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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妃帐暖》


第一章 赐婚

“长姐,长姐,不要走,不要走……爹,爹!”又一次被惊醒了。唐芣苡趿着鞋来到窗前,推开来,外面的雨丝被风吹到脸颊,凉丝丝的。满身的汗被这样一吹,也仿若雨水一般,凉意满满。

晨星听着内室传来的声响,便知一二了,不免有些心疼,自从离开苏阳以来,小姐就再也没有睡上一次安稳觉。开始几日,唐芣苡惊醒,她还尚且陪着,后来,唐芣苡便不让她陪着了,怕扰了她的觉。

好容易捱到天亮,晨星打来洗脸水,伺候着唐芣苡梳洗。和往日一样,唐芣苡还是不施一点粉黛,一身素衣,头发也只是一个发带简单的挽起来。就在晨星端着水准备出去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晨星心想,这店小二动作倒是快,这么早就端来早饭了。正准备去开门,却不想门外的人自己就推门而入了。

唐芣苡听着开门声,转身过去看,来人哪是什么店小二。为首的头发已经斑白,就连眉毛都染上了一些风霜,只是没有半点胡须,又是一身宦官打扮,唐芣苡便明白这些人是宫里来的。

晨星看着进来的几人,倒是懵了起来,呆立在那里。唐芣苡忙起身拉了晨星,迎了去,对着来人浅浅的行了个福礼。

李如朝见唐芣苡行礼,竟然有些惊讶,扶了唐芣苡,清了清嗓子,道:“唐小姐真是折煞咱家了。”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说:“怪不得将军执意让皇上指婚与你,是个可人。”

一听指婚二字,唐芣苡忽的抬头看向了李如朝,一肚子的疑虑和震惊一时间全都涌向了喉头,堵得她说不出一言一语。

李如朝笑了笑,道:“这赐婚旨意也是今晨才下下来的,唐小姐自然不知了。”说着便打开了手中的黄绸。唐芣苡见状,立马拉着晨星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玆闻苏阳唐家小女唐芣苡蕙质兰心,礼教克娴,安贞叶吉。穆王厉瑾玉,骁勇善战,屡立战功,闻达朝野。又适婚嫁年龄,乃天作之合,今赐婚二人。念及唐家小女重孝在身,特赐三年后成婚。钦此。”

李如朝尖声尖气的念完了黄绸上的内容,便交于唐芣苡手中,本想说些漂亮话,但瞧着唐芣苡面色并不是太好,也就闷在心中了。

唐芣苡带着晨星领了旨,谢了恩,便送走了李如朝众人。

“李公公,这唐小姐怎么瞧着不太高兴呀,难不成是乐傻了?”出了客栈,李如朝身后的一个小宦官大着胆子问了李如朝一句。

“唐家小姐如今许了厉将军,那便是日后的将军夫人,穆王妃,哪容得你议论。”说着便白了那小宦官一眼。然而,李如朝心中也纳闷得很,按理说,赐婚将军,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可这唐小姐瞧着倒像是不乐意一般。再者,唐家不过一商贾之家,还且不论现已败落,如何能与将军相配。

正在思虑间,李如朝看见前方将军府的人向客栈走来,忙带着后面几个宦官上前打了招呼。

“老奴参见暮副将。”

“嗯。”暮霭淡淡应了一声。

李如朝便低着头让到一旁去了。

暮霭身后跟着几个武将,披坚执锐的,把客栈老板着实吓了一跳,忙从柜台出来,抖着声音说:“将,将军,这是?”

“我们是来迎未来穆王妃的,不必惊慌,你尽管做你的生意。”说着,暮霭向后面挥了挥手。一时间,二十余丫鬟婆子,二十余家丁鱼贯而入。家丁两两抬着大红柜奁,进了客栈,齐齐的摆放在大厅内,占了大半空间。

暮霭看着家丁将东西放好,又示意店小二领着丫鬟婆子们去了唐芣苡的房间。将事情交代完好,他才转过头来对客栈老板说道:“记住,东莱国的将军只一人,日后万不可见着武将就叫将军。”

客栈老板连连点头。暮霭又掏出一包银两,交于他手中,说道:“这几日,唐小姐住在此处,劳烦照顾,这是将军吩咐的,拿着吧。”

唐芣苡从李如朝手中接过黄绸后,反复读了好几遍,才将其收了起来,刚关好柜门,便听见敲门声了,自然明白一二,吩咐了晨星去开门。

果不其然,进来的是将军府派来的丫鬟婆子们。为首的年龄却不是其中最大的,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眉目淡淡的,像是被什么磨去了一般。那妇人见着唐芣苡,便行了个礼,道:“唐小姐,奴才是将军府中的张月娘,府里人都叫我张妈妈。”又转身拉过两个小丫头,介绍说:“这是伺候小姐的丫头,流云和丝雨。”话毕,那两个丫头便行了礼,齐齐的对唐芣苡说:“小姐。”

后面的丫鬟婆子都是些粗使丫头和杂扫婆子,张月娘使了个颜色,她们便有条不紊的收拾起来了。晨星见众人如此随便,看向了唐芣苡,不满的说:“小姐。”

唐芣苡淡然道:“罢了,晨星,将柜子里的包裹拿出来,我们下去吧。”

暮霭见唐芣苡下楼,迎了上去,指着半屋子的柜奁道:“唐小姐,这些都是将军为你准备的,都是些日常的衣服首饰。将军怕你不满意,特意让我带来给小姐查看一番。”

唐芣苡对他浅浅一笑,道:“劳烦暮副将了。只是苦了这些家丁了,担着这些柜奁来回跑。”

暮霭看她没有查看的意思,又示意家丁将柜奁打开,说:“那,唐小姐?”

“都收起来吧,没什么不满意的,谢过将军了。”说着,唐芣苡领着晨星出门去了。

候在门口的武将见唐芣苡出门,领了二人去了早已备好的轿辇。

一路上,唐芣苡没有言语一声,晨星满肚子的疑问,也不敢问,只静静的待在一旁。到了将军府,晨星扶着唐芣苡下了轿辇,便看见厉瑾玉已然候在门口了。晨星心中的担忧顿时消散许多,纵然赐婚一事来得突然,但是看将军对小姐如此重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将军。”唐芣苡朝厉瑾玉行了礼。

厉瑾玉伸手去扶,唐芣苡却不动声色的收了手,搭在晨星手背上。

厉瑾玉见她如此,眼中神情也黯然了些,转身向府中走去。唐芣苡跟在他的后面,所到之处,两旁的下人都毕恭毕敬的行着礼。

厉瑾玉将她带到一处院子,说:“这处院子倒是安静,也不知你喜欢与否。”

“谢过将军。”

“里面都已经收拾了,几番周折,想必你也乏了。”厉瑾玉心中也是憋屈得很,不知是自己期许太多,还是她礼数太过。

厉瑾玉离开后,唐芣苡在院子里转了转,倒是个好住处,安静明亮,又种了满院子的桃树,此刻正值阳春季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不一会儿,丫鬟婆子们也从客栈赶了回来,进进出出的收拾着。

瞧着满眼的热闹,唐芣苡心底却泛起了阵阵阴霾,狠狠的吸了一口气,吩咐了晨星一番,便独自去寻厉瑾玉了。

第二章 喂药

从唐芣苡院子回来,厉瑾玉便去了书房,手里捏着一本《六韬》,却读之无味,心中烦闷。听到暮霭进门通报:“将军,唐小姐来了。”才收了心神,点了点头。

和方才一样,唐芣苡还是礼节周全的很,说话行为都点到为止,给厉瑾玉一种淡水围绕的感觉,偏偏这种感觉,让他犹如溺水一般。

“将军,我有几事相问。”

“问吧。”

“这赐婚可是将军向皇上求来的?”

“是。”

“可是朝堂内有大臣提了将军的婚事?”

“是。”

“丞相?”

“是。”

二人就这样一问一答,利落得很。可是每一个“是”都让厉瑾玉眼里的光芒暗淡一分,唐芣苡听了他的回答,反而浅浅一笑,嘴角梨涡随即一现。

“果然,又一次做了他人棋子。”唐芣苡转过身去,接着说:“长姐如此,今日我也逃脱不了。罢罢罢,只是还望将军善待我这颗棋子。”

厉瑾玉听闻,上前一步,对着她的背影说:“不是……”

未等他说完,唐芣苡眼角的泪便低落下来,她打断他,说:“不是?丞相之所以向皇上提及将军婚事,无非是想借机联姻,拉拢将军势力。可是如此,将军必会被皇上忌惮。但是当朝拒绝丞相,又是不能。只能向皇上求了另一桩婚事,而你看上我,不就是因为我家道败落,无权无势,又初来皇城吗?这样,皇上不会猜忌,丞相没有二言。而我重孝在身,三年之后,世事难料。将军,我可有说错半字?”

厉瑾玉没有想到,唐芣苡对朝中事如此了解,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

“将军不言,想必我是猜中了。”唐芣苡低哼一声,“既然这棋子我不得不做,我也有些条件希望将军能够应允。”

“条件?”厉瑾玉稍微眯了眯双眼,“你说,我都应允。”

“我来皇城,一来寻我长姐,二来,振兴唐家。所以,日后只要关乎这两件事,都希望将军不要干涉。”

“好。”

“我也会做好一颗棋子,护全将军府的体面。”说罢,唐芣苡便行了礼离开了。

入夜,又是一场夜雨,伴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唐芣苡恍惚的睡着了。不知是否有些认床,她总睡得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又带着不同人的呼喊声,有长姐的,有爹爹的,还有晨星,末了,是厉瑾玉的。

醒过来时,眼前人竟然真的是厉瑾玉,她摇摇头,里面却疼得要命,不由得皱了皱眉。

厉瑾玉见她醒过来,忙唤了一早候着的大夫。

大夫一番查看,禀明了厉瑾玉:“将军,唐小姐无甚大碍,不过思虑过度,加之感染风寒,心血不足而已。抓两副药便可。”

厉瑾玉听罢,拂了拂手,那大夫便退下了。他又叫来晨星,仔细吩咐道:“好生照顾你家小姐,有什么事交代流云丝雨即可,缺什么尽管告诉张妈妈。”

“是。”

唐芣苡看厉瑾玉如此周全,又乏得很,便闭了眼睛,静躺在床。厉瑾玉在床边坐了一会,有一小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什么,他才离开,离开时,又交代了张妈妈一番。

门口暮霭早已备好了一匹快马,厉瑾玉骑上马,便向城郊驾马而去。

几人在一处幽静的宅院停下,厉瑾玉将马鞭交于一旁的暮霭,一边向里面走着,一边询问暮霭:“抓到的可是思嘉熠的心腹?”

“是。”

“思嘉熠回了北苍了?”

“对,他另走了一条道。”

“那唐婉琴呢?”

“是和思嘉熠一起走的。这个要和唐小姐说吗?”

提到唐芣苡,厉瑾玉偏头瞧了一下暮霭,不再言语。

宅院看起来荒废了许久,里面杂草丛生。几人左拐右拐便进了一个小房间,里面只两盏灯火,加上低矮湿冷的环境,更是逼兀。房间里面一个矮椅,上面捆着一伤痕累累的人,昏死着。看守的人见厉瑾玉几人进来,从一旁提了一桶水将那人泼醒。

“鲁克?”沙耶鲁克才醒,便听见有人唤着自己名字,声音清冷。他抬头一看,面前人一身玄色衣裳,上面用云线绣着暗纹,腰间同色同纹腰带。虽然穿的低调,但是一身贵气是丝毫掩不住的,他自然明白这是东莱的镇北大将军穆王。

厉瑾玉见他抬头看着自己,接着说:“思嘉熠倒是胆大,才战败不久,便又起了狼子野心。”凑近了看着他,“有内应吧?”

沙耶鲁克别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厉瑾玉直起身子来,笑了笑,看了一眼暮霭。

暮霭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上前捏住沙耶鲁克的脸,盯着他说道:“沙耶一脉,不是北苍国的吧。北苍以西,有一国名火罗国,虽小但繁盛。北苍国主觊觎已久,终于在三十二年前,将其一举拿下,火罗国灭,只是火罗皇室全体失踪,无人知踪影。”

沙耶鲁克听闻,回过头也死死的盯住他。暮霭松了手下,继续说:“鲁克?还是沙耶鲁克?沙耶可是火罗国姓,沙耶皇子自然比我清楚吧。只是我不明白的是,沙耶皇子为何要投靠敌国王爷,就因为三十二年前思嘉熠的母亲救了你?皇子真正想的还是报仇吧。”

暮霭的一字一句像一把利剑一般,直直的插进沙耶鲁克心肺之中,他反而挣扎不能。沙耶鲁克看向厉瑾玉,他此刻背对着他,直直站着,身段修长挺拔,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沙耶鲁克思虑片刻,声音低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问吧。”

听到这两个字,厉瑾玉转过身来,向暮霭示意了一下。

回到将军府已经是日薄西山之时了。厉瑾玉换了一身白色衣袍,便向唐芣苡的院子快步走去。

“将军。”晨星才从厨房端来药,看见厉瑾玉,连忙行了礼。

他从晨星手中接过药,大步向房里走去。唐芣苡卧在床榻,听到门口声响,以为是晨星送药进来,思及药汤苦涩,便叫了晨星:“晨星,这药太苦了,撤了吧。”

“良药苦口,尚在病榻,怎能撤了药呢?”厉瑾玉的声音直接从门口传到她耳中,唐芣苡才心中暗悔。

厉瑾玉将手中药放在内室桌上,上前扶了唐芣苡,沉沉的说了一句:“吃药。”

晨星见状,忙将桌上药碗递给厉瑾玉。

厉瑾玉舀起一勺药,喝了一口,才又舀起一勺,送到唐芣苡嘴边,看着她。

唐芣苡只得闭眼喝了下去,又从他手中接过药碗,捏着鼻子将碗里的药汤全数喝下。

见她喝下了药汤,厉瑾玉才转身吩咐后面候着的流云端来一碗糖水。

看着她慢慢的喝下糖水,厉瑾玉低声说:“芣苡,赐婚一事毕竟是皇家之事,会有一系列事宜。后日太后会在宫中设宴,你我都需到场。”

“好,只是宫廷礼仪……”唐芣苡放下手中的汤勺,看着厉瑾玉。

“后日不过是家宴,无需太过注重礼仪,相关事宜张妈妈会告诉你,她是宫里出来的,尽管听她的。”

“好。”

第三章 方氏

卧床一日,唐芣苡精神也恢复得差不多了,第二日便叫来张妈妈询问宫中礼仪。许是厉瑾玉交代过,张月娘只告诉了一些注意事宜,其他的也不多说了。唐芣苡想要再多学一些,张月娘也以她身体不好,注意休息为由拒绝了。

进宫那日,唐芣苡早早起床了,梳洗一番后,晨星便在一旁伺候着梳妆打扮了。打开厉瑾玉备好的妆奁,里面的首饰都华贵得很,满眼的珠光宝气,恐招摇了些,便从自己从苏阳带来的首饰里面挑了几件。

厉瑾玉早已在大厅等着,见唐芣苡收拾妥当前来,嘴角微微一笑,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对她说道:“走吧。”便大步流星出门去。

唐芣苡和晨星单乘一辆马车,而厉瑾玉则是骑了一匹马。到了宫门口,马车换了轿辇,二人便同乘一方轿辇。唐芣苡坐在一旁,没有言语,而厉瑾玉也不知说些什么,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他看她轻握拳头,食指和大拇指捏着袖口,自然明白她的紧张。他从袖中拿出一个木兰簪,上前簪在她发间。

唐芣苡没有想到他有此举动,竟一时间忘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厉瑾玉许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礼,手上的木兰簪还没有插好,便松了手,坐回去了。

“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女子发簪?”唐芣苡一脸绯红,轻飘飘的问了一句。

厉瑾玉用手挑开一角窗布,顺着空隙向外头望了一眼,说:“要到了,待会不必拘谨。”

见他回避了自己的问题,唐芣苡便不再言语了,抬手整理了头上的发簪,脸上也热得很。

轿辇最后停在太后的永安宫门口。厉瑾玉向唐芣苡简单介绍了一番,便带着她进去了。此刻周氏正在院内逗着鸟,见着二人前来,将手中鸟食递与一旁的宫婢手中,取来帕子擦了擦手。

“母后。”

“太后。”

二人纷纷行了礼。太后微微一笑,瞧着站在厉瑾玉一旁的唐芣苡。面目清秀,不妖不饶,果然是江南水养出来的姑娘。穿一身茜红水月裙,梳飞仙髻,头上簪着一只百合簪,从旁又斜插了一只木兰簪,耳上坠一对滴水玉耳坠。看久了宫墙内的浓妆艳裹,这样清丽打扮反倒舒服。

“容貌倒是相配。听皇帝说,尚在孝期?”

“是。”

“父母双亡的命,硬了些。”

唐芣苡低头不语,厉瑾玉上前回了太后,道:“母后,芣苡第一次进宫,我带她四处逛逛吧。”

皇宫景致的确是外面不可比拟的,唐芣苡却无心观赏。满脑子都是太后的那句“父母双亡的命,硬了些。”真真是自己命太硬了吗?

厉瑾玉看她从永安宫里出来,情绪就低落得很,自然明白是何缘由,只是不知如何宽慰,也沉默不语的陪着她走着。

到了入宴时间,二人由宫人带着,入了席。上座便是东莱国皇帝厉擎苍了,今日他只穿了一件暗黄色的常服,玉冠挽发,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给人亲近不了的感觉。只见他向厉瑾玉举了酒杯,道:“今日之宴,都是为穆王而设,我在此祝穆王觅得佳人。”话毕,便一饮而尽。

厉瑾玉也跟着将杯中酒全数饮下。

席间有许多人向唐芣苡举杯,厉瑾玉都一一拦下了。一轮下来,本来酒量不错的他,脸上还飘了些红霞,有言语轻薄的王爷见状连连打笑道:“仅仅婚配,瑾玉就护妻如此,日后可不得惧内了呀,哈哈哈哈。”

几番言语后,宴中人才收了话语,专注各自案上的吃食了。

没了言语议论,唐芣苡才觉得自在些,看向一旁的厉瑾玉,脸上已然添了些酒气,便倒了些茶水放在他案前。

“将军,喝些茶水吧。”

歌舞升平,酒足饭饱后,宴会总算散了。厉瑾玉便带着她去了一妇人面前。那妇人打扮与旁人相比朴素许多,与旁人交谈不多,但能看出周遭人对她都尊敬得很。官妇人打扮都庄重,这样场面,自然会攀比起来,宫里女人更甚,个个都锦衣华服,如此,这妇人身份让唐芣苡好奇了起来。

“文夫人。”

“将军。”方氏见着厉瑾玉,立马一脸慈爱的笑了起来,又看向唐芣苡,竟然有些失神,半晌,才缓过来,说道:“芣苡,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唐芣苡矮了身子,行了个礼,想来这妇人,一定是将军敬重之人了。

方氏伸手扶了扶唐芣苡,一眼就看见她头上的木兰簪了,心中了然,还想拉着唐芣苡说话,一旁的丫鬟在一旁耳语了什么,她才放了手,说:“宫中礼仪繁琐,我就不耽误了。”

果然,宴会虽散了,唐芣苡和其他妃嫔官妇人还得陪着太后看戏赏花。宴会上,尚且有厉瑾玉陪在一旁,此番,只得自己应付了。她依着张妈妈教的礼仪,亦步亦趋,生怕行错了半步,说错了半字。

虽然自己现在赐婚给厉瑾玉了,身份也成了未来的穆王妃,但是终究是商贾之女出身,在这些官妇小姐眼里还是瞧不上的。现在厉瑾玉不在身边,不到一刻时间,便被众人冷落了。

好容易应付完,众人散去,唐芣苡便辞了太后,坐了轿辇到宫门。唐芣苡下了轿辇,换了马车,却不想,一上马车,就看见厉瑾玉已经坐在里面了,愣了一愣,犹豫着坐在了他对面。

见唐芣苡上车,他便将手边的斗篷递了过去。

披上斗篷,唐芣苡还是问了一句:“今日你带我拜见的文夫人,是你很敬重的人吧。”她能看出来,厉瑾玉对太后都透着疏离,对那位文夫人反而没有。

“嗯,她是我生母。我自小是被寄养在皇宫的。”其他的厉瑾玉没有说,唐芣苡也不便多问了。

厉瑾玉本是文瑞和方氏的长子,当年先皇为了掣肘文瑞,将厉瑾玉收入宫里抚养了,虽有了亲王荣誉,却不能亲子相认。直到厉瑾玉自己拼出了将军的名声,加上文瑞主动退了丞相一位,便向皇上讨了恩赐,才得以来往,只是称呼变不得。

空气又归于沉寂了。马车摇摇晃晃,唐芣苡本就乏得很,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头靠在马车壁上。厉瑾玉见她睡着,便托了她的头,取了软枕垫在下面。

到了将军府门口,他见她睡得香甜,便没有叫她,伸手想将她抱起,又停在半空,终缩了回去,吩咐了外面,便在一旁静静坐着。

唐芣苡醒来时,厉瑾玉反而睡着了,她将身上的斗篷取下,刚盖在他身上,厉瑾玉便醒了过来。唐芣苡扯了个笑,躲闪着下车去了。

一下车才发现这马车在将军府门口停了许久了,本该日落时分到的,此时已经漫天星宿了。她也不管厉瑾玉,自己径直回了府中。看她进去了,厉瑾玉却没有下车,反而驾了马车去了他处。

还未行到院中,晨星便迎了上来,塞给她一张纸,说道:“小姐,这是碧月给我的。”

碧月!那么长姐也在皇城内了。她顾不得思虑其他,便打开手中的纸,只见上面写着:芣苡,今夜亥时,同福楼。她认得,这就是长姐的笔迹,能把这游龙字写得这样好的,只能是长姐了。心中更加欣喜,将手中纸简单团了团,塞进袖中,便拉着晨星问了起来:“晨星,你在何处看见碧月的,那长姐呢,可否见到,可还有其他话?”

“小姐,碧月只说你们相见之事不要让他人知晓,便匆匆离去了。”

第四章 思嘉婉琴

快到亥时,丫鬟婆子都歇下了,只有些家丁在守夜。以前在苏阳的时候,犯了错会被爹禁足,每次出去都是偷偷翻墙溜出去的,想不到到了皇城又翻了一次墙。只是这院墙唐芣苡不是很熟悉,费了好大劲才翻出去。

到了同福楼,早已有一个男子在那里候着,引着二人去了楼上一个雅间。雅间门一开,唐芣苡便看见唐婉琴坐在里面一个八仙桌旁,不由得一笑,可嘴角刚刚泛起笑意,眼泪却不禁的往下流着。唐婉琴看她呆立在门口,想起自己大婚那一日,她也是呆立在自己新房门口。她放下手中茶杯,向门口走去,一只手拉过唐芣苡的手,一只手摸着她的脸,为她拂去脸颊上的泪水。

“怎么还哭上了。”

“长姐……”唐芣苡才说出两个字,喉头便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只有眼泪不住的流。她上前紧紧的抱住唐婉琴,呼吸间满是她身上的杜衡香气,仿若所有都回去了,仿若还在苏阳一般。

唐婉琴抚摸着她的背,宠溺着说:“过来坐着。”便松开了她,将她拉到桌前坐下。

连着喝了两杯水,唐芣苡才开口说道:“长姐,你可知爹已经病逝了?”

“我知道,芣苡,你可怨我?”

“那时,自然是怨的,可是现在不怨了,现在我只有你了。长姐,我们一起回苏阳好不好,我们一起再兴起苏阳唐家好不好?”

“芣苡,我回不去了,你也回不去不是吗?皇上不是赐婚你和厉瑾玉了吗?若是回了苏阳,不就是抗旨了吗?芣苡,和我一起去北苍好吗?我现在已经是北苍的思嘉氏了,我们回了北苍,我自然能保你的。”

听到唐婉琴此番说法,唐芣苡着实吓了一跳,将手从她手中抽出,不可置信的问道:“长姐,为,为什么?”

“思嘉熠他是北苍国主的小儿子,现在我嫁给了他,自然是北苍的思嘉氏了。”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了,还有你们婚礼上的事情,你也是知晓的吧?长姐,你和思嘉熠认识不过半年有余,就能抵爹的养育之恩,就能抵这故土之情了吗?”唐芣苡越说越激动,手里紧紧捏着衣角。

“芣苡,我爱他呀。”

“哼。”唐芣苡轻哼一声,眼角的泪滑到嘴里,有些涩涩的,“爱,那你就不爱爹了吗,还有我呢,也不爱了吗。什么情,什么爱,要它作甚,不过误人毁家罢了。我竟然还想着寻你,那日你跟着思嘉熠走了,我就该想到的。”

唐婉琴见她这样,突然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她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抓着唐芣苡的手。唐芣苡想再抽出,可是这一次她十分大力,让她无法挣脱。

“长姐,放手吧,我不会和你走的。”

“芣苡,芣苡,你不要恨我,不要怨我好不好。”唐婉琴说着说着留下了泪。

“长姐,日后你便是北苍思嘉氏了,我怨不怨你恨不恨你,又有什么关系。长姐,祝你安乐如常。”

唐婉琴听着她说给她的祝福语,手中没了力气。唐芣苡趁机抽出手来,起身离去。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扯下颈项上的佛像,放在桌上,说:“长姐,这佛像是当初爹为你我求来保平安的,我们一人一个。异国他乡,又委身皇室,日后凶险实在难料,今日我把我的这份平安也给你。”也不等唐婉琴答话,她便转身离去,再也没有折返了。

可就在她踏出同福楼的时候,后面一个男人大步上前,向着她后颈一个手刀下去,她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唐芣苡迷糊中,感觉自己在一辆马车上,摇摇晃晃的,只觉后颈有些闷疼,她缓缓睁开眼来,只看见一袭湖蓝色的女子裙袍,是长姐!她叫了一声:“长姐。”

唐婉琴听见唐芣苡的呼喊,忙起身弯腰查看榻上的人。她伸出手来抚摸着唐芣苡的头,笑着:“芣苡,醒啦,后颈还疼吗?”

“长姐,让我下去。”她撑着身子,执意下榻。

唐婉琴连忙扶住她的手,说:“芣苡,听长姐的话好不好,我们两个在北苍,总比你一人留在皇城好。”

“长姐,是你教我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愿和我回苏阳,又为什么要强迫我跟你走呢?”

“芣苡!”唐婉琴深吸一口气,“今日,你必须和我走。”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打开来放在唐芣苡鼻下,不一会儿,唐芣苡便浑身瘫软,使不上一点劲。

“长姐。”唐芣苡眼里含着泪看着她。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唐婉琴叫了外面的马车夫,询问情况。

马车夫还未答话,外面就传来了厉瑾玉的声音。

“北苍思嘉氏到访我东莱,尚未招待,实在失礼。”

这厉瑾玉倒是动作快,不到半柱香便追了上来。唐婉琴掀开帘子来,对外面说道:“只是厉将军拦我马车,算得上什么礼数呢。”

“思嘉氏要走,我自然没有要拦的道理,不过是来接我的未婚妻的。”

“我是她的长姐,芣苡是要和我一起走的。到了北苍,便算不得你的未婚妻了。”

厉瑾玉实在懒于和她周旋了,一个眼神,后面的兵士便上前将唐婉琴的马车团团围住。他又一个飞身,便上了马车,直接进去,见唐芣苡瘫软在榻上,眼神也变得凌冽了些。

唐芣苡见到他,想唤他,却使不上劲。他将她一把抱起,下了马车。转身对唐婉琴说:“思嘉氏竟对自己的妹妹用上了透骨香,真是好情谊。”

唐婉琴自知拦不下他,又被这样一堵,没了道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望思嘉氏回去好好做你的北苍思嘉氏,不要再来叨扰芣苡了,记住,你如今冠上的是思嘉姓,和唐家已无关系了。”

唐芣苡听着厉瑾玉这一番话,眼睛红红的看着他,最后闭上了眼睛,靠在他的胸膛上。

回了将军府,透骨香已经失了功效了。厉瑾玉将她放在床上,一脸愧疚的看着她,说:“我没想到思嘉婉琴会对你如此。”

“思嘉婉琴,思嘉婉琴……”唐芣苡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又是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厉瑾玉见她这样,又是心疼,又是无措,单沉默的坐在一旁,见她睡去才离开。

此事过后,唐芣苡好几日都没有见到厉瑾玉了,自己身边却多了一个护卫。听下面人讲,这个夜阑是厉瑾玉身旁最得意的副将,但是几乎不露面,所以众人只知暮霭,不晓夜阑。

唐芣苡觉得一个副将在自己身边做护卫,实在是委屈了些,却总是见不到厉瑾玉的身影,遣了夜阑的事也只得搁下了。

而晨星也因为那晚的事,对她心存愧疚,总是躲着她。唐芣苡知道,她与碧月自小一同长大,对她的话自然没有疑虑,才一时离了自己身边的,又怎么怨得了她呢。

第五章 杨柳

又是流云送的吃食进来,厉瑾玉怕她吃不惯皇城的口味,专门聘了一个苏阳的厨子。唐芣苡却是没什么胃口,几日都是喝了些汤水或者米粥。

“流云,去把晨星叫来。”唐芣苡觉得她老是这样躲着也不好。

不一会,晨星便进来了。

“小姐。”

“晨星,你可躲了好几日了。”

被唐芣苡一下子戳中了,晨星只低头看着地面。

“过来些。”

晨星依言上前,唐芣苡从后面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裹,交于她手中,嗔怪道:“躲我好几日了,就连生辰也要躲着我。”

晨星抬起头看着她,眼里含着泪,说:“晨星觉得愧对小姐。”

唐芣苡看她泪眼盈盈的样子,笑道:“有何愧对的,快擦了眼泪去,不知怎那么爱哭。”

“还不是小姐带的。”晨星小声说着。

“好了,去看看喜不喜欢。用了午饭,收拾一下,再带你出去买些喜欢的小玩意。”

“谢谢小姐。”晨星答应着,便步伐轻快的出去了。

到了皇城也有一些时日了,唐芣苡却没有好好的逛一下。皇城繁盛,果然名不虚传,她眼及之处,软香红土,八街九陌,纸醉金迷,江南也是比之不及。

见着满眼的热闹,唐芣苡心情也明媚了些,加上一旁的晨星一路上都雀跃得很,终于有了些笑颜。

晨星被前面卖糖人的小贩吸引着,顾不得看路就跑去了。正巧和来往的行人相撞了,晨星连连道歉。唐芣苡刚想上前,前面又有一个行人路过。

唐芣苡只有作罢,细细观察了那人。他虽为男身,但是容貌艳丽,行动柔美,翩若青云出岫,腰肢袅娜似弱柳。只见他轻轻拂了衣襟,对着晨星微微一笑,道:“小姑娘走路可要当心呀。”便越过她走了。

从唐芣苡身旁过时,却停了脚步,问道:“姑娘身上的蘅芜香倒是别致。”

被一素不相识的男子如此一说,唐芣苡实在有些窘迫,但又觉得他是个识香之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倒是晨星折返回来,道:“公子莫要轻薄了我家小姐。”

被这样抢白,那人也不恼不怒,反而笑道:“姑娘误会了,只是这蘅芜香在皇城少有人用,便多嘴了一句,是我失礼了,莫要见怪。”

“无妨。”唐芣苡向他微微点头,便拉着晨星打算离去。

那人却跟着上前,继续说道:“我叫杨柳,敢问姑娘芳名?”

若是以前,唐芣苡遇上这样一个识香之人,是极愿意结交的。今时不同往日,她是许了人家的姑娘了,加之这人言语之间也不稳重,自然避之不及的。她不答语,转身离去。

杨柳看着二人的背影,勾唇一笑。自言自语道:“苏阳唐家就这样没落了实在可惜。”又转身对后面小厮道:“飞叶,给文府准备的布匹可稳妥,莫要怠慢了。”

“公子,今晨派人送去之前,我又清点了一遍。”

“嗯。”杨柳应了一声,抬眼看了前面,已经没了二人的身影。

被扰了兴致,唐芣苡和晨星也没再逛下去了,回了将军府。

厉瑾玉今日还是没有回府中,唐芣苡也不多问,想着不见还好些,她实在不知道应该以何种姿态与他见面。是该怨他利用自己,还是感谢他从长姐手中将自己带回来,或是作为未婚妻该有的体贴关心?又想起初遇他时,那日长姐大婚,宾客满堂,觥筹交错,喜庆满堂最后却变成了兵荒马乱,他着一身黑色铠甲,双唇紧闭,胯下一匹战马,高高在上。之后便混乱得很,她也实在记不清了,她也不愿想下去,因为那次变故之后,她的生活就土崩瓦解了。

晨星从厨房端来牛乳,见唐芣苡坐在桌前剪着灯花,便知她在思虑事情。她轻轻将手中牛乳放下,问道:“小姐,可在想着什么?”

唐芣苡收了思虑,淡淡道:“没什么。”她饮了些桌上的牛乳,对晨星说:“甜了些。”

“我已经嘱托了厨房的妈妈少放糖了,小姐怎么就不爱甜呢?”

唐芣苡笑了笑,放下手中瓷碗,说:“明日将从家带来的书收拾一下吧,再吩咐张妈妈去采购些东西。”说着,递与晨星一张单子。

晨星接过单子,简单看了看,会心一笑。

次日,唐芣苡早早起床,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取来书细细看了起来。到了晌午,张月娘才送来单子上的东西。

“张妈妈,怎的这么慢。”晨星嗔怪道。

“小姐单子上的东西实在是难寻了些,就这一种罗兰,就跑了大半个皇城才找到。”

唐芣苡拿了这些香料,便着手开始制香了。以前在苏阳时,爹强迫着自己学制香,总是找借口逃了这每日的制香,如今没了人看着自己,竟还是觉得制香时自在些。

接连几日,唐芣苡都闷在自己的院子里制香。厉瑾玉回府后,叫来夜阑询问前几日的情况,夜阑倒是没说什么,不过一旁嘴碎的小丫头多了一句嘴,道:“奴才听说,有一日小姐上街上被一个长得极美的男子调戏了。”

厉瑾玉听闻,狠狠剐了夜阑一眼。便起身去了唐芣苡的院中。

“将军。”见着厉瑾玉,唐芣苡倒是有些惊讶。

“听了些传闻,说你在街上被男子调戏了?”

一听这话,唐芣苡心中一跳,看了看一旁的晨星。她小声答道:“算不得调戏,不过是言语轻薄了些。将军切莫放在心上,我并未失了将军府的体面。”

“你当我只关心将军府的体面,才片刻不耽误跑到你院中问询此事?”厉瑾玉问这句话时,语气如常,没有半点波澜。唐芣苡却听出了一丝怒意,便不答话。

就在厉瑾玉准备走时,唐芣苡开口问了他一句:“将军,明日我想去拜访一下文夫人,可好?”

厉瑾玉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我前几日跟府中下人多打听了几句,想着文夫人是你的生母,按理,我也该去拜访拜访,又怕不妥当,只得等了你回来。”

“都依你。”

厉瑾玉又转身补了一句:“日后,你出行都让夜阑跟着吧。”

“说到夜阑,我还想和你说,夜阑跟着我也是委屈了,所以打算。”唐芣苡话没有说完,瞪着眼睛看着厉瑾玉。

“不妥。”厉瑾玉说了两个字,便出了院子了。

倒是夜阑,果然从那开始,便时时刻刻跟着唐芣苡了。

第二日,唐芣苡便带着晨星流云和丝雨一行人去了文府了,厉瑾玉因为军营里还有些事宜,便没有和她一同去。

听家中下人说,文老爷是前丞相,厉瑾玉当了将军,他便辞了官。虽然是丞相退了下来的,府邸却不大,也处在一个僻静地界。

门口的门子见着唐芣苡一行人,忙下来询问一番,知晓身份后,便去了府里通报了。

就在唐芣苡在马车里等门子通报时,却听见外面一个男子叫着自己:“芣苡姑娘。”

这声音,不就是那日在街上遇到的那个男子吗?

第六章 起疑

她听见声音,掀起帘子向外面看去,果然是那人。唐芣苡清楚记得那日,她并未告知自己姓名,他是如何得知的。

还是和那日一样,她并不搭理他。杨柳也如那日一般,没有任何愠色,微微一笑,便进了文府。他似乎是文府的常客,门子也没有通传,直接将他迎了进去。

前去通报的门子回来后,便将唐芣苡一行人请了进去。

方氏见着唐芣苡,也不顾什么礼节,忙拉了她在自己跟前坐下,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在宫里时周围嘈杂,没有好好看看,虽只是寥寥一眼,心神却总些不安。今日一打量,才觉得与自己年轻时有些相似,不禁一愣,特别是看到她鼻梁上一颗痣,心中更加上一层不安。

唐芣苡看她这样打量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忙唤了流云丝雨将备好的礼物奉上。

“文夫人,这些都是素日我自己制的香,算不得好,您莫嫌弃。”

听到唐芣苡说制香,方氏复又想起她是苏阳唐家的姑娘,将自己心中的猜疑强压了下去。笑道:“你倒是肯花心思。”

方氏示意身后的半夏接过礼盒。

“入了秋,你生辰就到了吧?”

唐芣苡心中疑惑,文夫人为何没头没脑的问上这样一句,但也老老实实的答了一句:“是,九月初一那一天。”

“巧了,瑾玉也是那一天。”方氏脸上笑着,心下不安却又多了一些,又接着问道:“年岁几何呀,莫不是和瑾玉同日生的?”

“生辰过了就十七了。”

“差了一年,不过也是有缘分。”方氏心安了些,“家中还有人吗?”

“长姐嫁了,也就我一人了。”谈及思嘉婉琴,唐芣苡神情暗了许多。

“长姐?”方氏还想问下去,半夏从书房过来,在她耳边低语:“老爷在书房和杨柳公子商量这一季的布匹,差人来请夫人去瞧瞧。”

“前几日不是都送过来了吗?”

“说是有了些新样式。”

方氏听闻点了点头,看向唐芣苡:“府里布匹有了些新样式,随我去瞧瞧吧。”

“老爷。”

“来了,杨柳带了些新样式,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文瑞正在与杨柳说着什么,听见门口方氏声音,便转身过来。

唐芣苡上前行了礼,唤道:“文老爷。”

文瑞应了一声。身后的杨柳上前叫了二人:“文夫人,芣苡姑娘。”

唐芣苡回了礼便跟在方氏身后,看她挑选着这些新样式。方氏随意挑了几个布样,又拿出一方红色布样,上面绣着折枝芍药花纹,递给唐芣苡看,道:“我瞧这个大气,红色也衬你。一会儿我叫人给将军府送去。”

唐芣苡在文府用过午饭,便辞了方氏。

杨柳看见唐芣苡出来,笑道:“芣苡姑娘。”

唐芣苡见着是他,不愿搭理,快步向候着的马车走去。

他跟在唐芣苡身后,兀自说着:“芣苡姑娘,既然是苏阳唐家的小姐,自然制得一手好香吧。”

唐芣苡顿了一顿,却没有止了脚下步伐。杨柳看她反应,笑了笑,接着说道:“芣苡姑娘今日拜访文夫人,也是另有打算吧。”

唐芣苡这才驻足,转身看着他,问道:“杨柳公子何出此言?”

“天色尚早,不如茶楼一坐?”杨柳上前看着唐芣苡问道。

杨柳早已在同福楼定好了雅座。唐芣苡一坐下就开门见山的问他:“杨柳公子到底是何意思?”

“姑娘家这样急性子可是不好的哦。”说着,递给唐芣苡一杯烹好的茶,“尝尝这龙井和苏阳的有差没有。”

唐芣苡见他故意卖着关子,又奈何不得,只得依了他,接过茶饮了一口,细细品了一品,道:“茶是不错,不过水不行。”

“其实香,和茶是一样的。配方原料一样,换了地方,味道总有些不同。”

唐芣苡见他说到了香,仔细听他说下去。

“苏阳唐家制香在江南可是有口皆碑的,相信芣苡姑娘的制香手艺也不差吧。只是可惜,唐家没落了。”杨柳说到这故意看了一眼唐芣苡,“芣苡姑娘不甘心吧。”

唐芣苡抿了抿唇,不言语,轻轻转了转手中茶杯。

“所以你才制了好些香,赠与文夫人。而文夫人三日后便要进宫和太后一同诵经祈福,要焚香沐浴。只是,你怎么有把握文夫人焚的香一定是你制的?况且,芣苡姑娘对自己的手艺就这样自信?”

杨柳慢慢剖析着唐芣苡的小算盘,本就让唐芣苡有些心神不宁,加上一连串的问题,更让她不知所措。她的眼神躲闪着,不知如何应他。

“若芣苡姑娘信我,我可以帮你。”

“帮我?平白无故的,你为何要帮我?”

“哎呀,怎么就平白无故的,要是唐家没有没落,说不一定我现在都已经去你家提亲了。”

听他口里都是些轻薄之语,唐芣苡心中便窝着一团火,冷冷的回了他:“公子自重,我现如今是皇上赐婚的未来穆王妃,日后的将军夫人。”说着,便要起身离去。

“哎,随口说说而已,莫要生气。”杨柳见唐芣苡并没有停住动作,急忙接着说:“我是商人,自然是要利益的。”

唐芣苡听这话倒可靠,便站住了,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一直想扩展香料生意,奈何制香这一块一直跟不上。那日我闻见你身上的蘅芜香,便知你的身份了。若你制香,我卖香,各自取利,岂不两全其美。”

唐芣苡思忖着,若是这样,就算唐家制香手艺扩大了,终究是附属于杨柳的,这算得上哪门子的复兴唐家,便回道:“既然你都猜到我不甘心了,便知附属于你自然是我不想要的。”

“哦?”杨柳挑眉看了一眼唐芣苡。

“我有制香的手艺,也有唐家累积的财富,只是不通经商之道而已,若你愿意指点我一二,我们这合作便成了。”

杨柳笑了一笑,呷了一口茶,道:“芣苡姑娘,谈生意可不是这么谈的。没有半点利益,谁愿意出力呢?这样讲话可是不行的呀。”他放下茶杯,“不过,我答应。”

唐芣苡先有些窘迫,听到他说答应时,转而十分惊讶。又旋即一想,这狐狸一般的人,定不会吃亏了去,不过能复兴唐家,倒也没什么。

“那你说,这生意怎么做?”

“生意上的事,一言两语如何说得明白,三日后,此时此地,如何?”

“好。”

唐芣苡出了茶楼,晨星才上前轻声问道:“小姐,此人如何信得?”

“他,我不信,我信文府。”

唐芣苡回到将军府,才踏进大门,张妈妈就迎了上来,说是宫里面来人了。

唐芣苡疑惑,但又不敢怠慢,忙带着晨星去了大厅。一看来人是那日前来宣旨的公公,后来打听了,这位公公姓李,是皇上身边的人。

“唐小姐,皇上旨意,接你在宫里住上几日。”

既然是皇上的旨意,唐芣苡自然是推脱不得的。只问了一句:“那将军?”

“将军的事,老奴自然是过问不得的。”

看问不出什么,唐芣苡也不多嘴了,便嘱托了夜阑一句,让他告知将军,又带了信给杨柳,只说外出,不知何日可返,恐不能赴约,见谅。

此次进宫,唐芣苡只带了晨星和张妈妈,流云和丝雨都留在了将军府内。至于夜阑,宫中规矩,入不得宫。

第七章 依靠

进了宫里,唐芣苡被安排在太后宫里的一处小院里。她安顿好一切,便去了主殿,拜见周氏。

“芣苡拜见太后。”

“嗯。”周氏闭着眼睛躺在榻上,下面跪着一个宫女熟练的捏着腿,“把你接进宫来,你可知原因?”

“芣苡不知,但知这是芣苡的福分。”

“福分,入了这皇家,福不福分的看的都是造化。”周氏睁开眼来,看着立在下面的唐芣苡,瘦瘦弱弱的,也不知承不承得起这皇家命。

唐芣苡终究还是不知此次入宫缘由,除了早晚向周氏请一次安,便没有出过院门。

五日后,周氏身边的姑姑才传来话,说将军已经归来,已经进宫来接她了。听了这个消息,唐芣苡竟然莫名的觉得心安。这五日住在太后宫里,日子虽然安静,但她心里总不安宁,又不敢多嘴。此时听了厉瑾玉的消息,才觉得踏实了。

厉瑾玉甲胄未脱,所以入不得宫,只在宫门口等着唐芣苡。见着唐芣苡的马车过来,一脸风霜总算有了些阳光。

他背手而立,身边没有一人,只一匹黑马安静的陪着他。唐芣苡下了马车,见他长身而立,夕阳西下,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他的甲衣上,让她不自觉的将所有目光都投给他,不知是这阳光刺眼,她脚步都加快了些。

“芣苡。”唐芣苡走到他跟前,他轻轻唤了她的名字,嘴角向上一扬。

“将军。”唐芣苡也微微一笑,“可胜了?”

“胜了。”厉瑾玉说着将她扶上马车。

两人在马车上相对而坐。唐芣苡看他甲胄尚在身上,便知他还未进殿便来接自己,心下泛起一些感动,本想开口询问近日事情,厉瑾玉却先开口问了她:“这几日,在宫里可委屈?”

“不委屈的。”

“对不起。”厉瑾玉哑着嗓子说道,“我不想你卷入此番朝野争斗,可是……你没事就好。”

唐芣苡看他落寞状,鼻子有些酸涩,又不知如何行动,只从嗓子中挤出两个字:“无妨。”

回了将军府,流云丝雨伺候着唐芣苡洗了个澡,头发半湿,坐在桌边顺手剪着灯花。她手上动作突然停顿了些,复又放下手中剪刀,叫来晨星取来解郁香,披了一件斗篷,便向厉瑾玉住着的院子走去。

虽然已经到了戌时,厉瑾玉却没有半分歇下的打算,唐芣苡过来时他还在书房处理着事务。见她过来,厉瑾玉忙放下手下事,上前问道:“芣苡?”

“将军。”唐芣苡将手中盒子递了过去,道:“今日见将军眼下泛青,想来是事务繁忙,又休息不足吧。这解郁香,我用了檀香,小茴香,安息香和乳香调制而成,安神效果甚好,所以给将军送来。”

厉瑾玉接过盒子,回道:“谢谢。晚上天凉,这斗篷单薄了些。”说着,就取下了唐芣苡身上的斗篷,又取来架上挂着的另一件斗篷给她披上,又拢了拢。

“芣苡,谢谢你。”

“不过一盒香罢了。”

“谢谢你不过多询问此事。事成之时,我定会原原本本的全部告知你。”

“好。”

“这是一淌浑水,若不是我,你的日子或许会安和许多。如果你厌烦或者害怕,告诉我,我去求了皇上,撤了这婚约。”

“虽说我不过是你一颗棋子,可偌大皇城,也只有你,我能依靠了。”

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唐芣苡都是恍惚的,她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依靠这样的话。她心底里是知道的,他不过是利用她而已,可是说出这话时,自己就像是中邪了一般,看他一脸愧疚的看着自己,就忍不住想替他拂去这内疚之感,可能,自己说这话只是为了安慰他吧。可是,他去求皇上撤了这婚约岂不正好,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唐芣苡越想越烦,忘了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好晨星手快,扶住了她。

“小姐,天黑,多注意脚下。”

次日,唐芣苡想起进宫前和杨柳的约定,派了晨星去打听了一番。杨柳是皇城最大的布商,起于云安,徽州的一座小城,现在在城东有一处府邸,却不常住,常住在城北的一处别苑中。

唐芣苡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带着晨星去了杨柳在城北的别苑。

“姑娘请回,公子居别苑是不见客的。”那门子尚未通报就回绝了唐芣苡。

唐芣苡没想到杨柳还有这个规矩,站在那里,进也不是,回去又不甘。好在杨柳身边的飞叶正巧外出,见着二人,便引了进去。

这别苑外面瞧着不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唐芣苡随着飞叶左拐右拐的到了里面一方亭子里。杨柳正坐在亭中,面前一张七弦琴,手里拿着一本书,看样子是琴谱,正研究着。飞叶上前,轻言道:“公子,唐小姐来了。”

杨柳听闻,忙放下手中书,起身道:“芣苡姑娘。”

“杨柳公子,没有提前约见,打扰了。”

“芣苡姑娘何时来都无妨的。”

唐芣苡坐下,杨柳向飞叶示意,撤下了桌上的七弦琴,不一会,端来茶水点心。杨柳将点心向唐芣苡面前推了推,笑道:“芣苡姑娘,这荷花酥和定胜糕都是从苏阳来的师傅做的,你尝尝。”

唐芣苡自小就不爱这些甜食点心,但是看杨柳如此,也不便推辞,便捡了一块荷花酥,小小咬了一口,回道:“是江南的味道了。”她放下手上糕点,想开口说此番来意,不想杨柳先开口了。

“芣苡姑娘这次来,是想和我说上次茶楼的事情吧。”

“杨柳公子既然知道了,那我也直说了吧。那一日在方府,你所说不差半字,也如你所言,这事成不了,三日后,文夫人并没有进宫。所以,想来讨教一二。”

“唐老爷虽然病逝,但唐家根基尚在。”说着,杨柳看了一眼唐芣苡。

“是,家里出了事后,远一点的管不了就放下去了,但苏阳的生意都还在,现在胡叔管着。只是地位比不了以往了,江南的生意都不好做了,我才想着北上,也好寻长姐。”

“江南富庶安逸,用香的人自然多,皇城用香的就少了许多了。所以皇城会制香的人也少得很,更何况比得上你唐家手艺的。如此,皇城的生意好做得很,只是看要怎么做了。你想走宫里的路的确是一条好路子,只是难了些。”

唐芣苡听杨柳仔细的分析着,便有了兴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皇城的香料市场,被分得七零八碎,要想挤进去,也容易,只用买下几间铺子,占个位子便好。”

如此便提点了唐芣苡,这些都是极易想到的,自己怎么就想不到呢?

杨柳又接着和她说了些皇城里的生意经,唐芣苡都细细的记在心里。

到了晌午时分,杨柳本想留唐芣苡吃饭,只是被她回绝了。她今日来只带晨星来他别苑本就不妥,若留着吃了饭,怕留了话柄。

唐芣苡坐在马车上,一条条理着杨柳的话,车停住了都浑然不觉,还是晨星告了她一声:“小姐,前面在游街,过不去了。”

“游街?”唐芣苡说着便撩开了帘子,向外面看去。

外面的百姓将路围得死死的,半点都看不清,只听见路过的几个人议论着。

“一个尚书哪有那么大的胆子,还不是有丞相在背后撑腰。”

“听说呀,是将军带兵缴了这些叛贼的。”

听到厉瑾玉,唐芣苡本想下车多问问几句,奈何几人已经走远了,便放下帘子,让车夫绕了个路回去了。

第八章 受罚

绕了道,回到将军府自然就晚了些,唐芣苡下了马车,就看见小厮牵了厉瑾玉的马准备去马厩。回了院子,张妈妈就迎了上来:“唐姑娘,午饭已经备好了。”

“嗯。”她答应着便就着流云端来的水洗了手,又接过丝雨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脸,才在小桌旁坐下,拿起筷子准备吃饭,又想起什么,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转向张月娘问道:“张妈妈,将军从朝中下来了?”

“是。”

“那厨房备饭了没有?”

“这是大厨房的事,我不知。”

“去看一看,若没有备好,就从小厨房拿些过去。”

唐芣苡这才拿起手中筷子安心的吃了起来。今日的胃口算是好了许多了,许久没有这样的饱腹感了。

因为今日唐芣苡外出,夜阑没有跟着,厉瑾玉正在问责夜阑。张妈妈便止步门口,提着食盒在一侧候着。厉瑾玉见状,便止了问责。

“将军,唐姑娘让我送来的。”

“嗯,放下吧。”厉瑾玉又对夜阑说道:“自己去找暮霭领二十军棍吧。”

张妈妈放下食盒便退下了,夜阑回了“是”也退出了房间。他一出门,便看见张妈妈在不远处等着他,连忙快步上前。

“张妈妈。”

“我给唐姑娘说一声吧,你这罚就免了。”

“谢张妈妈好意了,是我失职,该罚的。”

“哎。”张妈妈叹了口气便回小院子了。

“唐姑娘。”

唐芣苡才吃得饱饱的,便在院子里走了走,消食。听见身后张妈妈在唤她,转过身去,问道:“将军可吃了?”

“东西放下我便过来了。”

“大厨房为何没有给将军备饭?难不成让将军饿着肚子?”

“将军行程没个定数,所以不好准备的。往常都是等将军回府了,才开始准备的。有时吃食还没有准备好,将军又出门了。”

“那日后小厨房就多准备些吧。”

“记下了。”

“张妈妈,午眠后我要出门办些事,想听听你的说法,下午就和我一起去吧。”

“是。”回了唐芣苡的话,张妈妈才打算退下,又听见唐芣苡对晨星说道:“对了,晨星,去寻寻夜阑。今晨我们出门没有告知夜阑,可不能被将军知道,免不得他要受罚。”便立马接过唐芣苡的话:“唐姑娘,将军已经知道了,让夜阑去领军棍了。”

一听这话,唐芣苡立马内疚不已。今晨出门的时候想着出门见杨柳实在不宜让夜阑跟着,便带着晨星去了。没想到让厉瑾玉知道了,竟然罚他如此严重。一边催着晨星去寻夜阑,一边快步向外面走去,想让厉瑾玉撤了夜阑的罚。

“将军。”

唐芣苡去的时候,厉瑾玉正在吃饭,听见她叫自己,便放下手中饭碗,看向她。

“将军,听张妈妈说你罚了夜阑?”

“嗯,他失职了。”

“可是不怪他,是我没有知会他。”

“他失职和任何人无关。今日你没有出事自然是好,如若出了什么事,夜阑领的就不只是二十军棍了。”

“你怎么不讲道理。”

“你就是我的道理。”厉瑾玉说着挑了挑眉。

厉瑾玉如此说,唐芣苡一时语塞,就像吃了才蒸出来的梅花糕一般,又甜又腻,还堵得人说不出话。她又不甘心如此,只得干巴巴的说了句:“将军,只这一次。”

“不可。”

唐芣苡见他如此坚持,便知今日是如何说不动他的,便转过身,意欲离去。只听见身后传来厉瑾玉的声音:“不是我不通情理。只是今日若我应允了你,我便是出尔反尔。在军营里,这是大忌,如何服众。军令如山,怎能朝令夕改。”

“那如果你错了呢?”

“那便罚我。”

晨星找到夜阑的时候,他上身赤裸着,后面站着暮霭,手中婴儿手臂大小的木棍,一下一下的落在他的背上。晨星从未见过此种情景,想要上前阻止,又不敢,站在那里,皱着眉头,别过脸去。又是一下,木棍挥下,声音传入她耳中,不大,却触动心弦。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跑到暮霭身前,拦下了他的动作。

“晨星姑娘!”暮霭这一下差点落到她身上,幸好他及时止住了力气,不然这一棍下去,这小丫头如何受得了。

“暮副将。”

“你这是干嘛?”

“唐,唐姑娘叫我来寻夜阑。”晨星现在才有些后怕,说话都是抖着的。

“这二十军棍是将军吩咐的,不敢抗命,还请晨星姑娘让一让。罚完了,夜阑自然也和你回去了。”

晨星不回他,也不让,就立在二人中间。

“晨星姑娘,莫要为难暮霭。”听见夜阑的声音,晨星才往旁边让了让。

等着二十军棍打完,晨星忙上前扶起了夜阑。

“小姐怕你受罚,让我来寻你。可是你还是被罚了。”

“今日是我失职,我还要向唐姑娘请罪。先谢过唐姑娘好意了。”夜阑看向晨星,脸上一阵绯红,小声说道:“晨星姑娘,能否先让我把衣服穿上。”

晨星这才注意到夜阑还赤裸着上身,忙放了手。一旁的暮霭才递给夜阑衣物,脸上挂着不明所以的笑,却被接过衣物的夜阑白了一眼。

暮霭推脱着着急复命,便匆匆拿着军棍就走了,只留下晨星夜阑二人。

才受了二十军棍,夜阑动作间自然有些疼痛,受罚时他一声不吭,此时反而倒吸了口气:“嘶。”晨星见状,忙上前帮忙。穿好了衣服,夜阑面上的绯红还是没有消散,对着晨星一字一顿的说了句:“晨星,谢谢。”

“晚上我拿些散血的药给你擦擦,明天肯定就不疼了。”晨星似乎没有听到这一句,自顾自的说着,“还是待会给你拿吧,午眠了小姐要出门,你要不跟着又要受罚了。”

晨星看着唐芣苡躺下,便从自己房间里拿了一个小瓷瓶便往夜阑房间去了。

她敲了敲门,对着里面说道:“夜阑,是我,我进来啦。”说着,就推门而入了。

夜阑此刻正坐在床边擦拭着一柄剑,见晨星进来,便收了剑,起身迎向她。

“劳烦晨星姑娘了。”

晨星冲着他笑了一笑,打开手中的瓷瓶,对他说:“这个药还是我从苏阳带来的,碧月亲手制的。”提到碧月,她顿了一顿,又盖上瓷瓶,接着说:“夜阑,今日将军这样罚你,你会不会不服气呀?”

“将军对我恩重如山,再者,本就是我失职,这罚是应该的。”

“恩重如山?”

“是。”

“那……”晨星还想追问,却被夜阑打断。

“晨星姑娘,如果没有其他事,我……”他指了指桌上的瓷瓶。

“哦。”晨星答应着就出去了。

唐芣苡午眠起来,张月娘早早就候在外室了。她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带着几人出去了。

“张妈妈,你对皇城熟悉。我想买几个铺子,所以想请你帮我看看。”

“铺子?那将军知道吗?”

“我自会告诉他。”她不再提厉瑾玉,转而说道:“这几间铺子,我打算用来经营香料,所以你看哪个地段比较好?”

张月娘听闻,稍微想了一想,便回道:“城南吧,城南住的都是些富商高官。”

第九章 铺子

到了城南,唐芣苡依着杨柳说的,加上张月娘在一旁提点,不到一个时辰便看好了几个铺子。问了几间铺子的老板,才知道这一片的铺子都是官府的,要想买下的话,还得费一番工夫,看来还得去户部走一趟了。

然而,唐芣苡到了户部却吃了个闭门羹。巡官黄清白听门子通报说是苏阳来的一个姑娘想要买铺子,便遣了门子打发去了。苏阳来的姑娘,无权无势,没有半点好处的事情,为何要浪费精力。

唐芣苡执着的问着门子:“大人什么时候回来?”

“大人的事情,我们做下人的怎会知道,姑娘还是回去吧。”

张月娘看那门子态度如此不尊重,便脱口而出:“小哥没有和里面的大人说这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吧?”

唐芣苡忙止了张月娘的话,毕竟这是自己的事情,她不想借厉瑾玉的名号。

那门子听了张月娘的话,将信将疑,最后还是决定进去通报一声,正要进去的时候,却被唐芣苡拦住了。

“小哥不必进去通报了,只劳烦小哥帮我带些东西。”她转身从晨星手中接过一个荷包,又塞给他一些碎银子。

门子得了好处,自然是乐意的,脸上都堆满了笑,就连下巴的肥肉的泛起了红光。

唐芣苡觉得不放心,又多说了一句:“我家将军最忌的就是借名号办事了,所以有些话不当说的,就不要提了。”

“知道知道。”那门子一边答应着,一边向里面走去。

“大人,这是那个姑娘让我交给你的。”

黄清白接过门子手中的荷包,掂了一掂,微微皱了皱眉,小声念叨:“穷酸成这样也想办事。”手上却没有停下,打开荷包一看,不大的眼睛突然睁大,嘴巴也闭上了。

收好了荷包,他冲着门子挥了挥手。

见门子出去了,他才将荷包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在案上,黄灿灿的金子呀,看来这苏阳来的姑娘的事情要好好办了。

张月娘看唐芣苡一脸淡然的样子,便问道:“唐姑娘,这事有把握了?”

“明早我们再去一趟看看,现在也是急不得的。”

用了晚饭,唐芣苡又去了一趟厉瑾玉的院子,虽然这是自己的事情,但是还是告知厉瑾玉一声好,别的不说,他的副将还日日保护着自己。

“将军,我打算在城南买些铺子。”

“好。”

“已经看好了,明日去和户部的官员谈一谈,就成了。”

“户部那边,我去打个招呼就可以了,你不用去了。”

“将军,我们当初说好了,你不管我的事的。况且,不好让别人落了口实的。”

厉瑾玉笑了笑,点了点头。

见他笑,唐芣苡也忍不住嘴角上扬。两人就这样相对而笑。

最后,还是唐芣苡忍不住了,问道:“你笑什么?”

“不知道。那你呢?”

“我也不知道。”唐芣苡回了他,又想起昨日在路上听到路人议论的事,止了笑,道:“昨日我回来的路上,遇到游街的了。”

“嗯,是丞相的侄子,野心大,起兵谋反。”

“谋反?”唐芣苡没想到谋逆这样一件事,在他口中不过寥寥数字。

“那几日你在宫里住着,放出的消息是皇上疑心我,卸了我的兵权,将你囚禁宫里。为的就是引出那些谋逆之人,只是可惜是个替罪羊。”

“那之后怎么办?”

“自是有办法引出狐狸尾巴。”厉瑾玉又看着她,笑了一笑,“小厨房的饭还挺好吃的。”

待唐芣苡离去,厉瑾玉便叫来夜阑,仔细嘱托了一番:“孔景文前日处决,孔渊绝对不会坐以待毙。警觉些,芣苡不能出一点事。”

“那要不要提醒唐姑娘一句?”

“不用,让她无所顾虑的好。”

第二日,唐芣苡也不着急去户部,临近午时了才出门。果然,此次去户部,还没等让门子通报,里面就来人将她请了进去了。

“昨日是下官疏忽了。”

唐芣苡还未进门,就听见内厅传来一男子的声音。那声音随着男子的脚步越来越近,唐芣苡看清来人,个子不高,穿着枣红色的官服,脸上的肉将五官都挤在了一处。

“小女子参见大人。”唐芣苡向着来人微微福了一福。

“客气了客气了。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子姓唐。”

“哦哦,唐小姐,里面请。”

唐芣苡被引自内厅,里面倒是简陋,单一方黄桃木桌子,周围几个配套的凳子,上面一套青花瓷杯具。两人坐下,黄清白连忙拿起桌上一个杯子,给唐芣苡倒了一杯茶。

“唐姑娘请喝茶,实在简陋,姑娘见笑了。”

“大人贵姓?”

“鄙人姓黄,黄清白。”

“黄大人倒当得上清白这个名字,内厅如此简约,看来是两袖清风了。”

“哪里哪里。”黄清白堆着一脸笑应酬着唐芣苡。

“我来是想在城南买几间铺子的。”

“好说好说,只是城南那边的铺子,想要的人实在不少。”黄清白搓着手看向唐芣苡。

“我明白,价高者得嘛。”

之前杨柳就给唐芣苡说过,户部的官员都是唯利是图的,只要给些好处,这事就好办。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唐芣苡就和黄清白谈妥了,将城南几个铺子买下了。

唐芣苡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去看了看城南刚买下的铺子。一共三间铺子,后面有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制香,晾晒十分方便。唐芣苡看着这三间铺子,心中实在欢喜,这条路,终于开始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她在心中默默念道。

铺子虽然买下来了,晨星却是心怀不忿,那个黄清白真真是贪得无厌,那副油腻的嘴脸,就像只哈巴狗死死的看着主人手中的肉一般,实在令人作呕。

“小姐,你干嘛要给那个黄清白那么多钱呀。”

“不然这铺子哪里来呀。”唐芣苡冲着她笑了笑。

“可是我实在是不平,昨日去还摆着谱,给点钱今日就成了哈巴狗了,这种小人。真想好好的治治他。”

“放心,这钱他吞了,会噎住的。”

要说不平,唐芣苡心中也是憋着一口气,这黄清白说着自己没有半分好处,多出来的钱都用来上下打点了,最后还不是中饱私囊。足足要了自己两倍的银两,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这钱,早晚要他吐出来的。

之后几日,唐芣苡忙着铺子里面的事情,无暇顾及其他,有时一整天待在城南,饭都是流云丝雨送来的。厉瑾玉这几日也是不常回府,吃住都在校场。

忙过了几日,铺子的事终于稳定了,闲暇一日,她给苏阳的胡禄山去了一封信。信中写了皇上赐婚和最近的生意,至于思嘉婉琴的事,她只字未提,最后交代了家中生意,便搁了笔,让晨星封好了送出去了。

第十章 走水

唐芣苡经营的香都是用的唐家独有的方子制出来的香,所以不出半月,唐芣苡的香就占了大半皇城香料市场。

杨柳从云安回来,派人打听了一番,看来自己是没有看错人。他将上下打点妥当后,便寻了个明媚天气,去了唐芣苡的铺子。

“晨星姑娘。”杨柳在铺子里没有看见唐芣苡,反而是晨星在忙。

“杨柳公子,我家小姐在后院看着伙计制香呢。”晨星抬头一看,是许久未见的杨柳,心情也如这天气一般,明媚了起来。她将杨柳引到了后院,便看见唐芣苡在其中来回查看着,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

“小姐。”听见晨星唤自己,她寻声看去。

“芣苡姑娘。”

唐芣苡向他微微点头,便走了过来。“杨柳公子。”

后院杂乱,几人便去了前面的账房。

“我看芣苡姑娘这生意不错呀。”

“还是要感谢杨柳公子的指点。”

“那芣苡姑娘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下一步?这铺子才开不到一月,操之过急了吧?”

“也是。”杨柳呷了一口茶,接着说:“那可有固定的买主?”

“现今有两家,经营木材的王老爷家,和户部的黄清白黄大人家。不过散客不少。”

“只靠散客,这个生意难以做大,这样吧,明日我会去礼部尚书陈大人那谈事情,帮你提点一两句。”

“那先谢过杨柳公子了。”

杨柳放下手中的茶杯,看向唐芣苡,道:“这唐家的手艺向来只是听闻,还没有讨教过。”

唐芣苡一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说道:“是我疏忽了。”转而对晨星说:“去将胡叔送来的香给杨柳公子取些来。”

晨星不一会就取来香,交与飞叶。

“我此次从云安回来,倒是听了些消息,我想芣苡姑娘是觉得有意思的。”杨柳说这话时,嘴角噙着笑。

唐芣苡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一个从北苍来的商人,同我说了些唐家大小姐的事。哦,应该说是北苍小王爷的思嘉氏。”

“长姐?”

“听闻思嘉氏有喜了,北苍小王爷高兴得很。”

长姐有喜了,唐芣苡心中自然是欢喜的,这么说来,自己将会有一个小侄子或者小侄女。她又接着问道:“那长姐近来可好?那商人还说了什么?”

“他只说思嘉氏害喜得厉害,小王爷到处找苏阳的厨子呢。”

长姐最爱吃的就是桂花鲜栗羹了,在北苍应该难以吃到了吧。现如今姐妹二人天各一方,自己也只能从他人口中得知长姐消息了,唐芣苡念此,不禁忧伤起来。

待杨柳走后,唐芣苡交代晨星,将胡叔送来的香好好打包一份,过两日随她去陈大人府上走一趟。

陈甫仁府中的布匹用度都是由杨柳负责的,对他十分信任,所以杨柳在提了唐芣苡的香后,自然上心了些。

有了杨柳的帮助,事情很顺利,三日内,唐芣苡就和陈府的管家将日后的事宜商量好了。

回了将军府,本想着好好休息一下,才躺下,就听见外面丝雨传话来说:“唐姑娘,铺子上来伙计说走水了。”

唐芣苡忙从塌上下来,鞋都没有穿上,便上前问道:“丝雨,是铺子走水了吗?”

“是。”丝雨看唐芣苡脸色突然惨白起来,连忙上前扶了一下。

唐芣苡摆摆手,松开来,道:“无碍,伙计都没事吧?”

“嗯,伙计都没事,只是铺子里的香……”丝雨说着看了看唐芣苡。

“备车。”

唐芣苡到铺子时,火已经被扑灭了。唐芣苡看着伙计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铺面没什么损害,后院烧的厉害些。她直直的往后院跑去,库房的香被烧了一半了,正在制的香还好没有烧着。

唐芣苡安排着伙计将铺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将能用的香都清点出来。这样折腾了一个时辰,唐芣苡才叫伙计们去歇着,就留了晨星,两人收拾了余下的。

“小姐,今日才和陈府谈妥,就出了这档子事,可怎么办呢?”晨星看着满眼疮痍,说话都带着哭腔。

“刚刚清点了一番,余下的香料还能支撑着给陈府供应,才谈妥了,是不能怠慢的。至于黄清白和王老爷那边,再另外想办法吧。待会将伙计们都招来,我有话要问,这火起得不明不白的。”

伙计们在后堂歇着。不止唐芣苡觉得这火起得蹊跷,伙计们觉得有问题。众人议论纷纷,不过都觉得是招来了别家嫉妒。见着晨星进来,便止了话,纷纷打招呼道:“晨星姑娘。”晨星答应着,便叫伙计们去前堂了。

总共十四个伙计,六女七男,静默的立在前堂。唐芣苡刚整理完,还没来得及洗漱,脸上都是灰土。见着伙计们也都如此,心下泛起一阵酸涩,清了清嗓子,道:“走水是谁发现的?”

一个瘦瘦弱弱的男子站了出来,小声道:“小姐,是我。”

这个男子唐芣苡记得,当时招工的时候,他身边还带着一个老婆子。她本来并不想招他的,看他可怜,才勉强收了。在铺子里干的也都是杂碎事情。

“你叫有寿?”

“是。”

“你将走水的事情仔仔细细的给我说一遍。”

“是。”有寿抬头怯生生的看来唐芣苡一眼,“火是从库房烧起的,我在后院帮着晾晒,就看着那边起了烟,跑过去一看就发现走水了。”

“当时有没有人在库房?”

“我过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

“好。”唐芣苡思虑了片刻,便对着下面的人说道:“此次走水,大家都受惊了。按理说,铺子应该关上两天,好好整顿整顿,但是这个时候铺子歇了,就等于告诉外面的人,我们唐家不行。所以这两日,还请各位打起精神,莫要如今日一般低首下心的。”

伙计们散了后,唐芣苡叫来晨星,去账房拿了些银两,吩咐她下发给伙计们,又备了车去了户部。

“唐姑娘。”黄清白见着唐芣苡,不再像上次一般,摇着尾巴了,反而一副得意的神情。

“黄大人,我这次来,是想同大人说说这个月给府上送的香。不瞒大人,我铺子今日走水,方才才收拾出来。”

“哦?那损失可严重?”

“还好。只是黄大人府上这个月的香只能晚些送来。”

“这又不是什么五谷衣物,迟一些时日也是没什么大碍的。但是唐姑娘,在下也有些难处。唐姑娘也是看见了,我不过芝麻大一点的官,户部的大人个个都能压我一头。上一次将城南铺子卖给你,我和上面的人也是说了不少好话的,又费了好大的工夫打点。”

唐芣苡一看他眼睛圆溜溜的转着,就知道他又想从自己这捞点肥水了。

“这香虽然是送到在下府上的,但是一多半都用来进贡给上面的老爷了,也替姑娘挣了面子。姑娘这迟了些日子,我府上倒是没什么,上面老爷怪责,我不好办呀。”

唐芣苡真真是佩服这黄清白了,敛财的手段是一套一套的。然而现今才在皇城立足,又不敢和户部挣破脸面,只得应了他。

从户部出来,她又赶去王府,说明缘由。王殷倒是好说话,应了唐芣苡,又提点了一句:“唐姑娘,做生意,最怕人眼红了。”

唐芣苡自然明白王殷的话。回了将军府,便叫来夜阑。

“夜阑,这几日,你帮我去查查今日的火。”

在校场一连住了半个月的厉瑾玉,一听消息说唐芣苡的铺子走水,也从校场赶了回来。

第十一章 赌

张月娘从盘中取来芙蓉燕菜,莲蓬豆腐,鲈鱼粥放在桌上摆好,唐芣苡才坐下,厉瑾玉就急急的进门来了。

“听说今日铺子走水了?可有什么事没有?”

厉瑾玉突然出现,唐芣苡还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那里,片刻才反应过来,没有回答厉瑾玉,反而问道:“将军,你怎么回来了?”

厉瑾玉看她好好的坐在此处,想着应该没事,也就放心,说话和缓了许多:“听闻你铺子走水,便来看看。无事便好。”

他说着就坐在桌旁,唐芣苡连忙示意流云添一副碗筷。

流云拿来碗筷,唐芣苡接过摆在厉瑾玉面前,问道:“将军可吃过了?”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对坐着,默默的吃着桌上的饭菜。

唐芣苡吃着吃着,喉头渐渐哽咽,眼泪滴落在饭碗里。厉瑾玉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问道:“可是饭菜不合口?或是哪里不舒服了?”又转身叫着晨星:“晨星,去叫大夫来。”

唐芣苡连忙擦了眼泪,叫住了晨星:“晨星,我没事。”接着说道:“将军,我没事,只是好久没有人陪我吃饭了。以前,我和长姐就是这样在一张桌上吃饭的。”

厉瑾玉心中像是被人揪了一把一样,有些酸疼。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亏欠她的,唐家家破人亡,自己也是有一份责任的。他想开口安慰她,又不知说什么,手端着碗悬在半空。

“将军,今日我听闻长姐有喜了,可是真的?”唐芣苡虽擦去了眼泪,仍泪眼盈盈的,这样望着厉瑾玉,竟让他有些失神。

“嗯。”他简单回了一个字。

“若长姐在身边就好了。”唐芣苡喃喃低语道,便低头扒拉碗里的饭菜了。

用了晚饭,厉瑾玉回了书房,便叫来夜阑。

“夜阑,好好查查今日的事。”

“唐小姐已经吩咐我去查了。”

“可查出什么?”

“我后来又去了库房一趟,引火的应该是平常孩童玩耍的鞭炮,只是里面的火药被换成了碳粉。”

“那人呢?”

“周遭都问过了,只有几个小孩在库房后面玩耍。”

“继续查。”

夜深了,厉瑾玉躺在床榻上却迟迟入不了眠。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雨势渐大,屋檐的雨水滴落下来,滴答滴答。皇城的雨总是下不了太久,才几声的滴答声,雨就停了。厉瑾玉披了外袍,踱步到院中的一方小亭中,向唐芣苡住处的方向望去,除了门廊处的几盏灯笼亮着,余处都是黑漆漆的。

他又想起了苏阳的那一晚上,满眼的红色,是喜堂的红,也是血染的红。她躲在唐老爷的身后,吓白了脸,那双眼睛也和今日的泪眼一般,让人生怜。不,那时,她没有哭。忙着追捕思嘉熠,他只草草的望了她一样,便驾马离去了。

刚下了雨的夜,凉意丝丝侵入,厉瑾玉紧了紧外袍,往屋内走去。他还是不敢告诉唐芣苡,思嘉熠的谋划,他一直都冷眼旁观。

天边方有些光亮,暮霭便叫醒了厉瑾玉。

“将军,丞相那边。”暮霭简单说了几字,厉瑾玉便明白了他的来意。穿好外袍就和暮霭驾马去了城郊。

唐芣苡洗漱完,张妈妈便来回话说:“将军回了校场了,姑娘先吃吧。”

“嗯。”

夜阑一早也来回了话,将昨日对厉瑾玉的说辞原原本本的说给唐芣苡。

“你今日仔细问问那些小孩,另外派些人多注意注意陈府那边。”

自从孔景文被处决以来,孔渊在朝堂上就收敛了许多,然而越是这样,厉瑾玉就越发觉得他不会善罢甘休。一直以来,他都派人盯着孔渊的行动,不出所料,他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波涌动。孔渊秘密集结了一大批军队,在城郊一处废弃的矿场操练着。

然而,厉瑾玉只能暗中观察,不敢打草惊蛇,按照孔渊的个性,虽然野心勃勃,但是胆小谨慎,只一个孔景文的死,他是不敢如此的,背后必然是有人的。

今日暮霭来报,孔渊在城郊与北苍国的人会面,看来他是要开始行动了。

为了不让孔渊发现,他只和暮霭两人在暗处观察着,孔渊二人相谈甚久,鸡鸣时分,才看见北苍人从小屋出来,却不见孔渊身影。他身边没有带任何人,一人骑了马便向南去。厉瑾玉和暮霭连忙追上,两人夹击,北苍人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厉瑾玉活捉了。

“暮霭,将他送到校场,好好审问。”

夜阑查到放火人,便将消息告知了唐芣苡。唐芣苡吩咐道:“派个人好生监看着,日后会有用的。派去陈府的人可有消息了?”

看着夜阑摇了摇头,唐芣苡轻轻叹了口气。然而现今只能耐心的等下去。

一连几日,陈府都没有消息,铺子里的香给陈府送了后,也支持不了几日了。

唐芣苡撑着脑袋看着桌上摇曳的一豆灯火,拿起一旁的剪刀顺手剪起了灯花。灯火更加摇曳,照在唐芣苡脸上,扑朔迷离。

她知道,自己这是在赌。还有两日,陈府要的第二批香也要送去了。铺子里的香也顶多能撑上两日的铺面经营。虽然给胡叔送了信去,但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第一日过去了。

第二日了,若是这日还没有半点消息,那她就真的赌输了。原来,这条路是那样的难。她很难想象,当年爹爹一人在苏阳白手起家又是如何的艰难。想到此,她愈加的不敢放弃了。

“小姐,陈府那边有消息了。”

唐芣苡心中一跳,但愿。

“备车。”

唐芣苡并没有去陈府,而是去了城东的驿站。

夜阑早就在一处守着了,就等着唐芣苡来。多寿混在搬货的伙计中,上上下下的帮忙运货。看到唐芣苡的马车,多寿左右看了看,趁无人注意,来到唐芣苡马车旁。

“小姐,是我们家的香了。”

“好。”她又看向夜阑。夜阑会意,手一挥,后面藏好的十来个士兵一涌而上,冲进了驿站内。

搬货的伙计哪里见过这阵势,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老老实实的抱团在一起。其中一人试图逃跑,还未跑出两步,就被一士兵捉住,对着那人小腿处一踢,那人便跪了下去。

唐芣苡在马车上听着下面动静渐渐消停,才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去。

其中一人穿着和其他人相比,华丽不少,神色也没有那样紧张。那人正是陈府的管家,她抬眼瞧了他一眼,便对夜阑说:“带到官府去吧。”

陈甫仁此刻正应邀在戏园子里听着戏。戏台上的小旦唱腔婉转,正唱到浓情蜜意处,一人在陈甫仁附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话,陈甫仁的脸色立马变了,一下子站起来。戏园子突然骚动起来,他转身一看,正是官府的人。

衙堂上,单跪着唐芣苡一人,陈甫仁押至,却没有跪下。

而衙堂上的京兆面对下面两个人,面露难色,又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夜阑,脸上的难色更添一层。

他与陈甫仁同朝为官,加上陈甫仁多次打点,所以对他私下的勾当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被捅到了明面上,他自然是为难的。若是寻常百姓,也是好打发的,奈何对方还是将军的未婚妻。

第十二章 衙堂

“唐芣苡,所告之人已经带到,所告为何?”

“大人,陈甫仁面对大人不行跪礼,藐视衙堂,小女子不敢讲。”

不等京兆尹回话,陈甫仁便淡淡说道:“我一个从一品的官员,如何跪得一个正四品的官。”

“衙堂上,哪有什么官阶。”唐芣苡也不依不饶。

寥寥几句,衙堂上的气氛便紧张了起来。京兆尹在上面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夜阑见状,便上前将陈甫仁生生的压着跪了下去。

陈甫仁脸涨得绯红,侧目而视,盯着一旁的唐芣苡。

唐芣苡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我一告陈甫仁纵火烧我铺子,二告他利用职位之便,犯走私之罪。”

“空口白牙,无凭无据。”陈甫仁狠狠说道。

唐芣苡微微一笑,示意晨星。不一会一名男子便被带到衙堂上。她看着这名男子,娓娓道来:“此人将孩童玩耍的鞭炮中的火药换成了碳粉,又哄骗周遭的小孩将这种鞭炮扔进我的后院。大人,他是否该判纵火罪?”

“堂下之人,可认罪?”

“大人,不是我,是有人给钱让我这么做的。”

“那说出指使你的人。”

“大人,我,我不知道。”他只看过那人一眼,也不知道姓名。

陈甫仁嘴角一勾,淡然的看着衙堂上的一切,仿若在戏园子中看着戏一般。

“那你认认吧。”唐芣苡说着,又示意夜阑将驿站抓的一行人带上。

看着衙堂上的陈甫仁和另一个男子,陈府管家心中凉意一升,刚跪下,便将事情全数抖落:“大人,我全说。老爷和唐姑娘签了字条,定了四车的香,分两次送来。老爷付了订金,如若唐姑娘没有按时送来,将会返还两倍的订金,和两车的香。所以老爷让我找人去烧了唐姑娘的铺子。”

“另外,这是官驿往来的记录,大人过目。”唐芣苡又呈上一本册子,“相信大人能定罪了吧。”

陈甫仁没想到管家会如此口松,心中恨恨。

京兆尹拍了拍惊堂木,清清嗓子:“陈甫仁可认罪?”

“哼,”陈甫仁轻哼一句,“我的罪也是吏部才能定。”

唐芣苡想起当时铺子走水,官府虽来人,也不过草草一眼,便不管不顾了。这京兆尹真是靠不住,于是自顾自的站了起来,冷眼看着陈甫仁道:“既然官府不能收押你,就让兵部来吧。”

夜阑这才带了士兵将衙堂上的人悉数押解下去。而那两车香,在官府的护送下,送回了铺子。

这一件事算了了,唐芣苡心中却觉得有一处不对,她将事情从买铺子开始细细捋了一遍,才发现,自己一直被人牵着走,而牵线人,正是杨柳。

她轻咬嘴唇,立马叫晨星备车去了杨柳的别苑。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门子见着是她,也不阻拦,就直接让她进去了。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杨柳对着她一笑。

“所以你是为了什么?”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杨柳慢悠悠的给唐芣苡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品品,滇南的普洱。”

他见唐芣苡没有动作,接着说:“你知道吗,你给皇上立了个大功。”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唐芣苡冷笑道,“不都是你算好的吗?你一边帮我和陈甫仁谈生意,一边暗示陈甫仁吞了我的香。”

“我只是告诉他,北苍思嘉氏和你都是苏阳人罢了。”

“怪不得了。只要在北苍稍稍打听,就能知道长姐有喜,整个王府都在四处搜罗苏阳相关的东西,对陈甫仁而言,走私苏阳的香去北苍,利益是非常大的。”

“利益熏心的人,自然是愿意冒些险的。”

“陈府的管家那么容易就和盘托出,也是因为你吧?”

“你说田叔?他本来就是我介绍去陈府的。”

“驿站往来记录,陈府的账本,那么容易拿到,也是自然的。”唐芣苡看向杨柳,真是狐狸一般的长相,也有着狐狸一般的心肠。棋子,又做了一次棋子,呵!

杨柳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修长白皙的手指覆在玉瓷杯上,微微添上一些力道,指尖泛了些红色。

“芣苡姑娘不觉得大快人心吗?像陈甫仁这样道貌岸然,贪得无厌的人,落得这样的下场,也是他应得的。”他又添了些茶水在杯中,“况且,这对你而言,只会有利无害。”

“我真是信错了人。”唐芣苡也不等他接话,便起身离去,才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杨柳的声音:“你当真以为我布这样一盘局,就为了治陈甫仁?”

看唐芣苡停了脚步,杨柳继续说道:“陈甫仁被治罪,于我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唐芣苡转身,错愕的看着他,问道:“那你为何?”

杨柳这才站起来,悠悠说道:“我说为了你,你信吗?”杨柳看她没有言语,笑了笑,“杀鸡儆猴。再者,我答应了你要教你经商的,这是第一课。”

果然如杨柳所言,陈甫仁事发后,黄清白老实了许多,不仅不寻由头从自己这敛财,而且还寻借口往自己这送钱。

“小姐,这是大小姐送来的信。”晨星手里拿着一个信封,送至唐芣苡房间。

“长姐?”唐芣苡一听是长姐的消息,连忙放下手中的笔,从晨星手中接过信封,小心翼翼拆开来,信中写道:“吾妹惠鉴,前日分别,已有月余,现今姐妹天各一方,只望各自安好。前日吉梦征兰,甚喜,特此告知。念好,姊婉琴。”

短短几句话,唐芣苡反复的读了四五遍,晨星看着她破涕为欢,忙问道:“小姐,大小姐在信中说了何事?”

“晨星,长姐有喜了。”唐芣苡高兴的拉着晨星,指着信纸说道:“看,前日吉梦征兰。”又吩咐晨星准备信纸,打算给思嘉婉琴回信。

“长姐惠鉴,得知佳讯,喜不自胜。”唐芣苡才写下几句,便搁了笔,她想和长姐说的太多了,多到不知道从何说起,融进墨中的,也就这寥寥数语了。实在不知如何落笔,不得已在后面接着写了“念好,妹芣苡。”便搁笔了。

然而这封信才从驿站送出,半路就被人劫了下来。

“丞相。”那人劫了信便送到了孔渊手中。

孔渊看了眼那人手中的信封,并没有接过,只简单吩咐了几句:“”“嗯,就在信上写,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稍安勿躁。”

从旁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接过信来,却没有拆信,用蘸了石灰水的毛笔在信封上写上了孔渊所说的十二字。

第十三章 泥潭

这信从孔渊手中送出后,官驿的巡检便将信送到了厉瑾玉处。

“将军,这信是唐小姐寄出的。”

“嗯,仔细查看查看,是否被拆过?”厉瑾玉此刻正在查看皇城的兵力部署,头也不抬,只简单的回了一句。

“已经检查过了,没有被拆过。”

“那派人送出去吧。”

从上次活捉的那名北苍人口中得知,孔渊和思嘉熠往来,都是通过混在民间信件的书信。自此,厉瑾玉开始筛查来往北苍的信件。只是思嘉熠实在警惕,后几日,都没有截获到相关信件。昨日才收到官驿的人来报,收到一封从北苍寄给唐芣苡的信。

他拿着信,权宜再三,最后还是放下了,递给暮霭:“给将军府送去吧。”

“将军,不查看吗?万一思嘉熠将情报藏到里面呢?”

“不必。”

陈甫仁之后的事,唐芣苡还是从厉瑾玉口中得知的。陈甫仁的案子最后移交给了吏部,兵部从旁协助,不到三日,便将陈府上下查了底透。陈甫仁在皇城城南城郊城西各另有一套宅子,从里面搜出来的黄金白银,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名贵文物,数量庞大,自开国以来也是前所未有。而从他查起,牵扯出来的官员也是不少,官阶大小,都有涉及。厉擎苍震怒,成立监察阁,肃清朝野。一时间,朝堂上人人自危,对于一些官员而言,每一次上朝,都仿若阎王殿上走一趟。自然下了朝,许多官员也是唉声载道的。

自从孔景文被处决来,厉瑾玉宿在府里的次数就屈指可数。厉瑾玉此次回府,也是从朝中传来消息,宣唐芣苡进宫面圣行赏。

厉瑾玉思忖着,这赏现在还不能领。

“陈甫仁的事,你立了大功。”

这功劳唐芣苡实在是不想领,但又不知如何推脱。她怯怯的问道:“将军,我可以不去吗?现在的情形,这赏哪里领得。”

看来她和自己想到一处去了,本来就不想让她进宫,现在她自己提了出来,厉瑾玉自然就顺手承了唐芣苡的意。他慢悠悠的回道:“那我今晚入宫一趟吧。”

由陈甫仁一案,牵扯出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过短短十来天,被处决的官员就有百人,降职,流放之人更多。如此一来,朝野上下都人心惶惶。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不能让下面的官员散了心。厉瑾玉连夜进宫,除了替唐芣苡推辞面圣行赏一事,更重要的是,入宫进谏,劝厉擎苍适可而止。

厉擎苍支退了身边的太监宫女,空荡荡的御书房里只他和厉瑾玉二人。书桌上堆着一沓奏折没有批改,上好的端砚四周都是墨渍,一支浸满了墨汁的毛笔被随意的扔在一侧,右侧还放着一杯浓茶。

“你叫我放了那些贪官污吏?”厉擎苍冷冷的看着厉瑾玉。

“并不是放了,只是皇兄手段太过。”厉瑾玉知道厉擎苍痛恨贪污,此时劝阻,他定会大发雷霆。

“皇兄,若此时还要咬着陈甫仁一案不放,正是孔渊所希冀的。他在城郊练兵,快有一月时日了,仍迟迟不行动,就是在等一个契机。”他看了一眼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接着说道:“皇兄,我知道陈甫仁事发以来,你几乎通宵达旦处理政事,然而事有轻重缓急。”

“嗯,我知道了。”厉擎苍不再说此事,又问了些边疆的事。

“皇兄,臣弟还有一事。”

“说吧。”

“皇兄明日要宣芣苡进宫?”

“是,陈甫仁一事,她功不可没。”

“还请皇兄收了旨意。此案重大,若如此大张旗鼓的论功行赏,无异于给那些漏网之鱼立了靶子。我不敢让芣苡冒这个险。”

厉瑾玉见厉擎苍并不回答,又接着说道:“皇兄,臣弟这一生只求这一人。”厉擎苍终是应允了他。

四五月份,天气渐渐转热,到了夜半时分,也不再有前日的凉意了。厉瑾玉从宫里出来,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他抬头看了一眼夜空中皎白的玉盘,再环视了这偌大的皇宫,一股森森的感觉顺着地上的影子爬了上来。天家凉薄,他在这宫墙内住了十几年,早已了然于心。

芣苡,于皇兄眼里也不过一个诱饵。厉瑾玉开始悔了,当初为何要求了皇兄赐婚。当时朝堂上,孔渊提及自己的婚事时,他能想到的就只有唐芣苡一人。况且她只身北上,在皇城举目无亲,如此自己也能照拂她。他却没有想到,前朝后宫,哪一个不是泥潭,她从那时便被自己卷入了其中。

陈甫仁一案后,之前与他交好的商人也没了靠山,受到了官府和同行的打击,渐渐不济,许多都将铺子转让了。

唐芣苡收购了其中两家的铺子,却没有遣散其中伙计,每个铺子还是交由原来的掌柜管理,唐芣苡只需要每月查一次账便可。而皇城香料供应,也不再需要胡叔从苏阳送来,之前的伙计制香技术已经熟练,加上收购的两家铺子,本就有制香的伙计,香料供应也有稳定的来源。

入夏了,府里后院的一方荷花池开始有一两个花苞探了头,蛙鸣,虫鸣也时不时响起来了。初夏的阳光,也比得春日的明媚了。

杨柳给文府送去了新的布料,软烟罗,轻蝉翼,云绫锦,都是适合夏日用的。方氏收拾了几匹鲜亮的,打算给唐芣苡留着,于是遣了下人去请唐芣苡。

唐芣苡自小就没有娘亲,能得方氏如此相待,心中很是感激。想起之前赠方氏香一事,自觉愧疚。文府来人,她自然是毫不怠慢,立刻备了车去文府。

而唐芣苡刚走,将军府就闯入二十来个侍卫。府内的丫鬟家丁个个不明所以,张月娘连忙上前,厉声喝道来人:“这里是将军府!”

为首一人也不回答,掏出一个腰牌来。张月娘一看,方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宫里来的。

“我等奉命捉拿唐芣苡。”

“唐姑娘所犯何事?”

“只管交人来,哪轮得到你来问?”

“唐姑娘不在府中。”

“那她去哪了。”

“姑娘的事,也轮不到我们这些下人问。”

为首的侍卫还想在府内搜寻一番,被张月娘拦了下来。

“这是将军府!如何也轮不到你们放肆!”

众侍卫只得作罢,出了将军府,便四处询问。得了消息,就直接去了文府拿人。唐芣苡见这阵势,知道自己是如何也要去宫里一趟的,也不多问,直接跟着去了宫中。

方氏连忙遣人去了校场通知厉瑾玉。

厉瑾玉赶到宫中,李如朝却一脸难色的说道:“将军,莫要为难老奴,皇上下的旨意,实在不敢放您进去呀。”

厉瑾玉听了这话,便不管李如朝的阻拦,直接就闯入门去。守门的侍卫见状正要拔出刀来,就被厉瑾玉直接卸下。

“皇兄!”厉瑾玉大步走到厉擎苍面前。

“你可知闯御书房是个什么罪?”厉擎苍放下手中的笔,淡淡问道。

第十四章 入狱

“皇兄,我要一个原由。”

“原由。”厉擎苍冷笑,从案上拿出一封信递给厉瑾玉,“这就是原由。”

厉瑾玉接过信来,这是思嘉婉琴写给芣苡的信,当时自己并没有拆开看,难不成这信真有什么猫腻?他拿出信展开,细细读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异常。他微微有些皱眉,看了看厉擎苍,犹豫着从桌上拿起一个瓷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在信上,信纸上原本空白的地方,慢慢有字显现出来。

只见上面写道:“五月五,自平关、通山、金中入。”

厉瑾玉扫过这几个字,手里紧紧拽住了信纸。一封信,两种字体。没有想到,思嘉熠会利用思嘉婉琴来通信。他算到了自己会筛查来往北苍的信件,他也算到了,自己不会动思嘉婉琴写给唐芣苡的信。这次,终是自己大意了。

他又抬头看了看厉擎苍,心中凉意油然而生。果然,皇兄一直都监视着将军府,不然这信,他是如何拿到的?

他定了定心神,知道今日是保不出芣苡了,冷冷的对厉擎苍说道:“皇兄若还信我,我会将此事查明。”

“我如何信你?你的未来王妃,是北苍思嘉氏的妹妹,现在又有这封信。好,既然你要查明此事,你就全力去做吧。军中事宜,先交给李玄。”

“皇兄!”厉瑾玉没有想到,厉擎苍竟然卸了自己的兵权。

辰时了,天边还是昏沉沉的,一大团一大团的云死死的压在整个皇城之上。

“要变天了。”一老叟瞧着这层层黑云,招呼着家里人收拾院里的东西。

旁边一青壮年接过自己父亲的话:“是要变天了,今日我去城里拉货,听说大将军被卸了兵权。”

老叟听闻,十分震惊:“为何?”

“我听卖酒的阿四说呀,未来穆王妃通敌,她姐姐可是北苍的思嘉氏。前日礼部的陈大人,就是被她拉下马的,说不一定,陈大人是被陷害了。”

“那和大将军有什么关系?要不是大将军平了边疆战乱,现在我们哪有什么安生日子。”

“这婚是将军求了皇上赐的,你说和将军有没有关系。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是不错了。”

老叟没有回话了,向远处望了望,叹了口气。这哪是美人关,这是美人劫呀。

李玄是东莱国的老将了,自厉莫堂打天下的时候,就一直担任前锋,其英勇无畏,立下不少战功。奈何有勇无谋,开国论功行赏时,也只有爵位,没有兵权。他一直对此事不满,如今领了厉擎苍的旨意,自然喜不自胜,发誓不负圣恩。

李玄领了旨意,立马派了一万士兵连夜赶往边疆,赶在五月五之前在平关、通山、金中部署好。

同样高兴的,还有孔渊。还有十日,就是五月四日了,他似乎已经预想到自己功成之时了。当初,本该自己当丞相一职的,先皇上竟然给了文瑞,又赐了他一等国公的爵位,自己却只得了个二等爵位。这口气,他已经憋了很久了。

唐芣苡被带入宫之后,直接关入了监牢中。晨星因为是她身边人,也被抓了起来,关在了另一个牢房。厉擎苍旨意,唐芣苡任何人都不得探视,好在没有禁了晨星的探视。

夜阑得了厉瑾玉的令,提了食盒来看晨星。

牢房里阴暗潮湿,又是初夏季节,蚊虫甚多。夜阑看见晨星蜷在牢室一角,宽大的囚服在她身上根本就挂不住。他轻言唤了一声:“晨星。”

晨星听见有人叫她,却不回头,反而将抱着膝盖的力气加大了些。

“晨星。”夜阑又唤了一声,“别怕,我是夜阑。”

晨星这才转过头来,看见夜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夜阑连忙向她招招手,说明来意:“唐姑娘那边不得探视,将军让我来问你话。”夜阑从未见过女孩子这样哭,也不知道说什么,着急忙慌的,话才说出口,他方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担心他这话是否吓着她。

晨星仍不理她,自顾自的哭着,好一会才停下来,来到夜阑跟前,哽咽着说:“夜阑,这是怎么回事呀,为什么要抓我们呀。”

“是思嘉婉琴送来的信有问题,那信是你收的吗?”

“是。”晨星才哭过,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

“那你可还记得是从谁手里接的信?”

晨星仔细回想着那日场景,奈何什么也想不起来。才止了哭,这下又要急得哭起来了。她吸了吸鼻子,瓮声说道:“我,我不记得了,怎么办呀?夜阑,我不想呆在这里,这里有老鼠。碧月说老鼠会咬我的鼻子。而且这里好黑,我总听见有人叫我,这里死了那么多人,肯定有鬼的。”

她碎碎的说着,夜阑根本就插不进话,在一旁沉默着听她念叨。等她说完,他才回道:“不记得也无妨的,将军自会查明一切。老鼠是不吃人鼻子的,你也不要怕。”他向她指了指食盒,“饿不饿,我带了吃的来。”

夜阑看着晨星吃完才离去,走之前,他特意嘱托了牢头在关押晨星的牢室中添了两盏灯。

唐芣苡那边虽不能探视,但是牢头得了夜阑的好处,自然也宽待了她不少。

唐芣苡看着那一方小小的窗户,那里是整个牢室里面最明亮的地方。“叛国。”她喃喃念着这两个字,是长姐来的信了,那封信被人做了手脚。而她现在不能任何人探视,能做的,只有相信厉瑾玉了。

“吱吱吱。”

她仔细听了听,发现角落里爬出来一只老鼠,她连忙站了起来,抓着地上的稻草扔了过去。一把稻草扔过去,便散在地上,那只老鼠仍恍若无事在地上爬着。

她突然想哭,眼睛却干涸得很。自己原来如此没用。爹爹病逝,若没有胡叔从旁协助,一场像样的葬礼,她都办不了。皇城的这几间铺子,靠得也还是唐家的家业和杨柳的帮助。一次次的被利用,一次次的等待。自己的命运,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抓在自己手里过。她又抬头看了看,窗户那边的光亮仍是昏昏的。

听了夜阑的回话,厉瑾玉吩咐他将俘虏的北苍人带来。捉来有些时日了,仍留着他的命,就是想日后用他,现在,是时候了。他又叫来暮霭,吩咐他将沙耶鲁克找来。

第十五章 瑾玉

“王爷。”思嘉婉琴唤了一声思嘉熠。

思嘉熠趴在书桌上睡得有些沉,思嘉婉琴在一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才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看见思嘉婉琴,便柔声说道:“婉琴,这么晚你怎么还没睡?”

“我心中有些慌。”

思嘉熠将她拉到怀里,双手环上她的腰,淡淡的杜若香气将他包围其中,让他心上更添一丝懒意。

“慌什么呢?东莱那边都安排好了。”

“王爷,一定要保证芣苡平安。”

“自然。”他抬头看了看思嘉婉琴,“明日我就要出发了。”说完又低下头,紧紧的抱住了思嘉婉琴。婉琴,等我回来。

思嘉婉琴看着抱着自己的思嘉熠,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背,听见他小声说道:“婉琴,你会不会怨我?”她自是知道思嘉熠说的是何事。为了让事情更加稳妥,他故意放出自己怀孕的消息,一来,降低厉瑾玉的戒备,二来,自己怀孕,他夺嫡的机会也会大许多。没有想到,最后还借了这个机会,让他和孔渊通了消息。

思嘉婉琴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透过窗户向远处望去,又是一弯残月。

思嘉熠快步穿过军营,来到一处营帐内,里面的将士见着他,纷纷起身。他微微示意,来到主位,指着桌上的部署图,说道:“七关,辛城这两个地方,是最容易突破的地方,派两队精兵在此处。青江,李玄定会以水为关,所以也不会安排太多人。至于平关、通山、金中,只用派些人迷惑一下李玄就可以了……”

厉瑾玉心不在焉的落下一粒白子,耳边传来厉擎苍的声音:“这盘你若赢了我,再说你的事吧。”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才收了棋,厉瑾玉知道,皇兄这是让了他。

“皇兄,今日我带来一人。”说完便向一旁的暮霭示意。

暮霭带来北苍俘虏,跪在二人脚下。

“这人是北苍来的,一直以来混迹在东莱市井中收集情报,同时负责两边的来往。若真是芣苡一直与北苍来往,一定会经过他的手,只需让他一认便可。”

李如朝见厉擎苍点头,连忙上前,伏低了身子,听候他的吩咐。

“去将军府和牢中各弄一份唐芣苡的手迹来。”

“是。”

李如朝办事向来牢靠,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他就递给厉擎苍两张纸,上面正是唐芣苡的笔迹。厉擎苍简单看了看,便向地上的人扬了扬下巴。李如朝立马展示给那北苍俘虏看。

他仔细辨认了一番后,才说道:“这簪花小楷,从未见过。”

厉擎苍嘴角扯了一个微小的弧度,看向厉瑾玉。他自然明白厉擎苍的意思,从暮霭手中接过一个瓷瓶和一封信,放在还未撤走的棋盘上。

“皇兄,这封信还没有看完。”他一边说着,手上一边动作着。只见他将信纸铺在棋盘上,从瓷瓶中倒出一些淡黄色的粉末,撒在上面。然后拿起手边的一杯茶水,用手掸了一些。信上有水渍的地方隐约显露出一些字迹出来,他放下茶杯,将棋盘上的信纸拿起递给厉擎苍。

字迹不太清楚,但勉强能看出来。“于定康接应。”厉擎苍小声念着水渍下的字。

“这粉末是北苍独有的羊眼草的草籽制成的,与草紫熬的水相遇,原本无色无味的水便会变为墨黑色。相信皇兄已经搜过了吧,可搜出此物?”

“看来,今日我是得放了唐芣苡了。”

厉瑾玉一听,连忙说:“瑾玉谢过皇兄。”

厉擎苍扬了扬手,一直候在亭子外面的侍卫立刻上前将跪在下面的北苍俘虏带走。他淡然看着,慢慢的说道:“可是她终究是北苍思嘉氏的妹妹。”

“皇兄。”厉瑾玉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

“若你不过一个闲散王爷,我也就不追究此事了。”

原来,皇兄是想彻底撤了自己的兵权。或许,从苏阳回来,皇兄就对自己不同以往了。

“芣苡。”牢头一将牢门打开,厉瑾玉就进去将唐芣苡抱住,“我们回家。”

“将军,将军。”唐芣苡连着叫了他两声,厉瑾玉才低低的嗯了一声。唐芣苡想让他放开自己,最后还是作罢了,任由他抱着自己,墙上的小窗透来一些光亮,正好照在二人身上。

同往常两人回府一样,他们还是同乘一辆马车。

“将军。”唐芣苡面色苍白,嘴角有些干裂,轻轻唤着他。

“嗯。”

“是长姐来的那封信吗?”

“是。”

唐芣苡不再回话。

“以后莫要叫我将军了。”厉瑾玉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嗯?”

“叫我瑾玉。”日后我也不再是将军了。

“瑾玉?”唐芣苡看向厉瑾玉,只见他嘴角上扬,笑得十分温柔。这名字真是衬此刻的他,嘴角漾开来的和煦融去了他五官的硬朗,眼睛里像是有漫天星辰,温润如玉。

也许,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利用自己。那日,她并没有听他的解释,或许是自己误会他了。

“瑾玉。”她回以他一个笑。

马车摇摇晃晃,两人没有任何言语,却安静得恰到好处,就好似阳光懒洋洋的撒在屋顶上,就好似无风的湖面,就好似枝头上的桃花。

回了府上,流云丝雨伺候着唐芣苡洗漱。张妈妈早已备好了吃食,就等着唐芣苡回来。而晨星早早就回来了,在牢室里费了太多精神,也睡得少,虽然说着等唐芣苡回来,最后还是忍不住睡去了。

厉瑾玉还在研究那封信。平关、通山、金中在西北,而定康城在往东的方向,为何攻入的地方和接应地点相隔如此之远?他仔细对比着上下两行的字,突然想起,上面的字是用石灰水写的,很容易被发现,下面的却是用紫草水写的。原来,思嘉熠是故意让自己看到的。定康以上是静阳,静阳地势平缓,易攻难守。而平关、通山和金中三面环山,很容易被围在其中。那么……李爵公已经派了一万兵士往平关去了,已经去了两日了,明日可能就到了,已经追不上了。

他立马备马去了李府。

“爵公,静阳那边可有驻扎的军队。”

“有,有一千人。”

“不够。”厉瑾玉目光阴冷,“定康城呢?”

“也是一千。”

厉瑾玉握紧了拳头,皇城的军队不能动,孔渊那边疏忽不得,李爵公手上的军队也都去了平关一带。他想了想,对李玄说:“爵公,将定康周围的军队都调去静阳。”

李玄对厉瑾玉一直是非常佩服的,所以应了他的话。

第十六章 交换

厉瑾玉才从李府出来,又赶着去了宫里。厉瑾玉以为他此番前来,是反悔了白日的事。也不开口问他,等着他自己禀明。

“皇兄,我请命带一队精兵前往边疆。”

“可是反悔了?”

“皇兄,信上的内容不可信,若真是全力驻守平关、通山、金中这三个地方,只会落入思嘉熠的圈套呀。”

“圈套?”

“思嘉熠此次来势汹汹,一定是周全布置过的。只要他有内应,就能将我军士兵困在边关。”

“若信上内容是真的呢?你又如何知道信上的内容是真是假?”厉瑾玉问道。

“皇兄,请你信我这一次。”皇兄怀疑孔渊谋逆,他全力调查,全力部署,到头来,自己却被卸了兵权。也许,于天家而言,猜忌已经融入了身体中流淌的血液中了。他并不想多言,可在此刻,仍然希冀着皇兄对他能有一丝的信任。

厉擎苍沉默了,夜色顺着窗子爬进了房间内,将二人紧紧的包裹着。呼吸,似乎也被这夜色凝住了,同时凝住的,还有厉瑾玉的心。

厉瑾玉终于召见沙耶鲁克了,这个叛变了思嘉熠的人,此刻却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原因无他,利益永远是最坚韧的绳索。

他立在凉亭中,今夜没有丝毫的月色,天空就像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紧紧的盯着他。同样幽深的眸子,也在回望着黝黑的天空。沙耶鲁克在思嘉熠身边多年,一直暗自经营,筹谋这复国计划,只是羽翼为满,只能附属他人。北苍和东莱两国交战,正是他最好的机会。

“王爷。”暮霭上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当真要为了唐姑娘弃了将军一位吗?况且,若这兵权不在王爷手中,岂不是遂了他人的意?”

“暮霭,皇兄性子多疑。这兵权是永远握不到我手中的。”他回身看着暮霭,接着说道:“我已经去了信,向李爵公推荐了你。你颇有将才之能,不能埋没了。”

“暮霭誓死追随王爷。”暮霭一听此话,立马跪了下去,抱拳,恳切的说着每一个字。

“起来吧,此去凶险,你留在皇城,务必保全芣苡的安全。”

这一觉真长,唐芣苡醒来时,外面阳光明媚,声声鸟鸣声传入耳中。流云打来水给她洗漱,晨星整理着她今日要穿的衣服。她想,这日子终于静下来了。她也知道,这日子静不了太长,思嘉熠要起兵了吧,那瑾玉作为东莱的大将军,不日也要北上了吧。

她想去看看厉瑾玉。

“瑾玉,边疆战事要起了吧?”唐芣苡问道。

“是的,过几日我就要启程去北疆了。”

“瑾玉,你是如何让皇上放了我的。”昨日,她没有问他,但是着实好奇。叛国之罪,这罪名是如何来的,又是如何去的?

“查明了真相,自然就放你出来了。”

唐芣苡看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心中反而有些不安。她知道,这件事上,厉瑾玉瞒了自己一些。她想知道所有。

“将军!”她一字一顿的叫着他,“我现在还能这样叫你吗?我是北苍思嘉氏的妹妹,我是你的未婚妻,皇上怎么容得下一个手握重兵的你?放我出来,除非,你放了兵权。”

厉瑾玉知道是瞒不过她的,微微点了点头。

“那你此番北上,身边带了多少人?”没了兵权,他此去定然凶险。

“五千人。”

五千人而已。唐芣苡突然胸闷起来。战场上的事情她不懂,但也知道,这五千人不过是蜉蝣撼大树而已。

“将军,这是为何?”为何要走如此凶险的一着呀。

“芣苡,虽然被撤了兵权,我还是东莱国的将军,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而已。”

她想起了之前平孔景文之乱时,自己被送入宫中的几日。也许,要再入宫一次了。

“将军,若皇上对你无所顾忌了,是否能拨些兵给你?”

“芣苡,你要信我,我会回来的。”

听到外面小太监通传:“唐芣苡求见。”厉擎苍有些意外,但还是许了她进宫来。

“民女求皇上拨王爷一万精兵。”唐芣苡一进殿中,便跪在地上,头却没有低下,直直的看着厉擎苍。唐芣苡觉得,这个男人,像是被人偷走了表情一般。上次宴会一瞥,他便是这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你有何资格?”

“民女在苏阳时,就听闻皇上十分爱才,而王爷也颇有将能,才屡立战功。如今大战在即,王爷赋闲,实在埋没。皇上英明,爱才若渴,定不会如此的。”

厉擎苍听她说话很是周全,却没有答话。

唐芣苡见状接着说道:“民女愿意伺候太后左右,等候王爷归来。”

厉擎苍这才应了她:“若他回不来,你就一起去吧。”

唐芣苡依旧被安排在太后宫里的一处小院里,不同的是,这次院门口多了四个守卫,里面也多了些丫鬟婆子,形影不离。

晨星在宫门口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唐芣苡出来,只一个小太监,过来传了话便走了:“你家小姐这几日要伺候太后,你就不要等了。”她得了信赶忙回了将军府,才进府,就看见宫里的人从府中出来。

“将军。”晨星叫着厉瑾玉,“小姐她被留在宫中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方才李如朝来传话说,皇兄派了一万精兵,让他北上,协助李玄。他就知道了是芣苡去求了皇兄,给自己换来这一万精兵。

芣苡,一定等我。

第二日,校场就集结好了一万精兵,整装待发。厉瑾玉脚下跨着一匹黑马,一身冰冷的盔甲衬得他目光愈加冷冽。身后的夜阑上前对他耳语几句,他点了点头,便调转马头,向北而去。身后的兵士见厉瑾玉行动,纷纷动身,追随于他。

唐芣苡一人在宫中,听不到半点外面的消息。前几日,阴暗的监牢中,也是这般,周围都是寂静和黑暗。这又是一所监牢,这是一所更难熬的监牢。她想起了昨夜的梦,尸体,数以千计的尸体,血水从下面渗出来,最后汇成一条血流。耳边都是厮杀声,好容易听到一些厉瑾玉的声音,却戛然而止,扑面而来的是静谧,像一双手紧紧的握住她的心,然后使劲,像是要将她捏碎一般。她惊醒时,满头大汗,也再也睡不着了。

风吹来,撩起了她的发丝。在这石头上,她已经坐了半个时辰了,身边的丫鬟也跟着她站了半个时辰。她问这湖叫什么名字,没有人回。她问,现在是什么时辰,没有人回。这座院子,真是太静了。

她开始写信,写给厉瑾玉,写给长姐,写给父亲,写给晨星,写给自己,写给能想到的每一个人。一日过去了。

第十七章 起兵

厉瑾玉带着士兵们连续赶了两日的路程,提前一日到了通山。

“留五千人在此,仔细埋伏。剩下的人好生休整后,明日随我去定康。夜阑,这边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王爷。”

第二日,厉瑾玉带着人走小路,去了定康。

“将定康守城的将领给我找来。”到了定康,厉瑾玉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定康的兵力掌握在自己手中。

“王爷。”守城的叫禾游君,是一名老将,不过残了只手,如今来守定康也算是养老了。他手里拿着一本全城兵将的花名册,见着厉瑾玉就递了上去。

厉瑾玉接过来,简单翻看了一番,又问了一些城中事宜,才遣了禾游君去。

今日已经是五月初一了,信上虽说是五月五,但是厉瑾玉知道,思嘉熠一定会提前发兵。静阳那里没有攻防根本不够,这仗,该如何打?

五月初二,厉瑾玉收到沙耶鲁克来的密信,从上面得知,思嘉熠从昨日就调集了大批军队前往静阳,同时,又分了几队去往七关、辛城,清江。而平关,通山和金中三处没有半点动静。厉瑾玉算算时间,不出明日,思嘉熠就要开始攻打了。

厉瑾玉叫来禾游君,让他派人将静阳的人撤回来一半,同时带了一千人在静阳通往定康的途中埋伏。禾游君领了令,正打算离去,又被厉瑾玉叫了回来:“此刻还有些早,天色暗了再去。”

“是。”

唐芣苡才躺下,就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她连忙起床,往外面走去。透过院门,她看见外面的人匆匆跑过,有的小宦官手里提着水桶,着急忙慌,桶中的水撒出来不少。她还想问问发生了何事,院门的守卫却伸出手将她挡了挡,唐芣苡只得作罢。便站在院门看着门外的人跑来跑去,撒出来的水已经将门口的路完全弄湿了,带了些泥土,再跑过的人裙角都弄上了污泥。

走水了,唐芣苡看了会,顺着众人跑去的方向看了看,是如意馆的方向吧,那里是如妃住的地方。

看乏了,唐芣苡便关了院门,拿出前几日写的一些信。第一封是写给厉瑾玉。

瑾玉,见信安。我在宫里都很好,太后和皇上都没有为难我,只是禁了我的足。这院子也实在无聊了些,跟着我的几个丫鬟婆子,从来不言语,不管我问什么,她们都不会回我。真真无趣得打紧。

昨夜,我梦到你了,你是在叫我吗?我听不真切,后来又醒了。你在北疆睡得安好吗,此时应该还没有到北疆吧,那你现在在何处?安好吗?

瑾玉,我想和你道歉,第一次我来府上时,我说你是在利用我,我后来也没有听你解释。或许,我应该听完你说话的。

瑾玉……

唐芣苡读着自己写的信,有些失笑。这封信,实在没有条理,说是信,倒不若说是自己在碎碎念,絮絮叨叨的,也是贻笑大方了,还好厉瑾玉没有看到。她想着,就将信放在跳动的烛火上,看着它渐渐化为灰烬。

外面嘈杂声渐休,唐芣苡才爬上床,闭了眼睛却久久不能入睡。

如意馆的火被扑灭,已经是二更时分了。住在周围的妃嫔都去了别处休整,而如妃却坚持留在那里,看着漫天大火,她痴痴笑着。

“烧呀,烧呀,烧了这东莱国。厉擎苍呀,这火也会烧到你的身上的。就瞧着吧,一切的一切都会化为灰烬。真真是好啊,什么都没有,我再也不是谁的妃子了,再也不是谁的女儿了,都是虚无,都是假象……”

如妃是孔渊的女儿孔念,自入宫以来,就很受恩宠,不到一年,就到了妃位,赐字如。

还在满口胡言,周氏赶到立马让宦官去捂住她的口。一个年纪大些的宦官上前,被孔念狠狠打了一巴掌。周氏脸气的涨红,又指了几个宦官上去。四五个人才将孔念死死钳住,一人拿来一团白布,塞进她的嘴里。

“真是疯了。”周氏连连挥手,别过脸去,一刻都不想看到她。

孔念是吊死在房梁上的。宫人端了饭菜给她送去,一开门就见到直直挂在上面的孔念,吓得脸色发白,哆哆嗦嗦的跑了出去,叫了人来。

孔念是自戕,是大罪。厉擎苍却只让人通知了孔渊,让他收了尸体去。

孔渊听到宫里来的消息,一时非常哀恸,心中绞痛,他想挤出一些泪水出来,却什么都没有。他闭上眼睛,念儿呀,你这是如何呢?

为了顾全孔念的安全,他前日派人将谋逆之事告知。没想到,就是这样,生生害了她。自己终究还是不懂她。他以为,将她送入宫里,是遂了她的愿,没想到,是成了她的怨。

他想起了将她送入宫的那一天,她巧笑盼兮,满眼的欢喜,是啊,那是她念了七年的擎苍哥哥呀,怎么能不高兴呢。她给自己说,父亲,我成了美人了。她给自己说,父亲,我成了淑仪了,她给自己说,父亲,我是如妃了。地位越来越尊贵,她说话却越来越冷漠了。念儿啊,为父让你寒心了。

他抬起头来,收了表情,叫来随从,起兵!

宫墙外,是密密麻麻的士兵,宫墙内,是慌张忙乱的宫人。孔渊披着一件红袍在这黑压压的队伍中,显得十分耀眼。他在等,就等着宫门一开。

同样在等待,还有厉瑾玉,他等的是前方的思嘉熠。线人来报,思嘉熠果然从静阳攻入,现在正在往定康方向行进。

禾游君整个人趴在地上,耳朵贴在地面上,根据传来的声响和震动判断这行动的时间。

还有一公里……

八百米……

五百米……

三百米……

禾游君举起没了手掌的一只手臂,示意下面的人随时准备。

终于看见思嘉熠的人马了,他屏气凝神,等待着时机。

“杀……”每个人都喊叫着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色。

面对突然出现的军队,思嘉熠立马勒住了胯下的马,停了下来,他定睛一看,大致算了算,不过一千人左右。

禾游君认出了思嘉熠,擒贼先擒王,他一手扔出了自己手中的枪,没想到思嘉熠一晃头就躲了过去。他夹紧了胯下的马,向思嘉熠骑去。抄起一旁的枪,就向他刺去,思嘉熠反应也是快,一个格挡,便化险为夷。二人缠斗了起来,然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禾游君就落了下风。思嘉熠又是一刀向前砍去,正好砍在禾游君的左臂,他忍着痛抵着思嘉熠的力气,硬生生的拔了出来。

一千来人和思嘉熠的十万人相比,自然是螳臂趟车。然而,就是这一千人,一次一次的阻挡着思嘉熠的前进,有些人,手臂被砍了一只,便用另一只手与敌人搏斗。这一千人都是定康守城的将士,出了定康城,他们便视死如归。

纵然不能将这些北苍小儿杀回他们的草原老家,能让他们多死几个人,入不了定康城,也是不辱使命了。父老乡亲们,十八年后再见!

又归于平静了,思嘉熠的军队早已离去,而永远留在此处的,是那一千将士。远处有乌鸦飞来,“哇~哇~”划破了寂静的长空。长空寂寥,地上却如地狱一般,成千上万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血流成河,堆尸成山。

第十八章 守城

禾游君带领的一千将士,足足拖了思嘉熠十万大军两个时辰,同时造成对方一万人的伤亡。

天色渐暗,思嘉熠不敢再向前挺进,便下令士兵们就地休整。虽然已经五月了,但是北疆依然凉爽。北苍军队士兵士气已经有些懈怠。才历经一番激战,得了思嘉熠的休整命令后,许多人直接就摊在了地上,一股凉风吹过,一旁的树叶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拿出干粮,简单的填饱了肚子,士兵们就枕着冰冷的兵器和盔甲席地而睡了。每一个时辰,便换一次班,来回巡视着。

孔渊早在宫里安排了人,宫门很容易被打开了,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士兵似洪水般向里面涌入。宫里的侍卫根本就抵挡不住这样的攻击,孔渊很快就要攻到中庭了。厉擎苍一人将自己关在大殿上,看着这空荡荡的,金碧辉煌的殿堂,这国,真的要亡在我的手上了吗?还记得才登基那一年,他励精图治,不过一两年就将整个国家治得井井有条。那时,他也是一个人在这大殿上,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外面的打杀声愈来愈大,他却不为所动。他在听,“千秋万代”,当初的誓言仍在这殿堂中回荡着。

“老臣孔渊参见皇上。”孔渊的声音从殿外飘了进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厉擎苍微微整理衣袍,庄严肃穆的走到门口,抬手去开那一扇门,却在半空停住。门外,是监狱,门内,是囚牢。

透过门,他能隐约的看见孔渊身影的轮廓。印象中,他总是缩着肩,低着头,用低哑的声音说着:“臣启奏。”记忆是会骗人的,此刻的孔渊是昂首挺胸的,是胜券在握的。

门外的嘈杂声将他点醒,父皇,是儿臣无能。

嘈杂声越来越大,厉擎苍听得真切。

“丞相!”

“大人!”

……

他抬头,门外孔渊的身影倒下了。

暮霭手疾眼快,拔出手中的刀剑,上前一步就将孔渊的头颅割下。他提着孔渊头颅,眼光冷冽,扫过下面的人,铿锵有力的说道:“孔贼已死。尔等还要顽抗吗?若此刻放下兵器,罪不当诛,不从,株连九族。”

众人纷纷扔下手中兵器。叮叮当当的声响,敲击着他们的心。一些将士依旧不甘心,不愿放下武器,仍想拼命一搏,却难敌暮霭众人,纷纷毙命。

一阵喧闹后,终于静下来了。

夜幕降临,稀散几颗星星可怜的嵌在夜色中,和殿前的尸山血海相比,更是稀稀落落。

“末将暮霭救驾来迟,请皇上降罪。”暮霭跪在殿前,等着厉擎苍打开殿门。

“退下吧,我乏了。”厉擎苍并没有开门,反而就地瘫坐在门口。

暮霭只能作罢,安排了手下人,收拾着这一地残局。

见众人散去,厉擎苍整个人直挺挺的躺在地板上,眼睛直直的盯着天花板,一滴泪从眼角划过,滴在了地板上。泪水温热,接触到冰凉的地板,立马散了温度。

唐芣苡坐在院中一方小亭中,听着外面的声音,手下书写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片刻。院中的丫鬟婆子也照常没有说一两个字,只是眼神愈加呆滞。门口的守卫也一动不动的站着,不受半点影响。

这一天,于厉擎苍而言,是一世。于孔渊而言,是一刻。于唐芣苡而言,不过一日。

火舌舔舐着漆黑的夜晚,也吞食着北苍军队的粮食。周围并没有任何,为了保住这些粮食,士兵们不得不用随军带来的水灭火,然而不过是杯水车薪。

正在众人忙着救火时,一旁的小山坡上突然杀出来一队东莱的士兵。他们两边不能兼顾,伤亡惨重。

思嘉熠原本的信心满满,被如此打击,气急败坏,就地斩杀了掌管运输军娘的士官。没了粮草,思嘉熠不敢耽误,即可启程,向定康而去。

鸡鸣时分,思嘉熠已经能看到定康的天际线了。昨晚的火光还映在他的脑海,渐渐从眼神中透出狠意。

静阳到定康的道路并不宽阔,只能勉强通过一辆马车。思嘉熠带了十万人左右,队伍排得非常的长。因此,当思嘉熠得知后方被五百人袭击的消息时,已经有了两千人的死伤了。

这五百人和之前的一千人相比,战斗素质更高一些。而思嘉熠的军队连夜行军,再加上夜半起火,人困马乏。如此一来,东莱国的五百人伤亡无几。

然而,这五百人最后还是和禾游君等人一样,全军覆灭。至此,思嘉熠还有士兵八万左右。

终于到了定康的城下。

城下,却是尸横遍野。城门上挂着一具尸体,他认识,是孔渊身边最得意的一名武将。

厉瑾玉!

城墙上突然放出来箭,像雨滴一样密集,很多来不及格挡的士兵被射中,倒了下去。箭雨停了。

厉瑾玉登上了城楼,拿出随身带的一把匕首,割断了城墙上的绳子,那具尸体迅速坠落,最后一声闷响,是泥土和肉身共同发出的声音。

“思嘉熠,好久不见。”

“厉瑾玉,城中多少兵马?”

“只一万人。”

思嘉熠知道,厉瑾玉不会对自己有任何隐瞒。只是今日,他不会像一年前一样,再败给他了。

很快,思嘉熠的手下就撞开了城门,厉瑾玉似乎早就安排好了,就在北苍人撞开了城门的那一刻,厉擎苍的士兵就立马从城中冲了出来,一点也不给思嘉熠进城的机会。就一方不大的城门,一波又一波的人,像虫蚁一般上前冲去,尸体就堆在城门边上,又造就了另一个城门。

思嘉熠利用人数优势,渐渐有攻入的趋势。厉瑾玉立马下令,看准了时机,再次关上了城门。而思嘉熠因为死伤惨重,也不再继续进攻了。

静阳已经被占,思嘉熠立马派人前往静阳调派援军。

又是一波进攻,这一次,厉瑾玉命人用了许多石头堵在城门后面,思嘉熠并没有攻破。而厉瑾玉利用高处优势,指挥着弓箭手和投掷手向下面射箭和投石。

不得已,思嘉熠退了十里。

明早,援军就到了。厉瑾玉,而你,只有一半的人了吧,或许更少。

没了阻拦,思嘉熠调派的援军很快就从静阳赶到了定康。而思嘉熠一刻也不耽误,立马发起了第三次的攻城。

“王爷,快要挡不住了。”下面人来报。

“挡不住也要挡。”

“王爷,我们只有几千人了。”那人才从城门回来,脸上都是血迹,看不清样貌。他又低了声音说:“北苍那边又来了援兵。”

“想弃城?”厉瑾玉看出了对方的低落,厉声道:“要弃城,那也要等到全体将士殉城之时。”

“传令下去,若有人再有弃城之想法,杀无赦,曝尸城门。”

第十九章 昏迷

城门最终被攻破了。

厉瑾玉立马召集了城中所有的将士,以一种视死之姿和北苍人抵抗着。

厉瑾玉已经不知道这是自己杀的第几个人了。额头有一滴血滴落,落在他长长的眼睫毛上,又顺着眼角划过。眼前景都染上红色,又是一个人,厉瑾玉抽出手中长矛。后腰突然刺痛,他回身看去,是思嘉熠,腰上,是思嘉熠的枪。他背手过去,一把握住,让思嘉熠使不上力,又挣脱不能。另一只手紧握长矛,用力向后刺去。铁器穿过肉体的感觉传来,他咧嘴一笑,抽出长矛,另一只手也将腰上的枪抽去。思嘉熠后退了好几步,看着一身污血的厉瑾玉,同样咧嘴一笑,唾了一口血沫。

厉瑾玉,这东莱你今日是保不住了。

城中几千将士,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每一个士兵身边都是十来个北苍人将其团团围住。他们用枪,用矛,用戟,用任何兵器,刺向被围住的人。士兵们一个个倒下,每一个身上都是千疮百孔的。

厉瑾玉一只眼睛已经被血污得看不见了,这多少会影响些视线。左侧一把刀砍了过来,因为视野受限,他并未躲开。之前使的矛已经断了,他将随手捡的枪挥向了左侧,右侧又有人扑过来,他弯腰一躲。北苍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扑过来,厉瑾玉一枪挑一个。终究,寡不敌众,他倒了下去。

夜阑,你终是没有让我失望。

倒下去的那一刻,他透过血色看见前方一人一马,带领许多的兵马向此处赶来。

“瑾玉,瑾玉……”

厉瑾玉眼前是无尽的黑色,只听得耳边一声又一声的唤着自己的名字。烟雨朦胧,有雨滴在自己脸上。小桥流水,耳边传来的呼喊总带着江南水流的潺潺声。厉瑾玉实在迷糊得很,这声音又实在太远,辨不明白。

“唐姑娘,你去歇息吧。”夜阑对一旁的唐芣苡说道。

厉瑾玉从定康救回来时,已经奄奄一息。全身上下大的伤就有十几处,而小伤更是没办法数。随队的军医面对这样的伤势都是摇了摇头。只有夜阑坚持着,快马加鞭,一刻不停的将他送回了皇城。皇上立马派了御医亲自为他诊治,虽然最后救活了,却一直昏睡着。厉瑾玉在床上躺着已经有九日了,而唐芣苡一刻不离的守了他九日。

“我总不放心。”

晨星端了汤药过来,递给唐芣苡。她接过来,舀起一勺喝了一口,觉得温度适宜,才舀起另一勺给厉瑾玉喂去。

唐芣苡记得才来将军府时,因为自己不愿意吃药,厉瑾玉也是这样喂她的。

喂了药,又要给厉瑾玉换药。唐芣苡避开来,独留了夜阑在房间中给他换药。为了照顾厉瑾玉,唐芣苡已经有十日没有好好睡一觉了,不知是不是刚才起身时,起快了些,脑子里突然一瞬间天旋地转。她立马扶了扶晨星,方稳住了。

晨星察觉到,担心的说道:“小姐,要不去歇着吧。”

唐芣苡摇了摇头。

第十日,第十一日。

厉瑾玉知道是唐芣苡陪在自己身边,他知道是她在一顿不落的给自己喂药,他知道是她衣带不解的照料着自己,厉瑾玉都知道,他好想起身告诉她,自己已经好了。可是,不知怎的,眼皮,身子,都沉得很,似有千斤压在自己身上一样,让他动弹不得。

“唐姑娘,今日皇上又派人来问了。”

“知道了,照着以前的回吧。”

平反一事,厉瑾玉功居首位,可就是这样,让厉擎苍对他的忌惮更深一层。唐芣苡知道,皇上日复一日的派人来问厉瑾玉的情况,无非是想确认,他是否真的醒不过来了,若是,如此便好,若不是,他自有行动。

今晨,唐芣苡给厉瑾玉喂药时,真真切切的看见厉瑾玉的眼皮微微一动。

瑾玉,等你醒了,我带你会苏阳好不好,这皇城实在是不好待。

唐芣苡寻来晨星,吩咐她,卖了皇城的铺子。

当初,北上皇城,她寻得了长姐,却发现她再也不是唐婉琴了,她在皇城起了家,却只是入了杨柳的局。皇上疑心太重,最忌惮的就是厉瑾玉的将才,而自己的身份也让他放心不下,苏阳是必须得回了。

唐芣苡牵起厉瑾玉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帮他活动着,细细碎碎的说着:“你才回来那一日,真真是把我吓坏了,满身的血,我看着御医用剪子一点点的把你身上的衣服剪开,皮开肉绽也不过如此了。我当时胃里泛着恶心,差点吐出来。嗯,你莫要生气哦,我从未见过这种情形。好在,你这双手竟然没有一点伤,如此好看的一双手,若是伤了,真真是可惜了。我每日都取了些手油,还添了点玫瑰膏在里面,给你抹着呢。放心,我知道的,不能失了你将军的体面,谁都不晓得的。”

唐芣苡感觉手中的一双手有了点力气,轻轻抠了自己的手心,痒酥酥的。

瑾玉!唐芣苡看向了他,脸上的笑容又一点点退了下去。他眼睛仍然紧闭,长睫如羽。

唐芣苡转过头来,继续慢慢的活动着他的手指。

厉瑾玉醒来,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但厉瑾玉知道,这不是前几日的那般黑,这是实实在在的黑,是黑夜,是他眼睛见到的黑。然而身子还是沉得很,依旧动弹不得,他试了试发声,嗓子有些哑,不过能说话了。

他想到明日,就能睁开眼睛看见芣苡了,就着实欢喜。

一大早,唐芣苡便来照看厉瑾玉了,她取来温热的湿毛巾,轻轻的给他擦拭着脸,手。然后又从夜阑手中接过药碗,照常给他喂着药。

厉瑾玉任由唐芣苡做着这一切,他闻着唐芣苡身上隐隐的香气,很想告诉她,我醒了。可夜阑晨星都在里面,他却不想睁眼,他想就唐芣苡一人在的时候,告诉她一人。他想听她平日里和自己说的话,要是夜阑晨星在此,芣苡是肯定不愿意说的。

给他喂了药,唐芣苡便和晨星出去了,夜阑要给厉瑾玉换药了。夜阑才将厉瑾玉扶起来,厉瑾玉就睁开眼来,夜阑立马恭敬唤道:“王爷。”

厉瑾玉忙向他使了眼色,不让他通知外面的唐芣苡。他低声和他说道:“待会编个由头,把晨星支走。”

夜阑点了点头,换了药,便出来给晨星说:“晨星姑娘,还劳烦随我去准备准备明日的药。”

次日的药不都是晚上才准备的吗,晨星虽然疑惑,仍然和夜阑一同走了。

第二十章 落水

待二人离去,唐芣苡便进去了。

今日天气很好,早早就听见窗外有鸟儿啼鸣了。现在又有些阳光洒在窗棂上了,过不久,把窗子打开,阳光就能进到整个屋子了。

她照常取来玫瑰膏,又倒了点手油在里面,一点一点的抹在厉瑾玉的手上。

突然,厉瑾玉的手动了,紧紧的握住唐芣苡的手。唐芣苡这次却不敢看向厉瑾玉了,她害怕,这又是一场空欢喜。

“这玫瑰膏的味道,我实在是不喜欢。”厉瑾玉看她怔在那,忍不住戏谑道。

他醒了,唐芣苡紧绷的肩头立马松了松,她忍不住紧紧回握住厉瑾玉的手。脸上挂着笑,泪水却不住的往下流。

“芣苡,转过来好吗?”

唐芣苡闻声立马松开手来,擦了擦眼泪,转过去,看向了厉瑾玉。

厉瑾玉想和她说,这几日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他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他还想和她说,他想再听一遍,再听很多遍,她的那些碎碎念,她的那些絮叨。然而,在真真切切的看着她时,他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芣苡,谢谢你。”最后,厉瑾玉还是只说了简单了几个字。

唐芣苡笑了笑,回道:“虽你我并未成亲,但这毕竟是皇上赐的婚。若你没了,我照例还是要守寡的。”

唐芣苡很想和他说,不用谢,瑾玉,你醒来便好。她还想说,醒来后,一起去看这春风十里,一起看桥下夜船,一起在车水马龙间听人声鼎沸。

御医又来看诊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手搭在厉瑾玉的手腕处,闭着眼睛,仔细辨着这脉搏。他摇了摇头,又翻了翻厉瑾玉的眼皮,查看了他的口腔。最后叹了口气,回了唐芣苡:“王爷情况和往常一样。”

御医走后,厉瑾玉叫来夜阑,询问着之后的事情。

那日,他在定康之倒下之际,夜阑及时带来援军,才得以守住定康城。另一边,沙耶鲁克带兵征伐北苍之南,恰好是原来火罗国的地方。思嘉熠顾及不暇,不得已退了兵。

夜里,唐芣苡又来给厉瑾玉送来药,并向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瑾玉,我想回苏阳。”

厉瑾玉听闻,心中隐隐作痛,她终究还是不想留在自己身边的。罢了,她好便行。

唐芣苡并没有注意到厉瑾玉神色的变化,继续说着:“而且苏阳和皇城相比,倒也安静些,也有利于你恢复身体。”

原来她是想和自己一起回苏阳。此战之后,皇兄对自己更加忌惮了吧,离了皇城反倒好些,也好消了皇兄的顾忌。况且,若留在皇城,皇兄迟早会发现自己已经醒来。

“好。”

唐芣苡早已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厉瑾玉也没什么其他的东西,很快收拾妥当。向厉擎苍禀明后,便去了苏阳。

胡禄山早早就得了唐芣苡来的信,说要回苏阳,自然将宅子里面的事情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唐芣苡和厉瑾玉总算是安顿好了。

而唐芣苡刚到苏阳,却一刻也没有停下,连夜问了胡禄山苏阳铺子的相关事宜,她本想现在就将铺子接管过来,但想到厉瑾玉的身体,便作罢了。带来的都是自己身边的人,流云丝雨,张妈妈和晨星,而厉瑾玉身边人,就只有夜阑一人。暮霭因为此次平反一事,被皇上留下驻守皇城。

苏阳的气候和皇城相比,要湿润得多,厉瑾玉才到苏阳,就连着下了几日的雨。倒也好,消了这夏日的燥热。

到了苏阳,唐芣苡请来城中最好的大夫为厉瑾玉诊治,加上她照看也细致,厉瑾玉的身体和之前相比,好了很多。因为腿部伤的比较严重,他现在还不能走动。胡禄山便亲自做了个轮椅给他。唐芣苡便每日都推着他在宅子里面四处逛着。

厉瑾玉觉着,这日子,真好。这腿若真是好不起来,倒也无妨了。

然而,才到苏阳的第四日,唐芣苡照常推着厉瑾玉在宅子里面逛着,推到湖边时,唐芣苡突然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因为没有拦护,她倒在了湖中。两人身边也没有其他人,厉瑾玉腿脚不能动弹,见状只得用身体撞倒轮椅,自己也跟着掉入了湖里。

厉瑾玉水性是极好的,只是腿脚不便,在水中不好行动。他只能靠着一双手,游到唐芣苡身边,一只手托举着他,另一只手划动着水面。

这双残腿实在是拖累人,厉瑾玉最后也没了力气,意识也开始不是很清醒了。而他拖着唐芣苡的那只手却一直坚持着。

夜阑发现了二人,立马跳下水去,将二人救了上来。

厉瑾玉一醒,就问道:“芣苡呢?”

“唐姑娘现在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还没有醒过来。”夜阑回道。

一听唐芣苡没有醒来,厉瑾玉想下床去看他,却发现自己的腿动弹不得,急得他死死的捶了捶自己的腿,若不是这双不争气的腿,今日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夜阑看他这样,上前拉了他,宽慰道:“将军,切莫如此,若唐姑娘看见定会伤心的。”

厉瑾玉示意他扶自己到轮椅上去。然后夜阑推着厉瑾玉去找了唐芣苡。

她安静的躺在床上,头发还有些湿,打圈的贴在她的脸上,呼吸均匀,只是面色苍白,让他不仅心上一疼。

他叫来晨星,细细问着。

晨星看了一眼厉瑾玉身后的夜阑,欲言又止。

厉瑾玉厉声道:“说。”

“皇上派来御医给王爷诊病,开的药方中,有一味药是乌头。因为自小学习制香,小姐懂一些药理,知道这乌头是不能长期服用的。但是皇上在将军府中安插了眼线,每日用药都被严密监控着。小姐没有办法,只有自己喝了药。所以这才晕倒落水。”

厉瑾玉听罢,握紧了拳头。

他淡淡问道:“那刚才来的大夫如何说?”

“大夫说这毒已经伤了小姐身体,一时半会除不了,只能慢慢调理。”

“夜阑,去把苏阳所有的大夫都给找来,不能落下一个。”

第二十一章 提亲

唐芣苡昏睡了半天,夜幕降临时分才慢慢醒来。

“瑾玉?”唐芣苡才醒来,嗓子还没有打开,声音细细的。

“醒来便好。饿不饿,我让晨星给你拿些吃食来。”

“不饿。”唐芣苡说着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厉瑾玉见状,伸手扶了她起来。看她这样,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芣苡,那些药,你为何不另外寻个法子?偏偏要自己喝了。”他忍不住质问起来。

“那时,将军府上上下下都是皇上的人,每日的药渣都是有人检查的。我只能谎称自己身子弱,需得每日吃药,这才能将掺了毒的药换成平常的药。”唐芣苡知道厉瑾玉知道了此事,便仔仔细细的告诉了他。

“日后,万不可再做此等事情。”厉瑾玉说话没有半些波澜,可正是这样,才更让唐芣苡感到一种压抑感。

厉瑾玉又叫来夜阑,不一会便有老老少少数十个大夫从不大的门鱼贯而入。

唐芣苡疑惑的看着厉瑾玉。厉瑾玉将她扶着躺下,掖了掖被子。唐芣苡无奈的看着他,这已经是六月份的气候了,哪还用将被子盖得如此严实,却没有阻止他,由着他这般动作。

“大夫说,你身上的毒要好好调理。我让夜阑请了苏阳所有的大夫来。”

唐芣苡更加无奈了,这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怎么请这么多大夫。再说了,让她一直躺在此处看大夫,也要一天一夜了吧。

她笑了笑:“哪里用的了这么多大夫。都遣了吧。”

她看向了晨星,晨星却没有动,反而看向了厉瑾玉。

这丫头,如今竟然做事看厉瑾玉的眼色了。唐芣苡只得放软了语气道:“瑾玉,我乏得很,实在经不起这样折腾。”

遣了众大夫,屋子里才算宽敞了,唐芣苡也觉得心里不那么闷了。又寻了个由头把厉瑾玉打发走了,只留了晨星一人。

掺了乌头的药,自己服用了有十日左右了,定不是厉瑾玉说得那般轻巧。

“晨星,大夫到底是如何说的?”

一提到这,晨星就忍不住抽泣起来:“小姐,大夫,大夫说……”

“大夫如何说?”唐芣苡被晨星哭得脑袋疼,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哭了。

“他说这毒已经深入骨髓了,好在没有攻入心肺。只是日后,小姐若发病,骨头里会如蚂蚁噬咬一般难耐。”

“可有解?”

“有,只是这药引难寻。其中一味药叫月见草,生得十分普通,混在草丛中,难以辨别。而且,这草也稀少得很。”

“先找着吧。”

唐芣苡以为是厉瑾玉为了让自己安心,所以瞒着自己。原来是晨星没有告知他,这样也好,省得他担心。晨星这丫头,这不算白白疼她。

为了厉瑾玉的那一双腿,唐芣苡几乎请遍了苏阳城内有名无名的大夫,可就是不见好。厉瑾玉对这轮椅的使用倒越来越熟练,有时一个人拿着一把剑,在园中舞弄着。他一手握剑,一手操控着轮椅,十分灵活。

唐芣苡从胡禄山手中接管了唐家所有的生意,日日忙着生意,厉瑾玉那边难免有些冷落了。只是从那日晕倒后,晨星所说的蚂蚁噬骨之痛发作了一两次。第一次发作,她还在账房里看着账本,腿骨处突然有种麻麻的感觉,然后开始疼了起来。这种痛,是千万只蚂蚁爬入骨髓,一口一口的啃咬着。又像是冰水一点点渗进头中,还像火焰包裹着整只腿,火舌慢吞吞的舔舐着。继而这种蚀骨之痛爬满了全身,她额头上冒出了大滴大滴的汗水。嘴唇已经没有半点血色,却被牙齿咬破开来,血珠给唇色添上了红。

唐芣苡最终疼晕了过去,把过来送饭的流云着实吓了一跳。正准备出去叫人,被刚醒过来的唐芣苡叫住:“流云,不要叫人,我没事。”她不能让厉瑾玉知道。

隔了八日,这痛又发作了一次,不过经受了第一次发作,这一次反而没那么痛苦了。

“王爷,外面来人……”夜阑说话干净利落,此次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何事?”厉瑾玉收了手中的剑,问道。

“有人来向唐姑娘提亲。”

和夜阑料想到的一样,厉瑾玉果然大发雷霆。

“接着说。”

夜阑一听厉瑾玉如此波澜不惊的说话,就知道,外面提亲的男子,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听说是苏阳的一个茶商家的公子。今晨早早的就派了媒婆来说媒,被唐姑娘打发了仍不死心,现在亲自上门来了。”

“那芣苡是怎么说的?”

“唐姑娘现在出去了。”

一听唐芣苡出去了,厉瑾玉脸色更加的阴沉。难不成回了苏阳就不顾我府上的体面了吗?

他两只手快速转动着轮椅上的轮子,向大厅行去。

唐芣苡才坐下,还没有开口,就听见外面传来厉瑾玉的声音:“从未听说过苏阳还有这样的习俗,向许了人家的姑娘提亲也是过分了些吧。”

唐芣苡没想到厉瑾玉这么快就知道此事了,白了身边晨星一眼。肯定是这丫头告诉夜阑的,不知怎的,这丫头越来越不向着自己了。本来想着,快点把这孙子都打发了便好,让厉瑾玉知道了,反而添了麻烦。

她只得起身,向门口去,走到厉瑾玉身后,为他推了轮椅。到了大厅内,唐芣苡向座中的男子说道:“孙公子,如你所见。我已经是许了人家的了,还是皇上亲自赐的婚。今晨已经和媒人说得明明白白的了,你何苦再跑一趟呢?”

孙子都也起身来,对着厉瑾玉抱拳,浅浅的行了个礼:“参见穆王。”

自己敢来提亲,自然是调查明白了的。丞相兵变之后,虽然是眼前的穆王立了大功,皇上仍然撤了他的将军一位。就算对外说的是,穆王身受重伤,为了静养,不宜带兵。不过明眼人都知道,皇上忌惮着穆王。况且,坊间一直传闻着,穆王早就成了一个废人了。以现在穆王的地位,退了他的婚,孙家还是做得到的。

唐家老爷去了,若娶了唐家小姐,这么大的家业不就是孙家的吗?

第二十二章 死尸

厉瑾玉却一点也不承他的情,偏过头对唐芣苡说道:“芣苡,这几日你都忙着铺子上的事情,已经有许久没有陪我四处走走了。总待在这宅子里,也是烦闷得很。”

唐芣苡温声回道:“这几日太阳都有些毒辣了,什么时候天气阴凉些,我随你去逛逛吧。”

孙子都自觉没趣。

厉瑾玉抬手拍了拍唐芣苡的手背,回以一笑。这才看向孙子都:“孙公子,虎落平阳被犬欺,便是如此吧。”

厉瑾玉说这话时,面色阴冷,让他不寒而栗,又十分气愤,这不就是摆明了骂自己是狗吗?

“孙家也是大家,如此行事,实在辱没门楣了。”厉瑾玉看向夜阑,冷冷说:“夜阑,送客。”

孙子都回了孙府,心中越想越不甘,穆王失势,加上今日看他腿疾严重,厉瑾玉如何争得过自己。孙家又是皇商,要想娶了唐芣苡,也是容易的事。孙子都又想到唐芣苡的态度,只觉得她眼光短浅,一个落势王爷,怎抵得嫁给自己风光。现如今,只要让唐芣苡心甘情愿,这事就成了九成了。

孙子都思忖着这件事,一时计上心头。

“小姐,外面出事了。”

唐芣苡此时正在看厉瑾玉练剑,看见晨星急冲冲的跑来。厉瑾玉也听见了晨星的声音,停下手中的动作。两人异口同声的问道:“何事?”

“外面停了十几具死尸。是孙府的人。”

这孙子都昨日才来府上提亲,今日怎么就带着十几具死尸来闹事了?

唐芣苡招呼晨星去寻了胡禄山,便和厉瑾玉一同去了府门。没想到,唐芣苡才一出去,就被刚好赶到的官兵给扣押了。厉瑾玉虽然行动依靠轮椅,处理几个官兵却不是难事,他将唐芣苡拉到自己身后,厉声问道:“缘由?”

这时孙子都才慢慢从一众官兵后面走出来,道:“我府上的人就是用了唐家的香,才中毒的,这十三具尸体,便是缘由。”

唐家制香卖香也有十几年了,从未出现这种情况,这孙子都显然是含血喷人。

她心中恨恨,没想到这孙子都这样小心眼,昨日提亲不成,今日就出了这样一个损招。真真一个小人,怪不得父亲在世时和孙家就少有走动。

“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是用了我唐家的香。”

为首的官兵才被厉瑾玉打退,这般说话也客气了些,“唐小姐,此事官府已经受理,还请衙门走一趟。”

厉瑾玉还想阻拦,唐芣苡轻轻拍了他的肩膀,道:“好,清者自清,走一趟自然是不怕的。”

衙堂上,厉瑾玉在一边旁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唐芣苡并没有跪在衙堂上。厉瑾玉毕竟是一个王爷,就算落了势,在这些官员面前,还是有些威严的,至少这些官员在面上也是要做足功夫的。

孙子都早就上下打点好了,一一呈向早就准备好的香烬,在唐家购货的单子还有些未使用的香。

不一会儿,仵作也呈上了验尸结果。孙府的十几具尸体,确实是死于中毒,而且是吸入了毒气才导致中毒的。接着,检查证物的小吏也提上了报告,这香烬里有夹竹桃的灰烬,而孙子都呈上来的香中,也检查出了夹竹桃粉末。

堂上负责此案的是苏阳的刺史大人,叫苟文斌,是才从苏阳下属一个县升上来的。

他拍了拍惊堂木:“唐芣苡,可有何辩解?”

厉瑾玉在一旁吹了吹茶杯里的茶叶沫子,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些证物都是孙子都一人呈上来的,我认为不可信,此事还需再查。”

“是,穆王说得对。”苟文斌一脸谄媚的看着厉瑾玉,转而收了脸上的笑容,对着堂下道:“此事还需查证,先退堂吧。”

孙子都没想到这苟文斌如此不可靠,气急败坏,在苟府大厅来回踱着步,一见苟文斌前来,就连连问道:“苟大人,今日在衙堂上为何不定了唐芣苡的罪?”

这苟文斌没想到唐芣苡背后有着厉瑾玉撑腰,对孙子都没有告知而耿耿于怀,还没怪罪他,他反而一上来质问自己了。便也没有什么好语气,说道:“孙公子也没有告诉我穆王是唐芣苡的未婚夫呀。穆王这边,你让我如何得罪。还望孙公子体谅,我实在能力有限,帮不了孙公子的忙。”

说着,便要让家丁将昨夜孙子都送来的两大箱金银珠宝抬出来,退还给他。

“难道苟大人不知道,这穆王如今早已落势,不知苟大人有何忌惮的。”

“穆王就算落了势,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也不敢动的呀。况且,这皇家的事情如何说得,说不准,穆王明日又得了势呢?”

“如此胆小,如何成事?”孙子都也不顾忌苟文斌的面子了,但又转念一想,如今这位置是他坐的,日后还有好些事需要打点,胆子小些也好,乖巧好掌控。便转了话,“苟大人,自开国伊始,我孙家就供应着宫里的茶叶,难不成,你愿意为了一个落势的穆王得罪我孙家?”

苟文斌听了这话,只觉两头作难。一边是当今王爷,一边又是有权有势的皇商,将他夹在其中,实在是左右为难呀。他权宜利弊,最后还是转向了孙子都:“孙公子哪里话,自然是不敢的。这案子,我一定会秉公执法。”

而唐芣苡和厉瑾玉回了府中,也在想着法子如何应付此事。外面门子却来通传,说孙子都在门外等着。

唐芣苡一听这人,直犯恶心,但还是让门子让他在大厅等着,他今日这一出绝对不单是为昨日一事。

“唐姑娘,今日之事真是得罪了,只是十三天人命,实在不是什么小事。”

“说吧,孙公子,此来何事。”唐芣苡实在是不想听他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

“这人死不能复生,况且也都是些下等人,犯不着为了这些人伤了我们两家的和气不是?若唐姑娘应了我昨日之事,这两家成了一家,如何都好说。”

“滚。”唐芣苡没有想到孙子都行事如此低下。十三条人命,在他口中真如蝼蚁一般。如此视人命如草芥,让她不想和他多说一个字。

“唐芣苡,你要知道,你入狱之后,这整个唐家我自然有办法弄到手中。”

唐芣苡这才明白,原来他从最开始想要的就是唐家的家业。她此刻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如此卑鄙之人,当真该如那过街老鼠一般,人见人打才行。

她也不回他,没有理会便转身离去了。倒是孙子都在后面又说了一句:“唐姑娘还要仔细考虑。我先唤一句夫人了。”

唐芣苡回了院子便叫来夜阑,吩咐了他几句。

第二十三章 清白

孙子都才出唐府,就被人从后面用一个麻袋套住了。孙子都根本反应不过来,只感觉眼前一黑,而后被人拖走了。眼前再能看见东西时,只见面前是一个少年的模样,只见他神情冷峻,尤其是嘴唇,薄唇之人都凉薄。这少年,他想起来了,是厉瑾玉身边的人。

“你要干什么?”单单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方,自然是没有什么好事的。

“这里只你我二人,我能干什么呢?”

夜阑勾唇一笑,这一笑反而让孙子都更觉得阴冷些了。

“是不是你家王爷让你将我绑到此处的?”

“我家王爷可不屑于与你这等鼠辈般此见识,再者,你看你双手双脚都自由得很,我哪有绑你?”夜阑说着,就一拳打了过去。

这一拳让孙子都始料不及,嘴里骂骂咧咧的。

又是一拳。

孙子都连连骂道:“这厉瑾玉也不是什么君子……”他啐了一口唾沫。

“今天你我二人算平等切磋。”夜阑说着,手里动作却没有停。

孙子都想要反抗,可哪里是夜阑的对手,又狠狠的挨了夜阑几拳。

夜阑恐将他打出事情来,本来只是想教训他一番而已,便收了手。刚想离去,却见孙子都身后跑来一身影,也挥了一个拳头过去。

只是这拳头实在是太小了点,落在孙子都身上就像小雨点一般。

孙子都转过头去,是个小丫头。便上前一手将她钳住。

“晨星,你如何来这里了?”夜阑微微皱眉。

“我听见小姐和你说的话了,也觉着这个人实在可恨,便偷偷跟着你,想替小姐出一口气。”晨星没有想到自己还没有伤着对方,反而被他给钳住,眼泪又开始在眼圈里打转了。

夜阑叹了一口气,这丫头,又要哭了。他一个闪身,便将晨星从孙子都手中解脱出来了。

孙子都见状,也不多做思考,转身便跑。夜阑一个健步,上前捉住了他,束缚了他的手脚,对晨星说:“喏,快替你家小姐出气吧。”

晨星眼眶中的眼泪立马憋回去了,上前对着孙子都又打又踢的。等到晨星没了什么劲,夜阑才放开孙子都,淡淡说了句:“滚吧。”

孙子都回了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又打又砸。他实在没有想到唐芣苡会这样简单粗暴的收拾了自己一番。然而,自己又不敢伸张,说出去只能是丢了孙家的脸面。他心中暗恨,夺走唐家的欲望更浓重了一番。

而跟着孙子都的小厮发现自家公子不见了,到处寻找,现在才回府,一回了府又被孙子都一顿责罚。

次日,官府里又来了人传唤唐芣苡去衙门问话。

在衙堂上,唐芣苡却没有看到孙子都,心中了然,只觉得有一番快意。

“唐芣苡,本官再问你一遍,可有辩解?”

昨日这苟文斌明明好好答应了厉瑾玉要仔细查证的,今日就着急结案了,孙子都背后也是下了一番功夫呀。

“自然有其他辩解。”她说着呈上了唐家的账本,“近来一个月的收支,每一笔都详细的记在这账本上。大人可以查看,这账本上和孙家的来往是在月初之时,而且供货量也不是很大,大人还可以往前翻。孙家在我唐家拿香,从来都是月初拿,每一次都是刚好一个月的量。而现在都已经月末了,孙公子怎么还能拿出来那么多香做证据?况且,这香一般都是主人用的,就算香里掺了毒,第一个毒发的也应该是孙老爷和孙公子吧。再不济也该是个夫人姨娘吧,怎么也轮不上这些下人呀。再者,毒发的时间还很一致。这么多疑点,大人还不能结案吧。”

苟文斌看今日厉瑾玉没来旁听,想着赶紧把这个案子结了,可没想到唐芣苡说话如此缜密,容不得自己反驳。

见苟文斌犹豫了,唐芣苡连忙继续自己的说辞。

“况且,苟大人上任不久,若能了了这样一桩大案,就是一大笔政绩呀。相反,苟大人若草草结案,传了出去,前途可不是很光明呀。”

苟文斌反复无常,唐芣苡就看出这个人就是个墙头草。而今日正巧孙子都不出堂,是个好时机。

“那姑娘说说这案子还有哪些疑点。”

“首先,若真是吸入了夹竹桃的毒,在最开始,就会有头晕恶心的症状,中了毒的人肯定会开窗透气,那么就不会有后来的毒发一事了。再者,焚香的香气随空气飘散,自然是离香炉近的人中毒深一些,远一点的人浅一些,而这些人的症状是十分一致的。而且,毒发时间也不会这样巧。”

“孙子都说这些人是吸了毒气死去的,先入为主,仵作验尸时才只验肺,却没有验咽喉和胃部。夹竹桃虽然毒性大,但燃烧起来,并没有那样致命,这些人很可能是服毒而死。还请大人再验一次,还我清白。”

苟文斌叫来仵作,再次验尸。

果然如唐芣苡所说,仵作从尸体的胃部验出来没有完全消化的一品红。

一品红颜色艳丽,花叶似手掌,远远望去,就像一团一团的火一般,甚是好看,只是这红也如火一般危险,有剧毒,可致死。

“大人,不知如此,可能证我清白?”

“自然。”

苟文斌将唐芣苡放了后,一边继续追查此事,一边将府中孙子都送来的钱财连夜运走了。

孙子都得了消息,知道苟文斌并没有治唐芣苡的罪,一时气急攻心,竟然晕了过去。

唐芣苡才从衙门出来,就看见远处厉瑾玉在等着自己,加快了些脚步。记得上次这样,还是自己从宫里出来,他甲胄未脱,便在宫门等着自己。每一次,看见厉瑾玉在那里静静等着自己,就莫名的觉得安心。

“你怎么来了?”

“知道你应付得来,就在外面等着,接你回家。”厉瑾玉冲她笑了笑,“昨晚让夜阑将孙子都好生教训了一番,可不像你素来的作风。”

唐芣苡停了脚步,小声说道:“谁叫他说话那么不干净。”

入夜,厉瑾玉叫来夜阑:“好好查查孙家。”

第二十四章 绑架

宫里的茶叶向来都是孙家在供应,能有这样的本事,这孙家也不是个干净的。既然都招惹上来了,那就连根一起拔掉吧。

厉瑾玉一想到孙子都的那一声“夫人”,眼睛里就闪过一丝凌冽的杀意。这人的舌头是留不得了。

这孙子都虽然心眼小,但也不算傻,计划此事时就想好了后路。苟文斌顺藤摸瓜一路查过去,最后查到的自然是孙子都早就安排好的替罪羔羊。而苟文斌也凭着此案,得了上级的嘉奖。

唐芣苡听闻,只觉得人心不古,世道浇漓。思及此,唐芣苡一日都有些无精打采的。

月末了,按例是该去各铺子盘点了。唐芣苡收拾妥当,便带着晨星和胡禄山一同出门了。这是自唐盛去世后,唐芣苡第一次去铺子盘点,此次也是跟着胡禄山学学看看。

唐家在苏阳的铺子实在是多,唐芣苡跟着胡禄山在城中走了一天了,这铺子还是没有盘点完。胡禄山看着一旁疲乏的唐芣苡,笑容可掬的说道:“小姐,这还有大半铺子没有走呢,明日再继续吧。”

唐芣苡接过账本看了看,点点头:“也好,胡叔辛苦你了。”她揉了揉眼睛,只觉眼皮子沉得很,便上了在铺子门口候着的马车。

不知怎的,唐芣苡一上这马车,就觉得脑袋更沉了,她在车里等了许久,也不见晨星上来,直到眼前一黑,便没了意识。

再醒过来时,就在孙府里了。

“孙子都。”唐芣苡睁开眼来,面前那人一脸病容,歪坐在正对着自己的太师椅中。听闻孙子都大病了一场,看样子是不假了。

“唐芣苡。”孙子都说着她的名字时,都是咬牙切齿的,好似嚼着她的名字,能把她抽筋扒皮了一般。

“孙公子还真是让我开眼界了,陷害不成,又来绑架。如此卑鄙之人,实乃少见。”唐芣苡嘲讽着,见他正了正身子,又接着说:“前日见孙公子,还是满面红光,今日怎的如此面色苍白。难不成是因为前日的事情气坏了身子?孙公子,你说这算得上报应吗?倒也算不上,和你府上十三条命相比,你也该日日烧香礼佛,谢了阎王爷没有收走你的命。孙公子,听我一句话,睚眦必报的人,心眼小,成不了大事。”

唐芣苡所言每一个字都正好戳着孙子都的痛处,一时气急攻心,涌上来一口血。身后的丫鬟连忙上前拿了帕子替他擦拭,反被他一手推开,又撑着扶手站了起来,走到唐芣苡面前。

“如此伶牙俐齿,巧言善辩,看你没了舌头,还怎样巧舌如簧。”他转过头对着一旁的家丁道:“来人。”

那些家丁却不敢动。唐家在苏阳势力也不小,自然不敢如此放肆。

孙子都见没人动作,更加生气,一脚踢了过去,却不想重心不稳,反倒自己摔了下去。

唐芣苡见状,只觉好笑,打趣道:“看来孙府的下人都比孙公子明事理呀。”

孙子都被人扶了起来,便自己去拿了一把剪刀,作势要剪掉唐芣苡的舌头。他一手钳住了唐芣苡的下巴,手下使劲,想要掰开她的嘴。

唐芣苡被捆在椅子上,手脚不能动弹,只得摇晃着脑袋,想要甩开他的手。孙子都虽然病着,终究是个男子,又下了死力,唐芣苡还是没有挣脱开来。

见唐芣苡没有力气了,孙子都连忙上手,却不想被唐芣苡一口咬住。这一口,唐芣苡也是下了极大力气的,孙子都疼得松了手上的剪刀,一巴掌打了过去,唐芣苡这才松了口。

孙子都气得发抖,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你,唐芣苡,有你好受的。”

方才被打的丫鬟,见孙子都这样,忙上前扶住了他,扶着他在太师椅中坐下了。

晨星久久不见唐芣苡出来,不禁担心了起来。自己就去备车这一会的工夫,小姐去了何处,怎的久久不见人呢?她忍不住又去了铺子,正巧遇到铺子里的伙计在收拾柜台,见着她,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晨星姑娘。”

“小姐在何处?”

“小姐?”那伙计回忆着,“小姐和胡总管在半个时辰前就走了。”

小姐不见了!

平日里动不动就要哭出来的她,此刻却半点眼泪都没有,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怔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到伙计在叫她,才回转过来,立马回了唐府。

“王爷,小姐不见了。”

厉瑾玉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也立马变了,但很快冷静下来,说道:“晨星,芣苡是在何处不见的?”

“小姐盘点了铺子,就吩咐我去备车,让我再那等她。可我等了许久,也没看见小姐。后来,我去铺子里寻她,伙计说小姐早就离开了。”

孙子都!

厉瑾玉立马吩咐着,备好了马赶去了孙府。

“穆王。”孙子都咳嗽了两声。

厉瑾玉却不理会他,示意夜阑,带着一干人直接闯了孙府四处搜寻着。孙府的家丁根本拦不住,只得由着他们了。

“穆王,这可是私闯民宅。”

“我只是来接芣苡回家而已。”

夜阑搜寻了一番,向厉瑾玉回了话:“王爷,并没有看见唐姑娘。”

孙子都听闻笑了笑:“既然唐小姐不在此处,那穆王还请回吧。”

厉瑾玉紧了紧拳头,冷冷的说了两个字:“带走。”便转动着轮椅离去了。

夜阑听了厉瑾玉的命令,上前将孙子都擒住。孙子都没想到厉瑾玉会直接将自己扣下。叫嚷着:“厉瑾玉,你不过一个落势的王爷,凭什么敢这样做?”

“凭什么?前日十三条人命够不够?倒卖官粮够不够?徽州的三十条人命够不够?”

孙子都没有想到,厉瑾玉在暗地里查着孙家,而这桩桩件件都是杀头的大罪。可转念一想,这些事情自己处理得没有痕迹,想必他是没有证据的,不然怎么会容忍自己这些时日?

“没有证据的事,你这是血口喷人。”他嘴硬道。

“证据?”厉瑾玉转过头冷眼看着他,“现在还太早,我想要的是你整个孙家。”

厉瑾玉这一眼,让孙子都立马感觉寒意凛然,就像是掉入了一个冰窟窿一般,刺入全身骨髓的冰冷,立马席卷上来。这让他想起了月色下,一条青蛇蜿蜒爬在草丛中,时不时吐出鲜红的信子,在绿意满满中更显诡异。

第二十五章 割舌

蚁虫噬骨的痛又袭来了。

唐芣苡倒在地上,手脚被捆绑着,一块黑布蒙住了自己的眼睛,让她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在何处。她只感觉眼前有些光亮,可这光亮又虚无得很,唯一真切一点的就是从腿骨慢慢爬上来的痛了。孙子都为了防止她发出声音,在她的嘴里塞满了烂布。此刻,这些烂布却成了唐芣苡唯一可以减轻痛苦的东西。她死死的咬着这些烂布,额头上的汗水大滴大滴的往下落。她看见眼前的光亮近了些了。

“你,你没事吧?”

是个丫头的声音,稚嫩,怯懦。

唐芣苡发出呜呜的声音,扭动着,想让对方松开自己。

嘴里的烂布被扯开了,唐芣苡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才慢慢问道:“姑娘,这是哪里?能不能松开我?”

对方却沉默了。

唐芣苡接着说:“那能不能帮我松开眼上的布条?”

唐芣苡视线明亮了起来。这丫头,不就是方才被孙子都一把推开的丫鬟吗?

“你没事吧?”

唐芣苡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唤我丫头。”

唐芣苡疼的难耐,千万只蚂蚁仿佛要冲破自己的脑袋一般,她眼前之景都有些模糊了。她害怕自己晕过去,便强打了精神,对丫头说道:“陪我说说话吧。”有人说着话,分了注意力,许就没那么疼了。

丫头点了点头。

“你是孙府买回来的吗?我今日看孙子都推打了你,你怎么还愿意留在孙府?”

“嗯,是公子买了我回来的,给了我饭吃,我才活下来的。公子给我饭吃,对我是好的。”

“你是个好姑娘,能不能帮帮我?”

丫头刚想回答,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她连忙又蒙上了唐芣苡的眼睛,将布塞回了她的嘴里。

“春娘。”随着开门的声音,丫头叫了一声进来的人。

“下去吧。”

丫头看了看角落的唐芣苡,但又不敢不从春娘的话,顿了一顿,还是出去了。

这春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媚眼如丝,一举一动都是风情万种的。

“万老板,这个姑娘呀,可是大户人家的,得罪了我家公子,才被送来的。”

“哪家姑娘?”

唐芣苡又听见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很是阴沉,像是故意压了声音一般。

“唐家的姑娘。”

春娘又看了一眼那名男子,接着说:“万老板随便去打听,唐家在苏阳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家呀。只是这唐老爷走得早,不然我家公子也是不敢动这唐小姐的。”

春娘这样一说,那男子倒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说这唐老爷,可是叫唐盛?”

春娘一听,原来这万老板是认识的,又害怕他是唐老爷的故人,弄得这生意做不成,便问了一句:“万老板认识?”

“十几年前,他在我手里买了个婴儿,后来我逃难到了苏阳,又碰上了。”他就是那时才知道他叫唐盛的。

唐芣苡听到这里,心中一骇,爹爹以前买过一个婴儿?那个婴儿是谁?是不是自己?还是长姐?爹爹为何要从人贩子手中买婴儿?

一个接着一个的疑问袭满了唐芣苡的脑子,唐芣苡想问清楚那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发出呜呜的声音,用头撞着一旁的柜子,吸引了春娘和那男子的注意。

春娘本就担心这生意做不成,看她这样不老实,心中更添烦躁,一脚踢了过去:“老实些。”

唐芣苡本就受着这噬骨之痛,被她这样一踢,腿撞上了柜脚,疼痛又加深一层,她终是昏死了过去。

春娘转过来看向男子,一脸谄媚。

门口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春娘走过去开了门,来人附在春娘耳旁说了些话,只见她脸色一沉,打发了来人。

关了门,她笑了笑:“万老板呀,实在是对不住了,我家公子那边传了话,这姑娘现在还卖不得。”

厉瑾玉并没有将孙子都带到唐府,反而是城郊一处荒废的宅院。这宅院是厉瑾玉上次来苏阳时用来审问犯人的,本以为,这一次来苏阳,以后是用不到的。

“说吧,芣苡在何处?”

孙子都却不说话,他知道,唐芣苡在自己手里,自己才算是安全的。

厉瑾玉见他不说话,悠悠说道:“在这个宅院里,总共审问了五十七人,有二十三人因为熬不过刑罚而死。而这些人,都是思嘉熠训练有素的线人。你,还不配死在这里。”

厉瑾玉示意,身后的人便上来对他用上了刑。

夜阑推着厉瑾玉来到了院中,隐约听着房间里面传来一声一声的哀嚎。

“王爷,找到唐姑娘了。”

“好。”

厉瑾玉虽然被厉擎苍卸了一切实权,却暗自有着自己的经营。他早在上次来苏阳之时,就在城中布满了眼线。要找到唐芣苡,并不是一件难事。而他将孙子都带到此处,不过是为了让他吃吃苦头,也让他明白,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房间里传来的哀嚎渐渐没了,厉瑾玉转动轮椅,慢悠悠的进到里面。里面的人一见他进来,便向着昏死过去的孙子都泼了一盆冷水过去。

一个激灵,孙子都醒了过来。

“趁你现在舌头还在,多说几句话吧。”厉瑾玉冷冷说着。

孙子都听闻,当然明白他是何意,忙抬起来头,惊恐的看着他。

“你,你不敢,唐芣苡还在我手中。”

“你当真以为我只是一个废人王爷?本想到了苏阳,和芣苡好好过些平静日子。你偏要生些事端来,这也怪不得我了。”

孙子都这才后悔自己之前所作所为,霸占唐家家业的念头一时化为了泡影。

“你还有一句话讲。”

孙子都反应过来,立马求饶:“王爷,求求你了,是我狂妄自大,是我愚昧无知,我错了。我说,我什么都说,唐小姐在春杏阁。王爷,求你饶了我。”

厉瑾玉完全不理会他。身后的人直接上前,手法利落,孙子都一时满口是血,那人又掏出一个瓶子,撒了些药粉在孙子都断掉的舌头上,孙子都立马感觉舌头上一种灼烧感弥散开来,比之前割舌头时还要疼上千万倍。

“不用怕,这药粉是止血的。我只想要你孙家和你一个舌头,不会让你死的。”

算了算时日,孙子都的父亲孙敬先也该从皇城回来了吧。

第二十五章 割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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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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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乔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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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男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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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针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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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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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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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计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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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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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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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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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软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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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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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会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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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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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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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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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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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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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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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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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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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难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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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暴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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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香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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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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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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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罗江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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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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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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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起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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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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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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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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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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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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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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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逼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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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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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百家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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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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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章 入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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