辕上也不说话。

“哟,这是要生了?丫头你本事了,什么事都敢来!”痴玉的一只爪子已经伸到了未央的肚子上,翻着眼皮嘲讽着,带着与生俱来的娇吟,和她此时那一身男装极不相称。

未央也不生气。

痴玉在她身上从来没占过便宜,便转头去瞧玉染晴,“这是寒哥儿媳妇?京城第一美人也不过如此。”挑剔的眼神让人极端不舒服。

玉染晴端庄惯了的,并不理会她的褒贬。只是瞧她一身男装却是娇娇女子声,自已心上人的名字在她嘴里念出来透着熟稔,心生不快。

痴玉瞧她咬唇,本想再奚落她两句。自小看到大乖乖巧巧的师弟落在别人手里,心里总归会有不舍。

未央却来扯她衣衫,“寒哥哥心尖上的肉儿,你小心他生气……”

痴玉瞪着她吼道,“他还长本事了,娶了媳妇忘了娘!”

“你是他师姐!”未央忍不住笑开。

“长姐如母!”痴玉瞬间软软的笑着,“古训有之!”

玉染晴红着脸,低头不语。

未央精神虽好身体却极易疲劳,马车上虽不甚舒服,她仍然睡了。

痴玉摇着手上的扇子给她轻轻的扇凉,眼神宠溺。

月落尽日未升时,马车经过秦衍的大营未作停留,沿着营地外侧坑洼不平的山路直直的往冥王泽方向驶去。

天亮时,慕轻寒亲自守候在向天祺先锋营的路口,接了马车往沼泽上去。

营地轮值的人翘首遥望,不知马车上是何许人,连那个平日里先锋营统帅都要恭敬的公子寒亲自来接,皆好奇着。

向天祺本是和慕轻寒并骑而立的,直到马车出现又绕过营区他也没见到是何等尊贵人物。

马车停在沼泽边上,沈洛辰先行下车,五九打起了帘幕。

一只半掩在浅蓝色窄袖中只余几个指尖的手,搭在慕轻寒平伸出的手臂上,窈窕的身姿随后跳下马车。

向天祺顿时瞪大了眼睛,瞠目结舌。

“玉小姐?”他有些不敢想信,京城第一美人生在武林盟主府,琴艺容貌双绝,且又会武功,爱慕她的人不知凡几。

玉染晴含笑点头。随后立在慕轻寒身侧迎上他的眼睛,瞬间粉了双颊。

“唉,我说师弟你能有点出息不?”痴玉从马车里探出半张腊黄的脸,睨向慕轻寒。

慕轻寒弯着唇角颇有几分嫌弃的看了看她,“丑!”

“你有胆再说一次,欠打是吗?”痴玉也不等他接着,跳下马车抬腿就往慕轻寒小腿上踢了一脚,犹不解恨,“叫师姐!”

娇吟却也泼辣。

“师姐!”慕轻寒当直乖乖的喊了一句。

沈洛辰和五九一左一右将未央扶下车来,玉染晴近前给她整理了衣袍,轻声询问着。

未央摇头,搭着玉染晴的手就往沼泽上走去。

她身上穿戴的皆是玉染晴近日新缝的新装,粉粉的闪缎立领单衣,素雅清淡;量体剪裁,衣摆处宽大些,刚好将肚子遮住。脂粉未施,有些苍白却也清秀。

向天祺看着她,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却又肯定自已并不认识他,挠着头不解。

慕轻寒拦了向天祺:“你守在岸边!”

几个人在冥王眼处停了下来,祁殇也不知在此处坐了多久,四周摆满了算筹。

“大哥!”未央轻唤脸色青白陷在迷阵中的他。

祁殇茫然四顾。

未央伸手要扶他起来,先唤了一声,“大哥!”

祁殇回神,忙起身,“你怎么来了?”

“来瞧瞧热闹!”未央噙了笑看着地上的算式。

慕轻寒要了纸笔,“我先将阵图画出来,你试着推算其中的规律。”

未央点头,刚提一口气却被人拉住了衣袖。回头一瞧便笑开,“没事的,我只是想去那处瞧上一瞧罢了。”

沈洛辰摇头,拉住她的袖口不肯松开。

慕轻寒腾起的身形如一只大鹏在冥王泽上低掠而过,瞬间便只剩下一道黑影。

未央从怀中掏出一把紫竹的算筹,就在大家以为她要落坐时,却见她如烟一般飘了出去,一道浅浅的粉嫩在沼泽上偏飞。

沈洛辰终究不放心,腾起狂歌随后便跟了出去。

痴玉觑着几个人也不说话,蹲在路的尽头研究开那能吞没万物的冥王眼。

玉染晴焦急的东顾西望,担心这个又忧心那个,心下不安生。

须臾间慕轻寒先回来了,未等落地玉染晴便扑了上去,有些急,“烟……未央和沈公子往那边去了。”手指处就见两条人影越来越近,片刻也落了地。

“不必再去,我画出来给你!”慕轻寒扶她坐下。

兄妹二人相对而坐,各自忙着手上的事。

未央去的那处慕轻寒昨日已经探过,想了片刻便将整个冥王泽的阵形画了出来。冥王眼处一团墨迹,幽黑阴暗。

未央的算筹不停的移动,进增或减,对照阵法图将所有可能按大小递进排列开。

慕轻寒守在未央身侧,将所有的结果依次推演排除。

未央转回头又去将慕轻寒留下来的阵法推演出对应的素数,一个一个写在纸上。

慕轻寒将数字对照阵法填了上去,锁定位置。

两个人从日出忙到日暮。

六十四宫最后只剩下十八个,每一宫皆与素数对应,那只冥王眼刚好是最小的一个素数,而另一只隐藏起来的是六十四宫中最大的素数。

两人几乎同时起身,直取阵图中那个幽暗的墨迹处,同时打出一道凝聚的真气后闪身急退,双双落回众人身边。

就在两人回退的瞬间,昨日慕轻寒查看过的与西边冥王眼对应的位置,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幽暗的泥潭。两处同时呈现两个巨大的黑色漩涡,似有千条巨龙在泥中翻滚,大量的黑沙慢慢的被翻卷出泥潭,覆盖住漩涡及周围,两柱蒸气腾空直起,而后慢慢淡去。

一柱香后,万籁俱寂。

守在冥王泽岸边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震惊不已。

秦衍眸色黑得深沉,这小女人究竟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本事。

一忽骄傲,一忽失落。

沈洛辰接住未央,任她软倒在怀中:“可还好吗?”那满脸的疲惫疼了他的心,扯过手腕诊了脉才稍稍安心,“回去罢!”

未央完全没有力气说话,顺从的点点头,将脸往他怀中蹭了蹭,安心的闭上了眼睛。还未等沈洛辰走到岸边,她的呼吸平缓,睡着了。

慕轻寒匆匆看了一眼离去的二人,也不及多说多想,脚下快速移动,以奇门之术将路铺到了对岸。一个腾身落在离岸不远的林中,一道道闪着诡异光芒的丝线连接着不知名的去处,遍布林中。

忽然一声响,似是风铃。他鹰一般眼芒射将过去,一个指甲大小的白风骨铃随着丝线轻轻晃动,声音极轻却又极幽,余晌久久。

他担心未央的身子,且天又黑了不便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多留。随即飘身而回,落在铺好的路上,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回了对岸。

沈洛辰抱着未央经过众人上了马车,秦衍的眼神随着他的脚步移动跟了过去。

不等秦衍发问,沈洛辰淡淡的解释,“无碍,她睡着了。”沈洛辰心中苦涩,师兄眼中的担忧已然不再隐藏,他备感无力。

痴玉一身男装吊儿郎当的跟在沈洛辰身后上了马车,放下了帘幕。

突然有种透骨入髓的冷,让她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下,也未放在心上。她不知道,秦衍看向她的眸色中堆垒起层层霜雪,只怕一眨眼就能让南诏万里冰封。

马车走远了,秦衍的心口酸涩难忍。

“公子寒回来了!”向天祺大声欢呼。

楚瑾抢先一步迎了上去,“小王服你,好本事!”

此时的慕轻寒带着一身狂傲之气,不似往日京中那个温文书卷气的世家公子。他落在众人身畔,“回营,明日破了岸上的阵,准备进攻!”

众人上马回营不提。

第一二八章 我只要你

未央的马车在经过秦衍营地时,她喊住了五九,吩咐道:“今日在这里宿了,明日一早冥王泽对岸有还有更好玩的事儿呢!”

五九自去安排。

“你给我滚回去养着,再好玩关你屁事!”痴玉不依,就她这小身板还敢逞能?

玉染晴也不同意,柔声劝着:“还是回去罢,我看你今日脸色更差了些,身子要紧!”

“我曾从那里经过,那阵法怕是没那么简单,几次我都想闯上一闯,可终究没有机会。”缓了一口气,挣扎着坐起身来。

痴玉揽了她靠在自已身上,恶声恶气:“战争是男人们的事,你都抢了去他们还有何用武之地?总得给东楚的男人留下一些传世英名,后世用以维护国之尊严!”

未央撩了她一眼,“那你又跑来干嘛,何不回去做你的青楼大梦?”

痴玉撇过头去,“京城离乱,谁还有兴致逛姑奶奶的青楼?”随后虎着脸伸出一根纤指戳着未央的额头,“你个小心良心的,我不是担心你吗?”

“停,你少往我身上扯,你到底惦记着谁以为我不知道呢?”未央两个手指掐住她柔软的腰肢一拧,“要不要故事重演?我可知道他在何处!”

痴玉小心的将她推进锦被堆中,详怒,“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未央趴在枕上笑开,也不再逗弄她。

须臾,五九回来。

“少主,秦将军亲自安排了营帐,就在寒少主旁边。”

未央收住笑,略顿了一顿,“好。”

马车在众人瞩目下进了秦衍的营地,直抵营帐门口未央才下了车,连同痴玉和沈洛辰都进了大帐。

这样的大营帐营区内也不足十个,一看就知都是各营统领的住所,虽然远没有秦衍的的主帅帐宽敞却也足够这几个人临时安置一晚。

夜渐深,主帐内商议军情的各路统率总算结束了话题,各自回营安歇。明日太阳东升,东楚万千铁骑就要踏着南诏的生灵前进,不为侵略,只为国之安然。

慕轻寒进了未央的营帐,沈洛辰和五九一前一后避了出去。

“明日大军开拔,战事将起。今日劳累你且歇上一歇,天亮就回紫竹林去!”慕轻寒认真的看着未央。

未央不语,也不抬头看他。

慕轻寒知晓她的脾气,可也实在担心她的身体,“有沈公子和花浔在,生产或许难些,至少你的小命不能丢,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抬手抚上她的发,“乖些,多想想爷爷和姑姑,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两个也都不用活了!”略一停顿又叹一口气:“尤其是爷爷,他经不起再一次的生死离别……”

未央终于红着眼框慎重的点了点头。

慕轻寒看着她翻过身去,锁紧眉头终是没再劝慰,将玉染晴的手扣在自已手中,一同出去了。

未央心堵得难受,闭上眼睛强迫自已入睡。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极轻的脚步声进来,有些熟悉。

月光透过营帐撒进来,朦朦胧胧。那人未敛呼吸,悠长而宁静,似熟悉又似相识,未央没来由的觉着很踏实。

秦衍就着朦胧的月光贪婪的打量着眼前的人,心尖一阵阵的疼,一阵阵的麻,一股从心底突升的渴望便有些不受控制。

“未央!”喃喃的声音虽然还带着些清冷的矜持,却也比平日里多出了不知几许的柔情。

或许以前他不知道自已想要什么,直到今日见到那个进了她马车的丑男人后,他心底的嫉妒彻底爆发了。就连她和别人的男人同乘一车他都忍不下,何况还怀了那人的孩子。

每一次见沈洛辰将她抱在怀中,他便要用尽平生所有的力量才能生生忍住不去抢夺了来,他实在不敢想像其它。

未央不睁眼睛也不理会,凝在月色中似真的睡着了一般。只是那浓密的眼睫不时轻颤着,似蝶之羽翼,将她的不安全数传递给了秦衍知晓。

“未央……”秦衍伸出的手指刚刚沾上她的颊,门口处有轻微的说话声传来。

沈洛辰端着一碗药汤,刚走到帐外就见蒋淘站在门口。他的心狠狠的一疼,滚烫的药汤撒了一些在他手上,和心疼相比竟是半点知觉也无。

蒋淘并未拦他,可他就是没有勇气进到营帐中去。他不担心看到师兄,他只担心自已再压抑不住心中的感情,到最后负了云汐也负了她……

匆忙将手上的药碗递到蒋淘手上,“送进去!”也不等蒋淘接稳,急急的转身就走。只是,步履零乱,正如他此时的心,破碎得再拼不起来。

秦衍隔着营帐帘幕接了药碗,脚步声越发轻了些,似真怕吵到了她。

“未央?”秦衍柔着声音唤她。

未央只是不理。

秦衍将药碗放下,“我知道你醒着,起来喝了药,冷了药效减半、还苦!”一只手臂从她的后颈下穿过,将未央半抱在自已怀中轻哄着,“张口!”

未央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在他怀中坐正了一些。折腾了一日夜当真乏了,也懒得闹些小性子,凑近秦衍手中的碗喝了一小口,不自觉的娇嗔,“烫!”

秦衍的手忽然就抖了一下,他连忙稳住心神。可是那小小的一声娇嗔当真在他心中激起了千层巨浪,一时甜蜜,一时冲动;心突突的跳开,又急又烈。

半晌才回过神,用自已的唇碰了碰碗口,暗哑着声音,“我给你吹吹!”当真吹了几回又凑近未央的唇边,“再试试!”声音却更哑了。

未央看着近在唇边的碗,脸有些热,却拧着性子,“还烫着!”

夜色虽暗,可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那抹颜色却没有逃过秦衍的眼睛,揽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心鼓响彻催促着他的隐忍。

“我喂你!”秦衍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些诱惑,十分的好听。

秦衍将那碗药喝了一大口,就在未央还没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时,他的唇抵在了她的唇上,一股似苦犹甜带着这个男人的冰雪气息落进了她的喉咙。

未央微怔,一双水漉漉的大眼睛清澈而明亮,带着不解也带着恼怒。

秦衍忙将药碗凑近她的唇边,低低的道:“已经不烫了。”他不敢抬头去看她的眼睛,咬着牙根将沸腾的热血死死的压制住。

直到药喝完,未央也没敢再看他一眼。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月光从容且静好。

隔了许久,久到未央呼吸悠长安稳,秦衍才轻轻将她放在枕上。扯过里侧的薄被盖住她,将她的手与自已的交握,细心的抚去她脸上的发丝,喃喃着,“我只要你!”又将她的手按在自已心窝处,“此生,这里只装你一个!”

五更天,秦衍才将目光不舍的从她脸上收回,松开手心里握了一夜的柔软。

营帐外,晨雾薄起如淡烟滚滚。

秦衍背对着慕轻寒的营帐,长身玉立。

“秦将军是在等我?”慕轻寒衣袍整齐,毫不避讳的牵着玉染晴的手出来。

“嗯!”秦衍也不回身,清冷的应下。

慕轻寒松开了玉染晴的手,“去看看她,乖!”

玉染晴仍旧羞怯,就这样当着秦衍的面和慕轻寒同进同出,心中有着说不出的别扭。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慕轻寒轻弹了弹衣袖,“她想让你知道的自然会告诉你,她不想让你知道的,我也无能为力。”

慕轻寒略站了一站就要走。

秦衍回身,专注的看着他,“她是谁?”

“哈哈哈!”慕轻寒忽然笑了,“实在抱歉,没忍住!”一边道歉一边住了笑声,“她有名有姓,堂堂丐帮帮主、文武全才的公子未央,秦将军你问我她是谁?”

秦衍眸色幽深,“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往慕轻寒身边走了几步,有些无奈,“我查过她的身世,一无所获。”

他不是没怀疑过她的身份,为求证这才找上了慕轻寒。

慕轻寒向来深沉难以探究,此时他满脸的从容。就似这两年发生的那些精心策划的事情皆与他无关,又成了京城里那个世家公子模样,看着彬彬有礼,实则难以亲近。

“我只知晓她是丐帮帮主,是清觞酒庄的幕后主子。”慕轻寒唇边噙着笑,那笑却未达眼底,“再多我真的无可奉告!秦将军,可否再容我多一句嘴?”

“请说!”秦衍眸中的冷缓和了两分。

慕轻寒远眺群山,半晌,“她性子不好,又有高绝武功傍身,除非她愿意的事,不然玉碎瓦不全。”似是想到了她的什么事迹,冷了眸色,“她执念太重,心机深沉;最重要的是,她记仇!”

秦衍静静的听着,慕轻寒每说一样,他心中的她便更清晰一分,正是他熟悉的那个她,却也是未知的她。

“秦将军,你有七公主这等如花美眷该当珍惜。未央出身江湖,日后,你的生活并不适合她这样不受约束的性子。委屈这等事她受得了吗?”慕轻寒回头面对秦衍,冷着脸色。“最重要的是,她有了八个月的身孕,你不在乎,秦相国也不在乎吗?”

秦衍一句话不说,可眸色坚定。

慕轻寒在心中长叹一声,秦衍或许是良配,却也不是良配。世上男子哪一个不贪念三妻四妾,又有哪一个不希望美人相伴,既然他一生不能只爱一人,即使有了他的孩子烟儿怕是也未必就会嫁与他。并非唯一,就总有被其她人取代的一天,罢了。

此时的慕轻寒还不知绝情蛊的事,不知道烟儿和秦衍此生早就被无形中绑在了一起。

秦衍心里柔肠寸寸,却一个字也不肯轻吐。

这一生他只要她一人,即便他早已娶妻。

天色渐亮,昭昭雾气慢慢在日色中淡去,周围林木和营地尽收眼底。

沈洛辰眼中满布着血丝,神色依旧淡淡然。例行查过未央的脉象后,将微温的药碗递了上来,暖声说道:“无碍。”

话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晴儿,有劳你替我照看着她。”慕轻寒扣紧手中的小手,温柔的低语。

未央蹙眉,心中想着昨晚的事,她不知自已是何时睡着的,亦不知秦衍几时离开的,更不知道他到底是存了何种心思。

纠结。

慕轻寒看她脸色不虞,以为她不想走,“你若真不听话,我不怕你怪我,若是一路睡到紫竹林怕是骨头也会颠得碎了。”

未央横了他一眼,又转向玉染晴,“晴儿,嫁人还是要看品德,心机太深或是心眼太坏的,都不适合你!”

“请问,公子寒可在吗!”营外有人来传话。

慕轻寒瞪了她一眼,“该走了!你给我安份点。”

五九欲言又止。

“说罢,无妨!”

“少主,慕家轻烟小姐刺杀璃王,被禁足了。”五九扫了一眼屋内的两个人,如实汇报了京中的情况。

未央笑了,“只是禁足?看来璃王没得逞啊,还是不肯死心?”

“少主,老将军和东方老爷子收到了靖王爷的信,近日就会回京。”五九见少主不避讳,又说道,“一切都在计划之内,是否要把那处别院的位置告诉靖王爷?”

未央立刻兴奋了,“不止要告诉,干脆派个人领路!”嘻笑着,“这三只老狐狸不定要闹出些什么事呢,这回真有戏瞧了。”

五九无语,少主这顽劣的性子真真改不掉了。

沈洛辰不问世事,心地纯粹;每次有人来和未央商量事时,他都似听不见一般,该看书看书,该写字写字。

玉染晴听得一愣一愣的,给未央穿衣服的手不住的哆嗦。自小便与慕轻烟相识,往来十年有余,她那趾高气扬的样子早就瞧得惯了,忽然间她的转变反而有些陌生。

稳了稳心神,仍旧将她穿戴整齐了。不得不说这一年来受慕轻寒影响甚深,她比从前多了些经历,心底存的事也宽了些。

简单的吃了点东西,未央又摸了摸肚子,自言自语了片刻。

玉染晴好笑的看着她,不知道她在和肚子里的孩子说些什么。

“走罢!”未央自已挑了帐帘出来,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我们去瞧一瞧冥王泽对岸的阵法去。”

“少主!寒少主……”五九看着未央斜了他一眼,顿时收声不敢再说。

第一二九章 骨铃索魂

玉染晴快步出来,“寒、寒说不让你去,你就听他一回,孩子的安危最重要。”

“这么快就被他洗脑了?”未央勾唇笑着,“我又没说不回,就去看看而已。”见玉染晴不肯松手,忙又道:“我保证不下车还不行吗?”

沈洛辰大步走到车边,“上车,去看看再回不迟!”

玉染晴无法,只得扶着未央一同上了车,回身看向营帐内问道:“痴玉姐姐呢?”

“她自有该去之处,不用管她。”未央将一个大枕倚在腰后,“她本就是来找茬的,不惹些事端出来,岂不是白来了。”

玉染晴没听懂她说的话,却也未再多问。

马车滚滚而出。

此时大营中极静,秦衍一行已随了慕轻寒破阵去了,各路将士们却隐而不出。

五九驾着马车,从冥王泽慕轻寒布下的阵法上顺利通过,勒住马,“少主,到了!”

未央挑了一侧窗口的帘子,岸边寂静,一个人也没有,她微怔。“停车!我下去瞧瞧,情况不太对!”

“不行!”玉染晴拽着她一只手臂,“你可是和我说了,你不下车的。”

未央也不挣扎,黑眸幽幽的看着她,“你的寒哥哥都没影了,你不担心?”

玉染晴心中纠结着,一边是慕轻寒的嘱托,一边是他的安危……

未央小心翼翼的挪到车边,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挑着帘子就要下去。

玉染晴无奈的接过她手里的帘子掀开,一叠声的叮咛:“别急别急,你小心着点!”

未央就着沈洛辰的手臂下了车,一刻也不停留便往前快步走去。三人赶紧跟上去,玉染晴扶着她一只手臂,五九在一侧虚挡着。

刚走到岸边,忽然从林中跑出来一群人,中间一个衣甲鲜明,正是楚瑾。

“小王爷,为何走得如此之急?”未央声音微沉。

楚瑾错愕,怔怔之下停了脚步,一手捂着胸口喘着粗气怒道:“公子寒把我扔出来的,此阵凶险,我武功、武功……”他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已武功太差,只说了一半即停下。

未央却急了。

关心则乱。这阵中有她的血亲,也有将来的一国之主,还有、还有她孩子的爹……她如何能不急呢?一把挣脱玉染晴的手,飘身往前疾行。

沈洛辰和五九立刻抢上前去,玉染晴顿了顿足也提了内力追去。

楚瑾一愣,转身也跟在未央几人的身后往里跑去。

未央一直到那处白骨铃铛前才停下脚步,眼前只有半截丝线缀着一个铃铛,林森繁杂,一眼望不见路尽头;烟尘迷雾皆不见,却也不见林中人影,她心中涌起深深的不安。

这布阵的手法和南诏前几回的都不一样,倒有几分象寒哥哥的手段:不见任何遮挡却暗藏玄机,这才是高明阵法。

未央将四周仔细瞧了一回,又掐指尖暗暗推算过,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入口。回身郑重的看了看身后数人,微拧眉心,“小王爷,劳你将照顾玉小姐。”

楚瑾本能的点头。

玉染晴的话还未出口,未央摆手制止,“晴儿,你随小王爷退回到冥王泽北岸去等,别让寒哥哥为你担心。”

“你的身子不能进去啊,你随我回去一起等,相信他一定可以平安归来的。”玉染晴攥着未央的袖子,说什么也不松手。

未央无奈,“你若随我进去容易,可若你有些什么意外,寒哥哥肯定第一时间救你,那其他人就都有危险,你懂吗晴儿?”

玉染晴知她所言不虚,却也惦记着曾答应过慕轻寒照顾她的事,“我……”

未央没了耐性,双指疾出点向玉染晴,“小王爷,劳烦你帮慕轻寒照顾她,多谢!”转头看向沈洛辰,“洛辰哥哥,你……”

沈洛辰摇头。

未央深知他的执拗,多余的话也不再说。

楚瑾将玉染晴交到跟来的向天祺中手,坚定的看向未央,忽然大吼一声,“我跟你去,谁也别拦我!”

未央无意劝慰,由着他跟。

“五九,你留在阵外以防万一。但凡有什么不测,传我的令给凤烬,让他死守栖霞关,不准来救!”带着锋芒的目光微转去盯着向天祺,“向天祺,一切皆按秦衍先前布置待命,你若敢擅自行动,我灭你霸天镖局满门!”

向天祺一时间被她霸气外漏的决绝震住,本能的点头。

她也不待其他人回应,当先一步往阵的入口掠去。

慕轻寒走过的路途,阵法被解了十去其九,余下的对于未央来说半点威力无存。一行三人非常顺利的进到阵中,一路走一路留神观看。

从破坏的程度和阵法布置上看,这是一处万劫阵。虽然不能有一万处机关,却也相差无几。未央全心都在阵型的转换中,立刻就发觉了不对。

“这不止是万劫阵,还是一处囚笼,笼中怕是还有阵,洛辰哥哥、小王爷我们走快些。”

三人脚步加快,又有了新的发现,“这是索魂阵!”未央拾起掉在路上的一块残破的衣袍料角,眸色渐深。

忽然有兵器声从前方传来,未央紧走几步绕过一处已被破解敞开着的陷阱,转过一道密林树屏,就见眼前的一块空地上,慕轻寒盘腿坐在地上画着什么。

就在他对面,秦衍、东方风珏和荆凉正和几个人打在一处。

未央的眼睛顿时瞪大,那几个哪里是人呢,分明是几具枯骨。

“公子凉,攻他左眼!”慕轻寒头不抬手也未停,“东方,攻他印堂。”

话音未落,有重物砸在地上,阵阵尘烟频起。

未央走到慕轻寒身侧站定,他一掌猛然飘出,在看清来人时惊出一身冷汗,掌风已出,再也收不回来。

飘身侧闪,又以巧劲卸去他半数掌力,未央才又回到他身畔。

慕轻寒没时间责问她,“秦将军,左边曲池,右边思明。”

“洛辰哥哥不可硬碰,攻他关节处。”未央看着已经主动去堵住一个方向的沈洛辰,又低头看一回慕轻寒所画的图。

秦衍手中的剑在听到那声洛辰哥哥时立刻顿住,对面被他阻住的枯骨立时将他围在中间,张牙舞爪的攻向他的肉躯。

沈洛辰挺剑来救。

待秦衍回过神时,一侧肩膀上的衣甲已经被枯骨撒下来一块,若不是他反应及时,半只手臂也会被抓下来。

他冷冷的看了看左肩,眯着目色挺剑又上。那出剑的速度又急又狠,剑过处,围着他的枯骨纷纷委地。

“祁公子,你退下来休息。”慕轻寒又看向未央,“可找得到规律吗?”

未央摇头,“不行,一时怕摸不到顺序。”一声闷哼传来,她抬头去瞧时,祁殇一个踉跄倒退了两步,以剑点地勉强稳住身形。

甩出腕上的绝情锦攻向那具枯骨的太阳穴,一击即退。

祁殇才算摆脱了,气稍不均,“谢谢贤弟!”话出口才惊觉不妥,“抱歉,大哥一时回不过神。”他不好意思的强扯出笑容,回到莫轻寒身边打座调息。

未央全神贯注的盯着地上的阵图,看慕轻寒镇定的将阵中所布枯骨的位置和破解办法不时传达给几个人。机关阵法本是慕家祖传,她自小聪慧于此间另有研习,很快便融会贯通,“公子珏,前九步正北位。”

慕轻寒半点不惊讶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读懂繁复的阵图,“这里交给你,不可急躁!”他也不等未央答应,飘身射向正南方位,将天机扇擎在手中,恰恰好挡住了枯骨鱼贯而出的路口,一道闪着火光的强劲内力从扇上利刃迸出,散进成队的枯骨中。

未央将一把紫竹算筹从袖袋中抓出来撒在地上,双手快速的推演,“秦衍,左十一步正东!”

秦衍将手中的冰魄剑甩出一道冰棱攻向他面前的枯骨,暂时阻住才拧身腾起往未央所示的位置落去,半分不差的挡在蜂拥而出的骨兵前。

未央蛾眉倒蹙,杏眼圆睁,一声比一声更清晰更急迫。

“洛辰哥哥,右两步守正西!”

沈洛辰也不与枯骨歪缠,慢慢的后退两步,将那些枯骨引到未央所说的位置重新打在一处。

“公子凉,退后五步右五步,西南来的皆是影子,你只攻击眼睛处,别处休管。”未央斩钉截铁,半丝不迟疑。

慕轻寒心中大安,手中的天机扇放肆起来,他所守的方位立时便被他镇住,枯骨虽出却慢了许多。他本身熟知阵法,不时提点众人。

未央将算筹排列完成,和阵图相互呼应。又抬头看看了各处位置,东方风珏守的虽是入口进位,却也是骨兵往来最多最密集之处,他自身所习的乃是少林正统的天罡之气,阴邪不侵。古语却道,好虎经不起群狼,他虽不受枯骨阴气所伤,却被缠得挣脱不得。

“惊蛰!”未央忽然朗声大喝。

除了东方风珏和慕轻寒以外,所有人皆微愣。

那个如影子一般的人潜在东方风珏身边守护着,却无人瞧见他跟进了阵中来。

一道疾影落在未央身侧两步,微一弯身并不说话。

未央脸上的笑如一道东升之阳,明媚慵懒。

“后转,左移三步前行十六步,守好你的主子!”未央眼波流转,难得的正色问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惊蛰郑重点头。

看着西北零星的枯骨突破阵缘向未央所处的位置逼近,祁殇刚好收功,迎了过去。

未央斜了一眼楚瑾,但笑不语。

楚瑾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虚咳两声,问道:“我去哪边?”

“小王爷金尊玉贵,我还真怕你有个闪失靖王爷拿我问责……”未央话虽如此,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道:“右转直走,东南方大步十三立正!”

楚瑾揉了揉鼻子,他猜这女人一定听见他的心跳声了,知道他怕那些枯骨特意小声吓他。虽然有些胆怯,他却没有犹豫,将一把从小炫耀到大的宝剑出鞘,第一次用于杀敌。

未央腾身而起如一道轻烟落在东北位,袖中的绝情锦甩出的瞬间绷直如棍,便有枯骨直直的撞在了她的锦上,次递倒下。

慕轻寒看她所居之位,刚刚安下的心突然一紧,却又不及阻止。

忽然,所有人都变得萧杀起来。

未央收锦入袖,就要去抽背上的剑。

“哟,这么热闹?”

一声妩媚的女音伴随着一抹荷尖色高挑的身影欺近,从正北东方风珏所守位置的枯骨后腾起,落于阵中。

未央眉梢喜不自禁,抽身回退,将一大波枯骨引到痴玉身前,任那枯骨将她围住,自已站在圈处痴痴发笑。

“你个死丫头,我好心来救你,你就这么报答我的?”痴玉详怒,一道剑影划过后,枯骨堆砌。她竖起柳眉,纵身堵在了未央刚才的位置上。

未央缓缓的坐下来,看着越涌越多的枯骨士兵,总觉得哪里出了差错,说不出的诡异,就好像应该发生些事情却没掌握好时机。

慕轻寒以内力点燃枯骨阻住骨兵,抽身回退。

“师姐,左移两步往前一步!”慕轻寒竖起眉锋,吼了一声。

痴玉依言,就在她脚落实的那一瞬间,八个方位上突窜起八道红光,枯骨变得急躁。

“不可见血,这些枯骨被人操控着,但凡见了血光必然再难控制!”未央将赤焰诀聚于掌心,一掌劈向慕轻寒所守的位置,那点在枯骨堆上的火焰又烈了起来。

慕轻寒重新推演过一回阵法,和兄妹二人之力,总算有了结论。

“公子寒,激进只在瞬息间,只是这阵不破总归大军不得挺进。”未央肯定的指向她的那堆算筹,“外围是万劫阵,中间含着索魂阵,如这阵不破激进,若再有一阵必定更凶险万分。”

慕轻寒颔首,“破,你掌控着枯骨攻来的顺序,速战速决!”也不等未央答应,将一把天机扇全部打开,每个扇骨的利刃皆闪着锋芒,飘向枯骨中去。

紧要关头,楚瑾所守的东南位枯骨最虚处,忽然红光冲天而起,久久不落。

第一三零章 囚龙阵

未央抢上前去,甩出绝情锦将他拉离,左手同时将啸云剑出鞘,那些吸到了血的枯骨立时狰狞,前赴后继扑向阵缘。

正东位上的秦衍眼睛比那冲天的血光更红上三分,手中的冰魄剑舞成冰棱,生生将欺近的枯骨冻碎,摔成了骨渣。

他却不能去援她,心上的担忧堆积得太重太厚,无奈之下皆化做剑气,将正东位变成了枯骨之墓。他怒了,背影都带着冻人的霜色。

未央将枯骨折尽,飘身回到阵图前,也无心理会楚瑾之伤。

不过眨眼间,祁殇的西北位上红光又盛。

惊蛰立时奔过去,接替了祁殇的位置。

“大哥,可有伤到?”未央瞧不见他的伤,不由得惊异动问。

祁殇摇头,大喘了几口气,“我不碍事,枯骨忽然变得诡异,实不知何故!”

彼时,南诏国师用意念操控着无数的枯骨训练,每每意气风发;今日用以布这索魂阵的枯骨是她演练了几十年的熟骨,对手越强枯骨就会越强。如饮了敌人之血,枯骨会有成倍的力量,她也可从中获得新的生机,用以摧枯拉朽,久战不衰。

她只算差了一点,她精心布下的阵法竟能被人操控,并激怒了枯骨。几股非常纯正的力量踩在阵中紧要方位之上,导致枯骨疯魔,并引动了她的血脉,染红了枯骨使其更疯狂也更快失去效应。

未央首先看向她刚撤离无人守的东北位,并无枯骨再涌,她忽然灵光一现。原以为以暴制暴厮杀彻底才能通关,现在看来不尽然啊!将先入为主的概念收起,重新排兵布阵,“公子寒,收了内力,只以剑招喂个几回!”

未央嘻笑着看向楚瑾,“小王爷,借你点血使使呗!”

楚瑾被她不怀好意的眼神盯得一阵心虚,讷讷的看着她,“你、你想干什么?小王我的血这般金贵,能是你说借就借的吗?”

未央仍旧笑着将手中的啸云剑舞成一团光影,逼得楚瑾不得不往后一退再退,直退到了和慕轻寒背抵住背才停下脚来。

慕轻寒以楚瑾未曾看清又未曾感知到疼的速度,将他的手臂划开一道口子,以扇尖利刃从伤口中慢慢浸过甩向枯骨群。

瞬间,红光冲天而起。

未央砸吧着嘴,“真龙之血啊,啧啧!”也不理会楚瑾怨毒的眼神,“若不是靖王爷当年爱美人不爱江山,小王爷就是如今的东楚的帝王啊,可惜……”

楚瑾沉不住气,她那一声可惜实在是伤人。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与帝位无缘!”未央觑了他一眼,笑吟吟道:“还是个绣花大枕头!”

楚瑾脸色顿时不好看,强辩道:“小王我文韬武略,你懂个屁!”狠狠的瞪了未央一眼,忽然伤口一痛,本能的吼起来,“哎呦,小王的手臂要被你废了,公子凉你给小王等着!”

却是荆凉的剑又一次从伤口处挑起血珠甩向枯骨。他一脸的邪魅,“和女人吵嘴的本事比你的武功强百倍,本公子服你!”

楚瑾待要再怒,却又瞧见未央凉凉的盯着他。

“她除了肚子还哪象个女人!”楚瑾不服气的小声嘀咕着。

一柱香时间,正南,东南和西南,还有西北四个方位的枯骨尽数化成骨渣。楚瑾英挺的眉锋几乎立了起来,按着未央的指示期期艾艾走到正西位的沈洛辰面前,半声也不吭。

“抱歉!”沈洛辰和暖的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倒出两粒丹丸,“这个是补血养神的,等一下再吃!”

楚瑾抬手就要往嘴里丢,余怒未息,“砍我一刀再给两颗甜枣?”

未央的剑立刻就压上了他的腕,斜着眼眸瞧他。

“想再挨一刀?”

甩脱她的剑,“不吃就不吃,小王我稀罕吗?”

正西位的枯骨折尽时,正北,东北和正东三个方位的枯骨同时隐退。

慕轻寒和未央头抵着头同时去瞧地上的阵图。

“走西南前进!”慕轻寒将地上的紫竹算筹一根一根捡起来递给未央,看她尽数装进袖袋,当先往西南走去。

忽然停下脚步,“有人来了!”

近了,近到能看清来人脸上的表情。那阴鸷的眉眼、颚下的鼠须,以及一身裹在锦绣中腊黄枯萎的身躯。

相随而来的还有阮落,及一个极其美艳不可方物的年长妇人。她眉眼中的妖艳最是醒目,唇红得似刚刚吮饱了鲜血。

“秦将军,上一回放了他离去,我知你心有不甘,这一回瞧你的手段罢!”慕轻寒将天机扇擎在手中。

荆凉邪魅的挑眉,挑衅的看向来人。

“倒有些本事,能破我索魂阵的人是谁?”美妇人尖声询问,那声音尖细绵长,扰得耳朵十分的不舒服。

慕轻寒撩眼皮睨着她,“简单至极,国师被骨兵反噬的滋味想来必定也不好受罢?”

“小子不要猖狂,我倒是小看了你的本事!”国师得意的神色盛开在脸上,忽然见到他手上的天机扇,惊声吼问,“你手中的扇子从何而来?”

慕轻寒将手中的扇子翻过来掉过去看了一回,“答案已在心中,国师多此一问!”见她似乎颇惊讶,遂故意举起手来,“这枚骨戒想必国师也很熟悉!”

果不其然,国师见到骨戒的瞬间怒从心起,“小子,今天你的命我就勉强收下了!”话落,手上一把骨抓横空扫来。

慕轻寒展扇迎了上去,将师承武艺徐徐使将出来。

初时国师还能抵挡,可越打心下越惊,没想到这个只有二十出头的少年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天机门总归是真传,连武功也强于乾坤门许多。她心下不服,将这许多年浸淫的诡异招式尽数往慕轻寒招呼过去。

秦衍手中的冰魄剑银光流转,抢前一步指向南诏王,“闻得诏王好盅,今日秦衍领教。”

南诏王唇边噙着嘲讽,一把不知何物打造的十字戟,带着隐隐血光:“不自量力,就凭你也敢口出狂言,过来受死!”

秦衍心里惦记着未央所受之蛊,必要今日在他身上有所得。也不多话,双指自剑身刷过,寒光起,人剑合一。

未央心里明白,若论武功国师和南诏王并不是慕轻寒和秦衍的对手。可自古诏人多诡计,不得不防。坏心眼忽起,贴在痴玉的耳边挑唆,“想办法将那穿红纱的女子擒了来玩会儿。”

痴玉知她没安好心,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的转头就去戏弄楚瑾,“小王爷,那穿红的女子瞧上你了呢!”

楚瑾被痴玉妩媚妖娆的语声引逗得骨酥体软,傲娇斜了一眼,“小王不喜异国蛮夷,如小姐以身相许小王倒是满心欢喜。”

楚瑾嘴贱,向来如此。

痴玉的唇弯成一道虹,拿捏着声音撒娇,“可是我喜欢怎么办?”

“小王给你擒了来就是!”楚瑾此时根本忘了自已几斤几两,真真的红颜祸水。

未等楚瑾动手,阮落等数人听了痴玉和楚瑾的讥笑早已按捺不住,依仗人多动刀动枪攻了过来。

未央得逞的眉开眼笑。可她的关注始终在慕轻寒和秦衍对战的位置来回巡视,半分不敢大意的防御着,随时准备援手。

慕轻寒沉稳的尽数接下了国师的诡异招式,她半点便宜没占到不说,半截衣袖一个不留神被扫中,鲜血淋漓。

她怒从心起,却又无可奈何。

相对于慕轻寒的不急不躁,秦衍就没那么好脾气了。

一把宝剑舞得风雨不透,剑招虽急却不留半点破绽。生生将南诏王隔绝在剑影之外,一把十字戟毫无用武之地。

情急之下,弯刃处射出一道红雾。

秦衍早有防备,错步闪开又疾速回剑,生生将戟击得偏了。

南诏王一招走空,怒吼一声又挺戟抢上前来。他心里知晓,从前是小看了此人。

他终年染指蛊虫,以蛊养生。本想求得长生不老,却终因蛊虫存在众多变异而自伤其身,可他却深陷其中,不疑有它,以至于越养越邪。

这一战直打到天昏地暗。

荆凉约束着众人不与诏人太过厮杀,只怕不留神之际中了诡计。

南诏王与秦衍对阵百招已过,始终不能伤秦衍一分一毫,不由得急躁。一把戟强攻强取,已经乱了章法,被秦衍一剑挑在腕上,兵器脱手。

国师应对慕轻寒,半点占不得先机不说,每每诡计未出便被他识破。因先前被骨兵反噬损耗了功力,勉强支持不败。

忽见南诏王受伤,心下大惊,急道:“快退!”自袖中甩出一物,落地后炸起一片烟尘,数人自烟尘中消失。

慕轻寒急忙拦住众人不许追,怎奈为时已晚。

他只得随后跟了上去,众人跑过枯骨渣所铺之路,顿时雷声滚滚,天地旋转,四下里从天而降数道闪电高墙。

慕轻寒脸色登时一变,后退两步沉声怒目:“都离那雷墙远些!”

未央脑中快速的组合着所有习过的阵法,“难不成这是囚龙阵?”

“什么是囚龙阵?”荆凉挑着眼皮自成一种邪魅。

慕轻寒和未央谁也不作声,彼此心中清楚。

未央内心哀婉:东方风珏不但属龙,还是九五之尊的真龙天子;痴玉和东方风珏同年同月所生,楚瑾亦是属龙的。

“或许是楚瑾的血引动了这处阵法,他所怀天龙之血乃属正统。”慕轻寒轻叹。

未央略一思索又觉得不对,“他的血虽属正统却已是三代,那操控阵法的人难道辨别不出吗?”抬眸在众人中间扫了一圈,“还是说她真有通天本领,知晓了隐匿的真龙之身?”

“你让东方守进位时,邪灵不侵。如若布阵的人是你,你能感知到多少?若不是他,索魂镇并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未央不语细思,片刻后自言自语道:“莫非她当真知晓些什么?”忽然抬头向慕轻寒看去,“你觉不觉得她有些眼熟?”

慕轻寒拧眉沉思,半晌后摇头,“实在想不出来,详知东楚秘辛之人除了麒麟山庄与水月山庄之外,还有……”他瞬间瞪大了眼睛,“莫非……”

未央死死的盯着楚瑾,看了一会收敛目光,叹息的道:“先前我只是怀疑,直到追魂翎出现,我才让人去细查,可毕竟年久,得来的消息并不详尽。”

“如此说来,许多事便解释得通了!”慕轻寒止了话题,抬头看向云层。黑云厚到瞧不清天本来的颜色,四周从天而垂落的闪电幕墙隐着淡淡星火,看似无害一般的存在,一口气吹过去,顿时暴烈,如疾风燃劲草,一片燎原之势。

“先布一阵防身,莫等这雷墙逼近,那就两难了!”未央冷眼看着四周。

慕轻寒点头,“正有此意!”抬头朗声唤道,“秦将军,我需要你帮我护法,在我布阵这段时间内护住众人。”

“自然!”秦衍剑又出鞘,挺拔的身形立在众人之外,格外的醒目。

来不及深思,慕轻寒竭尽毕生所能,将归隐阵撒在了雷墙之内,生生将那道闪电雷幕遮住,众人这才席地调息。

未央在心中推演着阵法,随手在地上画着阵法图。

慕轻寒内力损耗颇多,脸色青白惨淡。阵法筑成后凑近到未央处,看向她画在地上的图问道:“如何?”

“你……”未央被他吓得不轻,“你脸色怎地如此难看?”遂将师尊所传的一套疗伤内功运行开,以一掌抵在他的背心处,缓缓的助他调息。

慕轻寒担心她的身体,待内功运行了两周天后逐渐顺利,畅通无阻时,忙道:“收功,我无碍!”他自已先收了功,调转方向又去看她所绘的阵图。

未央收功,又自已调息了。今日或许消耗过多,肚里的孩子闹腾得有些过,她忍得眉心紧锁,懒怠动也懒怠说话。

“我试过了,这阵法并无生门。”未央斜靠在痴玉肩上,任由她一双灵巧的小手不停的揉捏,暂时缓解了身体的不适。

慕轻寒并不接话,飘身而起四下查过后委于地,在未央所画的阵图旁边另画了一个。

第一三一章 以身填阵

所有人围坐过来,目不转睛的看着地上一模一样的两个图。

“如若布阵之人一直不现身,最多不过七日就可将我等困死于此。”慕轻寒借着未央的算筹快速的将阵法画了出来,“我刚才所布之阵能将我等所有气息藏匿,包括生命迹象。”算筹快速移动到一处位置上,“这里,是阵心所在,目前没有任何办法突破雷幕。”

秦衍冷着声音,“依公子寒的用意,莫不是用阵藏匿行踪只为引布阵之人来验收成果?”

“正是,只要有人往来,那就不难找出破绽!”慕轻寒揉着眉心又道,“这布阵的手法和狄玄同属乾坤门一派。当年,狄玄从江湖上销声匿迹后,至今再无任何消息,就连安信楼也查不到他的归处。”

他只提安信楼,却并没说当年江湖传闻一般存在的游龙信阁。

荆凉一手撑在地上歪着身体,“你所说的狄玄,莫不是乾坤阵法的传人?”

“正是!”慕轻寒眼中尽是担忧,“若他老人家还在世,至今已是百岁之龄。我当年听师父说起过,乾坤门千年前和天机门本属一派。”

他是京中名门之后,南诏征战之前,无人知晓他慕轻寒有这等武功与韬略,自然对于他的师承也无从了解。如今同陷于危险的阵中,众人方知晓与京中的日月相比,他实在是隐藏得极好。

“公子寒,如若从这处以阵法过度,可抗雷阵否?”未央手指尖点在一宫空白处,“这位置说不出来的诡异,或许可以一试!”

慕轻寒摇头。

祁殇懂些奇门之术,但这等离奇高深的阵法玄之又玄,他完全看不懂。

“有人来了!”秦衍冰渣一般的声音带着数九隆冬的寒气。

所有人敛了呼吸细听,果然。

先前被慕轻寒所指阵心的位置有极浅极轻的衣寐涩音,隔着非常远的距离,却听得出人还不少。

未央像是想起什么来,在袖袋中翻找着。

“什么丢了?”痴玉睨着她。

未央也不说话,将十余丸龙眼核大小的暗红色药丸握在手心里,亲手捻了一丸塞进痴玉的口中,“听说好像能预防一些蛊虫入侵,我也不晓得有没有用。”

身后的沈洛辰捏起一丸含进了口中,温和的看着未央笑了笑。

慕轻寒也伸指捞过一丸吃了。

几个人都从她手心里各自拿走了一丸,只有秦衍低眉盯着她的手心还未动手。未央仍平伸了一只细腻盈嫩的小手,也不看他。半晌见他不来取,心里忽然忐忑起来,露儿说身有绝情蛊任何蛊虫再不入侵,难道秦衍知道了什么?

刚想将手收回,被秦衍一把拉住。

秦衍看着众人的手指从她手心来去,心头艰涩难受。那只被他握了一夜的柔软怎么可以被别人碰触,顿时醋意横生。

直到她的手要收回去时,才堪堪截了下来。他心顿时也软了,将那粒带着她手心余温的药丸扔进口中,只觉得心肺皆是她的味道,说不出的安适。

天色幽暗,众人并未发现他耳后那朵盛极的红云。

阵外的人久久的停在那处不曾离去,未央枕着痴玉的腿假寐,孩子闹腾得她心烦意乱。以一只手从衣摆处伸了进去,隔着中衣抚在肚子上,默默的孩子说话:宝宝乖哦,娘亲现在有正事要做,等这一回事成之后,咱们一定回紫竹林去,一刻也不耽搁。

慕轻寒将阵图一遍一遍的重新推演过,始终眉峰紧锁。

秦衍的眼睛有些管不住的飘向未央,他总是觉得她今天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这小女人每次都会给他一种别样的惊讶,皆是从前他所不知道的。

未央背对着大家,将一张小脸贴近了痴玉的侧腰处,心中默默的计算的都是破阵之事。

花露说她肚中怀的是龙凤胎,今年又是龙年,孩子本命属龙。慕家三代信约,当真是要在她身上了结吗?

忽然她翻身而起。

“公子珏,我肚子里的若是个男孩,你封他做太子可好?”未央认真的看向东方风珏。

慕轻寒惊得手都在颤抖,瞬间哑了声音,“胡闹!”

东方风珏微怔。随后也认真的看向未央,干干脆脆的应下,“好!”在未央紧盯之下略一沉思,低低轻咳了一声,从脖子上扯下一块玉,郑重道:“我今日以初生玉为信,亲封未央腹中之子为传国太子,钦此!”

他话音未落,已将那块玉连同袖中的半片虎符毫不吝惜的放在了未央的掌心中。

慕轻寒手中的紫竹算筹落在地上,整个人如抽去气力一般瞬间枯萎。

秦衍眸色深深,牙都咬碎了,手指在袖中紧紧的攥着拳头,恨恨的看向未央。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怔愣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事。

未央不理会众人的反应,小脸上满是前所未见的轻狂。越过众人走到阵图处,在慕轻寒身畔坐下,传音给他:“寒哥哥,总要牺牲一人,舍我其谁?我慕家当年所诺的三代之约总算能了结,你应该欣慰。哥,爷爷若知晓我终于懂事了一回,不会怪我的。”

慕轻寒脸上平静无波,内心却早已巨浪滔天。

“烟儿,烟儿……”慕轻寒只觉得心被一只黑暗中伸出来的手紧紧的拿捏住,疼得入骨入髓却又不能挣扎,生不如死。

“哥,秦衍他其实是喜欢我的。他对我和对其它女子全然不同,只可惜他娶了七公主。如若这一次我能侥幸活下来,我的孩子姓慕好不好?”未央眼角带着泪,却也带着顽皮。

慕轻寒心疼的想要她紧紧揽进怀中,当着众人的面却又不能。他一句话说不出来,家国、血亲、信约,样样皆是慕家立世之根本,他一样也不能舍。

“好,他们永远都是慕家的孩子,寒哥哥给你养。”

未央就笑了,挑衅的说道:“公子寒,我们联手施一回乾坤阵法如何?”

“雕虫小技哪就用得到你了,闪一边去,且看本公子的手段!”慕轻寒满目激狂,将手指上的骨戒脱下,在唇边潇洒的吹了一口气,那骨戒从他手上飞了出去,带着一股疾风。

所有人都理不清东方风珏和慕轻寒与大肚子的未央之间是什么关系,秦衍心中暗忖着,那个着紫衣依偎在南宫胤身边的慕家小姐,眼睛和未央极像……他被自已的想法吓了一跳。如果,如果未央当真是慕家那个纨绔小姐,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他从来没有此时这般心惊肉跳过,那个常年混迹在贵族圈中的顽劣女子,那个被世人盛传得一无是处的女子,那个刁蛮任性的半点大家闺秀不象的女子……今日清晨京中传来消息说,慕家轻烟小姐被璃王封了贵妃,入主昭阳殿……

楚璃忌讳几人,先行囚禁了几个世族大家的长者,欲用以日后与几人抗衡。

有太多的事他还未理清。

“乾坤阵也不过如此,当年它是怎么傲视群雄的?”未央拍掉手上的尘土,一步三晃的走向那处绚丽的桃花林。

慕轻寒心疼得纠结成团,嘴上却带着勉强笑意,“乾坤乾坤,那定是内中自有乾坤。”

未央看向他的眸色带着深深的愧疚,传音给他:“代我照顾好爷爷和姑姑,将丐帮之事交给苍辛,要劳寒哥哥亲掌游龙信阁了!”

慕轻寒眼底血红一片。

未央转身就走,半点不犹豫;背着身子落下一道娇吟:“这等绚烂之外,且容我先逛上一逛罢!”

沈洛辰将剑插回剑鞘,抬步就要跟上去。

“沈公子且慢,她熟知阵法尚可一游,别人是不行的!”慕轻寒抬一臂拦下了他。

秦衍忽然瞧见了慕轻寒眼底的伤色,心上一惊,腾起狂歌往未央的去处疾追而下。

慕轻寒将天机扇展尽,堪堪将他阻住。用尽平生功力,将那道绮丽景色切断了通道,生生将他困在那道桃林之外,眼睁睁看她穿林而去,身后落了一地的桃花。

“慕轻寒!”秦衍嘶吼着,二十年来第一回动了大怒。

慕轻寒的武功深不可测,与此时不要命的秦衍过招,能做的也只是缠住他不放。

“这是她的决定!”

“我若不同意,她哪儿都不许去!”秦衍疯了。“未央,你给本将军滚回来!”怒色染尽他幽深的眸,“未央,未央……”

也不过片刻功夫,未央走得就只剩一道浅浅的影子,桃花翩翩起舞,香痕犹在,她走过的地方铺满了淡淡的粉红,无处寻路。

荆凉和东方风珏同时挺剑来拆,将二人分开。

慕轻寒后退了两步,眸色红尽。

“东方,东楚的天下得来不易!”

东方风珏点头。

秦衍被荆凉拦住,一口血狂喷而出,脑中只剩下那个已经走得不见了影子的人:未央!

须臾间,天上的厚云散了,碧空清澄。

紧接着雷声住了,从云中垂落的万条闪电的雷幕带起一片咝咝啦啦的响声,凭空淡去。

桃林仍在,可桃花却淡去了颜色,一片苍白。

秦衍将狂歌提到极致,瞬间飘向未央消失的方向,未到桃林尽头忽然住了脚步。

众人齐齐跑过来,皆愣住了。

那是一处万丈断崖。

不是阵法中的断崖,是真真实实存在的断崖。

断崖深不见底,有云雾在半崖处缭绕。山石林立如斧劈刀砍一般直上直下,崖壁陡峭光滑,犹如一面铜镜,光可鉴人。偶尔有飞鸟经过,极力煽动着羽翼消失在崖下。

阵已破。

东方风珏神魂俱失。

原来她讨封是为了要以自身去填那阵眼!虽然她肚中的孩子属龙,可她不安心,非要再讨上一道圣喻,做实了龙子之象,应在这囚龙一劫上……心上被撕开一道永生不能愈合的伤口,深入骨髓。他最不想承担的江山不得不承担;他最想要相守的女子为了他不想要的江山决绝而去,那一颦一笑仍旧还在心口处。

直到此时,他才理清这许多年的爱慕:江山虽重却不及她蹙眉来得心动。

一道劲风由远及近,慕轻寒的骨戒脱手而出,硬生生将那道袭向楚瑾的劲风席卷,接在手中,眼中锋芒毕露。

几乎同一时间,另一道破空声已至,痴玉瞬间扑向背对着疾风来处的东方风珏。她无慕轻寒的本事,本能的以自身相救。

追魂翎穿心而过。

因痴玉的两手叠扣胸前,追魂翎透心而出后被她紧紧握在心中,溅了东方风珏一背鲜血,那上好的绯色锦袍艳得刺目。

秦衍心已乱,冰魄剑拿捏不住几欲从手中滑落,一身冷肃将周围数尺之地尽数冰封。得失不过顷刻间,身后有人疾行而至,他转头时,眸色凝冰。

荆凉向着追魂翎射来的方向追了出去。

秦衍亦紧随其后疾驰而出。

“师姐!”慕轻寒极速出手,点住她胸口要穴,可心口位置的血仍旧汩汩而出。

处于神游之下的沈洛辰,还没来得及因未央坠涯而伤心,一个血肉模糊的身体就倒在了他的身上。他本能的接住,瞬间回神。

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一探之下呼吸还在,意料之外。匆忙从怀中摸出大还丹喂进她口中,执手诊脉。

东方风珏看着他怀中没有半点生机的女子,举起被她鲜血染红的双手瑟瑟发抖。口中犹自喃喃:“这就是东楚江山?要用至亲之血染尽而得?哈哈……”

慕轻寒疾指点了他两处穴位,肃声道:“冷静!师姐还有呼吸。”

东方风珏眼中茫然,点住的穴道虽阻了他的行动,却也让他彻底陷入癫狂,“如果这就是东楚江山屹立的基础,那我又怎能辜负?”

不远处,有惨叫声传来。

紧接着一人落在众人眼前。

“师父?”东方风珏惊唤。

来人正是碎空寺主持,东方风珏的师父慧嗔老和尚。

“她呢?”慧嗔脸上有东方风珏从未见过的焦急。

众人眼神不由得飘向身后的那处断崖。

老和尚一屁股委于地上,喃喃痴语:“终究是来晚了……”

“师父……”

东方风珏一声轻唤未了,又有人来了。

第一三二章 无症之疾

来人是一个极美的道装女子,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的年纪。

“贼秃,人呢?”一声断喝在她还未近前已经吼了过来,与她那极温和的容貌半点不想符。

慕轻寒认得此人。

羽千寻绝美的脸上柳眉倒竖,目含厉色怒责众人,“东楚江山与她何甘?”抬腿就往断崖处行去,声音凉凉的落了一路,“贼秃,这一切皆是拜你当年救人所赐!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你等着拿你师徒的命和东楚江山来偿罢!”语声不似先前凌厉,却平添了决绝。

“师妹……”慧嗔向羽千寻扑了过去,想拦,为时却晚。

羽千寻旋起身形从断崖上飘了下去。

慕轻寒只来得及拦下慧嗔。

“我算到她有此一劫,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慧嗔老和尚满脸凄惶,喃喃着低语,“师妹,你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惩罚于我吗?”

沈洛辰处理好痴玉的伤口,“她……”略停了一停才稳住气息,“她心长得偏了些,并未伤到心脉。”

慕轻寒松了一口气。

向天祺的先锋营到了。

秦衍已披挂上马,再不去理会当下的零乱,井井有条的调动着人马。大军踏着山河回响,向着南诏王城而进。

沈洛辰护着痴玉回了武陵城不提。

四日间,东楚军队一路旗开得胜,直追至南诏王城下。

秦衍四日间未曾安枕,一闭上眼睛未央就到了。或嗔或恼,或娇或笑,折磨得他心口千般疼痛。如梦如幻,一碰即碎。

这日,大军在南诏王城外扎营。

夜深众人散后,秦衍侧卧于榻上发起呆,不知何时竟了睡过去。

梦中,未央一身白衣翩跹而至。脸上带着惯常的慵懒,一把玉骨折扇,腰上垂着一块浓紫精雕的玉佩,头上束了发,一只紫玉长簪映得她的小脸越发清秀。

秦衍只觉得眼框发热,一把将她揽进怀中,贪婪的伸手去触摸她细腻的脸颊,指尖上的直实彻底点燃了他心底的思念。

魏晚晚进来时,秦衍枕着一摞书神态激昂。她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忽然被秦衍一把抱住,他唇边原有的那一抹潋滟的笑瞬间惊慌。

“不要走……”秦衍将双臂锁紧,死死的将魏晚晚困在怀中。

魏晚晚瞬间落下泪来,心中那许多被他冷落的委屈皆化为乌有。

“秦、秦衍!”她试着唤了他的名字,巨大的甜蜜在心底炸开,回抱他的手都在兴奋的颤抖着。

“未央、未央……”秦衍声音极尽温柔,带着浓浓的不舍。

魏晚晚在听到那个名字时愣住了,顷刻间恨从心头涌起。一个死人罢了,你还这般念念不忘,我哪里就不如她了。看着秦衍近在咫尺的薄唇,一低头就要将自已的唇贴上去。

香气袭来,秦衍本能的推拒着。那香味陌生厚重得紧,并不是自已往日在她身上贪恋的那种清冷之味。

他越是推拒,魏晚晚越是不甘心,如影随形。

秦衍忽然醒来,伸直一臂将她隔开,双眼淬着寒冰看向魏晚晚。

魏晚晚不死心的攀着他的手臂,想要偎进他的怀中。

“出去!”秦衍的声音极冷。

“我到底哪里不如她?秦衍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已经死了,你还要折磨自已到几时?”

魏晚晚恼了,她也是大家出身,自小颐指气使得惯了,被男人众星捧月般供着。唯独秦衍,她一见钟情,却屡次被他拒之门外。

秦衍撤回手臂,身体飘离椅榻。

“她死,我终生不再碰任何女子。”声音似从遥远而来,半明半灭。

他一身落拓,颚下青须苒苒,配上两道粗黑浓密的朗朗剑眉,比之往日更添了不羁,让人移不开目光。

魏晚晚着迷的看着他,脸红心跳:“秦衍,我会加倍的爱你,我也不会阻止你想念她,等回京后给她立个衣冠冢,我替你守护她可好?”

秦衍宽厚的肩背挺得笔直,眼睛不知道落在帐外的何处,一声不应。

魏晚晚以为他默认了,大着胆子走过去,伸出手臂要去抱他时,忽然被他点住了穴道。

他转身就走,连多一眼也不看她。

随后,蒋淘垂头丧气的进来,嗔怪着,“我说魏小姐,你是怎么进来的?这回好,公子潜我回京,我招谁惹谁了?”将魏晚晚扛在肩头还在咕哝着,“算小的求求您了,您就别再来烦公子了,他也只对公子未央还暖些,我从小跟着他到大就没见他笑过。”

魏晚晚又羞又怒,却口不能言。

天亮了。

东楚军的第一次攻城,也只试探了深浅就收了兵。

“南诏王城如此贫瘠,竟还有心侵占他国,真真是异想天开。”荆凉嘲讽的笑溢出唇角,将周身收拾利索,“公子寒,走啦!”

慕轻寒先出,两双人影从城墙而入,失去踪迹。

“向天祺,今夜攻城,你做好登城的准备!”秦衍冷声下令。

向天祺一改多话的性子,接了令牌下去准备一应器物。

“东方,你来压镇如何?”

秦衍眼睛里血丝满布,“我去杀个头阵,今夜务必将王城攻破。”

他心知未央凶多吉少,大战当前不能亲往找寻,心里已经怒责了自已千回。眼看着攻到了南诏王城,他越发心焦起来。

东方风珏连日沉默,多一句话也不说,可是心却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同你所想一致,就在今夜!”

黄昏时分,慕轻寒与荆凉回来了。

刚入大帐,门外就有人求见。

“进来!”慕轻寒换下一身粗布蓝衣,看着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进来。

他拧眉不语。

“寒少主,我是三九!”三九一指自已的脸,又做了一个暗语手势,“是少主的信,她交代过给您也是一样的。”说着将手上的一封由暗语写成的消息递给慕轻寒。

慕轻寒接过去,那半截树皮纸上画着几个简单的符号,他却看懂了。

“去准备,入更后里应外合。”

三九恭敬一礼后退了出去。

玉染晴端着一碗药汤和三九错身而过,她好奇的转头瞧了一回,这才不紧不慢的从守卫挑起的帘幕下进了内帐,“寒,把药喝了。”

慕轻寒将她揽进怀中,贴在她耳边柔声细语,“毒药?明日可就是七月初七,你不会是想谋害亲夫独自去走鹊桥罢?”

“你、正经些!我看你咳了几日,怕你染了湿热这才煎了药给你,不喝算了!”玉染晴将在碗凑到自已唇边,小小的喝了一口,使劲闭上眼睛才咽下,“怎地这么苦啊?”

慕轻寒被她逗笑,也将唇凑到碗边,学着她的样子浅浅的饮了一口。

秦衍不请自来,进帐时两人的眼神还纠缠在一处。他转身就要回避,被慕轻寒叫住,“来都来了,正好有事要找你。”

慕轻寒将那块树皮纸递过去,“未央的人,北门详攻,大队人马走东门入城。”

秦衍伸手来接时,手刚触到树皮,忽然一头往地上栽去。

慕轻寒连忙接住他,“秦衍?秦衍!”一探之下呼吸也没了,他吓得不轻,赶忙去搭秦衍的脉,按了三下才捕捉到微微一抹游丝。

玉染晴一惊之下,手中的碗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脉象太弱,任何病症也诊不出来。他只得将秦衍放平在床上,将一粒自已随身带着的解毒丹喂给他。

几步出了营帐,去唤他的随从:“蒋淘?”

蒋淘小跑着过来,“慕公子,唤小的何事?”

“你家公子平日里可有晕厥的毛病?”慕轻寒沉声询问。

蒋淘挠了挠头,不解的说,“并没有,我从未见过公子生病。”

慕轻寒也不与他多缠,转身又疾步进了内帐。

“请问慕少主出什么事了。”蒋淘好奇的跟着慕轻寒进来,一眼就瞧见了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的秦衍。两步跑上前去扯着秦衍的手哭开了,“公子、公子你怎么了,呜呜……”

荆凉循着哭声进来,“你嚎什么……”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转头看向皱着眉头的慕轻寒,“这又唱哪一出?”

慕轻寒面色凝重,正不知如何解释时,楚瑾和东方风珏一前一后进来,须臾间众人纷纷进帐。

蒋淘哭得几个人心烦意乱,打发了他出去,众人面面相觑。

“呜……呜呜呜……”

魏晚晚看着秦衍进了大帐后,一直没走远。

她这些日子有意接近玉染晴,也打听了一些她和慕轻寒与秦衍之间的旧事。今日玉染晴去找过秦衍,而后欢喜的进了膳食营。折腾了许多时候才端着一个碗出来,直奔慕轻寒的营帐。

她心里羡慕着玉染晴与慕轻寒未曾婚配便日夜不离,嘴上却也颇有微词。

蒋淘惊慌,呜咽着把秦衍昏迷不醒的事说与了她。

魏晚晚顿时推开面前的蒋淘,也不顾及帐内数人尊贵的身份,直跑到秦衍床前才停下来。

此时的秦衍,冷眼一看哪里还有活气。

她腿一软倒在床边,扯过秦衍的手握住,“呜呜……秦衍、秦衍你醒醒啊!”

慕轻寒刚将蒋淘打发出去,又来一个,心中不耐烦,脸上神色便不堪好看。

荆凉唇边一抹邪魅,凉凉的笑着,“谁准你进来的,嗯?”

魏晚晚收住哭声,这才看清帐内的许多人。脸一红低下头不知如何回答时,一眼就瞧见了玉染晴先时摔碎的碗。

顿时,她似是想到什么。突然从地上站起身来,恶声怒指玉染晴,“你这个女人还真歹毒,逃婚与人私奔也就罢了,还狠得下心毒死了他,我跟你没完!”

一把将随身的配剑抽出来,不要命的扑向玉染晴。

慕轻寒虚空弹出一指,带着的小股内力生生将魏晚晚定在原地,持剑的手平伸。

“来人!”声若秋风,带着凉尽的萧索。

他怒了。

门外的守卫进来,将人抬了出去。

她犹自怒瞪着双眼,不知自已错在了何处。

没人与她计较,当然更没有人去理会她的话。这些来自京城的尊贵人物,自小厮混到大,每个人的品性各人心中自有衡量。

秦衍的武功远在所有人之人,慕轻寒或许略胜一筹,可是秦衍的医术无人能及。除非他自愿,不然没有人能在他一分一毫皆不伤的情况下药毒死了他。

魏晚晚又怎么能懂这些人自小到大的交情,不过胡乱猜测罢了。

玉染晴眼睛红红的,虽没哭出来却比哭了还让人心疼。

慕轻寒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揽进怀中,轻轻的在她鬓上落下一吻,并没劝。

阵破之后的这些天,魏晚晚有意无意的当着玉染晴的面说了许多话。玉染晴只当她试探自已与秦衍的过往,并未放在心上。心中知晓她爱慕秦衍,因了未央的关系,她并不肯与魏晚晚亲近。

未央出事后,慕轻寒整个人极速的消瘦,又不知伤了哪里,一直不停的咳着。今日,她好不容易厚着脸皮问秦衍要了方子,亲自熬了药,却终是没能吃上。

秦衍昏迷了两天一夜,呼吸几乎探不到,脉象几近于无。

慕轻寒和玉染晴衣不解带的守着他,寸步不敢轻离。

三更天时,昏迷了两天的秦衍忽然自床上坐了起来,利落的下了床,大步往外就走。

慕轻寒及时拽住了他,“秦衍?”

玉染晴侧支着头在桌边打盹,被他一声轻喝着实吓了一跳,本能的跳起来跑过去,欣喜着,“哎,你醒了?”

秦衍似在梦中,眼睛无神,喃喃自语,“我该去了!”遂要甩开慕轻寒的手,力气极大却又不是内力。

慕轻寒无奈,只得点了他两处穴道,将他又搬回床边,诊了一回脉。他体内已有真气暴走之象,如此下去怕要走火入魔。只得以双掌抵住他的背心,将真气渡到他体内,助他镇压那股乱窜的内力。

两个时辰,天亮了。

慕轻寒内力耗尽,秦衍体内总算安静下来,他自已也有了知觉,本能的运行着内力去修复那些因两股内力厮杀受损的各处穴位。

玉染晴扶住慕轻寒,将自已的内力灌注到他的体内,却如泥牛入海,半丝反应没有。折腾半天累出一身薄汗,只得作罢。

慕轻寒疲倦的闭上了眼睛调息,明知无用却由着她折腾,连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第一三三章 攻破王城

到得黄昏,秦衍终于醒了。

不知道哪里疼,却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不适。一阵又一阵,他能感受到气血在他体力不停的乱窜,时而沸腾,时而冰冷。

玉染晴端着一个大号的托盘进来,蒋淘连忙接了过去放在桌上。

看着醒过来的秦衍,玉染晴安心的笑了,“吃些东西罢。”

秦衍点头。

慕轻寒从外归来,三人同桌而食。

饭罢,“公子寒,今夜可攻城!”秦衍喝着茶,冷然道。

“耽搁了三日,也不差这一夜,盘中之餐何必急于一时。”慕轻寒淡淡的回应。

秦衍没拒绝,将盏中之茶喝尽,抬腿往外就走。

蒋淘双手合什向慕轻寒深深施了一礼,小跑着追了出去。

玉染晴又笑了。

慕轻寒拉过她坐在自已腿上,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什么,惹得玉染晴一脸嫣然之色。

秦衍的大营,所有人皆被召集于此。

“向天祺?”

向天祺上前一步,“末将在!”

“南诏的上将军阮弃一直未曾出现,此一战必不简单。”秦衍略一停顿,“今夜,你的任务就是寻到他并战胜他!”

“末将定不辱使命。”

秦衍点头,“奚公子听令:今夜带着你的奇袭营随公子寒去,一切听他指挥,入城前不得和奇袭营走漏半点消息。”

奚燕行沉着应令,归队。

入夜后,攻城战开始。

南诏倾半数兵力守城,居高临下的优势强大了守城人的信心。向天祺的队伍攀到城墙半处便折下来,惨呼声连连。

向天祺亲自查看了那些触碰过城墙的士兵,凡是外漏的皮肤皆如被火烤过,烟黑一片,严重处犹如火灼。

“秦将军,城墙上有古怪!”向天祺喘着粗气。

秦衍极目远眺,城东仍一片宁静。

“拿火油来,淋上城墙与城门,抬滚木!”

向天祺和卫向东一同答应了,分头去办。

须臾间,城墙上一片火海,巨大的滚木由数十人抬起,一下接一下有力的撞向城门。

果如秦衍预料,南诏的上将军出现在城头,嘴角的笑阴邪而戏谑。

阮弃是国师和南诏王的私生子。样貌上随了国师多些,虽卓而不群却也透着异样的邪气,病病殃殃的;体型瘦长,拢一身黑衣,眼梢微吊。

随他而来的,是大批的箭弩手,漫天箭雨从天而降。

“退!”向天祺大声嘶吼着。

紧接而来的是盾甲营,而后是叶恒的弓箭营。

井然有序。

忽然城中火起,一股蓝烟射向半空,久久不息。

城破。

秦衍失踪。

南诏王递了降书顺表:割地三百里,一岁一供三岁一朝。

一日夜后,东方风珏亲率大军北归。

去寻未央的惊蛰回来了。

“主上,崖下一潭深水,并无人迹。”

慕轻寒心灰至极。

“未央的人何在?”他哑声问道。

惊蛰恭敬的一礼后才回道:“仍在找寻!”

东方风珏立在崖边,任凭风袭雨浸,久久不肯离去。

回城十分的顺利,慕轻寒修复了冥王泽,东楚和南诏仍以此天险为约束。

驻兵栖霞关的当夜,西唐递了战书来。

“我西唐泱泱大国,不耻与南诏合攻。如今驻兵荒野所求不过一战,只因久慕秦衍威名而已。贵国兵将远战初回,三日后于平野外,唐枫恭候。”

“东方,这一战交给你,西唐君子品性,值得尊敬!”慕轻寒往外走,“我担忧师姐的伤,今夜先回武陵城去。”

东方风珏起身,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当先出了营帐,“一起去罢。”

二人出来,正遇上楚瑾,三人同行。

一路行来,直到进了武陵城,不见半点西唐兵肆虐的痕迹。

“西唐唐枫也是个冶兵极严的奇才,如无秦衍,我东楚无人能与之抗衡。”慕轻寒赞叹了一回。

东方风珏点头,“都道我东楚得天独厚,却又哪是天意?一件件一桩桩皆因传承,人力胜天!”

进了清觞酒庄,掌柜的一愣,遂赶紧迎过来,“寒少主,沈公子不见了。”

“那我师姐呢?”慕轻寒微怔。

掌柜的头垂得更低,“也、也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可有派人去寻过?”慕轻寒特意将‘派人’两字咬得极重。

掌柜的有些慌乱,“回寒少主,五九未归,去寻的人皆未得消息。”

听风和墨玄都留在了鹿城,慕轻寒一时也没有应手的人可用。

“掌柜的,让人去城西请凤将军来见!”

掌柜的答应着去了。

慕轻寒与东方风珏坐了,各自想着心事谁也不说话。

片刻时间伙计来伺候二人洗漱。

凤烬来时,三人坐在楼下喝茶。

“苍辛已经让人去寻了,有消息第一时间来报。”

慕轻寒点头,又问了这些时日城内城外及西唐的闲事,三更方散。

却说秦衍。

自城破那日他一骑独走,目标只有一处。

到得断崖边,舍了马匹,以绝顶轻功寻着稍稍容易走的山壁迂回而下,艺高人胆大。虽知晓断崖极深,真正行来才知晓,远比之心中所判断的还要多些凶险。

半飞半纵,足足折腾了半日才落在崖下。

半崖处一道瀑布,潭水深不见底。平静的潭水折映着岸边树木草丛的盈盈翠色,像极了她的眸色,清透而幽静。

秦衍的心跌落在潭水中,斑驳的光影里充盈着她纯净的笑靥,温暖而诱惑。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透过树叶的光影落在他的手背上,未央的脸娇嗔而微恼。

他笑了。看着她活泼而调皮的样子,笑出了泪来。

盛夏的天气,潭水极冷。

秦衍一次又一次潜进水中,将一方深潭仔仔细细寻了七八回。心尖处的巨大疼痛来得又急又烈,正如他无声的泪,烫伤了眼睛,也烫伤了骨胳,烙印下再也擦不去的痕迹,注定一生为念。

三日后,秦衍回了栖霞关。

没有人敢靠近他,更没有人敢去动问。他带着一身千年冰雪的凛冽,离得稍近些都会觉得冻人。

慕轻寒是为数不多不畏寒冷之人,他将西唐的战书亲手交给了秦衍,语重心长的说道:“外敌不去,内乱难平。”

秦衍本就少言,这一回更是半句话也不接。

排兵布阵一样不少,仅用了半日,所有的事在他手上变得井然有序。

与南诏不同,和西唐对战,用的是彼此兵法上的较量,堂堂正正。这一战直打了三个月,无论从用兵到用计,唐枫心服口服。

彼此重修旧好,以互不侵略为约,和平共处。

东方风珏和慕轻寒与秦衍三人共同商议后,将冥王泽南与西唐边境相邻的三百里疆土拱手相让,给了西唐。

“那三百里山川虽暂归于东楚,因与冥王泽相隔并不易统治。且又近邻南诏王城,纷争定不会断,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与西唐到也罢了。”东方风珏淡淡说道。

秦衍似不关他事一般,半句话不肯多说,整个人如裹在冰雪中,专注的看着手上的书。

楚瑾心中并无疆域,只管喝他的茶。

“东方所言甚是,南诏自古就不安定,我东楚这次虽然打到了南诏王城,却也无法真正将此城此族收归囊中,总是根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疼上一疼。”祁殇以旁观者的身份,只说事实,“且南诏国主邪门得很,虽递了降书,谁知道哪一日又要毁了去?异族之人并不可信。如果若将南诏三百里给了西唐倒是个好主意,我们到底也要看看西唐的本事。”

慕轻寒点头,“祁公子深思远虑。”他抬头望向秦衍,“秦将军,这件事还得你来办才算数。”

秦衍点头,扔下手中的书,眼睛仍旧在上边流连了一回才铺平一笺细绢,将紫狼毫笔沾饱了墨,铁画银钩的字便落于绢帛之上,一如他自身,带着寒透人心的生冷。

简短的书笺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半分不客套。

将手中的虎符以朱砂填了盖在绢帛上递给东方风珏,随后转动机关将虎符旋开,留下先皇赐予他的那半块,将东方风珏那半块仍旧还给了他。

东方风珏接在手心,展眼凝眉看了很久,才收回到袖袋中去。这半块虎符决定了他的身份,也决定着东楚未来的帝位,不管他愿意不愿意,他都只能愿意。

“留十万人守关,三日后还朝罢!”秦衍将书又拾在手中,平静无波。

东方风珏点头,长叹一声,“是时候回去了。”

慕轻寒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无奈,东楚世家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将他的生活打乱,强逼迫他去扛他根本无心的江山。他忽然不确定当初从几位老人手中接下来的辅主之任是否正确,但他却知晓,东方风珏从此失去了自由,失去了他心中想要的一切。

他深深的歉意,为自已、也为那些想为东楚江山寻觅圣明之主的人。

当夜,凤烬带着凤翔关的守军撤出了武陵城。

当夜,旗语军撤出武陵城。

当夜,西唐余兵尽数西归,走得一个不剩。

天快亮时,慕轻寒带着玉染晴留书出走。

京城。

慕征与东方寅自凤翔关上回来已逾四日,接连着上书内务府要求和慕轻烟一见,均未获得准予,璃王让贴身的大监来传话,只说皇贵妃病了,养在昭阳殿内,不宜打扰。

慕征当着大监的面,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连厅上前朝的古董也砸了,如黑面煞神般拎着一口寒光闪闪的宝剑就要往外冲。

大监吓破了胆,一路丢盔弃甲跑出了水月山庄,上了马车后大声疾呼,“快快回宫,不得了,慕征疯了。”跟随而来的小太监手忙脚乱的给他整理了衣冠,平日里扬武扬威的样子半点无存。

直到马车走得远了,楚靖和东方寅才从后堂出来。

“这出戏演得虽好,却仍要坚持。”楚靖义愤填膺,“明日继续上书求见,不行就去宫门闯一闯也无妨。”

东方寅到底镇定些,“明日,靖王爷你同着慕征一处去,闹得越不象样些越好。既然璃王能在人鬼不知下掠去了我们几府的人,想必之前定有周详计划。如此看来,安信楼的手段也并不高明,却也不知是哪个蠢人出此囚人的下策。”

慕征哼了一声:“他当真以为自已无所不能?别处也还好说,单凭我这水月山庄,他就算倾京城守卫全部兵力,我若不关闭阵法,他也休想越过围墙,哼!”

“哦?难道慕兄事前知晓他要来掠人不成?”东方寅好奇。

楚靖闻听也看向慕征。

“不知!”慕征回得干脆,“寒儿北去之前提醒过我,若璃王夺位,定会拿东楚世家作法以示皇威。我离京之时,将水月山庄所有阵法悉数关闭,避免引他过份关注。”

楚靖点头,“他连我也禁在宫中数月,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想来楚璃是忌惮几个小辈的能力,怕杀得一时兴起连他也不顾及了,这才囚禁了咱们几家的长者,留作胁迫。”东方寅阴沉的脸色,有了几分蔑视。

“今夜就行动,既然知晓了囚笼所在,提前布置好人马,等待时机。”东方寅心中亦焦急,老妻身子骨一向孱弱,不知经不经得起这一次事非。

楚靖也担心着南宫盈月,自和她结发以来,从未轻离。

只有慕征心中清明,烟儿那丫头身在南诏,却不知道进宫的又是哪一个。

三人心中有事,坐卧不宁。

忽然有人落在内院,一身黑衫。

慕征让二人重回内堂避过,将摆在桌前的剑抽了出来,直接就迎了上去。

“慕老且慢!”那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慕征,“受人所托送信与您,还请慕老示下!”

慕征面露不解的接信在手,抽出信纸抖开,一行字出现在他眼中:‘今夜二更,禁宫西门等候,自有人接应。’并无落款。

“是谁让你来的?”慕征厉声怒问。

那人不紧不慢,“慕老不识这信上字迹?”

慕征当真不认得那字,却偏又猜到了几分,“他既然将人禁在昭阳殿内,又怎会容许别人接近?说,你到底是何人?”

第一三四章 上有计策

那人似乎早就预料到慕征会有此一问,从容不迫的答道:“在下是禁卫军中之人,曾受过小姐恩惠,冒死前来送信,望慕老早做准备才是;今夜是在下当值,自会在宫中照应。”虽是和慕征对话,眼睛却不时向内厅张望,连掩饰也不掩饰。

慕征装做未曾觉察,面色犹豫不决,眼中却又泛起渴望,将走投无路的状态演绎得生动又逼真。隔了好半晌,才泄了一身戾气,颇有些颓唐,“那丫头可还活着吗?”

“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而已。”来人快速的接过话去。

“有劳大人帮助,事成后慕征必有重谢!”慕征勉强着谢过,“请大人内厅看茶!”

那人慢不经心的还了一礼,“慕老还是早做准备才是,在下就不打扰了!”

慕征看他走时又向内厅瞧了一回,无礼且傲慢。他强压下心火,这许多年来还无人敢在他面前如此张狂,更别说还是曾受过那丫头恩惠之人。

看人走得远了,奔雷自隐蔽处走来,“将军,少主有信来!”

“嗯!”接过奔雷递来的书信转身进了内室。

楚靖与东方寅早已从内堂出来。

“有趣了,楚璃当真以为咱们几个老得糊涂了不成?既要演把戏又不肯好好花些力气,一眼就看穿了还怎么玩?”楚靖没了先前的气愤,却带着几分年轻时惯有的玩世不恭。

东方寅看向不说话的慕征,“怎么,假戏做上瘾了?”

慕征也不理会,将手上两封书信甩给他,“我等叱咤之时,他皇爷爷还只是个王而已!不忌讳正好行事,以假乱真!”

“慕老头你有主意了?”楚靖离座,“谁来的信?”说着也凑上前去瞧东方寅手上的书信。

东方寅递给了他,“也好,不用等明日,今夜就把事给办了罢!”

“我说慕征,这两封信怎么回事?”楚靖将手中的两封完全不一样内容的信笺扔在桌子上,有些发懵。

慕征捡起黑衣人送来的那封,信上字迹潦草,不论落笔还是走墨样样拙劣。信上写着:今夜三更西门相见。

“烟儿这手字还真是让我老脸也丢光了!”慕征说着完全不相干的话,“养在深闺锦绣之中,偏却博得个纨绔之名……”

东方寅无奈的摇头。

楚靖斜了他一眼,“我等世家女子,无需以姿色学识悦人,自也无人敢轻慢。”忽然想到被自已宠得无法无天的楚菱,唇边一点喜色,“我那菱丫头怕是连根针也拿不稳,可王府里所有女子哪一个又及得上她呢?”

慕征也不理他,将另一封信拿在手中,久久不语。

“反之,寒少爷这手好字怕是东楚所有世家公子无有人能及!”东方寅就着慕征的手,眼热的往纸上落眸,但只见龙飞凤舞,姿态蹁跹,半点不落文人俗套。“却不象寒儿沉稳的性子,多了些洒脱,也多了些不羁。”多有他年轻时的性情,自诩文韬武略无人能及之狂傲。

楚靖不以为然,“我看也比不过画圣之书,到底年轻些。”

慕征心里清楚,这笺上的字是他那纨绔之名遍及东楚的丫头所写;若论书画,世人自是会第一个想到问痕,却不知烟儿那一手字青出于蓝。

“寒儿之前就说过,钟山东麓别院中有重兵之围,想救人并不简单。此南去一峰之外便是碎空寺,公子珏的师门所在。”慕征看向东方寅,“我等救了人只能往那处去,然后再想办法出走。”

楚靖忧虑,“都是些老妇弱女之辈,又多娇养,实不容易。”

“若依寒儿所嘱,他和珏儿未还帝京一日,那院子就是安全的,我等也别奔忙,趁着这段时日想个万全之策才是。”东方寅想到今夜皇宫西门之约,“却是眼下这件事,想来是楚璃想擒了我等。哼,他还当真以为自已无所不能了,太也不把我们放在眼中;如若不是边关危极,哪会轮得到他轻狂。”

“为了长久大计,也只能任他嚣张些时候。如今鹿北虽平定,却无人敢擅自去守,若南诏凯旋他定会有所动作。我辈垂垂老矣他皆不放在心上,秦衍那种性子又且有先皇遗命,哪是个他能约束的?”楚靖语重心长。

东方寅也叹一回,“先皇也是个疑心重的,偏将七公主许了秦衍,以为算无遗漏。谁知这一步棋偏生又错了,秦衍自幼与玉府小姐青梅竹马,七公主不过担了虚名,害人害已。”

“皇家只重帝位,哪里又懂儿女情长。我慕家当年与圣上有不与皇族通婚之约,也不过才三代头上,楚璃从天借的胆子不成,竟敢行强娶之事!”慕征脸上怒色极重,“有这样的帝王治世,东楚何谈百年基业?我等世家后人何值为这等帝王封疆拓土?”

“虽则我辈老矣,可这三代基业皆在我们眼中经过。珏儿仁慈,寒儿稳重,秦衍是难得的军事人才,缺一不可,或许是上天垂怜我东楚,这才降下了的治世之人!”东方寅仰面看着房顶,脸上忽然有些遗憾之色。

楚靖与慕征皆知他心中所想之事。

“她虽任性,总归并不辱没。”楚靖轻声劝慰。

慕征铁血性情,并不是易感念之人。“今夜,我们几个老东西就倚老卖老的去宫中闹上一闹罢!”

“正合吾意!”楚靖以指尖优雅的轻弹锦袍上的皱痕。“请新皇下旨救我等被掠的家人,这不算强人所难罢?”

东方寅笑了。

入更后,以楚靖为首的三人,携三府人马浩浩荡荡直奔宫门而来。

“代传本王的话,本王今日有要紧的事面见璃王。”楚靖端坐马上,一脸的玩世不恭。

禁卫营的人不敢回拒,只得小跑着往内宫送信。

璃王与国丈元文合谋要擒下慕征,以私闯禁宫为名。此时的西门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屡次求见而不得的慕征自投罗网。

大监急急的跑进来,“皇上,靖王来了!”

“哦?他怎地这时候忽然来了?说了什么?”璃王离坐,焦急问道。

太监忙回道:“只说有要紧事面见圣上,并未说是何要紧的事!”

楚璃知靖王与慕征关系非比寻常,这时候来定是为了慕轻烟之事。向着元文与安玉卿投去一撇,“爱卿怎么看?”

“皇上回绝了便是,等此处事了任他说破大天也无用。”元文傲慢的当真以国丈自居。他出此下策鼓动璃王要擒拿慕征,无非是不想横生枝节。璃王虽然答应了册封他的长女为后,必定还未大典。如今慕家小姐因刺杀皇上未果,自寻了短见。璃王不但未见怪,还是将宫中最奢贵的昭阳殿指给了她。

他心中虽愤愤不平,却也不敢真的去质问楚璃。

安玉卿又怎会看不穿元文的心思,他不屑的轻睨了一眼,并不作声。

半晌,“去回了靖王爷爷,就说我入了内宫,不便相见。”璃王向着大监使了眼色。

太监出,而后守卫出。

一切皆在楚靖几人的算计之中,他们只顾在宫门外闹,也不去管璃王的拒绝。

“皇上,靖王爷如此一来定会惊动了西门的慕征,到时候不好收场。”元文仰仗着从前就跟着楚璃,话语间对慕征等人并不放在心上。

“国丈大人怎么不说靖王爷是同着慕征谋划好了一起来的呢?”安玉卿嘲讽的掀一掀唇,“皇上,世族虽大不过皇权,却也不容这般轻谩,恐被世人诟病,望皇上三思。”

元文心思极重,私心更重。

“天下是圣上的天下,还怕他世家大族反了不成?”

楚璃沉思了片刻,“去劝靖王回去,明日早朝再见。”

“报!”

禁卫营统领跪在偏殿门口。

“何事?”小太监近前询问。

“西门异动,人来了!”

小太监跑上堂去,低声道,“皇上,慕征来了。”

“哦?不要打草惊蛇,等他进了内城再动手。”楚璃一时欣喜非常,慕轻烟脾气倔强,几次冒死不容他近身,偏他又舍不得打杀,正巧元文献策,正中他下怀,将计就计。

既然许她荣华富贵她不稀罕,就不信以慕征性命相胁,凭她个弱女子还能翻出他的掌心去不成。

“皇上,老臣亲自去看看才安心!”元文有些迫不及待的请旨。

楚璃看也不看他,低声和安玉卿交代了几句,“务必活拿!”

“皇上放心,拿下慕征,不止那十万精兵到手,慕轻寒亦不敢轻举妄动,一箭三雕!”安玉卿猜了一回楚璃的心思,心中已然有数。

“皇上……”元文不明所以。

“国丈连日操劳,这等小事让他们去办就是了,且回府歇息罢。”楚璃简单的劝慰了一回,起身道,“摆驾昭阳殿!”

贴身太监忙过来伺候着更了衣,前呼后拥往昭阳殿去了。

元文跪地送走了楚璃,心里暗忖:慕家虽是世家大族,却养了个纨绔女子。三翻两次寻死腻活引逗得皇上越发撇舍不下,这样下去于女儿的后位不利,着实得想个好办法才成。

想了一回到底不安心,出了偏殿径直往西门去了。

楚璃一行来至昭阳殿前,也不允许人通报,大踏步往里就走。

进院门转过影壁,一阵紧似一阵的哭声传出来。

“娘娘,您就行行好,不要再哭了。”宫女声音颇为不耐,“皇上是天下圣主,您这样三翻两回拒绝侍寝,到底不妥,天下女子求之不得的尊崇您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哭声瞬间急迫了些,忽然又戛然而止。

“娘娘……娘娘你别吓我啊,娘娘……”宫女扯开嗓门呼唤。

楚璃心下一惊,也顾不及帝王尊贵,快步往里跑去,“怎么了?”

宫女也不回头,无所谓的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哭晕了,一会就好!”

“放肆!你们就是这样给朕伺候人的?”楚璃顿时怒了。

一个老嬷嬷抬头瞧清楚了来人,顿时吓得委顿在地上。两个宫女随即明白过来,趴跪在地不敢言语。

“来人啊,拉出去砍了。”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一时间啼哭声、求饶声乱作一团。

慕轻烟幽幽醒转,扭过身去试了泪,也不跪。

“烟儿,朕将那些人砍了给你出气可好?”楚璃一时柔声安慰,那被泪打湿的素白小脸越发的清灵可爱,便要凑上前去给她试泪。

慕轻烟扯过床帷遮住半个身子,冷笑一回,“这深宫之内想来不缺女子承欢。”声音已经哭得哑了,不求情也不拒绝。

楚璃恼也恼过了,怒也怒了几回,次次气得摔门而去。她是油盐不进,逼得急了随便拿什么都要抹脖子。

“朕再说最后一次,你还是乖巧些的好,过了今日且不要后悔!”他胜券在握,倒也不急了,“小咸子,沏茶来与朕喝。”一甩袖子坐下,唇角扯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朕,今晚一定是要让你求着朕宿于昭阳殿的!”

慕轻烟也不理会,放开床帷几步走到窗前,将几扇窗户推开,半依着窗口发呆。

少主交代,一定要在宫内待到她回来。还要让天下所有人以为她因拒绝不了而接纳了皇贵妃的封号,以安楚璃之心。

今日楚璃来也在他的算计之内,以慕轻烟之名送去水月山庄的信,暗桩早已告知了他。可是他不明白,为何楚璃笨到以为慕征会上当。

或许这就是亲情,他以亲情要挟于慕轻烟?

四九心下顿时一凉,幸好少主早先安插的有暗桩,不然就算慕老庄主不上当,他们定还会生出其它事端。

楚璃一盏茶喝得残了,也不见有人来报,本来欣喜之情忽然就变得不安起来。

“小咸子?”

“皇上!”小咸子进来。

“去宫外瞧瞧可有人来。”楚璃看了一眼在窗口立了半个时辰的慕轻烟,“通知宫内守卫,有人来报不许拦了,尽快报来。”

“是,奴才这就去!”

“烟儿,你过来坐罢!”楚璃笑着招呼,“朕要强迫于你,也不用等到今日,你怕什么?”

慕轻烟只是不应,似乎根本没听见。

“报!”

璃王一时喜不自禁,“快进来!”

立刻就进来一个小太监,楚璃还未问话就生气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谁让你来的!”

第一三五章 下有对策

小太监立刻跪倒,瑟瑟回道:“回皇上,荣王病了,一直哭闹不休,皇后让奴才过来请您去瞧一瞧。”

“皇后?朕几时封过后了?”楚璃一改对待慕轻烟时的温柔,暴跳如雷,“朕是太医吗?朕瞧了就能好病?”

慕轻烟眨了一下眼,收回目光。她心里清楚,楚璃杀鸡敬猴,惹怒了他,无论是谁都得承受这样的后果。

楚璃见慕轻烟根本没任何反应,不由得也没意思起来,“还不快去请太医去瞧瞧,跪在这等死吗?”

小太监狼狈的爬起来倒退着出了门,撒腿就跑。

三更鼓响,慕轻烟趴在窗台边睡了。

小咸子进来轻声在楚璃耳边低语,“慕征回府了,并未入宫!”

楚璃怒了,“一群废物!”

慕轻烟半闭着眼睛似乎被他吵醒,一时愣愣的看着他。

“不要再挑战朕的耐心,今日且先容你放肆最后一回,走!”楚璃彻底黑了脸,大步离了昭阳殿,匆忙往前殿去了。

他不知,他前脚刚走,昭阳殿落无声的落下一道黑影。

“少主有令,找个机会留他宿在昭阳殿中。”那人沉声低语。

四九气得脸也青了,自从少主离京后,他一直以慕家小姐的身份存在于大众的视野中。虽被楚璃掠进了宫来,可他到底是个男人,如何留得楚璃一夜?

那人将手一动,甩给他一包东西,“明日放在香料中点燃,替身已经安排好了,你只需要将他引得动了怒即可。”

四九无奈,少主坏心眼一大堆,这回楚璃怕是要倒霉了。

来人轻巧的几个起落消失在宫中,四九打着哈欠上床睡下。

第二日入更后,果真如楚璃昨日所讲,他带着一身酒气进门,“小咸子,让人闭了昭阳殿的门,即使楚玥越狱也不准来报。”

慕轻烟双目通红,独自在桌边垂泪。

楚璃大步近前,一屁股坐在她对面,自已动手斟了一盏茶吃了。

低哑着嗓音唤慕轻烟,“伺候朕更衣,今天晚上再不会有人来打扰。”

慕轻烟一动不动,双目挑衅的看向他,一抹嘲讽的笑漾出唇来,“我若不依呢?”

“别逼我动武!”楚璃眼中闪着危险的光芒,“欲擒故纵的戏唱得过多就没意思了,朕不嫌你曾许过南宫胤,你还不知足吗?”他一把扯了自已的腰带,忽然住手,“莫非你也妄想后位不成?”

四九不屑的瞪了他一眼,“如果我说是呢?”站起身离得桌子远了几步,“你敢篡了楚玥之位,一步登天;我既被你强掠入宫,名声无存,为何就不能妄想至尊无上的后位呢?”

楚璃最听不得人说他篡位,眼中已有怒意,“东楚的天下,自然要交给最有能力的人;楚玥无德,就该朕继承父皇遗志,救东楚于危难之中。”

四九笑得放肆,“你救?”不屑的瞪了他一眼哑着嗓子嘲笑,“鹿城之乱是你平定的?南诏两国围城之际你却在京中夺嫡,桩桩件件与你何甘?”

楚璃成功被她惹怒了。

“东楚是楚姓的江山,他人虽有平乱之功却也是东楚臣子,为东楚效犬马之劳难道不应该?”怒中自带着一股愤慨,“享受过东楚曾经的太平盛世,就要为东楚尽一份心力。”忽然觉悟的看向慕轻烟,“是了,慕轻寒平定鹿北之乱有功,过了今夜,朕封他做鹿城城主如何?你可还满意?”

慕轻烟眉目弯弯,笑中带谑,“楚璃,我已非完璧之身,你可还强要吗?”

楚璃愣住了,随后一掌将面前的花梨圆桌击碎。

他眼睛被酒气氤氲得血红,“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纨绔,朕偏偏要试试你的滋味!”绕过一堆碎木欺近慕轻烟,脚下踉跄。

慕轻烟也不反抗,嘲讽的他耳边低语,“你还真不挑食!”

楚璃被她激怒,手上的动作不由得重了些,脑子还残留一丝清明,“待朕试过了自然知晓,你也不用故意激朕,今日朕要定了你!”

一把将慕轻烟甩向床榻,先摇晃着脱去鞋靴,扯开皇袍便向床上扑了过去。

“你不要乱晃,朕头晕!”

四九看时机差不多了,便对着他胸口的穴道一指疾出,随后移身闪开,看着楚璃软晕在床上,长出了一口气。

几步下床,将一个藏于床后点了穴道的女子扛过来扔在床上,小心的喂了一粒药丸,扯松了衣衫,半遮半掩。

一盏茶之余,四九解了两人的穴道,垂下床帏,跃上房梁。

事成后,依照先前的样子,把那女子简单包裹了,仍藏于床后。

“来人!”四九沉着声音唤了人进来,“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趁着所有人忙乱,将那女人送出窗外,自有接应的人带了出去。他自去屏风后洗漱了一回这才上了床榻,扯散了自已衣裳和头发,解了楚璃的穴道。

只是不敢睡,他瞪着眼睛挨到四更天。

小咸子在外轻唤,“皇上,该上朝了!”

唤了几回不见皇上回应,只得捧着龙袍大着胆子进来,将帷幔叠起,“皇上,该上朝了!”

“嗯!”楚璃醒过来,转头看向床内侧卧的莫轻烟,吩咐道:“轻声些,不要吵到了贵妃。”

小咸子应了,伺候着楚璃穿戴,急急的出了昭阳殿。

四九松了一口气,对着进来伺候的人吩咐,“都不要来吵我,皇上来了也不见!”

宫女不敢应,只得闭了门窗去外间候着。

这日早朝,楚璃果然下了一道圣旨,不顾亲信大臣的反对,封慕轻寒为鹿城之主,又将大批的赏赐派人送往水月山庄。

今夏雨多且连绵,安稳了三年的渭河一朝泛滥,值青麦抽穗时节,尽数被洪水淹毁,颗粒未饱至粒米无收。

连议了两日险情,逾委以巡守之职前往督查;怎奈国库空虚并无赈济灾银,无人请命前往。

秦相国卧病于榻,忧心国事。

“皇上,微臣愿往。”

楚璃登基后,启用亲信本已孤立了秦相国,他的相国之位早已形同虚设,以至于秦相国称病不上朝已有数日。

户部尚书楼贺忙阻止,“相国病弱,经不起沿途疫情,恐有危难,还是回府中静养才好。”

接连有几人驳回秦相国的请命。

楚璃却准了,“秦相国,如今东楚空虚,请相国大人尽力施为。”

秦相国心中哀叹:边境有战未平,朝中两换天子;如今国之天灾,却不思裨补阙漏,只一味奉承,东楚存亡如何不危?

“老臣领命。”

楚璃心中烦闷,退了朝径直往昭阳殿中来。

慕轻烟并未给他好脸色,他来了两回皆见她睡在床上不来亲近。他只当她害羞也不太勉强,只是略坐上一坐就走了。

大相国寺。

还是东北角的那间残陋的偏院内,身着暗红色锦袍的年轻男子盘膝坐于供桌前,双目紧闭,神态闲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个极年迈的半癫老僧,喷着酒气打着呼噜睡在地上。

忽然院中有丝异样的风吹过,老僧翻了个身继续呼噜,嘴里呓语着,“来了?”

破败的木门当真被风吹开,一道黑影刮了进来。

“又给他酒喝?”来人好笑的看着卧于地上的癫僧,一矮身,在锦袍男子身侧坐下。

暗红色锦袍的男子正是东方风珏,在慕轻寒留书离去后,只身回了临川。

“端王爷爷平生只有此一种钟爱,怎奈受制于戒律,今效仿西方弥勒僧也未尝不可。”东方风珏淡淡的笑着,目中尽是忧愁。

慕轻寒收起顽笑之语。

“大军半月即归,楚璃羽翼未丰,早做打算。”

东方风珏似未曾听见,低头沉思了半晌,终究没忍住心中的牵念,“她可还好吗?”

慕轻寒知他之意,轻点了点头,片刻才启语,“虽九死一生,终究命还在;昏迷未醒已有数月,却不知还醒不醒得来!”

唇边那点笑甚是苦涩,庆幸中又带着极大的担忧。

“是我、是东楚的江山害了她!”东方风珏心思沉重,“如今外敌虽平,然内忧仍在,我虽无心帝位却再也放不开她拿命换来的天下。”

两两无言。

须臾间,东方风珏幽幽叹息:“但愿从此江山如画,纵她半世逍遥天下。”

慕轻寒眸中锋芒尽敛,温柔宠溺低喃,“不止她一个,还多了两只小的。”抬头对上东方风珏的眼睛,“虽不足月,却还算健康。”

东方风珏有片刻的怔愣,随即便领会过来,“好,好好!”笑得情真意切,“有了牵绊她才不会放弃,真是再好不过!”

“祸害遗千年。”两人身后一声呓语,惹得两人都笑了。

八月十五中秋夜,东方风珏以东楚太子虎符为令,亲率五十万大军逼宫;璃王党羽尽数被俘,只有楚璃及安玉卿带着些亲信匆忙外逃。另有一些机警之人,亦早早闻风而走。

当夜,钟山别院。

守卫接到璃王命令,要将别院中所囚众人尽数斩杀。当守卫破门而入时,围得水泄不通的别院中半个人影也不见了。

别院中不见半点强入的痕迹,人却不翼而飞。

随后向天祺带人包围了别院,将所有人一个不落生擒,命人将别院拆成废墟,不复存在。

永寿宫。

皇太后独坐,怔怔发着愣。

有嬷嬷轻手轻脚的进来,“娘娘,人来了。”

皇太后猛的站起来,“唉哟!”一声又坐回秀凳之上,一手扶着腰不停的揉捏。

“娘娘,闪到腰了?”嬷嬷立时上前扶住,“慢慢的站起来活动一下,哟,您快别急呀!”嬷嬷吓得大呼小叫。

“小声些,不是什么大事,快出去瞧瞧。”皇太后一手扶了嬷嬷急急的往外就走。

东方风珏进了永寿宫的大门,心底已是一片柔软。看着皇太后迎了出来,忙上前扶住她,“何必接出来,该来的总是会来。”

皇太后已是泪流满面,哽咽着,“珏儿呀,珏儿真的是你吗?”一把扯住东方风珏的手臂,险些哭晕了过去。

东方风珏屈膝跪倒,“姨母,是楚珏回来得迟了!”

“不迟,不迟。”皇太后哭得已是站不稳了,两个嬷嬷在旁扶着,“这二十多年来,姨母每日心中都会想到你,却从来不知你还活着。”

东方风珏亲自将皇太后扶住,半搂着进了内室。以帕子给她试了泪,“姨母保重,从此珏儿不会再离开了。”

皇太后心中有万语千言,只此时半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尽然,只顾着抱住东方风珏不松手,似是怕一松开他就如梦一般散了。

“那年你才刚出生,只有这么……就这么大……”皇太后拿手比划着哽咽道:“我在姐姐的宫中整整守了两日,你才降生;姐姐拼了命也要保下你,可就在你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她却永远的闭上了眼睛……”皇太后用帕子不停的拭泪,“我那时只顾着哭,转眼的空儿你就断气了……”

皇太后紧紧的抓着楚珏的手,不错眼珠的看着他,“你的这双眼睛象极了姐姐,上天垂怜,定是听见了我每日的祈祷。”

楚珏感染了她的伤怀,伸手臂揽着她的肩头,眼圈泛红。

皇太后与过世的明泽皇后原是嫡亲姐妹,生在忠勤候府。姐姐许给了当初的太子泽,后楚泽承袭了帝位封为皇后。

可造化弄人,明泽皇帝英年而崩,虽有后妃数人,却无子嗣,独留姐姐一人在世。后明渝皇帝顺理成章的承袭了帝位,尊了尚未成年的她为后。

许多年后她才知晓,楚渝早在姐姐与太子泽成婚之前就喜欢上了她;他不顾群臣反对,硬是留下了姐姐,圈养在深宫,封为淑妃。可他却料错了,明泽帝崩后不足八个月,姐姐就生下一子。

楚渝心中清楚这孩子是明泽皇的遗腹子,也是皇位明正言顺的继承者。就在姐姐临产前,里三层外三层让人将姐姐的昭阳殿守个密不透风,殿内外亦全是他的眼线。

后来,姐姐因难产而死,孩子亦死了,他才罢休,却仍是以淑妃之礼将她藏在了妃陵。

皇太后性情温顺懦弱,心地纯然。

一个下午,都在又哭又笑中度过。到得晚膳,东方风珏亲自伺候下了汤水;皇太后将平日里自已喜欢的吃食挑了几样夹给他,看着他慢慢进食,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一次涌上来。

至晚方散。

皇太后进了佛堂,一夜未出。

第一三六章 国号子初

九月初九,东方风珏入主禁城,一代帝王诞生。

第一件大事便是派人去到渭河两岸救灾抢险。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士自愿请缨共筑河堤,奚燕行率兵先行。

麒麟山庄与水月山庄将大批救灾银钱车拉马载运进宫中。

慕轻寒更是将未央去年的存粮开了仓,半月间军民一心,疏通堵漏双管齐下,有效地稳定了渭河水疫。

而朝中群臣皆袖手旁观。有人称病不上朝,亦有人巧言令色只顾着恭维讨巧,忙着笼络楚珏身边的人;一时间,麒麟山庄车马往来,竟络绎不绝。

南诏回来的几位公子亦在被恭维之列,府里门槛都快被踩平了。

东方风珏怒了,朝中旧臣一概不用!你不是称病吗?那就在家养着,从此以后都不用上朝了。有不服者或关或贬;有以下犯上者,或斩或流放,半点不手软。

东楚自此改天换地。

东方风珏改回楚姓,以珏为名。国号仍旧称‘东楚’,定年号为‘子初’。

子初元年九月初九,太和殿上,文武群臣肃立。

今日的登基大典不合旧制,祭天祭祖的仪式半点不见隆重。

五更天,楚珏同着慕轻寒,荆凉,楚瑾,连同向天祺及祁殇与奚燕行等人,只偕了香纸果祭往祭祀殿草草焚了一回,便在群臣到来前上了朝。

楚靖来时已是错过了。

“胡闹,祖宗基业岂是你等几个毛孩子随便焚一把香纸就能完的?”

楚珏并不在意,“靖王爷休恼,即使祖宗有德,若后人无能何来基业?”话语中透着让人生畏的不容抗拒。

慕征与东方寅却赞同他的做法。

“小辈已成才,楚靖你该当养老了。”东方寅笑他。

慕征黑着脸瞪了他一眼,“到底这天下是他的,凭他胡闹又与你何甘。”

楚靖立时禁声。

“靖王爷听封!”楚珏朗声道。

楚靖立在众人之前,怒目而视。

“朕今日亲封你为无极靖王,可好?”楚珏并不理会他的恼怒。

大殿之上嘘声一片。

“皇上,这不合祖制,三思啊!”

楚珏觑过一眼,不怒自威,“我若执意又当如何?”

“这……”

“拟旨!”

有礼部的官员接了旨自去忙碌。

楚瑾封了瑾王,世袭。

奚燕行封定国公,暂代任兵部尚书;祁殇封安国公,暂代任吏部尚书;叶恒封定武候、卫向东封武平候,陆少潜封宣平候、向天祺封镇国公,暂代任刑部尚书。

东方风驰任户部尚书。

六部中原有大小官职陟罚臧否,由新任尚书决定去留。

麒麟山庄封为‘天下第一庄’,唯一御用皇商;封东方寅为忠勇公,世袭;封痴玉为宁安护国长公主,赐公主府邸及田庄产业。

封水月山庄为‘天下银号’,拥有制银权;封慕轻寒为翼王,世袭,以诠释帝王之路的相偕之恩,誉为羽翼。

封荆凉为燕王,世袭;封地鹿城,兼鹿城主。

封秦衍为虎王,世袭;封地武陵城及栖霞关,武陵城城主。

封未央为逍遥王,赐原太子府为逍遥王府。

异姓封王,东楚历代无有。

六部九寺初定,其中自有不服之人。楚珏手腕果决,半点情面不讲,日夜端坐于大殿之上,各地大小事件悉以咨之,事无巨细。

向天祺自接掌刑部以来,一改往日嘻笑本颜,将个铁面无私之职演到极至。他在朝中无半点牵连,合族上下皆不曾为官。是以,做起事来果决狠厉。

东楚上下一心,百废待兴。

五年后。

凤凰城西郊,一大片望不到边的繁茂紫竹林,三面环水背依青山。

水面极宽,以小桥往来。

信步行来,水面上设置了阵法,小桥半遮半掩入了竹林。一个四五岁的小娃娃嘴上叼着一片竹叶,悠扬的乐声飘散在竹林间。

一只胖乎乎的半大熊猫抱着一个刚刚挖出来的新笋,眯着眼已啃了一半。

小男孩住了叶笛声,作势要去抢它的笋,小熊猫笨重的身体灵活的闪躲开,仍抱着笋不松手。

“滚滚啊,你又挖一颗,待会被那女人知晓了,仔细你皮肉受苦。”他奶声奶气的训斥,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小熊猫似听懂了,呜咽了两声,很是委屈。

小男孩嘻笑着起身,扭着小屁股跑到小熊猫跟前,揪着它的耳朵道,“走,我们远点挖去,等她找了来也晚了,嘻嘻。”

一人一熊,片刻后消失在紫竹林深处。

穿过竹林,东西各有一处院落。

以碗口粗的双行紫玉兰为墙,东侧屋舍较新,十数间房屋紧凑却不拥挤。院内院外所有的空地上皆种植着药草,有的只见土不见苗,有的却繁花盛开。

以小径互通,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了西边院落。

西边的屋舍古朴厚重,一眼望去即知门庭尊华:回廊抱厦,半院薄雾半廊花;远阁深台,烟柳画桥风挽纱。

西南湖中远阁上,小女娃一身浅紫色精致绣功的袍子,撩起的袍角正不知兜着些什么,穿过九曲木桥进了翠幕中,一只小熊猫扭着胖胖的腰身紧随其后。

纱帷被春风掀起,小女娃虽一脸冰霜却长得极美。

阁上一个紫裳女子放下手中的古籍,以手挑帘,声音清润悠扬,远远的唤着,“寒哥哥。”

小女娃抬头看了看站在湖边的黑袍男子,冷冷的唤他,“舅舅!”随即又低下头去摆弄刚才用衣袍兜来的东西。

太阳只有一杆高,朝彩万道。

慕轻寒眼中湿润,心底却一片温暖。

慕征倒背着手从屋后转过来,颇有几分不悦:“你又来干什么,朝中无事给你忙?”

慕轻寒不以为意,跟在慕征身后往阁上慢慢行来。

慕征还未进阁,小女娃便来牵他的手,亲昵唤道:“太爷爷!”

慕征笑得眼也眯起来了,任由小女娃牵着过去坐下,又接了慕轻烟递来的茶喝了半盏,这才撇了一眼慕轻寒:“这回又为何事?”

慕轻寒淡淡的笑着,将小女娃抱在自已腿上坐下,低着头和她玩了一回。忽然道:“下月皇上大婚,还不回京吗?”

慕征点头,“都回去,水月山庄只留你姑姑独撑,辛苦了她。”

慕轻烟知晓爷爷舍不下两个孩子,才一直拖延至今不肯回京去。这会子又听他说都回去,正中下怀。

“舅舅,娘亲六岁的时候就能掌管游龙信阁,您说我五岁能不能?”小姑娘郑重其事的问着慕轻寒,“娘亲说游龙信阁所涉世事繁杂,可是我觉得那些事我都知晓,并不难以掌管。”

慕轻寒捏了捏她可爱的包子脸,“左凝最厉害了,等回了京城,就让娘亲将游龙信阁交给你去掌管,有什么不懂不会的再问就是了,左右有舅舅在。”

“舅舅此话当真?”左凝难得一改冰冷的性子,热切而执着的追问。

慕轻寒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拉勾?”

不过一瞬间,小女娃又犹豫起来。

慕轻寒以眼神询问。

“舅舅,我担心都走了师父会寂寞。”左凝学着大人的样子忧虑着。

慕轻烟白了她一眼,“你师父当然也跟着去,不然你忍心扔下他?”

小女娃抬头瞪了瞪,“那我种的药草怎么办?”

“笨,不是还有小舅舅在,你小舅舅不会种药草吗?”

小女娃想了一想,随即又窝回慕轻寒怀中,一手揽紧了他的脖子,趴在他耳朵边上说着悄悄话,地上的小熊猫无聊的倚在她腿边轻蹭着。

玲珑隔着水岸请了众人回去用早膳,而后一声大过一声往竹林中去寻小男娃。

“沈隽活活随了你的脾气,淘气得紧!”慕轻寒将左凝扛在肩头坐好,笑骂着慕轻烟,“你说你自小哪有半点闺秀的样子。”

慕轻烟也不回嘴,跟在慕征身后,一手遮住阳光晃悠悠的往九曲桥上走去。

一家人才刚坐下,玲珑一只裤腿滴着水气呼呼的回来了。一脸委屈的跟慕轻烟告状:“小姐,小少爷又欺负我!”

左凝斜了她一眼,不紧不慢的收回目光。

正是这个不紧不慢的动作气炸了玲珑,怒吼着,“小小姐,你那是什么眼神?”

“你笨!”左凝难得心情好,解释了半句。

玲珑不依,一手拎着还在滴水的裤腿一边往慕轻烟身边靠去,“小姐,呜呜……”

“还不快去换了衣裳来吃饭,等下那小鬼回来又要笑你了。”慕轻烟执了汤勺,将琉璃熬了一个早上的香滑鲜鱼粥盛在碗中,送到慕征和左凝面前,随口问道,“左凝你有叫师父和娘娘来吃饭吗?”

话音未落,沈洛辰与云汐一前一后进来。

慕轻烟往他二人身后张望了一回,“汛哥儿呢?”

云汐端庄的给慕征请了早安,又和慕轻寒见了礼才接了慕轻烟手上了汤勺,将剩下的碗都添了粥,“一早进山去了,也不是个孩子了,不用管他。”

沈洛辰眼神灼灼的看了慕轻烟一眼,伸手将抱着他大腿的左凝抱起来,温柔的将她散下来的发仔细的掖到耳后,“凝凝要多吃饭才能长高高,象娘亲一样漂亮。”

“爹爹,娘亲没有我漂亮哦!”左凝睨了慕轻烟一眼后,不满意得十分明显。

众人都笑了。

沈隽一人一熊翻着白眼进来,嘲讽着,“本少爷还真没见过让人抱着的游龙信阁少主!”小小的身子利落的几下腾挪就到了慕轻寒身边,“舅舅你又来了。”

慕轻寒将他拎起来放在腿上,“你有意见?”

“我猜,你这次一定会带我回京城。”沈隽人小鬼大,笑得好不得意。

众人又笑了一回。

“沈隽,把你的小爪子伸出来给我瞧瞧!”慕轻烟瞪向他那小手的指甲缝里没洗干净的泥土,怒目。

沈隽做贼心虚,跳下慕轻寒的大腿就往水盆边跑边嚷,“娘亲你真小气,滚滚它只不过就挖了你两颗笋而已,也用得着你动怒,小心不漂亮了!”

慕轻烟气得跳脚,“死小鬼,你看老娘今日不要你一人一熊将老娘的笋给还回来。”说着便要挽袖去抓那只小熊,谁知那熊极为乖觉,早就藏进了桌子底下,死活不出来。

沈隽洗好了手过来抱住她的大腿哀求,“娘亲,滚滚错了,下回再也不去挖紫竹笋了!”他讨好的嘀咕着,“要怪只能怪紫竹笋太甜,滚滚忍不住。”

“烟儿,让他先吃了饭,待会粥都冷了。”云汐心疼的看着沈隽,笑着求情。

慕轻烟拎着沈隽的领子将他按坐在椅子上,拧眉凶道:“你少给我来这套,吃饱了等我掀你的皮。”

慕征眉眼间只剩天伦之乐,再无半点当年战场上的杀伐果决之势。

左凝咽了口里的鲜鱼粥,幽幽叹道,“果然是丐帮少主,好一个无赖地痞。”

对于几乎每日早间都会上演的母子戏码,众人早就看得习惯了。

沈隽只顾着吃他的粥,任你说破大天去也不关他事一般,那叫一个淡定。

三年前,沈洛辰终不肯负旧约,娶了云汐为妻。在东侧新建的院落里安了家,夫妻十分和睦。婚后,将原本军演场一锹一镐翻作药圃,细心的培育珍惜药草,偶尔也进山采药。

因气候温润,加之沈洛辰的细心调养,云汛的病情逐渐稳定,近两年更是好得七七八八。

花露和花浔本也在此住了一年,终因舍不下蝴蝶谷而归。

左凝从小是在药圃中爬大的,对于药草有着天生的灵性。沈洛辰便手把手教她,十分用心。左凝进步极快,五岁幼龄,手法和技巧已不是一般大夫可以企及。

沈隽却更痴迷于阵法,不用特别指点,他只要看你行过一回即能过目不忘,举一返三。慕征亲自指点,将家族所传只用两年时间尽数教习了,早忘了祖上的不传外姓之规。

慕轻寒将师门所习也慢慢的传给他,这小东西贪心得很,有多少学多少,半点不喊辛苦。

林外水面上那处阵法就是他的杰作,简单却有效。凤烬每一次来时,都要花上好些力气周旋才得入林。东院的药圃也是按着他的布置重新规划,哪处为路哪处为圃,何处值什么样花木,有模有样,闹得云汛时常走不出来。

第一三七章 绝地逢生

鹰王萧野,死赖在紫竹林五年,起初跟着残影学习武功,后来慕轻烟也指点他一些。他性情沉稳,少年老成,直到去年,北漠王病危,他才不得不回了北漠。

慕轻烟也闹不懂萧野的性情为何转变得如此诡异,由最初的沉默寡言不知何时彻底成了一个小管家;他也不是什么事都管,但凡涉及到左凝的事,他才肯用心。

任由着琉璃和玲珑收拾行装。

紫竹林五年,看着院子里两个性情迥异的兄妹二人,慕轻烟终究有些忐忑。

“沈隽、左凝你们两个回来。”慕轻烟在窗口唤他二人,这名字是当初生下他二人时所取。以丐帮和游龙信阁在江湖上的地位,他二人迟早都是要在江湖上行走的。

那日,她以自身性命及两个未出世的孩子诠释了东楚江山,在慕轻寒满框热泪中跳下阵心,破了囚龙阵法。

任她聪明伶俐也不及南诏国师阴险,即使以真龙身填了阵心可以侥幸不死,那万丈悬崖也必死无疑。

在跌下的瞬间,她以本能自救,却哪知这片断崖如刀削斧劈一般,别说岩松,连块石头都没有突出来的。危难中,她甩出腕上的绝情锦,灌注内力将崖壁击碎寻救落脚点,终于减缓了下落的速度,数十次后她才得以贴进崖壁,如一只壁虎般贴覆上去。

肚子疼得她几乎失去了知觉,手指在崖壁上抓出道道血痕,她咬牙硬挺着。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她心知不妥却也无计可施。正在这时后颈处蝴蝶纹如火烧一般灼灼,她喉中腥甜已至,旋晕着往崖下摔去。

“烟儿!”一声清啸凌空而来。

她似乎听见了师父的声音,只是再睁不开眼睛,神魂皆被黑暗吞没,人事不醒。

羽千寻及时抓住了她下落的身体,原本御气旋落的身形被她带得极速坠下;正当师徒二人眼见就要失控时,光秃秃的崖壁上一条皮绳甩了出来,将她二人紧紧缠裹住拉到进崖缝中去了。

羽千寻也不及道谢,先伏下身子去探未央的呼吸和脉象。虽极轻极微,却好在可以探寻。稍稍安下些心,刚要转头去瞧救了她师徒二人的是谁,忽然一眼就看见了她双腿的裤子几乎被血浸得透了,鲜红一片。

“从这条夹缝下行可至怒江,过了河就是江陵城。”一个极苍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羽千寻抬头去看,一时愣住了。

只见那人瘦成一具枯骨,只剩一层皱皮,脸颊和眼窝都陷得极深。身上穿着件不知何物的皮毛,辨不清颜色,腰上所缠的正是刚刚拉过她二人的皮绳。

“敢问前辈是谁?”羽千寻尊敬的施了一礼。

那枯瘦的老者点了点头,“你是逍遥谷的人?”

羽千寻又是一怔,逍遥谷一向避世,不为人知。

“小辈正是。”

“嗯,到底是名门正派之后!”老者话犹未尽却停下来看了一眼未央背后的剑,语声带着半分惆怅,“啸云剑一如当年,天外飞仙一如当年。”

羽千寻更是不解,老者一张嘴不但道出了自已的师承,连未曾出鞘的啸云剑也知晓,更别提她只用于御气旋身的天外飞仙。

老者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解,“不用惊异,若论起来老朽还当得起你一声师尊。”

羽千寻忙跪倒,磕了四个头,“师尊在上,请受小辈一礼。”

老者也不去理会,走到未央身边伸出两根枯干的长指抵在她后心的穴位之上,将一缕极精纯的内力灌进她体内,片刻后收功,“今日遇上老朽也该当是这娃娃的造化,带着她走罢,她所中之蛊才是至命所在。”

羽千寻看着未央起伏的胸口,心上一喜,“多谢师尊!”抱起未央就要离去,走了两步忽然又转回头,“师尊可有未了心愿?”

老者佝偻着极瘦的骨架往崖壁前走了两步,一伸手将一捆竹简抓了出来,细细的摩挲了半晌才回过身来,“这小娃娃有些天份,将这东西给了她罢。”

羽千寻接过来,还未等再问,老者却转身往崖缝内侧身而入。

抱着未央一路疾行,到得河畔时天色已晚。她也顾不得乱石挡道,只奋力往城中去。

寻了客栈安顿好未央,羽千寻诊过她的脉,不由得心绪烦乱,心中暗暗思量该当如何。观她面色,苍灰中如死人一般泛着微微的铁青,脉不强劲,连呼吸也时有时无。

到得天快亮时,忽然又闹腾起来,不停的呕血。

“烟儿?烟儿你醒醒……”羽千寻小心扶着未央的身子,有心以内力助她,却又顾虑到她腹中之子不敢用强。

好在逍遥谷奇花异草从来丰沛,羽千寻自幼爱练个丹药;将一些珍藏了半生极贵重的药丸都喂给了未央,才将将让她睡得安稳了些,只是仍旧昏昏,不见半点意识。

第二天头上,勉强喂了些米汤喝了,口中不止的呓语。起初并不成字,也听不真切。隔了半日渐渐能听得懂了,却如被梦魇了,只顾喊着:“沈洛辰我要死了。”

羽千寻听明白后恍然大悟,她既已身中蛊虫却无事撑至今日今时,想来那老怪的传人功不可没。猛然起身,将一身早就皱得没法看的蛋青色长袍抖了抖,又喂了两粒药丸便从内闭了门,自窗口跃出,往武陵城疾驰而去。

夜半时分,羽千寻进了清觞酒庄。

沈洛辰如丢了魂一般只管呆怔怔的在椅子上坐着,几日间人又清减了许多,眼框突出。

窗外进来个人,他如未曾瞧见,也不抬头。

羽千寻瞧他样子,心中猜测大概是为未央。

“沈公子且跟我走,她有些不大好。”羽千寻一改半生恬淡,有些些急切。

沈洛辰如老僧入定,半点反应亦无。

羽千寻耐着性子又说了两回,正要强掳他走时,他忽然抬头不确定的看过来。声音破碎,断断续续的问道,“大师、大师她还活、活着?”

羽千寻点了点头。

沈洛辰忽然跳起来,急吼吼的道,“快走快走,她身上有蛊一刻也不能离了我。”

羽千寻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痴玉,无声的询问。

“大师,带上她,她受伤不轻。”沈洛辰心软的求道,立刻过去将痴玉托起来,凌空往窗外翻去。

他前脚刚落地,一道殷红的影子疾奔而至。

“她如何?”左擎声音嘶哑,伸手就要去接沈洛辰怀中的痴玉,眼睛通红。

羽千寻落在二人身边,不动声色。

“左公子你来得正好,未央有难还需你的援手。”沈洛辰将痴玉过到左擎怀中,殷殷期盼的望着他,那生怕被拒绝的心思全部写在脸上。

左擎一惊,大声问道,“她还活着?”

沈洛辰回头看了一眼羽千寻,随后红着眼框点了点头。

左擎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向羽千寻,那一身衣袍虽然皱了,可那仙风道骨的姿容却又怎容忽略,遂恭敬的弯身施礼,十二分的客气,“有劳尊上带路。”

三人虽带着痴玉,却都是上乘的轻功,如风一般刮出了武陵城,天未亮便进了江陵城,回到客栈中。

先后从窗口入室,左擎小心翼翼的将痴玉安置在榻上,又诊了一回脉才安下心来,转身深施一礼,“多谢沈公子活命之恩,容在下日后还报。”

沈洛辰眼睛里哪还有其他,未央半死不活的样子如刀割了心一般的疼开。执手问脉后将素日里用的药先服过,又写了一张方子亲自拿着出门去了。

左擎这才近到床畔,将未央后领子翻开,那蝴蝶红尽如滴血,他心中一惊。

“秦衍?秦衍?”未央无意识的哀哀轻唤。

左擎忽然明白了,挑眉不语。

沈洛辰再进来时手中端着药碗,亲自吹得凉了,用一个小勺子慢慢的喂给她,一碗药直喂了大半个时辰。

羽千寻看她喝了又睡下,这才松一口气。世间万事,也只有这丫头能将她向来淡泊的性子激起波澜,她自小就跟着自已,如师如母;所谓关心则乱,说的也正是这般情由。

三人谁也不说话,到得日落,痴玉先醒了。

左擎亲侍了汤水,净了手脸,喝了药。

痴玉只不理他,也没个好脸给他。

他也不在意,只管尽心看顾,将补血的药材混着精米煮了粥,喂了她一碗。

吃罢了饭,人也完全清醒了,这才知晓未央并没有死,狂喜之下不由得牵动了心脉,将刚刚吃的粥尽数呕了出来。末了,还吐了几口血才又晕了过去。

左擎手忙脚乱的收拾清理了,半点没有嫌弃与不耐烦。

残影一身是伤的奔了进来,屈膝跪在未央的床边,半晌无语。

掌柜的上来,言明相邻居的房间都准备了一应所用。

残影请了羽千寻和左擎都挪到了别间去休息。

左擎带走了痴玉。

未央半点醒来的迹象也无,沈洛辰忧心不已。和残影细细的商量了一回,未央临盆在即,客栈里到底不妥。

到得天亮,残影一辆大车将众人拉至江陵渡口。

早已连夜准备下了船只,江陵城水路纵横,走怒江转渭水再转道汾水,船可直接行到凤凰城外。

痴玉醒来后以死相逼,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左擎身边,非要跟着回紫竹林去。

左擎无奈。未央蛊现异象,他也属实放不下心,也不顾仍在待战的西唐军,跟着众人回了凤凰城。

一路逆风逆水慢慢行船,顾及着痴玉心口的伤,也顾及着未央虚弱的身子;水路到底平稳些,二人也没受多大罪。

一行数人弃舟登车,进了紫竹林。

当夜,未央又呕血不止,身如火炭一般烫人。

花露见到未央的欣喜还未过,转眼又忧愁起来。

沈洛辰忙问她,“浔公子人呢?”

花露带着哭腔,“浔哥哥并未来此,姐姐让人送我与浔哥哥,谁知浔哥哥出城后就点了我的穴道,而后就不知所踪了。”

沈洛辰心中忧虑,若有花浔在至少还多三分机会,如今如何是好?

云汐进来。

“快都散开,别围着她,这般没得惹她不安生。”云汐将众人遣了出门去,合花露之力给未央清洗了一回,换了干净的衣衫。

“去后山拿些冰块回来给她降温才是。”云汐摸着未央一身烫人的温度,向着窗外说道。

众人只见一道影子闪过,瞬间残影就消失在院中。

直闹到起了更,未央不但未清醒,一头的汗如沸水一般滚将下来,将衣袍和枕头也都浸得透了。

云汐看向迈步进来的沈洛辰,焦急道:“洛辰哥哥,未央可能要生了,让人去请个稳婆来瞧瞧才是。”

沈洛辰紧走几步,执了未央的腕,片刻后急忙转身走出去寻人。

左擎本在廊下,一听他唤人去请稳婆,一旋脚跟进了内室,亲诊了一回脉,又挑起了眉。

众人慌乱了一回不提。

残影将稳婆亲自背了来。

那老婆婆吓得不轻,落地时站也不会了。

花露忙扶着她进去,轻声安慰了几句。

稳婆掀开被子,又脱了未央被血浸给的裤子,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颤抖着声音,“不、不好了,难产,已是流了这许多血,不、不中用的了。”

稳婆吓得面如土灰,整个人如筛糠一般站立不住,一屁股跌坐在脚榻上。

被子一掀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带着些诡异的冷香充斥了整间屋子。

未央巴掌大的一张脸死气沉沉,身子软成一根面条,只剩出气,已几乎探不到进气。

沈洛辰一向淡漠的性子此时也按捺不住激狂,一拳打在廊下的梧桐树上,生生将一抱粗的树杆打穿,手背上的血肆意横流。

左擎手上捻着一粒药丸,十根手指咔咔作响。

“管不了那么多了,但求绝情蛊能落在胎中。”挑了帘子就要进去。

云汐忙拦住,“左公子,你不能进去。”

“让开!”左擎厉声怒吼。

云汐不肯,“你就算不顾及自已,到底也顾及着她的名声才是,怎能这般胡闹。”

左擎怒气中带着一丝邪魅,撇唇狂笑,“名声?她死了要名声何用?”一伸手推开云汐闯了进去。“将这无用的婆子拉出去,别碍了小爷的事儿!”

第一三八章 龙凤双生

花露忙扶起婆子往外拉扯出去,左擎一伸脚将门踢上,只留了羽千寻一人在内,“有劳大师打个下手,是死是活端看她的命数。”

羽千寻美貌不减,如今上了几岁春秋却更添了些与世无争的从容。只点了点头,将一件蛋青色衣袍的袖子挽起,从水盆中拧了布巾去拭未央一脸的汗。

左擎捏开未央的口,将药丸喂了进去,以内功助她化了顺下喉去,邪气的说道,“我只管大人无恙,现如今也管不得孩子能不能活。”

羽千寻也不出声。

左擎不管不顾,将未央的被子掀开,扶她侧躺了,自已则在她身后坐了,“大师,我以内力助他生产,如不成功,只能劳烦您将孩子拉出来。”他目光灼灼,“或许侥幸能活她一个。”

羽千寻丢了手上的布巾,“我内力深厚高于你,且与她同属一门,让我来!”

左擎摇头,将内力提至掌心,印上她的后心。

未央半点生气亦无,左擎内力入了她的体力,空空荡荡的来去,根本不起作用。

怎奈他向来执拗,重新运起内力。

反反复复折腾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内力行到她的宫中,胎儿有了脱体的迹象,怎奈他早已力竭强自硬撑,此时欣喜之余精神放松内力便竭了。

沈洛辰被云汐挡在门外,死活不放他进去。

听见羽千寻唤人,再也顾不得,推门而入。

沈洛辰将左擎抱到榻上,盘腿坐在了左擎刚才的位置。

羽千寻让花露看着未央,自已也上了床,合二人之力助她生产。

东方破晓,红日初升。

“出来了、出来了!”花露哭了一夜的嗓子嘶哑得厉害。

云汐将孩子接在手中,一看之下也吓得不轻。只见孩子紧闭着眼睛脸色青黑,窗外的婆子缓过来后隔着窗户提醒着,“倒提着拍两下屁股,哭出来就好了。”

云汐按着她说的,当真倒提着轻轻的拍了两下。孩子口中吐出些东西,却并不哭。她舍不得再打,将孩子就着温热的水洗干净了包好,眼泪就掉下来了。

“还有一个,只出来了一只手。”花露眨着泪眼看向羽千寻,“师父,姐姐身子好冷。”

羽千寻重新凝了一股内力,将掌心抵在未央的背心之上,催动内宫里的孩子。

又过了一个时辰,云汐终于将另一个孩子接在手中,早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依着先前的法子,孩子仍旧不哭。

羽千寻并未收功,而是将真气缓缓渡过未央体内,助她各处穴道行走。只是越行她心内越凉,她体内所有的穴道半点回应亦无,如死灰一般。

几十年不见的激狂使得羽千寻不及收功便昏了过去。

花露从自已荷包里掏出来一个蜡纸包,打开。一阵清香瞬间盖过血气盈于内室,一粒指甲大小艳蓝色的药丸被她小心翼翼的捏在手中,凑近未央的唇硬塞了进去。

“小丫头,你把冰蝶炼成丹了?”左擎一手捂着胸口,挣扎着从榻上坐起来。

花露一改从前的天真,也不接话,动手拧了布巾将未央清理干将。

“云姐姐,将姐姐抱到榻上去换床被子罢。”花露乞求的看向云汐,见云汐点头又唤窗外的残影,“影子你进来,将师父和沈公子抱去休息。”

残影立刻绕过回廊,先将昏迷的沈洛辰扛了出去,待再回来了,羽千寻已经自行下了床,他待要去扶时,只见羽千寻向他摆了摆手,自已出去了。

左擎在榻上打坐了许久才摇晃着下了地,走到床边坐下,看着两个襁褓中的孩子和无知无觉的未央,感慨万千,“小丫头,你喂给她的丹救得了她吗?”

花露也不接话,只管着将被血浸透的被褥抱着出去了。

产婆看了看两个孩子青紫的脸,忽然忧心的向云汐说道,“孩子不足月,虽是夏天怕是也难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贴肉裹在怀中,十二个时辰不离,一个月后自然无事。”

云汐脸红了,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她是医生世家,到底是个云英未嫁的女子,紫竹林里连个丫鬟婆子都没有,这事儿除了她无人承担。

花露进来听见,也不觉得为难。撵了左擎出去,将一个孩子的包被除了,解开自已的衣袍贴着肉裹在怀中。低头看着孩子笑说,“小丫头,你虽不是小姨姨生的,但却是在小姨姨怀中活命的。”

云汐没有她的洒脱,却也依着产婆的话,解了自已的袍子将孩子包裹住,颇有几分不知所措,又带着几分坚毅。

未央静静的躺在床上,混不知世间已经多了两个混世魔王。

沈洛辰和左擎日夜轮换着看顾未央,无论用了多少手段多少上好的药材,只不见她醒来。若不是有羽千寻在,时不时以内力相渡,怕是坟上的土都填了几回。

半月上,两个孩子气色渐渐好起来。

残影先是将凤烬府中慕轻烟的两个大丫鬟接进了紫竹林,又在凤凰城内寻了几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媳妇给一对孩子做奶母;谁知两个孩子倔强而决绝,哪个都不肯喝别人的奶,饿得急了也不哭,只在花露和云汐怀中不安的乱扭。

左擎看得眼热,商量了花露两三日才将她怀中的孩子要了出来自已抱过去,整日和孩子歪在榻上大眼瞪小眼。孩子睡他就睡,孩子醒了他就用个小瓷勺慢慢的喂些米浆,一大一小倒也自得其乐。

待痴玉能下床走上几步时,爱怜的将云汐怀中的孩子抱过去,自已踹在怀内照顾着。沈洛辰怕她再碰到刚刚愈合的伤口,几次提醒均被她无视后,便不再阻止。

一日半夜,慕轻寒带着玉染晴忽至。

在未央的床边守了几日,又带着玉染晴急匆匆走了。

看看一月将至,未央仍旧如前,半点不见活气。

痴玉突然在某个早上离了紫竹林,不知所踪。

左擎也不及留话,匆匆的也走了。

到底是惊动了慕征,三个月后他来时,未央还昏迷着。生产所受的创伤好了七七八八,颈后的血蝴蝶亦敛了翅,不若初时如浸在鲜血中的艳色。呼吸也还是时有时无,脉象虚无。

慕征一瞬间似老了几岁,从未央的屋子里出来如风中残烛。半句话也不说,拖着腿无力的回了自已的屋中,两日未出。

孩子几乎是一天一个变化,到得过年时,两个小东西已如两团粉白的雪球,大眼睛瞪得滚圆,十分的灵动可爱。

花露整日片刻舍不得离了眼,晚上也和孩子一处睡。

云汐自有她的担当,每日里给未央亲自擦洗煎药,将紫竹林里一应事务只肩扛了,张罗着众人的衣食住行。从不抱怨,也不喊辛苦,有了几分当家主母的行事及样子。

沈洛辰心中感激她为未央所做的一切,对她越发比从前敬重。他一心守着未央,从此与世隔绝。

一年后,孩子蹒跚学步时,天下已定。

楚珏称帝以来,诸事渐安。东楚民心也稳定下来,各司其职,不再乱成一团。只楚璃外逃,在游龙信阁紧密的消息网下未见行踪,显见是安信楼早就铺好的路。

安信楼仍在,只是安家人已随楚璃外逃,人去楼空。余下些散兵游勇,溃不成军。

后宫在皇太后的主持下,被楚璃临幸过未孕的女子皆被送去了惊鸿教坊;未被临幸的哪来的回哪去,这也算是格外开恩。只那些怀孕生产过的悉数被送到了西山皇家庵堂,永不入城。

慕家轻烟小姐被特赦送还了水月山庄。

除秦衍外,东楚年轻一辈的才俊协助楚珏一同治理天下,商讨国事,三年来无一日懈怠。

南诏之战平息后,秦衍并未回朝,楚珏亲笔书信几诏之下也不见他有回音。慕轻寒劝了几回,便由着他去,只练兵与戍边上的军事,依旧以书信请教。

于国事,秦衍也不拒绝,有信必回,件件稳妥。楚珏依着他的法子,将鹿城与宁古关彻底收入囊中,并未多费额外的力气。

秦衍将虎符与信一同寄回,半句解释也无。楚珏淡定从容的让人将虎符送还了他,半字未有,其寓意不言自明。

他仍在南诏,日日读书饮酒。偌大了武陵城主府他不住,偏就赖在清觞酒庄里,一住就是三年。

站在他的门外,魏晚晚有十分的委屈。

这三年来,她日日尽心尽力打理着城主府,一应人情往来件件亲力亲为。那原本就是她的家,如今虽归在秦衍名下,他却一日不曾住过,也不曾阻止她在府中的安排,事事由着她。起初她心中甚喜,渐渐的就明白过来,秦衍根本不在乎。

清觞酒庄,那间原本属于未央的屋子,如今住着的人就是秦衍。房中所有的摆设三年未变,除了蒋淘,连掌柜的都不被允许入内。

无论魏晚晚如何劝解,秦衍半句话不答。

隔着门窗,如隔着另一个世界。

秦衍一如从前的冰冷,却比从前多了些忍耐。但凡他不愿意的事,任你说破大天去他也不应,不接话,也不阻止。

魏大鹰气冲云霄的来找过他一回,说是为了他与魏晚晚的婚事,其实心中多少有些承受不了从城主变成平民的过程,又有他结拜兄弟的挑唆,怒中便要硬闯。

秦衍任他胡为也不理会,只单他硬要入室,秦衍不干了。只一招便将他甩下楼去,寒着脸冷冷的声音平静的说道,“秦衍一生再不娶妻!”

魏晚晚泪眼相望,待确定了他不是因生气的玩话后,哭着跑了出去。

秦衍事不关已的回了房,照常看他的书。

未央屋中小书房藏书颇丰,他依着书架上摆放的顺序,一本一本拿下来细细的阅读,不问世事。这三年来他另添了一样毛病,离了这间屋子便睡不安枕。偶尔也会到崖下逗留几日,一个人在潭边怔怔发几日呆。

那个人似昨日刚刚离去,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忽然离去一般,他心中深深的期盼着某一日某个不经意的时候她又回来了,就如从前的不期而遇。

他脸上半点殇色亦无,只决绝而沉静的在她的地方,等待着她愿意来见他的那一刻。

心中想起她,脸上的冷硬线条不由得便温柔下来,眯着眼睛瞧着她的影子印上书页,颤抖着伸出手去触摸,忽然心口一疼,一口血便呕在了书上,将那个浅淡的影子淹没,随即歪倒在桌边。

这一年夏天极热,雨水又少。以至于入了秋,天气和暖,繁花未曾凋谢,虽已开至荼蘼却仍旧一片姹紫嫣红。

沈洛辰背着药篓一早便进了山,近几日间他已经连续去了三回,只等深山石崖上那株碧桃开花后采了来给未央补血。

石崖半腰间,碧桃光枝上摇曳着几点花苞,早几日就看着绿粉间半的花苞微微裂开了嘴儿,偏就不见盛开。沈洛辰仰仗着极好的轻功,从崖上提着气落在了碧桃树旁。

迎着初升的骄阳,那几片花瓣缓缓的舒展,片刻后开成碗大的一朵花,碧绿的花蕊散着一缕香气,扑面而来。

沈洛辰小心的摘下花朵放进背篓,静等余下的花开。只是他等到了太阳升到头顶再不见其它花开;书上说,碧桃只在秋日里迎日升的第一缕金光时才开,看来果是真的。

正欲攀崖而上时,几声凄婉的叫声从崖下传来。不似是人声,倒象是某种动物濒死亡前的哀鸣。沈洛辰一时心软,从崖上起纵,极快的往下落去。

寻着声音接近到一棵巨大的古树前,向西的一侧有个树洞,一只黑白相间的胖胖身体倚靠着洞口,用一双警觉的眼睛看向沈洛辰,口中不断发出的哀嚎声中又添了些吼叫,似是警告他不许靠近。

沈洛辰看着它圆滚滚的肚子就明白了,原来熊猫正欲生产,大概也与人相似,有难产的可能。他一时间想到未央,心微微一疼便又往前走了两步。

熊猫怒吼着,张牙舞爪。

沈洛辰也是个呆的,轻声劝它,“莫怕,让我看看……”

熊猫哪懂他说了什么,身子不大灵便,越发叫得更大声了些,凶相毕露。

第一三九章 生死之隔

沈洛辰无法,只得停下脚步看着它。

熊猫折腾了半日后,仍不见生,它却要断气一般,哀哀嘶吼。

沈洛辰轻轻的走到它身边,它也无力起身,连头也懒怠得动上一动。他小心的摸着它的肚子,感受着厚厚毛皮下的肚子不停的鼓起又瘪下去,心头虽不忍,仍将匕首从腰上摘了下来,犹豫了好一会,才将锋利的刀刃在熊猫的肚子上慢慢的切下一条口子。

两只巴掌大的小熊猫,被他以杀鸡取卵的方法取了出来。脱了内里一件中衣,将两只小熊猫仔细的包裹了放在药篓内,再回头时大熊猫已经气绝。

草草的用药锄掘了个浅坑,将大熊猫埋了进去,覆盖了一层薄土和些杂草,趁着天色未黑尽,急急的往紫竹林而回。

一进门云汐便吓了一跳,“洛辰哥哥,你……”

“无事。”沈洛辰轻笑着安慰她,将药篓中的两只小熊猫捞出来,拧着眉问她,“这东西要喂些什么才能养得活?”

云汐又吓一跳,“这是什么?

一个眉眼十分英挺的小男娃儿好奇的跑过来,伸手就要去抓,嘴里奶声仍未褪:“爹爹,给我看看。”

沈洛辰一把将他抱起来,宠溺的捏了捏他的小脸,柔声哄道:“它还太小了不能碰,一碰就死了,等爹爹养大了给你玩。”

残影又一次从凤凰城请回来一个奶母……

此时未央的房中,沈洛辰一手牵着男娃儿,一手抱着女娃儿进来。

“娘亲,爹爹今日带回来两只大老鼠,白白胖胖的。”小丫头从沈洛辰的怀中挣脱,趴在未央的脸边奶声奶气的说着。

小小的男孩子数着手中的紫竹算筹,挑眉嫌弃的撇嘴,“爹爹说那是小熊猫,你听不懂吗?真是个笨丫头。”

虽只有三岁,小丫头的眉眼却象极了慕轻烟,可性子天生就冷,根本不理会男娃儿的嘲讽。

“哑巴妞!”男娃儿低低的自语,将算筹装进一只精致的荷包,也趴在了床边,拉着未央的手,似叹息似提醒:“娘亲,你再不醒来太爷爷的头发就全都白了。”

“咦?”忽然小丫头将嫩嫩的手指向未央的眼窝处一碰,旋即看向沈洛辰,“爹爹,娘亲的眼睛出水了。”

沈洛辰身子一震,忙凑近未央看时,她眼角边一滴泪正滑落出来。

“未央,未央?”他有些激动,情绪顿时失控,声音大而急促。

不过眨眼间,紫竹林里所有的人尽数都来了。

慕征头发几乎全都白了,一张严肃的脸,提着袍子进来。倘若仔细打量便不难发觉,他捏着袍角的手指有些过于紧绷。

萧野已经长高了许多,将床边的小丫头抱在怀中退后了两步,让出了路来。

云汛也将小男孩抱到一边,两个少年懂事的带着两个孩子无声的退了出去。

众人殷殷期盼下,未央反倒没了反应。

云汐同着翡翠和水晶摆下晚膳时,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失望。

沈洛辰侧坐在未央床畔,握了她一只手,任谁来过了又走,他偏就和未曾瞧见一般,怔怔的发着呆。

云汐心中不忍,将晚膳端至房中来,温柔的嘱咐了一回,这才带着两个孩子去睡觉。

夜深了,窗外秋风已起,沈洛辰起身要去关闭窗户时,未央却反抓了他的手。一时间,他心中激荡得不能自已,声音带着颤抖轻轻的唤她,“未央,未央……”

未央又回握了一下他的手,只是醒不过来。

沈洛辰狂喜不禁,一把将她瘦弱的身子揽进怀中,紧紧的抱住,任泪眼朦胧。

这一夜,他在未央的床畔侧卧了,不舍的眼神近乎贪婪的看了她一夜,直到紫竹林里有人早起,他才整衣下床。

没有人知晓这一夜于他是怎样的过程,也不知他心中的决定。

云汐再进来时,见昨夜的饭菜并未动过,也不劝他,只走近了床边给未央洗了手脸,柔声和她说着两个孩子的成长,亦如过往的三年一般。

孩子们进来时,她才端着水盆出去了。她未曾瞧见,未央脸上浅浅的笑正蔓延开,生动而美好,正如那半崖上的碧桃花一般,绝美而纯净。

忽然有一日,她似乎是嫌窗外吵闹声太大,蹙眉睁开了眼睛。

眼珠滚动着将床顶及目所能及的内室仔细打量了一回,不见半个人影。用尽了力气想坐起来,挣扎得一身汗湿仍旧起不来,气恼着唤人。

“残影?”和自已较着劲发着脾气,出口的话却如蚊子哼哼一样,又细又弱。

窗外的残影还是听见了,听得有些不真切,声音又极陌生。他挑着眉想再细听时声音又住了,再听不见。

习惯性的往内室张望了一回,不期然却对上了一道熟悉的目光。他有些不知所措,手脚也不协调慌里慌张的往里就跑。

“少主,少主……”

所有人又一次因他的呼唤急奔而至。

未央还起不来身,躺在床上挨着个的将屋内的人打量了一回。

云汐急忙将两个孩子抱在床上,温柔的在孩子的耳边催促,“快叫娘亲。”

“娘亲!”两道软软的童音落在未央心上,如一石激起千层巨浪,瞬间眼泪便汹涌而出。一身粉紫的女孩,眼睛与自已如出一辙,那个穿深紫的男娃儿象极了秦衍,眼睛和嘴角,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小丫头小手忙去擦未央的泪,男娃儿咬着薄唇一言不发,有超乎年龄的深沉和冷静。

未央看向床尾的慕征,唭哑着声音唤他,“爷、爷……”

慕征老泪纵横,再忍不住心中的激荡,矮身坐在床畔。

小丫头张着小手看向萧野。

萧野快步近前抱起她转身出去了。

小丫头小小的双臂紧紧的揽着萧野的脖颈,将粉团一般的小脸深深的偎进他的衣领,这个倔犟得出生时都不肯哭的小娃娃,此时却哭得个梨花带雨。

萧野抱着她的手紧了又紧,心疼不已。莫名的,他在心中立誓,这一辈子再不让她哭。她的眼泪似乎带着火,流进衣领去灼烧得他心都化了。

可他却算错了,因为他的身不由己,这个倔犟的小丫头为他流尽了一生的泪。

一天云彩散。

几日间未央脸就有了神采,只身体尚在恢复中,还不能下床。但凡她还活着,再弱也经不起沈洛辰细心的调养,总是会慢慢好起来的。

在她能到水榭散步的那一天,沈洛辰脚步有些迟疑的进了水榭。

“洛辰哥哥,你有心事?”未央好奇的问他,一如从前的调皮。

沈洛辰心中阵阵回响着:真好,真好,她真的回来了。

“嗯!”

只一声便再不言语,也不抬头看她。

未央在心中思忖了一回,试探的问他,“你是要回雪谷?”随即斜着眼睨着他,颇有几分从前的纨绔,“我可不准你走的。”

沈洛辰低头思索了许久,才叹了一声,讷讷的开口:“未央,我……我要和云汐成亲,可好?”

未央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怔。

沈洛辰以为她不同意,遂也不再开口,倔犟而执拗。

未央惊慌着将所有心思敛得极快,涩哑着声音强自欢喜道:“太好了,云姐姐一定会很开心的,你早就该娶她了。”

沈洛辰颇有几分意外,目光灼灼。

未央装做未曾瞧见,欢喜的计划着要准备些什么。

沈洛辰心中的失落瞬间跌至谷底,虽然他在她醒来那天夜里已经下了决心,可是看她欢喜的样子仍旧受了伤,为自已的痴心也为自已不能给予她的唯一;攥紧了拳头,任疼痛从掌心到心口狠狠的划过。

一个强装欢喜,一个按捺忧伤,水榭里一时间凄风冷雨。

到得晚膳时,未央将这件事说了,众人无不欢喜。

云汐红着脸不自然的扭捏着身子出去了。

没有八抬大轿,也没有鞭炮鼓乐。慕征做了高堂,未央让男娃儿认下了沈洛辰为义父,当堂磕了头,冠了沈姓,以隽为名。

小丫头偎进未央怀中,凑近她耳边轻声问她,“娘亲,我能叫爹爹师父吗?”

未央点头,将她放在地上。

小丫头小跑着跪倒在沈隽身边,软软的唤了沈洛辰一声,“师父!”

沈洛辰眼睛瞬间红了,边点了头,边伸手将自己脖颈上的翠玉葫芦摘下来,戴在了左凝的颈项上。随后,他将两个孩子扶起来揽在怀中,泪便滚下来。

众人闹腾了一回至晚就散了。

从此,未央再未和沈洛辰玩笑过。

沈洛辰亦恪守本份,谨遵礼教,也不再单独与未央相处。

云汐对未央倒是越来越好,照顾两个孩子也更用心。

隔了大半年,左擎来了。

未央让小丫头认下了左擎为义父,冠了左姓。她感念左擎与沈洛辰当年救了两个孩子,遂将一双儿女各自归于他们名下。

左擎翻开未央后颈的衣领,那处蝴蝶纹仍然醒目。

“左凝还小,也不知我当年所做的决定会不会害她一生。你虽活过来,却仍要受这跗骨之蛊的痛。”他仰面向天,带着歉意,“我自以为凭着与父皇多年的研习,必能以此法子助你脱了这蛊,也算全了父皇当年救你母亲而不得的遗憾;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但总算留下了你的命来。”他郑重的看向未央,“花露将冰蓝蝴蝶炼成了丹,为的就是让你再不能怀孕,可保你一命。”

未央点头,“你与你父皇本无义务要为我与我娘亲的命背负任何歉意,相反,我代娘亲谢谢你父皇当年的尽心尽力!”叹了一口气又道:“这么多年来他仍旧念念不忘,抱歉的该是我才对。”

“或许这就是佛语中的‘有缘’,不枉相识一场。”左擎远远的看着左凝跑过来,连忙紧走几步将她抱在怀中,逗弄着她叫义父。

“来寻痴玉姐姐吗?”

左擎不语。

“她那脾气够你受的,多忍着些,或许她心软了就能应下。”未央收起顽笑,颇同情他的处境。

左擎愁眉不展,“她哪是个会心软的主儿?对谁都蹙眉瞪眼,唯独于我,客客气气。”

未央整整养了小一年,身体总算好起来。

这一年慕轻寒也不知来了多少回,好话说尽也打动不了慕征回京之心。眼看着未央好了起来,皇上又要大婚,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慕轻寒乍闻慕征答应了回京,从起初的有些不确定到最后的匆忙离去,又惹得慕征骂了一回。

夜半,一行数人匆匆进了紫竹林。

“安信楼这几年隐而不出,想必时刻关注着京城的动静,您以自己为铒着实凶险!”一九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

所有人亦然。

“既然寻不到安信楼与楚璃的行踪,想必早有退路,说不定还是安信楼为了防备游龙信阁而准备的退路,决计不会轻易被挖出来。既如此,那就只能引蛇出洞了!”未央淡定的道。

二九拧眉:“安信楼既然不启用京城的暗桩,想必早就料想过游龙信阁的存在,亦或是另有埋伏。只可惜,我等到现在仍挖不出根来,实在是失职。”

“几十年深埋的暗桩,不到救命之时绝对不会轻易动用,即便是为了楚璃,亦有所保留,这才正常!”未央并不甚在意。

五九皱眉说道:“也罢,您尽管安心带着老将军和小主子慢慢的回京,属下另想办法将这件事情宣扬出去。”

“这几年,安信楼京城的暗桩已被咱们挖了七七八八,一直没有楚璃的任何消息,看得出来安玉卿存着防备之心。”没有挖到安信楼的消息,残影一直很不甘心。

九九冷冷的接话:“若客死异乡就算是他好运,倘若贼心不死,那便有来无回!”

“谨慎太过疑心必重,越是安信楼探不到的消息才能引来过度谨慎,就比如慕家手里那只奇兵,让楚璃费尽心思不惜以我为质;如若此时我这枚棋子仍然有用,或是他的帝王之心未灭,这一回定然会有结果。”未央半垂着眼睫,唇边一抹令人胆寒的冷意。

第一四零章 历劫归来

三月下旬,锦官城。

锦官城从前也算是安家的地盘,几十年来安信楼一直雄踞于此,楚璃称帝后安家才全数迁至京城,但祖宅祖产仍在。

游龙信阁在此城设下的埋伏绝不会比京城少,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一丝也不会错过。

一行数人从天而降,似凭空出现在了锦官城。前一辆车上坐着慕轻烟带着左菱,后一辆车上坐着玲珑与琉璃,还带着两只半大的熊猫。

慕征虽则年迈,却自很小便不离马背,说什么也不肯坐车。

残影抱着沈隽一骑相随在侧,走走停停往京城而回。

慕轻烟一身锦衣华服,沿途吃用尽都捡些好的,算不得多招摇,却也决计算不得收敛。她有意带着两个孩子沿途游历,探知他们心中好奇不已的江湖,遂沿途悉心教导,不厌其烦的讲解着。

快马四五日的路程,众人直走了半月。

抵京时,绕过西门不进,特意从南门入城,直奔水月山庄。

初涵与玉染晴带领着琥珀、珍珠及喜鹊和鸳鸯早在二门处等了许久,见残影的马来,便又有许多人迎出来。

慕轻烟下了车,初涵抱着她哭了一回。慕轻烟一边哄着她,一边劝解着琥珀与珍珠止了泪,一行人迤逦着进了正厅落坐。

玉染晴大着肚子里里外外张罗着两个孩子的院落。

慕轻烟拦了几回也拦不住她,初涵也不忍她操劳,硬拉着坐下,“你自小与烟儿认识,她哪里就娇贵得需你亲自伺候了?老爷子最怕这些繁文俗礼,越是小心伺候越是不耐烦,你就乖乖歇着便罢。”

玉染晴与慕轻寒大婚后四五年不见有孕,京中说三道四的人越积越多,任慕轻寒如何宽慰,玉染晴日渐忧愁。

直到年前,一日半夜醒来她直喊肚子疼。慕轻寒亲自诊了脉也吓了一跳,竟不知哪时有了身孕,他深为自已前半夜的鲁莽痛悔不已。

急忙下了一方又亲自煎了药给玉染晴服下,这才安些心,复又上床,只抱着再不敢闹她,心里这才激狂起来。这几年偶尔往来紫竹林,玉染晴皆相伴左右,每一次见她对沈隽与左凝的喜爱也不禁难过,可越是急偏又不得。

姑姑不知私下里塞了多少偏方给他,他只不敢拿给玉染晴,怕她一时想不开心里存了病,到得那时后悔也就晚了。

初涵因也有此顾虑,所以不敢直接给玉染晴说。

还未等众人一盏茶残,门外便有人来报。

“老庄主,无极王与东方国公爷来了。”

慕征眉头挑尽,颇有些无奈。

“快请!”自已立起身往内室而去。

喜鹊与鸳鸯忙随着他进去,换下了身上的衣裳。将一件新裁的石青缂丝锦袍与他穿戴起来,重新梳洗了才又出来见客。

初涵在前,慕轻烟寻了半晌也不见两个孩子,便伸一臂扶着玉染晴往澜烟阁而去。

刚进院门,瞬间院子里跪倒一片。

苍辛、封祭、青衿,三九四九尽数都来了。

“都起来,不许跪!”慕轻烟寒着脸肃声轻斥。

一行人起身,垂手立在一边。

初涵与玉染晴知她离京五年,有许多事难免要忙乱些时日,便相携离去。

众人上了楼,在书房中散坐了。

苍辛首先开口,“恭喜少主历劫归来!”

慕轻烟点头。

封祭一如从前,寒尽一张脸片语未有。只那张英挺的脸上,一道极淡的残痕从眼角斜入发鬓,仍昭示着过往的疼痛。

慕轻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怒瞪着他,“脸也伤得?你的武功全都白练了吗?”

青衿痞痞的笑开,“少主,你不觉得这道伤痕配上他的冷脸更好看些吗?”

“滚!”封祭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极冷的字。

“先都回碧水庄园去,后日再议。”慕轻烟心中知晓这几日水月山庄定不太平,只亲近的人往来也怕是要忙乱上数日方才得歇。

“少主!”四九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欲言又止。

慕轻烟眯着眼睛斜觑他,幽幽的笑着,“四九,我听闻你拐了我的琥珀,还生下了一个娃娃,你的胆子可肥得很呐?”

四九趴在地上不动,也不回应。

琥珀进来,也跪倒在地,“小姐!”眼中的泪便盈了一框,“请小姐责罚!”

两人如出一辙,半句也不辩解,更不提慕轻寒准了他二人的婚事。

“都起来,此事往后再说。”慕轻烟往门口处睨了一眼,“左凝进来。”

左凝面无表情的从门外迈着小短腿进来,有模有样的立在慕轻烟身侧,仰头期待的看向她。

“这是游龙信阁的新主子,今日你等就带了她回去,好生教导。”慕轻烟表情虽淡却不似玩笑,众人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倒是左凝,掩下心头的欢喜,转身往门外就走,“阁主都撵人了,你们还不走吗?”童音含霜,落了一地的冰渣。

只一句话,几人便知晓了,这小东西不是个惹得起的主儿。

封祭弯身一把捞起她来,几人出门走了。

慕轻烟一拍椅榻的靠背,“沈隽!”不怒自威。

椅榻后一个小小的身子爬出来,下巴垫在扶手上,揉着小鼻子,懒洋洋的看着三九和跪着的四九,“剩下这两个人是我的了?”

慕轻烟叠指弹向他的脑门,翻了个白眼,“领走!”

只见他从椅榻后翻过来,倒背着小手,叹息了一声,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当先出去了。

谁又能想到一年多后,仅六岁的他冠着一字并肩王的称号,带着一只胖胖的熊猫将京城搅得天翻地覆。

待到该走的都走了,慕轻烟这才在丫鬟的伺候下,换上了珊瑚准备的新衣,自已草草的勾了脸妆,搭着琥珀的手往正厅去见无极王楚靖与东方寅。

恭敬的给两位贵客见了礼,又喊了一声爷爷。

慕征嫌弃的看了一眼她脸上的妆容,便转过头不愿意再看。

东方寅笑吟吟的将放在手边的一个紫檀盒子拿起来,“烟儿,你且来瞧瞧这件物什稀罕不稀罕。”将盒子递向走来的慕轻烟,捻须而笑。

慕轻烟双手接过,一手擎着,一手扭开了锁,顿时笑得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谢谢东方爷爷,您老费心了。”慕轻烟落下盒盖,交给琥珀,弯身又行了一礼。

楚靖哼了一声,从袖子里抽出一物,随手甩向慕轻烟,“丫头接好了!”

慕轻烟拢指抓在掌中,将外边的细绸扯了几扯展开,看了一眼又将绸布缠回去,笑语:“谢无极王爷爷厚赏,烟儿受了。”

以大家闺秀的姿态,又行了一个端庄的大礼这才罢休。

初涵亲自张罗了膳食,摆了满满一桌子,请了三人入席,亲自在旁伺候着。

楚靖几次看向东方寅,欲言又止。

初涵理会,“喜鹊,让人沏一盏茶我喝。”

她向三人告了罪,转身出去了。

待她走得远了,楚靖才开口,“慕征,我瞧着岳峻不错,和初涵年岁也相当。”

慕征闻听皱眉。

东方寅饮尽了杯之酒才接口,“慕兄,无极王所说的岳峻为人极忠极孝,新皇入朝后尽心辅佐,满朝赞誉。”

“既这般好,为何不曾婚配?”慕征问他。

楚靖快语,“先时听说是订过了娃娃亲,不想女孩家世极富;他家道中落,又在父孝之中,不得青眼,被逼着退了婚。”楚靖边说边观看慕征脸色,暗暗的吞下一口口水,“后得旧人助了些银两入京,高中状元后,女子家人又寻了来,他只不肯回心,闹腾了这几年。”

慕征将酒杯‘咚’的一声掷在桌上,“他即有前姻未了,由着他闹腾便是,何必又来寻我家女儿与他受苦?”

“也不过就是一出嫌贫爱富的戏罢了。如今,岳峻的娘亲亦故去了,他一门心思都在朝政上,当真是难得一见的才干,万不可错过了。”

东方寅笑开,“慕兄莫恼,岳峻人是极好的,如将初涵配了与他,即解了他的烦恼事,又为初涵寻了桩好姻缘,他能不全心待你女儿?”稍停了一停又启口,“况我这等人家,还怕哪个富户来闹不成?”

慕征拧眉,并不赞同。

楚靖急脾气,“岳峻虽有这等不明之事缠绊,但总归还是清白家世,也无需三房两室,倒也安生。且他未曾娶过,如今得了初涵这等女子,怕不一心一意?”

任他二人劝说了一个下午,慕征只不点头。

到最后还是东方寅出了主意,“明日且寻个机会,让岳峻来给你瞧瞧,慕兄你倘若入不得眼,那也就罢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三人又喝了一回茶方散。

今春雨水少些,莫愁湖西南玉山狮峰上的龙井芽已在清明节前十天采摘下,制成了茶急急的送进了京中来。

一室的兰豆香气中,朵朵莲心袅袅腾起,旗枪挺挺而立;于澄碧的汤色里,如娇俏仙子,又如出水芙蓉。

一口入喉,醇厚的香气丝滑而下,咽之余香幽韵,唇齿流芳。

慕轻烟只身立在书房的窗口往凝星湖上望去,只见湖畔的垂柳已经长得极茂,如条条丝绦在晚风中飘荡。自已幼时亲手植下的玉兰树已有多宝格上的梅瓶肩颈处粗细了,花期虽暮却未落尽,仍有零星萎瓣赖在枝头不忍与春相辞。

与湖岸相接的九曲桥上,一个粉衣少女手上随意的拎着鱼竿却弯着身子往水中去寻自已的影子,顾盼不已。

慕轻烟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因她淘气,自已将她丢进水中教会她游水之事。唇边一抹笑漾开:那是哪一年的事了?或是湖边的玉兰刚刚种下还未见过开花?或是自已初习得天外飞仙还不会凌波微步?

岁岁年年,当真不留半分情面,就这般急匆匆又悠忽而过。自已再也不复那年的顽劣,两个孩子都到了自已当初跌跌撞撞闯荡江湖的年纪。他们又是何其的幸运,身前身后的这许多人,哪一个都可以为他们遮风挡雨。

爷爷有了年纪却也算不得年迈,姑姑与哥哥皆平安,中原江山终究仍归东楚所有。狼烟熄时,豪情未灭,归来仍是少年。

有些傍晚的冷风从大开的窗口拂过,慕轻烟又添了畏寒的毛病。虽是春日,手脚仍旧透骨的寒凉,晚上睡下后更是不知将冰冷的手脚安放在何处。

书房的门开着,茶已残,茶香淡去。

脚步声咚咚跑上楼来。

“小姐小姐,鱼汤来了。”玲珑大呼小叫的嚷进门来,放下手中的托盘,笑嘻嘻的邀功,“我钓的鱼哦,肚子里都是鱼籽,又鲜又肥!”

琥珀跟在她身后进来,将手中一领茄花色斗篷披在慕轻烟肩上,松松的系了带子。

“玲珑你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走路没个走路的样子,说话没个说话的样子,若是养成了性儿倘或被外人瞧见了,笑话的可是水月山庄。”琥珀以一指点在玲珑眉心,悉心的教导。

玲珑吐了吐舌头,嘻嘻笑着去关窗子。

慕轻烟收回目光,斜斜的看了一眼玲珑,“以后莫要这个时节去钓鱼,鱼腹中若干的小鱼儿都被这一碗煮了,岂不可怜?”

玲珑似懂非懂的点头应允。

慕轻烟就知道她没听懂道理,也不搭理她。

转头去问琥珀,“琥珀你现下住在哪处?”

琥珀脸一红,讷讷低语,“一直都在咱们院子里,小四儿和他爹都在城外。”

慕轻烟心中叹了一回,谁都晓得她极是护短,手心手背皆是肉。

“四九进出水月山庄确实不便,在城中买个院落也就罢了,哪里就短了这项银子给你们使,又何必闹得这样分离?”

琥珀脸就更红了,低着头不肯抬起。

慕轻烟挑着眉,“明日就去看宅子,有看上的不拘大小买了来,也算得一处产业,日后还可传家。”停得一停又想起什么来,“沈隽也该请个先生教诲,让小四儿一同上学。”

琥珀感激的一一应下了。

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慕轻烟看着窗外黑尽的夜色往外就走。走了两步忽然停下,回头吩咐玲珑,“将这书房的灯点上一夜,仔细看顾着,若谁问起,只说我睡下了。”

第一四一章 玉玺还朝

慕轻烟趁着夜色从往日走惯了的后墙翻了出去,当真如一阵烟般刮向了城中的清觞酒庄。从院墙进去,落在后院中。

残影接了出来。

“影,将埋在缸底的那件东西掘出来。”慕轻烟抬手往院中那口种了荷花的大缸一指,“我要送他一份新婚大礼,唯此物最合适不过!”

残影过去,弯下腰两臂一较力,将那口已经长了几根荷颈的大缸搬开放在一旁,伸手将一把挖荷泥的锄头拎过来,往那缸挪开的地方挖了下去。

不消几十下,一个被湿气雨水长年侵蚀得看不出颜色的绣面桌巾给他提了上来。扔下锄头,几下扯开包裹,里边油纸完好,只锦缎颜色旧了许多。

“主子,东西保存完好。”残影将刚刚自已看过的东西捧到慕轻烟眼前。

慕轻烟接在手上掂了掂,感慨的自语,“当初以为这东西不过埋个一年半载也就罢了,谁成想六七年过去了!”

残影将坑填平,又将缸挪回原位,自去洗手。

再回来时已没了慕轻烟的身影。

慕轻烟将布包随意的提在手中,运起天外飞仙在城中穿梭而过,片刻后来至宫墙外。飘身藏于宫墙的暗影处,等巡夜的禁卫军过去后,平地腾身而起,连在墙边垫一下脚都不曾便跃进了宫墙内。

依着前几次来过的记忆寻到了大殿西侧的偏殿,殿内灯火通明,一个身着龙绣锦袍的俊朗男子坐于灯下专注的看着什么。

慕轻烟顽心又起,伸手将身边梧桐树旧年的垂果揪下来一颗,弹向殿内的琉璃灯。

将至灯前,那颗梧桐果被男子以一本展开的奏折夹住,随后反射回来,人亦随着梧桐果飞了出来,落在先前慕轻烟藏身的枝条间。

楚珏皱眉打量着并无半个人影空寂的四周,来人暗器功夫了得,若不是有意要引他出来,那暗器绝不会有迹可寻,这手法堪比翼王慕轻寒。

忽然心中激荡开,莫不是她回来了?前几日翼王便说了她即将回京,算算日子早就该进京了才对,却迟迟未见动静。

他压抑住心头的狂喜,仔细的将房顶树上寻了一回。

宫中本就无甚高大的树木,仅有的几颗梧桐也都在大殿前。初春,梧桐的叶片未丰,光秃秃的,一眼望过去透过枝条都能瞧见宫墙。

犹不死心的在殿外站了许久,心底生出细细的疼痛。唇角自嘲的笑了一回,这才甩下袍袖往殿内而回。

前脚刚迈进门去,他猛然怔住。

一个极美的女子端坐在他的桌案前,正捧着他刚刚未曾看完的奏折专注而用心的细看。一头乌黑的发未曾梳髻,左侧一条发辫向脑后结去,绕到右侧以两粒珍珠结扣,松松的散落在肩头。雪肤花貌,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

楚珏只觉胸口一把火在烧,抿紧了唇远远的看着她。

他怀疑这是自已的梦,日思夜想得有了幻象,他怕他走得近了她便会消失。楚珏贪心的想多看她一会儿,宁愿远远的站着。

慕轻烟蹙眉娇嗔的睨向站在门口的楚珏,“珏哥哥,可还能得你亲手斟一盏茶否?”

楚珏不只胸口的火焚得烈,眼中也有了四溅的火星,渐渐的就有了些燎原之势。

沉着声音唤人,“德公公!”

“老奴在!”德公公上了些年纪,原是皇太后宫中的;皇太后怕年岁太轻的人伺候得不周全,遂将这贴身的公公给了楚珏。

“将今春新贡的莲心尽数拿来,留一半在此殿,另一半送去水月山庄,即刻去办。”楚珏又唤了人将泥炉与荔枝炭搬了来,“只有山泉水,烟儿忍着些可好?”

慕轻烟掷下手中的奏折,挑眉不依,“不好!不是让人去送茶叶了,顺便去我院中的树下挖一瓮来便是。”

“惊蛰?”

楚珏唤来了贴身影卫,“去水月山庄的澜烟阁,和轻烟小姐的丫鬟请一瓮水来。”

惊蛰拧眉看了看慕轻烟,心中惊异不定。以他的武功修为,除了翼王慕轻寒,无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自由来去,这个弱柳扶风般的美貌女子难道是从天而降的妖精不成?

反观皇上对她的态度,恨不能将这天下都拱手相送,她又是何身份?京城五年,他确认自已并未见过此人。他有些怀疑的看向慕轻烟,皇上又送茶又请水的,莫非这人跟翼王府那个纨绔的小姐甚熟?

惊蛰边走边想,马扬四蹄已经出了宫门急奔城南而去。

慕轻烟似不知数人为她那口茶忙乱了一大阵,只浅笑和楚珏轻轻的说话。

楚珏心绪渐渐平复,诉了别后种种,只不说被皇后及满朝臣子催逼大婚之事。他心深知,这一世,再无一人能取代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慕轻烟亦说了这五年内养孩子的趣事,单单不提昏迷的那三年时光。

又问了慧嗔老和尚,将前一辈的旧事悉数说给了楚珏知晓。

“老和尚本是我的大师伯,自幼便在逍遥谷中同着二师伯与我师父一起长大,一同习武。情窦初开的年纪日日耳鬓厮磨间便生出了情意。”

慕轻烟瞄了一眼聚精会神的楚珏,一弯唇又讲,“师父美貌且任性,不喜欢丰神俊朗的二师伯,偏偏对粗犷豪迈的大师伯动了心;二师伯百求而不得,日日愁苦,年轻气盛之下便去和大师伯决斗。谁知大师伯并不知有此一节,反劝他该用心习武,不该动些歪心思;师父知道后暗嗔二师伯的纠缠,又嗔大师伯的不解风情,一气之下离谷出走。师祖不放心年少的师父一人在外,遂遣二人出谷来寻。就是那几年在外的时光,让大师伯忽然明白了师父在他心中的位置,爱慕之心日重。”

惊蛰在门外站了一会,不太敢惊动二人。

慕轻烟停住了话头,向外看了一眼。

楚珏点头,惊蛰捧了一只陶瓮进来,放在地中间刚刚搬来的一张方桌上,后退了两步才转过身出去了。

楚珏亲自将封口的盖子掀开,倒了半泥壶旧年梅花蕊上收集的雪水。

慕轻烟执了扇便去扇那炭火,扇得红了也不停手,缓缓又说开话,“待大师伯寻到了师父时,她正和二师伯煮酒论棋,好不惬意。”

水滚了,龙泉新贡上来的茶盏泛着淡淡的蓝,十分的漂亮。楚珏净了手,待水落了滚又停了一停这才倾入盏中,两人看着在盏中起舞的莲心,赏心悦目。

“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也不知道了,这些故事是逍遥谷中的姥姥告诉我的。后来大师伯就出了家,二师伯云游天下,师父仍旧美貌,仍旧云英未嫁,嘻嘻。”慕轻烟将茶盏托于手上,细细的打量着。“先时给你的断越剑便是大师伯的东西,那年被我骗了来,到了你手上也算是还于旧主。”抬头笑着看向楚珏,“先入门者为大,若论起来我便是师姐;逍遥谷的武功深不可测,我可代师传艺,师弟你可要学吗?”

楚珏慢慢的喝着茶,唇边一抹笑意却怎么也敛不去,“不学!既然师父不传,那定有他的道理,不必强求。”喝尽盏中的茶,续了水,又道:“少林武功博大精深,足矣!”

慕轻烟瞪了他一眼,看着他给自已的盏中也续了水,便笑吟吟的歪在龙椅上也不同他争辩。

待一盏茶喝得残了,她起身轻轻扶平了衣袍,难得正色说道:“珏哥哥我该走了。”

楚珏一言不发,紧抿着唇。待她从身边经过时,伸手拉住她一只手臂,动情的轻唤:“烟儿……”

慕轻烟也不挣扎,淡淡的说:“江山如画,当逍遥天下!珏哥哥,烟儿恭祝百年好合。”眼睛盯向被他拽着的一臂,再不开口。

楚珏慢慢的松开了手,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走出偏殿,心上那原本缺的一角却越来越大。

德公公看着人走远了才进来,“皇上,三更了!”

楚珏敛了神色,往慕轻烟刚刚歪过的龙椅走去,还未等坐下便瞧见了那个包袱。

德公公也瞧见了,便上前几步将那包袱边解边絮叨,“这丝绸该是宫用的,怎地就这般旧了。”待得包袱解开,又去了一层蜡纸,他忽然脸色就变了,身子抖如筛糠,口中讷讷,“皇、皇上,不、不得了了,这、这……”

楚珏看过去时,忽然瞪大眼睛,一把将包袱里的物件捞起来细看:一方五龙交纽玉印,刻着八个大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是传国玉玺?”楚珏并未见过这东西。

德公公颤抖着点头,“皇上,那残的一角据说是先祖皇帝生气时砸在书案上震碎了的,不会有错。”

楚珏心烦意乱,许久后才说道,“下去罢,不要来吵我!”

德公公恭敬的行了礼,掩下心头的震撼,慢慢挪动着仍旧颤抖的脚步走了出去。吩咐了几个小太监仔细伺候着,也顾不得夜深,急急忙忙往皇太后的寝宫奔去。

慕轻烟大摇大摆了从偏殿出来,向着惊蛰藏身的屋角飘了一眼,旋起身形将天外飞仙提到极至,瞬间失去踪迹。

惊蛰看得目瞪口呆。

出了禁宫,慕轻烟拐向了惊鸿教坊。

夜已深,惊鸿教坊红灯掩映,千片纱影重,一楼暧昧色。

未惊动任何人,慕轻烟轻轻落在三楼窗台之上,推开窗户翻了进去。

室内没人。

纱幔床帷、桌巾凳垫,极致精美却不奢靡。外间摆着书案,笔墨纸砚件件不是俗物;墙上或美人或字画皆是名家盛极时的佳作,桌上的铜炉还存着余香,书册散落在榻上。内室摆着拔步床,美人榻,箱柜桌椅比之外间更添了精巧,也更贵重。

推开门出去,三楼一共两间屋子,她不在这间或是在那一间也不一定。

紧走几步推开对面的房门,她顿时愣住了。

只见外厅上书柜桌案,椅榻架凳尽数被一层布盖着,四壁空荡荡,地上的方砖积着灰尘,走过后留下一排浅浅的脚印。

内外两室之间连个屏风也没有,推开雕花木隔墙边的一扇门,内室连床架亦无。

慕轻烟咬着手指退出去,关闭了房门转过半道回廊往楼梯口边走边打量着。二楼戏台上已经没有了人,几间屋子内仍旧有鼓乐声传出,不时有杯盏相碰相撞以及女子的笑声。

看了一会,她顺着楼梯下到二楼,立刻有一个长相妖艳的老妈妈迎了上来。

“姑娘是谁?快快离开的好,这地方不是姑娘该来的。”

劝解间带着三分媚笑。

慕轻烟挑眉不语,唇间立时溢出一抹温婉,扭头往一间透出熟悉笑声的屋子指了指,“我要见刚才那个笑的。”

老妈妈细细的瞧了她一回,看她衣饰尊贵,并不敢十分为难。遂扯了她半片袖子拉到楼梯后,“小姐是京城哪家的闺秀,来寻的又是谁?”抬头往慕轻烟刚刚指的那间屋子扫了一眼,“那间屋子里的人都是公主的贵客,又岂容外人打扰?”

慕轻烟自然知晓能让痴玉心甘情愿相待的都是些什么人物,忽然玩心尽失。十分可怜的点点头,“那也好,我在楼上等她便罢!”说完也不顾老妈妈阻拦,提着裙角就往楼上走。

老妈妈心道:那楼上是公主的地方,无诏连她也不敢轻易上去,又怎容得别人来去自如。

几步快跑从慕轻烟身后挤上去拦下她,“姑娘……”

“无妨,你去告诉她,就说……”慕轻烟微一沉吟,“就说讨债的来了,我保管她不怪你的。”越过老妈妈,慕轻烟又走回三楼刚进来的那间屋子去了。

老妈妈心中猜测着,这楼明明是皇上御赐给公主的,就连惊鸿教坊的匾额也是圣上的御笔,哪来的债主?

她被慕轻烟身上的气势所慑,并不敢十分无礼,出入这楼内的大多是京中尊贵之人,哪一个也得罪不起。

无奈,只得让人备下了新茶,自已端着敲开门进去。给众人皆换了一回新沏的茶,方才伏在痴玉耳边将慕轻烟的话说了。

“哦?来得到快,我晓得了。”痴玉让她退了出去,自已站起身来,“诸位,有故人来访,本宫今日不喝了,你们尽兴!”她已喝得有了七八分酒意,故意摇晃着往外走。

众人知晓她的脾气,也没人敢拦她。

第一四二章 惊鸿教坊

痴玉出了屋子,绕过戏台顺着楼梯往楼上一摇三晃的拾阶而上。待走到尽头后又转过那半截回廊,立刻稳下身子,推开眼前的房门进去。

“几时回来的?”痴玉斜了慕轻烟一眼,将外袍脱下来随意搭在椅背上,往内室走去。

慕轻烟手上抱着一本册子翻看着,头也不抬。“有意思,惊鸿里养的这些人可还安生否?”她调皮的笑着,抱着那册本子往痴玉进去的地方跟了过去。

“我还真不怕她们不安生,日子过得太平顺了些,总要找点子有趣的事儿不是?”痴玉从内室出来,身上已经换了一件细软些的袍子。“啧,和愿望相去甚远,你要早几年回来或许还有得办法可想。”痴玉错身而过,自己倒了一盏茶,“那些在闺阁中长大的女子,一点突出的个性也没有,无趣得紧。”喝光了茶,将杯子随手一掷稳稳的定在桌面上,身子一歪倒在榻上,闭眼假寐。

慕轻烟抱着那本花名册在她身边坐下,纤指一页一页的翻看着,不经意的问她,“是谁有此本事,灌得你醉了呢?”

“有人捧了你清觞酒庄最新的佳酿‘别离’来孝敬,我又岂能错过。”痴玉在榻上挪了几挪枕上慕轻烟的腿,“是我自已想喝了!”

别离,是她去年才酿成的。酒的用料虽然稀罕却胜在不用窖藏,越是新鲜越是辛涩,也越让人入口难忘且回味悠长。浅尝还倒罢了,若一次醉过,一生都忘不掉那种回味。

慕轻烟亦闭上眼睛,仔细的嗅闻着痴玉带回来的酒香。嗯,有初始昙花的清冷,有骄阳下蔷薇的甜郁,最特别的却是豌豆带露而开的新鲜;再配以隆冬峰顶松针上的雪,将所有的香气锁进乌衣红曲中,蒸出琼露,滴滴娇艳。

痴玉的呼吸都带着酒气,经久不散。“你心可真黑,先时的桃花醉已是天价,如今这别离,万金之数还难以尝到……”

慕轻烟连眼皮都懒得翻上一翻,“从初春的豌豆到盛夏的蔷薇,昙花也只在深秋开上半个时辰;你以为隆冬峰上的雪是好采的?再说那乌衣红曲费了我多少心血呢?我又没求着人买,费一整年的功夫总不过几十坛,我还不舍得呢!”眼睛停在花名册上,盯了一会又说,“你今日能喝到,那是因为大哥被他们诓骗了,不知这酒贵重,更不知是我送他的。”

痴玉听她一句话直指祁殇,好奇的睁开一目,“你怎地就知是祁殇而不是别人?想来你也不止送了他一人才是!”

“你才是个没良心的,我不是还送了你一坛来吗?”慕轻烟斜了她一眼,“但不知你以何明目诓他捧了这酒来。”

痴玉将脸在慕轻烟的腿上蹭了蹭,嘿嘿的笑了两声便再没动静了。

隔了半晌,慕轻烟认命的将她抱起来送回到内室的大床上,拽了被子盖住她,又把帷幔都放下来,挑着眉从窗口穿出,回水月山庄去了。

天色灰白,有雨欲来。

时隔七年,重新又睡回自已的房间,回到曾经熟悉的地方,似乎一切如昨,又似乎错过了非常重要的过程。恍惚间睡去,梦见自已仍是十几岁,与南宫胤日日纠缠。

醒来已是午时。

“小姐你醒了!”

琥珀垫着脚进来时,慕轻烟倚靠着床栏发呆。

“姑姑让大厨房留了小姐平日里爱吃的菜,起来洗漱了就能摆饭。”琥珀将床边垂挂的薄纱挽起,轻唤一声:“珊瑚进来罢!”

珊瑚捧着一套新衣早在门外等了许多时候,看着琥珀进来她紧跟着就往里走,待琥珀唤她时,她已经转过了屏风进了内室。

“小姐先试试这套衣袍,晚上皇宫有宴,这套衣袍华丽得有些过,正适合宫内夜宴。”珊瑚将新衣抖开,往慕轻烟身上披去。

慕轻烟任着她摆布,身前身后,上上下下又扯又拽了好一会才罢休。

“宽松了一指,小姐你好像比从前越发瘦了。”珊瑚另拿了一件衣裳伺候着慕轻烟穿戴整齐,将刚刚试过的那件仔细折叠好,柔柔一语:“再改一改就成!”

慕轻烟洗了脸,没有上妆的皮肤细腻莹润,只是略略苍白了些。

“不必改,这样就很好。”接过琥珀递过来的巾子擦了脸,“你再给我打一条长绦系住腰身,两个流苏要重些压得住裙脚最好。”

珊瑚点头,“丝绦早就准备下的,只不知小姐要多长的。

慕轻烟往妆台前坐下,用手往腿上比了一比,“一条膝下,一条更长一尺。”

珊瑚看了她比的位置,笑着说,“我去拿来给小姐瞧瞧,合适就用,不合适再结也不迟。”回身把新衣放进柜中,又将箱笼打开,扯出两条绦来捧着往妆台前走去。

玲珑上来,“小姐,饭摆在画堂上,用膳罢。”见琥珀正在给慕轻烟梳头,眼睛一亮,便快走了两步夺下她手上的梳子,笑嘻嘻的道:“我新想了一个花样,总没试过,我给小姐试试?”

慕轻烟从铜镜中睨了她一眼,没反对。

玲珑得意的翻开妆匣,拿了一对白玉珠花,又挑出几条黑色的丝线头绳,一一摆在妆台上。一手握着梳子,一手夹起一络头发,细心的结了半条辫子拿头绳绑住,又去结另一条。

用了半柱香时间,结了长长短短十数条辫子,细心的拢在后脑处,以一条头绳总绑住,缠得紧后将十几条辫子上的头绳都解开,以一朵大些的白玉珠花穿过,两边各装点了三朵小一些的;又将刘海儿梳得整齐后,退后了两步再瞧一回,“珊瑚姐姐,你快说好看不好看?”

“好看,简洁又整齐,看着就精神。”珊瑚赞道。

玲珑小小的得意着。

“你美什么呢,那是小姐长得好看,嘁!”珍珠一进门就看到玲珑得意的笑着,故意气她。

慕轻烟看着以往熟悉的早上又回来了,心上愉悦。

琉璃在楼下左等不下来,右等不下来,听着楼上一片吵闹嘻笑,遂也上来。

“都下去用膳!”琥珀招呼了所有人,簇拥着慕轻烟往楼下走去。

“小姐,有你的信。”朱砂从外边回来。

慕轻烟接过去,信封虽空白未写一字,只见那珠铂纸便已知来历。

信上寥寥数字,无非就是邀她入宫赴宴之类。

看看天过午时,外边的雨淅淅沥沥下得有些心烦意乱;早上那个梦仍在心头萦绕,却不知为何会梦见了南宫胤。

蹙弯两道秀眉,终是唤来了琥珀。

“琥珀,弈剑山庄如今是怎样光景?”

琥珀以为自已听错了,怔了一下。

慕轻烟也不催促,视线不由的飘向窗外。院子外头有两棵金樨,是自已十二岁那年南宫胤带了来送她的。她仍记得当年他是如何欢喜的亲自扛着树苗而来,又是如何在自已任性的不屑中怏怏而回。

终是不忍,最后还是种在了院外。

银樨易得,而金樨难觅。

南宫胤总共不过得了四棵,一棵给了老太太植在院内,一棵种在了自已的院中;将最好的两棵树苗欢欢喜喜的送上门,却并不知晓慕轻烟根本不喜欢。

是真的不喜欢!三秋桂子的香,隔着一个院落仍甜腻得她整个秋日里门窗紧闭,花期最盛时她常常夜不能寐,神情倦怠。若实在忍不下便称病远避到碧水庄园去,一住就是大半个月。

南宫胤知晓每年秋天她都要在庄子里养上好些日子才能回城,忧心忡忡却不知其中缘由。

不止南宫胤不知晓,所有人都不知晓她不喜桂子香。

琥珀看着自家小姐,微微迟疑了一会,“南宫大少爷并未娶表小姐过门,本在表小姐生下孩子后就会被送出了弈剑山庄,南宫夫人以死相逼才算罢休。后来不知为何忽然被南宫大少爷遣了出去,再无音信。”

慕轻烟想到在南诏夺来的追魂翎,思索了一会,“还记得是何时送出去的吗?”

琥珀敲着太阳穴想了一会答道,“小姐离府后的第二年夏初,才刚穿单衣。”

慕轻烟点头,回忆着南诏发现第一支追魂翎的时间。南地虽无寒冬,她仍然清晰的记得那是冬日,他的眼神比燕北的雪还要冷些。

唇角莫名的扯出一抹嘲讽,却不知她要笑自已多情还是要笑他的无情。

春雨多缠绵细密,常一日或一夜不停。

院子里脚步纷杂,有人自雨中来。

“小姐,姑姑来了!”玲珑的发丝被雨水打湿,显见得在雨中待了不少时候。

慕轻烟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叮咛,“去换件衣裳,春雨多寒。”

玲珑嘻笑着往楼下跑去。

慕轻烟起身亦往楼下去走去,脚上穿着内室的鞋子,又轻又软,落在楼梯上半点声音也没有。

初涵已经在画堂坐了,正端着一只翠色茶盏喝茶同琥珀说着闲话。

慕轻烟下来时,正听她问珊瑚早上试穿过的那件衣裳。

“你们也盯着她多吃些饭才是,且不可由着她的性子纵容着,越发清减得厉害了。”初涵声音透着浓浓的关爱与心疼。

“姑姑,除了吃就是睡,我再多养些时候怕是门也进不来了。”慕轻烟撒着娇往初涵怀中偎去,软糯的嗓子,“下着雨你又折腾了来,到底多要紧的事?”

初涵揽她在怀,轻轻的拨弄着她额前的发。嗔怪着,“就想要来瞧瞧你,又用得着什么要紧的事不成?”

慕轻烟抑脸看着她,岁月的霜色从来公平,虽初涵养在深闺可终究敌不过光阴流转,眼角已然爬上了几道浅浅的细纹,将原本的清丽的美貌凭添出好些妩媚。

忽然想到,或许该让寒哥哥给姑姑找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了。

不由得为自已的想法得意,唇角的笑便溢了出来,或许今夜宫宴便是个机会。眼眸流转,不甚上心的问道,“姑姑,皇上为何要设宴?”

初涵轻拍着她的肩臂,“听寒儿说南诏的虎王回朝,皇上邀了当年经历过战事的一众将帅及亲眷同聚。”她低着头看向忽然沉默的慕轻烟,柔着声音,“你若不去,我怕皇上会再下私笺相邀,反倒引人瞩目。”

慕轻烟刻意躲避着他的消息,不许人提也不让人去查。却不想才回京的第二天,那个在南诏徜徉了五年的人便也回来了。

“不用等,私笺早就来了!”慕轻烟定了定神,“姑姑无需担心,我应付得来。”

初涵心疼的看着她,“悠悠众口,若真不想去便不去也罢!”

慕轻烟就笑了,笑得张狂。

清芷进来,“小姐,跟着老太爷的人回来说,老太爷今晚宿在大相国寺,不回来了。”

慕征一早就出门,约了楚靖与东方寅二人往大相国寺去找主持下棋去了。

“嗯!”初涵扶着清芷的手臂起身,正色吩咐,“琥珀,好生伺候着你家小姐穿戴,我们这等人家什么都不怕的。”

琥珀等一众丫鬟答应下,初涵才往外边走边念叨,“想看我慕家笑话的大有人在,我倒想瞧瞧谁有这个本事。”

慕轻烟慵懒的起身,打着哈欠往楼上走,“我也想瞧瞧。”

穿衣梳头,对镜理妆容。

在她还是世人口中慕家那个纨绔女子的时候便只喜浓妆不爱钗环,珍珠只挑了些精致的玉饰戴在她头上。不爱梳髻,只简单的编了几条细辫,半缠半绕半堆半倾,拿珠玉扣别了,真真的不入世俗。

玲珑咕哝,“若不画这些红,不知道有多好看,可偏非要弄得唇也暗了,眼也眯了才罢。”颇有几分不依,“小姐……”

慕轻烟挑眉而笑,“莫急,等哪日小姐我让你瞧瞧什么叫倾国倾城。”

琥珀也笑了,“小姐本就倾国倾城,你们几个是每日都见才习以为常了,这几年不见小姐在脸上又描又画反倒不习惯了罢?”

珍珠将一只冷翠镯子套在慕轻烟腕上,有些可惜的叹着,“只小姐并无耳洞,不然戴上耳坠子那才好看。”

慕轻烟看着镜中装扮完的自已,脸上又红又黑浓墨重彩,她自已先忍不住笑了。

几个丫鬟也有笑的,也有蹙眉的,也有叹息的。

二门上伺候的小厮求了内院的小丫头来请,说翼王妃已经上了车。

慕轻烟唤了琥珀和朱砂结伴,玲珑跳着脚不依。闹了一阵瞧见慕轻烟皱眉才略收了收性,一甩手跑进雨中去了。

第一四三章 宫廷夜宴

禁宫门外,车马成行。

瑾王府的马车堵在路中央不进不退,后边便有许多车马被迫停住,又有许多跟来伺候的,半条街都是人。

眼见天黑下来,不知谁轻咤一声,“瑾王来了!”

水月山庄的马车堵得比较靠后,瞧不见前边是怎样情形,只听外头跟随的人口口相传,都说楚瑾发了好大的脾气,这才疏通了道路。

在宫门口下了车,早有太监候在门内,哪个人负责哪一府都是安排好的,专等那府上人一到便引领着进宫里去。

玉染晴身怀有孕,慕轻寒本不想让她辛劳,可姑姑说多活动活动也好,只别累着了就无妨。他一早进宫议事,傍晚又派了听风回府来接。

夜宴设在宫中最华丽的锦绣殿中,偌大的宫殿整齐的摆放着桌椅几榻,正北对门而设的一席上铺着黄绸桌巾,其余所有桌巾皆是红面黄围,华丽非常。

由小太监引领到早已固定好的席位上坐下,小太监并不离开,只后退几步侧身站定,十分规矩。

慕轻烟漫不经心的环视了一回,慕家的席位就设在正席东侧,是上垂首第二家。头一席是瑾王府楚瑾的家眷,萧青青正怒目不语;另有一个慕轻烟不认得的女子,长相甜美,娇俏可人。第三席则是麒麟山庄的人。

再去瞧西侧首席,忽然看见了一个熟人。

魏晚晚。

那应该是南诏虎王的席位,慕轻烟侧目瞧了一回并未见七公主,正自好奇,只听得门外一阵紧似一阵的忙乱声。

一个着红底绣衣的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一路带着怒气进了殿门。

“徐公公,我们驸马府的位置排了在何处?”一个衣着华美的妇人扯开嗓门大声质问。

那个被问的太监头也不敢抬,只俯低身子不停的鞠躬,“回、回七公主,并、并无驸马府的席位,有……”他侧头看了一眼西垂手第一席,“有虎王席、在那边……”他一指被魏晚晚占去了一半的席位,再不敢言。

七公主顿时又要发作起来,身边的那个美衣妇人贴近她耳边细语:“公主,如今驸马封王,无比尊贵,不比过去。”

七公主强忍着心头的怒气,自从楚珏坐了上皇位,她屡次求而不见,根本不拿父皇的恩宠盛极的自已当回事,一口气憋在心头已久,却又不能发作。如今秦衍回朝,自已是父皇亲自赐婚下嫁的,比任何人都尊贵,可他却看也不看自已,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往前走了两步,瞪向魏晚晚,正好撒气。

“请她滚出去,别碍了本公主的眼。”七公主在众人的扶持下坐在了主位上,发号施令。

魏晚晚自然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她根本未把七公主放在眼中,自已满心想的都是当年和秦衍并肩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情谊,她相信任谁也比不得她在秦衍心中的位置重要。

轻声嗤笑,她只管坐着不动,笑靥如花。

七公主是个炮仗脾气,火是她自已点的,怎容得别人在她面前放肆。“说不得,那就只能请她出去了!”

身边的几个跟随同来的丫鬟嬷嬷,平日里仗着是七公主亲信肆无忌惮得惯了,只听七公主一声吩咐撸胳膊挽袖子便要动手。

一个小太监看不过眼,厉声制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等撒野的吗?”

经他一说,众人才醒悟过来,迟疑的看向七公主。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小太监朗声道:“皇上驾到!瑾王到、翼王到、虎王到、燕王到!”

慕轻烟眼底一片冷意,不动声色的敛下眉,发起呆来。

楚珏落座后扫视了一圈,低眉端起德公公递来的茶,并不理会殿内的纷乱。

虎王席下去是燕王府,荆凉挑着半边眉眼,邪笑着往自家席位而去。

再下去就是宁安公主府,只痴玉一人举杯独饮,身边的人或出或入似乎根本引不起她的兴趣,心思缥缈,不知道在想什么。

慕轻寒从容走向自已的席面,在主位上坐了,一手揽着玉染晴的肩头,低低耳语,眼神却在打量着发呆的慕轻烟。

楚瑾黑着脸回了自家席面,甩脱了萧青青与那个美人同时缠上来的手臂,一脸的不耐烦。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秦衍身上。

一去经年,七公主在京城的名声人尽皆知。有心软些的多心疼他为国征战却不得贤妻,也有那只想看热闹的,恨不能亲自添一把火才好。

玉染晴始终温柔的偎在慕轻寒的臂弯中,那许多不屑的眼神这些年来她也看得惯了,此生能得慕轻寒这样的男人一心相伴,任凭天塌下来她也是不怕的。

秦衍一身寒气,脚下步伐稳健,带着目中无人的神情就要往殿外而去。

不知为何,这殿中似乎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引得他心神恍惚。他已经极力控制着自已不往翼王府的席面上去寻那个紫衣女子,可是偏管不住自已的眼睛。若再不离开,他怕自已会抢了她去。

这五年南诏苦海,他日思夜想的全都是那个人,虽然有无数的消息传回南诏,说的都是她一直被璃王豢养在深宫,可她身上的那种气息和未央太像了。

魏晚晚立刻起身便想随了秦衍离去。

七公主的人接到了她的眼色,立刻便有人跳出来不怕死的拦住秦衍。

“驸马,公主有请!”

秦衍回转冷眼瞪了那人一眼。

那人立刻便觉得一阵冷风袭过,忍不住哆嗦着立即改口,“虎、虎王请入席!”

“虎王入席罢,今日能在这殿内的,多是当年从战场归来的勇士,这五年只缺你一人。”楚珏隔着大殿举盏相敬。

秦衍昂首不语。

痴玉将酒盏‘咚’的一声搁在桌上,满脸傲然,“秦衍,本公主让你一席如何?”

“如此甚好,秦衍谢过公主!”他脚下生风,飘向痴玉的席面,在下垂首坐了。

“你!”七公主恼怒的起身,“你不过是救了皇帝哥哥一回罢了,封你一个公主你就真当自已是公主了不成?”

痴玉咯咯的笑开,年长了几岁,她越发的不羁起来,比之从前的慕轻烟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不照着镜子瞧瞧,一身风尘味,怪不得没人敢要你。”七公主细声细气的低哝。

东楚的天下,若要论起武功最好的小字辈,怕是这殿内的人要从最前头排起。她以为无人听得见的自语,偏偏这殿中的人都听见了。

“我的惊鸿最不缺的就是镜子,七公主你可要来照么?”痴玉以两指夹起杯子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扔向殿中间,向着楚珏嗔了一句,“皇上,这种酒你也好意思拿出来?”

楚珏似笑非笑的轻哄了一句,“妹妹若嫌这酒不好,朕可还藏着一坛极品,这就让德公公给你搬去可好?”

痴玉顿时两眼放光,她怀念别离的味道,若说烟儿送了一坛给他到也应该。“德公公,劳你去给本公主搬来了,本公主重重有赏!”

德公公笑呵呵的施礼,“不敢不敢,奴才这就去!”

七公主看着痴玉和皇上打情骂俏,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这是以往宫宴中从未发生过的事,想起先时父皇宠着自已,每每有宫宴她便出尽风头。如今她就那尴尬的站在那,任凭众人将她当做笑话看。

怒从心起。

先时魏晚晚或许还暗恼秦衍不肯在自已的席面就坐,此时心中却十分的开怀。看来七公主并不得宠,这便是她最想看到的结果。

后宫中除去皇太后和几位太妃及一应使用的宫女外,楚珏连一个待寝的女子也没有。这五年来他潜心国事,夜以继日。

南诏回来的众人皆知他心系那个为他而跳崖的女子,百般催促也不见他动那大婚的念头,直到皇太后及几位太妃看不过去,才以东楚江山后继无人为由,硬给他订下了皇后的人选。

这五年也是历来宫廷中最单纯安静的五年,朝堂无乱臣贼子,后宫无女子争宠;文有慕轻寒、祁殇安邦定国,武有秦衍、荆凉戍边平乱。仅仅五年,东楚已改头换面,不可同夕日而语。

慕轻烟平安归来,落下了楚珏心上最重的一道锁。即使她不属于自已,若她安好他便再无所求。他不敢去看她,怕再错不开眼眸。

不多时,德公公先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带刀的禁卫军,怀中抱着个坛酒。

痴玉笑吟吟的起身,“放在这就行。”她自已动手将和秦衍面前的碗盘一一挪开,一指空出来的桌面。

秦衍眉心锁了一个死结,他好生怀念夕日的桃花醉。

痴玉迫不及待的将坛口的蜡封拍碎,还没等凑近细闻便不高兴了。恼怒嗔怪道,“怎么是桃花醉啊?”泄了气坐下,眼神看向秦衍,“归你了,本公主绝不与你抢!”

在楚珏与慕轻寒的笑声中,百无聊赖趴在桌上玩起了筷子,坐相也没了。

“听风!”慕轻寒喊了门外的听风进来,“去清觞酒庄给公主买一坛回来,只要别离!跟掌柜的说,本王愿出万金之数!”

“王爷,请恕属下无能!”听风扯着自已的耳朵,偷眼去看痴玉,“属下前几日听闻公主让人带了万金之数往清觞酒庄去买那坛酒,好像、好像……”

听风话未说完,痴玉的一只盘子已经丢了过去。

众人顿时笑成一团。

痴玉黑着脸,怒目看向听风。

吓得听风一溜小跑出殿去了。

秦衍心中顿时激荡不已。

清觞酒庄是未央的毋庸置疑,既然还有新酿的酒品上市,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可还安好否?胸口似乎有一团火烧了起来。他灌了三盏酒也未能将那阵激荡压下去,反倒引来了痴玉好奇的眼神。

他面上的冷骤然又寒了三分,硬生生忍着不往对面看去。

慕轻烟事不关已,以一手支额不知在想什么,极懒散。半晌后,隔着数人遥遥问着楚瑾,“小王爷,菱儿可回来了?”

楚瑾摇头,“菱儿新得了一子,还未出月子,不过最多十日便该回来了。”他笑看着慕轻烟,“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寻她,出嫁那日她哭得死去活来。”

慕轻烟仍旧散慢着,“等回来了再见不迟。”

有家眷在,议了一整日国事的数人难得放松下来。

惊鸿教坊便是专司鼓乐舞技之所,痴玉的青楼还没等开门迎客,便被楚珏御赐了一块金匾,气得她跺了好几日脚,最后只得罢了。

昨日她便让女官选了些戏码送进宫来,有琴瑟自然有舞乐。

闹腾了大半夜,痴玉到底喝多了些。

“翼王妃,可有兴趣合一曲?”痴玉从宫侍手中接了自已的箫,问向玉染晴。

玉染晴偷瞄了一眼快睡着的慕轻烟,又看向皱眉的慕轻寒,安慰的拍拍他的手,“无碍,我与师姐合一曲,你且听着罢。”

命人拿了琴来,慕轻寒亲自搬了张凳子给她坐下。

“本宫听闻当年在南诏你曾弹过一曲‘别离’,但不知可有存谱?”痴玉眼神透着些凌厉之色,不知为何。

玉染晴摇头,“师姐,我虽自幼与天音琴相伴,却自叹无她之功法,我们合一曲出塞如何?”

痴玉抬箫试了两个音,便徐徐将出塞的前曲吹了出来。

玉染晴略等了一等,迟半音插了进去,顿时二音相合,相牵相随,相辅相成。在箫声引领着进入到一片苍茫中,琴声以风以沙相随而至,满殿数人不管通或不通音律皆被带进了塞外苦寒之中,伤情且伤怀。

一曲终,半晌后众人才回过神来,皆心有戚戚焉。

唯有一人并不受韵律所扰,枕着手臂睡倒在桌上。

有好事者早已瞧见了慕轻烟的行止,不屑的撇嘴嘲讽,无非就是她仰仗了翼王与水月山庄的力量,明明侍过璃王的寝却仍可以在贵族中横行;亦有从前便瞧不上她纨绔的,心中着实鄙夷了一回。

或许这便是世人眼中的大逆不道,可是慕轻烟完全不在乎。就算所有人唾弃她,她仍旧是她,又有什么区别?

玉染晴正是受她影响,才有胆子面对世人诟病,敢与慕轻寒并肩而立。

第一四四章 她只是她

如今的水月山庄比之从前更胜几倍,也更不怕世人舆论。慕家成了东楚最特殊的存在,却又谁也惹不起,任凭你再看不惯、再不甘心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人心最是难懂,明明不关自家的事,可有一种嫉恨偏偏又不知从何而来。

慕轻烟便是世人招惹不起的存在,胆敢在皇上亲设的宫宴上睡觉,任性妄为至极,亘古第一人也。偏皇上还命人好生照看着,不许冻着也不许摔着了她。

她伏在桌上假寐,将夜宴中的各路公侯尽数细思了一回,并无适合姑姑年龄的,不由得泄了气。耳听得一殿纷乱和无数聚焦在自已头顶的目光,她只觉无趣。她的闺仪已经被人批判了许多年,还嫌不够吗?

她为世人叹息,在心底深处。

四更天,总算是酒酣梦沉,所有人一一辞去。

殿中只剩为数不多的几人,慕轻烟舒展着腰身迎向楚珏看过来的眼神,传音给他,“珏哥哥,再有此等宫宴不要邀我来,实在累人。”似没睡醒又似故意,捂着嘴打着哈欠站起身来。

“那就留在宫中睡一夜,明日我让人送你回去。”楚珏笑了,眉眼间尽是柔情。

慕轻烟白了他一眼,扶着门框出去,靠在琥珀身上才回他,“昭阳殿吗?我的故事被传得京城尽人皆知,我却还不知昭阳殿的大门是往哪个方向开的……”

楚珏哈哈大笑。

雨仍在下,他清润的笑声在深夜的重重宫墙内回荡了许久。

秦衍只身立在馔玉三楼向街的窗口,手中擎着一只大瓯。翼王府的马车从楼下经过后,他仰头灌下了满满一瓯,唇边一抹笑缓缓舒展开,潋滟至极。

秦相国那年病着从渭河沿岸回来后,身子一直时好时坏,他主动请辞告老还家。楚珏不准,着太医细细的看诊。

禁宫东侧原来的璃王府最是宏大,楚珏命人重修重建,又亲赐了御笔虎王府的匾额。七公主来闹了几回要搬进去住,都被他毫不犹豫的驳回。

他深知秦衍并不喜爱七公主,先皇所赐的驸马府他一回都没去过。如今他是自已的臂膀,一同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东楚的江山是所有人撒尽鲜血舍去无数性命才打下来的,但凡他不愿意的事,自已决不逼迫。

他回朝,若迎了七公主入府便罢;若拒,他便下禁足令给楚萱,也算为他做一件称心之事。或他喜欢烟儿,烟儿也想嫁他,自已就算做了坏人也要促成这桩婚事。

楚珏暗暗的捏指成拳,想到慕轻烟终究要冠以别人之姓氏,他的心便又疼碎了一回。

歌尽舞已休,人去夜阑珊。

秦衍喝了一夜的酒。

原本他猜想过未央可能就是慕家轻烟小姐,能得慕轻寒舍命维护的人不多。大军回朝后他让人详尽打探过有关她的一切,所有的回报最后的结果完全相同:慕家轻烟小姐被璃王禁在内宫,已临幸过了。

楚珏继位后,特赦了慕家轻烟小姐。

探子将此消息报回南诏:她一直养在深闺,并未婚配。

他又灌了一瓯酒,细细的思量开:未央除了眼睛与慕家轻烟小姐相似,似乎并无更多相同之处。可是莫名就觉得二人特别相像,说不清是哪处。

未央的来历成迷,只查得到她六岁时候被七指丐捡回丐帮。江湖上所有的消息机构连她原本的师承也查不到,那个当年跳下断崖自称是未央师父的人,来历同样不明。

雨未停,酒也未停。

秦衍很想将自已灌醉,象每次和未央在此间房内饮酒时一样,总是不知不觉就醉了,第二天醒来时,她又一次不辞而别。

她总是一句话也不留,走得干脆而决绝。

十年,他自始至终未曾寻到过她的踪迹,可心却丢在了她的身上。

今夜,宁安公主与翼王妃合奏出塞时,那个昔日纨绔的轻烟小姐睡在桌边,他能看见她睡得十分安稳,眼睫也未动一下。连他这等粗通音律之辈都听得如入真境,整个大殿上也只有她未受感染。

秦衍不确定起来,他见过未央吹奏那只从不离身的白玉短笛,声若清溪,又若莺鹂。

沈洛辰!

也不知师弟可回了雪谷不曾,若未央还活着想来也该同他回雪谷去了。秦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半晌才吐出来,可胸口仍闷得难受。未央心悦于师弟,即使他千般万般与之纠缠,她的心仍在师弟身上。

深深的挫败感浮上心头,手上把玩着空瓯,一时间灰了十二分的心。

慕轻烟和玉染晴的马车在二门上停下,慕轻寒扶了二人下车,欲先送慕轻烟回澜烟阁。玉染晴的丫鬟紫纹与紫纤同着琥珀和朱砂早已从另一驾车上下来,候在二门上。

“寒哥哥,晴儿困倦了,你们先回知悟苑去,我同琥珀和朱砂走几步散散酒再回去。”慕轻烟松开扶着玉染晴的手,领着两个丫鬟顺着湖堤回廊往自已的院子慢慢的行走。

慕轻寒看着她们走远后,微一弯身将玉染晴抱在臂弯中,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吻,二人相视一笑,回知悟苑去了。

慕轻烟三人刚刚进了院子,玲珑同着珍珠便接了出来。

“小姐,你的手怎地这么冰?”玲珑嚷着,“琉璃、琉璃,快让人烧些热水给小姐泡泡。”一声紧似一声的催促,急得琉璃亲自掀了锅盖便要舀水,小丫头们忙抢上去递了盆。

“你鬼叫什么,哪里就冻死我了!”慕轻烟一指点向玲珑的眉心,详恼,“就你能咋呼,什么时候才改了这急躁的脾气呢?”

玲珑吐着舌头跑到门口打起帘子,簇拥着慕轻烟进了房门,往楼上去了。

珊瑚在楼上打点了床铺和换洗的睡衫,琉璃两手各大提了一桶水倒进屏风后的浴桶内,又试了一回水温。

“小姐你还是泡泡的好!”随后又看向琥珀和朱砂,“灶上还烧着水,琥珀姐姐、朱砂,你二人等下也泡上一泡,别着了凉才是。”

珍珠给慕轻烟宽了衣,琥珀和朱砂各自回了楼下自已的房间。

慕轻烟刚入水,舒服的喟叹就不自觉的溜出唇角,她缓缓的闭起眼睛。也不过眨眼之间,她忽然又猛的睁开,那个人的影子不知为何而来,突兀而迅速占据了她闭眼那一瞬间的黑暗,心口一阵一阵的紧缩,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今晚,锦绣殿中,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她刻在了心上。明明忽略得彻底,明明她正眼也没去看他,可偏偏就知道他都做了什么,喝了几杯酒,吃了几筷菜,哪只曲子让他嘴角上扬,哪场舞技令他皱眉不矣;甚至、甚至他脸上从头至尾的神色,她都记得清楚。

五年了,她从未象此时此刻这般想见他,想亲近他。原来,即使自已再怎么不想承认却仍想念着他。忽然又想起七公主与魏晚晚,心中便有些恼怒。她知他并不喜欢七公主,可是魏晚晚呢?瞧她还做姑娘打扮,难道是要等回了京城才娶进门吗?

秦衍应该是喜欢魏晚晚的,不然以他的性子必不允别人在身边相伴多年。

他当年的拒绝声犹在耳畔,为的大概就是魏晚晚了。

或许魏晚晚任何事都不及自已,但有一样:胜在乖巧听话。男人从一出生便在内心堆叠起强大的自尊心,绝不容许任何人轻踏,当然,也容不得女子太过独立。

五更,天还暗着。

今日不需上朝,这是昨日宴前皇上吩咐下来的。

“也不知水月山庄有无阵法护院……”秦衍喃喃自语,忽然又怔住,被自已心中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想夜探水月山庄!

他扔下空酒坛并空瓯,从窗口飘然落地。

水月山庄大门紧闭,门口连个值更的人也没有。秦衍深知慕轻寒的阵法天下无双,想来这水月山庄也不是那么好探的。

果然,他尝试了几回,皆不得其门而入。

从墙外往里看,满院葱茏,亭台楼阁,树木花草,小桥流水样样精巧。可当你想越过那道高墙近赏时,又如海市蜃楼,凭你轻功再怎么了得却仍如隔着万里之遥。

墨玄在窗外低声而语:“王爷,虎王闯阵。”

“嗯!”慕轻寒应了一声,略思索了一回淡然吩咐:“启动桃花源,若他硬来,就困他到日出再来报。”

“遵令!”

墨玄去后,慕轻寒侧头看了一阵熟睡的玉染晴。心中思绪万千,越想眉头锁得越紧,到得最后只有一个答案:秦衍执拗起来,怕是烟儿越逃避他越是会步步紧逼。

墙外的秦衍,脸上的寒气反倒减了一分,他也不逞强,施展开狂歌往禁宫疾飘。从城墙而入,故意露些行迹告诉守着那间灯火通明偏殿的人,有人来访。

惊蛰警觉的隔着窗口看着。

他在偏殿外止了身形,一抖衣袍上的湿气,进了偏殿。

楚珏在他落地时便知晓有人来访,听着到了殿外,便低声吩咐外边值守之人,“请虎王进来!”话音刚落,秦衍便到了。

楚珏自然知晓他会来,连他都觉得烟儿和未央莫名的相像,那个同样心仪于同一女子的人比他更要执着,又怎会觉察不出呢!

“公子衍深夜来此,可是有事相询?”楚珏仍以旧时称呼唤他。

秦衍带着一身隆冬的寒气,“要一句实话,她到底是谁?”

楚珏离座,倒背着手走到秦衍身前,将他打量了一回,缓缓续道:“她从来都只是她,只不过世人眼瞎。”

秦衍飘身而去。

春夜晓寒,慕轻烟把自已深埋进厚被中,折腾了许久才有了睡意。

一夜梦扰,醒来已是辰时正。

雨停了,窗外有鸟鸣声清脆婉转。

慕轻烟披散着头发慵懒的起身,随手将衣架上搭着的一件藕荷色织银披风拽下来披了,光着脚往窗口去张那吵醒了她的鸟儿。

朱砂着一袭白色滚红边的练功服,背着剑从九曲桥上回来。无意中一抬头便瞧见自家小姐倚窗而立,欢喜道,“小姐醒了!”

正在修剪蔷薇花枝的琉璃忙放下剪子,一溜烟往小厨房跑去。

琥珀正将葡萄藤蔓顺到新搭的架上,再以布条拢住。听见朱砂说话,便隔着回廊向画堂内唤了两声,“珍珠、珊瑚,小姐起来了。”半天未见有人应,只得攥着一把布条往回廊下的窗口走近了几步,待再唤时,画堂内哪还有人。

琉璃命一个小丫头端了洗脸水送进画堂,远远的招呼道:“琥珀姐姐,摆饭罢。”

琥珀只得将手中的散碎布条打了一个结放在廊下花台上,一手遮了眼睛看向太阳,“还是摆在画堂罢,天虽晴了却还有些凉意,别吃了风才好。”

琉璃向来不多话,微微点头便又往小厨房张罗去了。

慕轻烟看着自已院子里熟悉的一切,心安神定。任凭珍珠和珊瑚摆布着穿戴好了,才悠闲的踱步下楼。

“朱砂,去问问喜鹊姐姐,爷爷几时回来。”

“这就去!”朱砂转身就跑。

看看窗外已是浓绿一片,慕轻烟也不去吃饭,只往回廊坐了要茶吃,“琥珀,昨日送来的莲心沏一盏来。”

“小姐,空着肚子不好喝茶,先进来用了早膳再喝,我这便去煮水。”琥珀劝她。

慕轻烟挑了眼角,“端出来,就在这吃。”

回廊上的四把花梨椅子是前一日才从小库房搬出来的,中间的圆桌倒是个石头的,琉璃和珍珠将摆在画堂的吃食依次端出来放在石桌上。

珊瑚将一碗红豆粥放在她面前,笑嗔着,“小姐你一定要吃多一些,我这几年绣了好些料子,也有裁好的衣袍,你这么瘦我又得重新改过。”伸出手来摊在慕轻烟眼前,撒娇,“小姐您瞧,我的手都快被针戳得烂了。”

慕轻烟心情好,小口小口的喝着粥,偶尔也夹几筷清淡的小菜,动作极为的优雅。

世人口中那个又丑又纨绔的慕家小姐,此时虽素着一张脸却仍是千娇百媚,或坐或食皆赏心悦目,几个丫鬟心里小小的傲娇着。

第一四五章 当年初心

吃过饭,漱口净手后,琥珀就捧了莲心茶来。

“小姐,这莲心不及咱自已的好。”

慕轻烟就笑了,接过茶盏掀开盖子看了一回,“这可是贡品,狮峰上也不过只产得三五斤。”凑近了细闻,“嗯,香味略差了一成,还好。”

朱砂回来了。

“小姐,跟着老太爷的小厮说,老太爷要在大相国寺斋戒几日。”

慕轻烟忍不住翻了翻眼皮,“爷爷几时也信起佛祖来了?”

众丫鬟都笑。

“又淘气!”初涵偕了玉染晴的手进来。

琥珀忙又沏了茶来,三人在廊下闲话家常,几个丫鬟各自忙碌着。

“烟儿,下月初皇上大婚,你可准备了贺礼不曾?”玉染晴笑问慕轻烟,不放心之余又嘱咐道:“衣裳也该早准备下,这等举国欢庆之事,你逃不掉的。”

慕轻烟懒散的趴在桌上,无奈的咕哝,“关我什么事,想过几天安生日子也不成,非要把我拉到人群里被人品头论足一回才罢休,无趣。”

“我认识你起码十五年,怎地不知你是长这样的?”玉染晴伸手捏了捏慕轻烟的脸蛋,逗弄着她:“你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别人恨不能将自已扮得再美些,你却偏要涂抹成那种鬼样子。”

慕轻烟斜了她一眼,挑眉不依,“你到是给我说说,你是几时瞧上我哥的?”

玉染晴红着脸低头不语。

初涵揽着玉染晴笑说,“还害羞呢,再过几个月孩子都生了,你还怕她问不成?”

玉染晴忽然想到了什么,“烟儿,你把两个那么小的孩子撒出去不管,妥当吗?”

“对对对,烟儿呀,你快将两个小东西要回来,我还没亲近够呢就又走了。”初涵抱怨了一回,见慕轻烟根本不理会,急得直冲她嚷嚷,“丐帮那是什么地方,你不怕他吃苦我还舍不得呢!”

慕轻烟蹙眉,恶声恶气,“我那么大的时候不也在外边疯跑,怎么不见你们担心?”

“废话,你从小鬼心眼就多,别人不吃亏就不错了。”初涵觑了她一个冷眼。

慕轻烟不以为意,“就那两个小东西,鬼心眼比我只多不少!况且还有那么多人护着,能吃什么亏啊!”一手伸向玉染晴的肚子,“你快生多几个给她,省得她天天絮叨。”

初涵伸长手臂照着慕轻烟的头拍了过去,“鬼丫头!”转眼又去看玉染晴时,满脸堆欢,“是啊是啊,姑姑还要等好几个月才有得抱呢!”

一院的欢声笑语,却偏被人搅了。

朱砂犹豫着要不要说时,被慕轻烟闲闲的瞪了一眼。

“小姐,林妈妈说南宫大少爷来访,在大门外!”

初涵的脸瞬间落下来,“他来做什么,照以往的话回了他便是,这也需要报进来,林妈妈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姑姑,小厮说南宫大少爷在门外等了一上午,怎么劝也不肯走,现在围了许多人瞧,他拿不定主意这才让来问问。”朱砂伶俐的回话。

初涵腾的站起身来,连眼底也染了些恼怒,“我去瞧瞧他到底要干什么!”

慕轻烟眯着眼睛,唇边露出一抹邪气,“姑姑,咱们慕家的笑话,添一样不多,减一样不少,任他闹去罢,不用理会。”

“我恨当年他的软弱,早知心里放不下你为何不干脆博个专情的美名?偏又舍不下美妾,这等男人我慕家又岂会稀罕!”初涵忿忿。

慕轻烟挑眉,幽幽低语,“只有我不要的,没有他想要就能要的。”

“姑姑还是去瞧瞧的好,把话说死了也省得他再来!”玉染晴拉着慕轻烟的手,淡淡的说道,“当年即使南宫胤粉身碎骨怕是也不能让烟儿回心转意,今日就更加不能了。”

昨夜睡前,慕轻寒愁眉不展,细问之下才知是此事。如今秦衍回京,总是要有个结果的。

“嗯,我还是得出去一趟才行!”初涵一改往日的端庄从容,象个护蛋的老母鸡,风风火火往院外走去。

“清芷姐姐,劝着姑姑些,且不要动了怒才好。”玉染晴唤住紧随而去的大丫鬟。

清芷点头,急急的跟在初涵身后去了。

玲珑也跟在她后边往外跑。

“玲珑你给我滚回来,不许去!”慕轻烟厉声吓唬她。

玲珑当真停了脚步,站在门口不敢出去。

“烟儿,如若无当年邓敏之事,你真的会嫁给南宫胤吗?”玉染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慕轻烟倚在珊瑚身上,斜目往廊外飘去。

半晌后才淡然而语,“我原本是真的想嫁他!即使南宫家有千般不好,南宫胤却温润专注,是难得有天份的铸剑师;我也算费尽心思将弈剑山庄的琐事件件与他隔离,只想他一心一用,不受世俗侵扰,也不枉上天眷顾。”

琥珀递上茶来,慕轻烟轻啜了两口,“他年幼时所造的追魂翎便是极好的例子,我以为我能成就他。可是,南宫府所有人都不明白,一点点小成就便沾沾自喜,以为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却不知闺阁之事最耗人心神,但凡沾染过重再难清心净意,一而再再而三,他此生也就止步不前了。”

玉染晴想着这些年南宫胤的确如烟儿所说一般,再无任何长进,她脸上也有了些惋惜之色。

隔了好一会,慕轻烟才长叹一口气,神情倨傲:“慕家男子只忠妻子一人,而慕家女子从来不屑与任何人争宠。”

“南宫胤那个表妹我是见过的,长得虽美却过份妖娆,不同于大家闺秀的端庄稳重。也不知南宫夫人何等眼光,这样的女子大家族里的长辈都是不会允许收房的,后宅不宁。”玉染晴看着烟儿,心情复杂。

“我只知,既然注定是庸才,也不必浪费我一世相守。”慕轻烟浅浅的笑开。

玉染晴点头,“可惜了。”

傍晚,慕轻寒回府后直接进了澜烟阁。

“烟儿,我们聊聊?”

慕轻烟画了一个下午的画刚好收笔,她从腰上解下印信盖上,将笔依次丢进笔洗中泡着。调侃他,“寒哥哥你回府了不去瞧你的心肝儿,跑我这里要聊什么?”

“没个正经。”慕轻寒绕过榻,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坐下,“聊聊你和秦衍!”

慕轻烟洗笔的动作一滞,睨了他一眼。

“聊聊你今后的打算。”慕轻寒以一种你不聊我便不走的姿态,安坐在椅上。

慕轻烟专心洗了所有画笔,依着长短挂上笔架上,这才去净了手。

“他是他,妻妾成群,功成名就;我是我,他和我没有关系。”挨着慕轻寒坐下,自已动手倒了茶递给他,“当年我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救了他,真真的误打误撞。我不知他中的毒是枯魅,也不知枯魅是何物。后来花露闻出了枯魅的香气,我只庆幸有绝情蛊在身,不然我和他就会双双暴毙。”

揉着握了一下午画笔的手腕,也不给慕轻寒说话的机会,“寒哥哥你别瞎操心,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在南诏不回,可有管过我的死活?我为何要和他纠缠,现在这样各走各路岂不更好,难道你真打算让我去和七公主争宠?”她大眼睛忽闪着看向慕轻寒,“我不愿意,也不许让他知晓沈隽和左凝的存在,珏哥哥大婚后我还是回紫竹林的好。”

慕轻烟起身开始收拾书案上画纸,不见任何情绪,从容而淡然。

慕轻寒又叹一回,“烟儿,沈隽和左凝也需要父亲。且不管当年你救他的初衷,只说他对你的用心,这难道是你逃避就能忽视的吗?秦衍于你,连楚珏都看得出来的执拗!”

慕轻烟一声不吭。

“烟儿啊,他在南诏五年,你当真不知为了什么吗?魏晚晚是跟了他回京不假,就他那种脾气若有心于魏晚晚必定早就娶了,何必在你的清觞酒庄一住五年?”慕轻寒拽住慕轻烟的手臂,“不要逃避,既然沈公子已经大婚,何不试着接受秦衍。”

“哥,那七公主呢?魏晚晚为他蹉跎至今,她虚耗的青春谁来负责?”慕轻烟甩脱开他的手,“他既无心于人,又怎不见他决绝?”

慕轻寒拧眉,“你只问自心,有情或是无情,其它的事交给我处理!”

“呵呵!”慕轻烟嘲讽的笑着,随即冷下脸来,“寒哥哥你也带话给珏哥哥,我的事不需要你们任何人插手,谁也不许多嘴,你们知晓我的脾气!”

“你怎么这样固执?”慕轻寒无奈,“这么多年了,还有什么事放不下的?命还在,有什么事能大过命去?”

慕轻烟拾起一本书,在书案后的椅榻上坐了,任凭慕轻寒黑着脸也不理会,只管看她的书。

“唉!这脾气活活随了爷爷!”慕轻寒一甩衣袖下楼走了。

听着慕轻寒的脚步声出了院子,她心里烦躁非常。扔下手中的书在椅榻上发了一回呆,总是不自觉的想到那个人。

越想越气愤。

那一年她去找他,他冷冷的警告她不许再来。她也真听话,自那以后再未与他偶遇过,即使很多时候不得不面对,她也尽量无视,再不肯与他纠缠。

将手按向冰魄剑留下的那处旧痕上,掀起半边唇角,笑得邪媚而狂妄。

从宫宴回来的那夜,她知道他就在馔玉的窗口下望。她总是能第一时间感知到他的存在,即使他藏在某处,她也有办法只凭感觉便能知晓。

天色渐晚,琉璃摆了饭后来请她下去用膳。

她心情烦闷,从书架的暗格中取出啸云剑,飞身从窗口飘了出去。也不下落,远远的借着玉兰的细技垫脚提气,眨眼间便上了九曲桥。

无名榭上,一团剑光闪过,再分不清人在何处,剑在何处。

相国府外车水马龙,这一日相府内外比任何时候都还要热闹。秦衍一夜未眠,又喝了许多酒,连日皆在马背上吃喝,即使武功再好身体也受不得。

朝中各路人马尽数都到了,也有南诏归来的将士。从早至晚,闹得他心烦,偏向天祺与奚燕行同着叶恒也来了,他不得不敛着脾气在厅前接应着。

七公主端着公主的架子在厅上怒目横眉,魏晚晚乖巧的讨好了邱晓月,身前身后相伴不离。相国夫人笑得安慰,任秦相国劝了几回也不收敛,只当她真的便是自家儿媳妇一般对待了。

至深夜众人才散去,秦衍又喝了许多酒,未惊动任何人,悄悄从后门出府去了。

独自一人穿街过巷往禁城东侧的璃王府去,刚走到门首呼啦迎上来一群人,“王爷您回来了,快请进来!”

“王爷回府了,王爷回府了!”

一路往里通传,秦衍冷着脸进门,对着迎出来的管事说,“找间屋子给我睡觉。”

管事的忙在前头带路,在一处类似书房的院子外停下脚步:“王爷,你的卧房到了!”

“嗯,让人守好了大门,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府,违令者、斩!”秦衍迈步进屋,回脚踢上门。

也不理会屋内的摆设,脱了靴子往床上倒去,随手捞起另一只枕抱了,片刻就睡了过去。

他不知,他走后不久七公主便带人砸了漱玉斋。

原来,他在前厅喝酒之时,七公主就带着她的人强行搬进了漱玉斋

“公主,您的妆匣放在何处?”丫鬟捧着妆匣跟在后头。

楚萱的贴身大丫鬟随即开骂,“当然是放在卧房,这也要问么?”

一群人不停的在漱玉苑进进出出,将七公主平日里用惯的东西流水一般抬进了秦衍的卧房中去。

“让人准备沐浴的水,都到院子外边候着去。”七公主抬步上了台阶,在大丫鬟挑起帘子后进了秦衍的卧房。

魏晚晚隔着院墙气得脸色铁青,暗暗的骂着七公主不要脸,却又无可奈何。即使七公主不得秦衍欢心,可她毕竟是七公主,是当今天子的堂妹,是秦衍明媒正娶的发妻。

恨恨的瞪着七公主,直到她进了卧房的门。

秦相国与夫人眼睁睁的看着七公主折腾,不敢阻止也不敢劝说,心中担忧着秦衍的脾气。

第一四六章 半生为念

七公主沐浴后只穿了红纱,偎坐在床头等着秦衍回房。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让丫鬟一次又一次往前厅去瞧,只说还在喝酒。

她等得不耐烦,起身往外间的书房走去,随手翻着书案上的东西,嗤之以鼻的嫌弃着:“不过是些平常人家的东西,他如今封了王也不知采买些更精致的?彩苹,将驸马府里的东西搬些过来,那可都是父皇在世时赏下来的。”

彩苹答应了,立时便让人去办。

楚萱又翻了一阵,书架上的那些书又破又旧,一件有趣的东西也没有,便又回了卧房。

丫鬟来报,前头散了。

楚萱立刻便坐在妆台前又仔细的描画了一回,直到自已满意了才又回到先时所坐的位置,专等秦衍回来。

等到月上中天,府内安静下来,也不见秦衍回房。只得又遣人去问,去的人回来只说驸马不知去向,不在府中。

楚萱气得将枕头被子,房内一应所用所使的东西都砸在地上,犹不解气。“让人去寻,我就不信他还能去哪!”

闹腾了一夜,回报人的只说秦衍进了虎王府,守卫森严不能靠近。

“彩苹彩云,收拾东西,我们明日就搬进虎王府去!”楚萱咬得牙齿咯咯的响,“本宫是父皇赐婚下嫁的公主,是他的嫡妻,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三更鼓响,睡梦中的秦衍喃喃轻唤。

“不要,未央不要走……”

“未央、未央!”

他猛然坐起身来,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出了一层汗。口中犹自低语,“未央……”梦中的事清晰明朗,每次梦见她为破阵而坠崖时便惊醒一回,五年如一日。

心口微微的疼开,他用一手紧捂,幽幽叹息。

再不能睡,他起身唤了人进来。

“可有准备下的衣袍拿一件进来!”

管事的忙答应下,“有、老夫人早就让人准备了衣袍备在此处,就在王爷卧房的柜子里,小人伺候您梳洗更衣。”

秦衍沐浴更衣,四更天上朝去了。

就在他走后不久,虎王府门外乱作一团。

七公主的人强行入府,守卫们拦不住也不敢拦,只能节节退让。

待到散了早朝,秦衍得了回报时,七公主已经坐在虎王府正厅里喝着茶,听着大丫鬟分派王府下人们的差事。

秦衍也不恼,眯起眼眸向东街方向远远一眺,转身就走。

“德公公,带朕的禁卫军去,将七公主以及不属于虎王府的所有东西全部搬出,该扔的扔,该毁的毁。”楚珏扔了手中的奏折,头不抬眼不睁的下了命令。

德公公微微一怔之下急忙应了,匆匆走出正殿,亲自往禁卫营去点人马。

秦衍出了皇宫仍旧回了馔玉三楼那间房,一日未出。

大街上热闹非常,人群蜂拥着往虎王府所在的东街而去。

唯秦衍不知,寻他的人找疯了也不知他身在何处。

一万禁卫军将东街团团围住,德公公带着圣旨亲自去请七公主入宫。任凭她再不愿意,禁卫军在虎王府管事的指点下,将七公主带来的所有东西尽数搬离出去。

“谁给你们的胆子,本宫的人你们也敢动,信不信本宫要了你的命!”楚萱歇斯底里,挥手就要往德公公脸上甩去。

早有人挡下了她的手。

德公公冷笑着,“奴才劝公主收收性儿罢,当今圣上可不是在宫中长大的,皇宫之中除了太后可没有圣上的亲人!”

七公主哭嚎着不依,又搬出先皇,着实闹腾得德公公心烦。

“来人呐,将七公主抬进宫中去。”

“我看哪个狗奴才敢动本宫一下!”楚萱血红着眼睛,她心知这一次若离了虎王府想再进来怕是难了。觑个空猛然将禁卫军的腰刀抢在手中,与德公公对峙着。

德公公也怕将事闹大,暗暗的使了眼色给小太监。

小太监十分机灵,偷偷挪动着身子跑出门去,往宫中传递消息去了。

秦相国与夫人得到消息后并未过府,却将府门闭了,两个人在厅上愁眉不展。

魏晚晚虽出身武陵城的大家族,可是南地多蛮夷,诸多规矩自不比京城。她暗自窃喜下,忍不住便往东街闲逛。

蒋淘正从虎王府出来,找不到秦衍他急得火上了房。

“蒋淘,怎么样了?”魏晚晚关切的问他。

蒋淘是个没心眼的,见是熟人便一股脑把事情都说了一回,“找不到王爷,下朝后不知去向。”

“我随你去瞧瞧,处理府内事务我比你在行!”魏晚晚便要入府,守卫忙横枪将她拦下。她气得不轻,“你们不知我是谁吗?蒋淘,让他们滚开。”

蒋淘刚要说话,守卫长姜承司闻声过来,开口就是拒绝:“昨夜王爷回府时说过,任何人不得入内!我们并不认识姑娘,没有王爷允许你不能进去。”

“那个,她是王爷的、王爷的……”蒋淘想了半晌也不知该怎么说,“这是武陵城王府的管家,你们放魏姑娘进去。”

魏晚晚听了蒋淘的话瞬间黑了脸,一口气顶在心口处不上不下十分的难受。

“蒋爷,对不住您了,没有王爷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进去!”姜承司义正言辞的回道。

魏晚晚生气了,“那七公主是怎么进去的,你们王爷允许的吗?”

姜承司不卑不亢,“她是公主,您也是公主吗?”

禁卫军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魏晚晚进不得退不去,十分的尴尬。

一时间,虎王府内外皆乱成一团。

德公公听报出来瞧时,门外的那个姑娘他见过,昨夜宫宴时占据了虎王府半席之位,听说是与圣上一起在南诏平过乱的,还救过秦衍的命。

“魏姑娘,十分抱歉!老奴受皇命在此办事,慢待姑娘之处还请见谅,姑娘请回!”德公公弯身行了礼,十分的客气。

魏晚晚并不知德公公的身份,正在气头上难免吼了他两句,“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左右我的来去?等虎王回来你们都不得好下场!”

德公公一向受皇太后及皇上礼遇,一把年纪又在宫中多年,什么事没见过呢?他也不恼,仍旧礼貌的对答,“他日虎王要了老奴的命那也活该,只今日还清姑娘莫要在此添乱才是,请回!”向着姜承司递了眼色,不紧不慢的又回了厅上去。

魏晚晚本以为自已是和皇上虎王一干人等打过江山的,该受到敬重才是。可今日一个小小的守卫长和一个老太监亦能欺负自已,她愤怒之余十分的不甘心。

蒋淘看她面色变化,忍不住劝她,“姑娘请先回相国府去,等找到了王爷自然给你出气。”

魏晚晚顺着台阶下了,冷着脸走出东街。

余春渐去,夏初至。

京城临川张灯结彩,大街小巷处处红妆。

慕轻烟倚靠在痴玉的窗口向外望出去,入眼尽是红霞一片。

“惊鸿闭门谢客三月有余,为皇上大婚准备的歌舞可都齐了吗?”

痴玉一件一件挑选着桌上的簪环佩玉,漫不经心的应合着,“皇太后亲自登门,我敢不尽心?况且这又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我也不能砸了惊鸿的招牌不是!”

“只可惜了这惊鸿二字,归于皇家后,即使有惊鸿之姿却再也不能被世人所赏识。”慕轻烟故意挑唆后,幽幽叹息道:“要惊鸿还何用之有?”

痴玉也不管手上的玉器重不得,扔在桌上便向她扑过去,“我让你说风凉话,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慕轻烟拽着窗帘掩住身子,嘻笑着讨饶,“姐姐饶命,再不敢了!”

“绝不能饶,今日就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痴玉隔着窗帘抱住她的身子,顿时两眼放光:“哟,这小身子软的,面条一样。”嘴上说话手也不肯闲着,五指分开向着慕轻烟肋骨招呼了去。

慕轻烟蹲下身子将自已缩着一团,早已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上不住的讨饶道:“已知晓了姐姐的厉害,就饶我这一回罢。”

痴玉伸手将她拉起来坐在榻上,眼睛不住的往她身瞧,“没看出来,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那地方还鼓鼓着;这身段也软,哪象个自小就练武的,倒象是个养在深宫的贵女,当真是弱柳扶风呢!”

“瞎说,我自小身子骨就弱,师父常说我就三两肉的命,多一两都要病两日清减了去。”慕轻烟边还嘴边捡起桌上的玉佩把玩,“哪来的这么多破烂货?”

痴玉一把夺了她手上的透雕葡萄纹的玉佩翻看着:层次分明,枝繁叶茂,果实硕硕。

“皇太后赏下来的,怎地别人眼中的极品到了你这就成了破烂货?”痴玉白了她一眼,“这青玉温润绵密,啧,只不过成色暗了一点。”

“拿这些给舞伶们配衣裙倒也真是糟蹋了好东西,皇太后若知晓你暴殄天物还不得治你个不敬之罪?”慕轻烟拾起一串珍珠额链,“这倒是个好的,留着罢!”

痴玉接过又看了一回,幽幽叹道:“此后经年,必定半生为念!你也该备一份别样之礼,不枉他爱慕你一回!”

慕轻烟眼眸远眺,面沉若水。

许久后才吐出一句话来,“若得所爱之人一生刻骨,即使兵荒马乱亦如太平盛世;若爱慕之人无心于已,又何必深陷苦海,非要把个太平盛世过成兵荒马乱?”

须臾间,两人皆心有感触,各自伤情。

“姐姐,西唐后宫虚悬。”慕轻烟声音似从云中来,缥缈虚无。

痴玉苦笑,“我命数该当孤苦,姻缘不过过眼云烟;十年情根无花亦无树,只任岁月蹉跎,光阴空逝……烟儿,我心无恨!”

“姐姐,你无恨是因为你根本无心!”慕轻烟和痴玉对视着,一字一顿的说道,“你的心早就遗落在了他那里,再收不回来。”看着痴玉要反驳,她将一指抵在她唇上,“你别不信,今日我的话先放在此处,哪一天他若寻了来,你那时再想我今日所言。到那时,只按你心中所想之事去行,若再要错过了,那便真的是一生无果。”

痴玉绝美的脸上一闪即逝的伤色被慕轻烟瞧得真切,她敛下眉眼,“我将传国玉玺送去给他,这算不算是件一生为念的贺礼?”

“传国玉玺?原来是被你劫了去,怪不得翻了天也找不到!”痴玉震惊之余促狭的笑着,“秦衍那个笨蛋怕是没有活路了,啧啧……”

慕轻烟脸一红,转头不理她。

“你也当真狠心,两个小东西才几岁就被你丢出去了?”痴玉恨得咬牙,“虎毒尚且不食子,我真怀疑是不是你亲生的。”

夕阳沉得与楼齐高,金光渐暗,一片橙红。

“痴玉姐姐,东方爷爷等了五年,你还不准备认祖归宗吗?”慕轻烟难得严肃郑重。

痴玉拧眉不语。

“治国齐家平天下!大道理无需我来说你心中自有衡量,当年在南诏,你舍自身性命救他时,想的是什么也只有你自已知晓,那不过是瞬间的反应!东方家舍你换了他的生存,那是计划中事,计划了多少时日,你的家人便难过了多少时日。最可怜的是你的母亲,她连瞧你一眼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这二十几年来她都不敢确定当初是否真的生下过你。”

慕轻烟淡淡的神情泛起忧伤,“你可知她现在的日子过得如何?姐姐,我两岁娘亲就过世了,小时候只敢在她的忌日哭得死去活来;而你,娘亲犹在,你就不想试试亲情的温度吗?”

痴玉低着头,看不清神情。

“皇太后虽收了你为义女,那又有什么稀罕的,她楚家的江山亦是你成全的。”慕轻烟回身,将头抵在痴玉的肩上,“姐姐,你将娘亲分我一半可好?”

痴玉眼圈微红,本能的点头又摇头。

“亲情终归是亲情,如今太平盛世背后,那一丝血脉牵连的所有惦念被无限的放大,你迟归一日,于他们都是倍多的煎熬,你可明白吗?”

慕轻烟深知她的脾气,话到此处即止,相信她心中自有丘壑。

第一四七章 认祖归宗

她忽然立起身来一指门口,“姐姐,那间房该添置些东西了,你想请我为师总该准备些象样的厚礼才是。”斜着眼叉着腰,“我可先说下了,桩桩件件皆要上好的,差半点我也是不依的!”

痴玉一把将她扯回榻上坐下,觑了她一眼,“你嚷什么,东西照着这间房里的都准备在库房中,笔墨纸砚捡了你府中喜欢的自已搬了来,但凡缎料纱绡皆是言家所出。”

从身后几上的高足盘中捡了个枇杷丢给慕轻烟,“还有,你用的纸天下独一份,我可没地方弄去;地毯是我从宫库中自已搜刮了来的,不知存了几辈子,不是凡品;家具都盖在那边房中的布下,也有花梨的,也有紫檀的,遇上好的再添就是。”

她自已也捡了一个枇杷小小的啃了一口,心中思索着慕轻烟的话。她的固执她自已最清楚不过,慕轻寒也曾就此事劝了她两回,只说不进她心中去。

血浓于水,或许是时候了。

“烟儿,皇上大婚后选个日子陪我回趟麒麟山庄如何?”痴玉屏住气息,微微有些紧张的捏着手里的枇杷。

慕轻烟正好剥完了一只枇杷,听了她这一句话,顿时惊得枇杷肉掉在了地上,一口没来得及吃。她气怒的看向痴玉,“你快还我的枇杷来!”抖着两根沾染了果汁的手指,不依的跳脚。

痴玉被她一闹,先时的紧张和不安半点无存,嘻笑着将刚咬了一口还带着皮的枇杷塞进她嘴里,揶揄她:“你现在这样子,别人还以为你从没见过枇杷呢,哪个山沟里跑出来的野丫头?”

慕轻烟斜觑了她一眼,弯腰将掉在地上的枇杷肉捡起来扔进漱盂内,抬高手臂让衣袖滑上去,施施然的去水盆内净了手,接过痴玉递上来的手巾擦了,忽然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儿罢!”

痴玉手上的布巾已经被慕轻烟拽走,可是她的手仍然平伸着,被她的话着实惊到了。心中有一万种抗拒,讷讷不能言。

慕轻烟细致的擦干了手,走到妆台前坐了,捡起胭脂水粉自顾自在脸上涂抹了一阵子。再回身时,哪儿还有刚刚的精灵毓秀,虽不能说丑,却也当真不好看。

“走啊,还愣什么劲,早去晚去都是去,不如就现在。”慕轻烟拖着痴玉往外就走,嘴里仍念叨着:“哪天你反悔了,我定也会后悔今日没立刻拉了你就去。既然早知有那样一天,何必还等,快走!”

痴玉心中忐忑,“烟儿,烟儿……”一边被拉着走,一边在想着以何种理由才能让这个小疯子不胡来。

“今日就算你反悔也没机会的,就算点了你穴道我也要将你扛进麒麟山庄去!”慕轻烟拽着痴玉腕上的手紧了又紧,已经来到了楼梯口处。

“烟儿你听我说,我总该换件衣裳,理理妆容才是……”痴玉一手被她扯着,一手本能的抓着楼梯扶手,停步不肯再走了。

“休想!你见哪个回自已家还要沐浴打扮的,那都是回家之后才行的事儿,你不用撒赖,快走!”慕轻烟死活不给她退缩的机会,作势要点她的穴。

两个人拉拉扯扯下到二楼,迎面跑上来两个十几岁的丫头。

“公主、慕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其中一个着粉衣小些的,忽闪着大眼睛好奇的问着。

另外一个稍大些的,眼中盈满了不屑。

慕轻烟也不停步,飘过去一个眼神,那拦了路的两人各自退后数步,主动让出路来。

痴玉挑眉,生气的瞪了一眼自已的丫鬟,心里暗骂,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在自已的地盘被人一个眼神就吓退了,真真的没用至极。

玲珑自进了惊鸿便四处乱跑,一刻也没闲着。忽听有人唤自家小姐忙跑过来,“小姐,你拉着公主要去哪儿?”

“我们去麒麟山庄、忠勇国公府!”慕轻烟笑吟吟的看了痴玉一眼,“玲珑快去开门,等一会公主有赏!”

玲珑将门开了,又跑去自家马车前放下脚凳打起帘幕,“公主请上车!嘻嘻,小姐我也要去!”

“好,上车!”

慕轻烟先推着痴玉上了车,这才扶着玲珑的手臂也上了车,立时便吩咐车夫赶车,往城东的麒麟山庄而去。

不过一盏茶时间,马车停在麒麟山庄门外。

“是翼王府的马车,快去里边通报!”麒麟山庄的门房一边差了人往里边报信,一边上来接人。“敢问是翼王府的哪一位贵客到了?”

玲珑跳下马车,欠身微施一礼:“我们家小姐同宁安公主有事要见东方老夫人,有劳给通报一声,多谢!”

“快快快,开大门!”门房管事让人将两扇大门开了,放马车入内后忙忙的又差了一个跑腿的小厮:“去二门上报信,说慕小姐到了。”

慕轻烟的马车刚刚停在二门外,便有内府的管事快步迎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老妈妈,几个小丫头子。

管事亲自放下脚凳,玲珑挑起车帘,“小姐,国公府的管事妈妈来接!”

“嗯,有劳妈妈家亲自来接,再劳烦妈妈给通报一声,就说公主回府了!”慕轻烟眨着眼睛看向管事。

管事妈妈一时愣在那,嘴唇抖动着说不出话来。

跟来的一个老妈妈忙回身吩咐了小丫头,“快去报给老夫人,说公主回来了,快去!”霎时间二门内外跪倒一片。

痴玉拧眉看着。

慕轻烟轻轻的扯了一把她的衣衫。

“都起来罢,以后在府内无需如此大礼,本公主还想多活几日呢!”痴玉斜了一眼慕轻烟,当先进了二门往里就走。

老夫人得了信的同时,东方府内几乎都得知了消息,蜂拥着往二门处接来。

痴玉在前,慕轻烟稍迟半步,二人也不理会跪倒了一路的男男女女,在管事妈妈的引领下进了老夫的的院子。

东方老夫人近年来身体欠安,哪家里有事来请多推辞了不去,只在自已的院子里静养。今日晨起,一大一小两只喜鹊在院中的海棠树上叫了许久,丫鬟们嫌吵要去赶时,老太太不允,“小人儿没见过什么,这喜鹊是吉祥的鸟,不用理会,让它闹腾着罢。”

谁知一上午还未过完,心里日思夜想的那件好事便来了。

忙忙的也不及换衣裳,只让丫鬟们把头发重新拢了一回,穿上鞋,待扶了丫鬟的手臂出了房门,痴玉已经进了院子。

慕轻烟抢上去扶了老夫人另一只手臂,屈了屈膝,笑吟吟的道:“奶奶大安!”

“快起来快起来,好、好着呢!”东方老夫人一手扶起慕轻烟,眼睛却向痴玉看去。

院中极静。

痴玉咬着唇,忽然双膝着地跪了下去,“奶奶,我回来了!”

老夫人撇开丫鬟的手三步两步到得痴玉身前,一把将她抱在怀中,泪便潸然而至。一时间泪雨滂沱,嚎啕不止。

慕轻烟抬头制止闻讯而来的众人即将出口的劝慰,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东方夫人也来了,一进门便晕了过去。

痴玉以手给老夫人拭了泪。

“去看看你娘亲,最苦的人是她,乖!”老夫人同样以手给痴玉拭泪,哽咽着声音哄劝着。

痴玉点头,起身小跑着过去将东方夫人抱起来,在老夫人一连串的招呼声中进了画堂。

“将你娘放到榻上去,太激动了,不要紧的。”老夫人拉了痴玉坐下,吩咐自已的贴身丫鬟守着东方夫人。

一时间东方寅回府,痴玉又跪了一回,不免又哭了一回。

“你父亲在吴郡,已让人去请了。”老夫人洗了脸,又亲自给痴玉也净了脸。

慕轻烟凑近东方夫人,凝气于指,一指凌空疾出,而后若无其事的回了画堂。

“奶奶,你有了姐姐便不疼我了,我不依的!”慕轻烟在东方老夫人另一边榻上坐了,娇嗔的瞪了一眼痴玉。

痴玉也不与她急,她心中的那些犹豫再没有了,那种没有归属感飘零的半生都过去了,从她踏进麒麟山庄的那一刻起,心便被亲情填满了。

东方老夫人一把将慕轻烟揽进怀中抱着,“傻丫头,奶奶这回不知要拿什么来谢你了,就算把个麒麟山庄都给了你,也不抵你这一回的功劳。”

东方寅陪坐在一旁,双眸微湿,两只手微微的颤抖着。

“嗯……”东方夫人悠悠醒转。

她也不等丫环们伺候起身,自己一骨碌从榻上爬起身便往外跑,口中焦急且悲伤:“玉儿,玉儿?”

痴玉急忙跑过去扶住磕磕绊绊跑出来的东方夫人,“娘,您慢着点!”这一声娘她叫得那般自然,别人或许不知,慕轻烟却知道她一定偷偷渴望了许久,也试练了许久,不由得眼框也湿了。

“玉儿啊,玉儿,娘以为、以为……”东方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不成句。

痴玉扶她坐下,自已跪倒在地郑重的磕了四个头,泪又成行,“娘,玉儿不懂事,让您悬心了,是玉儿的错,请娘原谅!”

“我的儿啊……”娘俩抱在一处,哭得天昏地暗。

慕轻烟摇着头过去,生生将两人分开,一一扶起来,各自按坐在椅上,委屈的道:“都快别哭了,这天已过晌,我肚子唱戏了。”

众人被她逗得都笑了,东方夫人一把将她揽进自已怀中,一手抱着一个,又哭又笑。

“烟儿,你不是要认干娘吗?还不磕头!”痴玉挑眉斜了慕轻烟一眼。

慕轻烟笑看着东方夫人,“姐姐答应我,她的娘亲分我一份,如今夫人可是要我这个干女儿不要?”

“还叫夫人吗?”东方夫人破涕而笑逗着慕轻烟,“快学你姐姐唤声娘亲来呀!”

痴玉促狭的看向慕轻烟。

慕轻烟当真往地上跪去,“娘亲!”叫得又脆又甜,把个东方夫人喜得左看一回,右看一回,早已不知说什么好了。

管家忽然来报:“德公公来的!”

“国公爷,圣驾已经出宫,快准备接驾!”德公公也不摆架子,不等人迎便随着管家身后自己进来了。

东方寅忙起身接了德公公,又让人重新打扫了庭院,合府又都换上了新衣,在大门外排好了等着圣驾到来。

后院里也忙碌了一回,东方风月得了消息也回来了。

不一刻,圣驾进了门。

众人见礼毕,将一干闲人都撵了出去,楚珏照旧时在府内的规矩给东方寅与老夫人先行了礼,又给东方夫人行了礼,彼此问候了。

楚珏仍唤娘亲,东方夫人也不推辞,亲手给他束了发,不住的叮咛几句,声音哽咽。

楚珏拉着她的手,心疼的道:“娘亲也歇歇罢!”

东方夫人抱着他又哭了一回。

午膳时,楚珏不及用膳便回宫去了。

临走前,“烟儿,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他眸光炯炯,闪动着诸多的欲言又止。

慕轻烟摇头,淡淡道,“珏哥哥,我们都在做我们该做的事,无需道谢。”

楚珏将她揽进怀中紧紧的抱了一回,低声在她耳边细语,“我走了,做你想做的事,一切有我给你扛着呢!”

也不等慕轻烟回应,转身出门去了。

“起驾回宫!”德公公又回身向众人施了一礼,才随着圣驾走了。

午膳后众人在后院喝茶,商议何时让痴玉认祖归宗之事。

东方寅亲自吩咐了人去清扫了楚珏先时的院子,“虽然圣上赐下了公主府,但这麒麟山庄到底是你的家,你的闺阁还是应该准备下的。”

痴玉含笑点头。

“你爷爷说得对,就住在珏儿先时的院子最好,那本该是你的。”东方老夫人拉住痴玉的手,“玉儿啊,等院子收拾出来,和你娘要了库房的钥匙,想要什么就去挑,可好?”

痴玉摇头,“奶奶,皇上赏赐下来的那些东西还在公主府内未曾拆开过,等我想要什么时再和娘亲说便是了。”

东方夫人点头,泪又涌出来,“也好!母亲,咱们就依玉儿的意思罢。”

至晚,东方风驰与东方风御都回了麒麟山庄。无论平日在何种场合遇到,也不及今日在自家欢宴来得亲近。

第一四八章 倾国倾城

慕轻烟告辞出来上了车回府,马车刚拐上朱雀大街,车夫猛然嘞住马,吓得话也说不全了。

玲珑挑起车帘嗔怒,“小姐身子一向柔弱,你连个车都赶不好,吓着了小姐仔细你的皮肉!”

骂完人这才看到马车的正前方有一匹非常高壮的黑马,马上端坐着一个穿暗蓝卷云纹缂丝锦袍的人,满脸的隆冬霜雪,正神情冰冷的挑眉看向车内。

玲珑到也不怕他,抬着眼睛打量了一回,瞧着眼熟得很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遂叉腰凶道:“敢拦我们小姐的马车,也不问问我们小姐是谁吗?”

慕轻烟在车内翻着白眼,当真是有怎样顽劣的小姐自然就有怎样不成气候的丫鬟,她恨得心中直骂玲珑白痴。

秦衍似根本未曾听见玲珑说了什么,拢缰从车边经过,一只手臂将慕轻烟自马车内揽了出来按坐在身前,催马便走。

慕轻烟吓得脸也白了,大呼小叫,“你、你快放我下来,我、害怕……”纤弱的身子不住的发着抖,两手死死的抓着秦衍胸口的袍子,闭着眼睛也不敢睁开。

“本王倒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害怕,驾……”秦衍大喝一声,流星放开四蹄狂奔而去。

慕轻烟两眼一翻,软软的倒向秦衍的臂弯。

在她一入怀的瞬间,秦衍气血便有些沸腾,她身上的那种冷香非常特殊、非常熟悉,她那眯眼的动作和她似乎无骨一般的柔软,再再的印证了他的猜测。

强压下心中的激荡,搭她的脉。心底叹着气,她真的晕过去了。可是她身上的气息和未央太像了,如果闭上眼睛他一定会认错。

打马进了虎王府,径直跑到自已的院子外才停下。他抱起还晕着的慕轻烟跃下马背,踢门进了院子,对身后紧随而至的管事吩咐,“任谁来也不见!若有人再来闹事,锁了送至刑部,无需来报!”

管事答应下牵了马就走,也不敢细瞧秦衍带了来的那个华服女子到底是谁。

秦衍抱着慕轻烟进了厅堂,将她轻轻的放在椅上坐了,皱眉打量了一回,眼中有不悦也有迟疑。一件早在很久以前就想做的事,今日正是时机。

他弯身在水盆里将一块布巾浸透,拧去淋漓的水,回身便往慕轻烟歪着的椅边走去。

慕轻烟师门武功有些古怪,本门弟子知其法门而闭去气息,仅凭脉息是无法探查到她内力的痕迹。听着水声,又听他走回身侧,心里便知有些不妙。

当犹自带着水的布巾从她额头到眼角再到鼻翼唇边一路擦过去之后,她在心中冷笑:知晓了又如何,左右不再是那人,半点痕迹都没有,你又能奈我何?

秦衍将她一脸的脂粉细细的擦去,一双冰冷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原来,原来她竟是这般模样的,倾国倾城亦不足以形容;也只有这才说得过去,慕轻寒本就是男人中的佼佼者,她现在这样才象极了血缘至亲。

慕轻烟在他的错愕中幽幽醒转,长吐一口气,跳起身来跌跌撞撞往椅子后边躲去,怯弱的问他,“你、你为何要掳了我回来?”

秦衍回过神,将布巾在水中洗了一洗又走了回来,伸长手臂将布巾递过去,“擦干净,该看的都看过了,也不用再藏。”

他不知,他的声音比之先前不知温柔了几倍,隐着哄劝。

慕轻烟也不接布巾,不屑的睨了他一眼,心中早将厌恶加深:不过是个好色之徒,原来所有的冰冷都是装出来的,遇上美人便也这般把持不定。

“你还是送我回府去的好,别等我哥哥来找你哦!”慕轻烟顽劣的撇唇,“我可不怕你!”

秦衍笑了,唇角上扬,狭长的眸弯成两道虹,“哦?慕小姐为何将自已画得……人不人鬼不鬼?本王很有兴趣知晓其中的理由!”

慕轻烟隔着椅子和他对峙着,“本小姐乐意,你管得着吗?再说了,本小姐的事何时轮到虎王操心了?”颇有几分张牙舞爪,当真应了过去的纨绔之言。

“慕小姐还有些什么东西是见不得人的,本王今日不妨也猜上一猜,如何?”秦衍往椅子挪了两步,在椅子上从容坐下,“是你自已说呢,还是等本王亲自动手?”

慕轻烟退后了两步,恨恨的瞪着他,不语。

半晌,秦衍见她忧心忡忡的望着窗外,心中微动,“也好,那本王就留慕小姐在府内休息一晚如何?”

慕轻烟刚要开口,他抬手阻止,“我会让人去翼王府送信,就说本王与你一见如故。”

看着她咬唇蹙眉无可奈何的娇俏模样,那股熟悉的冷香扑面袭来,秦衍顿时觉得自已身体的血液四处流窜,有些不受控制。

他忽然起身往门外走去,有些匆忙又有些狼狈。

五年了,五年来他从未象今日这般冲动,只凭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不顾她在厅上的怒吼,也不敢回头去嗔她摔碎了何物,他只想要远远的逃开那股香气,他怕自已一时放纵,怕自已被她身上的香气诱惑……

秦衍出门后,慕轻烟凝神细听了一会才确定他是真的走了。

腿一软跌进椅中,暗骂自已没用,怎好才一见他、才刚接近他便有些忍不住想要亲近他。刚才在马上被他揽抱在怀中的感觉,让她不争气的想掉眼泪,有说不出的委屈无处倾诉。

“慕小姐,王爷让小的送您回府!”

门外一道谦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猛然回神,伸双手捂住自已发热的脸,略沉了沉声音才回道,“有劳!”声落,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到敞开的房门口,跟随着那人上了院外的马车。

秦衍远远的看着她婀娜的身形,眼中的火焰又燃了起来。他隐在暗处将她的一举一动细细的打量了一回,虽并未有半点相似,但他却管不住自已贪恋的眼睛。

直到马车出了虎王府,他才落寞的回了房。

这间他住了几日的屋子里,此时全是她身上的香气。不知为何,那股子似有若无的冷香今日极盛,引得他深藏的思念如排山倒海一般滔滔而来。

理智一再提醒他,离开这间屋子魔咒便能打破,可是他却半点不肯挪动脚步,那熟悉的香味混在入骨的相思里,将他心底的渴望彻底点燃。

直到天亮才堪堪睡去,一入梦,她颈后那只振翅欲飞的血色蝴蝶猛然撞入他的眼眸;那殷红如血的颜色,那欲透皮而出的灵动,让他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那个自已中毒昏迷的一夜半日间,似乎那个以自身清白相救的女子,颈后也有这么一抹血红……

思及此,他忽然醒过来。

心中虽有诸多疑问却也不及再细思,匆匆穿了鞋往宫中去了。

慕轻烟无事人一般回了水月山庄,琥珀等在澜烟阁的门口正焦急的张望着。

瞧着自已家小姐踩着小碎步欢快的进门,心中一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忽然想起来厅上还有人等着,急急的开口,“小姐,王爷在画堂上等您!”

慕轻烟翻着白眼,咕哝了一句琥珀听不懂的话,甩着手上的帕子往厅上去了。

“慕家纨绔不受教的轻烟小姐,手无缚鸡之力,此番不是早就应该被威严冰冷的虎王吓破了胆吗?”慕轻寒品着新沏的莲心,挑着半边眉戏谑她。

慕轻烟大大咧咧的往他旁边的位子上坐下,接过琥珀递来的茶,大口吞了半盏,真真的半点闺阁之仪也无。

眉宇间尽是讨好的笑,“本小姐不是有个身份更加高贵的翼王哥哥撑腰嘛,还怕他什么虎王呢!”

慕轻寒微微一笑,抿唇不语。

“我还以为你会去麒麟山庄,爷爷这时候怕是已经过去了。”慕轻烟接过琉璃拎来的水壶,给慕轻寒与自已续了水,随口问他,“晴儿呢?”

慕轻寒又执了自已的茶盏细闻莲心的香气,缓缓的道:“就在你出了麒麟山庄的前后脚,无极王和爷爷就到了。”

“也是,无极王越老越顽皮了,就爱凑个热闹。”慕轻烟将腕上头上的首饰一件一件拆下来扔在桌上,揉着自已的手腕长舒一口气。

慕轻寒拾起一只羊脂白玉手镯细瞧:“这倒是件好东西,竟然半点瑕斑也没有,看着也眼熟,何处得来的?”

“忘了,你也知晓我并不爱这些玩意儿,今儿个早上珍珠给我套上的,我怎知她从何处翻了来的。”慕轻烟瞧也不瞧一眼,只顾着往茶盏里看莲心起舞,唇边噙着浅浅的笑。

“烟儿,如今的秦衍和五年前可有不同?”慕轻寒冷不丁问她。

慕轻烟怔了一怔,随后又缓了脸上的神色。

“魏晚晚五年长足相伴,她家世也好,师出名门,况且又是个极漂亮的,配秦衍那只色痞刚刚好合适。”慕轻烟只觉茶的味道涩了许多,不似以往那般香润,不禁蹙眉。

慕轻寒喝了两口茶,放下茶盏才道:“圣上有意让他休了七公主另娶。”偷眼向慕轻烟看了看,她那蹙眉的动作刚好入眼。“魏晚晚若得他青眼,也不至于连虎王府也进不去。烟儿,你道他这是何用意?”

“不关我事!”慕轻烟咕哝。

慕轻寒泄气的拧眉,“逃避终归不是办法,以秦衍的精明,你在他眼皮底下过不了几招就会被他识破。况且南诏时我因担心你,不知道留了多少破绽,你道他真猜不出你是谁?这些年他不外是误会了你与沈公子两情相悦,不忍纠缠罢了。”

一席话惹得慕轻烟暴跳如雷:“他眼瞎倒还罢了,难道心也是瞎的?”

“为情所困!说的大概也就是这个道理。人一旦陷在感情里,不止眼睛是瞎的,心也是盲的。”慕轻寒叹着气宽慰她,“冷静个几日想想罢,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纠缠着,早晚是要有个结果,也省得宫里那位悬心。”

慕轻烟鼓着嘴也不知生谁的气,闷闷的一声不吭。

慕轻寒喝尽了盏中的茶水,撩袍起身,“晴儿还等着我,不枕着我的手臂她睡不踏实。”

“嗯!”慕轻烟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漫不经心的答应着,伏在桌上看他昂藏的身形出了画堂,心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影子,同样是长身玉立,却更添几分桀骜不驯。

一夜浅眠,似梦似醒。

三更天末,一条矫健的身影进了水月山庄,直奔澜烟阁而来。

慕轻烟倏地清醒过来,眯起眼睛盯着那道熟悉的影子翻进窗口,往床前弯膝见礼。

“起来罢,何等急事要半夜来见?”慕轻烟坐起半身往床架上靠了靠。

来人正是残影,一礼毕才答道:“主子,有安玉轩的消息。”

“哦?”慕轻烟瞬间睡意全无,腾地掀被而起,“快说,人现在何处?”

“莫愁湖。”

慕轻烟两条腿垂在床畔无意识的轻荡着,半晌才问,“如何发现的?”

“三日前他易容入了吴郡,龙使不敢确认一直暗中监视,又不敢离太近怕被他发现。直到昨日他走水路往京城而来,才报到了游龙信阁。”残影顺着慕轻烟手指的位坐在桌前,继续说道,“白日里封祭亲自去探过,回来后结合他先前的一些习惯才敢确认是安玉轩没错。”

慕轻烟轻敲桌面,“趁端阳龙舟混乱之际入城,他的心思倒也慎密,只是他此番为何回京还有待商榷。”

“主子,已着人去查他的来处,最快两日后便能有消息。”多年的默契早已养成,残影自知主子下一句要问什么,遂先说了出来。

“很好!不用跟着他,城中四门派人守着,城中撒上些人手,不怕失了他的去处。”慕轻烟唇边挑了半抹笑,“是该我去露上一面了,他们这般小心谨慎的谋划,怎么也不能让他失望不是!”

残影不同意的摇头,“主子,慕家轻烟小姐弱不禁风且手无缚鸡之力,身边又没有得用的人手,您去面对他太危险了些。”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总该懂得。再说了,如今的东楚不比过去,他想兴风作浪不觉得为时太过晚矣?”慕轻烟笑看着残影,“五年隐遁不出,那是因为没有胜算。看来招摇过市这一步棋走对了,他此番回京大概是冲着我来的。”

第一四九章 又逢端阳

残影犹豫了片刻才皱眉接口,“主子,安玉轩武功不弱,以我一人之力不能与之抗衡,还是让三九回来保护你才是,且不可大意。”

“呵……三九?我那小阎王还不够他受的,你真以为他那个象你们那个一样,只除了心眼多点而已?那个小阎王是能把天也翻过来的,他现在指不定多头疼呢!”

“……凝少主极其懂事,只是……”残影眉心紧锁,寻不出个合适的词语去形容。

慕轻烟白了他一眼,“只是不爱说话,冷得象块冰,可对?”

“主子英明!”残影无奈的点头。

“也不知我到底生对了还是生错了,一个就象只坏心眼的狐狸,没个闲着的时候;另一个就象块冰,怎么都捂不热,唉……”

残影忙为左凝开脱,“少主还小,长大一些自然会好的。”

“好?她老子就这德行,她能好到哪去!”慕轻烟嗔了残影一眼,半晌后才缓下心头的烦恼,“唉,给我照顾好她,到底还是太小,我岂又忍心。可是现下时机不对,安信楼与楚璃合谋,一日不除就一日不得安宁,也只能如此,你回罢。”

天还没亮,玲珑便在澜烟阁内闹腾开,琥珀劝着哄着说了两回,总算安静了些。

今日天气晴好,院里的蔷薇开得如火如荼。慕轻烟在窗口张望了一回,索性自已穿了衣衫,净了脸下楼往花架底下去了。

“小姐!”玲珑握着一把布条从葡萄架那头跑过来,喳喳呼呼的往慕轻烟身上看了一回又围着转了半圈,“珊瑚没给您准备衣裳?”

慕轻烟挑着眼角睨了她一眼,“我这不是穿着衣裳呢,你又鬼叫什么?”

“小姐,今日端阳节呢,不去莫愁湖看龙舟赛?”玲珑眨着大眼睛带着三分乞求的问道。

慕轻烟微怔。

“今日端阳?”

玲珑不可置信的看了慕轻烟一回,“小姐,您该不会是忘了罢?”

“忘了就忘了,有何稀奇的!”慕轻烟将一枝有着五六个花朵开得特别灿烂的蔷薇连枝折了,小心的拔掉花刺,斜插在玲珑的发髻上,侧头打量了一回,“你就象这蔷薇,高兴时火红一片,不高兴时便要扎得人出血。”

玲珑摸摸头上的花枝,美目微嗔,“小姐就会编排人,今年的龙舟赛皇上也会去的,小姐不去吗?”

“不去,也不想去!昨夜不曾安睡,我上楼再睡睡,不许你再闹了。”慕轻烟听她句句不离龙舟赛,知她想去凑个热闹,故意冷着她。

玲珑在她身后泄气的撇嘴,却不知慕轻烟笑得一脸得意。

琥珀看着自家小姐唇畔未加掩饰的笑,“小姐,你又欺负玲珑了?”不由得心疼了玲珑一回。

慕轻烟不置可否,依旧笑得象个得逞的小狐狸。

“车已备下了,小姐几时出发?”朱砂从院外回来,“王妃说今年不去看龙舟赛了,说是不想让王爷担心。”

慕轻烟收回即将迈进门的一只脚,转身往院外便走。

“小姐,小姐?”朱砂唤了两声,见小姐不理她只得求助身旁边的琥珀,“姐姐你说,若王妃不去,小姐是不是也就不去了呢?”

琥珀看了一回天色,“不会,你上去让珊瑚备好衣裳首饰,等一下小姐回来换了衣裳就该走了。”自已紧走两步追了上去。

朱砂莫名其妙了一会,进门去找珊瑚和珍珠。

三人刚收拾下了东西备着,慕轻烟就回来了。

“想去的都去换了衣裳,别让你们的王妃等太久。”慕轻烟将沾了露水的袍子脱了,任由珊瑚将一件新衣套在她身上,转头吩咐道:“朱砂,你去唤了玲珑回来,就说迟了便不等她了。”

朱砂答应着欢喜的去了。

卯时,京中往来于莫愁湖方向的街路上早已人满为患。从官到商,从富户到百姓,将一条朱雀大街塞个水泄不通。那条通往莫愁湖的水路上,大小船只拥挤在一起,行不开划不动,大吵大闹不可开交。

“怎会如此多的人?”慕轻烟蹙眉,心中十分不愿意凑这份热闹,却偏又得了安玉轩回京的消息,她不去露一面还真不合适。

玉染晴笑着拍她的手背,“没办法,国泰民安皇上圣明,人民安居乐业时,这心中自然滋生出许多法子取乐;龙舟赛每年只端阳日一回,比之旧时却更加热闹了些。且今年皇上出巡,赌注怕不是往年的倍数了。”

慕轻烟忽然想起了什么,“菱儿和雪初可还有往来?”

“有是有,菱郡主出嫁便鲜少出来走动;雪初一年到有八个月是在吴郡的,入赘的夫婿是个游手好闲的主儿,也帮不了她什么忙,每见一回她都要更憔悴些,唉!”玉染晴唉叹,“当初她也是不愿意的,可言大当家的那脾气你是知晓的,怎容得雪初反对,急急的便订下了,如今虽有悔意却也晚了。那年雪初小产后便再未有孕,那位姑爷子也常不着家,听说外边有一个,只没亲眼见过。”

慕轻烟恨恨的锁紧眼角,薄怒着,“雪初就不管管,由着他胡来?”

“我也曾问过她,她说反正也不爱由着他去罢,再不济便合离。”玉染晴轻托着自已的肚子,“每个人都有她的宿命,当初我们年少时,所有人都曾羡慕过你。”玉染晴弯着眼睛,“你又丑又顽劣,南宫胤却是弈剑山庄的嫡子,除身份匹配外,所有人都说你会误了他的前程。”

慕轻烟斜了她一眼,自已忍不住先笑了。

“连我在内,谁又想得到真正的慕家小姐和世人面前的大相径庭,也难为那时的南宫胤不嫌弃,真真当你是个宝贝。烟儿你不知,在你称病不出府的那些宴席上,所有人对慕轻烟皆嗤之以鼻,唯南宫胤不理世人偏言,一心一意。”

挑了车帘看看马车出城了很远,路上仍旧接踵摩肩,慕轻烟被玉染晴勾起往事。

“这就是宿命!我慕轻烟的名声只会比以前更差些,那又能如何、我会在意吗?”慕轻烟眸中凝着一片碧色,如五月的莫愁湖,清清浅浅,干干净净。“眼之所见都未必属实,更何况道听途说!”

玉染晴被她那一脸的不染凡俗震惊,自古大家族的闺阁女子知书达理,琴棋书画,也未必能将自已嫁给如愿的人去;可偏偏这个集才貌智慧一体的女子,所言所行皆不在世俗中,却被世人垢病了半生。

她所在意的事情,慕轻烟根本不曾放在心上。玉染晴终于明白,她并不是只为自已而活。她有她的世界,那个当年在南诏以身救国的女子,心怀大梦。

慕轻烟淡然看着她拉起自已的衣袖,神情动容。

水月山庄的马车刚到湖边,便有禁卫军跑步围了过来。

“皇上与翼王在船上等候多时,请翼王妃与慕小姐登船!”禁卫副统领恭身在外回话。

丫鬟们从后边的马车上下来伺候着二人下了车,除了琥珀与紫纹跟随,其她人都被隔绝在了岸边。

“玲珑,带着大家到我们府里的船上去,不可混闹。”慕轻烟肃声吩咐后,轻挽着玉染晴的手跟着那禁卫军往皇家画舫上去了。

画舫比从前的更大更宽敞些,上下两层。

慕轻寒在楼上瞧见了二人上船,急切又不失优雅的从楼梯上下来,在登船口正好接到了二人。“晴儿,把手给我!”

玉染晴小心翼翼的从踏板上慢慢行来,眼看着还剩两步就到头了,忽然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心喜之余脚下失去平衡,人随着惯性往水中栽去。

慕轻寒心中懊悔不已,他只能救得一人,可那条踏板上不是只有晴儿一个;烟儿就在三步以外的地方,若她不想被人识破身份就只能认命的往水里栽下去。

“啊……”危极时刻玉染晴本能的喊出声来,身子已经从踏板上歪了下去。

慕轻烟无奈的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地从摇晃的木板上往水中跌去。

“晴儿莫慌!”慕轻寒一手抓住玉染晴带到怀中,柔声轻慰。想回头再去救慕轻烟时,一道闪电般的影子从踏板岸边处射来,一把拽住即将落进水中的慕轻烟,鞋底在水波上轻点数下,一个高纵跃上了画舫。

楚珏悄悄的卸去丹田凝起的内力,他在画舫二楼瞧见慕轻烟往水中落时,瞬间飞身而下。只不过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及时将人救了上来。

慕轻寒抱着玉染晴上了画舫后,立刻便来到慕轻烟身边,“烟儿,可是吓着了?”

玉染晴不及说话,绕着慕轻烟查看了一圈才放下些心,回头嗔着慕轻寒,“都是你,今日幸好有虎王出手相助,不然烟儿受了惊吓可不是闹着玩的。”

秦衍微一抿唇,深深地的看了慕轻烟一眼转身离去。

“没事就好,到楼上去坐下喝杯茶压压惊。”楚珏上前,欲待要拉慕轻烟的手,却扑了个空。

慕轻烟惨白着一张脸,勉强笑着向玉染晴的肚子摸去,“我好像和莫愁湖特别有缘,来一次便落一回水,都习惯了。倒是嫂嫂,别吓着了小宝宝才好。”

“上楼罢,皇上先请!”慕轻寒将楚珏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对于烟儿机智化解也颇为满意,彼此都不难看。

一行人上得楼来依次坐下,待一盏茶尽,鼓声在状元亭处连响三下。

所有人都往西侧的水面看去,一字排好的龙舟只只精致更胜从前,听得鼓声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奋力往前冲去。

万里无云,湖面上波光粼粼,一眼望出去目及对岸。慕轻烟一只手挡住升到头顶的太阳,懒散的倚靠着船柱上。

五里赛程早已过半,桨手体力消耗过大,或远或近的拉开了舟与舟之间的距离。

秦衍的目光一直在湖面上,却也不知为何,连那个倚柱而立的紫衣女子一声叹息也未曾落下,全数进了他的心底。

当一只龙舟冲过红绸,对岸传来第一声鼓响时,秦衍明显感觉到慕轻烟眨了一下眼睛。收敛心神往不远的终点看时,那龙舟的龙头上高高的竖着清觞酒庄的旗号。他瞬间眯起眼眸,不动声色的回身喝他的茶,似乎一切都不与他相关,落寞而孤单的坐在那里。

清觞酒庄以绝对的优势抢下了第一名。对岸的解元亭外,一个紫衣的小女孩漫不经心的往山中走去,身后跟着一只半大的熊猫,摇摆着胖胖的身子。

忽然一个小男孩跳出来拦住她的去路,不可一世的踢着坐在他腿边的熊猫,“得意什么,明年本少主就让你知晓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小女孩根本不理他,冷淡的绕过一人一熊继续走她的路。

小男孩气得使劲踢了熊猫一脚,“走了滚滚!”小短腿踢踏着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熊猫无辜又委屈的跟在他身后,一步一回头的看着小女孩身后的熊猫;看看走得远了,才心有不甘的也随了小男孩去了。

龙舟赛结束时,皇家画舫摆下了宴席。

一溜十张八仙桌摆在一起,楚珏坐在了顶头位置上,余下众人散坐着,也没有人去争个什么地位。

向天祺与叶恒搭小船上来,人未落坐便将怀中的酒坛蹲在了桌上。

“虎王,你的桃花醉!”叶恒将另一只手上的小坛隔空向秦衍推去。

秦衍一手平伸,稳稳的托在手上,神情淡漠着道了声:“多谢!”

“今日诸位要感谢这场龙舟赛,清觞酒庄赢下了比赛,掌柜的请咱们喝酒。”向天祺得意的将手往酒坛上轻敲,“有没有人想知道他舍了哪一坛出来的,可以下个注!”

痴玉看了看慕轻烟无动于衷的表情,蹙眉往酒坛处走了两步,细细的闻了一回,“猜是猜不着了,本公主帮你瞧瞧便是!”

“公主不可!”向天祺眼疾手快,一把抱住酒坛往后退了十几步,直到后背抵住了船柱才停下脚步,嘻笑着,“咱还要以这坛酒赢个彩头,公主且慢些动手。”

痴玉瞪了他一眼,“反正也不是别离,本公主没兴趣!”一甩手就近坐在了慕轻寒身边,头一歪枕在他肩上,“帮师姐抢回来如何?”

第一五零章 岁岁琉光

慕轻寒但笑不语,任凭痴玉在他肩头装可怜。

“本王赌一千两,这是坛去年的新酒‘别离’!”楚瑾立时便站起身来欲凑上前去,被叶恒一只手臂隔开。

荆凉放下茶盏,唇边扯出一抹邪意,“本王一千两赌是前年的‘惜时’!”

“你喝过几回惜时就在此大言不惭?那酒虽不如别离却也贵过桃花醉不是,小王偏不信邪,能是惜时就能是别离!”楚瑾呛声。

祁殇站起身来踱了两步,“都不对,清觞酒庄那掌拒的扣门得紧,不可能舍下那般好酒来,或许只是一般的佳酿也不尽然。”

“五年前的‘猎风’疯迷了京城,谁知忽然就没有了,莫不是重现江湖了?”岳峻好奇的看着向天祺怀中抱着的乌黑酒坛,“酒坛也象,那年,这个大黑坛子就摆在清觞酒庄的柜台里,却是卖空了的,一滴都不剩。”

楚珏偷觑了慕轻烟一眼,唇角弯弯。

秦衍事不关已的喝着他的桃花醉,那酒沾舌的感觉象极了未央的唇,细腻绵软,香气盈盈。可入喉才更象她的脾气,火爆却又润泽,只烈不灼。

闹得越来越不象时,楚珏止了喧嚣。

“数一数有多少银子,大概够买他一坛酒的了,快叫他送了来罢!”

向天祺也不扭捏,一把将银票捞到手中来,躲过无数伸过来的手,“都别抢,谁猜对了这坛酒就归谁所有,若是都猜得错了,我请所有人同喝!”

“快开快开,哪来那么多废话。”卫向东从人群外挤进来,一掌拍向酒坛的封口。

楚瑾从旁边抢了酒坛过去,“我来!”

卫向东一掌击空,桌上一片瓷器哗啦声。

封口掀开的一刹那,所有人凝神细闻酒香。片刻后面面相觑,谁也没闻到酒味。

荆凉伸头去坛口看了一看,只见黑坛中一片清亮,随着桌子晃动被推出一圈浅波,瞬间一股清冽的味道散出来。

“象是初春破土而出的草香。”楚珏先说道。

慕轻寒随后亦语,“嗯,有些象新笋。”

“不对不对,是榆钱。”楚瑾闭上眼睛使劲闻了两下立刻反驳。

荆凉将鼻子贴进坛口细闻了又闻,“是雪溶后的溪水。”

向天祺得意的看向众人,将酒坛抱起来倒了一些在盏中。众人再去看时,只见一盏碧光,绿波微漾,似乎是春天的一切又回来了,泛着微微的湿意。

将所有的杯盏全倒满了,向天祺才在众人的催促下开口,“这是今年的新酒,叫作‘琉光’,三月新得了的,掌柜的说世人皆不曾饮过。”

秦衍先端起酒盏喝了半盏,含酒入口却不吞,在唇齿牙喉间细细的感受酒的质感。入口微凉有涩感,舌尖微甜却隐着淡淡的苦,舌后牙根却尽是辛辣,慢慢入了喉,酒带着口中的温度后变得细软活泼,象初春的阳光。对,这酒是春日里阳光的味道。

慕轻烟小小的抿了一口,这酒没什么后劲,入口的辛辣都是唬人的。

“好像淡了些,向天祺你确定这是清觞的酒?”楚瑾咽下了酒后细细的又回味了一翻。

向天祺立时便说道,“那是当然,这还是清觞掌柜的亲手捧给我的,不信你问叶恒!”

众人看向叶恒,只见他不住的点头。

秦衍喝光了盏中的酒,淡淡的开口,“酒虽淡些回味却长,一口酒入喉三道菜后仍有余香,从未遇到过。”

众人也有点头的,也有忙去夹菜的,一时话题又回到‘琉光’上来,皆称奇不已。

一日之间悠然而过,未时,众人弃了画舫各自回府。

秦衍打马先行离去,他已是极力忍耐着不去看惦念了两日的慕轻烟。捞她上船时,她身上的香气让他好不容易平息的心又乱了起来;揽她入怀时那熟悉的身段,瞬间便将他压制了两日的念想悉数招回。他心中有一万个声音怒吼着想要她亲近她……

忍了一日已是极限,弃船上岸后他半逃半避的急急离去,握着缰绳的手指骨节泛白。

痴玉挤上了水月山庄的马车,还未等车动她先爆豆一般问向慕轻烟:“几时得了新酒的,为何我却不知?那酒是何意,怎地今日舍得拿了出来,你几时这样大方过,嗯?”

玉染晴掩唇笑不禁,“师姐,你也给她留个说话的空,如此急切就只为那一坛酒?”

“馋鬼,明日我送你两坛便是,何必定要追杀到我府中去!”慕轻烟眼波流转,半讥闹半调笑:“今日拿来让东楚王朝的贵族帮我鉴赏鉴赏何错之有,你没见有人一语即便道破了这酒的玄机?”

痴玉不服,“你少来,我怎不知你有新酒问世,从实招来。”

“我也想知道!”玉染晴跟着起哄。

慕轻烟在她二人的追问中发了一会怔,才慢慢的回神,敛了顽劣正色道,“这酒是二月化雪时忽然来的灵感,我见他兄妹二人一动一静在院子里互相追逐,不忍这样的时光一去不返,便动了留住时光的贪念。”

她唇边眼角带着细微的向往,“孩子的成长虽留不住,但总有办法将过往的时光打上烙印。于是我采了长生草、紫竹林里的新笋、又收集了溪冰上的雪、及碧桃嫩芽,以新绿的鲜意为他们两个留下一段时光的印记。”

柳眉扫向同样浸入美好的二人,浅浅的笑开,“今年他二人初入江湖,以琉光为始,唯愿一路多逍遥。”

痴玉挑着眼角瞪向慕轻烟,“也不知秦衍是真的懂酒还是懂你,满船尊荣只有他一人知那酒意,怪不得他偏得你心。”

“师姐说得极是,难怪!”玉染晴自从进了水月山庄做了慕家人后,不似从前拘禁,将慕轻寒那种坐收渔翁之利的性子学去了不少。

慕轻烟也不与她二人逞口舌之能,半闭了眼睛假寐。

回程极是顺利,街上比之早上还要热闹些,满城红妆下喧闹而繁华。

痴玉在水月山庄用了晚膳后才回了惊鸿。

打着哈欠下车上楼,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拎着垂地的裙子。

丫鬟在前,将三楼的门打开,“公主,沐浴的水已经准备下了。”

“下去罢,本宫今日累了,要好好睡上一睡。你传我的话给绿筠,明日是最后之期,所有入宫的人衣裳首饰一件也不能缺。”痴玉半倚在门旁,眼睁已是睁不开了。

丫鬟答应了下楼,痴玉往对面的房门愣愣的瞧着。

一个穿绿纱容颜秀丽的女子款款上楼来。

“见过公主。”

痴玉回神,平淡无波的看了她一眼,“起来罢!绿筠,皇上大婚后找人将那间屋子收拾出来。”她抬手一指对面的空置的屋子,“与本宫这间相等,一切捡最好的用。”

“是,遵公主令!”被唤绿筠的女子温顺的应下,“公主,皇上大婚的歌舞尽数准备停当,衣裳首饰也尽数齐整了。”

“嗯,你下去罢。”痴玉漫不经心的往身后半开的房门回望了一眼,总觉得今日有哪里不一样。

绿筠走后,她皱眉进到屋内,忽然一股日思夜想极为熟悉的气息窜入了鼻端。

一种气恨直冲心底,厉声怒吼,“滚出来!”

半晌无人现身,痴玉怒气不减反增了两分,甩下袖子往内室走去,转过屏风一眼望到床上的半边火红。

左擎似并未发现她进来一般,枕着她的枕、盖着她的被,安然的睡在她的床上,唇角紧抿,眉心微锁。

痴玉瞬间失神。

从第一次见他起,她的心便被他掳了去。虽然她极力掩饰着一切不被他发现,装出从容与冷情,可是她心里知晓她是动了情的。

每一次分离,每次重逢,每一次决绝,次次惊心动魄。

她满心的怒意因他而起,又忽然因他而熄。怔怔的看着床上双目微颤日思夜念的人,心潮起伏,一时不能自已。

就在她愣神的空,左擎自床上一跃而起,迅速的点了她身上的穴道。

近距离的看着她就站在自已眼前,左擎的心欢腾而雀跃。紧捏着握拳的手指暗暗的下定决心:这一次再不会放手,不死不休。

“你要识相就快些放了我滚出去,不要等到我有机会杀你时就晚了!”痴玉咬牙切齿的怒瞪着眼前失魂落魄的左擎。

左擎弯着好看的薄唇,“那我倒想看看你是如何杀我的!”他一手揽向痴玉的腰身轻轻一带便双双倒在了床上,贴近她耳边低语,“迫不及待!”

痴玉气得脸也红了,恨不能咬他两口,“左擎你找死!”

“是,死在你这株绝世牡丹之下,正诠了本太子的所有心愿!”左擎的唇越来越近,最后一个字落下后轻轻的贴上痴玉的唇,又重复了刚刚的那一句:“迫不及待!”

这一厢风花雪月暂且不提。

秦衍回到府中闭门不出,七公主让人来闹了一回败兴而回。

魏晚晚守在门口只为等着见秦衍一面,却不想天黑尽仍未见他回府,心中不觉担忧。从前秦衍虽拒绝过,可是自已硬赖在他身边,总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知今日竟是这般境地。

她也着实心中没底起来。

顺着虎王府的围墙往僻静处走了半圈,从后院一处墙外垫步凌腰跃了上去,细细打量了一回才跳下院墙,猫着腰往树后躲避着路过的人,小心的往主院欺近。

因秦衍回京不久,府内一应所用之人寥寥无几。这也给魏晚晚提供了绝好的机会,她虽武功不算绝顶,却也是师出名门,躲几个侍卫下人还可不费吹灰之力。

魏晚晚以她自已都想不到的顺利进了院子,在厢房角落隐蔽处藏了身,凝神细听院中的声音。可无论她如何努力,竟是连一点呼吸也无。她心中暗忖:明明看见秦衍骑马入了城的,没回王府是往哪处去了?掂起脚尖顺着廊下的暗影接找了三间屋子,似乎真的没有人,连一丝灯火也没有。

虽是无人,可是她心中的那份不安却越来越深。这已经是第五间屋子了,再走进去便是后花园,她自言自语:莫非真的未曾回府吗?

悄悄的靠近窗边听了一回,往门口移动了几步试着推了一回门;竟然没锁,她警觉的四下里打量了一回后闪身入内。

这是一间卧房,打扫得十分干净,前堂后室。只房内桌椅齐整却并无纱幔之类,不似有人居住。她心知秦衍虽常年征战在外,却也是自小生在锦绣之中,自带着些尊贵习气,不会住这样完全没有布置的房间。

她慢慢的退出门外,往穿堂东侧对等的那间屋子推门而入。

这间却是个书房,南北相通,北墙窗下摆着一张书案,有几本书零散的扔在上边。魏晚晚泄气的坐在书案外侧的一把椅子上,自言自语:“你怎能辜负我的一片痴心,这世上若有人真心喜欢你,也当非我莫属。”想到此处心底突生一股酸涩,不觉泪盈于框。

直到桥楼二更鼓响,她才恹恹的起身顺着原路离去。

秦衍就歪在她进过的那间屋子内室的床上,听着她从院墙落地,一进一进找寻过来。直等到她进了自已的屋子才忽地睁开眼睛,精芒四射。

本有心今夜便将话说死也就罢了,又谁知她却未曾进来,倒是在书房待了一个更次。他从一开始便无心于她,只他不善于表达,自以为拒绝得已经够明显了,可是偏偏她又跟了来京城。从前也还倒罢,若那人真是未央,以她的性子若留这个在身边,怕是她永远也不会让自已亲近。

自已最多是‘清者自清’的脾气,可是未央的性子却是一丝勉强也不愿意,从前自已不知,白白的受了许多冤枉。忽然很怀念她软着嗓音半嗔半恼的骂人:“秦衍你混蛋……”那声音似乎从未离开过自已,无数个寂静到睡不着的午夜想起,心上便细细的疼痛开。

听着魏晚晚从院墙出去,秦衍才起身将灯又点上,拾起桌上刚才看的书,却再无心继续。

心中所想,不过一个未央而已。

第一五一章 不忘初心

端阳后一日,慕轻烟出城北去。

先进了丐帮总舵,沈隽在后院的练武场内只穿一件单衣苦练轻功,面色红润,额头有汗不时滴下来,衣裳早已湿透贴在后背。

慕轻烟心尖微微的疼开,也才是个五岁的孩子,却偏一出生便要承袭各种荣耀,也因此殊荣而比别人更需加倍的努力。即使是自已不舍却也得狠下心来,只盼着他年幼时的勤奋辛苦,能让以后的人生顺遂且逍遥。

滚滚歪靠在树阴下睡觉,似是听见了慕轻烟的叹息,转头往她藏身的位置瞧了又瞧后,犹不死心的扭着胖胖的身子懒懒的走过去,确定了没有人后,这才又抱着树打盹。

慕轻烟心中暗骂,连这小东西养的宠物都这般警觉,以后还得了?往那个小人影又瞧了一回,施展开天外飞仙离去

落进碧水庄园时正值午膳时分,左菱见她从门外进来连碗都不及放下便扑了过去。

“娘亲,我好想你!”小嘴里含着饭,脸蛋上还沾了一粒米。

慕轻烟轻轻揽抱住她坐在桌前,将她平日里爱吃的菜挑了些放进她碗中,“可有乖乖吃饭?”爱怜的看着她,将她散在颊边的发重新梳整齐才问道:“几位叔叔可都在吗?”

左菱乖巧的将慕轻烟夹给她的菜咽下去才放下碗筷,“娘亲,苍叔叔去了吴郡追查那个人的来处;封叔叔自端阳日走后一直未归,今天早上送回消息说那人可能是冲着皇上大婚来的;影叔叔在书房和青叔叔下棋。”

慕轻烟一直微笑着听她把话说完,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大的时候,或许只懂得撒泼撒赖引来大人的关注与娇宠,可是自已的孩子却能把一件事有头有尾的说清楚讲明白,难能可贵至极,惹得她是即骄傲又心疼。

扯了小丫头袖口的帕子给她擦了脸,“可有练功?”

“娘亲,我不会被沈隽比下去的!”左菱抱着慕轻烟的脖子,一脸的坚定。

残影进来,“主子,可以用膳了!”让跟进来的丫鬟将桌上的几个盘子撤了,重新又端上来几个,“匆忙间未曾准备,您将就着用些罢。”

青衿亲自捧了一碗白饭进门,“少主,到这边来坐,让你娘亲将饭吃了。”

左菱顺从的滑下慕轻烟的大腿,将桌边一本书捧了起来自顾自的看去,遇上有不认识的字也不扭捏,谁离得近便问谁一句。

慕轻烟吃了饭与残影青衿又说了些游龙信阁中事,就皇上大婚可能发生的意外提前做了准备。

“主子,安玉轩若为了捣乱而来还罢了,我怕他对你不利。”残影拧眉担忧。

青衿白了他一眼,“主子几时改吃素了,人来拿人,佛来捉佛便是,我就不信私下里扣下了他,他还能生出翅膀飞了不成?”

慕轻烟点头,“拿下他容易,难的是拿下他以后,这根藤断了,许多想知道的事便再难知晓。若他只是为了替楚璃探信也没什么,他若为了我来倒是有戏可看。”

“如今四九也生了胡须,再扮不成主子了。”青衿啧声可惜着。

“倒也不用再扮我,那时我分身无术,现如今又不同了,他来找我便找罢了,我还真怕他不来惹我。就算楚璃有野心想要夺权,他也要有这本事才成。现在的东楚可与过去百年不同,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大。”慕轻烟抬头看向二人,“安排些好手入城,我怕宫中有乱。那一日满城权贵又有别国使臣,还是相安无事的好。”

“主子,人手早就备下了。三九昨日也曾来过,外围由丐帮来负责,他们的人毕竟最不显眼。”残影恭敬的应答。

慕轻烟点头,仍不放心的追问,“可有任何安信楼的异动?这一次安玉轩进京,用得肯定是他手里最隐秘的暗桩。”

残影瞬间靠近慕轻烟,“主子的意思是这一回我们要把那些未曾掌控的暗桩一起挖掉?”

“谈何容易,安玉轩虽轻狂了些,但心计不差。”青衿老神在在的否了残影一句,“除非是要命的事,不然他宁可暴露也不肯启用那些隐藏了十数年的暗桩。京城众目睽睽,将一个人的过往全部藏匿后还能用到最关键的位置上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影说得对,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藏了哪些人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慕轻烟低垂着额头,捏玩着自已的手指,“青衿说得也没错,就算没有要命的事,难道我们就不能给他制造出要命的事情来?”

左菱聚精会神的听着,忽然问道,“娘亲,有什么事是比他命还要紧的?”

“诛心!唯有诛心才能让人生不如死。可是左菱你记着,任何事情都可能有重来的机会,唯命只有一条,没了就没了!”慕轻烟轻轻的刮了下左菱的鼻子,“人生就是战场,运筹帷幄才能决胜千里!别轻信那些所谓的天意,事在人为。”

左菱点头,“我记下了,谢谢阁主教导!”

慕轻烟看着她一脸的冰寒之气,同那人如出一辙,不免心下纠结。

“主子,皇上知晓安玉轩进京之事吗?”青衿微锁眉心,谨慎的问道。

慕轻烟摇头,“我连寒哥哥都没说,就想将此事消弭于无形之中。另外我也怕他们太过关注,谨慎之余终究放不开手脚,安玉轩心思极为缜密,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定也就逃了。”

出了碧水山庄,慕轻烟犹豫着要不要到碎空寺去一趟。最后仍旧听从了心底的声音,旋身而起一路往山顶而上。

落进碎空寺时天已黄昏,慕轻烟轻揽袍袖,微吸一口长气,一脚飞出便将慧嗔的房门踢开。

“老和尚我来了!”

房内静悄悄的,慕轻烟往里直了几步在一个蒲团上坐下,信手翻看着矮几上的佛经:三世一切诸如来,靡不护念初发心,悉以三昧陀罗尼,神通变化共庄严。十方众生无有量,世界虚空亦如是,发心无量过于彼,是故能生一切佛……

心忽然沉得难受,她怔怔的在静室内发了一回呆。

寒哥哥是对的,对于秦衍她向来没有必争之心。或许不止秦衍,连同沈洛辰一般,她只难过却无必得的执着。手不由的往颈后探去,那鲜艳的血纹蝴蝶从无到有,从最初的忽隐忽现再到若隐若现,从灵动水滴一般的蓝再到血涌艳逸的深刻,每一翻变化皆以要她性命为代价。

她自知情深不及他人,不曾体会到那种蚀心跗骨的痛楚。可情事即是本能,心底那如滚水一般的沸腾自然不能忽略。

起初她是真的心系沈洛辰,为他身上那种不涉世俗不染凡尘的清俊所倾心,将一腔爱慕尽数赋予,也曾惦念,也曾相思。

秦衍于她本就是个意外,他的强势他的宠溺,以及他所有的袒护之心显而易见。她看得明白也感受真切,他本就是个狂傲之人,却独为她柔情似水。

沈洛辰的性子寡淡,执拗拘礼,宁可千般痛苦亦不负旧约。慕轻烟钦佩他品格贞良,不肯轻越。可秦衍那不羁的性子,冰冷中犹带三分寒气。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人假以辞色,唯独与她共处的那些时日,沸腾中带着深深的缱绻。

以清白救下秦衍,她是心甘情愿的。

她深知若换作他人,她宁可亲手杀了也不会委身于他。不知从何时起,原本那一颗系在沈洛辰身上心悄悄的偏移给了那个冷傲的他,可他……

能让魏晚晚蹉跎七年青葱,一朝一夕相伴不离,唯这一点慕轻烟便不能接受。

或许是到了该说清楚的时候,她此生只为守护东楚天下而生,为慕家三代信约而生,从来不曾活在凡俗,当不忘初心。

日色渐深,慕轻烟起身开了房门复又翻墙出去。

二更天,她旋身落在承乾殿门外。

如入自家一般,信手推门便进,“珏哥哥?”

惊蛰摸着自已的鼻子无奈的又隐回暗处,这女人的轻功十分了得,并不在翼王之下。

楚珏放下手中看得皱眉的奏折,心中欢畅,“你来得正是时候,再晚一些时候我怕是被这折子上的事情闷死了。”

慕轻烟眉梢眼角尽是笑意,“我倒是要看看是何事让你如此难断。”话未落人已经在楚珏身边坐下,“哦?南诏国送妃入京?哈哈,珏哥哥艳福突至可喜可贺,哈哈……”

楚珏一指弹向她的脑门,“顽皮!”又从旁边一叠奏折中抽出一本递给她,“再看看这个。”

慕轻烟接过来翻开,轻诵出声,“黑水族日盛,与白山族联盟欲收回南诏统治权。羌夷族嫡公主弑父夺权,被国师与南诏王私生子识破并囚。”

“如何?”楚珏柔声问她。

慕轻烟合起奏折,与他四目相对:“珏哥哥,羌夷族内乱早在五年前我便有所发觉,那个阮弃绝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的阴狠似是与生俱来一般深刻得入骨入髓。”

“嗯,阮弃生性多疑,思虑极重,这一点正与南诏王如出一辙。”楚珏起身倒了一盏茶递给慕轻烟,极其的自然随性,似是做惯了千百回一般。

慕轻烟也不扭捏,接过来喝了半盏,“我得到消息早在三个月前,白山族已经由白朗继位,黑水族的黑吉觊觎他父亲的族长之位,私下里联手白朗欲收回南诏政权。”

楚珏皱眉,“南诏之乱怕是难免,武陵一地五年只能糊口,还不能丰足,战事起必将殃及池鱼。”他背着手在地上走了几圈,“烟儿,可有良策?”

“没有。”慕轻烟往椅榻上一歪,半闭着眼睛,有些漫不经心的低语,“安玉轩进京,珏哥哥早做准备。”

楚珏大步迈到榻前在她身边坐下,“几时?”

“端阳那一日,易了容今日才确认下,我已着人去查了。”慕轻烟坐正了身子,小手遮了口打个小小的哈欠,“我回去睡觉了,困。”

楚珏笑了,“惊蛰!”

“慢!我自已回去,别每来一次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兴师动众,我的名声已经很坏了,求你饶过我罢。”慕轻烟摇晃着起身,越过惊蛰往殿外去了。

“烟……”

楚珏一句话未了,慕轻烟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旋身而起,无声的去了。

惊蛰半晌都没回过神来,那个渐行渐远的人影竟然是慕轻烟?

五月初九,红绸铺天盖地将京城大小街路尽数淹没。

丑时正,按着钦天监给出的时辰,礼部尚书亲自带领着迎亲的队伍抬着御制凤舆花轿出了宫门,队伍延绵数里,皆以双数合行,往朱雀大街西南的太傅府而去。

寅时,鼓乐齐鸣花轿回转,所经之处皆以红绸铺路。出了太傅府东行来到朱雀西街转北,从玄武北街皇宫正门而入。

十六人抬的凤舆在万众瞩目下进了正殿。

卯时正,楚珏一身艳红喜服等在殿外。凤舆落在红毯上,东方夫人越众而出,亲自挑了轿帘,将新娘手中的红绸扯出半边递向楚珏。

楚珏双眼通红,眼窝极深。

皇太后亲自过麒麟山庄请了东方夫人为皇上做大婚喜娘,东方夫人感念皇上及太后恩典,含泪答应了。

如今珏儿终要娶妻成婚,她心中无比的欢欣。可瞧着今日珏儿神色不似喜悦,她深深的担忧着。自小将楚珏带大,自是晓得他此时的不情愿。眼中涌泪却含笑轻声唤着,“圣上,别误了吉时。”

楚珏抬眸看向殿外数人,唯独不见他最想见的那一个。他紧咬牙根心中突突的跳了几回才接下东方夫人手中的红绸,安慰的看向东方夫人。

牵着红绸一端的新人踟蹰着进了大殿,在礼部尚书的引导下完成了拜堂仪式,他淡定得半点喜悦之情亦无。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礼成后,宫女们伴着新人过承华门入了后宫。

殿上一片道喜声,皇太后赐了座,让东方老夫人挨着她坐下,一同接受百官朝贺。

宫内喜气洋洋,欢声笑语。

第一五二章 异想天开

水月山庄东北角的流溪水道,一个疾风般的身影穿过拱墙踏水而上,身手矫捷的落进内院,唇角嘲讽的上扬。

来人其貌不扬,衣袍半旧,却身如松柏,挺拔昂首。

他轻弹去衣摆因过拱墙穿花丛而沾染的灰尘,四下里打量一回确认下自已所在的位置,按着知情人所给的地形图往慕轻烟所在的澜烟阁而去。

残影快步进了澜烟阁,心下叹服,“主子,安玉轩果然从水道进来了。”

“你去将水道外出的阵法也关了罢,即使要抓他也不在庄内,关门打狗多没意思。”慕轻烟将手中的胭脂扔进妆匣内,对着铜镜瞧了自已一回,笑着净了手。

将水道上的阵法关闭,为的就是等着安玉轩自已送上门来。

来人正是安玉轩。

今日皇上大婚,慕轻寒与慕征自然不在府内。他回京后这十数天早已通过先时埋在水月山庄中的暗桩了解了大致情况,只捡这一日进府为的只是不与慕轻寒碰上。

他自知武功心计皆不如慕轻寒,可心下又有非入水月山庄不可的理由。月前便得到消息,慕轻烟带着两个四五岁的娃儿途经锦官城回京。

他身负楚璃所托,务必要查清那孩子生于何日。几乎动用了安信楼所有的势力,却无从查起。自从五年前她被新皇特赦,一直就在澜烟阁闭门不出,埋在水月山庄里的暗桩费尽心机却连澜烟阁的门也未能靠近。

在得知她带着两个孩子行走江湖的消息开始,楚璃已经许久闭口不谈的夺位热忱忽然又沸腾了起来。他犹记得那日楚璃酒后的狂言:“鹿城若没有慕轻寒他东方风珏何德何能攻城略地?武陵城若没有慕轻寒的奇兵相助早已沦为西唐的囊中之物;那南诏的王城若不是慕轻寒与愤怒的秦衍,怕也是无功而返了。如若慕轻烟生下的孩子当真是我的、只要慕轻寒助我夺了皇位,我必然许那孩子太子之位。到时候慕家一族荣宠,他能不为自已的家族势力及子孙后代考量,岂不比现在的异姓王强出千百倍?”

安玉轩受命而来。

安家虽然并不认同楚璃的计划,怎奈当初选择了助他得天下之时便注定了要捆绑在一处,一荣俱荣。囚禁太子后助楚璃称帝,所有事情皆按他当初设想的一般顺利进行。正当收复鹿城,南诏旗开得胜安家正准备一展胸怀抱负之才时,楚珏横空出世。明泽皇正统继位之人不但未曾夭折还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更得了慕轻寒与秦衍的相助而一举夺了皇位。攻城之时,楚璃甚至连抵抗也未曾便从密道潜逃,一躲便是五年。

若不是安信楼当年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早年间将西北边境外的一个偏僻小镇秘密收归羽翼之下,趁着兵慌马乱之时出逃,岂还能有命在?

这五年他舍弃了世间所有繁华,与楚璃窝在那闭塞的小镇中韬光养晦,心中早已后悔了不知千百遍。眼看着楚璃大势已去,偏他又不知人间疾苦,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累了他不知多少耐心劝慰。

如今忽然又生出与慕轻寒联手夺位之计,明知并无半数把握却仍要试试才肯死心。或许慕轻烟答应下来,由她去说服慕轻寒比任何人都更有效用。

唯今之计只有放手最后一搏,成者王侯。即使是败,再也颓不过目前之处境。

一路行来所遇之人寥寥,若不是暗桩早已说过水月山庄的下人并无多余闲杂,各房各院人数皆比别家少上许多,按他的谨慎怕是早已疑云丛生。

来在澜烟阁的墙外,飘身从东北僻静处跃入。院落颇大,比他在安信楼的院子精致了不知多少倍。他不禁嫉妒慕轻寒的财力,也不难看出慕轻烟在慕府的地位。

东侧墙边种了两排高大的树木,皆有几十年树龄,合抱粗细。又另有两排海碗口粗细的小树,枝繁叶茂,树下又有丛生的蔷薇,攀爬在搭出的花架上,与小楼只隔一条三尺宽的小路。他小心的贴进楼角飞身上了二楼,一整排格扇窗皆是楠木所制,透雕出巴掌大的玉兰花。窗棂与格扇之间漆色各异,内心碧绿,花萼托着紫白相间的花苞,精致中不见奢华却尽显细腻优雅;窗内衬着水碧蝉纱,双面绣着紫竹。

只有最西的一扇开着,安玉轩将本就无声的脚步又悄了些许,慢慢的挨了过去。房内只有一道安稳的呼吸声,似乎是睡着了。

他从窗口翻了进去,却是一个格间,成排的衣柜软榻以及箱笼妆台之类,也有个书架,摆些女子玩器。有一道楼梯从下边上来,尽头处是同窗户一样的雕花格扇木门,半开半合。

安玉轩小心的走进去。

只见西墙临湖的窗下摆着一桌两椅,皆是花梨精心打造,边角棱沿雕花缀钿;北墙下一张极大的紫檀千工拔步床,里头有妆台秀凳,隔着一层烟罗纱床帷隐约看见一人睡在床上。

他挑起帷幔再去看时,正是楚璃惦念不已的慕轻烟,一脸厚重的脂粉,眉浓唇艳。凑近了细看时,她其实并不难看,或许除去妆容会更清丽些。

似是感应到有人靠近,慕轻烟未曾睁眼已先蹙眉,“琥珀?”

安玉轩放下帷幔,昂立在床边,“慕贵妃,璃皇有旨!”

慕轻烟心中鄙夷了楚璃一回,他自楚珏打进宫去后,连面也不敢露一下便已出逃,这五年不知藏在何处,竟还有脸自称为璃皇。

她非常配合的忽然坐起来,鞋也不及穿便来掀床帷。手重了些,一把将帷幔拽下半边攥在手心内,颤抖着声线急切的问道:“楚璃让你来的?”

安玉轩见她的急迫更胜自已,心下安稳下来。

“璃皇有意回京,特让我来告之贵妃早做安排!”

他试探着慕轻烟的心思,“贵妃生下皇子一事璃皇已经知晓,为你及太子以后的归属,璃皇费尽心思,无奈之下才决定回京。”

慕轻烟非常想戳破他的谎言,心底为楚璃的天真早已笑得有些收敛不住,她虽然极力隐忍,可唇边眼角仍微微上挑。

安玉轩见她喜笑颜开,顿时又放了三分心。看来这慕家轻烟小姐果真如坊间所传,是个一无是处的女子,却又恰恰生在慕家这样的氏族,怪不得璃皇想以她为突破口而得慕轻寒的助力。

慕轻烟更加放肆了笑意,却不发问。

“贵妃,璃皇待你之心我亲眼见知,这五年他无一日不思念着你,贵妃可有办法助璃皇回京否?”安玉轩双目不离慕轻烟,惯有的谨慎不容他有半点疏忽。

慕轻烟忽以安玉轩能看懂的忧愁布满眼底,“自从楚璃舍我远走,皇上虽赦免了我却仍禁我在这澜烟阁内不得轻出,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安玉轩果然沉思起来,半晌后才又试探着问道:“璃皇回京,贵妃便能封后,那太子也就名正言顺了,于慕氏一族只有好处并无半点不妥。”

慕轻烟两眼忽现两束贪念,“我真的能做皇后吗?”转眼又如烟花般寂灭,悲哀的叹息,“我怎样才能助他回京?没有寒哥哥我是出不去这个院子的。”

她坏心眼的一再提到慕轻寒,垂下头完美的掩饰了眼底的所有情绪,将装傻进行到底。

她的一喜一悲尽入安玉轩的双眼,他忽然有些急迫,“贵妃,翼王或许有办法助璃皇回京,到时候大事即成他何止一个翼王,还是皇后太子至亲,合族荣耀。”

“你是说寒哥哥?你可有和寒哥哥说起吗?他可有答应下?”慕轻烟一句紧跟一句,一句比一句问得兴奋。

安玉轩没想到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他略沉了沉自已激动的心神,“我今日才入京中,翼王还在宫中未曾见过。不过……”

“不过什么?”慕轻烟迫不及待的问他。

见慕轻烟果然急切,安玉轩唇角上扬,“不过这件事若由贵妃促成,想必璃皇会更看重你些,不如贵妃和翼王提上一提,如何?”

慕轻烟装做为难的在地上来来回回的踱步,一会抓头发,一会扯衣裳,折腾了好一会才又回到他近前,咬唇吞吞吐吐的说,“寒哥哥其实不象他外表那样温文,我、我有点怕他……”

安玉轩强忍着心底的鄙夷,“到底是至亲,你就将我方才所述尽详说与他便是,成与不成全看贵妃用心。后位虚悬,璃皇还未册封太子,这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如若有人抢在贵妃之前助璃皇完成大业,到时候璃皇追究起来,先有慕轻寒助东方风珏篡位,后有你生子隐而不报,件件皆是灭族之罪。”他狠厉的觑了慕轻烟一眼,“贵妃请细思量!”

慕轻烟顿时吓得跌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的颤抖着,“我、我试试……”

“极是,明日晚上我让人来听贵妃好消息。”安玉轩一刻也不敢多留,转身往外间走去,仍从来时的窗口出去走了。

残影盯着他出了水月山庄后将阵法开启后,又回到澜烟阁。

“主子,如何?”

慕轻烟一手轻拢着披散的头发,掀着半边唇角,“异想天开!”忽然想到安玉轩从前的谨慎,“现在看来,当初那一招引蛇出洞还是有效的,他们果然还是贼心不死呢!这样也好,将线再放长些,且引条大鱼来。”

“主子,他还在我们的掌控范围,也不怕他生什么事端。”残影将近日的事情和安玉轩的行动简略说了说,“安信楼虽还在安玉轩手里,背地里却被安玉卿控制着,这大概也是安井然和安井吉的意思,确保安信楼的地位和根本不动摇。”

“影,密切关注他都与朝中的何人有往来,又与哪些人见过面,跟紧一点千万不能让他再失了踪迹……”慕轻烟忽然住了口,向残影递了个眼色。

残影点头,闪身从窗口飘了出去。

一个十分陌生的脚步声停在澜烟阁院子外头,慕轻烟从内室出来往外间的榻上歪下,随手扯了个靠枕垫着头,假寐。

残影从东侧院墙上溜到院门口,在那颗金樨上隐住身形,透过树叶间隙往那脚步来源瞧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女孩子,蹲在墙转角那不住的往院内张望。

正在这时,朱砂抱着一个柳条筐走回到院门首,瞪了仍在张望的女孩一眼,冷声问她:“你是哪个院里的,在这处看什么?”

女孩明显吓了一跳,瑟瑟不语。

“还不快说,再迟了便让小姐撵了你出去!”朱砂警觉心起,语言也就犀利起来。

女孩垂着头,半晌才怯懦的开口:“我是……”趁着朱砂皱眉的空,一溜烟跑了。

朱砂看着远去的身影忽觉一阵风从面前刮过,怔了一怔。她平日里也是个不管闲事的,索性丢开手,仍旧抱着筐子进了院中去了。

珍珠正在给慕轻烟梳头,只松松编了两条辫子拢住两鬓的碎发,在后脑处盘结,以一只玉钗锁住。自从玲珑和琉璃被送去碧水庄园照顾小主子后,澜烟阁一下子清静了许多。

“小姐,宁安公主让人来接,您真的不去吗?”珊瑚将未缝制好的衣袍在慕轻烟身上比量着,左一眼右一眼,深一眼浅一眼,看个不住。

慕轻烟斜眼看去,“珊瑚,你这件衣裳不是我的罢?”

“当然不是!”珊瑚也不抬头,飞针走线,“这是去岁画眉山庄送来的衣料,裁了小姐一套还剩下一些,却不够一件衫子的。”她以牙咬断了线头重新穿了一根线,“原本去年就收进了箱子里,那日见了左菱忽然就想到这个。裁了一件小袍子,大是大了些,明年应该就能穿了。”

珍珠听闻,扔下盘了一半的头发凑过去扯了珊瑚手中的半片衣袍,“给我瞧瞧!啧,那小丫头又白又嫩极衬这个颜色,珊瑚你绣了些什么?”

珊瑚一把抢回来,轻轻抚摸着绣面,“小姐自幼爱竹,左凝大概也会有些随了小姐,我便将那只小熊猫抱着笋给绣了,袍角绣上些竹也不惹眼。”

第一五三章 红妆深藏

珍珠一点歉意没有的继续将慕轻烟头发梳好,“可有那淘气小爷的没有?”珍珠打量着镜中的慕轻烟,“小姐,他不会生气罢?”

珊瑚手上的针顿了一顿,歪着头看向珍珠,“这我倒是没想过,同这块料子一起来的还有一匹暗沉些的,裁一件给他就是了。”

“你何不现在就去找出来瞧瞧!”珍珠笑着催促她。

珊瑚当真扔下带着长长一条线的针,小跑着往楼下去了。

片刻后,她手上抱着一捆水晶紫的料子气喘吁吁的上来,“就是这匹,和这块丁香紫是一样的。”

“嗯,这块本就是给爷们做袍子的,只是那小爷还一点点大,会不会太深沉了些?”珍珠坐在珊瑚身边,帮着她将边角料上线拆下来做绣线。

慕轻烟随便摸起一本书册歪在榻上看着,眼睛也往那块水晶紫的料子上飘了一回,暗暗的想着:若秦衍穿在身上和沈隽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不由脸上一热,她将手中的书抬高一些挡住面部,咬着唇生起气来。

珊瑚和珍珠两个人咕噜呱啦还说个不停,她早已没心思看书上写了什么,起身将搭在椅榻上的外袍拽下来穿上,就要往外走。

“小姐,你进宫去吗?”珍珠忙起身跟过去问她。

慕轻烟摇头,“我往外散散闷,一会便回。”

“小姐要去哪里,晚膳可是回来用吗?”朱砂在门口迎面遇上,边挑了帘子边问。

慕轻烟脚步也不收径直走到廊下,“你们自用不要等我。”走出澜烟阁,顺着府中的大路往北,从角门出去了。

皇上大婚的喜庆仍在,红绸飘动处人声鼎沸。

她一路往清觞酒庄行去,朱雀大街与玄武大街交汇处,各商家摆开了流水宴,满座即开席。京城头一号的馔玉食坊与狮子楼向来是天生的敌对,馔玉的精致与狮子楼的丰盛互不相让。

今日亦如此,在玄武大街各自门前摆下长桌,流水一般的酒菜皆搬到桌上,为那些平日里根本进不去的食客们烹制了一餐饕餮盛宴。

惊鸿今日挂了满楼红灯,门却闭着,让紧挨着惊鸿的清觞酒庄也略显凄凉。东街与西街只一桥之隔,竟有如此明显的差别。

清觞酒庄后院。

“主子您来了!”掌柜的恭身行了一礼,垂手立在一边,半句话也不多说。

慕轻烟微微一点头,“送进宫的酒礼可有了?”

“回主子,还少一样烟霞枫露。”掌柜的微低了一低声音:“小主子在楼上呢,您要不要上去?”

慕轻烟抬腿就往楼上走,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将别离单独送去惊鸿,往宫里少的那一样就拿琉光补上罢。”

“是,那别离也的确不适合今日的气氛,不如琉光吉祥。”掌柜的笑着点头,“我这便去办,宁安公主惦记着别离也不是一天半天了,这一回她定然开心。”

“林飞,你可还记得那几坛以二十年女儿红为引、我又添了新配方重新蒸酿过的酒,现下藏在何处?”慕轻烟轻敲太阳穴,“我不记得交给了谁。”

掌柜的名叫林飞,京城世家的公子,因幼年时家道中落而浪迹街头,受尽欺凌,后被公子问痕捡了回来。

他轻笑出声,“主子也有忘事的时候,真真难得。”说完话便往跨院的月亮门走去,“您是交了给我,就在跨院的银桂树下,再过个几年怕是香味埋也埋不住了。”

慕轻烟眼睛一亮,紧走两步跟了过去。

二人转了两道月亮门进了东跨院,在院子正中那颗粗壮的桂花树下站定,“那时候您就说,这酒要是能再埋二十年,定是人间极品。现在虽然没有二十年,却也足足十二年了,与此间酒庄同年,是清觞的镇店之宝,我也正好奇着。”

他伸手从一旁边的架子上拎来一把铲子,挽了挽袖子便抡开铲子小心的往那树下挖去。也不过十几二十铲的力气已挖得小腿深。

十二年或许不长,却足够一棵银樨长大。慕轻烟还记得最初买下这间院子只是为挖个酒窖而已。这里原本是个绸缎庄,单独的三进院落,若不是她鼓动了言雪初买下旁边的一片房舍盖了现在的云裳坊,掌柜的也不会那么爽快答应卖掉这间铺子。也正巧那时得了一批二十年的女儿红,她花了些心思重新蒸酿过,三坛酒也另添了极难得的东西才酿造成一坛,将院中那棵已经有些树龄的银樨移至墙角,与酒坛同埋。

那一年她十二岁……

正自沉思时,只听‘当’的一声,铲子碰到了东西,忙回神拦下林飞,“别急别急,到了。”凑上前俯身看时,只见坑内盘根错节,大小粗细不等的根须早已将不足二尺的酒坛包裹得严实。

林飞扔下铲子用手将土往两边扒了几扒,一只黑坛子露了出来。他一较劲,“起!”生生将酒坛自土中拔了出来,从井边提上来一桶水将污泥冲洗干净,欢喜道:“主子,有了。”

慕轻烟凑近酒坛两手抓住坛口提了提试了重量,又凑近封口看了一回闻了一回,“密封得还不错,抱回那边院子里再开。”

林飞当真提着酒坛子走回到清觞的后院,跟着慕轻烟上了楼。

左凝握着一把算筹旁若无人的摆弄着,桌上零散着许多。

封祭放下手中的书册,站起身向慕轻烟恭敬的施了一礼。

“左凝!”慕轻烟站在窗口轻唤。

左凝听着声音只浅浅的“嗯”了一声音,眼睛仍旧在桌上不曾移开,小手快速的将零散的算筹都收回来,这才滑下椅子往门口迎着慕轻烟跑过去,一把抱住她的大腿,糯糯的唤她:“娘亲!”

慕轻烟拎起她来抱着,一同坐在了左凝刚刚坐过的椅子上,“是怕娘亲看,这么快就收起来了?”

左凝摇头不语,半句话也不解释,眼睛好奇的看向抱着酒坛进门的林飞。

林飞将酒坛放在桌上,拍开封口的泥土,掀开密封的布,一掌拍在坛子上,坛内酒波微漾,一股带着甜味的极重香气便盈满一室。

封祭回身取来一只细瓷盏,舀了半碗出来递给慕轻烟。

慕轻烟接了碗细细的闻了味道后,浅浅的抿了一口含住,任舌尖在酒中滚了几滚后顺着舌根下喉,闭上眼睛微张着小嘴任酒气散出。

“嗯,你们两个也尝尝罢,过了今日这酒就不知要落进谁的肚中去,可惜了。”慕轻烟又喝了一口后便放下盏,“也罢,林飞你去拿只玉壶来,这样橙澈浓郁的琥珀颜色只有装在玉壶内才好看。”

林飞转身去了,不多时果然提着一只胖胖的花瓣样玉壶回来,“主子,只可惜了这样一件极品器物。”他颇有几分不舍的看着封祭将黑坛内的金色的酒液倒进玉壶内。

“不打紧,改日我再去要回来便是。”慕轻烟嘻笑着,亲手将那装满的玉壶扣上盖子,“唉,到底是得进宫去一趟。”叹息着,“等烟霞枫露一到便送进宫去罢,别耽搁得太久。”

林飞答应下,“这酒取何名字?”

“红妆!”慕轻烟认真的说出两个字,“再适合不过了,也正应了今日珏哥哥大婚的景儿。”

她弯身亲了亲左菱细嫩的小脸蛋,“京城这半月怕是不太安宁,明日就让封祭送你回碧水庄园去可好?”

“嗯,听娘亲的。”左菱乖巧的点头答应着,眼睛却不时偷觑慕轻烟喝剩的半碗酒。三人谁也未曾发觉,各自忙碌着。

就在慕轻烟前脚出了清觞酒庄的门,左菱将那半碗酒端起来喝了两口,甜丝丝的不见多烈,只是有些苦,还有点辣。忍不住好奇又喝了两口,嫩白的脸颊便有了嫣然之色。待半碗酒入腹,她头重脚轻一下子歪在椅子上,皱眉扯衣,说不出的难受。

封祭进来时着实吓了一跳,闻着她呼吸里都是酒气,不由得又心疼又自责。小心的抱起她放在榻上,好在她有内功基础,以内力慢慢灌注进经脉,助她将酒气散去。

一个时辰后,左菱身上的衣衫尽数湿透,额上更是大片大片的汗水。她睡得熟了,封祭无奈,只得用个薄被包裹了,趁着夜色往水月山庄而去。

慕轻烟出了清觞后,一如从前那般自禁城西墙飘入,脚不点地的绕过大殿往承华门而去。

今日宫内的确热闹,一路上禁卫军守卫森严了许多,三五步便有两个全副武装的宫卫一字站定,将整个大殿及后宫团团围住。

蹿房越脊于万军之中来去,对于轻功极高的她来说并非难事。她避开前殿的喧嚣,悠闲的拎着一壶酒落在了长春宫的影壁后,听声辨位。

整个长春宫内不下百十人,直到她进了内厅仍无人发觉。

厅内无人,她以极快的手法将红绸下给皇上皇后的合卺酒调了包,又退了出去。刚想走出去时,忽然瞧见惊蛰守在门外,她若就这般招摇着出去,势必被他发觉。

微蹙了蹙眉,一手攀着帘幕借力爬上横梁,矮身淹没在成堆的红纱中间,拎着换来的那壶酒无聊的看着地上进进出出的人群。

两个宫女进了内厅,走过来端起盖着红纱的酒壶酒杯,在嬷嬷的招呼下快步往寝房去了。又有一个宫装女子紧走几步隔着门往里张望,似乎十分的紧张,一双眼睛落在了那壶酒上。

慕轻烟直觉的看向手中的酒壶,掀开盖子闻了闻并无异样,她好奇着去寻那离去的女子,眼睛追着她到了门外。她跳下房梁往外就跑。

经过惊蛰身边时将手中的酒壶平推出去,“接着,去找虎王查查看里边有什么。”

惊蛰眼睁睁的看着她跑出视线,也无时间追究她是如何进去的,急声唤来宫外的守卫,吩咐道:“速去请虎王。”

慕轻烟追着那宫女进了另一处偏僻破败的院子,从后墙跃入倒挂在屋檐下。

“娘娘,事已成。”宫女的声音粗沉了些。

“你立功了,本宫替十三爷谢谢你!”一个娇柔的声音肆意而散慢,“回去罢,别轻易到本宫这边来,免得惹人生疑。”

“是,奴婢这便离开。”宫女话语恭敬,半分怠慢亦无。

慕轻烟看着那宫女出门,她正要离去时,屋内忽然多出一道呼吸。

“你就这么相信她,也不怕她识破了你的身份?”男人的声音,微哑。

慕轻烟蹙眉,这声音怎地如此熟悉?

女子开口,“怕什么,她既然有野心当然要收归已用。倒是委屈了你,只能躲在这间暗无天日的房子里。”

“不委屈,不是还有你整日陪着我。来,让我再尝尝你的味道……”男人轻薄的嘻笑声淹没在一阵悉悉索索中。

慕轻烟忍不住翻着白眼,腾身越墙而出,不住的咕哝着。

辨识了一下位置,特意绕过半边红墙往门口去瞧了一回,只见门首上写着‘昭纯宫’,拧眉思量着:十三爷!那不就是……她忽然想到了那个男人是谁,心中也是一惊,没想到天下遍寻不到的人竟然就隐在宫中。

她心思百转,抬步想往前殿去。只是才刚转过一道墙边,迎面撞进一个人的怀中。

秦衍唇边一抹戏谑的笑,“慕小姐今日到是主动,无需本王拐你便这般急迫的投怀送抱了吗?”他由着慕轻烟挣了两挣只不松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抵在墙上,低垂下头靠得极近,一股熟悉的香气盈满心肺。喃喃的低语,“你可真香!”唇不由得便要往她唇上印去。

慕轻烟本能的一偏头躲过他的唇,恼怒骂道,“秦衍你混蛋!”

这一句骂声秦衍似是等待了千年一般,此时听来比任何话都更要深得他心。情不自禁的一把将她揽进怀中,紧紧的拥住,眼框微红。

“你快放开呀,想勒死我不成,秦衍……”慕轻烟手脚并用,拼命的挣脱。

秦衍唇边一抹温柔的笑,任她捶打只不肯松手,反而怕她跑了一般,越抱越紧。口中暗哑着低喃,“再不能放,你跑不掉的。”

第一五四章 失而复得

慕轻烟警觉的往身后的院子瞧了瞧,无奈的妥协,“先离开这里,别打草惊蛇。”

秦衍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一回,一弯身将她抱住,施展开狂歌跃上宫墙,一阵风般刮出了禁宫,往虎王府而去。

直到进了院子,他的心仍旧鼓动得难以平息。

在门外放她落地,转身闭了院门才又牵起她的手推开门进了内室。

慕轻烟人还没站稳便被秦衍又一次揽进怀中,他的唇抵住她的额头,浅浅一吻,心头万千情绪,只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身上的香味非常特别,和女子脂粉气大相径庭,秦衍贪婪的将自已埋在她的肩颈处,心中波涛万顷却又没来由的安定。

慕轻烟软了声音,“你先放开我!”秦衍的怀抱似有一种魔力,能安宁人心的魔力。无论她如何说不在乎,可真正被他揽进怀中时,那种归属感让她害怕。

“不放,再也不放,你是我的!”秦衍难得任性一回,亦软着声音在她耳边细语,“慕轻烟,你跑不掉的!”

他的唇就在她的耳侧,一个呼吸一个声音皆落在她的耳上。

秦衍的心随着她的呼吸起伏,一阵快似一阵,他本能的去寻她的唇,她的唇一如当年。

慕轻烟心头千般纠结,趁着秦衍魂不附体之时,狠咬了他一口,退身而走。

秦衍怔了一下,起身追出去时,早已被她跑远了。

他心绪难平,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下,长长的吐出一口压在胸口五年的闷气。只觉月色清朗,十分的舒适;心中那扇紧闭了许久的窗也开了,发霉的思念瞬间疯长,再也抑制失而复得的喜悦。

隔了半晌他忽然起身,疾去的身形已化做狂歌,不过瞬息之间就去得远了。

慕轻烟从虎王府出来后仍是心中难安,也不及细思量便又一次进了宫。

长春宫的中堂之上,楚珏与惊蛰正在说话。

慕轻烟从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卫军中间穿过,衣袂飘飘的落在门内,“干嘛呀,珏哥哥是怕人将皇后偷了去?”

“调皮,过来坐着。”楚珏笑指桌边的另一把椅子,“何必又折腾来一回,此间的事惊蛰已经说过了。”

慕轻烟走过去当着殿外无数双眼睛的面与当今圣上平起平坐,“珏哥哥,秦衍怎么说?”

“无事,珏哥哥还没你想的那般无用!”楚珏依旧嘴角含笑,“今日若不是你送酒与我,或许还无从查起。”他又向殿外扫视了一回,朗声道:“惊蛰,你让人守好了长春宫,且不可惊扰了淑妃休息,朕有要事与四王相商。”

“是,惊蛰领命!”

慕轻烟眼中带着暧昧的笑,瞬间又觉得哪里不对,“淑妃?珏哥哥你一次娶两个啊?”

楚珏波澜不惊的起身,“一个!”

慕轻烟看着一切皆是按皇后之礼大办,却没想到到头来只封了淑妃,兀自纳闷。忽然被楚珏扯了一把,“走罢,也该到前殿去瞧瞧热闹了!”楚珏看着她的笑格外的不舒服,当先往门外就走。

慕轻烟不似先前那般急惊风,以一手优雅的揽着袖口,小碎步跟在楚珏身后出了长春宫。才刚一出门,一团暗影落在二人身前。

“皇上!”秦衍的眼神往慕轻烟瞟了瞟,意料之中。

楚珏回头看了一眼慕轻烟,又看了一眼秦衍,沉声应了,“虎王,先随朕往大殿上去。”他两步越过秦衍,边走边说,“长春宫未能得逞,那前殿定然就有好戏。”

慕轻烟不满的咕哝:“我都已经提醒的那么明白了,珏哥哥就不能装个样子,害得我好戏也没看成。”

那一声亲昵自然的‘珏哥哥’让秦衍瞬间不舒服了,如身上爬满了无数的蚂蚁,每一只都在啃他的骨头。

黑暗中,他拧起的眉峰上带着三尺深的寒冰。

楚珏脚下未停只轻笑着,“说不定前殿的热闹才是你最想看的。”

隔着很远便已听见殿内的鼓乐之声,一路上绸灯摇曳,丝绦轻舞,喜庆中又透着和乐,奢华中自带着尊荣。

“皇上驾到!”跟随的太监在门口喊了号子,随即让开门口又喊道:“虎王到!”而后弯身恭敬的候在门侧。

殿上立时跪倒了一地。

慕轻烟往殿外廊下闪了两步,刚想避开去。秦衍扯住她半截袖口强行拉近,犹自吃味不矣。低沉着声音在她耳边窃语:“放心,没有人认得长成这样的慕轻烟。”

大殿乐声忽止,慕轻烟只得甩开他的手,跟在二人身后半垂着头迟疑的进了大殿。

“都起来,今日朕大婚,所有人无需拘礼。”楚珏大踏步坚定的走到案后落座,喜服以红色织金云锦为料,比夹绣着龙凤呈祥,袍上绣着花好月圆,一片红光中带着耀眼的流金。

“朕听闻清觞酒庄今日送了贺礼来,可是到了?”

德公公立刻上前回话,“回圣上,已进了承德门。”

“德公公,让人速去接应!”楚珏眉宇昂扬,“且贪清觞一夜琼露,朕与众卿同醉!”

宁安公主一手托腮,半睡半醒的嘟囔着,“也不知皇上用了什么手段,那个抠门至极的人竟能舍了这许多美酒来娱众,本公主倒想看看都是些什么不入品的货色。”

“妹妹,今日朕大婚难道不是第一等喜事?”楚珏抿着笑逗她。

痴玉撇嘴,“你娶的又不是她,她凭什么还要舍下血本来?”

楚珏心中苦涩顿时涌上喉间,似泡在了黄莲里数日,三里皆能闻其苦味。

慕轻寒深知他的心意,不忍他在各国使节中有失颜面,遂接过话去,“师姐又胡闹,你听闻过哪国君王娶个男人的。”

楚瑾没忍住笑出声来,紧跟着许多人都笑了。

痴玉自知失言,犹自闷声辩解:“对于酒鬼来说,娶个男人又何妨,反正他有酒就够了。”

她不解释还好,这句话刚一出口,殿上顿时笑得更大声起来。

小太监从殿外小步跑进来跪在案前,“皇上,酒到了。”

“哦?快,让人搬进来。”楚珏离席,也随众人往门口张望。

依次有禁卫军搬着酒坛进门,在红毯上一字排开。

“不是罢,清觞酒庄这回真出血了?九坛,竟然有九坛!”人群哗然,“这样一坛酒就算是桃花醉也不止万金之数,更别提那些只闻其名不见贩卖的珍藏品,怪不得清觞酒庄闻名天下。”

“啧、啧……”

羡慕、嫉妒、眼红,统统都在这九只身形各异的大酒坛上。

“虎王,若说我东楚最懂酒之人非你莫属,今日便由你亲自来开坛如何?”楚珏的心也随着众人的欢呼而雀跃起来,顿觉豪情万丈。

“定不负使命!”秦衍依次在九个酒坛边走了一回,指着一个湿着的坛子,“来呀,先将这个打开与本王尝尝。”

两个小太监立刻近前,去了封口,以一把纯银酒提舀上半提来倒进玉盏中,端给秦衍,“虎王请!”

秦衍先是闻到了封口去掉后散出来的酒气中带着香甜,又看盏中颜色如枫如霞,不由的看了一眼慕轻烟,浅浅的喝了一口,唇边的寒气暖了一半,“此酒名为烟霞枫露,是清觞酒庄从不上架的至宝。”

他心潮起伏,想起那一年在洛川,未央又以此酒待他时,被他嫌弃后便再未见过,想来这是她的最爱,甜中带涩,涩中透苦,苦又回甘,非常特别。

“虎王,再开哪一坛?”小太监也兴奋着。

秦衍指着紧挨着的一个崭新的黑坛,“就开这一个,若没猜错,这一坛定是琉光。”

小太监好奇的开了封口往里看了一眼,极是清澈。

秦衍一掌贴上酒坛催动内力去搅动坛内酒液,片刻间一种春天新鲜的气息散发出来,他亲自提了半提倒在玉盏内,“端去给宁安公主尝尝。”

小太监弯身举着托盘,让秦衍将酒盏放在盘中端给了痴玉。

痴玉懒懒的直起身,皱眉端过酒盏喝了一口,“果如虎王所言,是琉光没错。”随后放下酒盏,仍旧懒懒的歪在桌上。

秦衍以眼神示意两个太监将邻近的一个酒坛开封,一股辛辣瞬间释出。

“这是什么酒啊,光闻味道也能醉上三日。”楚瑾离得最近,那辛辣的味道直冲鼻端,太烈了些。

左擎凑上去伸头看了看,“本太子尝尝。”

小太监提了半提倒进玉盏端了给他,“擎太子请!”眼神带着好奇的光芒,紧紧的盯着左擎不肯错眼。

“你那是什么眼神,不信本太子海量?”左擎怒嗔。

痴玉斜一只眼睛瞪他,“快喝,废话真多。”

左擎自知惹不起她,也不计较,一仰脖喝了半盏,“咳、咳……”他连咽也咽不下去,又不好意思吐出来,盯着碗中那艳红的颜色说道:“这是虞美人!当真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是毒辣!”

秦衍也拿过一盏,一口吞下,闭上眼睛感受那酒的浓烈。第一次喝这酒时的味道他犹自记得,就如她的味道,从未变过。

“秦衍你还是人吗?这酒能把心也焚烬了,你却也喝得下去。”左擎戏谑,“也对,第一次喝这酒是在洛川,可惜物是人非。”

秦衍也不理会,亲自将旁边的一个酒坛封口除去,舀半提倒进玉盏中,闻其味便知其意,“皇上请!”他将酒盏平推出去。

楚珏一手平伸,稳稳的将酒盏接至掌中,半滴未撒。

他略一闻味道便笑了,“这是南诏的陌上香,米香犹在。”他喝了一口吞下,半晌后又饮下剩余的半盏,幽幽的道:“虎王懂我。”

最中间的坛子旧了些,秦衍绕着走了半圈,“开这个。”

酒坛开后一殿寂静,连续开的四坛酒各各知名,众人心中默默的将清觞酒庄还有哪些最负盛名酒品都猜了一回。

酒被舀出倒进玉盏中,如牛乳一般白腻,略带着酸腐之气。秦衍先饮了一盏,随后又倒了一盏掷向了荆凉,“想必燕王十分好奇,那就来试试罢!”

荆凉转动玉盏看了一回,“这酒有些象北漠的奶酒,只更细白些,气味也淡很多。”眉眼自带着狷狂,将一盏尽数倒进口中。

所有人都看着他瞬间闭起眼睛锁紧眉心,有些心急的问他,“燕王如何?”

“够劲,象极了塞外寒风霜雪里男儿汉的性情。”荆凉只饮一盏,眼底已经红了。他向着秦衍一拱手:“粗犷、凛冽,本王驾驭不了,认怂!”

众人哄笑一回。

秦衍脸上的神情半点未变,略一沉思:“这酒该是‘岁尘’,本王也是第一次喝,以奶酒原有的方法发酵,选用塞北上等高粱先蒸后酿,再与发酵好的奶酒混合二次发酵,埋在极深的地下,受至少三年冰雪寒冷才能如此白凝细腻。”

“名字也恰当,确有生在凡尘又超越凡尘的清高,更有被岁月清苦荡涤之后的余韵。”荆凉赞叹道。

慕轻烟心中叹服,他第一次喝便能知这酒端底,实在让人刮目相看。这酒是是她独创,的确是秦衍所讲的法子。

“去开那一坛来。”秦衍遥遥指向最远的一坛。

小太监忙跑过去拍开泥封,去掉隔布,偷偷的深吸两口气,脸也红了。

秦衍不紧不慢的走过去,接了小太监递上来的酒盏,细细的打量半晌,却不说话。

楚瑾也跟了过去,“秦衍你知道的真多,这一坛又叫什么?”

此时的大殿上充盈着各种酒香,这世间能想到的所有酿酒方法和味道尽数都有了,只他手上这一盏,无色无味,如水一般平静无澜。

“这一坛本王未曾见过,还请翼王来尝尝罢。”秦衍将手中的酒盏以内力平稳的送到慕轻寒身前,“翼王见多识广更胜本王,请!”

慕轻寒以两指轻捏盏肚,无视那道托盏的纯正内力。不懂的人或许只惊讶于秦衍的内力可以如此绵密,懂的人却知这等收放自如才最是极致。

他自是知晓这酒是何名目,泰然自若的举盏一饮而尽。

秦衍的心智深沉得内敛,他在心中赞叹了一回,唇边露出笑意,“多谢虎王,饮鸩止渴果是最佳形容,此乃云涧‘若绿’。”他看向楚珏,“皇上,可命人取水晶杯来一用否?”

“来呀,拿几只水晶杯来。”楚珏立刻让人去取。

第一五五章 久久之意

不多时,太监小心的端着一只托盘进来,内铺了厚厚的垫锦,上头整齐的摆着十二只通体清透的水晶杯。

慕轻寒提了两提酒依次将水晶杯都倒了八分满,让太监转身与众人再看。

只见那一托盘原本透明无色的水晶杯中盈着半杯翠绿之色,竟十分的新鲜。

“太神奇了,竟有这等奇妙之事,本王当真开了眼。”楚瑾伸手端过一杯闻了闻,“没有酒味?”他颇有几分怀疑的喝了半杯,只觉酒液入口后丝滑馥郁,带着熟悉却又叫不上名字的香气滚入喉去。

“翼王,这是什么酒,怎么如花茶一般?”楚瑾将剩下的半杯也喝了,而后伸出舌头舔抵唇齿,意犹未尽。

所有人见他样子也忍不住也喝了半杯,到最后都变得与他一般行径。

“这便是‘若绿’的魅力,只有在水晶杯中才能激发它深掩的香气,也才有绿意。”慕轻寒戏谑,“能想出这种调调儿的自然也不是个普通人,她的秉性与这若绿倒有些相似,深藏不露。”他意有所指的看向秦衍。

秦衍冲着慕轻寒深施一礼,“多谢翼王提点,本王谨记!”

慕轻烟强忍着恼怒,恨恨的瞪了两人一眼。

没有人听出弦外之音,也不知他们打得什么哑迷。只除了楚珏,他心中柔肠百结,只因自已的身份,面对爱慕了许多年的女子,他连去争上一争的勇气也没有。

“还剩下三坛,虎王要先开哪一个?”小太监眉开眼笑,却也不敢离秦衍太近,遥遥的问他。

秦衍信步走到最近的一只酒坛边,一手伸便扯开了用以扎口的麻绳,掀去封纸。闭上眼睛细闻酒香,“本王有生之年能再遇此酒,当真有幸。”他要过酒提亲自打酒倒入玉盏,细观盏内酒色。

只见那酒中似有淡淡的蓝烟上升,盈于杯口久而不散。

慕轻烟似未听到众人的赞叹声,站得不耐烦便往痴玉的席面走了两步,没骨头一般依偎着她的侧身歪坐着。

“我都快散架了你还来靠我!”痴玉半梦半醒,有气无力。

慕轻烟凑近她耳边以气声戏谑她,“怎地左擎一来你就半死不活的,难道他真有那么难缠?还是说……”

痴玉在桌子底下伸两指去拧她的大腿,“你还不快给我闭嘴,那人怕是已经识破了你的假象,我看你还有几日蹦跶的,早晚也如我今日这般,还是给自已留条后路的好。”

“识破了又如何,我再也不会象你这般被美色所惑;口口声声说恨,到头来还不是块肥肉罢了,哼!”慕轻烟看着她脸上红潮又起,怕她又来拧自已,远远的坐在了长榻的另一头,学着她的样子歪在桌上。

“虎王,此酒何名?”岳峻问他。

秦衍自已先饮了多半盏,半晌才回过神来。

“此酒名曰‘临江仙’,来自松江府与燕山雪谷之间的松江之畔。”他忽然收声,低眉凝视盏中所剩无几的酒,沉浸在回忆中。

岳峻知这其中定有故事,遂好奇又问,“虎王不妨说说这酒的来历,给咱们也长长见识。”

秦衍的冷又缓了几分,在众人都以为他绝不肯说时,他却娓娓道来:“十年前,本王从雪谷回京,途经松江,夜宿松源镇时遇上了一个少年,他一人独酌,酒香四溢。

秦衍骨子里的冷似乎被殿上的酒香融化,众人竟是瞧见了淡淡的笑意。那种笑极致的诱惑,引得所有人皆怔怔发愣。

他的眼睛情不自禁的看向慕轻烟,和她湖面一般纯净的眼眸相撞,瞬间纠缠在一处,再分不开。

“后来呢?”

慕轻烟敛下眼眸,心中狂跳不矣,她却不知那人竟是秦衍。那是她第一次喝醉,朦胧记得她将临江仙送了给他人喝;那是她等了三年的惊喜,急着与人分享。

“后来?”秦衍失落的收回目光,“后来那个少年喝得醉了,便将余下的半坛酒请了本王,也将这酿酒的过程讲与本王听。”

他淡淡而语,简单结束。

不过顷刻间他又添了一句,“这酒极易醉,三日不醒。”

那些听了他前面说词本来跃跃欲试的人,又听了他最后一句都安静下来。都知晓他不打诳语的性情,以他的酒量说易醉那定是易醉的。

“虎王,我怎么觉得你的话犹未详尽,这酒为何这般厉害?”楚瑾小小的抿了一口,细细的品味,“也没什么特别,到是这口冰凉难得。”

痴玉心火正盛,正想寻一口凉的东西吃吃,听楚瑾一说立刻也来了精神,“给本宫一盏,既是难得,就算醉上数日又有何妨?”

绿筠立刻捧了一盏回来递到她手中,“公主尽兴罢,醉一醉不碍什么!”

“这话本宫爱听,回去赏你。”

慕轻烟拿手盖于盏上,只一会功夫,盏中蓝烟渐盛,十分的好看。

痴玉低声问她,“这是什么把戏?”

慕轻烟看着那蓝烟盛极后瞬间消散,淡淡的开口,“凡事顺其自然便好,比如你贪看这一抹极色,却也不过瞬间,与烟花一般易散。”

痴玉果然懊恼的移开她的手掌,“这般不经时候?你拿何物制成?”

“不能说,那件东西属实特殊,从我发现到现在十四年也只见过两回。”慕轻烟心不在焉的一手支额,“这坛酒还是八年前存下来的,三日前刚运抵京城。”

痴玉将盏中酒喝下后,那凉气在她体内肆意,说不出来的舒适,便又吵着让绿筠去要。绿筠无奈,只得又去端回一盏才罢。

“不要贪这一时的凉,小心醉死了。”慕轻烟低低的劝她。

痴玉不以为意。

秦衍不再接话,“去开那一坛来!”他随手一指剩下两坛中的一坛。

小太监屁颠颠跑过去,开坛舀酒,分与众人。

“这是……”楚珏好奇的看着自已喝了一半的酒,“这是猎风?”

五年前,秦衍人在南诏边关,并不知猎风的存在。

“这酒有南诏鲜花的气味,或许出身不在京城。”秦衍喝了半盏幽幽的道。

向天祺亲自将剩下的一坛酒去了封口,“这坛一定是惜时!”他抬头看向秦衍,“虎王没在京城这几年还不知晓,惜时早已超越了桃花醉,大概也只有你还念着旧。”

“旧有旧的留恋,本王偏就贪着旧心。”秦衍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接过向天祺递上来的酒先闻了闻,而后一饮而尽:“这却不是惜时。”

向天祺不信,“不可能!前面八坛酒不见惜时,如若这坛不是惜时,难不成还有好过惜时的?”他自已也饮了半盏,皱眉无趣,“还真不是,这酒怎会如此之腥苦,莫不是藏坏了罢?”

九坛酒秦衍尽数喝过,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听得向天祺胡言遂接了话去,“这酒中有人参、当归、灵芝、蛤蚧、熊胆、枸杞、雪莲、枯木春,是极难得的解毒良方,若是我没猜错,这方子怕是出自我雪谷。”

“虎王与清觞酒庄掌柜是故交?”向天祺好奇问他。

秦衍摇头,不说有,也不说没有。

与他是故交的不是清觞酒庄掌柜的,是慕后那个会酿酒之人。这方子定是洛辰给她的,与雪谷所藏大致不错,细品其中味道,不难发觉洛辰改进了那个方子,另添了些东西。

“德公公!”楚珏在乱哄哄的大殿上朗声唤人。

德公公忙屈身向前,“在!”

“赏!清觞酒庄为朕大婚费心费力,这九坛天下极品佳酿暗含久久之意,这份心朕收下了!赏清觞酒庄玄武东街铺面十间,连带院子两套,宫制酒器百件。”

“是,奴才这便让人去报喜!”德公公乐呵呵的出门去了。

“绿筠,本宫想看霓裳舞。”痴玉席上的两个人已经坐没坐相了。

禁卫军在小太监的指挥下将红毯上的酒坛搬到了两边,腾出中间地方给惊鸿的舞娘们表演,慕轻烟一直暗暗留意进出太和殿上的所有人。

当鼓乐响起禁卫军撤出大殿时,有人偷偷尾随着也出了门,慕轻烟趁着众人不防备悄悄跟着也出去了。

临出门时,她传音给慕轻寒:“有人在楚珏合卺酒里下毒,留意殿上情形。”

慕轻寒早已得了信儿,“知晓,你自已当心些。”

她出了门顺着廊下往侧面花园信步散去,也无人阻止。待进了花园,四下无人时她悄悄闪在墙下暗影里,择了方向又往昭纯宫去了。

与大殿的热闹相比,大概除了长春宫灯火通明外,整个后宫极静极暗。她一路顺利的进了昭纯宫,依着前头的法子将自已藏在房檐下,敛起呼吸。

果如她所料,须臾不过,一人纵轻功来至院外,左顾右盼了半晌才半遮半掩的进了昭纯宫。

房内一灯如豆,忽明忽暗,即使有人从此经过也不会多疑。

“你倒说说,他为何未曾中毒?”一个气极败坏的男人粗犷的声音。

半晌才听一个女子委屈辩解:“我明明瞧见了淑妃的贴身丫鬟端了酒进去,也听见喜婆婆的唱喏与礼成之声,为何皇上没中毒奴婢便不知晓了。”

“啪!”一个极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当真半点用也没有,就你今日的表现你那妹妹还如何与十三爷为妃,如何在今后掌理后宫?”女子极刻薄的声音。

“娘娘饶命啊,我再想想办法。”先前女子哭着求饶。

始终未听见后进房去那人的声音,慕轻烟攀着屋檐闭了一眸从窗缝往里看去,只见那后来之人垂手立在说话的三人身旁。

“大殿上现在如何了?”粗犷的男声再起。

慕轻烟寻着声音侧目睨向他,唇边溢出顽劣的一笑。就算他改装易容,甚至连声音都有了变化,却也难逃法眼。论起易容术,逍遥谷已有几百年的传承,江湖上慕轻烟认了第二无人敢认第一。她坏心眼的想着,吓他一吓或许更好玩。

楚旭啊楚旭,这一回咱们新账旧账怕是要一起算上一算了。

一个极轻的男声淡淡的回话,“清觞酒庄送了酒来,正在畅饮,如若先前的计谋未被识破,今晚子时倒是个机会。”

“没那么容易,就算楚珏未曾发觉,那秦衍与慕轻寒皆是人精,不可能都喝得不醒人事。”楚旭一向谨慎,能混入禁宫内而未被发觉,且一藏便是好几年,全凭着这一点谨慎。

男人身形瘦削,声音平淡无奇,“总要散场,三王不走就算倾尽我们所有的力量也抵不过;但要只对他一人,胜算过半。”

楚旭的腿倒底留下了毛病,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半晌不语,犹豫不决。

“你等了这许多年也该是时候了,况且我听说各国使节都来庆贺,若这时候国宾驿出点子意外便可趁乱行事,未尝不是有利之时。”

说话之人正是当年入主翩若殿的宁妃。

慕轻烟百思不得其解,当年的玉玺之事漏洞百出,按道理她绝脱不了干系,为何如今却搬进了昭纯宫,还能安然无恙?

楚旭一拳砸在桌上,恨恨的立起双目,“西唐太子既然来了,国宾驿里又无他落脚地,想必这京城中自有去处,仇风你找人查查。”

“查到了,太子擎自进京后一直宿在惊鸿教坊,今日先宁安公主一步入宫。”仇风冷漠对答。

楚旭恨恨的说道,“他到是会择地方,哼!”

慕轻烟看他双目凶光毕现,知他还记着当年的断筋之仇。

“或许真的是时候了。”楚旭仰天长叹,咬牙切齿,“上次他侥幸解了我的鬼草之毒,这一回我看他还有何本事。”

“师兄,鬼草自被师父重炼过后,毒性虽更胜十倍,却也珍贵十倍。”仇风提醒着楚旭,那毒药变得无色无味,染血三日,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楚旭顿时火冒三丈,“他断我双腿废我武功,即使再大的代价我也要报仇。”他攥紧拳手,看着再续成功的手筋在皮下形成的结块,根本使不上力气。

仇风不语。

“拿去,让惊鸿的暗桩今晚三更前务必得手。”楚旭缓和了怒气,将一个半截指头大小的白瓷瓶抛给仇风,“另外,到国宾驿走一趟,要闹就闹得大些。”

仇风接了瓷瓶转身就走,轻功极为利落。

第一五六章 绮梦无痕

慕轻烟从屋檐下如鬼魅一般轻飘落地,看着仇风远去的身影唇边的笑就有了寒意。实在是太好了,当年你那一剑差点要了我的命,今日该是连本带利都还回来了。

“还不起来,去长春宫里给本宫盯紧了,皇上若进宫便将迷香点了,速速来报。”宁妃向仍跪在地上的宫女踢了一脚。

那宫女唯唯诺诺,站了两次才站起来,拐着腿扶着门框往外走。

慕轻烟惦记着仇风的去向,全力施展天外飞仙往宫外疾去,直到进了惊鸿也未遇上仇风。她在三楼楼梯转角处立住身形,冷着双眸将惊鸿楼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为皇上大婚演练歌舞已逾半载,惊鸿教坊也寂静了半载。三日前楼内女子七八成已入深宫,只余些平日里管些事的嬷嬷和未曾长大的小丫头们,夜已深,都已歇下了。

二楼的两间房内隐隐有些不同,慕轻烟猜测那大概是左擎带来的人。她嘲讽的暗忖:楚旭狗急跳墙了不成,仇风轻功尚且不及左擎,又有何本事能伤到左擎?痴人说梦!

她正数着手指玩时,一楼临着后院的一扇窗子被打开,随后一道人影极轻的进了惊鸿。慕轻烟眯起眼睛,看着他小心的往二楼一间屋内推门而入。

那门楣上写着两个大字:寻棋。

慕轻烟仔细回想着寻棋过往的所有行径,片刻间得出一个结论:若真是此人,到还真是低估了她。惊鸿的确是存在别人的眼线,也有深埋的暗桩,她一直是清楚的;看来这一回要用些非常手段,促成好戏。

她一直在暗处站到那人原路离开,从窗口望出去,他的轻功高于从前的楚旭,往禁城东街国宾驿而去。

慕轻烟飘身下楼,悄悄打开寻棋的房门从容而入。猎鹰一般的双眼将奢华的房间尽数瞧了一回,最后忽然停留在一片纱幔后面。她走过去将纱挽起,一个装着香草挂于床畔的纱袋中,点点白光。

一刻钟后,慕轻烟站在清觞酒庄后院的楼上,看着城东。

“主子,都准备好了。”残影进门,把手中的白瓷瓶放在桌上,与另一个瓷瓶并排。

慕轻烟回身捞起来一笑,“我送左擎一份大礼,助他早日抱得美人归!”

残影但笑不语。

三九上得楼来,“主子,宫中一切正常。”

“哦?”慕轻烟睁大眼睛看向三九,“左擎就没被酒盏杯盘伤着?”

三九立时目瞪口呆,“……主子,你怎会知晓的?左擎确实打翻了酒盏,太监清理的时候不小心伤了他一个手指。”

慕轻烟又笑,“这才合情合理。”她转头看向三九,“去把那个太监给我拿了关着,别玩死了,我还有用。”

三九领命而走。

“回来!”慕轻烟忙又唤回了他,笑得象个狐狸:“让人守好长春宫,今晚楚旭的人会去唱戏。”

三九略怔了怔才回神,点头出去了。

“影,你再跑一趟,和寒哥哥说,早点离宫才有戏可看。”慕轻烟坐在桌边,“皇上喝醉了,宁安公主也醉了,四王皆已醉倒不醒人事;让各府跟随的人去接,越热闹越好。”

残影心中深为楚旭担忧,遇上自家主子只能算他倒霉。

“是,属下这就去办。”

残影走后,慕轻烟依旧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回了惊鸿,将调了包的瓷瓶按原位放了回去,唇边噙着笑踩着无声的小碎步,一手拎着裙摆旁若无人的上了三楼。

她歪在榻上假寐,等着众人归来。

二更刚过,街上吵闹声越来越近,片刻功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都进了惊鸿教坊。

“宁安公主,皇上要洞房,我们也只能在此叨扰些时候了。”荆凉似笑似醉,踩着不稳的脚步硬是跟进了惊鸿。

痴玉被左擎横抱在怀中,早已醉了,口齿不清的嗔着:“都给本宫滚出去,吵了本公主睡觉小心打折你的腿。”

“擎太子,有劳你送公主回房,我们就在二楼随便寻一间房喝个通宵,决不打扰你们的好事。”荆凉扯起一抹邪笑,“公主请放心,我们什么也听不到,哈哈。”

痴玉在左擎怀中蹭了蹭,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将头埋得更深,完全不理人。

左擎好笑的看着从宫出跟出来的一大群人,“你们热闹也看得够了,都给本太子滚回自已家去,省得明日本太子要面对你们家的母老虎们。”

“哈哈,无妨,擎太子你只管在楼上逍遥快活,我们喝我们的酒,连个姑娘也没有,母老虎又岂会吃干醋?”叶恒喝得舌头也不利索了。

左擎无奈,只得抱着痴玉快步往楼上去。

慕轻寒与秦衍一前一后进门。

众人果真在二楼一间偏厅内坐下,让人将宫内未曾喝完的酒尽数搬进了厅内。管事的嬷嬷急急忙忙准备了些杯碟碗筷,又烧了些热汤一并送了进去。

向天祺伸脚卷了一只秀凳置在门口,大开着两扇门,半倚着门坐了上去,任谁唤他也不肯进去,只在那昏昏欲睡。

一声声杯盏相碰之声,一阵阵酒令猜拳之声,从偏厅传出,闹腾着。

慕轻寒低声将事情与众人说了,“皇上亲自统领禁卫军守株待兔,我等只需要去搅个局就成。”他笑,“久无侵略、盛世太平果然警觉性也跟着低了许多,遍寻不到的人就隐藏在身边,如今也不知他羽翼丰否。”

“皇上后位虚悬,太后又潜心礼佛,以至于双双忽略了后宫动静。不过,就算他有通天本事,那也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罢了,小河沟里的泥鳅还指望撼动大船吗?”荆凉喝了一杯热汤才觉得舒服些,暗赞清觞的酒果然名不虚传。

秦衍杯中之酒未曾断过,谁也说不清他到底喝了多少,也看不出醉意,皆暗暗称奇。

“散了罢,各自进宫。”秦衍先行离坐,一身酒气却无半分醉意,“奚侯还是回兵部,以防城中有乱。”

奚燕行点头,“正是此话,我已命守城的将士严防城中变顾,到底不放心,还是回去的好。”

“差不多是时候了,带人往城东国宾驿去。争取宫中城中消弭于无形,不要给别有用心的人有机可乘。”慕轻寒整衣而出。

楚瑾摇晃着跟随众人起身,“那、那我呢?”

叶恒笑他,“瑾王,我送你回王府去,咱就别添乱了行不?”

“你、你闪一边去……”楚瑾不胜酒力,已是昏昏沉沉。

叶恒也不与他废话,架起半边手臂不容拒绝往外就拽。

荆凉唇边依旧一抹邪魅,深一脚浅一脚嚷嚷着下楼:“都死哪去了,随本王回府。”

秦衍一语不发,独来独往惯了,也不与谁打招呼,提气纵身从二楼一跃而下,出门就走。

慕轻寒担心痴玉,都走了以后寻了嬷嬷问了些话,这才也走了。

三更天,长春宫一间厢房内,几道昂藏的身影悄悄而至。

“报!”灯火如昼的长春宫外一溜小跑进来一个禁卫军。

惊蛰拦在他身前,冷声呵斥道:“何事惊慌?”

“报、报……国宾驿起火,已得了势,烧着了一片跨院。”禁卫军跪在地上,被惊蛰的气势吓得瑟瑟而抖。

惊蛰腾身而起,跃上墙头往东看了看,果真一片浓烟滚滚。

他翻身下来,“你且先回去,让人往东城救火。”

那人还未走远,惊蛰已经命人去搬兵救火。

忽然又有人来报,“金古国使者受伤,请皇上定夺。”

惊蛰还未看清来人长相,又有人来了,跪倒在地呜咽着,“报,西唐太子不知中了何毒,性命垂危。”

厢房中有人开口,“不行,还是要去看看左擎,还有宁安公主的安全,不能大意。”

“不用去,自有人守着左擎与公主,这消息怕是假的。”慕轻寒淡淡的声音却出奇的安抚人心,“他来得太快了,我等几人的轻功一路疾驰也才落脚。”

秦衍心中念着慕轻烟,忽然醒悟,刚刚在惊鸿那种熟悉的气息,应该就是她在里边。

“惊蛰,抽调长春宫的守卫去救火。”秦衍传音给惊蛰。

惊蛰微怔,随后明白过来,大声急唤,“邱统领何在?”

“邱治廻在此!”话未落他从长春宫外进来。

惊蛰眉心微锁,有些微的急躁,“你亲自带人往东街去瞧瞧,但凡有使者受伤一定要请进太医院细心诊治,且莫伤了和气。”随后又补了一句,“多带些人,务必将火救下来。”

“是,属下这便去!”邱治廻点了半数人马急匆匆往东门而去。

话说左擎抱着痴玉踢开房门入内,忽然双目炯炯,厉声怒斥:“何人?”

“你鬼叫什么,关门!”慕轻烟慵懒散慢的声音在暗夜里格外诱惑。

左擎有一瞬间的患得患失,微缓了缓神,大步走到内间将痴玉放在床上,扯了被子盖好才又出来。“你……”

刚开口想问慕轻烟来此何干,门外响起敲门声。

“是谁?”左擎拧眉不耐烦的问道。

一个女子温柔甜美的声音立刻接话,“公子请开门,奴婢给公主煮了些醒酒汤。”

慕轻烟唇边含着甜甜的笑意,以口型催促:“去开门,送好东西的人来了!”

左擎心中生疑,却还是从容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杏色纱衣的女子,云髻峨峨。

“公子,奴婢煮了些醒酒汤给公主和公子散散酒气。”寻棋堆起一脸娇羞,抻头往内室方向瞧了一回,“公主可是睡下了?”她颇有几分自责的又道:“不要吵醒了公主才好,公子晚上定也喝了好些酒,不如公子先喝一些罢!”

她也不等左擎拒绝,抬步便要进门。

左擎立时上前一步将她挡在门外,从脸色到眼神写满了不耐烦。

“喝,左擎,那汤于你有益。”慕轻烟的传音带着三分认真七分调侃。

左擎伸手从托盘上端起一碗闻了一闻,才勉强扯出一抹笑,“我喝一些也好,不用搅扰了她。”他果然三口两口喝尽了,将碗丢在托盘上,以不容抗拒的淡漠驱逐她,“你下去罢,不要再来这里。”

寻棋眼中满是神伤,若不是有把柄在楚旭手中,她也不会唯他命是从。她深情的看了左擎一眼,踟蹰着离开。

她是先皇在世时便被楚旭送进宫中去的暗桩,一直在翩若殿内伺候宁妃。偶然有一回皇上宠幸了宁妃后离去,在殿门口遇上了尚未成年的她。可无论她如何使尽混身解数,也未能让先皇多看她一眼,那时她恨过自已青涩,一颗追逐名利之心督促她迅速成长。

可惜,未等她长大先皇竟去了。

后来又经历了璃王当权,她非但未被璃王看上,却引来了宁妃的怨恨。等到楚珏入朝清理后宫开始,宁妃寻了个借口将她送去了惊鸿教坊。

五年前接到楚旭第一道命令至今,她就知晓自已的命并不归自已所有。

这五年她在惊鸿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她尽量容入到群体中去却又和谁也不敢争不敢夺,生怕哪日一不小心露了马脚出来。

今日在宫内,有人吩咐她务必将绮梦让左擎喝下,她虽心中不愿,却也不得不做。

自从左擎进了惊鸿那日起,她的一颗心全系在了他的身上。她自知没有宁安公主尊贵的身份,也不及她长袖善舞。可她自以为年轻漂亮远在公主之上,温柔贤淑胜过痴玉万分。更重要的是,她和翩若殿的教习嬷嬷学会了如何讨好男人。

公主向来目中无人,对左擎非骂即打,虽然左擎从不发怒,可是男人贪的不过是你的身份罢了,寻棋如是的想着。

今日她瞧着公主醉倒,刚好楚旭交了任务给她。她精心打扮了一翻才将那药混入醒酒汤端来给左擎,满心想着他喝下去不能把持下与自已有些首尾,到时候也就不用再怕楚旭。

谁知左擎一眼也未看她,真真让人灰了心。

寻棋不知,那瓶留在她房中的根本就是鬼草之毒。又在她不知情时被慕轻烟换成了绮梦,到与那个传话给她的人所说一致了。

第一五七章 掘井以待

慕轻烟好笑的看着嫣红慢慢爬上左擎的脸颊,逗弄他,“楚旭来寻你报当年斩足断筋之仇,等下若有人来访,你装一回死罢。”

左擎只觉混身燥热,似有一股无名之火无处宣泄的压抑。他扯开袍子的盘扣,倒了杯早就凉了多时的茶,咕咚咕咚灌了半盏,才稍稍舒服了一些。

“那是楚旭的人?”左擎拭了额头的汗,没耐心的问道。

慕轻烟慵懒的翻身坐起,漫不经心的说着话:“我将她准备要送与你喝的鬼草换成了绮梦,怎么样,我仗义否?”

“你……你疯了?”左擎体内被那盏灌下去的凉茶浇息的小火焰又熊熊烧了起来,比上一次更猛烈,连看向慕轻烟的眼神都带着浓浓的渴望。

他压抑着内心的魔鬼,扯掉外袍,又要去脱中衣。

“停!”慕轻烟立刻跳离软榻,嘻笑着,“宫中现在已经乱了,我安排了人守着你们,慢慢来!”她说完就跑,从窗口一跃而出。

左擎盘腿坐于榻上,将内功运开,须臾间安定下来。

他是毒圣的后人,如若不是他自己愿意,没有任何毒药能伤得了他。

慕轻烟并未进宫,反而穿过重重街道去了西城,在一处民房外停了停脚步,利落的进了院子。

“主子,你怎么来了?”青衿微讶。

慕轻烟在他对面坐下,“可有什么异常?”

“并没有,他今晚从水月山庄回来后一直坐在窗口那未曾离开。”青衿面色凝重。

慕轻烟隔着一大段距离往那个坐在窗前的身影拧眉看去,“青衿,你该不是被他发觉了去罢?”她往对面一指,“你看那人影纹丝不动,假的!”

“不可能!”青衿立刻站起来便要往外冲。

对面原本安然不动的人影忽然起身,青衿看着慕轻烟唇边的笑意,知道又被她耍了,恨恨的咬牙:“主子,你这样真的好吗?”

“给我盯住了他,不允许有半点差迟,我还指望拿他做饵钓条大鱼呢!”慕轻烟面色也凝重起来,“楚旭宫乱,也不知和璃王有无关联。”

青衿摇头,“不见得有,璃王躲在夏目,五年与外界的所有联系皆借由安玉卿之手。”迎着慕轻烟的眼神又说:“苍辛已经在去往夏目的路上,最迟半个月所有的事就会明了。”

慕轻烟点头,“不管苍辛去或不去,楚璃都是要回京的。”

“为什么?”青衿不解。

慕轻烟弯唇一笑,爽快的回他,“直觉!”

“……”青衿无语。

此时的长春宫内,楚旭带着集结的人马来势汹汹。

“围起来!”楚旭拐着两条长短不一的瘸腿,一脸得意。他一指惊蛰,“仇风,这人交给你了!”

“好!”仇风淡漠的欺近惊蛰,身影飘忽间剑已到了眼前。

楚旭带着几十号黑衣人进了内堂,一脚踢开皇后寝宫的门,边走边啧声:“洞房花烛夜啊,可惜……”

一行人进了内室,大床上纱幔重垂,小儿手臂粗的喜烛摇曳。

“去把纱幔挑开!”楚旭吩咐了一声,有两个人上前,刀光剑影也不过眨眼间,纱幔碎了一地。大床上空空如野,半个人影也不见。

楚旭立时回过神来,“不好,上当了,快撤!”

“撤?楚旭你想撤去哪里?”门外有人朗声接话:“朕好好的小登科被你搅了,还想走吗?”

楚旭此时深悔万分,每一个环节都精心推演过,终究还是大意了。他深知今日在劫难逃,把心一横,“楚珏,就算你鸠占鹊巢也无需得意,单凭你们这几个人就想困住我不成?我隐在你的内宫五年,自然把所有的事都精打细算过了。”

“是吗?那就试试看你今日走不走得了罢!”楚珏也怒了,“来人,放火烧了这长春宫!”

德公公立时跑上前来,“皇上莫动怒,长春宫相连甚广,不易纵火啊!”他语重心长的劝慰,“还请皇上换个法子,几个小毛贼还怕他跑了不成?”

楚珏好笑的看着他,气也没了。他不过是想试试楚旭的心里承受能力,并不是真的想纵火,德公公也太大惊小怪了些。

吵闹间,长春宫屋顶上有一串红光升空。

楚旭的人捣碎了屋瓦,放出了信号弹。

“主子,是禁宫方向!”青衿眼睛瞄了一眼后,依旧不动声色的盯向对面的房子。

慕轻烟看了看问他,“最近可有生人进京?”

“未曾听闻,怕是楚旭早就安排下了接应的人马。”

信号升空不过片刻间,便有轻功极高深的人接近长春宫。

“我猜,亓笙会来。”慕轻寒微笑而语。

荆凉扯开一抹邪气,“来送死吗?宁王五十年所存之精兵,今晚将尽数折损,也算了却他一桩几十年的痴心妄想。”

外边已经打了起来,楚珏的禁卫军同着后来营救楚旭的人。

越来越多的人向着长春宫而来,禁卫军虽人多势众终究不敌武林高手,败势已现。

忽然又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个女将,骑在马上。

“今日一个莫要放过,尽数拿下!”她跳下马背冲入战圈,与楚珏内外合击。

“她怎么来了?”叶恒挑眉偷觑着秦衍,喃喃自语。

今晚一直非常安静的祁殇接过话头,“她进了禁卫营做统领,自已跟皇上请的旨。”他这话也是向着秦衍说的。

可再看秦衍,眼神早不知飘去了哪里,似不关他事一般,半句怕是也未曾听进耳中去。

众人也不再续话,看着窗外乱作一团的两方人马。

“东街的火去势已徒,再迟半个时辰奚燕行就会入宫,那时再想救楚旭难上加难。”慕轻寒看着打斗的人群,“所以,半个时辰之内该来的人必来,都做好准备。”

“很久没动过手了,骨头也懒,是时候该松一松筋骨了!”向天祺一把大刀出鞘,掂量着刀的份量。

果然,不多时,又有人来。

这一回来的人明显武功高出许多,惊蛰有些心急的看了一眼厢房,被仇风一个剑招成功收回目光,只得专心应战。

一个老者飘身落在墙上,意气风发的向内唤去:“旭儿莫忧,为师来也!”

“师父,师父你老人家总算来了!”楚旭立刻有了主心骨,性子也硬气了三分,“随我杀出去,他日重重有赏!”

“是!”一叠声应和,楚旭带着人想冲出去。

跟着亓笙来的一批人攻向楚珏。

秦衍一脚踢开门,拔出冰魄剑腾起身形往楚珏身边来救。

那些围攻楚珏试图一剑取其性命的人,皆被他手中一把无锋无刃的宝剑削断了兵刃,不敢再冒进。秦衍的忽然出现,让本来势均力敌的双方忽然失衡。

秦衍一入战圈便如砍瓜切菜一般,轻松解了楚珏之围。

厢房内的所有人息数出来加入战圈,迅速将刚才一度危极的颓势瞬间逆转。

慕轻寒擎扇在手,攻向亓笙。

“也好,今日老朽便将你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尽数拿了去炼丹,也去了旭儿的后顾之忧。”亓笙狂言。

楚旭妄想冲破重重包围与亓笙兵合一处,岂知向天祺与祁殇领着人硬是将他又圈了回去,任他愤恨气怒,根本无济于事。

慕轻寒一把扇子舞成漫天金光,与一甲子功力的亓笙战在一处。他本就性情沉稳,此时更添了志在必得,反而将一心想助楚旭事成的亓笙逼得乱了方寸。

到底是在江湖上混迹了几十年,亓笙很快收回轻视之心,专注的与慕轻寒对抗,战局也随着他的全力以赴而转变。

就算慕轻寒再如何了得,到底年纪太轻,历练即使够了,火候却差了些。好在他也不急躁,一招一式沉着应对,勉强缠住亓笙,让他无法分身。

随亓笙而来的这一批人,武功皆不弱。秦衍解了楚珏的围后,二人以自身为中心朝两个方向一路斩杀过去,下手半点不容情。

忽然,一个和尚从人群中越众而出,挺着一把精铁打造的禅杖攻向楚珏。

秦衍听见风声猛回身接住他攻来的招式,半眼也不多看,四两拨千斤,并不与他硬碰。

“就凭你也挡得住老衲?识相的就速速滚开!”大和尚语出轻谩,手下发死力将禅杖当头砸向秦衍。

秦衍迎着他砸下来的禅杖而上,看着近了忽然又游身而走,将手中闪着寒光的冰魄剑袭向和尚胸口的要害。

大和尚利落的避过,挺仗又上,口中怒问:“你是不离老怪物的门人?”

秦衍跟未听见一般,剑已向大和尚的禅杖砍去。

“哈哈,别人或许怕你这口破剑,老衲这禅杖却也在天下兵器谱中赫赫有名!”大和尚当真横仗来接秦衍的剑光,“冰魄剑虽也好,刃却太轻薄了些,老衲偏要试试他的锋利。”

秦衍灵活的甩动着手腕,一朵朵剑花带着万钧内力攻向大和尚,“无戒,你如今也要贪这天下的富贵了不成?”

“哈哈,小儿休得胡言!天下富贵不及女人的被窝,老衲不稀罕。”无戒笑得癫狂,“既答应了助人夺了这场弥天富贵,老衲定不失言。”他挺仗又攻。

秦衍眼角微眯,心知今日说不得要使尽平生所学了。

无戒与不离是同辈分的江湖名朽,年轻时情场失意才半路出家。无人说得清他出家的那些年到底发生了何事,致使他性情大变。以至被逐出师门后变本加厉,改名无戒,贪恋女色,好酒好斗,却又不知何时与宁王混迹在了一起。

今日亓笙与无戒结伴而来,想来是谋划了许久,定要趁着皇上大婚洞房失警,四王六部酒后失觉时,宫内宫外齐齐联手而攻,从而一举夺了皇位去。

却不想被慕轻烟忽然想送酒与楚珏而洞察了天机,在这长春宫内布下天罗地网,先行掘下了深井,只待他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楚珏一身喜服未脱,此时又染尽鲜血,红得刺目而惊悚。他施尽了平生所学,也就堪堪护得住自身。眼见血染深宫,平日里淡定从容的几人皆衣褴发散,心中不忍。即使对皇位再怎么不喜,可这份责任他扛定了。

若说慕轻烟跳崖触动了他对皇位、对天下的必争之心,那么这一回就是他第一次甘心被皇位驱策,为的便是这些宁可舍命也要尽心守护东楚江山的兄弟。

荆凉身上的锦袍已经散了,玉带不知何时断裂。他手中的一口剑半点不迟疑,将要去救楚旭的人拦了多半在身前。

禁卫军死伤无数,亓笙带来的百数江湖好手折损过半。

早该进宫的奚燕行不知被何事耽搁住,想来该是城内也乱了。几人渐渐力弱,禁卫军虽多,可在武林高手的剑下去无计可施,一批批只有白白送死。如此长久下去,几个人势必会有所损伤,正在这时候,忽然又有人至。

当先而来的人落地,身后陆续落下十几个人来。

“看来没晚!”先落地那人嘻皮笑脸,“公子珏,你可猜到我会来吗?”

他话犹未了,忽然有人懒散的接话,“南宫昊,你来有何稀奇?就算安玉轩来了,今日也休想全身而退!”

来人正是失踪了五年的南宫昊,他寻着声音四下寻找,仍旧嘻皮笑脸着,“哦?你既知晓安玉轩在此,想必也知晓璃皇回来了。”他笑得有几分猖狂,不屑的问道:“哈哈,你是谁,只敢躲着吗?”

“我是没本事,可你也不见得能找到我,不信来试试!”那个慵懒的声音满是戏谑,“就凭你们这几只三脚猫的本事也妄想逼宫,简直异想天开!”

南宫昊的脸瞬泛起一片阴冷,“放信号出去!”

他凝神细寻那声音的来处,几次未果,似凌空而至。

立刻就有人将一枚红光射向半空,顿时长春宫被照亮,四下里一片光明。

“杀,一个不留!”南宫昊向跟来的人下了命令,“斩下公子珏人头的,璃皇有赏!”他抬头去寻慕轻寒,唇角含笑,“公子寒,璃王说前日答应你的那件事照旧,你可以先走了!”

第一五八章 帝王梦碎

慕轻寒轻蔑的一弯唇,“哦?那他是答应了我要一半江山的要求?”

南宫昊本是挑拨之心,听他接了这么一句,顿时不知下句要怎么说,一时怔住了。

“看来你南宫昊做不了楚璃的主,还是回去再问问,如若他果真答应了,我也好临阵倒戈。”慕轻寒一声闷哼,本就勉强的对抗又因分心与南宫昊说话,受了亓笙一剑。

他吐了口长气,收敛心神尽全力相抵。

南宫昊犹不死心:“慕轻烟是璃皇的妃子,事成之后璃皇会封她为后。”

楚珏心中怒极,南宫昊挑拨他与慕轻寒倒也罢了,两人自小一起长大,这江山也是在慕轻寒的筹谋中夺了来的,他慕家若但凡有一分外心,慕轻烟也不会以自身与孩子三条性命相助。偏南宫昊又狂言楚璃要封慕轻烟为后,他几次欲拱手相送她都不稀罕的东西,难道楚璃给她就稀罕了不成?天知道楚璃劫进宫里的又是谁,天知道他宠幸的又是谁。

那时候慕轻烟人在南诏,早已身怀六甲。

南宫昊带来的人强势进入战圈,也不分谁是谁,见人就砍,乱杀一气。他抿着唇不住的张望,眼神里不觉有了焦躁。

“南宫昊,你等的人不会来了!”先前那个慵懒的声音徐徐而语,“你就想以这几头烂蒜为楚璃而战?会不会他已经放弃了,而你还不知道?”

南宫昊怒吼:“你算什么东西,装神弄鬼。”他自知有异,可又猜不着到底发生了何事,原本计划好的人一个未到,面对两拨强兵他只有十数人,不免有些心里没底。

他的人乱砍乱杀,虽伤人无数却也被伤惨重,瞬息间乱作一团。

忽然又有人来,两团黑影飘然而至。

“我不过就是醉了酒,怎地宫中就如此热闹了?”痴玉一剑疾出攻向亓笙。她本与慕轻寒同门所出,合二为一时,天下再难有敌手。

亓笙因久战不下已经着恼,此时又来一个劲敌,他便生了退却之心。眼神越过重重人群往楚旭受困的方向望去,终是狠不下心舍了他。

“小辈休要猖狂!”他从牙缝挤出几个字,手腕翻转,剑招更密更急。

左擎脸上绯红未退,挺剑先解了楚珏之困,与秦衍合力共战无戒。他嘴碎得很,边打边戏耍,“大和尚,本太子一眼便看出你乃同道中人。”趁着无戒思量他话中有话时,软剑瞧准时机刺向他的腰侧。

无戒机警的闪过,却仍是被秦衍一剑撩到腿上,顿时血流如注。他怒目看向左擎,“信口雌黄,看爷爷今日收了你!”禅杖以千钧之力撞向左擎。

左擎仍笑,“你还别不信本太子的话,反正今日你总是要死在这里,本太子也不妨猜上一猜……”他忽然低声,“本太子猜测,你就是花盗本人!”

“放屁!”无戒怒骂,“那花盗连个面也不敢露,偷鸡摸狗,大和尚不齿,唉哟……”

同一条腿又被秦衍得手,只这一次不同上一回,大腿上多了个透明的窟窿。

“拿命来!”无戒舍了左擎照着秦衍舞仗而进。

左擎计谋得逞,笑得象个狐狸,一身火红衣袍在暗夜里极致的妖艳。

亓笙渐渐不敌慕轻寒与痴玉,他二人如同一面镜子,所用招式皆是一般,偏偏你看得清却又摸不透。攻向一个,另一个立刻缠身而上,防不胜防。

向天祺那边已经攻进了内室去,此时的洞房内,一地狼藉。楚旭武功招式虽在,内力却比之从前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他眼睛血红,拼死抵抗。

祁殇守在屋顶之上,但凡屋内有人冲出来,他也不纠缠,你要打便打要走便走,只楚旭不行。

楚旭不知冲了多少回,仍是冲不破祁殇的防线。不管下边打得多激烈,祁殇始终守在那不与争锋,强压得楚旭在屋内暴跳如雷。

荆凉以一人之力周旋在众高手中间,仍能指挥着禁卫军或攻或战,或阻或围。外袍衣襟大敞,雪白的中衣早已被鲜血浸透。

楚珏将南宫昊逼得乱了章法,正待要拿下之时,被南宫昊带来的人合围。

“今日小爷先退,留你一条命改日再来拿。”南宫昊得意的退出战圈,飞身往长春宫外而去。

楚珏发狠的将南宫昊的人折损了些,仍是被他跑了。正自懊恼时,从墙外落进一件重物,砸在地上起了一阵烟尘。

禁卫军立刻上前围住拿下。

“皇上,是南宫昊!”有人惊讶,有人不解。

楚珏挑开围攻的长剑,朗声命令,“拿下,待此间事了再发落。”

南宫昊被推搡着捆了,他的骂声不绝于耳。

“再吵就割了你的舌头信不信?”仍旧是先时那个慵懒的声音。

向天祺一把大刀压在楚旭后颈上,脚尖点在他膝窝处,只听得‘噗通’一声,楚旭跪在长春宫院中。

“旭儿!嗯……”亓笙一声呼唤未了,被慕轻寒扇上的两个尖刃带着强劲内力透入胸口,他急忙侧闪,勉强躲过痴玉欺近后心的剑尖。

楚旭两肩被卸,垂落的双手不住的悠荡着,正六神无主的看向亓笙。

无戒看大势已去,以禅杖为撑杆跳出战圈,“后会有期!”人已急切的射向宫外。

亓笙被慕轻寒缠住,知晓楚旭被俘再无意义,他想走却苦于无法脱身。

“亓笙,今日你为楚旭的帝王梦想身先士卒,丢了性命也不会可惜才是。”痴玉的剑如灵蛇出洞,话未落剑又至。

忽然墙外又扔进来一件重物,随后更有一件沉重的东西‘咣当’砸在墙角下。

禁卫军围过去拿住了,“皇上,是先前的那个和尚。”

秦衍飞身而起,越墙如平地往宫外疾去。

众众面面相觑时,楚珏收回失落的心神,镇定中带着三分狠厉,“绑了!”

亓笙听说无戒被俘大吃一惊,只这一瞬间的走神便被慕轻寒占进先机,两指在他胸口疾点数下,他连哼一声都未曾便倒在了地上,眼芒如两道毒蛇,瞪向慕轻寒。

仇风虽强过惊蛰,却因楚旭被擒失了战心,逾墙而走。

谁知刚从墙头上落地,人还未站稳便被两道凌空而来的内力点住穴道,立时便萎顿于地。

随亓笙而来的江湖好手,死的死伤的伤,但凡有人想逃的,尽数被点了穴道扔进墙内,最终都被禁卫军拿了去。

天已微微泛白,宫内宫外皆可悉数瞧得清楚模样时,长春宫重归宁静。

但只见偌大的长春宫,当今帝王洞房之所在,一片狼藉。

宫墙破,花木残;屋顶无一片整瓦,门窗无一扇整隔;亭台楼阁,水榭回廊尽数倒塌破败。血染宫土何止三寸,死伤生灵又岂止百千。

几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伤痕累累。立在一夜苦战堪堪守住的城池内,半点胜利者的骄纵皆无,心中所想所念不过是帝王家的无奈。

“报!”

楚珏越众而出,“说!”

“皇上,城中之乱已平,奚将军已到大殿。”

楚珏胸口气息微乱,强自压抑,气势昂扬的道:“诸位,该上朝了!”

“是!”众人异口同声。

以楚珏为首,翼王、燕王共偕六部,虽狼狈却坚定而执着。

金銮殿上,奚燕行一手捂着手臂跪倒在地,“皇上,臣救驾不及罪无可恕。”

楚珏上前几步亲自搀起他来,“朕无事,城中如何?”

“回皇上,城中之乱虽平,余孽仍在清理中。”奚燕行的手臂仍在流血,“臣已下令闭了四门,不出午时便可见分晓。”

楚珏眼睛盯着他的手臂,“来人,给奚将军清理伤口。”

“小伤,不碍事!”奚燕行惨白着一张脸,淡淡的说道。

慕轻寒过来,撕开衣袖惊了一下,连忙疾点他身上几处穴道先行止了血,“奚侯不可大意,这条手臂还需仔细照看,以后可是还要拿刀的。”

“谢翼王!”奚燕行客气而有礼。

慕轻寒轻轻摇头,将上好的金疮药给他敷了伤口,又给了一粒补血丹才算安心。

“皇上,有个人您应该见见!”奚燕行向外招呼一声,立刻便有两个禁卫军拖拉着一个被绑了手脚的人进来,扔在地当。

楚珏惊呼,“安玉轩?”

安玉轩痛苦的拧着眉,半趴半跪在殿上,嘲讽的晒笑,“成者王侯,而今我虽败了,安知他日你不会步我后尘?”

楚珏平静无波,“当初,你安信楼全力助楚璃得了天下,如若那时你等便能将天下之责与他共同负担了,又何必误我一生!”他觑了安玉轩一眼,叹着气:“至高无上的荣耀一定伴随着无以复加的责任,楚璃却是想错了,并非人人都想要这个位子。”

“你当然会如此说,因为你轻而易举便得到了所有人都想要的东西。我承认,你有资格狂妄,也有资本狂妄。”他偏头看向慕轻寒,“璃皇爱慕慕轻烟由来已久,你当真不为她考虑?公子珏能给你的,安知璃皇不能给你?”

慕轻寒轻斥,“这时候了你还想着挑拨离间?”忽又挑眉浅笑:“其实,你们处心积虑得到的人,并非是你们一直想要的那个人!”

安玉轩怔了怔,不相信的摇头,“不可能,你休要再骗我。”他忽然想到昨日夜里近距离见过的人,与当时劫进宫去的人确实有些不同,可又说不清哪里不同。

慕轻寒也不与他争论,几步走近,一抬手袭向他胸口,“如何?”

安玉轩胸口那阻住的气息瞬间通畅,刚刚明明一个呼吸都能疼得死去活来的憋闷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暗暗运气于丹田,仍旧提不起内力。

“这是我慕家的独门点穴手法,任你内力再强也要疼够两个时辰。”他又笑,“也可以不疼的,就象你现在,只是提不起内力罢了。”

安玉轩若有所思,他心狂跳不止,那渐渐被捕捉到的某些信息令他害怕。

秦衍出了长春宫略定一定神,择了一个方向疾行而去。

总觉得那气息就在身边萦绕不去,轻功已经提到极致,将皇宫大大小小的宫殿踩在脚下,出了禁宫一路往北。

城中不知有多少处起火点,满城哭嚎声连作一片。耀眼的火光将喜绸点燃,分不清是火盛还是绸更秾艳。

追进西城,密集的民房中一个黑影忽然消失。

他直追过去,在相同的位置落进了一处院子。院子不大,只前后两进,后院的门窗虽闭却有轻微痛苦的声音传出,他欺身而进。

剑尖抵住那人的脖颈才发觉,他被人点住了穴道萎在榻上。

秦衍试了两次未能解开被点的穴位,只得拎着他出来。心中郁郁,也不过迟了顷刻,那人就跑得半点影子也没有。

才上大路,刚好遇上奚燕行的人。秦衍将手上的人扔在地上,“交给奚侯!”他也不等人答应,施展开轻功顺着朱雀大街往南去了。

被擒之人正是青衿守了一夜的安玉轩。

他在那两间陋室内出谋划策,再由暗道往来于城中传递消息;听闻宫变他也大吃一惊,细思良机不可失,便将养了数年的暗桩尽数启用。

谁知命令一个一个下达出去,竟半个回来的也没有,他从未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不得已之时只得让隐藏在此处许久的南宫昊亲自出马,竟也是一去无回。他正不得主意时,一个纤细的身影闪过,未等他出手便被人点住穴道倒在榻上了。

那个人影瞬间便从暗道离去,他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不过片刻间又有人进来,却是秦衍。

安玉轩心有不甘,也更愤怒。以他现在的武功少有敌手,可偏一招便受制于人。他暗悔自已大意,更恼火的是连那人是谁也不得知。

秦衍来到惊鸿楼下,抬头看向三楼那间半开半合的窗口,旋身而上。

室内没人,一股淡淡的腥甜气未散。他皱眉往门口走去,出了房门收脚步站在对面的那间门外,似乎是感知了那种心底极为熟悉的气息,他情不自禁的推门而入。

房内摆设倒象是一个库房,不知道都盖住了些什么东西,他后退而出。又从原来的窗口飘身落下,往南又行。

第一五九章 似曾相识

从清觞酒庄门前路过时,他忽然停住脚步。

清觞酒庄已经关门闭户,三层楼半点灯光未有。秦衍绕到后街,从墙上跃进了后院。

一幢精致的二层小楼建在后院,二楼还有微微灯光。他敛了脚步声一步一步上了二楼,凑近亮着灯的窗口去看时,只见一个粉嫩明艳的小姑娘端坐在桌前,手中攥着一把玉筹正在摆弄。

秦衍心里忽然有一丝莫名的柔软,想将那个粉团似的小姑娘抱在腿上说话、想把她扛在肩头嬉戏、想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寻了来给她。

小姑娘心有所感的抬头望向秦衍,圆滚滚的大眼睛满是冰霜。

秦衍非但不觉得难过,反而越发觉得亲近了些,她眼中的寒意似曾相识。不知不觉间将隐藏的气息泄露出来,一个极冷的声音从旁边一间屋子传出来。

“是谁在那里?”声至人至。

秦衍不舍的移开相对的四目,腾身而起,离开了清觞酒庄。

他走得急,并未瞧见出来的人是谁,以至于错过了不该错过的事情。

“封叔叔,我见到父王了!”左菱眼睛雪亮,童音里透着从未有过的兴奋。“他是来找我的吗?封叔叔你为何要吓跑了他?”

左凝不依,扔下手里的玉筹,从椅子上滑下来往门外跑去。

“少主你回来,他早已经去得远了。”封祭忙追上去,怕她跑出去。今夜城中动乱,他得为主子看顾好少主才是。

“封叔叔,你说父王他还会再来吗?”左凝在二楼回廊的尽头翘脚张望。

封祭沉着脸不说话。

秦衍心中所想全是那个小姑娘,莫名的熟悉感彻底柔软了他的心,站在紫眧桥上,怔怔的发呆。

慕轻烟回到澜烟阁时天色已微曦,她知秦衍在后边紧追不舍,故意引了他去安玉轩落脚的地方,索性要闹就闹得大些。丐帮的人散尽城中不知凡几,但凡哪处有异动瞬间便会被压制,以至于安玉轩处处受制。她也不要什么大鱼了,反正楚璃早晚都会自投罗网,不如趁现在就看看安信楼下一步棋要如何落子。

琥珀准备了沐浴的水,“小姐,快洗洗再睡,一身的血腥味。”推着慕轻烟到屏风后,给她宽了衣袍,散了头发,又试了水温,“泡一会,我去准备些吃食,小姐你晚上可曾用膳了吗?”

慕轻烟在外头跑了一夜,哪想到吃饭的事,经她一说肚子不争气的咕噜开。

“嘻,不曾用过,琥珀你去给我煮碗面罢,我等不得了。”慕轻烟将里衣也脱了,憋着气滑进浴桶里,半晌不肯出来。

琥珀心疼的叮咛,“好好泡着,别呛着了。”

唠叨了半天慕轻烟只不理会,她只得将隔间的窗子都打开了散气,又抱了她换下来的衣裳出门去了。

城中闹腾了三四日,奚燕行才收兵,开了四方城门。

楚珏受了些伤,虽不致命却也要养些时候。

这日才入夜,澜烟阁内落进一个人影。

“进来!”慕轻烟咬着笔盯着案上的信笺,已经歪七扭八的写了几行字在上边,她自已看着都好笑。

“主子!”苍辛从窗口进到书房,隔案看着慕轻烟纸上的字,不由得皱眉,“以后还是让凝丫头跟着青衿比较好,于书画上他虽不及六九,却强过这……”他伸手一指慕轻烟的字,“许多……”

慕轻烟精准的将笔掷进洗内,半滴水未溅出来。斜眼白了他一回,“按时间推算,你应该还在夏目才是。”

“夏目无需再去,楚璃已往京城而来。”苍辛恢复正色,“他还不知京中之事,所有往来信件尽皆被游龙信阁扣了下来。”

“安信楼就任你胡为?那个安玉卿无能到如此地步了?”慕轻烟从案后走出来,伸手倒了茶递给苍辛。

苍辛接过来就喝,自然而随意。

两人对面坐下。

“安玉卿极其自负,与安玉轩的谨慎机警的性子相去甚远。安玉轩虽好酒好色,却有一点好处:识时务!当初楚璃延揽之时,他便干脆的归在他的旗下去了。明着他是替楚璃办事,暗中又算计着讨好楚璃以图更大的利益。”苍辛轻敲桌面,“那会儿还无人知晓他是楚璃的人,直到楚璃外逃,他便对外宣称安信楼受制于楚璃。”

慕轻烟轻啜了一口茶,“这五年,游龙信阁用尽方法只不能查找到楚璃的下落,显见是安信楼暗中培养了一方势力,用以秘密传递消息。他说在锦官城见过我,那是从凤凰城出来的第六日,他的势力范围应该就在锦官城,他应该也在锦官城中。”她长叹一口气,“锦官城离夏目都城快马四天即到,即使他能鼓动整个夏目助他也是无济于事。”

“就算楚璃许给他天大的好处,整个夏目也不过一城之兵。”苍辛思量,“主子,你的意思是……”

慕轻烟点头,“让凤烬哥哥封城,只出不进。”难得正经一回,她继续说道:“凤凰城半点闪失也不能有。”

“是,我这就传令下去。”苍辛起身要走。

慕轻烟笑道,“急什么,用了晚膳再走。”

苍辛摇头,“少主还在城中吗?这也才几日未见便有些惦记她。”

“应该还在,你几日未合眼了,回去睡个好觉。”慕轻烟想到小丫头也嘴角含笑,“她又跑不了,晚两日再见也没什么。”

苍辛前脚刚走,三九后脚就来了。

“主子,刚得到的消息。”三九脚未站稳便急切的开口,“龙门郡、梁州与晋城所有药铺中的金钱草被尽数收购,咱们百草堂所有药铺抢收了许多。”

慕轻烟端着碗,一口饭还没吃。

“知道是谁吗?可问过掌柜的金钱草有何用途了吗?”

三九定了定神回道,“问过,并无甚大药用价值。”

慕轻烟思量了一会,“让丐帮的人跟着,着人细细打听除了金钱草他们还买了些什么药材。另外,通知所有分舵,有陌生人大量购买任何草药,都让百草堂不要出售。”

“是,属下立刻去办。”三九匆忙而来又匆忙而去。

慕轻烟端着碗却再无心思用膳,蹙眉思量着楚璃下一步要闹什么幺蛾子。

琥珀将一碗鱼汤上桌,“小姐,这是湖里刚捞上来的,琉璃不在,也不知煮得合不合你胃口。”她装了多半碗汤放在慕轻烟面前,又将鱼头装在小盘内也摆在她手边。

慕轻烟忽然将碗扔在桌上起身就往楼下跑。

“小姐,小姐……”琥珀嘟着嘴喃喃自语,“这又是怎么了,一口饭也没吃呢!”

珊瑚自楼下上来,差点与自家小姐撞在一起,“小……”,一句话将要出口,慕轻烟风一般刮出去了。她不知何顾的仍旧上了楼,“琥珀姐姐,小姐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琥珀一指桌上的饭菜,“一口都没吃。”

珊瑚跑到窗口往院中喊道:“朱砂、朱砂!”

朱砂忙从九曲桥边跑过来,仰头询问,“何事?”

“小姐出去了,你快跟着去瞧瞧她往哪去了,饭也没吃呢!”琥珀也走到窗口,不等珊瑚说话忙抢着告诉了朱砂。

朱砂若无其事的甩手往九曲桥边走边说,“小姐从湖上飘到知悟苑去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晚膳先摆着也罢!”

琥珀与珊瑚互望了一眼,摇了摇头各自去忙了。

慕轻烟从凝星湖上点水而过,落在知悟苑也不收功,直直的撞进慕轻寒的房中去了。

“寒哥哥,寒哥哥……”

玉染晴从内室走出来,笑眯眯的瞧着她,“怎么了,何事如此急切?”

“晴儿,寒哥哥呢?”慕轻烟在她身边停步,往屏风后头张望着。

玉染晴拉着她的手坐在榻上坐了,“用过晚膳才走的,被燕王府的人请了去。”她扬着笑脸,“怎么了?让墨玄去寻他?”

慕轻烟微凝着眉心,半晌才摇头,“我还是自已去罢,是有件紧急的事。”她起身就要走。

玉染晴忙拽住她,指指她的脸,“就这样素着一张脸去?”

慕轻烟摸摸自已的脸颊,眉心锁得紧了些,正待开口时,玉染晴已经走到了门边,向着廊下客气的唤了墨玄来。

“去请你家王爷回府,速去速回!”玉染晴看着慕轻烟,有些微心疼的拉平了她的衣袍,“已经入夏了,你怎么还穿得这么厚,不热吗?”

慕轻烟摇头,“到没觉得热,今年天气晚了些,还未曾热开。”她伸出手去抚摸玉染晴的肚子,“六个月了,他就快来了。”

玉染晴一脸圣洁的光辉,那是即将为人母的骄傲,也是幸福赐予的力量。

须臾间,慕轻寒驭风而归。

“烟儿,什么事如此紧急?”慕轻寒在玉染晴身后坐下,顺势将她揽进怀中,让她半倚半靠着。

慕轻烟此时也无闲心打趣,“寒哥哥,金钱草可以解何种毒?”

“金钱草?”慕轻寒怀疑自已听错了,直到慕轻烟郑重点头他才认真思考起来,半晌缓缓说道:“要说入药呢,独一味什么作用也起不了,也并非是无可替代的,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慕轻烟咬着手指陷入沉思。

“烟儿?”慕轻寒轻唤。

她放下手指与慕轻寒四目相对,“楚璃躲了五年,他前脚刚出夏目,后脚龙门郡、梁州和晋城的金钱草就被人暗中收购,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

“有这等事?”慕轻寒也警觉了,“金钱草新采下来时并不能立刻入药,要隔年秋天的才有效用,莫非……”他不敢细思,带着狐疑的眼神询问慕轻烟:“莫不是他是想救安玉轩?”

慕轻烟摇头,“他心里只有帝王之位,安信楼又一次瞎了眼睛,千挑万选的跟了这样一个主子。”微沉吟了一下又说:“他应该还不知安玉轩将京城所有暗桩拿去给他拼了那夜的机会,苍辛截断了安信楼所有的消息往来,安玉轩与南宫昊被俘之事还未被外界所知。”

“烟儿,我担心龙门郡、梁州与晋城近日安危。”慕轻寒嚯的起身,“燕王府酒席未散,我还得回去商议一下,说不得必要亲往三城一探究竟了。”

“这三城各居京城三个不同方向,看来他是打算趁乱行事了。”慕轻烟蹙眉道。

慕轻寒锁紧眉头,叹道:“五年,刚收拾得旧山河有了新气象,说不得,这三城又要经历一次烽火了……”

慕轻烟点头,“梁州远些,隔青山接塞外,还我去罢!”

“也好,那你即刻动身。”慕轻寒此刻又忘了慕轻烟是他妹妹,在他心里从来都是先国后家。

慕轻烟出了门又从湖上飘了回去。

慕轻寒伸长手臂紧抱了一下玉染晴,“晴儿,我可能要亲往龙门郡走一趟了,我不在家时你千万不可一人出门,不管发生任何事情,当以自身与腹中孩儿为重,可懂得?”

玉染晴回抱了他一下,而后松开,给他整理了衣袍和玉带,“安心,我会照顾好爷爷和姑姑的。”她十分的乖巧懂事。

慕轻寒也没时间儿女情长,急急的往燕王府去了。

慕轻烟回了澜烟阁,琥珀忙将热过一回的菜又端上来。

“珊瑚,准备两套简朴的衣裳。”慕轻烟被琥珀硬拉到桌前按在椅上,又补了一句:“再让人准备快马,我今夜出城。”

接了琥珀递到眼皮子底下的碗,在她嗔怒中喝了一碗鲜鱼汤,又吃了半碗饭,各色菜式只略动了几筷。

她飞速上了楼,片刻后换上一身素净的淡蓝色细布衣裙,头发简单的挽了个髻,一朵蓝色天净纱抽花别在髻旁,脸上略施脂粉,看上去较之往日丰腴了些。腰上悬着一口剑,皮肤略黑,微微有些风霜之色。

“小姐,你的包裹。”珊瑚紧跟跑下楼来,将一个深蓝色细布包搭在慕轻烟肩头,又顺手拽了拽她身上的衣裳叮咛道,“小姐保重!”

慕轻烟点头,趁着夜色出了水月山庄。一路往北,越过城墙往东走了不到二里路,三九牵着两匹马等在路边。

“走罢!”二人飞身上马,往梁州城方向疾行而去。

第一六零章 初现端倪

慕轻寒去而复返,众人正笑闹不休。

“翼王,翼王妃不放心你在外胡闹,先行喊了家去行过家法又放出来的吗?”楚瑾口无遮拦,倒了满满一盏酒递过去,“你先喝上三杯,而后给咱们几个看看翼王妃到底对你行了什么家法。”

慕轻寒也不推辞,抿嘴笑着接过杯去连饮三盏。他眼神依次扫过秦衍与荆凉,最后落在祁殇身上。三人微不可见的点了头,他才坐下。

又闹了一阵子,有人便有了醉意。

秦衍也不与谁辞别,站起身顺着水榭的回廊径直走了。

“虎王、虎王你哪里去?”楚瑾口齿不清的唤了两声,见秦衍根本就不答理自已,遂嘟哝了两句:“每回都这样,说走就走!”

祁殇起身告辞,“我身上伤口未愈,不宜多饮,诸位尽兴。”

陆续便有人起身离去,最后只剩下奚燕行,因慕轻寒留他未走外,荆凉又让人送了喝醉的楚瑾回府。

三人移步至内厅,秦衍与祁殇已经在里边喝了两盏茶。

荆凉将门闭了,开一扇窗子,自已立在窗边,这才问道,“翼王,出了何事?”

慕轻寒略一沉吟,将楚璃自夏目入京及三城草药被人抢购之事说了。

秦衍皱眉,“从夏目入东楚,锦官城是必经之路。”他冷目环视于众人间,“而锦官城曾是安信楼的势力范围,虽安家近五年不再出任城主一职,但从前几十年养下的根基还在。”

“楚璃若借助于夏目的兵力,散兵必定早已进入东楚境内,意欲缓缓图之。锦官城倒是个好去处,地处青城山外,西往凤凰,北往梁州,可进可退。”慕轻寒以桌面为图,轻敲以定几城位置,侃侃而谈。

祁殇走近,将手点在梁州城位置上,“难道他想趁梁州乱而纵兵越城?”随后又在几城位置上连线后说道:“梁州、龙门郡与晋城以三角合围之势将京城封锁,他莫非想以卵击石?”

“事不宜迟,今夜便动身。”荆凉酒醒了一半,可眉梢眼角上的邪媚未散。

秦衍淡淡的点头,“本王亲自走一趟梁州城。”

慕轻寒看了看他,到嘴边的话却未出口,只点了点头,“那本王说不得就跑一回龙门郡也罢;燕王,晋城有劳你了。”

荆凉挑高眉头,仍带三四分酒醉中透着慷慨激昂,“如今的东楚是我们所有人的梦想,容不得别人觊觎。当初千难万难都抢夺了回来,如今还何敢说辛劳。”

慕轻寒心潮被他激起,男儿的志向与抱负唯有上了战场才算实现。

定了定神,又与众人商议定了京城之事。

奚燕行在城中驻兵十万,宫中禁卫军增加一个兵营,由向天祺统领,不受邱治廻干预;祁殇负责联络各地往来消息的接洽,以保证第一时间内外皆知。

分派完毕,各自回去准备。

秦衍回了虎王府连院子也未回,坐在前厅上等着蒋淘备马。

不多时,蒋淘将流星上了鞍牵到了厅外,又给他收拾了一些换洗的衣裳,拿个包裹包了搭在马鞍上。

“王爷,你就让小的跟着您一起去罢,也好有个照应。”自从秦衍让他备马开始,他就不停的哀求着,非要跟着一起去。

怎奈秦衍就跟没听见一般,半点不搭理他。

临走前他目光凌厉的望向蒋淘,“看好了本王的地方,若有不相干的人来扰,本王拿你问罪。”

蒋淘不住的点头答应着,眼睁睁的看着秦衍飞马消失在夜色中。

天明时开始下雨,起初只是淋漓,慕轻烟带着三九打马赶路并不理会,渐渐随着天色大亮后,雨却越来越大。此时二人刚进龙泉镇,只得临时在客栈中换下了湿衣,等待着雨停。

谁知雨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慕轻烟心中虽焦急却还沉得住气,在二楼临街的的窗口托着腮发怔,手边一本闲书已翻过多半。

眼见着雨越下越大,慕轻烟知晓今日是走不成了。她一夜未眠,正好趁这时候睡个踏实觉,等雨停了也好连夜北去。

秦衍冒雨而来,走到龙泉镇雨已倾盆,午时的天却黑如墨染。流星一身早被雨水浸透,却仍桀骜不驯的嘶鸣着。

龙泉镇说大不大,纵横两条主街的店铺多已关门,往北去的主路东边,一幢二层小楼矗立在雨中,幌子被雨水打湿,有些颓败之象,门却开着。

秦衍打马走到门首,伙计忙迎了出来,热情的拉住马让了秦衍入内后,自去后院拴了马。

掌柜的一双精明的眼睛不住的打量着秦衍,只见他蓑衣下簇新的衣袍,腰上玉带,手中的长剑,样样贵重异常。

“客爷,小店虽破败却有些传承,厨子手艺也不错,给您烫壶酒再弄两个小菜暖暖身子如何?”掌柜的能说会道。

秦衍淡漠的点了点头,而后转头看向窗外,也不理会掌柜的。

雨越下越大,“可有房间?”秦衍问道。

“有,有的。楼上三间上房只余一间,客官您跟我来!”掌柜的头前带路,顺着大厅窄窄的楼梯上了二楼。

掌柜的打开最里边的一间房招呼秦衍,“就是这一间,您先歇歇,我让伙计把酒菜给您端上来用,安静些。”

秦衍点头,也不接话,直接进了屋子。

掌柜的察言观色,知晓这位身份定是尊贵无比,自已搭不上话去,遂恭敬的伺候着。

龙泉镇离着京城不过三百里路,北去的官道从镇上穿过,前后没有更大的镇子,所以还算繁华,足供过路的和错过大城的人歇脚。

酒菜上桌后,秦衍先拿过酒壶倒了一盅,喝进口中瞬间拧眉。那酒入口又苦又涩,他强咽下一口再没欲望了;好在菜虽简单味道还成,胡乱的吃了些,让伙计撤了去。

不多时,伙计送上来一桶热水。秦衍将衣袍脱下,刚滑进水中,楼外的街道上人仰马翻乱成一团。他凝神细听了一会,闭上眼睛只管泡他的澡。

慕轻烟被这阵吵闹声惊醒,她揉着眼睛光着脚走到窗口。街道上围了一堆人,旁边停着四驾马车,有女人的骂声,也有男人的怒发冲冠,其中更夹杂着孩子的哭闹声。

她看了一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有那看热闹的人和新来瞧热闹的细说过程。慕轻烟半听半猜测,知晓了大概。

简单来说就是女人被这男人骗财骗色,还拐了她的家私欲另娶旁人。女子心有不甘,领着人半路截住了男人,想抢回属于自已的东西。

男人还带着订下婚期的新嫁娘,当然不肯归还,各不相让。

慕轻烟对这等事没兴趣,小手掩住樱口打着哈欠想再回床上去。偏在这时又听见楼下女子凄厉的哭声:“你娶别人不与我相干,可你想带走我的孩子却不能;我的家私可以拱手让与你,你需将孩子还我。”

一个男子怒冲冲的吼着:“滚开!家私是我赚下的,孩子也是我的,一样也不能给你。”

慕轻烟眯着眼睛又转回身从窗口望出去,远远的瞧见那男人衣饰华美,满面怒容。女子死死抱着他大腿任他暴打暴踢说什么不肯放开。旁边一驾马车上,一个更年轻的女子怀里困着个哭哑了嗓子的孩子,和沈隽差不多大小。

她瞬间便怒了。

从窗口飘身落在人群中,一把将女子拉起来,冷凝着声音问她:“大姐,那孩子是你的?”

女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破一块肿一块,几乎没一块好地方。

“是、是我的……”女子看着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天仙一般的人,怔怔的不知所措。

慕轻烟凌厉的看着女子,“你是要孩子还是要这个男人?”她声音里有着不容抗拒的抉择,“你只说你要哪一个,其它的事交给我。”

女子瞬间泪崩,雨水混着泪她哭得喘不动气。

“要、要孩子……呜呜,我只想要回、要回我的孩子……”

慕轻烟利落的凌空在那看她看得呆了的男人胸口狠点了两下,然后回身走向马车,将那个哭闹不休的孩子劈手夺了来,走到女子身边塞进她怀中。

男人虽然回过神,却挣不开被点的穴道,斥责道:“你是谁?快点放开我,不然我让你吃不完兜着走!”他连一根手指也不能动,骨缝间似有千根针在戳,疼痛难忍。“你可知道我是谁吗?你今日敢这么对我,你死定了……唉哟,好疼……”

慕轻烟阴着脸戏谑的看了男人一眼,“好,我今日就听听你是谁!”

“我乃当今皇后的表弟,太傅大人的亲外甥!”男人忍着疼痛十分得瑟的看向慕轻烟,“就凭你也想坏我的好事?今日你若从了我……”男人强忍着钻心的疼痛,自命不凡的昂起头,“看在你是个美人儿的份上,只要你答应入我府为妾,我便不讲前嫌,如何?”

未等慕轻烟发脾气,从窗口又飘下一个人,就落在男人身边,极冷的双目淬了霜雪,瞬间便能冻得人心寒数日。

原来,秦衍洗好了穿上衣裳,在窗口的桌边刚要坐下,正巧慕轻烟夺了那哭闹的孩子抱给女子。他瞬间石化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个让他每每失控的女子,直觉告诉他:她生气了!

慕轻烟斜了秦衍一眼,心中暗骂:冤家路窄。

“大姐,他有钱有势,你可愿意跟他回府过日子?”慕轻烟冷冽的询问。

女子将孩子交到慕轻烟怀中,以无比坚定的眼神摇头。随后她走近那个男人,一扬手狠狠的照着男人的脸挥了过去。

“这一巴掌是你欠我的!”她冷静下来,缓缓的说道:“当初,是我心志不坚跟了你,你许诺过会一心一意待我,这一巴掌是你失信于我该得的!”她眼框也红了,又一巴掌挥出去,“这一巴掌是你欠孩子的!你既负心又何必赶尽杀绝?我可以把家私拱手相送,你却偏又听信了那个女人的挑唆来抢夺孩子。我倒是想问问,你妻妾无数,又有哪一个能真心对待我的孩子?这一巴掌也是你该受的!”

她转身走回慕轻烟身边,忽然跪在她脚下。

“别,快请起来!”慕轻烟忙侧身闪过,一只手抱着孩子一只手去扶她起身。

女子不肯起来,“姑娘,谢谢你今日为我出头,可他倒底有些势力,我不想你将来被他欺负,你快些走罢!”她欲磕头被慕轻烟阻住。

慕轻烟扶她起来,将孩子塞进她怀中。

女子瞬间泪流满面,依依不舍的将孩子紧紧揽进怀中,不住的亲吻孩子的小脸。

“大姐……”

女子抬起头乞求着,“姑娘,让他走罢,我不愿再看见他。”

慕轻烟嗤之以鼻的走到男人身边,两指疾出解了他的穴道,“滚罢,别让我再看见你,不然……”

男人也不敢再来抢孩子,他虽不认识慕轻烟却着实被她的手段吓坏了;何况身边还立着一个冰块般的男人,这男人一身尊贵之气不容忽略。他想怒不敢怒,想骂不敢骂,匆忙往年轻女子所在的马车走去。

“等等!”慕轻烟厉声喊住将要上车的男人,众人明显能感受到男人被她吓得差点站不稳脚。“哪些东西是你拐了人家的?”慕轻烟走到后面三辆马车上挑起帘子正待要看时,那个车上的年轻女子不知死活的骂开了。

“哪里就有她的东西了,这些都是我的嫁妆!”她泼辣的跳下马车挡在慕轻烟身前,“你以为你是谁,今日你为她强出头,焉知明日她的下场不会更凄惨些?我警告你,当今皇后十分疼爱我相公,只要他在表姐面前说上那么几句,这半个东楚的天下也是我相公的。”

慕轻烟瞪大一双美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年轻女子,她记得寒哥哥说过,太傅不掌实权,娶了他家的小姐可免去后宫弄权一节,又几时半个东楚都是太傅家的了?

年轻女子瞧着慕轻烟反应,以为她怕了。趾高气扬的继续显摆:“识相的就快点滚,谁稀罕她的孩子了,不过是相公不舍得亲骨肉流落在外罢了,领了回去也不过多一个使唤的人。”

第一六一章 记忆深处

慕轻烟浅笑溢出唇角,凌空御气点在年轻女子的心口处。

年轻女子顿时疼痛难忍,弯下腰再站不起来。

慕轻烟从容的将三辆车从头看过去,远远的唤向抱着孩子的女子,“大姐,你家是做什么的?”

女子眼睛通红,细声细语的回道:“我家是做成衣的,传了三代了。”

“那就对了,这些布料虽不算奢华却也是贵重的东西,你会驾车吗?”慕轻烟要去牵马时,秦衍走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腰抱到车辕上坐下,看向她沾了泥水的脚。

慕轻烟有些不好意思,垂头不言语。

秦衍将马车赶到女子身边,将慕轻烟抱起来腾身而起,落进客栈二楼的窗口,消失无踪。

女子挑开车帘放下孩子,仰头看向二人消失的窗口发了好一会呆。直到孩子哭闹她才回神,牵着马顺着官道北去。

众人见无热闹可瞧四散开去。

那男子眼睛亦不时往秦衍与慕轻寒消失的窗口望去,失魂落魄。年轻女子疼痛声一声比一声更凄厉,他才依依不舍的抱她上了马车,往城南而走。

秦衍将慕轻烟放在椅子上坐下,端了一个木盆放在地上,蹲下身子仔细的给慕轻烟洗去了脚上的泥。

慕轻烟怔怔的看着他的所为,有片刻的失神。直到秦衍将她的一又脚按在盆里,顿时她脸上红霞飞舞,想躲想逃,不知该如何是好。

洗去了泥水,她的脚冻得冰凉。秦衍扯过一块布巾轻轻擦拭了,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将自已的一件中衣拿来放在枕上,又放下床帐,温柔的低语:“把湿衣裳换下来。”

慕轻烟双颊嫣红,绞着手指不知所措。

秦衍开门出去,唤了掌柜的煮些姜汤送上来。他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将胸口那一阵鼓动得难受的心跳略平息了才进去。

慕轻烟穿了他的衣裳,将被子盖住半个身子,才觉得有些冷,不住的瑟瑟发抖。

“怎么了?着凉了吗?”秦衍快步走过来,执手诊脉。半晌才松手,将被子扯过来包住慕轻烟,“不要紧,喝点姜汤发发汗就好了。”

掌柜的送了姜汤来,好奇的打量着两个人。

秦衍飘过去一个能冻死人的眼神,吓得掌柜的立刻小跑着离开了房间。

慕轻烟忍不住弯唇想笑。

秦衍坐在床沿上,一手端着姜汤一手亲昵的去刮她的鼻头,柔声说道:“你还笑,快起来喝了睡一会。”

慕轻烟红着脸坐起来,就着秦衍的手喝了半碗,摇头不肯再喝。

秦衍无奈,将剩下的半碗喝了,离开床沿坐在窗口看书。

慕轻烟偷眼看他凝神的样子,不觉脸又红了。

秦衍知晓她一直在看他,可他又不敢看回去,强忍着那噬魂的冲动,将眼睛尽量盯住书册。可是他失败了,他心中想的都是刚刚握在手中细嫩的小脚……他想念她的味道,可他又不能,他怕打破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半日相处,他怕吓跑了她。

慕轻烟一向浅眠,对陌生的环境有着天生的抵御。

挨了不知多少时候,外面的雨越来越猛烈,天低云暗。

床上那轻浅细匀的呼吸声让秦衍松开了一直紧绷的弦,他有些痴迷的看着自已床上缩在被中的女子,或许是冷,她睡得并不安稳。

天色渐暗,掌柜的送了晚膳上来,还未开口便被秦衍挡在了门外。

“拿下去温着,晚些时候再用。”他隔着门轻声吩咐着,生怕吵醒了她。

掌柜的彻底迷茫了,如若不是他确认过,他一定怀疑这间房里的客人与午时住进来的绝非同一个人。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带着千年冰霜的男人忽然变得如此温润。

秦衍走近床边看着慕轻烟的唇色泛着浅浅的灰,心生疼痛。几时她身子竟这么弱了,淋一场雨就发起烧来。执腕又诊了脉,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倒了两粒药丸在手心里,将她揽在怀中轻唤着,“醒醒,吃了药再睡。”

慕轻烟半闭着眼睛摇头不肯,“不吃……”

秦衍的心化作一洼碧水,将药丸抵进她唇内,含一口水堵住她的唇。

慕轻烟被动的咽下了药丸,拧眉感受着嘴里的苦味,使小性子捶打秦衍的胸堂,“苦!”

秦衍心中的渴望早已满溢,哪经得起她如此撒娇,猛然将她的唇含进口中,只觉得怎样也不够……

慕轻烟体内有一股无名之火在四散游走,焚得她说不出的难过。她偎近秦衍,抱住他的腰身将自已送入他的怀中,贪心的去追逐他辰上的那抹凉意。

就在秦衍几乎讽疯魔时,慕轻烟不经意的一低头,半遮半掩的衣领下那一抹红痕入了他的眼。

他一惊,记忆瞬间铺天盖地而来,如此近的距离,如此真实艳丽,心鼓动得比方才更激荡了三分:如若、如若……

慕轻烟似是感受到了他火热的视线,不自然的挣脱开他的怀抱,扯起被子将自已整个盖在被子下,慢慢的平复纷乱的心情。

秦衍心乱如麻,那每每只在梦中出现的过往彻底让他失了冷静。他知此时慕轻烟对他怀有戒心,一时不会让他靠近;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一时,他暗忖。

遂整衣出门。

听着他出去后,慕轻烟立即坐起来。雨仍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她看着晾在窗口自已的湿衣,犹豫着要怎样回自已那间房中去。

不过片刻,秦衍端着一只托盘又回来了。

“用膳罢。”秦衍放下托盘,走到床边伸手要去抱她。

慕轻烟往床里躲了躲,垂头讷讷而语:“我不饿!”

秦衍心知她衣衫不整不肯起来,也不与她争辩。回身将桌子挪到床边,又挪过一只凳子自已坐下,自然而然的递给她一双筷子,装了一碗饭也摆在她面前。

“吃罢,吃完了我送你回去。”哪怕隔着一张桌子,秦衍的心仍旧为她而动。他再不肯抬头看她,闷头吃饭。

慕轻烟斜了他一眼,扯住被子挪到桌边默默的吃饭。

秦衍喊来了伙计,只让他在门外等着,他自已收拾了桌上的碗碟送出门去。冷冷的吩咐伙计:“烧些沐浴的水送上来,放在门外即可。”

他锁着眉心走回床边,“我送你回去,泡个热水澡睡前再吃一回药,明日就好了。”他一伸手连同被子将慕轻烟抱起来,大步往门外就走。

“喂,你知道我住在哪一间吗?”慕轻烟盯着他半垂下的两排浓密长睫,如两排松针挺挺而立。忍不住伸出两根纤纤细指要去触摸,心中暗想着,沈隽活脱脱就是小了几号的他,连眼睫都象。

秦衍心旌摇动,此时的他早被渴望占据了所有的心神,哪怕慕轻烟一句话,一个笑脸都能让他方寸大乱。他将唇抵在她的耳边哑声威胁,“你要再敢诱惑我,别怪我将你就地正法……”他的呼吸就在她的耳畔,热气全数喷洒在她耳蜗上。

慕轻烟在他怀中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他那一句威胁还是他的亲吻。她将脸埋进他的颈窝,狠狠的咬了他一口。

秦衍不觉得疼,反而更觉心潮涌动。他紧了紧手臂匆忙踢开相临的房间,将她放在床上,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有好多事他还没想明白,他需要好好想上一想,理一理。

慕轻烟摸不着头脑的看着疾走的秦衍,咬着唇在床上发着怔。

须臾,伙计来敲门:“客官,您的热水来了。”

慕轻烟眼皮也未撩一下,并不答应。

“放在这,你下去罢!”秦衍在伙计的身后冷着声音吩咐。直到伙计下了楼,秦衍才去推慕轻烟的房门,亲自提着水进来,转屏风倒进浴桶内。“你泡上一泡也好,驱驱身体里的寒气。”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瓶子放在桌上,“睡前再吃一回。”伸手想去搭她的脉,看她极快的缩起手便罢了,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出去了。

慕轻烟此时理不清自已到底如何了,一边想到他就生气,一边又不想他就这样离去……毫无血色的唇硬是被她咬得殷红一片。

死死的盯了一会他出去的门口,光着脚从床上下来走到桌边,摸起他留下的瓷瓶端详了一会,拔开软木塞凑近鼻端闻了闻,忽然又生起气来。扔下瓶子光着两只小脚进了屏风后,宽衣沐浴。

就在她快睡在浴桶里时,忽然一道闪电划过,雷声似乎就在屋檐上响起,她才惊觉水已经冷了,冻得她瑟瑟发抖。急忙出来,扯过搭在衣架上的布巾包裹住自已,仍旧光着脚跑回床上,不住的打着冷颤。

雨忽然又狂暴起来,一道道闪电夹裹着惊天的响雷不时炸在房顶。她先时淋雨着的凉未好,泡了澡后反而发起烧来,窗外的雨闹得她心烦。

翻出一件贴身细软的衣料穿了,两床被子叠盖在身上,仍旧冷得牙齿不时轻叩。似睡却未实,似醒却又恍惚。好容易挨到三更梆子响起,忽然身边多出来一个滚烫的热源,她放开原本攥紧的被角,闭着眼睛将自已偎了进去,紧紧的抱住。

“秦衍?”她呓语,“我冷。”那熟悉的味道和温度让她任何时候都能知道是他来了。

似撒娇又似委屈,两条手臂却缠上了秦衍的腰身。

秦衍紧了紧自已的双臂,将纤细的她抱了个满怀,轻声应下:“嗯,睡罢!”他将慕轻烟的头揽在自已的颈窝,一直以来心中的缺憾被填满。

这一次,无论是谁也不能把她抢走,他绝不会再放手!秦衍如是想着,经历过五年刻骨铭心的相思,他终于知道没有了她,当真的生不如死。

慕轻烟渐渐的舒展开手脚,却是越发偎得紧了些。

秦衍嘴角一抹温柔惊艳了漆黑的雨夜,一道道闪电从天幕垂落,似南诏那时的大阵。

他忽然翻开她后颈处的衣领,就着一闪而过的电光,一只翩翩欲飞的蝴蝶清晰而真实,翅膀上汩汩而动的血液不停的流进体内,就象一处透明的雕刻,生动而惊艳。

秦衍的心瞬间擂鼓般越响越烈。

慕轻烟伸出一只小手,隔着秦衍的胸口的衣袍准确的捂在心口的位置上,呓语,“秦衍,这里好吵……”

秦衍抓着她的手抵近唇边轻轻的吻着,“没事了、没事了,安心睡觉。”他安慰着慕轻烟,又似在安慰着自已。

慕轻烟仍旧将脸儿偎近他的心口处,安稳的睡着了。

秦衍看着她睡踏实了,心也渐渐的平复。

雨一夜未曾停过,秦衍细细的回想着那日自已中毒后的事情。虽已六年,可当时的事仍旧如昨,历历在目。他从一开始就知晓舍下清白救他的并不是魏晚晚,可是他却在她的怀中清醒,这件事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当日中了阮落的枯魅后,他在最紧要的关头发狠点了自已身上的要穴,以魏晚晚的武功修为是解不开那穴道的。然而,那一夜大雨,他又深陷昏迷,并不能解读出其中的过程。南诏城破那一日,他因此找上阮落问其那日之事,怎奈阮落一口咬定救他的是个男人,穿南诏粗布衣裳,轻功十分了得,其它的再问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记忆里只有那人颈后的一抹鲜红,总是不时出现在梦中,每每惊醒。

他也曾怀疑过是未央救了他,懂阵法又有卓越轻功的人并不多见,事后才知她一直在武陵未曾出过城。

此时,他心中却已经有了九分的确认必是她无疑。能让他冲动并不受控制的人也只有她,不用任何药物也是能的。如若不是因为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他该是不会那般肆意妄为才是,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又想到那日困在阵中小楼内阮毅所语,说得竟也是他之前所中奇毒:枯魅。可那日他却毫发无伤,身体也不见异样,却是奇怪。

低头看向怀中的绝色女子,心上有数不清的疑问想从她这里得到答案。这个时而顽劣成性,时而骄傲狂狷,又偶尔任性的女子,不知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四更梆子响时,秦衍敛起千头万绪,揽紧怀中至爱,慢慢的也睡熟了。

第一六二章 两情相悦

慕轻烟难得睡了个安稳的好觉,以至于天色大亮雨渐渐停了仍不想起身。

其实她早已醒了,头顶上那轻缓细匀的呼吸声,在她收回缠在秦衍腰上的手臂时忽然浅了许多,她立刻就不敢动了,恨不能象小蜗牛一样把自已缩回壳中去。心中暗恨自已不争气,自始至终仍是贪恋着他温暖的怀抱。

“醒了?”秦衍声音温柔,一夜好眠身心舒畅。自他去了雪谷跟随师父学艺起,从未象今日这般恋着床榻,也绝没有睡得这样踏实过。怀中昨夜那个冰冷的小身子已经不见了,慕轻烟如一团粉嫩的软泥偎在他的怀里。

一只手臂被她枕在颈下,另一只手将她想要逃离的小身子揽紧了些,以自已的额头轻触她的额头,“烧退了,起来用些汤水再吃一回药丸应该就没事了。”他话毕,又执了她的腕细细的诊过才算安心。

慕轻烟抽身想坐起来,谁知衣裳的下摆却压在了秦衍的身下。她在离他尺许远的一侧使力一拽,好巧不巧系着衣襟的丝带却被扯开了,浅紫色的睡衫立刻滑落下半边,露出盈润的锁骨及半边雪臂。

似乎瞬间她的脸就红透了,连带着肌肤也染上了粉嫩的颜色。

秦衍喉结滚动,只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慕轻烟又羞又怒,又去拉扯被他压住的衣摆,怒斥:“秦衍,你混蛋。”

怎奈,秦衍似乎早已听不见她的拒绝,伸长手臂将她给揽进怀中。

两人额头互抵着,秦衍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灼人的火气,唇间的距离不过一指。“你真香……”秦衍的唇已经贴在了慕轻烟的唇上,哑哑的低语:“香到我对你半分抵御能力都没有,未央……”

慕轻烟此时的脸色艳若桃李,心跳得极快,羞得她将自已埋进了他的怀中只不肯抬头。

秦衍心里欢呼雀跃着,她的投怀送抱让他激动的情绪渐渐沉静下来,反倒不似先前那般急迫。

“主子,您起来了吗?”三九在门外停下脚步,轻声询问:“掌拒的准备了些吃食,我进来了?”

秦衍原本已经入魔的心瞬间回神,扯过里侧的被子掩住慕轻烟。他深深的呼吸调整自身的状态,只眼中渴望虽然褪了三分,却仍然太过明显。

慕轻烟咬着唇,眯着眼睛忙开口阻止三九道,“等、等一下……”怎奈,她出口的声音犹自带着三分软糯七分慵懒,听得秦衍恨不能立时又去吻她的小嘴。

三九在门外听得她声音有异,试探着问道:“主子,你生病了?”

“嗯,昨日淋了些雨。”慕轻烟被秦衍裹得严实,看着他渐渐平静下来,有羞也有恼,恨恨的白了他一眼。

秦衍瞧她模样可爱,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唇角,作势要去掀她的被子,吓得慕轻烟赶紧往里挪着身子,怒瞪着他。

他也不再闹他,捡了衣裳背过身子穿上了。

“可要请大夫瞧瞧吗?”三九不放心的追问。

慕轻烟忙收敛心神,“不用,已经好了。”她在被子下也穿了衫子,吩咐三九道:“让伙计抬些水上来,我要沐浴。”

三九答应着去了。

慕轻烟掀开身上的被子,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襟勉强遮住,挪到床边要下地。

秦衍弯身将鞋子给她穿上,柔声叮咛:“地上凉,别再光着脚,嗯?”

慕轻烟又白了他一眼,扯着他的衣袖往门口牵去,打开门推了他出去,随后狠狠的关上门。

秦衍倒是也走得干脆,回自已的房中换了衣裳。

前后也不过半个时辰,就在慕轻烟将将沐浴了出来时,秦衍又进来了。他自然而然的扯过搭在屏风上的大布巾,走到慕轻烟身后给她擦拭着头发。

三九端着一盘子膳食进来,意外的竟见到秦衍在此,顿时怔住了。

慕轻烟飘过去一个眼神,他瞬间回神。收起惊讶强自镇定的走到桌边,一一将盘中的饭菜摆在桌上:一盘梅干菜扣肉、一盘虾仁豆腐、一盘新鲜的油焖笋子,两样凉拌小菜,两碗米饭。他不卑不亢的看着秦衍,“不知虎王在此,未曾准备您的膳食,还请稍等上一等,再让伙计添两道菜上来。”

秦衍脸上的神色冷然中却又多了些客气,微微的点头谢过,自始至终给慕轻烟擦拭头发的手未曾停下过。

而慕轻烟,处之泰然。

三九见他并不似外界所传的那般冷血无情,至少他看自家主子的眼神中带着宠溺,他遂恭敬的施了礼,拿着托盘出去了。

不一刻又端着托盘回来,放下一道汤两个小炒。

“坐下一起用,打点东西吃了饭就走罢。”慕轻烟当先坐下,抬头去唤三九。

秦衍在慕轻烟的左手边坐定,默默的拿起勺子给慕轻烟先添了汤,淡淡的道:“坐罢!”他知慕轻烟对待下属极是尊重,他亦经历过莫轻烟当年舍身入阵去救残影之事,想来平日里大概也是一桌用膳,只今日里有他在,那人必定不肯。

他不想招慕轻烟白眼,可到底是冷惯的,且不擅与人亲近,客气中自然带着些威严。

三九正色摇头,心中暗忖: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自家主子能在虎王桌上用膳而不被他冻死罢?“谢虎王,楼下留了饭,我去吩咐伙计备马。”话未尽一溜烟跑了。

慕轻烟到底还是瞪了秦衍一回,这才双双动筷用了饭。

饭罢净过了手,秦衍又盯着慕轻烟吃了药这才出门去了。

他前脚刚出门,紧跟着慕轻烟收拾了包袱下楼,客栈门前,三九已等候多时。

两人上马,慕轻烟情不自禁的回头望向客栈门口,那人并未跟出来。她不知是失落还是解脱,心中稍有不虞,握紧缰绳轻咤一声:“驾!”如离弦的箭一般顺着官道北上而去。

秦衍与暗中跟来的护卫简单的交代了些事情刚要去追慕轻烟,又被往来传递消息的侍卫拦下,将他离京之时吩咐下去的事回禀了与他。眼见天色不早了,他听得不耐烦,沉着声下令:“将消息传回京中去。”留下一句话便上了流星,催马往北去追慕轻烟。

流星脚程极快,未等黄昏便追上了慕轻烟和三九。

“主子,前头就是雨花郡,属下先行一步。”三九打马越过二人,向着远外城郭方向疾驰而去。

慕轻烟咬着唇又要催马时,忽然被疾来的流星赶上来。

秦衍在马上侧身展臂,一把将她拽于手中,抱到了自已的坐骑之上。

他促狭的看着她倒竖的秀眉,揽紧手臂把她抱在怀中:“还想跑吗?”声音温润,低沉中带着宠溺。

“秦衍……唔……”

秦衍趁着她怒嗔抬头之时,毫不犹豫的噙住她的小嘴,深深的吻了下去。也才几个时辰未见,那唤过他名字的小嘴儿又惹得他情不自禁。

慕轻烟初时还挣扎,不依的捶打他的胸口,吻渐渐深入后两个人纠缠在了一处,再难分开。

直到秦衍再难忍受时才放开她,稍稍推离一些,不让她觉察自已的窘境。

两人气喘吁吁,信马由缰。

入夜时才进了雨花郡,早有伙计在城门处等候着,引领着二人进了客栈。三九安排好了一切,只再未出现。

自这日起,无论慕轻烟如何着恼,秦衍只当不知,仍旧挤在她屋内同起同卧,乐在其中。只是每当渴望疾来时,他忍得越发辛苦了些。

三九每每催马先行,赶在前头安排好一切就又消失不见了。

如此行了四日,这一天本应该进梁州城的,可在梁州城南百里的小镇外,二人不知因何事打了起来,互不相让,只打得天也昏了地也暗了仍未见有停手的意思。

“不打了,我饿!”慕轻烟收剑入鞘,斜了秦衍一眼,又远眺小镇炊烟。一日水米未进,肚子咕咕叫嚷着。

眼波流转,坏心眼突至:“秦衍,你去偷只鸡来烤可好?”

秦衍看着她的眼眸微怔。

慕轻烟想着堂堂虎王南征北战游刃有余,此时让他去偷只鸡该是有趣至极之事,不由得唇角一抹笑意溜了出来,“你去是不去?”她蹙眉睨向他。

秦衍不语,定定的看着她。

慕轻烟忽然欺近,小手在他身上从上到下快速的摸了一遍,在他未反应过来时钱袋到手。嘻笑着,“你不去?那好,我去!”

她作势要往小镇方向而去。

秦衍一把扯回她,低低的说道,“我去!”也不给慕轻烟打趣他的机会,纵身而起,箭一般射向远处笼罩在暮色下的小镇。

他飘出去很远了,仍能听见她欢快的笑声。他心上一甜,此时别说偷一只鸡,就算让他将再打一回南诏他也愿意。

慕轻烟笑得弯下腰去,直到秦衍的身影瞧不见了才一屁股坐在地上,翻看着手上那个非常陈旧的钱袋。

绣线崩开了不少,已经看不大出原本绣的是什么。绸缎的颜色也已暗淡无光,收口的丝绳明显还新着,眼见是后来换上去的。

她拧眉惦了惦钱袋,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盈于心口,捉弄他的愉悦半点没有了,心中只想知晓是谁留给他的钱袋,让他如此在意。

想了一回又恼了,跳起身来就近拾了些柴拢起一堆火,将那钱袋里的银子尽数装进自已的钱袋中,拿秦衍的那只旧钱袋引了火。看着火烧起来将那个破旧的钱袋化为乌有,心中的郁结却更深了些,闷闷的懒怠动弹。

须臾间,秦衍当真拎了一只肥鸡回来。

鸡还活着,咯咯的乱叫。慕轻烟心烦,低着头望着火堆出神,一句话不说。

秦衍见她不快,心上一紧。他未曾哄过谁,也不知要如何讨好她,只默默的杀了鸡,在附近的溪流里清理干净了,穿在树枝架在火上慢慢的烤着。

他亦不出声,连呼吸也敛得极轻。

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混着烤鸡的香气散在二人身边,慕轻烟忽然身子一歪枕在秦衍肩上,呼吸一声深一声浅,欲言又止。

秦衍有些冲动,顿时手脚不知该往哪放才好,这是慕轻烟第一次主动亲近他。

“秦衍?”慕轻烟犹豫着唤着他。

秦衍伸一臂揽过她。

慕轻烟长吸一口气,闷声说道,“我把你的钱袋子引火了……”

秦衍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已经闭起眼睛仍咬着唇的女子,淡淡的问她:“那我用什么装钱?”未等她开口回话,他向她腰上扯过她的钱袋,“你的赔给我罢!”一扯得手,迅速的塞进自已的衣袖里去了。

慕轻烟本来等着看他的冷脸,象那次帐中驱赶她离去时一般不留情面。可谁知他半点不在意,却还抢了她的钱袋去。

一想到他终日不离身带着的是自已的东西,她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甜,浓得化不开的甜。她很想知晓那个钱袋是谁送他的,她不敢问,怕知晓了心中难过。

可是不问,心中一样不舒服。现在这样也好,至少从现在起他不离身带着的东西是她的了。

“你的烤鸡好了。”秦衍松开揽着她的手,将烤鸡从火上拿下来,扯下半边鸡腿递给她,“趁热吃。”

慕轻烟咬了一口没滋没味的烤鸡直皱眉头,促狭心又起,“秦衍,这鸡当真是你偷来的?”

“嗯!”秦衍轻刮她的鼻头,“本王平生第一次做贼,竟然只为一只鸡。”他叹着气认真的看向皱眉的慕轻烟,“你还敢嫌不好吃?”

慕轻烟诚实的点头,“你尝尝看。”将自已咬了一口的鸡腿凑向他的唇边。

没想到秦衍就着她咬过的地方当真咬了一口,只嚼了三两下就咽了,“还行!”他冲着她点头,“能吃。”他似是要印证自已的话,又咬了一口。

慕轻烟斜了他一眼,将手中的鸡腿硬塞进他手中,“手艺太差,你等着!”她跃起身来提气便纵,只眨眼的空儿已经没了踪影。

秦衍眯着眸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怔怔的出神,心底忽然一空,他有些慌了。

迅速地扑灭火堆,往她消失的方向疾追了过去。

第一六三章 双入梁州

刚到小镇外,远远的一团风影射向他。他本能的伸出双臂去迎,心中陷落的那块又迅速的填了回去,“未央……”

“你跟来干什么?”慕轻烟娇嗔的白了他一眼,回身看向小镇笑开,“快走,万一有人追了来就把你赔给人家。”

秦衍接过她手上的鸡,施展开狂歌紧随其后。

两人又回到刚刚生火的地方,“你把火弄灭了?”慕轻烟一跺脚,生气的道:“你去生火。”抢过秦衍手上的活鸡往溪边跑去。

秦衍的火烧得旺了仍不见她回来,正张望着,见她抱着一个大泥团回来了。

“秦衍,在地上挖个坑。”慕轻烟将那泥团在他眼皮底下一晃,“能装下这个就行。”

秦衍果真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在火堆边上挖了个浅坑。

慕轻烟指挥着他将坑挖得大些,底下留了风洞,又架起些树枝,这才把手上那个泥团丢了进去。回身又往溪边跑去,不一会用宽大的树叶捧着一团泥回来。

她蹲在坑边,可着手心的大小攥了些泥团,一块一块垒在坑上边,直到垒成一个小土包,又在坑两边各挖了一个小坑,填进燃烧的树枝。

透过泥团堆垒的空隙能看见坑中明亮的火焰,她才嘻笑着起身,“秦衍,你给我看着火,可不要熄灭了。”话落又往溪边跑去。

再回来时已是洗净了手上的泥,袍子也湿了一大块。

秦衍扯过她坐在自已身边,又去扯她袍角,凑近火堆烘烤着。火焰映在二人脸上,越发显得亲近了许多。

半个时辰后,坑里的火已经燃得只余灰烬时,慕轻烟挽起袖子将坑上她堆垒起的小土包一块一块小心的拆掉。

秦衍在一旁帮忙。

“秦衍,你将那个捞出来。”慕轻烟吹着被烫的发麻的指尖,另一只手指向坑中央那个被她抱回来的大泥团。

秦衍伸手便要去抱时,慕轻烟急忙拉住他,“不能用手,太烫。”她回身寻了两截树枝递向秦衍,谁知他已经将那个泥团从半明半灭的灰堆里捞到了坑外。

慕轻烟一声欢呼,扔掉手上的树枝立刻凑过来,绝美的脸上带着少有的欢喜。

“你确定那只鸡还能吃?”秦衍怀疑的问她。

慕轻烟傲娇的斜了他一眼。

她也不等泥团的火气散尽,倒转剑柄将泥团砸裂。从那碎裂的缝隙中有热气带着丝丝香味飘散开去,她用小嘴吹着气就去剥那烧硬的泥壳,剥落了巴掌大的一块,里边白生生的鸡肉带着鲜汁露了出来。

“秦衍,摘两片树叶给我!”慕轻烟欢快的唤了秦衍,要过他的那把匕首,把剥光了泥壳的鸡肉切剖开。

秦衍摘了树叶落回原地,伸手欲给她。

“你拿着,凑近些!”慕轻烟将割下来半只鸡移到秦衍手中的树叶上,又从百包袋中拿出一只小瓶,倒了些盐末在鸡肉上,“尝尝看!”她眼睛明亮,带着热切催促他。

秦衍已经闻到了鸡肉淡淡却经久不散的香气,他在她渴望的眼神中咬了一口。鸡肉初入口时带着盐末的咸,可当你咀嚼几次后才发现那入口即化、香浓细腻的味道真真让人欲罢不能。

一日未曾进食,他这会才知道自已是真的饿了。看了一眼她弯弯的笑靥,点点头再不说话,半只鸡一会功夫被他吃得一干二净。

慕轻烟将剩下的半只如法炮制了,慢条丝理的吃着。见他所剩无几时,又扯下一条鸡腿给了他。

秦衍将关节上的脆骨都咬下来,在口中嚼着。

慕轻烟微怔,一时又想到那两个小东西。虽然父子三人未曾见过,可是吃东西的喜好却如出一辙。

二人吃完后收拾着灭了火源,又在溪中净了手。秦衍将两匹马都栓进水草丰盛处,寻了慕轻烟息身的大树,飞身而上落在她的身侧。

自然而然的揽她入怀,把她的头靠在自已的臂膀上,听她浅浅的呼吸,心中说不出的安定。从前年少时,他梦想着纵横江湖,信马由缰。可他注定了要为东楚的江山奔走,不得不舍下从骨子里渴望的自由。

如今,她又回到了他的怀中。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彻底让他明白了,他羡慕江湖豪客,不过是想追寻她的消息,双飞双栖。

他不知自已是何时开始倾心于她的,或许是第一次松江畔,那时的她还未曾长大,一点也瞧不出如今绝色的美貌,可那一次之后他偏偏就再未忘记过她。

也或许是在他初回京城时,在靖王府中与浓妆艳抹的她相遇。人人都说她顽劣不受教,一无是处。可她却又被京中最尊贵的家族长者宠爱着,那纯净的眼眸如两弯碧湖,清澈见底。所有人都说她自小许给了南宫胤,可惜了世家大族的长子嫡孙,可是他偏偏觉得是南宫胤点尽了先机。

更或许是第一次遇上传说中公子未央的画作,那远山黛翠中若隐或现的寺墙,峰峦叠嶂里朱顶华盖的仙亭,笔锋婉转细腻,又不失恢宏大气。

亦或是那次西郊烟花坊,她声音细润,条理清楚的与制花大师的交谈,那种虚心求教潜心学习的模样,任谁见过也不会说慕家小姐一无是处。

直到那次北漠再遇,他才对江湖有了莫大的向往。

直到见到洛辰挽起她的手,他才知晓自已也会动情。

南诏种种自不必细说,让他认识了另一个未央,一个心怀家国的女子、一个肯舍自身性命拯救江山的女子、一个文韬武略兼备的女子。

举世无双。

慕轻烟在他怀中翻动着,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将头偎得更深了些。

秦衍眼中的破碎瞬间消失,他低头将她抱在怀中,轻轻的吻落在她的发心,“睡一会,有我在呢!”

“嗯!”慕轻烟难得听一回话,闭上眼睛安静下来。

秦衍忽然想到未央怀过的孩子,神情瞬间激动起来。他抬高慕轻烟枕着的手臂,紧紧的盯着她疑惑的眼神,狂乱的问她,“孩子呢?”

“什么孩子?”半睡半醒间,慕轻烟一时没回过神来。

秦衍的手颤抖着覆上她的小腹,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慕轻烟挣开他的手,翻身又躺下,留了个背影给他。

秦衍心情激荡了许久,才慢慢平息下来。他将她又揽抱回怀中,轻轻的拥着。眼睛定定的望向慕轻烟被衣领遮盖住的血蝶,虽然未再问什么,可是他的心忽然难过起来。

当日,左擎曾说过落胎脱蛊的话,她又在囚龙阵中自千丈崖坠下,孩子自然是没了的。可一想到那孩子是自已的骨肉,他便锥心刺骨的疼开。

慕轻烟心中有淡淡的苦味散开。

她本不似世间女子那样容易动情,可也不知从何时起秦衍在她心中的位置越来越重。重到不由自主的想念;重到对他不设防;重到……重到她愿意舍清白救他,甚至生下他的孩子。

东楚不似西唐民风开放,她退过婚约且又未曾婚嫁生了孩子,若是普通人的家的女子早不知被世人如何诟病,就算再坚韧的性情也敌不过芸芸众口。

五年未回京城,这也是慕家对她的保护。虽然她自小纨绔,可到底是个女子,慕家人不希望她活在世人无情的口舌之下。

所有人都低估了她内心的强大,她是个不会依赖的性情,也不在乎世人如何曲解她。她想要的不过是能为慕家、为东楚尽一份她该尽能尽的责任而已。

各自想着心事,一夜无话。

秦衍一整夜拥着她,两人呼吸交错,可他心上破了一个洞,透着南诏冬天阴寒至极的风,遍体生寒。

天亮后各自洗漱了,乔装改扮后催马直奔梁州而去。

梁州城南十里。

三九候了一夜,正准备回头去寻时,远远见二骑并驾而来。他立刻现身等在路旁,接过慕轻烟的缰绳,“主子,正如您所料,城内忽然有人发起病来。”他也不避讳秦衍,自他跟在慕轻烟身边起,除了她昏迷不醒时,还未见过有人能在她的房中自如来去,就算是沈公子也不行。

“现在如何?可诊出是何病症?”慕轻烟在马上急声询问。

三九面色严肃,“罗掌柜的已经亲自诊过,无任何症状。”他眼中有些急色,“罗掌柜的收治了些病人在后院,亲自守着。”

“可是和金钱草有关?他可曾用过药了?”慕轻烟追问。

三九点头,“用过药了,只不见效。”他抬头看向秦衍,“病人不似中毒,脉弦虚无,昏迷不醒,已入膏肓。”

“走,我们去瞧瞧。”秦衍将手伸向慕轻烟,示意她将马让与三九。

慕轻烟搭着他的手腕跃到他身前,也未见不情愿,秦衍心下微定。

“带路。”秦衍冷声吩咐三九,那个罗掌柜是她的人,自然也只有她的人知道在何处。

三九也不废话,跃身上了坐骑,当先往梁州城疾奔。

二骑不消须臾便入了梁州城,三九在前带路,在城中东街一处僻静的小巷勒住马,“主子,到了。”他偏身下马,一带马头让出巷口,“我先去分舵看看情况。”他又看向秦衍,“梁州城连降六七日暴雨,淹了半城百姓。城中流言四起,说是当今圣上强抢帝位天降责罚,要收梁州一城百姓为他抵罪。”

慕轻烟眼眸中迸射出一抹极寒的冷芒,“别说珏哥哥乃是正统,即使他真姓东方又如何?自古胜者王侯!”

秦衍亦冷冷的接了话去:“我等以性命拼回来的大好河山,不能成为他蛊惑百姓的理由。”

三九未再说话,往小巷子里瞧了一眼后上马去了。

秦衍也下了马,不容慕轻烟抵抗将她抱了下来。他一手拉着马缰绳,一手握着她的手往小巷子深处走去。

早有人迎了出来,接过秦衍的马自去安顿。

秦衍往两侧屋角各扫了一回,那几处藏着人,身法了得。即便是他,若不是走得极近也是不易察觉的。看来慕轻烟手下的这些人当真缜密,没来由心中一安。

慕轻烟甩脱了他的手,当先进了一处小门。这里并不是百草堂所在的位置,小门看起来象是个角门,不知正门开在哪处。

“主子,罗掌柜在后堂灌药,请您往正堂稍坐。”迎出来的是个四十往上的男人,身形利落,腰背紧绷,是个练家子。

慕轻烟摇头,正色道:“何信,带我去瞧瞧那些人。”

“主子,罗掌柜说病人情况未知,怕有传染,您身子一向弱些,不宜……”那人忧心的看着慕轻烟,声音犹豫。

秦衍轻揽了一下慕轻烟的肩膀,冷凝着声音说道:“本王去!”他也不等慕轻烟瞪他,向着何信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你主子风寒初愈。”

何信并不认得秦衍,虽则他一身狂傲冷寒之气,却让人有种极信服的威严。能与主子同行且又自然而亲昵,定也不是普通人。他赞同的点头,忙又唤了人来,欲请主子往正厅去歇歇。

慕轻烟斜了何信一眼,往院落里扫视了一回,抬步往西侧一个跨院行去。

秦衍知阻止不了她,跟了过去。

何信摇头叹气,小跑着跟了上去。

罗镇正在院中净手,听见脚步起一抬头,立刻寒下脸怒视何信。

“不怪何信,是我执意要来的。”慕轻烟立刻揽下责任,向紧闭的房内张望着,“眼下如何?可是还昏迷着?”

罗镇叹气,“主子,前厅说话。”

秦衍松开慕轻烟的手,“我去瞧瞧。”他抬步就往房门走去。

“等、等等!”罗镇连忙阻止,“公子,情况尚不明确,且听罗某一句,远离为妙。”

慕轻烟紧攥着手心,有些微紧张。

秦衍顿了顿脚步头也不回,“无妨。”话音未落已经推门进去了。

“这……主子,这位公子是何许人?”罗镇摇头叹气。

慕轻烟收敛心神,唇角微抿,淡淡的吐出两个字:“虎王!”

罗镇与何信皆吓了一跳。

罗镇连忙跑到门口,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了,不由得懊悔。他心中暗忖:虎王尊贵的身份再加之与主子同路而来,两人关系必定匪浅。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对得起主子啊!

“无妨,虎王师承燕山雪谷不弃前辈,这世间难有他诊不出的病症。”慕轻烟仍旧淡淡而语,“如若真有,那也只能说明病着的人该亡!”话毕,她垂下眼睫不知在想着什么。

第一六四章 西城探密

她不说还好,一席话令罗镇万分不安,他在衣襟上胡乱的擦了两把手也跟了进去。

慕轻烟向着敞开的门走了两步,何信立刻拦在她身前,脸上满是担忧。

“我不进去。”慕轻烟知秦衍那句‘你主子风寒初愈’起了作用,何信拼死也不会让她进门去的,她只得说了自己不进去,以定他心。

片刻,秦衍出来。

罗镇亲自往水盆里倒了些浓绿的汁液,“这是罗某自己配的解毒液,请虎王仔细净手。”他脸色郑重而认真。

秦衍点头,当真细细的净了手。

迎向慕轻烟睨过来的目光,淡淡的开口,“有些麻烦。”他如实以告。

慕轻烟知他口中的‘有些麻烦’定然是极麻烦,脸色有些不好看,眯着眼睛不说话。

秦衍走过去又握住她的手,“让人准备着吃食,你今日还需再吃一丸药才行。”他神色温柔,话语中带着毫不掩藏的宠溺。

“属下这便去准备膳食!”何信忙提着袍子大步往外就走。

罗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秦衍,以他的阅历自是不难看出秦衍清冷矜贵的性子。可他那一身寒冰之气在自己主子面前竟化为春水,潺潺流淌。

他忙在前引路,往正厅上坐下说话。

秦衍似是为安她心一般,刚一坐下便淡淡的开口,“罗掌柜说这是第一批发病的人,现已三日。”他看向罗镇,问道:“劳烦罗掌柜说说初时情形。”

“这四个人病之前一同在这城中最大的酒楼用过膳,喝过酒。”罗镇沉下声来,详细说着三日前的情形,“其家人第二日晨起才发觉不对,初时还有呼吸,请大夫诊治过无效。咱们的人悄悄的将人移到此间来后,呼吸时有时无,脉皆虚无。”

秦衍又问,“用过几服药?方子拿来一看。”

罗镇忙起身走到西边一间屋内,拿着二张宣纸出来,双手递给秦衍,“用了两方,未有成效。”他微皱着眉,忧心的道,“这几日城中并不见同症之人,只流言一日疯似一日。”

慕轻烟沉思片刻,“那是不是说下药的人也在等着看这几人的状况?”

罗镇点头,“我也想过这个可能,待过了今夜再看情形。”他是习医术之人,自是知晓不弃在江湖上的名望,有他的传人在此,先时的不安也平复了许多。

“罗掌柜,除了金钱草,这几日城内城外可见哪些药材短缺过,缺多少?”慕轻烟慎重的问着罗镇。

罗镇略想了一想,“未见短缺,流通正常。自接到主子五年前下的令后,但凡有陌生人在百草堂买药,必定卖三留七,从未有例外过。”他看着慕轻烟的眼睛又说:“这月初五那一日,有人在梁州城满城同时大量买走金钱草。属下得了消息,将百草堂的药斗中的金钱草只留一点点,其余连同库存尽数藏了起来,同时也让人抢在那些人之前收购了一些。”

“那些人将金钱草弄去了哪里?”慕轻烟问他。

罗镇回道,“城北松林寺,尽数焚毁了。”

“松林寺?”慕轻烟疑问。

罗镇点头,“是,属下让人跟着那批扮作本城的人,见他们各自出城北去,东绕西绕最终的地点便是松林寺。”

“不准去!”秦衍冷着脸声沉如水,他一想到世人传言中她曾是楚璃的妃子就不舒服。虽然他知晓那并不是她,却仍旧气闷。

慕轻烟气结,他怎么就断定她是要去松林寺的。狠狠的瞪了他一下,还未等开口反驳,秦衍又说道,“晚上再去不迟。”

何信恰在这时进门,端了满满一托盘碗碟。

“主子,匆忙间不及精细料理,您先将就用些。”何信放下托盘先告了罪,然后才将碗盘都摆在桌上。

“辛苦了!”慕轻烟落座,望向桌上的菜色,极挑剔的她却半点不嫌弃,举筷便食。

秦衍在她身边坐下,也是不言不语的进食。举手投足尽显尊贵优雅,半点不似江湖客那样张狂,也不象世家公子般倨傲。

撤下了膳食,秦衍净了手同罗镇往西侧那间屋子去了。片刻后罗镇出来,拿着一张方子急急忙忙往外走。

慕轻烟喝光了自己盏中的茶,又将秦衍那盏喝了半数。

秦衍回来后默不作声的将她喝光的杯盏续了水,自己慢慢的喝,紧锁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一盏茶未尽,忽然他搁下茶盏急步出门,直直的向西侧的跨院去了。

慕轻烟也忙放下茶盏想追过去瞧瞧时,三九拧着眉头回来了。

“主子,城西淹水的百姓中,又有此种病症出现。”三九半身泥水,靴鞋也都湿了。他喘了一口大气又道:“据暗使回报,这些人比之前发现的那四个情况严重了许多,两日前开始呕血,身上疮疖突起,流的都是腥臭的血水。”

慕轻烟斜了三九一眼,“为何今日才来报?”她虽语声极轻,可轻中却自带着绝不容忽略的锋芒,目中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被点燃。

“属下失职,请主子容属于将此间事了后再去领罚。”三九半弯着身子请求着。

慕轻烟并不是迁怒的脾气,谁的错就该谁受责罚。

“你且先将事情详细说来,此时西城怕是乱了。”她长出一口气,又坐回椅上。

秦衍湿着两只手进门,袖口微微也沾了些湿意。他看了一眼三九的神色,知晓有变故发生,抿了抿唇仍旧在慕轻烟身边坐下。

三九头也不敢抬,“属下刚才去分舵寻人未遇,说是去了西城,属下急忙也跟了去。谁知西城一片哀嚎声,有几个富户门前已经挂起白幡,寻来暗使一问才知情况比想的要严重得多,他已将此间之事传递入京。”

慕轻烟不似往时慵懒,倒添了些漠然。可是三九知晓,她神色越是漠然怕是心里想得越多,也不敢出声打扰,只得在一旁候着。

“想什么呢?”秦衍将茶盏递到她手中,独留下盖子摆向桌子一边。又把茶壶及自己茶盏的垫盘撤下来分两个方向摆定,最后将自己的茶盏搁在正中间的位置,用手指将几个点连上线。

慕轻烟一眼就看明白秦衍的用意,“三城围京?”她哼了一声音,“楚璃想要以三城百姓换取帝王之位,还真是异想天开!”

“他已经开始了。”秦衍冷冷的开口。

慕轻烟嗤之以鼻,“珏哥哥宽宏,不忍相残,他本来可以安稳活完下半生的。可是有些人偏偏不领情,非要往火坑里跳,我看这一回他可还有何机会逃出生天!”

“不可留便不能留,早晚成殇。”秦衍剑眉微挑,如刀刻般英挺的五官此时阴云密布。

慕轻烟点头,搁下茶盏回身向着三九吩咐,“密切关注城中动向,京中知晓我来了梁州城,这几日会有暗使往来传递晋城与龙门郡的消息,一刻也不能耽搁,必定要第一时间到我手里。”

“遵令!”三九这才极快的旋身出门去了。

秦衍起身,“走罢。”

两个一前一后又从小巷子里出去,转过正街往西城三九口中挂着白幡的人家去了。

二人捡了无人处飞身落进院内,细寻了一回未果,只好避过了家丁寻到了跨院。院中无人,房子是一明两暗的样式,从东边屋内传出一阵不合时宜的放荡声音。

慕轻烟眼睫忽闪,坏心眼顿生。

秦衍一时没看懂她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狡黠,可她偏又不给他再看的机会,那种感觉已经消失,象从来未曾发生过一样。

正中间是个厅堂,门未关垂着半旧的帘子。堂屋正对着门停着尸床,白布下盖着的一物隆成人形,有极重的腥臭气。

慕轻烟屏住呼吸便要近前去掀看那白布下盖着的死尸,秦衍立刻将她拦下,以唇形警示她:“小心有毒!”

慕轻烟也不逞强,几步走到东边门外,侧身躲在大红洒花帘子外,偷觑内室情形。女子似病似疼的叫唤着,也有男人粗喘之声。

秦衍耳根不由得一红,他伸出双手从后边掩住慕轻烟的耳朵,冷眸中有了怒色。

屋子不甚大,床上撂着半面帷帐,只看得到女人半条雪白的小腿……

秦衍又来遮慕轻烟的眼睛,唇贴着她的半边耳朵气恼的低语,“不许听、不许看!”

慕轻烟脸也红了,转回头猫儿一样走到院中,扭捏着开口,“走快点,待会儿误了事看我怎么收拾你!”声音不甚大,却刚好够让内室的两个极乐中人听清楚而已。

屋内忽然不知什么东西翻倒的声音,眨眼间有哭声传出来,“老爷啊,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你让梅香以后如何活得下去呀,呜呜……”声音妖娇而做作。

院中忽然有窃窃私语,听不甚清楚所有的,但偶尔冒出来一两句却又能让人听懂大概意思。

“太太娘家的人来了,象是要打发了后院的这些姨娘们出去的样子。”一个清灵的声音隐隐有着回音落进秦衍心中,他这才觉出慕轻烟果真是顽劣的。

另一个婆子的声音接了话去,“哟,那还不快往前头瞧瞧去,老爷一死这家里就只有夫人最大了,快走快走。”两个人脚步声象是越走越远了。

慕轻烟嘴角仍有一抹笑未曾敛尽,无声的又回到堂屋,扯起秦衍双双飞到梁上。

里屋的哭声不见了,“你先寻个地方躲起来,我怕那老货的娘家人要来瞧这死鬼。”女子咬牙切齿吐着的刻薄话语。

“无妨,过不上十日八日这天下都要变了,到时候也不在乎他徐家这点家产。方才哥哥还未曾过瘾,你快让哥哥再瞧瞧你的身子……”男子猥琐的嘻笑着。

女子春心又动却仍有些清明,“我跟了这老东西几年,总不能白折消耗了青春,还是得往前头去瞧一瞧才是。”

一阵整衣之声后,女子才又娇吟道:“你且先出去,晚上再来罢。白日里总有人往来,也不能尽兴,夜里与你享用了去,急什么呢!”

男子不情不愿的骂了两声,这才甩了帘子出来。

随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穿红戴绿的出来,以绢帕掩鼻撇着嘴瞧了一眼停尸床,扭着腰臀出了大门。

“秦衍你去瞧瞧那个死鬼。”慕轻烟笑吟吟的往停尸床一指,眼睛盯向门外,“我跟着逛逛去。”她飞身下了房梁,抬腿就要往外跑。

秦衍紧随其后落在地上,一把拉回她来,轻轻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薄唇在她额头浅浅的吻过,“自己小心些,留下记号,此间事了我去寻你。”

慕轻烟边跑边答应下。

秦衍看着她挑了帘子出去,才颇的几分嫌弃的紧皱眉头。几步走到床边,掀去白布仔细观察着了一回,屋子里有一种奇怪的腥臭味。

扯下一块桌巾垫手,掀开那人身上的白布,顿时一股极臭散出来。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疮疖已经破溃,流了一床血水。隔着桌巾搭上他的脉,半点没有响应。翻开眼皮看时,已是无力回天了。若不是他身上的血未凝,还真当他早已经死去多时了。

他细心的感觉着混在血腥中的臭味,一时也分辨不清。他没耐心在此虚耗,抖落手上的桌巾,原路出来越墙而走。

连续走了五户人家,只有一户家境普通些,秦衍思虑着楚璃的用意。他又回到初来的那户人家,并未寻到慕轻烟留下的暗记,只得先行回去了。

有许多事他需要理一理。

穿街越巷又回到罗镇的院子,仔细的净了手。

何信不敢怠慢,趁着他净手的空沏好了茶端至厅上,又出来请了秦衍入内,“王爷,我家主子呢?”他有些不放心,去时两人却只有虎王自己回来了。

秦衍点头致谢,“跟着楚璃的人去了。”

难得他解释了这么一句,客气中带着不容亲近的疏离。

何信也不多问,此时的虎王比之世人口中的冷不知要暖上几倍,虽不如主子在时,却也远胜坊间传闻。

第一六五章 夜入松林

秦衍喝着茶思索着目前的形势:楚璃妄想以民心夺位,如楚珏不答应,他自是早做好了蛊惑民心的准备,以不顾百姓生死为由,引动三城围京;如楚珏答应,他至少成功了一半。只不知他哪来的自信,可以做稳那个楚珏从心里往外都不想要的帝王之位。

他仍记得南诏时楚珏说过话:所有皇子中哪怕有一个能掌控东楚江山者,他甘愿被驱策,就算去守边他也毫无怨言。

梦玥生性多疑且残暴,不宜为君。

楚璃重私欲,他只做了一年皇帝,国库里三代存续尽去七成。他是个不择手段之人,只为慕家手上有先祖皇帝寄托的十万精兵,便不顾慕家人还在战场上厮杀,强娶了慕家小姐入宫为质。

其它的几个皇子皆是不成材的,贪图享乐之辈而已。即使祖宗基业交与他们,早早晚晚是要拱手送人的。

如今西唐兴盛,天下无匹。北漠精兵勇将,上了战场如狼似虎,一能抵三。羌夷族若失了南诏统治大权,那么南地众族必将各自为营,动荡难安。南地地理环境特殊,多深山老林,虽一时不会侵边,却也不宜征服。

今番夏目若当真被楚璃驱策,那么对等的条件一定极其优厚,割去一个大城也有可能。秦衍将大楚的边境线在桌上画出了大概,细细的揣摩楚璃的屯兵之处。

最后他的两根手指点上锦官城,停在那处不动了。

罗镇一头汗水跌跌撞撞的跑进来,“王爷,人醒了!”他倚着门站着,急切又崇拜的眼神热烈的看向秦衍。

秦衍立刻起身直奔跨院。

房门开着,何信被罗镇禁了足,只能远远的隔着窗口往室内张望。

人虽醒着,可神色不对。秦衍仍隔着一方细绢诊了脉,脸上稍有狐疑。

“罗掌柜,用了几次药?”秦衍问向罗镇。

罗镇忙回道,“用了两次药,喝进去的不多,总不过半服。”

秦衍点头,两个人出来净了手。

看看天色黄昏,仍不见慕轻烟回来,秦衍心中猜测她可能去了松林寺。他放下挽起的衣袖,一言不发的走向小角门。

出了门回头向着跟出来的何信睨了一眼。

“王爷……”何信见他要出去,知他是要去寻自己的主子,便想跟着去。

秦衍举手阻止了他即将出口的话,用手一指城北方向。

“王爷,出北门走官道北行十里即能瞧见东边山坡上松林寺的院子了。”何信也是个伶俐的人,自是知晓秦衍想去之处。

天色渐暗,秦衍施展开狂歌往北疾行。

出城行了片刻,松林寺砂红色的庙宇厚重庄严,伫立在夜幕布中显得寂静而宏大。他并未从官道折路而入,而是继续往北又行了一段距离后,这才折了小径走山路欺近寺院后墙。

这片坡上的树都有了些树龄,松柏怕不有百年,粗大挺直。他以树下繁茂的乔木隐住身形,狸猫一般轻巧的停在一株树下。

树上有人!秦衍远远就感知到了那人的呼吸,藏在三层楼高的枝叶间。松树的分枝也有合抱粗细,密实的松针如一顶深绿的华盖,藏个人再简单不过了。

从城内一路过来,到岭上寺外已经是第三个暗哨了。他心中思忖着:松林寺不简单,要么藏了重要的东西,要么藏了重要的人,所以连外头也设置了层层关卡。

他眸色微暗,这处暗哨离寺院太近了些,不能留。

秦衍留意着四周的动静,沉下心性等了差不多一刻钟,忽然接近院墙的地方飞起一群鸟雀。树上的人立刻警觉的动了起来,枝干微摇。

‘咻、啪!”从树上飞出去一物投进院内。

院中有火光忽地亮了一下又隐了下去,树上的人便又安静下来。

秦衍捡了一块断枝,在手上惦了惦份量猛地向刚才鸟雀飞起处扔了过去,他故意让那截断枝落地时声音极大。

果然,树上的枝干又是一阵微晃,窸窸窣窣之声音不绝于耳。

片刻静止后,那人又往院内甩进去一个信号,里边回应了才安静下来。

天阴得极黑,风丝也没有,闷得人心发慌。

秦衍每隔一会就扔过去一块,接连四回后,树上的那个人开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他有些沉不住气,滑下树往那处悄悄的接近。

同时寺院里也翻出来一个人,骂骂咧咧,“韩老六你他娘的逗我玩呢,接二连三的到底怎么回事?”

秦衍旋身而起,落在刚刚那个暗哨所在的位置,悄悄的藏在那里。

两个人悄声在秦衍扔断枝的地方互相骂着娘。

“娘的真奇怪,在树上明明什么也没瞧着,偏偏这里动静不断。”韩老六也摸不着头脑。

那人又骂开,“下午换岗时就瞧着你不对劲,该不会你是个内奸罢?”

“别瞎说,今晚老子眼没花耳朵倒是出问题了。”他有几分讨好的笑了两声,“任老大,反正也快到时候了,换岗换岗!”

“行行行,我在这盯一会,你进去喊冯老四出来。”任老大被他缠得没法,只得让他进去喊了人换岗。

秦衍在树上看得清楚,他在树上等待着那个冯老四。

果真,一会功夫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骂着脏话从墙上爬下来。

“行了,这几天是关键时期,都给我精神着点。”任老大拍了冯老四肩头两下,看着他爬上树仍不忘叮嘱,“你可别睡着了,小心你的狗命!”

冯老四含糊的答应下来,任老大复又翻墙进去。

待冯老四爬到秦衍藏身的枝丫时,连人都没见着,就被秦衍急速的点住了胸口的穴位,扯下他的腰带绑在枝叶密集处。

他飞身落在树下,攀住寺墙往内观看。

墙内似乎是个天井,刚好是换岗时间,任老大自言自语的往屋子里去寻人来替代自己。秦衍利落的越进院内,借着房舍的暗影藏了身体,快速的出了院子。

此处是松林寺的禅房,院子里房舍紧密。大院套着跨院,小院子皆紧紧连成一片。秦衍扫视了一圈,多数院子都未点灯,但东南方有一去处的灯火比别院更亮许多。

他敛足慢慢的欺近,不走寺里往来的甬道,专在各处小院里藏身靠近。

一盏茶的时间,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经过的所有院子都查探了一回。到了亮灯的院子,他在东侧房脊山头后的阴影里站定,打量着四周的埋伏。除了院门外及西侧房顶上的人,倒是没有寺外严谨。

他蹲下身,小心的将房顶的瓦片掀开半块。屋子里的三人之中,有一个他认识。不是别人,正是元文。

只听见元文踌躇满志的说道,“西城那些人不出今晚必死无疑!等这一批的回来后,我等就要着手准备稍后事宜了。”他捻须而笑,“最多不过三日,梁州城就会尸横遍野,民心浮乱。”

“多亏了安公子深思远虑,派了人守着那些人。”一个和尚洪钟般的声音自带着回响,“不过,那失踪的四人至今查不到下落,我已让人暗中访过,没有任何消息,竟平空消失了。”

另一个锦袍男人安慰道,“戒源大师无需担忧,一旦中了失魂散便无药可医,即使服下金钱草的解药也会失魂失智。”他志在必得的笑着,“璃皇想要这天下,说不得只好用些手段了。等梁州城乱起来后,再将噬魂丹散出去,到时候暴民四起,我看他东方风珏拿什么来安民心。”

元文哈哈笑道,“这要感谢安庄主早有远见,将云帜那个疯子藏了起来。”他表面恭维着安井然,心里却恨极安信楼处处抢夺先机,得楚璃重用。

先皇在世之时,楚璃与自己的女儿私下往来许久,他是知晓的。可他非旦不阻止,却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胡来。璃王府内没有正经的主子,侍妾却有一大堆,他以为那虚悬的主位定是留给女儿的。可谁知他称帝后确实纳了自己的女儿入宫,却未封后。同时又强娶了觊觎多时的慕家小姐,这让他气愤至极。

东方风珏同着慕轻寒打进宫中之时,他知自己坏事做尽唯有同着楚璃亡命天涯,不得已只好带着女儿同楚璃逃命去了。

临走之时,楚璃仍不忘要挟制慕家小姐,要不是他让人提前做了手脚,还不知有多少麻烦之事。

秦衍在屋檐下听得云帜名字,不由得一惊。

他自小便常听师尊提及此人,说他圣人品性,能起死回生。只可惜多年前卷入灵药录事件,被江湖上有心夺宝的人处处追击,到后来干脆不知所踪。

那年洛川武林大会,所有人都以为云帜已亡故,是死在了蚩尤剑亓笙的手里。哪知原来他还活着,可为何又被安信楼控制了?

云帜便是云汐和云汛的父亲,是沈洛辰未入师门前便订下的婚约。

房内商议着诸多杂乱之事,秦衍听了半响也再未听他们提及云帜之事。二更鼓响,有人送了酒菜进来,三人吃喝不尽。

秦衍此来主要目地是为寻慕轻烟,人未曾寻到却又听到了这许多楚璃的计划。雷声轰隆隆一阵紧似一阵,眼见着山雨欲来。

他刚想把那片屋瓦盖回去,又听见元文有些担忧的问道:“安先生,以你安信楼的力量,几日可将此间消息传递回京?”

“换马不换人三日夜可达,飞鸟传信一日夜可达!”安井然饮了杯中之酒,自豪而畅意,“国丈无需担心,有轩儿在京城内应,你大可高枕无忧。”

元文点头,“按着计划,四日内大事可成。而京城也将会得到消息,分兵三城,到时候……”他说到此处,仍警觉的向窗外看了看,才压低声又说道:“到时候京城薄弱,南宫昊若当真说服了向天祺,那大事简单矣。”

秦衍皱眉,安玉轩与南宫昊被慕轻烟活捉之事还无人知晓,只不知向天祺如何了。他正有些心急之时,忽然凌空一物射向他。他从容闪身躲开,谁知那物象是算好了他要往哪里躲一般,正撞在他手里的瓦上,砰地一声将瓦片撞落。

屋内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道闪电划过,秦衍微冷着目光看着断了半边翅膀的灰羽信鸽摔落瓦上,飘身向东厢房屋檐下那人藏身处扑去。

他刚刚贴着屋檐藏起身形,两条人影自那间屋子里疾射出来,一个奔向院外,一个垫步上房。

“可有见着谁靠近过来吗?”戒源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仍然震人耳鼓。

门外守卫立刻靠过来,“并没有人!”

安井然站在房顶上四下里搜寻了一回,也没发现任何异常,遂招呼院外的戒源:“是信鸽回来了,先进去再说!”

安井然有能力让安信楼屹立江湖数十年,其自身功夫当然十分了得。

元文脸上神色紧张的站在廊下,听见二人对话才稍稍安下些心。

三人回到房中,门窗皆大敞开着,不再议论先前之事,即使说话也非常警觉的往外查看着。

安井然将信鸽腿的信筒解下来,倒出来一个细小的纸卷。他自己先行看过了,才慢慢的说道:“京城来的消息,东方风珏大婚当夜,亓笙乱宫被俘。四王醉酒,已逾两日未曾上朝。”

“哦?”元文讶异了一回忙又追问:“两日不曾上朝?”

安井然点头。

元文自言自语:“慕轻寒的性子极是沉稳,自幼年继承慕家产业后老夫就未曾见过他失态,如果连他也醉了两日不上朝,这中间怕是有变故啊!”他抬头看向二人,随后又说:“况且,秦衍回京了,他的脾气让人琢磨不透,又是个千杯不醉的……”他忽然顿住,大叫一声:“安庄主,不事不妙!”

戒源被他吓了一跳,斜眼打量了他一回转头看向安井然。

只见安井然背着手在地上不停的走动,半晌后才坐下又拿起纸条细看,皱眉不矣。

“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戒源打量着安井然的神色,狐疑的问道。

安井然欲言又止。

第一六六章 助纣为虐

戒源是个粗人,并不知其中弯弯绕绕之事,他大着嗓门也问,“安前辈有何话尽管说便是,为何又吞吞吐吐的?”

“也不是什么要紧之事。”他将字条摊在桌上指着其中一个字说道,“这是轩儿的笔迹不错,可这个字他自小落笔顺序就是错的,打骂过几回仍旧改不回来,我也由着他去了。”

元文走过来问道:“安庄主与安公子往来信件可有专门的暗记没有?”

“有!”安井然一指纸条边角的几个线条道,“安信楼每个探子所用记号皆不相同,用以区分身分,轩儿的字虽然有些似是而非,但这个印记却绝不会错,这是我安家独门特有的。”

元文看时,根本看不懂那代表的意思,不过横竖的几个交叉的线罢了。“想来安公子定是严紧的,既然暗号不错,应该可信。”

安井然沉默了片刻后走到桌前,笔捏在手中半晌却落不下去。

“安庄主……”戒源喊了一声发怔的安井然。

元文阻住戒源,起身走至桌前,“安庄主是怕京中提早知晓了此间的消息?”

安井然不接话,默认了。

“前两日的消息还说东方风珏因大婚而对外宣称休沐三日,或许是我等太过谨慎了。”元文心中也是忧虑不定,往来信件皆由安井然的探子掌控,他也不好多怀疑。

安井然扔下笔,“这件事由我们三人暗中进行,派出去的也多是我安信楼的精英。”他的眼睛依次和二人相接,“况且,梁州城内三日前才下的药,京城即使得到消息也要再等一日之后,没有道理两日前便得了信儿,除非……”

“除非什么?”元文立即走过来问道。

安井然摇头,“没什么,或许真是我多虑了。”他避开二人的眼睛,暗忖着:游龙信阁这些年半点消息未有,他倾尽安信楼之力也未曾寻到任何痕迹,或许早就凋零了也说不定。那些祖辈留下来的传言毕竟谁也未曾经历过,游龙信阁不为金钱权势折腰,应该不会蹚这趟浑水才是。

戒源鲁莽的起身,“我进城去瞧瞧,既然京城知晓了消息定会派了人来,截住宰了就完了。”

“不可去!”安井然阻止他,“四王之中除了楚瑾武功不济外,慕轻寒与秦衍武功深不可测,轩儿曾与慕轻寒过过招,若不是他有意相让,以轩儿的武功连三十招也抵不住。”

戒源眉毛倒立,七个不服八个不愤。

元文忙接过话去,“劳烦安庄主再问问令公子京中动向,如今该如何是好?”

安井然又拾了笔,在纸上写了字,仍旧装在一个小筒内,从鸽笼里抓出另一只信鸽,绑在它的腿上,走到屋外放了出去。

东边厢房屋檐下,秦衍当先从窗户翻进内室,而后一伸手将那个眉目弯弯的人也捞了进去。他也不松手,顺了顺她微乱的头发,温柔的问她,“几时进来的?”

慕轻烟挣脱了他的禁锢,往正房瞄了一眼,“才刚进来,后院溜达了一回,偏就瞧见你在那……”她笑着用手一指房顶,“你发的什么呆呢?”

秦衍也向正房看了一眼,轻轻的说道,“要下雨了,我们回去罢。”

“不要!”慕轻烟看看窗外已经落下来零星的雨珠,“这雨可是要来了,这会子往回跑定要淋个落汤鸡不可。”她手向后一探,“你跟我来,我们找地方先躲了这阵子雨再回去。”

秦衍顺从的将手递给她,由她拉着悄悄的从窗口又出去,转至东墙角下,旋身跃过墙头,一路贴着寺墙往前殿去了。

二人进了一处大殿,殿内烛火幽暗,供桌上摆满了果品,香炉里有刚点燃着香火。慕轻烟甩脱秦衍反握着她的手,原地旋身,轻巧的落在房梁上,荡着两条腿挑衅我看着秦衍。

这间大殿极是宽敞,虽夜间无人却仍能觉出白日里的香火鼎盛来。观音像算上筑基足有两三层楼高,旁边还另有供奉。

秦衍看着慕轻烟半点不借力无声无息落在梁上,不由得也暗赞了一回。

看着她调皮的笑靥,秦衍怎肯被她瞧得轻了去,遂旋身起拔,轻轻落在她身边,一展臂将他纳于怀中,满足而心动。

暴雨倾盆而至,砸在头顶的瓦片上有‘砰砰’之声,与空旷的大殿起了回响,刹那间似乎置身于雨幕布之中,四周都是雷鸣,象极了那年南诏的囚龙阵。

虽已过了端阳节,可梁州地处偏北又加之连日暴雨,天气冷如初春。

慕轻烟忍不得冷,本能的往秦衍怀中缩紧了些。他身上源源不断透出的热气,极是诱惑。

往梁州这一路日子虽短,秦衍却也感知了她畏寒的毛病。他有些心疼的将她的冻得冰凉的小手握进掌中,凑近唇边轻轻的哈着气给她暖手。

这一刻,真实而美好。

秦衍越发等不得,心中暗暗决定:此间事了立刻回京城,他要去慕家提亲!

雨越下越大,慕轻烟几乎被秦衍整个嵌在了怀中。她闭着眼睛,喃喃的在他颈边低语,“秦衍,我睡一会……”

秦衍被吹拂在颈间湿热的呼吸引逗得心跳加速,半晌才回应她一个紧紧的揽抱。

慕轻烟想了许久都未想明白,一向浅眠的她,这几日睡在秦衍怀中竟出乎意料的踏实,她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安心。

雨直下了大半夜,四更将尽才渐沥着小了些。

“天快亮了!”慕轻烟睡眼惺忪着从秦衍怀中探出头望向殿门外,“雨也快停了,秦衍我们该回去了。”

秦衍一直留意着殿内外情形,“嗯!”他揽抱着慕轻烟的腰身,飘身下落。

慕轻烟捂着口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懒散的将自己半倚进秦衍怀中,任由他托着自己绕过暗哨及重重院落,仍旧照着秦衍进来的时的路出了松林寺。

来到捆人的树下,秦衍抬头往上瞄了一眼,轻柔的在她耳边低语:“在这等我!”他将慕轻烟放在树干上倚靠着,自己飞身上树,解了冯四的腰带仍给他缠回腰间,又解了他的睡穴,这才又回到树下,拉起慕轻烟脚不沾地的往坡下纵去。

直到天大亮后,换岗的人来摇醒了冯四,劈头盖脸的大骂他一顿,他仍醒不过来。昨晚他喝了些酒,又提前被任老大喊起来换岗,恍惚着象是瞧见了人,却又不敢确定,只好爬下树回了寺内。

一路疾驰,秦衍带着慕轻烟又回了罗镇的院子。

“主子,你总算回来了!”三九在他二人进院的瞬间便从屋内出来,“昨夜大雨之时,趁乱抓了几个人。”

秦衍松开手,淡然说道:“安井然的人。”

慕轻烟转头看了他一眼,带着疑问。

“昨夜听来的,他撒出去作恶的人。”秦衍据实以告。

慕轻烟又看向三九,“抓住几个?如何处置的?”

“三个!”三九歉意的看向慕轻烟,“问过了,初时口风紧得很,用了些手段才招:奉命行事,不知有多少人。”

慕轻烟蹙着眉进了正厅,“秦衍,城西的那些人如何了?”

“死了!”秦衍简单而直接。

罗镇疲惫的进来,身上的衣袍从未有过的皱巴,“没死,却也和死没有区别。主子,那些人傻了。”他一指后院,泄气的道。

慕轻烟眉头锁得更紧了些,“三九,你可知道该如何做吗?”

“属下知道,这就去办!”三九立刻就走。

秦衍将昨夜听来的话简单的和慕轻烟说了,末了又多了一句,“金钱草的确有用,活命之用!”他抬腿往外就走。

“你去哪儿?”慕轻烟在他身后问他。

秦衍头也不回脚未停步,径直进了那间紧闭的房门。

罗镇心中放不下,也跟着进去了。

慕轻烟冷笑着自语:“既然安信楼自己找死,那就别怪我斩草除根。”一想到楚璃从前看她的眼神,贪婪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偏偏又要装出深情的样子,再三招惹于她。更可恨的是强掳她入宫一事,若她当真是慕家那个纨绔到一无是处的女子,她也不用活了。“助纣为虐就该得到应用的惩罚,这一回就算珏哥哥再心软,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她一向记仇,不管是游龙信阁的主子还是丐帮的主子,亦或是慕家顽劣的大小姐,但凡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绝对讨不到好果子吃。

院子里秦衍淡漠的声音:“照这个方子再煎一服药,留心看今夜情况。”

“有劳王爷!已经让人备好了膳食,请王爷先用了膳再休息。”罗镇捧着方子深施一礼。

秦衍眼中冷芒犹盛,客气的道:“份内之事。”

罗镇捧着方子急急的去抓药。

何信伺候着秦衍净了手脸,“请王爷厅上用膳。”比之昨日少了些小心,倒是多了些礼数,一些比对待自己那个嫌麻烦的主子更恭敬的礼数。

秦衍也不放在心上,抬步进了厅上去。

慕轻烟已经洗漱过了,正对着镜子梳头。两边鬓角散落的碎发都湿了,温顺的贴在颊边。黑发衬着蛋青一般的脸蛋,越发显得清丽可人。

秦衍的心瞬间被折服,眼中的宠溺再也藏不住。

他自然而然的坐在她身边,先给她盛了粥,又递了筷子,捡她平日里爱的清淡小菜都移到近前,这才自己动了筷子。

慕轻烟斜了他一眼,也跟着开动了。

她自小混在江湖之中,在外一切都是自己动手,虽则残影一直形影不离,一桌用饭,却也没有这般细心伺候过她。一来她不需要,二来她也不习惯。

这几日秦衍倒是做得惯了,她也渐渐的被他照管得习惯了。

深深的叹一口气,她低头吃饭,也不理会秦衍看过来的眼神。

用罢了饭,何信又伺候了茶水,“主子,东跨院重新打扫了两间房,您与王爷是在这休息还是回清觞酒庄去休息?”

未等慕轻烟示下,秦衍倒是难得的先开了口,“就在这里罢。”他看了一眼后院,又去看慕轻烟。

何信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又向慕轻烟说明了一回,“主子,东西都是从清觞酒庄搬过来的,这边却没有您的衣袍,我见您带着的有,已经让人去重新洗烫了,这便给您送过去。”他看着慕轻烟点了头,便先行退了出去。

一盏茶尽,两人出了正厅一前一后往东跨院去了。

两日夜未合眼,秦衍倒也没什么,他只担心慕轻烟身体撑不住。那日给她诊脉时早已发现,若不是有极精深的内功护体,怕是也活不到今日今时。

慕轻烟推开一扇门探头往里瞧了一回,回身欲关门时,秦衍以手臂挡住。

她怒目而视,情绪不言而喻。

“我看着你吃了药就走。”秦衍推开门迈步进去,到桌边倒了半盏清水,倒出两粒药丸在手心里,眼眸灼灼的看着她。

慕轻烟也不去接,小嘴凑到他的掌心里叼走了两粒药丸,又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水送了药,这才往床榻边走边踢掉了鞋子,打着哈欠倒在锦被之中。

秦衍的掌心如有一团火焰升腾,烧得他心也酥了,骨也软了。目光不舍的看着困倦的她,弯下腰拾了她踢掉的鞋子摆在脚榻边,放下帷幔后,才带着不舍出去了。

直到他脱了外袍睡在床上仍心跳不止。多年位居高位,做人上之人,却没有这几日陪伴她来得快乐而心甘情愿。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只因臂弯里少了一个她,他便说什么也睡不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的琢磨开那几个人的症状,想着如何破解。

东跨院里十分安静,院门紧闭,墙内墙外各有一人隐在暗处。

一觉醒来,秦衍立在窗口出神的看着院子里简单的花木。不得不说,慕轻烟的人的确精明,大到酒庄小到民房,该露的露,该藏的藏。单就她的这份沉稳便是成大事者的风范,更何况她有七窍玲珑之心,文韬武略之雄才。

定了定心神,秦衍暗暗思索着早上写下的药方,虽说不是灵丹妙药,可那几个人的反应太出乎意料了些。

第一六七章 原来如此

他将那日在城西几户人家闻到的腥臭味又回想了一遍,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待他要细想时却又寻不到。

起身整衣,想往那院去瞧瞧,忽然院外有人来了。

“三爷让我来瞧瞧主子醒了没有!”来人隔着院门急声询问。

一个人压得极低的声音回道,“还未醒来,要不再等一会?”

明显能感觉到来人的犹豫,“那我便在这等上一等罢,只是怕误了三爷与主子的事……”

门里的人也犹豫了,“要不,我去瞧瞧?”

“别,三爷说主子一向浅眠,你一动准把她吵醒了,我还是等一等罢!”门外的人急忙阻止,他跟着三爷也有些年了,主子向来浅眠,身子欠安,纵有天大的事三爷也不准他们来吵主子。

秦衍听了他说的话,生生熄下想出去的念头,只怕扰了她休息。

忽然听得慕轻烟朗声唤人,“门外的可是曲风城吗?”

院门从里面打开,门外的人一步跨进院中,低低的回道:“主子,属下正是曲风城!”

“进来!”慕轻烟声音里自带着一种威严,那种大帮大派掌门才有的威严,与任何时候的她都不一样。

秦衍推门出来,从容的向跨院外去了。他深知慕轻烟有许多不容人探听的秘密,自己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她为难。

慕轻烟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微微拧眉,“三九让你来通禀何事,如此之急?”

“主子,京城来的消息!”曲风城伸手从袖袋里拿出一个火漆封口的急件,双手递给慕轻烟,“三爷去了城外松林寺,怕误了您的事,所以才让属下速速送来与您!”

这是三九久用之人,游龙信阁在册的暗使,平日里混迹于城中各处收集情报,只单单听命于三九一人。慕轻烟知他真正的底细,这才唤了他入内。

“事情如何了?”慕轻烟边展开信件边问他。

曲风城仍旧恭着身子,“回主子,除昨夜活捉的三人外,还有五个人回了松林寺。”他抬起头,以口形告诉慕轻烟,“三爷易容成其中一个被捉人的样子,混进了松林寺去。”

慕轻烟点头,眼睛不离信笺,看罢了折上才又问他,“这几日有京中急件,你直接送来这边即可,不用在门外瞎等。”

“是,主子!”他恭敬的深施一礼,“属下告退!”

慕轻烟将信装回信封,穿了鞋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蹙起眉想着信上的内容:安信楼往来京城的信件尽数被截获;璃王的人已私底下接触过七公主及向天祺;京城近日混入一批武林好手,强闯水月山庄未果;楚璃踪迹未现……

秦衍回来时见她坐在那发怔,微微有些心疼的在她身边坐下,顺势揽过她靠在怀中,轻声问她:“怎地又发起怔来?”

慕轻烟懒懒的不想说话,将手中的信塞进他手里,示意他自己看。

秦衍展信看了仍旧装回去,“向天祺虽生性冲动,大大咧咧,但他却也不是容易被说服之人。”他将慕轻烟的手握进自己大掌中,“更何况南征北战他为东楚的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并不贪恋权势……”

慕轻烟轻哼了一声。

“安知楚璃许了他何等地位?权势这东西,唯有站在高处才有更多贪念。”她声音带着不屑,“向天祺若是聪明的,就应该知晓就算珏哥哥将东楚江山拱手相让,楚璃也不是个治世之才。”

秦衍点头,仍旧柔着声音问她,“那依你该当如何?”

“小泥鳅也想效仿过江龙?”慕轻烟和他四目相接,“我偏要看看他是个什么货色,若他当真敢里应外合,那……”她一个手刀挥出,唇角一抹冷艳的笑容,无比的凛冽。

秦衍将他的小手抓回到自己的掌心,浅浅一笑。

慕轻烟不依的轻捶了他一下,两人都不再说话,互相依偎着,房间里静谧而和美。

院外又有人来。

慕轻烟坐直了身子,“进来罢!”

又有人送了信来,“主子,锦官城急件!”

慕轻烟立刻接过来,“终于来了!”她喃喃自语,等得耐心都快没有了,终于是在她发脾气之前等来了。

那人神色疲惫至极,身体轻微的摇晃着。

“何信进来!”慕轻烟向着窗外的何信唤着,“送他去给罗掌柜的瞧瞧。”

那人道了谢,由何信扶了踉跄着出了小院。

慕轻烟迫不及待拆开信笺,在一堆问候中顺利捕捉到她想要的信息。眉轻蹙眼微眯,偏偏唇边那抹玩味的笑让人猜不透心中所想。

秦衍坐着只管喝茶,不问也不急躁。

“秦衍,那个边城小国可有什么我东楚没有的好东西吗?”慕轻烟将信扔在桌上,看着院中一池开得盛极的芍药,若有所思。

秦衍喝了两口茶才回她,“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碗口大的花朵极秾极艳,不象是她会喜爱的东西。

“东楚缺一个牧场!”秦衍不羁的语声中带着志在必得。

慕轻烟回头笑看着他,“我只听人说那片土地贫瘠而荒凉,无城无郭,却不知还有如此好处。”眸子闪亮,“秦衍,你说我若跟珏哥哥讨了来,他会答应吗?”

“会!”秦衍垂下染尽霜色的目光,淡漠的回了她一个字。

他忽来的落寞使得慕轻烟心头微疼,这不是她所熟悉的秦衍;那个冷漠到狂傲不羁的男子,至少从前的他不会因任何事而失落至此。

秦衍却知,楚珏宁愿舍皇位换她一世相随,偏偏她的心早就许给了沈洛辰。今时又不同于从前,楚珏虽高居帝位却也因此失去了与她笑傲江湖的机会。可自己不同,这一回他说什么也不会再放手,即使她心有洛辰又如何,她只能是他的!

他动情的伸长手臂将她卷入怀中,侧放在他的腿上坐着。

慕轻烟水潭一样大眼睛纯净而深不见底,被他抱在怀中的瞬间似有水波涌动。

“未央……”他的唇在她雪白的锁骨上烙下一串串滚烫的痕迹,仍觉不够,直到听见她胸口那杂沓的心跳声,他才咬牙离开,一把将衣衫零乱的她揽进怀中死死的拥住,眼中既有深情,亦有势在必得的执着。

慕轻烟不依的在他怀中挣扎,狠捶了他几下终是挣不开,气息却也乱得没了章法。

“别动……”秦衍双目赤红,软着声音似求似哄。

他深深的不解,为何每次见她总是这般控制不住自己,那一向骄傲的自制力在面对她时半点用处都没有。

“未央,我……”

慕轻烟捂住他的唇,她从前似乎听得花浔说起过,但凡与身怀绝情蛊之人有了肌肤之亲,那么一生也只会为此人动情,若与别人燕好,必定绝血而亡。他身体里虽无蛊虫,但蛊毒却在,她若身死,他必定活不成……

秦衍看着她眼中从未有过的阴晴不定,有些不知所措的轻唤:“未央?未央?”唤了两声她才回神。

挣开他的禁锢,面色已然滴血一样红透。她转过身去,抖着手慌张的整理自己零乱的衣衫。

秦衍从背后看去,那宛如削成的肩颈,不及一束的纤腰正微微的颤抖着。他能感知她的慌张,却仍管不住自己从背后抱住她,“我来!”他在她耳边非常轻的低语,唇已经贴上了那衣领下展翅欲翔的血色蝴蝶。

慕轻烟不敢回头,他的唇带着灼人的温度轻触着她的后颈。她的心更加的慌乱起来,知是他已经发现了自己颈后的蝴蝶纹。以他绝顶的聪明,会不会联想到南诏那一日的事?她不确定起来……

两个人谁也不说破。

秦衍将她腰间的绦带扯开,果真如他所言帮她先整理了中衣,又将外袍合上,扣上暗扣,将那条丝绦重新在她腰上打了一个结。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怠慢,细致而专心。

慕轻烟仍红着脸,几步走到案头,提笑在纸上写了些什么。而后装进一个信封中,封了火漆,解下自己腰上那块玉佩,旋了半圈,盖在未凝的漆上。

“何信!”

何信从院外急步进来,“属下在!”

“将这封信送去凤凰城,越快越好!”慕轻烟郑重的吩咐下,“安排好了你再来找我,我有重要的事要你去办。“

何信答应下,袖好了信笺急急忙忙往外奔去。

慕轻烟依旧回到案头,秦衍立在案后正在奋笔疾书。左手边摆着已经写好的二页纸张,腕间的笔仍在移动。

“还是要劳动你的人去办此事,楚璃分散京城兵力,目地不止于引动百姓暴乱。”说话间他将笔扔进笔洗,吹干了纸上的墨又说:“他想以瘟疫为由分散注意力,暗中行军。”

慕轻烟蹙眉看着秦衍的字迹点头,“起初,我以为他会屯兵锦官城。原来却是我想错了,现在看来应该在梁州才对,秦衍,现在怎么办?”她双目望向他。

“按兵不动!”秦衍将她看过的信笺折起入了信封,“按着他们之前的计划,两日后梁州城必乱,他便可趁乱夜逾梁州城。”

慕轻烟思索着,“楚璃想带兵入京,若从夏目来必然会经过梁州城与龙泉镇,那晋城难道只是个晃子?”她自问,而后又摇头,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秦衍,楚玥可能是宁王的子嗣。”

“你说什么?”秦衍猛的一回头,立刻走到她身边,不确定的又问了她一句。

慕轻烟定定的看着他,“我也不确定,南诏的时候我便怀疑过此事,命人查过,却因年代久远实在无从查起,到最后不了了之。”

公子问痕亡故时慕轻烟只有两岁,况且他因夫人身中绝情血蛊无心游龙信阁之事,那些年正值安信楼横行,他不愿意沾染江湖纷争,是矣隐匿于外,专心为花星竹解蛊。游龙信阁现在所用之人几乎都是那些年公子问痕网罗来的孤儿,亲自教习培养,以遗之于游龙阁掌权者后世所用。

“楚璃与楚玥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秦衍冷笑。

慕轻烟叹息着,“珏哥哥心太软,他不想亲弑同宗兄弟,可是那些人一旦存够了力量定会谋他性命,半点不会留情。”

“五年前,楚璃带着他的人潜逃出京,楚珏不让人去寻。”秦衍锁了眉心,将他知晓的一些事讲与慕轻烟知道,“可楚玥却是他流放在外的。”

慕轻烟咬着唇自虐,“都怪我!当初我若让人盯紧些就没今日这些事了!”她一脸的懊恼,“单凭楚璃孤掌难鸣,虽有安玉卿却也无济于事。谁知偏又添了楚玥,虽他是否为宁王子嗣不能定论,但他母妃谋害珏哥哥一事却是真的。”

东方风珏的事秦衍并未细问过,仅凭他的青龙印与半片虎符为证,他偏就信了众人所言。他并非轻易信人之辈,皇家秘辛却早有耳闻。况且是麒麟山庄养大的,谁不知东方寅与楚靖和慕征,还有先祖皇帝曾共称东楚四公子的,就连明泽皇帝见了他们三人,也必定要喊一声叔叔。

当年之事他不去追寻,是因为他本也认为东方风珏有能力统治东楚江山,给东楚百万生灵以安身之所。相比楚璃楚玥之辈,何如换个人做那万人之上的位置。既然如此,就没有人比东方风珏更合适,虽然他自己不情愿。

“这不能怪你!”秦衍轻揽她的肩头,“我辈无能,这一回彻底断了他们的野心也倒罢了。”

慕轻烟点头,“若珏哥哥还看不透,执意留他二人,那就怪不得我……”她眯着眸,抿紧了唇角,凉凉的说道。

“他并非愚钝之人,既给过了机会怎容得他一而再,再而三?”秦衍多少知晓他的用意,总归是手足,追缴他容易,可牵连的一干人等多是无辜。无战事不行兵,有兵行过之处必定有所劳伤。东楚连年战争,国内钱粮短缺,民多不果腹,他又于心何忍。

“既不懂如何活,那也就不用活了!”慕轻烟深恨自己当年的漫不经心。

秦衍未接她的话,眼中寒芒却盛了些。

第一六八章 举案齐眉

天至暮时,小院中又有人来。

“主子,西城洪水退了。”何信来报。

慕轻烟扔下碗,隔着敞开的门与他说了些应对之事。

何信匆匆的来,又匆匆的离去。

慕轻烟瞄了一眼与东跨院一墙之隔的主院,散慢的唤道,“还不进来吗?”

她话音未落,一个市井打扮的人跃墙而入。“主子,城北二十里有两辆马车在茶棚歇脚时被伙计掀开了车棚,那伙计当时被杀死,马车往梁州城来了。

“马车上装的是兵刃吗?”秦衍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

那人警觉的看了看慕轻烟,点头。

“这几日盯紧些,但凡有此种车辆过往,必定派人跟着。”慕轻烟吩咐着。

那人走后慕轻烟彻底没了用膳的心思,咬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衍起身,拉着她的手又坐回桌前,重新递了筷子,“下一顿还不知是几时,多用些。”他轻声哄着她,夹了些清淡的菜到她的碟中放着。

慕轻烟边吃着饭边想着事情,秦衍夹什么她吃什么,原本一顿饭吃不上几口就挑剔的她,却在不知不觉间吃得比平日要多些。

秦衍唇边一抹隐匿的笑闪过,连他自己也不知晓。

“秦衍……”刚好慕轻烟想通一些事,抬头时忽然看见他的笑,怔怔的唤着他。那一抹笑暖了他一身冰霜,也暖了她心中他的样子。

秦衍未知未觉的应着,“嗯?”

那抹笑却消失了,慕轻烟只觉得心跳得反而厉害了些。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离席往外就跑,“我去那院看看。”

她从未和他交代过去处,从来都是无声无息的来,又无声无息的消失。秦衍心中一动,忙跟着她身后也往西跨院去了。

“主子!”一日之间罗镇似老去了许多,胡茬参差,连眼框也是黑的。

秦衍在慕轻烟未开口之前问他,“如何?”

“回王爷,傻了!”他一指屋门,“又用了一服药,身上虽无疮疖,可口内破溃面极多,似是不知疼一般,半点不在意。”

秦衍拉住要进去的慕轻烟,轻声低语,“我去就好,你回去。”

慕轻烟也不与他争,一跺脚转身回了东跨院。

“这破溃处流的血水也有臭味,王爷,您瞧!”罗镇捏着其中一人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一般臭味便冲了出来。

秦衍虽拧眉却未退后,捏开另一人口腔查看着,“烧些藿香灰撒在破溃处……”他猛然眯起眼眸,剑眉弯垂。

罗镇正待答应,看他怔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罗掌柜,你是说那些买走金钱草的人一把火将其烧光了?”秦衍双目藏霜,房内温度瞬间降了许多。

罗镇忙低道回他,“是、是都烧光了……”

秦衍抬手止了他的话头,“快,将你所藏金钱草拿些来此。”

罗镇不明所以的看了威严的秦衍一眼,转身去旁边的屋子里拿了手腕粗的一小捆回来,“虎王,只有这些,可够用吗?”

秦衍也不说话,接了金钱草扔进捣药罐内,掏出火折子点燃。

罗镇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忙上前帮忙。

片刻不足,那一捆金钱草尽数焚为灰烬。秦衍两指捻了些草灰闻了闻,一股非常熟悉的臭味,与那日在西城闻到的类似。

“用水送服,灌下去试试!”他拍掉手上的草灰,漠然的出了房门,立在院中远眺城北,不再说话。

只大概一盏茶时间,屋内便有了呕吐之声。

“王爷、王爷,灵了灵了!”罗镇头发也散了,一脸兴奋的跑出来,语无论次的向着秦衍又哭又笑,“王爷,吐了好些如芝麻大小的黑色小虫子,知道喊疼了。”

秦衍点头,喃喃的道:“却原来是蛊。”他转身往院外去了。

东跨院内,慕轻烟正和曲风城说着那几辆马车的去处。

“主子,出梁州再往前走二百里便是一处大镇,镇上四通八达,有官道直取雨花郡。”曲风城详细的将此间的路说与了慕轻烟。

慕轻烟也算是个久走江湖之人,又晓畅军事,自然熟知东楚境内各路要道。她的手落在自己临时绘制的地图上,眼中微微闪光,“在这一处将那押送的人替换了罢,这批东西我收了!”

秦衍进来,瞧见她手指点在的位置,却是来时路过的一处重镇,太平镇。

“梁州到太平镇快马一日,重载车辆不超五天。而太平镇到京城快马需三日夜,车辆至少十五天,不妥。”他走近地图,手指也点向一处,“龙泉镇,离京城距离合适,急行军一日夜即到,又可与西边晋城兵合一处。”

慕轻烟挥开他的手,仍指着地图告诉曲风城,“所有车辆在太平镇都会换车换马,也会增派人手护车到龙泉镇去。”她挑衅睨了秦衍一眼,“太平镇如今已落在了我的手中,买路钱我是肯定要收的!”

秦衍微挑了挑眉不说话,眼睛仍在那张简易的行军图上。从京城至锦官城,这一路大大小小的城镇山郭尽数标记在上,龙泉镇与太平镇皆被圈了浓墨。

举案齐眉,没有什么事胜过如此。

他从她手中抽出墨芯,走到桌对面将京城北去龙门郡、西至晋城的道路详尽的画于纸上,与她一般模样,大小城镇,峰溪林寺皆可寻到。

曲风城瞪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他以为这世间只有自己主子有此过目不忘的本事,没想到有人能与他最钦佩之人比肩,实在太惊讶了。

慕轻烟见惯不怪,在曲风城眼前挥手招回他的魂魄,继续说道:“今夜城门关闭后,让我们的人去守城。”她认真的看着曲风城,“你去!若飞进一只苍蝇,你知道后果如何!”

“不可!”秦衍仍旧画他的地图,“即使京城出兵来救也是来不及的,楚璃若想攻进京城去,必定兵力不弱,五年谋划早不知散落在各处多少人马。”

慕轻烟蹙眉,“阻他在城外简单,我只怕城外方圆百里被他的蛮兵践踏到寸草不留;可放他过梁州南去,入京这一千八百里路程必定生灵涂炭,恐有毁城灭门之灾祸。”

秦衍搁笔,“他意在龙泉镇兵合一处,若半路打草惊蛇反而不妙。”他看向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冷冷的说道,“本王该到龙泉镇去凑个热闹了!”

“楚璃若从梁州过,必将强行接管此城,这也是我不放他入城的原因!”慕轻烟抿着唇瞪了秦衍一眼,“这是他的退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可退,秦衍你信不信?”

秦衍从容而语,“还不安心吗?凤翔大概已经在去夏目的路上了罢?”

原来,万般事皆逃不过他的缜密心思。她虽未语之事,却也尽数被他看得透了。

“主、主子,那这城是死守还是诈降?”曲风城听得半知半解,到最后仍不明白他二人所讲之事最终的结果。

慕轻烟暗叹了一回,吩咐他道:“关闭城门,让我们的人去守城,但凡有异速来报我,不计时辰。”

“是,属下这就去办!”曲风城小跑着出了门。

秦衍看了看天空雷鸣闪电,将本想说与慕轻烟知晓的事又咽了回去。

“未央,我还要去趟松林寺。”他绕过半边桌角走到她身边,心疼的轻抚她眼睑上的暗影,“几日未曾安睡,你早点歇着罢!”话了,他浅浅的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慕轻烟定定的看着他,眼眸里有星星落在其中。本该纯净的眼底此时却蒙上了一层暗灰,似焚尽希望后的落寞,哀婉动人。

秦衍几乎一瞬间便读懂了她眼中的神色,紧张的将她拥入怀中,抵在她的肩头轻轻的哄着,“只是不想你再淋雨……”他抓着慕轻烟柔软的小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这里会疼!”

慕轻烟被他两句话熄了心中那无尽的失落,顺从地靠在他的怀中,“我还是同你去罢!”她在秦衍怀中抬起头与他四目相缠,“西院的事我已知晓,既然百草堂没有足够可以解蛊之药,那就只能走一趟松林寺了。”

秦衍不安的一直瞧着窗外越来越低的云层,忽然打横抱起她,向床榻大步走去。

“放我下来,秦衍你混蛋……”

秦衍将她放在床上,扯过被子盖住她,“也不急在这一时,先睡一觉,夜深雨停了再去也罢。”他起身要走。

慕轻烟不经思考本能的唤住他,“秦衍……”

秦衍唇边那一抹笑不期然又至,“我去关窗而已。”他转回身去时,那抹笑却再也藏之不住,从心里溢出来的甜蜜竟源源不断。

慕轻烟瞬间红了脸,咕哝了一句秦衍听不真切的话,翻身向里侧身睡下,却将大半个床榻留在了外侧。

秦衍关了门又落下窗户,黑暗中迫不及待大步往床榻走来。

他在她外侧和衣躺下,抿唇不语,或许只有天知道他有多怀念她的小性子!五年来,他每每午夜梦回,千思百转心心念念的唯有她一人而已。

如今,她只在他一臂之外的同张床榻之上,他那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情又怎会隐忍得下。

秦衍从她身后将她抱了个满怀。这一刻,是他五年来每天都在想的事。既然是上天垂怜,他有何理由不全心全意……

“未央、未央?”秦衍一声声低哑的轻唤着。

慕轻烟脸已红到耳后,心也跟着躁动起来。

大颗大颗的雨滴打在窗棱上,发出吵闹的声响,二人却不知何时开始下起来的雨。

雨急风骤,来得快去得也快。

入更后,雨渐渐变得淅沥。二人也未睡,相拥着说了半宵的话。

“雨停了!”慕轻烟从秦衍怀中支起半个身子往窗外瞧去,肩头本就散乱的衣衫悄悄的滑落。

“嗯!”他起身将她拥在怀中,不动声色的给她整理了衣衫。

慕轻烟脸又红了,垂着头任由他将衣衫穿好,自己拆开头发重新梳理着。

秦衍先一步下床,背过身将衣裳穿好后,才又弯身给正在梳头的慕轻烟穿上鞋。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未惊动院外的护卫,各自施展轻功一路往城北去了。越过城墙,也不走官道,先顺着小路东行了很远后才转北,从松林寺的东墙进入。

两人轻功皆属顶尖,虽松林寺守卫森严却也丝毫阻碍不了他们。或同行或呼应,没费任何力气便将东殿搜过了一回。

“秦衍,金钱草所焚之灰不会太多,近来阴雨天又多,应该是在哪间屋子里堆放着。”慕轻烟与秦衍隐在一处偏殿的供桌下,商量着如何寻找之事。

秦衍点头,清泠的声音缓慢而郑重,“那草灰有股子特殊的臭味,不会在人群聚集处,知道的人越多越难守机密。”他轻哼一声后又说道,“为楚璃奔走的,大部分是被蛊惑之人,其中不乏被蛊虫控制之流。”

“没错,所以后殿我们昨日已经去过了,东院偏殿未曾发现,那只有查查前头的正殿了!”慕轻烟声音中带着顽皮,“不过……”她一指西面,“那里住的大部分都是寺中重要的执事,总有武功高强的,我们小心些。”

秦衍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当先从供桌下出去,一伸手将她也拉出来,二人敛了脚步声悄悄的往前头正殿去了。

四更天已过,正殿上仍有人在做功课,一阵阵木鱼声有条不稳的传出殿来,在深寂的夜里显得那么孤单,似是这不曾间断的敲击声能引导着迷失之人,寻到尘世的路。

慕轻烟竖起四根葱白的手指,一指殿内。她自小常常往来于碎空寺,听惯了这种声音倒不觉得如何,抬腿就要入内。

秦衍皱眉拦下她,将她护在身后。

他并非险躁性情,有人于纵深的夜里在有人埋伏之处诵经,必定是有所图谋。二人听了一会,木鱼声半点未有变化,仍旧稳定而有力。

殿内忽然一道极细的气流声涌动,随后听得一个声音烦躁的抱怨:“这疯和尚怎么回事,在此敲了一夜,吵死人了。”

第一六九章 剑狂无极

慕轻烟在门下暗影中抬头向前殿供奉的佛像瞧去。

“戒源大师说他本就疯疯颠颠的,又聋又哑,半辈子都窝居在禅室内不肯出来,今日倒也真是奇怪。”

秦衍以唇语向慕轻烟说道:“两侧佛像上各一个,供桌旁一个,梁上一个。”

“引出两个来,三个方向不好无声无息解决!”她一矮身从暗影下溜到后殿与正殿的天井中,在香鼎下捏着鼻子学了两声猫叫。

声音哀厉而弥长,秦衍听得那一声比一声更惨烈些,象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叫声。他摇头轻笑,想来她那顽劣之名并非空穴来风,可此时他听来却是欢喜的。

慕轻烟迅速回到秦衍身边,闪在门侧暗影中。

两道御气之声凌空射向香鼎。

那两个人围着香鼎转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相视一眼后仍想回到正殿去。谁知脚刚迈进门槛,便被人点住穴道,扔进了窗台下的牡丹花丛里。

秦衍与慕轻烟得手后,学着二人的身法入了殿,却不是回他们出去位置,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另外二人的藏身之处。

几乎是瞬间便将那二人制服,仍旧无声无息的扔向窗台下的花丛中去了。

“二位好手段,贫僧等候多时,请现身一见!”一个呕哑嘲哳、语调或轻或重极不协调的声音自殿内传出。

慕轻烟转头正对上秦衍看过来的眼神,二人腾身而起缓缓落在那声音的出处。

“深夜而来,惊扰了前辈的功课,还请前辈宽谅。”慕轻烟深施一礼,“晚辈二人为寻一件重要的东西,不得不来。”

秦衍双眸霜色虽重,却仍十分尊敬地随着慕轻烟施了一礼。

“在下秦衍,为东楚安定而来。”他有礼而谦逊。

“丫头,我瞧你的身法似一故人。”老和尚顶心受了戒,衣裳破败,神色激狂。他也不等慕轻烟回他的问话,忽然语调一变,凄凄哀哀的又道,“有生之年能算一算旧账,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慕轻烟微蹙双眉,警觉的看了一眼老和尚,“大师难道也想掺一脚凡尘之事?”她垂下微眯的双眸,“百年禅寺若都是这般修行,那我拆了这地方应该也不算不敬!”

“小辈休要猖狂!”老和尚停下敲打木鱼的手,睁开眼睛看向慕轻烟,“逍遥谷从江湖上消失了几十年,老纳还以为要带着遗憾归依我佛,没想到今夜却遇上了。”他仰天叹息,“幸事也!”

他扔下木鱼锤起身。

秦衍抢先一步挡在慕轻烟身前,眸中原来的霜色已变成冰棱。

“老纳虽久不入江湖,却也深知如今国富民安有你虎王一份深功。”老和尚看着他挡住慕轻烟,遂劝了他两句,“老纳今日守着你们要寻之物,本也是在等有人寻来不费周折。”他走到佛像基座下,在莲座上轻拍了一下,那莲座向两边缓缓打开。

老和尚一伸手拽住一物,使劲一拉。他拽出个大包袱递向秦衍,“少年人,拿了你要的东西去安定东楚的黎明百姓,莫要迟了!”

秦衍不接,眸色极冷却无半分犹豫。

慕轻烟浅笑着唤他,“秦衍,你带着东西回城等我!”她顽劣的轻捏他的腰侧,“这老和尚当年肯定是吃过逍遥谷的亏,今日若不找回来是不会让我走的。”

老和尚一脸决绝,眸子已经浑浊。

秦衍坚定的将慕轻烟挡在身后,“休想!这一次即使是死我也要同你一起,绝不会再放你独行!”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那种生无可恋的漫长五年,若能选择,他宁愿同她一起经历死亡。

仓啷一声抽出冰魄剑,“大师请!”

老和尚一声惊呼,“冰魄剑怎么会在你的手里,你是那老怪的什么人?”

慕轻烟不怕死的在秦衍后身笑着,“秦衍,看来这回你想走也不能了,哈哈……”

“冰魄剑是我师门之物!”他淡漠的回道。

老和尚摇晃着后退了两步,“天意,天意!”他忽然怒目,“也罢,今日就一起了结此事!”他再一次仰天长啸,“三十年了,老纳终于可以去找你们了。”

他话音未落就将旧衣袍的腰带扯开,一条黑得发亮的不知何物所制的鞭子露了出来。

慕轻烟从秦衍身后站出来,从背上抽出啸云剑,“大师,即使今日你不放我们离去也没什么,但我总归要知道死在谁的手里才是,请您报个名号罢!”

自入逍遥谷至今还未听见有这一号仇人的存在,她是又新奇又好玩。

秦衍挽了个剑花,严阵以待。不管他是谁,总归是敌人罢了。

老和尚听得慕轻烟问他,微微一怔。

他是谁?他有至少三十年不知自己是谁了,自从独子被逍遥谷的人杀死,他与妻子百寻不得仇人后他便不知自己是谁了。妻也因此而疯癫,几年后郁郁故去。

“羽千寻是你什么人?”老和尚怒斥。

慕轻烟拧眉,“家师!”

“那便不会错了!”他一甩鞭子,攻向慕轻烟。

秦衍率先迎了上去。

他一抖手腕,瞬间无数道剑光席卷而去,硬生生将老和尚裹入剑光中。

老和尚的鞭子斜飞,搅乱了那片剑网。他也不畏惧冰魄剑的锋芒,将鞭子挥舞成一条长蛇,迎刃而上。

慕轻烟不是未曾见过秦衍手底下的功夫,却从来不曾见过今日这般出手便是杀招的时候。自从认识他以来,他虽冰冷疏离,却也处处从容。

转眼三十招已过,老和尚手中的鞭子如毒蛇之信,以自身的柔软灵动处处辖制着秦衍。慕轻烟怒了,将剑入鞘,一抖手扯出自己腰带下从不离身的火红软鞭。

“大师,逍遥谷后人领教你的鞭法!”她将师传的内功心法灌注鞭身,火红的鞭子顷刻绷直成一条长棍,击向老和尚执鞭的手。

老和尚错开秦衍攻来的剑招,匆忙间见到她飞来的鞭影,瞬间瞪大双目,“她连这鞭子也传给了你?罢了罢了,今日即使我杀了你也不冤枉你。”

“大师,这鞭子是逍遥谷嫡传之物,我若不请了它出来又怎能解你几十年的心结?”慕轻烟句句诛心,彻底将老和尚激怒了。

秦衍的剑招越攻越密,带着厚重的内力只攻不守。

第一次和她联手抗敌,却连眼神的交流也不需要,两人一攻一守,相得益彰。这需要全心的信任,拿对方的命当自己的命去守护才行。

老和尚无论从内力还是招式,不难看出这几十年不懈努力的痕迹,纵在两人联手之下也有攻有守极为从容。

可他绝对想不到,自己潜心修炼了几十年,竟一夜之间付之于流水,败在了一个小丫头的巧舌如簧之下。

“大师,我看你有足有八旬年纪,我师父尚五十不足,想来当年是你强求不得反而被我师父教训过了,这是不是传说中的为老不尊?”她声音带着戏谑,其实她只是好奇,想知晓当年之事罢了。

老和尚手中的软鞭忽然顿了一顿,鞭梢如脱力一般失去方向,被秦衍一剑斩中。电光火石的一声巨响,惊得老和尚立刻回神,扯回了自己的鞭子。

“小丫头休要胡说!”他那堆满褶皱的脸上怒气冲天,手中的鞭子重新灌注内力攻向秦衍,就在秦衍以剑追击鞭身揉身而进时,他忽然扯回鞭子缠向慕轻烟手中的烈焰鞭。

瞬间两个鞭子纠缠在一处,鞭子两头的人各自拉着自己手中的一头,较起力来。

秦衍不去助慕轻烟,反而挺剑向老和尚攻了过去。

就在秦衍的剑尖刺中他的一刹那,老和尚的鞭子上飞出一物射向慕轻烟的喉头。他以宁可舍自身一命的方式,换来二人片刻的闪神,以内力震断鞭子的尾节,取人性命。

慕轻烟感受到他鞭上内力骤增,早已留了神。当那断下来的一节鞭梢飞向她时,她以右手腕上的绝情锦卷了那物反射了回去。

那节鞭梢带着二人的余力回击而去,透肩而出。

老和尚胸口中了秦衍一剑已经血流不止,而这一节鞭梢更是致命,他瞬间倒地,咳个不住。

他本已经是油尽灯枯之躯,心头旧恨未了勉强存着一口怨气。今日乍逢仇恨之人的半点影子,亦喜亦狂间耗尽了心血。

纷乱嘈杂的脚步声接踵而来。秦衍眸中之冷已近极致,他以气御剑,隔着半间大殿击退了当先进来的二人,将殿门从内闭了。

忽然有传音入耳:“主子,前门外有人接应,您快走!”

“带上他!”慕轻烟以烈焰鞭卷起被扔在供桌上的包袱,“从前门出去!”

秦衍迅速出指点了老和尚几处要穴,将他淹淹一息的他扛在肩头,一手擎剑当先走出殿去。

早有闻声而来的人阻住去路,慕轻烟手上的软鞭带着千钧之力舞出一团红影,即使沾个余力也是非死即伤。二人所过之处一片哀嚎声,再无人敢靠近。

身后隐隐有御气之声,秦衍目色凛冽。

出了殿门,早有人远远的打着呼哨,引领着出了寺门。

二人脚不沾地一路南行,直到越过城墙再未遇到半点阻挡。

辗转着又回到小院,秦衍将老和尚放在西院的一间空屋内,亲自诊了脉。他知慕轻烟有话要问老和尚,便从随身带着的丹药里捡了一粒捏碎了给他灌了下去。

“他半个时辰后会醒,先去换件衣裳再来。”他牵着慕轻烟的手回了东跨院,回了自己先前住的那间屋子,洗漱过又换了件干净的衣袍。他自来爱洁,虽不似沈洛辰终年一身白衣傍身,却也容不得任何脏污。

慕轻烟不喜寺中的香火气,皱着鼻子脱去一身沾染了香火的衣裳,翻出临出门时珊瑚说的那些简单衣料。抖开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骂珊瑚白痴。

只见那件袍子虽只是普通缎子面料,却一身极致绣功。虽不甚华丽却仍是过于精美了,不是行走江湖的女子会穿的衣裳。她无法,只得捡一件素净些的穿上,急急的往外就跑。

秦衍等在廊下,瞧她出来眼前顿觉一亮。见她脚步匆忙,遂也紧随其后一同去了西跨院。

老和尚已经醒了,两眼无神的望着屋顶怔怔的发呆,偶尔呼吸不稳便一阵乱咳。

慕轻烟在离床榻不远的桌边坐下,面色冷然。

“大师,你欠我一个解释!”她口气极淡,似并不在意他是否会解释一般。

老和尚咳了一会,自知大限将至,缓缓开口,“我本是五十年前纵横江湖的段无极,我妻乃是蒋婉儿,人称江湖第一美人。”他气力渐渐稳定下来,咳得也轻了些,“我们生有一子,名叫段喧,十几岁成名,小辈人中难逢敌手。”

“剑狂段无极与家师乃是八拜之交,晚辈手中之剑还是剑狂前辈所赠。”秦衍恭敬的向榻上的人拱一拱手。

段无极转动着眼珠看向秦衍,“老怪可还好吗?一别三十年,物是人非……”他慢慢的沉进回忆中,“那一年春天,喧儿到凤凰城寻人,谁知这一去竟再没回来。我夫妻二人寻到凤凰城后见他十分消瘦,追问了许久不得原因。最后不得不拷问他的贴身长随,这才得知他在凤凰城遇上了一位绝色美人。”

他轻咳数声,“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少年得志且又生得样貌非凡自然是骄纵了些……”混浊的目光将秦衍打量了一番,忽然止住了话头。

慕轻烟漫不经心的斜了一眼秦衍,垂下了眸子。

“我撒出人去寻那女子,半月后终于有了消息,我夫妻带着喧儿直奔楚州。不成想,喧儿见到那女子的瞬间便如重活了一回,两眼泛光。夫人见那女子也是江湖中人,便与我商议要聘下那女子给喧儿做妻,我特意请了不离做媒,他去一说,女子便火了。我们原本看中的是她温婉的性子,谁知也是个暴躁的脾气,我便不喜……”他话至此看向慕轻烟。

慕轻烟唇角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并不接话。

第一七零章 小婶婶好

段无极定了定心神,又道:“喧儿任性惯了,当晚知晓事未成闹了半宵,最后也只得做罢。我因有要事在身,便留下夫人约束于他,自己动身往京城去了。”他眼中有泪珠滚落,呜咽着。

隔了片刻,他才又继续道:“谁知这一别竟是天人永隔,再没有相见的机会……我接到不离差人送来的书信,知晓喧儿因强迫那女子未遂而被她的同伴杀死,我心中虽悲愤却也生出诸多疑虑:不离在信中说喧儿被一个少年十招击败,他的武功是我一手指点的,这绝计不可能。又兼之他自小清高,怎可为一女子舍了气节不顾?我日夜兼城赶去楚州,查看过了喧儿的尸身,除心口一点剑伤,未见其他打斗过的痕迹。”

他声若悲鸿,“女子与她的同伴早已失去踪迹,我让人寻了许多年未果。夫人抱着喧儿的衣裳念念有词,无论我怎么唤也不认得我。几日之间一死一癫,皆是我放在心头之人,实难让我接受。不离忙前跑后,总算将喧儿的尸身运回了梁州城。”他忽然瞪大眼睛强自提神,“闹腾了一些日子后,我总算冷静下来,开始细细的调查这件事。三个月时间,我将目睹过此事的所有人都寻了来,除了杀害喧儿的凶手。蛛丝马迹中我得出一点结论:不离眼睁睁的看着我儿惨遭杀害却未曾援手,事后也未能将那女子留住,我心中所有的恨便首先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抱歉的看着秦衍,“后来,不离也舍我而去,几十年再未入江湖。”

“家师在燕山雪谷闭关二十年,后云游天下,不知所踪。”秦衍淡然而语,并不见半点情绪。

段无极咳出些血珠,半晌才又续道,“三年后,我终于查清那女子所用之武功乃是逍遥谷嫡传。可逍遥谷隐于世外,百年来江湖只闻其声,无从查起。我千方百计的动用了所有关系,终于寻到当年传说中的游龙信阁。我许下全数身家,可是游龙信阁并不愿意接我的委托,我伤心之下埋了剑,退隐江湖。此后又过十几年,我渐渐心灰意冷才在松林寺落发修行。”

他眼中精光渐盛,带着无尽的渴望看向慕轻烟,“小丫头,我也是将死之人,当年之事我只想要一个真相而已。”

慕轻烟蹙眉,咬着唇想了想才摇头,“大师,晚辈并未听师父提及此事。你所说当年的那个少年大概是我二师伯,我自六岁入师门,并未见过他老人家。”

逍遥谷几乎都是隔代才传一弟子,皆隐于世外。她认真的看向段无极,“师父十七岁那年初入江湖,后来被我师伯寻回去后便再未踏足江湖,你寻不到也是有的。”

“当年,段公子以自身武功强逼羽千寻前辈,欲生米煮成熟饭。后被机警的前辈发觉,又惊动了暗中保护前辈之人。”秦衍冷声委婉着说道,“家师因偷食不弃师尊的新药而内力受阻,当时正在楚州城疗伤,听闻此事第一时间赶了去。”他转过身看向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师父到底还是因此而受了伤,在雪谷养了二十年。”

段无极咳出一口大血后晕了过去。

“秦衍,他、他没气了……”慕轻烟的手指在段无极的鼻端试了试,却是连呼吸也没有了。

秦衍回身拉过慕轻烟的手往外走,淡淡的低语,“死即是生,于他是最好的解脱!”

“可是、可是我还想知道……”慕轻烟被他扯着一只手,仍扭着身子回头去瞧他凄凉的样子,“他也怪可怜的,几十年空有悲伤。”

“你该庆幸他埋了剑,不然我们两个联手也不一定能胜过他。”秦衍松开她的手改去揽她的腰,在她耳边低语,“你想知道什么我说与你听便是,嗯?”

慕轻烟看着他英挺的眉,低垂的眼睫,傻怔怔的点头。

秦衍的笑瞬间而至。

二人回了东跨院,秦衍松开手臂,倒了茶递给她。

“松林寺丢了楚璃至关重要的东西,这几日必定不会消停。”秦衍喝了半盏茶,才与慕轻烟轻声的说着当前的事。

慕轻烟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上,弯唇轻嘲,“我倒是想看看他的底线!秦衍,明日我们动身去太平镇走一趟罢!”她的纨绔无需演练,已经入了骨。

“嗯,京城是远水解不及近渴,到底还是得依赖你的力量。”他忽然抬起她的下巴,“楚璃心心念念不惜拿你做质想要到手的十万护国精兵,其实就养在明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慕轻烟一扭头挣脱他的手指,拿眼睛斜着他:“那是先祖皇帝留给自己救命所用,吃皇粮拿皇晌也是应该的!”

秦衍笑了,“慕老将军英明!”他赞叹了一回,“以十五岁稚龄、极少的折损从战场凯旋,东楚无第二人也!”

慕轻烟傲娇的觑了他一眼,“虎王亦不让他人,小爷敬佩!”

“你是姑娘!”秦衍睨着她了一眼,宠溺的笑着。

慕轻烟知他是想到了从前的事,也不与他争论。

一盏茶未尽,院子里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主子,三爷回来了!”

“受伤了?”慕轻烟耳中听见零乱的脚步声,急问曲风城。“还不进来?”她说话的声音微微恼着。

三九捂着肋骨的手已被血浸得鲜红,不住的咳着。

“主子,属下一时不查被敌人暗算,请主子责罚!”他挣脱搀扶自己的何信,屈膝要跪。他本来受伤就不轻,哪经得起这样折腾,两腿一软便向地上跌去。

慕轻烟没有丝毫犹豫,一步抢上前去架住他,“三九!三九你怎么样?”她回头向着秦衍急唤,“秦衍,你快给我看看他。”

秦衍一时也愣了,从不知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三九、三九?”慕轻烟唤着昏迷过去的三九,声音微微哑瑟。

何信与曲风城同时抢上去扶住三九,在秦衍的示意下抬进了内室。

“莫急,你先让我瞧瞧他!”秦衍握了握慕轻烟满是鲜血的手,低语着安慰着她,“让何信留下来打下手,你去准备些热水来。”

慕轻烟蹙着眉睨了他一眼,在他坚定的眼神中忽然平静下来,依从的点点头,转身踟蹰着出了房门,当真去准备他要的东西。

秦衍也不嫌弃三九满身血污,先查看了伤口才去诊脉。须臾,他走到先前写字的书案前,写下一张方子递给何信,“先去煎药,准备包扎伤口要用的布条。”

何信急步往外去了,只剩下曲风城。

秦衍走近两步,冷冷的问他,“在何处找到他,又如何回到这间小院来的?”

曲风城看惯了封祭的冷,倒也不十分畏惧秦衍,遂将自己知道的事尽数说了。“自那夜主子让我去守城门后,我便一直都在北剑楼上未曾下城墙。昨夜您与主子回城后我便让人去接应三爷,直到天亮才将他背了回来。”

他说到此处略一停顿,瞧见自己的主子来了便转过头去又接着说,“去了九个人,只回来了五个……”

慕轻烟脸上神情漠然,可秦衍知她恼了。

“曲风城,你无招私自离开自己的岗位,可知罪否?”慕轻烟端着水盆进来,背着身子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曲风城的脸上瞬间失去血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该死,请主子重罚!”他也不为自己辩解,主子说得对:他能送三爷回来,却为何不自己去接应三爷,以至于让他受此重创。

慕轻烟重重的搁下手上的水盆,“你来照看他,生死各按天命!”

曲风城感激的应下,“属下生死不论,但愿三爷安好即可。”他站起身来,向慕轻烟深深一礼,跑出去准备一应要用的东西。

慕轻烟眯着双眸,垂着蝶翼般的眼睫,陷入沉默。

她最是护短,有人伤了三九等同于伤她一般。

“未央,你先出去!”秦衍拉着她的手臂送她到门口,“我给他裹好了伤口你再进来。”他眼神微沉,心头没来由的堵住了一口气,酸涩难当。

慕轻烟看着秦衍的眼睛,略显紧张的问:“他……他会死吗?”

“不会!”秦衍的简单直接安慰了慕轻烟不安的心。

她也未走远,就在廊下站着。看着何信与曲风城一趟又一趟忙进忙出,抿紧了唇捏着自己的手指提着气。

“主子,西城发现昏迷不醒之人,为数不少!”罗镇匆忙进来,隔着几步的距离小声的说话。

慕轻烟本能的点头,往窗内瞧了一回才说话:“罗掌柜,马上组织百草堂及丐帮分舵的人手去西城救人,需尽心尽力才是!”

罗镇忙点头,“这个自然!”他接过何信递给他的包袱背在肩上,叮咛了一句,“主子,王爷说此病不是毒,沾染到呕吐物非常有可能中蛊,请主子保重!”

“罗掌柜辛苦!”慕轻烟微一点头,看着他小跑着出门,几日间他已操劳得脱了相。

她隔着窗户看了一眼忙碌的秦衍,腾起身形无声的消失在夜色中。

秦衍似有感应般回头寻她,却未曾寻到一直徘徊在廊下的她,心头有微微的不安。

慕轻烟出了小院,定了定方向后顺着街路疾驰而去。前后也不消半刻,她便落进了一处飞檐走壁的高门大院内。

轻车熟路的进了一处院子,在仍亮着灯的屋檐下站定,静静凝立。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房内刚劲之声透窗而出,灌入了慕轻烟的耳中,随后房门被一阵内力带开,灯光渗了出来。

“我不进去难道你不会自己出来吗?几时变笨的?”慕轻烟斜了一眼那已经飘到门口的影子上,瞪了他一眼。

“表妹深夜到访所谓何事?”门内那个虛影听见她的声音后一步跨出门来,衣衫不整,却长身玉立,深有几分世家子弟的风姿。

慕轻烟散慢的倚着窗台,嘲讽的看着他,“你不就是在等我,我若不来你该多失望呢!”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瞧这院子里守卫森严,唐少主应该还没动手罢?”

唐天烈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整衣,“表妹不来我如何敢擅自动手呢,专等你一臂之力!”

“你少给我嘻皮笑脸的!”慕轻烟轻斥了他一句,“唐天烈,今日我是来与你送人情的!”她眉眼弯弯,“西城半城皆是死人,你还有闲心在这风花雪月吗?”说着话她往内里张了一眼,屋里的应该是个女人,香气盈室而呼吸未敛。

唐天烈脸微微一红,恨恨的咬牙道,“到底是被你抢了先机,大不了日后还你!”

慕轻烟笑得象个狐狸,端正身姿向着唐天烈礼了一礼:“唐少主客气,我的人情债可不太好还呐!”她看着怒气上升的唐天烈,故意象个千金小姐般踩着小碎步往院外走去。

唐天烈气得眼睛也红了,“该死的你给我站住!”

“哦?唐少主这是在挽留我吗?”慕轻烟本就没打算如此轻易的放过嘲笑他的机会,旋着脚跟回头,糯着声音戏他。眼神却越过他看向敞开的房门,甜甜的唤道:“小婶婶好!”她微微行了礼,象极了端庄的大家闺秀,十分得体。

此时唐天烈房中所藏的那一位,正是唐家家主唐青新娶的小妾,年岁不足双十,正得盛宠。按辈份,唐天烈唤唐青为伯父,慕轻烟唤一声小婶婶也不算有错。

这一声,惹得唐天烈磨牙。

“可惜,你与佳人有约,我不便久留,就此别去!”说着话她已经走到了院门口,仍不忘谑他:“梁州已然兵临城下,可你对这等宅里斗狠之事还真是乐此不疲呢……”

唐天烈向着门内半遮半掩的人影怒道,“回去,谁让你出来的!”他被慕轻烟戏谑了一回,心中愤然。

他也不回房,微一整衣袍往外疾走。

他得去西城瞧瞧。近日暴雨连绵,西城本就低洼,如再遇什么变故将无力回天。梁州城早晚会是他的,这个不想欠的人情算是欠实了。

第一七一章 梁州蛊疫

锦约正文卷第一七一章梁州蛊疫慕轻烟回来时,何信正伺候秦衍净手。

一盆水带着浓浓的血腥味远远便闻得见,慕轻烟顾不得发问,旋着脚跟便进屋去了。

秦衍眼角微抽,那股酸涩的滋味更浓了些。他斜斜的觑了她背影一眼,扔下擦手的布巾,边扯腰带边进了自己的屋子。

三九脸色苍白,呼吸极微。

“主子,王爷说三爷未伤及脏器,只使脱了力又失血过多,安心养上月余自然就会好了……您别担心。”他越说声音越小,有担忧也有害怕。

慕轻烟略停了一停便出去了,直奔秦衍的屋子。

信手推门便进,“秦……”她忽然转过身子背对着秦衍,“秦衍你混蛋,大白天脱什么衣服?”她嗔怪着,那入眼的宽肩虽近日常常枕着,却都是在穿着衣裳时。

秦衍不语,将刚伸了一只袖的雪白中衣利落的穿好,又着了外袍才将她扯进怀中抱住,低首在她耳边细语,“我混蛋?”

他也不等慕轻烟回他,薄唇在她滚烫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去西城?”秦衍有些不舍的松开她,解释着,“怕你不安心,还是去瞧瞧再走罢!”

慕轻烟点头,二人穿了蓑衣往西城去了。

此时的松林寺,人人自危。

戒源在自己的窝里丢失了楚璃至关重要的东西,正自惶然。

“前殿那两个人十分了得,竟能在无声无息间将隐在暗处的四人一并解决,但不知是何来路!”元文愁眉不展,问着戒源。

城中大事已定,寺内寺外皆有好手暗中埋伏,连日来的顺遂渐渐散慢了几人初时的警觉之心。喝了半宵夜酒,刚刚睡得熟了便有人来报,皆吓得不轻。

安井然沉默了半晌才冷着声音问戒源,“那个癫僧是何许人也?”

戒源皱紧了眉头,大着嗓门怒嚷:“他是我师父的旧友,因无家可归被收留在此,几十年闭门不出,只会念经……”他止住话头又皱一回眉,“我却不知他武功如此了得,竟还知晓我将那草灰藏在佛像之下,可恶!”

元文不安的在地上踱步,“梁州城不乱,璃皇的人便难入京,这便如何是好?”

“国丈无需忧心,大不了我们杀进城去,闹他个天翻无覆,总不能误了帝王大事!”戒源没心没肺的乱吼。

安井然嘿嘿一笑,“入城?以那两人来去无迹可寻的身手,我们想偷入梁州城大闹一场怕是不成了,需另想别策!”

“那以安庄主之见该当如何?”元文忙凑上前来问他。

安井然摆摆手,“让我想想,到底是何人有此本事,能知金钱草焚后再用的道理呢?”他心中深疑一人,可昨日轩儿来信才说他人在京中。

左思右想仍是不妥,急忙招来安信楼的密探。

“严查近日梁州城可是有什么生人往来,速速回报。”安井然将人打发出去仍是不安,提笔写了一纸简笺,绑在信鸽腿上撒了出去。

安信楼在江湖上已经立足几十年,他做为第二代的掌权人该有的本事自然是有的。

此时命人回京去查探虚实已经来不及了,且沿途城镇大半已落入璃皇之手,即使梁州有异也无关紧要,了不起就是硬碰硬罢了。

元文忧心道:“安庄主,如今东方风珏的人尽数都在京中,时机不对啊!”

“国丈无需忧愁,即使秦衍与慕轻寒武功再好到底年纪轻些,算不上顶尖人物。有句话说得好,双拳难敌四掌,等过了今日,晋城与龙门郡乱城之后,他二人定然亲自前去安民,到时候人心惶惶便是最佳时机。”

元文心里非常没底,“安楼主远居京外,并不知他二人绝非浪得虚名。”他想到二人自小便有的本事,眉头越皱越紧,“且还有荆凉,那人心思极隐,猜不透想什么。”

“哼!”安井然不屑的说道,“想我安信楼能知天下秘闻,安能不详他们是何样之人?即使他们能安邦定国又如何?东楚的天要变了!”

元文本是奸滑之人,当年先帝在世时便以心思缜密活跃在朝廷之中,高居大理寺卿位。因先帝偏爱楚璃,他又存了攀龙附凤的非份之想,从一开始便站在楚璃这一边与太子的人对抗。

这五年,女儿连生两胎皆是女孩,他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月前又收到风声,说慕征带着个男娃回京,约四五岁模样,他便开始深深的不安。

有禀事的人来回:“梁州城城门紧闭,城中消息传递不出;城墙之上皆是弓箭手严阵以待,连只鸟也飞不过去。”

“大军即将到来,从夏目往京城,只剩梁州一处阻碍,说什么也要拿下此城!”安井然似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戒源闻听,急道:“安庄主还犹豫什么,此处有众多好手,我们杀进城去便是。”他焦躁的在地上来来回回的乱跳,“到时候血流成河,趁机占了此城,等大军一到便可挥兵伐京!”

“守城的是唐家人,那唐青贪着璃皇的权位,想以此城为筹码要挟于璃皇,他心里还存着回西唐的心思。”元文叹着气。

安井然也道:“我使人去寻他,初时便模棱两可,后来便推托不肯再见,至今也无确切之信,去的人也不见回还。”

“如今城中已乱,城门却紧闭,想来是有人警觉了此事。”元文思索着,将心中的诸多疑问说了出来:“如若是唐家的人以此为条件,不妨答应了便是;倘若是京中有人来此,此事便需要仔细斟酌。”

安井然点头:“国丈所虑极是,眼下也只能等消息了,最晚不过天明,且再等上一等。”

几人不再说话,各自思虑着。

秦衍与慕轻烟都穿了蓑衣戴着斗笠,半垂着头在西城大致走了几处。并不见哭天抢地的哀恸之声,各路口拐角暗处都有一个不起眼的人守在那里。

二人一路走到城墙下,飞身跃上城墙,于大雨中看雾霭山色。

“依你,封城也罢!”秦衍眼神越过山峦,问道:“楚州可有什么动静吗?”

慕轻烟微微摇头。

“那唐青心存夺回西唐皇权的心思,你去寻他,必定也不会有结果。”秦衍笃定的道。

慕轻烟傲娇的斜了他一眼,“现在的梁州,已经轮不到唐青做主了,即使他想瞎了心,此生也再没机会。”

“梁州是关键所在,楚璃煞费苦心的布置,无非就是想让当朝以为,他想趁乱行事。”秦衍眼中神色似也染上了雾霭,氤氲着水气,“当京城派出兵马来援梁州时,他的兵马大概已经到了龙泉镇,离京一箭之地,即使梁州之兵回援,已然来之不及。”

慕轻烟唇角微掀,嗤的一笑:“楚璃做梦!京城几时如此不堪一击了?他算盘打得再好,也要他以为得用之人还在得用的位置上才行!”她抬高了些斗笠望向雨中,得意的笑着,明目皓齿。

“如无意外,两日内,楚州必定会有消息。”秦衍目光幽冷,望着远处的山峦又道:“好一招暗渡陈仓,只可惜……”

慕轻烟嗔觑了他一眼。

“游龙信阁果然名不虚传!”秦衍薄唇微抿,眼中却带着赞赏。

“楚璃让所有人以为他会屯兵锦官城,而后取道梁州直逼京城。”慕轻烟指向京城方向,“他在这一条路上埋下伏兵,经营多年,如若出其不意或可攻下梁州。”她眼中有危险的剑芒迸射而出,“如果他不玩这么多花样,从楚州绕青城山走晋城进京的话……那时梁州正乱,他亦有机可乘。”

忽然她又嘻嘻一笑,骄傲着道:“前提是我游龙信阁不存于世!”

秦衍看着她意气风发的样子,心也暖了,眼神情不自禁的盛满宠溺。他心中自叹:得她为妻,一生足矣!

正当他出神凝视她时,忽现旧日里曾在慕家小姐身上见过的纨绔神情,那时他心中便好奇,人人口中一无是处的千金小姐,怎地偏偏会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样子?

“该是清算旧帐的时候了,吃亏都不长记性的人,真不值得可怜!”慕轻烟叹着气似嘲似惜,“本尊也该让他知晓,世上独缺了一味后悔药!”忽然她浅弯了两眉,小狐狸一般的笑着:“他不是想假借攻梁州城而实施‘暗渡陈仓’之行吗?那好,那就等着他穿越八百里青山后,再兵戎相见好了!”

秦衍在心中暗叹一回:楚璃这回要倒霉了,她果真是个记仇的。

一念未了,他心中狠狠一震。忽然就明白了,慕轻烟心中是有他的,若不然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容他近身相随,夜夜同榻。

他有些激动,许多年的心结一朝得解,只剩下满心欢喜。也不管她包裹着粗糙的蓑衣,将她扯进身边揽着,说不出话来。

慕轻烟虽然依旧嗔了他一回,却并不拒绝他的亲近。

秦衍悬了几年的心终于安然落下,揽着她的手微微颤抖着。

慕轻烟好奇的看着他眼中快要溢出来的暖色,揶揄他:“冰山将融?”

他本不善言词,以手臂紧揽回应着她。

两个在雨中、在雾霭山暮下四目纠缠。

“你只能是我的!”秦衍的唇落在她的耳边,细细的呢喃。

慕轻烟的脸瞬间红透,斜了他一眼先跃下城墙,施展开轻功就走。秦衍不慌不忙也落下地去,施起狂歌紧紧相随。

两人忽快忽慢,始终不离寸步,双双回了罗镇的小院子。

直到深夜,何信才回来报信。

“主子,西城无碍!如今要如何?”他一身泥泞,不及清理。

慕轻烟望向秦衍。

秦衍点头。

“曲风城亲自去守城,凤烬到之前不放一人入城,亦不准飞鸟凌空。”此时的慕轻烟正如当年南诏阵前一般,英姿飒爽。

秦衍接过话去,“本王亲自去访梁州城城主!”

“不用去了,唐天烈早已下了命令,四方城门从昨夜至此未曾开启。”慕轻烟眯着眼睛顽劣地一语道破,“唐家也传了三代,却总有人看不破。”

秦衍定定的看了她一回才说话,“唐青为人虽然阴狠,却也是他一手打造了如今唐家的地位,功不可没!”

“那又如何?他真以为助了楚璃便能做东楚第一氏族吗?”慕轻烟眼中冷芒散出,不悦着,“盛世繁华尚且享用不尽,偏要生出枭雄之心、乱国之意,该是退位的时候了!”

秦衍神色淡淡的,“唐天烈为人刚正不阿,怕是亦折!”

“哦?难道这才是他的真面目?”慕轻烟好奇的看着秦衍。

秦衍不语。

慕轻烟转头嘀咕着:“骗子!骗了唐家所有人不算,整个东楚的人都被他骗了去,哼!”

秦衍听着她小声咕哝,冷着声音问她:“你与唐少主很熟吗?”

“谁要跟个骗子熟啊,不认识!”慕轻烟没听出秦衍声音里的冷意,没好气的嚷嚷:“不对,他不只是骗子,还是一只狼,披着羊皮且会吃人的狼。”

秦衍皱眉,她不说还罢了,只凭这几句话便知她与唐天烈不止熟悉而已。他走近她,抵着她额头问道:“他惹你了?要本王给你报仇吗?”

慕轻烟骄傲的昂起头,“就凭他?他也得敢!他自己一身是非还没理清,哪有胆子找我麻烦,活得不耐烦了不成?”

秦衍心知她不肯吃亏的性子别人休想占到便宜,可心头仍是恹恹的。

“梁州乱城,我看他拿什么偿我这笔人情债!”慕轻烟幸灾乐祸,“楚璃算是踩到了唐天烈的尾巴了,这一回谁阴谁还不一定呢!”

一日间灌了两回药,直到夕阳西下三九才醒过来。

曲风城小跑着来报与慕轻烟,“主子,三爷醒了!”

慕轻烟扔下碗筷,快步出了秦衍的屋子,几步便飘进了紧临的那间房。

“三九?三九你觉得如何?”她紧张的问道。

三九面色青灰,有气无力的低喃:“无、无碍,让主子忧心是属下的错……”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被紧跟着慕轻烟而来的秦衍按回床上,冷冷的警告着:“半月内不可下床,否则小命休矣!”

“曲风城!”慕轻烟怒吼。锦约

第一七二章 楚珝入京

锦约正文卷第一七二章楚珝入京曲风城在门外连滚带爬的进来,“属下在!”

“看好了你们三爷,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会要了你的小命!”慕轻烟眯着眼睛看着三九,狠声下了命令。

她知晓三九脾气,若不这般,没得三五日他又要妄动。

曲风城一叠声的应下。

慕轻烟唇边一抹极冷的笑,三九觉得比虎王的千年不融之冰还要冷上三分,不由自主的微微点头。

“你留在此间养好了伤就回京城,我游龙信阁不养废物!”慕轻烟声音淡淡的,似有若无的关怀之情却滴滴渗透而出。

三九动容,“属下明白,请主子安心!”

慕轻烟又瞄了三九一眼,扯着秦衍衣袖,“回去吃饭!”

暮色将至时,两骑出城。

唐天烈立在城头,抿着嘴角看着慕轻烟骑在马上的瘦削单薄的身形,微微的心疼;不知何时起,那个倔强而执着的女子已然入了他的心。

唐家虽是东楚氏族,却是西唐分支。慕征当年对南宫盈月的甘愿退让,心仪的便是这唐家女儿,西唐国的长公主,唐泠。

当年,西唐皇室四王夺嫡,长公主为保住一母胞弟唐潇,只得带他外逃。隐姓埋名匿在东楚,而后遇上了慕征,两人几乎是一见钟情,可唐泠为自身安全有意隐瞒了身世。慕征战场归来时,她早已失去踪迹,无处可寻。

这期间慕征经历了婚变,也经历了解甲退朝。直到一年后他途经梁州城,竟又遇上。

慕征凤凰城练兵,亲手为唐泠在城外种下紫竹林,并安顿了她们姐弟。

年少的慕征,可谓是东楚的风云人物,慕家夫人之位自然炙手可热。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最终却娶了个江湖女子,且并非世族中人。

十年国乱,西唐国皇位最终归于唐渊之手,一个寄名养在唐泠母后名下的皇子。他撒尽皇家密探最终寻到了唐泠与唐潇,可二人都不愿再回皇室。

当年,西唐皇被刺杀身亡,本该太子唐潇继位。可上有三位已经封了王的皇子对那至高无上的帝位虎视眈眈,太子年幼,保命尚且不及,只能外逃避祸。

唐泠深知唐渊多疑,怕幼弟回国再遭荼毒,果断的拒绝了唐渊之意,留在了东楚。

唐渊倒也没有强迫她二人,许以大量钱财,便放开手了。

如今东楚的唐家已是三代族人,鼎盛于梁州城。可家主唐青不知从何时起热衷于权位之争,妄图以助楚璃夺位来成就他心中返回西唐的大梦。

唐青屡次派唐天烈往返于水月山庄,以共图大计为名联络慕征,却次次无功而返。唐天烈冷眼旁观,直到慕轻烟找上他,他知是该唤醒梦醉之人了。遂暗中勾结了唐青那个于他有意的小妾,一步一步引唐青入了陷阱。

这许多年,他给人的印象皆是刚正不阿、宁折不弯的。可唯独慕轻烟,一眼便瞧出了他的本质,那深藏于胸的心机。以至于唐天烈每见她一次便闹上一回,却没有一回讨到便宜过。

“你来送我的?”慕轻烟糯着声唤向城楼上的唐天烈。

唐天烈又怒了,她那该死的甜腻声音,分明就是嘲讽。

他看向她身边并骑而行的男子,那一身难掩的不羁混着骨子里的贵气,真真让人过目难忘。心头极不舒服的叹息,却又不得不承认: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送你一程!”他敛尽所有情绪,一脸正气。

慕轻烟笑得腰也弯了,“我就爱看这样子的你,装得真象那么回事!”

唐天烈深吸一口气,“不知虎王大驾临城,有失远迎。”他在城墙上拱手,“唐某有守城之任,不便远送,保重!”

秦衍淡漠的回看他一眼,拱手还了礼。

直到二骑走得踪影皆无后,他才吐出堵在心窝处的那口闷气。郁郁的下了城墙,心中忧虑着要如何安置已入疯癫困于府内的唐青,他的亲大伯。

一夜疾驰,秦衍与慕轻烟于天明后进了太平镇,二人在镇上的福来客栈用了些简单的膳食后歇人歇马。

睡梦中被雨打纱窗的声音吵醒,慕轻烟从秦衍的怀中探头往外观瞧雨势,不由得蹙眉。

“再睡一会,夜间纵马反倒快意。”秦衍暗暗庆幸此时不在路上,她身子经不得凉,上一回淋雨便病了数日,至今都未大好。

慕轻烟一歪身子又倒回床上,“唉!”她长叹一口气,“今年雨水如此密集,汾水、渭水北至松江,怕是都要闹洪灾了。”

秦衍剑眉低锁,不舍的将忧虑的她拥入怀中,“叶恒已亲往各处巡视去了,他带了精兵五万,筑堤坝、通河道、堵疏漏,是备足粮草立下了军令状才走的。”

慕轻烟一骨碌爬起来,“珏哥哥倒有先见之明,这件事办得好极了!”

秦衍不愿她嘴里喊出别人的名字,特别是楚珏,听着格外堵心。“你且再睡一睡罢,骑了一夜的马也不累吗?”

“我骨头都散了!”她嘟着嘴小小的抱怨着,看着窗外倾盆的雨势,无奈的又倒回秦衍的臂弯,掩着口打了个哈欠,“你听着雨,我若睡着了你喊醒我。”

秦衍轻轻的应了一声,将她揽回怀中,又睡了。

直到入夜,雨才堪堪停住。

二人用了些简单的热食,收拾又上了马,放蹄狂奔,往雨花郡去了。

一日夜,两骑已至郡外。

慕轻烟勒住马缰,喃喃自语,“不能靠近,需找个地方藏了马匹悄悄的进城去。”

秦衍回身看向官道不远的村庄,“那处庄子倒也不远,过去瞧瞧!”他当先驱马下了官道,踢踏着上了小径。

慕轻烟亦随在他身后拨马前行,走不上百米,忽见秦衍停住了马。

“怎么不走了?”慕轻烟忙勒住马缰问道。

“这小径不对!”秦衍飞身跃下马背,借着暗淡阴沉的夜色指着路上被踩倒了杂草,“古人有言,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自然就成了路。”

慕轻烟也跃下马背,顺着他的目光往小径尽头极目望去。果真如秦衍所说,这条小路上人马纵横的痕迹太过明显,杂草新枯,将死未死的歪在泥泞中。

秦衍直起身四下里巡视了一回,“这处应该是个田庄,此时并非收获的季节,庄子上最多不过一两个守房看田之人。”他抬手一指庄上半明半灭的灯火,“深夜仍亮着灯,非庄户习性。”

“秦衍,我们到那处藏起马来,去庄上瞧瞧罢!”慕轻烟看向不远处几颗零星生长的树林,牵着马小心的绕过田埂,将马拴在树下。

秦衍将流星亦拴在她的坐骑旁边,又将周围仔细打量了一回,追着慕轻烟身后向亮着灯的庄上去了。

二人身法虽不同,可轻功都已到极致,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的来到了庄院外。

“小心些,或有暗哨!”秦衍凝神于寂静中仔细分辨着。

慕轻烟闭上眼睛稍听了一回,轻巧的翻过了墙去。

庄院不小,前后三进院落,两侧配有耳房。第一进收放着种田一应农具,西厢有马匹咴咴的声音,无人。

顺着碎石小路进了第二进院子,有酒气散在夜色里;一大一小两只狗趴在廊下,警觉的立起耳朵看向二人进来的地方。

慕轻烟本能的往秦衍身后躲去,贴近他的脊背低语,“有狗呢!”

秦衍竟不知她怕狗,顿觉不可思意。他摘了两片花叶,一抖手,花叶如暗器疾飞而去。两只看家的狗连一声吠也未吠出,便歪在了廊下。

他轻笑着凑在她耳边,“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慕轻烟气得竖起眉捶了他一下,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悄着脚进了二门。

那亮灯的房间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传出,二人贴在窗台下未动。不过片刻,只听得有人说话:“不行,本王有些不放心,还是让人进梁州城探探去罢!”

“珝王请稍安勿躁,既然安庄主未有预警便是最好的消息。梁州这几日正处于城乱之中,珝王只需在此等待即可。”苍老而沉稳的声音耐心的劝慰着。

秦衍与慕轻烟对视了片刻,皆微微点头。

已陷入暴躁的人不停的在地上重重的踱步,“三日前就说六哥的人马已经准备停当,安井然搞的什么鬼,至今仍不送信与本王。”

“那批人马过太平镇后要由您亲自统领进京,也难怪珝王会着急。如今龙泉镇往京城的路上偶有流民出没,也不知是何故。”女子的声音,略显粗嘎。

苍老的声音低沉的开口,“今日京中已得了消息,两日后往梁州去的兵马便会路过太平镇。珝王,楚州可准备好了吗?”

“国师无需担忧,二皇兄亲自在楚州行事,万无一失。”楚珝强压急躁,恭谨的对话。

秦衍牵了慕轻烟的手,示意她随自己离开。

慕轻烟白了他一眼,背贴在窗台下摇头。

秦衍又听了一回房中的交谈,毫无征兆的抱起慕轻烟,施展开狂歌翻过了院墙,往来时路上疾驰而去。

“秦衍你放我下来!”出了院子,慕轻烟怒目瞪向秦衍。

秦衍依她所言,放她下了地,“国师武功不弱,不可久留!”

慕轻烟自言自语,“我说怎么珝王称病在床呢,原来是到这处来了。”随后又怒了,“没鬼用的东西,我让你去看着楚珝,你连他离了封地也不知,留你何用!”

秦衍牵着她的手在小径上行走,“楚珝的封地极远,想来也费了不少功夫,才能躲避开各种视线进了京城。”

“还有楚玥呢,秦衍你说楚璃许了他什么好处?他们两个为了皇位不是争得死去活来吗,怎么到如今却联手了呢?”慕轻烟不解的蹙眉。

两人走到拴马的地方,解了缰绳归于大路,秦衍才开口,“心有不甘!不管皇位落在了谁的手里,其余对皇位有执念的人必将同仇敌忾。”

“都活腻了吗?”慕轻烟唇角带起一抹讥讽,“还是嫌太平盛世过于安逸?几只小蚂蚱也妄想撼动大象,走着瞧罢!”

秦衍瞧了瞧着天色微亮,柔声询问,“可还进城吗?”

“进,为何不进?我们不但要进,还要光明正大、耀武扬威的进!”慕轻烟一挑眉头,“秦衍,你这马不妥。”

秦衍点头,“流星是宛马,松江府骆家所赠,天下无双。”他摸了摸马鬃,解了缰绳。

“放它自行还家?”慕轻烟解读着秦衍的意图。

他点头,“不是第一回了,它知晓如何回去。”说着话凑近马耳,念念有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流星在秦衍身边绕了一圈又一圈,低垂高傲的头颈摩挲着秦衍的肩颈,半晌后放蹄甩尾,狂奔而去。不过瞬息,已消失在路的尽头。

秦衍飞身越上慕轻烟的马背,将她纤细的身子揽进怀中抱着,接过她手上的缰绳一抖,“走罢!”

离雨花郡不足五里,慕轻烟依从在秦衍的怀中,从身上的百宝袋中找出一些零散的东西,在自己脸上随意的混抹了一回,人也随之变得没了精气神,病病怏怏软弱无力。

随后便小心翼翼的在秦衍的脸上东涂西抹了一阵,不由得笑出声来。

秦衍任她小手在脸上忙碌,见她笑得放肆便知不是好事。他也不计较,但凭她胡作非为,拍马进了雨花郡。

时辰还早,只有几家零星的晨烟袅袅。郡城的早点铺子倒是开了门,每家门前都围了许多人,颇有供不应求的意思。

慕轻烟懒洋洋的偎在秦衍怀里,声调极冷的开口,“权利真是好东西,就连几辈子习武的大帮大派也难免追逐。”

“我愿与你浪迹江湖!”秦衍淡淡的声音却极坚定。

慕轻烟抬高眼眸斜了他一眼,心中虽甜却仍不免戏谑他,“原来冰山真的会融化,堂堂虎王也会讲情话了,孺子可教也!”

秦衍不理会她的调侃,只将她拥紧了些。

二人骑在马上从郡城北头走到郡城南头,引来无数观望的眼神,有摇头也有叹息。

秦衍低声在她耳边问道:“你将本王如何了?”

慕轻烟看了他一眼又笑,“挺好的呀,就是有点吓人,哈哈!”锦约

第一七六章 此地无银

锦约正文卷第一七六章此地无银荆凉听着满桌闲言碎语,邪气顿收,频频与商明远碰杯,但凡有敬酒之人他非要与人饮上三杯才肯放过。也不过半个更次,他便醉了,胡言乱语,放荡不羁。

“本王的酒量怕过谁,皇上大婚那日,清觞酒庄的美酒本王一人就喝了好几坛。快给本王搬酒来,别废话,仔细我捶你!”

众人看着他发酒疯,有笑亦有嘲。

商明远看着闹得不象,只得招了人来,“送燕王回去休息!”

荆凉被两个粗壮的男役架着,一路吵闹着出了正厅。

“公主让来瞧了两回,等着见燕王,他却醉了,这要怎么去回呢?”扶着荆凉的其中一人抱怨着,走到一处山子旁边,迎面遇上了一队提着食盒的府兵。

另一个人忙喊着要人让路:“燕王在此,还不速速让路!”

府兵一行有十几个人,皆退到路边将正路让开。放他三人过去后,有人小声的嘀咕开:“什么燕王珣王的,一下子府里来了这许多人,个个尊贵,谁分得清啊!”

“快别多嘴,小心被二爷听见就不妙了。”有人低声提醒着。

一行人匆匆走远了。

三人进了荆凉的院子,有人在院子里等着。

“公主,燕王回来了!”小丫鬟忙开了门接着,有去扶人的,也有去挑帘子的,将人带到堂上。

“皇姨娘,您怎么又来了?”荆凉半点礼数没有,打着酒嗝喷着酒气,被几个小丫鬟连推带拽按在三公主对面的椅子上坐了。

“城中正在闹着瘟疫,你就只会喝酒取乐?”三公主轻蔑的撇了荆凉一眼。

荆凉自己动手倒了一盏茶喝了,不以为意的说道:“城中有疾那也是城主与皇上的事,这里又不是鹿城,于本王何干?”他挑眉,无礼的睨了三公主一眼,心有不甘的辩道:“怎么?只允许皇姨娘你的府里大宴宾客,就不允许本王醉上一回?再说了,本王也只是路过,顺便替皇上瞧上一瞧罢了!”

三公主听他提及鹿城,顿时眼中多了算计。

“你鹿城有多少城兵?燕北一直在宁王的控制之中,养兵屯粮几十年的积储到头来却是便宜了你!”三公主妒嫉的看着他。

荆凉醉扶在桌上,含糊说到:“兵也不多,本王得皇上信任许了十万兵马,加上燕门关的守兵,三十万还是有的。”

三公主立时坐不住了,在地上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凉儿?凉儿?”唤了两声也不见他应,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送本宫回房,去见你们二爷,就说我找他,速到我那儿去!”三公主扶着丫鬟的手出门。不过片刻,走得一个不剩,连一个留下来伺候荆凉的也没有,任他扶在桌上睡了。

荆凉细听院里的动静,直到安静下来他才从椅子上起身,扯开衣襟脱掉染了一身酒气的外袍。随手扯过一件玄色衣袍还没等穿上,院里有极微的脚步声,瞬时便到了廊下。

“无欢进来!”荆凉懒散的唤道。

无欢推门而入,“王爷,属下回来了。”

“嗯!”荆凉轻哼,“先说,完了跟我去个地方。”

无欢便将枫北镇的事全数说了,“王爷,楚玥的落脚点属下得了准信,可璃王的下落属下终究是没能查到。镇内暗卫无数,属下也不敢久留,只得先回来了。”

“璃王?你当然查不到,楚璃不在枫北镇。”荆凉邪媚的一笑,“你随本王来,本王告诉你楚璃他人在何处。”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小心的绕过守卫来到三公主的住处,躲过正门的暗卫从跨院的侧墙进了内院。

跨院的灯还亮着,荆凉凝神细听之下了无人声,却仍小心的贴着墙壁出了月亮门,欺近三公主的主宅后窗下。

正厅的门窗都开着,院中的花廊下站着一溜丫鬟婆子。

听着熟悉的说话声,荆凉眼底那抹邪气慢慢散尽,一种极为罕见的阴鸷袭上他眉梢。

楚州城。

城门将闭,一骑疾驰而入。

“哪个如此大胆,竟敢私闯城门,拿下!”城楼上的一个小将怒喝。

几个人也不去关城门,团团将秦衍围在中间,“下马,不然别怪小爷不客气了!”小将吆喝着,握一杆长枪从城楼上下来。

秦衍微拧着眉,一身沙尘的端坐于马上,纹丝不动。

“喂,说你呢,还不下来?”守门的小兵得了狐威,起着哄。

“让苍修文来见本王!”秦衍声沉如水。

小将定定的看着秦衍,被他那一身王者的霸气深深的震撼,忘了刚刚才要打要杀的怒吼过。

“小爷,这人要叫老城主……”小兵提醒到。

小将回神,仍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却又禁不住好奇,问道:“你认识我爷爷?”

“不认识!”秦衍回得干脆。

小将不依道:“不认识你见他何干,他没那个时间搭理你。”他绕着秦衍的马转了一圈,眼睛盯在他腰间的剑上,“你那剑能借给我瞧瞧吗?”

秦衍踢马便行,众人一个没留神被他冲出了重围,只能在马后边跑边怒喝,“站住,站住,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秦衍在马上瞧了个方向,打马直奔那处而去,待众人追到府门外时,他早已入了厅堂。

“老朽不知虎王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楚州城城主苍修文客气有礼的道了罪,让人沏了上等的六安茶,亲自端给秦衍。

秦衍还了礼,谢过苍修文才道明来意。

苍家世代居于楚州城内,是此地的望族。自东楚开国以来,楚州城便由苍家做了一城之主,治理经营,功不可没。

苍修文并未见过虎王,世间传说到是听了不少。今日一见,人虽有些拒人千里的冷意,却无傲慢之气,实属难得。

秦衍一向话少,直来直去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些。

苍修文五十有五,经历得世间万事,自然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来意。

“为国为家,苍某义不容辞!”苍修文郑重的表明了立场,“且不说如今的东楚民富国强是谁之功劳,单只为来之不易的安定便该当竭尽全力守护;当年宁王之乱犹在昨日,莫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吗?”他愤愤怒斥。

院外响起一串脚步声,“爷爷,那人跑哪去了?”

随着声音跑进来一个半大孩子,银铠银盔,正是城门拦住秦衍的那个小将。

“麟儿不得无礼,快来见过虎王殿下!”苍修文起身挡在小将身前,不悦的训斥他。

那小将眨着眼睛似是没听懂一般,试探着又问了一句:“爷爷,您说他是谁?”小将伸手一指秦衍,生怕听错了一般问道:“虎王?”

苍修文心里不安,道听途说来的消息皆说虎王的血都是冷的……

“麟儿!”他怒吼一声,斥责:“还不快给虎王赔礼?”

秦衍冷眼觑着吓怔住的半大孩子,也不说情。

苍玉麟在爷爷拉扯下跪倒在秦衍身前,重重的磕头。

苍修文还待要说什么,谁知苍玉麟一把抱住秦衍的双腿,“我终于见着您了,我终于见到您了!”又哭又笑。

秦衍不习惯别人的亲近,除了未央任谁也不容近身。他面色渐沉,犹如风雨欲来。

“麟儿!”苍修文察言观色,担忧伴着不安。他一把扯起苍玉麟掩在身后,“还请虎王宽恕,这孩子自小便痴迷武术兵法,皆因王爷威名传世甚广,他尊您为圣。”

秦衍轻抖着袍角,垂眉不语。

苍玉麟不过十一岁,仍是孩子心性,见爷爷将自己长久以来的一腔心事尽数说与了虎王,他兴奋的又要去抱秦衍的大腿。

秦衍轻轻纵身闪过,背着手立在地中间。“你青山门已传了五代,武学渊源极深,若肯刻苦也不必拜在他人门下;至于兵法,那要看个人天份,多学些总也不是坏事。”

“虎王说得极是!”苍修文瞪了苍玉麟一眼,客气的又请秦衍入座,“这孩子虽顽劣些,却肯吃苦,也耐得住性子。”他看着秦衍面上淡淡然的神色,将欲出口的请求又咽了回去。心明镜似的,这件事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苍玉麟一颗心却全在秦衍身上,听着爷爷说了半句便收住了话,他一时急的抓耳挠腮。

秦衍自然知晓他祖孙是何用意,也不点破,茶过三巡便站起身来告辞。

“虎王请留步!”苍修文回过神来忙跟上去,“苍某已让人清扫了一处安静的院子,您就住在城主府内,调停诸事也方便些。”

秦衍果断的拒绝了,“本王就住在天一阁,有事可往那边商议!”话毕抬腿出了厅门,任苍修文苦留他只不停步。

苍玉麟见秦衍要走,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也不顾爷爷训斥,飞奔着出了厅门,跟上了远去的秦衍。

“王爷,天一阁我熟悉,给您领路!”他深怕秦衍拒绝,跑过秦衍很远的距离才慢下来,当真引领着秦衍往闹市去了。

秦衍进了天一阁,苍玉麟早和掌柜的要了钥匙,站在楼梯上恭敬的请他上楼。“王爷,您先歇着,伙计正在准备热水……”

“你回去罢!”秦衍打断了他的话,“本王不缺人伺候!”

苍玉麟一时间便慌了,手脚不知该摆在何处,委屈的垂下了头。

秦衍进了房门,也不理会他。

不一刻伙计送来了热水,苍玉麟又活了过来,忙敲门:“王爷水来了,让伙计送进去可好?”他话中带着讨好。

秦衍打开门让伙计进来,还没等开口就听着苍玉麟又吩咐伙计:“准备些楚州特色食物送上来,还有落花伶舞。”他伶牙俐齿颇有几分絮叨。

掌柜的跟在伙计身后,向着秦衍恭身施礼。

秦衍点头,知晓掌柜的必是已得了些许的消息,早就安排好了一应所用。

天一阁是麒麟山庄的产业,门口的那块匾额还是当今圣上的御笔亲书。自从楚珏登基后,这天一阁也因此享誉东楚,往来的客商无不以在此间落脚为荣。

楚州城主的苍家自然知晓这其中的道理,是以秦衍说他住在天一阁,苍修文再不苦留,任由苍玉麟送了他来。

谁知他的漠然被苍玉麟当做了默许,乐颠颠的随着伙计跑下楼张罗去了。

楚州城地处深山之中,一年中总有多半年云山雾罩,阴霾湿气极重。因此等原因,食物多以躁辣为主,每道菜端上来都有辣椒的火烈之气,呛人得很。

秦衍生在温婉的水乡,虽走南闯北去了许多地方,但这样的膳食却未曾尝试过。他不由得挑眉,一手捻箸,却停滞不前。

苍玉麟看着秦衍越锁越紧的眉心,忐忑不安的问道:“王、王爷,您怎么不吃啊?”他小步凑上前去,给秦衍斟了酒,“这是楚州最富胜名的美酒,出自清觞酒庄,有钱也要看掌柜的肯不肯卖。”

秦衍举杯饮了半杯,细细的品味:酒也比别地的辛辣些,入口有淡淡的苦味,应该是用了茵陈与茯苓的缘故,酒中带着薏仁的香气。

饮了一杯,苍玉麟忙又给他倒上。

他眼神无意间落在酒盏内,立时便是一怔,忽然放下酒壶就跑了。

秦衍看着一桌鲜辣的食物,拧眉不肯动筷,喝了三五杯酒就要喊伙计撤了去。这时掌柜的亲自上来了,端着一个托盘已到了门外。

“王爷,小人猜您大概用不惯本地的膳食,特地备了些清淡的小菜。”他进来,将桌上的膳食一样一样替换了托盘里的东西,重又摆下一桌。“这酒也是圣上平日爱喝的,此值六月,湿气厚重,您将就着喝些。”

“多谢!”秦衍撩袍又坐下,几日风餐,腹中早已空虚,便也不再计较,捡难吃的将就着用了些。

苍玉麟在楼下与伙计好一通胡闹,直到掌柜的下来,他才横目怒目的向着掌柜的发难,“小爷今日要招待的可是虎王,你们、你们就拿袪湿酒应付小爷吗?如若小爷的事被你们搞砸了,看小爷不拆了你的天一阁!”锦约

第一七七章 落花伶舞

锦约正文卷第一七七章落花伶舞掌柜的赔着笑脸,“苍小爷您也别恼,落花伶舞是清觞酒庄镇庄之宝,每年给到天一阁的数量实在有限,今年的酒早就卖得尽了,就算是拆了我天一阁也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他安抚着苍玉麟,“等天一阁再有货,一定第一时间送到城主府上去,如何?”

苍玉麟不依,“小爷不听你的废话,今日有也得有,没有也得有!”他将袍角掖进腰带,挽起袖子,看着是要动手的意思。

“苍小爷,落花伶舞可不是我天一阁能酿出来的凡物,您即使拆了天一阁也还是没有。”掌柜的仍旧笑着,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况且我天一阁也不是谁想闹事都能的地方,小的劝您消消气,再不然就往清觞酒庄去问问严掌柜的,如何?”

苍玉麟当然不会去清觞酒庄,年初那场不愉快的记忆仍未淡去。二叔叔为给爷爷贺寿用酒,去寻那清觞酒庄的严掌柜,开口就要十坛落花伶舞。严掌柜刚说了一句没有,苍童就发起火来,砸了清觞酒庄的大堂,打伤了几个伙计,扬长而去。

这件事自然不会不了了之,以未央护短的脾气又怎肯善罢甘休?

外人看来,苍家是楚州城的城主,背后又有青山门撑腰,苍家子弟一向骄横得惯了,清觞酒庄只能自认倒霉,息事宁人罢了。

事后,苍修文知道了这件事也未放在心上,骂了苍童几句也就罢了。可短短一个月,但凡在苍家名下的所有产业尽数极速的萧条下去,让苍家人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危机。

苦撑了三个月,苍修文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他备了厚礼,亲自去了一趟清觞酒庄。可也不过半盏茶不足的时间,他面如死灰的出来,连同他带去的厚礼。

有好事者细细打听着,却也未能知晓苍修文答应了什么条件,才让清觞酒庄平息了怒火。世人妄自猜测了半年,到如今才算将将翻过去。

苍玉麟恨恨的跺脚,“你威胁我也没用,今日说什么我都要落花伶舞!”

“来呀!”掌柜的不温不火的喊了伙计上前,“送苍小爷回去,顺便告诉老城主,自今日起他苍家恕我天一阁再不接待!”

苍玉麟一心想讨好秦衍,知他唯爱喝酒,即使是拼着拆了天一阁不顾也非要得了落花伶舞不可。他自幼习舞,手上有几分本领,几个围过来的伙计还未等动手,早就被他掀翻在地。

掌柜的倚在柜台上,不咸不淡的嘀咕,“传言说虎王脾气不太好,若是惊动了他,下场大概也不会太好。”

苍玉麟立时泄了气,放下袖子扯下袍角,恨恨的哼着,“今日小爷有大事要办,等哪日小爷闲了再与你算帐。”说完蹬蹬蹬又往楼上跑去。

苍家这一代只他一个男丁,上到老太太,下到叔伯,无不娇惯着。好在他还算懂事,并没有做出什么过份的坏事来。

几道小菜看着平常,却仍隐隐透着辛辣火气。秦衍吃得极少,只那一壶酒喝得光了。刚刚撂下筷子,苍玉麟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他先是在开着的门外偷眼往里瞧了一会,见秦衍在净手才踟蹰着进来,“王爷,掌柜的说落花伶舞卖完了……”

秦衍面上虽冷,却也不想为难一个孩子,“你回府去罢!”

苍玉麟眼圈红了,倔强的不肯挪步。

伙计撤了残餐,来去悄悄,生怕吵到了秦衍。

入更后秦衍的暗卫陆续来回话,一直忙到半夜。

第二日一早,他还没等起床,后院便响起一阵兵刃破风的声音。

秦衍从床上翻身下地,随手扯下昨日那件落满风尘的外袍掩住雪白的里衣,倾身从窗口下望。只见院中一个小小的身影,一身简单利落的白衣,与一条花枪同进同出,舞做一团。

他立在那观瞧起苍玉麟的枪法,初时觉得也就那么回事,越往后便越觉得此子可造,小小年纪不急躁不勉强,一套枪法共一百零八式,内力分配得十分合理,到底是得大帮大派的真传,了不起。

看看天色,不过五更将进。习武之人必要能吃得这份辛苦,加以时日才可成大气。秦衍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看着他又打了一趟拳脚,这才离开窗口。

洗漱毕,换了干净的衣裳,有人来敲门。

苍玉麟捧着一个托盘,上边放着几个碗碟,掌柜的不放心地在后头跟着。

“王爷,早膳做了些面条,几道小菜,您将就着用些罢!”掌柜的歉意的开口,昨日虽然按着上头的吩咐照着京城的食谱做了些小菜,可王爷并未多用,显见是不合胃口。

秦衍挡在门口,“放到大堂去,本王下去用早膳。”

掌柜的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天一阁为盛名所累,一年四季客满。更有那些急着行路之人,一早便在大堂谈论时事,或争或吵,总是有些喧闹。

秦衍在掌柜的愣神的空,迈步出来,回身闭了房门,潇洒的往楼下去了。

苍玉麟捧着托盘小跑着跟了上去,还不忘回头喊了一声掌柜的,“掌柜的,快吩咐人腾张桌子出来。”

掌柜的也忙拎着袍子跟在二人身后下了楼。

远远的就闻听争论之事,“梁州现在四门紧闭,根本入不得城,你吹牛也不看看时候。”

“哎呀,我说你还不信,梁州城真的死了很多人。”那人忽然声音小下去一些,悄悄的道:“听说请了寺里的和尚去超度,说是遭了天谴。好像是当今圣上篡位祸及百姓什么的,总之就是这意思。”

有人接了话去,“不止梁州闹了瘟疫,晋城也死了好些人,听京城来的客商说,京城现在好像也不太平。”他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声音压得极低,“莫非真的有天谴一说不成?”

“瞎说么,要有天谴也不至于等了五年,早就谴了!”有人拍桌子怒嗔,“你们这些人,守着太平盛世却不知身在福中,乱嚼舌根子。”

掌柜的从楼上飞奔下来,“诸位诸位,天一阁并非书馆,还请诸位谨言慎行。”他亲自将一张空桌上的碗碟捡了,招呼伙计擦桌子。

秦衍一脸浓霜从楼上一步一步缓慢的走下来,那落在楼阶上的脚步声与他冷到极致的面孔一般,让人心慌。

众人皆不敢抬头打量冰雕一般的他,垂目不语。

苍玉麟小心的捧着托盘小跑着放在桌上,一边拿袍脚去擦凳子,“王爷您请坐!”

待秦衍一脸霸气傲然的坐下后,苍玉麟捧碗递筷,殷勤的忙前忙后。

先时被秦衍一身寒气冻坏的数人中,终于有人破冰而出,小声与身边的人嘀咕着:“那不是城主府的苍玉麟吗?”

“兄台你没看错吧?他亲老子也不见得这般奉承,那人是谁啊?”

“不知道,不过刚才苍玉麟叫他……王爷?”说话的人偷偷侧目看着秦衍的坐得笔挺立的背影,心下打鼓,“莫不是……”

“难道是虎王?”有人小声询问。

人群忽然又寂静了。

不过片刻,便有人三三两两小跑着急匆匆的离了天一阁。

只一个上午,整个楚州城无人不知虎王驾临,就住在天一阁。

自有那些专爱投机取巧之辈,暗暗猜测着各种可能:虎王不住城主府却偏要去住天一阁,苍家小爷亲自伺候也未得虎王一个好脸,看来苍家好日子尽了,或许楚州要换新的城主了。

午后,第一位来访者被秦衍的护卫拦在了天一阁的楼下。

“烦请通禀一声,楚州姜家来请虎王大安!”姜家族长姜震带着两个少年在天一阁门外与护卫说话。

护卫一脸严肃的回绝,“我家王爷并不在天一阁内,请回!

一个少年偷眼觑向格扇窗内的大堂,忽然喊道:“苍玉麟在里边呢!”

护卫立刻不悦的怒斥,“此乃虎王驾临之地,岂容尔等在此大呼小叫?姜族长请回,我家王爷脾气一惯不大好。”

姜震忙点头哈腰的赔礼,又训斥了那个少年,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打道回府。

秦衍当真不在天一阁内,早上在大堂用膳是为了告诉别人,他来了楚州,并且千真万确。目地达到,他自然去办他该办之事,以他的心性又怎么会算不到有人会来此打扰呢?

此时,他正在清觞酒庄的楼上,遥望城外方向。

日暮,清觞酒庄的掌柜严明武,亲自捧着晚膳送到了秦衍待了一天的那间屋子。

“王爷,想来您必定也是吃不惯楚州的膳食,清觞的厨子是从京城来的,虽然没什么大名气,可京菜做得还算地道,您尝尝看!”严明武将托盘里的菜码一样一样摆在桌上,最后是一坛酒,“这是落花伶舞,昨日天一阁的东方掌柜来过,实在是陈酒将尽而新酒未曾出窖,所余无几。”

秦衍礼貌而客气的道了谢。

严明武深施一礼,“王爷不必客气,尽管吩咐就是。”

与未央分开已逾五日,心中着实惦念得紧。此时身在她的地方,那些涌动的情绪微微有些不受控制。他犹豫着,想要问出口的那句话硬是吐之不出。

严明武告辞退出,已经走到了门口。

秦衍终于耐不住相思,拧眉沉声问道:“你主子几时到,可是有信儿来了吗?”

严明武收住脚步回转身体,恭敬的回答:“两日前主子让人捎了信儿来,说您这几日会到,却并没说她要来。”

秦衍皱眉,片刻点头,“本王知道了,有劳!”

严明武走后,秦衍看着桌上的饭菜微微的发着怔,心头那道影子越来越重。出神了许久,直到天色幽暗,他才自己掌了灯。

一个尚不足尺的酒坛泛着微微的湿意,秦衍掀开封口凑近鼻端闻了闻,一股极辛辣之气由鼻腔冲进喉中。他微微摇头,那鬼丫头的东西名字越是温柔越是不能信,就比如虞美人,又如这落花伶舞,一个比一个还要烈些。

桌上摆着一只犀角爵杯,外边雕着老枝梅朵,十分的精致。

他倒了一爵杯,对着灯打量着半透明的杯里酒液微漾,一股似有若无的梅香混在酒的辛辣里。他忽然想起她身上那不知名的暗香,也是这般似有若无,却让人一遇难忘。

秦衍饮了一口,让酒在唇齿间流淌过一回才咽入喉中,那入喉的炙烈当真无有能出其右者。他挑高眉头紧接着又饮了一口,抿紧薄唇半晌才放下杯子。

菜色看上去与京城的比较相近,清蒸鱼,白切鸡,凉拌莲藕,清炒虾仁,两道小凉菜,一大碗米饭。秦衍看得心动,举筷尝了两样,很是正宗,厨子手艺不错。

虽生在锦绣之地,可他从五岁起便入了苦寒的燕北雪谷,加上这些年南征北战,他过惯了军营里大锅饭的粗糙,能饱腹即可,并不十分挑剔。

唇边一抹浅笑,想着从前每次与未央在一起时她的那些少爷刁钻习气,这个不吃,那个也不吃,但凡有一样多放了些她便能尝得出来,每每气得咕哝不矣。

一坛酒不过二三斤,秦衍虽不易醉却带了几分酒气。看看黑透的天色,不得不离了清觞酒庄,一个人信步当街,回了天一阁。

掌柜的带着两个伙计正在门口焦急的张望,忽见秦衍带着一身霜寒之气从暗夜中走来,那似与生俱来的王者霸气,让人忍不住便要低下头去,不敢仰视。

“王爷,您总算回来了!”掌柜的忧了一天的心安然落了地,连忙亲自请了他进门。“晚膳已经预备下了……”

秦衍越过掌柜的往楼上走去,落在身后一句淡漠的话语,“本王已经用过了。”

“那给王爷您泡一壶茶可好?”东方掌柜在秦衍错身而过的空便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遂试探的问道。

秦衍想着躲了一日清静,免不了晚上暗卫要来禀报军情,便淡淡的应了一声。

楼上急冲冲奔下来一个小身影,快到秦衍身边才收住脚步,深施一礼,“王爷您回来了,我去给您准备沐浴的水。”

象是怕被秦衍拒绝一般,苍玉麟一溜烟跑下楼去,消失在楼梯的尽头处。锦约

第一七八章 人在楚州

锦约正文卷第一七八章人在楚州秦衍皱着眉头进了房门。

半刻不过,敲门声响了两下,“王爷,茶泡好了,我能进来吗?”苍玉麟在门外小心翼翼的问着。

秦衍将已解了扣子的衣袍又掩上,冷着声音允了。

“王爷,您先喝一盏茶,沐浴的水马上就来。”苍玉麟见秦衍衣襟散着,知晓他要更衣,便小步挪得离他近了些,讷讷低语,“王、王爷,我伺候您更衣!”

苍家是楚州城的掌权人,他的父亲苍端又是这一代青山门的掌门,家族庞大,尊嫡为贵,等级严明。他是嫡长孙,自小便被当做苍家未来的族长在培养,连同宗的叔叔辈都没有他来得尊贵。

虽只有十一岁,已能独当一面。

三年前,他在书馆听到了秦衍的故事,自此一心唯念秦衍为尊;今日遇上了,他当真是把他小小年纪能想的办法都想到了,只为能跟随秦衍。

秦衍斜觑了他一眼。

苍玉麟顿时手脚又无外安放了,不敢动也不肯离开。

“说,你为何要跟着本王?”秦衍锁着眉心,不耐烦的问他。

苍玉麟偷眼看他,而后又低下头去喃喃,“我想拜您为师……”

秦衍冷冷的回绝他,“本王不收弟子!”他认真的看着苍玉麟,“青山门武功深不可测,你大可不必一山望着一山高,潜心修习本门武功最合适不过。”

“我、我想眼着王爷学习兵法。”他犹不死心的看着秦衍的眼睛,“王爷,我一定会非常努力的,您一定要收下我!”苍玉麟生怕秦衍拒绝,双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边磕头边为自己求情。

秦衍手指迸出一道内力,抬着他小小的身子使其再磕不下头去,冷凝着声音道,“你回去罢,不要再来了!”

苍玉麟双眼含泪,倔犟的不肯起身。

秦衍拎着他的衣领送到门外,对着来送水的伙计吩咐道,“好生送他回去!”

伙计忙将水倒进屏风后的浴桶里,小跑着出来去拉苍玉麟,低声央求,“苍小爷,您就回去罢,虎王是何等身份,岂容你这般胡闹?若当真闹得不象,你苍家满门都要倒霉的。”

苍玉麟低头不语,硬是忍着眼框中的泪,一步三回头的随了伙计出去。

沐浴后秦衍的酒已醒得差不多时,暗卫接二连三的往来,至三更方才歇下。他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帐顶耿耿不寐。

这五日,半点她的消息也没有,秦衍不免有些心焦。不知为何,他很怕这半月的相处是自己的幻象,那娇嗔温柔的她与从前所认知的那个她完全不同。

大堂内似有人来了,闹腾了一会又安静下来。秦衍半分睡意没有,他起身重又穿了外袍,从窗口飘了出去。

天时四更将末,大街上半个人影都没有了,白天热闹喧嚣的灯市街此时也沉沉的睡去,他沿着白天曾走过的路往清觞酒庄方向疾纵。

清觞酒庄三层小楼半点灯火没有,他绕过酒庄的前门,顺着小巷子来到后院墙下。果然,那后院连着一个跨院,两层小楼就建在跨院内。

他敛了行路的声音,以绝佳的轻功跃上二楼露台,贴近窗口凝神细听:正屋内没有人,西边那间屋子里有一道极浅的呼吸声,武功不弱。

他心知那人并不是自己要寻之人,却仍恋恋的不愿离去。

五更鼓响,秦衍踏着楼角借力,身子离弦的箭一般射到了前头一间店铺的屋顶上,紧接着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重重屋宇间。

回到天一阁后,他心绪万千的又倒回到床榻上,可直到有人来敲门,他也未曾合眼。看着自己空落落的臂弯,他越发的思念那个柔软的身子偎在怀中的满足感。

敲门的人十分有耐心,时不时敲上几下停得一停,自言自语半晌再敲一回。

秦衍听他嘀咕心中不悦,“蒋淘,你的狗爪子不想要了?”

“王爷王爷,你终于醒了,我来了!”蒋淘听见秦衍的说话声,兴高采烈的在门外胡乱的喊叫着,“掌柜的说您昨晚就回来了,我敲了这么久您也不给小的开门。”他竟有了几分委屈,没大没小的数落着秦衍。

秦衍只穿着中衣起身给他开了门,“滚进来,再乱叫你的舌头也割了去罢!”

“王爷,您到好,走了也不让小的跟着,您不知老夫人有多担心,一天来问好几回,我都不敢见她老人家。”他哈哈一笑,“哈哈,幸亏我机灵,偷跑出来了。”

秦衍由着他伺候着穿好了衣裳,斜了他一眼问道:“你怎知道本五在楚州?”

“魏姑娘说的……”蒋淘一高兴顺嘴就说,说到一半忽然又收住话,解释道:“魏姑娘在宫中当差,她听说王爷您在龙泉镇,小的就去了龙泉镇。结果向侯说您来了楚州,小的只好连夜又奔楚州来了。”

秦衍瞪眼看着蒋淘,不说话。

“王、王爷,魏姑娘她也来了……”蒋淘心虚的指指斜对面那间屋子,“昨夜四更才到,就没打扰您。”

秦衍连一个责怪的眼神都懒得给他,吩咐着,“下去准备早膳。”他在蒋淘端来的水盆里净了手脸,坐在窗口看书。

蒋淘摸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偷眼看了一回才摸着鼻子下楼去了。

他前脚刚走,魏晚晚便进了秦衍的屋子。

忽然飘近来的脂粉香气让秦衍不悦的拧眉。他淡漠的翻着书,一身生人勿进的气息越发的厚重了些。

“王爷,晚晚来了!”魏晚晚施了一礼,她脱去一身铠甲,换上明艳的女儿装:粉红色的锦袍外头束着透明的细纱,半掩半映,娇羞无限。

秦衍头未回转,眼不离书,只淡淡的:“嗯!”了一声,算是他知晓了。

魏晚晚唇边一抹极妩媚的笑,秦衍未曾拒绝那就意味着允许了她的存在。她迅速挽起袖子开始整理房间,先是叠起一床零乱的被褥,又捡起秦衍脱下来的衣裳叠好,柔声与秦衍说话,“王爷,临行前老夫人准备了些衣裳让我带着,怕您穿不惯外边的针线。”

秦衍似是未曾听到,扔下书册往门口走去。

“王爷,你要下楼用膳吗?”魏晚晚快步走到秦衍身边,“楼下人多眼杂,还是在楼上用罢,我去让蒋淘端上来。”她说着话便越门而去。

秦衍眉头越拧越紧,眉心生生锁死。从前那几年,他屡次拒绝均被她无视,腻死腻活的要守在他身边。他心中有结,不与她争,任着她胡来,他只不进府便也罢了。

如今,那鬼丫头的心计连自己都猜不透,若因魏晚晚再闹分离,自己也是不用活了。秦衍伤脑筋得很,对于魏晚晚的痴缠与未央的决绝,他一样无能为力。

不多时,蒋淘端着早膳进了房门,随后进来的魏晚晚手上也端了许多吃食。

蒋淘将自己手里的碗碟都摆在桌上,又接了魏晚晚的托盘,“魏姑娘快坐,你和王爷趁热先吃,我来就行。”

秦衍一身拒人千里的姿态坐在桌前,慢条丝理的吃着早膳,连大气都吝啬出口。

魏晚晚还没有胆子在不被允许下就坐在秦衍面前共用早膳,她尴尬的客气着,“不急,等王爷用完了不迟。”她手指紧紧的抓着托盘的边缘不松手,“蒋淘,你先去泡茶罢,这里有我呢!”

一顿饭罢,秦衍又喝了半盏茶才起身往外走。

魏晚晚忙瞟向蒋淘一眼,蒋淘会意的跟了上去,“王爷,要备马吗?”

“不需要,别跟着我!”秦衍出了房门,出了天一阁迎头碰上苍玉麟,也不等他开口便直截了当的说道:“去你府上,走罢!”

秦衍在城主府一整日,有意无意的向所有人昭示着,他人在楚州的事实。留了晚膳后,苍修文才送出大门,叮嘱苍玉麟,“好生送王爷回天一阁去,不得再歪缠!”

苍玉麟委屈的点点头,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

“无需送……”秦衍漠然而语,身形忽然暴起,如一阵疾风般刮过街市消失在众人眼前。远处那个白衣纤弱的身影,莫非是她到了吗?

苍修文大张着嘴,只这极致轻功就是自己门派无法比肩的。

“爷爷……”苍玉麟无比倾慕的看着秦衍消失的方向,似下决心一般,喃喃自语:“我一定要拜虎王为师,谁也别想拦着我。”

近了,秦衍才知晓自己错了。那个着白袍的书生虽也生得不差,却不是她。至少没有她的神韵,那种即使她再怎么易容也藏不住的灵动,无论是浓妆下的慕家轻烟小姐,亦或是女扮男装的丐帮少主;那种即使他眼睛看错,心也不会认错的熟知感。

他有些落寞,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天一阁,非常不想回去。

转身往后走出热闹的灯市街,不知不觉又来到清觞酒庄的门前。他半分不犹豫,似入自家府门一般,脚步轻快而随意。

“王爷!”严明武迎上来,闻到他身上的酒气遂主动开口,“您楼上请,在下给您煮壶茶醒醒酒。”

秦衍客气有礼的点头,“有劳严掌柜费心!”他有意无意的睨了一眼柜台后小门外的院子,踏着楼梯上了三楼。

严明武虽然不知道自家主子与虎王的关系,但辛主交代过,但凡虎王上门,等同主子亲临,仔细伺候就对了。

一壶茶喝得残了,秦衍起身告辞。

天一阁内仍旧热闹着,喝酒行令,吆五喝六。他带着一身自骨子里散出来的寒气进门,蒋淘正和东方掌柜的等在门口。

“我的爷,您总算回来了!”蒋淘连忙迎上前去,“王爷,先上楼!”他意有所指的看向楼梯。

秦衍淡淡的点了点头,当先往楼上去了。

蒋淘看了一眼东方掌柜的,紧跟着秦衍身后也上了楼,小跑着上前推开门,“王爷,陆少潜有消息传来,梁州城被围。”

“人呢?”秦衍问道。

蒋淘一时没明白他要找谁,“谁呀?晚晚姑娘今日忙了一天,应该是回去歇下了罢?”他转过身往对面魏晚晚住的屋子张望了一回,刚想数落王爷几句,忽然看到秦衍的眼中冷芒极盛,他再不敢造次,垂头不语。

窗外有疾风射来,对着秦衍亮着灯的屋子。

秦衍抢到窗口,来人便从他打开的窗户跃了进来。

“虎王,我家主子有信在此!”那人一身夜行衣,黑巾遮面,袖口处有一标记,同慕轻烟贴在龙泉镇那座宅子门楣上的有些像。

那人从胸口掏出一封薄薄的信笺双手递给秦衍,随后恭身行了一礼,从窗口翻了出去与茫茫夜色混为一体。

“你下去罢!”秦衍不急着看信,反而催促蒋淘离开。

蒋淘知今夜惹了主子不高兴,也不敢多嘴,怏怏地退出门去。

秦衍急不可待的拆了信封,抖开折叠的信纸,上边寥寥数语,写的却全是军机:梁州城外阻兵万余,围城无危;龙门郡无险情;晋城无伤亡,城主府内却有一只假大虫。

信上没有称呼,亦无落款。

秦衍依旧照原来的样子将信纸折好装进了信封,眉间一抹愉悦解冻了他能冷死人的寒意。站在窗口吹着山间湿热的风,虽只字未提他想知晓的事情,可没来由就觉得身心舒畅。

天微微亮起时,细雨如丝,缠绵着飘零而落。

蒋淘又来敲门:“王爷,白炎风白统领到了。”

“嗯!”秦衍答应着,起身开门。

白炎风单膝跪地:“王爷,属下来迟,请王爷降罪!”

“起来!”秦衍看他一脸疲惫,算着日子该是再迟半日才到,想来倒是他自己急了。

“落了帐不曾?”

白炎风听令起身,“回王爷,我进城时正在安营,日初前可以升灶。”

“好,本王给你三日休顿,你下去歇着罢。”秦衍在下属面前从不说一句废话,或奖或罚,军纪严明。

蒋淘从柜子里捧出一套华丽的宝蓝色织云纹锦袍,“王爷,小的伺候您换了衣裳,掌柜的备下了早膳,可是要往城外大营中去?”

“嗯!”秦衍洗漱毕,见蒋淘捧了衣裳来,便将身上那件欲脱将下来。可待蒋淘走得极近时又闻到一股香气自那衣裳上散出来,他瞬间拧眉,“这衣裳哪来的?”锦约

第一八二章 江湖秘辛

锦约正文卷第一八二章江湖秘辛嫣然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擒下了那人,割断了缚绳抱起来小四儿就跑。

那人在地上翻了几个滚后起来就要去追,被路不平拦住:“你去助雷谷主。”他看着横空而出的二人,鼻子差点没气歪。这四天四夜在滚滚洪流上不知受了多少苦,颠沛带来的眩晕还未全数平复,好不容易抢来的孩子瞬间便被夺走,他彻底愤怒了。

“小贼哪里走!”他挺刀便要去追。

慕轻烟一抬右手,袖中的月影针疾速而出,直奔他的双腿。左手的剑因这一闪神的空挡被人缠住,余下的三人成合围之势齐攻而至。

嫣然抱着小四儿,死命的一跺脚,一股浓紫色的烟雾迅疾而出,飘散着向半空飞去。她一手将腰上那只长的阎王笔握在手中,向大宅侧的那条乡路退去。

慕轻烟脚踩天魔步,奋力与三人周旋,再撒不开手去助嫣然。那个气息沉着的人使一条四尺长的精铜雷神鞭,真气浑厚,力大无穷。他以拼命的打法只攻不守,鞭鞭向着慕轻烟拿剑的左手腕招呼。

“将孩子留下,本道爷留你一条狗命!”路不平跛着脚一步一步向着嫣然紧追不舍。

嫣然将他引离了慕轻烟,把孩子放在身后的地上,挑着眉头将腰上短的那只阎王笔也拽在手中,一句话也不搭茬,凝聚了内力的双笔向着路不平的眼睛便招呼了过去。

“好小贼,比道爷我还心狠几分,来来来,让道爷今日好好教训你!”他将虎头刀来砍嫣然的肩膀,半调笑着,“你个女子家家,不在深闺养着,什么事都要掺上一脚,那就不要怪你家爷爷不客气了!”

嫣然历经过那样一场生死之战后,比之从前多了沉静,任他如何嘻笑怒骂只不接话,却在暗中寻找着机会,必定是要一击得手的破绽才行。

慕轻烟躲开雷神鞭的强攻强进,一剑从自己的右腰侧伸向后方,将将接下那人的一剑,两剑相碰,“咔”的一声将那人的一口剑削断了半截。

“你是什么人,手上的可是啸云剑?”使鞭的人立住身形惊讶的问道。

慕轻烟不答他话,却淡淡的点明,“原来天狼谷也属意东楚帝位,却不知楚璃许了你多少好处,能搬得动天狼谷的雷神鞭雷无恙。”

雷无恙心中越发地诧异,“没想到我雷某二十年不入江湖,一个晚辈子竟然还能知道我雷神鞭的名号,你不简单啊!”

“呵呵,晚辈?若认真起来你少不得要喊我一声师叔你信是不信!”慕轻烟右手擎着月影离魂针,蓄势待发。

雷无恙不由得皱眉,“小子,你年纪轻轻就这般轻狂,别怪雷某没提醒你,今日这件事你最好撂开手,看在你知晓我名号的份上,可放你一条生路,逃命去罢!”雷无恙不悦的训斥着,心下也为慕轻烟的身手暗暗称赞,自己象她这个年龄的时候可没有这般功力。

“我不但知晓你是谁,我还知晓你的身世。”她袖中突地飞出一只银针,将欲偷着抢攻的人阻在原地,“子非子是孙也,嫂非嫂乃是亲娘!”

另一个蠢蠢欲动的人从侧面攻了上来,断剑直插她的背心。慕轻烟轻巧的旋身以剑相迎,啸云剑一个漂亮的剑花下将那人手中的断剑切得只剩一个剑柄还握在手中。

雷无恙怒火攻心,“即然这样,今日雷某便不能留你!”他挺单鞭攻来,一下紧似一下。四十几年前的那件丑事,只有家族里的几位长辈知晓,一生尽全力隐瞒,死了宁可带进棺材也不肯说的真话,今日竟被这小小年纪的外人知晓。他心中只想一件事,那便是将知晓这件事的人杀死,才能让这个秘密以及他不能见光的身世得以继续隐藏。

慕轻烟手中的啸云剑虽被尊为天下第一利器,却也不能和雷神鞭硬碰,那铜至少萃取了十二次以上,才能有了那样的成色。

三人又战在了一处。

话说嫣然拼尽了全力将将能抵挡下路不平的进攻,眼见着天快亮了,左突又冲不能脱身,心下已是火急火燎。

就在这时,几条黑影自大宅后的小院跳了出来,直奔他二人。

嫣然知是援兵到了,微微一个闪神被路不平在腿上撩了一刀,厚重的虎头刃贴着她的小腿入了肉中去,若不是她闪得快,骨头怕是也被砍得断了。

路不平以为是她的人来救,趁着得了势越攻越快,越缠越紧,半点不相让。

谷天瑜走到近前一拱手,算是给路不平见了礼:“路道长,璃皇让在下问您的安!”

路不平这才知晓是楚璃另外安排的人来了,他一边下重手要生擒嫣然,一边指向她的背后,“那是璃皇要的人,带了先走!”

谷天瑜几步绕过嫣然背后,弯身抱起小四儿,略一试鼻息,“走!”他大声招呼着他的人,便要往那乡路上去。

嫣然怎肯放他离去,狠攻了两招立刻回身去拦谷天瑜,被路不平从后头追上来,一刀拍在背上,当场吐血,往前抢了几大步才稳住身形,一把剑却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一番血战,除了雷无恙未受伤,另外两人中的一个已经躺平在地不能动弹了,另一人还挣扎着来攻,只不敢太靠近。

谷天全瑜让人捆了嫣然,他反倒不急着走了,让人拉扯着嫣然,一行人往慕轻烟的方向来了。

“还不住手,她的命你是不想要了吗?”路不平戏耍着来扯嫣然,突然一道白链凌空而至,带着极强的内力,生生将他震退了三步。

慕轻烟一抖手腕,绝情锦在嫣然腰上缠了一圈,被她在眨眼间抢去了自己身畔。她唇边一抹嗜血的戏谑:“我的人,只有我能决定她的生死!”

“丐帮帮主?”谷天瑜惊讶的认出了未央,那个曾在洛川武林大会上仅露过一面的丐帮少主。“你竟然还活着,江湖盛传丐帮少主早亡,群龙无首却是假的了?”

慕轻烟弯唇,“谷天瑜,我倒是小看了你。”她目光森然,“当年洛川香丘事件,看来楚璃也有份在内喽?”

“你怎知香丘之事?”谷天瑜眼色突厉,“莫非那夜大闹香丘的人是你?”

慕轻烟点头,“是我啊,可惜我有事要回京,没空儿去寻你的晦气,你该庆幸。”她看好戏一般盯着他忽明忽暗的神色。

谷天瑜从腰间拽出剑来,“那今日谷二爷就跟你算算旧账罢!”

潮湿的空气中渐渐飘来一种似有若无的香气,那是游龙信阁特有的千里寻踪,就掺在信号烟中;渐渐亮起来的天色仍被浓雾覆盖着,河面上有船来了。

“就算今日你等想走,那也要我的人报了方才那一刀之仇才行!”她淡然的横剑指向路不平,“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准备好了吗?”

“哈哈哈,口出狂言!”路不平一跛一跛的走近来,“道爷今日就陪你玩玩!”他将一把虎头刀耍了几下,不屑的笑着。

慕轻烟也不看他,转头看向雷无恙,“姓雷的,雷震宇可是欠了凤千焰几十条人命未还,你还要跟我动手吗?”

“你到底是谁?”雷无恙惊得后退了两大步,“凤千焰前辈是你什么人!”

慕轻烟微挑唇角:“你认得啸云剑,难道不知道它出自何处吗?今日你若去了还倒罢了,本尊主看在凤千焰当年费心费力的份上,日后我只找你一人算账;若今日你一意孤行,助纣为虐到底,你天狼谷一门八十七口,买好了棺材等着我便是!”

雷无恙思量后阴狠的说道:“今晚若杀了你,那件事世人便无从知晓,岂不是更便宜?”

“雷谷主,不用跟他废话,今日若拿下了他,他手中的那把剑便归你天狼谷所有,动手罢!”谷天瑜蛊惑着雷无恙,天下第一剑,谁人不想得?

慕轻烟横剑在手,“啸云剑乃师门先祖所铸,不是谁都有资格受它杀戮,今日为了东楚天下,勉为其难就拿你们几个祭剑罢!”

慕轻烟将嫣然身上的捆绳解了,两指并出欲解她身上被困的穴道。

“我劝你别白费力气,我谷家的点穴手法非常特殊,除了本门内力无人能解!”谷天瑜轻嘲的看向慕轻烟。

慕轻烟一抹玩味的笑溢将出来,“是吗?那本尊主倒是想领教领教!”她两指搭在嫣然脉门上,一股真气瞬间透穴而入,几个喘息间,嫣然嘤咛一声,咳了半口血出来,“主子不必管我,真气走岔了路,未曾伤到经脉!”

“这不可能!”谷天瑜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厉声质问:“你到底用了什么方法?”

慕轻烟不答话,以鬼魅般的速度飘向谷天瑜身旁的一人,双指极速的在他身上连点两下,而后从容回到原来所站的位置。

众人皆瞠目结舌,她所用的身法及点穴手法见所未见。

“谷天瑜,我的点穴手法也比较特殊,说不定我们是一脉相承,你去解解看!”慕轻烟以下巴示意他,“不过我提醒你,但凡用错了手法,他便会多一层痛苦……”

睨了嫣然一眼,她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路不平怒了,“不用跟他浪费时间,刚才那个女的发过了信号,他们在拖延时间等人来救,速战速决的好!”他提刀便攻。

慕轻烟唇边起了一层薄笑,“那也好,就由着你罢!”她一招‘烽火连城’扫向路不平,剑芒散射,路不平急忙后退闪避,而他身边闪避不及的人有被扫中者,哀嚎声顿起。

顷刻间所有人都拽出了武器,欲将慕轻烟围在中间。

嫣然调息结束,阎王笔重新握回手中,与慕轻烟背抵着背,“主子,今日怕是要大开杀戒了!”她声音里透着几分从前熟悉的冷傲。

自始至终,慕轻烟皆是一脸淡然,可嫣然知晓,她越是淡然越是要小心了。

“雷某想过了,既然雷某答应了璃皇相助之事便不能反悔,他日即使你血洗我天狼谷我也没有怨言。”雷无恙稍顿了顿,慎重的说道:“今日你必过不了这一关,雷某倒是可以还你个人情,别再管这摊事,逃命去罢!”

人群嘻笑开,“雷谷主,即使他想逃命也来不及了,今日擒下他可以去璃皇处立个头功!”

嫣然的阎王笔先动了杀机,那笔不知何物所铸,迎着风,呜呜的鬼叫着直奔路不平。

慕轻烟又一招‘烈焰焚身’攻向其余数人,一出手尽是啸云剑的精妙招式。

雷无恙挺雷神鞭加入战圈,无比惋惜的欲言又止,皱眉攻向慕轻烟,仍是一惯不要命的打法,只攻不守。

这边混战作一团,那厢谷天瑜听着被慕轻烟点了穴道的人发出阵阵杀猪一般的叫声,不由得心烦莫名。正如慕轻烟所说,他试着去解那人穴道,试了几回都不成功,反而解一回他的痛苦便加重几分,叫得没了人声。

“你再叫我就杀了你,忍着!”谷天瑜两指合并欲再解一回。

那人立刻痛苦的哀求,“求二爷饶命,在下受不住了,骨头都碎了般的疼!”

谷天瑜抽出自己的剑,挺剑便要去助攻时,路不平急忙阻止,“谷二少,你带着那孩子先走一步。”

路不平心有顾虑:慕轻烟剑术极精,是他们所有人都不能抵挡的,如若她的救兵来了趁机抢走孩子,他们这几日的辛苦不仅白费,还可能招来璃皇的不满,不如先送了孩子走为好。

“路道长无需担心,他丐帮的武功也不见得多高明,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了她不成?”跟谷天瑜来的人有眼不识泰山,打趣起来。

谷天瑜在洛川也是名门弟子,自小顽劣成性,眼高于顶,自从攀附上楚璃后更是自命不凡。今日在慕轻烟这里受了重挫,加之洛川香丘之事,他满腔怒火,已经忍不下去了。

“走?今日且看本少收拾了他再走不迟!”他大言不惭。锦约

第一八四章 力战群雄

锦约正文卷第一八四章力战群雄慕轻烟淡定的拉扯着内衫穿好,“没事,蝶纹蛊而已。”

嫣然一听就明白了,这五年她虽未伴随主子左右,却也知晓她因此蛊受尽折磨,几乎连命都送掉了。她眼中的心疼再也无掩饰,硬忍着泪,哽咽着将食盒内的吃食一样一样摆以桌上,“这兴隆郡的鲈鱼极是鲜美,我就让掌柜的蒸了一条;还有啊,河虾也比京城的甜些,胜在新鲜;面皮虽是楚州的特色,却原来也是产自兴隆郡上的。”

她温言软语,与凌晨那个杀手一样的女子有着天壤之别。

慕轻烟先夹了一筷子蒸鲈鱼,当真鲜极,鱼肉细腻滑嫩,入口即化。美中不足的是多了一味辣,呛人得很。

“坐下吃饭!”慕轻烟见嫣然拎着她染血的绢衣要去清洗,挑眉阻止。

嫣然笑笑,“这种衣料等血渍干透了再难洗得干净,主子您先吃,我只洗肩膀一处,用不了多少时候的。”

慕轻烟知她脾气,也不再强迫她,自己吃了半腕饭,喝了一碗鲜鱼汤也就罢了。

近午的天气忽然变了脸,一阵强风刮来,其中还夹杂着细密的雨丝,河岸泊着的船只在水中被卷起又落下,忽高忽低,动荡不安。

嫣然吃了饭,泡了一壶茶送了进来。

“兴隆郡的水不好,茶泡出来香味几乎都变了。”她碎碎的念着。

慕轻烟闭了窗户移步到桌前,端起一杯茶汤喝了两口才道:“此地吃的应该是井水,有些土腥气。”

“主子,辛主回来了!”嫣然听着那熟悉的敲门声,快步走过去开门。

苍辛进来,“主子,带走小四儿的人是洛川谷家少主谷天璟,被嫣然的阎王笔穿透了肺经,没出渔村就死了。”

“谁在照看小四儿去了?”慕轻烟问道。

苍辛答道:“是我手下的蔡彦宏,与那人身形最像。”

“都去歇着罢,天黑后启程去晋城!”慕轻烟打着哈欠往床铺走去。

苍辛犹豫了一下,仍是开口说道:“主子,魏晚晚去了楚州城!”

慕轻烟打了一半的哈欠生生顿住,一双眉眼一蹙一挑,“哦?那我们也去楚州瞧瞧热闹罢!”她说得漫不经心,可苍辛与嫣然却听出了不悦。

两人都退到了门外,嫣然瞪了苍辛一眼问道:“魏晚晚是谁?和主子去不去晋城有什么有关系?”

苍辛不知道该如何回她,只得简单而直接的将事情说了:“魏晚晚喜欢虎王,虎王喜欢主子,就这样!”

“那主子喜欢谁?”嫣然悄悄向慕轻烟的房门张望了一回,“虎王跟主子同处一室之事你知道不知道?”

苍辛大步走到自己的门前,进门前甩下两个字,“知道!”气得嫣然瞪着他的背影直到门关上了还不解气。

她嘟哝着,“感情就我不知道呗,哼!”

一夜血战,慕轻烟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却心中隐隐的不安着。在床上折腾了一个下午,被褥都滚得乱了,她也没有睡着。

此时的秦衍,临窗品雨,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个她。

他也不知最近是怎么了,只要一闲下来她便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眼前,那种似梦似幻的感觉遥远而不真切,惹得他恨不能立刻就到她身边去。

昨夜从营地回城,刚走到东郊便被十几个人截在路上。

“给我拿下,要活的!”为首的一人狠厉的下了命令。

十几个人立刻将秦衍团团围住,或刀或剑齐齐的招呼过来。

秦衍从容下马,冰魄剑出鞘,寒冰一样的声音凛冽而狂傲:“楚玏派你们来的吗?”

带头的人明显一怔,只不过瞬间便挺剑攻了上来,并不答话。

秦衍脸上淡漠得过份,以一招‘寒梅怒放’将万千剑芒散进人群,霎时间便有人群中炸开万千血花,点点腥红。

多数人都被他的剑芒扫中,带头的人被秦衍一剑惊呆,忽然改了主意,“能活拿最好,不能也没办法,兄弟们下死手罢!”

秦衍手上的剑招随心而发,凡是被他剑气扫中的人,无不以流血而伤为代价。

来的十数人中自然有高手在内,渐渐的便显露出来,他们得了楚玏的好处,一心要秦衍的命,下的自然也是杀手。

一招‘踏雪无痕’秦衍连续用了三个回合,每一招皆伤一人。

蒋淘与魏晚晚的马及骑术皆不如秦衍,所以晚到了一些时候。

蒋淘是个三脚猫的功夫,连自保尚且不能。是矣,他很自觉的远远看着并不敢靠近,生怕一不留神被人捉了去给他的主子添些麻烦。

魏晚晚轻咤一声从马上飞身落地,挺剑便袭向围攻秦衍的人,“王爷,我来迟了!”她穿着战袍,银色的铠甲闪闪发亮。

阻击秦衍的人此时伤残无数,只剩下四个还能打的,仍不肯罢休。

秦衍也不接魏晚晚的话,只是手上的剑更加的肆无忌惮,一招‘万道雪光’将四人笼罩在他的剑光中,谁也休想逃。

与魏晚晚过招的人武功也不弱,虽受了秦衍剑气所伤,但对付魏晚晚却也从容。

秦衍以极快的一招‘玄冰箭’施放出四道冰钻,穿透四人的身体,哀嚎声中他的剑远远的射出一道剑气,击中与魏晚晚对打的那人。

他低头看向自己被溅了一身血污的衣袍,皱眉不矣。

“蒋淘?”秦衍跃上马背,冷冷的招呼那个好不容易聪明了一回的跟班。

蒋淘拍马靠近,“公、公……”他咽了一口口水,才又改了口:“王爷,人都死、死没了?”

“嗯!”秦衍一手握着缰绳,“让白炎风派人来收尸,死的埋活的押送回京。”

蒋淘答应着去了。

秦衍踢马奔着城门疾驰,从头到尾也未看一眼魏晚晚。

魏晚晚心头委屈,那种被忽略、被遗弃的感觉自从南诏之战结束后越来越浓烈了。她出身世家,及笄后身边从未少过青年才俊的追捧,可她偏偏对秦衍一见钟情。

不觉泪目,看着秦衍越行越远的背影,只得轻咤一声拍马追去。

自从早上秦衍出城,苍玉麟不敢跟去,只得守在城楼上候他回城。直等到入了夜,才见秦衍一骑回来。

“快开城门,虎王回来了!”他在城楼上瞧见后急忙下了城墙,命人放下吊桥,开了东城门放秦衍入城。

他等在路边,秦衍的马未到眼前便闻到了血腥味,他有些急迫的奔在秦衍马前:“王爷,您可曾受伤?”

“未曾受伤!”秦衍冷着脸一揽缰绳,那马便越过苍玉麟跑进城中去了。

苍玉麟脸色不很好看,秦衍的拒绝让他无可奈何。

吊桥刚要收起,一骑又至。

城兵忙上前询问苍玉麟,“少主,跟着虎王一同出城的那个女将军回来了!”

苍玉麟回神,“那是禁卫军魏统领,放下桥让她进来!”

“多谢苍少主!”魏晚晚来的这两天,早看穿了他的心思。

苍玉麟行了礼,看她整日跟着秦衍同进同出,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遂有些讨好之意的恭维着魏晚晚:“魏统领夜深方归,辛苦了!”

魏晚晚好笑的看着他,暗忖着:这小子怕是急疯了,开始打起我的主意了。

从一开始她就想让秦衍身边所有的人都认定了秦衍属意于她,后来因为未央刺伤了她而与秦衍反目,秦衍却因此离她越来越远。

她将一切都归罪于未央,心里恨得入骨,但凡有机会便处处抢在未央前头表现。可秦衍并未因此而讨厌那个人,未央越是淡然秦衍越是冷漠。

“魏统领,本少主护送您回天一阁!”苍玉麟接过城兵送上来的马缰,翻身上了马当前引路。

魏晚晚笑着跟在他的马后,向天一阁去了。

秦衍在天一阁门前停了马,把缰绳甩给伙计,淡声吩咐道:“仔细照料。”

伙计答应着,他已经大步往楼上去了。

推开自己的房门,他忽然怔住了,那熟悉的暗香引来他心中阵阵的狂喜。

好不容易压下心底的冲动,回身闭了房门,一步一步向床榻走去。

房间一团漆黑,可此时他的床上睡着一人,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被子下,听见他的脚步声不悦的拧眉。

秦衍唇边一抹温柔,才要将手去摸她的头,忽然听她不悦的低哝:“秦衍你别靠近我,一身血腥味难闻死了。”

秦衍的笑容深了两分,立刻动手脱衣,离了床榻去点亮了灯烛。

敲门声响起,他不及收敛唇边的颜色,开了门让伙计抬了水倒进屏风后的浴桶中,这才栓上门脱了衣裳泡了进去。

好在伙计迫于他的一身冷意,不敢抬头看他,不然定会因他一脸温情之色而怀疑这位虎王是个冒牌货。

“秦衍我饿了!”慕轻烟迷糊着咕哝了一句。

秦衍匆匆的洗着一身的血腥气,低低的回她:“已经吩咐了伙计送膳食上来,稍等上一等。”他穿了一件雪白的中衣,披散着头发又回到床边,宠溺的看着窝在被中的她,柔声问道:“不热吗?”

慕轻烟白了他一眼,拽过他手中的布巾爬起来,没好气的嗔他:“转过去!”

秦衍听话的转过身去,一头滴水的发被她包在布巾中狠狠的拧了几回。

“几时来的?”他温声轻问。

慕轻烟淡淡的回答:“我从兴隆郡来,黄昏入的城。”

两人或问或答,并不曾过份亲热,可那份缱绻却无边无际的流淌开,时光静谧恬淡既而温情脉脉,似家常一般,温馨非常。

伙计送来了膳食,秦衍在门口接着,并不让伙计进来。他亲自端到桌前一一摆了,瞧着多是清淡少辣之物,还算满意。

他走到床前一弯身打横抱起慕轻烟,贴近她的耳边低语:“先用膳罢!”

慕轻烟脸上微微的泛起绯色,低眉垂眸任他抱到桌前放在椅上。

秦衍捡她平日里喜欢的菜色夹到她的碗碟中,“楚州城中多以辛辣为主,本王用不惯,掌柜的改做了这些小菜,却不及你清觞酒庄的师傅手艺好,将就着用些罢。”

慕轻烟当真饿了,比平日多用了半碗饭。秦衍仍在不停的布菜,她将菜一一又送回到秦衍的碗中,嗔道:“我吃饱了!”

秦衍也不勉强她,含着笑将那些菜自己吃了。

一时撤去了残餐,漱口净手后喝了一回茶,秦衍才将拥进怀中抱着,头抵在她的肩头,轻轻的说着话。

魏晚晚在门外徘徊的脚步声也未能打扰二人的甜蜜。

蒋淘回来后,隔着门回禀了东郊外的事,白炎风亲自去羁押了那批杀手,一共十五人,死了三个,残了两个,重伤十人。

“嗯!”秦衍漫不经心的答应着,将慕轻烟的葱白的小手握在掌心,一指一指捏弄着指尖。

蒋淘看着门口的魏晚晚,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秦衍却先开口催促:“下去歇了罢,不必来伺候!”

“哦!王爷,那个……”蒋淘一句话未了,房中的灯烛熄灭了,他只得向着魏晚晚耸耸肩,转身回自己房中去了。

秦衍抱着慕轻烟上了床,刚一靠近便听得她一声痛呼。他吓了一跳,忙起身询问:“怎么了?”

“你压到我肩膀了,疼……”慕轻烟嘶嘶的吸着气。

秦衍忙重又掌了灯端过来,只见她肩头的衣裳染了血红一条。他立时放下灯来掀她的衣领,眼中寒芒立现,心疼的问道:“谁伤了你?”

慕轻烟抬手轻抚他紧锁的眉心,安慰着他瞬间冷下去的眼神,“皮肉伤,不碍事的!”

“皮肉也是伤!”秦衍将原本裹伤的布条打开,重新上了药粉,撕了自己身上的衫子给她重新包好了伤口。

一切都那样自然,两人都忘记了男女有别。

慕轻烟雪色的胸口尽入秦衍的眸底,他却移目敛眉;而秦衍那带着薄茧的大手微微的颤抖着滑过她细腻的肩头,她垂下头半掩羞怯。

秦衍处理好了伤口,重又掩住她的衣衫,这才稍稍缓合下眸中的冷厉。净了手上床,将她轻轻拥进怀中,冷傲的说:“既然如此,那下一步便由我们来主动!”

“嗯,这几日便可动手,若不然他当真以为我们动不得他了呢!”慕轻烟眯着眸,掩住其中那抹厉色。锦约

第一八五章 真相大白

锦约正文卷第一八五章真相大白秦衍近距离的看着她,龙泉镇临分别时,那好不容易消褪的眼下青黑又浓重起来。他心疼的揽紧了手臂:“睡罢,明日再议!”

慕轻烟打着哈欠往他怀中贴深了些,含糊的应着,“嗯!”

只这一个动作便满足了秦衍几日的牵念,他小心的避开她受伤的肩头,将她抱得紧些也睡下了。这几日她不在身边,他竟是连一晚也不曾踏实睡过。

三更后,天一阁院子里打斗声渐起。

慕轻烟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几个毛贼也能闹出这么大动静来,扰人清梦。”

秦衍早就被吵醒了,“无妨,闹够了自然就不闹了。”他跟着慕轻烟的身子往床里边挪了一挪,从后将她重又抱进怀中,低语:“玏王在楚州,梁州既然行不通,他只能狗急跳墙。”

打斗声持续了半个时辰仍不见结束,慕轻烟心烦的坐起身来,还未等动怒,秦衍已然下了床,“你躺着别动,我去瞧瞧!”他随手扯过一件外衫穿上,推开窗户向院中看去。

敲门声响起,轻缓而带着节奏。

“去看看下边怎么回事!”慕轻烟隔着门吩咐道。

门外的轻声答应着去了。

秦衍站在窗口也只是略看了看,而后掩上窗又回到床边,仍旧脱衣上床,揽住慕轻烟的肩头淡淡的说道:“疯狗而已,再睡一会。”

又过了一刻钟,院里惨叫声混杂着呼哨,慢慢归于平静。

片刻后有人隔着门回禀:“主子,江湖宵小偷袭,已经打发了!”

“嗯!”

随后一个女子在门外柔声询问:“王爷,您无事罢?”

秦衍闭着眼睛不说话,隔了好一会才淡漠的吩咐:“都下去罢,本王无事。”

慕轻烟唇边一抹笑,带着些不明所以。

“再睡一下,还早!”秦衍并未看见那抹笑,手臂收紧了些。

直到日影横窗,慕轻烟才在一双灼人双目的注视中醒来,半睁半眯的眼睛犹带着困倦,哑着嗓子问道:“秦衍,什么时辰了?”

还未等秦衍开口,急促的敲门声连连响起。

秦衍不悦的拧眉,低沉着声音喝止:“蒋淘,你的狗爪子又不想要了?”

“那个……”他本能的缩回手,侧目看了看身边的魏晚晚,不怕死的说道:“王爷,白统领来了,昨日被擒的人还等着您发落。”

魏晚晚接了话去:“王爷,属下伺候您洗漱,苍城主来了,在楼下等着呢!”

秦衍看了一眼趴在枕上的慕轻烟没有要起的意思,宠溺的拨弄着散落的发,柔声轻哄:“起来罢,吃点东西再吃一丸药,伤口才能好得快些。”

他自己先行下了床,拎起随意搭在床畔上的外袍穿了,走到门边将门打开,“蒋淘,下去让掌柜的煮些粥来。”

魏晚晚一脸温婉的看向秦衍,正欲伸手给他整理衣袍。

秦衍本能的闪过她伸来的手,自己将剩下的两个扣子扣好。

魏晚晚的手尴尬的平伸着。

蒋淘将自己手上端着的水盆硬塞给魏晚晚,“王爷,小的这就去让掌柜的煮粥。”他向魏晚晚打着眼色,“让魏姑娘伺候您洗漱罢!”

魏晚晚机灵的接过水盆,柔柔一笑侧身进了门。

秦衍抱着手臂锁紧眉峰,不悦的看着她收拾着桌上昨日喝剩的茶盏。

“如果本王没记错,魏姑娘领的是禁卫军统领之职,并不在本王营中。”他声音已冷了三分,目光炯炯的盯着故作从容的魏晚晚。

魏晚晚走至窗边,伸手将窗子推开,回身一笑:“我跟皇上请的命,皇上准了!”

秦衍垂眸不语。

他心知,当年在南诏因为自己对魏晚晚的纵容而引来未央的疏离,更因此受了他一剑,命在旦夕。可她从来不曾抱怨,更不曾吵闹;她越是与众不同,他才越担心她的真心。过往种种,与今日今时都令他倍加珍惜,遂并不阻止去挽床幔的魏晚晚。

如果她因此而死心,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果不其然。

“你是谁?”魏晚晚一手挑着床幔,脸上温婉的表情极速变换着,瞬间便是一脸铁青。她厉声怒道:“你为何会在王爷的床上?”

床上,一脸睡意似醒未醒的慕轻烟,带着晨起的慵懒,微微苍白的脸上更添了些楚楚动人。她懵懂的看着一脸盛怒的魏晚晚,天真的问她:“我不能在王爷的床上吗?”

魏晚晚看着她如花的娇颜,似清荷滴露,似芙蓉沐雨,说不出的动人心魂。她眼中的嫉妒似火一般烧了起来,将手上的床幔越攥越紧。她极力压抑着自己已到顶端的怒气,愤愤的瞪着慕轻烟,一步不肯退让。

秦衍深知十个魏晚晚加在一起,怕是也不及慕轻烟的玲珑心性,但他仍是皱起了眉,不愿她被人如此无理对待。甩下袖子几步走到床边,看也不看魏晚晚一眼,却伸手扯下搭在床栏上的衣裳,看着一脸无辜的慕轻烟,叹了一口气柔声道:“玩够了就起来罢!”

慕轻烟很是乖巧,爬坐起来伸开手臂,任由秦衍给她穿了外衫。

魏晚晚双目瞪得极大,不可置信的看着秦衍亲自给她穿衣挽发,一时愣在床边。

慕轻烟自己穿了鞋,走到水盆边净了手脸,对镜理容妆。

秦衍在她洗过的水里也洗了脸,而后坐在她身畔有意无意的盯着她手中的玉梳,虽眼中带着极致渴望,却并不言明。

慕轻烟挣扎了许久,终究怒嗔着站起来,拍着他的肩头,“坐好了!”

秦衍当真乖乖的对着铜镜端坐了。

慕轻烟认命的拿起自己的梳子给他束了发,又将他先时匆匆穿上了衣袍拉平,扣上玉带。所有的行事自然从容,似是做惯了一般。

“行了,不是说苍城主来了吗?下去看看罢!”

秦衍睨了一眼慕轻烟,问她:“你不同本王一道去吗?”

“不了,我还有事,等你回来用早膳。”慕轻烟随便扯了扯身上的衣衫,漫不经心的道:“不过我可没什么耐心,等得久了便不等了!”

秦衍心中一顿,立时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

“嗯!”他郑重的点头,难得的多了一句解释:“去去就来!”

秦衍走后,嫣然端着茶水进来了。

“看着比昨日脸色好看了些,昨夜院中吵闹,再睡了没有?”嫣然视魏晚晚为无物,一边给慕轻烟梳着发,一边低声说着话。

慕轻烟在镜中白了她一眼,嗔怪着:“你还说,早一点出手何必把我也吵起来呢,好不容易睡个踏实觉,偏偏就不让人安生。”

魏晚晚看着她一嗔一怒中带着的无限风情,一股恨意从心而生。甩脱手上攥皱的床幔,缓步走到妆台前,眼中那欲杀人的狠厉半点也藏不住了:“你到底是何人?”

嫣然面色一寒,只见慕轻烟微微摇头,她才敛下脾气继续梳头。

慕轻烟挑剔的扯起颊边落下的一绺碎发,嘴角微沉,怒目横眉:“你这梳头的手艺不及珍珠半分,瞧瞧瞧瞧!”

嫣然笑着道歉,“是是是,属下梳头是不行的,可珍珠武功不及属下半分呀!您这么嫌弃属下,是不是有点偏心呢?”她对着镜子挤眉弄眼,笑看着慕轻烟骨子里的顽劣。

“你还笑?去问问秦衍几时回京,这破地方我一天也不想待了!”慕轻烟傲娇的站起身来就要出门。

魏晚晚满脸怒色的挡在她身前:“你没听到我在问你话吗?”一想到秦衍扔下她独自下楼去了,或许这个女子也没那么重要,自己到底是为东楚江山安定立过功的,就连皇上也高看她一眼。

“姑娘是在跟我说话吗?”慕轻烟眨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单纯的笑着。

魏晚晚忽然底气一足,怒气隐去了一些,不屑顿生,“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在虎王的床上?”

“姑娘是以何种身份问我呢?我是谁只与秦衍有关,又关姑娘何事?”慕轻烟眼底的顽劣有些藏不住了。

魏晚晚为之语塞,半晌才趾高气扬的抬起小脸,“我是禁卫军统领,负责王爷的安危,昨夜王爷被袭,不会是你让人干的罢?”

慕轻烟笑了,“昨夜秦衍被袭?没有罢,他不是好好的才下楼去了?”

“昨夜里院中打斗了许久,本统领不相信你不知晓。说,到底是不是你派人干的?”

慕轻烟眸色深深,“最后那伙人被打跑了,如果我没猜错,是她打跑的罢?”她信手一指倚在桌角看戏的嫣然,“姑娘难道不记得了?”

魏晚晚一时无语,那伙人武功高强,暗卫再加上她也就只能与人打个平手,后来不知从哪跳出来的这个带着刀疤的女人,一出手便是狠招,这才将那伙人擒住了几个,余下的四散了。

“那她就是内应!”魏晚晚又怒了。

慕轻烟一时心情好与她闹了半晌,这会却不想再与她争吵,无所谓的拎着裙子要出门。

“你不能走!”魏晚晚抢上前来便要出手。

嫣然见主子已没了玩乐之心,便闪身挡在魏晚晚身前,“魏统领若想过招本姑娘奉陪,我家主子身子弱,别惊扰了她才是,不然虎王会心疼的。”

“放肆!”魏晚晚瞪着嫣然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你这丑女人滚开,我偏要问问她到底是谁不可!”剑已出鞘,奔着慕轻烟的后心便刺。

秦衍总觉得放不下,本已下了楼又折回来,刚好看见这一幕。他指间蓄力,‘铮’的一声弹在剑上。

魏晚晚虎口一麻,连同握剑的手腕也失了知觉,剑掉在地上。

秦衍旋身将慕轻烟揽在怀中,担忧的看着她,沉声问道:“为何不躲?”

慕轻烟浅笑着挣脱了他的怀抱,“人无恙,还给你罢!”

“胡说什么!”秦衍眸如墨染,紧紧的盯着慕轻烟的眼睛,不容她再逃避。

慕轻烟眼中无波,一直浅浅的含着笑。

秦衍心中叹息着,忽然想起多年前她说过的那句话:秦衍,这一辈子你也休想让我为你急风吃醋!可偏偏就是她这样的性情,越发的让他不能自拔。

“魏统领,你回京中去罢!”秦衍目色极冷,“如若本王没有猜错,皇上允你来也是有条件的,现在回去或许正是时机。”

魏晚晚两行泪已奔流到了唇边,怒吼着:“我不回去,绝不!”她抬起手腕以袖拭泪,定定的看着秦衍:“王爷,自南诏至此已是七年,你宁可要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也不肯娶我,你欠我一个理由!”

“我秦衍一生只爱过一个女子,也只会娶她一人为妻!这个理由够了吗?”秦衍不怒自威,瞬间让人冷气侵体。

“哈哈哈,王爷,你说的是七公主还是未央?”她嘲讽的一指慕轻烟,“还是你怀中这个女人,你倒底爱哪一个?”

秦衍低头看了一眼平静如水的慕轻烟,手臂紧了紧,“与你无关!”

“七年,你欠下了我最好的青春,你却说与我无关?”魏晚晚一脸泪痕,不依不饶。

秦衍拧眉:“本王不欠你任何东西,从一开始本王便将话说得十分明了,本王不会娶你!这七年间本王未曾暗示过一回要让你等,武陵城清觞酒庄,魏大鹰大闹之后,你仍不死心,本王仁至义尽。”

“秦衍你别忘了,当年是我救了你!”魏晚晚咬唇怒吼,“如若没有我日夜不停的奔走,最终将你救回栖霞关,你还有机会象今日这般对待我吗?”

慕轻烟唇边原有的一抹笑顿时收敛,“你救了秦衍?”

“当然是我,是我舍命救了他!”魏晚晚笃定的道。

慕轻烟没再说话,眼神也冷了。

秦衍睨了慕轻烟一眼,冷冷的说道:“魏统领,你可知我身中何毒,以何方法可解?”

“春药,我以自身清白解了你的毒!”她垂目低语,脸上颇有几分不自在。

秦衍淡漠的声音又起:“本王当年中了阮落的枯魅之毒,也的确是春药。可此药极为霸道,没有解药。除非养毒之人以自身解之,否则便是双双暴毙。”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魏晚晚一眼,“本王时至今日不死,是因为一段奇遇,可那个人并不是你!”锦约

第一八七章 苍家血脉

锦约正文卷第一八七章苍家血脉嫣然听见苍辛的声音抬步往外堂去了。

“你主子呢?”秦衍对着出来的嫣然轻声询问。

嫣然抬手一指内室,不言不语的与苍辛一前一后下楼去了。

秦衍进来时,慕轻烟蹙了许久的眉终于舒展开,手中的一只算筹坚定的落在一处位置上,两靥生花,一抹自信的笑看得人心醉。

从背后揽她入怀,头抵在她的肩头,“怎么回到这边也不和我,嗯?”

“你那情人太烦人,我懒怠与她周旋。”慕轻烟拍掉他的手,将桌上的算筹捡起来装进专门的袋子里,“还是这边清静些,方便行事。”

秦衍知道她得都对,可他回到一阁却不见她的那种失落终是心生不安。他本能的忽略了她的那句调侃,也不去解释魏晚晚的事情。

跟随在她身后,一同净了手坐在桌前用了晚膳。

刚刚漱了口,苍辛进来,下意识的睨了秦衍一回,并未开口。

“!”慕轻烟接过秦衍递来的茶盏,自然而然。

苍辛自是捡能的在心头微一沉吟,“主子,梁州城被围,北有夏目,南有太平镇,唐少主损失惨重。”

秦衍眸色忽现冷厉,虽未动声色,本已到了唇边的茶盏却放回了桌上。

慕轻烟凝眉细语:“梁州城虽无险可依,城中兵马亦不足数,但唐烈却不是吃素的!”她抬头望向秦衍,“秦衍,我没猜错的话,你在梁州设下埋伏,而后大张旗鼓的现身楚州,让统领夏目以及龙泉镇的人以为梁州可图,你是故意的?”

秦衍唇角微弯,宠溺的看向慕轻烟:“就知道瞒不过你,夏目想走梁州城进京决无可能,唐少主有勇有谋,自不用担心。”

他那瞬间眯起的眸,苍辛看得心惊的熟悉。

“从京城到龙泉镇,再远涉太平镇,一路上都有楚璃的眼线,众目睽睽之下,秦衍你的人马是如何进了梁州城的?”慕轻烟好奇的问道。

秦衍但笑不语,那杯被冷落了许久的茶盏终是递到了唇边,浅浅的啜饮了一回,眉头亦舒展了,“到底还是你的茶好些,也不怪你看不上一阁的东西。”

慕轻烟斜了他一眼,“既然梁州无险,夏目该是死心的转道进山了罢?”

“嗯!虽然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逼得楚璃失了冷静,总之他等不下去了,明知有我在楚州亦只能铤而走险。”秦衍从容的喝了半盏茶,“他攻梁州,能攻下来自然不计生死要走这条捷径;如若攻不下来,也能引来我的关注。若我回救梁州,他便可走楚州一路,如果我守在楚州不动,他亦可绕城而过。”

“这么来,楚州早就在楚璃的控制之中了,我倒是大意了。”慕轻烟淡淡的着。

秦衍握着她的手,“无妨,就算楚璃有窜的本事,想要从你我的手心里翻出去也不容易,何况你忘了龙泉镇上还有向祺呢!”

“秦衍,你觉得七公主手里的两万兵马如何?”慕轻烟似笑非笑的看着秦衍,“这一回她的主动可是你的罪过,如若闹出点什么事来,你难辞其咎!”

秦衍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虽冷了三分颜色却并未恼,“圣上虽性子无争,却也是深谋之人,京中之事无需忧心,他楚家之人自有他当家作主,与我何干!”

慕轻烟只笑了笑却没再逗他,忽然又想起来一事,凉凉的开口:“你就这样跑来我这边,你那情人寻不到你定然不肯罢休,回去罢,我要睡了!”她打着哈欠起身,想抽回自己的手来。

秦衍拧眉,他周身一瞬间泛起了生人勿近的气息,清冷而孤寂,松开她的手下楼去了。

慕轻烟咬着唇心生不忍,却也怒上心头,一转身进了内室。衣裳也不脱,只甩掉了鞋子爬上床,望着帐顶出神。

心口堵得难受,却又理不清为何,越想气儿越不顺。

嫣然熟悉的脚步声来了两回,只到门外略一停留就又走了。

夜渐渐深去,慕轻烟折腾了半宵后好不睡熟了,忽然一阵衣带当风之声刮了进来,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便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一声低沉的声音落在她耳边,“是我!”

第一八八章 乌骨令牌

锦约正文卷第一八八章乌骨令牌秦衍淡然的接话,“或许不是七公主的人,以前想不通,不过今日提起这件事情,大概也有了些眉目了。”

“哦?你知道是谁了?”慕轻烟问他。

秦衍点头,“那日受伤的是玉染晴,你又落水失踪,与这两桩事都有关系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我必然是会去的,还有一个人也是非去不可的。”

“你是说寒哥哥?”慕轻烟也觉得秦衍或许真的猜对了,不过瞬间又眯起了眼睛,好像发现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笑得像只小狐狸,“原来那时候寒哥哥就喜欢晴儿了!”随后又想到秦衍那时还是晴儿的未婚夫,遂装做不经意的问他,“秦衍你对晴儿可有不舍?”

秦衍磊落,摇头低语,“翼王妃与我是两家指腹为婚的,虽平日里各种场合总免不了相见,却并未私下里见过面,亦无私情。”他似是要安慕轻烟的心一般,稍一停顿才又说道:“到了该成亲的年龄,父母便订下了吉日,先皇忽然赐婚,我心中不喜却也抗拒不了;翼王妃乃大丈夫是也,单单她的那份勇气本王便钦佩不已!如若不是她拒婚出逃,误的又岂止是她自己?这样很好,真的很好!”秦衍将慕轻烟的手紧紧的攥在掌心里,心中安定。

慕轻烟倒也不是想听他这席话,晴儿与寒哥哥虽两情相悦,能那般无所顾及的比翼双飞,这其中自然离不开秦衍的主动退让。

她也曾听晴儿说起过,搬师还朝后,秦衍亲笔书信让父母还了玉家当初订婚的信物,又与楚靖书信,求他主持慕轻寒与玉染晴的婚事,成全之心昭然。

玉染晴很感激他,慕轻寒虽然知晓两个孩子是秦衍的,却也念在这些年他毫不知情的份上,未曾怪罪过他。

但慕轻烟是被慕轻寒放自小便在心尖上宠的妹妹,秦衍往后的路也不会十分好走。

“看来七公主是定要自寻死路的了!”慕轻烟将先前的话题寻回,“也好,她自己送上门来的,我没道理不收。”

秦衍淡淡的应合:“她手中有两万骑兵,又有先皇御赐的乌骨令,可以自由出入禁宫,实在不宜留在京中。”

“那也没什么,我让人先盗了那乌骨令出来,余下的事情想来也不会太难了!”慕轻烟眯着眼睛,“那年端阳害我在湖里泡了一个下午冷水的旧账,是时候要算上了算了!”

秦衍亲昵的捏着她的鼻子,脸上的冰霜融了几分。他就是喜欢她这副不肯吃亏的性子,喜欢她将天大的事在淡笑间灰飞烟灭。

她不张扬,不狂热,所有的谋略都在心底成计,天下间那些自视甚高的男子尚且无一人可逾越,也不枉世人倾慕她一回。

“如今,晋城虽还未曾闹到梁州之乱的地步,可招兵买马之意昭彰。”秦衍皱眉又说:“安玉卿既然为楚璃选了枫北镇为要塞,这往京城所去的三百里路程必定有所经营,好一处进退得宜的所在。如果燕王被困,北借鹿城兵马相助,大事可成一半。”

他眉宇间有凌厉的杀戮之气。

慕轻烟慵懒的低垂眉头,“东楚新帝座下四位功勋之王,无一人肯为名利地位折腰,楚璃这次又要拿什么来与燕王许诺?”她抬眸好奇的看着秦衍:“三公主可没有丹书铁劵,即使有也不能赦免谋逆之罪!”

秦衍摇头,“燕王的心思诡辩,本王也猜不透。他宁古关与鹿城的三十万大军纪律极其严明,北漠在五年前为了迎回萧野答应不助宁王之时,就已经永久的失去了进关的机会。”

“萧野吗?他今年应该十六岁了,能活着回到北漠,该当多谢虎王才是!”慕轻烟似有若无的笑不很真实,“他以小小年纪便接掌了烽烟不熄的北漠皇位,也算是有本事了,不枉我拼死救他一回。”

秦衍忽然想到那次重逢,心里鼓动难安:“那次在燕山外救的那个孩子便是萧野?”

“嗯!”慕轻烟并不太在意,眼睛随意的看着窗外,“北漠宫变,我接到消息为时已晚,匆忙间只带了残影日夜赶路。也多亏得萧野身边的护卫拼死相护,才让我堪堪来得急救下他。”她转头看向秦衍,“如若不是遇上你,即使我救下了萧野的人,也活不了他的命。”

秦衍知晓那次她的艰难,也庆幸自己为她挡下了宁王的杀手。她已是强弩之末,北漠的追兵再多一次拦劫,她必定抵挡不住。

嫣然端着茶盘进来,慕轻烟眼眸里的失落来不及掩饰。

就是那一次,她遇上了沈洛辰。

秦衍动容:“你为东楚安定所做的一切努力,早已诠释了慕家三代守卫楚氏江山之情,等这件事了,我们浪迹江湖可好?”

慕轻烟眸中瞬间有热情被点燃,闪闪发亮。

“本王身处朝野,为国出力之心从未有半点怠慢。可先皇多猜忌,即使有力却无着力之处。”秦衍看着慕轻烟,眼波深不见底,“自从遇上了你,本王无一日不想追随你而去,携手于江湖。”他重重的叹一口气:“边疆动荡无人瞩目,皇子深陷夺位之争暗中较量,东楚存亡之际,本王又何敢置身事外?”

慕轻烟忽然想到一件事,“秦衍,慕家手上有十万兵符之事你可知晓?”

“先前不知,那年端阳节后,我开始在暗中探查玉染晴受伤之事,无意中从皇上与七公主的谈话中知晓的。慕家手上的十万兵权先皇颇为顾忌,却因有先祖皇帝的圣谕不能左右,恰因此事以七公主下嫁为名许了两万骑兵,以期将来能与慕家抗衡。”

慕轻点微微思量了一阵才开口,“难怪,自那以后我便时常能遇上楚璃,原来他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替你受封为妃的是谁?”秦衍冷了几分眼色,有些恼意。

慕轻烟笑得肆意,“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楚璃至今仍未死心,还在怂恿着寒哥哥倒戈。”

“安玉卿自诩有当世无双之谋,怎地还会以为翼王能为他所用,这其中定然有些本王还不知道的事情!”秦衍目光炯炯,“还不肯说吗?”

慕轻烟睨了他一眼,“前几日我匆忙回京城去,正是因为楚璃的人抓走了我贴身大丫鬟带出府去的一个五岁男孩。宫变那日慕家轻烟小姐已有身孕,新帝登基后赦免了她,而后一直被翼王禁足在水月山庄中。”

她一指肩头受伤的位置,“这便是那日在兴隆郡拦劫时受的伤,楚璃手上有些江湖名宿为他所用,洛川城城主谷家二少爷谷天瑜被我生擒了。”

“想来不出一旬,夏目的二十万外援将兵临楚州城。”秦衍以手指在桌上画了几条简单的线条,指着其中的一处说道:“晋城未乱,那是因为夏目兵在梁州受阻之故,十日后楚州城东或有一战。”

慕轻烟起身走到窗口,向在院中的浇花的嫣然吩咐道:“传消息给燕王,他只有十日的时间,不要太忙乱了才好。”

嫣然自去安排。

“未央,你打算如何处置青山门?”秦衍看出了慕轻烟有意针对苍修文,并非因为他是青山门的嫡系,肯定还有其它更严重的事情。

慕轻烟咬着自己手指倚在窗口,回身斜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青山门算个什么东西,一张破地图还当个宝贝一般,本尊若是稀罕,随时可以自己画上一张玩玩。”

秦衍走过去扯落被她啃得有些发红的指尖,心疼的轻抚着,脸上便有些动容,“需要本王为你效力否?”

慕轻烟半偎在他肩头,“这件事我要亲自去虐他,皇帝哥哥说情都没用!”她似乎是想告诉他,别因为想要利用青山门就打着放他一码的主意。

“本王不需要仰仗任何人!”秦衍伸臂揽过她,“也无需脏了你的手,本王替你即可!”他看着她精致的眉眼,忽然想到她身边那个沉稳的男人,他似乎与苍修文在轮廓上有几分相像,莫非……

“不急!”慕轻烟似乎又在心里算计着什么,半晌才接着说:“这一回他青山门最好别让我拿到把柄!”带着几分透骨之寒的笑溜出她的唇角,“我倒是要让世人看看,百年名门私底下已经溃败到了何种不堪的境地!”

嫣然在楼下对着慕轻烟的背影唤了她一声:“主子,天一阁那边守着的人来报,虎王的人寻不到他,有些慌乱。”

慕轻烟也不作声,定定的看着秦衍。

秦衍不理会,头不抬眼不睁,跟没听到一般。

“主子,有笺到!”苍辛在门外低语。

慕轻烟从秦衍怀中走出来,在桌边落坐才轻唤,“拿进来!”

苍辛递上一个细小的纸卷,“皆在主子的意料之中。”

展开纸卷,一行细小的字迹淡淡的印在纸上:虎丘伏骑兵五万有余,整装待发。

慕轻烟伸长手臂将纸卷递向秦衍,“我倒是小看了她,这几年她也闹得有些不象,府中时常出入一些贵族世家的纨绔子弟,也就没让人过份关注,竟是给了她壮大的机会,她藏得到深。”

“且看罢,是围魏救赵还是声东击西,不日即可见分晓。”秦衍在她身边坐定,“左右龙泉镇有向天祺,五万没上过战场的骑兵,不足为虑。”

慕轻烟倒了些茶水化去字迹,叮嘱苍辛,“密切关注京城动向,上一回珏哥哥大婚之乱,虽消耗了安信楼大部分暗桩,可安信楼几十年的经营不可小觑。”她有了几分认真,“况且安玉卿是什么人呀,不到危极性命的关头,有些暗桩即便天塌下来都不会妄动。”

“是,属下这就去办!”苍辛恭身受令后又说道:“三九回京了,主子请放心!”

慕轻烟点头,“也好,这种时候他在梁州城肯定是不能安心静养的。他回去也好,只让人盯着他别急着动武,其它的事情让他看着办,以养身为主。”

关于她护短这件事,秦衍在梁州三九受伤时已经见识过了。

“另外,让晋城的暗使留意燕王的安危,不到必要时刻不得出手相救!”慕轻烟嘱咐道。

秦衍看着她,“你担心救人会坏了荆凉诈降的好戏?”

“不无可能,燕王之阴险深不可策!”慕轻烟白了他一眼。

秦衍顿时觉得那一眼风情无限,心里似被小猫抓了一般,痒进了骨缝里。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的平定着急骤的心跳。自诩控制得当的情绪,近日来屡屡被她挑战,并次次成功。

此时若不是还有人在,若不是正在说着最要紧的事,他都觉得自己会扑过去,化身为狼;连他自己都觉得最近饿得很,每每是瞧见她嫣红的小嘴儿,心中便如火焚一般难受。

苍辛什么时候走的他并未在意,全部心思都在用于控制那股突窜起来的渴望上。将将要压下去时,那可恨的小丫头一歪身子倒在他的肩头,打着哈欠,眼睛却盯着他的喉结。

突然就想到早上被她不知道瞧了多久,红云渐渐爬上耳后。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抱到腿上,低头封住那微微错愕的小嘴。

她的味道永远都那么甜美,似有若无的一种香气却透着极致的诱惑,引动得他如陷火坑,回回都在失控的边缘。

“未央,未央……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呢?”秦衍呓语。

慕轻烟的脸上如三月盛开的桃花,娇艳鲜嫩。她虽只经历过一回,却也知晓他隐忍得十分辛苦,额头的汗细细密密。

慕轻烟双臂缠紧了秦衍的颈项,忐忑着求饶:“秦衍我怕……”

就这一声小小的无助,秦衍心疼的将她揽在怀中,压下全部的冲动。

许久之后,两个人才平息下来。

慕轻烟不敢在他腿上久留,逃亡一般跳下来,远远的躲去窗口,一只小手轻轻的给自己扇风,脸色仍旧秾艳着,十分诱人。

用过午膳后,秦衍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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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一章 送上门来

锦约正文卷第二零一章送上门来三九远远见只有秦衍一骑,知道这是来接他家主子的。他匆匆的在马上施了一礼,随即策马狂奔而去。

秦衍伸长手臂将她捞到自己的马背上,紧紧的困在身前。头抵在她的颈窝处,柔柔的说:“今日午后本王回城时听闻你曾出门北去,就在城外等了你半日。”

慕轻烟被他火热的呼吸诱得心神不宁,耸着肩膀不领情的说道,“我又没让你等!”

“你个小心良心的……”秦衍着实想她想得紧,也不与她计较,将她的马一并揽过来,打马进城,一路往虎王府疾驰。

还是那间空屋,还是那张大床,秦衍白日里的矜持半分不剩,有的只剩下放肆。

这一夜,慕轻烟睡得倒极其安稳。或许是靠住了一个坚实的怀抱,总之她少见的连梦都没做。夏日的太阳直直的射进窗来,她以手背遮住眼睛,咕哝着:“明日需让秦衍装个窗帘,太亮了些!”她半梦半醒不肯睁眼。

秦衍下朝回来,院子里静悄悄的,他的第一个反映就是她又跑了。

大步直奔内室,床帷仍旧半掩,床上的人影听见脚步声动了动。

不是错觉,她还在呢!

秦衍笑着脱了官袍,撩开床帷又上了床。将那个卷在被子里的小东西捞到臂弯里,在她脸上轻轻印下一吻,“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秦衍你混蛋!”慕轻烟呢喃着,不肯转身。

他开怀的笑了,也只有慕轻烟敢骂他混蛋,而他亦心甘情愿的承认。

两人依偎着,不说话也觉得很舒心。

慕轻烟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她还是提前说的好。

“秦衍,我不能再生孩子,你可得想好了。”慕轻烟声音浅涩,脸上却不着痕迹。

秦衍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我知道!”他的手穿越了她的层层茧壳,将只着他一件睡衫的慕轻烟困在怀中,双目灼灼不容她回避:“我都知道!我不在乎父亲和母亲去不去你家提亲,你以后只属于虎王府,只属于我,不用做谁家的儿媳妇。”

慕轻烟眼神一暖,说不在意是假的。

秦衍的吻随之就落了下来,似是要安她的心一般,温柔至极。

水月山庄因两位小姐要出嫁,加之翼王地位尊贵,京城里不论是世家还是权贵,皆备下了厚厚的添妆送上门来,日日闹腾得府里不得安宁。

这一日傍晚,慕轻烟好不容易躲开众人视线,匆忙溜出府,直奔惊鸿教坊,就想寻个清静的去处。她歪在窗口的榻上,任痴玉问了半晌,才冒出半句话来:“早知道你这里也不得安宁……”

“得,当我没问!你就在这赖着,哪也别去,本宫可是答应太后娘娘要进宫用膳的,没闲功夫管你这点破事,嘁!”痴玉翻个白眼,甩着帕子叫上绿筠当真干脆的出门走了。

一本书从头翻到尾,慕轻烟一个字都没入眼,没来由得一肚子闷气。她百无聊赖的倚在窗口,自语道:“就没个人自动送上门来挨回欺负?”

无巧不成书,有些事儿就是这么寸!玄武西街有两人结伴往西巷的花街去,边走边嘻笑着嚷嚷:“也不知这言家肯不肯让夏荷进门,他谢二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就是看着言家的脸色吃口闲饭罢了,这件事若传出去,还不定言家容不容他呢!”

“上一回闹得满城风雨,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言家是世家,怎肯为了个青楼女子坏了名声,多半就是给点子钱打发了完事!”另一个笃定的道。

前一个说话的笑道:“那可有戏看了,谢二公子要赎那夏荷,今日是最后期限,快走快走,可别错过了好戏。”

慕轻烟这几日被各家上门的夫人小姐闹得心烦,郁了一口闷气堵在心头,正不知如何排解时,楼下那二人的一番话正撞在她的气头上。

她眯眼打量了下窗外的天色,离天黑还早着呢,不急。

“三九?”慕轻烟唤了跟来的三九。

三九推门进来,“主子有何吩咐?”

“给我准备点银子,再找两个土财主,见色起意那种,越不成样子越好!”她边说边琢磨,也不等三九应下又接着道:“再查查西街花满楼的夏荷是何来历,有何仰仗,速去!”

三九拔腿就走,未足一个时辰,三九脸色不甚好看的回来了。

“说!”慕轻烟蹙眉看向一脸凝重的三九。

三九立住身形才开口,“主子,花满楼有些不简单,连打手都是江湖有名有姓的人物!”

“哦?这就有趣了,天子脚下难道还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不成?”慕轻烟一听就来了精神,从榻上一跃而起:“时间太紧来不及深挖,从今日起让人盯着花满楼,我倒是想看看是谁藏得如些隐密,又有何目的!”

三九应下,刚要走被慕轻烟拦下。

“收拾一下,我们去花满楼瞧瞧热闹!”慕轻烟对镜自己整理了身上的素白云锦,回头睨了三九一眼,“去换身装扮!”

三九出来,在二楼转角处正遇上楚瑾。

楚瑾看着他眼熟,却偏又记不起来,嘟囔了一句,“大皇姐还真是越来越不象样了!”

慕轻烟听到楚瑾的声音立时笑弯了唇角,她开门出来喊住他,“瑾王,有热闹瞧,你去是不去?”

楚瑾立刻明白过来为何那人眼熟了,感情他是未央的跟班。他仰着头好奇的问道:“哪来的热闹?本王要进宫去赴宴,顺路来接大皇姐,谁知她竟早进宫去了。”

“宫宴有什么意思,你让人去回话,就说有事耽搁住不去了,我带你瞧热闹去可好?”慕轻烟素来知晓他偏爱瞧个热闹,故意诱惑他。

楚瑾略想了一想就答应了,“也行!”随后,果真打发了人往宫中去辞宴。

慕轻烟嘴角有一抹明艳不及收敛,看得楚瑾怔了一怔。

“走了!”慕轻烟从楼上一步一摇的下来,斜了他一眼道:“回魂!”

楚瑾尴尬的收回目光,跟在她后边一起下来,问道:“去哪瞧热闹呀?”

“花满楼!”慕轻烟似笑非笑,催促他道:“走快点,去晚了可瞧不上了,热闹不等人!”

楚瑾虽浑,但花街柳巷倒也不常去;偶尔有应酬跟着旁人去喝半宿酒,却从不在那地方过夜。他打量着未央,以为自己听错了。

“听说花满楼的花魁今日会被赎身,也不知哪家的公子有如此好的运气,竟得了夏荷姑娘的青睐,我好奇的紧。”慕轻烟满眼都是小星星,与自身那不染烟火气息的样子半点不相称。

楚瑾跟在她身后边走边思量,半晌才接话道:“本王以前倒是听人提起过,说那夏荷长得花容月貌,亭亭玉立,因此才得了个夏荷的名字。”楚瑾说到此处时,二人已经走到了门口,早有准备下的马车就候在门外。

“那我更得去瞧瞧了!”慕轻烟急不可待的当先上了马车。

楚瑾也上了车,二人对坐。楚瑾才又开口道:“听说此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今日本王倒是想眼见为实!”

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二人在花满楼门外下了车。早有眼尖的妈妈极其殷勤的迎出门来,夸张的笑着:“哟,二位贵公子看着眼生,可是头一回来我们花满楼?”

妈妈的脸上也不知擦了多少层粉,香味熏人欲倒还罢了;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一说一笑间,那粉渣四散乱飘。

楚瑾颇为嫌弃的皱着鼻子,躲闪着妈妈的手,倒也没恼。

慕轻烟以手中的玉骨扇隔绝了妈妈的热情,面上带笑,可眼底一片冰霜,生生阻住妈妈欲再上前攀附的脚步。

“最好的酒、最好的茶、最好的姑娘!”未央连头都没转,一伸手将楚瑾的荷包从腰带上拽在手中,不慌不忙的扯松系口,从中捞出一锭银子掷在妈妈的怀中。

妈妈眉开眼笑的将银子捞在手中,一叠声的答应着去张罗。

花满楼今日客满,也不知道那妈妈用了什么手段,硬是给未央与楚瑾二人张罗来一间屋子,请了他二人进去。

屋子里酒气未散,那个叫青瑶的姑娘满面春色未褪,故作娇羞;未央立在门外不肯进去,蹙着眉头让人将窗子都打开,里里外外重新清扫了一回,这才入内。

这么一折腾,二楼花台上的热闹差点就错过。待二人临着内窗坐好时,就见一个脂粉色稍淡些的姑娘在花台上起舞。

楼上楼下一片喧闹,听不清谁到底说了什么,乱糟糟的。

忽然,紧临的一间屋子里有道粗犷的声音大吼道:“都他妈给老子消停点!”

喧嚣几乎瞬间静止,只见那屋子外的楼栏边站着一大汉,一身衣裳皱皱巴巴,若仔细看仍能看出是闪缎的料子;他用那双铜铃一般大小外突的眼珠在楼上楼下扫视了一圈,粗嘎的嗓音带着些酒醉,嘴里不甚清楚的嚷嚷道:“老鸨子,就是这个小妞要卖?你也不用找旁人了,老子买了,你就说多少银子行了!”

“哟,这位爷,我们楼里的好姑娘可不止这一个,你瞧上哪一个了随时可以带走!”老鸨子忙上前讨好的招呼着大汉。

那大汉膀大腰圆,身材极高极壮,满脸横肉,一嘴脏话。

“他妈的老子就看上这个了!”他歪斜着又往花台方向迈了两步,手扶着楼梯才站稳,戏弄着花台上的女子,“小妞,你跟了老子以后,吃香喝辣随便你挑,绫罗绸缎随便你穿,如何?”

他话音未落,一个清瘦秀气的书生推门出来。他也不理会混闹的大汉,对着老鸨子客气的道:“妈妈,速将荷儿的身契拿来,我这便与你兑了银子,不要误了时辰。”

“还真沉不住气!”慕轻烟菱唇半弯,眼里一抹蔑视显而易见。

楚瑾细细的打量着那个书生,绞尽脑汁的想,喃喃自语:“这人怎么如此眼熟啊,本王……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他啊?”

“哪来的龟孙子敢跟老子抢人,活得不耐烦了?”粗壮大汉不乐意了,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动手。

老鸨子立刻笑脸迎上前:“大爷别呀,都是来找乐儿的,不必动武!不必动武!有钱还怕买不到乐儿不成?”

“把那小妞送我屋来,现在就他妈的洞房,价钱随你开!”大汉一手抬着老鸨子的下巴,脸上横肉乱颤,吓人得很。

粗汉的伙伴也喝得醉了,身形瘦小,脸如雨打沙滩,全是猥琐全是坑;咬字不清在一边直起哄,操的却是岭南口音,“我说妈妈呀,你这姑娘多少钱卖给他的,我出双倍!”

秀气的书生轻蔑的撇了一眼其貌不扬的两个人,一眼望去便知是苦出身,叫嚣得再响亮也没用,五千两纹银绝对是他们一辈子都挣不来的数目。

只见他信心十足的从袖袋中拿出一叠银票,得意的昂起头,“你若出双倍,我便割爱让与你!”

“终于想起来了,那不是言家的上门女婿谢余坤吗?”楚瑾一跳而起,手扒着楼栏又瞧了两眼才道:“是他是他,他怎么还不知收敛,放着大好前程不顾却在这眠花宿柳,当真是没得救了!”

慕轻烟眉目轻垂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果然,那个瘦小汉子脸上的黝黑又深了几分,不作声也不抬头,气焰全消。

“老子还当多少钱呢,不就一万两银子,有什么稀罕?”那粗汉一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把银票塞进老鸨子手里,嘴里骂骂咧咧的道:“快点数,老子等不及要洞房了!”

老鸨子捧着银票傻在了当地,似乎有数之不尽的银锭子从天而降,将她砸得晕了。

花台上的女子正是夏荷。

她看着众人当着她的面讨价还价,从来自视甚高的心气顿时如缀冰窖,就似那砧板上的肉,待价而沽。

这些年着实花了些心力才留住了谢余坤的心,磨得他愿意为她赎身;她看惯了灯红酒绿世态炎凉,自然是知晓言家绝容不上她,遂拿出了所有的体己,偷偷的买下了一座小院,盼着离了烟花地,从此双宿双飞。锦约

第二零二章 一出好戏

锦约正文卷第二零二章一出好戏今日这般情形,夏荷悲从心生,不由得落泪道:“我与谢二公子情投意合,早已许下誓言非他不嫁,请大爷成全!”

谢余坤每日都在青楼出入,自然有一班酒肉上朋友,且又是在京城的地盘上,遂耀武扬威的与那粗汉叫嚣起来。

“就凭你个骡马贩子也妄想花魁,当真想瞎了心了!”也不知是谁认出了粗汉的身份,一句谩骂丢了过来。

众人摩拳擦掌,眼看就要动起手来了。

慕轻烟传音给三九:“去趟画眉山庄,跟言大掌柜的说,她或是写和离书、或是来接人,就在此时了!”

混在人群中的三九转身下楼走了。

那粗汉十分蛮横,天不怕地不怕的瞪大了眼睛摇晃着欺身而上,赤手空拳便与京城里一帮公子哥儿打做了一堆。

“没用的东西!”慕轻烟咕哝了一句。

楚瑾远远的站在楼栏边上,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我出一万纹银,姑娘可愿跟在下走?”一道清朗的声音自对面的一间房内传出来,就在众人瞩目中,那人极其落落大方的打开门走出来。

打斗的人各有损伤,粗汉胜在力大无穷不管不顾;谢余坤一帮人胜在人多势众,四脚强于双拳。

“热闹了、热闹了!”楚瑾兴奋地也凑了过去。

那人着深蓝色袍子,身材比例极好,嘴角一抹淡淡的笑,“在下祖籍楚州,在京城做些小生意,听闻姑娘多有才名,倾心不已。”

夏荷几时见过这等器宇不凡的男人说此恭维的话,心早就倾醉了一半。她半垂下头,想着这几年伏低做小曲意奉承谢二公子的苦楚,到头来也不过是用尽自己的私蓄才能捞来一个外室,悲凉顿生。

那公子向她走近了几步,温柔的道:“若姑娘不嫌弃,今日赎身后即刻成亲。我名下产业不多,两间铺面、几个田庄都交由姑娘掌理,当家夫人的位置自然就你的了!”

谢余坤原本的气焰不知几时落得尽了,脸色不甚好看瞧着夏荷,“荷儿,你与我多年情义,今日眼看着就能相守……”他指着蓝衣公子,怒道:“他来历不明,你可不能对他动了心思啊!”他心中没来由得忐忑开,平日里出入花满楼所费不菲,从言家的帐房早已支不出银两来了;今日手中这五千两,还是私拿他与言雪初房中的首饰古董典当所得,已是极限。

“姑娘莫怕!”蓝衣公子回头,和跟随的小厮要了些东西塞进夏荷的手中:“这是城南两间铺面的地契和庄子的地契,姑娘先收着!”

夏荷一眼扫中那地契上压着官府的红签,心中不由一喜。手微微的抖着,握在她掌中的这几张纸何止十万两?那个风神俊朗的良人如此温柔,自己终于熬出头了。

她果断的将地契塞进袖袋,顺着楼梯走上去;绕过众人在谢余坤的身前停下来,一伸手将头上那支嵌着红宝的凤钗拽了下来,“谢二公子,今日你若肯许我正妻之位,以大礼迎我入门,我便拒了那人跟你比翼双飞!”

夏荷被那蓝衣公子一捧,早忘了自己只是个青楼女子,飘飘欲仙的迅速膨胀起来。

别说谢余坤没有资格休了言大掌柜的,就算是有他也不情愿。这些年,他早就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贵日子,闲暇无事时狎妓只是乐趣,他养得连书都懒怠认真去读,又怎么可能舍得下锦衣玉食呢!

他不说话,也不敢看夏荷。

夏荷跟了他几年,自然知晓他没那胆子,便放心的越过他走到老鸨子身前,硬是抢下她手中的一把银票塞进粗汉手中,“夏荷今日许了给那位公子……”

那粗汉醉眼迷离,正待要发怒,蓝衣公子凌空而至,挡在夏荷身前,一脸的温润中又有着些凌厉,硬逼着粗汉退了两步。他知此人惹不起,骂骂咧咧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眼看好戏即将落幕,慕轻烟一直没见三九回来。

因了那日一番话,慕轻烟心疼言雪初遇人不淑,但终是狠不下心来惩治谢余坤;若她愿意,此间的事明日一准儿传遍京城,正是写和离书最好的时机,摆脱了也就省去了日后的种种烦恼;若她非要死守着也没办法,今日亲自接了回去,管得严厉些,或许还有出头之日。

夏荷一脸欣喜,仍有些不舍的看了一眼谢余坤;此一眼便不似从前的温婉,多少有了些轻视之心。她似是故意一般,袅袅婷婷的走过去,将手上那支凤钗塞进他的手中,“今日既与谢二公子别过,便不宜再留着你的物件,还与你罢!”眼里风情更盛,哪里还有曾经夏荷的清丽。

楚瑾坐回到慕轻烟身边,叹息了一回道:“这谢二公子不思进取,可是苦了言大掌柜的!”

“有些苦自可不必再吃,只看愿意不愿意!”慕轻烟剥了一堆花生,也不吃,就剥着玩儿。

过了许久,蓝衣公子从老鸨子手里拿回了夏荷的身契,唇边原有一抹笑痕却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主子,言大掌柜的已从谢家回了画眉山庄!”三九传音来时,慕轻烟正等得不耐烦。

慕轻烟这才舒眉展目,坐正身子看向楚瑾,“没戏看了,回去请你喝酒,走了!”她当先下楼,优哉游哉的往门外走去。

将将走到门口,忽然警觉的凝眸。有一种被人偷窥的熟悉感掠过心头,她不动声色的与楚瑾迈步出门。

“此间事到此为止,不用惊动任何人!”慕轻烟淡淡的开口。

原本这件事是准备要报官拿贼脏的,那几间铺子田庄皆是私产,惊动官府拿人,自然可以明正言顺的从夏荷手中拿回来,可慕轻烟此时却另有打算。

楚瑾不胜酒力,也没费什么力气他就喝得醉了。

打发了人送回王府,慕轻烟一盏茶未尽,蓝衣公子不请自来。

“主子,都办妥当了!”他恭身一礼。

慕轻烟亲自给他斟了一盏茶,“那花满楼眼线不少,还需十分留意,不可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不过今日匆忙,并没来得及细细查探,寻个机会定要再去上一趟才成!”蓝衣公子凝重的思量着。

慕轻烟点头,“苍辛,你说安玉卿为何消失得如此干净,连蛛丝马迹都不可寻?”

“花满楼人来人往,杂沉无章,若当真是安信楼的产业,他隐藏得如此之深,想必是救命之用了!”蓝衣公子正是苍辛,三九得了慕轻烟的令,回清觞酒庄换装扮时正巧遇上他。也得亏遇上了他,这才免去了慕轻烟招摇,惊动暗处蛰伏之人,这是后话。

“我有一个主意!”慕轻烟忽然双眸含笑,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事。

苍辛摇头,“主子您待如何?”

“去寻那个骡马贩子,将夏荷送与他!”慕轻烟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又道:“就在那谢家隔壁赁间屋子给她住,也无需多日,闹将起来就放手!”

苍辛又摇头,他主子这是为言大掌柜的报仇呢!

“如此甚好,趁着与夏荷纠缠的机会,可往花满楼走动走动,亦可不露形迹的探上一探他的深浅。”他应下。

就依慕轻烟所言,第二日一早,苍辛亲往花满楼接走了夏荷。马车就停在与谢家共用的夹道上,一个半百的婆子上前扶她着下了马车,进了大门。

而此时西邻谢家的院子里正闹得不可开交,打骂声不绝于耳。

夏荷一时好奇,抻头隔着院墙望过去。只一眼就瞧见谢余坤跪在院子中间,她立刻就怔住了。

婆子拉了她一下,她才回神;偷眼去瞧身后跟进院中的蓝衣公子,见他并未发觉自己的异样,这才放心的进了屋子。

此后数日间,归置院子收拾屋子,夏荷每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使唤着半百的婆子忙里忙外不得空闲;出来进去时眼睛便有些不受约束,尽往西邻的谢家飘过了墙去。

谢家闹腾几日才渐渐消停了些,院子里死气沉沉的,时常是院门都不开,一家人闷在各自的屋子里也不出来。

夏荷并不知晓谢二公子已被言家遣了回来,住进这院中那日,见他跪在一墙之隔的院子里甚是惊讶。

看看也过了三五日了,家中慢慢的也收拾得有了几分样子,可总不见那蓝衣公子回来,夏荷便有些沉不住气,拉住那个老婆子问东问西。

老婆子一问三不知,虽不傻却极木讷,一天也没半句话。

想起曾经的灯红酒绿,夏荷心中不免生出些寂寞来,愁眉不展。

大约半月头上,蓝衣公子姿态从容的进了院子。

夏荷立刻从榻上起来,对着镜子匆忙整理了妆容,喜笑颜开的迎了出去。“公子您回来了,怎么也不使人早来传报一声,也好给您准备下酒菜。”

苍辛本能的微皱了下眉头,绕过她身旁站进了廊下的阴凉里,不甚在意的问道,“这院子可还住得惯吗?”

“都好,就是门上没个使唤的人,不甚方便。”夏荷也退进廊下,温婉的又道:“小厮丫头也不用多,各买两个也就够了!”

她自幼便是在青楼长大,哄男人开心就是她的看家本领,刻意的柔情简直就是信手拈来,比吃饭喝水还更自然。

苍辛略站了一站便想走了,“那你就看着买罢,让许妈妈叫个人牙子来就是了!”他也不等话音落,便迈步往院外去了。

“公子,您……您不留在家里?”夏荷讶异的看着他的举动,心里似是受了万般委屈一样,不觉便有了恼意;那日的深情似乎仍在耳边回荡,她正满心盼望之时,他竟就这样丢下她走了。

苍辛头也未回,淡漠的道:“铺子里还有事,过几日再来。”

夏荷见留他不住,不免有几分失望,心里暗忖:瞧他衣着整齐,比之那日又富贵体面了许多,一见之下便知是有人替他细心打理过的……莫不是他还有别的宅院妻妾?

自己虽说有些手段,可他总不回来,纵有千般本事也无用武之地。

越想越是觉得心凉,恹恹的便没什么情绪。虽是盛夏,却总觉得有些的凄冷,让她不由得又想起楼里热闹的日子。一个人喝了半壶酒,第二日便睡到了午时才起,许妈妈带了人牙子等在院中。

买了两个半大的小厮,看着都挺精神;又挑了两个小点的丫头,一个不满十岁、一个十二岁,皆又黑又丑。

西邻的谢余坤垂头丧气的进门,从前那些与他称兄道弟的朋友,听闻他被言家遣了出来,便都不与他往来了。他接连几日去画眉山庄,门房拦着不许他进,任凭他好话说尽,都未能踏进大门一步。倒是从前跟着他的小厮出来了,将他旧日里的穿用及一些小物件打成了好大一个包袱扛了出来,亲手交与他。

这日,夏荷正在院子里教丫头,他隔墙听着声音有些耳熟,猛然一抬头见是她,立时就愣了。她也不避,以帕子掩了口,似笑非笑的看向他。

傍晚,苍辛使人来传话,说晚间回来。

夏荷欣喜非常,一叠声的催促人出去买东西。

苍辛回来时带着那个粗汉,开口闭口都是相见恨晚,喝了半宿的酒,醉倒在榻间。

夏荷气恨的哭闹了半夜,偏又等不来苍辛哄劝,遂将气使在两个丫头身上,又打又掐,满屋子鬼哭狼嚎。

那粗汉被闹得醒了酒,虽垂涎夏荷的几分姿色,却碍于苍辛醉在堂上,不敢十分造次。

自此,无论苍辛在或不在,那个粗汉时常来此寻人;一来二去,眉目顾盼间便生了许多不该有的情丝,最终和夏荷滚到了一起。

苍辛仍是每次皆来去匆忙,稍微多留个半天,铺子里的伙计便会焦急的找上门来。他也不太过问宅子里的事,任着夏荷胡为。

谢余坤又去画眉山庄外闹了几回,终是不成事。他不思自己的过错,一味只怪言雪初无情,四散闲言碎语,说言雪初不能生养之类种种。十年寒窗苦读,当真连半点书生口碑也不留,半点公子风骨也不剩了。锦约

第二零三章 慕家添丁

锦约正文卷第二零三章慕家添丁言雪初拧着手中的帕子,在影壁墙后泪如雨下,悲凉无尽。

自从在云裳坊见过慕轻烟后,她的话一直萦在心口,久压之不下;直到那日她打发了人来给自己传话,她才幡然醒悟,知晓有些事情再难挽回。

她以决绝的姿态去了谢家。

一墙之隔的夏荷自从与那粗汉有了首尾后更加的肆意,常常就站在院子里与谢余坤眉来眼去;而谢余坤,不但不怨恨夏荷当日舍他另攀高枝的薄情寡义,倒时常想起曾经的缠绵缱绻。

没两日,两人到底是又睡到了一张床上。

可如今的夏荷有了仰仗,再也不是曾经伏低做小的夏荷了。对谢余坤,她事事嫌弃,再也装不出屈意承欢的款儿,枕席间也没了以往的热情。

一日夜半,那粗汉又来砸门,夏荷打发小厮去撵他,只说公子不在家,深夜多有不便。可那粗汉哪管这些,已是醉了七八分,蛮横的硬闯了进来,将床榻上两个颠鸾倒凤的人堵个正着。

院里正闹得不可开交之时,苍辛晃了进来,凝了一身霜雪站在院中。

谢余坤因德行有失被革了功名,一生不允再考。

许久之后,偶然间提起此事,慕轻烟冷冷的道:“她若守得住心性,或是跟了那粗汉倒也是个安稳的去处;那粗汉看着吓人,却是个大手大脚惯了的,指缝间舍下点子银钱就足够她衣食无忧;可她偏偏不安份,守不得平常日子,那谢余坤是个没担当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书也读废了,跟着他讨饭吗?”

三九后来报与她说,“夏荷身无分文后又回花满楼,重操旧业。”

“雪初已从这件事情中剥离,我们的目地也达到了;既然给夏荷留了后路她不肯走,那就让她与花满楼同生共死罢!”慕轻烟正身端坐在桌前,手上握着一枝极细的笔管,宁神静气的正在抄经。

残影进来。

“主子,花满楼大概真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他弯身一礼后又接着道:“属下想了点法子硬塞了两个人进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但是以花满楼目前的防守来看,必定另有蹊跷。”

慕轻烟安静的听着,手下那些细若蝇头的小字仍徐徐的在纸上铺开,丝毫不见零乱。直到一折纸写完了,她才敛袖放下了笔,“他隐藏得如此严密,想来必定是有难以言说的原由,那也没什么。既然他不主动,我们主动也是一样的。”

“主子的意思是……”残影微皱着眉,离主子的婚期如此之近了,他有些担忧。

慕轻烟起身动了动有些酸疼的脖子,淡淡的道:“是不是安玉卿一试便知!”她小走了几步站在窗口,“记得那年有一件从翩若殿拿回来的夔牛玉雕,去问问是谁收着呢!”

“是青衿收着呢,属下记得这件东西!”三九立刻就想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主子您当时说那是安信楼的信物,难道是安玉卿的东西?”

慕轻烟回身一笑,“是谁的也不重要,找个人带着那块东西去锦官城寻安家三小姐来京议事!”

“遵主子令!”残影转身就想走。

慕轻烟立刻扬声唤道:“莫急!”她思量了一下才道:“我与秦衍大婚,这件事势必会惊动东楚各城郡,如果有人想要趁乱达成什么目地,想来就是那日了。”她抬眼看向残影,吩咐道:“这段时日还是要多留意京城动向,虽然楚璃大势已去,难免有人贼心不死,安玉舒不宜来得太早!”

日子流水一般匆匆,转眼就进了八月。

初涵出嫁的前一天,水月山庄的忙乱可想而知。东楚的贵胄几乎都来了,各府里的夫人老太太小姐们,应接不暇。许多事不容她自己操办,急得她只剩跳脚的份。

慕轻烟更是四更天就上了妆,同着痴玉指挥着府里的各处动作着。南宫盈月送了四个老嬷嬷过来帮忙,麒麟山庄也送了两个大管事在外调度,总算忙碌却还未曾大乱。

来添妆的都是各府的女眷,白日里不好大张起鼓抬着东西进来,只等晚上宴席散后才过来说些体己的话。翼王尊贵,那些想巴结高攀的自然大有人在。给出阁的女子添妆也不好拒绝,一概请到香溪阁去,仔细的伺候着。

玉染晴白日里也跟着招呼各府里的夫人太太,就有些受了累,腿软得站不起来。慕轻烟唬着脸,让言雪初同着楚菱扶了她送回了知悟院去。

“你们两个也别回来了,索性就在那边用晚膳,我打发人送了过去。”慕轻烟体贴的将三人送出香溪阁,又吩咐了朱砂跟着她们回去听使唤。

楚菱自己已经生了两胎,不以为意的回嘴,“行了行了,有我在呢你且放心!”

几个人前脚刚走,慕轻烟还没等回院,就有人来报她:南宫家老太太来了。

她蹙着眉不悦的往二门方向迎了过去。

“南宫奶奶您怎么来了?”慕轻烟客气而疏远,伸出一只手臂让她扶着,依旧送往香溪阁方向。还未等进门,又有人来报麒麟山庄老太太到了。

慕轻烟忙吩咐琥珀去接,仍旧引领着南宫老太太了进院门,这才提着裙子转个身又出去了。

南宫老太太眼含不舍的看着她的背影,似乎过往那十几年她在自己身上撒泼打滚的日子就在昨日,活泼开朗,笑语晏晏。又谁知自家那个更是颗痴情的种子,非她不要。

初涵早一步接出门来,客气而礼貌的笑着扶她进去坐着,让人仔细的伺候着,却再也没有了从前的亲近,快步往门外又走。

东方寅的夫人身体自年轻时候就弱些,这些年不死不活的硬活着,不好却也不太坏。

“奶奶,天都这么晚了您干嘛还要亲自来呀!”慕轻烟亲自搀扶着她,不依的嗔着,“月姐姐和母亲一直在这替着我辛苦,您这是来给她们报仇的不成?”

东方老夫人亲呢的轻拍着她扶着自己手臂的手,暖声道:“就你调皮,下个月就要出嫁了,还是这么的不让人省心!”她凑近慕轻烟耳边逗她:“秦家小子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泼猴,眼瞎了不成?”

“哼,他看不看得上又怎样,反正我有您护着,还怕没衣穿没饭吃不成?”慕轻烟傲娇着,满脸的纨绔。

初涵带着丫鬟接了出来,忙上前接替了慕轻烟的手,如受了委屈的孩子跟母亲告状一般说道:“南宫老太太刚来了。”

“没事,她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有我呢!”东方老太太安抚着她,一同进了院子。

一直折腾到了二更天,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后,姑侄两个人累得倒在软榻上谁都不想起身。清若送了两盏燕窝来,和琥珀两个人一勺一勺的喂进她二个人的嘴里。

慕轻烟挣扎着起身,“姑姑我先回去了,你多少睡一会,五更再起来不迟,明日你还得再累上一日呢!”

“嗯!”初涵含糊的答应着,就是不肯起身。

清芷忽然小跑着进门,“小姐小姐,王妃要生了!”

“什么?”软榻上的初涵惊得不轻,连忙爬起来穿鞋整装,喃喃自语:“幸好我早预备下了产婆在她院子里待命,快快,我们去知悟苑瞧瞧去!”

府里挂满了红灯,照得四下里明晃晃的,一大群人顺着湖边回廊前呼后拥的往知悟苑去了。

慕轻寒在院中呆呆的站着,两眼望着房门出神。

“怎么样了?”初涵走到他身边问他。

慕轻寒这才收回目光,稳住焦急心神回道:“产婆进去了两个,说还没这么快呢。”

玉染晴的大丫鬟打开房门要水,慕轻烟三步并做两步就从她身边越过,进了内室去了。初涵见她进去了,反而不急了,留在原地安抚外头这个更紧张的男人。

不出一刻,慕征得了消息。他不放心,也进了知悟苑,就在临湖的回廊下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慕轻寒知他既然来了肯定就劝不回去,只得让听风伺候下了茶水,陪他在亭子上坐着。谁也不说话,可他心里终究是安定了不少。

足足等了一个更次,玉染晴凄厉的哀嚎声突然高亢,而后就偃旗息鼓般的止住了。慕轻寒心瞬间翻涌起来,几乎是本能的从石凳上一跃而起,奔向门边。

就在他在门边刚站定的一瞬间,内室几声嘹亮的哭声渐次传递出来。

产婆就着温热的水将刚初生的婴孩洗干净了,裹进被中后递给初涵,满脸堆笑:“恭喜,是位小王爷!”

初涵眼里泛着泪花,欢喜的接过孩子抱住,快步往门口走去。

丫鬟们早已经开了半扇门,向慕轻寒道了喜。

“寒儿,是个大胖小子呢!”初涵笑得泪都落了下来,“你抱抱他!”她将怀中的襁褓递向慕轻寒,看他傻怔着也不接,便强塞过去,“你有儿子了!”

慕轻寒这才抖着手接过来,回身往走过来的慕征看去,“爷爷……”

慕征整日威严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嗯!”他也欢喜的凑近了看孩子,喃喃着:“象你父亲小时候的样子。”

“请爷爷为他取个名字!”慕轻寒将襁褓小心翼翼递到慕征怀中,眼睛片刻不舍轻离,心上一片柔软。

自从玉染晴怀孕后,慕征早就迫不及待在想孩子的名字了。

“就叫慕沉!”他将孩子还给慕轻寒,“沉,取沉稳之意。”

慕轻烟嫩白的手上有玉染晴疼痛时咬出来的两道齿痕,深入皮肉,满手满袖的鲜血,她亦疼的瑟瑟发抖。

同着丫鬟们洗了帕子给玉染晴净了身,换了干净的被褥衣衫,又喂了些补汤,任她沉沉睡去,这才甩着疼不能忍的手出了她的屋子。

她呲牙咧嘴的一出来,慕轻寒就觉得哪里不对劲。折身往她靠近了几步,一看她浓紫的衣袖上颜色深了些,一条手臂不自然的甩着。

“怎么了?”慕轻寒关切的问她。

慕轻烟委屈的伸出自己的右手,衣袖上滑露出挨咬得手掌,“她咬我,好疼!”

他一看之下不由得心惊,忙吩咐听风去取药,“咬的伤口不易好,这几日不要沾了水,每日都得换两次药,不要留了疤痕才好!”慕轻寒给她包扎了伤口,又耐心的叮嘱了一回,这才将她抱了一抱,歉意的道了谢。

“别告诉晴儿,不然她定然会内疚死的!”慕轻烟叮咛着。

天快亮了,这一院的忙乱总算止住。一夜未眠的翼王府今日嫁女,同时又新添了一位小王爷,双喜临门。

送喜的帖子天一亮就传进了各府中,接续着昨日的忙碌,今日竟更甚了些。

辰时,迎亲的队伍进了水月山庄的大门。八抬大轿就等在门外,慕轻寒喜上梅梢,本就生得不凡的样貌更添了几分温暖,一夫当关的挡在府门口。他身后则站着秦衍、楚瑾以及一脸古板的东方风驰。

岳峻一身喜服跟各人见了礼,眉开眼笑的求着饶。吟诗答对,又考校了一回文章,直到众人折腾够了这才簇拥着进了正厅。

谁知正厅的门才叫难进。

痴玉一身白地绣荷花的长裙,外罩拢烟红纱,手执荷花团扇,头上梳高髻,正面是皇太后赏下来的九翅凤凰嵌宝赤金钗,左右各簪两只长步摇,缀着珍珠流苏。

她轻摇着团扇,带着一帮小妖儿们将个前厅的大门守得水泄不通。

慕轻烟笑得一脸促狭,“姑丈,你想进来吗?”

岳峻一脸无奈的笑,“好侄女,你今日且放我进门,改日必定重重的谢你!”

“岳尚书想进门也容易!”楚菱自来是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站在痴玉身后跟着起哄:“先赞一回我们姐妹!”

他身后跟着一大群朝中重臣,纷纷跟着起哄。

秦衍两只眼睛温柔的看着贴门框站着的慕轻烟,那一身玉兰紫将她衬得十分耀眼,头上无髻,斜斜的梳着一排半截发辫,每根发辫都绑着一块紫纱,留着长长的托尾;身材纤细,步步生莲;眼眸雪亮,半含秋水。要说哪里不妥,只能是她脸上那层厚粉……不对!她的右手为何缠着布条,几时竟受了伤?锦约

第二零四章 送上门去

锦约正文卷第二零四章送上门去他眼里瞬时寒霜愤起,不动声色的欺近门边就去牵她掩在衣袖下的右手,低声询问:“怎么受的伤?”

慕轻烟不自然的抽回被他拉住的手,淡淡的解释着:“昨夜给晴儿咬了一口,不碍事!”

秦衍这才退后一步,仍站得离她极近,满眼宠溺。

慕轻寒看着时辰将近,向着门外各路人马使了眼色。他一闪身从右边一个空当穿了进去,大家紧跟在身后鱼贯而入。

气得痴玉拿着扇子指着他大骂:“慕轻寒你这个叛徒!”

众人嘻闹了一回。

拜别了慕征,又谢过了无极王妃,初涵这才接过痴玉塞进她手中红绸的一端,迤逦着出了正厅,往大门外走去。

众人前脚刚迈出大门,皇上及皇太后送嫁的贺礼就到了。

水月山庄门外瞬间跪倒了一大片,接了旨,欢天喜地的抬起花轿,鼓乐声响起,送嫁的众人也各自上马上车,一路吹吹打打往城北尚书府而去。

至晚归家,慕轻烟先去看了玉染晴和慕沉,这才带着琥珀回了澜烟阁。

“主子,一共抓住了十三人,听候主子发落!”三九面无表情。

慕轻烟浅浅的笑着,“还真以为我慕家送嫁就可以随便进出吗?”她脱掉沾染了杂尘的罩纱,往二楼上走去:“入夜后将府里的所有阵法开启,如今寒哥哥院中新得了小王爷,容不得半点疏忽,但凡困住了什么人,一律拿住了再说。”

三九答应着走了。

朱砂在屏风后的浴桶里注了水,提醒她:“小姐昨夜说晚膳要摆在老将军那边,该梳洗过去了!”

珍珠伺候她宽衣沐浴,洗了头发。

珊瑚取了一件柔软的衣袍来,搭在衣架上,“小姐,就穿这一件罢,舒服些!”

琥珀将小厨房里早就准备下的几样精致美食装了食盒,与朱砂提着先送去了锦禄苑。慕轻烟到时,内厅的桌旁多了两尊大神仙。

她笑着进了门,调皮道:“早就知道您二老定是要来的!”她扬了扬手中的酒坛,“瞧见没,特特为了您二老准备下的。”

楚靖与东方寅都笑骂了她一回,招呼她上桌吃饭。

给三人倒满了酒,陪着闹了一回,她才告退。留下三个老头子为着哪道菜咸了,哪盏酒未曾斟满而逗上一回趣。

老虽老了,还可以一起喝酒品茶,再下一回棋,不问世事,老就老罢!

慕沉的满月酒翼王府未肯大操大办,因与慕轻烟的婚期相撞,所以只请了几个亲近人家的长辈,对外一律说是等过百岁的时候再宴请宾客。

这两个月慕轻烟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秦衍进不得水月山庄,只好让人光明正大的走正门来递信笺,往往是递了三五回也见不着一回人。他耐着性子按着她给的图纸将虎王府翻天覆地的拆建了一回,直到大婚将近,府里还乱七八糟的,他也不着急,任着那群人作乱。

主院几乎是大拆大建过了,因要做婚房,所以紧着主院先修,其余的都不重要,可以等大婚后慢慢再归置。倒是北边的逍遥王府,他那日路过,细细的看过了一回。偌大的园子以湖为界一分为二,虽仍走一处大门,却各自为谋。

这一段时间,相国夫人来来回回数次,对于他拆了园子重建恼怒了不止一回,勉强选了一处还未来得及动的院落,下了死令不许拆,往里搬了许多家具进去。

秦衍自然知晓她的用意,他视而不见任由她折腾。秦相国也与他正正经经的重说了一回要他娶魏晚晚的事,他一言不发,不欢而散。

这期间,相国夫人或强硬或逼迫,一哭二闹,连死也寻了三五回,秦衍只不肯松口,半点不心软。连同魏晚晚,堵他在宫墙处求了几次,他冷冷的不等她说完话就走了。

秦衍心知慕轻烟没那般好说话,既然她允了这桩婚事,就一定会嫁。到如今她都没有出手,也未曾问过他,不定憋着什么坏主意呢!不管到时候遇到什么特殊的情况,他只管站在她的那边就是了。她的纨绔之名京城尽知,无论到时她想如何,他尽可能给她撑腰便是,他都不在乎的事也就不用管别人要如何议论。

慕沉满月这一日,秦衍早早就让蒋淘将准备好的贺礼带上,去了水月山庄。

他前脚刚出虎王府,慕轻烟便到了。她的马车后边紧跟着三辆大车,到了虎王府门口停都未停就进去了。

“让人将车卸了!”她淡然的吩咐着虎王府的侍卫长,“今晚让专门的人守着,这些酒得来不易!”

侍卫长姓姜,只见过她一回。

“是,王妃放心,属下这就让人卸车。”他招呼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王府守卫,或搬或抬将十八坛足有腰高的酒坛都摆在了宴客厅门外的廊下,又按着慕轻烟的意思,专门派了六个人,轮三班看守着。

慕轻烟看着他处置完才放心,疲倦的上车要回去。临出王府的门时,三九低低的在车前警示了一句,“主子,有人跟踪我们!”

“嗯,今日再不来就没戏唱了!”慕轻烟淡淡的应合了一句,“将车赶去偏一点的地方,总要给人家一点动手的机会。”她哈欠连天,为了这些酒,她有一个多月未曾好好睡过觉了。

马车驾离了主路,往城西一处极偏僻的小路上慢悠悠的走去。

“秦衍此时应该在水月山庄,让他别急着动手,看戏要有耐心!”慕轻烟嘱咐着,“另外,城西十里的那家酒肆别闹太大的动静,人家准备了半个月,也不容易!”

三九犹豫着,“主子,您身上没有兵刃,要不……”

“无妨!”慕轻烟听着破空之声渐近,慵懒散慢的说道:“她不会立时就要了我的命,那样秦衍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她只不过是想让秦衍亲眼看看我的丑事,向秦衍证明唯她之心可表罢了,不用担心!”

她心中所想正是秦衍所料,这般护短的一个人,又怎容得下别人一直惦记着她的相公呢!要使手段是吗?那正好,这一回就让你瞧个清楚。

马车四周落下了十几个江湖打扮的人,以黑巾罩头遮面,刀架在三九脖子威胁他停了车。上去了两个人就掀开车帘子将睡着的慕轻烟三下五除二捆住,塞进麻袋扛着就走。

那个使刀的目露凶光,声若洪钟:“滚回去告诉你府里的人,慕家小姐我们带回去做压寨夫人了,滚!”

三九连滚带爬的上了马车,扬鞭子打马,跑得毫不拖泥带水。

那群人将慕轻烟扔进一辆车内,以极快的速度撤到了城西。城郊十里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内,慕轻烟被堵住了嘴扔在床榻上。

其中一个人吩咐道:“解开她的手,准备纸笔。”

“没想到这么容易,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将她诓出水月山庄来!”其中一个颇为得意,半晌才渍了一声,“水月山庄的阵法当真厉害,进不去出不来的。”

“等了这小半个月,总算成事了。等这一票完了,又够我们逍遥上几年的!”另一个也无所顾及的说道,完全把慕轻烟当成了一个吓坏的废物。

慕轻烟眼泪成串的滚落,吓得瑟瑟发抖,呜咽着求饶。

“写!”一个人拎着她扔在桌前,“我说什么你就写什么,快点!”那个不耐烦的推搡着她,一把明晃晃的刀就搁在她的脖子上,冰凉冰凉的。

“胤哥哥:

吾自始至终心之所系皆是你,可爷爷与大哥强迫我嫁,吾宁死不肯。郊西落霞镇,等你到天明,从此浪迹江湖不离左右。”

轻烟至上

慕轻烟的字写得极其潦草不堪,那人将信折了嘲讽的笑道:“没想到堂堂的水月山庄大家世族,小姐竟是这般无材无貌。”

“绑上她的手,扔床上去。”一个刻意压低声音吩咐道,“看好了她,可别给她跑了!”

一群人都出了门,边走边说话。

那人折好信装入信封,“去,即刻送去弈剑山庄,务必亲手交给南宫胤。另外,让城里探听消息的兄弟们也谨慎些,翼王与虎王都是人精一般。”

直到门外没动静了,慕轻烟才使劲的踢了两下床板。

床下果然爬出两个人来,笑着道:“果然瞒不了主子,这么快就被您发现了!”嫣然先将堵着她嘴的破布扯下来,一边给她解开捆着手的绳子,一边问她,“现在怎么办?”

慕轻烟嘘着她,以气传音,“听说邓敏还养在庄上,作威作福的。”

“我知道了主子,属下这便去将那尊大佛搬来!”嫣然小心的打开窗子就要往外跳,忽然听见残影传音:“你看好了主子,我去!”

定更天刚过,靠着嫣然肩膀假寐的慕轻烟瞬间就睁开了眼睛,示意她躲起来。

在来人进门前的刹那间,慕轻烟的鼻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气,细闻之下又有些腥甜,她知这是迷香,遂踢了一下床板闭了气息。

一个伙计打扮的人领着南宫胤进了慕轻烟所在的屋子。

“烟儿,烟儿?”南宫胤满脸焦急的进了屋,直奔床榻。看着昏迷不醒的慕轻烟担忧不矣,试了试鼻息仍强,才稍稍放下些心。再想找那伙计问些话,却见那人关上门又走了。

他怔怔的看着慕轻烟,随后轻轻的拭了她脸上还残存的泪珠,低喃着:“胤哥哥想你想得好苦,当年的事是我的错,我已经将邓敏送到了庄子上去,只盼着与你再续前缘。”他的一滴泪落在握在手中慕轻烟的手背上,“这些年,我为你所受的相思之苦也够了,烟儿我很感谢你还爱着我。”他不管不顾的说着,“既然你想远走高飞,我都依着你,你到哪去胤哥哥都跟着你可好?”

南宫胤低低的呜咽声隔了半柱香仍在。

“烟儿,等你睡醒了我就带你走!”他头有些昏昏的,不一会就趴倒在了床边。

门开了,有人进来。

“等得老子都快烦死了,你这破香也太慢了些!”一个人抱怨道。

另一个人接话,“这香来得虽慢,可是能让他睡上六个时辰。等他快醒时再灌了那绮梦,时辰到时怕是正在欢好,若来得及时,正好能凑上热闹!”

两个放肆的大笑,锁上门走了。

嫣然从床底下又爬出来,打开窗户散了屋里的烟气。夜风微凉,很快秋风就将屋子里的烟香扫荡得干净了。

“主子,南宫大少爷怎么处置?”嫣然仍以一块帕子堵着自己的口鼻。

慕轻烟往里翻了半圈身子,抽回自己的手,困倦的倚在墙上打着哈欠,“影快回来了,我要回去睡觉,明天在虎王府等着看好戏。”

果真,一盏茶都不到,残影背着一个人从窗外跳进来。

“主子,人到了!”残影看着床边趴着的南宫胤半点同情都没有,当年若不是他,自己的主子也不用经历这么多凶险。

“影,你转过身去。”慕轻烟邪气的笑着,“嫣然,动手!”

嫣然拎起被点住穴道的邓敏,脱了她的外袍递给自己的主子,歉意的说道:“下回我一定记着随时带一套您的衣袍在身上!”她又将主子身上那件衣裳穿在邓敏身上,喃喃道:“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委屈您了!”

换好了衣裳,慕轻烟从百宝袋里摸出一盒脂粉将邓敏的脸重新涂了一回,庆幸的道:“我在酒庄里弄脏了衣裳,跟丫鬟要了这一件来替换,幸好并非平日里所穿的那些,不然珊瑚定饶不过我的!”

两人忙活了半晌才将邓敏照旧捆绑了扔在慕轻烟刚刚睡过的地方,“影,你在这守着罢!也不必在屋里,只管保证这酒肆里的人能乖乖的等到该来的人来为止!”

“遵令!”残影可不是善男信女,主子那话的意思他自然是懂的。

慕轻烟当先从窗口跃了出去,嫣然紧跟着。二人绕了半圈城墙,自南边离角楼不远处翻墙入城,直奔水月山庄。锦约

第二零五章 大婚之日

锦约正文卷第二零五章大婚之日这一夜,东楚京城被红绸淹没。

自京城东南端的水月山庄到城东北边的虎王府,朱雀大街以东铺天盖地的红。每家门前都挂着两盏红灯笼,一匹红绸结成的花穗。

虎王府内更是灯如昼,花似锦。

宴厅上人声鼎沸,秦衍安静的端详着手中的高足杯,似热闹离得他尚远,还不及感染。直闹到二更将尽,众人这才知趣的散了。

他有半个月未曾见到慕轻烟了,心中着实想得紧。回想从初识她到如今,整整十年光阴,他一路都在追寻她的踪迹,偏偏她来去从容,从不曾被寻到半分规律。

他的心,也早在第一回见到她还是他时就轻易的被她占了去。自此,他看谁都像她。明日以后,她终于要归在自己的屋檐之下,燕亦双飞,成双成对。

秦衍捏着眉心,焦急的盼望着。

外书房的院子里落下一人,不是她。

“恭喜!”楚珏一身深绯色衣袍,酒气深浓。

秦衍侧开身让他进了书房,“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而已,即使我有心,却从未得到过她的侧目,你还在担心什么?”楚珏有些醉了,步履飘摇。

秦衍不以为然,“即使你一直不纳妃,她也不能做你的后。”他面色冷绝,紧盯着楚珏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她从来都只属于我!”

“是啊!所以我自掘坟墓,埋葬痴心!”楚珏扶着桌子挺直脊背,喃喃自语:“即使我贵为一国之君,仍是不能强迫她!即便当初我还是东方风珏时她就已经入了我的心,我还是得不到她。”

秦衍背身站在桌后,“她将自己活成霸主一般的存在,我辈男子尚且不及;若非她自愿,无人堪配。”

“公子衍,我羡慕你!”楚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说,“不是因为你娶了她,也不是因为她选择了你。而是,她将心给了你!”

秦衍动容,双眸炯炯。

任凭秦衍发怔,楚珏醉倒在惊蛰怀中,任他带着回到了禁锢一生的帝王之城。纵是睡梦中,他仍是呓语,念的全是她的名字。

慕轻烟回到水月山庄已是半夜,寅时将将入了梦,琥珀就来折腾她起床梳洗。怎奈吵了她半天,她是说什么也不肯起来,将被子在身上卷成了一个蚕茧,任凭你吵翻了天只当没听到。

直赖到卯时,初涵过来了。

“烟儿,这都什么时候了,辰时便要出门,你竟还不起来梳妆?”初涵吓了一跳,大惊之下顿时失了冷静。

慕轻烟不情不愿的爬起来,一手揉着眼睛,任凭珊瑚给她披上一件薄氅,口齿不甚清晰的道:“我都不急,你们急个什么劲?”

琥珀见她起来了,不由分说就往床下扯,硬拉到浴桶边上生生将她塞了进去。“珍珠你看着小姐,珊瑚准备好喜服。”她提着裙子边往外跑边唤着:“朱砂,朱砂?请老太太来给小姐绞脸!”

收拾停当已经是辰时将至。

秦衍一身大红喜服,腰身紧束,高大威武。喜服的领边和袖口以及袍角上皆绣有吉祥的图样,最特别是绣线与袍子同质同色,低调却更显精致。

昂藏的身形端坐在流星上,束发上两条红色的长飘带正迎风轻舞。

水月山庄门外,八台大轿已经到了。鼓乐戏班、提灯架扇、明锣喜牌以及龙凤彩旗等等,诸多人马已将朱雀东街占去了大半。

宫里派出来送亲的喜车就有八驾,箱笼宝盒多不胜数。

大门里,只有慕轻寒及岳峻寥寥数人,竟连传统的拦门仪式都没有。

“这慕家小姐当真与众不同,她生来纨绔,就连婚配之事也这般不同凡响!”自有好事者讲述着故事始末。

跟着起哄的更是大有人在:“虎王进门了!”

楚瑾、荆凉、奚燕行以及祁殇,亦随在秦衍身后进了水月山庄。

大总管慕远山抱拳向着看热闹的人群客气的道:“各位,慕家略备了些薄酒,宴客一日,请大家入席!”朱雀长街上,成行成列摆好的桌边有伙计流水一般摆上了酒菜。

大鱼大肉,美酒戏乐,热闹非常。

正厅外。

痴玉带头,玉染晴、楚菱和言雪初与她并排而站,身边还有东方风月以及各府未嫁的小姐,带着大群的丫鬟,守得厅门连一丝风都透不过去。

秦衍面上虽然沁着霜色,一抹似有若无的喜悦却尽染眼底。

“虎王,今日说不得要回答几个疑问才能放你入内!”痴玉一脸顽劣不输从前的慕轻烟,却更添了些娇艳。

“请问!”秦衍淡漠,却也郑重。

痴玉与姐妹几个低声音商量了一回,“第一个问题:秦衍,你是几时看上烟儿的!”她问完出了第一个问题后又补充道:“不能不答,不能带答,不能回避!请虎王如实招来!”

“十年前,第一次见她时!”秦衍声音里自带着冷然,除了慕轻烟,他未对任何人温声过。

门里的女眷面面相觑。

“好啊,秦衍你居心不良已然这么久了,我竟没看出来你如此狼子野心!”痴玉又怒又恼。“第二个问题:从提亲到下聘,秦相国与夫人都未曾露过面,可自古婚姻乃父母命从之,是何解?”痴玉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当着众问了出来,她无非是要给慕轻烟挣个脸面罢了。

秦衍好似又冷了几分,“慕轻烟嫁的是秦衍,只和秦衍过日子!无父母之命,亦无需要立父母规矩!”

门外不知是谁喝了一声彩,“好!”

门内众人虽不满意秦相国夫妇的做法,但对于秦衍的说辞倒还满意。自此虎王府唯慕轻烟独大,照秦衍亲自上门求娶的慎重来看,自此她在虎王府可以横行无阻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婆媳不合,你帮着谁?”痴玉的问题个个刁钻。

秦衍云淡风轻,“虎王大过相国,虎王妃自然大过相国夫人!”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只闻得,初秋风袭过时梧桐树叶随风摇摆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痴玉一声幽幽之语打破沉默,“秦衍你最好记得今日说过的话!姐妹们,让开路,放他入慕家门庭!”

满院都是人,秦衍气宇轩昂大步进了正厅。

慕轻烟的盖头长过肩膀,半个身子都罩在金银线所绣的奢华盖头下。

初涵眼含热泪,将一条结着同心结的红绸分别塞进两个人的手里,细细的慕轻烟耳边叮咛着:“既然选择了与他相守,就要处处忍让,多多为他考虑,合合美美的过日子。”

“嗯!”慕轻烟声音极淡。

秦衍却听出了她的哽咽,向初涵深鞠一躬:“请姑姑放心,秦衍此生都会待她如初!”

“这样就好,即使她还有些委屈,也不敌你一句允诺!”初涵说半句留半句,她自然知晓秦衍明白她话未尽的含义。

慕征今日有些不同寻常,黑尽了脸色,一句话不说,锁眉垂目,连眉毛都不曾抬得半分。

慕轻烟与秦衍来拜别时,他连眼珠都没转动一回,不知是恼还是怒,半点不露。

红绸一直从正厅铺到大门外,慕轻烟上花娇后,院里的那些嫁妆也陆续抬出了水月山庄。有好事者一抬一抬的数过去,竟有二百四十抬之多。比之当年七公主下嫁相国府还多了一倍,这还不算宫里陪嫁那八车。

直到花娇进了虎王府,嫁妆还有一半在水月山庄排着队,未曾抬出门去。

古语有云:先入门者为大。

秦相国夫人亲自守着虎王府的大门,在慕轻烟的花轿到之前,先一步接了魏晚晚的花轿入门。虎王府的侍卫长姜承俊得了秦衍的令,并不阻拦。

正厅上,秦相国与夫人在主位上坐了,魏晚晚由两个丫鬟扶着立在香案前,专等秦衍迎娶慕轻烟入门。

鼓乐自慕轻烟上花轿一直未曾停过,直到轿子到了虎王府,鞭炮声骤起,震耳欲聋。

无极王与国公爷做的媒,自然又请了痴玉主持大婚。

轿子进了大门,在正厅外落地。踢轿,跨火盆,样样做得齐全后,唱着诺新人迈进了正厅的门槛。而这整个过程,痴玉与秦衍完全没去在意正厅上端坐的秦相国和夫人,以及另一位身着喜服的新嫁娘。

魏晚晚心里正自得意,昨日绑了慕轻烟时,她也在其中。直到南宫胤来了,被闷香熏倒后,她才回了城。就在她临上轿前,二表哥来报,她与南宫胤正在颠鸾倒凤中。

翼王府不知道将谁打扮了来充数,盖头那么长,定然是有问题的。

痴玉冷笑着跟了进来,出口的话便有些不好听:“哟,秦相国与夫人也来见礼了?”

“咳!吾儿大婚,本相自然是该来的!”秦相国不自然的辨了一句。

厅上还有一个穿着喜服的新娘,满厅的人眼睛不瞎自然都看到了。无人问,并不等于无人好奇,只待有人解释一二。

“长公主,吉时已到!”秦衍夹着碎霜的声音冷得让人牙齿打颤。

痴玉也恼了,厉声怒问:“秦衍,你这是几个意思?”

“秦衍今日只有一位新娘,今生也只娶慕轻烟一人为妻,即使今日这厅上有百人也不过是路人罢了,不必理会!”

魏晚晚闻到了绝望的味道!她怂着相国夫人替她出头,争到了嫁进虎王府的机会。她以为至少她有父母之命,即使秦衍再不愿意,却也默认了相国夫人明里暗里的动作。

又谁知,今日拜堂之时,他却说他不娶。魏晚晚再好脾气也忍不得了,况且她自来都不是个好说话的。既然他今日非要撕破脸,那她也不用再有所顾及,左右今日她是不会罢手的。

她转头对着身后的丫鬟悄悄说了两句话。

相国夫人哭天抹泪的起身:“衍儿,为娘不阻止你娶慕小姐为妻,但条件是你必须要娶晚晚为平妻,你若不答应,这婚也不必成了!”

慕轻烟在盖头下冷冷一笑,转身就要往外走。

秦衍一把将她搂在怀中,温声软语道:“烟儿,可还记得本王说过的话吗?我这虎王府里唯你独尊!”

“衍儿,晚晚性子温柔和顺,又以清白救过你的性命,更在南诏伴你五年,你不该给她一个平妻的名份吗?”相国夫人谆谆诱导,“你常年戍边在外,晚晚有武功,可与你一同保家卫国,夫唱妇随;这样一段佳话羡煞了多少人,你还有何不满意的?”

慕轻寒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便听见了这一句,他满眼淬霜,冷冷的扫视着秦相国与夫人。“水月山庄不缺两人吃用,秦衍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退婚!二、入赘!”

他话音未落,有个小厮打扮的人在门口偷偷的向慕轻寒使着眼色。

“说!”慕轻寒并不认得他,能在这时候寻到这里来,必然是和此间的事脱不了干系的。

小厮鬼鬼祟祟的跑到他面前跪倒在地,“翼王,小姐在郊西酒肆要和南宫胤私奔!”

百多人的正厅之上鸦雀无声。

慕轻寒被他一句话气笑了,“哪个小姐?”

“轻烟小姐!”小厮认真的回道,“小的已经让人守好了酒肆,翼王再不过去就要来不及了!”他口齿伶俐,几句话就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秦衍怒了,周身三尺犹如严冬耸入云中的雪山,雪上加霜,冰封万里。

慕轻烟欲挣脱她的怀抱,却被他手臂缠得更紧了些。

她身上那抹他熟悉的冷香浅浅流转,半晌后终究让他的怒意冷静了许多。他放开手臂,轻轻的低语,“本王保证,没有下次了!”

人群渐渐苏醒,虽无人敢大声喧嚣,可终究乱纷纷的闹腾开了。

“原来水月山庄的小姐早跑了,嫁来个假新娘充数!”

“快掀开盖头看看是谁!”

“对对,盖头盖那么严实,必然是有问题的!”

“……”

秦相国与夫人对视一眼,皆有藏不住的欢喜溢于言表:“诸位,吉时已到,先让吾儿与晚晚拜了堂再议可好?”

“是啊是啊!”相国夫人走到魏晚晚身边,一把将盖头拉下来,“我们晚晚可不是假的,既然吉时已到,那就拜堂罢!”锦约

第二零六章 父子三人

锦约正文卷第二零六章父子三人在邱晓月的心里,秦衍终究是她的儿子,即使她的话儿子已经不听了,但这个时候她可得装装样子呢!

“虎王,掀开慕小姐的盖头给我们瞧瞧真假!”角落里有人起哄。

痴玉唇含半点嘲讽,近得秦衍身边,“吉时不容错过,还等什么呢?”

“秦衍一生只此一次大婚,即使再大的事也阻止不了我娶她为妻!”他执起慕轻烟的手,随着痴玉的引导,“一拜天地!”先面向厅外拜了天地。

二人刚刚跪下,魏晚晚就着丫鬟的手还未等要跪,两道内力一前一后点在她身上,先后落在三个穴位上。

相国夫人急忙过来要提醒她跪,魏晚晚泪便流了下来,哭得梨花带雨。

“晚晚,你怎么了?”相国夫人以自己的帕子给她拭泪。

旁边的荆凉邪笑着提醒到,“相国夫人,她被人点住了穴位,动不得了!”

相国夫人一听,唬着脸走到秦衍身边,“衍儿,快给晚晚解穴!”

秦衍不说话,扶起慕轻烟,一声不吭。

“二谢媒人!”痴玉眼底一抹森寒,瞪得相国夫人泛起一身寒意。

秦衍扶着慕轻烟面向无极王与东方寅双双跪倒,深深一拜!

秦相国从椅子上差点掉下来,怒斥:“高堂尚在,为何不拜?”

痴玉不动声色的上前两步,隔开相国夫人要去拉扯慕轻烟盖头的手,“夫妻对拜!”

二人一恭到地。

“礼成!”痴玉唇边连那抹嘲笑都不见了,冷冷的扯住开相国夫人扒在她衣袍上的手,“相国夫人凭什么觉得你能做得了秦衍的主?”

“我是他娘!”相国夫人理直气壮,“自古便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婚姻大事自然都是父母做主的!”她一指慕轻烟,“即使今日他们拜过天地,无父母之命也不算数,休想入秦家族谱,进秦家祠堂。”

“我不稀罕!”盖头下的慕轻烟淡淡的飘出一句。

相国夫人气得不轻,“你……你名声早损,又与那楚璃不清不楚,有何资格入我秦家门庭,做虎王嫡妃?”

慕轻寒上前一步,“相国夫人,慕家人向来不怎么好说话……”

相国夫人并不怕他,“翼王有什么不了起的,我儿还是虎王呢!他可是凭着一刀一枪为当今圣上打下了半壁江山,你凭什么?”

秦衍事不关已的任着众人闹腾,他贴着慕轻烟的耳低喃:“这一回我看你还往哪跑?”隔着盖头,可他仍是准确的咬在了她的耳上。

“秦衍你混蛋!”慕轻烟被他当众撩拨,气得骂人。

秦衍低低的笑着,气息不离她颈项。

慕轻烟羞恼着问他:“你的人什么时候能捉奸回来?”

“再忍忍,郊西又没有多远,就快回来了。”秦衍又凑近了些,“你安排了这一场戏,自己倒等不得了?”

“不是我,我只是借力打力罢了!”慕轻烟不悦的指责:“你就任着她胡闹,这笔帐咱们晚点再细算。”

秦衍轻笑,“哪能呢,左右今日我会让她彻底的明白,本王只要你一人。”

荆凉围着魏晚晚转了两圈,出手两次,不得不打断了相国夫人想继续说的话,“谁能告诉本王,魏统领身上的穴道是谁的手法,为何本王解不开?”

慕轻烟仍旧盖着盖头,凝气于指,当着众人的面射出两缕劲力,打向魏晚晚。

“这人不是慕轻烟!”魏晚晚知大事已去再难挽回,可她也决不会让慕轻烟捡个现成的便宜,“慕轻烟不会武功!”

慕轻烟伸手就要去扯自己的盖头,被秦衍抓住了手握在掌心,“掀盖头好象是本王的任务,你且再忍耐一会儿。”

“哦?”慕轻烟在盖头下懒散的回道:“慕轻烟生在军候世家,她如何能不习武呢?”

魏晚晚活动了一下微麻的身体,暗暗心惊:这人武功不低,出手速度与内力皆在自己之上。可她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嘲笑道:“她会不会武功京城哪个不知,又有哪个不晓的?她无才不貌,纨绔不教还用我说吗?”

“照你的意思,对付一个不会武功的深闺女子,何用搬来玄女门的人亲自来绑,当真谨慎小心得过了罢?”慕轻烟声音清越,甚是好听。

魏晚晚嗤笑,“绑她随便什么人都行,玄女门何等地位,也值得对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女子动手。”

“也对,你连幽冥教的幽魂香都用上了,玄女门的地们也属实高不可攀!”慕轻烟嘲讽道。

魏晚晚一听她拿鬼教幽冥与玄女门相提并论,勃然大怒:“那不是幽魂香,只不过是普通的熏香罢了,你少来鬼扯!”

慕轻烟轻轻的笑了两声便不再说话了,任凭秦衍捏弄着她的指尖,难得好脾气的没有骂人。

秦衍转头的瞬间,满眼的柔情敛得不剩分毫,“原来魏统领让人绑走了本王的王妃,又点了幽魂鬼香?”他冷绝的眼睛看向魏晚晚,“接下来若不出个奸夫之类的,就那太让人失望了!”

“王爷,王爷你听我说,这不是我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恼怒的一指慕轻烟,“都是她,肯定是她绑走了慕轻烟嫁祸给我,好让你只娶她一人。”她泪来得极快,委屈的扑向秦衍:“王爷你要相信我呀,这么多年只有我对你不离不弃,还不够吗?”

秦衍闪身躲过,连一片衣角都没被她沾到。

“本王可有说过要你等?可有说过喜欢?”秦衍冷死人不偿命的瞪向她,“十年,本王心系只慕轻烟一人!可你偏要死缠烂打,搅在其中险些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本王念在你曾为国为民出过力,不与你计较,但不表示本王从今日起还要再忍你!”

“可她不是慕轻烟,她是假的!”她作势又要去扯慕轻烟的盖头。

慕轻烟幽幽的说了一句,“魏晚晚,你胆敢碰我一下,我就让你死在当地!”她异于秦衍的冷,出口的话却也都是要人命的凛冽,“昨日你绑我之时,我已经在你手臂上种下了蛊,你臂弯处的疼还不够让你清醒吗?”

魏晚晚条件反射的就去按自己疼痛难忍的臂弯,“不可能,昨日我按她脉息,半分内力都无的,怎么可能下蛊呢?”

众人哗然。

秦衍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王爷,南宫大少爷他在郊西与……”侍卫长姜承俊偷瞄了一眼秦衍身边盖着红盖头的人,低声又道:“南宫胤与慕小姐被人下了药,已经带回来了!”

魏晚晚也顾不得左边手臂入心入肺的疼痛,一指慕轻烟得意的大笑,“哈哈哈,我看这回你还如何狡辩!”

厅堂门口立时闪开一条通道,虎王府的侍卫推搡着五花大绑的两个人进来。

男子衣冠不整,眼珠红得如滴血一般吓人。

女人汗湿了一脸,衣裳扯得残破,头发混着泪粘在脸上,挡住了大半容貌。

秦衍冷冷的问着姜承俊:“你如何敢确认这女子便是慕轻烟?”

“回王爷,昨日您去翼王府上给小王爷送满月礼,前脚刚走王妃便来了!”姜承俊一指廊下的那十八只齐腰高的酒坛,“王妃就穿着这身衣裳送了这些酒来,还让属下派专人看守!”

秦衍怒道:“那你为何不送她回府?可知罪吗?”

“末将知罪,请王爷责罚!”姜承俊立时跪倒磕头,一句不辩。

秦衍从他腰上抽出佩剑,几步走到那被绑的女子面前,以剑尖抬起那人的脸让厅上的百十人看个清楚,“可有人认得此人?”

“看着象是慕家轻烟小姐呢!”有妇人嘀咕了一声,不知被谁踩了一脚怒骂:“踩我干什么呀,本来就象呀!”

相国夫人气得咬牙,“即使你是翼王的亲妹子,也休想进我秦家门!”她眼睛里的嫌弃与鄙夷毫不掩饰。

魏晚晚殷勤的安抚着相国夫人,“母亲,对这种人何必动怒呢,小心气坏了身子!”

她的安慰相国夫人十分受用,趾高气扬的走到仍蒙在盖头下的慕轻烟身前,“之前衍儿亲自去提亲的是水月山庄的慕家,毕竟是东楚尊贵的世家,门当户对,我也不能阻拦。现如今既然你不是什么勋贵家的小姐,看在你与衍儿已经拜堂的份上,就容你为妾,以后要事事要以晚晚为尊,听到了没有?”

慕轻烟隔着盖头嗤笑,“嫡妃我尚且不稀罕,若不是看在秦衍十年思慕之情,你猜我会不会应下这门婚事?”

她话里话外都是说给秦衍听的。

还未等秦衍说话,厅外有朗朗之声响起。

“那她若是东楚最尊贵的逍遥王呢,相国夫人还敢如此轻贱对待吗?”阳光下,一道昂藏的身影左右两手各牵了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一男一女,长得十分精致。

跟着来的还有两只憨态可掬的半大熊猫,大摇大摆的蹲坐在两个孩子的身边,视这满厅的陌生人如无物,当真嚣张得紧。

不是楚珏又是哪个?

“娘亲!”两个小孩子同时挣脱了楚珏的手,迈开小短腿冲入人群,直奔向穿着喜服的慕轻烟,一人抱住一条大腿,从盖头下往里观瞧。

两只熊猫跟在两个孩子身后,只落了半步,竟也学着两个孩子的模样,各自抱住了自家小主子的一条小短腿。

慕轻烟弯下身,一把扯落了碍事的盖头,将两只小的各牵住一只手,柔声哄道:“爹爹也在呢,去见过爹爹!”

她盖头掀开的一瞬间,魏晚晚就知道她再没机会了。楚州城天一阁里,睡在虎王床上的美艳女子正是此人。

观礼的人中除了无极王与东方寅,没有人见过慕轻烟的真容,此时也都惊讶了。

但是再多的惊讶也不及秦衍。

当那两只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抱住他大腿的时候,他的心几乎都要融化了。他本能的蹲低身子,一手一个揽在怀中,眼中泪光盈盈。

这是他的孩子呀,男孩与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小了一号;女孩眼睛里的霜雪,熟悉得如同看到了自己一般无二。

秦相国与夫人也惊呆了,张大的嘴忘了闭回去。那两个孩子都与秦衍小时候长得十分的相像,尤其是男孩,几乎一模一样。

“原来,原来你以娶慕轻烟的名义逼我向她出手,暗地里却娶了未央……”魏晚晚怒不可遏的嘶吼着,“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一直在骗我!”

秦衍将两个孩子放在地上,他的人生圆满了,该解决的事情不宜再拖。

“皇上,魏统领虽有军功在身,可她绑走逍遥王之事不够相抵,还请皇上定夺!”他深知楚珏护着慕轻烟之心不少于她,今日这事已经无需他劳心劳神。即使他日玄女门上门要人,也只能去皇宫亲自跟皇上要;若无诏强入禁城,那就等同于刺王杀驾,死罪!

魏晚晚自知打不过逍遥王,遂从旁边侍卫身上夺了一把剑突然攻向被绑着的那个女人,“慕轻烟,你同秦衍合起伙来骗我,你该死!”

剑还未到那人身前,忽然就再刺不出去了,一道虚无的内力挡在剑尖之前,任凭她如何用力,也冲不破那道阻拦。

“天子眼前舞刀弄枪,魏统领这是要刺杀谋逆吗?”慕轻寒凌空一弹,那剑就脱手掉在地上,魏晚晚收不住身形往后倒退了三大步才稳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脸色随之苍灰难看起来,咳了数声不止。

楚珏也不入厅,倒背着双手站在厅外,“今日魏统领掳走逍遥王在先,构陷在后,有失国体,撤去统领一职,抹去所有军功,暂扣大内,等虎王与逍遥王大婚之后再做打算!至于秦相国与夫人识人不清被其诱拐一事,朕看在今日两王大喜的份上,便不予深究,好自为之!”

“谢圣上裁决!”慕轻烟皮笑肉不笑的道了谢。

楚珏知晓她心里不痛快,此间事怕是难了。他也不打算留下来看热闹,便让人压着魏晚晚先行回宫了。锦约

第二零二七章 锦约

锦约正文卷第二零七章锦约皇上一走,先时天子降临的压迫感消失后,人群又闹腾开来,议论纷纷。

南宫胤眼睛血红的看向慕轻烟,怒吼着:“烟儿,我宁可舍下所有也要同你天涯海角,没想到你竟如此设计害我!”

“我害你?”慕轻烟慵懒而危险的眯着目走近他几步,“你不是在我们还有婚约时就已经同你的表妹互生了情意,现下又怎地反倒成了我害你了呢?”

“明明是你写信约我私奔的,还想抵赖不成?”他的目光有些吓人,“我自幼与你有了婚约,你容不下表妹非要退婚,我也不曾怪过你。可如今你已非清白之身,念在你我曾有一段旧情,我并没有嫌弃于你,你为何如此待我?”南宫胤被点住穴道绑了,动不得,只剩下怒吼了。

在她十三岁那年,一次偶然之下,他见过了她未曾上妆的真容。如清水出芙蓉,亦如春日桃花色,美得动人心魄。十年后,她竟艳若雪后海棠,冬日梅香,一样的倾国倾城。

这本该都是他南宫胤院里的私藏,一辈子不容人觊觎。可他却弄丢了她,连同落在她身上自己的那颗心,他是既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慕轻烟并不答话,淡漠的转身就走。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不论谁对谁错都已经结束在了当时。不愿与他纠缠,念着自己曾经的决绝,愿意给他留些颜面。

“我有证据,就是你写了信与我的!”南宫胤一改往夕温良的脾气,骨子里的那一种执拗毕现:“公子衍,我袖袋里有封信,你让人拿来一观便知。”

慕轻烟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示意秦衍让人去拿。

姜承俊细细的在南宫胤的袖袋里摸了一回,当真摸出一封信来递向秦衍。

秦衍不接,“姜承俊,你替本王看看信上写了什么。”

姜承俊立刻展开小笺,念道:

“胤哥哥:

吾自始至终心之所系皆是你,可爷爷与大哥强迫我嫁,吾宁死不肯。郊西落霞镇,等你到天明,从此浪迹江湖不离左右。

轻烟至上”

“拿给翼王看看,这是烟小姐的字迹不是。”秦衍不慌不忙的将剑还回姜承俊腰上的剑鞘里,走回慕轻烟身边。

慕轻寒就着姜承俊的手大概扫了一眼,嘲讽的笑笑,“不是,舍妹的字虽不拘一格了些,却也自成一体,潇洒飘逸。”他回身向外唤了听风来,“骑快马回府,让人取些小姐平日里写的字或抄的经来!”

“也不用回水月山庄,我府上就有烟儿手抄的金刚经!”麒麟山庄的当家主母、痴玉的生母说道,“夏天的时候我病了许久,烟儿让人送了手抄的金钢经来供奉。”

她连忙命人回府取。

不多时,去麒麟山庄取金刚经的人回来了。

众人挨着个都看过了:蝇头小楷,细细密密;行笔流畅,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懈怠,亦无一丝零乱。懂字的人发觉,似是落笔轻了,如云里如雾里,半飘半落,正如翼王所述,极是飘逸。

不过片刻,听风捧着许多信笺书画也回来了。

秦衍命人搬了一张桌子放在地中间,听风和蒋淘联手,将两处取来的字迹都摆在桌上,任由各人评说比对着。

议论渐渐多起来,那个京城熟悉的纨绔女子竟然有如此书法,比之大家之体不让分毫,平日里竟是看走眼了。

“这不可能,我见过她写的字,自幼时起常见的,怎会有错?”南宫胤喃喃低语。

慕轻烟又一次来到南宫胤的身边,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胤哥哥,你的追魂翎可还在吗?”

南宫胤脸上忽然血色尽失,只余赤红的双目,犹自滴血一般骇人。

“你也是个聪明的,那一日我急着出府未曾注意到你就在左近,到底是被你知晓了几分。可你又不能点破,我是慕轻烟时尚且不愿嫁你与人共侍一夫,又何况江湖上薄有威名公子未央呢?到后来你查到了我在南诏,你跟随着也去了;瞧见我出入秦衍大帐来去自如,怀疑我是因与秦衍有私情才退的婚,便以追魂翎暗杀于他,几次都未得手。而未央对待追魂翎的态度又让你觉得怀疑,那件东西毕竟我带在身上多年,早已熟知于心。这时,京中盛传我被楚璃强纳入宫,于是你又不确定起来,匆匆回了京城,可对吗?”

南宫胤几次张口,终究讷讷未言。

“我猜,你定然入宫去追查过我的下落,结果呢?”慕轻烟慵懒的笑着:“五年来,你不停的想破阵入我澜烟阁一探究竟,可寒哥哥的阵法天下无双,你白白耗费了许多力气!后我又出来走动,于是你的心又不安份起来;趁我大婚之际撺掇魏晚晚绑了我、试探我、想趁机带走我,可对吗?”慕轻烟蹲着身子,喜服在身后堆成一朵妖娆的红花,百瓣百种姿态。

“原本我还不确定,但以魏晚晚的胸襟,她更愿意看到我与很多人混乱在一起,而绝想不到你还心心念念于我。”慕轻烟立起身子,“我也不与你为难,今日既然珏哥哥已经点明了我的身份,那你自然也知道了我便是逍遥王。”

她往秦衍与孩子身边走去,与他们站在一起,朗声而语,“但是,我曾经只是慕轻烟!如果可以,我也并不想做逍遥王!”

“姜承俊,送南宫大少爷及他的侍妾回去!”秦衍冷冷的下了命令。

慕轻烟弯身捞起沈隽,将他的头按在自己肩头,隔绝了相国夫人的视线。

秦衍如出一辙的抱起左凝,向着侍卫说道,“护送父亲母亲回相国府。”声线中半点温度皆无,没有人知晓他的血此时怕是比他的声音更冷几分。

“衍儿啊……”

相国夫人一哭二闹的招数在秦衍这里从来不曾管用过,他一手抱着乖巧的左凝,一手揽着慕轻烟的腰身,穿过厅后的天井往后院去了,任凭相国夫人在厅上寻死腻活。

鼓乐声又起,厅前院子里早几日就搭好的戏台上,好戏已经开了场。

廊下那十八只酒缸被人开了封,瞬间似粉却比粉清,似花却比花浓的香气盈盈而出,酒气甘洌,有丝丝甜味,入喉辛辣,落腹生温。

酒缸肚上有红纸写下的两个篆字:锦约。

后院的喜房内,一家四口挤在软榻上。

慕轻烟数落着沈隽:“你们怎么跟皇上混到一起去了,不知道那个人是当今天子吗?”

“娘亲,是皇上自己混到咱们府上去的!”沈隽无辜的看着慕轻烟,似是怕她不相信一般,瞪大了点漆一般的眼睛正色的辨道:“真的!”

慕轻烟的眼神有点冷,沈隽非常没意气的指着左凝说道:“皇上先找到了凝儿,然后才来找我的!”他一手装模做样的揉着太阳穴咕哝着:“我本来还不想搅了您与虎王的婚事,可皇上说无妨,早晚得让他知晓有我和凝儿的存在;择日不如撞日,双喜临门更好些!”

沈隽说话条理清晰,语声清脆,童音仍带着奶味。

秦衍盛惯了霜雪的眼眸中,已如冰雪消融后未及流走的水,滴滴都是柔情。他将左凝抱坐在腿上,曲起另一条腿让她靠着。一手揽过慕轻烟,在她的额头深深有印上一吻,哑着嗓音动情的说道:“未央,辛苦了你!”

沈隽有样学样,也撅着小嘴去亲慕轻烟的额头。

秦衍一只大手挡住慕轻烟的脸,斜了沈隽一眼,不悦的拧眉。

沈隽被拦下来也拧了半边眉毛,软软的小嘴顺势坏心眼的在秦衍的手背上啃了一口,蹭了他一手背的口水,而后人小鬼大的往慕轻烟怀里使劲缩了缩。

秦衍心头火起,愠怒的看着自己被他啃出两排齿痕的手背。

慕轻烟无语的翻着白眼,一大一小今日第一次见面,就已经互相看不顺眼了,这以后的几十年还不得闹翻了天去。

“幼稚!”左凝翻白眼的动作与慕轻烟如出一辙。

未时,琥珀终于气喘吁吁的进了内室。

“小姐,都这个时辰了,您还不让她们摆饭?”琥珀不悦的数落着自家小姐,眼睛却看着秦衍,“您不吃行,孩子们总不能跟着挨饿呀!”

秦衍一颗心到现在还激动着,哪还顾得上吃饭的事。被琥珀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己疏忽了,沉着声音说道:“内宅没有伺候的人,是本王疏忽了!”

琥珀仗着有自家小姐撑腰,也不怕秦衍,连同他一起数落了去。

“得,还是我去张罗罢!”琥珀一甩帕子出了画堂,领着两个婆子往前头厨房去了。

慕轻烟身边原本有珊瑚和珍珠伺候着,嫁妆进了虎王府无处安置,她便让两个人跟着去查点箱笼,直到现在还没回呢。

前后不过两刻钟,朱砂领着几个婆子丫鬟提着食盒进来。

秦衍抱着左凝先净了手,将她放在桌边。这才回身拎起一直窝在慕轻烟怀里的沈隽,“去净手用膳!”语气虽然有些冷,难得的竟也有几分亲近宠溺。

沈隽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乖乖的任由朱砂给他洗了手,自己爬上了左凝身边的一张大椅上坐好。

“未央,起来用些东西再睡!”秦衍温柔的轻唤着依靠在迎枕上似睡非睡的慕轻烟,半天见她还没有反应,便要去抱她。

慕轻烟不情不愿就着他的手臂起来,微蹙着眉,没什么精气神。

“沈隽,吃完了饭你跟凝儿回趟水月山庄,去看看太爷爷!”慕轻烟由着秦衍将一双筷子塞进手中。

沈隽懂事的点点头,干脆的应道:“知道了!”

两个孩子乖乖的坐在椅子上,直到秦衍坐定,夹了一筷子鱼放入慕轻烟的碟子中后,慕轻烟才轻声说道,“吃饭罢!”

两个孩子这才拿起筷子,静静的用膳。

秦衍眼中有流光闪动。

他看着慕轻烟将几样菜换过了位置,不动声色的记在心底。

慕轻烟将那道炒得极脆的鲜笋夹了些放在秦衍的碟中,以眼神示意他快吃。

秦衍的笑便溢出了唇畔。他平日里并不挑食,与慕轻烟在一起用膳时惯都是捡她爱吃的点,却不知她是何时知晓了自己最爱的便是这味新笋的鲜甜。

一道粉藕炖排骨汤上桌,砂锅还冒着大气,显见是刚从灶上端了来的。

“小姐,这汤炖得时间短了些,今日将就着先用罢,明日小厨房垒起来,给您重新再炖!”朱砂温声解释着。

慕轻烟接过她手上的汤勺,“这有什么打紧的,也值得你当个事来说!”她挡下了朱砂去拿碗的手,“你去将珊瑚和珍珠都唤回来吃饭,那些个东西也跑不了,不用守着!”

“那可不行!”朱砂认真的回绝道:“箱笼里的东西件件价值连城,短一件也是不成的!”

慕轻烟先给秦衍盛了一碗汤,见他转手就放在了左凝的手边,眼神温柔。

“那就打发几个婆子去看着!”她睨了他一眼,没理会,拿着碗又盛了三碗。

朱砂想了一回这才点头,“也行!咱府里带来的婆子还算知事,回头若少了什么东西问她们要就是了。”

撤去了膳食,朱砂又伺候下了茶水。

“娘亲,我们走了!”左凝偎在慕轻烟的膝头有浅浅的不舍。

慕轻烟心里有点酸酸的,以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哄道:“娘亲今日离家,太爷爷一定很不开心,你去帮娘亲哄哄他可好?”

“嗯,好!”左凝并不容易亲近,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样子。

沈隽揪着左凝那只熊猫的耳朵,人小鬼大的催促着,“再不走天都黑了!”

秦衍让人备马,“本王送他们过去!”他捏了捏慕轻烟的脸低声叮咛,“你等会再躺下,仔细窝了食!”

“你还是往前厅去瞧瞧的好!”慕轻烟挥开他的手,冷眼觑着他,“哪有人大婚不敬酒就躲在内室不出去的,你也不怕被人笑一辈子。”

秦衍并不放在心上,可也知晓她的话是正理,眼睛有些不舍的看向两只小的。锦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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