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朝凤 - xp1024.com
《金銮朝凤》


前言

大明宫内的月亮和宫外的,一样吗?一样,也不一样,大明宫内的月亮,有些角落永远照不到。

本文属于专业的宫斗文,斗心,斗情,斗智慧.作者想尽量还原真实的大唐盛世,书中所有的诗词歌赋都有明确的注解,书中90%的细节(服饰,位分,宫廷制度,宫廷习俗等等)都是经过历史材料考究,希望能代读者进入大唐盛世.

需要提到一点,本文尽量尊重唐代环境真实,但是历史事件是对不上的,时期是架空,但是朝代是真实的,请原谅作者不是考证专业,无法做到精准。历史上没有一个叫李雍的唐代皇帝,也请看官手下留情。

本文的女主角郁致,不是一个大脑空空但性格出众的女子,她的可以不美,但是极其富有魅力,她的魅力来源于她充实的大脑,跨越时代的观念,和果敢坚毅的信念.想看虐心文,苦情文的读者也需要失望,因为环境再苦,郁致没有时间把心思放在情感上,她的理想和大业等着她,在大明宫中,情,命,都是那么渺小,而郁致只想在短暂的生命中活的真实,活的灿烂.

本文主角郁致才气高,学问高,胆识高,但脾气大,爱冲动;本文没有圣母,没有被迫做坏事的观音菩萨,每一个人都有明确的完整人格(优缺点,善恶面).本文为全景式,并不只写她一人,所以会更客观.

郁致被选入大明宫,面对姐妹困境,她是如何一次有一次化解?面对敌人的凶残,她又是如何一次次布局以血还血以牙还牙?面对皇上,她如何手到擒来?面对天下,她最终会如何取舍?

童婉贞,一个不识字,只知道三从四德,只会背女诫的女子,在大明宫中如何生存?

殷梓嫣,因为采选于心爱的人分离,心中逐渐遁入空门,如何在大明宫内存活下去,大隐隐于市,最终悟出自己生命的真谛?

韦孟颜,与皇上青梅竹马,却因为贪恋权力,逐渐迷失在大明宫的yīn霾中,看似高高在上的她,究竟为了权力,牺牲了什么?最终又得到了什么?

皇后

秦昭仪

从零到终点,此文记录了大明宫内无数逝去的生命,而几百万字,也说不清道不明这些生命离开的意义.

第一节 采选前兆

建元元年,先皇唐溢宗驾崩,年仅二十二岁太子李雍即位,即唐韶宗。同年,太子妃元氏,恭顺知礼,德才兼备,被册封为顺德皇后,统领六宫。

两排手持拂尘的太监一路缓缓前行,中间簇拥着一座凤辇。凤辇的帷幔用明黄缎织成,均绘金凤,内埋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凡凤辇经过,宫人无不叩首行礼。

“落……!”

凤辇稳稳在韦贤妃掌宫的长安殿前,过了许久,也不见太监通传,更不见迎驾。

皇后斜卧在凤辇内,脑海里回想着刚才太后嘱咐的话,“皇上登基六年无所出,皇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两个月后的初八,是极好的日子,采选的事,就让韦贤妃着手办吧!”

采选、纳妃是迟早的,皇后心里苦笑,低头瞧见自己消瘦的手腕子,刚入宫时,这玉镯子才将将能带上,可现在一垂下手,镯子就咣当掉地上了。她心里早就知道,自己身子弱,今生想有孕,怕也难了。为了皇嗣,这宫里宫外的美人儿,每个月都举荐给皇上几个。可是皇上……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还不见韦贤妃出来迎驾,书雁探了探头,

气愤地说:“娘娘!韦贤妃分明就是故意的,等奴婢进去教教她宫内人规矩。”

皇后纤纤玉手忙从金凤帷帐中探出,一把抓住书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是那太监偷懒,没有通传也未可知,本宫自行进去便是。”

两边太监弓着腰打帘,掌宫仕女书雁缓缓搀着辇内之人出来,只见她身着朱红锦缎长裙,身披鹅黄丝绸绣凤披帛,云鬓高髻,一对金凤步摇分饰两侧,显得她行动处步步生莲,体态若柳之姿。朱红色的华服衬的她肤白如雪,柳眉微蹙,美是美,却少了份朝气,多了丝哀愁似的。

皇后一面往里走,一面想,这些年,韦贤妃仗着太后撑腰主揽**大权,横行霸道;而新冒起的秦昭仪也深得圣心,逐渐崛起。这两人相斗多年,如今听到采选的消息,不知道又会在**掀起什么样的腥风血雨了!

她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加快了些步伐。才走到后院边上,就听到后院传来呼天号地的哀嚎声。

只见一个小太监被按在长凳上,长安殿首领太监安公公正高喊着“十八、十九……”两名太监正在左右举着板子施以“杖刑”,被施刑法的小太监已经渐渐叫不出声音了,身上血肉模糊。

皇后猛地一吸气,身子一软,书雁忙用手帕遮住皇后双眼,冲那两个太监嚷道:“大胆!皇后娘娘凤驾前,岂敢无理!惊扰了皇后娘娘凤体,你们有几个脑袋赔!”

安公公嘴角一撇,一挥拂尘,用他尖扁的嗓音喊道:“停!”

皇后勉强站直身子,刚想说话,只见韦贤妃身后跟着一群奴婢,慢悠悠的从正殿内走出来。韦贤妃今日着蜀绣面桃红长裙,头梳扇形高髻,面如银盘,剑眉杏眼,显的风姿绰约,气势逼人。韦贤妃身后站着伍婕妤和祁美人及其婢女奴才们,只留心于那个小太监杖刑,丝毫没有望皇后一眼。

伍婕妤在韦贤妃身后,身着翠绿色长裙配以寻常的盘恒发髻,朴素大方。她眼波流转,望向皇后不觉大惊:“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臣妾不知皇后娘娘凤驾亲临,请皇后娘娘恕罪!”

此言一出,众人才好似如梦初醒般,屈身向皇后行礼。韦贤妃嘴角一扬,走到皇后面前,微微一屈膝:“给皇后娘娘请安,妹妹忙于管教宫人,竟不知皇后娘娘在此,请皇后娘娘降罪。”

皇后定了定神,勉强笑了笑:“无妨,只是这刑罚应该交由尚功局宫正司处罚,在此动用私刑,于理不合啊。”

韦贤妃一抿嘴,侧过头喝骂道:“安公公,你是不是沙子迷了眼,怎么皇后娘娘凤驾面前也敢放肆!至于急成这样,脏了本宫院子吗!还不快来请罪。”

“妹妹教训宫人自有道理,和本宫进去说话。”皇后刚想迈步子往里走,祁美人快步上前,眼角含笑,对着皇后道:“皇后娘娘恕罪,今日长安殿正偏厅都在整修,这里面都乱成一团了,恐怠慢了娘娘。”

一听这大逆不道的话,书雁当即就要上前理论,皇后突然的握住她的胳膊,脸色刷白,身子软下去。韦贤妃眉头一皱,避嫌似的赶紧向后退,生怕碰到这娇弱的皇后一下。

皇后在书雁的搀扶下慢慢站起来,喘了喘气:“摆驾,回宫。”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对韦贤妃道:“太后懿旨,两个月后初八为皇上采选。妹妹可要好好张罗,千万别让太后失望。”

韦贤妃瞧着凤辇越行越远,脸色渐渐暗了下来,手里紧紧攥着丝帕,太后这回是铁了心了!那秦昭仪这贱人还在殿前撒欢呢,这倒好,还要来新人了!

瞧着韦贤妃yīn沉的脸色,周围人都不敢出声,祁美人自作聪明地上前劝解道:“娘娘再去求太后,此事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韦贤妃一把推开她,怒斥道:“你个蹄子知道些什么!有空奚落皇后,怎么不看看自己肚皮争不争气!下次别乱吐舌头,当心我撕你的皮!”

祁美人吓得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下:“贤妃娘娘请恕罪,臣妾只是想替娘娘出口气……”

伍婕妤连忙上前劝说:“贤妃娘娘息怒,要先思量这采选一事方才要紧啊。”

韦贤妃眼角一扫那仗上的鲜血,心里哼笑一声,想,有胆子的,就尽管来吧!这大明宫内,有本宫在的一天,看谁有九条命敢和本宫作对!她双目一扫长安殿众人,剑眉一横,不怒而威:“选!为什么不选,本宫正嫌这大明宫太清净呢。传令下去,两个月后的初八,本宫要大明宫张灯结彩,风风光光的迎接新届女官。若哪个耽误了本宫为皇上挑选采女,杖毙!”

第二节 泛舟湖上

大明宫内的血雨腥风,丝毫不影响苏州城里的诗情画意。午后的太湖上波光粼粼,青碧色的湖水倒映着湖畔的杨柳,碧波荡漾,微风拂来,格外神清气爽。苏州的文人墨客最喜欢在午后于太湖畔纳凉游湖,遥望远方画舫,好一幅人间美景,竟有如出世一般清雅。太湖畔是苏州才子的聚集地,更少不了专卖文房四宝、珍玉古玩的店家,平日里熙熙攘攘,人群络绎不绝。

聚宝轩内,郁致一身潇洒的男子装扮,正在把玩一支狼毫笔,身边的婢子如熙不时地前后张望着,紧张的小声嘀咕:“小姐,这可真真是最后一次了。”

原来,这名俊俏“公子”郁致,是苏州名医郁良纥郁大夫的独生女。这天,她趁着郁大夫忙于出门采药之际,又穿了私藏的男装,偷偷溜出府来寻宝了。

在一旁看店得掌柜看她对那狼毫笔爱不释手,走上前,招呼道:“这位公子好眼光啊,这种狼毫比羊毫笔力劲挺,宜书宜画,连书法大家王彦王老都是采用这种狼毫笔。听闻当今圣上还曾特意嘱咐王老抄写一部《春秋繁露?基义》送入宫中赏评呢!”

岂料她听后面容微嗔,眉头微蹙道:“既写过‘基义’,那不要罢!”

“听公子语气,似乎对董大儒颇有意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正大步迈入店内,听到郁致所言,似乎有意与这位姑娘谈论董大儒的文章。

这位书生打扮的公子年纪看上去约而立之年,身材要比一般男子壮硕高大些,身着淡青色长褂,手握折扇,面貌棱角分明,剑眉星目,腰间垂挂一美玉。他虽然一身书生打扮,却也掩盖不住他武生的气息。就连他身后站着两名随从也是一副威严的架势,身上穿戴的也都不是平常人家的物件。

这位公子这么一问,就是不了解这位太医之女了。她自幼喜爱读书,年幼时就将四书五经读遍。与一般女子不同,郁致最喜欢读的便是唐代传奇小说,《莺莺传》、《李娃传》等描写女子际遇的**,是她枕边爱物。郁致还常常找些生僻的,描写塞外文化精致的书来看,最欣赏的就是女子可以执鞭骑马,潇洒如男子的风范,所以也就最听不得“男尊女卑”之类言词。

“有又如何,正是他的‘三纲五常’,使得天下女子皆为附属之物,使得世间yīn阳失调,再无平衡。”郁致侧着头,也不瞧他,嘴里没好气地说。

这位公子剑眉微挑,很有兴致道:“愚蒙蠢钝,可这‘纲常法理’正是维持秩序的不二法则,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天下女子都不守法纪,这天下不就大乱了吗?”

郁致不顾如熙拉扯,气呼呼地说:“这话可见公子学识渊博,却也逃脱不了一个‘俗’字。这方圆成就的是男子,规矩却牺牲女子。古语有云,‘阳得yīn助而生化无穷,yīn得阳生而泉源不竭’,yīn阳若要相济,就必先理清楚yīn阳的根本位置,并不是对立,更不是从属,而是并存互济。”说罢,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转身要走。

“公子,且慢!”谁知这公子听到这话,不怒反喜,眼睛一亮,一收折扇,拦住她的去路,邀请她登船同游太湖,讨论学理。瞧着他认真的神情认真,郁致心想,难得,这位公子倒也不似一般书生迂腐不堪,不顾身边如熙的劝说,把心一横,点头道:“在下石竹居士。”

李仁义爽朗一笑:“快哉!在下李仁义,称名即可。石竹居士,请。”

午后泛舟湖上,秋风阵阵,更添诗意。船夫徐徐的荡漾双桨,只听风声、水声、花鸟声跌宕起伏,美不胜收。

两人谈天说地,聊古说今,郁致发现,这李仁义知识渊博,远超乎她想象!尤其是对各个地域的文化有极深入的了解。他面貌不凡,气度卓群,各种书籍涉猎颇深,想必身份一定不一般。

郁致便试探地问道:“仁义兄适才并没有反驳我的意见,实属难得,仁义兄家中是否已有出身书香门第的娇妻在房?”

李仁义大笑,摇摇头道:“我尚未娶亲,石竹居士说笑了。只是家母原为龟兹人,听家母讲,在龟兹,随处可见女子骑马放牧,高歌起舞,喜怒哀乐也可自然流露,不仅活泼可人,更是持家旺夫的能手。”

她这才恍然大悟,面露欣赏之色,赞叹道:“原来如此。我一向向往西域文化,听闻龟兹乐名动天下,以歌言声、以舞言情,令堂必是精通乐理的才女。”

“家母确实精通龟兹乐舞,从小有意传我,只可惜……我从来也没有乐理天赋,惭愧,惭愧。”说罢,他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到:“石竹居士以花名入号,可有深意?难倒喜爱石竹花期短暂的‘悲苦之意’?”

致望向湖畔的杨柳随风摆动,她莞尔一笑:“我喜欢石竹,是因为它能在艰难的环境下顽强求生,也不与百花争艳。石竹日开夜合,短短寿命,却绽放了一生的精彩。”

李仁义眼中精光大闪,说道:“不错!人的一生,就是要活的精彩。宁可轰轰烈烈,也不可苟活。就算时光短暂,也活出了价值,不然我们相较蝼蚁有何区别!”

说罢,他低头看了看郁致,正好迎上她嫣然一笑的娇颜。这时,船缓缓入港,李仁义微微一笑,柔声道:“石竹居士,七日后,我约了苏州名士在此地谈诗论道,到时候,我会再见到你,对吗?”

郁致一怔,内心欢喜,嘴上却也不饶人道:“要是没有别的琐事,自然会来瞧瞧。”拉起长褂,大步上岸,回头望去,大批的才子正在湖边吟诗作对,其中李仁义长褂飘逸,显得他身材格外伟岸,在周围似附庸风雅的才子名士格外两眼。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这李仁义也是奇男子,我那些不墨守陈规的新奇想法,他居然也能认同……想着想着,郁致才发觉自己呆呆站在湖畔旁许久,才用力摇摇头,甩开这些纷扰的念头,转身带着如熙离去了。但是,她没有想到,今日这一别竟会有天壤之别……

第三节 采选入宫

如熙在墙头探头探脑半天,确定四下无人,才将小姐从墙角拉出来。如熙伸手在后院的侧门上“叩叩”两下,门“吱呀”开了。

一见是文睿姐,两人对视一眼,顿时松了口气。

这郁府虽然不大,但是庭院摆设都非常雅致,院中各处都栽种着郁郁葱葱的松柏,四季如春。花坛中种着些石竹花,夹杂着些牵牛花。虽然都是不起眼的野花,但是郁致从小就喜欢这些墙角边开的野花野草,总觉得比牡丹杜鹃要有生命力。

郁致踮着脚,小心翼翼向东厢房走去,一边走一边问:“文睿姐,爹爹不知道吧。”

这郁府的总执事名叫文睿,原姓林,今年二十有八。她原先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家道中落后,郁大夫见她可怜买入郁府。入府时,文睿只有十七岁,而郁致年仅五岁。文睿对于郁致,是半姐半母。而今,郁致已经出落的如花似玉,文睿却已经错过嫁人的时机,索性断了出阁念头,安心打理郁府上下。

文睿忙拉过她,上下打量,确定她没伤没损,才叹了口气,往内堂努努嘴:“自个儿瞧去!”

郁致定睛一看,爹爹可不正守在内堂门口,等着“瓮中捉鳖”呢!郁大夫虽不高,但骨架较一般人大些,下颚上银胡一缕,颇有道骨仙风之气。他一捋胡子,沉声说道:“致儿!”

这郁大夫原为唐宫太医,中年丧妻,年老后告老还乡,带着独女居住在太湖畔旁,终日为百姓行医送药,被扬苏州百姓誉为“郁大善人”。郁大夫还乡后便一直没有续弦,且对爱女宠爱有佳,所以郁致有时免不得骄纵了些。

郁致求救般地看了看文睿,文睿脸上也是一副无奈的表情。郁致只好不情愿的一扭二扭挪到爹爹身边,抓住他的胳膊轻轻晃着,央求道:“爹爹,就这一次,再没下回了!好爹爹!”

郁大夫不为所动,脸上依旧暗沉。只见文睿暗暗给郁致使眼色,直往后厨瞧。郁致眼珠一转,搂着爹爹的脖子说道:“好爹爹,今天女儿知道爹爹辛苦,特意学了几道菜,煮给爹爹吃!”

郁大夫脸色由怒转喜,但还是绷着脸:“当真?”

文睿上前说道:“老爷,可不当真。小姐今天忙了一下午呢,巴巴等您回来没等着,才说出去看看的。”如熙也在一旁头点的和小**叨米似的。

郁大夫面色这才转晴,欣慰地对她说道:“郁致终于肯下厨?来,让爹尝尝。”

一听这话,郁致转身风一般跑向厢房:“我换好衣裳就出来陪爹吃饭。”

不一会,郁致身着女装款款步入内堂。她素日喜爱湖蓝色衣裳,今日也穿了湖蓝色缎面长裙,配上玉石腰带,尖勾锦靴,内着浅蓝窄绣衫,外穿钩花套半臂,梳简单的螺髻配上翠蓝珠花点缀,活泼朝气中不失素雅大方。她向来不喜欢上妆,只是微微描眉,如杏般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圆润的脸上投出健康的蓬勃之气,俊俏迷人。

如熙一边帮她摆凳子,一边说道:“咱们姑娘,还是女装最俏。”

郁致笑盈盈的坐下,夹了一块松鼠鳜鱼给爹爹,道:“爹爹请用。”

郁大夫饶有兴致的夹了一块,放入嘴内,瞧了眼文睿,放下筷子说道:“致儿,这松鼠鳜鱼中八角放的太多了,味道不对啊。”

她忙看看文睿,只见她也脸色大变,忙补救说:“想必女儿第一次学做,放多了也是有的。下次一定记得少放八角。”

郁大夫“啪”一声把筷子放在桌子上,含怒不语。郁致小声嘀咕:“就算做得不好吃,爹爹也不用这么生气,再做过就是了。”

文睿急得没有办法,只得上前在郁致耳边道:“姑娘,松鼠鳜鱼这道菜根本没有八角,你还是老实招了吧。”

这下可不好办了!郁致心里着急,但见爹爹脸色铁青,也不敢言语,只用低头,用眼角偷偷瞄着。

郁大夫长叹一口气,扶手起身坐在正堂上,对她说:“致儿,你过来。”

爹爹的又要说那长篇大论了!她虽然一脸不服气,但还是乖顺地走到爹爹身边听从教诲。

郁大夫捋着胡须道:“自你亲娘去世已经有十五年,是爹把你纵坏了。你自小不爱看‘四书五经’、‘女诫’便罢了,偏终日不离着政书‘通典’、传奇‘莺莺传’这类书籍。你终究是要出格的,到时候,你识字却不懂‘女诫’,出身医学世家不懂医术,且有这些不能被世人接受的主张,那该如何是好!”

郁致上前一边为他揉肩,一边不服气的说:“致儿已经长成,若要致儿日日苦读‘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1]’,女儿宁可自梳,终生不嫁陪伴在爹爹身旁。何况,女儿今日……”

“叩叩叩”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叩门声,“郁良纥郁大夫接旨……!”

郁大夫心中一惊,全身战栗,难道是……不可能,不可能的。郁大夫马上回过神来,慌忙命小厮开门,拉扯郁致跪下接旨。

一队侍卫贯入大门,首领花鸟使宣旨:“建元六年,唐德宗皇帝大赦,于民间采选秀女,充裕**。现闻郁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特此准予,赴大明宫面圣,入选内官,钦此……!”

郁大夫微微颤颤地接过圣旨,转头一看,郁致怔怔的望着那黄绢,早已经失了神,等她反应过来时,花鸟使大人早已离去了。

郁致心里先是空空的,什么念想都没有,接着,今日与李公子在太湖泛舟的情形入跑马灯一般闪过,那片片翠绿的西湖龙井,那青衣长衫……她再环视着自家院子,看到爹爹苍白的脸,文睿和如熙惊诧的表情,园中美丽的石竹花……

她心里猛地像被千万支针扎一样,似乎突然间变得千疮百孔,空荡荡的没了着落。右手不觉捂住xiōng口,嘴唇微微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郁大夫纵然老成稳重,这时候也无法掩饰心中的不安和焦虑,慌忙说:“致儿,刚才侍卫说明日便要启程赶往长安,这可叫为父如何是好!”

她一手夺过圣旨绢,拼命攥在手里,隐忍着悲痛,走到父亲身边,将他搀扶着。父女两个互相扶持着回到内堂,郁大夫终于不支瘫在椅子上。

他两眼无神,口中喃喃自语:“自你娘亲走后,致儿就是老夫的全部,你这一走,去的又是那深宫之中,让为父如何放心。”

郁致心里千般滋味涌过,想想今日泛舟一事,似乎已经成了上辈子的记忆,化作过眼云烟。看到爹爹好似忽然苍老了十岁,她终于明白,是自己要给爹爹希望,要能为爹爹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她一咬嘴唇,忍住眼泪,上前跪在爹爹面前,朗声说道:“女儿有幸,投胎投对了人家,承欢在爹爹膝下,十六年来闯祸不断,为爹爹增添无数烦恼。女儿在此叩谢父亲养育之恩。”说罢,一拜到底,磕了个响头。

郁大夫正弯腰来扶,她摇摇头,继续说道:“爹爹容女儿将话说完。女儿从小随了爹爹,对功名利禄前程爵位并无二想。如果幸运做了女官侍女,那么有生之年还指望皇上大赦,再为爹爹尽孝。若是不幸被选中为妃,女儿只求平安度过此生。女儿希望爹爹千万保重身体,等待团圆的一日。”

说完,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早已是泪水连连湿满襟。

望着那圣旨,郁大夫出神了半响,然后命令道:“我和小姐交代些事情,你们都先下去吧。”

待文睿把门关上,郁大夫拉着她坐下,神情严肃的说:“致儿,今日为父讲说的话,你都要牢牢记在心里,却打死不能向任何一人提起。能做到吗?”郁致感觉事关重大,慎重的点点头。

郁大夫眯起眼睛,好像勾起了很久以前的记忆,然后说道:“爹爹原是宫廷太医,所以有几句要命的话交代给你。致儿此次进宫,只要注意这三件事,便可保住性命。你入宫后,可以借机会认识崔承俢崔公公、还有杜雪乔姑姑,我于他们二人有恩,有他们两人照拂,可保你万全;其二,大明宫内虽说皇后掌管凤印,但是当今太后萧氏,在**扶植她的亲外甥女韦氏,独揽大权,懿旨凌驾一切,且在前朝与韦氏一族在朝中关系盘根错节,定要谨慎应对;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致儿,你我父女关系千万不可被崔公公和乔姑姑二人以外的人知晓,若不然,我们父女二人性命堪忧!”

她口中反复念叨:“崔承俢崔公公,杜雪乔杜姑姑,萧氏一族,父女关系……可是爹爹,为何……”

还没等郁致问完,郁大夫止住她的话说道:“致儿,千万不要问爹,爹要把这些事情带进棺材里面的。如果爹在那天能等到致儿,说不定会将这半辈子的秘密说与你听。”

望着爹爹一脸辛酸苦楚,一滴滴眼泪再也忍不住倾泻而下,落在身前。她抽泣了几声,稳了稳情绪,又和爹爹说了些梯己话。说着说着,郁致又想起一件事,和爹爹说道:“爹爹,若女儿不幸中选,女儿想接如熙和文睿入宫陪伴。如熙自幼和我一起长大,又是个心思极为细密的,我信得过她;而睿姐姐看着我长大,等于我半个娘亲一般,只是若他们一走,恐玉芬玉兰照顾不好爹爹。”

郁大夫点点头:“为父正想和致儿商量这事,自小就想叫你医理,只可惜你心不在此,反而文睿是这块料,若真有那一天,我必定打发她去。有她在,可保你平安。时候不早了,致儿回去收拾行囊,明日为父亲自送你启程大明宫!”

[1]儒家经典《仪礼丧服子夏传》

第四节 入宫始末

一辆辆马车载满了各地选来的良家女,凌晨就集结在大明宫北墙重玄门外,在司记司的带领下换乘宫内的车舆,穿过门洞,停留在银汉门外。此时,良家女要先由内侍省掖庭局掌事太监一一记录年龄、身高、身重、足长,在过程中,掖庭局掌事太监会将不基本符合要求的良家女送上马车,最后全部直接送出宫去。到了午时,初选完毕,再两人乘坐一顶软轿,通过银汉门送入宫中的承香殿。入殿后,良家女要考核礼仪,乐舞、割烹煎及女红之事。待复试通过后,掖庭局将入选良家女送至承香殿内,安排四人一间的住所,等待采选大典。这些良家女要经过长达足月的训练,然后将在指定日期御前采选,选中的,可成为内官–即妃嫔;落选的自动成为女官–侍女,发配六宫二十四司内任凭调遣。

掌事太监拿着名册,念道:“柴氏,年十七;郁氏,年十六;童氏,年十五;殷氏;年十五,东厢房第二间。”

一听点到自己名字,郁致立刻抱着包袱出列,又见同一排一个头梳双髻,个子高挑的姑娘也一同出列,后面队伍向前走来两位个子娇小、细眉善目的姑娘,四人由小太监带领着,穿过长长的游廊后,来到了东厢房的居所。

一推门,先是闻到一阵扑鼻的暖香,定睛一看,厢房内右侧一字排开四张床榻,床上摆联珠纹唐彩瓷枕,床铺上摆着湘绣缎面被,对面案上设着四面铜器宝镜,仿前朝青铜雕花博山炉,食盘内盛了各色新鲜蔬果。再向里瞧,就看见屏风上悬着的浅朱红的多褶长裙和窄袖的嫩红棉质襦装。窗户微微掩着,隐约可见**院里的花丛锦簇,柳叶飘飞。郁致暗想,这预备给良家女的吃穿用度已经如此不菲,大明宫之华丽可见一斑。

刚把门合上,郁致到最近的床边,瘫了下来。她转头大量了一下那三个姑娘,有一位个头稍微矮的姑娘怯生生的坐在床的一角,手里抱着行囊,低头不语。仔细一看,这姑娘肌肤胜雪,眉尖若蹙,眼眸含情,盈盈婉转,楚楚动人,却着实叫人怜爱,竟是个绝等的美人胚子。郁致自问在苏州城内,自己平常装扮就已经引得前来问及婚嫁之人络绎不绝,然而,在这位姑娘面前,自己竟活生生黯然失色了。

还有一个姑娘坐在窗前,冷冷的望着窗外,望不见她的面容。另外的那高个的姑娘正在收拾行囊,身材纤细,瓜子小脸,桃腮若薰,自有一番恬静秀雅的气质。

刚想开口问候,岂知那个高个姑娘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微笑说道:“妹妹可是郁氏?不知怎么称呼。我姓柴,名云舒,以后叫我舒姐姐便是。”说毕,云舒拉着她的手,走到了旁边的床边,又拉起那羞怯的姑娘的双手,说道:“我叫云舒,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嘤嘤地小声说道:“童婉贞。”

云舒复又走到窗边,问候另一位姑娘:“这定是殷妹妹了。”刚想拉她的手,殷氏一缩,默默的回望了她一眼,只见她肌肤雪白,眼眸生辉,细眉微挑,自有一番冰雪娇美之姿。她朱唇吐出两个字“梓嫣”,说完,又是一副冷冷的样子,扭过头去,只望着窗外的花簇出神。

一丝尴尬闪过云舒脸颊,但她旋即笑开道:“妹妹初入宫中,不习惯也是有的。以后我们四人就如同姐妹一般,互相照应,可好?”

郁致点点头,道:“自当如此。”碗贞也微微点点头,梓嫣依旧冷冷的。

除了梓嫣外,三个姑娘都坐在桌边说话,少不得先互相介绍家里的情景。云舒为人甚是大方,先开口道:“我来自洛阳,家中只做些小生意,上有两个哥哥,就是没有妹妹。今天见到妹妹们,真是欢喜的很。”

洛阳?柴氏?郁致心中一动,问道:“舒姐姐难不成是洛阳最大的绸缎庄‘华锦坊’大老板柴老板的女儿?听闻‘华锦坊’可是御用绸缎坊,每年进贡入宫的织品都是拔尖的,连当今太后当年册封皇后大典,穿着的就是‘华锦坊’进贡的绸缎料子,明黄色的绸缎光滑亮丽,似熠熠生辉,名动天下,妹妹地处苏州都有所耳闻。”

云舒笑着回道:“哪里有那么大名气,都是坊间夸大其词罢了。那妹妹家中是?”

“你我父女关系千万不可外人知晓,若不然,我们父女二人性命堪忧!”她回响起父亲临行时的嘱咐,转念说道:“妹妹家中可比不上姐姐,就是开间小小书斋勉强度日罢了。”然后转向碗贞道:“碗贞妹妹家在何处?都有何人呢?”

碗贞羞涩一笑,腼腆的说:“我家里在润州,哥哥经营了一件玉器店,到也养活了爹娘以及兄弟姐妹四人。”

三个人正说着话,那梓嫣姑娘只是冷冷回望了她们一眼,径自倒头躺下先睡了。

郁致一蹙眉,想,这女子倒是古怪,本想上前询问,云舒倒拉住了她,说道:“算了,由着她去吧。都累了一天了,妹妹早点休息吧。”

郁致点点头,这才同碗贞云舒一同梳洗了,钻进被窝里。

她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忽然想起来那日与李公子泛舟的情景。也不知道他七日后见我不赴约,有没有失望。郁致又想起父亲临行前奇怪的嘱咐,欲言又止好像有难言之隐。父亲先前做太医,为什么不能告诉人知道?这不是有利于自己在宫中生存的优势吗?但仔细想想,父亲这么嘱咐,一定有他的道理。

今日入了大明宫,从此那一道城墙,便如同一道天堑,竟将自己的一生与世隔绝了,又想到“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1]”,便心中难过不已。

转过身去,看到身旁的碗贞身子一颤一颤的,便知道她在默默流泪,心中暗叹一声,伸出手来紧紧握住她的手。碗贞也复握住她的手,泪水一滴一滴地打在郁致的手上。她暗想,今日遇到舒姐姐和贞妹妹,也算是幸运了。就算在这大明宫中老死一生,有一两个知心姐妹,也算不负此生。至于梓嫣……

郁致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

[1]白居易唐代《**词》

第五节 司言司至

天蒙蒙亮,四人还在熟睡,突然门“啪”一声被推开,一个年纪微长,体型微宽,的宫女带着两个年纪略轻的宫女大步迈入房中。她一挥手,两个宫女马上上前摇醒四人。郁致迷迷糊糊睁开眼,见那宫女横眉冷对,忙推了推身边的碗贞起身。云舒和梓嫣两人已经梳妆妥当,四人随着宫女小碎步步入正殿大厅。大厅中陆陆续续涌入了来自的良家女,个个都精神萎靡,钗环歪斜,衣带不整。郁致和碗贞跟在云舒身后,在右侧得空勉强挤在队列中,望去,大约有五百人之数。

郁致勉强打起精神,往前望去,只见一年约三十女子高坐在堂上,身着墨绿烟纱绣花圆弧长裙,上陪宽袖淡绿色轻薄襦衣,手上挽着藏蓝薄纱披帛,梳半翻高髻,云鬓两边各以翡翠雕花金钗做点缀,头上配杜鹃花,面貌圆润,两条极细长的眼睛微微斜望众人,抿嘴不语。

来自民间的采选女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纷纷思量着,这女子打扮这样华贵,难不成是宫中哪位娘娘驾到?

正想着,只听一声刺耳的尖叫“谁敢拉扯我!”回头一看,一个年纪约莫十五的姑娘挣脱了两边宫女的拉扯,杏目一瞪,叫嚷着:“谁敢拉我!”

台面上高坐的女子细长眼睛精光一闪,嘴上嗤笑一声:“呦,口气这么大,报上名来!”

那姑娘头一抬,不服气的回道:“说就说,我是扬州大都督卫辰庆的亲侄女卫菁菁,我爹是扬州古玩老店‘赏味斋’的老板,凭什么被你们拉扯。”

那推门而入的年长宫女大喝:“你个不知死活的小蹄子,上头坐着的,是掌管尚宫房司言司的房司言,你这般放肆,不想活了吗?”

那小姑娘得意的一笑:“那又如何,以我的姿色,待采选后,封妃封嫔,就是你们的主子,你们才是对我无礼!”

房司言细眉轻挑,轻笑两声:“主子?就凭你?文典言,让我看看她的脸。”

“是!”年长的女官一个颜色,旁边两个宫女一齐上前,拖拽着卫菁菁的双手,不顾她乱叫,将她拖到房司言面前,用力扳过她的脸给房司言瞧,那卫菁菁的脸上立刻扭曲的不成形了,用力挣扎却也动弹不得。

房司言只顾低头把玩手中的真丝扇,细长的眼睛都不斜一下,语气悠哉地说道:“不看也罢,纵使你容貌赛过貂蝉又如何?这般无礼不受规矩,只怕也会殿前失仪,这脸竟是张累人累物的废材。人来,良家女卫菁菁,骄纵蛮横,不服管教,目无法纪,送宫正局,执墨刑,两颊刻字毁其容貌,打发出大明宫,关至掖庭宫,徒刑十年,已正法纪!”

房司言话毕,两个宫女快速的将已经吓瘫的卫菁菁拖走,只听一阵阵哀嚎传来,而房司言依旧把玩着手中的扇子,眉毛都没动一下。

郁致吓的大气不敢出,左边的云舒脸色惨白,右边的碗贞更是颤颤巍巍,倒是梓嫣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但是脸上也绷得紧紧的。

待哭嚎声渐行渐远,房司言才抬头,轻笑道:“误了些时辰,不过不打紧。尚宫局承蒙韦贤妃娘娘眷顾,全权掌管本次采选事宜。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大明宫里的人了,这宫里宫外,规矩不同,你们要慢慢学。要是学不好,丢韦贤妃娘娘的人,可别怪我秉公办事。”说罢,横扫一遍大殿,见人人自危,满意的点点头,又说道:“卫氏骄纵,有句话倒是有理,一旦全屏中选,在座的确实可以成为我们的主子。但是这几百人中,要雀屏中选,又哪是容易的?在中选前,个个都是奴婢,若不循规蹈矩,很可能连中选的那一天都等不到了。你们要牢记,在宫中,一定要遵守宫中的规矩,记得了吗?”

众女子皆道:“记得了。”

文典言大喝道:“应该说,回房司言,奴婢谨记房司言教诲。”

众人重复一遍,房司言才满意一笑:“得了,这规矩还得慢慢教,文典言,这就交给你了。”说罢,施施然被身旁宫女搀扶,迈下高座,众女子自然分成两边退让,房司言缓缓离去。

文典言又大声说道:“从今日起,所有人辰时起床梳洗,朝食,巳时接受尚仪局的宫廷礼仪训练,午时用餐后由文学馆女官学士讲授文化书算,未时由尚功局教授女红技巧,申时,回各自厢房,夕食,亥时就寝。平日里,如果没有特别吩咐,绝对不能踏出承香殿半步,否则严惩不贷,都听清楚了吗?”

众人纷纷道:“都听清楚了。”一个清脆的女声朗朗道:“回文典言,奴婢谨遵文典言教诲。”

文典言点点头道:“是哪个伶俐的?站出来。”只见一个穿好仕女装,梳化齐整的妙龄女子小碎步上前,规矩地屈膝行礼道:“奴婢岑淑媛,见过文典言。”

文典言上下打量,她身子较小,容貌虽不惊艳,但胜在五官精致小巧,眼神中流转着淡淡风情,是个可塑之才。文典言“嗯”了一声,说道:“是个懂事的,以后都要谨记,在宫中,要过得好,就要放聪明点。当然,也要聪明到点子上。”说罢,看了淑媛一眼,款款而去。

人一走,大殿里面顿时像炸开了,“嗡嗡”声络绎不绝。所有人都在谈论刚才的事情,又是好奇,又是害怕的。

“刚才那个卫菁菁就这么被拉走了!”

“可是为什么房司言提到韦贤妃,并未提及皇后娘娘?难道皇后娘娘不是**之首吗?”

“你知道些什么,皇后娘娘体弱多病,这韦贤妃是太后亲外甥女,拿着太后懿旨说话,谁敢不从!”

“卫氏从此被毁容,一辈子算是完了。那什么是徒刑?她可判了十年啊!”

“这都不知道,徒刑就是让她带上枷锁,剥夺自由,强制服劳役。掖庭宫是历朝关押朝廷犯罪官僚家属及女犯人的地方,做得都是大明宫内做不得的苦工,在那里徒刑十年,生不如死啊!”

“致姐姐。”碗贞纤弱的手从后面虚虚地抓了一把郁致的手臂,郁致见她怕的全身发抖,忙搂着她安慰道:“婉贞不怕,致姐姐在这。”

云舒收回望向文典言背影的目光,上前拍拍两人的背,柔声道:“今后,咱们都要小心才是。快回去梳洗吧,马上就到巳时,要接受礼仪知识训练,千万别失了仪态。”梓嫣只是默默不语,望着卫氏被拖出去的门口,出了会子神,才又跟着三人回房。

长安殿内香气缭绕,房梓嫣带着两名随行宫女,缓缓由西阶步入正殿,绕过雕填花绢绫围屏,来到西侧小间,长安殿掌事宫女灵箫轻轻摇头,房梓嫣立即放轻脚步,透过珍珠串玛瑙珠帘,隐约见到韦贤妃正在美人榻上卧着小憩。房梓嫣绷住呼吸,覆手屈身等待。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听见韦贤妃淡淡的哈欠声,灵箫忙命宫女将背下的清茶送上给韦贤妃漱口,复又递上参茶略进了一小口,才说道:“娘娘,房梓嫣来了,已经候了了半个时辰。”

韦贤妃一扬手,两个宫女慢慢拉开珠帘,房梓嫣忙请安:“参见韦贤妃。贤妃娘娘又用龙脑香,是不是头痛症又发作了?娘娘要保重身体,六宫上下都仰仗娘娘管制呢。”

韦贤妃依旧斜躺着,闭着眼睛不说话,眉头紧皱着。房司言知道这是娘娘的头疾发作了,大气不敢出一声。又候了一阵子,韦贤妃并不睁眼,微微张口问道:“嗯,看到什么扎眼的人物没有。”

房司言赔笑道:“回娘娘,已经按照娘娘吩咐,打发了个不安生的,以起‘杀**儆猴’之效。还有,方才文典言回报,说岑尚宫的亲侄女岑淑媛倒是个伶俐聪明的,很是机敏。”

机敏!哼!韦贤妃心头一股怨气丛生,想当初,本宫提拔秦昭仪的时候,何不是看中她机敏过人!可现在,这贱人夺了皇上的心,抢了本宫的权!留着贱人多一日,本宫大权在握就多一分危机!

韦贤妃眯着眼,嘴里吐出一句:“机敏的人,最是靠不住。”

房司言也不敢辩驳,接着说道:“娘娘所言极是,只不过岑尚宫多年来只以娘娘为尊,鞠躬尽瘁,她的亲侄女自然是娘娘的人。岑尚宫和奴婢说过,自家的人进了宫,也只有帮着娘娘的份,绝不做他想。”

韦贤妃依旧闭着眼睛,满意的点点头,伸手自己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这岑尚宫是太后的人,自然是不敢造次的。脑中一转,又提声问道:“可见什么容貌极美的?”

房司言小步上前,靠近韦贤妃些,低头说道:“这些良家女的资质本已经不差,可和娘娘比起来,无一人上得了台面。只是,听文典言回报,有位叫童婉贞的,长得确实惹人怜爱,但远不可与娘娘相提并论。”

童婉贞!韦贤妃心中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然后慢慢睁开眼睛,精光大闪,缓缓道:“那与秦昭仪相比,又如何?”

房司言勉强笑道:“那,确实又多了一丝楚楚动人的可怜样。”

“啪”韦贤妃一拍案边,深吸一口气,说道:“一个病怏怏的皇后,加上个绝色秦卿,现在倒好,来了个更大的祸害。”

灵箫忙上前帮韦贤妃轻轻揉太阳穴:“娘娘保重身体要紧。”

韦贤妃哼了一声,谁要敢夺本宫的权,本宫就叫你生不如死!心头一转,韦贤妃不怒反笑道:“尚宫局该知道怎么做事,自当会为本宫分忧。”

房司言说道:“娘娘请放心,这**六局除了尚功局不服管教,仗着皇后娘娘撑腰,尚食局吃里扒外,与秦昭仪一伙,统领中宫的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及最关键的尚寝局无不听从娘娘调遣,忠心不二。”

韦贤妃满意地点点头:“去吧,本宫马上要去和太后请安。这童婉贞的事,你们看着办吧。记住,夜长梦多!”

房司言连忙点点头,对着韦贤妃屈身道:“尚宫局上下定当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第六节 训练生节

大明宫内的宫女凡表现出众的,皆可升为衔品级的女官,入六局二十四司[1]。而每位娘娘宫内,更有首领太监和宫女各一,名为“掌事”、“掌宫”,皆有品级。

此外,为了培养宫中女官的德行,太宗皇帝早年于大明宫内设“文学馆”,请有有学识的女官教习妃嫔、宫人文化数算等。

承香殿内,文学馆宋学士正在教授众人《女论语》。宋学士与其长姐结合《论语》、《列女传》等书,著成《女论语》,专门教导女子德行。郁致早前就听说,大明宫内有一位文学才华出众的女学士,被先皇封为“外尚书”,教导皇子公主,被尊称“先生”。

眼下,宋学士正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指导着众人抄写和学习《女论语》。个个女子都奋笔疾书,只有坐在后面一排的一位宫人面露难色,迟迟不肯动笔。宋学士心里疑惑,便走过去一看,她洁白的纸上竟没有一个字,不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抄写?”

这女子就是性子一向怯懦的碗贞,只见她脸涨的通红,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低头小声道:“奴婢,奴婢不会写字。哥哥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婉贞自幼就不识字。”

宋学士望着她紧张害怕的神情,叹了口气,轻甩袖子道:“也难为你,坐下吧。”

走着走着,不一会又走到前面一排,一女子正在大笔挥墨,宋学士低头一瞧,这字体竟是仿王羲之的书法,行云流水,且潇洒出尘,大有王羲之书法之势。宋学士欣赏地看了一会,欣慰道:“你这字写的甚好,可见是长久下了苦工。只是模仿有余,新意不足,看不到‘你’在字中。”

梓嫣一听这话怔住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梓嫣受教。”

众女子都还在认认真真地抄写着,这时候,忽见一女子停了笔势,收了毛笔。宋学士心想,她倒是写的流畅,便大步走到她的桌旁,拿起来她字来翻看。只见这字体并不拘于笔法,技巧也并不熟练,但字里行间中的气魄雄逸,如龙跃天门,虎卧凤阙,见字如同见人一般,这写字之人的品格也跃然纸上了。

宋学士欣喜地望着手中的一幅字,动容道:“好字!这真真可见,字的好坏,重不在技巧,而在乎神韵。”

那女子放下笔,施施然起身道:“先生谬赞。”

宋学士见她浓眉杏目,眼中熠熠生辉,与她对视毫不相让,暗赞她面生奇格,心中充满惊喜,问道:“你姓甚名谁?”

郁致落落大方地答道:“学生郁致,祖籍苏州。”

果然,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宝地人杰地灵,才能出如此采女!宋学士心里喜欢她的坦荡和大气,又问道:“郁致?哪个致?”

郁致平静地答道:“家父选自‘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2]’。”

宋学士暗赞,听了她的名字,其父亲淡泊出尘的人格便如在眼前。而后又低下仔细看了看这幅字,发现她并没有完成全文的抄写,单单落下最后一章,疑惑地问道:“可你这最后一章‘守节’怎么还未动笔?”

早在入宫之前,郁致就已经久仰宋先生姐妹大名,其姐撰写了《女论语》,却心比天高,终生未嫁。郁致仰慕她高清的品格,今日见了宋先生,觉得她的风范尤胜乃姐。

“请恕学生鲁莽,‘女论语’前几节写的甚好,这最后一节,学生断断写不得。”

宋学士一听,心里充满了好奇,从来没有一个学生敢在自己面前反驳长姐的文章。宋学士微笑道:“你尽管说,如何写不得。”

“学生认为,‘女论语’谈论夫妇之道、女子德行,的确令人发省,尤其是这‘为妇之道’再非传统的‘敬慎’,而转为‘恩爱’,使世间女子对于敢于追求夫妻之间相互的情谊。”

说到这,郁致顿了顿,一转话锋:“可这最后一节,‘古来贤妇,九烈三贞[3]’使千万女子又套上了‘贞洁烈妇’的枷锁。‘有客在户,莫露声音;黄昏来往,秉烛掌灯’,这是何等凄惨的景象?既然先生品鉴字,指点要有‘我’在字中,如果女人一味学习做死去夫君的影子,那又如何活出自我?。”

此言一出,堂内“嗡”一声炸开了锅,众女子都交头接耳,向郁致投来不屑的目光。一名衣着鲜亮的女子站起来,对郁致高声道:“若女子不守贞洁,那简直是道德沦丧,枉为人妇!自古男子为尊,女子为卑,你这样说来,岂不是乱了王法,灭了人道!”

郁致却也不生气,这情景司空见惯,她微微一笑,侧过头对那女子道:“只是如果一女子深爱亡夫之深,立志守节一生,学生极为感动。但若你不幸遇到这样的情况,你能保证,三贞九烈几十年,就等一座牌坊来祭奠你的余生?若如此,学生佩服!”

那女子气得脸色都发青了,一跺脚,手一指,怒喝道:“你!”

“都住口罢。”宋学士此言一出,女学生们都安静下来。宋学士如有所思的望着郁致道:“姐姐若听君一言,也可泉下有知了。”

“今日课堂到此为止,都散了吧。”

刚才斥责郁致的女子,原是太医院郑太医的掌上明珠郑盈盈,她自幼娇惯成性,平日里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大家刚刚收拾好走出正殿,郑盈盈便快步走到郁致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说:“你什么意思!竟敢和我这么讲话!”

她边上站着一位瓜子脸柳叶眉的秀气女子,她家中则是长安城最大米行盛行米铺老板宋老板的宋捷仪。别看她长得小巧秀气,一张口说话却火药味十足:“是啊,竟敢对太医院郑太医的掌上明珠无理,不过盈盈姑娘,你也别太生气,小门小户的女子,就是这么没有教养,不知廉耻。”

一听这话,一向淡泊纷争的梓嫣一反常态。她从后面快步走上前来,站在宋捷仪目前,冷冷瞪着宋捷仪的眼睛瞧,牙齿缝里透出一句:“你说谁没有教养,小门小户怎么了,朱门大院里才藏污纳垢的多呢!”

宋捷仪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和她说话的人,顿时上火,一跺脚,便上手去揪梓嫣的头发,梓嫣也只好用手抵挡。郁致见了,心里火一窜,也上了手要帮,碗贞和云舒一个劲在后面拉着她。眼看郑盈盈也过来帮着推搡梓嫣,她便渐渐落了下风,被推在一旁,捷仪顺手摘了梓嫣发髻上的一只玳瑁钗,握在手里道:“小门小户家,就是上不了大雅之堂,看着簪子竟是我家侍女都看不上眼的货色。”

梓嫣见她拿了那只簪子,眼睛瞪得铜铃大,竟然好像不要命了似的扑过去要和她抢夺。郁致和云舒只管拉着她,婉贞在一旁只是默默无声地掉眼泪,小声劝说着。宋捷仪有郑盈盈护着,那簪子一时也夺不会来,梓嫣急得嘴上不停地说:“你要是敢动这支钗一下,我和你拼命!”

宋捷仪得意一笑,朝梓嫣说道:“我就是动怎么了。”说着,眼珠一转,看到院中的一口井,便要往下扔。郁致想都没想,撂开梓嫣的手,向那玳瑁钗扑了过去,整个人重重摔在井口边,肩膀猛地磕到了井边的石头。

众人见闹得这么大,都有些慌乱。宋捷仪和郑盈盈两人见她伤了,也有些惊慌失措。梓嫣和碗贞两人前脚接后脚地奔了过来,只见郁致用手将自己撑了起来,慢慢翻了个身,将手中的玳瑁钗高举,勉强微笑着说道:“瞧,完璧归赵。”梓嫣再也忍不住,豆大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抱着她只是哽咽着流泪。这时,云舒也跑了过来,和碗贞一人扶了一个站了起来。

“谁在那边喧哗?”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从正殿传来,众人回头,只见一位年纪略长的女官带着四个个宫女,站在中央望着众人。她身着紫罗兰色百褶长裙,头梳倭堕髻只配了一只金银丝花枝五彩珠玉步摇,略圆的脸上看得出岁月的痕迹。

承香殿掌宫曲姑姑上前行礼,道:“参见杜司记。”众人忙跟着行礼。杜司记?郁致心中一动,这杜司记是否就是爹爹提到的杜姨娘呢?

杜司记威严的目光环视众人,严厉地说:“究竟是谁在这里生事?”

这时候,岑淑媛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率先上前道:“回杜司记,是郁致对宋先生不敬,做出不合伦理道德之言,而郑盈盈和宋捷仪上前斥责,郁致协同殷梓嫣与她们两个起了争执,才惊扰了杜司记。”

杜司记默默想,郁致,姓郁,名致,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便开口道:“你们都初初入宫,难免有行差踏错的时候。今日之事就当是个教训,以后要再出事,可不是那么容易逃脱的了。郁致,你随我来。”

看到郑盈盈和宋捷仪脸上得意的笑,郁致心里忿忿不平,瞧着杜司记严肃的脸,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地跟随者来到偏厅。

杜司记遣了下人出去,才坐在高椅上,问道:“郁致,你家在何处,家中是做什么的?”

她这么问我,似乎另有所指。郁致把心一横,说道:“我一位早年间失散的亲人,她芳名雪乔,不知杜司记是否认识?”

杜司记一愣,笑道:“那也巧了,我的名字也正是这两个字。”

郁致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下了,面带喜色说道:“杜姨娘,家父郁良纥,一只挂念您。”

杜司记一听,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拉住她,上下不停打量,脸上充满了欣喜:“我没有才多,你果然就是姐姐和郁太医的女儿!”

两人终于相认,又感慨了许久,这才坐下细细的聊这些年的际遇。这杜司记原是郁致娘亲的金兰姐妹,从小一同长大,一同入宫。想当年,郁致的娘亲不到三十就已经做到司记之位,是公认的尚宫接班人。可她一直对郁太医有情,终于在太后诞下皇儿之后,求了太后恩准,两人匆匆成了亲,也没有来得及告别,就离宫了。杜司记记得,当时姐姐说过,若生儿子,就取单名一个就单名一个泊字,女儿就单名一个致字。若不是知道这层缘故,她们俩今日也难以相认。郁致又说明了要对她和父亲的身份保密,杜司记虽不知什么缘由,但也一口答应下来。

杜司记拉着她的手细问道:“你爹娘都好吗?”

郁致眼中黯淡道:“爹爹身子还硬朗,只是,我娘为了生我难产而死,我自小没见过娘亲。”杜司记身子一震,眼中噙满了泪水,嘴唇抖动着想说什么,却也说不出话来。

再说了约一盏茶的话,只听外面传来声音:“杜司记,皇后娘娘着人来催说,请杜司记尽快赶往蓬莱殿,商量下月初采选女觐见中宫事宜。”

杜司记抹了抹含泪的双眼,拉着郁致的手说:“今日一见,竟没有机会说上几句心里话。致儿,这承香殿内派系林立,龙争虎斗皆藏于暗涌之中,你要当心才是。那岑淑媛是岑尚宫的侄女,岑尚宫为人便事事进取,你要格外留神。还有,谨记,承香殿内的宫女银瓶是我的心腹,如果有要紧事,只管找她。切记,万事千万别强出头,自保为上啊!”

送走杜司记,郁致心潮起伏,暗想,今日那岑淑媛唯恐天下不乱,明着不动手,暗地里使yīn招,若不是杜姨娘碰见,自己免不了受会受责罚,回去也要提醒同伴,要小心些。边想边走,推开门入厢房,只见梓嫣一个人坐在床上,郁致便说道:“你怎么没去练习女红?”

梓嫣依旧绷着脸,走过来拉着郁致坐在床上,拿出怀里的创伤药说:“快脱了衣服,我给你上药。”

看到她这样特意为了等自己而离堂,郁致心里一暖,说道:“快回去吧,再被责罚可怎么好。”

梓嫣只是把郁致的襦衣向下拉扯,然后轻轻的给她揉肩上药,半天吐出一句“谢谢”。

肩上的疼还有些火辣辣的,药涂上去先是一阵刺痛,慢慢揉开之后也渐渐消肿了。梓嫣并不多话,郁致抬头看着她落寞的神情,把她拉着和自己并排坐下,然后轻声道:“这玳瑁钗如此宝贵,你还是不要日日戴在身上,以免有什么不测。”

“你都知道了?”她声音一颤一颤的。

郁致点点头,低声道:“古人云,‘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4]’。这钗定是你心上人在你离家的时候送你的信物。我们女子不求荣华,但求一个知心人。我能明白你的苦楚。”

梓嫣眼眶从满了泪水,硬是忍着没流下来:“这事……”

郁致忙说:“我知道事情轻重,妹妹若信得过我,那就放下心来。如果今日之事我告诉第三个人知道,让我人如此杯!”说着,将桌上的茶杯打了在地下,“啪”一声碎成一片片。

梓嫣忍着眼泪,点点头:“我算是心气儿高的人了,但这几日见了姐姐接人待物,钦佩的很。但生性喜静不喜闹,爱散不爱聚,姐姐还请见谅。”

外面秋叶已经慢慢飘散开来了,瞧着一缕秋风送了片黄叶徐徐落在窗沿边上,郁致喃喃说道:“妹妹就宽心吧,这钗中的心思收好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1]大明宫共有六局二十四司,分别是掌管中宫的尚宫局,掌管礼仪、起居的尚仪居,掌管服装、采章的尚服局,掌管膳羞品齐的的尚食局,掌管天子燕寝嫔妃进御之次序的尚寝局,以及掌督妃嫔宫人女红的尚功局。尚功局下还设有掌管纠察戒令的宫正司。

[2]诸葛亮三国蜀《诫子书》

[3]宋若莘、宋若昭唐代《女论语》

[4]繁钦佩汉《定情诗》

第七节 觐见中宫

一转眼,郁致进宫也有半月,平日里除了和舒姐姐、婉贞走的近,倒也没与其他人交好。经过上次玳瑁钗的事情,郁致与梓嫣到是惺惺相惜,只是梓嫣性子孤僻,不喜欢与人聚在一起,但言谈举止多了分敬意,郁致也打心底喜欢这位她的孤傲不羁。岑淑媛不知怎地和郑盈盈、宋捷仪结成一党,三人家中皆是宫内、城内身份显赫之族,免不了骄纵成性。每每有口角,有云舒和婉贞拉着,郁致也能忍下气来,少了许多无谓的口舌之争。这天傍晚,四人正在房内联系女红,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

郁致见居然是宫女银瓶端了几件衣裳走了进来,高兴地说:“银瓶,你怎么回来,你不是一直服侍西厢房的吗?”

银瓶“扑哧”一笑,说道:“奴婢运气好,被调来东厢房服侍。”

这定然是姨娘帮忙,让她来照顾我的起居,郁致心里不由感激姨娘,又感叹自己幸运。

银瓶将衣裳摆在桌上,道:“今天房司言来通传,说后日将由尚宫局带领新选进的宫人们觐见中宫,也就是皇后娘娘。只是这些年韦贤妃主持六宫,少不得也要见,而皇上最宠信的秦昭仪也会出席。”

云舒疑惑的问:“总是见房司言,也见了杜司记,怎么就是不见尚宫大人呢?”

银瓶将衣服一件件分给她们四人,笑着说:“尚宫大人主导中宫,日理万机,所以轻易不见人。这是韦贤妃吩咐上尚服局赶制的衣裳,一人一件,奴婢还有别的厢房要去派送,就先告退了。”

待门一关,四个女子都迫不及待展开新衣,在身上比划着。郁致将自己的衣服展开来看,是一见柔蓝色绣堇花长裙,纱织的淡青色襦衣,配上淡蓝披帛,清雅别致,见了就喜欢。

这时云舒见了婉贞的衣服是一件鹅黄色长衣配缇色襦衣,一直大赞好看,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的确,云舒的肤色确实适合那鹅黄,趁着更显得雪白些。碗贞看她喜欢,一把将手中的襦衣塞到她怀里,说和云舒换。云舒也不见外,笑着谢了,将自己的衣服递给婉贞,又将她那缇色襦衣拿起来,比在上身来回踱步,又走到窗前映着阳光细细观看,好生喜欢的样子。

婉贞刚想试试粉色长裙,云舒好像想到什么,表情严肃下来,走回床边和碗贞细细说道:“这衣服都是韦贤妃赏赐下来的,说不定都记了名头也未可知。我们贸然换服,明日若被尚服局发现了,少不了一顿责骂。还是不换的好。”婉贞点点头,直说是。

郁致笑了笑,说:“婉贞妹妹天仙一般的容貌,舒姐姐大家闺秀的美态,穿什么都美,到时候肯定把皇上迷死了!”一听这话,婉贞羞得直跺脚,云舒更是上前笑道:“看我不掐你这张不饶人的嘴!”

郁致忙跑到梓嫣身边,看到她拿到的是一套淡绿色的衣服,知道她一定喜欢这清雅素净的颜色,与她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后日,承香殿所有宫人不到卯时就纷纷起床梳妆,郁致房内也不例外,连梓嫣都知今日之事马虎不得,早早起来准备。云舒正在帮婉贞理理身上的衣服纹路,郁致也坐在铜镜前,仔细地斜盘了个堕马髻,又插上一支家中带的牛角簪,干干净净,只希望不要召嫌恶就好。

银瓶匆匆忙进来,说:“快出来吧,已经在排队了,千万别迟了!”

众宫人先在承香殿排成队列,然后由文典言在前面带着,排成三列浩浩荡荡向蓬莱殿进发。郁致匆匆走着,瞧见右边一列正是岑淑媛、郑盈盈和宋捷仪三人,不禁拉了身后的梓嫣一把,希望她沉住气。

郑盈盈也瞧见了是她们四人,轻蔑道:“瞧瞧,如此蒲柳之姿,怎么能入皇后娘娘法眼。今日说是觐见中宫,不过谁都知晓,能不能见皇上,还要请中宫娘娘先过了目,满意之后才能有幸面见圣驾。你们就这么敷衍打扮,也不怕娘娘怪罪。”

郁致强压心中火气,只是抿嘴不语。宋捷仪跟着说道:“感情她们也不想如此敷衍,只可惜囊中羞涩,想来也无计可施了吧。只是柴大小姐身娇肉贵,家中金银绸缎见惯,怎么也和妹妹们分甘同味啊。”

云舒尴尬地说道:“三位妹妹都是喜欢素雅之人,不喜欢太过华丽的打扮。”

此时众人经过跑马楼,太阳升起,婉贞的襦衣顿时感觉熠熠生辉,郑盈盈看着一脸不服的样子,说道:“想必这狐媚蹄子买通了尚服局,要了这么好看的一身衣服,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婉贞只是一味低头往前走,也不敢回嘴半句。郁致见婉贞衣服穿得好看,配上她绝美的脸庞身段,竟显得光彩夺目,美的让人看呆了,心里直高兴,但转念一想,她的衣服这么惹眼,不禁又为她担心起来。

步行约近一个时辰,终于到了蓬莱殿正门,百名宫人徐徐进入大殿正厅,空间居然还绰绰有余。殿内以明黄朱红颜色为主调,四墙、柱子皆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可谓是金碧辉煌。大殿正前方摆放着皇后的凤椅,高高在上,旁边各有空地,左右两个各摆放了两个软榻椅,略矮一些。

近五百宫人齐聚殿内,鸦雀无声,只听得:“皇后娘娘驾到……!”宫人忙跪拜行礼。郁致微微抬头,只见皇后娘娘穿着交龙斗凤群,外套华丽赤色阙翟,朱红镶金边大带高高系在腰上,头戴凤冠,九朝凤尾金钗左右各一,高贵华丽,只是面色有些苍白,虽然样貌周正秀气,但好像快要被头上的凤冠压垮一样,显得有些孱弱。

宫人按照学到的宫中礼仪,行跪拜大礼,齐声道:“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和颜悦色道:“免礼。”宫人道:“谢皇后娘娘。”才纷纷起身。

门外报:“秦昭仪到……!”秦昭仪身穿桃红色绣桃花双燕长裙,枚红色襦衣,面若昭雪,体态轻盈,走起路来柳腰轻摆,灵动非常,她身后跟着四位婢女也是眉目清秀,身姿绰约。秦昭仪快步向前,屈身行礼道:“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微微一笑,说道:“妹妹,快免礼,赐座。”秦昭仪谢过,方才缓缓步至皇后右侧的软榻椅上,坐了下来。

秦昭仪张望片刻,说道:“怎么,贤妃娘娘还没到吗?”皇后点点头:“韦贤妃执掌六宫,难免事物琐碎。就等等吧。”

众宫人等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还不见韦贤妃。郁致感觉自己的脊梁骨已经隐隐作痛,周围众人也是低头互相望着,不敢怒不敢言。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韦贤妃才姗姗来迟,她径自来到皇后左侧边,微微开口道:“参见皇后娘娘。”然后坐在座椅上。秦昭仪忙起身道:“参见韦贤妃。”韦贤妃点点头,秦昭仪才坐下。

韦贤妃道:“六宫二十四司都到了吗?”安公公道:“回娘娘,都在后面候着呢。”韦贤妃瞟一眼皇后,道:“皇后娘娘,可以开始了吧。”

皇后轻轻点头。只见从左侧的偏厅陆陆续续走出六宫二十四司的女官,领头的就是统领中宫的尚宫局岑尚宫。岑尚宫已经有四十上下的年纪了,看着比杜司记还要年长些,一身深蓝色的装束,打扮的素净却不失威严,只是眼眸深邃,无法让人知道她的心思有多深,有多密。

岑尚宫的带领众人行了礼,然后转身面对宫人,一扬手,房司言上前,尖声道:“吉时已到,各宫人根据点到名号,上前一一参见皇后娘娘,贤妃娘娘及秦昭仪。”

趁着别人上前行礼的空挡,郁致小心地抬头打量这三位权倾**的娘娘。她望向皇后那边,觉得皇后慈眉善目,只是气性也太弱了。韦贤妃自然是气势凌人,而秦昭仪美的灵动可人,难免是皇上最宠信的女子。自己要在这深宫里面活命,可千万要隐藏锋芒。正想着,只听房司言道:“润州童氏童婉贞。”

婉贞小碎步上前,轻声说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韦贤妃和秦昭仪。”皇后点点头,道:“抬起头来。”

只见她羞涩地仰起头,却也不敢与皇后对视。此时阳光照满大殿,婉贞身上缇色襦衣显得夺目极了,甚是好看。

秦昭仪一愣,倒也点头和皇后称赞说:“难得一见,绝色佳人。”

“大胆!”韦贤妃一拍案旁,横眉道:“童氏你好大胆子,居然敢穿内嵌了明黄金线的襦衣!要知道明黄金线是只有皇后娘娘才能使用的颜色,你这是当众以下犯上,藐视凤驾!”

婉贞一听这话,顿时脸吓得惨白,身子一软倒在地上,连连说:“我……奴婢没有,奴婢不敢……”郁致见了,刚要上前,云舒一把把她拉住,使劲给她使眼色。梓嫣也怔住了,拼命咬腮,对着郁致微微摇头。

韦贤妃眼角中满是藏不住的得意,她厉声道:“童氏以下犯上,对皇后娘娘大不敬,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安公公刚要拉人,一旁的秦昭仪一声娇笑传来,对韦贤妃说道:“姐姐这刑法未免重了些。既然是冲撞了凤驾,皇后娘娘尚未开口,姐姐又为何如此动气?”

皇后点点头道:“童氏进宫不久,确实不懂事,妹妹也不需要动这么大的气,宫人要慢慢教。”

韦贤妃不以为然道:“皇后娘娘仁慈,但这童氏也胆大包天,第一次参见娘娘就如此不小心,臣妾以外要重责,才能警示**众人。”

秦昭仪纤腰一转,笑盈盈对韦贤妃说:“贤妃娘娘,昨日皇上和妹妹闲聊,说听闻一宫人刚刚入宫就被毁了容貌,还被赶去掖庭局徒刑十年,唏嘘了好一阵子。若今日再出这样的事,知道的称贤妃娘娘治理有方,手段果决,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容不下人,有损姐姐名声。”

韦贤妃气得脸色铁青,只是紧紧抓着扶手,这贱人要是再拿这件事做文章,给皇上吹枕头风,再追查下去……韦贤妃压下怒火,恨恨地瞄了眼秦昭仪,转头对婉贞道:“既然这样,就罚童氏在承香殿偏厅的小间禁足七日,无本宫手令不得探望。童氏你要好自为之,彻底悔悟,不负皇后娘娘、本宫及秦昭仪一番心思。”

婉贞满脸都是泪水,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磕头谢恩,居然一头栽在地下,晕了过去。

皇后见了,心里担心这丫头撑不过这几日,便吩咐下去:“让太医院来瞧瞧,好生照顾着。”

韦贤妃“哼”了一声,太阳穴“突突”地发疼,连忙用手揉了揉,想静下心来,但还是满心烦躁,便起身对皇后道:“妹妹今日身体不适,恐怕要先行告退,还请娘娘见谅。”说罢,一摆袖子,带着随行女官太监离席而去。

皇后暂且不理韦贤妃,想起一件事,问岑尚宫道:“有位来自苏州的郁氏,听宋先生提起,说是文采、人品都甚好,是哪位?”岑尚宫听罢,吩咐杜司记查询名册,说道:“苏州郁致,上前参见皇后娘娘。”

听到这话,郁致深吸一口气,努力将刚才碗贞的事甩在脑后,拨了拨披帛,缓缓向前,跪拜请安道:“奴婢郁氏,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参见秦昭仪,吉祥如意,如泽绵长。”

皇后向前倾身道:“抬起头让本宫瞧瞧。”

她缓缓抬头,没有半点怯懦,坦荡荡的望着皇后娘娘。

皇后欢喜地点点头:“不错,生的眉清目秀,难得,目光清澈,气质大方,竟一点女儿家狐媚气儿都没有。宋学士好眼光。”

秦昭仪也点头称是:“不错,就是脾性似乎刚直了些,不过娘娘慢慢调教,可成大器。”

又过了个把时辰,皇后将宫人一一见过,又训诫了宫中规矩,才着岑尚宫将众人带回承香殿休息。郁致一进门,就瘫在床上,望着婉贞空荡荡的床铺发愣。今早还是四个人出去,现在就只有三个人能回来。今日那韦贤妃好狠毒,明黄金线分明是她着尚服局策划的一出好戏。婉贞在这一届采选中的容貌绝对是顶尖的,这样一来,既除了这个后患,又能在众人面前立威,乃一石二鸟之计。今日若不是秦昭仪和皇后娘娘护着,婉贞那身子若挨三十大板,即便不死,也一定会成为废人。可见韦贤妃用计之毒,心思之深!

云舒走来安慰了郁致一阵子,看她还是闷闷的,想来也是不想用晚饭了。梓嫣依旧是那个冷冰冰的样子,也罢,云舒丢下两人径自去吃饭了。

碗贞妹妹的身子究竟能不能熬过这七日?她那么弱的性子,别自己吓唬自己又加重了病情。郁致满脑烦闷地呆了一会,一抬头,见梓嫣坐在窗边,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走过去问道:“梓嫣,你吓着了吗?”

梓嫣淡然地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惋惜道:“我已经是将生死都看开的了,只是婉贞……我也怜惜她。”复又抬起头看着郁致,眼神中闪闪的,说道:“致姐姐,你知道了吗?”

郁致不解道:“知道?知道什么?”

梓嫣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幽幽地说:“致姐姐曾经说过,舒姐姐家中‘华锦坊’可是御用绸缎坊,当今太后册封皇后大典,穿的就是‘华锦坊’进贡的明黄料子。”

郁致好像闷头一棍敲来,脑子里“轰”一声,一下子坐在凳子上,脑海中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婉贞先是要将衣服让给舒姐姐,待她在窗口打了转,便改口推说不要。难道……难道舒姐姐一早就在窗边阳光下看出明黄金线,知道有人要害婉贞,却依旧让她穿上那套衣服?

梓嫣瞧着她的神情,便知道以她的智谋必然是猜到了,继续说道:“她从小生在绸缎世家,要说在阳光下还看不出,说什么也不信。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要害人,只不过看到后没有揭穿,由得婉贞死活罢了。”

郁致不敢相信地摇摇头:“不会的,我们进宫以来,舒姐姐待我们极好……”梓嫣漠然道:“‘云深不知处,只在此山中[1]’,我少与你们来往,冷眼瞧着,竟比姐姐看的明白些。”

郁致心里由惊转怒,愤愤道:“这往后,叫我如何和她相处!”

梓嫣平静的说:“正是如此,我才喜欢孤僻的生活。就算哪天发现身边的人污秽不堪,我也不用强装笑脸,假意应承,但姐姐是唯一的例外。”

郁致望着梓嫣,定定地说:“梓嫣,从今以后,我们需信任彼此,才能在这深不见底的大明宫内熬下去。”梓嫣坚决地点点头,两个人的纤细的手紧紧拉在一起。

[1]贾岛唐代《寻隐者不遇》

第八节 夜探

做完晚课,承香殿内各宫人都在房内练习一天所学的种种事宜。各房内还在唧唧喳喳谈论着前几日觐见皇后娘娘,韦贤妃和秦昭仪的景象。这些天,郁致想办法不在房内待着,一来看到婉贞的床铺空着,心里难过,而来不愿面对云舒,怕自己性子急,免不了发作,撕破了脸皮就不好了。郁致好不容易在偏厅找到了个清净地方,这里是承香殿宫女寝室旁边的一个小走廊,平日里寂静无人,也乐得清闲。

手里拿着从家中带来的《莺莺传》,一路来到游廊边上。这倒是好幽静的角落,远处繁华点点,青松绿柳,近处小石鹅卵,小溪灌木,郁郁葱葱。

借着和煦的阳光,郁致靠在游廊柱子后面,细细品读着。读到“海阔诚难度,天高不易冲。行云无处所,萧史在楼中[1]”时,郁致不由感叹女子“半点不由人”的命运,又读到“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由不得再恨天下男子为寡情薄幸早就找好了理由。郁致脑海中又涌现太湖上泛舟品诗的情景,若不是心系家父,郁致真想效仿崔莺莺为自己努力一回,也不枉此生了。但事已至此,再想“如果”二字也是无用。

一想到这些纷纷扰扰的念头,郁致也无心读书了,只是心烦的在游廊来回踱步,只听见承香殿一名叫采枝的宫女在房内抱怨道:“郑盈盈真当她现在就是主子了,每天打发我去太医院取各种药材配成‘玉容散’给她使用。承香殿的功夫做都做不完了,哪里还有空理她。”

这郑盈盈倒也精通医理,知道用这种偏方可以美白肌肤,只是腐蚀性强,长期使用必然会损伤表皮。郁致不愿多听些闲话,刚想离开,只听采枝嘟囔一句:“好性儿的碗贞姑娘身子倒是越来越差,怎么一个头晕体虚医了这么久还不见好。”

一听这话,郁致心里一紧,差一点这就冲出去问问详情。可一低头,见手中还拿着宫中**,郁致便随便在旁边的树下挖了个小坑,就地埋了。她快步赶到采枝的房间,敲门道:“采枝,你方便出来一下吗?”采枝忙给她开门:“郁致姑娘里面请。”

郁致看房内还坐着另一个宫女碧溪,便唤采枝出来,拉到墙根处问到:“采枝,你老实告诉我,碗贞怎么样了?”

采枝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也不瞒她,道:“我看着,这五日竟是一日不如一日,这么下去,怕是要不中用了!”

郁致急忙道:“难道没回殿中的掌宫大人?”

采枝面上也透着焦急:“怎能没回呢,可是掌宫大人去找岑尚宫,可岑尚宫说不能惊扰了皇后娘娘和韦贤妃,不让报!”

郁致心直往下坠,碗贞那个柔弱的脾性,心思又多又密,关了禁闭,少不了胡思乱想。韦贤妃自然不会理会碗贞死活,若自己就这样袖手旁观,碗贞可能撑不过这几日了!她思量片刻,交代采枝不能告诉旁人这话,然后一个人回到东厢房来寻银瓶。

她一路走,一路想着入宫以来碗贞的模样。碗贞生的绝美,但从来不拿腔作调的,相反,每每进食、分衣服物件,她总是谦让了三位姐姐,最后拿人家不要的。这样的好姑娘,不能就这样折在这承香殿!郁致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救她!

如果说在这承香殿只有一个人能救碗贞,那必定是银瓶姑娘了。不一会,郁致就回到东厢房,在门口转悠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在拐角处看到银瓶的身影。

郁致追上去,拉着她小声问到:“银瓶,我问你,碗贞妹妹怎么样了?”

银瓶瞧见四下,悄悄说:“不大好。听服侍她的宫女说,都下不了床了。”

听了这话,郁致把心一横,问道:“服侍她的是哪几个?”

“还不是采枝、雯倩两个。”

她低声问道:“她们两信得过吗?”

银瓶吓了一跳,忙说:“致姑娘想做什么?杜司记吩咐过,要好好照顾致姑娘,不让闯祸生事。”

她冷静地说:“银瓶放心,这事我绝对不会牵连杜司记和你,碗贞年幼天真,进宫以来不曾出错半分,这一次又一次的劫难绝对不是巧合,我拼了挨一顿板子,也要进去看看她,保她一条性命!”

银瓶眉头紧皱,犹豫了一会,终于咬牙点头:“好吧,采枝信得过,至于雯倩,她日日看碗贞看的紧,只怕是韦贤妃的人。如果你要混入小屋看碗贞姑娘,我可以帮你引开雯倩,采枝自然会放你进去。不过要快,我只能引开她一会功夫。”

两人躲在墙角,仔细计划今夜的行动。据银瓶说,这几日采枝和雯倩都和碗贞一同歇在殿内东南角的小间。一会她就先去知会采枝一声,到了戌时天刚黑,就配合郁致行动!

谢过银瓶后,郁致匆忙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乱乱的。虽然一再告诉自己,不要理那些是是非非,但是自己的性格决定了自己无法看着一同入宫的姐妹枉死。在这深宫之中,如果只是保命度日,没有半点情分可言,那人活着和行尸走肉还有什么区别。无论如何,郁致下定决心要保住碗贞性命,留下性命,才有希望。

她推开房门,瞧见房内只有梓嫣坐在床边绣手帕,见她回来了,指了指桌上摆着的蔬果盘说道:“今天韦贤妃先赏赐了西域进贡的胡饼糕点,一会秦昭仪赏赐的南方蔬果就到了。你也尝尝。”

她瞧了一眼说道:“也确实新鲜,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呢。这笼络人心的手段,怎么都不嫌晚啊。舒姐姐呢?”

梓嫣撇了一眼窗外的西厢房,道:“怕是攀高枝去了。刚才我看她偷偷绕了个大圈才过去,岑淑媛一党各个名门之后,确实更合她的脾气。”

她望着梓嫣,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把她也拖下水,梓嫣这冷淡的性子,怕是也帮不上忙了。没等她开口,梓嫣到先说了:“致姐姐有话不说,倒和我生分了。”

她坐下来,直直地望着梓嫣,道:“梓嫣,如果我们再不救碗贞妹妹,她怕是活不长了!”

梓嫣听了也知道事情严重,直起身子来问具体情况。她便把刚才与采枝和银瓶的谈话告诉给她听,梓嫣面色转暗道:“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好毒!致姐姐只管说,需要我做什么。我的心早就死了,其他姐妹,能活一个算一个。”

她细细交代道:“我晚上会溜进去看碗贞,你只要先让云舒早睡,再在戌时二刻钟的时候,在东厢房大门悄悄等着我给我留着门,千万别让云舒和其他人发现就成。”梓嫣点点头:“你安心去,云舒我来负责。”

戌时将至,也是各宫人回房间休息的时候,郁致估摸着云舒也要回来了,就先去了银瓶房间旁等消息。不一会就见银瓶手拿着一摞衣服走过来,和她悄悄使了个眼色,然后便远远在她身后跟着。夜色将至,郁致一路隐藏在树丛、假山后,也没见什么生人。到了东南角,她先远远藏着,听见银瓶叫道:“雯倩,出来一下。”

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雯倩的声音传来:“这就要服侍碗贞姑娘睡下了,怎么回事?”

银瓶指着手中的衣服,笑吟吟地对雯倩说道:“掌宫大人吩咐了,今儿这些衣服必须都要洗好晾好折好,我们这边做不完,说可以拿到你们这里分些。雯倩你行行好,就这五件衣裳,明儿早就要用的,你干净利落是出了名的,交给采枝我还不放心呢。”

雯倩回头望了一眼,见都睡下了,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就点点头:“嗯,不过一会儿就得回来。岑尚宫特意吩咐要好生照料的。”说罢,就跟着银瓶的脚步去了。

郁致见两人背景没在长廊,便静悄悄来到门口,叩了三声,就看到采枝把门打开来。她先谢过,然后快步走了进来。

她一路摸黑走到床边,坐在床沿,黑暗中一把握住了碗贞的手,俯身道:“我是致姐姐,你别嚷!”

碗贞在黑暗中好像在发抖,身子哆哆嗦嗦的。郁致也看不真切,又摸黑抚摸了她的脸,却摸到了湿湿的枕头,想来她这几天受了不少罪。再摸摸她的胳膊,竟瘦了一大圈,骨头棱角分明,手上的玉镯子都能推到上手臂了!

郁致这时候才恨自己学医不精,连搭脉都没有几分把握,只能转头压低声音问采枝:“近日喝药的碗洗了吗?”

采枝忙从房间角落扒拉出一个旧碗,递给郁致:“姑娘来的凑巧,这碗两天一收拾,今天正好在。”

她把碗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是专门压神定惊的犀角,没什么大碍,又用手指沾了少许一尝,一股藏不住的苦味在舌尖蔓延开来。是川乌!虽然她学医不精,但这十八反十九畏还是知道的。这川乌畏犀角,两个本来时无害的药物放在一起,便产生剧毒!如果碗贞每日服食,那么七日之内,必定性命不保!郁致心里满是悔恨,恨自己从小没有好好师承父亲膝下,只会勉强断症,却不会治病。要是文睿姐在,必可保她性命。

这时,碗贞才虚弱地开口道:“致姐姐,你来了。还害得你跑一趟,连累你了。是我自己不中用,这点小病拖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丫头,都什么时候,还替别人着想!郁致强忍着眼泪,安慰她道:“碗贞你好好休息,会好的。你的病是有人给你使了绊子,我定不会轻饶他。”

枕头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碗贞在轻轻摇头吧。碗贞长吸了一口气,勉强开口安慰她:“致姐姐别cāo心了,碗贞自己事自己知道。姐姐莫伤心,生死有命,这都是有运数的,活该我有今日。只是我有几句贴心话,要讲给姐姐听。”郁致点点头,凑近她身边。

碗贞轻声回忆道:“致姐姐,今日的话我只说与你听。我是家中老小,性子也弱,所以我爹,哥哥、姐姐就保护的我无微不至。直到那天,花鸟官来到我家,说要姐姐入宫面圣采选。姐姐还有三日便要成亲,未来姐夫又和她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我便做了一次最固执的决定,替姐姐进宫。我想着,爹爹体弱,哥哥的玉器店也艰难度日,我进了宫多少可以贴补家里一点,再不济,也能减轻家里的开销,让姐姐风光出嫁。致姐姐,你好像我的姐姐,好像……”

碗贞一面说,她的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赶忙转过头,不让眼泪滴在床上,抹了把脸,握紧碗贞的手说:“碗贞,你记住,我就是你姐姐,你要支持住,你还有爹娘要尽孝,还有哥哥嫂嫂姐姐要等你风光以后照拂,你不能放弃。你等我两日,不,一日半,我一定救你出去!”碗贞只是稍稍用力地握了她的手,再也没有力气言语了。

采枝这时在一旁催促,郁致急忙把碗贞的手放回被子里,吩咐道:“这两日的药如果能避开雯倩,就随手泼了,若是在避不开,就让碗贞一边喝一边咳嗽,能咳出来多少是多少,再多灌清水,能喝多少就喝多少,现在只能看上天开不开眼。你帮我照顾好我妹子,来日必有重谢!”采枝忙点头说:“致姑娘快走吧!雯倩说话就回来了。”

郁致刚到门口,远远听见银瓶大声说道:“雯倩,今儿真谢谢你,没有你这双巧手可怎么办啊!”郁致快速闪出门外,俯身往转角跑去,刚藏好,就见雯倩进入视线范围,暗叫好险,才小心的溜回东厢房。

刚到门口,就看到东厢房门虚掩着,她一探头,就看到梓嫣缩在一旁。梓嫣忙把她拉进来,轻轻把门关上,快步回到房间。房内云舒睡得正香,两人蹑手蹑手回到床上,也不敢多言,各自各怀心事睡去。

[1]元稹唐代《会真诗三十韵》

第九节 伏笔

第二天做完早课,趁着大家在吃午饭的空挡,郁致和梓嫣悄悄溜到后院说话。梓嫣难得神色凝重,问郁致:“碗贞怎么样?”

郁致心里着急,直言道:“很不好,如果我们这两日不想办法救她,想再见也难了。”

梓嫣吃了一惊,手微微掩住嘴,小声道:“怎么会这么严重?太医院都是一帮蠢材吗?”

“太医院必然不蠢,才会为虎作伥。碗贞妹妹被人下了药,好好的定神药变成了毒药!”郁致不想瞒她,就说明了自己出生医药世家的缘故,梓嫣这才恍然大悟。郁致看见银瓶远远走来,使了个眼色,三人一同躲在走廊后,商量大计。

郁致和梓嫣解释:“银瓶是自己人,详情我日后和你解释。”又问银瓶:“昨天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经过银瓶调查,原来这雯倩平日寸步不离碗贞姑娘,药都是采枝每日去司药司拿来亲自煲好,然后服侍碗贞姑娘服下的。

难道自己估计错了?郁致又好好想了一会子,再问道:“那么食物呢?”

“这也不可能。雯倩从不离开承香殿,而碗贞姑娘的食物也是采枝负责运送的,且她们三人一同饮食,断没有给自己下药的道理。再者,我虽然只是个宫女,但也知道川乌这种中药难得,不是随便就有的。”

梓嫣想了想,说道:“这么说,那药就是在进入承香殿之前就出了问题!”

郁致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分析,既然药进入承香殿之前就一定动了手脚,那么是配药?可能性不大,听宫人提过,尚食局下的司药司并不听韦贤妃号令,一心忠于秦昭仪。那么,难道是药方!对,一定是韦贤妃指使太医开了这样的方子,只有源头药方除了问题,才能顺利通过配药的司药司和承香殿内的宫人。

电光火石之间,郁致已经理清了事情脉络,但还需证实,她抓住银瓶说:“好银瓶,碗贞妹妹的性命就在你身上了。烦你去告诉杜司记,说麻烦她查一查,开给碗贞的方子里面,是不是有犀角和川乌两味。如果有,请她今天务必想办法抄一张偷出来,要快!然后,如此这般……”然后低头和她耳语。

“你怀疑方子有问题?”梓嫣问道。

郁致点点头:“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能一切都没有人能发现。雯倩的作用只是日日盯着碗贞喝药,不做别的事情,说明药送进来就有了问题。雯倩又是韦贤妃的人,说明背后的人,一定是她!她唯一能绕过司药司下毒的方法,就是透过太医院开错方,才不会有人怀疑她下药。”

梓嫣知道她说的有理,可是心里又担心起来:“那现在怎么办。要救碗贞,必须把这件事情捅出来,但是我们是万万斗不过韦贤妃。一不小心,都将是身首异处的险境。”

听了这话,郁致低头不语,思索了一阵子,才说:“梓嫣,你信我对吗?”梓嫣毫不犹豫点头。郁致说:“那么,要救碗贞,就要牺牲一些人,给韦贤妃一个替罪羔羊,才能息事宁人。梓嫣,你要帮我!”

远处,云舒正和岑淑媛她们说笑着步入西厢房,郁致和梓嫣在角落里的都的清除,梓嫣喃喃的说:“那么云舒姐姐,是留不得了。”

第二天早上,秦昭仪照例一大早就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两人正说着快入冬了,想在宫内多种些梅花应景,门外书雁匆匆进来,行了礼道:“回禀皇后娘娘,承香殿的宫女采枝求见,说是有关于被罚禁足的童氏的情况,向娘娘禀告。”

承香殿内,众宫人正在院子里面准备接受礼仪训练,只听“皇后娘娘驾到,秦昭仪驾到”,都忙起身跪拜行礼。郁致看了一眼身边的梓嫣,又远远望了银瓶一眼,深呼吸了几下,等待皇后娘娘驾临。

皇后携着秦昭仪缓缓步入殿门口,身旁还跟了一位太医,随着宫人的带领走到东南角落的庭院内,坐在刚摆放好的凤椅上,秦昭仪也跟着坐在旁边搬来的椅子上。屋里面的雯倩听到动静,也忙跑出来请安。

皇后关切地问:“本宫听闻童氏身子不爽,特意来看看。”雯倩慌忙答道:“童姑娘,身子已经有起色了,本来也不是大病,只是受惊。”

秦昭仪娇笑一声,对着她说:“你这宫女说话可要仔细,若是欺瞒凤驾……”话音一挑:“就是几个头也不够砍呢。”

雯倩吓得连连磕头:“不敢欺瞒皇后娘娘,童氏的身子的确不大好,只因为先天身子虚,所以才……才吐了血。”

这些医理的事情,还是得问问太医。以策万全,皇后特意吩咐石太医跟了来。她转头问来问石太医的意见,石太医忙说道:“回娘娘,如果童氏如娘娘所言,只是受惊然后静养七日,理应早就痊愈了。如今居然吐了血,确实不寻常。”

一听这话,皇后脸上一变,吩咐他赶紧进去给童氏瞧瞧病。石太医一鞠躬,一背肩上的医药箱,哈着腰进去小间问诊了。郁致和众宫人都聚在院子后面,听到皇后亲信的石太医亲自进去为碗贞诊治,郁致这才略微松了口气,与身边的梓嫣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安慰了,这些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皇后今日气色略微好些,苍白的脸上难得有一丝血色。秦昭仪悠哉地坐在一旁,柳腰微微歪着靠在一旁,眼角藏不住一副“看好戏”的笑意。

不一会,石太医出来,面色凝重道:“回禀皇后娘娘,童氏这病确实不寻常。她这几日长期服用了川乌,与她药中的犀角相冲,会产生剧毒,才会引起大量吐血等症状。”

皇后由忧转怒,质问道:“你们太医院是怎么办事的?这究竟是谁捣的鬼!查,究竟是谁煲的药!”

刚说完,皇后脸上掠过一抹粉红,“咳咳”两声,书雁赶紧上去给她顺顺xiōng口,安抚着。

一旁的采枝连忙跪下道:“皇后娘娘,是奴婢。可是奴婢确实是看着司药司的宫人看方子配药,然后拿回来熬的啊,娘娘明察!”

秦昭仪一听这话,知道其中必有缘故,一转念,对皇后说:“不错,要是采枝的过失,她不可能蠢到来回禀娘娘。既然司药司按方子抓药都出了错,那么这方子必然有古怪。”

皇后顺了顺气,吩咐书雁让陈司药把童氏的药方找了送过来。书雁屈身应了句,就转身出去了。石太医再依着皇后吩咐,进去为童氏施针,看看是否有回天之能。秦昭仪也在宽慰皇后,时不时还斜眼瞄着那门口。

“你们这些死奴才,竟敢惊扰皇后娘娘凤驾!”不一会,韦贤妃携着大批随行宫人快步进来。众宫人都跪下行礼,没有韦贤妃开口不敢起身。

秦昭仪首先起来行礼,韦贤妃瞧见皇后脸上又有了病态,心里哼笑一声。她微微屈身道:“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常年身子不爽,又何苦大老远来着承香殿一趟。这童氏抱恙本是妹妹分内之事,怎敢劳烦娘娘凤驾。”

没等皇后开口,秦昭仪柳腰轻摆,莲步上前,一副笑笑的样子,说道:“贤妃姐姐这话不妥,就是因为在姐姐的管教下,居然还出了这样的大错,皇后娘娘才不得不出面。贤妃姐姐原是‘协理’,既然‘协理’除了纰漏,那么皇后娘娘自然要出来‘主理’残局了。”

韦贤妃剑眉一横,冷笑一声:“秦昭仪的嘴是越来越伶俐了,不好好想着如何侍奉皇上,倒是一天到晚撺掇皇后娘娘劳心劳神,你安的是什么心,本宫最清楚!”

皇后拿帕子捂住嘴“咳咳”两声,勉强开口道:“两位妹妹不必劳心,发生了要命的大事,本宫自然要查个究竟。书雁已经去请陈司药去取童氏的方子,回来谁是谁非自有分晓。”

韦贤妃脸色一变,说道:“既然如此,皇后娘娘先请回宫,妹妹自会处理。”

秦昭仪笑道:“自古只有臣妾被皇后娘娘遣返的道理,没听过臣妾遣送中宫皇后的例子。贤妃姐姐今天若是想破上一例,妹妹劝姐姐还是三思而后行,要是闹到皇上那里……”

“住嘴!”韦贤妃面色铁青道:“本宫和皇后娘娘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的份儿!灵萧,去回太后,让太后来主持大局。”

拿了太后这块免死金牌出来,连皇后都不方便开口了。秦昭仪脸上有些难看,韦贤妃yín威,也只能坐下不言语,心里愤恨,韦孟颜,今日之事你终究脱不了干系,我就看你能威风到几时!

第十节 节外生枝

灵萧刚刚往外走,就听见“哎呦”一声,只见陈司药刚到门口就一头和银瓶撞了个满怀,手里东西都掉落一地。银瓶忙跪下求饶,陈司药见各位娘娘都在,也不好发作,将地下的纸张捡了起来,快步走到皇后娘娘和秦昭仪前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贤妃娘娘,秦昭仪。”

韦贤妃见人已经来了,只得先把灵萧唤回来,搬了椅子坐在皇后对面,静观事态变化。

皇后也不让陈司药多礼,直接问她要那方子。陈司药将手中一卷纸展开递上道:“回皇后娘娘,童氏的方子在此,这方子是司药司的宫女去太医院领来的,一直存档在案,没有动过。”

石太医忙上前取了来一看,面上一惊,俯下身将那方子展示给皇后看:“娘娘您看,这最后一味,果然是川乌!”

皇后脸色一变道:“这是怎么回事,谁开的方子!”

太医院所有开出的药方都必须有署名,这方子还是崭新的。石太医也不好多话,只是将那方子完全展开,最右边末端赫然写着“沈太医”三个大字!

“沈太医!”皇后像是早就料到似的,神色并没有大变,只是朱唇轻吐这三个字……

众人的目光全部朝韦贤妃射来,她早就知道会如此,刚想开口争辩,太阳穴突然一阵剧痛。韦贤妃咬着牙,一手撑着身子,一手压着太阳穴,慢慢调息呼吸。

秦昭仪瞧着她面上的痛苦,知道她头疾又犯了,心里得意,面上却不露丝毫痕迹,缓缓说道:“沈太医常常去给贤妃姐姐把平安脉,所以疏忽了也是有的。”

韦贤妃想发作,却头痛难忍,一时开不了口。这时候,石太医面上有疑惑之色,对皇后道:“可是这方子上的字迹……并不是沈太医的!”

“什么?”秦昭仪心里一急,没压住心里的惊诧,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秦昭仪一起身道:“石太医你可瞧仔细了,事关重大!”

石太医肯定地说:“太医院通共这么几个太医,平日里开方子见得多了。这方子署名是沈太医,但是字迹的确不是他的笔迹啊。这字清秀娟丽,应该是个女子!”

韦贤妃一惊,一转念头,莫不是有人暗中帮助本宫!想到这,韦贤妃安下心来,头痛顿时轻了一半,她勉强笑笑,对皇后说:“怕是有人要冒沈太医之名,害了一个童氏不够,还想诬陷别人!”

秦昭仪脸色一白,抓接过方子,和皇后细细看着。两人看了一会,都觉得字迹并不熟悉,宫里妃嫔识字能书写的本就不多……

“莫非……这字迹出自承香殿!”

“哼”,韦贤妃看着秦昭仪道:“定是承香殿内有人看不过童氏姿色过人,要除而后快!灵箫,快快去文学馆把全部宫人的手写书卷领来!”

承香殿内宫人都还跪着不敢起来,都四周围互相打量着,心里都在猜会是谁。不一会灵箫就和四个太监抱着厚厚几摞书卷进来,开始对着那张方子翻查起来。

韦贤妃紧紧抓着扶手,直直盯着他们,生怕漏掉一页。灵箫翻到其中一张时,顿了顿,又反复核对,才从书卷中抽出来,对着皇后和韦贤妃说道:“回皇后娘娘,贤妃娘娘,一经查出来了。字迹和承香殿内一名叫‘柴云舒’的宫人分毫不差!”

云舒正跪在郁致旁边,顿时身子软了下来,两个太监快步把她架到前面,云舒吓的一边爬一边喊:“皇后娘娘冤枉,贤妃娘娘冤枉!奴婢并没有写过什么方子啊!”

皇后不忍看,转过头去,韦贤妃站起身来,指着她说:“你大胆!居然敢擅自更换药方,意图谋害童氏,拉下去,杖弊!”

云舒哭着爬到韦贤妃身边,一边磕头一边喊:“贤妃娘娘明鉴,此事疑点重重啊!这其一,奴婢家中做到是绸缎庄生意,奴婢不懂医理,如何知道下川乌来克犀角的道理!其二,奴婢自打进宫,就被规定不能踏出这承香殿半步,试想奴婢如何将这方子调换啊,娘娘明察!”

秦昭仪无意似的瞄了眼韦贤妃,对皇后说:“这丫头说的有理,这事情背后一定还有高人指使。”顿了一顿,她突然疾言厉色道:“你说,到底是谁在吩咐你写这样一张方子的。若不说,可要大刑伺候了!”

就在韦贤妃和秦昭仪两人各怀心思,唇枪舌剑之时,岑淑媛从人群中跪着爬到皇后面前,高声道:“回禀皇后娘娘,贤妃娘娘,秦昭仪,承香殿宫人郑盈盈是太医院郑太医之女,不知道此事是否和童氏中毒一案有所联系。”

这话一出,郁致整个人愣住了,赶紧朝身后的梓嫣瞧了一眼,投去询问的眼光,梓嫣也是一脸疑惑,微微摇头。

郑盈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岑淑媛居然在这个时候提这件事情,忙爬出来磕头,结巴地说道:“娘娘,娘娘圣,圣明!奴婢,没,没有,奴婢不,不敢啊!”

瞧了眼岑淑媛乖巧伶俐的样子,韦贤妃心又是一宽,说道:“有什么不敢的,岑淑媛,你大胆说,有本宫给你撑腰,郑盈盈到底有没有出过承香殿!”

岑淑媛一磕到底,说道:“回贤妃娘娘,据奴婢所知,郑盈盈曾经私自跑出承香殿去寻郑太医,说是想念父亲只是探望一眼。奴婢当时听了不以为然,现在想来,事情确实蹊跷。”

此话一出,云舒和郑盈盈两人趴在地上齐声哭喊冤枉,韦贤妃只是不理,怒斥道:“白纸黑字,你们都脱不了干系。今日若不重罚,你们都要反了!”

皇后瞧着她盛怒的样子,知道多说无益,抬起的手又柔柔落了下来。秦昭仪面露不然之色,心里不服气但也无计可施。韦贤妃吩咐道:“传令下去,承香殿宫人柴氏、郑氏,二人谋害宫人童氏,杖责八十,发配掖庭局永世不得出!太医院郑太医,念在宫中多年,贬为‘贱人’,打发出去,不得再入大明宫!”

柴氏和郑氏二人哭天喊地地求饶也无用,随即被太监拖走,韦贤妃怒气未消,喝道:“承香殿出了这样的事情,可见宫人都目无法纪,想圣宠想魔怔了!要是再有这种谋害他人的事情,本宫一定从严处置!”韦贤妃按按头,对皇后行了礼,就这么转身回去了。

刚送走韦贤妃,皇后就忍不住俯下身子“咳咳”两声,脸上泛红,看样子是动了气。秦昭仪一望天,笑着说:“娘娘,时辰不早了,娘娘前几日身子刚刚好些,今日又动气了。妹妹扶皇后娘娘回蓬莱殿休息。”皇后微微点点头,吩咐石太医和采枝二人好好照料碗贞身子,由秦昭仪搀扶着,缓缓也离去了。

大戏已过,郁致感觉身上发了一身的虚汗,刚走到房内,身子就软了下来。郁致把门一闭上,靠着门,与梓嫣四目交接,这才大口喘起气来。那岑淑媛到是个精明的,借着她们的巧宗,立了功,挣了彩,我们做了螳螂,她到成了黄雀!

这时候,门口“叩叩”两声,郁致又下了一跳,门缝里一看,原来是银瓶,忙让她进来。

银瓶赶紧进来关了门,说:“今日好险!我撞陈司药的时候,正好够时间偷龙转凤,半刻多余都没有,真是惊险。”

郁致道:“是啊,还多亏了梓嫣一双巧手,妙笔生花,模仿字迹分毫不差。”

梓嫣走到自己床边坐了下来,平静地说:“我也只能写写字来帮碗贞了。亏得我长期练字都以效仿为主,才能在短时间内抓住云舒笔迹的精髓,但如果细细推敲,还是有迹可循的。”

“不会的。”郁致坐下来,断然开口道:“韦贤妃自己知道,查下去必然会查到自己身上,所以定会草草结案。只是岑淑媛出卖郑盈盈这步棋,我没有想到。岑淑媛这招,一箭双雕,真是够狠。”

想到这,郁致回头看到云舒空荡荡的床位,一丝愧疚和不忍涌上心头。本想着韦贤妃最多打云舒板子,教训一下。没想到岑淑媛这么一闹,竟判到那生不如死的掖庭局了。

梓嫣瞧着她垂下的眼睑,知道她一定在为云舒的事自责,便安慰道:“姐姐想想,如此一来,碗贞可算是有了生机了,皇后娘娘亲自着人看着,想必她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云舒是罪有应得,上次若不是她,碗贞现在也不必受这罪。”

郁致感叹道,也只好这样想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交代两句,打开门疾走出去了。郁致匆匆来到上次读《莺莺传》的游廊旁边,刨开上次埋书的小坑一看,那本《莺莺传》不见了!郁致心中担忧,这可是宫中**,究竟会有谁拿走了呢?但又一想,自己入宫以来特别留意,书中并没有任何痕迹留下,才又放心回房去。

第十一节 韦氏

长安殿内的龙脑香一如既往地散发着幽离的味道,韦贤妃的头疾看样子是又发作了。整个长安殿上下鸦雀无声,各个屏声凝气,知道这时是娘娘最心烦气躁的时候。岑尚宫每隔三日必来给韦贤妃请安,今日也不例外,带了房司言前来,两人站在珠帘一旁,透着缝隙,依稀能瞧见韦贤妃禁闭的双目和微微发青的面色。

灵箫在一旁轻轻为她按摩头部,可韦贤妃眉头还是皱的团成一个结。她卧在软榻上也不出声,搭在案边的手稍微扬了扬,岑尚宫知道这时候该开口了,关切道:“娘娘又头痛了。这太医院竟是些庸医,沈太医也是年纪大不中用了,一个头疾治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好。”

“贤妃娘娘掌管六宫,自然费神,但也要注意休息啊,娘娘身子看垮不得啊。”房司言陪着笑说。

“啪!”韦贤妃把手边案上的的茶杯往地下一拨,眉头皱得更密了,紧紧眯着眼睛道:“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

房司言身子一哆嗦,吓得不敢做声。岑尚宫责备地望了她一眼,说道:“娘娘千万别动怒,这一次是童氏走运,娘娘,来日方长啊。”

童氏一副病歪歪的样子,纵然貌比西施,也难成大器,不足为患。韦贤妃心里寻思着,到底是谁在背后换了沈太医的方子,她是想救人,还是想害人,是想害别人,还是想害本宫?若不是那个岑淑媛,这一次说不定会便宜了秦昭仪那个贱人!

韦贤妃长闻着那龙脑香,深深吸一口气,觉得头也不那么痛了。她缓缓睁眼,灵箫知机收了手,退到一旁。韦贤妃缓缓开口道:“岑尚宫,你看这次是谁在背后坏本宫的大事,兴风作浪?”

岑尚宫老成持重地点点头,复又开口说道:“娘娘明鉴。依属下看,这背后兴风作浪之人,依然在承香殿!”

“怎么讲?”

岑尚宫细细分析道:“娘娘,这人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想帮童氏,又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只是把事情揭开一点,却又不伤及娘娘。说是友,她一心要救童氏,算不上;说是敌,她想了个法子没碰着娘娘半分,也绝不是。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人背后肯定不是皇后和秦昭仪,不然不会这么容易就息事宁人。”

韦贤妃听了,仔细琢磨了一番,又问道:“那岑尚宫认为,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娘娘不妨按兵不动。这不合规矩的童氏,娘娘教训了,罪妇柴氏郑氏,娘娘秉公执法,在众人面前立威了,娘娘想要得到的效果,也都得到了。此人如此心思如此缜密,胆大心细,想日后也不会枉然和娘娘作对。属下会派人紧紧盯着承香殿,一有动静,绝不会纵然这种不安分的宫人放肆。”岑尚宫瞧着韦贤妃的脸色,小心地应对着。

韦贤妃满意地点点头:“还是岑尚宫心思细腻,这么多年,多亏有你。对了,你那侄女倒是伶俐。你给她传个话,就说本宫很器重她,让她好好为本宫效力。册封大典,她必然金榜题名。”岑尚宫起身行礼道:“谢贤妃娘娘提拔。”

紫宸殿是大唐皇帝历来居住的正殿,位于宣政殿以北,称为“内朝”。每逢元日和冬至日会举行大朝会,上至王宫储亲,下至地方朝集使,远至藩国使客都会汇集于含元殿商议国家大事,后并有宴会。每月初一、十五,百官会在宣政殿举行朔望朝参,商议国事。而每日一会的则是常参,无需排场,只是聚集长安城内五品以上的高官在一起商议国事,通常在紫宸殿正殿举行。

这天的常参刚下,皇上正在偏厅歇着。崔公公一手挽着拂尘,碎步穿过中庭,来到偏厅,绕过中央的青铜镀金焚香炉,缓缓至软榻前,轻声道:“皇上,镇远大将军韦将军求见。”

李雍手里一边摆弄一块剔透的玉石,一边拿着《陶渊明集》,正读到《归去来兮辞》。李雍今年已经二十有八,但看上去比真实年纪轻少些。仔细观其眉眼,只见他鼻似悬胆,目若朗星,相貌堂堂,一脸英气。他的身材略比一般男子高挑些,只是身子清瘦,明黄色大褂穿在身上有些空荡,更显得他神态安逸祥和。

看到皇上似乎无动于衷的样子,崔公公不得不催促道:“皇上,韦将军已经候着了,皇上快些宣韦将军进来议事罢。皇上,太后吩咐过,这靖节先生的诗词,不看也罢。”

“朕就是欣赏靖节先生的气节!近日常参时,韦将军因为朕想彻查边防军饷流失而咄咄逼人,其他官员也是一一附和。只有郭尚令刚正不阿,却也是势单力薄,无能为力。”说罢,他展展皇袍,起了身。

秋日的阳光不比夏日毒,也比冬日和煦,李雍喜欢映着这样暖暖阳光看书作画。可一想到韦将军,他不禁皱皱眉头,把书撂在一边,起了身在房内来回覆手踱步。崔公公又反复催促了几次,李雍踱步到门口,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皇袍,似乎被阳光照的发亮,闪的自己都有些睁不开眼了。心中一叹,无奈地摇摇头,深吸一口气,招手道:“传。”

韦将军身为武将,身高自比一般人高上一头,又因连年征战北方突厥,体型厚实,英姿勃勃。韦将军已经年过半百,膝下有两儿两女,大儿子在征战**时战死沙场,二儿子依旧随韦将军常年在外征战。韦将军的大女儿韦氏入宫贵为韦贤妃,小女儿年仅十三仍待字闺中。韦将军见皇上前来,忙俯身道:“老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韦将军快请起。这些年韦将军在北疆为朕平定突厥,立下汗马功劳,今后无须多礼。”

“谢皇上。”

这韦将军特意在常参后前来议事,并不多见。李雍心里一面思量着他求见的原因,一面问道:“刚才在朝中,不是已经谈论过军饷一事?朕已经同意此事交由韦将军全权处理,韦将军求见所为何事?”

韦将军中气十足地说道:“回禀皇上,老臣有一事想和皇上商议。宫中禁军左右羽林军统领姚天辰跟随义王爷南下平定蛮夷已有数月,这羽林军大统领一职空悬已久。老臣身在边疆,但也心系皇上安危,所以特此举荐我的副将杨执中,此人不仅骁勇善战,更可贵在有勇有谋,对大唐更是忠心不二。老臣观察许久,觉得杨副将是羽林军大统领一职的不二人选,望皇上准予。”

杨执中!这名字倒也熟悉。他是韦将军的门生,在北疆作战多年,听闻他带兵作战勇猛异常,且身先士卒立下许多战功。更难得的是,他与士兵关系亲厚,口碑极好。李雍知道,单说他这个人的军功,的确是做禁军首领的上上之选。但他一向与韦氏一族来往紧密,只怕……

李雍沉思半响,然后说道:“杨执中年纪不大,担此重任,怕是难以服众啊。”

“皇上请放心,且正因为年纪轻,才受教。”韦将军倚老卖老道:“有老臣看着,皇上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李雍看着韦将军坚持的神情,顿了顿,只得点点头道:“那就如韦将军所言吧。”

“谢皇上。”韦将军拱手谢恩,复又笑道:“皇上,敢问小女在宫中还好吧?”

李雍点点头说:“韦将军放心,韦贤妃平日为协理六宫之事费心不少,太后和朕都记挂着她的功劳。”

韦将军爽朗地笑道:“老臣这就放心了。有太后和皇上眷顾小女,老臣才能在前线奋勇杀敌,无后顾之忧啊!那老臣先行告退了。”说罢,行礼转身大步离去。

他望着韦将军的背景,默默的叹了口气,这朝中之事甚是繁琐,多想能学靖节先生,小隐于林,也省去了这些纷扰。想当初韦贤妃入宫时,还是那个懵懂天真的孟颜,还是那个拉着朕打秋千,放风筝的孟颜,可如今……

崔公公瞧见皇上脸上有些不好,忙劝道:“皇上,今早上秦昭仪吩咐说,皇上政事完后,若有空请移驾长安殿,秦昭仪会在长安殿的云仙台处恭候皇上。”李雍微笑道:“难得卿儿有心,摆驾!”

第十二节 霓裳舞动

秦昭仪进宫不到三年,便受到皇上宠幸,特赐绫绮殿供其居住。秦昭仪自幼学舞,在**舞艺超群。入宫一年后,皇上下旨在绫绮殿内的南边修建一园林,取“身材妙曼”得名曼园,园中有假山及郁郁葱葱的各色花草树木,又因秦昭仪喜欢茉莉花,曼园中处处可见茉莉花瓣,处处可闻茉莉清香。后又于园中开凿一湖,名为悠然湖,湖心筑高达四十尺的精美高榭,名为“云仙台”,供秦昭仪舞蹈练习之用。

李雍乘龙辇到绫绮殿南门,见门口并没有人接驾,不由大感好奇,止住崔公公通报之意,径自向里走去。通过南门不一会便走到了曼园,平日里,秦昭仪便会和绫绮殿内的席美人、路才人及众宫人在曼园中赏花玩乐,今日怎安安静静的。

他一路散步至悠然湖,忽见云仙台上有一名女子掩面而坐,李雍寻思,这是哪位宫人在此小憩。李雍越走越近,刚刚步上高台,只听云仙台传出悦耳的琵琶声,音质清雅,如飘在云端,曲意中透着欢愉和祥和,令人闻之莞尔。只见云仙台上女子缓缓撩开长袖,露出玉容,果然是卿儿!

今日阳关和煦,光线均匀地洒在秦昭仪的五彩锦缎长裙上。她雪嫩肌肤依稀可见,手上挽着柔白嵌银色流苏披帛,头上高高梳起簪花高髻,发髻旁叉镶金玉簪,发髻前插珍珠串翡翠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秦昭仪缓缓抬手,随手甩出身上的披帛,随风起舞。映衬着悠扬婉转的琴声,秦昭仪或屈身,或弯腰,或飞跃,或旋转,身段飘摇,翻跃如风,而面上表情灵动自然,配合琴声、风声、湖水声天衣无缝。秦昭仪在高高的台上翩翩独舞,如同仙女一般,李雍不禁看呆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曲终了,秦昭仪将披帛揉成一团,向外抛出,正好落入李雍怀里。李雍这才缓过神来,快步走上云仙台将她扶起,笑道:“卿儿,你总是能给朕惊喜,居然是‘霓裳舞’!”

只见她刚刚舞毕,两腮带粉,香汗点点,甚是惹人怜爱。李雍感叹道:“当年前朝贵妃创‘霓裳舞’,成为绝响,没想到今日卿儿能将其神韵活灵活现的在展示于人前,可喜可叹。”说罢,拉着秦昭仪的手,望着悠然湖道:“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1]”

“臣妾谢皇上谬赞。”秦昭仪盈盈一笑,道:“近日,臣妾见皇上为朝政苦闷,就想着钻研前朝的舞蹈,只愿博皇上一笑。”

李雍欣慰道:“还是卿儿最能帮朕排解烦闷。刚才抚琴的女子,可是路才人?她的琴艺又精进不少。”

正说着,台下一名抱着琵琶,穿湖蓝色长裙配青色襦衣,面容端正雅致的女子碎步上前来,屈膝请安道:“谢皇上赞赏。”

秦昭仪拉着路才人的手,将她纤细的手指一一摊开给李雍看,道:“妹妹最近为了这支曲子苦练,手指都是鲜红的。”李雍一见,果然指尖泛红,不禁心生怜意。秦昭仪笑着说:“那皇上不赏妹妹些什么玩意。”

李雍思量片刻,说道:“路才人封才人也有些日子,就进正三品美人罢。崔承俢,朕记得库中有一把绝世仅有的五弦琵琶,叫螺钿紫檀五弦琵琶,就赏赐给路美人罢。”路美人忙跪下谢恩。李雍招招手道:“别一天跪着,爱妃为朕分忧,应该是朕答谢你们才是。”路美人只是跪着不起:“皇上,秦姐姐为了这支‘霓裳舞’,日夜苦练,这半个月清瘦了多少。既赏了臣妾,如果不赏赐姐姐,那臣妾是断不敢起身的。”

李雍点点头道:“说的有理。可卿儿已经贵为昭仪,乃九嫔之首。若再进一位,就是妃位,卿儿尚未诞下皇嗣,也无打理**的功绩,这也不妥。”秦昭仪只是微笑站着,也不说话。路才人建议道:“皇上,尚仪局下的司乐司如果能由秦昭仪掌管,必然会有全新的面貌。”

若是有卿儿打理尚仪局,一是可以训练宫廷舞姬,二来,也可以分担分担孟颜肩上的“担子”!李雍想到这,笑夸道:“好主意,就如你所言。秦昭仪舞艺卓群,就赐主理尚仪局,也能为韦贤妃分忧。”

说罢,他打量云仙台周围,只见到些宫中的宫婢,却不见席美人,想来她的病还没好,也就嘱咐卿儿多加照顾她。李雍拉着秦昭仪子园子里坐了,闲话了一阵子,李雍想到还要给太后请安,可不能迟了,就先辞了秦昭仪,朝宫门外走去。

刚要上龙辇,李雍略抬头望了这大好的碧蓝晴天,心情舒畅,吩咐崔承修:“今儿天气好,朕想走走,让他们在后面跟着就是。”说完一个人沿着小路,朝宁清宫方向走去。

入秋了,无论落叶如何纷洒,宫里下人们总是马上就清扫干净,地上没了颜色,倒也光秃秃的。李雍沿着石头小径走着,突然听见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怕不是哪个宫的宫女太监在此干些不干不净的事情!李雍给崔承俢使了个颜色,崔承俢走上前,大声喝道:“草丛里面什么人!皇上在此,还不赶紧出来!”

两个宫女模样的小姑娘吓得哆哆嗦嗦走出来,跪在地上直求饶。李雍疑惑道:“你们两个在草丛后干什么呢!”

一个宫女磕头道:“回禀皇上,奴婢……奴婢在看书。”崔承俢早就跑到草地里,把一个略薄的书卷呈上来。李雍一见封皮写着《莺莺传》,心想,这是什么书,可是些yín词艳赋?李雍随便翻开一页,只见上面写道“微月透帘栊,萤光度碧空。遥天初缥缈,低树渐葱胧[2]”,李雍心里暗自感叹,这写情写景,写的细致,写的美妙。

他刚想细细读下去,只听崔承俢低声问要怎么发落,这才晃过神来,对着两名宫女道:“这书就当没见过,朕今日饶你们一次,可没有第二次了。回去吧。”两个宫女忙谢恩退去了。

崔公公见皇上饶有兴趣地翻看这书,便上前道:“皇上,这《莺莺传》是宫中**,先皇就已经不允许宫人看了,只是民间十分流行。”

“那这书讲的是什么?”

“皇上,这奴才可不知道。奴才也没读过。”

这书究竟是谁带进来的?李雍琢磨着,连崔承俢都没读过,应该是新进宫的,是承香殿?他越想越好奇,把书卷握在手里,朕倒要好好看看这书,是如何禁法。

宁清宫内,韦贤妃坐在太后旁边正陪着说话。太后已经四十出头的年纪,却保养的极好,身宽体键,面容圆润,此刻,她眯着眼睛歪在软榻上,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韦贤妃一边给太后剥葡萄的皮,一边问候道:“太后最近身子如何?下雨天膝盖还酸痛吗?”

“已经好多了,你有心了。”太后说到这,两眼微微睁开,一道精目初现,双眸里包含着深不可测的历练:“听闻承香殿内的宫人不太安生,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孟颜,你费心了。”

不论在别处多么放肆,在太后面前,韦贤妃始终恭敬如一:“儿臣自然应该为太后分忧。这是皇上继位后第一次采选,虽说没有经验,但也都置办妥当。只是这些民间女子,教养、质素方面,都要好好调教。”

“嗯,这些事情你办,哀家放心。只是一点。”太后若有所思地看了韦贤妃一眼,沉声说道:“皇上登基六年了!以前哀家还硬朗,可以等。但是现在这个年岁,不管怎么样,哀家要听见动静。”

韦贤妃一怔,继而勉强笑道:“太后这话严重了,儿臣也想皇室子嗣绵长,只是这天意不可违,儿臣也无法逆天而行。”

“是天意,是人为,哀家心里有数。”太后悠悠说到这,眼睛像看透了她似的,道:“对哀家而言,再亲,亲不过皇孙,你懂了吗?”这是句再重不过的警告了!韦贤妃咬咬牙,不甘心地点点头。

这时候,李雍从门外走进来,笑着给太后行礼问好,韦贤妃也请了安站在一旁。

一见李雍,太后脸上并没有明显的笑意,只是淡淡地说:“韦贤妃也在给哀家请安呢,来坐。”

李雍坐在太后对面,关切地问候了几句,道:“今日阳光暖和,能有这样好的天实在难得。要儿臣陪太后到太液池畔散散步吗?”

“年岁大,身子乏了。”太后一顿,瞧着孟颜站在一旁,说道:“不如你和孟颜两人去罢。”

李雍抬头瞧孟颜,六年,时间在她的脸上没留下任何痕迹,依旧是那么华贵雍容;但岁月在她的心里刻上了永久的烙印,她再非从前的孟颜。

“六宫事物繁重……”

不等李雍说完,韦贤妃抢先说道:“臣妾还有琐事需要打点,就先行回长安殿了。”

李雍点点头,忽又想起一件事来,转头对韦贤妃说:“近日秦昭仪舞姿又精进了。朕想着,贤妃你日夜cāo劳,怕你累坏了身子,所以特让秦昭仪亲理尚仪局。朕希望贤妃能继续打理其他五局事物,千万要保重身子。”

秦昭仪!又是你秦昭仪!韦贤妃脸上瞬间暗了下来,但看到太后眯着眼睛不发话,心里知道多说也无用了,便行了礼,匆匆离去了。

待她脚步声消失在门后,太后才略抬高眼睑,道:“皇儿,有时间多和孟颜亲近亲近。小时候,你们两人是极为亲厚的,怎么长大了反而生分了呢。那个秦昭仪,模样是不错,但是那个狐媚的眼睛,哀家不喜欢。现在第一重要的,就是皇嗣啊,皇上。”

李雍默默不语,只是将韦贤妃没剥完的葡萄继续剥着。太后继续说道:“皇上,别看这**里妃嫔无数,可皇上平日里,只去秦昭仪那里得多,就算多,一个月份里也只有五、六天,其他妃嫔就更不用提了。皇上,哀家就算再不喜欢的有些妃嫔,哀家都能接受,因为什么?就是因为皇嗣啊,皇上!”

过了半响,李雍才抬起头,叹了口气,道:“不是儿臣不愿要皇嗣,而是儿子更喜欢寄情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中。记得母后说过,儿子在周岁‘抓周’的时候,握着一块墨砚牢牢不放,天性如此罢。儿子还年幼,日子还长,一定能让母后抱上小皇孙。”

“日子长?那是你,哀家日子可没多久了。雍儿,听母后一句话,要让母后在闭眼之前,看到储君已立,才能宽下心去陪伴先皇啊!”说到这,太后眼圈一红,接过安莲递过来的丝帕,抹了抹眼。

仔细瞧瞧,母后云鬓边上是有几丝华发了。从小到大,李雍和母后都不太亲密,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母后并不是那么喜欢他,平日里说话,也是竟说些客气话。今日细细观察,才发现母后的确苍老了。李雍心生愧疚,惭愧道:“儿臣受教,母后请放心,儿臣绝不会让母后再为这件事伤心,一定万事以皇嗣为先。”

宁清宫外,韦贤妃恨恨地扶着门框,心里暗想,还是爹说的对,姨妈再亲,也亲不过自己爹娘;外甥女再疼,也疼不过自己儿孙。灵箫上前来扶,都被韦贤妃一袖子打着手,后面宫人更是没有人敢上前劝解。

韦贤妃一个人贴着墙边踩在草丛里走着,回想六年前刚进宫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绿草,皇上常常拉着我在园子里跑。大明宫好大,靠着墙,跑了不知多久也跑不到尽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再也没有踏上这片绿地了,只因为有了车辇,这漫漫长路再也不用自己走了!

此刻的韦贤妃,完全没有了人前人后的威严,像一个丢了家的孩子似的,默默靠着墙壁一点一点走着。这时候,皇上身边一小太监小陆子沿着墙根跑来。远远瞧见了,她一抖长袖,直起身,横起眉毛,俨然又是众人熟知的那个威冠六宫的韦贤妃!

那小太监见到韦贤妃先跪下行礼,再说道:“贤妃娘娘让奴才注意皇上特别的举动,今儿有一事奴才不知算不算特别。”

韦贤妃快步向僻静的地方走去,问道:“什么事吞吞吐吐的,快说!”

小陆子答道:“娘娘,今儿皇上来给太后请安的途中,看到两名宫女在私看**《莺莺传》,皇上并没责罚,只是谴她们走了。”

韦贤妃听了,挥手遣走小陆子,细细思量,**!这宫中**是如何流入宫中的?难不成是承香殿?

不管是不是,只要本宫说是,那便是!刚进宫,就想得到圣宠,还想得到龙种!本宫在这宫里熬了多少年,才到今天的地位。若是有人敢动摇本宫今日低位,决不轻饶!韦贤妃“哼”了一声,扶着安公公的手,缓缓乘上车辇,道:“回长安殿,招岑尚宫前来议事,要快!”身后,只留下一条踩的秃秃的草丛的痕迹。

[1]杨玉环(杨贵妃)唐代收入《全唐诗》

[2]元稹唐代《莺莺传》中的《会真诗》

第十三节 细数宫闱

这才几天功夫,大明宫内的众人就感到丝丝凉意,秋叶悠闲地飘落,旋即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平日里总见梓嫣望着窗外出神,郁致也走过来坐在窗边瞧,望着那渐黄的落叶慢悠悠地飘落,然后不留痕迹地消失。郁致心里也生出一丝凉意,打了个冷颤。

下了晚课,几个姑娘一起坐在房里收拾衣物,置备冬装,银瓶在房里忙前忙后帮着收拾。梓嫣像是一副做惯活计的样子,整理的快又好,郁致大小就是个顽皮的,读书写字不赖,可这做活就不行了,总是忘记这样,又落下那样的。银瓶总是取笑她,是天生娘娘命,做不得宫女的。

两人笑着打趣,一阵秋风拂过,梓嫣瞧着今日天有些灰蒙蒙,随口说了句:“今日笑的这么灿烂,哪知明年此时是不是物是人非的景象。”

“呸呸呸,梓嫣姑娘说的晦气。”银瓶摆着手打住她的话头。

瞧着梓嫣面上还是懒懒的,郁致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劝解。银瓶眼珠一转,笑着跑到她跟前说道:“梓嫣姑娘,奴婢这倒有个趣事,要说与你听。”

“有什么就说罢。”

银瓶把手上的活放下,搬了个小凳子过来坐下,说道:“说这事奇也真奇,说不奇也是情理之中。前两日,季尚仪感染风寒,居然就一病不起了,讨了皇后娘娘恩准,出宫回乡养病去了!

郁致问道:“怎么回事,她贵为尚仪,怎么感染风寒能治不好,这不是太蹊跷了吗?而且还能得恩准出宫?这样的好事咱们能摊上不?”

“致姑娘,这样的巧儿宗不是谁都能碰上的。”银瓶笑着说道:“再者说,姑娘觉得是好事,那季尚仪可不觉的了。谁不知道季尚仪是岑尚宫的心腹,将来岑尚宫返乡后,季尚仪就是尚宫的不二人选。”

梓嫣也好奇了,问道:“那她怎么甘心,还自己求着出宫?”

起先,银瓶只是站在笑,并不开口,还是郁致央求了,她才笑了出来,和她们娓娓道来其中缘由。这尚仪局季尚仪一向是以韦贤妃马首是瞻,前几日,皇上却让秦昭仪去协理尚仪局,这季尚仪可两边不能得罪,里外不是人了。再者,季尚仪先前为了让司乐司能出几个赛过秦昭仪舞姿的宫人,日夜苦练,且限制她们饮食作息,就怕多处几两肉不能起舞翩翩,逼得好几个宫人都饿死,累死了。秦昭仪这一接管,肯定先翻查旧账。季尚仪活着出宫,也是幸运了。

听银瓶这么一说,似乎皇上更宠幸秦昭仪,郁致不明白,为何她好像处处被韦贤妃压制。银瓶知道两人必有这疑问,就接下去解释。

原来,**人人都知道的,当今皇上不好女色,只好诗书风雅。皇上一个月里,大半时间竟都是歇在紫宸殿。虽然宫中妃嫔众多,但都是皇上碍着太后、皇后的面子立的,许多都不曾承过恩露。而韦贤妃有太后撑腰,她父亲又是大将军,皇上也只能顺着她。而且宫中岑尚宫早前就是太后的心腹,韦贤妃入宫后就有六局在身后为她筹谋,自然顺风顺水。只不过这些年,皇上爱秦昭仪的舞姿,也慢慢将**之事交与秦昭仪打理了。

郁致又有疑问:“这六局二十四司,对于**势力,居然有这么大的影响?”

银瓶说道:“是啊,六局掌管了皇族所有的起居饮食,任何人吃行坐卧都离不开六局的安排。所有如果哪位妃嫔有了六局中任何一局的支持,那都将会是极大的优势。”

郁致这才知道,原来六局也能极大影响宫中势力,便求了银瓶再与她俩细说宫闱之事。看看门口,也没有旁人,今日有梓嫣帮忙,功夫也做完了,银瓶也就细说了起来。

大唐**的规矩是,皇后以下,有四妃,分别是贵妃、淑妃、德妃、贤妃。韦贤妃处与妃位最末,但也是仅有的一个妃子。妃位以下,有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九嫔,秦昭仪为九嫔之首。下面还有婕妤、美人、才人、宝林、御女、采女等名号。实际上,只有入了嫔位,才能有独立宫殿,才算是真正的主子。韦贤妃与其座下的伍婕妤、祁美人和戚修仪及其座下的冯宝林为一党;而秦昭仪和殿内的席美人、路美人与柏修媛及其座下的尤御女相互扶持。至于皇后娘娘,因为性子柔顺温婉贤淑,被六宫敬仰,也受皇上尊重。皇后娘娘常年病着,虽说没有什么恩宠,但**也不敢怠慢,平日里,也就奚充仪和朱采女去行礼的多。还有一位贺充容常年病重,很少出她的明义殿,连银瓶都记不得她的样貌了。

听了银瓶的叙述,郁致心情更是沉重。想着**里明争暗斗,党派林立,自己如何独善其身?梓嫣自己倒是看得开,但怕一个不好,连累家乡爹娘无故受罚。两人脸上都有些闷闷的,银瓶见了,知道自己说多了,便打趣道:“姑娘何需担心!二位姑娘生的花容月貌,还怕等不到圣宠?只怕到时候,皇上也赐协理六宫之权,奴婢还要去喊一声‘娘娘’讨赏钱呢!”

郁致听了,忙掩她嘴道:“这话也是能乱说的!”梓嫣脸色一沉,甩手便走开了。郁致知道她不愿听这话,和银瓶解释说:“梓嫣今日身子不好,脾气躁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银瓶也是个直肠子不记事的,一笑开也就没事了。这时候听到外面闹哄哄的一片,银瓶刚想去开门,就看见房司言带着文典言和几个宫人闯了进来。

房司言细眉一挑,尖声道:“给我搜!”

还没等郁致几人意识到发生什么事,几个宫人就冲进来开始麻利地翻箱倒柜。文典言朗声说道:“日前宫人来报,说承香殿内有人收藏了宫中禁品,房司言着韦贤妃口谕,来翻查各宫人的房间。你们全部到外面院子等着,听候发落!”

郁致惊的心里直打鼓,一边拉着梓嫣出来跪下,一边想,这“禁品”可是先前遗失在后院长廊边上的那本?难道真的就这么巧被人发现然后传到韦贤妃耳中?郁致脑子里忽然闪过千般念头,怕不是韦贤妃查出上次是我帮了碗贞,特别来借这个由头收拾我?或者是承香殿另外有人要暗算我?不管怎样,郁致知道,自己卧铺中另外几本书被发现也是说话间的事,心里主意已决,拉着梓嫣小声道:“一会无论出什么事,你千万别出头,记得,千万别有动静!”

只听里面有宫人回禀道:“回房司言,搜着了。是郁氏床铺下,藏有《李娃传》、《霍小玉传》等**!”

梓嫣一抬头,吃惊地望着郁致,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刚想说话,郁致打断她道:“这保不准是韦贤妃为了上次的事抓我的痛脚,我一人承担下来还能保你平安。妹妹千万要为了我,好好活下去!”说完,重重地按了一下梓嫣的肩膀,一面自己快步出列道:“奴婢该死,私藏**,求房司言责罚!”

这时,殷司言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低头看着她冷笑道:“你胆子也真大,这些污秽不堪的书都敢带入宫中,可见你真是不知廉耻!”

岑淑媛就跪在前面,她给宋捷仪使了个颜色,宋捷仪马上上前道:“回禀房司言,奴婢早前与郁氏一同入文学馆读书,郁氏早就堂而皇之地在课堂上发表污言秽语,可见其行为十分放荡不堪!”

一听这话,郁致气得全身阵阵发抖,想来这“小人得志”也不过如此了,但即使这样她也无计可施。只听得房司言大声道:“这承香殿一次一次不安生,你们倒要反了!看来不治不行,人来,郁氏先杖责五十,再听候贤妃娘娘发落!”

后面两个太监赶紧跑过来,一人一边架起郁致就往外拖。郁致远远瞧见梓嫣眼中泛泪,使劲咬着下唇,自己不忍,缓缓闭上眼睛。她心里惨然,自己入了宫,就没想过多活,只是如果爹爹知道了,让他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第十四节 禁书结缘

“慢着!”门口一声令喝,两个太监愣了下,手一松,郁致整个人摊在地上。她一回头,只见杜姨娘和一名打扮华贵的女子带着随行宫人快步进来。

“房司言,这责罚宫人一向是尚功局的事,什么时候起,要劳烦司言大人!”杜司记说完这话,低头看了郁致一眼,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房司言斜眼看着她,道:“我奉韦贤妃口谕,彻查惩治私藏**之人。杜司记若是有疑问,只管去问贤妃娘娘。”

站在杜司记身旁的正是尚功局的倪尚功。她年纪在六局中最轻,却也年近四十,身高并不高,但是自有一股正气,使人不敢侧目。倪尚功平日里素来是刚正不阿,判罚有度,她开口道:“房司言此言差矣,贤妃娘娘彻查此事无可厚非,惩治此事也合情合理,但要说如何惩治,用何等法令,用何种刑罚,这必然是我尚功局宫正司的事。”

今日也奇怪了!房司言瞧着倪尚功,细眉微挑,道:“倪尚功,平日少见你走动,闷声不响的,今日怎么为了承香殿一个丫头来强出头,得罪了韦贤妃,你担当的起!”

倪尚功不为所动,冷冷道:“这规矩礼数、纲常法纪可是先皇订下的。敢问房司言,我们是遵循祖宗礼法,还是听你房司言的一人之词!”

“你!好,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判!”

倪尚功道:“宫正司狄宫正正在处理别的公务,这人我们先带回去,再由宫正司发落!”

说话这就要抬了人走,房司言快步走到郁致身前挡住她,冲倪尚功和杜司记冷笑道:“就凭你们二人,也想从我这把人带走!”

杜司记上前一步,盯着她的眼睛,坚决地说:“今日我就是铁了心要把人带走!人来,还不快抬走!”

房司言一句话从牙缝里面挤出来:“你敢!”

两人争锋相对地对峙着,互不相让。看到姨娘这么肯为她,郁致心里五味杂陈,心里愧疚不已。自己就算保住一条命又如何,还不是会连累姨娘,说不定还会牵扯出梓嫣、银瓶和采枝。郁致一咬嘴唇,勉强跪直身体,刚想开口,只听门口传来一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郁致顺着这声音转身瞧去,只见皇后尾随着一个身穿皇袍,器宇不凡的男子走进来。他身着赤黄色绣盘龙圆领窄袖袍衫,腰间系宽玉带,头戴玄黑幞头,面色白净,五官分明,身材略高,但体格略瘦。他虽然身穿皇袍,却散发着浓厚的文人气息。郁致曾在心里想过百遍皇上的模样,是威风凛凛,剑眉星目?还是身宽体键,面容臃肿?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皇上竟是一个如此清瘦斯文,与一般文人墨客无异的俊秀男子。

“这里怎么回事,乱哄哄的!”李雍瞧着院子里宫人跪满一地,左边两个小太监正要拖拽着一名跪在地上的宫人,又瞧见房司言和杜司记怒气未消的模样,心生不满道:“朕刚才与皇后在说话,听说有人要动用私刑,便来瞧瞧!”

房司言跪在地上,吓得不敢抬头,说道:“皇上明鉴,是承香殿郁氏私藏**《莺莺传》,并传播与宫内其他宫人。这几日,此书流传极广。皇上,私藏宫中**乃是大罪,奴婢只是奉命要严惩。”

“奉命?奉的是谁的命!”

房司言诺诺不敢出声,李雍望了她一眼,心里暗叹,孟颜,你又叫朕失望了一回。他开口道:“你不用说,朕也知道是谁。这些宫人刚刚入宫,什么都不懂可以慢慢教,难道出了一点小错,就要置别人于死地!”

皇上声音虽不大,但透着一股天子气势,房司言心里害怕,但想到韦贤妃嘱咐,还是把心一横,张口说道:“回皇上,死罪可免,但活罪确实难逃。宫中律法严明,倪尚功也在此,律法可万万乱不得。”

两人说话的时候,皇后低头瞧见跪在地上的郁致已经被拉扯的衣服凌乱,发钗发髻零落在一侧,心里有些不忍,开口道:“房司言说的是有理,只是看看能不能从轻发落。你看郁氏,吓得可怜见的。”

这几日,李雍时常翻阅那本《莺莺传》,有时看着看着,想那将此书带入宫的女子,是否也有崔莺莺的气性和才智?他低头往郁致处望去,瞧见她对然衣衫凌乱,发髻松散,却遮掩不了她灵动聪慧的气质。细细一瞧,她面带坚毅,一双灵动的眸子面无惧色地望着前方,好像世间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拦她的脚步。

她,就是朕日夜脑海中描绘的女子!李雍缓缓走到郁致面前,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郁致抬起头来,直起身子,清澈的眸子毫不相让地望着李雍道:“我叫郁致。”

杜司记在一旁提醒她:“和皇上说话,要说奴婢。”

郁致只是赌气,低头不语。瞧着她不卑不亢,还对自己耍小性的样子,李雍心里的喜欢又多了一分。

“难得难得!既然不说奴婢,那就别做奴婢了。”李雍大笑道,然后转头吩咐皇后:“封郁致为正六品宝林,从今日起,她再也不用自称奴婢!”

承香殿众宫人大惊,这还未进行采选大典就册封,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荣宠啊!

皇后瞧着李雍望着她的眼神,心里有些苦涩。不,他是我的夫君,他心头上大人,自然就是本宫心头上的人了!又瞧了眼郁致,看她丝毫没有持宠生娇的模样,宽了宽心,朝着郁致微微一笑,说道:“妹妹,今后就是郁宝林了。你们还不快参见郁宝林。”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房司言脸上讪讪的,也只能不情愿的跟着跪下磕头道:“参见郁宝林!”

瞧着承香殿内众百人朝着自己行跪拜礼,郁致愣在那里,自己千算万算,以为今日便是自己的死期,没想到……

李雍走上前,拉着她的手亲自把她扶起来,深深望着她的眼睛,道:“那《莺莺传》辗转落在朕手上,想来竟是为了成就朕与你这段良缘。朕读那书时就想,能看这本书,且如此不舍到将它带进宫来的女子,绝非寻常人。今日一见,你果然没叫朕失望。”

皇后在一旁浅笑着说道:“皇上,臣妾有没有这个福气,能让郁宝林来蓬莱殿同住。”李雍笑着说:“有皇后调教,自然错不了。”

两人正说着要给郁宝林添置些什么,房司言突然开口道:“启禀皇上,郁宝林虽然贵为宝林,但这私藏**一事却证据确凿,如不执法,难以服众。”

没想到,李雍听了这话,没有生气,反而道:“说的有理。”皇后刚要进言,李雍一抬手,说道:“这《莺莺传》立意新颖,文采风流,虽不至于让天下女子读遍,却也没有禁它的道理。大唐泱泱大国,难不成竟容不下一本描写女子自求姻缘的书?传令下去,从今日起,《莺莺传》再不是**!告诉那些想读的宫人,文学馆内将备有复本,朕会亲自请宋先生讲学,让宫人读其精髓,也舍掉糟粕。”

说完这话,李雍沉声道:“房司言,现在还有私藏**这回事吗?”房司言虽恨得牙痒痒,但纵是有一万个胆,也不敢挑皇上的错,只能不甘心地作罢。

没想到,皇上居然有如此xiōng襟!这一解禁,给多少苦守闺阁的凄凉女子带来了希望!郁致抬头望着他,感激道:“若此这般,真要谢谢皇上恩典!”

看她发髻都已经零落,李雍亲手帮她把垂落的发簪重新插上,说道:“郁致用的是哪个致?”

皇上离自己这么近,好像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郁致从未和男子如此近距离接触,心中不免“砰砰”乱跳。她勉强压抑住心中的紧张,坦然答道:“宁静致远。”

李雍欣慰地点点头:“好!”然后和皇后吩咐:“皇后要尽快准备收拾郁宝林的居所。郁宝林天资聪颖,自然也不会仅限女红等俗物,也要置办些文房四宝。朕就赐蓬莱殿东面偏殿给她,改名为宁泊殿。”皇后点头道:“臣妾这就吩咐人准备,现在就先委屈妹妹在承香殿内小住三日,臣妾先拨了贴身侍婢秋燕过来伺候。”

第十五节 封赏

承香殿内东厢的走廊里各宫的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一列列宫女手中端着各色珍品,随着掌事太监进入郁宝林的厢房。

只听见房内道:“赏……!皇上有旨,赐郁宝林林罗绸缎十匹,南海珍珠十串,上好玉佩六对,金银首饰各三套,文房四宝三套,钦此!”

“赏……!皇后娘娘赐郁宝林,绸缎五匹,苏绣新襦衣两套,石榴花纹玉簪饰一件,金三钴杵纹银臂钏两对。”

“赏……!贤妃娘娘赐郁宝林,白玉寿带衔花佩两件,嵌宝石金项链两条,贡品雷甸枇杷三盒。”

“赏……!秦昭仪赐嵌螺钿百花铜镜一座,三彩双珠纸镇一对。”“赏……”

小小的厢房内,堆满了陆陆续续各路的赏赐。不光是桌上柜上,连床上都渐渐堆高了一批一批的珍品。

“这一整天,可折腾死人了。”好不容易将来自各殿各宫的赏赐领完了,银瓶一把把门关上,累到趴在门上直喘气。刚趴一会,银瓶想起现在郁致已经是娘娘了,自觉失礼人前,赶紧跳起来,对着郁致屈膝道:“奴婢该死,再不敢没规矩了。”

瞧着她小脸紧张的俏模样,郁致故意假装生气,板着脸说道:“这样大胆,成何体统!来人,拉出去!”

一听她这没正经的语调,大伙都知道她在说笑,银瓶心里一宽,也一咧嘴笑开了。

郁致心里清楚,杜姨娘平日这个时候怎么会来承香殿,还偏偏碰巧救了自己。难怪刚才没看见银瓶,一定是她机灵,看到情况不对,把姨娘请了来搭救我……

想罢,她走上来拽着银瓶的手,笑着说:“再别这样,咱们还是和从前一样,没大没小的。我还要谢谢你,刚才要不是你跑去请了杜司记来,我现在已经小命不保了。”

银瓶笑嘻嘻的说:“还是姑娘运气,我刚才见了个空,溜出去找杜司记,杜司记让我赶忙去请皇后,她先来拖延时间。也巧了,皇上今日正好在皇后那里,就一同来了。”

两人正笑嘻嘻地说着话,这边,梓嫣望着满屋子的金银珠宝闪闪发亮,眉头却微蹙了起来。梓嫣别过脸去淡淡地说:“这是福、是祸,还不好说呢。”

一见她这神情,郁致心里知道,这丫头是最见不得这些金银满目的东西。她这样的性子如此执拗,今日若不说说她,改日面圣时,要如何是好。郁致略想了想,然后撂下银瓶,走过去,坐在梓嫣旁边语重心长地说:“妹妹,我不想认命,也不会认命。即便是死,我也是不怕的,因为我会让人记住我活过。妹妹若真是看透了,那么身在何处何地,带着什么位份头衔,岂不都不重要了?”

梓嫣一听这话,才觉得自己有些过于矫情了。致姐姐冰雪聪明的人,定不会因为表面浮华而致内心腐朽,只有那些一直不坚定的人,才要躲开这些诱惑。梓嫣低下头,又细细斟酌了郁致的话,然后轻声对郁致道:“还是姐姐说的是,我竟有些看不透了。”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银瓶看郁致朝自己微微点头,便走上去将门打开了,只见采枝从门外扶了碗贞缓缓进来。

碗贞的身子看上去好没有大好,依旧有些清瘦,脸色也还是惨白的。她看到郁致,眼圈一红,走上前来就要下跪,郁致一把把她拉起来,扶她坐下说:“你这身子没好全呢,干什么弄这虚的!我们姐妹还用得着如此吗?”

碗贞秀目含泪,眼眶红红的,她感激地说道:“采枝都告诉我了,若没有致姐姐,碗贞今日也不会坐在这里。”说完又朝着梓嫣说道:“梓嫣姐姐,你也费心了。”

梓嫣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起了身,走到碗贞旁边拉着她的手,左瞧瞧,又瞧瞧,打趣道:“这气色,比先前差些,但怎么又美了三分呢!”

一听这话,碗贞有些害羞地脸红了,郁致在一边拍手大笑道:“看看,梓嫣都打趣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采枝在一旁给郁致行了个礼,兴高采烈地说道:“今日真是个大好日子,碗贞姑娘病好了,可以搬回来住,郁宝林又被册封。要知道,皇上已经许久没有亲自册封了,这些年,除了秦昭仪、戚修仪外,都是太后、皇后或者韦贤妃张罗着纳入**的。”

银瓶也接着说道:“可不是嘛,就连当年韦贤妃入宫,都是太后力荐,皇上才应许的。看刚才的情景,郁宝林当真是圣宠极深!”

望着那琳琅满目的各色赏赐,郁致缓缓走过去,翻开一匹匹精致的绸缎,又拨开一串串南海珍珠,只是拣了台上好的砚台放在手中把玩。还是皇上最有心,也难得了,郁致心里暗想着。

郁致放下砚台,转过身开怀一笑,然后走来拉着银瓶和采枝,开玩笑道:“可怜你们两个,就要搬出去服侍我了,到时候累了,可不准哭天喊地啊!”

满屋子都笑开来,银瓶笑盈盈地说:“是,郁宝林,奴婢遵命!”

几个姑娘到底年轻,银瓶拉着采枝两人翻弄着堆积如山的金银发钗,窗外和煦的阳光照在那金玉上,一阵阵反射出的光使整个屋子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辉。郁致坐在床边,望着她们两人的笑颜,又瞧见梓嫣一脸平和的歪在一旁做针线,心里第一次觉得,入宫这条路,或许并不像当初想象的那么艰难。

过了个把时辰,几个丫头肚子里都大脑五脏庙了,才发觉已经到了吃饭的时候。这时,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居然是岑淑媛的声音:“奴婢岑淑媛求见。”

梓嫣一直都知道这岑淑媛不是善类,皱了皱眉头道:“她来做什么。”郁致轻声说:“采枝去开门吧。”说完了,撩着长裙,沿着床边坐下。

岑淑媛满脸笑容地踱步进来,规规矩矩的屈膝行礼道:“参见郁宝林。”见周围人都不大理她,岑淑媛却笑的更灿烂了,说道:“恭喜郁宝林,还没到采选大典就被册封正五品,奴婢特来道喜。”

“谢你费心。”郁致懒懒地说,侧过头去。

梓嫣的性子更是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的,见她这样的嘴脸,忍不住便转过身去。银瓶等人也是不理睬她。岑淑媛没有半点尴尬,依旧笑着说:“郁宝林拔得头筹,实在是天大的福气。这承香殿上下以后都仰仗郁宝林照拂了。”

说完,她递上一条绣牡丹样子的手帕,说道:“这是奴婢的一点心意。之前见郁宝林风采超群,一直神往,可惜无缘。现在郁宝林贵为新进内官,奴婢只盼望以后能有机会能续上这姐妹情谊。请郁宝林千万收下奴婢的心意。”

看她满脸堆笑,郁致也只感叹万万没有下手打笑脸人的道理,就让银瓶接了。岑淑媛看她神色淡淡的,便自己找了台阶下,说道:“奴婢不妨碍郁宝林歇息了,先告退了。”说完行了个礼,自己退出去了。

银瓶一见她出去,马上把手里的手帕扔在桌上道:“这岑淑媛也太没脸没皮了。前几日害娘娘不成,今日反倒这幅嘴脸!”

郁致感到真真是啼笑皆非,感叹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样的“奇人”也能被她遇上,感叹道:“人活到这份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梓嫣转过头,说了句:“真真恶心着我了。”大家听了,不禁都笑开了,连碗贞也掩着嘴吃吃地笑了。

第十六节 采选大典

采选大典于巳时在皇后居住的蓬莱殿正殿举行,一大早,承香殿内外就忙得不可开交。宫女太监们忙着给各准备采选的宫人梳妆打扮,按照排序列队,又细细教与面圣的规矩。所有宫人在准备就绪后,要排着队列走到蓬莱殿觐见皇上、皇后、韦贤妃及秦昭仪。

凌晨时分,阳光刚刚洒入室内桌沿上,郁致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望着身旁还在熟睡的梓嫣和碗贞。碗贞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恬静的脸上难得有浓浓的安逸,怕是在做什么甜梦吧。梓嫣那倔强的翘鼻子随着身子翻过去,乌黑的长发倾泻在床沿边上。

窗户外清脆的鸟叫声阵阵,这宫里,难得有这么宁静时候。今日就是大选了,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采选大典即将徐徐拉开帷幕,这将是一个多么辉煌灿烂,又满目狼藉的戏台啊,多少花样女子就这样你方唱罢我登场,用生命谢了幕,也没有人记得。

揉揉眼起来,郁致怜惜地看了看两位妹妹,这两人的个性,一个执拗冷漠,一个怯懦羞涩,若是上了那戏台,要如何收场才好。她出神了一阵子,然后叫醒了两人,帮着梳洗打扮了起来。银瓶和采枝也进来伺候,同时告诉郁致,说是皇上特意吩咐,请她也一同出席大典。

本来想给婉贞梳个发髻高扬的凌云髻,心思这样才好脱颖而出,只是郁致手笨,只听采枝在一边叫唤,这里落下头发了,那里歪掉了,便赌气坐在床上让采枝打理罢了。在家里,都是如熙帮忙梳发髻的,也不知道爹爹,文睿姐和如熙现在好不好,有没有牵挂自己。

经过采枝的巧手一打理,一个漂亮的凌云髻顷刻间就成型了,郁致瞧见碗贞美艳不可方物,心里欢喜,又叫采枝拿了皇上赏赐的一套珍珠发钗给她戴上,好衬托她娴静温婉的气质。

一旁的梓嫣只是淡淡的自己挽了个抛家髻,配上镶金玉石珠花衬在底部,不描眉不涂胭,素雅得很。郁致瞧见了,要把自己头上的金镶玉步摇摘下来给她戴。梓嫣摇摇头,从怀里拿出那玳瑁钗插在头上。

郁致刚想劝说,梓嫣面色坚决的说:“致姐姐不用为我费神了,我主意已决。”

这时,门外传来一句:“郁宝林,皇上遣人抬了步辇,来接娘娘了。”梓嫣对她说:“致姐姐快去吧,我自有道理。”郁致听了,吩咐银瓶和采枝留下来帮忙,自己一人坐了步辇去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轿夫紧赶慢赶总算到了。蓬莱殿掌事李公公催促道:“郁宝林快请,要是比韦贤妃、秦昭仪晚到,就不和规矩了。”

一路快步进入大殿,郁致先是在大殿的一侧候着。过了一会,秦昭仪先到,见了她便莲步生香地走过来,道:“想必这就是郁宝林吧。真好,瞧着模样,真是周正。”

两人说了一会子恭敬的客气话,韦贤妃与六局宫人到了。秦昭仪和郁致都屈膝行礼,韦贤妃点点头,瞟了郁致一眼,径自步行至大殿另一侧。

只听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殿内一行人都跪地行礼:“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皇上与皇后两人一前一后缓缓从大殿后面走出来,分别在龙椅和凤塌上坐了,韦贤妃、秦昭仪和郁致才在两侧的椅子上坐下。

李雍刚坐下,就望郁致处瞧,笑着问道:“这几日都还习惯?今日朕特意给你留了席位,想着你兴许想来。”

郁致对上他关切的目光,起身谢恩:“谢皇上眷顾,这几日一切顺意。”

韦贤妃看到皇上看她的温柔目光,手掌紧紧捏住扶手,半响,才对李雍说:“今日吉时已到,这宫人都候在外面了。”李雍微微点头示意。

“采选大典开始……!”

一排排打扮精致的宫人徐徐步入,一次入两排排,一排九人,一排上前听封,另一排等候补上,周而复始。

挑选采女只能由太后、皇上和皇后斟酌定夺,而太后修道多年,早已不问六宫琐事,鲜有出宁清宫的时候。韦贤妃与秦昭仪虽然势力庞大,但是也无权过问采选细节,只能在一旁聆听皇上和皇后的意见。李雍对采选看上去兴趣乏乏,倒是皇后打起精神精挑细选,有时细问家在何处,父母是做什么的,有时问会做什么针线,读没读过《女论语》、《女诫》,有时又让书雁将宫人的贴身物件拿来瞧。

选了约五十人都没有看到可心的,李雍不免有些困倦,韦贤妃和秦昭仪也有点疲态,郁致只是本分的坐着,也不乱言语。

新的一排又上前来,其中一位女子体态丰健,面色红润,一脸英气,皇后见了,心里便好生喜欢,柔声问道:“霍氏,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

霍成君上前朗朗道:“奴婢叫霍成君,今年十七。”

皇后见她大方得体,毫不拘谨,更是中意,问道:“你家中时做什么的?”

“家父是镇守襄阳王将军麾下的归德中侯霍忠源。”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俯身和皇上说:“皇上,这孩子看着很好。”李雍细细瞧了瞧,点头说道:“是个大气的,封正八品采女。”忽然见队尾一女子,生的眉墨皓齿,杏眼微嗔,问道:“你是……姚氏?”姚四娘屈伸行礼,便当是回答了。

李雍大感有趣道:“你多大了?”

“十六。”便又不言语。

李雍不怒反笑道:“这气性难得,封正七品御女。”

又过了不知几排,郁致见婉贞和梓嫣两人一同进来,昏睡之意全扫,忙打起精神挺直腰板坐着,向两人望去。一排人抬起头来,皇后见着婉贞,俯身和皇上说道:“皇上,这就是前日里被陷害差点命丧承香殿的童氏童婉贞,没想到几日时间虽然消瘦了些,却更显美态了。皇上看着可好?”

秦昭仪也笑着说:“皇上,这样的美人胚子要是放过,那臣妾也不依的。”韦贤妃只是撇过脸去。

“模样是不错,封,正七品御女。”碗贞脸微微一红,诺诺地谢了恩。

刚说完,李雍余光扫到她身边的梓嫣,说道:“旁边的是谁,打扮的这样素净。”崔公公道:“是殷氏,名殷梓嫣。”

“梓嫣,名字不错。”李雍喃喃道。

刚要说话,梓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朗声说道:“奴婢告罪,奴婢生性愚笨,貌如无盐,只怕侍奉不好皇上,让皇上不顺意。”

此话一出,皇上、皇后和秦昭仪都愣住了,而韦贤妃大怒道:“你好大胆子,小小婢女如此放肆!”

郁致心里一惊,转头望向梓嫣,见她满脸都是决意,清瘦的脸庞素的有些憔悴,可那眼神却闪着坚毅的光芒。这丫头,是彻底铁了心了!多想无益,郁致马上起身,也“扑通”一声跪下了:“回皇上,臣妾和梓嫣一同进宫生活,知道她的脾性有些执拗。梓嫣定是自知性子偏颇些,知道若是伺候皇上也会使皇上不悦,这才斗胆进言的。求皇上饶恕梓嫣!”说完,重重地一磕头。

此事关系重大,连皇后都不敢擅自定夺,李雍望着梓嫣片刻,又低头看看跪在地上的郁致,挥挥手道:“罢了。”

韦贤妃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对李雍说:“皇上,今日之事不可小觑,若人人都知道皇上和皇后娘娘如此宽大仁慈,日后这宫内的人想抗旨便抗旨,到时候叫臣妾如何管理这**数千人,法纪何在,体统何存?今日这殷氏必要责罚的。”

秦昭仪偏偏要和她对着干,她略过韦贤妃,直接瞧着李雍,笑着说:“皇上,圣宠是千年难遇的,外面的宫人求还求不得,怎么还会多出几个来。今日是皇上采选的好日子,若要见了血腥,不仅冲撞了皇上的吉日,就是传到太后耳朵里,也是不好听的。再说了,这新册封的郁宝林都这样苦苦哀求,也要顾及妹妹的感受。”

瞧着皇上微微点点头,秦昭仪眼角尽是得意,瞥了一眼韦贤妃,道:“若依臣妾愚见,就罚殷氏至尚寝局司设司洗衣物去,且从此不可被选为内官,皇上、皇后以为如何?”

李雍和皇后都点点头,韦贤妃只得不甘心地坐下来,脸上愤愤的。郁致再磕头道:“谢皇上、皇后娘娘、秦昭仪仁慈,谢韦贤妃恩德。”

第十七节 入宁泊殿

采选大典前后忙了好几日,大典一结束,宫中上下都疲惫不堪早早歇了。第二天一大早,皇后和韦贤妃两人一同到宁清宫给太后请安,向太后回禀采选事宜。

正殿内,安莲正在伺候太后修剪盆栽,皇后坐在一旁伺候着递剪子。太后这些年眼神有些不大好,时常眯着眼睛说话,可修剪盆栽的时候,下刀利落,一剪子下去,一根不留。

韦贤妃站在一旁回报:“禀太后,此次采选在五百之众中选了二十二位,分别封了一位宝林、七位御女及十四位采女。”

太后也不抬头瞧韦贤妃,一边修剪面前的凤尾兰,一边说道:“这次你们办的妥当,皇上纳了足有二十多位,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孟颜,你去告诉她们,说哀家喜欢清静,不用来请安了。”

不一会,一盆凤尾兰被修剪的棱角分明,清雅别致,太后眯着眼瞅了半天,满意地笑了笑。皇后接过剪子放好了,笑着对太后说道:“这回皇上破天荒亲自封了位宝林,且亲赐了臣妾蓬莱殿中的偏殿给她居住,可真是稀罕的不得了。想来以后会圣宠不断,大唐皇嗣指日可待。”

修剪半日,也有些乏了。太后撂下那盆凤尾兰,搭着安莲的手缓缓步上软榻,又斜斜卧在上面,说道:“听闻这郁氏有些张狂啊,不过,最重要皇上喜欢。这么多年,贺荣华小产过,身子到现在都没有好;戚修仪的胎那时候都到五个月大了,还是没了。如果那两个都保住,算算看哀家也有两个三、四岁的皇孙在面前跑跳了。”

说罢,太后微微叹了口气,眯起眼,突然,那眼神向剑一样射向二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一个贵为皇后,一个掌管六宫,记住了哀家的旨意,不管环肥燕瘦、也不论身份地位,只要能得圣宠,能怀上皇嗣,就算性子再张狂骄纵,你们都要给哀家供着,养着!”

皇后下座,与韦贤妃一同屈膝道:“儿臣谨遵太后懿旨。”

过了几日,各个入选内官的娘娘都已经搬出承香殿,陆续在各个大殿居住了,落选的宫人也都发配到六局和各宫殿当差了。郁致昨日晚上才搬入蓬莱殿内的宁泊殿,第二天一大早,连自己房子都没好好瞧看,起来就去给皇后请安了。

蓬莱殿是大唐皇后固定的居所,离皇上居住的紫宸殿较近。平日里,蓬莱殿没有特许是不准妃嫔同住的。皇后一人长居宫中难免寂寞,早就想找个可心的姐妹一同居住,早前见到郁致,觉得是个心灵剔透的姑娘,便破例邀请她同住。这不,刚住进来一大早就来请安,可见是有心的。皇后笑着让郁致免礼,又吩咐灵箫拿了宫里的桂花糕来让郁致尝尝,然后与郁致闲聊起来。

对这位弱质芊芊的皇后,郁致心里是又敬又怜的。她不会忘记,这位心善的皇后开口帮了自己多少次。郁致瞧着今日皇后的脸上比往日有精神了些,问候道:“皇后娘娘这几日身子好些了?”

皇后微微一笑,对她说道:“这几日采选总算尘埃落定,本宫心中舒坦,倒也比之前好了。”

两人坐着说了会子话,皇后越发觉得郁致是个聪慧善良的女子,心里喜欢极了。可聊着聊着,又想,她这直率冲动的脾性可要怎么在宫中生存啊,便开口道:“郁宝林,有些事情,本宫要劝解劝解你。做女儿家的也必须以柔为美,以弱为上。你已经被封为宝林,以前种种也需要改改,不然日后可是要惹皇上动气的。”

以柔为美,以弱为上,听了这话,郁致抬头瞧着皇后身上的金光闪耀的凤冠凰袍将她的脸上映衬的无比惨白,心里竟怜惜起这位皇后来。郁致只能先满口答应着,让皇后宽心。郁致从前几日开始,心里一直就惦念这梓嫣,找了话中的一个空儿,问皇后:“娘娘,殷氏打发去了尚寝局,可还好?”

皇后略想了想,说道:“尚寝局的活虽然重,但是毕竟于性命无忧。殷氏犯的是忤逆犯上的大罪,若皇上真是追究起来,命都是保不住的。现在只是打发做些粗活,已经是天恩浩荡了。”

郁致脸上还是难掩担忧,说道:“是啊,可是尚寝局由贤妃娘娘管制,一向待人严格,我是怕梓嫣熬不住。”

皇后宽慰她说:“你倒是个心疼人的。六局在拾翠殿,离蓬莱殿是有些距离,不过你也可以时常打发下人去探望。看你,说东说西,就是忘了你自己。刚搬进来觉得住着习惯吗?”

一听这话,郁致将心中久藏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道:“娘娘,臣妾自小与家中侍婢如熙、文睿一同长大,臣妾希望可以召她们进宫陪伴伺候,求皇后娘娘应予。”

“本宫当什么大事呢。”皇后转头吩咐道:“灵箫,吩咐尚宫局,即日就去接了进宫。”

说了半日的话,郁致见皇后有些乏乏的,便辞了正殿出来。她一路走着,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梓嫣。上一次碗贞差点没命,这次可千万不能再大意了!想到这,郁致拉过一旁的采枝,吩咐她速速去拾翠殿瞧一眼梓嫣。采枝刚转身,郁致又叫住她,把身上的首饰和头上的金钗都拔了下来给了她,嘱咐采枝不论用什么办法,千万要瞧见人才好。嘱咐完,郁致满怀着心事慢慢走回宁泊殿了。

宁泊殿是蓬莱殿东侧的偏殿,原是为了养育宫中皇子公主所设,内有寝室、书房等一应俱全,只是皇上登基以来并未有子嗣,所以也就闲置起来。这几日匆忙收拾出来,虽不说华丽异常,但是胜在地方宽敞,格局通透,且光照充足,郁致一进来就喜欢这里古朴的装饰,简洁的摆设,透着一股子大气。

刚在大堂坐下,四男四女两排宫人从后院进来行礼道:“参见郁宝林。”

一个面貌白净的太监上前行礼道:“小的刑五福,参见娘娘。”另外四个宫女也上前报了名字,分别是祥瑞、研蓉、紫荆和甜儿。

“起来吧”,郁致正色道:“在我房里,没多少规矩,只有这一条记牢:分善恶、识忠奸,再没别样。做好了,一定有赏;做错了,一定会罚。今日既然有缘主仆一场,我自当好好待你们,也希望你们也能衷心待我,咱们在这宫里也算是互相依靠了。”

“小的们自当竭尽所能,忠心护主!”

一回到卧房内,郁致和银瓶两人同时摊在软榻上,两人互望,银瓶笑着说:“娘娘刚才可威风了!把她们都镇住了!”

郁致苦笑道:“若不如此,怎么能立威。这些都是生面孔,银瓶你和采枝平日帮我细细留意了,若有不对劲的一定要早早打发出去。”

她目光一转,瞧见房内一盆君子兰开得正好,走近细瞧。君子兰之所以美,就是因为它不仅有娇美的花朵儿,更有碧绿如蜡的枝叶。郁致从小就喜欢树木多过喜欢花朵,一向认为花卉娇艳,而草木刚直。瞧着那叶片翠绿的像能滴出水来,郁致心里觉得一阵沁人心扉的舒爽。

“娘娘要是喜欢看,就再要几盆便是。”

郁致用手轻轻摸了摸枝叶,对银瓶轻轻摇了摇头:“君子兰的心性本就不是让人观赏的。她若是有神韵,必然也是喜欢清净自在,就和梓嫣一个样。”

看完了卧房,郁致扔下披帛身着便服来到书房,见书架上各式书籍林林总总,又见到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便坐了下来,吩咐银瓶上来磨墨,自己练起字来。挥挥洒洒半天,写了篇《兰亭序[1]》出来,郁致拿起来一看,远远不及那日学堂上梓嫣的字,不由叹息地摇摇头。

又写了有约半个时辰,隐约听见外面采枝的声音。她脚步轻快步入书房,回道:“娘娘,奴婢去看了梓嫣姑娘。这尚寝局是最严的,奴婢好不容易买通了里面的人进去,只远远见着梓嫣姑娘在洗被单,话都没说上。”

“她看上去怎么样?有人打骂她吗?”郁致只怕有人像对碗贞一样陷害梓嫣。

采枝摇摇头道:“这倒没有,不过梓嫣姑娘这两日清瘦了不少,肯定是吃苦了。而且在尚寝局,许多人都在背后议论,说是她拒绝圣宠,是因为有隐疾,说的可难听了!”

郁致知道急也没有办法,定下心来一想,梓嫣的性子最是坚毅,想必定能撑过这一关,等过了这阵子,自己再去求皇后把她放出来。这边心安了,又想到婉贞,忙问:“可有听说婉贞分到哪里?”

采枝之前一直是伺候碗贞的,心里也记挂她,在路上早就打听清楚了,回道:“童御女分到了戚修仪的清忠殿,已经住下了。”

郁致寻思,这戚修仪听闻是最稳重大方的,只不过不知为何和韦贤妃一党。可怜脾性柔弱的婉贞,以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了。

[1]王羲之晋代《兰亭集》之序文

第十八节 百鸟朝凤

采选后,各宫人都忙着布置新居所,几日时间,总算将二十几位新册封的主子娘娘安顿好了。宫中规矩,所有的妃嫔每日都要到蓬莱殿给皇后请安,除非特例,否则不容迟到缺席。虽说皇后脾性好,但因为是先祖定的规矩,也不敢怠慢了。每日早上妃嫔齐聚蓬莱殿,说是要闲话家常,增进姐妹情谊,实际上却是明枪暗箭,你来我往。

都说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郁致深感幸运。像她这样贪睡的性子,亏得是住在蓬莱店内,要不每日早起可更得让银瓶和采枝犯愁呢。今日刚刚天亮,郁致就被银瓶拽下床梳洗了,打着腰舆过来。本想着自己应该是最早的,可一进正殿,就看到岑淑媛和宋捷仪两人已经在和皇后说话了。

今日,岑淑媛穿着柳绿色的长裙襦衣,发髻也是梳的简单,只配一只珍珠步摇,素净典雅。宋捷仪倒是穿了鲜艳的樱桃红,看着特别喜气。两人见到郁致,都起身了礼又坐下了。

郁致笑笑地点了头,先给皇后行礼,然后和两位问安,说道:“岑御女和宋采女来真是早,可见都是有心人。”

皇后面上满是欣慰的笑容,开口对郁致道:“她们两个今天刚到巳时就已经在门外等候了,本宫都还没梳妆呢,真是难得。”

岑御女恭顺地低着头,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对皇后说道:“能早日给皇后娘娘请安,是臣妾的福气。日后只盼望着能多来蓬莱殿侍候凤驾,希望皇后娘娘勿要嫌恶臣妾才好。”

宋采女一直坐在岑淑媛身后,唯唯诺诺的样子,郁致心里笑,这宋捷仪原来是只纸老虎啊!她望着宋采女说道:“宋采女平日里最是能说会道的,今日怎么见了皇后娘娘如此安静?”

宋采女显得有些紧张,勉强笑笑道:“臣妾怕说话失了分寸,冲撞了皇后娘娘。”

各宫妃嫔都陆陆续续到了,郁致瞧见碗贞跟在戚修仪后面一同进来,朝她笑着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新册封的娘娘不懂规矩,皇后少不得叨念了几句,又相互问了安行了礼。说了约一盏茶时间的话,还不见韦贤妃,秦昭仪朝门外望了望,回头笑着对皇后说道:“贤妃姐姐怕是又迟了!”

“臣妾来迟了,请皇后娘娘恕罪!”人没到,声先到了。韦贤妃身后跟着两排太监宫女,大步迈入正殿,严目一扫众人,然后和皇后请了安,这才坐下。

瞧见都到齐了,皇后微微一笑道:“本宫真是高兴,之前总觉得**没个人气儿,今日第一次见这么多妹妹聚在一起,真是喜气。”

柏修媛身材小巧,容貌精致,尤其是两颊两边各有酒窝,一笑灵动异常,只是眼珠总是滴溜溜的转着,感觉心里总在盘算些什么。她坐在秦昭仪旁边,陪笑道:“可不是呢。昨妹妹经过太液池畔,见着莺莺燕燕成群,各个身段出众容貌标致,还以为到了人间仙境,见着仙女了呢。”

戚修仪坐在较外面的位置,面容温婉娴静,身材丰腴,看上却略长几岁,加上身着赭石色襦裙,显得端庄得体。她朝柏修媛点点头,转过来朝着皇后说道:“是啊,妹妹的清忠殿也热闹了不少。尤其是那童御女,生的是沉鱼落雁,妹妹看了也觉我见尤怜。”

此言一出,屋里各妃嫔都朝碗贞处望去,碗贞脸一红,心里紧张,便低头去瞧着自己手指头,也不敢多说话。

奚充仪素日与皇后亲厚,虽然位分低些,但位置倒近。她的容貌虽不算不上惊人的美貌,但胜在鼻梁高挺,睫毛又极长,身段消瘦,有一股让人心醉的美。她对皇后说:“这一次的采选倒真是选出了好些美人儿,昨日妹妹承欢殿分到两个落选的宫女,姿色都是不输人的,可想而知入选的该有多标致。”

秦昭仪略微品了口茶,施施然放下茶杯,朝皇后说道:“这下,太后和皇后娘娘可以放心了,这么多绝色佳人在,想必皇上今后会多眷顾**,这也是大唐之福啊。”

“哼”,韦贤妃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道:“美人儿多了,皇上自然会应接不暇了,秦昭仪你不好好去练舞,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说话,不怕皇上乏了你吗?”

“皇上嘛,有三宫六院实属寻常。至于乏了我,那便少些来我的绫绮殿便是。”说罢,秦昭仪顿了顿声,眼角瞟了一眼韦贤妃,嘴角微微一扬:“可这少来,总还是会来啊。”

韦贤妃冷笑一声,转过身望着皇后说:“这人多,自然杂。皇后娘娘也要铮亮了眼睛,**容不下一些日日迷惑皇上的狐媚妖精,要发现有人用那下贱手段勾引皇上,臣妾自当为太后、皇后分忧,让这宫里干干净净,让那狐媚寸草不留!”

秦昭仪脸色一变,刚想开口与她争论,皇后瞧着这两人的火药味极浓,连忙开口劝解说:“现下最要紧得是皇嗣,本宫希望**上下都是一条心,好好伺候皇上,这才是正理。”

祁美人眼珠一转,问皇后道:“皇后娘娘,这采选都过了好几日,可皇上还未召幸任何一位,皇后娘娘可知皇上圣意如何?”

皇后微微一笑,目光一扫,最后落在了郁致身上。她带着期待的目光,遥视郁致,缓缓开口道:“说到这,郁宝林,昨日皇上和本宫用晚膳,说今晚上会去宁泊殿,让你好生准备着。”

此话一出,郁致感到一道道目光如箭一般向她射来,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皇上的宠爱如一把双刃剑,此刻,这把剑像将自己在众豺狼面前斩的七零八落。她稳了稳心神,然后起身道:“臣妾谨遵皇后吩咐。”

韦贤妃斜眼瞧了郁致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妹妹可要好生侍候,千万别再犯错。上次的事情是皇上仁慈,皇后宽容,若再有下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贤妃娘娘还真是为郁宝林cāo心呢!”柏昭华原本在和秦昭仪说笑,一听这话,转过头,一脸娇笑:“不过依妹妹看,皇上对郁宝林可是上心的很,郁宝林再错,只怕到了皇上那,也都变成对的了。”

一听这话,韦贤妃冷笑一声,盯着柏昭华娇媚的脸,厉声说道:“若有人在**以为迷惑了皇上就能目无法纪,那本宫第一个先办了她!”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好像凝结了,众妃嫔瞧着形势不对,都低头抿嘴不敢言语,皇后也扶着头,面无血色,有些晕眩的样子。郁致见了,起身站了,对皇后说:“上次是臣妾的不小心,皇后娘娘的不罚之恩臣妾不敢有忘,日后一定循规蹈矩,不会再犯错了。”

皇后抬起头,勉强一笑,对郁致说道:“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难怪皇上一下子就喜欢你。”

说罢,皇后垂下手,正身坐好,抬高声音和众人吩咐道:“各位妹妹都听着,太后有懿旨,吩咐六宫上下第一要事,便是为皇上诞下皇嗣,若是三年还无所出,皇上也必须重新大肆采选。为了大唐的万世基业,为了**的安定和谐,妹妹们都要恪守本分,和睦相处,早日为大唐开枝散叶、后继香烟,听清楚了吗?”

众人都行礼道:“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第十九节 凤求凰

宁泊殿是偏厅,到了晚上很是清静。殿外面种了一圈的松柏,青翠的喜人。十月末,花坛子里的仙客来开的正艳,映着淡淡的月光,玫红色的花瓣瞧着都像是樱花粉了。郁致瞧着这花瓣的颜色,想到了家中的石竹花这个时候也快谢了。

每年四月,石竹开花前,爹爹都会拉着自己一起在园中摘掉叶腋花蕾,好让花蕾开花,今年过后,院子里摘花弄草也只有爹爹一人了。也不知道这几个月,玉芬玉兰有没有将爹爹照顾好。

一想到石竹,郁致脑海中不由地浮现那日与李公子游湖的情景。这几个月,又是赶路,又是经历各种风波,那回忆在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模糊起来。她有时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太湖畔遇过一位李公子,有时候甚至觉得那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幅图画。她在心中暗笑自己,也太会做梦了。

从小到大,自个儿好像就不是会憧憬美满姻缘的人,也难怪爹爹总是唠叨她。她宁愿多读几卷书,多瞧几幅画,却不愿意沉浸在儿女情长的浓情蜜意之中。就连花儿,她都是烦厌的,花总是让人怜惜,女子总将自己比作花朵,也太自怜自哀了。

这时,银瓶走过来给塞给郁致一个六瓣梅花铜袖炉,说道:“娘娘,天冷了,别总在外面站着。一会皇上来了,看到娘娘的脸冷冰冰的就不好了。”

月上树梢,夜色迷离,晚风吹过,郁致打了个冷战,她默默接过手炉,这就要入冬了,不知爹爹有没有加衣服。没有我陪着,爹爹晚上写字谁给磨墨呢。

刑五福快步走来,回道:“娘娘,皇上的龙辇已经到殿门口了。娘娘准备接驾吧。”

“嗯”,郁致应了一声,转头就往屋子里面走,刑五福忙说:“娘娘,皇上在外面,娘娘应该往外走。”

“我就是要往里面去。皇上有心,自然会进来。”

来到书房,郁致解了大衣,把袖炉放在一旁桌上,采枝一早就铺好了纸,研好墨。郁致拿起笔只是低头写字,外面“皇上驾到”的通传声好像与她无关似的。

今日李雍没有扎幞头,只是一身石青色便衣。一走进来,郁致刚好写完,她放下笔,对皇上屈膝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李雍也不觉她迎驾的随意,走上前来说:“你在写字?让朕看看,是什么字。”说完拿起一看,上面写道“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皇,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1]”。

她的字迹,笔势有力,不拘一格,不同于一般女儿家的娟丽秀气。他心里暗赞难得,而这字写的居然是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李雍微笑着问道:“怎么,你喜欢这首词?”

郁致抬起头,对上李雍的眼神,淡淡的说:“司马相如爱慕卓文君,用尽心思在殿堂之上弹奏《凤求凰》,并吟唱这首词盼望引起蔡文姬的注意。可见,司马相如为了自己爱慕的女子,可是用尽了心思,这才成就一段佳话。”

两人对视片刻,李雍微微一笑,低下头,若有所思地望着这字迹看了一会,才说道:“一会朕要去皇**里歇息,今夜月色真好,你陪朕在院子里说说话吧。”

郁致心里一松,嫣然一笑着说:“臣妾自当从命。”刚要走,瞧见桌子上那个袖炉,就拿起来递给李雍道:“皇上揣个袖炉吧,外面有些风,小心凉。”

“你有心了。”李雍接过袖炉握在手里,转头吩咐道:“崔承修,把朕随身带的那个玉石手炉拿来给郁宝林。”

她接过来一看,这玉石手炉摸着华润细腻,微微有温度却不烫手,揣在袖子里面倒像是装饰品一样,真是难得的稀罕物。

漫步至庭院,两人便坐在一侧的石凳上说话。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凤求凰》这一段,的确是佳话。”李雍顿了顿,又问道:“但后来司马相如变心,卓文君用一首《白头吟[2]》才劝得丈夫丢下了纳妾的念头。致儿是否想效仿卓文君,不准郎君有他想?”

一心一意,一生一世,这是所有世间女子所追求情爱罢。她心中微微叹息,这个梦,那么美,那么诱人。可要真写成这个美梦,需要凝聚多少血泪才能书成?我只是个平凡女子,不求天上浩然明月,只求短暂却明媚的烛光。

“千金易得,痴心难求。臣妾不求郎君对我从一而终,但求情深意重。”

只听得李雍一声长叹:“朕又何尝不是呢。”

郁致错愕道:“皇上有皇后娘娘蕙质兰心,又有**佳丽无数,为何有此感叹。”

李雍背手起身,望着枝丫上的一轮弯月,缓缓说道:“就算**佳丽三千又如何。朕宁愿得一知己,心系一人,这才可以在这繁冗的千斤重担中,找到一丝安慰。”

望着他面带愁丝的神情,郁致这才觉得,站在自己眼前的,不仅是皇上,还是一个寻知心人而不得的失意人。想不到他贵为皇上,居然也无一知己,看到他在宽大的皇袍中清瘦的身躯,在秋风中显得竟有些苍凉了。

两人沉默半晌,李雍转过身来,微笑道:“朕不该说这些事来烦你,倒是还没问你,怎么有勇气将那《莺莺传》带入宫中?难道你不知道那是**吗?”

“因为知道,所以才带呢!”见他面上泛起愕然之色,郁致浅浅一笑:“只有这样,我才能时时刻刻让自己记住那童稚、鲁莽却无悔的岁月。有了这些书的陪伴,我才真的觉得,这冷冰冰的大明宫也可以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

李雍喃喃道:“活生生的世界,是啊,朕早就忘了,活生生的世界是什么样了。”说罢,他又饶有兴致地坐下,问道:“这么说,你还有不止一本?还有哪些,可否借给朕看看,也让朕了解了解外面的人情事物。”

想去书柜中还有些“幸存”品,郁致吩咐采枝将书柜中收着的《李娃传》拿来,交与皇上,说道:“这书上次被房司言搜出来,本以为是保不住的,结果万幸得皇上相救。这书就当是谢礼。”

接过来略翻看了几页,不觉语言优美,立意颇新,李雍欣喜道:“这文采也是不一般的,虽然写的是青楼女子,想必也是寻常的故事,朕可要谢你了!”说罢,将书交给崔承修收着,又问:“那宫外的女子,可都真如崔莺莺一般大胆?”

我只愿这书能成这活生生的世界!可惜,崔莺莺一般的女子,毕竟是千万弱水中的一瓢罢了。她淡淡地说:“皇上说笑了,崔莺莺的对于爱情的执着和勇气,岂是一般女子能有的。”说罢,也略摇摇头说:“若是宫外女子皆如此般,此书也不会成为**了。”

李雍也惋惜了几句,又说道:“大唐领土边幅辽阔,受到西域各国文化的影响,女子早就不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女弱女了。早有平阳公主[3]自立‘娘子军’七万人,不仅谋略过人,更能驰骋沙场,为大唐立国立下汗马功劳;近有杨素家婢女红拂女夜奔李靖将军传为百年佳话。朕欣赏的女子,不是家中一位恭顺的侍从,而是一位有学识、有胆识、更有高洁之气的人生知己。”

说完,李雍望着郁致微红的双颊道:“致儿,朕生平第一次遇到的知己,就是你。”

瞧着她并没有抗拒的意思,李雍伸手过来想握她的手。她双手轻轻一缩,柔声道:“皇上,这手炉初时摸着,是烫些,只要慢慢体味,自会余温绵绵。”

李雍知道她并非平常女子,不可强求,便微笑着将手缩回来,望着她的眼睛道:“致儿,朕尊重你,心疼你。”

郁致迎着李雍的目光,道:“臣妾也敬重皇上,可臣妾宁愿冒险,用些许时间换取我们今后的夫妻情分,也不要仓促行礼,只为了行君臣之仪。等臣妾唤皇上‘李郎’时,臣妾自然会请皇上去赏内室的那盆君子兰。”

李雍笑了笑,拍拍腿上的袍衫说道:“致儿,你没有让朕失望。等着朕,朕也绝不会让你失望。”说罢,回头吩咐崔承修去准备龙辇。

两人一路步行到殿门口,郁致袖中还揣着那袖炉呢。她唤住皇上,道:“皇上,这玉石手炉……”

李雍轻轻将手炉赛回她袖中,却并不碰到她纤纤玉手,道:“天气要冷了,这大明宫十天里八天都是冷的,你比朕更需要它。”说罢,摆摆手转身离去了。

她望着他的背影,半响,才转头徐徐回去。

玉石手炉暖和的温度缓缓传到她冰凉的手掌,这丝丝暖意如小溪般涓涓流淌直至她的心田。如此温温的热度,好似他那温柔的眸子,不强势,不威严。但就是这样的温度,才一点一点,透过她倔强的心性,清高的傲骨,融化她的心扉。

[1]司马贞唐代《史记索隐》收录司马相如琴歌

[2]卓文君汉《白头吟》最出名的两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3]唐朝的平阳公主,是唐高祖李渊和窦皇后的女儿。李渊从太原起兵后,平阳公主率领娘子军为李唐东征西讨,威震天下。平阳公主去世时,唐高祖以军礼将其下葬。

第二十节 绿绮同心

第二十节绿绮同心

这几日,天气又冷了些,宫内许多殿里的树木花草基本都凋零了。好在这宁泊殿内种的都是适宜冬天开的植物,所以还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庭院里,刑五福正在张罗着让尚功局司记司的宫人们将新搬来的炭火炉归置好,又燃了一尊铜制雕纹小火炉,麻利地搬入殿内。

郁致正卧在内室的软榻上,斜斜靠着窗户边读着《陶渊明文集》,采枝歇在一旁凳子上打瞌睡。刑五福进来,将火炉放好了,说道:“娘娘,这是新到的‘瑞碳’,听尚功房司记司的人说,这是位于西北西凉国的贡品,每年只进贡百条,皇上前个特意吩咐拿了十条来。”

他瞧着郁致脸上还是懒懒的样子,又说道:“听说这瑞碳可是稀罕的不得了,这炭烧于炉中,无焰而有光,热气迫人,最适合初冬的时节放在房内一角,房屋就全热乎了。可见皇上这么细小的事都想着娘娘。”

“五福,帮我拿些点心多谢司记司的宫人。”刑五福称是,又哈腰出去了。

刑五福前脚刚走,银瓶后脚一脸不高兴地走了进来,将手上的饭食盒子向小桌子上一撂,说道:“娘娘要是再不管,这外面的流言就要踩在咱们头上了!”

这丫头,脾性还是一样那么直,真不知这么多年在宫里怎么没磨了她的棱角。不过郁致就是喜欢她这个直肠子的性子,笑着问道:“这是怎了?是谁惹了我们银瓶姑娘?”

今日一大早,郁致就打发了银瓶去给碗贞送些糕点,又嘱咐她绕道去拾翠殿探望梓嫣姑娘,顺便捎带些冬日用的衣物。银瓶也是个活蹦乱跳的,这往宫里一绕,可什么风言风语都听见了,眼下,她正憋着一肚子气没出说去呢。

郁致放下书,反而兴致勃勃地问道:“说说,都说我什么了?”

一旁的采枝也醒了,手拄着下巴等着听呢。银瓶往她身旁一座,绘声绘色地说道;“路过柏修媛的朱镜殿时,就听到新册封的徐才女和侯才女肆无忌惮的在庭院里说,这七日,皇上日日来,娘娘却日日赶皇上出来,说娘娘自视甚高,不知天高地厚。长安殿就更是过分了,听说宋捷仪和祁美人日日在韦贤妃耳边嚼舌头,说娘娘狐媚,使了媚术勾引皇上,还说韦贤妃扬言要办娘娘呢。”

“那秦昭仪那呢?其他宫人们又是怎么说呢?”

“秦昭仪宫里倒也没传出什么太难听的话,宫人也都是在猜测,称个奇罢了。”

采枝心细如尘,在一旁提醒道:“娘娘,这事若是惊动了太后,那可就不好办了。”

正说着,刑五福开门进来,道:“娘娘,皇后娘娘请您前去说话。”

郁致笑笑说:“看,才说着,这不来了。”说完,让采枝拣了一支素净的珠钗戴了,又随意披了一条披帛,往蓬莱殿去了

刚走到蓬莱殿门口,就瞧见那角落里的宫人眼角瞧着她,好像窸窸窣窣说什么似的。郁致一概不理,径自走近内堂。皇后早就端着茶,坐在那高椅之上等着她了。郁致瞧见她面前有一桌各色的糕点,看样子,娘娘要和我长谈了。

规规矩矩地请了安,她面容淡定地坐了下来。皇后仔细瞧了瞧她,道:“本宫看着你身子也没有不妥啊。郁宝林,最近这风言风语宫内都传遍了,你连续七日不让皇上留宿,虽然皇上都歇在本宫这里,但长久下去,你可不是在帮本宫,你可是在害本宫了。”

看到皇后面上担忧的申请,郁致心里不忍,可她这女儿家的心思,如何能说得!她只能告罪道:“皇后娘娘恕罪,郁致的确是身子不佳。为了采选,先前就风尘仆仆赶了一个月的路,然后忙着训练,又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实在是心力交错,怕怠慢了皇上。”

“今早上本宫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头一句就问起你这事,可是震怒的不得了。虽说皇上喜欢你,可繁衍后嗣毕竟是女子的天职,你可要记住啊。”

郁致只得用些有的没得理由搪塞皇后,可皇后依然不死心地一再劝说她早日承恩。说久了,就算她如何敬重皇后,心里也有些烦腻。她瞧着皇后脸上满满都是无私的关切,一气之下脱口而出:“娘娘如此贤惠温淑,为了子嗣,甘愿为自己的丈夫张罗与妃嫔同房吗?”

此言一出,皇后身子微微一震,眼神顿时黯淡下来,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得单薄了,那红红的血丝好像都能透出来似的。

瞧着皇后如此悲怆的神色,郁致自知失言,心中后悔不已,忙跪下道:“皇后娘娘恕罪,臣妾口无遮拦,臣妾知罪。”

此时的皇后像老了几岁一样,眼中失了神采。她低头瞧了瞧身上的凤裙,长裙摆尾上绣着的一头明灿灿凤凰对着她闪耀着,好像在嘲笑自己似的。她斜歪在椅子上,好半天才回过气来,头上步摇轻颤,对着郁致缓缓说:“身为女子,要以夫君为首。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本宫身为皇后,深知其中道理。郁宝林你饱读诗书,但始终要记住,女子无才便是德,对自己的夫君顺从、谦卑、恭敬才是女子的美德,知道了吗?”

“臣妾受教。”

“郁宝林,你过来。”

她缓缓走上前来,皇后将她拉过来,让她坐在靠近自己略矮一些的小凳上。皇后高坐在凤椅上,低下头,瞧见她襦裙都有些皱了,便伸出纤纤玉手仔细为郁致理了理长裙上的褶皱,一边理,一边说道:“本宫服侍皇上多年,看得出来,皇上喜欢你,这是你天大的福气。本宫是皇后,让皇上顺心,让他早有子嗣是本宫的担当,是做妻子的责任。”

说罢,皇后手一停,郁致瞧见她的睫毛一颤一颤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皇上宠爱你,本宫见了……就和宠爱自己是一样的。”

一滴泪打在郁致的襦裙上,皇后侧过头抹了抹眼,又一把握住郁致的手臂。郁致能感觉到皇后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用着力,像是尽一切力气抓紧着一个希望。皇后声音有些颤抖:“你要代替本宫,去承受皇上的爱,皇上的爱,是那么珍贵,也那么沉重。你又是这么年轻,这么美好,可又这么幸运……”

郁致心里不忍,跪下身子俯在皇后膝前请罪。

皇后突然捂了嘴,转头“咳咳”两声,一旁的书雁忙从一个金缕小盒里面拿出一粒药丸,伺候皇后就着茶水咽了。过了会子,皇后面色这才缓过来,她抚着郁致的手说:“今日的话,你要牢记。今日本宫病了,免不得说些有的没的见不得人的话,下一次再说,也不知是何年月了。”说完,摆摆手,书雁便搀扶皇后回寝室歇息了。

回到房里,郁致卧在榻上,细细想着皇后的话,再想起这七日以来,皇上日日来,日日都以礼相待。两人不谈风月,只谈诗词,从陈子昂聊到鱼玄机,从刘禹锡聊到曹植,无论聊什么,都是那么投机。有时候,郁致会忘了他是皇上,说话言辞并不遵循规矩,皇上也从不介怀。每晚到了入夜时,皇上总是叮嘱她注意身子,然后不舍地离去。外面的妃嫔都巴不得皇上天天宠幸才当是恩宠,殊不知,这样“过门不入”,才是最可贵的。

想着想着,郁致也不免困倦起来,便在软榻上眯着眼睛休息。过了一会,刑五福来通传,说崔公公来了。

早前见了崔公公,就和宫人私下打听了,知道是爹爹提过的崔承修公公。但一来现在一切还算顺遂,二来爹爹再三嘱咐,他的身份不可以外泄,所以郁致一直也不觉得有相认的必要。

崔公公请了安,郁致上前亲自将他扶起来,道:“崔公公,以后在我面前,千万别行大礼了。”

崔公公笑着说:“这怎么行,娘娘再厚待下人,也不能乱了礼数。”说完,身后跟着的小太监将手里的一个精致的大盒子放在桌子上。崔公公道:“郁宝林,这是皇上赏赐的,娘娘请看。”

木盒开了,郁致一瞧,是一把古朴的古琴。琴身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有如绿色藤蔓缠绕于古木之上。郁致再细细翻看内侧,果然在琴内发现铭文“桐梓合精”四个字,掩饰不住喜色道:“这是‘绿绮’,是司马相如当年弹奏‘凤求凰’的‘绿绮’!”

原来,那日李雍走后,就一直找寻这把“绿绮”想送给郁致。后来辗转打听到原来这琴在义王王府里,已经赏给了他的宠妾含烟。李雍知道义王一向喜欢自己的座驾,那是一匹大宛国进贡的汗血宝马,名为玉花骢,便遣人去和他换,谁知他也一口答应了。这琴刚刚送进宫,就叫崔承修亲自拿来送给郁致

这琴身摸上去,手感细腻;再一拨弦,琴音清脆而绕梁,果然是好琴。郁致爱不释手道:“崔公公替我谢谢皇上,只是我对古琴也是略知一二,并不精通,送与我,这宝物是可惜了。”

“弹不弹在娘娘,可送不送就是皇上的心意,娘娘可得收下。”

她点点头,心里实在高兴,又和崔公公说:“劳烦崔公公告诉皇上,说我一会就去紫宸殿谢恩。”

崔公公说:“那最好不过,皇上今日一准儿高兴。”

郁致吩咐采枝拿了些小点心送与崔公公,又亲自将他送出去,又让刑五福准备了腰舆,这就过去。

第二十一节 定情

刚说完要去谢恩,银瓶就走来说要给她梳妆。郁致瞧瞧镜子里自己身着朴素的青色襦裙,不施粉黛的模样,觉得心里舒坦,就和银瓶摇摇头说:“我就这样见他,是最好的。”她只是吩咐银瓶将那玉石手炉拿来,坐上腰舆走了。

宫中规矩,大明宫地方宽广,平日在宫中走动,只有皇上、太后及皇后可以乘坐四人拉的龙辇、凤辇,虽不及外出时骏马拉的威风,但胜在平稳舒适。妃位和嫔位可以使用两人拉的辇车。而嫔位以下的世妇(婕妤、美人、才人)和御妻(宝林、御女、采女)只能乘坐两人抬的腰舆轿,路上颠簸,且速度较慢。

银瓶和刑五福两人跟着郁致,颠簸了好一阵子才来到紫宸殿。一路从偏门来到书房,就瞧见崔公公手下的小李子在门口候着,说皇上正在偏殿会见郭尚令,吩咐他在这儿等着,请郁致在书房稍等片刻。

他的书房出人意料地简朴,漫步过厅中间的竹帘,看到房内东面摆着碧纱屏风,透过薄纱隐约可见一张红木软榻,西面是一张围棋桌子,上面摆了螺钿贝壳围棋。正中是一张大书桌,桌上文房四宝齐全,书桌后是一面书柜墙,里面密密麻麻排的都是各种书籍。

她来到书桌前,见宣纸上写的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1]”,不禁莞尔。又来到东面的软榻边坐下,见一旁的小几上摆着一本书卷,正是她遗失的《莺莺传》。书卷的边缘已经有些翻折,看得出是常常阅读的痕迹。

将书翻开,书内还是整洁如初,翻到最后一页,见上面题字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2]

这字迹清逸潇洒,当她读到“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心中好像火一样烫,翻滚不停;又读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眼前仿佛能看到他每日卧在这里思念佳人的情景;再读到“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郁致这才感到他用情之深,一抹粉红不禁染了双颊。

她将书放下,又等了片刻,才见李雍从门口走进来。

李雍一低头,看到她手中正好翻到最后一页,接过书说道:“这是第一晚朕从宁泊殿回来时候随意写的。”

郁致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将书拿过来收在一旁,说道:“皇上没正经,在书房胡乱写这些做什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3],这是再正经不过的了,致儿又何必托词。朕今日有幸见到致儿娇羞的美态,万幸之至。”

她强绷着脸,忍着不笑出来,道:“谁娇羞了?我自小就是最不懂‘娇羞’二字的。爹爹常说我不像个女儿家。”

李雍望着她的脸颊,打趣道:“原来致儿没有娇羞,那致儿的脸颊,怎么比旁边这盆山茶花还要殷红?难不成致儿原是山茶花神,下来凡间,来寻朕报恩的?”

听了这话,郁致面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嘴里只说:“皇上没事拿我打趣,今日原想着皇上赏赐了绿绮,要来温温柔柔说一番‘臣妾谢皇上隆恩’的好听话,这下全没了。不说了不说了。”

他起来转到她对面坐下,笑着哄她说:“朕就是不爱听那温柔的客气话,朕就是喜欢致儿这样凶巴巴,像个小管家婆似的。”

她一记粉拳打在李雍xiōng口,李雍一把抓住,柔声说道:“还不肯叫李郎吗?小管家婆。”

郁致心里暖暖的,可面上还是软不下来,硬是绷着脸抓了手边的《莺莺传》就向皇上扔去。可她从小就是个手脚没轻重的,力道一大,那书卷居然眼瞧着就要掉入泥泞的茶花坛中。

他急忙伸手一勾,手臂正好打在了软榻边上的扶手上,他痛得一咬牙,可手里却紧紧抓着书卷不放。

“李郎!”郁致惊呼一声,抓过他的手臂要将袖子挽上去看看伤势。李雍扬一扬手里的《莺莺传》,笑着安慰她道:“不打紧。”

“皇上,为了一本书,手磕坏了可怎么好!下次再不许了”

李雍一把拉过她坐下,搂着她的肩说道:“我可听着有个小管家婆叫朕李郎了。”

她脸羞的通红,轻轻捶了他一下说:“都伤了,还尽说混话。”

李雍望着她,眼中饱含深情:“这《莺莺传》,是朕与你的定情之物,是它把你带到了朕的身边。朕要一辈子好好保存着它,就好像朕会一辈子好好守护你一样。”

他的眼神那么真挚,那么深邃,手掌紧紧握着她的芊芊玉手。他的手洁白修长,并没有一丝茧子的痕迹。郁致低头看着这双养尊处优的手将自己的紧紧覆盖,感受着他身体传导出来的温度。心底最深处好像有一块地方慢慢融化了……

她一抬头,那平日里纯净的眸子不知不觉中多了一抹情思,道:“臣妾竟不知皇上如此用心。”

“第一次在承香殿见到你,你面对朕,不卑不亢,有礼有节。这几日相处下来,朕发觉你不仅内心质善如兰,且才学横溢。而最让朕欣赏的,是你心中一个‘空’字。”

“空?”

李雍望着她,她的双眸清澈的如泉水一般:“你见到朕,不紧张,不怯懦;好友犯下大罪,你毫不犹豫挺身而出;对朕的宠爱,你也一再婉拒;说到底,你是无所欲,所以无所惧。朕最心动的,就是你要的不是皇上,要的是朕这个人。”

他居然如此懂我……郁致将手在他的掌内翻转过来,手指一点一点与他的指头纠结在一起,渐渐用力握着他的手。

李雍从怀里拿出一个编法细腻的赤色同心结,放在郁致手里道:“致儿,朕知道你不爱那些俗物。这是我母后为父皇所制的同心结。父皇驾崩后,母后将它送给朕,嘱咐朕送给将来的心爱的妻子。皇后是朕的妻子,却不是朕心爱之人,致儿,你愿意保管它吗?”

接过同心结,看着它繁复的编制,郁致仿佛感受到这一条条的红色绳线将一段段难忘的情怀编制在了一起。绳子上那淡淡折痕,每一道都承载了一次动人的回忆吧。郁致将它挂在自己腰间,抬起头,深情地望着他:“李郎,你如此待我,我定不负你。”

说完,她脸颊上泛开一阵红晕,低下头,垂目道:“李郎,今日宁泊殿的君子兰开的真好,李郎来看吗?”

绫绮殿是离所有妃嫔宫殿中,离紫宸殿最近的宫殿,近的就连皇上龙辇起行都听得一清二楚。绫绮殿的曼园在夏日百花齐放,蝴蝶飞舞,美不胜收,可冬日里便都枯萎凋谢,一片颓势,都有些狼藉的景象了。平日里练舞用的云仙台处站满了伺候的宫人,手里端着各式舞蹈用的丝绸,银环等器具,望着台中央的秦昭仪练舞。

她一甩披帛,那一抹桃花色飞飘而上,纤细的腰身轻动着,忽又一摆手,那披帛急转而下落在地面。她高高扬着头,洁白的颈子立着如丹顶鹤一般高傲,一手扶腰,一手上扬,飞快的旋转开来。樱桃红的裙摆飘散起来,带着风扫开一片微尘,她越转越快,越来越快,远远望去,再也分不清她是人,还是一片朦胧极美的光。她转啊,转啊,好像能转到地老天荒,转到海枯石烂……

披帛垂落,她的身子瘫了下来,一下子重重摔在了地上。一旁的宫女宛陶赶忙上前来扶:“娘娘,快吃些饭菜吧!娘娘一天都没有进食了,还这样练舞,可怎么好啊!”

秦昭仪甩开她的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让开,我还要再练!”

“娘娘!虽说今夜皇上歇在宁泊殿,可那郁美人算什么东西,皇上过两天自然厌烦她,还是回来看娘娘跳舞的!”

她拖着长长的披帛,一步一步走到台边上的柱子前,巴着柱子往紫宸殿张望,望了许久,终于身子一软,再也没有力气了。

宛陶忙和手下太监扶了她入内室,赶紧解开她的舞衣,把里面绑的紧紧的缠腰带松了抽出来,她这才匀匀呼上一口气。

躺在床上,她衣衫尽除,露出背上、腰上、胳膊上点点瘀伤,有新伤,也有旧伤。她抚摸着自己的腰,两侧的肋骨一根一根都能摸着数出来。按按后腰,一阵剧痛传来,这就是幼年在舞坊练舞的旧伤。当年,若不是心狠的娘舅将她卖了,她也不会沦落到成为舞姬。可若不是那段不堪的岁月,她也无法入宫献舞,最终赢得圣宠。

摸着空荡荡的枕边,她努力地想,皇上已经有多久没救来过我这绫绮殿了?是不是皇上也厌烦我了?我要失宠了吗?想到“失宠”二字,她不禁打了个冷战,不行,我不能失宠!爹娘死后,那些亲戚恶毒的嘴脸一一浮现在她眼前,让她从骨子里面透出阵阵寒意,身上不停打抖。

失宠?绝不!我不能失宠,我要让那些残害过我的人看着,看着我多么夺目,看着我多么荣耀。我睡的是高床软枕,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珍珠玛瑙,就连脚上的鞋子,都是金线缝的呢!

娘舅,你现在一定后悔当初用几串铜钱就卖了我,你瞧瞧,我现在过得多好啊!她咳咳地笑了,我是皇上的宠妃,是大明宫的秦昭仪,我要在这里,呼风唤雨!只要我还能跳,我就是宠妃秦昭仪,我就永远是……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了,手摸着自己干瘪的腹部,带着那惯性的饥饿感,安心地昏睡过去了

[1]刘禹锡唐代《陋室铭》

[2]佚名

[3]出自东周《诗经》名为《关雎》第一句为:“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第二十二节 旧友

金銮朝凤22-第二十二节旧友

这几日,六宫上下都在纷纷议论着宁泊殿的新鲜事。

几天前,皇上去了郁宝林的宁泊殿,最终是一夜也没出来,隔天一早,马上就封了美人。这郁宝林刚册封时,就已经是唯一一位宝林,如今仅仅七日就册封为美人,真是从未有过的殊荣。尚寝局的宫人之前每天都在数日子,看着郁宝林匪夷所思的账目,真不知怎么记录,现在可算可以入档了。

自那以后,皇上夜夜歇在宁泊殿,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景象。六局上下也见风使舵,争先恐后地把最好的宝贝都献到宁泊殿里巴结。

天气渐冷,尚寝局洗衣房还没上炭火,这也许是宫里最清冷的角落了。梓嫣这些日子就是在这里做活的。快冬日了,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衣,脸上冻得红红的,双手泡在冰冷的水里正在洗床帏。这些天,皇上如何宠幸郁致的消息也不断传到她耳朵里。一缕轻风卷着地上的残叶刮来,她抬头瞧了瞧有些yīn霾的天,还好,致姐姐是个有际遇的。

她吸了吸鼻子,复又低头干活。不一会,尚寝局王司设过来了,一改往日疾言厉色,脸上笑的跟花儿似的。她指使身后的宫女接过梓嫣手中的活,然后赔笑道:“殷姑娘,这些粗重功夫不用做了,天冷了,快进去歇歇。”

梓嫣冷冷看着她:“这些活现在不做还是要做完,还不如趁现在天没黑做了好省心,不然王司设你又要怪罪了。”

“我哪敢啊,呦,瞧殷姑娘这手冻的。”王司设堆着笑脸说完,转脸就骂一旁的宫人:“你们这帮废物,尚寝局这么多闲人,怎么让殷姑娘做这粗重功夫!”

一人得道,**犬升天,所以猫阿狗阿都过来巴结了!梓嫣心里明白,她八成是打听到自己和郁致一向交好,前来讨好自保的。这余尚寝虽然颇受韦贤妃照拂,可下面的宫人却不得不对各方势力低头,以策万全。

瞧着王司设谄媚的嘴脸,梓嫣一甩手,水珠子溅了王司设一身。王司设忍气吞声地说道:“殷姑娘,这郁美人特意来看你,已经等在外面了。只要你肯美言几句,放小的一马,我保证,这司设房没人再敢委屈你。今后啊,你只需要在里屋擦擦灰,摆弄陈设就好,殷姑娘看可好?”

像她这样讨好的脸,梓嫣是连看都不要看的。她略微理了理发鬓,一抬头,径自往外面去了。梓嫣刚一转身,王司设就脸色一变,恨恨说道:“小蹄子,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就不信那郁美人能得宠一世!到时候,就让你知道老娘的厉害!”

郁致在角门口巴巴张望着,银瓶在一旁拎着一个大锦盒陪着。这次能来,还是她用一大锭金子买通了人,才让见上一面的。

远远瞧见一个女子细长的身影慢慢飘了过来,一缕缕发丝有些凌乱地搭在前额,郁致再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梓嫣!

郁致一把拉过她的手,怎么这么冰冷!上面疙疙瘩瘩,还布上许多暗疮,可见是冻坏了!可不是,这大冬日里,才披着一件单衣。郁致赶紧从锦盒里面找了大衣出来给她披上。梓嫣脸上倒也没有委屈,只是默默接过,淡然一笑谢了。

两人在亭中的石墩上坐了,互相细细打量起来。梓嫣明显瘦了,颧骨高高凸起,原本就削尖的下巴更尖了,头发也是胡乱挽着,那只玳瑁钗也不见,想必是怕这里的人拿了去,仔细收好了。郁致脸色倒是红润,生气勃勃的,头上也梳了灵蛇髻,身上穿了新制的钩编纹花粉襦群,娇艳动人。

银瓶将锦盒放在石桌上,里面有吃食、衣物、药品等各种必需品。郁致取出一盒药膏出来,拉着梓嫣的手,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说:“梓嫣,你受苦了!我让采枝送几次衣物过来,怎不见你穿?”

“致姐姐知道,这里人有多势力。送来的东西我还没看着,就都让他们抢去分掉了。”梓嫣瞧她比自己还愁,反倒安慰她:“我倒不缺什么,就是可惜了姐姐的心意。”

“我今日就吩咐下去,看以后谁敢这样待你!”

梓嫣淡淡一笑:“姐姐不必费心。我在这里,虽然身子苦,心也甜。若要我出去封了什么才采女御女的,我只怕会疯掉。”

手上抹了膏药,滋润了许多,也不那么疼了。梓嫣把手抽回来,拉着郁致问道:“这几日我也略有耳闻,姐姐的情形不错,我真为你高兴。皇上对你可是真的好?”

“你放心,若对我半分不好,我也不会答应。”

“婉贞如何?”

郁致回道:“婉贞封的是御女,与戚修仪同住清忠殿。听人说戚修仪人极为稳妥,想必婉贞在那是妥当的。”

梓嫣微微一蹙眉,对她说道:“戚修仪与韦贤妃一党,她面上再稳妥,也是只不出声的老虎。这样的人发起狠来,招招致命,不留余地。姐姐轻视了她,以后怕是要吃亏的。”

细细一想,还是梓嫣看得透些。郁致记下了她的话,两人又聊了些姐妹心底话,梓嫣一再提醒她,眼下她正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要小心各方势力,不仅是韦贤妃一党,秦昭仪也不能小觑。郁致也知道,若秦昭仪只是个绣花枕头,如何能爬到今日的地位,她让梓嫣放宽了心,又嘱咐她若是被人欺负了,一定要让银瓶传话,别白白受苦。

梓嫣轻笑一声,低头瞧了眼满地枯叶,道:“说那些人都脏了我的嘴。姐姐放心,我都好。在这里再苦,我心里满满当当的,活的明白。”说完,她微微一笑,起身送别道:“姐姐千万别在这呆久了,别人说起闲话是最难听的。姐姐多看看婉贞,她身子、性子都弱,被人欺负也是不支声的。”

瞧着梓嫣在风中的背影,郁致捏紧了拳头,细长的指甲扎的手心生疼。好半天,她松了手,侧头吩咐银瓶:“传我的话给尚寝局的人,若有哪一位敢怠慢梓嫣,我必然不会放过。她身上伤一处,我要他十倍奉还!”说完,又探了探头,才转身往碗贞处去了。

要来清忠殿看望碗贞,就不得不先去给戚修仪请安。戚修仪性子一向平淡随和,待下人也厚道,且极重孝道。在宫中,戚修仪给太后请安也算是最勤的一位了。清忠殿内也是朴素异常,没有过多的繁华装饰,碗贞就住在西厢的凝晖堂里。

她到的时候,戚修仪正在里屋正在做针线,见到她来了,放下手中的活计热情地招呼她进来坐下说话。郁致四周打量,她房内简朴的很,台面上只有个纹鸟银盘立着,再没别的金银器件,看上去也不像个嫔位娘娘应有的规制。

两人坐下,戚修仪让人端了一碟她亲手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来,说让郁致试试口味。

郁致小咬了一口,觉得甜而不腻,味道清芬,说道:“真是美味,戚修仪手可真巧。”

戚修仪和善地说:“快别喊什么位分,到显得生分了。以后姐妹相称便是。”

放下那糕点,低头一瞧戚修仪摆在一旁的针线,居然是在补衣角的一处裂痕。郁致说道:“姐姐,这些针线功夫交给下人做便是,怎么还要自己动手。”

戚修仪笑笑说:“平日里横竖闲着,做做针线也是打发时间罢了。再者这么点小事情就送去给尚服局,难免叫人说张狂。”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戚修仪才将郁致送出来,并嘱咐她常来坐坐。郁致这才来到婉贞的凝晖堂。这凝晖堂分东西厢房,碗贞住在西边。刚走到庭院,东厢房的门窗“啪啪”一下关起来了。她皱了皱眉,罢了,先去瞧碗贞要紧。

婉贞一早听采枝传话说她回来,早就站到门口巴巴等着了。远处瞧着她在屋里探头探脑的样子,郁致一笑,朝她挥挥手。两人拉了手,相视一笑,进了屋说话。

一进屋子,一股幽香扑鼻,很是清爽提神,郁致问道:“这房里是什么香,这样清凉?”婉贞还没说话,她身边的宫女杜鹃接话道:“这是甘松香,最是提神的。”

两人在靠着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了,郁致仔细一看,碗贞的脸倒是圆润不少,身子也丰盈了,可气色不见好,面上总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好在她天生丽质,这样的气色,却反而有一种西施般的美。

再转头打量屋内,这内室布置也是简洁的很,桌上只摆了铜镜和些许朱钗。现在已经十一月分了,屋子里的杜鹃和蔷薇也都是过了季的,早就谢了。郁致心里不悦,这殿里的人也太不上心了了。

“你这屋子里也太素了,连个像样的摆设都没有,明天我让采枝给你送来些。”

婉贞见了郁致,眼角一直是弯弯的,可见心里多么高兴。住在这里,麻雀虽小,五脏却俱全,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这已经比家中的环境好太多了。

“我向来也不求那些华丽的摆设,这点倒和戚修仪很像。”说完,碗贞又笑开道:“姐姐看我,坐了半天都没奉茶。”

婉贞转头和身边的宫女说:“杜鹃,麻烦拿些茶来。”杜鹃站在她一旁,也不动换,只是吩咐后院的两个小宫女端了茶进来。

低头一瞧,这茶也是一般般的茶叶,郁致大概也知道婉贞过的并不尽如人意。她怜惜地望着碗贞,说道:“我过两日拿些好茶来。”

“姐姐千万别忙活,我也不是爱吃茶的人,白白浪费了。”碗贞摇了摇头,又微笑着说道:“还没有恭喜姐姐,又晋了美人了。

看着她眼中透着那么真挚的祝福,郁致反倒惭愧了。这些日子只顾着和李郎花前月下,也没能早点来探望她。其实,郁致心里是怕面对她的。她们俩一同选入**,就免不了要争一个夫君的命运,碗贞虽然心地单纯,但在这件事上,难免会有隔阂的。

“妹妹怨我吗?恨我吗?”

碗贞虽然没有郁致聪慧,但也想到了她这一层的顾虑,“我这条命都是姐姐给的,我岂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瞧见郁致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碗贞认真地说:“哥哥从小教导我,女子德行最忌‘妒’,妾侍之间本来就应该情同姐妹。如今我们两共同侍奉皇上,倒成全了我们,成了一对姐妹。”

在碗贞印象中,二女,不,是众女共侍一夫,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吧。郁致知道她自小就将此事视为平常,心里暗叹侥幸,也就宽下心来。两人也不喝茶,坐着聊了聊近日的情况。得知梓嫣在尚寝局受苦,碗贞也唏嘘了半天,说是今后常常想办法打发人去瞧她。

一不留神,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郁致见碗贞也有些困倦了,就辞了她,约好改日再来。走到门口,郁致一回头,望见碗贞还在门口伸头张望,依依不舍地挥着手。

清寡的凝晖堂内树木都秃了,干枯的花枝耷拉着歪在花丛中,碗贞那绝美的容颜,挥着手飘逸的青色披帛,好像被印在这副深秋愁情的画卷中,再也走不出来了。

第二十二节 旧友

金銮朝凤22-第二十二节旧友

这几日,六宫上下都在纷纷议论着宁泊殿的新鲜事。

几天前,皇上去了郁宝林的宁泊殿,最终是一夜也没出来,隔天一早,马上就封了美人。这郁宝林刚册封时,就已经是唯一一位宝林,如今仅仅七日就册封为美人,真是从未有过的殊荣。尚寝局的宫人之前每天都在数日子,看着郁宝林匪夷所思的账目,真不知怎么记录,现在可算可以入档了。

自那以后,皇上夜夜歇在宁泊殿,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景象。六局上下也见风使舵,争先恐后地把最好的宝贝都献到宁泊殿里巴结。

天气渐冷,尚寝局洗衣房还没上炭火,这也许是宫里最清冷的角落了。梓嫣这些日子就是在这里做活的。快冬日了,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衣,脸上冻得红红的,双手泡在冰冷的水里正在洗床帏。这些天,皇上如何宠幸郁致的消息也不断传到她耳朵里。一缕轻风卷着地上的残叶刮来,她抬头瞧了瞧有些yīn霾的天,还好,致姐姐是个有际遇的。

她吸了吸鼻子,复又低头干活。不一会,尚寝局王司设过来了,一改往日疾言厉色,脸上笑的跟花儿似的。她指使身后的宫女接过梓嫣手中的活,然后赔笑道:“殷姑娘,这些粗重功夫不用做了,天冷了,快进去歇歇。”

梓嫣冷冷看着她:“这些活现在不做还是要做完,还不如趁现在天没黑做了好省心,不然王司设你又要怪罪了。”

“我哪敢啊,呦,瞧殷姑娘这手冻的。”王司设堆着笑脸说完,转脸就骂一旁的宫人:“你们这帮废物,尚寝局这么多闲人,怎么让殷姑娘做这粗重功夫!”

一人得道,**犬升天,所以猫阿狗阿都过来巴结了!梓嫣心里明白,她八成是打听到自己和郁致一向交好,前来讨好自保的。这余尚寝虽然颇受韦贤妃照拂,可下面的宫人却不得不对各方势力低头,以策万全。

瞧着王司设谄媚的嘴脸,梓嫣一甩手,水珠子溅了王司设一身。王司设忍气吞声地说道:“殷姑娘,这郁美人特意来看你,已经等在外面了。只要你肯美言几句,放小的一马,我保证,这司设房没人再敢委屈你。今后啊,你只需要在里屋擦擦灰,摆弄陈设就好,殷姑娘看可好?”

像她这样讨好的脸,梓嫣是连看都不要看的。她略微理了理发鬓,一抬头,径自往外面去了。梓嫣刚一转身,王司设就脸色一变,恨恨说道:“小蹄子,现在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就不信那郁美人能得宠一世!到时候,就让你知道老娘的厉害!”

郁致在角门口巴巴张望着,银瓶在一旁拎着一个大锦盒陪着。这次能来,还是她用一大锭金子买通了人,才让见上一面的。

远远瞧见一个女子细长的身影慢慢飘了过来,一缕缕发丝有些凌乱地搭在前额,郁致再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梓嫣!

郁致一把拉过她的手,怎么这么冰冷!上面疙疙瘩瘩,还布上许多暗疮,可见是冻坏了!可不是,这大冬日里,才披着一件单衣。郁致赶紧从锦盒里面找了大衣出来给她披上。梓嫣脸上倒也没有委屈,只是默默接过,淡然一笑谢了。

两人在亭中的石墩上坐了,互相细细打量起来。梓嫣明显瘦了,颧骨高高凸起,原本就削尖的下巴更尖了,头发也是胡乱挽着,那只玳瑁钗也不见,想必是怕这里的人拿了去,仔细收好了。郁致脸色倒是红润,生气勃勃的,头上也梳了灵蛇髻,身上穿了新制的钩编纹花粉襦群,娇艳动人。

银瓶将锦盒放在石桌上,里面有吃食、衣物、药品等各种必需品。郁致取出一盒药膏出来,拉着梓嫣的手,一边给她上药,一边说:“梓嫣,你受苦了!我让采枝送几次衣物过来,怎不见你穿?”

“致姐姐知道,这里人有多势力。送来的东西我还没看着,就都让他们抢去分掉了。”梓嫣瞧她比自己还愁,反倒安慰她:“我倒不缺什么,就是可惜了姐姐的心意。”

“我今日就吩咐下去,看以后谁敢这样待你!”

梓嫣淡淡一笑:“姐姐不必费心。我在这里,虽然身子苦,心也甜。若要我出去封了什么才采女御女的,我只怕会疯掉。”

手上抹了膏药,滋润了许多,也不那么疼了。梓嫣把手抽回来,拉着郁致问道:“这几日我也略有耳闻,姐姐的情形不错,我真为你高兴。皇上对你可是真的好?”

“你放心,若对我半分不好,我也不会答应。”

“婉贞如何?”

郁致回道:“婉贞封的是御女,与戚修仪同住清忠殿。听人说戚修仪人极为稳妥,想必婉贞在那是妥当的。”

梓嫣微微一蹙眉,对她说道:“戚修仪与韦贤妃一党,她面上再稳妥,也是只不出声的老虎。这样的人发起狠来,招招致命,不留余地。姐姐轻视了她,以后怕是要吃亏的。”

细细一想,还是梓嫣看得透些。郁致记下了她的话,两人又聊了些姐妹心底话,梓嫣一再提醒她,眼下她正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要小心各方势力,不仅是韦贤妃一党,秦昭仪也不能小觑。郁致也知道,若秦昭仪只是个绣花枕头,如何能爬到今日的地位,她让梓嫣放宽了心,又嘱咐她若是被人欺负了,一定要让银瓶传话,别白白受苦。

梓嫣轻笑一声,低头瞧了眼满地枯叶,道:“说那些人都脏了我的嘴。姐姐放心,我都好。在这里再苦,我心里满满当当的,活的明白。”说完,她微微一笑,起身送别道:“姐姐千万别在这呆久了,别人说起闲话是最难听的。姐姐多看看婉贞,她身子、性子都弱,被人欺负也是不支声的。”

瞧着梓嫣在风中的背影,郁致捏紧了拳头,细长的指甲扎的手心生疼。好半天,她松了手,侧头吩咐银瓶:“传我的话给尚寝局的人,若有哪一位敢怠慢梓嫣,我必然不会放过。她身上伤一处,我要他十倍奉还!”说完,又探了探头,才转身往碗贞处去了。

要来清忠殿看望碗贞,就不得不先去给戚修仪请安。戚修仪性子一向平淡随和,待下人也厚道,且极重孝道。在宫中,戚修仪给太后请安也算是最勤的一位了。清忠殿内也是朴素异常,没有过多的繁华装饰,碗贞就住在西厢的凝晖堂里。

她到的时候,戚修仪正在里屋正在做针线,见到她来了,放下手中的活计热情地招呼她进来坐下说话。郁致四周打量,她房内简朴的很,台面上只有个纹鸟银盘立着,再没别的金银器件,看上去也不像个嫔位娘娘应有的规制。

两人坐下,戚修仪让人端了一碟她亲手做的桂花糖蒸栗粉糕来,说让郁致试试口味。

郁致小咬了一口,觉得甜而不腻,味道清芬,说道:“真是美味,戚修仪手可真巧。”

戚修仪和善地说:“快别喊什么位分,到显得生分了。以后姐妹相称便是。”

放下那糕点,低头一瞧戚修仪摆在一旁的针线,居然是在补衣角的一处裂痕。郁致说道:“姐姐,这些针线功夫交给下人做便是,怎么还要自己动手。”

戚修仪笑笑说:“平日里横竖闲着,做做针线也是打发时间罢了。再者这么点小事情就送去给尚服局,难免叫人说张狂。”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戚修仪才将郁致送出来,并嘱咐她常来坐坐。郁致这才来到婉贞的凝晖堂。这凝晖堂分东西厢房,碗贞住在西边。刚走到庭院,东厢房的门窗“啪啪”一下关起来了。她皱了皱眉,罢了,先去瞧碗贞要紧。

婉贞一早听采枝传话说她回来,早就站到门口巴巴等着了。远处瞧着她在屋里探头探脑的样子,郁致一笑,朝她挥挥手。两人拉了手,相视一笑,进了屋说话。

一进屋子,一股幽香扑鼻,很是清爽提神,郁致问道:“这房里是什么香,这样清凉?”婉贞还没说话,她身边的宫女杜鹃接话道:“这是甘松香,最是提神的。”

两人在靠着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了,郁致仔细一看,碗贞的脸倒是圆润不少,身子也丰盈了,可气色不见好,面上总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好在她天生丽质,这样的气色,却反而有一种西施般的美。

再转头打量屋内,这内室布置也是简洁的很,桌上只摆了铜镜和些许朱钗。现在已经十一月分了,屋子里的杜鹃和蔷薇也都是过了季的,早就谢了。郁致心里不悦,这殿里的人也太不上心了了。

“你这屋子里也太素了,连个像样的摆设都没有,明天我让采枝给你送来些。”

婉贞见了郁致,眼角一直是弯弯的,可见心里多么高兴。住在这里,麻雀虽小,五脏却俱全,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这已经比家中的环境好太多了。

“我向来也不求那些华丽的摆设,这点倒和戚修仪很像。”说完,碗贞又笑开道:“姐姐看我,坐了半天都没奉茶。”

婉贞转头和身边的宫女说:“杜鹃,麻烦拿些茶来。”杜鹃站在她一旁,也不动换,只是吩咐后院的两个小宫女端了茶进来。

低头一瞧,这茶也是一般般的茶叶,郁致大概也知道婉贞过的并不尽如人意。她怜惜地望着碗贞,说道:“我过两日拿些好茶来。”

“姐姐千万别忙活,我也不是爱吃茶的人,白白浪费了。”碗贞摇了摇头,又微笑着说道:“还没有恭喜姐姐,又晋了美人了。

看着她眼中透着那么真挚的祝福,郁致反倒惭愧了。这些日子只顾着和李郎花前月下,也没能早点来探望她。其实,郁致心里是怕面对她的。她们俩一同选入**,就免不了要争一个夫君的命运,碗贞虽然心地单纯,但在这件事上,难免会有隔阂的。

“妹妹怨我吗?恨我吗?”

碗贞虽然没有郁致聪慧,但也想到了她这一层的顾虑,“我这条命都是姐姐给的,我岂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瞧见郁致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碗贞认真地说:“哥哥从小教导我,女子德行最忌‘妒’,妾侍之间本来就应该情同姐妹。如今我们两共同侍奉皇上,倒成全了我们,成了一对姐妹。”

在碗贞印象中,二女,不,是众女共侍一夫,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吧。郁致知道她自小就将此事视为平常,心里暗叹侥幸,也就宽下心来。两人也不喝茶,坐着聊了聊近日的情况。得知梓嫣在尚寝局受苦,碗贞也唏嘘了半天,说是今后常常想办法打发人去瞧她。

一不留神,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郁致见碗贞也有些困倦了,就辞了她,约好改日再来。走到门口,郁致一回头,望见碗贞还在门口伸头张望,依依不舍地挥着手。

清寡的凝晖堂内树木都秃了,干枯的花枝耷拉着歪在花丛中,碗贞那绝美的容颜,挥着手飘逸的青色披帛,好像被印在这副深秋愁情的画卷中,再也走不出来了。

第二十三节 一声惊雷

回宁泊殿的路上,郁致的思绪就没有停下来。梓嫣淡漠,碗贞纤柔,这两人的性子要如何在这宫里捱下去!若我们不团结一致,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轻呼了一口气,团绒似的哈气飘然而上,耳畔响起李雍说过的,“这大明宫内十日有九日都是冷的”,她唯有攥紧了手中的玉石袖炉才能让这凛冽的冬日好过些。

一进门,采枝就上前来询问碗贞的情形。郁致知道她关心碗贞,就和她细细说了,采枝也放下心来。

采枝过去把门关严实了,突然靠近她,使劲嗅了两下,问道:“这甘松香的味道好浓啊,娘娘是在哪沾上的?”

“还能哪,这不刚从婉贞那里回来。”

“不对啊。”采枝疑惑道:“奴婢先前服侍童御女时,她告诉过我,说自己闻不了甘松香的味道,晚上会失眠。她宫里怎么会燃这种香呢?”

郁致忙问:“当真?”

采枝认真地说:“自然当真。当时石太医着皇后口谕来为童御女医病,问她有没有忌讳的药物、食物或者香料,童御女就说她一向睡眠不好,尤其是问了甘松香会整夜失眠。当时我就站在旁边,听得真真切切的。”

她走到椅子上坐下,细细回忆今日的情景。想到今日看那杜鹃,竟是半步不离婉贞的样子,说是伺候,实际上像是监视多些,一股凉意像藤蔓似的顺着她脊梁骨爬到颈子。还是梓嫣看得准,这戚修仪面子上如此周到,但手段yīn毒,如钝刀子割肉,不会致命,只会疼死!

她缓缓在房内踱步,手拂过绿绮、铜镜、朱钗、华服……这些一切的一切来得太快,时间飞转,几个月前她刚进宫的青涩模样都快被这一浪接一浪的狂潮冲的面目模糊了。云舒姐姐究竟是来自洛阳,还是汴州?那第一天就被拉下去毁掉容貌的女子是姓卫,还是姓王?自己竟记不得了。这宫里的人与事纷纷扰扰,像无尽的深渊将所有的容华都吸了进去,自己也许已经跌入了谷底也不知道。在这个宫里,尊严、自由甚至是性命,轻贱地如同草芥一般,一个个女子飘飘忽忽的走了,一个个女子又笑吟吟来了,好像谁也没有存在过,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这样的地方,遇到李郎,是幸运,还是不幸?郁致心中微叹,自己有幸,若他不是这般赏识我,怜惜我,我又如何能活到今日。郁致又想起婉贞重病时孱弱的呼吸,想起梓嫣冻得满是暗疮的双手,不禁握紧了拳头,心里呐喊,这宫中的倾轧,究竟还要牺牲多少无辜的生命!我郁致,绝不甘心做那不知名的孤魂野鬼!

绿绮静静的躺在桌上,郁致走上前,一拨琴弦,清脆幽婉的琴音扬了起来。她埋着头,只是不断弹奏着,心中的哀丝仿佛也随着那琴音飘散开来了。

天色渐昏,刑五福进来道:“娘娘,皇上龙辇已经到殿门口了。”

先前皇上来,郁致总是懒懒的,不费神着装打扮。可今日有了情分,就自然要“为悦己者容”,反倒稍微打扮起来。李雍进来,正好看到郁致在理头发,笑着说:“让朕来。”说着伸手来拨她的头发,她轻轻推开,道:“这女儿家的事情,李郎怕是做不好。”

“今日怎么这么细心梳妆?”

“这几日李郎日日来,怕你看厌了呢。”

李雍温柔地说:“就算你华发苍颜,朕都喜欢。丑点好,太美了,惹得天上神仙都醉倒了,要和朕抢了你去,可怎么办。”

郁致这才“扑哧”一笑:“那我还怕哪位仙女看上了貌胜潘安的李郎,要夺了去做夫君呢!”

“那仙女,可不就是你!”

她笑着用手指轻轻捅了他xiōng口一下。

看看屋内陈设,还是不变,李雍问道:“最近给你的赏赐怎么都没摆,不喜欢吗?”

“还是这样好,东西多了乱的眼杂,写字看书都不清净。”

他又望见桌上摆着绿绮,问道:“致儿今日又在练琴了?能否为朕奏上一曲?”

郁致卖关子道:“不可不可,还未大成。待我练好了,再弹于你听,定叫你惊艳不已。”

李雍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宠爱地说道:“就你鬼点子多。”说完,拉起她的双手仔细握着,柔声说:“致儿,这几日朕有你陪在身旁,真好。”

郁致轻轻一笑,问道:“这几日,李郎都在我这里,是否真的妥当?”

“致儿,你不用多想。”

不用多想?她略低下头,避过他的眼光。李郎,原谅我,我必定要多想。这宫里女子的无奈,又如何与外人道?若今日我不多一分心思,来日劫难,怕也是不远了。她理了理思绪,对他说:“我若是那小女子,自然可以只守着郎君,不顾念其他。但李郎想,若长此下去,定会引起各妃嫔不满,皇后将难以安抚各宫人,而太有亦会怪罪。**不宁,前朝如何能安定?”

李雍俯身向前,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柔声道:“难道你就这么大方,要将自己的夫君拱手让人?”

她清澈的眸子闪动着,说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说罢,她食指一点他心头处:“我只求不论你身在何处,心中有我。”

李雍握住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道:“你舍得,可朕舍不得……”

说了这些话,两人也乏了,银瓶吹熄了红烛,红绡帐内,一片春情。

枕着他宽大的肩膀,郁致将头往他的xiōng膛内埋了埋,闻着他身上特有的书香味。这些日子都习惯了,闻不到这味道,她都睡不习惯了。乌黑的长发盘延至腿际,一半散在她身上,一半蜿蜒在他怀里。这缕缕青丝如蔓藤,将二人缠绕着,包覆着,无处不在。

他似乎感受到她不安的情绪,用力又抱紧了些,吻着她的额头,好像在说,不怕,不怕。她安然地闭上眼睛,梦里,她是化作一头白色麋鹿,身旁跟着另一头纯白的公鹿。两匹麋鹿在树林中不断跳跃奔驰,穿过小溪,跃过河流,他们的身子如此轻盈,踏过的路径都不留痕迹。他们越跑越快,越奔越高,竟跃上那密林,穿过层层云雾……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

“啊!”

她一下子坐起来,面色苍白。

“致儿!”李雍也被她惊醒了,看她发冷汗的样子,怕是做恶梦了。他温柔地搂着她,哄着:“致儿不怕,致儿不怕……”

“皇上……”

崔公公的声音透过门传来,听得出他在大口喘气,像是跑了一路的样子。

郁致心里更惊了,她紧紧抱着他的腰,脸帖着他的xiōng膛,有些惊慌地望着那禁闭的门口,生怕门一开,就是梦里的闪电惊雷!

李雍搂地她更紧了,说道:“有什么事明日再报”

门口缄默了片刻,“皇上,是极紧要的!长安殿那边的祁美人,太医说已经有了近三个月身孕,目前太后、皇后和诸位妃嫔都已经赶过去了!”

“轰隆隆……”

郁致脑海中一阵惊雷炸开,她有些茫然地望着李雍,自己是鹿,还是人?

“皇上!”

门口那道惊雷又在响了!

刚才起身太猛,她现在才感到头上一阵微微刺痛。伸手一缕头发,根根青丝就这样顺着她的手指掉落了。她望着手上的断发,一咬嘴唇,直到痛的钻心才松开。

皇袍、红烛、绿绮……她渐渐回过神来,心中苦笑,强压住内心的酸楚。她匀匀吸了一口气,将李雍衣襟前的扣子慢慢扣好,说道:“我陪李郎一道去,给祁美人道喜。”

李雍拉过她的手握着,只是望着她,满是喜色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歉疚。李雍一把搂她在怀里道:“致儿,朕让你受委屈了。”

轻轻挣脱开他的怀抱,郁致对着铜镜,理理发鬓,嘴角挤出一个笑容,镜子里的自己,珠圆玉润,笑颜如花,多么端庄贤淑啊……

她回头对着李雍嫣然一笑。

“可我也还是个小女子,受了委屈,下次自当要向李郎讨回来的。”

第二十四节 孕事

李雍和郁致到达长安殿时,皇后及其他妃嫔早就已经赶到,而太后的宁清宫稍远,恐怕还有一些距离。一屋子的妃嫔争相往屋里挤,位份较低的就只能吹着风,排在门口伸脑袋张望。

此时,祁美人正坐在软榻上和韦贤妃说话。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要去拿那山楂吃。站在她旁边的伍婕妤赶忙伸手给她递过来,说道:“这祁美人这么快就转了口味了,以前这些酸的吃食,她是一口都碰不得的。”

韦贤妃也笑着说:“是啊,她一向嘴挑的很,酸儿辣女,看样子准是个皇子!”

祁美人早就乐的合不拢嘴,嚷道:“最近就想吃酸的,紫月,再去拿些山楂来,我嘴里谗的很。”

秦昭仪也站在一旁盈盈笑着说:“这怀孕时候口味变,早前我是听过的,今日才算真见着了。”

戚修仪亲自端了杯茶来,说道:“可不是呢。我以前有孕的时候,之前闻到苦瓜就难受,可三个月大的时候日日离不开。祁美人你已经三个月了,想必是稳妥了。”

“慢”,皇后坐在一旁将茶水拦下来,自己先细细闻了,才让递给祁美人,道:“祁美人有孕,是天大的事情,以后她的吃食本宫都要亲自看管才放心。”

正聊的欢呢,李雍携着郁致进来了。祁美人刚要起身,李雍立刻大步上前,扶着她坐下,笑着说道:“湘霖你怀有龙种,身子辛苦,以后这跪拜之礼全部都省了。”

她羞怯地谢恩道:“谢皇上。有了皇嗣这是天大的喜事,臣妾不敢道苦。”

“你究竟是太不小心,怎么都三个月了才发现?”

“近日一直都乏乏的,只当是冬日里困倦罢了。不知怎么的,今早上就一直想吐,原以为是吃坏了,亏得紫月去请了太医,一瞧,果然是有喜了。”

说完这话,祁美人得意地望了眼郁致,见她只穿了件就寝的衣裳,披了大衣就赶来了,心里有气。她拉过李雍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缓缓抚摸着。

瞧着那一双浓情蜜意的手,郁致觉得xiōng前一闷,像是有千金大石压在身上,喘不上起气来。她走到墙边,略靠着墙面才勉强站直了身子,不至于失礼于人前。千万不能将心中不悦显露一分一毫,千万不能!这屋子里,所有妃嫔的脸上都笑颜如花,道贺声、说笑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亲亲热热地相互说这话,讨论着皇子约什么月份会生,要送些什么贺礼。她心里暗笑,难道这一张张笑脸背后,不是和她一样,心在淌血?只是这大明宫中住久了,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已经成为了习惯。看来自己真是道行尚浅,太年轻了。

勉强平了平心中的烦闷,她尽了最大努力,脸上也只能露出一个浅笑,问候祁美人道:“祁美人大喜,这以后可要注意身子了。”

祁美人瞥了她一眼,又转向皇上撒娇道:“这几日也不知是天气渐冷,还是腹中皇儿想念他父皇的缘故,总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乱的很呢。”

“你安心罢!”这时候,安莲扶着太后缓缓步入房内,屋内上下全部起身行礼。太后直径走到祁美人身边,瞧了眼李雍,然后对着祁美人说道:“以后皇上会日日来,你不就能安睡了?”

祁美人接过紫月拿来的山楂,放入嘴里嚼了嚼,又将囫吐在紫月嘴里,用手巾点一点嘴角,说道:“太后,近日臣妾总是想吃酸的,一吃都停不下口来。”

太后笑着点点头:“是了是了,是个皇子,错不了的!”然后转身问皇后:“是哪个太医瞧的?”

“刚才是赵太医瞧的。”

“嗯,赵太医医术精湛,是个可靠的。”

祁美人说道:“是啊,赵太医还开了写安胎的方子,说是好得不得了。其实赵太医说了,臣妾的胎已经三个月,大致都稳妥了,所以应该没有大碍。”

太后凝神嘱咐道:“那也不成,哀家当年怀皇上的时候,都快六个月了,有一次不小心崴着脚,太医都说有危险,哀家硬是挺着才撑到皇上临盆的。”说罢,又和这宫里的宫人交代道:“从今日起,祁美人的胎就是这宫里的第一紧要事,你们把你们娘娘伺候好了,到时候诞下皇子,也是你们的荣耀,哀家也从不亏待有功之人。”

说完,太后瞧了眼李雍:“皇上,这祁美人有孕,是否也该嘉奖?”

李雍略微一想,说道:“目前湘霖也不方便迁宫,就先封为婕妤,等皇儿落了地,再封为嫔,然后赏赐仙居殿,母后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太后目光不离祁美人的肚子,道:“你就好生安胎,有什么要紧的尽管和皇后说,再不成就和哀家讲,一定要给哀家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孙!”

夜了,祁婕妤搂着皇上叫嚷着要休息了,太后也就遣了众人,让都散了。碗贞位分低,刚才连门都没进去,站在外面候着,冷的直发抖,小脸冻得通红。郁致瞧见她怎么又消瘦了,一把拉着她的手给她捂热了。

两人刚刚走到外面,就见宋采女和一个面生的女子站在一旁,嬉笑着说话,不时瞟她一眼。郁致心里知道准没好事,拉着碗贞走远些,可那不入耳的话还是飘了过来“日日圣宠又如何?皇上有了儿子,只怕什么莺莺燕燕都记不得了。”

“可不是嘛,生不出蛋的母**再得瑟,也成不了凤凰。”

我是性子太软还是怎地,现在什么猫儿啊狗儿啊都敢欺负到我头上了!郁致转过身去刚想和她们理论,碗贞倒是死死拉着她,劝说:“致姐姐千万别动气,随她们去吧。她们嫉妒姐姐得宠,如果姐姐动气生事,反而不好了。”

这话说的对,自己这脾性也该改改了。也罢,她回头瞪了二人一眼,那两人一惊,气也虚了,话声也小了。郁致这才转身往前走,边走边问:“那个脸生的是谁,你可认得?”

“我自然认得。就是和我住对面的冯宝林。”婉贞声音听着有些忧愁似的,不过她一转话头,脸上绽出纯真地一笑:“皇上要有皇嗣了!致姐姐,这是天大的喜事啊!”

郁致脸上泛着一丝苦涩,微微一笑点点头:“是啊,是大喜。”

她望了眼前方萧瑟的石子路,对婉贞道:“快回去吧,这冬日里,夜路难走啊……”

最近一段时间,六局都要忙翻天了。这祁婕妤有了龙种,太后和皇后亲自盯着她的吃穿用度,什么都是必须挑顶好的送去。前日有个宫女因为着凉,在祁婕妤房里打了个喷嚏,太后亲自下的懿旨,拉出去打了板子,遣去掖庭宫了。这一下,六宫上下谁都知道,这一胎要是有个丝毫闪失,那有干系的人可就别想活命了,所以拼了命也要伺候好这位主子娘娘。

这些日子,皇上自然日日都是歇在长安殿了。那韦贤妃一党的威风更大了,就连长安殿里面随便一个宫人走路都更生风似的。其他妃嫔都知道这是关系皇嗣的大事,不敢露出只言片语的抱怨,所以这**上下反而迎来了难得的一片安宁。

每日一睁眼,郁致就埋在书房中写字、看书,空了就弹琴,连进食都是在书房的。晚上一定要到困倦的就像要昏厥似的才就寝。这才几日功夫,银瓶瞧见她圆润的下巴都已经棱角分明了,心里着急,可也拿这位固执地娘娘没办法。

还是采枝有主意,说碗贞身子不好,硬是让她去清忠殿探望。就这样,郁致才从堆积如山的案台上爬起来,认真梳洗了,去看看碗贞。

她前后去了几次,第一次去,只是觉得碗贞气色更差了,那甘松香的味道还是持久不散的,她便厉声让那杜鹃倒了,之后倒也再没闻到那味道。可去的次数多了,怎么越发觉得碗贞越来越安静了。之前,碗贞性子虽然柔弱温婉,但她会笑,会好奇,会拉着人害羞地撒娇,也会不好意思地求自己教她写字。可最近一段时间,她先是消瘦,然后以惊人的速度憔悴下去。郁致好几次去的时候,都看到她怔怔地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杜鹃就站在她身旁冷冷瞧着。最近一次再见,碗贞简直像一朵被掐断的芙蓉花,整个人从内到外枯萎了,无论郁致说什么,她都只是诺诺地“应声”,却不“言语”了!

郁致知道事情一定不对了,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瞧着碗贞气色一日差过一日,她管不了这么多了!

这天,她再来凝晖堂探望碗贞,碗贞还是那副样子。郁致吩咐杜鹃去拿了自己的绿绮来说要弹琴,杜鹃起先不肯,银瓶和采枝两人硬是拉了杜鹃出去了。

屋里总算没人了,郁致一把扳过她的脸,对上她的眼睛说:“碗贞,看看我!你怎么了,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她眼神里一片迷茫:“致姐姐,致姐姐……”

一定是在屋子里憋屈着,一定是那杜鹃不让她出门!不然碗贞怎么一次都没有来过宁泊殿呢!不管三七二十一,郁致拉着她骨瘦嶙峋的手腕就往外拖:“碗贞!你要出去走走,你要站起来……”

碗贞眼泪涓涓地流下来淌郁致手上,她死死咬着嘴唇,另一只手抓着桌沿,拼命摇着头。郁致瞧着她要把嘴唇咬破了,连忙松了手。碗贞泪水哗哗地流,好像要把身子哭干了,但她怎么流泪,却一丝声音都不露,只是默默的,好像不要在这世上留下任何声息似的。

郁致还想拉她,碗贞害怕地往后一缩,她目光瞧了一眼门外,又赶紧缩了回来。门外?来探望她这么多次,碗贞从来不敢靠近门窗这一侧,莫非她怕……她怕门外,门外对面的人!

想起那日见到冯宝林一脸刻薄的模样,她一把搂过瘦小的碗贞,哽咽地说:“好妹妹,我的好妹妹,就算为了我,求你开口说话!你要在这样,我就要急死了。”

碗贞还是死死咬着嘴巴不肯开口,郁致一急,拍了桌子说:“我找她算账去!”

她瘦弱的双手“刷”一下子死死拽住她的袖子,碗贞慢慢拉过郁致,脸贴在她袖子上,不一会,袖口就全湿了。碗贞张了张口,半天发不出声音,郁致催促道:“好妹妹,说话人就要回来了,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碗贞抬头一眼,喃喃说道:“我不想……再麻烦致姐姐了,我不能,不能再拖累你了。”

郁致弯下身来紧紧抱着她,她那消瘦的身子骨好像都要折断了。郁致心疼地说:“傻丫头,你再说着见外的话,我真要拧你嘴了!好妹妹,你要把我急死在这啊!”

第二十五节 重遇故人

看她急成这样,碗贞这才一点一点开口,断断续续说了缘由。原来,她搬入清忠殿中的凝晖堂以后,戚修仪说是怕她成日里无聊,就让冯宝林搬来和她做邻居。冯宝林刚开始还十分周道,还赏了宫里的杜鹃给她。可日子一长,这杜鹃不仅不干活,且日日夜夜都与她形影不离,不仅不让去看梓嫣,连去宁泊殿都左右阻拦。再后来,杜鹃不仅不理睬她,还指使着宫里的下人随意打理她的衣服、吃食。

最扎心的,还是冯宝林也开始出言讽刺她,日日在窗前冷嘲热讽,她的好姐妹郁美人如何得宠,而自己为什么落得这幅田地,且常常说她病怏怏的样子,是要装给谁看。最常说的,就是她这个病西施累人累物,好像瘟神一样,谁碰到谁倒霉,还不如死了干净!碗贞想到入宫以来自己拖累了多少人,本来就有些自怜自哀,这下子睡不好,吃不饱,又日夜被那尖酸刻薄的言语奚落这,自然也就精神不振了。

郁致这才知道是这个缘由,心中有气,手重重拍了桌子,说道:“她们怎么敢!”碗贞一惊,又是一缩。郁致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吓着她了,赶忙拉着她的手,一顿宽慰,可怎么说碗贞也不开口了。碗贞的性子看上去温婉,但韧性极强,崛起脾气来谁都拧不过。郁致再三叮嘱她要为保重身子,说话这杜鹃也回来了,郁致只能忍着不舍辞过碗贞,再想办法。

郁致打着腰舆回宁泊殿的时候,已经夜色将近了。她脑海中不断盘算,这清忠殿是戚修仪的座下,她能不知道这冯宝林的脾性?若她真如面上温顺和善,能把冯宝林安排在碗贞对面?冯宝林就是个爪牙,真正使坏的,就是那“和善”的戚修仪!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将怀里的玉石袖炉紧紧抱住,心这才安稳下来。

前有祁婕妤怀孕,后有碗贞重病,往后的日子,郁致脸上始终提不出一丝笑意。银瓶和采枝瞧着她总是闷闷的样子,心里也着急。两人轮番拿了皇上赏赐的珍品给她瞧,有湖州顾渚的贡品紫笋茶,还有秦昭仪都没要到的镶金兽首玛瑙杯,可郁致还是一副懒懒的样子。

“日日赏赐有什么用,人不来,可见是没心的。”

采枝说道:“娘娘千万别这么想,这几日连太后都常去看望祁美人,更吩咐皇上一下朝就去长安殿陪伴,皇上就是想来也来不了,可日日送礼,表示皇上的心在娘娘这啊。”

望望窗外,树叶已经全部凋零了,这天灰蒙蒙,看样子马上要下雪。她觉得心里沉沉的,明明酒足饭饱,身子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不成!她使劲摇摇头,拍拍自己额前,什么时候,我也变成那深宫怨妇,没了夫君就活不成的妇人了。叫上银瓶和采枝,她又去探望了碗贞一趟。她知道碗贞情况不好,去的次数也多了,有了郁致在身边陪着,碗贞的情形也渐渐好了一些。

这天晚上她刚打凝晖堂回来,正要歇息,刑五福进来回道:“娘娘,杜司记领了两个人,说是娘娘的同乡,入宫伺候娘娘来了。”

她一下子跳下软榻,道:“快请快请!”

“银瓶,快,最好的茶叶,快沏上。”

“采枝,房里还有什么好的糕点,统统拿出来!”

杜司记带着文睿和如熙进来,先行了礼,郁致一边挥手道“行什么礼”,一边走过来拉着文睿和如熙的手,高兴地看着两人傻笑。

如熙拉着郁致的手,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高兴地说道:“变漂亮了,这宫里就是养人,不一样啊!”

文睿也瞧了半天才说:“娘娘高了些许,刚离家的时候,和如熙是一般高的,现在都高了有不到小半头了。都成了娘娘,还是这般没规矩。”

“爹爹可好?入冬了他老人家膝盖还疼吗?”

“老爷很好,就是挂念你。前几日来宫里着人来接我们,老爷听说你封了郁宝林,说是情理之中,为你高兴,而且催着我们早日过来照顾你呢。”

郁致又想到一件事,问道:“那隔壁那个李寡妇,还常来咱家送点心吗?”

如熙乐着说:“姑娘想不到吧,李寡妇这几回来,老爷都让进来了。最近一次,还一起吃了点心,说了会子话才送李嫂子走的。”

郁致心里直高兴,这李嫂子虽说没什么文化,是个粗人,但是人善心细,家务活cāo持的好是远近闻名的,且从小看着自己长大。前几年死了丈夫,留下一个人,儿子也入伍了很久没有消息。若是爹爹能和她一起过这下半辈子,自己也就放心了。

“你们三人先说话吧,我下次再来请安。”杜司记撂下话,笑笑转身回去了。

她刚转身一走,郁致和如熙两人便没大没小的拉着手跳着笑着,又胡乱抱在一起流泪,看得文睿直笑着摇头。

过了好一会,郁致才平静下来,笑开说道:“瞧我,都忘了介绍。这位是从小看我长大的文睿姐,这位是和我一起厮混大的如熙。这是我的贴身婢女银瓶,还有采枝,她们两个虽然认识我日子浅,但和我有过命的交情,所以我们五人在一起时,只当是没有秘密的。”

文睿冲她们笑了笑,然后从包裹中拿出几个香囊袋子分给她们。文睿制的香囊是远近闻名的,里面有各种她自己配成的药材,可以起到舒缓情绪、凝神定气等不同的功效。银瓶和采枝也没见过这稀罕物,都乐得赶紧收了戴在身上。

见了这香囊,郁致想到婉贞的身子还不见好,便问道:“文睿姐,可你知不知道有什么药材可以帮助睡眠,且能帮着提神的?最重要的是可以做成香囊戴在身上,易于携带?”

“这个不难,远志可定心气,止惊悸,辟邪安梦,娘娘问人要些,我再缝制一个远志香囊即可。”

一听这话,银瓶这就要去司药房抓药,郁致却叫住她,说道:“上次郑盈盈的事情还不是教训吗。这宫里但凡出了事,会医术的人是第一个撇不清关系的。一会子你去找杜司记,让她想办法弄些来。文睿姐姐知药理这事,就咱们五个知道,再不能告诉旁人,事关重大,你们要牢记!”

说罢,转头又对文睿和如熙道:“你们刚入宫,许多事情我日后再细细说与你们听。”

文睿心疼地抚摸着郁致的脸颊:“这些日子,受苦了吧。”

“我在宫里吃香喝辣,怎么会苦。”

“怎么能不苦,以前你是多么的天真烂漫,做事从不左思右想,只是由着性子胡来。入宫没多久,就会这么瞻前顾后的思量,可见长大了。”

见气氛有些压抑,如熙拉着两人,笑着说道:“苦什么,我和文睿一来,什么烦恼都会没有的,再有什么不顺意的,也有我们陪着。”说完屈膝行了个不标准的礼,笑着说:“娘娘,请放心……!”郁致瞧了,难得一展笑容,暂且将那些纷扰甩在脑后,搂着她笑开了。

第二十六节 凤求凰曲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有些晚,但总算在十一月末一个昏暗的下午姗姗来迟。大明宫上下都银装素裹,主子娘娘们看了喜庆,却苦了下人们。六局上下都忙着烧炭炉、缝制冬衣、修改了冬日的膳食。功夫年年做,但今年格外不同,因为今年冬天,宫中的祁婕妤有了龙胎,所以送到祁婕妤处的东西更是要精挑细选。下人们忙得乏了,免不得将其余不受宠的娘娘处的衣物削减些好填补空缺,凡是皇上没有召幸过的主子娘娘,炭火、冬衣和被褥不免就少了些。

今日,梓嫣特意托采枝捎来口信,说碗贞处的被褥缺的厉害,想必那其他过冬的用具也都是不足的,让郁致留神照看。

事实上,这些日子郁致房内的情形也好不到那里去。李雍许久没来,宫里的下人都是见风使舵的性子,这宁泊殿的炭火和冬衣也有些短缺。但无论如何,郁致还是拿了上好的炭火和炉子,又包了几套最暖和的新棉被和冬衣,连同文睿新做好的两个远志香囊让采枝一起送了过去。

外面鹅毛白雪纷飞,好些日子没见着李郎了。虽说自己可以去紫宸殿找他,但郁致心里总是憋着一股气,不肯先去,好像这样就低了头似的。如熙和银瓶都是爱玩的,两个人早就跑到院子里面说要团个雪人,两个人也不怕冷,脸蛋冻得通红还玩的高兴,刑五福也撩开手中的拂尘,陪着一起团。外面说笑声延绵不绝,倒像是幼时在家乡时候温馨的景象似的。

文睿对郁致是半母半姐,她来了后,郁致就让人将一间偏房收拾出来单给她住,又拨了宫女瑞祥特别照顾她。文睿一向清静惯了,又是深信道教的,郁致就又从司设房要了道台,沉香等物,在屋内给她布置上,她平日里大多时候倒是一个人呆在自己屋子里的。

难得一个人清静一会,听着窗外的笑声,闻着从文睿房内散发出的淡淡檀香气味,郁致只希望能永远留住这宁静祥和的画面。她嘴角带笑地沉浸在这难得和谐的美景中,脑海中突然响起了古琴曲调来。于是径自来到摆放着绿绮的桌前,静心弹奏起那千古一唱《凤求凰》。

曲子婉转缠绵,琴音清透绕梁,仿佛这音律能穿透一切直达人心,郁致闭着眼睛陶醉在清幽的琴音里。虽然她练习的时日不多,弹奏时偶尔会断断续续,但正是这种断续,恰好书画出了凤求凰的忐忑,听得让人揪心不已。弹到感情热烈之际,音节流畅,情绪奔腾地倾泻而出,如滔滔骇浪般飞驰热烈,而后一转,转为真挚绵绵如潺潺流水似的细腻,情感如永不停歇的泉水,点点滴滴,永无止境。

一曲终了,郁致抬起头,看到李雍凝神站在面前,面容似有震撼。瞧着他眼中无尽的爱怜和赞叹,再多的怨气也顿时化为乌有,往日那些小性儿的积怨,也瞬间融化在这浓浓的柔情之中。

她轻轻抚琴道:“不愧是绿绮,真是把通灵的琴。”

他才从这摄人心魂的琴声中回过神来,微笑道:“不愧是致儿,真是个充满灵气的女子。只有你,才配弹这绿绮,才配弹这《凤求凰》。”

“李郎今日怎么过来了。”

“想你了。刚才看你宫里的人都在团雪人,又听见你在弹琴,就没让他们通传,自己进来了。”

郁致吩咐银瓶去沏茶,又叫文睿和如熙也都进来请安。李雍笑着说:“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朕来了,到打扰了你们,都下去吧。”

她把茶往面前送了送,说道:“这是前日赏的紫笋茶,李郎试试看,我房里泡的可好?”

李雍抿了一口,说道:“你房里的茶,都与外头不同,沾了你的灵气,喝上去格外清甜。”

放下茶,他抬头凝神望着她半天,好些日子没见,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不见三日,如隔三秋[1]”。她好像瘦了些,本来合身的襦裙显得有些宽大了,面上多了丝憔悴,少了几分朝气。

他抚摸着她的脸颊,轻声说道:“想朕了吗?”

她抚上他的手,徐徐感受着他手掌传来的温度,心里一暖,嘴里却假装生气道:“才不想。”

瞧着她那个绷着小脸,却藏不住娇俏的可爱模样,李雍不禁笑出声来,一把拉过她抱在自己怀里,头埋在她细长的颈子上,问道:“怨朕吗?”

她低下头,手里把玩着腰带上挂这的同心结,道:“既然不想,自然不怨的。”

他掐了下她的小蛮腰,笑着说:“还不说实话!”

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没好气地说:“李郎要屈打成招吗?”

刚说完这话,就瞧见李雍眼睛下面重重的乌青,再仔细一瞧,这几天没见,他整个人也好像瘦了一圈似的,憔悴的很,本来净白的脸庞都有些蜡黄了。她心里不忍,语气也软了下来:“我自然怨你的……呆子。”说完眼帘一低,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忙侧过头去。

李雍轻轻托起她的脸,深吻在她的眉间,说道:“你若是不怨朕,朕可真要怨你了。”

抬头望着李雍动情的样子,她手一把环住他的腰,道:“我何尝不想你。”

李雍也假装生气了,横了眉毛:“想朕怎么不来紫宸殿?”

她放开手,甩了袖子坐在床上说道:“想归想,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我还清楚的很。祁婕妤有孕在身,李郎理应陪伴。我懂这个道理,也只能把思念之情压在心里,白白伤了自己。”

李雍走来与她同坐在床上,声音里透着憔悴:“致儿可知道,太后下了懿旨,朕下朝后必须赶往长安殿给祁美人安胎。更让朕心烦的是,前几日,韦将军又以**不能专宠,否则会影响大唐子嗣繁衍为由,逼迫朕多宠幸其他妃嫔。朕现在,真的是焦头烂额。”

她一抬头,瞧见他黯淡的脸色,微皱的眉头,心里又是气,又是心疼,好像有两个小人翻来覆去打仗一般。渐渐的,那怜爱之意如滔滔江水覆盖过恼怒的沙丘,泛滥至她心田的每一个角落。她伸出手指放在他的眉间为他轻轻揉着,有此丈夫,我郁致也别无所求了……

有一些话,我是这一世都不愿说出口的。可李郎,为了这江山,为了皇室,我们既然被安排在这样的身份下相遇相爱,我不得不做那残忍的人,说这些让你心痛的话了!

她轻咬嘴唇,然后轻声说道:“李郎,韦将军说的不无道理。”

李雍猛地抬头看她:“致儿何出此言?难道你也认为朕应该做那**粉黛三千的君王?”

她轻叹一声,幽幽地说:“我何尝不喜欢和李郎两人双宿双栖,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可天意弄人,你是大唐的皇帝,万民的主宰!今日我坐在这贵妃软榻上,喝着这进贡的紫笋茶,外面几千太监宫女伺候着。这君王的荣耀想来伴随着担当和责任。我怎么能如此任性,一面高床暖枕,一面独占龙恩呢?”

李雍眼眸闪动,动情道:“致儿!”

抚摸着他的双鬓,她轻轻说道:“生在帝王家,就自然有帝王家的无奈。要做一个明君,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李雍脱口而出:“我宁愿不做明君!”

“嘘……”她轻捂他的嘴,微微一笑:“我懂,可这话再不能说第二遍。李郎,你是担当天下大任而不退缩,甘愿牺牲小我成就大业的大丈夫。不要为了我,做那被后世唾骂的昏君。”

说完这话,腰带轻解,发簪一拔,乌黑的发丝瀑布般吹落,她微微一笑说道:“不过,你明日再做明君,今日,只许你做我的李郎。”说完,一头栽进李雍怀中,吹熄了蜡烛,红绡帐暖,情意缱眷。

[1]出自《诗·王风·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第二十七节 极辱

这天是难得的阳光天,郁致见天色甚好,就想出去好好见见阳光。一则,碗贞身子虽然好些,但还是有些病怏怏提不起精神,二则,文睿和如熙刚进宫,还没怎么在宫中走动过呢。可采枝今日身子不爽,也不方便出门,就只带了文睿、如熙和银瓶三人,去清忠殿硬是拉了碗贞出来让她晒晒太阳,可恨的是,那杜鹃也依旧形影不离的跟着。

几个女子在太液池南畔一面散步,一面赏雪。郁致见杜鹃跟的紧密,往身后使了个眼色。银瓶把杜鹃一下子拽到后面,说道:“娘娘在前面散步,哪有我们做奴婢并排走的道理。”

也许是阳光的缘故,碗贞今日气色比之前憔悴时好了许多,身上也圆润了些,可气色还是不大好。郁致问道:“前几日送来的香囊戴着吗?”

碗贞伸手微微按住襦衣上的一处,微笑道:“戴着不离身的,可算是睡得香甜了,谢谢姐姐。”

“那冯宝林今日如何,还放肆吗?”

“还能如何,只能把门窗关严实了。不过睡得好了,精神好多了,也就不那么在意她那些难听的话了。”碗贞微微叹气着说。

撂下这话头,她两又聊了聊梓嫣的近况,尚寝局胆子再大,也不敢得罪皇上最宠爱的郁美人,所以她只是在司舆司做些杂物,倒也清闲了。两人走着走着,就听见前面凉亭中传来高朗的笑声,走近一瞧,居然是祁婕妤和岑淑媛。岑淑媛正在给她捶着腿,陪着说笑,祁婕妤的侍婢紫月正把一盘子山楂一颗一颗往她嘴里送。那祁婕妤一个人身后站了足有数十名宫女太监,架子摆的不是一般大。

还没来得及回避,就听见祁婕妤高笑着说:“我还当谁呢,原来是一位失了宠,一位从不得宠的妹妹。”

不管心里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先忍了下来,郁致和碗贞一同屈膝行了礼,便想离开这是非地。

本该起身对郁致行礼的岑御女只是坐在一旁不动,嘴上说道:“这宫里的福气可都在娘娘身上,其余的妃嫔在娘娘的光辉下,可不显得落魄不堪吗。”

岑淑媛这一朝得志的小人嘴脸,郁致看了不止一遍了。她心里气愤,嘟囔了句“小人得志”。

“呦,我怎么听着有人对娘娘不敬啊?”宋采女突然从树丛后走了出来,瞥着郁致说道。

祁婕妤双目一瞪,说道:“好大的胆子,谁,说了什么?”宋采女走上前说道:“刚才隐约听着,是说‘小人得志’呢!”

祁婕妤面色一变,厉声说道:“小魏子,给我把这两个大胆犯上的贱人拿下!”郁致见那十个太监快步过来,心里不免也有些慌,回头看看碗贞,她也是面色惨白。本以为她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公然在宫内逞威风,可两个小太监上来就将她们两手一别,压着她两的头,就连文睿、如熙和银瓶都被按住了。

祁婕妤冷笑一声,说道:“跪下!”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身后两个太监就一脚踢在她的膝盖处,郁致和梓嫣身子一歪,倒了下来。

“到底是哪个贱人,还不快快招了!”郁致心想,大不了就豁出去了,看你能拿我怎样!她开口道:“娘娘……”

“是臣妾,是臣妾失言,请娘娘怪罪!”跪在郁致右边的碗贞,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拼了最大力气喊了出来。郁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说道:“碗贞!”

祁婕妤本来只是想将这狐媚子郁美人小惩大诫,毕竟她是皇上心头上的人,不好重罚。可这童御女偏生出来顶了罪证,也好,正好拿她出出气,看那郁美人还敢不敢专夺圣宠!

“好个童御女,不就仗着脸上有几分姿色,还真开起染房了!紫月,上去给我掌嘴!”

“你敢!”郁致想都没想就喊出声来,她挣扎着要去救碗贞,身子却被身后的两个太监按的死死的,动弹不得。

紫月走到婉贞面前,轻蔑地说:“娘娘,这可是是祁婕妤的吩咐,奴婢不敢不从。”说完一巴掌上去,“啪”一巴掌将婉贞左半边脸抽的通红。

“祁婕妤,你有什么冲着我来,打她做什么!”

祁婕妤笑着说:“我就是要和她过不去,你又能怎样?让你霸占圣宠,为祸**,紫月,再给我打!”

紫月左右开弓“啪”“啪”抽在婉贞脸上,她嘴角慢慢留下几道血痕,可无论紫月怎么打,她就算脸上都是泪水和血水,愣是一声不吭。郁致一边挣扎,一边看着婉贞的脸,从粉变红,从红变紫,她眼里噙满泪水,对祁婕妤说道:“祁婕妤,你就不怕我告诉皇上!”

祁婕妤慢悠悠的说:“皇上?你认为皇上会为了个不得宠的御女责罚我,还是为了保住我的龙胎而不了了之?就算皇上听了你的谗言,还有宫里还有太后做主呢。”

看着婉贞的脸已经肿的老高,郁致放下一切自尊,对祁婕妤求饶道:“娘娘,那句话本是我说的,是我的不对,还请娘娘责罚我,放过童御女。”

在一旁捶腿的岑御女开口道:“这怎么会呢,郁美人一向知书达理,最得圣心,定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只有那童御女,万般不得宠,才会如此妒忌娘娘。”

岑御女笑的那么轻快,她在笑,也掩饰不出那颗蛇蝎一般的心!郁致真想将冲上去将她那伪善的面具撕开,看看她的心肠有多黑,有多毒!祁婕妤在一旁的笑声那么刺耳,刺的郁致心里裂出一道道口子。她悔恨地看着满脸红肿的婉贞,不停地喊着:“快住手,你快住手!”

“谁在这里大声喧哗?”一个柔柔的声音传来,郁致回头一看,竟是奚充仪和她宫内的宫人。

趁着宫人都行礼的时候,郁致挣脱开两个太监,飞一般跑过去跪在奚充仪面前道:“奚充仪行行好,刚才我言语冒失冲撞了祁婕妤,童御女已经挨了打,脸都不成形了,还望奚充仪能劝劝祁婕妤,放过她吧!”

奚充仪微笑着点点头,将她搀扶起来,和气地说:“祁婕妤,你怀有身孕还这样动怒,惊着胎气可怎么好。怀有龙种最忌讳就是见血腥,这些不积德的事情要是被太后知道了,也难免怪罪,妹妹你说是不是。”

这祁婕妤虽然仗着有身孕,但也深知奚充仪位分尤在她之上,且素与皇后亲厚,奚家在朝中也势力不小,便顺势顺着台阶下说道:“姐姐说的是,妹妹还是年轻气盛,一时没有顾全大局。”说完,施施然起身和奚充仪道:“妹妹也是时候回去喝安胎药了,先告退了。”

郁致发疯一般冲过去看碗贞的伤势,碗贞已经昏厥了。奚充仪看着她们两抱头哭泣的样子,心里感叹这一对姐妹也真是多灾多难如孤枝风雨飘摇。她好心的提醒说道:“祁婕妤性子急,本来就惹不得。现在怀有龙种,你们年纪轻,千万不要逞了一时之快,到后来才后悔莫及啊。”刚要走,她又想起来件事,道:“快请太医院易太医瞧瞧,他治疗皮肤病痛是最好的。”银瓶一听这话,马上转头向太医院方向跑去。

“今日娘娘大恩,郁致没齿难忘。”磕头谢过后,她急忙让文睿和如熙帮忙将婉贞背在背上就往宁泊殿奔去。

杜鹃开口道:“娘娘,这清忠殿在那边……”

郁致转头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宁泊殿近,当然歇在我这里!你大可回去回你的主子,就说婉贞病了,在我这里养几天!”

步履蹒跚地把婉贞背回来,文睿马上叫人拿了冰凉的帕子,包裹着庭院里的冰块给婉贞的脸敷上厚厚一层。文睿一边敷一边感叹万幸,幸好这时冬天有现成的冰块,要不碗贞脸肿成这样怕是会烙下病根的。

如熙早就将文睿全套针灸针放在一旁,文睿在婉贞脸上、头上施了几针,见婉贞的眼珠转了几下,又搭上她的脉仔细听,然后对郁致说:“脉象紊乱,是心慌所致,并没有性命大碍。但她本来气血就弱,如果不好好调养,将来是个大患。还有她这脸,今日若不是我在,有你爹传给我的‘玉容西施散’,估计就保不住了。”

采枝趴在婉贞床脚,早就哭成泪人了,郁致安慰她说:“快别哭了,等会子婉贞醒来,见你哭成这样,她也是要难过的。文睿姐说了,命能保住,脸也能保住。”

一旁,文睿草草写下一道方子,里面有“绿豆粉六十克,白芨、白芷、白蔹、白僵蚕、白附子、天花粉各三十克,甘松、山柰、香茅各一克半,零陵香、防风、藁本各六克,皂角一百克”,赶紧让采枝去找杜司记抓药来,采枝也擦擦眼泪抓着方子跑开了。

不一会,刑五福在外面喊说太医到了。文睿和郁致四目交接,文睿赶忙将刺入碗贞头部的针再微微转了两下,然后尽数拔出收好,这才请了太医进来。

这易太医进来施施然行了礼,在床边坐下搭了一会脉,说并无大碍,写了个方子嘱咐按时吃就走了。

拿起方子一看,都是些补身子补气的寻常药。郁致知道太医院怕得罪韦贤妃和祁婕妤,就拿些随便的方子敷衍。文睿看了,只说有总归没得好,反正并不是毒药,多少能帮助些,想来也没指望这些见风使舵的太医帮忙。

几个人守在婉贞旁边一直到晚上,婉贞终于清醒了。她有意识地想睁开双眼,可脸已经肿的张不开眼皮了,她嘴里喃喃道:“致姐姐。”

婉贞露出一个像是要笑,但是看上去却是像哭的表情,说道:“我现在是不是很丑,是不是很可怕?”

郁致握紧她的手,哽咽道:“不,婉贞在我心中,是天大的美人。婉贞你放心,文睿姐精通医术,胜过太医院十倍,她说你的脸医得好,就一定没事!”

婉贞轻轻虚握了她手一下,说道:“又让姐姐费心了。看起来,我真的是个累赘。”

“再说这话,我可不饶你。”郁致把嘴唇咬的生疼,硬是憋着眼泪,颤声说道:“婉贞你真傻,那祁婕妤是不敢动我的,你帮我顶罪,她们反倒会变本加厉欺负你,你何苦呢!”

“就算,就算是这样,也值得。姐姐救我多次,我死一千次、一万次也无以为报。姐姐,就让我帮你一次,让我觉得我的存在有价值一次吧。”

郁致把脸深深埋在被单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这残酷的宫,这吃人肉,喝人血的大明宫!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样一个,以折磨别人而得到快感的地狱!祁婕妤、岑御女、宋采女,她们难道都不是人吗!都没有人的怜悯心吗!郁致把拳头握紧,身子阵阵发抖,她抓紧碗贞的腕子,暗自发誓,血债,必须血偿!这笔账,我记住了,今日婉贞流的血,我会以十倍、百倍奉还!

第二十八节 童氏崛起

待采枝一回来,文睿就把药材研磨了,又帮婉贞敷满了全脸。今日折腾了一日,大家都困倦了,可采枝说什么也不休息,执意在婉贞床边陪着,郁致也就给她披了件披风,由着她了。

郁致悄悄出来,坐在书桌边上呆呆发愣了一番,然后拿起笔挥笔写道“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1]”。郁致一边写着,眼泪一边滴在宣纸上,将那“难”字渲染成一个墨黑的圆圈。一滴、两滴……郁致一抹眼睛,不能这么没出息,不能这么没出息!是啊,长风破浪会有时,可一将功成万骨枯!到破浪之时,我要牺牲掉,失去掉多少我的挚爱!

婉贞随意招人欺负,说到底就是因为没有圣宠。就算我再得宠,婉贞好欺负的性子也会让那些奸人随意践踏!既然皇上不得不分雨露给**众人,那么不如由我的姐妹顶上!门外一阵狂风吹过,把那树枝上的雪“哗啦啦”地吹了下来,郁致听着这雪声,微微打开窗,看外面月色迷人,半弯的月亮悬在屋顶,好像金黄的倒钩一般迷人。郁致心里一动,慢慢有了念头,這件事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她沉下心来细细琢磨,这下一步的棋,究竟该如何落……

这些日子,婉贞都留在了宁泊殿养病,冯宝林派杜鹃来请了两次,都被郁致言辞灼灼地打发了,也就不好意思再来了。有文睿每日施针,再每晚敷上‘玉容西施散’,婉贞的脸虽然还未退淤,但是已经消肿,脸型也恢复了正常。婉贞虽然脸还未好全,但是能和郁致住在一起,又有采枝细心照料着,人的精神总算好了起来,和文睿如熙熟悉之后,也时常开些玩笑,开朗了许多。李雍来过两次,都被郁致婉拒,推说要婉贞伤病未愈。李雍也知道她平日素来重姐妹情分,也听说了在花园发生的事情,便说了许多安慰她与婉贞的话和自己夹杂太后和皇后之间的无奈。虽然皇上不曾留宿,但是赏赐还是源源不断地送往宁泊殿,不仅有过冬的好衣物,还有名贵的药材,正好用来给婉贞治疗伤口。

这天晚上,婉贞早早就睡下了,郁致正在书房里和银瓶采枝两人商量事情,刑五福进来舔了舔火,然后道:“娘娘,今日皇上歇在了秦昭仪那。”郁致点点头,说:“知道了。”

刑五福哈腰退下了。郁致继续和银瓶说道:“我记得上次那匹皇上赐的那匹上好青色绢绸还没动过,快将它找出来,采枝你去给婉贞量身材,银瓶我记得你针线的手艺是极好的,这事情还得由你来。”

文睿走了过来,说道:“娘娘,这毽子可好?”说着,手中递上一个纯白绒毛毽,手工精巧,样式像一坨白色绒团。

“文睿姐的做工没的说,我们要做到滴水不漏。”她再唤如熙过来,交代道:“如熙你再帮忙赶制一条纱质的面纱,要洁白通透的那种薄纱。”

透过窗户,一轮弯月挂在树梢正俏,这初十的月亮已经渐圆,她低头说道:“我们时日不多,一定要在十五之前,将所有物品赶制完成,不容有误。”如熙、银瓶和采枝三人点点头,然后去库房张罗了。

都规制完了,她手里摆弄着那枚毽子,眼睛怔怔的,没了神采。

文睿走过来轻声问道:“姑娘,你当真这么做?”

她惨笑一声:“难道我有选择吗?”

“我看你长大,知道你定会走这一步,只是你心里太苦,且这苦,也没法说与人听。”

郁致一下一下地用力地捶着xiōng口,好像要把心里所有的怨气都砸出来,道:“我这里痛,这里苦。可再苦,我要活,我要让身边的人都活。不仅活,还要活得好!”她抬头望着文睿明亮的眼睛,道:“文睿姐,告诉我,我不会后悔。”

文睿喟叹道:“莫思,即忘,不堪回首,何必惆怅。”

十五月亮是最圆的,今日的月亮格外大,格外明亮,圆盘似的挂在房檐顶上,那么近,那么美。月色将至,郁致扶着门框,遥望着那圆月,婉贞坐在里屋的梳妆台上,身着新制的青色绢衣,长长的浅色披帛垂落在地。采枝刚刚给她梳好了高耸的凌虚髻,配上青色的玉带,不沾金银珠宝,更显得飘逸脱俗。如熙正在给她戴上新制的面纱,覆盖住她鼻梁一下的部位,更突显她一双惹人怜爱传神的眸子。

婉贞不解地问道:“致姐姐,不是说踢毽子,怎么让我这样打扮?”

郁致微微一笑道:“你脸还有些微红,没有好全,自然要戴上挡风的。”

这时候,刑五福一路小跑过来,低声回报:“小的刚才守在紫宸殿,看着皇上上了龙辇往咱宁泊殿來了。”

郁致点点头,今日给他送去的糕点总算没有白费。她拉着婉贞来到庭院,招呼着文睿、如熙、银瓶和采枝道:“来来,文睿姐新作的毽子,这月色正好,咱们来踢。”

婉贞推脱道:“致姐姐知道我不会玩这些的。”

郁致笑着说:“不会也得会,我先来!”郁致一脚开出,和如熙、文睿熟练地踢了起来,银瓶和采枝也不时能插上一脚,婉贞只是站在一旁笑着看她们跳来跳去。

突然,郁致一脚挑起毽子,朝婉贞踢来,碗贞哪里会接,手忙脚乱地随便跳了一步,毽子“嗖”一下飞了出去,飞的太高,居然一下子跃到了房檐上。如熙起哄道:“是碗贞没接到,碗贞要去拿毽子!”

婉贞一怔,微笑着说:“如熙你又来逗我,这么高的屋顶我怎么上的去。”

“上的去上的去!”刑五福不知哪里冒出来,抱着一把长梯挪过来,一把架在屋檐边上道:“娘娘,这就上去了。”

婉贞扭头瞧了,想定是致姐姐作弄人呢,嗔道:“好啊,你们今日合了伙的整蛊我。”说完向郁致跑过来就要抓她的衣裳,郁致一把拉住她,笑着说:“婉贞妹妹耍赖,没有接着毽子还不肯拾,羞羞脸!”旁边丫头附和着,婉贞只好说:“好罢,我这就上去。”

她拉起长裙,一点一点爬上梯子,郁致在一旁轻声嘱咐她别向下看。爬了好一会,婉贞才微微颤颤地站上屋顶,只是屋顶上风有些大,吹得她的绢衣向后飘动,长长的双披帛在空中飞舞。刑五福仰头看着,竟看傻了。

郁致小声和他说到:“看什么,快撤了梯子!”他这才回神,唤来两个小太监,竟无声无息地将梯子抬走了。

婉贞只顾着在上面拾毽子,根本没有向后看。她微微颤颤地俯下身子,手刚够到那团绒毛毽子,一把抓住,心里高兴道:“致姐姐,拾着了!”她一边说,一边回头往郁致处看,见郁致身旁多站了一位高瘦的男子,再定睛一看,这人居然是皇上!

李雍今日接到宁泊殿送来的糕点,心里高兴,刚入夜就赶了过来。没想到刚到院子里,看到房顶上一轮圆月正俏,一位穿着青衣蒙着面纱的女子缓缓走向月亮中央,手捧起一团玉兔。她惊艳地一回眸,李雍这才看清她双眉若蹙,两眼含情如水,微风拂过,她的披帛翩翩飘逸,青色的长裙也在风中摆动,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下凡!

“嫦娥!”他心里惊叹出一个声音,身边的崔承修也看呆了,嘴里喃喃道:“这是嫦娥仙子下凡吗?”

婉贞看见皇上,心里有些紧张,一阵狂风吹来,她竟然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就要从屋顶上掉下来!李雍一个翻身高跃,在空中接过婉贞,落地后将她稳稳放在地面,碗贞脸上的面纱早就在风中被吹散,露出她那我见犹怜地绝色容貌。李雍看着怀中美人,竟看呆住了。

婉贞面上一红,羞涩地请了安,然后跑到郁致身后害怕地躲了起来。

如此佳人,绝代倾城!李雍回过神来,心里赞叹,又好奇道:“童御女,你为何蒙着面纱站在房顶上?”

婉贞只是害羞不敢说话,郁致硬是把她从身后拉出来,说道:“婉贞帮我们捡毽子呢。至于蒙着脸,皇上去问祁婕妤吧!”她把碗贞往前推了推,让抬起脸来给他瞧,说道:“祁婕妤赏了那么多巴掌,哪有那么快就好。你瞧。”

他仔细看了看她的双颊,点点头道:“的确如此。过了这么多天还没好全,可见她当时受伤不轻。”说完,低头朝着碗贞柔声说道:“祁婕妤的脾性不好,现在又怀着龙胎辛苦,你就多忍让些,朕记着你的委屈。”

碗贞小声道:“臣妾不敢委屈,当日也是臣妾的不是。”

难得,她温婉如斯,美貌动人却谦卑至此,李雍心里又多了几分欣赏,抬头见月圆如银盘,随口吟道:“月上有佳人,绝世而清逸,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2]。童御女宛如月中仙子嫦娥下凡,气质清丽脱俗,实在难得。”

碗贞听了这话,已经羞的满脸通红,怯生生又想往郁致身后躲,郁致微笑着拉着她的手,和他说道:“我这妹妹身子弱,前几日受伤了就养在我这里,今日身子已经大好了。皇上是否可以做护花人,帮我送妹妹回清忠殿休息?”

“你今日那盘点心,原来另有所指。致儿!”他若有所思的望她一眼,然后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致儿,你忍心!”

她朱唇微张:“李郎,我知道你对我情深意重,可我无法眼看着我这妹妹老死宫中无人问津。”说完这话,又靠近些贴着他耳垂道:“在这大明宫内,我们有太多的无奈,一时的悲欢离合就显得那么渺小了。”

这时候,碗贞突然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显然是冻着了。郁致微笑着说:“皇上,快送她回去吧。”

碗贞脸更红了,拉着郁致的袖子说:“致姐姐,怎么今日就要回去了?”

李雍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阵阵发抖的碗贞披上,意味深长地看了郁致一眼,然后低头和碗贞说道:“今日朕送你回去,这身子冻的,别又再染了风寒。”说完,他大手拉住碗贞,转头对郁致一字一句地说:“致儿,你放心。”

看着他们两离去的背影,看着碗贞频频回头迷惘的眼神,闻着他熟悉的气息一点一点飘远,郁致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一丝一丝被抽走,脑海中突然一片空白了,连自己怎么回到房内都不清楚。她笑自己,早知如此,又何必亲自将自己的好妹妹送入爱人的暖巢。她心里回荡着李郎最后的那句“你放心”,她知道,李郎是让她放心,他对自己的情谊不变;也是让她放心,自己会照顾好碗贞。远处的绿绮在月光下此时泛着幽绿的光泽,好像它也在嘲笑我,嘲笑我如此的狼狈,如此的卑微。她缓缓走上前,拨动琴弦,清幽的琴音回荡在屋内,盘旋至窗外,飞上那云霄,响彻在大明宫内,却怎么飞也飞不出那道薄薄的宫墙。

今夜,又有多少人无眠。

[1]李白唐代《行路难》

[2]李延年汉代《佳人曲》改编“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第二十九节 赏梅

冬日岁寒,白雪皑皑,平常人家早就窝在家中过冬了,可宫内的主子冬日的玩意却也不比夏日少。这个时节,大明宫内太液池东侧边上的梅园梅花开的正艳,皇后见众人冬日懒怠,久久也没有一聚,便和皇上商量,以赏梅为由头,在初八这天邀请各宫妃嫔到梅园用晚宴,一面吃酒,一面赏梅。皇上本想着叫上太后一起赏梅同乐,但太后的意思是想在宁清宫清修,所以也就不参与了。

天已经有些暗下来了,宁泊殿外的庭院里,树枝上都银装素裹的,院子里还有几处雪人,有大有小,可见这殿里住的都是写淘气的。

郁致正在内室自己梳妆,可见头上的三环髻怎么梳也梳不好,她心烦地喊道:“采枝!”

如熙微笑着过来,说道:“娘娘又忘了,采枝几日前就去童才人处服侍了。”

她怔怔地出神了片刻,哑然失笑道:“可不,日子过得快,我都活糊涂了。”

前几日,皇上临幸了碗贞后就封了才人,郁致借着这个机会请皇上把杜鹃遣回冯宝林身边,让采枝顶上。采枝从碗贞一入宫就就一直在她身边照料,与她感情十分亲厚,有采枝这个忠心护主的丫头,碗贞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姑娘,还是我来吧。”如熙接过手来,仔细给她挽上道:“你入宫后的发髻,我都不会打理了。还是喜欢你以前简单的发髻,不施粉黛的模样。”

望着铜镜里上了细粉,贴着花钿的脸,郁致喃喃道:“无论梳什么发髻,我都还是从前的我。”又转过身来道:“就梳从前的吧。”不一会,如熙便将她的头发打理好了,配上简单的一根发簪,素净极了。

这时候,碗贞带着采枝来了,她这几日脸色红润,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郁致笑着说:“妹妹精神真好,有什么喜事?”碗贞只是微笑着,这闷丫头!

还是一旁采枝说道:“这些日子皇上来了两次,对娘娘极好。那冯宝林见皇上来了,巴巴跑出来迎驾,皇上理都没理,所以啊,她再也不敢找我们晦气了,娘娘自然神清气爽。”

碗贞微微一笑,感激地对郁致道:“这都是托了致姐姐的福。碗贞幸运,能遇到致姐姐这样的好人。”

郁致把大衣一披,笑着道:“你再说这种话,我都要酸死了。”

梅花孤傲淡雅,一向是文睿最欣赏的花。郁致早早就告诉她今日赏梅,所以文睿也准备妥当一同前去。银瓶是个闹腾的,最是受不了这样安安静静的场合,郁致也就打发了她去给梓嫣送些过冬的物件,带了文睿和如熙,携同碗贞一道去了。

两人乘坐腰舆,不一会就来到了梅园。梅园是先祖皇帝在修建大明宫时就特意嘱咐要好好建造的一处景观。园中一条清溪缓缓从东至西流淌,溪上有小桥,桥旁有几处凉亭,凉亭内有抚琴的琴师,在桥的一边是可供百人休憩的空地,另一边就是种有各色梅树的梅林。梅园中的梅林以素净洁白的玉蝶梅为主,搭配上翠绿的绿萼梅,胭脂般的朱砂梅及娇嫩的宫粉梅等,错落有致,极为静雅。

两人到了后,挑了靠近玉蝶梅的位置坐下。郁致就喜欢玉蝶梅这一抹清澈的白色,映着漆黑的夜空如繁星点点,远远瞧着,又与地上的白雪连成一片似的,有一种无尽的美。

自从上次奚充仪搭救了碗贞,郁致就对她心存感激,平日里走动时也特意多与她来往,发现她是一个心善貌美,且精通书画的才女。郁致远远瞧见奚充仪和皇后坐在一起说笑着,微笑着和她点点头打了招呼。

两人坐着与旁边的妃嫔闲谈着,碗贞性子随和静静的听着她们说笑,郁致却看不惯那些伪善的脸,说着没意思了,转到一边,看到霍采女一个人坐着,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郁致记得这霍采女家里是从军的,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她带着一股英气,不同于一般女儿家扭捏。

郁致拖着长长的披风,走到霍采女身边,笑着说:“霍采女怎么出门没个人跟着,缺点东西怎么办呢。”

霍采女虽然面容并不十分出众,但是眉眼分明,且个子极高,自有一股气度。她起身行了礼,朗朗一笑道:“我走得快,我的婢女腿脚慢,估计一会就到。”

瞧见她身上并没有披大衣,郁致问道:“妹妹怎么不披见大衣,可冷吗?”

“我身子一向强健,不怕什么风雪的。”

这时,一旁的候采女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谁家冬天不怕冷呢,想必是钱银短缺,怕穿了旧衣来面圣寒酸罢了。”

霍采女到不生气,也不理她,微微一笑,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了。郁致看了,心里更是喜欢她,把自己身上大衣解下来披在她身上说:“姐姐这大衣一直不合身,正愁没法找个好人帮我穿走,妹妹身材高挑,正好适合。”

这披风做工不凡,是皇上亲自赏赐给她的。霍采女伸手一接,也知道不是平常物,但她并不拘礼,笑着披上了,谢过郁致。

各宫妃嫔陆陆续续都到齐了,再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皇上陪着祁婕妤来了。祁婕妤肚子已有五个多月,行动开始有些不便了,众妃嫔都起身行礼。祁婕妤慢慢悠悠的坐在皇上身边,转头和皇后说道:“皇后娘娘切勿怪罪,今日身子沉的很,所以让皇上来看看,没想到就晚了些。”

李雍用眼光寻找郁致,见她和碗贞坐着,身上没有披大衣,就做过去把自己的龙袍斗篷解下来给她披上。她微微笑了笑,轻声说道:“去吧,有你了。”祁婕妤看在眼里,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戚修仪在一旁轻拍她胳膊,她眼珠一转,脸色这才转了晴。

今年的梅花开得格外好,各色花瓣映着夜空显得异常夺目。李雍今日兴致颇高,清瘦的脸庞上都是笑意,他环视众人,开口道:“自古,赏梅与吟诗是分不开的,今日谁作的最好,朕重重有赏!”

秦昭仪笑着说:“皇上这不是难为臣妾吗,像臣妾这等才学,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啊。”

李雍说道:“无妨无妨,只要有感而发,便是好诗。”

说罢,他瞧着那极美的玉蝶梅,白如瓷玉,点点动人,又见地上瑞雪皎洁,微风拂过,鼻尖略过一缕梅香,开口吟道:“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1]。”

众妃嫔听了,不管懂不懂得其中意境,都点头赞叹说“好诗,好诗”。

韦贤妃也难得心情大好,她微笑着对皇上道:“臣妾不才,也试一首。忽见寒梅树,花开汉水滨。不知春色早,疑是弄珠人。”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孟颜的微笑了。记得小时候,每次她来宫中给太后请安,自己都会去寻她,两个人总是跑到太液池畔打秋千。孟颜第一次对着自己吟诗时,她还只有十二岁,但脸上已经带了不同其他女子的刚毅。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孟颜的面貌变得尖锐,变得犀利了。对,是从她掌管六宫事物时候起吧,她一点一点变成了韦贤妃,再也回不去了。

往事如烟,她小时候的模样已经化成脑海中的一片迷蒙,而此刻那雍容华贵韦贤妃,已经不是当初的孟颜了。李雍望着她的双眼,若有所思道:“孟颜不愧是名门之后,诗词甚是大方,文采不减当年。”韦贤妃一听,脸上似有所震动,又有些少见的惆怅了。

奚充仪也开口道:“为了应景,臣妾也献丑了。风递幽香出,禽窥素艳来。明年如应律,先发映春台。[2]”

李雍回头一瞧,奚充仪若蹙的双眉仿佛透着无尽的情怀,不禁有些动容:“甚好,甚好。”

“雪虐风号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会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3]。”

众人顺着这高朗的声音望去,原来是霍采女!

李雍一听,目光大盛,望着她说道:“听诗可见其人之志,女儿家有如此xiōng襟气魄,难得,难得。霍采女,赐酒!”霍采女微微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这女子气节之高,实属罕见!郁致欣赏地望了她英气勃发的身姿,又见到众妃嫔纷纷努力填词造句以博取圣心,微微摇了摇头,转过去欣赏眼前一片梅海。这梅林搭配的错落有致,各色梅花星星点点,遥望天际,谁能分得清哪只是梅,哪只是星?这样的宁静,多一刻都是好的.

“致儿!”

李雍温柔的唤她,并不多言,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她站了起来,笑着说道:“皇上太强人所难,这好诗又岂是说有就有的?”

祁婕妤酸酸地说:“想必是有人才疏学浅,黔驴技穷罢了。”

郁致微微一笑,朝着李雍的方向慢慢走着,一阵微风,吹落了梅林枝上的雪,也吹来了一股梅的香气。她深深嗅着,道:“好香!”

韦贤妃冷笑道:“皇上素日夸你心比比干多一窍,才气逼人,灵气逼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郁致沉思片刻,然后嘴角含笑,一步一步朝着李雍走去,口中缓缓吟道:“林中高士孤对月,几树梅花几仙翁。寒梅冷对严霜雪,幽香唯送识花人。[4]”

李雍眼中满是欣喜,不住感叹:“不愧是致儿,朕愿做这‘识花人’。”

这时,柏修媛开口道:“妹妹为何不用一个‘惜’字?自古都是惜花之人,可没有听说过什么‘识花’人,妹妹怕是用错字了吧。”说完,得意地一笑。

郁致笑而不答,望着李雍。他微微一笑道:“此言差异,梅花傲骨凛然,又怎么会求人怜惜?致儿将梅花比作林中高士,自然是说,梅只求懂得欣赏它的知己,而不求一时敷衍的怜惜。”

郁致笑着点头:“皇上深知臣妾之意,再不必解释。”

[1]卢梅坡宋代《雪梅》

[2]齐己唐代《早梅》

[3]陆游宋代《梅花绝句》

[4]本书作者自己随意改写拼凑的,实在不会作诗,请见谅。

第三十节 疑窦暗生

李雍让崔承修在自己座位旁加了张凳子,牵过郁致的手让她坐在一旁,然后环视四周道:“今日大家作诗都图个雅致,每人都说的好,说的应景,人人都有赏。”说完,朝崔承修失意。

崔承修招呼一排小太监上来,每人手中都端着一大盘螃蟹放在每个桌子上。崔承修介绍道:“各位娘娘,这是东瀛国今早上才进贡的大螃蟹,皇上想着今日赏梅各宫娘娘都在,就让司膳房赶忙先做的。另配上了上好的绍兴花雕,各位娘娘请尝个新鲜。”

众人低头一看,这螃蟹个头肥大,小脚已经被钳子夹过,露出肥嫩的蟹肉,一旁的太监用小银锤和银钳子将壳掀开,里面膏腻堆积,聚而不散,香气浓郁。

蟹膏的香味迎面扑鼻,郁致闻着香,笑着和李雍说道:“这皮日休形容过‘未游沧海早知名,有骨还用肉中生。莫道无心畏雷电,海龙王处也横行[1]’,全文没有一个蟹字,但把蟹的形态都勾勒出来了,当真巧妙。”

李雍请皇后先动,皇后又谦让皇上,李雍笑道:“看来朕不动筷,大家都吃不了。”说完先起了筷子,还特意吩咐崔承修道:“朕记得湘霖是最爱吃螃蟹的,给她多夹些。”

望着满桌蟹肉蟹膏,祁婕妤早就等不及,刚要一口蟹黄吞入嘴中,戚修仪慌忙冲过来,一下打断她手中的筷子。祁婕妤大怒道:“戚修仪,你做什么!”

戚修仪跪下道:“皇上,这螃蟹祁婕妤可吃不得。”

“为何吃不得?”

“臣妾到底之前是有过身孕的,知道螃蟹性极寒。记得当时太医曾说过‘蟹爪,破包堕胎’,对孕妇伤害极大。今日臣妾是无论如何不能让祁婕妤碰着螃蟹,免得,免得和臣妾当日一样,痛失爱子!”

皇后听了才知事情紧要,让书雁赶紧把祁婕妤面前的螃蟹端走。李雍亲自把戚修仪扶起来,说道:“你自从上次小产后身体一直都不好,不要总是下跪。”说完,也着崔承修加了个椅子,让戚修仪坐在这一桌。

眼瞅着就要到嘴边的螃蟹没了,祁婕妤一脸不高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众妃嫔一边吃蟹,一边说笑,自己只能啃那山楂解馋。李雍见她脸色不好,哄着她半天,说以龙胎为重,她脸上这才好些看些。

夜色渐深,皇后怕祁婕妤累坏身子,催促早早散了。李雍本想到宁泊殿歇息,可祁婕妤吵着说身子不舒服,拉扯着李雍回长安殿了。郁致知道,文睿定是喜欢清清静静地赏花,便多留了一阵子,和婉贞如熙两人打趣了好一会才回去。

晚上回宁泊殿的路上,郁致在腰舆内不住打哈欠,困倦地歪着。突然听到一阵狂风扫落叶的声音。她一撩帷帐,眼前路过的正是承欢殿后院。她忍不住好奇下了腰舆,和如熙走到角门,透过门缝往里瞧,

这一看可奇了,那霍成君霍采女正一身轻便的戎装,正在“呼呼”地挥舞一条鞭子。那鞭子像是铁链做的,分量瞧着不轻,但是霍采女挥洒自如,收放有秩,鞭子只是在风中不断挥动,并不着地,也没有打到任何物件,动作虽然大,但是几乎听不见声音。难怪她这么晚了练鞭子,也没有人发现。郁致和如熙对视一眼,然后把食指放在嘴上,蹑手蹑脚地上了腰舆,打道回府了。

今日折腾了一天,都累了。郁致一个人坐在梳妆镜前摘发钗。这时候,银瓶走过来回话说探望过梓嫣了,她略丰腴了些,气色也好多了。说罢,银瓶递过一条五彩长命缕,说道:“这条长命缕是梓嫣姑娘亲手做给娘娘的,保佑平安康健的。说一共三条,她自己留了一条,娘娘和童御女每人一条。”

接过一看,这长命缕手工精巧,必是梓嫣花了长工夫慢慢挽成的,郁致心里安慰,随手戴在了左手手腕上。

除了满头发饰,梳洗了刚想睡下,文睿走过来坐在她床边说道:“姑娘,有件事情你要留神。”她思量片刻,说道:“今日我瞧着那祁婕妤的样子,怀疑她根本没有身孕!”

“什么!”郁致一下子坐直了叫出声来,文睿一把捂住她的嘴说道:“小声,这事情岂是能张扬的。你没看我都是等银瓶和如熙睡下才过来说与你听的。”

郁致点点头,小声说道:“文睿姐为何有此疑虑?”

文睿说道:“我第一次见那祁婕妤是在太液池边上,当时我就留意到,她嘴中的山楂从没断过。今日,从我们一到梅园就看到她在吃山楂,而我们走的时候,我细细记下,她足足吃了三盘。”

郁致疑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她吃的好像比其他孕妇是要多,可这也不过是祁婕妤想炫耀肚子里面的是男胎的小心思罢了。”

文睿轻轻摇头,低声说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孕妇少吃山楂并无大碍,但如果像她那样吃下去,会活血化瘀引致母胎收缩,是会滑胎的!”

郁致惊道:“那她难道不知道?”

“我第一次见,心中就起了疑。这虽然不是什么常识,但是她的太医若不是庸医,那么自然知道其中道理。这就有两种可能,其一,有人希望她滑胎,收买了太医不言明;其二,就是太医告知了祁婕妤,而她却不听建议。”

郁致想了想,说道:“之前我听闻,赵太医是韦贤妃的心腹,所以第一条是不太可能了。如果是第二条……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根本就没有怀孕!”她歪头想了想,又道:“可是不可能啊,赵太医亲自诊断……难道!”

她猛地翻下床,刚站起来,又直愣愣坐下了,想了好一会,才和文睿说道:“文睿姐,如果让你搭脉,你是一定能确定了?”

文睿点点头:“那是一定的。就算不能搭脉,如果能让我在日头里再见一次,或是在她生活起居的环境仔细观察,我必然是可以知道的。”

郁致海中闪过千般念头,是啊,当初李郎专宠自己多日,她就怀孕了,这时机也确实太巧合。如果她的胎是假的,那韦贤妃必然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可这皇嗣一事事关重大,如果我贸然动作,只怕会得不偿失,陷入她们的陷阱!在这宫内的过活,少惹是非,自保为上,还是不要沾染这些是非了。郁致低下头,手腕子上那五彩长命缕好像闪着光彩似的,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碗贞被打的青紫变形的脸。祁婕妤!上次那顿巴掌,我还没有讨回来,是时候清清总账的时候了!

她心思已定,坚决地说:“此事一定瞒不了如熙,她虽然做事不如你缜密,但是心极细,一定能帮上忙。”

文睿问道:“姑娘你打算做什么,可千万不能莽撞。”

“我要探一探这祁婕妤的虚实,查出她的胎是真是假!”

[1]皮日休唐代《咏蟹》

第三十一节 试探

午后,正是小睡的好时候,祁婕妤大着肚子卧在贵妃榻上正犯困,眼皮渐渐耷拉下来,紫月在一旁跪着捏着腿,还有两个小宫女在房内侍候着茶水糕点。

一个掌事太监哈着腰进来,轻声道:“娘娘……”

祁婕妤闭着眼睛,没回应,太监稍微提高一点音量:“娘娘……”

她眉头一皱,一睁眼,劈口骂道:“你个死东西,有什么天大的事打扰我午睡!”

太监惶恐道:“回娘娘,是郁美人来请安了,娘娘,传吗?”

郁美人?这个死眼中钉来干什么?我和她一向交恶,她不会是来找我晦气的吧!想起她那张不可一世的脸,祁婕妤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右手搭上自己的肚子,轻轻抚摸着,郁美人,既然你送上门来了,我为何不见?我身怀龙种,等于握着尚方宝剑,看我怎么对付你这个死妖精!

“带进来。”

郁致今日打扮的极素,头上连朱钗都没有一只,只有一条藤黄色的缎带系在歪歪的发髻上。郁致进了门,离着祁婕妤远远地站着,和文睿、如熙屈膝请安道:“参见祁婕妤。”

祁婕妤蜷着腿,用手撑着头歪在榻上,眼睛比起来,一动不动的,只有睫毛一颤一颤的打着抖。过了好一会,郁致的膝盖已经酸的发疼了,只凭着心里一口气撑着还是不动。

这时候,祁婕妤缓缓张开眼睛,吃惊道:“哎呦!怎么妹妹来了,都没有人通传一声!明日我便收拾这帮死丫头们,妹妹快起来吧。”

见她也不请座,郁致也就站着对她说道:“自从姐姐有孕了,妹妹都没来过一回,心里过意不去,今日特意来给姐姐请安,想来瞧瞧姐姐气色如何。”

祁婕妤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说道:“怀有龙种,身子是不大利落,但有太后照拂,有皇上、皇后还有韦贤妃庇护,想来也不会差。妹妹可就不同了,近日常常独守空房,这冬日夜里可清冷的很吧?”

趁她夸口炫耀的空挡,郁致便暗中扫视这屋子。榻上,桌子,柜子上都满满当当地摆着各种奇珍异宝,但是金盘就摆了三个。而祁婕妤头上戴了一套复杂的金钗,看样子有十斤重,好像要将她的头压垮了,上面闪耀的金光像是要把人眼睛照瞎,郁致下意识地侧过头去避过那锋芒。

她略低下头,微微一笑道:“只要姐姐心情愉悦,妹妹自然就宽心。只是不知,姐姐为腹中孩儿想名字没有。”

祁婕妤接过紫月递来的山楂放入口中嚼着,斜着眼瞧她,得意道:“这名字自有皇上钦点,我不用cāo心。妹妹有时间留神在我这里,不如花些功夫留住皇上,也好过夜夜饱受空闺寂寞的滋味。要知道,这**里的女人若是怀不上孩子,那命可就贱了!”

“谢姐姐费心了。”虽然这话扎人,但郁致也一笑带过,她脑子了在快速的思考,怎么才能名正言顺地接近她,突然低头瞧见祁婕妤手上戴的玉镯子,郁致心里一动,说道:“娘娘戴的镯子极美,可否借妹妹瞧瞧?”

“扑”祁婕妤吐出一嘴山楂胡,不屑地说:“这是皇上赏赐的和田美玉,亲自为我戴上的,说给我保胎用,你想碰,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这个分量!”

见她守的严丝合缝,郁致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不仅不会有收获,还有可能旁生枝节,便笑盈盈说道:“看来姐姐今日心情不大好,精神也有些懒怠,妹妹就先告辞了。姐姐千万保重身体,小心龙胎为上。”说完带了文睿和如熙两人缓缓从院子走了出去。

三人一路无言。回到宁泊殿内,郁致知道事关重大,银瓶在宫内多年是有经验的,便也不瞒她,将事情前因讲明,然后把其他太监宫女都遣了出去,就四人在书房内低声商议着。

瞧着郁致疑问的眼神,文睿缓缓道:“我的鼻子是最灵的,虽然她藏的密,但我一进去就问道淡淡的蟹膏味,而出门的时候,我又看到在墙角有螃蟹壳的渣滓,想必是宫人收拾的时候没整理干净。也是,这螃蟹壳最是琐碎,最是难以清理的。”

“她明知道怀孕吃不得螃蟹,还不听劝告!这么说,我们的猜测米错,她根本没有怀孕!”

她心里暗叫侥幸,先前去的时候还想带些礼品过去,还是文睿姐心细,说怕带了东西反而让祁婕妤有了由头可以生事,所以空手去空手回来了。

几个姑娘都有些愣住了,这件事情确实事关重大,若是传了出去,那有干系的人可真是的是活不成的!几个人都在盘算,祁婕妤这假肚子到了十月分娩时不就不攻自破了?她到时候要怎么圆这个弥天大谎呢?

“会不会到时候再抱一个婴儿进宫来顶替呢?”郁致猜测道。

银瓶摇摇头:“这个可能性太小了,且不说这大明宫守卫何等森严。这可是皇上的第一胎,快临盆时,皇上、太后、皇后及整个宫里的娘娘都要守在殿内侍候,这孩子怎么送的进去!”

如熙这时候想起来什么,说道:“我今天发现一件古怪事儿。按说祁婕妤肚子里的胎都五个月大了,可她宫里怎么没一件小孩玩意呢?尽是些绫罗绸缎金银朱钗的,根本不像是就要做娘的样子!”

文睿点点头道:“还是如熙你仔细。一般女子知道自己在四个月后要做母亲,没有一个不赶制新衣新鞋帽,将房内提前布置妥当的,万万没有到了五个月还不动手准备的道理。”

是啊,今日所见,那房间确实不像个孕妇的居所。祁婕妤这是摆明了知道这“孩子”是生不下来的,那么她早就备好了退路!郁致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脊椎骨开始发凉,徐徐说道:“文睿姐,如果今日我到她宫里碰了她一把,而现在她滑胎了,会怎么样?”

四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庆幸今天没有轻举妄动。文睿凝重地说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若她真的要用这样的方法做掉这个假胎,那么对象极有可能是秦昭仪,或者是姑娘你!。”

如熙眉头皱起来,担忧地说:“是啊,在咱们没有想到完全之策之前,最好少和祁婕妤接触。如果出了什么事,在太后和皇上盛怒时,你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的。”

郁致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今日之事,你们都要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能露!”

刚刚入夜,韦贤妃和戚修仪两人一同来祁婕妤处探望。此时,房内只有紫月伺候着,祁婕妤刚要下床请安,韦贤妃大步上前按住她说:“别动,要滴水不漏。”祁婕妤点点头,又躺了下来。

韦贤妃坐在一旁榻上,问道:“郁美人起疑了吗?”

祁婕妤想了想,说道:“我并不觉有什么不妥。她请了安,闲话了几句就走了。”

“没留东西?”

“什么都没留,所以臣妾也无从下手。”

“也罢。”韦贤妃嘴角一扬,说道:“你这胎太‘矜贵’,自己要看紧了!”

戚修仪坐在一旁本来默不作声,突然开口道:“娘娘,此事不妥。”

韦贤妃眉头一皱,瞧着她说:“如何不妥。”

戚修仪眉头微皱,分析道:“这郁美人一向聪明伶俐,大老远第一次来请安,岂能不带礼物,且说些没干系的话就走了?若是她来挑衅一番,又或是她奉上礼品百般奉承,这才合理。依臣妾看,她八成已经看出了祁婕妤身孕有假,所以才不留下任何痕迹,以免变成娘娘的把柄!”

一听这话,祁婕妤脸上立刻慌乱起来,吓得立刻爬起来跪在床上,肚子里的棉花立刻变了形状,她央求道:“贤妃娘娘救命啊!臣妾一家老小可都在长安城内啊!”

“哼!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放心,只要你听命于本宫,本宫,自然保你全家平安!”韦贤妃低下头来,心里盘算,仓促是仓促了些,但为免也夜长梦多,也只能这样了。郁美人,既然你一头闯进来要做替死鬼,那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

她剑眉一横,厉声道:“灵箫,去把门窗关了,别让闲杂人等进来。本宫这里有要事和祁婕妤商议!”

第三十二节 及时雨

长安殿内,祁婕妤在寝室里坐立不安,拿起糕点刚要放嘴里,又撂下了。掌事太监在一旁安慰道:“娘娘别急,身子要紧。”

祁婕妤催促他道:“再出去看看紫月回来了没有。这个死丫头,让她去一下就回来,怎么要这么久!”

她心里慌得很,一会药送过来,自己可就要把这“胎”解决了,这韦贤妃去了戚修仪那避嫌,紫月也不在身边,自己这连个能说话的都没有。祁婕妤轰了其他下人出去,自己在房里一个劲儿甩着袖子来回踱步。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到紫月提了药篮子回来。祁婕妤急忙问道:“怎么样?顺利吗”

“娘娘放心,一切顺利!”

按照戚修仪的计划,紫月一早先到司药司拿安胎药,然后一路端到宁泊殿,说顺路去给郁美人送玉佩。放下药后想个由头先离开那药片刻,再回来拎走,这样郁美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了。

也是巧了,紫月放了药,正想找个什么借口呢,文睿姑娘突然说要送娘娘几匹上好的布,给皇子做新衣,让她跟着去库房找,她自然跟去了。在库房一顿好找,终于从最里头把布匹寻了出来。可布足足有五匹,她也拿不过来,郁美人就说一会让小太监给送来,她就又拿起药篮子回来了。

听了这话,祁婕妤这才放下心来,打开药篮子,说道:“这就是赵太医给的药?”

紫月道:“赵太医亲自递给我的,说这牛膝汤,伤胎伤身,毒的不行。”

祁婕妤点点头,用手指捡着那碗的边缘,端起来往花盆里倒了大半碗,然后放在一边。手慢慢覆上肚子,攥紧了里面的棉花,郁美人,今日我看你如何过的了我这一关!

“皇上,皇上……!”李雍正在书房批阅奏章,就见崔承修一路跑过来,帽子都歪了,

一脸惶恐地回报:“皇上,刚才赵太医传话来,说……说祁婕妤滑,滑胎了!”

“什么!”李雍把奏折一扔,起身道:“当真!”

“皇上,给小的多少胆也不敢拿皇嗣开玩笑啊。而且听赵太医说,祁婕妤大出血,身子也受伤不轻啊!”

他两眼发直,怔怔坐了下来,待回过神来又问:“那惊动太后了吗?”

“消息一出,韦贤妃就去请了太后,眼下太后一定在长安殿!”

李雍自觉心中苦涩,朕的孩子,又没了一个。伤神了片刻,他转念一想,自己尚且这样伤心难过,湘霖现在一定也是伤痛欲绝吧。他抬手道:“快,摆驾长安殿!”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祁婕妤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的皇儿啊,你怎么走的那么早啊……”太后坐在一旁脸色凝重,皇后站在也暗自垂泪,各宫妃嫔早就到了在一旁侍疾,见事关重大,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一进屋,李雍先道:“所有人都不必拘礼!”然后大步走到祁婕妤床边坐下。

她脸上看着十分苍白,头上披头散发的,两个眼睛哭的红肿。他一把握着她的手说:“湘霖,朕来了。这个孩子没了是他福薄,你要先养好身子,将来一定还能为朕怀上龙胎的!”

祁婕妤哭的梨花带雨道:“皇上要替臣妾做主啊……皇儿昨晚还踢臣妾呢,小脚健康有力,肯定是一个活泼的皇子。”

李雍拥着她安慰道:“朕也心痛,湘霖,日子还长着呢,你不要太过悲伤了。”

祁婕妤一边抽泣,一边说道:“今日我服了安胎药后,就觉得腹部剧痛,之后就滑胎了。皇上,这孩儿走的不明不白,我这做娘亲的,怎么能心甘啊……”

一直默默不语的太后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眯着眼睛道:“安胎药?”

站在一旁的韦贤妃俯下身来对太后说:“太后,祁婕妤身子一向硬朗,孩子也五个月大了,这也没有受惊也没活动,好端端的怎么孩子说没了就没了?”

太后瞧了眼皇后,见她哭的眼圈都红了,知道也不能指望她办什么事,眉头一皱眉问一旁的赵太医:“祁婕妤的胎一向是你看的,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赵太医一下子跪在地上,说道:“回太后,祁婕妤的身子一向都很好,这孩子突然没了确实蹊跷。奇的是,今日娘娘滑胎时大量出血,并不像是自然滑胎,倒像是……倒像是服用了堕胎药!”

太后脸上先是一凝,目光威慑地环顾四周妃嫔,震怒道:“哀家日夜修道,就是为了给大唐祈福,愿大唐龙脉生生不息!没想到,哀家不理六宫琐事,倒让那奸险小人得了逞,居然敢谋害皇嗣!”

皇后上前宽慰道:“太后息怒,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哼”,韦贤妃横着眉,对着皇后冷笑道:“就是娘娘平日里性子太弱,管理**不慎,才引发今日大祸!”

龙胎没了,皇后心里比自己滑胎还要难过,再一听这话,更是愧疚不已,她朝着太后跪下,请罪道:“是儿臣不孝,儿臣愧对母后信任,皇上嘱托,请太后降罪!”

李雍缓缓开口道:“都先别忙着请罪,现在要紧的,是找出真相!赵太医,你来说今日的情景!”

赵太医跪着说道:“回皇上,因为有太后和皇后的嘱咐,祁婕妤的药都是臣一人煎煮,从不经他人之手。今日臣按照往日一样,在司药房亲自煎了药才递给紫月姑娘的。”

紫月也跪在赵太医旁边道:“今日奴婢确实亲手从赵太医处接过的药篮子。”

“那你拿了药之后直接回来长安殿吗?”

“娘娘感激郁美人昨日到访,今早吩咐奴婢将一块玉佩送给郁美人做回礼。奴婢接了药,又去宁泊殿交了玉佩,然后就回来伺候娘娘喝药了。”

此言一出,众人眼光齐刷刷向郁致投去,太后眼中尽是疑虑,李雍也有些错愕地望着她。郁致自从到了屋内,就远远站在角落里冷眼瞧着祁婕妤这一出好戏如何唱法。紫月的指证,她早就料到,可心里免不得紧张的像打鼓一般“咚咚咚”乱跳。她用力攥了攥拳头,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胜败在此一举了!

她走上前来,面容恭顺地对太后、皇上道:

“今日紫月确实来过宁泊殿。”

太后一抬头,厉色望了她一眼,又问紫月:“那中间你有没有离开过药篮子?”

“回太后,进了宁泊殿,奴婢就把药篮子放在厅里,然后将玉佩拿给郁美人。郁美人说她想送些上好的布匹给未来的小皇子,她房里的文睿就拉了奴婢去库房找了五匹布出来,约有一刻钟左右。郁美人瞧了说布料太重,吩咐让她宫人一会再送过来。奴婢放下布料,拿起桌上的药篮子就直接回宫了。”

顿时,歪在床上的祁婕妤哭声震天:“皇儿你死的好冤啊!你还没来到人世看一看,还没来得及叫一声父皇、皇祖母就走了,为娘不甘心,不甘心啊!”

皇后在一旁突然停止抽泣,张口要说什么,太后一抬手,厉声道:“郁美人,你跪下!”

太后的目光如刀子一样向郁致刺过去,刮得她生疼。韦贤妃眼角藏不住的得意又像毒箭一般,一根根扎着她的心。她迎着太后的目光,一点一点走过去,脸上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跪下了。

看着她平静的脸,李雍心里满是疑惑,可他相信她!此时,全部的人都将她当成了凶手,恶狠狠地盯着她,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可是她,脸上的眸子依旧灵动,头依然高高扬起,面上泛着真挚宁和的光泽。就如同朕第一次见到你一样,你依然不卑不亢,无欲无求,致儿,朕相信你!

李雍深深地望着她,希望能用自己的眼神给她带来安慰,然后一转身,朝着太后说道:“母后,此事……”

“到现在你还要包庇这个狐狸精!”

太后难得动了真气,严目一扫李雍,转过头对郁致说:“是你,错不了的!在祁婕妤有孕前,你是最得宠的,若不是你,还有谁能记恨祁婕妤如此,要害她的孩儿!”

瞧着太后的疾言厉色,在角落里站着的碗贞心里着急,真想冲出去说明一切,但她知道,致姐姐今日吩咐她那么做,就一定有她的道理,自己冲动,难保不会坏了她的心思。

皇后在一旁又要开口,太后一拍案子,怒斥道:“今日谁也不许给这个贱人求情,来人,拉出去,杖弊!”

第三十三节 滑胎

长安殿内,祁婕妤在寝室内坐立不安,拿起糕点刚要放嘴里,又撂下了。掌事太监在一旁安慰道:“娘娘别急,身子要紧。”

祁婕妤催促他道:“再出去看看紫月回来了没有。这个死丫头,让她去一下就回来,怎么要这么久!”

她心里慌得很,一会药送过来,自己可就要把这“胎”解决了,这韦贤妃说是要去戚修仪那避嫌也不在殿内,紫月也不在身边,自己这连个能说话的都没有。祁婕妤轰了其他下人出去,自己在房里一个劲儿甩着袖子来回踱步。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到紫月提了药篮子回来。祁婕妤急忙问道:“怎么样?顺利吗”

“娘娘放心,一切顺利!”

按照戚修仪的计划,紫月一早先到司药司拿安胎药,然后一路端到宁泊殿,说顺路去给郁美人送回礼。放下药后想个由头先离开那药片刻,再回来拎走,这样郁美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了。

也是巧了,紫月放了药,正想找个什么借口呢,文睿姑娘突然说要送娘娘几匹上好的布,给皇子做新衣,让她跟着去库房找,她自然跟去了。在库房一顿好找,终于从最里头把布匹寻了出来。可布足足有五匹,她也拿不过来,郁美人就说一会让小太监给送来,她就又拿起药篮子回来了。

听了这话,祁婕妤这才放下心来,打开药篮子,说道:“这就是赵太医给的药?”

紫月道:“赵太医亲自递给我的,说这牛膝汤,伤胎伤身,毒的不行。”

祁婕妤点点头,用手指捡着那碗的边缘,端起来往花盆里倒了大半碗,然后放在一边。手慢慢覆上肚子,攥紧了里面的棉花,郁美人,今日我看你如何过的了我这一关!

“皇上,皇上……!”李雍正在书房批阅奏章,就见崔承修一路跑过来,帽子都歪了,一脸惶恐地回报:“皇上,刚才赵太医传话来,说……说祁婕妤滑,滑胎了!”

“什么!”李雍把奏折一扔,起身道:“当真!”

“皇上,给小的多少胆也不敢拿皇嗣开玩笑啊。而且听赵太医说,祁婕妤大出血,身子也受伤不轻啊!”

他两眼发直,怔怔坐了下来,待回过神来又问:“那惊动太后了吗?”

“消息一出,韦贤妃就去请了太后,眼下太后一定在长安殿!”

李雍自觉心中苦涩,朕的孩子,又没了。自己尚且这样伤心难过,湘霖现在一定也是伤痛欲绝吧。他抬手道:“快,摆驾长安殿!”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祁婕妤撕心裂肺的哭声:“我的皇儿啊,你怎么走的那么早啊……”太后坐在一旁脸色凝重,皇后站在也暗自垂泪,各宫妃嫔早就到了在一旁侍疾,见事关重大,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一进屋,李雍先道:“所有人都不必拘礼!”然后大步走到祁婕妤床边坐下。

她脸上看着十分苍白,头上披头散发的,两个眼睛哭的红肿。他一把握着她的手说:“湘霖,朕来了。这个孩子没了是他福薄,你要先养好身子,将来一定还能为朕怀上龙胎的!”

祁婕妤哭的梨花带雨道:“皇上要替臣妾做主啊……皇儿昨晚还踢臣妾呢,小脚健康有力,肯定是一个活泼的皇子。”

李雍拥着她安慰道:“朕也心痛,湘霖,日子还长着呢,你不要太过悲伤了。”

祁婕妤一边抽泣,一边说道:“今日我服了安胎药后,就觉得腹部剧痛,之后就滑胎了。皇上,这孩儿走的不明不白,我这做娘亲的,怎么能心甘啊……”

一直默默不语的太后听了这话,抬起头来,眯着眼睛道:“安胎药?”

站在一旁的韦贤妃俯下身来对太后说:“太后,祁婕妤身子一向硬朗,孩子也五个月大了,这也没有受惊也没活动,好端端的怎么孩子说没了就没了?”

太后瞧了眼皇后,见她哭的眼圈都红了,知道也不能指望她办什么事,眉头一皱眉问一旁的赵太医:“祁婕妤的胎一向是你看的,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赵太医一下子跪在地上,说道:“回太后,祁婕妤的身子一向都很好,这孩子突然没了确实蹊跷。奇的是,今日娘娘滑胎时大量出血,并不像是自然滑胎,倒像是……倒像是服用了堕胎药!”

太后脸上先是一凝,目光威慑地环顾四周妃嫔,震怒道:“哀家日夜修道,就是为了给大唐祈福,愿大唐龙脉生生不息!没想到,哀家不理六宫琐事,倒让那奸险小人得了逞,居然敢谋害皇嗣!”

皇后上前宽慰道:“太后息怒,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哼”,韦贤妃横着眉,对着皇后冷笑道:“就是娘娘平日里性子太弱,管理**不慎,才引发今日大祸!”

龙胎没了,皇后心里比自己滑胎还要难过,再一听这话,更是愧疚不已,她朝着太后跪下,请罪道:“是儿臣不孝,儿臣愧对母后信任,皇上嘱托,请太后降罪!”

李雍缓缓开口道:“都先别忙着请罪,现在要紧的,是找出真相!赵太医你,你今日开的到底是什么药!”

赵太医跪着说道:“回皇上,因为有太后和皇后的嘱咐,祁婕妤的药都是臣一人煎煮,从不经他人之手。今日臣按照往日一样,在司药房亲自煎了药才递给紫月姑娘的。”

紫月也跪在赵太医旁边道:“今日奴婢确实亲手从赵太医处接过的药篮子。”

“那你拿了药之后直接回来长安殿吗?”

“娘娘感激郁美人昨日到访,今早吩咐奴婢将一块玉佩送给郁美人做回礼。奴婢接了药,又去宁泊殿交了玉佩,然后就回来伺候娘娘喝药了。”

众人眼光齐刷刷向郁致投去,太后眼中尽是疑虑,李雍也有些错愕地望着她。郁致自从到了屋内,就远远站在角落里冷眼瞧着祁婕妤这一处好戏如何唱法。紫月的指证,她早就料到,可心里免不得紧张的像打鼓一般“咚咚咚”乱跳。她用力攥了攥拳头,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胜败在此一举了!

她走上前来,面容恭顺地对太后、皇上道:“今日紫月确实来过宁泊殿。”

太后一抬头,厉色望了她一眼,又问紫月:“那中间你有没有离开过药篮子?”

“进了宁泊殿,奴婢把药篮子放在厅里,然后将玉佩拿给郁美人。郁美人说她想送些上好的布匹给未来的小皇子,她房里的文睿就拉了奴婢去库房找了五匹布出来,约有一刻钟左右。郁美人瞧了说布料太重,吩咐让她宫人一会再送过来。奴婢放下布料,拿起桌上的药篮子就直接回宫了。”

顿时,歪在床上的祁婕妤哭声震天:“皇儿你死的好冤啊!你还没来到人世看一看,还没来得及叫一声父皇、皇祖母就走了,为娘不甘心,不甘心啊!”

皇后刚要开口,太后一抬手,厉声道:“郁美人,你跪下!”

太后的目光如刀子一样向郁致刺过去,刮得她生疼。韦贤妃眼角藏不住的得意又像毒箭一般,一根根扎着她的心。她迎着太后的目光,一点一点走过去,脸上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跪下了。

看着她平静的脸,李雍心里满是疑惑,可他相信她!此时,全部的人都将她当成了凶手,恶狠狠地盯着她,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可是她,脸上的眸子依旧灵动,头依然高高扬起,面上泛着真挚宁和的光泽。就如同朕第一次见到你一样,你依然不卑不亢,无欲无求,致儿,朕相信你!

李雍深深地望着她,希望能用自己的眼神给她带来安慰,然后一转身,朝着太后说道:“母后,此事……”

“到现在你还要包庇这个狐狸精!”太后难得动了真气,严目一扫李雍,转过头对郁致说:“在祁婕妤有孕前,你是最得宠的,、若不是你,还有谁能记恨祁婕妤如此,要害她的孩儿!”

瞧着太后的疾言厉色,在角落里站着的碗贞心里着急,真想冲出去说明一切,但她知道,致姐姐今日吩咐她那么做,就一定有她的道理,自己冲动,难保不会坏了她的心思。

皇后在一旁又要开口,太后一拍案子,怒斥道:“今日谁也不许给这个贱人求情,来人,拉出去,杖毙!”

第三十四节 螳螂黄雀(上)

“咚”一声,李雍一下子跪在太后面前,用他的身子挡着郁致,恳求道:“母后!还请给郁美人一个机会,让她说明当日真相,以免妄杀无辜啊!”

郁致抬头望着他清瘦的背影,此刻在众人面前显得那么孤寂。正是这个背影,为她挡住了韦贤妃的嘲笑,挡住了太后的斥骂,就像是一座永恒不移大山,为了她拦下风刀霜剑,为她挡风遮雨。她面上虽然凝然不动,但心里感激之泪早已决堤。

“皇上,现在证据确凿,难道你还想包庇这个贱人,让她用那三寸不烂之舌侥幸逃过谋杀皇嗣的大罪吗?”韦贤妃皱着眉头说道。

“咚!”又是一声。

只见皇后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含泪望着太后道:“母后,请听臣妾一言!”

此言一出,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只因为这元皇后一直极为娴静,一向不愿理会宫中纷争。可她竟然行如此大礼,必定有不一般的缘故。

秦昭仪站在韦贤妃对面一直没有开过口,此时她见皇后如此恳切,嘴上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太后,不如听皇后一言,再惩罚也是不迟的。”

太后也从没见皇后这副模样,面上也怔住了。她思量片刻,沉声说道:“皇后,你有什么就说罢,但万不能给这个贼人求情。”

皇后再朝着太后磕了一个响头,恳切说道:“母后,儿臣并不是要为郁美人求情,只是要讲出事情经过。因为紫月拿走汤药时,儿臣和书雁都在宁泊殿内,看到了经过!”

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都吃惊极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祁婕妤虽然躺在暖床上,但身子却突然如置身于冰窖一般,竟不自觉开始抽搐起来。韦贤妃瞧见她那个没出息的样子,心里暗骂她难成大事。

韦贤妃定了定神,强装镇定说道:“娘娘,话可不能乱说,紫月只说瞧见郁美人和文睿,可没提娘娘半句,皇后娘娘又如何能看得见?”

皇后避过韦贤妃凛冽的目光,望着太后说道:“母后,儿臣不敢说谎。今早,儿臣正在寝室中为新皇子赶制新衣裳,突然郁美人派人过来,说房里新煮了生姜红糖水,请儿臣过去一同饮用驱寒。郁美人一番心意儿臣很是感激,就带了书雁过去。

我们吃了会子热腾腾的糖水,臣妾就看到厅里摆着个药篮子,便问缘故。原来是那就是祁婕妤的安胎药,因为紫月在后面找料子,所以先放着。等了许久紫月还没回来,亏得郁美人想的周到,说着安胎药凉了喝着不好,就让银瓶去热了,又说这生姜糖水是最暖胃的,就让银瓶先盛了一碗给祁婕妤先吃着,安胎药过一会再送过去。臣妾吃着那糖水觉得甚好,就也同意了。

过了一会,郁美人拉了臣妾入内室一起给新皇子挑衣裳样式,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听见紫月在外面说找到布料了。郁美人出去吩咐了两句就回来了。臣妾听见她说什么‘一会就送去’。臣妾透过帘子,别的看不见,但是自银瓶将那糖水放进去,那厅里除了紫月,再没人进去过了。臣妾只是不解,为何这姜糖水会变成堕胎药呢?”

听着皇后娓娓道来经过,躺在床上的祁婕妤身子抖得更厉害了。韦贤妃的脑边一阵抽痛,血想要从她脑门子上冲出来一样。她赶紧合了合眼,用手使劲按住太阳穴,勉强开口道:“太后,皇后娘娘的话不足为信啊,难道娘娘就不会伙同郁美人一同换药吗?”

太后目光凌厉地回望了她一眼,韦贤妃一惊,知道一时失语,只得讪讪站在一旁。太后转头一瞧,皇后一脸真诚恳切,郁美人满色淡然安宁,而祁婕妤颤抖的似乎都要昏厥过去了。她思量片刻,凝重地说道:“皇后的话,哀家信得过。”

李雍回头握了握郁致冰冷的手,起身对太后说道:“母后,这事情太蹊跷,需要好好思量一番才能定罪。”

太后听了有理,就将宁泊殿的宫人都传来问话。不一会,文睿带着如熙等都就都赶过来了。太后细细一问,果然与皇后的话不差分毫。

问完话,文睿刚要出去,突然瞅见桌子边上放着个碗,开口说道:“启禀皇上,难不成这就是那碗姜糖水?”

“去,给哀家拿来。”

紫月听了,心里一惊,赶在文睿前先走过去拿起药碗。刚要走到太后面前时,她的脚一下子被椅子绊住了,身子一不稳,碗中剩余的药全部都泼在了地上。

“太后恕罪,奴婢手笨,奴婢该死。”她忙跪下告罪道。

太后面上微微含怒,刚想发作。文睿伸手一把将拿空碗拿来,用手指沾了碗底一添,双手将碗呈上,道:“太后、皇上明鉴,这碗内汤药虽然撒了,但是这姜糖水的味道极甜,断不会是什么滑胎药!”

李雍心头一喜,一把将碗抓过来,韦贤妃在一旁劝道:“皇上,这是什么还不知道,不能喝啊!”

他不理她的“忠言”,只管用手沾了碗底后放入嘴中,顿时,他凝重的面色一松,而后微微一笑。

“母后,请闻闻儿臣的手指。”

太后低头一闻他伸过来的手指,果然,一股浓郁的姜味和甜味留在指尖上。

她缓缓回头,望着不停发抖的祁婕妤,已经不是疑问而是怒斥了:“这是怎么回事,你喝了姜糖水,怎么反以为是安胎药,而且滑了胎!”

“崔承修,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请来!”李雍回头崔承修道。

他一边吩咐着,一边上去扶了郁致和皇后两人起来。郁致跪久了,身子有些微微颤颤的。她手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胳膊,对他投去感激的一瞥。李郎,虽然刚才没有你,我也会平安度过险境,但你在危难时对我的信任和庇护,我永远不会忘记。

这时,外面太监传道:“宁泊殿的太监刑五福来送祁婕妤热好的安胎药!”

第三十四节 螳螂黄雀(下)

安胎药来了,太后瞧了眼韦贤妃,见她眼神一缩,心里明白了大半,抬抬手着人把药送上来。刑五福将药篮子打开,一碗乌色的药水还冒着热气。

李雍对赵太医说:“赵太医,你瞧瞧,这是什么?”

赵太医已经吓得面色青白,嘴都没了血色,哆哆嗦嗦地回道:“这,这是,安,安胎药。”

太后直直盯着赵太医的眼睛,问道:“若是安胎药,你给哀家全部喝下去!”

赵太医小心地望了眼祁婕妤,把心一横,手一抖一抖地拿起碗送到嘴边,闭上眼睛就要往里灌。

这时,外面崔承修喊道:“皇上,石太医刚从承欢殿给奚充仪把了平安脉出来,先让小的请来了。”

赵太医一惊,手一翻把药碗打了,滚烫的药水泼了他一身。他不停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石太医进来请了安,太后说道:“快给祁婕妤看看她刚刚小产的身子怎么样!”太后将“小产”二字说的极重,祁婕妤听了,身上抖得更凶了。

他刚靠近床边,祁婕妤就往里面缩,一边缩一面望着韦贤妃求助。韦贤妃只是闭上眼睛不理。太后喝道:“这还反了,来人,给哀家按着她!”

两个太监上来抓住祁婕妤的手,把她左手强行拉了出来。石太医一搭脉,面色一变,再搭了几下听仔细了,慌的立刻下跪道:“回太后,这,这祁婕妤并没有小产的脉象。不单没有小产的脉象,这连有孕的脉象都没有啊……”

祁婕妤已经吓的脸上都抽搐了,她利索地爬下床,跪在地上猛磕头求饶。

太后缓缓眯起眼睛,一道厉光闪过,道:“好,很好。”

李雍不忍看着祁婕妤狼狈的样子,转过头去请太后处置。太后起身,缓缓道:“祁湘霖,欺君罔上,陷害妃嫔,贬为采女,打入冷宫!宫女紫月,教唆主子陷害妃嫔,杖毙!赵太医,伙同祁湘霖,赐白绫。”

事已至此,韦贤妃知道这次只能认栽了。可这“后患”却不能留!她厉色瞧了眼祁湘霖,哼,你的家人可都在本宫的掌握之中,这一次,

你不去也难!

她一改厉色,转头恭顺地对太后道:“这贱人做出这样的事情,必须严惩。祁湘霖犯的可是欺君大罪,即使不诛九族,也要杖毙,警示六宫众人,看谁敢再犯!”

太后只是眯起眼晴,并不做声,算是默认了。韦贤妃使了个颜色,太监立刻将吓得没了知觉的祁婕妤拉下去,所经过的地方拖出一道水痕。原来,这祁婕妤吓得竟然尿了裤子,房子里顿时一股骚臭的气味。几个宫女麻利的将地下收拾了,短短一瞬,立刻干净的没有了踪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从头到尾,郁致只是静静地跪着,从自己差点要被杖弊,到祁湘霖被拖出去乱棍打死,她一直面色淡然地望着这以前,没有只言片语。这最终的章节,她早就料到了,料到皇后的仁爱之心,料到太后的疾言厉色,料到祁湘霖下场凄惨。她默默看着这一出自编自导的好戏,看到了注定的结局,但心中没有丝毫的快意。

太后望着她说:“郁美人,今日委屈你了。”

她淡淡回道:“太后多心了。臣妾始终相信,公在人心,臣妾不委屈。”说完,又向皇后施了个大礼,说道:“臣妾谢皇后娘娘仗义执言。”

李雍欣慰地抚上她的肩膀,柔声说道:“朕就知道你不会,朕一直都知道!”她迎上他的眼神,浅浅地笑了。

大戏已过,曲终人散。李雍和皇后先送太后回宫了,各宫妃嫔也都散了。出了长安殿。郁致想一个人走一走,就披了大衣迈开步子先行,让腰舆慢慢跟在身后。

天上月光皎洁,她一边走,一边痴痴地望着那淡洁如雪的月光,口中喃喃道:“这宫里的月亮,和宫外的月亮,是不是都一样大,一样圆?”

文睿在一旁轻声说:“一样,也不一样。”

“是啊,这宫里的月光,总有一些角落是照不到的。”

“姑娘不必介怀,今日祁婕妤但凡有一丝悔意,就会发现娘娘送去的是姜糖水而放弃她的yīn谋。可她害人之心太甚,所以也怪不得你走到这一步。”

走着走着,一片片雪花落了下来,她仰头望着天,这宫里的流的血,能用这洁白的雪花洗净吗?只怕这洁白的雪花,都不愿宫里腐朽的气息玷污了自己的清白。今日,一个女子的性命葬送在了我的手里,她究竟是为什么,而我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身上一抖,牙齿一阵阵打架,只觉得这雪花寒凉刺骨一般渗在身体里,她不禁把身上的大衣拉紧了些。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一回头,见崔公公跑来行了礼。

“娘娘,等一会皇上会去宁泊殿歇息,娘娘快回去准备吧。”

她轻轻一笑,是啊,是为了这份爱,这份昂贵的爱。只是不知道,我要用牺牲多少人的鲜血才能守护住这珍贵的感情?

一片片雪花越落越多了,飘在她的头上,身上,地上。她看着看着,这雪花片突然幻化成了无数美丽女子的笑颜,这一片是碗贞,那一片是梓嫣,还有韦孟颜,秦卿,元皇后……她们在空中多么美好,多么炫目啊,可弹指间便落了地。

她出手来,看到晶莹的雪花落在手掌,慢慢融化在手心,然后消失不见,一片,两片,三片……

今日,祁湘霖落下融化成一滩雪水,而我,究竟是哪一片雪花呢?

她不由地搂紧了怀中的玉石袖炉,阵阵暖意顺着她的纤手流遍全身。想起今日他跪在太后面前为自己求情,心里顿时踏实不少。只要有李郎在,我至少有一个值得我这样活下去的理由,然而,只是为了这个理由而活,我真不知道自己撑到什么时候……

飘雪中,她低着头缓缓向前走着,脑海中浮出那诗句:

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

坐看牵牛织女星[1]……

[1]杜牧唐代《秋夕》

第三十五节 大宴前夕

祁湘霖被杖毙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大明宫的各个角落。太后下了懿旨,宫中任何人都不准谈论此人此事,如果发现了,严惩不贷。一时间,宫中上下的气氛实在紧张,加上快到除夕要准备的事情也是繁琐,免不得有时就会出些纰漏。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太后很是不满韦贤妃的处事,吩咐今年的除夕大宴交由皇后负责。

另一方面,皇上还是一如既往宠幸着郁美人,除了郁美人外,也只有嫔位的几位主子娘娘和童才人能分到些雨露。六宫众人对郁美人积怨也原来越深,但鉴于祁湘霖的前车之鉴,一时间也无人再敢造次。

快过年了,大明宫从先祖皇帝起就时兴每间大殿门前都贴钟馗图,用来镇宅驱邪,今日正到了要帖钟馗图的日子。一大早,奚充仪就遣人送了自画的钟馗图,说是礼物。郁致一瞧,这钟馗的神情勾勒的活灵活现,倒八双眉,牛大眼睛一瞪,那威严狰狞的气势栩栩如生。早就听银瓶说奚充仪的画在宫里是出了名的,这次一瞧,画艺果然超凡不俗。又一想,送那些金银珠宝做回礼倒显得俗气了,自己的字也并不怎么出彩,就让银瓶拿了些上好的茶叶做了回礼,也沾染一下茶的雅气。

如今,她郁美人的名头在宫里已经是响当当,任何关于宁泊殿的事已经成了各宫的大事,每日请安来的娘娘也不在少数。只是郁致心里厌烦,总是面上敷衍着,文睿和如熙也找了各种理由打发一些无谓的人,来的人渐渐也就少了。

这天,刑五福刚把那钟馗图贴好,门口就迎来了问好的。刑五福一开门,见到是杜司记,忙笑脸迎进来。

郁致和杜司记两人相互问候了,坐下说了些闲话后,郁致将房里人都打发了出去,想和姨娘说说贴心话。

杜司记瞧着没外人了,关切地说道:“致儿,我不来你宫里就是不想两人太过亲密,这样日后也不好帮你。你近日里受的苦我都看在眼里,致儿不怪姨娘吧!”

郁致心里一直记挂着,自己一直没有机会多谢姨娘上次“**风波”的救命之恩,她一听这话,也不顾姨娘的拉扯,直直跪下道:“姨娘说些话,就是折杀致儿了。我还没多谢姨娘上次的救命之恩,我在这给您磕头了。”说完,她不顾杜司记的反对,执意磕了个响头。

杜司记赶紧扶她起来,欣慰地说:“好,好,不愧是姐姐和郁太医的女儿,你如此不忘本,不势力,活脱脱就是你娘的模子。”提到郁致的娘亲,杜司记不免伤感起来。

其实,郁致从小也没有见过她的娘亲,便好奇的问道:“我娘生下我不久就过世了,姨娘能说说我娘的故事吗?”

“怎么,你爹不讲?”

“爹爹因为娘的死极其难过,不愿回首不堪往事,我也不敢再提了。”

杜司记也为她娘的早逝唏嘘了一阵子,然后才慢慢打开话匣子,和郁致聊起她娘生前的事。

想当年,大明宫内谁不知道年仅二十七就当上司记司主事的孙司记,而那个时候现在的岑尚宫也还是只是个司记司的典记。当时,郁致的爹是太医院最年轻的太医,年纪轻轻就得到德妃娘娘的赏识。郁致的娘钟情于郁太医已久,两人因为身在宫墙内,始终无法把感情言明。终于,在德妃娘娘诞下皇儿,也就是当今圣上后,郁太医开口向太后讨了准予,带着郁致的娘走了。当年不知为什么,他们走的很匆忙,杜司言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就再没见过了二人了。

郁致想不通,如果太后如此赏识爹爹,那他为什么不让旁人知道这层关系呢?杜姨娘也百思不得其解,猜测道,估计当年郁致的双亲私下定情远走他乡,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论如何,郁大夫做事一向谨慎,自有他的道理。

两人又说了一阵子梯己话后,杜司记又嘱咐了她半天要她改改这个直率莽撞的性子,这才不得不赶紧赶回尚宫局,去打理除夕大宴的事宜了。

刚送她到门口,郁致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问道:“姨娘,这尚宫局一向听命于韦贤妃,你在其中帮我,会不会连累你?”

杜司记微微一笑:“尚宫局岑尚宫和其他几司的确以韦贤妃马首是瞻,但我实在看不惯她飞扬跋扈的作风,所以平日里和温婉娴静的皇后走的倒近些。要说我真正的主子,那只有一个,就是已经仙逝的静太妃。算了,已经不在的人,不提了。”

听了姨娘的解释,她这才明白其中缘故,原来这六局中也如同这**一样,表面平静淡泊,内里暗涌不绝。她心里一动,若是这样,姨娘说不定能帮上梓嫣的忙,央求道:“有一件事,还请姨娘上心。”

“致儿,你尽管说。”

“姨娘,我有一个好姐妹叫做殷梓嫣的,现在在尚寝局当差。姨娘能否想办法给她一个官位,这样她也不用受太多罪。”

杜司记笑着说:“我还当什么大事,我虽然和余尚寝没什么交情,但是想提拔一个无品级的女史自问还不是什么难事。致儿你放心吧。”郁致又感激地重谢一遍,才亲自将姨娘送了出去。

当夜,李雍照旧来到宁泊殿歇息,来到殿前,瞧见那钟馗图,心想道,这画风怎么如此熟悉。外面雪大,他也没多想,进来直接进了书房,果然看见郁致在桌前写字呢。郁致瞧见他来了,让如熙沏了茶拿来,两人在书房一面谈笑,一面吃茶。

他的脸又憔悴了,郁致心疼地抚摸着他隆起的颧骨,柔声说道:“李郎,你瘦了,是前朝事物繁重吗?”

他点点头,面上带着无奈说道:“是啊,今日韦将军硬是提拔了一批他的手下,安插在各军的要职,可朕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斟酌了一会,说道:“韦将军军功卓著,但性子是急躁些。我虽身处深宫,但也时时有所耳闻。”

李雍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惆怅道:“韦氏一族,功高震主,这些年,韦氏一直将朕手下的兵权慢慢分化,前不久刚刚调换了朕的禁卫军首领,这几日又想打南部军队的主意。”

郁致柔声说道:“既然李郎知道韦氏一族的用心,就要早作打算啊。”

“朕又何尝不知,可这韦将军的正妻正是太后的亲姐,也就是朕的姨娘,而韦将军的亲女儿则是韦贤妃。韦氏一族势力在前朝**扎根极深,要除而后快岂是易事?”

说完这话,他瞧见郁致脸上一脸凝重,似乎被这沉重的话题压抑的闷闷不乐起来,便故作轻松地说:“致儿不必担心,朕的皇弟义王借由这次除夕家宴的机会,已经快马回京了。朕与他素来情分深厚,义王这些年一直在南边为朕平定蛮夷,又手握南部重镇的兵权。这次他回长安,朕要把他留在长安城,以牵制韦氏势力。”

说完,他手不自觉地揉了揉肩膀,这些日子连续批阅奏折,肩颈不是一般的疼。郁致见了,走过去给他按按肩膀。

“李郎,身体要紧。既然有义王相助,也不必太紧张。”

他拍拍身上光灿灿的皇袍,将头上的幞头解了放在一旁,搂过郁致道:“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坐这张龙椅,但谁又知道做皇帝的苦楚?这一切的纷纷扰扰,终究不过是‘权利’二字罢了。朕屡次想逃开,但总想起致儿说过,皇家子女就有着不寻常的担当。致儿,这担当,朕抗的辛苦,又有谁明白?”

郁致搂着他的头入怀,安慰道:“我知道,相信大唐安居乐业的百姓也会知道的。孟子曰,天降大任,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李郎少了后两条,应该偷笑了。”

听了这话,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说道:“致儿,还是你最能开解朕。这次大宴,朕特许你坐在朕的身边,与皇后分坐东西两侧。”

她轻轻摇头,娇俏一笑道:“我可不稀罕这个。不就是在众人面前炫耀李郎的宠爱吗?我可不想变成众矢之的。李郎对我好,我心里知道,不必展露于人前。只有穷的叮当响的落魄户,才会打肿脸充胖子,做出那炫耀之举呢。”

李雍刮了她的鼻子一下说道:“你这个小机灵鬼。不过这层浅薄的道理,在这宫里,也就你能看透了。”说罢,搂着她的腰说道:“这次大宴,朕让皇后好好cāo办,你一定会喜欢,好好期待罢。”

第三十六节 故人重聚

年节,即元旦,是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每年的年节大宴都会在位于太液池以西的麟德殿举行。麟德殿建于唐高宗麟德年间,故以“麟德”命名。麟德殿建在高高的台基上,前庭有宽大如广场般的场所,最适宜接见外国使臣和举行盛大宴会。到了元旦这一天,百姓家里个个都呆在家中守岁,共聚天伦。在宫里,这也是皇亲国戚一同欢聚的大好日子。

一大早,义王、凌王、江夏王、晋王等王爷领着家眷入宫觐见皇上,之后再拜见太后、太妃、公主等宫中女眷。而宫中的各娘娘、公主也忙着梳妆,打点衣着以免失仪。众亲王寒暄至申时,就一同结伴前往麟德殿参加大典,等待皇上、太后、皇后、公主及众多妃嫔的到来。

这就快要到申时了,宁泊殿内一片忙碌。郁致一向不喜欢繁复的装扮,但也知道年节事大,所以起了个大早来准备。眼下,银瓶和如熙两人已经在一旁侍奉她梳,文睿也早起了身,正在仔细为她挑选服饰。

知道郁致不喜欢繁花似锦的发髻,如熙便给她梳了个灵巧的双环望仙髻,左右两边各配一对梅花垂珠步摇。文睿为郁致选了一套绣翠梅的高腰淡紫色襦裙,系上珍珠色的腰带,再配上一条薄纱披帛。

将铅粉在郁致脸上均匀地涂开,她面上立刻洁白如雪,又抹上谈谈的胭脂,挑了黛眉,整个一个美人胚子就出来了。银瓶又端了一盘稀罕的蜻蜓翅膀做的花钿来给她选样子,她细细斟酌了,然后挑了简单的石竹花图案,让银瓶贴在双眉之间。

文睿上下打量,眼里透着欣喜道:“姑娘今日真美,若老爷见了,不知会多高兴。”

银瓶也笑着说:“娘娘只是轻描淡写的,就已经美不胜收。”

如熙在一旁道:“姑娘身上是不是素了些?怎么没戴什么首饰呢?”

这时候,郁致慢慢站起来,她一时不习惯这么隆重的装扮,头上的步摇一晃一晃的。听如熙说还要再戴首饰,她一手托着头,一边告饶道:“我这一身除下来,估计要有十斤重,还是饶了我吧。”说完,看看左手腕上梓嫣送的长命缕,又把皇上赠的同心结挂在腰间,说道:“这要就最好不过了。你们都跟着一起去吧,在宫中第一次的除夕夜,必定是不寻常的。”

从蓬莱殿到麟德殿有些距离,需要经过整个太液池的西南侧,再穿过一座石桥向北,在六局拾翠殿以南就是。穿过宽广的前庭,郁致下了腰舆,见一旁秦昭仪和柏修媛的车辇也到了,便先行了礼问了好。她步入主殿,瞧见正前方是皇上、太后和皇后的位置,右侧是亲王家眷的席位,左侧是宫内内官、及高阶的宫官的席位。殿内烛光熠熠,装饰地金碧辉煌,里面的人都在寒暄畅谈,一副和乐融融的喜庆景象。

一路随着太监的引领来到自己的座位,一旁的小太监赔笑说道:“郁美人的恩宠极深啊,皇上特意吩咐了,娘娘的位置就在韦贤妃、秦昭仪之后,位列第一排,是许多妃位嫔位娘娘都没有的殊荣啊,娘娘请!”

李郎还真有心了。她一边感激他的挂念,但心里又叹,这样一来,自己再也无法避免光芒太甚了。待走到自己座位前,她站定与对面数位亲王、女眷点头问候了,这才坐下。

对面都满满当当坐满了衣着华贵的皇亲国戚,唯有自己对面那个位置是空着的,郁致侧过头问银瓶道:“这对面是?”

银瓶抬头探脑了一会,然后说道:“对面凌王、江夏王、晋王等重要的亲王都到了,只有义王还没到,应该是他。”

“对面这些王爷,都是皇上的兄弟?”

“是啊,这凌王是皇上的三弟,平日里安分守己,并没有太多传言。江夏王管辖江夏一代,听闻管理的井井有条,颇有才干,一向与义王交好,两位王爷的座位都是挨着的。那晋王才刚满二十,刚刚封王,还稚气的很。”

妃嫔座位的右侧坐了一排打扮的格外艳丽的年轻女子,郁致心想这便是公主了。银瓶在一旁给她简单介绍了。皇上姐妹多,共有十二位,已经出阁的有七位。宫里住着五位公主,而其中年纪最大的是已经年方十八的永宁公主,因为是太后的嫡亲公主,所以性子比较骄纵,至今也没有选中心仪的额驸。郁致瞧见一个样貌极美,可动作神情极为跋扈的女子,想这应该就是永宁公主了。

这时候,殿门口走来一群身穿素服,头戴帷帽的华贵妇人,众人都起立行礼道:“参见众位太妃娘娘。”太妃们轻轻点头,帷帽垂下的黑色薄纱低至腰间,挡住了她们的脸庞。太妃们慢慢走到稍微靠后的座位,才把帷帽摘下,肃穆地坐着。

不一会,妃嫔都到齐就坐,婉贞的座位离郁致也不远,就在身后右侧,两人点点头问候了。六局的掌事大人也都忙完了赶来赴宴,坐在最后一排。

“众位皇弟,哥哥我来迟了!”殿门口传来一洪亮的声音,义王李仪大步进来,与众皇子一一行礼。

李仪剑眉星目,器宇轩昂,身材体型都比一般男子高大健硕些,他大掌拍拍江夏王肩膀,说道:“与三弟不见已有两年,可又威猛了些。”说完,望向他身后,笑着道:“这家中姬妾,可又多了些啊!”

江夏王也大笑道:“二皇兄还是这么爱说笑,我家中这些,哪抵得上皇兄……”说到一半,看到李仪的王妃言氏走过来,忙停住话头,俯身请安。

义亲王的王妃言氏约二十五六的年纪,穿了件明赤色绣花的大袖对襟襦衣,高高的抛家髻配上金玉套钗。脸庞圆润,细眉圆目,在众王妃姬妾显得最是雍容华贵,仪态万千。言氏身边跟着一个穿着整齐的男孩,和两个乖巧伶俐的女孩,都乖巧异常。

言氏微笑着点点头:“三弟还是老样子,前些日子我着人送去的极品鹿茸给王妃用了吗?”

“皇嫂有心,华儿说吃了脸上华润了很多,直说好呢。”

言氏笑着说:“那还不让人回话,我明日就交代下人再送个一年份的过去。”说完,带着身后的姬妾们入了座,与其他王妃交谈起来。

李仪寒暄了一阵后款款入座,荣勤在一旁斟酒伺候着。他目光一扫,先是和永宁公主点点头,看她活泼乱动的样子,性格一点没变。对面今年出现许多陌生的脸孔,皇兄去年采选,果然选了不少佳丽!

正前方坐着一名穿戴稍显清雅的女子,她正转向后方一女子低头说话,也瞧不清面容。他正玩味地一一过目这些新选的妃嫔,就看到对面女子转过头来,四目相接。

是她!李仪心中惊呼,这面容,正是当日同游太湖的石竹居士!

刚才碗贞来了,郁致扭头和她说了会子话,一回头,就看到义王正在直勾勾望着自己。她仔细端详一下他的容貌,心中一惊,侧身问如熙道:“如熙,你看对面的义王,是不是当日泛舟的李仁义李公子?”

如熙瞧了一眼,低下头忙说:“正是,错不了的。他身边的随从就是当日的小厮。”

感受到他灼人的目光,郁致微微侧过头避开,身子有些缩成一团,心里乱糟糟的。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会在再遇到他,也怎么都不会想到,他居然是李雍的二弟义亲王!是啊,李仁义,李仪,这个文字游戏,他玩的巧妙!

她脸上闪过一丝红晕,有些紧张地低着头望着自己的手指头。但她转念一想,避是避不过了,且当日游湖并没有做出任何不洁之事,如果我自乱阵脚,反倒显得有些什么似的。她稳稳情绪,抬起头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浅浅一笑,微微点点头。

这边,李仪也是心潮起伏,当日石竹居士没有赴七日之约,他自是伤神了一阵。美人他见得多,府中也又不少,但是这女子自有一种让高高在上,让千万男子在她石榴裙下自惭形秽的魅力。皇兄艳福无边,此等绝色才女都能揽入**。这石竹居士显然认出自己,但是面容不仅平静如水,反而先向自己以目光示意问候,当真大气。想到这,李仪也朝她微微点点头,报以微笑。

俩人各怀心思时,传来一声洪亮的通传声。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皇后驾到……”

李雍今日头戴结式幞头,穿一身玄黑色纁色长衣,腰间配玉带,一副宽松自在的打扮。太后久居宁清宫,头梳半翻髻配上翡翠簪,身着深紫色绣凤凰图案襦裙配赤色披帛,端庄典雅。皇后着宴客时穿的钿钗礼服,着杂色翟服式大袖连裳配赤色大带,头梳朝天髻配凤冠套钗,光彩夺目。

众人起身行礼道:“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太后、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雍抬手道:“都是一家人,快起来吧!”

也许是除夕夜吧,李雍面上难得露出爽朗的微笑,他先是问候了皇兄皇妹,又与**妃嫔遥望点头。随后,他的目光找到郁致,笑着说道:“致儿,你要谢谢朕的二弟,就是坐在你对面的义王李仪。朕送你的‘绿绮’就是从他那里夺来的!”

李仪这才知道,含烟那把绿绮原来到了她手中!也罢,若是送于她,我也就没什么好可惜的了。他平静下心情,遥望李雍说道:“皇兄用汗血宝马来换,臣弟反而要多谢才是。只是不知这位娘娘如何称呼。”

“妾身郁致,为正四品美人。”郁致目光坦荡荡落在他身上,微笑道。

“那臣弟不谢皇兄,就谢郁美人让我得到至宝了。”

李仪对她一笑,然后一扬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候,一旁崔承修提醒道:“皇上,吉时到了。”

李雍抬头望了一眼太后,见太后缓缓点头,才说道:“那就开始吧。”

“大宴,开始……!”

第三十七节 除夕大宴

按照传统,年节大宴之前,掌管祭祀礼仪的太常寺卿及尚仪局司乐司会带领手下的官吏和宫官(女官),领着数千名歌者舞者,在大殿前庭表演“傩舞”。每当这个时候,尚寝局的司灯司需要早早将灯火准备妥当,燃起巨型蜡烛并焚烧檀香,夜晚恍如白昼。

傩舞不仅是一种舞蹈,更是一种祭祀仪式,有辟邪扶正、驱魔去yīn的功效,所以傩舞还需要配上百余乐手,伴奏锣鼓喧闹之声,舞者头戴狰狞的面具,数千舞者白开架势,击鼓跳跃,呐喊逞威,气势甚是宏大雄伟。

浩浩荡荡的千人傩舞后,宴会这才正式开始。首先,宫人会轮流端上年节宴餐,白龙臛、凤凰胎、长生粥、八仙盘等五十六道佳肴一一摆盘,光是上菜就需要两盏茶的时间。期间,觥筹交错,皇亲国戚们把酒言欢,恭祝新年。

这还是郁致入宫后的一次观看千人傩舞,曲终人散,她还沉浸在那磅礴的气势中。真没想到,祭祀舞蹈也能跳的如此醉人。这舞蹈将美和力结合的如此完美无缺,才能呈现出了这样精彩的效果。

这是秦昭仪接管尚仪局之后第一次的除夕大宴,这千人傩舞的声势要比往年更浩大,更精彩。太后和皇后都赞不绝口,李雍也遥对秦昭仪举杯道:“今年的傩舞比以往更齐整,舞姿也更流畅,尚仪局有你带领,朕很放心。”

秦昭仪娇媚地欠欠身,笑着说道:“皇上过誉,还要多谢皇上能给臣妾这个机会略尽绵力。”李雍赐了一杯椒柏酒给秦昭仪,她笑着饮了,说道:“臣妾预备了舞蹈一支为皇上助兴,臣妾先去准备了。”

自从祁湘霖假胎事件后,韦贤妃在在太后面前再次失去了信任。对于皇上针对她一系列的削权行为,太后也置之不理了。韦贤妃知道现在自己只能安守本分,便也不再面上与秦昭仪发生冲突。瞧见秦昭仪那得意的样子,韦贤妃恨恨地端了杯酒,一饮而尽。

此时大殿中央表演的是做立部伎的《秦王破阵乐》,此舞源自唐朝初期的军歌,由唐太宗李世民亲自编排。此歌舞曲调融入龟兹乐的元素,婉转中带着高亢的感染力,上百人的宫廷伴奏使此曲气势磅礴,而舞者也多达一百八十人,舞动时整齐划一,极为震动人心。

太后询问一旁的李仪道:“义王,听闻前些日子你又得一子,这已经是二儿子了?”

李仪起身,笑着回答:“谢太后关心,儿臣府中的姬妾柳氏上个月喜获一子,今日她为了陪伴儿子也就没有过来。臣想着,皇上已经留儿臣在长安常住了,以后一定多带孩子来给太后请安。”

言氏在一旁听见太后询问,低头和一旁的俞娘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俞娘从后面带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孩上来。言氏先嘱咐了请安的规矩,再着俞娘将他带去给太后瞧。

这孩子走到太后面前,也不认生,跪地磕头,用稚嫩的声音道:“参见皇祖母,皇祖母福寿安康,万事如意。”

太后见了喜欢的不得了,俯身逗着他玩,又让安莲抱了放在自己座位上。元儿笑嘻嘻地坐在太后身边,一会张牙舞爪要吃的,一会抬头叫“祖母祖母”撒娇,真是可爱的很,皇后在一旁禁不住逗他玩,又让书雁送了些糖水过去喂给他吃。

看着太后高兴的样子,李雍心里自觉苦闷,想自己登基六年尚无子女,二弟比自己才小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子女双全了,忍不住喝了一口闷酒。

皇后瞧见言氏身旁坐着两个女孩子,笑着说道:“这两个是恩平郡主和恩宁郡主吧,上次见还都在襁褓中,如今都已经这么大了。”

言氏笑着回道:“回皇后,恩平已经有四岁,恩宁也有快三岁了。臣妾想着太后兴许想见一见,就带来了。两个孩子还小不懂事,还请皇后不要见怪。”说罢,又让两个女孩上去请安问好.

两人聊了会子儿女经,《秦王破阵乐》的音乐就缓缓结束了。大殿中的舞者慢慢退去,新的舞者又步入殿内。

新的舞群一共有十二人,领头的正是秦昭仪。只见秦昭仪梳飞仙髻,身穿碧青色的胡服,是贴身的翻领窄袖纱长裙的胡服款式。她手中执一条轻盈的披帛,笑盈盈地站在中央道:“皇上,臣妾特意习得‘胡旋舞’,愿大唐昌盛繁荣,愿皇上、太后、皇后福寿安康!”

说罢,她随着西域特有的弦乐缓缓起舞,两脚足尖交叉,一手叉腰,一手高抬,时而旋转,时而甩开披帛,舞态轻盈,犹如浮云一般飘在大殿中央。轻柔地舞了一会,曲声渐热,秦昭仪双手擎起,沉腰抬头望天,旋转起舞,身上轻薄的披帛飘逸,裙摆成圆弧形;她越转越快,如浮云飞舞,又如雪花漫天,她娇艳的容颜好像都融化在一片急速回转的云雾之中,让在场所有的宾客都看痴了。终于,曲终舞散,秦昭仪双颊微红,稳稳傲然立于大殿中央。周围的看客这才回过神来,鸣声鼓掌,交头称赞。

“卿儿,你舞艺又精进不少,这‘胡旋舞’朕看得多,但跳的如此出神入化,还是第一次见!”

李雍十分向往塞外风光,可惜无缘一见,秦昭仪此舞,仿佛将看客带入那无边无际的外域。这时,他依稀想起元儿的生母就是来自胡旋舞的故乡康国,便询问道:“二弟,朕记得元儿的生母是康国人,不知她今日有没有来?”

李仪挥了挥手,一个穿着亮色胡服,皮肤略黑的女子走上前来道:“参见皇上,臣名叫阿依古丽,皇上可称呼臣古丽。”

“阿依古丽?这名字倒是有些意思。”

阿依古丽不卑不亢地回道:“在臣的家乡,女子喜欢用花儿的名字命名。阿依古丽的意思是月亮花,古丽就是花的意思。”

她身材高挑,姿态健美,面容刚毅中带着妩媚,有着大唐女子没有的外放和豪气。李雍欣赏地点点头,问道:“依你看来,秦昭仪这支胡旋舞如何?”

古丽看了一眼秦昭仪,微笑着点点头,说道:“胡旋舞来自草原,以动作轻盈,急速旋转而得名。刚才秦昭仪将此舞的灵动全部展现,让人分不清人与影,不论技巧,立意都是极佳。”

她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在臣的家乡,人人都在大草原起舞,所以那里的胡旋舞更加矫健,力道上更有韧劲。秦昭仪之舞,美在飘然而上的灵气,犹如天外飘雪;而我家乡的舞,美的却是震撼大地的力量,恍见荒漠高原。秦昭仪将草原大漠的舞蹈结合大唐文化重新演绎,是我始料未及的。大唐有如此舞蹈大家,今日我有幸一见,实在佩服!”

此言一出,震慑了一旁的观众们,不仅秦昭仪心生敬佩,连李雍也感叹道:“佛教的禅宗讲究顿悟,并不拘泥于悟道的形式。今日听到阿依古丽对舞的见解,才知道什么是由舞入道。二弟你有如此良妾,实在是你的福气!”

李仪笑道:“皇兄不嫌古丽说话愚钝,就是她的福气了。”

在他们说笑之际,郁致还依然沉醉在刚才的舞蹈中。早就看传奇小说中写,说草原的风光是无边无际的,蓝天和大地都能连在一起。这样水土养育出的儿女,想必心xiōng也是无限的开阔,刚才那阿依古丽面对皇上不卑不亢,大胆直言,可见草原儿女的性情实在坦荡,此情此景,让人神往。

接下来是坐部伎表演的《燕乐》,只有十二人演奏,但技艺比百余人的立部伎精湛许多,且服饰清丽,歌声也清雅。众人一面欣赏,一面继续言谈甚欢。

听得正欢时,婉贞凑过来轻声说道:“致姐姐,一会子还偷溜出去看梓嫣吗?”

她压低声音说:“这个是自然,等夜再深一些,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我们就溜出去。”

年节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先后看了《五方狮子舞》,《长寿乐》,《鸟歌万岁乐》等歌舞,郁致看天色已经昏暗,且众人都已经微醺,正想趁没人注意偷溜出去。这时,左侧的秦昭仪突然起身,朝皇上说道:“皇上,下一个节目是臣妾训练了许久为皇上准备的,皇上看看新鲜不新鲜。”

李雍笑着说:“卿儿还有惊喜?好,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新鲜玩意。”说完,对着秦昭仪遥举酒杯,一干到底。皇后坐在一旁也有些醉意,但听了此话,也撑起身子等待这特别节目。

只见一个熟悉的面孔缓缓走上前,身后跟的是几个配乐的乐师在殿中央坐定了。郁致看着这面庞,记得是一位封了位分的娘娘,但实在想不起名字。银瓶在一旁提醒她:“这是来自莆田村的姚四娘,封的是御女。”这么一说,她才想起这位在皇上面前惜字如金的女子。

姚御女身着一身素净的平民服饰,明显是一套戏服,手持一把雨伞梳堕马髻,略施粉黛,依旧是一副慵懒的样子。她雍容一笑,先对皇上、太后及皇后行礼,又环视四周众位宾客,轻轻抬手道:“乐起。”

乐声响起的刹那,姚御女面上绽放出一个多情的笑颜,眼角微嗔,兰花指一翘,脚踩蝶步,手摆在xiōng前,微微颤颤开口唱了起来。姚御女唱的应该是家中的方言,虽然宾客听不明其中意思,但从她生动的表情,多情的语调,还有时不时打出的朵朵伞花能分辨出,这戏文是一痴情女子在雨中赶路,寻找自己的心上人的情景。姚御女表演赶路时,脚踩奇步,身段动作细腻优美;在吟唱对心上人的思念时,曲调婉转动听,引人入胜;在表演戏水踩水的舞蹈时,舞姿优美中带有风情。席间众人都被她极富有感染力的戏剧表现所以吸引,专心致志地欣赏这出戏。

坐席这边,郁致看得目不转睛。这姚御女的百戏唱的如梦如幻,那身姿、那嗓音都是难得一见的!她小时候听过街边的百戏,总认为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鹦鹉学舌罢了,今日一见,这百戏的精髓可都被那姚御女演绎了出来。

舞的动人,唱的心醉,演的入画!

曲终,姚御女向上旋转雨伞,打出一个漂亮的伞花,伸手接住,然后一个回头亮相,全场满是喝彩声。她缓缓放下雨伞,神态又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微微点头致意。

“好,好!”李雍大声称赞道:“真是一部好戏,虽然词义不明,但是这真切的吟唱和表演竟然活生生将观众引入了其中情景。秦昭仪,朕果然没有失望,你是怎么发现她有如此天赋的。”

姚御女也不接话,只是盈盈浅笑,垂下眼帘摆弄手中的伞。秦昭仪起身道:“姚御女住进我绫绮殿后,臣妾不时听到她低声哼几句小调,就询问起来。原来姚御女家乡来自莆田[1],那里人人都唱百戏,臣妾见姚御女底子不错,就借着大宴的机会,让姚御女博皇上一笑。这出‘赶雨’,臣妾训练了有近两个月,姚御女也确实没有辜负臣妾的苦心,有所小成。”

皇后也笑着说:“真的是难得,玄宗皇帝时百戏盛行,大明宫中还特别设有梨园供戏子们排练演戏,可玄宗之后,百戏逐渐在宫内绝了痕迹。这有幸再次见到,真是不易。”

“是啊,百戏是最能反映民生的,多看百戏能多了解民情,宫里确实应该设一些百戏的戏班子了。”说完,李雍转过头去嘱咐秦昭仪:“卿儿,这重开梨园的事朕就交给你,一定要多练习些反映真实民情的戏剧,相信你一定办得好。”

秦昭仪娇笑一声,柳腰轻摆,行礼道:“臣妾领旨。”复又一笑道:“皇上,是否给姚御女些奖赏?”

李雍斟酌了下,然后说道:“封姚氏正六品宝林,赏椒柏酒!”

姚宝林轻轻点头谢过,然后就穿着戏服施施然步入席中就坐,好像对封赏并不上心似的。李雍似乎对这出戏的背景很感兴趣,又继续和她询问着。

郁致见总算得空了,忙给婉贞使了个颜色,两人带了银瓶和采枝从最后一排静静溜了出去。

[1]莆仙戏源于唐,表演古朴优雅。莆仙戏流行与莆田等福建南部的地区,由于受到“百戏”影响,也成为百戏。

第三十八节 三人聚首

银瓶和采枝两人挑着灯笼踏着雪走在前面,郁致和碗贞两个人一面不断回头看看有没有人注意,一面快步从北门离开麟德殿。穿过游廊和假山,步行约两盏茶的时间就来到了拾翠殿。梓嫣早就收到消息,已经在南门附近等着她俩了。

推开角门,郁致见一模糊的人影站在墙边,小声问道:“梓嫣,是你吗?”

一双纤瘦的手一把将两人拉了进来,又把小门关上。郁致抬头一瞧,这可不是梓嫣么。这么久不见,三个姑娘映着淡淡的月光互相打量起来,这一次三人齐聚首,恍如隔世。回想上次见面,还是在半年多前的采选大典,这一眨眼的功夫,发生了太多变化,太多枝节。三个姑娘像孩子似的,你摸摸我的脸,我拉拉你的手,好像不敢相信她们真的能够再重逢。

婉贞最先流下喜极而泣的眼泪,哽咽道:“嫣姐姐,致姐姐,今个除夕夜,咱们三人总算是团圆了。”

郁致接过银瓶递过来的手巾,细心地帮着她擦擦脸,说道:“今天是除夕夜大好日子,是我们姐妹三人团聚的佳期,婉贞你快打住。好容易见一次梓嫣,一会你哭的花容失色,又叫人怪心疼的。且哭花了妆,一会回去怎么见人呢。”

也许今日是除夕夜,梓嫣脸上也难得带着喜庆的微笑,说道:“瞧你,哭的像小花猫,来,你看看我准备了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引着两人进了一旁的小屋子里。这屋子从外面看布置的极其简陋,应该是一些宫人犯了错用来罚禁闭的小房子。三人一进去就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里面居然有烧的热热的一个火炉,旁边一个小桌子上还有些简单的糕点。

三人坐下后,梓嫣微微一笑道:“瞧瞧,这简陋的点心,二位娘娘吃不吃得?”

虽然都是一些非常简单的糕点,但是每一样都摆放的精致,看得出梓嫣下了一番功夫。

郁致有些担心,问道:“这样安全吗?会不会连累你受罚呢?”

梓嫣摆摆手,回道:“亏得‘二位娘娘’在宫中也算是有脸面的主子。前不久,尚宫局杜司记亲自过来交代,我现在已经被提为女史官了。虽然还是被罚在尚寝局做事,但出入拾翠殿各处也都方便了,所以才能准备一些守岁的吃食。”

三个姑娘都围着小桌子坐下,把手放在火炉上搓了搓,又哈哈气,郁致扭头看到银瓶和采枝站在门边上,就唤她们一起过来:“今日都没外人,你们也坐!”

这银瓶倒是不客气,谢过坐了。采枝扭捏了一会,还是婉贞过去硬拉她才坐下了。五个女孩子围坐一团,又是取暖,又是说笑,还不时望望门外有没有人经过,她们毕竟还是年轻,这样苦中作乐也觉的甘甜不已。

银瓶笑着说道:“奴婢进宫以来,还是第一次能这样守岁,真是托了娘娘的福。”

郁致给她夹了一块糯米团子,说道:“今日谁都别奴婢奴婢的,咱们就当是在家乡过年一样的。”

火炉泛着的火光将婉贞娇俏的小脸映得通红,双眸一闪一闪地,她回忆道:“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和我爹、我哥一同出去看炮仗。我家乡有一大户人家,家里有良田百亩,每回放的炮仗是最响亮的,震得十乡八里都能听见呢。”

坐在一旁的梓嫣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容:“我以前过年,邻家孟哥哥总是吓唬我,说山里有个怪物叫山魈,每年除夕夜就会来村子里抓长得最标致的女孩子回去吃掉。所以每到除夕,他都会来我家给我放好久的鞭炮,说这样就能把山魈吓走了。”

想起爹爹,想起家乡,郁致也有些怅然失意,以前日子过得快,并不怎么想家,今日不知怎么旧时的回忆全部在脑子里翻了个遍。从小到大,她最怕炮仗,但是却最爱面子。记得第一次放炮仗,别人家的女孩子都往后躲,男孩子都在笑话她们。她自己虽然怕的要命,但是为了争一口气,硬是跑上去点了一炮。从此每年点第一个炮仗的活,就落在郁致头上了。今年是第一年不用点炮仗,但是她心里总觉得空空的不是个滋味。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1]。”梓嫣默默念叨一句,几个女孩子突然都沉默了下来,脑海中都浮现了儿时的记忆,都怔怔地出神了。

瞧着气氛有些沉重,梓嫣勉强笑了笑,从身后的一个篮筐里拿出几张红色的纸,一一分给了大家。

“在我家乡,人人都笃信佛法,相信《法华经》中一种‘龙爪花’,也称彼岸花的花可以使你的愿望实现。许愿人要在除夕夜亲手用红纸折出这朵花的形状,一面折一面许下对来年心愿,然后烧给死去的亲人,请求保佑和祝福。来,我来教你们,很容易。”

几个姑娘听了都兴致勃勃的开始学起折法,然后每人心里都暗自想着自己的心愿。

采枝想,希望来年父母安康,安度晚年;希望冯宝林少说些难听的的话给童才人听,让她好过些;希望她与郁美人、梓嫣姑娘的友谊长存。嗯,还有,希望明年开春的柳絮不要飘散的那么多,不然收拾的活计又要做不完了……

银瓶想,希望今年家里收成能好些,我寄给家里的钱别给宫里的太监克扣太多;希望我我爹的老寒腿能快些好,这样就不用总是药罐子不离手;希望郁美人能顺心,皇上多来些咱们宁泊殿;希望我开心的日子多一些,难过的时候少一点;我还有好多希望,不知道这彼岸花会不会怪我太贪心了……

婉贞想,希望哥哥的玉器店能生意好些,二哥要懂事了,不能再赌钱了;希望嫂子能快些给哥哥添个男孩子为童家传宗接代,也免去娘亲对她的唠叨;希望致姐姐和皇上的感情能越来越好;希望自己别再连累姐妹,让她们cāo心;唉,我要是像雪一样就好了,飘在别人手上就融化不见,也免得别人厌恶……

梓嫣想,他今年还放炮仗吗,我走的时候他信誓旦旦的说不会娶第二个女子,可是真的?不管怎么样,我的心意是坚定的,孟郎,愿我能托梦给你,告诉你我一切都好,也愿你能托梦给我,告诉我你对我的思念。愿我们真挚的爱可以穿透这座宫墙,能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郁致对于折纸这样的细活一向没什么耐心,也没什么天赋,只是草草的折了个形状捏在手里。愿望,是啊,活在这大明宫里是要有个念想的,要不怎么熬过这分分秒秒不见天日的时光。是要给未来画一幅图画的,不然光是想着十年、二十年以后的日子会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甚至还不如现在,让人可怎么活呢?在这宫里,最不敢想的就是未来,所以人人都需要一个美丽的梦,一个不切实际的希望来掩盖这千疮百孔的狼藉。

她捏着那彼岸花样子,心想,我不奢求李郎对我忠心不二,只求情意绵绵。愿他能将我当做知心人,懂我,敬我。还愿有爹爹身体安康,等待来日我们父女再相见的一天。碗贞和梓嫣两个丫头要好好保护自己,碗贞要硬气些,梓嫣要好好磨砺棱角,否则两人怎么在这宫中生存。我只愿自己能看得远些,看得高些,虽然双目不能及,但愿我的心神能穿透层层迷雾,飘扬出宫墙外,嗅一嗅那自由的气息也是好的。

几个女子默默许了心愿,梓嫣带头将那彼岸花往火炉里一丢,也就算是烧给祖先祈福了。郁致默默望着那炉火慢慢将鲜红的彼岸花吞噬成一片片的渣滓,看着那一抹鲜艳的颜色枯萎在无尽的火焰之中,自己的心都觉得萎缩了起来。大家都默不作声的看着纸花烧完,采枝说道:“二位娘娘,这时候不早了,等一下有人发现可不好了。”

梓嫣站起身,说道:“你们快走吧,小心为上,来日方长。”

郁致点点头,起身刚要走,又回过头来拉着碗贞和梓嫣的手,三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三个人腕子上的的五彩长命缕在火光中闪着异样的光泽。

“我们三人,就是彼此的依靠,就算谁都不信,我们也要相信对方!”

碗贞微笑着点头,梓嫣虽然没说话,只是手紧紧的握了一下两人。银瓶也在一旁催促:“娘娘,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郁致和碗贞这才快步向外走去,梓嫣一个人默默站在门口,只露出一半身子目送两人离去,碗贞回头瞧见她孤身远望的样子,眼泪又忍不住默默流了下来。

两人急急忙忙走着,刚路过翰林院东门,就看到前面假山旁隐约站着两个人。碗贞吃了一惊,拉着郁致说:“致姐姐……”

郁致探头一看,身影有些熟悉,再看那男子手中的折扇,心里大概知道可能是他。她不愿牵扯上碗贞,便吩咐碗贞先回去,然后理了理思绪,慢慢朝那背影踱步过去。

[1]王维唐代《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第三十九节 石竹花钿

寒风瑟瑟,但他映着风背着手昂首挺立着,背影显得那么伟岸。

望着他的背影,郁致心里如平静的湖水激起涟漪一般,思绪不宁。入宫许久,过去的是是非非抽丝般渐渐消逝了。今日再见,仿佛已经过了一世!

他是特意在此处等我的吗?难道他……

多想无益,她拉紧大衣,踏着雪轻声走过去,停在距离他一米远处。银瓶和荣勤早就识相地退到旁边望风去了。

听见她有些忐忑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是遥望着远处麟德殿的方向。此时,麟德殿已经离此处不远,透过层层假山和树丛,不仅能看见殿内外灯火通明,色彩斑斓的热闹景象,连说笑不断的喧闹声也能隐约传来,与此处幽静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突然,一声低叹传来:“石竹居士,自上次游湖一别已经快一年时间。居士一切安好?。”

听着这有些熟悉的声音,想起那时在太湖一同品茶、一同吟诗观景的时光,她不由得感叹时光如驹,心里不禁涌出一丝苦涩。时过近迁,物是人非,此时她身在宫中不敢怠慢了礼数,便微微屈膝道:“参见义亲王。”

听了这话,他这才回过头来,她微微抬头望去,他还是一如既往保有武将的俊朗,只是又比之前略显的成熟了些。得知李仪是李雍的二弟后,她才知道原来他比李雍尚小一个月。不知是不是常年在外征战的缘故,他眉眼之间竟都是岁月的痕迹,看上去比其兄还要年长许多。

李仪也在仔细打量着她。好些日子不见,她出落的更美,神情也更诱人了。只是少了一分爽直,多了一丝瞻前顾后的拘谨。这冬日里的寒气将她的皮肤冻得有些发红,瞧着多么惹人怜爱。再细看她身上穿的,戴的,想必皇兄待她不薄。

望着她的熟悉的容颜,他久久才自觉不合礼节,将目光移开,一打扇子,低吟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1]。”

“王爷!请自重。”

她一声低呼,说完也不看他,只是退后一些站着。

他合上扇子,上前走近些,驻足半响,又倒退回去,脸上的笑容渐渐勉强了:“石竹居士变成了郁美人,过得可好?当日我可是如期赴约,等了足足一日,直到日落西山都不死心呢。”

她下意识地再向后退些,背一下子撞到了冰冷冷的假山壁上。她此刻的心绪凌乱,可知道此时躲是躲不过了,索性抬起头,冷静地说:“王爷,当日你曾言明说尚未娶妻,今日一见儿女满堂,好一幅合家欢的画卷。若真要追究,当日我回府后就接到了采选的圣旨,匆匆赶来长安。的确,失约是我失礼在先,在此给王爷陪个不是。”说完,又微微行了礼。

李仪再向后略微退了一步,脸上闪过一丝愧意,复而又自嘲道:“是我当日太鲁莽,不知怎么失了心神,就将没有娶妻的言语冲口而出了。原是我不好,还担心你的安危,并不知道你已经入了宫,做了美人享了容华,自然是过的不错了。”

看着他的冷冷的脸,她并不想解释什么,只是淡淡说了句“谢王爷关心”,转过身子要走。

“慢”,一声低唤从背后传来:“他待你好吗?”

她身子一颤,手伸出来扶着假山站着,并没有回头。听到他上前的脚步,她低声喝道:“站住,你别过来。”

她低头望着腰间的同心结,一手伸出来抚摸上面一层层密密麻麻繁复的编织线,感受着上面淡淡岁月的痕迹。渐渐地,那泛舟的回忆被这同心结、绿绮、“莺莺传”不断冲散了。他面上冷峻的笑也变成了李雍那温柔的眼。是啊,我对他是有情意的,可现在看来,那情意竟是“情谊”多些。短短一次泛舟,哪里比得上李郎对我的情深意切!

渐渐地,她心里再没有挣扎,施施然转过身来,迎着他期待的目光,平静地说道:“他对我很好,极好。我郁致今生能得如此夫君,于愿足矣!”

他难掩脸上的失望,不自觉向后倒退一步,略有悲状地说道:“好,好!我放心了。只是,石竹居士先前那洒脱的样子,却已经不复存在了。”

她略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在微风中一抖一抖,语气却平静异常:“花儿栽在哪里,就要适应哪里的水土。王爷多虑了。”他眼神有些惆怅,张口刚说些什么,她打断道:“石竹居士和李仁义早已不复存在,如今王爷眼前的人是大明宫内的郁美人。花开花谢是自然道理,要怪,只怪石竹花却是昙花一现,花期短暂,不能长存罢。”说罢,她抬起头,一双清澈而刚毅的眸子一眨一眨,丝毫不让他如炬的目光。

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了一会,他先是笑出声来,道:“不错不错,郁美人才学广博,在下自愧不如。石竹花花期虽短,但在本王的心里,永远忘却不了那一瞬间的璀璨。”

此时此地,只听见风声,踏雪声,周围只有假山万般孤寂地屹立着,在没有一丝人气。望着这孤寂的景状,她把心一宽,踏着皑皑白雪,稍稍向前迈了一步,对他投去一个真诚的微笑:

“李兄,在我心里一直敬你为知己,若我们彼此能撂开些狂妄的念头,依旧可以做真心的知己。事已至此,往事就如烟飘散吧。”

半响,他微笑着点点头,眼中流露着欣赏之意,道:“石竹居士所言甚是,为兄自当珍惜我们的‘友谊’!”

回望一眼麟德殿,听见歌舞声音越来越喧闹,她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微微点头,说了句“告辞”,拉起披帛和裙摆就匆匆忙忙绕过假山,顺着一溜游廊赶回大殿。

望着她的背影,李仪喃喃道:“有位伊人,在水一方;朔游从之,宛在水中央[2]。”说完一低头,见地上一个闪亮的薄片,捡起来一看,原来是她额前的石竹花花钿。他将这花钿握在手里,仿佛能感受到她方才的余温,又若有所思地望向她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待郁致匆匆忙忙赶回来时,大殿前刚刚演完百人的《太平乐》舞。她知道就要到守岁的最后了,连忙坐下定了定心神。

秦昭仪侧目瞧了一眼她,嘴角一扬,道:“妹妹哪里去了,怎么这么赶?”

郁致脑子里正在想怎么搪塞过去,这时高座上的李雍开口道:“是时候烧炮仗了。”

一听这话,永宁公主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吵闹道:“皇兄让我来点,让我来点!”

太后一皱眉头,说道:“你是公主,怎么这么会规矩!那炮仗是女子能碰的吗?万一烧着任何一点,将来看哪个敢做你的额驸!”

皇后也笑着劝说道:“永宁,你就安分些吧,一会本宫着人拿些其他新奇的玩意给你可好?”

永宁从座位上跑到太后身旁,搂着太后的脖子央求道:“不嘛不嘛,我就是要点炮仗。母后,就点一下,就一下!”

不知什么时候,李仪也已经回到了座位上。他望着太后笑着说道:“永宁的性子永远都是这样,回回见了都是个小头疼!”

永宁娇娇地回了李仪一眼,说道:“二皇兄也不还是这样,说话不饶人!”

李仪看看外面,对太后说道:“太后,不如让永宁拿一根长杆子,头上点了火星子点上一炮,过个瘾罢了。”

太后本来并不想答应,可耐不住永宁不停撒娇,只好说道:“义王你是个稳妥的,你亲自带着她去!”

“母后最疼永宁了!”她高兴地欢呼起来,跑跑跳跳下去,李仪也笑着摇摇头,拿这个皇妹没办法。他取了一只长细棍,在头上包了棉花点着了,永宁公主一手举着棍子伸到炮仗一头,一手捂着耳朵身子向后倾,眼睛只敢睁开一条缝,手一伸。

“霹雳啪啦……”

只听前庭外面传来“劈里啪啦”的声音,火光四溅,响声震天。郁致也转过头去和大伙一起瞧。炮声响了许久也没有停下,在这震天的响声中,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李仪拉着江夏王低头说些什么,太后笑笑地和皇上、皇后说着话,永宁公主也跑到太后身边,亲昵的撒娇着。碗贞在一旁有些怕怕地缩着,郁致拽着她的手把她拉入怀中,捂着她的耳朵。回头一望,瞧见李雍正正往自己这里瞧,两人四目交接,微微一笑。

轰隆隆的炮声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每个人,旧的一年在喧嚣中结束,新的一年又在喧嚣中开始,周而复始,生生不息。谁都忘记前阵子刚刚香消玉殒的祁湘霖,忘记她去年此时也曾同坐一桌共同欢笑过。是的,大明宫需要喧嚣,只有这浮躁的喧嚣才能将这宫里一切的愁苦和伤悲吹散在风中,让其消失于无形;只有喧嚣能填补宫里每个人最空洞的内心,压抑住心里最深的不安和绝望。

[1]崔护唐代《题都城南庄》

[2]《诗经》《蒹葭》东周

第四十节 势除爪牙

大年过后不久,宫里逐渐迎来了初春的景象。

初春时节,宫里冷的萧瑟的。初春里的活动本来就不如夏日来的欢愉,可今年却不同,因为皇上下令在拾翠殿偏殿特意重建“梨园”,复兴百戏。这不到两个月的功夫,尚仪局在秦昭仪和姚宝林的带领下,将这梨园置办的有声有色。梨园不仅在短时间内招进了大批戏子,姚宝林还特意训练戏子们将方言的剧本转换成了宫里的用语,一时间,宫内上下人人都能荒腔走板地哼几句百戏,连皇后都时常邀请宫中女眷,请梨园戏子到蓬莱殿唱戏演出。

刚用完午膳,宁泊殿里众人都还懒懒地歇着。郁致在房内卧着读《道德经》,正读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1]”,刑五福进来道:“娘娘,皇后娘娘遣人来说请了梨园来唱戏,说若娘娘有空请娘娘去听。”

她头还埋在书里,问道:“你怎么声音听着像是受了风寒的样子。”

“咳咳。”刑五福两声咳嗽没忍住,掩着嘴回道:“回娘娘,这冬日刚过,寒天里的衣服收早了,就染上了。”

她把书放在一旁,抬头吩咐银瓶道:“去让后院的甜儿别忙活沏茶了,先去请了太医给五福瞧了再说。”

刑五福惶恐道:“娘娘这使不得,小的哪有这福分。”

她微微一笑,低头望着他道:“我说使得就使得。我刚进这宁泊殿的时候就说了,这房里的人就是我自己家里人一样的,你这些日子照顾我费心,我都瞧见了。我不是那不记恩德的人,五福你这几日先歇歇,养好了身子再出来伺候。”

听了娘娘这话,刑五福跪在地上感激地说:“谢娘娘,谢娘娘!”

她笑着说:“快起啦!我最见不得我屋里头人动不动弯膝盖的,好了,快回去休息罢.”

刑五福这才千恩万谢地下去了,又交代了小太监小郭子一些事情,吩咐他这几日照顾宁泊殿大小事务。

旁边,银瓶和如熙两个人正坐在桌前捡着花生仁吃的。银瓶一边嚼,一边笑着说:“娘娘待下人真是没的说。”

如熙笑着接话道:“我家姑娘从小就和家里下人没大没小的,一点主子的威风都没有。”

“是啊!”郁致瞧了她一眼,笑着说:“要不怎么有你这没大没小的丫头!”

“那怎么办,所谓‘上梁不正则下梁歪’么!”

三人笑成一团,乐了一阵子。过了会,如熙撂下手,走到梳妆镜前把发钗都拿了出来。

郁致问她:“这是做什么?”

如熙一愣,问道:“不是皇后娘娘来请看百戏吗?”

郁致一打袖子,懒在榻上道:“我不去了。最近看戏看多了,戏目也都一个模样,不就是捡皇后和宫里娘娘爱看的那几出郎情妾意的来演。”说罢,又一股脑撑着手坐起来说道:“我反而想看姚宝林演给皇上的戏码,听他说,唱都是民间的一些新鲜事,可奇了!”

如熙听了放下发钗,坐在一旁说:“还说呢,最近皇上可少些来咱宁泊殿了。那姚宝林戏唱得好,秦昭仪舞跳的绝,这些日子皇上可没少宿在绫绮殿。”

听了这话,郁致心里一叹,知道这也是免不了的。她低下头,轻声说道:“风水轮流转,怎么转也该轮到她绫绮殿了罢。早前韦贤妃弄出个龙胎,现在秦昭仪提拔个姚四娘,不都是想方设法把皇上往自己宫里引。就连当初皇后让我陪着她住蓬莱殿,恐怕也存了这个心思。”

“那也不尽相同,先前祁婕妤的龙胎是假,可这姚宝林唱戏的功夫可是真扎实。我看了几场,梨园那么多戏子,还真没有一个赛的过她的神韵,无论演什么,眼睛里那味道都正好,嗓子也清亮。听说皇上过一阵子就打算晋她做才人了!”如熙认真地说道。

听了这话,郁致心里有些乱,自嘲道,这不是正是自己希望的么。皇上不专宠自己,**雨露分沾,以保前朝太平。可真等做到这个份上,自己心里那关又过不去了。她有些心烦意乱地乱翻着手中的书,说道:“才人也罢,婕妤也罢,这一个个娘娘走了来,来了走,又有什么区别。我们同时进宫采选共选了二十二名,到现在,你数得出几人来?也该蹦一两个上台面了。不过这姚四娘确实是个天生唱戏的好材料,那嗓子我听着都叫绝。”

这时候,文睿姐从小间出来了,将那发钗又拿了出来,笑着说:“那姑娘还不去听。皇后来请姑娘还敢不去,这话传出去是什么体统呢。”

她想了想,这样是不太妥当,于是起了身,也不让打扮,就是随意着了便衣,只带了如熙和银瓶二人,沿着小路一边欣赏初春的景色,一面慢慢悠悠地往蓬莱殿正殿走去。

刚走到一个石亭子的一侧,就听见远处冯宝林尖尖的嗓音传来:“童才女,你怎么走的这么慢,是不是瞧不得新封的姚宝林受宠,故意迟来啊。”

一听这话,她气上心头,这冯宝林几日不见,又开始撒欢欺负碗贞了。

她一面朝那声音的方向走,一面听到冯宝林说:“也是,童才人虽然貌美如花,但说才气,远远不如你那位能干的美人姐姐,说歌喉,断然不及这位新封的宝林,就算是论伶俐机智,都不及岑御女与宋采女。宫里人人都知道,皇上是最爱惜有才之人的,童才人空有一副美貌,又能有何作为呢?”

冯宝林瞧着童才人那娇弱的模样,得意的一笑,任你美若天仙,还不是个绣花枕头!没了那不可一世的郁美人护着你,也还不是臣服在我的威风之下!

突然,一个凌厉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来:“就凭你一个小小六品宝林也敢这么对童才人说话,还背后私自议论妃嫔,你该当何罪!”

冯宝林转过来一瞧,原来是郁美人!她正面带微怒地瞧着自己,冯宝林脸色一变,但嘴上还是逞强说道:“我说的也是事实。”

碗贞只是站在一旁眉头微蹙,她抿了抿嘴,哀求似的和郁致轻轻摇头。

郁致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碗贞,没事吧?”

她只是轻轻摇摇头,小声说道:“致姐姐快走吧,别为我惹这些是非。”

郁致一转身,慢慢走到冯宝林面前,一扬右手,冯宝林吓得一哆嗦。只见她手一顿,然后轻轻放在她头上捡起一根落在上面的柳絮,对着她的脸轻轻一吹。冯宝林张牙舞爪地乱抓了一阵,慌乱中往后退了几步。

就算心里再想扇她巴掌,她也知道分寸。眼下殿里面坐着皇后和众妃嫔,今日这气必须要忍下去。

她目光冷冷地盯着冯宝林有些紧张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冯宝林,这宫里还有没有法纪可言,你对童才人出言不逊,若是我告知皇上和皇后,你以为谁能保得了你。识相的你就安守本分,说是还不清楚形势的,那尽管放马过来,我们走着瞧。”说完,拉着碗贞就往殿里去了。

进了正殿一瞧,韦贤妃和秦昭仪都没到,奚充仪远远坐在皇后边上,戚修仪就坐在另一侧,慈眉善目地望着她们几人进来。皇后远远看着她来了,笑着迎了她们两个进来让坐下。

郁致屈膝对皇后、奚充仪和戚修仪行了礼,拉着碗贞选了角落的一处坐了下来。郁致回头一看,旁边不远处坐的是霍采女,便对着她笑了笑,霍采女也爽朗一笑,点点头。

不一会冯宝林进来了,她看到郁致和碗贞,先是绕了一下,行礼后走到戚修仪身边坐下,然后耀武扬威地和郁致对视一眼才撇开头去。

今日唱戏的也不是姚四娘,只是些戏班子里的女戏子。台上面莺莺燕燕唱的都是女儿家的心思,郁致的心本来就不再这上面,也根本没有听进去多少。

她心里记挂着碗贞的近况,侧过头低声问:“怎么这几日冯宝林又这样了?”见碗贞也不开口,心想问她也是白问,就转头问采枝。

采枝是个忠心护住的,她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和郁致讲。

“这阵子皇上没来,冯宝林嘴里又开始不干不净了。前几日,冯宝林不知哪里找了写陈旧的稻米,日日早起让她的婢女雪梅在殿门口筛米,说韦贤妃要缩小开支,所以自力更生。这阵子我家娘娘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一听这话,郁致心气立刻冲上来,脱口道:“你怎么和你主子一样都是个没脾气的,我让你去照顾碗贞就是想着多个人给她出头的,你怎么也是一个样子。”

采枝脸上一阵委屈,低着头陪着不是。

碗贞拉着郁致的胳膊,诺诺地说道:“致姐姐别怪采枝,是我不让张扬的。”

她话一出,自己也后悔了。本来这事情也怪不得采枝。她立刻转头和采枝赔了不是,采枝并不多想,只是求她想办法治一治那冯宝林,别再欺负她碗贞了。

她在这边生气,碗贞却在一旁安慰她道:“致姐姐不必动气,只是些口头上的纷争罢了。这些事情对于致姐姐是大事,对于我却并没有那么紧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宫里还是安安分分的才周全。”

“你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在宫里并不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光景。你若是让她们一分,她们就会慢慢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到时候你再想翻身也就难了。”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女子自古就不同男子,女子的命运本来就是身不由己的。”碗贞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其实有一个问题她一直都没有问过碗贞,她的家境并不差,为何不让她读书识字。她今日终于按耐不住疑惑,提了出来。

碗贞微微一笑,说道:“我爹娘都是正正经经吃农家饭的人,直到哥哥开了家玉器店,家里日子才算好起来。我的嫂嫂是童养媳,嫁入家中后当牛做马了这么多年,只因为没有生下个男丁,我娘就日日给她脸色看。我知道是我娘不对,所以也总是暗地里帮着我嫂嫂一些。其实我娘又岂是容易的?这些年,我奶奶抱不上孙子,也没有少难为我娘。这一代一代的传统,哪里是一两天就能转变的。我从小看到大,对于自己的命运,从不敢有任何过多的奢求。”

听了这话她这才明白,碗贞是看着家中女子被长辈“迫害”长大的,竟认为认为女子生来逆来顺受是天经地义的。她心里苦笑,造成碗贞今天这样局面的究竟是谁,还难断言。可她这么一个善良与世无争的女孩子,为什么就被这宫里的人如此容不下?她这样柔弱的性子如果不自己坚强起来,那只会随着时间变成一朵枯萎的花朵,凋谢在这宫中的一个角落,无声无息。

绝对不可以,我要用行动证明给碗贞看,女子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只有让她亲眼看到,亲自参与,才能真正摆脱家庭留在她脑中的yīn影,才能真正的为自己而活。

远处,冯宝林正她与岑御女谈笑如风。冯宝林似乎永远都不明白,她就是韦贤妃和戚修仪之下一枚最锋利的棋子,这枚棋最简单,但是对付碗贞这样的女子也最致命。她可以一点一点用尽所有的方法把猎物的精力榨干捣碎,最后一口一口把她蚕食掉。

郁致捏紧了案子上的茶杯,暗想,韦贤妃,戚修仪,你们最好祈祷一切平安无事。但凡我有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将冯宝林这枚利刃拔了,让你们变成没牙的老虎,看你们到时候还怎么嚣张!

[1]老子春秋《道德经》

第四十一节 腰舆生疑

这些日子,宁泊殿的院子里已经开始飘柳絮了。宁泊殿里并没有柳树,应该是从正殿那里飘散来的吧。冬天过去,春风拂面,宫里的宫人又在忙着收拾春夏的衣裳和摆设用具。

寝室里,如熙在一旁给君子兰浇水,郁致正卧在一旁吃梅子。这时候,银瓶抱着琴盒子走过来说:“娘娘,这琴去年收起来,就再没弹过了。”

郁致让她把琴盒打开,她走过去伸手拨一拨弦,音质还是那么清亮。她笑了笑说道:“去找司设房要一套好的琴架来,现在也入春了,平日里我也会常弹的。”

看着绿绮,她想到自上一次自己去紫宸殿就是为了这琴谢恩。自那以后,她就再没去主动去过紫宸殿。真是的,她还总笑别人不主动争取,其实在心爱的人这件事上,她才是最不讲究的。也罢,今日日子好,也该去紫宸殿看一看了。

于是撂开琴,挑了一件湖水蓝的襦裙穿了,在这没大日子的时候难得梳了个灵仙髻配上朱钗,然后让如熙跟着坐了腰舆到紫宸殿去了。

紫宸殿门口站着一排太监,其中一个眼尖的远远瞧见她的腰舆,赶紧一溜小跑进去通传。等到了门口,崔公公已经打着拂尘迎出来说:“娘娘可是稀客,皇上听说娘娘来了,吩咐让小的赶紧出来迎呢。”

她含笑说:“多谢崔公公,皇上在忙吗?”

崔公公一边小步子带着路,一边说:“可不,今日皇上处理边疆战事可是费了心力。刚才想休息一会,正好秦昭仪带着姚宝林来了,说练了新曲子给皇上解闷,现下正在偏厅听曲呢!”

她心里一沉,脚步一下子停住了,张口问道:“那我不是来的不巧了?”

“呦,娘娘哪的话。”崔公公笑着说:“小的伺候皇上多年,不敢揣测圣意,但就这一点明白,郁美人何时来准是巧的。娘娘请。”

她微微一笑,加快了脚步朝着偏厅走去,还没走到,就听到里面悠扬婉转的歌唱声。

“郎情妾意几时有……”

拨开串串珠帘走进去,一眼就见到秦昭仪正陪着李雍坐在榻上吃着葡萄。姚宝林瞧见她来了,便停了嗓子请安。

李雍一见她来了,撂下秦昭仪快步迎上来说:“致儿,你可算来了一次。”

她徐徐行了礼,又给秦昭仪请了安,这才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说道:“这不,好不容易来一次,还打扰了皇上和姐姐的雅兴。”

有些日子没见,秦昭仪又纤瘦了不少,那小腰可盈盈一握的样子。她满脸笑容地说:“妹妹这话见外了。今日我瞧着四娘的一首新曲‘相思意’练的出彩,想带来给皇上解解闷子。妹妹你学问高,最是会评论品味这些戏曲的,快来听听看,给四娘也提提哪里不是。”

她们说话时候,姚宝林只是静静地站在厅中央,一个人摆弄着宽大的戏服。郁致瞧着她一个人好像没趣的样子,有些抱歉地对她说:“姚御女,叨扰了。我知道这唱曲子就和文人写诗练字、和秦姐姐跳舞是一样的,最怕人打扰。一断,这精气神就接不上了。妹妹不怪我吧?”

姚宝林今日戏服华丽,脸上装扮浓艳,骨子里透着一股媚香。她嫣然一笑,说道:“娘娘言重。”说完,径自接着上一段,脚踩蝶步,眼神一瞟,又徐徐唱了起来。

听秦昭仪在一旁低声解释,这“相思意”是新排的百戏中的一小段,是讲述一个年轻女子与心爱的人分离,又得知他已经另结新欢而发出的悲鸣。往姚宝林处瞧去,只见她的神情充满了决意和悲愤,一抬手,一投足,眉眼之间都是满满的悲怆情绪,与除夕夜表演的满脸含春的赶雨女子截然不同。此时此刻,看客们真的觉得她就是那个被心爱人遗弃的苦情女子,心中正在痛苦的边缘苦苦挣扎。忽的,她曲调一挑高,身子在原地快速旋转起来,大袖子扫出一阵风,而唱的气居然不断。只见她一个转身,身板极稳的定住,一个亮相!此曲戛然而止。

三人看得都动容了,郁致先忍不住大声称赞道:“好,唱的真好!姚宝林,你这出戏不同于上次绵里藏针式感情,而是将所有的悲苦经过一段词曲的积累,然后瞬间爆发出来,不仅嗓音亮,动作美,最可贵的是你全情投入,整个人将那角色演活了!”

李雍也拍案叫绝道:“致儿说的极是,此情此曲,人间难得几回闻啊!四娘,你这样的才华,真是让人绝倒!”

姚宝林抖抖袖子,将大宽袖子收了上来,一回眸,嫣然一笑道:“谢皇上、郁美人赏识。”说罢,她也不请赏,一个人拖着长长的裙摆施施然走到一边的角落里坐下来,抱着一摞曲谱低头研究起来了。

秦昭仪转过来对他说:“皇上莫怪,这四娘就是这样的性子,爱戏成狂。”

他笑着说道:“朕当初封她时候就知道她这个脾气,朕还就喜欢她这个脾气。”

一瞧窗外,那日头渐渐暗了下来,秦昭仪眼角瞥了一眼郁致,转头对李雍道:“皇上,天色也不早了,那今日……”

一听这话,郁致低头理了理腰间的同心结,淡淡一笑,然后对他说道:“皇上,天色不早了,今日姚御女唱的这么好,皇上该回绫绮殿好好犒劳她。”

李雍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神中透着不舍,道:“致儿,让朕送你一程。”

“皇上,那臣妾陪着一起送郁美人一程吧。”说完这话,秦昭仪纤腰一摆,走到郁致面前,面带歉意地说:“妹妹,今日真是对不住了。”

郁致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想再于她敷衍,转过头正好瞧见姚宝林仿佛有些困倦的样子,就含笑对他说道:“皇上,看姚宝林都累的倦了,还是快些回去歇息。这唱百戏也是极累人的。”

他笑着点点头,过来拉着郁致的手,顿了一下,复又拉起秦昭仪,直叹自己齐人之福[1]无边。携着两美出来,门口车辇和腰舆都已经候着了。李雍坐上了龙辇,秦昭仪也登上了她的车辇候着,姚宝林也快步入腰舆了。

李雍见郁致的腰舆停放的还有些远,就同她招手说:“致儿,你过来和朕同坐,这样也快些。天色暗了,你别再受凉了。”

秦昭仪面子上做的滴水不漏,她笑吟吟道:“说的正是呢,皇上刚才不开口,臣妾也是要为妹妹讨这个便宜的。”

郁致微微一笑,转过头朝他的龙辇走去。这龙辇较长且高,帷帐都是明黄色配上赤色钩边,高大的轮子树立在两侧,每次乘坐都需要踩在一名太监的背上。崔公公在一旁打着拂尘催促着,一名小太监急忙在郁致面前跪了下来,弯腰弓起身子趴在地上。

她心里不忍,见着车辇一旁的横梁上中下有三条之多,便调皮地说:“都起来,今日我倒要自己上去。”

他站在车上,眼角一弯,忍俊不禁道:“你个小淘气,又要闹什么花样。”

她顽皮地一笑,将披帛丢给一旁的如熙,抖了抖宽大的袖子,一个小跨步,手一撑,再跨几步,居然就这样从侧面爬了上去。她站在龙辇上拍拍手上的尘,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又不是非要踩着别人的身子上来不可,我这不就上来了。”

看她那得意的小模样,他笑的前仰后合的。笑罢,一把搂着她,宠爱地说道:“朕就是拿你没办法!看,这么漂亮的发髻又乱了。”说完,亲手将她耳边零散的发丝理了理,两人这才坐下。

“皇上起驾……”龙辇朝着宁泊殿缓缓移动。

李雍将帷帐拉下少许,满抱香在怀,低声说道:“致儿你知道吗?朕哪里都不想去,只想看着你,抱着你。”

她心里一涩,转而又淡淡一笑,双手环上他的肩,凑近他耳边小声说道:“李郎,只要心相印,天涯若比邻[2]。”说完,伸手将他有些歪掉的幞头理理整齐,然后头轻轻靠着他的肩说道:“我真想留住现在这一刻,宁静而美好。”

“朕又何尝不是……”他吻上她的额头,喃喃说道:“要不今日朕还是去你那边吧。”

她轻轻摇摇头,小手放在他的大手掌上磨蹭,说道:“不要,我已经够贪心了,也已经够幸运了。李郎莫要宠坏了我,把我惯成了小醋坛子,那可怎么好。”

“那就做朕的小醋坛子,朕已经有了个小管家婆,小淘气包,再多一个小醋坛子还能承受得了。”

两人在龙辇内正打趣,只听见前面好大一声响。

“哐当!”

两人忙撩开帘子一看,姚宝林乘坐的腰舆不知怎么的居然断了,她整个人摔在了地下,一手捂着肩膀挣扎着要坐起来。

郁致看她咬牙辛苦的样子,拉着裙摆快步下了车辇疾走上去,弯下身一把将姚宝林扶起来。低头一瞧,她右边肩膀的衣服都蹭花了,应该伤的不轻。郁致吃力地将她扶了起来,又让如熙去吩咐自己的轿夫将腰舆抬过来给她坐着休息。

秦昭仪也匆匆赶过来了,将姚宝林一把拉住直盯着她的脸左右打量:“伤哪了,严重吗?”又扭头吩咐一旁的小太监快请太医到绫绮殿去候着给她瞧病。李雍也过来弯下腰,关切地问了问伤势。

姚宝林一手揉着右肩膀,脸色还是有些勉强。李雍瞧见她眉头紧蹙的模样,不免动怒喝道:“你们都是怎办事的?这腰舆是怎么抬的,怎么好端端就断了!”

秦昭仪也在一旁抱怨道:“这尚寝局一向办事都周到,今日怎么这么不小心?怕不是今日贤妃娘娘事物繁忙,cāo劳过度的缘故,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

李雍看了她一眼,然后俯下身低头柔声对姚宝林说:“四娘,你伤到哪里和朕讲,刚才是怎么就摔下来的?是那些轿夫不小心吗?”

“不碍事。”她轻轻摇摇头道。

旁边一个宫女九儿说道:“回皇上,娘娘这回是幸运没伤着筋骨。刚才那腰舆从中间横梁断裂开来,这乘坐在上面的人本应该是腰间着地的。但娘娘一向练百戏,身段灵敏,这才用胳膊撑着,整个人重量都砸在了右手上。今日若不是娘娘机警,若是伤了腰骨,恐怕娘娘现在都站不起来了!”

是啊,这腰舆怎么会好端端就断了!郁致眉头打成一结,心里不断起疑,大步走上前去查看那腰舆。她弯下来一瞧,看到腰舆中央的底下是有一条横梁,这横梁从中间开始断裂,看上去并没有特别切割过的痕迹。是不是自己太多心了,在这宫里活着也太一惊一乍了。她刚想回去,突然觉得闻到一种发霉的腐味。她用力嗅了两下,又回到自己的腰舆处,弯腰细细闻了闻。奇怪,自己的腰舆怎么没有这味道。

“致儿,你在看什么?难道有什么问题吗?”李雍朝她说道。

她缓缓起身,心里已经有了注意,道:“皇上,我对着腰舆损坏一事心里有些疑问,想去尚寝局走一趟问问清楚。今日就让姚宝林做我的腰舆走吧。”

李雍点点头,对她说:“那朕就将这件事全权交由你处理,这几日你可以随意出入六局二十四司,任何人都要配合你的调查。”

“皇上放心,姚宝林这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1]出自《孟子》齐国有一人,一妻一妾美满幸福。

[2]王勃唐代《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原句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第四十二节 死胡同

郁致远望着姚御女乘坐着自己的腰舆回去了,她抬头望望天,天色还正好,就一路散步回宫了,路上的宫女太监见了她都诚惶诚恐地纷纷行礼。四月,翩飞的柳絮不断在宫中游荡着,她一向最不喜欢这无根飘零的柳絮,厌烦地摆摆手挥去。

走了一路,她也想了一路,过了约小半个时辰才走回宁泊殿。身后的小太监也按照郁致的吩咐将姚宝林的腰舆抬回了宁泊殿,放在庭院中央。文睿和刑五福迎出来了,见这么大个烂腰舆摊在院子里,知道肯定有事,如熙便将事情经过前后细细说与宫里人听了。

宫里人都明白了了,郁致往一旁的石墩上一座,指着那腰舆说道:“你们谁能看出这腰舆有什么问题。”

刑五福的病还没好全,走路还不时“咳咳”两声。他走到腰舆一旁,先是拿着切口仔细瞧瞧,比对了一下两半木头的纹路,又与腰舆其他部位的木头对照了。查看了半天,他走过来回道:“娘娘,这腰舆不仅底下断掉的横梁是潮的,其他部位也发潮了。这腰舆已经是霉掉的,所以万万坐不得人。小的入宫前,父亲家里是做木匠的,所以这点木工活还能瞧出个高低来。”

郁致让银瓶给他搬了个凳子坐在一旁,刑五福谢过坐了下来。她又问他道:“今日我查这木头的时候虽然看不出个所以然,但闻味道就闻到不妥,难道姚宝林一直坐这腰舆都没有察觉吗?”

“这腰舆的木头已经受潮一段时间,应该是不能坐在上面超过一盏茶的功夫。姚宝林今日一定是头一回,要不早就已经摔着了。”

如熙也是个心细的,蹲在一旁查看那腰舆,半响回了一句:“难道是别人换了腰舆的?可这发潮的腰舆哪里有?又怎么会换进去绫绮殿呢?”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按说这冬日刚过,年年这个时候倒是都会有几座腰舆或车辇发了潮,但司舆司日日都检查着,只要是发现了马上就会替换新的。这姚宝林不知是不是真的运气不好,赶上司舆司偷懒懈怠了。”

刑五福说道。

巧合?郁致摇摇头,这宫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巧合二字,此事定不会这么简单。这几日姚宝林常去紫宸殿给皇上唱戏听,她总会坐腰舆是宫内人人都知道的事。哪里就这么巧了,今日头回坐这换的腰舆就摔了。

她低头瞧了瞧那烂腰舆,想了半天也理不出个思路来,这时候外面守门的小太监进来回报,说皇上记挂着她的腰舆给了姚宝林用,现在出门定是不方便。皇上特意赐了一座车辇来给宁泊殿使用,现在已经停在外面了。

“知道了。”她起身拨了拨飘在肩头的柳絮,对文睿和如熙说:“你们两个心都细,都是极有主意的,明日一早,咱们一起走一趟尚寝局。亏得梓嫣身在那里,这一回,她可要帮上大忙了。”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起来梳洗了,刑五福着小太监将新的车辇拉到门口候着。这车辇是入了妃位嫔位的主子娘娘才能乘坐的,车身虽然比皇上、太后和皇后乘坐的龙辇、凤辇要低上一头,色彩和装饰上也要黯淡许多,但毕竟比嫔位以下的矮小腰舆要更有架势。

登上高高车辇坐下来,听着两边轮子“吱吱呀呀”地转着。车辇路过的六宫各处,低头一瞧,所有宫人无不屈膝垂目行礼请安。她坐在车里一面晃悠着,一面想,宫里的女子用命来挣的就是现在这个时刻吧。可谁能想到,如果一旦没有观众瞧着,嫉妒着,羡慕着,一个人坐在这空荡荡的车辇上,又要演给谁看呢。

走了一会,她低头见文睿脚步走得有些慢,都有些跟不上车子了。这文睿姐在家的时候一向不常出门远足,她心里不忍,便要拉了她上来同坐。

文睿一抬头,微微一笑:“姑娘心意我懂,咱们在自己宫里没大没小不打紧,这外面人多眼杂,还是注意些好。”

还是文睿姐稳重,郁致知道她说的有理,就让车夫行的慢些,好让她跟上。车辇徐徐前进,路过了承欢殿,走到长安殿附近,远远看到岑御女和宋捷仪两人在慢慢悠悠地游园子。她侧过头心想,要是你们识相,就绕路走,别让我看到你们晦气。

岂知那岑御女竟然拉着宋捷仪过来,车辇一停,岑御女带头满脸堆笑请安道:“参见郁美人。臣妾许久没有给娘娘请安,怕娘娘照顾圣体作息繁忙,娘娘请勿怪罪。”

宋捷仪在一旁也不情不愿地说道:“参见娘娘。”

郁致坐在车上心里念叨,你要是不来我才谢天谢地呢,但这心思也只能藏严实了,嘴上淡淡地说道:“起来吧。”

岑御女走上前来,满脸带笑说道:“近日事多,妹妹只恨没有多和娘娘亲近亲近,想当初在承香殿,妹妹还送过姐姐一块亲手绣得手帕,不知姐姐还记不记这份姐妹情谊。”

不论多厌烦她,看着她脸上浓浓的笑意,恭顺的姿态,郁致也只能生硬地回答:“这个自然。”

岑御女喜上眉梢道:“难道姐姐还留着那手帕?”

银瓶这丫头嘴快,在一旁抢着说道:“皇上赏赐给娘娘的手帕那么多,恐怕早就不见了。”

“那不打紧。”岑御女没有半点尴尬,依旧笑吟吟地说:“若那条不见了,妹妹再送一条给姐姐就是,只希望姐姐记得咱们一同出自承香殿的旧情就好了。”

银瓶见了她也烦腻,高声道:“车夫还不快走,这可是皇上吩咐的要紧事,要慢了迟了唯你们事问。”

岑御女深深屈膝,头恭顺的低着,朗声道:“妹妹不多叨扰娘娘了,妹妹改日定到府上拜访。娘娘请起行。”

车辇又“吱吱呀呀”地徐徐前进了,郁致回头一看,那岑御女还屈着膝恭送呢,不禁觉得好笑,但深层一想,这样的女子才真的可怕。一个人当彻底不要脸皮的时候,她也就没有什么可以输的了,这个时候,赢什么都是赚了。

从蓬莱殿到大明宫西北角的拾翠殿路程较远,即使是车辇也需要近小半个时辰。快到拾翠殿正门了,银瓶在一旁和郁致低声说道:“娘娘,这岑尚宫和余尚寝二人都是韦贤妃的心腹,可不好对付,娘娘要多加留神。”

大明宫内虽说佳丽并没有三千之数,但算上**的妃嫔娘娘、太妃、公主等主子,上下也有了百人之多。而照料这几百人的宫女又有上千人之多,光是管理宫女的六宫二十四司就有上百人。

六宫二十四司的女官都在拾翠殿里做事,这拾翠殿得天独厚,西边靠着九仙门,方便女官出入宫采买。北边是宫女居住的含水殿及采选良家女的承香殿,方便管理宫人。南边靠近麟德殿,再南就是长安殿、紫宸殿、蓬莱殿等皇上、妃嫔居住的正殿,方便照顾皇室起居。所以这拾翠殿自大唐建国以来一再扩建,为的就是增添女官照顾皇族的生活。

郁致下了车辇刚进拾翠殿大门,就瞧见岑尚宫带着手下四司的掌事大人在一旁对她行礼请安。她看到杜姨娘也在其中之列,可此时人多不便打招呼,只用眼神示意便带过了。

岑尚宫端庄地站在最前面,恭敬地微笑着说:“六局已经接到皇上口谕,全力帮助娘娘彻查姚宝林腰舆一事。娘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都散了吧。我自己四下走走,若有什么需要,会遣人告诉你们的。”她淡淡地说。

岑尚宫依旧保持着一贯的微笑,说道:“为娘娘分忧是六局上下的分内事,娘娘想找人来问话尽快开口,奴婢这就去安排。”

“不必了!”她一甩袖子,心念道,要是让你岑尚宫帮忙,这“真凶”还能抓的出来么。“各位掌事大人都忙,都散了吧。我自有安排。”

岑尚宫见她态度硬气也不好多说什么,就欠身行了礼带着其他宫人回房了。

她一路快步来到尚寝局,还没到门口,就远远瞧见余尚寝屈着膝等在那里,低着头,一副心虚的样子。

郁致也不多看她,低头瞄了她一眼抬头就走。

“退下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余尚寝本以为她会着自己协助调查这事,本来都准备要好好赔笑伺候这位娘娘。听到这话,她一愣,再看郁致冷冷的表情,只得诺诺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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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节 真相大白

郁致一路来到摆放腰舆的房间,远远就瞧见一个年纪略长的女官正不安地在门口踱步。她刚走近些,那女官马上低着头迎上前,弯腰行礼道:“小的是司舆司的郑司舆,参见,参见郁美人!”

看郑司舆肩一抖一抖的,郁致笑着说:“我又不吃人,怕什么。”说完,银瓶将门推开,一行人都走了进去。

这房间有些像一个平铺的大厅,里面由东向西一字排开,排了约几十座的腰舆,颜色样式都差不太多。在东面的墙上有一排书架,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卷。虽说腰舆成日里是摆在各个殿里,但是腰舆有时需要更换和维修,有时一位娘娘会有两座腰舆,多余的和需要修理的就摆在了这里。

一进去,郁致就给如熙使了个眼色。如熙微微点头,走到每座腰舆面前仔细观察。每座腰舆面前都挂了一个木质的小吊牌,上面写着所属宫殿的名字,及是哪宫娘娘所使用的。郁致自己也四周围打量着,从左到粗略地扫视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这时候郑司舆走上前来,陪着笑脸说道:“娘娘,这姚宝林的腰舆一直都是七巧打理的。出事以后,我已经叫人把她绑了。七巧这丫头平日里做事就毛躁,这回定是忘记仔细检查那腰舆,才连累了姚宝林。”说完,她转身朝门口的小太监道:“快,把七巧带进来。”

不一会,一个长相清秀的小姑娘双手被反绑着,一路被一个小太监推推搡搡带了进来。小姑娘一进门,见到郁致,两膝“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磕头哭叫道:“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这小姑娘眉清目秀的,看着倒像是个忠厚老实的。郁致不敢大意,一抖威风,高声说:“抬起头来好好说话。那腰舆送去给姚宝林前,你检查了吗?”

七巧又磕了个头,忍着眼泪,哽咽地说:“回娘娘,姚宝林的轿子的确是奴婢检查的。那轿子前把手的木头上有些掉漆,绫绮殿便送来让上油漆。前日晚上,绫绮殿的小太监过来传话说姚宝林要用轿子。当晚奴婢就仔细又查了一遍,因为怕漆上的不匀就查的更仔细了。奴婢担保,轿子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娘娘,奴婢每日早上一睁眼便开始做活,晚上上月了还不休息,奴婢真的没有偷懒,没有害姚宝林啊!”

郑司舆一只手伸出来,狠狠推了一下七巧的脑袋,把她“咚”一下子推倒在地上。郑司舆指着她鼻子,尖锐地说:“还没偷懒,不是你还能有谁!犯了错还敢在这里狡辩!”骂完,她转过身来低声下气地请示道:“这丫头死到临头还嘴硬。娘娘看是怎么发落?是打一顿板子还是直接打发去掖庭宫……”

郁致一抬手,打断了她的话:“郑司舆,这没你的事,下去罢。”

“娘娘……”

她双目精光一闪,直直看着郑司舆,道:“退下。”

郑司舆见了,只好讪讪退了出去。

这地上尘大,七巧倒在地上满身都是灰土。她走上前弯下身子来,瞧着她满脸都是鼻涕眼泪,手赶紧摸到她身后给她解了绳子。一拉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指头关节出都是厚厚的茧子,竟扎的自己手有些刺痛了。郁致暗自叹了一声,用自己袖子给她扫了扫尘土。

“七巧,你受苦了,我知道不是你的过错。”

听了这话,七巧“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奴婢进宫以来,从没有人这样对待奴婢,娘娘你真是个大善人。”说话就要跪下磕头,文睿一把拽着她的胳膊,:“我们娘娘的规矩,最见不得人跪来拜去的。”

郁致先是吩咐银瓶去请梓嫣,又让文睿找个凳子给七巧坐下,七巧推却半天还是拗不过,便也坐下了。她脸庞清瘦,眼下乌青一圈套着一圈,肯定是昨日被绑,愁苦了一晚也失眠了一宿。

七巧千恩万谢地说了一堆感激涕零的话,然后认真地说道:“奴婢真的没有欺瞒娘娘,前日奴婢真的细细查过那腰舆,一丝问题都没有。”

“那你有没有闻到那腰舆有一股发霉的味道?”

“不会!”七巧很肯定地摇摇头,说道:“车辇、腰舆发霉是最忌讳的,不仅会沾染蚊虫,更会引致木头断裂。司舆司检查时,闻味、探木是必经程序,不会有错。”

这就奇怪了,这腰舆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个有霉的呢?郁致正想着,梓嫣和银瓶两人进来了。梓嫣今日起色不错,比上次见略丰盈了些,她望见七巧坐在小凳上,一愣道:“七巧你怎么……”

七巧立刻站起来,朝梓嫣说道:“都是郁美人心肠好,刚才郑司舆要责罚我,是娘娘救了我。”

郁致笑着把她拉扯着坐下了,说:“什么救了你,就是一句话而已,没那么严重。”

七巧认真地说道:“对奴婢来说,这可不是一句话,这是一句关心的话。奴婢从没见过像娘娘这样对下人这么和善的主子。”

梓嫣走过来抬起七巧的胳膊,看着上面一条条紫色的绑痕,心里不忍。原来,这七巧是司舆司出了名的勤快姑娘,平日里自己活计做的干干净净不说,常常帮着其他人做活,心肠热的很。梓嫣刚被打发来尚寝局时,全靠她成日里帮忙才少受了好多些罪,所以梓嫣自然关切她的情形。

听了这解释,郁致心里就更明白了,微笑着说:“刚才她一进来,我一瞧就知道她是个好姑娘,果然没看错。七巧你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白白让你担个虚罪就被打发了。咱们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梓嫣问道:“有线索了吗?”

众人都摇了摇头,郁致便把前因后果都细细和她说道了,两人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头绪,只是坐着一边猜测,一边说想法。

郁致说道说:“七巧说了,来抬腰舆的前一晚,她仔细检查过,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我看过姚宝林坐的腰舆,上面都是霉味,木头都已经发潮了,所以不可能是她查过的那座。”

梓嫣仔细一想,说道:“那就是被人调换了。可腰舆这么大的物件,司舆司只有些宫女做活,哪有这样的时间和力气呢?”

几个人正想着,如熙这时候已经检查完所有的腰舆,走过来说:“要说调换,其实不难!”

“怎么个换法?”

如熙带着她们走到一座腰舆面前,手指着腰舆上的挂牌说:“你们瞧。”

这挂牌是用木头制成的,上面写着“朱镜殿尤御女”。木牌是用一根极细的铁丝拴着挂在腰舆上的一个横钩子上,如熙轻轻拿住木牌向上一推,这木牌就轻轻松松地被摘掉了。

郁致恍然大悟:“你是说其实腰舆并没有动,但这木牌被调换了,所以绫绮殿来抬腰舆时,姚宝林坐上的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腰舆!”

说罢,她猛地抬头扫视那一排排各色腰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姚宝林那辆被换掉的腰舆,可能就在这些之中!郁致和梓嫣两人双目对视,她两显然都在想同一个问题,那座被调换的究竟是哪一个!

郁致心里一动,问七巧道:“你说姚宝林的腰舆新上了油漆?”

“是啊,她那座腰舆左前方掉了一块,刚刚新补上的。”

还没等七巧说完,文睿等几个已经明白过来。文睿和银瓶从最左边查起,如熙则走到最右边开始检查。郁致和梓嫣两人也走到中间开始一一翻查起来,连七巧也顾不得手上的伤痕,跑过来蹲下身子仔细翻看有没有新漆的痕迹。

“有了!”只听如熙在右边一声惊呼,大家都急忙跑了过去,见如熙指着第二排靠右边的一座腰舆说道:“你们看!”

七巧弯下身子蹲下腰仔细检查那左边的木条,又凑近鼻子闻了闻,抬头说道:“就是这座!”

众人定睛一看,木牌上赫然写着“长安殿宋采女”!

原来是她的腰舆!如果是这样,也就不难猜出谁在背后使坏了。自从祁湘霖假龙胎被拆穿后,秦昭仪借姚四娘上位,皇上再没有踏入长安殿一步。如果是韦贤妃一党做的,那么她们此举不仅能除掉姚四娘,也能借此打击秦昭仪这个死敌!

正想着,梓嫣一抬头,说道:“我想起来了,前日夜里,我起来小解,见到一个面生的宫女鬼鬼祟祟的。现在看来,她确实可疑!”

郁致问道:“你不认得她?”

梓嫣轻轻摇头,叹了一声:“宫里这么大,人这么多,我自入了尚寝局就没有出去过,到底是认不到几个人。”

如熙灵机一动,问道:“可有什么特征?环肥燕瘦?是高是矮”

“我当时睡眼蒙松的,的确没仔细瞧。不过若我见了她,定能认出她来!”

郁致沉默不语,脑中盘算着,现在虽然知道是韦贤妃一党,但究竟是谁?是戚修仪,是伍婕妤,冯宝林,甚至是岑淑媛!这**宫人几千数,难道能让梓嫣一个一个认人吗?就算认出来又如何,那宫女大不了把罪名一担,背后作威作福的,不照样快活地逍遥法外!

她叹了口气,说道:“都回去吧,让我好好想一想,这究竟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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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节 姚家四娘

车辇“吱呀呀”地转着,一点一点朝着宁泊殿的方向前行,郁致回头望着拾翠殿,看着那尖角的屋檐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里。她转过身,低头看到地上永远排列的规规矩矩砖头缝隙,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这车上行了千里,却从来没有挪动过一步似的。

郁致心里有个没断的念想,自打第一次见姚四娘,她就觉得姚四娘不是一个寻常的人物。心里正记挂着姚四娘的伤势,转头一看快走到绫绮殿了。她让车夫在门口停住车辇,打发了银瓶通传要进去探望她。

一路从正殿走进来,听门房太监说,秦昭仪一早就去紫宸殿了,说练了支新舞给皇上解闷子。

知道见不到秦昭仪,她反倒舒了一口气。秦昭仪人面桃花,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她。若是韦贤妃、冯宝林那样面子上凶悍的,她心里反倒舒坦,大不了就是硬碰硬罢了。然而像秦昭仪、岑淑媛这样满脸笑意的人,她才最摸不清楚底细,反而后怕得很。

来到姚四娘的房门口,郁致先驻足在门前,探了探头,见姚四娘懒懒地躺在软榻上对着窗外的柳树出神。

姚四娘打了个哈欠,头枕着手有些酸了,刚推了推颈子,就见到郁致含笑站在门口。姚四娘施施然起身,行了礼,让了座。

姚四娘面上还是没什么精神,眼皮子总是有些耷拉着,但胳膊看上去活动还算方便。

郁致微笑着问:“妹妹手好些了?”

她略微点点头,抬头望了一眼一旁的宫女九儿,九儿机灵地张罗了茶叶,为两人沏了茶,又拿了些糕点招呼。她抿了一小口茶,浅笑道:“恩,本来就是小伤。”

郁致关切地说道:“那腰舆可不低,从上面摔下来怎么会是小伤。”

姚四娘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低下头淡淡地说道:“我自幼在戏班子长大,从小爬高走低。从两米高的戏台上摔下来就不止一次,平日里练功,被师傅打骂管教也是稀松平常。这点小伤,何足挂齿。”

仔细一看,果然发现她的脖子上、手上,甚至是耳后还留有一些浅浅的疤痕。这么久都没有褪尽,想必当时一定是受了严重的外伤。郁致从没想到,姚四娘这样安闲自得的个性背后,竟然有着这样辛酸的往事。

她刚想张口安慰,可转念一想,如果现在说些什么同情怜悯的话,反而是看低了她,所以只是微微叹息道:“台上短短一瞬,要用多少年的光yīn才能练就。也难怪你的戏那么好,那么传神,使得皇上每每都赞不绝口,我也敬佩的很。”

姚四娘转过头来,她头上素净的朱钗,配上她恬静的容貌,显得那么悠悠然。她一手托粉腮,轻声地说:“各位都是看客,我只不过是一个戏子罢了。”

看着姚四娘平静的玉容,郁致突然觉得,原来自己错了,一直以为台上荒腔走板喧闹浮华的是戏,其实对姚四娘来说,她才是台上冷眼旁观瞧着众人喧哗吵闹的看客,而身处纷纷扰扰之中我们,才是戏。

“人生如戏,今日我才懂得,我们以为自己在看戏,实际上,是妹妹一直在看我们罢了。”

姚四娘细眉一挑,头上的素钗微微颤抖。她欣慰地看着郁致,一笑道:“今日第一次与姐姐详谈,没想到,原来姐姐才是我的知己。”

郁致起身走到窗边,道:“一个戏子怎么会有妹妹这样淡泊悠然的性格,只有看客才会视一切为烟云,才能做到如此处变不惊。”她一探头,瞧见院子里挺立入云的杨树柏树,赞叹道:“妹妹成日望着窗外,原来是有这样好的景致。”

“这宫里的景致虽好,只不过这院子浅的很,看两眼,就到头了。”说罢,她对郁致嫣然一笑:“今日与姐姐闲谈才发现,原来姐姐看得才真的远。”

郁致转身回头对姚四娘说道:“四娘,你放心,我必然会全力帮你找出真相。”说罢,微微一笑,径自往门外去了。

姚四娘并没有回话话,她望着郁致慢慢离去的背影,一抖袖子,亮了嗓子缓缓唱到:“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遍人间烦恼填xiōng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1]……”

等郁致回到宁泊殿时也是用晚膳的时候了,可她也没什么胃口,匆匆用了几口稀粥便步入内室,坐在软榻上寻思,这棘手的事情究竟应该怎么办。换牌子的那个小宫女是再难找到了,难道这一次就要让姚四娘白白受伤,让七巧白白担了罪名,让韦贤妃一党又得逞奸计?不,绝不!想起七巧手上一圈一圈的伤,想起姚四娘跌到在地还不哼声的样子,她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想了不知多久,头都有些生疼了,这时候银瓶走过来回报。

“娘娘,童才人来了!”一边说,她一边将婉贞和采枝带了进来。

郁致暂时压下心中的不平和忧虑,抬头看看窗外,都已经夜蒙蒙了。碗贞怎么这会子来了,真是稀罕。待婉贞进来坐了,又让如熙上了茶,她打趣问道:“这么晚怎么还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月色朦胧的关系,婉贞一向没有朝气的脸,气色更差了。她浅浅一笑,低头喝了会茶,然后才抬起头笑笑说:“就是想你了还不成。”

她那笑容要多勉强就有多勉强。这婉贞一心想为他人着想,却不知自己单纯的性子是什么也藏不住的。郁致知道她老毛病又犯了,只问采枝道:“采枝,你是个好样的,你说。”

虽然这采枝也是个软柿子的性子,但架不住对碗贞一片忠心,张口说道:“还不是那冯宝林,这两日天天都找我们娘娘晦气。这些日子,依旧早起指使她的婢女筛稻米不说,晚上,她和她的丫头雪梅抱了一大摞的旧衣服来,说是戚修仪做剩下的针线,让我们娘娘帮着做完。娘娘好性儿由着她欺负,自己慢慢做活计。冯宝林倒好,枕着头光看不做,还说些不干不净的话。亏得娘娘好xiōng襟,没计较便是了。”

郁致心里早就骂了这冯宝林一千遍一万遍,也知道说什么碗贞也不会听。望着碗贞逆来顺受的小脸,心里真是又怜她,又气她。郁致又怕话说重了,只得点到为止地说:“碗贞你性子柔,下次就别让她进来,免得吃亏。”

碗贞拿起茶杯,脸上依旧带着恬静地微笑,她喝了一小口茶,柔声说道:“没事,做做针线也是好的,女儿家女红做的好也是才艺。那戚修仪的针线做的就极好,连尚服局的宫人都比不上,宫中上下都称赞呢。”

这时候,郁致眼睛落在她的端着茶杯的手指头上,看见她指尖红红的,撂下茶杯抓了她的手过来细看,问道:“这是冯宝林弄的?”

碗贞勉强笑了笑,用力把手抽了回去,缩在袖子里道:“自己针线做不好,怪不得人。”

“太过分了!”郁致手重重拍在扶手上,这冯宝林欺人太甚!她只是一个宝林,都能欺负到碗贞的头上,可想而知,碗贞在别处的日子要怎么过!

望着碗贞一缩一缩不安的神色,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问采枝道:“你说前几日冯宝林都在你们房内?那前日呢?几时到几时?”

采枝回忆道:“前日入夜前就来了,走的时候奴婢具体记不得,反正肯定过了寅时的样子。她反正闲的很,看我们娘娘辛苦缝补,她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舍得走。”

“有人知道她在你们屋子吗?”

采枝说道:“冯宝林的屋子就在对面,走到我们屋里就两步路,谁也没惊动。再说,她也怕别人知道,说她欺负我们娘娘呢。”

寅时,那就是所有宫人都休息了的时辰,在这个时辰出入,不会有任何人察觉!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郁致将婉贞受伤的手从袖子里拉了出来,轻轻吹了吹她的指尖。这么美的手,上面却千疮百孔。

“碗贞,听姐姐一次,帮帮我,也帮帮你自己。”

碗贞抬起头,眸子亮的真美,她柔声说道:“只要能帮的上姐姐,致姐姐只管吩咐。”

郁致摇摇头,紧紧握着她的手,认真地对她说:“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碗贞,不管你信不信,这一次我、你还有梓嫣三人的生死,可全在你身上了!”

[1]董良《西厢记》(改编自《莺莺传》)金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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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节 成功成仁

又到了每日给皇后请安的时候了,今天照例又是岑御女到的最早,韦贤妃来的最晚。冬至春又来,外面明媚的阳光暖暖洒入蓬莱殿,每一位娘娘都用生动的颜色装扮了起来,显得各位缤纷。韦贤妃着靛蓝,秦昭仪着桃红,柏修媛着淡绿,奚充仪着嫩粉,就连一向打扮庄重的戚修仪都批了一条淡青色的披帛。各宫的娘娘此时都在皇后娘娘殿前坐着,相互寒暄问候。

今日皇后气色有些不大好,连用了两粒凝神定气丸咽了,脸色这才好些。她环视四周,见姚宝林的的手臂端茶饮水似乎没有大碍了,欣慰地问道:“姚宝林,你的手可大好了?”

“谢皇后娘娘记挂。”姚宝林朝着皇后微微一笑,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臂,说道:“臣妾好的差不多了。”

皇后嘱咐道:“这就是了,皇上最近还念叨,说记挂你的身子,想听你唱百戏。各位妹妹都要好好照顾自己身子,伺候好皇上。”

这边,韦贤妃瞟了一眼姚四娘,见她那总是一副懒懒的样子,心里一百个看不过眼。秦昭仪看在眼里,笑着说道:“贤妃娘娘看着脸色不好。怎么,娘娘不希望看到姚宝林身子康复吗?”

“哼!”韦贤妃将茶杯往桌上一撂,冷笑一声说道:“秦昭仪莫要在这里挑拨离间,本宫协理**,自然希望各宫妃嫔安守本分,身体康健,本宫也好省心了!”

柏修媛坐在秦昭仪一旁,与秦昭仪对视一笑,然后一把尖声冲着韦贤妃说道:“贤妃娘娘也无须担心,横竖皇上已经将调查姚宝林受伤一事交由郁美人打理。郁美人深的圣心,如果这一次处理的好,将来为娘娘分担**重责,指日可待啊!”

一听这话,韦贤妃冷眼瞥了眼坐在远处低声与童才人说话的郁美人,手握着桌沿越抓越紧。本宫沉寂片刻,你们这些虾兵蟹将一个个都爬上头来了!秦卿一个舞娘、郁致一个张狂贱人霸者皇上的心不说,如今还要窥视本宫协理六宫之权。哼,她冷笑一声,我韦孟颜绝不会让任何人小瞧,没了皇上的宠爱,我依旧是权倾六宫的韦贤妃!秦昭仪、郁美人,本宫看你们能张狂到几时!

郁致正与碗贞交代着话,突然感到背后一道凌厉的目光,她强忍住回头的**,缓缓转过身子坐直了,才抬头望向皇后,余光正好扫到韦贤妃满脸不自在的表情。她复又低下头去,暗叹自己与韦贤妃结怨已久。这荣宠越深,梁子结的就越紧。罢了,多想无益,她侧过头去问碗贞:“我交代的你都记得了吗?”

碗贞美目一闪,手拉着郁致的袖沿轻轻一拽,压低声音告饶道:“致姐姐,我们还是不要惹事了。”

“不成功,便成仁!”郁致肯定地说罢,深深地看了一眼碗贞,又望了望韦贤妃和秦昭仪,把心一横毅然起身对皇后说道:“皇后娘娘,其实先前皇上交代的关于姚宝林受伤一事,臣妾幸不辱命,已经查明真相。”

皇后正与奚充仪说这话,听到郁致此言,连忙止住话头,抬头问道:“当真?快快道来。”

韦贤妃在一旁横眉冷言道:“郁美人你说话可要当心,这几日之内就说有了头绪,若是查错了,岂不是辜负了皇上对你的信任!”

秦昭仪美目扫了一眼韦贤妃,又转头对郁致笑道:“这人和人做事的效率的确不同。妹妹一向冰雪聪明,查起事情来果然雷厉风行,快说与我们听听罢。”

郁致挽着披帛,一路走上前说道:“皇后娘娘,臣妾可以肯定,姚宝林是遭人陷害。而且,臣妾对于作案之人也有了头绪,相信今日就能定案!”

此言一出,满堂的妃嫔都大吃一惊,齐齐望着她。皇后身子向前一倾,殷切询问道:“此话可当真?”

郁致环视四周众人,眼睛细细地观察着每一位的表情。若是犯案的人听到此话心虚,肯定会在神情和动作上露出马脚。韦贤妃还是一副冷冷的样子,秦昭仪只是抿着嘴不语,其他妃嫔的神情虽然吃惊,但是光是看神情也没有什么线索。

她暗自叹了一声,收回目光,朝着皇后肯定地点点头,回道:“臣妾已经令人传了人证及物证在外,皇后可着众位姐妹移驾**院,答案自有分晓。”

众人心中都是疑惑,跟着皇后和郁美人步行至庭院处。刚进入后院,就看到两座腰舆摆放在庭院中央,一座已经残破,显然就是姚宝林乘的那一座,另外一座完好崭新。两座腰舆旁,梓嫣和七巧二人垂目站立着。

郁致缓缓走到两座腰舆旁边,指着其中破损的那一座,对皇后说道:“皇后娘娘请看,这座便是姚宝林当日乘坐的腰舆。”

“是这座没错。”姚宝林俯身看了,肯定的说。

郁致又走到另外一座腰舆目前,对着众人道:“实际上,当日姚宝林乘坐的,并不是她的腰舆,而是被调换过的。这一座,才是姚宝林的。”

面对众人疑惑地眼神,郁致拉着七巧上前道:“这是司舆司管理腰舆的宫女七巧,她可以证明,姚宝林的腰舆被人换过!”

听了这话,韦贤妃大步一迈走到七巧面前,盯着她的眼睛,厉声道:“你可要说实话!若是做了假,本宫第一个先办你!”

七巧有些怯生生地望向郁致,看到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七巧鼓起勇气,指着那座腰舆说道:“回各位娘娘,这座腰舆才是姚宝林的腰舆。姚宝林的腰舆送回司舆司是因为需要补漆,各位娘娘请看,这左边木头上有一块崭新的油漆,与其他颜色都不同,就是最好的证明。”

皇后亲自走上前,仔细观察了半响,抬起头对郁致说道:“果然不错。”

此话一出,妃嫔们都互相猜疑着,“既然姚宝林的腰舆在此,那当日她乘坐的腰舆又是谁的呢?”

人群中人人都想上前瞧那腰舆,只有一个人在往后躲。只听郁致大声说道:“宋采女,请问前两日你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腰舆受了潮,所以着人将腰舆送回司舆司?”

一听这话,宋采女知道自己藏不住,一点点挪了步子穿过层层人群上前,紧张地回道:“回娘娘,臣妾的腰舆确实因为冬日里受了潮,所以让太监送回了司舆司。”

这时候,韦贤妃的嘴角不自然地抖了一下,而宋采女又是一副紧张的样子,郁致知道自己的猜测也**不离十。只可惜,梓嫣认不出那小宫女的脸,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兵行险招,见招拆招了。

皇后疑问道:“那这腰舆究竟是如何调换的?司舆司的人竟然全不知情?”

郁致解释道:“这巧就巧在,换腰舆的人在姚宝林坐这腰舆之前偷偷溜进司舆司,调换了腰舆上的木牌,所以才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秦昭仪听了,面露焦急之色,急忙问道:“那究竟是什么人做的?可曾留下证据?”

“这就要让尚寝局的殷梓嫣来说了。”

殷梓嫣?皇后心想,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后面岑淑媛的声音传来:“这不就是当初违抗圣意,打发去尚寝局做活的殷氏?”

梓嫣大步上前,给皇后行了礼,也不看岑淑媛,对皇后说道:“回皇后娘娘,奴婢正是殷氏。”

“郁美人说要听你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梓嫣面对着众位妃嫔娘娘,丝毫不带惧色,平静地说道:“当夜,奴婢正要出去小解,在司舆司庭院中看到一个陌生女子行色匆匆地走过后院。当日并不觉得有什么,但郁美人奉旨调查此事时问到奴婢,奴婢才觉得事情不简单。”

韦贤妃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可看清楚那女子的容貌了?”

“是,奴婢看清楚了!”梓嫣丝毫不惧,语调沉稳地说道。

韦贤妃右手不觉按上颈子压了两下,深呼一大口气,徐徐吐了出来,然后质问她道:“你当真看清楚了!想想明白再回答,说的不妥当可是欺君大罪,罪犯当诛!”

秦昭仪莲步走到梓嫣身前,挡住韦贤妃灼人的目光,有低下头微笑着对梓嫣说:“殷氏,只要你肯说出真相,相信皇后娘娘不仅会免去你的责罚,还会嘉奖你呢。当然,你要说实话才算数!”

梓嫣看看韦贤妃,又瞧了眼秦昭仪,垂下头沉声说道:“奴婢入了尚寝局就再没出去过,但看当日那人的穿着,似乎是一位主子娘娘。可别说是主子娘娘了,就是六局二十四司外的宫女,奴婢也不认识。”

“那就是说,你不知道那人是谁了?”韦贤妃口气略缓了缓,问道。

“虽然奴婢现下并不知道当日鬼祟出入尚寝局的人姓甚名谁,但有一样东西或许能帮忙找出这个人的身份。”

说完,梓嫣从怀中拿出一个丝质的手帕放入掌心,又用右手将手帕翻开,只见洁白的手帕上居然有几粒粗糙的陈旧稻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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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节 “真相”大白?

梓嫣将手帕高举呈到皇后面前,沉声回道:“奴婢当日瞧着那女子鬼祟,就多瞧了两眼。待奴婢小解出来后,发现那女子之前站立的地方留下一些陈旧的稻米,觉得此事蹊跷,就留心收着了。皇后娘娘请过目。”

皇后低头一瞧,果然是一些陈旧糙米,心中疑惑,这宫里哪里有糙米?她抬头望向众妃嫔,问道:“哪一位宫里有收藏陈旧糙米的,出来说话罢!”

众妃嫔四下互相观望着,却没有一个人上前。

郁致扫视众人一眼,大声说道:“皇上让臣妾彻查此事,臣妾自然不敢怠慢,若是有人能够揭发元凶,臣妾定会禀报皇上,该赏的,该罚的,皇上心中自有公道!”

说完这话,她有意地看了碗贞一眼,可碗贞只是缩在角落里,睫毛一抖一抖的,略微抬头张望了一眼,复又低头只是望着自己的脚尖不动了。

郁致心里正恨铁不成刚时,这时候,一位眼生的主子娘娘从人群中跌跌撞撞走了出来。郁致一瞧,这位娘娘姿色实属一般,穿戴打扮与一般采女无异,她脑海中也确实记不起这位的名号。

银瓶在一旁走到她身边,小声提醒道:“这位是住在清忠殿的刘采女。”

刘采女上前行了礼,小心的瞄了背后一眼,然后转过头微微颤颤地说:“回郁美人,臣妾,臣妾知道是谁宫里有糙米!”

还好,这宫里从来不缺卖主求荣的人。郁致这才把悬着的心放宽了,问道:“你照实说。”

“臣妾住在戚修仪掌宫的清忠殿的偏殿,离着童才人和冯宝林的凝晖堂并不远。这些日子,臣妾常听见……常听见凝晖堂一大早传来筛米的声音。有一天,臣妾好奇就过去一瞧,看见冯宝林正在院子中间,和她的宫女雪梅二人对着童才人的房间筛米。这冯宝林平日刁难童才人的多,童才人每每都忍了不出声。”

“你这个贱人乱说!”冯宝林顾不得礼节急忙从戚修仪身后冲了出来,一把将刘采女推到一旁,朝着皇后解释:“皇后娘娘明察,她含血喷人,她污蔑臣妾!”

郁致眉毛一挑,指着她的鼻子,微怒道:“你大胆!皇后凤驾面前就敢如此无礼,皇后娘娘自会明察定夺。”

说完,她转头和皇后说道:“皇后娘娘,不如将凝晖堂的宫人都传来,一一审问如何?”

皇后点点头,吩咐书雁传令下去。不一会,一排排宫女太监就被带入庭院,一字排开站好,经过皇后审问,一个个回答的都与刘采女一致,可见刘采女并没有说谎。

冯宝林脸色越来越慌,她不住回头瞧,戚修仪也已经侧过头不望她了,而韦贤妃早就转过身和身边的伍婕妤低声说着话。

“你跪下!”郁致冲着冯宝林大喝一声。

冯宝林先是不肯,郁致使了个眼色,刑五福快步上前按着她的肩膀将她压跪在地上。

“你抬起头来,殷氏,你瞧瞧,是不是她!”

梓嫣走上前,刑五福硬是将冯宝林的头扳了起来,梓嫣细细看着她的脸,抬头对皇后说:“当日奴婢见到的女子,就是她!”

此言一出,众妃嫔哗然,韦贤妃听了也不言语,秦昭仪在一旁拉着姚四娘的手,细细安慰着,后面的妃嫔都交头接耳地议论。

冯宝林自己也惊呆了,吓的话都忘了说,听到皇后说要发落她时,才觉醒过来,一路爬过去拽着皇后的裙摆,哭嚎着说道:“皇后娘娘冤枉啊!那日我晚上一直在童才人房里说话,直到寅时才走啊,皇后娘娘传了童才人一问便知!”

此话一出,全部的人都回头望向碗贞,碗贞抬头一看,知道自己也藏不住,采枝在一旁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她一咬嘴唇,小碎步走到皇后身边道:“皇后娘娘,臣妾在此。”

皇后转头问梓嫣道:“殷氏,你当时在司舆司看到冯宝林是几时?”

“不到寅时,应该是丑时左右。”

皇后疑惑地说道:“这就奇了,冯宝林说自己一直到寅时才离开童才人的房间,殷氏又说看到她不到寅时时在司舆司出现,那么,肯定有人是说谎的。”

说罢,她转头问,柔声对碗贞道:“童才人,本宫在这里你尽管直言,姚宝林受伤前一晚,冯宝林究竟几点离开你房里的?”

现在,满堂妃嫔目光都集中在碗贞身上,等待着她口中的答案;碗贞看了看郁致,见她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又见到满脸泪痕的冯宝林不断的拉扯自己的裙摆。她心里害怕极了,回头望向皇后,瞧着皇后信任的眼神,她微微张开嘴,想说话,却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皇后在一旁温柔地说:“童才人性子一向温婉,本宫在这里你莫怕!”

碗贞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铅块卡住了一般,她不敢看郁致的眼神,只能垂下眼帘,却望见郁致和梓嫣手上的五彩长命缕在阳光下闪着点点光芒,碗贞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左手腕子上的长命缕,捏紧了自己的手腕,再低头瞧见跪在自己面前颤颤发抖的冯宝林。就是这张脸,让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日日用污言秽语嘲讽自己,用各种的手段伤害自己的脸!

“丑时!”碗贞喉咙一松,冲口而出。

这句话冲出口,她顿时感到郁致和梓嫣的目光一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微微颤颤抬起手,指着冯宝林,对皇后说:“皇后娘娘,冯宝林日日早起,借筛米影响臣妾休息。那晚,冯宝林来到臣妾房里,硬是让臣妾为她缝补旧衣,留下了一堆活计,不到丑时就离开了!当日情形历历在目,臣妾不敢忘记!”

冯宝林一听,发疯一样撕扯着她的裙摆,哭嚎道:“你这个贱人!你存心陷害我!皇后娘娘可以询问臣妾的婢子雪梅,就一清二楚了!”

柏修媛在一旁嘲讽道:“什么样的主子出什么样的奴才。要是你宫里人的话都能信,那天下就没有做错事的主子娘娘了!”

望着冯宝林失控发疯的样子,再瞧瞧碗贞一副谦卑柔顺的模样,皇后缓缓说道:“童才人的人品,本宫信得过。”

奚充仪在一旁点点头,附和道:“这宫里谁不知道童才人性子最是柔弱,从不与人交恶结怨,臣妾也信得过童才人。”

既然皇后和奚充仪都开口了,后面的妃嫔都纷纷附和,称赞童才人性情和善,温柔娴静,定不会是那个说谎的。

皇后望着冯宝林,失望地摇摇头道:“冯宝林,你初出入宫时,本宫就知道你脾性暴烈,且容易妒忌吃醋,但念在你父亲冯尚书一直为朝廷效力的份上,选了你入宫。本宫特意将你安排在戚修仪殿内,就是希望你能多学学戚修仪稳重、贤淑的性情,没想到,本宫一片苦心,终究是白费。”

戚修仪挽着披帛,步上前来,她瞧了一眼冯宝林,面露失望和愧疚,对着皇后一屈膝,说道:“皇后娘娘,是臣妾教导无方,请皇后娘娘降罪。”

“戚修仪为人最是大方妥帖的,这冯宝林自己咎由自取,本宫又如何会怪罪你。”皇后和气地说道。

韦贤妃这时同冯婕妤低头说完话,转头横眉对着冯宝林怒喝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蹄子,居然做出谋害**妃嫔之事,看来是要严办了!”

秦昭仪在一旁满面带笑,眼角瞟了一眼韦贤妃,然后望着郁致说道:“这一次的事情皇上可是全权交由郁美人负责,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皇后点点头,冲着郁致说道:“郁美人,要怎么处罚,你看着办吧。”

韦贤妃愤愤地瞪了郁致一眼,可碍于皇上圣威,也只好抿了嘴侧过头去了。

郁致低下头,看着冯宝林一步步爬过来,拽紧自己的衣角,鼻涕眼泪都在脸上,她轻轻一抬手,刑五福叫了两个小太监将她架了起来。

此时众人眼神眼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她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害怕、尊重、嫉妒、仇恨的目光,心里深深知道,在这宫里,若是自己不立威,那么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她抬起头,望着冯宝林发疯哭嚎的样子,指着她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冯宝林设计陷害姚宝林,人证物证聚在,证据确凿,为了给**树立法纪,以免下次还有人再犯……”

顿了一下,她提高声音厉声道:“冯宝林杖责五十,赐鲸刑毁其容貌,打入冷宫,终其此生不得外出!其宫女雪梅,教唆主子,杖责八十,打发去掖庭宫,永世不得外出!”

“啊……!”冯宝林发疯了一样,张牙舞爪地喊着:“郁致,你好狠毒,你们这群贱人,你们陷害我!郁致,童婉贞,我咒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咳咳!”刑五福赶紧将一旁的沙土抓了一把塞进她口中,然后使了个颜色让两个小太监快速地将她拉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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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节 尘埃落定

冯宝林的身影被拉得越来越远,不一会就消失不见了。郁致从众人惊诧的眼光知道,她们都在暗惊自己的判决是有些重了。

她不顾那些异样的眼光,走到皇后面前屈膝道:“皇后娘娘,这一次能查出真凶,尚寝局的殷氏立下大功,七巧也是功不可没,臣妾想请皇后娘娘奖赏两位宫人。”

一旁的韦贤妃哼笑一声,刚要开口,秦昭仪柳腰一摆,款款越过韦贤妃对着皇后满面含笑道:“皇后娘娘,皇上钦点着郁美人全权负责此案,那赏罚自然都要由郁妹妹来行使才不乱了章法,也不辜负皇上委托。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皇后点点头,也不望韦贤妃难看的面色,朝着郁致说道:“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郁美人,这一次这两个丫头确实立功不小,就由你来奖赏吧。”

郁致朝着梓嫣微笑着说:“臣妾在尚寝局调查之时,记得尚寝局司舆司两位掌舆尚缺一位。殷氏本就是女史,那就晋一级升正八品,任司舆司掌舆一职吧。七巧就升为女史,代替殷氏原本的职务。”然后回头问皇后:“皇后娘娘看,这样可好?”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道:“郁美人不仅才学高,管理起六宫事物来,也是头头是道,甚好,甚好。”

秦昭仪也笑着说道:“是啊,不仅是这两个宫女,郁美人及童才人也立功不少,皇上知道了,一定会大加封赏的。”说完,瞧了一眼韦贤妃铁青的脸上,又说道:“这往后,贤妃娘娘身上的担子,可又多一位来分担,贤妃娘娘觉得可好?”

“哼!”韦贤妃对着她冷笑一声,转头对皇后说:“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说完,带着伍婕妤两人匆匆回宫了。

忙了一上午,皇后和众宫人精神也困倦了,挥挥手道:“今日都回去吧,累了一天。明日都不用来请安了,歇一日,也都好好谨记今日的教训,不要步冯宝林的后尘。”

郁致、碗贞和梓嫣见人都走了,三人快步回到宁泊殿,如熙一关上房门,三个人抱作一团,悲喜交加。

“好碗贞,我们的好妹妹!”

梓嫣抓紧她的手,赞叹道:“吾家有女初长成,碗贞,你果然没让我们失望。”

碗贞面上又是喜,又是忧,直到现在,她的身子还是在微微发抖。碗贞后退了两步,一下子坐在椅凳上,双手摸着自己的脸,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口中喃喃道:“刚才那人,真的是我?我真的说了那样的话?”

郁致也坐下,拉过她的手说道:“碗贞,冯宝林得到了她应得的,你不要自责。你应该高兴,你用自己的力量惩治了奸人,你改变了自己命运!”

“我,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是!”郁致坚定地点点头,激动地说:“你不仅改变了你自己的命运,还改变了我的,梓嫣的,如果不是你,我们现在也许都身首异处了!碗贞,你瞧,你不是被动的,你可以为你自己做主,甚至可以影响别人!所以,碗贞,收起你的自怜自哀,你需要你自己,我们也需要你!”

碗贞抬头望望郁致,又望望梓嫣,不确定地说:“你们,需要我?真的,需要我?”

梓嫣抓住她另外一只手,肯定地说:“是的,我们需要你,所以,为了我们大家,也为了你自己,拿出勇气,换一种活法吧!”

碗贞眼神中逐渐出现了熠熠的神采,两行娟娟泪水倾斜而下,郁致知道,这是喜悦的泪水,是心灵自由的泪水。郁致和梓嫣望着她光辉的眸子,眼睛都湿润了。

突然,碗贞抓紧两人的手,破涕而笑道:“我懂了,你们需要我,我也需要你们,我会好好活着,我会让别人知道,我活着!”

三个女子眼中都饱含着热泪,拉着彼此的手,破涕而笑,文睿、如熙和银瓶在一旁看着,也都会心一笑。

夜以上月,郁致一个人走在庭院中,看着园中的松柏,想起第一次见到李雍的情景。一年前李雍的脸还是那么清晰可见,但自己的面容却怎么想也想不起了。今日用计打发了冯宝林,犹如斩断了韦贤妃这颗巨数的一根小枝丫。对于消弱韦贤妃的势力作用并不大,但重要的是,碗贞终于意识到,女子并不是无声无息的,女子可以有声音,可以说话,可以被人听到,可以改变命运!

当初祁婕妤被拉下去杖弊的时候,她发了几晚的噩梦,祁婕妤呼喊的声音萦绕在脑海中好几日不散。而这一次冯宝林被拉走时,她感叹自己怎么能那么漠然不惊,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丝歉疚和悔意呢?这就是**吧,若是有了这两样,代价就是性命。

她起身踱步至医科松树旁,从树根起,一点一点抬头望向顶上。郁郁葱葱的松柏四季如春,淡漠地看着大明宫春去冬又来,东去春又至,一如既往的超然。

她顺着树干望向月空,繁星点点,熠熠生辉。仰望了一小会,头上重重的发髻朱钗已经叮当乱响,压得脖子生疼。她随手将两侧的金玉步摇和金钗都拔了下来,扔在那泥土里。

“金钗虽美,却压制着你仰望星空的渴望,是啊,丢了才好。”李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一回头,对着他嫣然一笑。她身上素净,本来就不佩戴首饰,再摘除了珠花,显得朴素异常,皎洁的月光映着她吹弹可破的肌肤,她的双眸闪着灵采的光辉。她的笑容如此的有朝气,如此生动,好像画卷中的仙女活过来一样,笑意盎然地迎接着他。

他一时看痴了,口中自语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1]。朕居然今日才知道这句诗的意思,可赞,可叹!”

她朝他奔去,双手一下在环住他的脖子,头栽他怀里,轻声道:“李郎,抱抱我。”

李雍双手自然的环在她腰间,贴着她的秀发,轻声说:“有朕在,什么都不用怕。就算朕无法带你飞跃这高墙,朕相信,有朕对你的爱意,在哪里,我们都是一对神仙眷侣。

他一把将她打横抱入内室,轻轻放在软榻上,和她并肩坐下。如熙上了茶,郁致将下人都遣出去了。李雍喝了口茶,对她说道:“致儿,今日朕听皇后说,你这事办的利落,果然没让真失望。”

她心里一阵苦涩,自知其中太多曲折不便道明,只得微微一笑道:“自然不会让李郎错爱。”

他放下茶杯,一手搂着她的肩说道:“冯宝林性子是急躁,朕虽然没见过她几次,但对她脾性印象依旧如此深刻。只是罚的是不是有些重了?”

她拉着他的手,低声说道:“李郎,自打我进宫,这样的事发生了多少宗?我是想着若再不重罚,这**哪里有法纪?李郎与皇后都是心慈的人,但乱世用重典,**不宁,必然要好好整顿的。然而有功之人,也是要大力嘉奖的。这只是臣妾的愚见。”

这话也有理!李雍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既然你这一次做的好,那朕也就能放心的将尚寝局交给你打理了!”

她惊愕地抬起头:“李郎!”

他微笑着说:“朕早有此意。韦贤妃把持**,一人独大,难道朕不晓得?无奈皇后身子孱弱,而秦昭仪虽然舞姿动人,但心智毕竟比不得韦贤妃,若交予她,也是害了她。致儿,你才是朕心中主理**的唯一人选!”

他如此信任我,我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又如何能让你知晓。她自觉又是感动,又有些羞愧,她轻咬嘴唇,眼中眸子闪动,握紧他的手道:“李郎,你如此待我……”

他笑着将她拥入怀中:“朕本来也怕你是个才气高,但办不了事的娇美人儿,那朕还不放心将**的事交予你打理。既然你如此得力,为何不帮朕一把?只不过此时不能cāo之过急,只能一点一点瓦解韦贤妃的势力。这一次正好是个由头,你就从尚寝局做起吧。”

她已经有些哽咽,说不出话了,只是头埋在他怀中不住点头。

他低头亲吻她的秀发,微笑道:“这就感动了?崔承修!”

崔公公打了门子进来,道:“皇上。”见有人进来,她立即坐直了身子。

“崔承修,郁美人处理姚宝林一案有功,赐协理尚寝局,同时晋正三品婕妤。”他正声吩咐道。

“是,皇上!”崔公公望着郁致笑着道:“恭喜郁婕妤,贺喜郁婕妤!这入宫不到一年晋升婕妤,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荣宠啊!”

她笑着谢过了,然后转头说道:“李郎,这次童才人立功不少,且姚宝林受伤也需要安抚……”

“知道了。”李雍抚摸了她的脸颊,转头吩咐崔公公:“晋童才人为正四品美人,晋姚宝林为正五品才人。”

“小管家婆,你可满意?”

她眼珠灵动,站起身来,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朱唇印上他的唇,喃喃地说:“李郎,此生得你为我夫婿,是我郁致几生修到的福气啊……”

[1]白居易唐代《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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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节 三国鼎立

清晨,尚寝局司舆司门前的柳树成片,柳枝摇摆,柳絮纷飞,远远望去,好像云端仙境一般。~可司舆司的宫人们却饱受这柳絮飘飞之苦,一个个忙进忙出,还要随手吹散飞在脸上及车辇上的柳絮。

一个模样老成的太监冲着几个推着车辇小太监喝道:“快点,我说你们都麻利点!这可是皇上亲赐给郁婕妤的车辇,今日郁婕妤要去紫宸殿……哎哎,可别磕碰着了,掉了漆,出了岔子,我让你好97ks.看!”

一个小太监一面用力推那车辇,一面小声嘟囔道:“这郁婕妤的车辇又不是第一次用,用得着这么上心嘛。”

那年纪大的太监听见,走过来拎着他的耳朵根骂道:“你个没眼力见的东西,你懂什么!现在韦贤妃、秦昭仪和郁婕妤可是三足鼎立之势,要是伺候不好这郁婕妤,可有你我受的!”

另一个小太监哈着腰陪着笑说道:“涂公公莫生气,公公也提点提点我们小的,说给我们听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郁婕妤不就是个刚进宫得了圣心的娘娘嘛,为何就如此矜贵了?”其他小太监也都纷纷央求涂公公提点一二。

涂公公一打拂尘,尖声说道:“算你们走运,今日本公公就提点提点你们,也是为这司舆司好。”

见外面也没外人,涂公公先就开嗓子说道:“这郁婕妤虽然没什么背景,但是却深得圣心,入宫不到一年就升了正三品婕妤,这是从来没有的荣宠啊!想当年秦昭仪得宠,也是用了两年多才升到婕妤之位。关键是,现在皇上把咱们尚寝局交由郁婕妤打理了,而这郁婕妤是哪个宫里的人?是皇**里的人!所以六局之中,韦贤妃掌控最关键的尚宫局和尚服局,秦昭仪主理尚仪局和尚食局,而郁婕妤仅仅是婕妤之位就主理了尚寝局,加上一向为皇后效忠的尚功局必然偏向婕妤,所以现在这三位娘娘将六局势力这么一划分,居然平分秋色了!”

一个小太监挠挠头,不解地问道:“不是说韦将军势力浩大,而秦昭仪在**又一向人缘好,多妃嫔撑腰吗?这郁婕妤有什么可怕的?”

涂公公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把他帽子都打翻在地上,喝道:“你懂什么,这郁婕妤最关键的,就是深得圣心!在这六公里,皇上的心意可比什么都重要!而且也奇怪了,连皇后也喜欢郁婕妤,你说这事怪不怪。加上郁婕妤虽然性情豁达,可办事起来一点不手软;喜欢她的妃嫔与她交好甚欢,不喜欢她的妃嫔也惧怕她雷厉风行的性子,不敢与她相斗。这此消彼长之下,郁婕妤可不就是现在**第一要紧的人物么!”

说完,涂公公更是压低嗓子,用手捂着嘴,悄声说道:“再给你提个醒,这司舆司里的殷掌舆,可是郁婕妤的至交,你们要是得罪了她,那就自求多福吧!”

“你们鬼鬼祟祟说什么呢!”一道冷声传来。

几个太监一瞧,可不就是殷掌舆和女史七巧么!

涂公公虽然品级比她还高,但也不敢怠慢,赔了笑一路出来说道:“这不是殷掌舆嘛!哎呀,这群奴才做事懈怠,我正催着他们将郁婕妤的车辇抬出来,赶紧送到宁泊殿去呢!”

梓嫣最见不得这些谄媚的嘴脸,皱了皱眉头,挥挥手,然后带着七巧回房去了,心里想着,这下致姐姐可算是扬眉吐气了,这群奴才会见风使舵也好,保得多久太平就算多久罢。

此时宁泊殿内,郁致刚刚起身,一抬头,就瞧见如熙和银瓶两人坐在桌子前守着一盘荔枝,吃的正欢呢。见自己起了也没人理,她也就只得自己打了帘子出来,笑骂道:“你们两个死丫头,不和我说就自己吃了。”

银瓶抬头笑笑,又低头捡了个大的吃了,如熙也笑着拿了一个吃剩的胡,举在郁致眼前:“娘娘笑纳!”

郁致轻轻搡了一把她的肩,笑着说:“越发没大没小了。”

几个人笑了笑,如熙和银瓶放下手中的荔枝,伺候了郁致梳洗,三人这才坐下一同吃荔枝说笑,不一会,文睿也从房内出来了。每日清早都是文睿清修的时候,所以一般也不去打扰她。见她出来了,几个姑娘都笑着招手道:“文睿姐快来,你要是再慢些,这么好吃的荔枝就要被吃没了。”

文睿走过来伸头一看,这荔枝又圆又大又饱满,笑着接过郁致剥好的一个咽了,将胡吐了出来,说道:“真是甜,哪里来的?”

“是司膳房一早送来的,说是最新鲜的先留给了咱们娘娘。”

“难道其他宫里没有吗?”

银瓶一边剥荔枝皮,一边说:“现在应该才都送到吧。听着好像是第一批捡出来的就马上送过来了。”

文睿微笑着说:“听着倒像是昔日八百里加急为杨贵妃送荔枝的架势似的。”

银瓶快人快语道:“如今咱们娘娘也不输什么杨贵妃,娘娘三千宠爱在一身,封嫔封妃都指日可待。”

还没等郁致开口说她,文睿先轻轻拍了下她那不饶人的小嘴,说道:“这宁泊殿现在正是树大招风的时候,咱们宫人更是要小心谨慎,万万不可张狂起来落人口实。”

“文睿姐此言甚是。”郁致想了想,自己再小心谨慎,保不准这宫里的人会张狂,于是转头吩咐道:“如熙你一会吩咐宫里的人,谁都不可以恃宠生娇,若是被我知道用我的名号在宫里横行霸道,我一样重罚!”

几个姑娘吃的利落,不一会,一盘子新鲜荔枝可就吃没了。这时候,外面刑五福回道:“娘娘,司舆司的人送车辇来了。”

打开门,郁致一伸头,外面刺眼的阳光晃了一下她。她伸手在额头遮了一下,缓缓睁开眼,见那车辇像是被重新上漆装饰了一番,连帷帐都是新的丝绸布料,心里奇怪,问道:“五福,今日怎么这么早就送来了?”

刑五福身子已经好全了,精神也爽朗,他笑着说:“现在宫里谁敢怠慢咱们宁泊殿。司舆司的涂公公一大早就守在宫门口了,说是知道娘娘今日要去紫宸殿,不敢耽搁,就连夜翻新好,一大早就亲自送了来。”

“赏了吗?”

“一直按着娘娘吩咐的,来往的宫人一律有赏,娘娘封了婕妤后,赏又加了一半。”

阳光下,那帷帐上绣图案更显得的金玉辉煌,郁致心里烦腻这招蜂引蝶的花哨图案,但也不好叫人退回去,就朝着刑五福挥挥手,道:“行了,拉回车房,今日日头晒,不乘车了,乘腰舆吧。”

她转身回房,坐在铜镜前,吩咐如熙梳平日常梳的堕马髻。如熙拿着玉梳,半天没动,然后说道:“姑娘今日身份不同,若在世梳之前简单的发髻,到显得失了身份,也让人看轻了。不如梳个朝云近香髻,简单却大气,可好?”

郁致笑着说:“还是你想的周到。”

如熙为她盘了发髻,又配上了一套镶金翡翠发钗,加上一只垂珠散月步摇,轻点朱唇,秒了黛眉。

郁致瞧见外面天气好,心情也爽朗,便又选了一只稀罕的碧色桃花翠钿帖在额前,她看了看镜子,瞧见身后的如熙一身素衣,转头说道:“今日天气好,你也好好梳妆了和我一同去。”

不管如熙告饶,郁致和着银瓶两人将她按在梳妆台前给她书画。郁致自知自己手艺不好,便让银瓶给她梳了个清丽的朝云髻,又将自己的珍珠发钗亲手给她戴上。文睿也找了郁致房内素的一套襦裙,帮她换了。

如熙自己往镜子里一瞧,自己唇红齿白,粉腮黛眉,却慌忙道:“这可怎么好,姑娘,这……”

银瓶笑着拉着她到:“如熙这么一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宫里那位主子娘娘呢!”

文睿也含笑道:“如熙这丫头,从前不打扮不知道,一打扮起来,还真是美人胚子。”

“好啊好啊,今日可都换了罢!”郁致又拉了银瓶坐下,给她梳了倾髻,配了自己的朱钗,换了套新衣。银瓶虽不及如熙生的容貌标志,但五官端正,眼大眉细,举手投足间带着满满的朝气和一丝纯真的淘气,自有一番惹人亲近的美。

瞧着自己的“完美”杰作,郁致这才拍手笑道:“成了成了,我房里的都成了美人了,这才能出门子。文睿姐除外,以后我房里的都要打扮打扮才出去,让人都知道宁泊殿的美人都是一等一的。”

几个姑娘笑作一团,互相拉着上下打量,都欢喜的不得了。文睿心里也高兴,但也忍不住提点道:“姑娘这话说岔了,只准今日一次,以后可不能这么招摇!”

郁致笑着点点头,说道:“是,文睿姐,今日就让我闹一次,以后一定听话!”

说完,她披上一条翠绿色绣桃花披帛,带了如熙和银瓶两人,坐了腰舆朝紫宸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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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节 禁军首领

郁致一路坐着腰舆来到紫宸殿。刚到殿门口,崔公公就出来对她行了礼,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娘娘,皇上还在里面议事,请娘娘随小的到书房等候。”

她点点头,也就径自来到书房,在李雍的大书架中寻宝,如熙和银瓶两人在一旁闲聊着。她手指一路顺着书架从左到右看着,发现之前赠送李雍的《李娃传》被收藏在显眼的位置。她记起李雍第一次来到宁泊殿,想要她,但却不勉强她的情景,她不禁低下头微微一笑。

正在这时,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回头一看,一个身着高级侍卫服饰,身材高大,面貌干净挺拔,神情刚毅果决,约三十上下的男子从议事的内堂走出来。

回避是来不及了,她索性大方地走上前,对着他微微一笑。那人停了下来,抱拳行礼道:“微臣杨执中,参见娘娘。”

“杨大人有礼了,看来大人有要事在身,就不阻碍大人办公了。”

杨执中并没有过多虚礼,转头大步离开,他行走速度极快,腰间一块翠绿的碧玉也随着他的步子不停晃动。

还没等郁致发问,崔承修一旁为她解释,原来那男子便是大明宫禁军首领杨执中杨首领。他先前随着韦将军远征北疆,立功无数,且为人耿直,又与士兵亲厚,深得人心,所以如此年纪就能担当重任。

看着他的伟岸的背影,她心里想着,这人面貌不凡,风度卓越,一定是个不一般的人物。

这时,李雍从内堂快步走出来,一把拉住她的手,面露喜色道:“你来了。”

两人牵着手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他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好,神情似乎十分焦虑,额上的眉头皱成一团。她伸出手来,用手指轻轻地按在他的额间,将他的紧皱的眉结慢慢揉开,轻声说道:“李郎为国事忧心,也要照顾好自己身子。你这样,我看了心疼。”

他拉过她的手,微微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过了半响,他的神情才慢慢平淡下来,对着郁致交代了前因后果。

原来,韦将军近些时日虽然一直在北边开疆扩土,但他的势力正在更深的渗入朝廷之中。近日他连番从北部发来奏章,说要升他的属下李光栋为中军的副元帅。虽然李光栋确实战功无数,但他为人喜欢倚老卖老,且脾气暴躁,对待下属,甚至是同级都十分苛刻。这样的人若做了中军的副元帅,必然少不了事端。且如果他成为最重要的中军副元帅,那么韦将军的势力可就更大了。

李雍不好直接拒绝,所以说要考虑几日。刚才杨执中前来,就是为此事来向皇上求情,希望可以尽早提升李光栋,而李雍依旧没有答应。杨执中为禁军首领,掌握大明宫内禁军大权,若是从此关系弄僵了,后患无穷。所以李雍一直在头疼该如何妥善解决。

郁致走到李雍身后,芊芊手指放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摩着。

他很自然地闭上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安静时光。闻着她身上散发出来淡淡的体香,他满足道:“若是能天天如此,就算朝事再累,朕也甘愿。”

在轻按他穴位的同时,她脑中快速分析起整件事来。过了一会,她已经理清了思路,便柔声对李雍说道:“李郎若不嫌我愚笨,我倒是想说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给李郎解闷。”

“致儿有何良策?”

她微笑着说:“李郎不仅要答应韦将军的请求,还要提拔的更高,右军大元帅将是最好的职位。”

他眉头微皱,不解道:“朕不明白,如此那韦将军的势力不就更大?”

“刚才听李郎讲,这李光栋像是一个恃功生娇、不服管教的人。这样的人如果一日在韦将军之下,尚且会因为级别不同而服从他。可若有一日,李郎能将他提到可与韦将军一争长短的职位,那么他还会对韦将军忠心不二,甘心听从他调遣号令吗?”

听了这细微卓著的分析,他眉头一点一点舒展开,低头沉思了半响,然后嘴角上扬,露出久违的笑容道:“这李光栋朕见过,对他火爆的脾气现在还记忆犹新。致儿说的果然不错!

她还建议道:“若李郎真的提拔他至右军大元帅之职,可以时常加以照拂,这李光栋必会不服韦将军yín威,而转投李郎!”

听了这话,他双眼精光大盛,深深地望着她说:“致儿你聪明绝顶,在宫中,你才智无双,也只有你可以为朕分忧!”

她甜甜一笑,道:“是李郎不怪我妄议朝政罢了。”

李雍心情大好,匆匆走到书桌前,找出那本奏折,大笔一挥草写起来。待批阅完该奏折,他将笔放下说道:“今日天高气爽,朕又解决了一件烦心事。致儿今日有没有兴致为朕抚琴?朕好久没有听到你弹奏‘凤求凰’了!”

她走上前,笑着说:“我自当从命。只不过要让李郎稍等片刻,我这就遣如熙回去拿了绿绮来。”

说罢,她仔细交代了如熙几句,如熙听了就往外疾走,他瞧见笑着说:“今日如熙打扮的倒别致。”

如熙听了,回头屈膝谢了恩,他点点头道:“既然打扮的精致,就别辜负了,朕和郁美人要好生说一会子话,你不用急,慢慢走着回去就是。”如熙听了,又谢了一句,这才转头挽着披帛慢慢朝宁泊殿走去。

郁致轻笑一声,别过身去,假装生气道:“李郎心疼如熙,多过心疼我了!”

李雍一把搂过她的香肩,亲吻一下她的发鬓,笑着说:“朕喜欢看你这样吃醋的样子,也只有你敢在真面前吃醋,朕就喜欢你这份真性情。”

如熙一个人顺着栽满柳树的小径慢慢走回宁泊殿,她时不时抬头,透过叶片之间的空隙望着透过来的点点阳光,晃眼但是却明亮灿烂,心里也舒爽。

一路上,小太监、宫女们见了她,都屈膝行礼,道一声“见过如熙姑娘”,如熙也都点点头敷衍过去。如熙知道,这是因为自家姑娘得宠的缘故,这些行的礼,请的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她还是分得出来。

她一路慢慢走着,偶尔也停下来看着草丛间的各色花朵出一会子神,就这样慢慢悠悠地走到还周殿附近,已经能远远看着蓬莱殿的屋檐了。

奇怪,她目光停在一片树下的绿荫地上,怎么有一块一闪一闪的东西在上面。如熙好奇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弯下腰来,定睛一看,一块上好的玉佩躺在草丛中,在阳光下熠熠发光似的,反射着光辉。

她没有贸然捡起来,而是低头观察了半天。这玉佩顶上上有一节红拴线断开了,显然是有人佩戴着,然后掉了也不知情。她这才把玉佩捡起来,这玉佩是一个不寻常的图腾形状,有些像老鹰的翅膀似的,无论是材质还是雕工,都是一等一的。

看着看着,她突然觉得这玉佩好生眼熟,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刚才那杨执中杨大人腰间佩戴的那块玉佩!他将这玉佩佩戴在腰间,显然是心爱之物,一定会回来寻找的。皇上已经名言不急着等那绿绮琴,我就先暂且在这里等上一等,看他会不会回来。

如熙就这样拿着玉佩站在树下,先是左顾右盼了一阵子,等的脖子都乏了。想走,但是又担心杨大人急着寻找发现玉佩不见会多么心急,所以就略靠在树边闭上眼睛等着。

太阳晒得脸上都是汗珠子,她手里攥着玉佩,心里暗想,再等一会,再坚持一会也许他就回出现了。

就这样,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前往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睁眼一看,那高大的人影可不就是杨大人么!只见他焦急地急匆匆从南边小径大步赶来,一边走还一边沿路张望呢,可算等着了!

如熙握着玉佩,扬起手,提高声音道:“杨大人,你是在找这块玉佩吗?”

只见杨执中抬起头,见到她手中的玉佩,面上大喜,好像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笑着大步赶来。

如熙正要将手中玉佩递给他,突然见他迅速拔出身上佩剑,眼露精光,右手一剑向她射来!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柄长剑“嗖”的一声略过右耳,只听“铛”一声,那柄剑一下子插入她背后的树干中。

她哪里见过这阵仗,身子一软,吓得瘫了在地上,手中的玉佩立刻滑落在地。杨执中也没有理会那玉佩,只是上前扶着她的肩膀,将她搀起来,低声道:“姑娘,刚才情况危急,请恕在下无礼了。”

顺着杨执中的目光向后望去,只见那柄剑将一条好几尺长的蛇钉在在树干上。那蛇口中的红信子还在外吐着,位置刚刚好就是刚才她站的地方!

眼前一切发生的太快,如熙现在才反应过来,他救了自己一命!突然胃里面一番,忍不住恶心,“哇”一声全吐了出来。

杨执中站在一旁,轻轻拍着她的背说:“不怕,吐出来舒服点。这春天花园里难免有些虫蛇鼠蚁,要小心啊。”他轻拍了一会,突然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下意识收了手,大后退一步。

她忍住恶心,抬起头见他器宇轩昂的站在一旁,自己满身浊物,不禁有些自惭形秽,别过头去轻声道:“多谢大人相救。”正想着要将玉佩还给杨大人,她垂目一瞧,刚才玉佩掉在地上,她不觉中竟吐在那玉佩之上,玉佩上一大半都沾染了她的浊物。这可怎么好!她正要伸手捡。

“慢!”他上前制止她:“姑娘可有手帕?”

她点点头,从袖中抽出一条绣着粉色荷花的手帕递给他。他接过一看,手帕上绣了一只玉色蝴蝶,角落里还绣着“如熙”二字。他用手帕裹着手,自己将玉佩捡了起来,回头道:“在下多谢姑娘,这条手帕,来日定当归还。”

她早已经害羞地满脸绯红,也不知说什么,只求他快些离去,不要再瞧自己狼狈的样子。

杨执中微微一笑,让她侧过头去。他伸手握住剑柄,轻松将剑拔出入鞘。

他对如熙抱拳道:“姑娘归还玉佩大恩不敢忘,在下现行告辞!”说完,拿着裹了手帕的玉佩大步离开了。

望着他的宽阔伟岸地背影,如熙半天回过神来,用袖口擦擦脸颊,想着之前他轻轻拍抚自己粉背的情景,这光天化日的,可怎么好!但想起他不顾那玉佩照顾自己的模样,顿时满脸红的发烫。转头看看四下无人,她收了心思,一路快步返回宁泊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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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节 莲花绽放

每年六月都是大明宫太液池中的白莲花开的最盛的时节。因为太后修道喜欢莲花,所以宫里每年都要举行一次盛大的赏莲宴。赏莲宴每次都会在太液池中央蓬莱山中举行,虽说是蓬莱山,但举行宴会的地方实在山脚下临近太液池的一块平地,上面建了一座高大的莲亭。今年的白莲也如期开放了,皇上早就下旨,让在长安城内的皇亲国戚们进宫,与太后一同赏莲,共聚天伦。

宁泊殿内如同往常一样,只要是出门的时候,郁致总是那个慌张要迟到的。

“我上次带的那个莲花步摇呢?如熙你放哪了?”郁致慌慌张张赶着出门,一摸头上,如熙居然没给插上步摇。

如熙坐在一旁凳子上正发呆,银瓶过来轻轻推了她一下:“如熙,娘娘问你话呢。”

她这才晃过神来,失魂落魄似的,迷茫地说道:“步摇?什么步摇?”

“姑娘看是不是这支?我前日瞧着如熙摘了它,随手摆在里屋案头上了。”

文睿笑着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正拿着那支莲花步摇。她一边帮着郁致戴上步摇,一边回头和如熙说:“你这丫头,近日是怎么了,每天都神情恍惚似的。”

银瓶笑着说:“可不是嘛!自从上次和娘娘去了紫宸殿,回来就跟丢了魂似的。昨天我让她帮我找个牡丹绣花样子,她居然找了梨花的给我,差的也太远了。”

一般人都瞧着如熙直笑,她这才回过神站起来,对郁致笑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最近日头晒得很,有些困乏。”

“那就快走吧。文睿姐,今日赏莲这么好的日子,不如一道去吧?”郁致催促道。

文睿笑着点点头,拉着如熙和银瓶一道跟着去了。

今日赏莲,在京的义王与其家眷也会进宫陪同。文睿心思稳重,想着若坐车辇过去倒显得郁致拿大,就让她乘了腰舆过去了,一路除了见到宫中妃嫔外,也陆陆续续瞧见了些面生的外命妇。

走着走着,郁致觉得腰舆慢了下来。她打了帘子一看,原来,轿夫走的是一条小径,从左边的分岔路也正好来了一座腰舆,两边腰舆都互相慢慢停了下来。

她一向不喜欢争个先后的,便让文睿和轿夫说让对方先过。没想到对面的腰舆停了下来不走。一个婢女模样的人快步走过来,行了礼,和文睿说道:“我家主子说,请娘娘先走。”

文睿微笑着说:“不打紧,请你家主子先过吧。”

两边互相让了,居然都不走了。郁致撩开帘子走了出来,瞧见对面的人也走了出来,这脸好生面熟。她心里一动,这不就是当日大宴见过的义亲王的王妃言氏么。

言氏今日打扮的素雅得体,一身净白的青衣十分应景。言氏快步上前,一脸恭敬地屈膝行礼请安道:“妾身不知是郁婕妤大驾,还请恕罪。”

郁致微笑着请她起身,说道:“王妃多礼了,我们这互相谦让,倒谁也过不去了。我入宫日子尚浅,还是王妃现行吧。”

言氏圆润的脸盘透着端庄,她微笑着说道:“娘娘是性子好,可妾身也不敢乱了礼数。宫里娘娘的腰舆必然要现行于我们这外命妇的。若是王爷知道了,肯定会怪罪我不懂宫里规矩,乱了纲纪。娘娘请先行。”

说完,言氏行了礼,款款走了回去,还让自己的轿夫把腰舆倒退了几步。这一下子,郁致不走也不行了,她也就进了腰舆叫轿夫前行了。

腰舆一路颠簸,她坐在腰舆里面透着帘子听银瓶讲,这义王王妃是最懂得规矩礼数的,在宫里宫外的口碑甚好。虽然她入府多年并无所出,但是她才学、智慧均不输给男子,义王常年征战在外,她将义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义王妻妾众多,她也一一礼待,对姬妾的子女就好像自己的子女一样疼惜。聊着聊着,郁致也对这言氏生出敬仰之情,想她没有大自己几岁,已经相夫教子有成,且将府里打点的明白清楚,果然是个出众的贤内助。

到了渡头,腰舆中的主子娘娘都出来站在湖畔,对面的渡船缓缓驶来,一个小太监在船头说道:“各位娘娘,请上船。”

虽说是渡船,但也有近十米长,三米高,船中央有长桌、座椅等,无论帷帐还是梁柱都精美无比。郁致望着这一湖春水荡漾,如诗如画的景色,脑海中又浮现出美丽的太湖,如歌的画舫……

只听后面一句“当年太湖好风光”,她不必回头,知道是他在身后。缓缓转过身,果然看到一李仪和言氏站在一起,男的俊朗,女的娇美,身后更是跟了一群各色美人,好一幅美满的画卷。

虽然知道他另有所指,但她不露声色,只是微微一笑,本分地行了礼。

李仪双目凝视着她,嘴角一扬,说道:“参见郁婕妤。恭喜娘娘,又升了位分。”

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她淡然说道:“位分不位分,本不想干。都是皇上的隆恩罢了。”说完,她一转身,带着文睿等先上了渡船。

她先是站在船上不动,眼看着李仪和言氏等在船的一侧坐下了,她才挑了对面的船舷坐下。船夫缓缓撑船,李仪一起身,走到船头欣赏太液池的美景,但时不时回头,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身上。

她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突然瞧见前方的言氏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忙转过头去看太液池的景色。今日波光粼粼,远远瞧去,一片片白莲浮在水中绽放,美极了。

不一会,船缓缓行到对岸,她也不谦让,径自先行下了船。快步穿过一片竹林,走了不一会,就看到池畔一湖白莲花开绝美,池畔旁一座凉亭用石头砌成,清雅别致。

她目光扫视一圈,妃嫔们都来到差不多了,互相请了安。她侧过头瞧见碗贞坐在一旁,便点点头打了招呼,然后拣了离池畔近,却离皇上龙椅略远的一处坐了下来,只是静静观赏着眼前如烟的白莲。如熙跟在她身后倒是四下张望着,好像在等什么人什么似的。不一会,韦贤妃、秦昭仪等妃嫔也都屡屡徐徐到了,按着次序就坐了。

再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皇上、太后及皇后乘坐一趟渡船到来了。李雍见郁致坐的靠外面,望了望她,正好对上她的眼神,两人相视而笑示意了。

妃嫔行礼后,都各自在右侧就坐了,左边是亲王及外命妇的座位。这蓬莱山距离皇上寝宫还是有一些距离,所以今日皇上的近身侍卫也都到了,连禁军统领杨执中大人都一道随行。

永宁公主瞧见太后和皇上,从座位上奔了出来,跑到太后身边一把挽住太后的手说道:“母后,儿臣都好几日没见着母后和皇兄了!”

太后慈爱地望着她说道:“那是你不来请安!这几日都玩些什么,居然都不到宁清宫来了!”

皇后在一旁微笑道:“今日永宁身上的裙子真是好看,是用什么做的?”

“皇嫂,这是我特意命人做的‘百鸟裙’!”说罢,永宁在太后和皇后面前转了一个圈子。

永宁今日身上穿了一件与众不同的裙子,裙子的材料像是用翠绿色和赤黄色羽毛编织而成的,五彩斑斓,且从各个角度、yīn影下看,颜色有不同变化,实在是稀罕的不得了。

太后赞赏道:“永宁你年纪大了,鬼点子还是这么多,这是什么裙子?哀家瞧着像是羽毛。”

“这是儿臣一个念头。前几日天气好,儿臣见院子里的鸟儿飞的漂亮,想若能用鸟的羽毛制成一件襦裙,那得多漂亮!所以儿臣就命人去捉了一百只孔雀,一百只杜鹃,一百只黄鹂……哎呀,到底多少儿臣也记不得了,反正就是试验了许多次才成的。母后看,儿臣好看吗?”

太后不停地点头赞赏,李雍倒是皱了眉头,因为太后在,只说道:“永宁,你这一条‘百鸟裙’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就这一次,下次可不许了!”

永宁一吐舌头,笑笑也不以为然。她跑到李仪面前,笑着问:“二皇兄,这裙子好看吗?”

李仪一打扇子,笑着说:“不愧是永宁,花样多,点子妙,最重要的是,人长的娇!永宁你穿什么都好看,更何况是这件‘百鸟裙’上身,就连那白莲都要羞的合上了!”

永宁高兴地一跳一跳跑回李雍身边,朝着他身后站着的杨执中说:“杨大人,你看我这裙子,好看吗?”

杨执中面不改色,没有任何表情,公事公办地说:“永宁公主国色天香,当然好看。”

永宁一听,更是高兴地笑开了花,蹦蹦跳跳回到太后身边,坐了下来和太后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百鸟裙且不说做工多繁复,就光是这材料也称得上“劳民伤财”了!郁致微微摇了摇头,这皇家的儿女,怎么知外面世界的疾苦。宫里平常妃嫔一条襦裙,都顶的上老百姓家里几个月的吃食了。这一条“百鸟裙”所花费的钱银,恐怕都无法计算了吧。

她微微叹了一声,转头过去瞧瞧那洁白的白莲,心里才觉得一阵透彻心扉的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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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节 如莲如画

赏莲,少不了要饮莲花茶。这宫里的莲花茶比平常人家的要更考究。先是将新鲜莲花整朵摘取,留完整状略微风干待用。泡茶时,用的水是当天从玉泉山运来的泉水,所饮的莲花茶用刚处理过的鲜花,搀入干茶里再泡入银盆大的茶盅,这样热水冲入稍微泡一会,喝饱水的莲花就会完全散开,宛如鲜花开放一般漂浮在水中,十分美丽。这样的茶饮起来既有茶香又有花香,美不胜收。

宫人一一端了茶托,在每一位主子面前都放一套。郁致低头一看,金茶托上放三盏白玉杯,中间是茶,两边是花,还没有喝,就已经闻到清淡的花香和茶香,感到心旷神怡。

太后先端了茶托,略进了一小口,其余的妃嫔、外命妇才纷纷端起茶杯,品了几口,都赞叹不已。

李雍品了一口,放下茶杯对太后说道:“今年的泉水特别清澈,比去年的好了不止一点。”

皇后也微笑着又品了几口,才说道:“多亏了太后当年创了这个莲花茶,今日儿臣们才有如此口服。”

太后眯着眼睛,只是一味品着茶,笑而不语。

远处一片白莲开的正清澈,李雍突然想起奚充仪的画是一绝,瞧见她就坐在皇后边上,便微笑着问道:“颜儿,朕记得你画莲花是最清秀脱俗的,今日可否再为朕画上一幅?”

奚充仪显然没有想到皇上这个时候垂问她,脸上绽开秀美的笑容,点头道:“臣妾定当从命。”

李仪在一旁也笑着说:“早就听说奚充仪画的花不仅在宫中,就连在长安都是绝响。今日有幸一见,这是臣弟的福气啊!”

郁致是知道奚充仪画画好,但并不知道她原来最擅长花卉。先前看过她画的钟馗图,知道她的画艺很是脱俗,想必画这莲花也是游刃有余。

不一会,一旁的宫女太监就搬来一个小书桌,又快速将笔墨纸砚准备好。奚充仪缓缓步至桌边,远望着一片莲花看了一阵子,复又回头望着李雍出神了半响,才沾墨提笔。

她并不用任何颜料,只是在白纸上用黑墨一泼而就。她作画贵在一气呵成,从头到尾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洒脱。作画时,她低头不语,长长的睫毛微颤着,挥笔自若的模样好像整个人与天地融为了一体,成为自然中不可或缺的一个部分。她作画短短一盏茶的时间,虽然静默无声,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笔一挥,一幅“莲花”便画好了。她亲自将这幅画展开,眼中饱含着深邃的感情,一步步走到李雍面前,双手递给了他。望着她深情的眸子,李雍心头一震,接过画一看,一整幅画都被泼墨成了黑色,而中心一处留白,再勾勒出白莲的模样。那白莲美的洁白,美的惊艳,更难得的是,由于墨汁还未充分干涸,那白莲的边缘一点点渲染开,好像缓缓开放一般,李雍的内心,彻底被这株出淤泥而不染,孤自绽放的白莲所震撼了!

远处,郁致远望着李雍身旁的奚充仪,这时才明白为什么她能画出那么美的莲花,也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她与皇后一直交好了。就算李雍在低头赏画,她还是深情款款地望着他,一如既往,就好比池中莲花,不以姿色吸引人,只是静静等待着那个怜惜她的惜花人。奚充仪就是那洁白的莲花,永恒地等待着皇上的爱。她内心那浓浓的情,仿佛无论时光怎么折磨都不减分毫似的。

郁致心里是嫉妒的,但又用上一层莫名的雀跃。终于,在这大明宫中,她第一次看到了对李雍“有情”的女子。一个不当他是高高在上皇上、有节有礼的夫君,而当他是“情郎”的女子。这宫里,果然还是有一个“敢爱”的!

“奚充仪这一幅莲花,包含着情怀和爱,已经超脱了一切凡俗的技巧,美的是情,美的是意,真是精彩!”郁致忍不住赞叹道。

李雍抬头望着郁致,微微一笑,说道:“致儿如此喜欢,不如朕转送于你,如何?”

你这个呆子!郁致心里暗自骂他不识情趣,又看到奚充仪微抖的身躯,连忙走上前对奚充仪微微一笑,然后对李雍说:“皇上,这莲花只有皇上可以保留,臣妾是万万不能要。”

“为何?”李雍不解道。

“皇上,你看着这莲花,纯洁绝美的如同奚充仪一般。皇上应该将此画好好装裱起来,挂在书房内才不枉费奚充仪一片深情。这莲花对于臣妾来说只是一幅远景,可对皇上来说,才是可以身临其境的画卷。”

李雍哑然一笑,伸手握住奚充仪的手,歉疚地说道:“颜儿,朕赏画居然都及不上郁婕妤,当真糊涂了。朕一定将此画挂在书房,日日对着,就如同看到你一样!”

一听此话,奚充仪眼中闪耀着感动的神采,感激地望了一眼郁致,又朝着李雍说道:“要是皇上喜欢,臣妾画一百幅,一千幅都是愿意的!”

“有这一幅,朕于愿足矣。记得颜儿刚刚入宫之时,朕常与你一起画画作诗,这几年却不知怎么少了许多这样的美好时光。”

郁致看着奚充仪眼里的神采,暗叹一声,然后开口道:“皇上不是说明日午后有些许时间的?不如给臣妾多些时日练习绿绮,明日就让奚充仪到紫宸殿陪伴皇上罢。”

他的手虽然还握着奚充仪,但眼神温柔地飘向郁致,那神情中仿佛在说,致儿,朕感激你。

另一侧,奚充仪也向她投来感谢的目光。她只是轻轻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将自己心爱之人让出去,固然苦涩,但若能成全这痴情的女子一日,又有何妨?

这时候,太后在一旁眯起眼睛,缓缓开口道:“郁婕妤,之前哀家见你,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伶俐的。今日越发觉得你识大体,懂礼数。来,别坐的那么偏远,过来哀家身旁坐下。”

郁致一愣,没想到太后有此一言,便屈膝谢过,然后款款坐在太后右边,与永宁公主、韦贤妃二人并列齐驱。

秦昭仪在一旁盈盈一笑,对太后说:“太后,这郁婕妤不仅才气高,识大体,打理**之事也是头头是道的。前一阵子姚才人受伤一事,郁婕妤不仅在短短几日内破案,后来更打理起尚寝局的大小事务,受到**上下一致赞扬。”

一旁的韦贤妃脸色渐青,而郁婕妤反而一脸平淡如水,太后将这些瞧在眼里记在心上,然后微微一笑:“既然做的好就要继续学习,说不定以后会有更多事物要交给你。”

郁致屈身道:“臣妾目前的确还有许多东西要学,还要向韦贤妃和秦昭仪两位娘娘请教。”

她抬头一看,只见韦贤妃勉强扬了扬嘴角,手重重按了按太阳穴,然后脸色发青地不言语了。

看着太后淡淡的神色,郁致知道经过祁湘霖假龙胎的事以后,韦贤妃在太后心中的地位大减,那么‘那件事’这时不提更待何时,便抓紧这个机会开口道:“皇后娘娘,尚寝局的余尚寝可能是因为上次姚才人摔伤一事而感到内疚,今日一直做事马虎毛躁,许多事情交代了也不能如期完成。臣妾想,这余尚寝的年纪在六局之中也是最大了,是不是应该恩赐她出宫返乡,颐养天年了?”

秦昭仪也赶紧在一旁附和道:“就是了,这余尚寝年纪大了,有时候是会犯些糊涂。皇后娘娘不如赏了她出宫,也让宫里人都知道,为六局鞠躬尽瘁,总会有获恩赐返乡之日的。”

韦贤妃脸色越来越难看,只是碍于太后在身旁一句话不说,也不好发作。皇后瞧了一眼太后,见她没有开口,就顺着说道:“恩,那就按照郁婕妤说的,赐她白银百两,即日返乡罢。至于这新的尚寝……”

郁致早前就问过梓嫣,知道四司之中司苑司的陆司苑为人正直,并不流于韦贤妃一党。所以便提议道:“这新的尚寝一职,臣妾之前看着四司之中,司苑司陆司苑做事极为稳妥,不如先让她兼任,一来可以看看她是否能胜任,二来也能慢慢找寻接替司苑一职的宫人。”

“甚好,郁婕妤安排的非常妥当。”皇后说罢,转头对太后说:“有郁婕妤协同韦贤妃、秦昭仪帮本宫打理**上下,太后可以安心了。”

太后淡然一笑,对皇上说:“皇儿好福气,选了这么聪慧的妃子入宫,哀家也跟着沾光,要享清福了。”说完,似有似无地瞟了一眼韦贤妃。

韦贤妃心里暗惊,她知道太后虽然长居宁清宫,但这六宫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太后的法眼,自己先前的轮番动作果然已经让太后大失所望,尤其是在“龙胎”这件事上,更是戳到了太后心中的痛处。她最近唯有低调行事,才能渐渐赢回太后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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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节 淑媛展露

今日赏莲,言氏并没有带两个郡主来,只带了李元一人前来让太后弄孙为乐。这李仪的生母静太妃死的早,太后从小带着他长大,所以感情也十分亲厚。此时元儿正坐在太后旁边抓着莲花糕吃,这时候,从竹林中缓缓走来一行人,领头的是岑尚宫。岑尚宫手里端着一个银托,上面放着一个绣制的精巧的莲花靠枕。

她徐徐走到太后面前行了礼,开口说道:“太后前阵子说喜欢莲花的香味,这有个莲花靠枕,太后闻闻看,是不是喜欢这个味道。”

安莲将靠枕接过拿到太后面前。太后略低头嗅了一下,一股莲花的清香缓缓入鼻,沁人心扉,不由赞叹道:“好香!这香味并不像一般香料那么扑鼻,而是缓缓而至,延绵不绝。岑尚宫,你有心了。”

岑尚宫在安莲给搬的小凳上坐下,微笑着回道:“太后,这靠枕可不是一般香料涂抹上去制成的。这是用刚刚采摘下的新鲜莲花瓣,一半风干,一半研成花粉。花粉再调和清泉水制成香水料,再用木柴加热,然后把绣好莲花图案丝绸放在高处,用淡淡蒸汽一层一层熏,要足足六个时辰才行。再将那风干的莲花瓣搀着内衬的材料一起填充进去,这才制成的。”

安莲将李元抱回言氏一旁,然后将靠枕放在太后腰间,太后微微挪动了一下,觉得软硬、形状刚刚好,欣慰地说:“这么大的功夫,难为你了。”

岑尚宫带着笑容,对太后解释道:“奴婢可不敢邀功,这靠枕其实是奴婢的侄女岑淑媛,也就是岑御女做的。她前几日听奴婢提了一句,说太后喜欢莲花的香味,又听闻太后的腰不大好,就赶制了这个莲花靠枕,说是想为太后尽一份孝心。”

一听这话,太后略微起身好奇地问身旁的皇后:“这岑御女住在哪个殿里,为人如何?”

“岑御女现下住在韦贤妃的长安殿,也难得了,她非常懂礼数,每次请安都来的最早,回的最晚。平日闲暇时也常来探望儿臣,说过多次想去宁清宫尽孝呢。”皇后恭敬道。

太后再一转头看看韦贤妃,韦贤妃忙说道:“是啊,这岑御女平日里在长安殿很少出去,有时聊起来,说敬仰太后的很,总是想去请安,但又怕打扰了太后清修。”

难得两边评价都甚好,太后心安下来,抬起头,和气地对岑尚宫说:“哀家也觉得,岑尚宫的侄女定是个让人放心的。让她上来给哀家瞧瞧。”

坐在远处的岑淑媛听了,低头理了理云鬓,挽了披帛一路微微低头走到太后面前,然后屈膝行礼道:“臣妾参见太后,愿太后身体安康,福寿万年。”

太后点点头,朝她说道:“抬起头来。”

她缓缓抬起头,却不敢直视太后双目,眼睛只盯着太后脚下一处。太后眯起眼一瞧,这女子虽然面貌不凡,但若是放在这**就不算出挑了,但胜在长的娴静温柔,没有狐媚的样子,心里又喜欢了几分。

“起来吧,读过什么书?”太后眯着眼睛问道。

“臣妾只是识得几个字,在文学院学习了《女诫》,其余的并没有读过什么,比不得郁婕妤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岑淑媛谨慎地回道。

“女子人家读什么都没用,就是只看《女诫》才好。你这样,哀家很喜欢。”说罢,太后瞧了一眼郁致,沉声道:“身为女子就要做好女子的本分,郁婕妤平日读书多了也不见得都是好的。读好《女诫》、《女史》才是正理。”

郁致心中虽然不服气,但只得屈身道:“臣妾受教,谨遵太后教诲。”

太后看李雍淡淡的样子,低头斟酌了一下,开口道:“哀家看着岑御女甚好,御女之位,是不是有些委屈她?她这性情,至少也能入世妇[1]一级罢。”

**内,太后懿旨便凌驾一切,李雍一向重视孝道,对于太后旨意不得不从。虽然他心里并不喜欢岑御女那精明乖巧的样子,但也只能晋了她正五品才人,赏赐了些绸缎珠宝,太后这才满意地说道:“岑才人,你今后就多来宁清宫请安吧。”

岑淑媛掩不住高兴,喜上眉梢道:“谢太后,臣妾今后一定常常去宁清宫请安尽孝。”安莲在一旁也拿了一个小凳子摆在一旁,让岑才人一起坐了赏莲。

这一下,韦贤妃面上尽是得意之色,挑衅似的看了看秦昭仪。而秦昭仪只是盈盈笑而不语,一面品茶,一面望着远处莲花而避过韦贤妃的锋芒。皇后依旧是老样子,沉稳大方的不言语。

任凭岑淑媛如何稳重得体,可她也毕竟是年轻,眼角里闪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郁致心里觉得好笑,这岑尚宫来的也太是时候了,一个莲花枕头,几句不轻不重的话就能让岑淑媛从御女越级晋升为才人,可见太后在**的势力之大,也可见这尚宫一职对**争权争宠有多么大的影响力。虽然岑淑媛后面只有一个岑尚宫,但这岑尚宫却是掌管六局的统领,太后的心腹,韦贤妃的幕僚,加上岑淑媛本身城府极深,并不像韦贤妃喜怒形于色,所以岑淑媛之可怕,甚至不亚于韦贤妃及秦昭仪!

郁致瞧着远处的莲花,觉得那一抹纯净的白色离自己越来越远似的,飘散在水中远远遁去,伸不见够不着的似的。

看了一上午的莲花,太后不觉乏了,就挥挥手让众人自娱,先行回宫了。太后一走,皇后本身身子就不好,吹了些池畔的风,也觉得头有些痛,吩咐明日免了请安之礼,让奚充仪搀扶着也回蓬莱殿了。义亲王也携带者家眷离席了,就连碗贞也直说身子不爽快,也先行带着采枝回去了。这一下,妃嫔散的散,走的走,剩不得几个人。

“致儿。”见到郁致还在池畔望着朵朵白莲出神,他一个人走了过来,站在她身后,手搭在她肩上。

她也不回头,只是手轻轻抚上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轻声说道:“李郎今日去奚姐姐那里歇着吧,我自己看会子花。”

他手复而拉紧郁致的手,低头说道:“致儿怪朕?”

轻轻转过身来,她抬起头嫣然一笑,看到李雍用情至深的眼眸,心里叹到自己是何等的幸运。她柔声道:“李郎,你是我的夫君,我的情郎,更是我的知己,去吧。”说完,她将手从他的手掌中缩了一回来,在他xiōng前轻轻一推,朱唇吐出两个字:“呆子。”

她柔情似水地望了他一眼,转过头,叫了文睿、如熙和银瓶走了。刚穿过竹林走到渡头,如熙突然“啊呀”一声,说自己的帕子落在亭子里,也不听吩咐,转头快步返回竹林去了。

郁致和文睿相视一笑,心想,这丫头最近是怎么了,然后笑着摇摇头,登船回去了。

刚到宁泊殿,新晋升的陆尚寝已经等候在偏厅中许久了。郁致快步走进书房,唤了她进来。这陆尚寝年纪不到四十,人看着却像近五十一般,虽然看上去有些憔悴和苍老,但是眼神中却透着和善。

陆尚寝见了郁致,先是屈膝请安道:“参见郁婕妤。奴婢刚刚接到太监的传话,说托娘娘照拂,晋升奴婢为尚寝。奴婢特来感谢娘娘大恩。”

郁致抬手请了她起来,让银瓶搬了椅子让她坐下说话。

“今晚上把奚充仪的名牌放在前面。”郁致道。

陆尚寝一听这话,脸上露出一副喜悦的神情:“奴婢替奚充仪多谢娘娘!”

郁致仔细一问才得知,原来这陆尚寝还在做司苑的时候,因为不流于韦贤妃一党,所以处处受到余尚寝的压制,但奚充仪却总是为她出面解围。但也因为这样,余尚寝成日篡改奚充仪的档案,常常用记录延长她的“月信”时长,所以时间一久,皇上也就慢慢遗忘了,不再像先前一样宠幸奚充仪。好在奚充仪性子平和,也不怨什么,加上韦贤妃势力庞大,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

原来韦贤妃一直用这样的手段cāo控着皇上侍寝妃嫔的次数!郁致心里忿忿不平,眼下却也无济于事。她暗叹侥幸,好在现在尚寝局由我来打理,我自然不会再允许发生这种情况的!想到这,她微笑着对陆尚寝说:“你放心,有我在一天,这样的事情再不会有。”

这时,郁致又想起梓嫣,便吩咐道:“陆尚寝若是方便,平日尽可提拔提拔殷掌舆,现在司苑一职空了出来,陆尚寝也不能一直兼任下去。培养个得力的人接班是最重要的。毕竟,尚寝这个职位就已经够忙了,你说对吗?”

陆尚寝点点头道:“娘娘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了。能为娘娘这样的好主子做事,是做下人的福气。”

郁致笑了笑,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翠绿的松柏,心里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1]唐代**四夫人:贵妃、淑妃、德妃、贤妃;九嫔: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世妇:婕妤、美人、才人;御妻:宝林、御女、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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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节 事关皇嗣

清早阳光明媚,最近不知怎么的,外面的鸟儿叫的格外欢畅。郁致对它们可是又恨又爱的,恨这叫声扰了自己清梦,爱这鸟儿每日早上那难得的朝气。有这些小麻烦的陪伴,宁泊殿反而显得热闹多了。

又到了给皇后请早安的时候了,郁致打着哈欠看着镜子里如熙给梳发髻的样子,眼瞧着她把一直梅花步摇当钗插在发髻底下,心里好笑,转过头,打了她手心一下。

如熙一愣,这才发现带错了发钗,赶忙将那步摇拆了下来重新梳理。

镜子里,如熙的神情慌乱,郁致笑着说:“这丫头,这几天魔怔了!别不是惹了脏东西在身上了吧!”

银瓶在一旁给郁致理着襦裙的裙摆,也笑嘻嘻地说道:“如熙姑娘这几天,像是没了魂的主,日日总喜欢往外跑,不知发什么疯去了。呆在屋子里的时候总是喜欢一个人低头自言自语。上次我见她在里屋坐着,突然脸就红了,可不奇怪!”

郁致一听,连忙转过身,拉着如熙的手,仔细看她的眼睛。如熙被她看得心里毛毛的,有些不好意思,略转了过去。

郁致站了起来,拉着她转了过来,问道:“如熙,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今日日头好,难得文睿从小间出来,靠着窗卧在软榻上,映着明媚的阳光看《太上感应篇》呢,她笑笑地一抬头,说道:“姑娘这才看出来?”

“文睿姐乱说话!”如熙脸“刷”一下红了,急着辩解道。

郁致瞧着她娇羞的样子,知道**不离十了,也笑着说:“你瞧你,这样子还不是思春了?”

银瓶在一旁拽着如熙的手,一直不停的问“是谁,是谁”,如熙只是涨红脸不说话,求救似的望着文睿。

“文睿姐,你说。”郁致走到文睿旁边坐下来,问道。

文睿微笑着摇摇头,说道:“这丫头不肯说,我也不能讲。”

一旁的银瓶拽了她过去,两人使劲闹了如熙一阵子,可不论她们怎么说,如熙都是咬紧牙关不肯讲。这丫头从小就是这样,心思细,嘴巴严,郁致微微摇头,突然心里一动,莫非……难道是皇上!

她登时转头望向如熙,两个姑娘从小一起长大,如熙看见她顿时白了一下的脸色,自然知道她的心思的。如熙眼睛瞪得老大,抓着她的臂膀急忙说道:“姑娘,你可别乱想!难道天下女子都要嫁给皇上不成,我才不呢!”

文睿在一旁为如熙解围道:“你们两就放过她罢,这说话就要请安了,姑娘快去,可别迟了。”

郁致这才撂开手,笑着对如熙说:“看在文睿姐的份上先放过你,一会子再大刑伺候仔细审你!”

梳理好头发,带了如熙和银瓶两人快步走来正殿。此时,殿里面已经坐满了妃嫔,许多位分低的远远见到郁致,就已经起身屈膝行礼了。皇后见她来了也远远朝着她微笑,一旁的奚充仪也朝她点点头。自那赏莲之后,奚充仪与她亲厚了不少,两人虽然未有过密的往来,但是相互之间已经生出敬慕,心底都暗自将对方引为神交的知己了。

郁致走上前,对皇后请了安后,在碗贞身旁坐下来。

好几日不见碗贞,她出落的更美了,往日里楚楚可怜的娇俏模样,如今也带了些许柔韧的坚毅了。她正与一旁的霍采女说花,见郁致来了,忙止住话头,低声问道:“姐姐怎么这么晚?”

郁致刚想回答,一旁的柏昭华扇着玉扇,酸酸地说道:“郁婕妤现在可是大忙人了,晚上忙着伺候皇上,日头还要忙着打理尚寝局,连给皇后娘娘请安都敢迟。”

秦昭仪在一旁不出声,眼角含笑瞟了郁致一眼。

韦贤妃也看了眼郁致,眉头一皱,冷笑一声:“郁婕妤协理**才多久,架子就抖起来了。”

奚充仪微微打着扇子,微笑着开口说道:“贤妃娘娘,这郁婕妤怕是刚刚上任辛苦,也怪不得她的。”

“若是辛苦,就能忘了规矩礼数!这宫里还有没有规矩了!”韦贤妃毫不相让地盯着她,说道:“这六宫有本宫协理一日,本宫眼里就揉不得一粒沙子!”

皇后摆摆手,说道:“哪里就那么大事,都是一家子姐妹。”

“哼。”韦贤妃不屑地哼了一声,张口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日郁婕妤迟了,必得和六宫做个表率,免得别人说本宫偏私。”

皇后脸色有些勉强,开口道:“既然这样,就罚她一个月月钱小惩大诫罢了。”

韦贤妃心里知道,郁充媛有皇上罩着也不能拿她怎么样,只是这一口气挣了也就罢了。她“哼”一声,盛气凌人地瞥了郁致一眼,道:“那就罚你一个月月钱,以后可得仔细了!”

郁致心里并不紧张,她知道韦贤妃只是要杀杀她的风头,也不挂心,起身对皇后道:“今日是臣妾来迟了,臣妾甘愿受罚,今后一定谨记,不敢再有误。”

这四周围妃嫔的眼神,是一日比一日锐利了。虽说是夏日当头,在这辉煌的蓬莱殿内,她还是感到一阵阵风刀霜箭扑面而来。韦贤妃先前独大,秦昭仪和柏昭华为了抗衡韦贤妃,不得不明里暗中相助自己,以平衡实力。现在韦贤妃在太后面前失宠,皇上对秦昭仪的恩宠也日渐凋零,虽然自己只是婕妤,但再向前一步就可步入嫔位成为一宫之主。眼下,这**里众妃嫔的眼中钉再不是韦贤妃、秦昭仪,而是我郁致了!她心里暗笑,如果你们以为我是那软性子的小家女子,那就放马过来,难不成我还怕了你们。

这时候,碗贞的纤弱的手抚上她的手背,在她身边轻声说道:“致姐姐,有我呢!”她回头欣慰一笑。碗贞不是位分上,而是心灵上的崛起,是她现在最大的安慰。

秦昭仪这时候还是一贯的面带笑容,望着她说道:“郁婕妤事物繁忙,迟一些也是有的。不过妹妹承恩最多,头等大事还是要帮皇上后继香烟才好啊。”

“秦昭仪这话说得极是。郁婕妤,**事物再重,重不过皇嗣。”说这话的人,居然是从来不参与议论妃嫔的戚修仪,但她这话一出,越发显得郁致不分轻重缓急,年少张狂了。

柏昭华在一旁轻佻一笑,手里打着扇子,侧过身子斜斜看着郁致,说道:“按理郁婕妤承恩最多,可入宫一年了也无所出,怕不是妹妹身子有事,没这个福分吧。”

皇后一听,有些苍白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她虽然清瘦,但还是有一股凤驾的威严,沉声说道:“柏昭华,这话是能随便说得吗?妄议妃嫔和皇嗣,这可是大忌。这话叉出去,再不准提。”

柏昭华也知道自己一时失语,连忙收了扇子对皇后俯首道:“皇后娘娘教训的极是,臣妾再不敢了。”说完,挑衅似的扫了郁致一眼,转过身和秦昭仪说话了。

其他主子娘娘虽然面上和和气气的,但郁致何尝不知,她们此时的心思也和韦贤妃、秦昭仪一样,巴不得自己身子有病生不了,这样就算自己荣宠极盛也总有落败的一日。这些人脸上的笑意里都藏不住一丝怨恨和妒忌,只有岑淑媛那城府极深的人才能不露一丝底色,面上还是挂着恭顺的微笑。

说了些不打紧的话,突然,门口一团风似的奔进来一位少女,直到她跑到皇后身边,众人才看清原来是永宁公主。大家对她这样泼辣任性的个性都习以为常,也不觉得奇怪。

永宁公主脸上汗珠点点,站在皇后面前也不请安,劈头就问:“皇嫂,皇兄下了朝人就不见了,去哪了?”

皇后也深知她这被宠坏的个性,并不计较,微笑说道:“皇上今日说想看看禁军练兵,肯定是到羽林军那里去了。”

“那杨执中也在?”永宁满脸兴奋,雀跃道。

皇后微微蹙眉,伸手帮她拍拍身上的灰尘,说道:“怎么能直呼杨大人全名?他是禁军首领,自然是在的……”

刚说到这,永宁又旋风一般转身朝门外奔去,身上披帛长裙飘扬,皇后话音还未落:“永宁,你女儿家不要乱走,多叫几个太监跟着!”

如熙给郁致端茶的手一震,差点将茶水洒在她身上,郁致也不觉有异,帮她将茶杯放放好,接着和碗贞说家常话了。

给皇后请完安,众妃嫔都返回宫中了。郁致也慢慢踱步自己走回了宁泊殿,边走边想着刚才众妃嫔针对她的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进门,文睿见郁致和如熙两人脸色都不太好,问道:“出了什么事?”

她勉强笑笑,摆摆手,走到贵妃榻上卧了下来。银瓶在一旁和文睿说道:“还不是那些主子娘娘妒忌咱们娘娘得了宠,说话都yīn阳怪气的。连一向帮衬咱们的秦昭仪和柏昭华都话里有话,嘲讽咱们娘娘怀不上龙种。”

文睿看着如熙也怔怔地坐在一旁,问道:“如熙你怎么了?”

如熙回过神来,咬了下嘴唇,眼珠一转望着郁致说道:“还不是但心我家姑娘嘛。不过那些娘娘话虽然难听,可细细想来,有一点没错。娘娘承恩的确最多,可还是怀不上,文睿姐你看,这究竟是为什么?”

一听这话,文睿一向平和的脸上居然绷紧了,她谨慎地四下张望了,吩咐门外的刑五福别放人进院子,然后嘱咐银瓶把门窗都关严实。郁致见文睿这么谨慎,知道她有要事要谈,也直起身子坐了起来。

文睿走过来坐在一旁,低下头,嗓子压的低低地说:“今日我说的话,你们一字也不准外漏,不然咱们这宁泊殿可死无葬身之地了!”

三个姑娘听了,都一惊,郁致心里突然“怦怦”乱跳,好像都要跳出嗓子眼似的,她紧张道:“文睿姐,你放心,都是自家姐妹,你就讲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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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节 永宁闹婚

文睿又伸头看了看紧闭的窗户,这才放心对三人说:“这些日子来,我一直都替姑娘担心这个问题,今日索性就说出来。姑娘,怀不上孩子只有两个原因,男子、女子。皇上**佳丽无数,登基六年无所,只有两个可能……”

她顿了一下,然后像是下了决心似的,缓缓说道:“要么,就是三千佳丽都有问题,要么,问题就简单了!”

突然,郁致心里像被谁用手狠狠攥了一把似的,手撑着桌沿,深深吸了一口气。如熙和银瓶两个人也吓住了,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郁致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好半天才缓过来。她知道这事情重大,压低头小声说道:“文睿姐,这可能吗?”

文睿微微点头:“我早前见了皇上几次,觉得他体亏的不轻。你不是提过他也时常喝些汤药么。这有可能是先天之症。”

银瓶挠挠头,疑惑道:“不会啊,之前戚修仪和贺荣华都有过身孕啊。”

“这一层我也想过,我没有断过脉,不敢妄言。但看面貌,我认为皇上是可以生育的,只是机会不大而已。我没见过贺荣华,但看戚修仪的面貌身段,就是个好生养的,且入宫最早,所以能弥补不足。然而秦昭仪虽然得宠,但是为了跳舞长期节食,已经坏了底子,是再难有龙种了。”

子嗣!这对与其他女子来说,只是一件争宠的利器,但对于她,却是与和心爱人爱的结晶。郁致心里如翻山倒海的,无数念头交杂在脑海中撞击着,第一次这么深刻的感受到没有子嗣会对自己是一件多么大的打击!从来没有想过孩子的事,是啊,进宫时间还短,自己还是个少女的心思,怎么会想那么长远。这是脑海中隐藏许久的梦吧。那个他在作画,我在写诗,儿女萦绕在旁虽然吵闹但窝心的梦。现在突然得知,这个梦可能再也不会实现,心好像被狠狠卡住一样,生生的疼。

如熙看她难过的样子,心里更是担忧的不得了,转头问道:“那咱家姑娘呢?”

文睿看着郁致惊得有些苍白的脸庞,走上前将她的头枕在自己怀中,安慰道:“致儿是个幸运的,身子好的很,若不出意外,会是那个有福气的。”

顿时,她身子一轻,好像已经被送上断头台,绳子已经勒得她喘不上气来,突然绳子被砍断了,她又能大口呼吸,又能看清眼前的景象了。

“呼……”

她一下将xiōng腔里的气全部吐了出来,一下子抱紧文睿道:“文睿姐,我打小就不是学医的料,我知道你深得爹爹真传。”她略有些哽咽地说:“我想要孩子,想要和他的孩子,文睿姐,求你帮帮我……”

文睿抱着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笑着说:“傻丫头,我怎么会不帮你。你每日吃穿用度我全紧紧看牢着呢。没人敢打你的主意,有文睿姐在,你什么都用不怕!”

一旁,如熙和银瓶听了也都长舒一口气,搂着安慰她。环抱着文睿,感受着身旁这么多人的关怀,她的心里总算踏实下来,不再惊慌了。

这些日子,郁致一天到晚缠着文睿给她开补身子的药,文睿拿她没办法,反复解释她底子好,不要乱补,不然会补虚的。其实她也懂这些道理,自己虽然不会治病,但是医理还是通的。只是怕怀不上孩子的恐惧一直在心里头萦绕,总是想做点什么才能宽心。

这天又是个明亮的艳阳天,刑五福伺候了她用了午膳,然后提到说刚才出院子见了好些蝴蝶。宁泊殿里都是些松柏,没什么招蜂引蝶的花朵,倒是紫宸殿旁的花园内有许多各色花卉,每年那里的蝴蝶是最多的。

郁致对扑蝶一向没有什么兴趣,可如熙从小就爱扑蝶玩,硬是想拉着她去。她想,出去走走放宽下心情也好,就让银瓶和文睿留守在殿里,自己拿了把玉扇和如熙去了花园。

刚走到花园边上,一只青色的蝴蝶在如熙头顶上一扇一扇翅膀,迎着风翩翩飞舞着,如熙手中握着绣蝶的扇子,朝着那蝴蝶轻轻一扑,蝴蝶忽扇忽扇地又往前面飞去了。如熙一面笑着,一面跟着那蝶的踪迹一路过去,郁致在后面懒怠地跟着。

两人被蝴蝶带到一座假山旁,突然那蝴蝶钻到角落去,如熙也跟着钻到角落里找那蝴蝶的影子。郁致刚想拉她出来,只听得后面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

“杨执中,你站住!”

她一回头,穿过假山的石洞头一看,那不是永宁公主和杨大人么。~一男一女在宫中幽会这样的事情,最好还是避嫌以免生节。她刚想转头走开,角落里的如熙一把将她拽了进去,她回头惊诧地望着如熙,如熙只是将食指放在嘴上,眼中满是恳求。她也弄不清楚如熙搞什么鬼,只好先藏起来观望着。

只见永宁公主手里执一团扇,拎着裙摆一路奔到杨执中面前,头上的飞仙髻满是朱钗,随着她的步子一抖一抖的。杨执中只是定定地站在小径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永宁公主在离杨执中一米处停了下来,用团扇指着他说:“杨执中!你给本公主站住!”

杨执中一副公事公办地样子,抱拳行礼道:“永宁公主请恕罪,在下还有要事要办。”

“你!”

永宁公主娇呼一声,一把将手中的团扇扔在杨执中脸上。他也不躲,任凭扇子的柄砸到了眉角,伤口立刻红了一片。

他怎么不躲!永宁心里暗骂他笨,一面又后悔,连忙走上前伸手要摸他的伤口。他大步向后退了几步,冷冷说道:“公主交代完了吗?在下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走。

“哎……你别走!”永宁语气一下子软了下来,绕了个圈跑到他面前,突然变得好声好气起来,仰头望着他说道:“这,这可不是我的错……你站在前面挡着,可不是要砸到你。”

永宁伸手要拽他的袖子,杨执中一抬手,又向后退了一步,冷静地说道:“公主身份尊贵,别让在下的衣裳脏了公主的手!”

“杨执中!”她气得一跺脚,眉头微蹙,没好气地说:“本公主心思你真的不知道!”

她面上一脸娇蛮,杨执中有些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强压下心中的厌烦,冷冷道:“在下就是个小小禁军首领,高攀不起公主千金之仪。”

永宁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走道杨执中跟前,不顾他的反对,上来就要拉他的手。杨执中也不敢推她,只能左闪右挡躲着她,永宁瞅着个空,一下子拉住他的左手袖口,杨执中一惊,左手一缩,一条丝帕顺着他的袖口掉了出来,跌在草地上。

他弯腰刚想捡起来,永宁一脚踩在上面,快速捡了起来,她一看,这手帕上面绣着蝴蝶,还有两个小字“如熙”,立刻就知道这是一条女人用的丝帕!

她气得横眉瞪眼,手指着他,大嚷道:“杨执中!你身上怎么会有女人的东西!这如熙是谁,你说!”

一听到如熙的名字,郁致惊得回头望着她,眼中都是疑惑。如熙有些慌乱地望望外面,又央求似的对着郁致摇头,希望她不要出声。

那边,杨执中见手帕到了永宁的手里心里也急了,一个大步上前,喝道:“还我!”

永宁一扭头,把丝帕紧紧捏住,狠狠说道:“就不!你快告诉我这不要脸的女人是谁!”

杨执中微怒道:“不准你这么说她!”

永宁一听这话,更是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她一边后退一边气冲冲地说道:“我就说她不要脸!本公主这就去禀明太后,请太后做主,帮我查出来这个贱人是谁!”

如果她拿了丝巾查出是如熙,再告到太后那里,证据确凿,如熙身为宫女可就要背上****的杀头大罪了!想到这,杨执中顾不了那么多,上前左手一把将永宁的手腕拿住,右手一下子将手帕抽了出来紧紧握在手里,然后把永宁的手甩开,冷冷地说:“公主请自重。”

永宁见他居然这样紧张那帕子,不由得恼羞成怒,手执团扇指着他的脸喊道:“杨执中,你就等着吧,我这就禀告太后去!”说完,一摔扇子向宁清宫方向跑去了。

很快,她的背影消失在树丛之中了。杨执中脸抽动了两下,忍着心中的怒火,低头看了看手中被捏的皱皱巴巴的斯帕,脸色突然变得柔和了。他轻轻抚摸了丝帕几下,然后温柔地将手帕叠好,放回前襟,低下头无奈地摇摇头,一个人离去了。

见他们两人总算没了踪影,郁致才拉着如熙从假山后面绕了出来。这一会子功夫,她忍的实在辛苦,看四下无人,忍不住劈头就问如熙:“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熙脸通红,又喜又怕,小声说道:“姑娘,回宁泊殿再说吧。”

两个人一路无话,快步回到了宁泊殿,一进门,文睿就感到气氛不对劲,瞧着郁致脸色暗暗的,而如熙又一副紧张害怕的样子。她拉过如熙,小声说:“姑娘都知道了?”

如熙轻轻点点头,求助地望了眼文睿。文睿也只是叹了口气,摇摇头,一把将如熙推到郁致面前,对她说道:“在姑娘面前还藏些什么,姑娘自幼哪里不把你当自己姐妹看待的,你就都招了吧。”

原来,当日如熙与杨执中结下那玉佩手帕的不解情缘,两人早就暗生情愫了。这杨执中已经年过三十,早有妻房,但前几年因病过世,他也再没有续弦。那次掉落的玉佩祖传的物件,见了如熙在太阳下苦守着,心里又感动,又欣喜。而如熙,也因为他救了自己性命,心里就记挂上了。两人虽然有些情意,但也知道这是宫中禁地,所以只是在家宴聚会时遥遥相望,只有那次赏莲之后,两人才说上一次客气话。就连他袖中一直收藏这她的手帕,如熙还是今日见了才知道的。

原来她近日反常的举动是为了这个缘故!郁致这下明白过来,瞧着如熙一脸羞涩的模样,有些欣慰地拉着她说:“丫头,你大了,也该是动这些心思的时候了。”

说罢,她心里又叹,就算动了这心思又能如何?在这深宫之中,就算有千般情爱,也只能收于心间啊!况且还有永宁公主参与其中,这其中利害关系,岂是儿戏!这丫头一番情意,怕是要付之东流,她本想开口劝劝,可想到如熙陪伴自己一同厮混到大,不是姐妹,胜似姐妹。这棒打鸳鸯的事,叫她如何做得出!

文睿也叹了口气,说道:“姑娘,我原先没告诉你,是想着这两人都见不到面,过几日也许那情分也就淡了。可没想到,这丫头说,那杨大人居然一片真心。这下我也不知如何劝了。”

银瓶这个机灵鬼一向好动爱笑的,现在她也不知说什么好了,想了半天,担心道:“这宫里宫规森严,若是被发现禁军首领与宫女有私情,伦律可是要打板子打发出去的啊!”

是啊!看今日永宁那的气模样,万一太后追究,如熙可怎么办!不仅如此,那杨执中还是韦将军一党的人,若是如熙跟了她,以后我们姐妹如何相处,如何交心呢?这一大堆的愁事绕在郁致脑子里,她拼命想,无论如何,也要想到个法子,救下如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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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节 太后凤威

几人正发着愁着这事情的恶果,一直默默不语的如熙突然开口道:“莫慌,我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让你们担心。”

“你个傻丫头!”郁致拉着她坐下,瞧她小脸有些惆怅,说道:“我们又不是在埋怨你,而是在担心你!”

如熙脸上带着些忧伤,又带着坚毅说道:“姑娘放心,我早就想过了。自从与他一见,我便知道是孽缘。但无论如何,今生除了他我不会做他想。若实在不行,我便剪了头发做姑子便是!”

郁致和文睿脸色一变,赶紧宽慰她道:“如熙,你可快把这念头打消了,什么坎子过不去呢!大不了过阵子,再求皇上指婚罢了。”

听了这话,她只是微微摇摇头,垂目说道:“恐怕等不到了。永宁公主一向任性,今日受了委屈,恐怕,现在已经在宁清宫告状了。太后派人来拿我,也是迟早的事。”

郁致抓紧她有些冰冷的手,坚决地说:“不管怎么样,我们打死不认罢了。就算她有那帕子也不怕!且不说大唐,就说这长安城,就能数出多少个叫如熙的呢!”

说罢,她与文睿两人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就算她拼了命保住如熙安全,可今后宁泊殿便会成为太有眼中的一根刺,再也难保太平了。

如熙心思一向缜密,又岂能猜不到这层道理!她站起身来,缓缓走到窗边,抬头瞧瞧那暖暖的阳光,正如那天初见他一般炫目,她细声道:“姑娘,太后来要人,你只管把我交出去便是,我不怕这些的。”说完,回头勉强一笑,道:“就怕我拖累了姑娘,辜负了我们一同长大的情谊。”

郁致大步上前抓住她的臂膀,认真道:“再说这话,我要生气了!一场姐妹,什么拖累,什么辜负!要是今日你在我的位置,太后来要人,你会把我交出去吗?”

如熙微微一笑,可这笑是她从心底冒出来的。从小郁致就这样保护她。小时候,院子里男孩子欺负她只是个奴婢丫头,郁致就天天捡了石头藏在门口后,见了他们就打头。懂事了之后,她常常因为自己没父没母的心里难过,郁致就从八岁起年年拉着她一起过生辰,两个人像亲姐妹一样。这一次,她又像小时候一样冲了出来保护自己。这样的情分,还要奢求什么呢!

瞧着大家都一脸凝重,银瓶想着法子在一旁打趣逗乐,可平日讲的惯了的好笑故事,今日也派不上用场了。这时候,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几个姑娘都还没用晚膳呢。银瓶便去后院吩咐人弄些美味的吃食来,愁也要先吃饱肚再愁。

饭菜到了桌上,玲琅满目,大家环坐一桌,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几个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眼里都是心事。郁致先伸出手,微微拿起筷子一端,又撂下了。

文睿看了一眼她,说道:“姑娘,要不,去寻皇上?”

她何尝没有想过这个法子!可之前,李雍没少因为祁婕妤的事和专宠自己的事与太后起冲突。他平日里最重孝道,而永宁又是他极其疼爱的嫡亲妹子,就算我再得宠,也没有办法抗衡这骨肉之情啊!

正想着,刑五福进来了,神色有些沉重:“娘娘,宁清宫的人来请,说是太后想见一见如熙姑娘。”

“啪”,如熙手中的筷子掉在桌子上,她一咬牙,站起来就要往外走,郁致一把将她按在椅子上。

“如熙,你好好坐着,文睿,你看着她用膳。我自己去走一趟!”

宁清宫离得很遥远,好像已经不属于大明宫之中似的,但又很近,仅为它的气息无时无刻不笼罩在宫墙之上,游走于宫闱之间。从宁泊殿道宁清宫这段距离,郁致虽然坐着车辇,却仿佛走了好久。

“吱呀呀……”车辇的轱辘转啊转。

月上墙头了,今夜是一轮弯月,美中不足的是,天上云彩乌压压地,好像就要砸下来一样,看来,一场大雨将至了。她拉开帷帐,抬头望望天,突然有一种错觉,这月仿佛不是月,而是一把镰刀悬在大明宫上空,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似的。她合上帷帐,却感觉到宁清宫里凌厉的气息越来越近,如熙,你放心,我是不论如何不会让别人伤你分毫的。

宁清宫是寝宫中除了紫宸殿外,最宽阔的宫殿了。她下了车辇,一阵晚风将她长长的轻纱披帛和裙摆吹的随风飘散,她迎着那风,大步走在空旷的庭院中,跨过一道道高大的门槛,远远瞧见太后卧在那正宫高椅上,等着自己的到来。

正殿里空荡荡的,除了太后和几个贴身的宫女太监,一个人也没有。上夜后的正殿因为宽大,显得格外清萧,太后特意选坐在正殿见她,也许就是要这样给她个下马威罢!

门没有关,外面萧瑟的清风吹着她的衣衫和发丝,她纹丝不动地立在大典中央,稳稳地行礼道:“参见太后。”

太后依旧卧着,没有起身,也没有言语,只是眯起眼睛,说道:“怎么是你,如熙那丫头呢?”

郁致咬咬牙,依旧屈着膝,道:“如熙不懂事,臣妾已经责罚了,求太后恕罪。”

一道精锐的目光扫来,太后望着她,半响,说道:“安莲,去把我今日剪好的那盆凤尾兰拿来。”

过了半响,太后才缓缓说:“起来吧。”

郁致忍着膝盖的酸痛,总算直起身子来。太后平日里总是一副不问世事清修道教的出世模样,今日她才知道,这能坐上凤椅的人,哪里能是简单的人物。太后的威严,与韦贤妃的霸气外放,和皇后的含蓄温婉不同,她的威严,是藏于那嘴角的笑,那眉头的弯,这才是真的不怒而威!

太后沉声开口道:“郁婕妤冰雪聪明,猜猜看为什么哀家喜欢盆栽。”

面对太后凤威,她心里一震,低声说道:“臣妾不知,请太后赐教。”

“盆栽的精妙,莫过于哀家想它什么样,它就能什么样,听话的很。再难产的藤蔓枝叶,一剪刀下去,也就利利索索了。你懂了吗?”

她心里一颤,稳住声音道:“臣妾受教。”

上面威严的声音又传来:“永宁公主的婚姻大事,哀家很挂心。可杨执中一直对有些人和事耿耿于怀,迟迟不肯成婚,让哀家非常心烦。郁婕妤,你能帮助哀家排解此忧虑吗?”

听了这话,她还想辩解,话还没说出口,只听太后一句,

“你是聪明人,别和哀家玩那小心眼,到让哀家看不起了!”

这一句话,把她想了好久的措辞击瞬间土崩瓦解。她这才知道,太后平日不出声则已,一有动静,那必然是动真格的。此时再耍小聪明,就是最最愚蠢的了。

“扑通”,她双膝一跪地,俯在地上高声说道:“太后明察,臣妾一定会去交道如熙,不敢再犯错了,只求太后饶过她!”

太后稍微向前倾了,眯着眼睛,沉声说道:“郁婕妤,哀家第一眼见到你,就想到自己年轻的模样。你聪明,你灵巧,你大气!哀家冷眼瞧着,说不定,以你的资质,将来也能走到哀家这一步!可惜啊,可惜,你太重情义!你这样的性子,必然会葬送在这大明宫中!”

“永宁的幸福,哀家赌不起。”说罢,她顿了顿,厉声道:“把人交出来!”

她一咬嘴唇,钻心的痛把她有些麻木的神经激活了似的,她俯下身把头磕的“咚咚”响,坚决道:“太后,如熙与我,情同姐妹,太后若要带走她,就先收了我去吧!”

她在赌,在赌太后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责罚自己,而伤了与李雍的母子感情。如果交出如熙,恐怕她就算活,也是生不如死,若是自己顶上,那么太后也许会看在皇上的份上,放她一马。可若是赌输了,那她付出的代价,就太大了!

这是她的一场豪赌!

许久,大殿里没有一丝声音,外面的风“呼呼”吹着,把门重重砸在墙上,她额头还磕在地上,身上有些发抖,她不知道,下一秒,自己将会陷入怎样的绝境!

终于,一道沉声传来:“安莲,哀家今日头痛的很,睡也睡不好,你查查黄历,可是有人冲撞了?”

半响,一道声音传来:“回太后,属龙的,名字里面带了‘文’字的贵女子会冲撞太后凤体,需要禁足一年,方可化解。”

她跪在地上身子一颤,嘴一用力将下唇咬出血来,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可她还是俯身跪着,一动不动。

安莲的声音又传来:“太后,查过了,宫里一共三位娘娘犯了忌讳,一个是郁婕妤,一个是王才女,还有一位是赵御女。”

久久,只听见风声“呼呼”的,一片死寂。

太后的声音又变回那么慈爱:“郁婕妤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吧。一会子快些回去,好好静养吧,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你也该想想清楚了。”

一年!她惊地抬起头,瞧见太后一手扶着头,眯着眼睛养神的样子,她嘴唇抖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太后起了身,长长的凤尾襦裙均匀地展开在地上,延伸至台阶,她手挽披帛转过来,在两侧熠熠烛光中,宛如一只尊贵无比的金色凤凰,沉声开口道:“那盆凤尾兰就赏赐给你,祁婕妤你好自为之罢!”

“轰隆隆”

外面一声惊雷。

“哗哗哗……”

倾盆大雨不断落下,大殿中,她一个人跪在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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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节 昏冷禁足

今夏,宫里迎来了第一场瓢泼大雨,她沉重的脚步如雨点一般重重砸在地上,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刑五福在一旁撑着伞举过她头顶,大雨将他的话都吞没了,隐约听见:“娘娘!快上车辇吧!这么大的雨,别淋坏了!”

这刑五福也是个忠心的,见她半点不言语,知道她肯定蒙了,二话不说,叫上两个小太监三下五除二把她架上车辇,赶紧往回拉。

好不容易好回来,刚进殿门,一队守卫和太监就把大门“嘭”一关,高声道:

奉太后娘娘懿旨,郁婕妤今年冲撞了太后凤体,宁泊殿等人一律禁足一年,没有召唤,不得外出!

什么!文睿等听了,都惊的没了神色,还是银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叫了两人赶紧上车扶了她下来,将她的头发和身子都擦干净了,给她换了干爽的衣服,扶着她躺在床上。

她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地望着文睿等,嘴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久久,她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握住如熙的手轻声道:“总算,你没事。”

如熙的眼泪“刷”就下来了,一边摇头,一边哭道:“姑娘,你真是傻!”

文睿也在一旁垂泪,银瓶也抽噎着。

一年!在这大明宫禁足一年是什么概念?一年见不到皇上,一年不能离开这一亩三分地,一年不能与外面的人联系。一年的时间,可以葬送一个女子的一生!

虽说李雍与她情比金坚,但她才进宫不到一年,就要分隔这么久,难保他不会随着时间流逝将她淡忘,到时候这宁泊殿与冷宫,还有什么区别!

她勉强笑了笑,说道:“都哭什么,这不是好好的吗?我没伤没病的,好的很!”说着说着,她自己也有些哽咽了,便停住不语了。

文睿用手巾擦了擦眼泪,说道:“这太后做事也太绝了。我就是奇怪了,这么短短时间,她怎么就揪出如熙来了?”

“龙脑香。”

“什么?”

她微微抬头,淡淡地说:“我刚进到大殿,就闻到韦贤妃身上那股特有的龙脑香味了。她常年头痛,一直熏龙脑香压制头疾,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子香气。她肯定是从宁清宫刚走不久,所以我一进去就知道这一趟,有去,无回了。”

说到这,她侧过过头去,泪水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不想让她们看见自己这模样,她虽然不算是顶天立地的女子,但在姐妹面前,一直是个有骨气的,她不要让自己这软弱的样子被她们看见!

“姑娘!”如熙哭着扑上来抱住她,顿时,她脖子上湿润了,那全是泪。

太后许久没有下懿旨了,可这一下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先是三位主子娘娘,包括皇上最宠幸的郁婕妤被禁足,大批侍卫守在门口,连探视都不让。接着,皇上要去与太后据理力争,太后却犯头风病,每日痛得下不了床着不了地,人都瘦了一圈,皇上见状,只能作罢。六局中的尚寝局失去了祁婕妤这根支柱,只能暂时依附皇后,但皇后性子一向柔弱,所以尚宫局和尚仪局又威风了起来,一时间,韦贤妃和秦昭仪二人再次成对峙之势,六宫上下人等,也有了全新的面貌。

起先,宁泊殿还是一切照常,除了没有人进来,无人能出去,并没有太大变化。可久而久之,这变动就从细节中体现出来了。先是尚服局以赶制夏日节宴服饰为名,不送夏衣了,几个姑娘渐渐只能将旧时的夏衣轮替来穿。再来就是,司膳房每日的伙食从丰盛到足够,再从足够到将将吃饱,再从将将吃饱到残羹剩菜,没几日功夫,宁泊殿内的人的脸上都有些蜡黄了。

就算日子再难熬,也总得过。衣服少些对付这也就过了,只是这吃的都差了,每个人也就都少吃点,好在几个姑娘吃的也不多,也就将就着过了。郁致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可她不忍心看着文睿们吃着苦,也就慢慢开始洗洗衣裳,弄弄饭菜。她这纤纤玉手哪里做过这些活计,一会子烫到,一会子有摔着,一双弹琴写字的手,硬是弄得点点伤疤,指节上的茧子都磨出薄薄一层了。

这天晚上,宁泊殿院子里一片萧条,为了节省灯油,也只在屋子里面点了两座烛台,院子里只有淡淡月光洒下来,一片宁静。今日是个难得的月圆之日,郁致一个人坐在院子外面望着月亮出神,外面侍卫轮班的声音传来,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依旧呆呆望着。

在宁泊殿不用出去,自然也不用梳妆了。近些日子,连梳头的桂花油都用的七七八八了,她连发髻都不梳了。瀑布般的乌黑长发匀匀披在身后,落在腿前,泛着幽幽的光泽。再瞧这小脸,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刚入宫的时候,她圆脸盘圆润像剥开的蛋仁儿一样滑嫩,手腕子刚健有力的,这会子,她架着那空荡荡的大袖襦裙,好像随时都能飘起来一样。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变得沉静了,从小到大,无论被人嘲笑是没娘的孩子也好,还是在邻里之间被那一般人家妇人啐骂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或是突然被拉了入宫,她都没有如此这般,反而因为内心的斗志,压的越狠,她弹跳的越高。这一次,她第一次静静的一个人呆了一个月,反而如浮华喧嚣的尘土般静静沉淀了。以前,她坐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要起来寻新奇玩意,可现在,她能一个人呆呆坐一天,一句话都不说。

身后传来文睿的脚步声,她刚想回头,却听见外面一阵声响。

“嘘,你听。”郁致指着门外道。

这时候,好像远远传来一声清扬的歌声,接着,声音越来越大,合奏越来越多,听着像是在唱百戏。紧接着,一阵阵热闹的欢笑声传来,隐隐约约的,听不大清楚,似乎那觥筹交错的酒杯声也夹杂在其中。

文睿走过来,叹了口气,说道:“算算日子,也该赶上盂兰节大宴了。”

是啊,每年七月十五的盂兰节,是一家人团聚祭祖的好日子,这宫里必然是要聚一聚的。远处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又静了,显得这宁泊殿各位凄凉。

李郎,你现在应该自在地左拥右抱,饮酒作乐吧?她垂下头,呆呆的看着身上系着的同心结,一滴眼泪坠落,滴在那同心结的正中央,慢慢晕散开来。她一抹眼睛,哭什么,没出息的,没了他,我还不能活了。

文睿劝说道:“皇上必然是有苦衷的,姑娘,你别心太重了。”

苦衷?她心里笑了笑,是啊,他的苦衷!她不在乎这冷茶冷饭,不在乎青衣粗布,她只恨那有情人负了心,绝了情!远处那一阵阵欢歌笑语,好像一张大巴掌扇在她的脸上,歌声越高,她就越痛,痛的都钻了心,挠了肺!

这一个月,他没有来过只言片语,就算他来不了,为何不能遣个人来递个口信,这有何难?怕只怕,我在他心里的分量远比自己想的要轻贱多了罢!

她摇摇头,淡淡地说:“文睿姐,别安慰我,我心里明镜一样,明白清楚得很。”

月亮照样高招,晚风依旧轻拂,这大明宫里的夜色,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失色半分。我就像天上那繁星一般,只是其中最小的一颗吧,我不闪耀了,还有漫天群星璀璨,又怎么会少我一个呢。

这时候,如熙走过来拿了件大衣给她披上,手搭上她的肩。自从禁足之后,如熙就好像赎罪似的过活。饭,她吃的最少,活,她干的最多。从日头到天黑,她不休息一分钟,好像只有不断地忙碌,不断辛劳,才能将她犯的错清洗救赎。

郁致手搭上她的手,拉了她一起坐了下来,久久没说话。

“丫头,你想他吗?”郁致突然开口道。

如熙一愣,眼圈一红,狠狠摇了摇头。

“我日夜如此思念李郎,又怎能不知道你的心思,咱们姐妹两个,都竟是一个可怜模样。”她浅浅一笑,望着如熙,抚摸着她的手说:“丫头,苦了你了,我的思念尚能说出口,你那心思,却只能死死藏着不能讲。你,比我苦多了。”

一听这话,如熙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哽咽道:“姑娘,都是我连累你……”

郁致摇了摇头,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如熙,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我们一起长大,十八年的情分!我永远也不会后悔!”

又是一阵长长的静默,这样的静默,已经是这个月来宁泊殿内的主旋律了。她们互相说着安慰的话,再也翻不出什么新鲜样子了,望着这萧瑟的夜月,身上单薄的旧衣,空荡荡的枕边,郁致不想笑,也不想勉强去笑。最真实的姐妹情谊,就是这样吧,当我不想伪装的时候,能放心的让你们承受我的痛苦,彼此交融着这悲切的情感,然后相互依偎。

“娘娘!”

银瓶抱着一摞被子从后面走进来了,说道:“这是尚寝局送来的。这也是奇怪了,尚寝局好些日子没理咱们,今日倒是主动拿了个大包裹来。”

“谁拿来的?”

“七巧。”

七巧?

梓嫣!郁致一个激灵站起来,让银瓶跟着快步步入寝室,将那包袱打开,只见里面有各式的新衣,新的床铺单子等衣物。要知道,这一个月来,她们身上早就没沾过新的布料了!再细细一翻,一些常用的药材也露了出来。这个梓嫣,胆真大,心真细!

银瓶摸着其中一套新的被褥,高兴道:“娘娘,你瞧!你那套被褥刚洗,这条新被子,今晚上用着正好!”说着将被子递给她。

她接过来一摸,怎么那单子里面有沙沙的声音,她让如熙拿了剪子来,小心地将边缘的线隔开,一张窄的如手指般大小的纸条飘落出来:

衣不如新,友不如故;同心共济,生死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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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节 幽居深闺

夏日的天气总是闷闷的热,空气里有种喘不过气一样的潮湿感。最近不知怎么,宫里的乌鸦似乎都感受到这宁泊殿的清寡,一个劲的飞在屋檐上“吱吱喳喳”叫唤着,日夜不歇,吵得人无法安睡。

这天下午,那乌鸦又开始“吱吱呀呀”叫开了,叫的声嘶力竭的,不到死不罢休似的。银瓶听了心烦,捡了块石子就朝屋檐上一扔,那乌鸦“嘎嘎”拍着翅膀绕了一阵子,惊的满院子都是。

如熙拉着裙摆走了出来,刚数落了银瓶两句,脸上突然一凉,什么东西掉在额头上。她一摸头顶,一块湿漉漉的鸟粪正好落在她头上,顿时气的红了眼,说道:“这是什么世道,宫里的乌鸦都来欺负咱们宁泊殿!”

文睿赶紧洗了帕子给她擦了,银瓶接着拿石子打那乌鸦,它们绕着院子乱飞,却也舍不得自己在这的窝,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还是落在房檐上,一个劲的叫唤的更凶了。

郁致坐在床边的榻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起先还是小声的笑,接着越笑声音越到,到最后简直是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了。

“姑娘魔怔了!”如熙站在院子里,不住地抹着自己的额头,然后透过窗户好气地朝她说:“这都什么时候,还笑话我!”

笑了好一会,郁致肚子都有些酸了,下了软塌快步来到院子,帮着如熙擦擦头。

“我这一个月来都在想,我还会不会笑。今日我知道了,当真正好笑的玩意出现的时候,我还是能笑的。”她认真地说。

文睿和银瓶一听,瞧着如熙头上那印记,脸上也绷不住,都笑开了,连远处刑五福都侧过头笑了。

这个时候,如果还不能苦中作乐,那生活就真的只剩下苦,没有甜了。郁致又岂是那种怨天尤人,自怨自哀的普通女子!

几个姑娘难得这样放开怀笑一阵子,宁泊殿好久好久都没有听到这样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了。听着这样的笑,那头上的天,似乎也更晴了些,心情也好了些。

“呦,这宁泊殿的人被禁了足,可这笑声不断,可见那郁婕妤过的舒心的很呐!”

一道尖锐的声音从墙外刺了进来,仔细一听,这不是宋捷仪的尖声么。

外面又传来岑淑媛的声音:“郁婕妤,贤妃娘娘知道姐姐一向性子活泼,禁足一个月应该受苦不少,着我们来看看。今日一听姐姐在里面有说有笑的,我们也安心了。”

郁致脸色微微一变,要按照往常的脾气,她早就已经和她们吵起来了,可现在的境况使她不得不放下她那高傲的自尊。她一打袖子,转身就要回房。

“一个不祥之人还能过的如此舒坦,可怜太后月前身子受了惊,现在都不见好呢。要说啊,这有人天生就带衰的,命贱也怪不得别人。这样的人,哪里配伺候皇上,到时候冲撞圣体,也未可知呢!”

“宋妹妹,话可不能这么说。不过,郁婕妤确实可以好好歇一歇了,因为皇上刚刚礼聘了庞副将的幼女庞照容,一入宫就封为宝林.眼下,就算郁婕妤解了禁足之困,又哪里有时间伺候皇上呢!郁婕妤,你就安心在这里休养吧,横竖……皇上有人伺候就是了。”

郁致的脸一点一点失去了血色,慢慢变得铁青,全身阵阵发抖。再难听的言语,再困苦的险境,她都能抗,可自己刚刚禁足一个月,李雍非但没有只言片语,反而又封了位娘娘!她的心中,一点怒气都没有,只是身体里面的力气像一般地“刷”地流走了,整个人一下子像一具躯壳一般。

她一个踉跄,如熙和文睿两个人赶紧上前搀着她。银瓶气不过,眼珠子一转,捡了块石头朝房檐上的乌鸦丢去,乌鸦一窝蜂拍着翅膀四下冲散乱飞。

“哎呦!什么掉我头上了!”

听着宋捷仪这狼狈的声音,仿佛能透过这道墙看到她被鸟粪砸到的难看样。

“郁致!你再也不是皇上心头上的人了,识相的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宁泊殿了此残生罢!”宋采女说完,脚步渐行渐远了。

他立了新的宝林了……新的宝林……新的……

郁致脑子里嗡嗡的,连自己怎么回到房里都不知道。一入宫就封了宝林,那他对她的宠爱,是否想当初对我一样?她一步步蹒跚走到书房,瞧着那绿绮安静地躺在琴架上,伸出手来,微微颤颤地抚摸着那琴弦,一拨,清幽的琴音如烟如雾一般飘散开,李郎,还记得当日你为我做的“凤求凰”吗?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1]

她绕过常常的琴身,撩开披帛做了下来,指尖触上还在颤的琴弦,低下头,痴痴的望着上面的七根弦,每一条都笔直地延伸开来,拨动的时候,它们水**融,能奏出那么和谐美好的音律,可它们永远也不会交汇到一起。

右手一挥,长袖一飘,一阵幽婉地琴音缓缓渗出,弥漫在宁泊殿的上空,她口唱她心: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夫婿轻薄儿,新人已如玉。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2]。

她越弹越快,手越挥越高,那涓涓琴音顿时如瀑布般惊涛骇浪地袭来,犹如翻滚的洪水将人卷入其中,不能自拔!

“嘣……”一声,一根琴弦从中间一下子断开了,她的手指上立刻多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银瓶刚想走上前去,文睿拉着她,默默摇了摇头。这一关,只能姑娘自己过,若是她自己都赢不了自己,那她永远都走不出来了。

郁致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那猩红的血一滴一滴涌了出来,落在绿绮的琴身上,好像一点点沁那墨绿的亲身,这一点红瞬间化作一团红晕消失在那一片浓绿中了。她就这么坐着,好像一尊石像一般一动不动,直到那血口子都干涸了,她才嘴角一扬。

一抹笑意如昙花般绽放在她的容颜上,既然手上的口子都能愈合,那我心里,也可以!我难道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做了那断肠的弃妇么。不,我还没有听到他亲口说出的绝情话,还没有亲眼看到他负心冷性的眼神,我怎么能这样就放弃了?就算听见了,看见了,我还没有狠狠给这负心人一个耳光,看他为自己的薄情寡义就算痛一下也好,我怎么就能消沉下去!

她突然手指放在嘴里,用力嘬着,看着湿润的指尖上已经没有了血的痕迹,她轻轻一笑,撂下绿绮,直直走到桌前拿起已经放凉的白米饭,用力地往嘴里塞,她拼命咀嚼着那一粒粒米,好像咀嚼生命一样。

“咳咳”,她终于呛得咳了出来,咳的声嘶力竭,咳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文睿轻轻拍上她的后背,道:“姑娘,想通了就好。”

她一抹眼睛,抬头一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月上枝头了。窗外,月光依旧皎洁,乌鸦只是乱飞,也许是累了,都已经不叫唤了。月朦胧,鸟朦胧,可她的心不能在这样迷蒙了,她要好好的活着,等到那遥遥无期的十二个月后,要风姿绰约地走到他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质问他:

忆君迢迢无穷尽,昔日情,今何在!

蓬莱殿正殿内,皇后正坐在梳妆镜前摘发钗,外面小太监通传道:“娘娘,庞宝林的赏赐都已经送去了。”

她轻轻挥挥手,将发鬓一只珠花摘了下来。铜镜里的画面有些荡漾,她有些看不太清似的,凑近了些,瞧着眼角都有些纹路了。

“啪”

她惊得转过身去,“什么事!”

一个宫女赶忙跪下说:“娘娘,奴婢该死,那玉如意没拿住掉在地板上了。”

她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转过来。偌大的蓬莱殿,金碧辉煌的,但就这点不好,空旷地幽静,落下什么都和惊雷一般响。她默默叹了口气,忽然听到宁泊殿传来一阵微弱的琴音。

这是郁婕妤禁足后,第一次抚琴,琴声如此幽怨又那么激荡,也许她已经知道皇上封了庞宝林了罢。也罢,明日再去宁清宫一趟,也许太后能少让她禁足几日。可她这个气性在宫里要怎么过啊!

书雁在一旁轻声说:“娘娘就别挂念其他人了,还是为自己多打算罢。趁着郁婕妤禁足,也多迎皇上来蓬莱殿坐坐啊。”

她淡然一叹,皇上,他是她敬重的夫君啊!就算来了又能怎样,她这个孱弱的身子,怎么能为他开枝散叶,怎么能为大唐延绵皇嗣呢!罢了,皇上的雨露,还是让给那些身子好的,有这个命的吧。

她身子虽然瘦弱,但起身时自有一股雍柔华贵的大气,她走到床边躺下来,床上只有一个长枕,宽大的凤床任她左右辗转。

自从二十岁入了宫,一个人睡惯了,若一旁有了人,还真是睡不着。凤床、凰被,她全身赤红金灿地,好像一只燃烧了的火鸟,瘦弱的身子蜷缩在大床的中央,缓缓睡去了。

[1]佚名

[2]杜甫唐代《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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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节 相思红豆

又过了半个月的时间,这阵子的日头是极晒的,宁泊殿里的人都不怎么出院子了,日日都呆在房里做活。

郁致这些日子振作了,渐渐又恢复那个爱笑的模样了,和银瓶两人又开始常常打趣说笑了。可谁都看得出来,在她眼角的笑意中,早就多了丝哀愁,添了分无奈。所幸的是,她吃的多了些,脸上总算圆润多了。先前那身子,走路若是撞上了,都会被她的骨头打的生疼。

这日晚上,银瓶又抱了一大摞棉被进来,文睿关上门,几个人仔细翻看。这些日子若是没有梓嫣,恐怕这宁泊殿的日子是要难熬了。碗贞或许并不知道她的近况,就算是知道了,也只能干着急。而梓嫣在六局做事,自然知道宁泊殿上下的起居是如何残破的。尚寝局来送被褥,自然是情理之中,可她给的东西还只能偷偷缝在被褥中,而且也不敢多放,想必门口的侍卫都会一一搜查吧。就算是如此小心,也只送来了三次,想必是查的极严的。

几个人翻开来看,又是些衣物、被褥等,如熙像往日一样一点一点抓着那被褥捏,找寻里面会不会像上次一样缝了些干粮在里面,突然摸到一张纸。文睿将那线仔细剪开,居然是一封信!

郁致疑惑,难道有什么重要的事?她一接过信封,整个人顿时惊呆了!

信封上一行小字:致儿。

看那潇洒的笔锋,分明就是李雍的字迹!

她浑身忍不住颤抖起来,眼睛一红,伸手就要拆开来看,又有些慌乱,文睿一把抓住她的手,稳稳地看着她的眼睛。她这才定了心神,把里面的信纸拿了出来。

有美人兮,思之如狂。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1]

南方有比翼鸟,不比不飞[2],而今,君如断翼之鸟,残以度日。青鸟虽折翼,双飞终有日;生当复归来,死当长相思[3]!

是他,是他的字迹!他没有,他没有负我!一滴滴泪洒在纸上,将那字迹晕开来,她攥紧那纸,惊喜地差一点要欢叫出来了,她跳着,笑着,眼中都是欢乐的泪水。她转身扑到梳妆台前,找出压在最下面那同心结,终于喜极而泣。

好半天,她才冷静下来,缓缓坐在座椅上,说道:“是他,真的是他!”

文睿总算笑了出来:“这下姑娘可安心了。”

如熙点点头,说道:“是啊……就算再艰难困苦,只要有皇上的心,姑娘总会是高兴的。”

高兴了半响,她突然脸色淡了下来,说道:“不对啊,李郎九五之尊,他怎么要用这样的办法来联系我呢?难道就不能派人送信来吗?”

银瓶在一旁一边叠衣服一边说:“是啊,今日七巧姑娘好像是有些不寻常,比平日都更谨慎了。看来梓嫣姑娘是知道的。”

“为什么皇上只能通过梓嫣来传递消息呢?”

难道……难道他之前有过信儿,结果都被人拦下来了吗?

文睿也想到了,她缓缓说道:“姑娘,咱们都忽略了,这宫里的禁军首领是杨执中,也就是韦大人的门生,禁军自然的听从太后多过皇上了。可见,之前皇上没少捎信过来,应该都是被太后的人拦下来了。”

这话一出,如熙脸上有些愧疚的样子,郁致立刻握着她的手说:“丫头,别多想,我们自己姐妹说话就不用那么斟酌了,下指令的是太后,我相信杨大人也在想办法给你送信,只是没有机会罢了。”

如熙默默点点头,又一脸心事地不说话了。

他的字迹有些潦草,且笔锋锐利,笔墨极重,偏锋削尖一般扎着人眼,见字如见人,看来,他的近况也不见得好。郁致捏着那信纸,心里默默叹,李郎,你如此待我,我必然振作,撑到重见天日之时,与你携手比翼双飞!

往后的日子,七巧来的次数频繁了些,而门口的侍卫似乎也有些松散,一些平日里吃不到的用不到的,也渐渐都能传递进来了。起先只有梓嫣准备的一些平常衣物,后来又多了碗贞亲手缝制的一些帕子、扇子等玩意。最重要的是,每次的包裹总是有李雍的亲笔信笺,虽然郁致尚不能传送东西出去,但能时常看着他送来了信笺,她就能安心地继续熬下去。

三日后,她接到一封信笺,匆匆打开,里面几粒朱红的红豆粒落了出来。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4]。”

她将那信纸捧在心口,看着那粒粒暗红的相思豆许久。李郎,你的思念我收到了。

不一会,她心里一动,招呼如熙给她找些零碎的布料样子出来,要缝制个香囊。这一说,文睿等都诧异了,这姑娘是从小不做针线女红的,这会子要做香囊,不知要磨多少工夫。郁致笑笑,没将心底的话说出口,我有一年的时间,还怕做不出个香囊么!

再过三日,又来了一封,字迹有些潦草。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5]。”

她将那信笺拿起来,细细闻了闻,一股陈年花雕的味道冲了上来。她轻叹两声,李郎,借酒浇愁愁更愁,你的愁情我暂且收下,想罢,她将信笺收在小盒内,继续做着手中的针线。

又过了几日,再来了一封。

“烟般往事梦中休,绕廊芳踪难去留。意到浓时怎忍舍,情到深处无怨尤[6]。”

字迹清晰有力,也没有上次熏人的酒气了,但这纸的折痕歪七扭八的,显然是写好了,又突然发生了什么,然后匆忙折了起来的。她心里有些担心,担心他遇到什么突发的状况,是太后?是朝政?无论如何,她照样收着了,然后低头做活。

过了几日,又来一封。

“一二三四五六七,弦弦相思弦弦泣,愁肠百段展转回,七六五四三二一[7]。”

这回,字迹、信笺都整洁干净,她抚摸着那洁白如雪得宣纸,仿佛抚摸着他的脸庞一样,久久不离。

有这些信笺的日子里,宁泊殿的变化可大了。

郁致再不让殿里的人整天自怨自艾了。绿绮琴弦已断,暂时是弹不了了。先是让文睿教她针线,每日早起就坐在床边缝制着。到了下午,日头好的时候,就叫来殿里的宫女太监一同踢毽子玩耍。上夜十分,就找出先前没有时间看的那些书籍一边看,一边抄写。这这样安排下来,她整日居然闲都闲不下来。文睿一心修道,禁足对于她几乎就没有影响。至于其他的宫女太监,郁致想了个招,自己和如熙做老师,每天晚上教他们读书写字,第二天考试,谁要是拉下功课就要受罚倒夜香。这一下子,不仅她忙,整个宁泊殿都忙碌了起来,连刑五福每日在院子里擦腰舆的时候都摇头晃脑两句“之乎者也”,逗的银瓶一阵笑。

这天晚上,外面乌鸦依旧“嘎嘎”叫唤着,郁致在房内正写字,文睿远处喊她道:“姑娘,用膳吧。”

她撂下笔,走过来说:“最近都不想吃什么,胃口不大好,你们吃吧。”

文睿笑着对她说:“不吃饭怎么行,过来陪着坐一会,不吃也得吃。”

她笑了笑,也就过来了。一个大圆桌,围坐了全殿里的人。这些日子,宁泊殿上下也都算是共患难了,早就没了那些主仆的虚礼。瞧见她过来了,甜儿赶紧给承了碗饭放在她跟前。

低头一看,今日饭菜还真是丰盛,炒白菜,炒土豆,蒸茄子,煮芋头,居然还有些肉干!宫里的人都许久没见肉腥了,个个都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气。

如熙笑着说:“这还是梓嫣姑娘上次拿来的,一直没舍得吃,今日是十五月圆的好日子,就拿出来蒸了。”

看着这一桌饭菜,齐齐整整的众人,郁致欣慰地笑了,这样的团圆又欢愉的夜晚,许久都没有遇到了。

她一笑,说道:“还看什么,都吃吧,别拘礼。”

她一动筷子,大家也都纷纷举起筷子,可谁都没往那肉干处下筷,只是捡了平日常吃的白菜土豆。就是那茄子都是矜贵的,要留给主子娘娘吃。郁致把筷子一放,道:

“这些日子我们算是同甘共苦了,大家别闹这些虚礼,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瞧见还是不动筷,她站起来夹了块肉干放在刑五福碗里,说道:“这些日子,宫里的粗重功夫多亏了你担待,脏活累活你做的最多,你要先吃。”

刑五福赶紧站起来,说道:“娘娘这是哪里话。小的算是三生有幸,能进来宁泊殿伺候娘娘。就算是在这里做活到累死,小的都是甘愿的!”

“今日团圆夜,说什么死不死的!你也别急,这肉不是你想吃就吃的,前日我考你,你没答出来的,今日再问。”说罢,她看了眼窗外的明月,转头问道:“月月出皎兮[8],下一句是什么?”

刑五福一愣,听着这么熟悉!他眼珠一转,看到一旁甜儿和祥瑞都一脸茫然,另一旁坐着的银瓶小声提醒道:“佼人僚兮,佼人僚兮!”

“娇人拉稀!”

“噗嗤”,屋里的人都笑开了,如熙嘴里一口茶喷了出来,银瓶笑的捂着肚子揉,一向稳重的文睿都笑的掩不住嘴,郁致更是笑的弯下身子,眼泪都笑出来了。

“哈哈哈……”

“我看,你今日,今日这肉干是吃不到了!”银瓶在一旁憋着笑说道。

刑五福挠挠头,说道:“娘娘,错了吗?”

郁致好不容易忍住了笑,这肚子都笑的疼了。她喘喘气,说道:“大错特错!”一顿,又说道:“快吃吧,晚上罚你抄写十遍。”

银瓶在刑五福耳旁一讲,他这才明白,也咧开嘴笑了。

这样闹腾一笑,屋里的人也都放开了,夹菜的夹菜,吃饭的吃饭,一片喧哗,好不热闹。文睿给郁致多夹了些肉干,可她实在吃不下,都分给如熙了。

这时候,银瓶这个鬼机灵不知哪里抱来一坛酒,说道:“娘娘你看,这酒是之前皇上赏的,一直都没喝,今日不如用了吧?”

文睿上来拦着,说道:“银瓶你莫闹,禁足期间饮酒,被太后知道又要罚了。”

银瓶嘟起小嘴,说了句“哦”就又搬回去了。

郁致一笑,举起白水杯来,说道:“今日,酒不醉人人自醉。此情,此景,我们又何需杜康呢!来!”

她将杯子举了起来,跟着,文睿、如熙、银瓶、刑五福等都将水杯举了起来,她对着他们高声道:“行酒的诗词,我最喜欢青莲居士[9]的《将进酒》,那种情怀,那种气魄,如气吞山河一般壮阔!”说完,她朗声吟道:

君不见,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10]

一旁的祥瑞笑着说:“娘娘,这诗词听着好像是激动的很,就是不太明白词义。”

郁致哈哈大笑一声,说道:“不必明白,就当是,今天夜色这么好,不大口喝酒就太可惜了。这些日子大伙都受苦了,今日我以茶代酒敬你们,下个月的十五,咱们再这样把‘酒’,言欢!”

“嘭”,十一个杯子撞在一起,众人都仰头一饮而尽,后相视而笑。

[1]佚名

[2]《尔雅》中国最早的一部解释词义的书,为儒家十三经之一,“尔”意为“近”,“雅”意为“正”,取语言此意接近准确之意。

[3]汉朝无名氏

[4]王维唐代《相思》

[5]改自《蝶恋花》柳永宋代

[6]纳兰性德清代《无题》

[7]沈如筠唐代《闺怨》

[8]《诗经国风陈风》

[9]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

[10]李白唐代《将进酒》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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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节 宁泊生变

这几日,郁致总觉得胃口不大好,什么都不想吃,沉沉的困倦的很。想来也是,这已经到了夏日最毒的时候,晒得人都不想动,就想在房子里纳凉。听银瓶说,以前夏日的时候,皇上都会赏赐妃嫔冰窖冰块用来解暑,今年宁泊殿怕是没这个福气了。

如熙笑着走过来,一把把她拉了起来:“姑娘,快起来吧,你今日睡的眼睛都肿了。快起来坐下,我给你篦篦头发,也精神些。”

郁致懒懒地说:“不么,就要多睡会儿。”

银瓶也过来把她推了起来:“娘娘快起来罢,那香囊第二十一号还没做成呢,可不能空亏一窥啊!”

“死丫头,你们现在真是撒了欢,没个大小了。”郁致笑着说道,然后起了身坐在梳妆镜前。镜子前精致的小盒子里摆着粒粒红豆,那是她准备放到缝制的香囊中的。都已经做了二十个,可她还是不满意,都撕掉了,说要做就做个最好的送。这不,前日又开始做第二十一个了,刚裁了布缝了个形状,还没开始绣呢。

如熙拿了一把牛角梳,从她的头顶开始,顺着她头发的纹理,一点一点篦下来,按摩她的头。郁致觉得身上从头到脚一阵阵舒畅,古人云,“春三月,每朝梳头一二百下[1]”,果然是有道理的。

这时候,紫荆进屋来了,拿了扫帚扫了扫地,又到梳妆台前的角落里认真扫了扫。

银瓶靠在窗户边上逗那院子里的乌鸦玩,一回头,瞅见她进来了,问道:“紫荆,后院子活计做完了?最近你常进来里屋帮忙,怎么甜儿不得空了?”

“甜儿最近身上不大爽快,我帮着她些。后面水已经烧好了,衣服也洗好了,娘娘明日就能换上了。”她笑笑答道。

本来如熙没怎么瞧她,听这话,转头问道:“甜儿怎么了?怕不是中暑了吧?”

“只是有些xiōng闷罢了,没大碍的,如熙姑娘挂心了。”

如熙又回头多看了她一眼,说道:“没什么事情,你下去吧。”紫荆这才拎着扫帚簸箕下去了。她前脚刚走,如熙放下牛角梳放下,也去后院不知做什么了。

银瓶便走上来帮郁致篦头发,郁致低头望着那梳妆台上的相思豆,伸手将它一粒粒抓起来,又一粒粒落下。还有十个月,十个月就能走出宁泊殿的大门,就能再见到他了!这两个月,我消瘦成这样,李郎又怎么会好过呢。想到这,她心里一阵酸楚,又是担心,又是揪心,生怕他因为过度的思念而弄得心力交瘁。

碗贞呢?两个月没见到她,她一定会为我担心,而夜夜流泪的。没有我在一旁,她是不是又被人欺负也不支声呢?

还有梓嫣,她时常这样给我传递物件,万一被抓住,这可怎么好呢?

太多太多的忧愁充斥着她的脑海,她用力甩甩头,发丝勾上了梳篦,头上微微一痛。

“哎呀,娘娘!”银瓶赶紧把梳篦放回一边,那梳篦上染了根根青色,松松飘落到地上。

这时候,如熙回来了。她刚一进门,就去小间将文睿请了出来,然后把大门关上。郁致心里疑惑,这丫头向来不这样神神秘秘的,究竟什么事?

如熙坐下,认真地说道:“姑娘,我觉得那紫荆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刚才紫荆进来的时候,手上的镯子金灿灿的。我来咱宁泊殿这么久,后面宫人有什么特别的物件都是记在心里的。我可从没见她有过这样金贵的镯子。”

郁致心里琢磨,这事情确实蹊跷,问道:“如熙,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有什么想的就都说了吧。”

如熙点点头,小声说道:“我刚才特意去了后院问甜儿,她说她身子并没有不妥,是紫荆非要帮她做屋里的活计,她就随她去了。”

这下子,文睿也知道事情不妥了,想了想,说道:“这么说,好像是有些不寻常。紫荆一向都只在院子里做活的,如果她想方设法要进里屋,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她一定要接近姑娘!”

郁致立刻觉得背后一阵凉,是谁,这次又会是谁?

“嘎嘎”,门外传来乌鸦阵阵叫声,她身上不由地抖了一下,心里阵阵发冷。她们还想怎么样,我已经被禁足了,可你们还是不放过我么!

几个姑娘都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紫荆要做什么,可想了半天,也没个头绪。一则,郁致身体一向很好,没病没灾的,二则,这房里也没少什么东西,什么物件家伙都齐全,所以众人想了半天,也没个结论。

过了半晌,郁致理了理纷乱的头绪,对如熙说:“今日你先盯着那紫荆,看看她有什么异常。我们就全当不知道这回事。她若是要想害我,总得要和别人通风报信才是。所以这深夜里,她必有动静。”

这天晚上,不知是夏日困倦,还是那紫荆的烦心事,郁致头晕脑胀的,连晚膳都没用就早早卧下了,可怎么也睡不着。她想不通,自己这样的境况,为什么还要有人来使计谋害她。躺在这高床暖枕上,她此时却觉得自己躺在了千根针、万根刺上,扎的她全身鲜血淋漓。这宫里的倾轧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说之前李郎宠爱我,她们妒忌,也就罢了。可我已经困在这一亩三分大小的院子中,难道她们就恨我入骨不成!

xiōng突然闷了起来,她微微起身,咳了两下,又想到紫荆,心里又是一阵恨,那是一种被自己人背叛的痛。我平日里怎么待下人,若在宫里数第二,便没有人能称第一了吧!就是这样掏了心贴了肺的对她们,还是有人出卖我!我在这宫中,究竟能信任谁呢!

就这样晕晕沉沉想着各种心烦的事情,在梦梦醒醒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如熙走了进来,坐在她床边。

“姑娘,我看着了。那紫荆夜半时分偷偷溜到后院墙角一处,蹲在那里半晌又回去了。我没有打草惊蛇。她走后我一个人过去仔细看了,原来在那墙角下面不知谁开了个小口子,只有砖头大小,看来是用来传递物件的。但是至于是什么,我就没看着了。”

郁致撑着坐了起来,让她把文睿和银瓶两个叫来了,又想了想,再唤了刑五福进来,几个人围坐在内室中,唯独刑五福不肯坐着,那就由着他站在一边了。

“五福,你伺候我时间也不短了,我观察了一年,觉得你是个可靠的,有些事情也不必瞒着你,毕竟,还要靠你才能成事。”

“娘娘这话说的严重了。小的能给娘娘办事,是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别的宫里的下人谁身上不带伤不带疤的,只有咱们宁泊殿独一份,下人也活的跟个正经人家似的。娘娘,有什么您就吩咐!”

郁致卧在床上,对他点点头,说道:“你去把紫荆叫来,安安静静的,别惊动任何人。”

待刑五福去了,她让银瓶找了根长长的绳子来,又起身去拿了那长长的珍珠簪子握在手里,然后往软榻上一卧。

“姑娘,你是什么主意?”如熙问道。

“我若是还继续坐以待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大事。我要明刀明枪质问这个丫头,质问这个背主忘义的东西!”

不一会,刑五福带着紫荆进来了,紫荆一进来,瞧见郁致卧在软榻上,文睿等在一旁站着,愣了一下,说道:“娘娘不是身子不爽快,要进来侍疾么?”

郁致瞧了她一眼,果然,如熙目光如炬,这丫头手腕上那镯子,自己一年了竟不知道宁泊殿的下人里面有着这样好的物件。

她盯着紫荆的眼睛,看着她眼睛从惊,变到慌,然后再一点一点发抖。

“紫荆,我到了宁泊殿,待你如何?”她慢慢的,且沉稳地问道。

紫荆身子有些发软,“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娘娘,娘娘待奴婢,如再生父母,奴婢能伺候娘娘,是奴婢最大的福气!”

瞧着她那发抖的样子,郁致心里一软,但随即硬了心肠,沉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紫荆脸“刷”一下就白了,再没半点血色,不住地摇头:“娘娘,娘娘奴婢不敢,奴婢冤枉啊!”

郁致对银瓶说:“去,给我把她捆了!”

银瓶走过去拿了绳子就绑了她的双手,紫荆刚想开口叫唤,刑五福一把捂住她的嘴,往里面塞了一团破布。她只能“呜呜”地摇着头,跪在地上阵阵发抖求饶。

郁致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柔柔说道:“记得我第一日来着宁泊殿,说过什么话?”

“想你也是不记得的。我说过分善恶、识忠奸,再没别样。对于忠心的,我拿命去保;对于背叛的,我绝不留情!紫荆,我用真心待你,你却拿什么回报我!”

紫荆眼睛瞪得老大,拨浪鼓似的摇着头,眼泪都是泪水。

郁致将手里的簪子拿了出来,那银簪细长的如一条刚硬的冰锥,顶端尖的像刀锋一样,泛着幽幽地光。她将那簪子紧紧握在手里,心里一横,将尖头一点一点伸到紫荆的眼皮底下,缓缓说道。

“紫荆,我刚才给你机会,你不说,现在,我只问是非题,你摇头点头回答。若是答得不对不好,别怪我不顾主仆之情!”

紫荆瞧见那簪子的尖芒就在眼前,吓得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敢动。

郁致稍微将簪子收回来一些,问道:“是不是有人买通你,让你给我使绊子?”

紫荆瞳孔瞬间涨开,头往后一缩,刑五福感觉按住她的头和身子,不让她动。郁致心里一叹,簪子在她眼睛上方稍微一抖,紫荆顿时吓得眼泪哗哗地流。

“是不是!说!”

[1]嵇康三国《养生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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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节 血帕子

眼瞅着那簪子就要落在自己眼睛上,紫荆这才闭紧了眼睛猛点头,嘴里“呜呜”地叫求饶。

“咣当”,郁致手里的簪子落在地上,她心里先是一惊,又是一叹,这个结果并不出乎她的意料,但是当确定了的时候,还是难以平静心底里的怒火和不安。

“紫荆,做了初一,你便也要做了十五,还是赶紧都招了大家图个痛快。我现在让你开口,可再不许乱叫。”

刑五福把她嘴里的破布拔了出来,紫荆先是“哇”地哭了一声,看到郁致眼中的厉光,又赶紧一抽泣,勉强稳住呼吸。

突然,郁致感到胃里一阵恶心,头晕的要命,如熙赶忙上来扶着她,给她拍拍背顺气。

她回过神来,低头望着紫荆,说道:“是谁?韦贤妃?戚修仪?”

紫荆抽抽搭搭地说:“回娘,娘娘,是,是柏修媛,是柏修媛!”

是她!怎么会是她!若是韦贤妃,戚修仪,或是秦昭仪,她都不会吃惊,但没想到居然是她!她心里冷笑,也对,这柏修媛平日里别的本事没有,但是每次说话,都是那落井下石的言词,其心至狠,可见一斑!

一旁的文睿等听了,也惊诧不已。

银瓶上来就啐骂道:“你这个没脸的东西!平日里娘娘待咱们这么好,你居然还做那背信弃义的畜生!还不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将功折罪!”

好半天,紫荆才止住抽泣,低着头,哽咽地说:“奴婢本身柏修媛房里的丫头,后来皇上封了郁宝林是,柏修媛就安排奴婢过来伺候了。之前,柏修媛一直没有传我,而在这屋里,娘娘又待奴婢这么好,奴婢之前也是没有二心的啊!可就在半个月前,奴婢晚上在后院做活计的时候,听到门口一个侍卫的声音,说是柏修媛派来和我接头的。奴婢真的不想背叛娘娘,是柏修媛许我说一旦事成,会想办法让奴婢……让奴婢做主子娘娘!奴婢这才一时迷了心窍,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事,快说!”银瓶在一旁催促道。

“奴婢,奴婢知道的也不多,只是按照柏修媛的吩咐,每隔两日就将娘娘的头发搜集一个小袋子,然后从后院的递给外面接头的侍卫。奴婢虽然不敢多问,但是那侍卫透露过几句,好像……好像是柏修媛听了个偏方,专门念咒害人的,需要人身上刚刚落下的头发,剪碎了,连同那人的生辰八字放在个布袋子里,压在寝室东南角的石板底下,日日踩踏,每两日换一次,这样就能永远把那个人踩在脚底下,任她践踏,永无出头之日!”

听了这话,几个姑娘面面相觑。

郁致先是暗恨那柏修媛心肠yīn毒,如今我身陷困境,她还如此纠缠,要永远踩在我的头上,继而,她又叹这深宫之中的无知妇人居然相信这种所谓的“偏方”,可见她们已经绝望地病急乱投医了!

“将她带下去,捆在柴房。”这时候,她像是刚刚将身上一颗大毒瘤切了下来,身上一松,呼了一口长气。

文睿一向见不到这些吓唬人的事情,见她走了,这才把侧着的脸转回来,说道:“姑娘,你只有两日做打算了!”

“两日?”银瓶歪头问道。

是啊,只有两日!郁致心里明白,文睿姐是在提醒她,今日那侍卫拿了她的头发,两日后还是要再来的。若是那时候发现紫荆不在,就肯定知道事情有变,到时候就想揭穿他们,就难了!

她知道事情紧迫,可这件事事关重大!之前的种种,无论是祁婕妤,还是冯宝林,那都是没上妃嫔位分的娘娘,还算不上是这大明宫内真正的主子。可她现在面对的,是五嫔之一的柏修媛,她与秦昭仪互相交好,而家中又在前朝效力,她的殿内又有几个受她照拂的主子娘娘。这一次,再不是对付一些小毒苗那么简单了,而是要拔起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

她扶着头,闭上眼睛,摆摆手道:“让我想一想,让我好好想一想。”

待众人都走了,她一个人卧在榻上,外面的乌鸦“嘎嘎”的叫唤着,不知昼夜,不知停歇。明月当空,月光皎洁,多么美好而宁静的夜啊,谁又知道有多少不堪的事情正在这洁白的月光下滋生,有多少yīn暗的灵魂在这宫墙上空飘荡。宫里的女人这样彼此折磨,究竟能得到什么呢?我一个禁足之人,对她柏修媛到底有什么威胁,为何她要这样对付我?这宫里种种的恩怨情仇如一个巨大的漩涡,我想站在一旁观望,却不自觉中也成了那其中的一滴污水。

她自嘲地一笑,是啊,若是以我的智谋成事,柏修媛,我哪里会忍让你这无知妇人到今日!可见,我的心肠还不够硬,不够狠啊!她低头望着手边的红豆香囊,那线还没缝好,边上还是毛毛的。她将那香囊拿了起来,走到梳妆台,将红豆一粒一粒填了进去,然后坐在铜镜前,一针一线地缝着。

这一针,是对李郎无尽的思念;这一针,是对柏修媛毒蛇心肠的恨;这一针,是对宫里无限倾轧的无奈;这一针,是惋惜如熙无果的爱;这一针,是感激梓嫣和碗贞的不离不弃……

她抬头望着铜镜里自己模糊的影子,这每一针,都是在悼念我那逝去的纯真。

第二日早上,天清气爽,是个好天。郁致抬头瞧着那万里无云的朗空,心里叹着,今日,宫里怕是要一片yīn霾了。

屋里里的门窗都关严了,只留了几个靠得住的,文睿等知道她一定有了主意,都在等她吩咐。

郁致正身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理清了头绪,开口道:“我一直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句话活到现在,但是今日,那柏修媛如此歹毒,用些邪术来害我,那就不能怪我不客气了。”

“那娘娘想了什么法子?”银瓶问道。

“她柏修媛想做法来害我,那我何不遂了她的意,尽管让效果更好,更大些,弄得人尽皆知!”

文睿一蹙眉,不解道:“姑娘的意思是?”

郁致微微一笑,说道:“我就是要装疯卖傻,形同疯癫,做的要多过分有多过分,让宫里上下都知道我病的如此惨重,那时候,我们再揪出紫荆这个内贼,那柏修媛就无论如何也难辞其咎了!”

众人听了,都不住点头,的确,若是她现在这样安然无恙的情形,就算证据确凿,也扳不倒那柏修媛的。

如熙想到一事,问道:“可姑娘神智疯癫的消息,如何传递的出去呢!外面都是太后的侍卫,就算咱们再折腾,也会被封锁消息的!”

郁致也想到这个问题,但也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几个姑娘在房里来回踱步,细细商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看就要到进晚膳的时候了,还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最头疼的是,这宁泊殿外头没有能召唤的接应人,这可怎么好!文睿急得眉头皱成一团,如熙一直在咬手指甲,银瓶愁得直抓头发,郁致也握紧拳头争分夺秒地想着办法。

这时候,外面刑五福声音传来:“娘娘,尚寝局七巧来送被褥了!”

七巧!梓嫣!郁致一抬头,对上文睿的目光,两人心里一动,这是绝佳时机!此时不动,就再没机会了!

郁致一拔头上的簪子,拨乱头发,文睿走到一旁,将那盆君子兰用力一推!

“啪!”,那花盆碎了一地。

“娘娘,出什么事了!”外面刑五福高声叫着。

郁致一边撕扯着身上的衣服,一边压低声音说:“这是大好机会!七巧是梓嫣的人,她若是知道我不妥,必定拼死去求皇上!”说完,自己走到梳妆镜前,高举那铜镜,狠狠摔在地上!

“啪!”

又是一声凄厉的巨响,七巧和刑五福都惊呆了。刑五福慌得赶紧冲上去要开门。

银瓶一把将门顶住,喊道:“刑五福你莫进来!”

说罢,她抓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刷”一下将自己左手手腕子割了一大刀!血顿时涌成一条线滴在地上。

“银瓶!”郁致慌得压着声音跑过来,如熙赶紧拿了帕子过来捂上。

“娘娘!”外面刑五福还在敲门。

银瓶背抵着门,一手艰难地捂着伤口,不一会,那白色的帕子便沾满了猩红的血,染成一片红帕子。

“你做什么!”如熙慌张地问她。

银瓶勉强一笑,将手中帕子递给她,说道:“快,将这帕子偷偷塞给七巧,说咱们娘娘吐血了,让她,快,快去请皇上!”

如熙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候,赶紧将血帕子收在大袖子里,一把拉开门,刑五福差一点载进来。她快步走到七巧面前,伸手接过包裹,瞧见门口的侍卫在探头探脑地盯着。手从袖子里一伸,将那血帕子从包裹下面塞在七巧手里。

七巧一愣,只听屋里又是一声“啪啦”的重响,如熙赶紧低声说:“娘娘有难,去请皇上营救!”说罢,再紧捏一下她的手,赶紧抬起包裹回房去了。七巧低头一瞧,手里帕子的血还是新的,自己手腕子都已经猩红了!她赶紧小心藏在袖中,一转头,装作若无其事地通过侍卫把手的大门,快步走到拐角处,见没人了,赶紧撒腿往尚寝局跑去。

房里,刑五福瞅见银瓶手上的滴着血的口子,惊得赶紧捂住嘴才没叫出来。文睿已经在一旁帮着包扎止血了。

郁致心里扎心一样痛,眼圈全红了,咬着牙说:“傻丫头!你让我说什么好!”

银瓶脸上早没了血色,但她也不叫痛,也不叫哭,眼圈里连一滴眼泪都没有,她一咬嘴唇,说道:“娘娘快别说这些。梓嫣姑娘见了那帕子,一定会想办法让皇上来的,娘娘快做准备啊!”

郁致紧紧握着她的手,瞧了眼文睿,又看了看身后的如熙和刑五福,一咬牙,快速说道:“五福,你去柴房看着紫荆,千万别出岔子,适当的时候,你就把她带来,让她全盘托出!”

“文睿,你医术高,要在皇上来之前,让银瓶能正常行动。”

说罢,她走到门前,将那滴在地上的血蹭在手上,然后往脸颊上一抹,一字一句说道:

“如熙,你和我一起,咱们今日就大闹宁泊殿,可不能让银瓶的血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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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节 玉石俱焚

李雍手里捏着那猩红的血帕子,匆匆往宁泊殿处赶。尽管那车夫已经跑得飞快,他坐在龙辇上已经颠簸的连幞头都阵歪了,但他还是不住地催促:“崔承修,快一点,再快一点!”

致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啊!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帕子,血已经干涸了,凝固在那一片白绢上,猩红的刺眼。他的手颤抖了起来,心里一阵阵痛,致儿,这两个月,朕知道你受苦,可却不知道你境况如此惨烈!若是早些知道,就算是忤逆母后一次,朕也定要救你出来!

此时,宁泊殿寝室内已经没有一个完好的物件,室内地上满满都是瓷器碎片,撕烂的布匹,叫人无处下脚。文睿和如熙两人都在郁致撕房中的布匹,连床帏都没有放过。银瓶手腕子上绑了紧紧一圈白布条,密实地藏在长袖中。

郁致此时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她举起仅剩的一尊茶壶,用力向下砸。

“啪!”

外面穿来侍卫一声:“娘娘,别再折腾了,就算把这宁泊殿都砸烂了,也不会有人来!”

郁致冷笑一声,用力将身边的桌子一推,“哐当”,桌子及桌上的器件一一落在地上。她步子有些踉跄地走回床上,回头看了一眼这满屋狼藉,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倒在床上。

“姑娘!”文睿和如熙两个人小心避过地上的碎片,快步走过来扶着她,“姑娘怎么样了!”

郁致头晕难耐,一阵恶心从胃部泛上来,“哇”一声,朝地上干呕了一大口。这两天,她什么都没吃,又怎么能吐出东西来!

文睿心疼地摸着她的背,道:“姑娘,你何苦来的,歇歇,这样子,够了!”

郁致挣扎着摇摇头,对她说:“不够,这还远远不够,我要让他触目惊心,我要让这一次印在他的脑海里,这样,即使我人出不去,他也不会便宜了那柏修媛!”说罢,她挣扎着起身,走到那梳妆台前。

梳妆台上,那一枚没完成的香囊静静躺在锦盒中,她将那香囊抓在手里,刚要推那梳妆台。

“皇上驾到!”

她一回头,李郎!他来救我了!

只听门口一阵跪拜声,然后是领头侍卫硬邦邦的声音:“皇上,敢问有太后懿旨吗?”

“懿旨?这天下是姓李还是姓萧!闪开!”

李雍匆匆走来,刚到门口,往里面一看,惊得忘了行动。室内一片狼藉,地上全都是铜镜、瓷器的裂片,房子里的床帏也都被抓成一条的,满目狼藉。再定睛一看,她披头散发地站在梳妆台前,衣衫不整,脸上一道血痕,身子摇摇欲坠的样子。他不敢相信,这就是他的致儿,这就是两个月前,与他在月下风花雪月的致儿!

他眼眶一湿,大步走上前,不顾她身上的狼狈,一把紧紧搂住她:“致儿!”

闻着他那熟悉的气息一点一点靠近自己,郁致真想这就朝着他的怀抱奔去,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大哭一场!但是她不能,她不可以!强忍住嚎啕大哭的**,她的嘴唇微颤,眼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落下,一声不出。

他搂着我了!他的怀那么柔软,那么温暖,我只愿能在这怀里呆上一辈子也愿意!可是,可是……她一咬嘴唇,用尽全身的力量,微微颤颤地抬起双手,猛地将他推开!

“你是谁!”她哭喊道。

“致儿!”李雍不敢相信,她居然认不出自己了!

她强忍住投入他怀抱的**,转过头,伸手将那床上的床帏一拽,那帷帐顺着梁子便被撕扯了下来,她拽着那帷帐,狠狠地死撕着,手指甲都渐渐渗出血来。

李雍赶紧拉开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不理她的挣扎,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文睿深吸一口气,上前道:“回皇上,娘娘这几日身子有些不好,不知怎么,脑子有些不清楚。今日更是发了狂,好像……好像厉鬼附身似的,失了神智了!”

“你们究竟是怎么伺候的,给她吃了什么,或是受了什么刺激!”

如熙小心翼翼地说:“皇上,娘娘并没有吃什么特别的食物,是突然这样的。奴婢们瞅着,倒像是有人下了咒术,娘娘中邪了!”

李雍一惊,更紧紧搂着她,对着她说道:“致儿乖,致儿这是怎么了,朕都不认识了吗?快看看朕!”

望着他清瘦的脸,她的泪水噗噗留下来,伸出手抓他的胳膊,他的胳膊居然瘦成这样!两个月不见,那骨头分明的都要扎人了!她一咬牙,死死握着他的手臂。

李雍忍着疼,将她的双手按住,拉她到床前压着,说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办事的,朕现在下令,六局全面彻查这宁泊殿到底是怎么了!”

“皇上,查着了!”

刑五福带着紫荆快步走进屋里,两人跪下道:“小的参见皇上,回皇上,已经有了眉目了!”

“快说!”李雍搂着她,厉声道。

“小的昨夜发现后院干活的紫荆晚上鬼鬼祟祟地,也没留意。刚才娘娘发狂后,小的才觉得事情蹊跷,又去后院仔细审问了紫荆。紫荆已经全招了,是……是有人在宫里设法术给娘娘下了咒!”

李雍心里又是一惊,郁致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胳膊张口就咬,他赶紧又抓牢她的手,说道:“紫荆,你说!”

紫荆发抖地望了刑五福一眼,然后赶紧低头说道:“回皇上,的确是柏修媛让奴婢收集郁婕妤的头发,每两日传递给门外接头的侍卫,说是要用郁婕妤的头发做法,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李雍气得脸色铁青,用力搂着一直在打抖的郁致,厉声道:“传朕的旨意,现在就去柏修媛殿里搜查,务必要将那邪门妖术给揪出来,这把那个贱人知罪!”

“谁敢!”门口,传来太后一声威严地怒喝。

郁致一抖,挣脱出李雍地怀抱,缩在床头的角落里面。没想到她来的这么快!早就算到太后必定会出面,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急!

太后大步迈入房中,也不进来,只是遥望着李雍,眯着眼说道:“皇上,这郁婕妤还在禁足,你怎么能坏了**的规矩!”

李雍情急,也顾不得了,说道:“母后!致儿都已经这样了,还要再谈规矩礼数吗?现下,是要将她治好啊!”

太后一摔袖子,大声道:“治病,就去找太医!哀家入宫二十多年,什么鬼怪邪说没听过,但是有哪一次不是人为!皇上,**执掌凤印的,始终是哀家和皇后,皇上还是早日歇息,不要耽误明日上朝参罢!”

“母后!”

瞧着他为难的样子,她心里惨笑一声,李郎,你对我,算是仁至义尽了。可今日我若斗不过那柏修媛,再困在这宁泊殿几日,我的死期便不远了。她狠狠咬了下嘴唇,然后发疯一样,朝着床边上的柱子,用力撞了上去!

“致儿……!”

“娘娘……!”

她脑中“嗡嗡”直响,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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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节 塞翁得马

“娘娘……”

“娘娘……”

“致儿……”

“致姐姐……“

耳边一团又一团模糊的声音传来,是谁,是谁?那朗朗男声,是李郎……那温柔的细嗓子,是如熙……还有低沉的柔音,文睿?银瓶?那细细的尖声,听着像是碗贞,碗贞?

碗贞!她勉强睁开眼皮,露出一道缝,隐隐约约瞧见一双双哭的红肿的眼睛,这是谁,这都是谁……

头上一阵剧痛传来,她闭上眼睛,手扶着头,摸到一圈纱布,她顺着纱布一点一点摸过去,按到额头的时候,一阵巨痛传来。~

“啊!”她不由地惊呼一声。

“醒了醒了!”

她再次用力睁开眼,一团火红的烛光印入眼帘,她眯起眼睛,然后慢慢睁开,白色光圈散去,她瞧见李雍一脸悲伤地坐在床边,拉着自己的手;碗贞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两个眼睛哭的像核桃似的,还在不停抽泣;梓嫣和文睿、如熙还有银瓶站在稍远的地方,脸上都是泪痕。

“致儿!”李雍轻呼道。

她转头望着他,半响,脑子里才回想起发生什么事。先是对着他微微一笑,又瞧了瞧碗贞。碗贞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我已经解了禁足之困吗?

她疑惑地望向李雍,他眼眶有些红,低沉地安慰道:“致儿,你放心,太后已经免了你的禁足了。~你现在可以自由出入了。”

“怎么……怎么回事,柏修媛……”她挣扎着开口道。

“你晕倒之后,太后亲自派人去查过,发现了她房内做法的头发和八字,已经下了懿旨,赐……赐了她白绫一条。”

什么!郁致一惊,居然赐了她自尽!这怎么可能?

太后亲自下派人查,亲自发落,又亲自解了了我的禁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虽然心里充满了疑惑,但是她还是感到安慰,可见太后还是仁慈的,万万没想到,自己能通过这件事逃脱了禁足之苦。她欣慰地望向文睿,却见她一脸泪水,如熙和银瓶两个人也止不住流泪。

这几个丫头是怎么了!她心里笑着,真没出息。其他人不知道情形也就罢了,怎么这几个丫头也做戏做那么像。她挣扎着想做起来,但发现自己身子一点力气都没有,手刚要撑起来,便立刻软了下来。

李雍一把接住她,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柔声说:“致儿,你别动,你现在身子……不能乱动,要好好静养。”

她知道自己脑袋的伤,但当时她知道分寸,只会外伤,并不会造成什么后遗症。她笑笑安慰道:“李郎,怎么这样大惊小怪的。除了那咒术,我已经大好了。”

李雍大手抚摸着她的脸颊,点点头,眼里都是悲痛之情。

她笑着说:“你们一个二个都是怎么了?我现在不是好了?禁足也解了,为何大家还是这样?”

碗贞在一旁终于撑不住了,冲上来抓着她的胳膊,眼里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很快将她的衣袖打湿了。~

“致姐姐,你,你要好好,好好休息……”她抽泣着说。

李雍止住她,沉声说道:“朕来讲。”他顿了顿,握紧郁致的手,望着她的眼睛说道:“致儿,你刚才被柏修媛下了咒术中邪了,乱冲乱撞之下,你……你流产了!”

流产?流产!

她不由地笑出声来:“李郎,这玩笑可开不得,流产?我都没有怀孕,何来流产一说?”说完,她转头看看文睿。

文睿走上来低头望着她,眼泪滴在床沿上,哽咽地说道:“都是奴婢不好,都没……都没看出来,娘娘胎,已经两个多月大了!”

两个多月!

“哈哈……”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哈哈……”

“致儿!”

李雍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手越握越紧,她这才觉得事情不对。太后为何如此重视,赐死了柏修媛,还解了自己的禁足?为什么大事已成,文睿姐等还是一脸悲痛?

我怀孕了?她止住脸上的笑意,脸慢慢有些僵硬,渐渐地,她的牙齿开始不停地发抖,全身上下都开始战抖了。

李雍俯身抱着她,安慰道:“致儿,不怕,朕在你旁边,你一定还能怀上,一定还能给朕生一个皇子!”

“哈哈哈……”她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笑的眼角都流下眼泪,笑的呛了口水,不住干咳。

“致儿,你别这样折磨自己……”李雍一脸悲伤,深深将头埋在自己双手里。

我为什么不笑,我要大笑特笑啊!原来这宫里,最滑稽的人,是我郁致啊!为了和柏修媛斗气,为了扳倒敌人,都将自己的孩子赔了进去!我刚才还在笑那柏修媛被我暗算,谁知道,输的最惨的人,是我,是我聪明一时,糊涂一世的郁致啊!

她笑的声嘶力竭,笑的脸上血色越来越淡,李雍心疼地搂着她,哽咽地说:“致儿,我们都年轻,你一定还能再怀上的!”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滑下,她侧过头去,哽咽地说:“李郎,我想自己静一静,你晚些再来,可好?”

李雍俯身亲吻她的眉间,低声说:“致儿,有朕在你身边,孩儿还可以有,还可以有很多。”说罢,他从怀中掏出那个没做完的香囊,说道:“致儿,这个香囊朕刚才见你一直捏在手里,问了文睿才知道缘故。朕希望你能将它做完,朕会日夜挂在身上的。”说完,再深深吻了她的额头。

李雍松开她的手,站起身来,大声说道:“郁婕妤受奸人所害,龙胎不保,为了安抚她让她安心养病,朕特册晋郁婕妤为九嫔之一的充媛,你们要好生伺候郁充媛,知道了吗?”

“恭喜郁充媛,贺喜郁充媛!”屋里的人都跪了下来,向她道贺。

恭喜?她惨笑一声,我终于坐上嫔位了!可这嫔位,是用我的孩儿的命换来的!她眼中的泪涌的更凶了。

李雍低头,轻抚她的秀发,用手掌帮她拭去眼泪,说道:“致儿,安心养病,养好了,朕赐一座最好的宫殿给你搬进去。你知道金銮宝殿[1]吗?那是先祖为他最心爱的妃子打造的,里面铺满了金银雕刻的梁柱,连墙壁的边沿都有金玉镶嵌,是一座金碧辉煌,极为气派的宫殿。大唐开国以来,不少妃嫔为了入主金銮,所以互相争斗,导致**倾轧不断。先皇为了制止这种不正之风,便下令封了那金銮宝殿。今日,朕为了你重开金銮,待你养好身子那日,朕亲自来迎你,风风光光地带着你在金銮殿内举行册封大典!”

她紧紧闭着眼睛,听着他沉重的步伐慢慢消失在屋外,手紧紧抓着被单。金銮宝殿!我郁致住进金銮宝殿了!我用我自己的孩子,换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换了一座铜墙铁壁的监牢!

“啊……”

她痛苦地哭嚎出来,泪水把双眼打湿,面前的是碗贞,还是如熙,她早就看不清了。她哭的心肝肺都要咳出来似的,哭的昏天暗地,哭的肝肠寸断,直到哭的失去了知觉,又一头昏了过去。

[1]金銮殿,一般指的是故宫里的太和殿;在唐朝的大明宫中,确实有一座金銮殿,但是历史上,金銮殿是文人学士等待皇上诰命对应之所,并不是妃嫔的寝殿。文中取“金銮”之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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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节 入主金銮

一转眼,这天都有些凉意了。皇后和奚充仪两人披了件薄大衣从宁泊殿出来,缓缓朝着蓬莱殿的方向走着。

皇后叹了口气,道:“郁充媛还是年起太轻,一时半会怕是看不开了。”

奚充仪点点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柔声说道:“是啊,她那样呆呆的,眼神里么空荡荡,好像心死了似的。在这宫里过活,可不能这么死心眼。过几日我再去劝劝。”

皇后说道:“那你就多去几次。我看你和她还算投契。说话这金銮殿就已经安顿好了,后日就是她册封的大日子,她可要快点缓过来。”

说罢,两人都叹了口气,摇摇头,慢慢走了。

屋子里,文睿正在帮银瓶上最后一次药。自那次她用刀割了手,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手上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文睿怕她留下印记,特意调配了祛疤的良药日日给她敷上。现在只要手上戴了镯子,几乎是看不出痕迹的了。

郁致坐在软榻上呆呆地出神。近日她总是这样,让她吃饭,她就张嘴扒拉饭菜,让她睡觉,她就倒头躺在床上闭上眼。文睿等都知道,她最痛的,是悔恨。若是平常没了个胎,她一定不会这样悲痛欲绝。偏偏是赶上了和柏修媛这一场“斗争”,她的胎是白白牺牲了,那些源源不断的赏赐和晋升的位分,像巴掌一样呼着她的脸,像锥子一样扎她的心。

她低下头,玩着手中的同心结,李郎,我还配戴着这同心结吗?我还配与你永结同心吗?是我,是我丢了我们的孩子!若不是我执意要与柏修媛“一较高低”,我可以安静地呆在宁泊殿一年,安全的守着我们的孩子出世!文睿姐都说了,怀上胎,是多么的不容易!可我居然,居然拿着我们孩子当做赌博的筹码,换来你的怜惜,太后的不忍,还有今日的荣华!李郎,若你知道了真相,会不会不齿我这个自私自利的女人?

瞧瞧我,都做了些什么啊,她伸手摸了摸自己xiōng前根根分明的骨头,轻笑一声,我斗来斗去,陪上了自己的孩子,是为了什么啊!如果,如果当初我再小心一些,让文睿给我把把脉;如果,如果当初我心气不那么高,不要一心要扳倒柏修媛;如果,如果最后关头我存心放她一马,那么,我此刻就应该开开心心坐在这里,为我的孩子缝制新衣了!

如果……世界上最讨厌的,最可恶的,就是“如果”二字,这字像钉子一样钻人的心,让人从骨子里面发冷战,甚至想杀了自己!

“娘娘,娘娘,尚仪局的人将绿绮修好了!”刑五福兴冲冲地抱着绿绮进来,文睿给他使了个眼色,他立即转了个身,将琴放在她的面前。

“姑娘,弹琴罢。”文睿劝道。

琴?她本能地低下头,芊芊手指抚上琴弦一抚动,一股清音飘散开来。宁泊殿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琴音了。它飘渺而高灵,带着人的神灵飘然而上,盘旋在宁泊殿上空。

她不知道自己弹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弹的是什么,只是闭着眼睛,将心中的恨、苦、愧、愁全部寄情于琴声中,仿佛那些入骨的痛如抽丝般慢慢随着琴声飘走了。

一曲终了,她睁开眼,望着眼圈红红地文睿、如熙及银瓶。她再低头一看,那绿绮一如既往的泛着墨绿的色光泽,在那琴弦之下,那滴血痕依旧隐约可见。绿绮还是绿绮,就算滴上鲜血,它还是绿绮。

她笑了,这个月来,她第一次笑。这笑颜在此时此刻,是一种弥足珍贵的美。

她抬起头,缓缓说道:“我心上被划了一道血口,我不知道是谁划的,是柏修媛,是我自己,还是这大明宫中无形的一双手?我永远都会记得,天机算不尽,我也永远记得,你们是如何陪着我的!”

她款款起身,瘦弱的身躯已经快撑不起那宽大的襦裙了,她张开双臂,干柴似的胳膊搂住三个人,沉声说道:“我郁致有你们在旁,三生有幸!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再也不会让人夺走我的孩儿,不会让别人伤害你们,再也不会!”

日出东方,大明宫内洒满暖暖阳光,特别是新翻修的金銮殿,在旭日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一大早,太后、皇后、皇上及**各妃嫔早就来到金銮殿正殿,参加郁充媛的册封大典。本来,一个妃嫔的册封大典,一般不会这么盛大,但是不知是皇上怜惜,还是太后愧疚,两人都主张大肆铺张一番,不仅这金銮殿内装修的金碧辉煌,连这册封大典都不含糊,忙了六局上下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映着和煦地阳光,郁致今日身着赤黄色长襦裙,手上挽着暗黄色的披帛,头梳高高在上的朝天髻配上金灿灿地牡丹步摇,一枚精致地菊花花钿贴在眉间,那一点金黄像是刻在她额头上一样醒目鲜亮。

李雍及太后和皇后坐在高堂之上,左边站立着**的妃嫔内官,右侧站立着六局二十四司上下女官。

她映着众人复杂的目光,昂着头,她拖着长长的披帛,一点一点走到皇上面前,行了礼,稳稳站定。

听着皇后宣读的册封诏书,她静静地,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头高高扬着。余光掠过韦贤妃、秦昭仪、戚修仪、奚充仪、伍婕妤、岑淑媛、姚四娘、霍采女、碗贞,还有那新人庞宝林……瞧着她们脸上各色不同的神情,透过那层层笑意,她看到了各种的妒忌、猜疑、怨恨、咒骂、不安、紧张、敬畏……

她昂着头,瞧着这属于自己的金銮宝殿,果然是金碧辉煌,那高高的梁柱比任何宫殿都还要高,这宽度,居然比蓬莱殿正殿还要广。柱子上雕刻着的百鸟图栩栩如生,殿前的金玉熠熠发亮。

“郁充媛,今日起,你就入住金銮殿,成为一宫之主,今后,你要为**众内官做出榜样,要与宫内妃嫔和睦相处,早日为皇上繁衍子嗣,为大唐后继香烟!”

耳边传来皇后的谆谆善诱,她一抬头,太后眯着眼睛瞧着她,好像在说,哀家已经仁至义尽,你好自为之。而皇后一脸和善,喜气洋洋的样子。皇上,李郎,他目光中带着柔情,又有一丝愧疚。

他微微一笑,道:“致儿,今日起,你就位列妃嫔了,朕见你身子大好,这六局中的尚寝局,需要你继续cāo劳了。”

郁致抬起头,映着他的目光,朗声道:“谢皇上恩典,臣妾定到竭尽所能,为太后、皇后分忧。”

韦贤妃在远处盯着她,眉头一横,并不开口。戚修仪微微一笑,率先开口恭喜她晋升嫔位。秦昭仪也喜上眉梢似的,一个劲的同皇上道喜。奚充仪只是淡淡地朝着她微笑,眼里充满了期许。后面众位主子娘娘也都纷纷开口道贺,交头接耳称赞她精明伶俐,才气过人,岑淑媛的声音最大,一直都在说,郁充媛的位分是早就该晋了。

她笑着听着这些热热闹闹的亲热话,心里却寒冷的如冰窖一样。她像一座石碑似的,一动不动地站立着,接受者众人目光、言语的洗礼。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这高不见顶,广无边际的大殿中,仿佛感受到了天地的力量!她的心越来越饱满,越来越强韧,脸上不由地流露出一丝微笑。

她扫视一眼众妃嫔,缓缓说道:“今日我入住金銮,定当好好辅佐皇后,各位姐姐妹妹,我们日后,自当互相扶持,和睦共处,来日方长罢!”

说罢,她眼角一挑,一道不见光的锐利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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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节 坐镇金銮

午后,几个小太监抬着一个锦盒匆匆往金銮殿赶去。锦盒内装的是西域新进贡来的天山雪莲,是最滋补身子的。这是太后和皇上亲自交代下来的,尚食局不敢有误,赶紧派了局里最得力的刘公公亲自看着送过来。

“这边!你们几个是迷了眼了吗!”刘公公一打拂尘,喝骂道。

一个小太监哈腰点头道:“是,刘公公。小的进宫晚,从没去过那金銮殿,不太认得。”

刘公公尖声说道:“这金銮殿自先皇就封了,几十年没人住,难怪你们年轻不认得。跟着本公公走吧。”

穿过一座座门洞,远远就瞧见金銮到高高的屋檐了。这金銮殿在太液池的南边,地势高,且修建了观景的高榭亭,能将太液池及蓬莱山的美景一览无余。地处紫宸殿、蓬莱殿、长安殿之间,行走各宫都极其方便。

刘公公来到正殿门口,陪着笑脸进了正门,穿过宽广的前庭院,庭院内有郁郁葱葱的树木和灌木,排列整齐,十分大气。顺子石子小路一拐来到东厢房门口,就瞅见金銮殿掌事邢公公正在张罗着什么。

“这个,对!娘娘不喜欢什么牡丹,都刨了!让六局明日快快送了君子兰过来!”

刘公公一路陪着笑脸,上前哈腰道:“刑公公,还没恭喜公公荣升金銮殿掌事!”

刑五福随意点点头,道:“刘公公客气了,今日怎么劳您大驾亲自过来了?”

“这是太后和皇上亲自吩咐送给郁充媛的天山雪莲,稀罕的不得了。尤其是太后十分挂念郁充媛小产之后的身子,所以特地吩咐小的亲自过来的。”

刑五福挥挥手,道:“刘公公进去吧,轻点,娘娘午休呢。”

刘公公一听这话,垫着脚尖悄悄地进了东厢房,进了正厅,将锦盒放在桌子上,一扭头,透过层层珠帘,看见郁充媛正靠在软榻上歇息呢。

他伸伸头,想看清楚这位宫里风头最盛的娘娘究竟什么模样。他慢慢走到角落里,想撩起那珠帘看个清楚,只听脚下一声。

“哐”,他脚不小心踢到了角落里的花瓶,他吓得赶紧跪在地上,屏着气,不敢出声。

郁致眼睛一睁,困意全无。自从小产之后,她的睡的极轻,有半点声音都会惊醒。有时候,风吹动那层层珠帘的沙沙声都会让她难以安睡。想想在宁泊殿禁足的日子,乌鸦天天“嘎嘎”地叫嚷,还不是睡的香甜。她不禁叹,宫里养人,自己的身子是越来越矜贵了。

如熙在一旁绣着花,听了声音,起来说道:“是谁!”

刘公公赶紧回道:“小的是尚食局的刘公公,奉太后和皇上之命前来送天山雪莲给郁充媛补身子!”

如熙放下针线,打了帘子走出来,低头道:“行了,知道了,下次小心着点。出去找掌事领赏罢。”刘公公听了,千恩万谢地后,灰头土脸地走了,心里嘀咕,这下好了,马屁没拍成,拍到马腿上了,看来这郁充媛也不是好欺负的,得,以后得小心着伺候了。

郁致既然睁了眼,就再也睡不着了。她起了身,目光四下扫视着这新寝室,常常有一种在做梦的错觉。内室中金碧辉煌不用提,连这贵妃榻的边缘都是镶了金边的。屋子自然是宽敞了,但这金银装饰的十分繁复,反而有种紧逼的狭小感。

她侧过头,瞧见窗前那盆凤尾兰都变了形状,便伸手拿了一旁的剪刀修剪起来。自从太后把这盆盆栽赐给她,在禁足中她动也没动,就让银瓶摆去后院了,反而在那次“巫术”的闹腾中保存了下来。搬来金銮殿后,

她让银瓶将它找了出来,放在自己寝室窗户边上日夜看着,没事了也修剪两下,当做提醒自己当初的无知和鲁莽。

这时候,文睿端着药进来了。

“姑娘,喝药了。”

自从小产后,她的身子就全权由文睿打理,太医院那些韦贤妃手下的庸医有了太后的懿旨,自然是不敢大意了。可她已经学聪明了,再不信那些太医一个字,只信文睿的。自从她主理尚寝局后,私下里拿药也就方便多了,再无需麻烦杜姨娘。

药一如既往地苦,虽然每日两次,可郁致还是忍不住皱紧了眉头。眉头再紧,她也端起药碗“咕嘟咕嘟”,徐徐将药送入喉中。能不能再怀上孩子,可就全靠这些补药了。自小产后,她知道自己身子必然有损,便听尽了文睿的劝告,煎炸食物一概不碰,平日喜欢吃辣的也再也不沾分毫,就是要将身子调养好,再怀龙种。

她将碗一放,拿手巾抹了抹嘴角,对着文睿感激道:“文睿姐,这阵子多亏了有你。”

文睿微微一笑,在一旁坐了下来。

郁致瞧见如熙还是一如既往地绣着花,心里叹了口气。几个月前,杨执中怕太后责罚她,又不愿娶永宁公主,只能兵行险招,去了北疆帮助韦将军平定匈奴。自那以后,如熙就日日不理这绣花凳了。

这丫头,这样的苦,只能自己慢慢化解,谁也帮不了的。她低下头,心里一阵苦涩,是啊,苦,是一种最深奥的滋味,是舌苔里面隐约泛出来的涩,任何甜都只能暂时压制住那蠢蠢欲动的滋味,只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深刻着的苦味才能淡淡地消失,谁也帮不了半分。

“哎呀。”如熙一不小心扎到了手,惊呼一声。

郁致起来走过去,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嘴里含了含,将那脏血吸了吸,然后低头道:“没事吧。”

如熙笑笑,那手边的帕子简单缠了一缠,说道:“姑娘放心,我没事。”

“银瓶这丫头跑哪里去了?”

文睿走过来,笑着说:“这金銮殿这么大,想必又是不知窜到哪处玩去了。”

“娘娘!”

说谁,谁还就出现了,门口银瓶喊道:“娘娘,陆尚寝过来请安,奴婢给带进来了!”

陆尚寝进来,先请了安,郁致让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问道:“今日都是哪些娘娘侍寝?”

陆尚寝回到:“自从娘娘小产后,秦昭仪,奚充仪的圣宠多些,再来就是童美人及庞宝林了,不过偶尔姚才人和岑才人也是能分到些雨露的。”

庞宝林,这人居然将姚四娘和岑淑媛都比下去了,她微微一蹙眉,问道:“这庞宝林是何人?”

“回娘娘,庞宝林的父亲是朝中重臣,手握山西兵权,与韦将军走的较近,所以自然是与韦贤妃同住长安殿。虽然这庞家是武将,可从小请了最有名的师傅栽培这独生女,这庞柏林是山西一带出了名的采女。琴棋书画样样都精。娘娘禁足的时候,太后下了懿旨礼聘进来的。有太后眷顾,她又是个有才的,所以皇上自然也就去的多些。”

原来如此,韦贤妃,你还真的看得起我,专门为了我招来这么一个厉害的对手!她低头嘴角一扬,又问道:“本宫这些日子身子不好,都没出宫,那庞宝林长相如何?”

陆尚寝思量片刻,说道:“样貌倒是非常周正。”

“周正?如何周正?比谁不足,比谁有余?”郁致把玩着腰间的坠着的同心结问道。

“这个……”陆尚寝做事说话一向老成,她顿了顿,又开口道:“比童才人是不足,可比秦昭仪,有余。”

郁致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么说,她便是目前宫里除了碗贞以外最夺目的美人了。再加上她诗画俱全……心头不由得一紧,她沉思半响,然后抬头道。

“梓嫣如何?她做掌舆还称职吗?”

“这回奴婢过来就是想说这件事,梓嫣姑娘为人确实冷淡,但事情做得精细,又是个心里有主意的,将来必成大气。所以奴婢想着,不如先让调她到司苑司做掌苑,然后慢慢将司苑的事物交与她。奴婢身兼司苑和尚寝二职,也确实有些吃不消了。”

郁致点点头,对她微微一笑:“那就麻烦陆尚寝,回去告诉她这个消息吧。只怕梓嫣日后有的忙了,还请陆尚寝多提携。”

“娘娘哪的话,这是奴婢的分内事。那梓嫣姑娘虽然性子冷,但从不拿大,做事亲力亲为,不仅在尚寝局,就连六局中的口碑都是好的,日后司苑一职,带她再历练些,必然是留给她的。”

郁致欣慰地笑了,梓嫣,你终于走了出来,找到了寄托。想罢,她低头一瞧那同心结,微微一笑,对陆尚寝说道。

“陆尚寝,本宫的身子已经大好了,今晚,你可以告诉皇上,本宫在金銮殿内等待圣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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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节 幽玄之香

夜了,这金銮殿内的月亮与宁泊殿竟是不一样的。~宁泊殿小些,那月亮挂在枝头觉得那么大,那么近。而金銮殿前庭院及后园子都宽大无比,这再抬头一望,就显得月亮又小又遥远了。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1]……

抬头望望天边那遥远的月,郁致心里一阵惆怅,她放下下手中的《逍遥游》[2],走到梳妆镜前,对着铜镜理了理发鬓。

如熙走过来帮她梳理后面的长发,边梳边说:“姑娘,你这阵子总算是圆润了,前些日子瘦的,身上就剩下骨头和皮了。”

郁致一摸自己的腕子,原先那长命缕只能垮垮地圈在手腕上,现在已经丰满的刚刚好戴上了。她微微一笑,说道:“我必然是要丰腴的,要是把自己身子弄垮了,哪里还有以后呢。吃一堑长一智,自己的身子一定不能含糊。”

“咱们娘娘有玉皇大帝和阎王老爷的庇佑,一定洪福齐天!”银瓶在一旁笑嘻嘻地说。

这时候,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郁致心里一喜,猛地回头,是李郎来了吗!

“熙掌宫,新来的宫女喜妹将前日皇后娘娘送来的茶具打翻了,现在正等着熙掌宫发落!”门口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如熙放下梳篦,说道:“这些新来的丫头,就是不让人省心。”

“你去吧,”郁致挥挥手,说道:“银瓶,你也跟着去看看吧,我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了。”

搬入金銮殿,刑五福自然而然成了殿里的掌事,掌宫一职本应让文睿担任,但她生性淡泊,且在这金銮殿中已经隐隐成了除郁致外的第二个主子,所以也就作罢。银瓶入宫时间最久,但性子好玩好动,若说到稳重,万不及如熙一半。好在银瓶也是个天真的,并不计较这些虚名,所以掌宫一职也就落在了如熙的头上。

两人都走了,她望望外面的月色,这么晚,李郎怕是不来了。这些日子,她都以身子不好为由不见他。其实,她的身子早就好了,只是她那万般愧疚的心还在滴血,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一想到是因为自己的鲁莽和争强好胜伤了他们两的孩子,她就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他的一湘柔情。

她转过身来对着铜镜,伸手将头上的发簪一点一点卸除,乌黑的长发徐徐落了下来。镜子里,她珠圆玉润,明眸皓齿,比当年进宫时候的气色还要红润,笑一笑,依旧是明媚动人,可那眼角的一丝惆怅却怎么也藏不住了。

“吱呀”,身后传来推门的声音。

“如熙,将那喜妹怎么样了?她初来乍到,小惩大诫算了。”她并没有回头,扬声说道。

没人回应,她刚要转头,一股熟悉的气味在她身后蔓延开,一双大掌抚上她的肩膀,柔声传来:“致儿。~”

她长发一扫,回头一看,那人可不就是她日思夜盼却不敢相见的李郎!他一如既往地满怀温柔,一如既往的一往情深,他俯下身,吻上她的额头:“致儿,朕来了。”

她鼻头一酸,把思绪都一扫而空,浓浓的思念之情涌出,本能地一下子环保住他的腰,道:“李郎!”

两人多日不见,拉着手坐在窗边,他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欣慰地说:“致儿,上次我见你的时候,你瘦的可怕,如今朕见了你气色这样好,真是高兴。”

她微微一笑,手覆上他的掌,柔声说道:“要多谢李郎和太后,成日赏赐些珍稀的药品,我身子不好也难。”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不忍和无奈。她知道,两人都在尽量回避那伤人的话题,生怕一说出口,就打破了这难得的平静。

她苦涩地一笑,撂下他的手,走到梳妆台前拿了盒子里的香囊出来放在他手里。

“这是我病时做好的,你戴着罢。”说罢,她走上前,将那香囊掖在他的衣襟内。

他温柔地拉过她的手,让她倒在自己的怀里,嗅着她头发上淡淡的皂角味。宫里所以的娘娘都用香,茉莉香,沉香,还有那龙脑香……只有她,只有她淡洁如斯。他将她的手指托在手上,一点一点缠绕在她的指节中,她这样美好,却如此不幸,她的不幸,会不会使朕造成的?

她握紧他的掌,依偎在他怀中,这样温暖的感觉,已经久久没有过了。无论外面多少风雨,只要在他怀里,她的心底就是暖的,就是有力量的,就是不孤独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再没有比两人互相温暖着能化解心中的核膜了。久久地,两人在月下相依相偎着。

她一抬头,手勾上他的脖子送上一记深吻,然后微微一笑:“李郎,胳膊麻了吗?”说罢,轻巧地跳下来,拉着他来到床前。

他将长衣一除,将她环抱住。

什么味道?她鼻头微微一抽,这是一股陌生的味道,并不是一般女儿家香料的味道,而是一种幽玄如檀香般的味道。她心里一酸,本能的将他轻轻推开,侧过头去。

“谁宫里的味道,这样特别。”

他一愣,低头嗅了两下,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道:“有什么味道?朕这几日在其他宫里,或许衣服上沾染了些。”

此话一出,她鼻头一酸,深吸了几口气,勉强笑道:“那你刚去了哪里?这香味幽玄的很,是上好的檀香罢。”

说了那话,他也知道说的不当白白惹她难过了,就搂着坐下道:“致儿莫生气,朕……”

好不容易重会情郎,可不能让自己的任性毁了今晚。她暗自捏紧了拳头,这味道如此醒目,到底是哪个有心的,将那香味沾在他身上,还特意让我闻到!

“李郎,我又不是那不懂事的小家子女儿,我只是好奇这香的奇特罢了。”

“朕刚才去了庞宝林那里下了会棋。”他心里有些愧疚,低声说道。

庞宝林,她心中念叨,就是那个琴棋书画样样精的才女啊。她苦涩地一笑,李郎,看来没了我,你也不是不会孤寂的。闻着这阵阵扑鼻香,她将头贴近他的xiōng膛,忍着不去想,可脑海中却不断浮现他们两欢好的画面,心里阵阵抽痛。

看着她的睫毛一抖一抖,他拉起她的手,说道:“致儿,走,陪朕沐浴去。”

“李郎!”她攥紧了他的手,咬着嘴唇摇头道:“不,不要。”

一把将他来回来,她将他抱紧,就要这样,我要闻着这味道,我要提醒自己,李郎,你不是我一人的。我不能把自己宠坏,也不能让你把我宠坏,不然,我在这宫中还要怎么生存下去。她的手紧紧搂着他的背,好像要将他嵌入自己身体一般。李郎,我失了你的孩儿,今夜,我就是要伴着这香入眠,当做对我的惩罚。她禁闭着双眼,一行清泪滑下,忍着委屈承欢。

李郎,今夜,是我最后一次为我们的孩儿流泪,往事已矣,莫再回忘。

[1]《逍遥游》

[2]庄子著战国道家思想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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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节 薨殁

既然身子大好了,那每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礼数是不能不遵从了。自从搬去金銮殿后,郁致因为小产身子不好,加上要过冬,就再没出过大殿一步。休养了一段时日,加上天气变暖,昨日又承了圣恩,今日早上自然不敢耽误,早早起来梳洗,坐了车辇来到蓬莱殿请安。

因怕人说她张狂,早上她比李雍起的还早,所以到了蓬莱殿时除了岑淑媛和奚充仪,也没别人了。

皇后的气色好像好了许多,脸上居然红润了不少,面上又是如常的和气淡然。她先给皇后请了安,又问候了奚充仪,然后坐在奚充仪一旁。

岑淑媛微笑着对着她请安道:“参见郁充媛,郁充媛身子不适,所以妹妹也没有去打扰,姐姐请勿怪罪。”

郁致瞧见她这一脸笑容的样子,心里虽然厌烦,但是碍着皇后在场,也只能和和气气地笑着。她心里又想到一件事,虽说成了妃嫔就可以自称本宫,但在这宫里,还只有韦贤妃不畏皇后,坚持用这称呼,其他人都多有避忌,就也先藏起锋芒罢。

“妹妹有心,我怎么会怪罪。”

略微偏偏头,瞧见那宋捷仪畏畏缩缩躲在岑淑媛身后。她暗笑,这宋捷仪始终是个小人,上不得台面。自己禁足的时候她就会落井下石,现在却又畏缩起来了。倒是那岑淑媛,无论任何时候,言词都不留下任何破绽。

皇后关切地问她:“身子可大好了?”

郁致点点头,眼光似有似无地瞟向宋捷仪道:“虽然禁足时候有些吱吱喳喳的乌鸦总跑我殿里闹腾,但承蒙太后、皇上和皇后庇护,已经好全了。”

“可不好全了么,昨日皇上不是还宿在金銮殿。”

看来,我没出来几个月,一切倒是如常。这韦贤妃一如既往的人没到,声先到。韦贤妃照样威风凛凛地大步迈入正殿,身后跟了戚修仪及一群主子娘娘。祁湘霖被处死、冯宝林被打入冷宫,却丝毫没有减少她在宫里的影响力。可见,她的枝叶极盛,想扳倒她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韦贤妃今日越发意气风发的样子,先是给皇后请了安,然后坐在郁致对面的一侧。

郁致抬头望着她,也行了礼请了安。朝韦贤妃身后望去,一个身材圆润,面容娇好的女子正身坐在她身后。她梳着歪歪的斜髻,圆圆的脸盘上眼大如杏,柳叶细眉,一枚杏花花钿贴在额前,最妙的是嘴角一颗小酒窝,笑起来有一种迷死人的风情。

韦贤妃瞧见她在打量,嘴角一扬,说道:“庞宝林,过来给这位新晋的郁充媛请安。她可是宫里有名的才女,你们俩应该好好亲近亲近。”

庞宝林落落大方地从韦贤妃身后走上前,对着她嫣然一笑:“参见郁充媛,早就听说郁充媛的大名,今日一见,郁充媛果然灵气逼人,妹妹刚刚入宫,许多不懂的,还要多向姐姐讨教。”

一股幽玄的香味扑鼻而来,郁致心里一震,面上也掩饰地滴水不漏,笑着说:“哪里,听闻妹妹是山西第一才女,我只愿多多与你切磋才是。妹妹的香好闻得很,这是什么香?”

庞宝林微微一笑:“这是太后赏赐的东瀛贡品伽罗香,最是清幽的,姐姐若喜欢妹妹马上着人送些过去。”

郁致莞尔一笑,道:“妹妹有心,我自是不喜欢这些香啊粉的,听闻妹妹棋艺不俗,有空姐姐便去叨扰一二了。”

“哪里能劳烦姐姐大驾。姐姐身子刚好,还是妹妹多去打扰才是。”

“那就恭候大驾了。”

两人温温柔柔地对视着,脸上满是和气地微笑,但两人都从对方的弯弯的眼睛中瞧出那隐隐兵戎相见的杀气,

不一会,秦昭仪带着她殿里的主子娘娘也到了,大家相互都融洽地请了安问了礼,坐下陪着皇后说话。

皇后开口道:“现在,郁充媛的身子也大好了,前一阵子柏采女的风波也告一段落。日后,若宫里还有这等用邪门妖术害人的行径,本宫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韦贤妃瞧了秦昭仪一眼,冷笑道:“是啊,这些下三滥的手法,也就那些狐媚妖精想的出,可见无知至极!秦昭仪,你一向与柏采女亲厚,怎么会不知道她这样yīn毒!”

秦昭仪勉强一笑,道:“柏采女失了心神犯下大错,妹妹又不在她宫里,怎会知道。”

郁致冷眼瞧着,看来,由于柏采女被赐死,韦贤妃在两人的斗争中明显占了上风。她低头一想,如今若是要平衡势力,那自己免不得要助这秦昭仪一臂之力。

“秦姐姐一向知礼有节,妹妹相信秦姐姐万万是不知情的。若说亲厚,当日祁湘霖……”她微微一笑,顿了顿,说道:“祁湘霖在长安殿内犯事,贤妃娘娘还不是不知情么。可见有心人藏着掖着,总是难发现的。”

“哼。”韦贤妃冷笑一声,这个郁充媛,才刚一出来就和本宫过不去!

秦昭仪一愣,旋而转过来对她笑了笑,道:“妹妹所言极是。”

戚修仪祥和一笑,开口道:“不管怎么样,现在郁充媛的身子最总要。我之前也小产过,知道妹妹小产后身子一定不爽快。早前我着人送了些自做的滋补药膳,妹妹用着可好?”

这戚修仪是最会做老好人的,每几日都会送些汤汤水水来。郁致自然知道她一向谨慎,断不敢在这些食材里下什么手脚,可也不能大意,都让银瓶去倒了。

“姐姐的手艺比那司膳房的人都要妥当,妹妹吃了甚好。”她笑着答道。

皇后欣慰地点点头,道:“瞧着众妃嫔相处的如此融洽,本宫也就安心了。郁充媛身子大好,今后尚寝局的事物还是要劳烦你的,要注意休息,不要累着了。”

说完,她一转头,朝着姚四娘说道:“姚才人,最近天气转暖,这梨园戏班子也该搭台戏了。本宫想,过几日请了长安城内的外命妇来,大家一同赏百戏迎春,此时就交由你负责了。”

姚四娘嫣然起身,笑着答道:“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奚充仪坐在皇后一旁,开口道:“好一阵子都没听百戏了,还真的挺想的。皇上前日也说想听了,这一回可要好好张罗张罗。要不去请太后?”

岑淑媛听了,微微俯首道:“昨日臣妾刚去宁清宫请安,太后正说着,因为前些时日宫里事多,所以想闭关清修一段时日。”

郁致一听,知道太后必是心里对她小产一事也是有歉疚的。太后日夜都想抱皇孙,她一定以为把自己禁足,给了柏采女最好的机会,从而间接导致自己小产。自己这一步错棋,虽然扳倒了柏修媛、解了禁足、升了位分、让太后和皇上愧疚,但如此惨胜,最终也得个“输”字罢了。她心里一惆怅,便也闷闷的。

一转头,瞧见碗贞坐在远处和自己微笑着,她也报以微笑,与她打了招呼。

说道百戏,众妃嫔都笑笑地聊开了,都在谈论去年时候姚才人表演的百戏简直一绝,尤其是除夕宴上惊鸿一瞥,让人难以忘怀。

说道除夕宴,郁致免不得想到他,不知李仪可好。刚刚入宫时,她还常常想起他,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李郎对自己的情深意重,往日那一瞬的怦然心动依然成为云烟飘散在回忆中了。虽然不能成伴侣,但他毕竟是第一个尊重自己那些出格思想的男子。无论如何,她都已经将他引为知己了。

身旁熙熙攘攘,脑中纷纷乱乱,她不禁闭上眼睛,静了半响。

这时候,蓬莱殿掌事李公公一溜小跑进来。

“皇后娘娘,义亲王府里的孺人[1]柳氏,昨夜薨殁了!”

“什么?”皇后一惊,忙问道:“怎么没的?”

“回娘娘,柳氏从月初起一直高烧不退,昨夜里又恶化了,就没了。义王妃连夜侍疾,也已经累病了,说今日告假,就不带元儿来给太后请安了。”

皇后一叹,摇摇头:“这柳氏也是个没福气的,年纪轻轻,又刚生了儿子,一下子就没了。这义王妃也是,出身名门,对待府中上下人等又如此谦和,更是亲自为姬妾侍疾,真是难得。”

她想了想,吩咐道:“这义王和皇上的情分本宫不必说了,柳氏薨殁,你们都各自准备些礼品送去,一来吊唁亡人,而来探望王妃。明日不必请安了,都散了吧。”

[1]唐代的亲王府可有王妃一人,孺人二人(与清朝侧福晋有些相似,地位较重),媵(ying,四声)十人。除此之外,其他姬妾没有封号或品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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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节 金兰姐妹

从蓬莱殿出来,车辇一晃一晃,就好像她脑中万千思绪一般停不下来。

柳氏去年除夕宴前刚刚生下一名男婴,才过了一年,怎么就殁了。往日听银瓶说,这柳氏可是深得李仪宠爱,平日也没听说她身子有什么不好。转念一想,这王妃言氏也真是够贤惠的,妾侍卧病,她亲自侍疾,又想到当日她令轿夫退却三步,对自己诸多礼让,她暗赞,言氏也不亏是一府当家,果然有王妃风范。

回到金銮殿,她将这消息告诉了宫里人。想了半天,终于想起前日皇后松了一套上好的茶具,吩咐如熙找出来包了送去王府。

“姑娘怎么记性不好了,不是喜妹昨日打了么。”如熙笑着说。

郁致轻拍脑门,笑着说道:“瞧我这记性。银瓶,去找些珍稀的物件来,给我过目了再送去。”

如熙问道:“姑娘怎么这么紧张,不就是个王府的妾侍么。”

这可是义王府,李仪的妾侍……我怎么也得送个有心意的。她笑了笑,说道:“是啊,这可是我晋了嫔位第一次送礼,可不能含糊了。”

银瓶在一旁说道:“那是,这义王府可不是等闲的,其他王爷府上怎么能比得上义王府!”

“哦,怎么说?”如熙倒是好奇了。

“这义王的亲娘是静太妃,在他很小就去世了,他自幼是被太后带大的,与皇上最为亲厚。这义王才二十就随军出征了,先是背上平定突厥,后南下收复蛮夷,十几年来军功累累。其王妃言氏也是朝中言将军的三女儿,知书识礼,大家风范。所以啊,这哪个王爷,也不如这义王紧要呢。”

这些郁致都是知道的,只是她有一事不解:“听闻义王已经有两儿两女,却没有一个是言氏所生,此话可当真?”

银瓶笑嘻嘻地说:“是啊,这言氏在义王府可谓是顺风顺水,可说道子女缘,她却是个没福的。王府的大郡王李元是孺人阿依古丽所生,虽说是大郡王,可因为其母是康国人,所以地位并不高;二郡王便是柳氏生的李悦,刚满一岁;大郡主恩平郡主是媵尹含烟所生,听闻之前是江南出了名的歌姬;而二君主恩宁公主的生母姓舒,但是常年卧病在床,现下是言氏带着的。”

原来如此,那么如今这柳氏没了,这李悦郡王应该也过继在言氏房内教养了,她也算是儿女一双了!

说完闲话,银瓶去找了几件珍品,有一套玛瑙酒杯,两柄羊脂玉如意,还有些古玩字画的。郁致挑了半天,觉着那玉如意兆头也好,看着也润,就选了它,让刑五福着人赶紧送去义王府了。

“姑娘,喝药了。”文睿端着药碗过来,柔声说。

郁致对她一笑,说道:“文睿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傻丫头,我不辛苦,谁为你张罗。快喝了,我试过,不烫口了。”

她药碗,那乌黑的汤药微微翻动,又是这股刺鼻的苦味。长痛不如短痛,她捏着鼻子,仰着头,咕嘟咕嘟几下喝完了。

喝了药,身上也暖了许多,就起身去书房想找本书来看。进了书房看到文房四宝,突然想起来今日那庞宝林的脸孔。这女子,不仅有才,更有貌,且一看就知道伶俐无比。郁致现在就可以预见,她将来绝对是自己一个强劲的对手!

看了会书,也有些困倦,刚想睡一会,只听门外刑五福道。

“娘娘,童美人和殷掌苑来请安了!”

“快请!”郁致撂下书,起身将两人迎了进来。~

现在,郁致获协理尚寝局之权,梓嫣又刚升了尚寝局司苑一职,两人走动自然是方便多了。可她羽翼未丰,为了不让宫里有她结党营私的蜚短流长两人的来往不免还要克制些。所以她与碗贞难得一起过来一次,郁致心里不免欢喜。

她一把拉过两人的手,微笑着说:“可把你们盼来了!”

梓嫣一如既往地淡淡的,但眼里也满是欣慰和欢喜。碗贞拉紧她的手坐下,问道:“致姐姐可大好了?这里没外人,可别瞒我。”

郁致点点头,对她说:“放心,都好了。”

说完,她朝着梓嫣感激道:“梓嫣,若不是你,我如今想解那禁足之困也难,只怕早被人害死了。”

梓嫣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这话说的生分了。当初你如何帮我,我只不过照原样子还了便是。”

三个人坐着,都唏嘘不已。银瓶上了茶,文睿在一旁坐着听她们说话,如熙也一边绣着花,一边与她们说笑。

碗贞四下瞧着这内室,说道:“姐姐都搬入金銮宝殿了,还是这么素。刚才我和梓嫣一路走来,这殿里可空荡的很。其他殿里的娘娘座下都有些主子娘娘同住的,姐姐这里这么大,却只有一个人,可不冷清么。”

其实,郁致在刚刚搬进来就想到了这个问题。碗贞天真,只是想着找些人作伴。实际上,招揽些内官一起同住,还是最好的拉拢方式。每日一同起居饮食,长期下来,自然也就成了一党一派了。要说请人过来住,那是一定要请碗贞的,而姚四娘和霍采女的脾性,她都是最喜欢的。只可惜,眼下并没有什么适当的借口让她们搬出来,而贸然请其他背景不明的人进来,也难保不会鱼龙混杂让有心之人浑水摸鱼了,所以也就先作罢了。

“迟些日子,也许就不冷清了。”梓嫣冷不丁说了一句。

“怎么,你听到些什么风声?”郁致好奇地问道。

梓嫣瞧见屋里都是自己人,便低声说道:“前两日我在六局行走,收到风声。皇上才选过去都一年半了,若还是没有好消息,那么再过一年,可又要筹谋采选了。”

“什么!”郁致一惊,茶杯一抖,水顿时流了满桌子。

银瓶赶忙抓了帕子过来抹,再把茶具都收走让下人清洗去了。

是啊,十月怀胎,如果过几个月宫里再怀不上龙胎,那么也要该张罗了。她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小腹,我也是有孕的,我也是坏过龙种的,可是,可是……这能怨谁呢,谁都不能怨啊!

她心头一苦,低下头来,手渐渐攥紧了腹前的裙子。

“致姐姐!”碗贞瞧见她难过,赶紧安慰道:“致姐姐身体恢复了,再怀上是迟早的事!”

梓嫣知道自己这话戳到她的痛处了,但只轻叹一声:“万般皆有命,姐姐又何必执着一时。其实想想,就算有了龙种又如何?太后能允许**一人独大么?所以,采选是势在必行的,只是早晚罢了。姐姐要看开些。”

是啊,还是梓嫣这丫头看得通透。郁致深吸一口气,勉强一笑:“妹妹这话说的不错,是我心太重了。”

梓嫣微微一笑:“姐姐莫怪我说话直,这宫里活的女子,如何能用情?姐姐是个胆大的。”

郁致瞧着她又戴起那玳瑁簪了,问道:“你还想着他?”

碗贞一扭头,望着梓嫣,疑惑道:“他?”

梓嫣摇摇头,也不言语,心里暗想,此生让我忘却他,怕也难了。

郁致看了看她,又瞧了瞧一旁的如熙,心里想,这两个丫头,竟是一个样子。气氛有些凝重,她笑了笑,和她们两说道:“无论如何,我已经升了嫔位,碗贞做了美人,而梓嫣你气性这硬朗,但年纪轻轻也做到掌苑了。上天总算待我们不薄。”

碗贞露出一丝天真的微笑,说道:“何止是不薄。我们三人有缘在宫里结为姐妹,实在是太幸运了。”

梓嫣也难得一笑,点头道:“这就是因缘际会罢,可见咱们上一世都是有修行的,就算这一世坠入这宫里,也都能安然处之。”

“呸呸呸”,银瓶没大没小惯了,在一旁插嘴道:“若三位内官女官都‘坠入’宫中,奴婢做下人的可不都摔死几百回了!”

郁致一瞧她那俏小脸,“噗嗤”笑了出来,是啊,银瓶这样做下人的,每日还这么积极的面对接踵而来的杂活功夫,我们若还谈苦,她们可怎么过啊。

“是是是,银瓶姑娘,不过你跟了我,也是个好命的,是不是?”

“那是自然!”银瓶得意的说:“这六宫上下,谁不羡慕咱们金銮殿的宫人。娘娘待下人又厚道,又受宠,只要跟了娘娘,那在宫里走路可都是带了风的!”

梓嫣侧过脸去,瞧着窗外油绿的嫩芽,呐呐自语道:“是啊,有时候,人不知便无畏,若是知道多了,哪里还能有清净的一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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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节 珊瑚步摇

因为柳氏殁了的事情,宫里上下都忙活了一阵。其实一个王爷的孺人殁了本没有什么,但一则柳氏是义王的宠妾,而义王又是皇上最近亲的皇弟;二则,柳氏的儿子李悦常常被言氏带入宫,太后极其喜欢这个长大粉雕玉琢的男娃,所以也吊念的隆重了些。

皇后原定的百戏也推迟了好一阵子才举行。皇后想着,柳氏一事已经过去,言氏身子也大好了,便把义王府上下的姬妾都请到宫中来,想一同乐上一乐。

这日正是春光明媚时,尚仪局的宫人已经在“望仙台”处忙活着布置戏台,姚才人也带着梨园戏子们在在一旁梳化。今日皇上、皇后及义王府中的王妃都会到,可不敢含糊。姚才人亲自上阵,带着几十人要唱几出大戏。

郁致正在梳妆镜前戴一只红珊瑚的步摇,银瓶脸上喜滋滋地,问道:“娘娘,今日是姚才人亲自唱百戏,奴婢能跟去瞧不?”

郁致没好气地瞧了她一眼,一捏她的鼻尖,笑着说:“就知道你爱热闹,早就留了你的位置了!”

银瓶一笑,跑过去拉着如熙说:“如熙你去吗?”

如熙摇了摇头,然后低下来继续绣着花。银瓶低头瞧,一大朵并蒂莲就快绣成形了,可怎么只有一朵呢?她刚想开口,又知道不妥,也就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自从郁致禁足,如熙也将自己禁了,就是眼下解了禁,她也不出宁泊殿半步。郁致知道,她是怕碰上永宁公主,怕给自己惹麻烦。可她这样一天到晚不出房门半步,再这么下去,会活活闷死的。

郁致戴好步摇,起身拉了她的手,说道:“如熙,今日跟着去。”

如熙一抬头,又摇了摇头:“这宫里事多,我走不开。”

“那就让祥瑞先看着。”她顿了顿,柔声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已经打听了,永宁公主讨了太后准许,外出去参加‘裙幄宴’[1]了,一时半会是不会回宫的。你也该出去透透气了。”

听了这话,如熙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这些闹腾的活动,文睿是最厌烦的,也就自然留在殿里了。

登上车舆,一路向‘望仙台’行去,一路上,乘坐腰舆的个主子娘娘见了都停下来示意行礼。郁致瞧着时间也不早了,就让轿夫快些赶过去,她在宫里是主人,可不能比客人来去的迟。

刚拐过绫绮殿后面的曼园,就见到一座高大的车辇从侧路驶来。那车辇上装饰的花枝招展,嫩红色的帷幕飘飘欲飞似的。郁致从没见过这座车辇,心里嘀咕,这外命妇入宫可是不准乘坐车辇的,宫里娘娘都不会用这么娇媚的的颜色,这究竟是谁?

“停!”对面车辇里传传来一个娇蛮的声音。~

是永宁公主!郁致暗叫不好,她不是去了裙幄宴,怎么这会子在这里出现了!她赶紧下了车辇,将如熙往身后一拽,自己挡着她,瞧见永宁公主徐徐下了车辇,手在背后暗暗捏了如熙一把,你莫慌,我来!

永宁公主大步走过来,哼一声扬了头,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新晋的郁充媛。”说完,她张头一望,如熙可不就站在她后面,低着头呢!

“如熙!你这个贱人,给我出来!”永宁公主大袖一挥,指着如熙喝道。

如熙有些发抖,但一咬嘴唇,挺起xiōng板走上前,屈膝道:“参见永宁公主。”

郁致上前挡着她,对永宁说道:“公主,这时辰不早了,皇后怕是已经在等了。”

“那又如何!”永宁眼珠一转,轻蔑地说道:“本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太后的嫡亲公主,就算是皇后,也要等我到了才开始。你就不同了,说好听了是个充媛,说不好听了,还不就是个做妾的!就凭你,也想护着这个贱人!”

郁致脸色一变,心里虽然气愤,但为了如熙,只能隐忍不发,好声好气地说:“公主息怒,如熙与我一同长大,她绝非有意冒犯公主。”

“绝非有意?那块帕子是怎么上了杨执中的身的!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子,就应该拖出去浸猪笼!”

“公主!”郁致气得身子发抖,声音也大了起来:“今日宫中宴客,公主说话还是注意些的好。”

“你一个妾侍就敢这样与本公主说话,待我禀明了太后,看你怎么办!”

一提到太后,郁致心里一颤,刚要张口,又不得不把话咽下来。

永宁得意一笑,快步走到如熙身边,扬起手就要打她巴掌!

郁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手一抬死死抓住她的胳膊不肯松手。永宁一生气,手用力一挥,一下子打到郁致头上,震得她头上的珊瑚步摇都落在地上。

“啪”,那步摇立刻在地上摔得粉碎。

如熙也急了,冲口道:“公主要打就打奴婢,娘娘小产身子还没大好,公主这是何必!”

“反了反了,一个卑贱的宫婢都敢这样和本公主说话!”

永宁眉头一横,再一扬手,郁致刚要拦她。

“王妃,慢些走。”拐角处传来一声呼唤,永宁下意识停了手,回头一看,一座腰舆缓缓经过,不一会消失在路口了。

“哼。”永宁再骄纵,也知道若是这家丑让外人知道了,自己丢人不说,皇兄皇嫂必然也会怪罪。

“今日你运气好罢了,改日定不饶你!”说完,她气呼呼地上了车辇先走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好像瞬间一般,只有地上那摔碎的珊瑚步摇证实着这一切的存在。郁致先是一楞,然后快步走到那拐角处,那发话相救的人早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一阵浓郁的香气。这香气十分特别,不像是中原的熏香,倒像是西域的某种香料。她嗅了半响,然后一转头,瞧见如熙脸色不大好,银瓶在一旁正说着话安慰她。

“如熙,要不今日你先回去罢。”

如熙将那破碎的步摇捡起来,瞧着郁致说:“姑娘,你又为我受委屈了。她打的重么?”

郁致笑了笑,摇摇头:“不碍事,她那个刁蛮样子,难怪没人敢娶她。丫头你放心罢。”

银瓶一听,一下子乐了出来,又捂住嘴,吃吃地笑着。如熙这下也释怀了,抿嘴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1]唐代时,官宦人家女子会在每年三月初三前后举办一种野宴,其中包括斗花和饮宴两部分。斗花就是比谁头上代的花漂亮,名贵;饮宴就是选择一片青青绿草,插上竹竿用裙子连接起来挂在上面,形成一个临时的帷帐,女子就在里面饮宴,所以称为‘裙幄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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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节 府斗

尽管轿夫加快脚程赶去望仙台,可终究还是迟了。戏台子上已经坐满了人,皇后、韦贤妃及秦昭仪等人都坐着喝茶呢,只有她的位置是空着的。

郁致赶忙下了车辇走上前去给皇后请安,皇后倒是没脾气的,点点头让她坐了。

韦贤妃在一旁冷笑道:“今日有贵客来,郁充媛都敢迟,这晋了嫔位可是越来越拿大了!”

那言氏和随行的义王府姬妾们坐在皇后的左侧,言氏笑笑说道:“臣等又怎么会是贵客呢,贤妃娘娘说笑了。”

皇后点点头,微笑着说:“今日就当是自家走亲戚,在院子里看出百戏,没这么多拘礼的。今日王府事多,今日王妃好好闲一天,乐一乐。”

言氏恭顺地点点头,笑而不语。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托着一本百戏单上来请各位娘娘点戏。皇后自然先让言氏,言氏执意不肯乱了礼数规矩。皇后见她坚持,便先点了一出“玉楼记”,又传给了妃嫔娘娘点。轮到郁致,她瞧见居然有一出新改的“莺莺传”[1],便点了这曲子来听。

“听说当初姐姐就是因这本‘莺莺传’才皇上结下之缘的,臣妾今日有幸一睹这出戏码,真托姐姐的福了。”庞宝林在一旁开口道。

郁致望了她一眼,也没多言。

言氏也笑着说:“臣在宫外也听过这一段佳话,不仅在宫里,娘娘与皇上这一段缘分已经被传为美谈了。”

皇后想到些什么,转过头问道:“王妃,今日可有带元儿和悦儿入宫?恩平和恩宁呢?”

言氏笑着对皇后说:“今日一早给太后请安都带去了。本想着把恩平恩宁带出来给皇后瞧,但太后对这一对小顽皮也喜欢的不得了,就留在宁清宫了。”

“难得,太后说要清修的,却也抵不过这天伦之乐啊!”皇后感叹道。

众人说着话,郁致在一旁仔细打量对面的众女子,寻思着,今日替她解围的究竟是哪一位?今日那女子的声音她仿佛听过,有些似曾相识。言氏的声音她是记得的,不会是她。她左边做着的是孺人阿依古丽,右边是一个没见过的外域打扮的女子,会是谁呢?

突然,她觉得一道精目像她扫来,这是一道并不友善的打量,她浑身顿时不太舒畅。侧目一瞧,言氏身后坐着一名身穿绮罗纱襦裙的美丽女子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郁致和她双目一对视,她又立刻若无其事地转开了。

这人又是谁?难道是她?可她刚才的目光,分明藏着敌意,这又是为何呢?

郁致侧过头问银瓶:“那个在言氏后面,一头秀发极其乌黑的是谁?”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了,估计只是个宠妾吧。”

这时候,台上戏台子已经摆好了,第一出上场的并不是姚才人,而是梨园的其他女戏子。女戏子们有的身着男装反串男角,站定一亮相,便亮开嗓子唱了起来。这“玉楼记”是极其热闹的剧,台上有七八个人之多,敲锣打鼓的好不热闹。

台下这边,众妃嫔一面吃酒和点心,一面欢笑地交谈着。

言氏端着酒起了身,先向皇后敬了酒,然后一一向韦贤妃、秦昭仪、戚修仪及奚充仪敬酒,最后走来郁致桌前,微笑着道:“多谢当日娘娘的赏赐,那对玉如意臣一直留着。”

郁致一向不喜饮酒,便拿了桌上的茶杯,有些歉疚地说:“前阵子王妃身子不爽,我也没能多帮上忙。我身子刚刚好,还不能饮酒,我就以茶代酒了。”

言氏微笑着说:“都是臣不好,忘记娘娘身子还不太爽快,臣先干为敬了,娘娘随意。”说完,一仰头,一杯酒落了肚。

敬完酒,她徐徐走回座位。郁致抿了一口茶水,也坐了下来。这时候,言氏的婢女俞娘突然低声对她说了些什么,她面色一沉,放下酒杯,匆匆朝后面去了。

看来,这王妃可见也不是好当的,郁致微微一笑,又将目光投回台上,好好欣赏百戏。

也难怪这宫里的娘娘喜欢百戏,听戏的时光过的最快,若是没有这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宫里众多主子娘娘要如何虚度昭华呢。

等了好一阵,还没等到自己的那出“莺莺传”,郁致也有些不耐烦,便起了身带着银瓶出去转了转。

穿过戏台绕道院子后面,她顺着草丛随便走着,权当踏青了。这时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树木对面传来,她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在这宫里,若是别人认为你知道了她的秘密,这是最危险的。她不想多惹事端,可这一回头,塌了草地也必然出声。她只有站在原地不动,心里想着,这些无谓的人快些散了罢,我可不想听些什么浪费时间的闲话。

“恩宁吵什么?”

这声音居然是言氏的声音,原来是她!肯定是恩宁郡主吵闹着要见她,原来是这等小事。她刚想迈开脚步上前问好,忽然又听俞娘道。

“还不是吵着要见她娘亲舒氏。”

“她那病拖了这么久,怎么还死心,干脆利落自我了断算了,省的我成日为恩宁这丫头cāo心!恩宁也是,成日就知道哭哭哭,她那娘亲只是个媵,是个妾!若是收在我房里养大,就是嫡亲的郡主,就连她姐姐恩平都是比不上的!一点出息都没有的东西,养大了也是白养。”

什么!郁致惊得身子呆住了,这下她是真的不敢乱动了。她左右看看,也没瞧见有过路的人,银瓶也知道事情重大,也不敢乱动一步的。

“俞娘,回去抱了恩平让人送回府。这丫头现在正是口没遮拦的岁数,随便给她喂些安眠的汤药罢。我要回席了。”

“是,王妃,奴婢这就去办。”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消失,郁致这才将一颗掉在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没想到,这王府里的明争暗斗,绝对不逊于这宫中!想想看,那柳氏为何会突然暴毙,这也是个天大的疑团。这言氏看着知书达理,豁达和气,岂知竟是这样的厉害人物。

郁致呆了半响没动换,直到银瓶催促,这才往回走去。刚到戏台子那,她一转念,若这时候回去,那言氏最是个多心谨慎的,怕会露出马脚,便一转方向,来到戏台子后面,寻那姚才人去了。

[1]莺莺传被改成“西厢记”是在元代,由杂剧作家王实甫改编而成。此处的“莺莺传”百戏是作者杜撰的。西厢记成曲并不在唐代,而在元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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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瓶一听,一下子乐了出来,又捂住嘴,吃吃地笑着。如熙这下也释怀了,抿嘴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1]唐代时,官宦人家女子会在每年三月初三前后举办一种野宴,其中包括斗花和饮宴两部分。斗花就是比谁头上代的花漂亮,名贵;饮宴就是选择一片青青绿草,插上竹竿用裙子连接起来挂在上面,形成一个临时的帷帐,女子就在里面饮宴,所以称为‘裙幄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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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节 妖人

百戏后台人来人往的,女孩子都在忙着为下一场的百戏做准备。一些戏子正站着开嗓子,那边一群人正在换戏服。众人一见到郁致来了,都停下手里忙活的事情请安行礼。

“都各自忙各自的,我没那么多礼数。”郁致摆摆手道。

她探探头,看到前面一个装扮的极美的,大有崔莺莺之态的女子,想这必是姚四娘了,便大步走过去轻轻拍她肩膀。

那女子一回头,竟是一个不知名的戏子。她赶忙行礼道:“参见郁充媛。”

郁致疑惑道:“你扮演的是崔莺莺?”

“正是。”

听闻四娘不演崔莺莺,她顿时对那“莺莺传”没了兴趣。本想着看四娘演绎崔莺莺的万千情仇,这梨园中除了她,谁还能演的出那纠结的韵味。

探探头四下张望也没见到她,郁致暗叫可惜,刚想往回走。

“娘娘在找在下么?”一道略有些低沉的女声传来。

郁致好奇地回头一瞧,这可不是姚四娘么!她穿着一身男子的长衣配上玉带,头上系着幞头,手持折扇,俨然一副潇洒的男子打扮。虽然她个头并不高,但自有一股风流倜傥的俊模样。

“四娘!”郁致惊呼道,“你怎么……我以为你要演崔莺莺呢!”

姚四娘潇洒一笑,扮作男子模样一打折扇,道:“在下张生,娘娘说笑了。”瞧着她那眉眼,俨然是一个潇洒的俏郎君!

郁致莞尔一笑,说道:“四娘,原来你要扮的是张生啊。”

姚四娘一收扇子,面貌神情回复本色,微微一笑:“我演惯了那些莺莺燕燕,早就想扮一次男装。我对张生这个人物非常感兴趣,今日便想一试。”

“我本以为,只有你才能演出莺莺的愁肠。”郁致有些惋惜地说。

“可除了我,只怕其他女子也演不出张生的寡情薄幸了。”四娘淡然一笑道。

郁致笑着点点头,说道:“那我就回去期待你这不同凡响的张生了。”

匆匆回到座位,远远瞧见言氏正在与皇后交谈甚欢,郁致低下头避过她的眼光俯身坐下,希望她并没有发现我在树后听到她的谈话,不然这以后会有什么样的麻烦,还真难说。

“姐姐何故出去那么久?”

开口的是庞宝林,她正侧着头微笑着望着自己。郁致迎上她的目光,开口道:“我去后面看了看姚才人。”

庞宝林挑眉一笑,道“听闻这次姚才人亲自演这出‘莺莺传’,妹妹期待的很呢。还要多亏姐姐为此**解禁呢。”

这**的事情毕竟不光彩,她并不想多接话,只是笑笑不语,侧过头去寻碗贞说话了。

过一会子,戏台子上的小太监高声道:“下面是姚才人出演的‘莺莺传’,请各位娘娘品鉴。”

她转头望去,心里想着,不知四娘挑的是哪个选段。

曲声响起,只见姚四娘身着一身男装大跨步登场,稳稳站在台中央,一个潇洒地亮相。然后迈开步子,一抖袖子,朝着台上一道门窗布景一鞠躬。

“红娘……小生求见莺莺[1]。”

那莺莺推却半天,然后推了门子出来,两眼含情地望着她,开了嗓子开了唱。

那莺莺装扮的美轮美奂,张生打扮的素净朴实,但众人的目光还是不自觉落在四娘扮演的张生身上,那莺莺虽美,形似但神不在。而四娘扮演的张生,形虽不大相似,但她将那男子的姿态,情怀一展无余,举手投足只见带着说不出的洒脱。

两人对着唱了几段,莺莺嗓音甜美婉转,张生唱的质朴引人,众人都看得如痴如醉。那言氏虽然见惯了大场面,但这样精美的百戏还是头一回听,看得目不转睛。倒是她身后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妾侍,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径自喝着茶,也不斜眼看一下。

郁致一边听着那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曲调,心醉地闭上眼睛,手里暗暗打着拍子,这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2]”啊!

突然,曲子一顿,她睁眼一看,那张生手捏折扇,一扬手,面上严肃异常,高声吟唱道:“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昔殷之辛,周之幽,据百万之国,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笑。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3]。”

听到这里,郁致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气来。这天下的男子早就为寡情薄幸找好了理由!但凡是与女子断绝关系的,便将天下女子比作“妖人”,就可以将干系推得一干二净了!“莺莺传”写的虽美,可这一句她每次听到都气愤不已。

“姐姐似乎对这台词颇有见解。”庞宝林在一旁侧目说道。

“只是有些感触罢了。”

庞宝林一笑,施施然说道:“姐姐当初冒了大罪将此书带入宫中,想必定是喜欢这一段的。妹妹认为此段写的极秒,可谓字字珠玑。天下多少君王都被美色所惑从而丢失了大好江山。远有周幽王为褒姒‘烽火戏诸侯’,近有杨贵妃迷惑唐玄宗祸国殃民,姐姐生的花容月貌,却不学那前人之鉴,真是难得。”

听了这话,郁致紧紧捏了捏手腕子,好一个庞宝林,伤人不吐一个脏字,相比祁湘霖的唇刀舌剑,她的言词却是化骨绵掌,伤人内脏而看不出丝毫痕迹。

“妹妹此言差矣,所谓自乱心者乱天下。远有汉光武帝时的yīn皇后,近有唐太宗时期的长孙皇后,可都是倾国倾城之貌,大智若愚之才,而两位皇帝无一不是千古圣君。可见都在一句‘清者自清’罢了。”郁致微笑着回道。

庞宝林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她聪明如此,旋即一笑:“姐姐教训的是,妹妹受教了。”

韦贤妃在一旁说道:“庞宝林你可不知道,这郁充媛是出了名的铁齿铜牙,好几次出了大事,都被她拨乱反正了。”

秦昭仪瞥了她一眼,笑吟吟地说:“可不是么,郁充媛的才气,那是比天还高的,也难怪皇上是最宠幸她的。”说罢,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庞宝林。

这两个人,一个出言讥讽,一个发话挑拨,字字都是针对这我来的!在宫里这些时日,郁致也练出了一腔城府,只是一抿嘴,笑而不语罢了。

皇后瞧了瞧义王府那边,言氏正在专心致志地听戏,一旁的阿依古丽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可后面那些姬妾一副忍不住要交头接耳议论的模样。

“别总说郁充媛,听闻义王府有一位歌喉极美的,本宫还没曾见过呢。”皇后对言氏说道。

言氏微微一笑,对皇后说道:“王府里的怎么能与宫里的歌姬相比,怕是会失礼的。”

奚充仪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她淡淡一笑,说道:“听闻王府中有一位歌姬含烟,是洛阳最出名的歌姬,艳绝洛阳,不知今日来了没有。”

“臣含烟,参见各位娘娘。”一道清脆的声音从言氏后方传来。

[1]文中记录的的确是《莺莺传》的内容,但是曲的词是作者杜撰为成的。

[2]杜甫唐代《赠花卿》全诗: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3]出自“莺莺传”张生误了崔莺莺,后向其朋友解释道理,大意是,但凡天下特殊的东西,不祸害自己,就会祸害别人。纣王和周幽王时期,国家强盛,可一个女子就让他垮台了,至今被天下人嗤笑。我的德行难以胜过这些妖异的东西,只能和她断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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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节 弯月红印

那位头发乌黑发亮的美丽女子纤腰一摆,盈盈而立,清声如黄莺出谷,她站了起来,那头发披着竟有及膝长,映衬着她雪白的肌肤。

郁致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好一个出色的美人!这义王可真是艳福不浅,府中的佳丽各个都这么出色。

含烟,含烟?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她脑筋一转,原来是她!上次李郎打听到绿绮被收在义王府中的一位宠妾手中,特意用汗血宝马换来了给她,原来她就是绿绮的旧主。也难怪她对自己这么敌意了,一把好琴如同自己的知己,就这么失去了必然是心痛的。

想到这,郁致心里有些歉疚,抱歉地望了她一眼,可那含烟只是高高昂着头,并不侧目望旁人。

这时候,台上曲终了,众人都叫好称赞了一番,姚才人才行了礼退下了。

皇后望着含烟,赞许地点点头:“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便是这个道理了,今日一见,才知道艳绝洛阳这四字的精妙。”

言氏笑着说:“皇后娘娘莫夸她,含烟这嗓子在王府还算能上得了台面,放在这宫里可就不够瞧了。”

秦昭仪娇媚一笑,说道:“王妃这话说得过谦了。含烟的大名我也常听,不知道今日能不能见识一下这洛阳第一歌姬的歌喉呢。”

“请恕含烟不敬,含烟的琴被王爷送了人,如今没有一琴在手,无法放歌。”含烟昂着头,有些酸意地说道。

郁致知道她这话必是冲着自己来的,可这事情虽不是自己的过错,但夺人所爱毕竟是自己理亏,便欠了欠身,开口道。

“那把绿绮在臣妾处,不如臣妾着人拿了来,好让含烟一边弹奏一边唱歌。”

“郁充媛严重了,含烟就是这个样子,说话爱开玩笑。”言氏笑着对她说完,然后一转口气,侧过头严厉道:“含烟。”

奚充仪是知道“绿绮”这个缘故的,便开口圆场道:“今日还是让含烟歇歇吧。一来我们是客,而她没有准备,贸贸然让她唱于理不合;而来今日听了一天戏都累了,不如歇了吧。”

皇后点点头,说道:“那今日大家就都散了吧。”

言氏带着姬妾们都起身行了礼,这边的妃嫔们又回了礼,皇后拉着言氏两人现行,而后众人随着她们的脚步,远远坠在后面跟着。

郁致挽了挽披帛,刚走两步,突然问到那阵熟悉的异香,她顺着那香味寻过去,瞧见阿依古丽跟在最后面慢慢走着。

她也不着痕迹地慢慢放缓脚步,逐渐也落到了最后面。她微微靠近些阿依古丽,轻声说道:“多谢了,刚才之事。”

阿依古丽一抬头,长长睫毛好像一把小刷一样,那眉毛浓密的如弯月,鼻子略微有些鹰钩,透着一股异国风情。

“娘娘严重,小事一桩。”

郁致笑了笑,说道:“若不是你,我今日必然会失礼于众人前。”

阿依古丽一笑,道:“我最看不惯那些娇蛮的人。任她是公主也好,宫女也好,都不能这么欺负人的。”

郁致感激地说:“滴水之恩,永记在心。”

阿依古丽随性地摆摆手,笑了笑。

“主子,王妃吩咐让快些过去,还要去宁清宫接郡王呢。”俞娘走过来通传道。

郁致笑着说:“快去吧。”

阿依古丽似乎有些不舍,但也没有多说,抿了嘴一转头快步去了。

夜色也有些晚了,望仙台距离金銮殿有些距离,郁致就在车辇内暂且歇了一歇。

到了金銮殿,穿过空荡荡的前厅,在夜幕下,她特别能体会碗贞说的“空荡荡”的感觉。那是一种寂寞的哀愁四下飘散没有回应的凄凉感。金銮殿内不像宁泊殿,种的都是春夏里才翠绿的杨柳,在这初春景象中,那干干的枝丫显得有些寂寥了。

她不由地加快了脚步穿过前厅,直到回到房中看到那一朵朵红烛的光,心里才多了几丝暖意。

今日见了许多人,发生了许多事,那永宁的刁蛮,庞宝林的伶俐,言氏的yīn狠,含烟的敌意,还有阿依古丽的仗义相挺……

太多事了,她脑子中有些沉沉的感觉,便吩咐了银瓶去准备,自己要去后院的浴池泡个花瓣浴。

金銮殿有许多新鲜玩意,这温泉浴便是其中之一。虽说这温泉水并不像华清宫那样好,但是也是一股源头引来的泉水,没几日就换一次。她有时候身子乏了或是思绪乱就会浸浴,最是能活络经脉血液,帮助理清思路的。

批了件薄薄的浴袍,刚进了温泉浴的门,一股白团热气扑面而来,里面雾腾腾的。她揉揉眼,依稀瞧见里面有个人,但看不太清,那人突然一动,一块红色的印记显了出来。

“文睿,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郁致心里一松,笑着问道。

文睿自幼肩头就有个红色的伤疤,有些像弯月形状,非常醒目。小时候文睿和她一起洗澡就瞧见过,问了也只说是胎记。这些年她大了,再没有和文睿姐一起洗过澡,但这事情她一直都记得。

“恩,今日身子有些发寒,来浸一浸的好。”文睿柔声说。

郁致脚一伸,水温温的,一阵畅快从脚底传到头上,她趟着水一点一点步入浴池,慢慢将浴衣解开扔在池畔。

“银瓶,把如熙叫来。”

不一会门开了,如熙刚刚迈进来,藏在门旁边的郁致一下子把门关上,和着银瓶两人三下五除二将她衣服剥了下来。

“丫头快点下来,我们小时候总是一起洗澡,现在这么大池子,你要冷清死我啊。”郁致一边推她一边笑着说。

“姑娘!”如熙慌地拉扯,“文睿姐,你也容她们闹!”

文睿人在浸在水中,笑着说道:“你知道她的性子,你若不下来她可闹个没完。”

“哗啦啦”,一大瓢水淋在如熙身上,她顿时成了个落汤**,转眼一瞧,那始作俑者郁致正拿着一个大瓢哈哈直乐。

如熙知道郁致也不是会罢休的性子,没好气地一跺脚,除了衣服,一把被郁致拉进池子了,水花溅到“啪啪”响。

“哈哈……”银瓶在一旁捂着肚子笑,“熙掌宫,奴婢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狼狈。”

“啊……”

“哗……”池子溅起一大阵水花,原来是银瓶被郁致一下子推到了水里。

“娘娘……”银瓶狼狈地从池子中爬了起来,脸上满是湿漉漉的头发缕,“娘娘!奴婢……”

“再说奴婢,我就再泼了!”郁致难得玩的高兴,一大瓢水泼了出去,溅的如熙和银瓶两人一脸水花。

文睿笑着说:“你们两个还容她这般么?”

如熙和银瓶两人对视一眼,张牙舞爪地就冲郁致奔来。

“看你往哪里跑!”两个一边大笑,一边趟着水追着她泼。

郁致在水中笑着,奔走着,玩耍着,不顾身上如何湿漉漉的狼狈,将所有的烦恼都抛在了脑后。她毕竟年轻,毕竟底子里是个快乐的人,在这一阵阵欢闹声中,她仿佛又回到了童言无忌的幼时,在这片暖雾之中,什么荆棘坎坷都已经模糊的看不见了,她只能听到她们的笑声,只能感受到这比温泉水还暖还养人的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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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总说郁充媛,听闻义王府有一位歌喉极美的,本宫还没曾见过呢。”皇后对言氏说道。

言氏微微一笑,对皇后说道:“王府里的怎么能与宫里的歌姬相比,怕是会失礼的。”

奚充仪坐在一旁一直没说话,她淡淡一笑,说道:“听闻王府中有一位歌姬含烟,是洛阳最出名的歌姬,艳绝洛阳,不知今日来了没有。”

“臣含烟,参见各位娘娘。”一道清脆的声音从言氏后方传来。

[1]文中记录的的确是《莺莺传》的内容,但是曲的词是作者杜撰为成的。

[2]杜甫唐代《赠花卿》全诗: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3]出自“莺莺传”张生误了崔莺莺,后向其朋友解释道理,大意是,但凡天下特殊的东西,不祸害自己,就会祸害别人。纣王和周幽王时期,国家强盛,可一个女子就让他垮台了,至今被天下人嗤笑。我的德行难以胜过这些妖异的东西,只能和她断了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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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节 祸起朱镜

也许是日头炎热,最近宫里的娘娘都不愿动弹,只喜欢在房里纳凉。宫人们穿梭在各个宫殿,路上也极少碰上主子娘娘,一路通畅。宫中也好久没这么安静平和了。

今日一早,尚食局就将冰窖里面的冰都拉来了,顺着刑五福的指示将冰块搁在屋内的铜器里,甜儿搬了个小凳坐在一侧打着扇子,屋子里顿时凉风阵阵。

郁致在书房内练字,感觉到清风拂面,神清气爽。她心中暗叹,记得去年禁足时候日日与乌鸦作伴,度过那炎炎夏日。只是短短时间,这里的变化还真不小。想罢,她放下笔转过头去,背后的书架累的层层叠叠的。她随手抓起一本翻了翻,又随便扔在一旁。

“娘娘总是这样乱丢的,我们成日里给你捡书都快捡不过来了。”银瓶笑嘻嘻走过来,随手拿了那书又放回原位了。

郁致一笑,手作势要拍她脸,说道:“你倒来说我了!看我不打你!”

“娘娘这话日日说,我自然都不怕了!”银瓶这个机灵鬼咧嘴一笑,闪个身子跑走了。

郁致没好气地笑了笑,这丫头,当真没了王法了。不过,她还就是喜欢银瓶这样没大没小的,殿里其他丫头都没法子像她一样自然的和自己相处,虽然敬她,也总是带着奴婢的怯懦。

那本《龟兹国史》去了哪里?她顺着书架正找着,只听如熙在后面唤她。~

“姑娘,皇后娘娘来请,让过去一趟。”

“恩,知道了,这就过去。”

她撂下手边的事情,带了银瓶坐着车辇一路直接来到蓬莱殿。蓬莱殿一切都那么熟悉,再瞧瞧侧边的宁泊殿,这短短功夫,就已经显出萧条了,那树冠花草都像是没怎么修剪过的。她瞧了一眼便回头了,睹物思人,睹物思愁,她轻咬了下嘴唇,撇开头匆匆步入正殿。

皇后今日身子不大好,直接唤她进了内室。只见皇后卧在贵妃榻上,苍白的脸一点血色都没了。郁致一惊,皇后怎么病成这样宫里还没消息!

“娘娘!”她快步走上前行了礼,然后坐在一旁问候道:“娘娘身子怎么又不好了?传了太医没有?”

皇后虚虚抬了抬手,勉强挤出个笑容:“不打紧,老毛病,吃些旧时配下的药丸子就好了。”

郁致瞧着她的脸上,怎么一年竟比一年差了,心里又担心又着急。这太医院竟都是些庸才!不成,改日要想个办法让文睿姐帮着瞧一瞧。

“咳咳。”皇后用大袖子掩着嘴咳了两下,然后轻声说道:“郁充媛,本宫今日召你来是有事情要麻烦你了。”

“娘娘但说无妨,妹妹自然会为娘娘分忧。”

皇后刚张口,又“咳咳”干咳了起来,书雁忙拿了清茶递过来。皇后略进了两口,朝一旁站着的一个陌生宫女挥挥手。

那宫女年纪略长,见了便知道皇后意思,对郁充媛娓娓道来这件麻烦事。

原来,柏采女还是柏修媛的时候是她坐镇朱镜殿,为一宫之主。自她被赐死后,这朱镜殿便成了群龙无首的局势,到现在连个掌宫的宫女都没有。前些时日还好,这些日子下来竟过的越来越乱,已经严重影响了数位主子娘娘生活起居。朱镜殿的事,韦贤妃自然是不理会的,秦昭仪懒得收拾这烂摊子,皇后身子又不大好,所以就耽误下来。皇后今日请了她来,就是想让她帮着协理,看看着朱镜殿的主子娘娘究竟该分去谁的殿里合适。

这可是个烫手山芋的活计!郁致心里想,这谁去谁的殿里,关系到这整个宫里的关系网将重新洗牌。自己一旦处理的不好,很有可能将会变成众矢之的。

她本想开口拒绝,但瞧着皇后那么勉强的面色,又不忍,只好问道:“那朱镜殿内现在都住了谁?”

那宫人接续说道,这朱镜殿内现在尚有七位主子娘娘,分别是潘美人、钟才人、侯宝林、展宝林、尤御女、卓采女和徐采女。钟才人和卓采女是和郁致同一批采选进宫的,其他的都是宫里的老人了。

看了一眼皇后,她咳得脸都快成一张白纸了。郁致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然后宽慰道:“娘娘放下心来,我这就去看看,一定不负皇后娘娘所托。”

又说了会子让皇后好好养病的话,她便动身朝那朱镜殿去了。

朱镜殿的位置离皇上的紫宸殿较远,郁致坐在帐内撑着头思考,究竟该把这些主子娘娘怎么办。宫里人人羡慕能持协理六宫的大权,此刻的她却像是接了个烫手山芋,恨不能将这“协理”之权随便丢了。这七个人常住朱镜殿,究竟有多少秦昭仪一党的余孽,还不清楚。若是贸贸然分给了长安殿,只怕韦贤妃会让她们有命进去,没命出来。而分到其他宫殿,如奚充仪的承欢殿,会不会反倒安了细作进去,难保哪日不会害到奚姐姐。

想着想着也没理清个思路,这每个宫里剪不断理还乱的脉络纠葛闹得她脑袋乱哄哄的。她低头瞧见银瓶蹦蹦哒哒的,问道:“银瓶,你说打发去哪里好?”

银瓶是个没心没肺的,随口说了句:“性子合的就接来金銮殿作伴呗,性子不合就打发去贺充容的明义殿就好了。”

是啊,还有个贺充容,她长期养病足不出户,殿里最是清静的。至于我的金銮殿,是该招揽些人同住了。至于谁作伴,自然不会是由“性子”来决定。我必然要费一番心思招些可靠的进来。她一笑,这个银瓶,偶尔还是能说出几句有用的。

“好,就依你!”她笑笑对银瓶说。

进了朱镜殿,她环顾一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宫里没个掌宫的娘娘确实不像话,坛子里的草木花丛都是歪七扭八的,地上的灰尘都不知道多久没打扫,风一吹那尘土都扬了起来。

她挥了挥大袖遮挡下扬尘,向前前走了两步,就听到两个唧唧喳喳的声音在大声说话。

“今日你家娘娘又犯糊涂了?”

“可不是么!她自己跑去泡茶,大字不识一个,将那‘苦丁茶’当成‘乌龙茶’泡了漫漫一壶,苦得她脸皱成一团,笑死我了,这下她真是‘闹了个大乌龙’了!”

郁致微微蹙眉,这些宫人都反了么,竟然都让主子干活了,还这般背地里嗤笑。

“哪里的宫人这么没规矩,不知道充媛娘娘来了么!”银瓶大声喝道。

两个宫女一听,吓得赶紧快步过来请安赔礼。

郁致也不多言,对她们道:“我奉皇后娘娘懿旨来协理朱镜殿的事宜,你们去请宫里的娘娘到正殿集合,我有话吩咐。”

“是,是,娘娘。”

两个宫女吓得一溜烟跑去传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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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节 计上心头

这正殿的情况也不好,东西摆放的东倒西歪的,那玉盘上的灰尘都积的看不清楚盘子的模样了,还有一边的拖上明显就是短了一个物件,怕是叫小太监偷了拿去变卖了吧。~

郁致无奈地摇摇头,撑着头静思了片刻。不一会,那两个宫女就带了七个主子娘娘进来了。这朱镜殿里的娘娘她先前见过几位,勉强叫的出来姓氏,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了。

“参见娘娘!”其中几个脚还没跨国门槛,请安的好听话就已经冲出口了。

“都免礼,赐座吧。”郁致挥挥手道。

“这朱镜殿有娘娘照拂就好了,我们几个姐妹都伸脖子盼了好多时日了!”

“就是啊,早就听闻娘娘是宫里第一才女,今日见了,风采果真还胜那昔日洛神甄宓三分呢!”

“哪里只有三分,那甄宓若是见了娘娘如此花容月貌,只怕要羞得一股脑溜回洛水中去!”

郁致冷眼瞧着,其中,那侯宝林,展宝林还有徐采女说的好不欢畅,一个个都好像嘴巴上抹了蜂蜜似的,一个劲谄媚着。她最见不得这些巴结奉承的嘴脸,头微微侧过去,给银瓶使了个眼色。

银瓶一点头,开口道:“今日娘娘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来打发朱镜殿的各位娘娘去别的殿里居住,各位娘娘请先讲讲,都想去哪里安顿。”

徐采女身材高挑,率先站起身来说道:“娘娘,臣妾入宫有些时日了,早就听闻娘娘大名,一心希望能入娘娘殿下侍……”

话还没说完,侯宝林在一旁一把拽过她的袖子,打断道:“娘娘,臣妾最敬仰娘娘才学,臣妾平日里也是读书的。听闻娘娘喜欢李太白的诗,可巧了,臣妾也最喜欢,那诗写的可催人泪下了!”

催人泪下?郁致一挑眉毛,居然用催人泪下来形容青莲居士的诗,估计他死了都要跳出棺材来掐她脖颈。她心里不由地发笑,嘴角弯了起来。

另外一侧坐着的展宝林插话道:“你们就是在娘娘面前说的好听罢了。平日里你们背后嚼舌根的日子还少么!”

“展氏,你闭嘴!别以为你蔫声不出就太平了,谁不知道你暗地里的yīn毒!那年你把热水浇到我身上,我现在背后还一大片疤呢!”侯宝林跳起来叫道。

“你含血喷人!”

“你胡说八道!”

“……”

“你们闹够了没有!”郁致高声一喝,屋里顿时没了声响。

看来,这朱镜殿里也是藏污纳垢的不少,这几个听上去都不是省油的灯,心地和言行都是万万不可取的,我断不能纳入帐下。

“你们几个,明日就收拾了去明义殿。”

三人立刻收了口,傻了眼,那展氏先跪了下来,其他两个都紧接着跪了,央求道:“娘娘开恩啊,臣妾要跟随娘娘,伺候娘娘啊!”

“娘娘开恩啊!那明义殿去不得啊!”

郁致开口道:“怎么不去的了?”

“那明义殿常日冷清,朱充仪常年病者足不出户,就和,就和冷宫是一个样啊!娘娘发发慈悲,打发臣妾去哪里都好,就是别打发去明义殿啊!”

“……”

郁致被她们烦的头痛,侧过头去瞧见一个女子冷冷地坐着,脸上并无半点表情。郁致想了一会也不记得见过她的容貌,且发觉这女子进了屋子自从请安后就一句话没说过了。

郁致心里好奇,照着她问道:“你是?”

那女子转过头来望着她,微微一欠身,说道:“臣妾福州尤氏。”

她容貌在宫里只能算周正,身子丰腴,但不知怎么的有一股出尘的味道,淡然的很。眉眼间与梓嫣有些相似,但梓嫣的冷有些锋利,她的冷却非常祥和。

郁致有心试探她,问道:“你去明义殿,可好?”

尤御女微微一笑,和气地说:“哪里都好,娘娘看着安排罢。”

郁致一笑,这倒是是个靠谱的。又转头看了看另一侧坐着的三人。其中两个她是认得的,分别是钟才人和潘美人,另外一个浓眉大眼的她并不曾见过。

“你们三个意下如何?”郁致开口道。

潘美人生的白净秀气,她欠欠身子道:“臣妾一切听从娘娘安排。”

钟才人一向纤弱娇媚,她柔柔地说:“那日梅园赏梅时听了娘娘那句‘寒梅冷对严霜雪,幽香唯送识花人’,便知道娘娘的心思玲珑剔透。臣妾听从娘娘安排也就放心了。”

这倒是个聪明的,看来读书不少,郁致一笑,又将目光投向最后那个浓眉大眼的娘娘。

“我不曾见过你,你是?”

那女子本来一直低着头玩手上的扇子,一听这话,急忙站起来要回话。

“哎呦!”

只见她刚站起来,整个人就扑在地上摔了个大跟头。郁致惊得一瞧,见她自己踩到自己裙摆了,可不要载个跟头么。

她面上也不露狼狈,只是笑嘻嘻地从地上爬起来了,开口道:“臣妾是卓氏,娘娘叫我九姑便是。”

郁致瞧她那一天乐呵呵的样子,好像也被她感染了似的,微微一笑。

“你想去住那明义殿吗?”

一听这话,卓采女把头摇的向拨浪鼓似的,一脸认真道:“我才不想呢。那里多冷清,都没人陪我玩。”

郁致瞧她答得坦率,心里又多喜欢了几分,问道:“你喜欢玩什么呢?”

她歪着头想了想,然后一一细数了,挑大绳啊,抓蛐蛐啊,躲猫猫啊……反正都是些农家女子一般的玩意,郁致大致也知道了她的出身。她微微一笑,这个卓采女,还真是个奇人。

“好了,今日我都问完了,待我好回去想想再做决定,你们都先散了吧。”

回到金銮殿,她坐在书房一个人思量,那三个只会见风使舵谄媚自己的肯定不能留,都打发去明义殿罢了。至于另外四个,卓采女看着有些傻大姐的模样,但不知她是真傻,还是装疯卖傻。那尤御女冷清孤傲,平日似乎也不大出门的样子,看着不像是个惹事的。钟才人应对得体,应该是个着很是聪明伶俐。至于那潘美人,似乎恭顺规矩,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想了半天,她一转念,我何不问问宫里老人的意见,总比我一个人坐在这里想稳妥,便吩咐银瓶和刑五福出去打听一下这四个人的背景。进了晚膳后,两人都陆续回来了。她将两人唤入书房一起商议。

“五福,你在宫里日头长,那朱镜殿的采女如何?”

刑五福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坐下了,笑着回道:“娘娘,小的查过了,卓采女原名卓凤姑,因为凤字有些冲撞中宫皇后,又排名第九,所以改名叫了卓九姑。她成日里做事有些冒失,柏采女还在的时候就不太让她出宫,怕丢了她的人。”

不知怎的,听到“九姑”这个名字,郁致心里就乐,她莞尔一笑,九姑那冒失鬼的模样也确实让人印象深刻。不过,这样的人有她的好处,心底干净,不耍心眼。

“那尤氏呢?”

这回是银瓶开口:“尤御女的事迹可就曲折了。皇上刚登基时,她很是受宠,曾经都晋到婕妤身份了,可是后来得罪了韦贤妃,一下子打回原形。自那以后她就不出朱镜殿半步了。”

郁致点点头,看来,她至少不会是韦贤妃的人,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是秦昭仪的心腹。

银瓶接着说:“还有那潘美人入宫以来行为举止十分得体,也难怪做到美人之位。不过,她之前与柏采女十分亲厚,且又和秦昭仪走动的很频繁。”

如此说来,她是断不能收入帐下了。想罢,郁致又问道:“那钟才人呢?”

“钟才人似乎一向很中立,并没有与谁过密,且也是个读书的女子,所以从不生事,娴静的很。”刑五福回道。

听罢,郁致让她们出去各做各的事情了,自己回道寝室软榻上卧着思量。看来,目前能留下来的,只有尤御女、卓采女和钟才人了。但这只是第一步,若我不想个计谋测测她们的忠诚就贸然招了入宫,以后必然会酿成大祸。

可这究竟如何试探呢?她们远在朱镜殿,我在金銮殿有心试探也是鞭长莫及啊。想了半响,突然,她计上心头,果然,我还是要“关门打狗”!

她主意已定,叫了刑五福进来,吩咐道:“通传下去,潘美人、侯宝林、展宝林和徐采女即日起搬去明义殿,交由朱充容教导。而钟才人、尤御女及卓采女,即日搬来金銮殿与我同住。”

刑五福挠挠头说:“娘娘,那都分到殿内哪些居所呢?”

“先拣处偏远僻静,离我这里远些的房间给她们。”

“娘娘,那岂不是起居都很不方便?娘娘传召时候也是费力费时的。”刑五福不解道。

郁致轻笑一声,道:“她们能住到什么时候,还是未知之数呢。谁能留,谁能走,我们拭目以待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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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节 计将安出

朱镜殿这几天,一边是哀声叹气,一边是喜气洋洋。搬去明义殿的主子娘娘和宫人怨天载道的,连收拾包袱也慢吞吞的,巴不得晚去一日。而搬去金銮殿的娘娘和宫人则欢喜异常,匆匆地收拾了包裹,没过几天就到了金銮殿大门口等着刑公公引路了。

卓九姑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地瞧着殿里精致名贵的装饰,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的。而旁边两位姐姐到都是一脸淡定的模样,她只能喜滋滋地和自己的宫女画眉一路聊天。

“瞧,这树怎么都是一样高低,整齐的不得了!”

“画眉,那边那个门环是不是金子做的啊,怎么闪的我眼睛疼啊!”

一路唧唧喳喳的走了半天,绕过层层假山和门洞,终于来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这是一个小院子,东、北、西三面各有三间房。

九姑皱了皱眉头,问道:“刑公公,怎么这般冷清啊。”

刑五福笑着说:“怎么会,只是这金銮殿地方大,显得静罢了。娘娘住几日习惯了便不觉得了。”

尤御女谢过,径自走到那最不好的西厢房去了。钟才人位分最高,自然在东厢房,九姑也就在北面的厢房住了。

刑五福引完路,赶忙回到正殿给郁致回报。

“娘娘,都安顿下了。”

郁致跟如熙学绣花手艺呢,听了这话,抬头道:“五福,吩咐宫里所有下人,平日和这几个娘娘,一个字都不要多说话。一切起居都按照最简单的来,只要不亏待了就行。”

五福道:“这个自然,早就吩咐下去了。只是那钟才人和卓九姑说一会要一起过来请安呢。”

“都免了,跟她们说我殿里没这些规矩。平时没什么大事不用来我殿里请安,让她们自便就是了。”

待五福退出去了,如熙一抬头,说:“姑娘一向不是小气的,怎么,还有别的打算?”

郁致一笑,道:“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不错,我另有后着。不先冷待她们几日,到时候怎么试的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呢!”

过了几日,郁致依旧没召见她们三位。而她们住的院子也比较偏远,一时竟感觉不到殿里多了三位娘娘似的。她陆陆续续听五福说,只有那卓九姑比较不老实,有时候会跑到院子里玩一会,其他两位都安静的很,一点声响都没有。

这湖水平静,不砸下去个石子试一试,还真不知深浅。

这天晚上,郁致正在和文睿等用晚膳,刑五福进来道:“娘娘,侍卫服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现在让小郭子换上?”

文睿面露讶色,道:“姑娘,你又有什么打算?”

郁致放下碗筷,向她们解释道:“我若不用计试一试那三人,怎么知道其中有没有浑水摸鱼的细作。自打她们入金銮殿起,我就没让小郭子露面。今晚皇上不来,我就选在今日了。等一会了,我唤了她们三人来说话,等走的时候,我会让小郭子穿上侍卫的衣服,装作一个陌生男子溜仅我的寝室,途中只需从她们回房的必经之路上鬼祟地露个脸。然后我就让五福和众宫人小心盯着,看看谁会去走漏这风声!”

说罢,她转头和刑五福说:“你去准备,就按计划行事。一会就将她们三人请来。”

用完晚膳,她来到厅里坐下,靠着一侧的软垫手撑着头,闭上眼睛养神。这些女子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可千万要谨慎小心,不能再出错了。我走到这一步,坐镇这金銮宝殿,所谓站的高,摔得也狠,我再承受不了一次失误。入宫到现在,我如同那走在钢索上的戏子一般,不仅要演给人看,还不能走错一步。一步之差,可能就会让我坠入深渊,摔的粉身碎骨。她不禁捏紧了一侧的扶手,暗下决心,这三个女子,若真心待我,我会当她们如亲姐妹一般,若是存有二心的,可别怪我不顾情面,下狠手了。

不一会,钟才人带着尤御女和卓采女一同过来请安了。

三人一同屈膝行礼:“参见郁充媛。”

“都起来吧,快坐下。”

郁致环视三人,微微一笑:“我自从上次小产身子就不太好,所以这些日子妹妹住进来都没有相见,是我失礼了。”

卓采女笑嘻嘻地说:“娘娘不见也无妨,我们有吃有喝,样样都好。”

郁致一瞧,她这几日脸色红润不少,似乎过得还真不错,看来是个没心眼的姑娘。

那一侧,尤御女只是笑而不语。

钟才人纤弱一笑,道:“娘娘恩泽遍布六宫,我虽无缘日日相见,但也感受到了娘娘的照拂。”

那卓采女是个多话的,这几日好像憋屈坏了,一个劲地和郁致聊这几日的新鲜事,在院子看到什么稀罕的花啦,房内摆的那花尊如何矜贵啦,喋喋不休的。钟才人眼神灵动,也不时地插几句,尤御女还是面带笑容瞧着她们,并不开口。

郁致一面应付她们,一面观察外面的夜色。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外面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是时候了。她拿起手边一直没有喝的茶杯,放到嘴边抿了一口,然后重重将茶托撂在桌子上。

“娘娘!”

突然,刑五福匆匆从外面走进来,俯在她耳边嘀咕了什么。郁致佯装大惊,然后又假装小声吩咐了五福几句话,便转过身来对她们三人说。

“今日我还有要事,你们都先回去吧。”说罢也不等她们告退,直接自己先回房了。

匆匆步入寝室,郁致一回头,吩咐五福:“让小郭子出来罢,给我都盯仔细了,一个细节也不要放过!”

外面,这卓采女不解地挠挠头,问钟才人道:“这怎么回事?”

钟才人面上也都是疑惑,不过一转脸色,说道:“娘娘怕是有重要的事物要处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三人慢慢步出正殿,顺着小径朝着自己院子走去。

突然,右边树丛里面人影一闪,卓采女一惊,吓得跳了起来,刚要嚷,钟才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几个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正匆匆朝着郁充媛寝室的方向赶去,他听到这边动静,也惊的一回头,只见他面貌清修,是个白净的小生。钟才人和尤御女两人对视一眼,都赶紧拉着卓采女往树后面一缩。那男子黑暗中也没瞧见人,便匆匆往前赶去了。

钟才人和尤御女两人四目交接,眼神里都是惊异。好半天,尤御女才幽幽说了句:“回去罢,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才将卓采女拉走了。

此时,郁致正卧在寝室里,手里捏了本书卷,可心里烦乱,看了一会也看不进去几个字,便放下闭目养神。文睿等都知道事情重大,都在房里陪着等消息。

“吱呀”,门开了,小郭子鬼祟模样地迈了进来。

银瓶在旁边一笑,说道:“都到这了,就别演了。”

“办妥了么?她们瞧见了?”文睿问道。

“小的亲眼看见她们见了我大吃一惊,都纷纷躲到树丛里了。肯定见着了。”小郭子回道。

“办得好。”郁致朝他笑笑,说:“再委屈你关禁闭几日,然后就去和刑公公领赏吧。”

等了好半天,五福也没回来。郁致知道这次事情掌控在自己手中,所以并不太担心。反倒是银瓶先急了,开口道:“娘娘,不如我和如熙出去也帮着盯着吧。”

“万万不可!”如熙开口道:“平日里我们几个从来不离开娘娘身边,若是贸贸然出去园子里做那粗使丫头的功夫,才叫人生疑呢。”

郁致点点头,笑着道:“还是如熙心细如尘,银瓶,你这冲劲也该改改,要不怎么有婆家敢娶你!”

“不娶就不娶,大不了不嫁!大唐民风开明,多的是女子出嫁做女道士的,这不还是姑娘教给我的。”银瓶笑嘻嘻地说。

“你啊你!”郁致伸手指头点了下她的额头,“到时候你就知道,常伴青灯烛台的苦楚了!”

等了会子,文睿等都乏了,郁致也就让她们先去休息了,自己也上床躺下,可怎么也睡不着。这夏日热的不开窗根本没法子睡觉,一会身上就粘腻了。可开了窗,吹的那珠帘“叮叮”响,她睡觉本来就轻,今晚心里又悬着那事情,就更烦厌了。

她闭上眼睛刚有些睡意,那帘子又被吹的乱飞乱响的,她心里好像被许多猫爪子在挠一样烦躁。那一颗颗珍珠碰撞的声音犹如惊雷一般震响。她实在受不了了,起了身,抓起梳妆台前的剪子,快步走到珠帘前一把剪子下去。

“咔嚓……”几声过去,那帘子上的断线珠子一颗颗“啪啪啪”掉落在地上,洒满一地。她耳朵顿时清净了。低头一看,这下可好,耳朵干净了,可满地都是珠子可怎么落脚!

她负气地将那剪子往桌上一撂,就进卧在那塌上闭上眼。如熙这时候进来,差一点踩到珠子摔跟头,她扶住墙面一点一点走进来,站在郁致旁边。

“姑娘这又是何苦来,折腾这些珠子做什么!”如熙蹲下来,一颗一颗捡那些珍珠。

郁致不睁眼,迷迷糊糊说:“听着烦,早就该拆了。”

如熙抬头望着她,缓缓说道:“你烦的有岂是这些珠帘,你只不过拿它们出气罢了。我还不知道你么,这宫里的琐碎事那么多,你心又重,一个不爽快就拿珠子消气了。”

郁致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她了解我。小时候我睡觉最沉,每日文睿姐怎么叫都叫不醒。现在几颗珠子怎么就能折磨到我了,还不是因为心不净。

如熙又说:“姑娘没事多和文睿姐聊聊道法,说不定能安神许多。”

这话也有理,文睿姐最能平和人的性子,我也该好好上一课了。她点点头,让如熙明日再收拾,先去睡吧。

如熙刚要走,外面刑五福的声音就传来:“娘娘,逮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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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节 捉人七拿赃

两人在屋里听到说逮着了,赶紧让他进来回话。~

“小心地上!”如熙提醒道。

刑五福小心翼翼开了门进来,瞧见满地珍珠也没多问,急忙回道:“娘娘,逮着了。刚才小的在她们院子里把守着,瞧见卓采女行色匆匆往外赶。小的远远坠在后面,瞧见是往秦昭仪殿里去呢!”

卓采女!郁致脸色一变,怎么可能是她!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居然会是她!

“可有什么证据?”

“小的拦下她,说娘娘要见她,可她就是不肯走。小的无法,只好和小李子、小桂子两人堵了她的嘴将她绑了回来,关在柴房里。刚才甜儿过去搜了身,发现了这个。”说着,刑五福递上一张皱成一团的纸条。

郁致伸手拿过来一瞧,上面工整写这几个大字:“金銮有异,趁早动手,迟恐不及。”

一股子气涌上心头,好个卓采女!她一拍案子,攥紧了拳头,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想她那么天真活泼的面孔,居然是秦昭仪的细作。可她也太沉不住气了,当夜就恨不得去通风报信。

“娘娘,这该如何处置?”

郁致一想,好歹她也是个主子娘娘,不能草草了事,要封了她的口才好。

“给她灌一碗安神药让她睡到大天亮。明日一早去回皇后,说她染了风邪,打发去翠竹堂禁足养病,没准予不准出来。”

“是,小的这就去办。”

她晃悠悠站起来,地上珠子顿时滚得到处乱响。人心叵测,原本她是最喜欢卓九姑的,喜欢她那傻乎乎的模样,可没想到,这模样就是她掩饰身份最好的面具。想着想着,她一头倒在床上,累的不想动弹了。

“姑娘快别想了。”如熙这时候已经把屋子都收拾干净了,过来劝她道。

“如熙,你累了一晚,也快去休息吧。明日一大早叫了钟才人和尤御女过来请安吧。~”说罢,她转过身子,安稳地睡去了。

难得郁致召唤一次,钟才人和尤御女都早早候在正殿,待她洗漱完毕了才进来请安。两人行了礼后都坐下了。

郁致微笑着说:“昨夜宫人来报,说卓采女突然感染了重病,我已经找人去回皇后给她挪了地方好好静养了。”

尤御女面露讶色,道:“她一向身子都健朗,是什么病?严重吗?”

“倒没有那么严重,只不过后期会传染,要一个人静养。”

尤御女面上松了下来,显然是放下心了。

钟才人微笑着说:“她是个没福气的,刚搬过来给娘娘作伴,就染了病了,真是可惜。”

郁致瞧着两人面上一脸平淡,似乎昨夜什么都没瞧见似的,有心再多问几句。

“昨夜你们回去后休息的可还好?”

钟才人开口道:“谢娘娘关心,昨夜回去和宫里下人聊天到很晚,然后就睡下了。不知是不是金銮殿是个宝地,臣妾在这里睡的特别安稳。”

“尤御女呢?”

“臣妾昨日回去一个人在房中静心打禅,之后也就睡下了。”尤御女回道。

两人对答的如此得体,也罢,“知情”不报,在目前这个阶段,就算是表忠心了。郁致一个悬心总算暂时先放下了。又随意聊了几句,便让他们回去了。

回到书房,银瓶和甜儿在一旁正给她整理书架呢。

“娘娘,你又乱丢书了。”银瓶抱怨道。

郁致习惯她这个性子,也不生气,走到一旁的座椅上,说道:“甜儿给我把那杜甫诗集拿来。”

甜儿听了,赶紧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正要递过来,银瓶一把拦下来,数落她道。

“甜儿,那本不对,娘娘要的是杜甫,这是杜牧,两个诗集天差地别,拿错了可就闹个大乌龙了!真要好好给你加课了。~”

郁致一笑,接过银瓶递过来的书,突然心里一动,“闹个乌龙”?这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今日你家娘娘又犯糊涂了?

……可不是么!她自己跑去泡茶,大字不识一个,将那‘苦丁茶’当成‘乌龙茶’泡了满满一壶,苦得她脸皱成一团,笑死我了,这下她真是‘闹了个大乌龙’了!

她陡然站了起来,不对,不对,我进朱镜殿时听过两个宫女说一个冒失的娘娘不识字,难道,难道会是她?那我就大错特错了!

“五福,五福!”她急忙高声喊道。

“娘娘别喊了,刑公公刚才不是去给皇后回话么。”银瓶说道。

“快!”她急忙吩咐银瓶,“快去把五福拦下来,十万火急!”

银瓶看她急得火急火燎的,赶忙说:“我和甜儿一起去,这丫头腿脚快的跟抽风似的。”一边说,两人一边飞快地往外跑。

她心里着急,若是弄错了,可就白白害了了她啊。听那两个宫女的口气,那个不识字的糊涂娘娘极有可能就是卓九姑,这宫里哪里还能数出第二个像她似的冒失鬼!若她不识字,又怎么写的出那个纸条啊。我真糊涂,怎么不自己亲自审她,只是图个省事让五福办了。如果五福现在已经回了皇后,那她必定是要被禁足的啊!这样一来,不仅害了她,也再揪不出那个真正作恶的人了!

她急得来回踱步,心里烦躁的不得了,这时候,文睿和如熙进来了,两人见她这副样子,都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待她讲完以后,文睿和如熙两人也不知说什么来安慰她,只能期盼银瓶和甜儿能把五福拦下来,也好弥补她的过错。

郁致心里又急又气,气自己大意,气自己鲁莽,她咬着嘴唇,问文睿道:“文睿姐,我怎么会这样,我这样草菅人命,我还是我么!”

文睿搂着她,手轻抚着她的背,安慰道:“你当然还是那个致儿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不过在宫里,一个人的得与失会成千上万倍放大。你在家里犯个错,也许只是拿石头砸了人家的脑袋,可在宫里错一步,随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境地!”

如熙也宽慰她道:“姑娘先别想这些,说不定现在银瓶已经拦下刑公公了呢!先别往最坏了想。”

郁致搂着文睿,头埋在她怀里,咬着嘴唇,心里暗想,若是我这一次害了九姑,我无路如何都会保她平安,怎么都会救她再出来!只怕,只怕如果她一禁足,我再没有办法查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最慢,最难熬。等待像是在心头的一把匕首,需要慢慢一点一点的拔出来,一面拔,一面流血,无论这个时间是多长多短,人都会觉得仿佛有一万年那么漫长。

郁致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但她觉得已经有了一年那么长,终于,甜儿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来,张开口,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喘的实在是太厉害了。如熙赶紧把她扶了进来让她坐了,慢慢喘了一会子,她才开口。

“拦,拦下来了!”

“真的!”郁致一把把她搂住,雀跃地说:“甜儿,你真是个好丫头!”

甜儿跑到嗓子都疼了,自己到了杯茶水喝了,然后说:“银瓶和刑公公走得慢,奴婢想着娘娘心里肯定急,先回来报信了。”

等了一小会,刑五福和银瓶两人就回来了。

“娘娘,小的刚才走到蓬莱殿门口,就给甜儿拽回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五福,你快去把卓采女松了绑,好生带到我这里来,我有话要问她。”

说完,她又想到,那纸条呢?

“纸条呢,快,快找,昨天我看完随手一放,一定要找出来!”

“啊呀,会不会跟着那珠子一起让我给扫走了。”如熙叫了出来,又道:“不过,我可舍不得扔那珠子,都收在个小桶里了。”说罢,她去自己房里找了找,不一会,就捏了那张纸条拿给了郁致。

刚接过纸条,刑五福就带着卓采女来了。只见她身上湿漉漉的,脸上耷拉着几缕头发,狼狈的很。

“五福,这怎么回事?”

“娘娘,昨日给她喝了安神药,小的没办法,只能泼了水让她醒来了。”

“快搬了椅子看座!”

卓采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瞧见郁致坐在面前,“哇”一声哭了出来,声音雷声大,停都停不下来。

郁致心里也愧疚,安慰道:“九姑,别哭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她只是咧着嘴哭,哭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来,哽咽地说:“不是娘娘昨夜让我去送绫绮殿的么,娘娘怎么要抓我呢!”

“我让你去?”郁致惊诧道,“这怎么回事?”

九姑接过如熙递过来的帕子,抹了抹脸,说道:“昨夜晚上我回房里,突然一个宫女从门缝塞给我张纸条,说娘娘要给绫绮殿的秦昭仪送个话,娘娘最信任我所以让我连夜过去。我刚想问,她就没影了。我想着娘娘对我好,那我也要对娘娘好,所以赶紧就去了。没想到刚走到一半路,刑公公就捂着我的嘴把我拖回来了。”

郁致将手里的纸条摊开给她看,问道:“是这张么?”

“没错,我虽然不识字,但是这个字很复杂,我记得这个形状。”九姑指着那个“銮”字说。

好一招连消带打!

郁致暗想,这背后的贼人早就看穿了我想试探她的把戏,利用九姑无知,让她背了黑锅。其实她这一招有两层意思,若我真是与人通奸,九姑便成了她的便宜信差,这消息也自然就传到秦昭仪殿里。若我有意试探,那九姑便成了替死鬼,她也就能安心在我殿里继续当她的细作!这招好yīn毒!

她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的茶杯,我这一次差一点就着了你的道,钟才人,尤御女,你们两个之中,我一定会查出来,谁是这个在我背后兴风作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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