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的童养媳 - xp1024.com
《郡王府的童养媳》


第001章 重生成童养媳

漫天星辰如万家灯火,荧荧烁烁。秋风卷动枝叶簌簌,闲云悠悠从皓月身边划过。清冷月光如纱如水,没入窗棂,与一室红光交融。

身下一片沁骨冰凉,身体如被巨石来回碾压,胸口如有十几把利刃不停地戳刺。荀语迷迷糊糊间痛吟一声,被非常不善的目光刺醒。

荀语费力地撑开眼睑,瞬时撞上一道满含憎恨、厌恶、鄙夷和丝丝惊讶的眼神。

“呵,你的命还真是硬。”

此人极为不善,当不是救她的人,荀语想,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不是死了吗?

大昭清河郡王,晏珵。

脑海中浮现出陌生的信息。

疼痛越发剧烈,荀语试图运气疗伤,却发现竟无法调动灵力。大惊片刻,她无暇多想,正欲解开衣襟检查伤势,一道掌风袭来……

“哼,到现在还想使这些狐媚手段!”

荀语一惊,反射性往旁一躲。然,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毫无躲闪之力,竟生生硬受了一掌。

荀语被击飞,狠狠撞在墙上。头晕目眩,体内更是翻山倒海。一口鲜血喷溅,染红了青砖。

满唇鲜血,荀语捂着胸剧烈咳嗽着,那仿佛要将内腑都咳出来的架势,竟为男子添了几分快意之色。她粗喘几口气,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纳戒尚能打开。她急忙取出护心丹和回春丹吞服,稍好些后,陌生的记忆倏如浪潮,汹涌袭来。

借尸还魂?

师尊曾有批示,她三年内必有大劫,故不允她离开师门半步。她却不在意,又因不耐烦小师妹的啰嗦唠叨,离开师门,寻了一处孤山独居。

两日前,一个身中异毒的人寻上她。她有法解毒,但差一味药材。于是,等暴雨稍歇,就去寻药。孰料一脚踩滑,竟卷入了两个大能的争斗中,来不及反应就如蝼蚁被碾死。

原身与她同名同姓,乃晏珵继母李胭的远房侄女。面若桃李,聪敏阴毒,骄纵奢靡,气量狭小,睚眦必报。

她不到四岁就被李胭接来养在晏家,不消几日,小尾巴似的,整日黏在晏珵身边,赶也不走,俨如童养媳。

然,十年前,晏珵因一起事故而容貌尽毁,她便视之如恶鬼。常常背后口出恶言,还四处散播流言蜚语,称晏珵是厉鬼转世,上天不容才有如此下场。

眼看年龄越来越大,李胭暗示明言,让晏珵迎娶原身,皆被挡了回去。原身虽厌恶晏珵至极,却舍不下锦衣玉食。于是心下算计,又得李胭相助,于宫中赐下的御膳中下药,想和晏珵生米煮成熟饭。

因菜品特殊,晏珵不能着人试菜,便中了她们的算计。但她没想到,一切不过晏珵顺势而为,只为了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除掉她。

晏珵遭受的三次劫难,其中两次与原身和李胭密切相关。也无怪乎他恨她们入骨。

荀语理清记忆,心中说不上的空落落,眼也突然泛疼发酸。

“色诱不成,又想用眼泪求同情吗。”

第002章 你为什么还活着

荀语疑惑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晏珵时年二十六,身材修长,一袭月白万竹长青图长衫,蜂腰猿臂,倜傥不群。一身贵气,竟将毫不掩饰的杀气和嘲讽,生生压了下去。

他微微侧了侧身,本该丰神如玉的容颜——毫无缘由,看他的第一眼,就觉得此人的面貌应是卓异不凡——竟比厉鬼更可怖。从额头至下颌,满是陈旧灼伤。伤口虽已愈合,伤疤却如一条条狰狞恶心的虫子,横七竖八、深浅不一的伏卧脸上。

浮云蔽月,凉风间歇呼啸。烛火摇曳,昏黄的光照亮一隅之地,也令其他地方越发阴冷幽深。若换其他人,定会吓得魂飞魄散。

荀语怔楞许久,尚不自知含泪的眼中,浮出笑意。

晏珵眉头紧皱,这个阴毒女人又想作什么妖?

荀语好奇问:“你为什么还活着?”

晏珵眸色越发漆黑,如永无光明的深渊,似要将人吸进去。让他恨之入骨的娇俏脸孔上,满是纯真无邪,犹如稚儿无害。

就是这张脸,就是这幅表情,将他们踩入地狱!

晏珵冷笑一声。

他看似停留原地,眨眼间却到了荀语身边。大手掐住她纤细的脖颈,硬生生将她提了起来。

狰狞恐怖的脸在她眼中无限放大。

“本王也很好奇,你为什么还活着。”一连两掌,他皆用了十成功力。然,她不但未死,伤势还逐渐好转。

荀语脸色泛青,神色却一派从容。不但没挣扎,反而伸手搭上他的脉搏。然,刚一触碰,就被他仍开,又一次狠狠撞在墙上。

荀语闷哼一声,耳中却是双重音。她一看,只见原本如擦污物般擦着手的晏珵,突然跌跪在地。

唇角溢出鲜血,晏珵极力压制。脸部疤痕不停地抽动着,眸子里的杀意和震惊似要化形。

“寒食散……本王倒是小看你了。”晏珵抬头,声音如从牙缝里挤出来,却平静得诡异。

身体不受控地抽搐,脸、后背和大腿火烧火燎,体内却如凝冰雪。两种极端的感觉不停地冲撞争夺,仿佛灵魂被撕碎的痛楚,无法形容。

如此了解他身体情况且知晓用什么对付他最有效的人……呵,他倒是“忘了”,如今的一切,皆拜他所赐。只是,他们什么时候勾结成党的,他竟无半分察觉?

晏珵差点被悔意吞噬。不该因愤怒和复仇的快感迷失,也不该太过谨慎,让她们继续在晏府作福作妖!

“你为什么还活着?”荀语又问了一次。

“呵……”晏珵似撑不住,狼狈地倒在地上。一双黑眸死死攫住她。

荀语沉默看着,似在想什么。半响好,膝行几步至他身前,食指按在他左肩胛下的某处,低俯身子,莺声细语:“你把你身体给我,好不好?”

晏珵来不及嗤笑鄙夷,就因身体异状倏然歇止而震惊。

汗水滚入发间,晏珵凝视着她充满期待又纯粹的眉眼,启唇缓缓吐出三个字:

“贱人,滚。”

第003章 想得到你

荀语生性平淡,几乎无欲无求。然,于医之一道,却很是执拗。修行百余年,救治病人无数,晏珵是第四个能让她主动开口的人。

“你给我好不好,我会好好照顾它。”

晏珵怒极反笑,笑声格外刺耳。“本王从未见过你这般无耻下贱的女人。”

因自信而疏忽大意,落在她手里,晏珵无话可说。但他死也不会顺了她的意。想当清河郡王妃?永生永世都绝无可能!

荀语:“……”

这人好生固执!

从不知放弃为何物的荀语又问:“为什么拒绝我?我可以治好你。”她眉头拧在一起,“难道,你不想活了吗?”

荀语怕他不知严重性,蹲在他身前,一一细数:“外伤且不论,你身中火毒、一种目前尚不知名的慢性剧毒,以及方才的寒毒。这数种毒交织一起,除了我,没人能救得了你。”

晏珵愕然,震惊得竟一时忘了撕心裂肺的痛。

“你的筋脉俱毁了十余年,虽不知你是如何续上了,却是饮鸩止渴。你至多还有两年寿命。”

晏珵忍着剧痛,撑起身。发丝凌乱在胸前,不知何时被拉扯开的衣襟,露出一小片白得惨白的肌肤。

他紧盯着荀语,探究许久,“你是如何知晓的?!”

他身患有疾一事,几乎无人不知。荀语虽聪慧,却全用在了歪门邪道、讨巧卖乖上。纵然她有渠道与那个人勾结,那个人也绝不可能将他的病情告诉她。更何况,他筋脉已续好这等除了他和刘圣手之外,无人知晓的绝密之事。

“看出来的。”

晏珵无法从她几乎可以称得上干净的表情里,看出丝毫破绽和线索。

晏珵冷笑,“荀语,李胭和他给了你多少好处?你以为弄死本王,就能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了吗?”

“我没想弄死你。”荀语诚恳道。不论是原身,还是她,都没想过要他死。

这种明明早该死了的人,不但活着还能练武。若不弄清其中的奥妙,她一辈子都别想睡好觉。

“呵,确实,本王活着,你的好处更多。本王着实不该把你想得太恶毒。”看似反思的话,却如钝刀,字字含毒,恨欲其死又不甘如此轻易让其解脱。

冷汗不停滚落,晏珵逼近,大力攫住她的下颌。“你说能治好本王,你想得到什么?”

荀语展颜,笑若春花:“你呀。”

砰——

绛色华服、容貌艳丽的李胭踹门而入。看到衣衫不整、几乎挨在一块儿的二人,心下大喜,神色却大骇。

“啊——”李胭尖叫,匆匆跑过去将荀语拉起,藏在身后。

李胭痛心疾首,斥道:“珵儿,你在做什么?!就算你再不喜欢语儿,也不该坏她清誉,你让她日后怎么做人呐!”

贴身侍卫言童匆匆而入,跪地请罪。“王爷,李夫人硬闯清黎苑,属下未能拦住,请王爷赐罪。”

晏珵撑坐起身,挥手示意他退下,黑眸毫无情绪地看着李胭。李胭被吓得心惊胆颤,连连倒退了数步。

李胭咽了咽口水,若非还有用处,真恨不得早早弄死他,省得日日看到这张形若厉鬼的脸。

她开始抱着荀语哀怜哭嚎,晏珵被她吵得气血翻涌。

“闭嘴。你想如何?”

李胭心怵,又小小往后挪了几步,“你、你必须为语儿负责。”

晏珵盯着她,盯得李胭浑身毛发竖立,几乎快忍不住夺门而逃时,才勾起一抹邪气的笑。

“好,本王就为她负责。”

李胭瞪大眼,计划如此顺利,本该高兴,可不知为何,心中却忐忑难安,沁骨的寒意如蛛网将她粘住。

第004章 你选哪一个

翌日。

荀语的行李被全数搬到清黎苑偏院。李胭虽欲阻拦,却为免晏珵反悔,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怒晏珵,只能拉着荀语叮嘱了大半个时辰。

“奴婢悦儿,受王爷之命,前来伺候小姐。小姐若有吩咐,告知悦儿便是。”

悦儿生得清秀,一双眼如小鹿,灵动可人。

知道她是晏珵派来贴身监视,荀语未有不满。“我饿了。”

李胭唠叨许久,使她大清早滴水未沾、粒米未尽。

悦儿一怔,笑道:“奴婢考虑不周,立刻着人送来早膳。”

原身性喜奢靡,日常用度铺张浪费,单单早膳就要主菜六道、甜点三品、糕点两例、汤品一例、时令水果一品。

不到一刻钟,菜品陆续送上,满满摆了一桌。荀语呆了会儿,“晏珵要来一起吃吗?”

“王爷已用过了。”

荀语端起汤品,“其他的都送去给别人吃吧。你去请晏珵过来。”

悦儿依然笑着,只是多了分不易察觉讥诮。“小姐,王爷有事外出了。”

荀语乜着她,“那你告诉他……”

晏珵回府时,已是戌时。

言童接过斗篷,仔细将荀语的言行说了一遍。“李夫人遣人偷偷递了帖子去宫中,不出几日应会得月贵妃召见。”

晏珵换好常服,“随她去。言青可有消息?”

“目前尚无。刘元茂行事缜密,虽用人不疑,但想得他信任绝非易事。言青已有了计划,请王爷放心。还有,安贵人已身怀龙种,虽极力隐藏,仍被余贵妃察觉了。蓉姑娘传信来请示,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安贵人?江南知府安庆义的女儿?”言童颔首,晏珵睨了眼窗外,冷笑道:“既然余贵妃知道了,又怎能少了明妃娘娘。”

言童了然,“属下明白。哦,王爷,她请您去偏院,说是……”他打量了晏珵一眼,“昨夜的话尚未说完。”

***

明月无晦。

满堂无风香自来。荀语盘坐走廊,双手至膝向上,淡淡清光流溢,如掌万星。晏珵甫一靠近,荀语就睁眼看去,双瞳剪水,如能看透一切的清明,令人心神俱震。

身披月纱,玉骨冰清。不染尘烟,不涉凡俗。一眼惊鸿,如见谪仙。

“你叫本王来,有何事?”

荀语侧身,冲他招了招手。眨眼间,一身仙气荡然无存。清眸灼灼,只剩下毫不掩饰浓烈的渴望。

晏珵默然片刻,坐在她身侧。

略略清凉的手指搭在腕上,晏珵一瞬绷紧身体,险些反手攫住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荀语不满的瞪了他一眼,直到他放松身体,方才垂下眼眸。时间推移,神色越发肃穆,双眼却越加灼热。

晏珵的病情比她之前匆匆诊断的还要严重,他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看够了吗?”见她诊脉完,又几乎目不眨眼的盯着她,哪怕晏珵身处地狱,仍被她看得有点头皮发麻。

荀语抑制住激动,“不够。”这等难得一见的珍宝,如何看得够?

“呵,你想要如何为本王治病了吗?”

荀语颔首,“我有两个方案:彻底的治和慢慢的治,你选哪一个?”

第005章 我可随你处置

若晏珵是修者,几颗丹药就可治好。然,他却是凡人之身,妄用丹药,怕是不但无法治愈,还有被灵气爆体的风险。

“彻底治和慢慢治,有何区别?”

荀语道:“昨日我说过,你身中数种毒,又强行接上筋脉,至多活两年。你应当清楚,你的武力是拿寿命换的。”动武一次,则寿短数日。

晏珵眉目一闪,刘圣手当初为他接经续脉时,就将后果告诉过他。

“若彻底治,可保你寿数无常,但治疗过程非一般人能承受。大概比你昨日毒发时,痛上百倍。”

“慢慢治呢?”

“慢慢治的痛楚自然是小许多,但……若非奇迹出现,你没那么多时间。”

“你给我两个方案,却只有一个选择。”

荀语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凡事皆需代价,慢慢治虽轻松许多,却会增加身体负担,加快寿命流逝。

然,这并非真正的第二个方案。

真正的第二个方案,是让他修炼。晏珵虽多病羸弱,年岁也大,根骨却极佳。有她相助,两年之内哪怕用药堆也能筑基。届时,重铸肉身,万病皆除。

可万物皆有法则。这是凡人的世界,她本是借尸还魂,若将非本世界的东西传教,引起大的变故,她可能会被天道不容。

荀语心下纠结时,晏珵已下决断,勾唇浅笑,几条疤痕拧在一块儿,格外狰狞。“本王信你可以治好我,但你拿什么令本王安心?”

“你想如何?”

晏珵盯着她,说:“本王想过,用药控制你。可你善医,就算是奇毒异蛊也是班门弄斧。不如砍了双脚,哑了声音,如此,本王也不怕你泄了密……”

“好。”

晏珵一惊,审视着她,清眸无波,神色浅淡,毫无玩笑敷衍之意。

荀语认真道:“只要你把你身体给我,我可随你处置。”

她伸出双脚,挽起裙摆,看着他的眼里写着“你拿去吧”。不一会儿,她皱了皱眉,踌躇道:“砍掉不好看,能不能换成毁去脚筋?”

晏珵:“……”

最终,晏珵还是没有夺去她声音和双脚,但偏院多了一个隐于暗中的人。

荀语让人按照她交待的,打造了十余口大缸。又让晏珵将他能搜罗到的药材,不论名贵与否,全数找来。

筛选、配药,花去了小半个月。

因头一次诊治病情如此复杂的凡人,虽大多用的凡药,荀语仍无法确定他的承受极限,只能凭感觉调配好数缸浓度不一的药汤,让晏珵每隔一个时辰,逐一尝试。

晏珵站在第四口大缸前,平静道:“这个。”

他负手而立,看似从容,左手却大力握紧颤抖不止的右手。甫一尝试,他便相信荀语所言非虚。

炼狱之痛,不足比拟。

晏珵之前自信,他能在地狱里挣扎十余年,又能会畏惧区区药汤,可只是手指试了试药汤,就痛不欲生。

面对医道和病人,荀语素来严肃认真。她警告道:“你必须确定好承受度,莫要逞强。一旦开始就不能轻易中止,否则不但前功尽弃,还会反噬自身。”

第006章 你以为你翅膀长硬了吗

若想安心治病,需得晏珵处理好俗事杂务。

晏珵乃正二品郡王,封号“清河”,三年前奉皇命,行走礼部,任正五品主客清吏司,实际不过是挂名闲差,连上朝议政的资格也没有。

虽是闲职,晏珵每日行程却安排得紧当。

荀语每日三催五请,扰得晏珵烦不胜烦,只得令人将她拘在偏院,但凡他在府中,便不允外出。

秋枫如红霞遮天,阳光透过树叶洒落一地星辰。

荀语闲来无事,挽着竹篮,采摘枫叶,以及老掉的树皮和脱空的树根。它们皆能入药,行气活血,消肿解毒。

“让开!”

李胭闯入院中,正见荀语蹲在地上,裙摆桃花翻浪,裹挟着落枫,相映成趣。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霞明玉映。

想她刚过碧玉年华,虽不得晏珵喜爱,却有足够的时间去改变。而她,只能守着一个死人,孤孤单单的过一辈子!

心下酸楚,口吻便刻薄了起来。“你以为晏珵同意娶你,就能安枕无忧了?竟学起贵女拈花弄草,连我想见你一面都非得硬闯才行。荀语,你真以为你翅膀长硬了吗!”

嗤笑完后,李胭尤不解气,一脚踹翻了竹篮,又狠狠踩碾着树叶树皮。

荀语默默看着被糟蹋的药材,片刻后缓缓起身。

“言非,扔她出去。”言非明面上是晏珵派来保护且供她差遣的人,实际目的与悦儿无二。

如剑修视剑如命,医修亦视所有药材如至宝,岂会被人践踏仍不动肝火?

李胭愕然,突然一个人突然出现,转瞬间她就被人拎起,扔出了墙头,狠狠摔在花丛中。

李胭惊恐尖叫几声,狼狈挣扎起来,不敢置信又愤怒至极,刻意维持的雍容雅姿,被浑身凄惨和扭曲面目,破坏得荡然无存。

李胭几把抓下头上的断枝树叶,狠狠咬牙,怒极反笑,“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突然想到什么,李胭脸色稍有好转。她拔腿回跑,你既敢忘恩负义,就莫怪我这个做姨母的给你“锦上添花”!

另一边。

荀语也呆了呆,望着言非隐匿的地方,他竟真的用扔……

李胭本是月贵妃的宫女,十二年前突然被赐给晏珵之父晏翌为妻,翌日就开始漫长的守寡之路。

她曾试图掌控年少失沽的晏珵,却因一时贪婪,所有盘算谋划付诸东流。不得已之下,只能从远亲里挑选年幼貌美的女孩,善加培养,等他日后嫁与晏珵为妻,再以此间接掌控晏珵。

想起她们做的那些腌臜事,荀语忍不住心生了厌恶。

“悦儿,晏珵何时才忙完?”都快半个月了,珍宝近在咫尺却不能触碰,被心焦煎熬着,荀语不知自己能忍耐到何时。

“三日后秋狝,殿下奉旨随行护卫,约莫半月方能回府。”见她疑惑,悦儿详说:“殿下只是协理护卫事宜。”

荀语想了想,回屋一趟,取出个玉瓷小瓶,递给悦儿,“将它交给晏珵。”

第007章 你到底是谁

十一月初。

丑时刚过,殿门被踹开。

合衣而眠的荀语瞬时睁开眼,眸中未有半分睡意。

伴随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言童和言临抬着晏珵疾步走进。

晏珵气若游丝,白衣染红,心脏处插着一支断箭。

荀语探了探脉,皱眉,“你们这……很喜欢用寒食散?”

言童恨恨咬牙,欲言又止。

见悦儿取来清水,荀语也不好奇,道:“出去,没我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荀小姐,殿下所中的,乃十字箭。”十字箭唯有干净利落的反向拔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出去。”

言童踟躇,想到殿下昏迷前的吩咐,他“砰”的一声,跪下,“荀小姐,请您救救殿下!”说完,他叩了个头,就转身离开。

悦儿看着紧闭的门扉,担忧道:“童哥,就这么将殿下交给她吗,她可是……”

言童打断她,“若非有她让你转交的药,殿下早已撑不到现在。如今,我们唯有相信殿下的选择。”

……

荀语撕开他的衣衫,取出护心丹,碾碎后取一点儿粉末,兑水喂他服下,又取了块宁神木让塞入他嘴中。

她扶起晏珵,运转灵气,掌心银光流溢。

咻——

一声闷响,一道血箭喷射,断箭自他后背飞射,插入床帐木柱。荀语立即捏碎凡药制成的止血丹,洒在他伤口处,再喂了他一点儿加了护心丹粉末的水。

凡药疗效缓慢,荀语极为不喜,却无可奈何。将他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处理好后,唤来悦儿照料。

午时初,晏珵苏醒。

“殿下,您醒了!”悦儿大喜。

晏珵撑起身,四处看了眼,“她呢?”

悦儿一愣,“殿下,荀小姐在厨房。”

她取过软枕,扶他靠下,又端来温水喂服。“不久前,宫中来人传旨,褒奖殿下护主之功,赐下了许多金银器皿和珍贵药材,让您好好在府中养伤,礼部一应事宜无须理会。还派来了太医院院正,奴婢已打发他回去了。”

“姐姐何日归京?”

“不出意外,还有九日。”

晏珵闭眸,“你先下去。”

近来燕回关大捷,姐姐奉旨拔营返京。他们忌惮姐姐功高,又怕她趁此提出不应当的要求,故而借秋狝,让他无法离开京城。

晏珵冷冷嗤笑,可怜他们机关算尽,却险些将自己赔进去。

荀语端着药膳走进,浓郁的药味将晏珵的思绪拉回。看着缓缓朝他走来的隽秀女子,心中的滔天恨意,似在慢慢平息。

“吃了,睡一觉。”

晏珵接过碗,怪异乜她,她竟在生气?“多谢荀小姐救命之恩。”

“谁伤的你?”

“你问这作甚?荀小姐莫非要替本王报仇?”

荀语颔首,“你已允诺将身体给我,在我将你治好前,谁也不能动!”

晏珵默然许久,目似鹰隼般攫住她,幽幽说:“你欲如何替本王报仇?”

荀语翻出几个盒子,一一打开,“万毒丹、噬心丹、夺魄丹……一旦服下,哪怕我也救不了。”她又掏出一个盒子,“这是噬心散,服之如患心疾,日日痛不欲生。四十九日后,心脏爆裂而死。”

心中疑惑越发浓重,晏珵逐一拿起盒子观看,复又睨着神色纯净淡然的女子。

谈笑间灰飞烟灭,怎敌得过她轻描淡写就道出如此狠毒的手段。

晏珵倏地大笑,几乎震开伤口,他攥紧盒子,虽狠毒,却深得他心。

他不顾伤势,逼近荀语,几乎一字一句道:“你——到底是谁!”

第008章 开始治病

两辆马车停在清河郡王府前。

未带面具的晏珵为言童搀扶着,上了头辆马车。

不消片刻,马车朝城外驶去。

“殿下,您为何……”言童看了眼角落矮桌上面具,方才路人纷纷议论,皆收入耳中,令他气愤得几欲动手,杀了那些胡乱嚼舌根的人!

晏珵淡淡道:“若不如此,如何让他们相信,本王病重,不堪貌似上门探病实则为攀附姐姐之人的搅扰,须去京郊别庄修养。”

京郊云水别庄,乃晏珵生母清河郡主的嫁妆之一,亦是清河郡主最喜爱的庄园。自清河郡主病逝后,晏家姐弟再未踏足过这片伤心地。

如今,晏珵却只能“逃到”此处,加之无数路人亲眼目睹他的病状,足以让宫中那位稍稍安心。

“老奴严福,恭迎小少爷。”

“福叔请起。多年未见,福叔可安好?”严福是清河郡主的家奴,忠心耿耿,得赐姓“严”。清河郡主病逝后,便自请来云水别庄,为主人看守最心爱的庄园。

严福老迈,身子骨还算健朗。他笑道:“老奴一切还好,谢小少爷惦念。小少爷,快进去歇着吧……诶,她……”

看到走至晏珵身边的荀语,他眉头一皱,眼中划过忿恨。见言童轻轻摇头,严福没有多问,侧身引晏珵一行人进去。

云水别庄依山傍水,景光秀雅,一草一木修剪雅致,一砖一瓦干干净净,一眼可见严福从未怠慢疏忽,日日精心打理。

待安置好后,荀语道:“你可在这待多久?”

晏珵靠坐软踏,连日波折,加之伤势未愈,因灼伤而呈现肉红色的脸竟蒙上一层灰色,断裂的唇泛着苍白。虽是托病离京,也算不上全是借口。

“至多三个月。”晏珵敛目假憩,一月末是除夕,他必须返京参加年宴。

荀语想了想,“够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最迟明日亥时前送来。至于其他的,还得劳荀小姐去主持安排。”

***

晏珵将言童派给她使唤,荀语挑了较为偏僻且靠山的洗风苑,吩咐了一番后,就丢开手由他去打整。

不消两日,洗风苑打整完毕。所有花草假山皆被移除,院内挖有两个两尺深的大坑,尺寸适合的大缸用湿泥紧紧黏在坑里。

眼见心血为人糟践,严福心疼得修养尽无,阻拦未果,数度去晏珵面前告状抹泪。然,晏珵却次次敷衍,气得严福好多天不给他们好脸色看。

扩大了将近一倍的厨房里,药气浓郁。

荀语寅时三刻便起身准备,直到辰时才做好药膳。

晏珵将将起身,长发未梳,披着长袍走至桌前。他看着黑黢黢、黏糊糊、味道怪异的药膳,眉头挤成一个川字。在荀语几番催促下,才壮士断腕般快速吞食。

“感觉如何?”

晏珵古怪睨了她片刻,刮起剩下的一点儿药膳,塞入她嘴中,不怀好意的问:“感觉如何?”

荀语瞬时一阵反胃,立即漱了口方才舒缓些许。她踟躇片刻,拙劣地为自己辩解。“虽不如小师妹做的药膳滋味好,但比上次好了许多。”

上次?

小师妹?

晏珵微微敛目,忆起上次询问她是谁时,她只回了自己名字。本欲再次探寻心中疑惑,却为荀语打断。

“调养时间为二十天。期间,除却白水,其余吃食茶酒,一律勿碰。男女之事,亦要禁止。”

第009章 伤痕累累

时光荏苒。

二十日的调养,令晏珵清减了几分。看起来比以前更加羸弱,实际却比以前好了许多。

说来也巧,宫中正好来人赐药,见状,嘱咐他仔细着点身子。

送走内监,好不容易见到他的严福凑了过来,心疼无比。哭诉着要去他身边伺候,又一度被他敷衍过去。

洗风苑如今为他的心腹重重把守,并非信不过福叔,无奈云水别庄里被安插了许多探子,他无暇去筛选辨别,又唯恐福叔为人利用,不若连他一同隐瞒。

荀语方晒好药草,晏珵便回来了。

“手。”

晏珵伸出手,见她时而蹙眉,时而舒展,心下疑惑,道:“可有何不妥?”

荀语摇头,并无不妥,却也算不得好。二十日的调养,效果远不及她预想。到底是孱弱凡人之身,纵她有万般手段,仍如无米炊的巧妇。

若以此状态进入下一步,风险将增大几分。

“既无不妥,可是有为难之处?”

荀语颔首,“你身子太弱,我不敢下重药。然,徐徐图之,终是时日太短,效果不及我所想。若就此按计划继续,你必将承受更大的风险。”

晏珵挑眉,“有多大?”

“原本你有七分生存率,如今只有五分。”药汤所带来的地狱之苦,不是意志坚定就能承受得住的。日日生不如死的煎熬痛楚,足以将磐石摧毁,何况是人。

“而治疗方法有二。一是全面的治疗,二是逐一治疗。”荀语并未卖关子,直接道:“两种方法所需承受的痛楚和效果无二,区别只在于时间长短。只是,全面治疗需得废除武功。”

“废除武功?必须得如此?”晏珵瞳孔骤然一缩。武功于他的重要性,非同一般,若非如此,他当初何必选这等饮鸩止渴的办法接续经脉。

荀语说:“必须如此,你且仔细考虑。”

***

明月高悬,星辰隐于雾霭。

夜风幽凉。

晏珵只着深衣,静默立在大缸前。

“脱了,进去。”荀语催促。

晏珵睨了她一眼,脱掉深衣,风撩起发丝,露出后背大片烧伤。左胸划至右腹的剑伤,静默陈述着往昔的凶险。

他刚抬起脚,就被荀语提醒,“裤子。全部都得脱掉。”

晏珵的脚僵在空中,盯了她一会儿,他神色古怪,放下脚,“荀小姐不回避一下?”

荀语奇怪,“为什么?”万穹大陆之间几乎无男女大防,且医者眼中无男女,故而她不懂晏珵为何迟疑。

晏珵:“……”

他脱下长裤,自大腿蔓延至脚踝的伤疤,撕痛目光。手腕和脚腕处的伤痕,明显是挑断手脚筋所留。

一身伤痕,触目惊心。

晏珵踏入大缸中,身体不受控颤抖了一瞬,冷汗滚落。他眉目凛然,硬扛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浸入药汤里。

荀语看了会儿,将手中的清心丹收入纳戒里。

“你必须保持神志清醒,两刻钟后我再过来。”

这种药汤非晏珵头一个浸泡,却无人如他,哪怕疼得浑身颤抖不止,仍一声不吭。

第010章 这次味道不错吧

药汤需浸泡一个时辰,期间,每隔两刻钟便要添一次药。每添一次,痛就多上一分,加之晏珵已果断废掉了武功,这于他无疑于火上浇油。

添完最后一次药,荀语回了屋,站在窗前默默凝视。

荀语头一回觉得时间如此难熬。手不由得绞在一起,心中紧张难安。若他坚持不下去,除非她甘愿冒死相救,否则绝无转圜余地。

当最后一炷香燃尽,荀语几乎冲一般到了晏珵身边,扶着已然脱力的他起身。

他模样虽凄惨,好歹撑了过去,荀语暗暗松了口气,“感觉如何?”

晏珵几乎有出气无进气,犹如一滩烂泥软倒在床上,他费了许大的力气,却只扯了扯唇角。

“喝下去。”荀语端来化有能滋润修补经脉的续脉丹粉末的水,小心喂他服下。

眼睑沉重,晏珵勉力支撑,似是想说什么。

略带冰凉的手,覆在眼上。“睡吧。”

声若清风抚慰,催长了浓厚睡意。晏珵略略怔楞片刻,缓缓闭上眼。

待到他睡去,荀语走至门前阶梯下,取走一块珍珠大小的圆石。

洗风苑虽有不少侍卫明里暗中护卫,却绝非天衣无缝。为防有心人和严福等人关心则乱、擅自闯入,徒增麻烦,故而布下最粗简的迷魂阵——虽是最粗鄙的阵法,但对付凡人足矣。

旋转床前,荀语运起灵气,为晏珵梳理体内躁动的药力,同时压制被药效刺激得混杂一块儿的毒素。

约莫一刻钟,梳理完毕,荀语吞服了颗回元丹,瞧了眼天色,朝庄后深山匆行而去。

重生之后,修为降至炼气三层。每日为晏珵准备药汤和梳理身体,灵气损耗巨大。纳戒里虽有足够丹药,然是药三分毒,剔除丹毒的丹药,又必须筑基之后方能炼制。

云水别庄,丛山鳞次栉比,草木葱郁茂盛,遥遥看去,犹如一条蜿蜒横卧的巨龙。

荀语攀至山峰,寻了一处平坦处打坐。

似是眨眼间,天光破晓。晨曦的第一束光刺破寡淡夜色,茫茫山脉为云雾缭绕,虫鸟走兽惊破了寂静。

荀语缓缓睁开眼,深深吸了口充斥草木灵气的空气,起身朝山下走去。

晏珵一夜无梦,竟安睡到巳时方才醒来。

昨夜一个时辰的煎熬,今日身体竟无半分难受。身子轻松了几分,每日必发痒泛疼的烧伤,竟如寻常。

“这是什么?”

荀语端着一只碗走来,绿幽幽又黏黏糊糊的药,格外诡异。

“调理经脉的。”

忆起那二十日滋味难以言喻的药膳,晏珵不禁蹙眉。

荀语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自信强调道:“它的颜色虽看起来难看了些,味道比之前好了些许。”

晏珵意味深长的睨着她,这话她说了不下五十次,毫无可信度。

晏珵做好心理建设,喝下药后,怔楞了一瞬。

荀语略显得意,“这回你该信我了吧。”

晏珵放下碗,淡淡说:“确实如此。”药如白水,没半点味道。比起之前不比酷刑逊色的药膳,的确好了太多。

第011章 下马威

宫阙深深,飞檐重楼。

护城河绕宫城一周,朱红高墙隔绝出了两个世界。

铁甲银胄的禁军屹立宫门,银枪折光,煞气腾腾。

雕刻着九龙子的通天桥上,一女两男呈三角站立。

女子一身戎装,英姿飒爽。精致容颜为风霜岁月所侵,磨砺出坚毅不屈。她手握银枪,枪上红缨微微浮动,柔和了几分冷肃。

一个太监自宫门跑出,站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声尖刺耳,高喊:“陛下有谕,宣红缨将军晏珒觐见!”

晏珒刚走了几步,就被太监拦住。她淡淡看去,目锐如刀,太监一阵瑟缩,梗着脖子道:“晏将军,入宫需卸兵甲。且……”他看了眼她身后的两位副将,“陛下只宣昭您一人。”

左副将上前一步,虎目含怒。晏珒侧身一挡,将银枪仍给他。

“请公公带路。”

左副将攥紧银枪,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愤愤不平。“将军九死一生,于千军万马中斩杀夜娄国大将,方才有燕回关大捷。可此次奉旨回京,不但不能带亲卫进城,还在宫门前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方得宣昭,真是欺人太甚!”

右副将目光幽深,凝视宫城许久,默然转身。

左副将一愣,急忙追了上去。“你这破木鱼,怎么也敲不响,好歹回我一句。”

走下通天桥,右副将突然驻足,回首说:“将军的处境,谁人不知?我们如今身在京城,须谨言慎行,莫要给将军添乱。”

将军一介女儿身,自幼娇生惯养,可天意弄人,十九岁便驻守燕回关,将近十年头次返京,便吃了个下马威。而晏郡王被迫迁至京郊,姐弟二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

***

言童敲门而入,晏珵正按医嘱,静心修养。

顾忌荀语在场,他便沉默杵着。晏珵乜了眼一旁鼓捣药材的荀语,垂眸淡淡说:“何事?”

“大小姐回京了。”言童垂眸,掩起复杂,将晏珒入宫前所遭遇的一切细细说完后,请示道:“殿下,是否要联络……”

晏珵微抬手指,止住他的话。

“不要妄动,下去吧。”

“殿下……”

“下去!”

晏珵微微绷紧身子,指甲扣在肉中,神色浅淡,黑眸被无边黑暗笼罩,再灼热明亮的光芒,亦无法刺破。

“你……能否离远点?”晏珵被眼前倏然放大的妍丽脸孔所惊,收拢思绪。

“你想见她?”

晏珵兴味,“想又如何?莫不是荀小姐又有高招?”

荀语说:“若你能答应,以后不再嫌弃我药的味道,我便帮你。”

晏珵:“……”

怔了一会儿,晏珵抵唇轻笑。荀语奇怪,追问了一次,孰料他笑得越发不可遏制。

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偶尔透露出的信息、突然清冷的兴趣……自那一日后,她处处透露着古怪诡异,却从未有过掩饰。本以为,除却医、药和病人,似再无什么能引起她的兴趣。未曾想到,她竟如此在意这一点。

真真是有趣。

第012章 突发变故

枫红褪,霜雪飞。

漫漫飞雪昭示着寒冬的到来。

荀语站在窗边,接了几朵雪花,回头见药碗已空,满意一笑。

“还有十日,你就可以恢复康健。”荀语忽然瞥到偷偷摸摸爬上墙头的严福,微微蹙眉,“目前正是关键时期,莫要让人打扰。”

晏珵回首看了眼,微微颔首。

“我先去睡会儿。”荀语打了个哈欠,眼下泛着淡淡的黑,疲倦几乎遮掩不住。

药汤每一日都得更换配药,准备工作繁杂,容不得一丝差错。而且,越到后期,灵力消耗就越大。前天因灵力不济,险些出了大错。虽及时周全,却也被反噬,轻伤了肺腑。

数日前,荀语惊然发现,纳戒里的灵气循环功能削弱了大半,导致灵田里的药材无法快速生长。这段时日,消耗了将近三分之一补气丹。剩下的十日以及疗程结束后的滋养,应又会耗去小半。如今坐吃山空,导致她此次受伤都只能煎些凡药疗伤。

***

“忍过这次,你就能解脱了。”今日是最后一天,只要安然过去,晏珵就能恢复健康。

只露出一个脑袋的晏珵,没有回话。他死死咬着牙,双手用力的掐住脚踝。被药气蒸得绯红的脸颊几乎扭在一块儿,冷汗不停滚落,还未滴到药汤里,就被蒸发。

荀语最近一直无法安心,她没告诉晏珵,身体越发健康,痛苦就越剧烈。这是一个信号,也是最后一道关卡。故而,她不如之前,换完药就离开,而是一步不离守在他身边。

当最后一炷香快要燃尽时,荀语不由得松了口气。

将近七十天的治疗,眼看这个她苦苦求来的病人将要痊愈。心中油然而生的喜悦和成就感,任是千珍万宝亦无法比拟。

突然,紧闭的院门被撞开。

严福带着一个仆妇打扮的妇人闯了进来,他看到缸里满是痛苦的晏珵,大惊之下,怒吼道:“荀语,你在做什么?!”

妇人急匆匆的跑来,边跑边喊,“少爷,您怎么了?来人啊,快把少爷扶起来!”

荀语也被吓了一跳,她确定今日也布下了迷魂阵,可他们为什么……

观及妇人想触碰晏珵,荀语来不及细想,一脚将她踹开。

严福震怒,指着她的手不停抖动。他左顾右盼,看到闻声而来的言童等人,立即道:“言童,快,把这贱婢抓起来!悦儿,你愣着做什么,快把少爷扶出来!”

言童和悦儿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写着震惊、不解和疑惑。

他们虽知道荀语在替晏珵治病,可怎么个治法,却不得而知。正踌躇不决时,药汤忽然飞洒。

被惊扰的晏珵,突然睁开眼,眼眸赤红可怖,脸上伤痕抽动,脖颈上的血脉,几乎全部膨胀起来。他双手振起,撑住大缸边缘……

“殿下!”

“小少爷!”

荀语心一沉,本以为近来不安是因担心病情,却忘了,修者心绪不定时,是为预兆。

她踹开扑过来的严福,自纳戒中取出长剑,凛然一挥,一道划破地砖的剑痕如天堑隔断彼此。

荀语冷声喝道:“都在原地呆着,谁也不许擅动!否则——”

严福一怵,气得发抖,见到晏珵几欲疯狂的模样,脸色青白交加,“你、你竟敢——”

“想要他死,你们就继续阻扰我。”

第013章 荀语受伤

晏珵身中数种毒,时日长久,部分毒素已融合在一起,形成新毒。加之,他身体损伤严重,又不要命般透支,导致治疗时格外复杂麻烦。

眼看就要成功,却被一群自以为是的人破坏,念及后果,荀语气得几乎想将他们全部弄去做花肥。

荀语含了颗补气丹,掏出银针,以灵气缠绕,飞快插入他的几处大穴。将晏珵强行压入大缸里,手指摁在眉心。

晏珵将要痊愈的身体受到反噬,好在不太严重。只需以灵气梳理好他的紊乱躁动的经脉血气,足矣。

荀语暗自松了口气,幸好没到那一步。她虽不怕死,却不想就此将命送掉。

随着温和的灵气缓缓游走四肢百骸,晏珵逐渐安静下来,神色身体也放松了许多。荀语估算着时间,再行一周天,便无大碍。

眼看灵力不足,荀语咬碎补气丹。将要枯竭的灵力补足,游走速度也快了些许。

言童等人见状,安心不少。他们专注的看着前方,未能注意到一旁妇人的异动。

妇人咬着唇,脸色发白,明明很畏惧,却还是鼓起勇气冲了上去。

“你放开少爷!”

荀语猝不及防被人从背后猛推,手一颤,输出的灵气竟成倍加倍。眼看晏珵神色变得痛苦,血管亦有膨胀之势,来得及理会自身,强忍着血气逆流之痛,压制灵气输入速度。

“庄妈妈,你在做什么!”言童大吼,捷步上前欲将她拖走。

庄妈妈仍试图推搡荀语,然,尚未碰到就被猛然侧首的荀语摄住。只见,荀语目如含冰,直射心间。那一瞬间,庄妈妈仿佛觉得心脏被冻结,惊恐地保持滑稽的姿势,怔楞原地,大气都不敢喘。

荀语强撑着将灵气行完一周天,刚欲收回灵气……她瞪大眼,暗道不妙,灵气竟然失控了!

晏珵不知自己刚才的处境多危险,只觉得这一回比以前痛上数倍。他吐出一口浊气,刚睁开眼,眼中映入荀语惨白的脸。

突然,视线染红,脸颊有鲜血滚落,浓郁的血腥味充斥鼻间。

砰的一声,荀语软倒在地。似是眨眼间的功夫,衣物被鲜血染红。

晏珵一怔,瞳孔逐渐放大。

他来不及多想,起身扯过言童手里的长袍裹上,正试图将荀语抱起,可双腿却一软,闷哼一声,直接半跪在地。

悦儿自他手中接过荀语,“殿下,我来吧。”

晏珵眼中有不甘和窘迫,更多的是担忧和疑惑。“言童,叫陈大夫过来。”

***

陈大夫足足把了一炷香的脉,神色变幻不定。

他收回手,叹息道:“奇怪啊,真是奇怪。她并无外伤,内腑经脉却严重受损,周身大小血脉皆有破裂。殿下,恕老夫医术低微,查不出病因。”

悦儿紧张道:“陈大夫,你好歹想个法子啊。”

刚才听了殿下粗略解释,他们才知自己误会了荀语。虽导致荀语受伤的并非他们,可若非心存犹疑,又怎会阻止不了庄妈妈愚蠢的行为?

陈大夫想了想,“老夫开几幅药,先调养着,至于其他……殿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悦儿送陈大夫出去,瞧了眼跪在院中的言童、言非、严福和庄妈妈,叹了口气。

她跪在晏珵面前,“殿下,奴婢也有错,请殿下责罚。”

“言童、言非杖责四十,福叔和庄妈妈拘禁房中,不得本王许可不得外出。至于你……本王当初将你派至她身边,虽为监视,却也说过,非有损本王之事,皆以她的命令是从。出去,自请十杖。另,吩咐下去,一日后回京。”

第014章 为什么要走

强行收回灵力,导致血脉及灵气逆流。仅粗粗修炼过的身体,承受不住反噬。每个毛孔都叫嚣着疼痛。荀语昏昏沉沉地躺在柔软舒适的蚕丝软被上,时不时发出痛吟。

晏珵为她擦拭参杂着血色的汗珠,不久前才更换的衣服,又被鲜血染红。晏珵眉头越发紧蹙,这种情况已持续了将近二十个时辰。稍不注意,她便如血人般。

陈大夫用尽手段,全无效果。最终只能颓然放弃,一切听天由命。

车队缓缓行驶在回京的路上。

晏珵掀开帘子,“还有多久到京?”

言童道:“还有一个时辰就到了。殿下,不必担心,言非已先快马请刘大夫了。”

刘大夫是京城中有名的神医,然而他仍毫无办法。本想行针,每每要扎上去,昏迷中的荀语就动来动去,他们又不敢摁住她的手脚,只能作罢。

荀语的伤势越发严重,回京后第三日,竟连药也喂不进去。

悦儿端来晚膳,看到守在床边的晏珵,担忧道:“殿下,您先去休息吧,荀小姐有奴婢看顾。”

“不必,你下去吧。”

“可是殿下,您的身体……”见他垂眸为荀语擦拭着血汗,悦儿一瞬复杂。“奴婢在耳房值守,殿下摇铃奴婢便来。”

***

明月西垂。

烛火拉长的影子来回摇晃扭曲,火盆里的银丝炭已快烧尽,不时发出噼啪声响。

沉睡中的荀语突然神色不安,似要从绵长醉人的梦境里挣脱。

她如被扔进漩涡中,头晕目眩,五脏六腑似要被甩出身体。良久后,令人作呕的感觉才逐渐消退。

荀语取出颗回春丹吞服,待身体的沉重感稍退后,才半撑起身。

一缕青丝划破视线。

晏珵披着狐裘大氅,托腮支膝,坐在床沿小憩。若不看那张脸,便如画中来。

医者本性,她下意识伸手探脉,甫一靠近,轻阖的眼倏地睁开,化如隼箭,直射心间。晏珵反射性反转手腕,扣住她命门,看清是谁后,才惊然放开。

“你何时醒的?”

晏珵正欲拉铃,却被她扣住手腕。荀语探了会儿脉,喑哑道:“你该好好休息。”

晏珵一僵,眼眸流转的情绪复杂至极。他取下大氅为她披上,又垫了两个软枕,起身道:“我去叫大夫。”

带着体温和他独有气息的大氅,取走了清寒凉气。荀语拽住他袖摆,“不必。”无人能治愈她,除了她自己。

周身大小血脉被灵气震破,这几日已自行痊愈了大半,算上脏腑的伤,一颗回春丹足够了。较为麻烦的是,有几条筋脉竟被淤堵。

晏珵凝视她片刻,取来一旁温着的红枣乌鸡汤。见她小口小口喝了一半时,才道:“事情我已知晓,庄妈妈已被我拘于房中,待你伤愈后,任凭你处置。”

荀语睨着他,比之往日更加清冷明澈的眼眸,毫不留情的揭穿他的言不由衷。晏珵莫名心虚,正想解释时,却被她抢先。

“你的身体已无大碍,只需辛苦修炼些时日,便能恢复功力。”

意外之喜令晏珵一怔。

荀语早已看出他对武力的执着,因此在治疗时,为他打通且拓宽经脉。晏珵天资本不错,如今更上一层楼,只要他不懈怠,定会超越往昔。

她往后一靠,瘦了几圈的身子几乎陷进软枕里。“至于外伤,我会配好药,只需遵照服用即可。”没有一同治疗外伤,盖因他不允。不知他留着一身伤痕做什么,荀语也无心探究。

百般情绪最终只化作二字“谢谢”。他许誓般庄重道:“晏珵承你大恩,今后但有所求,无一不从。”

荀语乜他,想了想,“那烦请帮我准备点吃食饮水,马车银两。”

晏珵皱眉,不确定问:“你要走?”

荀语颔首,一开始便想走,因他的病情引起兴趣才留下来。如今事已了,自然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为什么?”

第015章 不过一场交易

陷在软枕里的女子,朱颜苍白,萎靡无神,皓颈上青色血管凸显。流溢地鲜血似带走了她的生气,如墨青丝也略有褪色。唯有一双清眸,似如磐石亘古。

荀语道:“你并不信任我,为何想将我留在身边?如今你的病情已无大碍,无需我亦能恢复如常,为何还想我留下来?不怕我对你不利?”

晏珵反问道:“你若离去,欲去往何处?如今世道不平,纵你有神仙妙手,也难保万无一失。且你如今伤势未愈,孤身一人如何生存?”

“你在担心我?”荀语诧异,支起身,手轻轻描上他的眉眼。晏珵一怔一退,纤纤手指僵在空中。她说:“你骗不了我。”

听人说,晏珵酷爱月白色,外出行走时,总戴着雕刻精致的寒玉面具。若不知其真容,如见仙人临世。故此,有了“玉面修罗”一称。

他貌似冷淡却不乏温柔,纵有狠绝之时也处处留有余地。可看人看心。最高明的骗子,连自己也会骗过去。

这个人的心,早已凝冰化霜。剩余的温暖,只为至重存留。

晏珵此时着月白孤舟寒客图长衫,青丝未挽,纵然面目丑陋,骨子里镌刻的写意风流仍旧洋溢。

晏珵沉默凝视她良久,倏然道:“那一夜,本王确定你已死去。然,不过片刻,你又转醒。如若神赐,得一身足以令阎罗却步的医术,时常会拿出功效绝佳的神秘药丸。你素来敬重李夫人,却当着众落她颜面……你说本王欺你,你可有欺瞒本王之处?”字字诘问的同时,晏珵为她压好被角,又取来温水润喉。

约莫一刻钟后,晏珵才收拢惊诧。

神鬼之事,晦莫难测。谁也不知真假,却不失信仰敬畏。

然,晏珵却不信。

可当她毫不隐瞒地道出身份,晏珵似是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

万穹大陆天才的医修,医修圣地“生门”门主的亲传徒弟,因救人而亡。

异世之人,借尸还魂……

心中疑惑和猜测被证实,顺利得诡谲。

晏珵幽幽道:“你竟如此轻易的告知本王?你不怕本王算计于你?你可知,若为外人知晓,你的下场……”

异者为妖,妖者必诛。

或者,为人掌控利用,至死方休。

荀语静静地看着他,淡然自若的态度,无声表明她的无所畏惧。

“哦?”晏珵说不出心中的复杂,似在嗤笑、愤怒、讽刺,又有几分担忧。

荀语说:“我若想走,谁也拦不住。”

她是认真的。晏珵想。突然,她伸出手,慢慢逼近。明明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身体却仿佛失去控制,无法躲闪。略带寒意的手指在脖颈上停留了片刻,只需一用力……

晏珵心脏剧烈颤动,全身都在叫嚣着危险。纵然身体恢复康健,仍难敌一个重伤之人。

不,并非难敌,而是无法反抗。那一瞬间,犹如蝼蚁,哪怕拼尽全力,也无法躲过人类随意的一脚。

荀语收回手,抵唇轻咳了几声。“可信了?”

倒立的汗毛慢慢平顺,晏珵道:“本王从未质疑过你的能力。”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还是留在郡王府,好好养伤……我欠你一条命。”

“不必。你我之间,不过一场交易,与恩情无关。”他把身体给她、满足她的渴望,她为他治病,可不就是一场交易吗。

第016章 月贵妃

皇宫·潋华宫

李胭忐忑坐在一旁,目光不时瞥向上座的月贵妃。

月贵妃着水绿水纹华服,发髻只插着几支弦月含珠钗。虽只着淡妆,垂眸时犹如临水照影的水仙花般,顾影自怜,楚楚动人,惹人怜惜。然,一旦抬眼,被刻意勾勒的眼尾,轻轻上挑,便是慑人的凌厉。

“娘娘?”

月贵妃摩挲着殷红丹蔻,声如珠玉落盘。“你当了十几年一品诰命夫人,却连一个小丫头都制不住?”

李胭一阵瑟缩,鼓起勇气愤愤道:“妾身也不知那丫头发什么疯,本想问问,她不是随那小野……郡王去云水别庄养病,就是深居洗风苑,闭门不出,妾身实在是没办法。”

“哦?他们关系什么时候这般好了?本宫记得,清河郡王很是厌恶她。”

“那一天,我们本计划着……”李胭小心翼翼道出早已失败的计划。“计划明明成功了,他也答应娶语儿,可臣妾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月贵妃道:“的确有不对劲的地方。”

“请娘娘明示。”

月贵妃斜靠软枕,笑颜隽秀,看得李胭稍稍放松,倏地她一声冷哼。“当初选你嫁去晏府,确实是本宫之过。”

“啊?”

“这十几年的荣华富贵,让你把本就不多的脑子都丢了。”月贵妃冷冷道:“当初你不惜勒死救过你一命的莞儿,才抢夺到嫁给晏翌的机会。你的远房侄女,为何不能为她的利益,弃你不顾?你还真以为,花个几年时间,就能养出一条唯你命是从的狗吗?”

李胭惊惧,砰的一下猛跪在地。如鹌鹑般,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娘娘,奴婢……奴婢没……”恐惧之下,她竟换回十余年未用过的自称。

“不用狡辩,本宫当初虽更心仪莞儿,却也喜欢你的狠辣。接下来该如何做,还需本宫教你吗?”

李胭摇头,不停地道:“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这时,宫女走进,“娘娘,明妃娘娘求见。”

月贵妃坐直身子,挥挥手。宫女退下后,她看着李胭,“回去吧。本宫最后帮你一次,如果还让本宫失望,呵……”

李胭叩首,信誓旦旦保证:“奴婢定不会让娘娘失望。”

起身欲走时,李胭忽然想到什么,回首问道:“娘娘,您说那贱婢会不会成了郡王的人了?”

一声脆响。

茶盏摔碎在李胭脚前,被滚烫的茶水烫到,她忍不住蹦了一下,惶惶退到一旁。

“蠢货!若非如此,她怎敢违逆你?”

“是是是,奴婢愚蠢,奴婢先告退了。”

李胭匆匆离去,险些撞到正走入殿中的明妃娘娘。

明妃娘娘轻蹙柳眉,正想着人抓住这不知尊卑礼仪的贱婢严惩,但思及近来之事,只能不悦的骂了一声。

入殿没几步,眼泪就滚了下来。她匆匆跑到月贵妃身边,跪坐在她膝旁,哀声哭泣。“姐姐,这次你可得帮我。”

月贵妃神色不耐,“这次你又作什么妖了?”

明妃嘟着唇,含泪的模样可爱又可怜。娇媚入骨的声音,撒娇般辩驳道:“哪有。明明是安贵人那贱人,仗着身有龙种,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所以……我只不过是生气,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撞了一下?”

明妃颔首,见她没生气,愤愤道:“我真的只是轻轻撞了她一下,谁知道那贱人竟敢诬陷我!姐姐,她可比我重许多,身旁又有两个宫女,怎可能轻轻一撞就摔了?”

月贵妃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长辈般宠溺的姿态,让明妃再无顾忌倾泻心中不满和妒忌。

“安贵人现在如何?”

明妃一愣,小声喃喃:“小产了。”

“这样啊……”

“姐姐,明明不是我的错,那贱人竟敢在皇上那告状,这次你可得帮我。”

“明婉。”

“姐姐?”明妃疑惑,倏地头皮一痛,她惊叫一声,却不敢反抗。“姐姐,你、你怎么了?”

月贵妃抓起她头发,迫使她抬头。她微微俯身,嗤道:“你入宫不过五年,死在你手里的皇子,至少有十个。本宫次次为你求情,请陛下念及你年幼无知。”

“姐姐,你放开我,好痛啊!”

“本宫警告过你多少次,后宫凶险,谁也不知道此时荣光万丈,下一刻会不会身陷囹圄,所以让你收敛一点。可你呢?明婉,本宫当初是不是就该让你嫁给王贤?”

明妃此时被吓得真的落泪了,精致的妆容被眼泪糊成一团。她不停地求饶忏悔保证,月贵妃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如今陛下年事已高,对皇子比往昔更为看重。你自己滚去安贵人那赔罪求饶,再去陛下那自请降罪。”

明妃惊恐,“可是,姐姐,这么做我就毁了啊!”

月贵妃松开她,轻轻抚摸着明妃泛白的脸,温柔笑道:“只要有我在,你毁不了。但你若敢不去或阳奉阴违,本宫就亲手毁了你,知道吗?”

第017章 赐婚

“……兹,清河郡王晏珵,温文肃敬,行有枝叶,道无缁磷。践君子之中庸,究贤人之义理,情惟乐善,志不近名。适逢其龄,未有家室。闻荀氏好女,淑慎柔顺,雍和粹纯,温良恭俭,淑德含章。特封荀氏好女为六品乡君,婚与清河郡王,成百年佳偶……”

太监念完圣旨,不悦地看着毫无反应的晏珵,阴阳怪气道:“郡王爷,接旨吧。这可是陛下亲赐的恩典,别人求也求不来。”

李胭忍不住催促:“珵儿,你愣着干嘛,快接旨啊!难道你想抗旨不成?”她又小声提醒道:“别忘了你当初答应过我的。”

晏珵高抬双手,“臣谢主隆恩。”

接过圣旨后,晏珵起身,侧首示意。言童取出个满满地钱袋笑意吟吟的塞给太监。太监掂了掂,满意笑了。

“郡王爷,陛下感怀晏家功高劳苦,得知您心悦荀家女,故而赐婚,陛下还令司天监为您挑选良辰吉日呢。”太监挥了挥手,指着身后,“陛下还听闻荀姑娘亲人不在身边,特地为她添了十抬嫁妆,届时风风光光的出嫁……诶,荀姑娘不在吗?”

晏珵道:“她偶感风寒,不宜外出。”

“是吗。那可得保重好身子。咱家还有事,先告辞了。”

“公公慢走。”

李胭凑到嫁妆前,东翻翻西摸摸,妒羡不已。东海珍珠、蜀绣、头面首饰……皆是宫中贵人才用得起的东西,那忘恩负义的死丫头,凭什么!

想起另外一份“礼物”,李胭面色稍稍好转。“语儿一直养在我身边,这些添妆就放在我院中,出嫁时再合着我的一块儿随嫁。”见晏珵没有反对,她急忙招来下人,“快,都搬去我的院子。”

言童皱眉,“殿下,您就任由她……”这些可是御赐之物,保管不当亦是有辱圣恩。

晏珵冷笑无声,转身朝洗风苑走去。

李胭无非是打着偷金换玉的主意,或者做点手脚构陷他们,就算事发败露,亦有的是办法栽赃。若无法嫁祸,月贵妃一句话,就足以让她脱罪。

……

荀语看圣旨一眼,便瞅晏珵一眼,如此往复好几次。

正在看信的晏珵抬眼,“有什么问题?”

荀语叹道:“你们比我小师妹还会胡说八道。”

外人不知如今的荀语已换了个魂魄,且不论晏珵,单单“荀语”,十个她叠一块儿都当不起圣旨上的半个词夸赞。

将圣旨丢到一边,荀语期待道:“你之前允诺我的,何时能兑现?”

晏珵将信折好塞入信封里,“过段时日。近来有许多事需要处理,荀小姐可否宽待些时日?”

“哦,好。”荀语想到他送来的一箱古籍,看完还需一定时间,便点头应允。

真好哄骗。晏珵想。

她的性情极为简单,只需投其所好,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好处下有何等算计,她皆不在乎。

以为她寻找医药相关的书籍、搜罗所有的药材和各种奇异复杂病症的人为条件,成功将她留下。虽听来麻烦,于他不过一句话的事。

忽然想到什么,晏珵说:“三日后,我有个想见的人,还望荀小姐相助。”

第018章 姐弟再见

夜色晦暗,万物俱寂,唯有风雪默默。打更人披着蓑衣,游走街头。

他忽然看向上方,皱眉疑惑,“眼花了吗?”

又确认了一番,他确定是自己看错了。大昭宵禁森严,又是天子所在之地,怎会有人不知死活,深更半夜鬼鬼祟祟的。

不远处的京城驿馆,晏珒貌似安睡,手却握紧枕下的匕首。当闯入者靠近,她陡然起身,寒光一闪,刺向来人。

“大小姐,是我。”言童往后一躲,堪堪避开匕首。寒意爬上背脊,时隔多年,大小姐的功夫越发厉害了。

晏珒一愣,“言童……?”

言童侧身,瞬时,晏珒目光凝在他身后的黑袍人身上。

微薄夜光铺泄。

晏珵取下兜帽,微微一笑,“姐姐。”

眼瞳收缩,晏珒瞬时绷紧身子,紧紧攥着匕首,痴痴地凝视着,几乎忘记了呼吸。

许久许久,她僵硬地走向晏珵,情怯又激动的伸出颤抖不止的手,想抚上他的脸。可看到他脸上狰狞可怖的伤痕,心剧烈抽痛。

她收回手,握拳负于身后,扯了扯嘴角,失败了好几次,才勾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都长这么大了,差点认不出你了。”

九年八个月又二十一天。

每一天都数着日子,每过去一日,就离能见到他的时刻少了一天。可数着数着,却只发现,时光如此漫长,似乎遥遥无期。哪怕浴血沙场,险死还生;哪怕战况紧张,事物忙碌,仍然觉得日子如此难熬。

驻守边关第二年起,她每一年年末都会上书请旨回京,起初还有敷衍,到后来奏折如沉大海……慢慢地,便起了一种“此生怕是无法再见他一面”的感觉。

边关苦寒,战事频发。最初为掌控边关劳心费力,之后为如何守住方寸之地殚精竭虑。再后来……只剩下如何与朝廷周旋。希望朝廷能调拨军资、朝臣莫要擅动军饷,希望将士们不用在卖命的同时还要忍饥挨饿,连件保暖的冬衣都没有。

所有苦楚艰难,她也不知怎么熬过去的。有时候很想放弃,但每每想到身居京城的弟弟,便咬着牙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

她还不能死。

弟弟是她的缰绳,好以保证她能乖乖的为朝廷卖命。

她是弟弟的保命符,只要她还活着,还有利用价值,他们就不敢对他动手。

此次奉旨回京,压抑将近十年的渴望,如烈火烧灼着心神。可回京三月有余,除却最初入了一次宫,便被拘在驿馆,不得擅自外出。

本以为这次好不容易回京仍见不到至亲,可……

“你怎么来这了?!赶快回去。”晏珒四下查看,确定周围无人窥探,匆匆关上窗,压低声音担忧道。

此次带回京的亲卫,除了左右副将,其余皆被留在城外驿馆。出宫后不过半日,左右副将便被遣回家,如今她身边的,全是扮作杂役守卫的复明司精锐。

“姐姐不用担心,我若无万全之策,怎敢贸然闯入驿馆?”

晏珒狐疑半响,微微一叹,终是选择相信。

“坐下说吧。”

千言万语,皆因近乡情怯所累。熬过最初的尴尬后,晏珒道:“赐婚之事我听说了,李夫人的侄女绝非善类,你务必小心。”

“我知晓。姐姐何时回边关?”

晏珒皱眉,怅然道:“我也不清楚。可能很快就回去,可能再也不用回去了。”

燕回关大捷,挫了夜娄国元气,短时间夜娄国不敢兴兵来犯。但夜娄国多以游牧为主,若有雪灾,难保他们不会起兵掠夺。

若起兵,她则回边关镇守。若不起,她便会被拘禁京中,直到朝廷派去的人掌控了燕回关……

风雪渐停。

二人说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止歇。

晏珵道:“除夕时,我会让陛下同意姐姐参加宫宴。届时,姐姐可以见见他。”

晏珒眉眼一闪,惊诧凝为苦涩。她摇摇头,“陛下多疑,你也不过是个空架子郡王,莫要为我多此一举。再则,见与不见,有何区别……”

第019章 护短

大雪如衣,遮覆了偌大京城。

晏珵踏着风雪而归,被特令不得清扫的积雪被踩得吱呀作响。他刚踏入洗风苑,就见两个姿势怪异的人形雪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只剩枯枝的大树下。始作俑者荀语正在她们中间,堆着圆滚滚的小雪人。

看了一会儿,晏珵终于辨认出她们的身份。“言非,怎么回事?”

言非倏然出现,面无表情的道出始末。

晏珵忍俊不禁,微微敛颌,手背抵唇,堵住笑意。“放了她们。”

正兴致勃勃堆着雪人的荀语,被突然“活”过来的两个大雪人惊扰,刚装上去的头滚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她怔怔地看着,视线移到晏珵身上,头一次露出明显不悦。

“雪人”被冻得肌肤青紫,衣衫透湿。她怒瞪双眼,手指颤抖的指着荀语,又愤愤对晏珵叱声道:“郡王爷,老身虽是个低贱奴婢,却也是奉了贵妃娘娘谕令来的。都说打狗都要看主人,老身二人好心好意来此教导准郡王妃规矩礼仪,免得她失了郡王府的颜面。可话还没说几句,就被——哼,老身这就回去复命,准郡王妃是宝玉般精致的人,不是老身这等卑贱之人教导得起的。桂嬷嬷,我们走!”

二人黑着脸疾步离开,路过晏珵身边,竟貌似无意撞了他一下。

晏珵如今毫无武力且猝不及防,嬷嬷又体壮肥硕,这么一撞,踉跄后退好几步才站稳。

言童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大的胆子。瞬时面黑如水,目冷如冰,正欲上前将这个不知尊卑的妇人拿下。晏珵却微微抬手,言童不甘不愿退后,将落在地上的大氅捡起。

“哎呀,对不起,老奴急着回宫复命,王爷莫要怪罪。”嬷嬷敷衍行礼,心想:哼,郡王爷又怎样?满京城谁不知道他不过是个沉迷酒色风月,靠姐姐的功劳过日子的废物。

桂嬷嬷不赞同的扯了扯她衣角,压低声音:“李嬷嬷,还不跪下给王爷赔礼。”

李嬷嬷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小声不屑说:“怕什么,他难道还敢治罪我的罪不成?呀——!”

李嬷嬷惊恐尖叫,身子瑟瑟发抖却绷紧不敢擅动,生怕撞上突然架在脖颈上的刀。

“王、王爷,快叫他把刀拿开!”

晏珵尚未来得及开口,荀语保养得宜、白皙细腻的手捏住刀身,在推开刀身时,指背无意划过脖颈。

李嬷嬷虽有种被刀刃划过的感觉,但吊着的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没了性命之忧,顿时猖狂起来。“哼,老奴总算见识到了郡王府的待客之道,回宫一定会细细说给陛下和娘娘听。”

晏珵面色不动,淡淡道:“言童,着人将院子里打扫干净。”

……

回到屋内,晏珵换了件衣衫,亲自添上炭火。

“方才你做了什么?”

荀语道:“给她沾了点前些时日配出的普通药粉。能透过肌肤渗入血液中,中药一天后,全身发痒,直到一月后药效尽消方止。不过,若是用了药,药效会被延长。至于延长多久,我也不清楚。”

晏珵挑眉:“这叫普通?”

荀语认真点头,是挺普通的。她曾配置过同类型的药,中药者,除非能得到解药,否则只能落得一个被活活痒死的下场。因为,药中加了她的血,唯有她一人能解。这种可谓是极为阴狠的药,只有一个不但忘恩负义还试图危害她师门的病人享用过。

想起李嬷嬷傲慢无礼的态度,荀语皱皱眉,她虽知晓晏珵处境不佳,却未曾关心过。可如今,晏珵能替她找医术、药材和奇怪的病人,省了她许多麻烦,自然不会任由人欺辱于他。

第020章 你能做些什么

若定亲,妻未嫁,妾先过门,是为大辱。

李胭拉个妍丽女子,笑得眼角细纹都挤在一块儿了。

“语儿,这是玉苒,以后你们可得好好相处,协力伺候珵儿。”

玉苒生得俊俏,细眉如烟,眼如秋波,似若纯澈处子,一颦一笑一回眸却有股子诱人风韵。较之摆在明处的娇媚诱人,这种细雨润无声更是致命。她身姿婀娜,丰韵娉婷。尤其是凝脂般的肌肤,如玉似雪,更是为她添色几分。

“玉苒见过姐姐。”玉苒施施然行礼。

荀语打量她一眼,此女虽见之一眼便心悦,可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有被雕琢过的痕迹。应是长期被调教过,姿色再美,亦不过是盆景,被固定在一方天地。

“别叫我姐姐。”

玉苒柔柔一笑,笑中含着淡淡委屈。“是,玉苒见过荀小姐。方才是玉苒狂妄,还望荀小姐见谅。”这幅宽容大度的模样,很是得人好感。

“你……要伺候晏珵?”

玉苒羞涩道:“玉苒出生低微,承蒙夫人看重,只是,玉苒怕自己福薄,无幸近身伺候郡王爷。”

荀语问:“洗风苑上下皆由悦儿打理,晏珵身边又有言童贴身伺候,你若想去伺候,你能做些什么?”

玉苒愕然,没想到荀语如此直接。可见她眸含疑惑,似是真的不明白她说的“伺候”的何意。

她是真傻还是故意装傻?

李胭不悦的瞪了她一眼,“不管做什么,都不是你能管的。别说你现在还不是郡王妃,就算是,只要有我在的一日,就轮不到你来做主。”不管他们怎么想,她是晏府的老夫人,晏珵的母亲。她要做什么,岂容这死丫头置啄?

荀语不解,“那你三番四次催我来这做什么?”

“你——”李胭噎了下,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不能发泄的憋屈怒火。“总之,以后玉苒就是郡王府的人了。”

荀语想了想,这与她有何干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后,起身离去。

李胭刚压下去的怒气,又烧灼起来。

“夫人,这位便是您自小带在身边养大的远房侄女?似与传言中有所不同。”

李胭怒道:“侄女?我可要不起这种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侄女。玉苒,这次我费心竭力将你弄进王府,你可清楚你该做什么?”

玉苒颔首,眉眼间尽是自信和野心。“夫人放心,玉苒定不会辜负夫人和娘娘的厚爱。”

李胭欣慰,拍拍她的手,“那就好。”

二人交谈了大半个时辰,玉苒好奇道:“夫人,我真的肖似那个人吗?”

李胭一怔,想了许久,才道:“我也不清楚。当年她死的时候,我还在宫中,也未看过她的画像。不过,娘娘说你像,那便是像了。”

“这样啊……”

玉苒一句话,彼此各怀心思,两相无言。

李胭目光飘远,那个人死了十多二十年了,死因至今讳莫如深。她也不明白贵妃娘娘此举出于何等缘由,早早养了个据说有几分相似的女人,此番还趁机送入晏府。若引得晏珵反感,她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吗?

娘娘究竟想做什么……

第021章 并不后悔

“小姐,可是着凉了?”

清晨,悦儿端着热水走进,准备为荀语洗漱,却听到一阵压抑的咳嗽。她急忙放下盆子,撩起帘子走进内室。

见荀语脸色苍白,唇瓣干燥,神情有几分萎靡和焦灼,悦儿一惊,“奴婢这就去请大夫,今日你莫要出去玩雪了。”自荀语受伤后,他们的态度大变。

“不用了。用连须葱白五条、豆豉三十钱熬水端来。”

“……是。”

荀语攥着被子,怔怔出神。

因师门所在之地,四季如春,她又鲜少外出。头一次看到大雪,晏珵见她欣喜,便不让人扫雪,好使雪更厚一些,以便她玩耍。本以为……

葱白水是晏珵亲自端进来的。

“在想什么?”

荀语缓缓抬眼,幽幽看了他许久,又将视线移开。手指抖了几下,才去接过葱白水。喝完后,感觉鼻间阻塞稍缓了些。身子往下缩了缩,荀语闭上眼,才说:“没什么。”

晏珵走至床沿坐下。“是在为那两个嬷嬷的事烦恼?还是新来的女人?”

“不是,你先出去吧,我想睡会儿。”

晏珵盯着立刻缩回被子里的女子,眉头紧蹙。想起方才那记眼神,一如往昔的澄澈清明,却也含着淡淡的愁绪、悲哀和苦涩。

门阖上,荀语才睁开眼。看着指尖泛着淡淡的白,眉眼间凝聚着的苦涩,几乎压过骨子里透出的淡然。

上次伤后,她便细细养着身子,亦未曾落下修炼,修为提升到炼气大圆满才止歇。速度之快,让她也惊诧了许久。可思及自身神识通达,修行无阻亦非不可思议之事。

修真者绝不会轻易生病,何况是这等凡病。若非如此,哪里会发现她的修为竟未盛先衰。

按照如今的速度,哪怕日日修炼,半年内也必跌落两个境界。若寻不到解决办法,不出五年,便会因修为尽失而殒命……

后悔吗?

并不。

虽然她不懂师尊所言的“医者仁心”,但不论上次还是这回,她都不曾后悔过。只是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等情况?

是法则不容吗?

***

“既然你病好了,那今日起,就好好学学规矩。”李胭将一堆书摆在她面前,身后跟着衣着素雅的玉苒。

《女戒》、《妇德》……荀语瞥了眼,又将目光移回医书。

李胭抽走书扔到一旁,训斥道:“之前娘娘好心派来管教嬷嬷,教导你礼仪。可你却不识好歹,还狠狠作弄了嬷嬷们一番。若非娘娘雅量宽善,你定吃不了兜着走!”

“悦儿呢?”

“哼,你那个不知尊卑的丫头,正在院里跪着。”见她一怔,李胭心中舒爽极了。“从今日起,你必须得把这些书看完、背完!”

荀语走到窗边,看到被两个强壮妇人押着、被迫跪在地上的悦儿,回首看了眼李胭。

“起来。”

莺声若清风,拂柔万里。枝头积雪似被惊动,颤动几下,跌落地面。

悦儿忽然发现压在肩上的力量消失,试探了几下,立刻站了起来。她想跑进去,却见李胭面色发青站在门口,叱骂两个妇人。

悦儿想了想,拔腿便往外跑。

李胭大吼:“愣着做什么,快追啊!”

两个妇人本因突然无法动弹而大骇,被大骂后反而从心生的万千恐惧迷象里挣脱,足下生风般追悦儿而去。

“荀语,你竟敢如此放肆!”

荀语淡淡道:“你令我看书,可是要我懂些什么?”

第022章 教导规矩

李胭不屑,嗤哼一声:“为女子者,当知道三从四德、从一而终;男女有别,尊卑有序;忠贞节烈,静幽闲雅;端庄诚一、上孝下悌……我朝虽未限定女子不得读书,但读也莫要读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书,省得读坏了脑子。”

玉苒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夫人,玉苒可否跟着一块儿学?”她略带羞涩的说:“玉苒自知卑微,少有读书的机会,本不该妄想,可仍是念念不忘。玉苒不求知书达理,但求日后知晓该如何伺候夫君公婆、恭顺叔伯姑嫂。”说罢,她蹲身行了个重礼。

李胭越看玉苒越是心喜。亲自将她扶了起来,夸赞了几句。当看到仍不知云里雾里的荀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有些人啊,一朝攀上了枝头,就真以为成了凤凰,不把这些个规矩礼仪放在眼里,认为只有有宠爱就足以。殊不知,男儿自古多凉薄,哪个女子能凭着一张脸留住男人一辈子?曾经的华妃绝色倾国,却骄纵蛮横,徒徒落了个惨死冷宫的下场。”

“华妃?可是先皇时盛宠一时,无人敢与之争锋的华妃娘娘?”见李胭颔首,玉苒哀哀喟叹,“可惜一个绝世美人。”

“可惜什么?当年太后好心教导她规矩,她却不放在眼里,最终触怒了圣颜。”李胭嗤笑,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荀语,貌似警告玉苒,道:“你想学规矩礼仪是好,可也别仗着多识几个字,就四处卖弄。”

玉苒柔顺道:“玉苒不敢。”

“不敢就好。数年前,京城第一才女,才色双姝,却仗着自己的才华,狡言巧辩,常常女扮男装,与一群书生议政论朝,妄想昌明世道。不遵女规,不知礼仪廉耻,真真是伤风败俗。就算博得赫赫才名又如何?最终还不被夫家嫌恶而退婚,名声尽毁。一把剪子断了红尘,到庵里当姑子去了。你说说,这女人,读这么多书做什么?”

荀语本想看看她玩什么花样,若是有趣,且陪着玩玩,权当消解心中郁气。可她却只拿几本书,二人一唱一和唠叨半响,全然不见主题。

“站住!你去哪!”见荀语要走,李胭瞬时沉了脸,心中怒气翻腾。若是今日不给她一些教训,她日后拿什么在晏府立足,又如何让玉苒心存敬畏!“方才才教导了你为女子德,便如此行径,你、你——真是放肆!”

荀语站在门口,回首道:“你方才说的,我了解了一下……你口口声声说要遵从的女德女规,奉之为圭臬,你为何不遵守?”

李胭一怔,“什么意思?”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晏珵明言,若非准许,你不得任意进出洗风苑。莫非在你眼中,晏珵不是你儿子?”本该犀利的诘问,她说得却极为平淡。

当然不是!这句话都已滑出喉咙,刚了唇齿间才险险咽下。李胭被吓出一身冷汗,正想发怒,却迎上荀语淡若清风的眼神,瞬时如被泼了一盆冰水。

李胭嗫嚅半响,外厉内荏道:“我……我是他母亲。母亲来儿子院中,有何不可?”

荀语勾了勾唇。

李胭此时草木皆兵,极为敏感,见状立即问,口吻颇为尖锐。“你笑什么!”

“没什么,你自己处理吧。”

李胭愣了愣,疑惑的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晏珵身披狐裘,立于大雪纷飞中。青丝发间浸染霜雪,身修如竹屹立天地间,任由风雨狂肆仍岿然不动。寒玉遮覆修罗面,一双黑眸如深渊幽深。悦儿站在他身后,笑得温婉又得意,十分碍眼。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李胭差点说漏,急忙改口道:“你回来了呀,珵儿。”

晏珵没理会她,“今日谁人值守?全数杖责三十。李夫人院中所有奴仆,全部杖责然后发卖出去。管家无能约束下仆,罚一年工钱。”

言童揖手,“是,殿下。”

“晏珵!你这什么意思!”李胭愣了好半响,管不得计划筹谋,尖叫起来。如果真让他这么做的,这些年在府中的辛苦经营都白费了!“我好心好意来教导她规矩,想着将人教好能更好的伺候你。我虽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却也待你如亲子,你怎能因此迁怒于我!”

“来人,送李夫人回去。”

见晏珵没有半点理会她的意思,李胭绷不住了。被悦儿拉扯推搡间,她忽然想到什么,拂开悦儿,将一直躲在他视线之外的玉苒拉了出来。玉苒趔趄几下,神色不乱,冲着晏珵绽放羞涩、纯粹却也带着几分明媚的笑容。

“我自知多管闲事,惹得你不喜。但不论如何,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你可以不领情,却不能随意糟践。再则,今日来此也是为了等你。娘娘赐下玉苒与你为侧妃,你却连个面也不见。若被娘娘知晓,定会当你看不起她。届时降罪晏府,你如何对得起晏家的列祖列宗!还有,你瞧瞧玉苒,端庄柔美,语儿将是你的正妃,却不知礼数,不懂尊卑,若被人知晓,丢的可是你和晏家的面子。而且,她是我的侄女,自幼为我养大,我总不会害她的。”

晏珵心中极为厌恶她的冠冕堂皇,唇间勾起一抹冷笑,当视线无意移到玉苒身上时,冷笑瞬时凝固。

“玉……然……”

第023章 到底是为什么

“殿下,需不需要将她处理了?”言童问。

自见到玉苒后,晏珵的眉头就未曾松开过。他闭眸靠着椅背,手指无规律地点着扶手。黄梨木书桌上,摆着一张半叠的纸。

“玉苒那边,暂时不用理会。去把言非从姐姐那调回来。不,令言恪回来,贴身保护荀语。”

言童一怔,“可悦儿……殿下,不如换成言谨。”

晏珵看向他,言童心一悸,单膝跪地,神色间尽是担忧和无奈。“是,属下遵命。”

清冷月色被阻挡于门扉之外,晏珵坐直身,再度看着纸上内容,手慢慢收紧,直至将纸揉成团。

——蘅芜,今天是我生辰,你莫去学堂,陪我玩好不好

晏珵再度闭上眼,掩去氤氲在浓黑中的痛楚和悔恨。昔年未曾想到,惯常的拒绝,却成了他们的最后对话。

月贵妃竟敢打这个注意!晏珵无声冷笑,既然如此,那就开局吧。

这场你死我亡的游戏,究竟是谁能活到最后,笑到最后。

***

李胭相继在荀语这儿碰了壁,又心怵晏珵,不敢再去洗风苑放肆。一边派人盯着洗风苑,一边大张旗鼓的教导玉苒。不消几日,整个京城都知道圣上为清河郡王赐婚后没多久,月贵妃就赐了个侧妃。

“这清河郡王真是好艳福。我听说,她们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只可惜,却嫁给了玉面修罗,也不知晚上会不会被那张脸吓死。”

“我曾无意间看到过清河郡王的真容,哎呀,真的是被吓得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真可惜这两个美人。要是随便给我一个,我肯定……啊!谁!哪个小畜生竟敢打爷爷!快出来!”

言恪向空中丢了颗炸花生,仰头张嘴接住,慢慢咀嚼着。眸子狡黠转来转去,神色却漫不经心。他心想:好不容易殿下肯让他回京,却令他保护一个品行不端、心性恶毒的女人。不过,虽然言童说她治好了殿下的病,但这事他还得好好查一查。免得重蹈当初的覆辙。

哼,言童那家伙,有本事够忠心,可惜脑子蠢了点。

惩治了乱嚼舌根子的刁民,言恪丢下几块碎银,直接从二楼跳下。无视周围轰闹,很快没入人海中。没多久,就发现一张颇为熟悉的脸。

咦,不是说她在洗风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今日怎么出来了?

心抱疑惑,又想抓她的小辫子,言恪敛起气息,跟随而上。

荀语早已察觉有人跟踪,但对方没有恶意,就懒得理会。她左顾右盼着,看似好奇,神色却清淡极了。

前世她也曾去过一次凡人的世界,但那里战火纷飞,疮痍满地,入眼只有流民四处,在绝望和无力中挣扎求生,哪有繁花似锦供人观赏。

不知不觉,游走了两条街,听到前方有妇人凄厉哭喊叱骂才停下脚步。

人声如潮,荀语静静聆听片刻,脚刚迈出一步,终是收回。她默然转身,朝郡王府走去。

为医者,当行医救世。然,医者绝非神佛,哪怕被誉为医仙的师尊,也不敢断言能救治所有人。

若妇人之子哪怕有一息犹存,她也能保下他的命。只是……

她虽有办法能起死回生,却不想舍命相救。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的人,凭什么值得她如此牺牲?突然,荀语瞳孔倏然放大,怔愕原地。

四周人流似逐渐模糊消失,哪怕被人撞了好几次,她仍如木桩杵在街中央。

当初治疗晏珵时突发事故,她也想过万一事情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不如让他死掉,然后救活他。

为什么?

哪怕相处了将近半年,晏珵于她也不过是比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好一点而已。可为什么她会愿意救他……

到底是为什么……

第024章 我要嫁给你?

“小姐,用膳了。”悦儿逐一将丰盛佳肴摆好,每一样都是按照她如今的口味布置。虽皆偏清淡,却样样精致可口。

荀语拿着书怔怔发呆,悦儿心觉不对,问道:“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鼻翼微动,荀语侧眸看着她,悦儿被看得心慌,心想:难怪李夫人那般厉害的人,也连败在她手里。哪怕殿下不出手,单单这双仿佛能看透所有的眼,就足以令任何心有魍魉的人败退。

“五心烦热,潮热盗汗,面红目赤。莫要再服安神药,夏枯草十二钱、菊花十钱、桑叶十钱,两碗水煎两刻钟。”

悦儿惊讶看着她,脸颊滚烫,心下竟悔起不该偷懒,服药后当立即沐浴,也该多扑几层粉,遮遮这不正常的脸色。

“谢谢小姐。”

荀语目光移回书面,莫名之下,补了一句,“不要胡思乱想。”悦儿体健,却突然肝火灼热、脾气紊乱,加之眼下青黑,定是长期神思不属、夜不能眠所致。

悦儿越发僵硬,嗫嚅半响,挤出抹苦笑,“是。小姐,饭菜要凉了,你快些吃,奴婢这就去抓药。”

逃一般小跑到院中,悦儿仰头喘气,突然看到树干上躺着的身影,心顿时如刀绞,眼酸鼻塞。可那个躺着的人,却没心没肺的冲她挥手大笑,悦儿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心心念念,念念不忘……

不忘又如何?

自己真真是可笑至极。

***

天色落幕,晏珵带着一身寒气走进屋。

桌上摆着冷掉的饭菜,荀语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发着呆。

晏珵将大氅丢到一旁,默然片刻,走过去将书抽走。

荀语反射性的抬眼看他。

“悦儿说你一日不吃不喝,发生了什么事吗?”

荀语没说话,搭上他的脉搏,真气在他体内游走一圈,每个角落都没错过。

他的恢复情况比想象中还要好,如今已有内力游走体内。保持这种恢复速度,相信不出一年,就能恢复他不惜用命换来的武功。

为了方便她看诊,晏珵坐在她身边。荀语诊脉完后,取下他的面具,天生低温的手指抚上脸颊。随着她的游走,淡淡的痒意蔓延。晏珵来回攥着拳头,才忍住不躲开。

“为什么不治脸?”

晏珵拉下她的手,淡淡道:“还不是时候。我叫人重新做了饭菜,送来后你多少吃一点。”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若有无法解决的事,尽管开口。”

荀语乜了他半响,困惑又迷茫的道:“如果有人威胁你的性命,你会如何做?”

晏珵眉头拧了拧,虽不知她为何如此问,也想过敷衍撒谎,但还是老实回答:“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定要先将他送去地狱。”

荀语颤了颤,轻轻呢喃了句“是吗”。

“这几日你好好休息,四日后陪我入宫一趟。”晏珵道:“四日后乃除夕宫宴,陛下明令你要随同入宫。礼服我会派人送来。”

“为什么?”

晏珵挑挑眉“为什么?你是陛下亲赐我的准王妃,你说为什么?”

荀语眨眨眼,“我要嫁给你?”

后知后觉地想起,皇帝赐婚,她必须得嫁给晏珵。可荀语到底是外来者,并没有“皇命大于天”的认知。纵有皇权压迫,她多的是办法对抗,故而未曾将之放在心上。

她从未想过和任何人结成伴侣。

消失——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可她却贪恋晏珵许下的诺言,该怎么办呢?

第025章 最恨相思无解

除夕宫宴,延请王公群臣,彰天子雷霆圣德。来年沉浮起落,皆可于此寻到踪迹。

掌万灯,铺星辰。刮骨凉风,似是卷走了裘衣锦袍。

贵女们一个赛一个娇丽美艳,一个比一个穿得单薄。纵使懂得瑟瑟发抖,仍端庄得体,巧笑颜兮。

晏珵虽贵为二等郡王,地位却十分尴尬。荀语虽被封为乡君,终不过卑贱平民出生。二人双双出现,四周诡异安静了片刻。不一会儿,就恢复了热闹,三三两两的抱团说笑,默契地将他们彻底无视。

他们也乐得清净,站在偏僻处,观赏着汇聚一处的人间百态。

“三年前,夜秦国谴王女南宫欢联姻,求得大昭庇护。南宫欢在除夕宫宴上,以一曲琅嬛舞,惊艳四座。不但得了陛下宠爱,还让京城刮起了一股歪风邪气。”见荀语诧异,晏珵附耳小声解释。

自南宫欢一舞后,宫中娘娘、京中贵女们纷纷效仿,不管天气何等寒冷,仍衣着轻薄。虽有美艳,却也冻人。去年除夕宫宴后,前来参演的娘娘贵女,病倒了十之八九,有几个还险些殒命。然,她们奉“轻薄”为美。若哪个贵女出门穿多了一件,定会为众人笑话。

荀语问,“她们不怕死吗?”

大昭礼教森严,男女大防格外严苛,大夫只能悬丝诊脉。然,除非医术非凡,如此诊脉必有偏差。加之,女子普遍体弱,风寒若入体无异于绝症。

“这个世界,有的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晏珵幽幽嗤笑。

***

晏珒一身戎装,英姿勃勃。刚过廊桥,就与另一条路的来人撞上。

猝不及防的相遇,一时难掩的惊愕。默然对视,时间倏停。待理智归拢,所有思绪如尘埃落定,似如往常,却有浓浓凄苦凝聚心间,留待深夜无人时,独自品味。

手指蜷缩几回,晏珒绷紧了身子,抱拳道:“黎大人。”

黎青扯了扯嘴,揖手,僵硬笑道:“晏将军,许久不见。得知你回京,未能前去探望,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无妨,我本不便见人。时间不早了,告辞。”

眼中刻下晏珒堪称狼狈的背影,黎青不禁出声唤住。晏珒脚步一停,灼灼宫灯让他眼中的懊悔无处可藏。晏珒心中酸涩,面上仍是一派从容淡然。

“黎大人还有何事?”

黎青踌躇半响,幽幽一叹,“这些年,你可还好?”

“很好。当年多谢黎老大人与黎大人维护,我却未来得及当面致谢。若有机会,定会携家弟登门拜谢。”

“……不必了。”

二人相对无言,气氛诡异至极,却无人开口,亦未曾将视线移开半寸。

压抑着的思念与悔恨,如钝刀割肉,一寸一寸,将似无异状的二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直至——

“夫君,你怎么在这?宫宴快开始了,快……诶,这位是?”姚卉匆行而来,停在黎青身侧,略带好奇的打量着晏珒。

黎青眼中飞快划过刻骨般的剧痛,温声介绍道:“这位是红缨将军晏珒,她是我的……内人姚氏。”

姚卉福身,“见过晏将军。”

晏珒负手,略略点头,“黎夫人安好。”

“晏家与黎家世代交好,今日遇见,不妨一块儿前去吧。”姚卉柔柔笑道。

晏珒拒绝,“多谢夫人好意,我的副将在附近等我,不便与二位同行。先行告辞。”她转身走了几步,驻足回头,“二位喜结连理之时,我正驻守边关,未能有幸喝一杯喜酒。”

晏珒掏出一块玉珏,“此乃夜娄国王族之物,赠予二位,祝二位恩爱白首。”

玉珏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精准地落在黎青手里。

姚卉欣喜,叹道:“妾身听说,夜娄国有一习俗,若赠人白玉玉珏,便意味着想与之长相厮守,永不离弃。若有违背,必为神人共弃。夫君,晏将军赠此厚礼,来日我们可得好好谢谢她。”

“……好。”黎青攥紧玉珏,喃喃道。

***

“珒儿,再过一年,我就上门与晏将军提亲。届时,你便是我黎青的娘子,蘅芜那混小子,再也不能来打扰我们了。”

“黎越卿,你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不许再这么说珵儿。”

“是是是,珒儿教训得是,越卿知错,越卿知错。”

年少时无忧无虑的开怀,朗朗笑音,似如诅咒。

晏珒躲在树荫下,沉沉闭眼。

雪无迹,风无踪。

往昔亲密无间,今朝形同陌路。

世间冰寒,俱凝于心间。

命途叵测,坎坷难消。

念故人,无泪诉说。

最是相思不解。

最恨相思无解。

第026章 泰初大典

宫宴座次,皇族当列于首,有爵位在身者于后。依爵位高低排列先后,再以文左武右、官员品阶安排座次。晏珵二等爵位,却排了个末席而无人觉得不对。他顶着众人有意无意的窥视,唇角溢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陛下驾到——”

“月贵妃娘娘驾到——”

“臣等叩见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大昭皇帝慕容瑱已过天命之年,青丝不见一丝白雪,面貌也比同龄人年轻了许多。他微微抬手,笑道:“都起来吧,今天是除夕佳节,不必拘礼,坐吧。”他一袭玄色龙袍,五爪金龙含威不怒。

慕容瑱扫了眼下方,“嬛妃怎么不在?”

月贵妃道:“嬛妃妹妹近来偶感风寒,无法前来,昨儿个还特地遣人前来告了罪,陛下可是忘记了?”

慕容瑱挑挑眉,眼眸转了转,“朕倒真是忘了,那就将这道红梅珠香赐予夜嬛宫,嬛妃最爱吃这个。”

月贵妃招手唤来宫婢,亲手取走菜肴,柔柔笑道:“嬛妃妹妹若是知道陛下如此惦念,定会懊恼为何病得这般不是时候。”

慕容瑱乜了她一眼,“这后宫中,就月儿你这张嘴最会说话。好了,开宴吧。”

万器齐奏,若仙乐飘飘,舞姬们莲步而入,婆娑起舞,鼓掖其笑。场面瞬时热闹欢快了许多。

慕容瑱饮酒赏舞,不时和月贵妃、王公大臣们闲谈。闲适放松,唯有一双偶尔掠过的眼里,含着至尊无上、不可冒犯的天子威仪。

两支舞乐后,皇长子慕容厝手捧雕刻华美的檀木锦盒,“父皇,儿臣偶然觅得一块千年沉水香,借此良辰,献予父皇。父皇为国辛劳,但望此香能解一二疲劳。”他打开盒子,一股浓郁香气铺散萦绕。

沉檀龙麝,虎墨沉香。沉香乃沉香木于特殊条件下经过千百年由树脂凝结而成,为众香之首,万香之王,极为稀罕难得。

大昭历代帝王皆喜龙涎香,唯慕容瑱偏爱沉香。他面色大喜,招手叫人呈上,捧着黑色扁状的沉香,爱不释手的把玩片刻,才叫人收好。

皇二子慕容璘心中嫉恨,捧出自己的贺礼急忙献上。可珠玉在前,他费心竭力寻来的贺礼,只得了句不咸不淡的赞赏。

“父皇,今岁父皇寿诞,儿臣未能赶回京城亲自献礼,一直耿耿于怀。儿臣得知父皇欲集天下书,便广邀名仕才子,编修了一套《泰初大典》。望父皇恕儿臣僭越大罪!”皇五子慕容厌伏地叩首。

几个太监抬来三箱子书,慕容瑱目光幽幽,叵测难明。

月贵妃执起玉壶,一边斟酒,一边柔声道:“去年陛下说,天下读书人,却难于读书。若能将百家之书,汇于一处,岂不是造福万民。厌儿因错过陛下寿诞,终日念念不忘,不知该用何来弥补。臣妾无意间说到此,不料他却记下了,都怪臣妾嘴碎。”

“哦?真是有心了。”

月贵妃假装未察他话中深意,“岂不是嘛。厌儿为了这套书,不但掏空了家底,厚颜与臣妾相借才能继续下去,还四处求人。陛下您知道,那些个名仕大儒,个个博古通今、满腹经纶,脾性却一个赛一个怪异……臣妾也劝过他,他却说,哪怕为陛下降罪,也要修撰下去。”

慕容瑱深深看她片刻,倏地笑道:“书可编完?”

慕容厌心一定,知晓危机已过去。他抬首,羞愧道:“回父皇,儿臣能力有限,目前只编好第一卷。”

“林昇。”

文华阁一品大学士林昇起身,“臣在。”

“责令文华阁召集天下有才之士,继续编修《泰初大典》,由你、成颐……还有五皇子主编,其余人等协从,各州府全力配合。”

三人齐齐跪拜,“是,陛下。”

“陛下圣明!”

“陛下为天下学子及后世谋福祉,此功当盖千秋!”

群臣恭贺,慕容瑱大喜,当即封慕容厌为王,赐封号“淳”,择吉日加封。

第027章 争论不休

晏珒为慕容瑱亲封的正一品将军,坐于武将行列之首,一身功勋不亚于其父、曾有战神之名的大将军晏翌,又是披戎带甲后首次还朝,自是备受瞩目。自宫宴开始,她便沉默垂首,除却随同众臣一同高呼,未曾言说半字。哪怕对面坐着多年未见的胞弟,亦未多看一眼。

不知如何,话题竟移至夜娄国和燕回关。晏珒心中一叹,她欲低调,他们却不肯放过。不管是受天子所示、暗自揣摩或是心怀鬼蜮,话题一起,她便无法妄想此间安宁。

“此次幸得晏将军英勇,于千军万马中斩杀敌将,方能解燕回关之危。”

“晏将军的确功劳赫赫,但晏将军为何不趁胜追击?竟让夜娄国的精锐之师逃走了大半?不仅如此,晏将军执掌燕回关十年,大兴土木,劳民伤财。燕回关地域广阔,却因军事,多少良田生生浪费了。哼,武夫就是武夫,只知一味杀戮,全不知休养生息。”

“是啊,我听说,燕回关绝户无数,当真是可惜、可悲、可叹啊!”

群臣议论,一时间,功盖当世的红缨将军,竟成了穷兵黩武、不惜民苦的暴虐武夫。寻究来去,终不过抓着晏珒的女儿身和好战说事。那激愤模样,仿若他们有亲人子弟为她害死。

一声嗤笑,碎了或不怀好意或跟风随众的谴责问罪。

“黎大人,你笑什么?”

黎青饮下一盏酒,他来回扫过群臣,目如寒冰,冷笑道:“今朝宫宴得圣上赐下美酒,诸位大人怕是醉晕了头,竟连十一年前的惨案都忘了!十一年前,我大昭战神晏翌言将军不幸病逝,夜娄国闻讯后,兴兵来犯,所过之处,鸡犬不留。不到一日,边关五座城池被屠。若非晏将军主动请缨,前往边关镇守……哼,否则诸位大人哪来的闲心,为人护佑却仗着三尺唇剑,圣颜在上仍肆意妄为,搅弄是非。”

原本理直气壮的群臣哑声片刻。

“黎大人是在说我大昭除了晏将军再无武将了吗?”

“谁不知黎大人与晏将军交情匪浅,我等不过就事论事,黎大人竟不惜搬出当年惨案。我倒是要问问,黎大人慷慨陈词,究竟是急公好义,还是徇了私心。”

黎青脸色变幻来去,沉默久久,倏地朗笑。他摇摇头,叹道:“下官只是觉得,枉读了数十年的圣贤书,无颜与诸位大人为伍。”

貌似惭愧自省,却字字讽刺。一时间,气氛凝滞。

“黎大人,你什么意思!”

黎青不语,只是垂首盯着酒杯,那模样似是要盯出一朵花儿来。

眼看气氛越来越僵持,慕容瑱摆摆手,出言打和,“好了,你们皆是朝廷栋梁,一言不合就当众争吵,不觉得丢人?”

“陛下,老臣有一言,纵使陛下怪罪,也不得不说。”礼部尚书楼敬宗起身,“方才黎大人所言,并非毫无道理。老夫也知,晏将军劳苦功高,可她终究是女子之身,却混迹军营,成何体统?圣人言……”

楼敬宗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就差明摆着说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抛头露面甚至征战沙场,实乃不修德行、不知廉耻,是天下女人之耻,泱泱大昭之辱。晏珒竟还让敌国看到大昭的这份耻辱,真真罪不可恕!

第028章 逼迫

黎青胸膛剧烈欺负,拳头来回攥紧。这些人貌似清风朗月、道貌岸然,心怀多少魑魅魍魉,怕是他们自身都不知晓。如今,为了一己私心,群起而攻讦一个以女子之身保家卫国的将军,真真是可笑至极、可耻至极!

“夫君……”姚卉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目含担忧,生怕他再愤然而起。哪怕黎晏两家交好,也不值得他生生得罪大半朝臣。

她嫁与黎青八年,黎青待她甚好,纵然至今未有一子半女,仍为她顶下所有压力,并未有半分纳妾之意。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京城哪个女子不羡慕她。就连素来不喜她的姚家老太太,也赞她是个有福的。可……思及那句“谁不知黎大人与晏将军交情匪浅”,心下黯然。

黎青与晏珒的事,出嫁后头两年,几乎日日听闻。直到最近几年,黎青敬她重她,晏珒又久驻边关,才逐渐消停。

确切来说,若非当年晏家剧变,晏珒被迫主动取消婚约,哪里轮得上她成为黎夫人。姚卉复杂看了眼晏珒,伸出手将越发怒不可遏的黎青拽住。

她目含乞求哀怜,轻轻摇头。

黎青一怔,错过了最佳驳斥时机。

倏地,一声轻笑溢洒。

晏珵微微收缩瞳孔,死死攥紧荀语的手。荀语疼得皱眉,却没有反抗。她看向对面缓缓起身的晏珒,这姐弟二人,明明许久未见,默契却非同一般。若非她快一步,此时与他们直接对上的,必是晏珵。

“晏卿笑什么?”

晏珒抱拳,诚恳道:“陛下,臣有一请求,望陛下恩准。”

慕容瑱扫了眼侧首与未婚妻悄声交谈、仿佛不在意一旁风云暗涌的晏珵,又将目光移至晏珒身上。

“你说来听听。”

“臣自十九岁便驻守燕回关,转眼十年。期间,大大小小的战役不可计数,如今,臣侥幸伤了夜娄国元气,若无意外,边关定有数年太平。但臣终究是孱弱之身,此次燕回关大战,伤了根基,加之离家已久,思念刮心。臣不敢自居功劳,但望陛下念及臣的苦劳,允臣解甲归田。”说完,晏珒跪地,深深叩首。

一言如巨石落水,激起波澜万丈。

慕容瑱沉眼,气氛顿时紧绷。

月贵妃睨了他一眼,道:“晏将军风华正茂,又得陛下看重厚爱,若有何要求不满,尽管提出便是,可莫要用这等话,来戳陛下的心窝子啊。”

“爱妃所言甚是,来人,去传张得珍到敛华宫候着。”慕容瑱道:“晏卿平身吧。”

晏珒未动,“臣恳请陛下,应允臣解甲归田。”

慕容瑱笑容僵硬,神色发冷。“晏卿,你的心意朕清楚,入座吧,除夕佳节,莫要再提这等扫兴之事。”

“陛下!昔年局势危急,臣承亡父遗志,又得陛下扶持,才得以稳定边关局势。如今四海升平,国力强健,如诸位大人所言,臣以女儿之身混迹军营,实属不妥。臣深思一番,甚为惶恐,若因臣一己私心,辱没圣颜和泱泱大昭,臣纵死也不足偿还,亦无颜面见九泉之下的父亲和母亲。”晏珒抬头,凝重又愧悔的再度叩拜,“万望陛下应允。”

“放肆!”慕容瑱怒而拍桌,酒盏碗碟微微震动,发出嗡嗡低鸣。

“陛下息怒。”

众人跪下,挑起事端的几人,惶恐懊悔,恨不得原地消失。他们深知慕容瑱忌惮晏家,故意借题发挥,无非是想趁机打压晏珒,好以讨得圣颜欢心。却未料想,曾被他们连手欺压将近十年却从未上谏过的晏珒,此次居然敢如此放肆。

第029章 你是晏家唯一的希望

“多谢黎大人仗义直言。”晏珒揖手感谢。

黎青叹息,“你太冲动了。他们虽针对你,却也只能逞口舌之快,你何苦因此惹怒陛下?”虽为安抚晏珒,慕容瑱一一责罚了攻讦她的朝臣。看似为她做主,实则将她推到文臣集团的对立面。这些个文官,本就轻看武将,日后她的军队必会于粮饷补给等方面,被他们为难。他却不知,晏珒被为难了将近十年。

晏珒莞儿,瞥及一旁欲言又止的姚卉,“我与家弟久未相见,今朝难得有机会,就不与黎大人多言。黎大人,黎夫人,告辞。”

黎青微微躬身,藏于袖间的手摩挲着玉珏。正欲转身,无意间撞上姚卉忐忑紧张的目光,心下酸楚,勉强一笑。“娘子,回吧。”

***

“何时回去?”荀语道。

晏珵恍若未闻,目光投在前方快步而来的女子身上。

“姐姐,你今日太过冒进。”

晏珒一怔,失笑道:“你和越……黎大人倒是默契。不必担心,我自有思量。她……”晏珒厌恨的看了眼荀语,很快移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眼,便是侮辱了自己。

“她如今可信,具体缘由此时不便与姐姐多说。”

晏珒拧眉,来回打量他们许久,“你如今大了,我也不会多约束你。只望你记得昔年之痛,莫要重蹈覆辙。”

“我知晓。姐姐,你方才触怒陛下,可想过后果?”

“那你可有想过?纵然你能以维护胞姐之名开脱,也会让你彻底与他们对立。”方才若非她偶然瞧见他握着荀语的手,还记得他发怒前必要手握着什么的习惯,不然今日结局必会更为不利。“这些年,我全靠你暗中支援,我和将士们方有喘息之机。若你为他们针对,以后谁能帮我?”

晏珵道:“让姐姐担心了,是我的错。”虽有万全之策,能让他既为姐姐出头又不会被他们记恨怀疑,可却不想驳了她的一片苦心。乖乖地认了错,换来她欣慰一笑。

“暗中有人随时监视,我不能与你久聚。我先回驿馆,若你有事便派人去寻大理寺主薄沐闻信次子沐澜之。”

临走前,晏珒谆谆嘱咐:“珵儿,你是晏家唯一的希望,不论我为人如何对待,哪怕有朝一日我死在你面前,只要时机未到,你都必须忍耐。”

宫灯渐灭,夜色凄凄,刮风卷雪。

晏珵咳了一声,看向不知何时竟坐在树下打坐的女子。蒙蒙微光,幽幽树影扭曲,如张牙舞爪的厉鬼,她安然静坐于其中,犹如佛陀于地狱中,以万鬼妖魔修行。

荀语睁开眼,仰视着面色沉静的男子,“可还有事?”

晏珵摇头,“走吧。”

晏珒席间以退为进,逼得慕容瑱不得不惩处挑事的大臣,也导致宫宴早早解散。若非那封密函,想来陛下会很高兴她的识趣。

晏珒入京后没多久,边关就送来机密书函。书函仅有寥寥十余字:科勒朵草原大雪纷飞十余日,未见消停。

科勒朵草原,乃夜娄国所在之地,地域广阔,能种植的田地却极少。他们多以游牧为生,靠着草原过活。旦有天灾,皆是大难。每逢这个时候,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兴兵南下掠夺。

大昭重文轻武,武将又无战神晏翌支撑,这十年过得及其艰难。为了军资粮饷,不得不耐着性子和文官周旋,甚至伏低做小才能求来该得之物。长期如此,一部分武将心灰意冷,解甲归田;一部分因物资不全,凭白葬送沙场;还有一部分,因当年之事,不被重用……

遍数朝堂上下,能用的武将,竟然寥寥无几。故而,慕容瑱无论如何也不会应允晏珒的请求。

二人缓步慢走,将出御花园,忽然听到一阵叱骂。

只见一个太监正踢打着一个瘦弱男子。男子跪伏在地,紧紧护着怀中之物。

踢打了一阵子,太监啐了口痰,脚踩在他头上,鄙夷道:“哼,今日暂且放过你。若是再随意乱跑,小心拔了你的皮。”他碾了碾,又踹了一脚,骂骂咧咧地离开。

男子微微抬头,苍白的容颜沉静如水,竟似未受过半分折辱,唯有一双眼眸,如点漆涂墨,黑得令人发怵。

他勉强起身,踉跄几下才站稳。小心翼翼的抱着怀中的盒子,正欲转身,瞥见不远处的晏珵和荀语,勾起一抹极为温暖的笑。

第030章 慕容沛

眸中划过沉痛,晏珵怔怔凝视着男子。

男子蠕动唇瓣,腼腆的笑容如冒着凉凉春风倔强绽放的雏菊。

“蘅芜,你怎么在这?”他理了理洗得发白破烂的衣衫,尴尬局促却也不失大方。身子干瘦枯长,尚渗着血的脸颊凹陷苍白,露出的肌肤冻得青紫。

“……今日宫宴。”

男子愣了愣,恍然大悟,“原来除夕已到了呀,难怪宫中近来这么热闹。”

两厢对视,仅隔着的一条小路,犹如天堑,难以跨过。

男子挠了挠脸颊,“我该回去了。”

雪后路滑,他身子羸弱,又被太监毒打了一顿,刚走没两步,脚下趔趄,险险稳住身子,视若珍宝的盒子却摔在地上,两个尚有一丝热气的馒头滚出,很快被雪水浸湿。

男子一怔,惶恐的乜了晏珵一眼,刚欲捡起,一只脚踩在馒头上,圆滚滚的馒头瞬时被压扁。他怔怔看着,眼中浸湿酸楚、可惜和无奈。

晏珵将他拽了起来,一双眼灼灼燃烧着阴冷怒火。“慕容沛!这便是你说的过得很好吗!”为避嫌,他未派人去伺候他们,只让宫中的眼线尽量照看。他每月送来的信,百词一言,皆称他们过得很好。若非今日偶然撞见他因两个馒头就被毒打一顿,他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慕容沛扯扯嘴角,声如春风字字安抚。“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没事吗?”

“没事?那什么才算有事?”晏珵的声音冷得几乎能挤出冰水来。

“至少比以前好上许多。”

见他不语,慕容沛叹息,蹲身将幸存的馒头捡起来,放在盒中装好。可惜了,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淡然道:“母妃还等我,若有机会我定去看你。”

临走前,他朝荀语微笑颔首。

慕容的离去,似是带走了晏珵所有愤怒。他不怒不喜的站在原地,沉默许久后,转过身,“回吧。”

荀语:“……”

回府后,正欲关门的晏珵看着小尾巴似跟着他的荀语,“有事吗?你的卧室在那边。”他指着偏院。

“你答应我的东西呢?”

晏珵愣了愣,“正在筹备中,荀小姐若急着要,明日我就叫人送过来。”

“他是谁?”

话题跳得太快,晏珵愣了愣,看着被笼罩在影子里的女子,微微仰头,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明白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

“你可知这个问题代表着什么?”

荀语想了想,点头,“大概明白。”

她清楚,一旦开口,就必然会卷入他们的争斗中。虽不惧,却觉得麻烦。最好的办法,仍是离开。只是……荀语并不太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做,既然暂时不愿离开,便找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留下。

晏珵默然片刻,侧身,“进来吧。”

卧室布置简单,干净无尘却毫无人气,仿佛从未有人入住过。

晏珵倒了杯凉茶,喝了口后,凝视着茶盏,道:“他是皇九子慕容沛,生母菀嫔和我母亲是至交。菀嫔因故触怒圣颜,被幽禁冷宫。慕容沛生性慈孝,自请去冷宫陪伴。”

晏珵回首,“在宫中,地位处境如何,全凭是否得陛下欢心。所以他们母子,谁都能折辱欺凌。”

“哦。”荀语漠然,弱肉强食,天道法则。

“十四年前,皇长子慕容厝犯下大罪,皇后遭池鱼之殃,六年后为月贵妃与余贵妃联手陷害,彻底失宠。如今后宫,月贵妃备受宠爱又执掌凤印,众妃嫔俨然以她为尊。”

第031章 婚期已定

后宫与前朝的关系千丝百缕,晏珵将后宫局势一一细说,正欲说前朝,不经意一瞥,却见荀语撑着扶手,漫不经心,不时打着哈欠。

“你先回去歇息吧。”晏珵道。

许是太过困倦,荀语反应慢了一拍。她起身,又打了个哈欠,走到门口时,丢下一句“他的身体很不好”,就离开了。

他知荀语脾性,能得她一句“不好”,必是到了很严重的程度。可……晏珵沉沉闭眼,菀嫔虽被幽禁冷宫十余年,一举一动却在慕容瑱的监视下,想要安插人进去谈何容易?

在察觉这一点后,晏珵就果断放弃,只能让眼线尽量周全,能让他们母子好过一点是一点。

荀语踱步回屋,虽然睡意迷胧,却无法入睡。

权势汇聚之地,皆是勾心斗角密集之处。无论凡人世界,还是修真界。不管晏珵有何目的,以他如今的实力,想要办到绝非易事。她也不知自己掺和进来能做什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

当晏珵和荀语的婚期定下时,荀语才知道晏珒能参加宫宴,是余贵妃求得情。

余贵妃与月贵妃势均力敌时,联手让皇后彻底失宠。可胜利的果实,却被月贵妃独吞。月贵妃逐渐成为无冕之后,她却因年华渐老,除却经营许久的权势地位,再无半分宠爱可言,心中屈辱不甘,可想而知。

“她为什么会帮你?”

晏珵淡淡道:“当年皇后因巫蛊之祸而失宠,若非母族势大,又育有嫡长子,后宫明面的主人怕也得换了。我不过是让她‘偶然’得知,晏家知晓当年的巫蛊之祸是月贵妃一人陷害。”

一人?荀语问:“她相信?”

“信不信并不重要。她既然知晓,就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别人不知道,她却很清楚,晏家不但和皇后一脉有仇,也与月贵妃有着血海深仇。余家若能得到姐姐的支持,哪怕陛下也不敢擅动一二。”

“她想利用你?实则是你在利用她?”

晏珵道:“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余贵妃母族乃清贵世家,慕容瑱得余家支持方登上了帝位。皇后母族手握重兵,故而哪怕慕容瑱极为不喜皇后母子,也只能忍耐。而月贵妃盛宠不衰的最大原因是母族不显,又未利用宠爱扶持亲族,加之她貌若少女,气质出尘,后宫又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何不得喜爱?

有王爵者,正妃侧妃非君王父母,其他人不得擅专。故而月贵妃将玉苒送来并予以侧妃之位,慕容瑱不但没怪责她的僭越,还全了她的颜面,派人宣告婚期的同时,默认了玉苒清河郡王侧妃的身份。

婚期定在三月初五。

还有四十三天,清河郡王府上上下下都开始忙了起来。

李胭也未闲着,亲自教导玉苒,自觉教无可教时,又花了大笔银两请来了一个出宫养老的老嬷嬷。

“玉苒,三月初五你与那臭丫头一同入门,时间不多了,沈嬷嬷曾是专门教导宫规的,你可得好好学,莫要懈怠。”

玉苒柔声说:“玉苒知道。只是……这大婚当日,我与王妃一同……可是不太好?”

李胭瞪眼,“你、你脑子坏掉了吗?同日完成是圣谕,你有几个脑袋敢去违抗?就算你一片好心,那野丫头会领情吗?她现在可能巴不得你死呢!”

“玉苒知错。”玉苒乖顺垂眸,眸中划过一丝讥诮。

当她被领入清河郡王府时,荀语就成了个笑话,京城谁人茶余饭后不谈论几句。这妾啊,可不比正室,不必拘于教条,随时可以伺候夫君。反过来则是不知廉耻。如今,又与妾一同入门……

李胭一手将荀语养大,眼见好不容易让晏珵松口,荀语却叛了她。虽不知缘由,这于她却是天大的机会。

荀语性情糟糕至极,李胭又唆使人四处散播,使得无人不知她的本性。丑人配恶女,倒也算是天作之合……

玉苒摸了摸锦囊,若是她能让晏珵恢复正常容貌,呵,届时不管荀语还是李胭,又算得了什么?

第032章 所谓苦海,皆生于念想

“你不在意?”

言恪躺在树干上,叼着根草杆,看着院中晒药的荀语。这未来的王妃心还真大,早已沦为耻辱却依旧从容自若。除却洗风苑,王府其他地方和外界,哪个不拿她当笑话说?

荀语翻了翻药草,充耳不闻。

言恪这些日子护卫她,着实无趣得很。许是憋得久了,今日不断撺掇。

“那个玉苒,容姿出众,聪慧亲和,待人处事又颇有手段,府中上下罕见不喜她的人。反观你不是闭门不出,就是摆弄草药,哪怕你贵为王妃,也不过是个摆设。你不就担心,将来有一日,她踩在你头上?”

见荀语仍不理他,言恪跳了下来。他瞅着几架子药草,又开始撩拨。啰嗦了一大堆,习惯性的想靠着什么……

荀语看着从药草堆里爬起来的男子,神色瞬时冰冷。

一道银光划过,看似漫不经心的男子瞬时闪身躲开,不料那银光似是长了眼睛,飞射而来,精准插入穴道中。

“你做什么?”

言恪皱眉,不能动单的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爱剑被取走。

“剑我送去晏珵那,想要自行去取。”

言恪嘴角抽搐,“……”

最毒妇人心!

以怪异姿势在地上躺了足足一个时辰的言恪,苦着脸去晏珵那讨要,却见那把剑正摆在书桌上,自家王爷却未有挪开之意。

“殿下,这剑……”

晏珵看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回书上。

空气仿佛凝滞,言恪绷紧着身体,越发觉得难耐。只能忍耐着头皮发麻,再度开口。“殿下,是死是活你好歹给个话吧?”

“言恪,本王不想旧事重提,你若再如此行事不羁,还是回清河卫吧。”

言恪一怔,谄媚笑容盖了凄楚,他往前凑了几步,讨好道:“殿下,属下知错,以后再也不嘴贱,殿下就饶了属下这一次吧。”

“以后不必再护卫她,去找言童安排。”

言恪心中哀叹,看来这回必定被那呆子嘲讽了。“那剑……”

“十日后再来。出去。”晏珵道。

晏珵好笑地看着焉嗒嗒离开的言恪,荀语最是爱重药材,哪怕是他也不能轻易触碰,言恪却一下子撞翻她一架子药材。想起她冷着脸将剑送来时……晏珵头一次看到她那般生气的模样,真实有趣极了。

***

悦儿添好炭火后,对正在整理今日被糟蹋的药材的荀语说:“小姐,天色已晚,该歇息了,你明日再来整理吧。”

荀语没说话,虽然都是些凡俗药材,她仍十分爱重。此世药材种类庞大,据晏珵说还有许多未曾发现的。这一次晾晒的药材,皆是可以移植到纳戒灵田里种植的。耗费不少灵气培育的成品,却被糟蹋了四分之一。

等把药材全部收拾妥当,方才起身。看着悦儿越发憔悴的模样,她想了想,道:“以后你不必再躲着了。”

悦儿一怔,“小姐?”

“我已让晏珵调他去别的地方了。”

悦儿蠕动唇瓣,久久后才说:“谢谢小姐。”

明明该松一口气,心中沉重却没有稀释半分。走到院中,她下意识抬头,树干上再无那人踪影。

这样也好……

所谓苦海,皆生于念想。

不见不念,不念不痛。

第033章 边关危机

大雪如毛。

皇宫疾驰而来的宣旨太监,打破了夜色安宁。

晏珒急忙穿戴好,下楼接旨。

“……兹令红缨将军晏珒,即刻赶赴燕回关,兴王者之师,驱逐贼寇,扬我天朝神威!”

“臣晏珒,领旨。”

太监说:“晏将军,冬日雪冷,还望将军早日得胜归来。”

“请转告陛下,臣一定不负厚望。”

早已得到消息的两位副将戎装加身,正于城门处等候。不到一盏茶功夫,晏珒策马而来,看也未看他们一眼,就飞驰而出。他们对视一眼,驱马跟上。马蹄声渐远,站在城门上的将领令人关上城门,凝重的望着前方。

晏珒于亲卫军停在京郊十里处扎营,快至营地,一个人影闪身而现。她勒住马,马匹双蹄朝天,嘶鸣悠长。

“来者何人!”左副将拔剑高喊。

“言非奉命,在此等候大小姐。”

晏珒神色一缓,“珵儿派你来有何事?”

言非递上一个包裹,“此乃殿下为大小姐准备之物,望能有所用处。”

晏珒心一暖,柔柔笑开。想了想,她将未能送出的信函交给言非。之前见雪势越发凶猛,京城尚且如此,何况科勒朵草原。心有预感,写下这封信,却未了圣旨来得这么快。

“将军,郡王爷又给您送什么好东西了?”左副将戚常山笑呵呵的凑过来。他们为晏珒心腹,自然知晓这些年多亏晏珵暗中支援,才免了他们许多后顾之忧。

赶至营地,晏珒未作安排就先带两个副将回了营帐。她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一件贴身软甲、一叠面值千两的银票、六瓶药丸和一封信。

戚常山翻了翻厚厚一叠的银票,倒吸了一口气。“郡王爷好大的手笔,单单银票就两万有余,就算那群老不死的为难,我们短时间内也不用为粮饷军需发愁了。”

右副将沐澜之打开药瓶一闻,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写上震惊和欣喜。“这是外伤药。属下所料无误的话,效果应比王爷之前派人送来的金疮药至少好上两倍。”

“这么厉害?给我瞧瞧。”

晏珒将看过的信小心置放怀中,敛起柔情,冷肃道:“莫要嬉闹。常山,令将士们整装待马,半个时辰后,即可赶赴燕回关。”

“是!”

“朝廷虽已发粮草先行,但……”晏珵讥诮,等这批粮草抵达燕回关,也不知还剩下多少,后续军资又合适才能到。她将银票全数交给沐澜之,吩咐道:“澜之,你带二十人扮作商旅,绕道冀州购买粮草,行事务必小心。”

“是,将军。”

***

“若你担心,不如派人跟着。”

晏珵摇头,若他派人前去,姐姐定会担心他的安危,反而误事。如今还不到将清河卫告知她的时候,只能先行忍耐,困守京城,为她周全后顾之忧。

“不必。此次多谢荀小姐赠药。”

荀语抬头看他一眼,“不过是些次品。”

晏珵失笑,接触得越深,越发觉得她深不可测。明明是个一眼就能看穿喜怒的人,却总是给他不可捉摸之感,真是奇妙又诡异。

第034章 凤阳公主

东风解冻,散而为雨。

枝头万梅绕百千回,冬阳透过花枝,投射出斑驳光点,偶尔停驻在枝头,似要将无形冷香凝聚。落梅铺雪,一朵并一朵绽放雪面。偶尔为风撩拨,滚了几圈,或堆叠或零落,或没入雪中。

一只玉白兔子蹦跳梅林间,留下一窜窜如花朵般的脚印。身着白梅映雪长裙、肩披红梅落芳斗篷的女子追逐着。她身后跟着一个宫装侍女,忧急劝说着:“公主,您让奴婢去追吧,你小心着梅枝。”

凤阳公主充耳不闻,明明几步就能追上,偏偏要学那乱跑的兔子般,一蹦一跳的坠在后面。若兔子停下,她便蹲下,捏个细小雪团,或是把玩,或是仍向兔子,似是在催促它继续,巴掌大的小脸写满欣悦。

“公主……”侍女很是无奈。

“碎蝶莫要唠叨,小心惊着兔儿。”凤阳搓了搓手,呵气化雾。“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你就不要学嬷嬷。”

碎蝶嘟嘴,似是抱怨:“若是公主能仔细着身子,奴婢才不敢唠叨。您前些日子才着了凉,若是陛下知晓您为赏梅欺君,定会龙颜大怒。”

凤阳自信笑道:“父皇才不会怪罪我呢。”

不经意一瞥,手中雪团被捏碎。凤阳急急忙忙起身,理了理鬓角衣裳,“碎蝶,我可还好看?”

“公主自是好看得很。”

凤阳瞪了她一眼,匆行数步又放缓步伐,目光似凝在一枝寒梅上,又似无意一看,正好与来人的目光相接。

她淑雅一笑,矜持点头,“晏郡王。”

晏珵今日着一袭月白风雪图案长衫,衣摆隐隐有梅花暗纹若隐若现,竟与凤阳的衣着有几分相似。

他揖手,朗笑清举。“见过公主殿下,今日承蒙殿下相邀,本王不甚感谢。”

凤阳道:“晏郡王能来,是凤阳之幸。凤阳已在亭中备好茶水点心,晏郡王请。”

“多谢公主。”

林中的八角亭里,已有五人围聚谈笑。见晏珵与凤阳相携而来,凝滞一瞬。一眼对视,又倏地笑开。若忽略笑声中的轻蔑、不怀好意,倒也算得上和乐融融。

“晏郡王,自上次从秋水阁阔别,已有数月,我甚是想念啊。”说话的是宁远侯世子常焘,素来喜欢与晏珵争抢美人。并非美人有多美,而是晏珵看上的,他必定要想方设法夺到手。“秋水阁新出了个花魁,不仅貌美,那小曲儿唱得,真真是销魂。”

常焘生得俊美,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喜好耍鸡斗狗,纵有华服锦玉,骨子里仍弥漫着一言难尽的猥琐下流。

凤阳微微蹙眉,她并未邀请常焘,究竟是谁将他带来的!她小心翼翼打量了眼晏珵一眼,见他未有不悦,方才稍稍放心。

碎蝶板着脸,道:“今朝公主邀请诸位前来赏梅,还请世子慎言,莫要拿说些腌臜话污了公主耳朵。”

常焘一怒,陡然想起她的身份,揖手赔笑道:“我与晏郡王交往甚深,久未想见想念得紧,难免口舌快了些,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凤阳未理会,“晏郡王,请。”

常焘暗恨,甩开偷偷拽他袖摆的妻子。这凤阳公主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每年赏梅时,皆会邀请晏珵。

哼,什么玉面郎君,不过是个无脸见人、只能仗着有个好姐姐过活的孬种。

凤阳公主乃慕容瑱最为喜爱的公主,纵然已过桃李年华,仍留在宫中,未有嫁出之意。因此她的赏梅宴,但每年就六个席位,无数人为席位百般争夺。若能得她欢心,怕是比月贵妃的枕头风还有用。可偏偏为数不多的位置,晏珵每年都会占去一个,即便不来也轮不到其他人,怎能叫他们不恨不妒?

他们心中百般不甘嫉恨,却不能言说一二。盖因这是皇上下的旨,体恤晏珵年少失沽,又为安抚边关的晏珒,才予以厚恩。

第035章 惊为天人

雪再度纷扬。

琴声悠扬,穿梭梅林,回荡于天地。

琴音止,掌声起。

锦平公世子、吏部郎中林隰华叹道:“曲已罢,声未止,惊雪拂云,尤若天籁。早曾听闻余小姐琴艺惊为天人,今日亲耳一闻,盛名之下无虚士。”

余玲珑莞儿,“我不过学了父亲一点皮毛,愧不敢受林世子日此赞誉。”

林隰华赞赏笑道:“余大人之技艺,堪比神人,小姐便是只学了一点皮毛,也非寻常人可比拟。”

谨身殿一品大学士余睿好琴,又天赋卓绝,但凡有幸听过他操琴的,莫不为之神魂荡漾。只可惜一起意外,伤了手指。此事为外人知晓时,莫不叹惜天妒英才。亦有人说,余大人操琴之精绝,撼动神灵,神灵不欲与凡人共享,便将之封印。余大人老年得了一对双生女,小的取名玲珑。余玲珑继承了他的天赋,为心有遗憾的余大人精心培养。大的叫绮罗,三年前为五皇子慕容厌以正妃之位聘娶。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客套却不生疏,常焘等人渐相加入,气氛也算得上热闹。

凤阳无时不在小心观量着晏珵的一举一动,她知晏珵喜好风花雪月,费了好些力气才将不愿轻易在人前操琴的余玲珑请来。可先前他明明为了一琴姬,当街与常焘他们动起手来。

余玲珑看了他们一眼,微微侧头一笑。身侧的女子会意,貌似好奇道:“公主殿下,你们在说什么呢?”

凤阳心下不悦,正欲说什么时,却见晏珵突然起身,快步走出亭中。

女子与余玲珑对视一眼,惊异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晏郡王生气了?可我没说什么呀。”

常焘讽刺,“一个孬种,生气了又能怎样,难道他还敢做什么吗?我听说燕回关情势危及,就算晏珒赶回去又如何?一个女人难道还能翻天不成。哼,我看他以后怎么嚣张……”倏地,他的声音弱了下来,原本满含鄙夷讥诮的眼神,逐渐泛起了痴迷。

“你怎么了?瞧你这样子,难不成有弦子临世不成?”

“嗯,有……”常焘含含糊糊说。

只见一个青衣女子站于晏珵身侧,她容姿清隽,气质高华。雪气弥散,似若有仙气缭绕。她静静站在雪中,未有珠玉点翠、华服加身,竟也将千姿百态的寒梅风华给生生压了下去。

晏珵解下大氅披在她肩上,几乎将她整个身子包裹,只余下些许裙摆若隐若现,尤若白玉飘绿,不但不觉有瑕,反而越发觉得美妙。她大半张脸陷入绒绒雪狐毛领,平添的几分可爱娇俏,很快融化于清冷黑眸中。

“她是谁?”常焘迫不及待的问。他见过美丽女子无数,可有这般气质的,却唯有此人。心中越发迫切,竟连骨子里都激荡着蠢蠢欲动。

常焘问了几声,却无人理会。

晏珵与荀语交谈几句,便折返亭中。将将靠近时,凤阳率先开口:“晏郡王,这位是……”

“荀语,本王未来的王妃。”

凤阳惊讶,“什么?她便是荀小姐?”

不知道谁小声嘀咕了一句“不会吧?不像荀语呀”,真真是道出了凤阳无法诉诸于口的疑惑。

前些时日京中盛传着荀语的流言,知内情者便明白,这一回虽是流言,可信度却极高。凤阳便是其一。

荀语出生卑微,李胭如今虽是一品诰命、晏珵的嫡母,终究是宫女出生,怎可能养出个贵女来?可眼前这人,便是静心教养的大家女子也难有此风华,又怎会是她所知的那个品性卑劣、心性恶毒的“荀语”!

荀语淡淡地看着凤阳,清冷黑眸仿佛能将所有藏于心底不敢告知他人的心思都看穿。凤阳心中一颤,后知后觉自己失态,勉强勾起笑容,“我难得出宫,竟忘了晏郡王将要大婚。凤阳先恭喜晏郡王……和荀小姐。”

侍女担忧的看着凤阳,上前几步,说:“公主,雪势渐大,亭中不足以蔽风挡雪,又到了午膳时间,不若移步暖阁。”

凤阳眨眨眼,掩去痛楚,“也好。诸位,请。”

第036章 弱点击破

化雪阁坐落于重重梅林之中。

地龙烧灼,阁暖如春。

云怜环顾一圈,叹道:“暖阁偎红,煮雪烹茶。我早前听闻,这化雪阁原本是一座四面环水的湖心阁,此处原先也并不叫梅园。盖因曾经的梅园主人心慕一个女子,便将湖填平,种上满园梅树,又将湖心阁重新修葺,改成了化雪阁。”

林隰华惊讶道:“这梅园此等故事?”

“可不是嘛,只可惜那梅园主人犯了事,十多年前就被流放,这梅园被收缴后,得了陛下欢心,便留了下来。”云怜看着晏珵,笑道:“说来这梅园主人与晏府有些许关系呢。”

云怜一直看着他,希望能得到一二回应,可晏珵仿佛未听到他们的话,目光始终落在荀语身上,不时与她悄声细说什么。

云怜沉眸,故意拔高声音,道:“这梅园主人曾是清河县主的义弟,凭借这层关系谋利个肥差,安分了几年,就从中中饱私囊。当初查封梅园时,竟搜出了三百多万两白银呢。”

“够了。”凤阳斥道:“本宫邀诸位前来,只为踏雪赏梅,非是请你们来非议他人言说是非的。”

云怜大骇,连连请罪。慕容圭却浑不在意,笑说:“闲来无事说说,无伤大雅,公主殿下何必这般较真?”

凤阳沉色,似笑非笑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他们不知,你难道也不知吗?”她瞥了眼惊慌不定的云怜等人,踱步走到慕容圭身侧,轻声道:“祸从口出。若传出去,你能仗着皇叔的面子活下去,他们却无此幸运。届时,他们的家人会将这笔账算在谁头上,不用本宫明说了吧。”

慕容圭神色阴鸷,倏然他醒悟了什么,不怀好意的笑说:“公主殿下,您的心思藏得可真深啊。”他瞥了眼晏珵,“如果陛下得知你的心思,会作何反应呢?我可是非常期待呢,公主殿下。”

凤阳心中突起的畏惧、惊慌和不安,面上一派从容淡定,她不急不缓说:“听闻皇婶病重,命不久矣,不如本宫劝劝父皇,若皇婶归天,就下旨立你母亲为正妃,如何?”

“你——”慕容圭怒极反笑,垂首逼近凤阳,咬牙切齿道:“公主殿下好心思,为了那个废物伤害血亲,我一定会致信父王,好好感谢公主殿下的大恩大德!”

凤阳无所谓的笑了笑,“你随意。”

父王虽不爱重嫡母,却不敢让她有丝毫闪失,而她素来康健,近几年却突然病重……若她真病逝,他必然会很快被封为世子,回去就难上加难。

慕容圭咬牙,眼中的恨毒几乎要凝聚成形,“久闻凤阳公主美名,今日一见,真真名不虚传。”

本以为凤阳公主是皇宫里唯一的兔子,没想到……呵,他真是愚蠢,皇宫怎可能会有善类。不,倒是有一个,只是那人正与他母妃囚于冷宫,备受欺压。

另一边。

听荀语说完,晏珵微微笑道:“多谢阿语。”

“……阿语?”荀语明显一怔,这什么称呼?

见她呆呆模样,晏珵又是一笑,道:“再过一段时日,我们将成婚。或者,叫你娘子?”

皇帝赐婚,除非死,否则必须嫁给晏珵。可荀语到底是外来者,并没有“皇命大于天”的认知。纵有皇权压迫,她多的是办法对抗,故而未曾将之放在心上。经他提醒,荀语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件事。

荀语皱眉,“我并不想和你成亲。”准确说,她从未想过和任何人结成伴侣。

晏珵似乎没听到,径自说:“与我成亲后,你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命令言童他们,而我的一切也属于你的。若你想寻什么药材、书籍或是病人,就无需再经由我。而你成为郡王妃后,许多你不能进的地方,便可自由进出。譬如,万书阁。”

“万书阁?”

“那是国子监所属的藏书阁,仅允高官贵胄及其家人进入。我知你本领高强,可也不愿每次都这般麻烦,不是吗?”晏珵深知她的弱点,能用此将她留下,也能让她改变不嫁的主意。

荀语认真思考了许久,不满道:“那你得把脸治好,太丑了。”

晏珵愣了下,噗嗤笑出声。

第一回有人说他丑,他毫无愤怒或者无感,反而觉得选择她果真是此生最正确的决定第一。

“好。”迎上她微露不满的目光,晏珵收敛笑意,温柔的说。

第037章 天堑

凤阳和慕容圭的窃窃私语,仍被荀语听得分明。她逐字逐句的复述给晏珵,然后成功被晏珵骗到了手。她并不知晏珵也将他们自以为隐秘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碎蝶小步走来,“公主,午膳已备好。”

“好,诸位请移步听雪厅。”

赏花会不过是噱头,实际为何,各自心中自有思量。膳后,憋了一肚子气却不能发作的慕容圭率先离开,没一会儿余玲珑和云怜也告辞而去。

林隰华左看看凤阳,右看看晏珵二人,心想:自荀语出现后,气氛就怪怪地。先是云小姐失言惹怒公主;后是公主和慕容公子私语后,慕容公子就神色阴鸷得可怕;再到午膳时荀语竟不许晏珵动筷,晏珵竟然听从,让公主难堪至极。我好不容易得到邀请,只为赏梅,可……哎,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想了想,他也告辞离开。

“今日我虽未邀请慕容公子,但他终究有所冒犯,凤阳厚颜,恳请晏郡王不要介怀。”

晏珵淡淡道:“公主殿下不必如此,这非你之过。”他瞅了眼打着哈欠的荀语,眉眼间流溢的温柔宠溺,深深刺痛了凤阳。“阿语前些日子身染风寒,尚未痊愈,就不多打扰殿下了。”

凤阳脸色泛白,却无人多想一二,只当天气阴寒所致。她端的是温柔端庄,纵然心中流血成河,仍要故作体贴,“如此,就不久留二位了……碎蝶,为郡王和荀小姐备车。”

“多谢公主好意,家仆正在园外等候。”晏珵拍了拍荀语脸颊,轻声唤道:“阿语,醒醒。”

荀语又打了个哈欠,困眼迷胧。瞥了眼又把她当筏子的男子,荀语决定在他的药里多加几钱黄连。

风雪阴冷。

凤阳站在雪地中,冬风如刀雪如刃,却抵不过心中酸楚。

别人可能不知,她却清楚,荀语差点害死晏珵姐弟,去年年中仍听说荀语犯下了大错,若非李夫人维护,定会被晏珵赶出郡王府。不过短短半年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公主,进去吧,雪越来越大了。”

“我再站一会儿。”

碎蝶欲言又止,许久后,才道:“公主,您若心慕晏郡王,为何不请旨赐婚呢?陛下那么宠爱你,定会随你的意。”

凤阳一怔,勉强撑着的笑越发苦涩。

若是可以,她也想如此。她不嫌弃晏珵面丑体弱,也不会觉得他无能懦弱,相反,“晏郡王正妃”之位是她梦寐以求的。

可是……

凤阳一直站在雪中,直至雪在身上铺了厚厚一层,被看不过去的碎蝶强行拉进屋。甫一回暖,更觉心寒。

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犹如天堑,不可逾越,不能化解。

***

眼前是一片翠茵化碧,四块大小一致的方形田里,种满了药草。一侧是四间并排的竹楼,竹楼后云烟缭绕。

此乃纳戒“储灵”的内部,荀语自梅园归来后,假借休憩入了里面。

纳戒乃师尊所赐,是可容纳生命的伪神器。储物类的神器罕见,师尊久寻许久才为她找到这个。

四间竹楼,分别为丹鼎阁、藏书楼、宣灵室和铸铁居。

铸铁居锻造兵甲,然她却志不在此,也无兴趣,一直荒废。本想将之改建用来储存灵药,却未来得及。

荀语直接迈进宣灵室,左边存放丹药右边是成熟的药草。

检查了丹药的存量,荀语忧愁皱眉,哪怕她尽可能节省,常用的丹药仍快消耗殆尽。而她受伤至今已两月有余,经脉将要修复完毕,奈何灵气入不敷出,导致精力越发不济。若不想留下后遗症或者在下一次修复时被因灵力不济而受伤,必须得以丹药补充灵气。

而且……

想到晏珵……荀语不由得叹息,家底都快被掏空了,可她还不能补充存货。

当初为什么会有“丹药当然是现炼的好”这种想法呢……

第038章 拿去赚钱吧

四块灵田,一半种植着灵草,一半为凡药。

自她受伤后,纳戒里的灵气循环就出现了问题。不得已,只能将原本试种的凡药扩大,好歹效果会比外界种植好一些。

凡药若竟灵气洗礼,有可能脱胎换骨。可纳戒内的灵气尚不足以支撑灵草的生长,凡药质变俨然是虚妄。

忽然,一道声音自远方飘来,荀语收回灵识,甫一睁开眼,见晏珵坐在床边,一旁矮凳上放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冬枣羹。

“已到戌时,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荀语撑起身子,鼻尖回荡着的冬枣香味,让眉尖都忍不住颤了颤。

晏珵将羹递去,“天色已晚,不宜多食,这次且先将就将就吧。”她失血过多才导致长时间精力不振,想要补回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不吃。”荀语翻了个身将自己藏在被子里,她素来坦率,对不喜之物更是如此。

晏珵挑挑眉,“厨房特地为你熬制的,莫要挑剔。”见她毫无反应,又说:“滋味虽寡淡了些,味道却比药膳好上许多。”

荀语猛地扭头,瞪他,“明日起,你的膳食由我亲自准备!”

晏珵:“……”

晏珵苦笑,他这算是自掘坟墓吗?

荀语向来言行如一,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药膳成功让他苦脸,心中的不满顿时消散。

“这是什么?”

“开支账薄。”

荀语翻看了几页,“你缺钱吗?”

“目前还好。”

郡王府明面上的产业,只能供日常所用。这些年暗中发展的产业所赚取的银两,基本都用以供给燕回关。只是,燕回关大捷前后,花费的银两太多,姐姐走时又送去几万银两几乎掏空了家底。

朝廷不负他所料,又在军资方面作文章。每日朝会吵来吵去,吵了快一个月了,仍没有结果。边关接连发来请求派送物资的函书,却在案头沉灰。

皇帝他们怕是知晓,燕回关一直有人暗中支援,才会不急不缓,等不得已时才拿出点物资,平了万众议论。

晏珵冷哼,若非驻守的是他的姐姐,任他燕回关如何危机,他也绝不会拿出一钱银子。

荀语不知他所想,权当他是真的为钱财忧心。她想了想,拿出一颗丹药递给他。

晏珵道:“这是什么?”普通珍珠大小的丹药,散发着淡淡清香。

“养颜丹。”她存货里最无用的东西,“可分成一百份。”

切开丹药虽会有损药效,但对凡人而言,足矣。

晏珵何等聪慧,立即明白她的用意。“此物你还能拿出多少?”

“只有十颗。”这是她当初缺灵石时炼制的,存活不多。荀语将之全数交给晏珵,提醒道:“给你自己留一颗。”

“多谢阿语。”

晏珵如此不作伪的态度,取悦了荀语。不论哪个世界的男人,哪怕沦落难堪境地,仍忌讳依靠女人,全然忘记伴侣之间本就该相互扶持。无聊的自尊心,着实愚蠢。

荀语只想帮晏珵解决财政危机,晏珵却比她想得深远。

女人的钱永远是最好赚的。

荀语拿出的东西,本非凡品,哪怕将之分成千份,亦不为过。只要经营得好,足以赚取巨额银两。

第039章 闹剧般的大婚

三月初五,宜嫁娶,入殓。

因被迎娶之人,皆在清河郡王府,迎亲队伍仅象征性的绕了一圈就归返。

晏珵着吉服,覆玉面,于堂前迎客。因圣上赐婚,京中有点名号的,不拘贵胄、官员或商人,不论受邀与否,均携厚礼前来。素来瞧不上低贱商人的贵胄官员,难得姿态亲和,偶尔还会施舍一二笑颜,令商人们受宠若惊的同时,暗自庆幸不已。

司仪乃皇帝亲自指派司礼监主事,亦算为清河郡王的大婚增加筹码。

吉时至,宾客相继落座,无资格入喜堂内人皆各自找了个适合观礼的位置,满含笑容等待亲眼鉴证妻妾共同拜堂的荒诞喜剧。

两个只在头冠上有细微差别的新娘被喜婆搀扶入堂,司礼喧唱贺词后,高喊:“拜堂,跪——”

“请稍等。”晏珵突然出声。

司礼监主事疑惑道:“晏郡王有何事,请尽快说,莫要误了吉时。”

“本王一日之内娶妻纳妾,终得有个先后。本王蒙圣上赐婚,不敢有辱半分。”

晏珵一言,颇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在场不少人嗤笑出言,貌似羡慕实则讥嘲。司礼监主事皱眉不悦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

“既然如此……请郡王妃上前,侧妃娘娘且请稍候。”司礼监主事一言,满堂寂静。不少人也明白过了,暗恨自己太过得意。

陛下虽让晏珵同日娶妻纳妾,却未曾表露必须得同时拜堂之意,然,他们却被常识束缚。虽此举着实让清河郡王和郡王妃丢尽颜面,终归陛下赐婚的只有正妃。若同时拜堂,一旦被追究,便是犹如圣颜、辜负皇恩。这个罪,谁也背不起。

正座高堂之位的李胭咬牙切齿,竭力端着端庄姿态,心中却恨不得大闹一场。可满堂贵人,又有陛下亲派的司礼监主事,再多怒气也只能忍耐。

较之她的不淡定,当众被羞辱的玉苒却非常淡定,无需人催促便站到一旁,

晏珵和荀语执喜绸,中断的拜堂再续。

大昭婚礼拜堂有两种方式,若无君主赐婚,则与寻常无异。若有,则略去夫妻对拜。

“一拜天地。”

“二拜主君。”

晏珵引领荀语朝宫城方向跪拜。

“三拜高堂。”

这一回,二人只是微微躬身。李胭脸色又白了一份,手绢几乎被揉成一团。

“礼成——”司仪又喧唱了一堆恭贺新婚大喜,恭祝夫妻百年的贺词,“送入洞房——”

待到喜娘将荀语送走后,司礼监主事再度宣布拜堂开始。围观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未能压抑住的笑声,司礼监主事也微露尴尬,心想:难怪这么多人想来观礼,这着实是太过荒诞可笑。

侧妃说到底也不过是妾,拜堂仪式较之正妃要简单许多。拜过天地和主君后,由侧妃跪拜夫君和主母,礼便成。

看过了闹剧,许多人都告辞离去,至于夜里晏珵会去谁的房间,还需要想吗?

宴席间稀稀疏疏,与之前的热闹熙攘行程鲜明对比。

第040章 新婚夜

夜色蔚蓝,皓月当空。

冰凉月光倾泻,若流光摇曳,很快被烛光驱逐,唯留下满室喜庆。

晏珵将喜娘赶出,关好房门,看着自顾自地掀开盖头、正把玩着喜果的女子,失笑时暗想:她能安安分分的拜完堂已很是不错了。

见她招手,晏珵走到她身侧坐下。

荀语揭下面具,又在他下颌处摸了几下,手往上拉,犹如新生般的肌肤缓缓映上红色烛光。

因治疗被刮去的眉仍还稀疏,隐约可见眉形入鬓;微挑狭长的丹凤眼,含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可这层笑意之下,氤氲着深渊般的幽沉漆黑;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如樱;如凝脂般白皙细腻的肌肤,足以令任何女子羡妒。

霞明玉映、丰神如玉。

“可还满意?”晏珵道。

荀语颔首,比她预想中更为好看,不枉她花费那么多灵药灵力。

晏珵起身,端过酒水正欲与她喝合卺酒,却见方才还兴致盎然在他脸上摸来摸去的人,已钻进去了被窝。

喜果洒落一地,微微隆起的被子勾勒弧度,笑容慢慢撤下。

***

新婚次日,荀语当向李胭请安敬茶,并接受妾室敬茶及管事问安。然,他们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荀语到来。

李胭本想趁机给荀语一个下马威,之前她尚有顾忌,行动有所限制,可如今她既然与晏珵成婚,一个“孝”字就可以压得她翻不了身。可——

李胭的贴身丫鬟莲蓉小跑进来,附耳道:“夫人,悦儿说,王爷有令,王妃昨日累着了,莫要打扰她休息。所以……”她小心翼翼的打量李胭的脸色,声音又低了一分,“所以免了王妃的问安。”

李胭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胸脯剧烈欺负,她挥手将茶盏扫到地上,怒极反笑,“好!很好!”

玉苒端着茶,不顾满地的满地碎瓷和水,施施然跪下,道:“夫人,莫要生气,请喝茶。”

李胭此时看已气得谁都不顺眼,“生气?呵,我看你眼睛挺漂亮的,眼神却不好。”

“夫人,昨日王爷留宿王妃房中,想来是累狠了。而且,王爷如今膝下并无子嗣,王妃必然很想尽快为王爷绵延后代,或许来年这个时候,夫人便可含饴弄孙了呢。”

玉苒貌似善解人意的替荀语辩解开脱,实际却是火上浇油。方才尚只有不满的管事们也纷纷起了芥蒂,何况是本就快气坏了的李胭。哪家女子嫁人后不想要个孩子来稳固地位?也不见有人连主母敬茶都敢不来。此举说是不孝无德都不为过。

连主母都不放在眼里,管事们又怎能指望她会善待他们?他们虽是效忠于郡王府,可还是要赚钱养家,如果王妃不善,他们的生活必将受到重大影响。

管事们各怀心思,但不难看出心中的动摇。李胭见状,心情好了不少。她接过茶,放柔表情,“起来吧。”

“谢夫人。”

李胭浅啜口茶,叮嘱道:“你既然入了府,就要好好学习打理府中之事。”见玉苒乖顺点头,李胭更为满意,“不过,你的当务之急是要好好拉拢珵儿的心,早日诞下一子半女,明白吗?”

“是,多谢夫人指点,玉苒一定会尽心伺候王爷。”

“我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第041章 学规矩

“从今日起,好好学学规矩。”李胭将一堆书摆在她面前,身后跟着衣着素雅的玉苒。

《女戒》、《妇德》……荀语瞥了眼,又将目光移回医书。

李胭抽走书扔到一旁,训斥道:“之前娘娘好心派来管教嬷嬷,教导你礼仪,可你却不识好歹,还狠狠作弄了嬷嬷们一番。若非娘娘雅量宽善,你定吃不了兜着走。如今你已是清河郡王妃,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珵儿和郡王府的颜面,莫要再如以前那般任性妄为。”

荀语淡淡道:“你令我看书,可是要我懂些什么?”

李胭不屑,嗤哼一声:“为女子,当知端方有仪、尊卑有序、忠贞节烈、静幽闲雅,不善妒、不多口舌……我朝虽未限定女子不得读书,但读也莫要读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书,省得读坏了脑子。”

玉苒道:“夫人,玉苒可否再跟着一块儿学?”她略带羞涩的说:“可玉苒愚钝,之前得夫人教导,有所进益,又出生卑微,少有长辈的机会,本不该妄想,可仍是念念不忘。玉苒想知晓日后该如何更好地伺候夫君公婆、恭顺王妃姐姐。”说罢,她蹲身行了个重礼。

李胭面色柔和地将她扶了起来,夸赞了几句,当看到仍不知云里雾里的荀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有些人啊,一朝攀上了枝头,就真以为成了凤凰,不把这些个规矩礼仪放在眼里,认为只要有宠爱就足以。殊不知,男儿多凉薄,哪个女子能凭着一张脸留住男人一辈子?曾经的华妃绝色倾国,因骄纵蛮横,徒徒落了个惨死冷宫的下场。”

“华妃?可是先皇时盛宠一时,无人敢与之争锋的华妃娘娘?”见李胭颔首,玉苒哀哀喟叹,“可惜一个绝世美人。”

“可惜什么?当年太后好心教导她规矩,她却不放在眼里,最终触怒了圣颜。”李胭嗤笑,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荀语,貌似警告玉苒,道:“你想多学规矩礼仪是好事,但千万别仗着多识几个字,就四处卖弄。”

玉苒柔顺道:“玉苒不敢。”

“不敢就好。数年前,京城第一才女,才色双姝,却仗着自己的才华,狡言巧辩,常常女扮男装,与一群书生议政论朝,妄想昌明世道。不遵女规,不知礼仪廉耻,真真是伤风败俗。就算有赫赫才名又如何?还不被夫家嫌恶而退婚,名声尽毁。一把剪子断了红尘,到庵里当姑子去了。”

荀语本想看看她玩什么花样,若是有趣,且陪着玩玩。可她却只拿几本书,二人一唱一和唠叨半响,全然不见主题。

“站住!你去哪!”见荀语要走,李胭瞬时沉了脸,心中怒气翻腾。若是今日不给她一些教训,她日后拿什么在晏府立足,又如何让玉苒心存敬畏!“方才才教导了你为女子德,便如此行径,你、你——真是放肆!”

荀语站在门口,回首道:“你方才说的,我了解了一下……你口口声声说要遵从的女德女规,奉之为圭臬,你为何不遵守?”

李胭一怔,“什么意思?”

荀语走到她抱来的一堆书,从中抽出一本,“这本书我看过,大意说的是,夫君死后,若无子女,便以死相随,以表忠贞之志。晏珵的父亲去世了十余年,你为什么还活着?”

荀语又抽出一本,继续道:“这本书说夫死从子,晏珵有言,若非准许,你不得任意进出洗风苑。莫非在你眼中,晏珵不是你儿子?”本该犀利的诘问,她说得却极为平淡。

当然不是!这句话都已滑出喉咙,刚了唇齿间才险险咽下。李胭被吓出一身冷汗,正想发怒,却迎上荀语淡若清风的眼神,瞬时如被泼了一盆冰水。

李胭嗫嚅半响,外厉内荏道:“我……我是他母亲。母亲来儿子院中,有何不可?”

“哦,还有你,从头到尾都没对我行礼。”荀语来回看了她们一眼,“你口口声声说要跟着一块儿学规矩,却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遵守。你则要求我去学规矩,却仗着辈分比我大就为所欲为。你是真的想叫我学规矩,还是拿这当借口来折磨我?”

骤然放大的瞳孔,映入荀语那张越发妍丽可人的脸。她漫不经心的轻笑着,可李胭却觉得这个笑,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邪气,令人背脊生寒。

心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一点点地慢慢收紧,直至将跳动越发急促的心捏碎。时间从未如此时这般流动缓慢,让这种如被凌迟的感觉,无限放大,几欲将人逼疯。

李胭想起,当初她为了掌控晏珵,特地从亲戚中选取最为聪慧的侄女,将之接到身边,细心调教。因此,“荀语”心中的恶念,被无限放大。

到底是为什么,这枚被自己紧紧攥了数年的棋子,竟变成如今这般令人惊艳也不敢轻易冒犯的模样?

李胭神经绷紧到了极致,但凡风吹草动,皆草木皆兵。她拔高声音,几乎尖叫般喊:“你笑什么!”

凉风卷来熟悉的冷香。

荀语看向已跪地请罪的玉苒,许是看在她比李胭聪明的份上,她好心提醒道:“奉劝你一句,现在马上离开。不然不论你背后有谁,都保不住你。”

玉苒一怔,不论心中如何想,面上仍是恭顺非常。“既是王妃之令,玉苒自当顺从。”

手指敲了敲桌面,荀语颇为失望,“呵,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你这张脸若用在别处,定会有用。但你背后的人没告诉你,晏珵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张脸吗?”

她喜静,讨厌麻烦,小师妹却是个惹事精。因被她常常缠着却甩不开,荀语被迫见识了许多种原本不会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人。

“还有你……如果再来找事,就去和晏珵父亲相聚,可好?”

第042章 美颜丹风暴

京中踏青的潮流刚刚褪去,另一场风暴无声无息的卷起。

张清兰乃富商张贵唯一的女儿,自小被视为珠玉,悉心呵护宠爱着。张贵疼爱妻女,哪怕家业越来越大,也无意纳妾生子。

张家本想招个落魄贵族子弟入赘,怎奈何纵有敌国财富,终归不过妄想。一因商人列属下九流,哪怕落魄贵族仍矜持身份;二因入赘必为人轻视,稍有志气的绝不会走这一条路,哪怕这条路为金石铺就。最重要的原因是,张清兰十一岁时生了场重病,虽病愈,脸却毁了。五官姣好,皮肤却坑坑洼洼,冰人找了无数,始终无法觅得如意郎君。

她看上的,看不上她。看上她的,基本是些好吃懒做、想一步登天的毫无骨气和上进心的人。

高不成低不就。眼看年龄越发大了,张贵急的长了好几个燎泡,将面子里子全踩地上,四处求人,只为了替女儿找个好夫婿,甚至还放低了要求,不要求入赘,只需日后有了子嗣,让其中一个姓张。然而,还是不行……

张清兰偶然听到父亲怒骂那些人太过肤浅、看不到自家女儿的好,愧疚难过之下,哭着跑了出去。见她久未回来,张家上下鸡飞狗跳,能派出的人全派出去寻找。眼看天色落幕,早已急得团团转的张贵决定去报官。刚走到门口时,却见自家女儿捧着一个盒子回来了。

问清楚缘由后,张贵吁了口气,惶惶道:“清清,这个药真有那么神吗?”为了让女儿恢复容貌,他们想了无数办法,也吃了许多药,却毫无用错。

张清兰道:“我也不知道……爹爹,我试试吧,反正都这幅样子,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她伤心之下,没带面纱就出了门,被人指指点点,慌不择路之下……迷路了,不知不觉停在罗什坊一家新开的药铺前。药铺狭窄,摆设简陋,冷清至极。药柜上象征性地摆放着几个罐子,伙计懒懒散散的坐在柜台后,看了她一眼就垂下眼,完全没有待客之意。

许是他这种态度,让张清兰安心许多。也不知为何,她问了句,“这是药铺吗?你们卖什么药?”

伙计打了个哈欠,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瓷瓶,“只有这种可以改善容貌的药,一百两一颗,不二价。”

改善容貌……

这无疑戳中了张清兰的痒处和痛处,心想一百两对她不算贵,权当买个安心,也为除家人外头一个没有异眼看她的人添一笔生意吧。

“五日内,忌荤腥。若有瘙痒,勿碰。”

张清兰并不信世间有如此奇药,却还是按吩咐行事。张贵也派人去找过那家就叫“药房”的药房,可每次去皆见房门紧闭,只挂着一块休沐的牌子。问过附近之人,才知这家药房开了一月有余,每隔五日才开门一次,极为诡异神秘。

张贵劝过女儿,素来温柔孝顺的女儿此次却极为固执。他只能派人盯着那家药房,一个心悬着,终日惶惶不安。

好不容易熬过了五日,张贵刚走进女儿院子,就听见妻子在屋内哭泣。他急急忙忙的冲了进去,当看清楚女儿脸的时候,顿时怔楞原地……

张清兰含泪看着他,“爹爹……”

张贵眼眶酸涩,他走过去,忘记了规矩礼仪,手掌颤抖地抚摸着女儿光洁如玉、白皙凝润的脸,哽咽道:“好,好了就好。”

女儿恢复正常容貌后,憋屈了许多年的张贵忍不住四处炫耀。起初有人不信,仗着交情上门拜访,明言暗示。爱女如命的张贵此时也不在意他们的失礼,让张清兰出来见了他们一面。当看到张清兰时,所有怀疑烟消云散,纷纷打听那家药房所在。

有一个成功例子,不足以让人信服,当第二例第三例相继出现时,这个五日才开一次的药房,每时每刻都有人捧着大把银子蹲守。

深夜风凉,更声幽幽。

“哎,希望这次能抢到,我都等了大半个月了。若是再抢不到,公主定不会绕过我。”芙虞公主府的家奴唉声叹气。

一旁有人搭讪,“你这算什么,我等了快一个月了……”

有人开了话头,蹲守的人相继倾吐着苦水。

“药房”的行事着实怪异至极。每隔五日开店便不说了,更为可恶的是,开店时间并不固定。有时凌晨,有时深夜……不得不让人怀疑,这店主是故意折腾他们。

可满京城的贵胄富绅,甚至宫中的主子们,都被这药效极为神奇美颜药丸倾倒。可不但查不出这家药房背后的主人、欲行不轨的人都变为尸体被扔出来,药丸的配方哪怕太医院也无法分析出来……如此种种,这家店越发神秘的同时,无人再敢招惹。

他们抱怨抱怨着,有几个还因性情投契当场拜了兄弟。可别看此时如此友好,当开店时,除了总是板着一张脸的药房伙计,其他人都是敌人。

盖因,想要购得神奇的药丸,真的得用“抢”——别看他们一个个都是最卑贱的家仆打扮,实际个个都是高手。

开店前,伙计会把从不固定的价格挂在门口——有时贵逾万银,有时仅售十两。当价格越贵证明店家心情越不好,银票未带够的人便自行退出。无人敢心存侥幸,盖因看似风吹就倒的伙计,足以秒杀他们。

当牌子挂出来时,战争的信号就打响。

吱呀一声,紧闭的门缓缓打开,一只手伸出来,将一块牌子挂在门环上。

或昏昏欲睡,或困倦不已的家仆,蠢蠢欲动着,一双眼如草原的野狼盯着门扉,散发着格外吓人的亮光……

第043章 大3皇子慕容厝

听完言童的汇报,荀语不由得赞叹晏珵好手段。

五日一开店,既免了许多为人窥探的时间,又让自身越发神秘。价格虽不固定,却不必固定赚得少。加之武艺高强却沉默寡言、哪怕为人警惕仍不会保持较大存在感的伙计,以及敷衍了事的店名,无时无刻不在营造一种“店主喜怒无常、随性而为”的形象,虽易得罪于人,但在这种情况下,却更为人忌惮甚至推崇。

最为重要的是,美颜丹有限,尽量将这笔生意维持长久,若日后有所变故,指不定这会成为一种转机。而那间店铺,日后不论再做任何,天生便高人一等。

“给我?”听到晏珵的提议,荀语眨眨眼,“给我做何?”

晏珵道:“日后你不想开店问诊吗?”暗中搜寻病人终非正途,不但很难得人信任、容易暴露自身,还极为引人瞩目,不若打响名声,自然有无数病人送上门来。

“不想。”荀语果断拒绝。她只想精深医道,早日达到师尊所说的那个境界,无意浪费时间在普通凡人身上。

二人闲聊着,不知不觉到了午时。悦儿端来药,放在晏珵手侧,沉默退下。

闻到药味就微微沉眸的晏珵,目光来回游弋,终是定在荀语身上。“阿语,药中的三钱黄连有何用处?”

“没用。”荀语想,黄连着实是个好东西,增味却不影响药效。前世若想寻到这类药材,必要费不少力气,如今却是一两银子可以买一堆。

晏珵:“……”

看出她有意作弄,晏珵还是忍着几乎令人反胃的苦味,一口灌下药。开春后,第二个疗程便开始了。

第二个疗程冗长,几乎占据整个疗程一半的时间。盖因要修复受损的根基,后期还要逐渐拔毒,减轻毒性,好方便进行第三疗程。

午后,言童送上一封书信。

“殿下,是大皇子府送来的。”

晏珵打开信,眉目微冷。他沉默了许久,缓缓折好信,“告诉他,本王一定会到场。”

当年那件事后,除却宫宴等大场合,晏珵与大皇子慕容厝再无见面机会,更遑论来往。虽不知他如今主动邀请是为何,不论是不是鸿门宴,他都接下!

***

晏珵随仆人引领,到了大皇子府的迎客之地。未入厅堂,靡音已至。

堂内有舞者翩翩起舞,定睛一看,这群舞者年龄多在十三岁左右,与其他人喜好且常用的成年舞姬全然不同。

大皇子慕容厝,居嫡居长,皇后母族又势大,本该是储君之位的第一人选,却落得一个为皇帝厌恨、重臣嫌恶的境地,不得不说是他咎由自取。

慕容厝容姿俊美,身高腿长,天生刻在骨子里的贵气,哪怕这些年酒池肉林、淫糜荒诞也未曾将之完全抹去。他盘坐软垫,一只脚支起,搭在上面的手捏着金铸酒杯,另一只手,搂着一个女童。他面色潮红,显然是喝多了,痴迷目光随着舞者游动,神色里满是渴望。

晏珵负手而立,几乎竭尽全力才将目光从他怀中的女童身上移走,极为冰冷地凝视着大皇子。

大皇子许久后才注意到晏珵,微微愣了愣,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还不往将女童拖着一块儿带走。

“晏、晏郡王……哈哈,没想到我邀请了那么多人,只有你一个人来了啊。好!很好!”他拍了拍晏珵的肩膀,打了个酒嗝,将女童塞入晏珵怀中。“这个我赏你了!别看还小,滋味可不比大了差,哈、哈哈……”

慕容厝郎笑开怀,又唤人换了支极为诱惑的舞,若心志不坚或贪好酒色,定会为这群本该是天真稚嫩却又散发着妩媚诱人的舞者所动……

晏珵眸中黑红翻滚,似是在挣扎抵抗,不知过了多久,黑红都未击败对方,只能融合在一起。混杂在黑色的红,细细观之,如若修罗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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