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归燕 - xp1024.com
《锦堂归燕》


上架啦,请大家都来看一下!

大家好^_^

今天《锦堂归燕》上架了,蠢月有点紧张。

蠢月是个上班族,平时工作忙(早上七点半打卡,还单休)下班后家里一堆事,基本写作的时间都是半夜了,加上自己身体也不咋好,写的还慢……因为时间很紧张,都不能经常去群里和大家聊天。但是大家在评论区的每条留言,我都会仔细看的!

《锦堂》这本书,蠢月一直都很用心的去构思、写作和修改,宁可多用一些时间,也要呈现给大家一个紧凑跌宕的故事,想必一直追文的读者朋友肯定能感受到蠢月的诚意。

今天这本书上架了,上架就意味着之后的章节要订阅才能看得到,我知道有一部分读者朋友还在上学,经济能力有限,也许有读者会离开,蠢月不会去责怪的。但是如果有能力可以的,蠢月还是希望大家能够支持正版。其实正版订阅并不贵,一本书每天花不了几毛钱,或许一整本书看下来,也就是去吃顿饭店的钱,而读者支持正版,对于作者来说是一种超级大的动力!

另外再说一下更新,今天还有两章哦!

以后依旧是周六、周日加更,平时更新时间是9点,如果有意外状况改动时间,我也会提前发公告跟大家说明的。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鼓励!

今后蠢月也会继续好好努力,将故事写精彩,写精致,希望我的努力,能给大家带来愉快的阅读体验!

关于本书被加入精品书单的公告。

亲爱的们,刚得到编辑的通知,《锦堂归燕》被列入精品书单了。

能被列入精品,蠢月本身是很高兴的,因为这是对我作品的一种认可,《锦堂归燕》也会得到网站更多的重视。

但是,据说到5月之后,网站会改变付费标准,被选入精品的作品,就不能包月看了,只能订阅看,而且订阅还会涨价。

因为有大家的支持,我才能一路坚持下来,认认真真的去写好每天的故事。大家能够支持正版订阅,我一直都很感激。订阅涨价的话,大家就要多花钱了。所以我问了一下网站工作人员,怎样才能让大家省点钱。

工作人员回复如下:

“现在开通的用户,只要还在有效期内,可以作为老用户继续免费看全站所有书,不受新付费标准影响。也就是你现在开通的越多,以后可以享受特权的时间越长。现在在手机站和主站开通,还可以成为初心会员,得到专有的标识,享受1年内订阅原价的优惠。”

这个活动的公告,我查了一下,是这个:http://zhuanti.17k.com/subject/cxhy/PC/index.html

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直接点开上面的链接。

这个活动公告的具体位置,是在17K首页的右上角,【新闻公告】下面第一行红色的,“【公告】初心会员招募中”那一项。

大家可以去看看,参考一下。

反正蠢作者是听说,五月份之后就不能开通全站包月了,只能包月看一部分作品了。

因为涉及到订阅的价格,所以特地发一个公告,告诉大家一声。

最后,还是要感谢大家对蠢作者的大力支持!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不会这么有动力,《锦堂》也没办法加入精品。以后我一定会更加努力,给大家呈现出更精彩的故事,群么么,鞠躬~~

第一章 回府

阳月方至,尚未立冬,天气却渐渐地寒冷起来,就连丞相府上院沿廊摆设的几盆老太君最爱的菊花都略显萎靡。府里出了大事,下人无暇顾及,撂秋菊独自傲霜而立。

秦嬷嬷搓手呵气的快步进了慈孝园,过穿堂,踏着青石方砖铺就的甬道,脚步匆忙的一路直奔正屋而去,墨绿色细棉斗篷因她行的急切在身后展成个扇形。

到廊下,有尚未留头的小丫头子殷勤的双手捧上个温度适中的黄铜暖手炉,“秦嬷嬷回来啦。”

“嗯。”秦嬷嬷撩眼皮瞧了小丫头子一眼,小丫头立即退下了。

正屋门外墨绿色福寿不断纹锦绣暖帘被撩起,是大丫鬟吉祥闻声迎了出来。

见了秦嬷嬷,吉祥忙拉她到一旁低语:“老太君这会子好些了,姑娘们正陪着说话儿呢。”

秦嬷嬷在暖炉上蹭了蹭冰凉的手,低声问:“大夫人这会子在吗?”

吉祥摇摇头,葱白指头点了点兴宁园的方向,比了个流泪的手势,“二夫人、三太太都在兴宁园劝着呢。”又正色问:“老爷可将人带回来了?”

秦嬷嬷面色凝重的点头。

这下子就连吉祥的脸色也变的微妙起来。

二人掀帘子进了屋,将暖手炉撂在外间墙角鼓腿束腰的红木圆几上。

秦嬷嬷拍了拍冷的发僵的脸,挤出个适度的微笑,这才快步绕过黑漆雕“喜上梅梢”插屏到了侧厅。

与室外相比,老太君平日宴息所用的侧厅此时温暖如春。

阳光透过糊着高丽明纸的格扇窗照射进来,将屋内一应精致的红木雕花摆设镀上一层柔光,座椅上一水儿的淡绿云锦撒花椅搭,地上铺着波斯来的锦绣花开柔软地毡。地当中摆着炭盆,里头早早的燃了上好的银丝碳,有两名珠光宝气的少妇正搬了交杌坐在炭盆旁取暖,另有五名娇俏的少女围在临窗放置的红木如意雕花罗汉床旁或站或坐。

老太君穿了身茶金色云锦对襟盘领褙子,头上戴着同色锦绣镶翡翠的抹额,斜插着一根金镶翡翠花头大簪,正盘膝坐在罗汉床上,背后斜倚着浅绿的弹墨大引枕,拉着个穿着淡蓝褙子的清秀少女说话,表情甚是慈爱,与往昔并无不同。

秦嬷嬷心下凛然,四姑娘果真是最得宠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在老太君心里的分量竟然丝毫不减!

“老太君。”秦嬷嬷行了礼。

屋内人不约而同噤声,神色各异的看向她。

老太君阴了脸面,沉声道:“人回来了?”

秦嬷嬷小心翼翼的垂首躬身,“是,奴婢在二门上听见人来传话,说是大老爷、二老爷、大爷、二爷带着新来的姑娘进了仪门,奴婢就紧忙来回您的话。”

老太君眉头蹙的更紧几分,“可瞧见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不等秦嬷嬷回答,又冷冷道:“怎么就说那个是咱们府里的姑娘呢!我们慧姐儿养了十四年了,我手心儿里捧着,如珠如宝的疼着,怎么就从亲孙女变成假孙女了!”

话音方落,老太君身旁紧挨着坐的蓝衣少女便又嘤嘤啜泣起来。

老太君叹息着,拉着蓝衣少女的手哄着道:“慧姐儿莫哭了,你哭的祖母心肝儿都要碎了。”

秦慧宁抽噎着靠近老太君身旁,腮边挂泪,一双明亮的杏眼早已哭的肿成核桃:“祖母,孙女白受了您这么多年的疼惜,孙女愧对您,愧对秦家……孙女怎么会是假的呢,怎么会是假的呢……”

她这一哭诉,屋内便静的落针可闻,姑娘们不约而同的看向老太君。

老太君瞧不得长房唯一的孙女落泪,搂着秦慧宁心肝儿肉的叫着,“你别伤心,也没人敢叫你出去,你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怎么就不是你爹妈亲生的了?这事儿没个准儿,保不齐带回来的是个处心积虑攀富贵的野种!无论如何,祖母都要你,都喜欢你。”

“祖母!”秦慧宁动容的跪在老太君跟前,搂着她双腿,将泪湿的脸靠在老太君膝头。

无论如何,只要老太君肯疼惜,她就还是长房的嫡女!

老太君戴着翡翠戒子皱纹满布的手便一下下抚秦慧宁的头。

这场面温馨至此,旁人哪里有看不懂的?二房三房的姑娘们就都跟着动容出几滴泪来。

“老太君,大老爷、二老爷、大爷、二爷回来了。”门外,小丫头回话的声音十分清脆。

随着暖帘撩起,一股寒风灌了进来。

众人都伸长脖子往外看,就见大老爷、二老爷、大爷、二爷先后绕过屏风进来,背后跟着的是个山眉水眼、桃羞杏让的高挑少女。

见了她,众人不禁眼前一亮。

少女十三、四岁年纪,穿了身簇新的鹅黄素面妆花褙子,行走间步态轻盈,虽然身材清瘦,可骨子里自有一种气度,鸦青长发梳成双平髻,仅用两根鹅黄缎带固定,粉面不施脂粉,樱唇稍显苍白,柳眉入鬓,杏眼熠熠,明艳非常。

她的容貌,竟与秦家大老爷秦槐远年轻时候足足有七分相似!

显然,少女不常见秦家这样的大阵仗,此时略垂螓首,虽沉静安娴,却也有些怯生生的局促,瞧着更加惹人怜惜。

秦家出美人,秦槐远乃是同辈中的翘楚,少年时便被列为“京城四君子”之首,多少闺秀趋之若鹜,若乘车在城中绕一圈儿,花果必定盈满马车。

他学识渊博计谋无双,二十三岁那年使离间计除去了敌国的护国将军逄中正,至使北冀国大乱逐渐灭亡,从此他的仕途平步青云,至今已官拜大燕宰相。

虽然如今北冀国改朝为大周,护国将军逄中正的遗腹子一路杀进大燕,都快打进京都了,但秦槐远的才华容貌依旧知名,茶楼里头些年一直都有“智潘安妙计除奸将”这一段书。

面前这姑娘的容貌品格儿,活脱脱就是年少时“智潘安”的模样,不必去追查都能确认这绝对是秦槐远的亲生女。

可是,如果她是秦槐远的嫡女,那长房养了十四年的秦慧宁又是谁?

众人的目光不自禁在秦慧宁与少女身上来回。直将秦慧宁看的脸色紫涨起来。

老太君撇嘴,一面安抚的拍着秦慧宁的手背,一面挑剔的将面前的女孩打量了一遍。

穿的虽还得体,可眉眼都不敢抬,一副乡下人进城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除了长得像她的长子,其他真没瞧出世家嫡女该有的风度。

还是在她跟前养大的慧姐儿更好!

老太君握着秦慧宁的手又紧了紧,带给她无限的安慰。

“母亲(老太君)安好。”秦槐远与二老爷秦修远、大爷秦宇、二爷秦寒纷纷给老太君行礼。

老太君淡淡摆手:“起来吧。”眼神依旧死盯着少女。

“宜姐儿,怎么还不知给你祖母叩头?”秦槐远冷淡的道。

“宜姐儿?”老太君挑眉。

“是,母亲,这些年她在外头只有个小名儿,儿子已给她取了大名,叫宜宁。”说罢不悦的瞪着还傻戳着的少女。

毕竟是乡野山村长大的,没见识没规矩,榆木疙瘩一个。

少女抿了抿樱唇,回忆客栈中二堂兄秦寒教导她的礼仪,乖巧的跪下行礼:“孙女见过祖母。”声音宛若新莺出谷,十分动听。

老太君斜睨她的动作,勉强算过关,轻哼一声:“现在叫宜宁?那你从前叫什么?”

“回祖母,从前叫小溪。”

“怎么叫这么个名儿?”

“因为养母从小溪边儿捡了我回去,就叫了小溪。”

一席话听的众人心思各异,有嘲讽的,有叹息的。

秦慧宁紧紧攥着拳头,面上却露出个不忍的表情。

秦寒怜惜的叹了口气,对这个自小坎坷的堂妹,他很是怜惜。

老太君却是嘲讽一笑:“在溪边儿捡到的就叫小溪?要是狗窝里捡到还不叫狗子了?无知愚民连个名字都不会取。我看你也别叫什么宜宁了,你也配不上叫宜宁,就依旧叫小溪吧。”

众人均沉默。

秦宜宁诧异的抬头看向老太君。

看来这个家很不欢迎她,这位祖母对她尤为不喜。

也是,听说城里大户人家小妾之间因为冬日里一点洞子货都能暗自争斗许久,如今她被亲爹找到,贸然回府,一定是顶了什么人的位子,碍了什么人的眼……

其实,她倒是觉得叫小溪更好。

可是她本就是秦家的女儿,该属于她的,为什么要拱手让人?难道当年被爹的政敌换走还成了她的错?难道她艰难的活下来,就不该回家?

被她一双清澈明媚的杏眼看着,老太君竟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冷冷的又道:“听说你这些年都独自一人藏身在深山?”

“是。”秦宜宁再度垂眸。

“怎么想起上山了?”

“因为打仗,城里民不聊生,有许多发国难财的专拐人去卖,养母死后,我怕被人拐走卖了,就独自去了山上。”

梁城地处两国边境,战火纷扰十余年未曾停歇,已是十室九空的情状。

老太君冷哼道:“你倒是机灵,还知道躲山上去。”

第二章 母亲

侧厅内一片死寂,空气似都因老太君的不悦而凝固,下人们噤若寒蝉,秦嬷嬷与吉祥几个大丫鬟避至外间,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跪在锦绣花开地毡上的秦宜宁抬眸望着老太君,缓缓道:“是养母临终时候嘱咐我躲起来的。说我这样的,若被卖了一辈子就完了,倒不如被野兽吃了倒还落得个干净。”

一句话,包含多少无奈与艰辛。

原本是相府金枝玉叶,刚出生就被歹人换走丢在野地里,好容易遇上个心善的养母还早早的去了,八岁就成了孤儿,战火纷乱之中无奈的躲去山中独自求生存,尝尽生活冷暖世态炎凉,竟坚强的活了下来,直到现在十四岁了被生父找到。

这样的女孩子,如何能不叫人心生怜惜?

换做是他们,能以八岁稚龄独自一人在荒野之中生存六年吗?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有这种自信。

就算是六天他们怕都受不住。

莫说吃什么住什么的问题,就是独自一人生存,病了无人照顾,寒暑无人关心,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的孤独,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人心毕竟都是肉做的,在场之人有许多看着秦宜宁的眼神都变的怜悯而温柔。

“你……倒也是难为你。”老太君心里也不无叹息,刚才的尖锐便弱了几分。

秦慧宁眼瞧老太君动了恻隐之心,粉拳不禁紧握,手掌被指甲抠出四道惨白的月牙,几乎渗出血来,但是她清秀的面庞上怜惜之色更甚,原本就哭肿的杏眼中更是溢出了泪水。

三两步上前,双手搀扶起秦宜宁,秦慧宁细白玉手摩挲秦宜宁粗糙带有茧子的手,疼惜的道:“小溪妹妹,你受苦了。”

一句小溪,等于赞同了老太君不认可秦宜宁的事实。

众人都是人精,哪里有不懂得的?姑娘们有垂头不去看的,也有交头接耳的。

秦慧宁的手触感湿冷,让秦宜宁无端端想起了冰凉的蛇皮,眨了眨眼,抽回了手。

自她进门,面前之人对她的敌意最是明显,看来她就是与自己身份对调的那个来历不明的养女了。她回来,便是顶了这个人的位置。

在野外生存的秦宜宁,对敌意的感知几乎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否则她早就被野兽吞吃的渣滓都不剩了。她虽然躲在深山,却也并非是完全不下山的,她会采药、打猎下山换取一些生活必备的物资,这便少不得与商人或者猎户接触,而从小跟着养母在市井之中讨生活,对人性的理解,怕是要比这些簪缨贵人们更加透彻。

因为在战乱年代,为了活下去,再龌龊再黑暗的事她都见过。

秦慧宁的假意温柔,真心抵触,让秦宜宁抿起了唇。

二爷秦寒不赞同的皱着眉,上前行礼道:“老太君,宜姐儿的小名儿若叫做小溪也好,那是咱们不忘记她养母的八年养育之恩,可是咱们秦家的女儿在谱的都是宁字辈。佳宁、慧宁、双宁、安宁、宝宁,哪一个不是如此?况且大伯父已经赐了小溪闺名宜宁,老太君这里若是……”

“我的话,如今也轮到小辈儿管到头上了?我是老了,管不得这个家了不成!?还是你要当家,秦家改成你说了算?”

秦寒虽然是三房的嫡长子,可三老爷却是庶出,老太君对庶子不喜,对秦寒自然也没多少喜爱,平日还会顾及秦寒的体面,此刻正在气头上,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二奶奶孟氏上前拉了拉秦寒的袖子,提醒夫君不要当面触老太君的霉头。

秦寒却是侠客心肠,倔脾气被老太君蛮不讲理的一番话说的也顶了上来,“宜姐儿虽是长在乡野,可毕竟是大伯父的亲生女儿,只要不是瞎子傻

子就都一眼便能分辨的出,如今既然无人质疑她的身份,为何老太君还要如此说话?”

老太君撇嘴,怒道:“世上相似的人多了呢!难不成与你大伯父长得像的还都是咱们家的种了!”

“老太君,其实您心里也清楚宜姐儿就是大伯父当年被政敌换走的孩子,咱们又没说宜姐儿回来,慧姐儿就要怎样了,您紧张什么?不明来历的女孩儿您都能疼惜带大,为何不能疼惜疼惜您的亲孙女?”

一句不明来历,说的秦慧宁满脸涨红,随即便有泪水沿着她白皙秀丽的脸庞滑落,她哽咽一声扑进老太君怀里,呜咽道:“祖母,是孙女的不是,是孙女不好……”

老太君被秦慧宁哭的鼻酸,又跟着落泪,一下下拍着秦慧宁的背,“慧姐儿莫哭,有祖母在呢,他们不敢将你如何!”

说的好像旁人都要赶走秦慧宁似的。

众人知道老太君惯就爱这样,都很无奈。

大奶奶姚氏就上前来劝说道:“小叔好歹顾及老太君,也少说两句。”

二奶奶连忙拉着秦寒的袖子,示意他别在多说,免的徒增人厌。

可秦寒却不以为意,依旧朗声道:“若说不让宜姐儿叫宜宁,那对她未免太不公平。慧姐儿,你在相府衣食无忧,享的可是属于宜姐儿的福!这会子也该为她说说话才是,怎么还夹枪带棒的。”

被点名的秦慧宁面色苍白的抬眸看向秦寒。

秦寒道:“如今战火纷飞,国将不国,梁城里十室九空,惨不忍睹!若是你们亲眼看到,亲身体会,就能明白宜姐儿的艰难!我出去这一趟,是唬的心都凉了半截儿,我很佩服宜姐儿的坚韧,不说别的,她过的日子换成你们中的任何一人去过,坟头草都该三尺高了!咱们家的亲骨肉找到了,欢喜的认了便是,说不定过两天都要亡国了,好歹一家人死在一处。”

秦慧宁面红耳赤的哽咽:“是我抢走了小溪妹妹的生活,是我对她不住。”

秦寒闻言撇嘴,翻了个白眼。

“够了,二弟,就你话多。”大爷秦宇等秦寒说完了,才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

老太君搂着秦慧宁,气的用戴着祖母绿戒指的手指头点着秦寒,“你这个孽障,我说一句,你却说上这一车话来堵我的心!”

“我知道老太君瞧见我就堵得慌,我躲开还不成!”

“你最好滚的远远的!”

秦寒哼了一声,拉上媳妇转身就走。

老太君气的拍着手边的矮几,面红耳赤的朝着外头大吼:“混账!混账!滚出去就别来见我!”

“祖母您消消气。”秦慧宁哽咽着忙劝:“二堂哥心直口快,也并未说错什么,原是我不配的。”

老太君被她一说,也忍不住,与秦慧宁抱头痛哭起来。惹得其他姑娘都跟着落泪,屋里一时间乱作一团。

秦宜宁冷眼旁观着,眼中的光华一点点黯淡下去。

这些新红淡翠、金环玉绕的人,与她就像是生活在两个世界。明明人就在眼前,却让她感觉太遥远。

若是外面还是太平盛世,她真想离开,宁肯清苦度日,好歹还有自由。

但是她不甘心!这里是她的家,她终于有了亲人,难道真要将本属于自己的一切拱手让人?

听二堂哥说,她的生母还在。

母亲一定是疼孩子的,就如养母,不是她亲生的母亲都那般尽全力的爱护她,养母尚且如此,生母必定爱护她更甚。

秦宜宁便有些急切起来,回头看向眉头紧锁的秦槐远,忐忑的问:“父亲,我母亲在哪里,怎么没见她人?”

秦慧宁闻言倏然回头看向秦宜宁。

秦槐远淡淡“嗯”了一声,随即挥手召来吉祥:“去请大夫人。”

吉祥应诺退下。

秦宜宁不再去看老太君等人的反应,就只眼巴巴的盯着门前的方向。她自小就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孩子,做梦都在幻想自己的母亲是个什么样子。如今即将得见,多年苦难磨砺而养成沉稳心性的人也难免会紧张的手心冒汗。

不多时外头就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随即有小丫头在外头回话:

“老太君,大夫人、二夫人、三太太来了。”

暖帘一挑,一个身着浅紫色收腰素锦褙子,头戴八宝赤金凤头步摇的中年美妇一马当先冲了进来。

她站在落地博古架旁环视一周,哭肿成核桃的双眼一下子落在秦宜宁身上。

秦宜宁双手紧握,本能的上前两步,同样望着这个妇人。

四目相对,虽没有人告诉她,可她就是知道这就是她的母亲。

“你……”孙氏缓缓走向秦宜宁,身子仿佛重逾千斤,颤抖的抬起手来,摸向秦宜宁的脸。

秦宜宁杏眼中终于含了泪,喃喃的叫了一声:“母亲。”抬起双臂,又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两步。

孙氏一下子就捂着嘴哭了起来,后退着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这么些年来,我养的竟不是我的孩子,怎么会这样!”

秦慧宁见状忙双眼通红的扑了上来,一下子投入孙氏的怀中,大哭道:“母亲,是女儿对不住您,女儿不配受您的爱惜,是女儿占了小溪妹妹的位置,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三章 去留

孙氏搂着秦慧宁,宝贝了十四年的女儿哭的肝肠寸断,她也是心如刀绞。秦慧宁说的对,这事与她无关。错的是那换走了她孩子的人!

孙氏控制不住,当即与秦慧宁抱头痛哭。

秦宜宁抬起的双臂缓缓放下,眼泪沿着腮边滑落,滴落在鹅黄的襟口上,嘴角却颤抖着弯起了一个弧度。

原来,这就是母亲对她的态度。

秦慧宁见孙氏泣不成声,忍住泪意拿了帕子为孙氏拭泪,故作坚强的道:“母亲不要伤心,如今小溪妹妹能够回到您身边,这是多好的事啊。您的养育之恩,老太君的疼惜之恩,我一辈子都不忘,就算将来离开相府我也还是您的女儿,您别哭了,平白的叫父亲和老太君心疼。”

柔弱的少女哭的眼睛红肿,还不忘安慰情绪激动的母亲。这叫老太君看了便觉得她懂事识大体,顿时心生不舍。倒是将方才对野丫头的同情和怜惜都冲淡了。

孙氏也是如此感觉,眼泪落的更凶了,大哭道:“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了!这等事为何要落在我们家的头上!”

二夫人和三太太都来安抚劝说。

而孙氏哭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秦慧宁连忙哄着道:“您别哭,您将来若想我时,我可以回来看您,小溪妹妹是您亲生女儿,定会代替我承欢膝下的。您看小溪妹妹,生的与父亲一模一样,必定是父亲的骨肉,不会错的,如今能够一家团聚,这也是上天赐福,母亲,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千万别伤心了。”

一番话说的极守孝道,却也极具挑拨。

因为任何人都没说过要送走她,她却几次故意提起,足可见她的担忧和心虚。

三小姐秦佳宁和六小姐秦双宁对视一眼,垂眸不语。

七小姐秦安宁撇嘴嗤了一声。

孙氏垂眸细想着秦慧宁的话,却像是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

秦宜宁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缓缓的握成拳,神色难辨的望着那母女两,眼神最后落在唱作俱佳的秦慧宁身上。

孙氏似有所感,抬眸看来,正与秦宜宁的目光相对。

慧姐儿说的对,这丫头的确很像她父亲,那漂亮的眉眼,精致的面庞,让她恍惚想起了年轻时的秦槐远。

可是细看,却觉得秦宜宁浑身上下竟无丝毫与自己相似之处!

她年轻时秀丽端庄,而这个丫头却明艳魅人,女子瞧见都觉得勾人,这哪里像她了?哪里能确定就是她亲生的?再看秦慧宁……倒是她的慧姐儿有几分她年轻时端秀的品格。

据说此番是秦槐远的亲信在梁城遇见了这女娃,见她与秦槐远年轻时惊人的相似不免起了疑心,后来又去调查,几番波折才将人带了回来。

可这也只是秦槐远的一面之词!

孙氏凝眉看向一旁沉默不言的丈夫。

会不会是秦槐远养了外室,生了这个女孩?

毕竟看年纪,这女孩与慧姐儿年龄相当,秦槐远素来是个爱惜羽毛的人,莫不是当年他趁着她有孕时在外面弄出个野种,现在想带回来,就胡编出这么一套博人同情的说辞?

是了,秦宜宁即便长得清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可周身上下的气度却十分沉稳,虽有见陌生人时的羞涩,却无怯懦之气。这样的气质,哪里是长在深山的“野人”能有的?

说不定是秦槐远故意这么说,要骗人同情的!

秦槐远位高权重,但膝下单薄,只有一独女,外头想给秦槐远诞下子嗣的女人不知凡几。孙氏这个丞相夫人做的一直都没什么安全感。而且也从心底里不愿意接受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不是亲生的事实,如今想到这一层,顿觉自己抓到症结所在,再看秦宜宁,眼中就多了一些怀疑。

秦慧宁一直紧张的观察母亲,孙氏对秦宜宁如此明显的怀疑,让她心下稍安。

秦宜宁的心却渐渐凉了。

小时候,战火还未烧到梁城时,有一次养母带着她去卜卦,那算卦的便说她是“姊妹无靠,六亲冰炭”之命。如今看来,果真是应了那一句“六亲冰炭”。

生母那揣度怀疑的眼神,竟比她在山中遇上野狼被盯上时候还要难受,一股寒意顺着脚底攀升而上,竟叫她整个人都冷透了。

原是她贪心,不该奢求的。

秦宜宁闭了闭眼,在张开时,双眸中闪着不屈的光。

她的不屈是多年生存历练打磨出的,越是逆境,就越要坚韧不拔,因为在她生长的过程之中屡次遭遇危险,倘若她稍微有一次懈怠,恐怕都活不到现在,被生存磨砺出的坚韧,让她从不会在遇到困难时低头。

这个家虽然冷漠,可好歹比活在深山要容易一些,况且她又不是不能慢慢改变这些人的看法,没道理让人家见了她就喜欢吧?

秦宜宁紧握的双拳慢慢放开,又恢复了镇静。

秦慧宁一直偷眼观察秦宜宁,却被此时她眼中的光芒眩了双目。原以为她是个乡野丫头,吓唬一番定然会知难而退,如今看来,却惊觉自己低估了她。

孙氏走向秦宜宁,问道:“你家住梁城?”

又要盘问一次吗?

“是,我自记事起就在梁城,养母柳氏是个孀妇,自我有记忆起便告诉了我身世,将我养到八岁时候因病离世。”

“听你的谈吐,像是识字的?”孙氏狐疑。

“养母曾给大户人家做过婢女,她的先夫是个秀才,她也略通文墨,小时候曾为我启蒙,教了我一些。只是后来生活艰难,又逢几次匪兵洗劫,家中存书也丢了个七七八八,养母忙着家计便也很少教我了。”

这说法倒是没有漏洞。

孙氏捻着帕子绕秦宜宁身周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她。

这下子满屋子人都看出了孙氏对秦宜宁的怀疑。有不解疑惑的,也有恍然鄙夷的,各种眼神都落在秦宜宁与孙氏的身上。

若是寻常没见过世面的女孩,早已被这阵仗吓住了。可秦宜宁却很镇定,只是任凭人打量。

过了片刻,孙氏才道:“你生日是几时?”

“我只知道我是己卯年生的,养母捡到我时是六月初六日的清早,说是在京都城南四翠山后山的小溪旁。”

“这么说,你小时候曾在京都生活过一阵子?”

“或许吧,不过自我记得事起就是在梁城了,娘,您……”

“别叫我娘!”

孙氏陡然拔高了声音,将所有人都唬了一跳。

许是察觉自己的态度太过,孙氏又有些生硬的道:“我们这样的大家族,是不兴叫娘的,有封诰的都要称呼夫人,若无封诰的也要称呼太太,只有小户人家的才叫爹娘。”

秦宜宁眨了眨长睫,最后也并未提起方才秦慧宁叫她“母亲”的事,顺从的叫了一声“夫人。”

老太君咳嗽了一声,“既然确定了是蒙哥儿的女儿,那便留下吧。可先说好一点,我的慧姐儿是绝不会离开我身边的!”秦槐远表字“蒙”,小字蒙哥儿。

老太君想了想,又道:“这丫头毕竟在乡野中长大,贸然回了相府怕不懂规矩,过两日佳姐儿就要及笄了,到时宾朋满至,若跌了体面怕是不好。不如先将她送到田庄,请个懂规矩的嬷嬷好生调\教一番,在择日接回来。”

众人闻言,都惊愕的望着老太君,想不到她会偏心秦慧宁到这种程度。

若真将人送去田庄,什么择日接回,择的是哪一日那可就很难说了,若是老太君不高兴,大可以随便请个卦姑来打卦,找个借口就可以拖延。

孙氏闻言便有些犹豫。

虽然她不稀罕这个野丫头,怀疑她是外室养的,可到底她是秦槐远的血脉,也有可能是自己生的……

沉吟片刻,孙氏道:“老爷膝下单薄,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一个独女,就算两个女孩都留下,我们长房也只有两个姑娘而已。老太君,儿媳有个不情之请,虽然找回了宜姐儿,可慧姐儿到底与咱们家有缘,往后照旧是我的嫡长女,宜姐儿便算作我的小女儿,入了谱算做嫡次女可好?”

孙氏这样打算,正中了老太君下怀,“你肯这样想是最好不过了。”

孙氏道:“至于老太君说的规矩一事,倒是可以请个宫里出来教导规矩的老嬷嬷来费心,去庄子上也好,这样也可以给儿媳和慧姐儿以及全家姐妹都有一个缓冲的时间。”

孙氏这便是顺从了老太君,打算将女儿送走了。

秦慧宁悄悄的吁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秦宜宁咬着唇,求助的看向秦槐远,她又不是犯了错,为什么要将她送走?难道她不是秦家的女儿吗!

她的眼神无助柔软,看的秦槐远心里一动。

“宜姐儿留在府里,西席和教导规矩的嬷嬷都可以请到府里来教。”秦槐远终于发了话,“嫡女就是嫡女,养女就是养女,难道因为没有养在身边,宜姐儿就不是嫡女了?”

秦慧宁刚刚放松的神经再度紧绷起来。

老太君急切道:“蒙哥儿,你是什么意思?”

第四章 权威

秦槐远见老太君急了,拱了拱手,声音也带着一些安抚之意,“母亲莫急,儿子并没有要送走慧姐儿的意思,只是秦家血脉不容混淆,宗谱上也容不下错乱,儿子的意思是秦宜宁上宗谱,替换下秦慧宁,并禀明祖宗慧姐儿是错抱来的,收为儿子的养女,往后就不在宗族中排辈了,宜宁往后就是长房嫡女,秦家的四小姐。”

众人眼神各异的看向秦宜宁和秦慧宁。

老太君沉默了。

宗谱上的确不容错误,可是她到底舍不得秦慧宁啊。

秦慧宁如遭雷击,她从此以后就只是个来历不明的养女,再也不是秦丞相的嫡女了!她翻年就要及笄了,这些年秦丞相一直留着她仔细相看对象,如今还未定亲,往后她身份一落千丈,婚事又该怎么办?

为何如此厄运会赶在这个节骨眼儿降临在头上!

为何秦宜宁要回来!

秦慧宁无法接受的呜咽起来,这一次是真的难以克制的大哭。

到底是养在身边的孩子,孙氏见不得秦慧宁这样委屈,拉着她的手焦急的对秦槐远道:“老爷,您不能……”

“慧姐儿就算变成养女,养在你身边吃穿用度也是与亲生女儿一样的。”秦槐远看向孙氏,眼神不容置疑的坚决,随即微眯起眼,“难道要我将慧姐儿送回养生堂去,再或是寻找到她的亲生父母送回去,夫人才满意?”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竟然为个刚刚找回来的野丫头当众给自己难堪!

孙氏气的面色涨红,盛怒之下脱口便道:“一个没在你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野丫头就值得你这样儿了!秦蒙,莫不是这丫头是你外室养的!你干嘛只带她回来?所幸将她妈那个狐媚子也带来!反正你早就多嫌着我们娘儿们,你往后就与你的外室去过罢!”

孙氏是定国公的嫡女,出身高贵,性子自然骄纵一些。平日妯娌姊妹因她是秦槐远的嫡妻,对她多有退让,老太君又最偏疼嫡长子和四孙女,对孙氏也算宽容,如此便酿成了她泼辣跋扈的性子。

若是旁人,是绝不敢跟夫君当众这般大吵的,可孙氏娘家后台强硬,自然有恃无恐。

秦慧宁见母亲明知自己不是亲生,竟还肯为了自己这样出头,感动的一把将人搂住,小猫似的连声唤:“母亲,您别动气,别为了女儿与父亲动气……”

孙氏却不听,只顾瞪着秦槐远。

秦槐远受不了的斥道:“放肆!”

“你才是放肆!”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直戳秦宜宁的额头,“说,你娘在哪里?是不是你父亲在哪个宅子里养着你娘!”

秦宜宁不可置信的望着孙氏,被她戳的后退了两步,心里一片悲凉。看到秦慧宁不松不紧的拉着孙氏的手臂,却任由孙氏扑上来,她当即就懂了些什么。

看来在这大宅院里生存,更需要演戏。

哭着提裙摆跪下,秦宜宁凄然道:“求夫人息怒。我知道夫人一时难以接受,可是我真的是从梁城来的,我八岁那年没了依靠,您可知道我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伸出布满老茧和疤痕的双手,一把握住了孙氏保养得宜的手。

“您看我手上的茧子和疤痕,就知道我并不是养尊处优的人。以父亲的担当,就算知道了慧宁不是亲生都能容得下,若我真是什么外室女,父亲又怎么会让我活的那么艰难?

“况且父亲是当朝宰相,是皇上的肱骨之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真要喜欢什么女子,又何必养外室,直接带回家来又有谁拦得住?他着实没有必要说这种谎话。

“夫人既然暂时不能接受我,我可以等您接受,我也愿意与慧宁好好相处,求您千万不要冲动,一时气话反倒伤了您与父亲的感情。”

秦宜宁生的本就漂亮,又十分瘦弱,一番哭诉之下已叫满屋子女眷都湿了眼眶。孙氏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泪水满布的小脸,手中握着她粗糙的手,对她的话也信了几成。

何况她说的话,着实不讨人厌,尤其是最后一句。

孙氏眼角余光看着面沉似水的秦槐远,心想:这会子若是秦槐远能给我个台阶下,那这事便暂且罢了。

可是秦槐远却因听了秦宜宁的一番话心生怜惜,回想起梁城饿殍遍野的惨状,再想秦宜宁近六年来的经历,心疼和愤怒立即充满心头。

这段日子,他已是够焦头烂额了!

两国战乱数年,大燕已呈落败之势,如今大周的兵马大元帅,正是当年他设计除去的北冀护国将军逄中正的遗腹子逄枭。

逄枭,表字之曦,时年二十有二,因逄中正平反后追封“忠顺亲王”,他承袭王位,江湖上都称呼他“小王爷”,乃是大周建国两年来唯一一个异姓王,十分受民众追崇,据说他十四岁时便追随大周天子李启天揭竿而起,反对北冀暴政,如今在军中威信颇深,调兵甚至用不着兵符,他逄枭往军前一戳就是兵符。

他虽年轻,征战沙场至今已有八年,以兵法诡谲,心狠手辣著称。当年逄中正被北冀皇帝判了磔刑,生生片掉了满身血肉喂狗,逄枭便也是这么为父报仇的。那些诬陷残害过他父亲的前朝大臣,被他亲手剥皮凌迟的就有三个,没有亲自动手的不知凡几,据说午门外地上的血迹多少人用水冲刷了三天三夜,那股子血腥气都散不去。

而他秦槐远,却是当年动了离间计的“罪魁”!

大周建国之后,征伐天下的步伐直奔大燕,大燕与北冀打了多年,积弱已深,如今怎么敌得过势如破竹的大周?

若有朝一日破了城,逄枭又怎么可能不为父报仇?

这段日子,秦槐远只要一想到那个煞胚就难以安眠。连年战乱早就掏空了国库,偏偏主战主和两派还吵的热火朝天,根本没几个人办正事儿。

秦槐远在朝堂上的事早已忙不过来,回了家里,这群无知妇人不知天高地厚,竟还为了这么一点子的小事让他烦心!

秦槐远懒得与妇人说这些,更懒得理会无理取闹的孙氏,只撂下一句“此事就这么定了”便拂袖离去,将孙氏独个儿冰在了原地。

大家都看得出,秦槐远是动了真气的。他毕竟是一家之长,若真是动气,没有人可以忤逆他的意思。

孙氏也有些怕了,毕竟方才是她先吵嚷起来,可是主动示弱她又觉得跌体面,一时间进退两难,委屈的吸了吸鼻子。

老太君不满孙氏怀疑她儿子的品性,再看站在一旁的秦宜宁,觉得这些事都是因她而起的,对她就更不喜欢,沉声道:“将雪梨院收拾了给四小姐住。慧姐儿就搬来,跟着我一起住。”

认可了秦宜宁的身份,却给她住偏远的雪梨院。失去了嫡女身份的秦慧宁,倒是要搬来慈孝园,老太君的打压和抬举总是这般直白。

见老太君已拿了主意,众人便只应诺。

孙氏含着泪,觉得自己遭遇这等事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也不想多留,低声嘱咐了秦慧宁两句,便头也不回的告辞离开,甚至不肯多给秦宜宁一丝关注。

倒是孙氏身边得力的金妈妈给老太君行了礼,又到了秦宜宁身边行礼,说了一声:“奴婢给四小姐问安了。”

秦宜宁并不认得此人,也是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自称奴婢,一时反应不及。

却是她身边一个身着浅粉妆花袄,头梳双髻十一、二岁的少女低声道:“这位是大夫人的乳母金妈妈,是大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妈妈。”

秦宜宁便感激的一笑,随即对金妈妈颔首:“金妈妈好。”

金妈妈笑道:“其实夫人满心里是惦记着您的,一早就选了自己身边得力的丫头去您身边服侍。待会儿奴婢就带他们来给四小姐请安。”

秦宜宁点点头:“有劳金妈妈。”

金妈妈便笑着退去了廊下。

老太君那厢已经嘱咐秦嬷嬷去带人将秦慧宁的东西都搬来慈孝园,见这群人还杵着,就打发众人都离开。

秦宜宁学着周围女孩儿们的模样,给老太君行了礼,刚要出门,却听老太君唤了一声:“秦宜宁。”

众姐妹都驻足,又因老太君没叫他们,只能忍着好奇退了下去。

秦宜宁转回身给老太君行了个礼:“祖母。”

话刚出口,就见老太君不耐烦的翻了下眼睛:“才刚你母亲不是说了么,我们这样的大家族,不兴称亲族的称呼,要称呼封诰。”

秦宜宁垂眸,重新唤了一声:“老太君。”

“嗯。”老太君拉长音应道:“虽说留了你住在府里,但我还是担忧,往后你需得谨言慎行,回头请了师父来教导你,你必须好生学起来,不要将你那些市井气带进府里来。府里的姑娘各个都是玉洁冰清的,你可别带累坏了她们。”

秦宜宁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银牙紧咬,许久才乖巧的道:“老太君说的是,我会仔细的。”

老太君又道:“你也别觉得既然你回来了,就可以压慧姐儿一头了。她可是这府里养了十四年的嫡出小姐,规矩礼仪样样都出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她的才华可不是你一个山野丫头能够比的,往后你可仔细跟她学着点。”

第五章 王爷

秦宜宁垂着头,不想与老太君争执,只简单应,“是。”

老太君见秦宜宁如此乖巧,心气儿顺了不少,转而又道:“虽然如此说,你可别忘了该学习的尽快学起来,过两日佳姐儿及笄,翻年你和慧姐儿也要及笄了,期间我会留意给你们相看婆家的事,你若是烂泥扶不上墙,被人嫌弃,婚事说不得好的,我可是懒得管你。”

秦宜宁抿了抿唇,抬起头时,面上已挂了乖巧的笑容,“老太君指教的是,我一定认真学起来,不辜负您的期望。”

她那张脸本就生的如雕如琢,虽然是魅人心魄的容貌,可眼神却纯澈如一汪清泉,笑起来两颊的小梨涡尤显得人可爱非常,老太君几乎要被她讨喜的笑容和乖顺的态度软化了。

绷着脸摆摆手道:“你去吧。”

“是,孙女告退。”秦宜宁行礼退后。

老太君又不自然的补充了一句:“有事就去找秦嬷嬷吧。”

秦宜宁立即适度的露出个受宠若惊的微笑:“是,多谢老太君。”

眼看着秦宜宁乖巧的出了门,老太君才道:“绿娟,你看这个孩子怎么样?”

绿娟是秦嬷嬷的小字。

秦嬷嬷就笑着上前来递给老太君一个温度适中的黄铜雕花暖手炉,笑道:“老太君慧眼,才会想着雕琢这块儿璞玉不是么?在如何,她毕竟也是大老爷的亲生女儿,资质上是错不了的。况且老奴觉得,能够经历那么多磨难还撑到今日,她必定是个心性坚韧又聪慧的人。”

不坚韧,不可能小小年纪独活六年。不聪慧,也不可能在危机四伏的市井山野中活到今天。

老太君就叹了口气:“我对她也是复杂,许是血缘的缘故吧……慧姐儿的事都安顿好了?你们可仔细,不要委屈了我的慧姐儿。”

秦嬷嬷见老太君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也不好再多说,就只笑着应了话。

秦宜宁这厢离开正屋,走到院子里,就觉得有一道怨毒的目光落在了背后。猛然回头,只看到厢房半掩的窗子,并未见是什么人。

反正蚊子多了不怕咬,这个宅子里讨厌她的人多着,也不在乎是谁了。是以也不在意,快步过穿堂离开了慈孝园。

待秦宜宁走远了,秦慧宁才丢下被绞的麻花儿似的帕子。大丫鬟碧桐立即送上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姑娘莫要动气,不过是个根基不稳的野丫头罢了。”

秦慧宁一口气将蜂蜜水喝了,甜丝丝的口感倒让她心里好受了不少,她定了定心神,道:“乳娘。”

蔡氏立即笑着道:“姑娘有何吩咐?”

“我记得,您与母亲身边的金妈妈说的上几句话的。”

蔡氏是金妈妈的外甥女。

“自然的,姑娘有何吩咐?”

“你过来。”秦慧宁就叫了蔡氏到近前,低声耳语了几句。

秦宜宁这厢出了慈孝园,还没等看清周围,刚才那个给她提醒的少女主动到近前来行礼,笑着道:“四姐好,我是宝宁,族中行八,我父亲是三老爷,对了,才刚被老太君骂走的那位是我哥哥。”

秦宝宁刚才帮了她,加上一路上秦寒对她的照顾和方才的维护,以及一番开朗直白的话,都让秦宜宁对她极有好感。

秦宜宁就学着秦宝宁刚才的样子还了礼:“宝宁妹妹好。”

秦宝宁开朗一笑,“四姐刚回来,府中的一切还不了解,若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的,我住在翠微楼,和三姐姐住在一起。”说着就拉过一旁的秦佳宁,介绍道:“这位就是三姐姐。”

秦佳宁抽出被秦宝宁握着的手,啐了一声“泼猴儿”,转而道:“你这么话唠,也不怕你四姐烦。”

秦宝宁吐了下舌头,却没在多言。

秦佳宁就笑着道:“这丫头,非要拉着我在这里等你出来,我与她说等你安顿好了我们在去叨扰岂不是好?她偏偏不肯听,如此急匆匆的说两句话,还不是要暂且道别?金妈妈可还等着呢,等四妹妹安顿好了咱们姐妹再聚?”

“三姐姐说的是,待我安顿好了少不得要去叨扰。”秦宜宁因需要思考,语速略慢,婉转的声音听在耳中别有一番韵味。

“四姐何须客套,说不定我忍不住要先来叨扰你呢!”秦宝宁嬉笑着拉了她的手。

秦宜宁闻言禁不住也笑。

秦佳宁、秦宝宁一同与秦宜宁道别。

金妈妈见那两位走了,便笑着走到近前:“姑娘,咱们走吧?”

秦宜宁忙笑道:“劳烦妈妈久等了。”

“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姑娘不必客套。”

金妈妈就先带着秦宜宁往雪梨院的方向去。

丞相府是个四进的大宅院,老太君的慈孝园坐落在西南方,占了内宅之中最大的一个院落。出了慈孝园的院门左转,沿着青石砖铺就的巷道直走,右手侧便是垂花门。

金妈妈指着那门道:“平日里姑娘都不准出二门的,若有什么要办的事就指派身边的婢子去做,二门戌时落钥,卯初刻开,要买什么东西找什么人,姑娘都仔细时辰。”

“多谢金妈妈指点。”

金妈妈笑了下,引着秦宜宁沿着冗长的青石砖路往前,沿途给她指了三房的广博苑、二房的长宁园。

途中路过了后花园,只见园中一个偌大的湖塘,白石拱桥凌驾于上,塘中残荷艾艾,让人不免会联想到了夏日,这般垂柳清波、无穷碧色将会是何等美景。仔细看去,却有活水流过,竟是从府外引水而入的。远望朱栏白石、檐牙高啄,近看花木扶疏,摇光铺地,只这一个花园的精致奢华,便是秦宜宁今生未见过的。

秦宜宁面上的喜爱叫金妈妈侧目。过了后花园,金妈妈随手一指,“那就是翠微楼了,拐过去就是大老爷和大夫人所居住的兴宁园。”人却带着秦宜宁往相反的方向走。

越走就越是偏僻,直沿着一条巷子走到了尽头,在往前就是丞相府后院的院墙了,这才推开一道朱漆的院门道:“这就是雪梨院。”

朱漆门后是个一进的小院,碎石小路蜿蜒至廊下,院中几畦修竹,几株梨树,另还有一株粗壮高大的老槐树。正屋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倒座房三间,院落小巧,看起来有些萧条。

“这院子清新雅致,最合适姑娘不过了,因老太君安排的突然,还没来得及命人打扫,奴婢这就吩咐人来,顺带将大夫人安排的婢女带来给您,您且在此处稍作休息。”

金妈妈说的极为客气。

秦宜宁就只点头道谢。

但是她心里明白,若是真的看重她,不会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住在紧挨着院墙的院落,也不会还没清扫就将她带来,还将屋门都落了锁。

这不过是要给她下马威罢了。

饶是如此,能有这样的院子住,也比她在山上住过的山洞和草棚要好的多了。

秦宜宁寻了竹子旁的石凳坐下等着。

谁知道,这一等就是一个时辰,眼看着天色就要近晌午。秦宜宁有心去唤人。但是偌大宅院竟不知能够找谁。幸而她多年来捕猎练就了极佳的耐性,所幸就那么安静的端坐在石凳上。

冷风吹过,零星竹叶翩然而落,少女鹅黄的衣裙和背后翠竹的颜色,在晌午明媚的阳光之下柔和成一幅画卷,而少女低垂螓首,鸦青长发垂在颈侧,更显得她脖颈白皙修长,侧脸姣好。

这一幕,尽数收入屋顶悄然蹲坐的两人眼中。

为首之人身着青衣,面孔精致无暇,两道长眉斜飞入鬓,一双凤眼冷锐幽深,如寒夜的星子熠熠生辉。他薄唇轻抿,面无表情,气质雍容矜贵,仿若出鞘的利刃,让人只看一眼便要垂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他静静的看了院中的秦宜宁片刻,就悄无声息的与随行的侍卫离开秦家。

他的侍卫是个十七、八岁虎头虎脑的少年,穿了身深蓝色的劲装,长发在脑后束成一束,显得极为精神。

离开了秦家的地界儿,少年连忙好奇的问:“主子,才刚那个姑娘是您要找的人吗?”

“嗯。”

“她居然能活下来,真是命大!郑先生说您上次见她时她才七岁。”

“嗯。”

“秦家人忒不是东西,叫她大冷天在外头等,连件暖和衣裳都没给,难为她好耐性!”

“嗯。”

“不过谁让她是秦蒙的女儿,活该!郑先生说当年您还给了她银子叫她去给她养母瞧病?主子,不是我说,您就是太好心了,仇人家的孩子您管她是死是活呢!她死也是替她那个卑鄙的爹偿命而已,做什么还这么关心她?”

男子脚步一顿,面无表情的看向少年,直将少年看的背后汗毛炸起,再不敢多嘴。

他家王爷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冷了,他跟了主子几年,就从没见过主子真心笑过,就连去年皇上给逄将军平反,追封了“忠顺亲王”,主子袭了王位,也没见他有多高兴。

或许将来大仇彻底得报之日,他才能真正轻松起来?

“哎,主子,您等等我啊,咱们要去哪儿?”

第六章 安置

秦宜宁并不知方才有人来过,她足足等到午后,人都已冷透了金妈妈才将人带了来。

“让姑娘久等了,才刚夫人吩咐了差事,略耽搁了一些时辰。”金妈妈只略作解释,也不给秦宜宁说话的时间,就将身后的四个婢女引荐给她。

“这是余香和瑞兰,都是大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性情最是温柔和顺的,特地指派了他们来服侍。这是柳芽和秋露,是三等丫鬟。”

秦宜宁便依次打量四人。

四人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余香瘦高,容貌出挑,但是眼睛太过灵活。瑞兰略显得丰腴,笑容敦厚老实。柳芽唇形很薄,看起来便能说会道,秋露低垂着头,显得毫无存在感,应该是个惯于沉默的人。

余香、瑞兰、柳芽和秋露四人就都上前来给秦宜宁行礼。

秦宜宁淡淡颔首,让他们站在一旁。

金妈妈又道:“另外还有一位管事妈妈和负责洒扫的小丫头子。”

话音方落,就有一位老妇带着三名十岁左右穿红着绿的小丫头子进门来。

金妈妈介绍道:“这是祝妈妈,往后就负责管着雪梨院里大小一应的事,这几个是往后听候姑娘差遣的小丫头子。”

“奴婢见过四姑娘。”祝妈妈是个胖墩墩面容憨厚的妇人,鬓边已有了银丝,瞧着该有五十岁了。

“祝妈妈请起来吧。”秦宜宁慢条斯理的道。

金妈妈便道:“人已经带到了,姑娘只管使唤便是,若有吩咐随时都可以来找奴婢。”

“有劳金妈妈了。”

金妈妈便行礼退下。

秦宜宁微微皱了眉。

她初来乍到,又没有银子傍身可以打赏,其实金妈妈但凡对她多一点善意,以她在府中的地位,随口吩咐这些人做事就比她说话要管用的多。

可是金妈妈对她只随意敷衍,又不肯多吩咐这些人一句话。金妈妈是大夫人的人,她的意思便是大夫人的意思。

看来她的生母对她真的不喜欢。

秦宜宁吸了口气,看向面前立着的八个人。

她自小受苦,哪里使唤过人做事?这时真有些无从下手。

见她不说话,八人都不免面面相觑。

片刻后,秦宜宁才望着依旧落着锁的正屋和厢房,缓缓的道:“我的处境,想必你们都清楚。安排了你们到我这里来,也着实是委屈了你们。我虽命苦,无缘长在父母身边,可到底是我爹的亲生女儿,你们只要做好本分,咱们一同将日子过下去便是了。”

一番话,包涵了多重意思。已是秦宜宁能想出最恰当的话了。她只想相安无事的过日子罢了。

“是。”众人齐齐行礼,就不免多看了秦宜宁几眼。

都说这位姑娘容貌酷似秦丞相,如今一瞧,可不正是么!虽然她是在乡野长大,还在山上做过野人的。可她身上那个威势可做不得假,叫人瞧着无端端的就不敢逾越。

众人带了轻慢之心的便收敛了一些,觉得自己倒霉命苦的也暂且压下了心思。

秦宜宁吩咐了众人去将屋子都打理干净。

正房三间,作为秦宜宁起居待客之处,东厢一间安排给祝妈妈独居,一间安排给两名二等丫鬟同住,西厢一间给两名三等丫鬟同住,小丫头子则都住在倒座,紧挨着小厨房。

这厢刚刚打扫完毕,那厢金妈妈就又带着人来,搬来了一应的被褥帐幔、器皿摆设、文房四宝、衣裳鞋袜以及胭脂水粉来,还将二两银子交给了秦宜宁。

“姑娘,这是这个月的月钱,府里的规矩,姑娘们的分例都是二两。另外三餐要去大厨房抬食盒过来,还要晨昏定省……”金妈妈说着又觉得有些不耐烦,转而道:“往后姑娘住的长了就都明白了。”

“劳烦金妈妈了。稍后我就去给大夫人请安。”秦宜宁微笑。

金妈妈笑了下,也并未多说什么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整理了足一个时辰,屋内总算焕然一新。

房间之中的家私摆设是早就有的,只不过换上了浅绿色的坐褥和椅搭,拔步床上换了淡绿的帐子,还挂了个精巧的香球。被褥铺设的也厚实,祝妈妈正抱着个汤婆子塞进被子里烘热。

余香和瑞兰两个在整理她的妆奁和衣柜,将一些瓶瓶罐罐的放好,又摆好了一些花式漂亮的头面。小丫头子们则是端着木盆出去,急着清扫厢房和倒座。

往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虽然有些久未住人的潮湿和萧条,但要比她住的山洞好的多了。身边这些人,虽然她不知是不是都对她心存善意,可是有人陪着说说话,也比她自己在山上和松鼠、兔子说话强得多了。

只要她肯忍耐,肯努力,日子总归是会越来越好的。

秦宜宁坐在正厅铺着柔软坐褥的圈椅上,明艳的脸庞上绽出个微笑。

“姑娘。”秋露端着茶盘到了近前,将精致的白瓷腊梅的杯子放在她手边的黑漆方桌上。

她从回府到现在还滴水未沾,又在外头冻着一个时辰,早已经冷透了,如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入手,那温暖直暖进了心里。

她不禁笑着道:“多谢。”

秋露忙道:“奴婢不敢。”

听着这头的动静,整理妆奁的余香就撇了撇嘴。

瑞兰看了秋露一眼,从红木柜子里拿出一件才刚拿来的蜜合色锦缎斗篷来,微笑道:“姑娘,您先披着,可不要感冒了风寒。奴婢这就吩咐人去抬食盒。”

秋露就端着茶盘退下了。

柳芽则是拿了汤婆子进来,用帕子包了放在秦宜宁腿上。

秦宜宁也对她微笑,但不再道谢。

刚才她看到了瑞兰的眼神。

她要尽快适应现在的身份才行。

正当这时,秦宜宁眼角余光看到余香将一本册子往怀里揣。

“那是什么,拿来我瞧瞧。”秦宜宁放下杯子。

余香背对着秦宜宁翻了个白眼,转身就笑容满面的将册子递了上去:“这是雪梨院一应物件登记的册子。”

秦宜宁仔细的翻看起来。

余香撇着嘴,与瑞兰对视了一眼。

她就不信她还能认识这些字!

屋内的东西不多,但是也不少,只见秦宜宁翻到了妆奁首饰这一栏,指着上头的一行字,道:“这个金镶珍珠发箍我没瞧见。”

余香的脸色就僵住了。

她不是一直坐在这里没动吗,屋里那么多人走动,又放置了那么多的东西,她怎么可能将所有东西一一记住?

瑞兰忙走向妆奁,左看右看,又去了罗汉床旁背对着秦宜宁翻找了片刻,这才拿出了那个发箍,笑道:“找到了,是奴婢不留神给落在褥子下头了。”

秦宜宁浅笑,又指着衣饰这一栏,道:“这里说的血玉葫芦压裙,我也没看到。”说着就将册子合起交给了余香,莞尔道:“你们再仔细理一理,可不要我哪天穿鞋子,都能从鞋子里踩到个耳坠子才好。”

一句玩笑话,将余香说的面红耳赤,瑞兰脸上也有些尴尬。

秦宜宁不在多话,依旧抱着汤婆子取暖。

而妆奁和衣柜处就又多了一些才刚没瞧见的小东西。

秦宜宁垂眸,觉得好笑。

她知道她初来乍到不能服众,想不到屋里的丫鬟当面就贪污她的东西,他们大概不知道,她自小过目不忘,而且多年来与猎户和药材商等人打交道,将她磨练的百来斤的东西,过手就能颠得出重量,上下误差不会超过一两。

垂眸将满布疤痕和茧子的白皙双手捂在汤婆子上取暖。

看来她未来的路,难处还多着,首先就要将身边的人摆正了才好。

**

“人都安排好了吗?”秦慧宁用过晚膳,接过碧桐端来的茶清口,随即笑着问蔡氏。

“回姑娘,都安排好了。将原来要安排的人换下来三个,安排了余香、瑞兰和柳芽过去。这三个都是脾性极好的。管事妈妈也安排了祝妈妈。”

“祝妈妈?”秦慧宁疑惑。

蔡氏解释道:“就是那个儿子在外院当马棚管事,儿媳在厨房的那个祝妈妈。”

秦慧宁闻言笑了:“祝妈妈脾气温和,与余香、瑞兰和柳芽他们三个,正能够相处的融洽。”说着双手握住了蔡氏的手,笑道:“乳娘,多谢你此番帮忙。”

蔡氏看着秦慧宁的眼神充满慈爱,笑着道:“姑娘说的什么话,我奶了姑娘一场,说一句逾矩的话儿,我心里当姑娘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哪里能看着您受委屈?您别着急,日子还长着,相府的水深着呢。”

这句话说进了秦慧宁的心里。

她感激的搂了一下蔡氏,就笑着道:“走,咱们去兴宁园给母亲问安。”

蔡氏笑道:“那个新来的说不定连昏省的规矩都不懂。”

秦慧宁披上丫鬟递来的大红缂丝披风,笑着道:“她往后会懂的。”可是等懂了也就晚了。粗鄙的名声已经传遍了。

秦慧宁带着蔡氏和碧桐去了兴宁园。

原想着秦宜宁不懂规矩,不知晨昏定省,却不料迎面正看到秦宜宁披着一件蜜合色的锦缎披风,带着瑞兰和秋露两人也正往这边来。

第七章 巴掌

秦慧宁远远地看到了夕阳下款款走来的人,瞳孔缩了缩。

秦宜宁高挑明艳,行走时蜜合色的斗篷微微展开,露出涟漪一般的鹅黄长裙,涟漪轻漾,显得她步态十分轻盈,于柔弱之中带着一些矫健之气,她的背脊挺直,在看到秦慧宁时微微一笑,肖似秦丞相年轻时的容貌让秦慧宁见了就觉得自己输了一筹。

深吸了口气,秦慧宁告诉自己:我才是嫡女!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不过是个野人!在这大宅院中生存我驾轻就熟,秦宜宁才该紧张!

做好了心理建设,秦慧宁微笑着走向秦宜宁,主动握住她的双手屈膝行礼:“小溪妹妹,你来了。我正想着吩咐人去雪梨院请你来呢,家里头有晨昏定省的规矩。”

依旧抓着她的称呼问题不放,这人还没完了!

秦宜宁笑着还了礼:“慧宁姑娘,多谢你的好意,只是金妈妈先一步想到了告诉我昏省的规矩,这才没叫我在夫人面前出丑。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听到“慧宁姑娘”四字,秦慧宁的笑容便有一瞬僵硬,再听是金妈妈告诉,难免开始怀疑大夫人的态度,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旁边的蔡氏。

蔡氏立即会意的眨了下眼。

秦慧宁就挽着秦宜宁的手迈进兴宁园,婉声道:“你才刚回来,府里的一切还不甚了解,若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来问我,我虽不才,一些最浅显的道理还是知道的。”暗讽秦宜宁最浅显的规矩都不懂。

“多谢慧宁姑娘,这些事父亲自会安排西席和教规矩的嬷嬷来说明的。”秦宜宁语速缓慢,极为和气:“不过我长在乡野,自然比不得慧宁姑娘从小生长于相府的福气。”暗指她鸠占鹊巢还得意洋洋。

二人走到廊下,望着彼此具都挂着微笑。

秦慧宁起初一直盯着秦宜宁的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秦宜宁肖似其父的缘故,她的眼神有洞若一切的了然,还有一种属于野兽的尖锐寒冷,让秦慧宁不自禁躲闪,待到意识清自己做了什么,又开始生闷气。

想不到,秦宜宁的锋芒竟然丝毫不弱。

“四姑娘、慧宁姑娘来啦。”大丫鬟采橘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屈膝行礼,将暖帘撩向一边。

秦慧宁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那声四姑娘已经不是在称呼她了,父亲的一句话,她已经从嫡女变成养女了。

秦宜宁则将她神色看的清楚,眉头微微蹙起。

昏黄的灯光在二人脚下的地面投下了淡淡的光晕,一股热气和淡淡的瓜果香铺面而来,仿佛到了春天。

各自将披风交给婢女收好,秦宜宁忍不住好奇的眨着水濛濛的大眼睛四处打量。她原本觉得自己住的地方已经很好,现在到了兴宁园才知道什么叫做华丽。

至少此处的温暖她那里是没有的。

绕过插屏到了偏厅,秦慧宁娇声笑道:“母亲。您用过晚膳了不曾?”屈膝行了个礼,就快步上前侧坐在孙氏身旁,示威似的看着秦宜宁。

秦宜宁规矩的行了礼,称呼了一声:“夫人。”有些羡慕秦慧宁能够与孙氏那般亲近。

孙氏拍了拍秦慧宁的手,眼神复杂的望着秦宜宁,冷淡的道:“你也坐下吧。吃了晚饭没有?”

采橘立即端上了绣墩,摆在了孙氏对面五步远。

秦宜宁侧身坐下,看了看秦慧宁所坐的位置和与孙氏紧握的手,眼神渐冷,礼貌又规矩的垂眸道:“回夫人,已经吃过了。”

孙氏“哦”了一声,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气氛有些僵硬。

秦慧宁似是明白孙氏的窘迫,笑着道:“小溪在雪梨院住的还惯吗?还缺少什么不曾?”

孙氏立即道:“是啊,缺什么就跟下人说,叫他们去预备。”赞许的点了下秦慧宁的鼻尖儿。

那亲昵之状,让秦宜宁更加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事实上,在孙氏怀疑她是外室女时,她就已经是外人了吧?

将期待和失望都深深的埋在心里,秦宜宁自嘲的弯起嘴角,颊边现出两个小梨涡,“是,多谢夫人关怀。”

孙氏看着秦宜宁,目光略微柔和。

一个与秦槐远那般相似的女孩,性子又不讨厌,真是让人无法生出反感,只是她心里还存了疑惑,不却定她到底是不是外室养的。

眼看着孙氏的态度软化,秦慧宁心中不安,明知故问的撒娇道:“母亲,父亲在何处?今日回来吗?”

孙氏闻言,面色就黑了一半。

秦槐远有四房妾室,今日轮到花姨娘,才刚秦槐远命人来说今日不回来。

想到他们夫妻才因为面前这蹄子争吵过,晚上想要缓和关系也不得见面,孙氏不免生气,看着秦宜宁的眼神多了几分如何都藏不住的厌恶,忍不住就蹦出了尖酸的话来。

“老爷疼你,已经命人去宫里请了教养规矩礼仪的嬷嬷,明日一早就来,还给你花重金请了位西席。这可是原来慧姐儿他们都没有的优待。”孙氏越说,心里越酸,还没确定的事已经被她自己说服自己信了八成,觉得秦槐远对秦宜宁这么好,是因为对那外室好,说话声音不免拔高了。

“我不管你娘现在何处,你既到了相府,就要守我们相府的规矩,吩咐你学习,你便仔细学起来,不要想着偷懒或者推三阻四。咱们这样的人家,将来露面的机会还多着,你若是在外头出了丑,丢了咱们相府的脸面,仔细我掀了你的皮!”

听到孙氏训斥,秦宜宁就已站起身。此时她面无表情的垂下长睫,心仿佛被孙氏刀子一般的话剜掉了一块肉,又被冰冷的血给冻结成了一个冰疙瘩。

生母几次三番不肯认她,怀疑她的来历,着实伤透了她的心!

回到府中来,才不过短短半天时间,被祖母不喜,被亲人猜忌,被下人欺负,就连生母都是这样对她!

难道她回来是受气的吗?

她一忍再忍,想着能靠自己的乖巧懂事打动这些人的心,可换来的是什么?

或许,是她太天真,将簪缨望族的生活想象的太美好了。

在这里生活的每一个人,都不吝用各种恶意去揣度人心,明明是没碍着他们什么,他们也恨不能将别人踩在脚下来凸显自己的高大。

这些人甚至比野兽更可怕!

野兽吃人,是为了生存。

他们“吃人”,是为了私欲!

秦宜宁突然之间就明白了,一味的软弱和退让,换来的不会是怜惜!再这么示弱温和下去,恐怕哪一天她被身边的人下药毒死她都不知道!

“夫人,您还是不肯信我的身份吗?您与父亲多年夫妻,可有见过父亲因为这等事情欺骗过您?父亲子嗣单薄,若是真有血脉,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带回来也没人会说他什么,何必要欺骗您一介女流?您如此捕风捉影无中生有,伤女儿的心您不在乎,伤了父亲的心难道也不在乎?。”

孙氏面色涨的通红,只一句“子嗣单薄”就已经戳她的心,何况后面那些质问?

因为秦槐远的子嗣单薄,她没少受婆母的嫌弃,她不能生养,只得允许秦槐远纳妾,可是小妾也不能生养,那只能说明秦槐远有问题,可她那刁钻的婆母却一味的认为是她妒忌小妾给她们用了药。

如今这小蹄子竟堂而皇之的提起,怎能让她不气?

“你给我闭嘴!”孙氏颤抖着手点指秦宜宁:“你算个什么东西!本夫人教导你两句,你居然还敢顶嘴!给你三分颜色你就敢开起染坊了!来人!给我教训这个野丫头!”

孙氏随手一指,就叫来了大丫鬟采橘。

采橘应是,挽起袖子就要掌嘴,可一抬头对上秦宜宁那冰锥子一般的眼神,顿感背脊发寒,抬起来的手就落不下去了,心里暗想这位姑娘果真是个野人,那眼神跟野兽似的!

孙氏被秦宜宁冰冷的眼神看的心里膈应,健步上前拨开采橘,扬手就给了秦宜宁一耳光。

秦宜宁捂脸,眼神从不可置信变作了原来如此的了然。

巴掌声脆响,打的孙氏手掌发麻,心里却畅快了不少,她一手拎着秦宜宁的衣襟,恨声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会去查,可不论你是或不是,我跟前也轮不到你说话!秦蒙子嗣单薄,难道还成了我的错?你若替他鸣冤那就只认他做爹,不用想着认我这个‘一介女流’做娘!”

“夫人,您息怒啊。”金妈妈见孙氏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忙上前来劝。

秦慧宁也适时地扶着孙氏去一旁坐下,泪眼婆娑的劝:“母亲别生气了,都是女儿不好,若不是女儿被抱了来,也不会有现在的事,更不会叫您受委屈了,母亲您再气,可不是往女儿心上插刀子吗。”

孙氏闻言抿了抿唇,眼泪也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看着那被自己一巴掌打懵了的女孩,孙氏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内疚和心疼。她想着不论是不是亲生,她做嫡母的该教导时也必须要教导,这才压下了那股子内疚,冷声道:“你还不滚!”

秦宜宁看着秦慧宁那般作态,又学到了几分。

她垂首将冷笑藏起,声音却很温软:“请夫人息怒。”

孙氏别开眼不看她。

秦宜宁便要离开。

正当此时,忽听见暖帘被拍打开的声音,随即就见秦槐远披着件大毛领子的浅灰斗篷进了门来,面色阴沉的看着孙氏。

第八章 反击

孙氏想不到秦槐远会突然回来,也不知自己的话被他听去多少,略感心虚,脱口便问:“您怎么回来了?今儿不是轮到花姨娘了吗?”

秦槐远眉头拧的更紧了,愚蠢妇人,在女儿面前什么话都能说!

“你们二人先出去,为父有话与你们母亲说。金妈,拿最好的药膏给四小姐,若是明日脸肿起来成什么样子!”

金妈妈诺诺应“是”,人却不动弹,十分担忧的看了孙氏一眼。

她是孙氏的奶嬷嬷,自然知道孙氏是个什么脾气,生怕她在秦槐远面前再说出不该说的话来,想留下规劝几句,但因秦槐远才刚吩咐她去拿药,又不好不走。

秦槐远看出金妈妈的犹豫,冷笑道:“怎么,金妈妈莫非只在乎你家夫人的吩咐,本官说的话全当做耳旁风了?还是你怕本官会欺负了你家夫人?”

毕竟是多年在朝为官之人,周身威压和气魄又岂是金妈妈这等仆婢能够承受的。

金妈妈唬的双腿打颤,连声告罪,“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给四姑娘搽药。”灰头土脸的随着两位小姐退出门外,仔细的为主子关上房门。

毫无意外的,孙氏尖锐的嗓音薄薄的格扇门根本拦不住,无法抗拒的传入耳中。

“秦蒙,你这是回房里来跟我逞威风来了!有本事你外头威风去,跟女人吹胡子瞪眼算什么能耐……”

金妈妈被夫人这般吵闹法唬的头大,一抬眼,看到秦宜宁和秦慧宁竟都站在廊下,慌忙上前拉着二人的手臂,压低声音道:“姑娘可别在这里!”

想起秦槐远的吩咐,又看秦慧宁担忧的脸色,金妈妈想了想,直接将二人带到正屋隔壁作为茶水间的耳房,低声道:“姑娘稍坐片刻,奴婢这就给四姑娘取药来。”

秦宜宁点了点头,这一次没有再道谢。

脸上被生母扇的那一巴掌火辣辣的痛,让她认清了现实。

她回府还不到六个时辰,吃了多少排场和挤兑?

老太君轻蔑她,生母不认她,其余人见风使舵观望风向,就连丫鬟都敢明目张胆偷她的东西,在她发现后还克扣她的炭火,这位鸠占鹊巢的养女更是几次三番的挑拨是非。

这些人分明是看准了她在秦府无依无靠,捏了她这个软柿子!

她是宁肯站着死也不肯跪着生的性子。与冷漠的世道对抗尚且能坚韧的活下来,又怎会轻易服输?

秦宜宁不缺捕猎的耐性,更不缺与野狼对峙的勇气!

她对亲情抱有希望,不代表会无限忍让!

素手轻抚脸颊,指尖仿若自虐一般捏了捏红肿之处,唇畔却绽出个充满冷意的笑容。

金妈妈心烦意乱,并未在意这些细节。

可秦慧宁却将秦宜宁那仿若猛兽盯准猎物一般嗜虐的笑容看在眼里,心中竟有些发慌。

刚想说些什么,隔壁秦槐远和孙氏的争吵声就隐隐约约的传入了耳中。

秦丞相的声音低沉,语句简短。

孙氏的声音尖锐,怨声不断。

起初听的并不多真切,到了后来孙氏改为咆哮,就是她们二人不想去窥听都难:

“……就连慧姐儿一个女孩子都能看得出,你这个做夫君的还想来蒙骗我!我当年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你!若不是有我父亲帮衬,你能平步青云吗!你今天能做丞相,不知感恩我们定国公府,不知对我好一些,还敢拿个外室女来蒙骗我!”

“住口!”秦槐远的声音暴怒:“愚蠢妒妇,我懒得理会你!”

“咣当”一声,是隔壁正房的格扇门被踹开的声音。

与此同时,二人听到孙氏崩溃的尖叫。

秦宜宁和秦慧宁快步走出耳房,正看到秦槐远在夜色下显得极为冷淡的背影气冲冲走远。

孙氏歇斯底里的哭嚎刺向耳膜:“我为何这般命苦!”

二人回头,就见孙氏坐在门槛上,抱着门框涕泗滂沱,几乎晕厥。

“您起来吧,地上凉。”秦宜宁蹙眉去搀扶。

可她伸出的手却被秦慧宁半路挥开。

秦慧宁挤开了秦宜宁,拉着孙氏起身,哽咽着道;“小溪妹妹闹的我们家鸡犬不宁还不够,现在还要来戳母亲的心吗!”

一句话,就让孙氏瞪向了秦宜宁。

可不是么,若没有她的回归,又哪里会有这么多的波澜!明知道她弱质女流,秦槐远竟然也不顾她伤心不伤心,不肯多哄她几句,就那么拂袖而去了!

才刚不过是训斥了秦宜宁两句,打一巴掌,秦蒙就那个模样了,足见那外室是个什么样的狐媚子!

孙氏赤红双眼,双手推搡秦宜宁,大吼着:“你这个败家种子!自打有了你的消息我就没有一日好过!你给我滚开!”

回头又冲着金妈妈嚷:“乳娘,给我备车!我要回定国公府去!”

金妈妈唬的面无人色,急忙规劝:“夫人,如今这都要宵禁了,您这会子贸然回去怕是不好,不如今儿先歇下,明儿个一早咱们再回去,对老夫人也有话可以解释……”

“不行,我一定要现在回去!这相府我没法呆了!秦蒙是要逼死我!”孙氏泣涕如雨的呜咽:“乳娘要是不许,你就自己留下,我自个儿走!”

气头上的孙氏也不顾秦慧宁了,甩开女儿的手就往外走。

秦慧宁被甩的踉跄了两步,一双三寸金莲站立不稳,若不是碧桐适时地搀扶了一把,蔡妈妈又在后头拉了一下,秦慧宁就要摔下台阶去。

秦慧宁不满的皱眉。

孙氏闹了脾气,眼见着劝不住,金妈妈只得命小丫头迅速去吩咐备车;采兰去取来孙氏的大毛领子斗篷和精巧的黄铜暖炉;又给大丫鬟采橘使了个眼色,低声嘱咐几句。

这个时候,长房主子吵架,气的夫人回了娘家的消息是瞒不住了,还不如他们直接去回了老太君。免得旁人传话过去中途就变了几个意思,叫二房和三房的平白看了笑话。

采橘苦着一张脸,无奈的往慈孝园去。

金妈妈和采兰则是扶着抽抽噎噎的孙氏一路过穿堂离开了兴宁园。

才刚还吵吵闹闹的院子,现在一下子安静下来。

最后一丝晚霞悄无声息的隐没于山峦后,只有明亮的一弯月挂在天空,被乌云半遮半掩,将兴宁园寂静的院落染成了阴冷的幽蓝。

小丫头们吓的大气不敢喘一声儿,蹑足而来将廊下的宫灯挂好,温暖的橙色光晕渐渐散开,在廊下投出一个个光圈。

秦宜宁冷笑着睇向秦慧宁。

秦慧宁被她盯的心慌,拿了帕子拭泪,抽噎着道:“小溪妹妹也别怪姐姐多言,才刚母亲那样,我哪里能不劝说一些?你那么说话,等于戳了母亲的心窝子,这些年你毕竟没有跟在母亲身旁,不知道她的苦衷,说错话也是有的。”

看秦宜宁缓步走向自己,秦慧宁就友好的笑了一下,又道:“小溪妹妹脸上肿的厉害,我那里有一种上好的药膏,止疼消肿是最好不过的,待会儿我就让碧桐给你送过去。”

“是吗,那我倒是要谢你了。”

秦宜宁在秦慧宁面前站定,那双明媚的杏眼之中闪着幽深的寒光,让秦慧宁觉得自己活像是遇上了饿狼。

“不,不必客气。”秦慧宁不自禁紧张的吞咽口水,“你我是姐妹,咱们……”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云霄!

秦慧宁的耳朵嗡的一声,眼前金星直冒,身子一歪就跌在地上,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蔡妈妈、碧桐、瑞兰和秋露四个都吓的呆怔住了,连扶人都忘了。

“你的药不用给我送了,留着自己用吧!”

“你!”被打懵了的秦慧宁回过神,嘴角淌血含糊不清的尖叫:“你居然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秦宜宁上前俯身抡圆了胳膊又是一耳光。

毕竟是打猎砍柴的人,手劲儿不容小觑,且两巴掌都扇在一个地方,巴掌摞巴掌,秦慧宁的半张脸迅速红肿起来。

“你这个野蹄子,你凭什么敢打我!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秦慧宁指着秦宜宁尖声大叫!

被吓呆的蔡妈妈和碧桐这才反应过来,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就连瑞兰也跃跃欲试,想要将秦宜宁拿住。

谁料想三个人冲上来,两个抓胳膊的,一个抓头发的,竟都没碰到秦宜宁的半片衣角,反而被她三拳两脚的掀翻在地。

秦宜宁左脚踏住瑞兰的背,一手反剪蔡妈妈的膀子,一手捏住碧桐的喉咙,将三人都疼的脸色煞白,碧桐更是吓的屏息瞠目,不敢动作。

脚下用力,瑞兰立即“哎呦”一声哀嚎。

秦宜宁冷笑:“旁人就罢了,你是我的婢女,不知道护主反而来行凶,不要命了你!”

“姑娘,姑娘饶命啊!”瑞兰求饶的声音已经破音。

原本兴宁园中想来撕罗的下人这会子皆面无人色,再也没了上前的念头,各个噤若寒蝉,哪里还敢用原本轻视的目光来看秦宜宁?

秦慧宁好容易爬起来,踉跄着往廊柱后头躲:“你你你,你这个野人!没教养的破落户!”

“是啊,我就是野人!”

秦宜宁抖开蔡氏和碧桐,从瑞兰的背上踏过,径直走向秦慧宁。

“我算看透了,即便我小意迎合,你们心里照旧当我是野人,我又何必白白的背了野人的名号?!”

第九章 裁断

“你这个贱蹄子!毒娼妇!你不要脸!”秦慧宁颤抖尖叫。

“到底是谁不要脸?”秦宜宁一把拎住秦慧宁的襟口,四目相对,近在咫尺:“我从未想过害你,咱们本可以相安无事,可你百般挑拨,不但引得母亲误会于我,更害的爹娘不睦家宅不宁!不过一个鸠占鹊巢的养女,我心情好了当你是个人,心情不好你算什么东西!”

秦慧宁被气的双眼赤红,可她不过是文弱的闺秀,又怎敌得过常年野外生存的“野人”?

武力上不及,就只能恐吓:

“你这么对我,就不怕祖母知道了将你赶出去!”

“笑话!我打都打了,还怕这些?大不了我还去做我的‘野人’,倒落得个逍遥自在!”

秦宜宁冷锐的目光扫过院中早已吓呆的婢女,又睇爬不起来的蔡氏和瑞兰几人,微微一笑,露出编贝般的皓齿。

在夜色中,那白森森的牙配上她那个嗜血的表情,直叫人心底冒寒气!

“告诉你们,野狼我都杀了吃肉,何况你们!?不与你们计较那是觉得犯不上,还当我怕了不成!别忘了,就算你们再瞧我不起,我依旧是我父亲的嫡女!”

手上一用力,扯着秦慧宁就往外头去:“走!跟我去见老太君去!你挑拨的娘和爹感情不睦,别以为我会轻易饶了你!”

这么多年来,秦慧宁以秦槐远唯一嫡女的身份长在相府,老太君疼的心肝儿肉一般,何曾被人动过一指头?如今又是被打脸又是被扯衣服,秦慧宁早就崩溃了,挣扎着边哭边骂,什么脏的臭的都骂了出来,简直不堪入耳。

秦宜宁却只扯着她的衣襟,那模样轻松的不像是拉扯一个人,倒像是拎着一只待宰的鸡。

骂吧,倒是叫人看看丞相府里教导出的好女儿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秦宜宁一双天足,常年山中生存,上山都能如履平地,此刻自然走的脚下生风。可秦慧宁是三寸金莲,弯着腰挣扎着,小跑也追不上,走的是踉踉跄跄歪歪斜斜。

劝不服,骂不听,推不开,打不过!死命挣扎也不能挣脱那只死死抓住她襟口的手,用力使眼色竟没有下人敢出手相助。

秦宜宁就这么畅通无阻的拎猎物一般将人一路牵到了慈孝园,后头跟着的仆婢像是一串粽子,没一个敢大声说话。

一到门口,秦慧宁总算见要见到亲人,“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祖母救命,有人要杀了我!”

这一声尖叫凭空传出去老远,唬的屋里的老太君险些跌了手里的烟袋锅子。

才刚老太君听说了长媳带着人回娘家去了,气的面无人色,秦嬷嬷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人劝住,刚点了一袋烟,没等抽上一口,燃烧的烟丝就整个儿扣在她雪白的衬裙上,当即烧出了一个窟窿。

“哎呦老太君!”

秦嬷嬷眼疾手快的倒了一杯茶上去灭了火,又手忙脚乱检查老太君可有烧伤烫伤,幸而天气冷,早早就穿了棉裤,这才免了一劫。

老太君脸色铁青的扔了烟袋,尖声道:“什么人敢大吵大叫!”

门外的婢女像是被吓呆了,结结巴巴的道:“回,回老太君话,是四姑娘和,和慧宁姑娘来了。”

老太君拧眉蹭的站起身。

“大晚上的这两个蹄子要做什么!我看孙氏就是个乱家妇!教导出的都是什么东西!”

“老太君您息怒,奴婢先服侍您更衣。”秦嬷嬷和大丫鬟吉祥忙好言劝着,手脚麻利的为老太君换了襕裙,又重新披上了雀蓝缎袄,戴上镶蓝宝石的抹额。

整理了一番,老太君也算消了些气,面沉似水的带着秦嬷嬷和吉祥去了宴席用的花厅。

一进门,就见地当中跪着秦慧宁和秦宜宁,两人都是鬓松钗迟脸上红肿的模样,秦慧宁的半边脸更是肿的不成样子,哭的花了妆容,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见了老太君,秦慧宁总算见到了亲人,“哇”的大哭,膝行上前一把抱住老太君的大腿,哭的仿若天要塌下来,哽咽的不成句子。

老太君一看她这模样,当即心疼的俯身搀扶,心肝儿肉的叫着:“怎么了这是?快别哭了。”焦急的又问跟来的蔡氏和秋露,“你们说,到底怎么回事!”

蔡氏的膀子现在还疼,颤抖着唇竟发不出声来。

秋露则一如既往的低垂着头不言语。

秦宜宁冷静的道:“老太君息怒,秦慧宁挑拨的我父亲和母亲不和,直将我父亲气的去了外院,将我母亲气的回了娘家。我已经教训过她了。老太君别动气伤了身子,要罚也可以交给下人去做吧。”

“什么!?”老太君拧眉。

她本因为孙氏回娘家去的事在生闷气,想不到此事竟与她百般疼爱的秦慧宁有关?

秦慧宁连连摇头,肿着脸含糊不清的道:“不是的,是母亲自己怀疑小溪是外室女……母亲不过是打了小溪一巴掌,骂了她几句,父亲就心疼了,与母亲吵了起来……”

秦慧宁颠倒是非理直气壮。

蔡妈妈也道:“回老太君,四小姐着实太跋扈了,不但打了慧宁姑娘耳光,还将奴婢和两个婢女一同打了。奴婢现在还疼的抬不起手臂来。”说着跪下捂着膀子呻\吟。

秦嬷嬷看了看众人,就与吉祥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君去窗畔铺着厚实锦缎坐褥的罗汉床坐好,又拿了暖手炉来给老太君取暖。

行走落座的时间,让老太君冷静了一些。

今日秦宜宁回府来,给她的印象是个乖巧稳重又有些怯懦的乡下女孩,说她回府第一天就敢动手打人,她是不信的。可是看秦慧宁脸上的巴掌印,一切又做不得假。

老太君没有立即就给她出头,着实让秦慧宁心慌了,她心里暗自想着:果真他们才是有血缘的一家人,亲孙女回来,就不拿她当身边要紧的人了。

秦慧宁又心慌又着急,激动之下说起话就不太顾及了。

“祖母,无论如何,她将我打成这样,还打了我的乳母和婢女,那就是她的不是!大家闺秀哪里有这般直接与人动手的?若是传了出去,咱们相府的脸面还往哪里放?这不是丢我父亲的脸吗!这样的野人,简直是……”

“你住口。”秦宜宁虽是跪着,但是背脊挺直,与秦槐远相似的眉目之中迸射寒光,长眉紧锁、锐气凛冽。

“到了老太君面前,你还想挑拨离间?母亲原本并不怀疑我的身份,是你明示暗示才会让母亲怀疑我是外室女,然而父亲人品磊落,喜欢什么人带回府里来便是了,又怎么会在外头偷偷地养小老婆?即便真有外室养出子嗣,难道直接带回府的担当都没有?

“何况父亲根本不屑如此!以他的人品才华,多少闺秀上赶着进门做妾的不知凡几,父亲何曾动过心?可你却煽动母亲去怀疑父亲,让他们二人离心!家和才能万事兴,秦慧宁,你为了一己之私如此恩将仇报,良心都被狗吃了!”

秦慧宁气急辩驳:“别说的理直气壮的,难道你不是为了自己?说你是嫡女,可当年之事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母亲怀疑你那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我根本没有挑拨!”

“父亲做事光明磊落,他说是幕僚调查难道还会有假?当着老太君的面儿你都敢这样说,你还说你不曾挑拨?”秦宜宁说罢,转而望向老太君。

秦慧宁闻言身子一震,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计!

这个野人根本不是个蠢材,她竟趁着她满腹委屈情绪激动之时激她说出那些话!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如何收得回!

老太君的眉头紧皱,心里对秦慧宁多少生出一些不满来。

秦宜宁的血缘老太君丝毫不怀疑,那张脸就仿佛是和秦槐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道会假?

她虽偏心秦慧宁不假,可正如秦槐远所说的,大家族的血脉不容混淆,亲生就是亲生,抱养就是抱养。

老太君的确看不上秦宜宁。

可看不上,那也是她最看重的长子唯一的嫡女。

老太君也的确喜欢秦慧宁。

可再喜欢,她也只是个抱来的养女。

如今,一个养女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在儿子儿媳之间挑事儿,闹的家宅不和,弄的她那冲动无脑的长媳回了娘家,还不知道会叫亲家怎么误解。且这件事明儿个传开来还不知道勋贵清流知晓要如何议论,他们秦家的脸面都不知往哪里放!

秦宜宁动手打人是不对,可事情的根源在何处,老太君掌管内宅多年,还是分辨的清的。

老太君沉下脸来望着秦慧宁,难掩失望。

而老太君那失望的眼神让秦慧宁体会到了何为疏远。

她心里的嘲讽越发深了:果然你们才是一家人,这就彻底将我当成外人了!说什么最疼惜我,现在还不是偏心你的亲孙女!

老太君看着秦慧宁那抽抽噎噎的样子,到底舍不得。就是个小猫、小狗养的久了都有感情,何况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纵然是养女,照旧是有十几年的感情。

沉着脸揉了揉额角,老太君转向秦宜宁,无奈的道:“慧姐儿纵然有过错,可宜姐儿今日做的也太过了。在如何也不能动手啊,你一个大家闺秀,出门去带着的是我们相府的脸面,难道这道理还要我来教你?”

第十章 窗根

秦宜宁垂眸,从老太君对她的称呼和略微放软的语气已经猜出几分她的想法,当即便乖巧的行礼,顺势道:“祖母教训的是,孙女也是一时情急,往后再不会如此了。”

若是一味的只知动粗,那便真的成了“野人”了,刚柔并济才是最合适的态度。

老太君见状满意的点头,面上的表情明显舒缓不少。身为长辈,最不喜的就是晚辈当面顶撞,秦宜宁虽然做事粗暴了一些,根子上却不是个坏的。如此像她的长子,想来心思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倒是秦慧宁……

阅尽千帆的老太君越发觉得头痛。

一想明日外头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谣言来,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沉声道:“今日之事,你们也都吃个教训。身为相府的小姐,姐妹不睦竟大打出手,传出去像什么样子?你们平日里都一副孝顺的模样,现在就是这么孝顺的?”

老太君口中虽说的是“你们”,可秦慧宁心里明镜一般,秦宜宁才回府多久?在老太君身边时间较久的却是她。

老太君这是在刺打她!

秦慧宁内心惶恐至极!

她如今留在府中最大的依靠就是老太君和孙氏。能够继续过着府中姑娘那般锦衣玉食的生活,依仗便是他们的不舍。若是自己失去了他们的喜欢和信任,她还能拥有什么?

“祖母息怒,孙女知错了。”秦慧宁再不敢多辩驳一句,生怕让老太君对她更厌烦。

今日的委屈,她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老太君见她认错时态度良好,想着到底是自己教导出的女孩,品性也不会差了,虽然心思重了一些,但也情有可原。

思及此,她便严肃的道:“宜姐儿,慧姐儿,姐妹不和,罔顾孝道,就罚你们各自回房抄写《孝经》十遍,三日后晨起请安时上交,你们可有异议?”

“多谢祖母疼惜。”秦慧宁忙抢着回答。

老太君听的心里熨帖了不少,暗想:慧姐儿是个知道好歹的,知道我这是故意偏向于她。

要知道,秦慧宁长在相府,受的是大家闺秀的教导,写字于她来说根本不是难事。可秦宜宁却是生在村野,常年不碰纸笔,《孝经》全书十八节,三日内抄写十遍怕会将她累出个好歹。!

说到底,老太君心里还是疼惜养在身边的秦慧宁,不满秦宜宁动手打人的。

只是她作为大家长,在秦慧宁明摆着有错的情况之下,不好明着偏袒谁,免得往后无法治家罢了。

可老太君这会子却是想错了。

秦慧宁根本没有领会她的偏袒,心里早已是冷笑连连:什么祖母,什么疼惜,都是假的!亲孙女一回来心就偏了,看着我挨打受委屈,居然罚我一同抄书!

秦宜宁眼角余光将老太君和秦慧宁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不免暗自好笑,看来秦慧宁是要辜负老太君的好意了。

老太君再度揉着眉心,一旁的吉祥便适时地端上一碗温热的蜂蜜水来给她润喉,秦嬷嬷又站在一旁手法娴熟的给老太君按摩太阳穴。

见老太君面露疲态,秦宜宁和秦慧宁便行礼告退。

老太君淡淡的摆手,见二人出去,就吩咐秦嬷嬷:“绿娟,你嘱咐人提着灯去送两位姑娘。”

秦嬷嬷立即会意的颔首,快步跟了出去。

秦慧宁就住在老太君的慈孝园,秦宜宁却要横穿半个后宅到雪梨院去,秦嬷嬷先叫了个小丫头子过来嘱咐了几句,小丫头子立即提着灯去追秦宜宁。

秦嬷嬷则是往秦慧宁住的暖阁处去。

屋内正乱着,乳母蔡氏和大丫鬟碧桐都受了伤,秦慧宁的脸现在更是肿的没法看,丫鬟婆子们忙前忙后的伺候上药,屋里头吸气声声,哀嚎连连,也没人注意到窗外头还站着秦嬷嬷。

秦慧宁这时已是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大丫鬟碧桃忙劝说:“姑娘快别哭了,哭坏了眼睛可怎么是好?老太君知道了定要心疼的。”

碧桃今日没跟着出去,自然不大清楚细节之处,原想着说起老太君的疼惜能够安他们姑娘的心,谁知却一下子戳中了秦慧宁的痛处。

秦慧宁一把打开碧桃的手,想要抱怨老太君的偏袒,又怕控制不住音量叫人听了去,就只尖锐的斥道:“你手怎么那么重!就不会好好上药吗!”

“奴婢不是有心的,姑娘恕罪。”碧桃不明所以,却不敢再多言,急忙跪下请罪。

秦慧宁尤觉得不解恨,抬脚就揣在碧桃胸口:“你这贱蹄子!毒娼妇!扫把星!你是想来害死我的是不是!我踹死你!”

碧桃疼的“哎呦”一声惨呼,身子歪倒在地,屋里的婢女们噤若寒蝉,没有一个敢来劝说的。

秦嬷嬷站在窗外,将屋里的动静听的清清楚楚,心里也是明明白白。

慧宁姑娘明摆着是心生怨怼,怨恨上老太君了!

她是老太君的陪嫁,一辈子没嫁人就那么忠心耿耿的陪伴在老太君身边,秦府多少大风大浪都是她陪伴着老太君一同经历,对待老太君自是忠心耿耿,因为身份的便利,老太君身边这些人的品性,她怕是比主子更加清楚。

这位慧宁姑娘从前是很好的,知书达理,处事圆滑,姐妹之中是拔尖儿的,深得老太君的喜爱。

谁料想事情一出,起了争夺之心,竟会暴露出这样的本性来。

到底不是大老爷亲生的,品质上差了些。

秦嬷嬷轻叹,趁着左右无人,往老太君房里去。

她想将事情告诉老太君,可想到老太君对秦慧宁的偏疼,就怕自己说了实话,反而惹的老太君不喜欢,是以犹豫之下只得将话咽下,想着慢慢的去提醒老太君也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办法。

**

秦宜宁今日出来给孙氏请安,带着的是瑞兰和秋露,瑞兰被她教训了一番,人已先回雪梨院去了,身边就只剩下个秋露提着灯跟在一旁。

夜幕下,冗长的巷子仿佛走不到尽头,偶有一阵冷风卷过,直往人的领口里钻,灯笼的烛光明灭,将主仆二人投射在墙上和地上的影子也照的明明暗暗。

秦宜宁搓了搓冰凉的手,道:“今日你没有出手。”

秋露闻言一愣,有些笨拙的道:“奴婢,奴婢是吓住了。”

秦宜宁噗嗤笑了:“我知道,你大约没见过我这般动手打人的小姐。只是你为何没有帮慧宁姑娘来抓我?”

秋露脸上烧热起来,她还以为姑娘问她为何没有出手帮她揍人呢。

“姑娘,奴婢是您的婢女,没有道理去帮外人,只是,奴,奴婢的确没见过动手打人的小姐,当时吓住了,就没想起给您帮忙,等想起来时他们都已经被您打趴下了。”

秦宜宁听着秋露笨拙的话,不免觉得心情大好。经她的观察,秋露虽不圆滑,却也是个极为本分通透的人。

她身边至少也不是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的。

秋露见秦宜宁的神色柔和,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对秦宜宁倒是生出许多好感来。

她知道自己的缺点,为人太过于木讷,不会打点,往后跟着如此厉害的四小姐,至少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正当二人前行之时,后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才刚秦嬷嬷嘱咐的小丫头提着灯追过来了。

到了近前,小丫头给秦宜宁行了礼,说明了来意,就与秋露一同搀扶着秦宜宁走向了雪梨院。

小丫头行走时察言观色,将秦宜宁一派平和看在眼中,心中打量着待会儿要回去告诉秦嬷嬷,四小姐与初见时并无两样。

到了雪梨院门前,秦宜宁想起自己从前去帮药材铺子老板送货,还能得一、两个钱儿的赏钱,便吩咐了秋露打赏。

她不知道府里的规矩,并不知要赏多少,秋露却是从前跟在孙氏身边的,虽然不得近身伺候,但是见多识广,却也知道这些规矩。她便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抓了把铜子儿赏她,,打发的小丫头子眉开眼笑、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秦宜宁赞赏道:“你做的很好。”

秋露红了脸,望着秦宜宁时眼睛却亮晶晶的,看的秦宜宁禁不住微笑。

二人进了院子。

天色晚了,又是快要立冬的日子,安静的院中寒风凛凛,沙沙作响的草木声就显得格外大一些。下人们都在各自房中,只有个小丫头蹲在厢房外头的墙角拿了个蒲扇扇炭炉里的火。橙红色的火星明明灭灭的飘散开来,随即消失不见,黑暗中,厢房温暖的灯光格外明亮。

隐约之间,秦宜宁听见厢房里有女子的抱怨声。

她想起这是瑞兰和余香同住的屋子。

带着秋露走向厢房,还不等说话,却将那个扇炉子的小丫头唬了一跳。

小丫头站起身,刚要行礼问候,就被秦宜宁一个冷冽的眼神制止了。

原本听了余香的吩咐,看到来人就要报信儿的,这会子却是被吓的发不出声来,小丫头只能低垂着头站在一旁。

这厢秦宜宁刚靠近窗畔,就听见了一个略微尖锐的声音:“……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野人!府里体面些的丫头都要比她尊贵,她竟敢将姐姐打成这样儿!明儿个我定要去回了老太君,治一治她!”

第十一章 教训

厢房里温暖如春,瑞兰披着一件小袄拥被靠坐在架子床上,红肿的脸颊已经转为青紫,足见方才挨了多重的打。

床头小几上摆着一碟炒的喷香的瓜子,余香搬了个交杌坐在小几旁,一面烤火嗑瓜子,一面用下巴指着正屋的方向啐骂:

“……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来历,才回咱们府里就这般张扬,你瞧着吧,老太君那般疼惜四小姐,这会子四小姐却被她给打了,老太君还不剥了她的皮!”

见余香越说声音越大,竟丝毫没有顾及,瑞兰焦急的道:“我的姑奶奶,你可小声一些,万一叫姑娘回来听了去,咱们往后还要不要在雪梨院呆了。”

“你怕她?我可不怕!”余香啐了一口,抹掉粘在嘴角的瓜子皮,“你没瞧见老太君和大夫人对她的态度吗?这个人也是个蠢材,才刚回来就将府里两位身份最高的都给开罪了,夫人是她亲娘都不待见她,往后她还有什么好儿?”

随手将瓜子皮丢进燃着的炭盆,一股烧焦味逐渐弥漫开来,余香却似无所觉,依旧将瓜子皮往里头丢,冷笑道:

“咱们也是倒霉,好端端在兴宁园伺候着,凭你我二人的资质,经常在老爷身边服侍,难保将来就不能做个主子。现在可好,被丢在这么个狗不拉屎的地儿来,摊上一个粗鄙村姑,往后还能有什么好前程,真是晦气!”

这一句着实戳中了瑞兰的心事。

瑞兰虽只是二等丫鬟,在兴宁园时并没有太多机会近身伺候,可相爷那般丰神俊朗的人物,只淡淡一顾都能叫人心跳砰然,夫人又一直再无所出,她自身条件也不差,早就有一些想法,谁知道竟会被派到雪梨院来,头一天就挨这么一顿好打。

想到秦宜宁那厉害的模样,瑞兰就觉得背后生寒,不由得蹙眉劝说:“你是没瞧见姑娘的厉害。我劝你省些事吧,在如何姑娘也是相爷的嫡女。”

“是个嫡女又如何,还不是要看咱们的眼色过日子?金妈妈也是多事,做什么要给她这些好炭,她在山里拾柴火烧都惯了,恐怕都不知还有这么一种没有烟尘的银霜炭。”说着又噗嗤一声笑:“不过还是便宜了咱们受用。”

“你啊。”瑞兰想起秦宜宁发现了被克扣了东西也不恼,还能笑着与她们说话时的模样,再想着冷的冰窖一般的正屋,心里莫名的觉得畅快。

余香又嗑了几个瓜子,忽然又笑了:“她今日将慧宁姑娘打成了那样儿,还不知回不回得来呢。”

“说的也是。”瑞兰听闻,也忍不住好笑。

正当她们心里暗爽之时,厢房们忽然被“吱嘎”一声推开。

二人都唬了一跳,以为是外头的小丫头子,刚想斥责两句,在看清来人时却都呆住了。

门前披着蜜合色斗篷,身材纤细、容貌艳丽的女子,不是他们正在鄙夷的秦宜宁是谁!

视线相对,瑞兰从秦宜宁冰冷的眼神中看到了杀意,再看秦宜宁嘴角噙着的浅笑,她禁不住背脊上寒毛直竖,慌忙的下地趿鞋,连身上的疼都顾不得了。

“四姑娘,您回来了。”瑞兰行礼。

余香的面色也十分难看,跟着瑞兰一同行礼:“四姑娘。”

“不敢当,我一个粗鄙的村姑,怎么担得起你们的礼呢?毕竟余香姑娘这般品格儿,将来若是留在兴宁园说不定还能做个姨娘呢。”

秦宜宁负手踱步到床畔,看着暖炉里上好的银霜炭和炭火中尚未烧尽的瓜子皮,笑道:“怎么样,金妈妈给的好炭,您二位可还够用?要不要我再要一些送来?”

瑞兰心里咯噔一跳,双膝一软便跪下了。

她们刚才说的话,竟都叫这个破落户给听去了!

这位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就是打杀了她们也不会如何,大不了去官府报备时给她们随意安上个罪名,交十两银子便得了,老太君就是在不喜欢亲孙女,也不会舍不得十两银子。

瑞兰瑟瑟发抖,开始回忆自己都说了什么,幸而都是余香混吣,自己倒是没有说多少。

思及此,瑞兰连忙叩头:“姑娘息怒。”

“息怒?我并未有怒,何来息怒一说?”秦宜宁并不看瑞兰,只是唇角微翘的看着余香。

余香见事已至此,倒是比预想中的要硬气,傲慢的一扬下巴,道:“姑娘说笑了,您又瞧见谁封了我做姨娘了?”

秦宜宁仔细的上下打量了余香一番,那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子,将余香剐的浑身打颤。

余香觉得自己怕是要遭殃,也不知这位要如何处置她?

不过一个才回府的女孩家,不懂高门大户的这些规矩,恐怕也不会将自己如何,顶多打两下罢了。余香这么想着,心里安定了不少。

就在余香想着稍后要如何去给自己老子娘报信求助时,秦宜宁却是高深莫测的一笑。

“我要抄写孝经,瑞兰,来帮我磨墨。”

看来是不打算罚她?

余香窃喜。

瑞兰也送了口气,应“是”起身,扯到了身上的伤处,疼的她“嘶”了一声。

余香伸手去扶瑞兰,不满的道:“姑娘也太不通人情了,瑞兰都这样了哪里还能伺候笔墨。要不我去伺候您磨墨,您准瑞兰今儿就歇下吧。”

那语气强硬的,仿佛她才是主子。

瑞兰浑身发起抖来,连声道:“奴婢没事,奴婢立刻就去服侍姑娘笔墨。”

余香闻言不满的瞪了瑞兰一眼,一副今日必定要给她出头的模样。

秦宜宁看余香如此,好笑的道:“瑞兰来服侍笔墨,余香去烧水,我要沐浴。”

余香闻言瞪圆了眼。

她是家生子,老子娘都是在外院里当管事的,自小在下人之中就拔尖儿,主子们身边走动也都得脸,哪里做过烧水这种粗活?

“姑娘,您才回府,怕是不了解,我们这些人都只是单管一样儿,各司其职,譬如烧水这种粗活自然有小丫头负责,其他房的姑娘也没听说过让身边大丫鬟去烧水的。为了您的声誉着想,奴婢还是来服侍姑娘笔墨吧。”余香不但将自己的不满表明了,还毫不掩饰的鄙夷了秦宜宁不懂规矩。

瑞兰听的冷汗直冒,急忙的表态道:“奴婢不打紧的。奴婢可以服侍姑娘笔墨。”

余香闻言气的不轻,狠狠的掐了瑞兰的手臂一把,这人怎么回事,她这是帮她出头,她还不领情!

瑞兰疼的皱着眉,差点哭了。

“这院子里到底谁是主子?难道余香姑娘是想当家做主了?”秦宜宁转身向外头去,不容置疑的道:“余香烧水去,其余人都跟我来。”

“是。”廊下的婢女都应是。

瑞兰和余香这才发现,小小的厢房门外,祝妈妈、秋露、柳芽一众人都整齐的站在外头,也不知来多久了。

瑞兰急忙跟上。

余香撇了撇嘴,不情愿的去倒座的小厨房烧水。

正屋之中,柳芽和秋露忙着掌灯,小丫头子则是听了祝妈妈的吩咐,去将炭火预备妥当。秦宜宁在黑漆云回纹书案前铺着淡绿色坐褥的玫瑰椅上坐定,瑞兰立即将鲤鱼戏莲的青花盖碗放在了她触手可及之处,又将个精巧的暖手炉递了过来:“姑娘暖和暖和再写不迟。”

秦宜宁好笑的很。这人挨了一顿打,倒变的殷勤了,足见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屋内渐渐暖和起来。

瑞兰便取了笔墨纸砚来,将宣纸铺好,又取了墨锭来仔细的研磨。

秦宜宁随手拿起一支狼毫笔,一面用葱白一般的纤指把玩着笔尖,一面轻缓的开口,“你们此番到我这里来服侍,倒也是受了委屈,耽搁了你们的好前程。”

“奴婢们不敢。”祝妈妈带头,瑞兰、秋露、柳芽以及三个小丫头都齐齐下跪。

秦宜宁轻笑,露出编贝一般的皓齿,在灯光下她明艳的容颜更加艳光惑人。

“身在相府,就要守相府的规矩,”秦宜宁放下狼毫笔,直望着行礼的众人,眸光熠熠,慢条斯理的道:“既然金妈妈安排了你们到雪梨院,你们就是我的人。我初来乍到,虽不熟悉相府的事,也不大懂大家闺秀的那些规矩,可明儿教规矩的嬷嬷和西席也都到了,你们觉得我会永远什么都不懂吗?”

“姑娘言重了,奴婢们不敢。”众人叩头,一瞬如醍醐灌顶。

“欺生”也要有个限度,何况这位姑娘可是老爷唯一的骨血,想要翻身不过是时间问题!

秦宜宁一番话,让众人对她的态度更加谨慎恭敬了,也让这些初来雪梨院抛却了从前前程的人有了归属感。

至少,他们现在觉得跟着这位姑娘并不是前途无光的!

秦宜宁生长在市井,最是明白何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道理。若是想让人安心的追随她,至少要让人不会感到随时随地都会失去依靠。她方才的一番话,是在心中转了好几遍才说出口的,因并无使唤下人的经验,更无给人训话的经验,其实秦宜宁是生怕自己说错的。

第十二章 外婆

不过,现在看众人的反应,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秦宜宁唇角微翘,又道:“更何况,大户人家从来就没有下人欺主的规矩,这道理连我一个‘野人’都懂,想必你们这些身在繁华的人也都懂得。”

秦宜宁话音方落,祝妈妈、瑞兰就带着众人再度叩头:“是,奴婢们知道了。”

满意的颔首,秦宜宁道:“说到规矩,我每日要去给祖母晨昏定省是规矩;你们见了我要行礼是规矩;秦慧宁挑拨我们一家三口的关系被我教训是规矩;祖母知道此事让我们二人一同抄写《孝经》,这也是规矩。你们都是通透人,是非黑白不必我细说也自然明白。”

一番话透露出的信息直将众人都震慑住了。

将老太君最疼爱的慧宁姑娘暴揍了一顿,居然只罚抄写《孝经》!

慧宁姑娘被揍了,还要和四姑娘一同罚抄写?

众人都不是呆子,立即就明白了这件事的是非曲折必有隐情,慧宁姑娘或许根本没有传说的那么无辜,而且老太君心里,也未必就是不疼惜四姑娘的。

祝妈妈、柳芽等人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位姑娘的厉害。

刚回府不到一天,就这么不显山不漏水让慧宁姑娘吃了个大亏!

瑞兰更是抖若筛糠后怕不已!

慧宁姑娘那么受宠,被打的脸都肿成猪头一个样儿,老太君居然只罚了四小姐抄书,而且还是两个人一起罚的!自己不过是个下人,主子打了也就打了,老太君何等眼高,更不可能在意了!

余香还说明儿要去告状,可不是在即找死吗!

思及此,瑞兰急忙的叩头道:“姑娘,奴婢知错了!往后必定尽心尽力服侍姑娘,在不敢有半句怨言,如若不然,就叫奴婢头顶生个疔,直接烂到肚肠里去!”

如此重的誓言,足可见瑞兰的诚意,也叫听闻者更加震慑,瑞兰这般从前在夫人屋里得脸的人,如今都被四姑娘收拾的服服帖帖,他们难道还能强的过瑞兰?

众人就都纷纷的行礼表忠心。

秦宜宁笑着摆了摆手:“罢了,都起来吧。我说这些只是让你们知道事情的经过,毕竟我母亲是因被秦慧宁挑拨,才与父亲生出龃龉来气的回了娘家,这事情并不是我母亲的错,若是有人说起,你们心里也都有个数。”

这一句是在吩咐他们尽可能的与人解释清楚夫人是受了秦慧宁挑拨。

众人行礼应是。

秦宜宁又道:“至于余香姑娘那里,你们烧水的本事都不如她,今晚就偏劳她了,你们也都学着点,这些事情往后还是要指望你们来做的。”

众人道“是”,心里却都明白,姑娘的意思是不准他们去帮余香的忙。而且后一句是在暗示他们,余香往后就没机会再烧水了……

秦宜宁吩咐众人退下,只留了瑞兰一个人在身旁伺候。拿起狼毫笔来回忆《孝经》上的内容,开始默写。

祝妈妈、柳芽、秋露带着三个小丫头子出了门,彼此对视一眼,又看向乌烟瘴气冒着黑烟的小厨房,竟不约而同的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姑娘当真太厉害,他们往后还要更加小心服侍才好!

就在雪梨院人心肃然之时,“孙氏与秦槐远大吵,秦慧宁被秦宜宁暴揍”的消息也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的各房都知道了,且这些消息版本不同,加加减减的描绘出好多个意思来。

**

夜深人静时,本该寂然的定国公府上院忽然闹腾起来。

定国公夫人郑氏听了下人回话,安抚了不耐烦的定国公,披了一件袄子就到了暖阁。看到涕泪横流眼睛红肿的女儿,不免皱紧了眉头。

“菡姐儿,你又闹什么!”

孙氏闺名海菡,小字菡姐儿。

听见母亲熟悉的声音,孙氏且不管母亲说了什么,就先委屈的“哇”一声大哭,一下子扑到定国公夫人身上将人一把抱住:“母亲,你要给女儿做主啊!女儿快被秦蒙那个混蛋欺负死了!”

定国公夫人被孙氏扑了个趔趄,若不是她身边服侍的包妈妈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母女二人怕是要一同跌倒在地了。

定国公夫人不悦的训斥道:“你看看你,都是多大的人了,还如此毛手毛脚的,叫人看不上!这都什么时辰了?不好生呆在家里,大半夜的急匆匆回来,见了面就哭,你倒是说说,有多大的事儿?天塌下来了?”

看着孙氏抽抽噎噎的样子,定国公夫人就觉得头痛。

她年轻时忙着掌家想做个贤内助,府里的中馈庶务又丝毫不能落后,还要忙着教导儿子,就只将女孩子们交给了婆母教导。谁知道婆母只一味的知道疼宠,竟将女孩们都教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女儿如此嚣张跋扈,少女时可称得上真诚娇憨。可是如今都近四十的人了,还这么“娇憨”法,等闲人谁还受得了?莫说姑爷,就是她这个做生母的有时都觉得头大。

孙氏本来是回来诉委屈的,对谁知道见了母亲还没等开口,却先被母亲数落了一番,心里就越发的憋屈了,所幸趴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哭的肝肠寸断。

定国公夫人揉了揉发疼的额角。

包妈妈立即上前来,又是递帕子又是拍后背的,好容易才劝的孙氏渐渐不哭了。

包妈妈端了一碗温水服侍孙氏喝了,这才退在一旁。

定国公夫人紧了紧领口,包妈妈立即将暖手炉捧了来,定国公夫人捧着手炉暖和一些了,才慢条斯理的道:“说吧,这一次又是怎么了,是什么天大的事让你就这么慌脚鸡似的回府来了。”

孙氏抽了抽鼻子,并未立即回答,反而一把握住了定国公夫人的手,“母亲,求您一定要帮帮女儿!”

定国公夫人凝眉:“什么事,你先说。”

“女儿,女儿想求母亲帮我找个人!”

“找什么人?”

“我,我怀疑秦蒙在外头养了外室!”终于说出了委屈,孙氏竹筒倒豆子一般,语速越来越快:“先前不是与母亲说吗,秦蒙的幕僚在梁城附近发现了一个与秦蒙长得极为相似的孩子,今儿个那孩子带回来了,我瞧了,的确是与他年轻时候一样的俊俏,秦蒙疼她疼的眼珠子似的。可是我看那孩子却与我没有半分相似!我怀疑秦蒙是在外头养了外室,这个丫头是个外室女!”

说到此处,孙氏蹭的站起了身,咬牙切齿的道:“我今儿质问秦蒙,秦蒙还跟我来横的,虽然没有动我一指头,可那眼神仿佛要生吃了我的肉似的!为了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他就这么对我!他随随便便带回家来一个女孩,说是我生的难道我就要认吗!他做梦!我一定要查清楚!”

定国公夫人听着孙氏这一番话,抿着唇半晌没说话。

一旁的包妈妈也低下了头,神色不明的用余光打量了孙氏一眼。

孙氏见母亲不言语,上前来拉着她的手撒娇:“母亲,您帮帮女儿嘛,就吩咐人去查一查,秦蒙到底有没有养外室,我又不是不许他纳妾,他要是真的养了外室,一定要让父亲狠狠的教训他!还有,我还想与那个丫头滴血认亲,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我生养的,不能别人说什么我就听信什么呀!”

“你不但与姑爷叫板,想查什么外室,还想滴血认亲?”定国公夫人声音里已含着怒气。

听她声音不对,孙氏既不解又委屈:“是啊,母亲您这么凶做什么!”

定国公夫人咬牙切齿,忍了又忍还是没有控制住脾气,丢开手炉甩手便给了孙氏一耳光。

这一巴掌打的并不重,至少不如孙氏打秦宜宁的那一下,可孙氏娇生惯养,极少见定国公夫人发这么大的脾气,况且自己快四十的人了,还要被母亲扇巴掌,心里上便承受不住,方才止住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的扑簌簌落下。

她本想大哭,可是看着母亲那愤怒的模样,又不敢再惹她生气,就只端正的跪好抽抽噎噎,一副小媳妇受气的模样。

看着她那样子,定国公夫人更气了,指着她鼻子斥责道:“菡姐儿,你也不小的人了,怎么还是不长脑子!姑爷是何等样人物,多少人趋之若鹜巴结还巴结不过来,你怎么还敢跟他吵嚷,还敢说回娘家就回娘家!你这么做,让你男人的体面往哪里放!

“你还想去查什么外室,还要滴血认亲?!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这件事,但凡有一点常识的人就是干脆不能查的!不但不能查,你还要认,要开开心心的认!”

“凭什么!”孙氏闻言当即大怒,梗着脖子道:“若那野丫头是外室女,我凭什么要认!”

“愚蠢!愚蠢!”定国公夫人气的跺脚:“你与姑爷成婚多年就只有慧姐儿一个女儿,姑爷已经说了,慧姐儿不是你养的,新来的那个才是,你若是想方设法的证明了新来的不是你养的,你不就变的无所出了吗!”

第十三章 明智

“养不出儿子,你从前好歹有个女儿,若是连女儿都不是你的,你且自己去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绝了秦蒙的后,可是犯了‘七出’的,秦蒙就是休了你,我与你父亲都无话可说!”

孙氏被定国公夫人的一番话震的目瞪口呆,半晌方尖锐的叫道:“他不会的,他不敢休我!”

“不敢?”定国公夫人冷笑,看着女儿那副不经事的蠢样子只气的脑仁儿疼:“秦蒙是何等样人物!那可是个惊才绝艳、杀伐决断之人。年轻轻就能用计除去原先北冀国的护国将军,后来仕途上平步青云,你见咱们大燕朝可曾有过这般年轻就入阁拜相的?”

孙氏闻言,呆呆的摇头。记忆之中的确没有男子比秦槐远于仕途上更平顺的。

可是孙氏依旧不服气:“那也是多亏了我父亲提拔……”

“蠢材!”定国公夫人使劲推了女儿的额头一把,直推的孙氏跌坐在地上。

“咱们家与秦家是姻亲,互利互惠相辅相成是自然的,你若是总以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与姑爷说话,莫说姑爷,就是我听了都烦。姑爷是磊落之人,犯得上连个外室都不敢带回来吗?”

孙氏颤抖着唇,想起今日见到秦宜宁之后的种种,喃喃道:“难道宜姐儿真的是我生的?慧姐儿真的是被换来的?”

原本盛怒之中的定国公夫人见女儿失魂落魄的伤心模样,到底还是心软了,语气也比方才柔和了不少。

“既是姑爷那般说,事情便已八、九不离十了。况且,不论是谁生养的,这个孩子你都必须要认,且还要欢欢喜喜的认。你若不认,自个儿便成了无所出的罪妇,认了,你反而多了一个女儿,多了一层依仗。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来教导你才明白?”

孙氏眼泪又一次断线珠子似的落了下来,她期期艾艾的道:“我养了这么多年的慧姐儿,怎么成了个假的呢!都怪秦蒙!若不是因为他在外面开罪了人,孩子又怎么会襁褓里就被换走!”

“你嫁给秦蒙备受追捧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感激他的好?难道夫妻不该同甘苦共患难?”定国公夫人刚缓和点的心情又被孙氏的不知好歹消磨干净了。

孙氏一愣,随即色厉内荏的道:“反正就是他不对!”

“是不是在你心里所有人都对你不住?罢了,你不必跟我说这些。你就说说,之后你要怎么办?”定国公夫人无奈的揉着眉心。

孙氏想了想道:“母亲,要不咱们悄悄地取一点那个丫头的血来,不让任何人知道我曾与她滴血认亲,您看……”

“这个时候,就连验都不用验!才刚不是说过了吗,我说了那么多,难道都是白费口舌不成?”定国公夫人尖声道。

孙氏被母亲的暴怒吓得一个哆嗦,瑟缩着低下头。

“如今大燕是个什么情况你应该清楚,我与你父亲、兄长不只一次分析过,大周日盛,周帝狡诈,逄之曦那个煞胚暴虐恣睢,咱们大燕日渐衰败,怕是未来都不会好过,这个时候,更是需要咱们定国公府与秦家通力合作的时候,咱们家与秦家,不能生出丝毫的嫌隙来。”

说到沉重的国情,就连孙氏的脸色都凝重起来。

横冲直撞的逄小王爷带领的虎贲军仿若一把插入腹中还在不停乱搅的利刃,直将人搅的痛不欲生,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在等待着死亡的宣判。

孙氏感到自己手脚都冰凉了。

与国破家亡相比较,孩子被换走又找回了这种事,也不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见女儿终于冷静了一些,定国公夫人也气顺了不少,语气略有缓和的道:“你该相信秦蒙的为人,或许别的事他会用计谋,但是事关他自己的子嗣,他秦家的血脉,他是不会允许混淆之事出现的。你今天的质疑着实不应该。”

孙氏想到秦槐远那气的通红的脸,不免有些讪讪。

定国公夫人又道:“菡姐儿,你仔细想想,如今找到亲生女儿,身边还有个养了十四年的慧姐儿,你凭空多出个女儿就等于将来多一个贤婿,可不是多出一重依靠吗?这等好事,你说是有一个好,还是有两个好?”

孙氏想了想,终是乖巧的点头。

定国公夫人见她终于不再执拗,这才松了口气。

面对近四十岁的女儿,道理却要掰开了揉碎了的去说,比带孙女都累。她是可以帮孙氏谋划,可她不能一辈子都陪着她啊!孙氏这么大了还如此不晓事,将来可如何是好?

包妈妈明白定国公夫人的惆怅,见事情也说开了,就上前来笑道:“姑奶奶今儿也乏累了,奴婢已经叫人预备下了您从前住的院落,您就先洗漱歇下吧。其余的事咱们明儿再说如何?”

包妈妈是定国公夫人的陪嫁,在定国公府仆妇之中地位超然,就是孙氏见了都要客气几分。

孙氏闻言便感激的对包妈妈笑了笑,又看看被自己气的面色难看的母亲,孙氏腆着脸道:“母亲,您别动气了,女儿一切都听您的还不成么。”

定国公夫人无奈的摇头,吩咐包妈妈:“叫人待会儿给菡姐儿送药膏。”又对孙氏道:“你也仔细想个说辞,明儿就立即回你们家去,到时候与你婆母好生解释一番。”

“有什么好想的?我就说秦蒙欺负我。”孙氏哼了一声。

定国公夫人又有扶额的冲动:“这话你在婆母面前能说?我要是你婆母,定要叫你立规矩立到哭!你就说我身子不舒坦,急着赶回来侍疾才没有禀告婆母趁夜而来的。”

孙氏不依的道:“那怎么行!母亲您又没病,怎么能如此胡说呢!再说了,我出来的事情闹的大,这会子二房三房的都该知道了,我这么说他们也会知道我是在找借口。”

这个蠢丫头竟让事情宣扬开来了!

定国公夫人觉得在与孙氏说话至少要被气的短寿十年,所幸摆着手轰苍蝇一般轰她走:

“你快去歇着吧,其余的明儿在说。”

孙氏见定国公夫人真的厌烦了,也不敢再继续纠缠,就听话的退下了。

包妈妈嘱咐了金妈妈和采兰仔细服侍着,目送人离开这才回到屋里。见定国公夫人疲惫的神色,就笑着劝说道:“夫人别往心里去,姑奶奶照比从前长进多了,只是此番的事涉及到子嗣,女人家最在乎的不就是自己的孩子么,姑奶奶也是情有可原的。”

为人父母的,自然对子女有所偏袒,即便定国公夫人觉得孙氏着实鲁莽无脑,听包妈妈这么一说也觉得心里熨帖。

“菡姐儿是真性情,自小就是如此,只是不知道秦家人看了会不会这么想罢了。”

“说起这个,夫人就更不用担忧了。”

包妈妈笑着将精致的白瓷茶盏端给定国公夫人,“您瞧,咱们姑奶奶成婚这么多年了,依旧如此率真,就足可见姑爷将她保护的很好了,就连秦家的老夫人对待儿媳也是宽容温和的,否则以姑奶奶的的聪慧,若真的有那么多的后宅争斗来磋磨她,她岂不是早就成了个中高手了?这么看来天真也有天真的好,至少说明姑奶奶没有受过多少的苦。”

包妈妈不愧是定国公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一个,一番话说下来,让定国公夫人的心里舒坦的像是吃了人参果,才刚的郁怒之气也都消散了。

定国公夫人便仔细的想了想,道:“明儿还是要你去陪着走一趟,菡姐儿做的不对,咱们家可不是那没有规矩的人家,不能完全不表态,也要让秦家的人看到咱们的诚意,你仔细去与亲家太太解释一番,也顺带看看那两个孩子。”

包妈妈谨慎的点头:“奴婢知道了。”

“还有,明日你侧面去探一探宜姐儿回来后相府到底都发生了什么,着重注意慧姐儿和宜姐儿都是什么反应,明儿个谈明白了再如实的来回我。我也好替菡姐儿想想办法。”

“是。”包妈妈神色一凛,心里就有了数。

**

秦宜宁习惯了起早,天色未亮就起了身,盥洗更衣之后将裙摆往汗巾子上一掖,就绕着院子跑圈。

余香昨夜被罚烧水,直烧到了半夜才睡下,瑞兰更是忍着疼服侍秦宜宁笔墨直到子时,本以为姑娘今日会犯困起不来,谁料想她们一起身,就看到了在院子里脚下生风的人。

大家闺秀哪里有晨起这样的?!

瑞兰不敢耽搁,忙擦了一把脸披上衣裳就出来,却见秋露抱着蜜合色的披风站在廊下等候着,笑着过去低声问:“姑娘几时起的?”

“约莫跑了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

瑞兰仔细去看秦宜宁,发现她只是脸色微微泛红,连呼吸都没变,心里不免骇然。

这位姑娘的体力可是与寻常大家闺秀截然不同的!

秦宜宁活动之后,身子总算松乏了不少,看时辰差不多,就叫了瑞兰和秋露二人服侍她梳妆,“稍后要去慈孝园给老太君请安。”

瑞兰和秋露对视一眼,都有一些忐忑。

昨天晚上事情闹的大,还不知二房三房都是什么反应,老太君那里还不知道会如何应对呢。

第十四章 一战成名

雪梨院坐落在相府的西北角,说好听些是“清幽雅致”,实则人迹罕至,位置又偏僻,距离各处都较远,去往老太君处要比其他房的姑娘们多走许多路。

秦宜宁带着秋露和瑞兰二人出了院门,祝妈妈、柳芽和小丫头子们恭送至门前。

瑞兰奉承笑道:“姑娘,要不要奴婢吩咐几个粗使婆子预备个代步的小轿去?这一路还远着呢,姑娘怕是疲累。”她想着秦宜宁睁眼就跑了一个时辰,这会子怕是没体力了。

“不必了,清早空气好,正巧可以松松筋骨,不然我总觉得浑身不舒坦。”

照比从前在山上自给自足的生活,最近的日子于秦宜宁来说太安逸了。过惯了那种今日不劳作,没几天就要饿死的日子,她真怕自己的意志,会被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消磨干净。

众人闻言都不免咂舌,换成他们怕都要累趴了,这位竟然还嫌筋骨都没松乏,体力到底有多好?!

柳芽反应过来,立即上前来与瑞兰一唱一和的夸赞起秦宜宁的体力,简直要将秦宜宁说成“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女壮士。就连不善言辞的秋露看着秦宜宁时都面露崇拜之色。

秦宜宁听了只是微笑。

相较于昨日的轻慢,今日下人们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足可见她“一战成名”并未白费。

这正是秦宜宁想要的。

既然温柔懂事换不到该有的疼惜,那么她只能“亮剑”。

否则人人都当她是软柿子,岂不是可以将她随意践踏?

一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嫡女,又凭什么要人放心的追随?手下无人可用,等于没了手足耳目,在偌大的后宅要如何生存?

现在的场面,于她来说是个很好的开端。

秦宜宁心情放松,带着瑞兰和秋露二人一路往慈孝园走去。

清晨的空气凛冽清新,比之于山中多出许多的烟火气,与荒无寂寥相比,秦宜宁果真更喜欢这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一面走一面欣赏四周,就连略长了青苔的石砖也是有趣的。

见秦宜宁心情不错,瑞兰想了想,便到近前低声进言:“姑娘,昨儿余香烧水到了半夜,且还放下话来要去老太君那里告您一状,您好歹仔细一些,可别叫她诬陷了。”

秦宜宁笑着点头,并未多言语,却也表现出将瑞兰的话听进去了。

瑞兰见状不免松了一口气,看来姑娘并不打算追究她的过错,这种宽容又有魄力的主子才能让人有安全感。

沿着巷子走到了岔路右转,眼前的景色就豁然开阔起来,一路向前,不多时到了后花园,秦宜宁脚步不禁放缓,兴味盎然的打量院中景色。她见多了野山野地,如此人工穿凿匠心独具的园林她十分欣赏。

正当她身心愉悦时,却有个略显得童稚的尖锐女声从背后传来。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想不到你这种野蛮之人竟也会欣赏园子?”

闻声回头,随手拢起鬓角被风拂在脸上的发丝,秦宜宁美目含笑的望着说话之人,并未立即应声。

来人是个珠圆玉润的少女,与她一样梳了双平髻,头上簪了两朵银丝蝴蝶,还戴着一朵粉白的芍药宫花,身上银红袄裙和领口的白兔毛呼应着,显得她的苹果脸玉雪可爱,瞧起来就仿若暗淡冬日里乍然开放的梅花,恁叫人看的眼前一亮。

瑞兰猜想秦宜宁还不认得府里的姑娘,立即机灵的行礼道:“六姑娘安好。”

秦宜宁听闻是六小姐,便挑了挑眉。

昨夜抄书,她让瑞兰伺候笔墨,也顺带问了府中诸人的情况。

这位六小姐闺名双宁,生母是二老爷的宠妾林姨娘,林姨娘是个有福气的,一次怀胎竟产下双生女,六小姐秦双宁大一些,下头还有个妹妹,比她只小了不到一刻钟,名唤安宁。

别看六小姐与七小姐是双胞胎,可模样性情却是完全不同的。

六小姐与秦慧宁亲密,对生母林姨娘很是依赖。

七小姐却与三房的三小姐和八小姐走得近,还被二夫人记在了名下教养。

二夫人苏氏产育了大爷秦宇和五爷秦宪,并无亲生的女儿,七小姐被记在她的名下,自然是当做嫡女一般的。

瑞兰说起此事,还夸赞二夫人贤惠。

可秦宜宁却觉得二夫人若真贤惠,又怎会将林姨娘的两个女儿抬着一个打压一个?拿捏在手里的那个可以随意教,教成什么样且不说,打压的那一个被不公平对待,必定满腹不平和怨气。这样一来,至少能使得姐妹离心。

眼看着自己的双胞胎女儿离心离德,还有一个不与自己亲密,最难过的当属林姨娘了。

若说搅混水,二夫人着实是个中高手。

秦宜宁笑着道:“原来是六妹妹。你也去给老太君请安?”

“是啊。我自然是要去给老太君请安的,还要去看看四姐如何了,只是想不到路上竟然碰上你这个野蹄子,真真是晦气的很。”六小姐鼻孔朝天的冷哼。

秦宜宁眼神转冷,声音却很温和:“想不到你们‘城里人’姐妹之间见面是这么问候的?真是让我长见识。”

六小姐看清秦宜宁眼中的鄙夷,顿时火起:“你不用得意!瞧你那跋扈的样子,回府第一天就敢动手打人,还敢打了四姐姐!你等着祖母发落吧!”

秦宜宁微微一笑:“六姑娘说的是秦慧宁?看来你的消息也并不灵通,若说发落,祖母昨日已经发落过了,秦慧宁挑拨我父亲和母亲的和睦,让祖母十分气恼,已经罚她去抄《孝经》了。”

“你!你胡扯!”六小姐气的跳脚:“你这是颠倒黑白!”

“我看六姐年纪不大,却是糊涂了!”不等秦宜宁说话,转角处却走出三个少女,说话的是八小姐秦宝宁,她声音脆生生的凭空传来,随即人如一只轻巧的乳燕飞到近前,一面屈膝给秦宜宁行礼,一面瞪着六小姐道:

“昨儿个大伯父刚说了秦慧宁只是个养女,四姐如今宗谱都上了,你却还称呼错误,哪个是你的四姐你都分不清,仔细大伯父和老太君知道了罚你。”

六小姐闻言气的眼睛发红,尖声道:“秦宝宁,你也未免太薄意了!这个野蹄子刚回来你就不认四姐了?我得的消息,她可是把四姐都给打了!咱们姐妹相处了这么多年,你都不关心四姐?”

“关心啊,我关心的是秦慧宁为何会讨打!既然她讨打,自然是她做的不对!”

八小姐一面说,一面朝着六小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还想继续嘲讽,还是三小姐秦佳宁暗自拉了她一下,她这才闭口不言。

眼看着场面就要闹的不可收拾,一直沉默的七小姐秦安宁连忙上前挽着胞姐的手臂,笑道:“六姐,咱们还是先去给祖母问安吧,不要耽搁了时辰。”

六小姐推开双胞胎妹妹,不屑的道:“得得得,你可离我远一些,我最不屑与你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说话,你平日不就喜欢去抱他们三房的大腿么?这会子装什么好人!”说着竟然甩开秦安宁的手径直离开。

七小姐脸上涨的通红。

三老爷王氏虽是庶出,于仕途上无甚建树,经商一途却走的顺遂,所以三房是秦家的经济支柱,就连三房的子女银钱上也不全依靠公中,三房的姑娘和小爷们,与他们这些每个月靠分例的姑娘自然是不同的。

七小姐的确是收过一些小礼物的,此时失了脸面哪能不怒?当即愤然道:“要这么说,你不也一直都抱长房的大腿么?还抱了个假的。”

八小姐闻言,拍手大笑起来,气的六小姐回头瞪着众人,最后觉得自己讨不到便宜,终于拂袖而去。

待到人走远了,三小姐才拉住秦宜宁的手道:“四妹妹别见怪,双姐儿素来与慧宁姑娘玩在一处,此番只是意气用事。”

“三姐说的是。六妹天真烂漫,却是个有趣的。”秦宜宁微笑。

每到一个新环境,不论是深山还是人群,秦宜宁总是喜欢仔细观察环境,分析周围的人和事,对周遭多一些了解才能让她感觉到安全。

如今府里的姐妹她也算是大致了解了。

见秦宜宁喜怒不形于色,待人也不似昨日那般羞涩,仿佛一下子放开了不少,三小姐对秦宜宁也不免多了几分是郑重。

姐妹几个一路轻声闲聊,不多时就到了慈孝园。

刚刚过了穿堂踏上院子中的方砖,门廊下服侍的小丫头们就齐齐的屈膝问候。

两个婢女一左一右的挽起了夹竹锦绣暖帘,帘角缀着的一对青玉葫芦压角上的浅蓝流苏摆动着,煞是好看。

今日的暖帘与昨儿的又不同了。

秦宜宁一面感叹有钱人家的奢华,一面除下斗篷交给了婢女收好,随即跟着众人绕过“喜上眉梢”的插屏到了内室。

老太君今日穿的是一身宝蓝色福寿纹对襟宽袖袄,花白头发挽了圆髻,斜插着一根凤口衔珠的金镶红宝石步摇,此时正面色阴沉的盘膝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

二夫人苏氏、三太太王氏陪伴着一左一右坐在下手边。

大奶奶姚氏和二奶奶孟氏则是垂首站在各自的婆婆身后。

他们中间簇拥的,是半边脸肿的如同猪头的秦慧宁。

见到秦宜宁,秦慧宁的瞳孔微缩,不自禁的瑟缩了一下,咬着唇一副委屈至极又不敢反抗的可怜模样。

早来了一步的六小姐见状,不等秦宜宁几人行礼就先嚷嚷道:“老太君,您瞧瞧四姐姐的脸都肿成什么样儿了!您一定要重重惩戒那个野蹄子才是!”

第十五章 告状

六小姐一口一个“野蹄子”的叫法,饶是再没脾气的人听了也会着恼,何况秦宜宁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

但秦宜宁知道,若此刻当着众人的面与六小姐吵起来,旁人眼中定会将她看成六小姐之流。她没必要跌了自己的身份。

况且发脾气也要有的放矢,站在道理上才能占上风,并非谁的声音大谁就是赢了,否则起不到震慑作用,不就成了泼妇扯皮?久而久之便无人会惧怕她了。

更何况昨晚她刚抖了一次威风,过犹不及,再吵闹下去,她可真成了“野人”了,一味只知道动粗不知动脑,叫人瞧着不入流不说,不能得老太君和夫人们的赏识,往后又如何在这内宅之中立足?

不过,谁说在被挑衅之时对着吵才能占上风?

秦宜宁不懂这些妇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却相信“一力降十会”的道理,她就不信秦双宁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会比野狼还凶!

秦宜宁眯起明媚的杏眼,锋锐的目光仿佛淬了毒的利箭,直将六小姐当成对峙的野兽,眼神冷的似会立即合身扑上去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六小姐养在深闺,哪里受得住这般厉害?她顿时汗毛倒竖,背脊生寒,冷汗沿着额角淌下,才刚的叫嚣不自禁吞入喉中,如何也再骂不出一句“野蹄子”来。

姐妹的交锋不过呼吸间,谁料想原本吵的众人脑仁儿疼的六小姐,竟会被秦宜宁看了一眼就消停了?

大奶奶姚氏和二奶奶孟氏都不免啧啧称奇,好奇的偷眼打量二人。

三太太微笑垂眸,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

倒是二夫人冷哼了一声,沉着脸道:“双姐儿!你是怎么学的规矩!?长辈们还没有说话,哪里容你上蹿下跳的?是非如何,老太君自有道理,站一边去!”

六小姐无缘养在嫡母名下,虽学问上与七小姐是同一个西席,可规矩一直是林姨娘亲自教导的。如今被嫡母当众斥责没规矩,岂不是将她们娘俩的脸一同打了?

她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很是不忿,再看脸上红肿的秦慧宁,只觉得她们姐妹同命相连,都被秦宜宁坑的不轻,心里着实是将人恨上了。

秦宜宁与三小姐、七小姐和八小姐一同到了近前给老太君行了大礼问了安。

老太君一直沉默不言,就像是一尊弥勒佛,这会儿才抬起眼皮,先是瞥了六小姐一眼,又淡淡的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秦宜宁便跟着三小姐等人站在了一旁。

屋内的气氛略显凝滞。

毕竟,昨晚长房出了那么大的事,先是传出大夫人与相爷吵闹了一番回了娘家的消息,在大家都在猜测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吵架时,又传出秦慧宁竟然被秦宜宁暴揍了一顿的消息。

与前一个消息相比,后者在内宅中可算是个惊天奇谈了。

相府诗书传家,就是小爷们闹了矛盾也不会动手打架,何况打人的是个小姐。

如今府中早已传出多个版本的说辞。

有说秦宜宁是野人,野性大发的;也有说秦慧宁主动挑衅,不服气嫡女归来踩了自己一头的。

总之这些传言不论对谁有利,都无疑搅混了相府的水,让下人们看主家的笑话,传开来也让外人有了嚼资。

老太君就想起大清早秦槐远来急匆匆与她说的话——

“此事须尽快解决,皇上年纪大了,最不喜的就是看到臣子府中闹出这种事,何况如今朝务上已经忙不过来……母亲务必要让人知道咱们一家子和和睦睦才好,况且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这事儿若叫儿子的政敌抓住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想起这些,老太君面沉似水,只想速战速决。

外头必然已经有传言了,可无论怎么传,都不能让秦槐远的骨肉来背负这些骂名,否则岂非给了秦槐远的政敌攻击他的说辞?教导保护不利那是做父亲的无能,若扯到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上,岂不是连秦槐远的人品都会被质疑?

到了这会子,老太君也有些怪罪起秦慧宁来。

若不是秦慧宁动了那些小心思,事情何至于此?她如今就是想护着她都不能够。

老太君是宁可让人说她这个做祖母的不会教导孩子,也不想让人说秦槐远上梁不正导致亲生女儿是个歪的。

况且,老太君的确看出秦慧宁的想法,知道她是在针对秦槐远的血脉。

思及此,老太君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道:“昨儿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是。”女眷们都齐齐行礼。

老太君慢条斯理的道:“慧姐儿年少无知,言语之间无意中撩起了孙氏的火气,宜姐儿看不过,就教训了慧姐儿。这小姊妹二人不知道和睦彼此,竟然大打出手,我已经罚了他们抄写《孝经》,此事就算是揭过了,你们休要再提。”

老太君一番话避重就轻,将秦宜宁单方面的殴打变成了姐妹两人对打,反倒显得秦宜宁也委屈起来,秦慧宁倒真成了挑拨嫡母又被教训的那个。

眼瞧着素日最是偏心的老太君,如今却一反常态,竟然也舍得这般说她的心肝儿肉了,众人心中想法各异,看着秦宜宁的眼神就各不相同了。

二夫人、三太太、大奶奶和二奶奶齐声应是。

六小姐满目不可置信的看着委屈落泪的秦慧宁。

三小姐和八小姐则都垂下眼睑。

七小姐却是好奇的打量了一旁沉默不语的秦宜宁一番。

此时的秦慧宁,觉得自己如同掉入了冰窟窿,浑身都冷透了,心下却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果然,秦宜宁才是血脉相连的秦家人,她一回来,原本属于她的那些疼爱就都不复存在了。

她有些怨恨老太君,原本那么疼惜她的祖母,如今却已经对她不复疼爱,反而不分青红皂白的帮衬着她嫡亲的孙女来打压她。

什么养育之恩,什么多年情分,都抵不过血脉。

秦慧宁愤怒委屈之极,却因惶恐而不能发作。毕竟她还要在丞相府过日子,总不能为了争一时之气叫人将她送走。

她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半边脸红肿着,又哭的泪水连连,样子看起来格外的凄惨。

六小姐见了又急又心疼,想去安抚,刚要迈步却被二夫人瞪了一眼。

她没有胆子敢当面就与嫡母叫板,犹豫之下还是低下了头没有动作。

老太君见众人反应如此,不免烦躁的揉了揉额头。她这些年来过的顺遂,已经许久没有像年轻时那般动过这么多脑子了。

倒是秦嬷嬷最是了解老太君的脾气,适时地奉上了一碗温度适宜的红茶。

精致的描金茶碗是老太君最喜欢的那个,茶汤香浓,里头又放了蜂蜜,入口甜香,落腹温暖,将方才的不悦冲淡了一些。

正当这时,却听见外头传来尖锐的哭喊声,仔细去听,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大喊着“求老太君做主!”

秦宜宁觉得那声音很是熟悉,她记忆力极佳,虽然那声音都已叫嚷的破了音,她还是听得出外头的人是余香。

果然,这人说道做到,竟真的来老太君这里告状了!

老太君眉头紧锁,将茶碗重重的放在案几上,“外头是什么人,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秦嬷嬷忙快步出去,撩起暖帘,就见穿堂门前一个鬓发散乱、满脸赃污的婢女被两个小丫头拉扯着,正哀哀怯怯的呜咽着。

见秦嬷嬷出来,外头的婢女们都松了口气。

小丫头机灵的上前来低声道:“雪梨院的余香闯了进来,说是有事要请老太君做主。”

“做主就做主,就算好生回话也要看老太君是否得空理会,你如此大吵大嚷,惊扰了老太君,你担待的起吗!”秦嬷嬷在府中积威已深,一番话下来,先将余香唬的噤了声。

然而看着秦嬷嬷转身回了屋里,再想想自己好歹是个家生子,外院里还有做管事的老子娘可以做主,余香的底气莫名又足了。

老太君这里听了秦嬷嬷的几句耳语,面色就阴沉了下来。

“这人什么样儿?带进来我瞧瞧!”

外间等候着的瑞兰和秋露二人听了动静,早就已经焦急的满地乱转,见余香进来,秋露面上一呆,瑞兰则是紧锁眉头,觉得事情不妙。

余香进门来,见了瑞兰,先是挑了下眉,得意的扯了下嘴角,随即不等瑞兰反应,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眼泪像是触动了开关一般往下掉,哭诉道:

“姐姐也在这里?昨晚被折腾的那般,今日还要忍着痛来!老太君仁厚,素来不曾亏待下人,走,咱们求老太君做主去!”说着竟大力的拉着她进屋。

瑞兰猝不及防就被扯着拐进了内室,好容易才甩开余香的手,看着屋里珠翠环绕的诸位主子,再对上秦宜宁沉静的目光,她吓得差点哭了。

天地良心,她可真的没有想来告状!

余香却已跪下叩头,脏污的脸上被泪水冲出两道印子,那模样惨淡的仿佛才被流放归来。

“奴婢余香,是雪梨院才去的二等丫鬟,今日冒死前来,求老太君做主给个公道!”说着就“砰砰”的磕起头来。

老太君皱着眉,不悦的瞪了秦宜宁一眼,斥责道:“这是你的婢女?!你怎么管束下人的!”

第十六章 对峙

老太君的斥责,让众人不约而同看向秦宜宁。

雪梨院的婢女是孙氏身边的金妈妈安排的,大多数人从前都是孙氏屋里的人,秦宜宁才回府一天,下人更是昨儿午后才送去的,她哪有管束的时间?若说下人们规矩不好,那也是孙氏调\教的不好,又与秦宜宁有什么相干?

有了昨夜的事,众人都不觉得秦宜宁会忍气吞声,此时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秦慧宁更是目光晶亮,充满期待——这野人要是能暴起跟老太君斗一场才好呢!

秦宜宁缓缓站起身。

众人端凝了神色。

秦慧宁藏在袖中的手激动的紧握。

谁知,秦宜宁却是规矩的行了一礼,温言软语的道:“老太君教训的是,是孙女管束不当,还请老太君息怒。”

她乖巧的模样,温顺的语气,让人心里舒坦,又不免多出几分动容。

这般应下,等于间接的维护了孙氏。

就连老太君看秦宜宁的眼神都不免温柔了几分。

果真是秦槐远的嫡亲女儿,即便没有养在身边,这孩子的本性也是厚道的。

老太君这一生的荣耀和骄傲,都在长子身上,现在看着容貌肖似少年秦槐远的少女,老太君的怒气渐消,竟不自禁露出个笑容来。

“嗯,往后多留心就是了。你父亲给你请了师父,稍后就到了,你也仔细学习起来。”

秦宜宁微笑行礼:“是,多谢祖母。”

“坐吧。”老太君摆摆手。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在秦宜宁一句话之下化解了!

秦慧宁眼看着老太君对秦宜宁露出那般慈爱的笑容,紧握成拳的手指甲险些将掌心都抓破。

余香额头贴着地面,只等着秦宜宁跟老太君吵嚷起来,自己再顺势告她心思歹毒、苛待下人,谁料想那“野人”根本就不按着牌路出牌!

老太君的目光转向余香,眼神之中多了几分揣摩:“你有何事要我来做主?抬起头来回话。”

余香抬起头来,脏污的脸上满是炭灰,泪水冲出的白印子被她随手一抹,又糊成了一片黑,姑娘们都看的别开眼,觉得喉头一阵翻滚。

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冤枉,余香呜咽道:“求老太君做主将奴婢们调离开雪梨院吧!奴婢在雪梨院活不下去了,一定会被四姑娘折磨死的!”

老太君蹙眉,看了一眼二夫人。

二夫人立即会意,沉声道:“胡闹!四姑娘是主子,身为主子,又何至于会故意折磨下人?更何况做仆婢的,在何处服侍岂是你能够挑挑拣拣的?能去雪梨院服侍四姑娘是你的福分,这会子这幅尊荣来老太君跟前挑拨是非,还敢诬陷姑娘,你是想造反!!”

“二夫人明鉴!奴婢着实没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四姑娘太暴戾了!奴婢和瑞兰才刚去服侍了一天,就被折腾成了现在这样,四姑娘将瑞兰踩在地上打,您瞧她的脸,这会子还肿着呢!”

余香起身拉过瑞兰指着她青紫的嘴角,随即又指着自己:“还有奴婢,四姑娘无缘无故的就罚奴婢去小厨房烧水,一烧就是半宿,不准奴婢去睡觉……”

说到此处,余香已是大哭了起来,泪水再度将她花猫似的脸上冲出两道白色的痕迹。

瑞兰被余香一番话说的恨不能立即学会茅山法术,若能隐身就好了!

平日见余香很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刻就犯起傻来,独自一人犯蠢就罢了,还要拉上她!

瑞兰唬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搜肠刮肚的想法子自保。

余香也跟着跪下,再度叩头:“求老太君做主,今日奴婢冒死前来进言,若奴婢再回去,四姑娘怕是会直接打死奴婢的!”

在余香哭诉之时,众人的目光已在脸颊红肿的秦慧宁身上来回了几次,若说将人揍出什么好歹,倒真是秦宜宁能做出来的事。

皇上推行德政,是以相府之中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将奴婢打杀这种事,且大家也着实没有见过能大打出手的大家闺秀。

秦慧宁挨揍的事儿才刚被老太君轻描淡写的揭过,想不到又有婢女来告状。

众人很想知道秦宜宁会作何反应。

老太君给的排头她安然吃下,就不信她还能忍受一个婢女。

可秦宜宁依旧端坐,垂眸望着老太君罗汉床前的脚踏,仿佛能盯出一朵花儿来似的,根本没有半句辩解,至始至终都未曾给余香一个眼神,就像这人不存在。

这下子,就连老太君也有些看不懂了。

被扣上苛待下人的帽子,于女子来说可算的上声誉受损,难道秦宜宁不在乎?

还是她根本就不懂这事的利害关系?

气氛再度凝滞下来,安静的屋内只听得见余香的抽噎声。

老太君凝眉,刚要开口,不料瑞兰却忽然膝行上前来,“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朗盛道:“老太君,您千万别信余香的话,四姑娘着实是冤枉的!”

余香闻言一愣,惊怒的回头瞪着瑞兰:“你,你说什么呢!咱们不是……”

瑞兰不等余香说完,就已急切的道:“事情根本不似余香所说,四姑娘的确是罚了她去烧水,可余香受罚是因为犯错,昨儿余香将大夫人赐给四姑娘的首饰密下了不少,她以为四姑娘不认得账册上的字,也看不懂头面的材质,不想四姑娘聪慧过人,扫了一眼就瞧出少了多少东西。”

说着话,瑞兰充满佩服的看向秦宜宁,“四姑娘当时也并未点破,只是侧面的提点了一番,暗示余香将东西归还,余香自觉被戳破没了脸,只得将密下的首饰归还了,可到底心里记恨,趁着奴婢们跟着四姑娘出去时,就克扣了给姑娘的炭火,不肯给正屋里炭盆,把个屋子冷的冰窖一般。”

“昨儿晚上,奴婢因撕罗主子的事,被姑娘不留神误伤,回到院子里余香瞧见了就跟奴婢好一通编排姑娘,奴婢劝说无果。恰好四姑娘回来,听见了余香背后说的那些话,几个罪过叠加,姑娘才罚她去烧热水。”

“一个婢女,胆敢偷主子的东西,主子又未曾多说什么也不曾重罚,她反而还记恨在心,克扣主子的炭火,奴婢觉得,四姑娘对余香的处置已经够仁慈了。余香今日前来告状,当真是昧着良心!”

瑞兰说到此处,叩头道:“请老太君明鉴,千万不要偏听了余香的话冤枉了四姑娘才是。”

站在屏风外头的秋露闻言出来磕头道:“老太君,奴婢也听见余香姑娘编排小姐了,说的很是难听,瑞兰的话属实,雪梨院的仆婢们都可以作证。”

“你,你,你们,你们胡说!”余香睚眦欲裂,就要上前来抓瑞兰的脸。

瑞兰唬的哎呀一声跌坐在地,亏得一旁秋露、吉祥几个婢女在,才将人撕罗开。

余香尖叫道:“你血口喷人,昨儿还说要给你出气,你今儿就反咬我一口,你个两面三刀的东西!”

“余香,闭嘴。”一直沉默的秦宜宁终于站起身来,简单的四个字,就将吵嚷的余香唬的噤了声。

秦宜宁走到跪在地上的余香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的眼神太冷了,让余香遍体生寒,低头瞧着秦宜宁的双梁绣花鞋,只觉得那只脚下一刻就会踹上自己的胸口。

可秦宜宁并未动手,而是给老太君行了礼:“老太君,这等事还吵嚷到您这里来,着实是孙女的不是。是孙女没有管理好雪梨院,竟让您也听见这么污糟的事。”

老太君任由二夫人开口,冷眼旁观今日的事,就是想看看各人都是什么反应。看到秦宜宁并未自降身份与婢女争吵,她就已经很满意了,又见秦宜宁才回府一天,竟能让瑞兰和秋露站出来为她说话,这也间接的证明了她有御人的能力。

昨日的乖巧懂事还记忆犹新。

看到秦慧宁挑拨父母,她也有勇气与人对上。

今日见面又并未一味的只知道逞威风,还知道顾全生母的脸面。

这会子老太君瞧着秦宜宁顺眼多了,只觉得她是个有勇有谋能屈能伸的姑娘,果真是秦槐远的骨肉,身上自然就带着几分秦丞相年轻时候的风骨。

老太君摆摆手让秦宜宁起身,“不与你相干,这丫头到底是自己性子歪了。”好像刚才斥责秦宜宁不会管束下人的人不是她一样。

转而吩咐秦嬷嬷:“去查问雪梨院的人,此事一旦证明属实,立即将余香发卖出去。”

余香闻言,惊恐的瞪大了眼:“老太君,您不能如此啊!我是家生子,我爹是……”

老太君不耐烦的皱眉,“我不管你老子娘是谁,能养出这种不安分的闺女,怕也不是什么好的,绿娟,此事交给你去办,既然是家生子,那就按着规矩来吧。先将人带下去,我瞧着心烦。”

“是。”秦嬷嬷立即叫了粗壮的婆子来,用帕子堵了余香的嘴,直接将人拖了下去。

眼看着余香被拖走,瑞兰也有些害怕。

这时候,只要秦宜宁一句话,说她昨日妄图袭击主子,她可能就会跟余香是同一个下场。

第十七章 刮目相看

瑞兰从未如现在这般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生死完全掌握在主子的手中。回想昨日对秦宜宁的轻视,她悔的肠子都快青了。

可事已至此,是死是活,全凭主子的一句话。

瑞兰紧张的手心冒汗,抬眸,正对上秦宜宁平静的眸子。她忙低垂了眉目,最大限度的表现出自己的恭顺。

秦宜宁眨了眨眼,莞尔一笑,退到一旁。如此一来就是不打算追究了。

瑞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对秦宜宁的宽宏感激不已,给老太君磕了头,又给主子们都行了礼,与秋露退了出去。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二夫人和三太太都禁不住微笑,对秦宜宁的处事多了几分赞许之意。

若是这会子秦宜宁发落了瑞兰,恐怕会让那些想要投奔她的人多了几分思虑。毕竟一个才刚给她出了力的人转眼就被发落了,并不是什么能让人心里舒坦的事。

再观今日的事,虽桩桩件件不叫人顺意,可现在瞧着老太君的模样,心情竟然很是不错,二夫人和三太太心里明镜一般,老太君能够如此平静,是因为秦宜宁才刚的几句话。

她不动声色的便恰到好处的搔到了老太君的痒处,不论是她心机深沉,还是她聪慧过人,还是她本身就有这个灵性,这个姑娘,也都不是个寻常角色。

他们之前认为秦宜宁是“野人”,如今看来却是他们浅薄了。

这丫头虽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却真正是个有勇有谋进退有度的。如此聪慧知礼,充满灵性,可比满肚子学问却不会办事的女子要好的多了。

如他们这些出身簪缨望族的女子,将来最大的用处无外乎联姻。

若是只有满腹学问,行事却不知进退,在婆家立足到底艰难。

况且女子无才便是德,本朝大部分的人家也不会要求女子多么博学,管理中馈时能够认得账册便是了。

而目前看来,秦宜宁已经初步达到了这些要求。

她不但不比其他的女子弱势,更是要比他们都强一些。不但有聪慧的头脑,显赫的家世,强大的母族,还有一副寻常女子求而不得的绝艳容貌。

只单论那最后一点,就足以叫她未来的夫君神魂颠倒了。

这样一个女孩,能得老太君的宠爱,还不是指日可待?

二夫人和三太太如此一番分析下来,都不免要对秦宜宁刮目相看,对她的态度都要改变一些了。

二夫人就关心的问起秦宜宁身上的衣裳可还暖和。

三太太更是笑着道:“我才得了一套上好的碧玉头面,宜姐儿才回府来,三婶没有什么好的见面礼,稍后就叫人给你送过去。”

秦宜宁起身行礼,笑道:“多谢三婶。”

“哎呦,好孩子,都是自家人你客气什么,你才回家,咱们多走动,没事儿你就去三婶那里玩儿,有什么事儿都可以找咱们。”三太太拉着二夫人的手道:“是不是,二嫂?”

二夫人极为和气的点头道:“你三婶说的是。”

七小姐就适时地对秦宜宁露出个友好的微笑,表示自己听从嫡母的话,对她十分欢迎。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

秦宜宁乖巧的陪着长辈们,她很安静,话也不多,但正因为这份稳重以及肖似其父的容貌,就让人不自觉的对她多出几分看重。

秦慧宁冷眼旁观着一切,心中的妒恨如同洪水决堤一般。

亲眼看着从前属于自己的重视和宠爱如今都变成了别人的,她的脸伤成这般,凶手不但没有受到该有的惩罚,反而还被刮目相看。

她秦慧宁,何时沦落到别人往上爬的垫脚石了!

可这一切的到来,偏偏是她无法反抗无力去挣脱的。她就只能乖乖的接受,还要笑着去接受……

秦慧宁委屈,愤怒,妒忌,怨恨这些不将她当做一回事的人,然而这一切,她都只能藏在心里,不能表现出分毫,免得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她低着头,情绪翻涌之下不自禁的咬牙颤抖,却要生生忍住。

正当此时,大丫鬟吉祥进来行礼道:“回老太君的话,大夫人回来了,定国公夫人身边的包妈妈跟随着一同来的,此时正在门外求见。”

老太君原本已经转好的心情,在听到“大夫人”三个字时又一次糟糕起来。

长媳骄纵跋扈又生不出儿子,她是横竖看不上的,可偏偏秦槐远于朝务之上还有需要依靠到定国公府的地方。

老太君知道,姻亲的助力对秦槐远来说至关重要,况且她也看的出孙氏虽然骄纵跋扈,却并没有多少坏心思,许多事情她这个做婆婆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是此番孙氏忽然回娘家去,且还是在与秦槐远争吵一番之后说走就走了,这种妇人,着实令人不能不去怪罪。

她是做婆婆的,若是一味的因为儿媳母家的强大而退步,莫说是别人会看轻了她,就是剩下的两个儿媳妇和这一家子的宗亲媳妇们,知道了都会说她这个大家长是个软柿子。

那往后她还如何立威?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有样学样了?

老太君沉下脸来,摆摆手道:“你们都去吧。”一副要与孙氏掰扯一番的模样。

二夫人和三太太也不愿意趟这浑水,就各自带着各房的女儿退下。

秦宜宁也打算走。但是老太君想了想,还是道:“绿娟,你带着宜姐儿和慧姐儿先去里间上药。”

“是。”秦嬷嬷了然的点头。

看来老太君是打算让姑娘也见一见定国公府的包妈妈了。

这位包妈妈是定国公夫人的陪房,深受信任,定国公夫人特地安排她来,怕也有些要解释或者赔礼的意思。而且,有些话告诉包妈妈,就等同于告诉定国公夫人,昨日的事涉及到两位姑娘,当着包妈妈的面说清楚也好,免得猜疑之下事情会变的更复杂。

秦嬷嬷就带着秦宜宁和秦慧宁到了里间。

此处与老太君所在的侧间只隔着一道落地罩,博古架上摆设了精致的各种摆设,墙角还有一盆开的正好的绿菊,铺设的坐褥也是与菊花颜色相同的淡绿,让整个房间的色调都清新明亮的很。

秦宜宁与秦慧宁隔着小几在铺着淡绿锦缎坐褥的罗汉床坐下,秦嬷嬷拿了药膏来服侍二人搽。

侧间,大丫鬟吉祥以及孙氏身边的金妈妈和采橘、采兰,已经服侍着孙氏进了门。

老太君端坐首位,与往常并无不同。

孙氏面上却是讪讪的,行礼道:“老太君,媳妇儿回来了。”

老太君表情淡淡的,虽没有暴怒骂人,却也将怒意表达的十分明白。

孙氏尴尬不已,心想:这老家伙竟在我娘家人面前给我没脸!

可纵然再不喜欢,她也不敢忤逆婆母,且生母的话如今犹在耳畔,她不敢不听从,就只能硬着头皮道:“老太君莫要动气,昨儿也是因得知了我母亲身子不爽利,因为太过焦急,这才没有回了老太君就急匆匆的回了定国公府去。您就看在儿媳一片孝心的份儿上,原谅则个吧。”

孙氏一番话说完,脸上已经火辣辣的。

她素来高贵,又何曾与人这般低头过?

明知道她说的是假话,看在她如此伏低做小的态度上,老太君却也不能将她如何了。昨日的事情不易宣扬,秦槐远已经吩咐过要尽快解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她再揪着不放,将事情嚷嚷开,老太君怕会耽误她的爱子。

何况,孙氏也是极少这般的,到底往后婆媳还要相处,又是当着包妈妈的面儿,这些体面还是要给孙氏的。

老太君便道:“罢了,快起来吧。如今亲家母身子可还好?”

“已经好多了。”孙氏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去给老太君的茶碗里续茶。

而包妈妈则是给老太君行了大礼。

老太君笑容变的十分热情,依旧盘膝坐在罗汉床上,单手倾身虚扶了一下:“快些起来吧,多日不见包妈妈了,快请坐下。吉祥,上茶。”

包妈妈连声称不敢,侧身在一旁的锦杌上坐了个边儿,又客气的接过了吉祥端来的白瓷盖碗,笑着问候了老太君的身子。

老太君与包妈妈便很是和气的相互寒暄了一番,最后事情说到了新回府的四小姐身上。

“老太君,我们夫人得知相爷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沧海明珠,别提多欢喜了,此番嘱咐奴婢跟着姑奶奶来府上,一则是为了姑奶奶的事,还请您多担待,二则奴婢带了一些上好的药材和御上刚刚赏赐的几匹缎子来,是我们夫人的一些心意。最要紧的一则,便是夫人想让奴婢见一见小姐,约个日子,想请小姐回定国公府一趟。”

老太君听着包妈妈的话,心里别提多熨帖。除了道歉,还带了礼物,她就没有道理不让外祖家的人见孩子了。

“亲家母太客气了,一家子骨肉至亲,又何至于如此?还请包妈妈回去代老身谢过定国公夫人。正好,那丫头现在就在里屋呢。”老太君说着就吩咐吉祥去请人出来。

包妈妈忙站起身来,笑着望着内室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好奇和谨慎。

第十八章 包妈妈

内室与侧间之间只隔着一道落地罩,若是透过镂雕的如意纹仔细去看,甚至能够看清老太君和孙氏等人的身影,他们的对话也自然而然的传入秦宜宁和秦慧宁的耳中。

秦宜宁一直安静端坐,把玩着手中的青花盖碗。

秦慧宁则是咬牙切齿,强自维持端庄的坐姿,心中暗暗盘算如何能与包妈妈说说话,也好让外祖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苦!

是以,乍一听老太君要让他们出去,秦慧宁顿时一喜,只觉得是瞌睡遇上了枕头,自己是要转运了!

她就不信,包妈妈那般注重礼教的老嬷嬷,在知道秦宜宁动手打人之后还会对她保留什么好印象!

若是包妈妈不喜欢秦宜宁,定国公夫人对秦宜宁的第一印象也不会好了。自己好歹有与母亲和老太君十几年的感情,再加上定国公夫人的偏袒,往后的日子也未必会过的不好。

思及此处,秦慧宁蹭的起身,不等婢女来扶,就进三步退两步摇摇晃晃的跑了出去,连素日里最在乎的端庄都丢了。

秦宜宁却是与她截然相反,缓缓起身理了理衣摆,对进来传话的大丫鬟吉祥微微一笑:“有劳姐姐。”

她笑容明艳,直将吉祥看的恍神了一瞬,心里暗自感慨着,极为恭敬的虚扶她出门:“奴婢不敢,姑娘叫奴婢吉祥便可。”

此时的包妈妈正好奇的望着内室方向,眨眼功夫,就见秦慧宁踉跄着奔了出来。

“母亲!”秦慧宁呜咽着,一下子扑到孙氏怀里:“母亲,您总算回来了!”

那模样仿佛孙氏不在家时谁给了她天大的委屈。

老太君见了就皱起了眉。

包妈妈见秦慧宁如此作态,也有些不解的拧眉。她若没有看错,方才那一瞬她好像看到秦慧宁半边脸红肿了一大片。

孙氏拍了拍秦慧宁的背,笑着道:“怎么了?才一晚上不见,我家慧姐儿就这般想念我了?”

秦慧宁抬起红肿的脸,哭道:“母亲,女儿,女儿是想念您。”

她端秀的半边脸已经肿的看不出原样儿,加上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叫孙氏看的心头一紧。

“慧姐儿,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孙氏声音急切尖锐,碰触她脸颊的动作却很小心。

秦慧宁的泪珠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哽咽着摇头:“没,没事,是女儿自己不好。”

母女二人说话间,秦宜宁已在吉祥的服侍下走到近前,端正的给老太君和孙氏行了礼,又给包妈妈行了半礼。

包妈妈连忙起身避开,不敢受她的礼,转而给秦宜宁行了大礼。

“四姑娘安好,老奴包氏,奉定国公夫人之命前来探望。”

秦宜宁学着方才包妈妈的样子,也侧身避开不受她的礼,随即上前来双手搀扶,客气的道:“包妈妈请起,劳你走这一趟,原本我也想去探望外祖母与外祖父的。”

包妈妈起身时抬眸,恰撞进了一汪清泉般明媚的眼波中,饶是这般年岁见多识广的老嬷嬷,也被那一垂眸一莞尔的模样看的心中震撼:

入鬓长眉英气勃勃,杏眼明媚顾盼神飞,五官精致如雕如琢,身量高挑气质沉稳。

这姑娘,的确肖似少年时的秦槐远,却比秦槐远多出几分女子特有的妩媚和纯澈,还有几分狡黠和灵性,着实是个俊俏风流的人物。

从秦宜宁和秦慧宁走出内室到现在,包妈妈一直在仔细观察。

对比秦慧宁的委屈哭诉,秦宜宁的模样要端庄的多了。

而且,包妈妈见惯了内宅中的鬼魅伎俩,秦慧宁那暗藏心机夸大委屈的模样,不免多了几分做作,也只有孙氏这般一心都在女儿身上慈母心泛滥的才发现不了她是在动心机。

老太君原本见秦慧宁那么哭着扑出来,心里就十分不喜。

家丑不可外扬,不论秦慧宁是否有错,也都是关起门来在相府里解决的事,这糊涂丫头怎么会在定国公府的人面前将此事张扬开?

幸而后来看到秦宜宁虽未曾学过规矩,却也聪慧的模仿着旁人,将礼行的有模有样,老太君的郁闷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老太君打心底里疼惜秦慧宁,也明白她的恐慌和难处,但是此时对她的作态却是不满意的,从前没有遇上事儿还没觉得,如今真正遇上了大事,秦慧宁的种种做派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她的举止,倒不如一个山里来的丫头稳重。

见秦宜宁与包妈妈见过礼,老太君道:“都坐下说话儿吧。”

“是。”包妈妈与秦宜宁应声。

孙氏却是将眉头拧成了疙瘩,拉着抽抽噎噎的秦慧宁望向着老太君,声音拔高道:“老太君,媳妇儿才离开一夜的时间,怎么慧姐儿的脸就成了这样儿了?莫不是有人欺负了她?若是真有这样的人,我定然是不会罢休的,就算她如今成了我的养女了,可到底也是咱们府里的小姐。没道理就这么平白的叫人欺负了去!”

孙氏话说的理直气壮,盯着老太君的眼神含着两簇火苗。她只当是秦慧宁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被老太君命人掌嘴了,打的这般严重,她做母亲的哪里能不为了女儿出气?

说到底,孙氏根本想不到秦慧宁会是被秦宜宁揍的。

孙氏愤愤不平的模样,险些将老太君气了个倒仰。

“老大媳妇,你这是与婆母说话呢?”

孙氏抿抬着下巴抿了抿唇,心内天人交战脑海中闪过许多可以与老太君争吵的话,却因为回府时生母的叮嘱而有些犹豫。

一看孙氏的表情,老太君就猜得到她在想什么。

在看秦慧宁那抽抽搭搭的样子,话都说不明白,反而引起了孙氏对她的猜疑,心情顿时跌落谷底,也懒得再给孙氏留体面了。

“孙氏,你也不必这般与我说话,昨儿晚上的事是怎么回事,咱们都心知肚明,包妈妈也不是外人,我一大把年纪了,也没有必要单独为了你们长房的事情闹的不可开交。你且看看你教导出的是什么好女儿吧。”

老太君瞪了孙氏一眼,转而又道:“你瞧着慧姐儿这般心疼?可慧姐儿挨揍还不是因为你教导不当?因为你行为失控?慧姐儿言语中不留神,让你误解了宜姐儿,觉得她是外室女,你不经过求证就与蒙哥儿吵闹起来,还回了娘家。

“宜姐儿是个正派的,见你回了娘家,就觉得是慧姐儿挑拨的,不论是否有心的都不可饶恕,所以动了手。

“这两个孩子虽一个无心之失,一个一心为了父母的和睦而动气,但是姐妹不和睦,到底该罚。我这个老婆子已经代替你教训过他们了。

“怎么,你那么跑回娘家去了,回来还要埋怨帮你教导女儿的婆母不成?那未免也太荒谬了!”

老太君的话,将孙氏说的呆愣在原地。

而一旁听着的包妈妈,已经将老太君话里的内容分析出几个关键来:

秦宜宁打了秦慧宁。

秦慧宁言语中无意间引起了孙氏对秦宜宁身份的怀疑,导致了孙氏与秦槐远争吵。

看老太君的模样,秦宜宁打了秦慧宁,并未让老太君讨厌了秦宜宁。

思及此,才刚秦宜宁稳重行礼的模样,和秦慧宁涕泪滂沱委屈不敢言的模样交汇在一处,已经让包妈妈脑子里出现了很多猜想。

包妈妈笑着打圆场:“秦老太君息怒,我们姑奶奶是个直肠子,您最是疼惜她了,可千万别为了此事引起误会来。”

孙氏却是没理会包妈妈的话,将目光转向了一旁安静站着的秦宜宁,质问道:“是你动手打了慧姐儿?”

秦宜宁垂眸道:“是。”

“你好歹毒的手段!”

“回夫人的话,秦慧宁言语中的暗示,让您误会了父亲,影响了您与父亲的和睦,女儿也是实在气不过才动了手。”

孙氏咬牙切齿道:“难道我死了不成?还轮得到你来教训她!”

“姑奶奶!”包妈妈听着孙氏说的不像话,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请、您、慎、言!”

孙氏气的直喘气,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

秦慧宁仿佛从惊吓之中才回过神,扑通一声跪下,呜咽道:“母亲息怒,是我的不是,一切都是我的不是,您千万别再动气了。气坏了身子,岂不都是女儿的不是了。”

女儿委屈成这样,孙氏饶是知道自己应该欢欢喜喜的认下秦宜宁,也不能咽下这口气。

若不是包妈妈在旁拉着她,她真想冲上去也给秦宜宁脸上来一下,让她的脸和秦慧宁的一样肿。

秦宜宁平静的望着暴怒的孙氏,早已经凉了的心,这一次宛如冰封。

她对敌意的感知十分敏锐,孙氏那充满敌意恨不能生吞了她的眼神,她不会看错。

她的母亲不但不肯认她,还想伤害她……

秦宜宁轻叹一声,垂下长睫。

她不应该再抱有幻想了。

包妈妈见老太君面上不喜欢,就笑着告辞。

老太君也不想再多留人,且心乱如麻的她也懒得再看这些人,就连素日喜欢的秦慧宁此时她看着都烦,就干脆打发所有人都下去。

离开了慈孝园,一行人沉默的到了长房的兴宁园,包妈妈才叫住了秦宜宁,道:“四姑娘,老奴能单独与你说几句话么?”

第十九章 吃软不吃硬

秦宜宁被生母那般仇视后,心情便有些低落。

不过听闻包妈妈的话,她立即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赶走所有情绪,客气的对包妈妈微笑道:“包妈妈太客气了,我实在不敢当。可是外祖母有何吩咐?”

包妈妈闻言,却是第一次近距离深深的打量秦宜宁。

旁人或许听不出秦宜宁方才这两句话的厉害,可包妈妈混迹内宅多年,可是个老油条了,哪里会听不懂?

秦宜宁的话,前一句表达了对定国公夫人以及对她的尊重,给足了她体面。后一句却是提醒了她的身份,让包妈妈觉得,就算自己有心偏袒秦慧宁,想托大倚老卖老说些什么训诫的话,听了这一句也要掂量一番了。

才刚看过了秦老太君对待秦宜宁的态度,又见了她的行事,虽被她侧面的提醒了一句,包妈妈却并不生气,看着秦宜宁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赏和尊重。

“请姑娘移步可好?”包妈妈微笑着点指了一下兴宁园当中的菊山。

秦宜宁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那里除了用各色菊花盆栽搭了一个不大的菊山之外,周围却是一块空地,与前厅、厢房、游廊和倒座都有一段距离。

秦宜宁起初不解,不过与包妈妈并肩到了菊山旁边时,再观察远处的正屋,就已经明白了。

此处四周都藏不得人,不怕对话被人听了去。

她不免暗自记下这个法子,暗想生长在大宅之中的人果真都聪明的很。

包妈妈恭敬的站在秦宜宁跟前,笑着道:“姑娘回府来,想必日子并非立即就能适应的。”

“的确如此。”秦宜宁坦诚的道:“不过能有幸回来,已是上天恩赐,我也再不敢要求其他了,只求能在父母和长辈们跟前尽一尽孝道。”

包妈妈心下赞许她的对答。

她看得出秦宜宁并不擅长与人说话,因为她的语速慢条斯理,显然需要思考,但她的话语却十分得当,足见其聪慧。

原本想迂回一番的包妈妈,见秦宜宁如此反而歇了心思,直截了当的发了问。

“四姑娘回府后,大夫人对您怕是有些抗拒吧?”

秦宜宁闻言眨了眨长睫,随即微微一笑。

“包妈妈说笑了。做母亲的,并没有抗拒自己孩子的道理,夫人只是还没有看清。而且夫人的慈母之心,我很敬佩,对慧宁姑娘也很羡慕。”

包妈妈摆弄着腕子上的镂空银镯子,仔细咂摸了秦宜宁的话,笑容都真切了起来。

秦宜宁的话透露了四层意思。

她知道,孙氏只是被蒙蔽了双眼。

她也知道,孙氏是一个疼爱孩子的好母亲。

她更知道,是谁蒙蔽了孙氏的眼睛。

最要紧的是,她虽然没有被母亲接受,却并无恨意,而是愿意等待。

如此表达真切,足可见她的话还未深说,秦宜宁就已经心领神会了,给出了定国公夫人最想知道的回答。

这般通透的姑娘,就是定国公夫人身边养着的小姐们也未必能够达得到,更是比已经过了中年还鲁莽冲动的姑奶奶要强得多了。

“四姑娘的意思,老奴明白了。”包妈妈就郑重的行了一礼。

秦宜宁侧身,只受了包妈妈半礼,然后以半礼回之,拉住了包妈妈苍老的双手:“您是外祖母身边得力的人,在我心中您也是长辈,往后再无须如此多礼了。我不知夫人那里如何安排,也不知哪一天能去给外祖父与外祖母请安,还请您代我给外祖母带个致意。”

“是,老奴省得。”

包妈妈与秦宜宁对视着一笑,便不约而同的缓步又往正厅走去,期间只是闲话,再没有说一些要紧的。

廊下的婢女在门前撩了暖帘,往里通传。

秦宜宁与包妈妈先后进门,正看到孙氏满面怒容的端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秦慧宁紧挨着孙氏而坐,正抽噎着用帕子拭泪。

屋内凝滞的气氛,让包妈妈和秦宜宁都明白,秦慧宁方才必定是狠狠的告了秦宜宁一状。

孙氏强压着火气,对包妈妈扯出一个客气的笑容来,道:“包妈妈先请坐,容我处理一些家事在陪你说话儿。”

说着强硬的吩咐采橘给包妈妈端来一个杌子。也不理会人是否已经坐下,就指着秦宜宁道:“你!跪下!”

秦宜宁从进屋起,一直挂在脸上的微笑就已收敛,微微蹙着如烟的秀眉,轻抿淡粉嫣唇,毫无反抗的端正跪了下来,垂眸平静的道:“夫人息怒。”

“息怒!你叫我如何息怒!”孙氏站起身,几步到了跟前,一手叉腰弯身点指着秦宜宁,涂了鲜红蔻丹的手指甲差一点戳到她脸上。

“我前脚刚出门,你随后就敢对慧姐儿动手!你当这里是你那山里头,没有王法了不成!”

秦宜宁闭了闭眼,早已经冷透了的心在面对孙氏时再也不能生出希望,伤心之后反而觉得自己好像能够无视这些了。

“回夫人的话,女儿没有。”

“你没有?!你既没有,慧姐儿脸上的伤难道是鬼打的!”

“夫人既知道秦慧宁挨了打,必然也已经知道她为何会讨打了。女儿身为您的骨肉,怎能见您被人蛊惑离间您与父亲。”

“你放肆!当着我的面儿你还敢顶嘴,可见我走后你有多跋扈!到底是你没有养在我的身边儿,我也不求你如同其他的千金小姐那般知书达理,但你也不能真将外头的那些市井气带进府里来啊!你以为你是泼妇骂街,拳头硬就能站稳脚跟吗!我告诉你,做梦!”

孙氏声音尖锐,连珠炮一般高声斥骂,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骂了一顿还觉得不解恨,瞪着秦宜宁乌黑的发顶,吼道:“你抬起头!”

话音落下,秦宜宁乖巧的抬起了头。

她并没有落泪,只是有淡淡的水雾盈在她大而明亮的双眼中,她的眼神很平静,神情中甚至没有任何不满和怨恨。

只是被她这样仰视着,孙氏竟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

她原本想给秦宜宁重重一巴掌而高举起来的手,就那么僵住了。

秦宜宁看到她的动作,垂下了长睫,睫毛颤抖着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泪:“夫人息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动手更是不值,您若气女儿打了秦慧宁,如何罚都使得。要么您罚我去跪瓷瓦子吧,或者罚我砍柴挑水也使得。”

说到此处她低下了头,低声道:“从前我给一个大财主家送柴火,见他们罚犯错的丫头就是这么罚的。”

送柴火?

罚犯错的丫头!

想起她的身世和经历,但凡有一点良知的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而在孙氏对她的态度,又几时像是对待女儿?根本比对待她身边的婢女都不如。

人心都是肉做的,包妈妈一下子站起身来,心仿佛被谁揉了一把,又酸又痛。

孙氏的手则无力的垂了下来,看着秦宜宁的眼神有些复杂。

包妈妈沉声道:“姑奶奶息怒。您千万不要忘了夫人的话。”

孙氏抿了抿唇,并未言语。

秦慧宁紧紧咬着牙关,双手握成拳,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劝了一句:“母亲,算了吧,女儿真的没事的。”

她这一句倒是提醒了孙氏到底为何这么生气。

只是刚才难以忍受的怒气,此刻被一种淡淡的心疼取代了。

包妈妈深深的看了一眼秦慧宁,心里更是明白了几分,转而道:“姑奶奶不如歇息片刻,容老奴在院子里逛逛。”

孙氏没心情管太多,就随意的摆摆手。

包妈妈屈膝行礼到了院子里,叫了好几个丫鬟婆子问了一些话暂且不提。

秦宜宁这里跪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孙氏才道:“算了,你记着这次教训,在不可这般粗暴,你好歹是相府的千金,咱们长房的嫡女,若行事没有个章法,将市井气都带了进来,叫人见了是要说闲话的,到时候跌了咱们府里的脸面,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那也是会影响全府姑娘的声誉的。”

孙氏的话音软和,秦宜宁的回答的更温柔:“夫人教训的是,女儿知道了。”

孙氏看着这样的秦宜宁,竟莫名的觉得自己不该欺负一个自小孤苦的孩子。

想起定国公夫人的话,她叹了口气,为了稳住地位,左右也是要认了她的,不如就欢欢喜喜的认了吧。而且消了气之后,孙氏也觉得秦槐远还不至于糊涂到混淆秦家血脉的地步。

这个女孩,有可能真的是她生养的。

虽然现在陌生了些,往后再看吧……

“你下去吧。”孙氏揉着额头,不再看秦宜宁。

秦宜宁行礼道“是。”乖巧的退了下去。

到了外间,瑞兰和秋露二人为她披上了斗篷,服侍着她往外头去。

孙氏看着脸上红肿双眼哭红的秦慧宁,安慰道:“你也别委屈了。她毕竟也是个可怜的,这次就算了吧,我那里有一些上好的药膏,待会儿让金妈妈给你擦药,你的脸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秦慧宁险些咬碎了满口银牙,这下子可看出谁是亲生的了!

可饶是满心的不平,秦慧宁也不敢推开这个强大的依靠,就笑着挽住孙氏手臂撒娇,“母亲说的是,女儿都听您的。”

第二十章 重视

孙氏打发了秦慧宁回慈孝园休息。

可不知为何,方才秦宜宁跪地仰视自己时强忍泪水的双眼,却仿佛定格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屏退了身边的人,只留下包妈妈一个,孙氏郑重的道:

“您是跟在母亲身边的老人了,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看事情也要比我更加通透,依您所见,慧姐儿真的是挑拨了是非吗?”

包妈妈笑着道:“姑奶奶是明白人,只是慈母之心蒙蔽了双眼罢了,其实您心中不是早已有了答案吗?”

“答案?”孙氏若有所思。

“是啊,夫人从前总是说,若想瞧一个人如何,不要管这个人说了什么,只看事情结果,就能将这个人做过什么分析出个大概。譬如您虽口中说着不原谅姑爷,这不还是回府来了吗,足可见您对姑爷是真心实意的好。老奴想,姑爷也定能体会您的真心。所以这些年来对您一直都爱护有加。”

这话说的孙氏心里熨帖,紧绷的心情略有所松缓。

但是仔细想想,可不正是如此。

她虽吵闹的欢,但心里到底是在乎秦槐远的。秦槐远对她虽然也吹胡子瞪眼过,但到底还是很敬重她的。

孙氏不禁喃喃道:“慧姐儿懂事,她的每句话都能暖进我的心里去。只是我的确是因为她无意之中一句话才对宜姐儿的身世产生怀疑,正因有了怀疑,情急之下才会与相爷吵了起来。还有,今日回府之前其实我已经决定要认下宜姐儿了,方才却控制不住脾气,差一点打了她……”

包妈妈垂眸,但笑不语。

孙氏一时间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不不不,慧姐儿那孩子心地是好的,许这一切都是巧合呢!包妈妈,您说是不是?”

包妈妈见孙氏这个模样,原本的一句“哪里来的这么多巧合”就又咽回了肚子里。

她不过是个仆妇,就连定国公夫人这么多年耳提面命都没将孙氏掰正了,她说什么又有何用?

包妈妈又安慰了孙氏几句,就急着告辞回定国公府回话去了,留下孙氏呆坐沉思。

与此同时,秦宜宁正带着瑞兰和秋露走在回雪梨院的途中。

此处四周幽静,少有人经过,偶尔可见一群鸟儿乍然从远处的枯树枝上飞起,初冬的天空碧蓝如洗,天气却是仿佛比昨儿还冷。

秦宜宁行走之时气定神闲,蜜合色的锦缎斗篷微微展开一个弧度。

秋露和瑞兰二人则是一左一右扶着她。

秋露抿着唇,一语不发。

倒是瑞兰觉得今日秦宜宁既宽容了她,往后必定是要重用的,既然要重用,闲话两句也没什么,便低声道:“姑娘方才受委屈了。”

秦宜宁给了瑞兰一个微笑。

瑞兰仿佛受到鼓励,“那位包妈妈是定国公夫人身边的红人,她的一句话,在定国公府里比个姑娘还要重要一些,才刚慧宁姑娘那般挑拨的夫人对您动手,您怎么不在包妈妈面前与夫人闹上一场呢。也好叫包妈妈看着知道您的辛苦,也好回了定国公夫人。”

秦宜宁宛然一笑,轻声道:“以夫人的性子,若真闹一场也未必是好事,反会惹得夫人更气恼,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瑞兰听了颔首,由衷感叹道:“四姑娘是真正的孝顺,真心关心夫人身子的,不像慧宁姑娘,为了自己的事只一味的撺掇的夫人动怒……”

话说到此处,瑞兰恍然大悟!

她能够看明白的,包妈妈那般的老人精哪里能看不明白?

四小姐今日若真是拿出昨儿的威风来在孙氏面前斗一场,虽也不会吃亏,可到底落了下乘,说不定还会将跋扈的野名声传到定国公府去。

这般不动声色的顺从事态发展,反而是让秦慧宁将挑拨之事,在包妈妈的面前又重演了一遍!

从前指责秦慧宁挑拨离间,空口白牙,就算说了不足为信。

可眼见为实!包妈妈今儿个不就亲眼看到了吗!

瑞兰看着秦宜宁的眼神十分崇拜,“姑娘做的对,是奴婢想左了。”

秋露虽不多话,却也是个通透人,此时也已经明白了,道:“这是慧宁姑娘自己作死,即便惹了定国公夫人的不喜,也着实怪不得咱们姑娘。”

“是啊。虎有伤人心,何必在为她遮掩?”秦宜宁微笑。

瑞兰和秋露都笑了起来。

其实两婢女心中都有共同的想法并未说出来——最只得佩服的,却是秦宜宁不多言语,只那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让夫人熄了动手打人的心思,没让自己皮肉吃苦。

这就足可见她们追随之人是个进退有度,有勇有谋的人!她分明已将孙氏的性子摸透了。

虽然今日发生了许多事,可主仆三人回到雪梨院时心情都很轻松。

才进院门,祝妈妈就迎了上来,笑着道:“姑娘回来啦。相爷为您请的宫里的教习嬷嬷已经到了。”

秦宜宁闻言抬眸,正看到一位年过四旬容貌端庄的妇人迎了出来,笑意满满的屈膝行礼:“奴婢詹氏,是宫中专管调\教规矩礼仪的教养嬷嬷,奉皇后娘娘的谕,前来陪伴姑娘几日的。”

“皇后娘娘?”秦宜宁有些惊讶。

“相爷寻回嫡女,皇上得知后很是开怀,听闻相爷说起府上情况,就嘱咐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便安排了奴婢前来。”

“詹嬷嬷不必多礼,小女粗鄙,就要劳烦詹嬷嬷了。”秦宜宁客气的请詹嬷嬷进屋里去,便认真又仔细的学习起来。

**

定国公府。

包妈妈仔细的将今日在相府发生之事一五一十细细回给了定国公夫人。

定国公夫人手中捻着一串翡翠的佛珠,佛珠发出清脆的碰声,底下缀着金珠子的浅紫流苏摆动着,配上定国公夫人带着翡翠戒子的手,显得格外好看。

她半晌方停下动作,轻声道:“看来,慧姐儿那孩子果真是做了。”

包妈妈颔首道:“是,奴婢看得出,慧宁姑娘的确是撺掇了姑奶奶。姑奶奶的性子您是知道的。”

定国公夫人抬起右手揉着眉心,道:“菡姐儿是个直肠子,旁人装枪药她就敢放,从前瞧着慧姐儿也是个好的,怎么如今就……”

包妈妈知道定国公夫人万事心里都有数,只是一时间心里不舒坦罢了,就不多言,仔细的为定国公夫人按摩太阳穴。

半晌,定国公夫人才幽幽叹息:“宜姐儿的容貌果真与秦蒙相似?”

“是,很像姑爷年轻的时候,不过老奴瞧着,宜宁姑娘的样子却是比姑爷年轻时多了几分灵慧,心地也很是纯孝,就算姑奶奶刻意刁难她也只是顺从的承受着,不给姑奶奶一点气生。难为她这些年吃了那么多的苦,还能够如此懂事明理,没有移了心性。”

定国公夫人笑了起来:“难为你也有对一个人赞不绝口的时候。”

包妈妈讪讪一笑:“也着实是因为宜宁姑娘惹人疼。”

“罢了,等着菡姐儿想起将人带来,还不如我去接人。”定国公夫人想了想,吩咐道:“你叫人去外院看看,这会子鸣哥儿应该回来了。”

定国公夫人口中的鸣哥儿,是定国公世孙,定国公夫人的长孙,孙禹。

包妈妈惊讶的道:“夫人竟要让大爷去相府传话吗?”

“是啊。”定国公夫人思量着道:“旁人去,显得咱们不够重视,既然是要请人,且宜姐儿又是个好的,我身为她的外祖母,自然是要给她做脸的。咱们家鸣哥儿在外头名声好,士林之中地位也高,与他姑父也聊的来,让他代表我走一趟最妥当不过了。”

“夫人想的周到。大爷与姑爷岂止是聊得来?姑爷喜欢大爷喜欢的什么似的,恨不能大爷是他亲生的呢!”包妈妈笑着叫了个婢女去跑腿,自己不免在心中重新给了秦宜宁一个新的定位。

要知道,定国公世孙并非只是普通的勋贵。孙禹在大燕年轻一辈之中,也是个传奇一般的存在。

孙禹,表字元鸣,时年二十六岁,至今未婚,只因他不肯娶妻,偏要等个情投意合的绝世美人才肯点头。

他为人君子端方,儒雅俊秀,是年青一代俊才中的翘楚,最要紧的是他才华横溢,于经史礼法和政治上的领悟力极强。

两年前,周、燕正式开战时,孙禹的一篇檄文字字刀剑、文采飞扬、直将个大周斥的体无完肤、无脸见人,鼓舞大燕士气的同时,又让一大批热血男儿投入军中为国效力,让皇上看的大为赞赏,亲自下旨令孙禹入宫当面考较,随后便有“生子当如孙元鸣”的话传了开来。

就连秦槐远那般谨慎的人,都开始举才不避亲,忍不住当众赞“孙元鸣为当世鬼才”,孙禹因为那篇檄文,不仅名扬大燕朝堂,在大周朝也是极有名声的,听说大周的盛昌帝曾被那篇檄文气的大病了一场。

这样一个有盖世之才的俊俏人物,可以说是定国公夫人心头的宝。

肯让他去相府请人,足可见秦宜宁在定国公夫人心里的分量!

第二十一章 令人眼红

雪梨院正屋之中,詹嬷嬷眼瞧着一炷香燃尽,笑着颔首:“姑娘不愧是秦丞相的嫡女,果真聪慧过人、一点既透,这站姿姑娘学的极好!您这会子也该乏累了,不如歇一歇?”

“多谢詹嬷嬷。”秦宜宁虽应着,端庄的身姿却并未乱一寸,只是神态上多了几分放松。

詹嬷嬷见她如此,更是喜欢。

“姑娘学以致用,是极有灵性的。这规矩礼仪虽人人都懂,却不是人人能做的漂亮。今后您要做的,是要让新的习惯深入您的骨髓,让您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肉,都拥有新的记忆,这样才能有处变不惊的风仪。”

“詹嬷嬷说的是。”秦宜宁深感赞同,认真的点头。

“往后姑娘的一举一动,不论是坐、卧、行走,每一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奴婢都会仔细为姑娘讲解,让姑娘领会到您的每一个举动和眼神,都会带给旁人什么样的感受。”

秦宜宁闻言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见她这般神态,詹嬷嬷忍不住教导道:“您是大姑娘了,有些话奴婢不说您也懂得,如姑娘这般的大家闺秀,未来的路就全在婚姻一途之上。而且如您这般家世煊赫的贵女,您未来的夫家底子并不会弱。

“身为女子,能得夫家的喜爱,中馈女红、品行才华要紧,而大宅生活中,少不得与人交往,孝顺长辈和睦姑嫂自然最是要紧的,能在与人交往之时,准确的把握住自己的一举一动,能将各种意思精准的表达出来,并且能从旁人细微的小动作上分析出人的心情和心理,这样的本事虽不是人人都能学会,但姑娘可以尝试去了解。”

秦宜宁闻言,望着詹嬷嬷的眼神充满了感佩。

这是秦宜宁回府之后,第一次有人将她既定的未来摊开在面前,然这般对她坦诚的人却不是她的母亲、祖母,或者任何的女性长辈,却是一位教养嬷嬷。

她知道,詹嬷嬷只是教导规矩来的,许多话她不说也可以。

如此格外的关照,她感激不已。

詹嬷嬷一对上秦宜宁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翦水大眼,心里就喜欢,笑着道:“就如姑娘现在的眼神,奴婢能看得出您的欢喜和感激,奴婢方才说的,其实就是这个意思,自己会用肢体语言,又能够读得懂旁人的肢体语言,能做到这些姑娘往后在夫家也会便利许多。您或许没有总结这些,如今却是已经不经意在用,而且奴婢也感受到了您的善意。”

秦宜宁脸上便有些微的红晕,颔首道:“我明白了。”

詹嬷嬷又道:“规矩礼仪,其实是分开来的两个意思,规矩是一种规则,若做错了有可能引人笑话,更可能引来杀身之祸。而礼仪,却是一种与人交往之时能让人感受到如沐春风的本事。”

“不仅肢体上,还有人的语言、语气、穿戴、配色等等上体现出来。这段时间,奴婢还会为姑娘讲一些衣饰的搭配。譬如什么颜色搭配会给人何种感觉,什么衣服又该搭什么首饰。这样姑娘日后见到陌生人,从喜好穿戴上首先就会对人产生一种认识。”

“所以,我看到的人,也有可能是故意那般穿戴表现,或许为了迷惑旁人,也或许为了增强旁人的某一种感觉,故意表现出一种模样来让我看到?”

詹嬷嬷笑意加深:“姑娘聪慧。”

“不,是嬷嬷关爱。我自小长在乡野山林,并未接触过这些,想来也不会有人细细的为我分析这些,您的几句提点,使我受益匪浅,对我的未来帮助极大。”秦宜宁感激的行礼:“往后还要多劳烦嬷嬷了。”

侧身避开她的礼,詹嬷嬷也还了大礼。

她虽是奉皇后谕旨不得不来,如今一个下午的接触下来,也是真心喜爱、尊重面前的少女,觉得她坦诚又可爱,丝毫没有做作。

在宫中侍奉多年,詹嬷嬷见过的女子形形色\色,美貌的很多,聪慧的也不少,但如秦宜宁这般和她眼缘的却是头一个。

与秦宜宁相处,既不会觉得她过分的客气谄媚,失了她相府千金的身份,也不会觉得她自视甚高妄自尊大,令人厌烦的懒得开口。她能够将她们的关系把握在一个令人舒服的距离,让詹嬷嬷这个见惯了冷暖的都忍不住想将自己所知的多告诉她一些。

“今日时辰差不多了,姑娘想必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奴婢就先告辞了。”詹嬷嬷笑着站起身。

秦宜宁忙道:“嬷嬷劳累了一下午,我已命人预备了晚膳,请您留下,咱们一同用膳可好?”

“姑娘赐饭奴婢感激不已,只是您是相爷的掌珠,身份尊贵,奴婢不敢冒犯,您的好意奴婢心领了。”詹嬷嬷微笑推辞。

秦宜宁摇头笑道:“您如今是我的教养嬷嬷,便也是我的师父。弟子与师父同桌用饭,还要算弟子僭越了呢,请您千万不要客气了。”

这一番话说的太熨帖,让詹嬷嬷根本无法推辞,她也有心与秦宜宁更近一些,便客气的道谢留下了。

饭菜并非是多么丰盛的酒席,不过也是秦宜宁特意吩咐祝嬷嬷去厨房使了银子加了菜的,四荤四素一羹,因祝妈妈的儿媳就在厨房当差,做的也照比寻常的饭菜要仔细一些,味道自不必说。

一餐饭下来,虽守着食不言的规矩,二人也觉得关系又紧密一些。

饭罢吃了茶,詹嬷嬷再度告辞,秦宜宁就嘱咐瑞兰和秋露二人去送詹嬷嬷回客院休息,还留了秋露在客院贴身服侍,千万不要怠慢。

其实,府里听说宫里来了一位教养嬷嬷也并未在意,原是安排詹嬷嬷住在雪梨院西厢房的。

还是秦宜宁下午吩咐瑞兰去了一趟兴宁园见了金妈妈,言明此番前来的詹氏是奉皇后娘娘谕旨前来的,孙氏当即就重视起来,特地去与老太君商议之后才布置了客院。

瑞兰送了詹嬷嬷后回到雪梨院,秦宜宁已经由祝妈妈伺候铺开了笔墨纸砚继续抄写《孝经》。

“姑娘。”瑞兰行礼后代替了祝妈妈的位置,笑着道:“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金妈妈为詹嬷嬷预备的是东边挨着竹林的翠竹轩,很是雅致的一处住所。”

秦宜宁并不抬头,笔下如飞,“知道了。”

府里的人行事太疏忽,詹嬷嬷若是与她住在同一个院子自然是好,可若怠慢了这一位,难免会开罪上头留下麻烦。

瑞兰想到方才那比雪梨院不知要精致多少的院落,再看她家姑娘姣好的侧脸,便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秦宜宁看着纸上自己写的狗爬字,也想叹气。

她敢肯定,老太君看了她抄的《孝经》一定会嫌弃不已,说不定还会火冒三丈的说她糊弄了事。

她曾尝试着好好去写,无奈字丑,如今她也放弃了。

练字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然交差的日子却不容缓。

她必须要想个能够过关的办法才行……

**

慈孝园暖阁。

“你说,来给秦宜宁教导规矩的嬷嬷是皇后娘娘亲自下了谕旨派来的?”

秦慧宁对着镜子敷脸的动作停了下来:“皇后娘娘那般尊贵的人物,怎么会想起给秦宜宁那个野蹄子安排嬷嬷?必定是父亲!”

蔡妈妈叹息道:“想来也必然是如此。”

“从前父亲对我也没这般关心过……”秦慧宁有一瞬的失落,随即眼神变的冷戾起来:“那位嬷嬷是个什么样儿人?”

“听说从前跟过宣仪太妃和陆茗皇贵妃,后来去了钟粹宫,专司宫廷选美之时挑选调\教秀女的。”

“这般大的来头!”秦慧宁抿着唇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渐渐出神。

她知道,自己如今来历不明,地位上虽可以与秦宜宁分庭抗礼一番,靠的也是在相府生活了十四年的底蕴。

若是有朝一日,秦宜宁超过了自己呢?

现在父母和老太君的心里,就已经在偏心亲生的了。

她诗书上虽能赢得了秦宜宁,可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容貌上她并没有秦宜宁生的那般浓艳魅人。

虽然口中不屑,能说一句“娶妻娶德、纳妾纳色”,长的那般狐媚未来的公婆未必会喜欢。

可男子又有哪一个不喜欢好容色?

她已经被取代了嫡女的位置,将来论起亲事已经艰难,若是再由着秦宜宁有个这般出色的教养嬷嬷,能够证明她规矩礼仪上不会出错,岂不是由着她又多了一重筹码?

不行,不行!她不能任由事情这般发展下去!

秦慧宁曾的站起身,握着裙角的双手逐渐揪紧,直到指尖泛白。

片刻后渐渐松开,秦慧宁的眼神也逐渐含了胸有成竹的笑意。

“乳娘,您去瞧瞧祖母这会子可用过了茶不曾,我也该去服侍祖母洗脚了。”

蔡妈妈闻言应是。

不多时,秦慧宁就出现在老太君的屋子里,顶着一张肿脸乖巧的亲手伺候老太君洗脚,又亲手为老太君点了一锅烟丝。

闲谈之间,不经意的道:“……詹嬷嬷那般大的来头,若是府中的姐妹们都能一起学习,于咱们家里的姑娘也是有益的……二叔和三叔家,若知道了咱们家的女孩子都能一起受益,必定会感激父亲。”

老太君闻言就沉思起来。

第二十二章 补偿

秦慧宁的话让老太君动心。

家里姑娘不少,三小姐更是不日便要及笄,与建安伯府二爷的婚事也已经说的八、九不离十,再镀上宫中嬷嬷教导的这一层金,对相府的姑娘们着实是件好事。

可为难的是,皇后娘娘说的是让詹嬷嬷来教导秦宜宁,可没有要带上别人。若是他们与詹嬷嬷特别熟悉,捎带着许一些金银倒也不怕她不应下,左右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但他们又不熟,贸然而来也真不好开这个口。

而且皇后亲派嬷嬷教导一个臣子家的嫡女,这等殊荣并不多见,这本就是长房单独得的恩典,没有道理其他房的也能分一杯羹。

老太君一时间左右为难,又想让自己的孙女们都能获益,又不想开罪了上头的人。

“老太君。”正在老太君沉思时,秦嬷嬷笑着进来道:“三太太来了。”

老太君挑眉,在一旁的白瓷小盂边磕了磕烟袋,黄铜与白瓷碰出了很大的“嗡”声。

“今儿个她怎么大晚上的又来了。”

秦慧宁手脚麻利的拿了大毛巾服侍老太君擦了脚,为她套上白袜,另有婢女进来将洗脚的木盆抬了出去。

三太太进门来,看到的正是秦慧宁服侍老太君穿上暖靴的一幕。

“老太君。”三太太行了礼,随后笑道:“要我说这满府里,就没人能比得上慧姐儿的这一份孝心,媳妇儿着实羞愧的很。”

老太君闻言禁不住笑了起来,毫无怒意的斥了一声:“泼猴儿,跟你侄女儿的面前还这般说嘴,也不怕惹得人笑话。”

秦慧宁闻言,也凑趣的笑起来,心下却是暗自翻了个白眼。比孝顺讨巧,各自使本事罢了,三太太自己没早来,怪得了谁?

不过,秦慧宁也知道三太太在老太君面前还算得脸,别看三老爷是庶出的,可三房是秦家的经济支柱,平日里三太太又不小气,老太君不知从她这里得到多少金银当做体己。比起骄傲跋扈出身高贵的大夫人和一棒子闷不出一个响屁心眼儿又多的二夫人,三太太反而最讨老太君的喜欢。

秦慧宁也不想开罪了这个活财神,就笑着道:“三婶说笑了,只是我住的近,凑巧先一步罢了,三婶的孝心比我们做晚辈的更甚,您可不要笑我。”

“怎会。慧姐儿是老太君一手教导出来的,知节守礼,恪守孝道,与老太君感情深厚,孝心也最真挚。”

三太太微笑着在秦嬷嬷端来的绣墩坐下,转而道:“老太君,我才刚听人说皇后娘娘派来的詹嬷嬷安排去了翠竹轩住下了?”

这话一出口,秦慧宁就笑了。

看来她多了个盟友。

她为的是不让秦宜宁独占鳌头,自己也能学习一二,而三太太为的怕是她的嫡女秦佳宁。

老太君也明白三太太的意思,叹息着将黄铜的烟袋交给秦嬷嬷收好,道:“才刚慧姐儿与我说的正是这件事。”

三太太有些惊讶的看向秦慧宁,不过转眼就露出了一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笑容,挨着老太君更近一些,笑道:“那么老太君的意思呢?”

老太君道:“我自然是希望咱们一家子的女娃都能有个好出路,只是这位詹嬷嬷是皇后娘娘特地安排来给了宜姐儿的,到底也不好开口。”

三太太闻言笑了,起身接过秦嬷嬷正要给老太君上的牛乳燕窝,仔细的服侍老太君用,递汤匙递帕子的动作很是体贴。待打发秦嬷嬷将空碗送出去,又端来精巧的漱盂服侍老太君漱了口,三太太才坐回原位。

期间老太君被三太太服侍的妥帖,心情也极好,再仔细想想自己身为一家的大家长,又是有封诰在身的老封君,想必以自己的分量加上秦槐远的,吩咐詹嬷嬷做点事也没什么难度。

秦慧宁和三太太对视了一眼。

三太想了想就笑着道:“想必这件事必定要打点一番,这打点用的东西自然都是我来出。”

“哪里用得到你。”老太君笑着摆手,“我自个儿的孙女们谋福利,动公中的银子便是。”

秦慧宁适时地抱着老太君的手臂撒娇道:“祖母,咱们一家子的姐妹可都指望着您呢。想来小溪妹妹是个懂事的乖巧的,也必然不会反对。”

老太君笑道:“这事儿就算有人不满也轮不到她身上。罢了,你们都去吧,明儿个我与老大媳妇说。”

“是。”三太太与秦慧宁欢喜的站起身来。

三太太行礼退下,秦慧宁却是腻味在老太君身边,许久才回自己的暖阁。

秦慧宁自己休息,也没忘了吩咐碧桃安排一个小丫头注意外头的动静。

结果次日清早起身,果真得知了三太太半夜就吩咐人来给老太君送了许多的东西。

原本秦慧宁还不觉得什么,但是听人说三太太早起还给雪梨院送了礼盒去,就连二房也吩咐了得体的嬷嬷去送了礼物,她心里就不平衡起来。

从前怎么没见二婶和三婶对她客气?

亲生的果真是待遇不同!

雪梨院。

秦宜宁吩咐人收下礼,招待了来送礼的嬷嬷吃了茶,又闲聊了片刻就客气的送了客。

侧间的圆桌上,几匹花色时新的尺头以及上好的茶叶和笔墨是二夫人送的。

精巧的黑漆妆奁里头装着的一整套碧玉头面和素心阁最新的香露脂粉是三太太送的。

秦宜宁不大懂这些胭脂水粉,却也知道这些价值不菲。想了想就吩咐瑞兰:“将东西仔细清点了,单录一本账册收好。至于这些东西,该用的就用起来。”

瑞兰闻言不禁一喜。

姑娘这是信任她,要让她来管理私库,记录人情往来呢!

“奴婢知道了,必不辜负姑娘的信任!”瑞兰郑重的给秦宜宁行了礼。

秦宜宁知道那晚的事令瑞兰不安,如今安排了差事给她,一则是考验,二则也是给她吃一剂定心丸,若是身边的人整天提心吊胆无法交心,又怎么一致对外?

“去做事吧。”秦宜宁声音温和,笑了笑就继续赶着抄《孝经》。

瑞兰欢喜的点头,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的去与祝妈妈仔细收拾起来。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秦宜宁本打算写完了最后一句话就去上房给老太君请安。

谁知念头刚有,外头传来婢女的声音:“姑娘,秦嬷嬷来了。”

秦宜宁惊讶,忙将狼毫笔搁在白瓷青花笔山上,笑着起身相迎:“秦嬷嬷来了,快请进,请坐。”

“四姑娘安好。”秦嬷嬷笑着行礼,瑞兰端了锦杌来,她却没有坐下,只垂首温和的道:“奴婢来传句话儿,说了就要回去的,慈孝园里还有一摊子事儿呢。”

“可是老太君有何要紧事吩咐?嬷嬷请讲。”秦宜宁认真的望着她。

秦嬷嬷笑道:“老太君说今儿免了众位姐儿的昏省,叫好生的跟着詹嬷嬷学规矩,巳初刻就请姑娘去兴宁园开始学习。”

秦宜宁面上带笑的点头,心中却一下子就明白了。

来了一位这般厉害的教养嬷嬷,想来各房都耐不住的,谁让家里女孩子多呢。

而且虽未亲眼看到,秦宜宁却猜想得到此事秦慧宁必定是做了什么。

秦慧宁那种性子,怎么可能容许一位出色的嬷嬷单独只教导她秦宜宁一个?

秦嬷嬷见秦宜宁并无惊讶,仍旧端庄微笑,宛若阳光下柔软的清泉,叫人见之心中舒坦,后头的话说的便更加温柔了。

“相爷为您请的来坐馆的西席也到了,听说是一位学问十分出色的老秀才,如今已经安置在了外院。老太君说,往后姑娘上午与姑娘们一同跟着詹嬷嬷学习礼仪,下午则是跟着西席读书。”

说到此处,秦嬷嬷笑容越发诚恳:“姑娘得老太君的重视,真是可喜可贺。”

“都是老太君慈爱疼惜,我很是感激,定会努力学习,不辜负她老人家的期望,还请秦嬷嬷将我的谢意转达给老太君,得空我就去给老太君磕头谢恩。”

“是,奴婢一定将话带到。”秦嬷嬷又行了礼。

秦宜宁与秦嬷嬷寒暄着送她到廊下。

谁知秦嬷嬷下台阶的脚还没落地,却见慈孝园的大丫鬟吉祥、如意带着丫鬟婆子一众人抬着许多东西来。

秦嬷嬷惊讶不已。

她就是从慈孝园来的,老太君有什么吩咐不能一气儿说完?这又是给秦宜宁的东西?

吉祥和如意到了跟前,给秦宜宁行了礼。

吉祥笑着道:“奴婢奉老太君的吩咐来,才刚詹嬷嬷说,翠竹轩虽好,可太过于冷清了,詹嬷嬷打心底里喜欢姑娘,特地求了老太君允许她来雪梨院住,老太君和大夫人都已经点了头,这些便是詹嬷嬷的东西。”

说着回身指了一下后头的那些被褥枕头日常用品。

又有粗壮的婆子抬着两担东西上前,看里头依旧是衣料尺头、棉被炭篓子之类。

如意笑道:“回四姑娘,这些是老太君特地嘱咐给您带来的,老太君说天气冷了,一定要您仔细穿暖,可千万不要感冒了风寒。”

这是分了她教养嬷嬷的一种补偿?

秦宜宁笑了一下:“多谢姐姐,还劳烦姐姐代我向老太君道谢。”

第二十三章 曾经善缘

“是,奴婢一定将姑娘的意思带到。”如意和吉祥笑着给秦宜宁行礼,“姑娘若无旁的吩咐,奴婢们就告退了。”

“姐姐们请便。”秦宜宁笑着点头。

秦嬷嬷见状便也给秦宜宁行礼:“姑娘,奴婢也告辞了。”

“我送嬷嬷。”秦宜宁一手做请的手势,极为客气的虚扶着秦嬷嬷下了台阶。

“姑娘请留步。”秦嬷嬷出言婉拒,可心里却是十分欢喜的,对秦宜宁的印象又好了不少。

饶是秦嬷嬷再三婉拒,秦宜宁依旧是客气的将人送出了院门,秦嬷嬷给秦宜宁再度行礼后才告辞。

转回院中,看着快要堆成小山的一应物事,秦宜宁道:“将老太君赐的东西登录在册,詹嬷嬷就暂且安置在厢房吧。”

“是。”祝妈妈吩咐着人去整理起来。

瑞兰则是站在秦宜宁的身侧,低声道:“姑娘,这事蹊跷,昨儿个詹嬷嬷还是单独来教导您的,怎么才一夜就变了卦,这事儿难道大夫人也允准了?”

“必然是允准的,詹嬷嬷是因长房的关系才来的,若无大夫人点头,别人就是说破了嘴詹嬷嬷也不可能答应的。”

瑞兰闻言一时间竟气的脸色发红,“这也未免太没道理,他们根本是欺负姑娘,姑娘有的,他们就眼红,就想法子分走您的东西!”

秦宜宁笑着安慰道:“莫要动气,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

瑞兰一时间没有明白秦宜宁说这句话的含义。

看秦宜宁要回正屋去,瑞兰便也跟随在一旁服侍着。

然而路过厢房时,看到祝妈妈仔细的嘱咐小丫头打扫厢房归置詹嬷嬷的东西,瑞兰一下子就明白了。

詹嬷嬷肯在接受了教导全府姑娘的邀请后立即搬回雪梨院与秦宜宁同住,难道还不说明问题?

转念一想,她方才气的那个样子,难道作为当事人的姑娘会不生气?可是她都快要一蹦三尺高,姑娘却依旧冷静,头脑清晰的迅速分析清楚局势,当真做得到宠辱不惊。

烦乱的心情立即沉淀下来,瑞兰忽然冒出个念头:以后跟着姑娘,定能一步比一步走的高!

**

时间过的极快,转眼便是十月初五,要将抄写的《孝经》上交的日子。

这两日秦宜宁过的极忙碌,上午同姐妹们一起与詹嬷嬷学习规矩,下午在外书房与西席学习诗书,晚上詹嬷嬷还会为她单独开小灶,闲下来的时间她要抄写《孝经》。

秦宜宁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她像是乍然投入水中干燥的海绵,不知疲倦的迅速吸收着新的知识。

她做事认真,极有毅力,因为经历过更多的困苦,所以学习这类事再辛苦她都不觉得疲惫,在别的姑娘叫苦连天时,她始终都保持着珍惜的态度。

她有聪明的头脑,几乎过目不忘,加上后天的努力和为人处世的风度,才不过短短两天时间,就博得了詹嬷嬷进一步的好感,几乎是要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

这两日翻看《老子》,偶然间看到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一句,再分析现在她的情况,倒是真的符合,让秦宜宁在百忙之中不禁会心一笑。

秦宜宁带着瑞兰和秋露去慈孝园昏省。

才进院门,就见大丫鬟如意正在廊下吩咐小丫头做事。

如意见了秦宜宁,立即笑吟吟迎上来,屈膝行礼道:“四姑娘安好。”

“如意姐姐好。老太君今日身子可好?早膳进的香不香?”

“老太君很好,这会子慧宁姑娘、三姑娘、六姑娘、七姑娘、八姑娘都在呢。四姑娘请进。”

说话间已至廊下,如意亲手为秦宜宁撩起暖帘。

进门后,秦宜宁将一件新作的猩猩红镶白兔风毛的斗篷交给瑞兰,转过“喜上眉梢”插屏进了屋。

姑娘们或站或坐,姿态都很轻松。

秦慧宁正端过一个描金的精致盖碗服侍老太君吃茶。

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就瞧见了穿了身牙白褙子的秦宜宁,她瞳孔不自禁缩了缩,面上挂着笑,道:“小溪妹妹来了。”

秦宜宁闻言,觉得腻味的很。

看来她也不必高估了秦慧宁此人的格局,这般小家子气的人怕来回也就这些手段了。一个称呼而已,乡下叫狗剩、驴蛋的孩子不是照样能长大?总是挂在嘴边有什么意思。

秦宜宁根本懒得理会秦慧宁,仿佛屋里没有这个人似的,端正的给老太君行大礼问安。

八小姐却是看不惯秦慧宁,嘲讽的道:“看来慧宁姑娘的记性没的治了。连四姐姐的名字都记不清。”

秦慧宁在心里大骂八小姐是个蠢材,当着老太君的面也敢与自己放肆。

她气的涨红了脸,声音颤抖的道:“八妹妹,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都不懂,看来慧宁姑娘不但记性不好,脑子都不好了!大伯父明明说了四姐姐的闺名是宜宁,你却偏偏总抓着这一个称呼不放,真是小肚鸡肠之辈。”

“你!”秦慧宁气的眼中含着泪,求助的看向老太君。

老太君不喜他们姐妹在自己面前拌嘴,就沉声道:“宝姐儿,你说的什么话。”

八小姐还想继续与老太君掰扯一番,却被三小姐和七小姐拉住了。

六小姐则是冲着秦慧宁挤了挤眼睛,斜睨着正跪在地上行礼的秦宜宁。

他们拌嘴的功夫,秦宜宁已经行过礼了,但因为老太君并未发话,秦宜宁也没有起身,平白的就多跪了这么一会儿。

秦慧宁低垂着头,让旁人看不清她的神色,暗地里得意的撇了下嘴,六小姐的脸上直接挂了微笑。

倒是八小姐有些懊恼。

老太君也是一时忘了,并没有要多刁难的意思,瞪了八小姐一眼就道:“宜姐儿起来吧。”

“多谢老太君。”秦宜宁站起身,立即收到了八小姐歉意的笑容,她知道八小姐是无心之失,也回以微笑。

正当这时外头又有婢女通传“大夫人、二夫人、三太太到了。”

女孩子们闻言都站起身,依着长幼顺序站好。

秦嬷嬷便引着孙氏和二夫人,三太太先后走了进来。

老太君的身子端坐的更加笔直,待到儿媳给她行过了礼,就笑着吩咐落座。

秦慧宁见人已到齐,立即从碧桐的手中接过了一沓纸,双手捧到老太君跟前,屈膝垂首道:“老太君,孙女心直口快,前些日子无心之失却闹的家宅不和,这是孙女抄写的十遍《孝经》,还请您过目。”

老太君见秦慧宁这般恭顺,话也说的妥帖,就接了过来随手翻了翻。上头的字迹娟秀工整,足可见是认真写过的。

“嗯。你写的不错。”看向秦宜宁,老太君道:“宜姐儿,你的呢?”

“孙女这就命人拿来。”秦宜宁说着,向外唤了一声“瑞兰。”

外间的瑞兰立即应是,抱着厚厚的一摞纸进来,给屋里的主子行过礼后,将那一摞纸放在了老太君跟前的矮几上。

弯腰随意的捻起几张,一看上头的字,老太君的脸一瞬便黑了。

“这就是你抄写的?”

秦宜宁忙道:“是。”

众人都在观察老太君的脸色,见她如此生气,不免也都有些好奇,就都伸长了脖子去看矮几上的字。

这一看,众人表情各异。

孙氏一瞬间就沉下脸来。

二夫人和三太太则是好整以暇的摆弄起袖口和衣摆上的花纹,就仿佛没看见一般。

姐妹们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唯独六小姐,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低声嘟囔道:“这就是你的字,怎么比狗爬还不如。”

二夫人闻声,就极为威严的看了过去,将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六小姐唬了一跳,当即就噤了声。

老太君将那一摞子纸张都抱在了膝头,将秦宜宁写的字与秦慧宁写的放在一处,对比更加明显了。

她到底还记恨孙氏胆敢与秦槐远吵一架就回娘家的事,不免出言责怪。

“孙氏,你也该好生督促宜姐儿的功课,你看她写的像是什么样子!放一只蟑螂墨汁里滚一圈儿都比她爬的工整!可惜了这么多纸墨!”

孙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狠狠的瞪了垂眸不语的秦宜宁一眼,却也不服气老太君,竟直接了当的道:

“老太君这话没道理,她才回来几天,就是字儿不好也怪不得是我教的不好啊,我倒是有心教导,奈何老天不给我们母女团聚的缘分!”暗指是因为秦槐远开罪了人才让他们母女分离的。

老太君气了个倒仰!

这么一想,这个情景似曾相识。

那个叫余香的家生子来告状时,她在气头上也曾经口不择言的训斥过秦宜宁。当时秦宜宁可是有礼的应下,维护了老太君和孙氏体面的。

如今做母亲的敢当面就这么顶嘴,竟还不如个丫头片子处事豁达。

眼见着屋内的气氛冷了下来,一旁服侍的秦嬷嬷看了看秦宜宁和秦慧宁上交的纸张,适时地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老太君罚两位姑娘将《孝经》抄写十遍,这会子两位姑娘都交上来了,不如点一点数目?”玩笑似的补充道:“瞧瞧哪位讨巧,少写了一遍两遍的。”

老太君也不愿意事情闹的太难堪,就顺了秦嬷嬷的意思,白了孙氏一眼,懒洋洋的道:“那就点一点。”

第二十四章 啪啪打脸

秦嬷嬷行事谨慎稳重,自来不是个随意挑拨是非之人,屋内众人都知道,秦嬷嬷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圆滑的引开各人的注意,免得老太君因为方才孙氏的话而尴尬。

孙氏见秦嬷嬷带着吉祥、如意点数,得意的一笑,像打赢了一场胜仗似的,心里爽快无比的施施然坐了下来。

可秦慧宁却是不同。

别看她从前在老太君跟前最得宠,秦嬷嬷这个老奴却从来对她都是恭敬有余,亲密不足。行事时时刻刻都叫人挑不出错处,却不肯与她亲近半分。

她自小学习诗书,哪里会是偷奸耍滑之人?根本不可能会暗中少写一遍来偷懒。那种行为小孩子都不屑一顾。秦嬷嬷这样怀疑秦宜宁也就罢了,还带上她,真真是将人侮辱到了极点。

“回老太君,奴婢们数好了。”吉祥将纸重新摆好,眼神晦涩不明的悄悄地看了一眼秦宜宁。

“老太君,奴婢与如意、秦嬷嬷一同数过,慧宁姑娘抄写了十遍,四小姐……抄写了三十遍。”

众人闻言,目光都放在了矮几上那两摞明显厚度不同的纸上。

其实两摞纸高度不同人人都看得到,但是老太君方才并未在意,旁人看不清秦宜宁纸上的字都是什么大小,也只当她字写的不好,大小不一,浪费了一些纸罢了。

谁能想得到,罚抄写而已,老太君要求抄十遍,她竟会抄写了三十遍?!

老太君惊讶的将秦宜宁上交的《孝经》翻了翻,虽然字迹从头到尾都丑的如同狗爬,但可以看得出,每一张纸上都没有墨污的痕迹。字难看归难看,态度确是极为认真的。

老太君笑着问:“宜姐儿,我只罚了十遍,你怎会抄写了三十遍呢?”

“是啊,我也正是疑问。”秦慧宁也道:“我可是知道,你这些天上午要与姐妹们一同和詹嬷嬷学习,下午还要去念书,咱们的时间一样紧张,你怎会比我多抄了二十遍呢?”

秦慧宁说罢了掩着口笑。

老太君是单纯的疑问,可秦慧宁却暗指秦宜宁的抄写或许作了弊,这却是人人都听得出的。

六小姐配合的笑了起来。

七小姐和八小姐暗自生气,瞪了秦慧宁好几眼。

就连孙氏,看着秦慧宁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起来。

孙氏心里不悦。

经过了几天的时间冷静了头脑,秦慧宁针对秦宜宁,也并不难看出来,可这是在老太君屋里,当着二房和三房的面,长房如今就只有秦宜宁和秦慧宁两个,秦慧宁却这般行事,着实是不将长房的体面放在眼里!

秦宜宁羞涩的红了脸,微微垂头绞着手指,她今日梳的是随云常髻,低头时自然而然的露出了修长白皙的脖颈,配合着她站立时娇弱的身姿,模样秀气好看的像是天鹅,让人瞧着心头便止不住的怜惜。

就连声音也有些怯怯的,明显是不好意思的道:“回老太君,孙女起初也不知写了这么多遍,因那日的事,让老太君动了气,着实是不孝,每抄写一个字孙女都在反思自己,后来不知不觉就投入进去了,到最后竟也没在意抄写了多少次。还是昨儿晚上,孙女的婢女整理时才发现抄写了四十多遍。来之前拿去了那些写的实在太丑的,才剩下了这些。”

说到此处,秦宜宁飞快的看了老太君一眼,脸更红了,“老太君,孙女自小也没念过书,叫我上山砍柴、打猎、捡草药我在行,叫我写字,真真是为难,就是给狗栓一块玉米饼子都比我写的好,这两天浪费了不少笔墨,我自个儿都可惜那些白纸。”

“噗呲——!”

秦宜宁话音方落,就听见一声喷笑。

循声望去,却见老太君已经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

老太君虽有时偏心,处事时喜欢弄一些事儿,可人却是出身大家教养良好的,身边的人多少年了也没见过老太君这般笑法,回想秦宜宁方才的话,也都不由得笑出声来。

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和谐到仿佛过了年。

“你这孩子!过来,到祖母这里来。”老太君一边揩掉笑出的眼泪,一边拉过秦宜宁的手拍了拍:“哪里就如你说的那般不堪了?你是没条件去念书,不然不会比你姐妹们写的差!难为你认真的反思自己,竟写了四十多遍?怪道我瞧着你这两天都有黑眼圈儿了。”

“绿娟。”老太君转回头去看秦嬷嬷。

秦嬷嬷满脸是笑的给老太君行礼:“奴婢在。”

“你回头吩咐厨房,每日给四小姐送燕儿窝粥用,我瞧着宜姐儿的身子也太瘦弱了,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这些年她吃的苦多,该好生补一补。”

“是。奴婢一定嘱咐下去。”

秦宜宁这会子的脸已经不那么红了,却在听到老太君说送燕儿窝粥给她时,受宠若惊的抬眸看着老太君。

她一双杏眼含着一层濛濛的水雾,眼神纯澈剔透的宛若宝石,无端端就叫人联想到刚出生的小奶猫,软乎乎的让人想搂在怀里顺顺毛。

老太君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将秦宜宁搂在怀里,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好孩子,你别急,往后跟着你师父好生学,字慢慢就好了,你也不必觉得自己比任何人少了什么,再也不许自比狗了。知道吗?”话虽如此说,可想起方才那句“给狗拴块玉米饼子”的话,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

秦宜宁靠在老太君怀里,鼻端满是老年人特有的气息加上脂粉香和烟丝气,无端端的让人心里发暖,她禁不住笑弯了眼,乖巧的点头,心里却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想不到“质量不够数量凑”的策略真的可行,也不枉费她抄的手快断掉。

天知道方才她“羞涩”时废了多大力气才把脸憋红……

众人望着老太君搂着秦宜宁的画面,眼窝浅的如三小姐、八小姐,都已经禁不住红了眼眶。

方才秦宜宁的话,难免勾起众人对她身世的记忆。

就连孙氏、二夫人和三夫人都禁不住用帕子沾了沾眼角。

对于一个自小孤苦的孩子,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谁还能苛责她一握笔就写的好字呢?何况这孩子还是那么个实诚人。

孙氏方才对于秦宜宁害她丢脸的不满,此时已经完全被怜惜取代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秦慧宁差一点咬碎了满口银牙!

想不到秦嬷嬷随便的一句话,竟会引起这样的后果。

老太君会对这人朗声大笑?

老太君还搂着秦宜宁,还说秦宜宁身子弱,要每天吃燕窝!

燕窝她以前都不是每天吃,这野人揍人的时候拳头硬的像石头,力气大的像头牛,他们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她身子弱的!

感情她这一顿打算是完全白挨了,因为大家都已经忘了!

秦慧宁面上保持着僵硬的微笑,眼睛却刀子一般直扎着秦宜宁。果真是心机狡诈之辈,装可怜,扮演丑角儿,为了讨老太君的喜欢她竟无所不用其极!简直不要脸!

秦慧宁在心里大骂秦宜宁,面上的笑容都快绷不住了。

孙氏一回头的功夫,正将秦慧宁的僵硬看在眼里,她心里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看得出秦慧宁对秦宜宁的排斥,也看得出秦慧宁的不安,更理解她不安的由来。

做母亲的,除了安慰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到底她也是要认了秦宜宁的,这两天仔细消化了定国公夫人的话,孙氏就只当自己又生了一个女儿罢了。

难道她若是再养个女儿,秦慧宁还会这样不成?

孙氏越想越多,脸色也越来越沉。

秦慧宁正在气头上,也没有注意到孙氏和其他人的脸色,只当自己依旧如往常那般微笑。

可这屋里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娘儿俩的表情尽数落在大家的眼里。各自的想法又有不同。

但总归一句,如今他们算是认清了秦宜宁行事的厉害。才进门时老太君对她的排斥人人看得到,可是现在呢?才几天的功夫,她就有本事哄得老太君前所未有的大笑,还能让老太君搂着她,还给她每天吃燕儿窝补身子。

老太君忘了那天她暴揍秦慧宁时两三个丫鬟婆子都没拿下她了吗?

不过这会子老太君正欢喜,没有人会无故的去触霉头罢了。

秦嬷嬷瞧着老太君此番处事公正,与秦宜宁这般亲近,笑容就更加深了。

“老太君。”正当屋子里笑语晏晏时,外头进来个讨喜的婢女,行礼回道:“老太君,定国公世孙来了,这会子正在外院与相爷说话儿呢,说是想进来给老太君请安,不知老太君这里可得闲?”

老太君闻言欢喜:“得闲,得闲,快请进来。”

“是。”婢女退下。

老太君就问满脸喜色的孙氏:“你侄儿怎么来了?蒙哥儿今日休沐?”

“回老太君,老爷今日休沐,想来元鸣是知道他姑父休沐特地赶着来的,前儿我母亲还说,元鸣心里最佩服他姑父的才学,于朝务上也有一肚子的问题想与老爷请教呢。”

第二十五章 大才子

孙氏欢喜,话也说的漂亮,不但夸了自己的娘家侄儿,还将自家夫婿也夸赞了。

老太君最疼爱的便是长子,听人夸赞哪里能不欢喜?当即就与有荣焉的道:“旁的不说,蒙哥儿的才学和朝务上却是没的说的。”

“还不是老太君教导有方的结果?”三夫人凑趣的道。

老太君欢喜的见牙不见眼,又是得意的笑。

众人便都开了窍一般,你一言我一语的恭维起秦槐远和定国公世孙来。就连一旁的孙氏听见这些人将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心里也十分自豪。

老太君笑容满面的叫了吉祥过来:“你预备好茶来,这是贵客,不可怠慢了。”

“是。”吉祥笑盈盈的去准备。

约莫着外男要进内宅了,秦宜宁先站起身来道:“老太君,既是有外客来,姐妹们不如都暂且告辞吧?”说着话,询问的看向身后几个姐妹。

三小姐、七小姐与八小姐都点头。

六小姐和秦慧宁却有些不情愿,秦慧宁更是急的耳根子发红。

秦宜宁这些日跟着詹嬷嬷学习,对人的观察就更加仔细了,一眼就看出了这两人的样子不大对,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老太君想了想,又低声与三个儿媳说了几句,这才道:“不必了,你们表哥也不是外人,难得他那样有才华的人肯来,你们也该留下见见。”

秦宜宁便笑着道是。心里却很纳闷。这位定国公府的表哥到底有多厉害?竟能得老太君这般垂爱。

“绿娟,你命人去外院看看宇哥儿、寒哥儿、宪哥儿等几位爷都在不在,就说定国公世孙来了,让他们一起过来见个面儿。”

竟是自己的亲孙子都要一并叫来。

秦嬷嬷笑着应是退下。临出门还不忘了偷瞄一眼大夫人的反应。老太君这般热情,可是给足了大夫人的体面了。

秦宜宁一直微笑站在老太君身边,面上并无任何疑问显露出来,心里却是更加纳闷了。

再度不着痕迹的将目光扫过屋内的众人,就看到秦慧宁低垂着头把玩着裙带,莫说耳根子,就连脖颈都红透了。

秦宜宁禁不住奇怪的挑眉,秦慧宁这是怎么了?

老太君既不准他们离开,可毕竟男女有别,他们也不好就这么杵着,是以三太太便做主,让姑娘们都去了内室,又命婢女在内室与外间之间摆放了一座鲤鱼戏莲的镂雕红木插屏。

从外头往里看,只能隐约的透过插屏和落地罩上的镂空雕花看到内室里有人,却也看不真切。

而内室的姑娘们,若是选妥当了角度,却能将外头看的清楚。

秦宜宁虽好奇,却也并不着急去看来者何人,就选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低声与三小姐、七小姐和八小姐说着话儿。

倒是秦慧宁一进内室,立即就选了个最靠近外间的位置,只要一侧头就能从镂雕的缝隙看到外面的每一个人。

六小姐挨着秦慧宁坐下,低声的与她闲聊,不时的往秦宜宁处瞟一眼,还接连发出嗤笑声。

见六小姐与秦慧宁这般,秦宜宁自然知道他们必定是在编排自己什么,不过她素来不在乎人言,反正她也不会因此而少一块肉,自然无所谓的垂下长睫,把玩着矮几上的茶碗。

可秦宜宁不在意,却有人忍不住。

“四姐姐,你瞧他们那个样子。”八小姐有些生气,狠狠的瞪了秦慧宁一眼。

秦慧宁淡淡回望着八小姐,仿佛一点也不生气,笑的更加开怀。

她越是如此,八小姐就越是被挑起了火气,蹭的站起身来,刚要开口,却被秦宜宁拉住了手。

“八妹妹,昨儿詹嬷嬷说的你可都记得了?”秦宜宁声音含笑,手上的力道却不小。

见秦宜宁眼疾手快,三小姐才松了口气,在另一边挽着八小姐的手臂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低声劝解道:“八妹妹安生一些吧,这里是老太君的内室,稍后还有客人要来,你真的闹了事,吃亏的也是自己。被老太君责罚也就罢了,怕在客人的面前也会丢了体面,万一有不好的话传开来可怎么好?”

八小姐是个直脾气,容易冲动,却也不笨,仔细回想方才秦慧宁的一举一动,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她就是故意挑衅我的!”

“既知道了,八妹妹为何还要在意。”秦宜宁用银叉叉了一块果子递给八小姐。

八小姐接过来,却因愤怒并没有吃。

三小姐继续劝:“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到底咱们是一家人,将来总有各奔东西的一天,可真正有什么事,互相帮衬的还是本家的人。”

八小姐素来敬重三小姐,她说的话是会听的,不过心里不忿,还是低声道:“谁要和她们互相帮衬了。那般龌龊小人,四姐姐回来也不碍他们的事儿,偏她总是夹枪带棒的,好没意思。”

“八妹息怒。我知道八妹是为了我好。”秦宜宁握住八小姐的手摇了摇,示意她别在动气。

八小姐看着秦宜宁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就觉得方才的暴躁也沉静了一些。

秦慧宁翻了个白眼,想不到秦宜宁倒是好心,还知道安抚别人。

六小姐则冷哼一声,继续与秦慧宁低声叽叽咕咕。

正当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随即是婢女恭敬问候的声音,一群男子先后走了进来。

秦慧宁一听声音,整个人都贴在了落地罩上,屏住呼吸往外看,就是六姑娘也伸长了脖颈寻找合适的位置。

七小姐和八小姐也好奇,站起身,悄悄地走到插屏旁往外瞧,只余下三小姐和秦宜宁坐在原位低声说些针线上的事。

外间,先进门来的是面上带笑,穿了身家常银灰色直裰的秦槐远。与他携手而来的,却是个穿了身宝蓝色如意纹直裰的青年。

青年身材修长,容长脸,面容白净,眼若点漆,浓眉高鼻,十分精神。

在他身后的是大爷秦宇、二爷秦寒、五爷秦宪,就连年纪稍小的九爷秦宣和年仅六岁的十爷秦容也在列。秦家“宝盖头”这一辈的男孩子们自秦宜宁回府后还从未如此到的这般齐全过。

“秦老太君一向可好?小子孙禹,给老太君请安了。”孙禹翩然行礼,姿态儒雅从容。

“快起来,快起来。”老太君倾身双手搀扶,“多日不见,世孙学问上又精进了不少吧?”

孙禹笑起来,气度温和如玉,“秦老太君莫要取笑了,此番前来,还要劳姑父于学业上多点拨我呢。”

“快坐,上好茶来。”老太君吩咐人端椅子。

孙禹便转而又给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太太都行了礼。

大夫人笑吟吟的道:“你是直接从家来?老夫人身子如何?”

“回姑姑话,祖母身子已有好转了。”孙禹笑着道:“姑姑不要担忧,今日前来,祖母还特地吩咐侄子一件事,特意来求老太君的。”

老太君笑着道:“亲家母也太客气了,咱们都是自家亲戚,何必如此客气?有什么事儿只管说便是,倒是你,难得来家里玩,往后也要勤走动啊,也好多带带你的这些表弟们好生上进,争取都像你这般举业精进。”

“秦老太君太过誉了,元鸣羞惭。”孙禹又给老太君行了礼,从袖中取出了帖子递上,才道:“家祖与祖母知道姑父寻到了遗失多年的掌珠,特地吩咐了我来求老太君一个恩典,想请姑姑带着表妹回定国公府坐坐,做外祖父、外祖母的,也想见见外孙女儿。”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有些惊讶。

不过是想让孙氏带着秦宜宁回一趟娘家,派个老妈子来与孙氏说一声便是了,想不到定国公府会如此隆重,连孙禹这个大才子都成了专门来下帖子的!

二夫人端宛一笑:“足可见定国公夫人多疼惜外孙女。”

“是啊,宜姐儿聪慧可人,又温文知礼,莫说外祖母疼,咱们家老太君还不是疼的心肝儿肉似的。”三太太也笑了起来。

老太君想着今儿一早的事,也觉得秦宜宁这孩子可爱的紧,便慈爱开着玩笑。

“哎,我呀,疼她疼的什么似的,本舍不得让她离开身边儿的,可既然亲家母这么想念外孙女,连元鸣这般的才子都派来做说客了,我又怎么能不放行呢?”

说道此处看向孙氏:“老大媳妇,明儿你就带着姑娘回去一趟吧,顺带将我先前预备下的那些东西也带给亲家母。”

先前哪预备什么东西了?反倒是我定国公府给你们送了东西来!

孙氏心里不屑的冷哼,暗想老太君这人太会装模作样,可面上却笑的恭顺:“是,儿媳谨遵吩咐。”

孙禹就笑着给老太君作揖。

因是外男,不好久留于内宅,孙禹只略坐了片刻,就跟着秦槐远和秦家的哥儿们去了外院。

他前脚刚一走,内室之中的秦慧宁爬上罗汉床,一把将窗子推开一个缝隙往外看。

冷风灌进了屋来,几位姑娘都看向窗畔。

秦宜宁就算再迟钝,从秦慧宁这般不稳重的举动上也看出一些端倪来了。

倒是外间,老太君说了一句:“怎么忽然这么冷,哪里有风灌进来了。”

吓的秦慧宁紧忙将窗户关上了。

第二十六章 家风

姐妹几人重新回到外间,老太君笑着道:“今日时辰差不离儿了,你们也该去兴宁园学规矩了吧?”

“是。”姑娘们齐齐点头。

孙氏道:“老太君,今儿个就先照常学习,明儿上午我要带着宜姐儿回一趟定国公府,到时詹嬷嬷照常带着其他姑娘在兴宁园也便是了。”

老太君笑着点点头,好似并未从孙氏的话中听出什么不对。

一旁干瞪眼的秦慧宁终于忍不住,拉着孙氏的袖子怯生生的道:“母亲,您不带女儿么?我也有些想念外祖父和外祖母了。”

其实孙氏原本有些犹豫的。

才刚孙禹来,是说定国公夫人想见见秦槐远刚刚找回的掌珠,可并没有说要见养女。但是转念一想,他们说要见外孙女,也没说要见哪一个,干脆自己就装糊涂,将秦慧宁也带上罢了。

“自然是要带你的。”孙氏温柔的为秦慧宁理了理鬓角:“明儿上午咱们就去。”

秦慧宁挽着孙氏的手臂撒娇的笑起来。

一旁的六小姐羡慕的道:“大伯母,改日若有机会您也带侄女们去您家里见识见识吧,听说定国公府的花园子比咱们家的还大,景色还美呢。”

二夫人闻言,脸上就有些难看。她瞪了六小姐一眼,可六小姐并没有如往常那般乖顺,而是脸上红红双眼晶亮的望着孙氏。

孙氏被六小姐的话说的飘飘然,点头道:“往后有机会,一定带着你们都去。”

“是,多谢大伯母。”六小姐甜甜的笑了。

老太君见状并未多想,只当孩子们贪玩纯真。

“一家子亲戚,多走动是好的,这一次是宜姐儿刚回来,想必见了外祖父外祖母有话要说,下次你们都去,都有机会。”

姑娘们就都行礼道是。

这一天的时间秦宜宁依旧过的十分充实。不过许是明日要去定国公府的缘故,秦慧宁学习时却显得心不在焉的,詹嬷嬷说的礼仪姿态给秦慧宁重复好几遍她都记不住,詹嬷嬷也就懒得多言了。

而且秦宜宁还发现,秦慧宁总是用更加怨毒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自己与她有灭门之仇似的。

下午照旧去外院的书房隔着屏风听夫子讲书,到了晚上回到雪梨院时,天色已经暗了。

秦宜宁想着明日要去见定国公夫人,因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性子,心里便有些忐忑。吩咐瑞兰预备好了明天要穿戴的,又烦请詹嬷嬷帮着看过,确定搭配并无不妥,这才歇下。

不过躺在拔步床,她还是在脑海之中将那日来的包妈妈仔细回忆了一番。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包妈妈是定国公夫人身边得力的人,自然也会带几分定国公夫人的风骨,说话做事更会有些与主子同化。

等将一切可能发生的刁难都仔细的想了一遍,并且在心里思定了应对之策,秦宜宁才彻底的放心睡去。

一夜无话。

次日给老太君请过了安,秦宜宁就回雪梨院盥洗更衣。

她选定的是一身水粉色的素缎织宽袖锦袄,下配着鹅黄色的八幅裙,外头搭配的是那件猩猩红的白兔毛领子斗篷。一身水灵的颜色,让秦宜宁既不失年轻姑娘的娇嫩,又不失少女的明艳,从衣料和做工上,也不会失了大家闺秀的排场。

至于头面,秦宜宁选的是三太太送的那套碧玉头面中的一对小巧的丁香和一枝海棠花头簪。

秦宜宁墨发鸦青,随云常髻上搭配着海棠花头簪,显得头发乌黑油亮,簪子精巧名贵。

“嬷嬷,我这个年纪就不用脂粉了吧?”秦宜宁望着妆台上的那些瓶瓶罐罐,香味直扑鼻而来,有些呛得慌。

詹嬷嬷笑着为秦宜宁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笑道:“姑娘这样便是极好,您本来就天生丽质,年轻小姑娘家的,用不上那些鹅黄粉黛,不过外头天冷,您只用淡淡的茉莉花香膏子匀面,免得皮肤被风吹了就不好了。”

秦宜宁笑着点头:“都听嬷嬷的。”

去定国公府,秦宜宁身边只带了一个瑞兰。本可以也带一位嬷嬷的,但秦宜宁观察之下,发现祝嬷嬷是个闷头不做声的老好人 ,根本无法挑大梁,詹嬷嬷又不是她身边的下人,就只作罢。

瑞兰为了出门,今日也换了一身碧绿色的袄子,外头套着一件洋红色的毛领子长比甲,如此穿红着绿的,仗着她年轻稳重,看起来也讨喜的很。

“姑娘,轿子已经预备得当了。大夫人说马车停在二门外头,走西侧门出去,咱们就先去二门处换乘马车。”

秦宜宁上了轿子,手中捧着精巧的暖手炉,瑞兰跟在轿子旁,不多时便出了二门。

换乘了一辆代步的油壁小马车,又过了一会儿才到了西侧门。

西侧门前已经停着长长的一列车队。

相爷夫人要回娘家,这次还是光明正大的带着女儿,自然不可能像上一次那样一辆马车赶着就走。此番出门光是主子乘的马车就预备了两辆华盖流苏车,后头还跟着得脸的老妈妈坐的平头小马车,再后头是两架拉着礼品的马车,跟着的仆婢,护卫等人,加起来少说也有几十号。

秦宜宁踩着垫脚的红漆凳子上了第一辆马车,一撩车帘,就见孙氏和秦慧宁已经相依偎着坐在正座,金妈妈则坐在了下手侧,见了秦宜宁进来,忙行礼问好。

秦宜宁还了礼,给孙氏行礼。

孙氏今日穿的是深深浅浅的一身紫衣,外头披着的缂丝披风格外华贵,妆容精致的脸上几乎看不到岁月的痕迹,只能看到她的端庄明丽。

秦慧宁打扮的鲜艳却超乎秦宜宁的意料。

秦宜宁坐在了金妈妈的对面,就开始光明正大的打量秦慧宁。

碧绿的缂丝披风,云锦的水蓝褙子,一身的颜色都淡雅非常,可妆容上却下了功夫,柳眉微挑,脂粉施的恰到好处,尤其那玫瑰花瓣一般的红唇,与她耳坠子上的红玉珠子呼应着,将她整个人的容色都提亮了几分。

这么一打扮,的确好看,超出了她原本的端庄,显出几分初出锋芒的艳丽。

许是被秦宜宁打量的不自在,秦慧宁微微蹙眉道:“小溪妹妹在看什么?”红唇轻启,贝齿皓白。

秦宜宁笑道:“慧宁姑娘这样穿戴极好看,就不由得看痴了。”

“比不上小溪妹妹天生丽质。”言语中难掩的酸。

她已经极力的不让自己在容貌上输给秦宜宁,因为她想,既然是头一次去定国公府,秦宜宁必定会仔细的打扮一番的。

谁料想,秦宜宁竟会不施脂粉,首饰都没怎么戴?!

最可恨的是,秦宜宁容貌中的媚与明艳是天生的,就算不施脂粉也掩藏不住。

原本秦慧宁还有些骄傲,这会子坐在秦宜宁对面也觉得自己的骄傲哗啦啦碎成了渣滓。

气氛有些尴尬。

金妈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看了一眼半闭着眼假寐的孙氏,就笑着道:“四小姐,您头回去定国公府,老奴给您介绍介绍定国公府可好?”态度十分的恭敬,已经不复头一次见面时的不耐烦。

秦宜宁知道这些人惯会逢高踩低,心里也不恼,反而感激的笑道:“多谢金妈妈,我正想请教您呢。”

金妈妈就低声给秦宜宁讲解起来。

定国公府虽是勋贵,可是诗书传家,家中规矩极为严格,别看位高权重,可家里的子女们,尤其是在如今的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的管理统辖之下的三辈人里,不论是本家还是旁支,都从未出过什么欺男霸女恶事。

而且最令秦宜宁感到稀奇和敬佩的,是定国公府的姊妹之间都十分团结。什么勾心斗角阴谋陷害,若是被定国公夫人抓到了是要重罚的。

“定国公夫人说,一家人若不能团结起来,又如何能够抵御外侵?一棵花,从外头看着好,可是根子里若是烂了也活不久的。”金妈妈的语气与有荣焉。

秦宜宁深表赞同。

这么一比较,倒是显得相府有点龌龊……

定国公本家里只有两房,孙氏是嫡长女,但在宗族里行三,上头的两位兄长对孙氏都极为宠爱。

“姑娘的大舅与二舅都是力抗大周的武将,如今应该都不在府中。不过两位舅母都在。宗族里的姐妹有六位,小爷们有五位,最年长的便是昨儿来府上下帖子的大爷……”

金妈妈讲过定国公府的风气,又讲了定国公府本家的人,秦宜宁都一一的仔细几下。

待到马车来到定国公府时,秦宜宁已经将定国公府的构成与风气都了解了一遍。

“是姑奶奶回来了吗!”马车外传来门子欢天喜地的声音,随后就有人往府里通传:“快去告诉老夫人,大姑奶奶和表小姐回来了。”

车帘撩起,下人们摆好了垫脚的红漆木凳子,金妈妈先跳下车,服侍着孙氏下了马车,蔡妈妈和碧桐搀扶着秦慧宁,瑞兰搀着秦宜宁。

上台阶,进侧门,一行人刚过了仪门,迎面就看到两位贵妇人带着一群少女浩浩荡荡的迎了出来。

“我说等会儿再来,可你二嫂子非要早点出来等,说你们马上就能到,这下子可冷的我们不行。”年长一些的妇人一把握住了孙氏的手,亲昵的道:“哎呦,手上这么暖和。”

第二十七章 外祖母

“嫂子冷的手都僵了,怎么出来也不带个暖手炉呢?”孙氏语气轻快,眉目含笑,将自己的黄铜雕花手炉塞给大太太严氏,又去握着二太太孔氏的手搓了搓,以自己温暖的双手帮她捂热。

两位嫂子都比孙氏年长一些,定国公府的家风严谨,两位兄长对待孙氏又都十分宠爱,孙氏出阁之前,与两位嫂子红脸一次都没有,姑嫂之间相处的比与那几个庶妹都要亲近,这会儿见了自然亲密。

见她这般,女孩子们都笑起来。

一旁便有个穿了身碧色灰兔毛领子斗篷的十四五岁的少女笑着道:“姑姑可别信大伯母的话,说的像她就不急似的,才刚在祖母那里只小坐了一会子,大伯母就看了三四次时辰钟,还是我母亲说‘大嫂这般焦急,屋里闷着也呆不住,不如大家一起出来迎一迎,兴许就将人接到了’,我们这才出来的。”

少女的话音清脆爽朗,听的众人又是一阵笑。

秦宜宁单在一旁安静看着,仿佛都能体会到这个家庭对他们的欢迎之情。

另有个与秦宜宁一样穿了猩猩红斗篷的少女,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已经看了她多时了。

似是实在忍不住好奇,小动物般凑到了秦宜宁的身边来,声音有些怯怯的,行了一礼道:“姐姐好,我是孙苓,你是宜宁姐姐吗?”

秦宜宁连忙还礼,“苓姐姐好,我是宜宁。”

孙氏闻声回头,笑着道,“看我,见了嫂子只顾着说话,都忘了介绍。宜姐儿,还不来与你大舅母、二舅母和表姐妹们行礼?”

秦宜宁便对孙苓笑了笑,依着詹嬷嬷这些日教导的规矩给大太太和二太太行了礼。

“大舅母、二舅母安好。”

“哎呦呦!”二舅母孔氏拉住了秦宜宁的双手仔细端量了一番,啧啧道:“果真是个水淘出来的玉人儿,都说咱们公府里你七表姐生的标致,这么一比可不就比下去了!”

“二舅母谬赞了。不过是母亲疼惜我,舍得给我打扮罢了。”秦宜宁微笑垂眸,声音软软柔柔的,模样看起来十分乖巧讨喜。

孙氏听了心里十分受用,就拉着秦宜宁的手拍了拍,一派母慈子孝的模样,丝毫不见之前的冷待。

早已被冷落多时的秦慧宁冷眼看着孙氏带着秦宜宁与两位舅母寒暄,心里像是被谁浇了一瓢热油似的,好半晌才调整了怨愤的心情。

“大舅母,二舅母安好。”秦慧宁也行礼。

大舅母仿佛这会子才注意到她,上下打量她素淡的穿着和尤为鲜艳的妆容,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却未多话。

二舅母则是上下打量了秦慧宁的穿着打扮,笑着说了句:“慧姐儿出落的越发标致了。”

秦慧宁暗喜,端庄的道:“二舅母不要取笑我了,有七表姐和小溪妹妹珠玉在侧,我们这些人不都被比成了泥猪癞狗了。”说着掩口而笑。

这话说的虽是谦虚,可若其他的姊妹若有妒忌之心,这会儿可不就被勾了起来?

大舅母和二舅母对视一眼,并未多言。

一旁的姐妹们却不似乎相府的姑娘那般容易挑拨,纷纷垂眸当做没听见。

秦宜宁心下好笑,明知道定国公府的家风如何,秦慧宁还来这般作态,真是不知所谓。

秦慧宁有心表现姐妹和睦,便挽住秦宜宁的手臂笑道:“小溪妹妹,我来给你介绍。”

指着站在二舅母身旁穿了嫩粉色白兔毛领子披风的少女道:“这位是七表姐,比咱们大三岁,已经与吕大学士家的公子订了亲,不日便要成婚了。”

“七表姐好。”秦宜宁忽略了秦慧宁对她的称呼,笑着给孙七小姐行礼。

七表姐还礼:“宜宁妹妹好。”

秦慧宁又介绍了方才那位穿碧色斗篷的、浅蓝色斗篷的,以及主动与秦宜宁说话穿红衣的,依次道:“这是九表姐,十表姐和十一表妹。十表姐和十一表妹今年也都十四。”

秦宜宁又依次见了礼,九表姐、十表姐和十一表妹都还了礼。

十一小姐笑着扯了扯秦宜宁的斗篷,又看看自己的,笑道:“表姐的衣裳料子与我的一样,可见咱们是有缘的。”又转过头,猫儿瞳望着秦慧宁,好奇的歪着头问:“难道慧宁表姐不知道宜宁表姐的名字?怎么总是‘小溪’、‘小溪’的叫?”

秦慧宁闻言,脸上笑容一僵。暗骂十一小姐不过是长房的一个庶女,竟然也敢当面给她难堪。

孙氏本与大舅母和二舅母闲聊着,听到这边的动静也有些不满起来。

她娘家的氛围与婆家是不同的,虽然嫁给秦丞相是一件风光的好事,可婆家的风气却一直是她的心病,虽然有时她觉得婆家那样行事也没什么不好,可她知道娘家的人确实看不上那样的,可秦慧宁却偏偏要将相府的那一套拿出来。

从前在相府,孙氏也没觉得秦慧宁称呼秦宜宁小溪有何不妥,如今站在定国公府的地面上,她却感觉到了愤怒。

然而她又不好直接当面就训斥秦慧宁。

正当这时,秦宜宁笑着挽住秦慧宁的手,柔声解释道:“十一表妹有所不知,我从前流落在外,曾得养母的救助,养母在溪边拾到我,所以便给我取了个小名儿,叫做小溪。慧宁姑娘是知恩图报之人,我十分赞许,我俩私下曾经约定过让她时常叫我小溪,也可以时刻提醒我,不要忘了养母八年来的养育之恩。”

十一表妹听了十分动容,眼中含着水雾点点头:“宜宁姐姐在外受苦了。”

其他的表姐妹也都围了上来,虽然对秦宜宁在外头的经历好奇,可这会子也被她一番话撼动了柔软的心。

倒是没人记得方才秦慧宁拉的仇恨了。

孙氏见状松了口气,对秦宜宁如此识大体的举动感觉分外熨帖。

大舅母挑眉,洞若观火的眼神再度打量秦宜宁,温和的笑了。

二舅母就拉住了孙氏的手,笑道:“咱们先去春熙堂再叙话不迟,这会子母亲也该等的急了。”

孙氏忙点头:“正是呢,再站一会儿大嫂若是冻着了,感冒风寒了,大哥知道了还不要与我急了。”

“你个泼猴儿!你就会无故攀扯我!孩子们都在你就这般胡说八道的!”大舅母笑骂。

姑娘们和仆婢们见了也笑起来。

被欢乐的气氛感染着,秦宜宁也禁不住笑,一行人欢欢乐乐的进了垂花门。

定国公府是个面敞五间纵深七进的大宅院,据说这宅院是前朝的王府,后来皇帝因孙家祖上战功赫赫而赏赐下来的。

虽冬日里已是万物凋零,可府中精巧的园林设计,依旧让秦宜宁看的目不暇接,禁不住一边走着一边幻想着夏季来临时候此处景色会多么优美。

见秦宜宁喜欢,表姐妹们就都围绕在她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介绍着,热情的像是欢迎贵客,丝毫没有丁点架子。

秦慧宁这时跟在他们身旁,仿佛成了陪衬,她脸上的笑容都要僵了,却依旧要保持着风度。还是身旁的蔡妈妈和碧桐搀扶着她低声与她说话解闷,才让她郁闷的心情缓解了一些。

一路到了定国公夫人起居的春熙堂,远远地就有丫鬟婆子迎了出来,又有婢女进去回话。

秦宜宁这厢刚刚踏进春熙堂的门槛,就见正屋的宝蓝夹竹锦绣暖帘一撩,一位穿了暗紫色宽袖素面妆花褙子,头戴紫狐皮暖帽,年过六旬的丰腴妇人率先走了出来,后头跟着的丫鬟婆子鱼贯而出,跟随着下了台阶。

这妇人身量高挑,面上皱纹初生,眉间有一道淡淡的川字纹,显得人有些严厉,但秦宜宁知道,这类人通常是经常蹙眉的,可见这位妇人平日操心很多。她修长的眉和那双充满慈爱的眼中涌动着温暖,走路时仪态端庄,背脊挺的笔直,看起来是个十分精明的夫人。

几乎看到一眼,秦宜宁就可以确定这位便是定国公夫人,她的外祖母,再看她身旁跟着的包妈妈,就更加可以确定自己所猜测的不假。

秦宜宁在打量定国公夫人,定国公夫人也在打量她。

一众姑娘中,虽然秦宜宁与十一表姐一样都穿了猩猩红的斗篷;虽然她未施脂粉,不似秦慧宁那嫣红的唇十分惹眼;虽然秦宜宁也不如九表姐高挑。

可定国公夫人依旧是一眼就看到了她。

不是因为她是陌生面孔,也不因为她足以艳压群芳的容貌,而是因为她周身上下半含锋芒,却又温文内敛的气势。

看眉目明媚便可知她聪慧过人,看她身姿就可知她礼仪和气节,她就像是一把入鞘的宝剑,想要锋芒毕露便可锋芒毕露,想要温文尔雅,也可温文尔雅。

定国公夫人这般聪慧又阅尽千帆的妇人,什么样容姿的美人没见过?

第一眼看人早已不会注重容貌了。

见到这样的秦宜宁,她心里十分的欢喜,而且她不似孙氏那般怀疑秦宜宁的身份,她却是可以确定这姑娘一定是孙氏所生的。

她的亲外孙女如此优秀,定国公夫人怎会不喜?

“这就是宜姐儿吧?快到外祖母这里来!”定国公夫人伸出双手快步迎上来。

第二十八章 风头无两

“外祖母,请受孙女一拜。”秦宜宁不敢托大,驻足行了大礼。同行之人自然避开在左右。

定国公夫人目光越发柔和,双手搀扶,拉着她的手怜惜的道:“好孩子,无须如此多礼,让外祖母好生看看你。”

定国公夫人的手有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干燥温暖,丝丝热量传递过来,让秦宜宁不由自主的泪盈于睫。

定国公夫人只望着秦宜宁那双水濛濛的眼睛,心就柔软的一塌糊涂。

有些人有缘,见了面便心生喜欢,定国公夫人瞧着秦宜宁便是如此。

定国公夫人的手指感受得到秦宜宁手上的茧子和疤痕,心里酸软,疼惜的将人搂在怀里拍了拍,声音强忍哽咽:“可怜的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

一句话,暖的秦宜宁眼泪不自禁的落了下来,温暖柔软的怀抱和定国公夫人身上淡雅的熏香,都在触碰她心里最柔软脆弱之处,她强韧着才没有在这大好时候哭出声来。

“外祖母不要难过,不论从前如何,一切都过去了,咱们都往前看,不必回头。”

此话直说进了定国公夫人的心里,她连连点头道:“是啊,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早已被感动的不断拭泪的大舅母和二舅母也忙点头,就连找到女儿后情绪几番波折的孙氏,一时间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大冷风里抱头痛哭的场面太悲怆,大舅母忙吸了吸鼻子,道:“瞧母亲欢喜的,天气也顾不得了,怎么穿着屋里的软鞋就出来?仔细地上冷。”

包妈妈用袖子沾了沾眼角,配合的道:“老夫人这是迫不及待的要见外孙女。奴婢要伺候换鞋都不让。”

“还说我?也不知是谁在我这里都坐不住了。”定国公夫人打趣两个儿媳。

悲伤的气氛被冲淡,只余欢喜,众人嘻嘻哈哈笑起来,挨挨蹭蹭的进了屋,就连撩帘子的小丫头子都满面笑容,像是过了年似的。

秦宜宁一直含着泪微笑,听着舅母与外祖母你一言我一语的关怀,话都插不上。

这个场面,是她曾经从梁城回京一路上幻想过无数次的。想不到在自己家里得不到的,竟在外祖母家得到了。

她昨夜辗转反侧,思考出的那些突发状况和应对办法,好像都是无用功,倒是她杞人忧天、小人之心了。

定国公夫人由两个儿媳服侍着坐在首位,大舅母、二舅母以及孙氏就在一旁各自坐下。

包妈妈为秦宜宁端来蒲团,秦宜宁跪下端正的行了大礼:“孙女请外祖母、两位舅母安。”

“快起来,快起来。”定国公夫人倾身搀扶,将人拉起挨着身边坐下,“回来住的可还习惯吗?还缺少什么东西不曾?你母亲脾气急躁,心又粗,她要是敢粗心怠慢你,你就来告诉外祖母,我打她!”

定国公夫人的语速很快,秦宜宁根本插不进话,只能连连摇头,表示并不曾被怠慢。

“母亲偏心,宜姐儿来了,就把我都给比下去了。”孙氏被生母这一番话说的脸上涨红,不由想起自己又是打孩子又是严厉警告的,可几次三番,都是这个孩子识大体的成全自己的体面,心里便有些愧疚。

“你多大的人了,还与你闺女计较!我就不说你那个急脾气了,你往后也多动动脑子,不要别人说风你就是雨。”定国公夫人点了下孙氏的额头。

秦慧宁闻言,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垂着头偷眼观察定国公夫人的神色。

孙氏则一缩脖子,满脸笑意的吐了下舌头,惹得姑娘们都笑了起来,喧哗笑语凭空传出很远去。

秦慧宁忐忑至极。

她知道,外祖母并不是个简单人物,可不似孙氏这般好摆弄,她方才那句话分明就是话里有话!

从来到定国公府,那个野蹄子就一直是大家目光的焦点,就连外祖母都只看得到她,自己仿佛变成透明的。

如此慢待原本就让秦慧宁妒怒怨怼,可如今,那些怨怼的情绪被定国公夫人的一句敲打熄灭了,剩下的只有失宠的恐慌。

她忙给定国公夫人行礼,笑道:“外祖母这些日子气色更加好了。”

定国公夫人握着秦宜宁的手,一面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一面笑着道:“是啊,我这日子过的舒心,你两个舅母和你表兄妹们都孝顺我,如今啊,这个家我也不当什么事儿了,有什么事你舅母都自个儿扛着,不肯将捕风捉影的话在我跟前提起半句,我无事一身轻,只管含饴弄孙,你说,这气色能不好吗。”

秦慧宁脑中嗡的一声,脸色上一阵红一阵白,强笑道:“外祖母是有大福气的人,舅母和表姐妹们孝顺,舅舅和表哥们也都争气。”

“是啊。”定国公夫人满目含笑的看向身旁的秦宜宁:“我们宜姐儿从前吃了苦,既然回了家,劫数就都过去了,往后就都是好日子了,所以宜姐儿也是有福气的。”

众人就都附和着笑,大家七嘴八舌的聊了起来。

秦慧宁悻悻的退回一旁站定,藏在袖子中的手紧握成拳,掌心几乎被她的长指甲抠出血来。

她想不到定国公夫人会如此下她的面子,言语中三番两次的暗自敲打她。

她不知道旁人听不听得懂,可是孙氏八成是能听懂的。

秦慧宁不安的看向孙氏,却见孙氏正微笑望着定国公夫人和秦宜宁的方向,不知听了什么,笑的正开心。

许是感觉到她的视线,孙氏询问的转过头来。

二人四目相对,秦慧宁眼中来不及收起的怨毒尽数落在孙氏眼里。

孙氏愣了愣,想着方才定国公夫人的话,再想想今日秦慧宁在众位表姐妹面前还不忘使手段,她心里不喜欢,也就没有如往常那般将人叫过身边来安慰,又继续去和两位嫂子说话。

她竟不理她了!

秦慧宁差点咬碎了满口银牙!

谁亲谁疏,现在可真是看出来了,这些人的心未免太歪了,她的确是被换了来没错,也的确占了秦宜宁十四年的嫡女之位,可这些又怎么能怪她?她也是受害者啊!这会子却给她摆脸色看。

她们这样对她,能怪得了她去争吗!

“老夫人。”大丫鬟进来行礼,笑道:“国公爷和大爷散朝回来了,宫里头的王大总管随同而来的,说是有圣旨到!叫咱们全家都去前头接旨呢!”

“是皇上身边的王大总管亲自来的?”满是寂静,定国公夫人的声音显得有些高。

大丫鬟点头:“是,奴婢问了跟着的小吆,说是国公爷和大爷瞧着都很高兴,王大总管也十分客气,才刚已经吩咐小爷们都先别来春熙堂,先去了前头见王大总管,预备接旨去了。”

二舅母一拍手:“我说那些孩子们还不来,原来是有好事儿!母亲,八成是老爷们的好事儿呢!”

定国公夫人和大舅母也是这般猜测的,二人脸上都有喜色。

定国公满门都是对抗大周入侵的中流砥柱,不论是如今正在前线抗敌的世子孙海茞、二老爷孙海菁,还是入仕在朝的笔杆子孙禹,文臣武将,都是皇上主战一派的利刃。

如今王大总管亲自前来,必定是对国公府的哪一位爷们儿有所嘉奖。

此时也顾不上说话了,定国公夫人、大舅母、二舅母、孙氏这些有封诰的都急忙去大妆起来,女孩子们也都理了衣裳,随后快速去了前院,焚香接旨。

秦宜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难免有些紧张。她跟着表姐妹们一同跪俯在女眷们的最后,听着王大总管略显得尖锐的声音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院侍讲、定国公世孙孙禹,为人磊落、才德兼备、克己奉公、高节清风,不与泥淖同流合污,忠心可鉴、深慰朕心,着即晋为翰林院侍讲学士,赐黄金百两,钦此!”

“谢皇上隆恩!”

众人齐齐叩头。

王大总管双手将圣旨奉上,笑道:“孙大人,恭喜恭喜!”

孙禹双手接过圣旨,忙笑着道:“多谢王总管,还请花厅用茶。”

定国公站起身笑道:“有劳王总管走一趟,必定要尝一尝老夫的好茶才回去。”

王大总管笑的双眼弯成了月牙儿,躬身行礼道:“多谢国公爷,奴婢就却之不恭了。”

“请。”

定国公与孙禹一同去招待王大总管。

女眷们和其余的小爷则一同回了春熙堂。

待到更衣盥洗,重新落座,气氛才再度活跃起来。

“哎呀呀,真是天大的好事儿,天大的福分!”孙氏拉着大舅母的双手道:“难为大嫂养出这样的好儿子来,小小年纪就已入阁,且还靠着自己的才学擢为翰林院侍讲学士!更能得皇上的亲自己嘉奖!如此殊荣,咱们家可是得天独厚头一份儿啊!”

大舅微笑着摆手:“瞧你说的,鸣哥儿不过是好运气。而且这一次也确实是戳中了皇上的痒处。”

如此一说,众人倒是都觉得好奇。

定国公夫人问道:“我也正奇怪,好端端的为何皇上特地命王大总管来宣旨颁赏,擢升官职不算,还赏赐了百两黄金?”

秦宜宁也好奇的眨眼,人都说天威难测,大表哥能得皇上如此器重,倒是难得。

第二十九章 一份大礼

大舅母闻言轻叹一声,“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先前没有告诉母亲,也是怕母亲听了跟着焦急。前儿大周曾有人联络过鸣哥儿,想鸣哥儿投靠大周,期间说了种种咱们皇上的不是,又说大周的逄小王爷骁勇,他率领的虎贲军的铁蹄早晚有一天会踏平咱们大燕的山河……”

在坐的女眷闻言,皆倒吸了口凉气。

定国公夫人眉头紧锁。

二舅母也掩口惊呼。

孙氏性子最为直接,一把拉住大舅母的手:“大嫂,这大燕朝的人不安好心!这话儿若是传到皇上耳中,那岂不是授人以柄,万一给咱们扣上个通敌叛国的帽子可怎么好!”

“可不就是传到皇上耳中了么。鸣哥儿当场就严词拒绝了那说客,还自行解了官服去皇上那负荆请罪。你们也知道,咱们皇上……多疑。不过最后终于是有惊无险,过了这一关。”

秦宜宁对京都高层之事不甚了解,却是知道关于皇帝的种种传闻。

在民间,骂昏君的比比皆是:老眼昏花,昏聩无能,宠信妖后,令奸臣当道。尤其是昏君宠信国丈曹太师,纵容皇子内斗,使得如今大燕朝堂一半掌握在曹太师手里,皇子凋零,如今只剩下太子一个皇子,继承皇位之事挑选都没的挑。

大舅母再度叹息,幽幽道:“鸣哥儿这般开罪了大周朝的人,又做了这么多年的出头鸟。我真是担心,他那个人别看性子温和,倔强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罢了,都过去了。好在皇上相信了鸣哥儿。”定国公夫人拍了拍儿媳的手,眼神温柔慈祥,示意她孩子们都在,不要再多言。

大舅母这才勉强从担忧之中缓过神来,笑着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母亲,我先去厨房瞧瞧,待会儿就要开宴了,咱们就将宴摆在暖阁可好?”

“自然是好。”

大舅母就起身退了下去。

二舅母便又叫过了方才跟着进来的两位表兄弟介绍起来:“宜姐儿,这是你五表哥,这是你八表哥,你二表哥和四表哥都投身军中,这会子不在家。”

秦宜宁忙起身给五表哥和八表哥行礼。

孙家的男子生的都很高大,浓眉高鼻是他们的特点,五表哥和八表哥一个二十出头,一个十七八岁,都十分客气的与秦宜宁还了礼。许是年龄相差的多,也许是男女有别,他们并未多聊。

再度落座,闲聊片刻,秦宜宁才知道孙家的五位表哥,除了大表哥孙禹之外,其余的四位都已经成了婚,如今大舅和二舅镇守着京都不远处的奚华城,二表哥和四表哥也带着家眷都在奚华城,很久难得回来一次。五表嫂和八表嫂有了身孕,一个即将临盆,一个初有身孕胎像不稳,都不宜走动,是以今日没有出来。

“表嫂既不方便,来日方长,还怕没有见面的日子?”秦宜宁笑着道:“就请表哥为我带个致意。”

五表哥和八表哥都笑着点头,“往后多来走动,见面的机会还多着。”

见小辈们相处的融洽,定国公夫人笑的十分开怀。

正说话时,外头有婢女来回话:“老夫人,宴已经摆下了,国公爷和大爷已经去了暖阁,也请夫人、小姐、少爷们移步暖阁。”

“走吧,咱们去暖阁。”定国公夫人笑着站起身。

屋内随行的婢女就各自伺候着主子穿戴起来,一众人浩浩荡荡、说说笑笑的到了暖阁。

暖阁烧着地龙,一进门便觉得热气扑面而来,伴随着一阵饭菜的香气,让人感觉有家的温暖。

地当间儿摆着一座黑漆翠竹的八节屏风,将两桌席面分隔开来,男子在另一侧,女眷们则是围坐了一桌。

从进了暖阁的门,定国公夫人就一直拉着秦宜宁的手,落座时秦宜宁自然就坐在了定国公夫人身旁。孙氏则是坐在生母另一边。

秦慧宁抿着红唇,垂眸坐在孙氏的身旁,随后才是表姐妹们。

大舅母和二舅母站在定国公夫人身侧,都拿了公筷伺候布菜。

定国公夫人笑起来:“今儿个不要你们立规矩,快坐下,咱们一家子好好吃顿饭。”

大舅母将一块去了刺的糖醋鱼放在定国公夫人面前精致的五福捧寿碟子里,笑道:“母亲疼惜媳妇,媳妇也不能托大不是。”

二舅母也道:“正是,伺候母亲用饭都惯了,母亲就别推辞了。”

秦宜宁不着痕迹的打量大舅母和二舅母的神色,发现他们二人都很真诚,也很开怀,并非言不由衷。

大家族讲究食不言的规矩,暖阁中只听得见碗碟声,可秦宜宁却感觉得到气氛的轻快和愉悦。待到众人都用罢了饭,婢女们便端着痰盒、茶碗、黄铜盆和巾帕进来伺候主子们漱口洗手。一切停当之后,才上了茶。

秦宜宁毕竟是初回高门,自然成为了视线的焦点,姐妹们暗自打量,定国公夫人更是全程观察秦宜宁的举止。发现她坐姿端庄,背脊挺直,气定神闲自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度和温柔,仪态礼仪没有丝毫错漏,若是无人去说起她的过去,根本看不出她是个才回家几天的人。

定国公夫人便暗暗点头。

这丫头肯如此努力去学习,聪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她能够审时度势,在确定了情况后又有极强的行动力去执行。

有这么个人跟在孙氏的身边,见到事了至少能够劝解几句,不必像从前一样让孙氏单独成为秦慧宁的一杆枪,定国公夫人也能放心一点。

“你们把屏风撤去吧,都不是外人,宜姐儿也该见一见你外祖父。”

“是。”婢女们将屏风抬走。

包妈妈走到门前,只略看了屋内服侍的婢女一眼,众人就立即会意的跟随在包妈妈身后离开了暖阁,并仔细的关好房门,退至院门前等候差遣。

屋内只剩下了自家人。

定国公与定国公夫人起身,重新坐在首位,其余姊妹们依着身份站在一旁。

秦宜宁跪在花团锦簇大红地毡上,给定国公行了大礼:“宜姐儿拜见外祖父。”

“起来吧。”定国公的声音低沉,宛若洪钟,听着便知定国公身体底子很好。

趁着抬眸的功夫,秦宜宁快速打量了一眼。定国公年近古稀,身材高大,面色红润,双眼有神,是个极为威严矍铄的老人。

定国公问一旁的定国公夫人:“你不是还有见面礼要给宜姐儿?”

“我正要与宜姐儿说呢。”定国公夫人将一碗温热的茶水递到定国公的手中,随即佯作嗔怒的道:“就你会做好人,我要说的话,却被你给抢了先。”

定国公“噗嗤”笑了,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你们瞧瞧,多大人了,还这么歪曲我。”

姑娘、小爷们见惯了祖父祖母这般,都跟着笑了起来。

秦宜宁也禁不住笑。

外祖父与外祖母的感情真好。

这一家人也都和善。与之相比,相府要冰冷的多,人也难相处的多了。

定国公夫人向着秦宜宁招招手。

秦宜宁便乖巧的到了定国公夫人身旁站定。

“好孩子。你这些年在外头受了那么多的苦,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定国公夫人疼惜的拍了拍秦宜宁的手背,道:

“外祖母如今就将‘昭韵司’送给你,往后经营管理之事就都交给你负责,所得利润也都是你自个儿所有,不必交给你母亲,也不需交给任何人。给你这么一个买卖,一则让你学习经营,练练手,将来出阁若真需要管理庶务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二则也是外祖母给你一点私房钱,要使银子的地方还多着呢。”

秦宜宁一直乖巧的听着外祖母的话,眼角余光打量着周围人的神色,待看到众人的表情略有微妙,尤其是秦慧宁倏然咬紧的下唇,她就知道这昭韵司必然是个好东西。

不过,昭韵司到底是做什么的产业,她却不懂。

她只知道,这个产业必定能够盈利不少,是一大笔的利润,就这么平白的给了她,让她有些不可置信,本能的在心里起了疑问。

秦宜宁不安的看向定国公夫人:“外祖母,我哪里会经营这些呢。”

“傻丫头,下面自然有人供你差遣,原本的钟大掌柜的投奔文书我回头也一并交给你,他是个合用的人,你放心便是。”

意思便是秦宜宁只是挂着名,往后可以坐吃红利了?

她更加不安。

秦宜宁从不觉得这世界上有白吃的午餐。可是她也知道外祖母绝对不会害她。

孙氏在一旁听了,终于坐不住了:“母亲,她一个小姑娘能懂什么经营,昭韵司那么大的产业,她未必管的明白,赔本是小,若是开罪了人岂不是给家里添乱?况且我记得昭韵司从前是鸣哥儿名下的产业吧?这会子却给了宜姐儿怎么成。”

秦宜宁惊讶的抬眸,正对上孙禹温和的视线。

“姑姑不要多想,我朝务缠身,又要读书,又要应酬,着实分不出时间和精力来去经营昭韵司,祖母已经用良田和铺子与我交换了,我只坐着等收银子便是。”孙禹笑道:“往后还要表妹费心去经营了。”

第三十章 底牌在手

秦宜宁闻言,不自禁的看向定国公夫人。昭韵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不知道,可是外祖母为了将昭韵司送给她,竟然用良田和铺子与大表哥做了交换。也难怪方才外祖母提起时,表姐妹们的神色都有些不同。

孙氏也有些惊讶。

她着实是想不到,不过是一个才刚回家来的丫头,与自己娘家人又说不上熟悉,怎么就会这样讨人喜欢?还能让自己母亲这般大手笔。

“母亲,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可这昭韵司着实不合适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来经营,正如我方才说的,昭韵司里那么多达官显贵,万一真的开罪了谁可不是闹着玩的。况且她才回来,大字儿还没认全呢,哪里配经营什么产业,相府里又不缺她吃少她穿,她回家也没见她祖母给银子给铺子的,凭什么要咱们家这般大手笔。”

前半段话,说的还像些样子,后半段话却让定国公夫人眉头蹙起,在场之人也都略微尴尬。

定国公不愿意参与这些事,闻言便叫了几位表哥出去了,将暖阁留给了女眷们。

一瞧自己父亲竟然这么走了,孙氏就意识到自己或许说了什么定国公不爱听的,自小定国公就是这个习惯,每当他们兄弟姐妹犯错,定国公都会避开来,留了空间给定国公夫人施展。

待到男子们一走,定国公夫人果然沉声开了口:“你才刚说的那话不妥。怎么出门子这些日子,就学会了这些攀比的伎俩?你身为母亲,不知言传身教的道理吗?就不怕你的女儿与你学会了那些掐尖儿要强与人攀比不知和睦姐妹的市侩气!”

孙氏听的不服,低着头不吭声。

秦慧宁听的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定国公夫人这么说,岂不就是在指桑骂槐吗!

大舅母和二舅母见定国公夫人动气,忙劝说道:“母亲莫要动气,菡姐儿不过是小孩心性,心直口快罢了。”

“小孩心性,心直口快?她都四十多的人了!还这般不知长进!”定国公夫人揉着额头斥责道:“那日我与你说的你是都忘了!”

一看母亲动了真怒,孙氏心里委屈却不敢顶撞,低头认错。

定国公夫人深吸两口气,这才道:“你拎不清,亏得你有这个好命,身边有宜姐儿这个看事明白的。往后你也多长点心,不要谁说了什么你都信,遇到你们秦府里有大事儿,你可以多与宜姐儿商议。这昭韵司我也相信宜姐儿经营起来手拿把攥,你自己没能力,难道你女儿也没有?你别忘了宜姐儿是谁的女儿!”

孙氏被训的鹌鹑似的,大气不敢喘一声儿,心里虽然不平,可是又有些莫名的与有荣焉之感。保不齐秦宜宁就随了她爹的聪慧呢?

秦宜宁见外祖母训教女儿,没有自己插嘴的份儿,也只能干着急罢了。见话题终于告一段落,忙与大舅母和二舅母一同去劝。

定国公夫人的气本来也不是冲着别人,为免众人尴尬,有台阶儿也就顺着下了。

“宜姐儿,你刚回来,昭韵司那个地方想来你还不大了解,我叫包妈妈去给你说一说昭韵司都是做什么生意的。另外待会儿让包妈妈将铺面的账册和文书等物都吩咐人给你送家去。”

“是。”秦宜宁乖巧应是。

包妈妈笑着屈膝行了一礼,“姑娘,请跟奴婢来。”

“有劳包妈妈。”秦宜宁避开她的礼,也回了半礼。

二人客客气气的离开暖阁,往外走去。

定国公夫人和两位舅母瞧着他们的身影,都满意的笑了。

一瞧孙氏正低声与秦慧宁说着什么,定国公夫人便又觉得头痛,忍不住又开始了训女大业:“我看宜姐儿是个极为知道进退的。这个外孙女最和我的眼缘,你往后……”

**

且不说孙氏被定国公夫人教训那些老生常谈。

单说秦宜宁跟着包妈妈到了院子当中无人之处说话儿。

“姑娘,昭韵司的来历,想必您还不清楚吧?”

“正是呢,劳烦妈妈告知,这是个经营什么的产业?”

包妈妈笑着道:“昭韵司此处有些类似于前朝的教坊司,却又有所不同。姑娘应该知道,有些大臣获罪,会带累家族吧?”

“知道。”秦宜宁点头。

包妈妈道:“有些大臣获罪,被叛斩首、流放等罪,家中女眷不论是八十岁老母还是三岁*,都一律充为官伎,姑娘注意,这个伎并非女字边儿的那个妓。”

“是。”

“从前,朝廷里自个儿经营教坊,这些官伎就都充到了教坊去,算得上是各司其职看各人能力吧,年纪大的做不得台面上的活,便分派一些厨房、柴房、洒扫、跑堂之类的活计,年纪小的女孩就暂且养起来,年纪相当的,就会被送到教坊前头去待客。”

“别看本朝推行礼教,可是那些达官贵人去逛教坊,还专门喜欢挑选那些曾经同僚的家眷,专职羞辱之事。大部分人又都不点现银,赊账成风,所以教坊一直是在赔本。”

“还有这种人!”秦宜宁听的目瞪口呆。

包妈妈笑了一下:“大千世界,什么人没有呢。这教坊原本是太上皇的买卖,太上皇他老人家怎会容许自己的买卖总是亏本?所以一怒之下关闭了教坊,赔了本的银子又不能去找人追回,就都打了水漂。那些犯妇没有地儿处理,又不能不养着,后来下面的人给出了个主意,就有了咱们现在的昭韵司。”

“太上皇重开教坊,但是教坊已经不对外做生意,只是单纯养着那些大家族获罪的犯妇。而昭韵司负责经营明面上的生意,但是昭韵司下所有产业的用人,除了几个掌柜之外,都要从教坊里来租赁。”

秦宜宁听到此处一下就懂了,点头道:“这主意出的真是绝了,这样一来,太上皇的教坊养着这些犯妇,将犯妇租赁出去,又不会赔本。而昭韵司经营用人左右也是要雇人的,雇佣了这些犯妇,有了劳力不说,还算是一大经营特色。”

“果真夫人说的没错,姑娘聪慧,一点就透。实不相瞒,这个主意就是老定国公他老人家给太上皇出的,太上皇一高兴,就将昭韵司赏给了老定国公来经营,就这么传到了现在,交到了大爷的手中。不过,大爷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说到此处,包妈妈叹息道:“原本昭韵司旗下经营的产业,有两家酒楼,两家客栈,两家妓院。可是大爷性子倔强,见不得那些污秽之事,一上手就将两家妓院给关闭了。”

“所以,如今传到姑娘手上的昭韵司,旗下就是三家酒楼和两家客栈,大爷将原本的一间妓院翻修之后开了酒楼。经营的是风生水起。不过因为这些年打仗,大爷无心经营,现在还有一间妓院的房产正闲置着。”

到此,秦宜宁已经彻底明白了昭韵司的来历了。

怪不得孙氏方才竭力反对。

如今昭韵司旗下三家酒楼、两家客栈、还有一处不动房产,这可是一大笔的银子!

不说那处房产,就说如今正盈利的酒楼和客栈,每年都要有多少银子?这一下子就都成了她的体己钱了?

还有,昭韵司向皇家教坊租赁犯妇是一大特色,那么酒楼客栈里的所有人,都是犯妇。这些犯妇有可能从前是某位大家的老太君,有可能是某个倾城绝色的千金小姐,没准儿客栈里倒茶的都是从前某个内宅里掌对牌的当家人!

这些人虽然被家族带累获罪,可是在秦宜宁看来,这些跑堂杂役的来头略大……

“姑娘,您可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包妈妈看秦宜宁蹙眉沉思,禁不住问。

秦宜宁笑着摇了摇头,道:“果真外祖母给了我一份厚礼,我虽受之有愧,但定然不会辜负外祖父与外祖母的一片苦心。定会好生经营,也会善加利用其中的人脉。”

包妈妈闻言心中一震,眼中精芒闪过,连连点头道了三声“好”。

“姑娘如此聪慧,果真不辜负夫人的期望,如此老奴也就放心了。”

二人回去又闲聊了片刻,看天色不早,孙氏就带着秦宜宁和秦慧宁告辞了。

包妈妈就将方才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回给了定国公夫人。

定国公夫人闻言问:“她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表姑娘长了颗七窍玲珑心,一点就透,老奴只说了昭韵司的来历,还没有细说,她就已经明白了其中的要紧之处,真不愧是‘智潘安’的女儿啊!”包妈妈赞不绝口。

定国公夫人闻言也笑起来。

“老夫人,大爷来了。”外头的婢女撩起了暖帘,就见孙禹快步走了进来,给定国公夫人行了礼。

“祖母。”

“鸣哥儿,快过来坐,暖和暖和。”

孙禹自己搬了个交杌挨着定国公夫人身边坐下,开门见山的问:“祖母,我才听说昭韵司这两日出了点事儿,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定国公夫人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是啊,知道了。”

“表妹初来乍到的,又不懂其中的症结,您就这么不处理一番,直接将昭韵司给了她真的好吗?”

第三十一章 该教训就教训

“也没什么不好的。”定国公夫人眼角眉梢皆是笑意,“你不了解那丫头,我倒是觉得她有能力处理好。”

“祖母就对她这么有信心?”孙禹玩味的笑。

定国公夫人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很好,这些年在外头吃的苦不少,想来经历过风雨又能坚强的活下来的女孩子,总要比那些生在温室里的娇花扛得住摧折。加之她又聪明过人识大体,本性又十分纯良。我是想着,这件事一则算是我们与她结个善缘,另一则也算是个考较吧,也好叫我彻底了解她。”

“瞧祖母将她夸的一朵花儿似的。罢了,其实也没什么的,这事儿虽大,可表妹到底只是个闺中女子,涉及不到其他,最坏不过就是折个掌柜,也损害不到她什么。”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定国公夫人肃宁了神色,道:“若这件事她办不好,最多也就是折损个掌柜,她又是相府的千金,清流那些老古董就算怪也怪不到她的头上,到底还有她父亲能扛着呢。况且以你在朝中的位置,这件事太难办,何不将它丢开,交给个小女子去处置也免得旁人说你畏惧权贵。”

“是这个道理。”孙禹点头,叹息道:“但是唐家坏了事,清流的人可都眼巴巴的盯着我,我却把脖子一缩,将产业给了人,到底叫人好说不好听,再说,姑父那个人的性子母亲是知道的,就怕他翻脸不认人,拿表妹来顶缸。”

“就算不发生什么事儿,秦蒙也早就与清流那些人不对付了。再说,唐家的事能是小事吗?谋害皇后,那是多大的罪!不说皇上独宠皇后,就是曹太师,能放任谋害自己女儿的人逍遥法外吗?就算有能耐从宁王嘴里要来人,又怎么躲得过曹太师一关?”

孙禹的面色冷了下来,不忿的道:“我知道祖母说的有理。只是,我并不觉得清流这件事做错了。怪只怪妖后命硬,唐太医家搭上了全家竟只将她毒个半死。这些年皇上越发的昏聩了,真是……”

“鸣哥儿,慎言!”定国公夫人喝止了孙禹的话,沉声道:“有些话,你心里明白就行了,不必说出来,若是在外头也这么一不小心,就不怕招惹祸端?你的性子也太刚硬了一些,要学会圆滑处事方可长远。”

孙禹忙起身行礼道:“是。孙儿谨遵祖母教诲。”

定国公夫人眼看着气氛太过压抑,就将话题扯回了家事上来。

**

此时的马车中,秦慧宁正可怜兮兮的望着孙氏。

她唇上的口脂已经擦掉了,配她一身素净的打扮,加上她眼中含泪楚楚可怜的表情,瞧着就像是一只被人欺负了的小动物。

那柔软的眼神一直望着孙氏,终于是让孙氏叹了口气。

“慧姐儿,你往后再不可如此了。在你外祖家面前,你好歹也要顾及着咱们一家子的体面啊,你本都知道你外祖家不兴咱们相府这样儿,行事也是不同的,为何偏偏要在姊妹面前去叫宜姐儿小溪?宜姐儿回来这么些天了,你怎么还记不住她的名字?”

秦慧宁含在眼里的泪就如同断线珠子一般落了下来,“女儿只是叫顺口了,第一次就叫了小溪,所以后来就习惯使然,并非故意的。”

一旁的秦宜宁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听不见。

孙氏看了一眼秦宜宁,又见秦慧宁哭的梨花带雨。想着这孩子也是命苦,自小从襁褓之中被换了过来,一个小娃娃懂得什么?根本也不是她的错,她会惶恐不安也是可以理解的。

思及此,孙氏的心就软了,拿了帕子给秦慧宁拭泪:“哭什么,花猫似的,待会儿怎么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定国公府的欺负你了。”

秦慧宁手忙脚乱的擦眼泪,焦急的道:“我不哭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往后说话要多注意。一句普通的玩笑话,可有可能将人都开罪遍了,你才刚说那话,姐妹们心里都不知道怎么想。”

“定国公府人心厚道,一定不会多想的。”秦慧宁擤了一把鼻涕,对孙氏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

孙氏一噎,竟然不知如何回答了。

听到这里的秦宜宁终于是睁开了眼,似笑非笑的看了秦慧宁一眼,道:“慧宁姑娘不要混淆定义。你说错了话,旁人不计较,那是旁人大度,你能说出来那种话,是你品性有亏,两者怎可混为一谈?母亲教训你的是你的品性,你却觉得定国公府的人不计较就理直气壮了吗?”

秦慧宁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像是开了闸一般,抽抽噎噎的道:“小溪……宜宁说的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比故意更可怕。故意为之,那至少说明你还有一些基本的是非观念,至少心里知道这件事是错的,只是忍不住妒恨之心才去那么做。可不是故意,那就说明你连是非观念都没有,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害了人还能摆出一张无辜的脸来,比故意为之更可恶。”

秦宜宁连珠炮似的,目光炯炯的望着秦慧宁,直将秦慧宁说的哑口无言,只知道捂着脸落泪。

不捂脸不行啊!因为挨过秦宜宁的揍,秦慧宁只要一对上她的眼神就浑身发冷,感觉她的拳头会随时落下。

而且她竟找不到话来反驳秦宜宁的歪理!

一旁的孙氏闻言若有所思。

秦宜宁方才一番话,字字都如洪钟一般敲在她心头。她性子是冲动了一些,可并不觉得自己蠢笨,只是有时意气用事,容易被人几句话就哄了去,会被蒙蔽双眼。

母亲说,秦宜宁看事透彻,原本她还不以为然,如今听着她几句话就将事情说开来,她不得不承认,母亲看人的眼光总不会是错的。

可是,她养大的姑娘,本性居然会是这般吗?

孙氏有些不能接受。秦慧宁在她的心里一直是端庄温柔,对待姊妹谦和懂事的。可是自从秦宜宁回来,她就像是变了个人,变的绵里藏针起来。

她作为母亲,虽然可以理解秦慧宁不安的来源,可是今日在国公府,定国公夫人言语中几次敲打,已经说明就连她老人家不在眼前的,都瞧着秦慧宁品性有问题。

如今马车上,秦宜宁更是将事情掰开来说……

孙氏觉得自己脑子有点乱。

秦宜宁不愿看秦慧宁默默垂泪像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是以这会子再度垂眸观察裙角上的花纹,继续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马车上一时陷入了安静,安静到秦慧宁惊讶的感觉到自己的抽噎声成了马车中唯一的声响,她感到一阵尴尬,不由自主的噤了声。

可噤声之后,秦慧宁看看兀自发呆的孙氏,再看垂眸不语的秦宜宁,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跌体面。

正当她开口想说什么的时候,外头跟车的婆子高声道:“夫人,小姐,咱们已经到了。”

一口气憋闷在心口,秦慧宁气恼的咬着下唇,直到下了马车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让自己表现的太过难看。

一行人回了府,自然要先去慈孝园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这里刚要摆晚饭,孙氏忙摘了披风跟二夫人和三太太一同伺候布菜。

秦慧宁与秦宜宁垂首站在一旁,老太君吃着饭,打量着二人的神色,见秦慧宁眼睛红红的,不免蹙了眉。

“慧姐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了?可是有人欺负了你?”

老太君放下筷子,冲着秦慧宁招手。

有了方才马车里的那一幕,秦慧宁哪里还敢当面搬弄是非,只是摇头:“没有,祖母说的哪里话,哪里会有人欺负孙女呢。只不过是风沙迷了眼。”

“风沙迷了眼?怎么不见别人也迷了呢!你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祖母好给你撑腰!”

一旁二夫人和三太太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兴味之感,老太君这样一说,还不知道这丫头在定国公府受了什么委屈呢。

孙氏眼瞧着面前这一幕,老太君的反应,正好印证了秦宜宁方才在马车上说过的话。她心里就越发着恼起来。

在婆家面前,孙氏又哪里会让娘家如此跌了份儿?

“母亲不要误会了。”孙氏笑着上前来,道:“慧姐儿犯了错,她外祖母一家并没说什么,是我在马车上教了她几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怎能惊动了您呢。”

秦慧宁已经要将满口银牙咬碎了,可她不敢在触怒孙氏,她不能失去孙氏这座靠山,因此连忙带头:“是啊,是我自己做错了事。”

孙氏又道:“今日去国公府,宜姐儿她外祖母还给了她一份大礼,将昭韵司整个送给了她经营。”说到此处,孙氏与有荣焉的挺直了背脊,话音都轻快起来,打趣道:“往后咱们家宜姐儿也是个小富翁了。”

这一句,让众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秦宜宁身上。

老太君惊讶的道:“亲家母竟然如此大手笔!”

二夫人和三太太也笑着恭维起来,“难得定国公夫人如此疼惜咱们宜姐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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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钟掌柜

定国公夫人给了秦宜宁这么大的产业,为她做足了体面,也是给孙氏长了脸。

孙氏顿感在婆家人面前与有荣焉,难掩骄傲和得意的道:“我本是不要的,可她外祖母偏是要给,说这孩子投了她的眼缘,拦都拦不住,这产业原本还是她元鸣表哥的产业,他外祖母为了送给她,特地拿了良田和铺面与她表哥交换才得来的,我说她一个丫头不懂得经营,却被训斥了一番,说我太护孩子不肯给锻炼的机会,也当真是为难的很。”

孙氏说到此处,煞有其事的摇了摇头,很是无奈。

这一番话加油添醋,用银票啪啪的打老太君的脸,孙氏心里暗想:你一个做祖母的,孩子回来没见给什么银子钱儿,院子还给安排了一个最远的,要存体己还要我娘家来出手,感情我们国公府什么都是镶金的,你相府就是个铁公鸡!

显然,孙氏这样想的时候,已经忘了几天前她和老太君还是同样的想法,根本不想让秦宜宁住在府里,差一点就送去了田庄。

老太君、二夫人和三太太哪里不明白孙氏的得意?

但是事实摆在面前,定国公府的人的确就是用白花花的银子来闪他们的眼。他们要想较真争这口气,除非也拿一座与昭韵司差不多的产业来送给秦宜宁。

且不说相府如今的产业无非就是一些良田、山林、铺面和田庄,就是经营的生意也都是一些笔墨铺子、绸缎庄子之类,虽然盈利,但是绝没有昭韵司这般上得台面的。

况且,就算有这般能上得了台面的产业,老太君也舍不得给一个女娃当陪嫁啊!

相府的底蕴到底是不如几代相传的定国公府,定国公夫人能拿钱砸人,他们却是不能的。

老太君这会儿机智的选择了装傻。

二夫人和三太太自然也不肯让婆母将产业给了长房的女孩,毕竟相府可还没分家呢,长房没有儿子,二房和三房可多得是儿子!

妯娌二人极为默契的恭维起定国公夫人大手笔,又夸赞秦宜宁懂事讨喜,能得了定国公夫人的宠爱,还不忘夸秦宜宁随了其父的聪慧,直将孙氏夸的满面红光,笑的合不拢嘴。

秦宜宁看着孙氏孩子气的举动不由得叹息。

她忽然有些明白定国公夫人今日为何会忍不住火气,当着众人面前训斥孙氏了。她要是有个女儿四十多岁了做事还像十四岁,一味的只随心行事不考虑他人想法,她也会恼的。

而秦慧宁却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被隔绝在外的人,所有人都只围着秦宜宁打转,抢走了她原本拥有的一切。

她在秦家生活了十四年,虽得老太君和母亲的喜爱,可也没看到谁这般将自己夸的天花乱坠。

从前她还被当做亲生女儿时,也从来没有谁夸她“肖似其父”有“乃父之风”之类的话。

看着二婶和三婶的嘴脸,秦慧宁觉得腻味至极!

还不是因为秦宜宁有了一个昭韵司,而她从前没有!

从小外祖母就不甚喜欢她,可是再不喜欢,她也是与外祖母相处了十四年,难道她十四年的时间,都比不上秦宜宁只与定国公夫人见一面?

秦慧宁咬牙切齿,若不是还尚存些许理智,她早已暴起骂人了。可是她知道,她的好日子还要拴在面前这些人的身上,不能让他们对自己的感官变差,否则以后的责难还多着。

“老太君。”正在这时,秦嬷嬷笑着打起门前的暖帘,回道:“大老爷回来了。”

话音方落,就见秦槐远披着一件灰鼠毛领子棉氅进了门,将大氅随手交给了秦嬷嬷,上前来给老太君行礼。

“母亲。”

“回来啦,快坐吧。”老太君面带笑意。

秦槐远在一旁铺着厚实坐褥的圈椅落座,孙氏、二夫人和三太太自然的就退到了一旁。

见满屋子都萦绕着欢乐的气息,秦槐远笑着问:“发生什么好事儿是我不知道的?母亲也与我说说。”

老太君笑道:“还不是宜姐儿的好事儿?今日回定国公府去,她外祖母为了庆贺她回家,将昭韵司送给了她,我们正在说这件事儿呢。”

秦槐远闻言一愣,呼吸间已经抓住症结所在,不由得轻叹了一声,看向了一旁的秦宜宁。

身为父亲在,自然喜爱与自己相似的孩子,秦槐远也不例外。只不过可惜的是这些年来无论他多么努力,暗地里用了多少的方子,都没能让妻妾产下一个男丁。

女孩子罢了,再像自己,又有什么用?也只能联姻而已。

再看秦宜宁柔柔弱弱娇花映水的模样,秦槐远更加扼腕,内心之中有个声音在叫喊着为何这不是个儿子!一些话,也就悻悻的懒得说了。

一个丫头片子,唐家的事再大,她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得个昭韵司,不过是做吃红利罢了。这一次唐家的事牵扯到宁王和清流,事后若是扛不住,顶多大掌柜的去顶缸罢了。

本来昭韵司就换了东家,再换个大掌柜,也是自然的事。

秦槐远思及此,也就没有多说,只道:“岳父与岳母费心了。改日我定要登门道谢才是。”

孙氏听了心里别提多熨帖,看着秦槐远时目光都柔和起来。

老太君见孙氏与秦宜宁、秦慧宁还都穿着出门的衣裳,便叫他们回去歇着,今日就不用过来了。

三人行了礼,秦慧宁强颜欢笑的与孙氏道别,回了暖阁休息暂且不提。

秦宜宁却是与瑞兰、金嬷嬷、采橘一同,一路跟着小轿将孙氏送回了兴宁园,行了礼才回自己的雪梨院。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秦宜宁如今成了昭韵司东家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一路上所遇的奴婢无不主动上前来殷勤行礼的。

瑞兰提着灯跟随在秦宜宁身旁,仔细回想着秦宜宁回府之后的事。

五天之前,姑娘初回府,老太君和生母不认他,秦慧宁欺负她,就连吃用都要看下人的脸色。

可如今呢!?

老太君不厌恶她,夫人好像有些喜欢她,定国公府对她更不必说。她吃穿用度不愁,一番发威不但震住了下人,更连秦慧宁这样的主子都震住了,马车上教训人那一段话,瑞兰跟着车可是听的清清楚楚的。

最要紧的是,全府的姑娘还都靠着二两的月钱过活,可她家姑娘已经拥有了一座金山!

瑞兰这么一想,兴奋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更加坚定了以后跟着秦宜宁的决心,从前是她井底之蛙,只知道兴宁园那么大点儿的方寸之地,觉得最好的前程就是大老爷了。

如今跟着姑娘,未来虽然未知,但明显要比跟着大夫人更有前途!

秦宜宁当然不知一旁的瑞兰是什么想法,只是察觉到众人对她忽然更加客气,瑞兰服侍的也更加殷勤了,心里不免好笑。

逢高踩低,这就是人的本性么?

一路拐进巷子,远远地瞧见一个身影站在雪梨院门口伸长了脖子往外瞧。

见了他们,那人忙快步迎了上来,到了近处秦宜宁才看清,跑过来的是秋露。

“姑娘。”秋露刻意压低了声音,有些紧张的道:“方才有一位钟大掌柜,带着两个大香樟木的箱子来了,说是亲自给姑娘送昭韵司的账册来的,可是人来了之后,不肯吃茶,也不肯告辞,竟然往院子里一跪,不肯走了!”

秦宜宁惊讶的眨眼,随即声音略急的问:“他来多久了?来时有多少人知道?他跪着的事可有人知道?”

“来时是从后角门子进来的,知道的人并不多,旁人看着抬箱子进来的,想来只当是给姑娘送东西,不会仔细去看他几时走。至于跪着……”秋露想了想,道:“怎么也有一个多时辰了,奴婢怕传开来不好,与祝妈妈和詹嬷嬷商议了一番,将雪梨院的下人都管教了起来,不允许出院门,今日食盒都是奴婢和祝妈妈去抬的。”

秦宜宁这才松了口气,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原本她就知道秋露想事通透,只是性子木讷,想不到遇到这样的急事她还能如此稳重,看来往后秋露是可以重用的。

主仆三人回了雪梨院,果然看到院子当中小石子路的尽头跪着一个人。

如今马上要立冬的天气,又是傍晚,冷风一阵阵吹的廊下的灯笼摇晃明灭,风卷泛黄的竹叶铺散了满地,那个端正跪着的身影就显得极为萧索。

秋露见秦宜宁驻足不语,询问的看了看她。

秦宜宁略想了想,道:“这位是钟大掌柜吧?要与我交接账目?请进来说话。”

说着看也不看钟掌柜一眼,径直进了待客用的前厅。

瑞兰和秋露二人忙去请钟掌柜:“掌柜的,我们姑娘回来了,您快请起来吧,您这样下去我们姑娘也难办啊。”

许是听了瑞兰和秋露的话,也许是见到了真佛,钟掌柜忙爬了起来,因跪的久了,身子踉跄了一下,缓了一阵才踉跄着走进正屋,进了门再度跪下,并不敢抬头直视秦宜宁容颜,只低着头道:“东家安好,小人钟玉成,给东家行礼了。”

第三十三章 烫手糖山芋

秦宜宁端坐在首位,身边一左一右站着瑞兰和秋露。

她沉默着,并未立即回应,而是细细的打量了钟掌柜一番。

钟玉成近六十岁的年纪,生的中等身量,略微发福,身上穿的是一件宝蓝色团福纹锦缎长衫,披着一件深褐色棉氅,头上戴了暖帽,暖毛的中间镶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蓝宝石。只单看这一身穿着,在外行走也是个极为体面的人。

只是他此时面容凄苦,皱纹里都写满了“愁”字,花白的山羊胡一颤一颤,给秦宜宁行礼时腰弯的极低,仿佛不堪重压一般。

秦宜宁的心内在飞快的计算着。

类似于钟掌柜这样的大掌柜,比从前她在外头卖草药时见过的任何一位都要体面,从前都该是她点头哈腰对人的,如今这位就这么直挺挺的跪在她面前,她一时间还找不到应对之法。

然而,她是昭韵司的新东家,虽然经营上的事情可以依赖大掌柜,但是一些决策之事情还是要她开口的,往后要如何服众,也全看今日了。

秦宜宁思及此,背脊挺的更直,气势也更足了。

沉默历来都是最有深意的应对。

钟掌柜见新东家虽然是年轻姑娘,竟然也能沉得住气,想想定国公夫人那个厉害的女金刚,不敢怠慢,头也压的更低了。

这场面,叫瑞兰和秋露见了都不免开始敬佩起自家姑娘来,如此风度气势,别的姑娘可是没有的。

如此沉默的场面足有盏茶功夫,秦宜宁才缓缓开口。

她因要思考,语速很慢,但落地的话字字句句都显得更有分量:“钟大掌柜今日特地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还请你起来回话吧。瑞兰,看座,秋露,上好茶。”

瑞兰和秋露按着吩咐行事。

钟掌柜站起身,躬身退后,只在瑞兰端来的交杌上挨着边儿坐下,又双手接过了秋露端来的白瓷红梅茶碗放在手边的矮几上。

秦宜宁把玩着手边茶碗盖子,道:“此处没有外人,钟掌柜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只是下次若再有事,只管来与我直言便是,可在不行如今日这般长跪不起了,大冬天里的,伤了身子可怎么好?我往后的生意还都要仰仗掌柜呢。”

钟掌柜是聪明人,闻音知雅,立即知道秦宜宁这是怪罪他有可能会毁了姑娘家的声誉。忙起身行了个礼,垂首道:“东家说的极是,这次是小人鲁莽,往后再不会如此了。只是今日事情焦急,才会这样贸然前来。”

说话间,飞快的抬头看了秦宜宁一眼,只见首位端坐的少女穿了身猩猩红的斗篷,灯下容颜秾丽难描难画,一双修长入鬓的长眉勾勒出几分英姿,显得双眼熠熠幽深,端称得上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

钟掌柜看的心里一震,忙道:“东家,是昭韵司出了些事,小人处理不了,才来求东家的示下。”

秦宜宁的心里咯噔一跳。虽然早有预感,就算昭韵司到手也并不是那么就白白的吃红利的,可是事情迎面砸来,还是让人觉得措手不及。

秦宜宁内心慌乱,面上却平静,只是抬了下下巴,示意钟掌柜继续。

钟掌柜道:“咱们头些日子从教坊里赁来一位姑娘,十四岁的年纪,花骨朵儿似的,谁知道到了酒楼里刚一天,就被宁王闯了来二话不说的抢了去。

“我手下的护院拳师倒不是没有,咱们昭韵司也不是平白叫人欺负的,可宁王势大,小人着实不敢冲撞。

“如今这位姑娘到了宁王府已经三天了。赁来的人,就这么丢了着实无法与教坊那边的管事交代,所以才来求姑娘给做主。”

屋内有一瞬的寂静,寂静到针落可闻的地步。

一旁的瑞兰和秋露旁听着,一瞬间唬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宁王是什么人,大燕朝哪里有人不知道?

宁王尉迟金明,崇尚武力,领兵打仗是个好手,身为皇帝的亲弟弟,备受隆恩,皇上子嗣单薄,还曾过继过宁王的世子做皇子,虽然皇上后来有了皇子又将那位世子送还给了宁王,到底宁王府地位不一般。。

可是,宁王纵有千般好,终究是个荒淫暴虐之辈,喜欢上哪一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直接动*人也不是没有的事。

这种事情,叫秦宜宁一个闺阁女子怎么处理?

就在瑞兰、秋露两个一面抱不平一面为主子捏把汗时,却听一声清脆的笑声。

秦宜宁笑着道:“钟掌柜是个妙人儿,你这般求人的法子我还是第一次见,既然你不打算说实话,那请自便吧。”说着话,竟端了茶。

端茶送客?!

婢女都愣了一下,还是瑞兰先反应过来,去请钟掌柜出去。

钟掌柜目瞪口呆,惊愕的望着首位上的姑娘,只见秦宜宁处变不惊,风仪端容,笑容温和,好像风雨加身亦不会动摇一般,顿时收起了方才的轻慢之心,在不敢小看她只是个小姑娘,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东家息怒!”

秦宜宁道:“钟掌柜既要来求我,就不要打量着蒙我。平日里你们跟教坊赁了人,就不信没有过这种丢了人无法交代的时候,你们那时候怎么处理?如今,既然是处理不好,事情自然不一般,你还是将实话都说明白吧,我听一听,或许还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钟掌柜跪伏在地,叩头道:“东家明察秋毫,那位被宁王抢走的姑娘,姓唐,闺名萌,是前太医院院判唐大人的独生女儿,唐院判因毒害皇后,被判满门抄斩了,唐家女眷们不肯受辱,也都自尽了,这位唐姑娘因半年前出了家才逃过一劫,后来事发,被人抓去了教坊,后又被租赁了回来。”

后面的话钟掌柜不说秦宜宁也明白了。

她生在民间,知道的民间传言要比京都的贵人们还多。

皇帝昏聩无能,已年近古稀了,却独宠二十出头的皇后曹氏。

这曹氏出身名门,父亲是太子太师曹炳忠。

曹太师女儿是皇后,徒弟是太子,在当朝可谓风头无两,行事就更加乖张。

而皇后曹氏,据说容貌倾国倾城,狐媚惑主,不但得万千宠爱,还时常妄加干预朝政,与历史上的妲己、褒姒、飞燕、合德之流并无不同。

民间都不称曹氏为皇后,而称之为妖后。大家都说皇帝之所以如此昏聩,都是因为妖后撺掇。

唐家的事,秦宜宁在回京的途中也略有耳闻。

据说是某位太医与清流文臣交好,希望能够清君侧,除妖后,还大燕朝一个英明的皇帝,就借职务之便给妖后下了毒,没想到妖后命硬,竟然只毒了个半死,那太医一家子却都赔了性命。

如今听了钟掌柜的话,秦宜宁就明白了这位唐萌姑娘的来历。

钟掌柜今日火烧屁股一般的来了,如此卑躬屈膝的投诚,秦宜宁一开始疑惑,现在也懂了。

唐萌的父亲是毒杀妖后的“英雄”,唐萌是“英雄”遗孤,被昭韵司领回来,却没有保护好,竟然被宁王那个淫贼给抢了去,而且还抢走三天了。

这三天会发生什么,每个人都能猜测出来。

想必,清流那些老古董们这三天没少折腾钟掌柜。

那些清流大臣们,对付曹太师不过,对付宁王无能,可是对付一个小小的掌柜却绰绰有余。

钟掌柜也是拖家带口有儿子侄子的,如果这一次处理不好,恐怕钟掌柜一家子往后在京城都没有了立足之处,弄个不好,性命都要丢了。

“也难怪,钟掌柜如此火急火燎的。”秦宜宁凝眉道:“你说的事情我明白了。你回去吧。”

竟然没有表态!

钟掌柜焦急的道:“东家,求东家开恩给小人指一条明路,小人一家必定感恩戴德,这一辈子都效忠东家!”

“钟掌柜。”秦宜宁声音平静的道:“你觉得,我又能做什么?”

这一句话,就如一瓢凉水兜头浇下。

是啊,原本的东家是孙禹那样的大才子,尚且不接这个烫手山芋。

如今的东家不过是一个闺阁女子,她又能做什么呢?

他可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钟掌柜失魂落魄的垂着头,他已经可以预见自己一家子的未来,说不定不出几日自己的命都要丢了。

秦宜宁再度端了茶。

这一次钟掌柜规矩的行了礼,由瑞兰送了出去。

秦宜宁缓缓放下茶碗,方才一直淡然的神态早已不见,眉头紧紧皱着,红唇也抿了起来。她心里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先是在屋内踱步,觉得屋内闷得慌,又走到了院子中。

天色暗淡之下,小巧的院落竹林簌簌,树影森森,天地之间仿佛只剩这一方寸。

心里一股怒气,被名为正义感的情绪鼓动着!

“畜生!”

秦宜宁气的禁不住咒骂了一声,狠狠的一脚踹在石凳上,竟将石墩子踹的歪倒在地,发出“咣当”一声闷响。

瑞兰和秋露两人唬了一跳,祝妈妈躲在屋里没敢出来,倒是詹嬷嬷站在了厢房的廊下,静静的望着秦宜宁。

瑞兰扶着秦宜宁:“姑娘不要动气,可仔细身子。”

秋露却是个忠厚的实在人,担忧又焦急的道:“姑娘,唐姑娘的事您打算怎么办?唐姑娘一家都是好人,这样的下场,太可怜了。”

第三十四章 初相见,惊鸿现

秦宜宁何尝不知唐家的下场可怜?

可她只是一个闺阁女子,最大的仰仗便是她的父亲,她倒是想去求秦槐远帮忙,但她就算再笨也知道,秦槐远对此事必然是早就知情的。

早就知道,却没有动作,已经说明了立场。

而昭韵司原本是孙禹的产业,孙禹对此事难道不知情?

孙禹和定国公夫人都决定不去理会的事,她该怎么管?

秦宜宁飞快的思索着,如果这件事她不闻不问,会发展成什么样……

见秦宜宁的脸色不好,秋露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此时也不敢多言。

詹嬷嬷见秦宜宁这里已经安静下来,就回了屋子。

院子里只剩下秦宜宁、瑞兰和秋露主仆三人。

秦宜宁看了看两边的厢房和倒座,确定没有其他人,这才压着火气低声道:“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瑞兰从秦宜宁的话中听出苗头,焦急的道:“姑娘,此事涉及到宁王,您一个闺中女子能怎么办?您还是不要理会吧。”

秋露也咬了唇,跪下道:“姑娘,奴婢方才是一时嘴快,说话没经过脑子,这件事您的确不合适插手的,您千万别被奴婢给影响了。”

秦宜宁摇了摇头,搀扶秋露起来。

她目光坚定,双眼熠熠的道:“我若不知道倒也罢了。可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尽力一试。我没有把握能救他们,但是若连试试都不敢,我怕会一辈子良心难安。”

“姑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

“瑞兰,我当年是被养母从溪边捡到的。若是她存了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怕沾染上麻烦而不肯收养我,我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又如何能站在这里与你们说话?”

秦宜宁的眼神很明亮,仿佛盛了满天星光,“我这些年虽过的苦,可养母教导我的我从不敢忘,生而为人,总有一些节操是不能丢弃的。此事若是发展下去,首先,唐小姐的一生怕是真的毁了。其次,钟掌柜一家子怕是要遭到清流那群人的疯狂报复。”

说到此处,秦宜宁冷笑了一声:“清流那些人,不敢找宁王,不敢找昭韵司的东家,就只能拿个管事的掌柜出气,钟掌柜又没做错什么,他的一家老小到底是无辜的。你们说,这件事涉及到一个年轻姑娘的下半辈子,还涉及到一家子无辜人的性命,我能当做不知道吗?”

“可是姑娘,您又能怎么办呢?”瑞兰被秦宜宁一番话说的十分动容,但同时也为主子发愁。

秦宜宁摇了摇头,“这件事不能去求我父亲,只能是尽我所能,尽人事,听天命吧。就算救不了他们,至少我尽力了。”

秋露被秦宜宁的决定和方才的一番话说的侠气顿生,重重的点头道:“姑娘要奴婢做什么,就请您吩咐吧。”

秦宜宁噗嗤一笑,皓白的牙齿在夜色下显得白瓷一般光洁漂亮:“你好好的当差便是了。别的你也做不了。”

瑞兰有些担忧:“姑娘,不论您要做什么,被相爷和老太君知道了怕都不会干休的,倒时对您会大大不利啊!您回府到今日,能够走到现在这一步不容易,您还是要三思而行才是。”

秦宜宁知道瑞兰谨慎,也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就感激的笑了一下。

“最坏又能怎么样?就算打断骨头,我也还是我爹的女儿。最苦的日子我都过来了,他们为了爱惜羽毛,总不会当面打死我吧?不行我还回去砍柴采药做野人好了。”

她的一句自我玩笑语气十分洒脱,说的两个丫头心里都豪情万丈,热血沸腾。

谁知正当此时,忽然有个低沉的男声传入耳畔——

“说的好。”

秦宜宁被唬了一跳,忙拉着两个婢女后退,又因考虑到闺誉,在情况未定时不敢宣扬,只压低声音斥问:“谁!”

屋顶上的虎头虎脑的少年默默地捂脸:王爷喂,您怎么就控制不住出了声呢!

他身旁的青年一瞬也有些懵了。

这二人正是恰在今夜夜探相府,被大燕君臣百姓视为煞星的小王爷逄枭和他的侍卫虎子。

逄枭只愣了一瞬,就飞身跳在院中,毫无遮掩的站在了秦宜宁的面前。

虎子被他家主子的举动吓了一跳,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见逄枭出手如电,一把抓向秦宜宁面门。

主仆三人惊呼。

秦宜宁被吓得一闭眼。

她感觉头上一松,一缕盘起的长发倏然滑落披在肩头,随即自己的脸颊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摸了一把。

那只手干燥温暖,指头和掌心上有粗糙的茧子,刮的她脸颊微疼。

她这是被调戏了?!

秦宜宁惊呼一声,本能的身手就打,谁知却扑了个空。

定睛一看,面前已没了那男子的身影,只看到一道高大的背影翻墙而过,耳畔还能听到那人十分愉快低沉的笑声。

院子依旧寂静。

明月高悬,宫灯摇晃,竹影婆娑,方才的一切好像都是幻觉。

“姑娘,怎么了?!”听到动静的詹嬷嬷和祝妈妈、柳芽等人都拿了灯跑了出来。

见秦宜宁带着两个婢女站在院子当中发呆,不由得担忧的到了近前:“姑娘怎么了?可是崴了脚?”

秦宜宁惊魂未定的摇头,“没,没有,就是方才险些摔倒,吓了一跳。”

瑞兰和秋露二人马上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府里闯进了淫贼,近了姑娘的身旁还摸了姑娘一把,这种事传开了,姑娘还怎么做人?

二人都一口咬定是秦宜宁方才差点摔倒。

祝妈妈呼了口气:“没事就好,姑娘,天儿冷,您还是进屋里去吧。”

詹嬷嬷不疑有他,也道:“姑娘要透气也等白天太阳地里走走,别这会子着了凉。“

一众人簇拥着秦宜宁回了正屋。

此时的院子外,虎子正用惊愕的眼神看着他家王爷。

印象中,他家王爷对待人素来都是威压十足不苟言笑的,他的眼神太厉,待人很冷,为人又十分谨慎,做事大开大合,该撒泼时候撒泼,该冷淡时候冷淡,可私底下大多时候是很冷静自持的。

可今晚发生的事,完全打破了虎子对他主子的认知!

王爷手里拿的是个簪子没错吧?

他好像还看到王爷去摸了人家姑娘的脸一把……

他家狷狂霸气、杀人不眨眼的王爷,居然大半夜的跳到一个姑娘的院子里,抢了一根簪子,还顺带耍了个流氓!

不是他瞎了,就是这世界迷幻了!

逄枭木着脸看着手里的簪子。

这簪子通体碧玉,簪头是三朵花苞围绕着一朵盛开的海棠花,小巧又精致。那丫头的头发又黑又亮,这簪子在她发间也通透闪光,更亮的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有微笑时闪亮的贝齿。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如今拿着簪子的手好像还在发烫。

她脸上真滑啊!

被吓到时紧闭双眼的模样真可爱!

还有那小巧润泽的嫣唇……

真是见了鬼了!

逄枭将簪子揣在怀里贴身放好,黑着脸迈开长腿疾步如风。

虎子连忙追上,“王爷,马匹已经备好了,咱们何时启程?”

“今夜。”

“也好,老夫人和太夫人他们都被皇上请进宫了,为防有变,咱们也要赶紧回奚华才行。”

“嗯。”

“……”

“……”

“王爷,您,您其实还是看上秦小姐了吧?”

“……”

“王爷……”

“噤声,赶路。”

“是。”

**

秦宜宁此时正呆呆的望着帐子上投射过来的一盏如豆的光晕发呆。

刚才那人到底是谁?

她的簪子被抢了,若是那人不安好心,拿了来说她与人私相授受,她的闺誉可就全毁了。

她还被摸了脸。

到现在,她还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能感觉到那人手掌上的茧子刮蹭的感觉。

那人应该是个常年干粗活,或者握兵器的人吧?

她其实没看清那人的长相,因为当时那人背对着灯光,只将他的高大健瘦的身形看了个真切,她刚刚到那人的肩膀高,要是那人有心杀她,恐怕一把就能拗断她的脖子。

可是,她没有感觉到任何杀气和敌意。

她常年捕猎,对敌意和杀气是很敏感的。如果那人有半分要害自己的意思,恐怕一被恶意的眼神盯上,她就有感觉了。

那这个人到底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她的院子里?

她说的话,那人又听了多少?

事情会不会照着她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秦宜宁觉得满心都是乱麻,烦躁的翻了个身。

帐子外软榻上值夜的瑞兰听见动静,忙披了衣裳起来道:“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秦宜宁叹息道:“今日之事,一定不要传出去。”

“奴婢明白,一定不会乱说的。”

秦宜宁闭了闭眼,“睡吧。”在怎么样,日子也是要过的。

次日清早,秦宜宁照旧去给孙氏和老太君问了安,随后回了老太君:“今日要去昭韵司旗下的铺子看看,与钟大掌柜说好了要去对账。”

老太君只嘱咐她多带几个人,就答允了。

秦宜宁回了院子里盛装一番,带着秋露和瑞兰乘车出了门。

在昭韵司旗下的酒楼见了钟掌柜,要了一辆马车和几名护卫,在钟掌柜感恩戴德的陪同之下直奔宁王府而去。

第三十五章 贵气青年

然而一行人到了宁王府角门前却犯了愁。

秦宜宁没下帖子,又是独个儿前来,根本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且以她秦丞相嫡女的身份,在宁王面前根本什么都不是,见与不见全看宁王的心情。

门子面对钟掌柜和笑颜如花的大丫鬟的劝说,有些招架不住,盯着那朱轮的油壁车看了半晌,就怕放进去个什么做乱的人带累自己丢了性命。他想了想,就告诉面前二人:“你们稍候,我去回了大管家。”说完就跑了。

瑞兰和钟掌柜到秦宜宁的马车旁回了话。

秦宜宁思索半晌,叹息了一声,“拿帷帽来,还是我亲自去说吧。”

“东家不如等等,看看他们怎么说。”钟掌柜有些犹豫。

“不必等了,咱们没有帖子,若是不让他们看到我,怕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见到宁王。”

瑞兰和秋露不大明白秦宜宁这句话的意思。

难道看到她就立即能让进去?

钟掌柜却是个老油条了,想想昨日看到的秦宜宁的容貌,在想想宁王的喜好,他就明白了。

秦宜宁虽不至于对宁王用美人计,却是要以美貌为敲门砖的,门子看到个美貌的姑娘来求见,十有八九会有猜想,必定会去回禀。

东家竟能够为了救他们全家而做到这种地步!

钟掌柜更加动容,声音有些颤抖的道:“东家受委屈了。东家的大恩,小人没齿难忘。”

秦宜宁摇头轻叹,“事已至此,钟掌柜不必客气了。”

此时她已戴好了帷帽,扶着瑞兰的手踩着垫脚用的红漆木凳子下了马车。

她今日穿了一身蜜合色素缎妆花收腰褙子,下着牙白色素纱长裙,披一件镶白兔风毛的猩猩红斗篷,头戴白纱帷帽,虽看不清容貌,可是从她端庄的站姿便可看出是教养良好的大家闺秀。

门子这时已叫了大管家出来,二人一出角门,正瞧见了马车旁俏生生的姑娘,心里果真都有了一丝了然。

管家已有四十出头,胖墩墩的身上裹着件暗青色的锦缎袍子,头戴六合帽,笑起来时双眼眯缝的都快看不见,“这位姑娘安好,就是您要求见我们王爷。”

“是,还劳烦管家通传,就说秦丞相之女有要紧事与王爷说。”秦宜宁微笑,声音温柔。

帷帽只有短短的一圈轻薄的白纱,一阵风吹来,正露出她精巧的下巴和带笑的唇角。

管家看的一愣,暗想这姑娘生的到底是什么样儿?如今遮着藏着都够勾人了,王爷想来应该会有兴趣一见。

正当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一辆朱轮华盖八宝流苏车慢慢的停在几步远处。

那马车极为华贵,车身为藏蓝色的锦缎,在阳光下反射光芒,珍珠串成的流苏随车子行进而摆动,煞是好看。

驭夫跳下车辕,下人撩起车帘,就见一高瘦的青年探身下车来。

那青年玉冠束发,容长脸,容貌称不上顶顶的英俊,却从书卷气之中透出一股子凌人意气,他眉毛浓长,眉心有一道淡淡的川字纹,皮肤偏白,肩上雪白的狐腋毛领子被风吹动时拂到他的脸上,显得很是贵气。

大管家一见这人,立即堆笑上前去行礼,刚要开口,却被那青年抬手制止了。

“这位姑娘是?”青年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一直落在秦宜宁身上。

大管家恭敬的回道:“是秦丞相家的小姐,要来求见王爷的。”

青年一手把玩腰间的荷包穗子,随即笑了一下,遥遥拱手致意:“秦小姐好。”

“这位公子好。”秦宜宁还礼。

青年道:“姑娘要求见宁王?那就随我进来吧。”

秦宜宁惊讶的抬眸,隔着帷帽的一层白纱,就见那青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一旁大管家也并无反对之意。

这位应该是宁王府的主子。

看这个年龄,许是宁王的儿子?

可是他称呼宁王不是叫“父王”,而是直呼“宁王”。

秦宜宁很快就联想到了当年被过继给皇帝,做了皇子不到一年,又因为皇帝的妃子诞下皇子而被还给王府的那位殿下。

这位殿下,说是皇子又不是皇帝亲生,说是世子,偏又被皇帝过继了,在宁王府的地位很是尴尬。

秦宜宁带着瑞兰、秋露和钟掌柜跟随在那青年身后进了王府,过仪门,绕过一个面积极大的人工湖,穿过假山嶙峋来到一处院落。

进了正厅,正当中高悬匾额,上书“仁心”,匾额下是一幅“八骏图”,再往下看是一张黄花梨木长几,上头一左一右各放一琉璃花樽,里头插着时新的鲜花,当中黄铜镂雕香炉里燃着不知道是什么香,闻着有些淡淡松油和檀香混合的味道。

那青年率先踏过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径直端坐在首位,笑道:“姑娘请坐。”

见他大大方方所坐的位置,秦宜宁就更加肯定了方才自己的猜测。

微笑道谢后摘了帷帽,坐在下手位,瑞兰、秋露和钟大掌柜都垂首站在了秦宜宁的身后。

青年看到秦宜宁真容,先是愣了一下,立即垂下眼轻咳了一声,道:“姑娘是秦丞相才刚寻回的千金吧?”

“正是小女子。”秦宜宁有些紧张。

她怕青年会当面问起她今日前来的目的。

毕竟宁王抢人这种事,当面与之商量是一回事,背后与人说起很容易被人误会成编排宁王的错处。

是以秦宜宁就故意不去看那青年,抬眸看了自己对面挂着的一副字,随即又看向首座上方挂着的八骏图。

画上是八匹神骏的野马在一片草原上奔驰,并无落款,也无印章。

青年总是忍不住想去看秦宜宁的脸,此时见她似对八骏图感兴趣,就笑着问:“姑娘觉得这幅画如何?”

秦宜宁一下子被难住了。

她对书画着实没有什么研究,就只能干笑道:“画的很好。”

原以为她是对画有研究,谁承想竟听到这么干巴巴的一句,青年有些意外。

秦宜宁见青年神色,也觉得自己只说这么一句太没诚意,就咳嗽了一声道:“这马儿画的极有神韵,只是,我敢肯定这作画之人必没见过真正的马群。”

青年很是意外,蹭的站起身来负手去看那幅画,又有些好奇的追问秦宜宁:“你为何这样说?我觉得这幅画倒是没什么问题啊。”

秦宜宁见青年如此认真,疑惑的眨眨眼,轻声道:“我从前长在山野,曾被这样成群的野马救过一命,是以对马群的样子有些了解。”

早听说秦丞相的亲生女儿被人换走,在外头流落了十四年,青年此时已经完全被秦宜宁勾起了兴趣,继续追问道:“若姑娘不介意,还请你详细说说,那野马群到底是什么样的?”

秦宜宁莞尔道:“我当年被野狼攻击,慌不择路逃出树林,在一大片草地上见到了正在吃草的野马群,因为无人可以救我,也着实太害怕了,便没多想的径直冲向了马群,当时是一匹头马救了我。”

回忆起过去,秦宜宁仿佛还能看到那匹神骏的枣红野马,笑容渐渐扩大。

“马群的头马,就如同这幅画跑在中间的那匹头马一样,生的比其他的马匹都高大,鬃毛很长,十分健硕,头马神骏又勇猛,在危急时刻能够保护马群,甚至野狼都能斗得过。当时就是因为我冲向了马群,将野狼引了过去,头马发了飚将狼群赶走,我才能活下来。”

说到此处,秦宜宁起身走到青年身后三步远处,仰头去看那副八骏图。

“这幅画马儿神骏,画的也传神,可是作画之人或许为了突出头马的俊俏,将它画在了中间,要知道在野马群里,头马是带队的,这就完全错了位置。所以我才说作画之人一定没有见过真正的野马群。”

青年连连点头,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望着秦宜宁,眼神落在她的明亮的双眼,随即极快的别开了眼,耳根子却红了:“姑娘原来还有这等丰富的经历。此番是我受教了。”

秦宜宁连忙摇头:“公子言重了。我于书画上着实没有研究,只能看出这幅画画的好罢了,其余的也是胡说,还请公子见谅。”

“姑娘说的哪里话。”

二人正客套着,却听有人回道:“王爷来了。”

随即便是一阵错杂的脚步声。

循声望去,只见后堂里走出一年约五旬的男子。这人身材极为高大,穿着酱紫色锦袍,头戴紫金冠,留着络腮胡子根本看不清长相,行走之间龙行虎步,怀里竟然还搂着一个穿了浅绿纱衣的妖娆女子。

宁王进了前厅,看到秦宜宁时眼睛就是一亮。随即看到一旁的青年,哈哈笑着拱了拱手。

青年还了礼,就道:“姑娘你与王爷还有话说,我就先不打扰了。”说着文质彬彬的行了礼,就走向了落地罩拐入了后头。

宁王则是搂着那巧笑倩兮的妖娆女子坐在了首位,让女子坐上他大腿,随即低沉洪亮的声音道:“你是秦蒙之女?找本王有什么事?”

第三十六章 胆大包天

一见宁王,瑞兰和秋露两个没见过大场面的婢女已唬的背脊上都出了热汗,就是钟大掌柜这般见多识广的都惧怕的抬不起头来。

宁王暴虐荒淫的名声在外,因领兵打仗,身上带着一股戾气,声音低沉洪亮,话音直震的人心发颤,不论是地位上的威压,还是他本人的厉害,都让等闲之人面对他时不敢直视。

且在此时,宁王明知道出来见的是个闺阁女子,却还搂着个美妾!不安分的大手在那女子腰间胸前揉搓,引得那女子娇笑连连、极为放浪。轻慢的态度已不言而喻。

面对这样的宁王,换做任何一个闺秀都要又羞又惧,退避三舍,就是男子怕都会觉得受了羞辱。

可秦宜宁却巍然不动,像看不到宁王在做什么似的,端庄的行了礼。

“宁王万安,小女子秦氏,是秦丞相的独女,日前接管了昭韵司的生意,身为昭韵司的新东家,特地为了唐姑娘一事前来求见宁王。”

“你的胆子倒不小!”宁王哼笑了一声:“我还当秦蒙养出个有意趣的女儿,仰慕本王雄武,特地来求见呢。”

话一出口,就引得宁王怀中的美妾咯咯地笑出声。

秋露与瑞兰怒不敢言,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钟大掌柜冷汗都冒了出来,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让秦宜宁来求人,竟要一个闺中小姐在宁王面前这般被折辱。

秦宜宁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当听不见宁王的这一句话,道:“宁王的确雄武,英名远播,小女子从前长在乡野,也常听人说起宁王率领大军抵抗大周的英勇战绩,着实是令人钦佩。”

宁王想不到这姑娘不但没被自己吓退,反而还给自己戴了一通高帽子,不免觉得更加有趣,怀里虽搂着美妾,身子却向前倾了倾,哈哈笑道:

“说的好!本王最看不惯大周那群谋朝篡位的宵小之辈!打着什么推翻暴政的旗号,自己却做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秦宜宁也笑。

瑞兰、秋露、钟掌柜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就在众人都以为秦宜宁会继续给宁王戴高帽时,秦宜宁却话锋一转,道:“可是宁王可知,唐姑娘若继续在您手上,您的一世英名怕是会被此事毁了。”

原本略有些松懈下来的气氛,因为这一句话而再度紧张起来。

宁王浓眉紧拧,满脸的络腮胡子都似因愤怒而颤抖,粗狂的男声洪钟似的吼道:“大胆!”

钟掌柜唬的身子一颤,冷汗直流,两婢女更是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秦宜宁轻笑一声道:“若无胆量,今日也不敢来王爷处进言了。王爷英明神武,自然对如今大燕国情有所了解。说什么大燕战无不胜,那纯属吹嘘。我曾在边境梁城以及附近周边大城挣扎求生,自然知道那里十室九空、饿殍遍地的惨状,京都城中的达官贵人们守着方寸天地,井底之蛙不知外面疾苦。可以王爷的阅历和机智,难道会看不出将来大燕必定有破城一日吗?”

这一句话,直说的钟大掌柜身子一软,直接跪下了。

宁王沉下脸来,怒视着秦宜宁:“你这女子,好大的胆子!竟然胆敢诅咒我大燕!你信不信本王可以随时将你碎尸万段,并不用去通知你那个爹!”

秦宜宁见宁王暴怒,心里就是一颤。

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屈膝行礼道:“王爷之所以愤怒,只因我说的是实话罢了。且我说这些,也并不是诋毁我大燕的意思,将来若真有国破一日,我虽为女子,也不会贪生怕死。今日我说的这些,却都是为了王爷。”

秦宜宁双眼熠熠,灿若星辰,“王爷心里明白,将来终究会有那兵临城下的一日,自古以来,君王有行事不妥,身旁必定有妖孽女子左右,妲己、太真之类的下场,难保就不会是皇后娘娘的未来。今日唐院判是谋害皇后未遂的罪臣,将来便有一日可以是为除妖后而丧生的英雄!到那一日,想必已经是另一番天地了。到时的宁王殿下,又该如何自处呢?”

秦宜宁说到此处,便垂下了头不再多言。

她要劝说的已经完全说明白,就看宁王如何决定了。

成与不成,她已经尽力一搏了。

而宁王此时脑海中已经将秦宜宁的一番话翻来覆去转了几遍。

其实秦宜宁的话意思很明确。

将来若真有大周朝兵临城下之日,以皇帝的昏聩胆怯,一定会推出一个祸国殃民的替罪羊来,昔日将他迷的七晕八素的皇后便是首选。

皇后一旦被推出,必死无疑,曹家就成了罪臣,再无翻身之日。

更何况真有那么一日,说不定大燕朝也都快不复存在了,就如同秦宜宁说的,到时候天翻地覆,会有新的一片天。

宁王身为皇家人,到时候若想安存于世,定然不会如现在这般容易了。

如果他还留着唐家的女儿在身边,清流那些虎狼现在动不得他分毫,将来呢?

宁王一直明白这些道理。

他想不到的是,一个闺阁女子不但能够如此设想深远,更是有足够的胆量敢在自己面前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说开。且她为的不是自己,而是为了救人。

看来这女子,并不是个空有其表的花瓶,却是个内藏锦绣,聪慧又有侠气的女子。

宁王看秦宜宁时,眼眸中的赞赏一闪而过。

而宁王不言不语,也让屋内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秦宜宁手心里有薄薄的一层汗。

她能感觉到宁王一直在用他如同刀子似的眼神在自己身上剐,像是要刮掉一层皮。

她不是不怕的,但是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救人,就不能退缩。

半晌,宁王冷声道:“唐姑娘的确在本王手中,你要她回去,又打算怎么处置?将她送回教坊吗?”

秦宜宁心中一喜,宁王这样说,就是有希望!

她想了想,道:“此事闹的这样大,我已不打算将唐姑娘送回教坊,若王爷真的将人交给我,我想将她带在身边,做我的婢女。至于教坊那边如何交代,我想有了王爷的震慑,他们也不敢如何,只要王爷肯将人交给我。”

在外面,难免会被曹太师的人盯上,就算现在救出来了,将来也会丢了小命儿。在她身边,好歹她是丞相的女儿,那些人会有所顾忌。

宁王闻言,朗声大笑!

笑声震的房梁上的灰尘都快落下来。

他拍了一把怀中美妾挺翘的臀部。

那美妾会意,风骚的看了宁王一眼,就扭着水蛇腰进了后堂。

不多时,却听见一阵错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眸一瞧,是两个婢女陪伴着一个小道姑拐过落地罩到了近前。

那小道姑身量娇小,苹果脸上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生的很是可爱,身上宽大的道袍松松垮垮的耷着,却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裳一般。

宁王见了小道姑,笑道:“萌姐儿,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小道姑转过头看向秦宜宁,甜甜的一笑,脸颊上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很是明显:“我都听见了,谢谢这位姐姐的好意。”

宁王道:“那你可愿意去给这位姐姐做婢女?”

小道姑点头:“秦姐姐古道热肠,我如今已是孑然一身,再不可能是从前的大小姐,自然已认清现实,既回不得道观,去不得教坊,我自然愿意跟着秦姐姐,视她为主,终生尽忠服侍,以报今日秦姐姐的搭救之恩。”

宁王点了点头,声音温和的像是变了个人:“秦小姐,这便是唐院判之女唐萌姑娘。本王看你一片赤诚之心,又有如此胆量和聪慧,想来应该能够将她保护的很好,将人交给你,本王也放心了。”

说着对小道姑温和的笑。

小道姑,也就是唐萌也回了一笑,端端正正的跪下,给宁王行了礼:“萌姐儿多谢王爷这些日的庇护之恩,您为了我背负骂名,我无以为报。”

宁王笑道:“你父对本王有恩,本王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何况就算没有你的事,本王的骂名难道会少了?你且去吧。”说着摆摆手。

唐萌就站起身,笑眯眯的走向了秦宜宁身旁行了一礼,恭敬的道:“小姐。”

秦宜宁、钟大掌柜以及瑞兰和秋露,这时已被惊呆了。

事情变化的太快,让他们一时间难以反映。

秦宜宁想象中,此事应该是一个落难的大美人,被宁王抓到府里来蹂躏了一番。

秦宜宁与唐萌同岁,秦宜宁自己生成这样,就先入为主的以为唐萌也是这样。

想不到,真正的唐萌居然是如此可爱的一个小姑娘,看起来跟想象中的落难大美人完全不同!

而她所以为的蹂躏更是无稽之谈了,王爷没有恋童癖,且听起来还是与唐院判曾经有过交情的!

是了,将唐萌继续留在教坊或者昭韵司都不合适。

在外面人多眼杂,万一曹太师伤人,动手的机会可是多着,以曹太师的性子,哪里会放过曾经毒害过他女儿的一家子人?必定是要赶尽杀绝的!

宁王这般将人抓到自己府里,不是掠夺,却是为了保护!

第三十七章 危机

忽然迎面砸来的真相,让秦宜宁措手不及。隐约之中有一种自己上当了的错觉。可是看着面前苹果脸、大眼睛的可爱女孩,秦宜宁又感到庆幸。

幸好唐萌没事。

幸好事情不是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

“多谢王爷。”秦宜宁郑重的给宁王行了大礼,“那么唐姑娘我这就带走了。”

宁王老神在在端坐首位,对着秦宜宁摆了摆手。

秦宜宁便对唐萌微笑,道:“唐姑娘,请随我来。”

“小姐不要客气,叫我名字便是,往后您是主,我是仆,您今日的仗义搭救之恩,我一辈子不会忘记。”唐萌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说的很是认真。

秦宜宁苦笑:“我哪里搭救了你呢。此番看来,却是我多此一举的。”

唐萌连连摇头,“小姐,自从我爹让我带着家传的《药典》出家,我就知道唐家早晚会出事。果真后来坏了事……”

“我虽成了方外之人,可因唐家之事也算见惯了世情冷暖。教坊将我抓回去,逼着我还俗,我不肯,他们百般虐待,后来昭韵司将我赁了去,我被王爷带回来,才过了几天清静日子。”

唐萌眼里已含了泪:“小姐,除了王爷,您是我家坏事至今,唯一主动伸出援手之人,你我萍水相逢,并无因果,您一个闺中千金,能顶着外头流言蜚语的压力来王府救我,其中所冒风险我心里都明白!这份恩情,我一生都报答不完的。”

她的一番话,说的秦宜宁、钟大掌柜、瑞兰和秋露都是一阵动容。

秦宜宁救人,原本只是不想一个好好的姑娘毁了下半生,也不想让钟大掌柜一家遭池鱼之灾罢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得到什么感激什么回报,如今听唐萌这么说,自己倒是先脸红起来,拉着唐萌与宁王再度行礼告辞,就带着人快步离开了。

宁王一直端坐在首位将一切看在眼里,忽而玩味的一笑:“想不到秦蒙那个老狐狸,竟能养出这么一个古道热肠的姑娘来。”

“是啊。”从落地罩后缓缓走出一人,正是方才秦宜宁遇到的青年。

宁王随意的对青年拱了拱手,“才刚她说的一番话,殿下可曾听见?”

青年点头,神色之中有一丝愁苦,“她说的不错,京都这些自以为天下无敌的老顽固们,根本就是井底之蛙,到如今还有闲工夫为了是战还是和扯皮。”

“本王早看透了。这些人都是一群废物,将来真破了城,别都吓尿了就算不丢脸了,哈哈哈!”宁王朗声大笑。

青年闻言,也噗嗤笑了,负手站在宁王身旁看了半天的“八骏图”,脸上慢慢浮出一些红晕。

宁王看的明白,却也不点破,转而问:“殿下果真已经决定了吗?”

青年一愣,随即道:“怎么,难道皇叔不愿意了,想退缩了?”

宁王看着青年的眼睛,眼神锐利,声音嘲讽:“本王会退缩?只是本王没想到,殿下竟能主动提出弹劾曹太师之事来,要知道本王一直以为殿下只是个书画大家,于政治上并不关心的。”

青年苦笑,“皇叔这是嘲笑我多年无建树了?”

宁王哈哈大笑,转而道:“本王原本只想拉定国公那老东西一个同盟,可孙元鸣那个小狐狸不肯表态,如今天助你我,竟连秦蒙都拉了过来,这下子要弹劾曹炳忠那个老东西就更容易了。”

青年有些担忧:“就怕秦丞相不肯。”

“不肯也得肯,他的好闺女帮他做了决定了!不管怎么样,唐萌都已经是他闺女的婢女,要受秦府的庇护了。清流以及那些两面三刀的孬种眼看着这个结果,一定会站队的。”

宁王安抚的拍了一下青年的肩头,道:“殿下安心吧。这事儿准能成!那个骚娘们儿整天唧唧歪歪不干正经事,自己生不出一颗蛋来,还想绝了皇兄的后?!简直痴心妄想!连个小姑娘都知道她的下场,她自己却想不通,真是可笑!本王这次就要戳破她那层骚皮!看看她没了她爹的依仗还能如何!”

**

此时的秦宜宁已经带着唐萌坐上马车,钟大掌柜和瑞兰、秋露都在外头随行,一路往昭韵司旗下的“踏云客栈”赶去。

秦宜宁笑着道:“你先在客栈落脚,这两日我再找机会出来,带你去还俗,还俗之后你便进府跟着我,咱们在一处也可有个照应。”

“是。”唐萌笑着点头,“小姐不必与我这样客气,我以后就是您的婢女,您只管使唤我便是。”

秦宜宁点点头,她有些想不到唐萌竟然会如此坦然的接受了现实。

或许,经历过一番大风大浪,在无力回天走投无路之后,人比较容易认清自己的位置吧。

一行人到了踏云客栈,秦宜宁吩咐钟大掌柜安排了一处僻静的院落,先将唐萌安置好了,这才叫过了钟大掌柜,嘱咐道:“劳烦钟大掌柜仔细照顾唐姑娘,我这两日想法子再出来。”

钟大掌柜此时解除了危机,已是神清气爽,再看秦宜宁时已是看救命恩人的眼神,恭敬之中透着亲近,躬身道:“姑娘放心吧,我一定办好。”

秦宜宁听他对自己的称呼变了,笑道:“好,往后仰仗钟大掌柜之处还多,只是今日时辰不早了,看账之事只能改日。”

“是,姑娘放心,送去的账册小人都看过,姑娘得了空过目一下便是,若是府上老封君问起来,姑娘便可以说今日在昭韵司旗下的铺面都转了转,视察了一番,改日还要出来对账便可。咱们旗下的酒楼有三家,分别是‘归林楼’‘醉霄楼’和‘玉盏楼’,客栈两家,一个是咱们现在这处‘踏云客栈’,还有个‘悦升客栈’在东大街呢。”

“钟大掌柜机智,我便这么回话就是。”秦宜宁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我也要回去了。”

“是,小人叫他们护送姑娘。此番姑娘救命之恩,小人全家必定结草衔环,还请姑娘受我一拜。”钟大掌柜说着便跪下行了大礼。

秦宜宁将钟大掌柜搀扶起来,笑道:“钟大掌柜不必客气,往后咱们更需相互扶持才能走的更远。”

钟大掌柜笑着点头:“姑娘说的是。”

秦宜宁又嘱咐了钟大掌柜好生照顾唐萌,再安排唐萌还俗之事,便带着瑞兰和秋露离开,紧忙的往相府赶。

马车上,瑞兰和秋露原本激动兴奋的心情,却在看到秦宜宁的脸色之后化作担忧。

成功的将人救了出来,为何姑娘瞧着并不高兴呢?

二人心里都有疑问,瑞兰想得多,所以并未立即问出口,倒是秋露直肠子,开口便问:“姑娘,您怎么不高兴了?”

秦宜宁回过神来,叹息着喃喃道:“这一次我怕事情是不好了。”

“什么?”瑞兰和秋露心里都是咯噔一跳,紧张的道:“怎么这样说?什么事情不好了?”

秦宜宁低声道:“你们想想今日宁王说的话和他的态度就知道了。他明明是为了保护唐姑娘才将人带走,却偏偏做出掳人的姿态,不与昭韵司解释,任由掳掠的恶名传遍京都,为的是什么?”

瑞兰和秋露都有些懵了。

“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借清流的手给昭韵司施压罢了,昭韵司如果真的因为顶不住压力而去与宁王要人,我想一定也如今天一样,轻易就能将人要出来的。”

“姑娘,您的意思是……”瑞兰已经有点想通了,不由得脸色发白。

“人人都知道宁王掳走了人不肯还,可昭韵司去要了,宁王竟然将人还了,怕是所有人都会认为宁王和昭韵司的关系很好,是一伙儿的。从前昭韵司的东家是大表哥,大表哥身后又是定国公府。若按着原本的事态发展,大家必定将定国公府和宁王看成一党,可现在,这个头是我出的,我既是丞相的女儿,又是定国公的外孙女……”

秦宜宁说到此处,脸色已经十分苍白,手脚也冷的像冰块。

“这一次,我怕是代替大表哥中了宁王的计,不小心将定国公府和丞相府,都拴在了宁王一党这个标签之下。你们看着吧,不出多大工夫,就该有我成功将唐姑娘带走的消息传出来了。”

秋露听的眼眶发红,跺脚道:“奴婢还以为那个宁王是个侠义心肠,想不到居然如此黑心!为了拉拢定国公府竟然用这样的手段!”

“是啊,”瑞兰也道:“这么说,定国公夫人的安排……”瑞兰惊觉自己的话有挑拨离间的嫌疑,忙住了口。

秦宜宁道:“外祖母或许并无坏心,只是想着我一个小女子,唯一的处理办法就是让钟大掌柜顶缸,然后我再换个大掌柜吧,这样不接招,也就无所谓了。可是无论是外祖母还是我父亲,都没有想到我会去要人……”

瑞兰劝说道:“姑娘,事已至此,您也是好心,而今之计还是先想想怎么与老太君和相爷回话吧,万一他们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秦宜宁苦笑,这才回府几天,她所经历的人心冷暖和阴谋就这样多了。

她原本以为,回家之后日子能够太太平平,大户人家不缺吃少穿的,至少不会如最底层挣扎求生的人那般心里阴暗。

谁知道,这些朱门玉户之中的人,为了利益和权势,能够算计陷害别人的根本不比市井求生之人少。

秦宜宁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这件事对相府、定国公府的影响和自己的影响。

既然已经中了计,时间不能倒退,就只能想想办法了。

第三十八章 智商捉急

回到相府时,天色已经黯淡,还纷纷扬扬飘起了雪,秦宜宁在两名婢女的服侍下撑着纸伞走向慈孝园,先去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处刚摆了晚饭,孙氏、二夫人和三太太都恭敬的在一旁服侍着,秦慧宁则是陪着老太君一起用饭。

“宜姐儿回来了,还没用晚饭呢吧?过来陪着我一起用。”老太君见秦宜宁进门,笑着吩咐一旁的吉祥:“你叫人去把姑娘的食盒提过来。”

吉祥笑吟吟的应了声“是”,路过秦宜宁身旁时恭敬的行了礼才退下。

“多谢老太君。”秦宜宁略微松了口气。

至少这顿晚饭她是能吃到的。

秦宜宁一路上已经设想了好几种父亲和老太君会如何惩罚她的办法,每一种都不会好过,最坏的情况就是立即事发,让她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如今还能趁着事发之前吃饱饭,她也算是幸运了。

秦宜宁乐观的想着,一时间觉得自己这样只知道吃的想法,若是被父亲和老太君知道了说不得会将两人气出个好歹来,又觉得一阵好笑,心中那种做了好事反而还摊上麻烦的郁结总算纾解了一些。

用罢了晚饭,秦宜宁便将与钟掌柜说好的说辞说与老太君。

“今日四处看了看,耽搁了一些时辰,改日还要去对账。”

老太君对这些并不关心,秦宜宁一个女孩家,反正不会给她惹祸就是了。

正当屋内一片和气时,却忽然听见外头有一阵脚步声传来,随即是下人恭敬的问候声:“大老爷。”

“老太君,大老爷回来了。”

有人往屋里回话,为秦槐远撩起了夹竹暖帘。

秦宜宁心里咯噔一跳,知道事情要不好,与慧宁一同起身站在一旁。

秦槐远进了门,先是给老太君行了礼,又与孙氏、二夫人、三太太颔致意。

老太君关心的问:“蒙哥儿用了晚饭不曾?我叫他们去预备?”

“不必了,母亲,我还有要紧事情要办。”秦槐远转回头看向秦宜宁,目光冰冷,是秦宜宁从未在秦槐远身上见过的森然。

秦槐远对上秦宜宁那张与自己年轻时极为相似的脸,原本紧握成拳的手握的更紧了。

他声音有压抑着愤怒的颤抖和沙哑,恶狠狠的问:“秦宜宁,你今天都做什么了?!”

这一声斥问,将原本说说笑笑的众人都震住了。

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对峙着父女二人。

秦慧宁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孙氏则是满脸疑惑的道:“老爷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不要惊扰了母亲才是。”经过定国公府里的一番事,她已经对秦宜宁改观了,下意识便想护着她。

秦槐远却懒得理会孙氏这个女流之辈,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直直的盯着秦宜宁。

秦宜宁轻叹一声,提裙摆跪下来,道:“回父亲的话,女儿今日中了宁王的计,事情的确朝着女儿不可预想的方向发展了。”

老太君、孙氏、秦慧宁等人听了完全不懂是什么意思。

秦槐远闻言,本来如同火山爆发一般无可抑制的怒气却一下子哽住了。

他原本想,秦宜宁只是年轻意气,侠气心肠,冲动无脑的千金小姐性格。

可“中了宁王的计”这一句,却不动声色的向他展示了她的政治敏感度。

看来是他小瞧了自己的女儿。

她不仅有胆量,还很聪慧。

秦槐远本来是怒气满满要惩罚秦宜宁的,现在却又觉得一阵无奈,心里萌生出一种“如果这不是个女儿,而是儿子就好了。”的想法。

如果他有儿子,能给他闯出个这么有水准的祸来,回家来紧张兮兮的求爹爹给撑腰,那场面一定很有趣。

只可惜……

秦槐远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盯着秦宜宁。

秦宜宁低眉顺眼的跪的背脊笔直,面上虽然淡定,可早已紧张的手脚冰凉。

众人不懂这爷俩打的什么哑谜,老太君禁不住问道:“蒙哥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秦槐远吁了一口气,撩衣摆在一旁坐下,便将秦宜宁单枪匹马的去宁王府要人,还成功的将人要回来了的事情说了一遍。

一群人听的目瞪口呆!

“大胆!宜姐儿,你好大的胆子啊!”老太君点指着秦宜宁:“一个闺中女子,居然敢擅自去见外男,你这些天的规矩都学狗肚子里去了!”又愤怒的瞪着孙氏:“老大媳妇,这就是你教导出的好姑娘!”

孙氏更是觉得颜面无光,冲上去狠狠的抽了秦宜宁一耳光,这一下用尽了全力,尖锐的指甲刮破了秦宜宁的脸颊留下了两道血痕,孙氏抽的手掌生疼,秦宜宁更是被打的脸颊迅速肿了起来,嘴角有一丝鲜血滑落下来。

孙氏尤不解恨,被老太君训斥教不好女儿,又觉得十分委屈,不由得骂道:

“我叫你回府之后收敛起你那些市井气,你偏不听,你一个小姑娘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还敢主动去见外男!我说的话你都左耳听右耳冒了是不是!你不懂事,却带累咱们长房受辱,我打死你个不孝女!”孙氏扬手又要打。

秦槐远冷眼看着老太君和孙氏的教导,只听她们妇人之见,根本抓不住重点,还将此事围绕在什么“不见外男”之类的话题上,就觉得一阵心累。

朝堂之事,她们这些人又怎么懂?

这么一对比,反而觉得刚才秦宜宁说的那一句“中了宁王的计”很是通透,就算是犯了错,这个女儿也并不让他厌烦。

“够了。”秦槐远不耐烦的挥开孙氏要落下的巴掌,训斥道:“你自己规矩不怎么样,教导女儿却下这样的狠手?我看你才该学一学规矩!”

孙氏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眸中迅速积了两泡泪,愤怒的道:“老爷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的规矩不怎么样?我教训女儿,还不是为了你?你若是不舍得叫我教训,为什么还要当面说出这件事来?不想教训她你别告诉我们啊!”

“你!简直不可理喻!”秦槐远眉头紧锁,看向秦宜宁道:“宜姐儿,你跟我来。”话毕就转身往外走去。

秦宜宁沉默的站起身,给老太君等人行了礼,就跟在秦槐远的背后出了侧厅。

屋内孙氏看着秦槐远和秦宜宁出去,气的呜呜大哭,委屈的捶着矮几,震的桌上的瓷器叮当作响:“我算看透了,我是老了,不入秦蒙的眼了,秦蒙这是看不上我,要逼死我!”

老太君原本就在思索事情的经过以及秦槐远的反应,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谁料想孙氏竟然闹了起来,吵的她静不下心来细想儿子为何会是那样的态度,再听她说的那些话,更加看不上了。

孙海菡若不是定国公的嫡女,她早就把这个搅屎棍丢出去了!

老太君怒道:“你还叫嚷!我看蒙哥儿也没说错你,你的规矩也就是这样儿!要哭别在我这里哭,回你兴宁园哭去!你要再气不过,现在就打包回娘家去也使得!”

见老太君说如此重话,二夫人和三太太都忙上前来劝说。

秦慧宁则是哭着抱住孙氏的手臂:“母亲,您快给祖母认错吧,您不能回娘家去啊。”

孙氏的脾气急,热血上头根本就不去思考,只凭着自己本心行事,听了秦慧宁的一句劝,蹭的就站起身来,拍桌子道:

“不能?我有什么不能的!有本事就让秦蒙现在就休了我!我又生不出儿子,秦蒙的小妾一个个都下不出一颗蛋来,我知道老太君早就怪我,横竖看我不顺眼,你们要是有人选,就给秦蒙抬进来给他生儿子,我不管了!”

孙氏说罢,转身就往外走,走了两步,还不忘拉上秦慧宁:“慧姐儿,你跟母亲走!”免得留在府里受气。

秦慧宁面色一变,忙摇头:“母亲,您别走,女儿也不跟您去!”开玩笑,这会子若是去了定国公府,还不得被定国公夫人恨上了!

孙氏却是打定了主意。

今晚落了面子,她一定要让秦槐远八抬大轿抬着自己回来!上一次自己回来还主动赔罪已经够她窝火了,难道还每次都要忍耐?

孙氏不管秦慧宁的劝说,拉着她就走。

老太君气的直捶桌,险些将手边的黄铜烟袋锅子都掷出去:“滚滚滚!这样的教养,我也是长了见识了!我的蒙哥儿温文尔雅,知书达理,我怎么就瞎了眼给他讨了这么一个泼妇回来!”

二夫人暗自翻了个白眼。

当年还不是为了攀上人家定国公府这棵大树?借人家的力往上爬时怎么没嫌弃大嫂是泼妇呢。

二夫人看不上老太君这忘恩负义的模样,便没有动作。

三太太立即上前去劝说起来,哄着老太君别动气。

秦宜宁这厢随着秦槐远到了外院的书房,刚跪下,就听见小厮来回话:“爷,里头来人说大夫人又要回娘家去了。这会子正闹着呢,兴宁园的金妈妈命人来回话,求爷回去看看。”

秦槐远头疼的蹙眉,只对着小厮摆摆手,就沉着脸坐在了首位。

第三十九章 喜爱

秦宜宁见父亲仍在动气,立即端正的跪在秦槐远面前,低低道了句:“女儿愚笨,中了宁王的计。”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开口。

秦槐远原等着秦宜宁长篇累牍的认错,她却不肯多说一句话,感情她觉得自己唯一的错误是中了计,却不是私自决定去救人?

秦槐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丫头还跟自己面前硬气呢?

刚要开口训斥,又有小厮战战兢兢的声音传入耳畔:“回爷的话,里头传话来,说夫人她已经要出二门了,问爷的示下。”您到底去不去劝说,好歹给句话啊!

秦槐远本就有曲高和寡的孤独感,在听孙氏又闹起来,终于不耐烦的斥道:“她要走就让她滚,最好别回来!”

小厮闻言终于认识到秦槐远的怒气有多大,慌忙的行了礼撒丫子跑了。

秦槐远骨节分明的大手撑着额头,半拉身子的力量压在手边的红木方桌上,十分疲惫的模样。

秦宜宁看秦槐远这样,心里更加愧疚。

是父亲将她从梁城接回家。

是父亲免去了她被撵去庄子上的命运。

是父亲一句话定下了她嫡女的身份。

父亲才华横溢,能力卓绝,四十出头就官拜宰相。

所有的一切叠加起来,让秦宜宁对秦槐远孺慕之思越发深重。

她看得出,母亲没什么才华,又脾气骄横,与父亲无共同语言,已让父亲十分着恼了。

她却因心软救人而给父亲招惹来更大的麻烦。

她不后悔救了人。却恨自己中了计。

“父亲息怒,女儿知错了。父亲在外劳心劳神,回家还要面对一团乱,又要处理女儿惹下的乱摊子,着实是女儿的不是。此番女儿起初只是不忍心看无辜的两家子受苦,才想尽力一试的,宁王痛快的将人给我做了丫鬟,我就立即反应过自己是中了计了。往后女儿再不会如此鲁莽,一定会三思而行,请父亲千万别在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呢?”

秦宜宁额头贴地,认错的态度已经十分诚恳。

秦槐远轻叹了一声。

从秦宜宁的一番话中,秦槐远已经明白了秦宜宁的想法。

看来这丫头不认为救人不对。只是气恼自己中计?

他倒是想教女儿“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可这种功利的话,当着女儿的面秦槐远又说不出口。

而且秦槐远素来觉得自己是“断弦无人听”,想不到一番体谅的话,不是出自母亲之口,也不是出自妻子之口,却是自己的女儿说出了他最喜欢听的话。

罢了。

他素来是个朝前看的人,既已发生,他也不会抓着这一件事不放,有怨天怨地的闲工夫,还不如想一想如何应对才是。

思及此,秦槐远道:“来人。”

外头立即有小厮应声。

秦槐远垂眸望着跪在地上的秦宜宁,慢条斯理的道:“带四小姐去宗祠思过,不将《女诫》和《内训》读通背透,就不许出来。期间四小姐身边的婢女一律不允许近身伺候。都关在雪梨院思过!”

“是。”

“女儿多谢父亲教诲。”秦宜宁叩头,恭敬的退了下去。

秦宜宁被关在宗祠背书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府里。

消息传到还在垂花门前折腾的孙氏耳中,气的她当即砸了手里的黄铜暖炉,将暖炉都砸出了一处凹陷,炭火洒了一地。

“真真是个灾星!从她回来就没有一天消停日子!”

金妈妈叹息道:“夫人息怒,快不要在这里了,咱们还是先回兴宁园,再从长计议吧。”

“不,乳娘不要劝我了!我现在就等秦蒙的一个态度,他要是不愿留我,我还留下做什么!”孙氏倔强的梗着脖子。

金妈妈头疼不已,本来没有大夫人什么事儿,她却这样闹起来,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正当这时,孙氏看到半敞的垂花门外秦蒙身边的小厮探头探脑的,孙氏呵斥道:“猴崽子,磨蹭什么呢!你相爷怎么说!”

小厮哪里敢将秦槐远的那句“要走就让她滚,最好别回来”说出来,满脸堆笑的道:“

夫人,相爷正忙着,您……”

孙氏不等他说完,就已经抹着泪大步往外走去:“乳娘,备车,我回家去!他都不留我,我留下还有什么意思!”

金妈妈心累的很,连忙上去拦着孙氏不让走,还紧忙给一旁的秦慧宁使眼色。

秦慧宁却是一直在垂头拭泪,根本瞧不见这里的场面。

金妈妈毕竟是下人,就是采兰和采橘两个大丫鬟也不敢拉扯孙氏,就只能围绕在她身边劝说,急的直跳脚。

这么一路折腾着,孙氏终于是坐上了马车。

等坐定了,孙氏才想起秦慧宁才刚跟着自己到了垂花门,便问:“慧姐儿呢?”

金妈妈叹道:“慧宁姑娘只送了夫人到二门前,并未跟着来。”

孙氏挂满泪的脸上露出个惊讶的表情:“才刚她不是说要陪我回去吗?”

金妈妈并未回答。

她现在也开始觉得定国公夫人训斥的对,这件事上,秦慧宁虽然是在劝说孙氏,可是没一句话起作用,反而将孙氏激的更加暴躁。

“夫人,往后也别太,别太不顾自己的身子了,怒大伤身啊。”金妈妈本想说以后别太相信秦慧宁,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这话她一个下人说不管用,需得回了定国公夫人才是。

**

此时的慈孝园中,老太君却并未如往常那般被气的暴跳如雷,而是屏退了身边所有人,只留了秦嬷嬷在身旁说话。

“绿娟,你说蒙哥儿今日的样子,到底是不是在生宜姐儿的气?我怎么瞧着其中有蹊跷呢。”

知子莫若母,老太君心里第一位的就是最有出息的长子,对长子的感情最深,了解也最多。

以老太君的认知,秦宜宁此番做了这么大的错事,秦槐远只会将事情告诉她,让她来教导罢了。哪里又会心疼秦宜宁被孙氏扇巴掌?又哪里会将人带走亲自教训,亲自处罚?

这到底是对秦宜宁喜欢还是不喜欢?

秦嬷嬷道:“依着奴婢看,相爷应该是将四小姐当成儿子一般来教了。”

老太君心里早有猜测,只是模模糊糊抓不住重点,经秦嬷嬷一提醒,所有断断续续的想法立即串联起来。

她重重的点头,道:“是啊,蒙哥儿果然是这么想的,否则哪里会如此重视宜姐儿?这么看着,宜姐儿虽然惹了大祸,却也得了蒙哥儿的喜欢。”

“四小姐不但聪慧,又胆识过人,且虽为闺阁女子,却有不输给男儿的侠气,老太君不觉得四小姐不光是容貌,就是性子也与年轻时候的相爷十分相似么?”

“是啊。”老太君连连点头,回忆起长子年轻时的模样,似乎自己都回到了那段美好的岁月,心里无比的喜欢,“蒙哥儿如今还没有男嗣,又遇上个与他这么像的女儿,难免就多喜欢一些。可宜姐儿这一次胆大包天,到底是做了这么大的错事。”

“哎呦,老太君您就别担心了。”秦嬷嬷端上茶碗来,笑着道:“奴婢倒是觉得,相爷给女儿解决麻烦,倒是乐在其中的感觉呢。”

“乐在其中?”老太君接过茶碗,想了想儿子,又想起先夫教导儿子时的那些趣事,理解的点了点头,先是噗嗤笑了,随后又有泪水盈满眼眶,“英光没有福气,若是他能看到他的儿孙这般争气,不知道会多欢喜。”

秦嬷嬷见老太君想起已故去的老太爷,连忙柔声劝说,直安慰的老太君心里平静了,才道:“相爷让四小姐去宗祠背《女诫》和《内训》,还不允许身边的人去伺候。”

老太君想了想,道:“既然蒙哥儿看重她,她必定还是有好处的,身边的人不在,你这些日子就多做安排吧。要指望宜姐儿她娘,还不如指望老天下红雨!”

“老太君别动气,还是您的身子要紧。至于大夫人与相爷,不过是小夫妻闹一闹,床头吵床尾和的,不过两日就又好了。”

老太君如今想到孙氏就烦,不禁骂道:“最看不上她那个趾高气昂的样子,自己出身好罢了,不过是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吃老本,无才无德的,也能配的上我的蒙哥儿?”

秦嬷嬷见老太君又生了气,不免多安慰了几句。

待到老太君盥洗睡下了,秦嬷嬷才叫了慈孝园的一个媳妇子和一个小丫头来,道:“老太君吩咐你们两人这几日先去宗祠伺候四小姐读书,这就跟我来吧。”

媳妇子夫家姓葛,都称为葛家的,小丫头名叫小玲,刚满十岁,很机灵的模样,二人就齐齐给秦嬷嬷行礼,吩咐粗使婆子抬着被褥炭炉等一应琐碎用品去了宗祠。

宗祠坐落于外院东南角挨着三层仪门的一处寂静院落。正屋供奉着秦家历代先祖的牌位,两旁的厢房也常常有人打扫整理,住人是绰绰有余的,甚至比秦宜宁的雪梨院还要齐整华丽的多。

秦嬷嬷来时,秦宜宁已经捧着一本《内训》在读。

听见动静,秦宜宁忙起身相迎:“嬷嬷来了,怎敢劳您亲自走一趟。”

第四十章 剪掉羽翼

“四姑娘说的哪里话。”秦嬷嬷笑容满面,恭敬的给秦宜宁行了礼,随后拉过身后跟着的人来。

“老太君心中记挂着姑娘,听说老爷吩咐不准您身边的人跟着来宗祠,就特地吩咐老奴带两个人过来,这是葛家的,这是小玲,这几日就在这里伺候姑娘。”

葛家的和小玲都恭顺的行了礼。

秦宜宁笑着对秦嬷嬷道:“难为老太君记挂我。”

“四姑娘说的哪里话,老太君是您的亲祖母,哪里有不记挂您的道理?”秦嬷嬷回头吩咐葛家的和小玲带着人去给秦宜宁打理这两日起居的厢房,又道:“这几日的食盒就命他们提过来,姑娘只管安心便是。”

“有老太君和秦嬷嬷照顾,我哪里还有不安心的?正好这里清静,我也可以好生专心读书。”

见秦宜宁神色如常,丝毫没有被罚的怨怼,秦嬷嬷只觉得她行事颇为大气,果真与当年的秦槐远是一路性子。

秦嬷嬷仔细嘱咐了葛家的和小玲好生伺候,又吩咐了看门的粗使婆子,“别只顾着看门不叫姑娘出去就算办好差事了,好生伺候姑娘才是要紧的,姑娘就算被相爷吩咐来背书,那也照旧是相爷的心尖子!”

粗使婆子原本见秦嬷嬷特地赶来,就已肃然,如今更如醍醐灌顶一般连连保证:“您就放心吧!”

见一切都安排的妥当,再无错漏,秦嬷嬷就给秦宜宁行了礼,“老奴还要回去伺候老太君,天色不早,姑娘早些歇息吧。”

秦宜宁忙还礼,感激的道:“多谢秦嬷嬷走这一趟。”

“这都是奴婢的本分。”

……

二人寒暄着,秦宜宁客气的将人送到了宗祠院门前,这才回了自己的厢房。

秦嬷嬷这厢回了慈孝园,径直进了正屋去查看值夜安排的情况。

暖阁里,秦慧宁跪在窗畔的贵妃榻上将窗子撑出个小缝来往外看,正看了个清清楚楚。

“老太君还真是慈祥,果真对待亲生孙女就是不一般啊。”缓缓关了窗,秦慧宁面带冷笑的走向内室。

蔡妈妈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老太君毕竟也要做出个样子来的,她老人家还得要贤德的名声呢,毕竟这么大的事儿,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瞧着呢。”

秦慧宁冷笑:“连乳娘都知道野蹄子的事多少人看着,可老太君和我爹怎么就不知道呢!胆敢私自去王府见外男,她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生成那个狐媚样,谁知道她去做了什么下贱龌龊事!”

“自从她回来就压我一头,打了我,老太君不重罚,犯了错,也只是罚背书!就连外祖母都将昭韵司送给她,养了我十四年也没见送给我什么啊!”

“现在全家人都偏心她,若不趁着现在她被关起来动手,怕也没这么好的机会了!”秦慧宁眼神阴森。

“姑娘,如今老爷在气头上,您要不要暂且等等?”蔡妈妈有些担忧。

“等等等,我要等到什么时候?难道就任由那个野蹄子将我踩在脚下吗!”秦慧宁哽咽了一声,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乳娘是最知道我的苦的,这几日受的屈辱比我一辈子加起来所受还要多,您叫我怎么等!”

蔡妈妈见秦慧宁这般模样,心里一阵揪疼,抿着唇想了片刻,就道:“姑娘安心,其实要对付她也容易,她现在被关在宗祠,咱们无法动她,且剪掉她的羽翼让她没有可用之人便可。”

秦慧宁闻言眼睛一亮:“乳娘有办法了?”

蔡妈妈点头,道:“这还不容易么?姑娘想,她才回府,身边本就没有什么亲信之人,如果咱们将她最得力的人剪去,她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护不住,往后还有谁敢去对她尽心?在这么大的宅子里,若是没有了心腹之人的支撑,我看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乳娘说的极是。没有了身边得力的人,她也翻不出浪花来了。以后还不是凭咱们拿捏?”秦慧宁撒娇的靠在蔡妈妈身侧,感叹道:“多亏了我身边有你在,否则我都不知该怎么办了。”

蔡妈妈也十分动容,道:“姑娘是奴婢奶大的,奴婢不对姑娘尽心,又对谁尽心呢?”

想起金妈妈的事情,蔡妈妈又借机道:“就如同我对您尽心,我姨妈也是对大夫人尽心的,她做什么都是听吩咐罢了,姑娘还请别怪罪她。”

秦慧宁自然知道蔡妈妈的担忧,金妈妈那个老虔婆变脸太快,可何尝又不是因为孙氏的态度转变了呢?

秦慧宁心里有怨怼,怪蔡妈妈没将自家姨妈的事情打理好,可又不好说出来,只笑着安慰了蔡妈妈,又转而细细的斟酌起如何动手的事。

**

宗祠里罚背书的日子秦宜宁过的有滋有味。

首先,此处吃住不曾亏待她。

其次,她有过目不忘之能。

不说薄薄的《女诫》和《内训》,就是将女四书都背了对她来说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唯一的不好,是外界的消息不灵通。

就是孙氏回了娘家的事,还是三天之后听葛家的和小玲低声闲聊才知道的。

她觉得孙氏的处事方法并不好,一吵架就大张旗鼓的回娘家,只她回家这么几天就见过两次了,莫说婆家人多反感,就是娘家人都要腻味了她。

孙氏完全是依仗着自己的出身,在肆意挥霍定国公给秦槐远积累下的好处。

秦宜宁觉得自己也算得上有个好出身,将来若真成婚,可要引以为戒,绝对不能学孙氏这般惹人厌烦。

不知道雪梨院现在怎么样了。

不过,父亲吩咐了雪梨院的婢女都要闭门思过,想来也是一种保护吧,不见人,自然就没有危险了。

如此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三天,期间,秦佳宁行了及笄礼,与建安伯府二爷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这消息依旧是听葛家的和小玲说话才知道的。

今日是秦宜宁被关在宗祠的第七天。

秦宜宁刚用罢了早饭,正接过小玲端来的热茶漱口,忽然就听见院门前一声尖锐的叫喊:

“四小姐!您救救瑞兰啊!”

秦宜宁听的心里咯噔一跳,她认出这是秋露的声音,急忙奔了出去。

雪梨院的人不是在闭门思过吗?

怎么会出事了!?

“四姑娘!您慢些,仔细磕碰了!”葛家的和小玲也连忙追着出来。

一把推开宗祠的院门,秦宜宁正看到两个粗壮的嬷嬷一左一右架着秋露,秋露已是鬓发散乱,满脸泪痕,原本那么稳重木讷的人,今日却哭成了泪人儿。

见了秦宜宁,秋露刚要开口说话,却被粗使嬷嬷捂住了嘴,她急的双眼赤红,口中不住的发出“呜呜”的叫声,眼泪落的更凶了。

秋露一定是冒死跑来报讯的!

“住手。”

秦宜宁甩开葛家的和小玲,两步上前去,抓住粗壮婆子的手腕一用力,立即将那婆子疼的“妈呀!”一声大叫。

两个粗壮婆子,再也不敢去拉扯秋露。

“秋露,怎么回事?家里出什么事儿了?你说瑞兰怎么了?”

“姑娘,昨晚上慧宁姑娘身边的碧桐来了,叫了瑞兰姐姐出去,瑞兰姐姐起初不去,可碧桐也不知都说了什么,最后也只得跟着去了,结果瑞兰姐姐一夜都没回来。”

“今天一早,老太君那里就传出消息,说是慈孝园抓住一个贼,要偷老太君的东西,被慧宁姑娘身边的人拿住了,说那个贼就是瑞兰,老太君大怒,吩咐将瑞兰姐姐打四十板子,打完了丢出府去!”

“姑娘,瑞兰姐姐一定是被冤枉的,四十板子是会要命的啊!”

“瑞兰姐姐家里还有老母亲和弟弟妹妹,她要是有个万一,他们家就完了!求姑娘救救她!”

秋露心地善良,又实诚,也不知道避开人,竟哭哭啼啼的将话都说了。

一旁的粗壮婆子、葛家的和小玲听了,心里早就有了一番猜测。

秦宜宁心里也了然,必定是秦慧宁趁着她不在雪梨院,就拿了她的下人作伐子,不但要除掉她的左膀右臂,还要让老太君觉得她上梁不正瑞兰这个下梁才会歪。

瑞兰若是真的被秦慧宁拿下了,她前一阵子的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自己身边的人都不能护,以后她还怎么驭下?她好容易才有了心腹之人,往后难道又要单枪匹马?

不行!瑞兰必须救!

秦宜宁虽是在禁足背书,可是心里焦急救人,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拔腿便要走。

正当这时,巷子口处传来一声:“姑娘留步。”

秦宜宁转眼看去,来人正是秦嬷嬷,也不知道她来了多久,听了多少去。

“秦嬷嬷。”秦宜宁压着焦急,转而客气的与秦嬷嬷打招呼。

秦嬷嬷行了礼,郑重的道:“姑娘您别忘了,您在此处禁足可是相爷亲自吩咐的,不通过相爷的考较,您不能离开宗祠。况且您就是去了,红口白牙的,又怎么能救人?那边瑞兰姑娘偷了老太君的翡翠镯子可是证据确凿,人赃并获的。”

秦宜宁闻言,只觉得一瓢冷水兜头浇下。

无凭无据,她能怎么救人?

第四十一章 大喜

见秦宜宁停下脚步,面露沉思,秦嬷嬷顿觉欣慰,看来秦宜宁并不是遇事冲动莽撞的性子,秦嬷嬷从前对秦宜宁的印象就很好,如今感觉更好了,即便只有一分帮衬之心,如今也变成了十分。

“姑娘。”秦嬷嬷快步走近秦宜宁身边,道:“姑娘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才最合适。现在姑娘自身难保,您若是不听相爷的吩咐非要强冲出去,不但救不了瑞兰姑娘,恐怕自己也会彻底失去相爷的喜爱,姑娘想想将来的路还怎么走?”

秦宜宁知道秦嬷嬷说的对。

瑞兰被抓了个人赃并获,她又没有证据证明瑞兰的无辜,她去救人也只能是求老太君开恩罢了。

可是秦宜宁也知道,自己在老太君处,恐怕根本没有多少面子。

但她能见死不救吗?

瑞兰就算犯过错,也已经改过了,并且对她一直贴心照顾。

这一刻,秦宜宁面色紧绷,前所未有的厌恶秦慧宁!

自她回家之后,秦慧宁已经闹出多少幺蛾子来了?

她原本心存体谅,觉得秦慧宁当年被换来也是无辜的,有危机感也可以理解。

可是再有危机感,也不该为了自己一时爽快就罔顾无辜的人的性命!

瑞兰并没有害过秦慧宁,也没有做出损害秦慧宁利益的事,秦慧宁还能如此害她性命,简直比野兽还可怕!

野兽吃人是为了果腹,若不吃可能就会饿死。

可秦慧宁若不害人,自己又会损失什么呢?

想要宠爱,可以去孝顺祖母和母亲,可以展现才华,可以正面去竞争!秦慧宁自己不肯付出真心,又想要别人的真心对待,得不到就心生怨怼,比不过旁人就妒恨欲狂,以藐视他人性命的方式逞一时痛快!

秦宜宁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若是有人害她,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反击。可她绝不会凭身份之便去害死无辜的人。

“多谢秦嬷嬷劝告。可是瑞兰到底服侍了我一场,她此番受过,也是被我牵累了,如今我已十分的内疚。我身为主子,若尽了力也救不了她,那是我的无能,可是为了自己的太平就不管她了,却是我的无德。”

说到此处,秦宜宁顿觉身心俱疲。但她的脆弱只是一瞬,再抬眸,眼神已十分坚定。

“秦嬷嬷,我宁可做个无能之人,也不能无德。”说罢了便要往外走。

秦嬷嬷心内对秦宜宁的赞赏已快化作泉水喷薄而出,她本身就是奴婢,与老太君风雨同舟了大半辈子,一同经历度过的苦难数不胜数,与老太君自然也有这种情谊在。如今听秦宜宁的话,无异于触碰了她心里最柔软的所在。

秦嬷嬷眼疾手快的拉住了秦宜宁的手。

“姑娘,请听我一言。”秦嬷嬷凑在秦宜宁耳边,以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姑娘这么去了,着实百害而无一利。我可以保证瑞兰姑娘不死,其余事情只要姑娘通过老爷的考较离开宗祠,要做什么都可以从长计议。姑娘想想奴婢说的,您现在还要出去吗?”

秦宜宁闻言愣住了。

秦嬷嬷若能保证瑞兰不死,可不是比她出去还要有用?

毕竟她出去,也只是去求老太君饶了瑞兰性命,至于洗脱罪名也要日后找到证据再说。

秦嬷嬷做了这样的承诺,等于代她做了她要做的事!

上一次她与秦慧宁一同罚抄写,是秦嬷嬷在老太君跟前提了醒,老太君才想起点一点抄写的数量。

这一次她被关宗祠,本来下人会捧高踩低短少她的吃穿用度,也是秦嬷嬷亲自来嘱咐了一番才有她这七天舒坦日子。

“嬷嬷,您……”秦宜宁一时语塞,愣了片刻才道:“嬷嬷为何要这样帮我?”

秦嬷嬷给秦宜宁行了一礼,笑容满面的道:“姑娘是老太君的孙女,就是奴婢的主子,对主子尽力是奴婢的本分。何况奴婢是老太君的人,奴婢做什么,也都是老太君的意思。姑娘请回去吧,今日之事就当做没发生过,姑娘安心背书从未听见外头的动静。”

秦宜宁立即明白了秦嬷嬷话中之意。

秦嬷嬷此番来,完全是出于对老太君的忠心,一则帮老太君结下善缘,二则也是为老太君制衡手下,不让东风压倒了西风。

要知道,身为一个大家长,手下任何人独大都不是好事,于朝堂上如此,于小家中也是如此。

看来以老太君的性子,能够屹立秦家不倒还熬成了老封君,秦嬷嬷的智慧、沉稳、忠诚都功不可没。

秦宜宁笑着给秦嬷嬷行了礼:“多谢嬷嬷,我都明白了。”

“姑娘切勿如此,奴婢不敢当。”秦嬷嬷避开了秦宜宁的礼,转而看向秋露。

“念在你一片赤诚,今日之事就不计较了。你也回去好生反思,做下人的,要学会压着事儿,可不是给自己主子找麻烦,你可知道了?”

秋露连连点头,面上已经愧悔的发红。上次救唐小姐就是她多嘴,这一次又是如此。她知道自己贸然闯了来是给姑娘惹麻烦了,好在秦嬷嬷仁厚。

“奴婢知道了,多谢秦嬷嬷教诲。”

秦嬷嬷点头,道:“四姑娘放心回去念书吧。”

秦宜宁知道瑞兰不会为此而死,秋露也不会受罚,目前为止就够了,其余的,也要等她出去了再动作。

秦慧宁要对付她,那也要看看她愿意不愿意!

她从前是不想害人,可人都欺负到自己头上,她没有不还手的道理!

**

外头纵然风云变幻,宗祠里的日子依旧清静。

次日清早,来宗祠给秦宜宁送食盒的人换成了一位年约六旬的老妈妈。

秦宜宁觉得有些奇怪。

这位老妈妈穿的是一身簇新的墨绿色的细棉布袄子,款式材质都是最新的样式,头上插着一根金簪子,腕子上还戴着一对儿绞丝金镯子,看穿着打扮却是一位体面人物,绝不是需要给人送食盒的地位。

见了秦宜宁,老妈妈恭敬的行了礼:“四姑娘安好,奴婢夫家姓景,特地来给姑娘送饭的。”

“景妈妈快请起。”秦宜宁笑着搀扶。

景妈妈便笑着将食盒交给了葛家的和小玲。

趁着二人去摆饭的功夫,低声对秦宜宁道:“四姑娘,奴婢在外院厨房做管事的,今日是听了钟大掌柜的吩咐,特地来给姑娘传句话,如今瑞兰姑娘已经被接到了昭韵司旗下的踏云客栈,身上受的伤不重,且都是皮外伤,擦几天金疮药就好了,四姑娘放心便是了。”

秦宜宁惊讶的道:“景妈妈是昭韵司的人?”

“回四姑娘的话,奴婢的儿子如今在钟大掌柜手下做个三掌柜,奴婢全家都靠钟大掌柜提拔,姑娘如今是昭韵司的东家,往后奴婢一家还要多多仰仗姑娘呢,奴婢只来传个话儿,也不碍事的,何况奴婢年纪大了,也打算回家荣养了。”

秦宜宁了解的道:“原来如此,无论如何,此番多劳景妈妈走一趟了。”

“姑娘太客气了,能来见见姑娘是奴婢的荣幸。”看了看左右,景妈妈笑容满面的压低声音:

“钟大掌柜还让奴婢来给姑娘捎带个消息,宁王殿下几日前当殿弹劾了曹太师,从前也不是没有人弹劾,可大多数人都保持中立,这一次宁王一挑头儿,却有好多从前中立的人都支持宁王,皇上当殿申饬了曹太师,已经褫夺了他太子太师的职务,勒令回家颐养天年了。”

什么!曹太师那个老家伙居然就这么倒了!

不用说,原来中立的人突然倒向了宁王,必然是看定国公和秦槐远与宁王交好的缘故。

这些人是与宁王商议好的?还是看风向才选择支持宁王的?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宁王参奏的成功,都离不开她成功救出唐萌的那件事。

秦宜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成为曹太师倒台的一个*!

曹太师罪有应得,可是曹太师的女儿依旧是皇后,她又会怎么应对父亲的倒台?怎么对付导致她父亲倒台的罪魁们?

还有,太子太师一职如今空缺,皇帝只有太子一个传承,必定会寻找合适的人教导太子,那么,新的太子太师又会由谁担当?这个人选,绝对关乎到朝堂的风向和大燕朝的命脉!

秦宜宁早饭都没吃下多少。

景妈妈带来的消息震惊了她。

而且景妈妈本身的到来,也让秦宜宁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昭韵司人脉之广,能力之大。

且不论朝堂上如何变幻,她手中的昭韵司却不单单是个银库,恐怕还能开发出更多的用处来。

一想到这些,秦宜宁便觉得热血沸腾,信心满满。

如此过了晌午,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拍门声。

葛家的去开了门,就见老太君身边的大丫鬟吉祥笑容满面的道:“老爷荣登太子太师之位,这会子已经到家了,快让四姑娘大妆准备一番,稍后老爷要带着全家人来宗祠上香,敬告祖宗如此大喜!”

葛家的和小玲一听,当场就笑开了,连声道:“大喜!大喜!老爷果真洪福齐天,四姑娘,奴婢这就去给您预备起来!”

第四十二章 脸面

小玲和葛家的一个急着去雪梨院为她取衣裳首饰,一个手脚麻利的服侍她盥洗。

不多时小玲捧着衣裳回来,恭敬的服侍秦宜宁更衣,那态度比前几日更加小心谨慎了。

秦宜宁有些好笑的想,从丞相千金一跃成为太师嫡女,她这也算是水涨船高了吧?

可是她并不感到得意,毕竟妖后就是这种出身。

不过片刻,宗祠外就热闹起来,隔着一道门都能听得到下人们叽叽喳喳欢快的说话声。

葛家的和小玲开了门,立即就与那些前来准备的下人们聊在了一处。

秦宜宁有些好奇,便也站在门前不远处看着外头的人抬来香烛贡品等物。

她发现,秦慧宁身边的碧桐和碧桃也来了,正跟在慈孝园的吉祥和如意身边帮忙。

不必细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若论做面子,她还差了秦慧宁许多,要多学习呢。

碧桐和碧桃这里也早就看到了秦宜宁,见她盛装打扮等在门里,碧桐便嗤笑了一声。

“她这是幻想着大老爷能放她出去呢。”

碧桐的声音不大,但也未曾刻意放低,周围几个都听到了,手上忙着自己的事儿,耳朵却竖起来。

碧桃拉了碧桐一把:“你不想活了!不好生当差,作什么死呢!”

“你别拉我!”碧桐甩开碧桃的手,哼笑道:“人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瑞兰那个贱货能偷老太君的翡翠镯子,可见主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太君仁慈,只打了她一顿赶出府去,若是搁别人家,必定要打死才算完。可有些人,手下的人做出那么跌体面的事儿,自个儿还没事儿人似的,真是瞧着都寒碜的慌。”

她早就受够了,秦宜宁打过她,还屡次欺负她家小姐,如今秦宜宁落魄,若不趁着机会踩上几脚那才亏本呢!

都说秦宜宁是野人,如果能激的这个野人在今日这般大好日子里跟她斗一场,那就更好了,她家姑娘一定会重赏她的。

碧桐为自己的谋算沾沾自喜,面上挑衅的神色更重,“说是大老爷的嫡出,真正怎么回事谁知道呢,就连大夫人都不喜欢她,还一副人五人六的模样,好像自己多高贵似的。”

“那么高贵,怎么还私自跑出府去见外男被相爷罚关宗祠?说白了,就是个野性未退的野人罢了,市井气满身就这么带进咱们府里,没的玷污了咱们这些好名声。”

这一番话已说的极重了,周围之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也将碧桐的挑衅各自放在心中琢磨一番。

更有早听闻四小姐英勇事迹的人,已经双眼发亮的等着看好戏。

可是众人看向宗祠门前,却只看到秦宜宁花儿似的笑脸。

“大喜的日子,却听见碧桐姐姐这么一番话,也足可见慧宁姑娘将手下的人教的多好了。不知道碧桐姐姐今儿这一番话,是你自个儿想的呢?还是你家姑娘教的呢?”

秦宜宁依旧站在原地,面上带笑,可那眼神却让碧桐想起了那天晚上,秦宜宁的拳头落在自己身上时堪称森寒的锐利。

碧桐很想与她叉着腰斗一场。

可是她无奈的认怂了,看着秦宜宁的模样,唇角翕动,愣是没有憋出一句话来回敬。

“既然你家慧宁姑娘没教过你做下人的规矩,改日我得了闲儿,一定代她好好教你。”秦宜宁微微一笑:“碧桐姐姐等着便是。”

碧桐浑身禁不住一抖。

秦宜宁美眸环视一周,在方才嗤笑出声的人身上转了一圈儿,又道:“还有谁想与碧桐姑娘一起学习的,就尽管表现吧。”

才刚还在嗤笑秦宜宁的人,这会儿大气也不敢喘,本就没有他们什么事,何必还要惹上四小姐?她就是再犯错,那也是秦太师的嫡女,秦慧宁终究是个养女。

碧桐又怒又惧,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攀升至背脊,唬的她通体生寒,她不禁有些后悔起刚才的冲动,她应该趁着秦慧宁在场时候表现的,那样既能得秦慧宁的赏识,又能将秦宜宁的炮火转移开。

秦宜宁见门外再无异状,也没了看热闹的兴趣,就回了里头小坐休息。

不多时,小玲来回话,“姑娘,老太君、大老爷他们都来了。”

“我知道了。”

秦宜宁来到院中,正瞧见二老爷秦修远和二夫人苏氏一同扶着大妆的老太君进门。

三老爷秦志远和三太太王氏则是走在秦槐远的身旁,笑吟吟的说着话。

在他们身后,大爷秦宇夫妇,二爷秦寒夫妇以及一众堂兄弟姐妹们各个都来了。

秦慧宁和六小姐拉着手走在最后,低声说着什么,似乎察觉到是秦宜宁的目光,看过来时还嗤笑了一声。

全家人都到了,唯独少了孙氏。

看来孙氏还在国公府不肯回来呢,说不定是端着架子,想等着秦槐远去接。

秦宜宁无奈叹息,整理了一下心情,上前去给老太君、父亲、叔叔、婶婶行礼。

秦槐远再次看到秦宜宁,不仅没有了怒气,反而还多了几分喜欢。

若无秦宜宁去宁王府要人,就无那些墙头草的迅速站队,就无宁王成功的参倒曹太师,更无今日他荣登太子太师之位。

原本秦槐远身为丞相,于仕途上已是走到了头的,他就是再努力,想要寸进也是一件天大的难事,何况能维稳地位本就不容易。

没想到他困扰了多年的难题,竟被这小丫头一招错棋给解了。足可见这丫头不只聪慧知机,政事敏锐,还是个有大气运的。

“宜姐儿这些日读书也读的差不多了吧?稍后就搬回去住吧。”

秦槐远回头对老太君道:“我看宜姐儿那雪梨院位置偏,差遣个人跑腿的时候也多,就将我身边的瑶琴和玉棋拨给宜姐儿,至于月钱,瑶琴和玉棋的月钱就还算在外院书房。”

众人闻言都有些愣住了。

在场之人皆知,秦槐远书房有四个美貌的一等大丫鬟,都是十五岁的年纪,分别以各自擅长的琴棋书画来取名为瑶琴、玉棋、墨香、丹青。他们只在外院书房当差,领的是秦槐远单独给的月钱,地位在府里下人中格外超然。

背后有不少的传言,孙氏更是为了这四个丫头不知吃过多少飞醋,去年,二老爷秦修远看上了玉棋,想与秦槐远要了去做妾,都被秦槐远一口回绝了。

今日竟一下子就给了秦宜宁两个!

秦宜宁身边去了一个余香,前儿又罚走了一个瑞兰,身边正好少了两个大丫鬟。

难为秦槐远这么大的人物,竟然会注意到女儿身边少了两个人,且还大大方方给补上了!

这是何等父女之情?

看来他们都低估了秦槐远对女儿的疼惜!

不是说秦宜宁犯了错,被秦槐远所厌恶,才会关在宗祠思过吗?

这么一看,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秦慧宁牙齿咬的咯吱作响。秦槐远这是当众给秦宜宁做面子,要告诉所有人,她才是他最疼爱的女儿。

可是她又成了什么呢?

第四十三章 礼物

“知道你疼闺女。”老太君笑起来:“我才刚还想宜姐儿屋里如今少了两个人,想命人从慈孝园选了好的给了宜姐儿呢。如今你有了盘算,那正好了。”

秦宜宁无视秦慧宁要将自己吃了似的眼神,欢欢喜喜的行礼:“多谢老太君,多谢父亲。”

纵然她心里是抗拒的。

她想将雪梨院打造成一个固若金汤的铁桶,身边怎能多出别的人来?

可是父亲给她做脸,她不能不识抬举。人来了就来了,回头想怎么安置都使得,没必要当面惹得父亲不快。

秦槐远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看什么都顺眼几分,见秦宜宁欢喜的道谢,他多年来第一次体会到身为父亲给予子女时候的满足,心情越发的愉快了。

又聊了几句,见吉时到了,众人便按着身份辈分依次去给老祖宗磕头上香。

秦宜宁自然是与姑娘们排在一处。女孩子们跪了两行,双手持香,恭恭敬敬的给祖宗的牌位叩头,再依次敬香之后退出。

待到一切仪式结束,男子们就都去了外院。

老太君道:“你们都各自回去吧,大老爷要在府里宴客答谢同僚,你们都仔细着些,不要冲撞了贵客。”

女子们齐声应:“是。”

二夫人想了想,笑道:“大伯如今身为太子太师,宴客时太子殿下想必也会到场吧?”

老太君笑着摇头:“太子那场要等三天后呢,太子会亲自登门拜见太师,到时候咱们还有的忙。”

“太子登门?!”三太太笑着一拍手:“哎呦呦!那是多大的体面!咱们家多亏了大伯,有了这样的荣耀。”

老太君被她说的心花怒放,满脸的皱纹都被笑的多出来几条。

二夫人也揽了秦宜宁的肩膀:“所以我说,咱们宜姐儿是个小福星,回了家之后好事接踵而至了不是。”

众姐妹们都跟着附和的笑。

秦慧宁闻言,双拳倏然紧握。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以前因为她是嫡女,父亲才没当成太师?

老太君认同的点头,双手合十向着宗祠的方向拜了拜,道:“我也发觉了,自从宜姐儿回来,老大的仕途就顺了,也多亏了祖宗庇佑,咱们家遗失在外的骨肉竟然能大海捞针一般就这么找回来了。”

二夫人和三太太都学着老太君的样子,虔诚的拜了三拜。

三太太笑着道:“得了,今日府里事多,咱们就各自散了回院子去吧,母亲,我和二嫂送您回去。”

老太君颔首。

秦嬷嬷早已先叫粗壮的婆子抬来了小轿,伺候了老太君上轿子坐定,二夫人和三太太带着婢女一路随行,先一步离开了宗祠。

见长辈们走了,女孩子们就一路往内宅里去。

三小姐和八小姐自来就与秦宜宁亲近,一路上说说笑笑还如往常,七小姐与秦宜宁不熟,却可见她比从前更要恭敬热络了一些。

秦慧宁和六小姐走在他们身后,看几人众星拱月一般围着秦宜宁打转,不免心里发酸。

六小姐嗤笑一声道:“身份再高贵又如何,还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己的贴身婢女是个偷儿,这次可赖不上大伯母头上去了吧?如今人可是在你身边时间久了。”

原本欢乐的气氛,被六小姐一句话打破了。

秦慧宁拉着六小姐的手臂摇了摇:“双姐儿,你别说这些,咱们快回去吧。”说话时眼神怯怯的望着秦宜宁的方向,像是被欺负怕了。

六小姐一见秦慧宁这样,瞬间脑补出很多秦宜宁欺压秦慧宁的画面,越发的为秦慧宁不平起来。

“你别怕,总有人不趋炎附势的,你还有我呢!”

秦慧宁目露感激的握着六小姐的手,双眼双波荡漾,仿佛快哭了。

秦宜宁这厢和三小姐、七小姐、八小姐对视了一眼,四人就默契的带着人快步往前走去。

等秦慧宁和六小姐再往前看,几人已经走出十步远。

六小姐气的暴跳如雷,“她竟敢不理我!”

秦宜宁在前头与三小姐说:“随她们怎么闹吧,难道要自降身份与他们吵?”

三小姐赞同的点头:“今日大伯父宴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四妹妹别往心里去,安生度日才是要紧的。”

秦宜宁便打趣三小姐:“所以才说三姐是最贤惠的一个了,往后建安伯府可有福了。”

三小姐的脸上腾的红透,掐了秦宜宁的脸蛋一下道:“你别笑我,我行三你行四,下一个就是你了。如今大伯父荣登太师之位,你的夫家一定非富即贵,还有空笑话我呢。”

七小姐和八小姐也笑起来。

八小姐道:“三姐说的是,我还听有人在猜测,四姐将来是要做太子妃的。”

七小姐也点头:“正是如此,如今以你的家世,做太子正妃那是门当户对,听说太子爷温文尔雅,是个极儒雅的人,且擅长书画,于书画上的造诣早已登峰造极,府里虽然有一位侧妃,可侧妃终究是侧妃。太子将来承袭大统,正妃可是要做皇后的。”

“哎呦,你们真是越说越离谱了,皇上身体好着呢,瞧你们说的都是什么话。”秦宜宁去搔七小姐的痒痒:“我就该将这话都告诉詹嬷嬷,看詹嬷嬷打不打你们。”

秦宜宁前半段话说的三小姐、七小姐和八小姐心头一凛,暗想自己失言,这话传出去可是大不敬的。

后面的话却是顽话,意图将话题揭过去。七小姐便与秦宜宁笑闹起来,心里暗自感叹秦宜宁想的深沉又机灵,心理上倒是与秦宜宁亲近了一些。

直到到了岔路口,秦宜宁才与他们道别回了雪梨院。

雪梨院中一切如旧,除了少了瑞兰。

去见过詹嬷嬷,秦宜宁就回房小坐休息。

秋露和柳芽两个在身边服侍着,秋露如往常一样,柳芽却是有些不愉快。

原本跟在小姐身边做个三等丫鬟,柳芽就存了往上的心,如今压在上头的两个二等的都走了。若真会办事的,也该立马将他们这些身边的提了等次才是。谁料想,自家姑娘被关禁足又不开口,却叫外院书房的给抢了先。

而且那瑶琴和玉棋两个都是一等大丫鬟,比从前的瑞兰和余香等次还高!

柳芽觉得窝火,这么下来,她得多早晚才能熬出头啊。

秦宜宁把玩着茶碗,看似望着格子窗发呆,却将柳芽略带不满的神色看的清楚。

她不大明白柳芽是怎么了,却也不想看到身边的人黑着一张脸。是以道:“柳芽先去歇着吧。秋露留下。”

柳芽心里滕的冒出一股怨气,身边都没人了,小姐居然还不肯用她。

不用拉到!她还乐意去歇着呢!反正都是三等的,多做了事也不会多领月钱!

柳芽行了一礼,就转身走了。

待到屋内只剩下秦宜宁和秋露,秋露才道:“姑娘别与她一般见识。”

“我倒是不在意,只是不知道她怎么了,这些日里出了什么事?”

秋露摇头:“除了瑞兰姐姐的事,也没出旁的事啊,姑娘,瑞兰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大家都传说她被打死了。您不在家,奴婢们又被禁足不许出去,詹嬷嬷虽然可以走动,但是奴婢又不敢去问。”

秦宜宁笑起来,拉着秋露的手道:“你放心,瑞兰现在在踏云客栈养伤,与唐姑娘在一起呢。我还有一件事情想做,兴许还需要你帮忙。”

秋露闻言端凝了神色,道:“姑娘有事尽管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这事儿还没有准儿,我只是猜测罢了。今日我父亲宴客同僚,我想,其中必定会有清流之人,如今我收留了唐姑娘,清流之人必定知道的,以他们对唐姑娘的关心,一定会有所动作的。我想利用这件事……”后头的话,秦宜宁在秋露耳畔低声说了几句。

秋露惊讶的张大眼睛:“姑娘,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我不害无辜之人,但是真正起了坏心的人,也逃不过。”

话音方落,外头就传来柳芽的声音:“姑娘,外头有人来给您送了礼。”

秋露的眼睛瞠的更圆了,“姑娘,您猜的未免太准了!”

才刚秦宜宁说的,就是今日必然会有人送礼的事。

秦宜宁莞尔,让秋露去帮柳芽将礼接过来。

送来的是一卷画卷,秦宜宁将画展开,一看确实愣住了。

这幅画不是宁王府挂着的那副“八骏图”吗!将画摊平在八仙桌上,秦宜宁指尖拂过画面,最后落在左下角的落款上。

那日在宁王府看到这幅画,上面是没有落款的。

而如今,画上提了落款,盖了章,上皆书:“清宴居士”。

清宴居士的名号但凡有一点常识的都会知道,从前秦宜宁不懂的,后来詹嬷嬷也给她说起过。

太子殿下醉心书画,是著名的书画大家,“清宴居士”便是太子殿下在书画落款时惯用的自号,取“时清海宴,四海升平”之意。

这幅画,竟然是太子所做!?

柳芽这时笑着道:“姑娘,宁王府来送画的人此时还等在外院,说是宁王殿下有话要对姑娘说。”

秦宜宁一愣,忙点头道:“知道了。秋露陪我出去。”

宁王府来人,她必定是要见一见的。

第四十四章 被追求了?

外院此时正热闹,还有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隐约传来,巷道和假山石附近也有仆婢匆匆走过。

秦宜宁怕冲撞了秦槐远的贵客,忙绕了一条僻静的小路穿过月亮门,拐了个弯到了方才柳芽告诉的地方。

这里也做平日外院会客所用,只是地方窄,位置又偏,显然是见地位不高之人用的。

秦宜宁进了小院,正看到一个高瘦的男子背对自己而立,他披着的那件雪白的胡腋毛领子披风很是眼熟,身旁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厮已经瞧见了她,忙行礼。

男子转过身来,果然是秦宜宁在宁王府见过的那位青年。

她有些惊讶。

依她的猜测,这位应该是宁王那位曾经过继给皇帝做了皇子的儿子。

想不到宁王送画传话的事竟会让他亲自来做。

这位身份尊贵,又怎能委屈他在这偏僻小院?

“原来竟是尊驾,”秦宜宁屈膝行礼:“下人莽撞,竟委屈尊驾在此处等候。我立即吩咐他们预备正厅。”

青年闻言轻笑,习惯蹙成川字的眉心都有些舒展,眼神亮亮的看着秦宜宁,声音也很温和。

“姑娘不必在意,是我让他们带我来偏僻之处的,毕竟我的那一场在三日后,今日太师宴客,熟人太多,瞧见了我今日就来了不好。”

什么叫“我的那一场在三日后”?

秦宜宁想起方才老太君说,太子亲自登门请师的宴是在三日后的。

秦宜宁一惊,跪下行了大礼,“原来是太子殿下,小女子鲁莽冲撞,还请殿下恕罪。”

秋露一听这位竟然是太子,唬的手都凉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你我相识时便也没在意彼此身份,怎么这会子却紧张起来了?我本名尉迟燕,表字清宴,姑娘只当认识个友人,或是认识了你父亲的徒弟便是了。”尉迟燕伸手虚扶了一下。

“臣女不敢。”秦宜宁站起身,后退两步客气的道:“从前错猜了殿下的身份,言语上若有怠慢,还请殿下恕罪。”

“哦?你猜测我是谁来着?”尉迟燕听的重点明显和秦宜宁所说的不同。

秦宜宁垂首道:“还以为您是宁王过继出去的那位。”

尉迟燕轻笑出声:“为何觉得我是那位啊?我们可一点都不像,而且他比我年长。”

秦宜宁恭敬的回道:“从您的言行举止,对宁王的称呼,以及在宁王府的表现猜测的,只是臣女万万想不到您就是太子殿下,还对您的画作胡言乱语了一番,真真是惭愧。”

“不,你那一日说的对我来说很有帮助,可以说是醍醐灌顶,让我明白一幅好的画作,并不是技巧上的娴熟,而是真正的了解这个世界,将所画之物反映出最真实的形态,才能赋予一幅画灵魂。”说起画作,尉迟燕滔滔不绝,双眼都在发光:“若我不是太子,真想到处走走看看,去亲眼瞧一瞧这万里山河,想必必定能画出有灵魂的画来。”

秦宜宁闻言垂眸,掩藏住眸中的情绪。

看来太子殿下果真是醉心书画。

可是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如今大燕风雨飘摇之际,他还这般有闲情,是不是不太好?

“殿下,那副八骏图您送来给我是为何?”秦宜宁将话题拉回正轨。

尉迟燕回过神,笑道:“哦,那幅画放在宁王府不合适,送给姑娘挂起来倒是无妨的。而且为了这一次的事能成,也算是对姑娘的一个答谢。”

秦宜宁一听就明白了。

那幅画上,头马没有领头,可以解释成好几个意思。

可以说它影射了皇帝居于首位却不做正事。

还可以解释成起到领头作用的“头马”却屈居人后。

这画挂在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人家里,会让有心之人编排出宁王有嘲讽天子之心,更甚者还能联想到他有不臣之心。挂在一个小女子的房里却是不会有人多想的。

至于说的成事的答谢,大约是宁王成功参的曹太师丢了官职的事。

可这画秦宜宁还是不想要。

“太子赐画,本不该推辞的。可毕竟男女有别,还请太子收回这画。”说着就叫秋露去取画。

尉迟燕闻言皱眉,他身边的随从立即去拦住了秋露。

“姑娘何必与我这般生分?就是姑娘什么都不做,你父亲也已经是太师,与我东宫绑在一处了,说不定就连姑娘的未来都会和东宫绑在一起,现在推辞,又有何意思?”

秦宜宁闻言,心里一震,不确定的抬眸看向尉迟燕。

尉迟燕正灼灼的望着她,那眼神饱含深意,而且太子白皙的面皮正在慢慢泛红,就连紧挨着雪白胡腋毛领子处的脖颈都红了。

尉迟燕对上秦宜宁清澈如水的视线,没能坚持过两个呼吸,就脸热心跳的别开眼,掩饰的掩口咳嗽了两声,随即道:“姑娘就留下那画吧,若不要,你就烧了它。我还有事,就不耽搁姑娘了。告辞。”

话音落下,竟然转身走了。

秦宜宁看着他带着人急匆匆离开的背影,脑海中想到一个词——“落荒而逃”。

她心思有些凝重。

太子方才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难道她的未来,真的会如众人猜测的那样,与东宫绑在一处?

看太子的意思,却是有这个心思的。

而且如今她身为太师之女,身份地位也是够的。

但是不知为何,秦宜宁的心里并无即将大富大贵,或许还有一天能够母仪天下的欢喜。

这种日子,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只是想要一家子平平安安在一处,平淡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安稳稳。

做太子的女人,做皇帝的女人,都不会安稳。

可是,若真的发生这种事,她能拒绝吗?

如今父亲成为太师,就等于已经站队,在不是观望一派了。为了稳固地位,联姻是最好的办法,若父亲真要与天家联姻,她是嫁给太子的唯一人选。

身为秦家的女儿,她是不能拒绝这种安排的,况且在其他人眼中,这种前途已经是无上的尊荣,是要被多少人羡慕妒忌的。

一路回到雪梨院,秦宜宁都沉默不语。

秋露亲眼目睹了方才的一幕,到现在还都脸红红的,可见秦宜宁不说话,自己也并不敢多言语。

回了房再看那幅画,秦宜宁顿觉心里烦躁。

“将这幅画好生收起来吧。”

“是。”秋露刚要伸手收拾,就听见外头有小丫头道:“慧宁姑娘、六姑娘来了。”

话音刚落,还不等秦宜宁开口,就见正屋门帘一挑,秦慧宁和六小姐秦双宁相携而来,二人身边各自跟着自己的大丫鬟。

“闲着无事,来四姐这里坐坐,四姐不会介意吧。”六小姐说着话,已经自己坐在了八仙桌旁。

秦慧宁也施施然坐下了。

秦宜宁挑眉,“自然不会介意,只是奇怪,六妹与慧宁姑娘明明不喜欢我,为何还要来我这里自己讨没趣儿。秋露,将画收拾起来,柳芽,上茶。”

六小姐和秦慧宁都想不到秦宜宁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竟直接这么说出来,脸上都有一瞬的僵硬。

秋露和柳芽按着吩咐去办事。

六小姐却见秋露拿着八骏图正要卷起来,就上前一把夺过来,口中说着:“想不到你这里还会有画作,你会欣赏这个?”

将画展开,“清宴居士”的落款映入眼帘。

六小姐见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将画往地上一丢,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道:“说你是野人你还不承认,一幅假画也值得你这么宝贝似的叫人收起来。”

秦慧宁低头一看,也看到了画作的落款,心里一个激灵,这是太子所做的画?

秋露手忙脚乱的将画收起来,生怕六小姐会使坏在画上踩一脚。

秦宜宁已经有了怒气,“我自然不懂得这些,不过我长在乡野,难道六小姐也是山里长大的?不知道什么叫做礼貌?六小姐与七妹妹明明是一母同胞的,怎么性子相差如此之大?看来养在嫡母身边的,果真更加知书达理一些,这些道理诚不欺我。”

六小姐的笑声戛然而止,冷笑道:“你不要得意!不过是一幅假画,太子殿下的画从来不轻易送人,你不过是个小女子,可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我有什么好得意?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我又为何要得意?”秦宜宁自动忽略了她的后半段话。

秦慧宁听的心里却是警钟大响:难道那画真是太子送的?秦宜宁怎么与太子勾搭上了?难道秦宜宁将来真的会做太子妃?

秦慧宁心有不甘,表情便有些绷不住,笑容僵硬,眼神怨毒的道:

“瞧着小溪妹妹屋里如今少了两个大丫鬟,就不成样子起来了。怎么热茶都没有一口给我们吃的?”

“少了人还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野蹄子养出偷儿来,还偷老太君的东西!”六小姐说着竟哈哈大笑起来:“你也就能用一幅假画来呈呈威风了。”

秦宜宁拳头紧握。

怎么办,她又想揍人了!

谁知正当此刻,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声,秦宜宁起身去看,就见两个十五六岁的美貌婢女正带着一群粗壮的婆子进来。

见秦宜宁站在廊下,两婢女行了大礼。

“奴婢瑶琴(玉棋)给四姑娘请安。前头太师爷宴客,宾客女眷们送了好些礼给姑娘,太师爷就吩咐奴婢顺路正好给姑娘带来。”

两婢女说着让开,后头的粗使婆子就将各色礼盒一个个的搬进屋去。

秦慧宁和六小姐一看这么多礼物,闪的他们眼睛都快不够看,顿时都黑了脸。

这是什么意思?才刚嘲笑过她,这人就弄来这么多的礼来打她们的脸吗!

第四十五章 计中计

堆积如山的礼物将秦慧宁的脸打的生疼!

这一切本该属于她的!

不论是太师嫡女的身份还是这满桌的礼和旁人的追捧尊重,本来都该属于她的!

如今她却要看着别人拥有着她曾经唾手可得的幸福而洋洋得意。

秦慧宁不甘心!

如今不只是老太君、外祖母和孙氏的心偏了,就是父亲也是一心向着秦宜宁的。

出府去见外男,那是多大的错?父亲却只让秦宜宁在祠堂好吃好住了七天,随后还将瑶琴和玉棋都赏给她。

以前父亲对她虽然不坏,但是总是冷冷淡淡话都说不上几句的,如今却这般疼惜秦宜宁。

看着秦宜宁那安闲的模样,秦慧宁真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她那张讨厌的脸!妒忌的火焰燃起,已快将她的理智燃尽。

“小溪妹妹好福气,赶上父亲荣登太师之位,竟也能充实一下自己的私库。”

秦宜宁见秦慧宁这般,冷笑了一下:“是啊,今日二婶还说我是个小福星来着。”

“能在山里这么多年也没被野兽吃了,真是命硬。”六小姐咬牙切齿。

秦宜宁噗嗤一笑:“六妹妹真是太天真了。你以为只有运气就能生存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被野兽吃了吗?”

秦宜宁一步步走向六小姐。

她那一瞬冷的扎人的眼神,让六小姐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为,为什么?”

“因为,野兽都被我吃了。”站到六小姐跟前,秦宜宁带着茧子微凉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六小姐的脸蛋,“秦双宁,你能比野兽还凶吗?”

六小姐吓的倒退了两步,险些撞上背后的墙壁,那模样就像是遇上天敌的小动物,立马就要拔腿逃跑。

秦慧宁见六小姐这样丢人,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秦宜宁弯起唇角,对手等次太低,倒像是她欺负小姑娘似的。

“二位喜欢在我这里坐,那便坐吧。我这会子要出去与钟大掌柜对账,就不奉陪了。秋露,将东西都收起来。”

秋露点头应是。

秦慧宁和六小姐就是脸皮再厚,也不好再多留,何况脸被打的啪啪响,锐气都挫干净了。秦慧宁扯着六小姐的手,转身就走。

走到院门前时,秦慧宁在碧桐的耳畔低声叮嘱了几句。

碧桐立即点头,追着秋露的脚步尾随着去了。

正屋内,秦宜宁见人都走了,就对瑶琴和玉棋微笑,“才刚有客在,怠慢二位姐姐了。”

“奴婢不敢。”见识了秦宜宁方才是怎么震慑六小姐的,本就听过传言的二人对秦宜宁又有了新的认识。

瑶琴笑着行礼:“老爷已与我二人吩咐过,往后我们就是姑娘的人了,姑娘有何吩咐只管使唤我们。”

“正是如此。”玉棋也行礼。

“父亲的一番心意我明白,我知道二位于琴棋上造诣颇深,日后还要请两位多多指教。”语气中分明是将二人当做秦槐远赐给她的师父了。

瑶琴和玉棋连称不敢。

秦宜宁道:“二位的房间我才刚已经命柳芽预备妥当了,雪梨院太小,委屈两位暂且住在东厢。”

“是,多谢姑娘。”

瑶琴和玉棋也知道不可能一进门就得到重用,能得秦宜宁以礼相待,已是十分满足,便跟着柳芽去了原本余香和瑞兰住的那间屋子收拾起来。

秦宜宁自己拿了披风披上,叫了一个小丫头去通知外头预备马车,也不带着人,就直接单枪匹马的出了门。

等柳芽安排好了瑶琴和玉棋,才发现秦宜宁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想起秦宜宁说今日要去对账,柳芽连忙去看院子里少了谁,最后发现秦宜宁居然没带人!

小姐宁可不带人,都不肯带着她去!

余香和瑞兰都出去了,秋露被重用正在将礼入库,瑶琴和玉棋是新来的不好立即差遣,这个时候就应该带着她才是啊!

为何小姐还是不肯重用她!

柳芽气的脸上涨红,愤然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而此时作为库房的后耳房,碧桐正蹑足接近,悄无声息的站在半掩的门前。

耳房不大,可里头的绸缎器皿各色锦盒堆积了不少,地当间儿两口香樟木的大箱子尤为显眼,箱子上面还放着打开的首饰盒,盒中珠光宝气直闪人眼。

想不到四姑娘才回来,竟然如此富有!

到底是昭韵司的东家,身份不一般啊!

碧桐感慨着,目光一转,忽然将眼睛瞪的溜圆。

只见秋露半侧身背对着碧桐,正将一挂珍珠往怀里揣,揣过了珍珠,又往首饰盒子里抓了一把揣进怀里。她的角度看不清她都拿了什么,只隐约看到了一个血玉镯子,还有个耳坠子闪着翠绿的光。

碧桐心里砰砰直跳,顿觉得老天都在帮她!

这下子要是将秋露拿下,秦宜宁身边的丫头可就出去三个了,慧宁姑娘一定会奖赏她的!

思及此,碧桐一把推开门,怒道:“大胆!你做什么呢,我可都看见了!”

秋露吓的手一抖,面色惨白的上前来一把捂住了碧桐的嘴,“姐姐可小声点!”

“叫我小声?”碧桐冷笑着道:“走,跟我去老太君面前评理去!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感情你们雪梨院里都是手脚不干净的,瑞兰是个贼,现在你也跟着学!走!”

碧桐一边说,一边扯着秋露的手往外拖。

秋露双手拉住碧桐的腕子,蹲在地上不肯走,压低声音焦急的道:

“姐姐别嚷,你听我说!这些东西四小姐都没有过目,就是拿了什么她都不知道,咱们做丫头辛辛苦苦一个月才那么一点月钱,除了给家里的和自己嚼用的就不剩下什么了,咱们现在年轻,可将来呢?”

感觉到碧桐的力道松了一些,秋露索性跪下,仰头望着碧桐道:

“姐姐细想想我说的,咱们这样的人,唯一的出路就是自己存一些银子,才能保证将来有好日子,四小姐有这么多东西,她又没个数……姐姐,只要姐姐不声张,我愿意把拿到的东西分你一半!”

碧桐被秋露的一番话说的戳中了心窝。

她并非家生子,而是外头买来伺候的,如今她已经十六岁,在过几年是想请老太君放了籍出去的。

她家里有个生病的老母亲,兄嫂成了婚,下头还有两个侄儿。一家子守着一个菜摊子过日子,全指望她挣银子。

她不想被随便配人,也不想给人做小妾,她只想攒够了赎身的银子,将来能在小门小户做个正房就满足了。

可这些的前提都是要有银子。

这也是她为何拼命在秦慧宁面前表现,希望得到奖赏的原因。

小姐们随便赏赐一点,都比她辛辛苦苦一年赚的多。

可是秦慧宁就是赏,也不会有秋露分给他一半多啊!

这么好的机会就在眼前!

碧桐低下头,狐疑的看着秋露。只见秋露一张脸急的通红,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满脸恳求的望着她。

“碧桐姐姐,咱们都是做下人的,何必要彼此为难,咱们何不趁机攒下钱来,将来还有小日子等着过呢,求碧桐姐姐超生,要不,要不我分给你一大半,我只留一点,我保证这件事一定不与人说,碧桐姐姐!!”

碧桐知道秋露原本是兴宁园的丫头,为人老实木讷的很。

看着她这样,碧桐已经相信了她,咬了咬牙,道:“好,你分给我大半,否则我就将事都说出去。”

秋露一喜,忙站起身来,从怀里往外拿,将那挂珍珠塞给了碧桐,又将一个玛瑙戒指,一个血玉镯子,一对足金玫瑰花耳钉,一对碧玉的水滴状耳坠子,一根碧玉海棠小簪塞给了碧桐。

碧桐一看这么多宝贝,再看玛瑙、碧玉的水头如此足,眼睛都直了,忙将东西揣进怀里。

她点指着秋露道:“你仔细着,把嘴巴闭严实了!”

“我哪里敢说。这也涉及到我的生死啊。”秋露将自己怀里的东西揣好,道:“咱们快出去吧,呆久了叫人看见不好。”

二人离开了库房。

秋露慌忙的跑了。

碧桐咬着下唇沉思,这么多的东西,拿回去了若放在卧房里被人发现了,她一个下人哪里来的这么多宝贝?那可就说不清了。

思及此,碧桐也顾不上回去给秦慧宁回话,拔腿就走,从小厨房的角门子出了府,一路飞奔着往自己家里去。

她家距离秦府倒是不远,跑了一炷香的功夫,紧挨着集市有个一进的院子。这院子里住了三家人,她家就在西厢房。

这些东西,唯有放在家里让母亲帮她存放起来才好。

因是三家人共住一个院子,院门白日里是从来不上锁的。碧桐推开黑漆剥落的院门,喘着粗气就往西厢房跑。

吱嘎一声推开格子门,“娘,我回来了!您……”

碧桐倏然瞪大眼,双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只见秦宜宁端坐首位,身后站着一个年约五旬穿着不俗的老先生,两个年轻小厮和两个看起来像是护院的汉子。

碧桐娘正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与秦宜宁说着话。

见她闯进来,秦宜宁笑了:“碧桐姑娘赶着今儿回家?真是巧了。”

第四十六章 真心相待

“四,四姑娘,您怎么来了,真,真是稀客啊。”碧桐这时手脚冰凉,脑子都似灌了铅,已经思考不能,一只手下意识的压着鼓鼓囊囊的怀里,眼神闪躲。

秦宜宁视而不见,笑道:“我今儿出来巡视产业,恰好路过这里,知道碧桐姑娘家住此处,特来探望何大娘。你们姑娘今儿给了你假期,许你回家看看?”

碧桐的本家姓何,进府之前名叫何二丫。

“是,是啊。”碧桐觉得自己脑子终于开始运转了,机智的笑着道:“我们姑娘赏了我一点银子,我知道家里紧张,特地送回家来的。”

“碧桐姑娘真是有孝心。”秦宜宁笑着对何大娘道:“何大娘好福气。”

“主东姑娘说的哪里话,还不都是府上肯提拔她。二丫年纪轻,还指望着主东姑娘多教导呢。”

何大娘六十多岁,两鬓斑白,听了秦宜宁夸奖觉得与有荣焉,将满脸皱纹都笑的多出好几条。

秦宜宁笑了一下,站起身道:“碧桐姑娘平日在府里当差辛苦,难得有假期出来一次,你们母女必定有体己话要说,我就不多打扰了,钟大掌柜,将东西留下。”

钟大掌柜一怔,立即会意的从袖袋里拿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笑道:“这是姑娘赏赐的,也是秦家的一份恩典。”

那银子泛着白霜,瞧着足有三、四两,何大娘连忙跪下行礼,千恩万谢。

碧桐也愣了,跟着磕了个头。

难道是她自己吓唬自己?

四姑娘真的只是路过进来看看?

是了。

才刚回府,她这是想给自己制造个贤名。

秦宜宁这厢已经扶着何大娘起身,与之客气了几句,就叫上钟掌柜带着人告辞了。

碧桐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人出去了,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呼——!真是吓死我了。”拍着胸口,碧桐长吁一口气。

这时何大娘已将人送出门,折返回来。笑吟吟的拿起桌上的银子看了看,用牙咬了咬。

“这位姑娘就是太师爷新找回的嫡出闺女吧?可真是仁厚,竟然一下子就赏了这么多银子。”

碧桐倒了一碗水咕嘟咕嘟的灌下去,想起方才秦宜宁那施恩的嘴脸,不仅好笑的道:

“娘可别被她表面功夫骗了,前儿她还揍了我一顿呢,现在身上的瘀伤都没退下去,她不过是才回家,想博个贤惠名声罢了。”

“当真?我瞧着她不像啊。”何大娘关心的道:“你伤的如何了?现在还在四姑娘那里伺候吗?”

“我没事,如今四姑娘已经是养女了,改称慧宁姑娘了,我还是她身边最得力的。这不,今儿我特意往家里来送东西的,慧宁姑娘赏给我好多首饰。”

碧桐一面说,一面往外掏东西,将一挂珍珠,玛瑙戒指,金耳钉等物一样样的从怀里拿出来。

“娘,您帮我收着,别叫我嫂子看到了又要嚷着给我侄儿。您也好歹给您闺女留条活路不是?你们当年穷的揭不开锅将我卖了,这么多年还不是多凭我往家里拿钱支应,将来我是要出来成家的,娘好歹也替我多想想。”

何大娘一看到桌上那些宝贝,眼睛都直了,口中直嚷着:“天啊!我的菩萨!慧宁姑娘真是大手笔,真是……”

话没说完,屋门却被“吱嘎”一声推开了。

碧桐吓了一跳,生怕是兄嫂回来了,可尚未来得及遮掩,待到看清来人时,就已经彻底僵住了。

秦宜宁笑着站在门口,“何大娘,我才刚命人去米铺给您买了一袋米来,待会儿有人送来,特地来告诉您一声。”眼睛扫见桌上的首饰,秦宜宁就是面色一变。

“碧桐,你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这,四姑娘,这是我们姑娘赏赐我的。”碧桐僵硬的赔笑。

秦宜宁快步进门来,拿起那根海棠花的碧玉小簪,冷笑道:“这是三婶送给我的那套碧玉头面中其中的一根。”

又拿起那挂珍珠和玛瑙戒指:“这是今儿翰林院学士蔡夫人刚送给我的。”

拿起足金的玫瑰花耳钉:“这是王御史的夫人今日送我的。”

最后转回身,指着那水滴状的碧玉耳坠子:“这是左都御史夫人今日送给我的。”

“碧桐,你如何解释?”

碧桐的脑袋嗡嗡作响,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坐在地。回想今日在库房里秋露的模样,心里阵阵的发寒,冷汗爬满了额头,沿着下巴滴落下来。

中计了!她中计了!!

秋露那个蹄子,竟然害她!

不不不,不只是秋露。

碧桐猛然抬头看向秦宜宁,心里已经凉了半截儿。

或许,从更早的时候,从那些礼物被送来时,秦宜宁就已经设好了套只等着她钻了!

当时她跟在慧宁姑娘身边,明明看见四小姐只展开礼单扫了一眼啊!

怎么才看一眼,就能记得住哪些东西是谁送的?!

还有,她怎么会算准了慧宁姑娘就会留下她去跟踪秋露的?

她本以为,这位就是个孔武有力的野蛮人,没想到,她竟然能够过目不忘,而且心机如此深沉,能够早就将她算进去!

她不但曾想动手拿下她,还在宗祠门前嘲讽过她。

对了,瑞兰还是她间接的害出府去的……

想不到,这个人竟会不动声色就将她置于死地!

碧桐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何大娘慌乱的道:“主东姑娘,您,您会不会看错了,二丫说这些都是慧宁姑娘赏赐她的,您看是不是其中有误会啊。”

“大胆!”钟大掌柜洪钟似的一声,将何大娘吓得浑身一颤。

“姑娘岂会因为这么一点子东西就诬陷你家女儿?那些东西既然说得出来历,礼单礼盒自然还在府中,若是你觉得我们姑娘冤枉你家女儿,咱们大可以去找送礼之人挨个儿对峙!”

钟大掌柜随即鄙夷的道:“我家姑娘一片好意,登门探望给银子给粮的,已经是给足了你们脸,想不到你们竟然恩将仇报!”

何大娘呜呜的哭出声来,一味的只知求饶。

秦宜宁拧眉,转身就往外走。

钟大掌柜忙将那些首饰都收好,跟了出去,“姑娘,您的东西。”

秦宜宁接过这些首饰,垂眸道:“这件事就按着我之前说的,下面交给你来处置。只有一点,祸不及家人,且不许伤人性命。”

钟大掌柜闻言一凛,忙垂首应是,对秦宜宁洞彻人心的本事有了新一层的认知。

“姑娘这会子要去何处?”

“我要去看看瑞兰和唐姑娘。”

“是,小人吩咐人护送姑娘。”钟大掌柜毕恭毕敬的行礼,打发了小厮和护院护送秦宜宁回踏云客栈。

钟大掌柜这厢则是进屋对碧桐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碧桐脸色惨白的抬头,颤抖着唇道:“求您给指条明路。”

……

踏云客栈距离集市不远,乘马车不过片刻就到了。

秦宜宁由钟大掌柜的小厮护送着进门,径直到了后头一处偏院。

才刚踏上正屋的台阶,土黄色的细棉布夹竹暖帘就被掀开,身着道袍面色红润的小道姑一下子扑了出来。

“姑娘,你来啦!”

看着小道姑圆圆的苹果脸,圆溜溜的大眼睛和可爱的模样,秦宜宁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是啊,萌儿这几日过的如何?”

“姑娘不要担心,我过的很好,钟大掌柜对我很是照顾。对了。”唐萌拉住秦宜宁的手往屋里走:“瑞兰姐姐的伤已经被我治的七七八八了,现在伤口已经结痂了。”

进了门到了内室,身着白色中衣的瑞兰趿鞋下地,动作迟缓的就要给秦宜宁行礼。

“姑娘。”

“快起来,仔细伤口裂开。”秦宜宁连忙双手搀扶,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趴好,看着她略微苍白的脸色,叹息道:“你受苦了。是我带累了你。”

“姑娘说的哪里话。”瑞兰半撑起身子,急切的道:“姑娘,咱们虽然相识的时间短,也曾经发生过误会,可我早就想明白了,不论跟哪一位主子,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这次的事若是跟着其他人,恐怕我已经被打死了,姑娘能够保我性命,还人参肉桂不吝的给我治伤,我心里都明白。姑娘是厚道人,您救了奴婢的大恩,这辈子奴婢也报答不完的。”

瑞兰说着就在榻上给秦宜宁磕头:“从前是奴婢不懂事,做错了事,姑娘不计前嫌,奴婢心里却是有愧的,只盼望着往后还能长长久久的伺候姑娘,才能报答您的恩典啊。”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秦宜宁扶着她不让她磕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咱们那些误会不值得往心里去。你受的委屈,我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瑞兰又哭又笑,抹着脸道:“奴婢知道姑娘一定会给奴婢撑腰的。”

秦宜宁叹息着坐下,从怀里将那些首饰拿出来,除了三婶送的那根海棠花碧玉小簪,其余的都交给了唐萌。

“这些是你的。”

唐萌奇怪的看着那些东西,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今日我父亲在府里办宴,我收到许多礼,这些都是清流文臣们送的。我心里明白,面上这些东西是给我的,但其实是借我的手交给你的,府里还有一些药材、文房四宝和尺头等物,也都是清流们送的,等你进府我一并交给你。萌儿,你将这些收好,自己好歹有个体己钱,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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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评论区有小伙伴说每天一更不够看,因为蠢作者白天要上班,周末还是单休的,加上家里琐事多,写文的时间就很有限QAQ

为了满足小伙伴们的要求,考虑到蠢作者的渣速度和不多的时间,还是决定今后周末加更了。

周一至周五,上午9:00更新。

周六周日,第一更上午9:00,加更将不定时放出。

暂时就酱决定,如果临时有事,我也会提前跟大家说明的。

大家有什么宝贵的建议,欢迎踊跃留言。

希望蠢作者的努力能给大家带来欢乐~~~

谢谢大家!鞠躬!

第四十七章 台阶

唐萌看着那些首饰,面色复杂的摇了摇头。

“姑娘是磊落之人,从前你我素昧平生,你诚心来救我,我不但不能回报你什么,反而少不得给你惹来麻烦,你不怪我,我已经很感激了。这些首饰就当是我送给姑娘,算作我的谢礼,姑娘千万收下。”

“那可不成,这些都是清流们对你的心意,是你父亲从前结下的善缘,我是万万不会要的。从前的事咱们不去计较,往后你跟我入了府,我少不得还有带累你的时候,只盼望咱们能够相互扶持。至于你的体己,我是说什么都不会沾的。”

秦宜宁说着,将首饰硬塞给唐萌,“你听我的,多存一些体己,总是有利无害的。”

唐萌与秦宜宁撕捋了半晌,最后还是拗不过。

她并非拘泥之人,秦宜宁这般真诚对待她,她很是感动。

将东西收下,唐萌给秦宜宁行了礼:“我孑然一身,姑娘的厚爱,我只能以忠诚报答。”

秦宜宁笑着扶起她:“相遇便是有缘,我们相互扶持着把日子过好,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二人相视一笑,虽是主仆,可心底里掺杂了许多情绪,有恩情,也有友情。

见事情办妥,秦宜宁嘱咐瑞兰尽快养伤,便叫了钟大掌柜的小厮吩咐他备车:“我要去定国公府。”

小厮应是退了下去。

唐萌见秦宜宁身边没有人伺候,原本还要跟着,秦宜宁笑着道:“这两日我就先安排你还俗的事,到时候跟在我身边也名正言顺,瑞兰的伤势还要靠你来医治,你就先留在瑞兰身边吧。”

唐萌虽还穿着道袍,可心理上已将秦宜宁当成主子,便听话的点了头。

“姑娘放心吧,我自小跟着父亲学习医术,治个皮肉伤还难不住我。”又抓起秦宜宁的手看了看,笑道:“姑娘手上的疤痕不少,以前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我这两日就将祛疤的药膏调制出来,姑娘擦一盒,保管手上恢复如初,就连姑娘的皮肤我也有法子调理。”

哪里有女子不爱美的?看着府里那些水光玉润的姑娘,秦宜宁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太糙了,风吹日晒的,手上疤痕茧子不说,就连脸上的皮肤也要比其他姑娘粗糙一些,只是仗着年轻看不明显罢了。

如今听唐萌说有法子,秦宜宁欢喜的道:“那我可就指望你了。”

唐萌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捣鼓这些我最在行了。”

秦宜宁又嘱咐了唐萌和瑞兰一番,便离开了踏云客栈,乘马车往定国公府去。

**

午膳过后,正是定国公夫人听管事嬷嬷们回话、收发对牌的时间。

议事的暖阁里正忙着,包妈妈悄然到了定国公夫人身边低声回话:“老夫人,姑奶奶来了。”

定国公夫人皱眉,“让她吃饱了就好生回去歇着。在房里闹还不够,这儿正忙着呢,哪里有闲工夫理会她。”

“母亲说什么呢。”

不等包妈妈出去传话,孙氏已经自己撩暖帘进了门。也不管周围那些管事嬷嬷,就大步走到定国公夫人身畔。

“母亲,您说秦蒙怎么还不来接我!”

定国公夫人听的额角青筋直跳,无奈的摆了摆手。

包妈妈立即会意,带着管事嬷嬷们退了下去,将暖阁的空间留给母女二人。

定国公夫人这才道:“你这会子急了,哪个又叫你回娘家来了?这一次依着我看,就完全是你的不是,你自己犯了错,难道还指望着别人低头服软不成?你若聪明的,就赶紧回去做你的太师夫人,别将夫妻间的情分都消磨干净了,到时候有你哭的。”

“母亲,您是不是我亲娘啊,怎么每次见了我都只知道训斥我,都只说我的不是,您怎么不看看秦蒙都做了什么。”

定国公夫人觉得心累,抚着额头疲惫的道:“菡姐儿,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道理还用我说吗?你婆婆和你夫婿根本也没针对于你,他们说宜姐儿的事,你就臊了,还拿出你定国公府小姐的身份来压制人不成?你别忘了,你可是秦家的媳妇!”

“难道我做的不对?宜姐儿私自出门去见外男,我管教女儿,秦蒙不但挥开我的手,险些就将我推了个跟头不说,还斥责我,说我的规矩不怎么样,对女儿却下得去狠手,还说我才该学规矩!“

孙氏抹眼泪:“我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他了,他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这般下我的面子,我规矩不好,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山里回来的丫头不成?他自己说宜姐儿犯了错,我替他管教,他居然还骂我!”

孙氏的抱怨,这段时间定国公夫人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这会子听着她哭哭啼啼,若这不是自己的亲生闺女,定国公夫人真想将人直接丢出去自生自灭算了。

“菡姐儿,你要清楚,宜姐儿不只是秦蒙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你的夫婿疼惜你们俩的孩子,难道你不该高兴吗?哪里有你这种做娘的,还跟自己的女儿攀比起来?我看你哭的不是眼泪,都是脑\浆子,你脑子里是不是早就空了。”

“母亲!您怎么这么说我!”

“我说的难道不对?这几天我就在观察你,你自己头脑理不清,旁人说了你又不肯听,只一味的知道哭闹,还等着秦蒙八抬大轿来抬你回去不成?我告诉你,现在秦蒙已经是当朝太师了!你再不回去,仔细姨娘都能骑你头上去!”

“我……”

“你愚蠢又糊涂,还识人不清,秦慧宁撺掇你,你四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能中圈套,这会子还有脸哭?!我瞧你是该哭哭你的脑子了,简直愚昧的不像我的女儿。”

孙氏被当面训斥的呜咽起来。

定国公夫人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所幸站起身来要出去。

正当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包妈妈笑吟吟的在廊下道:“老夫人,您看谁来了。”

暖帘一撩,秦宜宁笑吟吟的进了门来,身上猩猩红的锦缎披风映着她白里透粉的俏脸,漂亮的就像是后院新开的梅花。

“外祖母。”秦宜宁墩身行礼。

定国公夫人惊喜的将人搀扶起来:“我的宜姐儿,大冷天的怎么来了?”

秦宜宁看了看一旁的孙氏,就向定国公夫人眨了眨眼睛,摘了披风交给包妈妈,便到孙氏跟前行礼。

“女儿见过夫人。”

孙氏此时正在生气,一想到这次的事起因就是秦宜宁私自出府去,见到人自然不喜欢,抹着泪哼了一声别开脸。

定国公夫人看的蹙眉,却站在原地没动。

她想看看秦宜宁想做什么。

秦宜宁见孙氏哭的眼睛通红,还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模样,就知道七八天过去孙氏还没回过味来,只得端正的跪着。

“夫人不要动气,一切都是我的不是。”

孙氏冷哼道:“你还知道你有错?那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出去见外男,还单枪匹马的跑去宁王府要人了,好大的胆子啊你!”

“当时也是救人心切,想着尽人事罢了。没想到宁王会直接将唐姑娘给了我。不过也正因为有了此事,父亲才能登上太师之位,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秦宜宁低垂着头回话。

孙氏听了,根本没懂是什么意思。

定国公夫人听着却是点头,暗想自己没有看错人,上前去将秦宜宁扶起来,道:“地上凉,坐着说话便是,你母亲现在气头上,有些事情想不通,你给她说说她就知道了。”

“是。”秦宜宁感激的对定国公夫人笑了笑,随即将宁王的计策,唐萌一事引发的格局变化,曹太师官职被撸和秦槐远为何能登上太师之位的缘故一一与孙氏说了。

孙氏已经不落泪,而是有些惊愕的看着秦宜宁,“这些话都是你爹教给你的?”

“都是女儿自己想的,”秦宜宁羞涩一笑,道:“我也是乱想的,不知道对不对,而且我觉得,若是我这么当上了太师,一定会立即参宁王一本的。”

定国公夫人听的眼中精光一闪,笑着问:“为何这样说?”

秦宜宁笑道:“皇上必定不会喜欢看到臣子结党的,宁王本来就是个武王爷,在军中有一定的威信,若是再与新任太师交好,皇上哪里能放心?我想就算我父亲不这么做,宁王也会再弹劾我父亲的,只有两人不亲近,才能维持朝局的平衡。”

“好孩子。”定国公夫人拉过秦宜宁,将她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道:“你说的没错,你外公今儿才与我说了你父亲参奏了宁王的事。我果真没有看错你,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孙氏听的惊呆了,愣愣的看着秦宜宁。

定国公夫人见状叹了口气。

秦宜宁则是再度给孙氏跪下,道:“无论如何,女儿私自出门都是不对的,夫人怎么教训女儿都使得。那日父亲也是在气头上,情绪激动才会言语不得当,如今父亲荣登太师之位,大后天太子还要亲自登门,府里还要办请师宴,母亲如今是太师夫人,若不在场,父亲的脸上也过不去啊,您与父亲伉俪情深,哪里有隔夜的仇呢。女儿今日来,是特地与您赔罪,求您回府去的。”

第四十八章 亲情的滋味

秦宜宁这般恳求,说的孙氏心里已经有所松动了。

她想不到,在她看来明明是秦宜宁不对的一件事,暗地里却有这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相互影响。

而这么复杂的事,她听着都觉得理解困难,秦宜宁却能够自己想明白,只看定国公夫人赞赏又欢喜的笑脸,孙氏就知道秦宜宁如今有多得喜欢了。

孙氏素来不觉得自己笨,她一个内宅妇人,从来都觉得只管好内宅方寸之地就罢了,如今却觉得秦宜宁的这件事,给了她一个启发。

孙氏喃喃道:“想不到内宅里的事还会受前朝的影响。”

定国公夫人听的又想扶额。

“这不是明摆着吗,朝堂风吹内宅草动,你这是摊上了秦蒙是个厚道的,若是那其他人家,内宅多几个不同人家来的小妾,你就知道朝堂中的事怎么影响内宅了。宜姐儿都这么恳求你了,你还不答应回去?”

孙氏低头看向满眼期盼的秦宜宁,缓缓点了头,“好吧,看在你诚心认错的份上,也怕叫你父亲在太子面前没脸,我还是回去吧。”

定国公夫人听的松了一口气。

孙氏看不明白,她却是明白的,秦宜宁这一次来,分明就是为了给孙氏一个台阶下。

这一次的事本就是孙氏做的不对,不但主动挑起事端,还开罪了秦老太君和秦蒙,想指望婆家的人来接人是不可能的,就只能自己找台阶,如果秦宜宁不来跪求,这个台阶早晚都需要定国公府来搭,到时候少不得又要自降身份,让孙家人在秦家人面前没脸。

定国公夫人思及此,便忍不住道:“你静下来也好好想想,宜姐儿这般懂事,委屈了自己来给你搭台阶儿,可府里那个呢?”

“宜姐儿是解了禁足立刻就来了。府里那个可是没有禁足的!你在娘家住了这么多天,她怎么什么表示都没有?连派个人来问问都不曾!你出府时,她撺掇你,说会来陪你,待你真的回娘家了,她却把脖子一缩不管你了!两个女儿都是你的,可是各自都是什么性格,你现在也该看清楚了吧?”

说到此处,定国公夫人扶起秦宜宁,“宜姐儿跟我来,你母亲需要静一静,咱们去里头坐坐。”

秦宜宁担忧的回头看看孙氏,这才跟着定国公夫人去了里间,将外间的空间都留给了孙氏。

孙氏的脑海中不停的回放着方才定国公夫人的话,面色已变了几变。

而秦宜宁这厢则是与定国公夫人紧挨着坐在临窗的如意回纹罗汉床上。

定国公夫人拉着秦宜宁的手道:“宜姐儿,你是个好孩子,外祖母知道你受了委屈了。”

秦宜宁连连摇头:“哪里有什么委屈的,我能回家来,能够侍奉在亲人身旁,已经很满足了。母亲的为难我知道,即便我身体里流着她的血,对于她来说,亲生子被换走这个现实也很难接受,而且母亲已经在努力的接受我了。这一次的确是我犯了错,惹了母亲生气她才会如此的。”

“你这孩子。”定国公夫人干燥温暖的手一下下摸着秦宜宁披散在背后缎子一般的长发,心里像是被谁揉了一把。

明明自己受尽委屈,还在不停的为生母说好话。

或许是隔辈人比较亲,或许是二人真的有缘,定国公夫人此时真的将秦宜宁疼进心里了。

秦宜宁想了想,就道:“外祖母,我还有两件事想与您说,您见多识广,必定知道怎么做才最好。”

晚辈的请教,定国公夫人素来是有耐心的,何况还是她喜欢的秦宜宁在问话。

定国公夫人慈爱的笑着,拉着秦宜宁的手,将包妈妈捧上的黄铜镂空雕月季花的暖手炉放在她手上。

“有什么问题,你说?”

秦宜宁感激笑着,将暖炉放在定国公夫人手中,二人一起捂着一个手炉。

“外祖母,是这样的,如今我将唐姑娘安排在踏云客栈暂住,她已经真心认了我做主子,将来会跟在我身边服侍,她对医术上有研究,我也想带着她在身边,也算是多个帮手。我想找个时间去给她还俗,外祖母觉得这样安排好不好?”

“你是担心他们唐家和清流之间的关系,你父亲会不喜欢?”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

秦宜宁笑着点头:“是啊,我也怕影响到国公府和曹家、宁王的关系。”

定国公夫人笑道:“你不必担忧,如今朝中情况已经稳定,宁王又说将人给了你,想必教坊若无皇上的旨意,也不会来要人的。至于曹家,曹太师虽然不再是太师了,但朝中的势力依旧在,他们的炮火如今都是对着宁王和你父亲的,倒是暂且不会在意你一个小女子。”

“唐姑娘是个苦命的孩子,你们又有缘,她若肯真心对你,你就带着她在身边也是好的。至于其他的咱们可以走一步看一步。”

其实定国公夫人说的这些,早已经在秦宜宁脑海中盘旋很久。她自己虽然想的到,可是话从定国公夫人的口中说出来,却莫名的给了她安心的感觉。

“是,我知道了。”秦宜宁绽出个大大的笑容,脸颊上的小酒窝让她的模样极为讨喜:“有外祖母帮我,我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

“傻丫头。”定国公夫人搂着秦宜宁的肩膀摇晃。

这孩子多年来孤苦伶仃的,大事小情都要自己拿主意,而她独自一人在外面生活,恐怕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到她的未来和生死,这孩子就是再聪明,选的路就是再正确,一个人也难免会恐慌吧?

这么分析着,这些年来她竟然从来没有人可以依靠。也难怪现在在她的怀里会露出这样满足的笑容。

她的笑容和依赖,让定国公夫人觉的心里又酸又麻,眼眶一阵阵发热,心疼的像快哭了。

秦宜宁并未察觉定国公夫人的情况,转而道:“外祖母,孙女还有一件事儿求您。”

“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定国公夫人笑着道。

秦宜宁将瑞兰如何出了府的事大致上说了。

定国公夫人听的眉头紧锁,眉心的川字纹挤的更深了:“想不到秦慧宁竟然会这样!她这是为了自己一时的爽快,就罔顾人命啊!咱们家里可从来没有出过这种姑娘,能够陷害无辜人性命的!”

定国公夫人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凝眉道:“宜姐儿,这件事我来处置吧。”

秦慧宁到底还是孙氏的养女,无论做出什么事来,旁人不会说秦慧宁不好,只会说孙氏教养的不好。虽然嘴上骂孙氏,可做母亲的少不得还要为女儿着想。

秦宜宁立即明白了定国公夫人所想,点头道:“外祖母要如何教导慧宁姑娘都使得,只是这一次的事我已经有了做法。”

定国公夫人挑眉看向秦宜宁。

秦宜宁将自己的安排部署都说了。最后吐了下舌头道:“到时候,还少不得要扯了外祖母的名头来说话。”

“你呀。”定国公夫人噗嗤笑了,对秦宜宁反击时还不忘了保全人性命的做法很是喜欢,笑着点了一下秦宜宁的额头:“随你这小丫头去折腾吧。”

“是,多谢外祖母。”秦宜宁起身笑着行了一礼。

看着面前娇娇俏俏的女孩子,定国公夫人心里的喜欢又多了一些。

一个仁善孝顺,一个自私歹毒,这两个孩子虽然都聪明漂亮,可是一比较品性,心里的那杆秤就已经不自禁的偏向秦宜宁了。

“母亲。”这时候,孙氏面色尴尬的到了内室门前。

定国公夫人一看孙氏那样子就觉得气闷,没好气的道:“做什么?”

“母亲,我已经命人将东西都收拾好了。”言下之意是可以随时回秦府了。

定国公夫人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

她分明就是早就急着回去了,只是一直拉不下脸来罢了。这一次秦宜宁配合的给了个台阶儿,她自然就顺杆子爬了。

“去吧。你回去好生想想我的话。”

“是。”孙氏低下头。

定国公夫人就吩咐了人去备车,亲自为秦宜宁整理好了披风,这才道:“你要带着唐姑娘去还俗的事我来安排,唐姑娘出家的道观名叫‘仙姑观’,距离京城倒是不远,观主我也认得,这样,明儿个我安排好了就派人来接你,我正好也去‘仙姑观’打醮。”

秦宜宁惊喜的望着定国公夫人:“外祖母,这怎么好呢,大老远的要劳动您出去。”

“怕什么的,我也是闷了,想离开这么多人出去走走,清静清静,你不用多想,到时候你就跟着我去,也免得有人欺负了你。”定国公夫人想了想,又道:“明儿我只带着你,其余人都不带。”

孙氏在一旁腆着脸道:“母亲连我都不带吗?”

“带着你做什么?没的在我眼前惹我生气,明日我要带着我的宜姐儿出去好好散散心。”

秦宜宁笑吟吟连连点头,欢欢喜喜的与定国公夫人道别,跟着孙氏一路乘马车回秦家,路上还忍不住在笑。

原来有人关心的滋味这么好!

第四十九章 偷鸡不成

马车缓缓的停在了秦府的侧门,孙氏从窗帘的缝隙往外看,表情有些僵硬。

秦宜宁观察孙氏的神态,便知道孙氏一定是觉得自己主动回来跌了体面。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也难怪定国公夫人会生那么大的气,孙氏都这个年纪了,行事还如此随性,这么多年来她能稳坐丞相夫人的位置,婆母与妯娌相处的也还算融洽,也真是好运气。

但是饶是如此,孙氏的事秦宜宁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夫人,您别生气了。女儿已经知道错了。”秦宜宁故意将孙氏的尴尬和扭捏歪解成生气,陪笑道:“待会我一定会在老太君那里说明白,夫人是为了教导女儿才回来的,老太君知道了一定也会放下心,不会再为了教导女儿之事发愁了。”

孙氏闻言一愣,并未立即反映过来。

倒是一旁服侍的金妈妈笑起来,心中对秦宜宁的感官已经大反转,从前对秦宜宁有多少质疑,现在就有多少尊重。

“夫人瞧瞧,四小姐真是有心,您就别在为了此事动气了。再说都是一家人,您与老爷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哪里有过不去的坎儿呢?男人家爱面子,您略让一步也就过去了。”

“凭什么要我让步。”孙氏小声嘟囔着,却也并未发怒。

秦宜宁看透了孙氏的心思,想了想又暗示道:“夫人既不气了,咱们便进府去可好?这会子去见老太君回了话,您也好回兴宁园修整一下,毕竟也这么多天不在家了。”

孙氏闻言果真精神一凛,她想回去看看她不在家这几日,秦槐远歇在哪个姨娘屋里。

“走,回府!”不再犹豫,孙氏吩咐跟车的婢女去叩门。

金妈妈见状,便笑着对秦宜宁点了点头,秦宜宁也温和的回以一笑。

马车进了府,孙氏和秦宜宁又换了代步的油壁小马车到了二门前才下车。

才进了慈孝园,迎面就见大丫鬟如意正在与小丫头说话。

秦宜宁先笑着道:“如意姐姐忙着呢。”

如意见来人是秦宜宁,面上便堆了三分笑,再看金妈妈、采橘和采兰伺候着孙氏回来,立即就笑着行了礼:“大夫人、四小姐万安,老太君这会子正得闲,您二位快请进。”一面说着一面在前头引路。

廊下的婢子已经往屋里通传过了,两个婢女撩起了暖帘,吉祥和秦嬷嬷都迎了出来。

秦宜宁扶着孙氏进了屋,各自解了披风,秦嬷嬷和吉祥立即笑着接了过去。

一抬眼,秦宜宁看到了碧桐。

碧桐的眼神不敢与秦宜宁相对,见秦宜宁看过来,连忙低垂了头,身子不自禁的瑟缩。

秦宜宁也只当没看到,扶着孙氏绕过黑漆雕“喜上眉梢”的插屏到了里屋。

屋内的摆设又有了变化,原本冷色调的椅搭、桌巾和引枕如今都换成了猩猩红的,插瓶的新鲜花朵也选了红的,红花陪着雪白的美人花觚,入目就给人喜庆之感,正配合秦槐远升官这样的大喜事。

老太君穿了一身绀青的锦缎绣大朵仙鹤云回纹的袄子,盘膝坐在临窗的罗汉床抽旱烟。

秦慧宁则在一旁捧了精巧的痰盒伺候着磕烟灰,见秦宜宁与孙氏一同回来,面上着实有一些惊讶。

秦宜宁目光扫过满脸惊愕的秦慧宁,扶着孙氏跪下,端正的给老太君行了礼。

孙氏忍着尴尬道:“老太君,媳妇儿回来了。”

老太君吧嗒了一口烟袋,冷淡的哼了一声,只留给孙氏一对儿白眼仁。

孙氏的脸一瞬涨红,连耳根和脖颈都红透了,她咬了咬牙,强忍着屈辱道:“前些日子,是媳妇太过冲动,还望老太君不要介怀。”

“介怀?”老太君随手将烟灰磕在痰盒里,黄铜烟袋和陶瓷磕碰出响亮的声音。

“我要是介怀,这些年是不是早被你气死了。孙氏,你说这些年在秦家,我这个做婆母的可曾给过你气受?还是说我秦家有什么地方对你不住?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这般三天两头的挑事儿?你说,是我儿配不上你?还是你瞧着我这个老太婆不顺眼了?”

孙氏咬着牙,一言不发。

老太君又数落道:“你进门这么些年,也没给蒙哥儿诞下个男丁,你说,我可曾怪罪过你什么?你那日无事生非,句句都戳我的心窝子,你是要我老太婆如何是好?”

老太君委屈的将烟袋一丢,秦慧宁立即接住,仔细的熄灭了,又拿了帕子来伺候老太君擦手。

老太君抬眸看了一眼秦慧宁,又道:“你说,这些年你自己不会教导孩子,慧姐儿我就仔仔细细的养在眼皮底下,你不会与妯娌相处,我背后给你在老二、老三媳妇面前说了多少的好话?你这些都瞧不见,就是别人对你好你也都当做理所应当不成?”

“蒙哥儿好歹也是朝廷大元,你一个女流之辈,不能给夫婿分忧,不但屡次找麻烦,还当面与他争吵,三从四德你都学到哪里去了?这难道就是你们定国公府的家教?”

孙氏委屈的哭了起来,心里只想着一个问题:要不要忍?要不现在就回娘家去算了!再不用看这些人的脸色!

老太君数落了一番,心里也畅快多了,见孙氏哭个不停,哼道:“怎么,你还委屈?”

“老太君。”秦宜宁见老太君训也训过了,该撒的气也撒了,这才行礼道:“您千万息怒,这次的事都是我的不是,夫人也是教子心切才会如此的,夫人这些日在定国公府也时常与外祖母探讨教导子女的经验,这不是想明白了就赶着回来了么,求老太君顾念着一家子的和睦,就别生气了。”

老太君如今对秦宜宁的印象,早已不是她刚回府的时候,因为秦槐远将秦宜宁当做儿子一般的教养,老太君对秦宜宁也多了几分重视。

老太君清楚,孙氏有定国公府那么强硬的靠山,自己也不能将她如何,既然以后还是要继续接纳她,说的太过了反而不好。

思及此,老太君便道:“罢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下不为例。”

“是。多谢老太君。”孙氏给老太君行礼,着实松了一口气。

秦宜宁则是笑着道:“多谢老太君开恩。”

“罢了,你这丫头就知道嘴甜。”老太君慈爱的笑。

一旁的秦慧宁看着秦宜宁三言两语就劝住了老太君,原本还存了几分希望的心,现在也彻底希望破灭了。

看来,老太君是真的认下秦宜宁,且喜欢到言听计从的程度,在无反悔的余地了。

她的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秦慧宁焦虑的咬了咬唇,随即上前去扶着孙氏的手臂:“母亲,这些日您怎么样?府里有些事情,女儿抽不开身,一直不得闲去看您。”

孙氏心里一直盘旋着定国公夫人说过的话,此时再看秦慧宁,眼神都变的复杂了许多。

“事情,什么事?”

秦慧宁看了一眼老太君,又看了看秦宜宁,勉强一笑,仿佛有苦自己咽下也要保全别人一般,只道:“也没什么的。”

先说有事,孙氏一问又说没什么。

这明摆着就是在耍心机,为了勾起孙氏的兴趣。

孙氏只要有兴趣,自然会去查,而孙氏无论怎么查,外头的传言都是对秦宜宁不利的。这几日孙氏不在家,外头的不堪的传言就会降低孙氏对她的好感。

秦宜宁看的清楚,却并不表态,只是面色如常的微笑着。

孙氏也果真有些好奇。但是碍于老太君在跟前,并未当面问起,只想着待会儿出去在问秦慧宁。

秦慧宁见孙氏没有如往常那般开口就接话,有些懊恼,转而又问:“母亲怎么与宜宁妹妹一同来的?是路上碰上的?”

又是一个圈套!

秦宜宁刚想插嘴,孙氏却已先一步没心没肺的道:“是宜姐儿去国公府磕头认错,我才回来的。”

老太君听的眉头一皱。

秦慧宁捕捉到老太君的神色,心里得意,面上不动声色的点头:“原来如此。到底是宜宁妹妹出门方便,说走就走了的。”暗指秦宜宁出去根本没有与老太君回话。

秦慧宁是想借此事,在老太君面前指责秦宜宁如今竟然可以说出去就出去。

可是秦宜宁却知道,这句话一定会引起老太君对孙氏的不满。

老太君果真沉下脸来,道:“宜姐儿去磕头认错你才回来?怎么,若宜姐儿不请你,你还不回来了?”

“我……”孙氏一怔,立刻摇头道:“老太君别误会,只是赶巧罢了,就是宜姐儿不去我也会回来啊。”

老太君已经懒得再听孙氏多言,不耐烦的摆手道:“罢罢罢!你去歇着吧,想来你也懒得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往后你的晨昏定省都可以免了。”

孙氏脸上一白,随即愤然的看向秦慧宁。

多日积压的不满和怀疑,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孙氏沉着脸,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当着老太君的面吵嚷出来,咬着牙道:“既然如此,那媳妇就告退了。慧姐儿,宜姐儿,你们都跟我来。我还带了东西要给你们。”

说罢转身就走。

秦慧宁的脸白了,忐忑的跟了上去。

秦宜宁无奈的摇摇头,给老太君行了礼,这才紧随后头跟了出去。

第五十章 脸疼不疼?

孙氏一路上都绷着脸紧闭着嘴,仿佛只要稍微一开口,就会嚷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见孙氏这样,随行的金妈妈、采橘和采兰都噤若寒蝉。

两婢女一左一右扶着孙氏,生怕她走的急了磕碰到。

金妈妈则不着痕迹的落后几步,给一旁的秦宜宁使了个眼色。

秦宜宁见了,会意的点了下头。

金妈妈就仿佛有了主心骨似的松了口气。

这几日她是看明白了,秦宜宁在老太君和定国公夫人眼中的分量都不一般,加上她主子本就不是什么特别聪明懂事的,若是将来还想继续平稳度日,她至少不能与秦宜宁为敌。

至于她外甥女说的那些,各为其主,也为自己,她可没那么天真的以为一个自身难保的养女能许给她多好的未来。

秦慧宁带着蔡妈妈、碧桐和碧桃走在最后,将金妈妈与秦宜宁的互动看的清清楚楚。

此时秦慧宁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近日来发生的所有事,没一件是对她完全有利的,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秦宜宁一步步的踩在自己的头上,不论她怎么去讨好老太君,怎么讨好孙氏,血脉关系也会成为横在他们之间的一道墙。

秦慧宁自嘲的笑了,她本来就是被抱来的,这些人又怎么会真心对她好?

回到兴宁园,孙氏不理会行礼的下人,怒冲冲撩暖帘进了屋,重重的坐在首位,兜头就问:“慧姐儿,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慧宁闻言咬了咬下唇,委屈的蹙眉,缓步上前在孙氏面前提裙摆跪了下来。

“母亲息怒,您别气坏了身子,一切都是女儿的不是。”

孙氏被她一句话说的感觉一口气闷在了胸口。再看秦慧宁那委委屈屈的模样,倒像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欺负了她似的,就越发觉得气闷,扬手就是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秦慧宁被打的偏过头去。

“谁准你这么与我说话了?怎么,在老太君那里你就装模作样,现在在我面前还想装!”

秦慧宁不可置信的捂着脸,仰头看着孙氏,两行泪沿着脸颊滑落下来,哽咽声破碎:“母亲,您怎么这样对我。”

孙氏看着秦慧宁委屈的模样,火气更甚,怒斥道:“你还委屈?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你来回撺掇我,背后又挑拨是非,你打量我不知道呢?我养着你,当你亲生骨肉一般,你反倒害我,别的不说,就是才刚在老太君处你说的话,那是该你说的吗!”

秦慧宁方才涌起的委屈被恐惧取代。

怎么会这样?!孙氏不过才回家住几日,怎么回来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居然这么容易就回过味儿了!

一定是定国公夫人挑唆的!

秦慧宁的危机感前所未有的强烈。以前就是秦宜宁再厉害,她也有把握自己能拿捏住孙氏和老太君,可是这才多大工夫,她竟发现自己已经拿捏不住这些人了!

从前孙氏对她的话最是言听计从的,只要她动之以情,孙氏就最容易动容,可现在呢?!

“母亲,您不要误会,我……”

“够了!”孙氏根本不想听秦慧宁辩驳,“我亲眼所见,你敢当着老太君的面就挑唆是非,让老太君恨上我,对你有什么好处?秦慧宁,我对你太失望了!”

孙氏说着,也委屈的哭了起来。

“我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跟在我身边亲眼都看见过,现在你却这样对我,你叫我怎么办!”

孙氏委屈,秦慧宁更委屈,跌坐在地上捂着被打肿的脸呜呜咽咽的哭。

金嬷嬷和采橘、碧桐等人连忙上前去劝说安慰。

秦宜宁则是悄然退出了屋子,回雪梨院去了。

她不是不心疼孙氏。但是她觉得自己管不了她,就连定国公夫人那般聪慧的人物都没能将孙氏教出个样儿来,她一个小姑娘又能怎么办?

至于秦慧宁那里,挨打是她活该,她还觉得打的少了呢。没道理只有她能挨揍,秦慧宁就不能。

秦宜宁懒得再理会兴宁园中母女二人的情况,只安心的照常生活,晚上睡了个好觉。

次日清早,秦宜宁照旧去给老太君请安。原本老太君昨儿个气头上说往后孙氏都不必来晨昏定省了,秦宜宁有些担心孙氏会当真,结果今日在老太君处看到了孙氏,且孙氏对老太君虽然称不上热络,却也没有错处,秦宜宁见了这才放心。

倒是秦慧宁半边脸又一次肿成了猪头,就连嘴角都青紫了,成功的娱乐了秦宜宁。

看来,昨日她离开兴宁园后,秦慧宁又挨揍了。

这个人心术不正,屡次害人,就是挨揍也是应该的。

秦慧宁今日见到谁都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在兴宁园受了天大的委屈,引得六姑娘频频瞪过来。

秦宜宁也懒得理会她这幅作态。

秦慧宁如今这般行事,等于在自掘坟墓。

从前众人都信任她的人品,自然看不得她受委屈。

如今老太君和孙氏对她的品性都有所怀疑,在怀疑的基础上,又怎么会生出怜惜之心?秦慧宁自以为是的计谋只会落空,现在她还能横行,只是时辰未到。

秦宜宁一点都不急。

“老太君。”大丫鬟吉祥进了屋来,笑道:“定国公夫人身边的包妈妈来了。”

满屋子人闻言都是一怔。

老太君坐直了身子,笑着道:“快请进来吧。”说着话,还不忘斜眼看了一眼孙氏。

孙氏咬牙,垂眸强忍着不发作。

包妈妈这时在秦嬷嬷的引领之下进了门,见满屋子的姑娘主子都在,便依次的行了礼。

姑娘们不敢托大,不受包妈妈的礼,转而问候了几声。

老太君笑道:“今儿个包妈妈怎么来了?”难道又是来赔礼道歉的?

“回秦老夫人的话,今儿个我们夫人要去仙姑观打醮,特地吩咐了奴婢前来求您的恩典,我们夫人想带表小姐一同出去散散心。”

老太君闻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这容易,就叫姑娘收拾了跟着你去便是。”又问:“你们夫人身子可还好?”

“托您的洪福,一切都好。”

包妈妈笑着与老太君寒暄,态度恭敬,但不卑微,也没有提孙氏回去的事,更没有什么赔礼道歉的作态,丝毫没有跌损定国公府的面子。

秦宜宁这厢便接过秦嬷嬷拿来的披风穿好,又拿过小巧的黄铜手炉套了浅绿色的锦绣炉套捧在手中。

等包妈妈和老太君的话告一段落,便笑着给老太君行了礼。

“老太君,孙女就先出门去了。”

老太君笑着摆摆手:“去吧,好生伺候你外祖母。”

包妈妈笑着再度行礼,就恭敬的退了下去。

秦宜宁跟着绕过插屏到了门前,见秦慧宁也披好了浅蓝色的披风跟了过来,就轻轻地拽了一下包妈妈的袖子。

包妈妈回头,正瞧见秦慧宁也跟着,似笑非笑的道:“怪老奴嘴拙,没有说明白?定国公夫人是想带着表小姐去仙姑观打醮,可没有说带着慧宁姑娘啊。”

此处是在门前,隔着一道屏风,话音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屋内。

秦宜宁听见了几声闷笑,都替秦慧宁脸红。

秦慧宁原本就肿了的脸这时已经涨成了茄子皮色,一双眼里蓄满了泪水,控诉的望着包妈妈。

孙氏有些不忍心,绕过屏风追了出来:“今日我不跟着母亲出去,要不就让慧姐儿也去?小姐妹两个也好有个照应。”

包妈妈笑道:“姑奶奶,不是老奴不听您的吩咐,是国公夫人吩咐,只带着表小姐出门。咱们定国公府只有一位正经儿的表小姐,您心里也是清楚的吧。您若是想让慧宁姑娘也去,那要不您亲自去与定国公夫人说明情况?也不要叫老奴夹在中间难做吧。”

孙氏闻言,只得讪讪的住了口,毕竟昨日定国公夫人在她面前已经说明了今日要带着秦宜宁单独出去。

而秦慧宁,已经愤怒的想杀人。

这是什么意思!包妈妈是来当众打她的脸的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就说定国公夫人只有一位表小姐,根本就是将她的尊严践踏在脚下!

然而包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又对秦慧宁笑着道:“还有一句话,老奴就僭越对姑娘说了。”

秦慧宁颤抖着嘴唇,强忍着愤怒道:“你说。”

“咱们定国公府从来不兴尔虞我诈的那一套,老夫人和侯爷都说了,人有能耐的,就上外头去使能耐,将本事用在自己家人身上窝里斗,那不叫本事,叫龌龊。定国公府里不出这样的人,也不要这样的人。姑娘是聪明人,如今走到这一步,也该好好想想自己都做错了什么。也别只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聪明人,别人都是瞎子聋子傻子。”

包妈妈说罢,背脊笔直的行了礼。虽是行礼,可就是给了秦慧宁一种自己被再度鄙视了的感觉。

秦慧宁再也撑不住,哭着跑出了门。

包妈妈恭敬的对秦宜宁道:“表小姐,咱们走吧。”

第五十一章 仙姑观

秦宜宁与包妈妈离开了慈孝园,一路往外赶去,想着方才秦慧宁吃瘪的嘴脸,心里就是一阵爽快。

自她回家之后,秦慧宁就像是急躁的猴子一般上蹿下跳,没有一日安宁,给她使绊子,陷害她,害她身边的人,即便她从未有过害人之心,秦慧宁还是以己度人的觉得她必定会害她。既然秦慧宁都这么觉得了,她若什么都不做,倒是亏得很。

这刚只是个开始而已。

二人出了二门,又在小厮的陪同之下往停了马车的侧门而去。

包妈妈见小厮离着远,身旁又没了外人,便笑着道:“今日老奴这般,也是奉了老夫人的吩咐,老夫人怜惜姑娘的辛苦,知道这段日子您受了许多委屈,老夫人的意思是,有些人该弹压就要弹压,既然姑奶奶不能做到,老夫人也不介意出头做恶人。”

“外祖母一番苦心我心里明白,只是如此一来,难免就会让外祖母招人怨恨。”秦宜宁虽然知道,定国公夫人此举并非单纯为了心疼她,还有希望二人制衡的成分,可是那份善意她依旧能够领会。

包妈妈见她懂事的模样,笑容就禁不住又真切了几分。

“姑娘不必担忧,老夫人说了,这一生做的事多了去了,很难说每一件事都尽如人意的,只要无愧于心便也罢了,何况慧宁姑娘如今心思歪了,若不弹压一番,只恐将来会伤及姑奶奶,老夫人也是爱女心切啊。”

秦宜宁理解的点头,想想孙氏的模样,禁不住笑着道:“母亲是有福之人。”

包妈妈也笑了,与秦宜宁相比,孙氏可不是个福气都顶天了的人么。只是她自己还不懂得珍惜,也不觉得自己有福,倒还总委委屈屈的。

“姑娘,昨儿个老夫人给‘仙姑观’下了帖子,说明了今日咱们要去打醮,那边回说已经准备妥当了。才刚老夫人已经命人先去踏云客栈将唐姑娘接过来了,咱们稍后便可以直接启程。”

“还是外祖母想的周到。”

一路出了门,包妈妈便引着秦宜宁往正中间那辆华丽宽敞的大马车走去,扶着包妈妈的手,踩着垫脚的红漆凳子上了车,才撩起暖帘,就瞧见定国公夫人裹着一件藏青色缠枝纹的披风,正端坐在首位,唐萌依旧是小道姑的打扮,坐在定国公夫人身旁。

“外祖母,您也来了。”秦宜宁在另一侧坐定,又拉了包妈妈一把。

马车宽敞,坐四个人也丝毫不觉得拥挤。

包妈妈吩咐外头启程。

定国公夫人就拉着秦宜宁的手道:“怎么,你还以为我在家等你?我是想直接出发,免得你还要多折腾一段路程。左右也是要路过这附近的,所幸就直接接了你就走。”

秦宜宁笑着点头,明白定国公夫人不方便进秦府去,就笑道:“您怎么安排都好,只要肯常常带我出去玩。”

“你这丫头。”定国公夫人被秦宜宁逗的笑了起来。

去往仙姑观乘马车要足足两个时辰的路程,虽然天气寒冷,幸而这两日没有飘雪,加之他们大燕地处偏南,冬日里本来也是雨雪参半,今日出行大太阳高悬,路上也干干净净的,两个时辰的路程,中间只停过一次整顿,其余时间说说笑笑的,倒也不觉得无聊。

秦宜宁和定国公夫人都知道唐萌遭灭门之祸,必然见不得旁人祖孙团聚,怕戳了她心头之痛,言谈之间对唐萌颇为照顾,并未让她感觉到难过。

一路谈论下来,唐萌对定国公夫人的睿智颇为佩服,与秦宜宁也更为亲近了。

“夫人,咱们到了。”

马车缓缓停下,外头随行的婢女来请人,护院则是远远的站在两侧保护着。

秦宜宁和唐萌先下车,再扶着定国公夫人下车,驭夫将马车驾离山门,便有粗壮的婆子抬着礼物先往台阶上走。

秦宜宁仰头看去,只见面前不远处,约莫有一丈宽数百级台阶蜿蜒而上,两侧树木落叶,也有竹影林立,倒显得此处幽静,台阶尽头隐约可见山门。

秦宜宁道:“外祖母,叫他们抬着轿子吧,这么多台阶儿您走着累。”

“无妨的,不过两百零八阶,又能怎么累了?咱们慢慢走上去就是。”

定国公夫人执意如此,一旁的包妈妈等人劝说无果,秦宜宁与唐萌就只得一左一右仔细的扶着她往山上去。

走到几十阶,定国公夫人就开始气喘,走到大半面色都红了,额角还出了汗,反观秦宜宁,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定国公夫人叉着腰喘气,笑着道:“瞧瞧咱们宜姐儿,恐怕再上十个这种台阶也不在话下,可都将你们比下去了。”

后头随行的丫鬟婆子一个个都喘着粗气,七嘴八舌的夸赞秦宜宁的体力。

秦宜宁好笑的道:“我自小就走山路,走惯了的。倒是外祖母有年纪了,还能如此腿脚轻便,若是再好生保养,不要操劳过度,身子一定会更好。”

定国公夫人又喘了一会,将气喘匀了,才一摆手,“走,咱们这次要直接上到顶!”

一路到了山顶,秦宜宁也只是面色略微红润,倒是身旁的人一个个气喘如牛。趁着定国公夫人等人站在原地喘气的工夫,秦宜宁四处打量了起来。

山门两侧粉墙绵延,将一处宽敞院落包围起来,山门前的一片平地由青石砖铺就,在砖石的缝隙中还看得到有枯黄的小草。

山门上的烫金匾额上书“仙姑观”三个大字,而山门之后,隐约可见宏伟的建筑以及角落里的一座宝塔。

这时已有几个身穿深蓝道袍的道姑迎了出来,见了定国公夫人揖手为礼。

一个年约三十出头、形容消瘦的道姑笑着上前来,揖手道:“福生无量天尊!老夫人一切安好?多日不见,您气色越发红润了。”

“托您的福,刘仙姑可在?”

“师尊早已等候多时,请诸位随小道来。”

秦宜宁就与唐萌一同扶着定国公夫人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山门,沿着青石砖路转向月亮门,绕过宝殿来至后院正房。

包妈妈带着婢女等候在外,定国公夫人只带了秦宜宁和唐萌进了屋。

一进门,就见一位五十出头,身材五短的敦实老道姑端坐在首位,一旁有道姑服侍茶水不说,客座上竟端坐着一位年轻的公子。

那公子长眉凤目、高鼻薄唇,穿一身牙白直裰,外披一件灰鼠披风,端的是俊俏无双的人物,见定国公夫人一行进来,只目光一扫,便知礼的垂下眼。

他身后还站着个十七八岁虎头虎脑的随从,这随从许是年轻活泼,倒是往秦宜宁的脸上看了好几眼。

定国公夫人便觉得不悦,“刘仙姑,昨日的帖子可收到了?”暗指既然已经打过招呼有女眷前来,为何还放进外男来?

“无量天尊,老夫人一向可好?帖子昨日收到,只不过这位是我的大主东,倒也无妨吧?”

第五十二章 红鸾星动

刘仙姑的话,让秦宜宁听的心里不喜。

这位怎么张口便是铜臭味儿,眼神精明笑容市侩,根本不像出家人,倒是比钟大掌柜更加像个生意人,且还是个奸商。

她不免有些担心起唐萌来,唐萌曾在这里住过半年的时间,该不会被这位市侩的观主苛待吧?

谁知唐萌却笑容满面的扑到了刘仙姑的怀里,娇憨的唤了一声:“师尊。”

“哎呦,是静臻啊。多日不见,你过的可好?”

“师尊,我过的很好,秦姑娘收留了我,往后我都跟着她了,她是个心地纯善之人,一定会善待我的,师尊也可以放下心了。”

刘仙姑闻言便打量起定国公夫人身后的秦宜宁。

被她精芒闪烁的眼盯着,秦宜宁浑身都不自在,总觉的在这位的眼中是将自己看成待价而沽的货物,仿佛在评估自己能卖几个钱。

刘仙姑盯着秦宜宁看,一旁那位年轻的公子也漫不经心的看过来,他身后虎头虎脑的随从更是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显是对定国公夫人这一行人很好奇。

秦宜宁抬眸对上年轻公子的视线,便觉得有些羞恼。

这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怎么不懂得礼数,有女眷再此,真正知礼的就算观主不撵人,他们自己也该回避开,怎们还盯着她看起来了。

刘仙姑却仿若未见,笑道:“老道姑记性不好,见了老夫人带了这么一位标致的小姐来,竟只顾着说话,忘了让你们坐下了。快,请坐。”说着引定国公夫人在右侧圈椅坐下,与那位年轻公子正好相对。

秦宜宁就恭敬的站在了定国公夫人身后。

唐萌则是与其他两个小道姑一同站在刘仙姑身旁,一副亲昵的模样,挽着刘仙姑的手臂不放。

见唐萌如此,秦宜宁心里对这位市侩嘴脸的观主倒是有了一些改观。

唐萌不是愚笨的,若是这位对她不好,她怎么会与她这么亲密?看来刘仙姑也未必是个坏人,说不定是她凭借主观认知以貌取人了。

定国公夫人就与刘仙姑聊起天来,说的只是一些问候之语和闲话。

这个时候,但凡有一些眼色的人都会回避开了。

可是那位年轻公子依旧稳坐在一旁,把玩着手里青花盖碗,时不时啜上一口茶,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定国公夫人素来知道刘仙姑的脾性,她方才说这位是她的大主东,她就知道刘仙姑不会开口撵人了。而她自己与人家也不熟,更是不好撵人。

无奈之下,就只能憋着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秦宜宁。

秦宜宁会意的道:“刘观主,我们此番前来是为了静臻还俗一事的,还请观主放了她的度牒,往后她跟在我身边也名正言顺一些。”

刘仙姑眼眸精光闪烁,圆脸笑的像朵花似的,“无量天尊!这位小姐瞧着倒是个有缘人,不过静臻这些日子在我们道观修行,我们可是费了不少的心呐!”

刘仙姑开始掰着手指头道:“静臻的身世你们也都知道,我们仙姑观虽然避开尘世间的纷扰,可少不得有那些尘世间的人来捣乱,你们可知道我们为了顾全静臻,遭了多少的磨难?简直是操碎了心。静臻,你说是不是。”

唐萌闻言认真的点头:“是啊,若不是师尊保护,我哪里有今日。”

“就是啊!”刘仙姑见唐萌这么说,更来了劲儿:“何况这半年多不论是吃穿用度,我们不曾有一样短缺亏待了静臻的,粗活从来舍不得叫她做,不说别的,反倒是贫道还安排了人照顾静臻,静臻,你说师尊说的对不对?”

“对啊,师尊还给我安排了两个小师侄陪着我。”

“所以,贫道这个小道观,为了静臻可真是费尽心力,既要顶着压力,又要操着心,这段时间又是担心又是受怕的,就是老道姑都折腾的瘦了四五斤。”

刘仙姑这一番市侩经济学问,秦宜宁听了哪里有不明白的?当即便笑着道:“观主慈悲为怀,我深感敬佩,且静臻俗世中的家人也的确遭受冤屈,今日前来一是想为静臻还俗,方便以后我带着她在身边,二则也是想在仙姑这里,为唐家全族人打七七四十九天的解冤祈福醮。”

说着话,秦宜宁从袖中拿出几张银票,缓步上前,双手奉上,笑容满面的道:“这里是四百两银票,余下的一千六百两,我随后会命人给您送来,这解冤祈福醮的事,还望请观主费心操持,你我都是一心为了静臻着想的人,这事儿也是为了静臻的未来。”

刘仙姑在秦宜宁拿着银票到跟前后,就立马变了一张脸,秦宜宁的话没说完,她就已经说了几个“是”“好”,最后更是点头:“小道一瞧,姑娘就是个蕙质兰心至善至仁的人,这样叫静臻跟在你身边我也放心,度牒的事贫道还要去道录司办,等办妥了必定会给姑娘一个准信儿。”

本朝出家道人并非是自己想出家就可以出家的,必须要有道录司发放的度牒在手,才算证明了自己道士的身份,若想还俗,自然也有一定的流程需要办。

秦宜宁便理解的道:“如此,就劳烦观主了。”

“不劳烦,不劳烦。”刘仙姑手里攥着银票,满眼精光直闪,眼角都挤出了鱼尾纹,拉着唐萌的手道:“这位姑娘心地好,对你是真心的,你往后就跟着她吧。”

唐萌笑容有些尴尬,但是也乖巧的点了头:“是,师尊。”

刘仙姑又看看银票,啧啧了两声,笑道:“瞧这事儿弄的,倒像是贫道与您化布施似的。”

“观主说的哪里话,”定国公夫人见秦宜宁如此大方的办好了这件事,便开口道:“布施也是我们的功德,这丫头既然有心,便是她的善缘到了,刘仙姑就是她积功德的缘法,以尘世间的俗物,能换得功德庇佑一生,若论‘舍、得’,怕是这丫头得到的更多呢。”

“老夫人果真是有慧根之人。”刘仙姑笑着点头,终于舍得将银票收起来了,手指掐了几个诀,随即似开玩笑一般的道:“我看着老夫人山根发暗,且有凹陷,怕是最近府里会有事不顺。贫道可否一观老夫人的手相。”

秦宜宁见刘仙姑说的煞有介事,顿时有些好笑,这是在她这里化了布施,又转而与外祖母化了?

定国公夫人却是笑着倾身,伸出了双手。

刘仙姑仔细的看过后,脸色有些凝重的道:“无上太乙渡厄天尊!老夫人,请听贫道一言,府上不出两月,便有血光之灾,情况怕是极为不妙。”

秦宜宁闻言眉头便是一皱。

就是一旁的年轻公子和他的随从也都神色肃然。

定国公夫人心里咯噔一跳,忙问道:“此灾应在何处?才刚仙姑说我山根发暗凹陷,可是我家老爷他……”

刘仙姑快速掐了几个诀,摇摇头,又叹了口气道:“时也,命也,老夫人若是平日肯积善缘,府上或可存一线生机。否则,怕有灭门之祸。”

这种话已是太重了。

秦宜宁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方才的想法,难道刘仙姑不是为了化布施?

哪里有与人化布施,却说的这么重的?顶多一句血光之灾就足以叫人心里发寒,又何必说什么灭门之祸?

难道她真的看得出什么来?

定国公夫人面色有些紧绷,其实这几年来她的心一直都悬着,大周与大燕的战争越演越烈,距离京都越来越近,她就总觉得自己一家子人都像放在火上烤一般,生怕哪一天终究会有事。

这般如履薄冰的日子里,刘仙姑再一句“血光之灾,灭门之祸”,定国公夫人就觉得心都凉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今日出来,身上不曾带太多的银子,我想请仙姑为我家人打上七七四十九日的平安醮,回头我就命人将两千两银子送了来,也算是在有能力之时,为孙家人结一份善缘。”

刘仙姑点了点头,也并未有方才那见钱眼开的模样了,而是笑着对秦宜宁道:“姑娘过来,贫道也为你瞧瞧。”

秦宜宁自然不会推辞,笑着走到刘仙姑身边。

刘仙姑先是仔细端详了秦宜宁的脸,又拉起她的手捏了捏,随后看了她的双手,便笑了起来:“姑娘是有大气运之人,虽命运坎坷,却总能逢凶化吉,姑娘双耳高过眉,鹅蛋脸颊,足见是个一生富足的,而且姑娘的姻缘很好,且红鸾星已动。”

刘仙姑说着话,竟笑吟吟的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那位一直沉默旁听的年轻公子。

那位公子则是仿佛没感觉到似的,依旧喝茶。

秦宜宁有些羞恼。

这位仙姑到底靠谱不靠谱啊!这种话怎么当着外男说?她决定认为方才刘仙姑就是在讹诈了!

刘仙姑却笑将秦宜宁往定国公夫人身边推了一把:“老夫人这位外孙女是个极为淳善的,且有气运傍身,说不定你的善缘和一线生机就在这位姑娘身上呢。”

定国公夫人搂过秦宜宁,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多谢仙姑,我这孙女的确是极好的。”

站起身来,又道:“今日来了观中,少不得要随处看看,去给斗姆元君上柱香、磕个头。”

刘仙姑笑道:“老夫人与姑娘随喜便是。”

定国公夫人便笑着拉着秦宜宁的手往外走。

正当这时,外头却有个小道姑快步进门,揖手道:“师尊!雨柔夫人来了!”

一听雨柔夫人来了,刘仙姑蹭的站起了身,对一直不曾撵的年轻公子道:“主东也带着这位小哥随处逛逛吧。”

第五十三章 前缘

俊俏青年闻言并未立即动作,仍旧慵懒的坐在原位,也不开口,只淡淡的望着刘仙姑。

他背后那虎头虎脑的小厮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抱着肩膀抬着下巴,仿佛在等刘仙姑表态。

刘仙姑叹了口气,道:“主东说的话,小道哪里有不听从的时候?会按着你安排的去做的。”

得到这一句肯定,青年才终于站起身来,理了理外头的披风道:“既如此,那我也四处看看去吧。”

秦宜宁此时已随定国公夫人到了院子中,隐约之间听见了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觉得有些耳熟,可又想不起是在哪里听过,便也没多留心。

“外祖母,咱们先去看看宝塔如何?”秦宜宁搀扶着定国公夫人走出了月亮门拐了个弯到了正殿前的院子里,笑吟吟的问。

定国公夫人却是摇摇头,叹息道:“宜姐儿,你喜欢的话待会儿自个儿逛一逛,我有些乏累了,想去给斗姆元君上柱香。”

“那我陪您去。”秦宜宁见定国公夫人眉宇之间尽显疲惫,也打消了自己逛一逛的念头。

定国公夫人见她如此,笑容加深,道:“你们小姑娘家难得出来一次,就自己去逛吧,我这里有包妈妈和丫头们陪着呢,我去上了香,就回马车里歇息,你自个儿四处看看,也算不白来一趟仙姑观不是?”

秦宜宁其实有些心动,可又担心定国公夫人的身体。

见她如此,定国公夫人摸了她脸颊一下,“小丫头,年纪小小的,心思不要这么重,我能有什么事儿呢?你和唐姑娘一起,去看看宝塔吧,待会儿在来殿中上香,就这么定了。”说着摆摆手,一副轰人的模样,自己拉着包妈妈先往正殿去了。

唐萌陪在秦宜宁身边,笑着道:“姑娘也别太担心,我看着老夫人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心病罢了,想是担忧家里的事。”

秦宜宁点头,心想定国公夫人这般,必定是被刘仙姑一番话给吓唬的。

她对于相术玄学之说知道的不多,也是半信半疑,想起方才还被说什么“红鸾星动”,秦宜宁就觉得脸上发热,不自禁想起了那天忽然从天而降的登徒子,抢走她的簪花不说,还摸了她的脸。

秦宜宁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皱了皱眉,轻咳了一声道:“那咱们就先去四处转转吧,你对这里熟悉,哪里景色好?”

唐萌就笑着拉着秦宜宁在仙姑观逛了起来。

秦宜宁今日披着的仍旧是那件猩猩红的锦缎白兔毛镶边斗篷,在冬日一片灰白的景色中,她的身影就像是行走在水墨画上,成为了一抹凸显出来的亮色。

逄枭与虎子到了大殿之前的空地,远远瞧见的正是她与唐萌渐渐走向宝塔方向的背影。

“爷,想不到今儿能在这里遇上秦小姐,您要不要上去说说话?”虎子挤眉弄眼的道:“才刚老道姑那话,可是意有所指啊,这么好的机会,要不要去……”

逄枭蹙眉望了一眼虎子。

虎子咳嗽了一声,终于闭嘴不再废话了。

逄枭却是站在原地一直看着秦宜宁的背影没有动作。

周围没有旁人,若是有人,就能发现他一身白衣外披灰鼠斗篷的儒雅装扮,与他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锐利气息并不相符。

正当这时,二人听见有脚步声接近,逄枭与虎子反应迅速的转到了一株粗壮的大树后。

只听见定国公夫人与包妈妈一行离开大殿,往山门走去,一面走一面说:“……宜姐儿是个懂事的,许是已看得出观主那也是一番考验,若是连布施都舍不得,又怎么会真心对唐姑娘好呢?”

“您会不会将那位想的太高尚了?老奴瞧着她却是个市侩嘴脸。”

“这些都是表象,我看她却是个外俗内仁的,若不然,她怎么会收留唐姑娘?想来市侩也只是个伪装罢了……”

定国公夫人和包妈妈一行人渐渐走远,话音渐弱。

逄枭和虎子这才从树后出来。

“爷,想不到这位老夫人还是个通透人。”虎子对定国公夫人很有好感。

逄枭点点头,静心之后收敛起过于锐利的锋芒,将带有狠劲儿和戾气的眼神虚化了一些,腰背也不再习惯性的挺直,而是略微有些驼背。

这样一来,锋芒毕露的人气势上顿时转变,成了一个儒雅的贵公子。

“走吧,咱们也去正殿。”逄枭率先举步。

虎子点头,道:“咱们也烧柱香吧,老太爷、太夫人和老夫人这会子还都在宫里,不知道怎么样呢,希望咱们这次把事办妥,能消了皇上的怒气。”

说起暂被拘在宫中“小住”的母亲、外祖父和外祖母,逄枭的面色便有些担忧。

殿中金身的斗姆元君神像巍峨*。

逄枭和虎子都上了香,然后端正的跪下行了道教的大礼,叩头默念:“乞求斗姆元君,保佑弟子母亲与家人平安,我这一身所造杀孽,只由我独自承担便可,但愿不祸及家人。”

额头贴地,虔诚祈祷中的逄枭看起来有些脆弱,让跪在他身旁的虎子见了觉得心疼。

他跟在逄枭身边形影不离,最是明白他的苦衷。人都知道逄小王爷位高权重,杀伐决断,可谁又能看得到他的高处不胜寒呢?

人最悲哀的,便是明明付出良多,却无人能够理解,甚至还被百般责难。因为小王爷的狠辣,有时候就连老太爷、太夫人和老夫人都会刺打他,希望他不要那般罔顾人命。

但是,谁能了解他们的无奈?

有时候,他们是骑虎难下啊。

“吱嘎——”

推门声打破了殿内的沉默。

逄枭和虎子同时转过头,正看到披着猩猩红披风的秦宜宁与小道姑打扮的唐萌相携而来。

许是心情不错,秦宜宁进门时脸上还带着灿烂的笑容,两颊的梨涡和笑弯的眼睛显得格外可爱。

逄枭愣了一下,迅速的转过身去,耳根染上了一片红,僵硬的跪在原地,仰头望着斗姆元君的宝像,似是在诚心祈祷。

地上的蒲团有三个。

虎子起初跪在左侧,此时已经站在一边,就只有逄枭占了中间的位置,恰好空出了左右两侧的。

秦宜宁有些犹豫,但道观毕竟是公众场所,她又没有资格去赶人走,只好无视一旁的青年,与唐萌去上了香,随即跪在了最右侧的蒲团上,闭上双眼诚心祷告。

唐萌则是跪在左侧的蒲团,也行了道教的大礼。

逄枭虽是跪着,可眼角余光自秦宜宁跪在他身旁起,就一直没有离开她。

她生的如此娇柔可爱,可命运却那般坎坷……

她现在应该已经十四岁了吧?

他们初见时,他也就是差不多她现在这个年纪。

七岁的小女孩,身上破烂的衣衫却洗的发白干净,与常相处的药材铺掌柜赊账为了她养母治病,却被赶了出来,被伙计推的跌倒在地上。

他当时跟着郑先生和赵侍卫在不远处看着,听见赵侍卫的一声幸灾乐祸的喷笑,心里就是一阵不舒服。

他本以为她会哭,事实上,她也真的有理由有资格哭。可是她只是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倔强的背起了破烂的箩筐,用身上仅剩的铜钱去买了两个肉包子回家给养母吃。

他到现在还没有忘记,她小小的脸上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还有她拍着干瘪的小肚皮,告诉养母自己已经吃过了时那强撑的笑脸。

他当时于心不忍,佯作路过她家,想讨口水喝。

小姑娘见到他,愣愣的看了半天,才笑眯眯的叫了一声“美人哥哥”,去给他烧水喝。

他喝过水,将身上揣着的钱袋给了她,那里头约莫有十两银子还有一些铜钱。

她被那么多银子吓呆了,不肯要。

他做施恩的嘴脸,说是打赏的,然后在郑先生和赵侍卫愤怒的目光下离开了她家。

郑先生和赵侍卫都是父亲的旧部,离开后就立即高声质问他。

“你为何要帮助仇人的女儿!”

“秦槐远那个狗贼该死!要不是他的奸计,当年逄将军又怎么会含冤而死,被凌迟成一片片的喂了狗!就是逄家人都一个活口都不剩下……”

他当年十五岁,才刚被李启天找到从军一年,李启天扯着逄将军的大旗揭竿而起,将他树立成了要为父报仇推翻暴政的一面旗帜。

没有人问过他,他是否愿意,只是军队突然就停在了他外祖父家开的小饭馆跟前,抢了他就走……

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只是逄将军一夜风流的产物,逄将军自己可能都不记得还有他的存在。

而逄家的主母若是好的,又怎么会悄无声息的赶走了他母亲?

他生来就被别人决定了命运。

而这个女孩,何尝不是生来就被别人决定了命运?

他当时问郑先生:“这个小姑娘又知道什么?你们当年将她弄出来,让她受尽磨难,这么多年就已经足够了吧?!真有本事,为什么你们不去找她爹报仇,要难为一个无辜的孩子?!”

郑先生只说了一句——父债子偿。

他们在某方面的观念是不同的。争吵也不能解决问题。

后来又过了一年,他已在军中有了一定的威信,也变成了一个杀人时再也不会手软的冷血之人。

只是他每每想起那个小女孩时,冷硬的心都像是会变的柔软。

他带人来找她,想多少接济一把。

可梁城已经经过一番洗劫,她家只剩下一座残破的空屋。

他抓了人来问,才知道她的养母上个月死了,她也不知所踪了。

他以为她一定是死了。

一个懂事的小女孩,一个会软糯糯叫他“美人哥哥”的小女孩,一个让他心存愧疚和怜惜的懂事的孩子,就那么无声无息委委屈屈的死了。

只是想不到,七年之后,他会再次见到她。她已经出落的花儿一样,让他每次见到她,都会失去平常心。

第五十四章 磨人的妖精

秦宜宁并不知身旁之人的想法,她专注的祈祷之后便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殿外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是啊,臣妾也还记得当年您的英姿,再度回到此处,真真是感慨良多。”

秦宜宁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却被逄枭一把拉住了手,迅速绕过神龛,藏身在斗姆元君的神像背后。

秦宜宁惊慌失措,一声惊呼便要脱口而出,却被强硬的捂住了嘴,腰也被一只铁臂圈住,整个人都靠在了陌生的怀抱中。

脸颊滕的一下子烧的火热,秦宜宁眼见着唐萌也被那个随从以同样的方式带了过来,心里便有些着急。

正当这时,殿门“吱嘎”被推开复又关上,那女声笑着道:“皇上,您瞧,此处还是当年的模样。”

回答她的是一个苍老的男声:“是啊,朕当年游幸于此,乍见神像,便觉得神像威严端庄之中,却透着一股子妩媚,朕当即便心生欢悦,忍不住多看几眼,谁知道离开仙姑观的山门,刚下山,就遇上了正在上山的你。”

一阵衣料窸窣的声音,还有女子的惊喘声。

“雨柔,朕当时就以为,难道朕心中所想上天已经知道,特地派了神女到朕的身边来,解朕相思之苦吗?”

“臣妾蒲柳之姿,哪里称得上神女,只是皇上是九五之尊,上天眷顾倒是真的,这次刘仙姑进的仙丹,您用了之后就越发的龙精虎猛了。”女子声音很是妩媚。

随即便是男子愉快的笑声和啧啧水声。

秦宜宁听的面红耳赤,透过神像脚下的一点缝隙偷眼看去,正看见一年青妇人被一个身材高大两鬓花白的六旬老人搂在怀里,二人唇齿交缠,干柴烈火,激吻的正火热。

秦宜宁哪里见过这等景象,脸上腾的烧起两团红晕,迅猛转身,正撞进背后男人的怀里。

陌生男子的气息萦绕在鼻端,呼吸中掺杂了香烛味,还有一种男子特有的陌生气息和淡淡的青草气,不难闻,却是强硬霸道的硬闯进她的呼吸。

仰头看去,发现那公子却并未看她,而是紧张的绷着一张英俊的脸孔,从神龛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景象。

他如此严肃紧张,让秦宜宁也冷静了许多。

听外头两人的对话,她便已经明白来人是谁了。

想不到皇上和妖后还有这段过往,皇上竟然昏庸到见了神像还能起了歪心思,竟然在斗姆元君的神像面前这般做事……

然而,这些还远远不够。

皇帝与皇后接下来的做法,更是打破了秦宜宁的三观,他们竟然直接在蒲团上衣衫半解,行了敦伦之事,女子的娇\喘和男子低沉的呼吸以及撞击声传入耳畔,让秦宜宁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只能捂住耳朵,紧闭双眼来逃避这种尴尬的场面,心里却将妖后和昏君骂了千遍万遍。

逄枭低头看了看恨不能将脸都埋进他怀里的人,唇畔便露出个温柔的笑,然而视线在对上外头荒唐的两人,一个念头在他心里闪过。

他要是想现在就宰了大燕朝的昏君,易如反掌。

可是飞快的计算得失,他又熄了现在就杀了他的念头。这个昏君活着,比死了更能给大周朝带来好处。

一场云雨很快停歇,女子娇娇柔柔的夸赞着皇帝的勇猛,两人又亲热了一会才整理衣衫,相携离开。

直到大殿的门被关上,外头安静下来,秦宜宁才回过神,慌忙的退出青年的怀抱。

那边唐萌也是面红耳赤,跑到秦宜宁身旁,大眼睛雾蒙蒙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秦宜宁拉着唐萌的手,看都不敢看那伫立在原地的陌生公子一眼,转身就落荒而逃。

唐萌拉着秦宜宁先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藏身在一株大树后,两人都脸色通红,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唐萌咬牙切齿道:“昏君妖后竟如此荒唐,我看那昏君分明就是个亡国之君嘴脸!妖后竟然如此命硬,害的我全家赔上性命,老天怎么不开眼直接劈下一道雷收了她去!”

唐萌说着,眼中就有泪涌了出来。

秦宜宁慌乱的为她拭泪,这个时候,她觉得任何安慰宽解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再多的言语,又怎能敌得过灭门之祸给唐萌带来的伤害。她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可是心里却是在掩藏着伤痛。

秦宜宁好言安慰了许久,见唐萌渐渐的止住了眼泪,才道:“我知道你难过,可是人这一生,谁都是要经历种种坎坷的,回首过去、悔恨怀念都没有用,日子还要过下去,人也要往前看才是。往后你在我的身边,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我不会撂下你一个人的,到底咱们也好做个伴。”

唐萌被秦宜宁如此真挚的言语感动的又要哭了,吸了吸鼻子才强笑道:“姑娘,我知道你心地最好了。”

秦宜宁笑着为唐萌理了理耳边的碎发,又道:“只是你往后怕是要改个名字,还有瑞兰也是,这两日你便与瑞兰商量一下吧,我没读过多少书,也取不出什么好听的名字,你们自己想个喜欢的。”

“我回头就去与瑞兰姐姐商量,至于我更好办。”唐萌大眼睛转了转,笑道:“我叫冰糖好了。”

“冰糖?”秦宜宁笑了起来,“好,这个名字适合你,你本来就是个甜姐儿,往后叫了冰糖,日子也会甜甜蜜蜜的。”

“是啊,一定会甜甜蜜蜜的,而且冰糖好看又好吃,多好啊。”

两人相视一笑,心里都轻松了不少,秦宜宁这才道:“咱们下山去吧,免得老夫人担忧,待会儿见了老夫人咱们什么都别说,就当今日的事没发生过。”

“好,我晓得厉害的。”

二人相互整理了一番,再看不出破绽才下了山。

到了山脚下,正看到包妈妈在往上张望,见到秦宜宁和唐萌手拉着手欢欢喜喜的回来,如释重负一般,道:“姑娘回来了,快上车暖暖。”

“劳烦包妈妈了,外祖母等急了吧?我跟着唐姑娘在观里转了转,就耽搁了时间。”

说着话来到马车前,秦宜宁和唐萌先后踩着踏脚的红漆木凳上了车,见定国公夫人笑容温和的坐在中间,秦宜宁便捡轻快的话题,说了方才在观里看到的一些景色。

话题告一段落时,定国公夫人才温柔的问:“才刚在观中可曾遇见什么人?”

秦宜宁心里咯噔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没有啊,只是远远地看到一位年轻夫人,却也没正面遇上。”

定国公夫人闻言颔首,想了想,又看了唐萌一眼,到底没有将话说出来。

秦宜宁明白,外祖母可能是遇到了皇后,认出了她的身份,想趁着这会子告诉她皇后来过,却怕这话题伤了唐萌的心,所以又将皇后的事咽下去了。

只是外祖母不会知道,刚才在大殿之中到底发生了多尴尬的事,她还听见帝后的对话,提起了皇帝在吃刘仙姑炼制的仙丹。

想来历代帝王寻求长生之法,庆隆帝也不例外。只是她惊讶的是刘仙姑那般市侩的人竟然还精通炼丹之术。

这位也真算得上深不可测!

至少秦宜宁现在摸不透刘仙姑到底是真的市侩还是伪装的,更莫不清她的人脉到底多广,精通的那些本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唬人的。

马车先送了唐萌回踏云客栈,定国公夫人就嘱咐了人送秦宜宁回府。

秦宜宁与定国公夫人道别后,并未立即回家,而是先去钟府找了钟大掌柜,吩咐他支一千六百两银子送去仙姑观交给刘仙姑。

钟大掌柜一听这么大笔的数目,惊讶的道:“那老道姑竟然会如此狮子大开口!”

他有些愧疚,毕竟是自己求上门,才让秦宜宁管了唐萌的事,没想到去宁王府要人就担了风险,回头还要交这么一大笔的还俗银子。

秦宜宁笑着道:“银子赚来就是用的,只要确定每一笔银子都花在正道上便是了,唐姑娘一个大活人,也未必不值得这些钱,况且用定国公夫人的话来说,这也是为我自己积德。”

“姑娘有气量,又心善仁慈,将来必定会有好报的。”钟大掌柜听了吩咐去安排,便亲自护送了秦宜宁回府。

等到了秦家门前时,天色早已黑了,快要到了落钥的时间。

秦宜宁乘油壁车到了二门,又直接去了慈孝园。

秦嬷嬷正在抄手游廊与吉祥低声说话,见秦宜宁回来了,二人都笑着上前来行礼。

“四姑娘回来啦,老太君才刚还叨念您呢,担忧路上黑了不安全,又怕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累老太君惦念,是我的不是。老太君可歇下了?”

“还没有呢,姑娘请进。”

秦嬷嬷亲自引着秦宜宁进屋,伺候她解了斗篷,又往里面回话。

得了老太君允准,秦宜宁笑着到了内室,行礼道:“老太君,孙女回来了,因路上不大好走,耽搁了一些时间,惹得老太君惦念,是孙女的不是。”

老太君披着一件深绿色的小袄,盘膝坐在拔步床抽旱烟,吧嗒了两口烟袋后道:“你跟着你外祖母出去能有什么事?也是我老婆子瞎操心罢了,今日去的可还顺利?”

“一切都顺利。”秦宜宁故意忽略了老太君言语中难掩的酸醋味儿,关切的问:“老太君晚膳用了不曾,进的香不香?”

老太君就磕了磕烟袋,叹道:“不顺心,哪里吃得下。”

秦宜宁闻言,疑惑的看向一旁的秦嬷嬷。

第五十五章 你不敢,我帮你

秦嬷嬷先是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确定老太君并无不允之意,才笑着将秦宜宁请到一旁,低声道:

“今儿个因包妈妈来带您出门时的那番话,慧宁姑娘与大夫人闹了起来,两个人各有道理,都气的不轻,这会子大夫人在兴宁园伤心的哭,慧宁姑娘这里也委屈的不成样子,老太君安慰了这个又安慰那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今儿个晚膳都没用多少。”

说到此处,秦嬷嬷又叹了一声,“包妈妈也是的,当众下了慧宁姑娘的面子,姑娘家脸皮儿薄,怎能受得住呢,慧宁姑娘闹起来,还不是老太君伤心。”

这是在指责定国公夫人了。

其实秦慧宁若是个懂事的,包妈妈就是再下她的面子,她也不会闹事。

这分明是秦家自己教导的不好,反而赖上别人。

难道想要体现子女的家教,不是在教导时下功夫?

谁又能强求子女永远都不遇上事?

秦嬷嬷这么说,不过是立场不同各为其主罢了。

子不言父之过,秦宜宁不愿说长辈的不是,更不愿在人后言人过错,就只担忧的蹙着眉。

“老太君上了春秋,需要好生保养才是,一顿不吃,心内再有怒气郁结,身子怎么受的住?”

秦宜宁便担忧的到了老太君跟前,“老太君,今日的事我知道您的难处,我读书不多,但是有一句话却是知道的。”

端起还透出温热的白瓷盖盅,里头是秦嬷嬷才吩咐人送来的牛乳燕儿窝,将一调羹燕窝送到老太君嘴边。

“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只管自己身子康健,咱们秦家就有了定海神针一样,我父亲、二叔和三叔和堂兄弟这些爷们儿在外头打拼就不必担心内宅的事,咱们这些妇道人家有了您坐镇,也有主心骨啊。”

秦宜宁翦水大眼里透出孺慕和笑意,这般柔声哄着,老太君的心都软了,原本还没食欲,这会儿却是配合的张口含了几匙。

秦嬷嬷见状笑了起来,立即去取了锦帕和漱口的温水在一旁随时候着。

“您是咱们家的大家长,身子可不单单是您自个儿的,还是咱们秦家全家人的,您不但要为了自己保重身子,更要为了全家人而保重才是。旁人不说,就是孙女才回家,什么都不懂,往后要请您教导的地方还多着呢。”

秦宜宁的话音软和,说的老太君心里熨帖,不知不觉一盖盅牛乳燕窝就见了底。

秦嬷嬷知机的来服侍老太君漱口擦嘴,笑着道:“四姑娘说的是,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是老祖宗,是大家长,有些事就睁只眼闭只眼,见一半儿不见一半儿的也就罢了,何苦为难自己呢?您年轻时就为了这个家劳累,到如今大老爷仕途平步青云,光宗耀祖,正是您享清福的时候,您何不善待您自己呢?”

也许是吃了些东西心情好转,也许是秦宜宁的开解起了作用,郁闷了一下午的老太君也终于露出真心的笑容来,叹息道:“罢了,你们说的都对。”

秦嬷嬷见老太君如此,对秦宜宁的敬服都更增了一些,忍不住为秦宜宁说话:

“要奴婢看,四姑娘与太师爷小时候真的很像,您还记不记得,那年您病了,太师爷才十岁,就不眠不休的守在您榻前服侍您用药?奴婢当时怎么劝太师爷都不肯回去,硬是要守着您,到了凌晨实在是忍不住了才趴在床沿儿睡着了。”

温暖的灯光下,秦宜宁与秦槐远肖似的容貌显得更加柔和。老太君看的本来就喜欢,随着秦嬷嬷的话再想起当年孝顺的秦槐远,那种被孩子照顾的幸福感就不自禁的转移到了秦宜宁身上。

老太君搂过秦宜宁,在她的背上拍了拍:“好孩子,你父亲是好的,你与你父亲这么像,也是个好的,从前你受了苦,祖母当初在气头上也说了不好的话,你伤心了吧?”

秦宜宁闻言禁不住笑起来,眼眶却有些发热。

不论老太君将来会如何对她,这一刻她能感受到老太君给予她的亲情是真诚的。

“祖母说的哪里的话。”秦宜宁立即顺势改了称呼:“咱们是一家人,我是您的亲孙女,您怎么教训孙女都使得,都是为了孙女好,孙女怎么会伤心呢。”

“真是好孩子。”老太君揽过秦宜宁,在她背上安抚的拍着,就像是哄孩子一样:“祖母往后好好疼你,把从前那些年欠下的都补回来,你说好不好?”

“只要能够在祖母身旁服侍,孙女就已经满足了。”秦宜宁在老太君怀里蹭了蹭。

屋内的气氛很是温馨,就连烛火的摇曳都显得欢快。

秦嬷嬷仿佛被祖孙之间的幸福感传染,自己都觉得幸福,也禁不住微笑。

谁知正在此时,一声尖叫打破了屋内的温馨宁静。

“不好了!快来人!慧宁姑娘投缳了!”

老太君惊的险些从拔步床跌下来,“什么,你们听见他们喊什么了?慧姐儿投缳?



秦嬷嬷暗自骂了外头乱叫唤的人,安抚的道:“您别慌,奴婢去看看。”

“不不不,我听的真真儿的,他们说慧姐儿投缳了?”老太君慌乱的起身,来不及穿鞋就往外走。

秦宜宁慌忙的提着鞋子追上去:“祖母,您先穿上鞋子,孙女扶着您去。”

秦嬷嬷也拿了大毛衣裳来为老太君穿好,这才与秦宜宁一左一右的扶着老太君出去。

这时,吉祥和如意已经吩咐小丫头提着灯赶来,一行人就沿着抄手游廊往秦慧宁住的暖阁而去。

走了没多久,就有婢女的哭求声传了出来。

“姑娘,您不能想不开啊。”

“您好歹想想老太君,您还有老太君呢。”

“姑娘您这样儿,可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

什么“亲者”?什么“仇者”?这是在劝人还是在添柴火?

秦嬷嬷脸色黑如锅底,询问的看向老太君。

老太君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暖阁的门大敞着,秦慧宁站在鼓腿束腰的黑漆木凳上,双手扯着白绫,翘着脚将脖子往里头挂。

蔡妈妈、碧桐和碧桐几个有抱腿的,有搂脚的,还有跪下磕头的,哭喊抽噎声乱作一团。

“这是在做什么!”老太君气的身子发抖,“慧姐儿,你还不下来!”

“我,我没脸活着了。祖母,您让我就这么去了吧。”秦慧宁泪雨滂沱,衣襟上一团湿痕,“今日这般被下了脸面,母亲也不肯认我了,我的心都要碎了,老太君,是孙女不孝,您就准了我,让我去吧!”

“去什么去?你是秦家的姑娘,你还想去哪?你给我下来!”老太君又气又心疼,指挥着众人:“你们,还不扶你们主子下来!”

“是!”蔡妈妈和碧桐、碧桃几个忙站起身。

秦慧宁目的达到,便哭着软了身子,顺势软到下来,正砸在碧桐和蔡妈妈的身上,两人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没让秦慧宁伤着,自己却又跌又砸的浑身都疼。

碧桃这厢拉着秦慧宁的手:“姑娘,您快起来,别让老太君伤心了。”

秦慧宁甩开碧桃的手,扑通一下跪在老太君的面前,抱着老太君的腿哭道:“祖母,您还叫他们救我做什么!就让我死了算了!”

老太君皱着眉,心里虽疼秦慧宁,可是看她这般做法,又觉得气愤。

“慧姐儿!你这么哭闹不休到底是要做什么?你父亲才升了太子太师,家里正是大喜的时候,你这是要咒谁?!”

秦慧宁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老太君。

老太君眉头紧锁:“我知道你委屈,可你也该懂事一些,你母亲的性子难道你不知道?你惹她做什么?难道祖母对你的好,还不能弥补你心里的委屈不成?”

“不,不是的。”秦慧宁捂着脸呜咽,借此动作掩藏面色的狰狞。

果真,就连老太君都不疼她了……

“不是?可我瞧见的是什么?你住在我的院子里,却故意闹上吊来堵我的心,你这是心存怨怼了!”

老太君最疼惜秦慧宁,斥责了几句又心有不忍,只得将炮火转向秦慧宁身边的人。

“蔡氏,你是做乳母的,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你主子往梁上挂白绫,你不知道拦着?后头你却抱着她大腿哭,做样儿给谁看呢!你信不信我把你挂上去!”

蔡妈妈听的面色惨白,抖若筛糠的连连磕头,口称“奴婢失职,奴婢不敢。”

老太君的额头突突的跳,身子也在发抖。

秦宜宁见了忙道:“秦嬷嬷,劳烦您扶祖母先回去吧,不要气恼伤了身子才好。慧宁姑娘素来是懂事的,今日必定是一时冲动,我再好生劝一劝,想来很快就能想开了。”

秦嬷嬷点头,放心的将此处交给秦宜宁处理,就好言劝着老太君回去。

老太君自己不舒服,又见秦宜宁如此肯给秦慧宁台阶下,便放心的去歇着。

待到老太君的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抽噎的秦慧宁和还跪着的蔡妈妈、碧桐和碧桃,秦宜宁才冷笑了一声。

“一哭二闹三上吊,秦慧宁,你当自己在搭台子唱戏吗?怎么,你是嫌家里*宁了是不是!”

“你算什么东西!滚出去!”秦慧宁双眼通红的蹦起来推秦宜宁。

秦宜宁却一把扣住了秦慧宁纤细的脖颈!

“想死?要不要我帮帮你!?”

第五十六章 强势回归

秦慧宁双手抓着秦宜宁的手腕,又试图去掰她的手指,然而秦宜宁的手就像是铁钳一般,如何用力都不能松动分毫。

喉咙被人这么掐着,她渐渐赶到呼吸困难,哑着嗓子尖叫:“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救我,去叫人!”

蔡妈妈、碧桃早已被秦宜宁如此生猛的做法吓呆了,闻声才回过神,就要上前来拉扯秦宜宁。

可秦宜宁积威颇深,只一个冰冷的眼刀子甩过去,蔡妈妈和碧桃就都吓的身上一抖,碧桐更是靠前都不敢。

秦宜宁嫌弃的甩开手。

秦慧宁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咳嗽起来。

“你不是没脸活着了吗?老太君是慈悲心肠,我却是个见惯了血腥的野人,你要是想死又怕疼不敢下手,我可以送送你。”

秦宜宁的话音很是温柔,但所言内容却让秦慧宁毛骨悚然。

方才那么一下子,她就知道秦宜宁若是真想杀她,恐怕自己挣扎都没用,还没等叫来人帮忙自己就被掐死了。

太子太师的女儿会杀人?说出去谁信?就是家里的主子都知道自己被她杀了,也会为了秦槐远的名声将事情遮掩过去的!

什么时候,她在秦家的处境竟如此危险了?!

这已不单纯是为了富贵,却是她的生命都掌握在旁人手中了!?

秦宜宁见秦慧宁终于露出惧意,笑了一下。

“知道怕了?秦慧宁,下面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听清楚。你今日闹投缳,恐怕已经传遍合府上下,说不定全京城的勋贵人家一个月之内都会多一个可以用来闲嚼的谈资。你要是哪天还敢作妖,我就把你挂起来,我想,你既然有投缳的前科,大家都只会觉得你是再犯了一次罢了。”

看了看房梁,又看了看秦慧宁,秦宜宁单手拎起一旁蔡妈妈的领子,将人像包袱似的提了起来。

蔡妈妈脚不沾地,吓得双眼瞠圆。

秦宜宁笑着将她放下,在秦慧宁惊恐的目光之下道:“看到了吗?我不是与你闹着玩的,将你挂上去的力气我还是有的。你若再敢挑唆母亲让她在婆家面前没脸,再敢搅合的家中不宁,你就试试,看是来人救你快,还是我勒死你再挂上去快。”

又拍了拍秦慧宁的肩膀,道:“晚了,你可以歇息了。”说罢转身便往外走。

秦慧宁呆若木鸡,眼睛发直的瞪着门口。

蔡妈妈拍着胸口喃喃:“这还是人么,这还是人么……”

碧桐低垂着头,想起钟掌柜的吩咐,眸中的恐惧和绝望又增了几分。

秦慧宁许久才尖叫了一声,愤怒的砸起屋里的东西来。

秦宜宁这厢去看了老太君,确定老太君的身子并无大碍,就回了雪梨院歇下。

次日正是太子殿下要登门来拜见太师,办请师宴的日子,天还没亮,府里就忙碌了起来。

大清早的,钟大掌柜通过厨房的景妈妈,将一份道录司的文牒送到了秦宜宁的手中,又在她耳边低声回道:“银子已经送去了,两位姑娘也已经预备妥当了。”

秦宜宁一愣,便笑了起来。

“劳烦景妈妈走一趟。”秦宜宁笑着塞给景妈妈一个绣了福字的沉甸甸的锦囊,“往后还少不得多劳您关照,这点子心意,就当请妈妈买酒吃。”

“哎呦,东家姑娘这样奴婢可不敢当。”景妈妈百般推辞。

“都是一家子人,何必如此客气,妈妈再推辞就是瞧不上了?”秦宜宁佯作愤怒。

景妈妈这才收下,与秦宜宁又客套了一番,恭恭敬敬的告辞。

秦宜宁吃着厨房送来的燕窝粥,抿着唇谋划了一番,便笑着吩咐秋露:“你去将我卧房旁边的耳房收拾出一间来,应用的摆设器皿和被褥等物都不要含糊。”

秋露点头应下去做事。

秦宜宁就带着秦槐远才赐给她的瑶琴和玉棋,去慈孝园给老太君请安。

今日的慈孝园已风平浪静,仿佛昨夜秦慧宁叫嚷着要上吊的消息并未传开来一般。

孙氏与二夫人、三太太一同去外院张罗迎接太子和摆宴的事。

老太君就带着盛装打扮妥当的姑娘们在慈孝园说话,等着开宴时再去前头拜见太子便是。

秦宜宁打量了秦慧宁,发现她今日穿的是一件交领褙子,将脖子上的痕迹掩藏起来,面上也用了适当的脂粉来遮掩脸颊被孙氏打出的红肿,低着头和六小姐坐在一旁,总体上看来还算安分。

她好笑的想,看来秦慧宁根本就是个非暴力不合作的,苦口婆心一百句,都不如给她一巴掌来的管用。

既然她肯安分,秦宜宁就不在多想,与几位小姐一同说话,逗着老太君开心的笑。

辰正,有小丫头来回:“太子殿下到了,这会子正在前院与太师爷行拜师礼。”

辰正三刻,又有人来回:“太子殿下和太师爷以及二老爷,三老爷,大爷,二爷等去了书房说话。”

巳正时分。

才刚去外头看情况的吉祥笑吟吟的回来道:“老太君,太子殿下与三位老爷和小爷们一同游幸后花园去了,大夫人说宴会已经齐备,午初刻便可以摆宴,请老太君带着姑娘们巳末移步去花厅。”

老太君心情极佳的点头:“知道了。”

老太君就又检查了姑娘们的打扮一番。

谁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外头却有个小丫头子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在廊下连珠炮似的道:

“老太君!才刚慧宁姑娘身边的碧桐和小艾,在后花园里冲撞了太子殿下,太师爷已经吩咐将二人撵出去了,太师爷还吩咐老太君将慧宁姑娘关去柴房,他随后有话要问。”

秦慧宁闻言蹭的站起身,惊恐的瞪大了眼,求助的看向老太君,“这,这是怎么回事,碧桐今早并没跟着我,说是小日子来了,身上不舒坦,我看她不舒服就没带着她,她怎么会跑去后花园,还冲撞了太子……”

老太君皱着眉,吩咐秦嬷嬷:“绿娟,你快去打探清楚了来回我。”

“是。”秦嬷嬷匆匆的去了。

秦宜宁垂眸,端起温热的茶吃了一口。

入口微苦,回味清香,是好茶。

原本还在兴奋着中午的宴会能见到太子的姑娘们,此时都有些惶惶不安,尤其是秦慧宁,脸色惨白冷汗直流,猜测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父亲怎会要将她关进柴房?

过了一会儿,秦嬷嬷回来了。

“老太君。”秦嬷嬷的脸色很难看,“奴婢都打探清楚了。碧桐和小艾两个不知道太师爷和二老爷、三老爷带着太子逛后花园,两个人今日都得闲,就在假山后面闲话。结果被太子爷和太师爷一行听了个清清楚楚,她们说,说……”

老太君皱着眉,“说什么了,回请楚!”

“奴婢将太师爷身边的长随启泰带来了,让启泰与您说吧。”

“快叫他来!”

启泰今年已经三十多岁,跟在秦槐远身边年头长,又忠诚伶俐,来了并未进内室,只是跪在喜上眉梢的插屏外头,隐约只能看到个人影儿。

“……太子爷一行走着走着,就听见有两个女孩子嘀嘀咕咕,说四小姐是个脑子缺根弦的蠢材,被人陷害了都不知道,之前说偷了老太君镯子的婢女,其实根本就是慧宁姑娘吩咐碧桐陷害的,还说老太君也是好糊弄的,就那么信了将人打出去了。”

“当时小人就跟在太师爷和太子爷的背后,这话小人听的清清楚楚,太子爷也一定听见了。”

“太子爷当时没有说话,可是太师爷面色很难看。怒斥了嚼舌的两位姑娘,太师爷仁慈,并未打杀,只是将人直接赶出去了。”

屋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秦宜宁和秦慧宁。

怪不得大老爷要将秦慧宁关柴房,原来秦宜宁身边的婢女偷窃竟是被她陷害的!

当着太子的面儿被戳穿这种家宅中的阴暗事,且还是养女陷害嫡女身边的婢女,这种事传开来,可叫人怎么说嘴?

难保不会有人说,秦太师内宅里都不能肃清,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老太君气的脸色发紫,狠狠的将手里的黄铜烟袋锅子甩了出去,正砸在秦慧宁的肩膀,疼的她哎呦一声哭了起来。

“你还有脸哭!来人,将秦慧宁关进柴房,没有大老爷的话,谁也不许去看她!”

“老太君,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是被冤枉的啊!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狡辩!带走带走!”老太君愤怒的捶桌。

粗壮的婆子进来,捂着秦慧宁的嘴直将人拉扯了出去。

屋内一片死寂。

因为瑞兰偷窃一事,很多人都曾经嘲笑过秦宜宁不会管教下人,还有更过分的,说秦宜宁上梁不正下梁歪。

如今真相大白,在看秦宜宁时大家都觉得有些尴尬。

正当这时,外头又有人来回:“老太君,定国公夫人送来两个婢女给四姑娘。”

话音方落,就见大丫鬟吉祥面色有些微妙的带着两个姑娘进了门。

见了两人,再一次,众人的视线又集中秦宜宁的身上。

老太君则是惊讶的指着其中一人,道:“你不是瑞兰吗?!”

“奴婢松兰,给老太君、四姑娘请安。”瑞兰如今已经改唤松兰,笑着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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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快乐!!

第五十七章 训教

老太君虽有些偏心,可到底不是糊涂人,到此时哪里还有不懂的?

这些都是秦宜宁做的吗?

老太君询问的看向秦宜宁。

秦宜宁回她一个乖巧的微笑,等于默认了。

一时间,老太君真真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有一种明明认定自己抱回家的是个小狗崽,养几天却发现这是个小狼崽的感觉。

老太君观察了秦宜宁这么久,自是相信秦宜宁的品性的。倒是秦慧宁的种种表现,还真的像能做出嫁祸这种事来的人,且老太君相信秦槐远的判断,就是她一时糊涂了,她的儿子是不会被蒙蔽的。

只是秦宜宁到底都做了什么,才让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

那两个婢女真的是凑巧在假山石后头说话的吗?

无论她做了什么,现实已经给了那些曾经嘲笑秦宜宁的人狠狠一巴掌!

说她“上梁不正下梁歪”?到底是谁上梁不正指使婢女去陷害嫡女的丫鬟?

说她连自己的婢女都护不住,只能任凭人拿捏?如今光明正大的站在这里的瑞兰又怎么解释?

曾经的瑞兰,现在的松兰,不但完好无损的回来了,甚至吃着定国公府的月例,身份超然于秦家所有的婢女之外。

这还叫护不住自己的婢女,那怎么做才是?

在场的姑娘们仔细回味了一番,若是这事儿搁在她们身上,她们可没有把握能将被陷害的婢女带回来,就是开场的那一通板子,说不定人就已经没了。

姑娘们看秦宜宁的目光都变的敬畏起来。

众人的惊讶不过呼吸之间。

松兰行礼之后,众人便见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生的粉嫩可爱穿了浅粉比甲的苹果脸小姑娘乖巧的行礼,脆生生的道:“奴婢冰糖,给老太君、众位姑娘请安。”

“冰糖。”老太君回过神来,声音有些干涩,心中对她的身份有些猜测,“这名字倒是甜。你本来叫什么?”

冰糖笑着回道:“回老太君的话,奴婢原本姓唐。”

老太君和姑娘们都了然了。这就是秦宜宁被关祠堂读书的缘由。唐姑娘的身份可是比松兰还要超然的!

老太君道:“唐姑娘起来吧。不必如此多礼。”她对清流那些人的手段清楚的很,面前这位是清流力保的,她若是做的不好半分,还不被那些疯狗生吞了!

冰糖却笑着道:“老太君千万不要这样,奴婢的性命是四小姐救的,这一辈子都会效忠四小姐,您是四小姐的祖母,自然也是奴婢的主子。”

老太君嘴角抽了抽。

她当了大半辈子的女主人,如今一个小丫头肯给她行礼,还是看秦宜宁的面子了?

老太君揉了揉额头,摆手让松兰和冰糖退下,二人便自然的站在了秦宜宁身后。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到了快开宴的时间。

老太君便带着孙女们去了前头的花厅。

花厅温暖如春,绕过五福临门的大座屏,正对着的便是议事的两排铺着猩猩红椅搭的官帽椅,官帽椅的背后各有东西两厅,分别用梅兰竹菊四君子的黑漆雕花折屏阻隔开男宾和女眷的区域。

尉迟燕身着炫紫锦袍,头戴紫金簪缨发冠,腰配竹节纹玉带,贵气天成中却有一股子书卷气透了出来。

老太君和女孩子们不敢直视太子,纷纷下跪行礼。

尉迟燕双手搀扶老太君,不让她跪下,“老封君快请起,千万不要如此多礼,您是秦太师的母亲,本宫是秦太师的学生,论起来您是长辈呢。”

老太君连道“不敢”,又道:“尊卑有别,妇人不敢僭越。”

客气了一番,尉迟燕又看向秦宜宁。

秦宜宁此时端正与姐妹们跪在一处,并未察觉到尉迟燕的视线。

可一旁的秦槐远、二老爷、三老爷和老太君等长辈却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老太君的心里咯噔一跳,随即便有些隐隐的期盼萌生出来。

如今秦宜宁和太子殿下可是门当户对的。

若是秦宜宁能够成为太子正妃,做了东宫的女主人,将来……

老太君这么一想,手心都激动的冒出了热汗。

她带着女孩子们绕过屏风去了西侧的偏厅。

男子们则是都去了东偏厅。

入座之后,有折屏遮挡,中间又隔着一个中厅,两边看不见彼此,话音听的也不是很清楚。

孙氏和二夫人、三太太都站在一旁伺候老太君布菜。

孙氏的脸色不大好,眼下有一圈明显的乌青,显然是昨夜没睡好,此时她已经知道秦慧宁身边的婢女犯了事,又见席间没有秦慧宁,便低声的问老太君:

“您已经将慧姐儿关进柴房了?”

老太君一听这话,顿时食欲全无,放下象牙箸瞥向孙氏,眼神中充满警告之意的道:“慧姐儿自己犯错,该罚则要罚,这件事蒙哥儿已经插了手,你就不要管了。”

孙氏闻言手一抖,差点将公筷和白瓷小碟子都跌了。

什么叫她不要管了?他们想对她的慧姐儿做什么!?

昨儿个她的确与慧姐儿闹的不愉快,可慧姐儿人到底是她养了十四年的女儿,母女之情还是在的。

孙氏知道老太君这会子在气头上,只得赔笑道:“老太君莫生气,如今大冬日里的,好好的姑娘家怎么能关进柴房呢?那是会做出病的。”

秦宜宁此时已经撂筷漱了口,静静的望着孙氏。

女眷这方不论是真的在用饭的,还是佯装自己吃的很忙的,都竖起耳朵来听孙氏和老太君那厢的动静。

老太君摆手道:“此时先不说这事。”

孙氏还想开口,二夫人和三太太一左一右的挽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大嫂就是爱女心切,好歹也等平静下来再说。太子还在呢。”

孙氏闻言抿了抿唇,衡量之后只得暂且闭了嘴。

用罢了宴,又吃了茶,拜师的仪式已成,全家人一同去恭送太子,浩浩荡荡的一群主子直送出了大门。

尉迟燕披的还是那件雪白的胡腋毛大氅,雪白配上绚丽的紫,显得他高贵雍容。站在马车旁与秦槐远行礼作别。

他行的是师生的礼。

秦槐远也还了君臣的礼。

尉迟燕在内侍的服侍下登上八宝琉璃流苏车,撩起窗帘看向外头,与秦家的男子们颔首致意,最后目光遥遥的落在了女眷之中那一抹红上。

女眷之中,除了三婶披着一件玫瑰红的斗篷,只有秦宜宁披着的是猩猩红白兔风毛的那件锦绣披风。

在一群花花绿绿之中,这一抹正色显得格外醒目,虽然看不清容貌,可是尉迟燕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了她的一颦一笑。

他忽然觉得耳根子和脸颊都热了起来,忙放下窗帘,吩咐启程。

太子最后遥遥一望,女眷们都注意到了。

因距离太远,她们分不清太子看的到底是谁,秦宜宁也觉得自己与太子并没有相熟悉到需要用眼神道别的程度,是以也没多想。

只是与秦宜宁并肩而站的七小姐却已经红了脸颊,缓缓的放松了方才被注视着时不自禁绷紧的背脊。

太子是在看她吗?

方才用饭之前在花厅跪下行礼时,七小姐就曾经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不成想她抬头时,太子正巧看了过来。她慌乱的低下头,却感觉到太子的视线在自己的身上久久不曾移开。

方才送别,太子一定是在看她的。

家里的姑娘都不曾与太子有渊源,也只有她在行礼时险些与太子对上视线。

太子生的那般儒雅英俊,又那般尊贵雍容,皇上如今只有一个独子,太子是未来继承大统的不二人选。

七小姐一想到这里,心都砰砰的乱跳起来。

八小姐见七小姐站着发呆,众人都往里头走了,她还脸红红的站在原地,不免担忧的道:“七姐,你是不是染了风寒了?怎么脸上这么红?”

“啊,没,没什么。”七小姐拍了拍脸颊,便跟着众人一同回了内宅。

太子游幸后花园,竟然遇上了那种事,此时肯定是要处理的,而且其中还涉及到长房的养女和嫡女之间的关系,是以二婶和三婶都没有多留,只送了老太君到慈孝园门前,就带着各房的人回去了。

孙氏不等人走远,也不等进门,就拉着老太君的袖子焦急的求情:“母亲,要不咱们先放慧姐儿出来吧,万一冻坏了她可不好。”

老太君最看不惯孙氏公主似的不谙世事模样,十几岁时候可以说她这样是天真烂漫,二三十岁时候这样勉强可以说她晚熟,可如今都四十岁的人了,还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怎么配得上她出类拔萃的长子?这样的人居然是他们秦家宗妇,简直是笑话。

嫌恶的挥开孙氏的手,老太君不悦的道:“你求我?我还没问问你是如何教导女儿的呢,宜姐儿回来的晚,没有用你教导,可是她懂事,可慧姐儿呢?跟在你身边十四年,你就给我教导出个这样的孙女来?身为养女,不知道安守本分,竟然因为养女的身份对嫡女心生妒忌,就指使着身边的人去陷害嫡女的婢女,致使嫡女的脸面跌尽。孙氏,你给我说说,这就是你教她的规矩吗!”

第五十八章 信与不信

孙氏从来都是天之骄女,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被老太君当面训斥,当真是面子里子都跌光了。

她面色涨的通红,语速极快的辩驳道:“老太君不能这么说,怎么从前慧姐儿表现好的时候,老太君就总是说慧姐儿是养在您眼皮子下的呢?前儿您还说为了帮衬媳妇,将慧姐儿亲自教导,怎么如今慧姐儿身边的下人犯了错,您反倒先问起我来。她会这样,倒也不是我一个人教的。”

老太君闻言,险些被气的吐出一口老血。

当初她真的是猪油蒙了心,怎么会觉得孙海菡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妇会配得上她那才华出众的长子呢!

“孙氏,你这说话的语气是儿媳对婆母该有的吗?你是什么意思?我做婆母的,帮你带了女儿,你不但不知感激,反而埋怨我没有教好她?到底我是她娘,还是你是她娘?”

老太君愤怒不已,点指着孙氏又道:“我原想着你这次主动回来,已经是懂事一些了,想不到你还是这样,真真是朽木不可雕!”

孙氏被骂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梗着脖子道:“老太君直说您到底还疼不疼您的心肝儿肉了,怎么又往我身上攀扯?”

“我现在就是‘朽木不可雕’了,可当初想尽办法要结亲的到底也不是我孙家!还不是贵府找了人与我们国公府说和,这些年来我虽不说自己有多好,可秦蒙到底平步青云,旺夫运我还是有的,为何老太君现在就横竖看我不顺眼了!”

“你,你!”老太君被孙氏一番话气的脸色铁青,“你要是我女儿,我早一巴掌抽飞你去!”

婆母可以给儿媳立规矩,但真的动手打人到底还是会被勋贵圈子里的人笑话的,传开来也会给老太君闹个恶婆婆的名声。

是以老太君这些年来虽然有任性的时候,对儿媳却从来不动一指头的。

只是今日孙氏的话说的太过分,老太君原本就被秦慧宁闹出这件事气的不轻,现在又被孙氏气了一下,眼前就是一阵阵的发黑,扶着头身子一阵摇晃,险些要摔倒。

“老太君!”

秦嬷嬷和秦宜宁忙搀扶住了人。

“您没事吧?快进屋里去歇歇。”

秦宜宁则是对孙氏暗自摇了摇头,示意她千万别再多言,免得惹火烧身,转而与秦嬷嬷一同扶着老太君进屋去。

孙氏紧握着双拳气的浑身发抖。

她不是不想控制自己的脾气,可是控制脾气太委屈自己,她自小就被祖母捧在手心里养大,父母对她也慈爱,她哪里受过这种苦?若不是看在秦槐远的面儿上,就这种刁蛮的恶婆婆,她才懒得伺候!

孙氏真想转身就走,可是想了想,到底还是要关心一下老太君的,否则也会叫人说嘴,只得跟在三人的身后进了屋。

秦宜宁与秦嬷嬷已经扶着老太君躺下了,确定老太君并无大恙 ,两人便都低声劝解。

孙氏站在一旁安静的看着他们服侍老太君脱掉鞋袜,柔声安抚,老太君闭着眼一副不想在多说一句话的样子,孙氏就知道自己今日求情怕也没用了。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觉得秦慧宁并不是这样的人,说不得是有人在背后挑拨是非,故意要攀扯秦慧宁的。

孙氏便去了暖阁,找了秦慧宁身边蔡妈妈来问清楚来龙去脉。

蔡妈妈是金妈妈的外甥女,金妈妈又是孙氏的乳母,孙氏见了蔡氏就觉得是自己人,说起话来也是直截了当。

“慧姐儿到底有没有指使着碧桐去陷害宜姐儿身边的婢女?”

“夫人,您怎么能这么想呢?慧宁姑娘多温柔懂事您是知道的,她如今日子过的如履薄冰,昨儿个晚上差点投缳自尽了,上吊没死成,还被四小姐掐了脖子,说什么想死又不敢她可以帮帮咱们……”

说到此处,蔡妈妈声泪俱下,“如今,若是夫人都不肯相信慧宁姑娘,慧宁姑娘可就真的没有出头之日了。碧桐平日心气儿就高,说不准她存了什么歪心思,故意陷害咱们慧宁姑娘呢!

蔡妈妈抹着泪,还不忘了仔细观察孙氏的神色,见孙氏八成是相信了,心里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她怎么可能承认秦慧宁陷害了人的事?

因为那主意就是她替秦慧宁出的!

如今秦慧宁事发,蔡妈妈生怕攀扯出自己挑唆了主子的事,她必定是要死咬着秦慧宁是冤枉的。

孙氏见蔡妈妈如此坚决,便深信不疑了。听着蔡妈妈说秦宜宁还曾经那么对待过秦慧宁,不免的皱起了眉头。不过她对秦宜宁如今的印象已经好转,觉得这件事八成也有夸张的成分,是以也没有多问。

“你既这么说,我便信了慧姐儿。可是到底是谁会蓄意诬陷慧姐儿呢?还有,碧桐和小艾怎么就那么巧,正赶上老爷和太子等人路过,才说了那番话呢?我怎么想怎么觉得那是有人设计。”

蔡妈妈见孙氏相信了她的说法,终于放下了心,撇嘴道:“夫人是明白人,有些事还用奴婢来说吗,陷害慧宁姑娘的人是谁显而易见,如今谁得到的好处最多,那就是谁了。”

谁得到的好处最多?

孙氏回想今日发生的事,虽然她先前没有在老太君的房里伺候,可是秦宜宁从定国公府里带回来两个婢女,且其中一个还是当初被疑偷窃的瑞兰,她却是知道的。

如今谁是受益者?很显然就是秦宜宁啊。

孙氏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她不愿相信秦宜宁会伤害秦慧宁,可是蔡妈妈这样说,她心里又摇摆不定。

正当孙氏脑子都要成了一锅浆糊时,秦宜宁带着人到了暖阁来。

“夫人果真在这里,我一猜您就是在这儿。”秦宜宁身后跟着冰糖、松兰、瑶琴和玉棋四人。

孙氏今日忙的不轻,身边只带了一个采橘,这会子还不在身边。

回想秦宜宁刚回府来时候的模样,再看她现在这样的阵仗,前后的差别之大,让孙氏不得不用心去思考。

秦宜宁的手腕这般厉害,他到底有没有心会害人。

“母亲怎么了?这般瞧着我不说话?”秦宜宁心里有所猜测,面上却依旧在笑。

孙氏皱着眉道:“你跟我来。”

说着就拉着秦宜宁的手,快步如飞的往兴宁园去。

而同一时间的柴房,秦槐远负手站在跪地哭泣的秦慧宁跟前,沉声问:“将该说的都说了吧,别拖拉,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

圣诞快乐!!

第五十九章 父亲的决定

秦慧宁此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面对的已经不是可以让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太君和孙氏,而是满身威严、不怒自威的秦槐远。

秦槐远在朝中浸淫多年,手腕就连外头的大臣们都惧怕,何况秦慧宁一个才十四岁的小姑娘。

秦慧宁觉得秦槐远一双锐利的眼在自己的身上一扫,她就像是被刀子剖开了一般,就连肚肠有几个弯都被人看的一清二楚,谎言都无所遁形。

她是绝没有胆子敢在秦槐远面前说谎话的。

可是若说了实情,她在长辈心里的位置可就真的全完了。

思及此,秦慧宁咬了咬牙,哽咽道:“父亲息怒,我知道这事是我的不是,原本是我与宜姐儿有些不对付,我乳娘就给我出了个主意,说借此可以打压宜姐儿的锐气,我没想那么多,就将事交给乳娘去安排了。没想到她竟陷害了宜姐儿身边的瑞兰偷窃。”

说到此处,秦慧宁抬眸偷偷看了一眼秦槐远,见他面色沉静,依旧是方才的站姿,宛若老僧入定一般,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那番话,说的就越发忐忑了。

“我,我原想着说出来的,可是乳娘也是为了给我出口气,在想那瑞兰不过是被打两下撵出去,也就罢了。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秦慧宁再度抽噎起来,不住的用袖子拭泪,仰着头偷眼去看秦槐远。

谁料秦槐远也恰在此时垂眸看来,二人的视线相对,秦慧宁被吓得心扑通乱跳,险些跌坐在地上。

“你没想到?”

“我真的没想到,我是……”

“住口,不必说了。”

秦槐远声音淡淡的,回头吩咐外头的长随启泰:“你去告诉里面,一则将慧宁姑娘的乳母拉到门外打四十板子,撵回家去永不许录用。二则将慧宁姑娘身边的婢女都换一批新的,原本伺候慧宁姑娘的人让老太君和大夫人酌情放在别处,只一点,不许这些人再近身伺候任何一位姑娘。”

秦慧宁呆呆的望着秦槐远,忽然大哭着就要去抱秦槐远的腿:

“父亲,你不能这样!蔡妈妈和我身边的人是无辜的,再说你将他们都处置了,往后叫女儿怎么抬起头来做人?还有谁敢跟在女儿身边?我虽不是你亲生的,可也是养在身边多年的,你难道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死活了吗!”

秦槐远拂袖挥开秦慧宁,蹙眉继续道:“三则,慧宁姑娘这次犯糊涂,是因身边刁奴挑唆,让所有人都管好自己的嘴,不得背后议论。四则,慧宁姑娘住在老太君院子里不合适,容易气到老人,将慧宁姑娘迁出慈孝园暖阁,搬去雪梨院,去雪梨院帮四小姐搬家,将‘硕人斋’清扫干净,给四小姐住,也方便她时常去老太君处走动。”

秦慧宁听见后头秦槐远吩咐所有人都不得议论时,还松了一口气。只是再听到下面的话,她当即面无血色的跌坐在柴房冰凉的地上。

“硕人斋”是秦槐远少年时独居的小楼,原来是叫“清心斋”的。

秦槐远容貌出众,当时的老老太爷还健在,有一天逛园子路过“清心斋”,就指着那匾额道:“什么清心斋,又不是和尚庙,我大孙子这么英俊,将来至少要娶一个媳妇儿,纳十个美妾才是!”又拉过秦槐远来问:“来来来,蒙哥儿给祖父背个形容美人的诗。”

当时的秦槐远还小,被逗的脸红脖子粗的背了一句《诗经》中形容齐女庄姜高贵美丽的诗。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

老老太爷就说:“这诗说的就是我大孙子嘛!以后这清心斋就改叫硕人斋好了。”

老老太爷一句话,哪里有人能不听?

当时的秦家还不如现在富贵,宅子还没有现在这般大。扩建了一次,又建了一次后花园,这硕人斋还一直保留着。

后来老老太爷驾鹤西去,秦槐远每当想念祖父时,还常会去硕人斋坐一坐。

秦慧宁小时候就喜欢这一处的风景,跟父亲撒娇开口要过两次,父亲都不肯给。

祖母当时安慰她,说以后硕人斋是要给嫡子住的,她是女孩子,不能住。秦慧宁才渐渐的熄了心思。

想不到,如今父亲会开口将硕人斋给了秦宜宁!

秦宜宁不也是女子吗,凭什么秦宜宁能住,她却不行?!

可是即便心里再不甘,秦慧宁也已经来不及去妒忌了。

她紧接着想到的是自己堪忧的处境。

从慈孝园搬去雪梨院,又被撵走了身边曾经服侍的所有人,等于是两眼一抹黑,她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父亲,求您开恩,您不能这么对我啊,往后女儿还要过日子,您这样,叫我怎么有脸活下去,您不如赏给我一根绳子,叫我吊死吧!”秦慧宁再度去抱秦槐远的腿。

秦槐远退后两步,蹙着眉摇头。

一个养在孙氏和老太君身边娇贵宠大的姑娘,脑子里却只有一些小算计,全无大局观,遇到事儿只会哭闹,完全无大将之风,足可见骨血的重要。

到底,还是他亲生的女儿继承了他的血脉。

秦槐远虽然对秦慧宁有父女的情分,可心里到底也不满自己的亲生女儿被诬陷欺负的。

至于为何他与太子会那么巧合的在假山后听到碧桐的话,秦槐远不用想都知道这是那个小丫头安排的。

秦槐远被自己的女儿算计了,只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该教育女儿是要教育,心思不淳的人却要先惩教。

“慧姐儿。”秦槐远的声音如常,就连声调都没有拔高,平铺直述的道:“你身为我的女儿,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应该清楚。你不必用上吊这类事威胁我,我不是老太君。”

秦慧宁吓得眼泪都不会流了。

这件事父亲竟然知道了!她一直以为父亲不会参与内宅之事的!

“愚人者,必自愚,你说是你身边的人做的坏事,让你背了锅。好,我信你,处理了你身边的人。下次再犯,便不该是身边人挑唆了吧?你若没能力约束下人,那么你的将来我也要重新掂量了。你好自为之。”

秦槐远平淡的丢下一记重锤,转身便走了。

秦慧宁呆坐在半晌不能回神。

秦槐远的话每一句都是在扇她的耳光,她的脸上虽没被打,也火辣辣的涨成了紫茄子皮。

可是不甘和怨恨却比从前更甚。

她的确不是亲生的,可也不能这样对她啊!宠了她那么多年,突然告诉她她不是嫡女,将她拥有的一切都夺走给了秦宜宁,她何其无辜!

**

秦槐远虽然吩咐了启泰,但是有些话还是要亲自与老太君说的,是以离开柴房,就直接去了老太君处。

老太君才刚被气的眼前发黑,差点喘不过气来,这会儿已经缓过来了,正靠在柔软的大引枕上吃参汤。

见秦槐远来了,老太君面上不自禁露出个愉快的笑:“外头的事情忙完了?”

“已经忙完了,母亲这是怎么了?身子不爽利?”

“哎!”老太君叹了口气,将刚才孙氏与她叫嚣的事情说了。

秦槐远沉默片刻,道:“母亲不要生气,孙氏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回头儿子说说她。”

见秦槐远每天忙的团团转,还要为了这种事情烦心,老太君心里对孙氏就越发不喜起来。但是看在儿子的面儿上,也不好在继续揪着孙氏不放。

秦槐远又将方才的决定告诉了老太君。

当听到要将秦慧宁搬去雪梨院时,老太君皱了眉:“她身边的人不好,打罚了也就是了,雪梨院那般偏僻,让她从我这里搬出去只让她回兴宁园便好,何必让她去那么偏的地儿?”

“母亲,她在兴宁园,孙氏怕会更容易闹事。而且雪梨院偏僻,宜姐儿能住得,慧姐儿就不能?”

老太君被秦槐远这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讪讪的道:“当时不过是怀疑宜姐儿的血缘,气头上才随口说了那么一句,我难道就是苛待孙女的坏祖母了?”又道:“那硕人斋,怎么你终于舍得给人了?”

秦槐远也不会抓着母亲的不是不放,笑着道:“闲置着也是闲着,宜姐儿已经十四了,顶多住几年就要出阁了,将来若有嫡子再搬进去也没什么不好的。”

一说到秦宜宁的婚事,老太君就想起了今日太子看秦宜宁的眼神,“太子殿下她是不是对宜姐儿……”

秦槐远高深莫测的一笑,“母亲,如今我已做了太子太师,地位自然不同于从前,我的女儿要成婚,怕也不是单纯能咱们家做得了主的,往后静观其变就是。”

老太君一听就明白了,笑道:“要是天家愿意做主,那也是咱们秦家的荣幸。宜姐儿去硕人斋也好,离着我近不说,硕人斋是你从前起居读书的地方,也让她染一染书香。”

“正是这个意思。”秦槐远微笑着点头。

“回老太君、大老爷的话,大夫人和四小姐预备了乌鸡汤送来,给老太君补身子的。”吉祥进门来,笑吟吟的回话。

随后便是孙氏提着个黑漆螺钿的食盒,红着脸腼腆的进门来。秦宜宁则微笑着跟在她的身后,一同给老太君和秦槐远行礼。

第六十章 话不说不明

孙氏会主动端着乌鸡汤满脸羞涩的来示好,这完全出乎老太君的意料。

秦嬷嬷才刚悄悄地与老太君说过,孙氏去暖阁见了蔡妈妈,出来后就气冲冲的将秦宜宁拉走了,明摆着是要拿秦宜宁出气的。

老太君都已经等着听人来回孙氏又闹成什么样儿了。

谁料想不过这么一会儿,母女俩竟都笑吟吟的,仿佛一切不愉快都没发生过,秦宜宁也完全不似被训斥了的模样,孙氏竟然还主动软下身段来道歉了。

老太君和秦槐远都了解孙氏是个什么性子,不约而同的对秦宜宁赞许一笑。

“老太君,才刚是媳妇一时冲动,一切都是我的不是,我是心疼女儿,却不是不孝顺婆母的,您知道我素来就是这个性子,冲动之后又后悔,媳妇在这儿给您赔罪了。”

孙氏越说声音越干涩,这已是她能说出口最软和的话了。

才刚秦宜宁与她分析秦槐远必定会来,不如趁此机会表现,她起初还不想来服软。可是服软在秦宜宁口中却说成“以退为进”。她想想也有道理,自己与秦槐远之间的关系的确需要修复,不能闹的更僵了,她这才暂且听了秦宜宁的建议。

且不论孙氏心里如何想,孙氏能这么做,秦槐远却是满意的。

“母亲就不要生气了,您若是气坏了,可叫儿子怎么办?孙氏脾气急,素来有口无心的,她心里还是孝顺您的。”

孙氏肯服软,儿子又说好话,二人给老太君搭足了台阶儿,老太君也觉得面子上过得去,不想为难儿子,便道:“你起来吧,都是一家人,以后不要如此了。”

孙氏闻言松了一口气,忙将黑漆螺钿食盒打开,将乌鸡汤端了出来,亲自拿了调羹服侍老太君用。

老太君其实才吃了参汤,这会儿还不想吃乌鸡汤。不过考虑到儿子,她还是就着孙氏的手吃了半碗。

孙氏的心这才完全放下,羞涩的看了一眼秦槐远。

秦槐远面色平淡的对孙氏点了下头。

孙氏的脸上又开始泛红,心里雀跃起来。

秦宜宁看父母这样,暗自松了口气。

家和万事兴,母亲与老太君为敌与丈夫叫板的作为太不妥了,她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人劝和来的,幸而她的口舌没有白费。

老太君笑着对秦宜宁招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来,“我和你父亲正说到你的事呢。”

秦宜宁上前来,问道:“祖母是不是与我父亲说我不好生学习,把先生气到了?”

“你这丫头。”老太君被她逗的噗嗤笑了,“你不好生学习,祖母就先打你手板子了,还要等到这会子告诉你父亲?才刚是你父亲说,让你搬到硕人斋住,硕人斋与后花园比邻,景色极好,冬暖夏凉不说,里头还有许多你父亲的藏书,你父亲年少时就是住在硕人斋的。如今那些藏书也许你看,让你染一染书墨香,你说可好不好呢?”

秦宜宁去逛后花园时,早就注意到硕人斋那雅致的院落,也打听过来历,此时心里是极为喜欢的。

她面带喜色的道:“多谢祖母,多谢父亲!若去了硕人斋,我就可以常常来祖母这里蹭饭吃了!”

老太君闻言又笑了起来,指着秦宜宁直叫“泼猴儿!”

秦宜宁说常常来蹭饭,虽是一句顽话,却是在告诉老太君和秦槐远,她领会了父亲的安排,必然不会辜负。

秦槐远见她一点就通,心中满意,想起今日之事,他语气平淡的道:“宜姐儿,假山后说话的丫头是你安排的?”

老太君闻言询问的看着秦宜宁。

孙氏惊讶的瞪大眼,叫道:“果真是你害慧姐儿!”

孙氏的嗓音太尖锐,将原本轻快的气氛破坏的一干二净,秦槐远闻声不悦的看了她一眼。

秦宜宁已经不想去在意孙氏对她的态度,只当自己听不见这一句,笑着对秦槐远道:

“回父亲,此事的确是我安排的,慧宁姑娘趁着我在祠堂背书时,吩咐碧桐和蔡妈妈设计骗出瑞兰,诬陷她偷窃祖母的翡翠镯子。瑞兰无缘无故的被打了板子,若不是运气好,她可能会被当场打死。”

“我能理解慧宁姑娘的苦衷,但是不能原谅她为了一时爽快,就罔顾她人性命的作法,她对我不满,可以尽冲着我来,可她不敢,也无能,就去害我身边一个无辜的婢女,瑞兰何其可怜?”

“至于被赶出去的碧桐和小艾,碧桐偷了我的首饰才被我拿捏,小艾也素来手脚不干净,他们两个也算是应有此报,出去了再找新的营生也不至饿死。”

“所以今日,我只是让真相大白而已。”

“而已?”秦槐远轻笑道:“你这个‘而已’做的可是够大的,你可以直接来与我说,也可以与你祖母说,为何偏要将事情弄到太子跟前?你就不怕毁了你爹的仕途?”

秦宜宁听得出秦槐远半真半假的埋怨,也看得出老太君在秦槐远说到仕途时皱紧的眉头。

她并不紧张,继续道:“我自然想到了这些,只是父亲的仕途并不会受影响。太子性情温和,醉心书画,虽有心励精图治,却无那个天赋,他缺少的,恰好是父亲拥有的。”

“父亲政治敏锐,手段老辣,审时度势眼光极准,太子往后仰仗父亲权谋之处良多,是以于他本性上来说也好,于他对未来的考量也罢,都不会在意这些女孩子家的小事。何况父亲在太子的面前也言传身教了第一课啊。”

秦槐远问:“哪一课?”

秦宜宁笑道:“您教导了太子,何为仁慈。”

秦槐远闻言,朗声大笑。

分明是这小丫头利用太子在场来将了他一军,知道他为人师表自然不能在太子面前打杀下人,从而保全了碧桐和小艾的性命。这会子她反倒能口灿莲花的说出这番话来。

秦槐远笑的难以抑制,拍着秦宜宁肩膀道:“宜姐儿不着痕迹拍马屁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了。”

老太君见儿子如此欢喜,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近些年来,秦槐远已经很少有如此开怀大笑的时候了。

而且仔细咂摸秦宜宁话,老太君惊讶的发现,秦宜宁在做事时已经思考到各方面的反应,针砭时弊也极为精准,果真是她宝贝大儿子的亲闺女!

老太君搂过秦宜宁,点了下她鼻尖儿道:“你这泼猴儿,明明自己使坏,还能说出这些弯弯绕来,这次慧姐儿有错在先,你这样做也就罢了,往后可不许你如此了!”

“祖母教训的是,孙女谨记。”她当然不会利用手段去害无辜的人,只是被人欺负到头上,她绝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

秦槐远笑了一场,觉得满胸的郁闷都散了,对秦宜宁的能力有所了解之后,对她未来的安排也有了新的思量。

他不会将一个头脑愚笨的女孩子嫁到需要尔虞我诈之处,因为那样即便门第高,日子也不会幸福,弄个不好还会让女孩丢了性命。但是聪慧又善于审时度势的,必然要放在重要的位置上。

“母亲,您今日乏累了,早些歇息,儿子与媳妇先告辞了,明儿在来看您。”秦槐远站起身。

孙氏还在刚才的冲击之中没有回过神,见秦槐远起身行了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跟着行礼。

老太君看到孙氏这个模样,知道儿子少不得要费一番唇舌,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你们去吧。”

待到秦槐远和孙氏走后,秦宜宁笑着道:“想必搬家的人忙的差不多了,孙女也告退了。”

这是在留出空间来让老太君休息。

老太君点头,让她回去安置。

秦嬷嬷就笑着扶老太君躺下,道:“老太君再没什么不放心了吧?”

老太君仰躺着,看着帐子上的五福捧寿叹息道:“这一家子里,总有一个好的一个不好的,两个人相互拉扯着,长房里是这样,二房三房也是这样。我老喽,真是没有力气管那么多了。”

秦嬷嬷笑道:“老太君哪里老了。奴婢还要跟在您身边再服侍您五十年呢。”

老太君噗嗤笑了:“五十年?咱俩还不成了老妖精了。”笑过之后又道:“说搬家,慧姐儿那怎么样?”

秦嬷嬷想了想,策略的道:“慧宁姑娘还好,只是心里不平,这会子许是在雪梨院哭呢。不过身边一切安排的都妥当了,奴婢叫葛家的去做管事妈妈,另外选了您身边的富贵和彩云两个大丫鬟先去伺候,明儿采买来的婢女就到了,再给慧宁姑娘挑最好的。”

老太君点头道:“葛家的倒是个本分人,希望她能安安分分的劝着一些慧姐儿。我从前看慧姐儿是极懂事的,怎么现在就……哎!”

秦嬷嬷笑着开解了老太君一番,哄着老太君歇下了。

而秦宜宁这厢,已经带着身边一众人到了硕人斋,她还特地请了詹嬷嬷也一同来住。

詹嬷嬷这些日在秦家将姑娘们脾性都摸透了,知道秦慧宁不安分,住在雪梨院必定事多,秦宜宁开口相邀,便欣然答应了。

第六十一章 宣召

硕人斋坐北朝南,背靠花海,面朝竹园,翠绿油漆的如意门掩在竹林小径之后,还没进院门就感觉到幽静舒适。

一行人推门而入,入眼的同样是一片竹林,沿着青石铺就的小径直走,便是硕人斋面阔五间高两层的阁楼,抄手游廊将整个硕人斋竹园环抱怀中,直连通到倒座房。

“果真是大老爷曾经住过的地方,单看这景色清幽,便已非同凡响了。”詹嬷嬷不由得发出赞叹:“宫里也有这样的所在,却不是拿来给人住的,只是做为贵人们平日游幸所用。”

“宫中殿宇辉煌,贵人们游幸这类阁楼也是寻个野趣儿罢了。”秦宜宁可不敢拿自家的房子与皇宫比较。

詹嬷嬷赞许的点头。

天色已暗,廊下有人点了灯,因是秦槐远吩咐,早已有人将整个院落打扫干净,是以秦宜宁楼上楼下都看过后,便将住处分派了下去。

杂使的小丫头们住在倒座,秦宜宁的闺房在二层正中间,左手边第一间住着詹嬷嬷,第二间住着瑶琴和玉棋,右手边第一间住了冰糖、松兰和秋露,第二间安排给祝妈妈和柳芽。

一层的格局敞亮许多,正厅左右两侧各有两道宝瓶形的落地罩,将五间各有所用的房间隔开来。

落地罩上簇新的浅绿纱帐是才刚换上的。屋内的一应摆设俱全,多宝阁上还摆着一尊红珊瑚盆景,看起来雍容富贵。

秦宜宁吩咐人将登录的册子拿来看过,便笑着递给了秋露,一面往东侧最里头的书房走,一面道:“往后库房的事还是交给你。”

秋露接过来点头:“姑娘放心,钥匙我都贴身放着的。”

书房很是宽敞,地当中摆设红木大画案,画案上一个青花瓷的笔筒里插着一大把各式的笔,有几支还是秃毛。一方样式简单的端砚放在画案一角,搭在上头的墨块已磨掉了大半。白瓷大笔洗里的清水应当是才添的,地上的瓷缸里还插着一些卷轴,想来是秦槐远的旧作。

秦宜宁坐在画案后铺了厚实褥垫的圈椅上,背靠着直通棚顶塞的满满当当的书架,深吸了一口气,笑道:

“怪道老太君说让我来染一染书墨香,这里果真有一股书香气。”

冰糖点头,指着那用了一半的墨道:“这个墨是香的。那炭盆里还放了薄荷香片。”

秦宜宁一愣,赞叹道:“你的鼻子真灵。”

冰糖得意洋洋的道:“我从小就练的,有些药材混在药里,我也能一闻便知。”

秦宜宁点点头,叹息道:“在大宅子里过日子,没有一技傍身怎么行。我也该好生跟着先生学一学了。”

又对瑶琴道:“我才刚在西次间看到墙上挂着一架古琴,瑶琴姐姐是个中好手,我还想拜你为师呢。”

瑶琴笑道:“奴婢雕虫小技,姑娘若看得上,启蒙是可以的。”

“姐姐的琴艺出众,就不要自谦了。”秦宜宁又看向玉棋:“还有下棋,我是完全的门外汉,还请玉棋姐姐为我启蒙。”

“姑娘抬爱,奴婢定当尽力。”玉棋欢喜的应下。

安排好了往后该做的,秦宜宁便让大家都各自歇下。

秦宜宁回了卧房,坐在妆奁前拆了头发,又在松兰的服侍下洗脸匀面,换了一身寝衣躺下了。

“折腾了一天,真够累的,竟比我打猎还累。”

今日是松兰上夜,她将被褥铺在外间临窗的罗汉床上,只留了一盏灯,披着一件小袄散着头发来为秦宜宁放下浅紫色的轻纱床帐。

“姑娘今日大获全胜,和打了一场仗也没什么区别,能不累么?”松兰如今对秦宜宁是满心的感恩和敬佩,语气都比从前温顺恭敬了许多。

秦宜宁掩口打了个哈欠,裹着被子侧睡成温香软玉的一小团,咕哝道:“松兰你也快睡吧,你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松兰隔着帐子,笑着道:“是,奴婢守着姑娘,姑娘睡吧。”

**

秦宜宁自搬到硕人斋,生活便更加忙碌起来,除了每天必须的给老太君和孙氏晨昏定省,上午和姐妹们一起与詹嬷嬷学规矩,下午还要与西席念书,再闲下来她要练写大字,要与瑶琴和玉棋学弹琴下棋,与松兰和冰糖学针线女红,整日里忙的连午歇的时间都要算计。

虽然忙碌,秦宜宁却很开心。

她从前忙着生计,吃饱饭就该偷笑了,又如何有闲工夫学习这些?

如今可以衣食无忧,她舍不得辜负时光,竟是将自己忙成了个陀螺,她原本过目不忘,但凡用心,学起来也容易,是以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她的长进已经很大。

看着秦宜宁如此努力,詹嬷嬷作为旁观者,都会被她这种积极向上的态度打动,忍不住私下里多教她一些,秦宜宁受益匪浅,对詹嬷嬷也十分感激。

转眼间就到了腊八。

秦宜宁早早的起来,就被冰糖按着往脸上涂了一些带着药香味儿的白色膏子,又在手心和手背上又涂了祛疤的浅绿色药膏,让她躺一刻钟再去洗脸。

冰糖道:“姑娘手上的疤痕已经好的差不多,往后坚持用沤子润手就足够了。”

秦宜宁躺在贵妃榻上,闭着眼小幅度的动嘴:“我也觉得手上的皮的变嫩了,以前皮糙肉厚的,被针扎一下都未必疼,昨儿晚上跟松兰学盘针,不留神扎了一下,没流血我还感觉到了。”

松兰和秋露端着热水和锦帕进来,闻言都笑了:“姑娘还说自己皮糙肉厚?如今您皮肤嫩的像豆腐似的,昨儿慧宁姑娘身边的富贵还悄悄问我们来着,说姑娘都用什么匀面。”

冰糖笑道:“那姐姐是怎么回答的?”

松兰道:“我说,姑娘用的就是公中分例每个月给的玫瑰花沤子啊,姑娘是太师爷的女儿,随了太师爷,天生丽质是必然的,回家之后吃得好住得好,皮肤也自然好。”

冰糖点头:“对,才不告诉他们,他们对姑娘不存好心。慧宁姑娘都去雪梨院里还不学着安分呢。”

秦宜宁却若有所思,待一刻钟到了,用温水洗了手脸,搽了沤子后,秦宜宁才对冰糖道:“你这么好的手艺,只用在我一人身上岂不可惜。你有没有想过,将你调制的祛疤润肤的膏子卖出去?”

冰糖闻言一愣,眨了眨眼道:“我家的手艺,我不想外传的。”

“你只做成药,也可以略微改动药方,将其功效减弱,用一盒就能治好的伤疤你用三盒,外头的人都会争抢着要买的。如今国情动荡,往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总要有银子傍身才安全。我虽然有银子,也不会丢下你,但你毕竟身份特殊,也要有所防备才是。”

冰糖想了想,慎重的点头道:“我知道姑娘是一心为了我的。我好好想想。”

“也不急于一时,你若是有心做这个小买卖,我就让钟大掌柜去帮你联络一番,你只管安心调制药膏就是了,其实你不光可以做药膏,还可以将这些祛疤美肤的成分搀在擦脸的沤子里,或者是胭脂里。女子爱美是天性,不必一擦就见效,缓缓的可以见效,京中就会有大把的贵妇人和小姐们舍得用银子了。”

松兰和秋露都点头,拉着冰糖道:“姑娘说的对,你有这本事,不如挣点银子钱傍身。”

冰糖想了想自家高尚的父亲,“高尚”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害的唐家被灭门,也就不在端着了,笑道:“那姑娘帮我去联络,得了银子咱们分。”

“我可不要你的银子,若是生意能成,往后我脸上擦的就都白拿你的来用。”秦宜宁点了下冰糖圆圆的苹果脸,就笑着去让松兰给她梳头了。

冰糖看着秦宜宁的背影,感激的笑。

腊八自然要吃腊八粥,大燕还有腊八送粥的习惯,秦宜宁刚到慈孝园,还没进屋,已经听见屋内传来一阵愉快的笑声,空气中一股腊八粥的甜香。

将披风笑着交给随行的松兰,秦宜宁便进了里间,端正的先给老太君、孙氏、二夫人和三太太行礼。

老太君笑道:“宜姐儿来啦,快过来尝尝东宫送来的粥。”

东宫?

是了,太子如今是秦槐远的学生,腊八节自然也会送粥的。

三太太奉承道:“咱们可是托了大伯的福,东宫的腊八粥可不是人人都吃得到的。这样儿我哪一天回了娘家,又多一个可炫耀的。”

二夫人微笑不语。

老太君则被三太太逗的哈哈大笑。

正当这时,大丫鬟吉祥快步进来,行礼道:“回老太君,才刚二门上的婆子来传话,说大老爷身边的启泰来告诉的,曹家刚来人送了粥。”

一句话,说的老太君心里忐忑起来。

曹家与他们家素无往来,怎么会忽然想起送腊八粥了?

不等老太君回答,外头又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大爷秦宇快步进来,行了礼当面就道:“老太君,大伯父怕小吆儿们说不明白,特地让我进来传话,曹家不知在皇上跟前怎么说的,如今皇上和皇后要召老太君、大伯母和宜姐儿入宫觐见。”

第六十二章 觐见

老太君倾身探头的道:“你说,只宣我、你大伯母,宜姐儿我们三个人?”语气中满是紧张。

“是。”秦宇道:“这会子大伯父在外头招待宫里来传话的内监,说是稍后就回来,请您与大伯母、宜姐儿好生大妆一番准备起来。”

老太君拧着眉点头。

秦宇将话传明白便退了下去,到了外间对妻子姚氏道:“宜姐儿没入过宫,你做嫂子的多提点几句。”

大奶奶便笑着点头:“放心吧,我心里明白。”目送秦宇出去,就拉了二奶奶孟氏道:“走,太太服侍老太君,咱们就去帮帮宜姐儿。”

二奶奶便搁下方才教吉祥绣的花样子,与大奶奶进了屋。

屋内此时气氛一片沉宁,老太君眉头都能拧成个疙瘩,抚着心口道:“我总觉得今儿个事不好,曹家好端端的给咱们送了腊八粥不说,那曹皇后又不知怎么在皇上跟前进言的,怎么会叫我们三个女流之辈进宫去。”

孙氏也紧张,她虽然是一品诰命夫人,也见过大世面,但是面对帝后她还是觉得手脚发凉,估计到了面前她话都说不利索。

“老太君,要不让老爷陪着咱们去吧。”

老太君摇头,“没见我才刚特意问了一句么,皇上和皇后只让咱们三个去,蒙哥儿不在列,怎能未经传召私自前去?罢了,是好是歹见了便知了。”

见老太君和孙氏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秦宜宁便笑着开解。

“祖母、母亲不必担忧,如今我父亲的地位不同了,想来入宫也不会有大事。但凡忽然宣召,也只有两件事:或是赏,或是罚。咱们没有做错什么,自然不会是罚的。”

满屋子人原本都没了主意,听秦宜宁这一番逻辑分明的分析,心里都见了光似的。

只有孙氏担心的道:“可是咱们毕竟是与曹家有隙的。”

“皇上英明神武,臣子之间的一些小龃龉只要不涉及到社稷国本,又怎么会拿来作伐子?再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定也不会为一己私怨横生枝节的。”

秦宜宁说了一车歌功颂德,其实就一个意思:就算妖后给昏君吹了枕头风,没凭没据没由来的去刁难忠臣家的女眷,只会打脸叫天下人嗤笑,帝后还要脸呢!

“宜姐儿说的是。”秦槐远恰在此时回来,进了门也不摘披风,就安抚起老太君。

“您不必担忧,目前朝中还无变动,咱们家地位稳固,您只管谨慎行事便可,到时随机应变,如有什么变化,也不要当面就应下皇上和皇后的吩咐,只说要回家考虑,您是老封君,皇上又主张以孝治天下,是不会为难您的。”

老太君有了儿子的话就有了主心骨,连连点头。

秦槐远又转而对孙氏道:“你入宫就只管跟着母亲。”意思就是少说少错,别私自行动。

孙氏点头。

看向女儿,秦槐远眼中的喜欢都要满溢出来了,“宜姐儿进宫机灵着点,好好服侍你祖母和母亲。”

“是。”秦宜宁笑着点头。

这三个人里,老太君阅尽千帆,秦宜宁聪慧敏锐,只有孙氏一个是不安分的,但孙氏估计也不敢在帝后面前造次,所以秦槐远很放心。

交代了几句,秦槐远就又忙着出去了。

由始至终,都没有看过秦慧宁一眼。

在秦槐远进门时故意走到醒目处的秦慧宁,此时低着头牙关紧咬,妒恨和怒火快要将她焚化了。

老太君放松下来,吩咐秦嬷嬷去预备穿戴。

“宜姐儿没进过宫,要做的大衣裳可预备好了?”

秦嬷嬷蹙眉道:“还不曾呢,前儿吩咐针线房的人赶工去做,但是刺绣繁复要费些功夫。原只想着除夕那日入宫叩拜要穿,奴婢就吩咐他们做仔细一些,不要焦急,谁知会提前了这么些日子。”

大奶奶看了看低着头一直不说话的秦慧宁,就笑着道:“这有什么难的,我看宜姐儿和慧姐儿身量也差不多,不如就将慧姐儿的那套大衣裳先拿来,给宜姐儿用一用。”

大奶奶这话其实是存心恶心秦慧宁的。

她早看不惯她那副外表楚楚可怜内心充满算计的样子,像她娘家的几个庶女似的。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秦慧宁被点名,众人的目光便一同落在她身上。

秦慧宁今日穿了一身浅绿色的素缎褙子,头上也没什么首饰,素素静静的打扮虽不至于像在穿孝,可腊八这样的日子看着也叫人觉得不喜。

姐妹妯娌们都知道秦慧宁素爱这样的,又不是没有给她首饰胭脂用,她偏要做出一副受了薄待的模样。

此时她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一手攥着帕子,歉然的看向老太君:“祖母,我那件衣裳刚好浆洗了,并不知今日用得上,况且宜姐儿比我个子高,怕也穿不得。”

皇帝点名让人入宫,长房的女眷里却单单撇开她,这已经让她丢尽了脸面,父亲回来又看都不看她一眼!

怎么,不让她去还让她拿出衣裳给秦宜宁穿?简直是做梦!

老太君不悦的皱眉,“我看宜姐儿也不必这么麻烦,前儿我不是新得了一匹浅粉色有小朵桃花的蜀锦给了宜姐儿吗,那件应该做好了吧?”

秦宜宁点头道:“已经做好送来了。”

“那就穿那身吧,小姑娘家的就该穿的粉粉嫩嫩的,这样才讨喜。”

老太君一锤定音,大奶奶和二奶奶就一左一右的拉着秦宜宁回硕人斋帮她更衣打扮。

秦慧宁已是泫然欲泣,手心都被指甲抓破,有丝丝鲜血染在了帕子上。

老太君方才的话,不就是在嫌弃她穿的太素吗!

她失宠的可真快啊!

从前老太君对她是多么疼宠?还搂着她说什么“不论以后怎样,祖母都会疼惜你”。

可是现在呢?

果真她不是亲生的,这些人一个一个的就开始作践她了!就连老太君的心也偏的没个边儿了!

秦慧宁低着头,两滴眼泪落在了衣襟上。

老太君看的直皱眉。

秦宜宁积极的学习时,秦慧宁只知道吃零嘴儿看话本。

秦宜宁和睦姐妹从不挑事儿,秦慧宁却只与一个六小姐走得近,与别人都不和。

从前秦宜宁住在雪梨院,没有半分怨言,搬去硕人斋也没有什么得意炫耀之举。

可秦慧宁在慈孝园住时,时常用此事炫耀刺激其他姐妹,如今住在雪梨院,还时有怨怼不满之言。

故意冷了她几天想看看她的反应,她就做出现在这幅样子来,像是秦家苛待了她……

反正,一举一动都是在挑拨是非。

老太君是内宅之中混出来的老油条了,一旦撇开了宠溺和疼惜的情绪,她看的比谁都清楚。

如今对秦慧宁就淡了。

吩咐众人都散了,老太君和孙氏也各自去预备起来。

不多时,三人都准备妥当,乘着油壁车出了二门,又在外头登上了宽敞温暖的朱轮华盖车。

马车一路行的既快又稳,很快便到了宫门前,有侍卫检查了一番,便有内监引着三人换乘了马车,一路进到了皇后的凤翔宫。

秦宜宁与詹嬷嬷学习多日,宫中的规矩也曾学过,是以下了马车,便安安分分的低垂着头,并不敢四处张望打量。

宫里可不是府里,稍微行差踏错一步就有可能被人抓住把柄,她一人犯错,带累的可是全家,秦宜宁是不敢有半分僭越的。

穿过青石砖铺就的宽敞院落,一路上了丹墀到了凤翔宫殿门前,又有内监进去回禀。

不多时,便有内监笑吟吟的出来:“老封君,秦夫人,秦小姐请进,皇上与皇后娘娘都在呢。”

三人肃整了仪容,便躬身进了殿内,随着内监的脚步到了偏厅。

一进门,扑鼻就是一股子甜腻的百合香,让秦宜宁微微蹙了一下眉。地上铺着厚实华贵的牡丹花开地毯。三人依次远远地跪地行了大礼。

老太君高声唱道:“老身秦顾氏,带儿媳孙氏,孙女秦氏,参见皇上皇后,恭祝吾皇万岁万福,皇后凤体康健!”

“起来吧。”说话的是个娇滴滴懒洋洋的女声。

秦宜宁很熟悉这个声音,正是那日在仙姑观所见之人的声音。

她不免有些庆幸,幸好那天的公子眼疾手快的拉了她一把,否则到今日见面更是麻烦。

皇帝的声音有老年人特有的沙哑,“今日私下里,不必拘泥,皇后的话就是朕的话,你们都是秦蒙的家眷,便是自己人,无须多礼了。”

“多谢皇上皇后!”老太君又带着孙氏和秦宜宁行礼。

礼数周全之后,三人站起身来。

因是低垂着头,并不敢抬头去直视龙颜,所以只能从眼角的余光看到,殿中不只有帝后和宫人,还有几个外人在,似乎还有外男!

皇后笑道:“秦小姐,到本宫这里来,让本宫好生瞧瞧。”

老太君和孙氏心里都是咯噔一跳。

秦宜宁有些紧张,但既来之则安之,便只应是,缓步垂眸上前。

绕过黄铜雕花的三足鼎炉时,眼角余光看到殿中果真有外男,一个三十出头的小胡子男子,还有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另还有一位穿着华贵的中年妇人。这三人打量的目光,也同时落在她的身上。

第六十三章 当殿调戏

皇后召见臣子家的女眷,且女眷中还有未出阁的少女,难道不该屏退不相干的外男吗?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秦宜宁边走边想:能当着皇帝的面出现在皇后宫中的外男,那必然是帝后亲近之人,很有可能是皇后的亲戚。

“臣女秦氏,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秦宜宁心念电转之间,已盈盈下拜。

她跟詹嬷嬷学了这么些日子,于行止礼仪上已养成习惯,不只礼仪标准,仪态更是赏心悦目。

皇后修长的柳眉挑了挑,桃花眼中含着忖度和打量,伸出戴着三寸长镂金雕花护甲的右手虚抬了抬,“起来吧。”

“谢娘娘。”秦宜宁站起身,依旧垂着头。

皇后笑道:“皇上,您瞧秦太君多会调理人,这才多长时间呀,竟将个山野里长大的丫头调理的水葱儿似的,叫臣妾瞧着就心生喜欢。这丫头的模样儿真真只标致啊,素来都说秦家出美人,如今一瞧,可不正是么。”

皇帝笑着点头:“雨柔说的极是。朕瞧着这丫头倒是有几分秦蒙年轻时的品格儿。你叫什么,几岁了,抬起头来回朕的话。”

秦宜宁闻言应“是”,抬起头,依旧垂着长睫不去直视帝后的真容,回道:“回皇上,臣女小字宜宁,年十四。”

皇帝和皇后打量着秦宜宁。

面前的姑娘身量高挑,五官精致,皮肤白嫩,墨发鸦青,漂亮的像是画里走出来的,认认真真站在面前,显得很是稳重,但年纪不大,身上还带着一股子纯真和稚气,当真是个极为讨喜的小姑娘。

“秦蒙算是朕看着长成现在这样儿的,二十多年前朕还想,秦蒙若是个女儿身,当是何等美人,想不到今日竟叫朕见到了这么个女儿身的秦蒙,哈哈哈!”

皇帝拍着大腿朗声大笑。

皇后眯着桃花眼儿斜睨秦宜宁。

老太君和孙氏早已紧张的手心冒汗。皇帝这一句话可以理解成对秦蒙的打趣,也可以理解成另外一层意思。

这位都快七十岁了,有个风情万种的皇后还不够,难道还看上秦宜宁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了?

秦宜宁这样儿的要是进了宫,恐怕不出两天就会被妖后嚼的渣滓都不剩下。

老太君忙笑着道:“是啊,想不到一晃都这么些年过去了,皇上春秋鼎盛,勤政爱民,犬子也一心尽忠,皇上与犬子之间的君臣之情,皇上对犬子的伯乐之恩,老身感恩不尽!”

皇帝被老太君说的有些动容,他年纪大了,近些年时常会陷入一些回忆里。秦老太君的一番话,说的他不仅回想起二十年前,那时他还是盛年,那时朝廷还没如现在这么乱。

这么想着,皇帝笑容也有些温暖。

皇后见秦老太君竟这么会说话,轻笑了一声道:“皇上,秦太师忠心为国,皇上怎么也要赏赐秦太师个恩典才是。女孩子家十四岁也可以说亲了。臣妾想为秦姑娘说个媒,皇上瞧瞧合适不合适。”

皇帝大手拍了拍皇后的手背:“皇后说的是哪一家的儿郎?先说下,秦家丫头这般标致的模样儿,若是配不上他的朕可不准。”

皇后笑吟吟的向一旁伸出手:“君儿,你还不过来。”

“姑姑。”一旁传来个清越的少年声音,正是一直站在旁边的那十八九岁的少年。

皇后笑道:“皇上这下可不能说臣妾选的人不合适吧,我这侄儿年十九,生的也是一表人才,又是亲戚,与秦太师做这一门婚事可谓是门当户对。”

皇帝笑着连连点头,看向了曹承君。

曹承君的目光却呆呆的落在一旁的秦宜宁身上,喃喃道:“才刚看身影,就知道是个美人儿……”

秦宜宁拧眉退后了两步。

曹承君便追了两步,笑着道:“你叫宜宁是吧?我姑姑说的对,咱们俩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既然这样咱们立即就成婚吧,我待会儿回家就把我那几个小妾都散了。”说着就去抓秦宜宁的手。

要是搁在平常,有人敢这么对她,秦宜宁一定要拧断这登徒子的手腕。

他就仗着自己是妖后的侄儿,便敢御前这般调戏朝臣之女吗!

可是秦宜宁心念电转之间,却定下了主意。

她慌乱的退后,惊恐的望着曹承君:“你,你做什么。”

大滴大滴的眼泪一瞬涌了出来,整个人哭的梨花带雨,转身便往老太君身后躲:“祖母,我害怕,我不要嫁这个人。您不如让我出家去做尼姑吧。”

小姑娘才刚还稳重端雅,却被孟浪的登徒子吓的哭成这样,躲在老太君身后不敢出来的模样就像是受惊吓的小兔子。

曹承君看的心里一跳,忙垂下头。

皇帝却是瞪着曹承君,呵斥道:“放肆,你还不退下!”

曹承君回过神,脸色煞白的后退回到父母身旁。

皇后的笑容有些僵硬,声音却更娇柔了:“皇上,您瞧这两个孩子多般配?才一见面就喜欢的什么似的,君儿必定是真心喜欢这孩子才会如此失态。”

曹承君不忘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如此美人儿,我看的魂儿都飞了,想必养个几年就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啊!”

皇后面色一僵,咬牙切齿的瞪向兄嫂。

曹承君立马闭嘴了。

皇帝的面色也不好看。

就算要指婚,若不留神指了门不和合的婚事那是皇帝被蒙蔽,算不得皇帝有错。

可是明摆着曹承君是个纨绔登徒子,才十九岁家里就一堆小妾,且做事没有深浅,言语无状,在御前都敢调戏秦太师之女,将人家小姑娘吓的大哭说要去做尼姑。

这么一闹,皇帝根本就无法再下旨了。

皇帝面沉似水。

老太君搂着秦宜宁柔声安抚,秦宜宁依旧将脸埋在老太君肩头,哭的一抽一抽的。

安静的殿内只能听见女孩压抑的抽噎声。

孙氏紧张的额头都出了汗,她想的与老太君想的不同。

这会子可是在皇上和皇后面前,平时在府里横行霸道,霸王似的一个人,怎么被人说了几句就吓得哭成这样呢!

在皇帝跟前这般掉泪,一旦惹得帝后不快,那可就麻烦了!

孙氏在一旁忍不住狠狠的掐了秦宜宁的手臂一把,低声斥责:“还哭!?”

秦宜宁疼的身上一抖,就知道孙氏会是这种反应,反正在御前孙氏不敢放肆,秦宜宁索性抽噎的更大声了。

好好的面圣,被曹承君调戏小姑娘给搅合了。

皇帝好心情全无,训斥了曹承君几句就让人都退下。

人一走,皇帝便嗔怪道:“雨柔,这么点事儿你家也做不好吗?你说给朕找来个合适的人,一定让这门婚事成了,可你家送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当着朕的面儿就敢如此孟浪,平日里足见是个多放肆的,秦蒙只有一个独女,他要是肯点头才怪了,朕是明君,不是昏君,难道你还想朕强迫他们结亲吗?那小姑娘吓得那个样儿,万一真上了吊出了家,到时候又一群人误解朕!”

皇后忙拍着皇帝的胸口赔罪:“皇上息怒,是臣妾一时疏忽,臣妾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些年,家里的亲戚们不常见,只记得君儿小时候聪明伶俐,想不到长大以后会成了这样,是臣妾失察,可臣妾也是没办法嘛,臣妾又不在家,不能时常侍奉父母身边,兄嫂亲戚一年难见面一次……”

原本是在给皇帝赔罪,说着说着竟委屈的抽搭起来,皇帝看的心疼,注意力也被转移了,立马又搂着皇后“宝贝儿”“心肝儿”的哄了起来。

另一方,曹国舅和夫人带着儿子出宫换上了自家的马车后,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曹国舅给幺子比了个大拇指,低声道:“今儿个当真是机智!”

曹承君低笑,轻声道:“只是可惜了,我虽是孟浪了,可说的也是实话,那的确是个美人儿啊。”

曹国舅道:“别说是美人,就是天仙这门婚事也不能结,你祖父糊涂,你爹可不糊涂!我已经私下打听过了,你道今日之事源于何处?”

国舅夫人和曹承君都询问的看向他。

曹国舅将声音压得更低了:“还不是皇后娘娘安插了人在东宫,发现太子殿下画了一幅美人图日夜相对,显然是动了心,经打探才知道,太子所画之人,是秦太师家的嫡女……”

“难怪了。”曹承君了然:“怪道忽然就叫咱们入宫来!”

皇帝只有太子一个子嗣,又年事已高,掌管天下半辈子,权柄移交,心里自然是不甘的,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关系,多年来就一直保持一个微妙的距离,暗地里却是别苗头的。

太子若与秦太师关系更进一步,那么将来就更不好掌控了。

所以才有了今日,皇帝想将秦太师的女儿嫁到曹家去方便掌握的想法。

曹国舅道:“皇后娘娘想的太天真了,这国,我看是必亡的,咱们家的根又不在大燕,有朝一日还不知会什么样儿,怎么能这会子与秦家结亲,到时候可就更撇不清了。”

国舅夫人和曹承君都点头。

第六十四章 孝子贤孙

秦宜宁与老太君、孙氏,此时正乘着宫里的油壁车往宫门前去换乘马车的路上。

秦宜宁依旧捂着脸呜咽,口中直念叨什么:“我不要嫁给登徒子,要是将我许给这人,我就投缳,跳河……”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外头赶车的内监必然听的清清楚楚。

老太君老僧入定一般不发一言。

孙氏听的恨不能去捂住秦宜宁的嘴,心里已将这惹是生非的死丫头骂了千万遍,才刚在御前她就这般,都出来了还这样儿。有心教训几句,却碍于还是在宫里,马车外有内监跟着而无法动作。

直到到了宫门前,三人换上了来时的朱轮华盖车,由秦家的忠仆赶着车离开了皇宫的范围,秦宜宁才终于不“哭”了。

孙氏也再忍不住脾气,暴起骂道:“你个不知事的死蹄子!在府里跟个孙悟空似的,给你根棍子你都能把家掀翻!怎么在外头人说你两句,你就敢当着御前哭起来,万一皇上或是皇后怪罪下来,咱们谁担得起?你是想害咱们家还是怎么着!”

秦宜宁忙笑着挽住孙氏的手臂让她坐下,笑着道:“母亲不要担忧,您听女儿解释。”

“你解释个屁!哭都哭过了,皇上若要怪罪,没准这会子也已经记恨上了!你解释能有什么用!我看你爹就不该找你回来,家里原本风平浪静的日子,就是被你给搅合的一团乱!”

秦宜宁依旧在笑,只是眼眸中的笑意渐渐退了下去。

虽然对孙氏的性子有所了解,也不愿意计较了,可时常还是会被孙氏偶然的一句话所伤。

只是,孙氏是她的母亲,她不护着,难道眼看着她被婆婆训斥?

秦宜宁便将嘴角的笑容更扩大了几分,道:“母亲不要生气了,您听我说,才刚我是故意那么哭的,原本我就是被登徒子调戏的一方,我若不趁机哭闹一番,怕是皇上会当场降旨将我许给曹家人。”

孙氏一愣,气焰立即消减了。

她只是气秦宜宁在御前哭,但也不是想让秦宜宁嫁给那么一个登徒子的。

仔细想想,自己训斥女儿训的也没道理,难道秦宜宁不哭不闹的等着皇帝赐婚就是好的了?

孙氏回过味儿来,尴尬的轻咳了两声,换来老太君一个不满的白眼。

秦宜宁继续解释道:“我不是挑剔婚事,而是现在我还不知道父亲的意思,怎好稀里糊涂的将事情胡乱应下来呢?”

秦宜宁心里明镜一般,她的婚姻必定是联姻,联姻的对象必定是对秦槐远有所助益的对象,她当初答应回秦家来,就已经想到了这一层。

天下的女子婚事,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将说亲的对象选在于仕途有助益的人身上,于她来说,却没什么不同的。反正嫁给谁还不都一样?

孙氏到这时已经彻底回过味儿来了,想不到她只顾着紧张担忧的时候,秦宜宁已经想了这么多!

怪道母亲说秦宜宁看事通透,要她多询问秦宜宁的意见呢,仔细想想,上一次她听了秦宜宁的话,主动去老太君跟前服软,秦槐远不但没有斥责她,还与她和睦起来,这一次秦宜宁见了皇帝又能如此头脑清楚的随机应变。

孙氏满意的笑起来,点了下秦宜宁的额头,但因方才她将人骂的太狠了,又有些愧悔,偏觉得做母亲的没道理和女儿道歉。

“昨儿你大舅托人给你外祖母送的东西里,有两只白狐狸的皮毛,你外祖母叫人送了来,说是给你们做大衣裳时当做毛领子用,回头我叫采橘给你送去。”

秦宜宁知道孙氏这样说,便是在服软示好,也不计较孙氏方才的话,更不计较那狐狸毛不是单独给她一人的,只开怀的笑着道:“多谢母亲,也多谢外祖母了。”

孙氏见秦宜宁又如往常那般笑逐颜开的,心里看着也喜欢。

老太君这些日子见惯了母女俩这样,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心里对秦宜宁的疼惜更增了一些。

有心想训斥孙氏几句,可见秦宜宁笑吟吟的与孙氏拉着手说话,如今气氛又那么好,老太君的嘴就张不开了。

马车一路回到了秦府,刚停在府门前,就见几个小厮迎了上来。

秦槐远身边的长随启泰行了个礼,道:“老太君、大夫人、四小姐回来啦!太师爷心中惦念着您们,特地吩咐小人在此处等候着,小人这就去回太师爷的话。”

老太君扶着秦宜宁和孙氏的手下了车,笑着道:“叫你家老爷去慈孝园说话儿,就说我有要紧的事要与他说。”

启泰躬身应是,伺候着老太君、孙氏和秦宜宁上了代步的小轿子,这才去了外院书房回话。

一行人回了兴宁园,才刚解了披风坐下吃了口热茶,秦槐远就匆匆赶了过来。

见秦槐远进门,秦宜宁和孙氏忙起身行礼。

秦槐远摆摆手,仔细打量了三人的脸色,见并无什么异样,略微放下了心。

秦宜宁想着老太君必然是要与秦槐远商量方才宫里的事的,就挽着孙氏的手臂道:“母亲不是说有狐狸皮子要给我吗?我也馋金嬷嬷做的松子桂花糖了,这会子跟着母亲去兴宁园,待会儿叫人将我的食盒也送过去,咱们一起吃午饭好不好?”

秦宜宁问“好不好”时,语音软软糯糯的,听着便叫人不忍心拒绝。

孙氏自然喜欢女儿与自己亲近,也有弥补方才骂错了人的意思,当即就笑着点头,转而给老太君和秦槐远行礼:“我们就先告辞了。”

老太君笑吟吟的点头。

看着下人服侍孙氏和秦宜宁披上披风出去了。老太君才沉下脸来,对秦槐远道:“今日多亏了宜姐儿随机应变,否则事情不堪设想。”

秦槐远在老太君身畔坐定,蹙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太君便将今日入宫的经过,每个人都是什么神态,都说了什么话一一的与秦槐远说明了。

最后道:“若不是宜姐儿当场哭闹起来,吵着要出家、投缳,恐怕皇上和皇后就会当场指婚了。我看曹家根本就是不安好心。而且我总觉得,这事儿还没完。皇后分明就是记恨上了咱们家,要拿宜姐儿开刀呢。”

秦槐远道:“这件事我明白了。皇上独宠皇后,听了皇后的枕边风也是有的,只是皇上为何会这般表现……”

秦槐远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桌面,沉思了片刻,心里就已经明白了:“恐怕还是因为我做了太子太师的缘故。”但是为何皇上会突然样做?是蓄谋已久的,还是临时起意的?

“哦?”老太君于朝廷上的事情不大懂,便问道:“你成了太子的老师,又有什么不好的?值得皇上这般做法?”

秦槐远心里明白这些,但是不愿意将这些乱事儿与母亲说,徒惹得老太君心烦,万一在闷出病来可不好,是以只云淡风轻的笑着给老太君端了一碗茶来。

“母亲不要在意,这些事儿子心里都有数,都能处置的好,您就只管帮儿子看管好内宅,便已是叫儿子感激不尽了。”

老太君笑了起来:“你这孩子,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她果真被引开了注意力,又与秦槐远说起了预备过年的一些事来。

秦槐远耐心的陪着老太君计划了小年如何过,之后又要如何安排之类的家常话题,还陪着老太君一同用了午膳。

待到漱了口,秦嬷嬷笑着进门来,接过了秦槐远手中要给老太君擦手的温帕子,笑着打趣道:“老太君今儿心情这般好,可是因为太师爷服侍您服侍的更好?老奴是不是都被比下去了?”

说着话,在老太君看不到的角度,秦嬷嬷给秦槐远使了个眼色。

秦槐远立即会意到外面是有事。

老太君哈哈大笑:“绿娟,你多大人了,还与蒙哥儿比。”

秦槐远笑道:“我与秦嬷嬷自然比不得的,秦嬷嬷伺候母亲尽心尽力,忠心耿耿了一辈子,便是我做儿子的,在外头忙碌着,知道母亲在家里过的顺心顺意,心里也是能安的下的。”

“老奴不敢当,伺候老太君是老奴的本分。”秦嬷嬷转过身来给秦槐远行礼,却悄悄地给他打手势,无声的张口说了句“太子来了”。

秦槐远笑容不变的点头,道:“母亲晌午小睡一会儿吧,儿子外头还有事要办,就先去了。”

“去吧,都耽搁了你这么久了。”儿子是朝中权臣,要处理的事情一定很多,能倒出空来陪着她一个老婆子聊过年的安排,还陪着她吃午饭,她已经很是满足了。

秦槐远恭敬的给老太君行了礼,便退了下去。

出了慈孝园的门,长随启泰就快步到近前来,低声道:“老爷,太子爷来了,穿了便装,没带着随从,小人看来太子爷是自个儿悄悄来的,小人也不敢张扬,就将人安排在了书房吃茶。”

“嗯。”秦槐远应声,心里想着,或许太子急匆匆而来,能解开他心中的疑惑。

从前并无苗头,他不懂皇帝为何忽然想把他的女儿安排给曹家的人为妻。将秦家与曹家绑在一起,对皇上又有什么好处。

第六十五章 口头约定

秦槐远赶到书房时,尉迟燕正负手站在地当中,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样式极为普通的浅棕色棉袍,头发也整齐的挽起戴了黑色网巾,模样像是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与往日清雅贵气的装扮截然不同,足可见今日他来时有多谨慎。

秦槐远便判断,尉迟燕或许发现身旁有探子。

听见脚步声,尉迟燕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转身看向秦槐远,面带笑意的行礼:“秦太师。”

秦槐远连忙恭敬的行了大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秦太师不必多礼。”尉迟燕双手相搀,笑道:“贸然前来,不知是否打扰秦太师。”

“殿下说的哪里话,您能前来,寒舍蓬荜生辉。不知殿下可是有要事?”

二人在圈椅落座,启泰上了茶,便贴心的将门紧闭,走到院子门前远远地守着。

尉迟燕这才蹙眉道:“今日前来的确有两件要紧的事,宁王的人从奚华城那边得来的消息,大周再度与咱们开战了,奚华城那里已经打起来了。”

秦槐远闻言眉头深锁。

奚华城距离京都已经不远,又在一个重要的港口上,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奚华都是个要紧的交通要道。若是奚华城被攻破,大燕灭亡的脚步将急剧加速。

尉迟燕见秦槐远面色沉重,自己也很无奈的叹了一声:“奚华城的守将两位孙将军都是秦太师的舅兄,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两位舅兄一心为国,镇守奚华城那一日便是抱着宁死不屈的决心的,无论如何,能守得住奚华咱们胜算才多一些。”秦槐远蹙眉道:“此消息来的及时,想必明后日朝中便人人都知晓,到时候又是要一番争论了,咱们也可提前商议一番对策。”

尉迟燕颔首,有些无奈的道:“那些人争论又有何用?难道大周朝还怕咱们几声咒骂?若要咒骂真能有用,我到甘愿每天学骂人去。要紧的是要能打得赢大周,宁王还有意要出征呢,只是父皇那里暂且不允准。”

秦槐远知道太子肯与他说这些是信得过他的表现,他心里感激动容,却也不敢多参与天家人之间的事,便压低了声音与之商议起对策来。

说起政事,二人都忘了时辰,待到一切谈妥,天色都已暗淡起来。

尉迟燕并非不知礼数之人,便打算告辞。

只是才站起身,尉迟燕才想起另外一件要紧的事。

他面上有些尴尬的道:“敢问太师,今日我父皇是否宣召府上的姑娘入宫了?”

皇上传召的是三人,可太子只提到姑娘,秦槐远心中便有些了然。

“是有此事,太子为何有此一问?”

尉迟燕有些紧张的道:“父皇他……是否为难,额,斥责府上姑娘了?”

秦槐远原本就在奇怪今日皇上忽然要给秦宜宁赐婚的事,如今听太子这般问,就更加笃定了心里的猜测,只是不知道太子到底做了什么才引起了皇帝的忽然忌惮。

是以秦槐远笑了起来,故意语气轻松的道:“实不相瞒,今日皇上与皇后召见小女,是打算赐婚给她的。”

尉迟燕闻言一愣,随即面上便是一喜,焦急的问:“父皇要将令千金指给何人啊?”

秦槐远道:“皇后娘娘说她娘家的侄儿与小女天生一对。”

尉迟燕的喜色凝固在脸上,方才还带着一些红晕的脸这一刻变的苍白无比。当欢喜的情绪冷却下来,他便也不再想入非非,更不会抱着不该有的幻想,细想来龙去脉,忽然颓然坐回了圈椅上,喃喃道:“到底是我害人害己。”

秦槐远见太子这般,心里便是咯噔一跳。

太子这般,难道是已经与宜姐儿……

不可能啊,他们根本没有机会见面,要说太子上一次见了宜姐儿心生喜欢他相信,毕竟身为男人,彼此最是了解彼此的秉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宜姐儿又生的那般标致。

只是,他们应该没有发展到更深一步,太子又为何会这般神色?

“殿下,请恕臣冒失之罪,到底是发生了何事?臣也不大明白今日皇上和皇后娘娘忽然想要赐婚的缘由。”

尉迟燕这时候只以为秦宜宁要被许给曹皇后的侄儿了,哪里还有心思想其他?顿时心灰意冷的道:“是我的过错,上一次见了四小姐,便觉念念不忘,回去画了一幅她的肖像,谁知我身边的内侍却有皇后安排来的人,将这么秘密的事给她知道了。我就知道她一定会给我下绊子,却想不到会是这样。”

原来如此!

秦槐远顿时明白皇帝的忌惮了。

看着太子失魂落魄的样子,秦槐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其实,关于秦宜宁的婚事,他还真是中意面前之人的,毕竟与太子就算不联姻,关系也是摆在这里,还不如让关系更近一层。

更何况太子虽然没有什么大的政治眼光,本性上却是个厚道之人,又有读书人的意气与温文在其中,女儿若跟了他,只要好生经营,日子倒也不会难过。

太子又是储君,将来便是帝王,秦槐远想着,即便现在大燕朝风雨飘摇,大周朝打的再猛烈,短期之内也不会就真的亡国了吧?这一切都是未定之数,还都有努力和转还的余地。

思及此,秦槐远对太子安慰的笑:“殿下,才刚臣话还没说完,虽然皇上打算赐婚,但是那位曹家的公子御前无状,行为不堪,将小女惹的羞愤大哭,差一点就去上了吊,所以那亲事也就作罢了。”

“什么?”尉迟燕蹭的站起身,焦急的道:“四小姐没事吧?”

话一出口,对上秦槐远略显揶揄的目光,太子的脸便腾地红了。可是后悔也已经晚了,方才的话,他已经表现出了自己的心意,这会子所幸也不在顾忌了:“不瞒太师,我对四小姐……是一见钟情,还请太师恕我唐突。”

秦槐远笑道:“太子殿下赤子之心,能看得上小女,是小女之幸。”

尉迟燕闻言,当即欢喜的双眼放光:“秦太师,您的意思是,您不反对此事?”

“太子垂青,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臣感激还来不及,哪里又会反对?”

尉迟燕原地转了两个圈,这才找回了平日的稳重,抚掌道:“好,既然秦太师如此说,本宫必不会辜负这一番盛意!”

第六十六章 送温暖

秦宜宁这厢还不知秦槐远与太子几句话之间就将自己的未来给定了出去,她陪着孙氏在内间里做针线,气氛正是温馨和缓之时,却听见孙氏叹息了一声。

“母亲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利?”秦宜宁忙放下绣绷,起身为孙氏轻轻捶背。

孙氏这段日子早已习惯了秦宜宁在身旁服侍,总体上对这个女儿是很满意的,只是她毕竟与秦慧宁有十四年的感情,比对秦宜宁的感情要深得多。

她看得出秦慧宁与秦宜宁不和,有时候秦慧宁来了,见秦宜宁在便只行了礼就走,倒像是在躲避着秦宜宁。而秦宜宁不在时,秦慧宁来了却总用那种哀怨的眼神看着人,叫她心里很是难受。

都是她的女儿,怎么就不能和睦相处了?为什么别人家能享的天伦之乐,自己却不能享?

“宜姐儿,我知道你不喜欢慧姐儿,慧姐儿有些时候做的也不对,但是咱们到底是一家人,长房就只你和慧姐儿两个孩子,你们两个不和睦,我看着心里也不喜欢。”

秦宜宁听到孙氏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慧姐儿”那一句,心里就已经开始不爽。但她历来会忍耐,也知道孙氏素来便是这个脾气,便也不与她计较,只是乖巧的点头。

“是,我都听您的,只要慧宁姑娘不主动挑衅欺负,我是绝不会主动针对她的。”暗指每次都是秦慧宁寻衅,并非她去害人。

金妈妈笑着拿来了美人锤,接手了秦宜宁方才的工作,温声细语的道:“夫人也别为难四小姐,这些日子的事,原本也都不能怪四小姐的。咱们四小姐主动示好,慧宁姑娘却不领情,四小姐也是难办。”

金妈妈是孙氏的乳母,说起话来分量自是不一般,况且她语气温和,大有循循善诱之意。

孙氏自然也是知道这些情况的,叹息道:“都是一家人,好些事能过去就过去吧,宜姐儿既然是嫡女,就要有嫡女的风范才是。”

秦宜宁笑着点头:“是,女儿知道了。”

金妈妈也微笑道:“老奴说一句僭越的话,咱们四姑娘的为人敦厚宽和,瞧瞧她对身边伺候的人便知道了,要老奴说,四姑娘为人的风范,是紧随着夫人您的,您自来善待我们这些服侍您的下人,四姑娘不也是如此么。连仆婢四姑娘都不会伤害,又怎么会主动寻衅害人?夫人,这世上历来也没有被欺负了还不许人还手的道理呢。”

金妈妈如今对秦慧宁恨得牙痒痒。

秦慧宁的乳母蔡妈妈是金妈妈的外甥女,平日里关系是不大近,可蔡妈妈为了秦慧宁被打了四十板子撵出府去,秦慧宁竟看一眼都不曾,一文钱的慰问都没给,好像蔡妈妈根本不是她的乳母,他们根本不曾相识一般。

这样做法,着实是让人心寒。

乳母不同于寻常的仆妇,那是为秦慧宁哺乳,陪伴她长大,比生母相处的时间还要多的人啊,如此冷心冷肺的作法,金妈妈是对秦慧宁再无好印象了。

反观如今在府中地位超然的瑞兰,虽然现在改了个名字叫松兰,但谁不知道她的过往?偏偏知道她就是瑞兰却没人能将她如何,更不会有人敢在她面前提从前那件偷窃的事,因为人家松兰是被冤枉的,她主子给她翻案了!

同样是犯错被打板子撵出去,可松兰的主子却不忘她的好,下了血本将她救活,还给她更大的荣耀让她回来,让谁都不敢欺负了她去。

相似的事,放在二人身上已是高下立现了。

可以说,从前金妈妈对秦宜宁有多少轻慢,现在就有多少尊重。

孙氏听了金妈妈的话,也知道她们说的都对。问题主要还是出在秦慧宁的身上。

“宜姐儿,待会儿你替我去一趟雪梨院,将狐狸皮子给慧姐儿送去,就当是替我去看看她,至于她的过错,我回头会好生教导的。”

秦宜宁乖巧的点头:“是。”

见她如此听话,孙氏难得的心中温暖,拉过秦宜宁的手来拍了拍。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往后我也一样疼你。我也是希望咱们长房和睦一些,别叫外人看了咱们的笑话去。你是嫡女,又懂事,就多担待着。人都说吃亏是福,你让着她一点,也是你的福不是?”

“母亲说的是。”秦宜宁纵然满心的委屈,却也不想忤逆了孙氏的意思。

若换另一个人,她早就会反声质问——凭什么懂事的人就要多担待?难道懂事的不应该被多疼爱一些吗?既然吃亏是福为何你自己却不肯吃亏?

可是面对孙氏,她知道道理说不清,反而会惹得母亲更混乱,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母女感情,她不想因为这些事而闹僵。

秦宜宁面对孙氏的态度,总结起来就十二个字:心要宽,皮要厚,人要乖,嘴要甜。

“母亲放心吧,我待会儿就带着狐狸皮子去看慧宁姑娘,才刚咱们吃的那个糯米豆沙馅儿的点心味道也不错,金妈妈,小厨房里可还有吗?我给慧宁姑娘也带去一些。”

金妈妈暗想这才叫会做人的呢,笑吟吟道:“还有呢,老奴这就吩咐下去。多带几样儿您给慧宁姑娘带去。”

“有劳金妈妈了。”秦宜宁又接过美人锤,改而为孙氏捶腿。

金妈妈便去外头和采橘一同去预备食盒。

二人才刚预备妥当要进屋去回话,就见秦宜宁身边的松兰和冰糖带着手炉和一件厚实的毛领子大袖披风还有两把伞找了来。

“金妈妈,采橘姐姐。”松兰笑吟吟的行礼。

冰糖便也跟着行礼。

“哎呦,不敢当。”金妈妈和采橘都知道冰糖的来历,哪里敢受她的礼?忙侧身避开,转而为这位行礼。

客气了一番,冰糖笑道:“才刚看天色就觉得不大好,像是要有一场雨夹雪,我们担心姑娘冷着,就带了东西等着姑娘来。”

金妈妈和采橘下意识看天,虽不至于万里无云,也只是多了几片云罢了,哪里像是会下什么雨夹雪的样子?就只当做是二人为了来接秦宜宁找的由头。

“冰糖姑娘有心了。快屋里暖暖。”金妈妈引着二人进屋,在外间烤火,自己则是拎着食盒进了里间。

秦宜宁正在与孙氏商议着自己的那张狐狸皮子要怎么用。

“……不如我的那张也不镶嵌在披风上,只做成个围脖好了,这样不论穿什么只要想戴都可以戴。”

“这样好。你外祖母还给了我一张紫貂的皮子,不如咱们就一起找人去做成围脖,剩下的边角可以做成卧兔儿,戴着既暖和又好看。”

秦宜宁连连点头,笑着道:“还是母亲懂得多,这样更好了。不知道慧宁姑娘的那张皮子想怎么用。不然咱们问问她?”

“你待会儿去的时候问问她便是了。”孙氏一心想让两个女儿和睦,官府还不打送礼的人呢,秦宜宁带着皮子和点心去,两人自然就好了。

秦宜宁见孙氏不肯松口,就只能笑着应下。

与孙氏告辞,到了外间,松兰和冰糖立即上前来帮她披上了浅绿色的大毛领子大袖披风。又将黄铜暖手炉塞进精巧的锦袋里,给秦宜宁捧着。

松兰一面为秦宜宁系披风领口的带子,一面笑着道:“奴婢瞧着天儿还好,可冰糖说与刘仙姑学过,非说不出一会儿就要有一场雪,怕您冷着,我们就赶忙给您送衣裳来。”

冰糖哼了一声道:“你可别忘了,咱俩还赌了彩头呢。”

秦宜宁好奇的问:“你们俩赌什么彩头了??”

“要是不下雪,我就输给她一盒润手膏子,要是下雪,她就输给我一双鞋。”

秦宜宁噗嗤笑了:“你们倒是会寻乐子。”

三人说笑着出门,那场面和睦的不像是主子和下人,倒像是亲姐妹,看的兴宁园的婢女们都是一阵羡慕。

莫说他们,如今整个秦府的下人,又有谁不羡慕在硕人斋伺候的?

三人说笑着往雪梨院走去,秦宜宁道:“咱们待会儿将东西放下就走。”

松兰点头:“若是呆着久了,保不齐就惹一肚子的气。”

“最要紧的是容易赶上雨夹雪。”冰糖摇头,神态认真。

她本就生了圆圆的苹果脸,可爱的很,又做出这样的表情来,看着极为可爱。逗的秦宜宁和松兰都是一阵笑。

到了雪梨院,应门的小丫头一看是秦宜宁来,连忙往里头去唤人。

葛家的曾在宗祠伺候过秦宜宁几日,此时见了秦宜宁觉得熟悉,又见秦宜宁一身打扮高贵明艳,身边的两个婢女都穿着明蓝的锦绣棉斗篷,做工和材质都出色,若出去也比得上寻常小富人家的小姐了,她心里对秦宜宁就更敬佩了,态度也更显恭顺。

“原来是四姑娘,我们姑娘在屋里呢,您请进来。”

秦宜宁笑着道:“劳烦葛妈妈给慧宁姑娘说一声儿,看看她是否得闲,母亲吩咐我来给慧宁姑娘送点心和狐狸皮子的。”

“是,劳姑娘先稍作休息。”葛家的引着秦宜宁在前厅落座,“奴婢这就去回我们姑娘。”

秦宜宁笑着点头,眼角余光其实已经瞥见里间秦慧宁的身影了。只听见她压抑的道:“……东西也不要,让她滚出去!”

大丫鬟富贵端着茶盘进来,听到这一句,面色就是一僵,忐忑的看了秦宜宁一眼,见她并无异样,才挤出笑容来,高声道:“四姑娘,您请用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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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元旦快乐!

第六十七章 山雨欲来

富贵和彩云原本都是慈孝园的人,虽不如吉祥和如意在老太君面前得脸,可也都是拿一等月例的大丫鬟。原想着秦慧宁处事圆融,也颇受老太君的喜欢,又是大老爷的养女,服侍她的差事也是顶好的。

谁知到了她身边,却每天都要面对主子的坏脾气,比伺候老太君时要多受很多的闲气。

想不到慧宁姑娘从前看着温柔端庄的,私下里竟会是这幅模样。

是以此时,眼看着四小姐好心来送东西,慧宁姑娘竟这般无理取闹,富贵都觉得看不下去了。

将茶碗轻轻放在秦宜宁手边,富贵尴尬又讨好的笑了一下。

秦宜宁微笑摇头,示意并不在意。

她从不会故意为难下人,因为她曾经的地位比这些婢女都不如,深知身为下人的难处。

“你下去吧,这里暂且不需伺候。”

富贵感激的笑,刚要开口,却听见秦慧宁阴测测的声音:“怎么,这里是雪梨院,不是你的硕人斋,轮得到你开口来使唤我的人?”

秦宜宁挑眉望着秦慧宁,莞尔道:“我想慧宁姑娘还有些弄不清楚吧?雪梨院难道不是秦府的雪梨院?我是秦家的小姐,秦家的哪一个仆婢我使唤不得?”

“你少来我这里逞威风!”秦慧宁咬牙切齿。

秦宜宁依旧悠闲的稳坐,端起白瓷茶碗啜了一口才笑着道:“哪里有的事,慧宁姑娘说笑了,我只是讲道理罢了。”

“讲道理?道理还全是你的了呢!”秦慧宁的声音逐渐拔高尖锐起来。

秦宜宁竖起食指,在嫣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有理不在声高,慧宁姑娘这般仪态,若叫詹嬷嬷瞧见了,必然会罚你的站了。”

秦慧宁双手握拳,狠狠的瞪着秦宜宁,喘了几口粗气才勉强压抑住了咆哮的怒火,这才发现,她一直站着与秦宜宁说话,秦宜宁稳坐泰山的模样,倒好像她成了下人。

羞恼怨恨再度占据了她的思绪,又无从发泄,秦慧宁回身便扇了富贵一个耳光。

“你这个贱蹄子!我雪梨院是太小,容不下你了!你上赶着攀高枝儿也不长眼看看攀的是个什么东西!”

富贵莫名挨了一耳光,委屈的捂着脸跪地啜泣起来。

秦宜宁缓缓站起身,道:“慧宁姑娘要管教下人,我不好插言,只是惩戒无错的婢女,未免太跌体面了。咱们秦家可从来没有出过这种恶主子,劝你收敛一些,不要开了这个坏头儿,伤了老太君和母亲的心。”

“你算什么东西!不劳你来指教我!”

秦宜宁懒得与秦慧宁争吵,只道:“母亲叫我来给你送东西,我没法子才来,否则你当我喜欢看你那张人前惺惺作态人后原形毕露的脸?点心你慢慢吃,狐狸皮子母亲说要做成围脖和卧兔儿,或者你有其他的用处,就自己去与母亲回吧,我告辞了。”

秦宜宁叫上了松兰和冰糖便要离开。

秦慧宁愤怒的瞪着眼,冷笑道:“你们不挑拣剩下的东西也不会来送给我!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的那皮子,也是你挑剩下了!”

简直是不可理喻!

秦宜宁向外去的脚步一顿。

看到她停步,秦慧宁吓得下意识便往后缩,没办法,她已经被秦宜宁打出心理阴影了。

秦宜宁却只是回眸一笑,慢条斯理的道:“随你怎么想,我原本是不屑理会你这种人的,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明告诉你,我就是想欺负你,还要欺负死你,你又能奈我何?”

“你……”秦慧宁气的嘴唇颤抖。

“有能耐你便欺负回来,我随时恭候,没能耐,你有多大的气都得给我憋着!”

“秦宜宁!你欺人太甚!”秦慧宁尖叫。

秦宜宁摇了摇手指:“不要叫出来,免得叫人知道你有多粗鄙,脏了秦家的门楣。”

看了秦慧宁那气的面红耳赤的模样,秦宜宁留给她一个温和又开怀的笑容,便带着松兰和冰糖施施然离开了。

刚一出雪梨院的大门,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声发泄似的尖叫,随即便是巴掌声和婢女的哭叫声。

秦宜宁摇了摇头,叹息道:“咱们快回去吧。”

松兰叹了口气:“想不到慧宁姑娘会变成现在这样,以前怎么就没瞧出来她是这种人。”

冰糖啧啧道:“贪心不足自然就这样了。”

一阵冷风吹来,卷着细细的雪往脖子里钻。

秦宜宁忙裹紧了领口。

瑞兰愣了一下,跺脚道:“竟真的下雪了!我还真要给你做双鞋!”

冰糖得意的道:“师尊给人相面和看天相的本事都是绝活儿,可惜我跟着她的时间短,就只学会了看看天气这些简单的。”

想不到刘仙姑竟还有这种本事,真是人不可貌相。

三人急匆匆的赶回了硕人斋,才刚踏上台阶到了廊下,雨点夹着雪化作冰粒,便将屋顶和廊檐敲的沙沙作响。

一路小跑的三人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秦宜宁回房便开始看起了昭韵司送来的账册,忙碌到夜深便睡下了。

次日,奚华城大周与大燕再度开战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原本沉浸在临近新年欢快气氛中的百姓们,忽然之间陷入了即将破国的恐慌之中。

秦槐远连续几日都被皇上留在宫里商议对策,甚至夜深了就直接睡在御书房里。

秦槐远不能回家,家中的气氛僵凝起来。

孙氏的两位兄长都是镇守奚华城的武将,奚华城战事紧迫,孙氏也整日里如坐针毡,更不用说定国公府的情况。

秦宜宁便劝着孙氏,“外祖母的心情一定不好,这两日咱们多去定国公府走动走动,也好陪着外祖母散散心。母亲千万不要在外祖母的面前勾起她老人家的担心才是。”

孙氏点着头,揉了揉脸才道:“我知道,但你大舅和二舅那里,我是真的担忧啊,据说逄枭那个煞胚兵法如神,我就怕你大舅和二舅支撑不住。”

“不会的。大舅和二舅也不是吃素的啊。”秦宜宁给金妈妈使了个眼色。

金妈妈会意的拿了披风和卧兔儿来伺候孙氏穿戴。

孙氏想了想道:“采橘,你去叫慧宁姑娘一起来,咱们去定国公府看看。”

第六十八章 开心果

采橘闻言应是,脚步却不快。

“夫人。”金妈妈为孙氏系了领口的带子,温柔的劝说道:“如四小姐说的,如今定国公夫人的心情必然不好,想必也没有心思与人说笑,不如您只带着四小姐便是了,定国公夫人素来是喜欢四小姐的,四小姐又会开导人,必定能为定国公夫人开解一二。”

金妈妈说的已经很含蓄了,秦慧宁要是跟着一同去,还不够给定国公夫人添堵的呢,哪里又能安慰人了。

孙氏摇了摇头:“也不在乎多了她一个,咱们一同出门不带着慧姐儿,回头慧姐儿要伤心的。”摆摆手吩咐采橘:“还不快去。”

采橘这才小跑着去传话。

秦宜宁这厢也由冰糖和松兰伺候着披上了浅绿色的披风,戴上了才做好的白狐围脖和镶一颗红宝石的卧兔儿。她穿戴的素雅,雪白的毛皮将她本就细致白皙的脸颊映衬的吹弹可破。

孙氏瞧着她的脸,就能想起青年时期秦槐远风华绝代的模样。

这些年秦槐远年纪渐大了,蓄了胡须,多出一些飘逸之感,但再也没有了年轻时那令人移不开眼的俊俏,如今看着秦宜宁却仿佛回到当年最美好的岁月似的。

孙氏便笑着为秦宜宁整了整卧兔儿:“细看看,宜姐儿容貌虽然与你爹相似,可是脸型和鼻子还是很像我的。”

秦宜宁闻言只是乖巧的微笑。

金妈妈则是笑着道:“那是自然,四小姐是您与太师爷的女儿,自然是随了您们二人的。依着奴婢看,四小姐气质上也与夫人年轻时十分相似,还有笑起来时脸颊上的酒窝。”

孙氏闻言点了点头,还轻轻地点了下秦宜宁的鼻尖儿。

秦慧宁带着富贵跟随采橘进门来,正看到了他们如此温馨的一幕。

看着他们都戴着款式一样的围脖和卧兔儿,亲昵的拉着手的模样,秦慧宁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外人,永远都融不到这个家里去。

“慧宁姑娘来啦。”金妈妈笑着行礼,见秦慧宁只披着一件浅粉色的锦绣棉斗篷,便笑着问:“奴婢记着那狐狸毛的围脖和卧兔儿都给姑娘送去了,怎么姑娘不戴着?”

秦慧宁轻轻咳嗽了两声,才道:“原想着这么好的东西,定要留到过年时候用的,想不到母亲和宜宁姑娘都在用了。”

孙氏笑道:“有什么值得留的?有了就戴着,过年时还怕没有新的可以用吗?”

秦宜宁笑着走到秦慧宁跟前,眉眼含笑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后将自己的暖手炉塞给了秦慧宁,温和的道:“富贵也是的,这么冷的天儿,怎么出门也不想着给你们姑娘带上个手炉?还有这斗篷,我记得还有个配套的观音兜呢,怎么也没戴上?万一感冒了风寒,母亲又要心疼了。”

孙氏便蹙眉道:“天冷了,怎么自己又不注意添衣裳?难道采橘去找你来,没有说咱们要去国公府吗?叫你外祖母家的人瞧见,倒像是我在苛待你。”

说着话,便回身吩咐了金妈妈:“你去将我那个颜色相近的兜帽拿来给慧姐儿。”

“是。”金妈妈含笑退下,转身前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秦慧宁。

秦慧宁捧着秦宜宁的手炉,虽然温暖传入了手心,可身上却依旧是冷的,只有心里仿佛有一团火苗在烧。

秦宜宁绝对是故意的!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秦宜宁是个如此会挑拨离间的人!一句看似关心的话,便让人觉得她是在装可怜!偏偏谁听了都不会觉得秦宜宁不好!

秦慧宁僵硬的挤出一个笑来:“多谢母亲。”

她现在学乖了,知道秦宜宁是个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主儿,也不敢在孙氏面前与她闹出龃龉。

金妈妈来伺候秦慧宁戴上观音兜,恰好小丫头也来回说马车预备得了,便去给老太君回了一声,一同去了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果真如秦宜宁所想的一样,有些愁云惨淡之感。

大舅母和二舅母虽然在笑,可是眉目中难掩焦虑。定国公夫人面色上却看不出端倪,只是眉心的“川”字纹显得更加明显了。

“难为你想着回来看我。”定国公夫人笑的很是满意。

“是宜姐儿说这两日担心外祖母把惦念都憋闷在心里,她提起来我才想到的。”孙氏是个直肠子,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定国公夫人莞尔,冲着秦宜宁招了招手。

秦宜宁正将披风递给冰糖,见状便上前来行礼:“外祖母。”

定国公夫人笑着上下打量她,道:“不错,这白狐皮子正衬年轻姑娘的肤色,我怎么瞧着你气色比从前好了,皮肤也细腻了?”

“还不多亏了冰糖为我调理的,最近吃的好住得好,我腰都粗了一圈儿。”秦宜宁将脸伸给定国公夫人:“您看,我脸都圆了。”

定国公夫人被她这般模样逗的噗呲笑了。

大舅母笑道:“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只是脸上略微有了点肉,小孩子家的,这样我还觉得瘦了些呢。”

二舅母也点头:“是啊,宜姐儿多吃多睡多调养,什么时候养成慧姐儿这般就好了。”

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垂手而立的秦慧宁。

她穿了水绿色的小袄,下头是洋红色的八幅裙,并不觉得胖,但也是珠圆玉润,秦宜宁和她站在一起,就显得单薄的多了。

秦慧宁僵硬的陪着笑脸,心里却在暗骂二舅母多事为何要扯上她,说的她好像多胖似的!这不是在变着法的提醒所有人,她将属于秦宜宁的福*了十几年么!

秦宜宁笑道:“二舅母说的是,我努力吃。”

一句话逗的长辈又笑起来。

秦慧宁却气的险些将牙龈咬出血。

什么意思!难道她很能吃吗!

包妈妈这会儿正端着点心进门来,听了这话笑道:“表小姐既这么说,这绿豆糕和桂糖糕你可要多用一些。”

“对,你娘说你喜欢吃桂糖糕,你快多吃点。”定国公夫人捻起一块淡黄透亮的糕点喂给秦宜宁。

秦宜宁也不做作,咬了一大口,看的众人都笑,就连愁眉不展了几天的孙氏这会儿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想着:金妈妈说的对,到底还是宜姐儿会开解人。

正当屋内气氛轻快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老夫人。”回话的是定国公夫人身边的小丫头小遥,“国公爷和大爷回来了。听说姑奶奶和表小姐们来了,已吩咐了厨房预备饭,说是待会儿要一同用午膳。这会子国公爷和大爷都去了书房。”

定国公夫人闻言颔首,想了想道:“国公爷和大爷脸色如何?”

小遥头垂的更低了,声音有些颤抖的道:“回老夫人,奴婢远远地在二门前瞧着,国公爷和大爷都不太高兴。”快速的抬眼看了定国公夫人一眼。

定国公夫人便知道有些话,小遥不敢回。

她也不想为难一个小丫头,便道:“你去叫了跟着鸣哥儿的长随来,叫他立即过来,我有话问他。”

“是。”小遥暗自松了口气,忙跑了出去。

不多时,一名穿了深蓝色棉袄头戴六合帽的青年进了门,只跪在了外间,隔着屏风行礼:“小人给老夫人请安。”

“六安,你起来回话。”

“谢老夫人。”六安站起身来,依旧躬身低头。

定国公夫人便问:“今日可听闻鸣哥儿说了什么不曾?你家国公爷和你们大爷为何不高兴?”

六安道:“具体的事,小人也不大清楚,只是在马车外头依稀听见国公爷和大爷说,大周朝的皇太后得了头风病,整日头疼的不能睡,说是要吃人脑子才能治好,小人还听大爷说,皇上好像想寻神医献给大周,为大周的皇太后治病。”

定国公夫人闻言点头,道:“你下去吧。”

“是。”六安行礼退了下去。

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半晌,大舅母才从齿缝里挤出了一句:“大周果真是蛮夷之族,要说吃人脑子能治头风,那瘸子吃人腿还能不瘸了?”

二舅母难忍担忧的道:“也不知道他们在奚华城与那群蛮夷对战,情况如何了。早知这会子牵肠挂肚的,当初咱们真不该放老二和老四一家子都去……”

秦宜宁的大舅与二舅镇守奚华城,就连二表哥和四表哥都带着家眷在奚华城常住。

二表哥是二舅母的嫡长子,四表哥是二舅母的庶子,二表哥和四表哥又各有一个儿子,如今也都在奚华城。细算算,二房在前线的人远比长房要多,大舅母只惦记大舅就够了,二舅母却是惦记过夫君惦记儿子,惦记过儿子又担心孙子,整日不得安生。

定国公夫人自然知道小儿媳心里的苦,便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安心吧,咱们家从未做过损阴德的事,祖上积德,咱们的子孙也定能够得老天庇佑,必定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

二舅母点了点头,笑道:“母亲说的是。您瞧我,我担心他们,您比我还担心呢,我却惹您不痛快,真是儿媳的不是了。”

“慈母之心,何错之有啊。”定国公夫人笑着吩咐包妈妈:“叫厨房去预备下,待会儿国公爷他们就回来了,叫上女孩子们也都来,一起用饭。”

包妈妈笑吟吟的应是,去吩咐了小丫头去各房跑腿,将姑娘小爷们都叫到春熙堂来。

第六十九章 死也不给

不多时候表姐妹们便来了,秦宜宁与秦慧宁就和姐妹们去了花厅笑谈起来,秦慧宁虽不大受欢迎,但场面也不至于尴尬。

转眼到了晌午,婆子来回话,问定国公夫人:“老夫人,午膳已经预备妥当了,是否摆在暖阁?”

定国公夫人道:“就摆在暖阁吧,记得去外院请爷们回来。”

“是。”

女眷们一同说笑着往暖阁去,到了院门前,恰遇上带着孙儿们进来的定国公。

女孩子们齐齐行礼,大表哥孙禹、五表哥孙杰和八表哥孙勤也给妇人们行过礼,又与表姐妹们相互见了礼,便进了屋去。

暖阁里温暖如春,饭菜已经齐备,饭香扑鼻引人食欲,定国公夫人笑着道:“将屏风撤了吧,也没有外人,国公爷难道就带着三个孙儿孤零零用饭?不羡慕我们这边儿人多?”

定国公笑道:“到底是你知道我,我虽羡慕,可也不用我开口你就已经吩咐了么。”

众人闻言都笑起来。

定国公便与定国公夫人先入了席,坐在首位,孙氏坐在定国公夫人身侧,依次留下两个位置来给大舅母和二舅母。大表哥、五表哥和八表哥则挨着坐在了定国公右手边。

至于年轻女孩们,自然是坐了另外一桌席。

大舅母与二舅母持着公筷要布菜,定国公夫人笑道:“今儿咱们吃个小团圆的饭,我不要你们立规矩,你们也入席。”

妯娌二人还要推辞,定国公笑道:“就听你们母亲的吧。”

定国公虽然温和,但他是一家之主,他开口,并无人会忤逆,大舅母与二舅母便也入了席。

大家族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席间便知听得轻微的箸碟相碰的声音。

待到用罢了饭,下人们伺候这众人漱了口,挪去了花厅落座,气氛就活跃了起来。

定国公捋顺着胡须,笑道:“宜姐儿这些日住的可还习惯?”

“回外祖父,孙女一切都好,母亲事事都为我着想妥帖,照顾的无微不至,慧宁也教了我许多从前不知道的,如今我已经能适应现在的生活了。”秦宜宁乖巧的回答。

孙氏听的心里别提多熨帖了。

秦慧宁则诧异的抬眸看向秦宜宁,她这又是要做什么!

定国公笑着道:“那就好,你与慧姐儿如此友爱,也是你母亲的福气。若遇上有什么需要的,或是遇上难处办不了的,便吩咐人来与你外祖母说。”

“是。多谢外祖父记挂。”秦宜宁感激的行礼。

定国公就笑着摆手示意她尽管去坐下,不必拘谨。

秦宜宁挨着秦慧宁身边的空位坐下,泰然自若的模样像是二人之间根本没有龃龉。

秦慧宁浑身紧绷,只要秦宜宁在自己身边,就浑身不自在,还要强迫自己不要露出端倪叫人看笑话。

定国公夫人心里虽然担忧外面的事,可也沉得住气。

倒是二舅母,因实在是担心丈夫与儿孙,忍不住犹豫着道:“父亲,不知道奚华城那边情况如何了?”

定国公想了想,凝重的道:“奚华城两军开战,逄之曦用兵诡道,咱们暂且没占到便宜。”

众人闻言,心里都沉了沉。

二舅母却是安慰自己,笑道:“虽未占到便宜,至少咱们家的爷们儿还安然无恙。”

呆在后方的亲人,也就只有这般简单的奢望了。

定国公叹了一声,道:“只怪我年迈。否则我还要去奚华城,挫一挫逄之曦的威风!”

“祖父老当益壮,只是暂且还不用您出马罢了。”五表哥孙杰笑着道。

八表哥孙勤皱着眉,“其实战事还只是一方面,让人气的却是大周的狂妄,他们皇太后得了头风病,怎么好意思还派了人来通知咱们?怎么,他们侵略着咱们,还想让咱们为他们寻大夫给太后治病?全天下还都成了他们家的了!可皇上居然还上赶着要寻名医!这简直……”

“八弟,慎言。”大表哥孙禹轻斥了一声。

八表哥这才想起周围还有各位堂妹和表妹,尴尬的笑了笑。

秦宜宁垂眸在一旁听着这些,便觉得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皇帝那般昏庸,只知道与妖后情情爱爱,背地里算计臣子的事情都做,却从未想过朝廷上下拧成一股绳来对抗外敌。

大燕朝百姓摊上这样一个昏君,指望他能挺起腰杆硬气起来,还不如指望他早点归天!

屋内正沉闷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下人的通传声。

“国公爷,宫中的王大总管来传旨了!此时人正在前院!”

又有圣旨!?

定国公忙吩咐人设香案,全家人都去了前院跪接圣旨。

王大总管面色凝重,缓缓展开了明黄的圣旨,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上国大周太后抱恙,便寻名医得一良方,食聪慧人之脑,可根除病患,咨闻翰林院侍讲学士孙禹,足智多谋,慧心巧思,智勇双全,堪当大用,特封为‘安国伯’,赏黄金千两,前往大周为太后疗病,钦此!”

院中一片寂静……

王大总管尖锐的声音,仿佛刀子一般刮过每个人的心口。

定国公跪伏在地的身体颤抖起来,抬起头道:“敢问王大总管,这是?”

王大总管轻叹了一声,道:“国公爷,您不要怪罪奴婢,奴婢也是奉旨行事。奴婢在此与您交个底儿吧。大周来了使臣您知道吧?才刚使臣觐见皇上,说大周的大夫给他们太后出了一个药方,要治好她老人家的头风病,必须要生吃天下最聪明的人的脑\浆。”

说到此处,王大总管眼中也有了泪意,却强忍着,压低声音道:“大周使臣与皇上点名儿说‘听说你们国有个写檄文很厉害的,他就最聪明,就要他’,皇上应下了……”

话到此处,大舅母已经两眼一翻昏了过去,表姐妹们都吓得的哭了起来,慌忙的去掐人中掐虎口,二舅母扶着浑身颤抖的定国公夫人,人人的脸色都惨白的如鬼一般。

秦宜宁双拳紧握,扶着抖若筛糠的孙氏,定定的看着传旨的王大总管还要说什么。

定国公这时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苍老的声音越发沙哑:“这,这如何使得……”

“国公爷,皇上有旨,为了安抚大周,保全大燕,这也是无奈之举。”王大总管叹息着,双手将圣旨捧给了一直沉默的孙禹:“孙大人,您接旨吧。”

孙禹面色没有丝毫变化,而是转回身去,到了大舅母跟前扶住了刚刚苏醒的母亲。

“母亲,您别哭。”

大舅母双眼赤红,使劲的抓着孙禹的手:“儿啊,我的儿啊,不去,咱们不去!这旨意咱们不能接!不去!你不许去!!”

孙禹眸中含泪,安抚的将母亲搂在怀里,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好,好,母亲,我不会去的。”

可是,圣旨已到,不去又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慌了。

秦宜宁心念电转,一把抓住孙禹的袖子,将声音压的极低:“表哥,先接旨,剩下的咱们从长计议,再想对策!”

秦慧宁慌的满脸是泪,也低声道,“对对对,大周朝山高路远,又有谁认得你长得什么样子呢,到时候换个人代替你去!!”

二人的话,依稀给了所有人希望。

是啊,临危时刻,他们都慌乱了。

大舅母连连点头,“对对,先接旨,咱们在想办法!”

定国公夫人和孙氏也都松了口气。

孙禹却是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我孙元鸣身而为人,便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我行得正,坐得端,祖父,祖母,母亲,我不愿苟且偷生。”

他转回身,快步走向王大总管,冷笑了一声,一把就将圣旨掀翻在地。

“大周匪类,侵我国土,戮我百姓,欺我国君!想要我的脑\浆治病?!做梦!我便是砸碎了也不给他们!”

话音方落,人已猛然朝一旁的台基狠狠撞去!

当即只闻砰的一声,红白喷溅,血染青衫,清瘦残躯倒在台阶之下。

“啊!!”

“鸣哥儿!”

“我的儿啊!!”

谁都想不到,孙禹会这般烈性。

定国公夫人,大舅母和二舅母都尖叫着昏死过去。

女孩子们吓得抱头大哭的,晕倒在地的,场面乱做一团。

五表哥和八表哥,扑在孙禹的尸首上捶胸顿足,痛哭失声,大吼着他的名字……

定国公浑身颤抖,看着最喜爱的孙儿的尸首,看着那满地的狼藉,忽然扯着嘴角强笑了一下。

“好,好,鸣哥儿,是我孙家的男儿,是有脊梁的男儿,祖父没有白疼你!祖父没有白疼你……”定国公说到此处,已是老泪纵横,扑倒在地呜呜大哭。

王大总管用袖子抹泪,焦急的道:“国公爷,这可怎么好,皇上若是怪罪下来,这可怎么好啊!”

定国公夫人这会儿已经被冰糖用银针救醒,由秦宜宁和孙氏搀扶着坐起身来,闻言冷笑了一声:

“事已至此,又能如何?我定国公一脉,满门忠烈,一心为国尽忠,未曾有负于皇恩一日,皇上……圣明,想必听了我孙儿的壮举,也会有所动容吧。”

第七十章 龌龊

“这……皇上不论怎么想,孙大人抗旨不尊却是实情啊!这叫奴婢可如何与皇上交差!”

震撼过后,王大总管担心的是自己的小命。

皇上性子阴晴不定,瞪眼就摘人脑袋,他若空手回去又该如何交差?

“来,来,你们快将孙大人的尸首,连同这地上的,都收拾起来。”王大总管以袖掩鼻,回身吩咐随行而来的小内侍。

小内侍们也怕被迁怒,虽害怕,却也大着胆子抖抖索索的上前来,就要收拾孙禹的尸首和地上的红白之物。

孙杰和孙勤二人愤然暴起,将内侍推搡开。

“你们做什么!人都已经去了,你们还要拿他的尸首做文章吗!”

定国公夫人见了,踉跄着就要起来,却因腿软又跌回地上,只能嘶哑着嗓子大叫:“不准动!我看谁敢动我孙儿的尸首!”

她眼泪糊了满脸,悲痛欲绝的质问道:“人都已经去了,你们竟连他的尸首都不肯放过吗!”

“想动我孙儿的尸首,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定国公双目赤红,声音沙哑而颤抖,展臂挡在内侍们面前,身躯却宛若一座山,将定国公府所有人都挡在了身后。

看着如此凄惨的一家,王大总管何尝不为孙禹扼腕?只是交不了差,他也怕性命不保。

“国公爷,奴婢也是没法子,您是知道皇上的脾气的,若真发了龙性儿可不是你我能够承受的。”

想了想,王大总管又商量道:“要不这样,奴婢命人回宫回皇上的话,咱们一切都听皇上的旨意如何?”皇上若开恩,那也解了他的为难了,毕竟开罪了定国公,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定国公咬着牙点头:“既如此,就有劳大总管。”

王大总管连称“不敢”,忙回头吩咐了个小内侍回宫问皇上的旨意。

小内侍也不敢见皇上,又推辞不得,只能哭丧着脸视死如归的去了。

众人便都冒着寒冷在院中那么等着。

不知几时飘起了小雪,纷纷扬扬的轻雪落地既融,将地面打的潮湿一片。

可所有人都不愿意避开,院中只听得到女眷们或低或高,或啜泣或撕心裂肺的哭声。

大舅母苏醒过来,见了儿子的惨状便又哭的昏死过去,二舅母更是与孙氏一起抱头痛哭。

秦宜宁扶着外祖母,眼泪就像断了线一般,怎么也停不下来。

大表哥为明志而自戕,何尝不是对昏君的一种控诉?

只是他们骨子里忠君爱国的观念根深蒂固,许多话不能说出口,也不敢说出口罢了。

不说,他们只是以死明志,说了,那便成了有犯上之心了。

秦宜宁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她却是对昏君恨的牙痒。

她不禁想到了秦槐远。

大表哥从前也算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秦槐远又何尝不是?

身在乱世,最难揣测和抗拒的便是叵测的命运。

半个时辰后,有错杂的脚步声前来,这一次来的却不只有方才问话的内侍,而是御前行走的几名金吾卫。

那内侍听了皇上的旨意,底气十足的行了礼,道:“皇上有口谕,命奴婢务必与定国公说明白。”

王大总管便点头,示意内侍开口。

院中的哭声渐弱,所有人都凝视着那传话的内侍。

“皇上说‘你们定国公府自称忠诚,却不肯为国家大义献上一个孙禹,明摆着牺牲孙禹一人便可平息大周的怒火,说不准奚华城便会撤兵,一万多俘虏也会释放归家,可孙禹却只知自己逞威风!莫说是撞死了,就是碎尸万段了,连同尸首和脑\浆也要完好无损的给大周上国送去!谁若敢拦,便以抗旨叛国罪论!”

内侍声音尖细,却也将皇帝暴躁的语气模仿的惟妙惟肖。只是他的声音越说越弱。因为所有人都在用吃人的眼光瞪着他。

王大总管摆摆手吩咐内侍退下,给定国公行了一礼,为难的道:“国公爷,您是一家之主,您可要想明白,皇上的话已说到了这个地步,人奴婢是一定要带走的。您想想国公府顶不顶得住‘叛国’和‘抗旨不尊’这两顶大帽子。孙大人去了,可国公爷还有其他儿孙啊!”

定国公双拳紧握,关节发白,额角青筋暴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女眷们却已经大哭出声。

金吾卫便上前去,推开了还想阻拦的五表哥和八表哥,将散落在地的红白之物收入一锦盒内,又合力将孙禹惨不忍睹的残躯抬进了一口临时准备的薄皮棺材。

王大总管见总算办完了差事,当即拱了拱手,带着人匆匆离去了。

定国公慢慢仰起头,喃喃道:“天要亡我大周。”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双眼一翻,高大的身躯向后仰倒。

“祖父!”

“国公爷!”

场面顿时乱做了一团。

定国公府出了这样的大事,不出两个时辰,消息便传遍了京都。众人哗然,多少百姓哀叹震惊,多少士卒悲伤愤怒已不可言述。

秦槐远得了消息便赶了过来。

秦宜宁、秦慧宁都跟着孙氏在内宅里忙着请大夫照顾女眷。

莫说定国公夫人、大舅母和二舅母,就连定国公都一并倒下昏迷不醒,定国公府的大事小情一时都没了拿主意的人。

秦槐远便带着孙杰和孙勤二人,在前院顶起了门楣。设了灵堂,棺内摆了孙禹的衣冠鞋袜,也命人报丧、守灵、烧纸、哭灵,整个定国公府都笼罩在一片素白和哀痛之中。

而此时的皇帝和皇后,见了孙禹的残躯和锦盒内的那一点猩红掺杂着白,都不满的皱了眉。

“皇上,您说孙元鸣到底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他对您有不臣不服之心?您吩咐他做事,他便豁出命来与您对着干?”皇后以香帕掩着口鼻,嫌恶的扇了扇风。

皇帝心中本就有这样的疑惑,经皇后一说,怒火更甚了。

“朕看孙元鸣就是读书读傻了!罢了,为今只盼能过大周使臣这一关,来人。”

“奴婢在。”王大总管赔笑行礼。

皇帝不耐烦的道:“你,亲自去请大周使臣来,就说朕摆宴相邀,再说孙禹这里已经准备妥当了。”

王大总管忙行礼退下。

皇帝是想用一具尸体和半盒诛心之物来平息大周的怒气。

可使臣见了,却拍案而起,愤怒的指责皇帝:“分明是对我大周皇太后居心叵测,要生吃,自然是越新鲜越好,生人现宰才叫新鲜,这么一具尸首运送过去,还不都变的臭不可闻?!你们叫皇太后怎么服用!”

皇帝也知道这个道理,只能赔笑说服。

使臣愤怒的拂袖而去,尸首也没带走。

皇帝在使臣面前不敢造次,人走后,就一把掀翻了桌案,高声吩咐王大总管:“将孙禹给朕丢乱葬岗去!朕看了心烦!”

王大总管心里一跳,忙低着头退下按着吩咐办事去了。

好在王大总管还算有些人性,虽说将人丢在了乱葬岗,可后脚就命信任之人去给定国公府送了信儿,让他们速去收拾,别被野狼、野狗给叼了去。

孙杰和孙勤听了,再度忍不住大哭,恨的双眼赤红捶胸顿足。

秦槐远疲惫的道:“无论如何,先将元鸣带回来入殓要紧,其余的须得从长计议。你们也都不小了,许多道理也都明白,皇上龙性儿如此,你们也不单单是你们自身,定国公府可是一大家子人,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姑父说的是。”孙杰抹了把眼泪,道:“我这就带着人快马加鞭的去,八弟,你在这里守着。”

“好。”孙勤也擦了把脸。

待到孙杰走后,孙勤感激的给秦槐远行了一礼:“今日这么大的事儿,我与五哥都已经慌了,家里没有个主事的人,我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若不是有您坐镇……”

“哎。”秦槐远摆了摆手,“都是一家人。”

孙勤动容的点头道:“是。”

秦槐远叹息着叮嘱道:“你吩咐下去,叫府里的人都要管着自己的嘴,有些话心里不能想,口中也不能说,皇上正在气头上,一旦传了出去,便是杀身之祸。”

“是。”孙勤抿着唇点头。

秦槐远便拍了拍孙勤的肩膀,又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便是为臣之路。”

孙勤闻言,看着被寒风吹起的灵幡,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孙杰这厢好歹是快马加鞭的去将孙禹的尸首抢了回来,终于能够入殓。

秦槐远看着棺中的孙禹,顿有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之感,想到他生前时才华横溢,最终却落得这么个结局,不免唏嘘。

孙氏这厢刚服侍了定国公夫人用了药,定国公夫人便叫了包妈妈来问定国公和外院的情况。

包妈妈已换了一身素色,腰上打着白腰带,行礼道:“国公爷那里,唐姑娘刚给看过,说是急怒攻心,只能吃药慢慢调养,才刚国公爷醒了,吃了药又睡下了。外院姑爷带着五爷和八爷打理着,已将大爷入殓了。”

“你说鸣哥儿的尸首领回来了?”

“是。”包妈妈怕定国公夫人再气昏过去,根本不敢提是从乱葬岗上与野狗、野狼嘴里抢回人来的。

定国公夫人还只当是皇帝将人送回的,伤心的闭上眼。

因是横死,孙禹只停灵七日便大殓安葬了。

这些日子,秦宜宁和秦慧宁一直跟着孙氏为定国公夫人侍疾。

若不是眼看着还有四天便是小年,孙氏还不愿意回秦家。

但身为人妇,年关将至,到底不能扎根在娘家。

只是没想到,三人刚进了慈孝园的正厅,就劈头盖脸的被老太君抱怨了一番。

第七十一章 世态

“你娘家出了大事,我本也不该多说你的,可你也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虽是孙家的女儿,可进了我们秦家的门便是秦家妇了,做事好歹也要想想咱们秦家的处境才是,别忘了你的夫婿可是当朝太师!”

老太君这些天一直都憋着这股气!

虽说孙元鸣那般的大才子就那么去了,着实令人唏嘘扼腕的紧,可老太君担心的,却是他们秦家会被定国公一家牵累。

皇上有旨,且不论这旨意是否合乎情理,圣旨就是圣旨,孙元鸣以死明志纵然悲壮,抗旨不尊的罪名也是真的。

出事那日,秦槐远赶着要去定国公府时,老太君就阻拦了一番,只是儿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她没有拦住。

本以为秦槐远去看一眼也就罢了,谁料想他竟在孙家帮起忙来,就是自己派人去说生了病要秦槐远回来侍疾,他也只是回来看了一眼,确定她只是装病之后讲了一番道理又走了。

可她这么做又是为了谁?

想来儿子也不是那种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人,说不准是孙氏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今日好容易逮着孙氏回府了,又如何能不发作一番?

孙氏本就伤心,这会更觉得头晕脑胀的,原本她也不擅长分析这些大事,现在脑子更是浆糊一般,她没有细想老太君话中的深意,却只觉得老太君是在怪她在娘家住的久了。

秦宜宁一看孙氏的神色就知道她要发作,要阻拦却不及孙氏的嘴快。

“老太君未免太不通情理了!我娘家出了这种事,爹娘都伤心病倒了,况且元鸣的身后事还没有办完,我怎么可能丢下他们不管?老太君好歹设身处地的想想,也不能这般无理取闹啊!”

孙氏的嗓音有些沙哑,所以尖叫起来更显得声嘶力竭。

秦宜宁听着孙氏的话,知道要坏事,忙解释:“老太君息怒,母亲不是那个意思……”

老太君已气的蹭的站起身,再听不进秦宜宁说了什么。

“你说我无理取闹?有你这么与婆母说话的儿媳吗?我这些年宽容你,你便当我是好欺负的软柿子不成?你叫我设身处地?我又没有个嫡长孙去以死明志,我还真体会不了!”

“你!”孙氏气的浑身发抖!

她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到现在还没能为秦槐远诞下一个男丁,多年来她受了婆婆多少白眼?!现在她又拿此事来戳她的心!

孙氏眼泪滚珠一般,捂着胸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知道老太君看不惯我,我……”

“你还要回娘家?”老太君见孙氏哭,又烦躁又解气,冷笑道:“你以为定国公府还是原来的定国公府吗!看在你是我儿媳的份上,我劝你一句,如今元鸣虽悲壮了一把,可他到底也抗旨不尊了,皇上留而不发,你们国公府自己头上就等于悬了一把刀,你若真的孝顺,就该替你父母兄长都想想了!”

“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不能做事连你的女儿都不如吧?你瞧瞧好好的慧姐儿,都被你教导成什么样儿了。要是看你这种德行,我还要庆幸我的宜姐儿早早就被换走了,没有被你给带歪!”

如此诛心的话,让孙氏脸色惨白。

老太君训斥她,可也不该在女儿和下人面前这么说,这叫她以后还怎么做人立规矩!?

孙氏觉得自己的体面都已经被老太君踩进尘埃了!

一旁的秦慧宁因心上人死在了面前,这些天来本就茶饭不思,面色惨白瘦了一大圈,这会子再听老太君指桑骂槐的话,顿觉屈辱、愤怒又无可奈何。

敢情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外人,还等于是救了老太君的亲孙女了!?

秦宜宁看了看大哭的孙氏,又看看气的直瞪眼的老太君,再看低着头隐忍着的秦慧宁,一时觉得颇为无奈。

孙氏脑子不清楚。

老太君又太过势利眼,趋利避害的厉害。

秦慧宁如今更是敏感善妒……

再让他们三个搅合下去,怕闹出大事了。

秦宜宁便求助的看了一眼老太君身旁的秦嬷嬷。

秦嬷嬷立即明白的微微颔首,替老太君抚着胸口顺气,扶着她坐下,唱起了红脸:“老太君息怒,大夫人心思直率,并没有歪心的。都是一家人,您背地里不还是在关心大夫人一家子么。”

转而又对孙氏道:“大夫人,您别怪老太君说话太厉害,这也是话赶话,老太君还是因为担心府里,大夫人也知道太师爷如今在朝中难做。您别伤心了。老太君也都是为了这个家好啊。”

不但顺了老太君的气,还给足了孙氏台阶儿。

聪明的,便会顺着意思陪个不是,事也就揭过去了。

可孙氏却嘴快的道:“我知道老太君是看我们家犯了事儿就想远着了!早先我们家煊赫的时候,你们上赶着巴巴的来说亲那劲头哪里去了!?现在老爷飞黄腾达了,你们却忘了是谁提拔的,有事儿就想缩脖子,真是狼心狗肺,叫我看不上!”

孙氏说的是大实话。

可再是实话,也不该不分场合的乱说啊!

难道这些话说出来,往后还能不在秦家过日子了?

秦宜宁扶着额头,忙拉着孙氏跪下:“老太君息怒,我母亲是伤心糊涂了,她并不是有心的。”

“不是有心?”老太君脸上通红,也不知是被戳穿臊的还是气的。

“要不是看在你好歹生了宜姐儿这么个懂事女儿的份上,我今日就叫老大休了你!”

“你若不想让你儿子顶着个捧高踩低的名声,就尽管来休!这种婆家,我早就够了!”

孙氏甩开秦宜宁的手,起身就走。

秦宜宁忙追上去拉住孙氏,还给秦慧宁使了个眼色。

秦慧宁好歹比孙氏知机一些,平日与秦宜宁再不和,关键时刻也该知道谁和谁关起门是一家,到底都是长房的人,孙氏闹事,长房全体都丟人。

可秦宜宁明显也高估了秦慧宁的智商,低估了她的私心。

“老太君,”秦慧宁跪下,这些天哭肿的眼中有了一层水雾,“您息怒,母亲也不是有心说这些的,母亲私下里与父亲的感情是很好的,您不看着别的,至少看着父亲的面儿,原谅则个吧。”

话是劝说,可是搁在老太君的身上,就等于在火上浇了一瓢热油!

老太君最疼儿子,对儿子有一种占有欲,这占有欲表现在秦槐远身上是最强的,她虽然希望儿子和媳妇和睦,看到媳妇做蠢事也会生气,但是心理上还会窃窃的觉得儿媳不好,儿子才会认清谁才是他最亲的人。

秦慧宁正是抓住了老太君这个心理。

孙氏现在都已经不疼她了,她为何还要为孙氏说话?这个家里根本就没一个好东西!

老太君果然一听这话就炸了毛,砸了茶壶和茶碗骂道:“我就知道是你个愚蠢妇人背后撺掇蒙哥儿,叫蒙哥儿留在国公府帮你娘家的忙,你也不看看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你外甥死了,难道还想让你丈夫也跟着受牵累吗!”

孙氏这里才被秦宜宁拉住,就听见老太君这么一句,气的脸色铁青,刚要开口嚷回去,就觉得心口一疼,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母亲!母亲!”秦宜宁接住软倒的孙氏。

“哎呦,大夫人昏倒了!”秦嬷嬷连忙叫了人来,又吩咐人:“快去请大夫!”

老太君懵了。

这又是新学会的花招?是真昏还是假昏?这会子昏过去,是想讹她还是怎么着!?

秦嬷嬷这会儿已经跑了出来:“快快快,先将大夫人抬进屋里!”

丫鬟婆子们七手八脚的要来抬人。

“不能乱动。”秦宜宁扒拉开乱来的人,道:“我见过骤然昏迷的人,搬动之后反而不好,后来大夫说是心疾的缘故,发作起来不能乱动。快,先去叫冰糖来!”

最后一句是吩咐大丫鬟吉祥。

才刚他们回府来,冰糖和松兰就都被秦宜宁打发回去先预备沐浴等事,并未带在身边。

吉祥连忙点头,飞快的去了。

秦宜宁便焦急的又是捏虎口,又是掐人中的。

秦慧宁这会儿也跪在了孙氏身边,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母亲,您别吓女儿,您快醒醒啊!”

秦宜宁冷笑,也不避开老太君和秦嬷嬷等人,更不避满院围观的仆婢,扬手就给了秦慧宁一巴掌。

这一下毫不留情,秦慧宁疼的眼冒金星的跌倒在地,一歪头,吐出了一口血,里头竟掺着一颗牙!

“啊!我的牙!你!”

“秦慧宁,我告诉你,母亲没事就罢了,若母亲有个万一,我第一个剁了你!”

“你敢!”

“不信你试试!”

秦宜宁眼神太厉,吓的秦慧宁一抖,根本不敢与她再对视,底气也弱了下来。

“此事怎么能怪我呢?”

“不怪你难道怪老太君?老太君慈母之心,本来没有那个心,偏你挑拨是非,引着她说那些话!”秦慧宁继续揉搓孙氏冰凉抽搐的手,捏她的人中,焦急的道:“我现在不与你吵,母亲若没事,我还能留你的命,母亲若真有什么不测,你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第七十二章 雷霆手段

秦宜宁如此气势逼人,将秦慧宁吓得白着脸摇头。

“你不敢,你凭什么这么说话,你又是这个家里的什么人?上有老太君,还有父亲母亲,你凭什么要发落我!祖母!她要杀我!您快救救我啊!”

秦慧宁就要爬起身往里头去求救。

秦宜宁却是一把拎住了人的领子,看起来轻松无比的随手一丢,秦慧宁就连退了数步,跌在院子当中。

“你再嚷个试试!”

狠厉的一句话,将秦慧宁吓得呆若木鸡,再不敢乱叫嚷,只知捂着脸委屈的哭。

周围的仆婢们都被吓住了,大气不敢喘,院中只听得秦宜宁用与方才截然相反的轻柔语气唤着孙氏,“母亲别怕,大夫马上就来了。”

秦嬷嬷看了看秦慧宁,便悄然进了屋。

“老太君,外头的事?”

老太君摇了摇头,叹息道:“我是真的对慧姐儿心寒了。我这会子静下心,回想方才的事儿,可不正是因为她提到了蒙哥儿,我才怒火攻心口不择言的吗?她这么做并非一两次了。”

秦嬷嬷暗想:您现在不管,是没亲眼瞧见四小姐将人的牙齿都打掉了的模样。

她也只敢腹诽,话还是要回的。

“只是慧宁姑娘才刚被四小姐打落了一颗牙齿。”

“啊?”老太君惊讶的站起身。

她这里能听见外头有吵嚷,却看不到场面的。

慧姐儿竟然掉了一颗牙?!

老太君便急急的要出去。

秦嬷嬷却是扶住了老太君的手臂,柔声道:“老太君,您今日身子也不舒坦,还被大夫人气了一下,这会子不能出去,万一伤风了可不好呢。我看四小姐是有主意也有分寸的,她出手,可不正好代替您教训了慧宁姑娘吗?”

“可是慧姐儿……”

“老太君,慧宁姑娘之所以敢来回挑拨,正是因为仗着您的宠爱才有恃无恐。也该让她吃个教训了,且看看会不会有所收敛。更何况,您不想瞧瞧四小姐为人做事的手段吗?反正奴婢是很想看看,四小姐会不会像大老爷年少时一样。”

说起秦槐远,就是碰到老太君的软肋。

秦槐远年少气盛时,可是雷霆手段收拾过好几个老姨娘的。谁要是敢动她一下,做儿子的第一个不愿意,能将人玩死。

老太君笑了:“宜姐儿与蒙哥儿是像的很,孝顺这一点是随了她爹的。”

“是啊。”秦嬷嬷扶着老太君坐下,道:“您且先看看情况再定夺不迟,况且您也不是就不管慧宁姑娘了,且让她先吃过教训,您再雪中送炭也来得及。”

老太君一想,倒也是这理儿,就点头,叹了口气。

自己亲眼看着长大的女孩,会变成如今这般心机叵测之人,竟然连养了自己十四年的母亲都算计,秦家从未亏待过她,吃穿用度更比对着府里的姑娘,她还不知足。

也该教训教训了。

说话间,吉祥已拉着冰糖跑了来。

查看过孙氏的情况,冰糖从怀里掏出个古朴半旧的木盒,打开来,从里头拿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孙氏身上扎了几下,最后一针落在人中。

孙氏“呃”的出了一口气,恍惚的睁开了眼。

众人都不由长吁道:“大夫人醒了!”

也有不知内情的人暗赞秦宜宁身边的婢女医术竟如此了得。

“母亲!您醒了?您没事吧?”秦宜宁欢喜的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扶着她坐起来。

孙氏摇了摇头,靠在秦宜宁肩头,声音还有些沙哑:“没事,我这是怎么了。”

冰糖笑道:“夫人这些日太过劳累,又伤心过度,身子自然受不住了。您底子很好,身体是不打紧的,只是情绪影响的,静养两日便好了。”

孙氏想到方才的事,还是生气,只是有些力不从心,再也吵嚷不出来,就只好点了点头。

“冰糖,你去吩咐人预备个小轿子来。”

秦宜宁话刚说完,如意就带着粗壮的婆子抬了个暖轿来,笑道:“秦嬷嬷已经吩咐奴婢去备下了,大夫已经到了兴宁园,还请大夫人上轿子。”

秦宜宁也不假他人之手,双手插在孙氏腋下,竟直接将人提抱了起来,又扶着她上了轿子,躬身在一旁撩着轿帘道:

“母亲回去且歇息着,我叫冰糖跟您一道回去,我处理完这里的一摊子,立马就去服侍您。”

孙氏点头,疲惫的靠在了铺了墨绿色大绒布的轿壁上。

秦宜宁就拍了拍冰糖的手:“你帮我照看着。”

冰糖笑道:“我知道,姑娘放心吧。”

待目送人走后,秦宜宁看了一眼一直没反应的正屋,想了想,唇角就泛起了一丝冷笑,转回身拎着秦慧宁的领子,将坐在地上的人生生提了起来。

秦慧宁吓的一声尖叫:“你做什么!母亲都已经醒了!这是祖母的院子,你敢放肆!”

秦宜宁一言不发,抓着她的头发就往外走,直将她抓的鬓松钗迟,钗环散落。

她的手按着秦慧宁的头,秦慧宁就只能哈腰跟着,双手乱挠也抓不到秦宜宁身上,一路像被猎户提着的猎物,尖叫着挣扎。

大丫鬟吉祥和如意都吓呆了!

在秦府这么多年,哪里见过这种身怀怪力的千金小姐啊!

二人忙进屋去回话。

“老太君,四小姐扯着慧宁姑娘的头发,将人拉走了!”

老太君终于坐不住了。

“咱们赶紧去看看,可别闹出人命!”

秦嬷嬷也有些担心,难道四小姐还能一时冲动,真将人剁了?

她抓了披风给老太君披上,就与吉祥和如意一同扶着人出去。

已有好奇的丫鬟婆子跟着秦宜宁出了慈孝园,一路跟到了后花园。

如今冬季,水面虽不至于如北方那边结一层厚实的冰,可塘中也是有冰碴子的。

秦宜宁到了荷塘边,二话不说直接将人丢了进去。

只听得“噗通”一声,秦慧宁整个人跌进满是淤泥和残荷还带有冰碴的荷塘里。

水不深,只及腰,可秦慧宁是横着掉进去的。

人吓呆了,又有求生的本能,老太君赶到时就只看到秦慧宁在荷塘里扑腾着喊救命。

秦宜宁站在岸上,冷笑道:“你死不了,站起来吧。”

秦慧宁折腾了半晌,闻言迟疑的站了起来,这才发现水只及腰,顿时愤怒又羞窘,百般情绪都化做了忿恨。

她满身淤泥、狼狈不堪的模样,正被才刚闻讯赶来的二夫人、三太太、三小姐、六小姐、七小姐和八小姐,或远或近看了个正着。

女眷们也都吓傻了。

秦嬷嬷这厢皱着眉吩咐:“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拉慧宁姑娘上来!”

秦慧宁见老太君来了,有了主心骨,上了岸往地上一蹲,就开始抱着肩膀呜咽,一副被吓呆了只知道哭的模样。

秦宜宁道:“让你下去,只是用这满塘泥汤洗一洗你的嘴,也洗一洗你的脑子和你的心!”

秦慧宁呜咽的更大声了。

“秦家养了你十四年,从不曾亏待你,即便你不是嫡女了,老太君、父亲和母亲也从未想过将你送回养生堂去。你不知感恩,反而挑拨母亲和老太君的关系,你还配为人吗?!”

秦慧宁摇头:“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又有何辜!”

“你被换来的确无辜,可你做的是人事儿吗?我不恨你,你不配被我恨,我只会弄死你!”

秦慧宁抱膝哭的浑身颤抖。

秦宜宁冷笑:“不必拿出楚楚可怜的那一套来,我一个野人,最不吃的就是你这一套,趁着今儿老太君和各位姐妹都在,我就将话撂在这儿,往后若再发现你挑拨是非,利用母亲,可就不是今日这样简单了!”

这还简单?

打掉一颗牙不说,还被丢进荷塘吃冰水淤泥,那不简单时是什么样儿了!

“你敢!”秦慧宁终于抬起了头,抖若筛糠。

“我敢不敢,你不是知道?”

秦宜宁给老太君跪下,诚恳的道:“孙女行为乖戾,自知有错,请老太君责罚。”

老太君一时间都不知是否该罚她了。

她的容貌与少年时期的秦槐远有七分相似,那种不容许人伤害她母亲分毫的气势,也让老太君回想到当年的自己和长子。

老太君更知道,秦慧宁这般的,也真的需要一个厉害的人治一治她,否则内宅还不一定会被她搅成什么样。

思及此,她皱着眉道:“你虽有道理,可手段也太狠了。大冷天的将人丢进荷塘,也不怕将人弄病了。”竟然不提那颗牙。

“是,孙女知错了。”秦宜宁一瞬明白了老太君的想法,暗自松了口气。

秦慧宁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望着老太君,“祖母,您不疼我了吗!您怎么能这么对我!”

老太君看着她满身脏污的惨象,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慧姐儿,我眼看着你长大,你想什么,我清楚。你好自为之吧。”又吩咐众人:“都散了吧,聚在这里做什么!”

说罢,竟带着秦嬷嬷、吉祥和如意转身走了。根本没有惩罚秦宜宁的意思。

原本对今日之事不大清楚的二夫人、三太太、三小姐等人,此时就明白,一定是秦慧宁又自己作死做了什么,就连老太君都不肯帮她了。

秦宜宁与两位婶子和堂姐妹们行了礼,解释孙氏今日晕倒,要立即去侍疾的事,姐妹们便也都关心的跟着秦宜宁去了兴宁园。

秦慧宁则是被闻讯赶来的富贵和彩云,吩咐粗使婆子用小轿抬回了雪梨院。

后花园安静下来,秦槐远和尉迟燕才带着各自的随从,从荷塘后不远处的假山转了出来。

“让殿下见笑了,小女长在山野,行为无状,有冲撞之处,还请太子殿下见谅。”秦槐远行礼。

第七十三章 国书

尉迟燕望着秦宜宁离开的方向,眼眸晶亮,神色惊艳,竟呆呆的没听到秦槐远的话。

秦槐远看他神色便猜得出一二,将声音略提高一些:“小女无状,还请殿下宽恕。”

“啊?哦!太师说的哪里话。”尉迟燕面上发热,掩口假咳了一声才道:“令爱至纯至孝,乃真性情之人,且这般性子又有何不好?与那些娇滴滴的女子比起来,令爱更显得英气勃勃,好比画梅花,只有添上虬劲的枝干,才能画得出风骨,令爱的风骨便全在她的性情上了。”

“小女顽劣,当真担不起殿下赞誉。臣日后会对她严加管教的。”秦槐远觉得秦宜宁行事太过泼辣,不符大家闺秀的规矩。

尉迟燕却急道:“太师可不要拘束了她,这般性情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如此毫不掩饰对秦宜宁的喜爱,让秦槐远不由打量尉迟燕神色中的虚实,却见他白净的面皮都涨红了,不由得会心一笑。

谁不曾年少过?

只是经过多年官场洗礼之后,秦槐远的心早已被一层层坚硬的岩石包裹起来,也只有见到年轻人如此有趣的反应时,才会勾起年少时的一些回忆。

二人一前一后继续走在石子路上,命随从远远地跟着。

“这一次定国公府的事,着实令人唏嘘。父皇是被大周吓破了胆,为了一时的安稳,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我虽是父皇的儿子,却不赞同父皇的做法,奈何父皇现在谁的劝说也不肯听,只肯听皇后的要求。”尉迟燕的语气中满是不满和无奈。

秦槐远自然不搀和皇家父子之间的关系,就只沉默的听着,并不表态。

尉迟燕又道:“如今大周使臣已传书回国多日,想必不出两天就会有回信。还不知周帝要继续闹什么幺蛾子出来。只希望父皇能够硬气起来,别辜负了孙元鸣的一番苦心。”

“皇上英明神武,自然是听了旁人撺掇才会那么做。”

皇帝是天子,天子是圣明的,不论做错什么都不是他的错,必然是旁人带累。

尉迟燕无奈一笑,点头叹道:“是啊。”

秦槐远慢条斯理的道:“至于元鸣,他虽是抗旨,却也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再一次激起了大燕人的热血。这要比当年的檄文更能令人震撼,殿下一定记得这一句,‘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

尉迟燕闻言,脚步一顿,“‘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这是《老子》里的话。”

“正是。”秦槐远负手漫步,“哀兵必胜的道理,并非凭空来的,元鸣这般肝脑涂地,为的是以死明志,也是为振奋咱们的士气,若是皇上能借此事多做文章,宣传他的事迹,必能激励奚华城将士的血气,与逄之曦一战或还有胜算。”

尉迟燕闻言,顿觉精神振奋,抚掌道:“太师果真谋算过人,经你一说,元鸣去前或许已算到这一层,否则也不会选择如此刚烈的手段,此事我会与父皇进言的,想必但凡有点血性的男子都会被激励。”

秦槐远笑着颔首,心中想的却不如太子这般乐观。

皇上若真还有这个心,也不会对大周的使臣唯唯诺诺,一点帝王的气派都不讲了。皇上如今不但是被大周吓破了胆,更是连后头的事也不考虑。

要知道孙元鸣当初曾以一纸檄文扬名天下,说句不中听的,皇上在民间都被骂臭了,可孙元鸣却是个顶天立地的形象。

这样一个英雄一般有风骨的人物,却因皇上昏庸怯懦,为了巴结敌国的太后而牺牲。天下多少举子哗然愤慨,多少军民痛心疾首?

秦槐远可不觉得大周的大夫这一次真的开了吃人脑的药方,周帝向来诡计多端,此番怕是他为了离间大燕君臣而故意为之的。

可人家挖了个坑皇上就毫不犹豫的跳了,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又能怎么办?

现在朝臣们眼瞧着大周的铁蹄都已踏到了奚华城,可以说是人人自危,生怕破城,也怕自己会是下一个被牺牲的对象。

太子与秦槐远又商议了一番要如何与皇上回话,待将秦槐远说的都记住了,就兴冲冲的告辞了。

秦槐远看着太子意气风发的背影摇了摇头。

太子是厚道人,于书画上的造诣也极为深厚,这样的性情,若做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或是勋贵人家的嫡次子,那是毫无压力的。只可惜他却生而为太子。

秦槐远已料到太子的进言皇帝听取的希望不大。

但纵然希望不大,也要尽力一试才行,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不敢进言,可太子毕竟是皇帝唯一的继承者,皇帝就是愤怒,顶多也是斥责两句,至少不会将太子拉出去砍头。

秦槐远叫过启泰:“你去吩咐人,这几天注意宫里的动静,太子与皇上回话之后,皇上的态度如何。”

启泰点头应是,快步退了出去。

秦槐远便回了兴宁园。

兴宁园中。

孙氏刚刚瞧过大夫,大夫的诊断与冰糖所说无二,秦宜宁这会子才放下心,扶着孙氏躺下歇息,道:“母亲不要轻易动气,气大伤身,您自个儿的身子要紧还是与人置气要紧?”

孙氏奄奄的道:“我是个嘴拙的,关键时候从来都不占上风。反正我是心寒透了。”

秦宜宁笑道:“您别想那么多了,您是与父亲过日子,又不是与旁人,只要父亲肯对您真心,那不就得了吗。您想想这些日,父亲为了大表哥的事,在定国公府帮了多少的忙?外祖父和外祖母都病倒了,五表哥和八表哥一时间都没了主意,还不是父亲在旁指点支撑?父亲肯为国公府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您?”

孙氏听着这些,心里很是舒坦,唇边也带了些笑意:“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秦宜宁认真的点头,接过金妈妈端来的燕窝粥,趁着说话的功夫喂给孙氏,口中还不住的道:

“父亲与母亲年少夫妻,多年来伉俪情深,一同经历的风风雨雨还少吗?我虽回家的时间短,却看得出父亲对您是十分体贴敬重的。”

孙氏才刚吃了药没食欲,听着秦宜宁的话却吃进去大半碗燕窝粥,就连一直阴沉的脸色都渐渐放晴了。

金妈妈看了笑的见牙不见眼,暗想到底还是要亲生的贴心,知道一心为了生母着想,便也跟着劝道:“四姑娘说的极是。夫人只是一时生气才没想过来,其实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夫人是与老爷过日子,老爷肯疼惜您,旁的哪里还有那么重要。”

孙氏点了点头,憋闷了一下午的郁气尽数散了,笑容满面的点了下秦宜宁的鼻尖儿。

“怪道你外祖母说你是个看事情通透的,可不正是如此么,咱们一同回去,你外祖母都只疼你不肯疼我了。”

秦宜宁笑了起来:“外祖母是疼您才会这么疼惜我的。若没有您,哪里还有我什么事儿啊。”

孙氏忍俊不禁,掩口笑了,气色也恢复到了平日的模样。

秦槐远站在廊下,将方才屋内的对话都听了个清楚,面上便有些不自在的泛红,想了想,并未进屋里去,转身出去了。

方才被秦槐远吩咐不允许做声的采橘和采兰对视了一眼,都禁不住笑了。

孙氏吃过了粥,漱了口,秦宜宁和金妈妈就伺候她睡下了。

秦慧宁被秦宜宁打掉了一颗牙齿,还丢进了后花园荷塘里的事,是次日才知道的。

听着金妈妈客观的描述,孙氏对着铜镜看着里头的自己,许久才叹了口气。

“慧姐儿到底是个孩子,你待会儿开了库房,将颜色时新的尺头选两匹,给慧姐儿送去添置新衣,还有,再请一位太医好生给慧姐儿瞧瞧,天气这么冷,小姑娘家的不要伤了根本才好。”

“是。”金妈妈笑着应是,心中却暗暗的赞同四小姐的做法,觉得畅快无比。

那般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分明就是个挑事儿精,若不好生惩戒她一番,她说不准还真长成乱家的根子,也就只有四小姐这般厉害的人物才制的住她。

且不论秦慧宁染了风寒卧病不起,老太君和孙氏是如何心疼的。

单说小年这一日,众家都是喜气洋洋的时候,太子却被罚跪在御书外足有两个时辰,冷的昏了过去,才被皇上允许抬回东宫禁足。

这消息很快传遍朝野。

与此消息一同传开的,还有大周皇帝李启天下的国书。

也不知大周是怎么办到的,国书竟像是皇榜一般,一夜之间被贴在了京都城以及附近城镇的大街小巷,上头发豪言壮语,怒斥燕朝皇帝居心叵测,只要个人的脑\浆给大周太后都不肯,根本就没有和平的诚意,还扬言必定要踏平大燕,将皇帝抓去凌迟。

百姓们害怕的,愤怒的,骂昏君的,骂大周的,各种说法沸沸扬扬。

而皇帝得知消息后,吓得脸色惨白,先是休书一封仔细的道歉一番,命人快马加鞭送往大周。

仔细想想,又叫了王大总管进来:“传朕的旨意,召奚华守将孙海茞、孙海菁及其家眷进京,另派王辉将军赶往奚华接任守将职位。”

第七十四章 老子不干!

奚华城古老的城墙沧桑的耸\立于一片苍茫大地中。城墙绵延,宛若展开双臂的巨人,将奚华全城军民拢在怀中。

城外五十里驻扎的大周军营,数十面旗帜迎风招展,黑色旗帜上金线绣成的猛虎张牙舞爪,仿佛随时能扑出来将猎物撕扯入腹。

这是大周平南兵马大元帅、忠顺亲王逄枭所带领的“虎贲军”的军旗。

而一面面红底黑字的“逄”字大旗,也与军旗一同迎着野风猎猎招展。

军营之中,秩序井然,唯有校场处有热闹喧闹之声。

“好!”

“逄元帅好身手!”

“王二虎,你难道是白吃饭的!”

“四个人打元帅一个,你们要是还输,今晚的馒头可就分给兄弟们吃了!”

……

校场当中,四个五大三粗、膀阔腰圆的北方汉子打着赤膊,满身热汗在冷风里冒着白气,身上沾满尘土,一个个摩拳擦掌,将同样打赤膊的健硕青年围在中间。

就算已经被揍趴下两回了,四人依旧不服气!

他们就不信了!

他们四个都是“拳上能站人,臂上能走马”的汉子,比武功他们不是对手,比摔跤他们四个人难道还打不过一个?!

瞧逄元帅那样,身上虽然精壮,可也是个瘦子,人都说身大力不亏,他们可不信这次还会输!

四个人同时大吼一声冲了上去。

逄枭额角上的汗珠滑落下来,在寒冷的风中冒着白气,眼中闪着兴奋,飞快的迎战。

“元帅威武!”

“你们倒是使劲儿啊!”

……

围观的军兵看戏不怕台高,兴奋的大吼大叫。

虎子拉着须髯飘摆、道骨仙风的郑培在一旁观战,大叫着给逄枭鼓劲儿。

郑培披着一件厚实的大氅,看着逄枭只是淡淡的微笑,眼角上翘的鱼尾纹和唇角的笑纹,显得这位六十多岁的老先生格外慈爱。

战况很快分出胜负,事实证明,摔跤也不全凭力气,也要讲究技巧的。

逄枭伸手将被他撂倒的汉子们拉起来,爽朗的笑道:“今儿晚上给大家伙儿加餐,咱们今天吃肉!”

“好!”众人一阵欢呼,每个汉子看向逄枭的眼神都充满了热切和崇拜。

逄枭哈哈大笑,与兵士们勾肩搭背的说了一会话,这才抹着汗走向虎子。

虎子立即拿了逄枭的衣裳和大毛巾迎了上去,“主子,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

郑培也笑着,将衣裳给逄枭披好,“小王爷要仔细身子,年轻时不注意保养,年老时病痛都找了上来可怎么办?”

逄枭用大毛巾随意的擦了擦汗,一面往营帐走一面系带子,“郑先生不必担心,咱们呆惯了北方,来到燕朝的地界儿上还真的不觉得冷,运动起来就更加不觉得了。”

“是啊,主子刚才真是太威武了,我什么时候才能练成您这样?您这般神武,我都不好意思给您做侍卫了!”虎子两眼亮晶晶的。

进了营帐,逄枭灌了一大碗水,这会儿也觉得消了汗,才将一身玄色的战袍穿利落,将头发也用带子绑结实。

穿戴整齐的人英气矜贵,与方才那个爽朗的糙汉子完全是变了个人。

郑培满意的点头。

逄枭年少时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开心不开心就都写在脸上。

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他已能随意改变自己的气场,需要他做糙汉时他便是糙汉,需要他正气凛然他就正气凛然,需要他撒泼耍赖他也能毫不含糊,只是在人后,他一直都是懒得多语的模样。

“报!”帐外有人高声回话。

“进来。”

“禀元帅,奚华城中来了消息,燕朝皇帝急召两位孙将军以及家眷回京,换了一个叫王辉的将军来。”

逄枭闻言,摆摆手示意小卒退下。

待账内无外人,郑培笑了:“看来圣上的计策奏效,燕帝果真吓破胆了。”

虎子道:“我看那个狗皇帝根本就是个蠢蛋,贪生怕死还没脑子,倒也是可惜了那个孙元鸣,他虽然曾经出言不敬,但也是立场不同罢了,一介文弱竟那般有气节,到底是个值得敬佩的好汉,主子,您说是不是?”

逄枭点了下头,道:“他先走一步,也算是福气。”

虎子疑惑的“嗯?”了一声。

郑培想了想,随即解释道:“小王爷说的不错,燕帝昏庸多疑,胆小如鼠,想必看了咱们圣上的国书,一定会怕得要死,他们燕朝人才凋零,国库空虚,根本没有能与小王爷一战之人,能做的也只是想尽办法求和罢了。”

“求和?”虎子眨了眨眼,随即恍然,瞠目道:“郑先生的意思是,燕帝会拿孙家人开刀?”

“不错,咱们要的是孙元鸣的脑\浆,孙元鸣不肯给,燕朝皇帝不但被咱们圣上斥责,还被这般威胁一番,这个头脑简单的蠢材必然会想着用孙家人开刀来平息咱们圣上的怒气。”

“这个蠢货。”虎子哈哈大笑:“他将有能耐的都杀了才好呢。叫他们国那些人恨死他!”

听着郑培与虎子兴奋的对话,逄枭想到的却是那个与孙家有关的人。

她外家遭受如此大难,往后的生活应该也会受影响吧。

逄枭有些担心秦宜宁。

就算她是仇人之女,可在他心里,她总是特别的。

郑培是个人精,见逄枭神色,便堆着笑问:“小王爷在想什么?”

又开玩笑似的问道:“小王爷莫不是在想那位秦家姑娘?”

逄枭慵懒的靠坐在圈椅上,嘴角噙笑,眼神锐利,挑眉望着郑培。

郑培被他那一眼剜的像是掉了一块肉,但因他是曾跟过逄中正的谋士,又算是逄枭的半个师傅,亲眼看着逄枭长大,是以说话也并不避讳。

“小王爷,天下美人多的是,以您的才华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总想着秦蒙之女?难道,小王爷是心悦于她?”

“本王何曾说过心悦她?”

“那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还不知道。”

“不知道?”郑培皱眉。

逄枭直言道:“正因为本王不知道对她是什么感觉,才想快点将燕朝打下来,到时候将她放在身边,再慢慢想就是了。”

虎子瞠目结舌的看着逄枭。

您分明就是瞧上人家了!都把抢人家的珠花当宝贝供起来了,还有什么好想的!!

郑培面色很难看,“小王爷,您别忘了王爷当年是如何去的!若不是秦蒙那个狗贼,逄家何至于此啊!”

“两军对垒,立场不同,战死无尤。”逄枭食指敲着桌面,“秦蒙固然可恶,但最该怪的,难道不是原本就对我父亲心存怀疑之人吗?”

郑培抿着唇不言语。

的确,若不是当时的昏君多疑,一个有漏洞可寻的离间计,又怎么会真的将逄家人置于死地?

说穿了,逄中正当年只是功高震主,皇帝忌惮罢了。

“况且,郑先生当年不是已经报复过秦蒙了?”逄枭又道。

郑培声音拔高:“只不过将个丫头偷出来,我看秦蒙也不怎么伤心,这算什么报复?当年咱们是想报复又没能力,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如今咱们有地位有权势,想碾压他们随时都能动手,自然不该放过秦蒙。”

逄枭心头火起,面上带笑:“既然明知道将来还会报复秦蒙,又为何要拿个无辜的人开刀?”

郑培被说的一时语塞。

正当这时,帐外传来一个尖细沙哑的声音:“逄大元帅,咱家带着圣上的密旨前来。”

是陆监军!

此番出征,周帝派了大太监陆远为监军随行。

虎子笑着去请陆监军进来。

陆监军三十出头年纪,身材中等,容貌清秀,面白无须,微佝身子给逄枭恭敬的行礼,将怀中蜡封的密旨双手奉上,谄媚的笑。

逄枭看了陆监军一眼,拆了信封,将里头的字条拿了出来。

上头只有两个字——“屠城”。

逄枭面色不变,将字条放下。

虎子和郑培一直注意着这方的动静,眼角余光瞥见字条上的两个字,心里都是一跳。

逄枭想了想,问:“传旨之人可还在?”

“回小王爷,人已经回去了。”

“本王知道了,劳烦监军走这一趟。”

“不敢当,不敢当。”陆监军笑着行了一礼,恭敬的退了下去。

人一走,郑培便抚掌笑道:“圣上妙计!如此一来,已被激起的燕朝民愤必定会更上一层!”

逄枭却一点奚华城的方向,笑问:“城中百姓妇孺与真正的军兵,人数各占几成?”

这是个已知答案的问题。

大周的探子早就将奚华城里有多少军,多少民,粮草几何探查的清清楚楚了。

郑培一听就明白逄枭的意思了,不赞同的道:“小王爷不要妇人之仁。何况密旨也是圣旨。”

“妇人之仁?或许吧。”逄枭嘲讽一笑:“燕朝号称奚华城守军三十万,可实际上,将十岁出头的小小子都算上,奚华城守军也不过才三万人。战争,是爷们儿之间的战争,与老弱妇孺又何干?天下大乱,苦的是平民老百姓!难道当初咱们揭竿而起的口号都是虚的?!要我举起刀去杀毫无还手之力的老人、女人和孩子,这他妈的叫什么事!!这种畜生不如的事,谁他妈爱干谁去干!老子不干!!”

第七十五章 抄灭(一)

“小王爷!”郑培被逄枭一番话气的面红耳赤,跺脚道:“您不能如此意气用事,您也要以大局为重才是!您能有如今的地位不容易,况且您现在正是该与圣上修好的时候!

“圣上的旨意您不肯听,您可知圣上心中会如何作想?朝中同僚又如何想?圣上当初攻下北冀时投降咱们大周的降臣,心里可都是记恨您的!若是趁此机会进谗言,您在圣上心中的地位怕又要不保!到时您又如何自处!?”

周帝灭北冀时,逄枭是先锋,杀伐之事都是逄枭做的,加之为父报仇时手段狠辣,许多北冀旧臣心中,逄枭就是攻破他们北冀山河的罪魁。

这些人现在虽然归降周帝,有些人还继续在朝中为官,可心底对逄枭都又恨又怕,少不得要背后捣鼓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譬入逄枭那与威名一样赫赫扬扬的骂名,便有一部分是这些人的手笔。

“本王明白。”逄枭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声音坚定,慢条斯理的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何况本王如今说白了就是一把还算锋利得用的刀,早晚会有不合手的一日,就算本王现在就解甲归田,那些所谓的什么地位、同僚的关系,降臣的挑拨,难道就会消失?”

“这……”郑培一时语塞。

他一直都知道逄枭并不愚蠢,许多事情看的清清楚楚,只是他处理的方法与他想的完全不同。

“先生也觉得不会有什么改变吧?既然于情况无益,本王又何必要畏首畏尾?‘一将功成万骨枯’,此话不假。可本王不需要妇孺和孩童的骨来垒砌本王的荣华富贵。”

“小王爷,您太固执了!”

郑培捶胸顿足,满地乱转,焦急的面色涨红,口沫横飞的道:“您现在走的就是王爷当年的老路啊!我知道您心地仁慈,不愿意伤及无辜,但有些时候能怎么做并不看您的意愿,而是情势所逼啊!您此番若是抗旨,就等于是在破坏圣上的计谋,圣上心里必定会再记您一笔的!”

“随他吧。本王不能为了一时的胆怯,就去做那等会后悔一生的事。这一生很短,尤其我这种脑袋别在腰带上的人就更说不准了。原本就短暂的一生,若不能依着自己的意愿去活,那与被圈养的畜生有何区别?”

逄枭拿起狼毫笔,示意虎子磨墨。

虎子听了逄枭方才一番话,对他的想法很是赞同,是以并不理会郑培的反对,便去伺候了逄枭笔墨。

逄枭略想了想,龙飞凤舞,一封密信不多时就写完了。

郑培看着信的内容,焦急的抓耳挠腮,“您往后的仕途还要不要了!?抗旨不尊可是杀头的大罪!”

“放心,我有分寸。申饬是肯定会有的,记恨和猜度也不是一天的事儿了。丢了性命却不至于。你去外头问问,大周的兵马以及虎贲军认的是谁?”

“小王爷,您根本就是仗着军功和军权有恃无恐!”

“正是。反正我手握军权,即便没有什么想法都会被人猜忌,有这个能耐我为何不用?”逄枭随便将笔一丢,吩咐虎子“你去叫人快马加鞭将信送到圣上手中。”

虎子点头应是,快步出去了。

郑培气的一拍大腿:“小王爷,您根本就不在乎您的仕途!”

“的确,我不在乎。”这一次,逄枭没有自称本王,而是推心置腹的道:“残害无辜百姓的事,我是不会做的,否则将来到了阴曹地府见了我父亲,我必定抬不起头来。我母亲、外祖父和外祖母,整天嫌弃我满手的血腥。这一次就算为了他们,我也不会答应屠城。”

郑培唇角翕动,许久才长叹一声:“小王爷,您现在走的可不就是当初王爷的老路吗,您要记得当年王爷是怎么被人记恨上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啊!”

“生而为人,就该做人事。不配为人的事,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做。”

郑培望着逄枭那双熠熠生辉的凤眼,最后只是点点头,再度长叹了一口气。

**

此时的秦宜宁与孙氏正预备去定国公府。

皇上急召大舅、二舅,两位表哥和家眷进京。孙氏想着好歹是能见到两位兄长了,便想着将秦宜宁带过去给他们瞧一瞧。

秦宜宁已穿戴妥当,与金妈妈一同伺候孙氏戴上了狐狸毛暖帽,见孙氏眉眼中充满欢喜,禁不住提前提醒道:

“母亲,如今定国公府里情况紧张,咱们稍后去见了大舅和二舅,一定要多动动脑子,多观察情况,而且说话也要策略一些。毕竟大表哥才去,大舅还在伤心之中。”

孙氏对秦宜宁的话过耳不过心,有听也不懂深意,就只道:“知道了。我也有年头没见你大舅和二舅了。也很是想念,也不知道他们知道鸣哥儿不在了,要伤心成了什么样。”

秦宜宁见孙氏根本没有抓住重点,也不好再多说。

她总觉得大舅和二舅他们被急召回京都,事情不大妙。她提醒孙氏,是想让她留心异状,有情况也好立即想法子。

马车预备妥当,秦宜宁与孙氏便带上了金妈妈和冰糖一同出了门,先去慈孝园与老太君说明情况,毕竟才刚过了小年,家里为了迎接新年也在忙碌准备着。

秦宜宁笑着解释了他们去去就回来,老太君见秦宜宁这般恳请,这才点了头。

马车一路驶向定国公府。

谁知才刚拐到了定国公府所在的长街,透过车窗远远地就瞧见府门大开,穿着盔甲的士兵和身着灰衣的太监们,簇拥着一位身着黑貂绒大氅年过五旬中等身材的老者从正门出来。

秦宜宁见情况不对,忙吩咐停车:“别靠近,快,退回到巷子里去!”

车夫闻言赶忙听命。

孙氏焦急的道:“这是怎么了!什么人胆敢擅闯国公府!?”

“母亲,咱们先远远地看着,您别出声儿!”

孙氏也知道事情严重,便点了点头。

不多时,就有全副武装身着盔甲的兵卒押解着许多人出来。

为首的第一人正是身着深蓝锦袍的定国公,他后头的两个男子秦宜宁不认得,但是可以确定那两人是大舅孙海茞和二舅孙海菁,再往后是四个青年,其中有秦宜宁认识的五表哥和八表哥,还有两个年纪稍长的,看长相应该是二表哥和四表哥,再往后头,还有几个男孩子,年纪大的七八岁,年纪小的还被仆从抱着,只有四五岁模样。

所有的男丁,都被五花大绑,栓粽子一般栓成了一串儿。

男丁后头,是被同样绑成一串的女眷们和仆妇们。

“这是,这是怎么了!”孙氏惊骇的颤抖着。

“国公府被抄了!母亲,咱们快回去,找父亲问问情况!”秦宜宁按着孙氏不让她起身,赶忙吩咐了车夫。

PS:跟大家道个歉,忙了一天,实在太累了,现在只想倒下就睡,所以加更只能明天补上了。先放一章短小君给大家塞塞牙缝,明早的更新照旧,今天的加更明天不定时送出。年底了,苦逼打工族忙成狗,大家见谅!

第七十六章 抄灭(二)

孙氏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如此吓人的场面,呆愣了片刻,沙哑尖锐的声音像从喉管中挤出,惶急的拍着马车壁,“停车!停车!让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秦宜宁见状忙扶着孙氏:“好,好,母亲别急,咱们看看怎么回事。看明白了,回去也好与父亲商议怎么解决!母亲千万冷静啊!”

“是啊夫人,四小姐说的是,这会子咱们千万要沉住气。”金妈妈额头上都是冷汗。

冰糖脸色惨白,咬牙切齿道:“昏君不知又要作什么幺蛾子!”

马车停下,几人都撩起车帘挤着往外看。

此时,定国公府的事已经惊动了路人和附近邻居家的仆婢,许多人围拢过来。有单纯为看热闹的,也有满腹疑惑义愤填膺的,众人的议论声嗡嗡的响起,全都在疑惑好好的定国公家,才刚办完世孙的丧事,怎么就沦落到抄家的地步了!

秦宜宁见人这样多,就和金妈妈扶着孙氏下了马车,几人将披风和兜帽戴的严严实实,躲在人群后远远地看着。

大敞的府门已被咣当一声关上,兵卒在门上贴了封条。

府里的主子下人都被赶了出来,像骡马一般拴着站成了几列。

定国公夫人、大舅母、二舅母和几个媳妇打扮的主子被拴在一排,众人想尽办法的搀扶着中间的两名孕妇,其中大腹便便即将临盆的是五表嫂,初初显怀的是八表嫂。可即便有身旁的人搀扶着,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急的站在前一排的五表哥和八表哥频频回头询问。

兵卒见状,先是看向为首穿了黑貂绒大氅的五旬男子。见他冲着这边努了努嘴,兵卒便会意,抡刀鞘给了五表哥和八表哥几下,当即就将头脸大破了口子,鲜血沿着脸颊淌了下来。

“抄家呢这是!谁准你们说话了!”

“啊!别打了!”女眷尖叫。

“不准动我孙儿!”定国公大吼着用身子去撞开那几人,虽双手反剪着被绑在身后,人却如巍峨的大山一般,挡在了儿孙面前。

大舅和二舅则是愤然的又踢又撞,将那几个动手的兵卒都踹翻在地。

人群顿时骚乱起来,围观之人也指指点点。

“打你们?打还是轻的呢!”

“曹炳忠!你敢让人动私刑!”

原来为首之人就是曹国丈!

“皇上将此事交给我,我要怎么办就全看我的高兴!你们若不服气,大可以去皇上跟前分辨,不过前提是你们能见到皇上。”曹国丈得意的笑着:“你们不是有能耐么?怎么现在都成了待宰的鹌鹑了?!”

而围观的民众在一瞬的安静之后,有人大着胆子愤愤不平的道:“定国公家犯了什么罪?他们家大爷才刚为国明志,怎么这会子就抄家了!”

“是啊,为何要抄定国公家!”

“一定是妖后撺掇的!”

“这个人就是妖后的爹!也不是好人!”

……

有人开口,便有人符合,人虽都有趋利避害之心,可情绪一旦被调动起来,头脑发热说话就也不那么多顾及了。

更何况法不责众,这些人又没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只是低声议论罢了,他们就不信这些人能将他们也一道抓了。

曹国丈愤然瞪了一眼人群。

兵卒立即会意,上前去推搡围观的人群:“都闭嘴!你们都想陪葬不成!”

前头的人被推到了好几个,后头的人也被拥挤,秦宜宁和金妈妈扶着孙氏,冰糖扶着秦宜宁,四人饶是相互搀扶着也被拥的跌了跤。

见官兵动了手,百姓们安静下来。

曹国丈挑起嘴角,嘲讽的道:“孙德成,你当现在还有你开口的份儿吗?你们府上尽出乱臣贼子!皇上已经震怒,你们还想煽动百姓闹出民乱来不成?!”

转身,曹国丈对着围观百姓朗声道:“大周原本已对咱们抛出橄榄枝,只要孙元鸣肯将脑\浆献上为大周太后治病,或许咱们的危机就可解了,可孙德成教导出的好孙子,竟然抗旨不尊!这抗旨的罪皇上还没追究呢!到如今,大周上国震怒,忠顺亲王的虎贲军大军压境,若真攻破了奚华城,咱们京都百姓还能安稳?这些都是孙德成一家子害的!”

“我呸!不要脸!”

“明明就是昏君贪生怕死!”

……

人群小声议论,秦宜宁和孙氏就在人群中,听的清清楚楚。

曹国丈浑不在意,高高在上望着定国公一家老小:“皇上也没有别的办法,大周的国书帖的到处都是,为了咱们大燕的百姓,也只能将你们一家子问罪了。”

“我不信!皇上即便要我孙家人性命,我也要听皇上亲口的旨意!我不信我们孙家满门忠臣,我孙儿为国明志,我儿子征战沙场,到最后就是这个结局!”

“你想听皇上亲口旨意?可皇上却不会见你!”

定国公满脸紫涨,“曹炳忠,你这个奸诈小人!你教出的女儿狐媚惑主,专门撺掇皇上不做正经事!你也是个奸臣国贼!!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哈哈哈!”曹国丈朗声大笑,抚掌道:“我的报应还没来,可你孙德成的报应却来了。”

随即面容严肃,拔高了声音道:“皇上旨意,孙禹抗旨不尊,以下犯上,定国公一脉大有不臣之心,挑拨两国关系,害的大周与大燕不能和平,着定国公府男丁,不论长幼,全部斩首,三日后午时行刑!女眷即刻充卖教坊!定国公府仆从,三日后于长街口开市发卖,定国公所有名下财产,一律没收充公!”

一阵静默之后,场面顿时喧哗起来。

定国公呆愣在原地。

定国公夫人眼中茫然一瞬,随即尖叫,“不!”

大舅吼道:“皇上!您不能被奸臣蒙蔽双眼啊!我孙海茞一生为国征战,我儿忠心耿耿,满腹的报国热忱!您却要我儿子的脑\浆去求和!现在您又要我全家人的性命!我最小的侄儿才五岁啊!皇上!稚子无辜!求皇上开恩!”

“纵然定国公一脉不得皇上青睐,可五岁的孩子又懂什么!我等死不足惜,求皇上留孙家一丝血脉啊!”

大舅和二舅悲凉的呼声引得民众哗然,纷纷高声骂起了昏君。

曹国丈却是冷笑:“皇上圣明,说你们有不臣之心果真没错!你瞧瞧,几句话就能煽动的无知百姓大骂皇上?!”

随意摆摆手,就有几个太监和兵卒冲向了人群,抓了刚才喊得最大声的一个青年,一刀就劈砍过去。

这一刀正砍在那青年的脖颈上,鲜血喷溅的老高,尸体倒地,发出扑通一声。

人群当即寂静下来。

曹国丈转身望着围观之人:“再有胡言乱语者,论叛党罪!”

百姓们哪里还敢再说话?一个个敢怒不敢言。

定国公双眼赤红,两行热泪涌了出来:“皇上负我孙家,负我大燕忠臣!皇上,您就不怕臣子心寒吗!”

“住口!男子收押刑部大牢,女子一律送到教坊!都带走!”

“是!”

“老爷!”定国公夫人哽咽着。

定国公回过头看向老妻。

他们都知道,经此一别,便是永别了。

“佩珍,到底是我对不住你。”

“不,老爷,你是英雄,是好汉,妾身一生能跟随你,已经知足。”定国公夫人泣不成声。

大舅母、二舅母以及几个表嫂都发疯一般叫着自己的夫婿,两厢挣扎着靠近彼此。

大舅与二舅虎目含泪,扑通跪下。

因是被绑成了一串,男子们都连带跟着跪了下来。

“儿子不孝,叩别母亲。”

大舅和二舅一行礼,几位表哥也跟着给大舅母和二舅母叩头。

大舅母嚎啕大哭,而二舅母则是疯狂的大吼着,口中听不清在说什么,人已半是癫狂。

问斩的男丁中,她二房的人最多,其中还有她才五岁的孙子。

这诛心泣血的场面,引得围观民众再一次哗然。

孙氏再也忍不住,疯了一般的甩开秦宜宁和金妈妈的手,拨开人群冲了上去,“爹!大哥!二哥!”

秦宜宁和金妈妈也冲了出来,见兵卒要阻挡孙氏,秦宜宁生怕孙氏吃亏,横在了孙氏身侧,用手臂和背部阻挡兵卒的推搡。

但是三人还是被官兵拦的不能寸进。

定国公、大舅,二舅以及表哥们纷纷回头,含泪看着孙氏和秦宜宁。

“外祖父,大舅,二舅。”左右已经是露了面,也没意义再藏。

秦宜宁原地跪下行了大礼。

定国公看着秦宜宁和孙氏,并未说话。

大舅和二舅又哭又笑:“这是菡姐儿的闺女吧?好好照顾你娘。”

“大舅、二舅放心。”秦宜宁扶着孙氏。

孙氏额头贴着青石砖地,呜咽着大哭:“爹,我不要你死,大哥二哥,我不要你们死啊!”

曹国丈先是瞪着孙氏和秦宜宁,因碍于孙氏已嫁作人妇,且夫婿还是秦太师,不敢动作,就只沉声吩咐,“还犹豫什么,还不带走!”说罢自己上了马车,先行离开了。

兵卒和太监闻言,就要去将女眷们和男子分开来,一左一右带走。

终于是要别离,紧握的手也要被强行分开。

定国公满含期盼的向着老妻道:“佩珍!带着孩子们活下去!”

定国公夫人已被泪水糊了双眼,努力的点头。

五表哥急得大叫着:“祖母,求你照顾霜儿!霜儿,不哭了,生下咱们的孩子,好好活着!”

“夫君,夫君!”五表嫂挺着即将临盆的肚子,说什么都不肯放开五表哥的手,混乱中被兵卒拉的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捂着肚子痛呼起来,被强行拖走,地上竟留下一行血迹。

五表哥目眦欲裂,他的孩子!

秦宜宁再也忍不住,一把将阻拦自己的兵卒推了个跟头。

谁都没料到一个千金小姐竟有这么大的力气!

有人要拔刀,却被知情的太监拦住,“这是秦太师家的小姐!”

然而这些人不敢动刀,却依旧有三、四个壮汉将秦宜宁阻拦住,不准她靠近。

秦宜宁只得大声道:“表哥放心!”

这一声,让定国公、大舅、二舅和几个表哥都看向了秦宜宁。

秦宜宁眼中有泪,眼神却极为坚定:“我这就去教坊!”

专门向教坊租赁犯妇的昭韵司,如今是秦宜宁的产业!

定国公含笑,重重的点头。

秦宜宁也点头,最后与五表哥和八表哥对视了一眼,转身就走。

五表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宜姐儿,哥哥谢谢你!”

第七十七章 救人如救火

秦宜宁快步奔到跪地大哭不止的孙氏身旁,将人强行搀了起来,“母亲,您先回家去!”

“我要去告御状!我要去刑部大牢!他们凭什么,凭什么……”孙氏抽噎着摇头。

“凭那是圣旨!旨意就是皇上下的,您找谁告御状!?”秦宜宁双手握着孙氏的肩膀,手上稍微用了力,压低声音,每个字都用力的似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

“母亲!圣旨已下,便无可挽回,咱们只是女流之辈,且还是秦家的人,咱们的动作,会影响到秦家人的生死!母亲,你希望秦家所有人跟着外祖父他们陪葬吗?!”

“你怎么能如此冷血!”孙氏不可置信的望着秦宜宁,双手用力推她,“你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外祖父他们去死吗!”

这一次,秦宜宁坚定站在原地,并未如从前那般顺着孙氏的力道放手,而是双手紧紧攥着孙氏的肩头,直将她疼的眉头紧锁,眼泪都忘了流。

“是,或许是我冷血。我这些年虽然长在山里,可小时候也在市井求生过,我经历过真正的生死,见过人性善良的一面,但是更多的,我见到的是人性真实和丑恶的一面。”

“大难临头,就算我父亲有心帮衬定国公府,可皇上是能听进去谏言的人吗?母亲想想,父亲也是一家的顶梁柱,他会逆触龙鳞,将自己家人也放在火上烤吗?”

“我父亲是当朝太师,都做不到的事,母亲是深宅贵妇,又如何做得到?”

“您现在若有动作,只是将秦家也搭进去!”

孙氏呆呆的望着秦宜宁,眼泪再度涌了出来:“那,我们就只能看着你外祖父、你舅舅和你表哥他们被砍头?你三表哥家的幺子才五岁啊!”

秦宜宁眼中也蓄了泪:“母亲,这就是现实。您听我的,现在就回府去,称病谢客,任何人都不要见,老太君若是强要见您,您也再不能与老太君顶嘴了,母亲,您要认清现实,您往后没有娘家了!”

没有娘家了。

没有靠山了。

孙氏这些年的骄傲和依仗,与老太君和秦槐远吵嘴时最常提到的便是她的娘家,她的父亲。

从此往后,再也没有人会给她撑腰了。

她的娘家,倒了!

秦宜宁见孙氏呆呆的,知道自己的话多少起了一些作用,就紧忙吩咐金妈妈:

“先服侍夫人回府,千万劝着夫人,不要与老太君或任何人发生正面的冲突,一切等我回家咱们再商议,孙家的事很快就会人尽皆知,秦家的天很快也要变了。”

“是,四小姐。”金妈妈重重的点头,第一次深刻的觉得,即便没有老爷对夫人的宠爱,即便夫人失去了娘家依靠,只要有四小姐在,她们也是有主心骨的。

秦宜宁这厢便吩咐车夫解下一匹拉套的马来,回头道:“我去寻钟大掌柜,可能晚一些回去,你们回去帮我支应着。”

冰糖点头:“是,姑娘放心,夫人我也会伺候好的。”

秦宜宁一抖缰绳,策马便走.

秦宜宁没有学过什么骑术,但是曾与野马群打过交道,骑过野马,是以操控这般驯化过的马儿并不费力,很快就赶到了钟大掌柜家里。

钟大掌柜不在家。

见秦宜宁来了,小厮立即飞奔着去悦升客栈寻钟掌柜回来。

钟掌柜此时也知道了定国公府出事的消息,听了小厮传话,快马加鞭的回了家,不必秦宜宁开口,他就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

“东家只管放心,我这就去调派现银,说什么也要去教坊将老东家和女眷们都赁出来。”

秦宜宁见钟大掌柜面容真诚,并未怕惹祸上身,心中很是安慰和感激。

“那就有劳钟大掌柜。赁人虽然焦急,但是更要紧的是能不能立即派大夫和产婆去教坊,我五表嫂即将临盆,八表嫂怕也动了胎气。”

钟大掌柜闻言一惊,忙点头:“好好,咱们昭韵司别的不说,人脉多的是。我这就去安排!明杰留下听东家的吩咐,救人如救火,我先去疏通关系。”

“好。一切拜托钟大掌柜了。”秦宜宁颔首致谢。

钟大掌柜摆摆手,火烧屁股一般跑了出去。

秦宜宁将钟大掌柜送到了门前,看着他急匆匆的走远了,拧着眉坐下。

一旁三十出头的男子一直垂首站着,秦宜宁这才有空打量他。

身量中等,穿了身细棉的袄子,头戴六合帽,面容敦厚,眼神精明。

察觉秦宜宁的打量,这人行了礼:“东家好,小人景明杰,小人的母亲是在府上厨房当差的。”

原来是他!

秦宜宁被关祠堂时,是景妈妈来送饭传信,后来景妈妈又来给她传过话,当时她就与秦宜宁说过,自己有个儿子在钟大掌柜手下做了个三掌柜。

“原来是景掌柜。”

“不敢当,不敢当。承蒙东家姑娘照顾。我才能跟着钟大掌柜身边学一学做事。”景明杰行礼。

秦宜宁知道钟大掌柜是个做事有分寸的,能安排给她用的人,必定是极为信任的人。

用人不疑,是以秦宜宁直接道:“昭韵司旗下原本有两家妓院,有一家改成了酒楼,还空着一家,现在那处房产可有用处?”

“回东家,那处房产并无用处,只留了人看屋子。”

秦宜宁计算了定国公府女眷们的人数,又想了想昭韵司旗下两家客栈的大小,将人安排住在客栈是不合适的。

一是在客栈住不开,二是客栈人来人往的也不安全。

她要将人租赁过来,总要有地方安置,外祖母一家已经没了男丁,总不能将这些人也分开。

想了想,昭韵司空置的房产能安排下所有孙家女眷的,也只有原本当做妓院的那一处房产了。

“景掌柜,劳烦你安排人将那处屋子打扫妥当,将一应被褥衣裳等等日用品安排下去,所花用的只管记在账上,报给钟大掌柜便是。”

景明杰明白秦宜宁的意思,道:“东家是想安排孙家的女眷住过去?这倒是妥当,那宅子已经整理过一番,住人最合适不过,不过还是要安排一些护院过去。东家不必担心,我这就吩咐下去。”

秦宜宁点头,让景明杰快去,自己则是在钟大掌柜家的外院书房里等消息。

直到天黑钟大掌柜才回来,进门就道:“亏得咱们去的及时,若是晚一会儿,那位奶奶怕就要一尸两命了。这会子才生产完,说是生了个女娃,母女平安,教坊我已经打点过,明日就能将人都接过来。”

秦宜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凭空拜了几拜,感激的道:“多亏了钟大掌柜。”

“东家说的哪里话,我一家人的命都是东家救的,何况老东家从前就待我不薄,东家更是义薄云天的女中豪杰,做的都是道义之事,我着实没有道理袖手旁观。”

秦宜宁站起身来,想了想道:“昭韵司的人脉这么广,刑部大牢里能否说得上话?若能的话,好歹给我外祖父他们送去消息。告知他们五表嫂平安产下一女。”

说到此处,秦宜宁不由得叹息:“是个女娃,也好,若是生了个儿子……”怕皇帝连新生儿都不肯放过。

钟大掌柜闻言也长叹了一声:“定国公府的事现在京都城都传遍了,大家私下里都知道定国公一家冤枉。很多从前仰慕定国公世孙才华的士子们已经开始联名上书情愿了。但愿皇上能听一听百姓的呼声,能从轻发落。”

“但愿如此。”秦宜宁心里燃起了一些希望,可是仔细回忆今日曹国丈说过的话,再分析皇帝的性格,希望就有破灭的迹象。

“怕只怕皇上到时会觉得定国公一家专门会煽动百姓,忌惮之心更重……”

钟大掌柜面容一凛,心也悬着。

秦宜宁将此处之事安排清楚,又告知钟大掌柜她吩咐景明杰收拾了那一处宅院给孙家女眷们住,便要回府去了。

今日出门一天,母亲提前回家去,也不知面对如此巨变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而且秦宜宁知道,老太君是最会趋利避害势利眼的一个人了。从前对孙氏多有宽容,大多是因为孙氏背后有定国公府支撑。

如今定国公府被问罪,老太君恐怕会心生恐惧,厌恶一切与定国公府有关的人,担心给秦家带来灾难。

莫说是孙氏在秦家的地位会一落千丈。

就是她这个得到过孙家产业的外孙女,恐怕也会被老太君忌惮上。更何况她还立即去将孙家女眷租赁出来养着。

从前她努力得了老太君的喜欢,怕会因这件事一夕消磨干净。

但是她不后悔,也不觉得可惜。

就算老太君厌倦了她,她的日子也能好好过下去。她不可能为了讨好老太君,就不管不顾定国公府女眷们的性命。她将人赁出来,不是为了施恩,而是为了帮母亲尽孝,也是为了定国公府给她的亲情。

秦宜宁回了府。

才刚进门,就被等在门房的启泰叫住了。

“四姑娘回来啦!老爷吩咐小人在此处等着四姑娘,老爷让您一回来就去书房,说是有话与您说。”

PS:补上1月8日的加更:D

第七十八章 父女对话

秦宜宁心里其实是很紧张的。因为她不能确定父亲对定国公府之事的态度。

父亲是个沉稳内敛、智谋过人的权臣。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她是一定要救孙家女眷的。

她不怕老太君反对,因为老太君再反对,也不可能对她的实际行动形成什么有力的阻拦。

可父亲不一样。

若父亲打定主意要反对,一定有法子能控制她的行动。

忐忑的跟着启泰到了外院书房,刚进院门,就看到廊下有两个身着淡蓝细棉比甲的美貌婢女正在等候着,正是墨香和丹青。

见秦宜宁来,二人屈膝行礼,一个进屋通传,一个迎了上来。

“四小姐安好,老爷吩咐婢子在此处等候着您。”

“有劳丹青姐姐。”

丹青仔细的为秦宜宁撩起墨绿夹竹暖帘,秦宜宁颔首微笑,才转进了书房。

秦槐远身着浅灰道袍,肩头披着一件墨蓝色灰鼠毛领子的锦缎袄子,正盘膝坐在临窗的黑漆罗汉床上看书。

“回来了?过来坐吧。”秦槐远翻了一页书。

秦宜宁先是礼数周全了一番,在罗汉床另一侧坐下,接过墨香端来的茶放在手边的小几上。

婢女们都退了下去。

秦槐远依旧在看书,一心二用的问:“今日都做什么了?与我说说。”

秦宜宁虽早有心理准备,心头依旧忍不住咯噔一跳。忙起身垂首回道:“回父亲,今日原本是听说大舅与二舅回来了,要去给两位舅舅请安的,没想到跟着母亲才到国公府门前,就碰上了抄家。”

“嗯。”秦槐远轻轻将书扣放在小几上,封面上是《左传》两个字。

“曹国丈带人去抄家,宣布了孙家男丁不论长幼一律问斩,女眷押送教坊,仆婢三日后发卖的消息,围观的百姓哗然愤慨,曹国丈还命人当场杀了个老百姓以平议论之声。”

秦槐远道:“后来呢?”

“后来,曹国丈吩咐将人带走,外祖父和外祖母,舅舅、舅母,表哥表嫂他们便是生离死别,场面很是……母亲难过的大哭。我们被曹国丈看到了。”秦宜宁虽避重就轻,却也不得不将曹国丈发现了他们的消息告诉父亲,万一有个什么,也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秦槐远沉吟片刻,点头又道:“你呢?你后来就没做什么?”

秦槐远的声音低沉温润,仿佛还含着笑意,可秦宜宁分明感觉到了一股子寒意从背脊升起,忙跪下行了一礼。

“父亲息怒,当时五表哥和五表嫂年少夫妻,不愿意分别,场面着实可怜,官兵撕扯之间,五表嫂被拥挤的跌了跤,动了胎气,父亲也知道孙家的冤枉,我着实不能眼看着五表嫂就那般丢了性命。是以立即命人找关系,救了五表嫂一命。幸而五表嫂产下的是一名女婴……”

秦宜宁飞快的看了秦槐远一眼,可秦槐远的神色至始至终都是一个模样,叫人看不出喜怒来。

秦宜宁只得继续诚恳的道:“至于我吩咐去办了租赁之事,却觉得是无妨的。皇上既然下旨让孙家犯妇进教坊为奴为婢,等的便是昭韵司的租赁。这朝廷里也在无第二家有权利去赁教坊的犯妇了吧?除非……除非皇上失察到不知道昭韵司已经给了我。”

皇上还真不知道。

估计这会子皇上已经后悔不迭,抄国公府时应该就想着昭韵司的买卖呢。

秦槐远咳嗽了一声,才轻声道:“放肆。”

声音虽不大,可话语中的威严丝毫不少。

秦宜宁忙叩头:“是。女儿知错,不该背后议论皇上。”

秦槐远被她这模样逗的哭笑不得,强忍着才没让嘴角弯起来:“你难道只是议论皇上有错?”

秦宜宁抿了抿唇,抬起头时,清澈的眼眸宛若一汪清泉,满是疑惑的看着秦槐远。

“女儿并未抗旨,也未去做什么过分的事,皇上以仁、孝治天下,即便定国公有罪,可犯妇产子之事,历来也没有不管不顾的道理。我想,即便我不出手,皇上知道了也会派人去救五表嫂的。更何况,我本来就是昭韵司东家,教坊来了新的犯妇,我昭韵司正缺人手,去将人赁来又没有什么过错。这昭韵司赁人的规矩难道不是皇家定的?”

“你这丫头!”秦槐远拿起《左传》,轻轻地拍了下秦宜宁的额头:“道理还都成你的了。”

一点都不疼。

其中还有淡淡的宠溺。

秦宜宁摸着额头,再看向秦槐远时,眼中的孺慕之思几乎要化作温泉将秦槐远浸入其中。

秦槐远心中温暖,道:“你起来吧,丹青刚才命人预备了桂糖糕,你陪我用点。”

秦宜宁不挑食,什么都喜欢吃。但是桂糖糕是她的偏爱。

想不到父亲竟然知道?且还考虑到她今日忙碌没有功夫进食的事?

秦宜宁很是感动,笑了一下应是,起身坐在方才的位置上。

丹青和墨香二人便端了各色糕点进来,轻轻放在小几上。

秦槐远先是捻起一块桂糖糕来。

秦宜宁见状,便也捻起一块咬了一口。

入口清香软糯,又不过分的甜腻,清甜美味叫她紧绷了一天的心情都好了不少。她不免食指大动,一连吃了四块,还灌了一碗茶,这才觉得肚子里有了点底。

一抬头,却发现秦槐远只是拿着那一块糕点并没有入口,而是笑看着她吃。

秦宜宁立即明白,秦槐远是怕他不动作,她也不敢动作,这才拿起一块做做样子的。

“父亲。”秦宜宁动容的唤了一声。

女孩子一双明亮清澈的杏眼湿漉漉的,看的人心里都禁不住柔软下来。那俊俏的模样似曾相识,与他年轻时在镜子中看到的自己那般相似。这样一个聪慧可人的孩子,却是他这一生唯一可能有的血脉,是他生命唯一的延续。

秦槐远大手便忍不住又去摸了摸她的头,她眼中充满惊喜和笑意,还小动物一样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心,引得秦槐远一阵失笑。

原来带孩子,也有这种乐趣。

虽然女儿回家来已经十四岁,是可以议亲的年纪了。

可在秦槐远眼里,她就是个聪明又狡猾的小孩罢了。

若是天下太平,秦槐远真的不介意女儿怎么惹祸,孩子调皮,在外头闯了祸,然后哭着回家来找父亲,他可以施展能耐帮她解决麻烦,然后得到孩子的崇拜和仰慕,这多好。

只可惜,生不逢时。

“吃饱了?”见秦宜宁不在动作,秦槐远问。

秦宜宁点了点头,脸颊红扑扑的。

秦槐远便肃容道:“你今日所做的事,虽于道义上和道理上都无懈可击,但你忘了,你面对的是什么样的现状。”

秦宜宁低着头,诚实的道:“回父亲,我并没有忘记。只是……”

“只是你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嗯。”秦宜宁点了点头,道:“我只是不想做违背良心的事,不想将来一辈子活在后悔和内疚中。我知道我有些冒险,但我相信,皇上也是爱惜羽毛之人,即便要找茬,也会寻个光明正大的由头,让他自己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我前思后想,觉得并无不妥,这才动作的,并非是不考虑咱们家的情况。”

看了一眼秦槐远,见他神色依旧,秦宜宁又道:“而且,我是父亲的女儿,父亲如今是太子太师,若是女儿的外祖母家出了事,女儿还袖手旁观,明明有能力救五表嫂还不肯出手,那天下人会如何议论咱们家?如何议论父亲?咱们不成了贪生怕死的白眼狼了?女儿不想因为一时的害怕,让父亲清白了一辈子的名声染上污点。”

秦槐远沉默了片刻,并未开口,没有训斥秦宜宁,也没有指责她的过失,片刻后才道:“你接下来预备怎么办。”

秦宜宁见秦槐远没有反对,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心里对父亲的人品更加的肯定和崇拜了。

她知道,秦槐远若是不想让她救人,就有一万种法子将她之前做过的事抹掉,让任何人都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既然父亲没阻止,那么就是他默许了她的做法,也会帮着她善后。

只是有些事,她可以做,秦槐远的那个位置,却不方便做。

秦宜宁有些激动,头脑也活跃起来,想了想道:“回父亲,接下来要紧的是母亲那里,再便是三日后的问斩,本朝斩首之人,皇上若无吩咐,基本都是丢去乱葬岗,也没说不许人帮忙收尸的。”

秦槐远闻言道:“我以为你会让我去求皇上开恩,放了你外祖父一家的男丁。”

秦宜宁苦笑道:“我求您是好求,可您求皇上却不容易了。”

皇上是被大周的国书吓怕了,必定要想法子平息大周的怒气,孙家倒霉撞到了刀口上,皇上已是打定主意要拿他们开刀。

一个人在恐惧时,天平的一侧是自己的性命,另一侧是别人的性命,他当然会选择保全自己。秦槐远就是去说破了嘴都没用,说不定还会惹火烧身,若是弄个不好,还会害了整个秦家。

秦宜宁不是傻子,父亲能默许她背地里为孙家做一些事,秦宜宁已经很是感激了。

第七十九章 坑杀

秦槐远在朝为官接触的人不少,可如秦宜宁这般思想上与自己不谋而合,又无须他赘言就能明白他所想之人却不多。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容貌和行事都与他相似不说,还聪颖非常。

秦槐远心里喜欢,面色和煦的道:“你倒是知道为父的难处。”

秦宜宁认真的道:“父亲能在皇上手下将官做到如今这般大,恐怕睡觉都要警醒的睁一只眼,着实是劳心劳神,您是一家之主,若您有个疏忽,咱们家怕就会如定国公家一般,女儿有时想起,都会为父亲的辛苦和压力而担忧。只可惜女儿身为女儿身,不能为父亲分忧。”

见她小小年纪一副老成模样,秦槐远就觉得女儿可爱的紧,她说出的话,偏偏又是最能触动他内心的话。这个家中,莫说老太君,就是两个弟弟,见了他也只当他是座永远不会倒下的山。

有时,男人要的不是家里人能够帮自己多少的忙,只是体谅自己的付出和为难,便已足够叫人觉得暖心了。

该商议的都已说定,秦槐远便道:“稍后去给你祖母请安,若祖母问了什么,你好生应答。”

秦宜宁就明白秦槐远是怕她与老太君顶嘴,冲撞了老人家。

“是,女儿明白的。”

秦槐远满意的点头,道:“这便回去吧,再好生劝劝你母亲,她心里必定难过。”

秦宜宁应是,刚起身行了礼,外头就传来启泰的声音:“老爷,宫里来了人,说是皇上有急事召见,让老爷速速入宫!”

秦槐远淡淡道:“知道了。”

秦宜宁心头一凛:“父亲,昭韵司的事……”

“为父自有主张,你且去吧。”

“皇上不会责罚您吧?”秦宜宁很是担忧。若是她所拥有的东西会害到家人,她宁可不要。

秦槐远点了一下秦宜宁的额头:“小孩子家的,就做点小孩子家的事,年纪小小的不要这么爱操心,去给你祖母请安吧。”

这般宠溺的语气,是秦宜宁极少从长辈身上得到的,她当即便小脸泛红,雾蒙蒙的双眼弯成了两弯月牙儿,乖巧的给秦槐远行礼,退了下去。

秦槐远目送秦宜宁走远,便吩咐启泰预备车马。

秦宜宁这厢快步回了慈孝园,还没到门前,远远地就看到有个小丫头子蹲在台阶上,见她来了蹭的起身就蹿进院子里去了。

她觉得奇怪,脚步微敛,复又举步,刚刚踏上台阶,却见秦嬷嬷提着一盏灯快步走了出来。

秦宜宁一瞬了然,迎上秦嬷嬷,委婉的问:“秦嬷嬷,老太君可是有什么事吩咐?”

秦嬷嬷屈膝行了礼,秦宜宁便也回礼。

二人到了一旁,秦嬷嬷这才压低声音道:“老太君身上不痛快,这会子刚吃了药,正生闷气。今日定国公家的事传遍了,老太君心里担忧,劝了大夫人几句,大夫人许是心情不好,顶撞了老太君,老太君一怒之下就命人将大夫人关进祠堂思过。四小姐稍后见了老太君,仔细着一些。”

秦宜宁有些惊讶。

孙氏犯浑她并不意外,意外的却是老太君竟势利眼到如此地步。

老太君不待见孙氏可不是一两天了,从前一直忍耐,现在竟然一天都忍耐不了了。

“多谢秦嬷嬷,我知道了。母亲虽冲动,心地却不坏,且遇上这种事,什么人也都不会平静,说话不走脑子冲撞了老太君也是有的。老太君又一心为了咱们秦家全族,哎!也是为难老太君了。”

秦嬷嬷闻音知雅,笑道:“我也是这么劝说老太君的。”

“有秦嬷嬷在老太君身边,比我们这些小丫头可是顶事儿的多了。我们遇到事情就慌了手脚……”

这些话,秦嬷嬷听了受用的紧,与秦宜宁相携进门过了穿堂,一路上面上都带着笑,下巴也不自禁扬起。

秦宜宁便也强压下悲伤和慌乱的心,面上强挤出个微笑。

老人家迷信,本就怕秦家被定国公家连累,若她再哭丧着脸,要说什么事能成?

“老太君。”进了门,秦宜宁绕过黑漆雕喜上眉梢插屏到了内间,端正的行了礼。

老太君手中拿着细长的黄铜烟袋锅子,正吧嗒着,见秦宜宁进来,拧眉沉声道:“你怎么回来的这样晚?到哪里去了?你可别学了你母亲,到现在还分不清里外,你外家虽然对你好,又给你银子又给你买卖,可你身上流着的是秦家的血,你还是秦家的人!”

“你不要想着承了你外家的产业,就能怎么样了,那对他们从前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你一个小丫头,头发长见识短的,你知道什么!这会子就能感激的这幅模样了,你也不怕惹祸上身带累了咱们府里!”

如此劈头盖脸就是一番市侩经济学问,将秦宜宁说的心里郁结不已。

就算昭韵司对从前的孙家来说是九牛一毛,难道对秦家不是?怎么没见老太君舍得给她?

但是秦宜宁知道,老太君就是这个性子,毕竟是她的祖母,她难道还能杀了她?

“老太君教训的是,孙女早回来了,只是父亲叫我去外院书房说了半天的话,耽搁了时间,这才没有立即来给您请安。”秦宜宁乖巧的认错。

竟是她骂错人了?!

老太君憋了满肚子火气,却碰了这么个软钉子,不免有些尴尬。

秦宜宁哪里会等着老人家服软?那样可不是等着叫人记恨么。

是以当即又递了台阶:“让祖母担心,都是孙女的不是,今日定国公府出了这个事不说,大周国书被帖的满街都是,还有人被曹国丈当街杀了,如今外头正是乱的时候,孙女着实不该晚归,只是有生意上的急事儿,顺道去见了钟大掌柜问了账目上的事才回来稍微迟了一些,还请老太君恕罪。”

老太君觉得面上过得去了,心里熨帖的了不少,“嗯,知错就好,你起来说话吧。”

不知不觉间,就将一开始要骂的那些话都忘了。

秦宜宁笑吟吟的起身,拿了美人锤服侍老太君捶腿,只问一些老太君晚膳用的香不香之类的话题。丝毫没有孙氏求情的意思。

老太君见了心里就更熨帖了。

正当这时,外头大丫鬟吉祥快步冲了进来,面色惨白的道:“老太君!外面出事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仔细惊了老太君!”秦嬷嬷训斥。

吉祥看向秦宜宁,眼神中充满了复杂和怜悯,跪下道:“老太君,孙家男丁,刚才被拉出去,都给砍头了!包括才五岁的小表少爷!”

老太君一惊,手中的烟袋锅子掉在地上,明灭的烟灰撒了一地。

“你说什么,不是三日后斩首吗!”

吉祥道:“才刚老爷身边的启泰来回话,说老爷今儿晚上被皇上留在宫里商议大事,孙家人之所以提前问斩,是因为……因为大周那边,因没得到定国公世孙的脑\浆,一怒之下,命人一气儿坑杀了咱们大燕两万俘虏!皇上大怒,等不及三日后了,当场就命人将孙家男丁都给砍了!这会子尸首就丢在午门外,满地鲜血,任人唾骂……”

第八十章 暗火

老太君惊惧交加,恍恍惚惚退后一步,不留神踩到脚踏,一下子跌坐在罗汉床上。

“老太君!”秦嬷嬷慌乱的搀扶住。

秦宜宁也下意识搀扶,若细看她的神色,便可发现她此时正在走神,一双翦水大眼中满含着悲痛的泪,双手也在颤抖,只是她强忍着泪意,竭尽能力的平静自己。

老太君双眼发直,半晌方回过一口气来,眼泪也流下来了:“真是,造孽,造孽啊!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又问吉祥:“启泰有没有说你大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回老太君,没有别的吩咐了。大老爷只说今晚不回府里,请老太君不必担忧。”

“我哪里能不担忧!皇上可是一言不合便要人性命的!”老太君拍着胸口,眼泪落的滚珠一般。

“我就不该叫蒙哥儿去做什么官,你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当初的离间计一出,的确是扬名天下重创了北冀,可蒙哥儿也叫逄之曦那个煞胚给记恨上了,如今他成了太子太师,大事小情的皇上都找他,说不得还被什么人忌惮算计,我这颗心啊,整天都跟着他悬着,像是被搁在火上烤。”

秦嬷嬷见老太君哭的伤心,急忙柔声劝说。

秦宜宁却是保持着搀扶老太君的姿势,心里悲凉的很。

定国公府死了那么多人,甚至连她七岁和五岁的小表侄儿也在其中,可老太君听闻消息,伤心的却是怕连累了自己家。

人的本性就是如此,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秦宜宁强压着悲伤,心里飞快的计算着:以老太君的性子,若她现在请求老太君放孙氏出来,让他们去送一送定国公府男丁,老太君必定会七窍生烟的连她都关起来。

老太君是宁让定国公府的人暴尸街头,就算臭了都不会理会的。

不光是老太君,换做任何一人,怕也没有胆量在皇上忽然震怒将人斩首之后去收尸。

可是,她决不能眼看着外祖父他们这样凄惨的结局,收尸之事,她必须去做,还要做的滴水不漏!

有了方才与秦槐远的一番对话,秦宜宁心里多少也有了一点底,她抹了一把泪,心中已有对策。

秦宜宁正想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的哭声,隐隐的能听到大叫:

“放开我!你们都放开,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大夫人,您不能啊!”

“大伯母您不要出去!外头乱着呢,您这样去祖母也会担心的!”

“我不!你们这群人,出事的不是你们的父兄,你们便不走心了!”

“您小声些!哎呦喂,这可是慈孝园门前!我的祖宗我的神佛啊!”

“我还怕人听见!?那忘恩负义的老虔婆!我家里富贵时她是怎么贴上来的!如今出了事,就将王八脖子一缩,简直猪狗不如!”

……

老太君听不大清楚外头的对话,可骂她的那几句却是听的格外清晰。

老虔婆,忘恩负义,猪狗不如……

“掌嘴!掌嘴!”老太君满脸紫涨,蹭的站起身:“这就是那蠢妇的家教吗!怎么,她爹死了她的家教就彻底没了!敢这般辱骂婆母,哪还存半分孝心!我要休了他,我要开祠堂替蒙哥儿休了这个不孝的蠢妇!”

秦宜宁在一旁扶着老太君的手臂,看着她的眼神却渐渐变冷。

即便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老太君这样做法未免也太难看了,足可见老太君并非只是势利眼,更自私自利到了冷血的地步。

秦嬷嬷在老太君另一侧,心里也在腹诽,只是身为下人她不能多言,无意中触及秦宜宁的眼神,秦嬷嬷竟觉得背脊上一阵发凉,感觉自己对上的不是四小姐,而是秦槐远!

她不自禁的劝说道:“老太君息怒,大夫人的母家家破人亡,会这般难过也是人之常情,她这会子必定已头脑不清楚了,胡言乱语也是有的,老太君何必与个疯人计较呢?况且休弃之类的事,也要问过大老爷的意思,何况您怎么也要顾及大老爷在外的名声啊。”

秦宜宁不想继续听老太君说话,对她这个现实又势力的祖母已是看的透透的了。

她甚至想,若是母亲现在就被休出门去,其实也是好事,她有千万种办法让母亲在外面过的顺心顺意。

定国公才刚倒一天,相府众人的态度就这样了,母亲留下还要受多少磋磨?她又不是一个能够忍气吞声有谋划的人,还不被人吃的渣都不剩,父亲就算想插手,他毕竟还是孝子。

屈膝给老太君行了一礼,秦宜宁道:“祖母,我出去看看。”也不等老太君说话,就快步走了出去。

老太君则是被秦嬷嬷扶着坐下喘着粗气,跺脚道:“你看看,这都翻了天了!”

秦宜宁出了慈孝园的院门,正看到金妈妈和冰糖一左一右劝说着捂脸大哭的孙氏,另外还有一个婢女和一个婆子跪地上抱着孙氏的两条腿。婢女叫翠芙,婆子姓张,一个是六小姐的贴身大丫鬟,一个是六小姐的乳母。而六小姐,正站在不远处,和看热闹的其他仆婢站在一起交头接耳。

秦慧宁倒是学聪明了,知道自己不出面,而是找了一杆枪来。

秦宜宁快步上前,随手将抱住孙氏双腿的两人提着领子丢开。

“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碰大夫人!定国公府就是倒了,大夫人也是我父亲的发妻,你们想做什么?想死?”

翆芙和张妈妈都被跌坐再地上,不疼,却被吓的脸色惨白。

六小姐沉不住气,当即冲过来:“是大伯母不听劝说,非要出去,翠芙和张妈妈才会阻拦,大伯母可是没有禀告老太君,就私自冲出祠堂的。”

“怎么回事?”秦宜宁不理六小姐,转而问金妈妈。

孙氏这时已经大哭着抱住了秦宜宁,呜咽不清委屈的将眼泪都涂在她肩头,口里喃喃着:“我要出去,宜姐儿,我要出去看你外祖父!”

金妈妈低声道:“四小姐,才刚六小姐来告诉了夫人定国公他们被斩首的事,夫人就急着要出去,咱们怎么都拦不住,您快劝劝夫人。”

秦宜宁搂着孙氏,斜睨六小姐,“你倒是听秦慧宁的话,她给了你多少骨头?”

六小姐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眨了眨眼才愤怒的道:“你骂谁是狗呢!”

“骂你是狗,都侮辱了狗!看在二婶面上,我不会动你,只是你这般行事,到底登不上高台盘。冰糖,你立即去见二婶,将秦双宁私自去祠堂传信撺掇我母亲,又吩咐婢女和乳母将我母亲扣留在此处,激我母亲叫嚷的事告诉二婶,你口说无凭,再叫两个口齿伶俐的作证。”

“是。”冰糖点头。

六小姐尖叫:“秦宜宁,你我都是秦家的小姐,你欺负的了养女,难道还能欺负我这样亲生的!你敢去二夫人面前挑拨是非!?”

秦宜宁不理他,而是扫了周围围观的婆子们一眼。

立即就看到景三掌柜的母亲景妈妈拉着一个粗壮的婆子出来:“四小姐,奴婢愿为证人。”

秦宜宁颔首:“好,多谢你了。”并未称呼景妈妈,而是装作不熟悉的模样。

景妈妈就拉着那粗壮婆子跟着冰糖往二房快步去了。

六小姐彻底慌了,她本来就没养在嫡母名下,这样一闹,嫡母哪里能放过她!?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他们拦下!”六小姐尖叫着拉着翠芙和张妈妈去阻拦。

二人听命追了上去,却被景妈妈带着那粗壮的婆子用力一撞就跌了跟头。

秦宜宁这厢已趁乱在孙氏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孙氏先是怔愣,随即就双眼一翻,“啊”的一声昏死过去。

“母亲!母亲!快来人!叫大夫啊!”

“夫人必定是伤心过度晕过去了!快来人啊!”金妈妈听见了刚才秦宜宁的话,这时只管大哭着冲进慈孝园去求助。

老太君此时穿着披风,已被秦嬷嬷、吉祥和如意搀扶了出来,皱着眉站在台阶上瞪着孙氏。

秦宜宁已扶着软倒的孙氏委坐在地上,无助的眼泪扑簌簌往下落,一声声呼唤小猫一般:“母亲,您别吓唬我,您快醒醒啊。”

老太君张了张嘴,却被秦嬷嬷暗地里捏了一把手臂。

她不甘心的看向秦嬷嬷,秦嬷嬷低声劝:“大老爷还在宫里,您好歹要考虑到大老爷的想法,况且,这么多人看着呢。”

老太君看了一眼围观的下人,这才强压着怒意将“立即将这个蠢材休了丢出去”的话咽了下去。

她毕竟还是爱惜羽毛的。

而且,眼看着家中出了事的儿媳昏倒在自己面前,她能不收留吗!

“将人抬进慈孝园先等大夫吧。”

老太君一吩咐,秦嬷嬷立即叫了人搬了春凳来,小心的将孙氏挪了上去。一众人跌跌撞撞的进了屋。

秦宜宁则是趁乱,快步奔去了二房的方向,迎面正撞上了才刚回了话出来的冰糖、景妈妈和那粗壮婆子。

“四小姐?”

“景妈妈,你立即想办法出去帮我给钟大掌柜传一句话,多谢了!”

“不敢,不敢,小姐只管吩咐。”

秦宜宁就附在景妈妈耳边交代了一番,见景妈妈明白了。又带着冰糖快步赶往慈孝园。

景妈妈则是加快脚步,从厨房后的进菜蔬鱼鲜的角门出府去了。

第八十一章 热肠

秦宜宁与冰糖踏进慈孝园大门时,秦嬷嬷正焦急的等在廊下。

看到秦宜宁拉着冰糖跑了进来,忙迎上来,低声道:“老太君这会子陪着大夫人,大夫人还昏迷着,老太君焦急的什么似的,见您不在,就更焦急了。”

秦宜宁领会得秦嬷嬷的意思,解释道:“我怕大夫赶来路程太远,来不及。”摸了一把汗,又焦急的催着冰糖:“你快去给我母亲看看。”

冰糖点头,忙跑进了屋。

秦嬷嬷见秦宜宁如此焦急,心中不免感慨:关键时刻,到底还是亲生的女儿得济。

这两天定国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也没见慧宁姑娘多着急,而且她刚才仔细询问了一番,得知这次是六小姐去祠堂报讯的。

六小姐与慧宁姑娘交好也不是一两天了,其中的关键还不是一想就明白了。

秦嬷嬷便叹了一口气。

“姑娘也别焦急,大夫人许只是伤心过度,这人啊,一生里总要经历那些好的和不好的,三灾八难都受过了,人生也就完整了。您也别伤心,好生劝慰劝慰大夫人吧。”

“秦嬷嬷说的是。”秦宜宁颔首,随即苦笑道:“不瞒您说,我着实已经慌了手脚了。我虽然回家的时间不长,可除了咱们家里的人,亲近之人第二也就是外祖父家了。如今他们家出了这样的大事,我心里也着实不好受,只是身为女子,也没法子可想。”

说话间,二人已经相携上了台阶,秦宜宁续道:“如今我能想的,就是好生安慰母亲,让她别再伤心,好生孝敬好老太君,也就罢了。”

秦嬷嬷闻言点了点头,“姑娘说的是。”她就知道秦宜宁是个懂事的,绝不会鲁莽行事,老太君先前还担心秦宜宁会为了外祖父家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看来也是想多了。

冰糖此时已给孙氏诊治过,回了老太君和刚进门的秦宜宁:“大夫人伤心过度才会晕厥,不如就让她好生休息一下,吃一些安神的药来试试。”

老太君见孙氏并无什么大病,就算倒在慈孝园门前也没道理就能讹上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沉着脸道:“罢了,就让她吃了药先歇着吧,别的以后再说。”

老太君也不想自己背上一个恶婆婆的名声,可孙氏刚才那般冲撞,甚至还骂了她是老虔婆,这事儿她现在偏偏还不能追究。

她总不能将昏迷中的孙氏再关回祠堂去吧?何况所有人都知道孙氏的母家才刚出了那么大的事。

这孙氏倒也真是会昏!早不昏倒,晚不昏倒,偏偏赶上这个时候昏倒!

老太君瞪了孙氏一眼,这才冷着脸出去,从头至尾也不与秦宜宁说一句话。

秦嬷嬷跟着老太君出去,便低声将秦宜宁方才的解释都说了,老太君听了,面色稍霁,“算她懂事。”

而屋中的秦宜宁,打发了不相干的人,只留了个冰糖守着门前,见左右无人了,才蹲在脚踏上低声在孙氏耳边道:“母亲。”

孙氏倏的睁开眼,看了看左右并无外人,坐起身来拉着秦宜宁的手焦急的道:“宜姐儿,你都安排下去了?”

“嗯。我才刚已经想法子传信出去了,母亲放心便是。只是要委屈您先装昏,否则我担心老太君会立即就处罚您。”

孙氏闻言,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她不敢哭出声,怕将老太君的人引来,就只得捂着嘴伤心的低声啜泣,“你外祖父一家,去的太惨了。我看你祖母那样子,根本就是想让我与你外祖母一家斩断关系,你外祖父尸骨未寒,你祖母就想休了我,我怎么如此命苦,嫁到这么一个人家来……”

孙氏越说,哭的就越伤心,秦宜宁只得拉着她的手低声安慰:“母亲,且不论老太君如何,至少父亲是好的,实不相瞒,我背地里命人将外祖母他们租赁出来,还有打算安排人给外祖父他们收殓的事,父亲都是知道的,甚至是父亲暗地里授意我的。”

“是吗?”孙氏脸上挂着泪珠,满含期望的看向秦宜宁。

秦宜宁点头,道:“只是父亲身份特殊,他即便有心,也不方便自己出头,只能暗中授意我。母亲应该能体谅父亲的左右为难。”

孙氏心里舒坦了一些,点点头道:“我自然是能够理解的。”

“所以母亲更要坚强起来,好生与父亲将日子过下去,就是外祖父他们在九泉之下,看到您过的好也会欣慰的。何况若是您过自己都过的不好,又哪里有余力去照顾外祖母他们呢?我安排的人这会子已将外祖母他们都接去我的产业了,往后外祖父他们都不在了,咱们家还算有一些能力的,不是更要对外祖母他们多照拂么。”

孙氏闻言点了点头,眸光之中多了几分坚定。

秦宜宁见孙氏这般,心中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越是遇上难题,咱们才越是要坚强起来。逝者已矣,生者就更要肩负起责任。”

孙氏早已被秦宜宁的一番话所动容,泪水再度在眼圈里打转。

秦宜宁笑着道:“母亲别伤心,趁着这会儿先睡下吧。我在这里陪着您。”

孙氏被秦宜宁扶着躺下来,看着她俊俏温柔的眉眼,心中暗暗感动,但想到秦慧宁到这会子也没有来看她一眼,又觉得十分失望。

就在伤心、感动、失望,焦急,愤怒种种情绪之中,孙氏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秦宜宁坐在脚踏上,趴在床沿小憩起来。

屋内一片静谧,烛光摇曳,影子投射在格子窗上。

后窗外的人轻叹了一声,飞身跃上屋顶,几个起落就到了秦府外。

藏身在大树后的虎子见主子出来,看了看左右,悄然迎了上去:“主子,您回来了?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只是咱们的人去的稍微晚了一些,尸首竟然已经被好几波人收敛走了,这会子正打算安排人去查是谁做的。”

逄枭接过虎子递来的大氅披上,淡淡道:“不用查了,是她做的。”

虎子惊讶的“啊”了一声:“主子说的是秦四小姐?”

逄枭眼中泛起淡淡的笑意,凌厉眼神都柔和了许多,“她倒是机灵,还知道找几波人分批去做。”

第八十二章 了然

虎子望着逄枭那柔和的眼神,心中暗笑,揶揄的道:“主子本来就是聪明人,您瞧上的人又哪里会是个蠢人呢?”

逄枭闻言淡淡的扫了虎子一眼,他几时说过看上她了?

“郑先生会乱想,也是你这张嘴先乱说的。”

“哎!主子怎么能赖上我呢。”

见逄枭走开,虎子也连忙追上,压低了声唠叨:“本来就是主子瞧上人家了,要不怎么孙家出了事,主子就急匆匆来了?不但要帮衬着人家的外公收尸,还当飞贼进人家府里偷看情况,您这样都不算瞧上,怎样才算?自个儿刚被削夺了平南大元帅的职位,被皇上申饬成那样,这会儿还有心关心旁人呢,您……”

虎子唠唠叨叨,没注意前头的人忽然止步,险些一头撞上逄枭的背。

“主子……”虎子紧张的吞了口口水,忽然想抽自己耳光。

真是,嘴太贱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逄枭因不肯屠城,上疏皇上,触了天威,惹得皇上大怒,急遣了两位大太监来,一个传圣旨,褫夺主子平南大元帅职位,一个传口谕,将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是“妇人之仁、沽名钓誉之辈,不堪大用”。

这还不算,皇上紧接着竟直接安排了兵部尚书廉盛捷来统领平南大军,接任平南大元帅之职。主子从大元帅变成了个虎贲将军。,

而新上任的大元帅,却是个年老好色贪财之徒!

他姓廉,却一点都不廉洁。叫盛捷,人品也跟圣洁丝毫不沾边儿。

才进军营就安排了红帐子,说是要犒劳犒劳大军。

平南军中有两路兵马,十人里有九个是王爷的虎贲军,一个是从原本的起义军中来的,光这一成的人轮流进红帐,也能将军营的气氛搅合的稀烂,廉盛捷自个儿更是夜夜都要女子相陪。

如今军营的气氛都要烂成粥了。

主子那边憋着火,才刚雷利手段将红帐子强行撤了,惹得廉盛捷吹胡子瞪眼睛说要上疏弹劾他,这边儿就快马加鞭的进了京都,来看看秦四小姐的情况。

这还叫不在意?还说自己没瞧上?

只是他着实不该提起皇上的茬。

当初皇上未登基之前,与他家王爷和定北候季泽宇,三个人义结金兰,好的什么似的,如今却一个来平南,一个驻扎在北边抵御鞑靼,皇上稳坐高台,却开始忌惮他家王爷,将自己的人马留着不用,能死人有危险的地儿全让王爷的虎贲军上!

连他一个随从都看得出皇上安的什么心,王爷会不知道?

皇上已经不是当初推翻北冀暴政时那个一心为民的人了。

虎子心念百转,外间不过一瞬,他赔笑轻轻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转而道:“不过秦小姐倒真是个侠义心肠,又足智多谋。”

逄枭点了点头,复又举步。

虎子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天在仙姑观,‘天机子’说她有好姻缘,红鸾星已动,那时她可是看着您说的。主子要是喜欢她,何不就直接将人抢了去?反正以后秦家也是要完的。”

逄枭却道:“还不到时候。”

是不到时候去抢人?还是秦家不到时候完蛋?

虎子一头雾水,但见他家王爷又懒得说话了,也不好继续唠叨。

二人一路赶到了一处七进七出的大豪宅外,在后园子一处藏在藤蔓下不起眼的角门有规律的敲了几下,里头立即有人开了门请了他们进去。

而这大宅门正门高悬的烫金匾额上,“曹府”两个大字在夜色中反射月光和大红灯笼的光,正泛着淡淡的辉芒。

**

秦槐远次日清早回府,刚进门就听说了昨晚的事,他并未多言,直接去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君这会子正在慈孝园正厅和儿媳、孙媳、孙女们说话,

二夫人笑着解释:“六丫头昨儿犯错,被我关在屋里读《女戒》去了,听说大嫂昏倒了,这会子正在母亲这里休养着?”

老太君拿着茶碗的老手闻言一顿,拇指上的玉扳指和茶碗碰出一声脆响。她没在意六小姐犯了什么错,却被二夫人的话勾起昨晚的怒气来,沉着脸将茶碗往小几上“笃”的一顿。

二夫人被唬了一跳,愣在原地一时无言。

屋内原本还是略微轻松的气氛,一下子也便的僵凝起来。

幸而此事外头小丫头回话的声音打破了沉闷。

“老太君,大老爷回来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谁不知道大老爷是老太君的心头肉。

老太君面上果然有了一些笑:“快请进来。昨儿一晚上都在宫里,也没睡觉,今儿必定是累坏了。绿娟,你预备吃的给大老爷,叫他吃了好补一觉。”

秦嬷嬷笑着应是。

秦槐远这厢已在外间解了披风,进屋来给老太君行礼,女眷们也与秦槐远行礼。

秦槐远往左右看看,没见孙氏和秦宜宁,只看到秦慧宁穿了身水粉的锦绣袄裙,正低眉顺眼的不知在想什么。

秦槐远看她的穿着,便蹙了眉。

“宜姐儿在给孙氏侍疾?”

在老太君身旁的圈椅落座,接过大丫鬟如意上的茶来啜了一口。

一句话,就让所有人都明白了秦槐远已经知道了昨天的事。

老太君便有些尴尬。

毕竟叫着要休了孙氏的人是她,她可没经过秦槐远的同意就说了那些话,才将孙氏气昏的。人家毕竟也是夫妻不是?

老太君不回答,旁人也不好说话,秦槐远就看向秦慧宁:“慧姐儿怎么不去给你母亲侍疾?”

被忽然点名的秦慧宁猛然抬头,对上秦槐远洞悉一切的眼神,心里一跳,忙道:“是,女儿是要去的,本打算给老太君请了安就去。”

“嗯。宜姐儿昨儿已经守了一夜,也该轮到你了。”秦槐远淡淡摆手:“你现在就去吧。唤宜姐儿来,我有事与她商议。”

秦槐远的话信息太多,将众人都震住了。

首先,他虽人不在家,对府里的事却了如指掌。

其次,秦槐远心里,秦宜宁已经上升到可以“商议事”的地位了!

这分明是把女儿当儿子来养了!

秦慧宁却没想那么多,只有满心的妒忌再度燎原开来,她一面恭顺的应是退下,一面在心里暗暗后悔,下手太轻,怎么就没机会弄死秦宜宁那个野蹄子!

第八十三章 强势的新人

秦槐远看着秦慧宁的神色,不必细猜都明白她心里中的想法。

对秦慧宁,从前她是嫡女时,他便没什么感觉,只想着将来为她寻个合适的好人家也就罢了。是以待发现她并非自己亲生时,他和孙氏的感觉并不相同。

他痛惜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流落市井受了那么多苦,几次活不下来,更郁闷的是枉他自诩聪明,却被人愚弄,不知动手之人背后要如何嘲笑他。

秦慧宁自以为掩藏极好的情绪,纵然逃得过所有人的眼,也逃不过秦槐远朝中历练出的火眼金睛。

“慧姐儿。”秦槐远缓缓开口。

秦慧宁闻言抬头,视线猛然撞上了秦槐远的,将她唬的忙垂了头:“父亲。”

“有几句话,我说,你听,你领会得多少,便看你自己了。”

“是,请父亲教诲。”秦慧宁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秦槐远轻轻地放下茶碗,声音温和的道:“你自知自己的来历,我被愚弄了多年,事发后大可以将你送回养生堂去,你说是也不是?”

秦慧宁脸色惨白如纸,心里的惧怕蔓延至四肢百骸,手脚上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父亲说的是。”她声音干涩颤抖,想为自己多辩解几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她之前没有想这么多,只觉得自己无辜,老太君、孙氏、外祖母等人偏心的没边儿了,秦宜宁归来后不但夺走了她所拥有的一切,还对她非打即骂,将她踩在脚下。

却没想到,自己的存在,于秦槐远而言是个曾被人愚弄过的证明,是英明睿智的父亲一生中的污点。她怎么将这茬给忘了?!父亲那般叱咤风云的人物,怎会容许自己的人生存在污点?还将她这个污点留在身边添堵?

现在秦槐远这么说,难道是想送走她?

老太君也紧张了,焦急的唤了一声:“蒙哥儿。”

秦槐远对老太君温和一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惊慌。

“你是咱们家养了十四年的女孩,在老太君心里,在我和你母亲心里,即便得知咱们并无血缘关系,我们也仍旧将你视作秦家人,从未当你是外人,可你自己却先将自己当成外人了。”

屋内雅雀无声,众人神色各异的望着秦慧宁。

“就算宜姐儿回了家,你的吃穿用度也都是比照着咱们府里的小姐,从未亏待过你半分,你仔细回想,是不是这样?我希望你能将心思用在正路上,过去的事我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但是日后,看你自己了。我言尽于此,你去给你母亲侍疾吧。”

秦慧宁浑身如坠冰窖,脸上却烧的通红。

她原本以为父亲忙于朝政,整天不在家,对家中之事必然了解不多,她不论怎么做,顶多将老太君哄好了也就是了。

今日秦槐远的话却将她所有的想法都颠覆了。

秦慧宁再不敢支吾,惶恐的行礼退了下去。

秦槐远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修长的手再度端起茶碗。

一旁的二夫人就更加尴尬了。

原来大伯什么都知道,平日里不管家里的事只是懒得管罢了。

这一次孙氏因六小姐去报信儿才一怒之下闯出了祠堂,还昏倒在了慈孝园,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万一秦槐远将过错归在二房的头上,她夫婿将来在朝中还混不混了!

要知道,二老爷也不过是在礼部挂了个不要紧的闲职,吃俸禄罢了。外头的人紧忙着想巴结太子太师都没门路,没道理他们是一家人,却因为个不懂事的庶女做错事而将人开罪了。

二夫人就笑着道:“昨日六丫头莽撞,我已经训斥过了。将她大伯母气的晕了过去,着实是因我管教无妨,大伯不要介怀才是。”

秦槐远笑道:“弟妹不必自责,这事起因还是在慧姐儿身上。也着实怪不得你。”

二夫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难为秦槐远是个洞悉一切的明白人。知道是长房的养女挑事儿就好。

“四姑娘来了。”

外头有小丫头子传话,不多时就见秦宜宁穿了一身茶白色的素缎褙子,下着暗青色八幅裙,长发以深青色的缎带挽了双平髻,不施脂粉、未戴钗环的走了进来。

她原本生的高挑明艳,容色魅人,如今一身如此素淡的打扮,加之她熬的苍白的脸色和泛着青色的眼眶,更叫人看了心生怜惜。

与方才打扮水嫩的秦慧宁相比,这才是外家人过世后该有的反应。

众人心内不免暗想:到底羊肉帖不在狗身上,没血缘的到底差了一层,秦慧宁到底也太凉薄了一些。

秦宜宁上前来给老太君、秦槐远行礼,又给屋内的女眷挨着行过礼,这才规矩的站在了一旁。

秦槐远便问:“你母亲可好一些了?”

“回父亲,母亲身子尚可,只是因太过悲伤,神志有些不清楚,昨夜梦呓说胡话,女儿听了都觉得心酸。”

任谁家里摊上这样的事,精神状态能好了才怪。

众人便都叹息。

秦槐远道:“你多劝着你母亲,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知道你孝顺,可一些事也大可以交给下人们去做,你看你的脸色熬的。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留心。”

“是。多谢父亲关怀。”秦宜宁感动的微笑,眼睛水润润的,仿佛会说话一般。

被她这样小动物一般的眼神看着,秦槐远脸上也不免露出了笑意。

“百姓们已经自发的给定国公府的男丁收殓了,你回头告诉你母亲,皇上即便想追究也无法追究,这事儿便这么了结了。”

秦槐远是在告诉她,她的安排成功了,皇帝为了爱惜羽毛也无法追究此事了。总不能将人再从坟里挖出来,那样岂不是更要激起民愤“?

秦宜宁松了一大口气,点头道:“是,我一定会与母亲说的,若母亲知道外祖父一家的仁义和英明并没有白费,定然也会高兴的。”

“嗯。”秦槐远点了点头,转而对老太君道:“有一件事,还要求母亲替儿子张罗起来。”

老太君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皇上下了旨,要将曹国丈家的长女赐给我做贵妾,让除夕之前就抬进门来,如今孙氏病着,且曹国丈家的姑娘身份特殊,还望母亲酌情筹办,不要辜负了皇上的圣恩才好。”

此话一出,全室寂然。

曹国丈家的长女,不就是曹皇后的嫡亲姐姐?!

这位即将进门的曹姨娘,如今整三十岁,因容貌倾城倾国,当初选夫婿就选的久了一些,直到双十年华才嫁了出去,谁知不过三年就守了寡,孀居至今,许多人都在说她也应该再嫁了。

没想到,皇上竟会将人指给秦槐远做妾!

就算众人都不懂朝堂之中的那些弯弯绕绕,可曹太师被弹劾丢了官,秦槐远立马成了太师,这两家的仇是已经结下了。

皇上却将曹国丈的女儿弄进秦府来,到底是怎么想的?

何况,这位可是妖后的姐姐啊!

那模样不差是必然的,可是品性如何,谁能保证?

这个妾室进了门,万一张扬跋扈,背后又有曹国丈和妖后撑腰,他们府里还要不要过太平日子了!

众人都有些忐忑起来。

老太君想了想,却是面露笑容:“好,好,如今你虽然是太师了,可曹国丈毕竟权倾朝野了这么多年,门生旧部甚多,可比你的根基要深,皇上将她家的女儿给了你做良妾,那也是在帮衬你,咱们家与曹家成了姻亲,有多少的误会还不都化解了?往后有了曹家这个岳家,你与皇上也成了连襟,甚好。甚好!”

老太君越说,越是觉得爽快,面上笑意满满的道:“你放心,此事就交给我来张罗吧,必定办的风风光光的,不会委屈了曹氏。”

秦槐远便点了点头。

二夫人和三太太便恭喜秦槐远得一美妾。

秦槐远见没了什么大事,便起身道:“儿子先告退,去看看孙氏待会儿还要出门去。”

老太君担忧的道:“你还是先补一觉再说,什么事非要急着办,别弄坏了身子。”

老太君唠唠叨叨的追着秦槐远叮嘱,将人送到廊下才进门来,兴奋的将二夫人和三太太都拉过来,开始商议如何去抬妾的事。

众位姑娘这会子都被请了出去。

秦宜宁披着一件深青色的棉斗篷,到了院子里,三小姐、七小姐和八小姐都拉着她安慰了一番,才各自回去。

秦宜宁站在廊下,忽然无奈的笑了一下。

她再度沦落到需要人同情的地步了吗?

看来这个府里没有真正的蠢材,所有人都看得出,曹氏还没进门,在老太君心里,她的地位已经很高了。

当年老太君为了儿子的仕途,是如何巴结的定国公家,几天之后,她就会怎么巴结曹家。

历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如此身家强势的妾室进了门,她那性子骄纵刚直的母亲,又要如何自处?

一个人若一直被人压着倒也罢了,可孙氏高高在上的惯了,这巨大的落差,她怕是要更受刺激。

想来,父亲亲自去看母亲,也是想当面与她解释安慰一番吧。

秦宜宁叹息着,快步离开了慈孝园。

她清早得了景妈妈传来的消息,定国公夫人一家女眷如今已安置妥当了,她要赶紧去看看情况。

秦宜宁便吩咐人备车,带上松兰、冰糖和秋露三人,快马加鞭的赶到了早就吩咐景三掌柜准备好的宅院。

第八十四章 安排(一)

“外祖母。”秦宜宁刚一进门,看到穿孝的一屋子女眷,就忍不住眼眶一红。

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不过一夜之间,抄家灭门的祸事就已做实,一家子人也天人永隔了。

定国公夫人看到秦宜宁,眼泪涌了上来,“宜姐儿,你来了。就这么赶来不打紧吗?”

“不打紧。我来时很仔细。没有引人注目。”秦宜宁给两位舅母和表姐妹们行了礼,众人也都还礼,待到坐下,一时间竟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有人沉浸在悲痛之中,看到什么都能想到家中惨死的男子们,不知是谁没忍住抽噎了一声,这声悲泣就仿佛是会燎原的野火,将人的眼泪生生的勾了出来。

秦宜宁与伤心的外祖母和舅母抱头痛哭起来,直哭的秦宜宁双眼红肿,定国公夫人才抹了一把泪,深吸口气沙哑的道:

“外头的消息我都听说了。你外祖父他们有百姓暗中帮忙收殓了。我知道这事是你安排的,你关键时刻没有独善其身,救了你五表嫂和八表嫂,还救了你表哥的骨肉,更是免了你外祖父他们暴尸街头的命运,我不知该如何谢你,也没什么能拿出来答谢你了。”

“您说的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啊,若是家里出了这种事,我却只顾着自保,不管你们了,那我成了什么人了!?何况我如今之所以有能力出一点力,也全是亏得当初外祖母赏赐。若不是外祖母给了我昭韵司,又让钟大掌柜来帮我,我独自一个就是有心也无力的。”

大舅母抹掉泪,道:“宜姐儿不要这么说。你的品性我们都知道,你的恩情我们也都记得,只是舅母着实无以为报。”

“千万不要这么说。”秦宜宁连连摆手,道:“其实这些事,我自己是做不成的,我父亲暗中也帮了忙。”随即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抄捡府上,其实也有心将昭韵司收回自己经营,只是没想到外祖母已先将昭韵司给了我。”

“那你日后要多留神了。”定国公夫人衣袖拭泪,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身边没了下人伺候,秦宜宁便起身站在定国公夫人身旁,力道适中的为她按摩,低声道:“是,我会注意的,不过现在皇上都快被大周吓破胆了,民间又议论咒骂之声不断,他现在已无暇顾及昭韵司。倒是咱们府上的人……”

秦宜宁想了想,道:“待会儿外祖母就列个名单出来,两日后府上的下人们就要发卖了。我去将人该买的买回来,不然你们身边没有人伺候可不行,我熟悉的,包妈妈是头一个必须要带回来的。”

定国公夫人闻言,眼中再度蓄了泪水,轻轻地拍了拍秦宜宁的手背。

表姐妹们也都感激不已。

他们去了教坊还没住上一夜,就已经看到了其中阴暗凄惨的一面,本以为活下来也是受罪,如大舅母、舅母和表嫂们,甚至已想着以死为孙家守节,没想到决心下了,尚未行动,秦宜宁已将他们赁了出来。

若在从前,定国公府那般的门第,这么点银子是不在乎的,可是如今,他们是身无分文。昭韵司租了他们出来可是要用不少的银子的,何况秦宜宁还不打算让他们出去做事,而是想将他们就这么养在此处,且看样子仆婢也不会少了。

养着他们这么多人,可不是一笔小开销。

无论如何,这份真情,他们感受到了,且感激不尽。

定国公夫人拉过秦宜宁的手让她坐在身边,“我回头仔细与你舅母和你姐姐们商议一下,看看留谁不留谁。”

秦宜宁点头道:“我特地带着冰糖、松兰和秋露来的,这两天就先留他们在这里服侍。”

冰糖、松兰和秋露立即上前来行礼。

秋露忠厚耿直,冰糖和松兰当初回秦家都是扯了定国公府的虎皮才得以有超然的地位,如今自是与定国公家有分不开的关系。

定国公夫人将秦宜宁搂在怀中,一下下顺着她的长发,感激和感慨有千言万语,一时间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想了半晌,眼神渐渐变的坚定,仿佛一瞬间打定了什么主意。

“宜姐儿,你母亲呢?”

秦宜宁不想让外祖母他们担忧,如今他们的心里已经足够煎熬,又何必将孙氏之事说出来烦扰他们呢?外祖母纵然心比比干多一窍,如今这个时候,怕也只会身心俱疲。这一家子的女眷,往后的指望还都在外祖母的身上,她不想再添事端了。

“母亲听闻这边的消息,伤心过度一下子病倒了,这会子正在兴宁园养病,慧宁姑娘和金妈妈、采橘她们都在身边伺候着,父亲也从宫里请了太医来,冰糖也给瞧过了,只是急火攻心,倒是没有大碍,将养两日就能好起来。到时我再与母亲一同来给您请安。”

定国公夫人闻言定定的望着秦宜宁,片刻后才微微点头。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声音几近叹息。

秦宜宁便知道,定国公夫人这般聪明的人,一切事情其实心里都有数,只是有些事情不能说,有些事情说了也没用,只是徒增感伤罢了。

再多的算计,在绝对强势面前也是徒劳。

再多的法子,也要自己有能力才能施展。

秦宜宁去看了正坐月子的五表嫂,那襁褓中的娃娃趴在其母怀中睡的正安稳。

五表嫂躺在拔步床,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头上以青布带子在额上勒了一道,长发散乱,双眼无神,眼泪不停的顺着眼角滑落,染湿了一大片枕头,脸颊一夜之间就苍白凹陷下去。

秦宜宁见了她这样,吓得心头一跳,五表嫂与五表哥感情至深,如今怕是存了死志。

她大步上前,拉住了五表嫂的手:“嫂子,五表哥有话带给你。”

五表嫂一下子睁大眼睛。

秦宜宁道:“你这里刚刚顺产,我就将你产下一女,母女平安的消息想法子告诉了五表哥和外祖父他们,五表哥喜极而泣,说生了女儿好,女儿是娘的小棉袄,不似儿子,只会惹娘哭,说女儿一定会好好孝顺你,五表哥还说,让你坚强的活下去,带着你们的孩子好好的活下去。”

五表哥的确说了类似的话,其实还有一句是钟大掌柜捎过来的,但是她觉得现在不合适与五表嫂说。

五表哥还说:“霜儿还年轻,若有合适的,就再嫁了吧,不要傻傻的一辈子一个人没有依靠。”

PS:来晚了,抱歉抱歉!

第八十五章 安排(二)

五表嫂瞠圆双目,虽是看着秦宜宁,可眼神却落在虚空,眼泪从她眼中不断涌出,仿佛不会干涸的泉。

见她如此,定国公夫人缓步上前,双手撑着膝盖慢慢坐在床畔,声音沧桑又平静。

“知道你平安生产,他也就能安心的去了,逝者已矣,生者更要坚强,他们两眼一闭倒是轻松,这些责任,咱们活着的人要不要负担?霜姐儿,我知道你们年少夫妻,感情好。你听祖母一句,就只当他是远游去了,将来终于还有能见面的一日。”

“祖母。”五表嫂哽咽一声,一手搂着孩子,一手抓住定国公夫人的手,用力的仿佛要将她手指捏碎。

众人都不禁再度落泪。

在这般大的灾难面前,要么被挫折击溃,要么就憋着一口气挺起被压弯的脊梁。

定国公临去之前嘱咐定国公夫人的话还记忆犹新。

而定国公夫人不愧她素来的名声,在关键时刻,最是体弱年老的她,最是该伤心哭泣一蹶不振的她,却能够冷静的分析一切事,带着慌了手脚的女眷们选择正确的路走。

秦宜宁敬佩的望着定国公夫人,却为她感到心疼。

她能做的,唯有好生照看着外祖母他们,不让亏了他们的吃穿用度。

在定国公一脉悲惨的结局传的人尽皆知时,满街张贴着的大周国书又一次席卷而来,这一次不光是布告栏显眼之处,就是大街小巷都有传单随风乱飘,识字的捞起一张就看得到上面的内容。

大周因燕帝的冲撞坑杀两万俘虏,又有两万多儿郎再也不能见到自己的爹娘。

而他们燕朝的好皇帝,依旧高枕无忧的和妖后过着锦衣玉食的奢侈日子,为了乞求大周皇帝的原谅,竟然还逼着定国公家的世孙献出脑\浆,人不给,不过被大周人无理取闹指着鼻子骂了一场,就唬的肝胆俱裂的杀了孙家全家男丁,甚至五岁的孩子都没放过,杀了人,立马就去上书大周朝,狗一样不知廉耻的乞求周帝息怒。

皇帝如此昏庸好色,贪生怕死,竟不惜残害忠臣,众人意气难平!!

眼瞧着新年来临之际,京都城却完全沉浸在悲痛和愤怒的情绪之中,就是普通的百姓想起当日的传言,还有曹国丈当街杀人的跋扈以及皇帝的不闻不问,都会觉得心寒。

而比那些寻常百姓心更寒的,是孙氏。

“母亲。”孙氏一身宝蓝色的褙子,头戴银饰,披着青黑色斗篷,一进门,就抱着定国公夫人的腿哭了起来:“母亲,秦蒙那个忘恩负义的,他辜负了我,辜负了咱们家!”

定国公夫人一看到大哭的女儿,就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这个女儿,算是真的废了。

遇到事只知道怨天尤人的哭,也难怪她会教出秦慧宁那样的女儿来。

“你起来说话。”定国公夫人揉着额头。

一旁才被赎身出来的包妈妈将孙氏扶坐在绣墩上,“姑奶奶别哭了。您好歹也要顾及夫人的身子。”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没见孙氏给娘家尽多少的力,甚至这两日来看一眼都不曾,都是秦宜宁忙前忙后,包妈妈对孙氏已经颇有怨言。

孙氏抽了抽鼻子,冤屈的道:“秦蒙,他要纳曹家的那个孀妇为妾了。今日就要抬进门!我怎么劝说都没用,他还诓我,说什么是皇上赐了曹氏给他的,母亲,他怎么能这样对我!当初若不是有父亲的提拔,他能有今天?如今咱们家出了事,他们家就忘恩负义至此,真真是叫人心寒 !”

定国公夫人抬眸,看向孙氏苍白的脸、发青的眼眶和哭肿成核桃的眼睛,叹息道:“菡姐儿,你不是小孩了。有些事,母亲能够教导你的也早就教导过了,你自己不肯往心里去,不肯用心去经营日子,只想着自己的出身高,难道你能一辈子坐在娘家的功劳簿上去俯视婆家人?这话我早说过,如今孙家倒了,你没有依靠了。日后母亲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多动动脑子了。”

孙氏闻言眼泪再度决堤,“母亲,您怎么会不在我身边呢!”

定国公夫人摸了摸她的脸,转而看向一旁的秦宜宁:“这一次,宜姐儿帮了咱们良多,我们无以为报。”

“外祖母不要这么说,这都是我该做的事。我也是为了母亲尽孝。”秦宜宁认真的道。

“我知道,你是个通透的孩子,如今我已经想好了去处,也联系的妥当了。今日便开始张罗搬走。往后你好生伺候你母亲,好生在秦家过日子,咱们便少联系吧。”

一句话落,屋内安静的呼吸可闻。

孙氏慌乱的道:“母亲,您生我的气了吗!?我,我只是满心委屈没处说,才会来与您说的,我知道不应该,母亲别动气,别离开我!”

“不是针对你。”定国公夫人叹息着道:“菡姐儿,你往后多相信你丈夫的话,多听听宜姐儿的建议。那个曹氏必然是皇上赐给姑爷的,来历不简单,你往后要与她别苗头,可要多注意,不要轻信任何人的话,遇上事了,要做之前好好与宜姐儿商议,宜姐儿是个看的明白的。”

孙氏听着定国公夫人一副交代遗言的模样, 就更加慌乱了。

秦宜宁已经明白了定国公夫人的意思,皱着眉道:“外祖母着实不必担心。昭韵司从教坊租赁人的例又不是我独创的,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我愿意将咱们家人接来养着,这也是我昭韵司的自由,皇上的手还能伸长到咱们这里来?”

“傻丫头。”定国公夫人道:“你当皇上是个讲理的?他若讲理,咱们家就不会如此境地了。你父亲身份地位特殊,我们留下不合适。况且我也有事要去做。”

定国公夫人说到此处站起身来,拍了拍孙氏的头,又对秦宜宁慈爱的道:“你回家虽时间不长,可是我看的出你是个聪慧的孩子,往后咱们就少来往吧。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平安终老便是福分。”

秦宜宁听的眉头紧锁。

一旁服侍的冰糖、松兰和秋露都觉得定国公夫人的这一番话太过冷血了。

当初她们家姑娘为了营救这些女眷,为了将消息传进刑部大牢让男子们临死之前不至于牵肠挂肚,为了给孙家男丁收尸,为了帮她们这些主子找回各自的忠仆,所花费的可不单纯是银两,她操了多少心,承担了多少的风险?

如今定国公夫人一句“少来往少联系”,就等同于将她们之间的关系划开了一道鸿沟。

第八十六章 再遇(一)

秦宜宁心里明白,定国公府出这么大的事,对女眷们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活下来承担一切的痛苦,有时还不如一死了之来的轻松。

外祖母一个女流之辈,一夕之间失去了一切,还要硬着头皮、咬紧牙关带着这些没了主意的女眷们活下去,未来的路会很坎坷,很难走。

尤其是,她们的心中还装着恨。

秦槐远虽默许了她来帮助她们,也没有趁火打劫踩她们来抬高自己,可他终究是皇帝宠臣,太子太师。

不说远的,今日秦槐远就被迫要纳曹氏为妾了。将来有一天,她的婚事或许还会与皇家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定国公家的女眷仇视皇家,而秦家人与皇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也是不可避免的,他们的道不同,外祖母说什么也都没有作用,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

秦宜宁不生气,也不失望,她只是难过这个艰难的世道。

定国公夫人见秦宜宁面色,轻叹了一声,再度安慰的拍拍她的肩,终究没将多余的话再说出口。

孙氏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捂着脸呜咽着哭。

从前大舅母和二舅母会宠着小姑,见她这般也会安慰,如今她们自己都快被悲伤溺毙,也无暇他顾。

秦宜宁拉了拉孙氏,示意她不要再哭,见她果真不再呜咽出声了,这才道:“外祖母说已经联系好了去处,可要去何处?这么一大家子人,定国公家的产业已经都被抄没了。你们都是女眷,又没有护院可以保护,那何处可以安家?”

定国公夫人见秦宜宁态度真诚,丝毫没有产生芥蒂,不由得欣慰的笑了笑。

“宜姐儿若不放心,大可以跟着来看看,这地儿距离此处倒是不远。”

秦宜宁看着定国公夫人的面色,脑子不由得飞快运转起来。

距离此处不远,又可以容纳下这么多女眷,且还能让定国公夫人带着女眷安心住进去的地方……

她忽然灵光一闪,惊讶的道:“您要去仙姑观?!”

定国公夫人惊讶她竟这么快就猜到了,就点了点头。

秦宜宁与孙氏,带着金妈妈、采橘,松兰、冰糖和秋露留下帮定国公夫人一家打点了一番,期间还抽空吩咐松兰去叫了钟大掌柜,现提了一百两一张及付及兑的银票共三千两来揣在怀里。

女眷主仆们一共坐了六辆大车,赶在午后到达了仙姑观。

早有小道姑远远地眺望到了,飞奔着进去回了话。

等一行人到了山门前,刘仙姑已带着几个年轻的道姑迎了出来。

“无上太乙渡厄天尊!老夫人,众位太太、奶奶、姑娘们可还好?听说你们打算投奔,小道已命人收拾出了院落,专门给诸位安置。”

刘仙姑穿了灰蓝色道袍,披着一件簇新的青色斗篷,也不知是不是又胖了,看着就圆敦敦的,满脸堆出精明的笑来。

“多谢刘仙姑收留。”定国公夫人叹息一声,带着女眷们随着刘仙姑进了山门,“刘仙姑神算,当初的一切,都被您说中了。”

“哎,小道倒是希望说不中。”刘仙姑也叹息一声,看到一旁正眨巴着翦水大眼看着自己,打扮的干净又漂亮的冰糖,禁不住笑了起来:“哎呦,是静臻,快过来给师尊瞧瞧。”

“师尊。”冰糖松开秦宜宁的手臂,笑着上前行了礼。

刘仙姑拍了拍冰糖的头,道:“看来你如今过的很好,秦小姐果真是仁义之人。”

秦宜宁扶着孙氏的手臂,莞尔一笑:“观主谬赞了,小女不敢当。”

刘仙姑看了看后头穿白挂素的一众女眷,又见两个老婆子搀扶着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少妇,后头还有个初显怀的孕妇抱着个襁褓,便道:“天气寒冷,不如先让夫人、奶奶们去房中安置吧。”

“也好。有劳仙姑。”定国公夫人感激一笑。

刘仙姑就叫了两个徒弟来:“你们先带着诸位去偏院。”

“是,师尊。”

两个小道姑揖手道是,引着众人去了西侧的偏院。

刘仙姑便引着定国公夫人、孙氏和秦宜宁一行人去了自己的院子。

行走之间,刘仙姑不住的打量面容惨白的孙氏。

谁承想才到院门前,就听见了一个少年人的抱怨声:“怎么去了那么久,主子都等急了。”

两厢走了个对面,秦宜宁和冰糖都瞪大了眼。

面前那少年十七八岁年纪,中等身高,长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五官很是端正,穿了一身深蓝色的棉袄,外头罩着羊毛褂子,戴着六合暖帽,这时也惊讶的看着她们,目光一触及到冰糖,一张原本还算白净的面皮瞬间涨红了。

是当日在正殿中捂着冰糖嘴巴的那个少年!

他在这里,那么那个被刘仙姑称呼为“主东”的青年人也在?!

果然,正屋夹竹暖帘门帘一挑,一个披着灰鼠毛领子锦缎大氅的俊俏公子走了出来,他身量高挑,长眉凤目,气质温润,正是当初秦宜宁遇到的青年。

秦宜宁飞快垂眸,想到当日的场景,不免尴尬的脸色绯红。

一看到她脸红,逄枭虽然一直虚化目光,微微驼背以改变自己的气场,可目光也不自禁尴尬的转开了。

刘仙姑精明的目光在几人面上来回,随后咧着嘴笑了:“快,外头天气冷,都进屋里说话吧,小道这里地儿窄,就这屋子里暂且生了炭盆,反正都见过面了,也不是生人,主东也请进来吧。”

客随主便,刘仙姑这么说,且定国公夫人带着女眷日后还要在此处安置,秦宜宁也不好嫌弃,就只扶着孙氏和定国公夫人,跟着进了屋。

屋内果真温暖如春。

刘仙姑端坐首位,请诸人随意。

那位年轻的主东就坐在了刘仙姑左手边的首位,虎头虎脑的少年随从站在了他身后。

定国公夫人和孙氏坐在他对面,秦宜宁照旧站在外祖母的身后,暂且将冰糖和金妈妈等人打发去了外间。

秦宜宁看到刘仙姑气定神闲喝着茶,想她素日的脾性,也不想再拖沓,就施了一礼,道:“今日前来,除了将外家女眷托付给观主照顾,还有一事要劳烦观主。”

第八十七章 再遇(二)

刘仙姑眼中精芒更盛,只要有事劳烦,就有见银子的机会。

她一直觉得,人生在世总该培养自个儿有个爱好,有人爱吃,有人爱美,有人爱钱,她就爱钱,若是什么都不爱,活着多没趣儿。

“秦小姐有事尽管吩咐。”

秦宜宁从袖中拿出两千两银票,上前去双手交在刘仙姑手中,看着刘仙姑一瞬笑弯了眉眼道:

“我外祖家的事观主也知道,今日是想再劳烦观主为往生而去的人打四十九日的解冤醮,这是两千两,此事还望观主多留心。”

“原来是这样。”刘仙姑会意的冲着秦宜宁眨眨眼,随即数着手中的银票道:“到底是秦小姐好气度,出手又如此的大方,你放心,你的事儿贫道定会尽力的,定国公家的女眷在我们观里修行,小姐也大可以放心。”

“如此,一切就都有劳观主了。”秦宜宁见目的达到,便微笑退回到了定国公夫人身后。

外祖母想与她减少往来,她可以理解。

只是一家子伤心欲绝的妇孺在外头,她若不使点银子拜托刘仙姑照看一番,终究是放心不下的。

定国公夫人也明白秦宜宁的用心,心中柔软之处被触碰着,很是动容的拉过秦宜宁的手拍了拍。

孙氏惊讶秦宜宁会有这么多的银子,不过女儿懂得孝顺,肯为她娘家的人打点,孙氏也是开怀的。

正当刘仙姑笑眯眯的数银票时,忽然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慢条斯理的道:“这位姑娘,就是秦太师家的小姐?”

终于肯搭讪了!

虎子兴奋的看着他家主子。

定国公夫人和孙氏都有些惊讶,想不到一个外男会与他们女流之辈搭话。

其实若真是严守礼教之人,见有女眷说话,自是要避开的,可不会如这位公子一般大咧咧的旁观。

不过既然是在刘仙姑的房中说话,刘仙姑又留了此人在这里,他们也不能不准人家开口。

秦宜宁抬眸看去,美眸只在逄枭脸上停留片刻,便裣衽一礼。

“正是小女子。这位公子与刘观主渊源颇深,如今也有两面之缘了,还未请教公子贵姓,仙乡何处。”

“在下免贵姓姚,北方人,来此处经商的。”逄枭站起身来,潇洒还礼,以母家姓氏回应。

“原来是姚公子。”秦宜宁颔首垂眸,不再多言。

逄枭也坐回原处,因与秦宜宁第一次正面交谈,心内还略感悸动。

正当这时,松兰从外间进来,笑着给众人行了一礼,随后到了秦宜宁耳畔低声以气音耳语了几句。

秦宜宁面色不变,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在松兰耳畔吩咐了几句,就让她退下了。

定国公夫人和孙氏都瞧见了,但都未往心里去。

刘仙姑又与定国公夫人闲谈起来,聊的大多只是日常问候闲话等语。

秦宜宁在一旁凑趣,但注意力显然没放在几人的对话上,却总是下意识去瞥窗棂、门口。

逄枭垂眸不言,注意力却是放在秦宜宁身上的,见她这般,便猜测必然是有什么事发生,他不免饶有兴味的泛起笑意来。

他知道秦宜宁是个聪慧女子,很期待的想看看她在弄什么手段。

定国公夫人见时辰差不多,便笑着道:“时辰不早,我们……”

秦宜宁却扶住了定国公夫人的肩头止住了她的话,笑着续道:“可我和观主很是投缘,禁不住想多聊一会子,观主不会介意吧。”

刘仙姑眨了眨小眼睛,显然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与这千金小姐投缘了。但人家可是前后给了她四千两银子的大财主,往后定国公夫人住在仙姑观,少不得还能从她身上弄到银子。

有银子赚,自然是人家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自是不介意的,实不相瞒,贫道与秦小姐也颇觉得投缘呢。”

“是啊。我觉得如此,见了观主便觉亲切,可见是素日有缘。”秦宜宁明媚的大眼睛一转,笑了起来:“观主往日是久居此处吗?我才回京都不久,许多事都不了解。”

定国公夫人感觉到秦宜宁一双素手压在自己肩上微微用力,虽不理解她为何打断了她的告辞,却也配合着道:“老身记得仙姑来仙姑观,该有四五年了吧?”

刘仙姑笑眯眯的颔首:“是啊,说来贫道于京都却是有缘的紧,不过山人才疏学浅,要进益之处良多,却也没为有缘人做多少事,着实惭愧的紧。”

秦宜宁忙道:“观主太过自谦了。旁的不说,观主铁口直断的功夫就堪比‘天机子’。”

秦宜宁流落民间时,很早就听说过大周北方有个游方的僧人,铁口神断,得法号“天机子”。

“天机子”专看天相,断尘世,几年前还曾经为当时还没登基的大周皇帝和大周两位名将看过天命。

据说周帝李启天、定北候季泽宇和忠顺亲王逄枭三人义结金兰,曾是反叛北冀暴政的铁三角,这三人在“天机子”算来便占了“七杀”和“破军”两星,其中还有一人据说“贵不可言”。

后来李启天登上帝位,“贵不可言”的那个自然就是他,而民间更有传言,逄枭和季泽宇便是“七杀星”和“破军星”转世。

秦宜宁此时用“天机子”来比刘仙姑,可谓对她赞誉颇高了。

只是刘仙姑面上虽然受用的笑着,心里却是犯起了嘀咕。

一旁的虎子更是沉不住气的频频去看刘仙姑。

逄枭抬眸,沉静的打量秦宜宁。

她是有意还是无意?是不是知道了刘仙姑的真实身份才有此言?

刘仙姑笑道:“无量天尊!贫道可不敢承秦小姐的盛赞。何况我虽有那么一点小聪明,却也没本事为所有人破灾除厄,只说的作准又有什么用处?”

“观主太过自谦了,防患于未然,总比毫无准备好的多。”

秦宜宁便与刘仙姑闲谈起道法,又聊她曾经不在仙姑观时都曾经在何处居住,风土人情又如何。

一番闲聊下来,不自觉就过了一个时辰。

定国公夫人和孙氏都有些疲惫了。

说起来,他们在刘仙姑的屋里已经都坐了两个时辰,背脊都要酸了。

定国公夫人便再度要告辞。

可是还不等张口,秦宜宁就笑着按住了她。

“难得今日得闲,多聊一会儿又有何妨。”

众人这一次便都明显的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了。

孙氏沉不住气,凝眉训斥道:“宜姐儿,你是要做什么?别忘了今日咱们府里还有事要办呢!”

第八十八章 险境

其实孙氏今日能沉得住气,陪着枯坐了两个时辰听秦宜宁、刘仙姑和定国公夫人闲聊,秦宜宁已很是意外了。

在起初的设计中,她最先考虑到的就是孙氏急着回府。毕竟今日是曹姨娘抬进家门的日子。即便要表现出身为主母对曹氏的不屑,晾她一阵子也就够了。

眼见孙氏动了气,秦宜宁想了想外面的情况,现在告知众人也无妨了。

“母亲不要生气,也不要焦急。之所以如此拖延时间,是怕将实情告知会引得人恐慌。”

逄枭挑眉,饶有兴味的看着秦宜宁。

定国公夫人和孙氏紧张的变了脸色:“宜姐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宜宁面色凝重起来,“才刚咱们上山时,我发现有形迹可疑之人。”

“什么?!”孙氏惊呼,“是什么人!?”

定国公夫人握着孙氏的手拍了拍:“稍安勿躁,先听宜姐儿说。”

秦宜宁道:“我八岁起在山里生存,因为独居,常年要提高警惕提防野兽,是以练出了很敏锐的感觉,有人充满敌意的看着我,我就会感觉到汗毛都竖起来。刚才咱们上山来,我有了这种感觉,不动声色一看,发现有两个穿了大周朝军服的男子藏身在台阶旁低矮处的枯树后。因担心他们不只有两人,也怕当即叫嚷出来咱们这些女眷会有所损伤,是以不动声色的一直上了山。”

说到此处,秦宜宁安抚的对满脸担忧的定国公夫人道:“我已经让跟着咱们来的护院去了一半人守着舅母他们的偏院落。留了一半护院守着咱们现在的院子。不过,我觉得舅母他们那里是暂时安全的,因为这些人若真图谋不轨,这仙姑观里但凡有绑架或者刺杀意义的人,如今可都聚在这个屋子里。”

是了,这屋子里,有观主,有定国公夫人,还有秦太师的妻女,比起其他的道姑和那些身份不高的女眷,最有绑架和刺杀价值的人可不就在这个屋里了吗!

定国公夫人和孙氏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秦宜宁只看到两个,可对方来了多少呢?而且这些人穿着大周的军服来,未免太奇怪了!

“宜姐儿,你确定没有看错?咱们这可是大燕朝的都城!再不济,也不至于叫穿着大周军服的人满街乱走吧?”孙氏声音因紧张而略显得尖锐。

秦宜宁忙示意孙氏小声一些,道:“且不论他们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大周人,也不考虑他们是什么时候换上的大周军服,要紧的是他们来意不善。”

定国公夫人脑海之中早已转了无数个弯,她最先猜想,这些人是昏君派来的。

说不定就是昏君安排人穿了大周的衣服来,杀了他们定国公府剩下的女眷出口气,然后将自己摘干净。虽然看起来荒唐,可这种荒唐事昏君是做得出的。

屋内一片寂静。

孙氏怕的浑身发抖:“怎么办,怎么办啊!娘,咱们怎么办啊!”

定国公夫人不喜的蹙眉,孙氏的惊慌失措与秦宜宁早就知情后镇定自若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你就不能安静一点?大家不是都在此处吗!”

刘仙姑也劝说道:“无妨,无妨,我这屋子还算结实,一时半会也没事的。”

逄枭收回看向孙氏阴冷不屑的目光,面色沉静的望着秦宜宁,在欣赏她机智,怜惜她处境的同时,心内已经有所猜测。

既然秦宜宁上山时就发现了,以仙姑观距离京都的距离,两个时辰的时间,足够援军快马加鞭的赶来了。

他的容貌,虽不至于人人都认得出,可万一秦宜宁找来的人里有认得他的呢?到时候麻烦更多。

援军一定能保护这些女子的安全,因为秦宜宁是个聪明人,不会让她外祖母和母亲都置身在危险中。何况偏院里还有她才刚出声的小表侄女。

思及此,逄枭蹭的站起身,脸色煞白,慌乱的声音都在颤抖:“你,你怎么不早说啊,你安的什么心!这不是要害我吗!”

他将“贪生怕死”表现的惟妙惟肖,满地乱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行,我们这就走了,你们自个儿保重吧!”说罢拉着虎子就走!

虎子都被逄枭惊呆了!

他家王爷不是对秦小姐有意思吗?这个时候难道不该挺身而出,然后爷们气十足的许诺“我一定会保护你”来感动秦小姐的吗!

王爷您就这么跑了,就不怕给人落下个坏印象?!

虎子一脸蒙圈的追上逄枭的步伐。

秦宜宁眯起眼,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屋内显得格外清晰:“姚公子。你不觉得,你表现的很可疑吗??”

逄枭脚步一顿,目露欣赏。回头时依旧是快要吓尿裤子的怕死模样:“怎么着,你们这群贵人招惹来了坏人,难道还不准人逃了!?我没工夫与你耽搁时间,我们家三代单传呐!难道你还想让我留下保护你?告诉你,不可能!我劝你们也快些逃命吧!”

“姚公子不要玩笑了。”秦宜宁美眸凝视着逄枭,明媚的翦水大眼中那锐利的寒芒让人不容忽视。虽然她身量依旧娇娇柔柔的,可气势上却丝毫不输给任何一个成年男子。

逄枭几乎要被她那眼神炫了双目。

“姚公子只要是个脑子正常的人,就会想得到外面要比屋内危险的多吧?”

“我只看到了两个可疑之人,正常人都会想对方是否会有很多人已经将仙姑观围起来了。”

“你就是会飞,怕也逃不出去!”

“除非那些人就是你带来的,你赶着出去与他们会合?”

“还是你担心自己会在我请来的救兵面前露出庐山真面目?”

秦宜宁每说一句,就往前挪动一步,直到将定国公夫人和孙氏都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她双眼中闪着一种光,就像是不服输的小野兽,即便自己弱小,也要乍起全身的毛来正面迎敌。

这幅模样,看的逄枭的心都跟着乱跳了起来,险些绷不住自己想直接将她绑回去养在身边驯化的欲望!

见逄枭不说话,秦宜宁更紧张了。拉着定国公夫人和孙氏就往门边走,因为刘仙姑称呼逄枭主东,她现在连刘仙姑也不能完全信任。

一面走,秦宜宁一面高声道:“来人!”

话音方落,就听见门前“咣”的一声响,四个高大的护院手持棍棒冲了进来,将秦宜宁、孙氏和定国公夫人护在身后,冰糖、松兰和秋露也都冲了进来,护在了主子跟前。而秦宜宁所站的位置,则是距离门口很近,最方便逃脱的位置。

刘仙姑见装,拍着大腿大叫:“无量天尊!贫道的红木桌子啊!还有我那门帘上缀着的可是上等的青玉啊!你们这是要做什么,还不出去!”

事已至此,逄枭再无伪装之心,在秦宜宁面前,第一次卸掉所有的表演,不是儒雅的贵公子,也不是知书达理的富商,更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他原本略微驼的背脊挺的笔直,霸道的气势存在感极强,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修长入鬓的剑眉给人凌厉之感,上挑的凤眼里仿佛能射出冰箭,嘴角噙着一个玩味又霸道的笑,毫不掩饰的打量着秦宜宁。

秦宜宁脑海中反应出各种危险来临时才有的紧张讯号,好像自己对上的是老虎、猎豹,声音微颤的道:“果真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凭什么告诉你?”

“你!”

“我要想对付你们,有千万种办法,还至于弄那么跌范儿的做法?小姑娘,聪明是好事,可也不要太想当然了。”

秦宜宁脑筋飞转,暗自估量着四个护院是否能斗得过他和他的随从。

这个人看起来气势迫人,到底是不是练家子?

谁知正在犹豫之时,忽听见院门前传来哭喊和尖叫声,随即便有震的人心肝发颤的喊打喊杀声传了进来。

秦宜宁本以为是自己叫人请的五城兵马司的人赶来了,谁知往外一看,却看到一群穿着大周军服的汉子手持大刀冲了进来,竟是见人就砍,毫不留情!

“天啊!”孙氏吓得大叫!

“不行,我们不能被堵在房里!”屋内之人不能信任,且这么多的敌人,难道他们要被人瓮中捉鳖?

秦宜宁拉着孙氏和定国公夫人,叫上那四个护院就往外跑,想从偏门跑出去。

谁知刚一出门,耳畔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声!

秦宜宁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机,背脊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她下意识想躲,可是转瞬又想自己身后的可是她的母亲,她躲了,身后之人怎么办!

也就是这犹豫的一瞬,身着大周军服的汉子已有人持着鲜血淋漓的刀冲了过来,她也看到了院墙上放箭的两个弓箭手。

为时已晚!

秦宜宁吓得紧闭双眼,今天她怕是要交代在此处了!

谁知耳畔一阵劲风响动,只觉面前人影一闪,遮住了阳光,她的手被一只粗糙温暖大手握住。

秦宜宁睁眼,正看到逄枭侧身挡在她跟前,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抓着一支箭,那箭尖冒着青幽的寒光,正停在她脖颈前不到一寸的位置!

第八十九章 舍身相救

眼前的一切在秦宜宁眼中仿佛都变成了慢动作。

被他握住的手,在冬日里感觉到热量源源不断的传来,她被他拉着藏在了身后,秦宜宁只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挡在面前,以一己之力,隔绝了所有血腥的场面,让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她看不到他的面色,也看不清他那极快的动作,只能看到寒光一次次劈砍向他,又被他用巧妙刁钻的手段一次次化解。

他果然不是商人!寻常的商人,哪里会有这般凌厉俊俏的功夫,又如何会有如此临危不乱、威风八面的气势?他到底是谁?

这些刺客对他也毫不留情,刀刀致命,根本是要将他们所有人都一网打尽。若是没有他挡在面前,她带来的护院根本不是对手,可能他们都已经死了!

秦宜宁知道自己是误会他了,即便他身份成迷,却不是与刺客一伙的。

秦宜宁护着定国公夫人和孙氏想往屋里退,但刺客显然已经想到这一层,有人将去路拦住了。秦宜宁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护着他们往墙角方向缩去。

逄枭与那四个护院挡在女眷们面前,但他一人要阻挡面前二十多个武功不弱的汉子,又要分心躲避冷箭,还要考虑那箭矢射来的角度,万一他躲开了,又怕身后的她伤到。就算他武技高超,一时也怕顾此失彼。

“虎子!”逄枭当即大呵一声,眼神往墙上一瞥。

虎子立即会意的放弃保护女眷们,抄起捡来的钢刀就往外突围,试图去拿下那两个弓箭手。

而且面前这些刺客的来路,逄枭已经探明白了。

起初他猜测是周帝对他存了诛灭之心,探了他的行踪,想在大周的地盘上杀了他,让自己人穿着自己的军服来做事,必不会有人怀疑是大周人安排的。

可真正交上手他才发现,这些人的武功路数,竟与常年侵犯大周北方的鞑靼人同一个路子!

这些人即便穿着打扮都是大周模样,可高大的身材,还有那股常年在草原上生活才有的气味,让他想忽视都难!

鞑靼可汗狡诈非常,知道大周在向大燕开战,虎贲军全力以赴奔赴大周南境,必会加大对大周北方的侵袭。

季泽宇恐怕也是费劲全力才能顶住鞑靼的入侵,为他争取收复大燕的时间。

只想不到,这群鞑靼蛮子竟不惜横跨大周国境,深入到地处南方的大燕京都来进行刺杀!

穿着大周军服做事,这疑人之计用的倒是妙!

逄枭心念电转,其实外间不过一瞬。

虎子此时已杀到墙边,一跃而上向着一弓箭手挥刀就砍。

另一弓箭手见同伴被攻击,竟不支援也不逃走,抓紧了时间要杀几个人。

他见箭矢伤不到逄枭,便将矛头对准了那些缩在角落被保护的女眷。

手上连发三箭,还想再动作,虎子已经向他攻来,逼得他不得不跳下墙头。

而秦宜宁这里,眼看着寒光再次呼啸而来,只来得及回身抱住了就在自己身后的孙氏。

孙氏早已被吓得涕泪横流,也眼见着又有寒光射来,她本想自己怕是完了,可秦宜宁却牢牢地抱住了她,挡在了她和定国公夫人的面前。

孙氏又是感动又是惊惧,推着秦宜宁口中胡乱大叫。

定国公夫人目眦欲裂,大叫:“宜姐儿!”

逄枭眼见有三道寒光急射而来,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尽全力拧断面前拦路刺客的脖颈,飞身就冲向秦宜宁。

奈何箭的速度极快,他迎面挥刀劈砍,也只将其中两支格挡住,剩下的一支无论如何也力不能及,这一瞬他来不及多想,就只能伸出手臂去挡。

秦宜宁只听得背后有兵器碰撞和箭矢掉落的声音,随即便是“噗嗤”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

秦宜宁惊慌的回头,依旧是看到了那高大男子的背影,只是他右侧身子被鲜血染红,尖锐的箭尖竟是贯穿了他的肩膀,从肩胛下穿出露出了个箭头!

秦宜宁倒吸了一口凉气,禁不住惊呼:“姚公子!”

她知道,他又救了自己一次!

逄枭回头飞快的看了她一眼,竟还有心情挑眉一笑,手上毫不犹豫的将穿过肩头的箭掰断丢在地上,又与杀来的刺客劈砍起来!

鲜血洒落染红了他半边衣衫,秦宜宁只看着都替他疼。

可心里某处,却被莫名的震颤。

秦宜宁慌乱的眨眼,又使劲的摇头,想将刚才那无比俊朗狂狷的笑容从脑海中赶走。

孙氏已是搂着秦宜宁哭的泪如滂沱:“宜姐儿,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你吓死我了!”

秦宜宁回过神,忙安抚的拍着孙氏的背,又对面露紧张和关切的定国公夫人安抚的笑笑。

定国公夫人眼中含泪,点了点头。

刺客被逄枭和虎子,手拿把攥、劈劈砍砍竟杀了大半,正当此时,外头又传来一阵大吼声。

这一次来的,便是秦宜宁命人去报讯请来的五城兵马司的人。

刺客就剩下六个,且各个带着伤,他们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包围起来,竟是对视一眼,身体一震,嘴角就都淌下了黑血,随即“扑通”栽倒在地。

逄枭捂着肩头,冷笑了一声。

都是鞑靼的死士。

虽然没有杀成他,也没将主要人物杀光,但是穿着大周的军服,引起大周与大燕的误解和龃龉却是做到了。

虎子冲到了逄枭跟前,先是掀着他的衣裳看了一眼被贯穿的箭伤,随后狠狠的瞪了秦宜宁一眼。

红颜祸水,这就是个大祸水!

“主子,您没事吧?”

逄枭摇头:“没事。”动了动血淋淋的肩膀:“嗯。没伤到筋骨,只是皮肉被贯穿了。”

“可主子流了好多血。”

这时院门前一阵脚步声,一身着黑色军服的汉子,毕恭毕敬的引着一身着黑色貂绒大氅,身量高挑的美髯中年进了院中,正是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都督徐茂引着秦槐远进来。

秦槐远气喘吁吁,先是看了一眼院中的惨状,随即便将目光落在了秦宜宁和孙氏身上,见他们安然无恙,终于是长出了一口气,煞白的脸色这才有一些好转。

而虎子一看到秦槐远,双拳便噶吱吱握的死紧。

逄枭的眼神也一瞬冷了下来。

第九十章 救命之恩

见到秦槐远来了,秦宜宁心中松了一口气,好像一瞬有了主心骨。

孙氏流着泪快步迎了上去,一把抱住了秦槐远的手臂,像是委屈的孩子一般哽咽道:“老爷,你来了。”

“嗯,我接到徐大人的消息便立即快马赶来了,你们都没事吧?”

秦槐远为孙氏理了理歪掉的披风,转而对定国公夫人点了点头,又看向秦宜宁,见她只是发髻微乱,身上虽染了几点血迹,自己却并未受伤,这才彻底放下心。

孙氏抽噎着道:“亏得宜姐儿护着我们,还有这位姚公子,若无姚公子出力,怕我们现在已经……”

秦槐远顺着孙氏的目光看向一旁肩膀中箭,半边身子染血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大,生的十分俊美,剑眉斜挑,凤眼幽深,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

“姚公子,多谢你出手相救。”秦槐远拱手行了一礼。

逄枭藏在背后的左手紧了又松,面色苍白的淡笑:“不必客气。”

“姚公子气度不凡,武技高超,仅带着小女的四个护院就能扛得住二十多个刺客的攻击,着实令人佩服。”秦槐远笑容优雅,感激之意真诚,可怀疑也不是没有。

逄枭已恢复成儒雅模样,捂着伤口白着一张脸道:“在下行商,曾于幼年时就拜师学艺过,不过也亏得我的护卫身手好,不然只凭我一人却是办不到的。”

虎子闻言,就立即憨厚的笑着摇头:“不不不,少爷武功也好。”

秦槐远又打量虎子,见他面容稚嫩,生的虎头虎脑的,一双眼却很是精明,气穴暴突,身材结实,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再观这位俊美的公子,虽然也生的高大,气质却很儒雅,便已信了一半。

也怪不得他多疑,此人这么巧合的出现在仙姑观,还救了他妻女性命,他总要探查明白才是。

秦宜宁抿着嫣唇,见他们的话题告一段落,担忧的问道:“偏院里的女眷都没事吧?”

定国公夫人也紧张的看了过来。

秦槐远闻言就看向一旁的徐茂。

徐茂道:“太师放心,已经去看过了,偏院里的女眷们都没事,刺客并未往那边去,只是这仙姑观中的姑子死了三个,留在山门前的轿夫死了两个。从死尸的位置来看,这群刺客怕是直奔着这个院子来的。”

徐茂说着,怀疑的打量了一下定国公夫人,又看了看刘仙姑。

定国公夫人很镇定,只是脸色不大好。

刘仙姑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正闭着眼口中叨叨念念,显然是被吓怕了。

徐茂怀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逄枭和虎子的身上。

逄枭微微蹙眉捂着肩头。

虎子却在心里暗骂:骂完了秦槐远忘恩负义,又骂大燕朝没有一个好官,最后还骂秦宜宁是红颜祸水!他们本可以早就走了的,何必要搀和在其中!都怪这个大祸水!

而秦宜宁看到徐茂的眼神,担忧的蹙起如烟的柳眉。

她已经能确定这人的来历不简单,可他今天救了她与母亲和外祖母的性命,而且若没有他舍身为自己挡箭,恐怕已经死透了。

她素来是个有恩必报之人,况且她与这位姚公子也只是两面之缘,人家不肯与她说实话道明身份也是情有可原的,她不能因为人家要保密身份,就抹杀掉他对她的救命之恩。

秦宜宁对大燕朝的官员没什么好印象,对腐败的燕朝深恶痛绝,当然不会帮着这些人对付自己的救命恩人。

她飞快的在脑海中盘算着,想着对策。

逄枭原本郁闷的心情,在看到秦宜宁为自己担忧时,忽然就好转了。

他观察力过人,即便没有盯着秦宜宁看,也将她那微微蹙眉眯着眼沉思的小模样看的分明。

怎么能如此可爱呢!

真是叫他忍不住想将人抢回去,放在身边养着,这丫头美的像幅画儿似的。每天看看也好啊。

只是,逄中正的死,秦槐远却不能脱了干系。

道义上,逄枭明白此事不能全怪在秦槐远的头上,一则是要怪北冀昏君的猜度,二则也是立场不同。秦槐远身为燕国人,对付侵略者也是正常的。

可是于私情上,他到底还是看到秦槐远就别扭的。

这么有趣的女子,为何要是秦槐远的女儿呢……

正当二人心念百转之时,秦槐远已拉着孙氏的手,又叫上了秦宜宁,转而对徐茂道:“既如此,本官就先带家眷回去了。”

不料徐茂一个健步拦在秦槐远一行面前,客气的拱手道:“秦太师留步!今日之事,太师爷的家眷也是目击者,下官还想留下他们询问一番。”

秦槐远不悦的道:“这里还有仙姑观的姑子,还有其他人都在,这么多人,难道不够徐大人查问的?”

徐茂面上依旧堆着笑,恭敬的给秦槐远施了一礼,言语和态度却十分坚决:“秦太师恕罪,下官也是职责所在,秦太师是朝中官员的表率,该不会下官这么一点合理的要求,太师也不允准吧?这传了出去,对太师的名声可不好。”

秦槐远面色阴沉,拧眉望着徐茂。

徐茂依旧满脸笑容,却寸步不让的挡在秦槐远面前。

秦宜宁将这一切看的清楚,心里就明白了。

这位徐大人,与父亲并非同一阵营的,十之八、九是曹国丈的党羽。

曹国丈在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多年经营下各部中都有他的心腹。父亲虽然强势,倒也不如曹国丈在宫中还有皇后撑腰。

秦宜宁不想让父亲因此事与曹国丈一脉发生龃龉。即便不是与曹国丈对上,为此与任何人为敌也都不好。

况且她还想保住救命恩人。

有她出面,这人的身份解释起来也更有可信度了。

即便她怀疑他,这样帮他掩饰一番,也算还他的。

秦宜宁便上前来行礼道:“父亲,不如您先带着母亲回去,家里也有事情要你们来忙,我留在此处,与徐大人解释清楚,稍后便也回府了。”

秦槐远蹙眉:“你一个女孩家,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秦宜宁道:“父亲也知道我与寻常女孩不一样,何况我也并非一个人,有外祖母在,还有我生意上的朋友和护院们都在。”

“生意上的朋友?”秦槐远疑惑的挑眉。

秦宜宁道:“是,就是姚公子了。父亲也知道我昭韵司手下还有别的产业吧。”

秦槐远再度蹙眉看向逄枭。

想再问,却也知道此刻不适合多话,各路的眼线不知道聚集了多少在这里。

思及此,秦槐远便点头道:“你自己留神。”

家中还要抬曹氏进门,他倒是有心留下,可那边的事情也要紧。已经耽误了这么多时间,若事情闹大,他的计划怕也有变。

而且他当着徐茂的面将秦宜宁留下配合问话,徐茂也不敢动她分毫。

秦槐远就拉着孙氏的手快步走了。

孙氏被秦槐远握着手,纳妾一事的委屈都要忘了,更是忘了与自己母亲道别,就那么又是感动又是欢喜的跟着离开了仙姑观。

徐茂带人在院中探查之时,秦宜宁已吩咐冰糖和秋露:“你们先去进去帮姚公子看看伤势。”

说的是“你们”,可眼神却是看着冰糖的。

冰糖郑重点头:“姑娘放心。我这就去。”

秦宜宁就与逄枭道:“公子安心,我这个婢女会一些医术,先让她给公子包扎止血,稍后再请大夫来看。”

逄枭似笑非笑的看着秦宜宁,不点头,也不拒绝。

秦宜宁被他这么看着,竟觉得心跳加速,就连被他刚才拉过的手都有些发热。

她慌乱的垂下长睫。

逄枭这才放过她,笑了一下道:“有劳姑娘。”

刘仙姑忙引着众人进屋去,“就在这里吧。贫道还有一些草药可用的。”

待逄枭、虎子随着冰糖和秋露进屋去。秦宜宁就带着松兰回答了徐茂一些问题。

徐茂问的不过是今日的事情经过,秦宜宁是如何发现的,如何命人去报讯的。

秦宜宁避重就轻的回答了一番,与徐茂越是交谈,就越是看不惯这个人。

这人看起来像是个友善聪慧的,实际上非常自负,有时秦宜宁的话未说完,就被他“知道知道”“好了明白了”这样的话打断。

到后来,秦宜宁索性不再多言。这人自己有定夺,她还说什么?

徐茂抱臂,又问:“那个姚公子,是你的朋友?”

“的确,姚公子与我生意上有些往来。”

“生意?”徐茂语气有些不屑:“秦小姐倒是厉害人物。”

秦宜宁自然看得出他的不屑,笑着道:“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闺阁女子,再厉害能有多厉害呢。”

似是而非的一句,让徐茂想起了面前这个姑娘背后站着的是什么人。

她可是秦槐远的女儿,定国公的外孙女!

虽然定国公府倒了,但是定国公一派那些老臣还在,秦槐远如今又势头正旺,这丫头,他还真不能开罪!

徐茂就不理会秦宜宁,开始指着地上那些尸体断起案来。

“本官仔细看过,这些人来大燕行刺,却穿了大周的军服,呵,当咱们五城兵马司是吃素不成?我看他们必定不是大周来的!”

一旁立即有人谄媚的附和:“对对,大人说的是啊!”

“大人真是明智,若真是大周人,又哪里会穿大周的军服!”

第九十一章 对我负责

秦宜宁看着徐茂那一脸虚荣心得到满足的笑容,便微微蹙起了眉头。

看来此人不但自负,还十分武断愚昧。秦宜宁虽对这些人的来历有一些猜测和想法,这会子却也不愿在徐茂面前多说一句了。

徐茂这厢听够了下属的恭维,忽而收起得色,冷哼一声斥道:“饭桶!”

秦宜宁被他突然而来的一嗓子唬了一跳。

那些围绕在徐茂身边的下属都被吼的呆住了。

徐茂哼道:“你们这群饭桶,本官不过故意诈你们一下,你们就都当真了?!本官说的那都是反话!你们一个个的,就不能动一动脑子!”

众人忙都赔笑:“是是,大人说的极是。”

“还请大人指教属下。”

徐茂指着地上的尸体,道:“这些人穿了大周的军服,要给咱们的便是方才本官说的那种印象,让咱们觉得大周人不可能明目张胆的穿着大周军服来行刺,可是本官断定,这些人必定是大周的刺客!这是用了个障眼法来干扰咱们的判断!”

“原来如此!”

“到底是大人有见识!”

……

众人的附和、夸赞之声潮水一般,七嘴八舌的几乎听不清都夸了什么,人人谄媚的嘴脸在秦宜宁看来,当真愚不可及。

徐茂却觉得这一场面颇为受用,大笑着道:“如此,便可以结案了!这些都是大周探子,居然胆敢行刺定国公夫人和秦太师的妻女……嗯,必然是奚华城逄之曦那个狗杂种派来的!”

“对!一定是这样!”

“大人断案神速,吾等拜服啊!”

“咱们五城兵马司也多亏了有徐大人坐镇!”

“正是,否则我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

秦宜宁实在看不下这些人的谄媚嘴脸,大燕朝之所以腐败,就是被这群蛀虫一点点啃噬的!

秦宜宁就道:“大人既然已经结案,我便不打扰大人了。”

徐茂似乎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当即无所谓的摆摆手。

秦宜宁让松兰去送定国公夫人回偏院,自己进了屋。

放下暖帘,关上屋门,一股子血腥味扑鼻而来,抬眸,正看到男子雪白染血的亵衣半敞,露出右半边结实的麦色臂膀,一截断箭已经取出来放在一旁,冒着白气的木盆中水已染成红色。

冰糖用缚膊绑了两只袖子,双臂上也染了喷溅的血迹,身上更是如此,她此时正蹙着眉一层层的缝合伤口,那偌大一个血窟窿,秦宜宁看着都替他疼,可这人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像那伤不是在他的身上。

再想到若不是他出手相助,这血窟窿就会开在她的身上,自己怕是命都丢了,心中对这位神秘的公子便又是感激又是愧疚。

“冰糖,姚公子伤势无碍吧?”

冰糖并未立即回答,先缝了最后两针,这才蹙眉道:“贯穿伤未曾伤及筋骨,好生将养着倒也无碍,只是姚公子失血过多,而且这箭矢上还涂了毒药。”

“什么!”秦宜宁大惊失色,“是什么毒?要不要紧!?”

虎子也焦急的道:“这可怎么是好?这毒可有解药?”

他就说秦宜宁是个大祸水!他家主子根本就是与姓秦的犯冲!她爹害了主子的爹,她现在又害了他!

逄枭却无所谓的道:“我并未觉得如何,只是略有一些头晕,难道不是因为失血?”

冰糖道:“这毒是一种麻痹脑部的毒,若不解,时间久了会使人瘫痪,看来行刺之人用这种毒,是想着若行刺不成,即便不能立即将人置于死地也要夺走人的行动力。”

逄枭挑眉,心中暗嗤鞑靼人的诡计,如此麻烦阴险,倒不如直接下点鹤顶红、孔雀胆来的实在,难道他们还打主意欣赏他瘫痪后被人整死的惨状?

秦宜宁担忧的眉头紧锁,“冰糖,这毒可有法子解?你要用什么药,不论多少银子咱们都用,我立即叫人去办!”

虎子瞪了秦宜宁一眼:这还算说了句人话。

逄枭则是唇角带笑,双眼熠熠的看着她,那双幽深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似乎在问秦宜宁:现在你不怀疑我跟刺客是一伙的了?

秦宜宁看懂了,脸上就有些发热,绯红了双颊别开眼。

冰糖已为逄枭涂药包扎妥当,道:“此毒需要一种刁钻的针法配合着用药来解毒。解毒药倒是好办,可惜这种针法已经失传了。”

这句话对虎子来说等于是天大的噩耗。

他当场就哽咽了起来,拉着逄枭没受伤那只手:“主子,这可怎么办啊!主子你怎么这么傻,我,我恨不得代替主子去了,主子你可不能死啊,老夫人、太夫人可还都等着你回家呢!”

秦宜宁被虎子哭的也心里难过。

她就算对这人有所怀疑,可也不希望他死啊!

若是他为了救她而死,她必定会愧疚一辈子。

秦宜宁眼眶发红,人却还算镇定,“不急,不急,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不论用多少时间,使多少银子,一定治好你。若你最后真瘫痪了,我,我伺候你一辈子。”

虎子泪眼朦胧的双眼瞪的溜圆!

刘仙姑则是面带微笑的看了一眼逄枭,又看看秦宜宁。

逄枭的一双凤眼仿佛忽然之间有了光,“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秦宜宁目光坚定。

逄枭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笑时,仿若春花初绽,原本那压迫人的气势尽数收敛,英朗的五官也柔和下来,让秦宜宁看的心里突突直跳,忙垂下长睫不看他。

冰糖无奈的道:“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们怎么都不问问我?”

“什么?”

众人都看向冰糖。

冰糖指尖指了指自己挺翘的小鼻子,哼了一声道:“不巧,那套针法我恰好会。”

“哎呦喂!你这个小丫头,你成心捉弄我的不是!”虎子抹了把脸上的泪,睁大眼睛瞪着冰糖。

冰糖哼道:“是你自个儿不争气,这么爱哭,还是个爷们呢!”

“你这个臭丫头!小豆丁!土豆精!”

“你骂谁是土豆精!”冰糖气的苹果脸涨红,叉腰瞪着虎子,她长的小,个子矮,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戳她痛处!

逄枭不理会这二人,目光依旧落在秦宜宁身上,笑的意味深长,“既然如此,姑娘,你可要对我负责了。”

第九十二章 占便宜

什么对他负责?这说的是什么话!

秦宜宁一瞬被他说的面上绯红,翦水大眼狠劲儿的剜了他一眼,“公子的伤势是为救我而来,我自然是会负责的。”

“姑娘何必急着解释?我又没说让你负责别的,才刚说伺候谁一辈子的人又不是我。”逄枭被她那一眼瞪的心潮澎湃,禁不住就想逗她。

秦宜宁面上更红了,当真觉得这人讨厌!

她们见面到如今,他已经变换了太多种模样,即便是同一张脸,他却有本事表现出不同的气势来,秦宜宁都不知道,到底哪一种才是他的真面目了。

想到他那高深莫测的武功,秦宜宁就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不过,纵然是深不可测的人物,嘴巴也未免太欠了!

秦宜宁又瞪了他一眼。

逄枭忍着笑,捂着肩头,痛苦的道:“真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救了人一命,却被百般嫌弃,才刚说什么我若瘫痪了就伺候我一辈子,我这还没瘫痪呢,就已经给我脸色看了,足见你刚才也不是真心的,是成心来哄我的!”

秦宜宁真想丢下他不管算了!

精神这么好,嘴巴这么坏,一看就没事!

冰糖也哼了一声,暗想这主仆俩臭味相投,说话都是一个样儿!

倒是虎子,被逄枭这模样惊住了。

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虎子见过他很多面,有装糙汉子撒泼的,有冷漠疏远的,有狂妄霸气的,有书卷气浓郁的,有贪生怕死的,也有钻进钱眼儿里的……

无论是那一面,逄枭都能带上不同的面具,改变自身的气势完美的将那些模样演出来,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可他从前独没见过他家主子“调戏良家妇女”。

自从遇上这位秦小姐,也算见识了!

上次抢人家簪子,摸人家脸不说,还跑去杀父仇人家偷窥,偷窥过后又傻笑,这会子竟然当面装起可怜来了!

这还是他那位杀伐决断、兵法如神、计谋诡谲的主子吗!

冰糖气哄哄的预备了银针,先利落的给逄枭扎了针。

逄枭就道:“我这伤要多久才能好转?针灸和用药都需多长时间?”

“汤药须得用上半个月,针灸麻烦一些,需每日施针,也是半个月时间。”

逄枭点了点头,认真的看向秦宜宁,“既然如此,就将你这婢女借给我半个月吧。”

秦宜宁闻言蹙眉,毫不犹豫的摇头:“那可不成。”

冰糖与寻常的婢女不同,离开她身边怕会被妖后的人陷害,还是留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逄枭又一次委屈的皱着眉:“真是好狠的心,看来女子的话都不可信,才刚还说我若瘫痪了就伺候我一辈子,现在却连个会医术的婢女都不肯借给我。”

“你!”秦宜宁被他气的脸色涨红,咬了咬唇才道:“你放心,虽然耽搁了你的时间,可踏云客栈里所有花费都给你免了,我还叫人每天接送冰糖去给你治伤,直到你痊愈,你看如何?”

逄枭满眼笑意,故作犹豫的道:“这倒也算个办法,只是踏云客栈住宿的费用也不算贵,我怎么好占你的便宜?”

“你放心,那客栈是我的产业,况且你是为了救我而伤的,我理应负责。”

“哦!”逄枭拉长音,“既然姑娘想负责,那我就只好占你的便宜了。”

秦宜宁眨巴着长睫,愣了一下才领会了他的一语双关,当即气的恨不能踹他一脚。

逄枭完全不像个受伤之人,竟是爽朗的笑了起来。

冰糖用银针戳了他一下:“不要乱动,公子就不怕伤口崩裂开!”这人难道是铁人,根本不觉得疼?

逄枭心情舒畅,又开始讨价还价,“我到底也是为了救你伤的,你只叫人来回接送个婢女给我针灸,未免太敷衍了事了。”

“那不是还免了你踏云客栈的食宿费用么。”秦宜宁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

“那如何能一样?我又不缺少那点食宿的银子,你若是肯隔天来看我,伺候我端茶倒水,我付你双倍食宿银子,可使得?”

“难道我就差了那些银子?”

秦宜宁的脸滕的一下烧了起来,若不是担心他伤势加重失血而死,她真想揍他几拳!

有了这种想法,倒是将秦宜宁自己都惊到了。

她虽然年纪不大,可经历的事情多,遇事稳重也成了一种习惯,已经很少有人有本事能将她撩的这样生气了。

这种生气,不是像与秦慧宁之流惹气,就可以动心谋算的那种。

这一种生气,却是没办法以算计取胜的,单纯就是想打这嘴贱的家伙两拳泄愤。

冰糖此时已取了针,开始收拾。

秦宜宁觉得自己在多呆一会儿,少不得还要被他言语上戏弄,当即就叫了秋露去吩咐人备车,随即问道:“公子是暂且留在此处,还是我着人送你去踏云客栈?”

“自然是你亲自送我去了。”

她有说要亲自送他吗?

秦宜宁抿了抿唇,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好吧,那稍后就启程。”

转而对刘仙姑客气的道:“我外祖母这里,还要劳烦观主多费心了。”

“无量天尊!贫道自会留心的。”

“今日给观主惹来祸患,虽五城兵马司插手,若观主有什么麻烦,也自可来秦府给我送个消息。”毕竟因为这一次的行刺,不但损失了两名轿夫,还死了三个姑子。

轿夫的家属自然需要抚恤,这三个姑子也是无辜之人,秦宜宁心感愧疚。

刘仙姑张了张嘴,原本想着趁机再要上一笔银子,可瞥见逄枭看向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话就噎回到了肚子里,堆笑道:“多谢秦小姐,贫道晓得了。”

秦宜宁就道:“公子先预备着,我去一下偏院,稍后就回来。”

也不等逄枭说话,就带着冰糖快步出去了。

院中已经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只是空气中隐约的血腥味破坏了这一处的清静,天色已经暗淡,铅灰色的云压在头顶,仿佛随时会下雪。

秦宜宁不敢想今日经历的那令人汗毛直竖的刺杀,快步去了定国公府女眷居住的偏院。见了定国公夫人,就拉着她到了一旁,从袖中拿出了来时准备好的一千两银票来暗自塞给了她。

“外祖母,这一千两都是即刻就能兑现银使用的,您带着一家子住在此处,吃住嚼用少不得要用银子,您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定国公夫人眼见着秦宜宁眼神真诚,丝毫不为自己缓过劲来就与她疏远而生气,不免又是欣慰,又是心酸的叹了口气,拍了拍秦宜宁的手背道:

“外祖母不与你客气,这银子我就收下了。你此番回去,一定要多照看你母亲。你母亲虽然时而犯糊涂,可她对你父亲的一番真心却是不可否认的。从前你没回来时,你父亲纳妾,每纳一个她就要闹腾好一阵子,这一次的妾又是皇上降旨给的,来历又这般不凡,你们千万要小心提防!”

“我知道。”秦宜宁郑重的点头,道:“外祖母放心,我一定尽全力保护母亲周全,也会照顾好我自己。”

“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外祖母知道你做事有分寸。”

定国公夫人又嘱咐了秦宜宁一番,才送了她出门去。

秦宜宁回头看着定国公府家的女眷们,心里一阵发酸。

这世上,最无常的便是命运。

谁能想得到,偌大的一个国公府,会一夕之间大厦崩塌?

谁能想得到,一家人会眨眼之间天人永隔?

这些人,也许小夫妻之间会拌嘴,也许兄弟姐妹之间还有小误会。本觉得这一辈子还长,拌嘴自然会和好,误会自然会解开。

谁能想到,有些遗憾,留下了就是永远。谁都无法确定灾难和明天,到底哪一个会先到来。

秦宜宁深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呼出。

无论如何,她是每一步都要小心的走,尽力的走,决不让自己留下遗憾的。

来到山门前,秦宜宁看到一抬暖轿往山下而去。

秦宜宁不愿坐轿子,就带冰糖、秋露和松兰步行。

到了山下,两伙人各自上了马车,秦宜宁就先送了人去踏云客栈。

才刚来时,钟大掌柜只是送了他们过来就先走了。听说五城兵马司在仙姑观破了个大周朝行刺的大案子,正担心秦宜宁出事,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这会子见到了人平安归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秦宜宁将事情的经过与钟大掌柜说了一番,钟大掌柜看逄枭的眼神都变的恭敬起来。

“姚公子,多谢你救了主东小姐的性命。小姐是我一家的救命恩人,您又是小姐的救命恩人,那就也算是我的恩人了。”钟大掌柜客气的笑着,转而又对秦宜宁道:“小姐放心,我一定好生照顾姚公子。”

“那就好。”秦宜宁看了看天色。叹息了一声道:“我也该回去了,再晚回去,怕会惹了麻烦上身。”

逄枭其实对秦宜宁家中的事心知肚明,这会儿却不好表现,只认真的问:“可是有什么难事?需要我帮忙吗?”

秦宜宁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天要落雨,娘要嫁人’的事,又能怎么办呢。”

她叹气,转而又打起精神来,道:“我姓秦,族中行四,公子往后便可称呼我秦四。还未请教公子如何称呼。”

姑娘家的名讳不能随意告诉外男,秦宜宁肯这样介绍自己,已是有结交之意。

逄枭笑了起来,道:“在下叠字‘大大’。”

“姚大大?”秦宜宁不自禁念了出来,随即一愣,从这人含笑的眼中看出自己又上当了,当即跺脚就走,气道:“你这人真是好没趣!”

逄枭被逗的大笑,捂着肩头的伤处高声道:“姑娘莫气,我表字之曦,你叫我姚之曦就是了。”

秦宜宁脚步不停,头也没回,似没听到一般,带着婢女上了马车疾驰而去。

逄枭在原地看着秦宜宁的马车渐渐驶入夜色渐浓的街道,这才收起笑容,又恢复了儒雅冷淡的伪装。

“近日就有劳钟大掌柜了。”

钟大掌柜笑着道:“不敢,姚公子请跟我来。”

第九十三章 踩几脚

马车上,秦宜宁脸上依旧绯红,一想到姚之曦那坏透了的模样就气的牙根痒痒,可是脑海中却总有一些画面在盘桓。

有他忽然收起怯懦,霸道的问她“我是什么人凭什么告诉你”时的模样。

有他疾步而来抓着她的手,一把握住刺向她喉咙的利箭的模样。

有他挡在她面前高大的背影。

还有他肩头被箭矢贯穿,回头对她挑着眉毛笑,一把掰断箭尾时的模样。

越是想,她就越是心有余悸。

纵然这人嘴巴坏,总喜欢戏弄她,可他不计前嫌搭救了她们的性命却是真的,否则今日她和母亲、外祖母就都要交待在仙姑观了。

“冰糖,姚公子的伤势真的不碍吧?”

冰糖道:“姚公子的伤很重,虽然那一箭贯穿没伤到筋骨,可到底失血过多,且还有那种麻痹脑子的毒在,这段日子他都会十分虚弱,伤愈之后也要好生将养一阵才行,不过于性命上我却能担保没事的。”

秦宜宁这才略放下心,道:“咱们回头去库房看看,我记得我还有一棵七十年的老参,能用就都用上吧,否则我总觉得过意不去。”

冰糖笑着点头:“姑娘放心吧,有我呢。”

“我自然信得过你的。只是,我这辈子被野马救过,被狗救过……被人救过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养母救了襁褓之中的我,养我到八岁,只可惜我还没来得及报答她的恩情,她就已过世了。”

秦宜宁的目光落在车窗旁摇晃的流苏上,眼神却渐渐放远。

“我七岁那年,养母病重,家里的钱都用光了,当时真是走投无路,哀告无门,我都已打定主意要去卖身为奴,说什么也要救活养母。那天有个美人哥哥路过我家讨水喝,硬给了我十两银子和几十个大钱,虽然他语气很坏,可我看得出他的善意,这是第二个救我的人,我想报答他,却找不到他了。”

“而第三个,就是今天这位姚公子了。”

秦宜宁笑了一下,“虽然我遇到的人,如父亲,如外祖母,他们都是对我心存善意的,可这些都是亲人,与外人却是不同的。从前我没能力报答养母和那个美人哥哥,但现在却能报答这位姚公子,不让他落下什么病根是前提,也算不得报答。往后他若有什么事,我一定尽力就是。”

松兰和秋露都笑着点头,说到报恩,冰糖和松兰也感同身受。

冰糖道:“姑娘古道热肠,知恩图报,一定会有好报的。”

秦宜宁笑道:“好报之类的我都不想,我只求无愧无悔罢了。待会儿咱们回去开库房找药,再预备一些补品,冰糖,你明儿去给姚公子瞧病,顺道给他带去。”

“姑娘明儿不去吗?我看那姚公子很想见到你。”

秦宜宁闻言脸上一热,摇头道:“男女有别,况且家里来了一位新姨娘,还不知情况怎么样。”

一想到今日要抬进门的这位曹姨娘,秦宜宁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母亲必然又要闹一场,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而且曹氏来头颇大,又是皇帝做媒,又是曹国丈和皇后做靠山,虽未谋面,她倒觉得这位比家里的老太君还要大牌。

马车一路回到秦府,秦宜宁带着冰糖、松兰和秋露快步往慈孝园去。

进院门,绕影壁,过穿堂,才下台阶,就看到院子里迎新年一般挂着大红灯笼,照的慈孝园亮如白昼。正屋窗上透出明亮的光,有数人的身影投在窗上,而透出窗棂的光,也将跪在院子当中的孙氏、金妈妈和采橘的影子拉的很长。

秦宜宁快步上前,还没等走近孙氏,就听见屋内一阵欢快的笑声。

屋内的温暖热闹,与院中跪地上啜泣的孙氏那孤寂的身影形成强烈的反差,也将秦宜宁的怒火燃了起来。

“母亲,老太君罚你跪?”

孙氏抬起泪湿的双眼,一看到秦宜宁,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看到了家长,抽噎着道:“宜姐儿,你回来了!老太君说我,说我不贤善妒,自己下不出蛋,还不许纳妾,不肯来接曹氏的茶,我解释了,老太君却不听。慧姐儿,慧姐儿还……”说到最后,孙氏已呜咽的哭起来。

秦宜宁对老太君的势利眼早已看透了,她不用打听,都猜得到老太君想的是什么。

无非是定国公府倒了,孙氏已经没有捧着的必要,反正也不能在朝务仕途上帮衬到秦槐远。

而曹家,就算在外面骂声一片,可曹太师到底是国丈,就算已被免了官职,可他在朝中党羽甚多,关系可谓盘根错节,并非一个根基不稳的秦槐远可以比拟的。

可如今,曹氏成了御赐给秦槐远的良妾。

这世上能绑定两家关系,最牢靠的法子就是联姻。

从前纵然因为宁王和定国公府的参与,让曹太师与秦槐远有了嫌隙,可如今,秦槐远成了曹太师的女婿,那么秦槐远多了个有力的靠山不说,就是在曹太师眼里,自己也多了个贤婿,前头的事大可以冰释前嫌,反正曹太师的太师之位也是给了自家女婿,又没落在外人手里。

恐怕朝局已经再次洗牌了。

而老太君想的这些,若是站在老太君的立场上,倒也说得通。

若不趁着曹氏进门,当着曹氏的面狠劲儿的踩他们母女几脚,又如何能表现出对曹氏的欢迎呢。

只是,这么做法,未免太没人情味了。

可这就是现实。

莫说母亲现在没了依靠,她身为定国公的外孙女,怕也会被牵累的。

“母亲别哭了。”秦宜宁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孙氏的泪,将她搂在怀里,像是安抚孩子一般拍了拍她的背,在她耳畔低声道:

“母亲,您记住,咱们现在没有靠山了,一切都要靠自己,不论老太君怎么做,慧姐儿怎么做,父亲怎么选择,我与您都是绑在一起的,我是您的女儿,永远都是属于您的,我会保护您的,再不济,我也会陪着您。”

孙氏无助的连连点头。

一旁的金妈妈和采橘听到秦宜宁的话,眼泪再一次断线珠子一般簌簌往下落。

这时秦嬷嬷正好笑着与吉祥说着话掀门帘出来。

见秦宜宁回来了,忙掩好门帘快步上前来恭敬的行礼,低声道:“四姑娘,您回来了。请借一步说话。”

第九十四章 曹姨娘

“秦嬷嬷,可是老太君有何吩咐?”秦宜宁见说话的是秦嬷嬷,忙站起身来。

秦嬷嬷引着秦宜宁走到一旁的游廊,低声道:“四小姐,新来的姨娘正在屋里呢,老太君喜欢的紧,奴婢知道您是孝顺的姑娘,不过您可千万要心里有数,不要冲动了。”

一句不要冲动,包涵了太多深意。

是不要一时冲动冲撞了新姨娘?

还是不要一时冲动冲撞老太君?

再或是不要一时冲动,将老太君记恨上?

秦嬷嬷是老太君身边得力的人,她的意思,九成是老太君的意思。

怎么,老太君做出如此卸磨杀驴的龌龊事,难道还想一面欺负她母亲,一面在她这里买好?

秦宜宁唇角噙着笑,眼神却渐渐冷了。

从老太君一得知定国公府男丁斩首就将孙氏关进祠堂,还嚷着要休了她开始,她就将老太君看透了。

孙氏是秦家的长媳。与老太君的情分少说也有近三十年。

正常人,就算是养猫养狗,久了都有感情,何况对人?

可老太君对孙氏这半个女儿,就能黑得下心。

反观自己呢?

她与老太君,也才见面不到两个月。

老太君对她的好若有十分,那么五分是因父亲对她的喜爱,三分是因她外公是定国公,剩余的两分,一半是因她太师嫡女的身份,联姻必有大用。只余下一分,才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的祖孙情分。

如今定国公府倒了,她已丢了三分依仗。

她是绝不会眼看着母亲被欺负,自己还为了那么一点虚无缥缈的幸福而抛弃母亲转投阵营的。与老太君撕破脸,只是时间问题,她现在就可以当做那一分的祖孙情分已经不在了。

那么她剩下的,就只有父亲的喜爱和嫡女的身份。

只要父亲还喜爱她,她就有六分胜算,能保证自己和母亲在后宅的日子无虞。

秦宜宁是越遇上难题就越冷静的人,只呼吸之间,就已将思路理清,对着秦嬷嬷微微一笑,道:“多谢嬷嬷指点。”

秦嬷嬷看着秦宜宁那双明亮的眼睛,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冷飕飕的感觉。

她与年少时候的秦槐远太像了。以至于秦嬷嬷恍惚一瞬,仿佛看到曾经为了护着老太君而与人斗智斗勇的少年秦槐远。

秦嬷嬷干笑道:“这没什么的,姑娘,先请进去吧?”

“好。”秦宜宁与秦嬷嬷并肩往正屋走,问道:“秦嬷嬷,我父亲这会子在何处?”

“老爷才刚去了外院书房。”

“父亲有了新姨娘,应该很开怀吧。”

秦嬷嬷听得出秦宜宁是想借她的口知道秦槐远对此事的态度。

这件事又不是秘密,就是她现在不说,秦宜宁转身也有法子问别人,秦嬷嬷还没糊涂到连轻重都分不清,索性就做个好人。

她低声道:“老爷才刚只略坐片刻就走了。随即老太君问责了大夫人。”

也就是说,孙氏在此处罚跪,秦槐远不知道。

秦宜宁感激一笑。“多谢您了。”

“四姑娘太过客气了。”

二人在廊下站定,秦宜宁想了想,就叫了冰糖到身边来,低声在她耳畔言语几句。

冰糖立即点头道:“好,奴婢这就去。”

秦嬷嬷并不知秦宜宁安排冰糖去做什么,人家姑娘吩咐的是自己身边的人,她也管不着。便亲自撩起暖帘请秦宜宁进屋。

秦宜宁安抚的对孙氏笑了笑,随即嘱咐松兰和秋露道:“你们两个,去取三个厚实的暖垫来,再将炭盆搬来两个,老太君仁慈,即便气头上罚我母亲跪,也不可能让她大冷天晚上冒着寒风跪在冰凉的石头地面上,若真是将我母亲冻病了,老太君必要心疼的。”

“是。”松兰和秋露立即去预备厚实的暖垫,取炭盆和斗篷、手炉等物。

秦宜宁严厉的目光扫过廊下目瞪口呆的慈孝园仆婢们,冷道:“你们都是老太君身边伺候的人,怎么能曲解老太君的吩咐?这事关起门来说,众人知道是你们做奴婢的做事不动脑子,若是传了出去,老太君的名声岂不是都被你们这群人给毁了?”

秦嬷嬷心内暗自佩服秦宜宁的机智和气魄,被她威慑,与几个婢女一同行礼道:“奴婢知错了。”

秦宜宁这才满意,给了双眼晶亮满含希望看着她的孙氏一个安抚的微笑,便转身进了屋。

孙氏这厢有了厚实软垫,前方一左一右放了两个炭盆,还披上了厚实的大氅,捧着了温暖的手炉,身上暖了,心里也有了底。

金妈妈和采橘二人更是暖和的差点哭出来,心内对秦宜宁的信任和崇拜又升了一个台阶。

而秦宜宁说话并不避开人,她一席话早被屋里的人听的清清楚楚。

老太君被她指桑骂槐的话气的脸色通红。

秦宜宁进了屋,满面含笑的绕过“喜上眉梢”的插屏到了内室,美眸一转,便将室内之人看的分明。

老太君穿了身玫瑰紫的锦缎褙子,头戴同色镶红宝石的抹额,打扮的十分喜庆。

老太君身旁紧挨着坐的,是个身着浅粉妆花褙子,头戴凤钗,容貌极为明艳的少妇。她生的粉面桃腮,琼鼻樱唇,唇角微翘,不笑也似在笑,当真是杏眼含情,粉面含春,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根本不似三十岁的人。

这就是皇后的嫡姐,曹雨晴。

曹雨晴与皇后容貌上并不很像,可那一身艳骨却是如出一辙。

饶是秦宜宁同为女子,瞧见她都不免想要多看两眼。

而她在打量曹雨晴时,曹雨晴也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她,眼中满是惊艳。

“这位就是四小姐吧?好俊的模样!四小姐与老爷年轻时竟这般相像!”

曹雨晴像是看的痴了一般,甩开挽着她手臂的秦慧宁,起身迎了上来,抬起手似想摸上秦宜宁的脸,可才动作一半,又回过神收回手,将腕子上一对羊脂白玉的镯子褪了下来,双手捧给了秦宜宁。

“四小姐不要嫌弃,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美人一笑,皓齿明眸,着实令人不忍心拒绝。

眼看着曹雨晴这般殷勤,秦慧宁看的眼睛都直了,老太君也惊讶的很,才刚要斥责秦宜宁不懂规矩不知行礼的话,也生生吞了回去。

秦宜宁含笑望着曹氏,屈膝行了半礼,道:“曹姨娘好,姨娘一番好意,本不该推辞,只是今日姨娘进门,本该是我预备礼给姨娘才是,着实不该收姨娘的礼物。”

她是嫡女,是这府里的正牌主子!曹雨晴不过是个小小的姨娘,即便是御赐的,那也只是个妾!

妾通买卖,比寻常通房丫头身份高一点罢了,在夫人面前都要自称“婢妾”的。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以长辈的身份见她?哪来那么大脸来给她这个嫡出小姐见面礼?

秦宜宁的话说的太重!

二夫人和三太太都紧张起来,一旁的三小姐、七小姐和八小姐都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倒是秦慧宁冷笑了一声,暗笑秦宜宁不知死活。

老太君紧张极了,沉声呵斥:“宜姐儿!你放肆!还不跪下给曹姨娘道歉!”

“跪下?道歉?”秦宜宁诧异的望向老太君,一脸无辜的道:“祖母,孙女不知何错之有,为何要道歉?难道前些日子祖母教导孙女的那些个规矩,都是假的?”

老太君一噎,还来不及说话,秦宜宁已续道:“祖母说,妾通买卖,在有些人家都是拿妾出来招待客人的,妾室的身份不过是高级了一点的奴婢。我是父亲的嫡女,祖母让我一个嫡出小姐,给一个奴婢磕头认错?您没弄错吧?”

“我,我几时说过这些!?”老太君脸色涨红,紧张的对曹雨晴陪笑道:“雨晴啊,你可不要听小孩子乱说,母亲绝无瞧不起你的意思。”

曹雨晴愣住了,美眸看向秦宜宁,眼神之中就多了许多秦宜宁看不懂的情绪,随即竟出人意料的给秦宜宁行了礼。

“是婢妾逾矩了。婢妾只是见了四小姐太过欢喜,才一时忘形,请小姐勿怪。”

“曹姨娘不必如此多礼。往后就是一家人了。”秦宜宁大度的微笑。

屋子里一时安静的呼吸声都听得见。

自曹雨晴进门,老太君就一直都捧着她,将她当个祖宗一般的供着,为了讨她的欢心,更是寻了个由头就将孙氏拉出去罚跪了。

谁料想这位“野人”小姐,回来竟不管不顾,当面就给了曹雨晴一个哑巴亏!

曹雨晴竟然也温顺乖巧的吃了这个亏!

二夫人和三太太心里也瞧不起老太君的做法,孙氏如今的悲惨境况,未免让她们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现在眼看着秦宜宁这般给孙氏撑腰出头,莫名就觉得爽到心里去了!

三小姐、七小姐和八小姐,看着秦宜宁的眼神都变的崇拜起来,但转瞬就充满了担忧。

这可是曹氏啊!

这可是曹国丈的长女,曹皇后的亲姐姐啊!

秦宜宁如此火爆的当面撞上,难道不怕曹雨晴回去告黑状?

她们的担心,老太君自然也想到了。

可老太君怕的不是曹雨晴去告秦宜宁的黑状,而是怕这一下子触怒了曹国丈和皇后!

老太君愤怒不已,一把就将手边的黄铜烟袋用力掷向秦宜宁,怒极的大吼:“畜生!你还不给我跪下!”

第九十五章 救场

老太君的烟袋是黄铜打造,很有分量,她愤怒之下又用了全力,烟袋直奔着秦宜宁的头扔去,若是被砸中,必定会头破血流,少说也要破相。

众人吓的“哎呀”一声惊呼。

谁料秦宜宁奋力挥手,竟将烟袋打偏了方向,使之重重砸在多宝阁上。

黄铜的烟袋锅子恰砸在一个琉璃小摆设上,两物一同落地,琉璃摔得稀碎,烟袋和碧玉的烟嘴儿也摔的分了家。

这一破碎声在寂静的院里响彻云霄,震的人心里一颤。

而最让人震惊的,是秦宜宁那利落一挥时狠厉如狼的眼神。

“祖母,您是想砸死孙女?还是想让孙女毁容?”

秦宜宁面上含笑,双眼点漆一般灼灼望着老太君:“皇上素来推行仁政,臣属无不效仿,家家都兴以德服人,您若觉得孙女说的不在理,大可以拿道理教导孙女,为何要用这么重的一个东西来砸孙女的头?您砸死我,父亲可就断了子嗣,怕是朝野中的议论也会不好了。”

“你闭嘴!还不跪下!”老太君色厉内荏的拍着矮几。

秦慧宁忙拍着老太君的胸口帮她顺着气,回头怒斥秦宜宁:“你太放肆了!怎能对祖母如此说话!”

秦宜宁冷冷看着她:“闭嘴!轮不到你指责我!”

秦慧宁下意识身上一抖,被唬的面色煞白,满肚子的气恨,在秦宜宁的压迫和威慑之下竟发不出声来辩驳。

老太君连连道:“反了,反了,这是要造反啊!来人,叉出去,把她给我叉出去!”

秦嬷嬷在一旁蹙着眉,料想四小姐这么一块爆碳,看到生母受委屈,哪里会罢休?连曹氏这样大的来头她都敢当面给挂落吃,老太君这点斤两恐怕秦宜宁都不会放在眼里。

秦嬷嬷无奈的吩咐人去拉扯秦宜宁。

秦宜宁眼角余光瞥见下人的动作,冷笑道:“不劳烦你们动手。我说完了话自然会走的。”

直视着老太君,她眼里像燃着两簇火苗。

“我知道老太君心里想的是什么,不光我知道,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傻。孙女与老太君才相识两个月,老太君不在乎孙女,不考虑父亲的感受,不在乎咱们之间的骨血关系,这些都情有可原,可是我母亲为了这个家,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陪伴老太君近三十年,难道就换来您这般无情对待?您叫二婶和三婶如何去想?又叫新进门的曹姨娘如何去想?”

“你!”

“我劝祖母还是掂量掂量,吃相不要太难看了。”

“不孝女!来人,给我打出去!打出去!”

“孙女今日言语无状,冲撞了老太君,还请祖母惩罚。”该说的话都说完,秦宜宁提裙摆端正的跪下,背脊挺的笔直,傲骨丝毫不减,虽是在请罪,可众人都看得出她之所以请罪是为了祖孙之间的身份,并非因为服了老太君。

如此浑身都带着刺儿的模样,叫众女子都觉得长见识。

就没见过面对欺压如此霸道火辣的女子!

曹雨晴在一旁看着秦宜宁的眼神都变了,眼中暗含着赞赏和兴味。

老太君深吸了一口气,高声道:“来人,将四小姐给我关进柴房,什么时候她认识到错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满室的安静。

秦嬷嬷没有立即动作,欲言又止的看着老太君。

二夫人和三太太对视一眼,也犹豫着想为秦宜宁说话。

秦慧宁见众人都不肯听老太君的吩咐,想起秦嬷嬷对秦宜宁的特别,不免怒从心来,怒道:“怎么,祖母的吩咐秦嬷嬷也不打算听了?”

秦嬷嬷一愣,垂下眼道:“奴婢不敢。”

“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老太君皱眉,不悦的瞪了一眼秦慧宁。

秦慧宁被斥的面红耳赤,低下了头。

老太君虽不喜秦宜宁忤逆她,可秦宜宁的聪慧、胆魄和手腕她还是喜欢的,这样的女子不但处事有法子,还生了一张好脸,又得了太子的青睐,用来联姻是再好不过。她要处罚她,也是为了自己的面子。

可比较起来,老太君现在更不喜秦慧宁那墙头草的样子。

说真的,老太君对待孙氏的法子,静下来想想自己也觉得亏心。只是境况如此,无可奈何罢了。

秦宜宁肯为了孙氏这般做法,莫名让老太君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秦槐远是如何护自己的。

秦宜宁才回府两个月不到,与孙氏不但交往不深,孙氏对秦宜宁更算不上好,她尚且能对孙氏如此不离不弃。

可秦慧宁呢?

孙氏如珠如宝的疼了她十四年,如今眼看着孙氏倒了,新姨娘进门,秦慧宁就热络的往新姨娘身边凑,完全不顾养育之恩。定国公府那么多男丁被斩首,秦慧宁还能穿着鲜亮的颜色出来见人。

老太君自己虽然做的事被人诟病,可她却不喜欢看秦慧宁那趋炎附势的嘴脸。

曹雨晴见状,笑着道:“老太君,婢妾逾矩说句话儿,如今天寒地冻的,四小姐小姑娘家家的,若关去柴房冻出个好歹坐下了病根,心疼的不还是您么?一家人,难免舌头碰到牙,老太君是一家的大家长,就宽恕了四小姐吧。”

“是啊。母亲就不要与宜姐儿计较了。”二夫人也笑着劝。

老太君有人给递了台阶儿,心里舒服了不少,冷冷的瞪着秦宜宁。

刚要开口,却听见外头有婢女高声道:“大老爷来了。”

话音方落,就见秦槐远披着一件黑貂毛领子的铅灰色锦缎大氅快步进门来,头发上还结了白霜,冒着热气,显然是刚沐浴过,头发都没干透就赶来了。

秦嬷嬷看了一眼门口,正瞧见冰糖的身影一闪而过。

原来四小姐刚才是吩咐冰糖去搬救兵啊,果然是好手段!

秦槐远一进门就笑着给老太君行了礼,“母亲。”

“蒙哥儿,你怎么头发都没擦干就来了?也不怕生了病。”老太君见了爱子,疼的什么似的,忙叫秦嬷嬷去拿巾帕来伺候秦槐远擦头发。

秦槐远就坐在了老太君下手位的交杌上,对给自己擦头发的秦嬷嬷微笑道谢,又对老太君道:“才刚在书房看《三十六策》正看到‘笑里藏刀’这一段,就想着与宜姐儿讨论讨论,这不,知道宜姐儿在母亲这里,就等不及的过来了。”

一句“笑里藏刀”,意义颇深,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理解。

不论别人怎么想,老太君的老脸是热了起来,不自在的哼了一声:“一个没读过几天书的女娃娃,知道什么《三十六策》啊。”

秦槐远莞尔道:“宜姐儿,‘笑里藏刀’是出自《三十六策》中的那一套?”

“出自第二套第十策。‘信而安之,阴以图之,备而后动,勿使有变,刚中柔外也。’父亲,女儿知错了。”

秦宜宁说罢轻叹一声。

她的手段还是太粗暴了。

虽然简单直接又有用,可冷静下来后,其实今日之事未必没有其他温吞的处理办法。只是她不受委屈惯了,性子就是如此,才会冲动之下这般冲撞老太君。

她觉得,老太君反正不在乎她,她不论做与不做,老太君心里也是没有她的。

可她忘记考虑秦槐远夹在中间的感受。

秦槐远故意说出“笑里藏刀”这一句,意在刺打那些笑里藏刀的人,不要觉得自己做的很隐秘,也是在教导她,做事要学会“刚中柔外”。

不得不说,秦槐远不愧“智潘安”的美名,也不白做了这么多年的朝廷大元,谈笑之间就将该刺打的都刺打了,将该点拨的也都点拨了。

见秦宜宁如此受教,秦槐远笑了起来:“响鼓不用重锤敲,很好。宜姐儿,你是个好孩子,只是性子直了一些,往后做事要学会三思而行。”

秦槐远说“性子直了些”,就是在间接的承认秦宜宁今日所说所做大方向都是没错的,只是做法太直接了。

如此训教秦宜宁,实际上却是在埋怨老太君的做法!

众人看明白了秦槐远的意思,心里想法各异。

老太君老脸更红了,还有了一些委屈——她这么做,又是为了谁啊!

“是,多谢父亲训教。”秦宜宁立马乖巧的给老太君叩头:“祖母息怒,孙女才十四,吃过的米都没祖母吃过的盐多,有冲撞之处,还请祖母看在父亲的面上,原谅则个吧。”

老太君被噎的够呛,哼道:“我哪里敢说什么原谅!”

秦嬷嬷此时已为秦槐远擦干头发重新竖起发髻。

秦槐远就站起身,垂首道:“母亲息怒。宜姐儿犯错,是儿子管教不当,也请母亲看在宜姐儿在外流浪多年,不得好机会栽培,又过了那么多苦日子的份儿上,不要生气了。您生气,儿子的心里着实惶恐。”

秦槐远现在可是当朝太子太师,在老太君面前还如此恭顺,已是给足了老太君的台阶儿,也叫老太君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老太君叹息道:“罢了罢了,随你发落吧。可一点,你可不许轻饶了她。我就看着你怎么发落她!”

“是。”秦槐远感激一笑,转回身对秦宜宁道:“如此,为父就罚你抄写三十遍《三十六策》,后天来书房给我检查。”

这叫什么惩罚……

众人再度目瞪口呆。

难道秦槐远还嫌秦宜宁对付老太君的手段还不够有策略?

教训女儿不是该罚抄写《女诫》《孝经》之类的吗?

秦槐远这是培养儿子呢!

第九十六章 教育

不论外人如何想,秦宜宁却明白父亲在众人面前以教导儿子的方式来教育她,不但给足了她脸面,还给她撑了腰。他是在提醒众人,无论他有多少妾室,他秦槐远的女儿可只有一个。

在座的没有蠢人,自然明白秦槐远此举的深意,看向秦宜宁时眼神便不同了。

就是老太君,心中都有点后悔刚才自己羞怒下用黄铜烟袋打人的举动。

亏的秦宜宁躲开了,这要是真的打中,弄的头破血流再破了相,她可怎么与秦槐远交代?

老太君做母亲的,深知儿子的难处,秦槐远再优秀,如今却没个男嗣传承,偏秦宜宁生的与秦槐远那么像,又聪慧的紧,行事也大开大合,不像个闺阁小女子,倒有几分男孩子的爽利,也不怪秦槐远喜欢她,要将她当儿子培养了。

老太君暗暗的想,以后就算要管教秦宜宁,也要瞒着秦槐远。

“慧姐儿。”秦槐远的声音再度传来。

一旁低着头的秦慧宁猛然看向秦槐远,对上他的视线,只觉得心里突的一跳,慌乱的垂下眼来行了一礼:“父亲。”

秦槐远睨了一眼秦慧宁,那洋红的褙子和头上的珠翠金玉让他不喜,再看看换了一身月牙白褙子,连个首饰都没戴的秦宜宁,才稍觉得安慰了一些。

“慧姐儿今日打扮的倒是俊俏。”

秦慧宁紧张的吞了一口口水,知道秦槐远是在责怪她了,忙解释道:“父亲,女儿平日里也不这样穿的,只是今日曹姨娘进门来,女儿为了家中的喜庆,自然是要好生装扮,才不觉得怠慢。”

秦槐远终于将目光落照曹雨晴的身上。

从进门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眼看她。

曹雨晴温柔一笑,眼中的欢喜和依恋像是要化作实质一般缠绕上去。

秦槐远却别开眼,道:“曹姨娘出身名门,最是知书达理,又怎么会在意你穿了什么?慧姐儿,定国公一家男丁尸骨未寒,你好歹叫了定国公十几年外公,你闺中女子没别的能耐,穿着素净一些难道也做不到?”

秦慧宁被训的满脸通红,脸上要滴出血来一般,扑通一声提着裙摆跪下:“父亲息怒,女儿也是一时想叉了,请父亲恕罪。”

秦槐远道:“明日起,你在雪梨院闭门思过,不将《孝经》抄满百遍就不要出来。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好生想想吧。”

秦槐远虽然只是训教,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那些话,当真让秦慧宁觉得脸都要被打肿了。

可这个家里父亲是族长,又吃定了老太君,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忤逆于他。

秦慧宁就只能委委屈屈的垂下了头,道了句:“是,多谢父亲教诲。”

“你好自为之吧。”

秦槐远笑着给老太君行了礼,“母亲,儿子还等着与宜姐儿去看书,就先将人带走了。”

老太君只得点了点头。

秦槐远披好了披风走向门前,淡淡道:“宜姐儿,还不跟上。”

秦宜宁恭敬的又给老太君、二夫人和三太太以及诸位姐妹行礼道别,这才快步跟了出去。

到了廊下,秦槐远看着跪在地上啜泣的孙氏和冻的瑟瑟发抖的金妈妈与采橘,叹了口气道:“大夫人身子弱,上次病了都还没好利索,你们还不扶你家夫人起来,预备马车,先送回兴宁园休息?”

这是护过了女儿,又来护老婆了。

老太君在屋里听见,就只瞥了一下嘴,并未阻拦,打发秦嬷嬷出来听吩咐。

秦嬷嬷立即应“是”,马上吩咐人去预备马车。

曹雨晴也紧跟着秦槐远的脚步到了廊下,看到孙氏那张哭的煞白的脸,又看看秦槐远负手而立伟岸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咬着下唇。

而孙氏一抬头,就看到了打扮的光鲜亮丽,美的让她自惭形秽的曹雨晴。

孙氏的眼中迸出前所未有的忿恨!

她们一家子早就调查清楚了,大周使臣要孙禹的脑\浆,皇帝本有机会拒绝的,是妖后撺掇才让皇帝下了圣旨,逼得孙禹以死明志。后来大周广发文书,声称要皇帝的性命,也是妖后给皇帝出了主意,说灭了孙家以平大周的怒气,孙家才会沦落至此。

曹家是害的孙家家破人亡的仇人。

可秦槐远却要迎曹家的女儿做贵妾!

如今她形容落拓、徐娘半老,跪在冰天雪地里哭。

曹姨娘却打扮的光鲜亮丽,站在秦槐远的身旁笑。

新仇旧恨,孙氏如何能不怨?她只恨不得生吞了曹家人的血肉!

看出孙氏情绪的波动,金妈妈慌乱不已,一把捂住了孙氏的嘴,招呼采橘:“快,扶夫人上车。”

孙氏的眼泪流了金妈妈满手,呜咽着挣扎,却也终于失去力气,只靠在金妈妈肩头呜呜的哭。

秦槐远望着孙氏的背影,眼神中闪过无奈与愧疚,举步下了台阶道:“宜姐儿跟我来。”

“是。”秦宜宁已经穿戴妥当,抱着个暖手炉带着冰糖、秋露和松兰跟在秦槐远的身后。

曹雨晴不自禁追了两步,娇声唤道:“老爷。”

秦槐远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道:“曹姨娘累了一天,早些安置吧。”

又吩咐秦嬷嬷:“你好生安排妥帖的人服侍曹姨娘,千万不可有半分怠慢,吃穿用度都拣最好的送去。”

秦嬷嬷诧异的点头,秦槐远这意思,是要将曹姨娘好生的养起来,却不打算碰她?

也是。

孙家怎么倒的,天下人皆知。

秦槐远与定国公翁婿之间从未红过脸,才刚还训斥了秦慧宁不肯穿孝罚她闭门思过外加抄写《孝经》百遍呢,如今又怎会立即就接受曹姨娘?

若是有个女人抬进门就迫不及待的去睡了,那也不是她自小看着长大的秦槐远了。

秦嬷嬷对秦槐远的为人很是佩服,又觉得在某些方面,秦宜宁与秦槐远出奇的相似,不免会心一笑。

曹雨晴痴痴看着秦槐远走远,眼中的期盼没落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倒是秦嬷嬷深深领会老太君的意思,恭敬又客气请曹雨晴再小坐片刻。

秦慧宁也打起精神来,想着反正要闭门思过也是明日起,就笑着与曹雨晴搭话。

众人如同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曹雨晴再度进了屋,热闹的说起话来。

秦宜宁这厢跟着秦槐远到了外院书房,父女二人在窗畔的罗汉床一左一右坐下,婢女上了热茶,秦槐远就挥手打发人都下去。

秦宜宁咬了咬嘴唇,歉疚道:“父亲,今日是女儿太过冲动,冲撞了老太君,还请父亲原谅。”

第九十七章 刚中柔外

秦槐远慢条斯理、循循善诱道:“你是我的女儿,你现在心中所想和不忿我自然了解,你聪慧敏锐,许多事能够一眼看透,可你太浮躁,看透了就不肯饶人,什么事都要分出对错来。

“我知道,在这家里你与人争论或者动手,基本没人难得住你,可是到了外头呢?若真碰上个练家子,你只不过力气稍大了一些,又能奈何别人什么?何况你现在依仗的是嫡女的身份,在这个家中没人会伤害我的女儿,但是到了外面,即便你不主动挑衅,还有人害你,宜姐儿,你说为父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父亲说的极是。女儿知错了。”秦宜宁羞愧的低下头,“女儿的确是太过较真了,有时看到一些不平事,就忍不住冲动。”

秦槐远莞尔一笑,“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要记得,百善孝为先,老太君做事纵然不对,她终归是我的母亲。想要改变你母亲的处境,为父相信你不只有正面冲突这一个法子,你的厉害手腕,用在秦慧宁身上可以,用在老太君身上,却是不敬长辈。何况与长辈之间,你吵赢了又能怎样?以后苦的还是你们母女,你说对不对?”

秦槐远多在外宅,除了给老太君请安之外,很少涉足内宅,竟然也会将内宅之人分析的如此透彻,让秦宜宁很是佩服。

“父亲说的对,其实女儿也后悔了。女儿当时只想着老太君反正不疼我,我说什么做什么,她照旧不疼我,要对我母亲和我冷淡,也照旧不会少,就什么都豁出去了。”

“但你其实也有圆滑的办法,只是你头脑一热就没忍住?”

秦宜宁红着脸点点头,那模样乖巧的像是自知犯了错,求主人原谅的小奶猫。

秦槐远笑了起来:“你是个孩子,鲁莽冲动都不是大错。为父也觉得,为人不能一味的忍耐,必定要刚柔并济才好。为父并不是说不准你‘刚柔并济’,但是你也要分清对象,对你不能冲撞的人,‘刚中外柔’或许更妥当。”

“是。”秦宜宁崇拜的看着秦槐远,眼睛亮晶晶的:“父亲刚才就是这样,一句‘笑里藏刀’不知说的多少人心虚脸红。父亲,女儿什么时候才能像您一样啊!我觉得您好厉害!不吵不闹,声音都不用拔高,几句话就将人压制住了!”

被女儿这般饱含孺慕的眼神看着,秦槐远心内很是满足。

大手禁不住摸了摸秦宜宁的头,“手段是一方面,但更要紧的,是因为为父的身份。”

秦宜宁眨了眨眼,睫毛忽闪之间明白了秦槐远的意思。

父亲是在告诉她,只有站在更高的位置上,让人依靠,才能让人敬畏。

而且也只有“在其位”,“谋其事”才能让人信服,否则就是离经叛道,会被诟病。

秦宜宁重重的点头:“女儿知道了,往后一定好生孝顺老太君。”

“这些都不是大事,为父相信你都处理得好。不过今日仙姑观的事,还有许多可疑之处。你来与为父说一说。”

秦宜宁早知道秦槐远必定会问起来,便毫不犹豫的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说到姚之曦时,秦宜宁鬼使神差的并未说实话,而是用了应付徐茂的那些说辞。

如此半真半假的说法,秦槐远也并未多怀疑,只是道:“那位姚公子,虽是与钟大掌柜相识,但为父看他眼神和气魄都不像是寻常人,你吩咐人去为他疗伤是应该的,但敬而远之也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办法。”

秦宜宁回想与姚之曦相识以来发生的种种,也觉得这人深不可测,便乖巧的道:“父亲放心吧。”

见女儿丝毫不隐瞒自己,秦槐远很是满意,点头道:“你看着办便是,为父相信你有自己的行事准则。还有一事,你也要留心。”

“父亲请吩咐。”

“如今城中两次广散大周文书,皇上断定大周的探子已经深入京都,再加上今日仙姑观的事,徐大人认为是大周人故布疑阵,皇上得知怕会惶惶不安。皇上若不安,你想他会做什么?”

秦宜宁想了想,便直言道:“皇上必定要想尽办法求和,对大周更加放软姿态,对那些忠于他的臣子下刀子以平大周怒气。”

秦槐远被秦宜宁如此直白的说法一噎。

见秦槐远沉默,秦宜宁笑着问:“父亲,女儿说的不对吗?”

“你分析的很精辟。”秦槐远咳了咳,道:“如今咱们家因与曹家成了姻亲,我与皇上成了连襟,暂可得保安全无虞,其他家就不好说了。所以最近若是有什么人家开什么赏花会,你都不要去参加,我回头也会与你祖母说明这件事。”

“是。女儿谨记。”

“还有,你母亲那里……”说到孙氏,秦槐远蹙了眉,叹息道:“这一次,不论是什么原因,终归是我对不住你母亲,你要多照顾她。”

秦宜宁乖巧的点头。

看到秦槐远因奉旨纳妾对孙氏心存愧疚,心里也是百味陈杂,父亲是迫不得已,而母亲的怨,其实也并没有错。

这一切,到底是因皇上的种种做法,才将他们平静的生活搅合了。

书房内一片寂静,过了许久,秦槐远才道:“如今奚华城大周换了主帅,不知战事是否会有缓解。”

“换了主帅?”秦宜宁惊讶的道:“那个逄小王爷不是主帅吗?”

“逄之曦为人桀骜不驯,阵前不肯听从周帝指挥,被周帝一怒之下褫夺了平南大元帅职位,现在大周的新任平南大元帅是兵部尚书廉盛捷。”

秦槐远面上露出个嘲讽的笑:“这个廉盛捷,带兵能力一般,又好色贪财,是个惯会钻营之人。咱们的探子来报,说是逄之曦被夺主帅权力,心生不满,才两天就跟廉盛捷闹翻了,骑着马一怒之下离开了军营,现在还不知去向。而逄之曦的虎贲军根本不肯听廉盛捷的指挥。若是大周这么闹下去,咱们的危机或许可以解了。”

逄之曦?

秦宜宁听着这个名字,立即想到了姚之曦。

不过两人的表字恰好相同,也没什么奇怪的。

秦宜宁便未多想,只道:“若是他们闹内讧自然是好的。”

秦槐远也道:“现在就看他们怎么安排了,咱们也可趁机得以喘息。”

秦宜宁听秦槐远这语气,就知道大周那边,即便不是逄之曦带兵,他们大燕的胜算也不大。

就算希望不大,秦宜宁也希望他们能平平安安的过了这个年再说。

**

大燕庆隆三十五年,大周盛昌三年,就在寡淡的年味儿之下到来了。

秦宜宁与孙氏因要为孙家男丁守孝,穿着素淡不说,家里不论是开宴还是请戏班子来唱堂会,她们都未曾参加。

六小姐上次因帮了秦慧宁忙被二夫人禁足,因过年,禁足是解了。

可秦慧宁被秦槐远勒令在雪梨院闭门思过抄写《孝经》百遍,她却是不知为何没有立即抄写完,整个新年她也格外的消停。

最令人惊讶的,是秦槐远对待曹雨晴的态度。

那么一个柔情似水的大美人,秦槐远却一直看不见一般,只将她好吃好喝的供养起来,从未去过她的院子。

秦槐远摆出这个态度,倒是让府中那些人对孙氏恭敬了不少。

除了老太君。

“孙氏和宜姐儿不是要守孝吗?自然也是吃不得大鱼大肉的,厨下就做一些素菜送去,怎么简省怎么做就是!太精致了,怎么能显得出孙氏的孝心呢!还有,宜姐儿那燕儿窝粥给她免了,燕儿窝难道不需要用银子?守孝还守的那么奢侈,谁给她的脸!”

老太君握着崭新的黄铜烟袋吧嗒了两口,觉得新打的烟嘴怎么都不如原来那个好用,不免又是一阵生气。

秦嬷嬷劝说了几次,可也不敢说的太直白叫老太君怀疑,最终也就只能让人将清水煮菜这样的饭菜给兴宁园送 。

兴宁园中。

孙氏捧着碗,看着碗中的糙米饭,再看看一罐子菜叶煮的烂黄的菜汤,气的浑身都在发抖。

“这个是做什么!是欺负我没爹娘的人了!我即便再不济,也还是秦蒙的嫡妻,他们府上就是这么对秦蒙的家小吗!”

孙氏怒极,就要摔碗。

秦宜宁眼疾手快,一把救下了那可怜的白瓷碗。

这几天不知摔破了多少了,光是摔坏的碗碟钱,都比他们吃的菜汤价值高。

“母亲,您冷静。您记不记得前儿我与您说的,吃得苦中苦,方得人上人?况且虽然他们送来的饭菜如此不用心,可咱们实际上吃的并不差啊。”

秦宜宁笑道:“您觉得广元楼的素菜好不好?女儿叫人再去买来?”

孙氏眼泪在眼圈打转,“咱们是长房,每个月分例都是有定数的,大厨房送这种食盒来,咱们吃的比下人还不如,那些银子都哪去了?我派人去问,他们说咱们要守孝,要吃的素淡一些,好吃好喝也没短少了长房,曹姨娘,还有你父亲原来那四个姨娘也将咱们的那份银子平分了,老太君这是,这是生生在打我的脸!”

眼泪忍不住,终于落了下来。

秦宜宁见状无奈,又是哄又是劝,劝说的话都说尽了,才让孙氏止住了哭。

正当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娇声燕语。

金妈妈脸色十分难看的来回话:“大夫人曹姨娘、花姨娘、李姨娘、钱姨娘和陈姨娘,以及慧宁姑娘来给您问安了。”

话音方落,不等孙氏说出拒绝的话来,门帘一挑,一阵香风扑面而来,一群花枝招展的姨娘先走了进来。

第九十八章 有奶就是娘

第九十八章 有奶就是娘

“婢妾们给夫人请安,给四小姐请安。”

“女儿给母亲请安。”

女子们娇声燕语的问安悦耳动听,整齐行礼的画面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

前提是不要去看她们脸上的得意之色。

秦宜宁笑着还礼,随即又坐在孙氏下手位上。

孙氏则是面色通红,心中想着不要去管桌上放着的粗茶淡饭,也不要去想自己哭红的眼睛,就只拿出正房夫人的气派来对付这些人。

可是她面红耳赤的模样,依旧出卖了她内心的窘迫和屈辱。

曹雨晴施施然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慵懒的以手肘撑着身子,含笑望着众人,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

花、李、钱、陈四位姨娘原本也想有样学样,跟着曹氏落座,可抬眸不经意对上秦宜宁似笑非笑的眼神时,又顿住了动作。

她们到底不似曹雨晴这般家世背景出众的,做事也不敢太无顾虑。

秦慧宁此时已笑着到了孙氏跟前,娇憨的挽着孙氏的手臂坐在她身旁,柔声解释道:“母亲,这些日我被父亲禁足,都没能来陪着您,您看起来消瘦了许多。”

“嗯。”见到女儿,孙氏是高兴的,只是目光落在她银红色的交领锦绣袄上,就禁不住皱了眉:“你这是什么打扮?你外祖父和大舅才他们刚离世多久,你穿的花枝招展的给谁看!”

秦慧宁闻言心中暗讽,面上却惶恐不已,站起身低着头道:

“母亲,如今是正月里,女儿想着要在外走动,怕惹了老太君不快,自然只能略作妆扮,何况义母才进门,我也是尽一尽孝心。”

“义母?”孙氏一时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秦宜宁的眼神已落在一旁慵懒吃着蜜枣的曹雨晴身上。

曹雨晴察觉到秦宜宁的注视,礼貌的回以一笑,大有亲近拉拢之意。

秦宜宁淡淡挑眉,又收回了视线。

看来秦慧宁已经抱牢了曹雨晴的大腿了。

陈姨娘笑着道:“回大夫人,慧宁小姐与曹姐姐十分有缘,如今老太君做主,让慧宁小姐认了曹姐姐为义母,婢妾们才刚正是去慈孝园观礼的。”

陈姨娘如今三十五岁,是自小服侍秦槐远的婢女,后来做了通房丫头,待到孙氏进门后开了脸抬了姨娘。

陈氏觉得自己与秦槐远的情分不一般,即便是死契卖身给秦家的,地位到底不同,说起话来也就没什么顾及。

她这些年一直怀疑是孙氏给她用了绝育药,否则她怎会一直没有身孕?!

“正是呢,婢妾看着慧宁姑娘与曹姐姐的确是有缘,就连花容月貌都如此相似。”见陈姨娘如此,钱姨娘也配合的笑着:“才刚慈孝园摆了宴,众人都说慧宁姑娘与曹姐姐有几分相似呢。只是姐妹们心里都想着大夫人,都只略用了两口,就特地来给大夫人请安了。”

钱氏是老太君从外面买来,为了给秦槐远传宗接代的良家子,如今二十八岁,看来却二十出头的模样,生的风流妩媚十分动人。

有了陈姨娘和钱姨娘打头阵,花姨娘和李姨娘也都笑了起来,不顾孙氏铁青的面色七嘴八舌的恭喜起来。

秦慧宁面露羞涩,撒娇的拉着孙氏的袖子摇了摇,叫了一声:“母亲。”

孙氏眼前一阵阵发黑,脑袋嗡嗡作响,好半晌才喘过一口气来,颤抖着指头点指着秦慧宁。

“好,好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算是瞎了眼,白养了你这么多年!”话音方落,就一巴掌甩了过去。

秦慧宁哪里想得到孙氏竟不顾曹雨晴也在,居然会抬手就打?根本来不及躲避,被一巴掌扇的跌坐在地,捂着脸愣愣的抬头看着孙氏。

孙氏的一直强忍着的屈辱泪水再度落下,指着屋内这一圈人,道:“你们打的什么注意,我自然知道,你们别忘了,我还是秦蒙的嫡妻!”

四位姨娘欣赏孙氏色厉内荏的模样,各自嘲讽的笑。她们被孙氏欺压的够久了,如今终于能看到什么叫“掉毛的凤凰不如鸡”,真是痛快!

秦慧宁捂着脸呜咽了起来:“母亲息怒,不论我认了何人做义母,母亲还是我的母亲啊,您的养育之恩女儿一辈子都不会忘,女儿也只是与义母投缘罢了,您,您这样,岂不是要让义母难堪吗。”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不约而同看向曹雨晴。

只见曹雨晴端坐原位,又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拿了个蜜枣在吃,红唇微微嘟着,模样煞是好看。

姨娘们仿佛一见曹雨晴如此就有了主心骨,再度轻蔑的看向孙氏,七嘴八舌的劝说道:

“大夫人也要有些风度才是。”

“就是啊,定国公府是不在了,可是大夫人还在,难道因为定国公府不在了,大夫人的家教就没了?”

“如今老太君正欢喜,大夫人这般是冲着谁?难道是不满老太君?”

“不会的,大夫人是最重孝道的,哪里会不敬老太君。”

“那就是针对曹姐姐?”

……

四个姨娘嘴皮子都很利落,几句话就将原本就有血仇的两个人拉在了风口之上。

孙氏眼珠子都已气的发红。

曹雨晴却依旧在吃着随身带的零嘴儿。

从前定国公府势大,孙氏又跋扈,等闲人都不敢开罪孙氏,就是老太君在孙氏面前都要礼让她几分,秦槐远对姬妾之事也不热衷,这四个小妾自然不敢造次。

今时不同往日,孙氏如今吃的是粗茶淡饭,受的是老太君的白眼,没了靠山,又要面对母家强势的曹雨晴,这些姨娘哪里能不趁机踩几脚?

孙氏的脑子再度嗡嗡作响,气的浑身发抖。正当她要发作之时,秦宜宁却先一步开了口。

她声音不高,淡淡的道:“都住口。”

姨娘们听见秦宜宁的声音,都愣了一下,不过孙氏他们都不放在眼里,秦宜宁如今更不够看,照旧继续“劝说。”

秦宜宁冷笑了一声,略提高声音,道:“金妈妈,妾室不敬主母,该当如何处置?”

“回小姐,妾通买卖,与下人无异,自然凭主子发落。”

话音方落,四个姨娘终于闭嘴了。

陈姨娘嘲讽的看着秦宜宁,道:“四小姐不要太托大了,大夫人还都没说话,有您什么事儿啊!”

“是啊,四小姐姑娘家的,还是不要搀和大人的事好。”花姨娘也道。

秦宜宁依旧坐在原位,吩咐金妈妈:“去,叫几个粗壮的婆子来,陈姨娘、花姨娘、李姨娘、钱姨娘四人,多年来伺候父亲不够尽心,不能为秦家绵延子嗣不说,如今还结伴来夫人房里闹事,以婢妾之身冲撞主人,这样的乱家奴,秦家不要,叫人牙子将她们身上的锦衣华服、金银首饰扒了,一人发一套粗布棉袄,直接发卖到我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去。”

听着秦宜宁这样吩咐,众人都是目瞪口呆,孙氏也终于回过神,呆呆的看向女儿。

金妈妈吞了口口水,暗想四姑娘真是厉害了!

姨娘们也有些意外。

本觉得秦宜宁是个野蛮人,嘴皮子刁蛮又爱动手打人,这一次要是激怒她动了手,道理就再也不在孙氏这里,外人都会觉得孙氏教导无方,将个嫡女教导成了破落户,也让老爷看看他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正妻。

谁也想不到,秦宜宁这一次不与她们吵,也不动手打人,竟然直接要发卖人了!

陈姨娘冷笑:“笑话!我是自小服侍老爷的,老爷都没发话,你凭什么发卖我!”

“凭什么?”秦宜宁站起身来,唇角含笑看着陈姨娘:“自然是凭我是主,你是仆。”

回头吩咐金妈妈:“还不快去?”

金妈妈见秦宜宁那独当一面的派头,顿时豪情大起,立马去叫人了。

秦慧宁却是一把拉住了秦宜宁的袖子:“宜姐儿,你怎么能这样?父亲的枕边人也是你能说发落就发落的!你要做什么?想造反吗!”

秦宜宁轻轻地拂开秦慧宁的手,对她温和一笑,“你别急,等会我再跟你算账。”

她声音不高,态度也温柔,根本不似从前那般厉害模样,可秦慧宁却觉得背脊发寒,被她吓的心头一震剧颤,不自禁就后退了两步。

看见一旁正吃零食的曹雨晴,秦慧宁才勉强压下心里的恐慌。

而兴宁园要发卖妾室的消息,在金妈妈找人来之时,就被姨娘们带来的下人传扬开来,闹的满府皆知。

慈孝园中,老太君正笑眯眯的与二夫人和三太太说话,一听兴宁园竟然闹出这样的事,当即就气的大吼:“真是荒唐,荒唐!那个不生蛋的母鸡!自己下不出一颗蛋来,却要发卖蒙哥儿身边的人,谁给她这么大的胆量!”

回话的是如意,如意抬眸看了一眼秦嬷嬷,才忐忑的道:“回老太君,这事并非大夫人吩咐的,而是四小姐吩咐的。”

老太君闻言,心头火气骤燃:“又是这个丫头!还反了她了!敢动她父亲的枕边人,老二媳妇,老三媳妇,你们都跟我去看看!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的地盘撒野!”

第九十九章 意外求情

老太君愤然起身,就要往外头去。

二夫人和三太太对视了一眼,二人眼中都有兴味的光芒闪过。

她们虽看不惯老太君那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谄媚嘴脸,可二房、三房从来也都是与长房别苗头的。尤其是二房,三老爷是庶出,老太君不疼,却要依仗着三房的银子钱,对三太太还算喜爱。可二房呢?嫡次子难道就要比嫡长子低到多少去?

倒是秦嬷嬷上前来搀扶住老太君的手臂,温声劝道:“老太君不急,咱们披好了披风,穿暖一些再出去,老太君是有了春秋的人了,万一被风吹了,感冒了风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秦嬷嬷的话音慢条斯理,又是一心为了老太君,老太君自然是肯听的。

一面由秦嬷嬷伺候她披上披风,戴上暖帽,老太君还一面咒骂:“我看那丫头是要骑在我头上了,这才消停了几天,她就敢这般行事,当着曹氏的面她是要做什么?难道她就不想想咱们家现在的艰难?”

秦嬷嬷虽一心服侍老太君,可有时也看不惯老太君做绝的那些事,只是身为仆婢,想劝说又无法,见老太君说起来,她便借机劝道:

“老太君息怒,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总为着儿孙之事这般动气,哪里对身子好了?何况您瞧瞧大老爷的态度,哪一次不是由着四姑娘去做的?奴婢看啊,大老爷是将四姑娘疼进心坎里,将她当做儿子一般来培养的,大老爷那般人品才华,所行所想之事自然不是奴婢这等粗人能够领会的,但是奴婢却知道,大老爷做事,自小就自成道理。如今官场上历练了这么多年,大老爷越发的优秀了,看人的眼光也越发的独到了,大老爷都任四小姐去做,想必如今的情况是大老爷希望看到的呢。”

秦槐远根本就是老太君的软肋,秦嬷嬷一番高帽子戴过去,老太君心里纵然有气也消了大半, 再仔细去想秦嬷嬷话中的意思,可不正是这个道理么。

老太君虽气秦宜宁如此霸道,但此时也觉得或许这正是秦槐远暗地里授意的?

她倒是有心去问秦槐远的意思,可是今日是正月初六,朝中要开大朝会,秦槐远几时回来还不一定。

至此,老太君的注意力已被转移,怒气算是消了大半。

二夫人和三太太见老太君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们都知道老太君虽然冲动,可秦嬷嬷却是个精明的,万一多言语半句被秦嬷嬷记恨上,背后加减她们多少言语老太君可都会相信的。

一行人快步赶到兴宁园时,粗壮的婆子们已经帮四位姨娘换了装,刚才她们来时有多光鲜亮丽,如今看起来就有多狼狈不堪。

婆子们拉扯着姨娘们往外拖,陈姨娘涕泪横流的抱住廊柱不撒手,花姨娘则是趴在地上双手扒着台基不放,院子里咒骂声、哭爹喊娘之声不断。

秦宜宁正扶着孙氏站在正屋门前瞧着这混乱的场面,秦慧宁则是陪在曹雨晴身边。

看到老太君来了,秦宜宁就笑着扶孙氏下了台阶行礼:“祖母来了。”

“老太君安好。”孙氏和曹雨晴也行礼。

老太君沉着脸:“我倒是想安好,可你根本不让我省心,我又如何能安好?孙氏,你这又是闹什么?还没出正月,你就敢给我闹出这样的事!皇上素来以仁治国,咱们大燕朝可是没有哪个簪缨望族家里会出打杀奴婢的事,你要作,也给我轻点作!”

孙氏这些日正赌气,老太君的冷漠无情早已将她伤了心,如今当面被训斥,以她的性子又哪里肯吃这个亏?

谁知不等她开口,秦宜宁已经拉了她的手一下,先一步行礼道:“老太君息怒,孙女并未要打杀她们,只是她们服侍的不好,将人发卖了罢了。而且今日之事并非母亲的主意,而是孙女的主意。”

老太君犀利的目光瞪向秦宜宁,戴着金镶翡翠戒指的手指点着秦宜宁的鼻子,“你就是不说我也要找你呢,你个乱家的野蹄子,还不给我跪下!”

一旁的秦慧宁禁不住愉悦的弯起了嘴角,现在看看是谁先被收拾!

秦宜宁浑不在意,刚要听命下跪,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搀住了手臂。

回头看去,正对上曹雨晴那张花容月貌的俏脸。

“老太君息怒。”

曹雨晴满面笑容,手臂牢牢地挽着秦宜宁的不让她下跪,若不是亲眼所见,秦宜宁根本想不到曹雨晴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秦慧宁也十分惊讶,不明白明明自己都认了曹雨晴做义母,她为什么还要帮着秦宜宁!

“老太君,婢妾逾矩了,这天寒地冻的,四小姐女儿家,怎禁得起在这冰凉的石头地上下跪,万一作了病根,老爷定要心疼的。”

老太君闻言,心里不免舒畅。

曹雨晴生的容貌明艳,又从来不摆着曹家大小姐的架子,对她这个婆母从来都客客气气,千依百顺,且还事事都以秦槐远的角度去思考,为夫婿着想。

她要罚跪秦宜宁,孙氏这个生母都尚且还在忙着生气,没有阻拦呢,曹雨晴却能做到这一点。

老太君点了点头,对秦宜宁道:“看在你曹姨娘的份上,我就饶了你。你且说说,这园子里是怎么一回事!谁给你的胆子让你发卖这些姨娘了!?”

秦宜宁不知曹雨晴到底是要做什么,此时也来不及多想,便走到老太君身旁低声道:“祖母,请您借一步说话,孙女有话要说。”

老太君见秦宜宁神色郑重,便跟着她去了一旁。

秦宜宁在老太君耳畔低声道:“老太君,这些妾室不守规矩,原本孙女还想着老太君仁慈,不计较她们多年无所出,只当养着一些下人罢了,谁料想她们却对夫人大不敬,孙女想着这府里的规矩不能坏在她们的手里,不能让父亲在外被人指着脊梁骨说内宅不宁连妾室都选不好,所以才打定主意发卖了她们。更何况,如今曹姨娘进了门,您想想,这院子里还需要其他姨娘吗?”

秦宜宁前面说的那些,老太君都不想听。

老太君就只听见了最后一句。

对啊!她怎么早就没想到!

曹雨晴进门,无奈之下不能顶了孙氏的位置,那是嫡庶有别。

可是秦槐远的内宅里除了嫡妻之外,若再有与曹氏平起平坐的妾室在,那不就是让曹氏不快么!

所以今日秦宜宁要发落这些小妾,难道是借机发挥,也顺带帮秦槐远肃清后院?

老太君这么一想,反而觉得秦宜宁将事情闹大,将妾室发卖了也没什么错了。她作为老太君,必定是要分得清主次的。秦槐远对那四个妾室本就不热衷,是可有可无的态度,这么一看,他只有一妻一妾也是足够的。

思及此,老太君当即点头,回头便吩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将这四个贱婢赶出府去!胆敢在大夫人面前吆五喝六,你们是瞧着秦家好欺负不是?秦家养着你们,不计较你们多年无所出,你们居然还敢抖起来了!”

众人一阵目瞪口呆。

秦宜宁到底与老太君说什么了?!这才眨眼的工夫,老太君居然能被她成功劝服,并且还主动要顺着她的意思去做事了!

第一百章 逄枭的愤怒

姨娘们本以为凭老太君近日对孙氏的态度,这一次必定会帮她们出头,借机狠狠地踩上孙氏和秦宜宁几脚。

怎料秦宜宁不过耳语几句,就让老太君改了主意!

孙氏虽善妒,但于物质上并未克扣过她们,她们在秦家穿红着锦、娇婢侈童的惯了,哪里还能受得了做个寻常下人的苦?若被发卖了,可就再没有这种吃香喝辣的日子过了!

四位姨娘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她们就不该为了讨好曹氏而做这个出头鸟。

现在想来,曹氏与她们同为姨娘,又出身高贵,怎么可能将她们看做自己人?

闹了这一番,不但没报成仇,还将自己的前途闹没了。

她们根本就是帮曹氏挖了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

“老太君开恩,婢妾们知错了!”

“大夫人,求大夫人开恩啊!”

……

姨娘们扯开嗓子哭叫着求饶,全不见方才的刁钻跋扈和嘲讽嘴脸。

粗使婆子们却下狠手将人往外拉扯,拉扯不动的就在腰上背上多拧几把,疼的抱着廊柱的不得不撒手。

先前只有秦宜宁的吩咐,她们心里还没底,如今得了老太君的话,各个都没了后顾之忧,听这些姨娘吵闹的不像话,还有婆子索性解了姨娘腰上的汗巾子团了塞进她们嘴里。

兴宁园很快就恢复了清净。

满院剩下的仆婢,此时再看秦宜宁和孙氏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谁说大夫人失宠了?

谁说四小姐失宠了?

若真的失宠,老太君又怎会如此痛快的给四小姐和大夫人撑腰?

那四个姨娘可不是才进府一天两天的,敢对大夫人和四小姐不敬,还不是照样提脚就给卖了!

幸亏她们没有对大夫人和四小姐不敬,要么今日打罚卖掉的,恐怕就轮到自己了!

秦宜宁美眸扫过院中众人的神色,心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看来只要说的话对了老太君的心思,用老太君来做把刀也不是那么难。这一次她没有硬碰,照旧达到了目的。

今日若不趁机用那四个姨娘立规矩,恐怕日后就连粗使下人都敢欺负到他们母女的头上来。

秦宜宁自然很感激老太君的“帮忙”,笑着请她进屋里去吃茶。

老太君看到众人神色,想到自己的做法虽讨好了曹氏,但也是帮助了孙氏和秦宜宁,立马意识到自己竟然被秦宜宁算计了,且还被算计的心甘情愿,不免有些被利用后的暴躁。

她可不想再与秦宜宁和孙氏说话,免得被气死!

老太君转身就走了。

秦宜宁不在乎老太君的态度,与众人一同行礼恭送。

而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君回去的二夫人和三太太,在见识过秦宜宁处事的手腕之后,对孙氏的估量再次改变了。

孙氏是个鲁莽任性又跋扈无脑的,可秦宜宁不同。

莫说秦槐远对内宅中事了若指掌。就算秦槐远不管内宅的事,如今孙氏身边有了个秦宜宁在,他们二房和三房想与长房别苗头也是难上加难。

待到众人离开,曹雨晴笑着与孙氏点了下头,又对秦宜宁微笑着道:“四小姐聪慧过人,婢妾很是佩服,往后得了闲欢迎四小姐随时来婢妾这里坐坐。”

孙氏瞪着曹雨晴,眼神中充满愤怒。

不过秦宜宁照旧没有给孙氏开口的机会,笑着点头道:“今日多谢曹姨娘了。”

曹雨晴莞尔:“四小姐不必客气,婢妾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二人对视着,同样俏丽的容颜上都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眼神交汇之下,让她们彼此都明白,秦宜宁所说的“多谢”,和曹雨晴所说的“举手之劳”,针对的绝对不是老太君罚跪秦宜宁曹雨晴求情这件事。

曹雨晴这才进门几天?就兵不血刃的借秦宜宁的手轻轻松松除掉了四个对手,这是何等谋算?

而秦宜宁利用此事,不但给孙氏重新立威,还逼迫的老太君不得公开支持孙氏发卖妾室的做法,也让下人们重新重视起孙氏和秦宜宁来。

这件事,是她们之间的互利双赢。

秦宜宁懂,曹雨晴也懂,二人对视片刻,各自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容来。

一旁的孙氏看不懂秦宜宁与曹雨晴打的是什么哑谜,可她心里隐约觉得其中有什么事。

秦慧宁这时却已快被妒恨淹没。

她不懂,为何明明自己已经成功的认了曹雨晴做义母,在秦宜宁的面前她还是处于弱势?秦宜宁的身旁明明只有个惯会拖后腿的孙氏,她凭什么将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曹氏为何会这般善待秦宜宁,还主动为秦宜宁求情?

秦慧宁左思右想也不懂这初见不久的二人有何交集。

她只知道,自己豁出去背上“见风使舵”骂名的决定,竟然没有为自己换来压制秦宜宁的筹码,这已足够让她恼恨!

待到曹雨晴和秦慧宁告辞离开,秦宜宁才扶着孙氏进屋用饭。

说起今日的事,秦宜宁略作解释,孙氏才彻底明白了曹雨晴的心机和秦宜宁的用意,对女儿的机智和手段不免更加信服了。

而秦宜宁几句话就打发了四个姨娘,还得到了老太君支持的消息,已传遍了全府上下。

老太君本以为,秦槐远回府之后,听说自己四个小妾都被发卖了,至少会问上一问,就连如何解释的说辞她都想好了。

谁知道,秦槐远散衙回府之后,却将自己关进了书房,竟连来慈孝园请安的时辰都误了,老太君差人去问也没见人出来。

而同样有机会参加大朝会的二老爷秦修远,却将一个令人震惊又意外的消息传到了全家人的耳中。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大周要与咱们和谈?”

“正是。”秦修远点头道:“今日大朝会上,大周使臣说是要与咱们和谈,和谈的地点就在奚华城外军营之中,几番讨论之下,大哥成功胜出,皇上钦点大哥为和谈大使。”

“好,好!”老太君开怀的手舞足蹈,连声叫好。

不光是老太君,就是其余的女眷也都面露微笑。

大周与大燕和谈,谁出面去谈,谈成后都是大功一件,要名垂史册的!

秦槐远如今已是太子太师,若是在将和谈之事主持成功,将来民间声望和史书工笔上,都会有华丽的一笔记录。

老太君连连道:“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啊!不过这明明是一件好事,为何你大哥回府之后还郁郁寡欢不肯见人?”

秦修远闻言,面色终于露出一些异样来。

“回母亲,是这样,和谈大使的人选,是在曹国丈与大哥之间二选其一的。皇上委任了大哥之后,曹国丈就……就给皇上出了个馊主意……”

老太君身子前倾,瞪大了双眼道:“快说,什么馊主意!?”

秦修远喃喃道:“曹国丈说,大周这一次奉旨主持和谈的是他们的兵部尚书廉盛捷,此人最是善于钻营,刁钻的很,幸而这人有个弱点,那就是好色,曹国丈建议皇上对此人用美人计。皇上一听,便觉得十分有理,直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计甚好。皇上刚说好,曹国丈就说‘秦太师有智潘安的美名,听说嫡女秦氏生的肖似其父,想必有倾国倾城之貌,为了促成两国和谈,秦太师若肯献上令爱,也是大功一件’。”

“什么!”

老太君听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响。

她还想留着秦宜宁嫁给太子呢!

若是这一次拿来和谈,这步棋可不就废了吗!

那个廉盛捷她听说过,据说是个年纪老迈的色魔。秦宜宁若去和谈,想必贞洁不保。

他们家好容易有个这般合适做太子妃的女儿,却要为了和谈之事而牺牲?!

老太君焦急的道:“那皇上怎么说?皇上答应了?”

秦修远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皇上已下了旨,命大哥十日后启程,带着宜姐儿去和谈。务必要促成和谈的成功,否则提头来见。所以,大哥才会如此气闷。”

秦修远的话让满屋子人都如被冰封一般寂静无声。

大家都知道,圣旨已下,秦槐远若舍不得女儿,毁的就有可能是整个秦家。秦家不会为了保护一个女子而舍弃多年来的经营,那么秦宜宁的牺牲已经是必然了。

老太君端坐原位,抿着唇不言语。

众人彼此对视,各有心思。

而此时的踏云客栈,逄枭刚吩咐虎子送冰糖回去,就收到了手下传来的探报。

他披着一件黑貂绒大氅站在窗前,将手中字条看过之后,面色凝重的将其丢进炭盆,低头看着明灭的炭火眉头紧锁。

虎子进屋,看到逄枭脸色如此难看,担忧的问:“主子,您没事吧?可是伤口难受的紧?”

逄枭脸色有些苍白,可愤怒之下,凤眼里却像是燃了两团火,看的虎子一个激灵退后了两步。

逄枭沉默片刻,竟暴怒的一脚踹翻了炭盆!

盆中的炭火撒了满地,吓的虎子忙端了一盆水来泼上去,“主子,您怎么了?”

逄枭暴怒的大骂,“操他姥姥的尉迟老狗!圣上命廉盛捷主持与大燕和谈,燕帝要将秦四送给廉盛捷!”

“啊!”虎子惊呼。

这朵鲜花他主子都舍不得摘,难道要眼看着插在廉盛捷那坨狗屎上?

第一百零一章 和谈的内幕

虎子知道自家王爷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问,就拿了扫帚、簸箕,将地面清扫干净,随即吩咐人重新上了炭盆,又亲手为逄枭沏了一壶淡茶。

见逄枭面色稍霁,虎子才将心中疑问问出口,“圣上好端端怎会想起和谈了?战事上咱们可一直都占上风,想求和的也该是大燕才对,为何此事要咱们先提出来?”

逄枭撩衣摆在圈椅落座,唇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这不是很明白么。”

虎子挠了挠头,“主子,我不懂。”

“咱们与北冀战了多年,战胜后又接手了满目疮痍的烂摊子,后又与大燕开战,且北方鞑靼也一直扰边烧杀抢掠,季泽宇在北方的守军也要人吃马嚼,你当咱们的国库还有多少银两?”

“可,可咱们大周兵强马壮……”

“再强的兵,再壮的马,也要吃饱饭才有力气打仗。圣上登基后立即宣战大燕,难道只是为了一统天下?”

虎子眨巴着大眼睛,许久才长长的“哦”了一声。

“我明白了!圣上是看上了大燕富庶之地,且他们又是软柿子,是想以战养战。”

逄枭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缓缓啜饮。

虎子在地上转了几圈,一拍脑门道:“这一次圣上也根本不是要真的和谈吧?恐怕是前线的银子不够用,暂时谎称和谈,先哄出一笔银子来,好继续打燕朝那群软柿子?”

逄枭点了点头,盯着手中的白瓷茶杯,眼神深不可测。

“啧啧,这下子可有趣儿了。燕朝那群脓包,巴不得与咱们和谈,恐怕此番是抱着十二万分的诚意来的,不然尉迟老狗也不会让秦槐远献出秦四小姐来。若是和谈下来,发现被诓骗,还不激起他们民愤了?”

“燕朝的民愤,早就被激起了。”逄枭修长带有茧子的有力手指一下下转动着茶杯,“尉迟老狗宠幸妖后,残害忠良,不论是唐太医的死,还是孙元鸣的死,亦或是定国公府的满门抄斩,这一桩桩一件件,大燕民众看到的都是昏君如何昏庸,贪生怕死的将民众兵士生死至于不顾,每当面临危险,昏君都将臣民推出去给自己挡刀子,连番下来,大燕军民早已对昏君失望透顶。而这,正是咱们圣上想要的。”

虎子了然的道:“所以当初圣上才说要孙元鸣的脑\浆,为的就是让燕朝人的怒气不得而发,更加憎恨昏君?”

“对。”

如此一说,虎子就更明白了。

这一次的和谈,不但是要诓来银子,用大燕的银子去打大燕,更要利用秦槐远的好名声,再次激起大燕军民对昏君的不满。

上一次为了讨好大周,昏君和妖后要孙大才子的脑\浆。

这一次干脆脸都不要了,大老爷们的,竟要躲在女人的裙子底下,将一个美丽的少女推出去。

尉迟老狗即便心安理得,可大燕朝稍有血性的男儿,都只会感觉到屈辱和愤怒。

毕竟,大周才刚坑杀了大燕的两万俘虏!有两万多的大好男儿再也不能回家!

这两万人,有父母,有亲人,有朋友。

杀身之仇深似海,昏君不为他们报仇撑腰,却杀了定国公府满门男丁来讨好大周,如今还要将秦太师的女儿都献出去!

如此一来,大燕再想上下齐心,怕是更加困难了。

虎子不得不为周帝的精明挑起大拇指。

“圣上真是高明啊!只是您这次打算怎么办?上次您不答应屠城,圣上转眼就吩咐人坑杀了大燕的俘虏,照旧达到了吓唬尉迟老狗的目的,还顺带将您的大元帅职位给撸了,这一次若您再阻拦,怕圣上要更加愤怒。到时还不定怎样呢,您的虎贲军打仗太猛了,又只听命于您,早已惹人忌惮了。”

“无论如何,秦四只能是我的。”逄枭搁下茶杯笃定的道。

“我就说主子定然是喜欢秦四小姐的!”

逄枭冷笑:“谁说我喜欢她?”

“啊?”虎子惊讶的张大嘴。

“爷将她养在身边,当幅画看,不行?”

虎子低下头,偷偷撇嘴:“行,主子怎么说都行。”

逄枭修长的食指敲着桌面,片刻后道:“我自从为了救她受了伤,她也只打发婢女来给我瞧病,自个儿竟连看我一眼都不曾,这也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你明儿就告诉冰糖转告她家小姐,若是秦四不肯来看我,我就登门去看她。”

说罢逄枭站起身,往内室走去。

虎子再次撇嘴。

还说不是喜欢人家?也不瞧瞧自己行事都反常成什么样儿了。

从前对女子不假辞色的人,如今居然耍赖打滚的逼着人家姑娘来看自己!

这要是叫老夫人和太夫人知道了,保不齐要将嘴都乐歪。

阿弥陀佛,总算他们的宝贝儿子(外孙)没有分桃断袖的怪癖!

**

此时京都城中,大周主动求和,皇上安排秦太师主持和谈,还命秦太师将嫡女献出的消息已经闹得满城风雨。

也不知到底是谁宣扬的,所有人都在传:大周兵部尚书廉某人是个好色之徒,且有虐待的怪癖,不知虐杀了多少花朵一般的少女。

这消息眨眼之间就被传出好几个版本,越传内容就越是骇人,叫许多女子和家里有女儿的人,听了都替秦太师的女儿捏了一把冷汗。

军中兵士、平民、举子和稍有良心的朝臣,本就哀痛戎马一生的定国公满门不幸。如今再度听说定国公的外孙女要被送给一个老色魔亵玩,不仅贞操难保,性命更是堪忧,所有人都出离愤怒了!

许多茶馆酒肆都有人暗中说起此事,咒骂昏君,逼的之皇帝不得不派了衙门里的人到大街上巡查,到处抓胆敢说皇上是非的乱臣贼子,一时间,整个京都城都弥漫在紧张的气氛之中。

秦府之中,秦宜宁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她不像孙氏听了此事就吓得昏了过去,也不像冰糖和松兰哭的眼睛都肿了。

她表现的很镇定也很冷静,甚至还能睡个安稳的好觉。

次日清早,秦宜宁刚起身,就听见外头有婢女回话:“四姑娘,大老爷身边的人天没亮就等在外头了,说是老爷的吩咐,请您一同去外院用早膳。”

第一百零二章 女儿的 宽慰

秦宜宁起身,由冰糖和松兰服侍着盥洗更衣,穿了身月牙白的素缎褙子,下着湖蓝色八幅裙,头发利落的挽了随云髻,只以一根桃木的簪子固定住,披着一件天青色缎子大氅,就带着婢女下楼离开了硕人斋。

硕人斋与老太君的慈孝园距离极近,刚走了片刻,正遇上相携去给老太君请安的秦慧宁和六小姐。

秦宜宁每日的昏省都不落,但从未如秦慧宁和六小姐这般殷勤早去的。今日二人见秦宜宁一身素淡缓步而来,还以为她是得知自己要被送出去和谈,怕了,特地来讨好老太君的。

秦慧宁眼神中满是轻蔑,再无昨日见她时的惧怕,抱着肩膀嗤笑了一声,绕着秦宜宁身边转了一圈。

“小溪妹妹临时抱佛脚未免也太晚了些,你若平日多孝顺老太君,保不齐这会子老太君还能疼惜你,多给你说几句好话,或就可以免了你去伺候老色魔的命运。可你呢?平日不知孝顺,总是惹老太君生气,这会子你爱死不死,谁又会理会你?”

“就是。”六小姐冷笑:“看你那一副妖妖乔乔的样子,也不知整日里鼻孔朝天是谁给你的资本傲气,告诉你,你就是死了,老太君也会将你的尸首送去给老色魔的,老太君可不会看着咱们家跟你外祖父家一样。”

秦宜宁看着光鲜亮丽的两人,沉默的听完了她们字字珠心的恶毒言语,并未立即说话,而是定定的看着她们。

秦慧宁和六小姐正是笃定了秦宜宁如今的境况,是绝对不敢再如从前那般跋扈的,她们被欺负了这么久,总算找到了一个出口恶气的机会,又如何会不利用?

只是,秦宜宁不反驳,也没揍她们,只这么静静的看着人,那眼神着实让人感觉心里发毛。

二人也是强忍着才没有还后退半步,而是嘲讽瞪视回去。

六小姐更是咒骂道:“你不过是个野人,能让你在秦府逞威风这么多日子,已是老天爷对你的厚爱了!这次你去伺候完那个老色魔,若真能活着回来,想来秦家也不至于养不起你一个残花败柳!”

秦宜宁长睫毛忽闪了一下,忽然委屈的低下头去。

她的一身素净打扮在穿红着锦的女子中间本就显眼,此时又被命运逼迫到如此境地,圣上旨意,偏偏无法拒绝,还要面对堂姐妹的侮辱,一口一个“伺候色魔”,一口一个“残花败柳”,就是个成年的妇人都未必受得住这种羞辱,何况她一个未出阁的少女?

六小姐和秦慧宁看着她那委屈的样子,心里就一个字:爽!

六小姐更加肆无忌惮了:“你平时不是厉害吗!不是谁都说不过你,打不过你吗!你现在照旧去老太君跟前抖威风,你看看老太君肯不肯帮你!别以为你……”

“这就是二弟妹的家教?我也算见识了。”

忽然,一个含着怒气的低沉男声从秦慧宁和六小姐的背后传来。

二人唬的身上巨震,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缓缓回头,正看到披着灰鼠毛领子大氅的秦槐远负手站在不远处。秦槐远的身旁,二老爷秦修远面色铁青的怒视着六小姐。

六小姐脑子里嗡的一声,唬的膝盖一软,扑通就跪下了。

秦慧宁也吓呆了。

怪不得秦宜宁刚才不还口也不还手!她是早就看到秦槐远和秦修远来了!不但不阻拦她们继续说下去,还故意纵着她们说出恶毒之语!

她就说秦宜宁的破落户性子,今儿居然会骂不还口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秦槐远沉着脸看着秦慧宁和六小姐,虽未说话,但气魄骇人。

秦修远忙道:“大哥息怒,我一定好生管教六丫头。”

秦槐远点点头,径直走向秦宜宁。

秦慧宁和六小姐都吓得面无人色的往两侧让开了一条路。

到了女儿面前,秦槐远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大手摸了摸秦宜宁的头,又爱惜的帮她理了理披风,随即道:“走,跟爹去外院用早膳。”

“是。”秦宜宁摸了摸被秦槐远碰触过的额头,禁不住乖巧的笑,跟咱秦槐远身畔个,二人并肩往外走去。

秦宜宁根本连再看秦慧宁和六小姐一眼都不曾。虾兵蟹将,不足为惧,她不开口,自有人会收拾她们。

秦宜宁带着冰糖和松兰跟着秦槐远出了二门,这才问:“父亲不是命人来叫我吗?怎么等不及自己进来了?”

“嗯。”秦槐远并未回答,只是随意应了一声。

秦宜宁见他如此,知道父亲正在专心致志的思考,便不再开口。

二人到了外院书房所在的院落,秦槐远先带着秦宜宁在偏厅用饭。

六小碟爽口的各色小菜,熬的香浓的粳米粥,一大盘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馒头和包子,还有两碟子绿油油的素炒青菜,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在平日能引的人食欲大增,可今日父女二人却都没什么胃口,都只略用了一些就撂了筷。

秦槐远叹了一口气,道:“你都知道了吧。”

“是。”秦宜宁道:“消息都已经传遍了,女儿想不知道都难。”

秦槐远皱着眉,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饭菜,许久都不言语。

秦宜宁见秦槐远如此为难,笑道:“父亲,圣旨已下,您又不能抗旨不尊,也不能将咱们一家子的生死都不顾了,女儿就跟着您走一趟便是。”

秦槐远猛然抬起头,看着秦宜宁那云淡风轻的笑脸,道:“宜姐儿,你不怕吗?不怨恨吗?”

这样的大事一出,且不说贞洁与性命是否能保得住,就是于闺中女子的名声上,怕也是要全毁了的。

寻常的女子这会子怕早就投缳的投缳,投河的投河了,秦宜宁能安安分分的活着,没有以死相逼,也没有偷偷逃走,秦槐远便已觉得她是懂事至极。谁料想她竟还能笑着安慰他。

明明受到伤害的人是她啊。

秦槐远一时间百感交集,眼眶发热,差点控制不住情绪。

秦宜宁看着父亲乌青的眼眶和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国公府的事就在眼前,这个节骨眼上,不论我是逃了还是死了,都只会给家里带来灭顶之灾。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安稳稳的等着九天之后跟着父亲启程去奚华城,将和谈之事想尽办法促成,不能白费了这一次的牺牲。咱们一家子能平平安安的,我自己能侥幸保命活下来,便也知足了。至于其余的什么贞洁什么名声,我不想,父亲也不要多想。”

“宜姐儿……”秦槐远想不到,秦宜宁在如此紧要关头会如此镇定理智。

这时候最委屈,最无辜的,不就正是她吗?

“父亲不要难过,我在外面见过太多的生生死死,平日里穷人家的孩子,磕碰到的死的,被马车撞的,被野狼野狗叼走吃了的,掉水里淹死的……人命珍贵,可人命在有些人眼里也最贱,赶上匪兵屠城,或者灾年没饭吃,穷人家将个健健康康的姑娘卖了,也只能换来半袋的棒子面儿……”

“父亲,我看得开,只要活下来,就一定会有希望。您看我不就看到希望了?我以前还以为自己要在山里打猎采药一辈子呢,如今不也被父亲找到了?人这一辈子总要经历风风雨雨,能活下来,看到最后、笑道最后就是好的,至于中间经历的那些,我不在乎,父亲也不用在乎。我不是那些娇娇弱弱的千金小姐,这些我都不怕。”

第一百零三章 望眼欲穿

秦槐远静静的望着秦宜宁,仿佛到此时才第一次真正了解了自己的女儿。

她就像一株过早离开暖房的花,在石缝中挣扎着求生,接受暴风骤雨的摧残,却以最顽强的意志力存活下来,竟还能开出最美的花朵。

她一直是个能让他感到惊喜的孩子。她总是在不停的学习,不停的进步,每当他惊喜的发现原来她还有新的一面时,不久她就能为他展示出更闪耀的一面。

与那些养在深闺的寻常闺秀相比,她的聪慧、胆识、能力和手段早已超过常人。如今竟还有许多男子都比不上的心怀。

秦槐远感到安慰,可更多的是感觉到愧疚。

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子,到底要经历多少痛苦才能有如今看淡风雨的心怀和魄力?又经历过多少无奈,被残酷的现实摧折到何等程度,才能小小年纪就学会泰然接受命运?

这个孩子怎么能如此懂事,如此惹人疼?

秦槐远伸长手臂,大手越过方桌摸了摸秦宜宁的头,声音沙哑的道:“是为父对不住你。”

“父亲说的什么话?”

秦宜宁雾蒙蒙的翦水大眼亮晶晶的望着秦槐远,“父亲没有对不住我,一点都没有!我相信父亲但凡有一丁点办法,也不会带我去的,只是圣旨已下,父亲总不能为了保护女儿一个,落个抗旨不尊的罪名。父亲不只是我的父亲,还是秦家的族长,定国公府的惨剧不能在咱们家再来一次。”

“我平日里享着太师嫡女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没道理危难时刻就不能一同承担了。若是只能共享福,不能共患难,那还叫什么一家人?若真那样,我就不配做父亲的女儿了。”

“好。好。”秦槐远眸中有了湿意,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秦槐远自觉都要被练成一颗铜豌豆,如今却被女儿说的禁不住鼻子发酸。

他仰起头用力眨眼,半晌方恢复了平日模样,叹息道:“宜姐儿,不论你如何看得开,为父都知道是我对你不住。你答应我,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要努力的活下去。”

他最担心的是她清清白白的一个女孩家,会因受不了屈辱而自尽。

“那是自然。我可是很‘贪生怕死’的。”秦宜宁知道秦槐远的担心,笑着道:“我好不容易活到现在,保住这条命付出的努力很多,那么多努力我可不想白费了。”

“好孩子。”秦槐远见她说的诚恳,是真的看开看淡,并非只是为了安慰他而哄他,终于能够放下心了。

被秦宜宁遇事不慌不忙的积极态度感染,秦槐远憋在胸中一夜的那口浊气终于也散发开一些。

秦宜宁略坐了片刻,便是告辞回硕人斋。

秦槐远想起方才六小姐和秦慧宁所说所做,再对比秦宜宁的懂事和乖巧,越发替秦宜宁抱不平,打定主意要给秦宜宁撑腰,出口恶气,想了想,就亲自去了老太君的慈孝园。

秦宜宁这厢回到硕人斋,忍了一路的冰糖和松兰进了门就开始抹泪。

他们刚才伺候在外间,将秦宜宁和秦槐远之间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既动容他们父女之间的情分,又感叹秦宜宁的稳重,但是更多的是愤怒和怨恨。

“昏君害了我家里不够,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现在还要来害姑娘!”冰糖抽噎着,用力摸了一把眼泪,将苹果脸都蹭红了。

秦宜宁拿了帕子递给她:“快小声些,仔细隔墙有耳。”

“骂昏君的也不是我一个,那老不死的,早就该死了!”

冰糖想起秦宜宁对她的好,一心一意的为她盘算将来,她卖药膏和脂粉所得,秦宜宁从未觊觎,还想尽办法帮她开拓商机,有清流文臣的家眷送了东西来,秦宜宁也都如数给她,从不藏私,生活上她对她的关心和照顾不是一星半点。

如此人品端正、心地善良的人,如今却要因昏君一句话而献给一个老色鬼亵玩。

昏君怎么不吃饭噎死喝水呛死呢!

松兰、秋露、柳芽和祝妈妈也都难过的抽噎起来。

秦宜宁见他们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说她不怨恨,不恐惧,那都是骗人的。

只是她见过了太多的黑暗,在底层挣扎的久了,学会了认命,也学会了如何顺着命运的安排去抗争。

既然无法改变的事,再纠结恐惧也都没用。她现在需要想的是如何在和谈中活下来,如何过好以后的日子。

下人们见秦宜宁如此镇定,再哭反而不好,就都擦了眼泪。

冰糖擤了一把鼻子,这才想起正经事来,拉着秦宜宁到角落里低声道:“姑娘,今儿客栈里那位公子命人来传信给您了,说是这么多天您都不看去看他,着实敷衍,问您是不是已忘了他的救命之恩,不打算管他了。”

秦宜宁闻言一愣,尴尬的笑了一下。

她没有忘记姚之曦的救命之恩,但是这些天母亲被压制着,情绪一直不好,她每天只忙内宅中事都已焦头烂额,冰糖每天都去给姚之曦针灸解毒,她也会追问解毒的进度,却是从未想起过要亲自去看看他。

秦宜宁想了想,道:“罢了,我还是去看看吧,正月十六就我就要启程,算起来还有九天时间,不知期间皇上还有什么安排,不如趁着今日得闲去见见他,也当做道别吧。”

道别二字让人心里难受。

冰糖沉默的点头,去吩咐人备车。

秦宜宁带着冰糖、松兰和秋露三人,去回了秦槐远一声就出了门,老太君的心已偏的没边儿,秦宜宁如今都避免与老太君打交道。

逄枭今日特地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月白的锦袍,此时正坐在临窗的罗汉床看书。

他坐姿笔挺,神态专注,看的极为认真。

只是从早起到现在,书都没翻一页。

虎子来回端茶倒水,看着逄枭那看起来文质彬彬其实神游天外的模样,嘴巴都要撇歪了。

今日若秦四小姐不肯来,主子估计得疯!

刚这样想,忽见主子蹭的站了起来。随即虎子便听见外头有细碎的脚步声和女子的说话声。

虎子吁了一口气,就迎了出去。眼角余光还瞥见自家王爷又一脸淡然的坐下了。

虎子再度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开了门,满脸笑容的行礼道:“您来了,快请进。”

第一百零四章 小白兔

秦宜宁对虎子颔首,“你家公子身子可好些了?”

虎子笑嘻嘻的道:“土豆姑娘针法如神,公子已经好多了。”

“你才是土豆呢!”冰糖气的跳脚,“猫崽子我警告你,我今儿正在气头上,你要是再叫我土豆我就跟你急!”

“嘿!你还不是叫我猫崽子么。”虎子冲着冰糖吐舌头,“你跟我急又能把我怎样啊,小土豆!”

冰糖苹果脸气的红扑扑的,大眼睛使劲瞪着虎子,抽了一根针灸用的银针就要扎他。

虎子被她瞪的浑身舒坦,笑的更欢了,跳着躲开让冰糖追。

秦宜宁与松兰和秋露对视一眼,笑道:“你们在外头等我。”

“是。”松兰、秋露行礼退下。

秦宜宁便进了屋,缓步走向里间。穿过落地罩,就见姚之曦正慵懒的斜倚在临窗罗汉床上看书。

阳光透过明纸从他背后照射进来,将他高大的身形勾勒出了一圈淡金色的光晕,他如墨的发和黑貂绒的毛领子上都撒了一层星光,将他轮廓分明的硬朗五官也染上几分温柔。

眼前的景象,给她一种岁月静好之感,这是她不曾有过的感受。

秦宜宁禁不住笑了起来,声音里也染上了温和的笑意。

“姚公子。”

逄枭听见她的声音,唇角就禁不住的往上扬,只是他依旧固执的维持着看书的姿态,头也不抬的懒懒道:“真是稀客啊,我还当你已经忘了我呢。”

那语气怎么听怎么酸。

秦宜宁歉然道:“你的伤势我一直都在关心,只是家中有事,不得空出来,幸而冰糖每天都会将你的情况告诉我,知道公子的情况在好转,我也就放心了。”

逄枭哼了一声,抬起头来斜睨她:“你说的倒是好听。”

他慵懒的盘膝而坐,抬着下巴看人时,凤眼中仿佛有光,秦宜宁这才发现这人的睫毛竟然很长,眉眼很是俊俏。

秦宜宁见他如此,莫名就想起曾经救过自己的那群野马中神骏的头马。

一样的俊俏,一样的烈性,明明是暴躁至极的脾性,若硬碰是打死也不肯让人骑的,自己为报恩好意陪伴,主动割草喂食,主动伺候洗浴,那般火爆脾气的头马竟肯让她骑了。

所以对付这种脾气,不论是野生的马儿还是野生的姚公子,都只能顺毛撸?

思及此,秦宜宁笑容更加温暖,诚恳的行了一礼道:“近日怠慢了你,是我的不是。着实是因家中有事……”

想了想,又续道:“我家的事你也知道,曹国丈的长女做了我父亲的妾室,府中风向有变,我母亲的性子又不讨老太君的喜欢,这几日过的着实辛苦。没能来看你着实怠慢了,姚公子大人大量,就不要怪罪小女子了。”

她肯与他说起家里的事,意思就是不当他是外人了。

虽然逄枭有的是办法知道秦家的事,可这些话从秦宜宁口中知道,即便她只是一语带过,依旧能让逄枭的心情舒畅。

逄枭又哼一声,眼角眉梢已有笑意,骄傲的抬着下巴,“罢了,既然你这般诚恳的认错,本公子大人大量,就勉为其难不与你计较了。”

秦宜宁眉开眼笑的道:“那就多谢你啦。”

“笑什么呢,丑死了。”逄枭看着她的笑脸,只觉得背脊上一阵酥麻,连脑子都要麻了,脖颈和耳根发红,用力冷着脸别开眼,“前儿还说要对我负责,要伺候我一辈子,连‘达达’都叫了却不肯理我,我还当你是忘恩负义不打算报答了呢!”

秦宜宁的脸腾的红了。

“达达”是情人、夫妻私话之时女子对男子亲昵的称呼,秦宜宁也是在市井中时偶然听话本时候听到过。上次他故意诓她叫他“姚大大”,谐音便是“达达”。

想起他的没正经,秦宜宁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没对着救命恩人行凶。

虎子这会儿早就逗够了冰糖,笑嘻嘻的端了茶碗来,“四小姐,请用茶。”

秦宜宁便在一旁铺设了厚实坐褥的圈椅坐下,只低头品茶,不肯再理他了。

逄枭却撑着下巴,趁着秦宜宁不看他,自个儿肆无忌惮的欣赏起美人儿来。

多日不见,她依旧那么明艳,一身素淡装扮,不施粉黛,不戴金玉,整个人干净纯澈的像是一汪泉水,安静品茶的模样漂亮的像幅画儿,又乖巧的像只小白兔,叫人只想拿胡萝卜和青菜去投喂。

逄枭自然知道秦宜宁的聪慧和厉害。

但是在他眼里,秦宜宁的厉害就跟小白兔被惹毛了挠人一样,毫无杀伤力。

真是奇了怪了,从前见到小兔子,他只会想是烤着吃还是红烧了吃,如今却想养一只,抱在怀里揪一揪兔耳朵,再使劲揉两把小白兔圆滚滚胖乎乎的小屁股。

逄枭的眼神就落在了秦宜宁略显清瘦尚未发育完全的身材上。

啧啧,这兔子太瘦,需要多喂点胡萝卜。

“姚公子!”秦宜宁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终于忍不住了,放下茶碗怒瞪着他。

只是她生的太美,又不是真的动了怒气和杀机,那眼神明亮含水,根本就没什么气势。

逄枭被她这又软又乖的模样逗的噗嗤一笑,差一点就忍不住去摸她的脸。

“罢了罢了,不逗你了。”万一真惹毛了以后可不好哄,“其实我是听说你要陪着你爹去和谈,大周那个兵部尚书不是什么好鸟。你若是不想去,我可以帮你。”

说起和谈之事,秦宜宁虽神色不变,可逄枭立刻就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

也许是面对外人,自己的行为不会影响到对方的情绪和生死,秦宜宁不自禁就卸下了强作淡定的面具。

“你帮我?能怎么帮我?叫皇上改变主意?还是叫大周换个主持和谈的官员?姚公子,我知道你来路不凡,可这两样都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我这个位置,不能逃,不能躲,只能顺从认命。”

逄枭挑着眉:“你要是真去了,以后可就要叫那个廉大人‘好达达’了。据我所知,廉大人的性子可不会像我这样只口头上占你便宜。”

秦宜宁瞪他一眼,“你还知道你那张破嘴总占人便宜啊?”

第一百零五章 表了个白

逄枭倾身向前,一手撑着罗汉床沿,另一手指着唇角,张大眼微撅着薄唇笑看着她:“你说我是破嘴?我嘴哪里破了?我怎么没感觉到?”

秦宜宁险些被他那忽然靠近的俊脸晃花了眼,红着脸往后躲:“你这人,真是好没意思,我是说你嘴巴太坏,总欺负人,又没说你嘴巴真的破了。”

“是吗?”逄枭已下了地,看着她霞飞双颊的模样,忍不住负手弯腰,凑近她缓缓道:“那是我会错意了。”

秦宜宁抬头,正对上他暗沉深邃的眼神。

他的眼睛很漂亮,鼻梁高挺笔直,唇形微薄,唇角上翘,此时严肃的闭着嘴,依旧让她觉得他似有笑意。秦宜宁猛然惊觉自己竟盯着姚之曦的脸看了起来,忙垂下眼,眼神便落在了他半露在雪白交领外的喉结上。

看这里似乎也不对。

秦宜宁索性转回头去看别处。

逄枭笑起来,佯作不在意的在她面前负手踱步,虽没有看她,可所的注意力都落在她身上。

“啧啧,想不到你竟是这般懂得认命的女子,与我想的到不一样,我还猜想你会直接逃走呢。”

“这个节骨眼儿上,我逃走了,一家人怎么办?”

“他们对你又不好,又没养育过你。为了他们就要牺牲你自己,你甘心?”

“他们对我的确不一定是真心,从前也没有养育过我,可我又为他们做过什么?我又不是金锞子,难道还能让每个人见了我都喜欢?”

逄枭闻言一愣,噗嗤笑了:“那也不见得。”

“什么?”秦宜宁不解的看着他。

“我见了你就挺喜欢的。”

秦宜宁脑子里轰的一声,脸颊一瞬涨的绯红,唇角翕动,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逄枭也惊讶自己竟说出这么一句来,咳嗽了一声,补救道:“谁叫你长的像我们家大白。”

“大白?”秦宜宁呆呆的问。

逄枭笑了:“我娘养的一只哈巴狗,一身雪白的毛,又傻又贪吃,我娘给她取了个名叫大白,还有一只看门的狼犬,名叫大黑,它们俩是一对儿。”

“你!”秦宜宁怒瞪着面前之人,方才一瞬的尴尬和羞涩退去,竟分辨不出现在是什么心情了。

他总是喜欢逗弄她,身份不明不白,说话半真不假,秦宜宁已经分不清他到底哪一句是真话,哪一句是假话,只知道自己见了他总会被气的牙痒,想干脆不理他,他又不是真的特别惹人厌,若理会他,自己又总被占便宜。

真是叫她都不知该如何对他才好。

但是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和谈之旅,那之后她都不知能不能活着回来,许多纠缠在一起的情绪秦宜宁也就不去理清,也不在乎了。

“若不是看在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的份儿上,我一定要揍你一顿。”秦宜宁泄气的哼了一声。

逄枭笑道:“你揍我?还是给我按摩?”

“姚公子,我真的不与你说笑了。其实你就是不捎信儿来,我也是要来见你的。我此番前去,生死未卜,兴许这次便是永别了。你的救命之恩我尚且未曾报答,心里着实愧疚的很。”

秦宜宁站起身叫了冰糖过来,“冰糖说,你身上的毒再三四天便可解了。我也就能安心了。我已嘱咐了钟大掌柜,往后若有什么事,我若不在,你来找钟大掌柜也是一样的,昭韵司虽不是什么大买卖,你或许看不在眼里,人脉还是有一些,虽然这也算不得报答,但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安排的了。”

秦宜宁说罢叫了冰糖:“你去给姚公子施针吧。”

逄枭皱着眉看着她的背影。

她如缎子一般的鸦青长发和雪白的裙裾看在他眼中,让他觉得她像是水墨画中人,随时会飘然远去。

她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身材,可也只及他的肩膀高,如此娇软的一个小姑娘,却要被迫承担如此多的无奈,从小到大,她的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她与他的命运又何等相似?

“秦四。”逄枭鬼使神差的叫住了她。

秦宜宁回头,“怎么?”

“没事,你放心便是了。”

秦宜宁不解的眨了眨眼,并不懂逄枭说的放心是什么意思,但依旧笑了一下,道:“我去与钟大掌柜说说话,让冰糖留下为你诊治。姚公子,就此别过吧。”

逄枭挑眉一笑,摆手道:“罢了,你去吧。”说着转回身解去大氅。

秦宜宁便不多留,去与钟大掌柜说起话来。

秦宜宁要跟随秦槐远参与和谈的事,如今已被传的天下皆知。许多人在背后骂昏君,钟大掌柜听闻消息后,也是难过的一夜没睡。

这会儿见了秦宜宁,钟大掌柜险些当面就哭了,叠声咒骂道:“真是昏聩,昏聩啊!东家这么好的人,为何要摊上这样的事儿来。女儿家最要紧的便是名声,若真是去了奚华城……”

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会引起秦宜宁的恐慌,钟大掌柜摸了一把眼角的热泪,“真是作孽啊!”

秦宜宁体会得到钟大掌柜对自己的关切,笑着亲自为他斟了一碗茶。

“我一直觉得自个儿命大。小时候被丢在野地里,早就该被野狼叼去了,我却被养母捡到。七岁时养母病危,我本决定要卖身换钱给养母瞧病,却遇上了好心人给了我一笔银子。”

“八岁时养母病逝,我自个儿进了深山,本以为哪天就一命呜呼了,谁知我竟侥幸活了下来,后来我又觉得自己八成要打猎一辈子了,可我父亲的人却找到了我。”

说到此处秦宜宁笑眯眯的看着钟大掌柜,安慰道:“可见,人这一生的际遇,不走到最后一步,永远都无法确定眼前的到底是好运还是厄运。”

钟大掌柜被秦宜宁乐观的态度感染,心中顿生豪情,“东家小姐果真心怀宽广,老夫虚长了这么些年岁,却是不及小姐多了。”

“钟大掌柜真是说笑了,其实与您说实话吧,我着实怕的要命,可事到临头,怕又有何用?就如我们每个人都知生下来就一定会死,难道我们就不活了?即便是怕,日子也要过下去。船到桥头自然直,听天由命罢了。”

钟大掌柜闻言禁不住笑:“可不正是这个理儿。”

秦宜宁与钟大掌柜交代了一番,最后低声道:“我此去怕是凶多吉少,若我回不来,皇上或许会收回昭韵司为己所用。先前皇上抄没定国公府时就已经惦记着昭韵司的产业了,我若出事,皇上收回此处也是名正言顺,钟大掌柜是昭韵司的老掌柜了,皇上并不会亏待你,只是,我担心我外祖母他们。”

秦宜宁在时,可以用身份的便利将定国公府的女眷们租赁出来用银子养着,可一旦她不在了,皇帝做了昭韵司的主人,必然是不会养着人吃白饭的。

钟大掌柜叹道:“东家,我人微言轻,不敢保证什么,但我能与您保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会帮衬老东家夫人。老东家在时,对我不薄。您对我全家又有救命之恩,这恩情我还没报,若您真有万一,您放心,我一定尽力照拂她们。实在不成,我掏一笔银子让她们逃走。”

秦宜宁点了点头,由衷的感激道:“多谢你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如今她眼看着就要落寞了,就连自家堂姐妹和祖母都要踩她几脚,钟大掌柜却没有落井下石,还能承诺帮衬定国公府的遗孀,秦宜宁已是感动非常。

与钟大掌柜说话的时间,冰糖已为逄枭针灸妥当。

秦宜宁便带着婢女们回了秦府。

此后几日,秦宜宁都未出门,只专心的留在兴宁园侍奉孙氏。

孙氏遭受连番打击,先是得知自己养了十四年的女儿是个假的,后是孙元鸣之死,定国公府男丁抄斩,紧接着便是秦槐远纳了曹氏为妾,众人对待她态度,前后落差之巨成了压垮她的那根稻草。

如今秦宜宁又要被献给一个老色魔,都未必能活着回来。

孙氏与秦宜宁的关系才刚好一些,就要眼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她如何能受得了?

几项夹攻之下,孙氏便病倒了。

秦宜宁每日忙着侍疾,其余的一概不管,眨眼过去八天,待到正月十五这一日,詹嬷嬷与秦宜宁告辞回了宫里。

临行之前,秦宜宁真诚的与詹嬷嬷行礼道谢。

这短短的月余时间,秦宜宁从詹嬷嬷身上学到良多,受益匪浅。

詹嬷嬷看着秦宜宁漂亮的脸,只想到了“红颜命薄”这四个字,奈何她只是个奴婢,自己尚且如同浮萍,也真的帮不上秦宜宁,就只能无奈的告辞。

元宵佳节,暖阁晚宴,秦家的气氛有些压抑。

老太君端起酒盏,叹息道:“明日和谈的队伍便要启程,宜姐儿的行装可都打点妥当了?”

秦宜宁点头:“是,都已经打点妥当了。”

“嗯,那就好。”

老太君话音方落,就见秦嬷嬷面色极为难看的走了进来:“老太君,各位主子。”

梅兰竹菊四君子的红木雕花大插屏另一边,秦槐远等男子也都撂下银筷,看向门口的秦嬷嬷。

秦嬷嬷低垂头道:“皇后娘娘派遣了一位燕喜嬷嬷来教导四小姐,此时人已在门外。”

第一百零六章 强硬的父亲

燕喜嬷嬷是做什么的,在场人人皆知。

秦宜宁一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即便要被秦槐远带去献给大周主持和谈的老色魔,也不能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叫个嬷嬷来教导她如何去服侍男人!

她又不是要出阁,更不是秦楼楚馆里那些挂了头牌要卖身的女伎,皇后如此做,是在羞辱秦家,当众打秦家的脸!

秦宜宁抿紧了唇。她就知道临行之前妖后必定要闹出幺蛾子来的。

在场之人的脸色也都不好看。

孙氏这几天病着,虚弱的很,今日是勉强撑着起身来参加元宵晚宴的,谁料想竟得了这么个消息,当场就气的脑子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若非金妈妈眼疾手快,孙氏险些一头栽倒下去。

三小姐,七小姐,八小姐堂姐妹,看着秦宜宁时眼神就都又是无奈又是怜悯。

只有六小姐冲着秦宜宁翻了个白眼,暗骂她活该。

她被父亲斥责,被嫡母禁足抄写女四书,到今早才被解了禁足。

秦慧宁则是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担忧的道:“还没出门就这样儿了,若出了门可怎么是好。宜姐儿还能活着回来么?”

众人都是这么想的,但是真正说出这句话来堵秦宜宁心的,也就只有秦慧宁了。

老太君、二夫人和三太太都觉得秦慧宁在这样场合这般说话着实太没人情味,但碍于曹雨晴也在场,又不敢开罪她,便没开口阻止。

孙氏被气的再度咳嗽起来,脸色铁青的瞪着秦慧宁,想不到自己养了十四年,竟养出个仇人来!

秦慧宁得意的看着安静的秦宜宁和凄惨的孙氏。

谁知,曹雨晴却是拧着眉斥了一声:“秦慧宁,你说的是人话么!还不闭嘴!”

秦慧宁震惊的瞪圆了眼睛,好半晌没回过神来。

她不懂,为何曹雨晴要屡次为秦宜宁说话!为何这个家里,人人都喜欢秦宜宁,人人都针对于她。

女眷们的争锋不过是瞬息之间。

屏风的另一边,秦槐远、秦修远和秦修远都面色凝重。

年轻一辈的人,大爷秦宇和二爷秦寒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秦寒是侠义心肠,最爱打抱不平,如今更是拍案而起,焦急的道:“大伯父,咱们可不能叫人这么来欺负四妹妹!四妹妹跟着去和谈,那是圣命难违,为国家大义考量,如今弄这么个人来是什么意思!将咱们家的嫡出小姐当成什么了?若是这么叫那个什么燕喜嬷嬷进来,还不叫人看轻了咱们家?”

而秦寒的一句话,也提醒了屏风这一边的女眷。

二夫人和三太太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手上无意识的紧紧握着衣襟,各自将衣襟都抓出了褶皱。

若真让燕喜嬷嬷进来,怕是要传出各种风言风语来。秦家的女儿体面往哪里搁?别的不说,他们二房和三房可还是有未出阁的女儿的!

二夫人和三太太就都求助的看向孙氏。可孙氏只顾着生气,并未看他们。想来她也没有多余的脑力去思考这些。

二人又看老太君,但老太君直顾低头吃茶,不看他们,也不看其余任何人。

二人就知道,老太君什么都想到了,就是不肯开口,怕得罪了妖后的亲姐姐。

两个做母亲的,当即气的面色涨红,但心都凉了。

这是摊上了个什么婆母啊!

二夫人犹豫着,刚要开口,想不到秦宜宁先一步道:“此事父亲还要三思,女儿是注定要被舍了的,可家里还有其他的姐妹,她们还要做人的。”

一句话,就引得二夫人和三太太感激的望向秦宜宁。

几位姑娘如今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紧张的拧起眉来。有垂头沉默看不清情绪的,有感激看着秦宜宁的,也有如秦慧宁和六小姐这般怒瞪着秦宜宁怨恨她连累自己的。

秦槐远这厢缓缓站起身,负手踱向门前,吩咐秦嬷嬷道:“叫人过来。”

“是。”秦嬷嬷应是退下。

不多时,便见一位穿了枚红色妆花褙子三十五六岁的妇人快步而来。

她面上擦脂抹粉,头上还戴着一朵大红的副花绢花,打扮的十分喜庆。

见了秦槐远,燕喜嬷嬷行礼堆笑道:“见过秦太师,奴婢给秦太师请安,给各位主子请安。”

秦槐远微微颔首,道:“这位嬷嬷贵姓?”

“不敢,不敢,奴婢免贵姓姜。”

“嗯,姜嬷嬷。”秦槐远微微一笑,温和的问:“今日你来,是皇后的谕旨,还是皇上的旨意?”

姜嬷嬷飞快的抬眸看了秦槐远一眼,本想赔笑说话,可秦槐远的笑容虽然温和,但眼神太过冰冷,唬的姜嬷嬷笑脸险些僵硬住,忙恭敬的又行了一礼。

“回太师爷,是皇后娘娘的口谕。”

秦槐远便点了点头,道:“来人。预备车马,送姜嬷嬷回宫。”

姜嬷嬷惊愕的瞪大了眼。

一直沉默不吭声的老太君蹭的站起来,几步冲出屏风抓住秦槐远的袖子道:“蒙哥儿,不可啊!”

见老太君这般,二夫人和三太太差点要学孙氏暴起怒骂这个自私至极的刁妇。就是二老爷和三老爷也都拧着眉抿紧了唇。

秦槐远并未动怒,因为他太了解老太君的脾气秉性,只安抚的对她道:“母亲别急,儿子自有主张,稍后再与您说。”

老太君犹豫的望着秦槐远,许久才缓缓点了头。

秦槐远就吩咐秦嬷嬷:“包个大的封红给这位姜嬷嬷。”

转向姜嬷嬷,温和的笑着道:“还请姜嬷嬷偏劳,替本官回宫给皇后娘娘回个话。”

“是。奴婢一定照办,太师爷请说。”

“秦某铭记皇后娘娘的美意,他日若秦府再有嫁女儿的事,一定与宫里请燕喜嬷嬷来服侍。”这是在敲打皇后,秦家不是嫁女儿,用不着你假好心!

姜嬷嬷唬的脸都白了,犹豫着道:“可皇后娘娘的口谕……”

“若是皇后娘娘此番执意如此,便请皇上下圣旨来,见了圣旨,秦某一定照办!”言下之意,我们不抗圣旨那是忠君爱国,堂堂的秦太师府,还不将你个后宫女流放在眼里!

如此强硬,已是当面表现出愤怒,要与皇后杠上了!

秦家人有心里暗爽的,也有担忧的如老太君这般差点晕过去的。

倒是曹雨晴起身过来,对姜嬷嬷道:“你回去告诉曹雨柔,叫她不要插手我们家的事,管好自个儿那摊子就得了。”

姜嬷嬷的冷汗都流下来了!

这位必定是皇后的亲姐姐?可是,作为亲姐姐敢这么说话,她一个女婢若也敢这么传话,恐怕根本见不到明早的太阳!

第一百零七章 痴心一片

姜嬷嬷只能面上应着,背脊的冷汗将小衣都湿透了。

话不能不回,又不敢真的将秦槐远的话照搬给皇后听,她可还想活命呢!

秦槐远抿着唇负手站在原地,他不想管姜嬷嬷为难不为难。这些人惯会逢高踩低、欺软怕硬,今儿也就是对上了他是个硬气的,若是面对个和软的,这些刁奴要比寻常人都黑心得多。

没道理被人欺压在头上,他还不能动怒!

曹雨晴柔柔的望着秦槐远,娇声道:“老爷,婢妾随同这位嬷嬷入宫一趟吧,我与皇后娘娘解释一番,毕竟亲姐妹之间说话方便一些,都是姻亲,引起误会就不好了。”

“好,好,雨晴啊,今儿这事少不得要劳烦你。”老太君闻言长吁了一口气,拉着曹雨晴的手亲昵的拍了拍。

“老太君说的哪里话,婢妾既进了秦家的门,便是秦家的人了,哪里能冷眼看咱们家的笑话呢。”曹雨晴笑着看向秦槐远,“老爷,您说这样可好?”

秦槐远看了曹雨晴一眼,沉吟片刻,点点头,拱手道:“如此,就有劳你了。”

曹雨晴见他如此客气,眸光暗淡了一瞬,立即还礼道:“老爷太客气了,婢妾这就去,今儿若晚了便在皇后娘娘那住下,明儿再回来,老爷和老太君放心便是。”

说罢,曹雨晴就叫上姜嬷嬷,带着贴身服侍的婢女出门去了。

老太君双手合十对着天空拜了几拜。

“阿弥陀佛,多亏咱们家还有这么个贤惠的人,不像只会惹是生非的那种人,遇到事只知暴躁坏事,对家里毫无帮助。”

明显,她这是在说孙氏。

秦槐远皱眉道:“母亲,天色不早,明日我们就要启程了,我便先回去准备一番。”

不等老太君回答,就径直转过屏风往孙氏身边走去,柔声道:“走,咱们回去。”

孙氏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滑落下来,方才被老太君指桑骂槐的怒气都消了,点着头“嗯”了一声。

待二人走远,老太君才回过神来,尴尬的道:“今儿便散了吧。也让他们回去准备一番。”

被突发之事搅了兴致,众人也都没了兴趣继续下去,各自行礼退下。

秦宜宁回了硕人斋,如往常那般盥洗之后便歇下了。

次日清早,礼部随行的官员早早的便等在府门外。

秦宜宁随秦槐远拜别家人,听了老太君一番“一定要懂事、听话”之类的嘱咐,便带着冰糖和松兰登上了特意为她准备的八宝流苏车。

推开车窗,素手撩起水蓝流苏暖帘,秦宜宁摘下兜帽,抬眸看着秦府的正门。

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匾额上烫金的“秦府”两个大字晃的她不得不眯起眼,粉墙黑瓦延绵向两方,将偌大的秦家环抱其中,穿红戴绿、珠翠环绕的女眷们站在门前,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此时人人泪盈于睫,依依不舍的看着她。孙氏更是靠在金妈妈的肩头,哭的肝肠寸断。

这个家,未必温暖。

可这座宅邸的存在,让她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只是想不到世事无常,她才刚有了真正的家,就又要离开了,且还不知是否能够回来。

秦槐远所乘的锦绣华盖朱轮车在秦宜宁马车的前方,此时他也在凭窗向外望着。

随行的礼部几位官员眼看着吉时将到,便策马上前来拱手道:“大人,时辰到了。”

秦槐远颔首道:“那便启程吧。”说着放下了车帘。

秦宜宁闻言,对孙氏和孙氏身旁的秋露等人笑了笑,也放下了窗帘,关上了车窗。

她临行之前将硕人斋的仆婢都托付给了金妈妈照顾,至此,与她相关的人就都已经安排清楚,即便她回不来,也不至于牵肠挂肚。

其实冰糖和松兰她都不想带,是她们二人执意跟随,松兰嚷着要投缳,冰糖预备了毒药要去找妖后同归于尽,秦宜宁磨破了嘴皮子也说不听她们,便只能带着了。

马车晃动,队伍缓缓前行。

孙氏拉着金妈妈的手追了两步,哽咽着高声道:“宜姐儿,你一定要回来啊!我等你回来!”

秦宜宁压抑的离愁,被母亲一句话引了起来,她用力闭上眼,仰起头,才将即将涌出的眼泪忍了回去。

孙氏看着队伍渐行渐远,泣不成声。

“那孩子才回来两个月呢,我都还没好好对她。”

患难见真情,如今的孙氏已不再怀疑秦宜宁,也真正看出这府里谁是真心对她的人,秦宜宁是真正的孝顺,一心为了她好,可是在她有能力照顾她时,她却并未好好待她。

孙氏如今是悔不该当初。

金妈妈和三小姐、八小姐都在一旁叠声劝着她。

“四小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夫人放宽心吧。”

“是啊,大伯母,四姐姐有勇有谋,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

老太君心里也不好受,到底那也是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且她容貌心性都与她最疼爱的儿子那般相似。

只是时局如此,他们没有办法,只能认命。

“咱们回去吧。”老太君叹息着开口。

谁知话音方落,却听见背后一阵急促错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众人回头看去,正看到一身浅紫白狐毛领子披风的太子快马而来,后头一众身穿铁灰棉服的内侍们急忙的策马追赶。

尉迟燕并未下马,焦急的问道:“四小姐呢?已经走了吗?”

开口不问秦槐远这个太师,而是问秦宜宁,太子的心思众人哪里还有看不明白的?

若不是这一次皇帝下旨,他们家可能就要出个太子妃了,将来兴许也会出个正宫皇后。

老太君一想这些,心里就像被谁剜了一刀似的,扼腕不已的摇着头:“走了,已经走了。”

“走了?”尉迟燕心里咯噔一跳,难道是秦宜宁不肯受辱,自尽了?!

见太子脸色瞬间苍白,一旁的二夫人忙道:“殿下,四小姐跟着秦太师刚刚启程。您这会子快马追上必然来得及。”

尉迟燕这才像是活过来一般,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对二夫人和老太君等人点了下头,就快马加鞭的追了上去。

“殿下,殿下!哎呦喂!” 内侍们也急忙追着太子而去。

出行的队伍拣选人烟稀少的大路走,而尉迟燕慌不择路,沿着集市去追,自然没有找到人,等到了北城门,发现车马还没过来,尉迟燕还要折返回去。

还是随行的内侍劝说道:“殿下若回去,万一再走岔了呢?殿下不如在城外必经之路上等着。”

尉迟燕一拍脑门,长吁一口气道:“本宫是慌了。”

他定下心神,便选了城外二十里一处树林旁等候着。

树林中,逄枭带着虎子正栖身于一颗粗壮的大树上吃馒头,听见外头有脚步声来,二人缓缓停下动作。

虎子低声道:“主子,好像是有人来了。”

“嗯。”逄枭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老高。

虎子也将馒头吃了,站起身往官道方向看了看,又低声道:“看样子是来送行的,瞧穿着打扮和随行之人,此人应该是大燕太子。”

“嗯。”逄枭悠哉的裹紧了身上的细棉布棉斗篷,懒得多言语的模样。

虎子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见了秦小姐就变成痞子话痨,对他就连句话都懒得说,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

虎子在逄枭身边坐下,低声道:“主子,咱们要不要趁机宰了他?”

逄枭挑眉:“你是大燕皇帝的人?”

虎子一愣,呆呆的摇头:“不是啊。”

“那你还帮那狗杂种?”

别看燕帝只有尉迟燕一个继承人,他对自己亲生儿子也是心存怀疑和防备的,人老了,偏不肯服老,一直要霸占着那个位子不放,心里巴不得长子死了,自己就少个威胁。

“留着吧。”逄枭懒懒的闭着眼。

虎子压低声音道:“可是咱们也没必要在这里等着啊,以他们车马的速度,就是再慢,两天时间也到奚华城了。才两天能出什么问题。”

逄枭闭着眼,仿佛没听见。

虎子知道自己又被无视了,只能蹲在树杈上抠树皮玩。

不多时,官道上传来车马之声。

逄枭倏然睁开眼,保持靠着树干的姿势不变,只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尉迟燕这厢看到车队迎面而来,忙策马迎了上去。

“驭!”

见来人是太子,随行的一百兵士和五十护卫都齐齐下马行礼。

有人快步飞奔至马车旁回话:“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尉迟燕一抖缰绳,策马来到秦槐远的马车跟前,先拱手行礼:“秦太师。”

“太子殿下。”秦槐远跳下马车,微笑着还礼,本想客套两句,太子却先打断了他的话。

“秦太师,本宫有话对秦四小姐说。耽搁车队一些时间,还望太师应允。”

秦槐远一愣,随即了然的看向了后头的马车。

马车门被推开,披着一件白兔毛领子披风的秦宜宁正诧异的看过来。

尉迟燕目光与秦宜宁相对,心跳顿时失控,翻身下马,情不自禁的快步走向她。

“四姑娘,幸好追上你了!你放心,无论发生何事,只要你回来,我立即去与父皇请旨!我发誓,太子妃的位置,只有你能坐!”

秦宜宁目瞪口呆的望着尉迟燕。

尉迟燕眼神灼灼的看着秦宜宁。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呆住了。

林中,蹲在树上的逄枭面色阴沉的轻哼了一声,吓得虎子紧忙往外挪,险些掉下树去。

妈呀!王爷生气太吓人了!

第一百零八章 保护

秦宜宁美眸眨了眨,好半晌才消化了尉迟燕话中的意思。

她有些动容。

但是更多的,却是意外和深思。

她与尉迟燕不熟,他这样一来,倒是让人觉得她与他已经海誓山盟过了。

若真有这种话,何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他若怕她不能受辱而自尽,为何不悄悄地告诉她给她个活下去的希望?

如今礼部随行的官员,以及皇上安排的一百军兵和五十侍卫都在旁观,这其中必然掺杂了不同派系的人安插进来的眼线。

尉迟燕这是要当众将她绑定在他的船上,从而将秦槐远彻底拉为一派,已完全不考虑她的闺誉,就是要让所有人都误解,她曾与太子私相授受,私定终身。

秦宜宁承认,自己太现实。

可是她是当朝太师的嫡女,她不可能像个平凡的女子一般只谈感情,不分析朝局。

尉迟燕若只是个寻常人家的公子,这番做法,她会觉得是真情流露。

可尉迟燕是太子。

太子如今地位岌岌可危。

太子又与宁王关系紧密。

当初宁王抢走冰糖,她登门营救而中计,被迫将定国公府一家和父亲都拉在了宁王的阵营,宁王才能成功弹劾了曹国丈,从此才得罪了曹家,从而才有了妖后百般陷害,导致孙元鸣的死,导致了孙家的家破人亡,让那么多的女子再没了依靠,间接造成了母亲在秦府的艰难……

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起因都是宁王与太子一派的计算。

她当时天真的以为自己是在救人。

可是残酷的现实给她上了一课,孙家人的鲜血便是昂贵的束脩。

有了这些经历,秦宜宁早已不是个满脑子爱情憧憬的小姑娘了。

她微微一笑,扶着冰糖和松兰的手缓缓下了马车,退后两步行了一礼,脆生生的道:“太子殿下请自重,自古婚姻之事,自来是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子殿下这般行事,于礼不和。”

尉迟燕闻言便愣了,随即白净的面皮涨的通红,往秦宜宁面前疾走了两步,伸手便要去握她的手。

“四姑娘,你误会了,我……”

“啪”的一声脆响,他的手抓住了她的,却立即被她另一只手挥开,打的他手背红了一片。

秦宜宁拧眉,冷声道:“太子殿下,男女授受不亲!虽然臣女奉旨参与和谈之事,外界之人将臣女传的种种不堪,可那也是臣女甘愿为国牺牲!今日太子殿下竟这般当众轻薄,未免太不将臣女的名节放在眼中!”

尉迟燕愣愣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周围围观的百多号人,随即又看向蹙着眉的秦槐远。

简单的脑回路终于有几处接上了!

想着昨晚宁王去劝说父皇将他解了禁足,想着今日一早宁王怂恿他快来追人,一些模模糊糊的想法渐渐在脑海中成形。

他觉得自己是被利用了,但是其中具体细节,他还是不明白。

他只知道,他的一番表白,没有换来秦宜宁的热泪盈眶,没有换来她动容的以身相许,却成了当众轻薄,将她看低了。

是啊!她不是青楼女子,她是正经的大家闺秀,男女之事,即便只有二人,当面提起也是私相授受,何况他竟然当这一百多人高声宣扬,还要去抓人家的手……

尉迟燕后悔不已!脸上早已紫涨。

“天寒,太子公务繁忙,还请回吧。”秦宜宁说着屈膝行礼,再度上了车。

太子愣在原地,呆呆的看着她曼妙的背影。

秦槐远旁观了一切,自然明白秦宜宁的考量,心中对女儿的聪慧便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从前她在府里与人谋算,那只能看出她的聪明和手段,如今她的做法,才真正体现出她政治上的敏锐和大局观。

她这般严词拒绝,不单单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闺誉,更是为了让人明白,他秦槐远是忠于皇上的,即便做了太子太师,也并未变成谁手中的刀。

而且她一个闺中女子,面对这般大庭广众之下的调戏,她斥责的义正言辞、名正言顺。

她又说了婚姻大事尊父母之命,也给秦家与太子联姻之事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太子殿下,吉时不能耽搁,臣等先行告辞。”秦槐远微笑着与太子行礼,态度与往常的谦恭有礼并无不同,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尉迟燕急的额头都冒了汗。

“太师,本宫……”

“太子殿下不必多言,臣都明白。”

你明白什么了?!我就怕你明白错了啊!

尉迟燕心里在呐喊,唇角翕动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中坐在树上的逄枭再度放松的靠着树干,闭目养神起来。

秦槐远与尉迟燕礼数周全了一番,就上了马车吩咐启程。

车队缓缓行驶,尉迟燕带着内侍们站在路旁,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失魂落魄的上了马,再无来时的意气风发。

跟随伺候的内侍看太子的脸色,揣摩道:“殿下,那秦家的小娘子未免太不识抬举,太子殿下如此风流倜傥的人物,肯要她个残花败柳,她竟还敢这般狂妄!殿下,要不……”

“滚开!”尉迟燕一鞭子甩了过去,怒声道:“去宁王府。”

内侍惊觉自己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也不敢再多言语,急忙行礼应是,一行人追着太子往城里而去。

官道上渐渐恢复了安静。

逄枭这才睁开眼,轻飘飘一跃落地。

虎子紧随其后,“主子,那个太子倒是真的喜欢上秦四小姐了。”

“他是喜欢。可他行事未免太无章法。”逄枭走向林子深处他们拴马的方向。

虎子惊讶逄枭竟然回答他了,急忙追问道:“主子,太子虽然没有考虑到四小姐的名节,当众就那样儿的确不好,可他也是真情流露。”

“幕后之人利用的就是他的真情流露,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这种太子留着,倒也不坏。”

“主子,我不懂。”

“他最后不是说要去找宁王么。”

逄枭已先走到马匹跟前,解开拴着的缰绳,“太子的禁足,是昨晚才解的,整个新年都在东宫闭门思过。昨儿解了禁足,今日一早就急忙来了。做了一番蠢事,又回头去找宁王了,你还不明白?”

虎子眨眨眼,才长长的“哦”了一声。

“又是宁王背后捣鼓!他这是想彻底拉拢秦蒙呢!哎呦,上次他拉拢秦蒙,害的孙家男人一个都没剩,这次,啧啧,幸好四小姐还算懂得自重,从而避开一难。”

逄枭一面抚摸着浑身毛色漆黑油亮爱马,一面道:“她倒是个聪明的。”白费了他刚才为她捏把汗。

虎子闻言惊讶的道:“主子,您是说四小姐是故意的?”

“咱们启程。”

“哎,主子,您还没回答我呢。”

逄枭不说话了。

虎子郁闷的憋着嘴,跟着逄枭将马牵到了官道上,嘟囔道:“就咱们俩人,即便鞑靼人来了,咱俩又能起什么作用啊。再说他们和谈的队伍一百五十多大老爷们,鞑靼人顶多再来二三十个,也不至于将和谈的队伍都灭了。”

逄枭挑眉看看虎子,随即从领口扯出一根黑色的皮绳,上头拴着一枚小巧的雕刻了虎头纹的红玉哨子,。

虎子惊讶的道:“您传精虎卫来了?”

逄枭以哨音做答。

一声苍凉、高亢的鹰唳传遍天际。

不过片刻,便有十名精壮的汉子从京都方向沿官道策马而来,他们年纪都在二十出头,人人身高马大,气穴暴突,一看便知身手不凡。

见了雍容端坐在黑马之上的逄枭,十人齐齐的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拱手齐声道:“主子!”

“嗯,都起来吧,一路辛苦了,随我启程。”

“为主子尽忠,是我等荣幸,何谈辛苦!”

十人再度上马,跟随在逄枭身后。

虎子咂舌。

精虎卫是逄枭精心培养,都是拣选战乱时无家可归之人,表面上算作忠顺亲王府的府兵,编制只有一百人。可这一百人,却是从上千人中精选而出的佼佼者。那些落选之人就都编在虎贲军之中。

可以说,虎贲军中那些崇拜王爷的汉子,有一大部分是王爷培养而成,人人都想成为精虎卫,近身服侍王爷。

因朝局不稳,王爷出征之前,留了四十精虎卫保护王府,暗藏二十精虎卫于都城四周各安排了任务,还留了六个化妆成小厮、内侍,贴身保护老夫人等人。带出来的就只有三十四人,这三十四人又各有任务。

如今听说鞑靼探子潜入大周,为了保护仇人之女,王爷竟一下子调出十个来。

虎子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逄枭和虎子就带着十名精虎卫不远不近的缀行在大周和谈的队伍后,既让那群人无法发现自己,也可以保障一行人的安全。

到了傍晚时,果真发现了一路扮作山匪的鞑靼人,被逄枭带人不费吹灰之力的全灭了。

于秦宜宁来说,这一路倒还平静。

于逄枭和虎子来说,一路疏松筋骨,也不无聊。

十八这日的下午,队伍终于来至奚华城外。

秦宜宁撩起车窗上的暖帘。

火红的夕阳远远地半掩山间,奚华城古老的城池伫立着,以悲悯的目光凝望着大燕飘摇的山河。旷野上两军阵营连绵,呼吸的野风之中都掺杂了硝烟与血腥。

这就是残酷的战场。

秦宜宁的神色肃穆起来。

第一百零九章 豪情天纵

大燕和谈的队伍一到,便被等候多时的王辉将军和刘知府率人接进了城中。

见随行的还有一位容姿绝色的姑娘,众人哪还有不明白的?

沙场征战的热血汉子们,脸上就都有些发热。

他们不似龟缩在京都只懂纸上谈兵、贪生怕死的那群人。冲杀在前线,亲眼见识过战争的残酷,最是了解老弱妇孺在战争中充当的角色。

爷们拼死一站,为的就是让强敌不再伤害家中妇孺,让百姓人人有饭吃,有衣穿,让孩童有书可读,平安长大。所以但凡有一点血性的汉子,都不愿奸、淫、掳、掠之事发生在眼前!

他们若是拼死了,那是他们功夫不济,身后之事他们也就管不着了。

可他们还没拼死,皇上却让个清清白白的姑娘送上门去,这不是生生打脸吗?

那大周皇帝,对大燕百般欺凌。皇上却听信妖后谗言,残害忠良不说,还不顾民众心声。

定国公府满门忠义之士的鲜血还没冷透,众将士正卯足了劲要奋力一搏,可皇上竟那般贪生怕死,大周随便说一句和谈,皇上就不计前嫌,还主动把秦太师的女儿也给送上去了。

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恶气无处发泄,对昏君、妖后恨极,对惨遭灭门的定国公府痛极,对他们素来尊重的秦太师同情至极,也对秦太师之女怜惜至极。

是以王辉将军和刘知府一行人,对秦槐远和秦宜宁极为客套。

“秦太师,秦小姐,今日就请暂且在知府衙门安置吧。”

秦槐远道:“安置之事不急,恐夜长梦多、突生变数,不如现在就命人送信去敌军大营,将和谈的地点和时间先敲定下来为妙。”

刘知府点头道:“是,太师说的有理。”

秦槐远回头对秦宜宁道:“你先去好生休息吧,有事我命人去接你。”

“是,父亲。”秦宜宁给众人行了礼,就退了下去。

知府夫人正带着丫鬟婆子守在门外,见秦宜宁出来,立即客气的引着她去了衙门内宅,安排她住在正院上房,又命丫鬟婆子们预备好饭好菜,热水伺候。

这一夜,秦宜宁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表现的再坚强,可到底也是个尚未及笄的姑娘,一想到自己即将经历的事,她就紧张的浑身发冷。

她一直说自己看得开,一直告诉自己什么都没有活下去重要。

可事情真到了眼前,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若真的被侮辱,是否还能坚持着活下去,人活着,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看着投在帐子上的灯光出神,直到天光泛起了鱼肚白,秦宜宁才迷迷糊糊的睡下,似乎才刚入眠,外头就传来下人回话的声音。

“秦太师命人来请四小姐了。”

秦宜宁一个激灵便坐起身,撩开帐子,看到的是面无人色的松兰和双眼通红的冰糖。

“知道了,你去告诉我父亲,我稍后就到。”秦宜宁的嗓音有些沙哑。

揉了揉略微发疼的太阳穴,秦宜宁对冰糖和松兰道:“服侍我梳妆吧。”

“是。”

松兰哽咽了一声,拿出来时预备好的一身碧玉色锦绣褙子和一身白狐腋毛领子的玉色素锦披风伺候秦宜宁换上,冰糖则开了妆奁,为秦宜宁上妆。

云堆翠髻,蛾眉淡扫,水翦双眸,丹点嫣唇……

秦宜宁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与平日的素颜不同,今日的她比往日要明艳的多。

她试着微笑。

她笑了,可一旁的冰糖和松兰都哭了。

“姑娘,您,您……”

“别哭了。我又不是去送死。”秦宜宁站起身,轻抚垂落在肩头的长发,笑道:“你们就别跟我去了,在这里等我。”

“姑娘!我跟您一起去!”冰糖吸着鼻子:“我好歹会用毒,那老不死若真对你不利,我就毒死他!”

“毒死了他,和谈失败,下一个死的就是秦府全家了。”秦宜宁苦笑着拿了帕子为冰糖拭泪,“不怕的,不论怎样我都会活着回来,你们跟着我去不方便,就在此处安心等我。”

松兰哽咽着扑通一声跪下,抓着秦宜宁玉色的披风一角道:“姑娘,奴婢的命是您救的,您若不在了,奴婢就跟着去,到底下接着服侍您!”

“我也是!您若是不在了,我就回去找妖后同归于尽,到了底下我还服侍您!”冰糖也跪下,抓住了秦宜宁的手。

“傻话。”

秦宜宁拉起二人,拍了拍松兰的肩,又掐了下冰糖的苹果脸。

“你们都还年轻呢,何况我若真不在了,你们就不想着帮我照顾我母亲?”

“姑娘……”松兰哭的更凶了。

秦宜宁眨着眼将即将涌出的泪意逼了回去,留给她们最灿烂的笑脸。

“好了,我走了。”说罢转身,毫不犹豫推门出去。

冰糖和松兰呜咽着追了上去,却只能站在廊下,看着秦宜宁跟随知府夫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秦槐远一夜未眠,此时披着一身黑貂裘站在廊下,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出神。王辉将军已在外预备出行事宜,刘知府则陪同站在一旁。

“父亲。”

一声清唤让秦槐远收回心神。

循声望去,正看见打扮素雅,却明艳的让人移不开眼的秦宜宁。

“父亲,咱们这就去吗?”秦宜宁微笑。

秦槐远的喉结不停的上下滚动,许久才强自咬牙,点头道:“和谈的地点不论放在城里还是城外,都不让人放心,是以昨夜经过协商,将在奚华城外两军阵中搭建临时帐篷,两方各自允许带一百兵士随同。宜姐儿,你稍后就随为父一起去。”

秦宜宁乖巧的点头,鬓边的珍珠流苏微微晃动,“不在城里正好,免得大周人潜进来对咱们不利。咱们出行也要关紧城门,留人镇守才是。”

“你说的是。为父已与刘知府和王辉将军商议过,和谈之事就由为父带着礼部官员主持,王辉将军和刘知府依旧留下守城。”

“如此甚好,咱们也能放心。”

不多时,王辉将军已经拣选了一百名军中的汉子,秦槐远和礼部尚书崔文庆在前,秦宜宁独自一人在后,一同离开了知府衙门。

离开城门之前,秦槐远带着秦宜宁登上了城楼。王辉将军、刘知府和随行的一百名汉子紧随其后。

站在巍峨的城门楼上,一阵野风吹来,秦宜宁脑后的长发随风飘扬。

她看着朝阳下大好山河,看着不远处兵临城下的大周军营,看着远方苍白绵延的山峦,忽然觉得天高地阔,郁结的心情舒展开来。

秦槐远负手而立,高声问:“宜姐儿,你怕吗?”

“怕什么?人来到世上,谁都不能活着离开,大不了一死,有何可怕?”

她的话音不高,但在场之人都听的分明。

原本被选中的一百名汉子,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就连礼部尚书崔文庆都紧张出了满背脊的冷汗。

万一和谈不成,大周翻脸,他们一行人没一个能活的。

可现在,这些男子被激起了满腔热血,胆气顿生,豪情天纵!

怕什么?

一个小女子尚且有如此心怀,没道理他们这些爷们还怕死!

王辉将军动容的道:“秦小姐不愧是名门之女,我等佩服!秦太师放心,若和谈不成,我们就是拼死也要干死这群胆敢欺到大燕门前的贼子!”

“好。有王将军和刘知府守城,我们也无后顾之忧了。”秦槐远平和一笑,转而高声道:“预备车马,启程。”

“是!”汉子们高声应和,声震云霄。

秦槐远和崔文庆上了第一辆马车,秦宜宁则单独坐在第二辆马车,由一百名兵士护送着,一路前往两军阵中刚刚搭建成的临时大营。

因两边带来的兵士人数相同,加上各自安置的帐篷以及和谈时用的主帐,营地占地很广。

秦宜宁一行人的车马刚进营地,就看到身着红衣黑甲和土黄军服的两波人马早已井井有条的占据了半边营地。

红衣黑甲之人袖口上都有个虎头标识,这些人背后,几面黑底金虎旗与一面红底黑字的“逄”字大旗迎风招展。

而身着正常土黄色大周军服的汉子们背后,飘扬的是“廉”字大旗。

秦宜宁便知道,红衣黑甲的就是忠顺亲王逄枭的虎贲军。而土黄军服的是寻常大周士兵,应该是兵部尚书廉盛捷的人。

马车缓缓停下,秦槐远与崔文庆先后下了车。

秦宜宁也踩着垫脚的黑漆木凳缓缓下车。

一抬头,正看到对面营帐里走出一群人。

为首的是个年过五十,身材健硕,但眼袋低垂满面油光身穿金甲的将领。

这人一看到秦宜宁,两眼都直了,脚步一瞬停住,恨不能将眼珠子都挖出来挂在秦宜宁的身上。

如此好色之徒,必是大周兵部尚书廉盛捷。

秦宜宁心内嫌恶,面上只当不知,美眸一转,目光落在一位身披浅灰棉斗篷,须髯飘摆、道骨仙风六旬长者身上。

这是何人?倒像是一位谋士。

而这位老神仙一样的长者,正用一种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秦槐远。

第一百一十章 原来是他!

秦槐远上前一步,将秦宜宁挡在背后,随即疑惑的看向正盯着自己的老者。

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不懂为何对方会用这般饱含怒气和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

郑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慈眉善目的笑着道:“这位大人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智潘安’秦太师了?”

秦槐远拱了拱手,“那不过是一些百姓的谬赞罢了。敢问这位先生是?”

“在下忠顺亲王帐下一名谋士,姓郑。”

一听忠顺亲王的名号,秦槐远和秦宜宁一瞬都明白这人为何会有如此敌意了。

秦槐远毕竟是当年设离间计的人。这位郑先生的年纪,或许曾跟随过逄中正。

“原来是郑先生。真是失敬。”秦槐远四处看了看,笑着道:“这位神采非凡的大人,想必便是兵部尚书廉大人吧?不知逄小王爷是否也在?”

廉盛捷已伸长了脖子,放肆的目光又在秦宜宁身上来回转了好几圈,听到秦槐远说到自己,心里便一阵得意,然他紧接着问起逄枭,又觉得不喜,当即沉下脸道:

“本帅如今掌管平南大军,奉我皇旨意主持和谈事宜,逄小王爷如今不过是个虎贲将军,在与不在有何不同?”

秦槐远挑眉,微笑道:“说的也是。”

郑培早将秦宜宁打量了一番,心里暗骂又一个祸国殃民的妖精,面上堆笑问:“敢问这位女公子又是贵国的哪一位官员?”

一句话,说的大燕人脸上都有些发热。

大燕素来没有女官,人尽皆知。

廉盛捷好色成性,也不是秘密。

大燕和谈的队伍中,带着一位绝色美人,目的已是很明显了。

郑培这般问,便是将大燕的尊严踩在脚下狠狠践踏。

秦宜宁对这位郑先生已是没什么好感了。

秦槐远却依旧微笑着,道:“这是我的嫡女。我没有嫡子,膝下只有这么一颗明珠,将来有心委以重任,是以走到哪里都喜欢带着她,让她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大燕人吁了口气,觉得被踩在脚下的面子又一次找回来了,心中赞扬起秦槐远的机智。

大周人则是暗自鄙夷,要献美人还找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真不要脸!

“原来是秦太师家的女公子,真是失敬。”郑培依旧在笑,只是眼里充满了嘲讽。

若真是个寻常的闺秀,在廉盛捷放肆的目光和郑培嘲讽的笑容下,怕早就要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可秦宜宁只是平静的站在秦槐远身后,真的如同个跟随父亲出来长见识的嫡子一般。

“既如此,咱们便帐中说话吧。”大燕礼部尚书崔文庆笑着道:“我已命人预备下酒菜,咱们边吃边聊,边吃边聊。”

“请。”

“请!”

和谈的主要人员进了主帐,秦宜宁自然是跟随在秦槐远的身旁。

帐篷是纯白色的军用粗帐子,地当间燃烧篝火,上头架着个铁锅正在烧水。地上铺了鲜红的地毯,再往里去,两侧各摆了三张条几。

廉盛捷与一名副将、郑培,三人坐在了左手边。

秦槐远、崔文庆坐在右边。

秦宜宁则是拿了个交杌,坐在了父亲的身后。

廉盛捷与秦槐远面对面而坐,一抬眼就能看到秦宜宁那张俏脸,早已是心潮澎湃,淫\心大起。

和谈之事他虽是主持的官员,可心思都放在了美人身上,其中商定了什么,竟都没往心里去。

亏得大周还有郑培这个稳重又敏锐的,与秦槐远和崔文庆唇枪舌战、明褒暗讽、讨价还价,这才没有落了下风,没叫大燕言语上占了便宜。

这谈判,一谈就过了四个时辰。

可许多地方,如纳贡,割地等事都没打成共识。

大周人狮子大开口,要的是利益的最大化。

秦槐远则是咬死了不松口,力图将损失降到最低。

道华灯初上,帐中有兵士点燃灯火,众人早已说的口干舌燥,就连酒菜也都冷了又热,来回了几次。

廉盛捷看了一下午的美人儿,脑海中早已翻腾了无数花招。

听了秦槐远不同意赔款五千万两白银之事,皱着眉佯作思考道:“这五千万两白银作为赔偿我大周将士的损失费用,着实不多。不过呢,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郑培见状,刚要开口,廉盛捷就沉着脸道:“郑先生忙了一下午,是不是也该让本官说几句了?”

郑培是逄枭的幕僚,在虎贲军中有“军师”之称,却无实际的官衔和军衔,他今日能坐在这里,完全是靠逄枭的提拔,逄枭不在军营,虎贲军必须出个代表,廉盛捷才不敢当面对他如何。

可廉盛捷摆出官威,郑培也是毫无办法。

见郑培不说话了,廉盛捷站起身来,佯作活动筋骨伸展手臂,在地当中溜达了两圈,最后就走到了秦槐远身旁。

他俯身去看秦宜宁白皙的脸,眼神满是垂涎,话却是对秦槐远说的:

“当然了,和谈,和谈,便是要一同谈论嘛!本官最爱饮酒,听闻秦太师将嫡女当做嫡子一般的培养,想必女公子的酒量也不差,若是女公子能陪本官喝两杯,那些条件也还是可以商议的嘛!”

终于来了!

秦宜宁闭了闭眼。

秦槐远的双手渐握成拳,面上微笑着,心里却在愤怒和无奈中挣扎。

秦宜宁不想秦槐远为难,便站起身来屈膝一礼。

“廉大人是盖世英雄,性情豪爽,小女子佩服的紧,如此,小女子便借此良机,敬大人一杯。”

说着便端起酒坛来,为廉盛捷满满的倒了一大海碗,自己则是端起了小巧的白瓷酒盅。

廉盛捷接过美人儿递来的白瓷酒碗,眼里都是对方欺霜赛雪的肌肤,脑里全是那些旖旎心思,哪里还反应的过来自己喝的是什么?

眼睛盯着秦宜宁一口喝干了一碗,腹中尝到一阵辛辣烧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灌了一大碗烧刀子!

廉盛捷有些醉意上头,也不生气,笑了起来。

“哎!这美人恩最难消受,美人倒的酒味道都格外的好。”

“是吗,那大人在吃一碗。俗语说三碗不过岗,大人的英勇,当吃三碗才是。”说罢干脆的又倒了一碗,眸光晶亮的看着廉盛捷。

廉盛捷这会子酒劲儿已经上来了,虽不至于晕头转向,但也是酒壮怂人胆,最是激动的时候,他也顾不上旁人在不在场,大手便去抓住了秦宜宁柔若无骨的小手,将人往怀里带。

“美人儿,你这是要灌醉我?跟你说,我老廉最怕的就是美人儿的温柔,你若肯伺候好了我,咱们的和谈怎么不好商量呢?我这里稍微松松口,我国圣上天高路远的,也要听我的回报才是嘛。美人儿是通透人儿,我也看出来了,咱们来一段露水姻缘,也不算辜负了这天赐的缘分,你说是不是?”

秦宜宁浑身僵硬,面色已是紫涨,睁圆的杏眼中含着屈辱和愤怒,但是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她今日来的目的,不就是做这个吗?

露水姻缘?她是不是该庆幸老天爷至少没安排这位廉大人要将她带走?

秦槐远额头青筋暴起,忍无可忍的站起身来,一把将秦宜宁拦在身后。

“廉大人,我带小女来不过是为了多走走看看,长长见识罢了,咱们还是谈正经事要紧。”

秦宜宁眼含泪光的看向秦槐远挡住自己的高大背影。

她的父亲,到底还是护着她的。

虽然圣命难违,不得不带着她来,但是关键时刻,还是父亲护着她!

可是,她能如此心安理得的由父亲护着吗?万一和谈失败,皇上怪罪下来呢?

廉盛捷脸色一下就黑了,酒劲儿上头,他说话声音也极高。

“怎么?你们知道老廉我好这一口儿,带了个大美人儿来不就是给我享用的吗?如今我肯给你面子,那是给你们脸!你这会儿后悔了,早干什么去了!五千万两白银,外加十五座城池,一点都不能少!”

刚才还只要五座城池呢,现在竟然就地起价了!

秦宜宁咬着唇,不想让秦槐远为了她而坏了正事。只要父亲心里护着她,她便已经知足了。

秦槐远也在天人交战之中,一时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廉盛捷得意的笑着,推开秦槐远,再度抓住了秦宜宁的手就要将人往外带去。

他料定了秦槐远不敢再阻拦!

谁知正当此时,帐帘忽然被呼的一下撩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这人宽肩乍背,猿臂蜂腰,一身玄色的战袍显得人面如冠玉,只是那人修长入鬓的剑眉下上挑的凤眼中,此时正酝酿着风暴!

秦槐远回头,见了此人便是一愣。

秦宜宁更是惊讶,“姚之曦……”

她心思电转,只当这人是闯来救自己的,心里一时间百感交集,眼泪险些落下来,慌乱的劝他:“你快走,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逄枭却是不管不顾,抡圆了臂膀,二话不说就一刀砍了过去!

这一刀直奔廉盛捷面门,若真劈中,廉盛捷脑袋都要开花。

一旁的郑培吓的一声大叫:“小王爷,不可!”

秦宜宁一愣,随即瞠目,猛然看向逄枭。

廉盛捷吓的酒醒了一半,“妈呀”一声倒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险险的躲开了那一刀,慌的冷汗都下来了,抖着手指着逄枭大叫:

“逄之曦,你做什么!”

“我\操\你姥姥!敢对老子的女人动手动脚,我他\妈劈了你!”说着又是一刀,虎虎生风的抡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主动出击

廉盛捷眼看逄枭又要行凶,唬的惨叫出声,连忙就地翻滚,险险再度避开一刀。

而逄枭的刀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劈进了条案,刀身没入过半,条案却完好无损,他用力拔了两下,没拔出来,索性赤手空拳抓了廉盛捷的领子便是一拳。

廉盛捷疼的大叫,捂着乌青的眼圈,另一手抓着逄枭的手腕大吼:“逄之曦,你敢殴打朝廷命官!我一定要弹劾你,弹劾你!”

“是男人你倒是还手啊!你也只会告状了!”又一拳打在腹部。

“我才不会给你弹劾我的机会!”廉盛捷捂着肚子,试图反抗但又被压制,“我一定要弹劾你!让你丢官罢爵!”

“随你!”

逄枭将廉盛捷按在地上,抡拳就打。

众人终于从逄枭那句“老子的女人”中回过神。

郑培慌乱的冲上前,拉着逄枭的手臂焦急的道:“小王爷,你,你太冲动了!他毕竟是主帅!”

逄枭又补了一脚,“老子揍的就是他!”

秦宜宁呆愣愣看着逄枭,脑子里早已乱成一锅粥。

怪不得这人表字叫“之曦”,原来他就是逄之曦!

她一直觉得这人不简单,果真,他竟是让人闻风丧胆、杀人如麻的逄小王爷!

他为何要去大燕京都?

他和刘仙姑又是什么关系?

她记得,皇上还在吃刘仙姑进的仙丹?

逄枭的父亲是因离间计而死的,他该恨秦家人入骨才是,可为何要屡次帮她救她?

若说他是别有用心,她为何没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敌意?

逄枭回过头,甩了甩手指,对着秦宜宁挑眉一笑,那眼神仿佛在说“怎么样,老子揍的爽不”?

秦宜宁脸上发热,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逄枭对她的态度,好像还和从前一样,可她却不知要怎么面对他……

廉盛捷捂着乌青的右眼,挣扎踉跄起身。

郑培忙搀扶,却被廉盛捷一把推开了。

“逄之曦!你与燕朝太师之女有染,分明就是有心叛国!”

“你哪只眼睛看见本王与谁有染了?”

“你刚才分明那么说的!”

“本王那是一见钟情!”

“你强词夺理!”

“你是本王揍的,秦小姐是本王看上的!你若拿得出本王叛国的罪证取信于圣上,那就随你的便,前提是,你试试自己能不能活。”

逄枭甩下这一句,转身便走,临出帐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秦槐远和秦宜宁。

秦槐远目光沉静,神色不明的回望逄枭。

逄枭却不多看他,只是对秦宜宁又歪起半边唇角笑了一下,才意气风发的撩帘而出。

秦宜宁被他笑的心里乱跳,不自禁往秦槐远身后躲了躲。

秦槐远则皱眉去看鼻青脸肿的廉盛捷。

郑培长叹一声,瞪着秦槐远,又瞪秦宜宁,跺脚道:“真是,祸水,祸水!”说罢拂袖而去。

方才吵闹的帐子如今恢复了安静,就只剩下廉盛捷痛呼之声,和谈的内容尚未拟定,人却被打的鼻青脸肿,秦槐远与崔文庆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廉盛捷爬起来,由身边的副将扶着就往外走。

崔文庆追上去道:“廉大人,咱们的和谈……”

“谈什么谈!没看到我家大人受了重伤吗!你们诚意全无,还好意思来追问!”副将斥责一声,就小心翼翼扶着廉盛捷走了。

崔文庆回头,焦急的道:“秦太师,这可如何是好。”

“稍安勿躁,原本和谈这类事也并非一天就能谈成,总要有一段商议的时间,咱们就暂且住下,静观其变,明日再谈也不迟。”

见秦槐远如此镇定,崔文庆也吃了定心丸。

再想方才那一场闹剧,禁不住低声咒骂:“大周人真是诡计多端!听说逄之曦原本的平南元帅之职正是因桀骜不驯才丢了,周帝安排了姓廉的来,逄之曦心里一直憋气,前些日甚至一走了之,今日他借着咱们在场作伐子,其实就是找机会与姓廉的报仇,却还无耻的攀扯上秦小姐,毁坏秦小姐声誉,真真是可恶至极!”

秦槐远叹道:“人在矮檐下,有何办法?崔大人,不如咱们今日暂且安置吧。明日看情况再说。”

“大人说的是,今日就先安置。”

秦槐远、崔文庆和秦宜宁便离开主帐,往营地东侧自家地盘而去。

待到与崔文庆道了别,秦槐远才和秦宜宁进了帐中,安排人在帐外一丈远把守着。

“父亲,想不到他竟是逄之曦,我先前并不知情。”秦宜宁压低声音,语气焦急。

秦槐远摆手打断了秦宜宁的解释,笑道:“为父知道。这不怪你。”

“可今日的事到底是他搅合了。”

“宜姐儿。”秦槐远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其实他闯了进来,搅了那场面,为父不但不怒,还很感激他。”

秦宜宁闻言,眸中便盈满了水汽。

回想廉盛捷那旁若无人的调\戏,竟将她当成了粉头之流取乐,又是当着自家父亲和其他陌生男子的面,她若真是个闺阁中养大三贞九烈的女子,早该一脖子吊死以证清白了。

可到底紧要关头,父亲还是在竭力的保护她。

“父亲,您有心护着女儿,女儿很是感动。只是皇上的旨意不能违拗,今日的和谈没有成功,少不得要回禀皇上,皇上真怪罪下来,若说您心里没有国家,竟连个女儿都舍不得,至国家安危于不顾,那您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下一次,若姓廉的再如此,您,您还是舍了女儿吧。”

秦槐远知道秦宜宁说的对。

可自己的独生女,与自己年轻时长得那么像,脾气性格又这么讨人喜爱,秦槐远哪里舍得?

“为父一定会再想办法的。宜姐儿,你放心。”

秦宜宁猛然抬头,泪盈于睫的望着秦槐远。

被她亮晶晶的眼神看着,秦槐远的心都快软化成一滩水,大手再度轻轻的拍她额头,“为父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你没有长在我身边,咱们才相见不久,却聚少离多。”

秦宜宁笑容太大,将眼中的泪水挤了出来。

秦槐远拿袖子给她擦脸:“傻丫头,哭什么呢。你若是在为父身边长大,得为父精心培养,必定会比寻常男子还要出色。皇上的旨意咱们不得不遵从,皇上下旨让为父带上你,为父就带上了你,可大周人若自己不肯,咱们也总不好强行将人送去吧?皇上又能怎么怪罪?”

秦宜宁睁大了眼,很快领会了秦槐远的意思:“父亲是说,今日逄之曦这一闹,为的也是这个?他揍的姓廉的伤重,姓廉的自己……自己不行,所以并不怪你我?”

“恐怕逄之曦就是这个意思。”秦槐远眯起眼,目光幽深的道:“我有些看不透他了。当初见他,就觉此人高深莫测,如今果真他来路不凡,且他行事乖张,却自有道理。”

“据说沙场上他用兵诡计多端,常有出人意表之举,令人防不胜防,他在他们那边的朝堂上,做事也从不讲规矩,有人说他是威武不能屈的端正男子,也有人说他是当殿就敢撒泼耍混的混世魔王,反正,怎么传他的都有。就连他们大周的皇上都拿这人没辙。为父与他也是今日第一次见面,的确有些摸不透他到底要做什么。”

秦宜宁听着父亲的形容,再回想逄枭与自己相处时,几乎没停止过逗弄自己,偏又让她无法真正的讨厌他,对这人的高深莫测就又多了一些认识。

“罢了,今日你也累了,回去安置吧。这军营里到处是男子,你自己多留心。”

“是。女儿告退。”

秦宜宁行礼告退,由一名燕兵引路,走向了自己的营帐。

因整个军营里都是男子,住在一起着实不方便,秦宜宁的帐子便特意用木栅栏隔开,建在了大燕阵营的北侧,木栅栏之中孤零零的一个大帐,看起来有些遗世独立之感,栅栏的这一方,还留了两名士兵站岗。

秦宜宁回到帐内,并未点灯,先盥洗更衣,然后便将一把从奚华城出来时特意藏在身上的匕首塞到了枕头下,和衣而眠。

接下来的几天,和谈进入了焦灼的状态。

廉盛捷被逄枭揍了一顿之后,就称病不起。

因廉盛捷才是大周主持和谈的官员,他不出现签字用印,就是旁人说再多都没用。

头两天大燕人还沉得住气,到了第三天,京都城就不断有圣旨传来。

奚华城距离京都不远,皇帝的圣旨根本是一道接着一道,基本每隔一个时辰,秦槐远就能收到一道皇帝怒斥秦槐远办事不利的旨意。

旨意上的内容千篇一律,就是在骂秦槐远无能,女儿都带来了却不肯将人送上,若是肯将女儿送上和谈早就成功了,难道是秦槐远不肯献出女儿,对大燕有了二心?

秦宜宁虽单独住着,可每天听着外面传旨的太监每隔一个时辰就来一个,将秦槐远斥的体无完肤,心里就不免为父亲担忧起来。

看来,皇帝是真的又急又怕了,否则也不可能如此不计人力物力,急的脸都不要了。

到如今,他们来到和谈大营已经第七天。

廉盛捷依旧闭门称病,不肯签字用印。

而今日晚上,秦槐远收到的斥责更是前所未有的重,皇帝甚至在圣旨里咒骂秦槐远是“糟夫、贱奴”!

秦宜宁明白廉盛捷在做什么。无非是没吃到肉,想等着他们这边主动送人去,好圆了当日他丢失的脸面。这几天,父亲也的确没有再主动将她献出去过。

她能就这么一直躲在父亲的保护下吗?真的不会将父亲害死吗?

秦宜宁思及此,忽然坐起身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天色已黑,过了戌正了。

她一咬牙,打定主意,将枕头下的匕首藏在袖袋中,理了理长发,披上那件白狐毛领子的玉色披风,就出了门,直奔空地对面大周人的营帐而去。

PS:上班了,心情涣散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强吻

夜晚的野风吹的旌旗猎猎作响,虎贲军的军旗上,狰狞的金绣虎头在火把的映衬下亮出尖锐的獠牙。

秦宜宁裹紧披风,长发在脑后飞舞着,穿过空旷的广场,直走向对面营地中间那座贵气的营帐。

她事先打探过,廉盛捷因是主帅,军中地位最高,是以住在最为奢华的营帐中,此人不但好逸恶劳、贪图享受,还每晚都要有美人作陪。

这个时辰,寻常兵士都已入睡,只有巡逻和站岗的士兵还在值守,是以中间那座最为贵气华丽的帐篷也成为唯一一个有灯光的所在。

站岗的虎贲军早已发现了秦宜宁的身影。她一身玉色的锦绣披风,在夜色下闪着淡淡的光,衬的她白皙的脸蛋如玉一般无暇。

军队里老鼠都是公的,有个女子,还是如此美貌的女子,他们自然要大饱眼福一番。

是以守职站岗的兵士看秦宜宁来了,也不阻拦,就只顾着欣赏。

秦宜宁察觉到数道目光的注视,浑身犹如针刺,背脊汗毛直竖。可她不能退缩,不能惧怕,不能让父亲为了护着自己而丢了性命。

思索之间,她已站在帐篷外。透过明亮的灯光,她能看到帐篷中摆设之物投射过来的影子。

两名站岗的虎贲军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犹豫。

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大晚上的站在帐篷外,分明就是投怀送抱来的。

他们是不拦呢,还是不拦呢,还是不拦呢?

两人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并未开口。

秦宜宁涨红了脸,抿了抿红唇,才道:“小女子秦氏,求见大人。”

帐篷之中一片安静。

就在秦宜宁紧张又尴尬的浑身冒汗时,才听里头传来一声:“进。”

秦宜宁握紧了袖中的匕首,定了定心神,这才缓步上前,撩帘而入。

站岗的两个虎贲军再度对视,都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帐中燃着四盏绢灯,左手边放着一张条案,上头整齐的摆放着书籍舆图等物,条案背后是一把交椅,交椅后头的帐壁上挂着一把宝剑。

右侧铺着红地毡,一架屏风挡在中间,外侧放着一张行军床,上头被褥整齐的叠放。

屏风里侧似乎燃着一盏灯,将屏风上投出了一个浴桶的轮廓,浴桶之中有个人影,看得出正在沐浴,淅沥沥水声传来,秦宜宁看到那人影正在撩水的手臂。

秦宜宁的脸一下就红透了。

再如何坚强她也只是个未出阁的少女,只要一想到廉盛捷那年老肥胖的身躯,她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战粟起来,一阵阵恶心在胃里翻滚。

看来,来时想的再明白,待到真正面对时,她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秦宜宁行礼道:“小女子秦氏,见过大人。”

那头传来一个低哑的男声,以缓慢的语速说道:“秦小姐,那天不是不待见本官吗,今日漏夜前来,也不怕本官把你吃了?”

这话说的露骨,秦宜宁听的又羞又恼,却不能发作,只能低声道:“大人是明白人,今日小女子前来的目的,大人应该明白。”

“哦?那你说说,你有什么目的?”

秦宜宁听着对方那轻佻的语气,便恨不能干脆一刀捅死他,可和谈之事少了这人的印章又办不成,便只能道:

“大人若肯在已谈好的合约之上用印,小女子自当满足大人的要求。”

“哈哈,你这小女子,倒是懂得什么叫国家大义,竟肯为了你们那个昏君献身了?”

秦宜宁不想理会廉盛捷的讽刺,缓缓的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又道:“大人答应吗?”

“我若是不答应,你又打算如何?”

水声哗啦作响,秦宜宁看到屏风上映出个男人的身影,她羞得连忙低了头。就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声,随即就敏锐的感觉到有放肆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一股陌生男人的气息越来越近,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一双男子光着的大脚,那双脚的脚背上筋骨突出,一看就十分有力。

秦宜宁握紧了匕首,忍不住退后了一步。

谁知下一瞬,自己却被一双铁臂环住,牢牢地贴在了一个火热的怀抱中。

她猛然抬头,正对上逄枭那张英俊的脸。

“你,你……”

他长发高挽,发梢滴落的水落在肩头单薄雪白的衣料上,就有一块布料变成透明。秦宜宁的双手用力抵住的是他温暖的胸膛,她甚至感觉得到掌心下那柔中带刚的结实肌肉,和肌肉之下心脏有力的跳动。

“怎么是你!”秦宜宁双眼瞪的溜圆。

“不是我,难道你希望是廉老狗?”

“我不是……我是来……”

“你是来给廉老狗投怀送抱的?还是说……”他一只大手猛的抓住她一只手腕,一使巧劲儿,她袖袋中的匕首就落进了他的手里。而她身子转了个方向,被他的手牢牢扣住了纤腰,背部贴着他的胸膛。

他将下巴枕在她肩头,嗅着她发间和颈部的馨香,喃喃道:“还是说,你是来行刺的?”

秦宜宁哪里想得到主帐里住的竟然不是廉盛捷?又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一个男子,她脑子快成一锅浆糊了,只顾着用力挣扎。

“你放开我!”

“不放。”

“逄之曦,你放开!”

“不放!老子就不放!怎么,你能来伺候廉老狗,就不能给老子抱抱了!”

“你流氓!”

“我流氓?你来主动献身还怪老子流氓?”

逄枭也不知自己哪来的那么大火气,低沉的声音中满含着压抑的怒气,大手狠狠握着她的腰,呼吸着她身上微甜的少女气息,恨不能一把拧断她的脖子!

他不敢想象,如果今日他没将廉老狗一脚踹出营帐,夺来这主帐自己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会经历什么!

“你说,要是今日你碰上的是廉老狗,你要做什么!你是要献身,还是要行刺!”

“你管不着!放手!”

秦宜宁感觉到身后之人掩藏不住的怒气和杀意,脑海里警钟大作,浑身都因本能的恐惧而汗毛乍起,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来挣扎。

她觉得若是不逃开,这人怕是一把就能掐死她!

秦宜宁的力气很大,可她碰上的却是逄枭。

逄枭感觉到她超出常人的力气,觉得她是对自己厌恶至极,火气更加忍不住了!

他废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忍住自己不要伤害她,可她根本都没感觉到!

“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蠢女人!”

逄枭牙缝里挤出一句,握住她肩膀强迫她转身,将她压向自己,俯身狠狠的咬上她的红唇。

起初他的确是想咬她,可柔软甜蜜的触感让他沉醉其中,想下口也舍不得了,啃噬变作吸允,大掌改为按着她的后脑,另一手掐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樱唇方便他的侵犯。

秦宜宁只听见脑子里轰的一声响,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居然敢亲她!

那日在营帐里,他霸道的不顾她的感受就说出“老子的女人”这种话来,她还勉强可以解释他这是在为她和秦槐远解围,免得让大周皇帝误会秦槐远不肯将她献给廉盛捷。

可现在这算什么?

这人隐瞒身份在她身边,救她性命,与她相交。

枉她还当他是个朋友,真心相待,还想着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他现在却趁机轻薄!

秦宜宁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开始手脚并用的挣扎,喉咙里发出小动物一般委屈的呜咽声。

逄枭的怒火早就被这一吻熄了,她现在的模样又软又乖,在他看来就像个炸毛的小兔子,让他忍不住要搂搂哄哄,移开唇,一吻霸道的落在她的额头,亲出了一声响来。

“好了,不闹了,乖!”

“你算什么东西,你怎么能这样!”

秦宜宁捂着嘴唇,又改而用手背去蹭额头,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

“我算什么东西?!”刚消的怒意再度燃起,逄枭冷着脸骂道:“老子是你男人!你说我算什么东西!你是宁肯陪廉老狗那个混账睡也不要老子是不是!”

“你滚开!我不想看见你了!”

秦宜宁用力推开他,趁他不备转身就跑。

逄枭被她那句“不想见你”说的愣在原地,竟然听见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又是愤怒,又是委屈,百般滋味搅合在一起,最后变成说不出的苦涩,深吸了两口气,才举步追了出去。

“你给我站住!”逄枭一声大吼。

而帐子外的虎贲军,本来看到秦宜宁跑了都有些呆愣,这是投怀送抱没成功?还是他们家王爷被嫌弃了?

谁知逄枭只穿着中衣赤着双足就这么追了出来。

他一声大吼,虎贲军就都警惕起来,巡逻的虎贲军立即抽出兵刃追了上去。

而营地对面的大燕士兵也都听见了逄枭的声音。

眼见着对方的虎贲军挥着明晃晃的兵刃冲了过来,他们还当大周人是要反悔劫营,都慌乱了起来。

“快起来,抄家伙!大周人劫营了!”

秦槐远和崔文庆闻声也都赶忙披上衣裳跑了出来。严阵以待的大燕士兵抽出兵刃迎了上去,与追来的虎贲军形成对峙的场面。

秦宜宁这时已跑到了秦槐远身边。

一看到女儿满脸泪痕,秦槐远就是心中一跳,忙拉住了秦宜宁:“宜姐儿,你没事吧!”

逄枭在心里骂了一声“蠢女人”,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穿着中衣,衣衫半敞露出结实的肌肉,赤足叉腰站在虎贲军的队伍前,指着大燕人高声道:

“蠢女人!今儿个老子暂时放了你!你等着,你早晚是老子的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嫦娥

场面一片寂静。

原本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的虎贲军,这会子彻底明白了。

原来王爷是瞧上个女人啊!

王爷果真不是凡人,就连要个女人都如此的雷霆手段!

对逄枭本就怀着高山仰止之心的虎贲军们,此时都伸长了脖子又是好奇又是玩味的去看对面,想看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居然叫王爷动了心,竟如此大张旗鼓的宣告所有权。

大燕人却各个面色铁青。

众人本就觉得皇上要秦太师献上女儿的行为分无耻,如今秦宜宁还被人当面这般侮辱,简直是生生要将他们这些大老爷们的脸都打肿了。

大周士兵充满战意,手中兵刃紧握,咒骂声不断。

而虎贲军见对方如此,也收了心神,严阵以待。

场面是一触即发的紧张。

逄枭却狠狠的瞪了秦宜宁一眼,挥手道:“撤!”

虎贲军训练有素,听闻军令,整齐的收起兵刃,脚步一致的列队撤退。

逄枭就那么大喇喇的穿着中衣赤着足回了自己的营帐。

见对方撤退,大燕人这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毕竟虎贲军的作战能力不只体现在主帅的指挥和阵法之上,更体现在他们的单兵作战能力上。因地域差异和平日里训练的不同,一个寻常的虎贲军士兵,能敌得过五个名列前茅的大燕士兵,差距就是如此的让人无可奈何。

秦槐远道:“都各自回去吧,仔细守好自己的位置”

“是。”士兵们撤了下去。

崔文庆看了看泪痕未干的秦宜宁,又看看眉头紧锁的秦槐远,叹息着转身回帐。

毕竟,将自家唯一的嫡女献给别的男人就是个屈辱的事,崔文庆这会子也不好仔细去问秦槐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对方的逄小王爷对秦宜宁的兴趣如此大,这也是始料未及的。

思前想后,崔文庆还是在当夜送往京都的密报之中如实禀报——秦太师已将嫡女送上,廉无动于衷,忠顺亲王当众表示喜爱。

这封密报传到京都之后,皇帝看的欣喜若狂,欢喜的彻夜未眠。逄小王爷可是个战神,又位高权重,与周帝还是拜把子的弟兄,若能将这人溜好了,情况或许有所转圜。

随即皇帝又陷入两难,不禁为自己的失策而捶胸顿足。

若早知道秦太师之女能得逄小王爷的喜欢,他就另再选个美女带去给廉盛捷了。一人一个,两个人都满意,谁也别抢了谁的伤了和气。这下子万一两人为了一个女子争抢起来,怕还不好呢。

皇帝左思右想,就又下了旨,命人八百里加急送往奚华城。

是以次日晌午,秦槐远就收到了皇帝的最新旨意:“……一切见机行事,先将和谈拿下是为首要。”

也就是说,谁能将和谈拍板钉钉,就将秦宜宁送给谁。

秦槐远打发了传旨内侍之后,对崔文庆淡淡的笑了一下。

崔文庆又是心虚,又是无奈。

他奉旨跟随而来,除了和谈之事,还有个任务就是监视秦槐远,毕竟要让秦槐远献上嫡女,皇帝也怕秦槐远会心存怨怼,对大燕存了二心,每日的密报也是无奈之举。

“秦太师,如今对方按兵不动,咱们是否要再加一把火?这已拖延了许久,下官着实怕皇上焦急。”

皇上要是急了,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若真这次的和谈不成,皇帝恐怕会不顾天下人的议论,直接杀了他们俩的全家泄愤。

秦槐远自然知道崔文庆的为难和顾虑,“今日再观察一天,若再不成,明日咱们就将条件再放宽一些。”

崔文庆点了点头。

其实他一直都很矛盾。

他与秦槐远在此处和谈时,咬紧了要为大燕百姓争取最大的利益。

因为条件谈不拢,廉盛捷又故意不肯露面,才让和谈陷入了僵局。

可是他心里却明白,皇上那里恐怕根本都不在乎他们许出去多少的银两和城池,只要对方答应不继续打仗,皇帝就能欢喜的给他们加官进爵了。

有这么一个皇帝,崔文庆都不知是不是该为自己大哭一场。

此时的秦宜宁正在帐子中休息。

一夜没睡,一闭上眼就是昨晚发生的那些事,逄枭火热的怀抱,霸道的亲吻,发怒时的大吼,还有算得上温柔的轻哄,以及最后他在所有人面前高声宣言的那句“早晚是我的人。”

这些场面宛若各色的颜料,在她脑海里搅合在一起,形成个眼花缭乱的漩涡。

她不明白,逄枭为何会这样。

惯于分析利弊的她,此时面对自己的问题,脑子里却乱成一锅粥。

于逄枭来说,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为什么逄枭会主动接近她,认识她,结交她,救她的性命,还两次从廉盛捷手中解救了她?

她不想那么自恋的说逄枭是看上自己了。可是既然她没有利用价值,他又为何要这么做?

毕竟,她的父亲是曾经害死逄枭父亲的仇人。

面对仇人之女,他还这样行事,秦宜宁真的是想不明白了。

只是她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她是庆幸的。

幸好走错了帐子,那里面不是廉盛捷。

就算被逄枭强\吻了,也比献身给廉盛捷来的好。

一想到那个吻,未经人事的她就羞的脸上火辣辣的,翻身将滚烫嫣红的脸颊埋进枕头里。昨晚父亲虽然什么都没问,但是以父亲的聪明肯定知道她是去对面做什么的。有些话,父女二人不方便明说,可彼此都心照不宣。

她的计划失败了。廉盛捷的人影儿她都没看见。

可是和谈的事,又该怎么办呢?

“秦小姐!”

正在此时,帐子外传来一个士兵的回话声音,那士兵的话音之中都带着喜气儿。

“秦小姐,秦太师请您立即去中军帐一趟!对方的人来主动与咱们和谈了,逄小王爷说要您必须在场!”

秦宜宁是闻言一下子坐起身来,愣了一下才道:“我马上就去。”

对方主动和谈?

她没有听错吧!

秦宜宁顾不上想那么多,整理了一下头发,披上披风就直奔中军帐去。

一进门,就看到鼻青脸肿脸色阴沉的廉盛捷正与秦槐远说着什么。

而一身玄色战袍的逄枭,带着穿了侍卫服饰的虎子,正抱着一只雪白的小兔子蹲在一旁低声说话。

崔文庆尴尬的也蹲在逄枭身边,表情很是僵硬。

秦宜宁有些诧异。

堂堂的一个忠顺亲王,竟然在军营里,且还是和谈这般正经的场合上,抱着一只小兔子。

秦宜宁忍不住讽刺:“逄小王爷,这是扮上嫦娥了?”

PS,送上一更给大家垫垫肚子,第二更在晚上8点。今天不休息,我也是醉醉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所有权

逄枭抱着小兔子原本心情是极好的,谁知秦宜宁进门来劈头盖脸就是讽刺。

脸色沉了下来,逄枭抱着兔子利落的站起身。

“给你!接着!”

秦宜宁诧异的很,目光落在小兔子身上。

那只小白兔生的与寻常兔子不大相同,身体看起来略胖了一些,脸颊鼓鼓的,耳朵也垂在两侧,且整个儿身子只有巴掌大小,浑身雪白的毛,只有左眼有一圈黑眼圈,模样看起来竟说不出的好笑。

高大的逄枭托着那么小的一只小兔子送到自己面前,让秦宜宁看的差点绷不住露出笑容。

“逄小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无功不受禄,我怎敢耽搁你扮嫦娥呢。”

这蠢丫头根本就是在记仇!

他昨儿是轻薄了他,可她也不想想,若不是他恰好在,今日她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与他斗嘴吗?

他废了多大的力气才找来这么一只可爱的小兔子送给她,就是希望她能够消气,可她不但不领情,竟还出言讽刺!

“给你的,你就收下。”逄枭黑着脸上前两步,就要将小兔子塞给秦宜宁。

秦宜宁退后不肯接受:“我不要,您自个儿留着吧。”

逄枭面色阴沉骇人,眼中聚集着风暴,点头道:“好,你不要是吧?那我就摔死它!”

说着高举手臂,作势要将兔子扔地上。

秦宜宁唬了一跳,忙去拉他的袖子,“你这是做什么!你简直无理取闹!”

“是你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

逄枭将高举的手臂放下来,双手捧着胖墩墩的小兔子递给秦宜宁:“呐,还不拿去!”

秦宜宁勉强接过来,入手是绵软温热的一小团,小家伙在她手心里挪了挪,黑眼睛望着秦宜宁,眼神十分纯净。

秦宜宁就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软化了,禁不住露出个笑容,一手搂着它,一手摸了摸它的背。

逄枭想了想,就从腰上解下玉佩,将上头的小巧红梅络子解了下来,走到秦宜宁近前。

秦宜宁疑惑的退后,刚要问他做什么,却见他大手灵活的把小巧的红梅络子打了个结,系在了小兔子脖子上。

他躬着身子,二人的面颊近在咫尺,他没有抬头看她,专注手上正在打的蝴蝶结,秦宜宁的角度却能看到他低头时好看的长眉和长长的睫毛。

她不禁蹙眉别开眼。

“它叫二白,是本王给你的信物,也是大周与大燕和谈的信物,你若是不好生养着它,亏待了它,今日和谈的一切本王就随时当做作废。”

秦宜宁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瞪着逄枭:“王爷未免太幼稚了!”

“随你怎么说。反正二白本王是交给你了,你看着办。”

秦宜宁就想起这人曾经还说她长得像他们家大白。说大白是一条哈巴狗,他们家还有条看门的狼犬叫大黑。

如今这小兔子叫二白……

若不是场合不对,秦宜宁真想嘲笑逄家人取名的能力。

可现在她只想骂逄枭无理取闹。

不是说他是杀人如麻、用兵诡道的战神吗?

为何她认识的逄枭与传言中的完全不同?这人根本就是个喜怒不定的疯子!

低下头,看着脖子上戴了小巧红梅花络子的小兔子,小兔子在她手上挪了个舒坦的姿势,也用漆黑的大眼睛看着她。

逄枭负手站在秦宜宁面前,旁若无人欣赏面前这一大一小软软的两只,面上便禁不住露出笑来。

在他的眼里,她就和二白一样,又软又乖,叫人只想抱怀里好好的摸摸头顺顺毛。

秦宜宁这厢无奈的看向一旁的秦槐远。

而秦槐远和崔文庆也一直在看着秦宜宁这边的动静。

秦槐远眼神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崔文庆则是满脸的了然之色。

秦宜宁就知道这些人必然是误会了。

有了逄枭几次三番霸道的自作主张,如今又送这种“信物”,她已被迫打上了逄枭的标签了。

若是和谈能够顺利谈下,她即便能完好无损的回到京都,外面怕也会少不了她与逄枭的风言风语。

这种被人摆布的命运,真的是令她无可奈何。

廉盛捷这厢见逄枭竟用个廉价的兔子来讨秦宜宁的喜欢,心里便觉一阵气闷。再看秦宜宁一身素色,领口是雪白的毛裘,白皙玉手上又捧着一只小白兔,那模样果真就如嫦娥似的,不免看的痴了。

可惜,真真可惜,此番前来没有与美人春宵一度,是他最大的损失。

他还待仔细的再多看几眼,逄枭却已走到了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廉盛捷唬的差点从交椅上掉下地,他被逄枭打出了心理阴影,面上的肌肉都在抽搐,身上各处伤口痛的厉害的紧,恨不能用双手抱住头才能有一些安全感。

可他到底也是兵部尚书。

天知道廉盛捷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稳住自己,没让自己出丑。

逄枭似笑非笑的站在廉盛捷面前,气场全开,欣赏他那恨不能钻桌子下头去的丑态,半晌才道:“廉大人,已经谈好了吗?”

“本官才是平南主帅,才是此番和谈的主事人,你,你……”

对上逄枭威慑十足的眼神,廉盛捷后头的话便不自觉的咽进嗓子里去了。

“廉大人此番耽搁皇上大事,和谈之中屡次推三阻四,本王必定要狠狠参你一本。”

“你竟反咬一口!”廉盛捷怒道:“分明是你殴打本官在先,你又凭什么要弹劾本官!”

“本王殴打你?谁瞧见了?谁能给你作证?分明是你自己行为不检,调戏良家女子不成,反而被人家的父兄追着打,廉大人好歹一大把年纪了,也要顾全自己家里人的名声才是,丢人都丢到人家燕朝来了,你不怕臊,你儿女还活不活了?”

“你放屁!那天本官的副将分明瞧见了!”

“是吗,那随你。现在先用印吧。”

逄枭施施然在一旁落了坐,悠哉的端起一盏茶品了一口。

廉盛捷气的浑身发抖,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几日他身边的副将怎么都没出现过?

想起逄枭素日的行事风格,廉盛捷背脊上汗毛都竖了起来。那副将该不会是被……

如今是在前线,冤死个把人回去都好交代,他若是被弄死了,恐怕逄枭都能给他找出各种能让圣上信服的理由来。

若是旁人,行事恐怕会有所忌惮。毕竟哪个人自己位高权重有功高震主之嫌,做事还不肯收敛?那不是等着做出头鸟么?

可是逄枭不同,他做事根本就不按着常理出牌。性子又诡谲多变,时而稳重,时而狡猾,能充的起文雅之士,也能做的了地痞无赖,这人根本就是个让人摸不透的滚刀肉啊!

廉盛捷心里冒着寒气,手上的动作就不再迟疑,在和谈的条约之上用了自己的私印和官印。

眼瞧着一式两份的条约上双方都用了印,秦槐远和崔文庆心里都松了好大的一口气。

逄枭也笑了,翘着二郎腿道:“如此甚好,往后咱们就不打仗了,恢复通商和邦交,过太平日子。”

回头又对秦宜宁歪着半边唇角坏坏一笑,“这样一来,本王就可以去你们大燕逛一逛,也见识见识大燕富庶之乡到底什么模样。”

秦宜宁被他笑的脸上发红,心里暗骂:说的是人话,可那表情是人的表情吗!根本就是个纨绔!

秦槐远站起身来,与廉盛捷和与逄枭客套了一番,两厢相互寒暄,随即便相互作别。

逄枭看了看秦宜宁,道:“你可好生对待二白啊。”

秦宜宁白了他一眼,低头摸着小兔子道:“取了个什么名字,一穷二白一穷二白,都没听过么。”

逄枭闻言一愣,竟抱臂思考了起来:“经你一说,是不大好听,那你说叫什么好?”

秦宜宁觉得这人简直无聊透顶,不但给兔子绑络子,还给兔子取名。

转而又觉得自己也是多事,竟会跟逄之曦这种笨蛋计较兔子的名字。

秦宜宁抱着兔子转身就走:“算了,就叫二白好了。”

逄枭笑着追了两步,“唉!你也觉得本王取的名字好?”

回答他的是秦宜宁头都懒得回的背影,还有周围虎贲军那看怪物一般的眼神。

逄枭这才回过神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吩咐人拔营。

虎子跟在一旁,早已忍笑忍的快内伤了,这会儿也不敢笑出声,就低着头跟在逄枭的身后走远了。

大燕人这厢听说和谈已成,一时间欢声雷动。

一行人准备拔营,秦槐远、崔文庆则是先带着秦宜宁启程回城。

来时抱着一死的决心,心情沉重。归时人人雀跃的笑着,比过年还喜庆。

秦槐远早命人回来传信,是以众人才到了城门前,王辉将军和刘知府就已带着人大开城门,百姓们听说了和谈成功的好消息,这会子都宛若赶庙会一般冲了过来,夹道欢迎,大声欢呼。

而逄小王爷对秦太师之女一见钟情的消息,竟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奚华城。

所有人都知道,秦小姐跟着秦太师去了军营,被逄小王爷一眼相中,廉盛捷那个色胚根本就没机会靠近秦小姐半步。

原本担心的名节受损并未避免,只是对象变了个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回家

冰糖和松兰听了秦宜宁将这几日的事情原原本本讲述了一遍,不禁都呆住了。

“这么说,那位姚公子就是大周忠顺亲王?就是传言中茹毛饮血的那个杀人狂魔?”冰糖瞠大双目。

秦宜宁点点头,“不过看起来他并不是似传言中那般。”

“天呐!我竟然有那么多机会可以一针扎死他!”冰糖原地打转起来,“难怪他气势与寻常人不同,还有那般高强的武技,只是奴婢不懂,秦太师分明是当年用离间计致死护国将军的人,算起来,您正是逄小王爷的仇人之女,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竟还对您如此特别,这说起来着实让人不明白。”

松兰摸着秦宜宁抱着的小兔子,笑道:“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咱们姑娘生了这幅模样,莫说别人,就是我们每天在跟前伺候的,有时候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何况逄小王爷了,姑娘,您看逄小王爷多有心啊,还送您个小兔子来陪您,这小兔子真可爱。”

二白似乎听得懂松兰夸奖似的,用小脑袋蹭了蹭松兰的手心,转而又扭着小屁股想跳下地。

秦宜宁便弯腰将它放下地,就见二白一蹦一蹦的到了门口,一副想出去又没办法的样子。

“它是要出去?”冰糖奇怪的上前去,帮二白推开了门,二白就扭着圆滚滚的小屁股一蹦一蹦的出去了。

不过片刻冰糖就将二白抱了回来,笑道:“逄小王爷倒是会送,这小兔子成精了不成?竟还知道自己出去如厕。”

又软又可爱毛茸茸的小动物自来惹人喜欢,不只是秦宜宁喜欢,冰糖和松兰也很喜欢二白,仔细的帮二白清理了一下,就抱来再度交到秦宜宁手上。

秦宜宁抱着二白,看着它脖子上那个红彤彤的梅花络子,想起那个狂妄的人弯腰俯身堪称温柔的为小兔子系上络子时的模样,不禁秀眉微蹙,脸颊却染上了绯红。

冰糖和松兰对视了一眼。

冰糖笑道:“姑娘,您就别多想了,您不是说了吗,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先前还觉得此番和谈前途黑暗,如今不是也有惊无险的过来了吗。更何况,奴婢说句心里话,您别恼奴婢。”

冰糖说着,就在秦宜宁身边蹲下,一面用一根手指去摸二白的头,一面道:“奴婢觉得,逄小王爷那个人不坏,如今城中传的风言风语的,若是传您与姓廉的,那奴婢就恨不得去杀了那个色胚,可传您和逄小王爷的,奴婢倒是觉得您俩本来就是郎才女貌。”

松兰也点头附和,“是啊,逄小王爷几次三番救了您,如今可并非只是在仙姑观救您性命这一遭了,在军营中若不是逄小王爷搅浑了水,不说您逃不过姓廉的魔爪,就是太师爷护着您,皇上也要怪罪的。被他那么一番闹腾,皇上自还怪罪谁去?”

秦宜宁被他们说的脸上更红了。

她们是没看到这人多过分,她又不能与人说逄枭是怎么言语轻薄她,又是怎么强\吻她的。那个人从前虽然嘴巴不好,总喜欢戏弄她,可到底行事还是君子所为。想不到到了军营之中,他就原形毕露了,真真是个混世魔王的模样。

见秦宜宁红着脸不说话,松兰和冰糖也都识趣的不在多言。

毕竟,这世道女子本就弱势,如秦宜宁这般身份的女子,未来也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这会子多言挪了小姐的心性,万一将来命运还有其他的安排,岂不是空让人伤心?

二人就吩咐人去预备热水伺候秦宜宁盥洗。

秦宜宁推辞了刘知府设的晚宴,倒下便沉沉睡了,在军营之中提心吊胆,她连续几日都吃不下睡不着,这一次倒是睡的深沉,直睡到了次日天光大亮。

而秦槐远和崔文庆商议了一番,决定还是不要在奚华城多耽搁,早早的命人回京送信,告诉了皇帝和谈成功的好消息,这厢只略作整顿就率众离开了奚华。

离开时,百姓夹道欢送,更有人将“智潘安”的名号叫的雷动。

秦宜宁和冰糖、松兰三人坐在马车里,也禁不住外头的热闹,好奇的将窗帘掀起一条缝隙往外看。

冰糖低声道:“我们俩什么都没做,倒是能跟着老爷和姑娘沾光,尝尝被人爱戴的滋味儿,这就是狐假虎威。”

秦宜宁闻言,轻轻地握住了冰糖的手。

冰糖命苦,唐家人没有活下来。若是能够活下来,百姓对唐太医也会如此爱戴的。

冰糖似乎明白秦宜宁在想什么,便对她开朗一笑。

松兰那里一直看着外头,这会子却突然道:“姑娘,您看,外面那个是不是逄小王爷?”

秦宜宁奇怪的俯身随着松兰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车队的后面,两个男人牵着马不紧不慢的缀行,穿的都是寻常的细棉布的棉斗篷,脸也被毛领子遮住了一半,仔细一看,那身形样貌,不是逄枭和虎子是谁?

这俩人又要做什么?!

似乎察觉到秦宜宁的视线,原本一直冷着脸的逄枭看向马车,与秦宜宁眼神相对的一瞬,忽然露齿一笑。

秦宜宁被他笑的心里颤动,一把就放下了暖帘。

逄枭摸了摸鼻子,又冷下了脸。

他对着铜镜练了半天的笑,不会这么丑吧?

马车里,松兰道:“他们这般乔装跟着出城,是要去京都的?这样怕是不好吧。”

秦宜宁无意识的一下下摸着二白,给它顺着毛,半晌方平稳了心跳,道:“如今和谈成功,大周撤兵出关,两国恢复了邦交,他们就是随便在大燕朝的土地上走动,也没人会挑出半点不是的。”

冰糖道:“许只是顺路呢,姑娘不要放心上,只要他们对姑娘没有恶意,就不怕。”

松兰闻言,便也点了点头。

车队离开了奚华城,便加快了速度。秦宜宁几次观察,发现逄枭和虎子并未跟上队伍,虽有些奇怪他们两人的速度竟然这么慢,但不过只略一想就丢开了。

来时觉得前途坎坷,路程漫漫。回去时人人归心似箭,就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是以来时走了两天的路,回去只用了一天半,到了二十九这日的晌午,车队便来到了京都城外。

皇帝知道了和谈成功,众人正在归程,早已安排了内侍在城门前等候着。

见了秦槐远一行,身着铁灰色太监服的内监就恭敬的行了大礼,陪笑道:“秦太师,崔大人,皇上的口谕,说是暂且请大人一行人在城外扎营安置一夜,明儿个一早,皇上要举办个迎接仪式,会亲自带领众臣出城相迎。”

秦槐远笑着道:“是,有劳公公替本官回皇上的话,皇上一番苦心,臣感佩五内。”

“秦太师是皇上肱骨之臣,皇上重视您也是应当的。”内监又看向了队伍后头那辆马车,笑道:“皇上还有旨意,请秦太师安排秦小姐先行入城,毕竟明日仪式之上人多口杂。”

皇帝这是怕人背后嚼舌他用个女子去和谈?

不过秦槐远巴不得先将秦宜宁送回去,免得女儿被至于众人各种怀疑和揣测的目光之下。

是以秦槐远笑着道:“到底是皇上思虑周全,臣是万万想不到的,如此臣立即就命人将小女送入城中去。多谢这位公公。”

内监恭敬的给秦槐远和崔文庆行了礼,就告辞回宫去复命了。

秦槐远和崔文庆命人在城外扎营,又安排了十来人护送秦宜宁先回府去。

“见了老太君多安慰安慰她老人家。就说为父明日参加完仪式,就回府去了。”秦槐远嘱咐秦宜宁。

“女儿知道,不会让老太君担心的。”

秦槐远点头,又道:“和谈中的一些事,有些事能说的,有些不能说,你自己留心。”

“女儿有分寸,不会乱讲的,毕竟这是朝中机密之事。”秦宜宁笑着应下。

秦槐远知道秦宜宁聪慧的很,便放心的笑了笑:“幸而咱们都平安回来了,往后的日子好生去过,还有盼头。”

“是。”秦宜宁看着秦槐远笑了,自己也禁不住笑,这一次和谈出行,秦宜宁对秦槐远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对父亲的孺慕之思也更重了。

与秦槐远说了几句话,秦宜宁就登上马车,带着人进了京都城。

路过踏云客栈,秦宜宁先下车去见了钟大掌柜。

钟大掌柜看秦宜宁回来,欢喜的当场跪下给满天神佛都磕了一遍头,“姑娘回来我就放心了!”

秦宜宁扶起钟大掌柜,笑道:“这些日子烦劳你了,我不在京都的这十几天,京都可有发生什么大事?”

“其余的倒是没有,就是听说太子与宁王大吵了一架,宁王气的将太子赶出了王府。咱们的人也都是听那些酒客私下闲谈的,不知事情的真假,反正大家都在说太子爷脑子不清楚,就那么一个靠山,居然还自己闹的不可开交,往后可拿什么与妖后争。”

秦宜宁想起出行之日太子的荒唐,在一结合此言,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禁不住道:“也难保宁王从前就靠得住。”

钟大掌柜也是精明人,一句便懂了,笑着点了点头,又正色道:“还有一件事,是您府上的。”

“哦?什么事?”秦宜宁疑惑的挑眉。

第一百一十六章 状况

钟大掌柜道:“若旁的事也轮不到小人知道,只是这件事大,也是听酒客闲谈时说起的,皇后娘娘前些日子曾传谕旨召见您的母亲。”

秦宜宁闻言大惊失色,白皙的面颊显得有些苍白。

孙氏是什么脾气,秦宜宁再了解不过,孙氏是个没事也要闹出事的人,何况曹家与定国公府之间的关系。恐怕皇后不找孙氏的麻烦,孙氏那脾气都难免要言语冲撞,更何况皇后无端传召孙氏,根本就不可能安好心。

秦宜宁焦急的道:“那我母亲情况如何?”

“这咱们还真不得而知,不过想来太师夫人这般的身份,皇后娘娘召见也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秦宜宁点了点头,深吸几口气才定下心神。有些焦急想回家了。

“外头有人在等我,我就先回府里去了。若是叫府中长辈久等也不好,生意上的事情咱们改日在说。”

钟大掌柜理解的点头,客气的送秦宜宁上了马车。

秦宜宁归心似箭,连声催着车夫加快速度。

其实她启程去奚华城时就不放心孙氏,只是那时她自身难保,都不知是否还能活着回来,其余的事情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自然无余力去照看孙氏。

秦宜宁有些自责。

她真是得意忘形,回城后竟没立即就回家去,竟还有心思顺道先去看自己的产业。

冰糖和松兰见秦宜宁面色凝重,便知府中许有不好的事,也都有些担心。

马车一路飞驰回了秦府。

门房见回来的竟是秦宜宁,一时间还有些发愣,松兰和冰糖倒也机灵,吩咐这些人去带着护送归来的兵士去吃酒,又叫人进里头去禀告老太君。

门子这才反应过来,命人飞奔进去传话。

秦宜宁将护送之人都交给了管家,吩咐放赏,就带着冰糖和松兰快步去往老太君的慈孝园。

而慈孝园中老太君得到秦宜宁归来的消息,坐都坐不住了,披了一件大袖披风,就在秦嬷嬷的搀扶之下快步迎了出来。

秦宜宁这厢才穿过慈孝园的穿堂,就看到了披着茶金色锦绣福寿纹披风的老太君。

“祖母!”

“哎呦!我的宜姐儿!”老太君加快脚步,奈何一双小脚走不快,走的太急就进三步退两步,身子也有些摇晃,弄的她斜插着的一根金镶翡翠的步摇都跟着乱颤,映的她一身华贵,珠光宝气。

“祖母,孙女回来了。”秦宜宁到了近前,提裙摆跪下,先端正的给老太君行了礼。

老太君双手搀扶着秦宜宁,连连道:“好,好,回来了就好啊!你父亲呢?”

秦宜宁笑道:“父亲还在城外,命我先回府来。”

一听秦槐远也平安回来了,老太君眉开眼笑的道:“才刚他们来回话,我还当是这群小猴崽子哄我老太婆的呢!想不到你真回来了。”

大丫鬟吉祥和如意以及院中的丫鬟婆子们都在一旁,闻言就都凑趣的笑,上前来给秦宜宁行礼,场面十分的热闹。

老太君拉着秦宜宁的双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没瞧出什么端倪来,就道:“先跟祖母进来说话。”又吩咐秦嬷嬷:“绿娟,你快叫人去告诉老二和老三家的还有丫头们,就说宜姐儿回来了。叫她们赶紧都来,晚膳就在我这里用了。”

“是。”秦嬷嬷笑容满面的应是。

老太君牵着秦宜宁的手上了台阶进了屋,自然有婢女服侍二人解了披风,绕过喜上眉梢的镂雕插屏到了内室,二人便在临窗铺了大红坐褥的罗汉床坐下了。

老太君吩咐吉祥捧来黄铜暖手炉给秦宜宁,又让婢女上茶点,这才道:“你父亲怎么不一同回来?和谈的事如何了?”

见了秦宜宁,连续两次先问的都是秦槐远,再问的是和谈,秦宜宁哪里还不明白老太君心目中什么最重要呢?

她早就了解老太君,也不气恼,笑道:“回祖母的话,父亲与礼部的崔大人奉旨在城外扎营,皇上的旨意是明日一早要办个盛大的欢迎仪式,带领百官亲自去迎父亲一行人进城,庆祝和谈成功。”

老太君闻言抚掌,眼角眉梢都是笑:“好,好!你们此番去可还顺利?”

“回老太君,一切都顺利,父亲才能卓绝,孙女只管旁观瞧着,父亲就将和谈之事顺利办成了,真真叫人佩服!”

秦宜宁这样说,就是在告诉老太君,她此番去并未有用武之地,还是完璧之身,同时又夸赞了秦槐远一番,也是间接的拍了老太君的马屁。

秦宜宁算看透了。老太君此人自私又势力眼,对所有人都很是无情,或许这一辈子的慈爱之心都用在秦槐远身上了,夸赞秦槐远,在老太君听来是比夸赞她还要令她欢喜的。

果真,老太君眉开眼笑的连连点头,与身边的秦嬷嬷、吉祥和如意道:“你们大老爷小时候就与众不同,是个极为聪慧的,如今能办成这样的大事,另两国恢复和平,免百姓的苦难,着实是大大的一个功劳,史书工笔也会好生记录上这一笔的!真真不愧是我秦家的儿郎啊!”

“还不是老太君您教导有方。”秦嬷嬷也趁机给老太君戴高帽,哄得老太君得意的哈哈大笑。

说话间,外头传来一阵错杂的脚步之声,门帘撩起,就见二夫人、三太太带着各房的姑娘们进了门。

秦宜宁站起身,眉目扫过众人,并未见孙氏的身影。

她的心就悬了起来,但面上依旧笑着,给二夫人和三太太行了礼:“二婶,三婶。”

“宜姐儿回来了!”

二夫人和三太太都笑着打招呼。

其实在她们看来,秦宜宁的名节自出城那一日就毁了。如今人回来了,她们一时间还找不到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她。

两人就都不着痕迹的打量秦宜宁,想看出她是否有什么变化。

秦宜宁也看得出家中姐妹们的尴尬,还有老太君想问又不好意思直接问的模样,心里就憋了一股火。

她笑着问道:“怎么没见我母亲?是不是她身子又不爽利了?”

众人闻言,就都是一阵沉默。

秦宜宁见大家的神色便知事情不好,回头询问的看向了老太君。

第一百一十七章 当头一棒

老太君对上秦宜宁的目光,面色便有些尴尬,安抚的对她笑了笑,就道:“宜姐儿,你来祖母这里坐。”

秦宜宁心里便是咯噔一跳,不动声色的坐在了老太君身边,清澈的翦水大眼疑惑的看着老太君。

老太君被她那般干净纯粹的眼神看的,心中竟泛起了负罪感。干燥的手便握住了秦宜宁细白的手拍了拍。

老年人的手特有的干燥和微冷包裹住秦宜宁的手,她不自禁便想抽回,但依旧强迫自己不要乱动。

老太君见她乖巧,便面色柔和的温声道:“宜姐儿啊,你不要焦急,你母亲前些日子入宫去了。”

“这会子母亲还住在宫里?”

“是啊。不过呢你放心,你曹姨娘与你母亲一同去的,宫里住着散散心也是好的,免得你母亲整日里都奄奄的。这一去,也好叫你母亲与你曹姨娘好生交流交流感情。”

这说的都是人话吗!

秦宜宁一瞬心头火起,满腔的血液仿佛都变成岩浆在血管奔腾,一瞬间就被怒气涨红了脸。

她强迫自己保持面色不变,笑着道:“原来如此,此番是皇后娘娘传口谕召见?”

一面说着,一面打量众人的神色。见二夫人和三太太都垂眸不语看不出神色,倒是几个堂姐妹的表情一目了然,都有些尴尬和担忧。

秦宜宁就明白,孙氏恐怕不是被皇后召见的。怕是其他原因入宫的。

老太君却丝毫不觉得尴尬,笑了笑道:“你放心便是了。你曹姨娘也是想与你母亲好生相处,又怜惜你外祖家的事,知道你母亲心情郁闷,这才想着带她入宫去散心的。”

“原来如此。曹姨娘果真是个贴心人儿。”秦宜宁声音依旧如往常那般平静婉柔,“不知母亲入宫几日了?”

老太君见秦宜宁并未如想象中那般暴跳如雷,心里就喜欢了不少,笑着道:“你们出门的第二日,你母亲就入宫去了。”

“我知道了。”秦宜宁心思电转,一下就明白了原委。

这件事的由来,恐怕少不了老太君为了讨好曹氏,让曹氏将孙氏带进宫去随便折腾,折辱孙氏以抬举曹氏。

但是还有一点,恐怕以老太君的头脑是想不到的。

秦宜宁温婉一笑,道:“想必操姨娘入宫之前,也是与皇后娘娘打过招呼的?”

不等人回答,秦宜宁便起身道:“此番我与父亲出门参与和谈,皇上等于是将大燕生死存亡的担子都压在了父亲身上。咱们虽是富庶之乡,但多年积弱亏空,此时便如一个失去反抗能力的弱女子抱着一大包银两在山匪面前行走,不但银两不保,自身也是难保。父亲是盖世英才,才名远播,老太君,您说皇上放我父亲出门去和谈,最怕的是什么?”

秦宜宁说话之时背脊挺的笔直,面上虽然带笑,但那气势却很是慑人。众人此时看着她,竟都想起了平日里板起脸来的秦槐远。秦宜宁虽未曾混迹官场,可那曾经与野兽为敌依旧能生存下来的野性,却未她平添几分威慑。

老太君看着秦宜宁的脸,想起爱子曾经与自己说的话来,一瞬变了脸色。

她呆呆看着秦宜宁,原本还笑的满面红光的脸逐渐变白,后怕的道:“皇上怕的,自然是……”

后头话不说出口,众人不是傻子,也都听懂了。

二夫人和三太太对视了一眼。

秦慧宁、三小姐等人也是面色凝重。

“对。”秦宜宁笑道:“皇上担忧的是我父亲临阵投敌,自然会想法子让父亲掣肘。父亲最大的掣肘又是什么?难道只是我母亲?”

秦宜宁缓步走到老太君面前,笑道:“不过,幸而我与父亲和谈成功,且平安归来了。家里的危机也自可以解了。”

她洞悉一切的目光锐利的看过老太君,又看过两位婶子,随即笑道:“否则,不论是趁着我父亲不在京都,想谋取什么的人,还是趁着我不在京都,想谋取什么的人,都不会得到妄想中的那些,且不说我与父亲拥有的一切别人得了是否灼手,单只看咱们都是秦家人,咱们的命就是绑在一起的。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不是很显见么。”

并非秦宜宁小人之心,而是这些人将对她归来的意外和敌意表现的太明显了。

秦家如今尚未分家,秦槐远是长房长子,是秦家的顶梁柱。二叔是嫡次子,也在做官,但是官职不高,朝堂之中一直被压制着。三叔是庶子,主管经商,做秦家的经济命脉。

有秦槐远在时,二房和三房都各司其职。

可秦槐远万一不在了,二房和三房就都蠢蠢欲动了。嫡次子觉得自己能继承家业,庶子觉得自己是经济命脉,自己经营来的银子何必送给别人。

这分家的话,在秦槐远面前不敢说的,可背后所有人都没少计算。

而她呢?别的不说,她若不在了,手中的昭韵司就是一块大肥肉。她与父亲知道皇上有心昭韵司,可是家里的人不知道。

说不定看到她活着回来,那些曾经幻想过昭韵司所有权的人,还很是扼腕呢。

秦宜宁的目光就落在了秦慧宁身上。

秦慧宁必然是扼腕的一个,因为秦慧宁自认为是秦槐远的养女,也曾经叫过定国公夫人外祖母,外祖母给她的东西,她不在了,自然该另一个外孙女接手。

而孙氏如今看透了秦慧宁的阴损算计,自然不会允许昭韵司落在秦慧宁手里。所以孙氏的存在,对秦慧宁实施这个计划来说就是个绊脚石了。

这些头脑简单,只看眼前蝇头小利的人,就没有想到若是和谈失败,或者她与秦槐远回不来,他们恐怕命都要没了,还能算计到他们的什么?

秦宜宁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将这些道理揭开来,让他们自己去想。

如果他们能够越想越怕,便也算是一种惩罚了。

老太君的面色一片雪白。

就是二夫人和三太太的脸色也十分尴尬难看。

秦慧宁更是雪白着脸,抿着唇呆愣了片刻,见秦宜宁在看她,她就不示弱的等会去。只是她不断绞着帕子的手出卖了她的紧张。

老太君这会子总算想明白了。

“这么说,曹氏要带着你母亲入宫去,或许是皇上的意思?”

“十之八、九是这样的。”秦宜宁微笑道:“皇上毕竟不好直接将人接进宫去做人质,传扬开来好说不好听,原本此番和谈就已经招惹了不少诟病和非议了,皇上可不是那样愚笨的人,所以就借了曹姨娘的手。”

是了。帝后下旨都不方便,就只能借着曹氏走亲戚去散心的正当理由了!

“这,这……想不到曹氏的心,竟不向着咱们家的!”老太君一副倍受打击的模样。

秦宜宁面色不变的道:“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老太君不必动气。”

这不是正是老太君长做的事么,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听了秦宜宁一番话,满屋子女眷都面色肃然。

二夫人和三太太再度领略了秦宜宁的厉害,甚至冒出了一种以后不能与她正面对上的想法。

面对不顾多年婆媳之情,任由一个妾室将主母带入宫折磨的老太君,秦宜宁不吵不闹,只分析一下朝局,就已将人吓的面色惨白恨不能时光倒退,这已不是恐吓和威胁,这完全是智慧上的碾压!

见老太君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秦宜宁笑道:“祖母不要担心,如今父亲平安归来,一切事情大可解了的。想必母亲和曹姨娘很快就能回家了。”

话是这么说,可老太君以后还如何能够信任曹氏?

她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感情。

秦嬷嬷在一旁听了半晌,一直都没插嘴的份儿,如今见话题终于告一段落,便笑着上前来行礼道:“老太君,晚膳咱们摆在暖阁可好?”

老太君面如土色的点了点头,一副兴致全无的样子。

秦宜宁垂眸,将所有情绪都掩藏在长睫之下。

用罢了晚宴,众人就各怀心思的回了各自的院落。

秦宜宁披着一件小袄,抱着二白盘膝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蹙着眉想心事。

秋露往屋里添了一盏灯来,将略有些昏暗的卧房照的明亮了许多。

松兰和冰糖都义愤填膺,一面纳鞋底做针线一面咒骂道:“真是好不要脸,就没见过这种人,趁着咱们不在家就欺负夫人,算什么本事!”

秋露叹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小姐不在夫人就没了主心骨,慧宁姑娘又只会在老太君面前添油加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老太君的脾气,三句话就哄得找不着北了。”

“我看她自来也找不到北!”冰糖用针使劲戳了一下鞋底。

松兰则是比了个“嘘”的手势,回头看了看秦宜宁。

秋露就转移话题道:“姑娘,您不在这段日子,咱们硕人斋的人也走了几个。”

秦宜宁回过神来,笑了一下道:“我发现了,柳芽和下面的两个丫头子都不见了。是去了雪梨院?”

秋露点头道:“柳芽带着两个小丫头投奔了慧宁姑娘,慧宁姑娘不知怎么与老太君说的,老太君就答应了,说是咱们院子里原本就多了松兰和冰糖两个,原本松兰和冰糖吃定国公府的俸禄,如今也要吃咱们府里的了,所以没必要多留人在硕人斋。”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迎接仪式(一)

秦宜宁早就看出柳芽不是个安分的性子,在她身边每日也不过是应付了事,并非真心伺候。她原想着这样的人若是不惹事就只养着也罢了,想不到她竟会自己趁机离开。

“这样的人,走了也好。”秦宜宁淡淡道。

冰糖道:“这人平日里惯会掐尖儿要强的,奴婢看她并不是个安分的性子,走了也好,免得平白惹了麻烦到姑娘的身上来。”

秦宜宁点头道:“其实身边之人贵精不贵多,在咱们这种大家子里,人多反而麻烦。”

“姑娘说的是。”冰糖和松兰都点头。

主仆正说着话,外头就有小丫头子说话的声音。

秦宜宁疑惑的道:“你们去看看是谁来了。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来。”

“奴婢去瞧瞧。”冰糖放下针线,快步下了楼,不多时便回来回道:“姑娘,是老太君院子里的小丫头来传话儿的,明儿个一早皇上要办欢迎仪式,老太君命人去包了临街的醉仙楼二层,说要带着一家子人去欣赏大老爷的丰姿。”

秦宜宁闻言禁不住有些好笑。

大周与大燕和谈成功,于京都城中那些早就被吓破了胆的人来说,可不是比过年还要欢喜的一件事么,何况皇上对此事如此重视,还要办什么欢迎仪式,带领满朝文武去迎接。

老太君那般看重秦槐远,又最是爱慕虚荣,想到去看热闹的恐怕也不只有他们一家,到时候许会有很多贵妇到场。

果真是能显摆的时候绝不会含糊。

孙氏在宫里还不知情况如何,老太君却只想着这些事。

秦宜宁只要一想到孙氏嫁到了秦家这么多年,只换了个这样的待遇,就觉得没趣儿。

“知道了,既然如此,咱们就早些歇息吧。”

“是。”几人行礼,留下了秋露上夜,舟车劳顿的冰糖和松兰则好生的沐浴休息去了。

秦宜宁这一夜睡的并不安稳。因惦念着孙氏,心一直都悬着,夜里还惊醒了两次,做了各种不安的梦,可醒来却记不住梦中的内容,只觉得惴惴的很是难受。

次日清晨,秦宜宁简单的用罢了早膳,就去了慈孝园请安。

老太君今日穿了一身十分扎眼的枚红色褙子,涂脂抹粉不说,还配了一条枚红色镶红宝石的抹额,秦家的孙女孙子办喜事,老太君都未必会打扮的这般喜庆。

二夫人、三太太和秦慧宁在一旁陪着凑趣的闲聊,说说笑笑的很是热闹。

秦宜宁看了看秦慧宁穿的那条桃红的八幅裙,便面无表情的在一旁坐下了。

有心的人,便是不说,也是有心。

如秦慧宁这种没心的人,就是说一万次也是不长心的。

反正秦慧宁也不在乎定国公府之人,想必外祖父、舅舅和堂兄弟们泉下有知,也不会在乎秦慧宁到底怎么穿着了。

二老爷和三老爷在外头安排了小厮去打探消息,辰正时分,就有人进来回话。

“回老太君的话,皇上的御驾和皇后娘娘銮驾已经接近城门,文武百官随行出发,快接到人了。”

老太君连连点头,笑道:“既如此,咱们也启程,绕路先去醉仙楼吧,那里就在城门口不远处,二楼上的视野极佳,能看得到他们回来的整个儿队伍呢。”

“到底是母亲想的周到。”三太太笑着奉承。

“是啊,祖母的法子想的极好,我们也都想看看父亲归来时风光的场面呢,这可真真是光宗耀祖的大事。”秦慧宁也跟着附和。

老太君闻言,仿佛吃了开心果一般,浑身都觉得舒畅的很,禁不住欢快的笑。

秦宜宁看着这些欢声笑语的人,就越发觉得烦躁了。反正他们的心里没有人情,也不惦念孙氏,也不能指望他们多挂心孙氏的安危。

不多时就有下人来报,“马车已经齐备,请老太君和夫人、小姐移步。”

众人便穿戴整齐,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老太君出了门。

一行人绕路来到醉仙楼,才上楼,推开二楼临街的格子窗,就见路两旁早已有老百姓簇拥着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拥挤的人群只看得到一个个黑脑袋,人人脸上都挂着笑,欢快的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老百姓的队伍延伸往两方,简直一眼望不到边。

平日里女眷们很少出来,如今即便是看看人山人海也是有趣的。

女孩子们就凭窗一面看着,一面交头接耳。

秦宜宁站在最右侧的窗畔,一偏头就看得到城门口的方向。

只见清扫干净的街道延伸至城门前的方向,忽而有一人一骑快马加鞭而来,那人穿着铁灰色的太监常服,高声喊着:“皇上、皇后娘娘回城!”

话音方落,便有鞭炮声霹雳啪啦的炸响开来,青烟四起,红屑飞扬,老百姓们各个欢笑开颜,连连鼓掌叫好。

秦家的女眷们便都禁不住伸长了脖子往外瞧去。

大敞的城门处,帝后相携走在最前,紧跟着的便是秦槐远和太子,随后便是身着整齐官服,按照品级排列的满朝文武。

而身着大红官服身姿挺拔的秦槐远,在长相良莠不齐的大臣们的衬托之下显得格外不凡,细看竟还有几分道骨仙风的味道。

皇帝一身明黄龙袍,挽着一身红色凤袍的皇后,一面在护卫的保护之下沿街往前走,一面向着路两旁的百姓们挥手。

也不知是百姓自发的,还是早就安排了人带头,忽有一人高声道:“皇上万岁!皇后千岁!皇上福泽庇佑,大燕风调雨顺!”随即百姓们便齐齐拜了下去。

秦家的女眷们在皇帝路过醉仙楼门前时也都纷纷行礼,不敢直视天颜。

老太君率女眷们跪地,口中还不停的唠叨着:“果真是我秦家的儿郎,果真是祖上积德,为秦家增光啊!”

不光是老太君自豪,秦宜宁也觉得很是自豪。

毕竟,做官能做到秦槐远这个地步,这一生的雍容和荣耀已是到达巅峰了,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谁知秦宜宁刚这般想,忽而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喧哗,隐约之间有百姓的叫骂和哭喊之声。

秦宜宁心里咯噔一跳,忙起身到了窗边往外看,却见围观的百姓之中,竟有二十多个男子蒙了面,手持兵刃冲了出来,竟是要意图行刺!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迎接仪式(二)

那二十多名刺客都做寻常百姓打扮,今日人头攒动、场面拥挤,刺客混迹人群之中根本无人会在意,加之明知今日皇帝出行必安排重兵保护,所有人都想不到,竟还会有人会挑在这种时候来行刺。

只见刺客手持钢刀与棍棒,冲出人群直奔帝后而去。

御前护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当面迎上,与刺客缠斗在一处。

老百姓哪里见过这般阵仗,早已被吓的连连倒退,生怕自己被波及。

奈何人着实太多,奔逃中的百姓你推我搡,有人摔倒在地,被慌乱逃命之人来回踩踏。刺客还没等杀成皇帝,混乱之中已有寻常百姓性命垂危。

老太君这里早就吓的惊声大叫:“我的蒙哥儿啊!天啊!快去救人,快去救人!”

秦槐远距离帝后和太子极近,他们虽被重点保护,可刺客的刀剑也是随时对着核心处这些人。

秦宜宁已唬的脸色煞白,心跳都快停了。

昏君和妖后死不足惜,可父亲何辜!

秦宜宁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没有修习高深的武技,她的那点蛮力在此处根本不值一提,竟只能眼看着父亲置身于危险中!

女眷们吓的尖叫连连,街面上也一片混乱,大人叫,小孩哭,尖锐的叫嚷声和喊打喊杀声直刺得人耳膜发疼。

秦宜宁并未如身边的堂姐妹一般尖叫,而是扶着窗棂目不转睛的盯着街上的状况。此时已有个别刺客突破了侍卫的包围直奔着帝后方向而去,秦宜宁发现,这些人的目标是昏君和妖后,并不是秦槐远!

见到这个状况,秦宜宁略微放心了一些。

妖后昏君若死了,这国家或许还能恢复昌盛。

只是她怕刀剑无眼,会伤了秦槐远。

刚这样想,忽听城门方向又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惨叫。

秦宜宁循声望去,竟看见十余名身着大周军服的大汉挥舞着刚刀冲进人群,左劈右砍,连寻常百姓都不肯放过,一路直冲向秦槐远所在方向,还高声嚷着:“拿下秦蒙!”

一听看到这场面,老太君当场就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秦宜宁双手紧紧抓着窗棂,连指甲折断流了血都不自知。

看这些人的路数,秦宜宁想起了曾经在仙姑观行刺的那些人!

他们身材一样高大,招数一样的狠辣。秦宜宁虽不会武功,可看先前做百姓打扮的蒙面人,再对比后来穿了大周军服这些人,从招数上看,分明就是两伙人!

秦宜宁不懂,秦槐远一个为国立了功且一直以来风评都很好的人,为什么在和谈成功之后要被刺杀!

昏君和妖后早就该死了,可她父亲不该死啊!

除非,这些人不是大燕人!

秦宜宁灵光一闪,面色便更加凝重了。

街道上一片混乱。

围观的百姓们和后头缀行的官员,能逃的早就逃的无影无踪,能躲的也都在路旁商家躲避。

前后两波刺客向着中间地方聚拢,竟有破竹之势!

秦宜宁眼瞧着御前侍卫与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有些力不从心,额上的冷汗都流了下来。若父亲真至于危险之中,她宁可丢了命也要冲下去救人啊!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忽有十名身着黑色锦衣,面戴银色面具手持刀剑之人从城中飞檐走壁而来。

秦宜宁瞧见这些人,心里便是一阵发凉。

这些人也是刺客?

恐怕她父亲要性命不保!

正当秦宜宁束手无策之际,这些人竟分成两批冲进刺客之中,犹如两柄黑色的匕首,竟是将两伙刺客都压制住了,且还迅速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这些银面人明显训练有素、武功高强,且这十人之中,还有一个是身材娇小苗条的女子!

秦宜宁惊讶之时,两伙刺客已被这后来的十人连同御前侍卫杀的丢盔卸甲,死的死伤的伤,竟有大部分被生擒了。

终于成功掌控了局面,秦宜宁长出了一口气。

皇帝和皇后被唬的躲在人堆里,此时也终于都放心了。

那十名黑衣银面之人快步到了皇帝近前行了大礼,为首的一个带着面具的女子高声道:“属下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皇帝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摆手道:“都起来吧。幸而朕无恙,下次你们若再敢迟来,朕必不轻饶。”

“多谢皇上不杀之恩!”女子高声回话,叩头。

她身后的其余九个人也跟着磕头。

皇帝咳嗽了一声,终于稳下心神来,道:“将这些刺客押往刑部大牢,好生给朕彻查!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何人想至朕于死地!”

皇帝话音方落,就听见“扑通”声响,回头看去,那些穿了大周军服的汉子都应声倒地,嘴角渗出紫黑色的血,竟又如在仙姑观时一样,咬破毒囊自尽了。

秦宜宁看的眉头紧锁。

她已经可以确定,这些人必定不是大周人。

两国刚刚达成和谈,大周哪里会蠢到命人来刺杀秦槐远来破坏和谈?要知道大燕朝答应的那些金银和城池可还都没送去呢!

秦宜宁觉得,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何人会命死士来挑破离间。

皇帝气的大吼:“饭桶,一群饭桶!你们这么多人,怎么拦不住这几个自尽的!朕还没查出实情来他们却死了,朕要你们何用!”

那些做百姓打扮的刺客受了启发,也跟着有样学样,打算咬舌。

只不过有了先前那群人的做法,侍卫们慌忙的卸掉了刺客们的下颌,有个别几人嘴快的,也只是将舌头咬破了一点,还不至死。

皇帝见还剩下这么多人可以调查,这才松了一口气。

“启程回宫!这里就交给五城兵马司和刑部的人去审查,三日之内,朕要看到结果!”

“是!”五城兵马司的徐大人苦着脸应是。

秦宜宁拧着眉注视着秦槐远的方向。

幸而化险为夷了,父亲没有受伤。

一旁的老太君已被掐人中捏虎口的救了回来,确定秦槐远没事之后,也跟着长出了一口气。

秦宜宁看着秦槐远那厢要上马车,这才忽然想起还在宫中的孙氏。

她连忙带着冰糖等人下了楼。

刚到醉仙楼门前,目光正与正在上车的秦槐远对上了。

秦槐远见秦宜宁竟然在此处,微微蹙眉,想了想,便叫了身边随行的一个小内侍低语了几句。

那内侍连连点头,转身走向秦宜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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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要挟

“秦小姐万安。”内侍拢袖拱手行礼。

秦宜宁自知道宫中这些内侍最是开罪不得,人人都是做糖不甜做醋必酸的,当即礼仪周全的笑道,“这位公公安好。”

内侍哪里敢受秦宜宁的礼,急忙避开,堆笑道:“秦太师见小姐在此处,特地命奴婢来问问小姐,可是家中有什么事?”

秦宜宁面带苦涩,惊魂未定的道:“今日如此隆重盛典,家中老祖母带着我们全家人特地早早出门来,只想着一见天家威仪,没想到会遇见此等事,祖母担忧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安危,又担心父亲身子,特地命我下来探看。”

“贵府老封君真是一片赤诚之心,慈母之意。”

内侍向着楼上拜了拜,又笑着道:“皇上、皇后洪福齐天、遇难成祥、化险为夷,并无什么不妥,秦太师身子也无恙,劳烦小姐转告贵府老封君。”

“是,多谢这位公公。”

秦宜宁再度施礼道谢,抬手之间,借宽大的披风遮挡,将一个做工普通、面料精致的秀囊滑入小内侍手中。

那内侍想是没见过大家小姐还有这种纯青的手段,愣了一下,入手捏了捏,便知道里头必然是不少的金豆子,面上更是笑开了花,不动声色的收了此物。

“奴婢多谢秦小姐,多谢秦小姐。”

“公公慢走。”

“您留步。”

秦宜宁微微颔首,在内侍转身走向马车时,抬眸看向马车方向。

秦槐远将方才秦宜宁待人接物都看在眼中,此时面带满意的微笑,对秦宜宁点了下头便放下了车帘。

秦宜宁这才略感放心。

看来父亲接下来还要入宫,以父亲的聪明和手段,必定会知道母亲此时也在宫里,兴许父亲回家之时就将母亲带回来了。

秦宜宁猜想皇帝不会伤害母亲,毕竟他还要留着母亲等着见父亲呢,如今和谈成功,父亲也并未有叛国之类的举动,皇上放下心头大石,定要将太师夫人归还。

暂且了却担忧之事,秦宜宁便上楼去安慰受惊吓的老太君,待老太君稍微平和之后,一家子女眷才回了秦府。

回府之,一众人聚在老太君的慈孝园,还各个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女眷们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逸富贵日子过惯了,何曾见过这般杀戮场面,胆子小一些的六小姐当场就吓的失\禁,回府更衣后还有些发热。

老太君忙吩咐了人煮安神压惊的汤药来,吩咐每人都吃一碗。

其余的姐妹都没如此,只有六小姐这般,她面上着实过不去。此时红着脸埋着头,在老太君内室的罗汉床上奄奄的躺着。

堂堂闺中小姐,竟被吓尿了裤子,如此失态,二夫人觉得面上无光,神色十分难看。

三太太有心挤兑二房,看了一眼神色宁静的秦宜宁,叹息道:“到底是宜姐儿稳重,随了大伯子的性子,遇到事不慌不忙沉得住气。我看咱们家的女孩子,少有及的上宜姐儿这般性情的。”

秦宜宁闻言挑眉。

三婶这是夸她呢,还是给她拉仇恨呢?

果真,此言一出,众人面上都有尴尬之色。

二夫人看了看秦宜宁,机智的不肯接三太太的茬。

倒是躺在罗汉床上的六小姐蹭的一下坐起身来,怒瞪着三太太。

她毕竟是晚辈,且还是几次三番被父母罚禁足的庶女,不敢与掌握经济命脉的三房为敌,就只能冲着秦宜宁撒火。

“四姐姐当然厉害了,如我们这般的寻常闺中小姐,哪里能及的上四姐这般见多识广。”

一句“见多识广”,含义简直包罗万象。

结合如今秦宜宁刚刚陪同和谈,去时还是当做美人献给大周主持官员的经历,这种“见多识广”,在闺秀们眼里就成了最大的污秽和贬义。

六小姐的话,说的众位姐妹有蹙眉的,有担忧的,有嫌恶的,还有如秦慧宁这般噗嗤一声笑出来的。

就连屋内伺候的婢女们看这情况也都有些绷不住的脸红。

若是个寻常女子,这般情况,当真恨不能羞得找个地缝去钻,说不得那些承受能力差一些的,当即就要撞柱、投缳以证清白了。

秦宜宁却只是笑着,“六妹妹谬赞了,我的确是多见识了一些场面。且不说六妹妹自小长在家中,不得见外头生存的艰难,便是两国和谈之时,父亲舌战群儒的英姿这种合该被列入诗书的场面,我也是亲眼见识过的。姐姐不才,倒真是比六妹妹见识多一些,胆子嘛,也略微大了一点点。”

四两拨千斤,将众人的注意力再度放在六小姐吓尿裤子的事上。

六小姐的脸“腾”的红透,瞪着秦宜宁眼中很快聚集了眼泪。

秦宜宁忙哄道:“六妹妹这是怎么了?快别哭了,我父亲和谈成功,荣耀史册,这是咱们家的大喜事,六妹妹哭什么呢?还是你介意……你那点事儿?不打紧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的事谁会在外面胡说呢,就是祖母疼惜你,也不会让人乱说的。”

六小姐气的眼泪直流,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她越是这么说,就越证明六小姐尿裤子的事这会子已经传遍阖府上下了。大家不说,可是大家都知道了啊!

老太君摸了摸发疼的额头,怒斥道:“都安分一点吧!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还有心斗嘴!不能为家里分忧,只会惹是生非,要你们这群没有用的丫头片子何用!”

见老太君动了气,所有人都起身恭敬的行礼。

“老太君息怒。”

六小姐也抽噎着下地跟着众人一起行礼。

老太君拧着眉,刚要斥责,秦嬷嬷就将添好了烟丝的黄铜烟袋锅子端了上来。

老太君的注意力被转移,一口闷气也憋在了心里,吸了几口烟才舒坦了几分。

秦宜宁适时地笑道:“老太君莫担忧,我才刚与父亲见了面,父亲此时跟着入宫去,想来宫中是有宴会,不多时便要回府的。到时您自然可与父亲团聚了。”

她察言观色,见老太君面上虽稍微喜欢了一些,但照旧还是皱着眉,便又道:“咱们家里,如今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势了。父亲此番立下不世之功,皇上必有奖赏,到时候光耀门楣,也是老太君教子有方啊。”

这话说的老太君心里熨帖了不少,吧嗒了几口烟袋“嗯”了一声,算是平息了怒气。

见秦宜宁几句话就哄得老太君喜欢了,大家也都松了口气。

三太太便又讨巧的奉承起来,众人也跟着随声附和。

只有六小姐委屈的哭。

秦慧宁坐在她身旁低声劝说,二人时不时抬头看向秦宜宁,又叽叽咕咕一阵。

秦宜宁根本不在乎她们背后说她什么,只有无能之人,实在不敢正面冲突才会背后嚼舌。

如今她跟随父亲出行一趟,见了那般大的阵仗,也见识过杀戮血腥之后,感觉自己的心胸都开阔了不少,这一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已经入不得她的眼了,只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事罢了。

她现在担心的是父亲和母亲。

还有这一次刺杀,到底都是什么人做的。

她不在乎是否有人想要狗皇帝的命,也不在乎妖后死不死。她在乎的是那些做大周士兵打扮针对父亲的人。

这些人会不会一番不成,再来一次?

若是和谈刚刚成功,大燕朝主持和谈的官员就被刺杀,对于燕朝和大周来说,都是挑拨吧?

大周人会觉得燕朝是瞧不起大周,或者是想赖账。

大燕朝也会怀疑是不是大周要撕毁和谈条约。

大周与大燕若是继续开战,到底什么人能从中获利?

是大燕接壤的苗疆?

还是大周北方的鞑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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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宫中并未有秦宜宁猜想的那般宴饮景象。

御书房内安静针落可闻。

秦槐远跪在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面色凝重的低垂着头。

皇帝则是负手在秦槐远面前来回的踱步。

“真是好样的,真是好样的!朕为了这个国家鞠躬尽瘁了三十五年,如今竟换来刺杀!而且刺杀朕的,还都是这群人!”

“皇上息怒。”秦槐远叩头。

“息怒?你叫朕如何息怒!”

皇帝愤怒的抓起方才银面人送来的密报,随手丢在了秦槐远面前,“你给朕自己看!朕如何息怒!”

秦槐远心里便是一阵剧跳,低头一看密报上的内容,当即大惊失色,面色一瞬变的惨白。

“皇上!”

俯身在地,秦槐远连连磕了三个响头,“臣一家人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皇上便是要臣身死,臣也绝不会有半分含糊!请皇上千万明鉴!”

见平日里道骨仙风宛若谪仙的秦槐远是真的急了,皇帝才略微有所缓和。

仔细想了想,皇帝面上便露出一个笑来,与方才的暴怒截然相反,温和的单手扶起了秦槐远。

“秦爱卿一心为国,朕自然是知道的。如今你夫人正在皇后宫中做客。此番密报你也都看了,那群人胆敢行刺,朕是必然不能留下他们的。接下来,只要你陪着朕好生演好这出戏,朕也便安心了,也必定厚赏重用于你。”

秦槐远只觉得手脚都凉了。

可是他别无选择,只能低头道:“全凭皇上吩咐,臣,万死不辞!”

第一百二十一章 闯出

秦府中,老太君欢喜的吩咐人预备了丰盛的晚宴,并吩咐人在府门前秦槐远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五十步一人的守着,一瞧见秦槐远的马车就立即进府里来报讯。

众人都留在慈孝园中陪着老太君说话,那欢喜的气氛比前些日子过新年还要热闹。

秦宜宁自然也不好先回硕人斋,就只得在此处陪着一同说话。

可是这一等,就直等了两个时辰。

天色都暗淡下来,秦槐远依旧没有回来。

老太君便有些焦急起来。

“这宫里若是设宴,也不至于将人留了这么久啊,什么宴要开到这么晚。”

皇帝留人,好歹也要考虑一下家里人多日不见的思念之情吧!

老太君到底敬畏皇帝,不敢将埋怨之言宣之于口,可心中早已腹诽千遍。

三太太最是会讨巧的,见老太君不耐烦,就笑着道:“大伯立下的可是名垂青史的大功劳,皇上多留,叙一叙也是应当的。也就是大伯能有如此的殊荣,换了个旁人,这样待遇怕是一辈子都等不来!”

“是啊祖母。”秦慧宁也凑趣的笑着:“咱们都是秦家人,想见父亲一面容易,可外头那些官员同僚们,平日想与父亲搭话怕都难,还不趁着今日的宴会上好生说说话?”

秦慧宁过了十几年最受老太君宠爱的日子,自秦宜宁归来后就处处都压着自己一头,如今又一次簇拥在老太君身边,她心里既是感慨又是兴奋,自然使出浑身解术来逗老太君喜欢。

老太君脑海之中就浮现出秦槐远被众星拱月一般的画面。

一想到那个被人敬仰的是她的儿子,她儿子对她又素来孝顺,一颗心就仿佛被浸在蜜罐子里一般,禁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见老太君欢喜了,三太太和秦慧宁便又你一言我一语的笑着与老太君打趣起来,六小姐、七小姐和八小姐也在一旁凑趣,直将老太君哄的眉开眼笑。

秦宜宁就只与三小姐坐在一处吃茶闲聊,低声言语,并未有半分想上前去讨巧的意思。

三小姐已经订了亲,出阁之日不远,何况她素日里就是与世无争的性子。

秦宜宁则是看透了老太君的本性,不想再去乞求她一直渴望的纯粹的亲情,加之老太君现在对她和孙氏都不喜欢,她也不是那种人家打了她左脸,她还要将右脸也奉上的人。

正当满屋子的女眷们言笑晏晏之际,忽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约之间竟传来男子的说话声音。

“必定是蒙哥儿回来了。”老太君笑着看向门前。

可门帘一撩,进来的却是秦槐远身边的常随启泰!

启泰进了门,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老太君!宫里出了事了!”

老太君和众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快说,是怎么了!”

“回老太君,宫里大宴群臣,老爷和夫人也一同出席,皇上嘉奖了老爷,因老爷和谈之功,封了老爷为安平侯!”

“这是好事啊!”三太太欢喜的道。

启泰磕了个头道:“是好事,可皇后娘娘随后就说老爷这般的英雄,合该要有美人服侍,就从皇上的宫嫔之中,选了陆婕妤和徐才人赐给老爷,说是开枝散叶用的,这两位都是皇上正在宠幸的人,皇上听了竟然也没反对。”

“大夫人当殿拒绝了皇后。皇后就与大夫人吵了起来。皇后娘娘申饬大夫人是妒妇,大夫人辱骂皇后娘娘是妖后,破坏他人家庭,残害忠良,种种言语都极为犀利,惹的皇后娘娘一怒之下,就,就吩咐人赐死大夫人,说是要赐毒酒!”

屋内一片寂静,众人都是面色煞白。

秦宜宁更是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认真的端详启泰的面色,想从他的话语和神色之中找出破绽来。可启泰那焦急又担忧的模样不是作假的。

若说孙氏对皇帝和皇后的怨恨,恐怕真的不少。

可孙氏那个人,就算满腔怨恨,若非逼急了也没胆子当面就去辱骂皇后。

定国公府与曹家的恩怨不是一日两日了,孙氏这些日子纵然有恨,大年初一入宫朝拜时也能见到皇后,可也没见她与皇后产生龃龉。

她出行的日子,孙氏在宫里也住了有段时间了,这段时间见也没出事。

足可见,孙氏在府里吃足了挂落之后,已经认清现实,何况孙氏还满心里都是秦槐远?

秦宜宁有时冷眼旁观着,甚至觉得定国公府的男丁都死绝了,对孙氏的打击虽大,也没有秦槐远纳了曹氏为妾来的打击大。

就是这么一个一心为了丈夫的女子,不过是赐了两个宫嫔为妾,回家后好吃好喝养着也就是了,秦槐远又不是没有妾室,孙氏何至于当殿就辱骂皇后?

这里面,莫不是有什么猫腻?

可事已发生,容不得她有半点侥幸啊!

“启泰,你将当时的场面仔细与我说明。”

启泰忙点头道:“回四小姐,当时的场面我没瞧见,是里面出了事之后,老爷吩咐了一名内侍出来给我传话,我看那传话的内侍噤若寒蝉不敢多言语半句的模样,猜想皇后娘娘许是发了很大的脾气。您也知道,皇上素来宠爱皇后娘娘,舍不得皇后娘娘受半点委屈的。大夫人这次,真是,真是……”

真是自己作死谁都拦不住!

秦宜宁揉了揉发疼的眉心,就低声吩咐了身边的松兰几句。

松兰点点头,趁着满屋子人还处在震惊之中,都没注意到她,就绕开了人离开老太君的慈孝园,提着裙摆飞快跑出去了。

秦宜宁便回身给老太君行了一礼,“祖母,眼下的情况,您看应当怎么办?”

“怎么办?”老太君终于能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手里的黄铜烟袋愤然敲打在桌上,将黑漆云回纹的小几都磕掉了一大块漆!

“你娘那个无知蠢妇!胆敢跟皇后娘娘面前叫嚣!她要死也别害了别人!让她去死!死了倒还干净!”

虽然早就预料到老太君会有这样的反应。

可是真的从老太君口中听到如此绝情的话,秦宜宁的心还是有一瞬的麻木和抽搐的痛感,就像大冬天兜头浇下一瓢冷水,从里到外都冷透了。

“祖母,母亲即便冲动,那也是因为对父亲的一片真心,何况她做了咱们秦家二十多年的媳妇,她虽是您的儿媳,可也等于是您半个女儿……”

“住口!”,老太君打断了秦宜宁的话,斥道:“半个女儿?说的好听!我要是有这样的女儿,早就按在恭桶里溺死了!如此无知的蠢材,杀千刀的贱人!自个儿什么都做不好,生不出一颗蛋来,竟还想害死我儿子!她就是死,也别想攀扯搭上我秦家人的命!”

秦宜宁抿着唇,目光转冷:“老太君当真不顾年多年情分?”

“我与姓孙的没情分!”老太君狠狠的摆手,眼睛瞪向了打算开口求情的二夫人。

秦宜宁点了点头,道:“老太君这会子想撇清,怕也是撇清不得的,您若是去为我母亲求情,不但不会伤及自身,还会博得贤名,皇后要赐死我母亲,您做婆婆的一点反应全无,就不怕外人耻笑?”

“笑话!我老太婆一大把年纪了,会在乎别人怎么看?你爹说你是个有脑子的,怎么我看你完全是个糊涂样子,你那个娘,死了倒好,你往后也不缺位高权重的女人可以叫娘,曹氏哪里都比姓孙的好,你……”

“够了!”

秦宜宁忍无可忍,不能打老太君,怒气又无处发泄,当即一脚踹翻了脚边的一把圈椅。

那圈椅咣当一声落地,带翻了旁边鼓腿束腰的小几,上头的青花瓷盖碗和茶壶掉落在地,发出尖锐的碎瓷声。

“反了,反了!快来人,将她给我叉出去,叉出去!”

“不劳费心。我自己会走!”秦宜宁冷声道:“老太君如此不讲情面,就不怕别人也伤心?天道无情,可也总会给人留下一线生机,我母亲纵然犯错,可也罪不至死,我父亲才刚谈判成功,还被封为安平侯,你想皇上会允许我母亲就这么一命呜呼吗?皇后纵然不在乎外界评论,可皇上可还是要脸的人呢!老太君这般畏惧的模样,可真叫人长见识!”

秦宜宁丢下这一句,转身就往外去。

而她的话,却仿佛在老太君脸上扇了几个耳光。

现在她也开始有些怀疑起来,是啊,皇上那般爱惜羽毛的性子,能允许皇后将孙氏赐死吗?残害功臣的夫人,这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可是,皇上从前做的残害功臣之事也不少。

老太君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等回过神,才发现秦宜宁已经出了正屋的门。

她倏然一惊,大吼道:“来人,给我拦住她!”

以秦宜宁的暴脾气,怕是要出去惹是生非的!

众人都回过神来,往外头涌去。

院子里也有当值的仆婢就要去阻拦秦宜宁。可这些人不过是家养的狗,哪里能敌得过野生的狼?

秦宜宁如今一心只想着救人,即便自己能力不足,都这个时候了,她也绝不会放弃希望,必定要尽力一试的。

胆敢阻拦之人,都被秦宜宁轻松的撂倒了。十多个丫鬟婆子愣是没拦住她。

老太君、二夫人和三太太带着姑娘们站在廊下,将秦宜宁野蛮的样子看的真切,众人再度被她的身手给惊呆了。

老太君大吼着:“快,快去抓回来!不许叫她出去!”

可秦宜宁哪里会在乎他们?就以那种人挡杀人佛挡*的势头,直接闯出了内宅。

第一百二十二章 枭首

此时虽未到戌时落钥,府里却已灯火通明,宫灯高悬,将阴影处照映的更加阴暗。

二门外的仆役听闻消息都聚集在门前,男子力气倒也比秦宜宁大,还有家丁护院也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

可秦宜宁是秦槐远的嫡女,府里的正经主子,这些人就是长了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小姐出手,也只能围在秦宜宁周围不敢动作。

秦宜宁此时已是柳眉倒竖,樱唇紧抿。才刚与丫鬟婆子斗了一场,这会子鬓松钗迟、热汗直流,若是与这些人耗下去,等内宅里再有人追出来,她怕不会占上风。

“让开!否则我告诉父亲你们意图对我不敬!”

“四小姐,小人们也是奉命行事,老太君说不许您出去。”护院苦着脸。

秦宜宁面色稍缓,声音依旧严厉:“主子之间的事你们也敢搀和?就不怕带累家小吗?你们让开,我自会与我父亲说明,老太君年岁大了,只合适管理内宅之事,外头的事她也管不了,何况这个家里是谁当家做主,你们难道不知道?”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犹犹豫豫的给秦宜宁让开了一条路。

秦宜宁看准时间,提裙摆快步跑了出去。

内宅里的丫鬟婆子这时才稀稀落落的追到了门前,气喘吁吁扶着墙的,叉着腰大喘气的,口干舌燥的指着秦宜宁的方向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四小姐,也太能跑了,没见怎么使劲儿,抬脚就甩他们老远。

眼看着人都已经没影儿了。这群外院的仆役们还傻戳着,丫鬟婆子们也很是没辙,只能回去给老太君复命。

老太君听说秦宜宁竟闯出去了,气的又发了好大的一阵脾气,屋里摆着的整套青花瓷茶具砸的一个完好的都没剩。

老太君发脾气时,秦宜宁已到了府外,就见钟大掌柜、冰糖和松兰正在街角处一辆马车旁,伸长了脖子往府门前探看。

见秦宜宁出来了,忙向着她招手,冰糖更是提着裙摆跑了过来,扶着秦宜宁道:“姑娘,您没事吧?多亏了松兰姐姐来叫我,我们俩趁着没人注意溜出来了,才刚瞧见好多人都奔着二门处去,我们还担心姑娘不能闯出来。”

“放心,他们也不敢动我分毫的。”

说话间,秦宜宁已到马车跟前。

“钟大掌柜,咱们先上车,边走边说。”

“是。”

秦宜宁对钟大掌柜感激一笑,让冰糖和松兰都在外头与驭夫坐在一处,留了钟大掌柜在马车中说话。

马车便飞快的往皇宫方向赶。

马车里,钟大掌柜还有些拘谨。

秦宜宁笑道:“钟大掌柜是长者,我也就托大与大掌柜说说话。”

一句“长者”点醒了钟大掌柜。

年纪上他们都能够做爷孙了,何况又是主仆,也没谁可以诟病的。

钟大掌柜便放开了,正色道:“宫里的事我已命人打听了。的确是说尊府上大夫人与皇后娘娘正面冲突,被皇后娘娘一怒之下赐死,这会子人还没有行刑,应该是关在了某处。要等皇上的意思才成。”

秦宜宁拧眉道:“果真确有此事?”

“东家是对此事有所怀疑?”

“起初的确是怀疑的,皇上即便再糊涂,也是要面子的,我父亲才刚为他和谈成功归来,他怎能转眼就杀功臣的妻子?”

钟大掌柜摇了摇头,低声道:“咱们皇上行事素来无法以常人作风来推断。”

为了自保,皇上脸都不要了,残害忠良的事做的难道还少?

秦宜宁眉头都快拧出疙瘩,焦急的道:“钟大掌柜,咱们有没有法子能救我母亲一命?宫里是否有人脉?”

“东家只管吩咐,但凡有能力去办的,老朽不会推辞。况且昭韵司的人脉本就是东家的人脉。”钟大掌柜说到此处笑了起来,“来之前,听说了宫里的事,我便猜到东家不会袖手旁观,必然要想法子营救夫人的。是以已经安排人去买通守门的侍卫,到时候咱们弄身内监的衣裳,想法子进去将大夫人偷出来。”

秦宜宁看着钟大掌柜带有皱纹却笑得十分慈爱诚恳的脸,鼻子发酸,眼泪险些流下来。

钟大掌柜是外人,尚且能因为她当初的举手之劳而不顾自身安危的为她想办法

老太君与母亲相处了近三十年,竟还如此冷心冷情。

那府里的冰冷,已经超出了秦宜宁的想象。而有了对比,才越发能看得出到底谁亲谁疏,谁靠得住。

马车狭窄,可秦宜宁依旧给钟大掌柜行礼:“大恩不言谢。”

“东家切不可如此!”钟大掌柜连忙搀扶,道:“当初若不是东家,这会子我们一家怕早已经被清流那些人报复,折腾到家破人亡了,说不定老朽坟头草都长出一尺高了,哪里还能坐在这里与您说话?有恩不报,不是老朽作风,东家往后再不要与我如此客气。”

秦宜宁用袖口沾了沾眼角的泪,道:“好,往后我不多提。”

“东家救了人又做何打算?”

“宫里若丢了人,必定会彻查,我只能安排我母亲逃走。至于我,却是不能走的。到时候少不得是一场分离。”秦宜宁有些低落,但转眼就打起精神来,“不过无论如何,只要有命在,就还有见面的日子。”

钟大掌柜闻言点头,对秦宜宁危难之际不离不弃,又坚韧不拔的心性十分佩服。

说话之间,马车已到了昭韵司旗下距离皇宫最近的“归林楼”。

这个时辰,归林楼中还有许多的食客,秦宜宁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就先去了后院暂且等消息。

谁知不多时钟大掌柜竟面色严肃的带回个更加令人绝望的消息。

“东家,咱们的人刚打探到,说是您离开秦府不久,宫里的人就又去传话,大夫人的事闹大了,从毒酒赐死,改为明日午时午门外枭首示众了。”

秦宜宁闻言脑子里轰的一声,白瓷青花盖碗从她玉白的手中掉落,落在了她腿上,将热茶泼了满腿,又掉落在地,发出一声破碎的尖响。

“姑娘!”冰糖和松兰连忙上前来,为她检查裙摆,生怕她被烫伤。

幸而是冬日里,穿的厚实,否则这一碗热茶倒在腿上,可不是要烫伤。

钟大掌柜叹息道:“东家,您别太难过。”

秦宜宁深呼吸几次,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略带颤抖的道:“钟大掌柜可听说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赐毒酒这种死法,对外还可以宣称人是暴毙而亡,还算是保留了死后的尊严。

可是午门外枭首示众这种刑罚,连遮掩的机会都不给了。

枭首与斩首不同。

斩首只是砍头。

枭首却是将砍下的头颅高高挂在木杆之上示众。

这是对付大奸大恶之人的刑罚。

孙氏又犯了什么错?

钟大掌柜道:“据说是夫人辱骂皇上是昏君,说皇上专门残害忠良,怎么不早死早托生……”

秦宜宁捂住了额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就是再坚强,到底也只是个还未及笄的少女,即便见识过再多人情冷暖,面对这种大事,依旧是难以抉择,手忙脚乱。

“我父亲呢?我父亲这会子可回府了?”父亲必然有办法能够救人!

钟大掌柜摇摇头:“还没听说秦太师回府的消息。”

难道父亲被牵累,被关起来了?

秦宜宁眼神直直望着忽明忽暗的烛火,撑着额头定定的出神。

冰糖和松兰这会子虽焦急愤怒,却不敢胡乱出言干扰了秦宜宁,就只在一旁跟着干着急。

片刻之后,秦宜宁眼神坚定下来。

“无论如何,我不能眼看着我娘去死。她即便骂了昏君,有犯上的嫌疑,也不过是因为耿直说了实话罢了,定国公府败落的本就冤枉,昏君这么做,是被骂的臊了才恼羞成怒。只是他越是这样做,骂他的人只会更多。”

“是,夫人的确没有骂错。”钟大掌柜低声道:“可东家您能怎么办?”

“无论如何,也要尽力一试,不过后头的事钟大掌柜也不好参与了。您就只帮我去道上打听打听,咱们出大笔银子,是否有道上的兄弟愿意为我母亲冒险一次。我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银子给的够,应该会有看不惯昏君作为的侠士出手。”

“您是要劫法场!”

“对。”秦宜宁点头。

钟大掌柜沉思片刻,颔首道:“咱们昭韵司别的不多,就是有人脉,我立即去打听。东家就暂且休息,咱们尽力而为,您也不要太过劳神了。”

秦宜宁感激的道:“这次的事你要小心,不要亲自出面将自己也牵累了,有什么你只管往我身上推便是。等人雇佣来,你就不要在参与这件事,只管安安分分的做你的昭韵司大掌柜。”

“姑娘说的哪里话,我老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大掌柜的人品我知道。可您不是一个人,您还有一家子人呢。听我的,这件事千万不要多插手,只管多吩咐几层人,绕着弯的去雇人来。”

钟大掌柜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将话咽了下去,重重的点头,快步出去了。

冰糖去寻了一条裙子来,服侍秦宜宁换上。

“姑娘,您不要担忧,暂且歇下吧。不论明日要做什么,您也要养精蓄锐才有力气不是?”

秦宜宁抿着唇点头,半晌方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PS:

宜宁:我滴亲娘,实话怎么能乱说!

逄枭:想小兔兔,伐开心!

二白:哼!

第一百二十三章 岳母

这一夜注定无眠。秦宜宁闭上眼便能看到孙氏身首异处、满地鲜血,头颅被放入木笼高悬于杆头的惨状,那刺鼻的血腥气仿佛就在鼻端,她如何还能安睡?

秦宜宁盯着浅蓝的素纱帐子出神,帐外一盏烛火映在帐上,形成朦胧的“十”字光晕。

大风将窗棂吹的颤巍作响,烛光也跟着明明灭灭,好像听得到女子的哭声。

秦宜宁心头一惊,撩帐起身,呆立在脚踏之上,哭声又消失了。

满室陌生的摆设,阴影处漆黑一片,似藏了只猛兽,随时都能扑来将她吞食入腹。

秦宜宁揉着发疼的额头,疲惫的坐回床沿,将头抵着床柱闭上眼。

“吱嘎”一声,冰糖端着一盏灯推门进来,担忧的道:“姑娘怎么没睡?”

“什么时辰了?”

“已是寅正了。”冰糖将灯放在桌上,屋内立即明亮了起来,藏在黑暗中的猛兽也都被光亮驱逐的无影无踪。

“姑娘必定是焦心的一夜没睡吧?”

“发生这样大的事,我如何睡的着。”

冰糖三指搭在秦宜宁寸关尺上,诊过双手脉象后道:“姑娘身子上并无大碍,回头我给姑娘预备一些清火的小菜,再多喝一些水,两天就没事了,只是姑娘今日是否腹痛?”

秦宜宁点头:“的确是腹痛,手脚也冷的厉害。”

“姑娘从前受过寒,如今初潮将至,自然会腹痛,不过姑娘别担心,往后我来帮姑娘调理身子,不出一年从前落下的寒症便可解了。姑娘身体底子好,定不会影响生养的。”

秦宜宁闻言赧然:“说的什么话。”

冰糖见秦宜宁终于眉头舒展,故意打趣道:“天道人伦,自然礼法罢了,又不是什么坏话。咱们学医的人看透了这些,可不是那些假道学。”

“就你贫嘴。”秦宜宁都快忘了冰糖其实是与她同龄的女孩了。

“姑娘先躺一会儿吧,奴婢去去就来。”

“有劳你了。”秦宜宁感激的笑了。

原本这些事都是该母亲来告诉她,而她却是在詹嬷嬷和金妈妈那里听过一些,如今又是冰糖在照顾她。

她很庆幸这时身边还能有冰糖和松兰陪伴,若只有她自己,她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不多时松兰和冰糖便一同回来了,服侍秦宜宁更衣盥洗,整理妥当,又端来温热的粳米粥和几样小菜服侍她用了。

腹中有了温热的粥水,秦宜宁觉得好受了一些,脸色也不再如霜雪一样白。

“东家可起身了吗?”

门外传来钟大掌柜的声音。

秦宜宁忙快步去开门。

“钟大掌柜。事情办的怎么样?”

钟大掌柜进了门,看起来也是一夜没睡的憔悴,但是面上却有笑容:“东家,幸不辱命,已经雇佣到了四个好手,答应咱们必定将人救出来,我许了他们事成之后每人五千两银子的酬劳。”

“如此甚好,有劳钟大掌柜了。”秦宜宁悬了一夜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她一夜辗转,怕的是再多的银子也买不来人手。

如今有了人手,她又开始担心行动失败。

松兰察言观色,扶着秦宜宁坐下道:“姑娘别担忧,咱们出其不意,夫人定然会逢凶化吉的,这会子时辰尚早,您该安排的也已经安排了,能尽力的也都尽了,您先进屋去歇息片刻,养足了精神才能应付午时的事啊。”

道理秦宜宁都懂,只是做起来难。

冰糖见秦宜宁这样,不免想到了当初的自己,鼻子就有些发酸。可惜这个时候,他们做奴婢的也只能尽力照顾好秦宜宁,其他竟是什么都做不到。

秦宜宁就这般枯坐到了巳时初刻,着实已是等不及了,便吩咐了钟大掌柜进来。

“劳烦钟大掌柜给我预备车马,就按着我平日用的那般就行。”

“东家今日还打算去法场?”

“成与不成,我都要亲眼看着结果。若成了,我便回府去,继续不动声色的做我的秦家小姐,若不成……”秦宜宁声音哽了哽,才强作镇定的道:“若不成,我也回去继续做我的太师嫡女。”只是后面要做什么,谁也都拦不住她了。

钟大掌柜闻言叹息着点了点头。

事发突然,秦宜宁能在最快的时间做好部署,想好对策,还能稳住自己不冲动行事,不因担忧和怨恨就牵扯上整个秦家。与秦宜宁的做法相比,孙氏此番无端惹来的灾祸,就显得更加愚蠢。

钟大掌柜心里腹诽着,面上却不好当面去评价东家的母亲,就按着吩咐去做事。

秦宜宁穿戴整齐,忍着小腹的坠痛苍白着脸上了马车,一路往午门而去。

秦太师才刚和谈成功,还大燕百姓太平日子,皇帝却眨眼就杀功臣的嫡妻,这消息早已传遍京都,许多百姓都早早的去为太师夫人鸣冤。

只是圣旨赐死,且太师夫人还辱骂了皇帝,“有不臣之心”的大帽子扣着,谁敢轻纵?

是以民众的请愿和百姓的求情此时一概无用。

午时降至时,一身雪白中衣,头发散乱,被五花大绑并以破布堵着嘴的孙氏就被侩子手推了过来。

见人来了,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有人推搡着往前拥。

若不是有五城兵马司和刑部的人早就安排妥当,围成了一圈阻拦着,人怕都要冲到里头去。

秦宜宁带着冰糖和松兰,就站在人群最前头。

一看到孙氏那张脏污的脸。

秦宜宁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母亲!”

少女的嗓音清脆,加之真情悲切,凭空便传出很远去。

老百姓发现自己身旁的竟是秦太师的嫡女,就都有意往一旁让了让,似是怕拥挤到她。

而四周之人早已将秦宜宁的容貌看的清楚。

此时所有人心中无不感慨:

难怪昏君吩咐秦太师带着嫡女去和谈。

秦小姐不愧是“智潘安”之女。

可秦家未免也太惨了!

不论秦小姐被大周什么人看上,秦太师都是为了和谈赔上了女儿,结果回国后,不但遭遇刺杀,昏君还要杀了秦太师的嫡妻!

这简直是没天理,没人性啊!

百姓们更加群情激奋,七嘴八舌的叫嚷起来:

“秦夫人犯了什么罪!何至于要枭首示众啊!”

“秦太师于社稷有功,皇上难道不该网开一面!”

“就是,看在秦太师面上,也不该杀他妻子啊!”

……

孙氏跪在台上,看到不远处被五城兵马司的兵卒阻拦着的秦宜宁,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一面挣扎着,一面连连冲着秦宜宁摇头,似乎有什么话要告诉秦宜宁,却因被嘟着嘴而发不出声,只能焦急的落泪。

秦宜宁一看母亲如此,一时也顾不上理智了,奋力的推开面前兵卒就要往前冲。可这里毕竟是法场,秦宜宁即便力气大,也不过是女流之辈,被人那兵卒一把扯了回来丢进人群,跌坐在地上。

“秦小姐,我等敬重秦太师,还请秦小姐三思而行!法场重地,岂是你能乱闯的!”

秦宜宁咬着牙扶着冰糖和松兰的手站起身来。

这么多的军兵,她才找到四个人,能成功吗?

就在这时,围观的人潮再次涌动起来,仿佛后方有什么人在推挤,拥的前头的人往前进了好几步。

秦宜宁这才发现自己周围多了几个高大的男子,这些人都是寻常百姓打扮,模样看着平凡,可身材却很精壮。

秦宜宁不仅暗自疑惑起来。

难道这几个是她雇佣来的?不对,他们并不知真正的雇主是谁,根本不会到她的身边来。

“午时已到,行刑!”监斩官一声高呵,场面一瞬寂静。

孙氏连连摇头,涕泪横流,呜呜哭泣。

侩子手抽去犯由牌往地上一丢,便高高的举起了鬼头刀。

秦宜宁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儿,四顾寻找她雇佣而来的人。

而人群中最前端,已有十几个汉子准备冲出去了。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凭空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鬼头刀被一直羽箭断为两截,侩子手跌坐在地。那羽箭去势不减,正钉在监斩官背后支撑帐篷的圆木之上,没入木中,只留了个箭尾。

监斩官大惊失色,惊起大吼:“什么人,胆敢作乱,快给本官拿下!”

那十几个打算动作的汉子停了手。

“把本王的旗帜亮出来,让他们看看老子是什么人。”

听闻熟悉的声音,秦宜宁惊愕的回头。

就见一身绚紫蟒袍,身披玄色貂绒领子披风的逄枭,端坐在一匹毛色黑亮的高头大马上,率领十余名虎贲军推山分海一般走向人前,两旁的百姓呼啦啦退散开来,红底黑字的“逄”字大旗和虎贲军的黑底金虎旗,嚣张的迎风招展着。

秦宜宁、冰糖和松兰被那几个高大的男子护着随人群往两边退去,为忽然而来的队伍让开一条路。

逄枭策马踱步上前,手中挽着一把大弓,眼中是睥睨天下的狂傲。

“怎么,刚和谈就敢杀老子的岳母!去问问你们皇帝是不是还想开战?嗯?”

PS:

逄枭:见到小兔兔啦!好开心!

蠢月:提前写完了,就提前更新啦!大家元宵节快乐!

逄枭:你是作者?(摸下巴)你几时安排本王和兔兔洞房 ?

蠢月:您好,我现在有事不在,一会在和您联系。

逄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气昏

逄枭嗓音低沉悦耳,并未见他用力叫嚷,可声音却依旧凭空传出很远。他最后一个“嗯”字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唬的在场之人噤若寒蝉。

方才还人声躁动的午门外此时安静非常,只听得到旌旗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的声音。

百姓们畏惧的往后退去,空出很大一块地方。

秦宜宁身旁那几名汉子像是完成保护任务一般隐没在人群中。

带着两个婢女的娇俏姑娘站在一群老百姓前头,就显得鹤立鸡群。

逄枭先是看了秦宜宁一眼,冲着她挑眉一笑,随即再度看向监斩官。

监斩官已带着部下快步到了近前,声音干涩而沙哑的问:“你是大周忠顺亲王?”

话音方落,逄枭便一马鞭抽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鞭梢正撩在监斩官的肩头,将他抽的“哎呀”一声痛呼。

“你算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与本王说话?叫你们皇帝来!”

逄枭翻身下马,随手将大弓和马鞭往后一丢,虎子连忙接住了。

监斩官捂着淌血的肩头,疼的直吸气,忙叫人去回话。

逄枭则是大步流星走向秦宜宁。

百姓们见他如此嚣张,都敢怒不敢言,看逄枭的眼神皆带着隐忍的愤怒。

就算他们大燕的皇帝是昏君,也轮不到大周人欺负到他们的地盘上来啊!

逄枭却仿佛很是享受这种目光,挑眉看了那监斩官一眼。

监斩官吓得再度后退,慌乱的摔倒在地,狼狈的叫人不忍直视。

逄枭愉快的朗笑出声。

老百姓们也觉得自己国家的官员太怂,低声议论起来。

逄枭走到秦宜宁跟前,将肩上的黑貂绒毛领子披风摘下披在秦宜宁肩头。

“看你冷的,吓坏了吧?”声音含笑,眼神关切。

“不敢劳王爷挂心。”秦宜宁抬手就要将披风取下,却被他大手按住了。

“你才回来几天,就憔悴成这样儿了?看来当初就不该放你回来。”好个尉迟老狗,老子的女人也敢欺负!老子都舍不得动一指头的人,回了京都没几天,就被欺负成这样儿了!

秦宜宁拧眉抬眸,对上他尚未褪去野性和杀意的眼神,不免唬的身上一抖,连忙挣脱他的手掌,后退了两步,将带有他气息的温暖披风摘下来丢给他。

“小女子不记得几时与王爷这般相熟过。忠顺亲王还请自重!”

连续两次被她拒绝,逄枭面色便冷了下来。

他快马加鞭的赶来,就是怕她受欺负,她可倒好,对他这般冷言冷语,好脸都不给一个,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剑眉紧蹙,眼神含冰,逄枭强压脾气瞪着秦宜宁,怒气几乎要爆发而出。

秦宜宁被他看的浑身发紧,就如被野狼盯上一般,她毫不怀疑逄枭随时都能一把拗断她的脖子。

可这个时候她不能示弱。

她虽感激逄枭几次三番相救,却也气恼他胡说八道轻薄于她,还将她攀扯上了他的关系。

皇帝多疑,若是给秦槐远扣上个叛国的帽子,秦家怕就要步孙家的后尘了。

她又怎么敢表现出心甘情愿?

何况他们之间,本来也是逄枭一直霸道的强取豪夺!

她抿着唇,毫不退缩的瞪着他,就像在瞪一个冒犯了自己的登徒子。

逄枭一看她瘦的巴掌大的小脸,还有明明很虚弱还偏要梗着脖子跟自己叫板的模样,就什么脾气都没了。

他再度上前,沉着脸将披风围在秦宜宁身上,大手在领口打了个蝴蝶结,咬牙切齿的道:“再敢不识好歹,本王就立即把你抢回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也叫周围之人都听的真真切切。

何况他一身绚紫色蟒袍在阳光下鲜艳夺目,俊朗的面容压抑着愤怒,微躬高大的身材屈就她的身高,那双拿着兵刃取人性命的大手,如今竟在帮个小女子系披风。

这画面太养眼,也太诡异。

老百姓的议论之声更大了。

“你!”

秦宜宁被人盯的如芒刺在被,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被气的更加苍白,嘴唇都颤抖起来。

“你什么你?本王也是有脾气的,你不要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挑衅本王的底线!”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她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又不曾勾引他,他却当众这么说,真是让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秦宜宁被他气的脑子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一夜未眠,又急又怒,加之葵水方至正是疼痛难忍之时,几项夹攻之下,自以为是铁打的身子的秦宜宁竟眼前一黑软倒下去。

“你怎么了!”逄枭被她忽然晕倒吓了一跳,忙展臂去接,将她拥在怀里,大手拍了拍她冰凉的脸颊,又覆在她微冷的额头,焦急的问冰糖:“你们家小姐怎么了?”

冰糖气的狠狠瞪了逄枭一眼,压低声音骂道:“把人气昏了,还好意思问!”

逄枭低头去看靠在自己肩头的人,不免有些愧疚。她的脸在黑貂绒和紫色蟒袍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苍白,长睫在眼下投出阴影,整个人又软又乖,看的他一颗心都软了下来,更没脾气了。

早知如此,方才就不对她凶了。

正当此时,不远处有错杂的车马声传来。

逄枭小心的将秦宜宁抱起,放在虎子铺设在地的行军毡毯上,交给冰糖诊治,转而负手望着来人。

一身明黄的皇帝,带着皇后、太子,以及秦槐远,正在宫人的簇拥之下快步而来。

百姓们都呆住了。

想不到,人家大周的王爷一句话,他们大燕朝的皇帝就真的带着妻儿,屁颠屁颠的赶着来了!

百姓们对昏君失望透顶,却不得不行大礼,三呼万岁。

皇帝眼里并无其他人,只看到了那个一身气势凛然如出鞘利刃的青年。那青年的眼神刀子一般,割的他浑身发冷,皇帝素来高大英武的身材,在逄枭面前都佝偻了几分。

“这位便是大燕圣上?本王这厢有礼了。”逄枭拱了拱手,态度敷衍至极。

皇帝却浑不在意,笑道:“忠顺亲王威名远播,便是朕在京都也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真传言不虚。怎么今日忠顺亲王有空来大燕帝都走一走?”

逄枭冷笑道:“和谈成功,周、燕交好,本王原想着往后不必打仗,两国也该好生来往,谁料一进京都,却看到这么一场大戏。敢问大燕圣上可是对和谈不满,才会眨眼就诛杀贵国主持和谈官员之妻?”

如此狂妄,如此直接的一番话,将皇帝问的额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

小剧场:

逄枭:好像惹兔兔生气了嘤嘤嘤……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封诰

皇帝紧张的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堆笑道:“忠顺亲王说的哪里的话。和谈是燕、周两国都期待的大好事,朕哪里会有什么不满。”

“若无不满,大燕圣上今日摆开这么大的阵仗又是何意?若非本王恰好遇到,恐怕贵国太师夫人都要身首异处了。本王是不在乎贵国杀几个人,可贵国杀的偏是主持和谈官员的家眷,这就不得不让本王沉思了。本王是个粗人,分析不出其中的弯弯绕绕,少不得要上疏我国圣上裁断。”

逄枭是手上真正见过血的人,厉起眼来威风自然不同。

皇帝被人捧惯了,又没见过这种敢对自己释放杀意的人,哪里还受得住?当即唬的满身冷汗,里衣都湿透了,腹中更是一阵咕噜,隐隐觉得想出恭。

皇帝那怂样让逄枭看的不屑,嗤笑了一声。

“大胆!”

尉迟燕忍无可忍,大步上前沉声道:“阁下不过是个亲王,在我大燕皇上面前竟也如此猖狂!我燕朝人做事,轮得到外人置喙?”

“啧啧,太子倒是满身傲骨,你如此咄咄逼人,看来也是贵国皇帝的意思了?”

逄枭抱臂,居高临下斜睨几人:“本王的确只是个亲王,无法置喙贵国残害忠良的做法,但本王的虎贲军总轮得到本王指挥!”

威胁!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尉迟燕白皙的脸气的涨红,还要争论,就被皇帝恶狠狠打了一耳光。

“大胆!朕还在此处,轮到你说话吗?”转而又对逄枭赔笑道:“这都是误会,忠顺亲王不必在意。”

尉迟燕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皇帝,眼中满是受伤与愤怒。

围观的百姓看到这一幕,也义愤填膺,纷纷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逄枭挑眉看了尉迟燕一眼,哼笑了一声。

皇帝见逄枭不言语,自己已当众如此服软,对方还不肯给他个台阶下,再听着百姓嗡嗡的说话声,竟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裳游街一般,不免恼羞成怒,可对逄枭这样的人又毫无办法。

皇后懂得皇帝的心意,适时地娇笑道:“忠顺亲王有所不知,其实今日之事……”

“滚开!本王问你了吗?你又是什么东西!”

皇后不可置信瞪大眼,美眸中盈满了泪水,委屈的看向皇帝。

皇帝脸色已经极为难看,仿佛解释,又仿佛斥责的道:“这是朕的皇后曹氏。”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贵国已经没男人了?竟让后宫女流上蹿下跳!”逄枭不屑的道。

皇帝当即气的脸色发青,却因惧怕而强作不在意。

围观的百姓,虽看不惯逄枭如此嚣张狂妄的做法,但他斥责昏君的话,又莫名戳中他们爽点。

逄枭将他们想说又不敢说的一气儿都说了,能看到昏君和妖后敢怒不敢言的嘴脸,真真是大快人心!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陪笑道:“其实今日之事,是朕对秦爱卿和他夫人的一场考验,秦爱卿与孙氏伉俪情深,如今朕与皇后看的都很是欣慰,更觉得他们夫妻情深着实令人感动,正好,忠顺亲王也在此处,就给朕做个见证吧。”

皇帝转回身,看到孙氏竟还被五花大绑着,怒斥道:“还不给秦夫人松绑!”

立即有人快步上去,将堵住孙氏嘴的破布拿了下来,又割断了绳子。

秦槐远则是将自己的深灰色披风披在孙氏肩头,理了理她的头发,叹了口气。

孙氏伸长脖子看向逄枭身后,见秦宜宁还昏迷着,担忧的眼泪直流,“老爷,宜姐儿她……”

秦槐远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稍后再说。

孙氏点了点头,便跟着秦槐远来到皇帝面前,行了跪拜大礼。

皇帝满意的道:“秦太师和谈有功,与夫人伉俪情深,朕心甚慰,今日便封秦太师为安平侯,世袭罔替,秦夫人赐封为超一品安平夫人。”

“臣(臣妇)谢皇上隆恩。”秦槐远与孙氏一同叩头。

而百姓也都议论起来。

皇帝到底是要做什么?先是要杀人家的老婆,还说是为了试探人家夫妻的感情?简直是狗屁不通!

如今畏惧强权,怕人家逄小王爷怕的都快跪了,又紧忙封秦槐远一个世袭罔替的侯爵。这听起来是很大的恩典,可世人皆知秦槐远如今尚无嫡子,还有人传言秦槐远子嗣上怕是无望,什么世袭罔替,罔替给谁?若真想抬举,还不如封个国公呢!

老百姓们满心腹诽,低声叽叽咕咕。

那嗡嗡的议论声皇帝听不清,却也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今日的计谋全被面前这莽夫给搅合了,偏偏他贵为九五之尊,还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来。

皇帝憋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还要堆笑面对逄枭。

“忠顺亲王到来,朕已命人设宴……”

逄枭摆手打断了皇帝的话,“不急,秦小姐因心焦她母亲的生死,都吓晕过去了。本王不放心,看她好起来才有心情做别的。”

皇帝被噎的面皮紫涨,不敢发作,就只能点头,干笑道:“应该的,应该的,果真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哈哈!”

逄枭懒得理会尉迟老狗,回身去看秦宜宁的状况。

秦槐远和孙氏也与皇帝行礼告辞。

皇帝给秦槐远使了个眼色。

秦槐远会意的上前:“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低声道:“那个煞胚若喜欢,你知道怎么做。”

秦槐远惊愕的看向皇帝,焦急的道:“皇上,臣当年设计害死逄中正,与忠顺亲王有仇,他又百般纠缠臣的女儿,谁知他安的什么心!臣怎能将爱女送到仇人的手里?”

“你想抗旨!?”皇帝听了秦槐远的话,倒是将他通敌叛国的怀疑打消了。

“臣……不敢。”秦槐远行礼。

皇帝这才满意。带着委委屈屈的皇后回身上马车。

而将一切听了个真切的尉迟燕,看着皇帝的背影,再看满面愁容的秦槐远,在百姓们的议论声之下,只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太师,这,本宫先回去了。”尉迟燕尴尬的转身就走。

“秦槐远待帝后与太子走远,才收起方才焦急又无奈的表情,站直身,平静的凝望着圣驾离开的方向。

孙氏这时已经跑到秦宜宁身前,一把将昏倒的女儿搂在怀里,呜咽着道:“宜姐儿,你可别吓唬母亲啊,我一直在对你摇头,我想告诉你他们不是真要杀我,可他们堵着我的嘴啊!宜姐儿,你醒醒啊!”

逄枭在一旁闻言便挑了挑眉。看来尉迟老狗此举大有问题。

第一百二十六章 姻缘劫

秦槐远听闻孙氏之言,蹙眉蹲身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头。

孙氏见是秦槐远,便靠在他怀里呜咽了起来。

逄枭看清秦槐远神色,疑惑更深了。

秦槐远担忧的问冰糖:“唐姑娘,宜姐儿怎么样了?”

“老爷、夫人放心,小姐并无大碍,只是急怒攻心又过疲劳才昏了过去。奴婢已给小姐施了针,应是无碍的。”冰糖握着秦宜宁的手,不断按摩她的手指和虎口上的穴位。

四周已有五城兵马司的人疏散了围观的百姓,午门前便只剩下秦槐远一家和逄枭带来的十来名虎贲军。

方才人多还不觉得,此刻大风骤起,吹得人脸上冰凉。

“天还冷着,不如先在附近找个安静所在安置秦小姐,免得她受寒。”逄枭想了想道:“我记得昭韵司有个酒楼就在附近。”

冰糖颔首道:“昨夜小姐就住在归林楼,老爷、夫人,不如暂且先去归林楼安置?”

逄枭一想秦家人的性子,就将秦宜宁所经历的猜出个八成。心像是被谁捏住了,闷闷的绞痛。

“本王真是长见识了,秦家竟容不下个姑娘!”

孙氏这才想起这位说话的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逄小王爷,再想他方才对秦宜宁那般亲密,哭的更加厉害了。

秦槐远则凝眉看了逄枭一眼。

“小姐是闯出来的。”当着秦槐远的面儿,冰糖不好议论主家府上的人,只淡淡的说了这一句,就和松兰一同扶着秦宜宁起来,往一旁的马车而去,孙氏也急忙去帮忙。

秦槐远何等聪明,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孩子从山里找回来时,尚且面色红润充满活力。如今却被折腾成了这样。

看着孙氏、松兰和冰糖合力将秦宜宁安置在马车上,秦槐远轻叹一声,回身对逄枭拱了拱手:“逄小王爷这会子有什么安排?”

“本王自然是随着你们去了,等她情况好转再说其他。”

秦槐远闻言便蹙了眉。

他是男人,自然了解男人的心思,他的女儿生的花容月貌,性子也讨喜。若是此时看上她的是旁人,即便是太子那般于政治上并无大用的人,秦槐远也不会觉得反感。

可逄枭不一样。

逄枭之父,原北冀国护国将军逄中正,到底是因他的离间计而死啊!

“忠顺亲王的好意本官心领,也代宜姐儿谢过王爷,只是宜姐儿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男女大方应当谨守,何况皇上已预备了宴席款待王爷,王爷何不去做正事?”

逄枭嗤笑一声:“现在她的安危就是本王的正事。秦太师就不必多言了。还是说,秦太师想抗旨?”

逄枭走近两步,挑起半边唇角威胁意味颇浓的道:“本王记得,贵国圣上才刚还吩咐了秦太师什么来着?秦太师若不听,本王也只好告知贵国圣上了。”

才刚还算和谐的气氛,此时变的剑拔弩张,触而即发!

马车旁的孙氏、冰糖和松兰见状,都紧张的围拢过来,却不敢出言相劝。

如此骇人的氛围,秦槐远却依旧面色平静,半晌方徐徐开口:

“逄小王爷是盖世英雄,本官最敬佩的便是王爷这样的汉子。王爷虽手染鲜血,但从不杀无辜之人,当初在奚华城,王爷因拒绝屠城而被贵国陛下申饬,褫夺平南元帅之职,王爷为无辜生灵宁可抗旨,豁出性命的做法,本官万分感佩,在此代奚华城平民百姓,谢过王爷不杀之恩。”

秦槐远说着,对逄枭扫地一揖。

方才那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被他此举解了。、

周围之人,都被秦槐远一番言语惊住了。孙氏、冰糖和松兰都想不到,逄枭这般杀人不眨眼的人物,被撸了平南大元帅的官职,居然是为了不杀奚华城的百姓?

逄枭看着秦槐远,面色复杂起来。

秦槐远不但真挚的表达了谢意,还将自己的底子透露给他,他是在告诉他,他在大周有探子,且探子的地位不低!

如此揭开自己的底牌,秦槐远图什么?

秦槐远直起身来,又道:“你我都是男子,爷们之间的恩怨不该祸及家小,当初秦某用计算计令尊,间接导致令尊惨死,也着实是因立场不同无奈之举。逄小王爷若恨秦某,想报仇,尽可以冲着秦某人来。

“但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再次恳请逄小王爷,千万不要伤害我的女儿。她自小流落在外,受尽苦楚,着实无辜。”

“两军阵前,小王爷能为了不相干的人,冒险行仁义之举,如今,也请小王爷放过无辜之人,不要将宜姐儿牵涉其中。”

秦槐远说罢,再度施礼。

而秦槐远一番真挚的话语,将孙氏说的泪如雨下,冰糖和松兰也都湿了眼眶。就是逄枭身后的虎子等热血汉子,也不免心生动容。

这秦槐远虽狡诈如狐害了王爷的父亲,但到底是个真性情之人。

逄枭却在动容之后积了满腔怒气。

“原来在秦太师眼中,本王就是那等卑鄙之人?本王若为报仇,你早不知死多少次了。还真的当自己命有多硬?”

“秦某并未这样想。”

逄枭冷笑,再度上前两步,鹰隼般锐利的双眼凝视秦槐远,毫不退让的道:

“本王心悦谁,还轮不到秦太师来管!”

秦槐远也不避不让的与逄枭对视。

片刻后忽然一笑,颔首道:“既如此,咱们便先启程去归林楼吧。”

说着竟转身走大步走向马车,一副急着送女儿去安置的模样。

逄枭看着秦槐远的背影,嗤笑了一声。

他现在算是明白秦宜宁那将人气的心痒,偏又让他下不去巴掌的那股子劲儿从哪里来了。她的聪慧睿智,完全是承于其父。

“主子,咱们去归林楼吗?”虎子上前来问。

逄枭颔首,拉过爱马潇洒跃上。

其余虎贲军也都上了马,跟随逄枭缀行在秦家的马车后。

虎子这才策马靠近逄枭,低声担忧的问:“王爷,才刚得了精虎卫密报,圣上派遣廉盛捷为使臣出使大燕,这两日就该到了,咱们这般先来一步,会不会让大燕人以为您冒充使臣?”

逄枭无所谓的道:“随他们去,又能奈我何?”

虎子便只能无奈的点头。

他家王爷平日有多冷静,在面对秦小姐时就有多失常。好像所有的冲动都用在着一个人身上了。

这女子,合该是王爷的一个劫。

第一百二十七章 原委

秦宜宁觉得自己像一尾沉浮在水中的小鱼,被阳光晒过的河水温暖清澈,她抛开所有烦恼,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游来游去,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要游向何处。

不知几时,水越来越清浅,有一双大手将她捞了起来。

那人挑着半边唇角,凤眼清澈的将她捧在面前。

耳边仿佛能听见有人在叫她——小溪,小溪,小兔子,小兔子。

秦宜宁忽然生起气来。

她是叫小溪,可她现在已经叫秦宜宁了,小兔子又是谁?

骤起的怒气让所有记忆重回脑海,想起法场上的母亲,秦宜宁忽然张开眼,蹭的一下惊坐起来。

“母亲!”

“姑娘,您醒了?”

“宜姐儿,你觉得好些了吗?”

秦宜宁望着坐在床畔抓着自己手的母亲和一脸关切看着自己的父亲,再看看有些陌生的房间,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的状况,人便已经被孙氏一把抱住了。

“宜姐儿,你总算醒了,你可知道你昏睡一整天了。”

“母亲?”秦宜宁缓缓抬起双臂搂住了孙氏,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她的母亲对她冷淡的时候居多,又何曾对自己这般温柔过了?

秦宜宁将脸靠在孙氏的肩头,如果是梦,那就让这梦再长一点吧。

她那不可置信、小心翼翼又格外珍惜的模样,看的一旁的秦槐远和逄枭一阵心酸。

逄枭皱着眉,暗想孙氏这个亲娘,到底是给过这个傻丫头多少气受?

秦槐远大手不自禁的摸了摸她的头。

秦宜宁越发觉得不对。

梦中的触觉怎会如此清楚?母亲的怀抱那般温暖,落在自己脖颈上几滴温热的泪已经转凉,父亲的手碰触她额头的手温暖又真实。

还有一旁含笑看着自己的逄枭、冰糖、松兰和虎子。

她回过神来,惊喜的道:“母亲,您没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孙氏摸了摸秦宜宁的脸颊:“你可觉得好些了?”

“我没事,自来也没什么事的。”

“那就好,看你晕过去了,可将我吓坏了。”

“母亲才将我吓坏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秦宜宁说着,眼泪便已在眼圈里打转。只是她强笑着,并未让眼泪滑落流下来,望着秦槐远道:“一定是父亲赶来救了母亲。”否则监斩官要斩杀犯人,即便逄枭在也还是会动手的。

秦槐远惭愧的道:“是逄小王爷救了你母亲。为父的一直与皇上在宫中,并未得机会出来,还是后来皇上听说逄小王爷亲自来了,才带了为父赶来的。”

秦宜宁惊讶的看向逄枭。

她想起来了。

逄枭嚣张的与监斩官说过叫皇帝来说话。以昏君的性子,见了逄枭还不吓尿了裤子?自然是逄枭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这么说,真的是逄枭救了孙氏?

加上从前逄枭仙姑观对她和母亲、外祖母的救命之恩,在奚华城对自己的维护之恩,还有今次法场上救下孙氏,他已经救过她三次了。

秦宜宁掀了被子起身下地,在逄枭面前双膝跪下就要叩头。

她脸白的如雪一般,身子也虚弱,逄枭哪里舍得让她行礼?忙伸手去搀扶:“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秦宜宁不肯起身,但被他扶着手臂也不能叩头,只得感激的仰望着躬身的他。

“王爷多次相救,此番又救了我母亲性命,我无以为报,往后王爷但有吩咐只管开口,小女子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谁舍得要你万死?

逄枭近距离看着秦宜宁的俏脸,耳根子都热了,双手微微用力,便将人扶了起来。

“秦小姐不必如此。本王只是顺便而已。”

一旁的虎子闻言,嘴角禁不住抽了两下。

明明在仙姑观住的好好的,得了精虎卫的密报就快马加鞭赶来了,在正主面前不知道讨个巧,竟还鬼扯什么“顺便”,这样如何能讨得美人的欢心?简直急死他了!

“天下哪有如此轻易的顺便。”秦宜宁笑道:“王爷身份特别,能在大燕走动已是不易,我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虽然王爷说话有时……离经叛道了一些,但是王爷做的事我却是看在眼里的,我说会报答,就必定会报答。”

逄枭闻言,对她的欣赏更增了一层。

他知道她是个明白人,果真,她没有辜负他的喜爱,她总能聪慧的拨开表象去看事情的本质,她虽不喜欢他说的那些话,但也不会抹杀掉他为她做过的事。

逄枭摆手道:“秦小姐不必放在心上。既然你没事,本王就告辞了。”

秦宜宁想他必定还有事做,就敛衽屈膝:“王爷慢走。”

逄枭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带着虎子出去。

秦槐远则是起身相送。

秦宜宁这才拉着孙氏的手道:“母亲,您受苦了。我回家后发现您不在府中,听说您是随着曹氏入宫去的?他们有没有苛待您?”

“入宫小住倒是没什么人会苛待我,只是面对皇后那种人,我很紧张。”

秦宜宁点了点头,又问:“那日您又为何要冲撞了皇后与皇上呢。”

孙氏被问的一愣,惊讶的道:“我几时冲撞了皇上和皇后?”

秦宜宁见孙氏这般模样,心中疑惑更甚了。

才刚孙氏好端端坐在面前,她便有所怀疑。

孙氏并非是个胆大的人,她才刚差一点就被杀了,这会儿应该受了惊吓,很是虚弱才是,怎么瞧着竟然并无大碍。

“母亲没有冲撞皇上和皇后?可我在外头听说,皇后要将皇上两位宫嫔赐给父亲做妾,您不同意,当殿与皇后顶撞起来,辱骂了皇后,才会先被赐死,后来皇帝来劝说,您又骂了皇帝是昏君,皇上一怒之下,才判了您枭首示众。”

孙氏听的脸色煞白,连连摇头:“你当我疯了吗!即便再大的仇恨,我也是知道事情轻重的,我有多大的胆子去骂皇上是昏君?若说我因为皇后赐给妾的事顶撞,那就更不可能了,我又不是那等妒妇……好吧,虽然我不喜欢你父亲纳妾,可也绝不是不允许纳妾之流,我何至于当面顶撞皇后?”

“这么说,您都没做过?那您怎么被押送法场的?”

孙氏摇头道:“我疑惑呢,我正在宫里休息的好好的,便被一位嬷嬷叫了出来,那嬷嬷只说不是真的杀我,也不解释,就将我的嘴堵上,绑了我押赴午门了。”

孙氏话音方落,便听见”吱嘎一声门响。

秦槐远缓步走了进来。

秦宜宁便疑惑的看向了秦槐远。

孙氏的话,秦宜宁相信。孙氏不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扯谎。

那么,一个好好的在宫中小住的官员嫡妻,如何有宫人敢将人从被窝里挖起来,堵上嘴押送法场的?

皇家虽然威严,可这种事若是完全不与父亲交代,父亲又怎么会一点怨言都没有?皇上的确是可以抬起手就灭了秦家,但是秦宜宁也相信,父亲绝非那种可以任由人捏扁搓圆的软柿子。

所以只有一个结论。

这件事,父亲知情。

“父亲?”秦宜宁疑惑的道:“您知道这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秦槐远在临窗的圈椅落座,垂眸把玩着手中的盖碗,叹息道:“我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皇上将我留在御书房,说要与我闲聊,并不放我回去,至于法场上的事,也是我赶到了才知道。”

“所以,所谓的宫宴也并没开?”

秦槐远摇头,垂眸不去看秦宜宁。

秦宜宁便蹙眉沉思起来。

皇帝这是利用他们秦家人,做了一个局。

可皇上为的是什么呢?

好端端的,绑了她母亲要押送法场,还扬言要枭首示众,这一看便是下了一个大圈套,倒像是要考验什么人。

秦宜宁思及此,倏然一惊。

皇帝不是真的要杀了他母亲,若是她安排的人真的去劫法场了,会怎么样?

皇帝一定已在暗中增派了人手。她只找到四个人,能否成功逃脱都是两说,这四个人若是被捕,被皇帝的人查问出背后主使者竟然是她,那整个秦家,或许都……

秦宜宁被吓出了满背脊的冷汗。

这时的她无比的感激逄枭及时赶到,搅了这个局。否则她这一次冲动之下怕是真的要给秦家惹出大祸了!

还有父亲……

秦宜宁惊恐的看着父亲,喃喃道:“父亲,您,您此番和谈之后,皇上对您的态度是否有变?咱们是不是要收敛锋芒了?”

皇帝这一次做法,还有可能是为了试探秦槐远。也许是在怀疑秦槐远有叛国之心?

秦槐远复杂的看着秦宜宁。

有些话,他不能告诉她和孙氏,就只能任凭秦宜宁自己去乱猜。

秦槐远觉得对不住秦宜宁和孙氏,可是一些事,说了怕会惹来更大的祸事。

他就只能轻叹一声,道:“宜姐儿不必担心,这些事为父会处理好的。如今你醒了,咱们回京之后,我还没有回家,不如就收拾一番,启程回府吧。”

秦宜宁知道秦槐远必定是有苦衷,便也不在追问。

想到老太君的嘴脸,秦宜宁摇了摇头,“父亲可以先回府去。我却不会这么轻易就与我母亲回去的。”

秦槐远一愣,疑惑的问:“宜姐儿,这是什么意思?”

秦宜宁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父亲,我不想言长辈的对错,父亲回府之后一问便知发生什么了。宜姐儿并非不孝,只是为了往后我与母亲在府中能过的好一些,这会子请您理解女儿的做法。”

第一百二十八章 报仇

秦槐远目色深沉的望着秦宜宁,仿佛在审视着什么。他不经意之间展露的气场让人颇感压力。

孙氏已心里发颤,担忧的回头道:“宜姐儿,要不就听你父亲的吧。咱们就跟着回去。我也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了,也好回去给老太君请安。”

秦宜宁怜惜的望着孙氏。

母亲入宫多日,并不知老太君的无情。她心里当老太君是婆母,可老太君却只当她是个外人。

老太君是自私、无情到极致的人。

秦宜宁却不想将这些说给孙氏。

孙氏不是善于隐忍的性子,以后还要回府过日子,若让孙氏全然知晓一切,她又如何能平静的面对老太君?

是以秦宜宁就只摇了摇头:“还望父亲和母亲能原谅女儿的任性。女儿并非不敬重老太君,但是为了往后能在府里不被人欺压到头上,女儿只能如此。”

见秦宜宁如此克制,并不将府中事告诉孙氏,秦槐远便能隐约猜到一二。

“为父知道了。你们母女便暂住此处吧。”秦槐远叹息着站起身,道:“为父回府自会查明。”

“多谢父亲。”秦宜宁感激的笑着,脸颊上的酒窝极为可爱讨喜。

秦槐远便忍不住也笑了,“你们母女好生将养。”

“老爷。”孙氏有些无奈的看了秦宜宁一眼,便起身去送秦槐远:“我会劝劝宜姐儿,很快也就回去了。”

秦槐远便笑着点点头,“宜姐儿是有主意的,你只管安心养着。”

孙氏便送了秦槐远出门,才折返回房。

秦宜宁已经叫人预备下了精致可口的小菜,与孙氏简单用过晚膳,盥洗后便与孙氏同榻而卧。

母女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秦宜宁只讲一些和谈时的趣事,并不提起府中之事。她与孙氏极少有如此亲近的时候,如今能与母亲一起如此平静的说说话,别提心里有多开怀。

她回府之后,求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秦宜宁的愉快感染了孙氏,孙氏的心情也轻松起来。不过心里到底也是有了疑问。

能让宜姐儿不肯回府,老太君究竟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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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孝园中灯火通明,廊檐下高悬崭新明亮的宫灯,刚被一场细雨淋湿的青砖地面倒映出宫灯和房屋的轮廓,将宽敞的院落映的宛若仙宫。

秦槐远披着披风,秦嬷嬷在前头提着灯引路,后头有两个婢女撑开了油纸伞高举着手为他遮住细细雨丝,一行人快步走向正房。

秦嬷嬷笑道:“老爷平安回来就好,老太君不知道会多喜欢呢。”

秦槐远平和一笑,并不做声。

见秦槐远这般神色,加之他是独自一人回来的,秦嬷嬷就知机的转移了话题:“天色暖了,前两天京中就下了小雨,咱们后花园里已有了一些绿意了。”

“是啊。”秦槐远笑道:“眨眼间春日都到了。”

穿过院子,上了台阶,如意屈膝行礼,仔细为秦槐远打起墨绿色绣喜鹊登枝的夹竹暖帘。屋内的温暖和欢笑声一道传了出来,却并未让秦槐远展露一丝笑容。

如意还要进屋去服侍,秦嬷嬷拉了她一下,道:“先去告诉小厨房预备下大老爷爱吃的。”

如意闻言点头,感激对秦嬷嬷一笑,就快步去了。

秦嬷嬷则是站在廊下并未进屋。

莫说她不进屋,就是现在屋里的闲杂人等等会儿也要出来,她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

秦槐远这厢径直进了里头,正看到曹雨晴、秦慧宁和六小姐围绕在老太君身旁或站或坐陪着说话。

见她回来,曹雨晴、秦慧宁和六小姐都起身行礼。

老太君则欢喜的下了罗汉床,一把拉住秦槐远的手,“蒙哥儿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秦槐远给老太君行礼,随即打量了一番,见老太君面色红润,气色如常,这才道:“母亲一向可好?”

“好,好,就是担心你,瞧瞧,你出门这些日清减了不少,回头咱们好生补一补。”

又对曹雨晴一笑:“才刚我和雨晴还在说你最爱吃什么,雨晴还说天暖了,要张罗着给你预备夏天衣裳了。”

因手工费时,府里的衣裳都是隔季就开始预备的。

秦槐远淡淡看了曹雨晴一眼,道:“不劳你费心了,此事大夫人自会张罗起来。”

这是在提醒曹雨晴,你只是个妾,切勿越俎代庖。

曹雨晴闻笑容转淡,粉面转白,却依旧维持着微笑,“并不麻烦的。做这些原本也是婢妾分内之事。”

“分内事?”秦槐远扶着老太君在铺设崭新浅蓝坐褥的红木罗汉床坐下,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的分内事在宫中,不在府中呢。”

曹雨晴面色已是由白转红,美眸含怒的望着秦槐远,仿佛不懂秦槐远为何突然给她排场吃。但不过呼吸之间,她就垂首谦恭的行了礼:“老爷息怒。”

老太君见儿子居然敢对曹氏如此,急的脸都白了!

这可是曹氏啊!曹皇后的姐姐,曹国丈的长女啊!

她连连给秦槐远使眼色,偏偏秦槐远仿佛看不见,还能悠哉的坐下吃茶。

老太君一阵气闷,只得亲自去搀扶曹雨晴,扶着她在一旁的绣墩坐下:“好孩子,别理他,他这是犯浑了,我说说他。”

话音方落,秦槐远却先开口:“你们先出去,我有话与老太君说。”

噤若寒蝉的秦慧宁和六小姐如蒙大赦,忙行礼退下了。

曹雨晴则犹豫的看了秦槐远一眼,起身离开。

屋内很快再无旁人,老太君看曹氏那委委屈屈的样子,焦急的道:“蒙哥儿,你这是做什么?才回来就给雨晴脸色瞧!”

“脸色?她是儿子的妾室,做出诓骗主母入宫这种事来,儿子尚未正面教训,只侧面说了一句都说不得?”

“你别忘了,她可姓曹!”

“她如今已姓秦了。”

老太君点指着秦槐远道:“你这个混账孩子,你别忘了她妹妹和她爹都是什么人!你若是不将这俩人弄好了,将来可怎么办呦!”

“母亲担忧儿子,疼惜儿子,儿子知道。”秦槐远扶着老太君再度落座,为老太君续了茶。

“只是也请母亲理解,儿子也是为人夫、为人父的人。”秦槐远点到即止。

老太君面色变了几变,横眉怒目的咒骂起来:“我就知道必然是孙氏那个贱人和秦宜宁那个小崽子背后挑唆!他们又编排我什么了?”

越想越委屈,老太君哽咽起来:“孙氏胆敢挑衅皇权,你那个宝贝闺女竟然还要去救人!那种刁蛮蠢妇,死了倒干净,还不至于带累了你!我是你的母亲,是这个家的老主母,难道我能任由孙氏一条臭鱼搅了一锅汤不成!”

“母亲息怒。”

秦槐远垂首道:“母亲爱护儿子的心,与儿子爱护宜姐儿是一样的。母亲大概忘了,当年祖母对您百般刁难,父亲宠妾灭妻,将那江氏高高抬起时,您是如何以泪洗面,儿子又是如何做的。”

老太君闻言,愤怒之余,却也被勾起了年轻时的心酸,回想起年少时的秦槐远是如何护着她的。

“母亲当年最痛恨的便是祖母的不慈不仁急功近利,可如今,您看看自己,又与当年的祖母有何区别?”

“你个不孝子!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

“为了儿子,那便请母亲好生顾全儿子的名声吧。儿子担不起忘恩负义、宠妾灭妻的名头。儿子已位极人臣,如今又有了爵位,以大燕的国运,儿子已是走到巅峰再无盼头了。儿子一生行的正坐得端,只求不被人诟病辱骂,求母亲不要再擅作主张。”

“好!好!你是嫌我多余了!”

“母亲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秦槐远直视着老太君,道:“宜姐儿和孙氏暂且在外小住,儿子不管,母亲看着办吧。至于曹氏,儿子与她之间的事母亲不知内情,还请不要再插手。”

秦槐远说罢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老太君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这个不孝子,不孝子!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廊下的秦嬷嬷、吉祥和如意给秦槐远行了礼,又命人去给秦槐远撑伞送他离开。

秦嬷嬷吸了一口潮湿冰凉的空气,拍拍脸颊整理了表情,才进屋去安慰老太君。

秦槐远与老太君说话虽是屏退了旁人,可到底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二房和三房都得知了消息,老太君的趋炎附势二夫人和三太太早就看不惯,听闻消息不免都有些幸灾乐祸。

且不论府中人暗地里如何议论。

此时鸿胪寺旗下所办迎宾阁之中,鸿胪寺卿正引着大周使臣往正厅里去。

廉盛捷穿了一身便服,背脊挺直。

鸿胪寺卿诚惶诚恐的道:“贵国忠顺亲王先使君一步到了,此时已在花厅等候您一同晚宴。下官预备了精致的宴会和我国特色的歌舞,还请使君不要嫌弃。”

一听逄枭也在,廉盛捷面上不自禁露出一丝惧意,可再想圣上给他的旨意,心思又坚定了起来。

鸿胪寺卿说的“特色歌舞”,更是让廉盛捷心生荡漾。

歌有人唱,舞有人跳,这些人定不会是糙汉子吧?他也不愁长夜寂寞了。

正想着,一行人便进了花厅。

逄枭端坐首位,闻声斜睨过来:“原来是廉大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耳光响亮

“不是本官会是谁?”廉盛捷答的虽底气十足,可细听之下便可知他声音有多干涩。

逄枭斜睨他色厉内荏的嘴脸,嗤笑一声不再理会。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端了精致的描金白瓷酒盅,立即有笑颜如花的美貌女婢手执铜壶为他斟酒。

琥珀色的琼浆落入酒盅,色泽晶莹、醇香浓厚。

女婢红唇微翘,目光小心翼翼流连在逄枭英俊的脸庞上,立即双颊生晕,羞赧的垂眸。

这一幕看的廉盛捷心生艳羡,不自禁吞了口口水,向前快走了几步。

逄枭却浑不在意,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下颌硬朗的弧度为他平添几分随性和霸气。

女婢脸颊越发红了,还预备斟酒,逄枭却用修长的手指掐着酒盅倒扣过来,摆手示意人退下,斜睨廉盛捷,慵懒的道:

“廉大人必定是得了圣上的旨意,否则也不会胆气见涨了,见了本王竟不行礼。”

廉盛捷这才从美女身上移开目光,对上逄枭嘲弄中隐含锐利的眼神,身上一抖,差点给跪了。

“咳,本官,本官自是奉旨而来的。不似有些人,私自前来。”廉盛捷说的忐忑至极。

他着实被打怕了,见了逄枭就浑身紧绷,背后挨的那几处更开始隐隐作痛。

逄枭挑眉一笑,随手指了指空位:“坐吧,何必站着回话,本王又没罚你的站。”

廉盛捷的脸上腾的红了,怒意上头,胆怯消减几分,梗着脖子在逄枭的对面落座了。

见大周的二人似乎不和,鸿胪寺卿紧张的手心都冒了汗,生怕这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在他眼皮底下若出了这种事,皇上必定要动怒的。

见廉盛捷入座后不再开口,鸿胪寺卿才松了口气,吩咐随行的几名官员一同落座,又吩咐开宴、上歌舞。

典雅的管弦丝竹之音悠扬悦耳,妙龄舞姬身着薄纱舞衣,舞姿曼妙优美,在富丽堂皇的花厅之中,更有几分飘渺仙姿,加之铺了红锦牡丹花开桌巾的八仙桌上玉盘珍馐,美酒醇馥。

盛捷吃着美食美酒,又有美人伺候,目光不错的盯着翩翩起舞的少女,只觉得身心舒畅,紧绷的心情一瞬就放松了。

逄枭斜睨廉盛捷那副*熏心的蠢样,接过女婢手中的酒壶来自斟自饮,欣赏歌舞的眼神极为冷淡,仿佛丝毫没将如此人间美景看进眼里。

鸿胪寺卿等大燕官员,见逄枭与廉盛捷这截然相反的态度,心里各自有所猜想,不敢参与二人之间的争斗,就只默默地陪同。

酒过三巡,廉盛捷彻底放松了,情绪也因喝了酒而高涨起来。

“忠顺亲王,你此番私自前来大燕,该当何罪啊?”原本气势凛然的一句,被他酒后口吃不轻说的毫无底气。

逄枭懒懒的道:“两国和谈成功,成为友好邻邦,本王不过四处走走,何罪之有?”

“你这是强词夺理!你身为虎贲军主将,难道不知自身位置重要?圣上并未允你出行,你却私自决定,你可知你已触怒圣上?”廉盛捷酒意上头,拍案怒斥。

歌舞骤停,众人被廉盛捷忽然而来的愤怒唬的噤若寒蝉。

鸿胪寺卿不敢参与大周的事,连忙起身,摆手带着人都退了下去。

方才还歌舞升平的场面,如今安静的诡异。

逄枭吃了一口酒,懒得开口。

廉盛捷见逄枭不言语,冷笑道:“你不说话,便是怕了!我告诉你逄之曦,我瞧着你猖狂不是一两日了。你对我们这些北冀旧臣素来不敬,我等已忠心效忠于圣上,你却对我们横挑鼻子竖挑眼,动辄打骂,还好皇上圣明,也看穿了你跋扈的本性。”

逄枭挖了挖耳朵,“说完了?”

“皇上让本官来问你,为何不回京城反倒来了大燕!你还不作答?!”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逄枭放下酒壶,黄铜壶底与桌面轻碰,发出“笃”的一声。

“何况,本王自有本王的理由。”

廉盛捷见逄枭并未如从前那般暴起大骂,心下不免冷笑。

拥有虎贲军的虎符又怎样?

十万虎贲军骁勇善战以一敌十又怎样?

就算逄枭是王爵,他照旧要对圣上俯首称臣,也惧怕北冀旧部官员和定北候季泽宇的龙骧军!

不说龙骧军兵力充足。

单说当年大周踏平北冀山河之时,逄枭率领虎贲军为先锋所做的那些冲锋屠杀等事;明明已经表示投降的官员,还被逄枭揪出来一刀刀活剐了喂狗,这份狠毒,就已让北冀旧臣忌惮。

这些人如今归顺了大周,他们心里,逄枭就是那导致北冀灭亡的罪魁祸首。

他们对逄枭,如何能不恨?

且逄枭的兵力,圣上都忌惮,季泽宇的龙骧军日益壮大,便是制衡虎贲军的利器。偏偏逄枭还不知收敛,依旧张狂自傲,动辄就撒泼耍浑。

廉盛捷作为北冀投降了大周的臣子,早已看逄枭不顺眼多日了。

如今看逄枭在他质问之下,也只是沉着脸说什么“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真真是得意的快要飘起来。

“你也得意的太久了。”廉盛捷大笑道:“老哥哥我劝你一句,收敛一些,如今你好生与我解释,我在给圣上的书函之中也可以给你美言几句,如若不然,你恐怕怎么死的自己都不清楚。再说,你为何来大燕又不是我自个儿要问,而是圣上要问。”

廉盛捷说着,便双臂撑着八仙桌站了起来,俯身做倾听状,面上却满是嘲弄,“来来来,你先说与我听听。”

逄枭一直含笑垂眸,把玩着手中的描金酒盅。

他身畔的虎子早已被廉盛捷那得意的嘴脸气的满脸紫涨,恨不能冲上来将他脖子拗断。

廉盛捷见逄枭依旧不言语,身子更往前探了几分,得意的笑道:“你怎么不说了?你说你‘自有道理’,你倒是将你的道理说一说啊!”

“啪!”的一声脆响,廉盛捷不可置信的捂着一瞬就红肿起来的脸,呆呆的看着逄枭。

“你算什么东西,有何资格听本王说话?”逄枭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廉盛捷一阵青一阵白的脸。

廉盛捷的酒被打醒了,回忆方才自己嘲弄之言,捂着脸连连倒退了几步,仿佛这样就能逃开逄枭的攻击范围。

逄枭见懒得理他,回身带着虎子离开了花厅。

廉盛捷捂着脸瞪着逄枭的背影,色厉内荏的吼道:“你,你不要猖狂,早晚有你哭的一天!”

而屋内的这一幕,早已被趴门缝上偷窥的鸿胪寺卿等人看的清楚,悄然去回报给皇帝。

皇帝正搂着皇后,坐在御书房临窗放置铺了明黄坐褥的罗汉床上调笑。

听了鸿胪寺卿的话,皇后先娇媚一笑:“看来那个什么忠顺亲王,也不过如此。”

皇帝也受够了逄枭的跋扈,拍了拍皇后的臀部,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皇后便不依的又撒娇了一阵,见皇帝果真要让她离开,这才依依不舍的带着人离开了御书房。

皇帝笑吟吟看着皇后走远,这才端凝了神色,站起身来道:“这么说来,周帝是忌惮了逄之曦了。”

“微臣也觉得如此。否则以逄之曦素来的跋扈性子,是断然不会容忍使君连番质问的。”

“切!朕便知道,这等得势就猖狂的人,即便富贵也必定不会长远。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周帝怕早就看不惯他所作所为意图压制了。否则那个什么姓廉的,如何敢在逄之曦面前如此大胆?”

“皇上圣明。”鸿胪寺卿连连点头。

皇帝挥手打发了鸿胪寺卿下去。

待到左右无人,皇帝才面色阴沉的坐在了黑漆桐木的龙书案之后。

回想白日里自己对逄之曦时的客套竟叫那么多百姓和臣子都瞧在了眼里,皇帝就觉得后悔。

谁知逄之曦如今在大周的地位早已动摇了?

早知如此,他就该硬气一些!量逄之曦如今也无法左右周帝的想法!

他居然会听信了逄之曦开战的威胁?

真是失策,失策!

皇帝一怒之下,就将桌上的笔墨纸砚都扫到了地上。

殿外的侍卫和内侍听闻声音,慌乱的闯进来护驾。见是皇帝发了龙性,这才略微放心,但各个噤若寒蝉,都不敢靠近劝说。

皇帝的脾气,近日来越发的暴躁了。往往一怒就不能控制。上一次秉笔大太监不过劝了一句,就被拉出去打了二十板子。

若不是秉笔太监积威甚深,又事先打点了关系,现在哪里还有命在?

待到皇帝将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才舒爽的出了一口气。

“给朕拿刘仙姑进献的仙丹来。”

“是。”大太监立即去取了个金制的精巧盒子,双手捧着将一枚乌黑的药丸呈上。

皇帝就着冷酒吞服,立即觉得浑身舒爽非常,心情愉悦了起来。

他大笑着道:“皇后推荐的刘仙姑甚好,吩咐皇后,让她酌情赏赐,要用什么就从朕的内帑里去取。”

“是。奴婢这就去。”大太监赔笑行礼,低声吩咐小内侍悄无声息的将地上的狼藉收拾起来。

皇帝想了想又道:“还有,你明儿一早去传旨,朕给秦家的恩典可不是作假的,孙氏如今既成为超一品诰命,该有的赏赐也不能少,秦家的匾额朕明儿写了你送去让人做,还有,在秦家门前给孙氏立个牌坊,你明儿一早送了赏赐后,也走一趟秦家一并交代下去吧。”

“奴婢遵旨。”

第一百三十章 好样的

皇帝亲手书写“安平侯府”四个大字,连同为超一品安平夫人立牌楼的恩赐和金银珠宝等物,次日午后就有大太监率人亲自送到了秦家。

老太君得了消息时正在吃一盅杏仁牛乳,听闻消息,欢喜的白瓷盅子都端不住,将牛乳泼出一半来。

“快快,设香案,叫上全家女眷都紧忙去前头接旨!”回头又吩咐秦嬷嬷伺候她大妆起来。

秦府欢腾雀跃的气氛从后宅一直蔓延到前院。

大太监是惯会见风使舵的,客气的传旨颁赏,见孙氏与秦宜宁并未在家,就多心询问了一句。

“秦老封君,今日怎未见安平夫人和贵府上四小姐?”

老太君一愣,堆笑道:“劳公公垂问,安平夫人身子不适,需得静养,正巧我那四孙女在外头有产业,说是那一处清静怡人最合适养神,便伺候着她母亲去了。公公前来颁赏,因匆忙,老身尚未来得及接他们回来。”

大太监虽聪慧,看出老太君的尴尬,却也不敢开罪秦槐远,也就不敢多问老太君。

“既如此,还请秦老封君命人给咱家带个路,这牌楼可吩咐人做起来,但一些皇上和皇后的赏赐,是吩咐咱家当面交给安平夫人和四小姐的。”

老太君连忙应是,询问的去看秦槐远。

秦槐远就笑着吩咐了大爷秦宇和二爷秦寒去为大太监带路,二人自是欣然应下。

待二人临出门前,老太君还不忘吩咐了秦嬷嬷:“你快去追上宇哥儿和寒哥儿去,就说我的话,让他们带了路也别急着回来,将他们大伯母和堂妹一并也带回来要紧。”

秦嬷嬷闻言便觉此事必然成不了,劝解的话在口边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到底是没有用自身去冒犯老太君,听吩咐追出去了。

秦寒和秦宇得了吩咐都觉得为难的很,着实不愿意夹在老太君和秦宜宁之间难做人,秦宇能压得住脾气,尚还可以控制情绪,秦寒却是个爱打抱不平的爆碳脾性,听闻老太君的吩咐就开始心生不屑,只不过碍于要送传旨的大太监去,面上还不能表露出分毫不悦。

就这般一路坚持到了归林楼,顺利的赐了赏。

秦宜宁丝毫不意外能在此处见到传旨颁赏的大太监,叩谢圣恩后,便客气的一路送大太监离开,到了无人之处,笑着看了一眼冰糖。

冰糖立即笑吟吟的上前,将一叠银票双手奉上,“我们姑娘请公公吃茶。”

大太监一见那叠银票便眉开眼笑,连连行礼称谢,加之秦宜宁对他的态度一直十分有礼,大太监心里熨帖不已,便已知道回去要怎么说话了。

待送走了人,秦宜宁便带了冰糖回到归林楼后院。

秦寒和秦宇正在屋里与孙氏说话。

“……老太君的意思是大伯母在外头住着到底不方便,不如咱们府里伺候的人多,照顾的也能妥帖一些。大伯母若喜欢清静,老太君也可以免了您晨昏定省,就只在兴宁园静心养病,也不许人来往打扰了您。”秦宇笑着道。

孙氏闻言便有些动摇。

她是秦槐远的妻子,如今秦槐远受封安平侯,她也成了超一品的安平夫人,封诰比老太君还要高,这会子她是真的想回去。

一则近日来少不得有恭贺应酬等事,她不在家不好。二则也是想在老太君面前能抬起头来。她知道老太君对她不喜,如今她封诰压着她一头,老太君还能怎样?

只是孙氏并未立即决定,而是犹豫的看了一眼秦宜宁。

不知何时起,她已遇事就想去问秦宜宁的意见,对女儿甚为依赖。许是定国公夫人和秦槐远都多次这样嘱咐她,叫她形成了习惯吧。

秦宇和秦寒见孙氏看向秦宜宁,就明白这里能做决定的人是谁了。

两位堂兄与秦宜宁接触的都不多。

秦宇对秦宜宁的所有印象都是从大奶奶姚氏那听来的。

秦寒略好些,除了闲聊时听妻子讲一些内宅之事外,还有当初一路护着秦宜宁回京时教导她府里规矩的情分在。

就在秦宇还在犹豫如何开口时,秦寒却道:“宜姐儿,你想回去吗?”

秦宜宁对秦寒一直是感激的,回京路上,是秦寒私下里对她讲了府里的事,教导她规矩不让她出丑,才能让她在初回秦府时能过请安那一关,并且尽快适应了环境。

是以秦宜宁对秦寒更为亲近一些,说起话来也收敛了锋芒,笑着道:“两位堂兄被安排了这个差事来,也是够为难了。”

秦寒与秦宇都是明白人,一听就知她不打算回去。

秦宇有些不悦,“四妹妹这是打算与大伯母在外头常住了?恕为兄的多言,四妹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总是这般强势,抛头露面的可不好。”

不等秦宜宁开口,秦寒就不以为然道:“现在说四妹妹是女儿家了,当初和谈怎么还将四妹妹给顶出去,也没见你做大堂兄的出来帮四妹说句话。”

“你!”秦宇瞪着秦寒。

秦寒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

秦宜宁禁不住笑了起来:“大堂兄、二堂兄都不要生气。此番的事原本与两位堂兄都是不相干的。当日我是怎么离开了家,二位也是知道的,若是这般就回去,我母亲太过委屈。”

秦宇禁不住蹙眉道:“你的意思,还要谈什么条件才能回府?”

“并非如此,我也不想两位堂兄为难。二位回去就与祖母说,我母亲身子不好,入宫之后连番受惊,如今需要的是安静休养,兴宁园虽安静,到底不如我在外头的产业安静。待到我母亲好转,做孙女的自然会带着母亲回去了。”

秦寒闻言,心里就一阵暗爽,大咧咧的笑着拍了下秦宜宁的肩头:“好样的。”

秦宇气的翻了个白眼。秦寒素来就是这样尖刺儿脾气,他已经习以为常。只想不到如今一个小女子也能这般不怕事大的折腾,居然还有人给叫好!

虽然老太君的做法的确不光明,但女子难道不该讲究三从四德吗?

也难怪二弟妹都被秦寒宠的没个边儿了,甚至连针线都不碰。

“罢了。”秦宇站起身,掸了掸袍子,给孙氏行礼:“大伯母既然如此决定,我二人也该告辞回去给老太君回话了。”

孙氏便有些忐忑起来,只是终究没有逆秦宜宁的意思。

待到秦宜宁送了两位堂兄离开,孙氏立即就拉着秦宜宁道:“宜姐儿,咱们在这里住着不是为难你父亲么。你与娘说,当日到底发生何事,为何你这般阻挠,就是不让我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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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让你来请(上)

秦宜宁知道孙氏心内存疑,必定会问的,也不急着做答,先笑着端来一盏温热的蜂蜜红茶双手放在孙氏的手边,娓娓劝道:

“母亲不要焦急,咱们住在这里也是父亲默许,父亲并不会觉得为难。何况咱们只是迟回去几天,府里出不了大事儿。女儿也并不是不让您回府,要回去,咱们也要体体面面的回去才是,老太君那里,总要给咱们个说法,咱们名正言顺的回去了脸上也有光。”

秦宜宁声音和软、慢条斯理,听的人心里舒坦。红茶和蜂蜜的香气萦绕在鼻端,孙氏便忍不住吃了一口,入口温暖清甜,心都跟着暖了。

看着秦宜宁温和的笑脸,孙氏叹息道:“宜姐儿,你与母亲说实话,当日我被拉出去问斩,是不是老太君为难你了?”

“也算不得为难。”秦宜宁笑着,并不想点母亲这块爆碳,只是含糊的道:“母亲也清楚老太君的性子,何况她是秦家的大家长,要考虑的可不单单是哪一个人的安危,而是全家的利益。”

“都这会子了,你还在为你祖母说话。”孙氏叹息着拉过秦宜宁的手拍了拍,“你祖母那个人,势利眼的厉害,为了巴结曹雨晴那个贱人,脸都不要了,我这两天仔细回想,皇上忽然就要杀我,传到家里你们必定都惊到了。其实你不说我都猜得到,老太君一定是怕惹上麻烦,巴不得我死。”

孙氏的语气愤然,可是秦宜宁看得出,孙氏不似从前那般张扬跋扈了。如今的她虽然也生气,但也不会再一味的只知道撒泼来发泄情绪。

果真,残酷的现实才是最好的老师。

只有经历了风雨,才会让人迅速的成长起来。

“母亲不要生气,咱们就只管一步步将路走稳,至于旁人的怎么想怎么做,并非你我能够左右,一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反正无论何时何地,母亲只要记得女儿是绝对会站在您这边就好。”

“宜姐儿……”孙氏望着秦宜宁出落的越发精致的眉目,动容的握紧了她的双手。

经过冰糖的细心调养,秦宜宁手上的疤痕已经淡了一些,茧子也薄了,至少乍一看,并看不出她的手与寻常大家闺秀的手有什么不同。

只是孙氏握着她的手,指尖依旧能够从她略微粗糙的掌心上感受得到那些厚茧和疤痕。

回想当日秦宜宁回府时自己对她的冷淡和怀疑,孙氏只觉愧悔不已。

秦宜宁并不知孙氏心内的百转纠结,随手翻看圆桌上摆放的那些宫里来的金银首饰等赏赐,从里头拿出了一个黑漆的木盒子来,打开来,里头是一个琉璃的鼻烟壶,上头画了精致的黄鹂鸟,显得十分活泼喜庆。

秦宜宁略想了想,就笑着吩咐一旁的冰糖:“这几天辛苦你去外头帮我淘个鼻烟壶,要和这个图样儿差不多的。”

冰糖奇道:“这不是有吗?姑娘为何还要买?”

“这可是皇上和皇后赏赐的,我哪里敢胡乱用,万一破损了可不好呢。”秦宜宁轻笑着将东西随手放下,也没见多在意。

冰糖就不再多问,快步出去买鼻烟壶去了。

秦宜宁吩咐了松兰将御赐之物收妥,随后与孙氏拣一些欢快的话题闲聊起来,只说秦槐远对孙氏的爱重,就足以让孙氏心情愉快。

与此同时,慈孝园中,老太君听闻秦宇和秦寒的回话,气的当即就摔了茶碗。

“好个野丫头,这是她撺掇着她娘不学好呢!好好好,我就当没有这么个不孝的孙女!孙氏那个蠢货喜欢野,就在外头野着去吧!难道我儿子还愁没有人伺候!自然有比那个蠢妇出身更高,容貌更美的年轻女子来伺候我儿子!”

老太君怒极之下的话也并未考虑场合,直说的一旁的几位姑娘脸上都是绯红。

二夫人不喜的凝眉,摆手示意三小姐带着堂妹都出去。

三太太则是在老太君身畔劝说着。

虽然口中劝说,可二夫人和三太太实际上都很看不惯老太君的做法,同为儿媳,这事现在是落在孙氏身上,若是改日落在他们身上呢?

孙氏是命好,娘家倒了,起码还有个孝顺又有本事的嫡女,且大老爷并非是那种拎不清的浑人。

若是他们自个儿摊上,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且不比较夫君的性格,只说他们养的女儿,可没有秦宜宁那样的能力和胆魄。

如此过了七、八日,秦府御笔亲书的“安平侯府”的匾额已经换上,匠人门也开工在秦家大门前为孙氏立牌楼。

有女子能得皇帝御口称赞立一座牌楼,那可是无上殊荣,何况整个大燕朝又能有几位超一品的诰命夫人?

如今开了春,天气渐渐暖和起来,猫冬的贵妇和千金门便勤于走动起来,只这段日子,邀请孙氏和秦宜宁参加各种宴会的帖子就接连不断。

老太君起初推说孙氏身子不适,可总这样推辞,倒显得是老太君在中间横加阻拦,若要这些人将帖子送去归林楼,又显得做婆母的容不下儿媳一般,将安平侯府的正经女主人赶出去了。

实际上,老太君已经听说了好几种传言,各个都是在揣测她容不下儿媳,想与儿媳争权的。

老太君大清早起身就吩咐了秦嬷嬷走一趟,吩咐她务必将秦宜宁和孙氏劝回来。但到了头晌,秦嬷嬷也是铩羽而归。

老太君这下子终于气不过,叫了刚散衙回家来的秦槐远到近前好一通训斥。

秦槐远却振振有词:“到底不是儿子将妻女气走的,儿子朝务繁忙,也无心管理这些,母亲还是为儿子分忧吧。”

“你这意思,是叫我去请人了?”老太君瞠目结舌。

秦槐远笑道:“母亲治家是一把好手,儿子哪里懂这些,母亲做主便是了。”说罢就急忙告辞,去外院书房见幕僚了。

老太君气的牙根痒痒,到底还是保全脸面要紧,只得吩咐了秦嬷嬷:“备车,我要亲自去一趟归林楼。就不信那个死丫头见了我,还拽的起来!”

秦嬷嬷应是,忙吩咐人去预备了车马。

老太君便带着秦嬷嬷和吉祥、如意以及若干随从,轻车从简的悄然往归林楼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让你来请(下)

“姑娘,才刚奴婢在外头与人聊天,正瞧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归林楼正门前。”

冰糖略带兴奋的进了屋,欢喜的道:“奴婢去看了一眼,到前头去询问姑娘所在的人正是秦嬷嬷!姑娘果真好计算,老太君真的亲自来了!”

“她能不亲自来么。”秦宜宁把玩着手中崭新的鼻烟壶,莞尔道:“这两天来叫咱们回去的人一波波的就没断过,想是府里又有什么事,老太君需要我母亲撑门面,自己怕是顶不住了。冰糖,你去请夫人来我这里。让松兰在外头迎接贵客。”

“是!”冰糖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兴奋的光,小跑着出去了。

不多时,金妈妈、采橘和采兰便陪同孙氏进了门。

孙氏在秦宜宁身旁落了坐,笑道:“是有什么好事?才刚见冰糖那丫头笑的眉眼弯弯的,像是捡了个大金锭子。”

秦宜宁起身下地,去为母亲端来果盘点心,又端来一碗热茶,将青花盖碗轻轻放在孙氏的手边,“外头的人说,老太君带着贴身侍从纡尊亲临。”

孙氏原本端茶的手就是一顿。

多日不见,如今乍然听闻老太君前来,孙氏竟觉得紧张。

秦宜宁看穿孙氏的心思,笑道:“母亲别紧张,您只随心做事便是。何况您一直也没有愧对老太君之处。”

是啊,反而是老太君对她全然不讲情分。

当初定国公府出了事,老太君第一个想到的不是安慰她,而是休了她,在这之后对她的打压从未断过,曹氏进门后,虐待更是变本加厉。

孙氏原本动摇的心,再度坚定起来。

“夫人、姑娘,老太君来了。”庑廊下松兰笑吟吟的回话。

孙氏和秦宜宁对视一眼,默契的起身相迎。

老太君看着归林楼这处清新雅致的后院,心里就憋着气。

粉墙黑瓦的一进院子,地上青砖清扫的整洁,一株高大的桂树驻立在一侧,若是到了秋日,满树金桂的芬芳模样可以想见。

上了台阶,就见正屋门上挂着的是浅蓝色锦绣百蝶穿花纹的夹竹暖帘,帘角压着的竟是两枚青玉葫芦,随着门帘撩动,下头的浅蓝流苏摆出活泼优雅的弧度,只看门帘,就能感觉得到屋内住的必定是年轻的女子,且居住者心情必然很是愉快。

老太君一想这几天自己的满肚子气,再看笑吟吟撩帘迎接出来的孙氏和秦宜宁,更觉得自己像是吃了一斤黄连。

“老太君,您竟亲自来了,真是让我这小店蓬荜生辉。有失远迎,还请您见谅。”

秦宜宁与孙氏给老太君行礼。又对老太君身旁的秦嬷嬷颔首致意,随即一左一右的扶着老太君上台阶,客气的就仿佛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龃龉。

举手不打笑脸人,秦宜宁这样客气,老太君也不好发作,就只哼了一声,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道:“我若不来,你们是不是也不打算回去?你们就是等着叫我这个老婆子来亲自请你们呢!”

老太君说着话打量着屋内的摆设,临窗放置的罗汉床雕的是喜鹊登枝的图样,比她慈孝园正屋那个喜鹊登枝插屏的雕工还要精湛,落地多宝阁上一应摆件物事也都华贵精致,垂下的浅绿色薄纱外头缀着的珠帘竟是米粒大小泛着亚光的珍珠串成。

老太君心里不免生出些许酸气来。

怪道这娘俩不肯回家,这里住的可不是比府里也差不到哪里去么!想不到定国公夫人那个老帮菜,随手送给外孙女一个昭韵司就能够有如此底蕴。

也不知道昭韵司到底又多少家底!

只可惜,这东西挂在秦宜宁名下,她竟然无从插手!

老太君手上无意识的握着珠帘,面上阴沉,眼中贪婪和不忿之色已快藏不住。

秦嬷嬷见状便蹙眉扶了老太君一把,生怕被人发现了掉价。

可秦宜宁已笑着道:“老太君请上座。那是御赐的珠帘,老太君瞧着珍珠的成色可还好?”

老太君吓得一下收回手。

御赐的珠帘,若是弄断了她可担待不起!

老太君便一面坐下,一面夸赞道:“到底是天家恩赐,挂起来这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皇上享受天家富贵,赐的自然都是好东西。”

一旁的金妈妈、采橘、冰糖等人都低着头忍笑。

孙氏则是咳嗽了一声掩住笑意,为老太君端来一盏茶,随后端来交杌坐在老太君下手。

“老太君近日可好?媳妇瞧着您气色比从前好的多了。老爷荣封侯爵,秦家光宗耀祖,想来老太君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只可惜媳妇身子不好,又受了惊吓,倒是没福气与老太君同乐。”

老太君挑剔的上下打量孙氏,见她身着藏蓝如意锦收腰褙子,头发整齐的挽起高髻,只戴了一根纯银镶蓝宝石的百花头大簪,领扣也是同款的百花嵌蓝宝石的样式,虽是守孝中的服饰,可素净中又透着华贵。

尤其是呼吸间那好闻的掺杂了药香气的茉莉花香味,竟然是今年最新流行京都的“娇容坊”所出的茉莉花头油!

“娇容坊”一夕崛起,因其中胭脂水粉都有药材的成分,配比的精炼至极,用起来效果格外的好,孙氏用的这款茉莉花头油能让乌发更加柔顺,还能让白发缓生,如今已经卖到五十两银子一罐。

如今能用上“娇容坊”出品的胭脂水粉,已是贵妇们身份的象征了。

老太君前些日得了一小罐,还想着开个宴会办个酒席之时再用,也显得体面。

想不到孙氏竟然日常便当做寻常脂粉随意使用!

孙氏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自然是秦宜宁给的,再或是秦槐远给的!

老太君肚子里的酸气都快要化为实质,言语上就不免带出了酸味:“哪里的话,我看你倒是乐呵的很,用的是娇容坊的胭脂水粉,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珍馐美食。倒不像是养病的,反而是出来享受的。若换做那不懂事的恐怕要猜想你是不是有了新的金主了。”

孙氏一听,面色立即沉了下来。

看来她的心软都是愚蠢的表现,老太君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心软!

秦宜宁赶在孙氏开口之前,笑着将一碟子点心放在老太君手边:“祖母吃些甜点,免得口苦。”

“你!”老太君怒目而视。

秦宜宁笑道:“我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否则必定要凭借自身的努力,为母亲再挣一副凤冠霞帔来,如今不过是锦衣玉食供养,哪里能算得什么享受呢?吃好穿好用好,并不算人间极致的享受,荣光加身万人艳羡,那才是享受。”

秦宜宁一番话,将老太君连打压带抬举,说的她竟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老太君看着秦宜宁,冷笑道:“你母亲是有福气的,有了你这个厉害的女儿。”

“老太君不是也有同样的福气么,有个厉害的长子。”秦宜宁微笑。

老太君被顶的凝噎,一想到秦槐远在这件事上竟不向着自己,怒气就翻涌了起来。

“今日我都亲自来了,我看你们也不要再拿乔,赶紧收拾了东西随我回去!孙氏,你毕竟是我秦家的宗妇,如今又是超一品的诰命了,难道府中宾客来往等事你真的都交给你夫婿自己忙活去?那要你这样的媳妇有何用?”

这是明嘲孙氏的不贤。

孙氏也沉下脸来,“老太君这话说的就是顽话了,家里虽然没有我这个超一品诰命在,不是还有母亲这个一品诰命吗?母亲是管理内宅的老手,多年历练出来的,自然比儿媳更能审时度势,知道该结交谁,该疏远谁。”

这是暗讽老太君见风使舵。

老太君的面色阴沉的能够挤出水来。

孙氏也阴沉着脸不肯让步。

秦宜宁垂首站在一旁,把玩着鼻烟壶不做声。

屋内的气氛,像是冬日里结了一层冰霜。

僵持片刻,老太君咬了咬牙才放软了声音:“孙氏,你现在回府,大家面上都好看。而且府里毕竟还有一位曹姨娘,你就放心将你丈夫只交给姨娘?”

孙氏心里在滴血,面上却毫不在意。

“媳妇又不是妒妇,若老爷喜欢,媳妇再做主纳十个八个美妾伺候老爷也使得,只是不知到时老太君如何与曹姨娘交代。”

“你!你这个蠢妇!”老太君终于忍无可忍,蹭的站起身,扬手就要打孙氏的脸。

孙氏被唬的一声惊叫。

秦宜宁忙上前阻拦。

可慌乱之间,老太君那一巴掌就打在秦宜宁手上,将她手中把玩的鼻烟壶抽飞在地。

琉璃的鼻烟壶发出尖锐的破碎声,一股子浓郁的薄荷鼻烟香弥漫在屋内。

老太君还要再发怒,秦宜宁却惨白着脸道:“完了,完了,祖母您可惹了大祸!那鼻烟壶是太后娘娘在世时的喜爱之物,陪伴了太后三十多年的老物件,就连皇后见了那鼻烟壶都要下跪的!皇上才赏给我,祖母就将它打碎了,若皇上知道了,咱们可如何交代啊!”

老太君闻言,脑子里“嗡”的一声,看了看地上破碎的鼻烟壶,再看看孙氏和秦宜宁,气的大骂:“御赐之物你们也敢随意拿出来用!就不知好生放好吗!”

第一百三十三章 自扇嘴巴

秦宜宁急的落泪,不服气的哽咽道:“御赐的东西来时皇上就吩咐我们随心使用,如此精巧的物件儿,我们自然拿出来用。老太君将它打碎了,不说自己随意就毁坏御赐之物,反而怪我们遵从圣旨,真真是没道理!”

老太君焦急的额头冒汗,白发都要再多生出两根。

“老太君,那可是太后她老人家在世时用的鼻烟壶,皇后见了都要下跪的老物件儿,您怎么就敢,就敢……”孙氏总算回过神来,也捂着脸跟着呜咽起来。

“什么鼻烟壶?我没见过,不知你们说的是什么。”

老太君哼了一声,镇定的转身就走,路过珠帘时,撩帘的动作格外小心翼翼。

秦嬷嬷和吉祥、如意回过神,匆忙行礼,慌张的缀着老太君的步伐出去了。

整个屋内鸦雀无声,鼻烟壶破碎在地的狼藉和空气中弥漫着的薄荷鼻烟味证明着方才的闹剧。

松兰与冰糖对视了一眼,悄悄地到了院子中查看,确定老太君一行人都走远,这才忍不住笑出声来。

金妈妈扶着孙氏坐下,吩咐采橘和采兰拿了簸箕收拾地上的碎片,笑道:“姑娘那天让冰糖姑娘去淘个相似的鼻烟壶,早就算到了这一层吧?”

“是啊。”秦宜宁心情愉悦的笑着:“想不到她比我预料之中的更怂。”

孙氏一想到老太君落荒而逃的样子就禁不住笑,方才满腹的怒气和委屈都随着笑声而消散不少。

只是笑过之后,她也有不解和担忧。

“宜姐儿,你这般捉弄老太君,若是被你父亲知道了怕要不喜欢的。别看他默许了咱们住在这里,可你父亲那人最是孝顺。老太君真以为自己摔坏了御赐之物,还是太后都用过的东西,回去少不得要害怕,说不定还会大病一场。”

说到此处,孙氏担忧的皱紧了眉头:“你父亲若问,你就说是我的主意,左右我在秦家人眼里也没什么好的形象了,你不同,你将来可还是要说亲嫁人的。”

秦宜宁动容不已,坐在孙氏身边搂着她的腰撒娇:“母亲疼我,就不在乎父亲说您了?”

“我不怕,我与你父亲老夫老妻了,撕破脸的吵闹也不是没有过。反正我没了你外租家的后台,往后也就是这样了。”孙氏如今已习惯了秦宜宁的亲近,搂着她的肩膀一下下拍着:“你不一样,你是未出阁的姑娘,到底与我不同。”

“母亲,您待我真好。”秦宜宁笑嘻嘻的搂着孙氏。

孙氏却听的心酸不已。其实她对秦宜宁真的算不上好,虽然她在努力与秦宜宁熟悉起来,努力的对她好,但毕竟她们相识的时间短,她付出在秦宜宁身上的心血和关爱,远不及对秦慧宁的。

如今秦慧宁又是那个样子,与秦宜宁的孝顺忠诚形成强烈的反差。

秦宜宁越是容易满足,孙氏就越是愧疚。

她轻轻摇晃着秦宜宁,像是在哄个襁褓中的孩子,“往后母亲会好好对待你的。”

“母亲只要好生保养身体,就是对女儿最大的好了。”秦宜宁语气满足又轻快。

这场面看的一旁的金妈妈等人都禁不住湿润了眼眶。

到底是患难见真情,亲母女俩血脉相连,终究有守得云开的一天。

秦宜宁懒洋洋的赖在孙氏怀里撒娇,又怕孙氏累,只片刻就坐直了身子,想了想就叫了松兰进来:“去将咱们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吧。”

转而又对金妈妈道:“劳烦妈妈也帮我母亲将一应物件儿都收起来,咱们稍后回府去。”

孙氏惊讶的道:“咱们怎么又忽然要回去了?”她还以为秦宜宁是要打定主意不回去的。

不光孙氏,所有人都有这个疑问。

秦宜宁噗嗤笑了:“母亲,咱们住在外面小住,不立即回府,要的是个说法,要的是让您风光回府没人敢看轻了您,让您往后在府里的日子照旧能过的顺风顺水,如今老太君亲自来请,这体面已经足够大到抵消她当日的叫嚣,让她自己打自己的脸了,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回去,还能看到老太君精彩的脸色。若不回去,那错岂不都成了咱们的?”

逼的老太君亲自来请,是她们的本事。

老太君来请过,她们却不回去,那就成了她们不孝,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金妈妈和孙氏都连连点头。

孙氏又问:“既如此,为何你还要设了局诓老太君?”

秦宜宁笑道:“若总不亮出利爪,她怕会当咱们是死猫。有了这一遭,也好让她消停几日。”

“但那摔破的毕竟不是真正的御赐之物。她回去万一宣扬开来,你可不成了欺君了?”孙氏想到这一层,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

秦宜宁安抚道:“她若是稍微聪明点,就不会与任何人说起今日之事的。摔坏了御赐之物这种罪责,巴不得推的一干二净,又怎么会宣扬?若是她脑子不够使,询问父亲也是有的,但我父亲脑子绝对够使啊,必定也会压着这个消息来问我。”

孙氏沉思片刻,缓缓点头,随即又问:“你父亲若问你,你怎么回答?你父亲聪明的很,等闲时候谎话都骗不得他的。”

“母亲放心,我自然有法子应对。”秦宜宁笑起来,道:“咱们现在就预备一番,稍后启程,赶在晚饭之前回去,也好给老太君请安。”

孙氏闻言就轻轻地掐了一下秦宜宁的脸颊:“坏丫头。就你鬼点子多。”

金妈妈笑了起来:“亏得四小姐有主意,否则咱们可不就被欺负到尘埃里去了。”

孙氏想起定国公府被灭后自己过的日子,若不是有秦宜宁时时刻刻都陪在她身边,帮她遮挡去所有的烦恼,她现在说不定已被逼疯了。

孙氏搂着秦宜宁的手就又紧了紧。

不到半个时辰,东西就已收拾妥当。秦宜宁到前台见了掌柜,嘱咐他吩咐人去告诉钟大掌柜一声,就说她已经回府去了,便与母亲共乘一辆马车回了秦府。

马车缓缓驶过秦府门前的街角时,就看到不远处有工匠带着人正忙活着,为孙氏立的牌坊正在赶工之中。

一路到了府门前,原本的秦府匾额已经换做了御笔亲题的“安平侯府”的烫金大匾。粉墙重新刷过,黑瓦也都理过。在府门前瞧着,整个秦家都焕发出勃勃生机。

虽然皇帝是个昏君,可御笔亲题大匾也是无上荣耀。

孙氏看着“安平侯府”四个大字,心中油然生出骄傲,背脊都挺的更直了。

秦宜宁吩咐人去通传一声,便扶着孙氏下了马车,低声在孙氏耳畔道:“母亲在外头养病,身子本未养好,如今老太君亲自下降来请,咱们为了孝道就只好回家来。母亲遇事切勿动气,只管养着身子,其余的交给女儿便是。”

孙氏忍着笑,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随即就大方的靠着秦宜宁,真的有几分病中虚弱的模样了。

此时的老太君正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拉着秦槐远的手道:“蒙哥儿,我可告诉你个大事儿!”

“母亲请讲。”

老太君看了看左右,见身旁服侍的只有秦嬷嬷,才道:“皇上赏赐给宜姐儿的鼻烟壶,今儿个被宜姐儿给打碎了。我在一旁亲眼看见的!那可是太后娘娘从前用过的东西,连皇后见了都要下跪的宝贝啊!你说,宜姐儿这么毛手毛脚的,御赐的东西不知道收起来,竟还随意拿出来使,如今自个儿打碎了,你这事儿若叫皇上知道了,可怎么是好?万一皇上降罪,岂不是带累全家!”

一旁的秦嬷嬷闻言,禁不住低着头直皱眉。

这么大的年岁了,自己做了错事想找儿子想法子补救还不说实话!

秦槐远奇怪的问,“宜姐儿不是脾气骄纵之人,做事也有分寸,怎么会故意打碎御赐的鼻烟壶?”

老太君闻言面上表情就有些僵硬,酸溜溜的道:“我今儿亲自去请你的好老婆好闺女回家来,不想人没请回来,还吃了一顿挂落,宜姐儿发脾气,将鼻烟壶砸了,反而还要赖在我的头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摊上了这么个乱家的种子!”

老太君说着就捂着脸啜泣起来。

一旁的秦嬷嬷忙拿了帕子来服侍拭泪,低声劝说。

秦槐远最是了解老太君的性子,她这番话漏洞百出,着实可疑。秦槐远就询问的看向秦嬷嬷。

秦嬷嬷对上秦槐远审视的眼神,眼神就有些闪躲。她不好直接戳穿自己主子,可是瞒着秦槐远也不对。

而秦槐远一看到秦嬷嬷这样,就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正当这时,外头有人来回:“回老太君、侯爷,夫人和四小姐回来了,正往慈孝园来,要给老太君请安呢。”

老太君闻言吓得打了个嗝。

果然是贱人算计她!

她才告状说他们不肯回来还给自己挂落吃,转眼间人就回来了!那她不成了造谣了么!

老太君一抬头对上秦槐远怀疑的眼神,心都凉了半截儿,禁不住骂道:“那个贱人,竟然还有胆量这般大摇大摆的回来请安!”

秦槐远笑道:“她这不是听了您的话才回来的吗?”

第一百三十四章 温馨

老太君闻言不可置信的看向秦槐远,才刚哭了半晌也没挤出多少泪,眨眼就涕泪滂沱起来。

“你这个不孝子,你是打定主意帮着你媳妇来欺负为娘了,你这会子说是我去叫他们回来?我还不是听了你的!若是你肯去下令叫他们回来,那俩一个是你媳妇,一个是你女儿,我就不信他们会真的不听你吩咐!你自己胳膊肘往外拐,现在还来说这种话来堵我的心!果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我到底做了什么孽啊!”

秦槐远无奈的蹙眉。

老太君的脾气他做儿子的最是清楚,若不占道理便大哭大闹,左右她面对的都是自家亲人,自家人不论出于哪一方面的考量,最后也要对老太君让步。尤其是他,更舍不得母亲哭坏了身子。

秦槐远只得柔声劝说:“母亲言重了,儿子不过是陈述事实。您吩咐了,她们便回来了,这是多好的事?”

“好事?我都快被你媳妇气死了,也算做好事?”

秦槐远无奈的道:“母亲忘了当年是您替儿子做主了婚事,且孙氏进门后并无错处。”

“无错?她生不出嫡子来,也叫无错?”

“她已经生养了嫡女。就证明并非是她不能生养。”秦槐远被戳到心中的隐痛,耐性便也快磨光了。

老太君看秦槐远沉下脸来,也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都说了什么。其实老太君也有些怀疑是不是秦槐远这一方面的问题,但毕竟儿子是个自尊心极强之人,她不想多问伤了他。

正当这时,庑廊下就传来婢子的通传:“老太君,大夫人和四小姐回来了。”

随即,墨绿暖帘一撩,就见秦宜宁扶着孙氏进了门。

孙氏换了一身家常的墨绿色素面收腰褙子,依旧是以银簪子挽了一个发髻。

秦宜宁则穿了牙白色袄裙,长发以缎带梳了双平髻。

母女二人都未施脂粉,可身上都有淡雅怡人的茉莉花清香。

那是娇容坊的茉莉花露的香气。

老太君心里又是酸又是怒,加之方才哭过一场,此时正气不顺,便狠狠的瞪了孙氏一眼,别过头去。

孙氏被老太君这般做法气的心头火起,刚要说话,却感觉秦宜宁捏了一下她的手臂。孙氏立即会意,深吸一口气强忍怒意,与秦宜宁上前来给老太君行礼。

“媳妇见过老太君。”

“孙女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一声吩咐,母亲便不顾身子赶紧回来了。”

老太君气的心头擂鼓一般狂跳,冷哼道:“不是说不肯回来吗?先诓骗我说不会来,这会子又回来了,你们分明是在戏耍我个老太婆!”

孙氏咬着唇低着头,面色已气的通红。

秦宜宁屈膝道:“老太君息怒,您是多想了。这些日母亲病中,在外休养也是考虑到避疾这一层,老太君既心疼母亲,我们哪里能不识抬举。”

“油嘴滑舌,我说不过你!”老太君气的拍桌子。

秦宜宁委屈的抿着唇,也低下头。

秦槐远捏了捏鼻梁,道:“你们先回去。不要在此处扰了母亲的清净。”

“是。”孙氏和秦宜宁从善如流,行礼告退。

秦槐远也行礼:“母亲好生安歇,儿子还有政务处理。”

老太君见秦槐远竟要告辞,连生气也顾不上了,道:“那个打碎的鼻烟壶,你打算怎么……”

“母亲。”秦槐远捂住老太君的嘴,压低声音道:“这种事母亲怎么还敢嚷?你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老太君心里倏然一跳。

她只想着要撇清自己去了,竟忘了这件事若揭开来会影响到整个秦家的存亡。

老太君脸色煞白的点头,再也不敢闹了。

秦槐远叹了口气道:“皇上御赐之物很多,况且太后的东西也多,这东西保不齐天家赏赐时并未在意,何况也无人会主动来问咱们,您就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也就是了。”

老太君连连点头,乖巧的宛若稚童。

秦槐远就再度给老太君行了礼退下了。

看着秦槐远走远,老太君幽幽的道:“绿娟,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秦嬷嬷闻言心里已经在默默地点头,面上却道:“老太君也是为了亲家。哪里有做错呢。”

老太君摇头叹气,圆髻上插着的金镶红宝石步摇摆着,映着烛光显得格外耀眼。

“我其实,压根就该装作不知道鼻烟壶的事,就不该问蒙哥儿的。蒙哥儿聪慧的很,说不定都猜出来什么了,否则也不会那么与我说话。”

原来老太君是后悔这件事?!

秦嬷嬷一时间无言以对,就只能拣老太君爱听的来安慰。

秦槐远这厢离开慈孝园并未立即去外院,而是先回了兴宁园,果然不出他预料,秦宜宁送了孙氏回来便留下来陪着孙氏聊天,并未离开。

秦槐远打发了下人,待屋内只剩下一家三口,才问:“宜姐儿,今日果真是打碎了个鼻烟壶?”

秦宜宁乖巧的点头,将今日情形讲了一遍,最后道:“老太君想来也是气急了才要打我母亲,没想到我去阻拦,拉扯之下东西就被老太君抽飞了。”

秦槐远蹙眉,叹道:“那果真是太后的鼻烟壶?”

“是啊。”秦宜宁狡黠一笑,“是太后鼻烟壶同款。”

秦槐远看她那小狐狸一般的表情,一瞬觉得哭笑不得,前因后果一瞬便想透了,手指点了下秦宜宁的额头,“你这丫头,简直坏透了,连你祖母都敢耍弄。”

秦宜宁摸着一点也不疼的额头调皮的吐了下舌头。

“父亲息怒,女儿也不是要针对老太君的。想必父亲听到的鼻烟壶之事,与女儿所说的真实情况也有所出入。女儿这么做,不过是无伤大雅的敲山震虎。否则您不在家时,我母亲岂不是要吃亏?”

秦槐远便温和的看向孙氏。

孙氏早已被这爷俩的相处方式惊住了,见秦槐远看来,尴尬的笑笑:“这……老爷莫动气,都是妾身想的馊主意。”

秦槐远笑着摆手:“我知道,这主意一定是宜姐儿出的,你不必帮宜姐儿开脱。你是厚道人,不像宜姐儿,满脑子都是算计。”

孙氏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秦宜宁却是哼了一声:“父亲这是夸赞女儿呢?”

秦槐远拍拍秦宜宁的肩头,禁不住哈哈大笑。

一旁的金妈妈和采橘、松兰也都跟着笑。

曹雨晴站在廊下,听着屋内的欢声笑语,脸上表情很是平静,高声道:“侯爷,夫人,婢妾特意来给夫人请安的。”

屋内的笑声戛然而止,随即才是秦槐远淡淡的声音:“进来吧。”

曹雨晴整理心情,缓步进了门。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还愿(上)

屋内灯光明亮,精巧的走马灯悬在承尘下,上头八仙过海的图样儿栩栩如生,鲜艳生动的人物图缓缓转动着,将淡淡的光晕洒在曹雨晴脚下,让她禁不住驻足看了片刻。

这里是兴宁园正厅,是秦槐远除了外院书房之外停留最久的地方。

而且还是和另一个女人。

曹雨晴垂下长睫,半晌方穿过落地罩到了侧间。

秦槐远和孙氏一左一右坐在临窗的如意雕花罗汉床上,秦槐远悠然吃茶,孙氏戴了青玉镯子的左手把玩着碟子里的炒南瓜子,雪白腕子上的玉琢与矮桌发出轻微的碰声。

秦宜宁看得出孙氏的不悦,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头,随即站在孙氏身侧,大大方方的欣赏起美人。

浅绿色素面褙子勾勒曹雨晴匀称的身段,鸦青长发挽成堕马髻以一根金镶玉蝴蝶步摇固定着,行走之间莲步轻盈、裙摆旖旎、腰身款款、耳铛摇曳、嫣唇含笑、水眸含情,若娇花映水一般明艳动人。

据说她已经三十岁。

可岁月仿佛对她格外优待,并未留下任何晨霜之色,只为她沉淀下的成熟女人的气质,鼎盛的容貌加上满腔柔情,秦宜宁相信很少有男人能够逃得过这样一个美人的柔情。

客观的说,曹雨晴看起来就像秦宜宁的姐姐,已到中年的孙氏与曹雨晴看起来就像娘俩。

孙氏自然意识到这一点,手紧握着罗汉床的雕花扶手,一再告诉自己要镇定、要有城府,要适时地忍让不能再继续放纵自己的情绪,如此告诫了自己数遍,才强自镇定下来。

曹雨晴盈盈下拜:“婢妾见过侯爷,见过夫人。听闻夫人身子不适在外养病,婢妾这些日很是挂念,如今能见夫人无恙,婢妾也可以放下心了。”

举手不打笑脸人,又有秦槐远坐镇,且曹雨晴的礼仪与言谈举止并无错处,孙氏也只能扯出个尚算得上温和的笑容。

“曹姨娘有心了。金妈妈,看座,采橘,上茶。”

“多谢夫人。”

曹雨晴再度行了一礼,才由贴身服侍的婢女扶着站起身。

“曹姨娘请坐。”金妈妈端来绣墩,在上面铺了柔软厚实的浅蓝色锦绣褥垫。

曹雨晴对金妈妈微笑道谢。

她生的本就媚骨天成能,笑起来眼儿弯弯,叫金妈妈看的都险些恍神。

秦宜宁下意识去看秦槐远脸色,却见秦槐远只端着茶碗小口啜着,垂着眼观察茶汤中一点嫩绿叶子的沉浮,似乎面前根本没有这么一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

秦宜宁不禁为父亲的人品和定力心生敬佩。

但是她也越发的疑惑了。

秦槐远从前是有妾室的,也并不是不去妾室房里过夜的。可为何秦槐远对这位可以名正言顺拥有的大美人毫不上心呢?

曹雨晴与妖后都是能倾人城国的容貌,虽然秦宜宁不觉得秦槐远就会如昏君那样不爱江山爱美人,但送到口边的肉也没道理不吃啊。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秦槐远与曹雨晴根本就没有圆房,秦槐远只是好吃好用好住养着曹雨晴,给她可以在这个福利生活最大的便利,却不肯碰她一指头。

难道只因为曹雨晴的父亲是曹国丈?

秦宜宁沉思之时,曹雨晴已与孙氏闲聊了几句,随即说明了来意。

“前些日子婢妾曾在仙姑观许了愿,求斗姆元君保佑老爷和四小姐平安归来,一切顺利。如今一切困难都解了,婢妾是想着明儿个去仙姑观还愿,顺带给府中人再打几天的平安醮,婢妾想来问问夫人,您与四小姐是否一同前往?”

孙氏闻言,险些一口就应下了。

她已有月余没有见过母亲和嫂子他们了。不知道定国公府的女眷们在仙姑观住的可还习惯。

只是孙氏猛然想起,自己可是正在“病中”,若是立即活蹦乱跳的就去了仙姑观,岂不是让秦槐远一眼看出自己是装病在耍弄老太君?

秦槐远虽已经原谅了秦宜宁,可那是因为宜姐儿太可爱,又是秦槐远的亲生女儿,与秦槐远年轻时候又那般相似。秦槐远对秦宜宁寄托厚望,又一同和谈同甘共苦过,他对自己的骨肉自然什么都可以原谅。

而孙氏 却是不同的。她是妻子,还是无所出的嫡妻,在美妾面前,家世上已经全无胜算,若在不能以贤德取胜,又要如何让秦槐远有理由护着她?

是以孙氏虚弱的扶着额头道:“曹姨娘真是有心了。只是我虽然有心同往,可身子到底不舒坦,恐怕车马劳顿若再复发了少不得还要出府避疾,不如宜姐儿代我走一趟?”最后一句是看着秦宜宁说的。

秦宜宁心疼的望着孙氏。

母亲能够短时间内改变了性子,等于是遭受了一番番灾难的洗礼才成长起来的。在旁人眼中,孙氏是四十多岁依旧跋扈的人。可在秦宜宁眼中,她不过是被保护的太好了而已。

秦宜宁欢喜于孙氏改变,可也心疼孙氏改变的原因。

“好。”秦宜宁柔柔的道:“母亲放心,女儿一定去好生给斗姆元君磕头,求斗姆元君保佑咱们全家人平平安安。”

曹雨晴笑看向秦宜宁,“还是四小姐有心。”

秦宜宁便想起了秦慧宁还是曹雨晴的义女呢,她如今可不想与这些人打交道,她怕自己压不住脾气,万一在外头打了秦慧宁,秦慧宁鼻青脸肿事小,她打人动手也是蛮累的。

“那明日我便与姨娘同往,仙姑观毕竟是清净之处,咱们便轻车从简,也不要带上别人了。”秦宜宁开门见山,并非询问,而是陈述。

曹雨晴一眨眼就明白秦宜宁说的是秦慧宁,连忙点头道:“四小姐说的是,婢妾也正是这个意思。”

站起身来,屈膝行了一礼:“既然如此,婢妾就不多打扰侯爷和夫人了,明日一早再见。”

秦宜宁也还了半礼:“那么就依姨娘所言,明日再见。”

“婢妾告退。”

曹雨晴缓步退下。

临出门前看向秦槐远,见他依旧品茶,甚至没有正眼看她一眼,曹雨晴的就觉得心里一阵刺痛。

秦宜宁见父母都沉默着,想来自己也不该再多留,就也告辞回了硕人斋。

见了秋露等人,自然是一番契阔,沐浴过后,秦宜宁抱着软绵绵毛茸茸的二白躺在了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下了。

次日清早用罢了饭,去给老太君问了安,秦宜宁就与曹雨晴带了几名护卫出了门。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还愿(下)

马车在通往仙姑观的官道上前行,秦宜宁与曹雨晴共乘一辆马车,秦宜宁带着冰糖,曹雨晴则是带了个贴身服侍的老嬷嬷,四个人分坐在两侧,车外头跟着的是随行的六名护院。

秦宜宁与冰糖都坐姿端庄优雅,礼仪标准。

曹雨晴带着的那位老嬷嬷稍微放松一些,倒是曹雨晴,懒洋洋的靠在一个大引枕上,手中拿着个装零食的小袋子,樱桃小嘴微嘟,含着一颗梅子边吃边看话本,时不时还会发出一声轻笑。

她的声音娇柔,笑起来如黄莺出谷、格外悦耳,车帘缝隙透出的一丝丝光亮照在她鬓边插着的金镶珍珠步摇上,淡雅的光晕摇曳生辉,更衬得她肌肤胜雪,容色过人。

冰糖垂着头,手中把玩着一个拇指宽三寸长的小木盒,将对曹家人的忿恨掩藏的很好。

秦宜宁则是毫不客气大大方方的欣赏着美人。

曹雨晴吐出一颗果核,一抬眸,正对上秦宜宁的脸,禁不住微微一笑:“四小姐为何这样看着婢妾?”

“曹姨娘容色倾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能有幸同乘一辆马车,我自然要抓紧机会,多瞧几眼了。”秦宜宁面带微笑,说的一本正经。

若这话是个男子说出口,那便是毫不掩饰的调戏了。可面对秦宜宁说的这般认真,倒是叫人生不出任何反感的情绪。

曹雨晴笑道:“四小姐说笑了。婢妾已是中年,哪里还有什么倾城容色?不过四小姐说的有道理,美人当前,必定要抓紧机会多瞧几眼。”

她将话本一丢,就慵懒的以手肘撑着半边身子,欣赏起秦宜宁来。

她的眼神不含任何敌意,落在秦宜宁的脸上,就像是在欣赏一件宝贵的古董老物件儿。

秦宜宁若是个寻常姑娘,这会儿早就羞红脸了。

可她并不是,只觉得曹雨晴想看就随她好了,反正自己也没少看她,这样也算公平,何况都是女子,何必在意那么多。

渐渐的,曹雨晴看着秦宜宁俏脸的眼神更加柔和起来,温暖的像是含着春泉一般。眼神却渐渐有些放空,仿佛在透过秦宜宁看着旁人。

秦宜宁敏锐的察觉到变化,想到众人对自己容貌的评价,就有些明了。

秦槐远如今蓄了胡须,加之年龄增长气质改变,必然已不是年轻时名冠京城的模样了。现在的秦槐远是个颇有些道骨仙风的儒雅中年美男子。

而曹雨晴透过她的脸看到的,怕是年轻时不蓄胡须的被称为“智潘安”的那个秦槐远吧。

“姨娘与我父亲相识多久了?”

秦宜宁的话,让曹雨晴回过神来。

她眨眨眼,笑起来:“相识是相互的,所以真正的相识也并不久。不过我未出阁时就曾在宫宴上见过侯爷与夫人了。”

秦宜宁了然的点头。

其实她看得出,曹雨晴是心悦父亲的。

不论曹雨晴是不是曹国丈之女,也不论曹雨晴为何要引了母亲入宫小住,在这中间到底起到什么作用。不可否认的是曹雨晴在面对父亲时,是极为守礼克制,甚至是小意迎合的。

这种迎合非但是为了争宠,而是因为真心喜爱。

曹雨晴未出阁时,父亲应该已经三十多岁了。

三十岁,正是男子全盛之年。褪去少年青涩,容貌最盛,也最为成熟稳重的年纪。

我生君已老,也是个遗憾。

秦宜宁便微微一笑:“姨娘近来……”

话未说完,马车便是一阵剧烈的震动!

马儿长嘶,随即就有护院们的呵斥声:“你们是什么人!”

秦宜宁心头一凛,忙将车帘掀开一个缝隙往外看,曹雨晴则是一把掀了窗帘。

就见马车外,一群做贫苦平民打扮的汉子,各个用破布蒙面手持棍棒,还有少数人拿刀的,足有二十多人,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此时他们正处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所在,路两边都是树林,去往仙姑观的大路倒是笔直畅通,可前后并无旁人经过!

秦宜宁吓的缩回车里,见曹雨晴竟然还不要命的往外看,忙将她拉回来:“姨娘,你仔细别露脸!”这人是要惹祸吗!她生的那个长相,让山匪路霸看了去,没歹意也要生出歹意了!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冰糖焦急的拉着秦宜宁。

曹雨晴也被那姓吕的老嬷嬷搀扶着,两人都抖做了一团。

马车外的山匪已经冲了上来,与护院们打在了一处。

棍棒相交之时,秦宜宁还听得到有粗鲁的汉子大吼着:“那个娘们俊的很!掳了回去当压寨夫人!”

秦宜宁与曹雨晴对视一眼,面上都露出惊恐之色。

“已经这个时候,咱们只能搏一搏了!”秦宜宁随手拔了头上的银簪子倒握在手里,“快找找,有什么能当做武器来用的,快预备起来!”

“可,可他们有刀啊!”曹雨晴也学了秦宜宁,拔了个簪子握着。

谁知话音刚落,马车外就传来数声惨叫。

竟是秦家的护院被斩于马车外了!

一把染了血的钢刀挑起车帘,随即便是个粗犷的浓眉男子探头进来,虽被布巾蒙面看不清脸,可他在看到秦宜宁与曹雨晴之后,眼中迸发的惊艳之色却毫不掩饰。

“啧啧,小娘子生的果真俊俏啊!”说着就将大手伸向秦宜宁的脸。

秦宜宁咬牙瞪着那人,在他手靠近的一瞬,倏然狠狠的一簪子扎了上去。

那汉子被扎的猝不及防,手臂上戳出个血窟窿不说,还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即喷了出来。

“啊!”汉子往后退去。

他的同伴们见他竟然挂了彩,都哈哈大笑起来。

汉子气结,用刀尖指着秦宜宁骂道:“臭丫头!你找死!”说着就丢开刀扑了上去。

秦宜宁用尽全力与那汉子搏了起来,她力气虽大,可她不会功夫,马车里四个女子,也就她一个能顶一点事儿,曹雨晴和吕嬷嬷都已唬的面无人色浑身瘫软,动都不敢动,冰糖的反抗在他们的眼里也可以被忽略。

到最后,四个女子依旧都被抓了出来。

曹雨晴被吓得尖叫一声昏了过去,吕嬷嬷扶着人,唬的涕泪横流。

冰糖镇定一点,也是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秦宜宁双手被两个汉子反剪在身后,疼痛之下不得不弯着腰,可她依旧不示弱的瞪着那人,呵问道:“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绑架(上)

“做什么?当然是要宰了你!爷爷们做是那扒皮抽筋的行当,回头把你们这些臭娘们狠狠收拾几轮,再将你们的皮都剥了做灯笼,肉切了一片片的去喂狗!”

那男子说着仿佛已看到那令他刺激的画面,爽快的哈哈大笑起来。

他身后匪众也都开怀大笑。

冰糖唬的浑身发软,却还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

而扶着曹雨晴的吕嬷嬷听闻此言,终于再也受不住,双眼一翻倒了下去,带的已经昏倒的曹雨晴也一同倒在地上,发出扑通闷响。

那人见秦宜宁虽面色苍白,但一双眼沉静无波,仿佛比刚才还要镇静,竟丝毫没有表现出惧怕。粗糙的大手便拍了一把她的脸颊。

“啧啧,小娘子,你就一点都不怕,你好歹掉几滴眼泪出来,也叫爷爷们乐呵乐呵!”

秦宜宁偏头避开那人的手,冷笑道:“众位好汉不就是求财么,若真要杀人,方才马车上就杀了,既然方才没杀,自然是留下我们还有用。人质若受了伤,怕不好换银子了。好汉们这一票可都白做了!”

“你这个小娘子还真有趣!不愧是老狐狸的闺女。”

后头便有汉子叫着:“跟她废话做什么,打昏了带回去了事!”

秦宜宁闻言,立即戒备的全身紧绷,即便双手反剪身后,依旧不放弃的思考着如何逃生。

只是那汉子似乎看穿了秦宜宁的意图,不等她有所动作,就一手刀砍在她后颈处。

秦宜宁浑身一震,就不知人事的软倒下去,被那汉子双臂用力扛上了肩膀。

冰糖看的焦急,挣扎着就要逃走,无奈她的那点小力气在这些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也被人打昏倒地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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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宜宁再度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处光线昏暗的房间中,鼻端充斥着稻草薪柴发霉的气味,地上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霉味,让她甚至怀疑自己又回到了年幼时与养母住的草棚。

她口中被堵了破布,双手双脚都被草绳捆着,四处打量一番,发现自己正与曹雨晴被关在一间不大的柴房里。仔细聆听,还听得见门口有人低声说话,不远处还有鸡鸭的叫声。

秦宜宁已经可以肯定,此处应该是一座农家的柴棚。

她左右查找,都没找到冰糖与吕嬷嬷,再看一旁的曹雨晴,身上的值钱物件都被搜刮一空,衣襟略显凌乱,俏脸煞白、双目紧闭的侧躺在地上,口中同样堵着破布,双手双脚也都被麻绳绑缚着。

秦宜宁就有些慌乱。

看来这些人果真是为了绑架他们威胁父亲的。说什么扒皮抽筋,不过是吓唬他们玩的。

就是不知他们为的是财还是其他。若为了银子还好办,可若是这些人不存好心,是父亲的政敌安排,再或是别的有心人安排,恐怕要用她们来交换的就不简单了。

秦宜宁满心的疑虑和担忧,可这些情绪并不能影响她对环境的判断。

她身上的东西必然也都被搜走了,连个能用来割断绳子的利器都没有。

动了动被绑的双手和双足,秦宜宁挫败的皱眉。

这可如何是好?

难道她就要在此处坐以待毙?

正当此时,忽听见外头一阵错杂的脚步声靠近柴门之前。

秦宜宁透过不规则的门缝往外看去,隐约可判断的出外头来的人似乎衣着很是华贵,因为她看到了锦缎上那银线刺绣在阳光下的反光。

“吱嘎”一声,柴门被推开。

秦宜宁紧张的看着门口,就只见两个蒙面的汉子簇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当看清他们中间那人时,秦宜宁倏然惊愕的瞠圆了杏眼。

那是个妇人。

她身上穿着宝蓝色的银线绣菊花的素服,披着一件纯白的披风,多日不见已变的花白的头发整齐的挽了一个大髻,鬓边带着一朵白花。

那妇人走到近前,一把拿下了堵着秦宜宁嘴巴的破布。

秦宜宁呆呆的看着她,喃喃道:“外祖母,怎么会是你!”

定国公夫人看着秦宜宁微微一笑,低头为她解开手脚上的绳结,“宜姐儿,委屈你了。”

双手被定国公夫人那双干燥冰凉的手握住,秦宜宁借力站起身来,依旧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外祖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向定国公夫人背后的那些人,又问:“那些是什么人?”

定国公夫人依旧在微笑,一双精明的眼中迸出精光,不着痕迹打量着秦宜宁面上的神色,随即又看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曹雨晴。

“宜姐儿,你知道青天盟么?”

秦宜宁心里咯噔一跳,随后明白了什么。

“外祖母,您……这青天盟是朝廷必定要诛杀的乱党啊!”

“乱党?”定国公夫人冷笑了一声,“我从前倒不是乱党,你外祖父,你表哥,你侄儿都不是乱党,又落得什么好下场了?”

秦宜宁想到定国公府众男丁的惨死,就觉得悲从中来,她能理解定国公夫人与昏君不共戴天的仇恨。

可是加入青天盟,难道就是万全之策?

青天盟是最近兴起的一个民间组织,意图推翻昏君暴政,还老百姓一片大好青天,且最爱打抱不平,哪里有被压迫和冤屈的人,哪里就有青天盟的存在,多数被昏君和狗贪官压迫过的老百姓,最后都成了青天盟的盟众。

秦宜宁原本还不知这些,也是钟大掌柜闲聊时说起,她才知道的。当时她还觉得,以昏君的昏聩,民间有个这样的组织也不新鲜。说不定还能除暴安良替天行道,挽救一些被昏君残害过的人。

只是想不到,这个青天盟居然与外祖母有关系!

“外祖母,难道你这段日子,就……”秦宜宁吞了口口水,艰难的道:“青天盟,是您做的?”

定国公夫人点了点头,笑道:“天下被昏君害惨的人太多,只需振臂一呼,便有无数被迫害过的人响应。”

从身后的汉子手中接过一把匕首,定国公夫人将它放在秦宜宁的手中。

“宜姐儿,去,替外祖母杀了曹家这个贱人。

“当初若不是妖后撺掇,你大表哥就不会被人强夺脑\浆以死明志,你外祖父他们更不会被昏君迁怒。

“这天下可恶的人那么多,就从曹氏下手吧!

“只要你杀了曹氏。你就是青天盟的盟主。盟中所有的势力,就都归你所有!”

PS:晚点还有一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绑架(下)

秦宜宁的脑子嗡嗡作响,手中的匕首仿佛重若千斤。

回头看看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曹雨晴,杀一个昏迷之中的女人何等容易,甚至比当初在山里打猎还要容易,可她能杀了她吗?

秦宜宁不怕杀人,也愤怒为外祖父一家男丁的遭遇,更恨毒了昏君和妖后对孙家的种种迫害以及对父亲、母亲的摆布。

实质上,她是非常支持青天盟的存在的。

但是她那素来不简单的头脑,此时却想到了许多种可能。

她握着匕首,挽住了定国公夫人的手道:“外祖母,咱们外面说话?”

定国公夫人闻言,唇角微笑的弧度便垂了下去,精芒毕露的眼睛望着秦宜宁,仿佛在审视她。

秦宜宁被定国公夫人看的很不自在,问道:“外祖母,不能去外面说话吗?孙女有几句话单独与您说。”

定国公夫人犹豫了片刻,才点头道:“来吧。”

说着转过身去,立即有两名青天盟的盟众为定国公夫人拉开了柴门。

秦宜宁跟在定国公夫人身后到了院子里。发现这里背靠青山,三面都是田地,不远处散落了几处人家,每家之间都间隔着大片的田地。因到了初春,远山近林中细看已经有了些许绿意,只是寒风比冬日里的更加刺骨。

秦宜宁跟随定国公夫人到了院子当中,此处距离四周把守的盟众距离较远,也不怕对话被人听了去。而且于定国公夫人来说,安全也有保障——万一秦宜宁对她不利,青天盟的人也能第一时间赶到。

秦宜宁一看定国公夫人带她来说话的位置,心里便她又觉得凉了一些。

看来,外祖母为了复仇,不仅要拉着她下水,打从心里更是不信任她的。

“外祖母。我带来的人还好吗?”

“自然是无恙,我难道会伤害无辜的小丫头?”定国公夫人嘲讽一笑:“你倒是关心下人,怎么不问问你嫂子和堂姐妹好不好?”

“外祖母能力卓绝,自然能将孙家的女眷们照顾好的。”秦宜宁话音慢条斯理,并不接定国公夫人的话锋,转而道:“外祖母今日所说的事,请您恕孙女无法做到。外祖母就是青天盟盟主的事,孙女不会四处宣扬,更不会将你们的行踪透露出去,但是若要孙女跟着您做事,孙女是不能答应的。”

定国公夫人唇已不悦的紧抿,面无表情的道:“你难道不想拥有自己的势力?你可知道,你若是青天盟的盟主,你手下可用之人会多出多少?”

“孙女不过是个寻常闺阁女子,要那么多势力做什么?”

“别人看不透,难道我还看不透?”定国公夫人冷笑道:“你够聪明,也有野心,若不是了解你,我也不会将青天盟的盟主之位送给你。”

“难道外祖母让我杀了曹氏为青天盟立功,盟众就真的会信服我这个还未及笄的姑娘做盟主吗?外祖母既然说我聪明,又为何将我当做傻子来哄骗?盟众服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身份。我父亲是秦太师、安平侯!”

秦宜宁说到此处,有些悲感的道:“外祖母的痛苦我知道,外祖母的仇恨我也懂得,可是我毕竟还是秦家的女儿,我不能因一己私利,将整个秦家都拉在风口浪尖之上,我无权替秦家所有人的命运做主。”

“而外祖母您,在今日绑了孙女来,逼迫孙女杀了曹氏之时,这些难道就真都没想过吗?”秦宜宁抬眸望着定国公夫人,眼中渐渐蓄了泪:“外祖母对孙女的疼惜和爱护,孙女一辈子不忘。可是,外祖母不该将我当做一面站队用的小旗,也不改将我当做一把刀子使。”

定国公夫人听到此处,面色早已变了几变。

秦宜宁说的话,句句在理,她的考虑也并无过错。

可是她恨!

她不能让孙家人白死!她要利用一切有用的资源来复仇!

今日这个绑架的计划,正是她要利用此事将青天盟与秦槐远绑在一起的一步棋,趁机除掉妖后的姐姐,也咱可以一解心头之恨。

“宜姐儿,你还记得你外祖父的脸吗?还记得你大表哥和五表哥的样子吗?”定国公夫人语气中充满苍凉。

秦宜宁闭了闭眼,泪水在眼圈里打转。

“我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

“那么,你为何不想为他们报仇?!”定国公夫人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

秦宜宁沉声道:“我想,可我知道我不能,我不能拉着整个秦家陪葬。更不能让我父亲举步维艰受人掣肘!”

定国公夫人看着秦宜宁,眼神复杂又无奈,所有的情绪在她眼眸中渐渐凝结成泪水。但她并未哭出来,而是忽然一笑:

“宜姐儿,你若不肯杀了曹雨晴。盟众就要杀你和你的婢女,我也就不能管了。”

“外祖母,您……”

秦宜宁猛然抬头望着定国公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位自从她认祖归宗之后不断给予她温暖和爱护的长辈。

曾经肯为她说句公道话的外祖母,曾经给了她昭韵司做礼物的外祖母,曾经那个手段精明的又公道明理的外祖母,如今已被仇恨冲昏了头,六亲不认了吗?

“外祖母,您要杀我?”

“不是我杀你,而是他们。你不答应做他们的盟主,又知道了这么多秘密,他们会留你性命吗?”定国公夫人望着秦宜宁,又道:“曹雨晴死不足惜,杀了她一条贱命,就能得到青天盟所有民众的爱戴,难道于你来说还不够吗?”

秦宜宁轻叹了一声,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我不在乎身外之物,也不在乎是否受人尊敬爱戴,我要到从来都很简单,只希望家人都平平安安的。我虽愚笨,不能为家中做什么事,但我至少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事。外祖母,这件事请您恕孙女不能答应您。”

定国公夫人定定的看着秦宜宁,双手一会握拳一会展开,似在强忍着怒气。

秦宜宁想着定国公夫人的仇恨和难处,心也软了,小心上前,刚要劝说。却忽然听闻身后传来一声惊叫。

男子的叫声,远比女子还要瘆人。

有个汉子快步到了定国公夫人身前,指着不远处的柴门,气喘吁吁道:“不好了,曹氏跑了,咱们守门的兄弟死了两个!”

“跑了?”定国公夫人错愕不已。

明明是手脚都紧紧的绑了起来,柴房门前还有两个兄弟把守着,到底何人会如此狠辣高端,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两人,还将人救了出去?

定国公夫人便怀疑的看着秦宜宁。

第一百三十九章 人质

秦宜宁也满心的疑惑,他们才刚从柴房出来,只几句话的功夫,人竟就这么不见了!

难道有人跟着他们暗中保护?

秦宜宁自己的身边没有这样的人,但是曹雨晴毕竟是曹家小姐,难保她的身边没有这样的人。

只是,若真是如此,为何这些人没有早些出现?偏要等她醒来,定国公夫人与她出去之后才救人?

或许,曹家人巴不得她能折损在此处?再或者,曹家人认为她与定国公夫人根本是一伙的!

若真叫曹家人误解她与外祖母是一伙人,怕会因此引来极大的麻烦!

曹家与秦家虽成了姻亲,但父亲待曹氏并不热切,且曹国丈的位置到底是父亲顶替了去的。曹国丈即便不在朝中为官了,可门生遍布,势力盘根错节,秦家目前根本没有与之一搏的能力。

秦宜宁一瞬便想到了许多,当即便觉得十分棘手,如此多的麻烦,都是因外祖母引来,可外祖母如今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秦宜宁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无奈。

定国公夫人打量了半晌,并未从秦宜宁神色之中看出其他算计,当即自嘲一笑:“如今人都跑了,我再多说什么也都无用了。不过你与曹氏同一屋檐下,以后要杀她机会多得很。”

秦宜宁望着外祖母,再度认真的道:“外祖母,我想方才我已说的很是清楚了。我不会告发外祖母,也不想为难外祖母,甚至外祖母与舅母、堂嫂们往后的生活我会继续照顾。但我是真的不能让秦家人的性命也被搭上。”

见秦宜宁再三拒绝,定国公夫人失望的摇了摇头。

而一旁那些守卫着定国公夫人的汉子早已凑到了不远处,在听到秦宜宁百般拒绝之后,不免都愤怒起来。

“盟主!您还与她废话什么?我看她已分明是贪图荣华富贵,跟那狗皇帝是一路人!”

“是啊盟主!她不但跟昏君一条藤儿,不顾早日与您的祖孙情分,甚至还勾结了大周人!”

“对!听说大周那个姓逄的与她过从甚密!”

“说不定姓秦的带着她去和谈,就是为了叛国!”

“不但是非不分一心效忠昏君,还叛国,盟主,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

男子们凶神恶煞,高举着手中的钢刀,人人嗜血一般瞪着秦宜宁,仿佛一头头恶犬,要扑上来将秦宜宁撕咬嚼碎一般。

秦宜宁却并不畏惧,只是平静的望着定国公夫人。

“大家住口。”定国公夫人声音不大,但威势十足。

众汉子竟果真不再叫喊。

“安平侯一心为了大燕,绝不可能叛国,这是与我定国公府男儿一般无二的。而我这外孙女,当初被昏君一句话安排去和谈,为了什么难道各位不清楚?”

众人细想这些年秦槐远的为人,一时都静默了。

定国公夫人又道:“今日我们想让秦姑娘做盟主,难道不是因为安平侯素来为人值得信任吗?老身希望大家不要意气用事,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否则咱们岂不成了滥杀无辜的昏君贪官之流了?”

几句话,就将众人说的垂下了刀剑,对秦宜宁的杀意也顿时减了。

秦宜宁暗自吁了口气,对外祖母在青天盟的绝对地位又有了新的认知。

“外祖母,咱们……”

“不好了!快逃啊!”

秦宜宁刚出口的话被人硬生生打断,猛然回头往声源处看去,秦宜宁唬的倏然瞪圆了双目。

只见身着华贵罗裙披着披风的曹雨晴手提一柄长剑,身后带着十名身着黑色劲装面覆银色面具的男子正从不远处杀了过来。

曹雨晴玉面寒霜,剑锋凌厉,且闪转腾挪身法灵活,竟是比她身后那些“银面人”的武技还要高出一筹,而那些“银面人”俨然为曹雨晴马首是瞻!

秦宜宁惊愕至于,猛然想起当日迎接仪式上飞檐走壁而来救驾的“银面人”,其中为首之人便是女子,身量便与曹雨晴极为相似!

如今,秦宜宁就是再笨也明白曹雨晴就是皇帝身边暗探的首领了!

方才在柴房之中,分明是曹雨晴杀了护卫自己逃走。

曹雨晴故意约了她一同去仙姑观,又故意被捕,恐怕早已知道青天盟的首领就是定国公夫人!对她恐有试探之意!也是为了引蛇出洞!

既然皇帝身边的银面暗探都已经知道了青天盟的头领就是定国公夫人,那皇上会不知道?!

而曹雨晴如今成为父亲的妾室,父亲是否知道曹雨晴的真实身份?!

秦宜宁脸色煞白,细思已是恐极,眼看着曹雨晴面容肃杀的带着一群人砍瓜切菜一般,七八个青天盟盟众已被砍杀在地,马上就要冲进来,她慌乱的看向定国公夫人,忙使眼色。

定国公夫人也被曹雨晴如此来势汹汹震慑住了,见秦宜宁的眼神,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秦宜宁是在让她以她为人质!

定国公夫人心内当即百味陈杂,自己意图利用和威胁秦宜宁,可秦宜宁却要保她!

来不及多想,定国公夫人立即一手搂住了秦宜宁,一手将身旁汉子手中的刀夺来,架在秦宜宁白皙纤细的脖颈之上,大吼一声:“住手!否则我杀了她!”

曹雨晴将宝剑从一人胸膛里抽出来,面无表情的看向秦宜宁和定国公夫人的方向,冷笑了一声:“果真是祖孙情深啊,真是让我长见识了。”

“不敢当,曹家大小姐竟是昏君的暗探,也着实让老身长了见识。不知曹大小姐的身份,令尊、令堂与令妹可知晓?”

定国公夫人气定神闲,用刀架着秦宜宁的脖颈带着人往院外退去。

秦宜宁已是惊恐至极的流了泪,挣扎大叫:“放开我!枉我对你一片孝心,你却如此对我!我真是看错了你了!”

“住口!你不过是昏君的一条狗,还敢与我谈孝心二字!真有孝心,刚才你为何不动手杀了她!”

定国公夫人忍住心痛,用刀柄捶了秦宜宁肩膀一下,在秦宜宁惨叫出声之后,再度将刀刃对准了秦宜宁的脖子!

“让你的人都散开,放我们离开!否则我杀了她!”

第一百四十章 爱屋及乌

曹雨晴眼见秦宜宁泪水糊了满脸,紧张的面色惨白,纤细的双手握着定国公夫人的一只手臂,可因冰凉的刀锋就在颈边,好像只要稍微往前一寸她立即就会血溅当场,使得秦宜宁分毫不敢动作,面色就已阴寒到了极致。

早在秦宜宁拒绝杀她时,她就断定秦宜宁并不是定国公夫人的人。

如今再看定国公夫人对她的狠厉,竟是祖孙情也不在乎了,曹雨晴就更能确定秦宜宁与青天盟毫无关系。

若此时被挟持的是秦家其他任何一位姑娘,曹雨晴都不会在乎她的死活,直接命人冲上去将乱党斩杀了事。

可这人质的偏偏是秦槐远最疼爱的女儿。

秦槐远无子,分明是将这嫡女疼成了眼珠子。

她对秦槐远一心一意,此刻若让秦宜宁死了,即便不是她下杀手,秦槐远都会记恨上她,那她和秦槐远之间岂不是会形成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定国公夫人这般的忠义人物原来也会翻脸无情,不知你为了一己之私牵扯了无辜的人进来,且还要对自己的外孙女下杀手,定国公若泉下有知,会做何感想?”曹雨晴紧握着宝剑的手已骨节泛白。

“你们曹家的人,最无资格说这一句话。”定国公夫人咬牙切齿,恨不能扑上去生啖其肉。

手中刀往秦宜宁颈边又挪了一些:“你们让开,放我们出去,否则我就杀了她,大不了多个千金小姐给我们陪葬,也不算我们青天盟亏了本!”

秦宜宁配合的仰着脖子惊叫出声,啜泣道:“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在这里!”

曹雨晴冷眼看着定国公夫人,缓缓的抬起左手,一步步向后退开,她身后的银面暗探也跟着后退,将院门前让出了一条路来。

秦宜宁暗自松了一口气。抓着定国公夫人的手更用力了一些,示意她快走。

定国公夫人立即押着秦宜宁,带着剩余的六名青天盟盟众跑了出去。

曹雨晴见状,忙带着人去追,可眼看着定国公夫人拉着秦宜宁跑动之时,刀还架在少女纤细的脖子上,已经隐约看得到血迹,曹雨晴就越发不敢穷追不舍,生怕定国公夫人真将秦宜宁杀了。

沿着两旁都是木栅栏的小路向前,跑过一处转角,就见草垛后藏了五匹马。那是定国公夫人早就吩咐人藏在这里的。

“上马,快!”定国公夫人高声催促。

汉子便立听命,或一人一匹,或两人组合。

此时曹雨晴已带人追到了跟前。

定国定国公夫人斥道:“别过来!”手中的刀又紧了紧。

曹雨晴看得出定国公夫人眼中的疯狂和决绝,犹豫之下便没有命人上前。

也就是呼吸的功夫,定国公夫人一把将秦宜宁推到在地,回身拉着一人的手就跳上了马背,五匹马立即往官道上飞奔而去。

“追!”曹雨晴一挥手,身后之人立即快步追了出去。

秦宜宁趴在地上,双手手掌和手肘都磕破了皮,正哭的浑身颤抖。

曹雨晴几步便到跟前,见她鬓松钗迟,狼狈不堪,哭的梨花带雨着实可怜,就将宝剑入鞘,双手将她搀扶起来,柔声问:“你怎么样?”

秦宜宁泪水莹然的望着曹雨晴,红红的眼眶和鼻头在新雪初凝般白嫩肌肤的映衬之下,更显得人可怜的很。

曹雨晴就抬起她的下巴检查伤口。

她雪白的领子被鲜血染红了一小块,玉颈上被割破了两道口子,显然是方才紧张之下划破了皮,此时已经不流血了。

“幸而没有大事。”曹雨晴叹息了一声,搂着秦宜宁的肩头拍了拍。

且不看她是秦槐远最疼爱的女儿,单单只看秦宜宁那与年轻时秦槐远极为相似的面容,曹雨晴就已狠不下心来,只觉得这女孩子被自己设计带了出来,经受这些,也着实无辜的很。

“曹姨娘,你……”秦宜宁抽了抽鼻子,才道:“你武功那么好。你真的是我外祖母说的皇上的暗探吗?”

曹雨晴点头。

秦宜宁又问:“上次刺客行刺圣驾与我父亲,我看到有银面人赶来救驾,里面就有一位身手极好的女子,那就是你吗?”

“是。”曹雨晴坦然的再点头。

秦宜宁心中对曹雨晴的感官变的复杂无比,最后才道:“那么你的身份,我父亲一开始就知道?”

曹雨晴挑眉,笑颜如花的道:“你为何这么说?”

“因为你今日没有在我面前隐瞒身份。”

秦宜宁垂下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我真想不到,外祖母竟会这样。”眼泪擦不净一般,扑簌簌又落了下来。

见她哭的如此可怜,曹雨晴心中就再无怀疑了,反而是搂着秦宜宁的肩膀安慰了起来。

不多时,就见那十余黑衣银面人赶了回来。

曹雨晴不等几人开口便道:“让他们跑了?”

“是。”为首汉子垂首道。

“知道了,此事我自会与皇上说明,你们退下。”

“是。”

汉子们拱手行礼,快步退下。

曹雨晴这才拥着秦宜宁的肩膀一路走回方才那座院落。

已有人预备好了一辆马车,也有一位面生的车夫在外头伺候着。

冰糖和吕嬷嬷都在马车旁,焦急的引颈四处看。见曹雨晴与秦宜宁搂着肩膀如此亲近的走了回来,且秦宜宁还哭的双眼红肿,二人心里就都咯噔一跳。

他们都被打昏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马车上的主子是两位美人,落如匪徒手中,即便有人相救,也难免会受一些苦头。

冰糖吓的脸色煞白,却还要强作镇静,上前扶着秦宜宁道:“姑娘,您受伤了!”

秦宜宁摇了摇头:“我没事。”

冰糖见秦宜宁双手和手肘都磕破了,脖子上也有血迹,,脸色就变的更难看了,只是以曹雨晴在,到底也没有再细问。

几人上了马车,曹雨晴吩咐车夫启程回安平侯府,就斜倚着引枕闭目养神。那慵懒的娇柔模样与来时一样,就连那把宝剑秦宜宁也不知曹雨晴放在何处了。

秦宜宁知道习武之人感官敏锐,像曹雨晴这般高手,自己若多看几眼必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是以就只垂首不言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和惊吓,却还强作坚强。

冰糖为秦宜宁处理包扎手上和手肘的伤口,一颗心都沉入了谷底,心里有几种不好的猜测,偏偏不能刨根问底,怕给秦宜宁的伤口撒盐,也只能低声说一些干巴巴的话来安慰她。

傍晚时分,马车停在了安平侯府门前。

秦宜宁与曹雨晴下了马车,曹雨晴就笑着道:“四小姐,车马劳顿,婢妾就先回去歇息了,四小姐也早些歇息。”表现的与往常并无不同。

秦宜宁知道,曹雨晴这是希望今日之事情能够保密。

她故意哭肿了眼睛,这时强作坚强的挤出一个笑容来,“姨娘慢走,我还要去父亲书房借一本书看,许不同路,就不与姨娘同行了。”

曹雨晴挑眉,想不到秦宜宁会直接就这么告诉她要去见秦槐远,“是,那四姑娘请便。”

秦宜宁微笑颔首,与曹雨晴相互见礼之后便分道扬镳。

进了府门,秦宜宁直奔外院书房,问了小厮,确定了秦槐远正在里面,就道:“劳烦你替我通传,就说我想与父亲借一本书看,不知父亲此时是否方便。”

小厮闻言笑着应是,高高兴兴的去回话了。

秦槐远此时正盘膝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看书,听闻下人回话,便觉有些奇怪。

硕人斋藏书丰富,秦宜宁若要看什么书,在硕人斋尽足够了。今日秦宜宁与曹雨晴去仙姑观打醮,这会子怕是刚回来,恐怕路上是发生了什么事。

“请四小姐进来。”

小厮立即去恭敬的请了秦宜宁进门。

只是到了廊下明亮之处,借着灯光才看清秦宜宁那狼狈的模样,小厮心头一凛,生怕自己窥探了主子的秘密惹上是非,忙低垂头退下了。

秦宜宁就留了冰糖在外面,自己进了屋。

绕过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屏风,秦宜宁一到侧室,就对上了秦槐远看过来的双眼。

秦槐远见秦宜宁竟哭的眼睛红肿,就是一愣:“宜姐儿,可是受了委屈?”他第一反应是曹姨娘欺负了他女儿。

秦宜宁将披风摘下挂在一旁,露出了脏污的衣裙和包扎过的手,道:“今日出去遇上一些事,父亲这里说话可方便?”

秦槐远便点点头,长眉紧锁的打量秦宜宁,见她双手和手肘处都经过了简单的包扎,除了眼睛红肿之外,雪白的交领上竟然有血迹!

秦槐远丢下书来不及穿鞋就大步走来,抬着秦宜宁的下巴仔细看她的脖子。

“你受伤了?谁上伤了你?曹氏?”

“看来父亲早就知道曹氏的真实身份。”

秦宜宁的一句话,便让秦槐远诧异的看向了她,半晌方道:“你知道了?”

“是。”

秦槐远拧眉道:“你的伤不打紧吧?要不要先请大夫?可还有伤到别处?”

“女儿没事,回来路上唐姑娘已经处理过了。”

秦槐远就点了点头,道:“坐吧,与为父说说今日是怎么一回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来龙去脉

秦槐远说罢,又扬声唤人:“去请唐姑娘过来。”

外头伺候的启泰立即应是。

不多时冰糖便进门来行礼。

“侯爷万福。”

“唐姑娘不必多礼。还要劳烦你去内宅为宜姐儿取一身衣裳来,再悄然带着药品为宜姐儿处理伤口。”

冰糖闻音知雅,立即明白秦槐远是暗示她今日之事不能泄露出去,认真的点头道:“是,奴婢这就去。”

“有劳唐姑娘。”秦槐远看见她一点就透,便笑着颔首致意。

“奴婢不敢,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冰糖行礼垂首退下。

秦槐远又吩咐了启泰在外头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一步,一切安排妥当,这才询问的看向秦宜宁。

秦宜宁便仔细将今日事情经过毫无隐瞒的与秦槐远细说了一遍。

秦槐远闻言沉默良久,垂眸看着桌上的青花瓷盖碗上鲤鱼戏莲的纹样,不似发呆,也不似思考,只是那么静坐而已。

可秦宜宁却知道,秦槐远心中必定已经翻江倒海,有许多事情会串联起来,也有许多事情难以抉择。

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秦槐远才道:“那日咱们回了京都,你先行回府,为父则是在城外驻扎,次日皇上安排了迎接仪式,却忽然有刺客行刺。”

秦宜宁挺直背脊,认真的望着秦槐远。

秦槐远笑了一下,道:“那日为父随皇上入宫之后不久,皇上手中的银面暗探便将一份调查结果送到了皇上手中。那份密报,皇上掷给我看了。上面说,行刺者是两伙人,其中一伙自尽的暂且尚未查明,另一伙被活捉了去的严刑拷打之下招了供,他们都是青天盟的盟众。而银面暗探早已查出,青天盟的首领就是你外祖母。”

秦宜宁闻言当即便是一愣,许多断开的线索被一条条串联起来,近日发生这么多事,也都有了缘由。

“所以,皇上忽然之间要将我母亲枭首示众,为的是引我外祖母来救人?”

秦槐远沉重的点点头,“当日皇上雷霆震怒,为父只能妥协,被皇上拘在了单独一个房间之中。后头的事根本无法插手,也无法传出消息来。也幸而逄小王爷将此事搅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秦宜宁额头流了汗,喃喃道:“其实那日,我也招了人打算劫法场的,着实多亏了逄之曦,否则不只是青天盟,就是咱们家,怕都要被冠上乱党的帽子。”

秦槐远听闻秦宜宁说她也曾安排了人,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就只沉默的点头。

“父亲,今日之事必定是曹氏事先安排的,我看曹氏在银面人中地位不低,她故意带着我出去,又佯作被捕,分明就是要试探我,同时也将青天盟一次围剿。”

“正是。”秦槐远点头,“皇上虽惧怕外敌,但到底在那个位置上三十多年了。曾经夺位之争之中能够胜出的人,脑子怎会不够用?当日借由你母亲的事生了一计,既然失败,必定还有连环计在后。”

秦宜宁点点头,不免觉得一阵后怕。

今日她若是答应了定国公夫人的要求去杀曹雨晴,恐怕这会儿自己不但小命难保,恐怕秦家的天都要变了。

绢灯明亮,照着秦宜宁难看的面色,见她额头鬓角都冒了汗,秦槐远哪里不懂她的心思?遇到了这样生死存亡的事,不明真相时迷迷糊糊的自然不怕,可如今一切事情的真相就在眼前,猛然发现自己距离死亡曾经那么近,莫说是个小姑娘,就是他细想,都觉得后怕不已。

“也难为你了。要被牵扯到这些事中。”秦槐远叹息着摸了摸秦宜宁的头。

秦宜宁苦笑道:“父亲不要这么说,还是那句话,我既然享受着秦家女儿身份带来的好处,那么相应的压力和责任我就会负。我只是觉得自己着实幸运,并未选错了路,带累了家人。”

秦槐远颇觉得有同感,就点了点头。

秦宜宁又问:“父亲,您早就知道曹姨娘的身份?”

“是。”秦槐远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一切都告诉秦宜宁:“皇上手中最得力的一股势力,便是银面暗探,这些人专门做一些刺杀、探听、调查和保护之事,而曹氏,暗中是银面暗探之中的首领。和谈之后,国难可解,国内的朝堂纷争便显现出来。皇上忌惮曹家在朝廷中盘根错节的势力,且还想将一张底牌放在我手里,与曹家制衡,便让我纳了曹氏。”

秦宜宁听的目瞪口呆,惊讶的道:“曹国丈难道不知曹姨娘的的身份?”

秦槐远摇头,“这便是银面暗探的高明之处,银面暗探中的每一个人都潜伏在暗处,有着意想不到的身份,且他们对皇权绝对的忠诚,对外也是绝对的保密,曹国丈根本不知道曹氏的事,还只当她就是个寻常女子,而据我所知,曹氏的上一次婚姻,也是因奉旨刺杀她先夫,盗取情报,才有了那一次婚姻。”

秦宜宁闻言,想起今日所见的一切,那般美貌的女子,那般厉害的武功,却成为了被人摆布的工具,就连婚姻大事都由不得自己,都是任务,上一次成婚是任务,成了寡妇是任务的结果,如今成了秦槐远的贵妾,也是任务……

“她也是个可怜人。”秦宜宁不免幽幽叹息。

秦槐远只笑了一下,并不言语。

秦宜宁叹了口气,站起身道:“父亲,今日之事不会告诉母亲,母亲若问起我外祖母他们,我便说他们很好。等以后我再找机会告诉母亲,就说外祖母他们不想住在仙姑观,自行找住处去了。至于我身上的伤,若有人问,我就说自己不留神摔了一跤。”

“你想的很周到。”秦槐远赞许的道:“对待曹氏,你记得态度不要有任何变化。曹氏在咱们家,是为了配合我做一些事,同时也不排除皇上想安排她来监视我,总之,这些事为父都会处置,你只要做你自己便可。”

秦宜宁闻言就明白了秦槐远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

秦宜宁叫了冰糖进来,在净房更衣,重新包扎之后,将脖子上的伤口掩住了,这才若无其事的回兴宁园先去给孙氏请安。

孙氏拉着秦宜宁的手仔细问了定国公家女眷们的情况,秦宜宁只笑着说一切都好来应付着,将孙氏哄的眉开眼笑才回硕人斋休息。

至此,风平浪静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京都已是春暖时节,新一批的春衫都已送到了各房之中。

秦宜宁由松兰服侍试穿新衣,随口问身后的冰糖:“才刚是怎么说的?老太君说的什么踏青?”

第一百四十二章 常春园(上)

冰糖一面取了一条水蓝真丝披帛在秦宜宁身后比量着,一面道:“我也是听慈孝园的小丫头子说的,她不过是今早进去伺候热水时隐约听了一耳朵。说的也不真切,只说老太君有意要带一家人去踏青,别的倒也没什么。”

“原来如此。衣裳也不用改了,这样就行。”秦宜宁看了看铜镜中自己身上的月白褙子,随手脱下让松兰收好,在妆奁前的绣墩坐下,见松兰捧来另外一件浅粉色小袄竟还打算让她试穿,忙摆摆手:“都不必试了,宽点窄点的都无所谓。”

“您再试试,万一有哪一处不合身呢?”

“哪里有什么不合身的,能穿就成了。”秦宜宁对来回试穿、揽镜自照这种事腻味的很。

松兰噗嗤一笑:“姑娘可真是的,您这样儿,可别叫家里其他姑娘知道。自个儿生了个美人模样,对容貌却浑不在意,旁人没有的都想尽了办法,六小姐为了保持身段儿,每天都不敢吃饱,七小姐还每天用花汁子洗脸呢,您可倒好,倒还不在意。”说话间面将衣裙都整齐的收入一旁的红木柜子里。

冰糖将披帛、腰带等配饰也一并递了过去,笑道:“姑娘天生丽质,再说个人追求也不同。你当六小姐和七小姐他们为何要那样?女为悦己者容,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将来?咱们姑娘就不一样了。”

“是啊,我又没有什么心悦的人,也不在乎这些。”秦宜宁深以为然。

冰糖笑道:“非也!我说姑娘不一样,可不是说这个,且不说姑娘天生好模样根本不需要那么在意,就算姑娘是蒲柳之姿,也有个逄小王爷对您一心一意不是?”

秦宜宁脸上腾地红了,白了冰糖一眼道:“你太坏了。”

冰糖哈哈大笑。

正巧二白扭着小屁股一蹦一蹦的到了秦宜宁脚边,一见二白那可爱的小模样,秦宜宁心都软了,将它抱起放在腿上,爱惜的摸摸它的头。

冰糖捂着嘴笑:“逄小王爷也是有心,将二白留在您这儿,可不让您一见到二白就想起他了?再不济,这也算是定情信物吧?”手指着二白脖子上的梅花络子。

二白像是听懂了冰糖的话,在秦宜宁腿上扭啊扭,找了个舒坦的角度坐起来,两只小爪搭在秦宜宁的手上,眨巴着漆黑的大眼睛,定定的望着秦宜宁。

“别浑说,我与他可没有什么定情,更何谈信物。”

秦宜宁嗔了一句,低头含笑看着二白,雪白小兔子,偏左眼长了一圈黑毛,就像是被谁打了一拳,真是又可爱又滑稽。

秦宜宁禁不住噗嗤笑了,将巴掌大的小东西抱了起来。

“姑娘,您还要抱着二白?这会子也该去给老太君请安了,咱们若迟了,又让雪梨院的有话说。”

松兰整理好衣柜,取了一件浅蓝色薄披风给秦宜宁披上,将她柔顺的长发从领口翻出来。

秦宜宁只得将二白交给一旁的秋露,道:“好吧,先去给老太君请安。回头咱们也想法子给二白改善改善,怎么养了月余了竟一点不见长大。”

“许就是这个长不大的胚子呢。”冰糖笑着扶秦宜宁起来,与松兰一左一右的伺候她出门,一路往慈孝园去。

春日里的慈孝园,廊下早已摆放了暖房搬出来的绿叶盆栽,白瓷青花的花盆,绿色的叶子,将原本显得有些冷硬的院落衬出几分柔和生机来。

一路快步走过青石砖小路上了台阶,自有婢女撩了门帘往里头回话。

秦宜宁在外间摘了披风交给冰糖,已听见里间的热闹笑语。

秦宜宁微笑着问吉祥:“老太君今日喜欢?早膳进的可香吗?”

吉祥笑着道:“老太君可不是喜欢着呢,皇后娘娘获赐常春园,邀请了许多簪缨望族的女眷们一同游园踏青,咱们家也得了帖子,老太君正在里头商议着要带着谁一同去呢。”

秦宜宁便点了点头,暗想小丫头子听来的果真不全面,绕过屏风进了里头,给老太君行了礼。

老太君到现在记恨秦宜宁带着孙氏在外头住的事,只是见过秦槐远的态度,自己不好再继续闹,何况其中还有鼻烟壶一事,老太君心里可是一直悬着一把刀,生怕哪一天就会东窗事发。

是以即便对秦宜宁有气,觉得她胳膊肘往外拐,到底也收敛了一些。

“宜姐儿来了,正说到你呢。”老太君笑着道:“皇后娘娘为庆贺大燕和平,邀请贵族女眷一同游幸常春园,这可是莫大的恩赐,咱们家有封诰的就有三个,每一人都可以带着随行之人,你自然也可以与你母亲同去。”

秦宜宁便笑着点头,“孙女还从未见过这样市面。只是不知这常春园在何处?”

秦慧宁笑了起来,将刚端上来的点心恭敬的端到曹雨晴手边,略带得意的道:“常春园你都不知道?常春园是京都南方四十里外常春山中的一座庄园。因那山中有温泉,四面环山,冷风吹不进,是以常春园一年四季都很暖和,据说就是到了冬日里都能看得到鲜花儿盛开。”

说到此处,秦慧宁不免赞叹道:“皇上对皇后娘娘当真宠爱有加!”

老太君立即点头,笑望着曹雨晴道:“皇后娘娘自然圣宠优渥,明儿个出去踏春游园,雨晴也随我一同去吧。”

曹雨晴忙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点心,优雅的起身给老太君行礼:“多谢老太君。”

“哎呦,好孩子,跟我还客气什么呢。”老太君顺势将曹雨晴拉倒身边,紧挨着自己坐。

秦慧宁见状,不禁得意的冲着秦宜宁扬眉。

秦宜宁则是一直站在安静坐在绣墩一言不发的孙氏身旁,安抚的拍了拍孙氏的肩。

老太君便道:“给你们时间,都回去好生预备起来,雨晴自然是要跟着我的,老大媳妇,老二媳妇,你们都回去商议商议带着谁去。此番去常春园的都是京都城有头有脸人家的女眷们,你们也要仔细一些。”

要仔细的,自然是儿女婚事。

即便是女眷出游,能先相看一下未来的婆母、小姑也是好的。

眼见姑娘们满面期待,二婶和三婶之间暗潮汹涌,在座之人心都活了,秦宜宁禁不住感慨,真真是春天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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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常春园(下)

秦宜宁扶孙氏起身,与老太君行礼道别后便先行离开,她们的身后走的便是曹雨晴和秦慧宁。

秦慧宁微笑虚扶着曹雨晴的一只手臂,“义母,此番游园真是天大的好事,义母可否带着女儿同去?也叫女儿开开眼界。”

秦宜宁听秦慧宁的声音就腻味的慌,孙氏面色已不好看,便略加快了步伐。

可身后的说话声依旧毫无障碍的传入耳中。

“我不过是个妾室,哪里有资格带人去?老太君带着我去都已是特例了,我一个附属品,又如何再带一个附属品?”曹雨晴笑着道:“慧宁姑娘不如问问夫人。”

孙氏听的心头蹭蹭冒火,暗骂贱人矫情!

自曹氏进门,秦慧宁早就不来兴宁园请安,见了面连母亲都不肯叫了,如今有了事,她竟还挑唆秦慧宁来找她解决,分明就是在堵她的心!

孙氏脚步微缓就想发作,却被秦宜宁拉住了。

“母亲,咱们是散步回去,还是乘车回去?”秦宜宁问过之后又笑了起来:“母亲身子也好了一些,不如女儿陪着您散步回去吧,走一走对身子也有好处。”

秦慧宁若要开口求人,就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求好了。反正兴宁园的门她是别想进。

孙氏不大懂秦宜宁的意思,但今日来被秦宜宁拉着每天散步,若是不走走,身上还不松乏,便压着怒气点了点头:“就散步回去吧。”

后头的曹雨晴就瞧了秦宜宁一眼,笑意满满的拿下了腰间装零嘴的小荷包,拿了个蜜枣含进嘴里,竟也不坐车了,而是缀在孙氏和秦宜宁身后步行。

秦慧宁脸色便有些挂不住.

曹氏进门也有一些日子了,对她的习惯秦慧宁了解的很,随身带着零嘴儿,遇到看好戏的时机就会习惯性的吃点什么。

感情她这是觉得要表演好戏的时候到了,想看看自己怎么去求孙氏?

秦慧宁百般纠结。暗骂曹雨晴这人果真心思狡诈,不肯带着她去常春园,还如故意让她去求孙氏,想看她出丑。

可是若她不争取这次机会,以后可就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即便这次游园踏青各家的男儿并不在受邀行列,可以她的人品端庄,想必会为高门贵妇们留下一个好印象,这样将来说亲时也会多一些好机会。

秦慧宁打定主意,便笑着快走了两步:“夫人,您……”

“别开口叫我。”孙氏不等秦慧宁说完就冷斥了一声,“你早就巴不得的做了别人的女儿,别人刁难我,没见你为我说一句话,我如珠如宝的宠爱了你十四年,你都能说翻脸就翻脸,这会儿怎么还好意思开口求我?”

“您误会了,女儿是……”

“如今我又不是你的母亲。虽说名义上你是你父亲的养女,可你自己算算,有多久不来给我请安,多就不叫我母亲了?嗯?就是我病入膏肓时,也没见你来侍疾,我要被砍头时,你自己在府里躲清静。秦慧宁,你也好意思开尊口?”

孙氏这番话说的声音不小。就连缀在曹雨晴后头的二夫人和三太太以及其他姑娘都听的清清楚楚。

秦慧宁想不到孙氏竟如此不留情面,脚步一顿,眼泪便涌了上来,求救的看着曹雨晴,“义母,您……”

曹雨晴一嘟嘴,将一颗枣核吐了,又往樱桃小口中塞了个蜜枣含着,才道:“姑娘也不要急,皇后娘娘的宴,请的是京中一些有头脸的诰命和家中的女眷,据说有资格去的统共才八家人。有嫡女的自然要带嫡女,若无嫡女的,则选个优秀的庶女也可,姑娘是长房的养女,自然是轮不到的,不过如今天暖了,出去游玩的机会很多,姑娘下次再出去也是一样的。”

曹雨晴的话说的慢条斯理,可秦慧宁却觉得自己的脸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

她分明是在说她不是嫡女也不是庶女,她根本就不是秦家的女儿,所以没人带她去很正常!

秦慧宁垂眸,委屈的落下泪。

曹雨晴则是将零食袋子收了起来。

想不到孙氏长进了,竟没对着秦慧宁大吵大嚷,还学会用道理压人了。没戏看,零嘴儿吃的也没意思了。

众人各自回去预备了一番,出行的人就定了下来。

除了仆妇外,老太君要带曹雨晴,孙氏自然是要带秦宜宁。二夫人没有嫡女,七小姐养在她的名下,便要带七小姐去。三太太没有诰命在身,自然不得机会,不过她的嫡女三小姐秦佳宁已经订了亲,今年六月就要成婚了,庶女八小姐秦宝宁年龄尚小,也不急在一时。是以三太太倒是平和。

而去不成的秦慧宁和六小姐,凑在一起怨怒痛哭了好一阵。

次日清晨,天色大亮,安平侯府门前便已有车队预备妥当。打头的第一辆是一辆宝蓝色锦帷华盖流苏车,第二辆是蓝幄朱轮平头车,第三辆是仆妇坐的黑漆大马车。

老太君拉着曹雨晴的手坐上了第一辆,回头看了一眼孙氏,就笑吟吟的叫上了二夫人:“你带着七丫头也跟我来坐,咱们也好说说话。”

竟是将孤立孙氏和秦宜宁的意图表现的十分明显。

秦宜宁这厢端了脚凳来服侍孙氏上了第二辆蓝幄朱轮车,自己也跳了上去,将金妈妈和冰糖也拉上了车,便拉着孙氏的手低声劝道:“咱们坐在一处更自在一些。”

孙氏苦笑了一下:“这你便看得出了,人啊,都是眼睛长在头顶,捧高踩低的事随处可见。”

市井中生存的秦宜宁自小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一直在强迫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变得强大。如今见孙氏如此低落,就拉着她的手温声细语的劝说了几句。

车队缓缓往南门行驶,到了城外,就见皇后銮驾和其他受邀的七家贵妇女眷们都已到了,基本也是每家三四辆马车的样子。

皇后銮驾在头,八家女眷合并的队伍加上随行的仆妇和侍卫,那队伍瞧着绵延不绝,声势浩大,气派非常。皇后最是讲究华贵气派。吩咐启程时,便有礼乐奏响。随即就有宫中的侍卫一路往后跑来,站在车队的外头,每隔一丈远便站定一个。

秦宜宁撩窗帘往外看,田野一片新绿,官道上坑洼处早已被人填平,再加上这浩浩荡荡的队伍。

若是青天盟要杀妖后,这倒是个好机会,说不定还能一锅灭了京中八大户家里的女眷封君呢。

只是这一次出行并未遇到刺客,一切都很顺利。

因为皇后要出行,皇上早已命人将通往常春山的一路上都检查过一番,路都修的平坦了。是以只刚到晌午,车队就缓缓停下了。

穿了铁灰色太监常服的小内侍若干人从前头小跑过来,告诉各家妇人们下车。

秦宜宁扶着孙氏下了马车,看向面前一片绿意的青山和路两旁错落有致的桃树林子,便觉得呼吸之间都清爽起来。

“这就到了吗?”秦宜宁问身旁的内侍。

内侍笑道:“回小姐的话,皇后娘娘说,这里空气清新,景色宜人,打算一路徒步走上山去,一是方便看景儿,二也是个野趣儿,是以叫各家夫人小姐陪伴一同步行。”

秦宜宁便笑着点头:“娘娘真是好雅兴。”

她话音落下,身后便有人也附和:“此处景色如此优美,也只有娘娘能得皇上如此恩宠了。”

“是啊,娘娘得天独厚,盛宠不衰,真是叫人羡慕。”

秦宜宁不认得周围的贵妇,便也不插嘴。

倒是孙氏,因自小环境使然,此时应酬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孙氏便指着一位穿了枚红色妆花褙子的四旬妇人道:“这位是安国公府的李夫人。”

“李夫人安好。”秦宜宁翩然行礼。

安国公夫人便笑着点头,拉过身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道:“这是我的小女儿妍妍。”

李妍妍笑盈盈的上前来与秦宜宁屈膝福礼,秦宜宁与她拉着手还礼。

“姐姐安好。”

“秦妹妹好。早就听说秦妹妹美貌倾城,如今见了,就连姐姐都禁不住想多看几眼。”李妍妍笑颜如花的挽着秦宜宁的手臂。

而一旁与老太君寒暄的其他贵妇,见孙氏带着秦宜宁与安国公府的女眷攀谈起来,这才像是找准方向一般,到了近前来寒暄。

孙氏就不卑不亢的带着秦宜宁认识了许多人。

秦宜宁记忆力极佳,只打个招呼便将人记在心里,发现今日到场的最低的也是侯爵,唯一一个没有爵位的,也是曹国舅的夫人,皇后的嫂子。

钱氏秦宜宁和孙氏自然是记得的。还记得去年,秦宜宁奉谕旨入宫,竟遇到了曹国舅带着夫人和儿子正在皇后处。曹国舅之子,也就是皇后的侄儿,竟对她当面调戏,若不是她反应机敏,当场就哭的梨花带雨,让皇帝自知理亏有所忌惮,恐怕她都要嫁到曹家去了。

如今再见曹国舅夫人,秦宜宁心内微妙的很,面上却只做忘了有这个人,礼数周全了一番。

皇后看着秦宜宁,便想起逄枭在皇帝面前的无礼和皇帝的退让,不禁轻哼了一声,懒洋洋的道:“走吧,赶着到了园子也要开宴。”

众人齐齐应是,女眷们就相互挽着手说笑着,众星拱月一般簇拥在皇后身边,沿着缓坡往山上而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尴尬的皇后(上)

春光正好,新绿延绵,清新的空气之中带着淡淡的花香,远近鸟语虫鸣,景致怡人,令人心旷神怡。

女眷们养在深闺,平日自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即便人人家中都有园子,可人工穿凿而成的景色与这等野趣儿自是不同。

何况越是沿着缓坡向上,珍花异草种类越加繁多,加之陪同皇后出行的荣耀和自豪感,即便是老太君这等平日逛个花园都要坐轿子的,这会子走路也都觉得脚步轻快,心情愉悦。

听闻皇后到来,早已有看守园子的内侍迎了下来,到近前行了礼便要给皇后一行引路。

“皇后娘娘,这边儿请。”

皇后素手轻拢云鬓,红唇微翘,慵懒的道:“这里不用你伺候,别扰了本宫的兴致。”

皇后的厉害名扬上下,内侍哪里敢有异议,就只能行礼退后,忐忑的缀在女眷们的身后,与侍卫们走在一处。

缓步慢行,一路赏景,老太君等贵妇们都簇拥在皇后身侧,走的气喘连连还不忘了将这一处的风景夸的天上有地上无,又接连称赞皇后盛宠天下仅有,直将皇后得意的满面春光,不吝笑语。

秦宜宁扶着气喘吁吁的孙氏走在队伍的最后,并不巴结逢迎皇后,就只欣赏景色,低声与孙氏道:“母亲,您怎么样?累了吗?”

“还好,到底是你的身体底子好,我这些年可真是闲的废了。”孙氏喘着气摆手笑着。

秦宜宁莞尔道:“回头母亲每日清早跟着我绕着花园走两圈,身子一准儿越来越好。”

孙氏听的摇头失笑,抬眸,正瞧见不远处一片繁密的桃林,禁不住赞叹的道:“瞧瞧那一处的桃花儿,真是好看!”

秦宜宁与众人一般,都往前方看去。

只见一片浅淡的粉色暖云延绵开来,萝枝点妆、深浅相宜的一大片。

许是山上有地下暖泉的缘故,家中桃花刚结了花苞的,这里的桃花却已开的簇簇丛丛,半掩青空。

一行女眷沿着宛转在桃林中的小路一路向前,微风拂过,发丝衣袂飞扬,花瓣纷飞,将每个人身上都染了几分清香。路旁听闻潺潺水声,垂眸看去,只见落花入水,清波逐红而去。

又行数十步,忽见簇新的粉墙黑瓦呈现于面前,墙后隐约可见檐牙雕琢,崭新的精致楼宇,让人感觉置身于仙山。

“哎呀呀,多久没有见过如此美的桃花了。”

“是啊,若非皇后娘娘垂爱,臣妇等也着实无缘见这等仙境一般的景色。”

“也只有皇后娘娘这般国色天香才配得上拥有这样一座仙宫。”

……

女眷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人人都不大声,也没人故意去与皇后搭话,可声音却都恰到好处的让皇后听的清楚。

走在前头的皇后嫣然一笑,得意的举步向前,逶迤而行的女眷们继续小声赞叹着跟随在后。

而缀行在后头负责引路的小内侍,早已经面色惨白。

又过数十步来到门前,女眷们赞叹着仰头往匾额看去,却看到黑漆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宁苑”二字。

皇后一怔,斜睨身旁宫人:“本宫的常春园几时改了名字了?怎么本宫不知道。”

众人也在纳闷,交头接耳起来。

那小内侍哭丧着脸快步上前来跪下磕头道:“回皇后娘娘,此处并非常春园,才刚,才刚走岔路了。”

女眷们惊讶的很,也都停止了交谈。

皇后柳眉紧蹙,冷冷道:“什么?走了这半晌,这处竟不是常春园?怎么本宫不记得常春山上又多出这么个地方来!”

小内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才刚他就要引路,可皇后不让他在近前伺候啊!

皇后也略有些尴尬。

她是皇后,自然日日要陪王伴驾,只有极少的机会偶尔随皇帝出宫,省亲或出游都不是容易的事。

常春园皇帝虽赐给了她,可她到底也是去年来泡过一次温泉而已,当时一群人跟着,自然用不着她一个皇后来记路。如今上了山理所当然只以为山上仅有自己的常春园在,想不到这一路欣赏的景色,竟然都是别人家园子的。

“狗奴才,你怎么伺候的!”皇后身边的管事嬷嬷一脚踹在内侍肩头,将人踹的就地滚了一圈。

那内侍唬的连连磕头,“皇后饶命,皇后饶命!”

皇后不耐烦的抿着红唇,想着身后到底还带着一群人,不能失了国母的身份,就只能压着火气,慵懒的道:“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左右也是出来游玩的,既然走错了路,那便走回去就是了。”

“皇后娘娘说的是,此处空气清新,阳光明媚,一路说说笑笑的走路也觉畅快。”国舅夫人笑道。

众人闻言立即附和,尴尬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那内侍连忙爬起来在前头引路。

皇后心情好了一些,在一群贵妇的簇拥之下又沿着桃林的路返回,往另外一条略微宽敞的青石路走去。

皇后这才发现,方才走的桃林那一条道,地上都是新开辟的土路,这里的青石砖路才是原本通往常春园的老路。

只是,皇后的好心情和众贵妇的赞叹声,都随着沿途向前而淡了下去。

有方才那仙宫一般的景色珠玉在前,此处通往常春园的路就显得乏善可陈了,路旁的几株海棠开的倒是还好,到底不如仙宫一般的“宁苑”令人震撼。

而贵妇们夸赞奉承的话方才都说了一路,面对这干巴巴的景儿,也只能昧着良心扯出什么“古朴”“清雅”之类的词来。

皇后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

直到了常春园门前,皇后的脸色已黑如锅底。

方才的宁苑粉墙崭新,朱门华丽,院中的建筑都可看得到是崭新的。

而常春园的红墙半旧,门扉敞开,内侍跪地相迎,气派是有,但透过敞开的大门看到的半旧院落和乏善可陈的园子,着实是让皇后心里深深的厌恶。

皇后拧着眉低声斥道:“你们是怎么预备接驾的!刚才那园子到底哪冒出来的!”

皇后声音虽低,可后头的人距离不远,都听的清清楚楚。

看园子的内侍是曹国丈特意关照过的,见皇后询问,忙上前来低声道:“回娘娘的话,那园子是国丈先前吩咐人修的,园子的主人来头很大,国丈说了请娘娘不要理会那里便是。”

皇后咬牙切齿,有怒不能发,最后只挤出一句:“也不怕越制!”

说着就率先迈过了门槛。

女眷们见皇后不悦,都收敛心神跟了进去,说话都不敢再大声,生怕触怒了正尴尬中的皇后。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尴尬的皇后(下)

知道皇后今日要游幸常春园,内侍们早已在后院中一处雅致所在摆下了宴席。

皇后端坐首位,看着这一处被海棠花丛围绕起来鸟语花香的院落,心情舒缓了一些,面上也带出几分笑容来。

众人见皇后面色晴霁,也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

皇后便端起了酒盏,戴着纯金护甲涂了鲜红蔻丹的手莹白如玉,与金色酒盏呼应着,衬着她正红的锦绣大袖外袍,显得格外雍容华贵。

见皇后要致辞,众人目光便都虔诚的投向首位。

皇后很是享受众星捧月的场面,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咱们大燕与大周和谈成功,往后天下太平,皇上与本宫都甚是欣慰,今日邀请诸位同游常春园,一则……”

“嘣——叭——”

烟花蹿升,在空中炸开的声音忽的震荡山中,盖住了皇后的话音。

众人猛然往声源处方向看去。

只见宁苑方向,五彩缤纷的烟花接二连三的窜上天空,绽放璀璨的颜色。即便是在白日里,那红的、绿的、黄的烟花,也十分的耀眼夺目,且那放烟花的人并不吝啬,烟花竟是泉水喷涌一般,几息之间都没有停下的意思。

烟花鸣响、爆开的声音回荡着,称不上震耳欲聋,却也震动心弦。

此时,莫说是皇后讲话,就是皇后在每个人耳边说话,众人也听不清!

而烟花虽不至于多稀罕,平日也是不常见的,更何况是这种一放就有百花盛开之势的,平日更不多见。女眷们看的目不暇接,欢欣不已,竟将皇后要讲话的事都忘在一边。

皇后面色铁青,咬牙切齿,想发怒,声音却被烟花盖住。

方才走错地儿,后被别人的园子比下了自己的园子,现在讲话又被打断,她哪里还能忍得住火气!

那烟花连放一炷香时间才停下,众人连呼吸间都闻得到一股子硝烟味儿。

回过身来,看到主位上脸色漆黑的皇后,女眷们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今日怕是黄历不好,否则皇后怎会屡次跌份儿?

皇后叫过看守常春园的内侍,沉着脸低声道:“去,告诉宁苑的人,就说本宫要借用他们的园子开宴会,让里头的人速速离开,稍后本宫就要带着人过去。”

内侍低声道:“回娘娘,国丈说了,那园子的主人有来头,请您不要去招惹。”

皇后眼睛一厉:“笑话!本宫父亲修的园子,本宫为何不能用?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都是皇上的,本宫又是皇后,借咱们大燕土地上的一个园子开个宴会的权力本宫还没有吗?”

“可是国丈说,一定不要招惹……”

“放肆!你若不去,本宫砍了你的狗头!”

眼见皇后果真动了怒,内侍不敢再多言,只能小跑着的去隔壁宁苑借园子。

皇后这才似笑非笑的抬着下巴对院中女眷们道:“怎么样,烟花好看吗?”

女眷们不敢做声,纷纷垂头。

皇后哼了一声,懒洋洋的道:“本宫已经吩咐人去借用那一处园子了。不是有人说那里美的仙宫一样儿吗?待会儿咱们就在仙宫里开宴。”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能游幸那园子,也是那园子的造化。”

“是啊,常春园清新雅致,臣妇们能在此处陪伴娘娘,就已是天大的恩惠了。”

……

妇人们再度迎合起来,说的皇后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眼角余光见那内侍回来了,皇后便站起身,施施然理了理裙摆,“咱们走吧,那边儿……”

“娘娘。”内侍见皇后起身打算走,都快哭出来了:“那园子的人说,不借。”

“不借!?”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

内侍唬的扑通一声跪下了,“是,奴婢到了那边就被拦在门口,那边看门的说他们主人说了,园子谁也不借。”

“你没有说明是本宫要借用他们的园子?”

“回娘娘,奴婢说了,可他们就是不借。”

“大胆!”

皇后终于忍无可忍,愤然拂落桌上的碗碟,碎瓷声响,酒菜撒了满地,唬的女眷们都站起身。

如此情景,莫说是皇后,就是个寻常贵妇,连番丢脸,面子里子也都挂不住了。

皇后怒极,举步便走:“你们都跟着本宫来!本宫倒要看看,那宁苑的人到底有多大的脸面,本宫身为一国之母,连开口借个园子都借不来!今儿个本宫还就要带着你们去宁苑逛一逛!”

盛怒之下的皇后,就算国舅夫人都不敢劝,曹雨晴更是从跟来后就一言不发。其余的贵妇就更没有说话的勇气。

是以皇后要去,众人也就只能跟随。

一众女眷浩浩荡荡的出了常春园大门,沿着青石砖路往前走,见到那仙山一般的桃林再转弯,直奔着宁苑簇新的朱门而去。

说来容易,可是妇人们平日里就少运动,加之除了秦宜宁之外各个都缠足,三寸金莲走山路,还走了这么久,如老太君这般的都已靠着两旁下人搀扶着才勉强跟得上,在皇后面前谁也不敢叫苦,就只能忍着。

众人来到宁苑门前,皇后冷冷一抬下巴:“去,给本宫砸门!”

内侍忙应是。

谁知手还没碰到门板,那朱门就被拉开了。

一个身着深蓝色褂子的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外头一群珠光宝气的女眷,拧眉问:“众位夫人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内侍抬着下巴,侧身让门子看清皇后的模样,道:“你可看清楚,这位可是咱们的大燕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要游幸你们的园子那是你们祖坟冒青烟,你还不开门?!”

门子看了一眼皇后,又看看皇后身后的众人,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道:“才刚我的话都说清楚了。我们主人说了,园子不借人。”

皇后原想着自己都亲自来了,就没有什么借不来的。

谁知她带着人奔过来,竟当面被拒绝!

皇后的脸都被踩到了谷底,终于忍无可忍,尖声怒道:“放肆!本宫是一国之母,难道借用个院子还借不来?!来人,将宁苑中人都给本宫抓出来!本宫定要回了皇上,让皇上派兵踏平这个破院子!”

“谁要踏平我的园子?”

忽然,院内传来个低沉慵懒的声音。

秦宜宁闻声猛然抬头,正看到身着月白锦袍,腰束白玉带扣,头戴紫金冠,长眉凤目器宇轩昂的逄枭率人走出院门。

逄枭负手站在面前,睥睨的目光落在皇后身上,像在看一件死物:“借东西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旁人不借,皇后还要强抢不成?”

第一百四十六章 高调表白

女眷们大多没有见过逄枭,只觉这年轻人生的当真是俊俏,五官精致深刻,修长入鬓的剑眉下压着一双凤眸,不经意瞧谁一眼都让谁心内砰然,偏这人生的虽俊,身材却高挑健硕,气势凛然凌人,让人只看一眼就低下头去,不敢再多冒犯。

这位敢与皇后当面如此强硬,就不怕日后皇后报复?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皇后俏脸却已变的苍白,原来父亲不让她招惹的,竟是这个煞胚!

莫说是她,就是当日午门前,皇帝在逄枭面前是如何卑躬屈膝她是亲眼所见的,皇后此时就算满肚子愤恼也不敢发作,只能干笑了两声,道:

“忠顺亲王真是说笑了,本宫不过是气话,哪里会做强抢之事,何况本宫身为国母,自然是要以德服人,做妇人之表率,忠顺亲王怕是对本宫有所误解了。”

忠顺亲王?

女眷们惊愕的看向逄枭。

想不到这人竟是大周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煞胚!

看过逄枭,所有女眷又都下意识去看秦宜宁。

和谈后京都城中他们二人的传言便没断过,加之逄枭当日午门前的壮举和宣言,女眷们哪里有不好奇的?

尤其是老太君、二夫人和七小姐。她们想象中这人必定是茹毛饮血,满脸络腮胡子,身材雄壮如牛,说话声如洪钟,厉眼睛就能将人剁碎喂狗的一个北方大汉。谁知道这位竟是如此丰神俊朗的人物!

七小姐只顾痴痴地望着逄枭,已看呆了。

秦宜宁则蹙眉瞪了他一眼。

这人到底在搞什么?虽说两国已经和谈,可他到底是个别国的王爷,如此高调的与皇后对上,就不怕惹来是非。

逄枭被秦宜宁瞪的心情舒畅,莞尔一笑,“既然皇后并无此意,那便罢了。”

皇后尴尬的面色涨红,这话叫她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如何去接?难道她现在要带着这群人再转身走回去?

逄枭又看了秦宜宁一眼,笑着续道:“不过皇后带着人既已经来了,本王也不好将客拒之门外?不如皇后与众位进来一游吧。”

皇后闻言,骤的松了一口气,脸色也好看了不少。

“王爷相邀,本宫自不好推拒。”

逄枭便侧身一步,随意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再不理会皇后,带着虎子以及随行之人进了院中。

皇后咬了咬牙,便也在内侍的服侍之下进了院门,女眷们自然跟随在皇后身后一路漫行。

待进了门后,众人才明白什么叫春花烂漫、花木扶疏,什么叫真正的宛若仙宫、不似人间。

园中奇花异草不说,就连常见的桃花、杏花等也栽种的错落有致、远远看去深红浅匀如云的一片。雕廊楼宇下竹帘压着淡绿轻纱,掩映在花木中,几只仙鹤嬉戏对舞,更为院落增了几分仙气。

皇后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进了这个院子,自己的脸面真是生生被踩碎在脚下了。

与宁苑相比,常春园根本入不得眼,亏得她先前还一路得意洋洋的听奉承。

她真不明白父亲为何造了这一处别致的院落,不进上,却给了逄枭这种人!

楼前一丈宽两射长的廊下,已有下人摆放好桌椅,上了茶点。

逄枭施施然坐在主位,皇后便只能咬牙坐在下手,其余八家的女眷自以各家高低远近排列相坐。

而与逄枭有着错综复杂关系的秦家老太君,便被推在了皇后对面的区域。

老太君坐在最前,随后是孙氏和二夫人,再后是秦宜宁和七小姐。

逄枭慵懒的自斟自饮,根本没有理会在座女流之辈的意思,偏皇后又是客人,不能越俎代庖。

皇后这才感觉到,答应进来一游,她也是自取其辱!

逄枭分明是借此机会当众打她的脸,偏偏她不能奈何!

多少年了,皇后就没受过这种委屈,若是皇帝在,她早就扑进他怀里撒娇哭诉了,此时也只能生生忍住。

而逄枭这般怠慢皇后的肆意姿态,除了皇后自家人外,旁人瞧着却都心里暗爽。

这些勋贵之家的女眷,表面上对皇后毕恭毕敬,甚至逢迎奉承,暗地里谁不骂她一声乱国妖后?

平日仗着皇帝撑腰,妖后祸害了多少忠臣!若没有这个妖精,大燕朝也落不到今日的地步!

众位女眷此时再去看传闻中杀人饮血的逄小王爷,就觉得顺眼的多了,何况他还是一位罕见的美男子。

“雅座无趣,众位夫人小姐可以随意。”逄枭眼看着这些人都干坐着,就随手挥了挥。

皇后的脸色那样难看,这会子哪里有人赶去逛园子?她们虽不喜皇后,却不能不畏惧皇后吹枕头风的本事。

逄枭见无人敢动,皇后又阴沉着脸满面委屈,禁不住好笑的道:“既然众位都不愿游玩,那就罢了,正巧趁着大燕朝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都在,你们就给本王做个见证。”

皇后等人都看向了逄枭。

秦宜宁眉心跳了跳,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逄枭这厢已笑着道:“本王新得的这处园子,原本有个名字,叫‘绘春园’。你们可知道本王为何将它改称为‘宁苑’吗?”

因女儿家闺名不能外传,即便同为女眷,在场大多数人也都只知道对方姓什么,族中排行第几,称呼时大多称呼张二小姐、王大夫人之类,也只有极为熟悉交好的才知道闺名。

是以逄枭此话,在场之人并不立即都懂。

但鉴于秦宜宁与逄枭之间的传言,众人也都猜出个大概。

“本王戎马疆场多年,手染鲜血无数,早已心若磐石,未成想也有为一女子魂牵梦绕之日,本王心悦的女子,闺名中有个‘宁’字。虽说他们家女儿是排宁字一辈,而且据说她初回家时,还有人说她不配入宗谱,不配叫这个名字。”

逄枭斜睨向老太君。

老太君已浑身冒汗,脸色涨红。

“但是本王心里,别人才都不配叫这个‘宁’字!本王将绘春园改为宁苑,一则取她闺名,二则取宁字之意,就将此园当着你们的面儿赠与她。本王许她一世安宁,静好岁月,你们都是本王的见证。”

逄枭走到秦宜宁面前,负手俯身去看秦宜宁已经涨红的脸,轻笑道:“这园子赠与你也不为别的,只送你清玩,博美人一笑罢了。宜姐儿,你可喜欢?”

第一百四十七章 继续追求

秦宜宁坐在玫瑰椅上,逄枭弯腰凑近了看她,二人的面颊距离很近,她几乎能闻得到独属于他身上特有的清爽气息。

她的心跳忽的漏了一拍,随即便是一阵砰然狂跳,红霞染上双颊,一双明眸更因羞恼漾了一层水雾。

这人可真是……

秦宜宁已快分不清自己对逄枭的感受,恼他狂妄直接的做法,可心内却禁不住一阵阵的悸动。

只是,若真的当众收了这园子,莫说是否得罪妖后,就是父亲那里,也会被皇帝猜度怀疑通敌叛国。

她没有资格决定自己是否要与逄枭绑定在一起,因为她的身后是整个秦家的命运。

此时秦宜宁忽然觉得,逄枭若不是大周人,若他们两国若不是这样的关系,再或者,若她不是秦家的女儿,逄枭也不是逄中正的儿子,就好了。

他们之间,毕竟隔了太多。

逄枭不愿放过她每一个细小的情绪,一直仔细注视着她,她红透的脸颊和盈盈水眸分明透露了她已经心动的情绪,可渐渐暗淡的眼神和不自禁抿起的粉唇,也表达出她的无奈和妥协。

逄枭立即就明白了秦宜宁的顾虑。

果然,秦宜宁站起身,仰视着逄枭义正言辞的道:“无功不受禄,何况我与逄小王爷又无瓜葛,不能平白收下如此贵重的礼物,还请逄小王爷收回成命。”

如此强硬的拒绝,让女眷们从方才梦幻一般的宣言之中收回神来,有了解国事脑子清楚的妇人便已明白了秦宜宁此番的意思。

当然,也有人暗骂秦宜宁不知好歹。

逄小王爷那是什么人?肯赏脸对个女子这般殷勤,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秦宜宁竟还敢当面强硬的拒绝,还说出“和你无瓜葛”这种伤人的话来,她就不怕逄小王爷一怒之下将她宰了?

场面凝寂,就在孙氏担忧的站起身,生怕逄枭会一怒之下拧断秦宜宁的脖子时,逄枭却是噗嗤一笑。

“你还是瞧不上我啊,我的自尊都快被你伤没了。”竟是不再自称本王。

“王爷请慎言。”秦宜宁蹙眉:“方才的话,王爷想必已经听明白了。我与王爷本不是一路人,还请王爷自重。”

“不是一路人不打紧,我走你的路就是了,我瞧你顺眼,想讨好你,这都是我自个儿的事,与你无关。”

秦宜宁杏眼圆瞠,想不到这人居然如此厚脸皮,这种话也敢大庭广众之下这么说!

“宜姐儿,你不喜欢的,我绝不会逼迫你,你想想,我从前何曾强迫过你?”

秦宜宁一想到那个强迫之下的吻,脸上腾的涨红,恨不能啐这厚脸皮的家伙一口。

逄枭却毫无所觉,继续笑着道:“这园子也就是逗你一笑。往后你若不想要的,我一定不会强迫你,不过这次你就委屈委屈,今儿一早我已将此处的地契和房契都签在你的名下了,想必等你回府,你手下的大掌柜就会将东西送给你。”

“你……”秦宜宁目瞪口呆。

“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逄枭为了看清她的表情,再度躬身屈就她的身高,一面察言观色,一面放软了语气哄她:“别动气,好不好?往后我不这样了,就这一次。”

秦宜宁看着这样好言好语和她说话的逄枭,已很难将他和那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煞胚联系起来。

也正因为他是那般铁血霸道的人物,在她面前的柔软,才更让她动容。

逄枭这种事先弄好地契房契强塞给她的做法,为她和父亲洗清了大部分嫌疑,还为她背了黑锅。

明明承受好处的是她,外人却都会骂他强迫她。

秦宜宁眼神复杂的看着逄枭,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逄枭却是笑了起来,只觉得她的模样就像雪白二白,连两个兔耳朵都耷拉了,让他忍不住想摸摸她的头。

但他知道,他言语的高调宣言,已达到为她震慑某些人的目的,若是做的过分,背后就该有人非议她了。

反正机会还多,也不急在这一时。

逄枭便转回首位坐下。

秦宜宁也若有所思的坐回原位。

此时的皇后,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

皇帝是宠爱她,可是皇帝对她却从没有如此温柔小意的宠溺。

且皇帝是个跟她爹差不多年岁的老头子,忠顺亲王却是个如此俊朗不凡的英伟男子。

皇帝前脚赏给她常春园,秦宜宁后脚就得了个比常春园还好的宁苑。

若秦宜宁是狐媚勾引了忠顺亲王也就罢了,可现在傻子都看得出来,秦宜宁与忠顺亲王之间的关系,忠顺亲王才是弱势的那一方!

比男人,比体面,皇后已输得一败涂地,就是她引以为傲颇有自信的美貌,在春花初绽一般的秦宜宁面前也弱了几分。

皇后暗自咬牙,憋了满肚子的气却无法发作。

逄枭这时已站起身,“诸位随意。本王还有事,少陪了。”说罢理也不理皇后,只是对秦宜宁笑了一下,就带着虎子离开了。

守园子的管事进来给秦宜宁行了礼。

“主子,王爷吩咐往后小人就听您的吩咐,小人给主子磕头。”

得,才刚皇后跳着脚要借来开宴用的园子,如今已经是秦宜宁的了!

女眷们再看秦宜宁和皇后时,眼神都很微妙。

秦宜宁觉得逄枭给了她个烫手山芋。可事已至此,既然不能推辞,她也不是担不起事的人,何况皇后铁青的脸色着实取悦了她。

秦宜宁便笑着道:“起来吧。”又看向皇后,恭敬的行了礼,“一切都听娘娘的吩咐。”

皇后死死地瞪着秦宜宁那张漂亮到让她忿恨的年轻脸庞,半晌方从牙缝挤出一句:“回宫!”

愤然起身,转身就走。

曹雨晴和曹国舅夫人连忙追了上去。

别家女眷们没吃到宴,白白的走了这么多的山路,却也不敢多留,只能紧跟着皇后的步伐快步离开。

倒是秦宜宁安然的目送皇后离开,大方的坐回原味,斟了一杯酒,浅酌一口。

老太君、孙氏,二夫人和七小姐都没走,因为在皇后眼里他们都是秦宜宁一伙的,何况老太君现在已经不知该如何对待秦宜宁。

思虑了半晌,老太君忽然眼冒精光的问:“宜姐儿,你与逄小王爷到底什么关系?你此番去奚华城,陪的是逄小王爷?”

第一百四十八章 给你顶着

老太君话一出口,便引得二夫人眉头紧锁。

七小姐更是满脸通红的低下了头。

孙氏忍无可忍的拍案而起:“这话是老太君该与你孙女说的吗!亏你还是个做祖母的!”

“我怎么祖母与你什么相干?你养出的好女儿,未出阁就做这等龌龊事,大庭广众之下勾引男人,还叫京中这么多人看了去,我身为一家的老封君,难道问问也有错?”

“你!”孙氏大怒的恨不能去撕烂老太君那张嘴:“你说话要讲良心,当初和谈之事到底也不是宜姐儿自己要去奚华城的,人是怎么去的,老太君心知肚明!早知老太君如今要这般诋毁我的女儿,当初我就不该让宜姐儿为了什么秦家人的安危而遵旨,国家大义,那么多爷们儿都做不到,凭什么要我女儿去牺牲参加什么和谈!

“闹到如今,冰清玉洁的女孩子家,却要被人说三道四,就连你这个亲祖母都不肯放过她,你自个儿拍拍良心,事做的地道吗?是,您问的没错,老太君多厉害啊,老太君生的出秦蒙那样的好儿子,又怎么会有错?错的是我们!当初就该直接抗旨!拉着你们秦家人去陪葬!!”

“好个孙氏!如此伶牙俐齿的诋毁婆母,我一定要开祠堂休了你!”

“你早就想休了我!当初你办不到,现在你再试试!我如今已是超一品诰命,秦家的外头还立着我的贞节牌坊呢,你休我,做梦!”

“你这个不孝的贱人!”

……

老太君和孙氏就这般当面骂了起来。

二夫人和七小姐都被这场面惊到了,一时连撕罗拉架都忘了。

倒是秦宜宁镇定的多,她拉着孙氏退开几步,笑着扶她坐下,端了一碗茶水给孙氏道:“母亲息怒。老太君是我的好祖母,这么说孙女的,我也是第一次见,我还要多谢老太君的言传身教呢,母亲就不要动气了。”

秦宜宁想开了。

有了孙氏枭首之事的争端,他们祖孙彻底撕破了脸,秦宜宁也再不对老太君报希望了,是以此时说话不留情面。

老太君哼了一声,“问你什么,你回答便是,我做祖母的为了一家子姑娘的未来,也会给你谋划一番。你也不要不识抬举!”

“多谢老太君好意,不过我倒是觉得,老太君该不会是看到了忠顺亲王身上的‘商机’,想将孙女卖个好价为秦家谋取更大的利益吧?”

老太君气的七窍生烟,点指着秦宜宁怒骂道:“你这有爹生没娘教的野丫头!你不要得意忘形!逄小王爷两句好话你就找不着北了?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离开了秦家,逄小王爷能多看你一眼?”

“谁如此大的口气,竟也能做本王的主了?”凉亭外,虎子撩起了竹帘。

逄枭已换了一身深蓝色劲装,头发高高束成一束垂在背后,与方才的俊逸矜贵相比,如今的他更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利刃。

老太君见逄枭来了,惊愕的站起身,一句话都接不上。

逄枭则是仔细打量了老太君一番,笑着道:“看来传言属实,你的确对宜姐儿不好。”

只一句寻常的陈述,就已让老太君脸色煞白。

她是惧怕逄枭的。不只因逄枭那能令小儿止哭的煞名,更因为当年秦槐远用计除掉逄中正的过去在。老太君之所以不相信秦宜宁会得逄枭的青眼,也有此一层缘由。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不相信逄枭会不在意当年之事。若报复起来,他们秦家哪里能受得住?如今的情况,就是皇帝在逄枭面前都要低上一头,何况他们秦家?

老太君这些年养尊处优,秦槐远又极为孝顺,很少拿事来烦扰她,是以多年不经大事的老太君,此时直面眼神锐利仿佛随时都能吃人的逄枭,就像是被猛虎盯上的猎物,彻底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已是唬的浑身发抖,头脑晕眩,话也说不出了。

逄枭冷哼了一声,到底因为老太君是秦宜宁的祖母,也没继续吓她,万一真吓死了秦宜宁回去也不好交代。

逄枭一摆手,虎子立即会意,从外头引来个年轻貌美的婢女。

那婢女十六、七的模样,生的水葱儿一般,身形清瘦,模样标致,一双眼格外明亮。

“奴婢给姑娘请安。”婢女跪下行礼。

逄枭道:“这是寄云,往后让她跟着伺候你。”

“多谢王爷好意,我身边伺候的人足够了,不需再添一个。”

“月钱我出,她有些功夫在身上,能护着你,帮你做事,听话,不准拒绝!”

秦宜宁拧眉抿唇,他还是如此霸道。

逄枭见她似乎不开心,意识到方才他的话说的太过强硬,连忙补救:“我是为你好,往后谁敢欺负你,你不必忍耐,能动手的时候千万不要动嘴,免得费神,生气了就叫寄云去弄死了完事,别客气。”

“你……”秦宜宁惊愕的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逄枭似看得出秦宜宁的顾虑,食指轻点了一下她精致的下巴,凑近了她道:“你记着,你就是将天捅破个窟窿,我也能给你顶住。”

秦宜宁连连后退,躲开了逄枭的指头,也躲开了他身边仿佛骤然变热的温度。

老太君和二夫人、七小姐早都看呆了。

谁也想不到,逄枭竟会对秦宜宁这般纵容。

老太君的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却被二夫人一把拉住了手。

二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平日里并不似三太太那般会讨巧讨好老太君,老太君对她也并不是很喜欢。可是二夫人对老太君的那一握,着实让老太君心里激灵一凛。

是了。这个时候,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不能惹怒这个煞胚,否则以他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性子,他们是否能够回得了家还在两说。

逄枭回身吩咐:“去告诉下头,预备车马,本王亲自送秦小姐和安平侯夫人回府。”

“是。”虎子立即行礼下去准备。

逄枭便回头看看老太君,笑道:“至于你们,自便吧。”

说罢也不等老太君几个反应,就转身先撩帘而去。

秦宜宁扶着孙氏,身后跟着已被惊呆的金妈妈和忍笑忍得快要内伤的冰糖,一路离开了院门,走上桃花漫天的小路。

逄枭走在前头,身材高大挺拔,行走时气势凛然,仿若下山的猛虎,让人不容小觑。

这样一个对外人称得上威胁的人,在她的面前却素来小意迎合,且将姿态放的极低。其实若逄枭真的想要她,她相信只要一句话,就能让大燕朝皇帝将她打包送去,可逄枭并未这么做,还宁可抹黑自己也要在旁人面前给她撑门面,还几次三番那般对她纵容。

秦宜宁不是铁石心肠,哪里会没有动容?

虽然她不喜逄枭高调的做法,可那份心意她是感受到了的。

秦宜宁看着他的背影,拧着眉头若有所思。

而逄枭却似有所感,回头看来,正对上秦宜宁尚未来得及收回的眼神。

视线相对,逄枭看似丝毫没有在意的转回头继续下山。可他加速的心跳却出卖了他如今的紧张和兴奋.

那样的眼神,秦宜宁对她,应该也是有感觉的吧?

孙氏被女儿搀扶着,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剩下叹息。

而老太君等人,早已被虎子命人隔在了后头。不让他们靠近秦宜宁身旁。摆明了逄枭方才说的请他们自便并不是儿戏。

老太君这厢眉头拧紧成疙瘩,只觉得几辈子人的老脸她都给丢尽了。

就算她不喜欢秦宜宁,觉得秦宜宁太过聪慧难以摆弄,可到底秦宜宁也是他们秦家的女儿,这个逄小王爷对秦宜宁的宽纵和对旁人的无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此强烈的反差,让老太君不得不提防着。

别的不说,那个叫寄云的婢女是不能留的。

老太君一路走一路想,等上了马车才意识到自己与二夫人、七小姐以及秦嬷嬷等人,都被逄枭和秦宜宁给远远地抛下了。

撩起车床窗上的蓝色锦绣窗帘,竟看到逄枭带着十几个人骑马跟随在秦宜宁和孙氏共乘的马车周围。就连刚才那个叫寄云的婢女都在骑马,且英姿飒爽,果真是个练家子!

老太君气的头嗡嗡的响,狠狠的道:“咱们慢点,让他们先走,让他们且得意去,我看他们未来如何收场!”

“是。”车夫听命放缓了速度。

而前头正与孙氏同乘马车的秦宜宁,则是紧紧抿着唇。

这人太过霸道,做事根本不经过她的同意。幸而他常年在大周,若是多留大燕,她还不被气死?

虽是如此赌气的想着,可秦宜宁眼眸中的笑意和温柔却如何都藏不住,让孙氏看的暗自心惊。

如此看来,连秦槐远都没有明摆着反对,逄枭还对秦宜宁如此高调的表了白,往后,她真的要有个煞胚女婿?

马车一路在逄枭的护送下回到了秦家,着实将满府的人都惊动了。

而同一时间,皇后已气冲冲的叫了曹国丈到自己的銮驾跟前,屏退宫人严厉的问道:“那个园子怎么回事,父亲建了园子也不告诉本宫一声,给了谁更是不肯说,父亲到底怎么想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病倒

曹国丈被女儿质问,也并不恼,只沉声道:“此事还要多劳皇后娘娘照应。”

皇后虽是在气头上,可也知道自家父亲的厉害,并不敢在曹国丈面前太使性子,紧锁眉头的道:“父亲说说,您送忠顺亲王一座园子做什么?”

曹国丈摇头道:“此园臣原本是给了另一个人,也是到今日才知道,这园子被转赠给了忠顺亲王。臣也正要去问此人。”

“哦?是什么人有资格享用如此别致的园子?”皇后原本只是懒洋洋随口一问,待到话一出口。立即就明白了过来,倾身压低声音道:“是给了她?”

曹国丈点点头,道:“只是臣想不到,鞑靼的堂堂公主,竟然会主动巴结姓逄的。”

皇后抿着嫣唇,眉头越皱越紧,喃喃道:“此事这般可不妙。鞑靼人心狠手辣、诡计多端,阿娜日也不是什么善类,她身边带着的那个叫思勤的,本宫看着更是个狡诈奸猾之辈,咱们与他们的合作本是天大的秘密,这事决不能让皇上知晓。否则本宫与父亲都不会有好下场,万一阿娜日将此事透露给姓逄的,姓逄的岂不是拿住了咱们的把柄?”

“臣也担心,不过皇后娘娘不必为此事烦心,臣自会去解决。鞑靼公主虽想制衡你我,可也不是那般容易的事。只是绘春园当初建造时大兴土木,虽臣并未出面,等闲人不会知道那园子是咱们家建的,也恐皇上会询问起来,还需皇后娘娘多多斡旋。”

“本宫自然知道厉害。父亲不必担忧。”

“是,皇后娘娘这样说,臣便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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逄枭这厢送秦宜宁和孙氏回到府门前,惊动了府中众人,秦槐远尚未回来,二老爷和三老爷却在家,众人得了消息都慌乱了手脚。

开玩笑,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没听说当日在午门前,就是皇上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吗。

煞胚登门,他们若是招待不周被抓了把柄,自家吃亏是小,若叫这位有了理由诋毁大燕引起战端那才事大。

只是,令众人松了口气的是逄枭根本就没进门,甚至连迎接出门的人理会都不曾。

从头至尾,逄枭的目光就只落在秦宜宁一人身上,恐怕秦家都有谁出门相迎也都没放在眼里,只温和的嘱咐秦宜宁:“好生保重,别委屈自己。”就策马扬鞭率人离开了。

秦宜宁着实无奈的很,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冰糖和寄云,只能道:“咱们先回去吧。寄云初来乍到,冰糖多告诉她一些府里的事。”

“是。”冰糖便对寄云亲切一笑。

众人纷纷回到各自院落,背后如何议论暂且不提。

孙氏回了兴宁园,却是坐立难安。

金妈妈眼看着孙氏像个陀螺似的满地乱转,禁不住笑着道:“夫人是发愁什么呢?”

“乳娘,今日的事你也看到了。那个姓逄的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若真喜欢咱们宜姐儿,大可以与皇上那里提亲明媒正娶去,他不提这事儿,却在人前如此高调。咱们宜姐儿小姑娘家的不懂得这些,可我做母亲的会不懂?我真怕宜姐儿会吃亏啊!”

孙氏只要一想到逄枭的容貌气势,以及今日看到秦宜宁那绯红的脸颊,就觉得心慌不已。

金妈妈扶着孙氏在一旁的雕花高背圈椅坐下,端了白瓷茶碗双手奉上,安抚道:“夫人不要多想,此事也并非咱们多想就能解决的。依奴婢看,四小姐是个心理有数的,老爷也不是糊涂人,此事全依着老爷和四小姐便是了。”

“可是逄小王爷毕竟杀人如麻……”

“生在乱世,若是跟了个熊包才是委屈了咱们四小姐呢。奴婢瞧着四小姐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厉害人物,若是真能得逄小王爷青睐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逄中正到底是因中了侯爷的离间计才被判磔刑的啊!”

“夫人,朝堂中事诡谲多端,当初北冀暴政扰民,北冀昏君又独断专治,说不定早就已经忌惮了逄将军,逄将军之死虽惨烈,看似是侯爷的离间计奏效,但其中也不乏北冀昏君的作为。这事儿奴婢都想得出,逄小王爷未必想不出。何况既然逄小王爷肯与咱们家四小姐亲近,那就说明他不在意这些。”

孙氏点了点头,不安的将茶碗放下,指甲不规律的敲着桌面,许久才道:“你说,他会不会是故意亲近宜姐儿,想故意伤她来报父仇?”

“夫人想的太多了。”金妈妈笑道:“夫人是关心则乱,您说以逄小王爷的武功和本事,若是真想报仇,拼了全力冲进府中来杀人他做不做得到?”

孙氏听的全身一个激灵,一想那场面就觉浑身发寒,但也不得不承认金妈妈的话。

“所以乳娘的意思,他许是真心的?”

“自古英雄难过什么关?”金妈妈笑道:“四小姐完全随了侯爷和夫人的优点长的,奴婢一个老婆子瞧着都喜欢,莫说逄小王爷那般的了。不说逄小王爷,就是太子殿下,看着咱们家四小姐还不是心动?女儿大了,一家女百家求也是有的,夫人就不要为了这个担忧了。总归侯爷是不会看着四小姐吃亏的。”

金妈妈的话,既夸奖了秦宜宁,又赞了孙氏和秦槐远,让孙氏听的心里极为熨帖,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只是一想到老太君那龌龊不讲理的样子,孙氏还是觉得憋屈。

没了靠山的孙氏,收敛行事本就是在强迫自己改掉过去几十年养成的习惯,到底她也是委屈的,加之最近事情太多,老太君与妯娌的不善,头顶还压着个来历风光的小妾,又为了女儿的未来担心,几番夹攻之下,孙氏不过是去给老太君晨昏定省归来路上骤然不防淋了点雨,便病倒了,当夜就发起烧来。

秦宜宁得了消息,唬的昭韵司送来的账册都掉在地上,忙叫秋露将她的账册收拾好,就拉上冰糖、松兰和寄云往兴宁园赶去。

第一百五十章 查出线索

秦宜宁赶到时,正看到大丫鬟采橘用红木托盘端着一个白瓷小碗从西厢房廊下的小火炉那走来,碗中盛的是深褐色的药汤,闻着便是一股子苦味。

见来人是秦宜宁,采橘忙屈膝道:“四姑娘来了,奴婢才刚给夫人熬了药。”

“夫人怎么样?请了大夫吗?是哪一位大夫?大夫怎么说的?”

见秦宜宁连珠炮似的发问,可见是真的焦急,采橘不免感慨夫人到底是有福之人,柔声道:“侯爷吩咐人拿了他的帖子去请张太医来看的,说夫人是郁结于内加之淋雨染了风寒,虽看着凶险,只要退了热便无碍的。侯爷正在屋里呢,姑娘快进屋吧。”

二人说话之间已到了廊下。

许是听见说话声,采兰从屋内为二人打起了浅蓝的锦绣夹竹门帘,低声请秦宜宁进屋。

屋内的温度远比外头暖和很多。

秦宜宁绕过屏风,穿过日常宴息的侧间转了弯到了内室,便看到秦槐远穿了一身宝蓝色的直裰,正搬了把交杌坐在床畔看书。金妈妈蹲坐在拔步床前的脚踏上守着孙氏。

孙氏额头上盖着一方冷帕子,穿了雪白的中衣躺浅绿色的锦缎被褥中,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睡的倒算是安稳。

看到孙氏如此,秦宜宁很是心疼。

压低了声音与秦槐远行了礼,就去了床畔低声询问金妈妈孙氏的情况。

待听了金妈妈说孙氏并无大碍,又让冰糖看过,再三确认后,秦宜宁才放下心,低声让秦槐远去外院书房住一夜,自己则是留下侍疾。

夜里孙氏又有些发热,秦宜宁守了一夜,是天明前见孙氏彻底退烧,才禁不住疲惫睡着的。

孙氏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第一眼就看到坐在脚踏,趴在床沿睡着的秦宜宁。

她长发有些凌乱的散在背上,脸颊一半埋在手臂之中,这个角度去看,她的睫毛很长,在眼睑投下了一片阴影,睡着后的她显得更加稚气,像个可爱又脆弱的瓷娃娃。

孙氏先是怔愣,随即就有满满的感动从心内满溢出来,全身像是浸泡在温泉之中,每一根血管都暖透了。

这孩子,是真心对她的。

日久见人心,他们经历过的几番事已经足够证明秦宜宁对她的孝顺。

孙氏的手,就略微颤抖的摸了摸秦宜宁的头。

秦宜宁刚被碰触到就清醒过来,抬头,看到孙氏已经醒了,笑着起来坐在床沿,探了探孙氏的额头。

“已经退热了。母亲这会子觉得怎么样?金妈妈给您预备了清粥小菜,咱们用一些在吃药,好不好?”

孙氏点点头,撑着双臂坐起身,秦宜宁忙拿了个大引枕垫在孙氏背后。

“我没事的,就是昨晚从慈孝园回来,半路突然下雨,一时不防备淋了点雨。你瞧你,眼眶都青了,我这里不打紧,你快回去歇着吧。”

“我等母亲吃了药再去。才刚我已经去跟老太君说了,老太君说免了您这些日的晨昏定省,让您好生将养着。”

孙氏一听老太君就觉得心烦,只点了点头。

秦宜宁陪着孙氏用了早饭,又看着孙氏吃了药,伺候她歇下自己才回硕人斋。

回去后补眠,一气儿睡到午后,正犹豫着是起来用午膳还是再继续睡会儿,外头却来了人。

“姑娘,二门那来了人传话,说昭韵司的钟大掌柜有要紧的事情要与姑娘说,此时正在府外等候,请姑娘出府一趟。”

秦宜宁闻言睡意全无,忙起来吩咐人伺候洗漱。

钟大掌柜是个做生意的好手,等闲事不会找她。能让钟大掌柜专门请她出去说话,就足见事情的严重。

寻常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秦宜宁有生意在手,出门是常事,只回了孙氏一声说自己要出去,老太君那里根本不理会,秦宜宁就带着冰糖和寄云出了门。

秦宜宁原本还打算带上松兰,可松兰却笑着说:“带多了人不方便,寄云有功夫在身上,冰糖又会医术,跟着姑娘正好。”

秦宜宁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就交代松兰和秋露二人一定要帮她看好家,照顾好二白。

果真,刚出了府就看到了钟大掌柜的马车。

秦宜宁让寄云和冰糖在外头伺候,自己则是上了车。

“钟大掌柜,何事如此匆忙的叫我出来?”

钟大掌柜低声道:“东家,您上次叫我查的那批在仙姑观行刺的刺客来历,有眉目了。”

秦宜宁闻言惊讶的道:“果真?”

她虽请钟大掌柜帮忙去调查,可时间过去了这么一阵子,加之她对昭韵司打探消息的能力到底也还不了解,此时很是惊讶。

钟大掌柜理解的笑着点头,“咱们的人有与城中仵作交好的,从仵作那里打探出的消息,在仙姑观行刺的人,与当日皇上亲自出城迎接安平侯时遭遇的其中一股刺客,应该是同一批人。仵作说,这些人口中的毒药是一类,且他们口中都有胡烟的味道。”

“胡烟?”

“正是。这种胡烟与寻常旱烟不同。胡烟是从北方来的,味儿冲,劲儿大,北方人抽的多,咱们这里抽的并不多,加之路途遥远价格稍高,是以用的人更少了,整个京都城,也只有一家卖胡烟的铺子。仵作说那群刺客都抽胡烟,是以我命人悄然守在胡烟铺子外头守株待兔,不成想,还真找到了线索。”

说到此处,钟大掌柜将声音压的更低了,“这些来买胡烟的人,都是身材高大的汉子,且话都不多,偶尔听他们交谈,还能听得出他们讲的是鞑靼语,他们其中有一个人似是首领,长相就不似咱们大燕人,身高马大的不说,他的眼珠还有些浅灰色,只是不细看并看不出。”

秦宜宁闻言点了点头,“还有呢?”

“咱们的人蹲守在胡烟铺子,昨日又遇上了这些人去买烟,就暗中跟着他们,找到了他们的集结地所在。我不知这事到底该如何是好,所以才来问东家的意思。是继续蹲守调查,还是东家有别的安排?”

钟大掌柜见秦宜宁听闻“鞑靼”二字并无惊讶,就知道秦宜宁心里早有猜测。

事实上,只从朝局上分析,秦宜宁也早就怀疑过鞑靼。

大周在大燕北方,而鞑靼在大周北方,据说,鞑靼与大周连年征战。如今大周与大燕朝和谈,若大周有精力全力以赴的对付鞑靼,那必定不是鞑靼希望看到的。所以鞑靼才会努力的破坏燕、周的和谈。

如今的猜测得到证实,秦宜宁眉头便皱了起来,沉思片刻才道:“那地方在哪?咱们过去看看。”

钟大掌柜略一想便点了头。吩咐车夫道:“去北聚贤坊的永康胡同。”

车夫应了一声,让寄云和冰糖坐上车辕,一扬马鞭,“啪”的一声,马车便往北城而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谋定

北聚贤坊坐落于京都城北,临近北城崇安门,再往外去便要出城了。此处人口算不得密集,却有几处大户人家坐落在此。

钟大掌柜引秦宜宁来看的这一处“永康胡同”,则是靠近崇安门的一处僻静所在。四周并无什么大宅院,而是一些寻常人家。胡同深处可见一扇黑漆大门,门外有两个闲汉正蹲在地上闲磕牙。

只是马车经过时,车轮滚动的声音就惊动了这两个高大的汉子回头往这里看,唬的秦宜宁忙将窗帘的缝隙又缩小了一些。

“好机警的人。”

“是啊,我安排的人亏得机灵,才没被发现。这两个汉子想来就是守胡同的。”钟大掌柜又指了外头的几处:“这里那些在街上闲溜达的许都是他们的人。这宅院别看门面小,可里头却是个大二进的院子,住个百八十人不成问题。”

秦宜宁便点了点头,“此处果然蹊跷。这里就只这一个出口吗?可还有其余的出口?”

“回东家,我命人查看了,这宅院只有前后两道门,在侧街上还有一个狗洞,旁的地儿并未见出口。”

“嗯。”

秦宜宁微微颔首,说话时马车就已经穿过了此处。车夫犹豫着放慢速度,不知是否该掉头。

秦宜宁道:“不要回头,径直往前走,多绕一些路再去这宅子后头看看。”

车夫闻言应是,便一直往前去。

胡同中守门的闲汉和路两旁注意到马车的汉子,见马车径直走远了,这才放下戒备,只当他们是凑巧路过之人。

秦宜宁凝眉沉思起来。

这里的确不寻常,看守门之人的身材,再加钟大掌柜调查所知,便知这宅子里果真住的是鞑靼人。

可是此处毕竟是京都,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加之京城城防严密,这些鞑靼人盘踞在此处,难道就无人发觉?

何况五城兵马司的北城指挥司就在北聚贤坊,且北城的水龙局也在此处,这两个可是正经的朝廷衙门,若真的是鞑靼探子住在这里,会挑选一个距离北城指挥司和水龙局都很近的所在吗?那不是自己寻暴露吗?

但是,秦宜宁这么瞧着,那宅子里的人又的确是鞑靼人。

越想越是觉得蹊跷的很。

马车此时已经绕了很远,又转回了方才那宅子的后门处。

这宅院的后院墙明显高于两侧的宅子,果然有一扇后门,不过并不像前门那里有汉子在蹲守,许是效仿周围邻居,也不见旁人家有人看着后门,他们若派了人看门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此处看似寻常住宅,却防备的铁桶一般严密,想要探查也无从下手。”钟大掌柜叹息道:“我本还想派人探进去,却怕打草惊蛇,未能成功先暴露了才不好。”

秦宜宁颔首道:“的确,此处要想强行探查是不成的,您想,此宅距离衙门如此近,五城兵马司的人每天负责城防都要巡逻,难道就丝毫不知情?若是他们知道,还纵容,那其中就有深意了。”

钟大掌柜是聪明人,秦宜宁话刚说了半句他就明白了,面色也严肃了起来。

“若是如此,还真的不好直接探查。”

秦宜宁点了点头。

有那么一瞬,秦宜宁曾想放弃调查此事。

反正鞑靼人也刺杀了皇帝,皇帝自然会有精锐着手探查。

可是到手的线索,若不继续探查下去,难保以后不会出现更大的麻烦。

鞑靼人能刺杀定国公夫人,能刺杀她,刺杀她父亲,事情绝对不会简单善了,何况这些人还藏身于京城之中并未离开,就说明他们还有其余的任务,难保不会是下一次针对她家人的刺杀。

思及此,秦宜宁熄了退缩之心。

抬眸,正好瞧见五城兵马司一队巡城的人经过,为首之人秦宜宁认识,却是当初在仙姑观有一面之缘的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都督徐茂。

秦宜宁虽疑惑徐茂怎会带着人在北城巡视,但也并未深想,而是把握机会停下马车,撩起车帘吩咐了冰糖几句。

冰糖立即会意,跳下车辕往徐茂跟前去。

钟大掌柜不明所以,询问的看向秦宜宁。

秦宜宁则是仔细看着徐茂那里的反应。

不多时,徐茂果真跟着冰糖到了马车近前。

秦宜宁也不托大。撩起车帘来与徐茂颔首为礼:“徐大人,好久不见。”

“原来是秦小姐。”徐茂对秦宜宁的态度比从前要恭敬许多,足可见秦槐远促成和谈荣获侯爵之后地位之高。

秦宜宁笑道:“贸然烦请徐大人,小女子多有得罪。”

“哪里的话,秦小姐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秦宜宁道:“小女子方才与下人经过此处,不留神将一个金镶翡翠的镯子掉了,那镯子上的翡翠水头极好,值不少银子,我亲眼瞧见一个高大的汉子捡着了,我的下人叫他,他却足下如飞,揣着我的镯子就进了这个宅子。”

说到此处,秦宜宁指着鞑靼人住的院子:“所以小女子想烦请大人,帮忙将镯子寻回来。”

徐茂一听秦宜宁求他帮忙找个镯子,心里就一阵鄙夷,果然是娘儿们家,只知道一些狗屁倒灶的小事。

然而听说那镯子被个汉子捡走了,那人还进了这个宅子,他脸色便凝重起来。

左思右想,徐茂陪笑道:“秦小姐丢个镯子,原也没什么的,您若是实在喜欢那镯子,下官买一个赔给您便是了。只是那个宅子下官却不能去搜查的,莫说小姐只是一面之词,就是有其余的证据,下官也没这个权利。”

秦宜宁闻言,便骄纵的道:“可是我明明看见是那宅子里的人捡走了我的镯子,那镯子可是价值不菲的。这样徐大人也不肯帮忙吗?”

徐茂便有些不耐烦,“不是我不帮忙,而是曹国丈亲自交代过这里住的都是大人物,轻易碰不得,我劝秦小姐还是安生一些吧。”

秦宜宁听闻曹国丈,心里便是激灵一跳,面上的骄纵之色换做忌惮,讪讪道:“罢了,不过一个金镯子,也不是什么大事。”

徐茂见秦宜宁识相,并未吵着要她的金镯子,这才松了一口气,拱了拱手,就继续去巡逻。

秦宜宁放下车帘,催着人快些离开直接回了踏云客栈。

钟大掌柜与秦宜宁在正屋落座,秦宜宁吩咐寄云和冰糖都守在外面,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将他们的谈话听了去。

待到屋内只剩他们二人,钟大掌柜担忧的道:“东家还想继续探查?”

“是。这些人既然行刺了两次,难保就不会有第三次,第四次,如此隐患我岂能留下?”

钟大掌柜点头,赞同的道:“只是若想除掉他们可不是容易的事,想要探查都不能够。”

秦宜宁也觉得为难。

若是单独抓一人出来审问,抓人倒是不难,可且莫说对方是否会自尽不给审问的机会,单说打草惊蛇的后果也不小,反而会影响他们以后做事。

若是将此事告诉父亲呢?

父亲毕竟在朝为官,许多事不好自己出手,而且这件事秦槐远知道了最可能的做法就是直接去回禀皇上,让皇帝去查,此处又是曹国丈关照过的,关系十分复杂,昏君还不知会怎么处置,无凭无据之下,父亲说不定还会被其反咬一口。

告诉父亲是一定的,可那要在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些人是鞑靼的探子之后。否则只是怀疑,并无说服力,还会让人怀疑父亲是在兴风作浪。

思及此,秦宜宁面色凝重起来。

沉思了片刻,秦宜宁忽然问:“钟大掌柜,咱们在水龙局可有人?”

水龙局与五城兵马司挂钩,专门负责城中走水救火之事。

钟大掌柜仿佛明白了什么,眼睛发亮的看向秦宜宁,“的确是有个兄弟,在水龙局那一片儿收夜香的。”

秦宜宁闻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收夜香好,昭韵司果真是卧虎藏龙,人脉甚广啊。这样,劳烦钟大掌柜找一下这位兄弟,预备三百两银子,做完了这件事他往后就不用收夜香,可以拿着银子养老去了。”

钟大掌柜点头,“东家有什么安排?”

秦宜宁便叫钟大掌柜附耳过来,低声将计划说了。

钟大掌柜听的连连点头,最后感慨的道:“果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东家不愧是‘智潘安’之女,若论谋算,老朽拜服。”

秦宜宁被夸赞的面上绯红,连连道:“大掌柜切勿这般说,我能做什么事也全都仰仗您帮衬,您肯帮忙,才是我的幸运。”

“哪里的话,若无东家,我们全家早都不知怎么样了,东家的吩咐老朽自然听从。姑娘且放心,就等着看一场好戏吧。”

“那就有劳钟大掌柜部署,到时候我恐怕不能在场,一切还劳烦钟大掌柜都按着我方才交代的去做。”

钟大掌柜笑着应道:“东家放心便是。这种事,老夫做起来驾轻就熟。”

秦宜宁点点头,放心的回了府。

之后的两日,外头并无什么风声,孙氏的身子也渐渐好了。

又过了两天,清早刚刚起来,钟大掌柜就传信来,请秦宜宁去对账。

秦宜宁连忙回了孙氏,带着冰糖、松兰和寄云三人到了钟大掌柜家中。

PS:不好意思迟到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大戏(上)

“东家吩咐的事已部署妥当,今晚就要行动。东家是否要亲自去看看?”钟大掌柜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如此精彩的场面,我自然是要去看的,只是我的身份久留在外却不方便,不如我想个法子,过了我父亲的明路。”

秦宜宁戴了芙蓉玉镯子的白皙素手摩挲着白瓷茶杯,粉白莹润的指甲轻敲着杯壁,忽而笑道:“罢了,我父亲足智多谋,我想瞒他或者暂时欺骗他都不是明智之举。”

钟大掌柜认同的点头,笑道:“依着老朽的意思,东家还不如直接去与侯爷实话实说,否则引起误解反而不好。”

“正是如此。”秦宜宁随即仔细与钟大掌柜低声又确认了一系列的部署,便回了府。

午后,秦宜宁带着寄云到了外院书房。

启泰正蹲在廊下的盆栽旁修剪一盆茶茉莉的枝叶,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来的是秦宜宁,忙行礼问好:“四小姐。”

“父亲可在?”

“侯爷正在呢,小人这就去回了侯爷。”

启泰放下花剪,转身就撩了浅蓝的夹竹门帘进了屋,不多时出来恭敬的请了秦宜宁进去。

书房还是老样子,秦槐远穿了一身居家的浅灰色细棉直裰盘膝坐在临窗罗汉床上看书,见秦宜宁进来,笑道:“宜姐儿来了,坐吧。”

秦宜宁在方桌另一边坐下,挥手屏退了下人,才道:“父亲,女儿有一出好戏想请您看。”

秦槐远诧异的抬眸,放下了书册,蓝色的封面上写了《左传》二字。

“女儿戏台子搭好了,戏子也找好了,万事俱备,只差父亲一个观众,您要不要跟女儿一同去看?”

望着秦宜宁那张与自己年轻时极为相似的脸上小狐狸一般的笑容,秦槐远禁不住好笑的道:“来吧,你说说,又算计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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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慈孝园,老太君闷闷不乐的盘膝坐在罗汉床上,手中拿着黄铜青玉嘴儿的旱烟,却半晌也没抽一口。

孙氏、二夫人和三太太站在一旁。

三小姐,六小姐、七小姐,八小姐和秦慧宁都在她身边或站或坐的凑趣说笑,想哄老太君开心。

“……祖母屋里穿的软鞋我也预备着手做起来,花样儿都已经描好了,回头就拿来给您瞧瞧,若是不喜欢,我再改。”秦慧宁挽着老太君的手笑着道。

老太君如今对秦慧宁虽不似从前那般,但看在曹雨晴的面上对她也亲近了不少。

若是平日她早就笑了,这会儿却依旧不爽快,拨开秦慧宁的手,将烟袋随手交给一旁服侍的秦嬷嬷。

“到底怎么说的?好端端的就忙成那样,什么事儿还要带着宜姐儿出去,这都多少天没来给我问安了!我看他都快忘了还有我这个娘!”

“哪里会呢。侯爷有多忙,旁人不知道,老太君还能不知道?”秦嬷嬷笑着劝说。

秦慧宁也道:“是啊,祖母不要生气,何况前些日夫人病着,侯爷多照看夫人一些也是有的。”

老太君就瞪了孙氏一眼,冷冷的哼了一声。

孙氏对秦慧宁虽然不再抱着期望,但看着她不顾多年来的情分,照旧在老太君面前抹黑自己,心里也极为失落。

只是她素来爆碳性子,哪里又让过人?

“老太君别在意,侯爷政务繁忙不说,家里事情牵绊也是有限,何况宜姐儿聪慧过人,侯爷又喜欢她肖似自己,媳妇儿看着侯爷都要将宜姐儿当个男孩子来教导了,今儿个许是有什么正经事,必须带着宜姐儿出去,没腾出恐空来进二门也是有的。”

孙氏虽是在笑,可说的话却句句都戳老太君和秦慧宁的心。

她们的儿子(父亲)心思都在朝务上,有空闲了也是去疼秦宜宁,将他们都抛在脑后。可孙氏也没说错,秦宜宁也的确肖似其父,更值得培养。

老太君冷哼道:“得了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

“亏得我当年养了个好女儿。我没有老太君有福气,儿孙绕膝的。我只有宜姐儿一个姑娘,若她不孝,我能指望谁?”孙氏也同样回以冷笑,又嘲讽的看着秦慧宁。

秦慧宁咬着唇,低垂的眉眼遮住了忿恨,果然秦宜宁才是亲生的,她就不算是孙氏的女儿了。既然孙氏不仁,也不能怪她不义!

秦慧宁垂着头看似委屈不语时,脑海中已经有了主意。

秦宜宁和秦槐远自然不知府中的争论,秦宜宁更不知因为秦槐远看重她而引起老太君和秦慧宁的妒忌。

夜半三更,更鼓刚刚敲过,北聚贤坊永康大街的一处宅院便起了火。

幸而此处距离水龙局和五城兵马司都近,很快水龙局的人就推着水车赶了过来,奔进去灭火。

谁知,刚刚将水喷上,那火却“呼”的一声燃的更旺了,活像是被泼了一盆热油。

水龙局的人看的心慌,急忙接着喷水灭火,可是越喷火势越旺,他们这才发现不对劲儿,忙检查水车,发现水车里竟不知被谁灌进了油,因为油轻于水,浮上的一层刚刚被抽出去灭火的竟都是油!此时水车里剩下的水,上面还都飘着浅浅的一层油。

如此,意外失火,成了蓄意纵火。

五城兵马司的人和水龙局的人都急了,刚才被油助燃的火也一下子连了整个内院。

火势越来越旺,灭火虽有望,但院子里的人总不能在里头等着被烧死吧?

院子里接连不断的有高大的汉子衣衫不整的跑出来,间接还听得见女子的尖叫。

秦宜宁和秦槐远披着黑色的斗篷,将全身隐藏在后巷阴影中。

钟大掌柜跑了过来,低声道:“东家,成了!”

秦宜宁低声道:“好,注意守好了前后巷,让咱们的人不用留后手,出来一个就抓一个,先卸了他们的下颌,免得他们咬舌自尽,若是跑的快的,干脆就打断腿,趁着里面忙着救火外面还不知道,将这些人都抓了送到咱们事先预备的地方去。”

“是!东家就放心吧!”钟大掌柜搓着手快步去了。

秦槐远则是笑着低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女儿,“咱们也走吧。”

“是,父亲。”

父女二人的身影,便悄然潜入巷子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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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大戏(下)

北聚贤坊的一场大火直到清晨时分才被扑灭。但奇怪的是失火宅院的邻居竟都是空宅子,最多只留了一两个人看屋子,是以并未造成伤亡。

更奇怪的是失火的宅子里原本的主家人居然只剩下四个,且各个都像是锯嘴葫芦一般不发一言,水龙局和五城兵马司的人亲眼看到了宅子里曾跑出去不下三十个汉子,现在那些人竟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

徐茂等人隐隐察觉事情不对,急忙给曹国丈递了消息。

曹家。

外院书房的仆婢们都被管事安排去做别的事,管事的站在院门前,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曹国丈面色阴沉的端坐黄花梨官帽椅上,戴着了翡翠扳指的大拇指微微颤抖,泄露了他的愤怒。

在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位身材高挑丰满,浓眉大眼的十七、八岁的女子。女子容貌并不算十分出众,但轮廓颇深,大红色的交领牡丹花开褙子衬着她蜜色的健康肌肤,略卷的长发挽成一个随云髻,虽做大燕闺阁女子打扮,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倔强和强势的气息,根本不似大燕女子的娇柔。

她便是鞑靼公主阿娜日。

“曹国丈!你不是说那一处宅院是最天底下安全的地方,周围的一切你都安排好了吗!为什么我鞑靼三十多个勇士现在就只剩下四个,其他人全部失踪了!”阿娜日愤怒的拧紧眉头,“曹国丈必须要给本公主一个交代!”

曹国丈冷笑了一声:“公主稍安勿躁。老夫的确将宅子的一切安防都安排妥当,甚至花大价钱,将那宅子周围的几处宅院也购置下来做了掩护,老夫在此事上下了多少工夫,即便阿娜日公主看不清楚,思勤公子也应该看的清楚。公主如此吵嚷,难道是对老夫有意见?”

坐在阿娜日下手位的一身文人打扮的思勤只是抿着薄唇,并未回答,英俊的面孔上也显出几分愤怒的情绪。

曹国丈又道:“至于今次之事,分明是你的手下太过愚蠢,即便被抓了也是因为他们自己暴露了行踪,此时公主该做的应该是好生想想如何善后,而不是在此处对着老夫大吼大叫吧?”

阿娜日怒火更炙,狠狠一拍桌面,“你就算安排再多,现在我的勇士也都不见了!当初来你们燕朝那么多人,两次刺杀不成损失了那么多的勇士本公主也没有生气,我们鞑靼的勇士都是草原上的雄鹰,他们就算战死,也是回到了长生天的怀抱。可现在呢?因为你的疏忽,那么多的勇士还来不及拔刀就失踪了,你还怪本公主带来的勇士愚蠢?”

“不愚蠢吗?不愚蠢,宅子怎会夜半三更的失火?怎会在撤离时慌乱了手脚,被人给一锅端了?阿娜日公主着实应该恼,若老夫有这般不中用的下属,恐怕这会子老夫也会如此着恼。”

“你!早就听说你们中原朝廷里的人不做实事,就会耍嘴皮子,今天本公主也是见识到了!”

“比起公主治下无方,老夫还要逊色几分。公主行事诡谲,老夫也甘拜下风,老夫好意赠送给公主的绘春园,不想公主转手就赠给别人,老夫还未请教公主是何意思,公主反倒来老夫面前叫嚣起来!”

眼瞧着阿娜日与曹国丈针尖对麦芒,甚至牵扯到鞑靼与大周之间的事,思勤连忙打圆场。

“曹国丈不要介意,公主殿下也是因为关心这些勇士的生死,日后合作的路还很长,不必要为了这些伤了和气。曹国丈说的对,现在重要的是考虑如何善后。”

阿娜日积了满腹愤怒无从发泄,但听闻思勤一番话后,竟奇迹般的消停下来,虽依旧怒容满面,但也没再出言不逊。

曹国丈目光在阿娜日与思勤之间一转,面色稍微缓和,“这些人不会平白无故的失踪不见,必定是被什么人抓了去。若是旁人还好,一旦被皇上的人抓去,事情便难做了。”

思勤闻言,鹰隼般锐利的眸子中精芒一闪,随即便被温文的笑容取代:“不论是被谁抓去,人就已算废了,也不必再考虑了。依曹国丈之见,若是贵国皇帝陛下抓了这些人,会如何处置?”

曹国丈挑眉,思勤的前半段话,意思是若能妥善处置,那些失踪之人就只做弃子,可以当他们不存在了。

这个鞑靼人行事言语竟有几分大燕人的风格。

曹国丈不动声色的道:“思勤公子不必试探老夫,这事若真被皇上知晓,你我都很难办,不过要想妥善行事,有思勤公子的话在先,老夫心里便也有数了。”

“国丈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思勤微笑着。

阿娜日见思勤与曹国丈之间谈笑风生,望着他那英俊深刻的面容时,眼神不免痴然。

思勤锐利的长眸看过来,对上阿娜日的眼神时,忽而收起所有的锋芒,对她微微一笑。

阿娜日只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一滩温水之中,整个人都晕陶起来。

曹国丈将这二人模样看在眼里,也并不多在意,只叫了心腹来低声道:“去将咱们安排在五城兵马司和水龙局的人都叫来,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甚至是用刑,必须让这些人吐出一些有价值的消息来。这些日都有何人路过那宅院,还有何人行迹诡异,一个都不要放过!”

“属下遵命。”下人领命而去。

阿娜日和思勤见曹国丈对此事有了具体的动作,也便暂时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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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秦宜宁正和秦槐远对坐在秦府外院的书房。

秦槐远临窗斜倚着罗汉床,秦宜宁则搬了个交杌坐在脚踏旁。父女二人一面吃着点心喝着茶水,一面分析今日之事。

“那些人我交给父亲,后头的事就是父亲解决,女儿可不管了。”秦宜宁端着茶碗喝了一口热茶,冲淡了点心的甜腻。

秦槐远挑眉道:“你这样做法,为父怀疑你根本是特意拉着我去给你善后的。”

秦宜宁笑了起来:“的确是善后啊。我即便自己抓了人也无法处置,还是要交给父亲,这些人对父亲必定有用。”

秦槐远一夜没睡,此时有些疲倦,看着秦宜宁神采奕奕的俏脸,不仅笑容渐深,有意考校她。

“那么你说,这些人到了我手里,我该如何处理?”

第一百五十四章 疼爱

“女儿将人交给父亲,正是不想摊这后头处置的麻烦事儿呢,父亲反要问女儿。”秦宜宁故作不依,随即调皮的笑起来,“父亲是有意要考考女儿吗?女儿若答的好可有奖励?”

秦槐远被她少有的顽皮逗笑,心中暗想:也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子呢,平日里沉稳到老气横秋的地步也是情势所迫。

心中对秦宜宁的喜欢和怜惜就更多了几分。

“就你机灵,跟在你母亲身边稳重没有学会,反倒让你多学出一些精致淘气来,罢了,你若是答的好,为父那还有一方上好的歙砚,就作为奖励,如何?”

“多谢父亲。”

秦宜宁闻言笑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渣滓,擦净了手又喝了口茶,这才道:“女儿觉得,此事处置起来有上、中、下三策。”

秦槐远眼中精芒一闪,面上已泛起了笑意,“哦?你说说看。”

秦宜宁笑道:“是。 这些人行刺含了毒囊前去,虽各个硬气自尽了事,可与现在私下被抓毫无准备又不同。况且咱们一下子抓了这么多人呢,严刑拷打之下总保不齐这三十多个都是硬汉,真东西是必然吐的出的。他们所说的东西,也必然是要告诉皇上的。只是告诉皇上的方法和时机却有所不同。”

秦宜宁抬眸,见秦槐远正微微颔首,心下多了一些底气,。

“这下策,便是父亲直接拿了这些人的口供,于朝会上当殿参曹国丈一本。如此做,好处是让天下人都知道曹国丈的狼子野心,皇上致力于和谈,可曹国丈竟勾结鞑靼来破坏和谈,于皇上来说,其心可诛。”

“可这么做,未来如何发展却是无法预料的。”秦槐远道。

“正是如此。”秦宜宁点头,“因事先不知皇上对曹国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所以如此做法风险太大,万一皇上向着曹国丈,到时父亲反而会被反噬,所以女儿才说此法是下策。”

“嗯。你说的有理。”秦槐远放松的靠在背后的大引枕上,笑道:“中策呢?”

“中策,是父亲私下里去回了皇上,询问皇上对曹国丈的意思,若皇上想趁机拿下曹国丈,那您便做皇上的利刃,若皇上想隐而不发,那您就只做不知此事。这样做总好过大庭广众之下贸然打皇上一个措手不及。”

秦宜宁说到此处,蹙眉沉思片刻,又道:“不过,如此做法也有弊端,虽然事先知道皇上的意思,但难保皇上不会当殿反悔,或者被其余外力左右导致突生变化,是以父亲很容易成为箭靶子,要承受此事的后果。”

“何况曹国丈的党羽遍布朝廷,根基颇深,父亲虽已经坐到太师之位也尚不能与其争锋,做曹国丈的靶子后果可以想见。而且曹皇后久居宫中,皇上的身边难保不会有他们的眼线,万一被他们的人事先知道了父亲与皇上之间的谈话,事情一样是要泡汤的。”

秦宜宁越说,越觉得这样做法着实凶险,面色也凝重起来,“若为皇上尽忠而不能全身而退,那便是亏了。所以说这中策也不妥当。”

秦槐远见秦宜宁分析的句句透彻,明明是个年轻轻的小姑娘,思考之全面却比久在朝堂浸淫之人也不遑多让。

此时的秦槐远,心中对女儿喜欢更甚,也越发感慨为何这不是个儿子,若她是个男孩,他秦槐远就不愁后继无人了。

秦槐远叹息道:“你的分析甚为透彻,为父以为寻常大多数人能想到的良策便是私下去与皇上商议此事。不过风险也的确是有,毕竟忽然而来的变化谁都不能预料。”

被父亲如此夸奖,秦宜宁又是羞赧又是欢喜,一张俏脸红扑扑的,眼眸也亮晶晶的。

“父亲谬赞了。我还有一上策,但是我想以父亲的聪明一定已经想到了。不如咱们一起写下来,看看咱们是否想到一块儿去了。”

秦槐远噗嗤笑了,“你这丫头。好吧,你去拿纸笔来。”

秦宜宁点点头,去黑漆大画案边磨了墨,取了一直紫毫笔蘸了浓墨,又拿了一张纸来递给秦槐远,自己则是另拿了一张纸背对着秦槐远,在画案上书写起来。

一时间,屋内只能听见笔落纸上的沙沙声和秦宜宁垂落在后脑上一串珍珠步摇轻微晃动的声音,墨香幽幽,混合着茶香和糕点香,氛围格外宁静安闲。

秦宜宁几笔写罢,秦槐远也搁下了笔。

二人将两张纸凑在一处,秦槐远字迹飞扬洒脱,秦宜宁字迹娟秀工整,内容却是同样的三个字——曹姨娘。

一种默契之感自父女二人心中油然而生。

秦槐远一时觉得就算这不是个男孩,也是自己一脉相承的骨血,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是男是女又有什么要紧,以她的聪慧照旧可做自己的传承。

秦宜宁笑眯眯的取了秦槐远手中的纸,将两张纸一同扔进了地上的炭盆里,火星明灭,纸张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

“交给她,由她回禀皇上,不但可以卖个人情给她,还可以将咱们家摘的干干净净,到底是否要对付曹国丈,那也是看皇上和曹氏的意思了,反正人不是咱们抓的,咱们什么都不知道。”

秦宜宁狡黠一笑,又道:“皇上追查刺客下落不是一两天了,银面暗探自然也有这个任务,他们号称暗探,若是这么点拿人的本事都没有,脸可往哪里搁?曹氏不是糊涂人,肯定会将这功劳领下来,也顺带替咱们将一切风险顶下来。”

“鬼机灵!”秦槐远食指刮了下秦宜宁的鼻尖儿,“你就不怕曹姨娘不肯?”

“她是皇上的暗探,奉旨捉拿刺客,如今线索上门,她哪里会不肯?何况就算她有不肯的心,只要父亲亲自与她说,她一定就肯了。”

秦槐远闻言,脸上便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道:“小丫头,满口胡说。看你帮了父亲大忙的份儿上,那方歙砚就算做你的奖励了。”

秦宜宁欢喜的笑着:“谢父亲。父亲快拿给我看看啊。”

秦槐远被她逗的哈哈大笑,“急什么的,难道为父还会赖账不成?”

秦槐远下地,叫了启泰进来:“我前些日新得的那方歙砚,你去寻来给四小姐送到硕人斋,对了,还有那一匣子兼毫笔,也都给四小姐送去。”

启泰连连点头,笑着应下去取东西。

秦宜宁嘻嘻笑着:“多谢父亲,昨晚上没睡,父亲也劳累了。不如咱们一道回去,您回兴宁园补一觉,我也回硕人斋去等着我的砚台和兼毫笔。”

秦槐远心情大好,随手披上一件大袖外袍,道:“走吧,为父带你一道先去给老太君问了安,咱们在各自去补眠。”

秦宜宁不免感动于秦槐远的细心。

秦宜宁自然知道秦槐远好多天不去见老太君的事。

自从上一次闹出鼻烟壶的那件事,秦槐远就对老太君冷淡,秦槐远自然知道鼻烟壶的事情子虚乌有,是秦宜宁故意吓唬老太君的。可是秦槐远依旧在用自己的冷淡来在老太君面前摆明态度,在告诉老太君,秦宜宁和孙氏都是秦槐远在乎的人,这着实不能不让秦宜宁感动。

刚回家时,秦宜宁觉得父亲面上随和,但内心冷淡。

可相处下来,时间久了秦宜宁自然知道了父亲对他的好。

想来,这一类足智多谋的人是轻易不易交心,但交心后也不会轻易疏远的。

启泰找来了砚台和一匣子笔,一同交给了寄云。

秦宜宁便带着寄云,跟着秦槐远一路往内宅里去。

谁知道刚进了垂花门,就听见不远处的慈孝园里似乎有女子的哭声和叫嚷声。

秦槐远面色一变,急忙快步走了过去。

秦宜宁也觉得蹊跷,叫上寄云一同快步跟在秦槐远的身后。

越是接近慈孝园,那哭声和叫骂声就越明显,秦宜宁听的心惊肉跳,那叫骂的人竟然是孙氏,哭着求饶的似乎是秦慧宁?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才一晚上没在家,没来得及去孙氏处请安,怎么就闹出事了?

院子里,金妈妈和采橘一左一右的扶着孙氏,孙氏已是哭的满脸泪痕,却依旧点指着秦慧宁道:“……你这个坏了良心没心肝的种子,污蔑了我,你能有什么好处!”

秦慧宁跌坐在地上,呜咽着大哭,辩驳的声音却更加清晰了:“夫人何必如此,那蛊娃娃也不是在我屋里找到的,我本来也是好意去给夫人送点心,可夫人却……这种事情,我如何能够隐瞒!那上面可是老太君的生辰八字啊!如今老太君气的晕过去了,还不知情况如何,夫人却只知道对我吼叫,夫人若真孝顺,为何不见去为了老太君担心,竟急着辩驳……”

秦槐远转过影壁,凝眉打断了秦慧宁的话:“你说的是什么蛊娃娃?”

“侯爷!”

院子里的众人都齐齐行礼。

秦宜宁缓步走到孙氏身旁,扶住了抽噎不能自已的孙氏,低声道:“母亲,怎么了?您慢慢说不要着急,父亲肯定会给您做主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暴走的宜宁(上)

孙氏又怒又急,加之风寒初愈,身体还虚,秦宜宁和秦槐远没回来时,她尚且可以强提着一口气自己坚强,现在看到秦宜宁,依靠和信任她已经成了习惯,只被这么一问便觉得眼眶发热,委屈的落下泪来。

“宜姐儿。”

秦宜宁忙拿了帕子为孙氏拭泪,又问一旁的金妈妈:“到底怎么了?”

金妈妈见秦宜宁和秦槐远回来了,高悬着的心这才放下,道:“今日一早,慧宁姑娘带了亲手烹制的粳米粥和小菜来服侍夫人用早膳。夫人念及从前的母女之情,就让她带着婢女进来了。可谁知原本好好的,慧宁姑娘带来的婢女帮衬采橘整理被褥和坐褥,就忽然从罗汉床坐榻下发现了一个巫蛊娃娃,那娃娃上扎着针,写了老太君的生辰八字,慧宁姑娘就大哭着拿着那个娃娃来找老太君告状了。”

说到此处,金妈妈看向秦慧宁的眼神之中就充满了忿恨。

“奴婢一早就与夫人说,这就是个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夫人却偏要念及多年的母女情分,竟然还放她进来。夫人要被枭首时没见她关怀,夫人卧病时也没见她榻前侍奉,无缘无故的却来送早膳来,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她分明就是故意栽赃夫人的!”

秦慧宁此时已趴跪在秦槐远面前,哭诉道:“父亲明鉴,我有什么理由去害母亲?即便我不是母亲亲生的,好歹我也是长房一脉的女儿啊!就算母亲偏心宜姐儿,可我也不曾少吃少穿,我根本就没有去害夫人的理由,何况父亲想我会那般愚蠢吗?才带着人去,就叫我的人栽赃,这不是将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么!父亲请相信女儿,女儿没有那么笨!”

秦慧宁一双含泪的眼眸中满是委屈和纯真,她手指委屈的勾着秦槐远的袍摆,明明抽噎着,却强自镇静,那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令人心生怜惜。

秦槐远皱着眉抽走了被秦慧宁拉住的袍摆,快步上了台阶道:“老太君如何了?请了大夫不曾?”

吉祥道:“才刚已经请了大夫了,四小姐身边的冰糖姑娘也先来给老太君看过了,说是年岁大了,怒极攻心,并无大碍。”

秦槐远这才放心,快步到了内室去看老太君。

秦宜宁也扶着孙氏进屋,道:“母亲别急,一切交给女儿办就是。”

孙氏点了点头,委屈过后就只剩下了愤怒。

“我真真是傻透了,她根本不认我这个母亲,早在曹氏进门后就认了义母,我却还想着到底做了十四年的母女,她再如何不孝,到底也是有一些情分在的,谁知道她竟如此害我!”

孙氏的话句句愤怒又感伤,一旁的二夫人和三太太也是做母亲的人,听了她的话后,只要一想若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竟用巫蛊之术来害自己,便觉得背脊生寒,看秦慧宁的眼神也都含着鄙夷。

冰糖这会子刚给老太君扎完针,人已经悠悠转醒了。

见秦宜宁回来了,冰糖就收拾妥当站在了自家主子身后。

老太君则是瞪着榻前围着的人恍惚了半晌,发现秦槐远回来了,当即委屈的哭了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你媳妇儿打算害死我!你朝廷里事务忙,顾不上你老娘,如今你倒是回来的及时!”

“母亲息怒。”秦槐远接过秦嬷嬷端来的茶盏,一手扶着老太君坐起来,一手将温水喂给老太君,口中温声劝道:“是儿子的疏忽,这些日外头事多,大周使臣在京都,加之和谈成功之后的一些事,儿子忙的脚不沾地,着实并非故意不来给母亲问安,还请母亲体谅。”

秦槐远是老太君最喜爱的儿子,听着他如此解释,想想他在朝廷里的为难,老太君心里其实也很理解,气也就消了一些。

越过秦槐远的肩膀,正看到秦宜宁扶着孙氏在一旁的圈椅落座,老太君忽然暴怒:“蒙哥儿,你孝顺,为娘的知道,今日你若真是我养的,那你就休了孙氏这个毒妇!”

秦槐远的眉头再度皱了起来:“母亲息怒。”

“息怒?我如何能够息怒?孙氏记恨我,做了巫蛊娃娃来想咒死我!若非慧姐儿恰巧撞见了,我哪一日一命呜呼了都不知道,你这个媳妇儿不但是个不能生蛋的母鸡,更是不贤不孝,心思歹毒!你要还认我这个娘,就立即休了他!这个家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老太君吼的面红耳赤,还不住的用巴掌拍着床沿,手指上戴着的金镶翡翠的戒指与木质床沿磕碰出很大的响声,震的人心里发紧。

孙氏听闻老太君如此绝情的话,眼泪再度滑落下来,她坐在圈椅上,只觉得双手发麻,眼前发黑,无力的依靠着站在自己身旁的秦宜宁身上,抽噎的不能自已。

她孙海菡,何时沦落到如此的地步,还能被曾经巴结她都来不及的婆母逼迫到这样境地。

她娘家的确是倒了,对老太君没有利用价值了。

可是当年秦家攀上这门亲事,她父亲和兄弟对秦槐远的帮助就消失不见了吗?

就算是戏子、婊

子,都不会像老太君这样无情无义。

也亏的秦慧宁是老太君从前最得意的孙女,现在看来,秦慧宁身上很多市侩自私的经济学问不都与老太君如出一辙的吗!

她真是失败,教不出好女儿,也收拢不了旁人的心。

秦宜宁眼见着孙氏脸色越来越难看,哭的手指都在抽筋,唬的连忙叫了冰糖:“你快给我母亲看看。”

冰糖连忙握着孙氏的手按压穴位,“夫人这是急怒攻心,心悸发作了!”

秦宜宁此时办成了大事的好心情消失无踪,任凭是谁,眼看着自己母亲被人欺负至此也不会善罢甘休。

她知道父亲必定有办法说服老太君。

可是这种说服之下得来的暂时安生,也只能让人更憋气!

秦宜宁咬牙切齿的看着秦慧宁,在众人毫无准备之时,合身就扑了上去,一拳捶在秦慧宁的眼眶上。

“啊!”秦慧宁疼的一声惨叫。

还来不及让众人反应,秦宜宁已抓着秦慧宁的领子将人按在地上,不顾形象的拳打脚踢起来。

此时秦宜宁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弄死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什么三十六策,什么笑里藏刀,动什么脑筋,在这些不要脸的人面前,都比不上直接要了她的命来的爽快!

第一百五十六章 暴走的宜宁(下)

秦慧宁哪里想得到秦宜宁居然敢在秦槐远的面前对她动手?

她力气不如人,又被秦宜宁压着打,那拳头铁锤子一般落在她的头上脸上,又疼又恼之下,秦慧宁也尽全力反击,手上乱抓,口中乱骂:

“你这个野蹄子!住手!”

“父亲面前你也敢放肆!”

“住手,别打我的脸!”

“啊!救命啊!”

……

歇斯底里的叫骂,最后却变成了杀猪一般的惨嚎。

而早被秦宜宁此举吓呆了老太君终于回过神来,急忙叫人:“快拉住她!快!”

秦嬷嬷等人领了命,忙要过去拉扯。

可一直沉默跟在秦宜宁身畔的寄云却上前来拦住了几人。

秦嬷嬷知道这个婢女是忠顺亲王送给秦宜宁的,据说还是个练家子,动作便有迟滞。

倒是已经被惊呆了的六小姐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从外头叫了四、五个粗实的婆子进来,要拉扯开秦宜宁。

寄云伸开手臂去拦六小姐带来的人,婆子们自然不将一个娇滴滴的婢子看在眼里,他们意图在六小姐和老太君面前表现,自然露胳膊挽袖子的要上前来,不成想寄云只是几个来回,他们还没感觉到疼,就已经都坐在了地上。

寄云面带微笑道:“你们想对四小姐不利,也要先过了我这一关。”

谁想对四小姐不利了?

眼下分明是四小姐要杀人好么!

婆子们犹豫之下,就不敢上前了。

秦宜宁此时左手抓住秦慧宁的头发,膝盖顶住她的背,将人死死的按在地上。

秦慧宁被压的呼吸困难,用力仰着脖子身长双手去掰秦宜宁的手,将一张眼眶、嘴角满是淤青的脸漏了出来。

老太君眼见着自己的人都被寄云拦下,秦慧宁就要被秦宜宁打死了,偏偏一旁的人都木头似的怎么都拦不住,气的直捶床沿:“住手,你这个野蹄子,你住手!我的话你难道也不听了吗!”

“老太君别忘了鼻烟壶的事,也别忘了你是怎么欺负我母亲的!反正我不过是一条贱命,大不了咱们将事情揭开了鱼死网破!”

老太君一听鼻烟壶,便唬的不敢开口了。再对上秦宜宁刀子一般的眼神,背脊上汗毛都战粟起来。

老太君当即就拉着秦槐远的手臂:“你的女儿,你怎么不管管!你就由着她在这里杀人不成!”

秦槐远也觉得秦宜宁这样做不大好,更拿秦宜宁捏造鼻烟壶之事威胁老太君无可奈何,便道:“宜姐儿,住手吧。”

“父亲的话,女儿自然是要听的,女儿再说几句话。”

秦宜宁抓住秦慧宁的头发往上一提,秦慧宁当即一声惨叫,脖子更往后仰了仰,被迫对上了秦宜宁仿佛要吃人的表情,唬的心都凉了。

“秦慧宁,我告诉过你不要试图伤害我娘,你是不是忘了?”

“我,我……”秦慧宁被吓的声音颤抖,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秦宜宁会杀了她,一定会杀了她的!

“那巫蛊娃娃是怎么回事?”

“那是……”

“你现在想说,我却不想听了。那娃娃的布料,里头填充的东西,用了什么针线,写生辰八字用了什么墨,甚至是字体,生辰八字的具体内容出入……这么多可调查的线索,我相信父亲和老太君一定会调查清楚!你就是不说,也照旧查得出是谁做的。”

秦慧宁身上发着抖,牙齿都开始打颤。

秦宜宁凑近她耳边道:“你若是再不知惜福,我就送你去你该去的地儿,你不是觉得现在拥有的一切太少,还不知足吗?我会让你回你亲生父母身边去,让你一无所有!”

秦慧宁倏然睁大眼,惊恐的瞪着秦宜宁。

秦宜宁冷笑道:“你放心,我不杀你,杀了你,脏了我的手,脏了我秦家的地儿,也太便宜你,我还想留着你,让你好生享受呢。”

秦宜宁松开了秦慧宁的头发,缓缓站起身,“那巫蛊娃娃到底怎么回事,只有痴呆才看不懂。若是有谁认定了那娃娃是我母亲做的,只能说明那个人有心针对我母亲,故意拿此事作伐子罢了。”

老太君被气的脸色铁青。

秦宜宁去扶了孙氏的手,一改方才揍人时夜叉一般的暴戾,语气温和的能掐出水来:“母亲,您可好些了吗?”

孙氏早就缓过劲儿来,被秦宜宁为她出头时强硬的手段感动的泪如雨下。

“我好了,咱们回去吧。”孙氏拉过秦宜宁的手,见她掌心被钗环刮破了两处流了血,指关节上也有淤青和破皮,心疼的直皱眉:“好好的一双手,闹成了这样。”

“这算什么,我在山里遇上狼,胳膊和后背都被狼爪子抓掉皮了,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秦宜宁说的轻松,可趴在地上的秦慧宁抖的更厉害了。

“父亲、老太君,我母亲乏了,我就先陪母亲回兴宁园了。巫蛊之事涉及到老太君,老太君还是仔细查清楚到底谁才是真正做了娃娃的人吧,若将真正对您心存诅咒的人轻轻放开,那您可是对自个儿不负责了。”

老太君原本就气闷,被秦宜宁说的更憋气了。

“另外,休妻之事老太君也不必三天两头挂在嘴边,老太君大可以问问我父亲的意思,若要休,那就休,我的母亲,我自己会养!还不至于离开你就活不下去!”秦宜宁回头扶着孙氏道:“母亲,咱们走。”

孙氏听着秦宜宁的话,鼻子一酸,当即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抹着眼泪抽噎着跟着秦宜宁走出们去,像个委屈的孩子找到了亲人。

旁观全程的二夫人和三太太,眼看着老太君眨巴着眼睛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又看着秦宜宁强硬的扶着孙氏离开,心里竟很是羡慕。

孙氏即便没有儿子,可有这样一个女儿也顶的上个儿子了。

秦槐远昨儿一夜没睡,又被这一番折腾,对自己的母亲也很无奈。

他接过秦嬷嬷递来的娃娃看了看,就随手交给了老太君,点了点那丑陋的娃娃上的生辰八字,随即就道:“来人,叫启泰进来。”

“是。”廊下的婢女飞快的出二门去叫人。

秦慧宁满脸血迹淤青的抬起头,惊恐的看着秦槐远。

她隐约觉得,秦槐远要发落她!

第一百五十七章 偷鸡不成

秦槐远疲惫的坐在老太君的床沿,背靠拔步床床柱,等待启泰到来之时并不肯多看秦慧宁一眼,更不想与秦慧宁多说一句话。

秦慧宁蜷缩在地上,每一次呼吸仿佛都扯动着皮肉上的伤处,疼的她眼泪直流,乞求的望着秦槐远,只期望能得到秦槐远一点关心。

可秦槐远终究一言不发。

一旁的二夫人、三太太以及二房和三房的姑娘们见如此情况,也都噤若寒蝉。

想走,怕开罪了老太君,不走,又觉得搀和进长房的烂账里着实不够明智。

正在纠结之际,廊下已有婢女来回:“侯爷,启泰来了。”

“让他进来。”秦槐远站起身,负手踱到喜上眉梢插屏旁。

启泰进了门也规矩的并未到内室,而是垂首站在了内外之间的插屏外听吩咐,“侯爷。”

“嗯。有三件事,第一,收拾我在城郊的那处庄子,命人严格看守,慧宁姑娘感染疫症,雪梨院主仆所有人一并送去看管隔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探视。第二,查清巫蛊娃娃的来历,一经证实是何人所做、如何栽赃,不必来回我,直接剁了双手送去官府。第三,联络养生堂,先前搁置的事继续查下去。”

“是。”启泰利落的应下,转身下去了。

屋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用复杂难辨的眼神看着秦槐远和秦慧宁。

秦慧宁早在听到秦槐远第一句话起,身上便已颤抖的如同风中的树叶,听到最后养生堂一条,早已汗如雨下。

“父亲,父亲。”她以为自己叫嚷出很大的声响,可发出的声音却如蚊蚋,只能颤抖着抓住秦槐远的袍摆。

“父亲,我是您的女儿,是您养了十四年的女儿啊!怎么您找到秦宜宁,就一点都不在乎我了?我没有感染疫症,您为什么要送我去庄子上避疾?我不去,我不去,我去了就不会回来了,我不去!”

秦槐远俯视秦慧宁,声音平静的仿佛不含怒意:“慧姐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秦慧宁猛然抬头,对上了秦槐远平静的脸庞,撞进了他深如大海的双眼。

一时间,她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被人看透了,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丢在街上游行。

“我没有,我是被冤枉的!娃娃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你虽不是我的女儿,但到底在我眼前长了十五年,你的性子我了解。此时你也不必狡辩。既然你觉得我秦家对你不好、不公,那便离开秦家。既然你觉得我的妻子不配做你的母亲,那以后你也不要叫我父亲。至于做巫蛊娃娃的人,最好不是你,若是你,恐怕你往后没了一双手,日子会过的很苦。”

秦槐远的宣告突如其来,尽管声音平静如水,依旧在秦慧宁的生命中形成惊涛骇浪,将她从前堆砌掩藏的所有尊荣都冲垮了。

秦慧宁这才惊觉自己的愚蠢。

在秦槐远绝对的权威面前,自己所经营的一切,不过是沙做的堡垒,她沾沾自喜时,旁人却随时都能一道浪花便将之摧毁。

“父亲,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并没有觉得秦家对我不好,我只是不甘心……”

“你不甘,妒忌,你觉得宜姐儿夺走了你的一切,是也不是?”秦槐远温和的问。

秦慧宁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秦槐远却道:“你被抱来,的确无辜,但你可知道你原本的家庭是什么样?”

秦慧宁汗如雨下,他们果然早就找到她原本的家了!否则秦宜宁刚才也不会那么笃定!他们是早就要送走她吗!

“你占了宜姐儿的位置享了十四年的富贵,却觉得自己无辜?真正无辜的是宜姐儿,被夺走幸福生活的也是她,你反倒是被从麻烦中拯救出来的那一个。你很聪明,却聪明的过了头,自私的过了头。你只一味的觉得你被抱来也是无辜的,却不想想,你在我秦家受的富贵,本来就是老天给你的补偿。”

“父亲,我错了,别送我走……”

“你既叫我的妻子夫人,那就称呼我侯爷吧。”秦槐远道:“我秦家待你不薄,你却不知感恩,不记你母亲的养育之恩,着实令人寒心。你就去庄子上小住吧。等巫蛊娃娃一事解决,我就让你与你的亲生父母见面。你不是觉得秦家苦了你吗?到时候你若想自己的家,那就回去吧。”

秦槐远说罢抽出被秦慧宁紧紧攥着的袍子,对老太君拱了拱手:“母亲,儿子一夜未眠,要去睡一会了。”

老太君早已被秦槐远方才那一番话震惊的无以复加。

仔细听来,却觉得他说的句句在理。

她虽然不喜欢秦宜宁,因为她太过聪明不好掌控。可是秦慧宁的忘恩负义也是让她深恶痛绝的。

听秦槐远的意思,是打算送走秦慧宁。

老太君蹙着眉望着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人,想到这孙女自小在自己身边,到底于心不忍。

“蒙哥儿,养生堂的事,就缓一缓吧。”

秦慧宁只顾着哭,听见老太君的话,忽然想起还有祖母可以镇得住父亲,一时间生出满心的希冀,连滚带爬的到了床榻前,不住的给老太君磕起头来。

“祖母救救我,我没有疫症,我不去庄子!祖母,我没有做娃娃来害您!我是无辜的啊!”

老太君揉着发疼的额头。

秦槐远已经先一步道:“避疾之事势在必行,我不能容忍一个乱家子养在家中。至于巫蛊一事,若真有人意图对老太君不利,我也绝不姑息。事情便这样吧。”

在秦槐远强硬的决定之下,老太君竟丝毫没有反驳的余地,一想到秦慧宁真的有可能为了去害孙氏和秦宜宁而做了巫蛊娃娃来害她,老太君的心也觉得发冷。

“罢了,就依侯爷说的做吧。”老太君朗声道:“绿娟,你带着人去替慧宁姑娘整理一番。”

秦嬷嬷暗自松了一口气,笑着应:“是。”总算将这个搅屎棍送走了。他们这些下人也能过一些清静的日子。

秦慧宁被下人扶着站起身,双腿都软的面条一般。

二房和三房之人,包括平日与秦慧宁最亲密的六小姐,这时也无法置喙长房的事。

秦宜宁和孙氏在兴宁园听说雪梨院所有人都被送去庄子上时,也着实是吃了一惊。

孙氏沉默了片刻,才道:“你父亲这一次,也是气急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战果

听得出孙氏言语中还有些叹息和痛心,秦宜宁也只是笑了笑。

人心都是肉长的,秦宜宁自然知道孙氏对秦慧宁不可能没有丝毫怜惜,毕竟是当做亲生女儿养了十几年的孩子,气归气,失望归失望,就算孩子再有错,曾经的母女情分却不是轻易能抹掉的。

对此事,秦宜宁不想多言语。

如今父亲对秦慧宁都忍无可忍处置了她,也就不必她再去劳动昭韵司的人了。秦慧宁今后若能本本分分,她便当她是陌生人,若秦慧宁再挑衅生事,她是绝不会姑息的。

见秦宜宁垂眸坐在一旁由冰糖给她手上的手上擦药包扎,并不发表意见,金妈妈生怕她误会了孙氏,母女之间的感情再生嫌隙,连忙道:

“夫人不要担忧了。侯爷行事自然有自己的准则,何况这一次慧宁姑娘也的确做的过分。就算送她去庄子上思过一段时日也不算是多重的惩戒。”

孙氏点了点头,神色之中满是怆然:“我不是担忧她。以她的为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我只是觉得,现在看清了这么多人的本性,倒觉得从前的几十年都白活了。我从来都不知道世上会有人这样对待别人。即便不是每个人对人都抱着一颗善心,但到底也不至于心存恶念。”

秦宜宁见孙氏如此感慨,眼神迷茫的像个想不通问题的孩子,不免也有些叹息。

其实母亲并非坏人,只是养尊处优多年,又被保护的太好,加之从前娘家强硬,没有给老太君展露本性的机会罢了。

“现在能看清这些人和事,也着实算不上坏事,不是吗?”秦宜宁用没受伤的左手握住了孙氏的。

孙氏想到秦宜宁今日奋不顾身的维护自己,心中便是一阵动容,也微笑着会握住秦宜宁的手,轻轻的点头。

“姑娘,药擦好了,这两天别沾水,等伤口结痂脱落后再用上我特地调制的祛疤膏,保证你的手能够恢复如初。”

冰糖笑着收起了白瓷的小药盒。

秦宜宁笑道:“多谢你了。”

“姑娘客气什么。”冰糖笑眯眯的退在一旁。

孙氏从前瞧秦宜宁不顺眼,是以瞧她身边的人也厌烦。

如今了解了秦宜宁,加之对曹家和昏君的仇恨,孙氏看着冰糖反倒多出几分同命相连之感,加之冰糖又几次给她治病,孙氏对冰糖也变的极为温和客气。

“有唐姑娘跟在宜姐儿身边,我也能放心,还要多谢你对我们家宜姐儿的照顾。”

“夫人说的哪里话,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分。”冰糖微笑行礼。

孙氏听她自称奴婢,便叹了口气。

她算是运气好的,虽然家被灭了,好歹母亲和嫂子还活着,自己还有个可以依靠的夫君,又有个争气的女儿。冰糖才是真的可怜,家里什么人都没了,身为千金小姐,还要给人为奴为婢。

思及此,孙氏对冰糖更加怜惜,拉过她的手道:“往后你就跟着宜姐儿身边儿,你们俩也能相互照应,要吃什么用什么尽管开口,要缺了什么,你也可以直接来找金妈妈,总之只当这里是你的家便是了。”

冰糖有些受宠若惊,说实话,私下里她是很看不上这位满肚子草包的夫人,只是对孙家的命运有些同情。如今孙氏竟回过味儿来,还对她如此和善,冰糖一想就知道是为了什么,就笑着客气的应了是。

正当屋内气氛温馨之时,廊下的小丫头行礼的声音传入了耳畔:“侯爷回来了。”

门帘一撩,秦槐远进了门。

孙氏和秦宜宁都站起身,众人齐齐行礼。

秦槐远摆了摆手,道:“在家中就不必要拘这些虚礼了。”

秦宜宁计算了一下时间,就知道秦槐远应该是去找过曹雨晴,将鞑靼人之事谈妥之后才回来的。

昨夜未眠,又经过早上的事,秦宜宁觉得疲累,想必秦槐远这会子更累,便笑着道:“女儿先告辞了。”

孙氏笑着点头,吩咐金妈妈去送,自己则是服侍秦槐远更衣。

秦宜宁带着寄云和冰糖一路沿着青砖巷道走向硕人斋,路过后花园时,就听见不远处垂花门前一阵喧哗和哭声,仔细一看,竟是曹雨晴和秦慧宁。

“义母,我求求你,我不想出去,我没生病,没有疫病!求义母与父亲说一说,只要您开口,父亲一定就能听进去的!”

秦慧宁跪在曹雨晴面前,哭的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曹雨晴声音很无奈,“你起来吧,你做下这等错事,侯爷都开了口,哪里还有旁人求情的余地。”

“我,我也是为了义母啊!”秦慧宁想不到曹雨晴会一口回绝,语气就有些焦急。

曹雨晴闻言,俏脸生寒,柳眉倒竖的道:“慧宁姑娘还请慎言,什么叫为了我?难道谋害老太君是我叫你去的?”

秦慧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口快说了什么,连忙就要解释。

曹雨晴耐心已经告罄,带着人越过了她,径直往二门外去了。

秦慧宁跌坐在地上,无助的看着曹雨晴的背影,捂着嘴痛哭失声。

她现在真真是后悔的肠子都快青了,若不是计划不够周密,她也不至于会落到如此地步啊!

忽然间,秦慧宁感觉到背脊凉飕飕的,像是有人用刀子在刮她背上的汗毛。

猛然回头,正看到秦宜宁带着寄云和冰糖站在后花园子往硕人斋去的岔路上。

秦宜宁一身浅淡装扮,偏容貌明艳的让她看着就厌,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嘲弄几乎要化作利刃将她剩余不多的自尊也粉碎成渣。

秦慧宁的脸猛然涨红。

刚想说话,秦宜宁已经转身离开了。她那冷淡的一瞥,倒像是对她的一种施舍。

“慧宁姑娘,您请吧,也别叫奴婢们难做了。”秦嬷嬷带着人在一旁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秦慧宁颜面扫地,恨不能一头碰死,却又强迫自己抬着下巴骄傲的带着人离开了垂花门。

雪梨院跟着一同打发出去的人各个面色晦气,冲着秦慧宁的背影啐了好几口。

秦慧宁听见了,也只能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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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的凤仪宫中,皇后屏退了宫人,压低了声音问曹国丈:“父亲怎么好端端的入宫来面见本宫了?可是家里有了什么大事?”

曹国丈低声道:“算不得塌下天来的大事,但也不是小事。咱们与鞑靼的事,恐怕要泄露出去了。”

皇后大惊失色,焦急的道:“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五十九章 毒发?

曹国丈看了看左右,确定宫门紧闭,并无外人刺探,这才低声道:“北聚贤坊一场大火,娘娘可曾听说了?”

皇后茫然的摇了摇头。

以她的性情和位置,若不是有意去刺探或者旁人故意告诉,一场在外界看来寻常的大火又怎会传入她的耳中?

曹国丈便道:“昨夜,咱们安置那些人的宅院走了水,水龙局的人前去扑救,可从水车里喷出的水却变成了油,火势渐旺,就在五城兵马司和水龙局的人急着救火时,那宅院里住的人跑出了宅门,竟都失踪了。”

“失踪?”皇后略带沙哑的娇柔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这分明是有人设计的!是谁盯准了咱们曹家!”

曹国丈颔首道:“鞑靼公主震怒,臣便紧急调查了一番,将那一带有可能与宅院接触到的人都拿了来审问了一番。最后从徐茂那得到了一些线索。几天前,秦家的四小姐曾经路过此处,说是自己丢了一个金镶翡翠的镯子被宅院里的人捡去了,让徐茂带人帮忙搜查,徐茂当时严词拒绝了。除了秦四小姐,便再无旁人了。”

“秦家那个野蹄子?”皇后眯起了眼,“那个野蹄子不简单,生了一副狐媚样子,将个周朝野蛮人迷的晕头转向,连偌大的绘春园都给了她。本宫仔细看过,那野蹄子长得很像秦蒙,说不定脑子里的鬼主意和秦蒙一样多。”

说到此处,皇后凝眉道:“父亲,秦蒙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本宫在皇上身边这么久,都没从皇上的身上打探到关于秦蒙有用的信息,偏偏姐姐那么没用,整日里就想着那些情爱之事,什么都打探不到!”

曹国丈见皇后的话题都扯歪了,便道:“你姐姐只一心对待秦蒙也是好的,秦蒙如今是我的贤婿,把握好了关系就是一大助力。”

“那他的女儿还路过那宅子摊上嫌疑?”皇后语气稍顿,便反映了过来:“父亲怀疑她与大周人联络?是忠顺亲王要摆咱们一道?”

“有这个可能,但也不排除她是受了秦蒙的指使。”

皇后冷笑了一声:“其余的事本宫不管,可这个野蹄子敢对本宫不敬,本宫就要和她好生算一笔账。她是帮她父亲也好,帮她情郎也罢,本宫都要叫她再没命去管这些事!那日她胆敢藐视本宫,居然还站在一旁看本宫的笑话!本宫多少年都没受过这种窝囊气,会输给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父亲放心,秦宜宁的命就交给本宫了!”

曹国丈见皇后这般,也不多言,就只是笑了笑。

曹国丈告辞后,皇后当夜就在皇上跟前撒娇,说是这几日总做噩梦,因担心夫君和家人的身体,想去仙姑观打醮,为家人祈福,说着说着还掉了泪。

皇帝见她哭的梨花带雨,忍不住的心疼:“小心肝儿,快莫哭了,你哭的朕心都碎了,你要什么朕都给你。”

皇帝搂着皇后的腰摇晃,沉吟了一下,道:“要去打醮也不是什么大事,忠顺亲王奉诏不日就要回京,留下他们的使臣继续办理赔偿交接之事,忠顺亲王一走,就等于没了硬骨头,交接之事就更好办了,到时朕就能得空闲,朕陪着你去,好不好?”

皇后红唇撅着,眼泪又要掉下来:“臣妾自是喜不自胜的,只是臣妾这两日心慌,总是睡不好,您瞧瞧臣妾眼角都有皱纹了。皇上若担心臣妾,要么就安排人护送臣妾去,臣妾去斗姆元君的神像下磕几个头,也图个心安。”

白腻的手指划过皇帝的衣襟,随即便渐渐往下探去,“等皇上得了闲,臣妾再陪着皇上再去一次,好不好嘛。”

皇帝被她这般撒娇,加之一只玉手不停的作乱,心都要酥软了,立即丢盔卸甲,皇后要什么也都无不应允。

次日,皇后就在皇帝安排护卫的护送之下,微服从简去了仙姑观,见了刘仙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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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秦宜宁正窝在硕人斋花厅的软榻上,一手抱着软绵绵毛茸茸的二白逗弄,一手拿了一本账册闲看,廊下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到了近前。

“回姑娘的话,二门上来人传话,说是忠顺亲王身边的随从求见。”

秦宜宁一愣,将账册交给了如今专门为她管理财物的秋露,就抱着二白下了地。

冰糖和寄云忙跟了上去,一径到了外院的花厅。

刚到门前,就看到了一身深蓝色劲装的虎子。

“原来是你来了。”秦宜宁包了纱布的手一下下去拨弄二白垂着的耳朵。

虎子连忙给秦宜宁行礼,眼神在她受伤的手上转过,又看向了冰糖,咧着嘴笑了:“土豆精,你也来了。”

冰糖被虎子的称呼气的涨红了脸,又不好在自家小姐面前失礼,就送了他一对大白眼。

虎子被瞪的摸了摸鼻子,拱手道:“四小姐,我们王爷旧伤复发,导致上一次所中之毒又发作了,是以特地吩咐我来请冰糖姑娘前去诊治。”

秦宜宁闻言心头就是一跳,逄枭当日为了护着她被一箭贯穿了肩头,当日他衣袍染血掰断了箭矢再战,挡在她身前与鞑靼人拼杀时的模样到现在还印刻在脑海中。

中毒可不是小事,冰糖的医术是不错,且家学渊源,掌不住冰糖太年轻啊,这其中万一要有什么疏漏可怎么好?秦宜宁担心的蹙起了眉。

冰糖却不以为意的撇嘴:“你们王爷真的是毒发作了?”

虎子被冰糖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瞪着,脸上就禁不住发红,咧着嘴笑的更欢了:“是啊是啊,是发作了,所以劳烦四小姐,带着冰糖姑娘走一趟吧。”双手合十乞求状。

秦宜宁见虎子这般反倒有些闹不清了。

她询问的看向冰糖。

冰糖瞪了虎子一眼,道:“姑娘别听他胡扯,王爷虽是常年征战受过不少伤形成一些暗疾,但毒当时是已经解了的,如今胡扯什么毒发,肯定中间有猫腻!”

秦宜宁闻言微微颔首。

虎子却道:“四小姐好歹看在我们王爷对您一片真心的份儿上,就去一趟吧。”

秦宜宁的脸轰的涨红。

逄枭救了她好几次,就算孙氏当日枭首是皇帝的一场戏,逄枭也确实是出手相救了,而且还为了给她撑腰长脸不惜得罪人,又送了她那么贵重的宅院。

这人是霸道了一些,做事从不问她的喜好,可到底她是欠了他。

“罢了,就随你走一趟吧。”

秦宜宁将二白交给了寄云,“我和冰糖去一趟,你去告诉我母亲一声,就说我外头有事,你就在兴宁园照看一下我母亲,若是老太君请我母亲去,你只管跟着去,别叫人为难了她。”

寄云笑着点头:“姑娘放心吧。”抱着二白退下了。

秦宜宁就带着冰糖跟着虎子出了门。

第一百六十章 相思

马车一路飞驶,秦宜宁越看越是觉得四周的景物不对。

“这不是去踏云客栈的路吗?怎么王爷没在迎宾楼?”

“是啊。”虎子笑道:“要瞧病,在迎宾楼那么多人看着也不方便,何况廉老狗也在那。”

秦宜宁一想廉盛捷那色魔就觉得厌烦,也亏得逄枭还能想的周到。

不多时,马车便到了踏云客栈的后门。

秦宜宁下了马车,就瞧见两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正在等候着,见了秦宜宁都恭敬的行礼。

秦宜宁觉得这二人有些眼熟,想来是那日在宁苑见过的,便微笑颔首还礼。

二人都觉受宠若惊,急忙拱手,请秦宜宁进门。

冰糖跟在秦宜宁身后,低声道:“不知道钟大掌柜今儿个在不在。”

“没事,反正账册都已经送去了,今日不见也无所谓的。”

冰糖便点了点头。

虎子凑合在冰糖身边,低声笑道:“嘿,土豆精,我瞧着你好像长高一点了。”

冰糖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不像你,生的不矮,就是脑子不好,跟在王爷身边别的没学会,就学会油嘴滑舌耍赖皮了!”

虎子眨了眨眼,随即气的大叫:“你骂人可不要连王爷都带上啊!你可以说我耍赖皮,我们王爷怎么就耍赖皮了?!”

“不耍赖皮能装病?”冰糖又瞪他一眼。

秦宜宁听着两人拌嘴,又好气又好笑,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冰糖气鼓鼓的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狠狠瞪着虎子,而虎子也吹胡子瞪眼,不过眼里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前面引路的二人停下脚步,推开了“富贵阁”的门:“秦姑娘请进。”

“多谢。”秦宜宁便先一步跨进了门槛。

后头的虎子和冰糖互瞪了一眼,冰糖“哼”了一声,使劲跺了虎子一脚,就快步跟上了秦宜宁。

虎子看脚面上一个小巧的鞋印儿,噗嗤一声笑了。

门口那两个汉子见虎子一副傻样,都禁不住窃笑。

秦宜宁这厢转过屏风到了内室,就见逄枭穿着一身雪白的中衣,披着一件浅紫色外袍正斜倚着大引枕坐在临窗的罗汉床看书。

仔细打量,发现他的气色的确不大好,嘴唇有些发白,头发也有点凌乱。

“王爷身子不适?”秦宜宁自行在八仙桌旁的绣墩坐下。

逄枭将书册放下,一手撑着太阳穴,歪着头望着秦宜宁,“是有那么一些,所以才请冰糖姑娘来给本王看看,怎么没带着二白来?”

秦宜宁示意冰糖去给逄枭诊治,“听说王爷病了,既是来瞧病的,带着二白哪里方便。”

逄枭略有些低落的“哦”了一声,不过随即就笑了,“不打紧的,二白不来,能看看你也挺好的。”

这叫什么话!好像她都不如一只兔子!

刚冒出这个想法,秦宜宁又觉得不大对劲儿。

是了,她跟一只兔子争什么?

抬眸,正对上逄枭含笑的眼眸,秦宜宁气恼的瞪了他一眼,“瞧你倒是挺精神的,不像毒发。”

逄枭掩口咳嗽了两声,也不知是真的咳嗽还是忍笑,声音低沉又磁性:“的确是不大舒坦。”

这厢冰糖已拿了脉枕放好,给逄枭诊脉,仔细探过之后,站起身来,叹息道:

“这病虽不是毒发,可也凶险。 王爷,您也要想开一些,您这病虽然我不能治,说不定将来也能遇到个医术高明的人能治你的病,也算不得是绝症,不必太难过了。”

逄枭闻言平静的看向冰糖。

虎子大惊失色:“什么!王爷真病了?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治?你要什么药材我都去给你找来!”

冰糖认真的道:“王爷的相思病已经病入膏肓,恕小女子医术浅薄,不会治。”

虎子呆住了。

秦宜宁面色通红的瞪了冰糖一眼。

逄枭却是爽朗大笑:“好丫头,你果真医术高超,诊的极好。不过我不必等什么将来找什么名医,你这不是将药引子都给我带来了么。”眼神温和的看着秦宜宁,“瞧见你家小姐,我是什么病的都好了。”

秦宜宁又羞又恼,随手抓了桌上的茶碗盖子就朝着逄枭丢过去,“莫不是疯了,满口混吣!”

逄枭大掌随意就接住了那毫无力道青花瓷的碗盖,笑道:“哪里是疯了,不过是醉了。”

看到秦宜宁手上包扎的纱布,神色便是一变,“你的手怎么了?”刚才她的手藏在袖中,他竟没发现。

冰糖取了银针出来,示意逄枭坐正身子,道:“姑娘在府里揍了秦慧宁一顿,手上被金钗划破了两道口子,指关节也有些破皮和挫伤,倒是没有大碍,只是要疼一阵。”

说话间,已利落的在逄枭肩膀上落了针。

逄枭毫不在意的让她扎,因大马金刀的端坐在罗汉床上,就只能向着秦宜宁伸出一只手,严肃的道:“过来,给我瞧瞧。”

秦宜宁坐着不动:“不过是皮外伤罢了。”

逄枭眉头紧皱,眉心能拧个疙瘩,凤眼中满是急怒,俊朗的面容也染了煞气,声音禁不住拔高,声音低沉,直震人心:“还不过来!”

秦宜宁被他吼的一愣,水眸望着他,随即看向别处,像是没听到一般,依旧不肯动。

一旁的虎子却唬的身上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家王爷生气起来,周围长跟随的人都不敢忤逆半点,那仿佛野兽要吃人的森寒之气可不是谁都受得住的,秦小姐居然还敢当做听不见?

冰糖也被吓得停了手,呆呆的回头看向秦宜宁。

逄枭沉着脸站起身,也不顾自己膀子上还扎着针,便抓住了秦宜宁受伤的右手,压着怒火道:“叫你过来你不听,偏偏叫我亲自过来。以后为你好,你就要听话!”

“凭什么听你的,你是我什么人啊。”秦宜宁挣扎了两下却抽不回手,到现在心还因为逄枭的那一吼而震颤,神色之间更不自禁流露出几分委屈。

逄枭一看她水眸中一层雾气,就已经气短半截儿,麻利的解开她包扎的纱布,看到她手心果真划破了两道口子,虽然擦了药也不再流血,可伤口还有些红肿,手指的关节上更是有淤青肿胀之处,不免心疼的将她手凑到唇边吹了吹。

“秦慧宁欺负你?”

那语气森冷的仿佛只要秦宜宁点头,逄枭就能立即要了秦慧宁的命。

第一百六十一章 心动

秦宜宁的手被逄枭的大手握在掌中,清晰感受到他手掌上那些粗糙的老茧带来的摩擦,以及那明显高于她自身的温度。

她忙要抽回手,腕子却被逄枭不松不紧的握着,不至于握疼了她,却也退不得半分。

秦宜宁霞飞双颊,莹润水眸白了逄枭一眼,知道挣不脱也不挣了,只冷笑了一声道:“你未免小瞧了我,她是有心想欺负我,不过现在更惨的是她。”

逄枭眼瞧着方才还软绵绵、柔弱弱的人忽然就厉害起来,更觉得柔处更柔,厉害之处也更厉害,就像是没什么杀伤力的二白被热闹了,挠了他一把又用小屁股对着他似的,真真叫他喜欢的紧。

见二人之间气氛缓和,冰糖这才道:“王爷先坐下吧,针还没扎完呢,您身上旧伤不少,阴雨天时难免痛痒,回头奴婢给您开个调养的方子,少不得要吃上个一年半载的才能好转。”

虎子道:“王爷平日尽在军营了,要吃药调养也难。不过你只要肯开个好方子,我就是背着药材上战场去也要给王爷坚持熬药。”

逄枭就近在秦宜宁身边的绣墩坐下,冰糖取了针继续施展开来。

秦宜宁却听得出虎子话中的意思,问道:“怎么王爷的虎贲军立了大功不回去受赏吗?难道接下来又有战事?”

虎子闻言心下暗骂自己的失言,又感慨秦宜宁未免太过敏锐,不敢去看逄枭,垂下了头。

逄枭却是笑道:“你放心,就算操练起来再忙我也有法子来看你。”

秦宜宁听出他有作别之意,也知道他毕竟是大周的王爷,不可能永远留在大燕朝,虽有惜别,可这人说起话来未免太不顾忌了。

“王爷还是慎言为好,您这样做就不怕人非议误解?”

逄枭挑眉道:“真是奇了,本王打从第一日对你有了心思,就从来都不曾遮掩过,你自个儿出去问问,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本王心悦你?他们有什么好非议的?又有什么好误解的?”

这人简直是无可救药!

秦宜宁又羞又恼的道:“你怎么这样霸道!望你以后不要再这样说话,你心悦谁是你的事,不必拿我来玩笑了。你我二人本就是不同国家,不同立场,且又有家国恩怨横在中间,明知不可能的事,为何还要几次三番这般行事。”

“那就是说,若无家国恩怨,若无国别差异,你就会觉得咱们有可能了?大不了本王除了这些差异就是了。”

秦宜宁诧异的望着一脸认真的逄枭,此时的他一改素日在她面前玩世不恭,神色极为专注认真。

秦宜宁的心禁不住突的一跳:“你着实不必用如此沉重的话题来与我玩笑,我一个小女子,承受不起。”

“谁又告诉你这是开玩笑了?”

“你……”

秦宜宁被气的脸上涨红,可面对逄枭,她根本摸不透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他对她总是很霸道,行事从不问她的意思,却偏偏每件事都是为了她好的,让她气都不能真正气起来。他做事又无章法,想谋划一番都抓不住规律,又无法预料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这种人在官场上,合该就是被人恨的牙痒又毫无办法的类型,怎么偏叫她给碰上了!

见秦宜宁别开脸又不说话了,逄枭无奈一笑,道:“怎么生气了?你也不要想太多,你明知道许多事情是大势所趋的。”

仿佛是因看出秦宜宁不愿在此事上多言,逄枭也不在纠缠这个话题,叹息着道:“我知道你心里不踏实,你放心,我也不是那般轻薄的人,你可见过我撩过别人吗?”

秦宜宁脸上再度烧热起来,还不等她说话,一旁的虎子就先道:“四小姐,属下可以作证,我们王爷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这般上心过!”

他表情认真的就差要竖起三根手指来发誓。

逄枭满意的看了一眼虎子,又对秦宜宁道:“你且安心吧,我定会想法子娶你过门。”

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响,秦宜宁面红耳赤的瞪着逄枭,百般滋味交杂竟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我几时说要嫁给你了?”

“满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你不嫁我还想嫁给谁?”逄枭眯起凤眼,眼神中透着危险,“还是说,你喜欢尉迟燕那种书呆子?”

听他竟攀扯上太子,秦宜宁更觉得不可思议,“你何苦这样胡说八道来刺我。”

逄枭仔细打量她的神色,语气也略微缓和下来:“那小子空有一副皮囊,行事优柔寡断,只会做些写写画画的事,他配不上你。”

秦宜宁很想说:“那你就配得上我了?”

可话到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只是脸涨红成天边的晚霞,脸脖颈和耳朵都红了。

逄枭瞧她整个人都成了粉色,软的像是糯米糕让人恨不能咬上一口,就越发觉得心痒难耐。

此时冰糖已经拔了针,虎子去为逄枭预备了衣袍,他深深的看了秦宜宁一眼,就转身进了内室里去更衣。冰糖则是去一旁写药方。

秦宜宁垂着头看着自己被逄枭说话间仔细重新包扎过的右手,怔愣之间有些出神。

她讨厌逄枭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不只是不讨厌,有时候见了她,心里甚至还会隐约生出一些欢喜来。

他的确太过霸道,可是他做的那些事无不彰显他对她的重视和喜欢,这一切让她抗拒不能,却也心生暖意。

尤其是他几次三番对她的搭救和保护。

秦宜宁是个自小孤苦,独立惯了的人。她每每都是在为自己谋划,也为旁人谋划,不论是小时候对养母,还是回家后对孙氏,她总是习惯的将这些人纳入她的保护之下。

自小到大,她很少体会那种自己也会被旁人保护的感觉。她甚至觉得,自己也就是生了个女儿身的胚子,内里其实比男人还坚强。

也只有在遇到逄枭时,她才会真切的感觉自己也是个女子。也能知道自己也会有脆弱和需要依靠旁人的时候。

这种感觉,让她砰然。

可是在暗自欢喜和雀跃之时,理智又在不停的告诉她,他们之间横了太多的东西。

秦宜宁修长纤白的左手轻轻抚在右手之上,低垂的眼睫遮挡住她眸中的情绪。

逄枭穿了一身玄色的蟒袍出来,正看到秦宜宁低垂螓首沉思的模样。

她缎子一般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身后,白皙细腻的脖颈显得修长,侧脸的轮廓也十分姣好,微蹙的柳眉和低垂着的长睫,都表明她有心事,像是积了满腹的愁绪无从发泄。

这认知让逄枭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他从前还摸不清自己的想法,只觉得自己对秦宜宁应该是基于年少时的相遇才对她关心和好奇?

再或许是因为她至今的所有苦难都是因他父亲的幕僚而起,觉得她是无辜的,所以存了一些补救的心?

又或者是因为他们同样受控于人的命运?

逄枭承认,自己对她太霸道了,完全是那一点点占有欲作祟。

可这段日子他每每遇上她的事就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常常都是理智败退,感情占了上风,所做的一切都是偏向于她的,这让他明白,或许他的内心比理智更诚实,他对她的喜欢可能比预想要多。

起初他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家国,且关系复杂,她的父亲又是大燕名臣,他作为大周唯一的一个异姓王,想要明媒正娶她恐怕很难。

但是越是相处,他的心就越是偏向于她。

他甚至开始觉得,就算娶她会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甚至要改变他从前的许多计划,需要重新部署许多事,这些仿佛也都变的值得了。

或许秦宜宁还有所抗拒。

但是在逄枭心里,他已经将她当成自己的女人。而让自己的女人皱眉,这是他作为男人最大的无能。

“怎么了?”逄枭蹲在秦宜宁面前。

秦宜宁诧异他的动作,忙摇了摇头,珍珠步摇在脑后晃动出明亮的光晕。

“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跟我说。”逄枭语气十分认真。

他如此亲昵自然的话,让秦宜宁有些恍惚,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如此自然的说话也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王爷,您不必……”

“叫我之曦便可。”逄枭拉着她的手站起身,“我早就与你说过,我表字之曦。”

秦宜宁的脸再度涨红,低着头不肯回答。

称呼一个男子的表字,那是多么亲昵的举动?

见她将脸都要垂在他胸口去了,逄枭心情大好,笑道:“我的属下送来几匹大周良驹,我挑了两匹温顺的出来,一匹送给你,一匹送给唐姑娘算作她给我治病的谢礼。今日天气晴好,我带你们去城郊遛马如何?”

冰糖一听眼睛就亮了,顾不上收拾出诊箱就急切的道:“王爷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了。”逄枭微微弯腰,去看秦宜宁的脸:“怎么样?去不去?”

秦宜宁很想去。

她虽没学过正经的骑术,但却是会骑马的,因以前被野马救过性命,又与野马群在一起生活过的经理,她对马有一种特别的喜欢。

只是,跟着他去骑马,有些于理不合。

逄枭一把拉住了她没受伤的左手,手上的力道很是温柔,言语中却充满不耐烦:“就不该问你的意思,下次直接绑了你就走便是。”

秦宜宁就那么被拉下了楼。

虎子和冰糖则是欢快的跟在二人身后。

第一百六十二章 飞醋

秦宜宁久在深宅,虽然硕人斋就坐落于侯府后花园旁,凭栏便可看到引入的人工湖和草木山石。但人工穿凿的景色再美,也不及面前的自然景色让人心胸开阔。

此处已是城外,南地春早,四月时节入目的已是一片草长莺飞、新绿延绵。

秦宜宁与逄枭并肩而立,举目四望,宽阔的草地偶有时新野花错落点缀其间,远山重峦叠翠,不远处并不甚宽的小河映照着一碧如洗的天色,水声潺潺,更有灰白的兔子偶然在草地上欢快的蹦过,白色的蝴蝶在不知名的野花上翻飞起舞。

呼吸间满是春日特有的青草的香气,近处几匹马儿低头吃着草,让秦宜宁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山中那段虽然艰苦却自由自在的岁月。

“怎么样?喜欢吗?”逄枭负手低头问她,眼神中有些小心翼翼,像个渴望得到夸奖的孩子。

秦宜宁轻笑出声,颔首道:“很喜欢,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见她不在绷着脸,老学究一般的强调什么礼教什么身份,逄枭也觉得十分欢喜,笑道:“我是自在惯了,没事就喜欢骑着马出来跑一段,偶然之间发现了这里,就想着带你也来看看。”

大手握住了她的手往一旁的几匹马走去。

秦宜宁脸上爆红,挣扎了两下,却被他大手握的更紧了,往四周看,却见逄枭带来的人无不垂眸敛容面无表情,秦宜宁心里这才舒坦了一点。

逄枭指着不远处一匹高大的白马,笑道:“这是白云,送给你的,你看看可喜欢吗?”

秦宜宁几乎只是一眼就被面前这匹神骏非常的白马迷住了,它身上呈闪亮的银白色,没有丝毫杂色,毛色光亮的像是一匹在阳光下泛着光的银白缎子,毛突突的大眼睛水润又温柔,见了秦宜宁靠近,竟自己挣开了牵着马的随从,欢快的小跑到秦宜宁跟前,低下头来轻轻去蹭秦宜宁的脸颊和脖颈,亲昵的仿佛他们是一同长大的一样。

秦宜宁喜欢的笑出声,伸长臂去搂住了白马的脖子:“你叫白云?你喜欢我吗?”

马儿轻轻的蹭着秦宜宁的脖颈和脸颊。

“你真漂亮,我好喜欢你啊!”秦宜宁搂着白云不放手。

逄枭从未见过秦宜宁如此欢乐,从未听过她这样清脆的笑声,也从没听过她又娇又软像是哄小孩子那样的语气。他记忆中的秦宜宁,总是谨慎自持、聪慧果决的。她理智、坚强,根本不像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而像个历尽千帆的成年人。

也只有现在这样活泼欢喜的她,才真正是个十五岁的姑娘。

她的声音就像是毛茸茸的小刷子,刷在逄枭心尖儿上。

其实,他也很想搂着她的脖子对她说“你真漂亮,我好喜欢你啊”。

秦宜宁搂着白云的脖子回头问逄枭:“王爷果真要把它送给我?”她灿烂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两颊的酒窝极为可爱。

逄枭目光柔软的一塌糊涂,笑道:“自然是真的,白云也是一匹汗血马,它是乌云的远亲,算是他的弟弟,你往后要是想我了,让它带着你出来走走。”

逄枭接过虎子递来的缰绳,拍了拍他那匹通体毛色乌黑发亮的战马。

秦宜宁连连点头,“乌云,白云,听起来它们就是亲戚。”她接过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裙摆轻扬,在马身上划出优美的弧度。

逄枭看到她潇洒上马的姿态,和背脊挺直端坐马上英姿飒爽的模样,心里竟擂鼓一般砰砰的跳了好几下。

他征战沙场,戎马倥惚,欣赏的自然不会是娇滴滴的那些柔弱女子,也不喜欢空有外表只知矫揉造作的女子,他被秦宜宁吸引,虽也因为她的容貌,可更多的却是因她的心性和处事。

但是今天,只是秦宜宁一个翻身上马的动作,就真正的撞到他心上了。

逄枭仿佛听见了烟花窜上天空炸开的声音,她果然就是本该属于她的,能文能武,刚柔并济……

秦宜宁哪里还有工夫去注意逄枭的表现?她一抖缰绳,白云立即兴奋的撒开四蹄跑了起来。她压低了身子,长发在脑后飞舞,裙衫在风中飞扬,耳边听见的是呼呼的风声,风打在脸上身上,清爽的空气中夹杂着草香和花香,她觉得沉郁在心里的所有憋闷,此时都在广阔的天地中化作无形。

虎子和几个精虎卫见秦宜宁竟然上马就跑了,原本还紧张兮兮的去追。开玩笑,要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让秦小姐出了事,王爷非生吞了他们。

可不过呼吸之间,白云就已飞窜出数丈之远,他们的马虽然也跑得快,但根本跟不上白云的速度。

幸而仔细看来,秦宜宁的骑术十分精湛,才让他们都松了口气。

虎子调转马头,又跑回了逄枭身边。

见逄枭竟然抓着缰绳站在乌云的旁边发呆,且眼神迷离,似正沉思,不由得有些担忧:“主子,四姑娘都跑远了,您不追上去瞧瞧吗?”

逄枭这才回过神,稳了稳心神也跳上马背。往远处看去,秦宜宁的身影已经化作了一小点。

逄枭失笑道:“以白云的速度,只这么追是追不上的,放心吧,她待会儿就回来了。”

虎子道:“想不到四姑娘骑术如此精湛,而且白云平时多傲啊,我摸两把都不成,见了四姑娘竟然就那么黏糊上去了,真真是一点汗血宝马的骄傲都没了,难不成现在的马儿也会看美人了?”

虎子话音方落,就感觉背脊冷飕飕的,回头正对上逄枭似笑非笑的眼神。

虎子心里一个激灵,仔细回想方才说过的话,立马汗如雨下。

他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讽刺他家王爷的意思!

“嘿,主子,我去看看土豆精啊。”虎子一拨缰绳,落荒而逃,去追一旁骑在枣红马上兀自开心的冰糖。

逄枭有些好笑,策马往秦宜宁的面前迎去,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他是不是不该送秦宜宁一匹公马?

他应该挑选一匹母马送她的!

一想秦宜宁搂着白云夸它漂亮,还说喜欢它,逄枭不禁有些郁闷。

秦宜宁都没搂过他,没夸他漂亮,也没说喜欢他呢!

他都不如一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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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长亭

秦宜宁许久都没有如此爽快过,自从回到侯府,她的日子便如履薄冰,一心筹谋为的只是能将日子过下去。后来又经历了外祖家的沦丧,她被逼参与和谈,母亲差一点被枭首,自己又被外祖母掳了去……

种种一切细数下来,她回府后不到半年的时间,动过的脑筋比在外面长了十四年还多,对自己的压抑和克制也同样到达了极限。

今日信马由缰一番,竟将她所有的烦恼都甩开了似的。

渐渐缓下脚步,望着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身着玄色蟒袍的男人,秦宜宁的心思有片刻的恍惚。

高大英俊的男子端坐在毛色黑亮的骏马之上,腰背笔挺,带着军人特有的阳刚和英气,配上他的长眉凤目、高鼻薄唇,俊俏中透着洒脱,笑容里还有几分愉快和天真。

自相识以来的一幕幕涌上心头,秦宜宁脸上难以自制的泛起了潮红,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怕被他的风姿和锐利灼伤了眼。

逄枭策马到了近前,二人都勒住缰绳。白云和乌云仿佛相熟,打着响鼻靠近彼此,交颈贴面、耳鬓厮磨着。

逄枭笑望着秦宜宁,“如何?跑上一会儿心里是不是畅快多了?”

秦宜宁面颊上红扑扑的,重重的点头道:“许久没有如此自由的跑上一跑了。还要多谢你将白云送给我。”

“要谢我,难道就只口头上的?”

逄枭一抖缰绳,便与秦宜宁策马并行,一黑一白两匹汗血宝马缓步向着官道的方向走去。

秦宜宁笑道:“王爷难道是这样小气的人?好吧,你说要我如何谢你?”

“要你以身相许,你答应不答应?”逄枭笑了起来。

秦宜宁脸颊倏然涨红,面红耳赤的瞪他,“王爷怎么总是这样开玩笑,又不是登徒子,偏偏将这种话挂在嘴边上,没的叫人听了去笑话。”

“谁敢笑话我?”逄枭凑近了秦宜宁一些,认真的望着她:“再说,我也不是在开玩笑。”

秦宜宁抿着唇,长睫忽闪着一言不发,只任凭逄枭牵着她的缰绳,让白云与乌云并行。

逄枭的角度,能看到她绯红的耳廓和脖颈,还有她紧张之时颤的如同蝶翼的长睫,见她不言语,逄枭一阵欢喜。

她不拒绝,便是不讨厌他,说不定她也是心悦他的。

不急,不急,只要她不讨厌他就有希望。

逄枭轻笑出声,忽然催马向着官道奔去。

秦宜宁被唬了一跳,连忙抓住了缰绳,“怎么忽然就加快速度了,倒是吓了我一跳!”

她嗔怪的言语被风传到耳畔,柔柔软软的,让他从心底里往外的痒。

蓝天碧树,天高地阔,他骑着心爱的马,身旁还带着心爱的女子,逄枭只觉得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满足,一股豪情油然而生,让他朗声大笑起来。

笑声长纵,跟在后头的虎子和两名精虎卫感受得到那畅快和豪情,也都笑出声来。

虎子想起军中的战歌,便扯着脖子大声唱道:“‘批铁甲兮,挎长刀。与子征战兮,路漫长。’①”

虎子的声音是介于少年与青年时特有的嘹亮,苍茫天地之间,骤然出现如此中气十足的歌声,听的秦宜宁未免也身心激荡。

正当秦宜宁回头看去时,身边却响起逄枭低沉浑厚的歌声:“‘同敌忾兮,共死生。与子征战兮,心不怠。’”

两名精虎卫也跟着高声同唱:“‘踏燕然兮,逐胡儿。与子征战兮,歌无畏!’”

男子低沉浑厚的声音,没有婉转的技巧,只有满腔的豪情,在如此辽阔的一片天地,有同袍在侧,有热血奔腾,这些军中的铁血汉子唱出的战歌大气磅礴,有山崩海啸之势,震的秦宜宁心头颤动,面颊生晕,甚至有纵马疆场的期待之感油然而生。

这些都是真正饮马疆场的男儿,即便不同国别,身在乱世之中,宁得一身剐,也要安戍自己的国家。

可是对比大燕朝京中的繁华和腐败呢?

想到昏君和妖后整日寻欢作乐、胡作非为,有胆量谋害功臣,却无沙场弯弓、踏平外强的魄力,秦宜宁又不免多出几分悲叹来。

奔了一段路,逄枭便放缓了速度。

秦宜宁定睛看去,却见不远处的官道旁竟有一大群人,虽距离尚远,她也一眼就看到了为首之人是身着正红官服的秦槐远,其余人各个身着官服,因不相识而看不清脸面,却也能分辨得出,这群人中有大燕朝官员,也有大周朝的军兵。

秦宜宁的心里咯噔一跳,询问的看向逄枭。

逄枭却已放开她的缰绳,带着虎子与两名精虎卫策马上前而去。

秦宜宁自然放慢了马蹄,与冰糖远远地停了下来。

冰糖也有些错愕,低声道:“姑娘,他们这是……”

“怕是来送别的。今日应该是王爷启程之日。”秦宜宁神色之中难掩复杂,幽幽轻叹了一声,心中竟说不出的怅然。

这个人诓她出来,怕也是想再见一面。

只是有了方才的欢乐和畅快,忽然之间却要面临别离,秦宜宁的心里竟说不出的酸楚,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眼中竟然有了泪意。

真是不妙。

她与他又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难过?

秦槐远这厢见逄枭一行后头竟还跟着自家女儿,且秦宜宁和冰糖骑着的马都格外神骏,与大燕的马相比都要高大一些,便知这应该是逄枭送的,今日他们出来想必也是逄枭计划的。

秦槐远不免有些无奈。

今日在场送行的礼部官员颇多,原本逄枭与秦宜宁之间的谣言就已传的满城风雨,又是当众表明心迹,又是送宅院,如今逄枭要回国,一个不该有女眷出现的地方,竟然出现了送行的女眷,这岂不是更加做实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礼部官员此时已与逄枭寒暄起来,说的无外一些客套话。

送行和护送的队伍便整齐的向前移动。

趁着逄枭策马率人走在前头,秦槐远忙快步到了秦宜宁跟前,道:“你与唐姑娘先回去吧。”

秦宜宁点点头便要应下。

谁知距离那么远,逄枭居然还能听到这里的动静,回过头来道:“此处距离京城已很远了,让秦小姐独自回去怕不安全,反正已经到了此处,不如就让她随行,一会儿在跟随秦太师一行回城也未尝不可。”

礼部官员们对视了一眼,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廉盛捷则是盯着端坐在白马上的秦宜宁发呆,满眼的艳羡垂涎之色。

秦槐远闻言,也只能叹了口气,上了自己的马,道:“你就跟着来吧,稍后随为父回去。”

秦宜宁只得点头,遥遥的瞪了逄枭一眼。

虽然知道他或许是舍不得骤然离开,只是想办法与她多一会的相处时间,可他将一切都计划好,却不肯告诉她的感觉,还是叫她很是不爽。

谁知道被秦宜宁瞪了的逄枭非但不怒,还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潇洒的继续与身边官员寒暄,反倒是秦宜宁被气的面色通红。

说话之间,队伍便向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送行的文官便要回程了,接下来的路,自有负责保护使臣安全的大燕士兵和逄枭身边的精虎卫继续护送他向前。

队伍缓缓停下,逄枭便对一旁随行的廉盛捷道:“本王奉召回京,今后燕、周两国之间的赔款等事就交给廉大人了,望大人不忘正事,切勿辜负皇恩才是。”

廉盛捷嘴角抽搐,如今他是被逄枭打怕了,一见到他就想躲,就算他用高高在上的训诫语气来说话,他也只想着让逄枭快滚了事。

是以廉盛捷极为恭敬的拱手应:“王爷放心便是。”

逄枭挑眉一笑。

送行之人中,有少数怀疑逄枭在周帝心中地位有所下降的人就再度掂量了起来。

逄枭到底是周朝皇帝的拜把子弟兄,若真的地位下降了,廉盛捷这种骄傲之人哪里会服气逄枭如此训诫?恐怕传言的真伪还要斟酌。

逄枭已驳马走向秦宜宁近前。

乌云黑亮,白云银白,两匹同样珍贵的神骏宝马见了面就交颈厮磨。

端坐在乌云上的逄枭面带微笑看着秦宜宁,直将秦宜宁看的恨不能立即从白云的背上跳下去落荒而逃,心里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言语。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秦小姐多保重。”

秦宜宁暗自松了口气,“忠顺亲王保重。”

逄枭又对秦槐远拱手:“秦太师。”

秦槐远还礼道:“王爷一路顺风。”

两厢作别,虎子也对着冰糖做了个鬼脸。

这一次便是真的道别了。

逄枭与虎子调转马头向着队伍前头而去。

秦宜宁微微蹙眉看着他的背影。

谁知正在这时,路两旁忽然传来一阵磅礴错杂的马蹄声,左右看去,竟有三十多骑从两边的山林和树丛后窜了出来,人人手中都有兵刃,刀锋与剑锋在阳光下闪着雪亮的光芒,杀气腾腾的奔了出来。

“杀了姓逄的!”

“杀了他!”

……

三十多个汉子的吼叫声响彻云霄,眨眼就冲进了队伍。

所有人都想不到,送行的路上竟然会埋伏着刺客!

秦宜宁紧抿红唇,评估着己方与对方的战力,刚要回头与秦槐远说话,却突然感到腰间一紧,下一刻身子腾空,随即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逄枭竟然疾奔而来,一把将她从白云的背上抱到了自己怀里,随手抽出佩剑挥舞着劈开砍到面前的刀锋,剑鞘一拍乌云,乌云就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带着逄枭和秦宜宁飞驰向前,急速奔出了送行的队伍,将那一片纷乱甩在身后。

“别让他们跑了!快追!”

刺客吼声震天,竟也策马追了上来。

①:出自两千多年前东汉时期的军歌《马踏燕然》。典故“燕然勒石”,窦宪出塞追击三千里,大破北匈奴,登燕然山,刻石记功,当时东汉的士兵正是唱着这首军歌大捷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定情信物

黑马疾驰,白云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也跑在乌云身后不远处。

再后面便是虎子和逄枭随行的两名侍卫远远跟得上,而那追击的三十多个刺客却也都紧盯着他们不放。

错杂的马蹄声和喊打喊杀声就在背后,秦宜宁不知秦槐远的情况如何了,紧张的想往后看,却被逄枭高大的身子挡了个结实。

“抓紧了,别怕!”逄枭一手环着她的腰,话音就在耳畔。

乌云加快了速度,冷风呼啸,吹的她长发凌乱,劲风刮的她脸颊生疼,又因侧坐,马鞍的大小又有限,她坐的极不舒服,又生怕自己摔下马背,这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能紧紧抓住逄枭的衣襟将脸埋在他胸口。

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逄枭的眼神能柔出水来,一只铁臂环着她,仿佛在她身周筑成一道坚实的围墙。

“不必担忧,现在看来,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送行的官员应该无碍。”

秦宜宁惊讶他竟能读懂她的担忧。

逄枭又道:“现在你却被我拉上马背了,被我连累,你怨不怨我?”

“都这个时候了,还问这些。”秦宜宁抬头看他,又觉得这个姿势太过暧昧,身体都僵硬起来,飞速低下头:“怨你做什么。”

话音方落,秦宜宁便听到他低沉又愉快的笑声,她距离他如此之近,甚至听得到他胸腔之中的震动,她的脸烧热起来,想保持距离,可马背上空间又有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逄枭此时真真恨不能将她永远留在身边,就这么带着她策马远去,离开所有的尘世纷扰和朝堂纷争。

他方才从她眼神中读出许多情绪,有窘迫,有紧张,有不安,唯独没有他最怕看到的怨恨。

她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她聪慧又理智,狡诈却也仁义,她能够明白他的苦心,即便因为他而身陷危险也不会迁怒。

逄枭的手臂将她圈的更紧了。

秦宜宁也只能认命的被他这般搂着,可是心底里却不知为何有一簇小火苗燃烧起来,那热度一直蔓延至脸颊,直烧的她脸色如红布一般。秦宜宁甚至在心里唾弃自己,他们现在是被追杀,如此危急时刻她竟还有闲想那些有的没的。

逄枭一路带着秦宜宁向前飞奔。乌云撒开四蹄跑的极为尽兴。只是刺客穷追不舍,乌云又是驮着他们两个人,跑了一个时辰之后,打了个呼哨叫来白云,带着秦宜宁利落的跳上白云的背。

白云看似温顺,实际上体力、耐力都与乌云不遑多让,只是虎子和那两名精虎卫的马却已疲倦不堪。

逄枭回头做了一个手势。

虎子和精虎卫立即放缓了速度。

此时已近落日时分,秦宜宁眼瞧着逄枭做了个手势之后,白云和乌云跑的更快了,背后的追击声渐远,她更加担忧起来:“王爷!咱们就这么走了,虎子他们怎么办?”

逄枭很是感慨的轻笑出声:“这个时候你还担心旁人?不必担忧,他们自有办法脱身。”

秦宜宁眉头紧锁,“可刺客那么多的人……”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秦宜宁闻言,也只能沉默。这个时候她唯一可做的便是依靠逄枭,再无它法。

日月交替,眨眼之间便已到月上中天之时。

背后不远处依旧有追击的马蹄声,而乌云和白云早已经轮流载着他们跑了将近六个时辰,即便是汗血宝马,体力也会有极限。

秦宜宁担忧的凝眉,“王爷,他们如此穷追不舍,咱们该怎么办?”

逄枭回头看了一眼,目露沉思。

秦宜宁此时半边肩膀都冷的麻木了。

春夜湿寒,她又是坐在急奔的马上,阳光下的冷风清新非常,可深夜的风却十分湿冷。

耳边传来逄枭的叹息,秦宜宁察觉到马速慢了一些。

秦宜宁抬头,焦急的问:“怎么了?”

逄枭大手搂着她,摩挲着她冰凉的肩膀和手臂,“冷吗?”

“这点冷算不得什么,如此紧要时候,还哪里有心思在乎这些。”

她说的冷静,可逄枭却很心疼。

马速又缓了一些。

秦宜宁更加焦急,“你是不是受伤了?”若不是受伤,逄枭是不会减速的,要知道后面紧追不放的刺客就像是一群紧咬猎物的饿狼,逄枭双拳难敌四手,哪里能够招架?

逄枭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又愉悦,“我没受伤,别担心。”

他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扣着她的后脑,猝不及防的低头吻上她的唇。

她毫无防备的被他侵入,唇舌交缠之下,她甚至吓得忘了呼吸,而相触之处却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传遍了全身,令她忘了冷,也忘了被追杀的恐惧。

逄枭急切又霸道的索求,身上泛起一震燥热,看着她在他臂弯中软化成一滩春水,真真恨不能就这样带着她走。

良久,唇分,秦宜宁才急促的呼吸起来,“你,你怎么……”

“这个给你。”

手腕上一凉,借着明亮的月色低头看去,逄枭正将一串红豆手串系上她的手腕。

“这是我亲手做的,从前没做过,糙了些,你别嫌弃,这算是……算是信物。”

逄枭又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口,“我一定会想办法娶到你,不管咱们中间有什么阻碍,你都只管放心,我都会处理妥当,只有一点,你记着,你是我的人了。”

秦宜宁的心砰砰乱跳,脑子已快不够用了。

逄枭强硬的话语却仍旧在耳边缠绕:“不论是谁,不管是他看上你,还是你看上别人,只要被我发现,我都会杀了他!”

“你……”

“记着,你只能是我的。”

逄枭在她颤抖的睫毛又落一吻。

追击的马蹄声就在逄枭的背后。

逄枭却勒停了乌云。

秦宜宁强迫自己镇静,心里却有些怀疑了。

果真,不过呼吸之间,就听追击之人的马蹄声整齐的停了下来。

虎子翻身下马,到近前来行礼:“王爷。”

“嗯,大燕送行的人距离此处还有多远?”

“他们一直穷追不舍,不过大燕的战马与咱们的马匹不同,距离此处至少还要一炷香的时间。”

逄枭点了点头,挥手让人退下,随即双手搂着秦宜宁纤细的腰,低着头温柔的望着她,声音温柔的道:

“别生气,我只是想多与你相处一会儿。今日一别,再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秦宜宁抿着嫣唇并未说话。

逄枭见她沉默,便叹息了一声,嘱咐道:“待会儿你带着白云找一处僻静所在藏身,你父亲的人很快就能追来,你的安全可以保障。到时候你就与众人说,我被一群鞑靼刺客追杀的,怕牵累你,寻机在中途将你藏了起来。若是有人问你为何知道那些刺客是鞑靼人,你就告诉他们,那群人追杀急了,说的都是鞑靼语,记住了吗?”

秦宜宁面色复杂的望着逄枭,“从今日一早你说毒发要治病开始,所有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逄枭哑然,点了点头。

“王爷果真智谋无双。”秦宜宁细想,其实今日的破绽很多,譬如那些刺客出现,为何不杀大燕送行的官员一人,却紧追着逄枭不放,逄枭一路上虽然将她保护的很好,却也未见惊慌之色。

只是她在逄枭怀中,被扰的心湖荡漾,根本无法细细思考,失去了平常心,才失去了准确判断的能力。

明明是他安排好的人,他将他们说成鞑靼人,为的是什么?

他又是如何知道鞑靼人也在京都的事?

如果鞑靼人在大燕人送大周忠顺亲王离京时趁机行刺的消息传开,那会造成什么后果?

曹雨晴应该已经将她抓到的那些鞑靼人交给皇帝了,那些人招供的口供,皇帝也该听过了。皇帝并不笨,那些人只要稍微露出一点口风,就能将曹国丈牵扯出来。

如今逄枭的谋划,等于是又在曹国丈勾结鞑靼人的事上又烧了一把火!

如此算来,逄枭此举,也是为了送她和父亲一份大礼……

“你可真是……”秦宜宁叹了口气。

逄枭紧张的望着她,一直观察她的神色,她被他强

吻并未动怒,被他威胁不许看上别人,也未动怒。也只有在得知今日之事都是他的安排之后才略有些迟滞。

现在又是一副想开后感慨的模样。

逄枭悬着的心放下了,禁不住笑了起来,在她耳畔道:“宜姐儿。你分明也是心悦我的,还不承认么?”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秦宜宁浑身一颤,推了他一把。

逄枭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小兔子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拍了一下。

看了看天色,再听听身后的动静,逄枭叹息了一声,双手握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放下马背,俯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去藏起来吧,不要担心其他,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

秦宜宁便牵着白云退开了几步。

逄枭向身后的虎子示意,随即一扬马鞭,道:“在你大燕的地盘上还被鞑靼人追杀,本王很不满意,让你们皇帝看着办吧。”说着一夹马腹,乌云便飞快的奔了出去,虎子与侍卫也都跟上。

秦宜宁站在路旁,眼瞧着那群假冒的鞑靼人也如影随形的追了上去,这才叹了口气,牵着乌云往一旁的树林走去。

小剧场:

宜宁:这辈子走过最坑的路就是王爷的套路!

逄枭:小兔兔好像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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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询问

秦宜宁并未等多长时间,官道上远远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计算着时间差不多,想是大燕负责护送逄枭的人追来了,便牵着白云离开密林,翻身上马,往官道的方向去。

月色下,白云银白的毛色泛着一层白光,在被露水打湿泛着莹莹晶光的草地上飞驰,就像是一匹神驹天马,端坐在马上的人一身素色锦缎也泛着淡淡的亚光,很难让人忽视。

大燕追上来的约有二十多人,看到秦宜宁便都缓下了速度。

眨眼间,秦宜宁策马到了近前,众人看清是她,都惊讶的道:“秦小姐?”

秦宜宁颔首:“是我,我父亲和崔大人他们呢?”

“真是秦小姐?太好了,安平侯与崔大人都在后头,我等负责追击刺客保护大周王爷。秦小姐没事就好!”为首之人想了想,道:“我等还有要务在身,不能在此处多做停留,秦小姐怎么会在此处?”

不等秦宜宁回答,那人又道:“我安排一人在此处保护小姐,稍后安平侯一行就到了。”

“大人的正事要紧,如此就有劳大人了。”

秦宜宁理解的颔首。

这些人奉旨护送忠顺亲王出境,是一定要将逄枭护送出大燕朝国土的,若是使臣在大燕的地界上有了什么闪失,以大周皇帝的性子保不齐还会提出什么无理取闹的要求来。

那人见秦宜宁如此通情达理,不免在心内感慨秦家的好教养,又见秦宜宁夜色下端坐马上英气勃勃,只看一眼就觉得脸上发烫,忙低下头不敢再多想。

吩咐了一人留下保护,其余人就继续策马追了上去。

留下保护秦宜宁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上前来行了礼就站在了不远处。

秦宜宁见他知礼,便也下了马,一下下摸着白云银亮的鬃毛。白云很是享受似的,低下头来蹭了蹭秦宜宁的脸颊,白云和乌云一样,除了出色的血统、耐力、速度和爆发力外,他们还都是一样很通人性的马,也许他们的智慧都可以比得上人类七八岁的孩子了。

是以秦宜宁对待白云,就想对待一个聪明的小孩,很是温柔。

在这荒野里,也亏得有白云在,才让她多出几分安全感。

灯了足一炷香的时间,又有一阵马蹄声喧嚣而来。

秦槐远等官员远远的就看到官道旁的白马和一身素淡衣裙的女子,都急忙减了速度。

秦槐远匆忙的跳下马背,双足落地的一瞬间两腿都有些发软。他一介文臣,策马狂追了六个多时辰,体力早已不支,却因自己的宝贝女儿被人带走陷入了追杀中而心焦不已,提着一口气咬着牙一路坚持下来。

快走了几步,秦宜宁就已经迎了上来。

秦槐远见秦宜宁衣饰整齐,只是长发略微有些凌乱,不似遭受过不堪之事,也没有受伤,终于能够长出一口气。

“宜姐儿你没事吧?”

“父亲,我没事。”秦宜宁给秦槐远行了一礼,见崔大人等礼部官员一个个歪歪斜斜的下了马,便惊魂未定的道:“才刚逄小王爷好容易甩开了那些鞑靼刺客一些距离,将我给藏了起来,就自己带着侍卫将刺客引走了!鞑靼人那般悍勇,若是逄小王爷在咱们大燕出了事,怕不好与周朝皇帝交代啊!”

“鞑靼人?秦小姐所言当真?你如何判断那些是鞑靼刺客?”崔文庆面色紧张的问。

秦宜宁脸色苍白,眼中仿佛含着泪水,解释道:“我曾经在梁城见过一些鞑靼人,听过一些鞑靼语,方才那些人追的急了,吆喝叫骂声都是鞑靼话,那些人又都身材高大,与咱们大燕人的身形不同,是以可以判断。”

“这……情况真真复杂了,安平侯,您看这件事……”

崔文庆与其余礼部官员如今是累的浑身都疼,腿磨破了皮不说,不沾水米一直狂奔,*也快要颠簸成浆糊,再一听这等牵涉到鞑靼、大燕与大周三国之间关系的事,哪里还能有主张?

秦槐远略一想,当机立断道:“此事还需请皇上定夺,咱们即便追上去也帮不上忙,就命令护送的那些兵士按照原路线追击,咱们立即回京要紧。”

众人闻言皆颔首,留了十几人护送这些大人们,其余人则是按照原本逄枭离京的路线追了上去。

只是他们来时便是快马加鞭的跑了六个多时辰,回程时众人如此疲惫,自然不可能不吃不睡,速度也比不上来时,骑着马跑了一段路,到天明时分遇到个小镇去征用了数辆马车,加上中间休息的时间,直到了第三日的上午才回到京城。

此时的逄枭一行怕早就走出了奚华城了。

一路上因男女有别,秦宜宁被单独安置在一辆马车,并无与秦槐远细说的机会。

一直到进了京城,秦槐远打发了其余官员各自回家修整,自己则要入宫去回皇上的话,将马车停在半途中,父女两人下了车走到一处视野开阔处,这才有了说话的时间。

“宜姐儿,鞑靼人果真来追杀逄小王爷?”

秦宜宁闻言禁不住笑了:“我就知道当日的说辞是不能让父亲全信的。”

秦槐远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笑道:“曹国丈虽勾结了鞑靼,可他为的也是要给自己牟利,却不是引狼入室。那件事曹氏已经告诉了皇上,曹国丈应该正是紧张的时刻,绝不可能任由鞑靼人在此时刺杀逄小王爷给他自己添乱。”

“父亲明鉴,事情正如您所说。”

秦宜宁将当日逄枭安排自己的人假扮成鞑靼刺客的事解释了一遍,言语中自然是避开了逄枭与她之间的事。

只是秦槐远听罢,面上仍旧多了一些复杂和了然。

待秦宜宁说罢,却是沉思了片刻,问:“宜姐儿,你对逄小王爷怎么看?”

秦宜宁原本一本正经的等着秦槐远分析接下来该如何办,谁知父亲竟然会问到逄枭。

一想到那人,她就不自在起来,强作镇定的道:“也没什么怎么看的。”

“没什么?”秦槐远笑着指了一下她手腕上的红豆手串:“那日送行时,为父不记得你手上有这个,可找到你时,你已经戴着它了。”

秦宜宁闻言,粉颊腾的红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施魅

秦槐远见女儿这个样子,心中哪里还有不懂的?

逄枭生的那般容貌,有气魄,有谋略,称得上是个“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英雄人物,他对待秦宜宁肯用心,加之前后救了她多次,秦宜宁又不是铁石心肠,哪里会无动于衷?

仔细打量自家女儿一番,秦槐远禁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也难怪逄枭那样的英雄人物都难过这一关。

“罢了,为父不多问你们之间的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己该有分寸。”

秦宜宁赧然,不过也有些意外:“父亲不反对吗?”

“反对什么?他是个枭雄,配得上你。”

“可是我与他之间,毕竟有太多的阻隔。”

秦槐远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负手笑着道:“其余的暂且不论,只说逄中正之死。若他真是个纠结此仇不放的人,现在为父必定已经不能活着站在这里。当年我的确是用了离间计,但逄小王爷想必心里也是清楚,若非北冀皇帝早就猜忌逄中正,也不会借题发挥了。”

“而且你或许不知道逄小王爷的身世。”

秦宜宁闻言,好奇的看向秦槐远。

秦槐远道:“逄之曦的母亲姚氏,当年是逄府的一个婢女,逄中正一次酒后乱性,强迫了姚氏,逄中正的嫡妻是个极为善妒的,得知姚氏被逄中正看上,不等抬为姨娘就给赶了出去,为防备有庶子生出来,背后还暗地里派人去谋害过,幸而姚氏聪慧,蒙混了过去。”

“逄中正一直不知与自己春宵一度的姚氏什么时候被打发了,所以更不知道她后来有了身孕,后来他们一家坏了事。逄中正到死也不他在世间还有一丝血脉。”

“这么说,逄小王爷对他的生父和嫡母,都没有感情了。”

秦槐远点头:“可以这么说,而且他年少时,是被强迫参军的,他恐怕还很怨恨自己的身份。”

“这是怎么说?”

秦槐远叹息道:“你当他是如何一步步成为杀人不眨眼的煞神的?他原本跟着他外祖一家和他生母,在小镇上过安逸的日子,他外祖一家利用姚氏回去带的银子开了个小饭馆,虽不算富贵,可也吃穿不愁。但是周帝李启天当时着力于推翻北冀的暴政,是以利用逄中正的旧部,找到了姚氏,待见到了逄之曦后,只看容貌就能确定他的身份了。”

“周帝当时不过是个农民起义的首领罢了,并无多少号召力,他便将逄之曦强行带进了军中,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的哄着他从了军,其实只是为了扯着为护国将军报仇的大旗招兵买马,逄小王爷当年入伍时,是直接被人从家里绑走的,起初也是不肯的,不过后来慢慢的接受了现实罢了。”

“原来他竟不是自己主动去参军的。”

原来他竟还有这样的过往。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原本一直在过平静的生活,忽然之间就被告知自己是逄将军的后人,被周帝拉到了军中,所要面对的,绝对不只是充满血腥的战场,恐怕还有许多的尔虞我诈。

李启天扯过了逄中正的大旗,推翻北冀名正言顺,其实就不会在乎逄枭的死活了。

那样的环境,恐怕逄枭要想活下来,一定经历了许多的苦难。

学会武艺,学会杀戮,学会尔虞我诈,在一场场战役之中磨炼自身,学习兵法,收买人心,发展自己的势力,一步步走到一个周帝都不敢直接杀了他,反而要将他封为大周唯一一个异姓王的高度。

这其中的艰辛, 她只这样分析都觉得能够将人压垮。

可逄枭却已经办到了。

他没有得到过一天父爱,对生父也没有感情,但是命运却因为那个身世而被左右。

秦宜宁忽然就明白秦槐远的意思了。

逄枭对他那个血缘上的父亲,恐怕没有一点感情,或许还有怨恨。除了他身不由己之外,还因为他的生母受了极大的委屈。

所以逄枭才能冷静、客观的去思考当年的事,才不会武断的去判秦槐远的死刑。

经过一番分析,秦宜宁莫名的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

“想不到父亲对逄小王爷的事了解这般多。”

“他对我的女儿有心思,我当然会去调查清楚。”秦槐远直言道:“我总不能眼看着他为了报仇而算计我女儿。”

秦宜宁脸上绯红,心下却很雀跃。

父亲的能力她是信任的,父亲这样说,那就说明逄枭对她的接近并不是为了报仇,而是真心对她。

只是,不考虑家仇,还有国恨……

她不免轻叹了一声,现在想那么多又有何用?一切顺其自然便罢了。逄枭临走前还特地告诉她,一切他都会处理妥当。

秦宜宁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下意识的接受了逄枭对她的独占欲,也接受了逄枭摆平一切后就要求娶她的事实。

秦槐远沉思片刻,道:“你回府吧,先前为父已经安排了唐姑娘回府,就说送行一事是为父带你去的,旁人如何议论,你不必放在心上。”

“是。”秦宜宁颔首道:“父亲乘车吧,我骑着白云回去。”

秦槐远点了点头,看着秦宜宁从随从手中接过缰绳,又看看那匹神骏的白马,复杂的再度叹息,“他这般谋划,也真是计谋无双啊。”

“是啊,他也算送了一份大礼给咱们。”秦宜宁翻身上马,并没听出秦槐远的一语双关。

秦槐远摇摇头,到底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你回去吧。”

“是。父亲,女儿先回去了。”

秦宜宁心情轻快的骑着白云回了府。

而秦槐远却是站在原地,又沉思了片刻,才去求见皇上,将鞑靼人行刺忠顺亲王,忠顺亲王一路逃出了大燕,已经震怒的消息告诉了皇帝。

皇帝听闻此事,当时并未表态。

秦槐远次日又于大朝会上当殿禀了此事,请求皇上彻查鞑靼人是如何摸清了逄枭启程的时间和路线的,断定知晓忠顺亲王行程的人之中必定有鞑靼的细作!

皇帝原本就对曹国丈忌惮,加之曹雨晴呈上曹国丈暗中勾结鞑靼公主的证据,还有鞑靼追杀逄枭有可能带来的后果,三下结合,将皇帝气的大朝会上当殿就斥责了曹国丈。

吏部尚书王玉贤是曹国丈的得力门生,十几日后也被皇帝一怒之下寻了个由头褫夺了官职。

前后加起来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曹国丈就被砍掉了一只臂膀,于朝中的地位大大降低。

而秦槐远作为和谈的功臣,又是弹劾曹国丈的能臣,加之他素来良好的风评,此时已是风头无双。

秦宜宁一面看着昭韵司的账册,一面听钟大掌柜细说这些暗地里得来的消息,禁不住蹙起了眉。

见她如此,钟大掌柜收敛笑容,问道:“东家,可是其中有什么不妥?”

秦宜宁摇了摇头,道:“我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曹家能够屹立不倒多年,可不是能随意叫人捏扁搓圆的,怕只怕,他们还有后招。”

正如秦宜宁所料想的,此时的御书房里,皇后低垂螓首,抽抽噎噎的娇声呢喃:

“……臣妾娘家男丁单薄,父亲也就那么几个门生,做个穷官儿,也不至于叫外人嘲笑我们曹家后继无人,只求多个照应罢了,皇上却将王玉贤的官给免了,这不是为难臣妾的父亲么……臣妾被淑妃、香嫔她们嘲笑,这些日吃不下,睡不好,您看看,臣妾的眼角都有皱纹了,臣妾人老珠黄了,皇上您是不是就不疼臣妾了?”

委委屈屈的一番话说罢,人已软软的靠在了皇帝怀里。

第一百六十七章 艳骨香肉

皇帝的心中,皇后是他的神女,是他心口的一颗朱砂痣,他早已将皇后疼惜进了骨子里,最见不得的便是她委屈。

虽然皇帝心中忌惮曹国丈,也不满曹国丈的一些做法,可那却与他挚爱的皇后无关。

“心肝儿,快不要难过了,朕的心都疼了。”皇帝搂着皇后轻轻摇晃着,就像哄孩子一般道:“朕殇饬了王玉贤,那是因为他自个儿不好,并不与国丈相干的。怎么淑妃和香嫔还敢为了此事嘲笑你?后宫干政,她们两人是不想要命了吗?”

“皇上。”皇后软软的靠在皇帝肩头,“臣妾入宫以来便独占皇上的宠爱,她们自然是泛酸的,臣妾心里也能够理解。只是皇上正值盛年,臣妾却已渐成了明日黄花,臣妾真怕某一日,皇上遇上新欢,就不要臣妾了。”

皇后说着,便有泪水沿着她的眼角滑落,滴落在皇帝的龙袍上,染了几点湿痕。

皇帝的大手握着皇后纤细的腰肢,另一手轻抚着她的长发,“怎么会呢?朕才是真的老了,你却还是那般年轻、明艳,就一如朕初见你的模样。”

皇后却摇头,双手搭在皇帝的肩头坐直了身子深情的凝望着他。

“皇上怎么这样说?您是真龙天子,万福万岁,何况您一点都不老,用了天机子进的仙丹之后,就越发的龙精虎猛了,臣妾都……”

红着脸低下头,皇后娇羞的模样和肯定的话语,让皇帝只觉得飘飘然,他的确觉得自己服用了仙丹之后便更加雄风大振,有信心绝对能够活到百岁。

皇后犹豫着,道:“皇上,臣妾不是您这般真龙天子,有紫气护体的,臣妾已经老了,您瞧瞧,臣妾的眼角。”

皇后轻抚着光洁的娇美的面庞,又道:“皇上,臣妾知道一个驻颜的方子,是前些日天机子告诉臣妾的,只是药引子有些难得。”

见皇后终于不再纠结他殇饬王玉贤的事,皇帝终于松了口气,乐得她将话题转移开,便追问道:“雨柔,你说是什么药引子?朕富有四海,这天下都是朕的,只要人间有的,只要你想要的,朕都去给你弄来。”

皇后羞红了脸,娇声道:“天机子说了,臣妾要服的这个药引子说难得,其实也不难得,咱们京城里就有,只是怕真的要用起来有点难办。”

“你说说看,朕去给你解决。”皇帝很是享受皇后撒娇与他讨要什么东西时娇柔的模样,这能极大的满足他的成就感。

皇后声音又柔了几分:“皇上,天机子说,臣妾需用己卯年、戊辰月、丁酉日生辰的一位阴性美人的玲珑心、艳骨和香肉,捣碎成泥为药引。”

“哦?”皇帝有些诧异,想不到这药引居然需要用活人。

不过略想了一下,就笑道:“这也不难办,朕这就广发文书,四处寻找这个生辰出生的人,阴性美人?那便是要一个美女了?”

见皇帝一口应下,皇后便觉得事情有望,焦急的拉着他的袖口道:“其实天机子已经算出这人是何人了。只是臣妾怕皇上,为难,不敢说。”

皇帝哈哈笑道:“你这个小机灵,你说来,不论是谁,朕都将这人弄来给你做药引驻颜便是。”

“那臣妾说了,皇上可不许生气,也不许误解臣妾。”

“怎么,这人朕还认得?”

“嗯。”皇后点点头,道:“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安平侯的嫡女秦氏。她便是己卯年、戊辰月、丁酉日生的,六月初五就是她的生日,皇上若不信,可再叫人去算。”

皇帝闻言,便有片刻的沉默,半晌方道:

“秦蒙只有这么一个独女,要他献上女儿来做药引,恐怕不太妥当。”

皇帝自然还记得当初定国公府中,孙禹不肯送上脑

浆一头碰死的事。这样同类的事,他想起来心里就有些抵触。

皇后却是委屈的皱起眉来:“皇上说的什么话,这天下都是您的,天下人也都是您的,秦蒙就算再怎样,也是您的臣子。不是有句话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又没要他死,只是要他女儿罢了,他若不献上那才是有反叛之心呢。”

这一番话极有技巧,句句都戳中了皇帝心中不可碰触的要害,皇帝身居高位,第一在乎的便是自己不可撼动如神谪一般的地位,第二在乎的是臣子的忠诚。

而青天盟如今的存在,可不就是因为他要定国公府人性命而引发的反叛么。

他要孙禹为国献身,孙禹敢给他一头碰死。

他要孙家男丁的性命平息大周怒气,孙家残存的女眷就敢弄出个什么青天盟来造反,还敢刺杀他。

他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这么点小事难道都做不了主?

何况,孙家的昭韵司现在就在秦氏的手中,虽然曹雨晴去探查过,能确定秦氏与青天盟无关。可秦氏到底是青天盟首领的外孙女。

秦蒙的确是一心忠诚,也的确只有这么一个血脉。

可那又如何?

他的皇权,绝对不能容许任何人侵犯和藐视!

皇后见皇帝面色阴晴不定,以她多年来对他的了解,就已猜想出了大概。

她楼住了皇帝的脖颈,用娇软的身子去磨蹭皇帝,“皇上,难道您不希望臣妾青春永驻,就一直这样陪伴皇上,伺候皇上吗?皇上难道不喜欢臣妾吗?”

皇后的磨蹭,成功的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他立即被惹的心猿意马起来。

天机子的仙丹能够让他龙精虎猛到百岁,若是皇后早早的就人老珠黄了,他的人生哪里还有乐趣?

何况,小心肝儿不过是要个药引子想驻颜罢了,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思及此,皇帝笑着道:“罢了,就依你,谁叫朕疼你呢?回头朕会想法子将她弄来的。”

皇后闻言,喜笑颜开的亲了皇帝一口,“臣妾谢皇上疼爱。”

皇帝大手在她身上游走,“你要谢朕,拿什么来谢?”

“皇上。”娇软的声音勾魂一般。

皇帝一把将桌案上的奏折拂落在地,将皇后压了上去……

此时站在御书房门前的侍卫和内侍都觉得一阵尴尬,其中更有个小内侍涨红了脸,悄悄地移了几步,像是听不得里头那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大太监见自家小徒弟这般不经事,禁不住好笑的道:“小宇子,你这是怎么了,乱扭什么呢,身上招蛆了?”

小宇子涨红了脸:“师父,我,我,我想出恭。”

“你个猴儿崽子,这样儿你就不成了?告诉你,往后有你见识的时候呢,要出恭就快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小宇子挠了挠后脑勺,赶忙一溜烟儿的跑了,引得侍卫和几个内侍都禁不住笑。

小宇子飞奔着跑去出恭,见并无人注意自己,就急忙避开人写了一张字条,利用老办法传进了东宫。

尉迟燕用午膳时从小内侍手中得到字条,只一看就惊的白了脸,险些打翻了面前的粥碗。

他先是震惊,随后便是愤怒,气的浑身发抖的喃喃道:“妖后,妖后!简直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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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侯府这两日正在喜庆之中。

曹国丈的门生被申饬,夺了吏部尚书的职位,曹国丈也被皇帝当殿斥责办事不利。

而相反的,促成和谈成功,又弹劾曹国丈的秦槐远就是有功之臣,大受嘉奖。

这些日接连有赏赐传入府中,大到金银玉器,小到皇上觉得可口的点心,都不忘了给秦家送来一份。

这种荣耀,真真是许多人家几辈子都修不来的。

老太君整日欢喜的合不拢嘴,只觉得长子真是大大的给自己长脸。

曹家的失落,让她对曹雨晴也不是那么热情了,反倒是能够入得忠顺亲王眼的秦宜宁得了老太君的重视,连带孙氏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了。

现在满京都城里,谁不知道忠顺亲王为了秦家四小姐宁可一掷千金,又是劫法场,又是送宅子的?

就是临别送行遭遇了鞑靼刺客,都不忘了将秦四小姐带上马背护着她一同逃走。

当日在宁苑见过逄枭的那八大家的女眷,是真正近距离见识过逄枭风姿的,私下里与闺蜜们闲聊,都会提起一二,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现在上流圈子中哪里会有人不知道逄枭的俊朗不凡?

大周与大燕和谈了,便成了友邦,友邦自然是可以大张旗鼓通婚的。

那样一个俊伟的男子,又是军功显赫的英雄,手中还握十万虎贲军的兵符,真真是威震一方。如此的大英雄,自然是闺中女子向往的,听说如此的铁血男儿竟然钟情一个女子,那种专一就更令人向往和羡慕。

秦宜宁成了所有大燕勋贵女子羡慕的对象,同时也成了老太君想要巴结忠顺亲王的一个桥梁。

就是不能巴结得上,将来秦宜宁到了忠顺亲王府做了侧妃或者侍妾,对秦家也是大有帮助的。

是以秦宜宁这两日都被老太君留在身边,整日相伴。

见秋露寻到慈孝园来时,秦宜宁便借机说要去更衣,叫了秋露到廊下说话。

“怎么这会子来了?可是有事?”

秋露点头,道:“才刚钟大掌柜命人来送信,说是一位贵人到了他府上,言明有话一定要与姑娘当面说,请您务必立即赶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要命(上)

秦宜宁很是诧异,什么人找她不能光明正大前来,还要让她去钟大掌柜的府上偷偷相见?

她沿着游廊缓缓走了几步,随即侧身坐在了一旁的美人靠上,素手撑颐面露沉思。

这个人既然能找到钟大掌柜府上,便是极为了解她日常的行踪,知道她出行去钟大掌柜那里谈事是常事,不会引起怀疑。而对方不来找她,也足以说明他们之间即将的谈话必须是秘密。

钟大掌柜既然能派人来请她,那就说明此人完全可信。

秦宜宁左思右想,觉得最有可能这般行事的便是外祖母。

自上次出行得知了外祖母青天盟首领身份之后,她们就再没见过。

难道是外祖母有事找她?

思及此,秦宜宁急忙吩咐人备车,去与老太君说了一声,就带着寄云和冰糖急匆匆的出了门,不多时就到了钟家门前。

由婢女扶着下了车,门子立即如往常一般热情的迎了秦宜宁进门,“东家可算来了,才刚大掌柜还在门前等候了东家片刻呢,想来是有要紧的大生意要谈,小的恭祝东家生意顺利兴隆!”

“承你吉言。”

秦宜宁温婉笑着,微微侧眸示意,寄云立即从袖中拿出荷包,抓了一把钱给了门子。

门子连连道谢,恭敬的引着秦宜宁往书房去。

钟大掌柜早已得了下人回话,迎到了书房院门前。

“东家来了。”钟大掌柜笑容如常,道:“南边来了一位大买卖人,有一桩大生意要请东家做主,这才请了您来。”

秦宜宁微笑着点了点头:“我身在闺中,见识浅薄,也只是来听一听,与大掌柜学习一二的。”

钟大掌柜连忙拱手:“不敢,不敢。”

身后跟随的钟家下人心里对自家主子都敬佩起来。这位可是安平侯的嫡女,大周忠顺亲王看上的人,她都对钟大掌柜如此客套,足可见他们家主子有多厉害。

钟大掌柜便挥手打发了下人。

秦宜宁也吩咐寄云和冰糖:“你们在外面守着,不许人靠近。”

“是。”寄云和冰糖都认真的点头。

秦宜宁便跟着钟大掌柜上了台阶进了书房。

钟大掌柜的书房不比秦槐远的书房宽敞,但也收拾的干净雅致,书架上分门别类摆着经书史集,桌案上还堆放着一些账册。

此时正有个身材高挑的灰衣公子背对着他们临窗而立,似在观赏半开的窗外那几畦修竹。

秦宜宁疑惑的眉头微颦,来人竟然不是外祖母?

怎么瞧着这人的身影,看起来有些眼熟?

直到那人转过身,看到那人的眉眼,秦宜宁才惊愕的瞠目,急忙行礼:“臣女参见殿下,不知是太子殿下驾临,唐突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尉迟燕连忙伸手虚扶了一下,专注的望着她,“快起来,不必如此客套。你是太师之女,也相当于本宫的师妹,何必如此见外。”

秦宜宁站定,垂首道:“君臣尊卑有别,礼不可废。”

“你一直如此守礼。”尉迟燕苦笑了一声道:“那日之事,是本宫唐突,思虑不周,才会在众人面前说出那等话来。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秦宜宁便知他说的是当日她被迫要去和谈,太子急忙来送行,说什么太子妃的位置一定会是她的。当日那般明目张胆的一番告白,着实也引来了一些非议,最要紧的是会给父亲惹来麻烦,是以她当面就严词拒绝了。

想不到,当日之事太子依旧耿耿于怀。

“殿下言重了。臣女无状,若有开罪殿下之处,请殿下恕罪。”

“哪里的话。”尉迟燕叹息道:“当日的确是本宫听人撺掇,思虑不周。往后再不会了。”

钟大掌柜见太子对秦宜宁如此小心翼翼,心里就已明白了几分,因对外声称要谈生意,他不好躲出去,就只到了另外一边的侧间去,将此处留给了二人。

秦宜宁引太子落座,自己坐在了下手,道:“太子此番前来,有何要紧事吩咐?”

尉迟燕这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急忙的道:“秦小姐,妖后想要杀你,你要小心!”语如溅珠一般的道:“我的人刚刚得到的消息,妖后在父皇面前撒娇,求一药引子为自己驻颜,说是天机子说了,必须要某某生辰年月的一女子的玲珑心、艳骨和香肉捣碎了服用,天机子算出那人是你,父皇已经准许了!我想以父皇的行事,必定是这两日就会对你下手。你,你快逃走吧!”

秦宜宁瞠目结舌,面上也渐渐失了血色。

她想到妖后一定会报复她。

自他父亲荣登太师之位,与曹家的各种梁子就已经结下了,自妖后害的大表哥撞柱自尽,害的孙家家破人亡,加之常春园一游,妖后又被当面打脸,以她的任性,能等到现在才还没动手,秦宜宁都要称赞她的稳重了。

可是她想不到,妖后竟会想杀了她,且还是用这么一种血腥的手段!

她也真会学以致用,大周弄出要孙禹脑

浆做药引的事,妖后立马就要她的骨肉做药引,她难道就不怕这般撺掇了昏君,再度引来天下人的咒骂?

是了,妖后根本就不在乎!

皇帝是天下之主,只要有皇帝的保护,妖后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而对于昏君来说,恐怕天下所有人都是他的私有物,都是与猪狗一般可以随意宰杀的。

不是有句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她一个小女子的性命罢了,在昏君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当初定国公府那么大的一家子,都能说毁就毁了,何况是她?

“殿下,此言当真?”秦宜宁竭力保持平静,可声音依旧有些沙哑。

尉迟燕郑重的颔首:“本宫安排的人在御书房当差,亲耳听到的。”

“这等事,你为何不去告诉我父亲,反而急忙来告诉我?”秦宜宁清透的眸子望着他。

尉迟燕一愣,随即面上就红了:“我,我竟焦急之下,给忘了……”竟连本宫也不自称了。

秦宜宁见他这般,不禁摇头失笑。看来太子于朝务等事上的确是没有天赋。

“殿下来告诉了我正好,此事告诉我父亲,怕会有不好的影响。”

“对,对,太师毕竟忠心耿耿,我也不希望太师与父皇发生嫌隙,只是父皇已经答应了妖后……秦小姐,你快逃走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要命(下)

秦宜宁闻言不由得苦笑,“这个时候,我能往哪里逃呢?若皇上下旨,秦家交不出我来,你说皇上会如何处置秦家?”

“这……唉!这可如何是好。”

自己的父皇是个什么性子,尉迟燕是再清楚不过的,就如当初的定国公府,孙禹那般有气节的男儿,因不肯屈从于大周皇帝的威胁,选择了如此刚硬的死法,换做是他,只有感佩和嘉奖,定会好生照顾孙家,可他的父皇是如何做的?

一想到孙家还是秦宜宁的外家,秦宜宁的外祖父、舅舅、表哥,连同几岁的小表侄儿都被拉去砍了头,而导致了这一切后果的还是自己的父皇,尉迟燕就觉得一阵羞耻,脸也迅速的涨红了。

在外人看来,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是皇帝唯一的继承人,是将来的天子,是天生的宠儿。

可只有尉迟燕自己清楚,皇家的身份带给他的并非是荣耀,而是枷锁和负担。

因为他父皇的昏庸,他现在连面对心爱的女子,都不敢理直气壮的去追求。

而他心悦的女子,他父皇竟要将人捣碎了给皇后吃……

秦宜宁眼看着太子白净的面皮已经涨成了紫茄子皮,便已能猜想到了大概,便也不再与他讨论这问题,行礼诚恳的道:“今日多谢殿下仗义相助,若不是殿下提前告知,恐怕我就只能被家族贡献出来了。”

尉迟燕见她盈盈下拜,急忙搀扶,惭愧的道:“秦小姐着实不必如,我着实无能,得了信儿也只能将事情告知,一时之间却想不出妥当的法子来……不过请秦小姐放心,我回去便联络一番,只要父皇下旨,必定要连同众人请父皇收回成命,绝不会让姑娘枉送性命的!”

“殿下一番好意臣女心领了。只是此事臣女自由主张,殿下还是暂且不要轻举妄动为妙。”

她面色略有些苍白,可是眉目舒朗,眼神清澈镇定,一看便知她此时已从慌乱之中沉淀下来。

上一次他焦急的追上和谈的队伍,一心只想着告白一番,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意,却被她当众拒绝,之后尉迟燕回头细想原委和厉害关系,便知这个女子绝对不是个寻常的闺秀,她极为聪明,绝不愧为“智潘安”的女儿。

如今见她临危不乱、胸有成竹的模样,那种镇定和从容甚至感染了他。

尉迟燕自问,若是忽然有一天有人要用他的血肉捣碎了给人吃,他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绝不会有秦宜宁这般镇定。

敬佩的情绪油然而生,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法克制的情感,汹涌如潮水一般,让一句在尉迟燕脑海中盘桓已久的话脱口而出。

“秦小姐,你与忠顺亲王真的已经定了终身吗?我再无机会了吗?”

秦宜宁的一张俏脸倏然涨的通红,连耳朵都红了。

“殿下,亲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哪里由得我去与谁定终身。殿下再不要这样说了。”

尉迟燕看着她那染上红霞的娇美面庞,一时只觉得她从头到脚无一处不透着可爱,无一处不精致悦目,她只是垂首站在面前,都让他仿佛置身于一副明丽的山水画中,仿佛听得到鸟鸣闻的到花香,让他心潮澎湃无法自拔。

“好,我明白了。”尉迟燕微笑,既然她这么说,他只需说服秦槐远便可了。虽然他的父皇有点寒碜,但他自身的品性却是可以保证的。

“你还有事要处置,我也该回去了,免得在此处久了让人起疑。”

“是,今日多谢殿下了。”秦宜宁再度行礼。

尉迟燕摆了摆手,凝视她片刻,才依依不舍的披上了一件浅蓝色的华贵披风,向外走去。

钟大掌柜已经等在门前,仔细的送了太子离开,还做出了生意并未谈成的遗憾之状,未让任何人起疑。

秦宜宁坐在桌边,望着茶碗中碧绿的茶叶陷入了沉思。

不多时钟大掌柜焦急的跑了进来,“东家,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啊!唉!那个妖后简直不是人!世界上怎会有如此狠毒的女人,竟要人肉来驻颜,皇上居然也肯听!东家,咱们可怎么办啊!还是快些告诉安平侯,请侯爷想个办法吧!”

书房不大,钟大掌柜自然将秦宜宁和太子的对话听了个分明。

秦宜宁却是摇了摇头:“告诉我父亲,以他的地位和角度,要么是让我逃走,要么是牺牲我。可秦家有一大家子人,难道父亲会为了我一个牺牲全家人吗?这事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我亲自动作。”

“可是咱们能怎么办?”钟大掌柜愁的头发都要白了。

秦宜宁起身踱步,分析道:“现在两国休战,太平盛世之下,又不是大周人逼迫到了面前,皇上恐怕很难找到一个适当的理由将我交给皇后。难道皇上能直接下旨告诉我父亲,‘交出你女儿给皇后吃,否则你就是乱臣贼子’?”

“以皇上素来行事,这件事说不准他还真办的出来。”钟大掌柜皱着眉叹息。

秦宜宁摇了摇头,“若真这么做,那就真是已经什么脸都不要了。战事逼迫下,皇上为了保命可以不要脸。但太平盛世,皇上还想继续坐稳江山,恐怕也是爱惜羽毛的。所以皇上即便要抓了我去,也不会直接下旨,而是一定会给我安上一个罪名,让我死的理所当然。”

“罪名?东家的父亲是促成和谈成功的功臣,东家为和谈之事也没少出力,您一家子都是忠臣,皇上要给您安个罪名,怕是也难。”

秦宜宁停下脚步,握紧了圈椅的椅背。

其实,皇上还真有一个可以给她定罪的理由。

青天盟!

外祖母是青天盟的盟主,是指使刺杀皇帝的元凶!

若是皇帝以青天盟首领外孙女的身份昭告天下抓了她去呢?

这想法刚冒出来,又被秦宜宁自己否定了。

皇上能将自己最信任的银面暗探的底子交给秦槐远,就已能说明了皇上对付曹家的决心,制衡曹国丈,最大的利器便是秦槐远。

若要秦槐远安心的去对付曹国丈,皇帝就绝不会动摇秦家的根本,所以要吃她的肉也只会动她一个人。

那么,青天盟那么大的一件事,就不会揭发出来,否则就会动摇秦家的根本了。何况若青天盟的事隐而不发,还能作为皇上钳制秦家的一个筹码。

思及此,秦宜宁复又举步,喃喃道:“……既然不会说出这件,那会用什么借口呢。”

她左思右想,沉思良久,忽然之间灵光一闪。

钟大掌柜见秦宜宁眼睛一亮,便知道她已经有了主意。

“东家,您打算怎么办?只要您一句话,老朽万死不辞!”

秦宜宁摇头,笑道:“哪里如此严重。不过这一次还是要出点血的,大掌柜,劳烦您给我预备五千两银票,越快越好,最好现在就要。”

钟大掌柜闻言也不多问,立即点头:“唉!我这就去预备!”

第一百七十章 天机子(上)

五千两银子是个大数目,如秦槐远这般的大官,一个月的月俸也才八十石,五千两银子若给平民只做生活用,怕是花用一辈子也用不完。

也不知钟大掌柜是如何办的,不到半个时辰就急匆匆的赶了回来,交给秦宜宁的都是宝通钱庄的银票,在大燕和大周都可以即刻兑现的,最小的面值一百两,最大的是一千两,足有厚厚一叠。

秦宜宁将银票收好,道:“这也记我的私账上,自私算来,我这般支出也有不少了,回头咱们再想想其他法子生财,如今先度过难关要紧。”

“是,东家无需担忧,只要命还在,其他就都是小事儿,何况昭韵司本就是东家的产业,还不是东家说了算么。”钟大掌柜豁达一笑。

秦宜宁微笑,赞许的点了点头。钟大掌柜精明敛财的本事一流,却不是一个吝啬小气之人。足可见从前定国公府的知人善用。

当日外祖母将昭韵司送给她,虽然让她因唐萌的事惹了曹家,却也多了如此多的助力。否则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寻常闺秀,面对即将要吃自己的肉的妖后,恐怕想要活命也只剩逃走一途了。

秦宜宁叹了口气,振作精神,道:“还有一件事,大掌柜这就着手命人去办吧。”说着便在钟大掌柜的耳畔低语了几句。

钟大掌柜闻言,当即面色一亮,抚掌道:“好,东家好计谋!如此一来,恐怕妖后再怎么说,皇上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对你下手了!”

“正是如此。此事就全权拜托给大掌柜了。我现在要出城,去一趟仙姑观,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安排。”

钟大掌柜眼冒精光,佩服的望着秦宜宁:“东家是想……好,好,东家果真是计谋无双,老朽跟着东家,真真是我的荣幸!”

“哪里的话,我身边能有您这般的能人,才是我的福分。”

钟大掌柜满面红光,谦逊的拱了拱手,随即道:“我这就吩咐人备车,东家即刻便启程吧,此事不宜耽搁,越快越好。东家放心,您吩咐我做的事,等您从仙姑观回来,也就部署下去了。”

“那就拜托你了。”

秦宜宁与钟大掌柜道过谢,就急忙的带着冰糖和寄云坐上了马车,快马加鞭的出了城,往仙姑观急速奔去。

马车上,秦宜宁一直闭目养神。

寄云和冰糖已经得知妖后想要秦宜宁的肉来吃,此时正是又急又怒,两人都阴沉着脸。

冰糖咬牙切齿的道:“曹雨柔那个贱人!她不得好死!我诅咒她祖宗十八代!回头我就弄个小人扎死她!扎死她!”

寄云却是从领口翻出一个哨子来使劲吹了几声。

那哨子声音清脆尖锐,像是一种鸟鸣。

秦宜宁睁开眼,好奇的看向寄云,不多时就有一只灰扑扑的信鸽停在了敞开的窗棱上。

寄云已用眉黛写好了字条,仔细的绑在信鸽脚上,一抖手,那信鸽就扑着翅膀窜上了天空。

秦宜宁问:“寄云是要将此事回给王爷?”

“是。王爷吩咐,姑娘这里若有大事一定要及时告诉他。姑娘虽然足智多谋,但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我虽然武功不弱,就怕对方起了歹心,防不胜防。”

寄云回答的小心翼翼,像是怕秦宜宁会为此事而生气。

秦宜宁却理解的点头。

逄枭也是为了她好。

而且寄云到底是逄枭的手下,就是给了她,也不过是执行任务罢了,她的任务是保护她的安全,也不能直往她完全都听自己的。

秦宜宁再度闭着眼靠着车壁小憩,两个时辰的车程就这般醒醒睡睡的颠簸过去了。

到达仙姑观时已是申时,明亮的阳光照在苍翠的山间,就显得掩映在翠绿当中的仙姑观更有几分仙山缭绕之感。

秦宜宁吩咐车夫将马车挺好,便拉着冰糖的手拾级而上。

寄云原本还担心秦宜宁一个千金小姐体力会不支,谁知秦宜宁一口气上到山顶也没见脸红气喘,反倒是冰糖累的叉着腰喘粗气。

山门前,正有个小道姑拿着木桶和葫芦瓢舀水往青石砖地上泼洒,见有人来,定睛往这里看,瞧见了冰糖,立即惊讶的叫了一声:“无量天尊!这不是静臻师叔吗!”

冰糖笑了起来,“是我,师尊她老人家可在?”

“在的,在的。”小道姑看了一眼秦宜宁和寄云,急忙做请的手势:“请几位随小道来。”

比起冬日里萧瑟的景象,如今的仙姑观中已是一片绿意,禅房似也经过了修缮,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秦宜宁一行到了偏院,只略等了片刻,那小道姑就笑着来引着他们去了刘仙姑的所在

那院落秦宜宁极为熟悉,逄枭为了救他被人一箭射穿了肩头正是在这里.

一看到那熟悉的台阶和院墙,她难免想起逄枭英朗的面容。

刘仙姑站在廊下,已揖手道:“福生无量天尊,秦小姐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秦小姐不会怪罪吧?”

“刘观主哪里的话,多日不见,观主还是如此健朗。”秦宜宁微笑还礼。

刘仙姑笑了起来:“托小姐的福,贫道一切都很好。”眸光在秦宜宁眉目之间扫过,便道:“不过秦小姐近日来似有血光之灾。”

一旁的冰糖和寄云听的面色大变。

冰糖急忙跑上前去,拉着刘仙姑的手道:“师尊,您是最厉害的了,求您救救小姐吧!”

刘仙姑笑着摸摸冰糖的头,“静臻,怎么还是这般毛躁呢。既然秦小姐来到仙姑观,便已是动了与贫道的缘法。”

侧身让开了路笑道:“贫道已备好清茶,秦小姐可愿一同品尝?”

“多谢观主。”回头吩咐冰糖和寄云:“你们都在外头守着。”

冰糖和寄云立即点头。

刘仙姑也会意的笑着,打发了身边的人下去。

秦宜宁与刘仙姑进到屋内,在方桌旁落座。刘仙姑端起紫砂壶,亲自为秦宜宁斟了一盏茶,笑道:“秦小姐今日前来,必定是有事吩咐,还请直言吧。”

秦宜宁笑了一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刘观主妙手神算,即便我不说,您也知道我若不拼这一次,恐怕性命不保。”随即将拿一沓子银票放在了桌上。

厚厚的一沓银票就在眼前,上头宝通钱庄的票号如此惹眼。刘仙姑瞧得眼睛都直了。

“秦小姐这是何意?”

“刘观主,从现在起,您就是‘天机子’。”说着将银票缓缓推到了刘仙姑面前。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天机子(下)

刘仙姑听的心里咯噔一跳。

秦宜宁是真的不知她就是‘天机子’,还是装不知道?

刘仙姑好半天才将目光从银票上“撕”下来,轻咳了一声,面带微笑的装傻。

“秦小姐真是说笑了,那‘天机子’是佛门中人,且是早已名扬天下的‘铁口神断’。贫道乃是道门中人,又修行尚浅,哪里担得起如此赞誉。”

秦宜宁莞尔一笑,“刘观主就不要佯作不懂了。您知道,我是要您假扮‘天机子’。”

刘仙姑眼皮直跳,嘴角抽了抽。

让她假扮自己,还给这么多银子……

这买卖很划算啊!

见刘仙姑双眼只盯着银票,秦宜宁便猜想事情有门儿,继续劝说道:“当初天机子在大周为周帝、定北候和忠顺亲王三人批命之后便销声匿迹了,这两年江湖上并无此人的传闻,有人说她透露了天机早已坐化,也有人说她完成了天命,深山中修行去了。”

“但是我想,以天机子断天下分合的才华,她必定还在尘世中某一处观察着如今的天下大事。我请您假扮天机子,也并不是要让您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若真的有人问起来,您高深莫测的给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让人猜就是了。”

“一则,天机子是个尼姑,若想隐藏身份,转而投入道门做了道姑是最好的一种掩饰,这样解释也说得通。二则,见过天机子的人不多,由观主来扮也不怕被人戳穿,且您与天机子年龄性别上都相同。三则,我也不是叫您去什么场面上做什么大事,只是想借天机子的威名,让有些言语可信一些,从而保我一条小命。”

“观主是出家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我身陷危险之中,有人要活吃了我的肉,我也只有这一办法可想了。”秦宜宁说到最后,给刘仙姑行了一礼。

而秦宜宁不知道的是,刘仙姑听她说“投入道门,掩饰身份”时,就已经暗自抹汗。

她当初扮道姑逃到大燕,的确是为了掩饰身份!

因为,当初她给周帝李启天、定北候季泽宇以及逄枭的批断,他们三人中的确有一位贵不可言,是“紫微帝星”的转世,其余两位则占了“七杀”和“破军”两星,三大凶星之中还有一位“贪狼星”的转世如今正在鞑靼。

可是,大周建朝之后,荣登大宝的居然不是“紫微帝星”!

那李启天分明是“七杀星”的转世,却占了“紫微帝星”的帝位!

她一听这个消息,连夜就遁逃了。

只是想不到,秦宜宁竟会拿了一沓银票来求她扮演她自己,还一语道破了当初许多问题的关键,果真是大气运在身,未来贵不可言的人才有的慧眼吗!?

“无量天尊!秦小姐该不会是要在外头利用天机子的身份招摇撞骗吧?”

秦宜宁闻言,哭笑不得的道:“刘观主言重了。我只是为了保命,哪里会招摇撞骗什么?”

刘仙姑为难的看了看那叠银票,吞了口口水才问:“那么贫道能否问一句,您要在外头制造什么言论?若只是小事,您根本就用不到天机子这面大旗吧。”

“刘观主聪明绝顶,此事的确不是一件小事。有人要吃将我的心脏挖出来,连同骨头和全身的肉放在一起捣碎了吃,说是能够驻颜。如今这人已经快要动手了。我为了保命,就只能在外头宣扬我的命格极好,希望能够让自己逃过一劫。”

说到此处,秦宜宁面上绯红,尴尬的道:“其实来之前,我已命人在外头宣扬‘秦四小姐命格极好,只要有她在便可保大燕朝江山安稳’这类的话,并且说了这些都是天机子的批断。从京城到您这里要两个时辰,现在想必大街小巷的闲汉、帮工,茶馆酒楼中说书唱词儿的,都已经在说这件事了。”

看着刘仙姑一副呆愣的表情,秦宜宁自己也颇觉得脸红。

厚着脸皮将自己吹嘘成了“大燕护身符”“大燕吉祥物”这一类的存在,她也是无可奈何啊。

皇帝必定是要想法子给她安上个罪名的。

她仔细想过,若是不想动摇秦家,还要继续笼络秦槐远为皇帝做事,又要光明正大的只抓了她一个人去给皇后吃,唯一最好的说辞,就是给她安上一个“祸国殃民、妖孽在世”这一类的罪名。

到时候皇帝就算将她抓了去,也可以说是除掉斩妖除魔,是正义之举。

幸而她早做打算,先下手为强。

这样在皇帝要开始宣传时,她的这个消息早已经深入人心了。

就算皇帝不用这种妖言惑众的办法,有了舆论上认定她是“大燕保命符”的这个身份,皇帝要处置她也要思考几分。

这种传言凭空出现自然不可信,所以她才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天机子评断的,就是当年给周帝、定北候和忠顺亲王批命的那个天机子评断的,借住天机子的大名,这样才更有说服力。

可她一时间又找不到天机子,即便找到了人家也未必肯蹚这等浑水,她也不认识什么信得过的尼姑,灵机一动,就只想到了这位“见钱眼开”的刘仙姑。

刘仙姑爱钱如命,在她这里,根本没有银子摆平不了的事。

只是话虽如此,她还是有些担心,生怕刘仙姑不肯答应。

她若是不肯,那她就只能在想其他办法,借口天机子为她批了命就继续游方四海去了?

秦宜宁心中百转千回,愁绪缠绕时,刘仙姑盯着桌上的银子,涎水都快流下来了。

这么多的银子,又是宝通票号在大周和大燕都可即时兑现银票,五千两,足足五千两,不用给别人使,全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

这对她的诱惑未免也太大了!

反正,让别人扯虎皮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她也知道到底是谁要吃秦宜宁的肉。

前些日,皇后匆匆来了,将一盒财宝“咣当”一声放在她桌上,直接命令道:“本宫回去就与皇上说,你掐算出秦家那个贱人的肉吃了能够驻颜!皇上若问起,你就说是你断的!”

她当初根本来不及反驳,就被那盒子珠宝打败了。

想不到,秦宜宁也用同样的办法来将她打败了。

罢了,答应就答应,赚个双份儿,保人一命,还能卖逄小王爷一个人情……

思及此,刘仙姑将银票仔细的点了两遍,眉开眼笑的揣进怀里,还满足的拍了拍,这才笑道:“秦小姐果真慧眼,其实贫道就是天机子。”神色不能更认真了。

秦宜宁闻言,禁不住微笑起来,再度行礼诚恳的道谢:“多谢观主。”

第一百七十二章 婚事

即便天色已晚,秦宜宁也不敢在外逗留,就只能快马加鞭的赶回京城,到城门前时已过了戌时,用了一些银子又亮出自己的身份来才顺利的进了城。

因已到宵禁时间,秦宜宁不敢在街上走动怕引来麻烦,便就近找了一家客栈暂且住了一夜,并安排寄云悄然潜回了秦府,悄悄地将她今日的行程告诉秦槐远,免得老太君等人见她晚上没回府,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安心的睡了一夜,次日清早回到侯府时,就见秦槐远的常随启泰正在门口袖手张望,见是秦宜宁的马车回来,急忙上前来行礼。

“四姑娘,侯爷吩咐小人在此处等候您呢,请您一回府就立即去一趟书房。”

秦宜宁惊讶的道:“今儿父亲怎么没去上朝?”

启泰笑道:“侯爷本来是去了的,只是皇后娘娘身子不适,皇上要留在凤仪宫里照顾,就不上朝了。”

秦宜宁便笑着点点头。

皇后的“身体不适”,到底是因为想找借口吃她的肉呢?还是因为吃不成她的肉呢?

一路到了外院书房,就见秦槐远拿了一个长柄木勺,正舀木桶里的水在廊下浇花,他身上穿的是宽大的半新不旧的细棉直裰,因怕弄湿了袖子,右边的袖口还挽起来一大截。

“侯爷,四小姐回来了。”启泰在院门前行礼。

“嗯。你们都先退下。”秦槐远放下木勺,接过婢女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便自行理顺了衣袖。

启泰与婢女们就都退了下去。

秦宜宁笑道:“父亲今日能得闲在家里休息也好,平日您也太操劳了。”

“是啊。我还要感激皇后。”秦槐远笑道:“陪为父去花园子走走?”

秦宜宁欣然点头:“好啊。”

秦宜宁让冰糖先回硕人斋去休息,只将松兰替换来在花园门前等候即可,安排妥当后就与秦槐远一路步行进了垂花门,一路往后花园去。

草长莺飞的时节,后花园里一派生机盎然,荷塘之上白石拱桥在湖面投下一片倒影,岸边绿荫匝地,掩映着盈盈波光,深吸一口气,还能闻得到花草的清香,紧绷的心情都放松下来。

父女二人一路步行到一处开阔的草坪,却定四周并无人能藏身,秦槐远这才开了口。

“昨晚你身边的寄云赶回来将情况与为父说明了。宜姐儿,你昨日为何没有先告诉为父?是不是在你心目中,为父是会为了保障家族的安全牺牲你的?”

秦槐远如此直白的话,倒是让秦宜宁觉得诧异。

在她的印象中,秦槐远是个说话喜欢只说一半,让人有剩余联想的空间,也让自己有解释的空间。她一度很佩服这种说话方式,深觉这是聪明人的做法。

像今日这样直言不讳,足可见她的做法将秦槐远惹恼了,或者说,是这次的事让秦槐远受到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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