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墨者娇 - xp1024.com
《近墨者娇》


有关7月5-6日桂林培训感想——

4号到桂林的时候,一下飞机,便觉这座山水之城在夜色之中灯光迷离,好不妖娆。

不认识一个人,不熟悉一座景,甚至到了酒店都还有不现实的感觉,总觉这样的培训盛事,怎么就落到我头上了,毕竟五月到网站开文,至今也不过才两三月而已,再新不过的新人。

初初也认为这样所谓的培训,多半也和公司里头那种形式主义差不多吧,甚至已经打着主意随便听几句就好,总不能让编辑的一番好意失望不是。

而事实上,临到5号一早,看酒店会议厅渐渐坐满人,身旁是三三两两熟悉的凑堆聊天,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原来你就是某某某,啊,终于面基了的激动之色,我和同房间的鼠鼠却在说着会后去哪条街逛美食。

主讲的碧落黄泉很幽默,至少一开讲,我便知这次的培训还是或多或少同以往自己经lì

的那种不太一样。

许是怕讲授途中太过冷硬严肃,一个一个让大家捧腹的案例鲜活而出,用碧落黄泉加工过的语言分析出来,条条脉络清晰,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对行文有个清楚的认识。

两天的培训,没让人觉得烦闷,欢脱而不知时间流逝,却又让人对网文有更深刻的认知。

感想中,其实我只是想说,不枉此行!

上架更新时间及加更规则

今早很突然的就被编辑通知上架了,在这里阿姽特别说明一下上架后的更新时间。

上架后,阿姽是风雨无阻的保底两更党,每更三千字,经常会三更,具体更新时间变动如下——

第一更,上午9点。

第二更,下午16点。

第三更,晚上22点。第三更一般都是加更,有加更的时候阿姽会具体在章节下面的作者有话里通知的。

如出现意wài

,更新时间有变动的,阿姽会及时在章节后面早点通知大家,一般在规定更新时间延迟半小时的情况,亲们别急,那一定是阿姽在现码。

阿姽就是个没法存稿的悲催货。

然后是加更规则——

推荐票每过200票就加更,打赏5888币的金猪及以上加更,打赏和氏璧以上,连着两天加更,至于大家都以粉红票为加更条件的这个,阿姽就不想了,那点成绩估摸着也不太用的到这条的时候。

另外有筒子过生日这种,可以提前跟阿姽说,阿姽也会加更,逢年过节视阿姽空闲时间多寡而决定是否加更。

下面说说写评打赏。

这是阿姽打赏书友的哟,但凡是给阿姽写长评的,根据长评质量,阿姽会打赏500-2000不等的币最为回馈,当然建议亲们在长评后附上粉丝值,方便阿姽查看。

上架的第二个月,阿姽会陆续开展各种打赏币给大家的活动,比如每天第一个书友的单章评论,阿姽叫这个为沙发王,一个星期谁的单章评论沙发抢的最多,阿姽便会给出币作为奖励。

当然,这个活动在上架后的第二个月,阿姽会考lǜ

具体实行。

以上规则,往后会随着《近墨》的成绩可能有所变动,到时候会具体通知大家。

最后,还是希望大家多多支持阿姽正版订阅,阿姽是新人,成绩比不上其他作者,还需yào

大家很多的支持,么么哒!

这是变更通知

跟大家很抱歉的说声,阿姽下午断网了,不知dào

什么时候网络能好,今天的第二更延后,几点更新确定不了,可以肯定一定会更新上来的。

ps:其实已经把章节都写好了,只待发布。

小通知——

到家很晚了,简直累毙了,今天的第一更中午13点更新,今天会是三更补偿大家,抱歉了,容阿姽喘口气缓一下。

我是没羞没燥小公告

昨晚整理手边工作资料弄到凌晨2、3点,早上定的6的闹钟,实在没起的来码字,阿姽都没听到闹钟响动,一觉醒来7点半了,没时间码了,所以中午阿姽回来码,今天的第一更就延后到中午。

充满歉意的小公告——

真是黑色星期一,一大早就被boss大人抽到下郊县检查工作,小心肝万分忐忑,boss大人真酷拽狂霸帅,所以中午没时间回家码字了,没存稿的孩纸真苦逼,第二更延后到晚上10点,明会三更补偿大家。

《近墨者娇》充满歉意的小公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卡文了————

实在卡文的厉害,写了一半都全部删掉了,今晚的第三更注定难产了,阿姽先梳理一下,明天第一更还是上午九点,顺了后,就会继xù

三更四更的火速更新。

很遗憾

告sù

大家个不幸的消息,阿姽重感冒了,实在撑不住,一会得去医院瞧瞧,第一更没出来,等阿姽回来就码,所以时间定不了,但第二更延后到晚上10点的时间是妥妥的,亲们嫌麻烦的话,可以晚上过来刷新下,肯定有更新的。

楔子(修)

十一月的大京,初雪飞扬,天地素白。

一袭大红喜袍的男子飞奔如箭,急蹿似流星,踏雪踩冰地掠过,后堪堪停在被雪掩起的半坡窑坊面前。

那抹烈焰般的红色烈如火明如砂,在一片白的天地间,醒目又刺眼。

“墨绯——”男子倏地大喊出声,“你出来!”

声音直入云霄,震散纷落白雪,四面八方连绵不绝的回响,经久不息。

随着他的话音,那窑坊“嘭”的发出爆zhà

巨响,漫天飞舞的积雪中,夹带黑色脏泥和点点烟尘。

摧枯拉朽的摧毁,就那么一瞬间在男子面前上演。

他怔怔看着,浑身僵硬无法言语,剑眉星目中流露出的愤nù

、失望、悲痛复杂的如黑墨沉淀进无底深渊。

“你找我?”低且柔的嗓音,带着冰沙的质感,在男子身后响起。

闻言,男子颀长的身形在落雪中有几不可察的轻颤,蓦然回身,嫣红如血的喜袍在亮白的雪地中划过决绝的弧度,他手一指,就怒吼道,“墨绯,你怎变得这般蛇蝎心肠?如何敢……如何敢就真毁去制墨窑坊?”

“蛇蝎心肠了么?”在男子面前名为墨绯的女子浅浅重复了句,她坐在木制轮椅中,身子太过纤细瘦弱,以至于衬得那轮椅空且大,“我又如何不敢?乐清泊你且看好了,大京墨家人死绝,我才心安。”

听闻这等戾气仄人的话,男子面容倏起哀伤,他本就生的俊朗如玉,风姿卓然,如此强烈的情绪从眸底流露,倒让人跟着难过,“阿绯……需yào

我求你么?”

轮椅中的女子微微偏了下头,其实她的容貌并无倾城绝色之姿,充其量只能算清秀如莲,但那双眸子却尤为出色,点漆眼瞳比常人都来的大些,映着眼白,格外黑白分明,又带着惯常的清冷,像浮冰碎雪。

她的目光在男子身上的喜袍上下打量,唇尖一翘,讥诮十足,“我倒忘了,你今日可是要迎娶大京第一美人,尊贵的墨家嫡长女墨卿歌为妻,我毁了墨家的制墨窑坊,你自然会为墨卿歌心疼了。”

心疼?

乐清泊苍凉地笑出声来,那笑声由低渐高,飞雪震的近不得半分他的身,染白的剑眉析出冷冽的决绝,“时至今日,阿绯你为何不问问我是因何娶的墨卿歌,娶你的长姐。”

薄凉的粉唇勾了勾,墨绯嘲弄地看着男子身上再明显不过的喜袍,浅言道,“问或不问都是注定,清泊,我与墨家不死不休,连你也要成为……”

说到这,墨绯顿了下,风雪越发肆意吹乱青丝,将两人凝望的视线割的支离破碎,瘦弱的背脊感受到木制轮椅的冰凉,她眉目浮起尖锐的冰凌之色,“我的敌人么?”

“敌人”二字,像是冰雹,无情地砸到乐清泊身上,让他从头冷到脚,犹如被扔到暗无天日的冰窟中,再不见温暖日月。

墨绯错开视线,放眼看去,视野之内,从前是大京墨家制墨窑坊的地儿,如今被深埋的火雷炸得四分五裂,冰雪下落,窸窸窣窣将狼藉掩盖。

有雪悬在睫毛,眨眼之间都是冰凉,便是连呵出的呼吸都呈明显的白雾,墨绯拢了下身上的狐裘大氅,她微扬小而尖的下颌,眼瞳一眯,不辨其中颜色,“乐公子还是早点回去的好,省的误了吉时,耽搁拜堂。”

这话触动乐清泊,他挺直了背脊,居高临下地看着墨绯,两人隔着风雪,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他的唇都像是被冻住了般,几欲抿成直线,“你既还认卿歌为姊,我不同她成亲,阿绯,你可罢手?”

墨绯好似听了天大的笑话,她半隐在袖中的手顺着轮椅扶手缓缓下落,搁在自个膝上,指腹摩挲而过,勾唇点笑,“墨卿歌,大京百年制墨世家墨家嫡长女,身份尊贵,金枝玉叶,更有大京第一美人美名,且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而让人最佩服的,自然还是她的制墨天赋,百年难得一见,堪称天才亦不为过……”

说到最后,毫无起伏的口吻中,谁都能听出浓浓的讽刺。

“阿绯,你同样姓墨。”稀薄如星火的奢望在乐清泊眼底浮现,犹如昙花,稍纵即逝。

墨绯笑了出来,她仰起头,迎着冰凉的雪花,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漆黑的眼瞳却再不见半点光晕,直至眼梢泛起湿润,还来不及眨眼,就已经变为冷冽。

她放置在膝盖上的手轻微颤抖,来回摩挲那双不甚有知觉的腿,继而带着一种玉石俱焚亦不妥协的恨意道,“乐清泊,两年之前我便立誓,此生不是我死就是墨家亡!”

“且他们临死前说的最后一个字,都将会是我的名字——墨绯!”

尾音上翘一个音节,带着连冰雪都不及的无情,可无人知那之下,汹涌的怆然悲壮找不到宣泄口,她面色平静,形如死水,唯有那双眸子黑的连同她自己都能吞噬掉,身上强烈的仇恨涌动,叫嚣着要将视野所及之处尽数摧毁。

如今的墨绯,再不是从前的墨绯。

得出这样的认知,乐清泊心底升起无法抑制的恐慌,以及一种说不明的哀恸,“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当年不该助你……”

墨绯冷笑一声,偏生就是连尖锐的嘲讽,在她唇边绽放的时候,都能瞧出柔弱来,但从她粉唇轻吐而出的话语却像蜜毒,“清泊,从前你我本是郎骑竹马,青梅心悦……”

郎骑竹马,青梅心悦。

乐清泊低头,他定定注视着面前的女子,那因少见日月光线而过分白的面容,像是透明白玉,只是那双眸子漆黑如黑曜石,他星目之中隐现逐渐魔障的癫狂,“阿绯,我不能让你再错下去,我不能……”

他向前一步,几乎他的脚尖抵着她的,然后蹲下,视线与墨绯齐平,从墨绯眼中,他清晰看见那身艳红喜袍的自己,犹如星火烈焰,从未有过的刺眼。

他唇嚅动,目光缱绻又温柔,然他从袖中一掏,却摸出把锋利匕首来,“阿绯,你的错就让我来结束……”

低言浅语,带着枕边呢喃才有的柔情蜜意,似酿陈多年的美酒,闻之欲醉。

墨绯只冷冷一笑,眸底渐次迭起氤氲出可怕的风暴,“你要杀我?乐清泊你要杀我?”

回答她的,是乐清泊流连的手指,他抚着她的面颊,一如多年之前的亲昵,尔后那执匕首的手却猛地刺入她的身子。

那般瘦弱纤细的身子居然连颤都没颤一下,更勿论躲开。

白衣胜雪的裙裾上眨眼之间就开出绚丽无比的红梅来,带着熨烫心窝的温热,一点一点的浸润而出,最后沾染上握匕首的那只手,殷红的让人永生难忘。

“乐清泊,你会后悔的……”恍惚感觉不到疼痛,她甚至还牵扯了下嘴角,眉目难得柔和起来,“乐清泊,你可知……两年前……”

1、扔出去(修)

两年前——

七月,雷雨大作的夜,电闪雷鸣,雨若瓢泼。

易州古家,向来嗜酒如命醉生梦死的古二爷夜半时分,突然在府门外干嚎出声,“开门,快来人开门!”

“嗤啦”一声霹雳,亮如白昼的闪电划破暗夜苍穹,将门外的古二爷惨白的脸色映照的分明。

此刻他手里还横抱一人,看不清面容。

“开门!”许久没动静,身形矮胖的古二爷怒的上前一脚踹在朱红雕花大门上。

伴随的,又是轰隆隆的雷响,哗啦啦的雨砸在身上,打的生疼。

古家大门,在这雷雨之中,吱嘎开启,穿着蓑衣的下人眼都睁不开,风雨太大,没法提灯笼,只得从间或打下的闪电中,依稀辨认出古二爷的模样。

“二爷,这是……”开门的下人一惊,赶忙让开路。

古二爷抱着人,当即一步跨进来,脚步如飞冲地绕过影屏,迈入能遮雨的回廊,紧跟在他身后的,下人这时才注意到还有个浑身湿透的老妪。

下人来不及阻拦,只得眼睁睁看着那老妪同时进来。

这时又是道闪电从天际滑破,撕裂黑暗,亮堂整个夜空。

下人正欲低头关门,然才一眼,眼瞳骤然猛缩如针尖,只因脚下蓄积的雨水,全是如血的猩红。

顺着那被血染红的雨水望去,那抹嫣红一直蔓延至影屏之后,视线被阻才断了源头。

那守门的下人一个激灵,脸色瞬间发白,不敢多想,慌忙将朱红大门关上。

回到古家二房的古二爷才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头发还在滴水,就有小厮来报,大房那边有人过来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腆着的将军肚一张一驰,豆眯大的眼中精光一闪,朝小厮挥了挥手,神色莫测的想了想,才撩袍去到花厅。

“老二,听说你带了个人回来?”花厅中,是身形瘦高的古家大爷古仲,他背剪双手,目若鹰隼锐利地盯着古二爷。

古二爷面带严肃地点点头,让人泡了姜茶上来,捧着喝了口,驱了身上的寒意,才缓缓地道,“大哥,我是带了个人回来,且身上还有伤,需yào

大夫和上好的药材养着,还请大哥行个方便。”

闻言,大爷古仲本就有细纹的眉心皱的更深了,他一挥袖,神色有恼,“几十年的醉生梦死,嗜酒如命也就罢了,你怎的还越发做出这样混账的事,伤了便伤了,为何还将人带回来?”

古二爷知晓古仲多半是误会了什么,他也懒得解释那么多,只摇头说了一句,“大哥误解了,我带回来的不是其他人,是我女儿,流落在外十五年的私生女。”

私生女!

这三个字的威力堪比外面的惊雷,乍响在大爷古仲耳边,将他震慑的好半天回不过神来,脸上也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自己这二弟的本性,他自来是知dào

的,十六年前弟妹因难产去世,从此,本就不甚成才二弟越发贪杯,整天就没清醒的时候,连刚刚诞下的女儿也不管。

这么多年,如若不是他大房这边一直照料,只怕那孩子也是养不活的。

如今,他却跟他说,十五年前,初初在弟妹去世后的一年,他还有个私生女。

只不过转念之间,大爷古仲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的念头,后更厉色的道,“扔出去!不能留着!”

这是一个污点,一个会让整个古家蒙羞的耻辱。

二爷古将难得这般清醒,他喝完一杯姜茶,身体感觉暖了,才正视古仲道,“那孩子已经双腿被废,此生不|良于行,大哥,我不能再不管她。”

他说完这话,弹了下衣衫皱褶,起身,目光看向外面的风雨飘摇,“大哥,我没求过你什么,这么多年,也任由大嫂压制二房,可是唯有这一件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转身看着大爷古仲,让他明了自己眼中的坚定,“她流落在外十五年,日后也是废人一个,一口饭,古家还是赏的起的。”

然后便是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大爷古仲抿着唇,如鹰勾的鼻端有着行商之人才有的果duàn

,他眸色瞬也不瞬地盯着二爷古将,像是第一次才认识他一般,良久之后终于开口,“那随你。”

二爷古将似乎就在等这句话,他内心松了口气,脸上带笑,“多谢大哥,我代阿绯感激大哥的收容之恩。”

大爷古仲本欲转身离开,听闻这话,脚步一滞,侧头问道,“她叫阿绯?古绯?”

“是。”二爷古将点头。

古仲颌下几髯美须颤了颤,带着不苟言笑的严肃,衣袍摇曳旋身离开。

一直到再看不见古仲身影,二爷古将脸上的笑意刹那冷了,厅外雷雨斑驳,映入他眼底,便化为晦暗不明的沉色,浮浮沉沉一如外面的风雨。

而此时的古家二房某个偏僻小院,外面雷鸣闪电丝毫不透,豆大的油灯晕黄光线摇摇欲熄。

过旧的架子床上,天青色的蚊帐,泛白的锦被,上依稀能看出富贵牡丹的纹绣。

满头银发的老妪此刻已经换了身粗布蓝衣,她拧了条湿热的方巾,靠近床沿,掖了掖被角,顺着氤氲的光线圈,才看见床上躺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女子,女子面容苍白无血色,粉唇泛青,额有冷汗滑落,明显睡的不安稳。

“姑娘,姑娘……”老妪用方巾为女子擦了擦汗,小声唤道。

女子依然昏迷不醒,老妪叹了口气,扔了手中方巾,解开随身小包裹,露出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来。

她动作极为熟练,捻了条透气的纱质棉布,紧接着倒出瓶罐中的药粉,一一混合了,才小心翼翼地揭开女子身上的锦被。

立马一股子的血腥味弥漫出来,老妪面色不改,挽高女子裤管,露出双疤痕狰狞交错并有血水渗出的小腿来。

那小腿上根本就没好肉,原本是莹润白皙的腿肚子,此刻一大片的血肉被削去,之前敷的棉布,已经被雨水尽数打湿,此刻混合着脓血,惨不忍睹。

2、生削腿肉的极刑(修)

老妪倒抽了口凉气,她手下动作加快,赶紧拿银剪剪了棉布,又用干净的方巾攒干血水,这才将混合了药粉的干净纱质棉条小心地缠在那双小腿上。

许是太疼,床上的女子睫毛一颤,虚弱地睁开眼,浅淡的光线之下,能看清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瞳比常人来的大一圈,映衬眼白,格外黑白分明。

“苦妈……”她嗓音喑哑地喊了声,声音小的像嗷嗷初生的幼兽般无力。

银发老妪猛地抬头,脸上有喜色,她几下帮女子换好药,拉过锦被,让女子裹严实了,“老奴在,老奴在,姑娘可想喝点水?”

女子眼珠转动,将整个房间打量了圈,舔了舔唇尖,又问,“我这是在哪?”

叫苦妈的老妪动作一僵,她叹息一声,转身为女子倒了杯温水,送至她唇边,见她喝了点,才回道,“易州,姑娘咱们在易州了。”

易州?像是魔咒,当即让女子呼吸加重几分,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首次出现汹涌戾气,可她开口说话,语气却冷静如冰,“苦妈,这是天不亡我么?让我重回易州,从来时来,有朝一日才可得报大仇!”

苦妈怜惜地伸手为女子抚了下额际散发,“姑娘,忘掉吧,忘掉那些,从此你便只是易州古家二爷古将的私生女,流落在外十五年,昨日才和古二爷相认,并被他带回古家,改姓了古。”

女子一怔,她愣愣看着苦妈,尔后凄凉一笑,“哈哈哈……古绯……”

怆然笑声蹿入小院风雨中,被轰隆的雷声掩盖,谁也听不见。

“古绯也好,”女子轻描淡写看了眼自己的双腿,终于累了,神色冷漠地望着蚊帐,喃喃道,“从前之姓,背负的不过都是血海深仇,去除之,不代表我会忘,易姓为古,不过也是权宜之计,我连这生削腿肉的极刑都能受下来,只是换姓埋名,我又如何不能忍。”

听女子这样说,苦妈提着的心松了,她放下缠枝钩帐,拍了拍女子肩头安慰道,“姑娘,先休息吧,日后这古家也定是不平静的。”

女子冷笑一声,她瞧着苦妈吹了油灯,整个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只闻外面风雨呼啸,缓缓闭了眼,不再想其他,一心蓄养身子,好早日恢复过来。

不出苦妈所料,第二日,古绯才睁眼,身子骨虚弱乏力,她正躺着不动回复力qì

,就听屋外有喧哗之声。

紧接着是喝斥,苦妈似乎在解释什么,蓦地房门被嘭地打开,进来一众的人影,几乎晃花古绯的眼。

当先的是个戴金绣暗纹额饰,穿墨蓝色缠枝纹褙子五十来岁的婆子。

那婆子走进来,闻着屋里浅淡的血腥味和冲鼻的药味,眉心一皱,拿着帕子扇了扇,嫌弃地捂着口鼻又倒退至屏风边。

古绯透过蚊帐,依稀能看出那分明是下人的婆子,穿着绸子衣裳不说,还富态非常。

她朝床榻的方向张望了下,就问道,“里间的姑娘可是唤古绯?二爷昨个寻回的……女儿?”

古绯没说话,对这传言中的古二爷,她就压根没见过,而自己新的私生女身份,也容不得她有任何异议。

她清楚的知dào

,自己能从大京一路到易州,无论是突然出现在身边的苦妈,亦或这似乎早就为她准bèi

好的身世,那都定是有人在一手操控。

如今的她,无财无势,唯有一身会制墨的本事勉强安身,先不论这背后之人打的是何算盘,总归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而她所要做的,便是再自然不过的接受这一切,养好身子,才可谈及日后。

或者说,她是不得不接受。

“这位妈妈,姑娘身子有恙,这会许是还未醒来,自不能答话。”苦妈低头小声的解释道,她姿态低可却不卑不亢。

那婆子斜斜看了苦妈一眼,房间里味不好闻,她也不愿多待便道,“哟,老身可当不得这一声妈妈,老身姓段,当年有幸奶过大夫人一口奶而已。”

姓段的婆子轻咳了声,“大夫人吩咐,为你家姑娘换个院子,并找大夫来瞧瞧,说是这位姑娘一应吃食用度比照府里其他姑娘,念在她身子不好,给单独开个小灶。”

苦妈一喜,蜡黄的脸上出现笑容,她连连对婆子说着感谢的话。

段老婆子一摆手,面有倨傲,“你家姑娘生辰是哪日?”

苦妈吃不准这话是何意,还是老实报出古绯的生辰八字,殊不知卧在床榻的古绯听闻眸色猛地一寒。

这些日子,她十有八九都是在昏迷之中过来的,又哪里会跟苦妈说自己的生辰,可苦妈的回答却分毫不差。

“今年十五,那在古家姑娘中便是年纪最小的,排行为五,日后可不就是五姑娘了么?”段老婆子轻描淡写地说道,苦妈还来不及应声,她又道,“不过,大夫人说了,姑娘的名头也不是那么好担当的,他日滴血认亲归宗入族谱之时,倘若有异,你们自己掂量着点!”

后一句话,已然带着斐然的厉色。

苦妈怔住,还未回神,段婆子便转身离去。

眼见人走了,古绯轻声唤了句,“苦妈……”

苦妈一激灵,吱了声,几步绕过屏风,撩起蚊帐,瞧着古绯醒了,便将人扶起来道,“姑娘都听见了?”

古绯点头,她腿伤口未愈合,不敢使力,只得软软靠在苦妈身上,“苦妈是如何知我生辰时日?”

苦妈并未解释太多,她随手拿件薄衫披在古绯身上,边说道,“姑娘不必多疑,老奴不会害姑娘便是……”

然她话还未完,就被古绯一口打断,“说来,我还从未问过苦妈过往来历,怎生的那般巧,在我性命垂危之际,苦妈就出现了。”

苦妈苦笑,她欲言又止地望着古绯,眼中神色复杂,“姑娘,该您知dào

的时候,老奴定会据实相告,这从大京到易州的一路,老奴贴身照料,若要害姑娘,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将姑娘安顿在古家,这样才能获得喘息之机,好定后事之谋啊。”

话到此处,古绯心知再问不出什么来,如今她的处境,不依靠苦妈又能指望谁,种种厉害关系,她心如明镜,如此她淡淡一笑道,“苦妈多心了,你也知我背负着什么,凡事都会多想一些。”

苦妈哪里不明白古绯的心思,她也不介yì

,“姑娘安心养身子,古家滴血认亲这一茬还不好糊弄过去,需得从长计议,老奴先出去给姑娘弄把方便出行的木质轮椅来,省的老躺床上。”

古绯点点头,她眨了眨眼,伸手拉了下被子,突然想起一事,“苦妈,既到易州了,那便帮我去寻两个人,附耳过来……”

苦妈接连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古绯这才心定了定,她缩进锦被中,转了个身朝里就欲在睡会。

瞧着古绯呼吸绵长了,苦妈才轻手轻脚地出房间,她哪里知面朝里的古绯杏眼一直大睁着,点漆黑瞳暗沉地能吞噬掉任何日月光线。

3、此妖孽非等闲(修)

古家动作很快,只才一日,便有下人来请古绯搬进古府东南边的青墨院,小院颇为偏僻,可胜在安静,适合安心养身子。

苦妈很高兴,她推着不知从哪倒腾来的木质轮椅,古绯坐的安稳,两人只堪堪带了个小包裹,就住进了青墨院,随行的还有个从古家大房调拨过来名叫丹青的婢女。

抽了空,苦妈将古府上上下下的关系都给古绯讲了遍,特别是古家大房那一边的,尤为着重提了大房大夫人崔氏和大姑娘古婉婷,至于二房这一头,古绯只知有个叫古柔的三姑娘,除此之外,便是二爷古将,再无他人。

古绯腿伤未愈,人易困乏,多数时间她都在休憩,有事也是苦妈在打理。

如此安生的养了半月有余,倒也无人来青墨院打扰。

闲暇之余,她转着轮椅在花厅檐下,看浮云苍穹,婢女丹青有意接近古绯,里里外外的事都和苦妈抢着干,古家的风吹草动,更是尽心尽lì

地回禀,聊表忠心。

这日,苦妈外出未回,丹青脚步匆履地进来,她见古绯在檐下,遂面色整了整,到跟前小声的道,“姑娘,府中出事了。”

古绯指尖一动,眼睑都没抬一下。

丹青转身从屋里拿了件薄衫出来,为古绯搭在膝盖上,又道,“昨个,大夫人请了驱魔除妖的高人上门,说是咱们府上有妖孽,近日才祸事不断,姑娘,奴婢听大房那边的姊妹说,这事十有八九是冲着姑娘来的。”

听闻这话,古绯苍若白玉的小脸上终滴的涟漪,像是轻羽入水,“祸事?哪里来的祸事?”

她的嗓音不若寻常的女子那么清脆婉转,反倒带着沙冰的质感,清冷又绵软,即便已经听过了,此刻再听到,丹青仍然会恍惚刹那。

“姑娘回府那日,电闪雷鸣,好不吓人,且那暴雨还一连下了好几天,府里墨坊仓库那边遭浸了水进去,直到前几天,有伙计进仓库拿墨丸,才发xiàn

整个屋子的墨丸大都受潮失色了,这事,大爷知dào

后当即就气的病倒了,也就姑娘这边清净,没谁敢嚼舌根子,如若不是奴婢在大房那边有相熟的姐妹,今个还不知dào

有这样的事。”

丹青蹲下,捏着拳头,小心翼翼为古绯锤了捶腿,一边抬眼观她神色。

杏眼虚眯,古绯脸上不甚有表情,半点看不出她心里是作何想的。

古家也是以制墨为生计,这点之前苦妈跟她说过。

在大殷王朝,除大京之外,这易州也是有小墨都的美名,光是城中制墨的大小作坊就不计其数,古家这样的充其量算二流的家族而已,能维持一大家子的过活,可若有意wài

,那对整个家族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大爷古仲被气病,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些,又与我何干?”古绯显得冷漠又无情。

丹青动作一顿,她欲言又止,后一咬牙道,“下面有人说,亲眼所见姑娘进门那晚,整个古家大门都被血水染红了,说那是黄泉血海的血,还说……还说……”

古绯黑瞳一转,就看着丹青。

丹青背脊生寒,像是喊的一样大声道,“还说姑娘是从黄泉地狱爬出来的厉鬼,谁沾上谁就倒霉,所以,古家现在就倒霉了。”

话音方落,丹青顿失力qì

,一下坐到地上,满身都是冷汗津津,她是看都不敢看古绯一眼,只觉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仿若真有血海尸山,骇人的很。

古绯轻笑一声,葱白细指屈起,有节奏地敲着轮椅扶手,她就道,“你怕甚?莫非也以为我是厉鬼?”

“不……”丹青猛地爬将起来,却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离古绯远点,才解释道,“姑娘是人,活生生的人……”

闻言,古绯敛眸伸手揉了揉膝盖,最近安定下来,小腿肚上的伤才开始愈合,时不时就发痒,又带着针扎的疼,难受的很,“人如何?厉鬼如何?某些时候,人还不如……”

“大师,这是最后座小院了,您请进。”

古绯话还没说完,院门口就传来陌生的声音,她坐在花厅檐下,一抬眼就见院门口进来数人。

其中一人,面有三缕美须,头戴角冠,身穿姜黄大襟戒衣,脚踏云履,手握拂尘,一副世外得道高人的模样。

他迈进来,瞬也不瞬地盯着古绯,几息呼吸后,一扬拂尘,怒喝一声,“呔!妖孽还不现行伏法!”

“你胡说!”丹青尖叫一声站出来,她脸色煞白,回头看了看古绯,又望着那道人,即便身子都在发抖亦不甘示弱。

“丹青,过来!”立马跟在道人后面的一婆子蹿出来,拉着丹青将之拖离古绯身边。

听这声音,古绯了然,可不就是之前领着大夫人崔氏的命来警告过她一番的那段老婆子,她视线扫过去,段婆子不敢与之对视,慌忙往道人的身后藏。

古绯冷笑一声,这些人挑这个时辰过来,不就是瞅着苦妈不在的当,觉的她一个不|良于行的废人好欺辱。

“敢问道长,是哪个观哪家大师座下的?”古绯闲自问道。

那道人双目圆睁,颌下黑须抖动,他手腕一转,拂尘划过好kàn

的弧度,单手一竖诵了声,“无量天尊,念在尔未伤人命,就此回来时路,贫道便饶你不死,如若不然,休得怪贫道替天行道!”

一句“替天行道”勾起古绯心底的戾气,她眸生赤红,带着狠厉,“滚出去!”

道人也怒了,他从袖中摸出把朱砂符纸,两指一夹,口中念念有词,末了还咬破舌尖,喷了口血在符纸上,那符咒迎风自燃,惊得后面的护卫婆子婢女等人惊呼出声。

古绯不为所动,她冷眼看着那道人做戏,知晓今日这一场,是大房那边铁了心要将她赶出古府去,如若不然又岂会连道场都不摆就直奔青墨院,且见着她出口就是妖孽。

“呔!”道人又喝了声,他手执拂尘,指尖还夹着燃烧的符纸绕着古绯走了几圈,后那符纸一扬,纷洒而落,熄了最后一点星火,燃烬成灰,就听那道人跳至院门口,面有汗渍的对段婆子道,“此妖孽非等闲之辈,贫道法力有限,只堪堪以力封之,还请速去回禀夫人,务必要将其束缚到那等离仙神最近之地。

4、请至庵堂(修)

一场闹剧来的快散的也快,初初在道人说了那话之后,所有人都轰的如鸟兽状散了,只是没人敢再靠近青墨院,连丹青都被那段老婆子强行拉走了。

古绯一人坐在檐下,瞧着脚边符纸燃烧后的灰烬,她动也不动,就那么从日暖到月凉,裙裾轻拂而过,恍若成雕,直至苦妈回来,她才转头淡淡道了句,“苦妈,这古家也是呆不久了。”

道人最后的话,所谓离仙神最近之地,不是寺庙就是庵堂,哪里都不是她想去的。

苦妈早听闻了事情经过,她转身从厅中点燃黄铜仕女油灯,蜡黄的脸在氤氲的光线下,散发出和蔼的笑容,“没事,姑娘不必担心,姑娘必定是要从古家崛起的,这等小风小浪,老奴问姑娘,可是惧怕过什么?”

古绯笑了,这些日子,她宛若从炼狱之中走了一遭,真zhèng

是由生到死的轮回了一遍世间所有苦楚,现今是连死都不惧,又还有什么是能让她怕的,“有朝一日,苦妈你若与我为敌,那才是我该怕的,如此了解我。”

苦妈哑口无言,她不知要如何回答古绯,这种未来说不清的事,谁猜的准。

古绯将苦妈神色尽收眼底,她心头有数,“不过,今日之事,我若不做点什么,这府里的人还当我好欺负。”

苦妈推着轮椅,将古绯带往花厅中,“姑娘想如何做?”

古绯笑而不语,反而似是而非的道了句,“我观那道人有两下子,是能唬人的,想必自然有其出处,先查一查再说。”

苦妈应下,面上有欣慰之色,只要古绯不就此甘心认输颓然下去,那日后必定会是很多人的噩梦。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不仅是古府,便是整个易州城,有关古绯是个妖孽的传言仿佛一夜之间便家喻户晓,本来古家嗜酒如命的古二爷那晚上突然带回一私生女这样不光彩的事,已经在易州传的沸沸扬扬了,现今,这私生女还是不祥之人,进门的半月,不仅古家墨坊出事,大爷古仲还一病不起,就是那等鸡毛蒜皮没影的脏水都泼到古绯身上,只差没将她绑起来活活烧死才算了事。

大夫人崔氏为了古家安宁,好吃好喝的将那道人供在府里,美名其曰压煞,只待一寻到合适的去处,便欲将古绯送出去。

古绯按兵不动,她该吃便吃该睡便睡,安心养着腿伤,倒是没几天,丹青却跑回来了,她面颊带红肿,好生狼狈的模样。

古绯也不多问,和苦妈对视一眼,这种时候所有的人都恨不得避青墨院远远的,唯有丹青,反而凑上来,其中的深意还真值得好生玩味一番。

整个青墨院像是又回到了从前,丹青和苦妈两人伺候古绯,旁的下人是一个没有,也没有人再来青墨院。

终于,三日之后的正午,段老婆子气昂昂地领着一干婢女护卫冲到青墨院,进来就颐指气使,让婢女进屋搬东西,但凡是古绯用过的,一张椅子都要当场劈了。

丹青敢怒不敢言,瞧着古绯衣物被扔出来,气的差点没哭出来,她为古绯推着轮椅,站在院中角落,不敢上前,抬头想寻苦妈,这会却不见苦妈半个影子。

“姑娘,他们怎么能这样……姑娘明明就是好生生的人……”丹青咬着唇,声音带不忿。

古绯面色平静,她看着段老婆子像只扯高气扬的公鸡一般,漫不经心的就道,“不平什么,这会他们怎么将东西搬出来的,一会就还怎么给我搬进去。”

丹青不明白这话是何意,她低头看着古绯眉目间的冷静安宁,出奇的,心一瞬就定了。

段老婆子自然是听到了古绯的话,她捏着绣花帕子,挺胸抬头靠近几步,很是轻蔑的对古绯啐了口,“哼,那日老身便说过,这古家姑娘的名头岂是那么好担当的,好吃好喝养了你半月,也算仁至义尽了,今日便将姑娘请至城外庵堂,马车都在府门外备着了,莫要再赖上古家!”

古绯看都不看她一眼,垂眼弹了弹裙裾上不存zài

的灰尘,对丹青道,“狗仗人势就是这般,丹青可是学到了?风水轮流转,他日,姑娘我一人得道,你便可如此耀武扬威一把。”

丹青忍不住扑哧就笑了。

段老婆子脸色一沉,明显的法令纹深刻而僵硬,她指着古绯座下的轮椅就对边上的婢女吩咐道,“这轮椅也是古家之物,给老身一并劈了当柴烧,省的沾染上了晦气。”

听闻这话,古绯嘴角微勾,浮起冰凌厉色,丹青双臂一张,站到古绯面前以身相护。

旁的两名婢女犹豫不定,左右看了看,只得上前动手。

“走开,别过来!”丹青低吼,她背对着古绯,眸色变幻不定地看着段老婆子。

段老婆子只连连冷笑,她厉声催促,“还愣着干什么,莫不是还怕一个废人不成?她就是个不详的妖孽,今日不将之逐出古府,明日便是害了老爷夫人!”

谁也没见,被丹青挡着的古绯听了这话,眼梢的笑靥越发甜腻如蜜毒,她手搁在膝盖上,指腹沿着裙裾衣料的纹路一圈又一圈的划过。

一直到第三圈的时候,她手一顿,就闻有婢女提着裙摆闯进青墨院大喊着冲段老婆子道,“段妈妈,段妈妈,大事不好了,大夫人出事……大夫人有请……”

许是见着院中旁人颇多,那婢女硬生生将要出口的话给吞了下去,改为有请,神色焦急非常。

段老婆子当即面色一凛,她恨恨剜了古绯眼,想吩咐人接着搬空青墨院,可那婢女没给她机会,倾身在她耳边嘀咕几句,惊的段老婆子脸色大变,遂没空再理古绯,转身拉着那婢女几乎是小跑着往大房那边去。

剩下的护卫和婢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还要不要继xù

拾掇青墨院。

杏眼一弯,掩藏恶意,古绯就笑了,“推我过去大房瞧瞧。”

丹青一愣,应了声,有点反应不过来,略带慌忙地推着轮椅,跟着去往大房。

正主都走了,没个示下,婢女也就先散了,有那等好事嘴碎的,交头接耳,凑堆打听起来。

5、半老徐娘的风味(修)

古家大夫人崔氏,出身书香门第,祖上也是有过簪缨之士的,下嫁给古仲为妻,骨子里对这种行商家族本就带着潜藏的轻贱,只是古仲向来待她体贴,房中更是顾全她的脸面,未曾抬过姨娘妾室,这也是崔氏治家最为自傲的地方,她自己也争气,接连为古仲诞下一儿两女。

她向来觉得,家事和美,说的便是她这样的情形,当然如若古家二房能不时不时就蹦跶一下,就更安乐了。

最近让她糟心的莫过于二爷古将带回来的“私生女”,偏生这关头,古家墨坊还出了墨丸受潮生霉一事,大爷古仲一病,所有的事都压在她肩上,每每这种时候,她就对小叔子的游手好闲埋怨起来。

这都十几年过去,即便对发妻有再深厚的感情,死人总归是死人,哪能同活人相比,可她那二叔倒好,人不怎么样,还就长了颗情种的心,几十年如一日的嗜酒,不理事不说,便是连自己亲生女儿也不过问,如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古家还养得起几个闲人,可千不该万不该还带个私生女回来。

十五年都可以不过问,临到头还装什么慈父,将人接回来最后还不是她来善后。

善后都好说,这样的事她也不是没做过,但今年十月,便是她大女儿古婉婷的嫁期,二女儿古婉秀也到该择亲的年纪,古家出了私生女这样的污点,在这易州,哪家还敢轻易上门说亲。

自然,无论如何,她都不容许古家门风有损。

崔氏头疼地想着这些,她差婢女捡好菜好酒的装了一食盒,然后与几日前请回的那道人院子送去。

沉吟半晌,她还是觉不放心,虽然段老婆子领着人去青墨院了,可这道人这边,她还是认为多给些银子的好。

她思付着,遂决定亲自走一趟,当即领着婢女一道过去。

道人住的院子,挨着北边,刚好位于外院和内院之间,崔氏气定神闲地朝身边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将食盒换了个手,轻叩房门唤道,“大师,膳食来了,可是要送进来?”

房间里没声音,婢女又敲了敲门,重复喊了几声。

崔氏细眉一皱,上前一步就拍门,“大师,大师,小妇人有事请教。”

这时,只听得房间里传来咚的闷响,可却依然没有人声。

崔氏推了推门,门后落了栓,纹丝不动,她退后一步,示意婢女撞门。

婢女将食盒放地上,提起裙摆,往后退了几步,一个箭步冲上去,哪想,那门却在这当吱嘎一声就开了,婢女不妨,停不住脚,冲进了开门来的道人怀里。

道人抱着人就不撒手,嘿嘿笑了声,面带红光,凑到婢女白皙的脖颈间啃了几口,那手还上下摸着,好生下流。

崔氏目瞪口呆,那婢女一时半会也没反应过来。

“老道今日就要铁树开花,”道人说着,眯着眼睛看了看站门外的崔氏,咧嘴目带yin邪,还向崔氏伸手,“半老徐娘也自有一番风味……”

“大胆!”崔氏情不自禁后退,她脸色青白,色厉内荏的喝出声。

那婢女终于回过神来,放声尖叫,“啊……放开我……放开……”

低头就是一口咬在道人肩上,道人吃痛,反手一耳光将婢女扇到在地,末了还踹上几脚,见那婢女没反抗之力后,扑的上去就撕扯婢女衣裙。

婢女哭喊着朝崔氏伸手求救,崔氏转身就往外跑,“来人,快来人,将那道人给我打杀了!”

适才有护卫闻讯而来,将发了癫疯般的道人拉扯开,那婢女衣裳已经被撕扯开大半,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

崔氏气的浑身发抖,她一想着刚才要是自己闯进去,这会被轻薄的便是自己,心里就一阵后怕,越发的地对那道人发起狠来,“打,给我狠狠的打,打死了扔乱坟岗喂狗去!”

那道人被护卫毫不留情地打了几棒子,当即晕死过去,又被人用冷水泼醒,这会才转念清醒过来,朝着崔氏哀嚎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小的失心疯了才……”

崔氏哪里会听,只一个劲的让护卫好生教xùn

道人一番。

段老婆子赶过来见到的便是这般场景,她吃惊之下只得劝慰崔氏息怒,“夫人,教xùn

就是了,小心出了人命官司,不值当。”

崔氏正在气头上,段老婆子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她便想起这道人还是段老婆子介shào

进府的,心火更盛,“你找的都是些什么人,传出去,我古家的脸面要往哪儿搁?”

段老婆子恹恹的不敢反驳,可随后跟来的古绯却大声开口了,“这不是大伯母请来给府里作法驱魔除妖的高人么?怎的,谁那么大的胆子连高人都敢杖责?”

一番话,说的好不讥讽,崔氏回身,便见面若白玉的女子坐在木制轮椅上,小而尖的下颌微扬,分明是坐着矮人一截,可上挑的杏眼眉梢,浑身的气势倒叫人觉得是在睥睨苍生。

古绯第一次见到崔氏,在如此的情形下。

整个场中安静无声,所有的下人看看崔氏又看看古绯,莫名觉得被搅入了一场看不见硝烟的争斗。

这时候道人小声**的声音格外刺耳,古绯示意丹青推她至道人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他,就道,“大师,莫不是也被我这不祥之人给染上了晦气,才招致了这样的大祸?”

道人自是不敢多声张,他偷偷看了段老婆子一眼,畏缩着低头不语。

古绯心头明白几分,她的目光在那衣衫不整的婢女身上扫了圈,后轻飘飘地从一护卫手中夺过棍棒,三尺来长手腕粗细的棍棒在她恍若无物。

所有人不知她要干什么的当,她举起棍棒,呼啦一下砸在道人背脊,直将人打翻在地起不来,紧接着便是第二棒第三棒……

一直到那道人口中吐血,连讨饶都做不到,古绯才喘着气扔了那棒子。

她靠在冰凉的轮椅背上,眼瞳黑若宝石,厉声问道,“谁给你的天大胆子?污蔑我古家坏我门风不说,竟还敢企图对我大伯母不轨,打死都不足惜!”

(阿姽有话说:章节名带修字的,便是已经修改好的章节,这几天阿姽会日更万字将字数补起来,建议亲们晚上23点过来。)

6、骨头硬还是嘴硬(修)

古绯的狠厉震慑了所有的人。

谁能想到那么瘦弱纤细的女子,况且还坐在轮椅上形同废人,动起手来,却这样狠。

崔氏只觉背脊生寒,她看着古绯的目光刹那就起了变化。

古绯恍若未觉,她弯下腰,看着还有进气的道人,就威胁道,“不说没关系,等进了府衙,有的是法子让你乖乖说出来。”

她的声音不大,可也不小,恰好在场所有的人都能听到,起身之时,古绯还颇有深意地看了段老婆子一眼。

那双黑白反差太大的眸子,直看的段婆子身子一颤。

崔氏定了定神,她轻咳一声,引的所有人注意后道,“小五,何须动手,你身子骨不好,要有个闪失,伯母可是会心疼的。”

说着,崔氏上前,状若亲昵地为古绯理了理搭膝盖滑落的披风,那模样,哪里像是第一次见面有半点生疏的。

古绯也是笑,笑意未达眼底带着冷意,“这厮着实可恶,定是以为伯母心软和善,才敢招摇撞骗上咱们古家,指不定是哪家嫉恨大伯父行商有道,见不得咱们古家蒸蒸日上,才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污蔑。”

古绯一口一个“咱们古家”,直让崔氏觉得膈应,偏生她还不能反驳什么,古绯的说法,便已经是台阶了,她也只好顺势而为。

“我怎没想到,哎,都怪我……”崔氏接下话头,保养得当,肤白细腻的面容上就起懊恼,“你大伯一病不起,我哪里还有章法……”

古绯心头冷笑,今日一见这崔氏,果然惯是会装模作样的,她也不逞多让,端着架子陪崔氏唱这一出戏,恶狠狠地朝地上晕迷的道人啐了口,“那今日定不能放过这恶道,严刑拷打,也要他说个一二三出来。”

闻言,崔氏心头一跳,段老婆子在旁边以袖掩着,悄悄拉了拉她的衣摆。

崔氏面容僵硬地扯出笑,“你还是深闺清白姑娘家,严刑拷打这样的事,怎能让你出手,省的平白坏了名声。”

说着,她转头就对护卫令道,“给我押下去,严加看管,过几日再行发落!”

古绯勾唇点笑,白玉般清透脸上映着潜藏的讥诮,她自己转动轮椅,拦了那两护卫的路,“大伯母总得看看人是不是还活着,要是押下去,保不准一口气没提上来,沾染上人命,再多的理都说不清。”

这话让崔氏脸色瞬间冷了,她盯着古绯,抿唇不言。

古绯轻笑出声,嘴角笑意加深,她想也不想冷喝一声,“苦妈,给我泼醒了!”

“是,姑娘!”不知从何处蹿出来的苦妈,似乎早准bèi

好的模样,提着桶冰凉的井水,哗啦倾倒在昏迷的道人身上。

丹青一愣,她怔忡看着苦妈,想不明白刚才突然不见人影,这会又突然出现的苦妈干什么去了,甚至还备好了井水,说没预谋都没人相信。

下意识,她看了崔氏一眼,恰好崔氏也看过来,两人对视,丹青隐晦地摇摇头。

“哎哟……”道人**着转醒过来,抬眼便见着古绯笑意盈盈地瞧着他,一个激灵想爬起来,苦妈眼疾手快,手中木桶一甩,恶意地砸在道人双腿上。

“啊……”道人惨叫出声,简直觉得生不如死。

古绯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厉声追问道,“行骗到古家来了,说,背后都是何人支使?”

见那道人咬牙不吭声,古绯指尖轻敲轮椅扶手,继xù

道,“说了兴许还能饶你一命,若不说,见着这些护卫了,我便让他们人手一棍子,专捡不致命的地儿狠狠的打,本姑娘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嘴硬!”

道人瑟缩了下,身上混着污泥,又有暗色鲜血滴落,趴在地上撑身,喘息半晌才吐出话来,“我……说……我说……”

谁也没见崔氏眸色闪了下,她猛地伸手一推段老婆子。

段老婆子福至心灵,她大叫一声冲上去,抬脚就是几下踹在道人身上,还专挑致人昏迷的部位,末了骂道,“该死的泼皮无赖,竟敢骗老身,我打死你这恶道,免得再行祸害之事……”

古绯也不拦,她整暇以待看着段老婆子将道人又打至昏迷,装腔作势的实在滑稽。

见道人再说不出半个字,段老婆子扑通一声跪在崔氏面前,动手啪啪地扇着自己的脸,还朝崔氏讨饶道,“是老奴有眼无珠,误信小人,夫人念在老奴伺候您一场,饶了老奴这一次吧……”

崔氏动容,眉目有挣扎的凄苦神色,她见段老婆子面颊红肿,就欲伸手将人扶将起来,哪想——

“我还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原来是伯母身边的段妈妈,”古绯不咸不淡地开口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若谁都没放在眼里,“段妈妈,听闻你也是府中老人,怎做下这种吃里爬外的事来,当伯母性子绵软好欺瞒不成?”

崔氏一惊,伸到半途的手顿了下,转了个弯,从袖中摸出帕子揩眼角来。

段老婆子看着古绯咬牙切齿,知晓今日之事古怪的很,分明都要将古绯赶出古府了,偏生在关键之时出了这样的变故,且这招一出便冲着崔氏来的。

她嘲讽冷笑,直起身来,“老奴不知五姑娘在说什么,府中最近祸事不断,老奴便给夫人介shào

了这个道人压煞,谁知这道人竟是那等奸邪小人,老奴错便错在识人不清,又哪里来五姑娘说的吃里爬外。”

段老婆子却是咬死不承认古绯扣下的罪名。

“有没有做过,自然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古绯声若冰渣迸裂,带着不容置啄,“大伯母,涉及咱们古家的生死存亡,阿绯觉得还是让大伯定夺来的好。”

最后这一句话,却是对着崔氏说的。

崔氏几乎将手里的帕子给搅烂了,可她却不得不扬起笑脸赞同古绯的话,“大善,定是要你大伯来查明此事。”

却是半点不说古绯之前被污蔑一事。

古绯听闻,当即杏眼弯弯,扬起笑靥,甜腻如糖,“大伯母也这么认为那便再好不过,恰好阿绯刚才已经差人去请大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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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苦妈还是高手(修)

大爷古仲确实是病了,可也还没到卧榻不起的地步。

他过来的时候,面有潮红,轻微咳嗽,而最古怪的居然是二爷古将搀着他一道过来的。

崔氏有苦说不出,她横了古绯一眼,站到大爷古仲身后,不再多说什么。

段老婆子浑身发抖,她深知这事闹到大爷面前,那便是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大爷古仲锐利的目光一扫全场,带着不怒而威的架势指着那道人开口道,“谁能跟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古绯眉梢一挑,传言她是不祥之人这事早闹得不止古府就是易州城都众人皆知,她就不信古仲半点风声都没听闻。

这等事轮不到她开口,她闲适地靠在轮椅背上,好生打量古仲古将两兄弟,这古家的人她还没见过几个。

段老婆子哭喊出声,不停磕头告饶,“大爷明鉴,老奴也是一心为府里着想,这府中生了妖孽不得安生,遂才请的高人作法,可是不曾想误听小人谗言,有眼无珠,引了恶道进门,请大爷看在老奴多年照顾夫人的份上,饶了老奴这一回吧。”

古仲怒不可止,他指着段老婆子,手都在发抖,实在气不过,抬起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好个仗势欺人的恶奴,我古家生了妖孽?青天白日,我倒要看看是哪里来的妖孽!”

“大爷饶命,老奴再不敢了……”段老婆子顺势抱着大爷古仲的腿,发髻散了,衣衫凌乱,狼狈非常。

古绯冷眼看着,冷笑哼了声,她视线落在二爷古将身上,虚眯着眼,看不清半点瞳色。

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古将一转头,回视古绯,下颌有横肉的脸上并无多少表情,他甚至连笑都懒得。

古绯对古家这几位都心里有数了,她才点点头对苦妈使了个眼色。

苦妈当前一步站出来,蜡黄的脸上满是肃穆的神色,“大爷,二爷,我家姑娘名声是已经被败坏出去了,这老奴好生可恶,早间还带人去青墨院要将姑娘赶出古府,说姑娘是不祥之人,省的连累了这府门……”

说到这,苦妈口吻顿了顿,伸手敛了下鬓角银白细发,不无叹息的道,“本来前几日姑娘知晓府里墨坊仓库那边的墨丸受潮长霉一事,都还在同老奴说,若实在府里撑不下去了,她从前与大京百年制墨世家墨家有露水之缘,兴许还能想想办法捎带挽救。”

“如此看来,是不需yào

了,东西老奴都拾掇妥当了,这半月有余,老奴代姑娘谢过大爷二爷的收容之恩,他日山水再相逢。”

苦妈说完这话,当即转身推着古绯轮椅就要往外走。

从头至尾,古绯垂着头,不发一言,剔透白玉的脸上那没表情的清冷,叫人看的难受。

大爷古仲早在苦妈那句“大京墨家”之时,便呆了呆,他下意识看向古将,见他也皱着眉头一脸疑惑的神色,当即便道,“等等,绯丫,你这是要作甚?既然回了古家,这里便是你的家了,你的父亲姊妹俱在,你又要往哪里去?”

不管真假,本着行商之人的精明,古仲一开口就挽留古绯。

古绯撇开头,她声音低缓的回道,“阿绯是不祥之人,不想给府里带来……”

“说什么胡话!”然她话还未完,就被古仲打断,“都是那刁奴惹出来的祸端,大伯今个就处置了她,权当给你出气。”

说着,古仲当真朝一边的护卫下令道,“来人,给我拖下去,杖责三十,死活不论!”

“大爷,饶命,夫人,饶命啊……”段老婆子被吓的肝胆欲裂,伸手向崔氏呼救,奈何挣脱不过护卫,两三下就被拖着往外面去。

崔氏面色发白,眸带悲切,段老婆子之于她,那是有一口哺奶之恩,这些年更是她的左膀右臂,她唇张了张,就想跟古仲求情。

哪想,古仲不给她这个机会,“夫人,你还是性子太软,你掌管府中中馈,需得以严苛相待,方能不出差错。”

听闻这样的话,崔氏只觉人天旋地转,可她只得点头应允道,“是,我记下了。”

古仲欣慰地抚着颌下几髯美须,那张威严的国字脸看着古绯的时候居然带上了笑意,“绯丫,可是觉舒心了?赶紧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你身子骨还没大好,受了风寒可不好。”

旁人不知,还当古仲才是古绯的慈父。

古绯点点头,又对二爷古将唤了声,“父亲,阿绯很开心能回来。”

这句话莫名,知其意的也不过两三人,古将自然是其中之一,他脸沿线条紧绷,豆大的眼中闪过精光又飞快不见,“嗯。”

却是不冷不热的应了声。

如此古绯便示意苦妈推着她回青墨院,留下古家一干人等,也不去管旁的人是何眼色。

眼见古绯离开,丹青低着头赶紧跟上。

苦妈眼梢一瞟,笑着就对赶上来的丹青道,“丹青,姑娘那些被扔出来的衣裳估计是不能穿了,你去瞧瞧府里绣娘那边可有现成的。”

丹青抬头,抿唇淡笑的应了。

支开丹青,古绯扬了下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苦妈,“苦妈,那道人是何故?怎大白天就发疯了?”

苦妈嘴角暗影高深莫测,她低头凑到古绯耳边就道,“江湖上的一些小玩意,老身给那道人用了点,效果不错。”

古绯了然,随即她又道,“如此看来,苦妈还是深藏不露的拳脚高手来着?”

苦妈也没否认,她只笑笑,知dào

古绯疑心重,很多事说的多,不如她日后做给她瞧。

且说大爷古仲瞧着古绯走的不见,他表情倏地冷了下来,一挥袖,让人将那道人抬下去,遣退所有人后,他当先第一句话不是呵斥崔氏,而是扬手一巴掌扇到二爷古将脸上,并道,“哼,你带回来的好女儿!”

古将身形比古仲矮,也更胖一些,几乎是刹那,他长有横肉的脸上就起五个指头印,鲜红欲滴,像被烙铁灼烫的般。

他只动了动唇,吐出口血水,神色不明地看了古仲一眼,转身就走。

8、骂人不骂娘(修)

青墨院自那日过后又清净了下来,有关古绯的谣言,渐渐便没人在说起了,可明显旁的人没事也不爱往青墨院来,即便有事,婢女也是来去匆匆半点都不停留。

没过几日,古绯便听闻崔氏继大爷古仲之后,接连病倒了。

丹青跟她说这事的时候,她正在青墨院中半躺摇椅上晒天阳,苦妈最近整日不见人影,古绯心头有数,可她却不跟丹青说明白。

就连那日为何苦妈突然提着一桶井水出现的变故,丹青都有旁敲侧击的问过。

古绯只是瞧着她笑,杏眼弯弯如新月,多的字是半点不吭声。

她可是记得丹青当初是大房崔氏那边拨过来的婢女,尽管这几次看似在她危难之际,她都以身为盾维护到底的模样,说到底,古绯她自个就是个多疑的性子,连苦妈都不甚信任,何谈丹青。

所以,她压根就不会说,之前种种全是她吩咐苦妈的,亦包括反击的第一招就要冲着崔氏去,且大爷古仲也是她特意引来的,为的便是显露出自己身上可能拥有的制墨技艺,让古仲忌惮猜疑,如此她才有安生的日子可过。

而苦妈对那道人的所作所为,不仅是好,简直就是太好,出乎她的意料,后面崔氏才会那般受了惊吓,连收拾段老婆子之时,也不敢出声帮腔,生怕惹火上身。

如此种种,她一针见血,反戈一击,便坏了崔氏所有的谋划,步步算计可谓环环相扣。

丹青见试探不出什么来,遂闭了口,再不提之前的事,安生的又仿若回到从前。

古绯琢磨了半天,这日用过早膳之后,她优雅地揩了揩嘴角,轻描淡写的对丹青道,“大伯母身子有恙,可是瞧过大夫了?大夫如何说的?”

丹青正在收拾碗筷,她动作一顿就回道,“看过了,大夫说是郁结于心,堵了心窝子那口气,才整日不爽利。”

闻言,古绯沉吟片刻,“待会领我去瞧瞧,大伯母病了,我这晚辈理应在榻前侍疾才是。”

许是没想到古绯自动提出侍疾,丹青愣了下,她又很快笑了,“大夫人知dào

了,定会越加喜欢姑娘的。”

古绯笑笑,唇边暗影深邃又斑驳。

崔氏的院子,名为牡丹苑,遍种牡丹,姚黄魏紫一团一团开的好不烈艳,也不知崔氏是爱这牡丹本身还是其背后喻意的雍容华贵。

丹青推着轮椅,微低头,跟古绯小声的说着大房每个人的喜好忌讳,临到进门之时,古绯远远的就看到有两身姿窈窕的女子联袂站在门口说着什么。

丹青赶紧道,“穿湖青衣裙的是大姑娘古婉婷,朱红纱衣的是二姑娘古婉秀,皆是大夫人所出,大姑娘年芳十七,二姑娘十六。”

古绯将两人的模样印进脑子里,视线在大姑娘古婉婷身上多停顿了会,之前苦妈对她着重提过的,这大房有两人最需注意,一个是崔氏,另外一个自然就是大姑娘古婉婷。

古婉婷长的高挑,五官与崔氏有四五分相似,许是天性薄凉,任见谁都是一副高傲冷淡的模样,二姑娘古婉秀绾灵虚髻,面容小巧柔和,水汪大眼,比之姐姐,身上多了几分娇俏少女的甜美娇憨。

古绯打量两人的时候,已至门前,丹青朝两人屈膝福礼,两人也顺势将古绯打量了番。

不动声色,三双眸子交汇,便在静谧无声又暗香涌动的牡丹苑中暗自的交锋一场。

古绯当先轻笑出声,不着痕迹的移开视线,仰头不冷不热的开口道,“古绯见过大姐二姐。”

古婉秀冷哼一声,倨傲的扬起下颌,将头撇向一边,对古绯却是不屑到极致,便是连敷衍都是多余。

反观古婉婷,她轻轻地扯了下嘴角,声若冰雪的回道,“当不了,你且还是滴血认亲归了族谱,方才算古家之人。”

言下之意,你古绯来历不明,趁早从哪来滚哪去。

默默的在心中对古婉婷的心思加重几分,古绯也不生气,她避重就轻侧身往里探了探,“今日小妹过来,是想探望一下大伯母,自听闻伯母身子有恙,小妹是忧心忡忡。”

“才不要你进去,”说这话的是古婉秀,她双臂一张,宽大的水袖将门口挡了个结实,“娘亲就是被你这贱种给气的,你没安好心……”

然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古婉婷厉声打断:“闭嘴,婉秀!清白姑娘家,说的什么话,让人听了岂不是当咱们古家教养不严,形同有娘生没人养的泼皮无赖。”

古绯淡笑着从头听到尾,哪里不知古婉婷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她半点不恼,甚至闲闲弹了弹膝盖上搭着的薄披风,好不自在的道,“可不就是有娘生没人养,不过那等泼皮无赖也知骂人不骂娘,谁人不是爹娘所生,这要追溯到底,指不定从前还是一家子下来的呢,同个祖宗,这不是连同自个都绕进去了么?”

她连消带打,却是半点亏都不肯吃,即便是口头上的,她也要瞬时还击回去,眦睚必报的很。

古婉秀还想说什么,被古婉婷一把拉住,她冷笑着看着古绯,眸色深沉,自有冰冷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好生能说会道的一张嘴……”

古绯斜眼看她。

她目光流连过古绯那双不|良于行的双腿,就讥诮地笑了,“也不知若是这一张嘴有朝一日如同废腿朽木,我看还能说点什么出来。”

却是踩人痛脚,还是往死里踩的地步。

哪知古绯是半点不介怀外人如何看她那一双腿,总归她也不是靠腿吃饭,没了就没了,这废腿之仇早晚会相报回来,充其量就是行走不便而已,这点她连鬼门关都走了一遭,又有何惧,遂道,“让大姐失望了,小妹不止能说,还会道。”

三人僵持在门口,光影斑驳,暗香浮动如游云,一时之间,谁也不相让,谁也奈何不了谁。

古绯似乎就还和古家两姊妹耗上了,她们越是不让她进去,她今个还偏生要进去,倔脾气一上来,天王老子也不能拿她如何。

丹青面色忡忡,她双手不断搅着,看着三位姑娘,半点没主意。

谁也没注意,这当,有抹姜黄烟罗纱高腰长裙的女子聘婷而来,她面目温柔如水,眸生暖人光华,她看着三人就道,“怎的都站门口,莫不赏牡丹花不成?”

9、悬梁自尽

来人正是府中三姑娘,二爷古将的亲生女儿——古柔。

人如其名,年芳十六的古柔,婉约柔和,性子更是难得的柔若白兔,一身安宁的气质谁见了都觉亲切舒服。

她言笑晏晏地说着那话,恍如春风拂面,一瞬便将三人之间暗潮涌动的气氛散的干干净净。

古绯面色微凛,她侧头看着身旁的女子,在心里将之放到与古婉婷同等的份量上,后才同样笑着问,“三姐姐?”

古柔低头,见着张清透如白玉的面容,她愣了下,不着痕迹地轻皱眉头,又很快舒展开,回以笑容,“可是前些日子回府的五妹?”

古绯半点不露的将古柔神色尽收眼底,她眯了眯眼梢,遮掩掉黑瞳之中的晦暗之色,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慵懒,点了点头。

古柔脸上的笑容扩大,她微微颔首,蝤蛴脖颈,肤若凝脂,姿色远在古家大房两姊妹之上。

古绯勾唇角,氤氲黑瞳之中有看不见的深浅墨色浮浮沉沉,半点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只指尖在轮椅扶手上摩挲了一圈又一圈。

有古柔的调和,便是连古婉婷都没了之前的尖锐,古婉秀自不必说,四人一同进到房间给崔氏请安。

崔氏确实是有疾,躺在榻上,半撑起身,面有苍白,唇起老皮,半点没有几天前红润的精气神,她见着古绯居然也来了,似乎半点不意wài

,还特意朝古绯笑了笑,将一个和蔼长辈的风范表露无遗。

三人在崔氏房间呆了半天,古婉婷和古婉秀跟前跟后的伺候,喂水端药,半点不含糊,就是古柔都上前为崔氏擦面净手。

只有古绯,她坐在轮椅上,也不往崔氏跟前凑,甚至手里还端了盏茶,时不时品一口,那姿态十足的像是看戏的。

也没人敢支使她做什么,毕竟她都是行走不便,要没伺候好闹出点幺蛾子,对崔氏来说只怕是雪上加霜,遂所有的人都当她不存zài



她也乐的自在,半点没有常人那种脸皮薄的尴尬。

临近晌午,大爷古仲从外面回来,他一进门当先就看到古绯,脚步顿了顿,后板着那张威严的国字脸朝几人点了点头,坐到床沿,拉着崔氏的手轻声询问起来。

崔氏面色有红,许是在小辈面前被古仲这样关心,觉不自在,可心头止不住冒出的丝丝甜意,又让她十分受用。

古绯的目光一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良久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眼睑敛着,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直到午膳之时,古柔唤了她一声,她刹那神识清明,才发xiàn

几人看着她的目光有些许的奇怪。

她也不在意,跟古仲和崔氏颔首行礼拜别,随着其他几人离开牡丹苑。

古家是不分家的,连同用膳都是大房二房的人一起用,男女分屏而坐,古大爷出声动筷之后,一家人才敢动作,将食不言的礼仪传统灌输的深入骨髓。

这也是大夫人崔氏从娘家带过来立下的规矩。

青墨院有小灶,古绯还在养身子,吃食与旁人不同,遂出了牡丹苑,她便与古柔几人分道而行。

回青墨院的路上,眼见四下没人,丹青才凑到古绯耳边,很是小声的道,“姑娘,婢子上午在大房听人说,昨日那道人突然就死在柴房里了,府里谁也没敢声张,大爷让人将尸体悄悄送出府,草草扔乱坟岗了事。”

说着,明明是青天白日,丹青硬是觉得背脊生寒,仿若那道人在不知名的某处怨毒地盯着她一般。

她打了个寒颤,左右看了看,见有下人经过,连忙压下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推着古绯继xù

前行。

古绯屈指敲了敲扶手,白玉般的脸上面无表情,只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黝黑的诡异,像是有吸人魂魄的漩涡,谁若注视了,便万劫不复。

“如何死的?”良久,古绯才问出声。

丹青眼波流转,她道,“说是悬梁自尽的。”

听闻这种说法,古绯当即唇尖一翘,无声的笑了。

那日,道人可是被毒打昏迷过去好几次,苦妈更是用木桶将之双腿砸断,表面上看不出多少名堂,可古绯清楚,自确定苦妈会拳脚,她便知但凡苦妈一出手,那必定是了无痕迹的。

如此身带重伤还双腿被断的人,估计站立都不便,这会却悬梁自尽了,如何说的通。

古绯不用多想都知dào

,无非是被人灭口了而已。

可,谁灭的口?为何灭口?就值得推敲了。古绯突然觉得,古家这汪水,比她想象之中的还深还浑。

不过——

她嘴角笑靥加深,恍若明媚春日,斑与驳的光点碎影,那张清白小脸上却潜藏着一股子的冷意。

水深了,水浑了,她才能摸到鱼不是!

回了青墨院,寻了机会避着丹青,古绯让苦妈去乱坟岗一趟,看能不能从那道人尸身上寻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许多的事,她知不可操之过急,便先行放下,如今她才算初初在古家露了面,要想站稳脚跟,至少也得过了之后的滴血认亲这一关才是,大爷古仲虽没说什么时候让她认祖归宗,可古绯深知,这事不久矣。

果然是不久,她才午憩了一小会,丹青便将她唤醒。

没休息好,她面色颇冷,有心火压着,一身的低气压,犹如暴风雨之前的宁静,叫丹青心惊不已。

“姑娘,大爷在厅里候着了。”她跪下回话,心肝颤。

闻言,古绯身上气息一转,稍微回暖了那么点,但仍不甚舒朗,“大伯?可知因何事?”

丹青起身摇头,她赶紧为古绯理了下松散的发髻,抹平裙裾皱褶,回道,“不知。”

古绯深呼吸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因没休息好而头疼的眉心,闭眼调息会,再睁眼之际,已经又是清醒无比的状态,“推我去花厅。”

花厅之中的大爷古仲,背剪双手站在厅中央,他身形颀长,一身宝蓝色长袍,系元宝暗纹的掌宽腰带,身上有一股子行商之人才有的精明和算计。

古绯进来,挥手示意丹青去泡茶,她就那么在花厅门口的位置,拢在热烈的日光之下,先行开口,“阿绯见过大伯,大伯怎过来的这般突然,可是有事?”

10、心计

行商多年,古仲自觉眼光也是毒辣的,可他瞬也不瞬地看着古绯,忽的就看不透那双黑白格外分明的眸子,明明才是初初十五年纪的姑娘,他却觉得她身上的沧桑堪比垂暮老人。

“是有点事。”古仲回道,他一撩袍,自顾自在主位上坐下。

古绯偏了下头,光影打在她唇边,形成深邃的线条,越发显得那张脸不见日月之光照射的白,带着一种羸弱的纤细,很容易让人疏于防备。

“大伯但说无妨,凡能用到阿绯之处,阿绯定好不推迟。”古绯也干脆,实话实说,古仲是商人,要和一个商人当面转花花肠子玩心眼,她还没傻到以彼之长攻自身之短。

古仲对古绯的识时务,生了点欣赏,他抚着美须,开口说道,“之前我记得你说过,自己和大京百年制墨世家墨家有露水关系,可是当真?”

听闻这话,古绯心中一动,她算摸出古仲今日过来是所为何了。

她还当他能忍到什么时候才提及这事,不曾想,自己上午露了面,下午他就找来了。

勾唇点笑,古绯脸上笑意莫名,她半隐在袖中的手却倏地握紧轮椅扶手,特别是在说到“大京墨家”之时,用力更甚。

然她面上半点不显,只清冷应道,“是有那么点关系……”

见古仲眼睛一亮,她继xù

说,“不过,大伯若是想拉上这点关系,却是没法的。”

“如何没法?”古仲急切的问。

古绯舒展了下身子,软软地靠在微凉的轮椅背上,轻描淡写的道,“大伯也知,阿绯前十五年都流落在外,这大京,前几年一路乞活倒是去过,当时无意与一人结下善缘,后才知这人是大京墨家一小小的管事,此人心善,见我孤苦无依,便收容照顾了我段时间,阿绯有幸,在那段时间里,见识了些百年制墨世家的皮毛技巧,后不想再叨扰别人,遂离京。”

闻言,古仲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怎的情绪,他原本以为如若能借助这力,那么古家在易州何愁没有出头之日,可眼下听古绯道来,只觉这等关系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有肉。

毕竟百年的制墨世家,即便是流传出来的一些微末伎俩,那也是够古家这样的家族昌盛起来,可一小小的管事,能有多大的能耐?需知大京墨家那可是两百年的庞大世家,就是墨家本家之人,彼此多半都是认不全的。

古绯心里冷笑,她如何不知古仲的想法,也更明白太容易得到的东西,人都是不知珍惜的,还会以为是理所当然。

她是需yào

在古家立足,可也不想被人这般压榨利用。

古仲一直在沉思,遂根本没瞧见古绯眼梢的讥诮和冷意。

良久,他长叹一声摆手道,“罢了,是天要亡古家,这份家业危矣……”

古绯垂头看着膝盖上裙裾花纹,藕白色的百褶裙,绣翠绿荷叶,皱褶缝隙间偶有粉白莲苞,忽隐忽现,像极轻风吹动,她就小声的道,“墨丸受潮失色……或许有一法子……”

这声音低,即便是古仲也只能听个模糊,可他却敏锐抓住“法子”二字,目光如电的追问道,“是何法子?”

古绯猛然抬头,像被吓了一跳般带着少许的惊魂未定。

古仲讪笑几声,将失态掩饰过去,“绯丫刚才在说什么法子?若有法子,可是要说出来,不管好不好使,总要试一下,要知dào

,你才回古家,大伯和你爹都还未好生补偿你,古家正逢大难,大伯和爹都操碎了心……”

古仲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也难为他一向在子女面前威严惯了,这会不了解古绯的脾性,只得耐着性子温言细语。

古绯见火候差不多了,才踌躇不定的道,“大伯,不是阿绯不肯说,只是这法子阿绯也是听那管事提起过那么一次,也不知管不管用,若是有用为最好,可不管用的话,阿绯岂不是成古家的罪人了。”

古仲十来岁便走南闯北的行商,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古绯这话下之意,他一转念就明白过来了,无非便是怕事后担责被迁怒而已。

他也不觉这是胆小怕事,反而还对古绯另眼相看了一分,事事谋定之时便留下后退的余地,方才能立不败之地,因为即便是败了,那也有东山再起之机。

他便安抚道,“这你大可放心,大伯不是那等糊涂之辈,好坏清白还是分的清了,不管你说的法子管不管用,对古家你都是尽心尽lì

了。”

话到这份上,古绯也不矫情了,她咬唇想了下道,“那管事曾说,墨丸有损,或生裂纹或受潮失色,皆是保存不当所致,若有裂纹者,修补不易,可只是有潮失色,便可以布袋盛装,悬挂阴凉透风之处即可。”

古仲重复了几次,想了想记住了,越发觉得这法子可行,当即坐不住,朝古绯急急道了句,“我这就去坊间试试。”

话才落,古仲提起袍边,脚步翻飞地离去了。

丹青端着茶上来,才到花厅门口,差点没撞上古仲,慌忙让到一边让开道。

“姑娘,大爷这就走了?”丹青进来,递给古绯一盏温热茶水,另一盏只能放着了。

古绯旋开茶盖,掠了掠茶梗,轻抿一小口,品着茗香在舌尖蓓蕾上绽放开,后茶水顺喉而下,才施施然开口道,“可不就是走了。”

可不就是走了,那般急切,也不等她话说完,出了事,谁又能怪到她头上。

古绯私心里如此想着,她又不是傻子,怎会被古仲几句话诱哄,就全盘托出,自己不留一手,让古家轻易就渡过衰落之危,日后说起,哪里有她半分的功劳。

有些事,有些人,有些话,不到紧要关头,谁又能看到不可替代的重yào

性。

她不仅要在古家立足,指不定日后,还要与古仲一争高下,夺这古家的主事权,毕竟她所背负的和要做的事,光凭她一人的力量无异于蚍蜉撼树,而古家,自是最合适不过的踏脚石。

(阿姽有话说:额……万字没码出来,还差四千字的样子,周末补上来,明天尽量出万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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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墨徽和白姿兰

是夜,暗月无光,连依稀星辰也没有。

已过辰时末,古绯还端坐在花厅中,她穿着白色中衣,青丝散着,整个人恍若雕塑,无声无息,偶有夜风吹拂,带动衣摆,露出半截莹白肌肤,在油灯都没点的厅中迷蒙出浅柔点光。

苦妈一身灰色粗布衣回来之时,见到的便是这模样的古绯,她身形顿了顿,继而脚步一转,摸出火折子点燃油灯,才小声的道,“姑娘,怎的还没休息?”

黑瞳中油灯焰火摇曳生姿,像是鎏金雕就,她浅声回道,“等你。”

听闻这话,苦妈松弛耷拉的眼一眯,末梢细纹弯起就笑了,她到古绯跟前,捡起榻上的薄衫搭她肩上,“老身办事,姑娘放心就是,往后不可如此晚坐,您的身子才刚见好,受不得冷。”

古绯也没打断苦妈的话,她听着这啰嗦的唠叨,嘴角不自觉勾起,心头竟觉一种被人关心的感觉来。

苦妈见好就收,她也没指望古绯全听进去,当即面色一整,说到正事上,“果然不出姑娘所料,那道人死的蹊跷。”

闻言,古绯娥眉一挑,眸底有灼灼的流光而起,“如何个蹊跷法?”

“姑娘请看。”苦妈将黄铜仕女油灯挪到古绯手边,然后从怀中摸出张丝帕来,丝帕揭去四个角,便露出几根卷曲的头发丝来。

古绯凑近细看,发xiàn

这几根头发丝有那么一两根颜色浅淡,显然不是一个人的落发。

苦妈将丝帕摊开在案几上,指着其中几根道,“这几根是老身在那道人尸身上拔下来的,而这几根却是老身在道人身上发xiàn

的。”

后几根,便是那发色浅淡的,古绯半点不忌讳,她伸手捻起其中一根,放到眼前细看,却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身上沾染上他人的发丝,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古绯将那几根发色迥异的捡出来,拧成一撮,在指尖缠绕而过,就将之揉成一小团。

苦妈淡笑着摇头,“姑娘,可别小看这几根头发丝。”

古绯看向苦妈,不甚明白。

苦妈脸上表情高深莫测,从耳鬓滑落的银丝在油灯光线中发亮,“老身敢断定,这几根头发必定是凶手在查看道人是否彻底咽气之时,无意被道人的衣裳给勾下来的,且绝对是女子所为。”

“哦?”古绯生出了兴趣。

“姑娘刚才拧了那几根发,可是发xiàn

发丝异常顺滑,顺发根而下,指腹会有点滴的油腻之感。”苦妈娓娓道来。

古绯眸色一亮,苦妈的话像是道闪电,从她脑海嗤啦劈过,她隐隐抓住了些什么。

“发根滑腻,那是因为女子常用兰膏头油的缘故。”苦妈进一步的解释。

古绯恍然,她想了下,捻起那撮发放到鼻尖嗅了嗅,沉吟半晌道,“是桂花兰膏香,闻着好生熟悉,我一定在谁的身上闻到过。”

听古绯这样说,苦妈毫不怀疑的就信了,别人或许不知dào

,可她对古绯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刚好同样晓得古绯那敏锐于常人的嗅觉,这是一种天赋亦是一种得天独厚的优势。

“不着急这一会,很晚了,老身推姑娘去休息。”说着,苦妈将古绯手头那点发丝接过,放回丝帕里,就欲去推轮椅。

哪想,古绯人往后仰,靠在轮椅背上,眼也不眨地看着苦妈,半点没有要去睡觉的意思。

苦妈脸上的笑意一僵,止了动作,怔怔正视古绯,好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种难堪的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无声无息又暗潮涌动。

苦妈垂下手,蜡黄的脸上有厚重的阴影覆盖,许久都看不清她的表情。

古绯的神色越来越冷,直至那双眸子中都生出寒冰碎雪,“苦妈,你知我想知dào

什么!”

苦妈手一颤,她缓缓抬头,看着古绯,以自己都难听清的声音道,“姑娘,老身明白你想知dào

什么,老身也都查清楚了,可……”

“可如何?”古绯声色利落,宛若玉珠碰撞。

回答古绯的,是苦妈的叹息,她走到光亮处,正色道,“老身会说,但请姑娘答yīng

老身,千万不得yì

气用事,更不可伤了自个的身子。”

古绯抿着唇,粉白的唇下光影横斜,她唇尖一掀就应道,“好。”

如此,苦妈才又说,“您让老身寻的人……不在了……”

不在了?

古绯脑子里不断回荡这三字,她抓紧轮椅扶手,费了好生的力qì

,不敢相信的问道,“不在了?什么叫不在了?”

苦妈面容看不出悲喜,一双手交握了下,垂着眼皮就更为直白的道,“不在了就是……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

像是被扔进了冰窖,古绯感觉到全身上下都冷,双腿更是开始剧痛,那种痛,带着无法呼吸的窒息,她一字一字咬着牙问道,“你是说,我让你寻的那两人都死了?我的生父生母都死了?”

苦妈猛然抬头,惊讶非常,古绯数日前只让她在易州寻两人,可却根本没说这两人是她的亲生父母,更勿论其他。

“你确定死的人是叫墨徽和白姿兰?”古绯又问,尾音带着失态的尖利。

苦妈嘴皮动了几下,她将自己查到的线索理了遍,肯定的回答,“是,易州小墨墨家的墨徽和平民女子白姿兰,于八年前去世……”

“不……”古绯尖叫一声,她长袖一拂,哐的一声案几上的茶盏摔了出去,溅起一地水渍,“谁告sù

你他们死了?谁说的?”

苦妈看着脚下摔的粉碎的茶盏,尖锐的棱角在水渍中倒映出鲜明的绝望,一如此刻古绯的神情,“易州城郊以南,两座孤坟,老身亲自去验看过,易州小墨墨家的人说,两人出游遇匪,死于非命。”

说完,苦妈便担忧地看着古绯,这样的说词粗劣不堪,骗骗那等总角小孩还可以,只要是稍有灵智的,都能瞧出这里头的古怪来。

“不可能,”古绯声音阴沉,点漆黑瞳中隐带赤红,一身戾气涌动,骇人不已,“我娘亲身有旧疾,双眼视物不明,性子喜静,爹爹便从不会带她出游,我虽十年未在家,可每年都有书信同他们往来……”

剩下的话古绯没有接着往下说,她倏地就住了口,突兀得像是骤然断裂的匹练,紧接着她诡异地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苍凉又决绝,宛若杜鹃啼血,掀破房顶,直蹿夜空,惊了暗云中的星月。

12、大仇未报,岂能先死

“好的很,好的很……”带着森然的阴寒,似从地狱中呐喊出的不甘,古绯咬牙切齿的道。

然她才刚说完这句话,便有猩红鲜血从嘴角滴下,艳如火烈如焰,在她那张白到透明的脸上异常醒目惊心,她却是生生咬伤了自己的牙龈及舌!

“姑娘,使不得!”苦妈冲上去,捻起袖子,又小心又心疼地为古绯擦拭,“姑娘节哀,咱得留着这条命,好生的活着,才能先谋而后徐徐图之。”

古绯推开苦妈,葱白细指一揩嘴角,嫣红的血将粉色的唇瓣涂抹的红如朱砂,一股子嚣艳的狠厉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只片刻功夫,她便冷静如磐石,仿若刚才失态怨恨的人根本不是她。

“苦妈放心,大仇未报,我又岂能先死。”她话语浅淡,犹漂在冰水中的无根浮叶,不着边际。

苦妈怔忡,她望着古绯睫毛下的暗影,长久地说不出话来。

她照顾古绯也有段时间了,她第一次见到古绯,是在大京,那个黄昏飘摇的暮色之际,她下半身几欲被鲜血染透,撕了裙摆,便见本是莹白纤细的小腿皮肉翻飞,鲜血淋漓,大半的腿肉都被生生削去,只差那么一丝气就被痛死过去,好不凄惨。

从大京到易州,这一路未在古家安顿下来之前,腿伤不愈,有些地方更是化脓生蛆。

就连郎中都不敢下手医治,需得将蛆虫从坏肉里挑出来,再经烙铁灼烫,方能免去断腿之苦。

她记得很清楚没人敢下手,最后古绯她嘴里咬着碎布,手执匕首,硬是大睁着眼将蛆虫连同坏肉一并再次削去,等同于她受了两次的削肉之苦,那等气魄和韧性纵使男儿都不及。

经常她一闭眼,就想起那幕,从那时她便知,有朝一日,古绯羽翼一丰,那绝对是很多人的恶梦。

“准bèi

香烛,我要祭拜。”

平澜无波的声音良久之后响起,苦妈回神,便见古绯自己转着轮椅轮子,动作吃力地往房间而去。

苦妈正要上前推轮椅,可还未动作便被拦了。

“我要一个人静静。”古绯背对着苦妈说这话,她单薄纤细的身影渐融入厅外夜色中,最后模糊不明,带着种让人心酸的苦涩,可那背脊却始终如一的挺直着,仿佛山峦巨石都压不弯。

半个时辰后,待一应祭拜的物什妥当,苦妈才轻轻敲了敲古绯房门。

没人知古绯一个人在房间干了些什么,苦妈觉得许是大哭了一场,也许是恨天怨地,可当古绯转着轮椅开门面对苦妈之时。

苦妈心有微诧,这时的古绯再正常不过,嘴角还噙着浅笑,本就比常人都大一圈的眼瞳格外漆黑明亮,只是苦妈不知自己是否看错了,她觉古绯眸底像潜伏着可怖的兽。

这兽总有一天会脱笼而出,到时古绯视野所及之处,尽数毁灭,连同她自个。

只因,这兽的名字叫——仇恨!

“苦妈,为何不走?”见苦妈只是看着自己不动,古绯淡淡的问。

“走,这就走,都准bèi

好了。”苦妈连忙道,她几步到古绯背后,双手推轮椅,轻手又轻脚。

祭拜的地方在青墨院外不远处的假山凹陷处,正对南方,即便有火星也不易被人发xiàn

,苦妈着实费了番心思。

古绯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慢条斯理地烧着楮钱,晕黄的烟灰和着火光飞腾而出,直至烧尽成灰,最后连那点火星也一并熄了,古绯依然久久未起身。

“姑娘,地上凉,小心风邪入体,您的身子再受不得了。”苦妈探身往假山外看了看,并无人发xiàn

,才小声的对古绯劝慰道。

古绯当没听到,她在地上又跪了好一会,最后三叩九拜,才抬手示意苦妈扶她起来坐轮椅上。

姑妈为古绯扇了扇身上的楮钱烟灰,就听她问道,“苦妈,我要报仇!我要让他们所有的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闻言,苦妈一惊,她手还僵在半空,僵硬地转头看夜色下的古绯,呐呐无言。

那天晚上,苦妈一直守着古绯,眼见她闭眼睡着了,才起身准bèi

去外间小憩一会,就见古绯浑身抽搐,面目痛苦的陷入梦靥之中,任凭她如何喊都无法自拔。

古绯确实是做梦了,她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这般清晰地梦见过去——她在黑暗中一睁眼,就又看见了墨卿歌那张倾城绝色的脸。

墨卿歌带着高高在上的倨傲,俯视着趴地上的她,然后施舍蝼蚁一般的道,“分家贱种而已,莫非以为被主家养了十几年,就脱胎换骨了?真是可笑。”

她奋力挣扎,亦挣脱不开无形的桎梏,仿若她这一辈子就注定要被墨卿歌压着,任她驱使。

她心中怨恨滔天,即便知dào

这已经是过去的事,那种锥心之痛一如从前,她甚至清晰的知dào

接下来要发生的每一件事。

果然,她又听到墨卿歌再说,“你墨绯算什么东西,易州小墨墨氏分家出来的杂种,那等天才的制墨天赋岂能浪费在你身上,只有我,只有我墨卿歌大京第一美人,才是墨氏主家唯一的天才……”

再次听到“墨绯”这个名字,她胸腔起怒火熔岩,熊熊地恨不得将周遭的一切都烧成灰烬。

“十年之前,你就不该出现在我面前,有我墨卿歌就不该再有你墨绯,你怎敢同我这个墨家嫡长女相比,你哪里比的上了……”

她心里在怒吼出声,可喉咙却说不出半个字音,她眼眸赤红,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目眦尽裂。

“我偏生要你生不如死,而且这辈子也只能活在我墨卿歌的阴影之下……”

“对了,还有你那个长了副好皮相的废物大哥,竟敢口口声声跟我说爱慕于我,简直恶心至极,今日我就要让你们兄妹二人知晓什么是无间炼狱……”

不!

她喊不出声,只能绝望地盯着面前墨卿歌那张脸,猩红的视野中,她听见墨卿歌一字一句的道,“生的这般胜过女子相貌的废物,你们务必要给我玩死了!”

然后,耳边便是此起彼伏的yin邪下|流笑声,那些卑贱的护卫,用肮脏的手在她面前,嗤啦撕开大哥墨玄的衣裳,漫天飞舞的碎布中,她绝望到无底的深渊之中,从此暗无天日,再不能享有人世温暖。

“你的命我会留着……”

“将这贱婢腿上的肉一片一片给我削下来,制墨,只用手就够了!”

她清楚记得墨卿歌说过的每句话,以及双腿传来的剧烈疼痛,在这种疼痛中,她腾地一挣……

“姑娘,姑娘,可算醒过来了。”

苦妈那仿若被火烧伤过喉咙的沙哑声音在耳边温润如涓涓溪流的响起,她缓缓转动脖子,双眸聚焦,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从梦靥之中挣脱过来了。

“苦妈……”她低低唤了声,只这一声就用尽她全身的力qì

,整个人虚弱的像孤苦无依被遗弃的幼兽,脆弱又可怜。

“在,老身在,”苦妈拉高被子覆在古绯身上,一手又拿干爽的方巾为她擦冷汗,“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古绯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她靠在苦妈身上,睁眼看着天青色的罗帐一动不动。

因梦回过往带来的苦痛此刻清晰的在她双腿上蔓延,仿若那一场,连带身体也有了自主的记忆,每梦回一次,便痛一次。

良久,她指尖一颤,将过往所有的疼痛都品味一遍牢记之后,眸底生出冻人心神的狠戾,她就道,“什么时辰了?天若亮了苦妈你去请大爷过来,就说我要与他做一笔买卖。”

13、条件

古绯醒来便再也睡不着,天还未大亮,为了让古绯安心,苦妈将丹青唤起来做早膳,早早去大房那边候着。

古绯一人坐在花厅外的檐下,看东方破晓发白,直至那抹浮云渐然晕黄,她脑子里却止不住的想起大京墨家的事。

大京墨氏主家,两百年的制墨世家,即便连大殷王朝历经动乱,分化为大殷、南齐、云离三国之后,墨家依然枝繁叶茂,仿佛这个家族不受世事沧桑的影响,稳稳扎根在大京的土地上。

一个世家的两百年,子孙不计其数,也不知是哪代的先祖由此制定出血脉舍弃的祖制,但凡每一代的墨家子嗣,若过双十依然无制墨天赋,那便会被毫不犹豫的舍弃,给一笔遣送费,发配到远离大京的其他郡县,无论日后是继xù

以制墨为生也好,转做其他行当也可,大京的墨氏主家不会再过问其死活,这便是墨氏分家的由来。

这些被发配的墨氏子孙虽然本人天赋不济,可依然对大京主家有一种强烈的回归情感,故而很多墨氏子孙安定下来后,依然从事制墨的买卖,更有那等头脑不错的,还将分家发展的有声有色。

分家的一家之主,明知自己回归无望,便将这种执念寄予在后世子孙身上,对子孙的培养不遗余力,只为有朝一日能风风光光重回大京。

故每过三年,大京墨家会派遣下人到各个分家巡查,若遇有杰出制墨天赋的孩童,登记在册后带回大京主家接受教养,以此来保证墨氏血脉的优秀。

这对分家来说,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荣耀。

她是在五岁那边,被易州的小墨墨氏分家家主墨宴发xiàn

异与常人的灵敏嗅觉,继而挖掘出天才般的制墨天赋,虽未到三年之期,亦被推荐到大京的主家,恰巧遇上在外游玩的大京墨家老夫人,再自然不过,她被墨老夫人带回大京主家,继而认识了主家嫡长女墨卿歌。

古绯头往后靠,冰凉的木质轮椅浸润而过,让她经久不息的心绪稍稍平复。

她有怨有恨,可也只得按捺下蠢蠢欲动的复仇念头,从前双腿完好之时,亦不是墨卿歌的对手,现今不|良于行形同废人,她再无退路,需得谋划周全了,再奋起反戈。

“绯丫,你找大伯?”

古绯正想着,眼眸闪烁不定,心头戾气翻滚不休,猛然听闻大爷古仲的问话,她抬头,就见古仲跨进青墨院来,发髻都不甚整齐,显然只是洗漱番就赶过来了。

她暗自赞道,古仲不愧为典型的行商之人,雁过也要拔毛,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得利的机会。

“是找大伯有点事想谈。”这一会功夫,古绯已经将外露的心绪完美的掩藏起来,眨眼之间又是温言浅笑。

“好,进去说。”古仲一撩袍摆当先进花厅,跟他后面的苦妈赶紧跟上,为古绯推着轮椅随后进去。

古绯也不寒暄客套,“大伯昨日可是已使了阿绯说的法子?成效如何?”

古仲捻了捻黑须,摸不准古绯到底要说什么,“已经吩咐下去了,这才一夜功夫,怕是看不出什么成效。”

古绯点头,“确实,时间短了点。”

她如此说着,瞧见古仲有点不以为然的神色又继xù

道,“阿绯敢断言,大伯照那法子所言,只得挽救五之二三的墨丸,其他的确是不行的。”

听闻这话,古仲一惊,他正色了问,“此话何讲?”

等到这问话,古绯心里越发冷静,那点梦靥带来的影响这会彻底的驱散掉,她反而半点不慌了,“五之二的墨丸能挽救,五之一的墨丸确实彻底坏了,修复不得,还有五之二的墨丸……”

古绯顿了顿,她看着古仲眼睛,勾了勾唇,“便是法子使的不对,修复成效不显。”

闻言,古仲将信将疑,他沉吟半晌,举棋不定,似在考lǜ

什么。

古绯也不催,她示意丹青将早膳摆上,多拿了双碗筷,亲自盛了碗山药蜜粥摆到上位,才开口,“不若大伯就在青墨院将就用点早膳吧。”

古仲回神,他并未伸手拿银筷,“明人不说暗话,说吧,交换条件是什么?”

古绯笑了,她搅动了下手里的银勺,看粘稠的蜜粥升腾起白色雾气,漫不经心的道,“大伯严重了,阿绯想要的,对古家来说,同样也是好事。”

显然,古仲并不太相信这话,他美须抖动了下,静听下文。

古绯搁了银勺,眼眸弯弯,她唇尖一点,就道,“一间制墨小作坊。”

“哐啷”一声,古大爷惊得起身,他坐下的椅子发出刺耳声响,他就那么望着古绯,确认她不是开玩笑,“你会制墨?”

荷叶碗中的粥不烫了,古绯才俯身小口地吃了起来,而对古仲的话,她并不回答,权当没听到。

可这种缄默在古仲看来便是默认无意,他心头大喜笑了出来,“这种事是好事,绯丫哪里用得着跟大伯交换什么,你只需说声,大伯自然为你做到。”

古绯不是三岁孩童,事实上她擅揣摩人心,知古仲的话只能信三分,其他七分听听就是了,遂咽下嘴里的蜜粥道,“大伯该是误会了,阿绯不会制墨,只是突然有了兴趣,毕竟咱们古家好歹也是制墨传家,若阿绯不学着点,说出去岂不是笑话。”

古仲何等精明的人,古绯不信他的话,他自然也是不信古绯话的,当即一撩袖子,执起筷子端碗吃了口粥。

许是食不言的习惯已经自觉不自觉融入骨子里,古仲一用膳便不再多说什么。

古绯也不急的,她慢条斯理的用完膳,又等古仲用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悬挂墨丸的布袋也是有讲究的,需以透气的纱质为好,且油烟墨和松烟墨,那也是不同的,彩墨就更需精贵的专人伺候着……”

古仲听的认真,他将古绯说的一字一句都记下,越听越心惊,更觉昨日的古绯果然是没对他说实话的,虽奇怪她为何不在昨日一并提出建制墨作坊作为交换的事,可当下也没心思想那么多,古家墨坊墨丸受潮失色一事,时时压在他心上,简直成心病了。

眼见古仲急匆匆地离去,并应允过几日就找匠人来为她修建制墨小作坊,古绯才冷了脸,她一人静坐半天,后找来苦妈,面无表情地吩咐道,“苦妈,明日我们出府。”

14、摔墨

易州,大殷荣河以南,自古松柏遍地,四季苍翠,素有小墨都之称,所产易墨闻名遐迩,且易州行商熙攘来往,荣河河道便利,若要论墨锭的优劣,自是赶不上大京,可墨类品种随着客商往来却是最多的。

时正巳时,坊间颇为热闹,多数人心思活络的都在外逛。

古绯蒙着面纱,穿着简单月白长裙,本是妙龄窈窕姑娘,却不|良于行的坐在轮椅上要人推着走,一路慢行,引了不少人侧目。

“姑娘,想去哪?”苦妈在古绯身后小声的问,她看了看四通八达的青石板路面,一时半会摸不准古绯的心思。

古绯指尖习惯放在膝盖上,指腹打着圈摩挲,眼都不眨的回道,“去东门墨市。”

易州东门墨市,是除大京以外整个大殷墨最齐全的地方,此处制墨小作坊很多,百花齐放,自然墨的品质也是参吃不齐。

古绯在东门口观察了会,便看到好些穿短襟的小贩神神mì

秘的游荡往来,若是瞧着穿着像外地人的,便三三两两凑上去,滔滔不绝的介shào

一气。

若对方是个懂行的,自然便介shào

到正儿八经的墨坊店铺中,买卖成了,稍后这些小贩也能从中得点穿针引线介shào

的利钱,若买卖不成,只当作罢。

可要对方不懂墨,偏生又不带行家出门,那么这些小贩见对方意动之后,便会寻人少的地,偷偷摸摸的捣鼓个墨盒出来,露出一角,将墨盒中的墨锭说成家传之物什么的。

这种伎俩,无非便是打着能骗一个是一个的一锤子买卖,就连验看的时候,这等滑头早事先准bèi

好了上品墨锭,哪里会看出破绽来,真到结银子之时,上品墨锭在神不知dào

鬼不觉间就被调换成了劣质墨锭。

当街买下的,还当天上掉馅饼,贪了多大的便宜,殊不知自己才是被坑的那一个。

古绯不过瞧了半个时辰,便见至少有两三个人上当了。

她勾了勾嘴角,暗道,人心贪婪,可悲也可叹,当不得半点同情怜悯。

“四处逛逛。”古绯眯了眯眼梢,声音难的有些轻快的道。

苦妈依言,避开熙攘人流,那等挑担背篓的小摊她不管,只逢着铺子便转进去。

古绯看了好几家下来,心里对易州的制墨行当大概有数,手艺比不上大京墨家,可耐不住有易州独有的易墨,以及眼花缭乱的彩墨。

她也没说不买,对主动来介shào

的伙计,让苦妈婉约的拒绝,自己一个人挨个看起来。

待行至坊间中段位置,古绯不经意抬头,视野之内便撞进一座四角朝天,檐下悬铃,朱红高门的三层塔楼。

不用去丈量也能判断出这座精致的楼宇是整个东门墨市最大最气派的,悬挂的牌匾镶金,上是龙飞凤舞的“小墨墨坊”四个大字。

一瞬,古绯搁膝盖的手蓦地收紧,她紧紧抓着搭腿上的薄披风,本就白的脸色越发苍到透明,赤红戾气几乎是刹那就从点漆黑瞳中扑腾而出,翻滚着化为阴冷的狠厉。

几乎在眨眼之间,苦妈就察觉出古绯的异常,她惊呼一声,“姑娘,冷静!”

随后不放心的手搭古绯瘦到能摸出骨形的肩上,微微用力。

古绯深呼吸一口气,她在面纱下的唇几乎咬出了血迹,“我省的。”

闻言,苦妈更不放心了。

古绯舒展了几下手指头,她转头望着苦妈,比常人都大一圈的瞳仁格外漆黑如夜,映衬的眼白更为白,真zhèng

的黑白分明,让人仿若跌入沼泽漩涡,陷进去就再也爬不起来。

这也是古绯那张只能说清秀的脸上唯一让人过目不忘的地方。

她嘴角暗影深邃,隐约谁也看不见的讥诮,葱白细指一扬,指着小墨墨坊道,“苦妈,推我进去!”

小墨墨坊,“墨”字前冠以“小”字,便是显而易见的表明了自己的来历,易州五岁小儿都知dào

,那是大京百年制墨世家墨氏主家在易州的分家,所出墨锭不管是形色还是质感都是易州无数小作坊比不上的。

虽未有排名,可在易州人心里,小墨墨坊便是易州的第一制墨家族,纵使是个分家,可从大京墨氏主家出来的,很多东西便是不一样的。

古绯被苦妈推进去,越发近了,她反而出奇的理智和冷静,像分裂出了两个自己,冷眼瞧着一切,包括另外一个自己在永无天日的仇恨之中挣扎**,亦无法影响到她半分。

三开朱红高门气派的很,雕花柱,人进人出皆是穿着绸衣轻纱有家底荷包鼓胀的,进门是宽敞的堂子,摆满一人高的木架,墨丸、墨床、墨盒分开而摆,方便验看的同时好配套卖。

古绯挺直背脊正色了些,她让苦妈推的慢点,直接到墨丸架子边,细细地看。

“姑娘好眼色,此墨丸名为桃核砚式墨,是咱易州独有的易墨,以易州才生的百年黄山松树心窑烧的烟炱,经由墨坊的封溥羽大师制成,全易州也仅有两锭……”一旁的伙计机灵,上前几步,对古绯介shào

起来。

古绯充耳不闻,她看着眼前桃核对半破开形状的墨锭,长约四寸许,墨质坚硬,色泽晶亮,上阴刻锦文,破开的那面微微凹陷进去,呈砚式。

其实鲜少有人知古绯在大京墨氏主家的十年是如何过的,用墨卿歌的话来说,便是她天赋出众,墨老夫人甚至还请制墨大家专门教导提点她,墨家墨经阁的藏书,更是随她取阅,无数的珍稀制墨配方她皆牢记于心。

墨老夫人一直说,她便是大京墨家日后的首席制墨大家,墨家的梁柱,是要靠她的一双手来支撑的。

故,她不仅懂墨,更擅制墨。

所以只一眼,她便看出这桃核砚式墨为上品墨,且如此不拘一格的形状,珍藏的意义远大于实用。

她视线稍移,身后的苦妈心领神会,轮椅往前推。

第二枚墨丸样式便规矩许多,长条形,上有描山水金画,比之那桃核砚式墨却要差上一筹。

接连看了好几个,古绯对这易州墨家的水准心里有数,她随手拿起一块品质中等的墨丸,左右翻看,尔后扬手狠狠地摔到地上,嘭的声音中,墨丸断裂为数块,整个堂子瞬间鸦雀无声!

15、墨五胖子

断裂的墨丸滚落几圈,黝黑的墨身沾染灰尘,就成白灰的颜色。

古绯下颌微扬,带着不可一世的倨傲和不屑,她看都不看那断裂的墨丸一眼。

“哪里来的泼皮?竟敢到小墨墨坊来撒野!”声若雷霆,震耳发聩的嗓音从二楼响起,紧接着便有一身穿宝蓝色梅花暗纹长袍的中年男子走了下来。

听闻这声音,古绯手一紧,倏地握住轮椅扶手,苦妈担心地看了她一眼,便见几个呼吸之后,古绯面色平静的转头,看着来人,轻蔑无比的道,“撒野?哼,这等粗糙烂制的东西也配得上墨字。”

所有的人脸色骤变,这些年易州墨氏分家如日中天,隐隐成为易州鳌头,不想今日有人胆敢捋其虎须。

中年男子生了张白面斯文的脸,上唇一字须,显得年轻非常,这会他沉着,宛若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敢问姑娘是何人?小墨家往日可有得罪?”

苦妈推着轮椅调了个头,古绯直视对方,粉唇一掀,就讥诮轻笑,“小墨家?被赶出来大京的废物而已,过个几十年,就还当真忘本了,敢自称小墨家了,笑死人了。”

字字锋利如刀,专往人心窝子剐,古绯是半点余地都不留。

果然,那中年男子额冒青筋,眸喷怒火,便是拳头都松了又握紧,“姑娘无事生非,那别怪我墨五爷手下不留情面。”

墨五爷?

古绯杏眼虚眯,长翘的睫毛将黑瞳之中沉浮不定的晦涩掩映,她瞬也不瞬地盯着中年男子,尔后有那么一瞬,她嘴角绽放冰凌浅笑,“墨五爷?墨成?”

墨五爷一拂衣袖,从鼻端哼出冷意,“既知我五爷是何人,姑娘将那碎墨买下速速离开,我便不予……”

然他话未完,古绯突然喝了声,“墨五胖子!”

墨成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像是被人提捏着脖子,就那么面带诧异地望着古绯。

古绯唇边的笑意更盛,她双手交叉拢在腿上,笑看墨成又道,“墨五胖子,你如今可是瘦多了。”

无人知墨成心底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他手一抖,大睁着眼,吞吐了好几口的唾沫,才艰难的道,“你是何人……”

怎知这绰号?

这是五爷墨成没说出来的话。

如今在易州威风八面的墨成,除了小墨墨家的人和那等旧时老友,根本就没几个人知dào

十年前的墨成,压根就是个胖到五官都看不清的胖子,一身肥肉,谁看了都摇头叹息。

眉眼弯弯,古绯轻笑出声来,她瞧着墨成的神情,就不无感叹的道,“瞧,我都能认出你,你却认不出我来了。”

墨成眼也不眨地盯着古绯眉眼瞅,越看就越发觉得熟悉,依稀模糊的某道身影迅疾的从他脑海中划过,像道闪电,让他难以置信,“你是,你……”

终是一句话都没说完,墨成压了压心底的情绪,冷着脸扫了扫堂子中的所有人,紧接着道,“姑娘,请楼上坐。”

说完这话,便示意边上的伙计搭把手,将古绯的轮椅抬上二楼。

一出戏,只才开场就散了,让周遭看热闹的人顿觉好生无趣,可又忍不住对古绯的身份好奇起来,要知一个窈窕姑娘家,却只得坐在轮椅上等同废人,这背后本就是让人感兴趣的。

且不说楼下堂子里的人如何作想,旦说古绯被伙计抬至二楼一雅间内,待再无旁人之后,古绯才幽幽的问,“五叔,当真认不出阿绯来了?”

这一句“五叔”,对墨成来说无异于晴天惊雷乍响在耳边,他本不苟言笑的当坐雅间上首位置,可古绯话音一落,他腾地起身,将手边的茶盏都拂落在地,面上更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古绯将墨成的表现尽收眼底,她眸色暗了暗,心头纷转过无数的念头,最后都化为不见底的深汪死水。

“墨绯?”墨成唇蠕动了几次,才喊出这个名字,他眼底的惊骇清晰如镜,倒影的明晃晃。

古绯怅然许久,对这名字她的感情是无比复杂的,如今再次清晰的听到,竟有一种隔世悠久的怀念,“五叔还记得阿绯?阿绯是该难过还是欢喜。”

得到古绯确切的回答,墨成几步到门口,左后看了看,确切隔墙无耳之后,才嘭的一声将门死死的关上,后转到古绯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特别是她那双腿,注视的特别久,“你的腿?”

“废了。”古绯轻描淡写的开口,仿若在说别人的故事,与她无关。

墨成叹息一声,他颓然坐下,目光在苦妈身上转了转,意味不言而喻。

古绯心里也明白,“自己人,五叔不必担心。”

闻言,墨成神色不定,他抿唇不语,好半天不知要从何说起。

古绯反倒没半点顾虑,她似乎半点不担心身份就此被小墨墨家的其他人知dào

,黑瞳之中烟波浩渺的雾霭氤氲而过,她便想起易州小墨墨家的来由。

当年不过是大京墨家一双没半点制墨天赋的兄弟被同时驱逐到易州,尔后两兄弟还是在制墨行当扎根下来,并将易州这小墨墨家发展的有声有色,好一番繁衍生息挣下家业,两兄弟中的大哥掌家,后传至长子后,上一辈的人便相继离世,所以这小墨墨家,至今也不过才历经三四代。

而这墨成便是现今墨氏分家的家主墨宴胞弟。

也是在巧的很,她的父亲墨徽则是另一房的唯一一支血脉,排行二,和墨宴墨成那边只是堂亲,待到她出生之时,这关系就更疏远了,虽同住一个府门,都姓墨,可她的父亲因无制墨天赋又无行商头脑,与掌家的墨宴关系尴尬,在府中地位并不高。

她记得最清楚的,墨家所有的人里面,自小墨成待她便是不错的,也或许是那会的墨成一身肥肉,遭人嫌弃的很,而她因又与墨宴那房隔了一层的血脉,在小墨墨家,也是不受欢迎的。

墨成毕竟辈分在那,又是大人,就爱时时带着她一道玩闹,她那会年纪小,没大没小,经常张口就跟着旁人称墨成墨五胖子。

“离开!”

古绯还在想着往事,就听闻墨成冷漠无情的道。

她转头看着他,不明所以的样子,“五叔,何出此言?阿绯回来,你不高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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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你自寻死路

墨成面色冷若冰霜,他盯着古绯,就一字一句的又重复道,“离开易州,永远别在回来。”

听闻这话,古绯轻言浅笑,闪动的黑瞳中嘲讽如雨落,“五叔是在怕什么?还是五叔有什么不可告人之言?”

古绯声声逼问,她指腹摩挲着轮椅扶手,那小团的区域远比其他地来的光亮,可见是经常被抚弄的缘故。

墨成良久的不发一言,神情变幻不定,古绯心头确定,他定是知晓一些什么,如此她又道,“五叔,你说我就这么回小墨墨家会如何?”

“你那是自寻死路!”出奇的墨成一口咬定的开口。

说完这话,他又继xù

道,“听五叔一句劝,趁身份未暴露,离开易州,越远越好,永远别回来……”

可他话未完,古绯一摆手打断,“想来五叔是知dào

一些什么,为何不告sù

阿绯?”

墨成沉默,他唇抿成直线,胶着到一起,张不开。

古绯又道,“阿绯只问五叔一件事,得知真相,阿绯便离开易州,再不回来。”

闻言,墨成抬了抬眼皮,他缓缓起身,背剪双手地来回走了几步,终下定决定的道,“你问。”

面色一凛,古绯再是认真不过的道,“我爹娘是怎么死的?”

墨成身体一震,他诧异地望着古绯,似乎不明白她为何会知晓这事。

古绯哪里不知他的想法,遂冷笑一声,“纸还能包住火不成?五叔,小墨墨家太小看我了,这么些年,易州可是没得到过我在大京的半点消息吧?小墨家也从未因我一人得道就鸡犬升天,这些,五叔你可知真zhèng

的原因是什么?”

墨成继xù

缄默,可他看着古绯的眼神起了涟漪的变化,像是有落石咚地扔下去,经久不息,那其中的复杂也不是古绯能看清的。

“现在,五叔,阿绯可以告sù

你,我能翻手之间就覆了易州小墨家,”古绯言语笃定,她杏眼眼梢挑着,唇尖带翘,白玉般的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锋芒,“我亦能让小墨家一夜之间回归大京墨氏主家!”

最后这一句话才是压倒墨成心底天平的那一颗巨石,几乎是毫不迟疑的,他当即问,“你说的可是当真?”

潋滟的玄光从古绯眸底急蹿而过,她勾唇点笑,自信又飞扬,“我若此刻说了当真,五叔就会信了么?最后还不是要阿绯做点行动出来证明。”

当场被点破心里的盘算,墨成半点不尴尬,他抚了下上唇一字胡,想了又想,仍谨慎的不愿意轻易答yīng

古绯什么。

古绯也不急,她嘴皮子一掀,再次加重香饵,“现在小墨家可还是宴大伯当家吧?不知三叔四叔怎么样了?”

墨成摸不准古绯的心思,听她这么一问,还只当她是在拉家常,十年未曾回来,询问一下也是正常的,他便道,“自然是你大伯当家,你三叔去了海外,四叔目前在云离国那边……”

说到这,墨成突然就说不下去了,他猛然反应过来,偌大的小墨墨家,这么一理,还在易州的就只有他一人了而已。

古绯嘲弄一声笑,她理了下膝盖上的裙裾,“海外?云离国?那可都是路途遥远,且危险非常的啊,五叔,是不是什么时候阿绯就只能听闻你去了南齐国的消息了?在这易州的,整个小墨墨家,可就只剩大伯了,以后子承父业,您子嗣的位置又在哪呢?”

话语中透露出的意思,简直像一瓢冷水,将墨成从头淋到脚,冻彻心扉。

古绯所言的情形,他从前不是没有怀疑过,可不至于想的那么深,大家都是手足至亲,哪里能算计到那份上。

可事实就是事实,当古绯将那层纸无情地捅破之后,他便无法不去想。

“五叔,自小您待我就是极好的,阿绯还真不想哪日就真……”古绯话只说了一半,可就是这未说完的一半,留下的余味足够让墨成联想出许多。

古绯不再刻意的规劝什么,她将话题转回来,“小墨家的事,于情于理还有我如今的身份,自是不能再管了,不过五叔,我爹娘惨死之事,我必定彻查到底。”

话音方落,古绯就对苦妈使了个眼色,苦妈福至心灵,上前推着轮椅掉头就往外走。

古绯心中默数——

一,二,三,四,五……

堪堪在数到五之际,身后蓦地传来墨成的挽留声,“等等……”

嘴角的暗影更盛,仿若其中绽放出无影无形的嚣艳之花,古绯声音平淡无波,“五叔,可是想说了?”

顺势,苦妈又将轮椅转头,让古绯正视墨成。

墨成脸上犹豫不定,在察觉出古绯不耐之际,他一咬牙道,“八年前,你爹娘找到你大伯,说是念你的紧,想去大京将你接回来,你大伯不同意,发生争执大吵了一架,你爹娘当晚就收拾东西搬出了小墨墨家,更是准bèi

不日就自行上大京去寻你。”

“结果,谁也没想到,出城的马车还没去半日,就传来你爹娘被匪患劫去杀害了的消息。”

说到这,墨成抬眼看了古绯一眼,见她脸白若冰,一身寒气,眸底更是有戾气的翻滚不熄,他叹息,坐下又道,“事后,我不是没查过,可是半点线索都没有,你大伯那边更是不准府里再谈论你爹娘的事,就是名字都不许提及,这也导致现在府中的小辈下人根本就不知还有你们这一房的人。”

古绯久久未言,胸腔之中悲愤又酸楚,她的爹娘,到死都还念着她,而她在大京墨家,还为每年收到的家信而欢喜,殊不知那根本就是瞒天过海的手段而已。

“可是墨宴所为?”她深呼吸,缓了缓心头的暴虐,对墨成问。

墨成摇头,皱眉道,“应该不是,自你爹娘去后,那捧黄土都是你大伯亲手垒的,而且我见他自己在书房还黯然了好些天。”

古绯冷笑,她可不是那般好糊弄的,墨成能信的事,她可不一定就会信,且这世间,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多的去了。

但她面上半点不显,只朝墨成点点头,“阿绯知dào

了,多谢五叔实言相告。”

话落,这小墨墨坊她也不想再多呆,当即毫不犹豫得让苦妈推着轮椅出去,临到门口之际,她似才想起的多说了句,“对了五叔,我现今住在古家,这次回易州,估计也呆不了几天,五叔若有制墨上的事尽可来找我,其他的不敢保证,可要说到墨,在这易州,我说第二,可没人敢说第一。”

明明狂妄自大的话,可从古绯嘴里说出来,墨成竟觉半点也不突兀,他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古绯脸上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浅笑,可她才一出那门,笑意蓦地就冷了下来,化为片片冰凌,尖锐锋利。

墨成跟在后面出来,两人方到楼梯口,就听闻旁的房间传来高声的喧哗,好不热闹。

17、制墨师与墨师(一更)

古绯细听了会,里面依稀是在说品墨之事,她眼波一转,侧头就对墨成问,“五叔,里面是在作甚?”

墨成这会心思都还在之前古绯说的话上,没心思理会太多,他瞄了一眼道,“小墨墨坊十天一次的品墨会。”

闻言,古绯眸色亮了几分,涟漪波光粼粼,宛若不见底的翡翠之色,“五叔不介yì

的话,阿绯倒想见识一下。”

墨成点头,随手招来伙计,示意引古绯前去,他便说自己忙去了。

古绯瞧着墨成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唇角向上翘起,绽放出一丝诡谲的笑意,待眨眼之时,又很快消失不见,一如往常。

伙计笑着为古绯带路,那有喧哗声的房间却是二楼最空旷的,推门而入,古绯便见好一群人品茗而坐,中间有案几分两排相立,几乎每张案几前都摆放着各种墨丸,正有一身穿华服头戴玉冠的男子站上首,双手背剪身后,他身边有稚子书童正在研墨。

伙计为古绯寻了个视野好的位置,后行了礼安静立一旁伺候,苦妈惯会行事,当即打赏伙计一两颗金锞子,乐的那伙计眉开眼笑。

只见这会那书童为男子研好磨,后退几步,男子一挽广袖,执笔蘸墨。

他的动作很慢,饱蘸墨汁后,都还眼眸微阖的酝酿半晌,才抿紧唇,一气呵成的在白纸上书写落字。

古绯手摩挲着轮椅扶手,她的目光从案几上的墨丸依次划过,待那男子刚好书写完毕,才移到那有字的白纸上。

“此墨丸单从外形上来说,色黝黑似漆,墨质轻且薄,书写之,墨迹光亮,落纸如云烟,隐含紫玉之光,是为佳墨。”那男子眼见白纸上的字迹干了,倾身探看得出如此结论。

随后书童双手恭敬的呈白纸一一给在座的其他人观看,看过之后,无人不附和男子的说法。

整个场面,相互吹捧浮夸至极。

待那有字的白纸到古绯面前之时,她伸手一捻墨迹,指腹搓了下,后送至鼻尖轻嗅,当即冷笑出声。

这冷笑声音不大,恰好能让所有的人都能清晰听到,在一群赞美之词里面越发显得格外刺耳突兀。

那男子侧头向古绯看过来,他五官长的俊,剑眉星目,挺鼻红唇,身上一股子的贵气,又暗藏高傲,此刻他嘴角噙笑儒雅地问,“这位姑娘,可是有异?”

话音一落,整个二楼都安静了,所有人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摆动。

古绯漫不经心的从苦妈手里接过丝帕擦了擦手,眼皮都不抬一下的道,“萤火之光,也只能配叫制墨师,而非墨师。”

制墨师与墨师,一字之差,便是天壤之别。

一个只会制,最多将制墨当成个谋生的技艺,而墨师却是能开创先河,流芳百世。

故古绯这话一出,顿让场面沉了下来,那男子只愣了下,继而笑容不变,“哦?姑娘何出此言,旦讲无妨。”

话说都这份上,古绯是半点不怯,她两指捻起那张纸,轻描淡写朝那纸吹了口气,“字儿写的不错。”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继xù

说,“初初一刻钟,字迹发散,边缘斑驳,如此便为墨汁不纯,指腹轻搓,有晦涩凝滞之感,此为墨质粗糙。”

古绯顿了顿,指头一松,那书写有墨迹的纸轻飘飘落到地上,“不出七日,这字迹便会暗哑无光,如何能说墨迹光亮隐含紫玉之光?”

不似通常女子那种清脆如莺的嗓音,古绯的声音要低一些,带着绵长的沙磁感,可那几句话硬是被她说出冰珠落地般的迸裂锋利感,直叫整个厅里的人脸上无光。

“哪里来的丫头,品墨这种高雅之事,小墨墨坊怎那般没规矩的随便放人进来!”这是最先闹腾的。

“不懂墨,就别乱说……”

“封公子,岂是你一女子能诋毁的……”

随后便是七言八语,好不热闹。

古绯只冷冷一笑,朗声道,“古有仲将之墨,一点如漆,又言笔为刀槊,墨为鍪甲,今昔我大殷之墨,俱无前人之姿,不过吹捧尔尔,让我等心恶。”

这话就说的十分严重了,饶是那一直面不改色的封公子,脸也沉了下来。

他盯着古绯,似乎想透过那层面纱将她看透,“姑娘好胆识,不若请姑娘让在座诸位见识见识何等墨才为仲将之墨。”

需知,一点如漆的仲将墨,所及配方,早已失传,千百年来,便未再听说谁制出过仲将墨。

古绯下颌微扬,那双让人一见不忘的眸子黑白分明,上挑的眼梢边明晃晃地挂着讥诮,“公子是疯魔了还是脑子不清醒?”

古绯开口就是奚落,“何为仲将之墨?”

在一群人特别是那封公子面色极具阴沉之时,她又继xù

道,“昔日名为仲将的大家者,所制之墨,方能为仲将之墨,今日不管何人再制出,不为仲将又岂能叫仲将之墨?”

这一番反问让在场的人鸦雀无声,古绯说的好似有那么些道理,仲将是位后无来者的大家,即便现今揣摩出一模一样的仲将墨,却不会有第二个仲将,是故又哪里会有仲将之墨。

可,仔细一品这话中深意,又觉这其中颇有怪异之处,至于到底是哪里违和,一时半会也说不出上来。

见再无人说话,古绯示意苦妈推她近前,她到那公子书写的案几边,自顾自抬手捏起那枚墨丸,三寸来长的墨锭一端已经被研磨的尖锐,上描鎏金红梅,刻“封礼之制”四字。

古绯抬眼问,“封礼之?便是这位封公子?”

封礼之觉得下不来台,特别是被古绯那双眸子看着,黑漆的瞳孔中倒影出自己一身华服,他便觉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他一般,故半点没好脸色,“不才,正是在下。”

古绯点点头,她细细得将那墨锭从头摩挲至尾,再屈指轻敲,后又放至鼻端嗅了嗅,末了才将那墨锭安放回墨床原位,“想必这墨丸中,封公子加了少许朱砂相合,书写之时,方有莹莹紫光,许以石檀木皮,益墨色,并辅麝香,使墨留香,但封公子可知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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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桃核砚式墨:墨制成砚式,此说法参考明代方于鲁所制仙桃墨。

仲将之墨,一点如漆:韦仲将,韦诞,字仲将,书法家。

笔为刀槊,墨为鍪甲,出自《笔阵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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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那公子人不错(二更)

封礼之脸上出现惊疑不定的神色,古绯那一番话,竟说的分毫不差。众所周知,制墨配方因人而异,即便是同样的配方经由不同的人配伍而出,最后制成的墨丸也是有稍许不同的。

是以,每枚墨丸的配方和配伍都是不为外人所道。

可古绯,就那么品鉴了番,张口便说了出来。

粉唇一勾,长翘的睫毛扑闪如蝶,恰好掩映了她眸底蹿过的璀璨微光,“朱砂,石檀木皮本无不妥,还可相得益彰,可公子错就错在为使墨色显紫玉之光,将朱砂加重了一分,紫光倒是有了,却将石檀木皮添墨色的作用给压了下来,故此墨迹七日之后,会因配伍不均,朱砂下沉而暗哑无光。”

最后一字话音方落,整个厅里安静无声,便是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古绯闲适无比地伸手,让苦妈擦干净不小心沾染上的黑墨。

封礼之回过神来,眼底流蹿兴奋的灼热,他望着古绯,当即长袖一拢,无比正式行了一礼道,“今日听闻姑娘一言,胜却数年之功,礼之孟浪,还请姑娘赐下芳名,待日后容礼之上门请教。”

古绯暗自点头,这封礼之年纪轻轻便能屈能伸,且不计她起先故yì

出言不逊的举动,这会还能斯文有礼,如此品性,何愁他日不能有所作为。

而且他还姓封,古绯可没忘记刚才在楼下,伙计为她介shào

那枚核桃砚式墨之时,有说是出自易州堂堂有名的封溥羽大师之手,可不也是姓封。

古绯眯了眯眼,瞅了边上一圈那群围观之人,她还没说什么,就听闻身后传来墨成去而复返的声音,“封公子真是失礼。”

他这么说着走进来,袍边曳动,一字胡梢翘了下,斜眼看古绯,眸底就起头疼的无可奈何。

古绯隐晦地摊了下手,表示这一场可不关她什么事,她瞟了眼角落安份的伙计,黑瞳背后的算计无人看清。

“封公子,别人还是清白深闺姑娘,你这般当众问,传出去岂不是平白坏了姑娘家名声。”墨成站到古绯面前,挡了封礼之的视线笑着说。

封礼之猛然醒悟,拍了下自己的脑门,错开墨成看着古绯就道,“还请姑娘见谅,是礼之心急了。”

古绯淡笑不语,可待墨成又一次挡住封礼之的目光之后,她向苦妈轻点下颌,苦妈心领神会,无声无息地推着轮椅出去,在伙计的帮zhù

下,下了二楼,趁封礼之没反应过来之前,离了小墨墨坊。

盛夏的日头毒辣,苦妈撑起伞,捡阴凉的地儿走。

末了她顿足有凉风的巷子口,低头就很不赞同的对古绯道,“姑娘,你今日不该这般冒险,如若那墨成将您身份透露出去,引来大京那边的注意,这可如何是好?”

古绯面有浅薄的冷意,那一双的眸子犹如黑白玉棋,交错复杂,哪里是一般人能看透的。

她目光遥视远方,透过来往穿梭的人流,似在看在什么又似什么都没注意,“苦妈你多虑了,听墨成的话,便知如今的小墨家,没几个人知晓我的存zài

,估摸着墨宴找了其他的油头欺瞒了过去。”

说到这里,她眸色有寒,“这么多年,小墨家墨宴一手把持,将其他几房压制的死死的,他那些兄弟也就算了,毕竟还真没个能有墨宴能干的,可往后呢,保不准就会有天赋不错的子嗣出现,那么,那几房又岂会任由墨宴一房独大。”

古绯语气顿了下,转头看着苦妈,“我只不过是提前将这间隙的种子拨到墨成心里而已。”

“如墨宴没做过那等见不得人的勾当,墨成又岂会被我几句话就怂恿动,所以,”她杏眼眼梢弯起,和着唇边的冰凌光华,“意动之后的墨成,必定不会去大京特意打听我的事,再说百年世家的名头在那,倒还可以唬到几个人,他也吃不准能打听出什么,若我真在大京墨家有那等不可动摇的地位,他得罪了我,反而是不讨好。”

“再说,我可是一见面就跟他说了,我所会的制墨技艺,完全可以扶持起第二个家族,那番覆灭小墨家的话,似是而非,他不会尽信,可也不会不放心上,毕竟这种后果他承shòu不起,也不敢去尝试。”

听古绯这般说,苦妈才稍稍将提起的心放下些,不过她还是多提醒了一句,“姑娘,下次不可如此鲁莽,只有命留着才能图谋后事。”

古绯伸手拍了拍苦妈手背,示意她安心,“我心头有数,省的这些。”

苦妈这才又推着轮椅往古府走,一路行来,瞧着坊间新鲜的玩意,也不管古绯要不要,自己就掏银子买了许多,美名其曰,这些才是姑娘家的玩意。

古绯哭笑不得,双手兜着,差点都抱不住。

临到古府门口之际,苦妈似乎才想起之前那个叫封礼之的公子来,她笑道,“依老身看,那封公子人倒是不错,又是大家之后,姑娘可有什么想法?”

古绯斜睨苦妈嘴角促狭的笑,就道,“当然是有想法。”

苦妈一怔,被古绯的话唬弄的好一会没反应过来。

古绯戏虐笑出声,她理着手边的小玩意就道,“一个傻子,连仲将之墨都敢拿来说词,就这想法。”

闻言,苦妈笑了,知晓刚才是她想岔了,“那是,他制墨技艺哪里有姑娘厉害,要老身说,即便仲将之墨,姑娘也是能制出的。”

哪想,古绯却摇头,面色整了整,“苦妈,你错了,仲将之墨,我也是制不出来的,我以仲将之名反驳封礼之,不过是钻了个文字的投机取巧,经不起推敲,稍微转念就能明白过来的。”

经古绯这么一说,苦妈豁然省悟,怪不得她也觉得古绯那番话看似有道理,可总觉古怪,原来是这理的缘故。

“不管是投机还是取巧,总归姑娘在老身心里,样样都是顶好的。”说着,苦妈那张蜡黄的脸上就有亲切慈爱的笑浮起来,并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古绯摇头,她也不辩解,有些话推诿谦礼的过了,反而会坏事,苦妈要那么认为,就让她那么认为好了。

19、这蠢鱼(三更)

古家似乎又平静了,连身体有恙的大夫人崔氏,在心腹段老婆子伤愈之后,她也每日见好,大爷古仲忙着在作坊间修复受潮失色的墨丸,依着古绯提供的法子,每日都能见墨丸完好的重新被卖出去,他是越来越欢喜,看着每一锭的墨丸都像是在看着白花花的银子。

同时古仲应允古绯的制墨小作坊,也有匠人在修葺,刚好就是青墨院隔壁的荷香园,将墙垣打通,连成一片,再备上制墨要用的物什,也花不了多少功夫。

古绯平日也不出院,多数的时候都呆在青墨院,那荷香园本有个活水池子,里面还养着好些锦鲤,这要弄出制墨小作坊,池子只有填了,锦鲤没去处,古绯就让苦妈寻了个水缸来,将之搬到屋檐下,她竟兴趣盎然的养起锦鲤来。

那痴迷的程度,就是半夜想起忘了给锦鲤喂食,都会爬将起来,点着灯笼丢食儿下缸。

苦妈看的摇头不已,也不提醒古绯,锦鲤这种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饿死的,结果,没两天,某天早上,苦妈才做好早膳就听闻古绯的惊叫声。

她身手敏捷地冲出膳房,就见古仲趴在水缸边,葱白纤指戳着浮起鱼肚白的锦鲤,一脸不明所以,她甚至还问,“怎的就死了?我每天都喂食儿,怎还会饿死?”

苦妈哭笑不得,就是一旁的丹青都憋着笑,两人笑话了古绯一阵,丹青才好心捏着死了的锦鲤鱼肚给古绯解释,“姑娘你瞧,这锦鲤肚子这么鼓,哪里是被饿死的,分明是被您给喂的撑死了。”

古绯杏眼圆睁,很是吃惊的问,“撑死的?这蠢鱼吃不了那么多,就不知dào

不吃吗?”

丹青失笑,她拿网子将死鱼从缸中舀出来,换了干净的水,后才教古绯,“姑娘,这锦鲤两三天喂一次就行,一次喂一小撮食儿,很好养的。”

古绯拍手,赞道,“大善,若是十天后,这些蠢鱼都还活着,咱们就在里面再养点小的睡莲,鱼莲相戏,想必自是一番美景。”

这下,丹青是彻底无话可说了,她看向苦妈,苦妈早精明地挎着竹篮到坊间去了。

先不说古绯这爱养活物可又偏生养不活的古怪兴致,没过几天,在那水缸之中的锦鲤堪堪从十来条锐减到三四条之时,青墨院迎来了大爷古仲。

对古仲的到来,古绯仿若早心有所料,她是半点不意wài

,大方的将人迎进花厅,吩咐丹青上茶。

古仲面有喜色,能看出他心情不错,“绯丫,你那法子果然奏效,这几日,那批受潮失色的墨丸尽数都修复过来,全卖出去了,所损的不过寥寥数枚,古家可算是解了这次灭顶之危。”

古绯矜持浅笑,她也不居功,“哪里,阿绯只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其他的可全是大伯亲自督促的,看大伯都瘦了,最近一定很辛苦。”

古仲爱听这这话,他一手抚着美须,笑眯了眼,越看古绯越觉乖顺,“辛苦是一定的,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着,他话锋一转,“今日我过来,是想问问绯丫你对认祖归宗的意见,如果没有意wài

,半月之后就滴血认亲,然后大伯也好将你名字上到族谱,毕竟咱们古家人丁单薄,不比其他家族子嗣繁盛。”

古绯面不改色,气息不乱,只回道,“认祖归宗是大事,大伯安排了就好,阿绯没意见。”

话是这么说,可古绯心如明镜,古仲哪里是来问她意见的,分明是支会一声,有她助古家解危在前,古仲不想将大家关系弄僵下不来台而已,故才那么一说。

对古绯的识时务,古仲很是喜欢,他茶也不喝了,当即拂袖起身,“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去置办了,开祖祠还需很多案头物什。”

古绯也不留,她让丹青将古仲送出青墨院,坐在花厅中想了会。

苦妈摸进来,面有担忧的问,“姑娘,真要滴血认亲可如何是好?老身之前只是想给姑娘找个安稳的地养身子,也没想那么多,可事到如今……”

古绯一摆手,截断苦妈的话,“这不还没到绝路,有的是法子。”

她这么说着,又讥诮地笑了声,“且你以为古仲当真是忙过了才想起这茬的么?他这可是想将我绑在古家的船上,放心苦妈,古仲既笃定我还会制墨技艺,我也不藏着掖着,我要他即便知dào

我不是古家血脉,也不得不承认我在古家的身份。”

苦妈见古绯是个有主意的,在丹青回来之时,便住了口。

如此几日,古绯照常养养身子喂喂锦鲤,也不知是何故,明明还活蹦乱跳的锦鲤,在她手中没活过几日,便死的一条不剩了。

她沮丧的同时又心不甘,遂嘱咐苦妈去坊间买几条回来,就不信一条锦鲤都养不活了。

紧接着古绯就收到了墨五爷墨成的请帖,相邀她参加小墨墨坊的惯例品墨会。

古绯欣然前往,可这一次她却压根就没出现在品墨会伤,转而是和墨成在雅间里,两人相谈半天,就连苦妈都不知两人谈了些什么,只临走之时,墨成已不复前一次那般身有压抑,反而笑着和古绯之间好不熟稔。

古绯也是没大没小唤他“墨五胖子”,墨成笑眯眯的不生气,反而还露出长辈那种和善的笑摸了摸古绯发髻,笑闹一场。

有些事,苦妈知dào

自己不能问,便当没这回事。

两人才回到古府,就被下人告知有一年轻公子造访青墨院。

古绯心有奇怪,她在易州哪里认识什么年轻公子哥了,苦妈心里还咯噔了一下,生怕莽撞坏了古绯名声,特意喊了其他下人一道回青墨院。

结果,还未到青墨院,半路上就遇见性子温柔如水的三姑娘古柔。

古柔笑着捻了下耳鬓细发,微垂头就关切的问古柔,“五妹,身子可是大好了?我正说到青墨院去看望你来着。”

闻言,古柔心头一凛,三姑娘古柔实则才是二房古将的亲生女儿,按理对她这种半道杀出来的“私生女”非常不待见才对,可至今她一共见了古柔两次,每次古柔都一副好脾气温温柔柔的模样。

“劳烦三姐过来,小妹真是惊喜了。”面上古绯不动声色,抬头眯着眼客套道。

古柔也不多说,只笑笑,转个身接替了苦妈推轮椅的事,亲自推着古绯往青墨院去。

20、今日一见(四更)

“姑娘,在下封礼之有礼了。”青墨院口,一身蜜合色长袍的封礼之,头戴玉冠,面目俊朗,手持折扇,遥遥冲古绯行了一礼。

那一身的贵气斐然,加之他皮相生的俊,倒叫姑娘家怦然心动。

古绯杏眼一眯,薄凉冷色从眼底一窜而过,她微微回头,看着面庞白皙姣好的古柔,意味莫名的道,“三姐来的真是赶巧,竟赶上青墨院有客人的时候。”

古柔半点没听出这话中嘲讽的样子,她浅淡一笑,娇羞如轻风玉莲,“是巧的很,五妹若不便,我改日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听闻这话,古绯反手覆在古柔手背,“哪里的话,三姐既然来,定要同小妹用顿饭才是。”

说完这话,她才正视封礼之道,“封公子?你这是作何?”

封礼之直起身,望着古绯星目有光,“请姑娘勿要怪罪礼之,只因上次一别,姑娘所言,一直在礼之心头不去,今日听墨五爷说姑娘会来参加小墨墨坊的品墨会,可却不曾见着姑娘,实在忍不住便向墨五爷打听后,唐突上门。”

古绯点点头,吩咐丹青将人迎进院子,又上茶,依次落座之后,她半点没为古柔介shào

的打算,转而拉着封礼之细数从古自今都有名的墨丸来。

两人相谈甚欢,大有相见恨晚的架势,封礼之更是熟稔的唤古绯为“阿绯”,并要求古绯也直唤其名。

一谈方罢,茶水见底,古绯见着古柔还没走,并还亲自为她上茶水,才恍然大悟的道,“看我,只顾自己说的高兴,都忘了给礼之介shào

一番。”

封礼之剑眉微皱,事实上他还真没注意到古柔的存zài

,只当是婢女来着。

古绯拉着古柔,言笑晏晏地对封礼之道,“礼之,这是我三姐古柔,是不是大美人一个?”

最后一句话,她竟调笑起来,恼的古柔嗔怪了她一眼,只那一眼,又羞又娇,薄面带粉,比池中粉荷还明媚几分。

可封礼之愣是像个木头一般不开窍,他点点头附和古绯的话,“确实是。”

“你们就知取笑我,”古柔不依地啐了古绯一口,后提着裙裾,娉婷摇曳地到封礼之面前,优雅大方地行了一礼,“古家古柔见过封公子,往日便听闻封公子易州美玉公子之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卓绝,温文不凡。”

这等赞美之词她倒说的好不扭捏,哪里还有刚才的小女儿姿态。

古绯眸色微闪,她端起茶盏,借由旋茶盖的动作,阖了眼睑,遮了冷色。

封礼之连忙起身回礼,“古姑娘哪里的话,都是虚名而已,在下实在当不得,当不得。”

说完这话,他抬头,冷不防就撞进一双春意水汪的大眼之中,盈盈不得语,又带着芳华少女才有的单纯崇拜,一时之间,差点让他回不过神来。

“咚”茶盖和茶盏相撞击的轻响,在瞬间安静的花厅中不绝于耳。

封礼之猛地低头闭眼,心头只觉有异,复又坐下,不再看古柔一眼。

古柔退回古绯手边,她小步轻移,蝶恋花百褶裙裾摆动如风,她居然还两步三步一回头,面上浅淡的浮起少女羞意和点如繁星的倾慕之色。

“呵,”古绯轻笑一声,她放下茶盏,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不在提及其他,反而问封礼之,“礼之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听闻古绯那比寻常女子低一阶的嗓音,犹如冰沙簌簌下落,瞬间就将封礼之身上因古柔带来的不自在拂去,他重新活络过来,“是有一事,不知阿绯可知藏墨会?”

话音方落,古绯娥眉轻拢,还未问出口,旁的古柔就轻声道,“五妹日前才归家,定是不知这藏墨会的。”

待引的两人视线后,古柔抿了抿嘴角,微偏头,露出好kàn

的一截白瓷脖颈,像极莹润嫩藕,那方向不偏不倚,刚好正对封礼之。

“所谓藏墨会,是琳琅阁一年一次举办,会上会展出无数珍稀墨丸,只得鉴赏,不卖,是个难得的开阔见识的好机会。”古柔如沐春风的道。

“古姑娘所言甚是,这琳琅阁专贩珍稀物什,每年举办的藏墨会,会上墨丸,确实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阿绯你不当错过。”封礼之补充道。

古绯屈指轻敲轮椅扶手,沉吟半晌。

这琳琅阁她是知dào

的,遍布大殷、南齐、云离三国的买卖,所贩之物,世间旦无第二件,正因为独一无二,才显身份地位的象征。

“如何才能参加?”古绯问。

封礼之笑了,他剑眉上挑,星目闪亮,一张脸俊逸又耀眼,“阿绯问的好,这事你可得找我。”

“哦?”古绯眉梢一扬,唇边似笑非笑。

封礼之也不卖关子,他直接从怀里摸出张墨绿色雪金蜡笺的请帖来,那笺上描小朵梅,迎着光晕,便可见请帖亮闪如金,煞是好kàn

,“我那恰好多一张请帖,送阿绯正合适。”

古绯笑着接过,她打开看了看,斜斜望着封礼之,“礼之莫不是早就准bèi

好了不成?今日过来便是专程送请帖来的?”

她没看到边上的古柔,在见到那张请帖之时,脸色白了白,隐在袖中的手一下收紧。

封礼之摇头晃脑,“哪有那么好的事等着你,这藏墨会有规矩的,非得一队两人为组,需在会上辩倒其他参加者,获胜便可从众多藏墨中,任意选取一枚作为最后的获胜奖励。”

“你手上的请帖,是我那张的副贴,所以阿绯你是只能同我一起参加,况且这会上有枚墨丸,我是肖想已久的,那日初见你,我便觉得亦只有阿绯你才配和我封礼之组成一队。”

古绯还当真不知这里头有这么多的名堂,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也想去见识一下的心情,隧道,“原来礼之是想赢来着……”

语气到这,猛地一转,“不过,若是我帮礼之赢了比赛,礼之打算如何酬谢?”

这话一出,封礼之就愣了,他还压根就没考lǜ

过这情况。

将封礼之表情尽收眼底,古绯忍不住轻笑出声,这人还真是傻子,巴巴地跑来,却什么都不考lǜ

好。

这种送上门的好机会,她正想着逮住封礼之诈取一番,反正他也出身大家之后,怕是家底丰厚,可不等她的话出口,被晾在边上许久的古柔终于找着机会插言了——

“五妹,怎好向封公子讨要好处?”古柔说着,还神色亲昵地轻敲了古绯额头一记,“藏墨会不是一般人能参加的,封公子带你去那便是天大的好处了。”

古绯听着这话就觉不对味,她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敛下,手上的请帖转了个圈,笑看古柔道,“那如若不然,小妹将这机会让给三姐得了,瞧三姐貌美如花,跟礼之站一块,天造地设,估摸着一准能赢。”

古柔被这话一将,呐呐地说不上话来,讪笑几声好不尴尬。

就算起先没在意的封礼之也从古绯的话里品出其他的味来,他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明白两人之间的古怪,遂起身道,“酬谢一事,阿绯想要如何,但凡礼之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话到此处,藏墨会一事暂且就搁下了。

封礼之虽很想再和古绯多聊聊墨的事,可碍于古柔在场,没坐一会,便告辞离去。

送走封礼之,古柔也坐不住了,她寻了个由头,款款离去。

古绯瞧着她远去的背影,回头就跟苦妈说,“苦妈,你可是看走眼了,这古家三姑娘可一点不比大姑娘心计差来着。”

21、亲事联姻(五更)

古柔是如何得知封礼之上青墨院拜访一事,古绯不知,她只知那天之后,古柔便每日过来探望,即便无话可说,她也要腻在青墨院至少半个时辰才会离开。

古绯是半点不好奇,古柔过来她便让丹青上花茶招待,也不说旁的,就女儿家闺中闲话说说,听过便罢。

如此,三天过后,眼见没几天就是藏墨会了,古绯完全没当那么一回事,古柔终于在这天过青墨院来的时候忍不住了,她坐立不安好一会,喝完盏茶后,笑着对古绯道,“再过几日便是藏墨会了,不知五妹可是准bèi

妥当了?”

古绯眨了眨眼,无知又气定神闲的问,“三姐我还需yào

准bèi

什么吗?”

听闻这话,古柔细眉挑了下,好脾气地道,“你啊,这几日没见你提及,我还当你尽数知晓,哪里晓得你是半点不知,这真要到藏墨会那日,没准bèi

我看你如何下的来台。”

古绯知晓古柔是终于要说了,缠着她也有些日子,难为她这般坐得住,遂顺势问道,“好姐姐,你若知dào

什么,就别藏着掖着,你也知小妹归家不久,哪里知dào

那么多名堂。”

古柔起身,她到古绯跟前,绕着她转了几圈,才以挑剔的目光指着她身上的裙裾道,“要按五妹你往常的衣服,那肯定是不行的,能参加藏墨会的,可都是世家显赫的贵人,不穿的正式些,便是失礼了。”

后又盯着古绯脸瞧,“这几日,我见五妹多是素颜打扮,到那日可行不通的。”

将古绯全身上下都给说道了一遍,古柔才摇头叹息道,“需知五妹这般,失的可是封公子的脸面,往后在贵人圈里,封公子也抬不起头来。”

“那可如何是好?”古绯上道的问,脸上果真出现急切的神色。

古柔眼中有笑意,一身翠绿长裙越发衬得她肤白如瓷,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让人情不自禁就想靠近的亲和力来,她伸手点了古绯额头,笑骂道,“现在知dào

急了?也好在你还有我这个三姐在,咱们都是二房一个爹下来的人,纵使旁人不点着你,我也不能让你这般去参加藏墨会,好歹是休戚相关。”

一番话说的脉脉温情,加上古柔声音低缓,真如暖水如池,涓涓细流沁人肺腑,心生感动,如果古绯不是心眼多的,只怕在这话语之下,就交心出去了。

“所以三姐,可是有法子?”古绯指腹习惯地沿着膝盖裙裾面料纹理转,问的漫不经心。

古柔点头,“没几天时间,绣娘制衣裙是来不及了,我那还有几套未穿过的新裙子,到时拿过来挑一挑,选个合心意的,至于妆扮,我有一贴身丫头,手巧的很,保管那日能让五妹水灵如桃。”

听古柔这般说,古绯适时露出笑脸,她倾身拉着古柔声,颇为感激的道,“难为姐姐想的如此周到,小妹实在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闻言,古柔摆手,表示不放心上,转头她就拧眉为难地瞧着古绯叹气。

古绯眸色微闪,“三姐为何叹气?可是还有不妥当之处?”

古柔点头,“刚才那些都简单,可五妹,你初到易州,那些贵人你认识几个?你知他们的喜好憎恶?又或者你懂如何同他人周旋?以及这藏墨会的礼仪规矩你又知几分?”

古绯尽数摇头,她面上不动声色,可心头冷笑连连,直觉古柔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便十分惊慌的道,“三姐,你要帮我。”

“我自然是帮你的……”古柔脱口而出,继而她想了想,又十分为难的的摇头不已,“这不行,不行……”

“哪里不行了?三姐有话尽管说,小妹都听你的。”古绯扔出古柔最想听的一句话。

果然,古柔神色挣扎了番,“倒是有个唯一的法子,五妹你可知藏墨会的每张请帖除了有主副之分外,且每一对的请帖还能多带一人参加,如果封公子那边没有想带的人选,五妹你又初来乍到,我倒是勉强可以与你一同前去,时时提醒于你,免得出了岔子。”

这才是古柔这些天来的企图,也是她故yì

亲近古绯的最终目的。

古绯愣了下,她还真不知dào

有这回事,脑子无数的想法急转,只这一刹那,古绯就想到了很多,她斟酌了下开口,“礼之那边倒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三姐,如若我们两人都去了藏墨会,大姐和二姐那边又要如何交代,只怕大伯母会多心。”

古柔还当是何事,她捻袖掩唇就笑,“亏你还有良心,记得大姐和二姐那边,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可是不知咱们大姐的未来夫君是何等人物吧?”

古绯凝神,这些事苦妈许是觉得没多大关系,就没多做打听。

“咱们大姐未来的夫君可是易州小墨家日后的当家人墨玉华,也就是现在小墨家家主的嫡长子,所以这藏墨会大姐手上定有一张副贴,而大姐要带的人也必是二姐。”古柔浅浅道来。

可古绯什么都没听清,她只听闻“墨玉华”这名字,就仿若魔障了般,好半天回不过神来,连古柔连喊她好几声,她都恍若未闻。

“五妹,五妹……”古柔瞧着古绯一脸怔忡,伸手轻摇了她下,“这是怎的了?”

“嗯,没事,”古绯迅速敛下心头异常,她扯出笑脸,“既然这样,那三姐就同我一起去参加藏墨会吧。”

得了古绯应允,古柔得偿所愿,她见古绯有点心不在焉,便没说几句话,借口还要多做准bèi

飘飘离去。

古绯哪里还有心思敷衍,她点点头,将古柔送走,立马就唤来苦妈,眸带冰冷的道,“苦妈,你为何不于我说古家和小墨家有亲事联姻在?”

苦妈被当头一问,转了转才回过味来,她也不找借口开脱,张口就道,“是老身疏忽了,老身这就去查清楚,给姑娘个答复。”

古绯面有疲惫地挥手,见苦妈缓缓退出去,她将自己缩进轮椅中,厚重的暗影覆下,再不见她半点的神色表情,只那双搁膝盖的手是莹白的。

墨玉华……

她轻声呢喃,不见起伏的口吻,可声音之下暗藏的潮浪忽的涌动起来,久久不平息。

22、花开两朵,各怀心思

与此同时,不过半天的时间,大房崔氏便知晓古柔哄的古绯带她一同前往藏墨会的事,她差人找来古婉婷古婉秀两姊妹,言下之意是不想古柔出现在藏墨会。

哪知古婉婷一听这事,当即冷笑一声,“娘,你可想岔了,要女儿来说,这古绯的威胁可远在古柔之上。”

崔氏一愣,莫名的她就想起上次同古绯的交锋来,在最后眼见赢面的当输得一败涂地,不仅折了段老婆子不说,自己还被气病一场。

“这么多年,古柔还算安份,毕竟二房二伯就是个废物,她自小没娘,您不管她,她便只有饿死的份,古柔可是再清楚不过,唯有仰您鼻息才可过活,她现在有小动作,也不过到了和二妹相同的年纪,想谋的份良缘罢了。”古婉婷婉婉道来。

猛地她话锋一转,倏地森寒起来,“可这古绯就不同了,谁也不知她到底想干什么,她也不会在乎我们古家的兴衰,就是白眼狼,养了她回过头来还会反咬我们一口。”

“就是,我第一次见她,就不喜欢她,瞧她那眼睛,黑的吓人。”古婉秀也连忙借口道。

崔氏倍觉头疼,她伸手揉揉眉心,好一会才问,“那依你们所见,这藏墨会就任她们两人蹦跶?”

古婉婷笑的越发优雅,她伸手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在崔氏和古婉秀的面前,就那么一松手——

“嘭”的声响中,白瓷茶盏连带茶水溅落一地,摔的粉碎。

“藏墨会么,我自然要让古绯声名狼藉,不得不甘心情愿,任由娘拿捏的份。”古婉婷说着,她扫了眼底下的瓷碎片,仿佛古绯与她作对的下场便是形同如此。

对大女儿,崔氏知晓是个有主意,她皱眉想了下,多叮嘱了句,“万事小心,那贱种古怪的很。”

一边的古婉秀拍手赞道,“大姐出马,自然手到擒来。”

闻言,古婉婷一点下颌,她看向崔氏就问道,“可爹那边要如何交代?爹已经在修葺制墨小作坊,上次墨坊墨丸受潮失色一事,倒是她的功劳,如若这贱种真有几分本事得爹看中,闹腾起来该怎么收场?”

崔氏蔑笑了声,她翘起小指,转了转手腕上的赤金镶翠玉对镯,“这没什么,待十月你嫁到小墨家去,依墨玉华对你的情深,咱们古家崛起是早晚的事,况且即便古绯有几把能耐,她都任我拿捏了,到时再以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一要挟,她岂能不从。”

“对,”古婉秀眼中也迸发出刻薄的点光,“一个半道冒出来的东西,识相的就该像古柔那样夹着尾巴过活,偏生私生女的名头坏了府上门风,最近我出门都遭其他闺阁姑娘取笑,不早早处理了,以后我要如何择亲,大哥日后归家,哪个姑娘敢嫁进门。”

崔氏点头,这也是她总是针对古绯的原因,当然也是顺便打压二房,古绯解墨丸受潮失色之事,已经让她觉得是威胁,“确实如此。”

古婉婷最是胸有成竹,她屈指敲了敲案几,就对古婉秀说,“二妹这几日去青墨院走走,务必要同古绯交好了。”

古婉秀知自己脑子不如自家姊姊好使,可胜在有自知自明,很是听话,半点不问缘由,当即答yīng

下来,“行的,大姐。”

且不说,崔氏这边在商议着要如何对付古绯,就是古绯在听了苦妈对古婉婷和墨玉华联姻之事的回禀,张口第一句话就是,“这联姻,势必不能成。”

沉吟半晌之后,她招手,苦妈附耳,听古绯如此如此几句耳语,立马转身就忙去了,好几天都不见人影。

花开两朵,各怀心思。

在第二天古柔送新裙裾过来之时,便诧异地看到古婉婷和古婉秀两人皆在青墨院,还和古绯聊的好不欢快,那模样外人见了,还只当古家姊妹当真情深异常。

古柔送来的是件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睡轻罗纱衣,这天气穿再凉快不过,古绯笑着应下,瞧不出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只转手就让丹青收好,并交代务必不能有一点褶子。

姊妹四人难得相聚一堂,气氛融洽的诡异,一直到午膳之时,古婉婷和古婉秀不说离开,古柔也赖着不走,古绯便当忘了时辰,半点不提用膳的事,大家就那么干耗着,茶水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终于古婉秀坐不住了,古绯眼尖地瞧着她隐晦地揉了揉肚腹好几下,显然是饿了,这才有下人来回禀古婉婷,只说,小墨家的墨公子来访。

听闻这话,古婉婷眸色一亮,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古绯一眼,只见古绯面目素白如玉,长瞧睫毛投落疏落暗影,粉唇一直保持嘴角上勾的微小弧度,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她道,“五妹回府这么久,我还忘了跟你介shào

了,来人,将墨公子引来青墨院,今个也是巧了,恰好能让五妹见一见。”

古柔抿唇笑的矜持,“咱们易州谁人不知三位美玉公子,五妹认识的封公子算一个,还有一个便是咱们大姐未来的夫君,小墨家的墨公子,三人五妹就算是见了两位,三姐我都要嫉妒了。”

古绯抬眼,眼波流转,“封公子,墨公子,这才两位,还有一位是谁?”

这话音一落,古婉婷古婉秀和古柔都笑了。

古婉秀更是扬起头,与有荣焉的道,“还有一位,自然是我大哥古旻,可惜五妹你归家的不是时候,大哥行商外出了。”

古绯状若吃惊地小嘴微张,她眨眨眼,还没说什么,就听闻由远及近爽朗如春风的嗓音,“啧,四位窈窕佳人,可是把我眼睛都看花了。”

随着声音,走进来一袭鸦青色滚暗金纹边长袍的男子,男子年若二十有三,玉簪别发,眉目斯文又儒雅,他大踏步进来,广袖有风鼓动,来回摇曳,别有一番读书人身上才有的谦恭。

大抵君子如玉,说的便是如此。

古绯指尖一颤,倏地收紧,她垂着头,不看来人一眼,旁人只当她乍见陌生男子羞赧难为情,可唯有她自己才知,此刻心底是如何的不平静。

她从知dào

与古婉婷有婚约的人是墨玉华开始,就有了再见的准bèi

,可绝没料到会这么快,甚至都不给她准bèi

的时间,他便以这样的姿态生生撞进她的视野。

古婉婷起身迎上去,一向淡漠的脸上浮女儿家的羞意,“玉华,这可都是我的妹妹,我可不准你欺负她们。”

墨玉华嘴角含笑,他视线在厅中所有人身上依次扫了圈,最后顿在古绯面前,就问,“婉婷,这位是?”

古婉婷伸手掠了下耳鬓的细发,浅笑道,“我五妹,古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

闻言,墨玉华点了下手里的折扇,恍然大悟,“古绯?阿绯?”

牙齿和下唇一触即分,那“绯”字的音硬是被墨玉华给带出意味不明的悱恻意味来,引的古婉婷侧目惊讶。

古绯终抬头,她双目直视墨玉华,任凭胸腔之中激荡不休的情绪翻滚如涝,面上仍然不过分热络也不刻意疏离的道,“阿绯见过墨公子。”

寥寥数字,却让墨玉华摇折扇的动作一顿,他定定望着古绯,好半天才轻吐一句,“阿绯?好生面善。”

23、琳琅九狐王

墨玉华——

易州小墨家家主墨宴嫡长子,日后小墨家的继承人,当然也是墨绯的……堂兄。

古绯是五岁离家,那年墨玉华好歹也有十三来岁,虽未及冠,可也算翩翩少年,在小墨家,如果说五爷墨成愿意玩闹都带上她一块,那么墨玉华便是那种凡事都将她挂在心上的人,一度古绯以为这种感情其实是墨玉华看在兄长墨玄的份上,顺带顾着她而已。

直到她被带离易州那日,墨玉华在马车后面追了好长一段路,喊着她的名字,她才知,他是真心将她当妹妹来看待。

再后来,便是两人断了联系,经年之后,再见已过物是人非的十年。

墨玉华的到来,古婉婷也就不在青墨院多呆,没说几句话,她便唤了墨玉华,带着古婉秀离去,眼见人走了,古柔欲言又止,古绯当没看见,古柔也只得找借口拜别。

青墨院清净了,古绯却难得的没去休憩,她想起从前的很多事,有关墨玉华,有关小墨家也有关大京墨家。

她在考lǜ

,撇除利益纠葛,墨玉华若是真想迎娶古婉婷,那么她是否就此罢手?如若她的兄长墨玄还在,只怕也是不同意她坏墨玉华的姻缘,毕竟两人从前亲如一胞兄弟。

几天时间,在古绯这种郁郁的心情中瞬间过去,眼见藏墨会到来,她闲的没事,反倒丹青忙了起来,先是赶着给古绯熏香衣裳,又是纠葛古绯要用的头面首饰,便是连发髻样式,她都专门找古柔那边的婢女打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古绯很好伺候,只是不是涉及到她的忌讳,一应的她都能随便将就了,苦妈又反常的不见人影,临到藏墨会那天,丹青只得自己操手,将古绯从头到脚无比正式的打扮番,出门被古柔瞧见,都好生惊艳了把。

封礼之是早早的过来了,古绯作为他的同伴,理应和他一起去琳琅阁,只是在古府门口,不期然的和墨玉华来接古婉婷的马车碰到一起。

也不知两人之间有何过节,墨玉华笑脸迎人,封礼之却冷面相对。

古绯没好奇心,她婉拒了古婉婷同乘马车的邀请,拉着古柔上了封礼之的马车,只恨不得离墨玉华远远的才好,省的不小心露了马脚引起怀疑。

她估摸着如若不是自己双腿有疾,形同废人,只怕那日初见之后,墨玉华便让人去查她了。

琳琅阁不远,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

古绯第一次来,封礼之生怕她没见过这般场面,心生怯意,转而为她介shào

起琳琅阁。

琳琅阁,向来以贩卖奇珍异宝为生计,所展之物无不是独一无二,世间再无第二件,便是连海外珍稀品,也是应有尽有。

但其主人——九狐王,却鲜少为外人所知,连是男是女,亦没听人说起过,端得神mì



才进门,古绯便发xiàn

这琳琅阁表面上是做买卖,可实jì

迈入,当先一巨大的影屏,转过之后是幽静回廊,并有身姿娉婷的女子齐齐穿着湖蓝色齐胸裙襦,系粉色丝带,分站两旁,十步一人,见人就裣衽行礼。

古绯目光从这些婢女身上一扫而过,回廊尽头,又绕过一十二幅山水屏风,视野豁然开朗,竟是粉荷盛开的湖泊,那湖泊中稀落矗立着几座凉亭,或四角或八角,皆红漆细雕瑞兽,好不精致。

封礼之边走边跟古绯说起每座的凉亭作用,有那等只品茗的,有作诗用的,也有赏丝竹之音的,让人觉这琳琅阁主人想法出奇。

古绯以为这藏墨会也是在凉亭上,哪想,封礼之引着她一直往里走,路过湖泊凉亭,径直去到幽径深处,却是一大片的翠竹林。

竹叶随风簌簌而响,林中随意摆着石桌石椅,并有侍女随侍,每个石桌上都用红绸覆之,红绸之下正是今日拿出来鉴赏的墨丸。

古绯眉梢一挑,实在没想到藏墨会会选在这样的地方,她倒是对这藏墨会生出别的期待来。

明显已经有人到了,眼见封礼之到来,立马就有人上前见礼问好,顺带坐轮椅上的古绯受到了所有人的注目,连带一直跟两人身后的古柔这会也不甘示弱与封礼之并肩。

墨玉华领着古婉婷和古婉秀后脚跟上,见着的便是这样的情形。

封礼之也算是细心的人,即便是与人攀谈闲聊,都将古绯拉上,不冷落她半点,好几次古柔想插话进去,引得封礼之注意,都被旁人打岔过去。

一刻钟后,有两队婢女鱼贯而入,当先是个身形高挑,化烟霞妆容的领头婢女,她站到最前面,素手轻拍,以玉珠落盘的嗓音道,“今日藏墨会,幸得各位赏脸琳琅阁,九狐王主人有命,但凡在座的诸位,会后在琳琅阁花了银子的,皆免两成的花费。”

能来参加藏墨会,大都是有身份地位的,所好的不过是颜面而已,琳琅阁抛出这样的香饵,瞬间就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

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古绯,从一靠近那些摆了墨丸的石桌,她便目不转睛,压根就没注意那婢女说什么。

不多时,藏墨会开始,自有婢女上前来将不多的女宾引至隔壁,那边一排的翠竹连成锦屏,恰好将男宾隔开,也算免了男女同处的不便。

古婉婷古婉秀两姊妹,仿若鱼入海河,一上来便与其他女客聊开了,小声嬉笑之声不绝于耳,就连古柔也扔下古绯,自去寻合得来的。

本来这种场合,女宾大多作为陪衬参加,根本没几人关心会上会展出何种墨丸,就更别提鉴赏了。

旁人如何,古绯不管,她示意丹青找个视野开阔的好位置,方便纵观全场,一枚墨丸都不错过。

藏墨会很精彩,每枚所展之墨,皆称的上是精品绝品,古绯看的大呼过瘾的同时,亦细细听着男宾那边及时的品鉴之词,能听出整个场中,唯有墨玉华和封礼之两人对墨丸的认知不分上下。

她正听入神间,冷不防丹青低头在她耳边小声的道,“姑娘,大姑娘她们好似在说姑娘什么。”

古绯娥眉轻皱,她轻描淡写地瞟了古婉婷那边一眼,能见五六个姑娘围坐在一起,时不时有人眼色古怪地瞅她。

她心里冷笑一声,对丹青喝道,“闲事勿论。”

这话才落,男宾那边就传来一阵喝彩的声音,却是刚才精彩部分,她错过了,然不等她再凝神细听,就有婢女转过来道,“第一场藏墨会到此结束,还请众位姑娘随婢子一道去竹园用午膳,待未时,方开始第二场。”

早有觉无聊的女宾迫不及待的就随那婢女去了,古绯还在想着刚才那枚墨丸的事,就见古婉婷朝她走来,并挥手赶开丹青,亲自推着她轮椅道,“五妹对这琳琅阁不熟,好歹你也唤我一声大姐,人在外,自然我应多照应点你。”

寒光从古绯眸底急蹿而过,她手握扶手,就回道,“劳烦大姐了。”

24、你们在干什么

古婉婷推着古绯轮椅走的慢,身后还跟着古婉秀与古柔,不多时,四人便落在最后。

翠竹林曲径通幽,放眼看去,满目青绿,摇曳晃动,落叶缤纷,蓦地古婉秀突然一把拉住古柔,并对丹青令道,“我和三妹要去净房,丹青带路。”

丹青脚步一顿,她看向走前头的古绯,可古婉婷把着轮椅,她连古绯背影都看不到,只得回道,“是。”

古柔面露疑色,她转头不解地望着古婉秀,不知为何去净房还要拉上她。

古婉秀笑了下,她凑到古柔耳边小声的道,“三妹就当是与我作伴吧,今日藏墨会人多,免得多生意wài

。”

“可五妹那边……”古柔犹豫不定。

不等她说完,古婉秀脚步一错,带着古柔就往另一边去,竟是都不与古婉婷和古绯支会一声,“没事的,有大姐在呢,况且玉华哥还在竹林外等着。”

古柔被拉的一个踉跄,她回头,恰好与转头过来的古婉婷对上眼,有风而起,她看着古婉婷鬓间发丝拂动,心头划过不安,再眨眼,横生出来的翠竹便挡了视线。

她用力甩开古婉秀的钳制,轻斥道,“二姐,你跟大姐要对五妹做什么?”

闻言,古婉秀冷笑出声,那张娇憨甜美的面容显得冷漠,她斜看了古柔一眼,弹了弹长袖滚边,“做什么?哪里会做什么,三妹你想多了。”

古柔面色一寒,提起裙摆,当即就要往回走。

“站住!”古婉秀几步蹿上前,双臂大张拦住她,“三妹可要想好了,别说二姐没提醒你,你这一去,日后还想自己择亲,便是痴人说梦,没了我娘照拂,看哪家媒人敢上门给你保媒。”

听闻这话,古柔眸生挣扎,向来柔和的眉目,第一次失了平静,“五妹她只是个不|良于行的废人,为何你们就不能容她?”

“哼,”古婉秀很满yì

古柔的识相,“容她?三妹你自个摸这里问问,你可容她?”

说着,她纤指一点,指着古柔胸口的位置。

古柔微窒,古婉秀这话让她呼吸都屏了,“我……我和她乃同父血脉……”

“说的真好听,”古婉秀大眼弯如月牙,她凑到古柔面前,打量她的神色,“既然如此,三妹你口气怎这般心不甘情不愿?”

古柔终于不再辩驳什么,她面上的温柔退去,换上面无表情,尔后就那么看着古婉秀低低地笑出声来,“二姐,今日居然如此聪明,实为难得。”

说完,她不顾古婉秀难看的脸色,转身拐了个方向,挑另一条出翠竹林的小径走。

却说古婉婷在古婉秀支开古柔和丹青之时,瞬间脚步加快,没多少时间,出林在即,古绯忽然开口幽幽的道,“大姐,小妹一直想问,往日是哪里对不住大姐了?若不然大姐为何这般针对?”

许是没想到在这当口古绯如此直白的就问出来,古婉婷愣了下,但她立马反应过来轻笑一声掩饰过去,“五妹说什么胡话,我们是一家人,怎会有针对。”

古绯心有叹息,她握着轮椅把手,面无表情。

古婉婷的回答,便是将她能给的最后的机会都推拒掉了。

“婉婷,这边。”墨玉华的声音宛若轻鸟滑翔的插进来。

古绯握扶手的手紧了分又立马松开,她眯着杏眼虚抬起,就见今日穿墨绿色长袍腰系掌管腰带的男子面带暖人浅笑地斜靠在翠竹边,眉目俊朗儒雅的一塌糊涂。

她心有恍惚,仿若透过这模样的墨玉华,穿越了很多年空间时间带来的距离,一如十年之前的熟悉。

“玉华,”耳边是古婉婷略带欢喜的声音,紧接着,她感觉到轮椅转了个方向朝墨玉华那边直直而去,“等久了么?”

墨玉华摇头,目光低了一瞬,在古绯身上转了个圈,然后望着古婉婷回道,“没多久。”

古婉婷柔笑,“你总这般体贴,倒叫我娇纵了可如何是好?”

古绯瞬间一个激灵,再是冷静不过,她微垂头低低唤了声,“阿绯见过墨公子。”

墨玉华先是含笑摇头,听古绯开口,他便躬了点身,与之视线齐平了才道,“阿绯,不用这般客套,跟三姑娘一样唤我玉华哥就成。”

古绯牵扯了下唇,算是回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古婉婷笑着应和道,“是哪,五妹就是太客气。”

三人同行,自然还是古婉婷推着轮椅,她与墨玉华并肩而走,两人时不时低声说几句,倒是姿态亲密,眼见用膳的竹屋精舍在望,古婉婷似突然才想起什么,惊呼了声,“二妹和三妹呢?”

墨玉华皱眉,“不是刚才就没见人么?”

哪知古婉婷面色突然白了几分,“二妹刚才说她去净房,还将三妹一并拉上,今日藏墨会人多,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说完,她跺了下脚,将轮椅丢给墨玉华,拽起裙摆道,“玉华,你帮我照看下五妹,我去净房那边看看就回。”

未等墨玉华再说什么,古婉婷已然裙裾翻飞,碎步小跑了出去。

墨玉华只得稳住轮椅,看着古婉婷消失的方向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当,大多的宾客都在膳厅中,唯有墨玉华和古绯还在外面,一时之间,墨玉华也不知到底是先推古绯进膳厅安顿好还是一起去寻古婉秀。

古绯反倒不说话了,事实上从墨玉华出现开始她便一直冷眼旁观,她倒要瞧瞧古婉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也就不开口,如若不然她自行转着轮椅过去膳厅也是可以的。

就连散场这么一会,封礼之都像是忘了她这个同伴不来寻她,她估摸着也是古婉婷做了手脚。

气氛一瞬凝滞尴尬,墨玉华低头瞅着面白如玉的古绯,那日初见的熟悉感又涌上心头,他虽与古婉婷有婚约在身,可古绯还是闺阁姑娘,总不好私下里单独相处,这般情形实在不自在。

可他又觉心头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迫使他缓缓蹲下身,以折扇为抵,抬起古绯小巧下颌,再次清晰不过地注视她的五官面容。

古绯不反抗,她抬眼默默与之对视。

她不信,十年岁月的痕迹,墨玉华还能从她面上看出什么来。

“阿绯?”墨玉华有片刻的恍惚,“你从前是哪里人士?”

古绯侧了下头,她不喜欢被人挑着下颌说话的方式,像是被迫让人掌控,“墨公子不是知dào

么?我是古二爷的私生女,想必大姐都与你说过吧?”

墨玉华点头,他的目光长时间未移开,企图从那张白到透明的脸上分析出点滴的熟悉来,“是有说过,不过我听说古二爷对他难产逝去的发妻情深意重,十年如一日的难以忘怀,这才有嗜酒如命的缘故,所以这样的人,突然说有个私生女,让人有点难以置信罢了。”

古绯嗤笑了声,她以一种不屑又探究的目光看着墨玉华,“这种事,墨公子不是该最清楚么?毕竟你们同属男子,情深还是假意,最明白不过。”

墨玉华倒哑然失笑,似乎为古绯这莫名的口吻,他竟觉有点道不明的小可爱,忍不住探身凑近逗一逗,“阿绯,今年才十五就这么了解男子了?”

两人距离太近,古绯呼吸之间能都闻到从墨玉华身上传来的好闻的淡淡冷梅香味,有大雪天孤傲盛开的清冷,又暗香馥郁,她头往后仰,想离的远些,冷不防眼前视野一花,人往前栽出去,整个人顿觉天晕地旋,唯有墨玉华身上的香味清晰无比,和着她衣服上丹青特意的熏香,再是浓腻不过,让她心头犯呕意。

“阿绯,怎的了?”耳边是墨玉华又远又近的询问声,以及透过他长袍,掌心下那暖人的体温。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上来,只得在墨玉华的扶抱下努力坐稳轮椅。

“你们在干什么!”

冷不防,响彻天际的尖利怒吼之声传来,古绯再睁眼,就见古婉婷带着古婉秀还有古柔以及丹青,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紧接着是被她的尖叫声,引出膳厅的宾客,男女皆有。

她面色微凛,轻描淡写地抽回被墨玉华扶着的手,两人扶抱的姿势才骤然分开。

然后古婉婷像风一样的冲将过来,长袖摆动,扬手朝她就是一个耳光——

“啪”的声响,像是某种隐忍许久而迸裂的碎冰,带着刺人血肉的菱角,锋利不可挡。

25、只怕生养困难

古绯脸微侧,一直保持那个姿势,她舌尖在口腔中转了圈,将那点铁锈般的血腥味咽回肚子里,才睫毛轻颤,摸了摸被打的面颊。

“婉婷,你干什么?”墨玉华刻意压低的怒喝出声。

古婉婷双手拢着,广袖随裙裾而动,面容漠然又嫌恶,“玉华以为我干什么?”

她反问出声,倒叫墨玉华一时接不上来,只听她又道,“其一,我为长姐,在她言行不规时,自然代家中长辈教xùn

;其二,她为私生女,自小可以没有教养,可入了我古家的门一日,便必得行端坐正了!”

掷地有声,恍若冰凌破碎,古婉婷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所有的人都能听到而已,特别是那“私生女”三个字,顿叫人瞧古绯的目光一变。

需知大殷惯例,妻为尊妾为贱,而比妾都不如的外室,便是连卖笑妓子都不如,所诞子女不能见光,比任人踩踏的土瓦都卑贱。

“哦?”墨玉华讥笑一声,他皮相斯文,即便做出这般不符气质的神色来,也半点不突兀,“阿绯哪里行的不端坐的不正了?”

古婉婷目光渐冷,她在墨玉华的注视下,咬牙低声道,“玉华,我都看到了,你当真要我说出来么?”

语气之中,压抑的酸涩含着委屈,又极度的隐忍,即便是那眼眸都红了几分,瞧着倔强得让人心疼。

哪想,墨玉华半点不为所动,他单手覆在背后,眼神不在温情,“你看到了便是看到了,我不会多解释什么。”

“玉华,你……”那种薄凉的表情,古婉婷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心里打了个突,觉得有什么脱离了她的掌控。

“墨玉华!”月白衣衫的人影宛若清辉月光,摇碎一地波光地冲出来,并一把推开墨玉华,封礼之以从天而降的英雄姿态站到古绯身前挡了所有人不堪的视线,“管好你的人。”

墨玉华弹了下胸襟不存zài

的皱褶,他只看了封礼之一眼,转身进了膳厅,不再多说一句话。

“玉华……”古婉婷哀怨地喊了声,却唤不回墨玉华决绝的背影。

眼见没啥可瞧的,宾客三三两两回了膳厅,只是私下交谈之际,估摸不出半日,有关私生女古绯当众引诱未来姐夫的流言便会在易州传的沸沸扬扬。

封礼之转身,正视古绯,唇动了几下,想问什么又问不出的模样,最后只得叹息一声,面带不忍地瞧着她红肿面颊道,“是我的不是,刚才散场之际就该第一时间去寻你……”

“礼之无错,何来的不是?”古绯淡淡地打断他的话,从袖子里掏出丝帕对折了,然后慢条斯理地挂在耳后,权当面纱。

末了,她目光带寒地看着丹青唤道,“丹青,过来!”

丹青身子手一抖,背脊不断冒冷汗,她声如蚊呐的应道,“是。”

古绯这才转头对封礼之笑道,“礼之,可否帮我个忙?”

封礼之正觉对不住古绯,连忙道,“你说。”

“帮我管这琳琅阁的管事婢女,单独要份饭菜,估计这会膳厅里的女客也不愿与我同桌。”古绯说的云淡风轻,仿佛这都是他人的事,与她无关。

封礼之听着,就觉浅淡的难过,心头倍觉内疚,毕竟今日这藏墨会是他带古绯来的,如今出了这等事,相当于古绯的名声被毁了个彻底,且又双腿有疾,往后的下半辈子,只怕唯有青灯古佛而已。

故对古绯这点要求,想也不想就点头答yīng

下来。

如此,古绯才让丹青推着她,找间空的厢房暂时休憩,那琳琅阁管事婢女送饭菜过来之时,顺便还送了瓶清凉药膏往来人情,古绯笑着收下,旁的感谢的话也不多说。

下午的藏墨会,许是受了中午那事的影响,没人愿意靠近古绯,更勿论和她攀谈,她也乐的自在,专心看墨,在封礼之和墨玉华鉴赏墨丸旗鼓相当的当,她适时开口,以封礼之所谈言辞为基础上进行补充,惊了一座的人。

毕竟,每年的藏墨会不是没有女宾,是没有那等真zhèng

懂墨的行家。

摒除个人观感不说,男宾之中,倒也有对古绯印象立马改观的,但女客这边在古婉婷古婉秀两姊妹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尽数对古绯不屑一顾,更甚者,觉得她在引诱了墨玉华不成,转而和封礼之不清不楚。

这种事,不说靠嘴就能解释清楚的,古绯也就懒得多做辩驳,打从心底,她身正不怕影子歪,自然也就对受损的名声没多大的在意。

藏墨会最后,毫无意wài

,封礼之加上古绯,赢了墨玉华。

墨玉华都不等到封礼之挑选墨丸,会一散,他人就往外走,古婉婷急忙跟上,一路行来,墨玉华是谁都不理睬。

封礼之心细,不想古绯再多受人闲言碎语,便跟琳琅阁那管事婢女说好,三日后来取墨丸,完了带着古绯也随后离开琳琅阁。

好巧不巧,出了门,取马车的当,又撞见古婉婷和墨玉华在马车前说着什么。

见古绯出来,两人皆是神情不自然地撇开,古婉婷负气踏进马车,连古婉秀都不等。

墨玉华面色虽冷,可还是对古绯点头示意,然还不等他同样进马车,就听拉车的马扬蹄嘶鸣,打了个响鼻,发疯了一样撒蹄奔出去。

站墨玉华身边的马夫眼明手快,拉了他一把,再眨眼之间,那马车无人驾驭的情况下已经跑出丈远,余下古婉婷在车棚了的惊吓尖叫声。

“婉婷!”墨玉华大喊。

马夫反应不可谓不快,一扬手中马鞭,精准地缠在马后蹄上,大力一拉,只听得轰的声响,那马儿哀鸣倒地,再起不来。

眼见这一幕的古绯黑瞳蹿过不可知的暗芒,她的目光在马夫身上扫了圈很快收回。

墨玉华身边有会拳脚的人,却也是很平常的事。

没了危险之后,墨玉华第一个上前,将已然被吓到昏迷的古婉婷从马车中抱出来,古婉秀粗粗检查了下,确定身上没外伤之后才松了口气。

这等意wài

就发生在琳琅阁门口,早在马儿发疯之际,就有伙计前去回禀,管事婢女来的很快,且还将琳琅阁附近的大夫给拖了过来。

顾不得繁文缛节,那大夫拨开古婉秀,上前一搭脉搏,数吸之后对墨玉华道,“公子放心,这位姑娘没大碍。”

所有人都松了口,可那大夫说完这话之后,眉头一皱,脸色反而难看了。

古婉秀心头一急,开口就问,“大夫,既然没事,我大姐这是为何不醒?”

大夫眼神古怪地看了古婉秀一眼,衣袖一挽,猛掐古婉婷人中。

古婉秀长舒一口气,幽幽转醒,见着墨玉华,眼眸发红,也不知是被大夫掐疼了还是觉得委屈,“玉……玉华……”

“没事了。”墨玉华安抚地拍拍古婉婷,抬头就问一直在叹气的大夫,“大夫,有话但说无妨。”

那大夫瞧了瞧四周,凑到墨玉华耳边就道,“公子,回去给这位姑娘娇养着,稍不得当,只怕日后是……生养困难。”

26、嫁我

有风而起,静谧无声,将一袭燥热席卷,古婉婷就感觉到冷了,她在墨玉华怀中,从头到脚,像被冷水淋透,她的目光游离不定,最后透过人群,落到坐在轮椅上的古绯身上,那张白玉清冷的面容,黑白分明的眸子,色泽深得让她背脊发寒,继而是歇斯底里的明悟。

她大力推开墨玉华,尖叫着就想朝古绯冲过去,“是你,是你害我!”

“婉婷,安静!”墨玉华死死抱住她,他同样抬头看了面无表情的古绯一眼。

此刻,琳琅阁内大多的宾客都还未离去,已经有人听到动静出来瞧,那管事婢女上前一步,对墨玉华道了句,“得罪了。”

然后手刀一竖,击在古婉婷后颈,将人打晕。

“你对我大姐做了什么?”古婉秀上前护着古婉婷,神色戒备地看着那婢女。

墨玉华只觉头疼,他深呼吸一口气喝道,“婉秀,不得无礼。”

那管事婢女并不与她一般见识,只对墨玉华道,“墨公子,如不介yì

,可带古大姑娘到琳琅阁厢房先做休息,晚点古大姑娘情绪稳定后再回府,当然这事发生在琳琅阁,一应诊断银子琳琅阁承担。”

闻言,墨玉华沉吟片刻,马车毁了,又有好事者围拢过来,古婉秀需yào

大夫,一应都表示琳琅阁婢女的提议再好不过,他遂道,“那麻烦姑娘了。”

管事姑娘轻笑了声,胭脂色晕染开的烟霞云蔚在她眼梢蔓延开来,“墨公子不用客气,唤我轻云便是。”

墨玉华点头,他一把抱起古婉婷,却看向古绯,欲言又止。

古绯仿佛知dào

他想说什么,“不看到大姐安然,我不安心。”

言下之意,便是要一同留在琳琅阁,封礼之这会也不慌了,他亲自推着古绯轮椅,与墨玉华一同又进到琳琅阁,身后跟着古婉秀和古柔。

古绯落后两步,走到人少的地,她拉着那大夫就问,“大夫,我大姐身子可还好?”

银须白眉的大夫背着药箱,听闻这话,手抚胡须,不断摇头叹息。

“大夫,但说无妨,若要用好药,我古家还是拿得……”古柔也同样询问。

然不等她这话说完,就听闻前面墨玉华声若冷泉的嗓音,“大夫,勿要信口雌黄,在下稍后自会另寻名医诊脉。”

这话已经说的很不客气了,那银须大夫直气的胡子乱抖,“你个小辈懂什么!”

大夫一拂袖,双手背后,昂首就道,“你怀里的姑娘天生体寒,且每月癸水之时,她还大量服用收血止疼的药物,日后再不好生暖养,谁若娶了她,便等着无后无子吧!”

说完这方宛若惊雷乍响的话,那大夫也不管轻云管事的眼色,背着药箱,转身离去。

古婉秀和古柔被震惊当场,想说什么可瞧着墨玉华冰冷的表情,只得将话咽下。

古绯摩挲着扶手,脸上依然无甚异常,她望着墨玉华怀里古婉婷,嘴角勾了勾,斑驳暗影一如深邃宿墨,封礼之本想小声安慰她几句,可一低头撞进她比常人大一圈的黑瞳,怔了怔,再回神之际,一行人已经进了琳琅阁一宽敞的厢房。

古婉婷被安放在柔软chuang榻,墨玉华伸手为她理了理额边碎发,往常的斯文儒雅不见半点,也不知他跟之前那个马夫吩咐了什么,那马夫转身就出去了。

封礼之站在屏风相隔的外间,不便进来,古绯自个抓着轮椅靠近chuang沿,轻声道,“玉华哥可不能乱了阵脚,这易州城你熟悉,寻个德高望重的大夫来为大姐好生号脉一番,便什么都明了。”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道,“即便刚才那大夫说的有几分真,可他最后也说大姐好生养着,还是有希望的。”

墨玉华仿佛将这话听了进去,他抬眼,眼梢多了点笑意,“阿绯,这可是第一次主动称呼我为玉华哥。”

古绯一愣,她没想到墨玉华说的居然是这个。

这当,琳琅阁轻云管事端着茶水进来,“古大姑娘半个时辰后就会醒过来,几位可以稍作休息喝点茶水。“

末了,她又对墨玉华道,“轻云为刚才那大夫所言,向墨公子道歉。”

墨玉华摇头,“这不关你的事,轻云管事也是好心。”

轻云淡笑,“所幸,轻云还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弥补一下,这半月,怪医九先生刚好在易州琳琅阁做客,刚才轻云去求了他,他愿意为古大姑娘诊脉,不知几位以为如何?”

怪医九先生,整个大殷都有名的大夫,其行事风格古怪无所依,且不论好人或者坏人,亦或贵贱贫富,只要他看着顺眼愿意出手,那便是能从阎王手中抢命回来的主。

是以,墨玉华面露惊喜,“九先生居然在易州,他真愿意出手?”

轻云抿唇轻笑,“是的,平素九先生需yào

珍稀药材,可只有琳琅阁才有,故九先生同琳琅阁的关系还不错,所以轻云就大胆去求了求,不曾想九先生同意了,这也是古大姑娘莫大的机缘。”

“甚好,在下多谢轻云姑娘。”说着,墨玉华便拱手行礼。

无人瞧见,古绯长翘睫毛下暗芒蹿过,宛若灵蛇。

九先生来的快,这位先生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年轻,一袭玄色,长至腿肚的发披散,脸上覆半边银色面具遮掩左脸,发丝掩映间,无人能瞧见他真zhèng

的相貌。

轻云毕恭毕敬将人让进房间,其他的人皆在屏风外间等候。

不过片刻功夫,就听闻里面传来轻云的声音,“天生体寒,用收血止疼药物过多,难孕育子嗣,需养。”

号脉结果,竟与之前那大夫说的分毫不差。

墨玉华的脸色白了白,古婉秀当场就小声抽泣起来,古柔面色不定,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幸灾乐祸,唯有古绯面无表情。

可她黑瞳之中氤氲浮沉的色泽凭得多了十分的警惕。

“求九先生赐下药方,在下定奉上金银,以兹酬谢。”墨玉华一撩袍摆,向九先生弯下了腰,姿态谦卑。

哪想,九先生不理不睬,径直走到古绯面前,玄色长袍曳动如大片阴云,和着拉长的影子,将轮椅上的古绯完全笼罩。

古绯抬头,近距离之下,她才看清九先生脸上那半张银面雕有精致龙纹,煞是好kàn



“嫁我,”九先生居高临下地睥睨古绯,开口说了第一句的话,“给你治腿。”

27、红玉狐狸坠

嫁我,给你治腿……

九先生的嗓音很有磁性,带着枕边呢语才有的低沉,恍若陈酿多年的琼浆,粘稠得让人迷醉。

可古绯清晰的听出,那之下的,是不带一丝起伏波澜的平静,就仿佛在说,今个天气真好之类的寻常话,她虚眯杏眼抬头看他,指尖敲了下扶手,不管厢房里其他人的脸色,就回道,“难得怪医九先生看的上小女子,小女子是不是要感激涕零?”

硬朗的唇线一拉,薄凉的唇上唯有那点微厚的唇尖有点光析过,九先生沉默片刻就问,“你不需yào

?”

古绯眉梢一挑,心头生了点恼意,如若不是不知九先生的底细,她立马转身就想走,“我又哪里需yào

了?”

口吻已然带着不善。

哪想,九先生半点不恼,黑绸长发从他半边银面上划过,有轻微的簌簌声响,他低下身子,视线与古绯齐平,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竟伸手进裙裾摸上了古绯的小腿。

古绯是进退不得,她还是第一次对自己这双废腿有了嫌弃,如若是正常人,这种时候怎么也能躲开去,偏生她连动都动不得。

任由那微凉的指腹轻若落羽的从她肌肤上划过,那双腿突然之间便感触如此清晰。

“看来,暂时是不需yào

。”九先生很快收回手,玄色长袍皱褶延展,他再自然不过的起身,仿佛刚才言情举止轻薄了姑娘家的人不是他一般。

封礼之回过神来,他面带怒意,几步上前,拉着古绯的轮椅离九先生远远的。

九先生不在意,他轻描淡写看了封礼之一眼,转而对古绯道,“有需yào

,可找我。”

古绯再冷静不过,她伸手摸了摸膝盖,掌心中轻纱裙摆顺滑又细腻,“诊金如何算?”

她还是决定将后路摆在那,如果可以,她又岂会想坐一辈子的轮椅。

“呵,”半边银面下,薄唇边掀出轻笑,有日光点点宛若鎏金从银面上划过,就听九先生遥远不真切的声音道,“嫁我,给你治腿,五年之内亦有效。”

话音方落,那身玄色已然走远。

“九……”墨玉华一急,就欲追出去。

“墨公子,稍安勿躁。”管事轻云脚步一错,将人拦下来,然后双手奉上薄纸,“药方再此,九先生号完脉,就已经开了方子了。”

墨玉华松了口气,他慎重接过,再次对轻云言谢。

轻云抿唇浅笑,她的目光扫了圈厢房里其他人,站门口盈盈对古绯道,“绯姑娘可否随婢子走一趟?”

瞧着封礼之和墨玉华不解的神色,她又解释道,“去去就回。”

古绯心头冷笑,她还正想一探这轻云的虚实,便应道,“劳烦轻云管事带路。”

征得古绯同意,轻云连忙上前,从封礼之手里接过轮椅,推着古绯就往外走。

不知作何想的古柔,款款走近封礼之,柔柔开口道,“封公子不必担心,这是琳琅阁,五妹不会有事的。”

封礼之皱眉点头,他不着痕迹地往边上移了几步,离古柔远点,这才觉自在些。

厢房里,古婉秀拿出帕子为古婉婷擦汗,眼眶红红的,瞧着昏迷不醒自家大姊她转头就问墨玉华,“玉华哥,你不会就不娶我大姐了吧?”

这等问题,当场被摆出来,墨玉华看着手里的方子,完全不想搭理,更不想回答。

谁知,古婉秀把墨玉华的沉默当默认,她嘤嘤地哭起来,好不伤心,还边念叨,“玉华哥,你不能这样,你若不娶大姐,大姐往后可怎么办啊,谁还敢上门说亲,大不了……大不了……”

她哽咽了几声,捏着帕子,偷偷瞧了墨玉华俊逸的脸几眼,鼓足勇气开口道,“我同大姐一起下……”

墨玉华腾的起身,吓的古婉秀将剩下的字眼吞进肚,再说不出来,她惊慌地望着他,一副荦荦白兔受惊的模样,可墨玉华压根没注意到,他扬身绕过屏风,捏着手里的方子,就去找封礼之,央其帮忙先去抓药。

但不说古婉秀如何的羞恼和无措,单说轻云推着古绯一直到湖泊凉亭边,随便择了一四角凉亭,四下没旁人后,轻云才道,“婢子可是很好奇,绯姑娘为何不同意九先生的提议?”

古绯看着她,不发一言。

轻云又笑道,“九先生至今无妻无妾,又洁身自好,且还会一手起死回生的医术,怎么看都是良人佳选。”

说到这,轻云一顿,神色带点恍然,“莫非绯姑娘有意中人了不成?”

古绯并不作答,她冷眼瞧轻云,黑白分明的眸子平白带着碎雪寒意,让人觉得瘆的慌。

可轻云只当没看见,她见古绯不回答,便将话题搁下,说起其他,“冒昧邀绯姑娘前来,实属轻云主人九狐王之意。”

古绯面色微凛,心思急转,她飞快的算计了又算计,颇为堤防戒备地开口,“这可当不得,还是轻云管事说岔了,阿绯自问不认识九狐王这等大人物。”

轻云只是笑,她也不多解释,双手一击,便有婢女端着小巧的银质托盘快步进凉亭来。

“这物,还请绯姑娘一定收下。”轻云说着接过银盘,抽了覆盖的绸布,从盘中捏起枚红玉狐狸坠子来。

那坠子乃整块红玉雕琢而成,色殷而正,不参半点杂质,假寐的狐狸寥寥几刀,神态栩栩如生,乖巧的紧,且只铜钱大小,以红丝绦缠绕系着。

“这是琳琅阁九狐王的象征,但凡日后绯姑娘有用到琳琅阁的地方,出示此物,大殷、南齐、云离三国琳琅阁无一不从。”轻云双手捧着红玉狐狸坠子,恭敬地呈到古绯面前道。

古绯眸色连闪,这是一种巨大的诱惑,她很难抵挡的诱惑。

虽不知琳琅阁一个行商组织能干什么,可最为难得的是,琳琅阁的影子遍布三国,如此便可见一斑。

而现今,她最缺的便是这种财力和势力。

古绯浅笑出声,她顺势取下覆在脸上的丝帕,这么一会,之前被古婉婷打的那一巴掌已经消了下去,她勾起嘴角,那点笑意清晰明了的未达眼底,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轻云道,“想必贵主人会错意了,阿绯虽为女子,可自来不靠任何人。”

“他九狐王,不得半点好处,就赠与我这等信物,你认为,我会信么?”最后一字,依然带着冷厉的森然。

古绯疑心很重,到了连她自己都是不信任的地步,更勿论他人。

仿若料到古绯会这般说,轻云保持双手奉送的姿势,“主人说了,这不是平白赠与绯姑娘。”

“哦?”古绯有了点兴趣,她目光从狐狸坠子上一扫而过,再不看。

“绯姑娘或许不知,琳琅阁自建阁以来,每年都会寻找那等天纵奇才,在其需yào

扶持之时,赠与这玉坠,等到对方功成名就,在相应的能力范围内,自行决定是否为琳琅阁行方便,所以,”轻云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古绯,“绯姑娘,是制墨的天纵奇才,值得主人为此为之。”

眼见古绯不说话,轻云直起身,将狐狸坠子递到古绯眼皮底下,“或许,用绯姑娘的话来说,这叫交yì

更合适。”

古绯闭眼,她考lǜ

了几吸的功夫,胸腔之中激荡的波涛来势汹汹,她手死死握住轮椅扶手,方才克制住不去接那玉坠,“两个问题,交yì

期限是多久?除了我,还有谁持有玉坠?”

听出这话之中的言下之意,轻云眼梢的氤氲云霞焕发出光彩,“姑娘若明日后悔,送还玉坠便可,一辈子不送还,也是行的,除了姑娘,目前在易州的,就唯有九先生也有一枚玉坠。”

得到答案,古绯手一松,她猛地抓住那枚狐狸玉坠,力qì

大的将手心都磕疼。

轻云挥手,屏退婢女,后退一步,敛衽行礼,“婢子祝姑娘早日心想事成,功成名就。”

古绯转着狐狸玉坠,冰凉的坠子带着浸人心脾的温润,细看了,她才发xiàn

这狐狸眼眸雕的狭长无比,像是在笑一般,“既然如此,那么我要行使第一个权利。”

轻云愣了下,她似乎没想到古绯适应的这么快。

古绯举高狐狸坠子,看日光折射而过,整个坠子剔透晶莹,内里像有水银在晃荡,“九先生给古婉婷的号脉结果,是怎一回事,别说你不知dào

?”

28、往火坑推

轻云人长的高挑,姿色也不俗,她站古绯面前,伸手捻了下耳鬓碎发,眨了眨眼就带小俏皮的道,“绯姑娘,不是该最清楚么?你身边可是有个好帮手,不仅能让马匹发疯而不伤人,且连最固执的大夫都能买通,啧,不过古大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连自己的未婚夫都利用上,托姑娘的福,今日轻云可是看了好一场的戏来着。”

古绯眸色微暗,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边上的人倒将所有的事都看的明明白白。

她将手里那红玉狐狸坠子摩挲的来有了体温,口吻毫无起伏的道,“可还是比不上轻云管事,连怪医九先生都请的动,不惜失医德,说下瞒天谎话。”

古婉婷到底能不能生养,没有人比古绯更清楚不过,或许她是在每月癸水之际用了不当的药物,可也没到那般严重绝后的地步。

她原本也只是想吓吓古婉婷,顺便在墨玉华心里播下怀疑的种子,即便过几天另有大夫瞧了,得出不一样的诊断,在墨玉华看来,便总是一根阴影般的刺,日后她再进一步的算计,便能将两人之间的感情击的支离破碎。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男子敢拿自己的后代子嗣问题冒险。

她也给过古婉婷机会,在翠竹林那番直白的问话,只是被人给毫不可惜的婉拒。

而对于墨玉华,纵使有十年之前的情谊在,可古绯只要一想起他父亲墨宴在自己爹娘惨死这事中所扮演的角色,便只能撇除那点犹豫,果duàn

下手。

这一切,要怪就怪他也同样姓墨。

“绯姑娘说哪里话,”轻云轻笑一声,拉回古绯思绪,她推着轮椅送古绯回去,“婢子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让九先生出手相助,自然都是因为姑娘,九先生才愿意失那点医德,为姑娘隐瞒,将黑的说成白的。”

耳边听着轻云的话,古绯就想起九先生说的嫁娶之话来,她嗤笑一声,对这人是半点好感都生不起来,她虽不知九先生的企图,可对风花雪月的美景,沾上利益算计,是她向来不耻。

谋划利用,交yì

纠葛,那是赤|裸|裸的你来我往,输赢各凭本事,可要硬拉扯上情爱这样的感情,她便觉得是玷污,唯有心机不够深的自信自己赢不了的人,才会使这种下作的手段。

许是察觉到古绯对九先生的恶感,轻云瞧着她发髻头顶,迟疑片刻还是道,“九先生其实不喜言谈,很多事做了他便懒得解释,会对姑娘冒昧提出求娶之事,除了对姑娘的腿伤感兴趣之外,也是想为姑娘解古大姑娘的构陷,姑娘打上了九先生的烙印,在这易州便没人再敢非议姑娘。”

才说完这话,轻云就有点后悔了,古绯是何等多疑的人,心思又玲珑,她这么解释,反而多此一举。

果然,就听闻古绯冷笑了声,“轻云管事倒是很维护九先生……”

轻云心头一跳,总觉这话里头的意思会让她不安。

“姑娘既为管事,自然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么维护自然不是心仪九先生了,可如果不是,”古绯说着,偏了偏头,由下而上瞧着轻云表情,“轻云管事能否告知,九先生和贵阁主人九狐王有何关系?”

轻云讪笑几声,心里已经非常懊恼了,她实在没想到古绯如此聪慧且难缠,“绯姑娘多想了,就婢子所知,主人是因在家中排行第九,故称呼为九,而琳琅阁自来的规矩,无论谁做阁主,皆只有“狐王”一名,如此才有九狐王之说,而九先生,婢子只听人说,幼年曾遭逢不变,后被琳琅阁所识,一路扶持之下成就怪医名头,至于为何为九,婢子也不清楚。”

对轻云的话,古绯信了多少,只有她自个知dào



说着这话,眼见到了古婉婷休息的厢房,轻云遂闭嘴不再多说,只是临进门时,她弯腰凑到古绯耳边,小声道了句,“九先生让婢子告sù

姑娘,姑娘衣裳上熏的安息香,味道不错。”

闻言,古绯面色一凛,然很快她又面色平静,朝轻云点点头。

“五妹,没事吧?”古柔瞧着古绯过来,早到门口站着,瞧着轻云离开后,她才上前推轮椅。

古绯摇头,淡淡的道,“没事,多谢三姐关心。”

后她又问,“大姐如何了?”

古柔细眉皱着,脸有苦涩,“封公子帮忙去抓药了,玉华哥和二姐还在里面守着。”

说完这话,她见周围没旁人,便转过身,面对古绯小声的问道,“五妹,如今大姐身子出了这样的意wài

,定会影响到古家和小墨家的联姻,玉华哥对大姐情深根中,不管谁反对,他定会娶大姐的,可为了子嗣血脉,小墨家不会让玉华哥只娶大姐一人……”

话到此处,古柔没有在说下去,只用那双水汪春润的眸子看着古绯,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然而,古绯佯装不懂,居然还道,“三姐,男子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即便大姐身子养好了,玉华哥日后也是会再娶纳其他女子的吧。”

古柔摇头,对古绯的无知有些挫败,“不是这么个理,日后进门的,顶多是个贱妾而已,和明媒正娶还是不一样的。”

忽的,她咬咬唇,正视古绯问道,“五妹,我观玉华哥对你好像有那么点不一样,你老实跟三姐说,你可喜欢玉华哥?”

古绯暗自冷笑连连,古柔为了自保,竟毫不犹豫将她推了出去,可面上,她再平淡不过的问,“三姐,何出此言?”

连半点惊讶都没有,更勿论是羞赧。

古柔眼中划过厉色,她垂了下睫毛,遮掩了情绪拉着古绯的手道,“五妹,你我本是同父血脉,三姐就跟你说实话吧,如果大姐好不了,家里断断不会就此将这门亲事推拒,唯有的法子,便是在咱们几个姊妹之间择一人,与大姐一同嫁过去,日后生养了孩子,寄养在大姐名下,便无人敢闲话。”

“这算是好事啊,三姐,”古绯顺着话接,她倒要看看古柔怎么装,“与大姐一同出嫁,瞧在孩子的面上,这日子也会好过很多,而且玉华哥又是个不错的,这人选三姐是最合适的。”

古绯说的也是实话,古家本还有个三房,几个女儿中也该有个四姑娘,可她至今未见过,苦妈也没打听出什么来,同时嫁两女,崔氏铁定不会同意古婉秀做小,她又是个废人,指不定小墨家还不会答yīng

,剩下的就只有古柔了而已。

古柔面上闪过难堪,她轻叹一声,“五妹,三姐已经……已经心有所属了,此生非他不嫁!”

古绯讶异,她实在没想到古柔居然拿这当借口。

“而五妹你,”古柔惋惜地看了古柔双腿一眼,“这一辈子,若是能找到不嫌弃你的倒好了,怕就只怕大伯母以后容不得你,将人给人填房做小,再不济也是青灯古佛,你还这么年轻,又怎熬的住。”

古绯倒还没多大感触,古柔眼圈已经红了,仿若古绯如今身在水深火热一般。

“可若是你和大姐同嫁到小墨家,那便不一样,你也说玉华哥是个不错的,且有大姐照拂,怎么的说都会得个平妻的位置,来去都有人伺候,”古柔终于说出最想说的一句话,“三姐也是为你好,五妹莫要失了良机,只要你过的好,对三姐来说也是个安慰。”

听闻最后的话,古绯不着痕迹得从古柔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她脸上再无笑意,暗如黑曜石的瞳孔深沉无光,她冷冷地看着古柔,就道,“三姐真会说笑,平妻之位?你觉得大伯母会同意多一个人出来与大姐平起平坐?顶多是个贵妾,所以……”

她顿了下,微凉的指尖拂过古柔的脸,“三姐,这是将小妹往火坑推哪。”

29、叫她一败涂地

一行人是在酉时初回的古家,墨玉华早让自己的马夫到古家回禀一声,是以崔氏一直在府门外来回走动,面带急色。

古绯没去大房那边凑热闹,一应事无巨细自有墨玉华来说,还轮不到她操心,而古柔,古绯一语道破她的心思后,便再没多说一句话,便是连眼神都未与古绯对视。

回了青墨院,古绯冷着脸,借由丹青未经应允擅离主子身边的举止,狠狠地发落了她一顿,后让苦妈将人关进柴房,三天不得出。

整个动作雷厉风行,硬是没让丹青回过神辩驳一句。

末了,古绯片刻不等,将身上衣裙换下,示意苦妈仔细检查,并将琳琅阁轻云的提醒说了遍。

哪想,苦妈听闻“安息香”,当即脸色一变,凑到油灯光亮处,细细嗅了嗅道,“确实是安息香。”

古绯端着温热茶盏,“我记得丹青之前跟我说用的是安神香,安息香和安神香有何区别?”

苦妈脸上划过厉色,她顺势拿来剪刀,将那衣裙领子出剪了个口子,对古绯解释道,“安息香,安神香,两者一字之差,这其中的名堂却是天差地别。”

“安神香,只是单纯清心静气的香料而已,可安息香,虽也是香料,味道还同安神香大同小异,但若与梅花香味或麝香相遇,便能成致幻气短的毒|药,常有那等不怀好意之徒将两人混淆调换。”

苦妈神色不定,在摇曳的光影之下,有浅淡的杀气从她眸底划过。

古绯将手上的茶盏放下,屈指轻敲,“那便对了,十有八九的墨丸配伍之中,皆会放入少许的麝香调以墨香,今日藏墨会所展之墨丸,可是大多含有麝香的,而且墨玉华身上熏的正好是梅花香,所以他在靠近我之时,我才会突然视野不明,气短晕厥了那么几息时间。”

想了想,古绯重新拿起那件胭脂色海棠绣轻罗纱衣,指腹摩挲几分,“这背后之人还真是煞费苦心。”

苦妈三两把将剪坏纱衣揉成一团抱在怀里,准bèi

扔掉,“姑娘,您先休息,老身这就去搜搜丹青的屋子,看可有熏香痕迹留下。”

古绯点头,这也是她一回院,便惩戒丹青的原因,为的便是让她根本没功夫回房收拾。

苦妈出了房间,古绯自个转着轮椅到床沿,靠近了,然后双手撑着,费力地将身体挪到榻边坐稳当,没想“啪”的轻响,一物从她袖子里落了出来。

她低头,才看清是那枚红玉的狐狸坠子,遂弯腰拾起,转来转去把玩在手间,却不自觉的想起怪医九先生来。

她将白日所有的事细细回想了遍,特别是从九先生出现开始,他的一举一动,一字一语,连那银面面具她都没放过,可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摸不透九先生想干什么,也揣测不出琳琅阁的九狐王意欲何为。

种种表象,都好像是她站着天大的便宜,可这世间,哪里会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她宁可坚信香饵之下,必有死鱼。

她不想做死鱼,可也不得不接受这馅饼,这种滋味着实不心安。

不过一刻钟,苦妈再度回来,她一进门就见古绯手中的狐狸坠子,当即惊呼出声冲过来问道,“姑娘,这坠子打哪来的?”

古绯手一顿,她也没想瞒苦妈,便举起道,“琳琅阁一管事婢女说是九狐王授意送予我的。”

苦妈大惊,松弛的眼睑下精光连蹿,她赶紧到房门口,将门关死了,然后才到古绯跟前无比小声的说,“姑娘,你得收好了,关键之时,这东西便是保命符。”

“琳琅阁的人有说,不过我现在好奇的是,”古绯上下抛了抛,将缠绕的红丝绦理顺了,她侧头目光幽深地看着苦妈问,“苦妈,懂的可真多,明江湖事,知朝堂变,便是连毒药香料都有认识,那么还有什么是苦妈不知dào

的?”

苦妈一怔,知晓自己还是不得古绯信任,她也不多争辩,叹息一声,伸手边为古绯散发髻边道,“不是老身有意隐瞒姑娘,确实是姑娘现今知晓,只是有害无益,姑娘需知,老身宁可自己没了性命,也不会害姑娘便是了。”

古绯闭了下眼,身上气息有低沉,“丹青那边可有收获?”

转而,她将话题绕开,至少在这个时候,苦妈还是她不得不依仗的,故得罪不得。

苦妈将发簪收好,沉着道,“很干净,丹青房里半点线索都没有,可见,这香多半是她熏上去的,至于背后指使之人,老身今晚自有法子让丹青开口。”

谁知,古绯一挥手,“不,现在还不是动她的时候,能指使丹青的,无非便是大房那边,至于古柔的嫌疑倒是最小的,她还没笨的这么明显。”

说完,她停顿了下,倏地就想起轻云说古婉婷今日连墨玉华一起算计了的话来,她心头瞬间明了,继而觉古婉婷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如若是古婉婷一手安排的,为给我泼脏水,连墨玉华一起利用,还真是当所有的人都是傻子不成。”

苦妈皱着眉想了会,迟疑不定的道,“那需不需yào

让墨玉华知晓,这样自然古家和小墨家的联姻就岌岌可危。”

古绯摇头,她顺手将狐狸坠子收到软枕下面,“古婉婷那种人,务求一击就要让她没翻身之日,如若不然,以后有的缠,将这笔账记着,总有叫她一败涂地的时候。”

说完这话,古绯便上到床榻,拉过锦被,作势休息。

苦妈轻手轻脚将油灯罩上晕黄不明的罩子,放的远远的,才将蚊帐银钩放下。

一夜好眠,古绯不再做梦,她醒的早,等了会不见苦妈如往常般进来伺候,便自行伸手拖来架子上的衣裙来穿,哪想,身子探出去一个不稳——

“嘭”的闷响,人同锦被一起,从床榻滚了下来。

紧接着,接连的哐啷声响中,搭衣服的架子也相继倒塌。

她撑身,娥眉皱紧,回头看了看不甚有知觉的双腿,就眉目生不可遏制的暴虐。

如若身边无人,她只有等死的份吧?可偏生,她又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性子,但凡是不管能或不能之事,需yào

她去做的,她便竭尽全力为之。

有人道,她是制墨的天纵奇才,可谁又知,过去的十年,她为之付出了多少。

古绯坐身起,长发披散如水草,苍如白玉的脸上浮起惯常的嘲讽之色,真要将她逼慌了,她不是做不出为重新站立起来就嫁给九先生的举措来。

苦妈听到响动进来之时,便见古绯拥着锦被,滑坐到床下,不言不语,就那么安静地呆在深浅不一的阴影当中,恍若精致的白瓷娃娃,让人见了心疼。

“姑娘,快起来。”苦妈三步并做两步,将古绯扶回床上,这才去将衣架扶起,“一早老身听说墨玉华又请了大夫来府里,就去大房打听去了。”

古绯瞧着苦妈动作,淡淡的问,“哦?大夫如何说?”

闻言,苦妈笑了,她推来轮椅,边抱着古绯坐上轮椅边道,“老身这会倒瞧不透这墨公子了,他带来的大夫给古大姑娘号脉之后,所诊之词,同样是体寒,不易怀子嗣。”

30、谁让你进来的

古婉婷身体有疾之事,被古家大房瞒的死死的,可眼见大夫进出,下人间还是多有揣测。

古绯没赶着去探望,最近,青墨院隔壁的制墨小作坊眼见即将完工,她索性便瞧着,一应的事自有苦妈去打听。

丹青被惩戒了一顿,收敛许多,瞧着古绯的眼神都带着畏惧。

可没过几日,便有关古婉婷的谣言在下人间流传,说是半夜时分,有婢女亲眼所见从古大姑娘的房中抱着染血床褥,那一包一包的药,也根本不是安养身子的,乃是落胎**。

流言越发夸张,也不知吹的什么风,传到最后,竟是古婉婷伤了身子,这辈子都不能孕育子嗣,说的有鼻子有眼,距离真相也所差无比。

苦妈回禀的时候,古绯正在修葺好的小作坊亲自验看,闻言,她只浅淡的问,“小墨家如何反应?”

“应该还不知dào

,”苦妈推着轮椅,捡着阴凉的地儿走,“墨玉华每日都过来,神色没见好过。”

想着,苦妈又问,“姑娘,这墨玉华到底想干什么?”

古绯勾唇点笑,她手抚过还散发着木香的桌案,就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说的便是墨玉华。”

苦妈一惊,后惊疑不定的道,“姑娘,你的意思是说,墨玉华对古婉婷的情意都是假的?”

示意苦妈推着自己到取烟炱(烟灰)的房间看了圈,满yì

后才回答苦妈的问题,“也不能说是假,估摸也有那么几分的心思在吧,若古婉婷贤良淑德安分守已,没那么大的野心,成亲之后,墨玉华自会将她放心上几分,可她错就错在太争强好胜,为了让我名声扫地万劫不复,连墨玉华都算计,是以,哪个男子能容忍日后的枕边之人这般利用。”

听到这里,苦妈眸色一亮,“所以,墨玉华干脆将计就计,坐实了古婉婷不能生养的名头,嫁娶之后,便是一辈子压古婉婷一头,任她再大的野心也无法施展。”

古绯笑着点头,想起平素古婉婷自诩将墨玉华抓的牢牢的,不过只是仗着墨玉华对她的几分在意而已,既是日后要成为夫妻的,举止不太过,墨玉华也就当不知晓,在人前深情不寿,传出去名声也好听不是。

苦妈经古绯提点,想通透彻了,继而就觉世人心让人生寒,“亏的老身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还没姑娘看的明白,也同旁人一般,觉墨玉华公子是个斯文儒雅的正直君子。”

瞧完整个小作坊,古绯大致还满yì

,她心里想了想自己还需yào

的东西,冷不丁听苦妈这感叹,遂失笑,“这和君不君子有什么关系,怎么说小墨家也是行商起家,行商之人又有几个是坦荡磊落的。”

苦妈一想,可不是这么个道理。

古绯回了院子,写了份单子,让苦妈出去照着采买,她一人在花厅檐下瞧水缸之中那几尾新弄回来的锦鲤,无意识捻着食儿扔下去,连锦鲤肚子鼓了亦没发觉。

丹青打扫完房间出来,便见着不知想什么想的入神的古绯,她将边上的食儿给夺了,才喊道,“姑娘,您再喂下去,这几条锦鲤又该撑死了。”

“哦,”古绯愣愣回神,这才发xiàn

手心一捧的食儿都给扔下去了,娥眉轻拧,面带忧色,“丹青,也不知大姐现今如何了?这么几天也没见她人。”

丹青边收敛鱼食边道,“婢子听大房相熟的姐妹说,大姑娘前几日似乎又发了好一通的脾气,而且嚷着不喝药,还让大夫人给她找大夫来重新诊脉。”

古绯叹息一声,“我本想去探望,可……”

话未完,她便止了音。

丹青眸色微闪,她笑道,“没事的姑娘,您有这份心就够了。”

古绯恍若没听进去,她伸手进冰凉的水缸中,几尾锦鲤摇曳着艳红的尾巴上来一碰又游开,“不若,丹青你替我多去大房那边走走,多少知dào

点大姐的信,我也好安心。”

“是,姑娘。”丹青喏了声,瞧着外出的苦妈回来了,她便施施然退下,还真去大房那边了。

苦妈差人将古绯要的东西都搬进小作坊那边,都妥当才带着古绯过来,“姑娘,您瞧瞧,还差什么?”

古绯瞧了圈,雕刻墨模用的木料、刻刀一应俱全,便是连制墨的物什都备齐了,还有好几种类别的砚台毫笔,皆做工精致,能看出苦妈采买的时候花了好一番的心思。

“很好苦妈,你做的比我想象中的还好。”古绯这话说的发自真心。

苦妈笑了下,“主要姑娘日后用的顺手就值当。”

古绯也不多跟苦妈客气,她摸了摸那几块上佳的石楠木,就觉手痒了,当先挥手示意苦妈出去,挽起袖子,就拿上了刻刀。

苦妈望着古绯一刹那专注的神色,仿佛一种亘古沉淀出的安宁气质就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犹如浓墨入清水,深浅丝缕的氤氲开来,化为暮霭永恒之景。

墨模,又称为墨印,是制墨定形的模具,可多模一锭亦可一模一锭,即把几块墨印合成六面,嵌于大墨模腔内,一丸墨的几面可同时成型印入纹理。

但凡为墨师的大家者,便没有不会刻墨模的,一方墨丸,不仅要质好,在外形造诣上同样要力求精致完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墨模的好坏决定墨丸成形之后的灵气程度。

佳品墨丸,只在外形上就会让人爱不释手,不忍研磨成墨汁,继而才会产生珍藏的价值。

细数来,古绯已有好几个月未碰过制墨,虽之前参加了藏墨会,可看别人的墨丸,总归不如自己动手来制的过瘾。

今日,小作坊落成,苦妈还将物什都制备齐了,她便再忍不住了。

她心无外物,手中刻刀从宽刃削形,到细刃雕神,一点一点的木屑从她手中滑落,犹如流云舒卷,生动斐然。

天色渐暗,暮色四合,苦妈见丹青从大房回来,只吩咐了她去给古绯掌灯,自己转而进了膳房。

丹青无法,从花厅拿了黄铜仕女油灯,小心翼翼地进了小作坊,瞧着古绯坐在书案边,手下动作不停,她眸底精光闪若流星。

靠近了,她才发xiàn

古绯雕的是幅竹燕图,缤纷飞扬的翠竹,穿梭其中的飞燕,依稀的落叶,那景色怎么看怎么熟悉,丹青凑过去细细地打量,猛然惊觉这不是琳琅阁那翠竹林的模样是什么。

有影子投落,蓦然被惊动的古绯手一颤,她抬头,眸带厉色,“谁让你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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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盗

深若黑曜石的眼瞳,晦暗无光,连光影亦倒映不进去。

丹青噗通一声跪下,心里止不住的发颤,“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指尖抚过墨模上的纹路,古绯轻描淡写的将手中刻刀扔下,冷若冰霜的道,“以后没我吩咐,不准进来!”

“是,婢子记下了。”丹青连忙应道。

古绯瞥了她一眼,没刻意,仿若对那雕好的墨模不太满yì

,随手推一边也不收敛,“推我出去!”

丹青提着裙裾起身,一手拿着油灯,一手推着轮椅,轻手轻脚地往小作坊外走,疏横阴影之下,她目光不明地多看了那墨模几眼。

古绯用完膳,明显的支开丹青后,让苦妈到房间,关上门,苦妈浅笑道,“姑娘,预备如何?”

古绯眼波流转,她拿起妆奁上的篦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长发,“苦妈以为呢?”

闻言,苦妈笑的意味深长,她也不说明了,有些事,心照不宣,上前伸手为古绯散了发髻,脑子里将这些天的事理了理,斟酌着开口道,“大房那边,听说崔氏已经决定让古柔十月同嫁小墨家。”

“但没说,是以什么身份嫁过去。”苦妈想了下。

古绯瞧着缠枝雕花铜镜中,自己那张苍如白玉的脸,幽深的瞳色,她就问,“小墨家有何动静?”

之前,她在墨五爷墨成那边下了诱饵,就等着大鱼上钩,这么些天,墨成能力再不济,也该有动静了。

知dào

古绯想问什么,苦妈体贴的为古绯轻揉绾了一天的青丝脑勺,边道,“墨五爷在藏墨会之时,就有动作了,可动静并不大。”

说起这事,苦妈眉头一皱,“姑娘,老身估摸着这墨五爷手段不行,小墨家被墨宴把控多年,墨五爷能施展的拳脚间隙很少,所以,这都几天了,也没达到姑娘想要的效果。”

“哦?”古绯眉梢一挑,“不会达不到的。”

见苦妈不明白,古绯进一步的解释,“当人有了贪婪与对**的渴望,即便能力有限,也可产生不可估量的作为。”

“墨成么?”她下颌微扬,带着揣透人心的蛊惑犀利眸光,像是不可一世的女皇,“我可是许诺他以小墨家当家人的身份,入主大京墨家,为达此目的,他一定千方百计的完成我所谓的大京墨家的回归契机。”

听闻这话,苦妈一惊,这事她可是从未听古绯提过,就连什么时候和墨成达成的交yì

,她每日贴身伺候竟也不清楚。

古绯可不管苦妈在想什么,她长臂一伸,示意宽衣伺候,“今晚上,苦妈你注意一下丹青那边,她多半按捺不住。”

苦妈点头,拿来准bèi

好的寝衣,一一为古绯换上,末了,她将换下的衣裳搭在架子上,淡笑着提醒古绯,“姑娘要是醒得早,在床榻等着老身过来便是,切莫再跌下来,要是磕碰伤了就不好了。”

这种明明是关怀的话语,可听在古绯耳里,她却觉得多少有些刺耳,像是将她说成了无所事的废物,若身边无人,就只能等待各种绝望的来临。

她眉心一拢,就生出不耐。

苦妈年老成精,哪里会看不出古绯的情绪,多余的话她也不敢再说,相处的这些日子,她算是看出来了,古绯就是个有主意的,且死倔的很,又有很高的傲气,从天才峰顶被人狠狠地拉下来,还废去双腿,她如今能半点都不颓败,直面奋起反击,已是常人所不及的。

伺候古绯休息了,苦妈熄了油灯,人弯着腰轻灵如猫地溜出去,无声无息地融入黑沉的暗夜中,看不到半点影子。

是夜,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

青墨院,一道浅白身影在门扉吱嘎声后,悄悄地走了出去,那道人影先是在院中立了会,见无动静,然脚步匆忙地往小作坊那边去。

古绯为了进出方便,特意将青墨院和小作坊之间的墙壁打通,只一月亮拱门隔开,遂根本就没门,也没人看守。

人影即便在黑夜中亦无比的熟悉,没点灯,走的四面八稳。

很快,那道浅白色在古绯白日雕刻墨模的房间停了下来,眼瞅着没人发xiàn

,推门而入。

片刻之后,能模糊瞧见那人怀里抱着什么走了出来,状若无事地关上房间,匆匆往大房那边去。

至此,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苦妈在古绯起身之时,就凑她耳边低声耳语,不期然,古绯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似乎昨个忘乎所有的刻墨模,今日便觉得累了,早膳之时,苦妈问及可还要去小作坊,她当场给拒绝了,丹青低头布菜,当没听到这些话。

早膳之后,古绯示意丹青泡上壶花茶,让苦妈在院子里阴凉的地搬了案几,她优哉游哉地喝茶品茗,那模样似在等着什么人上门。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三姑娘古柔面带愁容地进青墨院,眼见古绯既还能如此逍遥,眸底隐晦的不明神色一闪而逝。

古绯回头,早上就略显燥热的日光里,她一眼就看到了古柔。

嘴角微勾,她转着手中的茶盏,颇为意wài

了一刹,原本她以为一大早过来的会另有其人,不想第一个上门的居然是古柔。

“什么风将三姐吹过来了,进来坐吧。”她在轮椅上坐直点身,放下茶盏,亲自为古柔倒了杯茶,伸手虚引。

古柔脸上没了往日的温柔淡笑,她心事丛丛,也不客气,坐古绯对面,连茶都不喝,开口第一句话就说,“五妹,这是在看三姐的笑话么?”

言语之中的讥诮明晃如利刀,婉转之间就折射出刺眼的亮光。

古绯意wài

,她实在没想到向来都十分注意自己言行举止的古柔,今日会说出这种有损她温柔的话来,不过她面上无甚表情,“三姐,何出此言?”

“哼,”古绯冷笑一声,她拂袖,那双水汪大眼再无半点柔和,“大伯母决定让我与大姐同嫁墨玉华,整个府里的人都知dào

了,你还在装什么?”

古绯摇头,“昨个晚上之前,我真不知。”

古柔还想说什么,古绯一摆手打断她,“那么,三姐一早过来,便是为了在小妹前面奚落出口气?还是你是有求于我,让我去跟大伯母自行请缨?”

被说中心事,古柔半点不恼,她看向古绯的双腿,“不是我想算计你,以你如今的情形,嫁给墨玉华,是最好的选择。”

古绯轻笑一声,如若她只是单纯的古家私生女,又双腿被废,没有一技之长,确实如古柔所说,嫁到小墨家去,那是极好的,可偏生,她同墨玉华之间,压根不可能有这档子的关系。

不明白古绯笑什么,古柔继xù

道,“既然是对你对我都好的事,你为什么就不能顺手成全我?毕竟,你也不会损失什么。”

不想再跟古柔说什么,古绯后仰靠轮椅背上,下了逐客令,“道不同不相为谋,三姐不用多说了,汝之蜜糖吾之砒霜,便是如此。”

古柔腾地起身,面带再无法隐忍的怒意,她面色铁青,望着古绯,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丹青,送客。”古绯更直接。

古柔胸口起伏几次,压下情绪,当即转身就往外走,然才走到院子口,人一个踉跄,通的一下毫无预兆地栽倒在地。

“三姑娘……”身边的婢女惊呼出声,人奔过去,古柔已经面如苍纸地抽搐着。

32、没必要再活着

变故就在那么眨眼之间,古绯冷漠地坐在轮椅上,不言不语,看着古柔波澜不惊。

后再有一日,便听说古柔清醒过来,只是整个人满口胡说,一会说瞧见自己死去的娘亲,一会又安静地恍若正常人,并时常一个人对着虚空说话,惊得古府鸡犬不宁。

崔氏也不是没想过古柔是在装疯,以躲避同嫁之事,可任她如何试探,就是拿针扎,古柔也恍若未觉。

如此之下,加之府上流言蜚语,小墨家也得罪不得,崔氏不得不头疼地再想法子,如今距离十月也就只有两三个月而已,这两三个月她得给小墨家一个交代。

青墨院一如往常的平静,苦妈瞅着大爷古仲提的认祖归宗日子渐进,心里有急,可古绯是半点不慌,她也就按捺下了其他的心思。

而这日,大房牡丹园,崔氏皱着眉头,撑头沉思,不久她又叹息一声。

古婉婷脸色有白,坐在下手位置,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似乎能看出朵花来。

良久,崔氏拿不定注意的道,“婉婷,莫非只有婉秀了不成?我只有你们两个女儿,一同嫁到小墨家去,我这当娘的怎么的舍得。”

古婉婷指尖一颤,她缓缓抬头,眼底有阴沉。

“都怪二房那些个不是东西的废物,在这关头,古柔竟然发疯。”崔氏说的咬牙切齿,神色愤恨。

古婉婷闻言,眼神波动了下,“娘,不必非是古柔不可。”

崔氏一惊,她脑中闪过古绯那张白玉小脸,又觉不可行地摇头道,“不行,那个杂种就是个废人,小墨家不会同意的。”

古婉婷笑了,原本冷淡高傲的脸上出现丝缕的扭曲,“玉华同意便等于小墨家不介yì

,我要古绯这一辈子都低贱地活在我脚下,日后的孩子,也只会唤我为娘。”

崔氏怔怔无语,她看着古婉婷,仿若第一次认识自己这个女儿一般。

体寒极难诞下子嗣的事实,让古婉婷将心中的怨毒迁怒到古绯身上,在她眼里,自己如今的处境,都是因古绯而起,自然这腔恨意,便需yào

一个人一个出口来让她支撑发泄,如若不然,等待她的只有崩溃。

心里再清楚不过的崔氏眸色一寒,“既然如此,没几天就是你爹开祖祠滴血认亲,然后让她认祖归宗的日子,这亲就万万不能让她认,只要证实她不是我们古家血脉,威逼利诱番,我再提议收她为义女,她便不得不应,过几月你嫁到小墨家,她也只有从侧门以妾之礼进去,日后你稍加注意,只待诞下墨家子嗣,继养到你膝下,她的价值便殆尽,没必要再活着。”

所谓一不做二不休,崔氏再清楚后宅阴私的手段不过,而古绯又是匹白眼狼,便不能让她有翻身的机会,是故,她做便做绝了。

古婉婷勾了勾嘴角,仿佛已经看到古绯的下场,她眉目有狰狞,“这样就再好不过。”

却说那一日古柔在青墨院院门口突然晕厥,自然也搅乱了古绯预想的谋划,她也不急,饵儿已经丢下去,要来的自然要来。

果然,没过多久,也就隔天,古绯在小作坊,她恍若没注意到自己之前雕的竹燕图墨模不翼而飞,以小作坊外伺候的丹青能听见的声音埋怨了苦妈几句,说东西收拾了也不给她说声。

古绯拿起另一块石楠木,余光之中见丹青悄悄松了口气,她勾唇冷笑,黑瞳之中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她开始刻第二块墨模,一摸上刻刀,冰冷的刀刃透过指尖蹿入手臂,古绯很快就沉下心来,专心致志,心无外物,这也是她多年制墨养成的习惯,这种习惯渗透进她骨子里,让她对待任何事,皆是全力以赴,绝不含糊。

是以,大爷古仲进了小作坊,她亦无所觉。

当最后一点落成,如细针的刃尖一挑,刻出整个图案纹理的神韵,古绯长舒了口气,然她还未放下刻刀,耳边就想起清脆的击掌声音,并带赞叹,“好!”

手一紧,古绯抬头,面带诧异,“大伯,您怎在此?”

身材高瘦的古仲站在书案对面,他捻着美须,目光落在雕成的墨模上,晶亮无比,“绯丫头,你会这个,怎么不早些跟大伯说?”

古绯淡笑,她放下刻刀,五指交叉地按了按,缓解长久保持埋头雕刻动作带来的酸软,“阿绯也是在大京之时,学了没几天,都是些皮毛蒜皮的伎俩,就没在大伯面前班门弄虎了。”

古仲伸手拿过墨模,反复翻看,啧啧称奇,“刀工熟悉,线条流畅,这图案带栩栩生动的灵气,想必模印出的墨丸,定精致无比。”

说完,他看着古绯,半点不客气的道,“绯丫头,这块墨模就送给大伯如何?”

都这般直白,形同明抢,还有什么好问的,古绯暗地里讥诮,“大伯看得上,就拿去吧。”

说完这话,她以衣袖将书案上的木屑拂过,恍若无意地扫了眼作坊外面的丹青。

古仲拿了墨模,似乎才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还有三日,便是开祖祠的日子,这次开祖祠,主要是让你认主归宗,将名字记上族谱,不过,到时会先有个滴血认亲过程,也就当着老祖宗的面,走一番而已,绯丫你看有何异议?”

古绯靠在轮椅上,杏眼微弯,言笑晏晏,望着古仲就无比乖顺的道,“大伯既然安排了,那么阿绯没有异议。”

古仲一向严肃的国字脸难得带起浅笑,他习惯地抚了下黑须,“那你也准bèi

一下,商铺那边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大伯,好走,”古绯笑道,“丹青,送送大伯。”

古仲抱着墨模,走的飞快,甚至在古绯吩咐的时候,就已经踏出了房门,在外面的丹青屈膝行礼,跟在古仲身后,将人送出去。

眼见两人走的远了,古绯从鼻端冷哼一声,神色有厉。

苦妈不知从哪冒出来,她几步进来,送上湿润的干净方巾给古绯擦手,眉目有忧色,“姑娘,这滴血认亲咱们滴不得,要不然老身出手以武逼之,让他们取消这过程?”

古绯摇头,她低垂眼睑,细细的将每根指头都擦了遍,“不用,自有人帮咱们应对。”

她说完这话,看着古仲离开的方向,脸上荡开丝意味不明的深邃笑意。

33、总要求到我头上

易州,二等家族古家一夜之间就出名了。

两套墨丸,模样独特精致,瞧着灵气逼人,才摆上架,就被哄抢一空,古仲心头狂喜,他在自己店铺后面催着老工匠赶紧多制几套。

那老工匠本就是经验丰富的,平素制的墨在古家铺子里算是上等货色,加之古仲突然拿来的那两套墨模,尽管墨质堪堪只能算中上,可一套的墨丸摆着,谁见了都心喜。

古仲趁热打铁,他琢磨了半天,带上那墨模,让下人备了点小礼,找上了易州制墨第一人的封溥羽大家,他本不抱太大的希望,能求的封大家出手以这墨模制套墨出来是为最好。

可哪想,封溥羽一见那两套墨模,欣赏半天,还不用古仲提及,就自发相邀借这墨模一用。

古仲是何等精明势力的行商之人,他赶紧送上小礼,顺便求封溥羽多制一套,好作为店中的镇店之宝。

封溥羽没多加考lǜ

便同意了,只让他过段时间再来取。

所想之事达成,古仲心满yì

足,本想就此告辞,临到出门之际,却听封溥羽提及古绯,并言,“听老夫那不争气的孙子说,住在你家一位叫古绯的年轻姑娘,有很不错的制墨天赋?”

古仲诧异,可他面上不显,只眸底有精光蹿过,“哪里,封大家谬赞了,我那侄女她就是捣鼓着解闷而已。”

封溥羽瘦且矮,银白寿眉长至下颌,是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此刻他捻着白须,面带浅笑,“这墨模可是出自她手?”

对于懂墨爱墨之人,遇见那等志同道合的,自然心生向往,加之封礼之最近老提及,封溥羽有那等好奇之心,也半点不奇怪。

古仲知晓瞒不过,索性老实回道,“不瞒封大家,正是出自在下侄女之手。”

闻言,封溥羽又将手上的墨模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不错,不错。”

得了封溥羽的肯定,古仲心头越发火热起来,他心思急转,盘算了又盘算,权衡利弊之后,他在心里默默下了个决定。

从封府出来,已经是暮色四合,古仲片刻不停留,还有两日便是开祖祠的日子,他将所有的事想了又想,一上轿子,就差轿夫赶快回府。

而回府之后,他撩起袍摆,直奔青墨院。

这会,古绯在花厅中和苦妈小声地说着什么,昏黄油灯之下,偶尔灯花爆响,就有飞蛾飞扑上去。

古仲脚步一顿,他站花厅门口阴影中,瞧着古绯那张不甚有表情的脸,按捺下多余的心思,也不要丹青先通报,大步走进来。

古绯抬头,半点都不意wài

古仲这会过来,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大伯,这么晚有事?”

古仲扯了下嘴角,径直拂袍坐下,目光灼灼地看着古绯好一会才道,“这会仔细瞧,绯丫的面相倒和你爹有几分相似。”

古绯冷笑,她杏眼微弯,倒映的光影掩了眸中色泽,“大伯倒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古仲握拳抵唇轻咳了几声,在古绯漆黑如墨的眼瞳注视下有些许的不自在,“我今个想了下,你认祖归宗也是大事,所以准bèi

请些交好的世家贵人来观礼,你看如何?”

古绯听闻这话,眉梢一挑,指腹不断摩挲着轮椅扶手,考lǜ

了会才回,“不知大伯预请哪些贵人?”

古仲平素不苟言笑的脸上展开丝笑,看着颇为怪异,“小墨家是一定要来的,封溥羽大家也请,还有墨商会那边有同我交好的,剩下的便是一些和咱们古家往来亲密的家族了。”

听到还会请墨商会的人来,古绯摩挲扶手的动作一顿。

所谓墨商会,自然是在制墨行当兴盛的州郡,行中之人,自发形成的联盟,经由好几百年的发展,这联盟已经形成明确严格的上下阶层。

比如易州的墨商会,就只管辖易州制墨行当之中的家族作坊,与其他州郡的墨商会地位等同,这之上,地位最高最有话语权的,是大京墨商会,就古绯所知,大京墨商会,这么多年发展下来,其中的墨家人最多,像是无冕之王,墨家人说的话,便似墨商会的决定。

古绯将古仲说的这些家族势力,一点一点地理了下,尔后她抿唇浅笑,“那就依大伯所言。”

得到古绯的应允,古仲几乎迫不及待,他是片刻都坐不住,赶紧起身,“那我现在就去写请帖。”

话落,又急急忙忙地走了。

第二日,许是得了古仲的吩咐,一早,崔氏便亲自带着几个绣娘到青墨院,拉着古绯好一阵的比划量尺。

崔氏那笑眯眯的模样,倒是亲切非常,还直说,要连夜赶制新衣,务必在开祠堂那日,将古绯打扮的光彩夺目。

古绯也不放心上,她只笑笑,任由那些人折腾。

末了,崔氏又手把手的将认祖归宗那日一应的仪式规矩给古绯讲了遍,似乎还怕她记不住出岔子,崔氏硬是在青墨院呆了半天工夫。

从头至尾,古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脸上一直带着浅浅笑意,高深莫测得让人看不出半点多余情绪。

到用晚膳的时候,古绯才刚端着碗,向来没个醉生梦死没个清醒时候的二爷古将提着酒壶摇晃地闯进来。

他也不说要一起用膳,一屁股坐下,眯着豆大的眼睛偏头看古绯,就一阵嘿嘿直笑,挥手支使丹青去给他找酒来。

丹青拿不定主意看向古绯,古绯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听从。

瞧着人出去了,古绯看都不看古将一眼,自顾自地吃饭,哪想——

苦妈才为她夹了一筷子的菜,就见眼前长袖如云,“哐啷”声响中,桌上盘碟摔了一地。

这下是饭也没得吃了。

苦妈冷哼了声,脚一跺,手腕翻转,就要欺身上前教xùn

古将一番。

“啪”古绯只将银筷一搁,苦妈初初到古将胸口的一掌生生停住,继而水波无痕地收了回来。

“古二爷好大的火气,莫不是专门来青墨院撒气的不成?”泥人都有三分脾性,更勿论这般被人拂脸面,古绯自然生了脾气,她最不待见在吃睡之时,被人打扰。

“爹的好女儿,爹倒想问问你还要如何?”古仲像没骨头的软虫一样长手长脚地摊坐在椅子上,时不时灌上一口酒,连暗色的胸襟都湿了好大一块,“不安安分分地呆着,就滚出古府去。”

古绯冷笑一声,“真看不出来,废物一般的古二爷还有维护古家的时候,也不知是维护那点根基,还是舍不得自己女儿。”

此女儿指的谁,在座之人都清楚。

古将当即脸色一变,他腾地起身,将手中酒壶一扔,酒花四溅之中,他面如肝色,“古家的人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说三道四,我不管你想干什么,明天滴血认亲又如何,只要还在这古家,我就绝不会帮你半点,你也休得将那点算计打到我二房身上!”

字字掷地,声声如刀,犀利无比。

可古绯只说了一句话,“他日,古将你总要求到我头上的时候。”

34、任由处置

寅时末。

苦妈准时唤醒古绯,她神情严肃,油灯光影之下,脸上沟壑的皱纹越发明显。

古绯原本不甚清醒,可瞧着苦妈这模样,心头一松,揉了揉眉心,笑道,“苦妈不必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

这话并未让苦妈安心,她伺候古绯穿上鸦青色白滚边的暗纹直缀长裙,双手灵巧的在古绯青丝间飞舞穿梭,边道,“老身能不担心么?姑娘,咱们半点应对法子都没准bèi

,这滴血认亲肯定又有变故,要是离了古家,老身再没办法找到第二个这么合适的栖身之所了。”

古绯瞧着铜镜中自己的脸,手上拿起仕女图案的白瓷胭脂盒,轻轻旋开,放在鼻尖嗅了嗅,不经意的问道,“当初,苦妈你为何会选择带我回易州,选择古家?”

苦妈绾发髻的手一顿,她错开铜镜中古绯看着她的眼神,寻了枝淡绿色的蝶恋花玉簪,为古绯固定了,斟酌着道,“老身不懂那些城府算计,也没姑娘想的那么多,这易州是姑娘的出生之地,除了大京,又有第二个墨都之称,所以老身就带着姑娘回来了,而古家,在易州的地位不高不低,姑娘安身这里,羽翼未丰之前,不引人注意为最好。”

乍一听这话,在情在理,也句句属实,大抵谁都不会在多做深究,可古绯是什么人,七窍玲珑心不说,心计深沉,和人交谈,每一句话都习惯的多转几圈。

这转几圈,还真就让她从苦妈话语里听出不一样的意思来。

先说苦妈,一把年纪的妈子,身手不仅不弱,还会拳脚,又懂江湖门道,若说苦妈身上没点故事,古绯哪里会信。

且从昨晚二爷古将的反应来看,接她回古家是十分不愿意和抗拒的,可他却不得不从。

能让人做不愿为之的事,其后原因没几种,要么被胁迫,要么是仗势欺人,不得不为。

古绯一一排除下来,对苦妈背后的一些东西心里有数,纵使有那么点好奇,她也果duàn

一把掐死,现在她在古家都未站稳脚跟,无财无势无权,就会点制墨手段而已,很多东西,苦妈这会不愿意说,她也不问就是了。

自然,要她做到信任苦妈,那便是根本不可能的。

拾掇妥当,丹青早备好了早膳,今个也顾不得府中规矩,直接端进来,伺候古绯在房里用点,省的一会开祖祠之时,体力不支。

时辰尚早,古绯因休息不够眉心突突的抽疼,尽管不想用膳,还是耐着性子多少吃了些,完了,苦妈又捡了几块平时古绯喜欢吃的小点心,用帕子包好放身上,中途趁无人注意时,可让古绯填点肚子。

辰时三刻,大爷古仲过来了趟,开祖祠是大事,今日他穿的也稳重体面,见古绯一应准bèi

好了,他放心后才匆匆离去。

早有应邀的宾客前来,古仲早去祖屋那边迎接了,就是崔氏也笑脸迎人。

男宾和女客自然是分开的,各家夫人姑娘,从另一侧门入,直接就被婢女引进后院,这种难得的场合,崔氏自然让古婉婷和古婉秀两姊妹同她一起招呼女客。

姑娘和姑娘逛着院子交谈,夫人和夫人谈家常。

中途有那等对古绯好奇的,问及崔氏,崔氏只笑而不语,不说古绯好也不说她不说,只将话题引开,半点不透露风声。

古绯过来的时候,从一出青墨院,到祖屋这边,途经院子,早有无数的人瞧她坐在轮椅上,就有浅淡的讥诮,到了正厅中,她遥遥向崔氏请安,各家夫人顿时鸦雀无声,看着她的目光中有怜悯有淡漠也有嘲笑。

而崔氏似乎故yì

,她端着茶盏,高声呵斥边上的下人,“都愣着干什么,没见五姑娘不|良于行被门槛挡住了,还不快点抬进来。”

转脸,她望着古绯又亲切地笑道,“绯丫,今日规矩繁多,身子可还受得住?”

古绯当听不出这话下之意,崔氏这般明显地将她是废人且身子又不好的事重点提出来,她又怎能不好生成全她的心思,“多谢大伯母关心,阿绯身子已大好了,昨个大夫还说,日后不用在用药了,不过……”

说到这,古绯转头看着古婉婷,葱白指尖轻轻划过长袍纹理,“倒是大姐,前几日不是还听下人说,大姐闹着性子,不愿接受大夫调理体寒身子的方子,今日为了阿绯认祖归宗的大事,大姐又要劳累了,阿绯如何心安。”

一句“体寒”,像是冰凌箭矢,嗖地扎进崔氏和古婉婷心里,让两人面色一变。

在座的各家夫人,哪个不是心眼多的,听闻古绯这话,立马就将目光转向了崔氏和古婉婷。

特别是小墨家的当家夫人,墨玉华母亲端木氏忍不住了,“体寒?大夫如何说?崔妹妹也该说一声不是,怎么说,婉婷十月也是要嫁给玉华的,这身子不调理好怎么行。”

言下之意,已经在怪崔氏如此重yào

的事都隐瞒着,众所周知的,体寒的女子,不容易诞下子嗣,不好生养的媳妇,又有哪家愿意娶进门。

古绯一句话,等于是将古婉婷给从头到脚都淋了盆黑水,还是不容易洗干净的那种。

她岂会不知,这等大事,即使墨玉华知晓,那也定是瞒着小墨家的其他人,而古家也肯定会在古婉婷出嫁之日寻个其他借口,顺理成章的多嫁一个古家女儿过去。

崔氏眼神锐利地瞪了古绯一眼,侧头对端木氏笑道,“端木姐姐哪里的话,婉婷只是日前去参加琳琅阁的藏墨会,回来受了风寒,这丫头从小被我惯坏了,药汁苦一点都不肯喝,等传到下人耳朵里的时候,就歪曲的面目全非了。”

说着,她又看向古绯,脸色冷着,“绯丫头,你是咱们古家的姑娘,现今认祖归宗,就不比你从前在外的日子,府里自有规矩,怎可听下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崔氏随机应变过去的同时,还反将古绯一车,只怕即便她今日顺利记名上族谱,以后走哪也是摆脱不了没礼仪教养的私生女影子。

可古绯半点不惧,她下颌微扬,杏眼中黑瞳暗沉深幽,“大伯母教xùn

的是,是阿绯轻率了。”

崔氏脸色稍缓,然还不等她放下点心,就听古绯面带寒色地喝道,“丹青,还不跪下!”

一直跟古绯身后站角落的丹青身子一颤,想也不想应声跪下,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一种大祸临头的仄人威压从天而降。

不等他人反应过来,古绯像定罪的判官,粉唇一启,字字诛心的道,“大伯母,这挑破是非的贱婢已经跪下了,从前没人教阿绯如果治下,今日这嘴碎的贱婢就任由大伯母处置!”

35、弥天大谎

纵使知dào

丹青是崔氏当初拨到青墨院的,古绯之前也一直留着,可是在今日,这个她认祖归宗的大日子,当先的第一件事,她居然就是将古绯推到人前,且还想借由崔氏的人整治自己的人,不得不说用心深沉。

崔氏没有说话,她定定地看着古绯,从来保持上翘的嘴角,慢慢的僵硬拉了下来,也让她身上的亲和气质少了几分。

整个厅中鸦雀无声,有那么几个做客夫人看古绯的眼神立马就不一样了。

“不过今个是阿绯的大日子,”古绯见崔氏没动作,她轻笑了声又道,“大伯母一向心慈良善,这般顾全阿绯,阿绯真是好生感动。”

末了,她一转头,神色瞬间冷了,“你这贱婢还不自己滚下来,省的碍人眼。”

丹青如蒙大赦,只这会的功夫,她衣衫背脊就汗湿透了,“是,是,婢子知错了……”

这般说着,起身倒退着快速跑了出去。

崔氏目光幽深地看着丹青人影消失,她重新翘起嘴角,带点宠溺地嗔怪道,“你这丫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知收敛下,看来日后非得将你绑在我身边不可。”

带笑又亲切,谁听了这话都只会当是长辈调笑小辈的。

可古绯却真切的从那话语之中听出了深深的威胁之意,不过她也不在意。

旁的其他人跟着应和附笑,皆说古绯如何温柔贤淑的客套话,气氛这般刻意的营造下,一时之间倒也融洽异常。

古绯一边听着这些人言谈,一边暗自打量花厅中的各家夫人。

她目光率先注意到坐左边第一席的端木氏身上,十年的岁月倒没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只是越发的雍容大气,高雅的元宝髻,金钗玉簪,湖绿色撒金碎花绸衣,眼梢微微上翘,瞧着人的时候,就像是在微笑一般。

许是察觉到古绯的视线,端木氏回头,冷淡地对古绯点了一下头,转过头就跟站自己边上的古婉婷闲话。

古绯摩挲粉透的指甲盖,她唇边有笑,可未达眼底。

端木氏,出声行商之家,在她记忆中,向来便和墨宴一样,唯利至上,也难怪两人能成为夫妻,倒是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说法。

这当,有婢女进来,张望了圈,瞧着古绯,当即几步到面前,凑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古绯眉心微拢,她毫不犹豫对主位上的崔氏道,“大伯母,阿绯归家多日,还不曾认识易州的各家姑娘,所以想去园子里逛逛。”

崔氏心思一转,别看她在招呼各家夫人,似乎没注意到古绯,可从古绯进门开始,她的余光就一直在她身上,刚才那婢女她也是看的清清楚楚,遂道,“你去吧,记得别误了时辰。”

古绯点头,也不管崔氏有何动作,跟苦妈使了个眼色,面色略带凝重地出了花厅。

两人哪里是逛园子,苦妈推着轮椅,走的飞快,左拐右转,几下就甩掉崔氏差来盯梢的下人,寻了处僻静没人过来的小院,瞧着四下无人后,苦妈才推开院子里一间满是灰尘的柴房。

柴房中,一男子背手而立,蜜合色的长袍,绾的一丝不苟的发,浑身上下透着果duàn

利落。

古绯进来后,苦妈立马关上房门,人一闪守在外面。

杏眼黑瞳色泽加深,古绯自行转着木质轮椅到屋中央,开口道,“五叔,这会匆忙找阿绯过来,所谓何事?”

那男子蓦地转身,却正是白面斯文,一字须的墨五爷墨成。

只见他面有掩饰不住的怒容,望着古绯就喝道,“墨绯,你骗我!”

古绯不为所动,她斜眼瞧着墨成,浅笑道,“五叔别叫错了,阿绯如今姓古。”

墨成哪里管那么多,今日他同样受邀来观礼,之前看着请帖,还在疑惑“古绯”这名倒和墨绯的颇为相似,岂料,到了古家后,听人一谈及,便知此墨绯根本就是彼古绯。

“我不管你姓什么,你老实告sù

我,你与大京墨家之间到底有无干系?你之前跟我允诺的入主大京墨家是欺我不成?”墨成愤nù

异常,他自问一直对墨绯还算不错,这会就更觉一种被背叛和算计的恼怒,以及浅淡的伤心。

古绯摇头,她手放扶手上,沿着扶手弧度转了圈,低垂眼眸道,“阿绯不敢欺骗五叔,纵使小墨家所有的人都对不住我,亦还有两个人是对阿绯好过的,五叔自然是其中一人。”

另外一人,指的便是墨玉华了。

“这十年,我都在大京墨家过活,不仅如此,墨家的老夫人还曾对我说,日后我会是大京墨家的制墨大家与顶梁柱,当然如果五叔想,阿绯也是可以让五叔回归大京,不过这需yào

时间。”古绯嗓音低沉,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带着一股子安定人心的节奏。

果然,墨五爷怒意缓了缓,他依然眼也不眨地看着古绯,仿佛想分辨她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古绯苦笑一声,“我这双腿,五叔也是看到了,实不相瞒,是大京墨家某些嫡出子嗣不容我,大意之下差点连命都丢了,我回易州栖身古家,便是等时机一到,就重回古家,讨得公道。”

墨成的目光落在古绯双腿上,当年发xiàn

古绯制墨天赋的种种过程,他是知dào

的,自然比谁都清楚古绯的天赋有多天才,受人嫉妒,也是情理之中。

古绯一番言语,她将墨成的神色转变尽收眼底,心头微微松了口气。

她知晓编织一个谎言,便需yào

无数个谎言去掩盖,可若说一个真相,那便是让人深信不疑的事实。

所以,她对墨成所言的,自然全都是事实,只不过,似是而非而已。

良久,墨成开口,“那你跟我说,大京墨家最近需yào

大量的易墨囤积,可是当真?大京墨家又为何平白无故需yào

那么多的易墨,而且还不是直接差人到易州来?”

早料到墨成会问这件事,当日,她为引诱墨成上钩,先是好一通挑拨了他和墨宴的关系,再是以入主大京墨家为香饵,这制饵的料,便是她撒的一个弥天大谎——

大京墨家,正在不动声色地准bèi

大量囤积易墨等独具特色的墨丸。

如此,墨成随后便开始不安份的动作了,只因这是个入大京墨家眼的机会,且还是一个立功的机会。

36、拿什么来胁迫我

待古绯从柴房出来的时候,苦妈并不在外面,她眼尖地瞥见檐下木窗拐角一闪而逝地某道身影,嘴角翘了翘,有讥诮一闪而逝。

紧跟古绯之后出来的墨成脸色不太好kàn

,他瞧着古绯,眉目之前依稀的熟悉感,却再轻松不起来。

对古绯的话,即便他想了很多遍,亦没发觉其中的漏洞,可总觉不妥,至少他自己是清楚,他是不太信古绯,然而,想从墨宴手中分的半杯羹的心思还是不变就是了。

古绯眯眼抬头瞧了瞧蔚蓝苍穹,素白的脸难得有柔和,“时辰不早,五叔该回前厅了。”

墨成点了点头,趁着这会没人过来,他长袖拂动大步离去。

这时苦妈才转出来,她将柴房中的有人来过痕迹扫除,完事推着轮椅,慢悠悠地逛起园子来。

古绯屈指轻敲扶手,“可是上钩了?”

苦妈轻笑一声,弯腰凑近古绯道,“回姑娘,一切顺利。”

闻言,古绯勾唇点笑,有风拂面,一阵凉爽,今日可是难得的好天气。

园子里的闺阁姑娘多半都是与古家姊妹相识的,眼见古绯出现,大胆点的在古婉秀的挑拨下,当面嘲讽,多数的还是冷眼观望,不予置评。

古绯也没那心思拿自己热脸去讨好,她闲适地靠在轮椅上闭眼养神,苦妈甚为了解古绯性子,怕旁人扰了她,就捡清净的地儿逛。

没过多久,有婢女找来,说是时辰到了。

祖屋正堂,大爷古仲接过下人送上的香烛,对着高堂上悬挂的祖宗画像三叩九拜。

古家所有人都在堂中,就连一向酒醉不清醒的二爷古将今日也打理的周正整齐,身上半点酒味都没有。

古绯和同辈站一排,她目光转动,古家这一辈的子孙中,除了行商在外的大公子古旻,压根就再没男丁,这在一个家族,显然是很危险的兆头,私下里,古绯让苦妈去查过有关三房的事,哪知最后只晓得三房在很多年前就自行离了古家,至此再没出现过,而古家女儿中排行四的四姑娘,便是出在三房。

“开始吧。”大爷古仲开口,声若洪钟,他和崔氏坐在上首位置,底下的族人在简单的祭拜后分站两边,在后,便是观礼的宾客。

古绯回神,她看向古仲,就听他又道,“绯丫,准bèi

好了?”

苦妈机灵,当即推着轮椅至中央,古绯笑着道,“准bèi

好了。”

古仲抚着胡须,正想说什么,哪知旁边的崔氏抢声道,“还不将物什端上来。”

话落,便有婢女端着盛清水的黄铜盆、案几、细针进来,盆搁案几上,放至古绯面前,明晃晃地倒映出她的脸,放在锦布上的细针尖锐锋利。

古绯小巧的鼻翼抽了抽,明显闻到盆上带的酸咸味道,滟潋微光从她黑瞳中浮起叠嶂,她看了崔氏一眼,唇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苦妈上前一步,拿起细针,众目睽睽之下,那细针抵在古绯指腹,她动作顿了顿,飞快地抬眼看了看古绯。

哪知古绯半点眼色都没给她,从头至尾都恬淡安静,垂眸盯着自己膝盖上的裙裾绣纹就一言不发。

一时间苦妈拿不定主意,她甚至瞧着崔氏眼梢掩饰不住的得色,那黄铜盆中的水不用说肯定是被做了手脚的。

她悄悄在心底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便带着古绯远遁,总有另一处合适东山再起的地方。

如此想着,她高举起细针,利落地扎进古绯葱白指腹,只刹那,就有殷红如火的血珠子冒出来,红如玉,猩如朱。

“等等。”乍响的声音突兀地从堂外闯进来。

苦妈眼急手快,捏着古绯那点针眼伤口一覆,堪堪悬落的血珠染上她手,哪里还能落下半滴。

崔氏神色一凛,隐晦地看了苦妈一眼。

闯进来的人古绯恰好知dào

,正是大爷古仲平时常带身边的小厮。

古仲眉心一皱,似乎对自己的小厮微有不满,“甲一,怎这般没规矩,也不看看今个是什么日子!”

甲一没多大年纪,顶多二十来岁,面目年轻无须,穿着宝蓝色袍子,此刻他一手提着袍摆,余光瞥了案几上的黄铜盆一眼,就对古仲恭敬行礼道,“是小的莽撞了,大爷见谅。”

“这黄铜盆有秽,小的生怕污了五姑娘,所以赶着进来换一盆。”甲一看着古仲,目光坦荡,唯有行礼的手小指轻微地动了动。

古仲眼瞳微缩,眉心皱痕更深,甲一在他身边伺候有十余年,刚才那小动作哪里能瞒过他去,他遂怒喝道,“知dào

有秽,还不赶紧的,耽搁了吉时,看我怎么处置你们。”

甲一连连称是,一边挥手示意候在门口的婢女将另一盆的清水端进来,他亲自将之前的黄铜盆端了下去。

这样的小插曲没几个人放心上,毕竟家里伺候的下人多了,总有那么些个疏忽偷懒的,出小岔子也是很正常的事。

唯有崔氏面色不太好kàn

,她眼睁睁看着那盆被端下去,压根不敢开口反驳什么,只得看着古绯滴下血珠入盆,然后是二爷古将扎破手指同样滴下血。

两滴血珠在清水之中,朗朗晴天之下,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毫无障碍地交融到一起。

“哈哈哈,”古仲捻须大笑,“我古家又多名子孙,真是祖宗庇佑。”

观礼的宾客皆起身,拱手恭喜。

古仲似乎有些激动,他从主位上下来,拉着古将的手,一边又拉着古绯的,脸上有明显的欣慰之色,“二弟,从前亏待绯丫太多,这往后,你可得好生补偿。”

古将面无表情,谁都能瞧出他眼底对古绯的厌弃,“多谢大哥提醒,小弟记住了。”

得了这话,古仲笑着点头,他引着宾客边往外引边道,“劳烦诸位移驾祖祠外。

接下来便是开祖祠,将古绯的名字记上古家族谱,这才是今日最重头的戏码。

古绯落在后面,同她一样在堂中的还有崔氏和古家两姊妹。

她言笑晏晏地看着崔氏,表情嘲讽又倨傲。

崔氏款步下来,绛紫胭脂富贵芙蓉吉祥云纹长裙,从地上摇曳而过,环佩作响中,她到黄铜盆前,脸色冰寒,瞧着相溶的血珠,她抬脚猛地一踹,嘭的声响,水花四溅。

苦妈反应很快,见崔氏神色不对,当即拉着轮椅后退,故古绯身上是半点水渍都没溅到,反倒是不察的古家两姊妹裙裾边角微有湿润。

“大伯母怎这么大的火气?我若知晓是谁恼的,定叫她好kàn

。”古绯一手撑头,偏着看崔氏,眼眸纯澈如冰。

古婉秀一拂袖,当即就想冲出来说什么,被古婉婷死死拉住。

崔氏敛了笑意,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古绯,一字一句的道,“你别高兴的太早,入了古家的谱又如何?我照样能让你翻不了身。”

古绯摇头失笑,她手指一点下颌就道,“到现今,大伯母还不明白么?我古绯,便没稀罕过古家的一丝一毫,所以……”

“你拿什么来胁迫我?”这才是古绯最想说的话。

37、野心

接下来,开祖祠,祭祀,都很顺利。

祖祠是个一个家族最为神圣的地方,即便崔氏想动手脚,也是有心无力,故滴血认亲那一场下来,古绯是半点不担心。

她跟在大爷古仲身后,苦妈推着轮椅,面前的古仲怎么的做的她就跟着照做,在祖祠中祭拜一场下来,没多少动作都让她出了一身的汗,被冷风一吹,背心颇为不适。

随后便是开族谱,将古绯的名字记上去。

古仲拜托了宾客中辈分声望皆高的封溥羽大家上墨送笔,连同那墨也是选的古仲的珍藏墨。

封溥羽是有德大家,他亲自研墨,又仔细地挑选了适合的毫笔,饱蘸墨汁,才递到古仲手里。

古绯还是第一次见到封溥羽,长至下颌的寿眉,到胸的银须,一身样式简单的银灰长袍,整个就是一精神矍铄的老头。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封溥羽转头回视,银须下的唇翘了翘,抚着胡眯起眼睛就笑了。

古绯回以笑容,初见之下,能看出封溥羽果真是个德望大家,打从心底,她便有敬意。

这边,古仲翻着族谱,在合适的地方,用那支封大家送上的毫笔,一丝不苟地添上了古绯的名字,如此,古绯便算是古家真zhèng

的子孙。

有宾客击掌而鸣,接连向古仲古将道喜,这些人中,唯有墨成的脸色不太好kàn

,他也不上前,站的远远的,目光深邃不明地看着大方浅笑回礼的古绯,一时间,心绪难辨。

午膳,自然是将所有宾客都留下用,古绯瞧着没她什么事,便借口身子困乏,回了青墨院。

青墨院里,丹青自然是被崔氏领回去了,偌大的院子,也就苦妈一人在打理。

古绯也不觉冷清,她挥手让苦妈去祖屋那边拿点吃的,自己一个人在檐下水缸旁,瞧着缸中摇曳自由的锦鲤,连袖子都不挽,就那么愣愣将手伸了进来。

葱白手指,手背可见淡青色筋脉,浸润如水,蓦地冰凉让她整个人打了个颤。

那锦鲤也是大胆不怕人的,竟游到古绯指间,柔如绸的尾巴晃动,来来回回,还穿梭上瘾了。

“阿绯,”清朗如月的声音突兀响起,紧接着穿月白长衫绣翠竹暗纹的封礼之施施然走进来,“怎的没个丫头伺候?你长袖入水了。”

古绯抬头,黑曜石般的眼瞳纯粹而幽深,她轻描淡写地看了眼自个袖子,半点不在意,“礼之,怎么过来了?你不是该在前厅那边用膳么?”

封礼之眉心一皱,站在一丈开外,瞅着那半面都湿了的长袖,犹豫了下,还是上前,两指一捏,将古绯那只手从水缸中提了出来,“天虽热,可泡了凉水,身子骨也会受不住的。”

古绯一愣,似乎没想到封礼之会说出这样带关怀的话来。

封礼之有心掏方巾出来让古绯擦擦,可碍着男女之别,他还是松手,后退几步,免得有人看见凭生流言。

有水滴从白如瓷蜡的指尖划过,日光折射,便带着五光十色的鎏金,古绯甩了甩手,也不管湿了半管的袖子,“礼之有事?”

封礼之轻笑,英挺眉梢微挑,“刚才就想跟你说恭喜,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喏,这是给你的贺礼。”

说着,他还从袖子里掏出方玄色墨盒来。

古绯也不跟他客气,接过了当面打开,上佳的墨盒中是枚人形墨丸,最为让她惊讶的是,那人形赫然是她的模样。

她看向封礼之,杏眼圆睁,带着惊喜又惊讶的神色。

封礼之哈哈大笑,贵气的眉目间闪过自得,他手中折扇指了指墨丸,“怎么样?可还入阿绯的眼?”

古绯眸色生光,粉透的指甲抚过墨丸的脸,然后是发髻衣裙,笑眯眯地回道,“入,当然入了,甚合我意。”

话落她又问,“是礼之亲手雕的墨模么?”

亦只有这样的墨模,才能塑出这种独特样式的墨丸。

封礼之俊朗的皮相褶褶生辉,他下巴一扬,折扇啪的打开,扇了两下,带着让人移不开眼的自傲,“当然,不过阿绯放心,这墨模我只制了这么一枚墨丸,就已经毁去了,所以这枚墨丸,可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唇尖一点,古绯小心地将墨丸放进红绸布中,重新盖好墨盒,胸腔之中只觉有涓涓暖流蹿过。

封礼之这番的举动,她自是感动。

原本结识一场,便是她故yì

为之的算计,不管是小墨墨坊的品墨会上针锋相对,还是藏墨会,她都带着利用的心思,虽不损封礼之分毫,可总归这份情谊是她掺杂了太多的不纯净。

而今,封礼之还以诚相待,她便觉往日的自己实在太过可笑。

暗自自嘲,再抬头之际,古绯脸上又已经是盈盈浅笑,只是这笑蔓延至眼梢,让黑瞳都暖了几分,“礼之的心意,我收到了,日后这枚墨丸定当是我最宝贵的物什之一。”

封礼之摆摆手,示意她别放心上,“都是同道中人,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大抵如此。”

知己?

古绯只觉心头多跳了下,她微微抬头,看着一丈外的男子,身上如月俊朗,骨子里又带锋芒毕露的傲气,日光之下,是从未有过的耀眼。

封礼之来的快,走的也快,整个青墨院连个下人也没有,他便不多呆,送礼之后,没说几句便旋身离去。

古绯亲自将那枚墨丸收了起来,并叮嘱苦妈,日后没她允许不得动。

古家的热闹一直到丑时末才渐渐缓下来,待所有的宾客都离去后,一高兴多喝了两杯的古仲才想起古绯,心觉不妥当,转个脚,就又过青墨院来。

古绯刚好午憩清醒,眼见古仲进来,她嗤笑了声。

古仲盘算着之前那两方墨模已经给他古家带来的好处,就连封溥羽大家,都拉上了关系,他望着古绯便琢磨着如何开口。

“大伯,可要碗醒酒之物?”古绯娥眉轻皱,离古仲远远的,谁叫她嗅觉敏锐,老远就闻到古仲身上那股子的酒臭味,实在有些犯呕。

古仲眼神连闪,他沉吟片刻才开口,“绯丫,你如今也是古家的人了,大伯也不跟你兜圈子,之前从你这要去的墨模,连封溥羽大家都称赞不已,咱们古家在易州是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了解,所以大伯想问,你可有什么打算?”

这话明着是问人意见,可却将古绯的前路后路都给堵的死死的。

古绯心头冷笑,她敲了敲扶手发出有节奏的轻响,当下也不含糊,“既然大伯都这样说了,阿绯也并不说那些虚虚实实的东西,大伯……。”

“可敢与阿绯做笔买卖?”她问。

说到买卖,古仲起了兴致,他挑眉眼有精光,“如何说?”

粉白的唇弯起轻柔的弧度,古绯比常人都低一阶的嗓音带着簌簌的冰沙质感,清远透净地道,“我出墨模,但——”

“我要参与古家商铺的制墨买卖!”

这才是古绯一直在谋划的野心。

38、没好日子过

那晚上,古仲仿佛又回到了多年之前,父亲在弥留之际,让他接任古家家业,艰难做选择的时候。

古绯的话,不仅在他心里掀起巨浪,也让他犹豫不定。

按理,一个家族想要兴盛,子孙后代,无论男女,只要是有天赋的,就都要加以教导,只不过多数的女儿家心思不及男儿那么专心一致,且出嫁从夫,倾尽心力教导出来,一朝之间便成其他家族的人,自然是很多家族掌管者所顾虑的。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是古婉婷,他明知自己这个女儿对行商有那么一星半点的魄力,可也不愿她参与到古家商铺的原因。

而古绯,这个半道归家的私生女,纵使他走南闯北,练就一双毒辣眼睛,可也看不太透。

古绯是心有所图的,那双腿就废的蹊跷,可相对的,他也看到了她身上的价值,还是无法放qì

的价值。

那两方墨模,连封溥羽大家都开口称赞,而自放到古家商铺之后,这些天,便有贵人上门,拿着样图要求雕刻一模一样的墨模,专门指定样式的墨丸。

这些贵人,他得罪不起,且古家若能打入其中的圈子,日后在这易州,与小墨家齐名亦是指日可待的事。

所有的缘由,都指向了古绯。

古仲面带沉吟,眉目有忧,回到牡丹园,才进房间一抬头就见到崔氏阴沉的脸。

他没心思哄她,只觉心头更烦躁,索性一拂衣袖,干脆往书房去。

“夫君,这是往哪里去?”崔氏阴阳怪气地道,她翘起兰花指,端着茶盏,敛着眸,慢条斯理地抿了口。

古仲顿脚,他回身,半边身子都掩映在暗沉的阴影中,“哼,别以为白日你干的那些事我不知dào

,当真是无知妇孺,没点见识。”

崔氏也恼了,心头霎起委屈和愤恨,只觉这么多年的委身下嫁,以及不辞辛苦打理古家,到头来就得了这样寒心伤人的话。

“啪”的她将茶盏摔在桌上,冷喝道,“好你个古仲,二十年前你怎不说我无知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你倒嫌我没见识,我再没见识,也比你这满身铜臭的行商之徒强。”

这话像是明晃晃的尖刀,锋利无比地扎在古仲软肋,让他怒火高涨,“满身铜臭?你吃的穿的住的用的,哪里不是我一分一毫赚来的,这么多年,家中中馈让你管着,当年你是委身下嫁,我如今便只你一人,没半点亏欠你。”

古仲是男子,这等踩低自尊的话,谁受得了,且他最是厌烦被人说铜臭。

崔氏腾地起身,修长的指甲掐着袖子滚边,几欲出血,她几乎难以置信古仲会这样对她,当即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以为我想管中馈,是你自己二弟不争气,三弟忤逆,怪的了谁,古仲你听好了,你亏欠我的多去了,你还不清。”

迁怒家人,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倒古仲紧绷的理智,他黑须抖动,一手指着崔氏颤抖不已,“朽木不可雕,你可知你今日在铜盆上抹酸醋湿盐,让血滴不融,那丫头认亲不成,咱们古家再过个几十年,还是这样不死不活的处境。”

崔氏牵扯嘴角冷笑,她站在阴影之中,一身寒气,“我倒没看出她有那般大的本事,你这个大伯待她比亲爹还好,是不是过些日子,你就要跟我说,她实则是你的私生女?”

言辞挤兑又辱人,古仲被气的脸色煞白,好半天瞧着崔氏说不出话来。

眼见古仲的神色,心头有扭曲的快意迭起,崔氏变本加厉,“你做的手脚,也瞒不过我,在水里加白矾,看来不管她是不是古家血脉,你都准bèi

稀里糊涂的认下,我倒不知你如此好心,是个人都愿意养在府里,那明个我就让人去寻七八十个乞儿回来都给养着记在你古家族谱名下。”

古仲哑口无言,他望着崔氏相对了二十年的熟悉眉眼,往日眼梢那些温柔情意不见,他心觉悲哀,又觉一种不被人理解的颓然。

他缓缓回身,走到桌边做下,理了理头绪,将心头多余情绪压下,才开口道,“前几天,那丫头刻了两方墨模,不仅得到了封溥羽大家的赏识,就是铺中都来了好些预订的贵人,这些人不管是哪个,得罪了,挥挥手,咱们古家就只有等死的份。”

说到这,他顿了顿,一双眼深沉如墨地,“按理,一个人会刻墨模,就必定也会制墨,而能得封溥羽大家一句话,那丫头的天赋哪里会是一般的。”

“我千方百计将之和咱们古家绑到一起,她双腿被废,这辈子能不能嫁出去都是问题,养着这么个人,不管有无情谊,为了那口饭,她总要吐点东西出来……”

“可你倒好,暗动手脚,也不跟我说声,坏了大事,我看你怎么收场。”

听这一席话,崔氏仿若被淋了盆冷水,刹那冷静下来,她反复的想了想,虽觉古仲说的有那么些道理,可心里总觉不甘。

她来回走了几步,“没她古家就活不下去了不成?婉婷嫁到小墨家,咱们古家一样能兴盛,这半路出来的白眼狼,总有转头咬你一口的时候。”

古仲叹息一声,他伸手揉了揉眉心细纹,都抚平了才道,“若婉婷身子大好,这也是个法子,可要怪就怪她自个身子不争气,没有一男半女,又如何在小墨家立足?”

崔氏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嘴,结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二十多年的夫妻,古仲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就冲那丫头一手雕墨模的活计,便是万万不能给婉婷做陪嫁,虽说要借小墨家的势,可总也比不上自己手里抓有东西来的安稳。”

崔氏心知自己说服不了古仲,即便是她自己,这会心思也动摇了,她一拍桌子,咬牙切齿的道,“你不知那丫头有多张狂……”

古仲摆手打断她的话,“她若真有本事,张狂也没什么,你不待见她,便少见就是了。”

唇线绷紧,古仲思考片刻才道,“今日,她说和我做笔买卖,她出墨模,让古家在易州跻身一流家族,可她要参与到古家的买卖中来。”

“什么,不行!”崔氏脸色一变,她手猛地抓住古仲手臂,修长的指甲几乎掐进古仲肉里,“不能答yīng

她,古家的家业日后都是咱们旻儿的。”

古仲神色变了几变,他拍拍崔氏手背,“这些我都知dào

,可这笔买卖,我却不得不答yīng

!”

只这一句话,就让崔氏肝火大怒,堪比刚才,她起身,面色沉静如水,睨着古仲,一字一句的道,“古仲,你要让二房爬到你头上撒野才甘心么?连当初婉婷想学着做点买卖你都义正言辞的拒绝,现今却要将自己儿子的东西拱手送人,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娘俩几个?”

古仲再好的脾性,这会也生了火气,连带刚才压下的怒意一起熊熊冲出来,他走了几步,又回身指着崔氏骂,“这家还姓古,我还没死,家业还由不得旻儿继承,你一口一个儿子的东西,是盼着我早点死不成!”

话音一落,古仲拂袖愤然离去,再不管崔氏半点。

崔氏愣愣站在屋中,她看着古仲离开的方向,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良久,她才捂着胸口,眼眶泛红,面目有扭曲的怨恨疯狂,“古仲,你让我不好过,我便让你没好日子过!”

39、糟糠猪食

易州突然热闹了。

像是一夜之间,就听闻小墨家的五爷墨成同黄家大爷黄品元掐了起来,有人说是见两人在勾栏院为争一头牌面红耳赤,也有传言说是两家在大量争抢采买易墨,为此没少冲突。

但不管怎么说,在易州自来大家都清楚,小墨家和黄家,老早就是不对盘的,坊间除了笑谈几句,也不作多想。

可哪知有一日,墨成和籶ò

吩?胶鹤泳乖诖蠼稚暇投?鹗掷矗?虻牟伊椅薇龋?咕??烁?貌钜?潘阕靼铡?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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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绯瞧着苦妈将水缸中的死鱼用网子捞起来,边说最近小墨家的动静,说到五爷墨成之时,她动作顿了顿,随后问道,“姑娘,依你看这黄品元能否闹腾起来?”

闻言,古绯伸手捋了下耳鬓细碎的发,幽幽地道,“现今不是就闹腾起来了么?那日在柴房我对墨成说的话,差你将黄家的人引来,所有的都听了去,黄家也早想压小墨家一头,此等机会,哪里会放过。”

苦妈将死鱼扔掉,想了想又问,“也就是墨宴这几天不在易州,若他不日回来,墨成怕是不敢这般,到时姑娘的谋划又该如何继xù

?”

古绯悠闲的很,她靠在轮椅背上,杏眼微眯,瞧着蓝天浮云,慢吞吞地回道,“不会那么快回来,墨成若连这点调虎离山的本事都没有,就算我走眼了。”

苦妈瞅了古绯一眼,素白如瓷的面容上有浅柔的细小绒毛,像刚出生的幼兽,让人心生怜惜,“姑娘的心思,老身听了都想不明白。”

这话也是实话,至今古绯的一言一行她都看在眼里,可要连起来,苦妈总觉得这中间差了点什么。

古绯轻笑了声,她也不多做解释,很多事临到头,真相呈现出来时,远比现今就说透了来的深刻。

不过……

她抚了下腰际悬挂的血玉狐狸坠子,表情高深莫测地道,“准bèi

一下,明日我们去琳琅阁。”

琳琅阁管事轻云,一早开了琳琅阁大门,眼皮子就直跳,她揉了揉,琢磨着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估着时辰,轻云提着易州龙凤酒楼的吃食往阁内深处去。

碧蓝如玉的湖泊,凉亭林立,飘散的白纱,自有一番逍遥的意味在其中。

“九先生,该用早膳了。”轻云径直走到最后座四角凉亭前,冲天翘起的檐角垂挂竹片制成的小巧风铃,有风来袭,便是阵叮咚作响地好听铃音。

“呈上来。”白纱遮掩的凉亭中传来低沉嗓音,恍若冷泉,又似清辉。

得了令,轻云垂头掀开白纱,先是跪下了,才揭开食盒,一一端出吃食摆到案几上,“今日是枸杞粳米粥,吉祥如意卷,玉笋蕨菜……先生得多用些。”

亭中的男子脸覆半张银面具,慵懒半卧,一身白衣胜雪,长发如绸,有发同衣衫边角垂落纠缠,便成夺目的反差色泽,他手边摆了盘棋,正一手白子一手黑子,一个人对弈。

听闻轻云的话,九先生微抬头,瞧了吃食一眼,露在外的薄唇几不可察地紧绷了丝缕的弧度,“龙凤楼的?”

轻云将空食盒盖上放一边,提着裙摆起身,立到九先生右手边,拿起龙纹银筷,每样都夹了点到小盏中,末了才回道,“是,和往常一样。”

哪想,九先生目光又转回棋盘上,下了白子,冷冷地道,“不吃。”

轻云眉心一皱,“可是九先生,龙凤楼的厨子已经是易州最好的了,您若不吃,身子可怎么熬得住。”

顷刻,就有寒意从九先生身上散发出来,他继xù

落子,“糟糠猪食一般,我宁可吞药丸。”

轻云听闻这话,拿银筷的手一顿,叹息了声。

九先生的挑剔,她算是领教了,住在琳琅阁这段时间,不仅身上不能有半点灰尘不说,就是系个腰带都需得两边平整一样,对入口的吃食,就更是讲究,连龙凤楼的东西都看不上眼,也不知什么样的人间美味才能让其入口。

无奈之下,她只得又将食盒拿过来,也不敢多唠叨,捡盘子往盒里装。

“轻云管事,古家五姑娘求见。”蓦地,亭外传来婢女的声音。

轻云动作一缓,脑子里还在想着古家五姑娘是谁,就听边上的九先生道了句,“古绯?”

“是,正是古绯姑娘,这会正在花厅候着。”婢女回道。

轻云看向九先生,正想请辞。

“她啊,”九先生说着便将手头的黑白棋子都给扔了,人坐直了些,稍翘一点的唇尖析出点光,他就对轻云道,“将早膳摆上,让她过来给我布菜。”

手一抖,轻云差点没将手上的盘子摔出去,她胸口起伏数下,按捺下躁狂的情绪,“先生,好歹绯姑娘也是世家姑娘,这等活计定是没做过的……”

九先生冷硬的下颌线条一扬打断轻云的话,银面下的眼眸狭长又深邃,他单腿一屈,以手撑头,如绸黑发散落拂动,如此谪仙人物,说出的话却再刻薄不过,“她伺候我就吃,否则你端下去我不吃。”

轻云只觉额头有青筋嘭地冒起来,她默默念了好几声的平心静气,才又将吃食摆好,弯腰行礼对九先生道,“婢子这就去相请。”

这话一落,九先生黑眸瞬时亮了分,很快又如流星坠落,他见轻云出了凉亭果真去请人了,才又半卧下来,捻了枚棋子上上下下抛着玩。

古绯一进凉亭,就见如此情景,案几上未动的早膳,衣冠胜雪的谪仙银面男子,浑身像没骨头一样,瞧着她进来,手上的棋子一扔,眸色闪了闪。

她眉心微拢,面带疑惑,“不知九先生邀约小女子所谓何事?”

九先生浅笑了声,薄凉的唇勾了勾,“轻云没跟你说?”

古绯摇头,需知她今日过来只想找轻云,半点都不想见这个轻浮的男子,纵使他是妙手回春的怪医亦然。

九先生也不恼,他起身,带起阵轻风到古绯面前,单手推着她轮椅到案几边,然后将银筷塞进她手里,又将白瓷小盏摆到她面前。

古绯眉心纹路更深,她抬头,才蓦地发xiàn

面前的男子颇高,好生不习惯,“阿绯已经用过膳,先生好意心领了。”

却不想那唇尖一点,九先生笑的戏虐,他自顾自地在古绯左手边落坐,“不,不是请你用膳,是让你给我布菜伺候我用。”

“啪”古绯将手中银筷扔案几上,小脸冷若冰霜,“九先生,恕阿绯不相陪。”

说着,她手转着轮椅,就要离开。

九先生捻起一根筷子,戳了戳面前盘子里的菜,漫不经心地道,“没我开口,轻云可不会同意你的任何事,即便有血玉狐狸也一样。”

古绯冷笑一声,她灵活地转动轮椅与之对视,嘴角起嘲讽,“九先生好大的能耐,我可不是没了琳琅阁,就做不成事。”

话音方落,她伸手扯下腰身悬挂的血玉狐狸坠子,抬手就要扔进湖泊里。

“你扔试试?”九先生声音终于低了下来,狭长的眼眯起,带着一种潜藏的危险,“连废腿之辱都能忍,怎的今日这小小的布菜之事就不能受了?”

“更何况,”说到这,九先生撇了下嘴,十分嫌弃地看了眼面前的菜,“愿意和你相交才让你布菜,哪里是欺辱了?”

40、黑心肝与铜臭五脏

有风而起,白色纱幔飘起又落下,静谧无声,唯有檐下竹片风铃叮咚作响。

古绯粉唇一勾,点笑明媚,只见她抬了抬手,动作优雅地放下银筷,然后在九先生不见表情的半张银面下,指尖转过盘子,轻轻一挑,一大盘的菜哗啦倾倒在九先生如雪白衫上。

死一样的静,银面外狭长的凤眼暗如黑夜,九先生动也不动,就那么死盯着古绯,声若冰渣的道,“当真好得很!”

“我自然是好的,”古绯同样面色生寒,她转动轮椅,警惕地离九先生远点,目光在他白袍上沾染的菜渍转了圈,眼梢微挑,十分挑衅,“不用先生称赞,阿绯自个清楚。”

九先生垂眼,嫌恶地抖了抖袍边,朝亭外喊道,“轻云,滚进来!”

果duàn

,身为婢女的轻云被迁怒了。

轻云迈着小碎步,步间生风,低着头压根不敢多看一眼,“先生,有何吩咐?”

“给我都撤下去,若再让我看见龙凤楼的吃食,哼……”赫赫威胁的话没说完,可谁都不敢不当回事。

轻云意味不明地瞅了古绯一眼,手脚麻利地将碗筷收了,声都不敢吭一声地就要退出凉亭。

古绯眉心微拢,她开口道,“轻云管事慢走,今日过来,有事要麻烦管事。”

轻云不敢轻易答yīng

古绯,只得抬眼皮瞥了九先生一眼,踟蹰不定。

“哼,”九先生冷笑一声,他几下将弄脏的外衫脱了,随手扔进湖泊里,捻起黑白棋子就道,“轻云出去,绯姑娘要麻烦的事,和我谈就好。”

闻言,古绯细长的娥眉都拧紧了,她习惯地摩挲着扶手,面色变换,也不知是不是心有后悔了。

轻云朝古绯行了一礼,裙摆拂动,转身就走。

古绯暗自叹息,也不想再多呆,手转着轮椅,当下事也不说了,跟着就要离开。

“你去哪?”刻意压低的尾音上翘一个音阶,带起让人莫名的心悸。

紧接着,古绯只觉耳边有劲风拂面,就听“嗖”的一声,赫然是枚黑子擦着她耳鬓碎发,狠狠地掷进凉亭柱子里,连带白纱也给穿了个洞。

黑瞳一缩,古绯猛然回头,她唇线紧绷,“先生,这是要失君子风度,以武相逼不成?”

九先生嗤笑了声,他靠着凉亭栏杆,转着手中棋子,看着古绯道,“既然你说君子,那么我就做回君子,说吧,是何事需yào

琳琅阁出面?”

话到这,古绯也不再纠结之前九先生的无礼,她灵活地转动轮椅,正视九先生,“想必先生近日有所耳闻小墨家和黄家的恩怨,阿绯来此,是想让琳琅阁吹点风声出去,给这两家来个火上浇油。”

九先生正色,黑色棋子在他骨节匀称又修长的指间来回转动,越转越快,最后带起一片看不清晰地光影,他只考lǜ

了一刻钟就回道,“你想怎么浇油?”

古绯勾了勾嘴角,粉透指甲在扶手上敲了敲,“第一透出大京墨家欲采买大量易墨之事,第二表示琳琅阁有批易墨要出让。”

九先生动作一顿,黑子从他指间啪地落地,尔后,他望着古绯就低低笑出声来,半张银面冷光如水,映衬着他薄唇边的冷漠无情,“最毒妇人心,姑娘连心肝都是黑的。”

古绯权当是夸奖,白玉脸庞微侧,她同样挂起浅笑,“不敢当,先生谬赞了。”

九先生摇了摇头,弯腰捡起地上棋子,落到棋盘上,“可会对弈?”

古绯摇头,目光从棋盘上一扫而过,她从前一心都扑在制墨上,女儿家那些琴棋书画女红确是一样都不会。

九先生作罢,他一连落了三子,才又开口,“不管是小墨家还是黄家,想要从琳琅阁买这批易墨,所得银两,姑娘准bèi

如何分配?”

这还真是事没成,便想着分赃。

“七三,我七,琳琅阁三。”古绯说出早就考lǜ

好的方式。

狭长的凤眼在银面上形成好kàn

的弧度,九先生衣袖一拂,搅乱棋局,“姑娘好算计,空手套白狼就要七成,这批易墨的风声从琳琅阁传出去,日后损了名声,琳琅阁还怎么开门做买卖。”

有华光宛若鎏金从古绯眸底闪过,她垂头目光放在黑白混杂的棋盘上,“空手?先生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为钓小墨家这条大鱼,这中间我谋划的环环相扣,岂是一句话说得清的,且若琳琅阁咬死了一口话,谁还敢怀疑。”

九先生沉吟片刻,“四成,加一枚你亲手制的药墨,没得商量。”

说完,便自顾自地摆上棋局,又自个一人对弈起来。

古绯怔忡,药墨者,如其名,即可入药之墨丸,可治背疮、咯血等顽疾,素来有“黄金易得而药墨难求”美名,且每种药墨因配伍不同,故对顽疾效果也是不同的,这便要求制墨师不仅要极为懂墨,且还要知医善药。

缓了缓情绪,古绯知没得讨价还价的余地,可又心有不甘,故一字一顿咬着牙道,“雁过拔毛,先生连五脏都是铜臭的。”

九先生一愣,继而失笑,他刚才说她最毒妇人心,这会仇不隔夜,她便回敬他雁过拔毛,还真是眦睚必报小心眼的很。

“来,我教你下棋。”他起了兴致,长臂一伸,拉着古绯轮椅到跟前,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将一钵白子塞到她手里,“角上四子黑白各二,执白先下,走交叉点,交替行棋,以围地多者为胜……”

一时之间,整个湖泊上,只闻朗朗清辉嗓音,宛若汪打着旋的幽冷清泉,沿着碎石巨岩,一泻而下。

待古绯从琳琅阁出来之时,已是申时末,九先生就像是个棋痴,硬是要在一天之内教会她如何对弈,如此才在琳琅阁耽搁了一天的时间。

她揉揉眉心,感觉头胀晕的厉害,满脑子都是黑白色的玉石棋子,简直是折磨。

苦妈给古绯敛了敛衣襟领子,“姑娘,起风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古绯点点头,她头往后靠,枕在轮椅背上,闭眼养神。

街坊上显得冷清,多数这个时候,小贩回家,商铺悬灯,古绯放空脑子,略觉疲惫。

苦妈大步向前,推着轮椅拐了个弯,来不及停住,就从深巷冲猛地蹿出个黑影来,那人影飞快地在古绯腰身如风触过,那枚血玉狐狸的坠子就不见。

“哪里来的小贼!”苦妈冷喝一声,眼见那黑影眨眼之间就跑出丈远,她想也不想跟古绯丢下一句,“姑娘,稍等。”

尔后脚一跺,人跃起,追了上去。

古绯瞧着苦妈几个闪逝人就不见,她眨了眨眼,摸上系坠子的腰际,杏眼之中一片凝重。

“姑娘,可是姓古名绯?”蓦地有轻浮声从身后响起。

古绯回头,见一浪荡的富家公子带着两三小厮站在巷子口。

她眸色闪烁,心头划过不好预感。

却见那公子拍了下手,“姑娘不回答也没事,在这易州需yào

坐轮椅的,不过古绯姑娘一人而已,所以,姑娘还是跟在下乖乖走一趟吧。”

话落,一小厮上前,推着古绯轮椅往巷子中去。

“你们是何人?”古绯冷静无比的问。

那富家公子淡笑一声,弯腰凑到古绯面前,嗅了口她细颈幽香,“古姑娘总会知dào

的……”

41、打脸,制墨

古绯心里有很多的揣测,她被请上没家族徽记的马车,到了地儿,被人以黑绸蒙眼,她坐轮椅上,感觉到走了有一刻钟时间,期间遇门槛处,轮椅颠簸了两三次,她心里有数,知晓这是入了某宅院深处了。

黑绸猛然揭开,突如其来的明亮刺眼,她虚眯杏眼,感觉面前有数道人影在晃动。

“古姑娘是有大能耐的人,如此相邀,还请姑娘勿怪。”

不甚清楚的视野中,有一穿宝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弯腰说道。

古绯嘴角起讥诮,她抬手揉了揉眼,黑瞳湿润了看的清楚些,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房间一番。

房间布置奢华,粉色纱幔,缠枝雕花黄梨木妆奁,六幅山水屏风,外间的有方书案,上有稀落的墨丸和毫笔。

她面前有三人,其中一个是挟持她的富家公子,另一个是刚才和她说话的中年男子,还有个站最后的年长者,黑须面带轻微的浮肿,眼角还有淤青。

她视线在那淤青上转了圈,心头一动,遂看着那人道,“黄老爷府中原来是这样治下的,下人不尊,子孙轻浮!”

字音掷地,已然带着铿锵冷意。

年长者也就初初五十来岁,他一愣,想也不想的开口,“你怎知我姓黄……”

话还没说完,反应过来,他蓦地住口,面色难看地盯着古绯。

古绯笑了,她知前几日这黄品元同墨成在坊间动了手,眼角的淤青便是那时留下的,她随口一诈,还真给她说准了。

云淡风轻地弹了弹长袖滚边,古绯道,“既然黄老爷这般盛情,那必是有事相求,黄老爷但说无妨,只要是我能做到的,阿绯定无二话。”

黄品元挥手,那宝蓝色长袍中年男子弯腰行礼,退了出去,并将门外候着伺候的婢女遣散。

古绯按兵不动,眸底暗色浮浮沉沉,那中年男子她第一眼就瞧出只是个管家的身份,那身长袍的衣料明显没黄品元身上的好,且样式也较为简单。

黄品元没说话,古绯自然也不会再开口,虽说她被带到此,那就更不能落了下乘任人宰割。

那年轻公子轻咳一声,上前斯文地朝古绯拱手行礼,“在下黄如风,此前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古绯冷笑一声,这世家子弟眉目间的纨绔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遮挡的,她朝黄如风勾了勾手,“近前来。”

黄如风不明,果真依言靠近,哪想,古绯倾身,一扬手——

“啪”响亮的耳光就落到黄如风脸上,霎时就起五根手指头红印!

黄如风懵了,好半天反应不过来,黄品元跳脚大怒,指着古绯手指颤抖,“好你个古家丫头,别忘了你现在的处境!”

古绯斜了黄品元一眼,她张开五指,放至唇边,轻描淡写地吹了吹,“这是惩戒公子起先对我的不敬。”

黄如风面色涨红,只觉一边面颊火辣辣的疼,他心有怒意,可碍于古绯还有用,不敢发作,只得望着黄品元,咬牙切齿地回道,“爹,古姑娘教xùn

的是,是孩儿举止孟浪了。”

黄品元冷静下来,他眼神阴鸷,示意黄如风也出去,末了才对古绯道,“古姑娘的秘密,老身早便知晓,古姑娘若识时务,还是早些都说了的好,这样老夫还能承诺挤垮墨成后,你我利益均分。”

古绯搓了搓发红的手指头,头都没抬一下,“黄老爷都知dào

,还问我干什么。”

言词讽刺又奚落。

黄品元抚了下胡须,他走几步,回身道,“我要知dào

大京墨家下月可是真会到易州来大量采买易墨?你去琳琅阁是为了什么?还有你究竟是何身份?”

古绯抬眼看黄品元,带点来不及掩饰的惊诧,“你从何得知?你还知dào

些什么?”

黄品元自得的笑了,他为行商之人,最擅察言观色,古绯那点情绪哪里能瞒过他,“古姑娘可以考lǜ

下要不要和我们黄家合zuò

,等弄垮了小墨家,黄家便是易州的鳌头,到时自然能让古家也鸡犬升天,而且听闻你还有不错的刻墨模手艺。”

闻言,古绯沉吟片刻,神色犹豫不定,“我要考lǜ

。”

黄品元也不逼迫,他双手背剪身后道,“一天,我只能给姑娘一天考lǜ

的时间,这段时间还请姑娘在府上多做客段时间,日后老夫自会跟古仲解释。”

“你要软禁我?”古绯尖声吼道,显得失礼又歇斯底里。

黄品元却是不理,他径直到门口,对管家吩咐了句,“拨两个婢女过来,古姑娘一应要求都给伺候好了,要是怠慢,少不得一顿皮肉之苦。”

“黄品元,你眼里可还有王法?”古绯在后面,不甘地问道。

黄品元已经走远,倒是黄如风迈进来,他眼带怒意地盯着古绯,倏地就笑了起来,那笑扭曲又阴沉,“王法?在黄家,我们便是王法。”

说着,他走近古绯,弯腰伸手挑起古绯下颌,一字一句地道,“今日的一巴掌,本公子记着了,迟早会叫你跪下求饶。”

“大公子,您该回去了。”管家拢着手,站门边垂头插言道。

黄如风站直,不悦地瞥了管家一眼,转回到古绯身上,笑容古怪地上下打量她,“眼睛倒不是一般的漂亮,可惜双腿废了,连上本公子的床榻资格都没有。”

古绯面白如雪,粉唇紧抿,那副清冷又隐忍的模样取悦了黄如风,他哈哈大笑着离去。

随后,是古绯拂袖,摔了桌上茶盏的瓷碎声响。

良久,古绯对那管家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出去!”

“是,”那管家倒听话,“姑娘有吩咐,唤一声便是。”

说完,还顺手将房门给关上。

房间里没了人,光线偏暗,古绯唇边才露出诡谲的浅笑。她可真是没想到,之前故yì

透的风声给黄家,黄家就敢这般大胆,为了击败小墨家,光天化日的就将她虏来。

如若没这一遭,秉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兴许她让小墨家和黄家两厢争斗之后,留黄家一线,可这会,她是已经决定要让黄家得个永生难忘的教xùn



至于自己的处境,她是半点不着急,黄家还有用的着她的地方,一时半会不会为难她,她也相信,苦妈这会已经在想办法了。

当然,为了表示自己的愤nù

,时不时折腾下婢女,再有用膳的时候摔个碗之类的,除了这些,当天晚上,她一如既往睡的好。

第二天,黄品元过来,她端着粥,第一句话便是,“我同意黄老爷的要求,不过黄老爷也要答yīng

我个事。”

黄品元一喜,“什么事?”

古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用帕子揩了揩嘴角,目光灼灼地看着黄品元道,“帮我送枚药墨到琳琅阁。”

黄品元听闻这话,眉头一皱,古绯当然知dào

他在顾虑什么,又开口道,“黄老爷放心,药墨是琳琅阁的怪医九先生指名要的,亦或黄老爷不想同琳琅阁搭上关系?”

黄品元想了下,他在古绯对面坐下,转而岔开话题,“姑娘还会制墨?”

古绯轻笑,杏眼眯如野猫,“黄老爷听闻过,会刻墨模的却不会制墨的制墨师不成?”

黄品元一怔,继而抚须大笑,“姑娘刻的墨模能得封溥羽大家的称赞,想必制的墨丸也定是不差的。”

古绯笑意深邃,“差或不差,待会借黄老爷家的小作坊一用,黄老爷一观便知。”

“哦?”黄品元眼神有闪,“那我现在就下去准bèi

。”

竟是不给古绯回话的时间,匆匆离去。

古绯瞧着黄品元的背影,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冷,选择在黄品元面前露点冰山一角,这也是她昨晚深思熟虑的,黄家连软禁她的事都干的出来,若不加大自身可利用的价值,谁知dào

黄家这对父子会不会狗急跳墙。

她指甲叩了叩碗沿,对一边的婢女吩咐道,“推我过去。”

黄家作为同样以墨为生计的家族,府中自然有小作坊,古绯到的时候,黄品元正将小作坊中的工匠赶了出来,将古绯引进去后,他也不说离开,就那么在三步开外,眼也不眨地瞧着古绯动作。

药墨者,须以松烟烟炱为底,辅以各种药粉汤汁混合,其中配伍份量,精细非常,较书写的墨丸,难上数倍不止。

古绯大手一挥,写下需yào

的药材方子,让黄品元差人去抓,末了,她才到窑那边的烟室取烟。

黄家的小作坊,修建的是窑烧烟,长形的窑,窑上以木板覆盖,后用泥封,再用石板垒砌成巷道,称为烟道,松枝燃烧之时,烟炱附于烟道内,烟炱分为三等。

烟室里,之前有匠人正在烟道取烟炱,桌上摊开的白纸,上有细微如尘的黑色烟炱,古绯自己转着轮椅,伸手一捻烟炱,白瓷指腹染上玄色,格外醒目。

“不够细。”她继xù

往里走。

黄品元跟她身后,“古姑娘,这是刚才才扫出的新鲜烟炱,如何不够细?”

古绯没理他,一一将桌上数份烟炱都看了个遍,摇头道,“麻烦黄老爷差人到烟道最里面取烟炱,我要最精细的那一点。”

黄品元面有狐疑,可又已经答yīng

了古绯,不好反悔,只得随手指了个匠人。

那匠人手脚麻利,动作熟练,不过片刻功夫,就捧着一方白纸到古绯面前,古绯重复之前动作,伸手一捻,这才眉心微拢的道,“勉强可行。”

得了烟炱,古绯挽起袖子,也不要旁人帮忙,自己一人便活动开了。

只见她熟练地去杂,随后将下人带回来的药粉再度碾磨,如此反复数十次之后,才先后不同,份量不等的混合进烟炱中。

黄品元看的目不转睛,他身后还站着黄家的老匠人,为的便是将古绯的一举一动全都记下来,特别是配伍和份量。

古绯瞧也不瞧一眼,手下动作不停,嘴上却不屑的道,“黄老爷不用让人偷学,你要这药墨配方,稍后我给你便是。”

一句话说的比扇人耳光还火辣辣的打脸。

42、千钧锤法

事实上,即便是亲眼所见古绯制墨,那技艺也不是谁都能偷师去的。

但就和料这一手,都看的黄品元眼花缭乱,旁边的老匠人更是双眼晶亮,可随着古绯动作加快,双袖拂动,不同药粉被称重出来,加上珍珠粉、麝香以及其他,就让那老匠人眉头直皱,这些料的混合,他压根就不懂有什么作用。

古绯以棍在加炙的锅中搅合,动作频率极有规律,向左转多少圈,然后顿一下才是右转,中途停顿时间长短不一,随后撒上各类药粉,有幽幽的热气升腾起来,带点墨特有的香味。

在众人都以为能出料做坯的时候,古绯眸色微闪,张口她就道,“可有朝颜花粉以及丁香?”

黄品元一愣,赶紧反应过来,朝门外的人挥手吩咐,“有,有,赶紧的快送来。”

下人得令,跑的飞快,带起阵风,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喘着粗气送了上来。

古绯毫不犹豫,将朝颜花粉和丁香沫子一起倒入热锅中,快速地搅了几下,低头一嗅,才觉得这香味满yì

了。

然后是出料做坯子,古绯的袖子挽至臂弯,葱白玉指快速地揉了揉粘成膏状的原坯,顿时,那手染上脏色,不复白皙,可却半点不觉违和。

紧接着是便是制墨中最为重yào

的生漆捶打阶段,原坯放置大木墩上,古绯拎起边上的锤子就是一阵敲打,那锤子就是汉子也拎不了几个时辰,可古绯不仅要捶打,且她每捶一次,另一只手灵活的变换原坯位置,或锤头或捶尾亦或翻转过来,每一锤下落的力道也是不同的,整个举止行云流水,锤下指头翻飞起舞,似蝴蝶翩翩。

不过半个时辰,古绯白如瓷的额际就渗出汗来,整个室内安静的只闻她敲打的声音。

手臂渐感酸软,她仿佛感觉不到般,唇紧抿,目光专注,有碎发沾湿脸庞,也不擦一下。

当手臂传来阵阵的刺痛,她才猛地放下锤,一抬头,面苍似雪,可那黑瞳却很亮,仿佛最耀眼的黑曜石,“你来继xù

。”

她朝着那老匠人吩咐道,口吻生硬又强势。

那匠人老早就心痒难耐,听古绯这么一说,他欣喜若狂的大步上前,拿起锤子,噼噼啪啪的继xù

捶打。

古绯瞧着,一双手脏的漆黑,她搁轮椅扶手上,盯着那匠人下锤的地方,指点道,“左边一点,用力三分。”

“中间,八分力,第二锤十分力。”

“翻转原坯。”

黄品元只会品墨,要他制墨却是不会的,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出古绯的价值来,单是那锤炼之法,他就闻所未闻。

心里有一种捡到宝的欢喜,可紧接着又是深深的顾忌。

他视线落到古绯身上,有晦暗不明的阴沉。

眼见不需yào

自己吩咐太多,那匠人也掌握到规律的捶打,古绯才得空示意婢女给自己擦手,双手干净之后,她揉了揉双臂,刚才憋着一口劲,那原坯的前几百下捶打必须要她亲自动手,这会就感觉到整个手都酸软痛地抬不起来。

她心有暗叹,从前在大京墨家之时,不说每日要制多少墨丸,可两天一枚还是能制出来的,那会都没太大的感觉,可现在只捶打了几百下,双臂就受不住了,果真还是身子伤了元气,没恢复过来。

“生锤百炼十万锤后,再来回禀我。”没她什么事,古绯叮嘱句,便示意有话和籶ò

吩?浮?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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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了作坊,就在院子里,古绯不兜圈子,直接就道,“黄老爷看了我制墨,不说点什么?”

黄品元握拳抵唇讪笑几声,“古姑娘好手艺,就是那一手的捶法,老夫都没见过。”

古绯下颌微扬,她自幼学的是大京墨家的千钧锤法,此法讲究以巨力敲打,不管品质高低的原坯,经由大力的千锤百炼,好的自然能精华糅杂,成就佳墨,不好的,便是捶打成渣。

就是在大京墨家,彻底学会的也没几个,她早年学会,察觉到墨家的算计,一直藏拙,便没在几个人面前使出过,今个黄品元能见到,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

“可不就是怕黄老爷一个心狠,就将我给灭口了,既然要想好生活着,自然要让黄老爷看点真本事才行。”古绯面带浅笑的道。

黄品元哈哈大笑,似乎为古绯如此识时务而心悦,他捻着胡须,“古侄女务须担心,怎么说易州也是朗朗乾坤,那等草菅人命的事,岂是我等行商之人干的出来的,日后侄女只需好生制墨,等分刮了小墨家,易州还不是你我说了算。”

古绯心里冷笑连连,暗骂一声奸诈老狐狸,笑着威胁人的事,也只有黄品元才干的出来。

她敛下心思,视线越过黄品元,瞧了眼他背后的作坊,“那药墨是之前琳琅阁的怪医九先生特别要的,黄老爷也知dào

琳琅阁和九先生是何等身份,他要的东西,若过几天没人送过去,指不定就能将易州给翻个底朝天。”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望进黄品元眼睛深处,无比严肃的道,“所以,黄老爷不会将阿绯制的药墨给贪吃了吧?这还没扳倒小墨家,就又得罪琳琅阁和九先生,想必这样搬石头砸脚的事,黄老爷心有计较才是。”

其实,这才是古绯最为担心的,药墨制出来后,黄品元根本就不送到琳琅阁去。

黄品元脸上的笑意减了,他目光闪烁不定,好一会才阴鸷地警告道,“侄女莫非是想玩什么花样不成?”

古绯嘲笑,她唇带讥诮地看着黄品元,不屑的道,“花样?那黄老爷就尽管得罪琳琅阁和九先生试试?”

“且,我相信黄老爷多的是办法将药墨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琳琅阁去,黄老爷又何必再次试探阿绯?”古绯口吻越说越冷,最后一字已然带着不忿。

闻言,黄品元倏地就笑了,仿若刚才都是幻觉,“侄女莫恼,老夫不过只是说说而已。”

古绯冷哼一声,算是作罢。

这会,有婢女出来唤,说是原坯捶打好了。

古绯转着轮椅,就要进去,哪想,黄品元大步一迈,竟亲自为古绯推轮椅,“侄女的那双手可金贵的很,轮椅的事还是老夫来就好。”

古绯也不拒绝,她撇开头,表示自己还心有气恼,一言一行的喜怒都表现在脸上,好让黄品元更为放心。

那原坯经过一番捶打,已初见墨丸莹润的模样,古绯伸手捏了捏,一抬手喝道,“墨模来。”

匠人甘心情愿当小伙计,古绯话才一落,他便已经将墨模送至跟前。

古绯斜眼看那匠人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她将原坯卡进墨模中,六面墨模一相和,在谁也没注意的地方,她修长的指甲透过墨模缝隙,划拉了几下,然后墨模卡紧后,她递给老匠人,“阴干后,打磨光滑便成墨。”

眼见制墨完成,黄品元探身过去瞧了那墨模几眼,问道,“打磨之时,侄女不亲手施为?”

古绯哪里不知黄品元的心思,无非怕她暗地里做手脚而已,遂讽刺道,“不用,我观黄老爷府上这位匠人师父经验丰富,打磨之事他便足以。”

“希望黄老爷别做自毁长城的事,如若不然后悔都莫急。”古绯说完,当即转着轮椅离开。

黄品元一时之间,瞧了瞧那墨模,又转身看了看古绯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暗影斑驳,看不清表情。

43、先生,那是阿绯的床

古绯的失踪并未在古家掀起多大的花浪。

苦妈在第一时间神色如常地回到青墨院,好在院子里自丹青被崔氏发卖处置之后,便不曾再有下人拨过来,古绯平素无比自在的同时,这会也方便了苦妈行事。

苦妈先是在院子里转了圈,然后到大房那边找到大爷古仲,声称古绯要大量的楠木雕琢墨模,此次数目太大,需先征求大爷同意。

古仲自然欢喜,当即二话不说,挥笔一批条子,让苦妈自己去库房拿便是。

苦妈领了条子,果真到库房领了楠木,也不要旁人搬弄,她自个双手一抱就回了青墨院,并将所有的楠木堆放到小作坊房间里。

末了,她还故yì

高声喊着,“姑娘,您要的楠木来了。”

时不时叮嘱声,“姑娘,您当心着点身子,大爷说了,来日方长,您别累坏了……”

三刻钟后,苦妈叹着气从小作坊出来,那模样当真古绯在里面不辞劳苦地雕墨模一般。

她回了青墨院,像往常一样里里外外打扫了遍,临到午时,才挎着篮子出门,一路上见着认识的下人,苦妈皆笑着点头招呼,半点都看不出异状。

可才一转角,瞧着没人看见,苦妈脚步一滑,隐如阴影之中,她探身左右张望,确定无人注意后,才将手上的篮子放角落里,人一个提气,脚一跺,跃入某条深邃的深巷中,再也不见人影。

却说古绯在黄家的日子,除了不太自由,走哪都有人看着以外,一应伺候吃食都是精细的,她也不会给自己添堵不痛快,该吃便吃,该睡便睡,不用想太多的事,便是连脸色都好kàn

了几分。

自那一日她制了药墨,在黄品元面前就再没提过半句,她估摸着时间,特别是这一两天见黄品元皱眉面带沉思,就肯定黄品元在考lǜ

如何将药墨送到琳琅阁九先生手里的事。

黄品元的心思,古绯清楚的很,无非是一边怕旁人知晓他软禁了她,一边又担心得罪了琳琅阁和九先生,再有要是能借她的手搭上琳琅阁这关系,对黄家来说可谓是找了个财力雄厚的靠山,何愁扳不倒小墨家。

她也不吭声,更不多提醒半句,该说的话她那日已经说的明明白白,现在再多说,便会所引起黄品元的多疑。

行商之人,多是狡诈。

这日,古绯闲着没事,自己摆了棋盘,将九先生那日所教授的点滴想了想,布上残局,竟也看的自得其乐。

黄品元每日都会过来瞧瞧,今个才进门,古绯便就见他面带浅笑眸色晶亮,她不动声色的心思转了圈,知dào

那枚药墨多半是送出去了。

“黄老爷,今日可是春风满面,看来是有好事发生。”她一手转着黑子,看着棋盘眼睑都不抬一下。

“哦?”黄品元挑高尾音,抚着胡须,笑的来眼睛都眯了,“古侄女是能掐会算哪。”

古绯轻笑一声,棋子的温润在指腹晕染开,她抬眼,黑瞳中恍若沉浮起不定的雾霭,“不知黄老爷打算请阿绯在府上作多久的客?”

黄品元轻咳几声,他自顾自在古绯对面坐下,“侄女在府上过的不舒心了?谁敢给你脸色看,说出来,老夫定要好生教xùn

一顿。”

古绯听闻这话,她下子的手顿住,停驻在半空,瞥头表情发冷地望着黄品元,一字一字似冰珠的道,“黄老爷到底意欲何为?”

“侄女说哪里去了,”黄品元赶紧赔笑脸,略显浮肿的脸上有深刻的皱纹,眼角的淤青已经淡了下去,整个人看着就像是就不见天日的朽木,没半点蓬勃地生气,“时日一到,古侄女自然能回去,不过最近嘛,还劳烦侄女在府上多呆些时日……”

“嘭!”

黄品元话没说完,古绯一拂衣袖,整个棋盘连同棋钵以及无数的黑白棋子,尽数被掀到地上,噼里啪啦的声响中,棋子溅落的到处都是。

如此失礼的行径,饶是黄品元不想得罪古绯,可也起了隐怒,他腾地起身,将袖子甩动地噗嗤轻响,“古姑娘还是收敛点脾性的好,人在屋檐下,还得低头。”

说完这话,他背剪双手大步离去。

古绯眼神闪烁,她半隐在袖中的手指蜷缩起来,深呼吸后,伸展开抓着轮椅扶手,指关节就泛白。

是夜,月明如皎。

整个黄府安静异常,唯有依稀的灯笼悬挂,有风一吹,摇摆晃动,灯下暗影厚重横斜,随着晕黄灯光翩蝶匍匐。

蓦地响起衣衫破空声响,联袂而起,落在白墙青瓦间,月下黑影疾走数步,形如灵猫,寂静无声。

古绯衣裙整齐,她转着轮椅坐木窗边,大开的木窗视野毫无遮挡,偌大的房间里也没点灯,就那么在暗夜之中幽幽大睁着眼。

不知多久,许是只过了一刻钟,有低沉的轻笑突兀地传来,带着如冷泉的细细涓涓。

古绯眨了下眼,连呼吸都屏了那么瞬,她动也不动,只看着窗外,似乎想找出是谁在笑,可半晌之后,除了院中被风吹的簌簌而响的枝叶声,就再无其他,仿佛刚才她所听到的笑声只是幻觉。

手不自觉地抓紧膝盖上的裙面,那唇也是抿的紧紧的,连同她自己都开始在怀疑是不是揣测错了,亦或黄品元压根就没将那药墨送到琳琅阁去。

“呵……”

就在古绯心思动摇之际,又是一声笑响起,这次她听得清清楚楚,那笑声赫然是从她耳际传来,她猛地回头,便见黑夜暗影之中,衣冠胜雪,面覆半截银面的男子大大方方地斜卧在她床榻。

以手撑头,黑发垂落地面,好生一副慵懒无骨的模样。

古绯只觉心头一跳,她瞥开眼,视线落在屏风上,开口道,“先生,那是阿绯的床榻。”

九先生从鼻端嗯了声,他凤眼半阖,似睡非睡,对古绯的话并不主动接下去。

古绯撇除身上那点不自在,她转着轮椅到桌边,欲点灯。

“别动,”九先生低喝一声,倏地他转了转语调,带点轻佻的又道,“不是说月下看美人么?没灯,你我这般孤男寡女的对望,岂不正是妙处。”

44、不会害你

古绯眨了眨眼,仅是从偷泄进来的依稀月光中,她模糊看清九先生银面的折点冷光,像冰晶碎片,带着冷意,偏生他又口吻轻浮,若换了旁的姑娘家,指不定已经面红耳赤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古绯向来是心眼多的,走三步看十步,就是一句话从耳入,她都会在脑子里转几圈,品出一些旁人不知dào

的心思来。

就九先生那话,前后语调的突然变化,就叫古绯心中一动,她放下火折子,后仰靠在轮椅背上,冷哼了声,“九先生还真是**倜傥,深夜到此,就为了同阿绯说那般话不成?”

狭长的眼梢上挑,带起银面上的点光,九先生单手撑头,一条腿半屈着,另一只手随意搭拉,“莫非是我会错意了?原来不是绯姑娘通过那枚药墨相邀在下,罢了,我这就回去不打扰姑娘休息。”

说着,他便作势起身,黑绸长发同白衣摩挲纠缠,发出簌簌轻响,能清晰见他薄唇边戏虐的笑意盎然。

心起恼意,古绯暗自诽谤,可面上不得不带起笑脸,“是我邀的先生来此。”

古绯对上九先生,再次失役。

有稀薄如碎雪的轻笑在整个房间迭次渐起,低沉又沙哑,听在耳里像是枕边蜜语,让人心生恋恋不舍。

可古绯这会却觉这笑声格外刺耳,带着恶意的嘲弄,她眉心一皱,转开话题道,“不知九先生愿不愿意同阿绯做桩买卖?”

“哦?”九先生拉成尾音,他伸手捻了下耳鬓长发,动作优雅又闲散,“我以为绯姑娘在药墨上使手脚,将在下引来,是为救你出去。”

古绯摇头,她似想起什么,面色一冷,眉目有厉,“救?还不需yào

九先生出手,我自有法子让黄品元乖乖送我回去。”

说完,她转头望着九先生,正色道,“现在整个易州城怕是都已经知dào

大京小墨家下月会来大量采买易墨,且琳琅阁恰好便有一批数量不菲的易墨,如此,先生想不想看盘龙争虎斗?”

九先生眸色发亮,他坐直了点,屈手敲着自己的小腿,沉吟片刻,“好个龙争虎斗,就是不知绯姑娘是不是要亲自当这个龙?”

古绯点头,“黄家和小墨家必有一番抢夺,而在制墨行当,向来是以斗墨者为胜,只要琳琅阁放出风声去,谁拔得斗墨头筹,手中易墨便卖与谁,到时,黄家同小墨家便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一石二鸟,省力又省功夫的好事。”

“啪啪”九先生击掌数下,他起身,白衣皱褶延展,如蔓延的水波荡漾,“绯姑娘,好算计。”

古绯牵扯嘴角,微微上翘个弧度,下颌一扬,骨子里的傲气不显自露,“我虽不知九先生同琳琅阁是何关系,可那日,分明都是先生在掌管着琳琅阁的一切,所以,我问九先生便当是在问琳琅阁了,先生若愿意配合,事后,阿绯定奉上真zhèng

的药墨。”

九先生绕着古绯转了圈,他目光兴味又促狭,尔后他双手靠在古绯轮椅靠背处,弯腰凑到古绯耳边低声道,“真zhèng

的药墨?说说你怎知朝颜和丁香混在一起,便是致人幻觉的迷药?”

古绯身子往前倾,离九先生尽可能的远,“从前书上看到的。”

“这么说,你承认了那药墨根本不仅不能给人治顽疾,且还可能使人身子虚弱对迷药成瘾?”九先生挨古绯很近,他眼前便是小巧的精致耳廓,宛若上好白玉,有蒙蒙柔光,偶有发丝垂落,黑白分明,自有一番说不出的勾人意味。

古绯一动不动,她目光直视前方虚空,长袖掩盖的手,已经是握紧了轮椅扶手,她心里想着苦妈想着古家的人事,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面前陌生的气息中分散开,口吻平静无澜的回道,“先生真是说笑,从头至尾,我就没否认过,是先生自以……。”

半张银面之下,压根看不出半点的表情,九先生伸手,轻轻地用指甲戳了戳古绯柔软小耳垂。

古绯蓦地止音住口,她人往一边侧,偏头过去冷冷地盯着九先生,黑瞳之中薄发的怒意毫不掩饰,“先生是君子便请自重!”

九先生听闻这话,他缓缓直起身,摩挲着下颌,“行了,你说的事,我同意配合便是。”

然古绯脸色却愈发的泛冰凉,她宁可对方同她讨价还价一番,也不愿就这般稀里古怪的妥协,她没办法不去多想,当即她便道,“算了,我重新考lǜ

过,不劳烦九先生,今晚之事当我没说,先生可以离开了,夜深早些休息。”

伴随话语,她双手转动轮椅,就要往床榻去。

与其揣测不透对方的心思,她宁可单独行事,亦不靠他人半点。

带上翘的眼线,在黑夜的屋子里,微末之光从末梢一滑而过,像飞快闪现的流星,九先生只单手一拉,便将轮椅稳稳地拉住,“一套药墨,我要一套四枚药墨……”

古绯动作停顿不动。

“我还要你代表黄家参加斗墨,只能赢不能输,”九先生一字一句缓缓的道,“行或不行?墨绯姑娘。”

比常人都大一圈的眼瞳骤然紧缩如针,最后那四个字似惊雷炸响在耳边,叫古绯好一会都回不过神来。

九先生十分恶劣,他转过身瞧着古绯的神色,满yì

的同时还不忘加把柴火,“小墨家或许会拜托封礼之参加,不,不对,封礼之同墨玉华关系有隙,这种事,除非是封溥羽亲自吩咐,如若不然封礼之定不会同意的,那么便只有墨玉华亲自上场。”

说到这,他双手撑轮椅扶手,将古绯整个困在椅中,躬身望着她眸子深深地道,“啧,你和墨玉华的对决,想必才算的上龙争虎斗,你赢他输,日后易州的琳琅阁也可以你说了算,若你输他赢,那么我便将你的真zhèng

身份告sù

他。”

“呵,十年再相逢,你说,墨玉华会不会欢喜你重回小墨家,嗯?”九先生低声道。

他嗓音恍若诱人堕落的魔鬼,带着慑人心魄的悸动,他就那么看着古绯,凤眼深邃如海,看不见半点的清明颜色。

古绯费了好生的力qì

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同样不露怯地回视他,“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第一次,从大京死里逃生之后的第一次,她心生了惊惧,对面前的男子起了未知的怖意。

九先生站直了,他食指指腹从银面的额抚至面颊,带点轻松写意的浅笑,“自然是能给你治腿的怪医,不会害你便是。”

45、那贱种不见了

不过两天时间,在琳琅阁有心操作之下,易州制墨行当的家族,至少三四家都收到了有关大京墨家需yào

大量采买易墨的消息。

惊天的巨谎像是张渔网,但凡九先生觉得家中还有点底蕴的,他是一个都不放过,在古绯的谋划基础上,他更是心狠的将所有人一网打尽,不单单是小墨家和黄家,便是连同古家都或多或少地知dào

了一些,如若不然以古家只是二流家族的地位,平素哪里会接触到这些。

古家第一个知晓这事的是崔氏,大爷古仲还在想着古绯这次又会刻出什么样的墨模来,继而在铺子里接连几日都同管事商议此事,争取借用古绯的技艺,让古家再上一个台阶。

而崔氏自然是古婉婷从墨玉华那边探出的口风,具体之事不太清楚,只知不出数日便有场斗墨会,胜者的家族便为易州鳌头第一家族。

崔氏等不到古仲回府,身边也没个人商量,只得去古婉婷那边,看看古家要如何才能参加斗墨会,胜出的第一名她是不奢望,可若有小墨家的关照,有个二三名也是好的。

哪想,她才将想法一提,便遭到古婉婷的拒绝。

用古婉婷的话来说,便是她能得此消息都实属不易,这会小墨家因黄家的缘故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分心他顾,两家虽有联姻之名,可她毕竟还未嫁过去,这还不是小墨家的媳妇,就盼着日后的夫家帮衬娘家,总归是不讨人喜。

崔氏叹息,知晓古婉婷说的也是事实。

谁知,古婉婷心思一转,往日傲气的眉目鲜有阴鸷的怨毒,她随手掐了朵案几瓷瓶中的牡丹花,五指一张揉碎了,“想要古家有个好名头那还不简单,爹不是看中那个贱种的技艺么?让她参加斗墨会,想必爹也一样会同意的。”

崔氏一凛,她微诧地望着古婉婷,仿若十多年来第一次才认识自家女儿般,那样的神色分明是恨极古绯,她动了动唇,想劝慰点什么,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古婉婷将手中碎花瓣扔地下,转头看着崔氏,勾笑,“娘,不是也不待见她么?为了她,爹还和你生了间隙,这次,她若参加斗墨会,胜了自然是古家得利,输了么……”

接下来的话古婉婷还没说完就咯咯地笑了起来,笑意未达眼底,带着冰凌的尖锐,“失了爹的看中,我看谁还能护着她。”

崔氏摇摇头,虽然理智上觉得女儿说的很对,更多的她没忘认祖归宗的那晚上同古仲的吵架,自己夫君当时的神色和言词,再没有比那更伤人寒心的了。

她不想再招惹古绯,总觉那丫头古怪的紧,特别是那双比常人都大的眼瞳,黑沉不见底,看着渗人,至少在儿子古旻归家之前,她得忍着,不和古绯明面上起冲突。

“听说她在作坊里几天没出来了,你爹这几日都在念想着她刻的墨模。”崔氏淡淡道了句。

随后又将古婉婷院子里头的下人敲打了番,并让女儿好生养身子,末了才离去。

古婉婷冷哼了声,浑身阴寒,她瞧着崔氏的背影,眼眸之中的恨意便越发的沉寂如黑水。

当天晚上,崔氏事无巨细得跟古仲说了遍,言语之间颇有遗憾,她见古仲抚须不语,心里就又想起白日古婉婷说的话,随即不在意地提了句,“你看,那丫头有可能参加么?”

果然,古仲一听就接连摇头,好一会自行脱了外衫道,“我总觉这斗墨之事颇为怪异,往年咱们易州也不是没有过,可今年……”

他一深想,眉心纹理皱得更深,“时间上太仓促,也有很多晦涩不明的地方,比如这获胜者的奖励,就不像往年那般明朗,我看,咱们还是不要淌这浑水,一步一步的来,先用绯丫刻的墨模将名声打出去,若这次斗墨会真有天大的好处,这里已经快要八月初了,十月婉婷就出嫁,有好处小墨家总不会忘了我们的。”

崔氏一想,也确实是那么个理,再有旁的心思都按捺下来,须知九月,古旻是一定会回家的,到那时,她就不信古仲眼里有了儿子,哪里还会记得一个隔了血缘的野丫头。

两人并股坐床沿,崔氏放下一边的蚊帐,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古仲聊着家常,正欲灭灯就寝之时——

“爹,娘……”古婉婷提着裙摆,嘭地推门闯进来,“那贱种不见了……”

古仲的训斥话语才刚到喉咙,就被古婉婷后一句话给压了下去,他猛地起身,声若洪钟的问道,“什么叫不见了?”

崔氏也赶紧起身,随手扯了件架子上的外衫披在古仲身上,转身看着古婉婷面带不悦。

古婉婷哪里有心思注意,她冷笑一声,眸色晶亮如宝石,“整个青墨院,半个人影都没有,安静的很,我里里外外都找了,就没看到那个贱种的人,连同她那个伺候的老妈子,一并不在府里。”

“作坊里呢?”古仲手脚麻利地将腰带重新系上,散了的发都来不及梳拢。

“没有人,只有大堆雕刻墨模的木料。”古婉婷心底有隐隐的的兴奋,她甚至觉得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沸腾,直觉这一次古绯是在劫难逃。

“走!”古仲大袖一会,当先往青墨院去。

不大的青墨院在灯笼火把的映衬下是从未有过的热闹,古仲看着从作坊中搬出的墨模木料,脸色铁青。

古婉婷唯恐天下不乱,她冷笑声,“这大半夜的,人不见了,她又是坐轮椅的,保不定让老妈子推她出去私会野男人去了,还说什么刻……”

“够了!”古仲喝止古婉婷,他想起几日天苦妈来找他批条子领木料的事,现在从头至尾想一遍,便察觉出端倪来。

古绯身子不好,府里上下的人都知dào

,这几天几天的关在作坊不出,是个男子身体都吃不消,更何况是个姑娘家。

“给我找,整个易州城的找。”古仲愤然离去之前下令道。

古婉婷好生得yì

,她挥手,示意婢女提好灯笼回院,她早几日便发觉青墨院安静的异常,今晚上也不过是寻了斗墨会的名头过来随意转圈,哪想,这一转就让她瞧出不对来了——

古绯竟大胆的离府几日不归,等她宣扬出去,再添油加醋番,看她这次还怎么翻身!

而此时身在黄家的古绯自然不知古家的动静,她端着青花茶盏,轻抿一口,讥诮地望着对面的黄品元,在他不耐之际,才幽幽答yīng

自己代表黄家参加斗墨会的事。

黄品元欣喜若狂,自那日他瞧了古绯制墨,后来悄悄问过黄家的制墨老师傅,连老师傅都说瞧不出古绯的制墨手法,但能肯定的是她的技艺无疑是极为高明的,怕是能同制墨大家封溥羽相提并论。

黄品元几乎都能预见黄家在斗墨会上打败小墨家,拿到琳琅阁那批易墨,继而月余后在大京墨家面前站直腰身,将小墨家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古绯深嗅口茗香,青花茶盏恰好将她唇边诡谲笑意遮掩,她黑眸之中有隐晦的浮光点点,像诱人堕落的蛊惑之光,注视着黄品元,色泽瞬间深邃如墨,浓郁的能将人给溺毙了。

46、明月之名

小墨都易州从来不缺少墨会,无论是品鉴小会,亦或是赏析珍藏墨丸,再或者是行比斗盛宴,热闹程度皆非同一般,便是不懂墨的普通百姓,都会扎推凑个热闹。

故斗墨会的消息一出,不过半天时间,整个易州百姓都惊动了,那热闹堪比逢年过节。

斗墨会场地是小墨家选的,位于东门墨坊街口,三条青柳大道汇聚的地儿,露天敞地,宽的很,那天一大早,就有小墨家的人拿粗布拧成绳,将街口给圈了出来,要行路的只有绕道。

墨玉华无所事事地晃着手中折扇,合上打开,又一折一折的理好拢起,他搬了把圈椅,坐在小墨墨坊的门口,看往日熙攘的大街,今日出奇的清冷安静,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玉华,你怎还坐在这?不去准bèi

准bèi

?”低沉不悦的嗓音从墨坊二楼传下来,白面斯文的五爷墨成提着袍摆下楼。

墨玉华头都没回,抚弄折扇的手一顿,继而又重复之前动作。

墨成到墨玉华跟前,眼底有急色,“我的好侄子,赶紧去准bèi

,一会斗墨会就要开始了,别耽搁了时辰,这可是咱们小墨家在大京墨家面前立功的好机会,若让黄家得了去,可如何是好?”

闻言,墨玉华微微抬头,他将折扇搁在大腿上,目光透过清晨的凉意,好一会才道,“五叔,你老实跟我说,大京墨家需yào

易墨的消息,最开始你是从哪得知的?”

墨成眸色闪了闪,他转头看向街口的方向,抿唇不语。

墨玉华重新拿起折扇,重重地在手心一击,长身而起,“行了,我知dào

了,五叔想让小墨家赢得斗墨会,我自会尽lì

,可我想待父亲回来,是非好歹五叔自会有说词,玉华是晚辈,小墨家如今还轮不到我说话,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想必五叔比我更明白,自然不管五叔做什么,心里总是为小墨家走的更远,基于这层,五叔想要玉华做的,玉华在所不辞。”

说完这话,墨玉华也不多做其他的准bèi

,湖蓝色长袍划过如水滟潋的波澜,他手握折扇背剪身后,抬脚就施施然往斗墨会场去。

墨成岿然不动,他看着墨玉华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是一片坚定的狠厉。

斗墨会场中,黄家的人早来了,黄品元神采奕奕,纨绔子弟黄如风眼见看见墨玉华一人出现,他下颌高扬,得yì

无比。

一行数十人,中间簇拥着名坐椅子上头戴长幔,不辨男女不知身份的陌生人。

墨玉华眉心皱起,他视线扫了圈,没见着黄家的制墨老师父,心觉有异,可面上平静无澜,他遥遥朝黄品元拱手行礼,做足了家族子弟的大家风范,便是这点上黄如风就不知差了多少去。

不过半个时辰,日头愈烈,有其他家族的人稀稀落落的到来,大家彼此都是熟悉的,各家是哪个制墨师父撑门面,有何出彩的手艺,都再清楚不过,各自打了招呼,便寻块空地坐下了。

这坐也是有规矩的,最好的位置便是街口石牌坊下,有两株老树依牌坊而长,葳蕤枝桠十分茂盛,树下凉快无比,这地儿自然是小墨家和黄家占了,其他的次之,没捞到遮阴蔽日的,只有让下人勉勉强强撑着大华盖。

古家虽没参加斗墨会,一早也是来人了的,古绯的突然失踪,古仲没心思应付其他,于是崔氏便带着古家两姊妹一并过来,托墨玉华的颜面,得以和小墨家的人坐树荫下。

巳时初,斗墨会正式开始。

由易州公认德行兼备的大家封溥羽临时充当司仪,并由易州墨商会中的四位经验丰富的墨使,加上封溥羽大家,一共五人为判司,行品鉴推举排名高低之责。

古绯周围全是黄家的人,她透过黑纱幔,瞧着场中一排五张案几,目光缓缓从四位墨商会墨使身上划过。

关于墨商会,她还是知dào

的,制墨历经几朝的发展,在历史车轮的碾压下,从最初以开采石墨书写,到燃油取烟的油烟墨,后到现在以松烟为主,不断改善配方改进技艺的同时,墨这个买卖的行当也形成了盟约,起先只是那么三三两两的墨商为维护自身利益联结在一起。

再后来,有了像大京墨家这样的家族兴起,这个盟约滚雪球越来越大,继而到现在这般形成等阶严明的商会。

大京的墨商会地位无疑是最高的,像是行当中站高山之巅的王者,俯视其下各个郡州的墨商会。

如果是从前的墨商会,确实是为墨商带来了利益的保护,而随着世事的演变,特别是大京墨家历经两百年的沧桑依然巍峨耸立之后,墨商会,早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墨家的另一个王国。

当一个联盟行使决定阶层的人员,至少七层都是来自同一个家族,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和利益追求,那么这个联盟,就只是这个家族获利的利器。

这便是制墨行当的现状,也是古绯早便清晰知dào

的事实。

她知自己的对手有多么的强dà

,也明白自己日后要做的事何其的艰难,可她却一直坚信,有阴有阳,有明有暗,有大京墨家这样庞大的家族,也定有能制约其的同等势力存zài

,只是她还不知dào

而已。

所以,她不放过半点了解对手的机会,即便是在斗墨会这样的场合,她也眼都不眨的将那四位墨使牢牢记住,这四人压根很可能就是大京墨家的走狗,知己知彼,是为谋定的前提。

场中央,封溥羽在丝竹铜锣一声响后,他起身到案几前,简单的说了几句,对几个参赛的家族一一介shào

了遍,然后才是四位墨使的名字身份。

四人中,一为易州墨商会的罗宋,年约五十,白须瘦高,曾为小墨家的制墨师父。

第二人,却是个胖子,滚圆的肚子,短粗的四肢,穿着肥大的梅花褂子。

封溥羽介shào

到他时,忍不住轻笑了声,“卫家的卫胖子,大家都知dào

,老夫就不多说了。”

卫胖子小眼瞪了封溥羽一眼,引得场外看热闹的百姓哄笑起来。

古绯多了个心眼,她瞧着卫胖子,无声的笑了,这人出自易州卫家,仅次于黄家的家族,且那模样和封溥羽关系还不错,和封溥羽走的近的,品性便是让人可信的。

第三人,名董式,是个不苟言笑的老者,头须皆白,穿着粗布玄袍,板着脸,像是活阎王。

对这人,很多人都不甚有印象,只因此人性子宁直勿弯,用黄品元的话来说便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在商会中人缘并不好。

古绯目露思索的点光,她盘算了番,在心里,还将董式的名字提到了卫胖子之前。

最后一人,是叫明月的男子,四人里面属他年纪最小,也就初初三十左右。

生怕古绯不明,黄品元侧头就对古绯细说道,“这明月十分神mì

,听说是从大京来的,去年才到的易州,进了墨商会不过两三月,就被提拔到墨使的位置,没人知其深浅,平日里对谁都笑脸迎人,也没听说和谁闹过,就是董式,他都能处的和和气气的。”

古绯听闻这话,娥眉一拧,细细回想了遍大京明姓之人,沉吟无果后,她声色偏冷的道,“明月这名字,是假的。”

47、为什么要坐着

烈日当头,刺眼白光让人眼晕。

斗墨会一开始之前,小墨家就做了准bèi

,整个比赛场地中央搭了棚,阴影覆盖,无论是判司还是参赛者都晒不到。

古绯整个人笼罩在黑纱幔中,那幔很长,她坐椅子上连脚背都给盖住了,天气太热,她觉气闷,心头就起些许暴躁。

封溥羽是实在的人,他也不多说,介shào

完判司,示意边上的伙计猛敲铜面锣鼓,咚的声响后,他高声喝道,“请各家制墨师父上场!”

话音才落,小墨家的墨玉华当先做第一人,他将手中折扇递给小厮收好,一撩袍摆,大步上前。

然后依次是各家师父,轮到古绯之时,黄品元低头小声叮嘱道,“今日就看姑娘的本事了,姑娘莫要耍手段,老夫既敢让你出现在人前,自然有把握让别人认不出你。”

黑纱幔缓缓转动,古绯冷眼瞧着黄品元,谁也无法看见她嘴角的讥诮,“黄老爷多心了。”

说完,她挥手,立马就有两身穿短襟衣裳的大汉双手一抬,连同椅子将她抬上去。

这一不寻常的动作,引得所有人注意,墨玉华更是眼神瞬间一沉,他眼也不眨地盯着黑纱幔,似乎想透过幔看清黑纱下是何人。

比赛的场地搭了一层台子,不太高,可却能将场下看的清清楚楚。

旁人的眼光古绯向来是不在意的,黑纱轻薄,她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目光移动,在场外某坐楼阁之上,打开的木窗边,一抹胜雪白色撞击进她的眼帘,让她握扶手的指关节倏地一紧,连同呼吸都窒了。

似乎感受到她的注视,那抹白影动了下,如瀑的黑发从窗边流泻而下,和着衣袂纠缠,且有隐隐的银光闪烁。

古绯眼尖,她知晓那人是九先生,隔的远,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得深呼吸几次,按捺下自己波动的心绪。

那日九先生的话言犹在耳,她心有无力之感,从前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在任何绝境面前都不绝望,不放qì

心头执念,努力的去算计走好每一步,那么便定然是能有所收效的。

可九先生却用一把所谓的权势锤子狠狠地砸碎她那点坚持,即便她运筹幄,即便她技艺天才,即便她不畏生死……

“你赢,易州琳琅阁日后你说了算,你输,那么你的身份,便会天下皆知……”

不算血淋淋的威胁,却恰好掐在她的命门,即便她再心计深沉,在九先生面前一切都是虚妄,他只需用一根手指轻轻的那么一戳,她的全部利爪尽数断去,困兽尚且犹斗,而她,连这个垂死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再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让古绯更为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若连九先生琳琅阁都轻易地致她死地,那么比之庞大的大京墨家,她又能拿什么去倾覆抗争?

“比赛时限唯有半日,后有三日阴干墨丸时间,第五日将角逐出此次斗墨会的决胜者,现在——”封溥羽嗓音矍铄又精神,长长寿眉下的眼很亮,他看着每位参赛者,眼见鱼贯而入的婢女将案几上场,且每张案几上都有同等份的松柏烟炱以及一些制墨物什,他才落音,“斗墨开始!”

古绯回神,她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白纸上那撮烟炱,敛了敛神,不管那些影响她制墨的事,专心起来。

她并未当先动手,而是看向斜对面的墨玉华,只见墨玉华动作熟练,先是检查了烟炱,确认没问题后,才慢条斯理的去杂。

他今日穿的蜜合色长袍,宽大的袖子高高挽起,露出肌理匀称的手臂,那肌肤颜色带着小麦的色泽,加之俊逸的皮相,以及写意如水墨的风姿,这才一开始,就引的场外看热闹的闺阁姑娘家芳心暗许。

古绯无声地笑了笑,她又看向其他人,光是从制墨的动作上,她就能分辨出技艺高低,看一圈下来,她心里有数,知晓这斗墨会,如无意wài

,也只有墨玉华堪堪能成为她的对手,其他人皆不足为惧。

而古绯尚不知的是,她在观察别人,墨玉华同样余光在瞟她,眼见她半天没动静,眉心轻拢,手下动作都慢了几分。

就在他将手上烟炱去杂完毕,古绯才开始动作——

一双手从黑纱幔中伸出来,葱白纤细,手背甚至能见淡青色的筋脉,剪的圆润又整齐的粉透指甲,无疑,这是一双女子才会有的手。

墨玉华一愣,手下铺陈一方细绢的动作顿住,制墨行当,本就是男子居多,女子见不得黑色脏污,且锤初坯,那也是需yào

一定力qì

的,哪里有女子能吃这样的苦,所以至今,他见过的会制墨的女子,那是五根指头都数的过来。

而在易州,他无比确定以及肯定,此前并没有会制墨的女子,要说懂墨的他倒知dào

一个。

想到此,某道坐轮椅的影像从他脑中划过,只是初初清秀的面容,却有一双让人见之不忘的黑瞳眸子,他摇头暗叹,觉得自己是想多了,遂不再多关注,转而开始用细绢将烟炱滤到一小缸中,去除草渣。

古绯制墨,注重最开始的几道关口,她对烟炱的精细程度要求非常高,且她本身就是个追求极致的性子,烟炱若不够精细,还就非得捣碎数遍,直至满yì

了,她才开始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这也导致,两排相对而立数十人的斗墨会上,她的动作最慢,有那些制墨师父都开始在铁臼中搅拌了,她还在碾磨烟炱。

封溥羽抚着胡子,偶尔和其他判司耳语几句,多数时候,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古绯身上,自从发xiàn

古绯一直在重复处理烟炱,他就起了点兴趣。

混在人群中的封礼之,瞧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摸上抬,站到封溥羽身后。

封溥羽瞪了他一眼,便随他,只要不碍到斗墨会就可。

封礼之先是瞧墨玉华制墨,他面带正色,眼不带眨。

他还有墨玉华加上古家的古旻,也不知是哪个好事之人,硬是将美玉公子的名头安在三人头上,他其实不喜的人是古旻,可古旻和墨玉华又走的近,因着一些陈年旧事,他便连同墨玉华一起不待见了。

但这心里,那也是存了比斗的心思的,他出身制墨名家,头上顶着光环,便不想被墨玉华给比了下去,至于古旻,擅长的是行商,他更不屑。

可紧接着很快他便发xiàn

了古绯,一袭从头到脚的黑纱幔,白皙葱白玉指,不断重复的碾磨动作,他轻咦一声,莫名的就从那身黑纱上瞧出古怪的熟悉感来。

终于,烟炱细到让自己满yì

的程度,古绯抬头想擦额际的薄汗,哪想,手才一抬就碰到碍事的幔,她颇为恼地挥了下黑纱,定定心神,也不管他人如何了,自己开始处理鹿角胶、麝香、珍珠粉等。

接下来她的动作便快了,三两下将所有的辅料配伍好,将烟炱和处理过的鹿角胶泡入石檀木树皮水中,珍珠麝香等进一步的碾磨成粉,撒入铁臼。

那放的先后顺序也是有讲究的,旁的人只能见着古绯手下飞快动作,十指翻飞如蝶,长袖拂动,恍若浮云卷舒,光是那一双手,都是赏心悦目。

封礼之瞧了半晌,他弯腰低头凑到封溥羽耳边,小声的问道,“爷爷,那头戴黑纱幔的人是谁?”

封溥羽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是黄家的师父,具体是哪位,谁也不知。”

封礼之淡淡地应了声,他上上下下的打量,嘀咕道,“我怎么觉得像在哪见过?而且其他人制墨大多站着,她为什么要坐着?”

为什么要坐着?

这一句自问,恍若闪电,嗤啦一声撕裂封礼之脑中的疑问,他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什么,可一细想,又觉不对。

他接连摇头,撇头瞧了眼小墨家的位置,那里古家人正好好的坐在那,而且黄家,哪里同古家有关系了?

48、绯月玉华

古绯是个做事极为专心的性子,无论是任何事,只要是她觉得必须要去做的,那么她就会竭尽全力。

旁人都说她有卓绝的过人制墨天赋,可从来没人知dào

,她为了学制墨付出了多少,对待每一份墨丸,从刻墨模到捶打到出墨,但凡有一丁点的瑕疵,她都会毫不犹豫的撇弃掉,从头再来,臻至完美方止。

斗墨会上,她同样如此,一旦指尖触摸到烟炱,她便像换了个人般,天地万物在她眼中都不及手下那点玄色的一瞬。

故而,她聪耳不闻旁的制墨师父如何了,也没空注意墨玉华是否制墨完成,她一心扑在自己面前的案几上,脑海中不断旋转着墨丸的形状,从样式到色泽,以及需yào

描绘什么的金纹,她都不断的在思考,而手下动作不停,反而还越来越快,依着每一步,让手下的墨坯呈现出头脑中的墨丸来。

像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而她的双手便是有着仙神的法力,将一堆散入灰尘的烟炱打磨成一方玄色墨丸,其中掺杂的不仅仅是鹿角胶等配伍原料,还有她的心血。

“咔”的一声,六面墨模卡紧。

随着这最后的一个动作完毕,古绯十指微张,葱白手指染成脏色,就连袖口无意沾上污点,她亦毫不在意。

“咚!”铜锣声震天。

古绯从制墨的意境中回过神来,已有婢女端着托盘上场,封溥羽站到前头,他从第一位制墨师开始验看。

无论好坏,也只能看到墨模,却是看不到里面的初坯,即便如此封溥羽也看的津津有味,等他看过之后,自有婢女上前,小心的将墨模放入托盘中,后将墨模送到专门阴干的室内。

到古绯面前之时,他多看了几眼,瞧着古绯只低头用帕子擦手上的脏色,半点不像其他制墨师父一样腆着笑脸讨好他,封溥羽失笑一声,亲自拿起那墨模颠来复去的瞧。

这一瞧,他眉头就皱起了。

从墨模上残留的墨渣来看,明明是细弱粉质的上品,可塑形的墨模,那雕功就很一般了,半点都不匹配。

古绯可不管封溥羽是如何作想,那墨模根本就是黄品元早准bèi

好的,依她的眼光来看,自然是看不上的,可也不得不用,一是避免她被人认出来,二则还不是和籶ò

吩??车氖焙颉?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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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擦完手,对一直站身后的那两名大汉挥手,两人立马上前,又抬着椅子,将人一并送下台子。

封溥羽看完所有的墨模,婢女都收敛后,他才抚须朝场中众人道,“今日斗墨会暂到此,所有的墨坯都将会在判司的监督之下被送入阴干室,三天之后,再行角逐出最后的斗墨获胜者。”

话音一落,便有外行看热闹的行人哄了声,然后稀稀落落地散去。

古绯依然被围在黄家人中间,长至脚背的黑纱幔随风浮动,她抬头就见封礼之犹豫了下,竟朝这边来。

黄品元低头看了古绯一眼,给自家儿子黄如风使了个眼色。

黄如风这会倒机灵了,他脚步一转,挡住封礼之的视线,拱手笑着道,“封公子,这是有事?”

这边黄品元示意下人抬起椅子,不动声色地就和古绯被人簇拥着一道离去。

封礼之视线越过黄如风,半点瞧不见那道黑纱幔的影子,他沉吟片刻笑道,“黄兄,你不厚道。”

黄如风一愣,平日里封礼之为人甚是高傲,哪里会同他这样的纨绔子弟谈笑风声,他皱着鼻子愣愣回道,“哪里不厚道了?”

心里却在上上下下的琢磨着,这几日他没往楼子里钻来着,莫不是抢了封礼之中意的姑娘了不成?可也没听说封礼之号这口……

封礼之哪里知黄如风的心思,他只又道,“黄家来了新的制墨师父,黄兄也不是不知小弟没别的爱好,唯有对这制墨就像黄兄对女人的心思一样不可自拔,偏生黄兄都不给小弟介shào

下,这就急急将人抬走了。”

黄如风以拳抵唇,古怪地嘿笑几声,瞧着周围没人靠近,才凑到封礼之耳边道,“封老弟,不是哥哥不给介shào

,这人就是个不知好歹的,肯定会冲撞了老弟,到时影响咱们兄弟的关系就不美了。”

说到这,他话语一顿,眼有邪光,“不过,下次去花楼,一定给老弟介shào

个让男人欲仙欲死的姑娘,保管老弟食髓知味一次,便再不能忘怀……”

耳里听着不堪的污言秽语,封礼之面色微冷,他扬起下颌,眉目有轻蔑的倨傲,“不用了,那等姑娘黄公子还是自个消受吧,封某志不在此,告辞了。”

字音方落,他便一拱手拂袖离去。

黄如风怔忡片刻,有点不明白刚才还笑脸的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他对着封礼之风姿卓然的背影暗自啐了口,“得yì

什么劲,假清高……”

却说三日的时间转瞬皆逝,待到褪墨模,现墨坯,经最后的打磨描金后,一枚完整的墨丸便可摆上桌面示人了。

故这一日,能得出胜者的一刻,看热闹的人倒比三日前还多些,整个东市牌坊口围堵的水泄不通。

古绯今日同样黑纱幔遮面,可代表黄家上台的却不是她了。

黄品元也担心她在人前露出破绽,故今日这后面的两三道关口,挑了经验丰富的老师父上场。

也不知易州斗墨会的规矩具体是哪般,又或者是黄品元事前功夫做的足,反正五名判司连同封溥羽在内,压根就没提出异议,场上的墨玉华只瞥了眼古绯的位置,就再没多加关注。

前面功夫下的足,一般在褪墨模之时便不会出现大的问题,至少参加斗墨会的这几家的师父皆没出现任何的小失误,阴干的墨坯也没有裂纹。

黄家的那位师父,之前古绯叮嘱过细节部分,这会她倒也不担心,毕竟她之前可谓是用尽全力的在制墨。

不过一个时辰,场上的制墨师父都开始各自打磨,其中又以墨玉华的动作最快,他墨坯制的好,便无需多做打磨修饰,故而他挥起毫笔,几下描金勾勒,成为第一个呈交墨丸的。

第二个是黄家的老师父,古绯那枚墨坯同样出色,甚至那老师父拆开墨模,都无从下手打磨,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的完美,他只需将边角圆润了,按照墨坯印出的纹理,描上金纹,稍加干后便可。

等所有的制墨师父都交上墨丸,封溥羽猛地起身,一手便将其他的墨丸推至一边,两手分别拿起墨玉华那枚和古绯制的。

两枚墨丸,墨玉华制的是个圆形,一面镂雕九天朱雀翱翔飞舞,神态栩栩如真,一面中间填小篆“绯月玉华”四字,整个墨丸样式精致,图形高远,风格雅致,很明显,墨玉华制的是枚珍藏墨。

而古绯那枚,因着用的是黄品元准bèi

的墨模,只是简单的银锭式,一面有细小的梵文佛理,一面竖行刻“黄家坊制”。

这才开始,便在样式上已经输了墨玉华一头去。

古绯暗自叹息,不过好在她对自己制的墨丸还是颇有信心,在墨质上不会弱与墨玉华的,故而是半点不担心。

果然,当即封溥羽便亲自挽袖研墨,浓墨黑汁在荷塘月色的砚台中氤氲蔓延开来,流淌之后余下的是淡淡墨香。

封溥羽都等不及挨个书写,他两手执毫笔,一左一右,竟是左右开弓,同时下笔书写。

这等左手画圆右手画方的技艺一出,立马引得场中场外一片喝彩之声。

封溥羽也没写别的,就墨丸上的提字照着誊写,右手是“绯月玉华”,左手是“黄家坊制”,两笔同时落,同时歇。

有小厮上前,分别将两书写的白纸展开,白纸黑字,赫然分明,古绯只瞧了一眼,便再从“绯月玉华”四字上面移不开视线。

脑海之中有轰响,久远的记忆中,谁说过——

“绯月月绯皆为绯……”

“玉华华玉是因月……”

“绯月玉华,阿绯,你记住这四字代表的是你墨绯和我墨玉华,表示我们都是制墨天才,日后定会一同兴盛小墨家……”

49、可敢揭了黑纱

头顶骄阳似火,即便有竹棚覆盖,巨大的阴影之下,古绯仍旧觉得视野发晕,她唇张合,就感觉到喉咙干涩发疼,胸腔之中荒芜一片,狂风过境,黄沙遍地,再不复从前的模样。

她嘴角向下弯起,浓浓的自嘲从眼梢似藤蔓蔓延攀爬,目光透过黑纱,古绯望着墨玉华,眸光沉静,如水温凉。

十年,多少个日夜,已经足够改变沧海桑田,何况是人心。

“墨色黑沉发亮,釉色明显,字体无发迹,且带隐隐麝香禅味,小墨家所制墨丸,堪称上品之上。”封溥羽捻须娓娓品鉴道。

末了,小厮又将那幅“绯月玉华”的字样依次送到其他四位判司面前,以供鉴赏。

墨商会的罗宋从前便是小墨家的人,这会自然对墨玉华所制墨丸大家赞赏,卫胖子小眼一眯,白白胖胖的肥脸上带起似笑非笑的神情。

而那最年轻的明月公子,从玉冠上垂下的流苏晃动,他捏起墨丸,只道了句,“是为好墨。”

不苟言笑的董式从来话不多,他的想法和封溥羽差不多,遂只点头浅笑附和。

轮到古绯那枚墨丸,封溥羽撩了下袖子,凑近了仔仔细细地看,还伸手指腹摩挲了下,沉吟半晌才开口道,“此墨,质地细腻如滑,色泽轻亮,迎光带紫,墨香清淡沁心,墨同样是佳品,只是可惜模样上逊了半筹。”

黄品元眼都不眨地盯着台上,听封溥羽这样说,他心都提了起来,眉目之间有懊恼,心头瞬间就后悔了,听闻古绯刻模也是一把好手,怪只怪自己不放心,怕露了破绽。

相比之下,古绯就极其淡定,她屈指,轻敲了敲椅子扶手,微微闭上了眼,似乎半点不担心斗墨结果。

台上,鸦青长袍的明月公子晃悠到封溥羽面前,弯腰凑近了看,后又同样看了看墨丸,眉眼斯文地笑道,“晚辈却是和封大家所想不同。”

封溥羽长长的寿眉一挑,“哦?”

“墨者,最初之始,便是用于书写泼洒,后制墨技艺完善,才有今日的珍藏墨和实用墨之分,试问,这斗墨会本身就未规定制墨种类,又何来墨丸形态差异之说,”明月侃侃而谈,耳鬓银丝流苏晃动,点点冷光映衬的他五官越加柔和,“所以,要晚辈来说,此墨在质上胜小墨家墨丸一点,那便能得今日斗墨会的魁首。”

最后一句话,却是将其他制墨师父的墨丸给撇除在外。

旁的家族没多大的异议,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是外行人,都能看出那两枚墨丸的不凡,是其他墨丸多不及的,更勿论其他,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封溥羽也没不高兴,相反对明月这种说词,他还觉欣慰,大有一种制墨行当后继有人的感慨。

五名判司之间封溥羽和明月出现分歧,剩下三人,卫胖子静默不语,罗宋一吭声,便是维护小墨家,剩下一个董式,故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董式惯性地板着脸,像谁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一样。

他的品鉴方式明显和封溥羽不一样,只见他伸手在砚台里一蘸墨汁,竟毫不犹豫地送进嘴里一舔,上下唇还咂了几下,半眯着眼,仿佛吃的是无上美味。

几个呼吸的时间,董式睁眼,他复又蘸了点墨玉华那枚墨丸研出的墨汁,同样一品。

“古有班孟嚼墨,一喷成字,尽纸有意,老夫董式一生尝墨无数,千奇百怪的味都试过,有那等涩难入口的,也有芬芳甜腻者,而今……”

话到此处,董式目光转到黄家的位置,确切的说是落在古绯身上。

“老夫以为,黄家所制之墨,可胜过小墨家。”

就这么平白的一句话,也没说缘由,直接就摆明了自己的立场,董式站到明月一边,另一边是封溥羽和罗宋,形成平局对峙的局面。

如此,最为重yào

的决定权便到了卫胖子手里。

封溥羽淡笑,“胖子,你的品鉴之词呢?”

别人不好直接开口,可封溥羽没那顾忌,长长的寿眉下笑眯了眼,他看着卫胖子,半点不客气。

卫胖子轻咳一声,慢吞吞地起身,挪动一身的肥肉,腆着将军肚像蜗牛一般到两幅字画面前,他装模作样细细地看了,摩挲着双下巴,小眼有光,瞥了眼小墨家的方向嘿嘿笑了两声,“其实,不管是封老头你的说法,亦或明月小辈的意思,胖子我都觉得有道理。”

卫胖子转了个身,双手一背,可是他四肢比较短,身子肥肉又多,背了下双手根本没握住,他也不尴尬,顺势摆了摆手继xù

道,“我们今个是斗墨会,从来斗墨会便无甚规矩,往年各家有何出彩的手段,大家也清楚的很,故很容易便能分出胜负,可今年的斗墨会……”

话到此处,卫胖子目光灼灼地看着黄品元,话题一转就问道,“不知黄家今年打哪请来的制墨师父,大热天的黑纱遮面,也不嫌热的慌么?”

卫胖子这么一说,封溥羽愣了愣,似乎没明白这和决出墨丸胜负有何关系。

反倒是墨玉华随着卫胖子的目光望过去,他眉心一锁,不着痕迹往罗宋看了眼。

罗宋瞬间心领神会,他站出来冷哼了声,“往年黄家有何能耐,大伙都明白,可今年凭的这般古怪,莫非黑纱遮面是为见不得人的干系?还是这人根本就不是黄家的制墨师父?”

像巨石落水,溅起嘭的水花,所有的人目光随之而来,立马就有其他家族的人应和。

黄品元面色阴沉,似乎没想到在最后的关头,会被这样发难,他咧嘴阴沉地笑了声,“怎的,你们这是联合起来见不得我黄家好了?有本事你们自个也去寻高人啊,想借由这种油头将我黄家驱逐出斗墨会,老夫只一句话——”

“没门!”

古绯暗自摇头,她突然觉得自己前段时间高估了黄品元的手段,在这种时候,竟然说这样挑衅的话,不是将所有的人都推到黄家的对立面是什么?

不过,这也不关她的事就是了,从黄家掳她进府的那日开始,黄品元就该承shòu任何后果。

五位判司不好再开口,若说多了,听在旁人耳里就有碍公正偏帮的嫌弃。

无疑墨玉华深知这点,他嘴角暗影深邃,轻描淡写地对坐小墨家位置的墨成点点头。

于是,众人都没说话之际,墨成站了出来,他白面黑须的脸上有明晃晃的不屑,“你黄家算什么东西,以为谁都跟你黄品元疯狗一样?若没见不得人的猫腻,黄老匹夫你可敢让人揭了黑纱,示于人前?”

黄品元瞧着墨成咬牙切齿,却半点都反驳不了,他不敢让古绯取了黑纱示于人前,半点都不能。

台上的明月公子似乎也起了点好奇,他翻来覆去转着古绯制的那枚墨丸,淡淡的道,“想必很多人都想瞧瞧能制出这种上品佳墨的师父是何人物来着?”

话音落,预料之中的,总有唯恐天下大乱的人出来起哄附和。

黄品元回头瞥了眼古绯,一时之间下不来台。

黑纱之下,谁也没瞧见古绯嘴角的轻蔑,她扬着下颌,视线从明月身上过,心思转了好几圈,揣摩着明月如此为之的企图,绝不是为了小墨家或者黄家能得斗墨会最后的胜利,而是另有目的。

眼见黄家的人沉默没反应,墨成撸起袖子,大步过来,边道,“黄老匹夫,你不动手,五爷我帮你。”

说着,他当真老远就伸手,铁了心要揭古绯的黑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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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神仙传》云:班孟能嚼墨,一喷皆成字,尽纸有意义。释义——班孟能够口嚼墨块,喷出来即成字,写满纸张,文意自显。)

50、获胜

黄品元五十多年的人生里,他从未觉得抉择如此艰难过,像是脚底有滚烫的炮烙,站立不是。

可在墨成大步靠近之前,他身体还是条件反射地侧身一挡,一挥袖格开墨成要揭古绯黑纱幔的手。

两人僵持不下,一时之间,真个场地中安静无声,诡异的寂静针落可闻。

古绯勾了勾嘴角,她压低嗓音粗声粗气的看着卫胖子道,“诚如卫墨使所言,既然大家对我这般好奇,我也不是不能满足大家一窥究竟的愿望,可凭什么,你们要看,我就要揭了面纱让你们观杂耍一样的瞧,是也不是卫墨使?”

好在整个斗墨会熟悉她的人没几个,尽管她竭力伪装声音,可这话音一落,依然引人怀疑,至少离的近的墨成还有墨玉华,以及一直围观的封礼之就同时皱眉了,至于古家人和小墨家的在一起,离黄家远,倒是听的不真切。

古绯缓了口气,她调整了下声线,事到如今,她主动开口说话也是没办法的事,“目前五位判司已经有四位做出决断,剩下卫墨使一人意味不明,所以,卫墨使,你要看我真面目,那便先将鉴赏墨丸,分出斗墨会最终得胜者,届时,我定满足大家的好奇心。”

古绯哪里是好相与的,纵使所有人这会都觉她处境堪忧,她依然闲适无比,半点没将这些人的威逼放心上。

黄品元心头一凛,他转头面带阴狠地看着古绯。

古绯伸手,轻轻带安抚地拍了拍扶手,示意黄品元不要干蠢事。

果然老话说的对,神一样的对手不可怕,就怕蠢蛋一样的同伴,最起码,古绯希望黄品元还能找回点理智,不要说出刚才那种将所有人都得罪光了的话来。

卫胖子豆眯大的眼中有亮光,满脸的肥肉笑的来抖了抖,他还想说什么,可封溥羽突然站出来,神色不太好的道,“好了,胖子,今日是斗墨会,以斗墨为主,个人有个人的癖好,许是这位师父有不能视人的苦衷,你又何苦一定要追根究底,还是先说说你的看法。”

古绯对封溥羽的好感又增了分,这位大家,算的上是真zhèng

有德之士,且一腔心血都扑在制墨上,这样的话,会在某个领域走很远,可对于人情世故以及利益算计便可能会差上一筹,可正是这样明显的不完美,这样的人才会越显得让人敬重信服。

卫胖子讪笑几声,他摸索着下巴,封溥羽都开口了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遂转身到墨丸面前道,“那便先鉴赏墨丸。”

一场惊险的风波来的突然,去的也快,甚至在场外看热闹的人大多还没回过神来,不知这几大家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好的斗墨会怎么就和往年的不一样了。

卫胖子一开始鉴赏,便心无旁骛,他的鉴赏方法和封溥羽的差不多,只不过他还拿锋利小刀在墨丸表面轻轻刮了层墨粉下来,然后将两份墨粉放一起进行对比。

半刻钟后,他摇头晃脑不无感慨的道,“果然江山代有人才出,黄家墨丸墨质精细程度实为罕见,堪比尘埃,细胜牛毛,且这墨色暗含紫光,胖子我敢断言,用此墨书写之,百年皆不会褪色。”

听了卫胖子的话,墨玉华唇抿紧了些,可也只那么一瞬,他又很快恢复面无表情的神色。

卫胖子视线移到墨玉华那枚墨丸上,同样观察后道,“小墨家的墨丸虽质地不如黄家的细腻,可胜在样式精巧,并含禅性麝香,用此墨书写的字画,长期悬挂之,此香便能让人凝神静气,这点也算很出彩。”

说完这话,卫胖子在两枚墨丸见游移不定,“实在是让人难以割舍,两枚墨丸同样都是佳墨……”

眼见卫胖子装模作样,封溥羽不耐烦了,他一抚银须就道,“行了,你就直接说中意哪家的。”

卫胖子笑笑,视线在黄家和小墨家的位置转了圈。

墨玉华心头暗道不好。

果然,卫胖子再开口,“胖子我选——”

“黄家!”

字音方落,场外就爆fā

出一阵欢呼声,黄品元更是呆愣当场,这第一名的名头真实打实地落到他头上,他反倒一时觉得难以置信了,仿佛置身梦境之中,不辨真假。

这结局,古绯倒不是多意wài

,早在几日之前她知这次斗墨会的判司是这五人之时,就已经大胆的将每个人的性子揣摩了一遍。

封溥羽是公正的,这不用担心,罗宋定然是同小墨家一伙的,董式性子固执古板,谁也收买不了,卫胖子是卫家人,而卫家同样和黄家一样,早被小墨家压了无数年不得翻身,如今有个能扳倒小墨家的机会,卫家定会毫不犹豫的落尽下石。

毕竟扳倒一个在易州盘踞了好几十年的鳌头家族时机不易,可若没了这绊脚石后,才刚刚上位的黄家,又有何惧,毕竟卫家和黄家,要说家族底蕴,两家也没差多少。

所以逮着这机会,卫家定会站在黄家这边一起对付小墨家。

如此,五人之中就有四人的立场清楚了,剩下一个神mì

的明月公子,虽是变数,可从不碍大局,只要她制的墨确实胜过墨玉华,这么一算,就已经有三人是能拉拢过来的。

而对墨玉华的制墨技艺,从前很早古绯就知dào

,墨玉华擅长的是行商,虽然他的制墨天赋是要比常人高一些,可也仅此而已。

尘埃落定,即便早算准了,古绯还是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她微微转头看向身后二楼那层曾有白影停驻的木窗,今日却是半个人影也没有。

这种将期望寄予在他人身上的感觉古绯并不喜欢,她习惯主动去掌控大局,而不是被人控zhì

,所以对九先生那日的威胁,她只能祈祷九先生是个君子,言出必行,别出尔反尔就好。

黄品元上台接受五位判司的恭祝,他都还愣愣的。

古绯瞧着没自己什么事,趁所有的人没注意到她,她对身边的下人使了个手势,示意抬她回去。

卫胖子眼尖,瞥见古绯要溜,他肥胖的身子一转,就要将人唤住。

哪想一直跟封溥羽身边的封礼之脚步一转,挡了他视线,率先笑着问道,“卫叔叔,好生厉害,你是怎看出黄家那枚墨丸百年都不会褪色的?”

卫胖子暗自一恼,他斜眼瞪了封溥羽一眼,在越过封礼之之际,整个场中哪里还有古绯的人影。

墨玉华是亲眼看着古绯离开的,他目露沉思,总觉黑纱幔之下的人隐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你输了。”墨成面色铁青,眼底带有赤红的疯狂之色,似乎难以接受斗墨会这样的结果。

墨玉华不甚在意,他理了理袖子,眼皮都没抬一下,“侄儿还是一直想问,五叔有关大京墨家的消息打哪来的?”

“打哪来的?”墨成几乎是咆哮出声,可他又不得不压低了声音,“斗墨会输给黄家,我们小墨家最好的机会没了,你知dào

了又有何用?”

墨玉华面色凝重,他朝左右看了下没旁人听到,才同样小声的道,“五叔,为何如此断定?”

墨成深呼吸几口气,他望着黄品元,眉目就有怨恨,“你不是一直问我?我的消息来源——”

“自然是墨绯,你还不知dào

吧,阿绯回来了,作为大京墨家未来首席制墨师的身份回来的!”qid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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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全没了

墨绯回来了!

十年,墨玉华设想过无数种再知墨绯下落的情形,可却绝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的会是在这样的烈日下,从墨成的嘴里说出来。

一瞬间,他只觉如火骄阳坠入万年冰层,头顶洒落的是冻入骨髓的寒冷,连同墨成那白面黑须的脸都失了颜色。

他难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她回来了……"

墨成眸色晦暗地瞥了他一眼,浑身阴骘不明。

“她在哪?”墨玉华接着问,他声音带颤,视野一阵一阵地花白,隐于袖中的手止不住的发抖,“她在哪?”

重复的第二句,赫然嗓音拔高,尖利而失真。

墨成却是不回答,他愤然拂袖,当众离去。

“五叔!”墨玉华大喊声,惊了所有的人,他俊逸的脸沿不复往日的舒朗,眸色晦暗不明,当即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却说古绯十分乖顺地回了黄家,也不做无谓地小动作,那模样当真像已经认命同黄品元合zuò

了般,喜怒不显。

黄品元是在暮色四合之际才回府,他心头得yì

脚步发飘,进门先是招来管家,问了古绯情形,后才踱着八字步往古绯的小院子去。

古绯在檐下摆了棋局,手边无子,就那么眼也不眨地看着,仿佛在脑子里凭空下。

黄品元轻咳一声,颧骨有酒后的醺醺然,“古姑娘果然技艺不凡,连墨玉华都不是你对手,后生可畏啊!”

说着,他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古绯不理,权当没听到,她继xù

看着棋局上的残谱动也不动,任凭黄品元如何的舌灿莲花。

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得不到回应,黄品元自觉无趣,心起恼意,今日黄家在斗墨会上大出风头,谁见他都规矩地喊声“黄老爷”,可这会在古绯这里吃了瘪,便越发觉得不识好歹。

他冷哼一声,重重拂袖,脸上狠戾一闪而逝,如若不是看在古绯像会下金蛋地母鸡,他定要好生地教xùn

番。

如猫眼大地黑瞳沉浮出暮霭氤氲的华光,古绯在黄品元要踏出院门之际,讥诮开口,“黄老爷,可是如愿以偿?那么,不知黄老爷什么时候送我归去?”

黄品元顿脚,他偏着脑袋回头,嘿嘿笑了声,“老夫自问这些日子不曾亏待姑娘去,好吃好喝的将姑娘给供着,姑娘不若在我黄家多呆些时日如何?”

古绯抬眼,淡若白玉的脸冷若冰霜,“黄家既已得了斗墨会第一,为何出尔反尔!”

眼见古绯发怒,黄品元瞬间就觉心底舒畅了,刚才那口气也消了,他眯起眼睛,神色不明,嘴角翘起,说不出的满面春风,在古绯冷然的目光中施施然离去。

待看不见黄品元的背影,古绯伸手在棋盘上一划,从东到西,她轻声道了句,“围城……"

那个晚上,是黄品元五十多年来,连在睡梦中都咧嘴嘿嘿直笑。

黄家斗赢了小墨家,还同琳琅阁签了买卖易墨的商契,不出半月便能在大京墨家面前抬头直腰,再有数年,黄家便会成为第二个百年制墨世家,昌盛繁华,子嗣绵绵……

然,这样的美梦只维持到子时三刻,惊天的吼声打破黄家的宁静——

“走水啦,小作坊走水啦,快来人……"

“先将墨丸墨模搬出来……”

“提水灭火……”

随后是咚咚锣鼓声,黄品元猛地清醒过来,呆楞了那么几个呼吸的时间,他才反应过来,连鞋斗都来不及穿,中衣不整的赤脚奔出房间,视野所及,是染遍半个黑夜的熊熊焰火,妖娆跳跃,烈如熔岩,犹如凶恶野兽。

他张大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管家面有污秽地冲过来,哭丧着脸道,“老爷,小作坊走水了,坊里还有诸多正在琢磨的配方和半成品墨丸,连同镇店之宝的墨模……全都没了……"

黄品元只觉胸口一痛,眼前发黑,踉跄不稳差点摔倒,管家上前一步扶住他,“老爷,您撑住,那位姑娘不是还在咱们府里么?她既然能赢得斗墨会,咱们只要看住了她,不就照样可以成为易州第一家族。”

听闻这话,黄品元憋着口气缓住心神,他伸手死死抠住门棱,“对,还有她在,走,去将她绑在黄家。”

两人步履跌撞地到古绯院门,大开地院门,漆黑死静的庭院,带着不祥地暗沉,黄品元心头一跳,不安像吸水的棉布一样迅速发酵。

古绯坐在轮椅上,她衣衫整齐,雪色衣裙在暗夜之下似盛开的洁白栀子花,无穷无尽的幽香涌动。

“古……”黄品元倍觉口干舌燥,他才吐出一个字音,就见古绯轮椅的暗影中走出个满头银发,有深刻法令纹的老妪来。

那老妪目光锐利如电,直射黄品元,只恨不得将之碎尸万段。

黄品元打了个冷颤,若不是身后管家扶着他,只怕已经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暗色的眼瞳晶亮如星,古绯缓缓开口道,“黄老爷,可喜欢今晚的大礼?”

黄品元一震,他回头看了看火光冲天的小作坊,怨毒地道,“好歹毒的丫头,你是要亡我黄家啊。”

古绯冷笑一声,有依稀零星的焰火之色在她脸上投射出斑驳的暗影,“觊觎不该妄想的,便是这般下场……”

她摩挲了下扶手,半垂眸道,“本来没你黄家的事,是你咎由自取,贪得无厌。”

黄品元喉咙嗬哧嗬哧作响,像漏风的老旧风箱,他双眼凸出,唇煞白,并隐有一抹血色从他嘴角滴落下来,“给我打杀,打死了!”

他指着古绯,终起杀心。

“哼,”苦妈冷哼一声,她双手抬起古绯轮椅,脚一跺,人飞升而起跃到屋顶上。

古绯居高临下地看着黄品元,那眼神淡漠的恍若瞧着蝼蚁,“黄品元,掳我至黄家那日,你可想过今天,黄家么?今夜之后,再不存易州。”

话还未完,苦妈已经稳稳地抬起轮椅,带着古绯在屋顶瓦楞上踏过无痕,很快便消失在烟火色的黄家。

“站住,站住!”黄品元奔过去,手才伸出至半空,就再看不见古绯半分衣角。

“轰”他的身后是被烧毁的屋梁倒塌的声音。

“老爷,”管家手忙脚乱地扶住黄品元,提醒道,“咱们还和琳琅阁有商契在,这个难关定能平顺渡过,到时入了大京墨家的眼,再惩戒那丫头不迟。”

这话倒提醒了黄品元,他颤巍巍地抓住管家手臂,力qì

大的几乎掐进去,“对,我要有那批易墨在,明个一早我亲自去琳琅阁,将易墨搬运回来。”

黄品元如何打算,古绯即便知dào

也不会多加理会,子时安静的坊间,苦妈推着轮椅,边走边道,“姑娘,您受累了,都怪老奴照顾不周……"

古绯抬手,打断她的话,“苦妈怎么找到我的?”

苦妈回道,“回姑娘,是琳琅阁的九先生告sù

我的。”

古绯眉梢一挑,眼神深远,望着漆黑的街坊幽深处,沉色不明,“九先生?我以为是九先生让你故yì

拖这么些天才过来的。”

苦妈一惊,然还不等她说什么,就有浅色身影一步三摇的从黑暗的街头缓步而出,并带清泉冷音的淡笑,“阿绯,怎会这么以为。”

(阿姽有话说:额……表示今天没来得及更新上来很抱歉,阿姽来桂林参加培训活动了,到了酒店码完更新的时候,无线网居然断掉了,简直丧心病狂,这几天不会在出现这种没及时更新的情况下了。)

52、分赃

淡杏色的长袍,腰上随意系着根玄色丝绦,九先生长发披散至腿肚的从暗色中步步而出,像是黑夜自他身上潮汐般退却,整个人氤氲出莹润玉色。

他伸手敛了下耳鬓发丝,狭长凤眼之中波光滟潋的微末之光划过,开口就道,“阿绯如此揣度我,可真是让人伤心。”

然而他覆银面的脸上半点看不出郁郁不乐之色,反倒薄唇上翘,就带调笑。

古绯冷然地看着他,“难道不是么?早知晓黄家在打我主意,便顺势而为,利用我的算计,将整个易州有家底的家族都给谋划进去,只怕这会不光黄家同琳琅阁签了商契,便是其他地家族,也一并被套住了,秉着琳琅阁的名声,先交银子后出货,也没人会怀疑,现在么……”

一口气说这么多,古绯顿了下,落在九先生身上的视线瞬间尖锐如刀尖,“那么多的银子,琳琅阁吃下去也不怕腻的慌。”

九先生低声笑了,他单手捂银面,从指缝中透出上扬的薄唇弧度和凤眼之中深沉的恶意,“呵,算计小墨家和黄家,包括斗墨会,以及让琳琅阁配合证实你的弥天大谎,这可是阿绯你自个要求的,从头至尾,我未曾主动过半分,所以,阿绯你这般发作,可是没道理。”

“哼,”古绯冷哼一声,她小而尖的下颌一扬,就带起傲色,“道理?我本是算计的小墨家,如若小墨家赢了斗墨会,这次元气大伤的不会是黄家,先生明知阿绯的打算,可偏生让阿绯赢的斗墨会,阿绯还不知先生怀的是什么心思?”

九先生负手而立,披散的发丝飞舞,他唇有浅笑,“不管是小墨家还是黄家,可不都是能套银子便……”

“先生,”古绯冷喝一声打断他的话,白玉小脸有严肃寒意,“你知我姓墨,便当知我同墨家的不死不休,我谋划至今才让小墨家入坑,却功亏于愧在先生的算计上,先生既想做渔翁,可我不想做鹬蚌!”

闻言,九先生敛了神色,他眉目凛然,身上有距人千里之外的冰寒,他就那么望着古绯,昏暗不明的夜色下,张牙舞爪的阴影在她身上幻化为野兽的模样,戾气十足。”

“你意欲如何?”他嗓音低沉又浅淡,是波澜不惊的平静。

古绯抿了下唇,“六四分,琳琅阁这次所赚银两,我要六成。”

九先生眸色闪了闪,漆黑华光从狭长的眼梢宛若流水滑过,“六成?阿绯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半点不客气,什么与小墨家的死仇,也不过是说来想让我心生愧疚,方便你拿六成之数,果然是有七窍玲珑心的,每一句话都经过算计。”

被拆穿心思,古绯半点都不恼,她依旧脸上无甚表情,“六成。”

九先生沉吟片刻,“五成。”

古绯不吭声,杏眼闪亮又黑沉,良久,她扯开嘴角,蓦的就淡如碎雪的笑了,“五成么?甚好!”

这前后不一的反应让九先生微愣,然他很快反应过来,转念便知原来古绯从刚才开口打着的心思便是要分他五成的利,说六成不过是为了给他造成一种讨价还价的暗示,果不其然,一不小心他便着道了。

哑然失笑,一言既出,却是不好在反悔了。

古绯示意苦妈推着轮椅往古家回,依稀对九先生道,“还请先生隔日将银两兑换成银票,送至古家,感激不尽。”

那口吻,哪里有半点感激的起伏,不过都是客套圆滑世故的说词而已。

“绯……”九先生张口,才喊出一个字音,就见古绯已经走远,他熄了想说的话,原本准bèi

提醒小心古家的话,这会也不说了。

凝重的暗夜之中,他伸手摩挲了下那半张银面,精致的龙纹,叠峦的祥云暗色,冷光从边角析过,便让他的神色越加不明起来,“绯月玉华,不如此争锋相对,又岂知你心里可还有情谊存否……”

这话飘入无月的夜色之中,谁也不曾听见。

古绯悄然回了古家,苦妈忙里忙外伺候她梳洗完毕,将她抱上床之际,欲言又止,“姑娘,老奴和九先生没关系,也不是故yì

拖那么多天才到黄家,是老奴寻了姑娘……”

随手扯过锦被,古绯虚抬手打断苦妈的话,“我知dào

,苦妈不用解释什么,那话也不过是故yì

说给九先生听的而已。”

苦妈听闻此言,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后将这些日子如何隐瞒古家的动作说了遍,免得说起漏了嘴去。

哪想,古绯一听完,当即娥眉一皱,十分肯定的道,“不用隐瞒了,他们已经知dào

了。”

苦妈心里一惊,“应该不会,老奴专门去找大爷古仲回禀了领得条子才去拿的木料,然后送进小作坊,半天之后才出来离的府,这几日也偶尔回来,并未见院里有异常动静。”

古绯摇头,她将软枕往下放了放,人躺下,舒了口气,“看明日吧,明日定会有人忍不住的。”

苦妈还想说什么,见古绯已经闭眼,遂顺手将天青色罗帐放下,仍心里有点忐忑的道,“姑娘,要怪就怪老奴吧,是老奴将事给弄遭了。”

古绯翻了个身,眼都没睁开的道,“事以至此,多说无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古仲一日不舍放qì

我,我便能在古家站稳了脚跟,以后的事,谁说了算还不一定……”

再多的话,古绯没有在说,夜深了,经由一晚上的折腾去,她呼吸很快就匀称起来。

苦妈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翌日,古绯难得睡得安稳,巳时过后,都没起的来,苦妈一早将小作坊路刻墨模的木料给毁了,做出雕刻失败的痕迹,瞧着没破绽才到院子里开始打扫起来。

古婉婷就在这个时候冲进来,带着身强力壮的护卫,不由纷说,照面之下指着苦妈就下令道,“给我将这贱奴捆起来!”

两护卫上前喏了声,张手拿着小指粗细的绳索就朝苦妈当头罩下。

苦妈手腕翻转,想到房间里的古绯,不知她是如何打算,怕自己擅作主张又坏了事,也想看看古婉婷有何目的,便按耐下心头浮起的杀意,安份被捆,总归只要她想,这绳索压根就是困不住她的。

捆了苦妈,古婉婷带着婢女踹开古绯房门,撩开罗帐,看着初初睁眼的古绯,冷笑一声道,“拖出去,让人瞧瞧不守女戒不遵妇道,出去几天私会野男人是何下场!”

53、道人身上的妇人发丝

不大的庭院,八月的燥热。

古绯腿脚不便,古婉婷使力一拉,她人就从床上不受控zhì

地跌倒在地,散落如水草的发,寝衣拂落,她眨了眨眼清明之时,眸底厉色横生。

“姑娘!”苦妈大喊一声,单脚一跺,双臂用力一挣,只听的哧啦闷响,绑在她身上的绳索刹那断成几截落地。

众人大惊,古婉婷更是双眸圆睁,根本反应不过来。

苦妈冲将过来,一掌将古婉婷掀了个趔趄,小心翼翼地抱起古绯,转身进屋,嘭的将房门关上。

那声音惊醒古婉婷,她面色难看地看了看地上的断绳,指着那几个护卫吼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撞门!”

几名护卫面面相觑,苦妈的身手谁都看在眼里,这会哪里敢轻易上去送死。

古婉婷气急败坏,眉目之间早没了从前的淡漠清高,有的只是扭曲的狰狞,从上次郎中诊断她生养困难,自此,她心怀恨意,恨古家、恨古仲、恨古绯、恨周围所有的人。

她觉得自己到如此地步,那都是别人的错误,所以世人改对不起她。

而古绯,更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从她回古家那日开始,古家便不得安宁,归根究底,她便是容不得她。

“连本姑娘的话都不听了是也不是?”古婉婷冷喝道,“给我撞开!”

最后的字音带着尖利的失态,古婉婷心头恨意斐然。

护卫犹豫上前,然还未到门前,那房门吱嘎一声,苦妈阴着脸站在阴影之中,惊的那几名护卫不自觉后退几步。

古绯在苦妈身后,她随意披了件外衫,青丝堪堪用一支白玉簪绾起,素白的脸上不甚有表情,“大姐,一大早喊打喊杀,这是要干什么?”

古婉婷冷笑一声,骂道,“谁是你姊,不知廉耻的东西,我还恶心……”

她话没说完——

“闭嘴!”威严厉色的声音从院口传来打断古婉婷的话,古仲一身靛蓝色长袍,背剪双手的走进来,他身后跟着面色不明的崔氏,“都快要出嫁了,还没半点规矩,说的什么混账话。”

古婉婷眸色闪了闪,她目光越过古仲直接看像崔氏,崔氏隐晦的朝她摇摇头,她这才悻悻退至一边。

古绯示意苦妈推她出来,她平静地开口道,“大伯,大伯母。”

古仲神色不明,他盯着古绯看了好一会才道,“绯丫,你回古家的这几月,我们可曾亏待于你?”

古绯摇头,“不曾。”

古仲又继xù

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对我们行欺瞒蒙骗手段?”

听闻此话,古绯并不否认,她甚至不多做解释,眼瞳暗色划过,轻描淡写地道,“大伯若相信阿绯,那么不用任何解释,都是可以谅解的,若不信,说的再多,亦能鸡蛋里头挑出骨头来。”

古仲气乐了,不苟言笑的国字脸皮肉抽动了几下,“那你是说我不该过问了?”

古绯屈指轻敲轮椅扶手,她望着古仲,眼神不带半点闪烁,“此事再多说无意,现在,阿绯问大伯一句——”

她语气停顿在那,身子微倾,粉如白樱的唇尖一翘,如蛊惑人心的女妖,一字一字的道,“有那一能让古家迅速壮大崛起的机会,大伯可想抓住?”

古仲面色一凛,他情感上很不想相信古绯这话,可理智上在跟他说听听古绯如何详说。

一直在旁听着的崔氏眼见古仲沉默,心知自己再不添把柴火,今日之后,便又不了了知了,她遂上前一步道,“机不机会什么的,可以稍后在说,绯丫还是将你这几日的去向说道清楚了,要有什么不妥当之处,你大伯也好及时处理,日后也不会落人话柄。”

这话的言下之意耐人寻味的很,不轻不重的就认定古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可要比古婉婷的手段高出太多。

古绯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袖子,斜眼看崔氏,“伯母真要知dào

?”

瞧着崔氏想说话,古绯一口赶紧抢声又道,“阿绯没跟伯母说,那自然也是有考lǜ

的,伯母非要知dào

,怕是影响了心绪,那就是阿绯的罪过了。”

崔氏瞥见古仲并未阻拦,便心知他也是有意让自己试探,故淡笑一声道,“绯丫这般有心,那我这做长辈的又岂能有事让你一人承shòu,说吧,大家都在,人多法子多。”

古绯奇异地笑了,嘴角上翘,弧度暗影深邃,黑瞳有诡谲冷光,“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隐瞒大家了。”

众目睽睽之下,晃白又刺眼的日头在头顶热烈的绽放,崔氏瞧着古绯那笑,忽的就心生凉意。

古绯高深莫测,她先是颇有深意地看了崔氏一眼,后又落到古仲身上,“不知大伯可还记得之前欺瞒了大伯母的那个假道人?”

不等古仲点头,她又继xù

道,“我一直觉得那道人蹊跷,居然这么大胆,登堂入室地欺瞒到我们古家来,所以一直拜托琳琅阁的轻云管事帮忙注意着,果然,几日前,轻云管事有信来说,有那道人的线索了,于是,我数日前就去了琳琅阁?”

崔氏终于知dào

自己的不安来自哪了,她唇动了动,不自觉地看向古仲,却什么话都不敢说。

古绯继xù

,“轻云管事告sù

我,那道人前些时间突然暴毙而亡……”

听到这,古仲眉心一皱,显然也有点微诧。

古绯不动声色,“因着这人死了有段时间了,轻云管事建议,立马赶去请个仵作验尸,我一想,这样可行,便同轻云管事赶去曝尸的城郊荒地,那仵作验尸要花好几天的时间,阿绯本想回来,轻云管事却发xiàn

有人在琳琅阁外鬼祟游荡……”

“后来,轻云管事建议阿绯在琳琅阁住几天,由苦妈佯装出我还在古家的样子蒙蔽对方,且那道人的死因没着落,阿绯也不想大伯和大伯母担心,便同意如此为之。”古绯娓娓道来,眼神诚挚而无邪,再是认真不过。

“那些鬼祟的是何人?”古仲闻问道。

古绯暗道一句,问的好!

可面上严肃,“阿绯之前也不知,后来仵作验尸后说那道人的死亡时间,刚好是在蒙骗了咱们古家之后出的事,且还在道袍上发xiàn

有桂花头油香味的妇人长发。”

说道这,古绯勾唇点笑,意味深沉的瞄了崔氏一眼。‘

崔氏眼皮一跳,她蓦地握紧长袖滚边,僵笑着说,“琳琅阁的轻云管事?绯丫和琳琅阁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古绯冷了笑,“大伯母是不相信了?也罢,就好比阿绯自个也没想到,一个道人身上出现妇人的桂花头油香发丝一样,简直就是荒唐龌龊!”

掷地有声的“龌龊”二字,让崔氏心惊胆颤,几乎是想都不想的她就道,“胡说八道,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54、囚禁(补7.7)

崔氏说完那话,她便已经后悔了,可她不敢转头看古仲一眼,袖中的手轻颤,强作镇定,牵扯出淡笑,似想岔开话题的道,“伯母失言了,只是绯丫,自你回来后府门没人将你当外人,你年纪也不小了,刚你大伯还在训斥你大姐口不择言,怎的你也犯这样的错误了?”

一番话说的言辞恳切,责之切深。

古绯心头冷笑,她刚才就已经给过崔氏机会,是她自个不安好心想看她笑话,岂知,谁看谁的笑话还不定。

古仲本就是精明的人,哪里看不出这其中的古怪,可毕竟是有关自家的事,他还不愿意在古绯这样的小辈面前有所外扬,故当不知dào

的问,“咳,绯丫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古绯眨眨眼,她眉目带促狭,权当自己听不懂古仲的问话,答非所问的回道,“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么?假道人死的古怪,也幸好是被曝尸荒野,也没人追究,如若不然,只怕还要牵连到咱们古家,损了府门里名声不说,那一小撮的落发要是落到仵作手里,指不定就指出什么不干不净的事来了。”

古仲眉头紧锁,他余光浅淡地瞥了崔氏一眼,带明显不悦地道,“机会,让古家崛起的机会。”

古绯恍然,她眉梢一跳,有些话说到某种便适可而止,否则过犹不及,遂正了神色道,“日前的斗墨会,大伯知dào

吧?”

古仲点头。

古绯继xù

道,“但大伯一定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见古仲露出凝听的表情,便是崔氏都一怔,她便继xù

道,“斗墨会为真,获胜者有好处可得亦为真,但无人知这只是一场琳琅阁豪赌的局而已,无论是小墨家还是黄家,落到头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若这个时刻,在众家势衰之时,咱们古家强势,推陈出新,还怕在易州不得一席之地么?”

古绯话语中透露出的消息太过骇人,便是古仲都难以置信,崔氏嗤之以鼻,一边的古婉婷半点不掩饰的就讥笑出声。

言之凿凿,古绯只望着古仲,其他人她不理。

这事昨晚她想了一个晚上,她要做的事在旁人听来是螳臂挡车对手势力太过庞大,单凭她自家一人的力量,那是万万不行的,归根究底,她还是要有自己的势力。

琳琅阁虽说要扶持她,可在她看来,那始终是别人的势力,保不准哪一天就被人卖了还不知,更何况其中还有个让他摸不清底细忌惮的九先生存zài



古仲沉吟半晌,他不知自己该不该相信古绯的话,出于一个行商之人的谨慎,他问道,“这消息从何的来?”

古绯摇头,心里明白古仲的想法,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古仲同意她入主古家商铺,可她还没来得及插手进去,这便半点话语权都没有,这种事也只得先征求古仲同意。

她想了下,“当我得知有斗墨会这事之时,那会我还在琳琅阁,便想过古家也参与进来,后来轻云管事跟我说,这事琳琅阁主人九狐王插手了,古家最好旁观就是,如此,我才作罢。”

古绯说的煞有介事,这第二重的谎言她是说的半点都没压力,需知在琳琅阁这样的势力面前,古家这种二流小家族那也是没有资格去询问的,更勿论可见到轻云,且也不知古绯如此大胆,弥天大谎豆敢牵扯到九狐王身上。

即便古仲有哪等关系从琳琅阁旁敲侧击,古绯也半点不担心,此前琳琅阁说要扶持她,轻云那种说法,她那里肯信,如此还能看看琳琅阁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所以,从某种企图上来说,她倒希望古仲去探听消息,然后从蛛丝马迹中摸出琳琅阁这背后的目的。

听闻是从琳琅阁那边来的消息,果然古仲表情就缓了几分,心里已经偏信了点点。

古绯再加把火,她叹息一声,“原本我准bèi

着这次试试制同药墨相仿效果的香墨,加入寺庙里供佛的檀香,书写之间可让人凝神静气,长期嗅之,还可缓解郁结浊气,既然大伯不想抓住这个机会,便当阿绯多事罢了。”

“不,”古仲当即道,他背着双手原地来回走了几步,后转身瞧着古绯道,“容我考lǜ

半日,不过香墨也是要制的,不管有无那机会,都能放咱们铺子里头。”

古绯心头冷哼一声,她既然主动提及香墨,便知古仲是绝不会放过这种墨的,且还更贪婪,索性,她也只是心头有一些隐隐想法,需yào

不断来验证,便随了古仲的意。

瞧着一场风波在古绯四两拨千斤之下便要消失于无形,崔氏知事不可再为,且那假道人的事还压在她心底,是以这会不敢再次激怒古绯,谁知她手里还有没有握其他证据,毕竟她算是看明白了,古绯将假道人之死这会抛出来,本就是让她顾忌,祸水东引,没了自己的撺动,古仲心挂香墨这种事,哪里还会有人再提及她几日不归的古怪。

她眼神凝重,在心里,将古绯单独罗列出来,昔日种种,不管是在绝地或死地,她都能用恰当的手段反击,并来个反转大翻身。

崔氏终于承认,在这古家,没人能算计过古绯,手段心计端的是高深莫测。

她再次紧了紧心,提醒了自己再不能轻易出手,等儿子古旻回来再说。

仿佛察觉到崔氏的注视,古绯转头,杏眼弯如月,粉唇一扬,就浅笑如春阳暖日。

可古婉婷却没有崔氏这般有理智,她只看到今日就要这样不可了知,胸腔之中恨意薄发,她甚至在怀疑是不是古绯才是古仲的亲生女儿,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追究,如若这等事欢了她和古婉秀,只怕早便被紧闭祠堂。

不得不说,心思早扭曲了的古婉婷如今是身在局中,半点看不出形势轻重。

她冲将出来,指着古绯就朝古仲不平的吼道,“她不遵规矩,几日不归,谁知dào

她干什么去了,爹爹为何不惩戒?那是不是我与婉秀也如此为之,爹爹也无所谓?”

当着众多下人的脸面古仲被质问,他拂袖怒道,“放肆!”

他还说说什么,古绯视线在古婉婷身上转了圈,抢在所有人面前晦暗不明的道,“大伯,容阿绯提个醒,大姐和墨玉华公子是有婚约的,琳琅阁此次的动作,现今谁也不知,咱们古家想要出头,便只有快速的悄然的为之,当然小墨家也得瞒着,所以,大姐最近还是不要和墨玉华公子见面的好。”

古仲眉心细纹加深,古婉婷当即就想上前撕烂古绯的嘴,从刚才开始,她就已经打着稍后就跟墨玉华提个醒,毕竟不出两月她嫁到小墨家,那边日后才是她的支柱,古家么?如今她恨尚且不及。

古绯太清楚这些人的心思不过,古婉婷的,古仲的,崔氏的……

她开口,加上最后一根举足轻重的稻草,“当然,大伯若想一直被小墨家压在头上,那么刚那话当阿绯没说。”

话音方落,便见古仲大手一挥,对下人吩咐道,“带大姑娘下午休息,没我允许,不得出闺房一步,若墨玉华公子来府,就说大姑娘抱恙,不见客。”

此话一出,变相的等于将古婉婷囚在家中,没半点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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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姽有话说:昨晚没按时更新,很对不住大家,今天补上,阿姽这几天在外地,有点不方便,尽量避免这种没按时的情况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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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这事坏了

自那一日之后,古绯又恢复了闭门不出的习惯,而古仲在当日晚些时,便差人跟古绯言,先将香墨制出来。

古绯早料到如此,可任她心机在深沉,没有掌控古家铺子,一些决定若古仲不同意,她也是没办法的,遂只有依古仲的意思,先制香墨,总归事情到那步,即便古仲的路子走不通,她也只得想其他法子。

而要制香墨,是在药墨的配方基础上进行改动,重新配伍,不断的进行配制,从而琢磨出最合理的配方来。

且她还有其他的想法,如果香墨制出来,能达到她的预想,那么是不是代表着,能治顽疾的药墨,只要改动配方,加入特殊的辅料,便能成有毒的墨汁,泼洒书画,长久嗅墨香,便能让人身子衰弱,再毒点,一命呜呼未尝不可。

当然这只是她由药墨而得来的法子,模模糊糊,待落到手头,还需她花时间反反复复的改善配方以及验看。

是以,古绯几乎吃睡都在与青墨院相连的小作坊里,药墨配方她一样一样辅料的改,每改一样,便制一次墨丸,两三日下来,因拿锤子捶打墨坯过多,使得右手连筷子都取不起来,还止不住的轻颤,一应穿衣吃饭都苦妈亲力亲为的伺候。

苦妈看的心疼又心酸,她不懂墨,制墨也帮不上忙,唯有每日晚睡之际,用热烫的方巾为古绯敷上一敷,再轻揉慢按,松弛皮肉缓解酸痛。

暂不说古绯一心不管府门事扑在香墨上,但说古仲,那晚一夜未睡,他想古绯回古家后的前前后后所有的事都想了个遍,吃不准到底这次该不该信古绯的话。

第二日一早,他再三考lǜ

,还是自个亲自跑一趟,将能用上的关系全拜访了个遍,旁敲侧击有关琳琅阁和小墨家以及黄家的消息,奈何小墨家和黄家这两家在易州是大户,诸多的事下面的人压根就不知dào

,琳琅阁更是高深莫测,没人知深浅。

半天过去,日头正盛,古仲依然一无所获,他坐在自家铺子里,差遣下面面生的伙计换上绸衣,装模作样的到小墨家和黄家铺子瞧了瞧。

伙计带回的消息,两家平静的很,哪里有被琳琅阁坑了的迹象。

古仲当下谨慎决定,等古绯的香墨一制出,他便挪到商铺里头来寻常的摆上卖就是,至于其他的,他按兵不动,等上一等再说,古家几十年都这模样,不好不坏,也不少这几天的时间。

古绯不知古仲的决定,即便知dào

,她除了摇头叹息,另寻他法,也不会再有其他的话。

此时的黄家,古绯的一把火,将黄府里的小作坊烧的干干净净,黄家有个习惯,黄品元对外人不甚信任,特别防着老匠人,故但凡是上品墨丸,不管是收藏的配方还是经典墨模,全都被黄品元收藏在小作坊里,每次要用之时,都需他在场的情况下。

是以古绯下手,便找黄品元的软肋捅刀子,那日在小作坊中制药墨之时,她便已经不动声色将整个小作坊打量了个遍,拿火,她也不是无的放矢。

黄品元反应不可不快,当晚,他便将府中下人威吓了番,不准将此事宣泄出去,待天一亮,就赶到琳琅阁,却不想,那一等就是从早到晚,压根就没见到跟他签下商契的轻云管事,找人询问,才知琳琅阁的轻云管事已于数日前犯了阁规,被九狐王驱逐出阁。

黄品元只觉晴天霹雳,一口气没缓上来,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他颤颤兢兢,有心想在琳琅阁闹腾一番,可看着堂子里分站两排的黑衣大汉,这个苦果只得自己咽下,还无处发泄。

而那张商契,琳琅阁新来的管事初岫一看,当即撇嘴说无效,且那是跟轻云签下的,印鉴也是轻云的私人印鉴,根本就不管琳琅阁的事,便是到了县衙,黄家也是没办法的。

黄品元吃了个暗亏,几乎是被人给抬回黄家,还好几日没下的来床榻,府中一应是由交到自家儿子黄如风手上,又有处事老道的掌柜从旁盯着,黄品元还算放心,他更多的心思是到如何筹措银两,让黄家渡过这个劫难在说。

要知dào

,琳琅阁九先生玩的这一手,单是那商契,因着琳琅阁往日的名头在,当时没说边交货边付银子,黄品元便先将银子给了轻云,只等挪出安置易墨的空地,就将那批易墨从琳琅阁拉回来便是,如此待大京墨家来人采买易墨之时,这便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黄品元算盘拨的响,诸多细节也考lǜ

到了,为攀上大京墨家这层关系,他胆大到青天白日绑了古绯,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胁迫古绯参加斗墨会,机关算尽夺得第一,哪曾想到头来确是这样的结局。

与此同时,不仅是黄家,整个易州诸如小墨家等家族,凡是参加了斗墨会的,皆在九先生的算计之下。

在九先生有意为之,大京墨家要来易州采买易墨的消息,一个不落地吹到这几家人耳朵里,并适当的透露出琳琅阁恰好有一批易墨,诱饵之下,鱼儿上钩。

在与黄家签下商契的同时,轻云同其他几家一并也签了商契,无一例外,轻云要求的都是先交银子,后再搬运易墨。

也有像黄品元那班不疑有他的,家里恰好有现银,便积极地将银子交到轻云手中。

易州鳌头小墨家,因着墨宴不在易州,小墨家暂由墨玉华做主,墨成同轻云签了商契之后,将自家的银子投进去之时,还找到墨玉华支取银子。

哪想,墨玉华以墨宴不在,无人批复支取现银条子为由,拒绝开库,并对大京墨家的消息半点都不心动。

墨成再是恼怒,可也不敢讲墨玉华怎样,只得忿忿甩袖出门四处借取银子。

不过五天的时间,任凭黄家隐瞒的功夫如何厉害,还是有传言流泻出来,拿当轻云只堪堪收了黄家和墨成以及另外一许姓家族的银子。

九先生自然也是知见好就收的道理,虽这局在古绯预谋的基础上他给扩大范围,可他还是懂不宜做的过了,毕竟琳琅阁日后还要在易州做买卖,这种驱逐伙计管事的伎俩,只可为为,不可有二,是以算是达到古绯的目的,他便罢手。

当古仲知晓这苗头之时,还等不及他有所动作,小墨家的墨宴便回来了。

墨宴归来,当先第一件事,便是去了墨成在家族中的权利,并将人给看了起来。

古绯听闻,头一反应便是,这事坏了!

(阿姽有话说:酒店的网络坑爹,后台也坑,昨晚上好几小时没爬上来,简直是丧心病狂……)

56、自立门户

墨宴年约四十有余,面容十分年轻,卧蚕眉细长的眼,几髯美须,不笑之时,威严又慑人。他穿着吉祥云纹的鸦青色锦缎长袍,大刀阔斧地坐在高位,右手有规律地捻着串表面凹凸不平的佛珠,半阖眼盯着花厅中满头大汗的墨成。

整个花厅安静异常,墨成敛耷拉着眼皮,双手拢着放在将军肚上,袖子半掩,无人看见他手正在止不住的轻颤。

良久,就在墨成以为墨宴已经眯着眼睡着之际,低沉的嗓音在整个花厅突兀地响起——

“老五,这些年你可是对我不满了?”墨宴目光落在自己右手边,瞧着佛珠一粒一粒从指腹划过,最后带人的体温,他就平静的问道。

墨成指尖一抖,额际大颗大颗的冷汗兢兢滑落,他一言不发,心里在揣测墨宴知晓多少的事。

没得到回答,墨宴将右手的佛珠交到左手,继xù

道,“多的我也不想多说,老五你老实跟我说,你拿了多少银子出去,在外面又借了多少送到琳琅阁?”

墨成嘴皮子动了动,他眼皮一抬,看着墨宴那张没半点笑意的脸,心底一沉,想说的话像石头一样瞬间沉到幽暗的湖底,依旧一声不吭。

墨宴眉头微皱,他缓缓起身,几步到墨成面前,语气有叹息,“老五,你以前……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么?”

听闻此话,墨成脑子里闪过古绯不见日月的苍白小脸,连他自己都不知dào

是出于何种心理,当即问道,“大哥,十年过去,墨徽堂哥一家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有墨绯,你确定她是被接到大京主家过好日子了?”

说着,他便想起古绯那双不|良于行腿来,

墨宴面色刹那阴沉,细长的眼瞪着墨成,眼底明灭不定的漆黑暮霭能将人给一口吞了去,“老五!”

他冷喝了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厉色,“你该知dào

我的规矩!”

墨成记得古绯曾说过,自己爹娘墨徽的死和墨宴脱不了干系,这会他眼也不眨地望着墨宴,企图从他眼瞳之中看出什么来。

“啪”一声,墨宴捻佛珠的动作一顿,继而狠狠地拍在案几上,佛珠同案几碰撞,就发出刺耳的响声,“混账,老五你竟然怀疑我?怀疑你的大哥?”

他气哼哼地拂袖,来回走了几步,又指着墨成愤nù

地道,“老五,我告sù

你,十年前我怎么跟你说的,十年后我还是那句话,墨徽的死和我墨宴没关系,墨绯当初被大京墨家的老夫人接走,你也是亲自看到的,如今你倒突然想起怀疑我来了?”

墨成眼色有闪烁,他与墨宴对视片刻,稍稍撇开,又问,“既然墨绯是被大京墨家的老夫人看中,拿为何我们易州小墨家没有像其他分家一样,鸡犬升天,十年过去,墨绯也及笄了,她制墨天赋了得,哪里会有不提携分家的道理。”

很多年前,他便怀有此问,当初还一直能用墨绯年纪还小为由来说服自己,可这会,墨绯亲自站他面前,那模样,明明十五年华,瘦弱的却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般,哪里是像过好日子的。

墨宴沉默,他顺手将佛珠套在腕间,背着双手,面色不明地虚空望着花厅外面,良久,他才吐出一句话,“老五,都是十年前的事了,你何必再问,有些不该你知dào

。”

墨成抿唇不语,只是身上有冷意弥漫出来,“既然大哥这么说,那小弟日后不问便是。”

墨宴稍觉安慰,他语气缓了缓,点头道,“你理个单子出来,看在琳琅阁折了多少银子进去,最好能讨回来一些是一些……”

然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墨成冷硬的打断,“大哥能者多劳,这种事自然要大哥亲自出马才行,小弟还是安心做个小掌柜就是。”

说完,墨成撩起长袍就要往外走。

墨宴心头那点耐性宣告耗尽,细长的眼眯起,美须颤动,“站住,老五你回来讲话说明白!”

墨成也没心思在说什么,他脚步停住,却连头都没回,“没什么不明白的,大哥若不放心,自然也可以将小弟拨去其他郡州,像三哥和四哥那样。”

墨宴身子一震,他的目光隐带失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五你居然一直觉得老三在海外,老四在云离国都是我一手故yì

为之,然后好掌控小墨家不成?”

“难道不是么?”墨成转头瞥向墨宴,白面斯文的脸上讥诮地笑了。

墨宴只觉面前的墨成着实陌生,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感觉,昔日的墨成,虽不说能成多大气候,可总也听话,他就愿意提点着。

可现在,他只是去了其他郡州一趟回来,怎么墨成就像是变了个性子……

他的思绪猛然打住,抬眼无比严肃的道,“你之前跟我说其他郡州的上家出了点问题,需yào

我亲自去处理,可也是故yì

将我支开易州?”

见墨宴反应过来,墨成唇边的嘲讽之色越发深邃,他上唇的一字胡动了动,只是笑却不答。

这一瞬,墨宴脑中闪过无数的念头,他眸色深沉地望着墨成,难辨好坏。

墨成干脆转身,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想来也不用大哥吩咐,过个两三日我就自行出州,无论哪个地儿安身,都不用大哥操心,我也会和三哥四哥一样,将小墨家的势力发展出去……”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充其量也只是像给墨宴添添堵,真要说离开,他也没那准bèi

,可哪想——

“不用两三日,”墨宴开口,他单手撑头,眉目间多有疲惫,“就明日吧,你若直要离开,就明日出发。”

顿时,墨成像是突然扼住脖子提溜起来的鸭子,唇张着可说不出一个字来,脸上有难以置信的意wài



墨宴低垂眼眸,当没看见墨成神色,他继xù

道,“折在琳琅阁以及你外借的银子,我会给你善后,连同行囊今晚我就会让人给你准bèi

好,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你定了便跟我说声……”

说道这,他语气顿了顿,抬眼正色墨成,“既然你选择了和老三老四一样的路子,那么也该知dào

,日后家里是不会给予半点助力,一切都只有靠你自己,算是……自立门户……”

57、手足都给砍了

无人打扰的小作坊,古绯从墨模中取出阴干的墨丸,用打磨锥将之边角磨的光亮圆润,指腹摩挲而过,滑且不刺手,方才作罢。

她也不描金绘制,立马取来砚台,长袖挥动,研磨出墨,毫笔饱蘸,落到白纸上,低头浅嗅,立马眉头就皱起了。

味还是不对,其他辅料加重了,将檀香的清幽给掩盖了,她随手将墨丸仍在一边,换了支毫笔,在写满配方的纸上删删减减,或沉吟片刻或眉头轻锁,待经过仔细思量过后新的配伍方子出炉,古绯丢开笔,抓住烟炱开始重新制墨。

苦妈面带忧色轻手轻脚进来的时候,恰好古绯正在称重檀香粉末,眼梢瞥见苦妈,手上动作也没停。

苦妈掩上房门,考lǜ

了会,顺手为古绯递上装料的托盘,小声地道,“姑娘,墨宴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将墨成给差到其他郡州去,明日午时出城。”

古绯手一抖,小秤盘里地料全撒了,她低头看着撒出的檀香粉末好一会才道,“除此之外,墨宴可有其他动作?”

苦妈摇头,手边拿帕子开始清理撒出的料粉,“这倒没听说,姑娘在琳琅阁的布局算是失败了,小墨家入局不深,不会有黄家那么损失惨重。”

古绯眸色微敛,她将小秤放回架子上,又将墨模放回原位,那失败的墨丸半点不可惜的抛进一堆废料中,这才问道,“琳琅阁那边可是将银子都送过来了?”

苦妈将古绯的神色尽收眼底,知晓古绯对墨成还是有那么点血缘亲情在,“昨个九先生就差人送过来了,一并是纹银五千两,兼之……”

“不用回禀,”古绯抬手打算苦妈的话,“苦妈你收着便是,不过,我要的只是四成,看来这次九先生还赚的不少。”

需知,寻常普通百姓家一年的开支用度也不过区区一二十两银子而已,古家姑娘的每月份例是三两,这一大笔的银子古绯却让苦妈自行收用,也不怕被中饱私囊了。

苦妈表情一凛,她心头同样震动,情绪复杂的理不清,只得默默将古绯的信任暗藏心底,日后用行动来不辜负了便是。

她遂低头应道,“是,老奴省得。”

古绯示意苦妈推她出小作坊,“查查墨成在琳琅阁折了多少银子进去,按照这数目的翻倍,明个正午之前准bèi

好,我去送送他,怎么说,从前他对我也颇多照顾。”

苦妈应下,将古绯安置到花厅,自己就去忙活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苦妈准bèi

妥当,自己挎着竹篮,推着古绯大大方方的从古家正门出,一路招呼到底,就谁都知dào

古绯一向不出门的古绯今个也跟同出门转悠。

在古家府门外十来丈的拐角处,苦妈早雇了马车在那等着,马夫也是懂规矩的,见到来人头便低着,眼皮也不抬一下。

苦妈跟着上到马车,撩开帘子叮嘱马夫赶的稳些,没旁人后,她才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来让古绯点点,“姑娘,这是一千两,老奴依着您的吩咐,准bèi

的双份,您瞧可够?若不够,老奴这里还有多备的。”

古绯接过,随手一捻,抽出其中两张还给苦妈道,“八百两就好,够他创下一份自个的家业,日后若是了我能……算了,日后的事日后在说吧。”

苦妈不知古绯没说出的话是何意思,即便想接口也无从说起,她沉默的将那两张银票放回怀里,往帘子外一探,“姑娘,城门口到了,是将墨五爷请上马车还是老奴送您下去?”

古绯斜眼瞧着马车外明晃晃的日头,有疏影横生的深浅暗色在她脸上明灭不定,她便口吻浅淡地道,“出城门,找个僻静的地方,送我下去,要是他行经,便请过来。”

闻言,苦妈转头对马夫吩咐了声,车轮轱辘轱辘转动,飞快就出了城门。

墨成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背井离乡的今日,他出了小墨家大门,就一辆马车,安置妻妾子女,随身一小厮,行李再一驾马车,如此而已。

墨宴背剪双手站在大门石狮边,日头将他脚边的影子拉长,让他面目模糊不清,那双细长的眼中只是浅碎的金黄日光,除此再无其他的颜色。

最后走出小墨家,墨成还是按照规矩对墨宴行了一礼,也没多余的话,就那么衣衫决绝的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里,没人说话,墨成闭目,妻子方氏神色不太好,可还知dào

要先将膝下的一儿一女安抚妥当,妾室柳姨娘眼眶通红,马车都已经走远,她还没放下帘子,一直往后张望越来越看不见的小墨家。

心下寒凉,要说墨成心底没半点怨恨,那自然是假话,他知自己多半是被古绯算计了,可这种事,也是他早就对墨宴心有不满,才至于生了旁的心思。

他清楚的明白,就算古绯不出现,他同墨宴之间的矛盾也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所以,他是个失败者,只是他从未觉得墨宴那般陌生,心底掩藏的秘密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暗巨兽,不对任何人讲,十年前墨徽的死是一件,墨绯去到大京墨家,十年后却双腿被废的归来,又是另一桩……或许还有其他的,他压根就不知dào



他无心去探究什么,想知dào

也不过是为了防备有朝一日而已,为自己的安危防备,为自己的子女防备。

墨成有的没的的想着一些事,才出城门,他便感觉马车停了,小厮在外面道,“老爷,有人说想见老爷,为老爷送行。”

虽觉意wài

,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到底是谁来为他送行,墨成还是下了马车,跟着小厮到出城官道的一旁密林之中。

“是你!”眼前浅绿色衣裙,安坐轮椅上,面目有淡笑,看着他不言不语的人不是古绯是谁。

古绯细长的娥眉一挑,“如若不然,五叔以为是谁?”

墨成摇头,他不甚好脸色,“你是来看我笑话么?被赶出家门,背井离乡,到底凄惨落魄到何种地步是吧?”

古绯不说话,那双点漆黑瞳倒映出墨成的身影,再是清晰不过。

一瞬间,仿佛怨恨的情绪有了出口,墨成继xù

道,“我是你五叔,自问没有对不住你的时候,你为何那般坑蒙算计?”

“现在,一切都如你所愿了,老三在海外,老四在云离国,我也要离开易州再不回来,整个小墨家就只有墨宴一人,我知你恨小墨家,当年你爹娘不愿你小小年纪就被迫离家,是墨宴是我们这一房的想要回归大京墨家,逼迫到你一个总角小儿的身上……”

“所以,你巴不得小墨家败了,如今,你只要弄垮墨宴,整个小墨家就完了,就完了……”

说着,墨成哈哈大笑起来,上唇一字胡颤动,他就连眼泪都笑出来。

古绯粉唇紧抿,她一字不落的都听着,见墨成说完了才幽幽开口,“是,五叔说的都对,我不会否认什么,这里是八百两银子,侄女想着五叔到了地头,必定人生地不熟,很需yào

银子才是。”

没有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即便墨成此刻情绪不稳,亦然,他瞧着古绯拿着银票的手,纤细洁白,连手背微浮的淡青色筋脉也能看清。

他怔怔无言,强烈的想嚎啕大哭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是来势汹汹的洪涝,无法遏止。

他无法面对古绯,连同伸手接那银子的勇气也没有,良久之后,他艰难地掀唇道,“对不住,五叔不该怪你,怎么说你也是晚辈,是五叔这几个叔伯无能,想要回归主家,当年也不该牺牲你一个小姑娘……”

古绯笑了,她单手摸了摸眉骨,杏眼眯起道,“五叔,说什么话,那十年……我在大京墨家过的很好……”

“过的很好,腿都废了,叫过的很好!”墨成大吼出声,眼角都还带湿润。

古绯沉默,她撇开头,对墨成突入其开略带关心的话语,她已然不习惯。

墨成的视线在银票上扫了眼道,“银子你自个留着,往后有银子日子也好过些,五叔不需yào

。”

古绯嘴角翘起,笑的没半点算计,“五叔,我自然是有的,五叔若是担心阿绯的往后,便权当这银子是我借与五叔入份子钱,以后五叔飞黄腾达了,来接阿绯便是。”

这么一说,墨成也就不推却了,他大方地拿了银子道,“这样也好,过个几年,五叔就来接你,日后不嫁人也没关系,五叔还能养你一辈子。”

心下有暖,有些话古绯也不说破了,她见墨成准bèi

妥当了,还是多说句,“五叔性子谨慎,适合守业,这自立家业,五叔还得大胆一些。”

这些,墨成自然是知dào

的,从前墨宴也去说过类似的话。

古绯考lǜ

下,眉目正色,“如果可以,五叔还是入其他的行当吧,制墨还是不要在碰了。”

墨成诧异,多余的话,他直到不能多问,遂朝古绯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眼见无话可说,时间也耽搁久了,墨成唇动了动,转身与古绯告别出了密林。

苦妈从树后转出来,同古绯一起瞧着墨成远去的背影,“姑娘,回吧,墨五爷知晓你的心意就好。”

古绯低笑了声,她手抚眉眼,遮了表情,语调古怪地道,“心意?我哪里有什么心意,来往皆是算计,像五叔说的,我不过是将墨宴的手足都给砍了,剩下的才好对付而已……”

苦妈无声笑了下,古绯说的话,哪些真哪些假,她也不戳破,作为奴才,姑娘说太阳从西边起来,她也得应和着说是。

两人旋身离开,轮椅轱辘,在密林落叶上留下层层痕迹,直至不见。

半晌,有响动从密林深处簌簌响起,紧接着是暗紫色长袍,手持折扇的墨玉华转了出来去,他手心敲着折扇,先是看了眼前墨成走的方向,后才是古绯离开的另一方向,低头想了片刻,他脚步一抬,跟着古绯身后而去。

58、多日不见,甚是挂念

古绯前脚回古家,后脚墨玉华便跟了过来,他瞧着人影消失在府门之内,俊逸的面容神色深沉不明,他心里隐隐有某种揣测,联想之前墨成的反应,一时之间,心绪难明。

“哟,墨大公子,您怎的过来了?”有下人认出墨玉华,赶紧上前行礼道。

墨玉华回神,嘴角习惯性上翘,端起儒雅斯文,颔首道,“路过此地,过来看看婉婷。”

说着,他自行进门,撩袍就要往府里走。

那下人平素只是个守门看户的,只道墨玉华是府里未来的姑爷,有心巴结讨好,故并不加以阻拦,反而热情的道,“墨大公子慢走,大姑娘这几日都在闺阁未曾外出,想来定是专程在等公子来着。”

闻言,墨玉华冷淡浅笑,一派世家子弟温润有礼的模样。

古府他向来很熟悉,跨过影屏,绕过廊檐,眼见周围没人后,墨玉华情不自禁的顿脚,沉吟片刻,脚步一转,便拐向了青墨院去。

青墨院的位置很偏,因着古绯地位尴尬,也没几人爱往这边来,是以墨玉华一路走来,居然未遇见半个下人,他眉一皱,心对古家大房起了不满。

古绯正在院子里,将最近制的墨丸,不论好坏,皆一字摆开,一般大小的墨丸,相同的模样,在外人看来,很难分辨一二,可在古绯眼里,她只用嗅一嗅,便清楚明白。

这些墨丸全是琢磨香墨过程中制的失败瑕疵品,味浓淡不同,色也有细微的差别,在古绯眼中,全上不得台面。

她手边铺陈开白纸,饱蘸毫笔,从第一枚墨丸开始,在药墨原来的配方上斟酌减量,后到第二枚,如此反复,很快白纸上便写满黑字,密密麻麻或大或小,有补充有备注。

临到最后一枚墨丸,古绯字落之后,她娥眉紧锁,重新拿了白纸,将改过之后的配方重新誊写在上面。

末了,她看着那配方思考良久,毫笔拿起又放下,犹豫不决好几次,才最终定下香墨配方。

至于这又一次的配方是否成功,还需她在照着制墨一次,出了墨丸才能看到效果。

墨玉华在青墨院的门口站了许久,阴影投落到他身上,就为他镀上深浅不一的黑灰白三色,他的目光专注而认真,从古绯的五官一一而过,最后落在她那双半敛的眸子上,越看越发觉得那容颜像极记忆中的某张脸。

“墨大公子?”事忙过来的苦妈从其他院回来,第一眼就见墨玉华颀长而立的身影,她惊叫一声,言语之中暗藏戒备,“您是有事?”

墨玉华轻描淡写地瞥了苦妈一眼,敷衍地点点头。

古绯自然也是听闻了的,可她连头都没抬一下,只握毫笔的手一抖,墨汁饱满的笔尖墨迹洒落,污了白纸。

墨玉华迈脚进来,古绯慢条斯理的重新抽了张白纸覆在书写有配方的纸上,又蘸了蘸墨汁,徐徐落笔写了篇修身养性的古佛《金刚经》。

“阿绯,”墨玉华出声,上下唇微分,齿同下唇一碰,那尾音就带出温柔又悱恻的味道来,“好兴致,不过,写字需yào

摆上这么多的墨丸么?”

古绯停笔,顺手搁在笔架上,抬头望着墨玉华,面无表情地回道,“个人嗜好而已,不然,墨大公子以为是为何?”

墨玉华低笑出声,他目光在古绯眉目之间搜寻昔年熟悉的影子,嘴里却道,“我以为,阿绯是在试墨,刚见你每个墨丸都仔细验看了来。”

明知瞒不过,也没什么可遮着掩着,古绯索性大方承认,“也算是。”

这当,苦妈从屋里搬了张圆形的锦杌来,眸色不明地看了墨玉华一眼,才颇为不放心的进膳房泡茶去了。

墨玉华权当是自个家中一样自在,他掀开袍子,四平八稳地坐下,伸手虚引,“阿绯继xù

,我在旁看会就是了,不耽误你。”

古绯总觉得今个的墨玉华有点古怪,可到底是哪里不对,一时半会她也说不上来,她眼神灼灼地望着墨玉华,一字一句的开口问,“墨大公子,有事就请直说,如若不然,阿绯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便多留公子,想必这会大姐找公子也找的急了……”

然,她话未完——

墨玉华啪地打开折扇,随意摇了摇,耳鬓细发拂动,他就道,“不,我专门来看阿绯的,多日不见,甚是挂念,且刚才我过来的时候,没人看见,青墨院这边少有人来,谁敢乱嚼舌根,在这易州,起码我还是有点那等能耐的,所以,阿绯不必顾忌什么,当我不存zài

就是。”

听闻此话,古绯终于知dào

心里那点古怪感是从哪里来的了,平时的墨玉华绝不会张狂带轻浮的话来,可这会的墨玉华,不仅如此,还那般明显的表现出冲着她来的倾向。

她注视着墨玉华,眼不带眨,将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收进眼底,半晌之后才道,“公子意欲何为,还是直说的好,省的猜来猜去。”

墨玉华缓缓地收了折扇,连同他脸上那点笑意也一并收了,“听闻古家大夫人,也就是婉婷娘亲,为了弥补婉婷生养困难,已经决定在你们几个姊妹间择一人同嫁于我,不知这事,阿绯如何看?”

闻言,古绯心里凝重了一分,苍且白不见日月碎光的脸上浮起丝缕如水草的淡笑,“这事,公子该去问大姐才是,我只是个不|良于行的废人,哪里知dào

那么多……”

墨玉华挥了下手再次打断古绯的话,“阿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

话到此处,他倾身离古绯近点,折扇在唇边一竖,俊逸的脸上有深邃暗影倏生,像极潜伏在艳丽花朵之下的食人巨齿野兽,有着点滴的邪佞与黑暗,“你可愿意到小墨家来?”

比常人都大的黑瞳骤然紧锁,折射而出的氤氲暮霭仿佛深渊寒雾,古绯听见自己以一种清冷入冰渣的声音在道,“愿意?公子莫不是说错了?规矩姑娘家,自然是所有决定皆有父母之命为主,哪里有愿不愿意一说。”

言尽于此,她不知墨玉华究竟想干什么,遂以守为攻,立马就在自己周身竖起城墙,将这话之下可能有的任何意思都揣摩千百遍。

(阿姽有话说:今天终于到家了,后面的更新都不会再有延迟之类的情形发生了,还是准时晚上23点。)

59、墨宝拍卖会

长条形的墨丸,白梅绽放的素纹,研磨出的墨汁浓郁粘稠,玄色幽然,一如化不开的情愁。

古绯执笔轻蘸墨汁,长袖拂过白纸,她落笔,却只简单地写了个“一”字,蚕头燕尾,大气之中不乏娟秀,铿锵又有力。

那墨汁,深浅有度不晕染,从字迹的外围到里的深邃起来,犹如色泽不一的年轮。

古绯俯身轻嗅,自左向右,在抬起头时,她眉目舒展,粉唇带上翘,倏地就笑了,这依着最后一道配方制出的墨丸,那幽幽的檀香味,就和庙宇中的佛香一模一样,初始只是浅浅的味,可随着字迹干涸,檀香越发的浓烈。

古绯相信,随着时日长久,用这墨丸书写的墨宝,就会越发的香味悠久,再和着纸帛特有的芬芳,那香味自然便是别有不同。

香墨成功制出,古绯却没了欢喜的心思,她将毫笔搁回笔架,双手合十撑在轮椅扶手上,脑子里想着的却是那日墨玉华那番意味深长的话。

她并未给墨玉华确切的答案,也很明智的没有深追究底,墨玉华似乎并不急于逼迫她,只那么问了,就施施然离开。

古绯面无表情,暗影藏在她白如瓷的脖颈间,浓郁一如砚台之中的墨汁。

之前,她在藏墨会诓下古婉婷身子生养困难的谎言,为的是让小墨家和黄家生间隙,最好能断了两家的姻亲,在发xiàn

墨玉华将计就计,对古婉婷的心思并不纯后,她便熄了心思,转而将精力放到了应对滴血认亲那次的认祖归宗上。

后来,古婉婷像疯狗一样,逮谁咬谁,她也就不再将这事放心上,可却不曾想,墨玉华在这时候又提起。

起先,崔氏本欲让她与古婉婷同嫁,被古仲挡了回去,转而便打起了古柔的心思,古柔自知难逃一劫,遂装疯卖傻,这一装还就一直到现在,若不是眼见古婉婷嫁期临近,只怕所有人都会忘了她去。

古绯伸手揉揉眉心,她将那枚香墨收敛好,根本不留纸质的配方,一应配伍在她心里清清楚楚。

苦妈过来的时候,古绯淡淡吩咐了句,“晚点找古仲过来,就说香墨成了。”

想不通墨玉华的心思,古绯只得暂且放下,她收敛心思,将精力花在接下来的事上。

按着她原来的计划,这里不管是小墨家还是黄家亦其他几个家族,都在琳琅阁面前吃了亏,正是现银紧缺的时候,黄家若在这时推陈出新,专门开一场墨宝拍卖会,大量收拢市面上存zài

的现银,不仅能快速的积累银子运转铺子,若再收买几个经验老道的制墨师父,便还能给这几个家族狠狠一击。

到时,配方掌握在她手里头,黄家得了莫大的甜头,古仲定是野心澎湃,断然不会再想过重新要死不活的日子,但凡是有点**的行商之人,便没有不想独霸鳌头的,古仲亦然。

要达到如此目标,古仲能倚靠的,唯有她——古绯而已,即便是不日古家嫡长子古旻回来,一切早成定局,古家已是她说了才算。

且她回易州尚苟活于世的消息传到大京,那时也不怕,她扎根易州,堪堪算有安身的资本。

可以说,古绯的谋算一环扣一环,周密而谨慎,但她唯一没有料到的便是古仲的胆量。

当她眼瞧古仲盯着香墨双眸发光,可眉目之间仍有暗藏的犹豫不定,纵使已经骑虎难下,古绯也只有最大程度的怂恿古仲。

她向来擅谋算人心,古仲的反应和选择也了然于心,可她忘了,古仲骨子里缺乏大胆冒进,古家这点家业,让他安逸了好几十年,他想成为易州鳌头,可更怕的是将这点家底给败的精光。

心有叹息,古绯抿了口凉茶,指着古仲手里的香墨道,“我敢说,这香墨在易州是独一家,何为独一家,大伯该比阿绯还明白这香墨的价值才是,多的不说,但言这香墨一送到上面去,指不定日后庙宇殿堂之中的墨丸就全部替换成这种带佛香的墨丸,毕竟,最接近佛祖的东西,必定也是要最有灵性的。”

所谓的“上面”,不用古绯明说,古仲也明白指的是谁。

大殷盛墨,不仅是文人墨客喜之,就是寻常百姓,对这东西也是艳羡不已的,谁若有一枚,那是可做传家宝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墨,不仅是**雅士学富五车的象征,更是一种内敛风华的高洁。

浑身玄色,清而不透,暗而不明,才是隐而不发,秘而不宣的隽秀内里风骨。

故,大殷自开朝之初,便设有专门的务墨司,专监管墨丸,和墨商会不同,务墨司隶属皇帝,御庭所用贡墨,皆从务墨司所出,每四年一次的争选贡墨,便是务墨司之职。

古绯说的“上面”,指的便是务墨司。

古仲捻着手里的香墨,虽样式不精致,可耐不住清幽雅韵的檀香浅味,一丝一丝一缕一缕,沁人心脾,霎时就让人觉心神洗涤般的舒畅。

他心中天平摇摆不定,知晓古绯说的是事实,这香墨却是难得,在整个大殷算独一无二都不为过,可他也担心一旦押错了宝,古家那便是万劫不复的结局,毕竟,他对古绯并不是完全的放心信任,半道回的古家,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那场认祖归宗有多大的猫腻。

古绯不是不知古仲的担忧,她轻咳一声,加重砝码,“大伯下不了决心,那么阿绯便将这香墨配方卖于小墨家,总归大家是姻亲关系,今个都八月十六了,没多少天日,大姐嫁过去后,小墨家总不至于便过河拆桥,不管我们古家了不是……”

“不行!”

古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古仲打断。

古仲深深看了眼香墨,他捻着黑须,眼带精光地望着古绯,“绯丫,你老实跟大伯说,你的制墨技艺到哪一步了?”

做决定之前,古仲还是保守地探一探古绯的底在哪。

勾了勾嘴角,古绯面有嘲弄之色,“如果阿绯说已经到墨师水准,大伯听了是不是觉得安心些?如果是,那么大伯就权当是吧。”

古绯夸大了说,半点实话都没有,现在还不是将所有底牌尽数掀出的时候,让古仲知dào

了,指不定日后还怎么利用她。

古仲见探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他沉吟良久,后一咬牙,断然道,“只一种香墨,还不足以开一场墨宝拍卖会,绯丫你若能再有几种香墨级别的上品佳墨出来,这拍卖会,大伯定然支持到底。”

60、夜长梦多

古绯当然没照古仲所言,制出其他的佳墨来,她只是从古家库房里挑选了质地匀称,纹理好kàn

的木料,精心雕了几套墨模,其中一套九子墨模,被雕成龙生的九子模样,各种姿态栩栩如生,凑成一套,端的算极品墨模也不为过。

对于香墨,古绯只打算改善一种配方就够了,新的墨丸的出现,即便只是古绯这种在原有配方上进行改善,那也是需yào

花费巨大的时间和心力的。

而古绯,目前最缺的便是时间,她不能给易州那几个家族喘息的时间,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好所有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当,将坊间的现银收拢,特别还是墨宴回了小墨家的情况下。

墨成的出走,给她敲了一记警钟。

墨宴不比墨成,在他掌家的几十年,小墨家就由大京墨家一个被驱逐的分家,到至今的易州鳌头,诚然和上一辈人家业的积累分不开,可也是墨宴自有一番手段,小墨家才有今日的蒸蒸日上。

古绯几乎能预见,等到墨玉华继承小墨家家主之位,那便离回归大京墨家真zhèng

的时日不远了,毕竟这两父子都可谓是虎父无犬子。

二日后,古仲赶到青墨院,古绯早准bèi

好了,一应用来压轴的物什,都让苦妈用细绢垫衬了,一一摆到案几上,方便验看。

东西并不多,不同样式的香墨各有十枚,这十枚的香墨味道有少许的差别,不过大抵都没逃脱檀香的范畴,后是套墨五套,形状更为精致,上描金纹,专门放在朱红色的墨盒中,那墨盒大气简单,没过多的花纹,却自有不同的树纹浮现,典雅之中不乏雍容,这五套套墨用来珍藏送人最好不过。

随后是四套墨模,其中那套九子墨模,古绯单独放一边,准bèi

给古仲拿来用做镇店之宝。

古仲心花怒放,不过他面上半点不显,这老狐狸过目之后,居然还皱眉看着古绯道,“绯丫,东西是很不错,可是是不是少了点?”

古绯心里冷笑一声,她手里不断摩挲着红玉狐狸坠子,嘴上淡淡的道,“少?大伯别说不知dào

光是这些东西,就需yào

花多少的心力,如今阿绯可是身子都还没养好来着。”

就差没直接说古仲贪得无厌了。

古绯捻着黑须,平时不苟言笑的国字脸笑的僵硬,“咱们古家还没开过拍卖会,大伯这不是担心么?要是这拍卖会开的不成功,岂不是浪费了绯丫的心思。”

实jì

上,古绯最不待见古仲这样的人,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是换个蠢笨没那么多心眼的,指不定被卖了还帮古仲数银子。

古绯面色冷了几分,眉目之间生了不耐的神色,“那么,大伯想要如何?”

口吻已然冷了。

古仲是人精,哪里看不出古绯的表情,他讪笑几声,“除了香墨,绯丫可还会制其他的墨丸?”

说来说去,还是想在古绯身上挖点名堂出来。

古绯直白的哼了声,这会,她连虚以为蛇的心思也没了,“既然大伯嫌少,那这拍卖会就算了,苦妈,将东西收起来,回头帮我请封礼之公子过来,就说我有墨丸要卖。”

苦妈瞟了古仲一眼,面无表情地应道,“喏,姑娘。”

话落,当即几步到案几前,伸手一敛,动作粗鲁的就将墨丸拂进手边的托盘中。

“慢着,慢着,”古仲赶紧上前,挥袖拦住,“绯丫急什么,大伯忘了跟你说了,之前想着既然是开拍卖会,边早早的吩咐作坊里的老师父用上了拿手的绝活,这会作坊里应该也有一批墨丸,质上虽不及绯丫制的,可也算不错的,能够堪用。”

微勾唇角,古绯朝苦妈点了点头,“拍卖会的一切,就劳烦大伯费心了。”

言下之意,开始赶人了,古绯实在是没了和古仲周旋的心思,她觉这人靠不住,如果将收拢现银的事交到古仲手上,十有八九这局会轻易的就被墨宴破去,她得从别处想法子。

古仲带着墨丸墨模满yì

地离开,古绯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背影沉吟了会,将手上的红玉狐狸坠子递给苦妈道,“待会,我列个单子,苦妈跑一趟去找九先生,就说我借用琳琅阁的一些小玩意用用。”

苦妈点头,面有忧色,不过瞧着古绯那模样,欲言又止了瞬,还是将心头的话给压了下去。

古仲准bèi

的拍卖会是在三天后,古绯算着时间,她趁苦妈去琳琅阁的时辰,自行到小作坊,瞧着案几上制墨用具,娥眉紧锁,理了理思绪,执笔在铺陈的白纸上,书写下自己擅长制的墨丸,其中没有特别出彩的墨丸,她考lǜ

后,又提笔划掉,如此几次后,满张白纸上,剩余的就只有初初三四种墨丸而已。

且这三四种墨丸都还是大京墨家的招牌墨丸,只要她一制出,不做手脚变动一下,一摆上架,明眼人一瞧就能看出门道。

她不敢冒这个险,只得在墨模上做改变。

而三天的时间,满打满算,她也只能制出两种墨丸,每种超不过三枚,这还是要她不眠不休,重新刻墨模,便是没有时间了。

古绯心有叹息,如若是在从前的大京墨家,墨模的事根本不用她操心,墨家自有专门的刻模师父,个个都是手艺精湛的,就是制墨时烟炱的处理,都有学徒争先恐后的来做这等杂事。

可现在,所有的一应事由,不得不由她自己来做,想到这里,撇除个人私怨不谈,她对大京墨家这种等级严明,分工明确的祖制,还是颇为欣赏的。

苦妈从琳琅阁回来的时候,便见着手下一边制墨,一边皱眉叹气的古绯,她跟着叹息,进门回禀道,“姑娘,老奴没见到九先生,据琳琅阁新来的管事姑娘说,九先生日前就已经离开易州了,轻云管事也被差遣到其他郡州的琳琅阁去了。”

古绯动作不停,只眉梢一挑,“哦?”

苦妈点头,“不过,姑娘吩咐的事是办成了,那管事姑娘说,以后易州的琳琅阁就是姑娘说了算,要借用的小玩意,不论姑娘有何用处,还不上的话日后只要将本钱补上就可。”

听闻这话,古绯顿了手边的动作,她垂眸看着面前的揉捶了的墨坯,好一会才幽幽的问道,“苦妈,你说这琳琅阁究竟想干什么?”

那话中的意思古绯哪里有听不明白的道理,明显是在告sù

古绯,她要的东西还的上就还,还不上,给本钱也行,至于什么时候给,又没说具体的时限,就差没说,日后她就是琳琅阁的主人了。

当然,她没那么夜郎自大,认为琳琅阁现今扶持她,她就可以为所欲为,如果允许,她是半点都不想借用琳琅阁的势。

苦妈摇头,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姑娘,老奴也不明白。”

古绯甩头将这事暂且放下,捋了下袖子继xù

拿起锤子锤打墨坯,“我再多制几枚,古仲那边苦妈你守着点,我担心夜长梦多。”

闻言,苦妈面色一凛,“老奴省的。”

她瞧着古绯手腕抬起又下落,有心疼从她脸上闪过,“姑娘,只有三天的时间,您这样太辛苦的,为何不找人帮您一样?”

古绯取锤的手顿在半空,她认真地想了下苦妈的建议,白玉脸上有倔强的疲惫,“找人帮啊?或许可以吧……”

说到这,她还真就想起一个人来,遂偏头对苦妈道,“苦妈,找封礼之公子帮忙如何?”

苦妈笑,“大善。”

61、这是在求娶我么

事实上,古绯还真找对人了,封礼之一听闻这事,当即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还将封溥羽这些年的珍藏也拿了出来,只待拍卖会那日摆到铺子里震场子。

古绯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封礼之也是年轻男子,两人同处小作坊的墨室中,传出去总归对古绯名声不好,虽然古绯不太在意这种事,可苦妈却不得不事先考lǜ

好,于是,这几日,她将所有的事都摆脱府中其他的下人,连食材也是买了好几天的放膳房,片刻都不离的跟在古绯身边,坚决将两人放在自己的视线之下。

古绯一门心思在制墨上,三天的时间太紧,她无暇他顾,自然对苦妈的良苦用心不察,倒是封礼之似有所觉,似笑非笑地瞧了苦妈好几眼。

封礼之的制墨技艺在易州算的是拔尖的,他从小在封溥羽大家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将封溥羽那种文雅凤致的易派特点尽数继承,所制墨丸,墨质墨形皆精致又华美。

这也是易派的风格,不仅墨质要好,就连墨模都必须是风雅别致,古绯第一次见封溥羽制的墨丸便已经发xiàn

了,在这点上,又和大京墨家的风格不同。

相比之下,大京墨家制的墨丸风格便多变一些,毕竟百年家族的积累,足以沉淀出很多惊人的底蕴。

可当封礼之拿锤子噼里啪啦敲打墨坯之时,古绯杏眼睁大,眨都不眨地盯着,待封礼之动作停了,她双眸晶亮的问,“礼之,你使的可是封家独有的锤法?”

封礼之淡然一笑,他也不藏私,点头道,“是,正是封家的百变拂柳锤法。”

古绯感叹,“百变拂柳捶法,那可是和大京墨家的千钧捶法齐名的技艺,今日能得见,已是三生有幸了。”

听了这话,封礼之很高兴,他转了下手里的锤子,一双手污黑,带点得色的道,“阿绯你看好了。”

说着,他一手挑了块墨坯,锤子一扬,带起呼呼风声,紧接着就是一阵眼花缭乱的捶打,边锤他还边道,“百变拂柳捶法讲究的是轻若流云,柔似细风,腕力百变,经如此千锤百炼的墨坯,方才质轻且薄。”

古绯看的入神,不自觉地她便右手虚抬,恍若自个手里也拿着锤子,依着封礼之的动作以及手腕弧度,上下有节奏的下落,刚开始,她动作之间僵硬不自然,甚至跟不上封礼之的速度,但很快,也就几个呼吸的时间,在苦妈这等外行人眼里,她和封礼之的动作便一般无二,甚至手腕抬起的高度都没区别。

苦妈耷拉松弛的眼皮下精光暴涨,她眸色闪了闪,不敢打扰两人,站角落里安安静静。

一锤完毕,就是封礼之这样的男子,也喘了口气,抹了把额上的汗,这一抹,没察觉手上的墨污,恰好在俊逸的脸上留下道道黑痕。

他回头见古绯面露沉思,手还抬着,轻笑了声,“阿绯这么想学?”

古绯惊醒,她呐呐垂手,被人逮着当场偷师,怎么看都不是件好事,故而脸上难得出现不好意思的神色。

封礼之眼色深邃,他还不知自己脸上大团的墨污,弯腰凑到古绯面前,眯起眼睛道,“百变拂柳捶法,可是封家不传之密,封家一脉单传,向来只传男儿,不过嘛,阿绯一定想学,也不是不可以。”

说到这,封礼之卖了个关子,他瞧着古绯转眼看着他才戏虐地道,“做封家的儿媳妇,应该就能破例教你。”

古绯面色古怪地瞧着封礼之的脸,她似乎想笑,可又忍着,对封礼之那话,也半点都不恼,反而落落大方的道,“礼之这是在求娶我么?不过,咱俩若在一起,包不准洞房花烛夜都在聊墨,你觉得这很风花雪月?”

封礼之想了下,龙凤喜烛并蒂的洞房,大红锦被上铺满的却是墨丸,两人坐床榻一手一枚墨丸的情景,他自个都摇头失笑了。

对他来说,之于古绯,志同道合的惺惺相惜要远远高于男女之情,且古绯不若寻常女儿家,就连他刚才那种话都能这般淡定应下,相处之,他觉再舒服自然不过,不必心有顾忌,是什么就是什么。

这世间,便是有这么一些人,不涉及切身利益纠葛,初初见面认识之下,便能从心底的施放信任,相处愉快。

古绯是多疑极少放任自己去相信一个人的,而对封礼之,除了最开始的小小借势之外,这些时日下来,她便不曾再带着功利的心态与之深交,一是封溥羽大家的品性,她深信不疑,二来,这封礼之性子也确实和她胃口,再者,制墨技艺这种事,也不是闭门造车就可以的,见百家之事,听百家之言,方才能形成自己的风格。

两人相视而笑,继而又埋头做事,封礼之尽可能多的制些墨丸,墨模他却是没古绯擅长,不过也不差就是了。

古绯瞧了百变拂柳捶法,她也投桃报李,在封礼之的注视下,将大京墨家的千钧捶法使了遍,她也不怕封礼之从捶法上猜测出什么。

她既然敢使出来,就能笃定封礼之不会是那等奸邪小人。

两人就捶法,各自边制墨的同时边你一言我一语的交流起心得来,一直站角落的苦妈不太听得懂,她只是看着墨室里和谐的氛围,眉头皱了起来,目光在封礼之身上扫了几圈,心下暗自决定,日后还是少让古绯同封礼之相处,孤男寡女,又志趣相当,只怕日久生情都是可能的。

而当一个人有了感情的羁绊,特别还是女子,那便是最容易心软的,这种事,苦妈看的太多,她不希望古绯也是那般,被男女情爱给磨灭了心志去。

古绯自然不知苦妈的心思,三天之中,有封礼之的帮忙,她又制出了好几十枚的墨丸,且其中一枚墨丸,捶打之时,古绯敲了一半,封礼之打另一半,两种不同的捶法相继融合,便是墨丸颜色都是罕见的将朱砂红和玄色两色。

上半朱砂,下半玄色,两种对比鲜明的色泽被两种捶法奇异地融合到一块,像是烈日和黑夜,这墨丸一出,漂亮的让两人移不开眼。

阴干去模之后,封礼之想了半晌,毫不犹豫的将之一分为二,打磨的圆润了,他才将其中一半递给古绯,自己笑着收好另一半,还道,“我不想将这墨丸拿出去卖了,不若你我各自留一半,以后还能当个信物什么的,阿绯意下如何?”

古绯浅笑,她指间转着那半枚墨丸,“礼之决定吧,我没意见。”

封礼之不知dào

的是,很多年后,这半枚墨丸,还当真成了代表某种意义的信物,继而保住了封家的一脉单传香火。

62、你敢绑我

八月二十三日,晴好。

古仲穿着宝蓝色的绸缎长袍,腰系掌宽玉带,他站在古家铺子二楼的木窗口,垂眼看着楼下来往进出的人流,抿起的嘴角稍微勾起,那张威严的国字脸柔和了点。

楼下大堂,喧哗声迭起,他转身看着桌案上一字排开的墨丸以及墨模,眼底有精光闪过。

古绯的想法是很好的,有那么一瞬,他确实也被说动了,可反复思虑之后,他还是不敢将古家那点家底都压在上面,这样的事,一个操持不好,便是与易州那几个排的上号的家族同时为敌,他自问,没那等果duàn

破釜沉舟的勇气。

故而,今日,本该是古家拍卖会,但他半点都没要做准bèi

的急切。

“东家,那几家的人都来了。”胖胖的掌柜进来,低头回禀道。

古仲回神,他背剪双手,多看了眼桌案上的墨丸道,“请到后面花厅,我马上过来。”

掌柜应了声,从头至尾都没抬头,也不对古仲的决定有任何异议。

古仲找来数个墨盒,仔细的将那十枚香墨用明黄细绢包裹好了,放进墨盒中,至于那五套套墨,他犹豫了下,将其中最好的一副收了其他放入身后的架子上,其他四套才放入墨盒中,准bèi

一并带过去。

他这次虽未如古绯的愿开拍卖会,可也邀请了那几家,到时香墨一出,找个合适的家族卖掉了事,他看中的不是银子,而是和这几家的关系,若能攀附上,再加上小墨家的姻亲,那么古家势必也能跻身上去。

然,当古仲抱着数个墨盒,才打开门,他脚步就顿了——

门口,古绯面色冷若冰霜,她手搭在膝盖上,瞧着古仲出来,视线在他怀里的墨盒转了圈,就声色冰寒的道,“大伯欲往何处去?不是说今日开拍卖会么?”

古仲一怔,他反应极快,扯了扯嘴角道,“是要开拍卖会,我正要……”

“撒谎!”古绯打断古仲的话,她眸中带厉,粉唇一启,就字字珠玑的道,“行商之人第一条,诚信守诺,大伯,你这样两面三刀,可不是个好事,日后谁还敢与你做买卖。”

被古绯这样毫不客气的教xùn

,古仲顿觉面上无光,心生恼意,“是又如何,别以为我不知dào

你的心思,利用古家,对你有何好处?”

古绯冷笑一声,撕破了脸皮,她也懒得在多说,遂朝苦妈一挥手,“拿下。”

苦妈单脚一跺,五指成抓迅疾的就往古仲领口抓去,并将人轻松地就拖进屋里。

古绯自个转着轮椅进来,顺手她还将房门关上,“既然大伯不愿意听阿绯之言,那么就暂时委屈大伯了。”

“贱丫头,你敢绑我?”古仲愤nù

难当,他面色铁青,双目喷火。

古绯不为所动,眼见苦妈三两下就将古仲给绑在椅子上,还掀起他的衣襟将嘴给赌了,她这才弯腰拾起刚落地下的墨盒。

苦妈动作麻利,她将所有的墨盒收敛到一块,看都不看古仲一眼,径直站到古绯身后。

古仲双目圆睁,呜呜地叫喊着,奈何古绯讥诮一笑,在他注视下,从桌案抽屉里摸出印章,上下抛了抛道,“今日拍卖会之后,大伯还会感激阿绯的。”

话落,她示意苦妈推着她出去,随后,还将房门给锁死了,谁都进不去。

末了,古绯笑意冷下,她随手招来伙计,“去,将尚掌柜叫来。”

伙计自然是认识古绯的,虽说不上熟悉,可也知dào

是府里姑娘,这会见她手里还拿着古仲的印章,机灵的转了转眼珠,应声跑腿的飞快。

不大一会,胖胖的尚掌柜提着长袍,脚步匆匆地过来,一见古绯,他惊疑了瞬。

古绯可不管尚掌柜如何作想,她一挥印章,冷然开口道,“府里临时有急事,大伯已经先行回府,这边暂时交由我来看着,尚掌柜可有异议?”

尚掌柜摇头,“没有,东家姑娘吩咐便是。”

古绯点头,对尚掌柜的识时务,还是颇为满yì

,“今日,都有什么客人前来?”

“韩徐欧阳,三大家的老爷都来了,之前东家说是有新的墨丸要与他们相谈,故而这会人都在后院花厅等着。”尚掌柜不疑有它,之前古仲亲口说过,古绯在古家铺子里也是有个管事位置在那搁着的,而且现在古绯手里还拿着古仲的印章,是以,尚掌柜半点都没多想。

古绯想了下,心里对古仲的阳奉阴违又不满了几分,“去,将这几家请到二楼雅间,待会还有其他家族的人前来,一并请过去,就说今日古家要开一场新墨拍卖会。”

一听要开拍卖会,尚掌柜惊讶异常,毕竟这样的事,他从未听古仲说起过。

古绯可不管那么多,她接着吩咐道,“现在请尚掌柜差伙计,将大堂中央拼上几张桌案,铺上红绸,拍卖会一开,二楼雅间的只需打开门窗,便能瞧的清清楚楚。”

这事不难,也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布置,尚掌柜当即点头,如来时般急匆匆地又下楼安排去了。

苦妈将古绯推到二楼楼梯口,古绯往下俯看,早猜到古仲不会那么听话的照她意思去做,前几日,她便已经从琳琅阁那边发出请帖,但凡易州能算的上是家族的,她都邀请来参加今日的拍卖会。

需知琳琅阁是何地位的势力,虽有之前九先生坑人银子的事,可那毕竟只在黄家为首的那几个家族里流传,他们藏着捂着都来不及,哪里会宣扬出去,所以,大多的人根本就不知dào

这回事。

古绯的请帖一发,今日那些人便没有不来的道理,而且必定还是带着大把的银子过来。

果然,不过才半个时辰,古家铺子外面就已经停放满了马车,二楼的雅间,也坐满了好几间的房间,伙计忙的脚步不停,差点腿没袍断。

眼见时辰差不多,尚掌柜来回禀,“东家姑娘,大多的人都来了,你看这拍卖会什么时候开始?”

古绯摩挲了下膝盖上裙裾的布纹,她的目光一直在一楼大堂里,“尚掌柜可会司仪事宜?”

尚掌柜在古家是老人,早很多年前,便是掌柜,对墨,虽不会制,可要懂的是半点都不少,听闻古绯这么问,他便知晓古绯是何意思,“东家姑娘放心小的司仪?”

古绯轻笑,她瞥了尚掌柜一眼,“去吧,今日都交给你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古仲压根就不准bèi

开拍卖会,所以什么都没准bèi

,临到时候,古绯也只有抓人上场,管他行或不行,况且古绯相信,能为掌柜多年的,尚掌柜也定是有几把刷子的。

事实上,古绯半点都没看走眼,不管是大堂还是二楼的客人,尚掌柜都熟悉的很,只见他往大堂中央的桌案边一站,示意婢女端上红绸覆盖的托盘,开口就道,“今日,将诸位齐聚一堂,无非是想让诸位老爷都瞧瞧小的手边的新墨丸,此墨名为香墨,根据药墨的配方改善而来……”

区区几句话,尚掌柜便将所有人的心思都调动了起来,香墨还未见,底下的人就哗然了。

63、挖地三尺

拍卖会还算成功,在尚掌柜舌灿莲花之下,从头至尾气氛都很活。

多少年了,易州都未再出过新墨,就是整个大殷,整个制墨行当都到了一个瓶颈的状态,那便是没有谁能制出新墨,今人之技艺,不过是咀嚼前人的微末伎俩,故而即便古绯制出的香墨算不得是自个琢磨出的全新墨种,可能改善配方,那也是件了不得的事。

是以,今日来古家铺子参加拍卖会的,都是抱着一观究竟的心思。

当尚掌柜用香墨书写幅字画,挨个传给所有的人验看后,有那等底蕴的家族瞬间心头就活络了,他们仿佛看到了扇大门,一扇从家族跻身为世家的大门。

古绯很满yì

地瞧着下面大堂里,香墨一出,不仅卖出了好价,且当场就有人出银子预定更多的香墨,有眼光长远的,立马招来下人吩咐了下去。

尚掌柜已经嘶声竭力,他压抑下胸腔之中的狂喜,面色涨红地敲打着手里的木槌,不停地喊着,“最后一组套墨,皆为香墨,一套五枚……”

“一百两!”

尚掌柜的话还还没完,二楼雅间就有人出价了。

古绯知晓差不多了,今日放出去拍卖的香墨只是她原本制的那些,前三日,封礼之和她赶制的那些,却是根本就没拿出去,她屈指敲了敲轮椅扶手,转头就对苦妈道,“苦妈,一会让尚掌柜挨个拜访今日到的那些家族,跟他们说,古家铺子接受预定墨丸,先付一半的银子,交墨丸那日,再给剩下的一半,无论多寡,都给我接下来。”

苦妈眼有忧色地看了眼古绯的手腕,嘴里应下,“是,姑娘。”

杏眼之中,比常人都大一圈的黑瞳,闪烁过氤氲的暮霭沉色,宛若匹练黑绸从天而降,不见日月之光,“对了,拍卖会一完,先从尚掌柜手里,将今个所赚银子尽数拿回来,不得落到古仲手里。”

古绯可没给他人做嫁衣的习惯,古仲若听话,这些银子交到他手里也无妨,可坏就坏在,拍卖会这件事从始至终,古仲就一直阳奉阴违。

苦妈点头,瞥了眼大堂,眼见拍卖会即将结束,她朝古绯行了一礼,就做事去了。

古绯靠在二楼凭栏处,她视线从大堂一一扫过,将今日到场的家族都记在心里,随手招来个伙计,轻声道,“去跟尚掌柜说声,就说我说的,鉴于今日拍卖会大家如此捧场,故而明日还将再开一天的拍卖会,所拍墨丸墨模,皆胜今日。”

铺子里的伙计都是机灵的,虽不清楚古绯在古家的具体身份,可也见过她同古仲一道的时候,遂毕恭毕敬地道,“是,姑娘。”

多开一天的拍卖会,这也是刚才古绯临时的想法,手里还有一批存货,她便半点不急,而今日拍卖会之后,古家的名头不用她多做什么,自个都会被宣扬出去,想必,明日来此的人定会大大增加。

至于将古仲绑了的事,古绯是半点都不担心。

人和人之间就是权衡利弊在左右,利益的纠葛,会让人自发的就选择自身最大的利益方向,这点在行商之人身上更是如此,所以古绯清楚古仲的很,只要这次拍卖会给古家带来甜头,古仲哪里还敢怪罪到她身上,且香墨配方在她手里,谁又能奈她如何。

尚掌柜将账本抱上来的时候,便见古绯一脸云淡风轻半靠在凭栏边,裙裾幽然,青丝微动,仿佛今日的盛况根本就不放在她眼里,他心头一动,越发恭敬的道,“东家姑娘,这是今日的入账,请您过目。”

古绯接过,随意翻了翻,一笔一笔再清楚不过,她指着最后的银子数目,眼皮都没抬一下的道,“将今日所赚银两,都取给我。”

闻言,尚掌柜面起犹豫,“东家姑娘,东家多年之前就定下了规矩,凡是铺子所赚银两,皆要留取现银到年底再行分配,如有急用,需持有东家印章的条子才可。”

“啪”古绯将账本合上,她嘴角弧度深邃,似笑非笑地看着尚掌柜道,“怎的?大伯都已经将印章给我了,还抵不上一张印有印章的条子不成?”

尚掌柜低头无言。

古绯将账本送还给他,轻笑了声,“尚掌柜不愧是古家老掌柜了,我大伯还真没看错人。”

她说着,继xù

道,“实话跟你说吧,因着要开两天的拍卖会,所以之前准bèi

的东西比较多,花了很多银子,都是大伯找人借的,这里时间到了,也该还给别人,是我大伯特意说过的,尚掌柜不必觉得为难。”

说这样的谎话忽悠人,古绯是半点异状都没有。

尚掌柜也只考lǜ

了那么一瞬,“既然如此,银子也不是不能给姑娘,不过姑娘还需给小的开个条子,盖上东家的印章,这么大笔的银子,小的日后总要有个交代。”

古绯爽快地应了,总归是加印古仲的印章,不是她的就成。

尚掌柜拿了条子,当即就将今日所赚的两千八百两银子尽数换成银票,亲自送到古绯手中,才算作罢。

古绯点都不点,似乎再放心不过,“尚掌柜今个也辛苦了,明日还要你压堂子,今日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尚掌柜领了情,确实他现在嗓子疼的慌,说话声音都是哑的,他也不逞强,跟古绯道谢后,就退了下去,临到楼梯口没注意,差点跟上楼的苦妈撞到一起。

苦妈身手利落,在尚掌柜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当先避开,只是面色有沉郁,古绯看在眼里,她心头划过不好的预感。

果然,待尚掌柜走的不见人影,苦妈蹿到古绯身边,弯腰在她耳旁小声的道,“姑娘,古仲跑了。”

古绯神色一凛,眸底厉色闪现,“什么时候的事?”

“不清楚,”苦妈摇头,“老奴刚才去那房间一瞧,人已经不在了。”

“找!”古绯当机立断,她将银票递给苦妈,示意她收好,“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苦妈边将银票装进怀里边点头。

古绯不放心,又加了句,“找点人,去街坊口蹲着,一看到古仲,就给我弄回来。”

苦妈听闻这话,法令纹深刻了点,“姑娘是担心古仲去找帮手,坏了姑娘的事?”

古绯头靠在轮椅椅背上,她偏头看了眼大堂,刚才还热闹无比的地儿,不出三刻钟,就冷清稀落,“帮手?他若是去找帮手,我倒不担心,我是忌惮他去找墨宴!”

64、赶出家门

三面都摆满架子的书房,上搁琳琅满目的墨盒,或大或小,或方或圆,让人目不暇接。

古仲略显狼狈地站在书房中央,宝蓝色的袍子有皱,脸色很难看,他对面,是蚕眉长眼,美须飘然的墨宴。

此刻,墨宴单手撑头,目光深沉地盯着古仲,好半天才口吻不明的开口,“古兄是说,你那半道归家的侄女将你绑了起来?”

提起这事,古仲就面露不忿,黑须抖动,他就恶狠狠的道,“是,那个贱丫头就是个白眼狼,我好吃好喝的将她养着,连腿上的伤也是用的上好药材,可她倒好,转眼就对我下手,哎,家门不幸。”

墨宴嘴角勾了勾,深邃暗影的唇边潜藏讥诮,“可是我怎么听说,老弟那侄女,压根就是个双腿不|良于行的废人,她怎绑的你?”

说着,他视线还上下将古仲打量了遍。

古仲尴尬,他转身随便寻了张椅子,在下首坐下,“她身边有个老婆子,不知来历,身手了得。”

墨宴似乎有了点兴趣,他坐直点身,食指点在扶手上,沉吟片刻才道,“那么,古老弟来我这,是要打算如何?”

本来这种家丑之事,不宜宣扬出来,即便古仲想如何古绯,那也是古家关上门自家事,可这会,古仲是根本不敢回古家,既然古绯连绑他的事都当真做的出来,他便担心,还有什么是古绯不敢做的。

是以,他逃出来后,径直就往小墨家来了,且就还等着墨宴那么问,“自然是要将那贱丫头赶出家门。”

他国字脸不复平日的威严,眉目间有恼怒和愤懑。

“赶出家门?”有清朗如月的声音蓦地响起,大开的书房门边,青衫烟雨的墨玉华施施然走进来,他眉梢斜挑,嘴角含笑,斯文又俊朗的问,“古世伯是要赶谁出家门?”

古仲更觉难为情,他能在墨宴面前说那番话,可有小辈在场之时,他便觉面上无光。

墨宴将古仲的神色看在眼里,他轻笑一声,扬起下颌就对墨玉华道,“那个叫古绯的,玉华可有了解?”

猛然听到“古绯”二字,墨玉华心头不自觉一跳,可他面上半点不显,自顾自地坐下,示意下人倒盏茶,这才回道,“见过几次,怎的了?”

随后,墨宴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遍,末了,他问,“玉华,可有法子,为你世伯解围?”

墨玉华摇着手中折扇,皱眉想了想,“世伯可知古绯非要开拍卖会的目的何在?”

这话像是闪电,嗤啦一声撕裂古仲脑海之中的黑暗,他竟从未想过古绯做这一切的背后隐藏了怎样的企图。

见古仲那模样,便知他多半是没多想了,墨玉华遂道,“我观古绯,是个聪慧不若一般的女子,若只是单纯的深闺姑娘家,又怎会有那般不俗的制墨技艺,且之前就向世伯要求在铺子里有管事位置,这些桩桩件件的事,都说明……”

说道这,墨玉华顿了顿,手头折扇啪的展开,洁白扇面一树墨梅铺天盖地的瞬间绽放,“她早就在谋划什么!”

古仲想起很多的事,从古绯被古将带回古家的那晚上开始,假道人的突然疯癫,致使她绝处逢生,后来和妻女的不和,慢慢在他面前显露出来的刻模价值,让他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使手段将之同古家绑到一起,就为她手上的那点技艺,一直到现在,他看到她身上的越来越无法舍弃的可利用的东西,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古老弟,”墨宴开口,“我看玉华对你那侄女颇有一番了解,不若将这事交由玉华去处理如何?”

古仲回神,他哪里有拒绝的余地,只得表情沉重地点头应下。

墨玉华一点一点的将折扇又收拢,下垂眼睑遮掩的氤氲沉光,从眼瞳之中漂浮不定地落到底,像冰块入水,很快就不见底。

待他抬眼之时,那张俊朗如月的脸上又已经是儒雅浅笑,“世伯不必担心,我会好生劝劝阿绯的,毕竟她只是个姑娘家,年纪也不小了,纵使身有不便,以后也是要嫁人的,所以这铺子里的事,哪里是她能操持下来的。”

古仲还能说什么,他重重叹了口气,只道家门不幸。

而墨玉华,他端起茶盏,漫不经心地旋开茶盖,雾气升腾之中,他脸上的表情就看不真切。

且不说墨玉华要如何规劝古绯,只言古绯那一晚上都没睡安稳。

睡的不好,古绯索性一早就起来了,眉心抽疼,她便拿了方香墨,在鼻端嗅了嗅,心头安定点,才有心思考lǜ

怎么应对古仲接下来的反扑。

几乎是古绯一起床,苦妈也跟着就醒了,她不放心,就一直睡在外间,这会,先是为古绯倒了杯温开水,后才去膳房随便做点早膳。

两人草草用了点,苦妈提着今日用来拍卖的物什,还有一些是封礼之借给她压场子的珍品,赶到古家铺子里。

尚掌柜还没过来,古绯让苦妈再去打听古仲的消息,她本以为昨晚古仲就会回古家,哪想,一整晚过去,古仲还就不回来了。

以往,古仲与其他买卖人在外喝多了,宿在花楼的时候都有,故崔氏是半点都不奇怪,也没派人去寻,如若不然,古绯还得另行一套说词。

卯时,天色大亮,晨间带点清凉。

尚掌柜一进门,就见古绯还在昨个那二楼的凭栏处靠着,他上去,行了一礼,就听她道,“尚掌柜辛苦了,今日要拍的东西我已经让伙计摆下去了,掌柜可以先去看看,若有不明之处,直接来问我便是。”

尚掌柜称是,他往平日古仲查看账目的房间看了看,欲言又止。

古绯当没看到,她唇边带笑,“尚掌柜,可还有事?”

“没,没有,小的这就去准bèi

。”尚掌柜只得退下,将心头的疑惑压在心底,专心为今日的拍卖会做准bèi



哪知,临到开场,一直到巳时末,整个堂子里以及二楼雅间中,昨天那些客人却没来几个,就是古绯着重邀请了的家族,今个也没来。

古绯心一沉,昨天整个拍卖会气氛热烈,那些人对香墨的势在必得,她瞧得分明,没道理第二天,这些人便不来了,况且,当时很多客人是直接在铺子里下了预制香墨的单子。

她正想着,苦妈从外面回来,径直冲上二楼,“姑娘,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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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大京墨氏卿歌制

易州东市,墨丸一条街。

其中最好的位置,又要数小墨家的墨坊,位于东市龙头,朝天檐角,雕仰天长吼的貔貅兽形,朱红的六开雕花大门,气派非常。

此刻,小墨墨坊门口,一夜之间便搭起了台子,上铺红绸,烈焰的色泽,在晃白的日光下无比刺眼。

有司仪正站台子上,身边站一手持托盘的婢女,托盘里正是一枚墨丸,那司仪身后这样的婢女还站着一二十个。

台子周围,也早准bèi

了案几条案,上供瓜果清茶,昨个参加了古家拍卖会的那些家族这会正三三两两坐的安稳。

只不过一晚上的功夫,小墨家也开了拍卖会,所有的风向就都变了。

苦妈推着古绯站在不远处,将这幕收入眼底,她素白的脸庞面无表情,只深邃如黑曜石的眼瞳中漂浮出冷冽的浮冰碎雪,漆黑不见底。

一直倚靠在门边的墨玉华在古绯过来之时,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可他并不急着上前,反而身姿更为慵懒,眼梢微眯,带着深浅不明的摇曳浅光,在睫毛遮掩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

十年,物是人非,他这么认真的瞧,才发xiàn

那眸子还是一如往昔的圆润如玉,陌生的面容,依稀带熟悉的五官,而当他视线下落在古绯那双腿时,眸色瞬时加深,不辨情绪。

这当,苦妈弯腰凑到古绯耳边小声的问道,“姑娘,用不用老奴摸进去将古仲掳回来?”

古绯摇头,粉唇紧绷成一条线,她眼也不眨地看着司仪旁边那婢女手中的墨丸,许是为了让所有的人都看的清,司仪在讲诉的同时,还将那墨丸从托盘中取出来,放置在台子中央单独撑起的柱子上。

柱子横面是倾斜的,角度恰好能让台子周围的人看到清清楚楚。

不及巴掌大小的墨丸,呈圆形,上金彩绘宝轮法器,鎏金光泽,金灿光亮,各种形态不一的法器,或是钟鼎,或是转筒金轮,宝相庄严又肃穆。

“诸位看清楚了,这枚墨丸名妙相宝轮墨,通体圆形,质轻且薄,上绘金彩,更是堪称珍品墨一绝,最为难得的是,大家请看背面……”司仪面色激动的涨红,他边说边将墨丸翻转过来,还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古绯眼尖,明明白白地看清墨丸背面,镂刻着“大京墨氏卿歌制”,七个字以朱砂红印之,印在古绯眼里,像是鲜血浇灌而成。

“大京墨氏卿歌制,诸位没看错,这方墨丸正是有大殷第一美人之称的大京墨家墨卿歌所制,雍容华丽,也只有百年制墨世家的嫡出血脉,才能制出这样的墨丸来,听说咱们大殷这位第一美人,不仅容貌倾城,在制墨上更是拥有天才般的天赋,此墨丸,也是小墨家前段时间在机缘巧合之下才得到的……”

司仪还在说着什么,古绯已经听不见,她死死握着轮椅扶手,即便手心被磕的生疼,她亦无所觉,眼前视野之中,只能看见那方墨丸。

脑海之中回荡的,是司仪满口的盛赞之词,仿佛成为不绝于耳的回音,不断在她胸腔之中激荡开来,那回音越来越响,最后化为满满的嘲讽和讥诮,那是对她失败的耻笑。

“姑娘!”苦妈喝了声,她手按在古绯肩上,眉目之间突现担忧。

古绯一震,从那魔障之中清醒过来,她手指舒展,指关节就感觉到一股子僵硬的疼痛,她长呼吸一口气,闭眼再睁眼,就已经是冷若冰霜的淡漠,“我没事。”

说完,她顿了下,指腹无意识地抚过裙裾下的膝盖,对苦妈吩咐道,“去查查,小墨家这方墨丸的来由。”

苦妈收敛好多余的心思,眼见古绯状若无事才收回手,“姑娘放心,来龙去脉老奴定查个水落石出。”

古绯沉淀好心头的戾气,她冷眼瞧着台子下的那些人一听是从大京墨家流落出来的墨丸,当即争相出价,一时之间,整个气氛火热的很。

眼见飙涨的出价还在往上攀升,古绯没了兴趣再看下去,她知晓小墨家这场拍卖会是针对古家来的就行了,不必说定是古仲去找的墨宴。

横出的杀招,算是打乱了她想靠拍卖会收敛坊间现银的想法,也不能说是完全的失败,一半归一半,她只有回去重新布局谋划。

这一次,对于不听话的古仲,就怪不得她下手夺权了,原本她不想这么做,古家的收容恩情,她记着,所以才手段温和的与古仲交锋,不曾想,这世间人,便是有这般给脸不要脸打蛇上棍的,非要用巴掌将之扇疼了才晓得规矩。

苦妈惯会察言观色,见古绯头往后靠,便知晓她是不看了,遂调转轮椅,准bèi

离开。

一直没上前打扰的墨玉华,这时动了,他转了转手中的折扇,想也不想抬脚几步跨过去就拦了古绯的去路。

苦妈推轮椅的手一紧,松弛的眼睑下,精光一闪,带着十二分的戒备。

墨玉华不以为然,他瞥了眼周围,刚好这地儿在角落,人不多,“阿绯,怎的过来了也不进去坐坐?”

古绯抬眼,娥眉一拢,她有些吃不准墨玉华打的是什么主意,自从上次他来青墨院说了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再见她便总觉得,在他目光注视下,总有那么些许的不自在。

“无事随便看看,就不打扰墨大公子了。”古绯说的不冷不热,疏离而又客套。

听闻这称呼,墨玉华心有浅淡的不悦,可他面上不显,反而勾起嘴角笑的欢喜,“阿绯这么客气干什么,总归以后都是一家人,叫我玉华哥便是。”

古绯眉头皱的更深,耳里听着那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什么叫做“都是一家人”?

她隐晦地撇了下嘴,“礼不可废,公子无事,阿绯就先告辞。”

说着,她便示意苦妈离开,根本不给墨玉华再开口的机会。

可谁知,墨玉华身子再一侧,挡在古绯去路,弯腰,笑脸迎人的一字一句的道,“阿绯,就不知dào

小墨家正在拍卖的墨丸是从哪里来的么?”

古绯心头一惊,眼底眸色晦暗不明,她只考lǜ

了那么一吸时间,就满不在乎的道,“司仪不是都说了么?墨丸出自大京墨家,不过,小墨家虽说祖上和大京墨家是同宗血脉,可毕竟都几十年过去,这会又搭上了的关系,公子看来,是找了棵好乘凉的大树。”

那模样,杏眼眼梢一挑,眉梢有飞扬的点光,小而尖的下颌微扬,带起似笑非笑。

墨玉华有片刻的晃神,他近看,眼前的古绯和十年那小丫头的模样重合,一样如星的黑瞳,一样骄傲的扬颌带笑,他愣愣伸手——

然,古绯头一偏,错开来,脸上笑意减去,转而带起厉色,“墨大公子……”

墨玉华飞快的回神,他手腕一转,顺势在古绯肩上拍了拍,望着她眸子口吻不明的道,“阿绯,可也需yào

一颗能乘凉的大树?”

66、立家行法好生惩戒

模样不甚规范的墨丸,罕见的巴掌大,表面凹凸不平,没有描金纹理,细看还能发xiàn

上面有小小的指头印子,粗糙的没有经过打磨,连扣墨模的时候都没收拢紧了,以致于整个墨丸形状变形难看。

便是墨质,也说不上好,烟炱不够精细,整个墨色晦暗无光。

可就是这样一枚没有经过修整的墨丸,却被保管的十分好,精细的细绢布包裹,没有半点霉斑,安静的躺在珍贵的金丝楠木墨盒之中,显然那墨盒的价值都要远远大于那枚墨丸去。

古绯眸色不明,她隐于袖中的手缓缓收紧,以一种自己都难辨的复杂情绪,盯着面前的墨丸。

她本想瞧了小墨家的拍卖会就径直离去,可谁想被墨玉华拦住,几句话的功夫,这会她便已经坐在小墨墨坊后院雅致的花厅里。

随后墨玉华更是献宝一般将坊里珍藏的墨丸尽数拿了出来,美名其曰给她观赏,这些墨丸,无一不是上品佳墨,便是连外头正在拍卖的墨丸,厅中也有第二份。

如此多的佳墨,那枚甚至没被打磨过,初初只能算墨坯的墨丸,便十分打眼,且还被放在最贵重精致的墨盒之中,简直就像是宝玉和顽石的差别。

然而,古绯的目光落在那枚墨丸上,就再也移不开,就连对面墨玉华还在侃侃说着什么,她也听不清楚。

视线僵硬的转动,她瞧着墨玉华唇一张一翕,仿佛水中游鱼,脑海之中却迸裂出漫天的流星,从热烈燃烧的白光到最后悄然的熄灭,那被深埋在记忆中的过往回忆仿佛退了色的墨画,缓缓浮出水面,重新暴露在日光之下,被镀上一层明媚的颜色。

那是,古绯曾有过的,为数不多的,能带给她温暖的往昔。

“不对,阿绯你做的不对,鹿角胶应该这样搅动才能融化……”

“阿绯真厉害,一闻就知dào

要配多少的麝香……”

“这是我们一起制的第一枚墨丸,一定要取个名字的……”

……

墨玉华眼底有水银般的流光流泻而过,似铺陈一地的亮色,然他脸上的表情越发的灼热,他看了看那枚粗糙的墨丸,又看了看古绯,心头有水波不止的激荡。

他唇一启,就忍不住地唤道,“阿绯……”

然,剩下的话在古绯抬手的动作中,化为滚滚落石堵在他喉咙,再也说不出来。

古绯抬眼,一睁一闭之间,那比常人都大的黑瞳之中,尽是淡漠的冷光,她上挑的眼梢有不屑,从小巧精致的鼻端哼了声道,“墨大公子,不是就为了让阿绯看这个吧?”

葱白玉指指向粗糙的墨丸,她脸上的讥诮加深,看着墨玉华都带着嗤笑,“墨者,天下人皆知,不喜厚大,此墨大及巴掌,还厚如牛舌,制时难以搜和,极易开裂。公子其他的墨丸皆是上品,唯有这一枚,边缘已然有裂纹,还放入其中,优劣自显,好坏当下,无异于自取其辱!”

好一个自取其辱,当即就让墨玉华腾的坐起身,刚才还透出的喜色倏地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诧异、恼怒、失望……无数诸多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就成比墨汁还暗的深沉。

古绯当不知晓,她嘴角噙笑,尖锐收拢起来,又是那副浮冰碎雪的清冷模样,她甚至还不太优雅的以手掩唇,打了个呵欠,略带歉意的对墨玉华道,“实在抱歉,墨大公子,阿绯身子不济,乏累的很,就先告辞了。”

墨玉华还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抿紧唇,半个字都没说出来,只向古绯点了点。

苦妈上前,戒备地瞥了墨玉华一眼,推古绯一道离开。

墨玉华站在门边,良久没动作,他看着古绯渐行渐远,再不隐藏自己的情绪,显而易见的忧伤像藤蔓一样沿着他俊朗的脸沿线条生长,最后成为荒芜死寂的古井无波,看不出波澜。

而此刻的古绯,出了小墨墨坊,苦妈本想带古绯回古家的铺子,哪想,古绯摇摇头,十分疲惫一般的叹了口气,“不必了,直接回古家,告sù

尚掌柜今日拍卖会取消,将昨个预定香墨的单子理出来,送到古仲手上……暂时没我们的事了……”

苦妈调转轮椅,慢慢地走,她看着坊间的人来人往,就从古绯身上品出格格不入的孤独感来,不是那种不被人认同和理解的心的孤独,而是和他人所拥有的美好,以及自己从前品尝过的美好,然后对比眼下,物是人非的那种无奈的孤独。

“姑娘,那枚墨丸……”考lǜ

了一下,苦妈还是问了出来。

古绯想也不想就回答,“很多年前,是我和墨玉华一起制的,也算是我第一次动手制墨丸,只是没想到,他还留着,我以为……”

后面的话,古绯没有说,也可能是说了,只是声音太小,被风一吹,就如细沙飘散。

可苦妈听闻这话,却大惊,“姑娘,他可是认出你了?”

古绯点头,她头靠在轮椅椅背上,虚眯着眼看头顶湛蓝无云的苍穹,浸蓝的仿若一场无边蔓延的瘟疫,谁也无法阻拦那种蓝,“可不就是认出了,如若不然也不会将那枚墨丸混杂在其他墨丸之中一起放出来让我瞧,他没说破那层纸,不过是出于谨慎,先行试探我口风,看我到底认不认他。”

苦妈明了,“如果刚才姑娘接了那墨丸,就算一句话都不说,墨玉华也定然认为姑娘也有心认亲,可姑娘偏生了说了那样的话,自取其辱说的也不是墨丸,是墨玉华吧?”

古绯扯了扯嘴角,她似乎想习惯的笑一下,可那表情却无比的难看,“是,自然是说的他,他是墨宴的儿子,纵使以前关系不错,可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而我和墨宴,已经为敌了。”

这下,连苦妈都不知dào

该说什么才好,她将古绯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有心想说点什么安慰,心知那些苍白的话对古绯来说,只是无力。

古绯也只让自己沉迷了那么一瞬,她很快就整理好心情,揉了揉眉心,眼见古家大门在望,面无表情的道,“既然是不能改变的事,无论现状如何变化,接受便好。”

说完这话,距离古家也不过数丈的距离,已经能清楚地看到此刻府门外,换了身衣袍的古仲负手而立,他身边还站着垂手低头的尚掌柜。

眼见古绯出现,只听古仲声若雷霆的喝道,“贱丫头,好大的胆子,竟然中饱私囊,将铺中所得银两贪了去,今日我便要立家行法好生惩戒!”

67、吐出那笔银子

此时,日近中天,浩大的日光铺泄而下,带着烈日的灼热,能将人肌肤都给晒疼去。

日头太强烈,古绯眯着眸子看过去,她的目光先是在尚掌柜身上扫了圈,后才落到古仲的身上,全然没将他放在眼里,平淡的道,“大伯不愿意开拍卖会,阿绯开了,香墨还卖的不错,大伯不去找墨宴横插一脚,兴许今个的预定单子还能翻倍,这会,却好生威风得对自家人横眉冷眼,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可大伯是要寒人心哪。”

左右没外人,古绯对古仲也是有恼的,索性她便半点脸面都不留,开口就是讽刺。

古仲面色铁青,余光瞥了边上的尚掌柜一眼,恼羞成怒得呵斥道,“哼,自家人?有你这种忤逆的自家人么?管你再伶牙俐齿,今个这惩戒也是免不,非的要你将那笔银子吐出来不可。”

说来说去,还是眼红昨天拍卖会上所赚的银子。

古绯冷笑一声,她没脑子才会将吃下肚的银子吐出来,本来那就是应对古仲的手段,这才只是开始。

她唇角翘起,眸带冰冷,一字一句的道,“既然如此,大伯就等着吧!”

话落,苦妈福至心灵,她脚一踏,杀心一起,横了古仲一眼,继而推着轮椅,旁若无人地带着古绯越过古仲,进了府门,径直朝青墨院去。

古仲几乎将牙龈咬碎,可他半点都不敢动弹,苦妈那一呀,骇的他浑身犯冷,宛若跌进冰窟,可他又感受到一种屈辱以及怨毒,那是被极度轻蔑而带起的情绪。

回了青墨院,苦妈里里外外忙去了,整个院子只有苦妈一个下人,不管粗活细活都一并包揽了,是以苦妈每天是忙的脚不沾地。

古绯也没当真安心,她独自转着轮椅到檐下水缸边,眼也不眨地看着水中锦鲤快活自由的摇曳,好半天都动也不动。

夏日的蝉鸣嘶声竭力,按理,为了休憩不被打扰,这时候该有婢女拿网子去粘蝉,将之驱散。

古绯仿佛没听到,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将回到易州安身古家至今所有的事都一一梳理了遍,每一步都反省三步,不管失败或成功,都反复考量。

如此她才发觉,不管是古仲也好,墨玉华也罢,就算是墨宴,她若正面对上,多半都胜算不大,倘若她连在易州都不能搏杀出一方寸立身之地,何谈日后要对付的大京墨家。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只满足于在古家站稳脚跟,如果从一开始她就打着夺取古仲手中古家的掌控之权,那么这次拍卖会这事,古仲哪里还敢对她阳奉阴违,也不至于让小墨家找到机会,算计一场,布下弥天大局,还将墨成拉下水,却没伤筋动骨。

这,便是最大的失败。

苦妈做好午膳,却见古绯还那姿势不变,她默默将饭菜摆上,折身出来,伸手轻柔的为古绯揉了揉肩,力道适中,十分舒服。

“姑娘,该用膳了。”苦妈道。

古绯仿佛还没回神,她想了想开口,“苦妈,这院里只有你一人,是不是太辛苦了?我们也不太缺银子,不若改日买两个丫头回来。”

苦妈笑了,她转动轮椅,“老奴还好,伺候姑娘没什么辛不辛苦的,不过说到买丫头,老奴倒是觉得姑娘捶墨坯是个力qì

活,可以添个老实人帮衬姑娘一下,姑娘也能挪出手来,专心琢磨配方。”

古绯还真没想到这茬,她端起桌边的荷叶碗,撅嘴轻吹了下碗里的什锦蜜汤,双手捧着凑到唇边,在喝下去之前,先是粉舌轻触,像奶猫舔食,觉得不烫了,才小抿了口,顿觉鲜美的味道在舌尖绽放,连带胃口都好了些,感觉到饿了,“提议不错,准了。”

苦妈笑的开心,手下动作不慢,赶紧给古绯盛了半碗饭,又夹了点爽口的凉拌木耳到小盏中放至古绯手边,“下午老奴就去打听打听,看这易州哪个牙婆子手上的人多。”

古绯点头,这种事苦妈能办好,不用她多操心,只需最后把关就可。

用完膳,照例是午休,古绯回房间之前,不忘对苦妈叮嘱了句,“这几日,如果古仲过来,便说我旧疾犯了,卧榻在床,谁也不见。”

说完,她眸有暗芒,“给我注意着二爷古将和古柔的动静。”

苦妈神色一整,她边给古绯宽衣边道,“姑娘要动二房了?”

古绯摇头,躺到床榻,便觉身心都懒懒的,“是拉拢,古家早该换个掌事人了。”

闻言,苦妈大为欣慰,“姑娘早该如此,从前姑娘性子里还有软和,您是要做大事的,在有的时候,当断不断,便是致命的弱点。”

古绯缓缓闭眼,没应声,也不知苦妈这话她听没听进去。

当天晚些时候,苦妈回禀,古仲果然来过青墨院,不过都被挡了回去,而古将那边,还是一如既往的酗酒醉生梦死,古柔就有些奇怪了,之前装疯卖傻欺瞒崔氏,后来眼见这伎俩不大行得通,便安静下来,也不出什么幺蛾子了,而最近,听下人说,古柔老是往易州城外的昭觉寺跑,且还以礼佛养性的名义,在昭觉寺一住就是两三天的时候。

古绯嗤笑了声,便让苦妈继xù

注意着,不管古柔在干什么,总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必要时,她还可以助她。

至于古绯想知dào

的有关小墨墨坊的消息,苦妈也查清楚了,那批拍卖的墨丸,连同那枚刻有墨卿歌字样的,全是从大京墨家流露出来的。

整整一批好几十枚,且墨玉华还给她看过,那些墨丸不止一份,每种都是两份的量,这么大的数量,古绯可不信是大京墨家有人私卖出来的,在账目上就不好欺瞒过去,要知dào

大京墨家的账房,可是最为严格的,每日家主都要亲自过问,从墨家出来的每一枚墨丸去向,都记录在册,明白的很。

如此,便只有一种解释——

易州小墨家同大京墨家早便有了联系,这联系还颇深。

且古绯观那枚墨卿歌字样的墨丸,成色不旧,她眼光毒,能看出分明是数月之前制的,也就是她还在大京墨家的时候,那墨丸便有了。

对于墨卿歌,她再了解不过。

她能确定以及肯定,那枚墨丸压根就不是出自墨卿歌的手。

(阿姽有话说:额……本来该定时发布的,手滑给点成立马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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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病美男

古仲觉得头疼,已经整整三天过去,他就连青墨院的门都进不去,苦妈日夜在那防着,他根本就没机会。

即便想惩戒古绯,那也得见得到人才是。

这还不是让他最头疼的,自古家铺子那天拍卖会之后,银子被古绯敛了不说,那些给了银子预定香墨的单子却留给了他。

他一没配方,二没银子,哪里能按期交付香墨。

是以,古仲冷静一夜后,就开始隐隐有后悔了,可他一想到古绯竟然敢绑他,就又是怒气冲天。

然而,当第二天,第三天,以及之后的每天都有人上门询问香墨之事,古仲开始察觉到不妥,他将尚掌柜理给他的单子又看了几遍,从中发xiàn

,这些先给了银子预定墨丸的客人,几乎全是古家得罪不起的。

他终于心慌了,香墨配方在古绯手里,也只有古绯一人才会制,现在古绯闭门不见任何人,到期不能按时出墨,违背商契,是要赔双倍的银子,他哪里来那么大笔银子。

古家,一时之间,陷入两难的境地,古仲虽心多有不甘,可却不得不再次对古绯低头。

古家铺子的情况古绯再清楚不过,加上苦妈在一边盯着,每日都在回禀,古绯心知肚明。

她是半点都不急,总归古家铺子的境地,还就是她故yì

的,古仲不听话,那么她便自己掌控古家,自个说了算,这才是第一步而已。

没过几天,古绯估摸着古仲耐心没几何了,她挥笔给封礼之去了封书信,大意是说自己想用香墨的配方,加上封礼之的引荐,看能不能入易州墨商会。

封礼之自然是同意的,收到信的第二天,他便带着墨商会的入会文书登门上古家。

两人在青墨院聊了半天,没人知dào

谈了什么,只封礼之走的时候,手上多了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绢,古仲听闻,赶到青墨院,可古绯早在封礼之离开的前脚,后脚就和苦妈去了坊间。

古仲又扑了个空,他一脸郁色,干脆让下人搬来椅子,就那么大马金刀地坐在青墨院门口,守着不走了。

且不说古仲的无赖做法,苦妈推着轮椅,带古绯去看好的牙婆子那边,准bèi

给院里添几个下人,本来这种事该支会崔氏,再由崔氏那边一并拨人过来。

苦妈哪里放心,再者,崔氏也管不到古绯头上,索性自个出来看人。

“姑娘,老奴找的牙婆子听说是易州城里口碑最好的,也惯会调|教人。”苦妈有一句没一句的道。

古绯嗯了声,她兴致不太高,如若不是故yì

不见古仲,她还不想出门。

苦妈已经偏离了坊市,越发往易州东门一片富贵人家去,古绯心起奇怪,左右看了看,确定这一片是易州那些小有家底的人家住的地方,遂道,“苦妈,你没走错?”

苦妈笑,“哪里会走错,姑娘不知dào

,这牙婆子还就住在这里,将那些个能调|教出来的都安置在自个眼皮子底下,随时都火眼金睛地盯着,所以她这的人才最好。”

古绯懂了,顿觉这牙婆子还有两把刷子。

苦妈在个朱红大门前停了下来,不用叩门,立马就有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出来,福了一礼将人迎进去。

入目是块山水大影屏,绕过之后便是个极其开阔的院子,男男女女高矮不一的分开站立。

“见过姑娘,”绵软如水的声音蓦地响起,紧接着便有一穿绛紫马面裙的三十来岁妇人走了出来,她绾着高髻,简单地插了根素银簪,一身干净通透的气质,让人顿觉舒服,“人早备好了,姑娘请看。”

古绯不说话,苦妈脸上深刻的法令纹动了动,“知晓了,挑选好后银子少不了的。”

那夫人抿唇笑了,眼眸弯弯如新月,十分温柔地退至一边。

古绯瞧了眼场中,她主要是想选个壮实又老实的伙计,可以在锤墨的时候帮衬一把,然后还要买两个丫头,教出来后,才好让苦妈空手。

“姑娘,那位如何?”苦妈弯腰低头,在古绯耳边低声道。

随着苦妈指的方向,古绯看过去——

好一个敦实的汉子,铁塔一般的身形,黝黑的肌肤,穿着短襟,能见他衣袖上遮掩不住的鼓鼓肌理,人也长的敦厚,双眼清澈明亮,不是个奸邪之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古绯是相信苦妈眼光的,毕竟苦妈会拳脚,她要人锤墨,还就只需yào

力qì



古绯点了点头,她移开目光,恰好kàn

见最前面站着对双生姊妹花,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靛蓝窄袖短衣,一小姑娘眉目之间英气薄发,另一姑娘文气又聪慧。

一眼她就喜欢上了,便朝苦妈道,“那两小姑娘苦妈瞧着可行?”

苦妈顺势一看,松弛的眼睑下划过谁也没看见的精光,“姑娘好眼光,老奴瞧着左边那丫头还会点基本的拳脚,右边那个,该是可以识点字。”

在一边听到这话的牙婆子淡笑解释道,“两位真会挑,一眼就将小妇人这最好的给挑走了,那两姊妹,本是走镖行武出身,大的姊姊能写会算,小的妹妹得父真传,会耍几刀,多少人家瞧了,小妇人一直舍不得将这两姊妹出让呢。”

说了这对姊妹花,却偏生不说那铁塔大汉。

这当,苦妈已经点人了,双生姊妹花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轮到那汉子时,岂料汉子竟然不干了,瓮声瓮气地吼道,“你们要买俺?俺还有个兄长,不一并带我们走,俺不跟你们走。”

闻言,苦妈看向牙婆子。

牙婆子讪笑几声,唇边的笑都僵硬了,她无奈,只得解释道,“小妇人也不瞒姑娘,这汉子叫尤清,也可以叫他尤二,数月前泉城那边遭了水涝,没办法过活了,才辗转到了小妇人这,姑娘有所不知,这尤二是个力qì

的好把手,人又老实,可就是带着个病秧子的兄长,偏生他兄长是个百无一用的读书人,尤二坚持说他兄长日后是要考取功名的,若要卖身,只卖他一人,且还不能将他和兄长分开。”

听闻这话,苦妈倒不好私自决定了,她对古绯道,“不若也瞧瞧这汉子兄长,如果也是老实人,咱们院子里也多的起一张嘴吃饭,若真是个有才华,姑娘还可扶持一把,姑娘意下如何?”

古绯屈指瞧着轮椅扶手,她似笑非笑地瞥了苦妈一眼,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也知苦妈根本就不是个心软的性子,这会却出奇的为这汉子说话,她也不点破,回道,“看来这汉子很合苦妈的眼缘,那就看看吧。”

牙婆子面上一喜,“尤二,还不赶紧让你兄长出来,让两位贵人瞧上一瞧。”

尤二不太情愿,他嘟囔着,“俺大哥是读书人,要做状元,不签……”

“尤二……”

倏地,声若清泉的嗓音从游廊响起,随后从拐角处,慢条斯理的就走出个穿文人青衫的瘦弱男子来,男子初初二十来岁,头裹方布巾,面白,却有两团不太正常的潮红,他眼睛很亮,如碧水冲刷过,整个人斯文翩翩,确实有番读书人的气度。

只见他先是朝着古绯拱手行礼,后才对尤清道,“平日我多言,要谨圣人语,不可无礼,你怎可对……咳咳……”

这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面颊的那潮红便越发的醉人起来,衬着白如瓷的肤色,简直比女子还要来的艳丽几分。

69、会花银子的本事

古绯有些无语,她看着面前身子孱弱,相貌比姑娘家还俊美的男子,头一次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尤湖面有浅笑,他似乎猜到古绯的心思,唇角一扬就道,“姑娘莫不是后悔了?可是白纸黑字卖身契都签了哪。”

边上的尤二一听,当即吼道,“姑娘,你要赶俺大哥走?俺不干了……”

然他话还没说完,尤湖一巴掌拍在他手臂喝道,“小弟瞎说什么,姑娘可是天大的好人,才不会做出这种言而无信的小人行径。”

古绯什么话都没说,就已经被扣了顶高帽子,让她没退路。

点漆黑瞳兴味闪过,古绯顿觉,这书生还真是有趣,她闲闲开口,“我从不收无用之人,收留你也可以,可你会什么?”

尤二想说什么,尤湖挥手打断他,斯文有礼的朝古绯拱手道,“小生是读书人,想来姑娘身边也不缺能读会写的,所以小生也就不拿这点说事,可……”

说到这,尤湖顿了下,白瓷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不好意思的神色,“可但凡是姑娘想知dào

的任何事任何消息,小生都能花银子为姑娘买来,当然,也可充当姑娘的幕僚。”

这话中的能耐就大了,绝非简单的文弱书生就能做到的,古绯面色一整,她也不想去追究对方背后的一些东西,望着尤湖沉吟片刻,“会花银子?倒是个难得的本事。”

尤湖权当听不出古绯口吻中的嘲笑,他笑着道,“多谢姑娘夸奖。”

古绯哼了声,不在多说什么。

一旁的苦妈观察她神色,不像不愉,遂放心大胆的支了银子给牙婆子,算是将尤二和双生姊妹一起买下,外带个书生尤湖。

青墨院骤然多了四个人,一听置用却是不够的,苦妈要送古绯回古府,也没那么多空闲时间来准bèi

,遂一出牙婆子的门就扔给尤湖一袋碎银吩咐道,“这银子,是给你们自个置换东西,四人里面,你最有本事,便交由你支取,买完东西,径直到古府回青墨院便是,没人敢拦你们。”

不管四人如何反应,也不怕贪了银子跑路,苦妈放心大胆地推着轮椅,转过街角,径直回古府。

待不见两人的背影,尤湖上上下下抛着银子,唇边有意味深长的浅笑,站他边上的尤二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与那双生姊妹站一起,垂头不语。

良久,他才轻声道,“走吧,别让姑娘等急了。”

却说古绯回了青墨院,还没进门,就见古仲黑着脸坐在门口,她微愣了下,没想到古仲被逼急了,连脸面都能豁出去。

古仲沉默,他眼光有闪,率先开口,“绯丫头,古家铺子的现状,你可是故yì

?”

这种话,古绯当然不能承认,她示意苦妈越过古仲往院子里走,“大伯高看阿绯了,阿绯没那么大的本事。”

字音方落,她不给古仲说话的机会,抢声道,“阿绯外出归来累的慌,大伯若无事,阿绯就先休息了。”

古仲有气不敢撒,他深呼吸,压下心头愤nù

,尽量语气缓和的道,“绯丫,拍卖会是你开的,那些预定的香墨单子你也有数,这都几天过去了,你看什么时候方便了,到铺子去指点老师父一下,将这批香墨按期制出交付了。”

能让古仲用商量的询问方式,这么多年,也就古绯一人而已。

哪想,古绯半点都不领情,懒懒地回道,“大伯,明下午再说吧,倒时阿绯给你答复。”

尽管没得到正面的回答,总归还是有信,古仲焦急的心缓了缓,当真转身就走,半点都不客套。

古绯回头,瞧着古仲离开的方向,嘴角浅浅勾起了诡谲的冷笑。

尤湖四人在晚些时候到来,四人都换了身行头,每人手上还拎了个小包裹,两双生丫头脸上带着薄红,明显还兴奋着。

古绯也没那么多规矩,连训话的形式都给免了,一应自己的忌讳,苦妈知晓传达。

末了,尤湖奉上剩余的银两,张口就将花费的账目报了遍,古绯听了暗自点头,虽说是个文弱书生,但书生也有书生的用处,况且这还是连带没花银子买的,她自然不嫌弃。

两丫头,会识字的是姊姊,叫夜莺,妹妹却喜欢舞刀弄棒,名白鹭,性子一静一动,稍加管教,便是好手。

管教丫头的事,古绯不会,遂将两丫头交由苦妈带。

对于尤二,古绯先是给了他把锤墨的锤子,让他随意挥几下,结果尤二硬是拿着那不大的锤子,舞的虎虎生风,颇有开山碎石之感。

古绯摇头,尤二这般没章法的乱锤,却是不行的,指望尤二帮上她,还不能偷学了捶法去,这中间有段过程。

最好打发的便是尤湖,给他安置了个栖身的房间,他倒无比适应的摸出书本看了起来,半点都没下人的自觉。

一时之间,整个青墨院热闹了起来,相比从前只有古绯和苦妈的冷清,这会,还觉院子小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才见亮,易州的墨商会就被惊动了,只因,封礼之带去的一纸配方。

那配方只有半份,可谁都能瞧出其中以药墨配方为基础完善而来的新墨配方,需知,制墨行当多少年,都没有新墨出现过了,尽管这配方不算自个独创出来的,可也胜在根据配方所制的墨丸为新品种。

封礼之还说了,这配方是用来引荐的,只要完善这配方的人能加入墨商会换的墨使之位,那么对方愿意将整个完整的配方奉给商会。

墨使之位,那是要熬资历的,从最开始加入墨商会,只是墨役开始,一步一步,整整十个年头才有资格入墨使的候选,还不一定能成为墨使,需得有自己独特的墨技,让整个商会里四之有三的人心悦诚服,方可为墨使。

就是封礼之,这么多年,也没墨使资格。

在墨商会那些人眼里,垂涎配方,可又有犹豫不定的时候,封礼之拿出早准bèi

好的香墨,接下来的事不用他多说,古绯想进入墨商会的是几乎是铁板钉钉,再妥当不过。

封礼之摇头感叹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古绯的心计,这些人的心思,每一步都被古绯给算准了,几乎没半点差距。

墨商会得了半份配方,且还是能制出香墨的配方,这消息在古绯有心的操纵之下,不用半天的时间便传到诸多制墨家族的耳里,特别还是那等在古家铺子预先给了银子预定香墨的人耳里。

古仲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好些人拿着商契到古家铺子讨说法要求退银子。

古绯之所以能在拍卖会上拿到如此多的预定单子,无非就是胜在香墨的稀有和她以高超制墨技艺制出的精美墨丸。

如今,当这两个条件都不存zài

的时候,古家铺子,瞬间就陷入窘境。

古仲心里恨极古绯,可他清楚的知dào

要让古家渡过这次危机,却不得不依仗古绯。

70、行幕僚之责

是夜,油灯昏暗的花厅中,偶尔凉风吹拂,带走丝丝盛夏的燥热。

古绯葱白玉指捏着枚白色棋子,反复转动之后,才缓缓落子,坐她对面的尤湖嘴角含笑,眼眸晶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低笑一声道,“姑娘,确定要走这步?”

闻言,古绯眉梢一挑,她本不会对弈,知晓点皮毛,还是怪医九先生拉着她学的,可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做出悔棋的举动来,“确定。”

尤湖就笑了,他低头虚握拳抵住唇,瓷白面颊就浮起酡红来,连狭长眼梢在不明的油灯下都浸染出桃花粉的薄薄春意来,“那实在不好意思,小生又要赢姑娘一局了。”

他说着,捻起黑子一落,果duàn

就连吃了古绯三子。

古绯一看,整个棋盘上,黑子呈犄角包围之势,弱势的白子毫无反抗之力,任其宰割,败落就在眨眼之间。

她微诧,不曾想,尤湖一介书生,居然还棋艺不凡。

看出古绯的心思,尤湖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分拣出来,边道,“从前家中,自小都是一人,便常自个对弈打发时间,故而懂那么些许。”

说完,他又道,“姑娘,可还要来一局?”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瞳发亮,古绯就从他脸上看出意犹未尽的神色来,她失笑,起了懒心思,玩几局输几局这种,她实在难以兴致高昂。

顺手拿起边上的银剪子,漫不经心地剪去灯芯,古绯单手托腮,淡淡地道,“不了。”

尤湖叹息一声,青衫长袖一拂,他自个摆上棋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对弈起来,并道,“姑娘可是心有所思?”

“哦?”古绯放下银剪,斜眼看了他一眼,“你倒说说,我有何所思?”

尤湖左手落下黑子,右手白子摩挲,“姑娘忘了么?小生说过,小生除了会花银子,还能做姑娘的幕僚,幕僚者,自然是想姑娘所想,思姑娘所思。”

点漆黑瞳蹿过油灯的火光,古绯望着尤湖,似乎想从他双眼之中望进内心深处。

尤湖自来青墨院,表现出的种种根本就不像个单纯的读书人,这刻古绯不禁开始揣测,这人到她身边究竟有何企图。

知dào

自己会引起古绯的怀疑,可尤湖半点都没解释的样子,他慢悠悠的又下了一子,然后浅笑道,“姑娘,是在怀疑什么?姑娘是小生兄弟二人的衣食主子,离了姑娘,小生可就没碗饭吃了。”

古绯眸色一闪,她目光落到棋盘上,不动声色的将整个棋局尽收眼底,“你是读圣贤书的,怎不懂不食嗟来之食的道理?”

尤湖没将那言语中的讥诮放心上,就几句话的功夫,一局棋胜负已分,他手搁膝盖上,唇线深刻的嘴角向上弯起,“哪里是嗟来之食了,小生可是姑娘的幕僚,明个就行幕僚之责,为姑娘排忧解难。”

说完这话,他起身,理了下文人青衫的皱褶,对古绯拱手行礼后,旋身离去。

古绯指尖叩着棋盘边缘,纵观整个棋局,黑白二子泾渭分明,黑子明明有腾龙扑杀之势,却龟缩在一角像个陷入沉睡中的庞大巨兽,任由弱势的白子蚕食,那模样,分明是刻意纵容,而在黑子的最后方,赫然是突兀的一盏茶杯盖,黑子众星拱月地护着茶盖,是以对白子的攻势没半点杀伐之意,反倒是偶尔送上一子半子得让白子吃掉。

她目光一凛,起先对弈之时,她一直执的是白子,而尤湖是黑子。

心里千头万绪,倏地都凝结为一股绳,古绯轻笑一声。

这尤湖分明是在以这样的方式告sù

她,他是无害的,至少不会相害她,只因两人最终的目标不一,可在某种程度上,他会助她。

“好个心计城府。”她低语浅笑,伸手捏起黑子维护的茶盖,在手里转了几圈,啪地搁在案几上,眸色幽暗的不辨深浅。

第二日,古绯用完早膳,听苦妈回禀了墨商会的动静,以及古仲那边的情形后,她沉吟片刻,吩咐道,“将前些日子我制的香墨,用墨盒装好了,墨商会的那几位墨使,挨个送去。”

“若是古仲再来找,就回他,我没参与到古家铺子,所以这次的事,恕我无能为力。”古绯又加了句,她相信以古仲的聪明,这话里头的意思,他还是听的懂的。

苦妈一一记下,临到出去之际,对古绯支会道,“那个书生尤湖,今个一大早就出去了,老奴瞧着好像去三姑娘古柔那边的方向了。”

古绯挑眉,想起他昨晚说的行幕僚之责,她笑了笑,干脆多吩咐了句,“那今个晌午,将二爷古将邀来,就说我请他一起用膳,务必要请过来。”

听闻这话,苦妈知晓古绯这是准bèi

动二房了,旁的她不再多说,唤来夜莺随伺古绯左右,自己又叮嘱完白鹭,才去安排古绯吩咐的事。

一时之间,古绯倒突然觉得无所事事了,所有的算计都在她运筹幄之间,只等对方有所反应而已,她遂让夜莺去叫尤二到小作坊,自己一个人慢悠悠地转着轮椅先行过去。

尤二人不仅人长的高大壮实,还天生就是个大嗓门,他人还没到小作坊,就先嚷嚷开了,“姑娘,您找俺是还是挥锤子么?要俺说,那锤子太小太轻,挥着没力道。”

古绯正在分烟炱,冷不防被尤二这么一吼,她手一抖,烟炱就飞扬出去,洒了一地,她眉心跳动,抓起边上的锤子就扔到尤二脚边,喝道,“没力道?今个没挥百万次,不准吃饭!”

尤二嘿嘿一笑,他捡起锤子,掂量了几下,傻头傻脑的就问,“姑娘,要不您再给俺准bèi

个锤子,俺两只手一起挥,百万次很快就完事。”

这话一落,就是旁边的夜莺都觉要遭,果然——

古绯斜睨了他一眼,粉唇一掀就冷笑道,“千万次。”

尤二终于察觉出不妥来,可以他那榆木脑袋,还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了,他摸摸后脑勺,转头看了看夜莺,用自己以为很小的声音问,“夜丫头,姑娘这是咋了?”

夜莺沉默,她余光瞥了古绯一眼,瞧她面上冷若冰霜,便只管低头瞧着自个绣鞋尖子,明智的不吭声。

古绯简直觉得这大个傻的没救了,她哭笑不得,“还不去,真不想吃饭了不成?”

相比尤湖,明显她对尤二要亲近放心许多,这也是她感觉人傻没威胁感的缘故。

71、古二爷的无情

时至晌午,苦妈果真将二爷古将弄了过来,不过方式不太好,单手一抓,像拎死狗一般。

二爷古将依旧处在醉生梦死中,满身酒气,虚眯着眼,也不知认没认出古绯是谁,只一个劲的嘿嘿发笑。

古绯冷笑一声,转着桌边的银质小勺,淡淡的道,“弄醒他。”

苦妈应了声,对身后的白鹭使了个眼色,白鹭转身出膳房,不过片刻中,双手提着两桶冰凉的井水进来,那井水面上还冒着丝丝的雾气,看着都凉爽。

苦妈将古将拽到门外,和白鹭一人一桶井水,哗啦就往古将头上倒。

古绯漫不经心地搅动荷叶碗中的冰镇绿豆汤,瞧着古将一个激冷坐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脸上还带着茫然,她道,“清醒了?清醒了就聊聊吧。”

古将低头看了看湿冷的一身,抬眼撇了古绯一眼,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往外走。

古绯也不恼,她继xù

道,“我以为你会想说说有关古柔的事。”

猛然听闻“古柔”的名字,古将脚步一顿,半阖的眼中精光乍现,又很快消失,他复又往院外去,根本不和古绯多说半句。

“叮”银勺和瓷碗碰触的声音,清脆地回响,紧接是古绯寒若冰渣的字音,“原来如此,听闻三姐最近总是往寺庙跑,这是准bèi

青灯古佛一生呢还是这寺庙里有不干不净的东西缠着她了?大伯母一定很乐意知晓其中事由,就是大伯估计也很愿意让三姐为咱们古家再牵一门上好的姻亲,听闻行商之人,家财万贯的鳏夫也是很多的……”

“够了!”古将呵斥打断古绯的话,他愤然转身,脸上带着恼羞成怒的表情,腆着的将军肚一张一弛,表示他心绪的不平静,“你想怎样?”

低垂的眼睑,长翘的睫毛投落疏密不一的暗影,粉唇便浮起丝丝讥诮,古绯以一种自己都觉说不清道不明的口吻道,“旁人都说古家二爷浑浑噩噩从没清醒的时候,可谁能想到,古二爷的无情从来都是针对的无关人。”

古将不承认也不否认,有水滴从他袖子边角滑落,他站在烈日底下,刺眼的日光照射下,他就看不清处在膳房阴影中的古绯脸上的表情。

古绯人往后仰,睥睨着古将道,“有人忍辱负重,有人卧薪尝胆,有人却一蹶不振,试问……”

说到这,古绯眼一抬,眸底冷光迸裂如骤然破裂的瓷瓶,带着玉石俱焚的好大决然,“二爷是哪种?”

古将呼吸一滞,他唇抿紧成丝线,豆眯大的小眼中深沉如隔夜宿墨。

“我若说,如果二爷想,那么就此让这古家唯二房做主,那也不是不可以,端看二爷如何选择,”古绯执起银筷,漫不经心地夹了点菜放进碗中,又戳了戳白米饭,“当然,三姐的日后幸或不幸,也全在二爷。”

古将十多年都这般颓废的过了,究竟他心里是有野心壮志还是一如死水,谁也不知,当然古绯也不指望就凭这三两句话的功夫,就挑拨起古将对大房的不忿,她唯有能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古将将她带回古家,这其中不管是被胁迫还是自愿,那一定是藏了私心的。至于是何私心,便不好说了。

古绯优雅地挑了点饭入口,慢条斯理的咀嚼下咽,瞧着站在日头下没动的古将,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父亲不饿么?今个这一桌子的饭菜,可都是为父亲准bèi

的,终日酗酒,身子要坏了,咱们二房没了顶天的人可如何是好?”

她眯起眼睛,笑着说出这话,这会却换了称呼,“父亲”两字喊的再自然不过。

古将迟疑了下,当即进门,在那位置坐下,也不管身上袍子还是湿的,硬邦邦地开口,“我可当不得你父亲。”

古绯不介yì

,她示意苦妈盛饭,倾身拿过干净的小盏,每样菜都夹了点,推到古将面前,“三姐日后可是要出嫁的,我这模样,也没想过嫁人,所以父亲日后终老,可还得我来伺候,收容之恩大过天,这声父亲,当之无愧。”

连她自个都不知dào

自己这话里头到底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不过是事实就是了,如若古将是个聪明的,不碍着她要谋划的事,世事无常以后的事,又是哪里说的清的。

古将讽刺地笑了声,他也不客气,端起碗,大口地就吃了起来。

古绯向来胃口不太好,苦妈绞尽脑汁每日变着法换花样弄吃的,她才能稍微多吃点点,可却不妨碍她见别人吃的香而心情愉悦。

小盏中菜没了,不等苦妈动作,她竟自己拿了过来,捡古将吃的最多的菜式夹,就这么一顿饭的功夫,她便将古将的吃食喜好给摸清了个七七八八。

这入目细微的心思,想要真心去讨一个人的欢心,实在是件容易的事。

一顿饭吃毕,古将也不多呆,身上衣裳都湿着,穿久了不舒服,搁了碗,起身就离去,都没多看古绯一眼。

古绯示意苦妈撤了碗筷,她闭目摩挲着轮椅扶手,唇边有浅若涓涓溪流的淡笑。

苦妈泡上一壶凉茶道,“姑娘,古将若是不依姑娘的心思,让老奴出手胁迫了便是。”

哪想,古绯摇头,杏眼半敛,就有一股子的慵懒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不用,胁迫的早晚会被反水,他会心甘情愿的站到我前面,古家的浑水,还是要古家人来淌方才不落口实,而且别忘了,咱们还有个书生幕僚。”

她睁眼,点漆黑瞳有浓墨重彩的戏虐,“我倒期待,咱们的幕僚能做到哪步。”

苦妈笑,“老奴见那个尤湖,不似一般的书生迂腐,是个有胸有沟壑的。”

古绯瞥了她一眼,眼梢有意味深长,“我发xiàn

,苦妈你对尤家两兄弟从头至尾都赞不绝口,往常,可没见你这么夸过人的。”

苦妈脸上皱纹笑的深刻,松弛的眼睑遮掩了一切,“老奴还不是见着姑娘如今有人帮衬,心里高兴。”

古绯轻笑一声,她也不多说,然心里头提了提警。

72、小生知道

尤湖最近几日,清早衣着光鲜的出门,临到傍晚,才面带春风的回青墨院,到了晚上,又是一阵止不住的轻咳。

古绯没过问他去干了什么,相对的,尤湖也不用事事都回禀,与其说是占着幕僚的名头,可他在青墨院简直比古绯还来得自由。

两三天过去,古将怒气冲冲地冲进青墨院,他脸色阴沉,可当望着古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仿佛天大的火气都被石头生生堵在肚子里,一点缝都透不出。

古绯心里猜出点苗头,定是尤湖那边对古柔做了什么,才致于古将失态。

古绯轻描淡写地拿着鱼食往水缸里丢,她只挑眉问了一句话,“父亲,这是怎的?莫不是又想念苦妈做的饭菜了?”

她倒十分有心情开玩笑。

古将拂了下衣袖,将军肚一张一弛,几乎是咬着牙龈地道,“使那么多手段,无非就是想我为你出头,站到古仲的对立面么?我今日就如你愿,你想怎么使都行!”

丢下这句话,古将愤然离去。

杏眼之中有微末的潋滟粼粼波光,荡漾开来经久不息,唇角上翘勾起,古绯垂落睫毛,看着水缸之中的锦鲤,对身后的夜莺道,“晚上尤湖回来了,就说我找他。”

“知dào

了,姑娘,”夜莺偏头,看着古绯喂锦鲤应道,末了她又提醒道,“姑娘,苦妈说,您只能给鱼儿喂这么点,不能再多了,要再多,这对锦鲤就又养不活了。”

说完,她自己都掩唇轻笑起来。

说来谁都不信,明明是个清秀如莲,心思玲珑的人儿,什么都好,可就是喂养不活活物。

古绯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将手里的小盏递过去嗔道,“敢取笑姑娘了?以后这喂养的事就交给你了,锦鲤若死了,拿你是问。”

夜莺屈膝,“婢子定将姑娘的心爱之物,养的肥肥壮壮的。”

两人正在说笑间,白鹭通传,封礼之来访。

古绯一喜,当即道,“快请。”

今日的封礼之身穿缥碧色圆领长袍,玉冠碧簪,并有素银点点的细链子垂落在他发间,和发丝纠缠,越发衬的他那张俊逸的五官俏如美玉。

每见一次,古绯都会暗自感叹,不愧是美玉公子,当的起那美名,他踏进厅时,倏地光线转暗,像所有的光源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一般。

古绯已经准bèi

好了凉茶相待,她杏眼微眯,唇边有笑,难得的从她身上都能感受到欢喜来。

这样的古绯,让夜莺诧异,她仔细打量封礼之,这人她是听苦妈提起过的,并嘱咐了好几次,让她们记得切莫让两人单独相处。

“我猜,今日礼之上门,是为喜事。”古绯端着茶盏开口,她小指微翘,指腹摩挲着杯沿。

然,封礼之眉头皱起,他一撩袍摆坐下,望着古绯欲言又止。

古绯脸上的笑意减淡几分,面带疑色,“是我说的不对么?礼之为何这般表情?”

封礼之叹息一声,“是喜事,也可能是坏事。”

“哦?”古绯尾音上挑,“何出此言?”

闻言,封礼之从怀里掏出张鎏光烫金祥云暗纹的深紫色帖子来,那帖子上书“易州墨商会”几字,“这是墨商会给你的,认命你为第六位墨使。”

夜莺机灵上前,从封礼之手上接过,递给古绯。

古绯打开,粗粗看了眼,随手就扔在一边,半点不在意的模样。

封礼之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我爷爷说,这对你不是好事,且你又是用半张配方换取的,恐九月的商会大典上公开时,定有人使坏。”

“商会大典?”其他的古绯没注意听,她反而抓住了这几字。

封礼之没好气,这边他心里是各种担心,甚至都准bèi

劝说古绯放qì

墨使的位置,还是按照商会规矩慢慢熬资历,可哪想,这分明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她还有心思关系商会大典的事。

“是啊,咱们制墨这个行当,只数每年的二月和九月才是最合适制墨的,虽平时也可以,但技艺不足,天气冷暖都容易制坏,所以每年的二月和九月在易州,商会都会办大典,这算是易州盛事之一。”封礼之娓娓道来。

如今离九月也没几天,眼见大典在即,墨商会那边甚至都开始在准bèi

了。

古绯陷入沉思,显然这大典之事出乎她的意料,二月和九月对制墨的人来说都是特殊的月份,这她是知dào

的,就拿以前在大京墨家时来说,每到这时候,大京墨家的每个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要备足整年的用料,还要尽可能多的制墨。

封礼之继xù

说,“爷爷还说,这帖子只是任命文书,让你先行做准bèi

,到时候在大典上,才会将你新任墨使的身份公开。”

他又叹息一声,看了眼古绯,眉目忧色叠起,“爷爷让我提醒你,想当墨使,不是那么容易的,若你……”

“不用多说,墨使我是做定了。”古绯摆手打断封礼之的话。

封礼之摇头,显然也觉得古绯不是一般的执拗,有时候这种执着,简直让身边的人头疼。

“对了,据说今年的商会大典,邀请了大京那边的贵客,具体是谁,还不知dào

,”封礼之将古绯的事放下,转而说起其他,“大京贵客,我猜可能是那个墨家的人,不过也可能是别人,但是不管谁来,到时候定会有当场制墨观察的机会,这才是最难得的……”

大京墨家?

封礼之还在说什么,古绯没听清,她脑海之中不停地回荡这几个字,良久的都回不过神来。

若是大京墨家来人,那会是谁?

“姑娘,听说你找小生?”蓦地,尤湖低沉如酒醉的嗓音在花厅门外传进来。

古绯回神,才发xiàn

封礼之神色莫辨地瞧着他,从刚才起,她连封礼之说了什么都不知dào



她朝尤湖点了点头,转头对封礼之露出歉意浅笑,“礼之对不住,我刚走神了。”

封礼之哼了声,下颌扬起,斜睨着她,很不满地道,“岂止是走神,起码有两刻钟,我唤你,你都没听到,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他很自然的相问,对走进来的尤湖当没看到。封礼之自来就是如此,但凡没入他眼的,就是皇帝老儿,他也是看不到的,而入了他心的,就是一只蝼蚁,他都看中非常。

这便是封礼之的高傲,生来便带在血脉之中的傲气,说他目中无人也好,骄傲自大也罢,总归这人就是这般直率而为。

古绯也不隐瞒,“我在想你说的大京贵客,大京会制墨的家族,也就那么几家,很好猜的。”

封礼之起了兴致,连眸色都亮了几分,“嗯?那你说会是谁?”

古绯失笑,她拾袖掩唇,“这个么?我也不知dào

。”

听闻这话,封礼之一愣,才觉自己被古绯给调笑了,他也不恼,闲闲地端起凉茶,喝了口,然还没等他将嘴里的茶咽下去——

“小生知dào

,”一边的尤湖开口了,他瓷白的脸上挂着悠然自得,斜飞的眉,狭长的凤眼,唇尖微翘,不点而朱,带着勾人的弧度,“小生知dào

会是谁来参加九月的易州墨商会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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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真是小可怜

“小生知dào

,”一边的尤湖开口了,他瓷白的脸上挂着悠然自得,斜飞的眉,狭长的凤眼,唇尖微翘,不点而朱,带着勾人的弧度,“小生知dào

会是谁来参加九月的易州墨商会大典。”

古绯一怔,她放茶盏的动作微缓,转头看向说话的尤湖,“你知dào

?”

尤湖含笑点头,他余光瞥了封礼之一眼,带莫名意味,“姑娘莫非忘了,小生说过,只要花银子,小生能买来任何的消息。”

闻言,封礼之嗤笑一声,显然他将尤湖当做只会说大话的狂妄之徒,他不屑的一弹膝盖上的袍子皱褶,轻蔑地道,“阿绯,你这书生还真能耐了,这等本事真是闻所未闻。”

古绯眉心蹙拢,封礼之语调之中的讥诮让她顿生少许不悦,再怎么说,尤湖这会还是她的人,她这人除了小心眼眦睚必报之外,还有一点,那便是特别的护短。

脸上的笑意淡了,她道,“不管真假,且听他一说便知。”

言下颇有维护之意,封礼之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倒是尤湖倏地笑了,他人生的俊,还是那种雌雄莫辨的美,瓷白脸上有莹润玉光,狭长的凤眼飞扬出桃花的粉色,唇尖那一点厚且翘,瞧着如水滴诱人。

他这一笑,犹如一夜梨花绽放,浩大而盛烈。

“本来这事,姑娘不问,小生过几日也会回禀姑娘的,今个姑娘问起了,小生自然事无俱细,”他说着,半点没下人的自觉,自顾挑了封礼之对面的位置坐下了,“九月易州墨商会大典,因着易州有个封溥羽大家在,历来大京都会有贵客前来一观,而今年,不巧,大京那几个制墨的家族都会有人来,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大京墨家的大公子墨戈弋。”

话落,尤湖望着古绯眼不带眨,暗沉的眸色暗芒倏蹿。

大京墨家大公子墨戈弋!

墨戈弋!

古绯耳边仿佛有回音,墨戈弋这个名字不断回响,经久不绝。

封礼之听闻,却眼色发亮,他神情熠熠生辉,探身问道,“此话当真?”

出奇的,尤湖没理会封礼之,他斜飞的眉皱起,深深地注视着古绯,企图看进她点漆黑瞳的深处,“据说还有墨戈弋的好友,云离国制笔世家的乐清泊公子!”

乐清泊!

古绯脸色发白,她双眸圆睁,难以置信地盯着尤湖,长袖之下的双手紧紧抓着轮椅扶手,瘦弱的身躯更是止不住地轻颤起来,一股子的戾气混合着绝望的情绪从她身上散发出来,这种异状连封礼之都察觉了。

“阿绯?”封礼之不确定地喊了声。

尤湖腾的起身,他不看封礼之只凝视着古绯下逐客令,“小生家姑娘身子不适,封公子请回吧。”

封礼之不满地瞪了尤湖一眼,跟着起身,却走向古绯,“阿绯……”

尤湖一个箭步上前伸手一拦,字字冰霜地道,“封公子请回!”

“你是什么东西,滚开!”封礼之一拂袖怒道。

别看尤湖平日病怏怏的模样,以封礼之一袖之力竟然没让他移动半分,“尤二,送客!”

字音方落,铁塔一般的黝黑大汉踏进来,声若滚雷,“封公子,请!”

封礼之还想抗争,哪想尤湖半点机会不给他,接着道,“给我丢出去!”

那点耐性宣bù

告尽,尤湖怒了,尤二嘿嘿一笑,大掌落下,像抓鸡崽一般将封礼之拎了出去。

封礼之哪里挣脱得了,他脸涨的通红,憋着口气喝道,“狗东西,放开本公子……”

直到封礼之不见,尤湖转身,那一刹那,他脸上幽暗横生,一步一步走到上首位置,站到古绯面前,瞧着面前的人脸如苍雪,颤抖不休,一身的冷汗将衣衫都给浸润湿了,有叹息从他唇尖流泻而过,悠久又亘古。

他伸手穿古绯脖颈后披散的青丝而过,微凉的发丝宛若最上等的丝绸,顺滑又柔软,“这模样,真是小可怜……”

厚重的阴影覆盖在他身上,压根就看不清此刻尤湖说这话时的表情。

古绯毫无所觉,她陷入自己的魔障之中不可自拔,双腿传来阵阵的撕裂的疼,这一瞬,她似又历经一遍生生的削肉之痛。

墨戈弋,乐清泊……

墨戈弋,乐清泊……

这两个名字像是魔咒,不断交替闪现,她身在深渊,却无浮木,举目之间,皆是黑暗,唯有的,手中轮椅的扶手,是她还没崩溃的救命稻草。

尤湖弯腰伸手,将之轻轻抱起,抬脚就往古绯的房间去,他走的很慢,同样很稳,唯恐怀中的人如琉璃易碎。

随后几天,古绯便病了,一夕病来如山倒,硬是浑身发烫昏迷不醒了两天,还不断说着胡话,将苦妈急的不行。

开药的方子,是尤湖自作主张自己写的,他甚至都不解释,径直丢给苦妈,苦妈也半点不怀疑,拿着药方就去抓药了。

期间,大爷古仲来过,带来象征古家掌事人的印章,还有古家铺子这几年来的账本,以及一大串的钥匙,尤湖代古绯做主,将东西都接了,漫不经心得让古仲先行回去等着,香墨的事,古绯会解决。

如此,便算是古仲将古家的权利都交了出来,主动让贤,只是可惜这等场面,古绯没看到。

古绯是在第三天醒来的,这当,尤湖已经将古家铺子的账本理了遍,捡要紧得跟古绯回禀了遍,末了问古绯日后有何打算。

古绯刚刚有病愈的兆头,很多事她没法亲自动手,只得叮嘱尤湖,让他先将古家铺子里所有人的底都摸一遍,哪些是古仲留的后手,哪些是可以拉拢的,全过一次。

这种事,其实不用古绯吩咐,尤湖已在做了,他笑着说,这几日,封礼之来过,后来连墨玉华也来了,不过都被他挡在了门外。

古绯听闻后,沉吟片刻,让人给封礼之去信儿,就说自己没事了,而对于墨玉华,她讥诮一笑,居然说相请。

尤湖比苦妈还尽职,对古绯的要求无一不应,只才又一天,墨玉华就到了青墨院。

古绯弱不禁风地坐在轮椅上,夜莺陪着,在院子中看白鹭耍花枪,冷不丁见墨玉华的身影,她眼波流转,雪色小脸露出无比的虚弱来,整个人没半点朝气,一身暮霭的垂老衰败气息。

果然,墨玉华眉目之间掠过丝缕的怜惜,他大步走进来,站古绯一丈外站定,开口就泄了自个的心思,“阿绯,这是如何了,脸色这般难看?”

古绯动了动粉白的唇,她刚想说什么,便是好一阵止不住的咳嗽。

夜莺刚要抬手为古绯抚后背,岂料她手还在半空,余光只瞥到暗影闪过,自己已经被挤开了,她定睛,见墨玉华正躬身动作轻柔地为古绯顺气,“看大夫没?是何疾?”

古绯缓了缓气,没血色的脸上带点薄粉的不正常酡红,她摆手,不太自在地躲开墨玉华的手,“我没事,墨公子还是离阿绯远点的好,免得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墨玉华动作一顿,他收回手,退后几步,眸色复杂地瞧着她,好半天才道,“古仲是否将古家掌事的位置让给你了?”

古绯抬头,抿唇不回答,小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执拗。

“听我的,还给古仲,别淌进来,”墨玉华紧接着道,他见古绯不为所动,颇为烦躁的在原地走了几步,“是我父亲,古仲的妥协,是我父亲支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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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为我而不娶

炙人的微风中,古绯转头,点漆黑瞳望着墨玉华,比常人都大一圈的瞳仁,深邃不见日月光线,也瞧不出其中倒影。

墨玉华怔忡,他不知dào

这十年发生了什么,为何再见之日,古绯会不|良于行坐在轮椅上,也不知她经受了何种的磨难,明明昔年那般聪慧灵气逼人的小丫头,如今却长成了心计深沉,世故又功利的姑娘。

古绯牵扯嘴角,苍白如雪的脸上有意味不明的刺眼讥诮,“天地之大,我却只求一方寸立锥之地,多的我也不贪,墨公子自小锦衣玉食,又哪里懂我这种人需拿命搏杀才能活着的艰辛。”

一番话说得让人心酸,墨玉华当即神色激动,他上前半步,忍不住的道,“阿绯,往后你不用那么辛苦,你可以依靠我,跟我回小墨家,我能给你安稳的生活……”

古绯冷笑一声,打断墨玉华的话,她偏着头看他,一双眸子黑白又分明,纯粹得不能直视,“你给我?墨公子真是说笑,你是我的什么人?你知dào

我想要什么?你能违逆你的父亲墨宴?你可有野心将大京墨家取而代之?亦或你能为了我而不娶古婉婷,断了两家的姻亲关系?”

古绯一连几问,将墨玉华震在当场,那一句一句的话,像是重锤砸在他耳边,将他那颗还顾念儿时旧情的心毫不留情地给粉碎的稀巴烂,末了,古绯还在他伤口碎片上狠狠地碾压而过,将之磨成烟尘。

有叹息恍若叮咚泉水的流泻而出,古绯抬头望天,看浮云游白,她近乎喃喃自语的道,“十年生死,各苍茫,不思量,旧人化作昨日凄凉,青丝发,琢风华,凭栏只是今昔如画……”

旧人化作昨日凄凉……

墨玉华倏地低声笑起来,他垂着头,单手捂脸,嘴里念着古绯刚说的话,只从指缝之中露出上翘的嘴角忽地,难看的像是在哭泣。

他的笑声越发高亢响亮起来,几乎要将云霄都给震散。

古绯只默默地看着他,粉唇抿着,面无表情不再言语。

她要说的话都在那几句话里,昨日凄凉,今昔如画,是说她已经不再顾念过去,对今日的种种,要她放手,那也是不能的。

聪明如墨玉华,如何听不懂她话下之意。

“玉华,”脆声如鹂的声音从院门口响起,一身水红长裙的古婉婷亭亭玉立,面带薄红俏生生地立在那,一双美目含情,“玉华过来了,怎的都不先通知我一声?”

她踏进院来,半点都没将古绯放在眼里,唯有墨玉华一人的身影。

哪想,墨玉华根本就不理她,甚至都没多看她一眼,他不再笑,垂下手,眉目之间看不出颓然,只多了不近人情的漠然。

他拂袖,俊朗如玉的美玉公子背手离去,飘然似仙。

古婉婷脸色一僵,她怨毒地盯着古绯,低声质疑道,“玉华为何单独来找你?莫不是你无耻妄图勾||引他?”

古绯懒得同疯狗一样的古婉婷应付,她眼眸低垂,看着膝盖上裙裾面料纹理,仿佛能看出朵花来。

一边的白鹭却不干了,她会点拳脚,胆子也大,眼里只认古绯这一个姑娘,当即想也不想站出来,推了古婉婷一把,“哪来的下贱坯子,赶紧滚出去。”

别看白鹭人小,力qì

却大的很,她又用足了劲,古婉婷被推的一个趔趄,她回头正想对墨玉华装装委屈,不曾想,却看到墨玉华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拐角处,她大惊失色,顾不得古绯,只狠狠瞪了白鹭一眼,提着裙摆追了出去。

白鹭撇了撇嘴,不屑的很,面带喜色地想对古绯邀功,还没来得及,被自家姊姊夜莺一拉,她还想说什么,夜莺一个眼色朝院子角落瞥过去,意有所指。

白鹭顺势看过去,不知何时,俊美无双的书生尤湖站在角落里,嘴角含笑,眼梢上挑,盈盈如一汪春水,有光影打在他瓷白脸上,勾人的紧。

然而白鹭却打了个冷颤,她迟疑地看了看古绯,见没被注意到,遂和夜莺悄悄溜进膳房,关上门,偷看都不敢。

病弱的书生轻咳几声,引了古绯的注意后,凤眼晶亮如耀人的黑曜石,才缓缓开口道,“姑娘的几个问题,小生能回答。”

古绯默不作声地望过去,素白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半点心思。

“小生目前是姑娘的幕僚,小生也知dào

姑娘想要什么,至于违逆父亲这一条,那个老头子一日不死,小生从生下来就在忤逆他,”尤湖将古绯之前对墨玉华的问题拆开来,一条一条的作答,神色正经,仿佛面临的是科举考也不为过,“大京墨家?存zài

了两百年,也该被取而代之了,娶妻当娶贤,古婉婷这种女子,小生当然不会娶她,再不济,也要姑娘这种,有一技之长,日后怎么也不会饿肚子的最好。”

说完,他正视古绯,蓦地勾起嘴角,唇尖有晶莹水润的颜色,“对小生的答案,姑娘可还满yì

?”

回答尤湖的,是古绯转着轮椅到白鹭放长枪的地,随手抓起,朝着尤湖就扔了过去。

“咚”的一声,长枪刚好就落在尤湖脚尖处,他赶忙往后一跳,那长枪枪头可是实打实的锋利利刃,可不是闹着玩的。

“姑娘,圣人言,君子动口不动手……”没被砸到,尤湖松了口气。

“哼,”古绯冷哼一声,感情她不喜严苛待自己人,就没了脾性,都敢言语轻|薄到她头上了,“我可不是君子。”

尤湖笑了笑,他走近古绯,从袖子里摸出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来,“古家铺子都过了遍,这上面的都是古仲留下的后手,至于能拉拢的,其实没几个。”

一说到正事,古绯心思瞬间回笼,她快速地将纸上名字看了遍,都记住了后,还给尤湖示意他毁了,“既然这么多的人都是后手,那么将其中的小管事都给我砍掉,杀鸡儆猴,威慑一番。”

“再拿出笔银子作为奖励,就说九月是制墨大月,但凡铺子里干的好的,就能得银子,对东家忠心不二的,指不定还能捞到个小管事的位子坐坐。”古绯眼波一转,就又是个主意。

古仲不就是存着小心思,让下面的人和她对着干,压不住的那日,便会求到他头上,可他倒忘了,这世间的人,就没有和银子过不去的。

利益,才是人和人之间最坚实又最薄弱的信任筹码。

尤湖笑的凤眼弯起,他走到古绯背后,推着轮椅,将古绯往阴凉的地儿带,“姑娘好主意,怪不得孔老夫子说,唯女人和小人难养矣,古人诚不欺我,特别还是姑娘这种两者占齐的。”

古绯摩挲着扶手,不对尤湖的评价作说词,她脑子里不断在转着,忽然就想起刚才尤湖说的自己父亲那事,她明明记得当初那个牙婆子可是说尤家这两兄弟是从洪涝之后的泉城流落到易州来的,既然是这样,那哪里来的双亲。

想着她便问,“尤湖,我怎么记得你和尤二是泉城人,洪涝之后,高堂还在?”

没想古绯问的是这事,尤湖弯腰从古绯肩膀边凑到她面前,笑着道,“姑娘关心这个?是将小生起先的回答听进去了?那么姑娘意欲如何安置小生?”

“安置?”古绯一时间听不明白了。

尤湖点头,他笑的越发目眩迷人,说话时喷出的热气几乎都喷洒到了古绯脸上,“对,姑娘认同小生给出的答案,那么自然要给小生名分才是,幕僚虽也是名分的一种,可日后小生若高中状元,说出去总不好听,也显露不出姑娘的威风来。”

闻言,古绯的脸色瞬间就冷了,她咬着字音问道,“那你要哪种名分?”

尤湖呵呵笑了声,到这当口,却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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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乐清泊到来

大热天的,尚全背脊却生了冷汗,他感觉到一股子的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直往他心口蹿。

“尚掌柜,”古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她斜眼看过去,似笑非笑地道,“尚掌柜手怎在发抖?还是我在你眼里就是食人的厉鬼?”

“不,”尚全艰难地吐出个字音,他抬头看了古绯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抬手擦了擦额头不存zài

汗,“东家姑娘,您要如何处置小的,直说吧,小的知dào

,对老东家手下的老人,您肯定是有顾忌的,小的都明白。”

是啊,他早知dào

有这么一天,从古绯踏进古家铺子的那一刻起,他第一次见古绯的时候,便知这年纪轻轻的姑娘手段不俗,果然,不见古仲已经不来铺子里的。

古绯笑了声,她将茶盏给站身后的尤湖,示意他放好,理了下膝盖上的裙裾道,“尚掌柜说哪里去了,你是铺子里的老人不错,可你也有那等能耐,上次拍卖会,我便看出来了,所以……”

说到这,她顿了下,以一种压低的蛊惑嗓音道,“我不仅不会顾忌你,还会重用你,不仅要重用你,还会给你的月钱涨成双份,养家糊口的人最是不易,这我懂。”

闻言,尚全猛然抬头,脸上有难以置信的表情。

古绯像尤湖使了个眼色,尤湖从怀里摸出袋银子来,走过来塞到尚全手里。

“这是今年给你补上的,如今快到九月了,之前的几个月,一个仔不落的在里面。”古绯指腹摩挲着轮椅扶手。

尚全感觉手里沉甸甸的,那袋银子他拿也是,不拿也不是,一时间,竟像是烫手的山芋,不知如何是好。

古绯岂会不知尚全的心思。她不以为意地笑笑,“尚掌柜不必多心,以后这铺子我也是来的少,我的心思还是都在制墨上。这铺子会由我父亲古将来掌管,他若有不得当之处,还望尚掌柜提点着才是。”

一听兜转一圈,还是古家人在做主,尚全心里那点不舒坦瞬间就没了,他安心地收了银子,拱手道,“东家姑娘放心,二爷来了,小的一样认真做事。”

古绯点头。她很满yì

尚全的识趣,“我那父亲之前是有点颓废,好在现在他愿意重新振作,大伯也有意看看他能耐如何,所以才……”

话没说完。古绯虚握拳头轻咳几声,颇有几分家事不可外扬的意思。

尚全惯于会察言观色的,哪里不明白大宅子里的弯弯道道,当即表示,“姑娘不必多说,小的一定尽心尽lì

帮衬二爷。”

听闻这话,古绯果然放心的神色。她继xù

说第二件事,“我听闻铺子里有好些人,特别是仗着有点地位的,在铺子里东家府里的是非,这种人,我绝不留着。尚掌柜,你说要如何处置?”

尚全心头一跳,古绯话语中的狠厉再明显不过,他琢磨着腰如何回答才好。

尤湖这当开口了,他轻笑一声。“圣人言,人后莫论事非,这些人,都是一群伪善小人,今日能背着东家编排东家的不是,指不定明日就能将铺子里的墨丸配方给转手卖出去,以小见大,说的便是如此。”

听到这,尚全明白了,古绯这是要将那些有歪心思的小管事给全部撤了,暗地里苦笑一声,他正色道,“姑娘放心,这些人小的一并赶走,免得他日惹出大祸端来。”

哪想,古绯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都给撤了,铺子里没了小管事管着,乱了可要如何是好?”

尚全拍着胸脯保证,“姑娘放心,小的心里有数,有好几个伙计是机灵的,早该提拔的了,趁这次机会,小的将人提上来教导一番,便能胜任。”

古绯嘴角的笑意越加深邃,她对尚全的为人做事,十分满yì

,只稍稍说了点苗头出来,他便知晓要如何去做。

对于这种人,古绯是再喜欢不过了,“那就劳累尚掌柜了。”

“应该的,应该的……”尚全连连摆手。

话到此处,古绯该说的都说了,她遂朝后一喊,“父亲,出来见见尚掌柜。”

尚全一惊,他虽知dào

这铺子里二楼的厅中屏风后面能藏人,可却没想到是古家二爷在里面。

身穿靛蓝斜襟长袍的二爷古将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今日他滴酒未沾,人拾掇地整整齐齐,就是面容稍白,眼有浮肿。

他出来一句话也不说,径直坐下,冷冷地看了尚全一眼。

尚全上前,拱手行礼道,“小的尚全,铺中掌柜,见过二爷。”

古将点点头,算是知晓了,后又觉这样太过不礼貌,皱着眉干巴巴地道了句,“知dào

了。”

古绯也不再多说什么,很多事是只需yào

给出个机会就可的,古将到底是龙是虫,她不知dào

,她只是将这个能让他释fàng

野心的台子给他搭起来,其他的事,就需yào

古将自个去做。

能扶持起来倒好,古绯也不怕古将将来反咬她一口,总归所有的配方和银子她都抓在手里头,没了这两样,古将也翻不起多大的花浪。

要是是扶不起的阿斗,她隐身背后,掌控个傀儡,那也是行的。

她很清醒,知dào

古家的这点家业,她这个外人最好还是不要明面上占着的好,需知还有个正经的嫡长子在外未归,她若将之霸占,以后省不得要被人以此为借口落尽下石。

牝鸡司晨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古家铺子的事,古绯大胆的交给古将和尤湖,她则专心将此前的香墨单子给兑现了。

不是一笔小单子,要制的墨丸还颇多,古绯将尤二拉进墨室,她将墨料配伍好之后,便教尤二如何捶打,尤二傻里傻气,可却有一把子的好力qì

,古绯叫他如何他便如何。

有尤二帮衬着,古绯制墨的速度大大提升。不出五天的时间,她便将所有的香墨制了出来,嘱咐人送到铺子里,她便一头扎进改善配方的领域中。几乎废寝忘食。

期间,她无意对尤湖提起过,自己想琢磨出毒墨,一种能散发香味,实则嗅多了便会渐渐中毒的墨丸,苦于不了解药理,也不懂毒,而无从下手。

结果,第二天,尤湖就给她两本厚厚册子。一本名为《花氏香谱》,另一本则是《毒经》。

古绯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尤湖一个文弱书生,居然连《毒经》这种东西都能弄来,可她管不了那么多。捧着册子,就没日没夜的琢磨。

好几次尤湖来找她回禀古家铺子的事,都被古绯粗暴地赶了出去,并让他自个拿主意。

就在古绯几乎陷入魔障中时,她却不知dào

古家铺子在易州刮起了道狂风。

但凡是古家铺子卖出的香墨,皆受到无数上流贵族以及文人雅士的追捧,她之前还特意往墨商会那五名墨使那一人送了一套。在尤湖有心的安排下,走哪都能听到这些人对香墨的赞不绝口。

一时之间,古家铺子的其他墨丸也卖到断货,古绯又没心思制香墨,直接导致很多人拿着银子也买不到香墨的境地。

尤湖没办法,只得又来找古绯。可谁知古绯一听,直接那笔刷刷几下,墨出配方扔给他,还说,让他找人制就是。那模样半点不在意配方被流露出去。

她如此大意,可尤湖不能这样粗心。

尤湖将配方记住后,果duàn

就烧掉,他想了半晌,然后将铺子里的制墨老师父都喊到一块,将配方上的墨料全部拆分开,这人碾磨墨料,那个融胶,在找尤二专门捶打。

这样,没人知dào

香墨的配方到底是怎样的,经过几次的磨合之后,香墨还真被尤湖这般捣鼓出来了。

古家铺子的香墨再次上架后,不出一天的时间,便被卖空,为此,尤湖果duàn

定下每日限买限卖的规矩。

当古绯将两本册子都读透之后,她开始着手修改配方,还是以药墨的配方为基础,不断添加删减,再亲自动手准bèi

墨料配伍制墨。

这个过程比当初制香墨要困难的多,至少好几天后,古绯都看不到半天毒墨的雏形。

那些失败的废墨丸,按她习惯,都是要被扔掉的,可尤湖手快的给收拾了起来,也不知他怎么改动的,硬是被他从废墨丸的配方中,弄出了其他香味的墨丸来,不同香味的墨丸,成套的制,专门卖给有钱又爱收藏墨丸的客人。

古家铺子的收入,每日看得见的涨,一个月的进账就赶上古仲之前三月的量,而古将,则感受到这种别样的成功过后,整个人彻底的转变过来,不再喝酒不说,几乎连睡觉都守在铺子里头,兢兢业业的似乎真想做个合格的行商之人。

这日,一辆毫无徽记的马车驶进易州城,那马车格外的大,外观朴素,四匹马拉着,中年人的马夫甩着马鞭,一看就是行武之人。

四匹马远比一匹马跑的快,即便马夫已经压低了速度,可在大街上,仍然有慌乱。

猛地,一柔弱女子闪躲不及,被人一推,就倒在了大街中央,看着疾驰而来的马车,浑身僵硬,无法反映。

马夫扬起鞭子,猛地一拉缰绳,吁了声,四匹马齐齐扬蹄嘶鸣——

堪堪在马蹄即将践踏到女子之际,马车停了下来,紧接着从马车里传来犹如叮咚玉石相撞的磁性嗓音,“阿大,怎么回事?”

叫阿大的马夫平静的回道,“公子,无事,只是有行人闪躲不及。”

马车里沉默了会,然后就有双骨节匀称修长的手从里面撩开帘子伸出来,“既然如此,我还是下来行走。”

说着,帘子打开,街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一头戴玉冠,素银流苏从颌垂下的年轻公子从马车上下来,他穿着月白色山水墨画的长衫,腰系巴掌宽的玉带,一手指长短翠玉雕成的玉笔压袍。

一抬眼,英气剑眉,目若朗星,鼻似悬胆,唇微厚,显得阳刚而俊俏,是那种会让人怦然心跳不止的俊。

他嘴角上翘,看了眼易州城,“易州,是个繁华的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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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那就是个卑劣小人

信步悠然,怡然自得,说的便是乐清泊此时的心境。

他原本不太想来易州,纵使这里有小墨都的美名,可耐不住好友墨戈弋的恳求,便先行替他走这么一遭。

马夫早已经去安排客栈了,他身边只跟着个容貌妍丽的婢女,一路走来,他轻声对婢女道,“风月,瞧见没,这易州看来也是不错的,听闻东市那边更为热闹。”

叫风月的婢女捂嘴低笑了声,她白了自家公子一眼,“公子,你就莫说笑了,大京呆的好好的,偏要来这易州,要是老夫人知dào

了,指不定怎么心疼您。”

乐清泊摇头,素银的玉冠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而晃动,他衣服广袖宽大,走起路来,摇曳生风,颇有一番雅士的桀骜优雅。

“非矣,非矣,”乐清泊朗星眉目弯起,他看着百姓熙攘,一派热闹的景象,颇为感叹的道,“芸芸众生,或贫或贱,或富贵或尊崇,都是过一样的日子,生老病死,从来平等,所以,这易州我又为什么来不得。”

风月就是个丫头,哪里懂那些,她只是哧哧的笑,并不作答。

乐清泊也没指望她能回答出什么不一般的话来,他自得其乐,看着他人的热闹而自己高兴。

“乐公子?”

然,还没走出几步,就听闻有人在唤他。

他回身,就见一俊朗如月的男子追了上来,他仔细看他的相貌,想了下,展眉应道,“易州小墨家的墨玉华墨公子?”

墨玉华温文尔雅的笑了,他拱手行礼,“正是在下,大京那边说就这几天乐公子就到易州,便早早准bèi

了下榻之处。还忘乐公子务必赏脸。”

乐清泊笑容不变,他问身后的婢女,“风月,阿大可是已经找好客栈了?”

风月摇头。“这会,应该还没。”

墨玉华摇着手里的折扇,“那岂不是正好,大京那边的墨戈弋公子可是特别交代了要好生招待乐公子,再者玉华早便听闻乐公子虽然出身制笔世家,可对墨却同样的精通,所以神交已久。”

乐清泊笑出声来,对方谦让有礼他也愿意赏个脸,遂道,“那便走吧。”

墨玉华面上一喜。他伸手一引,让对方走前面,然后跟上,小声对乐清泊介shào

易州的风土人情。

墨玉华无疑是很会说话的,加之两人年纪相仿无几。没一会功夫便相谈甚欢。

从大殷历史说到时下的大殷、云离、南齐三国现状,又从制笔聊到制墨,简直是无所不谈,乐清泊更是觉得颇有相见恨晚的味道。

走到半路,哪想,这种愉快的氛围就被一人给打断了。

乐清泊神情淡然地看着面前拦住他去路的中年人,此人身形高壮。黑须黑面,一双眼睛吊着,笑的谄媚地看着他说,“乐公子,鄙人王怀远,是易州墨商会的现任会长。现已在龙凤楼备下酒菜,为乐公子接风洗尘。”

墨玉华皱了皱眉,这王怀远确实是墨商会的会长,可墨商会,有事从来都是五位墨使就做主了。可以说这个会长是个傀儡亦不为过。

今日乐清泊过来,那五位墨使自诩是有德大家,这种曲意逢迎的事定是拉不下身份来的,可这王怀远不一样,他是行商出身,其他人不来,他可就像个苍蝇一样巴巴的就沾了上来。

乐清泊不动声色的将墨玉华表情收进眼底,当下对王怀远的印象就不好了,声音都不自觉地冷了下来,“不用麻烦王会长,小墨家已经都准bèi

好了。”

王怀远还想说什么,哪知乐清泊转头对墨玉华道,“墨兄不是说要带在下逛逛东市么?这离东市还有多远?”

墨玉华一愣,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不远,那边拐过角就是。”

乐清泊朝王怀远点点头,转角就往东市去。

墨玉华紧跟其后,王怀远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等等,我和你们一道去。”

没甩掉王怀远,可却不影响乐清泊的兴致,他到东市,一路走一路看,边上墨玉华还在解释,一时之间两人倒将王怀远给忘在一边。

路过古家铺子,乐清泊猛然瞧见古家铺子的门庭若市,而斜对面小墨家的铺子却门可罗雀,包括其他的商铺亦是,他不由的小小吃了一惊,“墨兄,这是何故?为何这家的买卖这般好?”

墨玉华苦笑一声,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古家铺子进进出出的客人,以一种自己都能嗅到的酸涩口吻回答道,“乐兄有所不知,最近易州制出了一种香墨,此墨丸气香而芳,且还是庙宇之中的那种淡淡檀香,故而在易州受到追捧,很多文人雅士更是以拥有此香墨而自得,这也就是为什么其他铺子买卖惨淡,这家却如此红火的原因。”

乐清泊若有所思,他盯着古家牌匾,好一会才摇头道,“我一直以为,易州的鳌头是你们小墨家。”

“从前是,可现在不是了,这古家就是新贵。”墨玉华收回视线回答道。

一边的王怀远嘿嘿笑了两声,“墨公子何须谦逊,整个易州谁人不知十月便是你和这古家大姑娘的嫁娶之期,到时候只怕这香墨配方,还不是你们两家共有。”

这话中的讥诮十分难听,墨玉华面带不悦,乐清泊也不喜地看了王怀远一眼。

哪知王怀远还得yì

上了,他继xù

对乐清泊道,“乐公子有所不知,这香墨配方,在咱们墨商会,可是有半份的,只是可惜,配方主人得了商会的墨使之名,便再无下文了。”

这事,墨玉华是知dào

的,他甚至清楚这本就是古绯使出来逼迫古仲的伎俩,可乐清泊不清楚,他倏地对这配方主人生了那么点好奇,“为何会无下文?”

王怀远思量了一下乐清泊和小墨家的关系,以及现在小墨家和古家的关系,一些风声他还是清楚的,便煽风点火的道,“那就是个卑劣小人,拿出半份配方,还不是图商会的墨使位置,乐公子你瞧瞧,这个古家都将整个易州的买卖包揽干净了,简直是不要人走活路,就拿小墨家来说吧,从前墨公子和古家大姑娘多般配,硬是被这配方主人使手段给搅合了,听闻古家大爷都不让墨公子上门了。”

说到这,他看向墨玉华问道,“墨公子,可有此事?你别担心,王某和那古家老头还有点情分,改日,我登门定会为你说道说道。”

墨玉华脸色瞬间就冷了,他冷哼了声,拂袖往前走。

乐清泊挥手,示意王怀远别在接人伤疤,“王会长,在下已经答yīng

到小墨家做客了,改日来商会拜访可行?”

得了这个信,王怀远满yì

了,他笑着拱手道,“乐公子,一定一定要来,王某等着公子大驾光临。”

乐清泊点头,巴不得这人赶紧离开。

打发王怀远后,乐清泊大走几步,追上墨玉华,瞥了他神色,琢磨着开口问道,“墨兄可还好?好男儿何患无妻,又何必拘泥儿女情长。”

墨玉华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终的只叹息一声,熄了详说的心思,且他还是知dào

古绯的身份不能让太多的人知dào

,纵使她现在不相认他,他也希望她能过的无灾无痛,安然又幸福为最好。

可在乐清泊眼里,墨玉华便是有苦难言,虽才认识不过一会,不过他已经觉得墨玉华这人不错,便对自己的婢女招手,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两人没了闲逛的心思,墨玉华领着乐清泊径直回小墨家去,一路上,乐清泊引开话题,闲谈其他,这才将刚才的不快给甩开。

临到晚上,阿大回来,像乐清泊一一回禀白日打听到的古家情形。

大致情形,倒和王怀远说的*不离十,而对于香墨配方主人的具体情况,却知之甚少,只听有人说是古家半道接回来的私生女,而自从这私生女回了古家,古家便一直不得安宁。

更是在数日前,古家整个铺子的掌管权,由从前的大爷古仲交到了二爷古将的手里,突然又突兀,乐清泊却隐隐猜出了其中有这私生女的影子在操控。

而最近,还有人看到此女同墨玉华单独相处,明显是存不良企图。

乐清泊就犹豫了,他不知dào

这种事,自己该不该伸手管一管。

阿大看出自家公子的心思,提醒了一句,“公子,这小墨家同大京墨家是分家和主家的关系,稍后墨戈弋公子来时,就算您不想管,他也定然无法容忍其他家族在制墨上压了墨家一头,即便这压的只是分家,只怕到时候,古家的下场会更凄惨。”

乐清泊知dào

阿大说的话在理,墨戈弋就是个心高气傲,打小被奉为天之骄子的主,若等到他下手,那古家只怕真是凶多吉少。

他只考lǜ

了那么一刻钟,就对阿大吩咐道,“那明个,你去古家铺子找点茬,打压一下即可,至于那私生女和墨玉华的事,咱们管不着。”

阿大领命,末了又像乐清泊回禀道,“公子,墨戈弋公子让带的那批墨丸,小人已经交给小墨家的家主墨宴,清点过了,没差。”

乐清泊点头,这也是墨戈弋要他先来的原因所在,毕竟那批墨丸,可都是给小墨家撑腰,待九月商会大典上大放异彩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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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明早上九点第一更。

77、瓮中捉鳖

古绯几乎陷入了魔障,谁来打扰她,她便暴跳如雷,脾性大的很,连苦妈都被轰出了墨室好几次,当尤湖再一次来找吃了闭门羹之时,这个文弱书生忍无可忍了。

他指使尤二踹开墨室大门,大步踏进去,不顾浑身冰寒的古绯,连轮椅都不要了,直接弯腰将人抱起就扔出了墨室。

仿佛半辈子都未在见过天日,古绯很不适应地闭上眼睛,耳边只能听到尤湖咚咚的心跳声,她很不习惯地撇开脸,不挨蹭到对方,哪想,头顶却传来尤湖的冷笑——

“怎的不睁开眼睛,现在知dào

难受了?”尤湖的声音很冷,能听出压抑着怒气。

古绯揉了揉眼睛,虚开一条缝,同样冷若冰霜的道,“放我下来!”

尤湖依言将人放在尤二拖出来的轮椅上,在古绯彻底睁开眼睛之际,他凑到她面前,一字一句的道,“姑娘若是在这般任性妄为,拿自个的身体不当回事,小生立马就去将那两本该死的册子给烧了,以后再不会给姑娘找任何需yào

的东西。”

古绯同样望着他,看进他眸子深处,在黑瞳中找到一个小小的自己的影子,不见日月光线的苍白,瘦尖的下颌,就这段时间,她便又瘦了好几斤,整张脸,瘦的来只有巴掌大小。

“想必,姑娘已经记住小生的话了,”说着,尤湖直起身,他也不管古绯能否接受他的威胁,自顾自地回禀道,“最近几日,有人来铺子故yì

找茬闹事,甚至坊间传出一些不好的流言,铺子里没个有姑娘这种十分精通墨丸的主,小生想着,既然要反击,那么便一击必杀。所以来找姑娘,看姑娘是抽个空闲时候,到铺子里来一趟,小生安排一下。破掉这局。”

古绯眉头一皱,一说到正事,她心里刚才冒出的对尤湖的不喜瞬间就消散,“可知谁是黑手?”

尤湖摇头,“暂时还没查到。”

闻言,古绯屈指轻叩轮椅扶手,她嘴角翘了翘,像极狡猾偷腥的小狐狸,那点漆黑瞳一转,明显就在算计别人。“既然如此,那么我就给他们画个大饼,顺藤摸瓜,总能抓到小辫子。”

尤湖眸色一闪,晶亮了瞬间。“姑娘,想如何画这个饼?”

古绯看了她一眼,倏地想起刚才这人对自己的无礼来,心起恶意,就道,“交给你一个任务。”

听闻这话,尤湖斜飞的眉梢一挑。凤眼之中滟潋波光闪动,“哦?”

粉唇上翘,古绯抬头望着尤湖,笑的春光明媚,“这个饼还非得你来执笔不可。”

第二天,尤湖愤愤地挥笔书写一气。他手边已经推了厚厚的一沓纸张,每张上面都是同样内容,无非就是古绯这个私生女回了古家之后各种投机使手段,将原本是属于古家的香墨配方给巧取豪夺,继而夺了大爷古仲的掌管权。

古绯所谓的“饼”。便是让尤湖夸大歪曲某些事实真相,再将这些人和事书写无数份,让人传出去,至于这些“事实”是否会对她的清白名声有损,却不是她考lǜ

的。

她早便做了这辈子都不嫁人的准bèi

,与其让人日后嫌弃自己的不|良于行,容忍后宅女人成堆,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来的快活,且她大仇未报,又何谈风花雪月。

是以,那点对其他女子来说无比看中的清白,在她眼里还不如一枚墨丸来的实在。

而尤湖,也有自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他巴不得古绯没任何个世间男儿敢要为最好,这样,一个无牵无挂又心计深沉到可怕的女子,为了报仇,才能不择手段,古绯强dà

了,他心头所想的事,才能顺顺利利的成功。

不得不说,在当下,某种程度上,古绯和尤湖,利益一致。

故,古绯让尤湖画的“饼”,尤湖是极尽可能的去扭曲,只差没在里面说古绯是个夜叉女修罗了。

果然,那些纸张散落出去,没超过半天,有关古绯的流言就在坊间传遍了。

尤湖当然没所有的纸张都散发出去,他象征性的传了一些出去,其他的便找的人口口相传,他深谙这口传误解的道理,是以传到坊间里,对古绯的描述简直是各种模样的都有,就连一些,古绯听了都觉得自己简直是十恶不赦。

在这种情形下,第二日古家铺子才一开门,就收到一些骨子里迂腐的文人骚客嚷着要退墨丸的要求,这点古绯也早有吩咐,不用解释争辩,但凡是要退墨丸的,按照规矩退银子就是。

她也好趁机瞧瞧铺子里是否有那等存有二心的。

而那几个这几日都来找茬闹事的,果然又来了。

古绯和尤湖凭栏倚靠在二楼一视野开阔的地儿,瞧着底下闹腾的最凶的那几个人,古绯眼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这几个人是听命于另外一个在闲逛的中年男人,在胡搅蛮缠说她墨丸不好的同时,都会无意识朝那中年男人方向瞥过去,待看到他点头后,那几人才硬气起来。

“可知那人是谁?”古绯手一指就问道。

尤湖也注意到了,他眸色一闪,“查查就知dào

了。”

随后,苦妈悄无声息的转身就没了身影,古绯示意尤湖推她到二楼楼梯口。

在底下费力解释的尚全余光瞥到古绯,他神色一震,当即提起袍子蹬蹬上楼来,回禀道,“姑娘,那几人就是专门来闹事的,你看要如何处置?”

古绯嘴角挑起冷漠的弧度,她俯视那几人,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屑口吻道,“刚才,小女子听几位先生对这墨丸的评价,说是粗劣不堪?不值一试?还说香墨的檀香味隔日便散的干干净净,可是有此一说?”

打头的是个穿着绫罗绸缎,佯装文人,实则下盘浮虚的年轻男子,那脸色一看就是被酒色给掏空了身子的。

他见古绯开口说话,且尚全态度恭敬,虽不知dào

古绯是何身份,可并不妨碍他进行猜测,遂道,“自然是了,想我千里迢迢从其他郡州慕名而来,结果买了这所谓的香墨回去,不到几天,用这墨丸书写的字迹哪里半分的檀香味,分明是骗人,且有其他的制墨大家鉴赏过了,说这制墨丸的手法粗劣的很,根本就是用下等的烟炱糅杂而成,还花了本公子上百两的银子,着实可恶。”

话音一落,就有少少的其他几人应和出声,都说古家招牌就是个骗子。

古绯冷笑一声,她也不直接了当的解释,只对尚全吩咐道,“尚掌柜,拿我的印鉴,去请封溥羽大家过来一趟,就说有墨丸需yào

他老人家亲自验看。”

说完,她的视线在堂子里其他人身上一扫而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多的古家一个字都不用解释,相信对封溥羽大家,大家还是信的过的,那么就让封溥羽大家给大家一个底,古家的香墨到底是好墨还是滥竽充数的烂墨。”

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铿铿字音,犹如冰珠迸裂的冷凛,当场就将那几个带头闹事的人震慑住了。

这还不算完,古绯继xù

道,“来人,将大门关上,今日古家不做买卖,只为给大伙一个交代。”

话毕,尤二福至心灵,他难得机灵一回,知晓自家姑娘这是要瓮中捉鳖了,飞快地蹿下二楼到大门前,嘭的就将门落栓关死了。

古绯的视线有意无意地从那个不显眼的中年男人身上划过,她嘴角带笑,可不就是为了打这只狗,才关的门,“主诸位莫急,一会封溥羽大家就过来了,在此期间,大家可自由转悠,就算饿了,跟咱们古家掌柜说一声,龙凤楼的酒菜给大家备着,绝不亏待了大伙去。”

听古绯这般说,原本对此心头有火气不满的客人,当即就好受了一些。

“最后,但凡是这会在铺子的客人,今天的古家花的银子,一应给大家减免两层。”这才是古绯的惯用伎俩,用银子来解决事。

在她眼里,但凡能用银子来解决的问题,都不叫事。

这不,那几个专门挑事找茬的,瞬间就被其他客人叫好的声音给淹没了。

古绯示意尚全招呼好底下的客人,尤湖推着她的轮椅又回到雅间,关上门,他才对古绯道,“万一,封溥羽大家不来呢?那么古绯的戏要如何唱下去?”

听闻这话,古绯面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喝了口茶才慢吞吞地道,“谁跟你说,我真去请封溥羽大家了?”

似乎还先这种冲击不够,她又多加了句,“封溥羽大家本来就不会来的,我这样的小人物,哪里说请动就请动的。”

尤湖沉默了,他盯着古绯,脸色一瞬间就不好了。

古绯浅笑,她叩着茶盏盖子,与茶盏碰撞,发出叮咚的声响,“封溥羽大家不会来,可他的孙子封礼之一定会来就是了。”

尤湖垂了眼睑,他不予置评,也不好说封礼之这人好或不好,索性将话题引开,“我总觉那个中年男子面生的很,根本不像是易州当地人。”

古绯点头,她想了想,“等苦妈回来就知dào

了。”

两人正说着,雅间门就被嘭地撞开了,苦妈捂着左肩胛,嘴角带血丝地踉跄迈进来,赫然是受了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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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朱砂香

古绯面色一寒,她盯着苦妈嘴角的血迹,手握紧了扶手。

尤湖两步上去,将门给关死了问道,“这是怎的回事?”

苦妈坐下,捂着左肩胛的手松开,才见一指大小的血洞透过她的衣裳,泊泊的鲜血从那伤口流下来,她手背擦了下嘴角,脸色苍白的道,“是那个中年男子,老奴依着姑娘的吩咐,本是要出手将此人给擒下,好摸出幕后主使,可这人不仅身手不凡,而且他一开口说话,老奴就听出来了,那是云离国人士的口音,大意之下被他给跑了。”

“云离国?”古绯低声道了句,她娥眉一皱,心里念头急速转动。

蓦地一张阳刚俊朗的脸出现在她脑海,随即她便摇摇头,即便她不想承认,可却不得不说,整个云离国,她认识的人中就只有他那么一个而已。

显然,尤湖也是想到了什么,他目光在苦妈肩上的伤口一转,就声色冷冽地道,“好的很,云离国的爪子都伸到大殷来了。”

古绯不想就三国形势多做评价,她对苦妈道,“苦妈,你先下去安心养伤,这事,我自有主意。”

苦妈起身,自个从怀里摸出帕子堵住伤口,不放心地道,“姑娘,那人身手厉害,您千万小心。”

古绯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待苦妈出去,她沉默了瞬,问尤湖,“这幕后黑手也抓不住,饱读圣人书的未来大状元郎,现今可要如何善后哪?”

听闻这称呼,尤湖凤眼一弯,就笑了,他背着双手在古绯面前走了几步,胸有成竹地道,“姑娘不是差人去请封礼之了么?他一来,自然便能将目前对古家不利的谣言给破去。虽说没抓住主使,可斩其尾巴,也是很痛的,一时半会便能安生了。”

古绯眉梢一挑。她本是想故yì

为难尤湖一下,谁让他没按她吩咐的,将那些歪曲的流言纸张给全部散出去,反而是偷懒的只誊写了那么数张敷衍了事,好在他还知dào

要找人故yì

散布,如若不然坏了她的事,她至少立马就要赶人走了。

同样是长了七窍玲珑心的,尤湖哪里不知古绯是故yì

,他虽然同样对古绯阳奉阴违,可他好在非常有自知之明。知dào

古绯的底线在哪,是以点到即止,不该做的事是半点不去碰。

可以说,两人都是在彼此试探底线,古绯想知dào

尤湖的能耐以及是否能受她信任。而尤湖,则是在古绯制定的规则内,最大限度的为自己谋取不为人知的利益。

这种关系很微妙,恰如棋逢对手,对外之时,能形成坚固的联盟壁垒,对内之时。却时有针锋相对,总之,大家都不是轻易愿意吃亏的主,端看最后谁的手段更高一筹。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看似闲聊,实则都在小心翼翼地推进。想要迫使对方为自己妥协。

封礼之过来的时候,恰好到僵局,古绯拿尤湖没办法,尤湖也不能让古绯松口,僵持不下。看到封礼之出现,彼此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古绯将古家铺子的现状跟封礼之一说,封礼之笑了笑,当即提笔,模仿着自家祖父的字迹刷刷就书写几行字。

末了,他示意古绯跟上看戏,自个拿着那张纸到一楼堂子里一站,将那纸扔闹事的人脸上,斜眼不屑地道,“看清楚了,这是本公子祖父亲自为古家铺子提笔撰写的说词,一群糟蹋墨丸的蠢货,不懂强装懂,莫不是收了别人的银子,专门来找茬的,嗯?”

特别是最后一字的尾音,封礼之拉的很长,配合他锋锐傲气,简直让人无形中就矮了无数截。

那年轻的公子本来就是滥竽充数的,他眼神四处瞟,可都没看见想找的人,遂心里一慌,一听封礼之说手上的墨宝还是封溥羽大家写的,顿时慌的六神无主。

封礼之一把又将那墨宝抓回来,上前一步,凭一人就将这几人给生生逼退,“世间就是多你们这种愚昧之人,才误了多少才华斐然的制墨大师,明白的告sù

你,这香墨的配方,是本公子亲眼瞧着配方主人一点一滴琢磨出来的,古家若能有,早八百年怎还被上面无数个家族给压着,今个也不会才是个二流家族。”

一口气说完,封礼之眼睛晶亮,他瞥了眼堂子里所有人,声音清晰的继xù

道,“怎的?现在有人见古家铺子红火起来了,就起歪心思了?本公子最不待见这种没本事只会逞嘴皮子功夫的人,有能耐,自己也去改良个配方出来让大伙都瞧瞧。”

封礼之的性子,整个易州的人都知dào

,但凡是和制墨有关的,他绝对是对事不对人,且他一向心高气傲,不屑说谎话骗人,是一就是一,是二就是二,绝不会因为人情关系就特殊起来。

这点,古绯是早就明白的,故而,她每次和封礼之相交,那都是沾染了墨的,且凭她自个的制墨本事,得了封礼之的尊重,才有今日只要她说一声,封礼之半句话都不推诿,就为她两肋插刀。

这也就是她最擅掌控人心的缘故,换了旁人,只怕想让封礼之交心到这地步,不止难多少去了。

所以,对古家铺子的流言蜚语,在封礼之开口后,没人敢在提及,也再不会有人会怀疑配方的出处问题,在易州的制墨行当,封礼之的话还是比较有威信的,虽然不如他祖父封溥羽。

见好就收,在封礼之将所有人说的哑口无言之时,古绯跳出来打圆场,她一介女流,又还是坐在轮椅上,本身就让人瞧了起恻隐之心,这会,她红着眼梢,满脸倔强,被人泼了脏水还不肯屈服的固执,倒叫人更为惭愧。

她也没自个说什么,从头至尾站在二爷古将伸手,让古将云淡风轻地揭过。

完事,才拿出早准bèi

好的墨丸,示意尚全放托盘里头,让所有的客人都看看。“这是香墨的一种——朱砂香。”

只见不及巴掌大的墨丸,圆形的样式,朱砂猩红,上阴绘西施浣纱图。描金线,整个墨丸色泽艳丽明亮,并有浅淡的桂花香味,当真如二八女子的处子体香,叫人沉醉。

这种彩墨,古绯是信手拈来,其实没人知dào

,她最喜也最擅长制的是彩墨,无论是朱砂红,还是石墨青。都能制的来瑰丽得让人移不开眼。

之所以最开始没公诸于人前,便是为了日后能不断推陈出新,让那些爱收藏墨丸的文人雅士对古家铺子保有一种期待感,这样日后但凡是古家铺子展出的墨丸,皆能让人心生一睹风采的向往之意。

“此墨丸。为朱砂彩墨,质轻盈而色艳丽,随着书写时日而越发色彩明妍,其中隐含桂花香,用此墨丸作画,特别是仕女图,定然别有一番风味在其中。这第一批的朱砂香,作坊师父只制了少少的五枚出来,诸位想要用来珍藏也好,泼墨描画也罢,都请赶快。”古绯笑着说完,她以袖掩唇。显得矜持而优雅。

果然,不出古绯所料,她话音才落,当即就有人高声喊价,想要预先定下一枚。

眼见没自己什么事了。古绯心头记住制毒墨的事,便不冷不热的对古将叮嘱了句,“父亲,如今铺子里买卖好了,您当为三姐攒点丰厚的嫁妆,早打算总是好的。”

古将沉默了瞬,继而点点头。

古绯低笑了声,她挥手,示意尤湖送她回府。

古将看着古绯的身影渐行渐远,他这些日子养的面白的脸上无甚表情,豆眯大的眸底深沉的一如深渊寂寥。

古绯又开始琢磨毒墨,好在这次,她还是将尤湖的话听了进去,到用膳的时辰,必定出来,该休息的时候也不要人催了,甚至还有时间喂喂檐下水缸里的那对锦鲤。

自上一次古家铺子那场风波过去后,尤湖也就少有去铺子里呆着,大部分时间他拿本圣人书,古绯制墨的时候,他就跟着进墨室呆着。

两人也不说话,一人制墨一人看书,倒也没谁碍到谁。

如此过了两三天后,一天傍晚,古绯正在用晚膳,尤湖很没规矩的和她做一桌一起用,还说什么他本就没卖身给他,幕僚而已,不用守下人的规矩。

她冷眼看着他,没办法将人轰出去,只得眼不见为尽。

暗淡的暮色中,二爷古将难得的过来了,能看出他是刚从铺子里回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风尘仆仆的过来。

古绯有微诧,可也没表现出来,只言笑晏晏的招呼他一同用膳。

哪想,古将摇摇头,从怀里摸出张鸦青色素纹的请帖来,并道,“这是今天墨商会送到铺子里来的,说是给你的。”

尤湖离古将近,他顺手接过,递给古绯。

古绯先是摸了下请帖面,然后慢条斯理地打开,她只看了一眼,唇边的笑意就淡了。

古将似乎不想在青墨院多呆,请帖送到,他说了声,就自行离去。

尤湖瞧着古绯神色,他咽下最后一口饭菜问道,“请帖上说的什么?”

古绯将请帖扔给他自己看,转而端起荷叶碗,小口地将小盏中的饭菜吃完,揩了揩嘴角,一个人转着轮椅回房间去了。

“三日后龙凤楼赴宴,迎接大京……贵客……”尤湖轻声念道,随即他嘴角就扬起兴味之色来。

大京贵客哪!还真是稀罕。

他将请帖合上,屈指弹了弹,凤眼之中有波光滟潋的华光如水波荡漾开,他转头看了眼古绯离开的方向,似自言自语的道,“该有你认识的人吧……”

“故人重逢,真好……”

79、换簪之谋

三日后——

一早,古绯就拾掇妥当,打开房门,就见尤湖倚靠在廊柱边双手环胸地歪头看着她。

今日的古绯穿了件湖蓝色的软罗纱裙,裙摆层层迭峦,并绘有泼墨写意的粉莲盛开图,绾灵虚髻,左右一对素银花钿,髻上簪琉璃般通透的白玉兰花簪,她坐在轮椅上,不盈一握的腰身系五彩如意丝绦,整个人纤细又瘦弱。

“需yào

小生同姑娘一起去么?”尤湖淡淡问道,他嘴角仍然有笑意,可却没到眼底。

苦妈推着古绯走出房间,古绯摇头,“不用,夜莺和白鹭同我一道就是。”

尤湖揉了揉鼻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苦妈一应物什准bèi

妥当,就是连遮日头的幔都让夜莺带上,一直目送古绯带着两小丫头出门,才叹息一声。

尤湖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轻描淡写地道,“若担心,跟去看看也是可以的。”

苦妈一怔,她转身向膳房走的脚步一顿,当即笑着回道,“那就麻烦公子为老奴遮掩一二。”

说完,也不知dào

苦妈是走的哪道门,一个闪身,人就不见了。

整个安静的青墨院,除了在墨室捶打墨坯的尤二,就只剩尤湖一人,他倚靠在廊柱边,动作不变,斑与驳的光影投落在他身上,就为他那一身普通的文人长衫,营造出一种虚幻不真实感来。

良久,许是脖颈酸了,他站直,还未来的及回去看书,耳廓一动,就听闻门外传来白鹭的声音——

“姑娘,他们欺人太甚!”小丫头声音脆生生的,很好辨认。

尤湖转头看着院门外,果然不大一会就见古绯带着两婢女又折身回来了。她手里还捏着张请帖,却不是之前宴请的那一张。

“这是?”尤湖问道,他眼底有疑惑神色。

古绯还没来得及说,白鹭就先开口向尤湖道。“公子,你有所不知,那墨商会的人太目中无人,明明之前是他们宴请的姑娘,这会临到头了,才来跟姑娘说是帖子送错了,这次龙凤楼宴请名录中,没姑娘的名字,这明摆着就是戏弄人嘛。”

古绯和尤湖都是心眼多的人,断不会像白鹭一样看问题只瞧表面。两人都明白之前宴请的帖子定是有古绯名字的,只是这会,不知dào

中间出了什么意wài

,转而没古绯的赴宴的资格了。

古绯转手将簪子递给白鹭,不用去给什么大京贵客洗尘。她不知为何,心里还隐隐松了口气,遂一把将髻上的白玉兰簪给取了下来,对夜莺道,“给我挽个舒服的发髻。”

那意思便是,她也不准bèi

去了。

哪知尤湖心思一转,走过来伸手拦了夜莺的动作。正面古绯,他俯身,望着那双黑白分明,无比漂亮的眸子道,“小生以为,姑娘还是去的好。”

古绯转着手里的白玉兰簪。听闻这话,她面上厉色划过。

尤湖不怕惹恼古绯,他伸手,五指穿过古绯散落下来的青丝发,微凉的顺滑触感让他流连。“姑娘难道忘了,之前古家铺子来找茬闹事的那伙人,苦妈不是说了么,那人可是云离国口音,姑娘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看看这从大京来的人中,会是谁在针对姑娘。”

“且,姑娘比小生还懂,什么叫做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尤湖慢条斯理地说着,他十指翻飞,又将古绯散了的发绾了起来。

古绯心思不在自己的发髻上,她眸色微闪,就冷若冰霜地问道,“你怎知那人就是从大京来的?还是你早得了信,没回禀我!”

说到最后,她素白如雪的脸上浮起了暴虐的戾气。

尤湖一凛,他心知这当头,一个回答不好,便会毁了两人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幕僚关系,他垂手,还未的及用发簪固定的青丝,倏地如瀑宣泄而下,匹练成一卷上好的黑绸。

“姑娘,说的什么话,”越是这样的时候,尤湖俊美如仙的脸上就笑的越是风华无双,微厚的一点唇尖,莹润有水光,勾起的弧度诱人,他双手撑在古绯轮椅扶手上,将古绯困在轮椅和他的身体之间,望着她,无比真挚的道,“小生确实日前得到过一个消息,说来参加易州墨商会大典的大京贵客,已经有人到了易州,可其中那人,姑娘应该不会想知dào

是谁。”

他说着,见古绯脸上戾气微收,心底长舒了口气,直起身又道,“而小生之所以断定那云离国口音的人是从大京来的,只是因为这人面生到从未在易州出现过。”

“易州么,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尤湖笑的自信满怀。

古绯皱着眉,她知尤湖说的在理,实jì

上,刚才她的情绪那般强烈,也只是因为从昨晚开始,知dào

今日可能会见到大京来的人,心里不安而已,具体在不安一些什么,她拒绝去深想。

而瞧着可以不用去赴宴,她实在地轻松了瞬,可尤湖却跳出来让她非去不可。

她不是不知尤湖的想法是好的,如果她够理智,也该那么做,但心底深处那丝丝的抗拒直让她觉得心头暴躁。

似乎看出古绯的心绪不宁,尤湖靠近她蹲下,伸手穿过她两鬓亲自为她理好发,末了,他从自个发髻上抽下乌金黑曜石的簪子,那簪子始端雕着一只假寐的卧狐,卧狐双眼处恰好是乌金黑曜石的眼,只有那一点晶亮的夺人眼眸。

古绯没注意看,只觉眼角晃过一点,待定睛看去时,已经被尤湖给插到了自个发髻上,她条件反射地伸手就想拿下来。

哪想,尤湖拦了她手,并指着她腰身系的五彩丝绦道,“我这簪子和姑娘的丝绦更相配一些,白玉的簪子太过素净普通,姑娘去赴宴,怕是有心人会拿这话头说姑娘礼仪不周。”

闻言,古绯也不再纠结这点,她理了理膝盖上裙裾的皱痕。闭眼再睁眼之际,点漆黑瞳之中已经尽是无情的漠然,“走吧,今个我就去会会他们。”

尤湖拍手称赞。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夜莺给古绯推轮椅出门,白鹭刚要随后跟上,岂料,尤湖脚步一转,挡了她路,并伸手要古绯起先的那枚白玉兰簪子。

白鹭半点不敢有异议,双手奉上簪子不说,还很自觉的不吭声自己去做事了。

尤湖转着那簪子,他轻笑了声。随手就插自个头上后,赶紧几步,跟上古绯道,“小生同姑娘一道去,省的有人想对姑娘不利。”

古绯瞥了他一眼。乍见他头上自己的白玉兰簪,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也没说什么,只道,“想对我不利?今日龙凤楼赴宴的可大有人在,傻子才会这个时候动手。”

尤湖眯着眼应和,“姑娘说的是。”

他突然这么好说话了。惹得古绯不禁又多看了他一眼,这一看,视线不自觉的就往他头上簪子瞅。

她向来都知dào

尤湖那张脸长的俊,还是不辨雌雄的那种俊美,往常看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可这会。就只换了根簪子,那素白的白玉兰簪,在他乌发之间仿若有淡淡的莹润微末之光散发出来,让他整个人都带起浓浓的书卷文气,而且明明是女子用的簪子。他用来一点不显阴柔女气。

古绯想着就伸手摸摸自己头上那根,她在想,换了簪子,是不是自己也有所不同。

两人一路往龙凤楼去,可尤湖的余光一直挂在古绯身上,瞧着她的小动作,他嘴角的笑意瞬间加深,到了龙凤楼门口,他不忘低头,对古绯道,“姑娘莫担心,你换上小生的发簪,也同样的容貌秀美。”

闻言,古绯瞬间心起恼怒,如若不是现在都到了地头,指不定她立马就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给扔的远远的。

然而她面上却冰沉如水,半点都看不出心底的情绪,“这自不必你说,本姑娘早便晓得。”

封礼之是第一个看见古绯到来的,可他等了等都不见人进来,遂自个跑了出来喊道,“阿绯,你还在磨蹭什么,快进来。”

古绯冷冷地瞪了尤湖一眼,夜莺机灵地推着轮椅上前,顺手将手中的请帖递给门边的小厮,古绯当没看见只对封礼之道,“礼之,你可知今日是要为哪位贵客接风洗尘?为什么我之前都没收到风声?”

封礼之哈哈一笑,他与古绯走一路,“你肯定猜不到。”

眼见两人堂堂正正地进龙凤楼,尤湖紧随其后,而那收了请帖的伙计打开贴子一看,瞬间就为难了,他想了想,吩咐其他伙计不得怠慢了,自己拿着古绯的帖子快步往龙凤楼后面的花厅而去。

古绯瞧着那伙计离开,她嘴角浮起讥诮,嘴里应着封礼之的话,“我猜不到,那么礼之告sù

我不是一样的么?”

封礼之似乎心情很不错,他早来一步,对今日的安排很熟悉,带着古绯就边往楼上的雅间去边道,“不能说,不能说,一会阿绯还是自己瞧吧,要是我这会跟你说了,就没意思了。”

“哦?”古绯一挑眉,有伙计抬着轮椅上楼梯,几人之中,她倒是第一个到二楼的,随后是封礼之,再后面才是尤湖,“那我倒要好生瞧……”

“这位可是古家五姑娘,香墨配方的主人?”突兀插进来的声音打断古绯的话。

三人回头,就见楼梯底一身形高壮,黑须黑面,双眼微微上吊的中年男子问道,他神色带着不虞,问话都带着质问的口吻。

古绯眼里寒光蹿动,她礼貌地笑道,“正是小女子,敢问您是?”

“他是墨商会会长王怀远,阿绯不用理他,一个满身铜臭的家伙而已。”王怀远还没来得及自我介shào

,就被封礼之皱眉抢声了。

他面色涨红,这会龙凤楼堂口人来人往,封礼之的声音也不小,谁都听见了,他就像是被掐着脖子的鹅,想呵斥反驳什么,然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尽管如此,古绯还是道,“王会长,有礼了。”

“哼,”王怀远拂袖冷哼,他扬起头,大声的道,“王某记得今一早,差人给姑娘送了帖子,已经解释过之前的请帖是个误会,今日的宴请,其实没有姑娘的名录。”

这话一落,封礼之神色立马就冷了,而尤湖却露出了原来如此的了然。

古绯的反应最轻描淡写,她仿佛压根就没将王怀远放眼里,淡淡道了句,“哦?可我没收到什么帖子。”

那淡漠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今个天气真好一样。

王怀远只觉自己一拳头砸在棉花上一眼,那力道憋的他自己难受。

“王会长,为何都站在门口不上楼?”正在这当,叮咚玉石相撞的磁性嗓音蓦地在王怀远身后响起。

王怀远如蒙大赦,他连忙转身,露出讨好的笑脸拱手道,“乐公子,早恭候多时。”

二楼楼梯口的古绯在听到这声音的第一瞬,就已经在不闻周围的人和事,仿佛天地之间她只看的见那人颀长的熟悉身影缓缓撞进她的眼瞳,成为一种经久不落的暗伤,每想起一次便疼痛一次。

80、你的乐清泊啊

乐清泊施施然走进来,今日他华服加身,踏云纹丝履,手里摩挲着腰间那一指长短的翠玉笔雕,眉目有贵气。

他粗粗扫了周围一圈,一抬眼,手中的翠玉笔雕顿时滑落,“阿绯……”

少见日月光线而苍白似雪的清秀面容,唯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点漆眸子,漂亮的让人一眼就难忘,连同她粉白唇边惯常的清冷,都叫他生出梦幻般的不真实来。

乐清泊深呼吸,闭眼,再睁眼,那无数个日夜梦回的小人,还是在他面前几丈开外的地方,凝眸无言,并没有像以往黄粱美梦一场就消失不见。

他拨开挡路的王怀远,艰难地迈出第一步,继而就越走越快,最后简直是三两步的就蹿上楼梯——

“这位公子,自重。”在封礼之动作之前,尤湖反应更快,他身子一侧,恰好将乐清泊给挡了。

英挺的剑眉一皱,乐清泊不耐的生了怒意,骨子里属于世家子弟的跋扈一起,就冷喝道,“让开!”

尤湖不为所动,他仍旧嘴角带笑,狭长凤眼微眯,视乐清泊身上仄人的气息为无物。

出奇的,封礼之这会看尤湖顺眼了点,他手撑楼梯扶手上,好死不死的将另一半的空隙给堵了,“这位公子,若要上楼,还请稍安勿躁,毕竟地方狭窄,磕磕碰碰伤到哪就不好了。”

他哪里看不出这人同古绯之间的古怪情形,但只要古绯没发话,他便坚决的将人给护着,毕竟在他眼里,古绯在制墨技艺上是得他尊重,可撇除这点,他也没忘古绯只是个不|良于行的弱女子,还带着私生女的身份,在家里也不受待见。更多的时候,他对她也是心有怜惜的,在力所能及的时候,愿意庇佑一把。

乐清泊只觉胸腔之中怒意翻滚不休。他半隐在袖中的手紧了又松,强压下急迫的暴躁的思念的等等诸多复杂心绪,他冷着脸拱手道,“在下云离国乐家乐清泊,与两位身后的姑娘是故人,并且已经寻了她很长时间,这里突然偶遇,情急之下失态了,还请两位行个方便。”

其实以乐清泊的身份来说,这样的话已经是低声下气了。毕竟云离国制笔世家的堂堂二公子,出身尊贵显赫,就是当今云离国的皇后,也同样是出自乐家。

而乐家,是和大京墨家一样的存zài

。同样的百年世家。

封礼之沉吟片刻,他身子不动,与尤湖一起将整个楼梯都给占了,他瞧着尤湖没动静,便回头打算征求古绯的意见,哪知他才一回头就愣住了——

古绯粉白的唇边,赫然被她自个给咬出了血迹。猩红点点的颜色像盛雪中的红梅,带着刺骨的寒意。

谁也不知dào

,就这么一瞬,古绯心头历经了多少的煎熬。

从见到乐清泊的第一眼,一直到看着他冲上来,然后被尤湖与封礼之拦住。呼吸之间,她生生将自己从泥淖般的情感之中拔出来。

与乐清泊的相遇,旧日的其他人和事,历历在目,双腿更是突兀的疼起来。仿佛那一次的失败,她不仅受尽屈辱差点丢掉性命,更是连带身子都自发的记住了那种仇恨的痛。

每一点的重逢,都让她从头至尾的再度品尝。

也正是这种身体和精神双重的折磨让她飞快的清醒过来,理智回笼,她仿佛分裂出了另外一个自己,一个自己正陷入昔日同乐清泊的青梅竹马情意中而不可自拔,而另外的自己,此刻冷漠的主宰了她的身体,不仅冷酷到近乎无情地看着自己痛苦,且能理智的看待这次与乐清泊的再见。

“礼之,尤湖,”她轻轻开口唤道,声音空灵而遥远,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不必紧张,那确实是我故人。”

听闻古绯的解释,封礼之很快就将刚才心头那点疑惑打散,他侧身放开,对乐清泊行礼道,“乐公子,多有得罪。”

可尤湖显然就要想的更多,他身子没动,只偏头过去看着古绯,与她漆黑如深渊的眼瞳对视片刻,才缓缓地让出地儿来。

乐清泊心头一喜,他连封礼之的话都没听到,一个箭步冲到古绯面前,星目晶亮如琉璃地望着古绯,他唯恐这一切又是一场梦,想伸手碰触一下古绯,可手才抬起,五根指头止不住在的轻颤,“阿绯,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个时候,对乐清泊的这话,古绯觉得自己应该像从前一样,眼眸弯弯地笑笑,可她就是笑不出来,甚至同乐清泊的激动情绪相反,她太平静,像一汪死水,连同她说的话都是淡淡的,“你没有做梦,我就站在你面前。”

乐清泊低笑出声,紧接着当他视线落在古绯的腿上,以及她身下的轮椅之时,他的喜悦就变成了难以置信的伤痛,还有无法隐藏的惊讶,“阿绯,你的腿……”

古绯点头,她看着眼龙凤楼里一众盯着他们的不相干人,抿唇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闻言,乐清泊猛然反应过来,他朝楼下喊了声,“阿大,给我开雅间。”

从一进门,注意力就放在她身上的阿大,沧桑呈老相的脸上掠过一抹深沉,他飞快地瞥了古绯一眼,应道,“是,公子。”

古绯看着阿大的目光同样带着隐晦的不善,她扬起下颌,就对乐清泊问道,“他是你的护卫?怎的以前我从未见过?”

乐清泊心里欢喜又难过,对古绯的问话,他也没多想,当即道,“前不久才从云离那边过来的,所以阿绯你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得到自己想知dào

的,古绯手才放轮椅轮子上,尤湖蹿上去,自发地接了推轮椅的动作。

这时,乐清泊才有空闲将注意力放在尤湖身上,他仔细打量对方,后又看看封礼之,神色恢复了优雅斯文,再没刚才的失态。

今日整个龙凤楼都被墨商会给包了。乐清泊要用雅间,直接都是现成的。

几人进了雅间,古绯考lǜ

了下,对封礼之道。“礼之,日前我新制了朱砂香墨,今日特意为你带了一枚过来,我让婢女带你过去拿吧。”

封礼之知晓古绯这是故yì

让自己避开,他也没觉隔阂,而且一听有新墨,高兴还来不及,当即拉着夜莺就出去了。

乐清泊亲自为古绯倒了杯凉茶,边道,“风月。你和阿大出去。”

同样的,他也将身边的下人给遣散了出去,这种时候,他只想和古绯两人单独呆着。

尤湖很识趣,他不用古绯吩咐。自己笑了笑,为古绯理正发髻上的乌金黑曜石卧狐簪,爽快的离开,末了还将雅间门给关上。

整个雅间,再没旁人,一时之间,乐清泊反倒没话说了。这之前,他心有千言万语想对古绯说,可这会他却突然觉得,只要能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便胜却无数的相思衷肠。

古绯端着茶盏,也没喝。只是在手里转来转去,垂着头,看白瓷中的凉茶水波曳动,寻思着许多念头。

“阿绯……”终还是乐清泊先开口,他起身到古绯面前。然后蹲下,视线与之齐平,手放她膝盖上,“我能看看吗?”

古绯手一抖,茶盏中的凉茶逸出,滴落的茶渍在她纱裙上浸染出厚重的水花来。

乐清泊伸手,动作小心地将茶盏从古绯手里抽出,他手顺着古绯膝盖下落,一直接触到她的脚踝,“可以吗?”

额前碎发投落的暗影中,古绯勾了勾嘴角,她慢慢抬眼,同样回视乐清泊,意味不明的问,“清泊,你看了又如何,不看又如何?”

乐清泊觉得难过,他听古绯这么说,就觉心尖子被钝刀刮的疼,他温热的大掌握住古绯纤细的脚踝,带着坚决的力道,“给我看看。”

随后觉得自己口吻重了,又柔和几分道,“阿绯,现在在你面前的不是别人,是我乐清泊,你的乐清泊啊。”

古绯想笑,然而她胸腔之中却荒芜一片,几乎顷刻之间,她眸中沙漠绵延,不见光明,只余黑暗。

从前她老是这么说,那时只觉此生有竹马如此,还有何所求。

她在大京墨家的十年,最美好的青葱年华里,和所有的少女一样,只要是有关风花雪月憧憬的,全部都是面前的这个男子。

这个男子,也足够的优秀,他光明磊落,心怀仁义,且最是爱憎分明。

她还曾说,最是喜欢他的纯粹,至少在他的眼里,这个世间,不是黑的,便是白的,不是邪恶的,就是善良的,从来不会有第三种的存zài



就像是墨丸,玄色墨汁,黑的透彻而无暇。

“阿绯……”他的语调之中,难得的带上软弱的恳求,“不管你如何,我会带你回大京或者云离,我给你找最好的大夫,你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的,而现在,让我看看它。”

古绯瞧着他,她葱白细指捻膝盖上的裙裾,以自己都辨不出情绪的声音道,“如你所愿。”

她说着,缓缓提起长裙,先是小巧的白色绣鞋,上绣粉色荷尖,然后是雪白的罗袜,裙裾继xù

往上攀爬,露出了一点点的腻白肌肤,再然后——

“啊!”乐清泊惊呼一声,他腾地起身情不自禁地后退半步,看着古绯的一双小腿,仿佛见着了世间最骇人的存zài



“现在看到了,所以呢?”只那么一瞬,古绯飞快的又放下裙裾,她知dào

自己不该如此刻薄的待乐清泊,毕竟,没有他,她之前不会那么容易就逃出大京墨家的高墙院门。

只是心头那种带忿忿的情绪,以及从未对任何人显露过的委屈,蓦地冒了出来,犹如雨后春笋,她压抑不住。

乐清泊张了张唇,他似乎想说点什么,或许是安慰,可看着古绯那般平静的面孔,便什么话都说不上来,喉咙酸涩的慌,“阿绯,对不起……”

古绯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

事实上,确实如此,她的仇人不是他,又何来的歉意。

他走过去靠近她,挨着坐下,还是情难自禁地将人拢进怀里,“是我没保护好你,我那几日就不该和墨戈弋出去访友,阿绯,和我回去吧,让我好好照顾你……”

熟悉的心跳和气息,本让古绯心头一软,她自来对他同样是怀有感情的,这几月来,她挣扎在生死的夹缝之中,说不想念这个人,那都是骗人的,可她不确定,不确定如今的自己是否还能配的上。

若是从前,她还能凭借自己的天赋,他制笔,她制墨,笔墨相合,再是相配不过,而如今,她看到权势带来的差距,以及人心的丑陋,已经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了,又如何还能携手下去。

且,今年感情甚笃,他年之后呢,她一个双腿有疾的废人,纵使这会乐清泊能不在意这些,不代表他的家族不在乎。

这些,都是以前的古绯从不会去想的问题,她的眼里,只有两样,制墨和乐清泊,而今,她心计深沉,手段阴暗,靠着踩踏别人而前行。

她只允许自己靠了那么一会,似乎贪恋最后的温暖,然后坐直身子,对乐清泊摇头,“清泊,我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了?”乐清泊笑,他伸手捏了下古绯的鼻尖,忽的就笑不下去了,“我一直没问,阿绯,是谁对你下的手?”

古绯扬起嘴角,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乐清泊,眼底有诡谲的意味深长,“清泊认为会是谁?”

乐清泊皱眉想了想,“你从不出府,每天见的就那么几个人,而且你大姐卿歌也在府里,我还真想不出来是谁敢这样毫不顾忌的害你。”

再次听到“墨卿歌”这个名字,古绯脸上的笑意越发深邃,她似是而非的低声道,“如果,我说……是墨卿歌害的我,你可信?”

81、卿歌自幼与人和善

“如果,我说……是墨卿歌害的我,你可信?”

古绯绵软如糖的声音低低的在乐清泊耳边响起,他怔怔地看着她,好一会脑子里都没转过来古绯说的那话是何意。

瞧着乐清泊的神情,古绯嘴角弧度深了深,浓浓的自晒起来。

“阿绯,这种话莫要胡说!”乐清泊正色的告诫道,许是担心古绯被奸邪小人挑拨,他接着道,“卿歌是你长姊,虽你没出身在主家,可到底是墨家血脉,岂卿歌自幼与人和善,她贵为墨家嫡长女,怎会害你。”

“阿绯,你年纪小,性子又单纯,接触的人不多,勿被外人的闲言碎语给误导了。”

古绯实在忍不住,她偏头看着他,杏眼弯起,轻快地笑了起来,然而那笑声带悲凉,宛若杜鹃啼血的心伤,未达她眼底,就凝结为尖锐冰凌,刺伤乐清泊的同时亦伤了她自个。

看,这就是乐清泊,爱憎分明的乐清泊!

他的眼里从来只有好坏之分,他了解的大殷第一美人墨卿歌,自然是贤良淑德,才智与美貌并存的倾城女子,而她古绯呢,是个看在天赋不错的份上,被领养回主家,赐予锦衣玉食的生活,主家姊妹兄长待她如此和善,反到头来,她不仅不感激还狼心狗肺,被人挑唆着反咬恩人一口。

这一刻,浓郁如血的怨恨从她心思汹涌的泊泊冒出来。

无关理智,只是情感上的不忿。

凭什么他就那般认定墨卿歌是个天大的好人,而她就是满口胡说诬陷之词。

和他青梅竹马的人是她,和他生出男女之情的也是她,说会保护她的人还是他……

可到头来,她十条的好,不如墨卿歌一条的瑕疵。

不,或者在乐清泊眼里,墨卿歌就没有不好的。她美貌,聪慧,温柔,善良。多才多艺,且还遗传了大京墨家天才的制墨天赋,如此完美,说是九天仙子都不为过。

以致于,她不能说半句的不是。

一瞬间,因重逢而起的丝丝喜悦涟漪,还没扩散到整个心间,就被冰冻成万年不化的寒冰。

“阿绯,别笑了!”乐清泊声音低了低,他皱眉。已然有不悦。

他总觉得面前的女子,哪里不一样了,可要他具体说,又说不上来,一种不明显的疏离在两人之间充斥发酵。

古绯果然止了音。她坐好,不自觉的就离乐清泊远点,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头,接着睫毛的暗影掩了眸底的嘲讽,“不说那些了,我已经很久没想过了,总是不好的。多想无益。”

眼见古绯释怀,乐清泊松了口气,目光不着痕迹得从古绯双腿滑过,一伸手拉住古绯的双手就道,“阿绯,你能那么想。我很高兴。”

勾唇点笑,古绯再抬眼之际,她已迅速地整理好了心绪,素白如玉的脸上又是一派轻云浅笑,“清泊这次来易州。会留多久?”

乐清泊眸色亮了点,他握古绯的手紧了紧,瞧着她肌肤细腻的侧脸,忍不住凑近到她耳边低语道,“怎的?今日重逢,阿绯就舍不得再分开了,嗯?”

如果是往常,古绯定然欢喜的回答是,可这会,她心如止水,并有浮冰碎雪的寒意在她心口蔓延,对乐清泊的耳鬓蜜语不为所动。

杏眼眼波流转,恍若春日拂柳的娇媚,她就道,“我是奇怪,清泊怎会突然就到易州来了?”

其实,这才是古绯一直想问的话,她不相信乐清泊只是顺道或者游玩经过易州。

乐清泊为古绯理了理耳边的碎发,不期然视线就被发髻之间的乌金黑曜石卧狐簪子吸引了,他仔仔细细的验看,嘴里漫不经心地回答古绯,“阿绯今日来龙凤楼赴宴,那也算是墨商会的人,怎不知九月这易州有场大典,我是奔大典来的。”

古绯挑了下眉,随着她的动作,那乌金黑曜石卧狐簪上有华光流转,待到卧狐假寐的狐眼处,便衬的那卧狐仿佛睁开了眼,十分精致。

“清泊从前不是只对制笔感兴趣么?对制墨,除了研磨书写外,哪次见你上心过了,这会竟来参加制墨大典,还真是稀罕。”古绯调笑,她确实不知乐清泊为何突然就对制墨生了趣味,这里头定有蹊跷。

被当场揭穿,乐清泊轻咳一声,似乎对古绯的直白,颇为无奈。

他将自己的目光从那簪子上收回来,瞧着古绯笑道,“阿绯还是这般了解我。”

说着,他又说,“是墨戈弋,他有点东西托我给先给他带过来。”

古绯心头一动,知dào

见好就收,不适合再追问下去,而且虽然这会她对乐清泊有失望和寒心,可说到底,她还是不想对他有算计。

如若周围的所有人和事,都拿来利用一番,没半点温暖可以眷恋,变成这样的人,无疑是古绯不愿意的。

没有这么多的仇恨和利用纠葛,她其实最想的还是能单纯的制墨就好,简单而奢侈的憧憬。

“他们……还好吧?”她睫毛动了动,面带低落地问。

乐清泊叹息,“都很好,前段时间卿歌还在我面前念叨你,戈弋也曾差人在大京寻了你很久。”

暗地里古绯冷笑连连,但她面色苍白,就越发让人觉得她十分难过,连抿紧的唇边浮起的倔强,都让人无比心疼。

“阿绯,”乐清泊再次真切地望着她,“回大京吧,你,还有你大哥墨玄,都一起回来好么?”

乐清泊猝然提及墨玄,让古绯身子一颤,继而眉目之间无法掩饰的恨意铺天盖地的散发出来,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阿绯!”乐清泊喝道,他双手扳着古绯肩,企图让她看着他。

哪想,古绯尖叫了声,双手抱头,歇斯底里地喊道,“大哥,大哥……他不见了……他不见了……我找不到……再也找不到……”

乐清泊骇然,眼前一身绝望到无以复加的古绯让他心里疑惑陡生,会是什么样的构陷伤害才会让古绯只是听闻名字就如此失态到不能自持。

“阿绯,没事的,没事。”乐清泊紧紧地抱住她,似乎要用尽自己全部的力qì

来给她支持的力量。

伏在乐清泊怀里的古绯,其实只在那么刹那的功夫,她就已经从旧疤被揭的毫无准bèi

中缓了过来,毕竟初初到古家的那段日子,她还无法下床,每日躺在榻上,无事便将大京墨家加诸在她身上的折磨从头至尾的细细回忆,仿佛是在咀嚼她自个的血肉,一边痛,一边品尝仇恨的滋味,像是能上瘾的迷药,无法遏制。

所以,在乐清泊拥她入怀之时,她就已经清醒了,然而她继xù

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并口齿不甚清楚的道,“他们好多人……好多人想凌辱大哥,还撕大哥的衣服……大哥一直一直昏迷……我醒过来时,大哥就不见了……”

她说着,抓着乐清泊胸襟,仰头恳求道,“清泊,你帮我去找大哥好不好……大哥一定被他们藏起来……”

唯有这一句话,她说的真心实意。

噩梦般的那天,墨卿歌让人凌辱墨玄,她挣脱不得,随后被生削腿肉,等她痛到转醒的时候,便再未见过墨玄,不知他到底是生是死,亦或现在正遭受着非人的折磨,每每想到这里,古绯都恨不得吃墨卿歌的肉喝她的血。

圣人都言,士可杀不可辱。可墨卿歌为了构陷她,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而乐清泊,自听到古绯说说出大致的事实,他整个人被震慑当场,几乎难以置信,他望着古绯,张了张唇,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他们?凌辱?”

古绯低头,她将自己抽离出乐清泊的怀抱,胸腔之中是透骨的冰凉,继而是巨大的荒芜当头落下,将她笼罩,她没办法,也没可信任的人能帮她去找墨玄,事到临头,她依然苍白无力。

便是这会瞧着乐清泊,她都心生不耐烦,短时间内,她都不想再见到他。

她转动轮椅自行到门边,有光影从门缝之中偷泄进来,落到她身上,斑驳的疏影横斜,让乐清泊觉得古绯离他千山万水般的遥远。

“清泊,我累了,就先回去了,”她看着房门背对着他淡淡的道,想了下随后又道,“还有,我现在叫古绯,是古家五姑娘,你莫要喊错了。”

乐清泊搁腿上的手蓦地收紧,将袍子抓住明显的皱褶,“祖宗姓氏,阿绯你怎能弃之替换。”

那口吻之中,带着严厉的谴责之意。

古绯面无表情,她伸手缓缓打开门,并道,“今日我不想再多说,你若在易州呆的时日长,便改天在聊。”

她说着,开门第一眼,就看到尤湖倚靠在对面,双手环胸,嘴角含笑,连带他发髻上的白玉兰簪也熠熠生辉。

“姑娘,说完了?”他问道,看都不看房间里的乐清泊一眼,上前来推轮椅,“小生刚去这龙凤楼的膳房,专门给姑娘要了道甜枣蛋羹,一会先吃点垫垫肚子。”

古绯头靠在轮椅背上,她似有似无地淡淡应了声,也就不说话了。

房间里的乐清泊随后站起身,他看着古绯的身影被挡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那一瞥间,他多看了尤湖头上的白玉兰簪几眼。

他记得,在其他女子发髻上看到过类似样式的发簪,而古绯那枚乌金黑曜石卧狐簪,他就从未见过哪个女子会佩戴狐狸纹样的头面,若说是男子用的,他倒觉得还算合适。

82、姑娘现在欢喜谁

龙凤楼的宴会,古绯便没再参加,她让婢女夜莺跟封礼之支会了声,自己准bèi

先行回府。

临到门口,刚好见乐清泊那个叫阿大的下人回来,古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与之擦肩而过,她能断定,这人来古家铺子找茬闹事,多半都是乐清泊授意的,而今日观乐清泊见到她那种失态的激动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此只能说,乐清泊之前并不知dào

她栖身在古家。

阿大余光瞟着古绯从他面前走过,他微低着头,半是花白的两鬓风霜浸染,就为他那张人到中年的面孔添了几分的老气。

“阿大,公子叫你。”婢女风月站在二楼凭栏处,见阿大没动作,清脆地喊了声。

阿大点点头,他抬脚往二楼去,只那身子一动的刹那,他转头看向古绯离开的方向,眼梢一眯,手蓦地握紧,隐晦的杀意从他眼底一蹿而过。

尤湖推着轮椅,走的慢,他神色意味深长地低头瞧了眼古绯的发髻,低声笑了出来。

古绯手摩挲着扶手,轮椅扶手那块,已经被她摩挲的来无比光亮,连木质的纹理色泽都更清晰,“还敢笑,别以为我不知dào

你的心思。”

她说着,手一摸,便将那枚乌金黑曜石卧狐簪从乌发中抽了出来,黑到晶亮的簪子在她葱白指间转了圈,就听闻她的冷哼声,“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下次再在我身上打这些小盘算,别怪我不客气。”

话落,她抬起,便将簪子送还给尤湖。

尤湖接过簪子,他指腹从卧狐雕上一抚而过,“姑娘说的好像小生占了天大的便宜一样,如若姑娘真心想和那乐清泊日后结为连理之好,又岂会默许小生的换簪之举,说到底。姑娘这是已经移情别恋了么?对那人不再欢喜了。”

“闭嘴!”古绯冷喝道。

哪想,尤湖充耳不闻,他径直自顾自的说,“既然姑娘已经不欢喜了。小生就真是好奇姑娘现在欢喜谁?姑娘身边的男子就那么几个,墨玉华是不行的,封礼之对姑娘也没男女之情,小生估摸着,在封礼之心里,他将姑娘当没当成女子都难说,剩下的,就唯有……”

“小生,”他说到这,眯起凤眼。弯腰凑到古绯耳边,嗓音低了带着蛊惑的意味道,“所以,姑娘现在欢喜小生吗?”

古绯面沉如水,有浮冰碎雪的冷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化为浓厚的疏离,她粉唇一启,只道了一个字,“滚!”

字音方落,古绯伸手握住轮椅木轮,不再要尤湖推着她往前走,继而是自己亲力亲为。转着轮子,朝古家的方向去。

尤湖顿脚,他站在毒辣的日头底下,有一半的身子覆在坊街边的阴影之中,仿若一半光明一半黑暗,他看着古绯倔强的转动轮椅。瓷白的脸上神色不明。

他知晓自己其实不该在古绯明显情绪不好的时候撩拔她,再怎么说他目前也只是幕僚而已,哪里管的到古绯的事。

只是,他一念及乐清泊,再看古绯自遇见乐清泊之后的反应。他便有说不上来的十分不好的心情。

向来女子都易心软,这也是世间多薄情寡义男儿的缘由,而一心软,只会一事无成。

古绯之前能狠心对待墨玉华,可并不能表示,对乐清泊,她也能同样无情的做到,特别还是这乐清泊同墨家大公子墨戈弋是好友。

故而他才临时换簪,凭乐清泊的眼力,又怎会看不出乌金黑曜石卧狐簪根本就是男子用的发簪,男子用的物什出现在古绯身上,意味不言而喻。

他抬脚上前,重新握住轮椅,索性直接开口相问,“小生想知dào

姑娘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如若姑娘回大京,小生兄弟两自然要重新做打算。”

古绯讥诮一笑,“怎的?我这人还没走,你就开始准bèi

着找下家了?”

说完,她不给尤湖回答的时间又道,“如果是为这个,你可以将心放回肚子里,至少一年内,我还不会回大京,乐清泊是乐清泊,我是我。”

古绯的回答,并未让尤湖彻底的安心,他太明白古绯的心思婉转,这话上是一种意思,话下又是另外一种意思,虽然都是同样一句话。

他摇了摇头,没从古绯那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只得暂且不提这事。

古绯本就不想过多提及乐清泊,她想起另外一件事,“这次,墨戈弋托乐清泊带了批东西过来易州,你去查查,是何物。”

临到九月商会大典,且最近古家铺子还在排挤小墨家的买卖,趁着墨戈弋还没过来,她自然要加紧打压的力度,可以预见商会大典上墨戈弋来后,定然有一场恶战,而现在能削弱小墨家一点是一点。

“不用去查,小生今早得到了消息,”尤湖回道,“那是一批数量颇多的墨丸,以稀罕珍藏墨为主,为的是在商会大典上让小墨家大放异彩,最好能就此让封溥羽这样的大家都收归墨家麾下,就此统领易州制墨行当。”

古绯娥眉一皱,“我听闻小墨家出卖的有些墨丸,便是封溥羽大家制的,而封大家愿意为小墨家制墨丸,这中间是大京墨家搭的线,现在为何说收归?”

尤湖摇头,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封溥羽大家只是与大京墨家的某个人关系不错,而当初小墨家刚好认识这个人,如此才托的情。”

“且,封溥羽大家搁在小墨家卖的墨丸,每个月也都是有定数的,其他几家,偶尔也能拿到一两枚封大家的墨丸摆自家铺子里卖。”

古绯恍然,这也就能说通封家的生计来源,也能间接看到封溥羽在易州制墨行当的话语权,那简直是说一就是一,连带封礼之都有不小的威信。

眼见古家府门在望,古绯指甲尖轻划膝盖上的裙裾,“封大家制的墨丸走的是华美精致路子,早自成一派,他这般自由自在。方才能保有十年如一日的热情,制出的墨丸,有自己的灵性。”

“所以,”她眸中带戾。“墨戈弋的野心才真是大。”

只这一句话,尤湖便听出古绯的话下之意,他嘴角弯起,很是俊美无双,“那么,姑娘是准bèi

要让墨戈弋不能如愿以偿了?”

“自然是了,”古绯回答的理所当然,“封大家这样的有德大家,不该屈尊在任何人的手下,作为墨师。那都是有傲骨的。”

她说的是“墨师”而非“制墨师”,让尤湖小诧异了下,“姑娘,还不是墨师,也是十分有傲骨的。”

顺势一记讨好的话。被尤湖说来,配合着他再自然不过的神色,倒没显特意,不会让人反感。

古绯从鼻端哼了声,算是应了他这话。

尤湖哑然,这模样分明是还记恨着他刚才的无礼,他摇头失笑。转开话题,“既然是姑娘想的,那么小生想问姑娘,是想走捷径还是费点神?”

两人这会刚到青墨院门口,瞥见尤二一铁塔般的汉子,居然蹲在院门口。像被遗弃的可怜虫,眼巴巴地瞅着两人回来。

古绯瞟了他一眼,不在意的问,“何为捷径?何为费神?”

尤湖也是看见了尤二,他唇线弧度一扬。就回答道,“捷径么,自然是姑娘从乐清泊下手,东西是他运来易州的,有多少,放哪了,他清楚的很。”

才一说完,古绯就摇头不赞同,“我不想算计他,换个法子。”

尤湖眼瞳色泽深了些,有微末之光从他狭长的眼梢边掠过,他连说话的声音都冷了点,“小生知dào

了。”

末了,两人便无话再说。

尤二见两人当没看见他一样,径直越过他,他蹭起来,垮着脸到古绯跟前哭诉道,“姑娘,不待你这样只让俺做事,不给俺饭吃的。”

古绯一头雾水,这是哪跟哪。

尤二继xù

说,“您明明说俺在墨室里捶够五十枚墨丸,出来就有肉吃,俺都捶了六十枚了,出来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哪里来的肉。”

古绯沉默,她伸手揉揉眉心,实在觉得这汉子傻的可以,明明兄长狡诈如狐,可偏生到了弟弟这里,就是个二愣子,“怎会没人,苦妈不是在么?况且还有白鹭。”

尤二挥挥手,“没人,没人,她们都没在。”

古绯惊疑,平时,青墨院怎么都会留一人在,明明随她去龙凤楼的只有尤湖喝夜莺两人,她半途而回,来去不过一个多时辰而已,院中怎就没人了。

尤湖轻笑一声,“傻弟弟,你要吃肉,为何不跟大哥说,走,大哥带你出去吃,姑娘今个累了,别烦她。”

尤二一个激灵,他犹豫地看了看古绯,磨蹭到尤湖面前,背着古绯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姑娘,”这时,苦妈的声音响起,她抱着匹烟色的好料子进来疑惑的问,“姑娘这么快就回来了?”

见所有人都看着她,古绯的目光更是落在她怀里的布匹上,遂道,“老奴刚才去大房那边了,姑娘走后,大夫人差人过来说,大姑娘古婉婷的嫁期近了,特意让领匹好料子回来,给姑娘制成新衣到时穿。”

闻言,古绯杏眼一眯,明显不信的道,“哦?她会那么好心?”

苦妈摇头,“老奴也这么觉得,估摸着这崔氏是想着古家大公子古旻要回来了,所以做做样子,想让姑娘放下戒心。”

这种事,尤湖不好插嘴,他顺势领着尤二就又出门去了。

古绯也不想过多计较,很多事她心里清楚就行,便道,“行了,我知dào

了,苦妈你自己瞧着办就是。”

说完,她自己转着轮椅到墨室去了。

苦妈在古绯身后悄悄地松了口气,她本是跟着古绯到龙凤楼去了的,回来的路上顺手买了匹料子好有借*差,唯一没想到的事,今个她出门,便没人去采买食材,是以白鹭没多想就去采买了,尤二从墨室出来后,才一个人都没找见。

恰好,古绯压根就没留在龙凤楼吃饭,中途早回来了,所以才差点撞破。

苦妈想着古绯的不轻易相信人的疑心性子,连她自个都觉得刚才的说法挫劣,她估计这小小的一件事,就已经让古绯心有所疑了。

ps:

终于爬上来了,真不容易。

83、马有失蹄人有失手

古绯一晚上都没睡好,老长的时间,她睁着大眼,看着头顶烟青色的樱花罗帐,似什么都没想,又似想了很多,过去,现在,未来,全都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晰。

好不容易有了睡意,结果才闭眼,就接二连三的做梦,梦见美好,梦见怨恨,更多的还是乐清泊的那张脸,在她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第二天一早起来,不期然的,眼圈都有暗影,且头还抽抽的疼。

恰好,白鹭端着热水进来回禀,“姑娘,外面有位姓乐的公子求见。”

古绯眉头一皱,一听这下,她就觉心头烦躁,往脸上拍了点热水,彻底清醒了,才道,“让苦妈去打发了,不管用什么理由都可以。”

她不想见他,至少现在是十分不想。

没去管乐清泊是不是真的走了,古绯边用着早膳,边捉摸着如何将大京带来的那批墨丸给毁了,让墨戈弋想在商会大典上大出风头的希望落空,而且昨天虽然苦妈没对她说实话,可有一点是说对了——

古家大公子古旻要回来了。

这里九月的商会大典之后便是十月古婉婷的嫁期,这两件大事,古旻必然会回来参加。

所以,她要做的,便是在墨戈弋来易州之前,毁了那批墨丸,在古旻回来时,将古家铺子里的配方和银子牢牢地抓在自个手里,唯有这样,她日后方才能稳稳地扎根在易州,进度皆有后路。

用完膳,她到墨室,先是看了尤二昨日捶打的墨坯,挑拣出不入眼的,剩下的让夜莺包起来,抽空送到古家铺子里去,阴干让师父描金上去,便能搁架子上卖了。

她默默翻看这些日子琢磨毒墨的笔录。几乎每一次制成后,不管好坏,她都习惯的用笔记载心得,过个几日。将所有的体悟重新梳理,筛选出最好的配伍,又再次开始反复推敲研制。

这样繁琐单调的制墨,兴许她十来天就能调出最好的配伍,继而成功制出自己想要的墨丸,也可能三年五载都没半点头绪,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故而,当尤湖临近黄昏的时候进来,古绯不知不觉又在墨室呆了一整天,她一松懈下来。就倍觉脖子和手臂酸疼的慌。

尤湖瞧在眼里,却半点上前的意思的都没有,反而取笑道,“小生还以为姑娘是钢筋铁骨做的。”

古绯没理会他的讥诮,她伸手自个揉了揉后颈。问道,“有消息了?”

尤湖点头,他瞧了眼门外,见没旁人,才走到古绯身后,再自然不过的伸手为她揉按起来,“一共整整五十枚墨丸。且全部都是今年的新制墨,已经交到了墨宴手里,被安放在小墨家仓库的一号位。”

消息太过详细,古绯反而生出不真实感来,她动了动身子,调整姿势。顿觉尤湖那只手力道刚刚好,在后颈肩膀处揉按的煞是舒服,“消息来源可靠?”

尤湖低头瞧着手下白皙的脖颈,能见依稀的背脊骨头,入手滑腻柔软。他凤眼眯了眯,嘴里回答道,“可靠,小生花银子买通了一个仓库小管事。”

如此,古绯屈指敲了敲扶手,“那么,便动手吧,我要五十枚墨丸,一枚不剩。”

闻言,尤湖动作一顿,他收回手,站到古绯正面,在她目光注视下,拱手正色道,“遵姑娘的命令。”

是夜,晚膳之后,古绯目送尤湖离开,今个晚上正是动手好时机。

苦妈陪在古绯身边,本来这种事她想请命亲自前往,尤湖是使银子找了几个好手,可谁能保证这其中没有二心的,是以她半点不放心。

哪想,她还没开口,古绯就先出声将她给拒绝了,并言,“以后这种事,使银子能解决,苦妈你都不用出手。”

苦妈一怔,默默记下古绯的话,没再多说什么。

古绯翻了翻手上的《花氏香谱》,漫不经心的一行一行看下去,这本册子,她已经看了不下三遍了,可还是每看一次,便体悟多一次。

她想制毒墨,首先一点,便是这毒墨能散发芬芳的香味,这毒才能有散发出来的条件,然后和一些特定的东西相遇,便可成毒。

如若不然,一枚毒墨,一有味道便成毒,那谁敢用,她想的还更深一点,毒墨的调制出来,是只针对某个人,而不是所有的人,那么毒墨的配方便是根本就没固定的,随时随地都可能在变化,每两枚毒墨那也是不一样的。

可这会,她盯着面前的书页好半天都没再往后翻。

苦妈想油灯挪近,拿起银小剪挑了挑灯芯,轻声道,“姑娘可是在担心尤湖公子?”

古绯皱眉,她瞧了苦妈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苦妈剪掉多余的灯芯,才笑着回道,“姑娘莫担心,尤湖公子是饱读诗书的书生,他自然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

古绯摇头,她干脆将册子合上,“不是,今晚上,我一直有心惊肉跳的感觉,总觉尤湖的消息来的太快,仿佛专门是在等着我们去打听的一样,这其中说不好。”

苦妈拿过一边的线篓,翻捡出没做完的针线活,手下不闲着,“姑娘你多想了,没事的,尤湖公子是个拎的清的,自来青墨院,他做的哪件事不是都顺顺利利的。”

说完,苦妈语气顿了小,小心翼翼的问,“要不,老奴去接应?”

“不用,”古绯半点都没考lǜ

的就打断,她人往后靠,伸手揉揉眉心,“希望是我想……”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外面倏起大风,呼啦着吹啸而过,房间里灯影剧烈的跳动,苦妈正想起身去拿灯罩子,就在这时,古绯的房间门,被嘭的打开了——

文人长衫染血的尤湖出现在门口,他脸色有白,唇微张。在喘气。

古绯一惊,一眼之下她便知自己的担心成真了。

“公子!”苦妈惊呼了声,她一个箭步上前,“你受伤了?”

言语之中。是非常浓烈的急切和担忧。

尤湖只看着古绯,凤眼晶亮,他摇头道,“没有,不是小生的血,是那些拿了我的银子的亡命之徒的。”

他说着,缓缓走到古绯面前,一字一句的开口,“姑娘,小生失算了。计划失败,请姑娘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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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尤湖动作一顿,他收回手,站到古绯正面。在她目光注视下,拱手正色道,“遵姑娘的命令。”

是夜,晚膳之后,古绯目送尤湖离开,今个晚上正是动手好时机。

苦妈陪在古绯身边,本来这种事她想请命亲自前往。尤湖是使银子找了几个好手,可谁能保证这其中没有二心的,是以她半点不放心。

哪想,她还没开口,古绯就先出声将她给拒绝了,并言。“以后这种事,使银子能解决,苦妈你都不用出手。”

苦妈一怔,默默记下古绯的话,没再多说什么。

古绯翻了翻手上的《花氏香谱》。漫不经心的一行一行看下去,这本册子,她已经看了不下三遍了,可还是每看一次,便体悟多一次。

她想制毒墨,首先一点,便是这毒墨能散发芬芳的香味,这毒才能有散发出来的条件,然后和一些特定的东西相遇,便可成毒。

如若不然,一枚毒墨,一有味道便成毒,那谁敢用,她想的还更深一点,毒墨的调制出来,是只针对某个人,而不是所有的人,那么毒墨的配方便是根本就没固定的,随时随地都可能在变化,每两枚毒墨那也是不一样的。

可这会,她盯着面前的书页好半天都没再往后翻。

苦妈想油灯挪近,拿起银小剪挑了挑灯芯,轻声道,“姑娘可是在担心尤湖公子?”

古绯皱眉,她瞧了苦妈一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苦妈剪掉多余的灯芯,才笑着回道,“姑娘莫担心,尤湖公子是饱读诗书的书生,他自然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

古绯摇头,她干脆将册子合上,“不是,今晚上,我一直有心惊肉跳的感觉,总觉尤湖的消息来的太快,仿佛专门是在等着我们去打听的一样,这其中说不好。”

苦妈拿过一边的线篓,翻捡出没做完的针线活,手下不闲着,“姑娘你多想了,没事的,尤湖公子是个拎的清的,自来青墨院,他做的哪件事不是都顺顺利利的。”

说完,苦妈语气顿了小,小心翼翼的问,“要不,老奴去接应?”

“不用,”古绯半点都没考lǜ

的就打断,她人往后靠,伸手揉揉眉心,“希望是我想……”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外面倏起大风,呼啦着吹啸而过,房间里灯影剧烈的跳动,苦妈正想起身去拿灯罩子,就在这时,古绯的房间门,被嘭的打开了——

文人长衫染血的尤湖出现在门口,他脸色有白,唇微张,在喘气。

古绯一惊,一眼之下她便知自己的担心成真了。

“尤湖公子!”苦妈惊呼了声,她一个箭步上前,“你受伤了?”

言语之中,是非常浓烈的急切和担忧。

尤湖只看着古绯,凤眼晶亮,他摇头道,“没有,不是小生的血,是那些拿了我的银子的亡命之徒的。”

他说着,缓缓走到古绯面前,一字一句的开口,“姑娘,小生失算了,计划失败,请姑娘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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嘤嘤`~~~~~~~~~~~

今个一早起来码,可上公司总部开会的时间提前了,没时间了,还差一千字码不完了。

所以跟大家说声抱歉,后面重复的一千字阿姽中午会修改过来,不会影响大家的订阅。

对了,还跟大家说声,从今天开始,往后几天都会是三更。

84、为你寻尽天下佳墨

可哪想第二日,古绯才走到青墨院门口,准bèi

前往琳琅阁,就见一身蜜合色华服的乐清泊在婢女的带领下施施然走过来。

她一怔,眸色加深,视线更是再那面生的婢女身上转了转。

“阿绯,”乐清泊星目一亮,他撇下那婢女,几步到古绯面前。

已经避不开,古绯索性大方而为,她笑了笑,“你怎的过来了?”

乐清泊面带忧色,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古绯的脸色,见她还是苍白无血色,便问,“想来看看你,昨个我也来过,不过没见到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了?”

古绯伸手敛了下耳鬓碎发,微侧脸轻柔的道,“没什么,只是乏力而已。”

说着,她朝苦妈使了个眼色,苦妈心领神会,轮椅调转方向,当先领着乐清泊进青墨院。

进了院子,苦妈将夜莺白鹭支开,她自己从袖子里掏出几颗金骡子塞到那个带路的婢女手里,笑着道,“这位姐儿是哪个院子的?这领路的差事怎好劳烦姐儿,辛苦了。”

那婢女长的高挑,面白妍丽,一转金骡子,她就笑了,“不辛苦,给五姑娘办事怎么会辛苦呢?妈妈客气了,我是大公子院里的丫头春心,今个出门去见到那位公子上门,也就顺便了。”

苦妈一听对方是大公子古旻院里的,当即上了心,又从腕间退了支素银掐金线的镯子塞过去,“我就说春心姐儿这么水灵,敢情是大公子院子养出来的。”

两人闲聊了几句,苦妈有心拉拢关系的情况下,倒也留了好印象,送走春心,她转身回院子,然才走到当口,就听闻院子里传来“嘭”的脆响。

她面色一凛。蹿进去,就见古绯面庞带冷地望着乐清泊,而乐清泊长身而立,单手覆背。神色也不好,两人之间不过丈远,中间地上碎了一地的茶壶渣滓,茶水流泻一地,浸润进土里,不见分毫,只余碎瓷片在日头下折射出尖锐的点光。

“你回去吧,”苦妈听闻古绯幽幽地开口,“清泊,你该知dào

我既已换姓为古。便没想过再冠上从前的姓氏。”

“你……”乐清泊那张英气薄发的脸上带出怒容以及失望,似乎他没想到古绯居然如此的冥顽不灵,且连祖宗留下的东西都能舍弃掉,“阿绯,墨家乃百年世家。多少人以墨氏为荣,你听我一句,换回墨姓,跟我回去,如果你不想回大京,我可以带你到云离国,到乐家。到时……”

“到时如何?”古绯打断乐清泊的话,她唇边浮起浓浓的讥诮,心底越发觉得寒凉,“清泊,奔着为妾,你是要我做你的妾吗?一辈子老死在深宅。靠着你那点可怜的宠爱过活,等你想起之日,才可得见你?日后我的孩儿,也只能是庶出的身份,天生低人一等?”

古绯越说越大声。素白脸上起薄粉,她已然愠怒了,“这就是你要的?这就是你为我着想的?”

乐清泊当场被质问住,他吃惊地看着古绯,面对如此凌厉的责问,以及古绯这时候的表情,都是极为陌生的,仿佛他就从未清楚的认识过她般。

良久,他喉结滑动,艰难而无力的解释道,“阿绯,你知dào

的,我不是……”

“你是不是,”古绯再次打断他,她面容冷漠下来,显得无情而残忍,“可清泊,我们认识十年,整整十年,青梅竹马,郎心妾意,自不必说,你说过要护我日后无灾无难无伤无痛,无流离无失所,那么我想问你,你可曾想过你我的将来?”

“将来?”乐清泊一愣,“你自然会嫁给我。”

“为妻?为妾?”古绯追根究底,不依不饶。

乐清泊眉头一皱,对今日古绯这般纠缠实为不解,“如能娶你为妻,我自然是希望的。”

“那也就是说,”古绯屈指敲了敲,眼梢不屑的很,“如果不能,你觉得也是可以的。”

闻言,乐清泊眉头皱的更深,“乐家是个和墨家一样悠久的家族,身为世家子弟,有必须要的妥协,阿绯你应该知dào

的。”

“我是知dào

,”古绯声音悠长,脸上看不出的莫名神情,恍若与乐清泊隔着千山万水,“所以不能得到你的庇护,被人暗害,成如今境地,我也无怨无恨。”

乐清泊知晓古绯说的何意,如若当初他将古绯纳入自己的羽翼下,打上他乐家夫人的标签,谁还敢轻易下手。

想到这点,他苦涩难当,嘴角扯了扯,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阿绯,你该怨我的,不过,请你相信,不管你是何身份,我定当待你如初。”

平澜如镜的心湖,轻风而起,荡漾开丝丝缕缕的涟漪,古绯视线落在地下的瓷碎片上,沉默不语。

日渐中天,毒辣的灼热像是火炉,一坐一站,衣衫飘动,就成永不落的隽永画面。

苦妈暗自叹息,从见乐清泊的第一眼,她便知乐清泊不适合古绯,不是感情的不妥,而是两人性子以及行事风格的迥异,长此下去,分崩离析只是早晚的事。

“姑娘,天热了,到阴凉的地在说吧。”苦妈轻声道,她见古绯没反对,便推着轮椅到廊檐下。

“给我时间,”当背着乐清泊之时,古绯脸上划过潋滟冰色,可她的嗓音之中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疲惫,“三天后,我给你答复。”

乐清泊面露喜色,他上前一步,“阿绯,你当真愿意考lǜ

随我回去?”

古绯站定,她抬眼,唇边有柔和,带出一种娇弱的妥协,“你知我对制墨的痴迷,在这易州的几月,这里根本就没有能让我满yì

的墨丸,所以,还是大京来的好。”

乐清泊点头,他心头松了一口气,终于轻松起来,“没关系,你喜欢墨丸,日后我必为你寻尽天下佳墨。”

古绯笑了下,知晓这样的话不过是在情动之时,男子说来逗女子开心的而已,自然便无多少感动可言,她只当听过便是,不放进心里去,“还要日后哪?”

她说着低头笑起来,眉目有华光盈盈,比常人都大的点漆黑瞳莹润无比,整个人娇美又明媚,她嗔道,“我还以为你现在就能让我见过呢。”

这一句叫乐清泊心尖一软,仿佛刚才两人的隔阂矛盾都是幻觉一场,他走过去,坐到轮椅边,眉眼带笑,“真是贪心的丫头,莫不是在刁难我不成?”

古绯言笑晏晏地瞅着他,“这不是好几个月都没见过好墨了么?心痒的慌。”

乐清泊笑容凝了丝,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没说话。

两人一时无话,古绯让苦妈拿了食儿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喂锦鲤,乐清泊就在她身边看她动作。

真当是春风日好,美如仙画,神仙眷侣,不过如此。

尤湖不知dào

在院门口阴影中站了多久,他眼也不眨地看着两人,从最开始的针锋相对到随后的浓情蜜意,两人之间的氛围都不容第三人插足进来。

晌午之际,乐清泊很自觉地离开,临走之前,拉着古绯好一翻的细瞧,可谁也不知,他才一转身,古绯表情就冷若冰霜。

她沉吟片刻,“让尤湖过来。”

“姑娘终于想起小生了,”尤湖缓缓进来,他手持一书卷,文人青衫翩翩,好不斯文俊美,“小生还当姑娘被泡在蜜缸子里,一时半会想不起什么来。”

古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唇沿有稀薄的晶莹冰花,“再说有的没的废话,你就给离开青墨院。”

尤湖放下书卷,理了理袖口皱褶,他身上气息也不好了。

古绯哪里会顾忌一个书生幕僚的心思,她只管吩咐道,“去查查那批墨丸真zhèng

的下落,三日后,再行动手,我就不信墨宴能防贼千日,百密都还一疏。”

尤湖得了吩咐,也没吭声,转身就往外走,半点都不掩饰他的坏情绪。

三日之期飞快而逝,这几日,乐清泊每日都往古府跑,早在易州引起注意,可碍于他的身份,没人敢说什么,就是古府大房那边都安静无声,半点动作都没有。

古绯早想好了,临到那天,在乐清泊过来问及古绯决定的时候,古绯笑着应允,表示等易州墨商会大典之后就随他回大京,一应安排都由他安排。

乐清泊大喜,只恨不得墨戈弋快点过来,将易州的事了了,他赶紧带古绯回去。

随后古绯更是提出,之前她在易州行事无所顾忌,对古家和小墨家做了某些不当的举动,眼见两家又要结为姻亲,她有心补偿,想拿出墨丸配方作为对两家的赔偿,就是不知这两家是否领情。

闻言,乐清泊当仁不让一口应承,并信誓旦旦的表示他会帮古绯说服两家,择个好日子同聚一堂,好生说开便是。

古绯笑了,她望着乐清泊,心头却荒凉一片,并有无数杂草丛生,大风呼啸而过,尽是满目狼藉。

终究,她还是利用上了两人这段感情,使了手段,只为一己之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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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第三更如果22点没有,那就一定是23点,晚上还要开会的人伤不起。

85、毁

古绯面带浅笑,点漆黑瞳迭起氤氲雾气,她手握轮椅扶手,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

鸦青色祥云暗纹袍子,腰系龙眼大小的碧绿蟾蜍,身材颇高,细长的眼,微勾的鼻头,带着行商之人才有的精明气度。

古绯勾唇,“墨宴家主,久仰大名。”

墨宴双手背在身后,他冷硬的下颌一扬,眼一眯,就根本看不清他的心思,他先是冷漠地打量了古绯,才道,“古绯?老夫也久仰大名,姑娘巾帼不让须眉,老夫十分佩服。”

闻言,古绯轻笑一声,那笑如破水之冰,带着潜藏的斐然戾气,“哪里,相比墨家主独掌家业来看,还是不及,阿绯还要像墨家主多讨教才是。”

墨宴冷笑一声,直直地盯着古绯,倏地他击掌赞赏哈哈大笑起来,“古家出了个好女儿,古家何愁不兴。”

古绯眸色连闪,她还没来得急说话,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声若朗泉的嗓音响起。

“墨家主好眼光,”乐清泊从八幅仕女踏春屏风后转出来,他眉有春风,君子谦谦,“阿绯的制墨技艺自然是顶好的。”

眼见乐清泊如此直白的给予评价,墨宴敛起多余的心思,他拱手道,“乐公子,有礼了。”

乐清泊回礼,今日他穿了件象牙白的长袍,袍摆上绘烟雨轻舟水墨图,越发衬的他身姿提拔如玉,阳刚又俊朗。

“墨家主里面请,今日我作保,之前阿绯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这种场合对乐清泊来说再轻巧不过,他本就出身世家,长袖善舞,八面玲珑那些都是必须要会的。

话到明处,墨宴只能顺着台阶下。“哪里,年少轻狂,这也是五姑娘的能耐。”

乐清泊将人引进里面,古绯落后一步。她特意迎在门口,就是为了瞧瞧墨宴,看十年之后的墨宴又是如何模样。

“姑娘,”苦妈低头凑到古绯耳边,“您可得忍住了。”

古绯眸色深沉地瞅着屏风里面,她冷哼一声,“你觉得我会忍不住?放心,作为出色的猎人,越是这种时候,越能克制。”

八幅屏风里面。一桌围坐的是古家古仲、古将,还有小墨家的墨宴和墨玉华,再有就是乐清泊加上古绯,再无旁人。

墨宴正和古仲侧头说着什么,古将一人坐在一边。冷着脸,格格不入。

瞧着古绯进来,墨玉华和乐清泊都看过去,她的目光与乐清泊一接触,嘴角扯出浅笑,滑向墨玉华之时,那笑意已经减了。

墨玉华面色微微一凛。他皱眉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圈,随后看着乐清泊的眼神倏地就变了。

见人都齐了,乐清泊抽开椅子,起身推着古绯轮椅入住,他微微一笑道,“今日诸位能如约前来。实属乐某之幸,清泊是晚辈,其他话也不多说,大家心里也清楚,阿绯往日之过。在这清泊给担了,诸位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在座的都是人精,哪里听不懂乐清泊话中的意思,且乐清泊身份在那,谁又敢不给他颜面。

墨宴当即说道,“乐公子,说哪里话,古五姑娘自有能耐,都是些买卖场上的小事,没那么严重。”

古仲也附和着说,“绯丫是咱们古家的人,制墨手段了得,老夫从来都很欣赏,古家家业交到绯丫手里,再好不过。”

古绯抿唇垂头,她不发一言,仿佛他们谈论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

乐清泊笑了起来,他伸手顺势握住古绯的,眉目之间有自得,“阿绯同我说过了,听闻十月两家要结为姻亲,且她对平时自己的举动多有内疚,故而想拿出一些配方来补偿你们,聊表歉意。”

墨宴、古仲、古将就连墨玉华四人皆转头看向古绯,墨宴眼底更是划过晦暗不明的颜色。

一时之间,整个雅间,没人说话。

古绯轻叩了扣轮椅扶手,圆润指甲和木质扶手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眼波流转说道,“不知香墨的配方,这分量可够?”

古仲面露沉思,他余光瞥了眼墨宴,又看了看古绯,不确定的问,“绯丫,香墨如今在古家铺子里算是镇店之宝亦不为过,你确定要将配方公布出来?”

这话古仲也说的颇有技巧,特意提出了古家铺子,言下之意多有惊醒之意。

古绯笑了笑,她当然知dào

古仲的心思,无非就是想独占这配方,更是不想给小墨家,虽说两家在十月就会结为姻亲,不过牵扯利益的事,谁还顾会顾着谁。

“配方是死物,可人是活的,只要给我时间,自然还能完善出更多的配方。”古绯半点谦逊也没有,她小而尖的下颌一扬,全身上下都洋溢着让人移不开眼的斐然自信。

墨宴笑,他双手合十搁在膝盖上,黑须飘然,“据老夫所知,五姑娘的香墨配方,有一半在墨商会,如今姑娘准bèi

拿出来,想来香墨在易州要被发扬光大了。”

此话一出,乐清泊当即笑意冷了,他正想说什么,古绯紧了紧他的手,意味深长地看着墨宴道,“如此,小墨家主是觉得阿绯的香墨配方不值当了?”

墨宴抚了下黑须,他无声笑了,“哪里,五姑娘多想了。”

杏眼一眯,古绯蓦地展颜一笑,似是而非的道,“既然小墨家主这样觉得,那么便连半张配方也没有了哪。”

话音方落,雅间的门嘭的被打开,一身穿短襟的小厮脸有黑污地跌进来,“老爷不好了,府里出事了!”

众人还没从古绯那话里回过神来,就被这小厮的话一惊,墨宴还没看清楚,墨玉华就已经认出了那小厮的身份,那身短襟衣裳赫然是小墨家下人的。

他一个箭步蹿过去,抓起那小厮就问道,“出了何事?”

“公子……”小厮心神未定,惊慌失措,“是仓房。前几天老爷吩咐要专门看守的仓房,青天白日地冲进来一伙人,他们每个人都拿着锤子,闯进去就是一阵乱砸。所有的墨丸都被毁了,全部没了……”

墨宴腾地起身,他面色铁青,双眸喷火,“你在说一遍?”

那小厮痛哭流涕地又将整件事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通。

墨宴只觉眼前阵阵发晕,就是乐清泊都眉头皱紧了,他看向墨宴问道,“可是放那东西的仓房。”

墨宴艰难地点点头,他双手撑在桌沿,才不致于摔倒下去。“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

墨玉华尤为冷静,他扶着墨宴,眼底有暗芒蹿过,“爹。先行瞧瞧仓房,再行定夺。”

这话提醒了墨宴,他只给乐清泊扔了句,“乐公子,老夫暂且告辞。”

说完,都等不及乐清泊回应,小墨家父亲急匆匆的先行离去。

古仲隐晦地望着古绯。没有人能比他更为了解,自己这面前看似瘦弱无所依的姑娘手段有多高明,心又有多狠。

莫名的,他就是有一种直觉,小墨家仓房被人砸毁的事十有*都和古绯有关。

许是感觉到古仲的目光,古绯转头看过去。轻轻地勾起嘴角,露出个诡谲的浅笑。

古仲挺直背脊,那一眼让他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直从脚底蹿到后颈,让他忍不住瞥开眼。

小墨家的人一走。乐清泊也坐不住了,毕竟那批墨丸是他帮墨戈弋从大京带过来的,要是真出了事,他也很难对墨戈弋交代。

“你想去,就去吧。”古绯仿佛瞧透了乐清泊的心思,她侧头对他笑道。

乐清泊点点头,只用力握了握古绯的手,接着起身离开。

待整个雅间里只剩下古绯和古仲、古将之后,古绯面容古怪地瞧着两人,突然转头瞧着古仲意味不明的道,“听说大公子古旻要回来了?可知是什么时候?”

古仲面色一整,他戒备地瞧着古绯,一时半会摸不准她是何意,“还不知。”

古绯点点头,“大哥要回来,那么铺子里事,我也可以放心交还给大哥。”

闻言,古仲惊疑不定,就连一直没说话的古将也都诧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这话是何意。

古绯也不解释,她调转轮椅,道了句,“回府。”

青墨院中,葳蕤阴凉的树荫下,半残的棋局,青衫书生指间一指,他凝视着纵横交错的棋盘,久久未落子。

“已是合围之势,露出生路一条,莫不是将对手逼入更深的绝境不成?”古绯冰沙质感的声音由远及近。

苦妈推着她从龙凤楼回来,她根本未看棋盘,张口便道出尤湖眼下的形势。

斜飞入鬓的眉梢轻挑,尤湖将手中棋子放回棋钵,他冲古绯笑道,“不逼一逼,又岂知到底是不是绝境。”

然而这样的话,却叫古绯冷哼了声,她到棋盘前,长袖拂,彻底地搅乱尤湖的棋局,倾身凑到他跟前就道,“之前那次失手,你故yì

的是也不是?”

尤湖笑的温柔,他半点不在意棋下不成了,“姑娘,何出此言?”

“你还问我?”古绯伸手揪住他的胸襟,几乎挨蹭到他的薄唇尖,“你是早就明知墨宴设了圈套在等着,可依然让那数十个江湖草莽去送死,圣人可没说过,草菅人命。”

尤湖俊美的面容上再没半点的笑意,他微垂眼睑就能看清古绯素白脸上的全部表情,她在他面前从来不屑假装,心头若愤nù

了,便如现在这般抓着他胸襟喝斥一顿,若是不想搭理他,冷冷地看他一眼便罢。

他抬手,骨节匀称又修长的手覆上她的,从远处看,两人姿势亲密又无间,可谁曾想,这般亲昵动作下,不管是谁,说出的话语都像尖锐的冰刃。

“小生不过是想姑娘所想,念姑娘所念而已,”他低低的道,压低的嗓音犹如最缱绻的缠绵,“姑娘不是已经事成了么?墨戈弋送小墨家的那批墨丸,已经尽数被毁了,没再翻身的可能。”

杏眼蓦地睁大,不见日月光线的黑瞳中唯有尤湖一人的倒影,“想我所想……”

“不对,你不是逼别人,你是在逼我,”古绯突然了悟,“你逼我舍弃,甚至是利用乐清泊,叫我和他在回不去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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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第三更难产了,太对不住大家了!

阿姽晚上拿到会议表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从早上9点一直开会到晚上10点,中午半小时午餐,简直太不人道了……

所以这几天的三更,容阿姽5号回家后再补上来吧,实在是有心无力。

86、你一定需要个男人的话

古绯心思何其玲珑,当得知小墨家那批墨丸被毁去之时,转瞬她就想到了其中的关键之处。

她是让尤湖动手,可也没想他居然青天白日的就出手,且听那小厮说,还是一伙人冲进小墨家府门中,手持墨丸锤,闯入仓房,企图明确,转瞬之间就将五十多枚墨丸生生毁去。

碾碎成渣,半点修复的可能都没有。

动作迅疾如电,且狠戾非常,尤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掐死小墨家的利害之处。

然而,这并不能让古绯欣喜,反之,她从这雷厉风行的行动中,瞧出上一次失手的古怪之处。

尤湖说是墨宴设了圈套,他大意失手,连同收买的人亦是早被安排好了,可这一次,尤湖明显没半点犹豫,所有的行动都像是早就了然于胸。

她不禁会想,是不是他早就心知所有的一切,上一次也故yì

失手,用数十人的性命逼迫她选择从乐清泊身上下手。

是以她故yì

示弱,假装同意与乐清泊一同回大京,且费尽心思得让乐清泊为她出面,相邀墨宴和古仲。

她是没安心,本就是打着相邀的名义将小墨家的墨宴拖住的念头,好让尤湖行动,甚至不惜以墨丸配方为香饵,准bèi

和墨宴慢慢谈,一直将人拖到晚上。

可结果,不过一两个时辰,尤湖就得手了。

她抓着尤湖衣襟的指关节泛白,僵硬到蜷缩着动不了,素白的脸越发白胜雪,那双眸子从最开始的愤nù

慢慢到平静,以一种渐渐到死水无澜的让人心头不安的神色安静下来。

她放开尤湖,垂下手,自己转动轮椅,靠近廊檐下的水缸,垂头看着水缸中的锦鲤。长久的不发一言。

那单薄的身姿,在冰冷的木质轮椅中显得空泛而飘渺,仿若一阵风都能刮走般。

尤湖狭长的凤眼之中第一次出现冷漠无情的情绪,俊美无双的五官柔和卸下。便是冰雕般冷硬的线条,他瞧着古绯,像看个与路人无异的陌生人,并冷冷的道,“这才只是开始,未到绝境。”

说着,他到她面前,双手撑着轮椅扶手,微弯腰,用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古绯。低沉嗓音像是索人性命的阎王,半点没情面,“你很快就会品尝到再临绝望到顶的滋味,深入骨髓的愤nù

,啃噬心尖的仇恨。这才能让你强dà

到无所畏惧,而不是乐清泊虚无缥缈的甜言蜜语。”

古绯仿佛没听到,她越过他的手臂,长袖不挽的就只手伸进冰凉的水缸中,在锦鲤撞上来之际,葱白玉指猛地张开抓住。

随着尤湖最后一字落下,那五指猛地用力收紧。无声无息,一条锦鲤就被古绯生生捏死。

她盯着他,眼神锐利如刀,粉唇抿成直线,眉目之间熟悉的倔强又显露出来。

没得到半点的回应,尤湖伸手掐住她的下颌。以绝对掌控的姿态迫使古绯与他对视,头又低了些,微翘的水滴型唇尖几乎碰到古绯的唇角,他以更低的声音道,“当然。你一定需yào

个男人的话,我也不是不能为你解决。”

喷洒出的灼热气息,瞬息交融,再不分彼此,每一次的呼和吸之间,都沾染上对方的味道。

尤湖盯着古绯,风流极致的凤眼与点漆黑瞳,近到映衬不出彼此的身影,蓦地,他压下,用凌厉而霸道的气势碾压过她的粉唇,带着绝对的侵略,容不得古绯有半点反抗。

捏死锦鲤的手猛地松开,形如落叶,没半点生机的锦鲤缓缓地付出水面,她扬手,长袖甩出耀眼的水珠,在日光的折射下发出璀璨的五光十色,最后以雷霆之力狠狠地落到尤湖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一向僻静的青墨院响彻云霄,惊了树荫枝叶见的鸟,有落叶缤纷而落,一瞬,似乎寂静到了永恒。

尤湖保持着脸微侧的动作,好半晌他似乎都没反映过来,凤眼睫毛颤了颤,他眼底流露出诧异,以及后才缓缓升起的隐怒。

他一手抓住古绯作乱的手腕,力qì

大的瞬间就起淤青,他同样盯着古绯,面色幽冷,有那么一刹那古绯甚至从他眸中恍惚地看到一股排山倒海的怒意。

手腕的疼痛让古绯眉头微皱,然她不哀求半分,用比尤湖更为冷冽和决绝的神色道,“青墨院小,你打哪来就回哪去。”

说完,她一抽手,挣脱尤湖的钳制,双手推开他,自己转着轮椅到花厅中,喊苦妈吩咐道,“给他收拾东西,青墨院从此禁止姓尤地踏入!”

她已然动真格,决心敢尤家兄弟走人。

苦妈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然古绯吩咐完径直就回了房间,谁她都不给机会。

当房间的门关上以后,只余古绯一人,她才全身瘫软下来,仅靠轮椅来支撑,她转到妆奁前,竖立的缠枝四方铜镜中映出她那张素白的脸。

面无表情,只点漆黑瞳中冰寒冻骨,她抽出帕子,一下又一下非常用力地开始擦拭唇,从里到外,但凡被尤湖碰过的沾染了他气息的,她都恨不得将那皮肉给削了不要一般。

连乐清泊都不敢如此对她,他尤湖又凭什么这般轻辱她!

直至粉白的唇变得嫣红如血,连唇线周围都被揉弄的成了粉色,她才罢手,定定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杏眼的黑瞳中倏起湿润。

“叩叩”敲门声响起——

“姑娘,乐公子和小墨家的人要见您。”不知多少时辰过去,苦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古绯没说话,她恍若未闻,就在这当,外面响起争吵不休的喧闹,其中夹杂着墨宴的怒吼以及乐清泊苍白的劝慰,紧接着,便是房门被“嘭”的踹开来。

热烈的日光之中,墨宴逆光而立,他背后的光纤太刺眼,以至于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感受到他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森寒冷意。

尔后是乐清泊。他靠在门边,有一半的光影落在他那张英气薄发的面容上,以高挺的鼻梁为界,暗影投落。左脸明媚,右脸晦暗。

他同样看着古绯,神色不好kàn



苦妈没出现,院子传来清晰地打斗声,想来是被人给绊住了。

墨宴踏进来,他指着古绯怒道,“好个手段歹毒的丫头,一边调虎离山摆下鸿门宴,一边就暗下毒手,毁我墨丸。损我小墨家,今日你不给个说法,老夫誓要古家倾家荡产的偿还。”

古绯没说话,她从铜镜之中看过去,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视线就落到乐清泊身上。

乐清泊脸色一暗,难掩失望,“阿绯,小墨家的事真是你做的?”

说完,他想了下,又加了一句,“之前你问我有关那批墨丸的情形。也是故yì

的?”

说到这,他似乎终于忍不住,走进几步,接连问道,“所以,你同意与我一同回大京也是说来利用我的?”

古绯还是不说话。在乐清泊问第二句的时候,她就垂了眼睑,长翘的睫毛将圆润的眸子遮的严严实实,瞧不出半点缝隙。

而古绯的不辩解,不解释。在乐清泊眼里就等于默认,他大吸了口冷气,情不自禁地后退几步,摇着头几乎难以置信地道,“阿绯,你怎会变得如此心机深沉,连同你我之间的情意你也下的去手来利用,在你眼里,我乐清泊就只是枚棋子不成?”

而墨宴愤然拂袖,他心头气愤难当,整整五十多枚的新制墨丸,这等于是他们小墨家回归大京主家的绝好机会,转眼就被人生生断去,怎叫他不恨极古绯,如果可以他都想喝古绯的血了。

“哼,这件事,老夫会状告到县衙,让县太老爷来查清,绝不轻易罢休!”墨宴撂下狠话,当即转身离去。

乐清泊面露不忍,他到古绯面前,似乎伸手想碰触她一下,然而那手到半路蓦地就僵在那里,再无法前进半步,他叹息一口气,“纵使你不顾惜咱们十年的情意,可我也不能眼看着你被下大狱,我会为你周旋,日后墨戈弋来了易州,绝不会善罢甘休,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话,他最后深深看了古绯一眼,将那张面容牢牢记在心里,并默默的决定,找着机会还是要将古绯拉入正途,不能让她再这么堕落下去。

他固执的以为,古绯只是一时糊涂,没个轻重,加之定时有人挑唆,才做下这等祸事来。

从前的古绯,那般单纯,才是他心头欢喜的青梅竹马。

最后连乐清泊也走了,大开的房门口,苦妈面容悲切地看着她,松弛眼皮下的心疼,都要为古绯难过地哭出来,“姑娘……”

古绯葱白指腹一直一直地沿裙裾纹路而过,从头至尾,她都没有过多表情与情绪波动,仿佛那一场她只是局外人,众人的喜怒,与她无关。

而她也终于知dào

,尤湖所谓的绝境是哪般,先是故yì

的失手,让她选择从算计乐清泊,然后迅疾无比地毁掉墨丸,在成功之际,还留下指引性的线索,让墨宴和乐清泊很快的就怀疑到她身上,继而便是她和乐清泊的分崩离析。

彻彻底底的,轻轻松松的,便将她和乐清泊之间那微薄的可能性给斩断的干干净净,让她退无可退,唯有与之反目这一条选择。

尤湖,是让她日夜不宁的煎熬在仇恨之中,当巨大的仇恨力量支持,她便所向披靡无所顾忌,再没有任何的软弱和致命缺点。

这,便是他逼迫她的绝境——深入骨髓的愤nù

,啃噬心尖的仇恨!

87、贱丫头,害人不浅

尤湖会不会离开,什么时候离开,这些古绯都不再过问,她只那么吩咐下去,便一人沉默地进了墨室,房门一关,谁也进不去。

苦妈欲言又止,在墨室外面来回走了数圈,终叹息一声,找尤湖去了。

至于她和尤湖说了什么,没人知dào

,尤湖也压根就没顺古绯的意,他还是理所当然的住青墨院,只是有关古绯的事,他不再理会,尤二同样的也进不去墨室,古绯将尤家两兄弟彻底的隔离。

确切的说是,她将任何人都拒绝在外。

几天的时间,只能偶尔听到捶打的咚咚声响从墨室传出来,如若不然,苦妈早就闯进去了,就连吃食,也是一应从木窗送进去,有时候能见少,有时候却纹丝不动。

苦妈没法,叹气连连,时不时瞅到在院子里安然看书卷的尤湖,眉头一皱,就不知dào

说什么才好,这两人都是有七窍玲珑心的,论起心机,谁都不输给谁,若一致对外,那只能算别人的倒霉,可要是两人闹将起来,谁都不是会吃亏的主,便成如今的僵局。

第五日,尤湖出门一趟,半晌回来之时,将一本厚厚的账目以及一沓银票从墨室木窗扔了进去,末了,他便再不出青墨院,整日拿本书卷在手上看,偶尔在挥笔书写一通,当真做起读书人来了。

下午之时,墨室的门吱嘎一声就开了,古绯自己转着轮椅,膝上放着那账本和银票终于出了墨室。

几日不见日光,她本就没多少血色的脸上越发的素白,带着透明的单薄,衣衫下的身子骨又瘦了些的模样。

她一过青墨院,第一眼就见尤湖躺阴凉的树荫下,青衫随光影而落,俊美无双的瓷白脸沿柔和非常。他同样也看到了古绯,晃书卷的动作一顿,随后又神色淡漠地移开,那种陌生的梳离叫路人亦有不如。

古绯未停。她从尤湖面前而过,视他未无物,径直到花厅朝里喊苦妈,“苦妈,将银票收起来。”

苦妈猛然见古绯恳出墨室了,心下大喜,响亮地应了声,过后又问,“姑娘,要不要用点点心。先休息休息?”

古绯摇头,她到廊檐下水缸边,瞥了眼缸中又成对的锦鲤,翻开膝盖上的账目看了起来。

那账目却是古家铺子的,一沓的银票也是这些日子古家赚的。尤湖一并给拿了出来扔给古绯,古绯也没当回事,她本就打算着,在古家大公子古旻回来之前,要先将古家铺子的配方和银子一并抓在手里,是以,即便尤湖不送来。古绯这几日也是要出墨室去古家铺子的。

花了半日,她将账目理出来,一清算银票数目,能对上便作罢。

随后,她将账目给苦妈,让她还回铺子里去。以后再每日将铺子里的现银领回来,她是半两都不给古家其他人留下。

第七日的时候,乐清泊再次过来古府,他瞧着下颌瘦到发尖的古绯,止不住心疼像酸水一样泊泊冒出来。

于是他再次提议道。“阿绯,事到如此,你也不回大京?”

尽管他对古绯的算计而愤nù

,可这几日过去,心头怒气散了,便也就不再计较那么多,十年青梅竹马的感觉,他还是颇为有些舍不下,也对古绯一如既往的不放心。

古绯手边正称量一撮烟炱,听闻乐清泊的话,她头都没抬,继xù

往小小的秤盘里头加烟炱,点漆烟炱簌簌而落,就根本不闻古绯的回答。

乐清泊转了个方向,他垂眼瞧着古绯动作,也不恼,继xù

道,“日前,墨宴说要告到县衙去,让你下大狱,我在其中斡旋了下,然后他说这事想了了也行,他要你的香墨配方。”

古绯配伍辅料的动作一顿,她终于幽幽抬眼看着乐清泊嘴角露出了讥诮,“想要我配方?”

乐清泊点头,就算他对制墨不十分在行,可常年呆在大京墨家,也知配方的珍贵,就连他都没想到墨宴的野心那么大,简直是笃定了古绯没得选择,只能走下下策,乖乖送上配方。

“呵,”古绯低笑了声,她索性将手边的事放下,十指交叉,放在下颌,戏谑又讽刺地望着乐清泊,一字一句的问,“你也觉得我该将配方奉上,以换息事宁人?”

这问让乐清泊不太好回答,他敛着眼皮,视线落在那一小堆烟炱上,考lǜ

了会才回答,“我知配方的珍贵,特别这配方还是花费了阿绯你无数的心血才被琢磨出来的,且整个制墨行当,多少年都没在出过新的墨丸品种,这香墨,若传到司墨局去,指不定还会被呈到皇上的面前。”

他一口气说完,尔后定定地望着古绯,苦笑道,“可阿绯,你可知你毁掉的那五十多枚墨丸,是墨戈弋的,他那人你也不是不知dào

心胸狭隘,容不得别人比他更优秀,过些日子他到了易州,知晓香墨的存zài

,就算没这毁墨之事,他也定会要求拿出配方一观,你可能拒绝。”

没有人比阿绯更了解墨家人不过,她冷笑一声,坚定地吐出两个字,“休想!”

心上念头一转,她接着道,“香墨配方是我的东西,也同样是属于古家的,他墨宴算什么东西!”

“你……”乐清泊气结,他头上玉冠上的素银流苏晃动不休,点点冷光混杂在黑发中,带着一种别样的贵气,他手背背后,疾走几步,最后偏头定定地看着古绯,咬牙道,“阿绯,你还真给我找了个天大的麻烦。”

听闻这话,古绯沉默了顺,她手上捻着块鹿胶,好一会才道,“既然如此,你自当不必管我。”

乐清泊叹息一声,他走到古绯面前,伸手抚过她发髻,感叹道,“我怎可不管你?阿绯听我一句,跟我回大京……”

古绯放鹿胶放到一边,她低着头,看不清半点表情。“这话勿要再提,我不会回去的。”

即便已经猜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可当真zhèng

听到的时候,乐清泊还是觉得心头略为不舒服。他几次三番的劝说,都换来古绯的拒绝,再怎么着,心头也微微有了恼意。

他面色有冷,忍不住觉得古绯是冥顽不灵,“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之前毁墨的举动也是有人怂恿你的是也不是?”

古绯不知乐清泊是如何得出这一结论的,可她还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没人怂恿,我毁的就是墨戈弋和小墨家的东西!”

这下,乐清泊是彻底的任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良久,他冷着英气逼人的脸沿线条,不带表情的道,“阿绯,你为何和从前不一样了?”

说完。他也不给古绯回答的机会,华服袍摆曳动出优雅的弧度,转身离去,只能见他整个人和着脚下的阴影越来越远,直至不见。

古绯手搁在墨料边,她定定看着,好一会都不眨一下眸子。直至眼眶涩疼,她抬手揉了揉,开口换苦妈。

苦妈进来后,她已经挥笔簌簌默下香墨的配方,将配方递给苦妈后,她道。“给古仲送去,就说是我提前给大姐古婉婷的嫁娶贺礼,随后便将古仲拥有完整香墨配方的事宣扬出去,再说我日后再有配方,也一切都归古家所有。”

领了吩咐。苦妈应了声,就去安排了。

古绯这才冷笑一声,墨宴想逼她就范,偏生她就将这祸水东引,即便古仲猜出她的用意又如何,面对香墨配方这一巨大的香饵,即便他心知这是个烫手的山芋,也会毫不犹豫的接下。

而对于吃到肚里的肥肉,让在吐出来,别说是古仲,就是换了旁的任何人也都会斟酌考lǜ

半天。

墨宴不是垂涎她的配方么?她就让墨宴和古仲两人相互猜忌狗咬狗去。

这种小小的伎俩,古绯是用的炉火纯青,很快她便抛之脑后,眼里只有面前的墨料。

被尤湖那般算计一番,且和乐清泊之前再不覆半点可能,别看今日乐清泊待她还是和往常一般无二,甚至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她一并回大京。

可她心里清楚,还是不一样了,她和乐清泊即走到尽头,亦或终有一日对立的局面终将不远,而这一契点,全是尤湖只故。

这也是她不能原谅尤湖的地方,她只剩那么点虚无缥缈的温暖可眷恋,结果连这一点,尤湖也要给她生生夺去粉碎。

如此心绪不好之时,她就会将自己扔进墨室,夜以继日地制墨,将自己脑子和身体一起掏空,等真累了,就不会再想什么了。

且不说古绯如何,单说拿到香墨配方的古仲。

他在厅中,瞧着手上的配方长久无话,配方很详细,用了哪些墨料,每样墨料是几钱几两都清晰在目,可他就觉得沉甸甸的很重。

一边的崔氏倒喜形于色,眉目之间有无比的得色,她瞥了又瞥古仲手里的配方,忍不住道,“老爷,我就说那贱丫头根本就不能服众,这不,才多久的时间,便没法子了,还不是乖乖将配方给老爷送上。”

古仲抚了下胡须,神色不明的道,“没那么简单。”

崔氏不明,古仲索性将那配方放案几上,屈指敲了敲,“这配方何其重yào

,那丫头哪里是会吃亏的主,她精明着,而她选择在这时候将配方送上来,必定有古怪之处。”

闻言,崔氏嗤笑了声,她伸手搭古仲手臂拍了拍,“依我看,老爷你想多了。”

“那贱丫头,定然是想通了,觉得这里,若惹怒了老爷,待到咱们古旻回来的时候,便有她好受的了,所以这会赶紧示好。”崔氏洋洋得yì



一时半会也想不通,古仲便暂且按捺下,看着手里的配方,多多少少欢喜了下,“希望是吧。”

结果,他这欢喜之维持了不到两天,在外面传他得了完整的配方之际,也送来了墨宴的书信。

信中写道,墨玉华乃小墨家嫡长子,嫁娶之事马虎不得,故而在原来送到古家的聘礼上追加四成,不日追加的聘礼就会被送到古家来。

崔氏几乎难以置信,她简直觉得自己像被天上的馅饼给砸到了,一脸几天人都是恍惚地,就是古仲平时不喜形于色的,那几日都是春风满面。

三日后,果然墨宴亲自上门,在他身后还有好几口朱红大箱子,箱子面前绑着红绸,喜庆非常。

古仲高兴的将人迎进去,和墨宴的闲谈自是热络非常。

末了,墨宴蓦地提起配方之事,古仲还没回过神来,耳边便听闻墨宴在说想观上一观那配方。

犹如当头冷水,古仲倏地就愣在那里,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当下第一念头就是——

贱丫头,害人不浅!

88、奴现在是姑娘的人

易州很长段时间,所有的人都知dào

琳琅阁换了个新的管事。

没有人能摸的清琳琅阁阁主九狐王的心思,但凡是琳琅阁,无论哪个郡州,管事人选皆是年轻貌美的姑娘。

这些姑娘姿色无疑个个绝色,且全是姑娘家,没结亲。

而易州这位新来的管事,从进城之日起,就没在人前露过面,引起无数人的好奇不说,还没人能一睹芳容。

古绯面色平静地将这处花厅打量了个遍,她对这处不陌生,从前怪医九先生在时,她来过,不过当时四处挂着白色纱幔,整个花厅除了张能卧人的榻,便是连张椅子都没有。

而今,整个花厅中不仅摆上了案几和锦杌,四角摆上半人高的铜铸,铸上一扁钵,上栽翠绿色绿萝藤蔓,妖妖娆娆,从高往低的垂落下来,让人倍觉柔和。

“久闻绯姑娘天赋惊人,神交多日,今日能得见,实乃梓鸢幸事。”

叮咚环佩声响,伴随香风涌进,紧接着是清如鹂莺的嗓音脆生生的从外面进来。

古绯回头,就见花厅门口一身材高挑的女子俏生生而立,她额有美人尖,面若桃花,上挑的多情桃花眼,娇鼻朱唇,浑身带着慵懒春意,顾盼之间,美目流转,顿时娇媚横生,当真是风情万种的尤物。

不自觉皱眉,古绯指腹从扶手边缘滑过,就有隐晦地华光从她眸底蹿齐,“梓鸢管事,你好。”

不冷不热,带着礼貌而疏离的客套,古绯古井无波。

眼前的这女子正是琳琅阁新来的神mì

管事,她本打算抽个时间过来见见,不曾想,她还没找着机会,就收到了琳琅阁的请帖。说是请古绯过来鉴赏几枚墨丸。

梓鸢眼十指春风地掩眼轻,桃花眼有潋滟水色,“绯姑娘,好生冷淡。叫梓鸢心下忐忑,莫非是梓鸢不漂亮,绯姑娘不喜欢?”

古绯眉心一跳,她突然隐隐有种很不好的感觉,“梓鸢管事说笑了,你很漂亮,是男子瞧了都会喜欢的。”

她这话说的也很有意思,是男子瞧了都会喜欢,可也没说她会喜欢。

梓鸢眸色闪了闪,她娉婷摇曳地走进来。拂袖躬身给古绯倒了盏茶水,递到她面前道,“听闻最近绯姑娘有点不太如意,不知梓鸢可有幸为姑娘解围?”

梓鸢表现出的,一点都没行商之人的婉约含蓄。她这才是第一次见古绯,连试探都没,就直接开口相问。

古绯捧着茶盏,她才初初送至唇边,一口茶都没喝下去,就动作顿了,她复又放下杯子。神色兴味地瞧着她道,“不知管事从哪听来的,什么叫不如意,要阿绯说,这世间事十有*都是不如意的。”

不轻不重地将梓鸢的提议推拒了回去,她自得了那红玉狐狸坠子开始。是会有借用琳琅阁势力的时候,可也不代表她就轻信琳琅阁的管事,从前轻云都未得她半点信任不说,更勿论这新来的梓鸢。

况且,这还是大家的第一次见面。

梓鸢笑眯了眸子。就有十分亲切的气质从她嘴角散发出来,“阿绯,跟我不用客气哪,你看看这个再决定要不要拒绝我的相助。”

说着,她从袖子里摸出张商契送到古绯面前。

古绯疑惑地打开,粗粗看了一眼,眼底就蹿起诧异,“东家一栏为何是我的名字?”

那张商契上,东家落名处,确实白纸黑色明明白白地写着古绯的名字,而所雇之人,正好是梓鸢。

梓鸢为自己也倒了杯茶,她轻抿一口,朱唇就被润泽的水亮诱人,“就是阿绯看到的那样,这易州的琳琅阁是姑娘的东西了,九狐王大人在我来任之际,就让我签了商契,所以奴现在是姑娘的人,你赶不走的。”

古绯沉默,她前前后后将那商契看了好几遍,没半点纰漏,也没有字语陷阱,就连整个琳琅阁的掌事权,也尽数划到古绯名下,相当于,这易州的琳琅阁便是她古绯的私有物,再不归九狐王。

她将那商契在指间转了圈,斜眼睥睨梓鸢,似笑非笑的道,“直说吧,九狐王想干什么?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是能让他垂涎的,继而下这么大的血本。”

梓鸢唇边的笑意不变,她提起裙摆,到古绯面前,弯腰到与之平视的距离,“这天大的好处,旁人若是得了只怕做梦都会笑醒,怎的姑娘警惕的就像是有人要将你卖了一般。”

“不是么?”古绯反问一句,她将商契还给梓鸢,“琳琅阁阁主众人皆知是九狐王,梓鸢姑娘还是易州琳琅阁的管事,而我么?不过只个偶尔借势的过客而已,日后需yào

我反哺之处,我定也不会推辞,这商契还是做不得数。”

梓鸢见古绯坚持,她也不再勉强,只收好商契,理了理衣袖问道,“既然如此,那么姑娘如今的困局,就交由奴来处理,那些人必须为不尊重姑娘而付出代价。”

最后一字音落下,梓鸢风情万种的眉目之间带起凌厉的狠戾,甚至还有明显的杀意从她眼底划过。

古绯摩挲着扶手,她娥眉一挑,对梓鸢热络的维护,也没说立马就心生好感,她随意的道,“随你吧。”

得了信,梓鸢似乎很高兴,她原地转了圈,水蓝裙裾划过圆形弧度,长至腰际的发丝飞舞,眼波流转,微澜妩媚如粼粼波光从她脸上蔓延开来。

“姑娘放心,奴会帮你的。”她信誓旦旦的道。

这话让古绯想起尤湖来,最开始之初,他同样帮衬了她许多,然而一个转身,便连同她一并算计进来。

而她最讨厌的,还是算计了之后尤湖还一副满口为她好的姿态。

她向来也是不愿受人掌控,擅谋算人心的主,当遇见尤湖这样在某种意义上与她一样的人,当没有利益矛盾的时候还好,一旦有了分歧,那两人谁都不让步,最后的结果。便是两败俱伤。

这也是她那事之后才好生想明白,是以趁还没发生更为惨烈的收场,她果duàn

赶人走。

随后,梓鸢没忘请古绯过来的用意。当即让人将几枚墨丸端了上来。

那几枚墨丸,皆是琳琅阁最近才入的,据说是从最西边三千佛国流落到大殷,色泽鲜艳,有朱砂红,也有石墨青,更有极为罕见的暗紫。

一共六枚墨丸,被细致地包裹在满是经文的素黄细绢中,各具形态,精致高雅。一见之下,便能让人感觉岁月安静流逝的美好。

古绯几乎是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

不用梓鸢招呼,她迫不及待地净手之后,动作轻柔地捏起一枚。凑近了细细的瞧,末了让鼻端深嗅几口。

她闭上眼,沉浸在墨丸独特的芬芳之中,良久不能自己,同时,她脑子快速的思考分辨,从那股子的香味中一一分解出自己知dào

的墨料。

“三千佛国的墨丸。果真不同凡响。”她赞道,那股墨香之中,到最后她依然有一两种香味分辨不出,要知dào

,大殷的墨丸,多数她只需一嗅。便知其中墨料配伍,继而多制几次,便能将之制出来,多多少少和原墨丸*不离十。

梓鸢欢快地笑了,她像献宝一样将其他几枚推到古绯面前。“姑娘喜欢?不过真可惜,这是琳琅阁的东西,若是姑娘愿意接受商契,那么这几枚墨丸便是姑娘的东西了,拿走亦无妨。”

才两三句话的功夫,梓鸢又旧话重提,还不忘诱惑古绯,当真是无所不用。

古绯神色瞬间就冷了下来,她将手中的墨丸放回原处,随后看都不看一眼,和刚才显露于色的欢喜截然不同,“金帛动人心,有几人不爱的,可若就这几枚墨丸,我便妥协了,那么梓鸢管事你也太小看了我。”

说完这话,她示意跟她来的夜莺推轮椅离开,竟是半点都不想在琳琅阁多呆了。

梓鸢一愣,桃花眼眨了眨,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是触到了古绯的底线了,她将这点暗暗记在心里,当即一个箭步冲过去拦了路,巧笑嫣然地道,“姑娘,跟奴见识什么,不愿意就不愿意呗,反正九狐大人对奴说了,奴的名字在商契上,凡是听姑娘的使唤,就没错。”

梓鸢已经提及好几次的九狐王,古绯皱眉,对这人就生出了不喜的心思,“九狐大人?他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时候会到易州来,我也好当面感谢他一番。”

见古绯不走了,梓鸢偏头笑了笑,眼底有全然明白的促狭,“姑娘想见九狐大人?那可不行,大人从不见外人,梓鸢其实也没见过呢。”

说着她眉目之间也浮起了恼意。

古绯歇了心思,多的她也不想知dào

,遂道,“你可知古家古旻的消息?”

梓鸢想了下,挤走夜莺,又将古绯轮椅推回厅中,回道,“还真知dào

,姑娘你算是问对人了。”

“哦?”古绯挑眉,侧头看梓鸢。

“他快回来了,”梓鸢在古绯对面坐下,瞧着古绯的眼梢有笑意,“不出两日。”

古绯一凛,她正色看着梓鸢,粉唇发出冷冷的声音,“详说。”

梓鸢拢着春风十指,在正事上她还是拎的清的,知dào

这古旻一回来,和古绯定然是不对付的,便详细的娓娓道来,“古旻,在今年三月离开的易州,跋山涉水到南齐国去了,听说是为南齐国北边一种百年古松而去的。”

说到这,梓鸢口吻一顿,“百年古松还真被他找到了,且这次回来,他还带了回来,现在已经在距离易州不远的安镇,估计最少一天最多两天的时间,他就能进易州城了。”

古绯沉吟,她眼瞳之中似刹那起刀光剑影的冷冽,好半天她才字字如冰珠落盘的开口,“大殷距南齐路途遥远,他即便带了百年古松也定是不多的,这不足为惧,我想知dào

的是,他在南齐国可有认识什么特别的人,要知大殷和南齐连年有征伐,两国百姓相互仇视不说,就是南齐北边,也是一望无际的荒山野岭,据说,那里可是有未开化的食人蛮夷,就没有人进去了能活着出来,所以——”

“定是有人在帮他!”古绯得出结论,她眉目神色已经冷若冰霜。

ps:

泪目,总算爬上来更新了。

开会坐第一排什么的,领导就在眼皮子底下什么的,最苦逼了,都不敢开文档码字!

89、古旻归来

九月八日,宜出行、纳彩、动土、结灶。

一大早,整个古家就热闹开了,里里外外进出的下人都翻出新衣裳穿身上,崔氏更是一脸喜庆之色,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古仲,今日发髻梳的是整整齐齐,身上穿着一丝皱都没有的宝蓝色斜襟长袍。

整个早上都坐不住的在大房正厅里来来回回地走。

这些动静,古绯自然也是知dào



苦妈在为她绾发的时候,将这些事一一回禀,末了眉目有忧色的道问,“姑娘,今日那个古旻回来,要是他针对姑娘咱们又当如何?”

古绯讲发髻拉地松了点,神色平淡地道,“针对那是一定的,不过那又如何?”

苦妈皱眉摇头,她拿了根素银掐金丝芙蓉的簪子小心地查古绯乌发中,边道,“老奴打听过了,这古旻倒也算个人物,制墨天赋不算太好,可却非常圆滑世故,且无比会为人处世,古家上下就没有谁会说他不是的。”

“这人手段也了得,未出门之时,听闻还帮着古仲在大理古家铺子,后听人说南齐以北,有种绝世古松,用这等松至的墨丸,那才是百年都不遇的极品墨丸。”

古绯眼眸微阖,也不知她到底听没听见,就在苦妈以为古绯没放心上之际,才听到她幽幽地声音道,“能从不开化的食人蛮夷大山中,进出无碍,这种若是傻子,谁会信来着。”

听闻这话,苦妈便知古绯是心里有数,遂也不再多说什么,推着轮椅出了房间门,吩咐白鹭到院中练上一套枪法给古绯瞧,夜莺贴身伺候,她便出去探听消息去了。

临到中午,古绯正在用午膳。苦妈回来,她苦笑了声,神情不言而喻。

古绯心里微微一动,她夹菜的动作顿住。抬眼看她问道,“古旻,回来了?”

“古旻,回来了,”而此时,古家大门口,一身灰白翠竹暗纹袍子的男子,挺拔而立,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拉着缰绳。看着古家大门,神色复杂地道。

有下人眼尖,当即从男子依稀熟悉的眉眼中认出是大公子古旻,当即兴奋地飞奔回内院回禀去了,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着。“大公子回来啦……大公子回来啦……大公子……”

崔氏早等的不耐烦了,如果不是古仲不允许,她都要上大门口早早等着才是。

两人突然听闻这声音,彼此对视一眼,尔后面色狂喜,崔氏更是惊叫道,“我儿回来了。我儿回来了……”

言语之下的情绪复杂的谁也不懂,古仲也是忍不住浅笑起来,他黑须抖动,不断抚着道,“好,好。好!”

除了一连三个好字,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离家将近半年,古旻提着袍摆,慢慢地走进来,他脚步极其慢,对古家上上下下都要一一看过,仿佛是为了和记忆中的应征,好找回昔日的熟悉感。

“旻儿……”崔氏在正厅中再也等不下去,她冲将出来,才跨过月亮拱门,穿过游廊。就见疑是自家儿子的男子正站在院中出神。

古旻被这声唤惊醒过来,他看过去,便见一头戴金钗,身穿轻丝软绸的妇人面有激动之色地看着自己,他心头也是一动,一个箭步冲过去,声音带颤地唤了声,“娘……”

“嗯,”崔氏重重应声点头,她抬眼,便发xiàn

面前的儿子不仅瘦了,还更黑了,“好儿子,好儿子!”

古旻也是笑,他皮相也是不错的,与墨玉华还有封礼之并称为易州美玉三公子,那也不是浪得虚名。

他确实还是有那资格,同古仲一样的眼眸,鼻若悬胆,唇线好kàn

,整个人看上去就有一种放荡不羁的锐利,暗隐在眉峰之下,不轻易示人。

正当古旻同崔氏母子情深之际,古仲相继从厅中走了出来,他板着脸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双手背在身上,只眉目泄露出心底诸多的喜悦。

古旻稍稍整理下心绪,他到古仲面前行了大礼,高声道,“父亲,儿子不负所望,寻到百年古松平安归来。”

闻言,古仲抚着胡须,他脸上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好!不愧是我古仲的儿子,好男儿就该有这样的本事!”

“先进去吧,日头毒辣,容易晒伤。”说着,崔氏就过来拉住古旻的手,往正厅去。

然,古旻才走出一步,他的另一只手就被人捉住了,并逐渐用力,让崔氏拉动不了。

古旻面色一怔,崔氏回头看来,便见一脸上绘有古怪五彩色纹理图腾的姑娘面容凶悍的盯着她。

那双堪比野兽般的眼瞳,仔细看去,竟是和兽一样的暗金色竖瞳,对望之下,让人心底发憷。

古旻身子一侧,将两人隔开挡了对视,低头对崔氏道,“娘亲,这位是南齐北部的多骨拉公主。”

尽管十分不愿意,古旻还是将多骨拉介shào

了家人知晓,他极力让多骨拉显得正常一点,比如规矩地穿上姑娘家的裙裾,以及将发给拢的整齐。

哪想,不过片刻他没看到的功夫,多骨拉就对他的家人露出了隐隐的敌意。

“旻,叫她放开你。”多骨拉有蜜色肌肤,她长长的发编成辫子,就那么随意地搭在脑后,额用一根细细的带子绑着个指甲盖大小的骷髅头,加之脸上的古怪花纹,怎么看怎么让人心头发颤。

古旻转头看向多骨拉,他面有正色,虽没那么说,却已经抽离了崔氏,“多骨拉,她是我母亲,很久没见……”

“你是想违背骨仙的意思么?”多骨拉打断古旻的话,她冷声道,也好在她五官线条极为深刻,暗金竖瞳,比大殷女子高一些的鼻梁,感性的唇线,全身上下透出一股子只有山岭之上才有的野性美感来。

“即便她是你阿母,亦不能碰你,你是我多骨拉的。”多骨拉随后加了句,她字音发的不太准,且似乎不习惯说大殷话,口吻之间无比僵硬而死板。

古旻看着她好一会,终首先妥协,“多骨拉,我没忘。”

多骨拉这才满yì

的点头,她随后看向崔氏和古仲,上前一步,左手握拳横到右肩微弯腰道,“我叫多骨拉,母父,很高兴见到你们。”

没特意的解释,可就是听懂了多骨拉口中的“母父”代表了什么意思,最让人觉得有意思的是,母在父之前,且多骨拉的眼神,在看向崔氏的时候明显有善意,而落到古仲之时,就淡漠许多。

古仲和崔氏面面相觑,古仲更是脸都冷了,他朝崔氏点点头,崔氏便向古旻疑惑地问道,“旻儿,这位姑娘是怎的一回事?”

在他们的眼里,古旻身姿挺拔又高雅,日后娶妻,自然是要寻那等家世不错的青白姑娘家才是,而眼前的这西里古怪的多骨拉,压根就不在他们的预期中。

古旻苦笑一声,一时半刻他根本不知dào

要如何解释,只得道,“多骨拉是我妻子,你们的媳妇。”

此话一出,古仲和崔氏大惊。

崔氏更是忍不住厉声道,“不行,她这等粗鲁女子,怎配的上你,我不同意她进古家的大门。”

听闻这话,古旻脸色一变,他瞥了多骨拉一眼,见她不甚懂大殷语,似乎压根就没明白崔氏那话的意思,心里松了口气,赶紧回道,“晚点儿子再行向爹娘细说。”

崔氏还想说什么,被古仲一拉住了口,她不喜地看了多骨拉一眼,冷哼了声。

多骨拉也不是傻子,她刚才虽然没听懂崔氏的话,可看崔氏的神色,她也明白了个*十,当即她转头就对古旻道,“旻,阿母真是白,吃起来肉一定很嫩。”

多骨拉这才满yì

的点头,她随后看向崔氏和古仲,上前一步,左手握拳横到右肩微弯腰道,“我叫多骨拉,母父,很高兴见到你们。”

没特意的解释,可就是听懂了多骨拉口中的“母父”代表了什么意思,最让人觉得有意思的是,母在父之前,且多骨拉的眼神,在看向崔氏的时候明显有善意,而落到古仲之时,就淡漠许多。

古仲和崔氏面面相觑,古仲更是脸都冷了,他朝崔氏点点头,崔氏便向古旻疑惑地问道,“旻儿,这位姑娘是怎的一回事?”

在他们的眼里,古旻身姿挺拔又高雅,日后娶妻,自然是要寻那等家世不错的青白姑娘家才是,而眼前的这西里古怪的多骨拉,压根就不在他们的预期中。

古旻苦笑一声,一时半刻他根本不知dào

要如何解释,只得道,“多骨拉是我妻子,你们的媳妇。”

此话一出,古仲和崔氏大惊。

崔氏更是忍不住厉声道,“不行,她这等粗鲁女子,怎配的上你,我不同意她进古家的大门。”

听闻这话,古旻脸色一变,他瞥了多骨拉一眼,见她不甚懂大殷语,似乎压根就没明白崔氏那话的意思,心里松了口气,赶紧回道,“晚点儿子再行向爹娘细说。”

崔氏还想说什么,被古仲一拉住了口,她不喜地看了多骨拉一眼,冷哼了声。

多骨拉也不是傻子,她刚才虽然没听懂崔氏的话,可看崔氏的神色,她也明白了个*十,当即她转头就对古旻道,“旻,阿母真是白,吃起来肉一定很嫩。”

ps:

最后500字,中午修改上来,不影响大家的订阅。

90、古仲的毒计

“古旻带回来个蛮夷女子?”古绯听闻苦妈这么说,当即很不厚道地笑了起来,随即她敲了下扶手,笑意转冷,“他这是自找死路!”

苦妈见天儿阴着,遂拿了件外衫到墨室,给古绯批身上,“可不是么,那蛮夷食人的传言不管真假,蛮夷在大殷总是不受待见,他又是古家嫡长子,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摊上这样的污点,出去都要被人笑话。”

古绯举着又新制出的墨丸,里面加了有毒的墨料,她不敢去嗅,只得研磨出成墨汁,吩咐苦妈捉来活禽,给灌下看反应,这会她看了看笼子里关着的活鸡,又仔细地瞧墨丸,边回答道,“真要只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说着,她似乎想起什么,将手头墨丸放下,眸带恶意,“南齐深北有百年古松,这是很多人都知dào

的事,多年之前,大京墨家派人前往深北,同样遭遇蛮夷,后据好不容易逃回来的人说,那些蛮夷未开化,不仅食人不说,且男子没任何地位,一个女子至少都是好几个的夫君,所以……”

她又笑,“古旻,现在可不就是那个蛮夷女子的玩物。”

苦妈诧异,她还真没听说有这等的外族,简直是和大殷完全相反。

不过转念一想,苦妈就乐了,“这样最好,省的大房那边来找姑娘麻烦。“

古绯摇头,这会她已经瞧着笼子的活鸡奄奄一息,她眨了下眼,那鸡就彻底的没了生机。

她暗自叹息一声,这毒性烈了点,太过明显,又是失败。

随手将那枚墨丸扔在一边,古绯执笔考lǜ

了下,随手划掉其中几味墨料,想了想又添加了其他的。袖子挽高,又开始制墨。

苦妈知晓不能再打扰,遂轻手轻脚的将死鸡提了出去,临到门口。就听闻古绯的声音传来,“这段时间警着点心,谁也不知那个蛮夷女子能干出什么事来。”

她头都没抬,专心手下的动作,蓦地就想起尤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来,若是让那蛮夷女子瞧见,多半不是被吃掉就是给弄到床榻成为玩物。

随即她自晒一笑,她怎会担心起他来,以尤湖的的心智,向来只有他将旁人玩弄于股掌的份。

紧接着。她抬头从木窗看出去,娥眉一皱。

至今,尤家兄弟都还赖在她青墨院,啥也不干,就像她养了两个吃闲饭的。若只是这样,她也无所谓,尤湖不走,她也赶不动,可现在,古家还多了个蛮夷女子,以大房那边和她的恩怨。肯定会将这祸引到她这边,到时,她青墨院再无宁日。

且不说古绯的心思如何,苦妈出了墨室,没走几步,就见尤湖像每日那样十分悠闲的斜卧树荫下。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书卷。

她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在数步外站定,面容落在阴影之中,意味不明的道。“公子,古旻带回来个蛮夷女子,据姑娘说,那蛮夷不仅食人,还喜好撸掠男子为玩物……”

尤湖斜飞入鬓的眉梢一扬,微末之光从他眼梢滟潋划过,他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书页。

苦妈没得到回答,她行了一礼,转身离开,哪想,没走几步——

“我知dào

了。”听不出半点的语调起伏,尤湖半点都没放心上的样子。

苦妈脚步不停,一个转身,她便去处理手里的死鸡,这种被毒死的,古绯专门提醒过,是不能吃的。

良久,尤湖合上书卷,他转头看着墨室的方向,眉头难得的皱起,凤眼之中更是有晦暗不明的沉色,好半晌,他讲书卷裹成卷筒,敲了敲手心,明显的算计从他瓷白的脸上一闪而过。

那一晚上,古家大房无人入眠,崔氏听闻后当即抱着古旻痛哭出声,并胡天寒地地嚎着,“我苦命的儿啊……这往后要如何是好……”

古仲也震怒非常,他背着手在正厅里来回走了几步,尔后威严的国字脸上狠戾一闪而逝,“她跟你到大殷,所为何?”

古旻靠在椅背上,低垂眼眸,摇曳的油灯光影打在他身上,为他笼罩上一层模糊不清,他和墨玉华、封礼之并称为易州美玉三公子之一,且在生死之际还被多骨拉看中收到榻上,自然皮相也是不俗的。

他五官的俊不同于墨玉华表现出的斯文儒雅,也迥异于封礼之的高傲不羁,是那种英俊的古铜面,带着明显行商之人的深沉稳重,给人一种厚重安稳感。

他好像没听到古仲的问话,唇抿成直线,一声不吭。

崔氏急的不行,她双手抓住古旻的手背,尖锐的指甲顷刻就在古旻手上掐出血痕来,“我儿,你倒是说啊,那个畜生跟你回来干什么?莫不是她还想将我们古家所有人都吃了不成?”

说到后面,她激动到声音尖厉失真。

古旻皱眉,“她说想出来看看,也答yīng

我,古家的人,她不会动……”

“那就是没特别的目的!”古仲眼色一亮,有浓郁地杀心从他胸腔之中弥漫出来,“那就找机会杀了她!”

每一个字都说的杀气斐然,惊的崔氏眼都不眨地看着古仲,实在没想到一向安分行商了一辈子的古仲居然也有想取人性命的一天。

古旻同样眸色连闪,这样的想法他不是没有过,可随即他便摇头,表示不赞同。

“区区未开化的蛮夷,在大殷死了便死了,谁还会追根究底不成!”古仲只当古旻是胆怯了,心下忍不住失望。

“不是,”古旻回答道,他眼带赤红,眉目浮起狰狞的恨意,“我日夜做梦都想杀了她,可是她现在还不能死,她要死了我也活不了。”

古仲和崔氏,已经麻木到不会惊讶了。

“当初她让我活着,除了要羞辱我,还在我体内下了一种南齐深北才有的剧毒,一旦她死了,当世便无人能解。”心口生了以怨毒而长的毒蛇,时刻不停在啃噬古旻的心窝子。叫他对多骨拉恨入骨髓。

古仲沉默了,似乎在这一瞬间他就垂垂老去,两鬓在油灯光的折射下,呈现从未有过的斑白。崔氏还在哭哭啼啼,眼睛都红肿如桃。

“或许,有一个人能解。”良久,古仲不确定的开口。

古旻面色一喜,可转瞬那点光亮又被他眼底的黑暗给扑灭,“那是南齐深北的毒,谁能解……”

“堂堂七尺男儿,苟活女子身下,还与人同妻,形同玩物……哈哈哈……”古旻笑的疯狂。他脸上疯癫到极致,“她若惹恼了我,我便于她玉石俱焚!”

崔氏大惊失色,“我儿,不可做傻事。你叫为娘日后谁来送终……”

古仲摇头,看着古旻的眼神,带上厉色,“有志男儿,能屈能伸,越王勾践,尚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今你觉自己是玩物,为何不可先视她为玩物,与人同妻,玉臂千人枕,又与风尘女子有何区别。你就要为一如此下贱之人断送自己的前程不成?”

“前程?”古旻笑声歇了,继而脸上怔忡。

“是,有一人或许能解你身上之毒,只是要看如何才能让其出手。”古仲继xù

道,他越说越发眼里流露出希望来。

连崔氏也凝神考lǜ

起来。忽的她突然想起一人,“莫非是那人?”

古仲点头,脸上总算有了点轻松之意,“怪医九先生。”

听闻这话,古旻蓦地回神,他像是沉入黑暗之中,却猛然抓住了一丝光亮的溺水者,不顾一切的往前,只想挣得一线生机,“如果是他,或许真可以,可怪医九先生,要去哪里寻?又如何让他出手。”

问题一出,崔氏皱眉,显然她也被难住了,之前古婉婷身子有异的时候,怪医九先生在琳琅阁出手过一次,那都是看在琳琅阁的面上,且听闻怪医九先生已经离开了易州,去向不明。

而古仲却抚着黑须笑了,“我们不行,可琳琅阁的人必能找到怪医九先生,而要让琳琅阁出面,有一人一定能做到!”

崔氏脸色一明,她眼底都发出晶亮如星的光亮来,“那个贱丫头!”

古旻一头雾水,他将府里的人都给想了遍,心里正疑惑,莫非这贱丫头指的是古柔不成?

崔氏拉着古旻坐下,将古绯的事给讲了一通,当然言辞之间没忘极尽的抹黑和咒骂。

“啪”古旻听完,当即一拍案几,腾地起身怒道,“好个贱丫头,连爹的掌事权都敢下手,我古家的家业岂是那般好拿的。”

“娘亲放心,如今我归家,不日我定将家业夺回来!”古旻在奈何不了多骨拉,可对古绯,他却是半点不放眼里,且他心有压抑不住的怨毒,正愁找不到发泄口。

古仲摇头,“暂时还不能动她。”

“是啊,我儿听你爹的,”崔氏也赶紧跳出来,生怕古旻忍不住吃了亏去,“那贱丫头同琳琅阁的关系好着呢,要让琳琅阁找到怪医九先生,还得去求她。”

“求?”那知古仲高深莫测地摇头,他唇上翘,黑须之下就起老谋深算的狠毒,“我们为什么要去求,之前已经闹僵起来,去求她也不会答yīng

的,那个贱丫头就是白眼狼,所以……”

“我们为何不让那个蛮夷畜生去给贱丫头下毒,她一中毒,自然会去找琳琅阁的人,琳琅阁必定就会去找怪医九先生,到时候她吃住都在府里,还怕她不同意让九先生先给旻哥儿解毒!”古仲一言一语,便是条条毒计,偏生他脸上还带笑,当真让人觉得悚然。

崔氏反应过来,转念一想,可不就是那么回事,遂拍手称好,“对,让畜生和贱人狗咬狗去。”

古仲继xù

道,“蛮夷畜生不是喜欢玩弄男子么?前不久青墨院倒来了对兄弟,其中一人我见皮囊生的不错,找个机会,让那蛮夷瞧瞧,旻哥儿,这几日你也要在那蛮夷面前吹点风,不怕她瞧不上,到时她们冲突一起,就是我们得利的时候!”

91、细皮嫩肉,好生可口

毒墨很长段时间一直没进展,古绯将自己大部分的时间都耗在了墨室里,即便已经知dào

古旻回来了,她也懒得再多去铺子里,加之尤湖也不去了,所有的事只有尚全在理着。

当苦妈回禀,说古旻回来的第三天就到了铺子里去,并将所有的管事伙计喊道一块,训了话不说,还将古绯提上去的小管事给撤了,就连尚全都被罚了银子,以示惩戒。

随后还将所有的账本给把持了,对账面上没半两银子的事,也不恼,似乎半点不为配方和银子的事困扰。

晚点的时候,古绯就听说,那张她祸水东引的香墨配方,由古旻决定,当天早些时候就已经给墨宴送了过去,美名其曰,当做古婉婷的嫁妆。

平白得了张配方,墨宴自然欣喜,对古旻强势夺回古家铺子却缺少银子的困境,他大手一挥,便从小墨家库房中取了批银子送过去,也不要古家日后归还,趁机插手到古家买卖中,言明不会干涉,只年底分银子了事。

古家吃了个哑巴亏,还是和黄连一样的苦,却压根不敢有微词,已经将古绯给得罪死了,如今银子和配方只有小墨家才有,古旻不得不依靠小墨家。

当古绯知晓的时候,她又扔了一枚废墨,面对苦妈忧心忡忡的眼神,她轻笑起来,“若是以往,墨宴哪里会得逞,如今古家被吞,只是早晚的问题,古旻都隐忍了下来,就连古仲都不吭声,那么,我只会认为,大房那边在图谋更大的,轻重有缓,所以才任墨宴为所欲为。”

经古绯这么一解释,苦妈转瞬了悟。松弛耷拉的眼睑内精光暴涨,她当即道,“老奴这就去查探。”

哪想,古绯讲桌上的制墨器具收拾好。转动轮椅道,“不用,我倒要看看这古旻能蹦跶出什么幺蛾子。”

苦妈上前,动作麻利地推轮椅出墨室,既然古绯那么说,她也不再坚持,转而说起其他,“尚掌柜好日都没过来了,铺子里这几日的进账也没有送来,姑娘您看。是不是做点什么。总不能让古旻平白就将铺子里的掌事权收回去。”

“为什么不?”古绯反问一说,她转过游廊,就见尤湖一身青衫,好不写意早自行对弈,一手白棋。一手黑子,倒自得其乐的很,“本来那就是古家的家业,他要收回去,就任他,小墨家要帮,墨宴司马昭之心。就等他们自己闹腾,要是内讧了才好。”

说着,她的视线还没来的急从尤湖身上收回,尤湖转头,两人目光相触,皆微愣呼吸之瞬。

古绯屈指一敲扶手。苦妈福至心灵推着轮椅过去,在丈外站定,古绯沉吟片刻开口道,“离开青墨院,我不养闲人。”

尤湖落下一子后。他直起身,凤眼深沉如宿墨地望着古绯,葳蕤树荫下,清风而起,枝叶簌簌而响,青衫长袖拂动,当真如轻烟水墨图一般。

“姑娘有吩咐了,小生自然就不是闲人了。”他说的云淡风轻,半点都没死皮赖脸的不自然。

古绯倏地握住扶手,她眸起浮冰碎雪,带着浸入骨髓的寒意,“自己找死,没人拦得住!”

字音方落,古绯不愿意再多说,她示意苦妈调转轮椅,髻上素银点点,旋身离去。

“姑娘是在担心小生么?”他突然发问,指下又落了一字,视野之中只有眼前那方连纵错横的棋局,“姑娘是担心小生被那蛮夷女子看上还是吃了?”

古绯冷笑起来,她懒得跟这人多说,只要不惹麻烦到她青墨院就好。

接下来没几天,古旻在墨宴的支持下,轻松就古家铺子的掌事权给收了回去,对这事,古绯是半点动作都没有,仿佛古家铺子在她眼里就是个可有可无的。

苦妈对此有不解,直接从古仲手里争下来的时候是机关算尽,可这会,又不在乎了。

对此,古绯只淡淡一笑,轻言细语地道了句,“别人的东西总是别人的,即便巧取豪夺和再如何控zhì

,那也不是自个的,所以都不是我的东西,失去了又有什么可惜的。”

苦妈虽然年长,很多人情世故也懂,可对于古绯的想法她还真没揣摩透过,是以对古绯这话,她听了也不是太明白。

“姑娘是早有打算了?”她问。

古绯只高深莫测的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随后几天,整个易州就只听闻古旻那批带回来的极品松柏的事,墨宴给古家的配方中,不仅有镇店的香墨配方,还加了其他几种小墨家独有的配方,古旻野心勃勃,他欲开品墨会,用百年古松松柏烧制的烟炱制墨丸,再加上小墨家的从旁协助,就开易州有史以来最热闹的品墨会。

古绯不屑的很,以往还有品鉴墨丸的心思,这会她压根就没兴趣。

古家铺子那些制墨师父的技艺如何,她很清楚,小墨家给的那几种配方,她也会制,可以说,古旻此次唯有那百年古松是真zhèng

有价值的。

临到头,苦妈不知用了何种法子,居然弄了一撮古松烟炱回来,起初古绯还欢喜了下,可当那烟炱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只一眼,她就摇头一脸可惜有讽刺的神色。

“这绝不是百年古松烧制的烟炱,色太不纯,这烟炱的松柏年轮不超过五十年。”也只有古绯这种眼光毒辣的,在看着烟炱的时候,依稀能分辨出烧制的松柏年轮。

苦妈一惊,当下便道,“姑娘有所不知,古旻将百年松柏送到了小墨家的墨窑去烧的,说是古家的窑太小。”

古绯就笑了,她低头一吹,将那撮烟炱吹到地下,唇边就浓浓的讥诮,“墨宴胃口真大。”

越来越插手古家铺子的事,这会连古旻千辛万苦弄回来的百年松柏都一并给吃了,偏生古旻没办法,配方和银子是墨宴出的,这就等于扼住了古家的喉咙,不想死就只有乖乖听话。

对此古绯不予置否,她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毒墨上面,每日以出两枚墨丸的速度琢磨,结果制的越多,反而废墨越多,好在她之前从古家铺子里赚了不少银子,要不然真不好支撑她如此的浪费。

这天,她照例制了墨后,改动配方,她修改过的配方删删减减,早累成一沓了,按她的意思,都是没用的扔了便是,可苦妈非的每次都给拾掇整齐了码好,再收敛好,用她的话来说,便是这些配方在古绯眼里没价值,可在旁人眼里,连那些废墨都是极好的,对于配方,那就更看中了。

将今日心得书写下来之后,古绯舒了口气,她已经两天没出过墨室了,这会告一段落,便自行转着轮椅出去。

墨室外,依然是艳阳高照,她不适的虚眯眸子,透过睫毛缝隙,冷不丁就见有一陌生女子在她院子里围着尤湖转。

那女子肌肤蜜合,长发简单的编成股辫子搭在背后,裙裾穿在她身上,显得颇为怪异。

古绯心头一动,待眸子适应后,缓缓地睁开,就见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飞快地蹿到她面前,一双暗金竖瞳冰冷地打量着她。

她回视,望着那双野兽之瞳,半点都不怯懦。

倏地,那女子咧嘴笑了,小小的尖牙似有冷光点点,“真细皮嫩肉,好生可口。”

勾唇点笑,古绯悠悠回道,“你也不错,动若野兽,谁也不是你对手。”

闻言,多骨拉眼中的暗金色越发晶亮,她回身指着尤湖就对古绯道,“把他给我。”

言辞之中,是毫不客气的命令语气,可古绯没半点恼意,她轻飘飘地看了尤湖一眼,见他还是那副一身慵懒闲散的软骨头模样,隧道,“他不是我青墨院的人,你若想要,自行掠去。”

多骨拉听清楚了这话,尤湖自然也听到了。

他偏头过来瞥了古绯一眼,眉目之间竟带丝丝无奈,可又觉得压制不住古绯,两人之间简直就是长无止境的拉锯战。

多骨拉也看了尤湖一眼,她咯咯地笑了,暗金竖瞳,宛若鎏金细撒,漂亮非常,“你不错,我决定日后不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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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点的时候到家没有。

92、昨晚伺候的不好么

听闻这种惊悚的话,古绯半点都没惊惧,她虚眯着杏眼,点漆黑瞳蕴含暗芒,不动声色的问道,“我这院向来僻静,就是很多府里的下人都不愿过来,不知姑娘是如何知晓的。”

多骨拉又回到尤湖面前,十分满yì

地围着他转了圈,仿佛在标记自己的所有物,对古绯的问话,不太在意的回道,“旻说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古绯勾了勾嘴角,有暗影从她睫毛缝隙投落,“这样啊,姑娘你是我大哥古旻的妻子吗?”

她语调单纯,素白如玉的脸微微偏着,黑白分明的眼瞳纯澈的很,半点都没心机的模样。

多骨拉回头看了她一眼,将粘在尤湖身上的视线施舍地分了丝过去,“你是旻的妹妹?用你们大殷话来说,我是你大哥的妻子,你是不是应该叫大嫂?”

古绯笑了,无比地春意盎然,“是,大嫂。”

随后嘴角笑意不收,继xù

道,“大嫂是大哥的正妻,大哥现在掌管着府里的大小事,那么大嫂想必也接手了大伯母手里的中馈吧?以后还忘大嫂多多照顾小妹。”

“中馈?”多骨拉疑惑,她虽不太懂这个词的意思,可堪比野兽的直觉告sù

她,这是件很重yào

的事,而且还是古旻没告sù

她的。

古绯点头,脸上露出微诧的神色,“莫非大嫂不知dào

?正妻相当于大嫂族群中的首领伴侣,而中馈自然就要管府里所有的人,可以任意买进很多的奴才,对下人有生杀大权,打死个把个,都不会有人说你什么,且……”

说到这里,她瞟了尤湖一眼,意有所指的道。“尤湖这样的,也可以买来当下人。”

多骨拉眸色发亮,暗金色璀璨地像是金子一般,她目光灼灼。连呼吸都滞了那么一瞬,“正妻天生就该掌管中馈?”

“对,”古绯回道,见多骨拉眼底蹿起汹涌的勃勃野心,她不怕死的又加了把火,“不过,也有一些长辈贪恋手中那点中馈权,故yì

不交给晚辈管,还好,大伯母向来性子和善。定然不会那样对待大嫂的。”

多骨拉已经被古绯的蛊惑地蠢蠢欲动,她将这几日古旻的举止回忆了遍,发觉中馈的事,古旻压根就没跟她提过,且崔氏毫不掩饰对她的厌恶。再听古绯那么一说,就已经断定崔氏和古旻是不想给她中馈权。

这在她看来,是很严重的欺瞒,蛮夷从来以强为尊,她不管从哪方面来讲,都比崔氏强悍多了,而且最主要的是。管了中馈,可以任意买卖和杀死下人,这对她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吸引。

之前她还在担心,大殷不食人,也不能随便杀人。到时她克制不住,弄死个把人要如何善后才好,可是现在既然有这样好事,她岂会放过。

想着,她便忍不住要去找古旻要中馈。不过临走之际,她颇为不舍望了望尤湖,想了下对古绯道,“我要他。”

古绯视线转到尤湖身上,粉白的唇抿成了直线,点漆的黑瞳中看不出半点情绪。

尤湖摇了下手中书卷,从刚才起他就一直埋头看书,当半点都没看到多骨拉和古绯,这会他抬头,兴味地眸光在古绯面上转了圈,水滴型唇尖一翘,凤眼带腻人春光的道,“姑娘,小生昨晚伺候的不好么?”

猛然听闻这种话,即便多骨拉对大殷语不太懂,也听出了其中的旖旎意味,她看着古绯的目光逐渐冷了下来,暗金竖瞳中有兽性的残忍析出,“你还说她不是你院子里的!”

古绯淡然地收回目光,她面无表情,“大嫂,我刚才就说过,若你能掠了他去,小妹无半点微词,且他从未和我签卖身契,哪里是青墨院的人了”

多骨拉半信半疑,不过这会,她知尤湖不会跟她走,如若不然前几天她就将人给弄上床榻了,哪里还会拖到今日。

她的心思都放到了中馈的事上,相比尤湖,那才是一大块饼,遂也没多做纠缠,之在临走之时,对尤湖道,“等我拿了中馈,第一件事,就要让你做我的男奴!”

此话一说,古绯明显的感觉到尤湖身上的气息一凛,浓烈如墨的杀意从他狭长的凤眼中一闪而过,尔后他又掩饰很好地浅笑道,“姑娘,若能拿到中馈,小生自然不敢不从。”

得了允,多骨拉算满yì

了,她下颌一扬,带点炫耀地瞟了古绯一眼,然后才离去。

整个青墨院,多骨拉一走,就只剩古绯和尤湖两人,好一会,谁都没说话,安静的只能树叶簌簌响动的声音。

古绯垂着眼睑,长敲的睫毛疏影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眸底,化为摇曳沉底的暮霭之色,最后融入深渊,再看不见。

“呵,”尤湖轻笑一声,听不到声音起伏,他放下书卷,施施起身,青衫皱褶延展过如水波纹,在他单薄的形体上刻画中浓厚的暗影,“姑娘,真是冷漠无情,好歹小生为姑娘尽心尽lì

,只触及一次姑娘的底线,就不得姑娘原谅。”

不说这事还好,提起这茬,古绯连心尖都冷硬了,她看着文弱书生缓步走近,最后在半丈的距离站定,“你让我算计一次试试!”

尤湖不理会古绯口吻中的嘲讽,他居然很认真了想了想,“比起为男奴,还是让姑娘算计一次来的划算。”

古绯不想他居然这么说,她定定注视着他,眼不带眨,只心里念头百转,琢磨这无数的算计。

显然,尤湖是看懂了古绯,清楚她想做什么,他忍不住低头轻声笑了起来,“只要是姑娘想的,就是真让小生去做男奴,那也是可以的。”

古绯不计较之前他拿自己在多骨拉面前挡箭的事,有些事,既然已经察觉被人算了,想要知晓对方接下来如何做,那么便顺着对方的局往下走就是。

是以,在多骨拉面前,她不仅不反对,还给人以默认的假象。

不止古绯有七巧玲珑心,尤湖也是有的,对古绯的想法,他一转念便明白了。

两人皆没明说,可就是那对望的一眼,便心如明镜默契十足。

多骨拉在大房古旻面前是如何闹腾的,古绯不知,只是三天后,她便听说,古家的中馈还真落到了多骨拉的手上,为此崔氏只得忍气吞声,敢怒不敢言。

第四天,多骨拉来到青墨院,一路的还有古旻,这还是古绯同古旻的第一次见面。

古绯看着院子的身姿挺拔的男子,古铜面,眉目气度深沉又稳重,给人一种十分安稳的厚重感。

她暗自点头,不愧是易州美玉三公子之一,纵使出声不如墨玉华和封礼之,可这后天养成的气度,却丝毫不比两人差。

古绯在打量古旻的同时,古旻也同样在观察她,末了两人视线相接,无形之中似乎碰撞出霹雳啪啦的尖锐火花来,无声无息,只有尤湖似乎察觉到了一点,他嘴角的暗影顺价深邃。

“卖身契拿来。”多骨拉迫不及待,她说着就自行到古旻怀里去搜。

古绯不甚有表情,尤湖今日站在她身后,俊美无双的容颜在日头点光之下泛出蒙蒙柔和的白光,越发显得风华绝代。

多骨拉拿了卖身契,紧接着几步蹿到尤湖面前道,“快签,签了你就是我的男奴了。”

说着,她脸上露出兴奋和激动的神色,瞧着尤湖的眼神只差没沾到他身上不落。

尤湖并不接,他低头看向古绯,古绯了悟,她慢悠悠的也从怀里摸出张卖身契来,浅笑道,“大嫂,抱歉的很,尤湖昨个先同小妹签了卖身契了。”

多骨拉一愣,她不懂契约是怎么一回事,毕竟在她眼里,那就是一张纸的事,本来她就不甚在意。

可古旻懂,他上前蔑笑了声,“五妹,好歹今个咱们是第一次见面,你大嫂难得看中个下人,你就割爱一回让出卖身契得了,为个卑贱的奴才,恼了咱们自家人的关系就不好了。”

古绯嘴角的浅笑当即就减了,她眸底冰寒一片,嘴皮一掀就回击道,“小妹素来听闻大哥如何如何的优秀,今日一见,果真不烦,按理小妹是不该扫大嫂的兴,大哥回来那日,小妹身体不便也没去门口迎接,心里已经难安了,可小妹也是想着,大哥同大嫂新婚不久,这大半年来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回来了赶紧为咱们古家延续香火才是,这要将尤湖送到大房,大哥你……”

说完这话,古绯黑白分明的大眼瞅着古旻,晃悠悠地说不出的嘲讽。

这话里话外,再是明白不过的在说古旻被戴了绿头巾,还是好几顶那种。

古旻脸色瞬间就沉了,与人共妻,这就是他心里腐烂的伤疤,可古绯今个第一次见面,不仅非常了解蛮夷习俗不说,还将他的伤疤给用刀子戳开,洒上大把的盐不说,还狠狠地碾上几轧。

不管两人如何言语争锋,一边的多骨拉只听懂了一件事,那就是尤湖已经卖身古绯,她暂时得不到此人。

这样的认知,让她瞬间暴怒,她几下撕了卖身契,仰天像野兽一样怒吼一声,五指成爪,尖锐的蓝汪毒爪快若闪电的就朝古绯袭去。

正是,尤湖眼瞳一缩,已来不及出手阻拦!

93、凌虐和被凌虐

电光火石之间,谁也来不及。

古绯眨眼,疾风拂面,吹动耳鬓细碎散发,她就感觉到了面颊被割裂的疼,点漆黑瞳之中,那利爪越来越近,她脑子里知晓要闪避,奈何身体的反应跟不上,只得眼睁睁看着。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暗金竖瞳闪烁着野兽的泽光以及冷酷,古绯望进去,顿时只觉视野天旋地转,身子随着轮椅的倾倒而栽了出去。

“嘭!”

手掌被磨出疼痛,古绯趴在地上,掌下尽是粗粝小石仔,她回头,就见那声闷响之后,尤湖手持她的翠玉掐金丝卷花利簪,刚好抵在多骨拉掌心,她若再进半寸,那簪定会穿透而过。

“滚开!”多骨拉愤nù

非常,她五指由爪换掌,就欲拍开尤湖手上的利簪追击古绯,哪想——

“放肆!”苦妈听闻动静从膳房出来,想也不想,手上一双筷子嗖的快若箭矢飞射向多骨拉双眼,她若执意攻击不变,就得冒着被筷子戳瞎双眼的代价。

果然,多骨拉攻势一变,回身相护,等她拂下一双筷子,苦妈的拳头已经到了。

“嘭”拳头对掌,有心算无心,多骨拉当即就被震退好几步,喉咙微甜,泛起血腥味。

苦妈是半点都没留手,一波攻势接着一波,她根本不等多骨拉站定,就再次欺身而上,眉目之间杀气斐然,一时之间,多骨拉陷入被动,只得不断防守,根本没主动出击的机会。

古绯撑身,手心就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低头瞧,只见白皙手背,在点点日光下能见沾染上了些许的蓝色粉末,那粉末细若尘埃。像是蝴蝶翅膀上抖落的磷粉。

她捻袖一擦,却根本擦不掉,倏地她就想起多骨拉那汪蓝蜜毒的指甲来,分明和她手背粉末的颜色一模一样。

“姑娘。还好么?”尤湖蹲下身,先是半扶起古绯,让她靠自个身上,然后才单手扶正轮椅。

长袖滑落,将她手背覆盖,只留掌心被磕伤的点点猩红。

尤湖在古绯背后,他伸手捏着古绯手指头,看了看掌心,明显还有细碎的沙砾嵌在伤口中,斜飞的眉头皱起。他自怀里摸出张干净的丝帕来,对古绯道,“姑娘忍着点。”

说着,便用丝帕简单的将伤口包裹下,末了才将古绯抱回轮椅上坐好。又将那根翠玉掐金丝卷花利簪插回古绯发髻上。

“姑娘,下次用赤金簪吧,那个利索。”尤湖眼眸眯了眯笑说道,刚才情形太过危急,他一文弱书生哪里挡的下多骨拉的攻击,关键之时,只得一手拔了古绯头上利簪当武器。一手将古绯连同轮椅掀倒在地,如此才算避过。

古绯没说话,她冷厉的眸子看了一旁面色阴沉的古旻一眼,随即便注意到场中又起变化,苦妈拳脚风格有板有眼,自是大殷正统的招式。而多骨拉向来生活在深林,彪悍的动作中,常带野兽的扑式,待她一适应苦妈的攻击节奏,便很快调整过来。这么好一会,两人居然不分伯仲。

古绯垂眼,她伸了伸手看手背,哪知,刚才手背上的蓝色粉末已然不见,她心头一惊,挽起袖子,袖口也没被粘上,就像她起先看到的都是幻觉一般。

注意到古绯的动作,尤湖唇边暗影深了深,他低头小声的问道,“姑娘手疼了?”

沉沉氤氲雾气从古绯眼瞳之中升起,她盯着场中多骨拉的手,沉吟片刻问道,“她的手指甲可是有毒?”

尤湖看过去,十指汪蓝像是被浸染的瘟疫,“如果小生没看错,那应该是一种南齐深北特有的剧毒,蛮夷自来生活在深北,从小与森林毒物为伍,是以他们自有一套自己解毒的法子,故而这种剧毒本身并不会对蛮夷产生危害,可若是旁人沾染,便有的受了。”

说到这,他转头看着古绯,脑中倏地闪电划过,他迟疑问道,“姑娘沾染上了?”

古绯也不隐瞒,她指腹从手背一抚而过,“刚才,这里有蓝色粉末……”

“这会却没了,袖口没沾染上,半点痕迹都没有?”尤湖一口气打断古绯的话,脸色无比慎重。

古绯点头,想必是多骨拉攻击她的时候,从指甲缝里洒落下来的毒粉末,无意间沾染到了她的手背。

尤湖想了下,转个身,正对古绯,用自己的身体挡了古旻的视线,然后弯腰与古绯视线齐平,一句话都不说,撩开她的袖子,两指伸出搭在她脉搏上。

古绯看着尤湖的动作,那把脉的姿势再熟练不过,就像是做过无数遍,她诧异地望着尤湖,眼底狐色陡升。

尤湖哪里会不清楚,他嘴角牵扯出个淡笑,情急之下,却是没有办法,只得这么做,他不亲自看看,哪里会放心。

“你到底是谁?”古绯一字一句的问道,她不相信一个文弱书生,还会懂医理,而且还颇为老道的模样。

尤湖没回答古绯,他换了古绯另一只手把,片刻功夫,他眉头就皱起了,瞅着古绯白玉小脸,感叹非常,“幸得小生赖在姑娘的青墨院没走,如若不然,姑娘这次只怕凶多吉少,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报,姑娘打算如何报答小生?”

将古绯的狐疑看在眼里,尤湖索性也不再故yì

藏着掖着,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已经透了出来,就看古绯自个能想到多少。

听闻这话的古绯,眸色闪动,她感受到那温润的指尖搭在自己手腕上,就有点滴的暖意传过来,陌生的触感,却不太让人觉得反感。

粉白的唇几乎抿成了直线,她一语未发。

这当,苦妈和多骨拉缠斗到一定程度,终是苦妈技高一筹占了上风,当下,招招死手不留情面,多骨拉见势不可为,飞快抽身出来,拉着古旻怨毒地盯了古绯一眼喝道。“走!”

两人跑快,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青墨院尽头,苦妈要追上去,尤湖赶紧道。“别追了,她还不能死,姑娘中毒了,解毒的关键还在她身上。”

闻言,苦妈一惊,她一个箭步蹿到古绯面前,“姑娘中毒了?”

古绯点头,不动声色地瞥了尤湖一眼,她听这口吻,似乎这毒。面前的书生会解一样。

“都怪老奴护主不力,姑娘请责罚!”苦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面容内疚非常。

古绯摇头,“不关你的事,这多半都是古旻搞的鬼。就是不知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要是想杀我,何须这么麻烦,明显他是用尤湖的美色为饵,来引多骨拉上钩,吃准我不会同意那般轻易将人让出去,由此让多骨拉里对付我。却又不让我死,只让我中毒……”

“果然,很有意思,想在我身上图谋,就看他有没有那本事来拿!”

说到最后,拉长的尾音之中带着勾子一般的金石杀伐之力。

而逃跑掉的多骨拉和古旻两人。回到大房,多骨拉面色带寒地盯着他,声色戾气地问道,“你确定只要古绯一中毒,就能乖乖将美人送来?”

古旻敛了敛心思。恭敬地回道,“自然,她若想解毒,只有夫人有法子,只要今晚毒发,她就定然会来找夫人,到时不管什么条件还不是夫人说了算。”

多骨拉神色稍缓,暗金眼瞳中的杀意减了几分,她起身,伸手拍了拍古旻的俊朗的脸,“我就喜欢你这种狡猾,像狼一样……”

她说着,埋头凑到古旻脖颈,张嘴轻咬起来,小尖牙刺破那点皮,就有点滴的鲜血冒出来,多骨拉吸了一口,感受到腥甜的血腥味在舌尖绽放,十分舒服地眸子微眯。

而古旻疼的脸色煞白,额头更是不断渗出冷汗,他在袖中的手死死握紧,连手心都被掐出了血痕。

多骨拉若毒蛇信子一样的舌轻舔过古旻的喉结,抬头,一片暗金色之中,她冷冷的命令道,“将衣服脱了!”

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在接收到多骨拉的命令之时,他的手已经自发解了腰带,长袍噗的轻响,落到地上,溅起细碎的尘埃,古旻外袍之下根本没穿亵裤之类的贴身衣物。

“咯咯咯,”多骨拉笑了起来,那笑意并未达她眼底,她掐着古旻下颌,看着他那张脸倏地却想起尤湖的俊美来。

古旻虽贵为易州美玉三公子,可要论俊,还是多少不及尤湖。

汪蓝的指甲轻轻划过裸露的胸膛,古旻闷哼一声,这会退了衣裳,能见他身上全是被牙齿啃咬出的伤痕,大大小小,看着惊人,特别是胸口那两凸点和大腿根部处。

多骨拉像是条柔软的蛇,她绕到古旻背后,双手从他腋下而过,落在他胸前敏感处,她唇从宽阔的背脊扫过,倏地她一把将古旻推到。

“嘭”的声响中,她一摔桌上的茶壶,茶水四溅中,她顺手捡起个碎瓷片,冷漠的暗金眼瞳中蓦地升腾起晶亮的灼热和亢奋。

古旻翻身过来,就看到多骨拉手中的瓷片,他眼瞳一缩,惊惧地道,“不要,不要……”

多骨拉娇笑起来,这模样的古旻大大地满足了她暴虐的心思,她一把扯掉自己深深的裙裾,蜜合色的肌肤在白日光线中散发出一股子野性的美感。

她就像是一头母豹,胸前挺拔汹涌,腰身又纤细有力,修长的大腿更是柔软又结实,至少她跨坐到古旻腰身上,那么一夹,就让古旻挣脱不得。

古旻吞了口唾液,他眼底有畏惧,而心头却是铺天盖地的怨恨,如若不是多骨拉的对手,此刻他都想与之同归于尽。

“你怎没他那么俊?”多骨拉还念念不忘尤湖,她居高临下看着身下的男子,尖锐的瓷片缓缓从他胸口划过,伴随的是嫣红的鲜血。

她舔了个唇尖,手下很有分寸,确保会弄伤古旻的同时,又不会给他带去太多的疼痛,更不会危及到他性命,随后她俯身,至上而下,将那些冒出来的血吸食殆尽,并用舌尖不断在绕着圈。

古旻呼吸加重,瓷片带给他隐隐的刺痛,可当这刺痛到一定程度后,便化为酥酥麻麻的触感,从多骨拉舌尖下蔓延开来,且跨坐在自己身上的身体柔软有力,一种极致的矛盾结合在多骨拉身上,他竟然在这种被凌虐的过程中,*迭起。

ps:

额……晚了……啥也不多说,第二更一会16点或者16点半。

94、一问一答

是夜,古绯穿着白色中衣,她端坐在床沿,乌发披散,比常人都大一圈的眼瞳有隐晦波光,素白如玉的脸上光影横生。

尤湖坐在她半丈开外,青衫巍然不动,他手里端着白瓷茶盏,却没喝一口。

苦妈端进来热水,拧干布巾,小心翼翼地为古绯擦手,今个手心给石仔和沙砾磨伤了,这种伤口是最疼的,又是在手上,也好在古绯从头至尾都不吭声,只是脸色比任何时候都来的白。

她敛着眸子,长翘的睫毛下有疏密的翦影落下,就为她眉目间添了几分的脆弱。

尤湖将手中茶盏中的水都转凉了,他索性放下,斟酌了下开口道,“姑娘,小生不确定是南齐深北哪一种的毒,所以需yào

毒发来断定,今晚上就委屈姑娘了。”

古绯睫毛下波动了瞬,今日已经从尤湖身上露出更多的端倪,要照她以往的性子,指不定如何的愤nù

,继而将人远远的赶走。

可这会,身中不明南齐剧毒,心里多了顾忌,她无法做到完全信任尤湖,只得沉默不语,也不问。

古绯的心思,尤湖哪里不明白,他意味不明地看了苦妈一眼,

苦妈拧方巾的动作的一顿,眼见黄铜盆里的水已经浑浊,遂端着盆就出去了,末了还顺带将房门给掩上。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古绯和尤湖两人,小小的一盏油灯光晕中,偶闻啪啦灯花爆响的声音,火苗跳动不休,连带脚下的阴影也摇摆不定。

尤湖其实已经做好若古绯问,他便答的心思,偏生古绯这会不问了,就像是蓄积满力qì

的一拳,接过却打在了棉花上,到处不着力。怪异的很。

他就这茶盏中已经凉了的茶水抿了口,眉心一拢,茶水特有的涩感在他蓓蕾蔓延,脑子一明。狭长的凤眼虚眯,尤湖头一次感觉棋逢对手的兴奋感。

古绯太聪明,心思又多,与他也不遑多让,而两人之间,注定会因为利益的不同,而产生算计和矛盾,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端看最后谁的手段高明尔。

这样一种心智的较量,简直太对他口味不过。所带来的征服欲比任何一种方式都让他欢喜。

他目光灼灼,像是热烈的熔岩,落在古绯身上,就差没烧出个窟窿来。

古绯感觉不到就是傻子了,她拢着手搁在膝盖上。安静如水,然而说出的话却冰冷泠泠,“你再如何看着我,也不会看出朵花来。”

尤湖轻笑一声,凤眼深邃又明亮,他旋着茶盖,甩出几滴茶水。“姑娘没看小生,怎知小生在瞧姑娘?”

左右无事可做,他索性言语挑衅起古绯来,便是以这样的口舌之利能占的丝缕上风,他也觉得高兴。

古绯面无表情,睫毛轻颤。她抬眼,点漆黑瞳堪比最沉的墨,落出清水之中,都化不开的沉郁,“我不知你怀有何目的待在我身边。也不太想去知dào

,上次被你一起算计,总归是技不如人,这没什么好怨怒的,下一次找回来便是,你我皆有不为人知的心思,不能明言,故毫无信任可言,如此企图还未达成,你我自己便可能内讧了,不如,来问答如何?”

面对古绯的提议,尤湖脸上闪过意味深长,他将手上的茶盏放下,人靠在桌沿边,上挑的眼梢春意盎然,实在勾人的很,“一问一答,须的公平,不可说假,不可转而言他。”

古绯点头,“自然。”

水滴形微厚的唇尖上点光跳跃,尤湖虚握拳,轻抵唇边,低笑道,“小生自幼读圣贤书,平生最羡君子之怀,故而姑娘先问吧。”

古绯半点不客气,她凝望尤湖,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唇,披散的乌发在她耳边柔软又亲和,可她启唇说的话却再凌厉不过,“你便是怪医九先生,九先生就是你?”

果然还是忍不住问了……

尤湖如此想着,他嘴角暗影加深,俊美无双的脸上笑意越发的浓,像是热烈开放的一树梨花,浩大而繁华,“是。”

说了不得做假,他自然遵信守诺,“你与乐清泊是何关系?”

“青梅竹马。”古绯想也不想的就回答。

得到这样的答案,尤湖眉头皱紧了,他一个没注意,问的方式不对,就让古绯给钻了空子,稍微一查,便谁都知dào

她和乐清泊是青梅竹马,可这青梅竹马的感情就多了去了,谁知dào

是哪种。

古绯可不管那么多,她继xù

发问,“九先生是九狐王?”

书生尤湖,怪医九先生,琳琅阁阁主九狐王。

三个身份,古绯的想法大胆,如今确定了尤湖就是九先生,可对于九狐王其人,她半点底都没有,是以她干脆将大帽子扣下,不管尤湖的回答是如何,观他反应就够了。

风流多情的凤眼瞬间就开出滟潋的桃花来,黑曜石般的瞳孔中更是有簌簌而落的桃花雨,尤湖笑出声来,他这声笑响亮的很,看着古绯,差点没笑岔气去,“名中带九字,便是一人了?那姑娘和古柔可是一人?”

古绯娥眉轻皱,这当见尤湖的反应,她忽的又很不确定起来了。

“姑娘如何才会信任小生?”该尤湖发问了。

闻言,古绯抽回心思,想了想很诚实的摇头道,“我不知dào

。”

说完,似乎省的尤湖以为她说假,又多说了句,“我连自己都不信任,我只相信人和人之间的利益纠葛,有一致利益追逐时,便是最能得我信任之时。”

尤湖若有所思地瞧着她,继而摇头不语。

古绯问,“你待我身边,有何目的?”

这是她一直都想不通的问题,她自问自己身上可没你什么东西是能让人觊觎的。

这倒不是太难回答,尤湖大方坦言,“我与你皆是琳琅阁扶持出来的,如今我也算小有成就,该是回报琳琅阁之时,所以九狐王便给了我来助你的这个任务。助你成长到无所畏惧,助你强dà

到让敌人颤簌,助你心愿达成!”

一连三个“助你”,让古绯沉默。她想到之前尤湖的算计,断了她与乐清泊之间的后路,逼她直面痛苦的深渊,如若尤湖所言是真,那这相助还真是特别。

她冷笑一声,看着尤湖眸底无暖色,“所谓无所畏惧,便是斩断我所有的牵绊,让我不再有弱点,同样让我日夜沉浸仇恨之中不可自拔不成?”

尤湖不以为然。这会他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唯有的只有冷漠线条在油灯光线中显得特别无情,他睥睨古绯,不带半丝的怜悯,“纵观成大事者。哪个不是踏尸骨而上,更勿论儿女私情。”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眉目之间有讽刺,“乐清泊不适合你,他日你们终将为敌,你是要长痛还是断痛?”

问完。见古绯不回答,尤湖进一步的逼问,“亦或,九狐王和小生都看走了眼,姑娘并不惜自个那半条命,不用他日回大京。就是数日后,墨戈弋一来,你就得完蛋!”

他瞅准古绯的伤疤很软肋死命的踩,末了还拿钝刀戳。

古绯手啪地握紧轮椅扶手,她咬着唇。面容白如雪,在乌发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身姿单薄瘦弱,她眸带冻彻心扉的寒看着尤湖,“我与乐清泊之间如何,断或不断,还轮不到你们来操控!”

是的,这才是古绯一直无法容忍的地方,她极度的憎恨被控zhì

,一言一行需得以她自个为准才行。

尤湖眸色闪动,他认真望着古绯,好半天才回道,“明白了。”

这瞬,他触摸到古绯不可碰触的底线,同为城府如海深,心计细如发,骨子的高傲不可侵,又是倔强宁死不屈的性子,自然最是忌讳这点,这也是古绯在大京墨家失败至此的原因所在,但凡她能妥协半点,或者暂时的隐忍与虚以为蛇,也不至于当时连命都去了半条。

古绯呼出一口气,然还没等她身子轻松起来,蓦地,她就感觉到一股子的酥麻至她手背迅疾的蔓延到四肢百骸,紧接着是她的十根手指头,原本粉白的指甲盖顷刻之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而汪蓝色,和多骨拉的一模一样。

尤湖看过去之时,连同她的唇,也变成蓝色。

古绯来不及有多余的念头升起,那股子的酥麻加深,就化为又痒又疼的感觉,像是无数的蚂蚁在她骨髓之中爬行啃咬,密密麻麻,越来越多。

“啊……”她惨叫一声,人栽倒在床上,本能的蜷缩成一团,乌发一泻千里,铺陈在淡青色的被面上,像是最妩媚的水草,映着古绯蓝唇,无比的蛊惑,仿佛是水中女妖。

尤湖大步蹿到床沿,他捻起被角一裹,掐着古绯下颌迫使她张口,然后塞进她嘴里,“咬着。”

尔后,他撩开她长袖,只见从汪蓝指甲盖上蔓延出菟丝一样的丝蔓,不过片刻功夫,便从古绯手背沿着筋脉一直生长到她的手臂,并还在继xù

生长,仿若是以古绯血肉为食在长。

尤湖面色一凛,他顾不得那么多,将古绯扶,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一撕她中衣,果然就见那蓝色丝蔓已经覆盖了古绯的双臂,攀过原本白皙如瓷的肩膀,一直往她胸口身子上去。

“嗯……”古绯死死咬着被子,不过片刻功夫,她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被捞出来的一样,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毒发的痛苦,也知dào

尤湖不经她同意,就撕了她的衣裳,且指尖还在她冰凉的体肤上游走。

她感觉到了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伴随那种痒痛逐渐加深,唯有接触到尤湖身体的那点是无比温暖的,连同他的指尖,也是暖如炉火,让她蓦地就心生了一股子的眷恋。

ps:

第三更晚上10点。

95、釜底抽薪

蓝妖姬,南齐深北才会有的一种花,七月七中元节前后开放,极具掠夺性,开放之日,满山遍野,侵食其他植物,以此为养料,结蓝果,果实剧毒。

古绯闭眼蜷缩成一团躺床上,她眉头紧皱,脸色雪白,十分难受的模样,一身汗湿如水。

乌发如绸,有丝丝缕缕的被汗水打湿,沾在她白皙如瓷的肌肤上,其他的尽数铺泄开来,像是热烈盛开的海棠,绝绝而充满生命燃烧的焰火。

她身上白色中衣尽数被脱下,扔在地上,团成一种暧昧而旖旎的形状,她全身上下,只余藕粉色一抹肚兜和挂在纤细腰身的亵裤。

因毒发而带来的剧烈痒痛,让她浑身都像被水淋了遍,此刻,整个房间里油灯光线氤氲不明,那种汗湿带着莹润的光亮,映衬着古绯鸡蛋白一样的滑腻肌肤,便有一种女子独有的处子体香散发出来,仿佛暗夜之下的幽昙,神mì

而暗香无穷无尽。

尤湖眸色闪动,眼瞳之中的深沉似滴落清水之中疑亦不化解的宿墨,沉寂的吓人,他手搭在古绯脉搏,亲眼看着毒发过后,她全身上下那蓝色丝蔓如潮水的消退,最后指甲盖和粉唇也渐渐恢复正常。

他伸手,骨节匀称的指尖拂过古绯额头汗湿的碎发,尔后从古绯嘴里小心的将之前咬的被角一点一点抠出来。

微暖而无茧的指腹在微张的粉白小口中像游鱼般曳动,抚触过小巧的贝齿,将被角挪出的同时,他自然也碰触到了柔软如棉花糖的小舌,指下能感觉到那小舌此刻乖巧又温顺,任他欺负也不反抗。

当整个被角被抠出来时,尤湖心头一动,他手指并未及时地从古绯嘴里拿出来,反而顿了那么一下。然后沿着她唇角滑出,在她唇上来回摩挲了下。

“是真不在乎?还是就如此放心?”他低低的道,另一只手扳正古绯,将她脸上的发丝拂开。低头靠的极近地瞅着她,从好kàn

的娥眉,一睁开就无比璀璨的眸子,小巧的鼻,一向粉白的唇,迥异于很多女子的艳红朱砂唇,她整个人面上似乎从来都是浅淡的颜色,仿佛粉樱,最烈焰的时候,也不起半点猩色。

他看的专注。也就没注意到搂着的人指尖一颤,继而猛地睁眼。

那眸子,黑瞳比常人大一眼,显得特别黑白分明,又像是最极品的佳墨。无论历经多少风雨都不退颜色,尤湖似乎没想到古绯这么快就清醒过来,他就那么以极近的动作脸对着古绯的脸怔忡了。

眉头一拢,她毒发一场,浑身没力qì

,可却并不妨碍她眼梢的凌厉,她盯着尤湖。冷冷的道,“出去!”

她当时虽觉整个人骨子里痒痛难忍,只恨得拿刀将自己一刀一刀的破开,看对于曾经受过生削腿肉极刑的她来说,那种痛苦她还能忍得住不让自己真做出伤害自个*的事来,是以她其实从头至尾。脑子里都是无比清醒的,她知dào

尤湖对她做了什么,在那之间,也想明白了古旻的企图。

尤湖轻笑了声,他抽离开点。随手拉过薄被,将古绯整个人包裹了,只露出脑袋,又拿软枕垫在她后背,这才倒退几步出了房间,顺便吩咐苦妈进来伺候。

整个房间又剩自己一人,古绯才彻底的放松下来,对她来说,唯有她自己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心里还觉是有安全感和真实的。

四肢发软,全身无力,身上还汗津津的很不舒服,可古绯仿若未觉,她仰头靠在软枕上,目光从床下自己那件中衣上划过,又很快移开。

剧烈的疼痛折磨,或许带给旁人的是生不如死的绝望,可对古绯而言,在品尝疼痛的同时,她就像是浴火凤凰,能一边看自己挣扎一边冷漠的思考一切。

就在刚才,她将自己换位为古旻来琢磨,明明想杀死对方的慌,却选择这种麻烦的方式,若为制墨配方,已经从小墨家那边得到了,她现在在所有人眼里就是失势的私生女,只怕多的很的人想来落井下石一把。

尤湖是怪医九先生的事,她也是今晚才确定,所以这点是不能被算计在内的变数。

假设尤湖不是九先生或者她不知dào

这点,那么她如今身中南齐深北剧毒,熬过今夜的毒发之后,她第一反应肯定是去琳琅阁,不管是求助也好,让琳琅阁帮忙寻找九先生也好,总之第一件事肯定是千方百计的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这一定是古旻最愿意看到的局面,且古仲不是不知她同琳琅阁的关系还不错,以往每次去那边,她就没避开过。

她去琳琅阁,想要解毒,就只有托琳琅阁出面,寻找解药。

当她想到这点的时候,脑中霎时清明如朗日,一切都明了起来,蛮夷是未开化的种族,食人性残暴,她敢断定古旻跟了多骨拉,定然是吃尽了苦头,而多骨拉只身一人同古旻千里迢迢到大殷,也不怕到了古家的,古旻翻脸让人杀了她。

这样毫无顾忌,那只能说多骨拉手里抓着古旻的把柄在,还是非常能威胁他的。

综合她的中毒,便可以大胆猜出——古旻也是中毒了的。

所以他才这样迂回,只为让她去寻找解药,自己捡个便宜,毕竟他要有异动,多骨拉不会不知dào



苦妈一进来,就听到古绯接连冷笑的声音,她端了一大盆的热水,放到床近前,将油灯靠近了对古绯道,“古绯,可还好?老奴扶您起来擦擦身子,省的受凉。”

古绯应了声,她这会全身恢复了点力qì

,自己就能撑起身,她揭开薄被,任由苦妈给她擦身,末了又将她一头长发粗粗用簪子随便挽上。

收拾妥当,古绯整个人显得慵懒而随意,她让苦妈抱她到轮椅上坐好,然后自己推着轮椅出了房间,果然就静见廊檐下,尤湖双手环胸,半靠在柱子边,看着黑夜之上的清辉圆月。

听到动静,他回头就见眉目清淡如水的古绯,随便披了件衣裳,乌发挽的很散,耳边都有碎发落下来,瞧着这模样的古绯,尤湖不期然就想起古绯刚才被自己脱了衣服,乖顺到让人心痒的神态。

眉梢不为人知地挑动了下,

他飞快的掩起凤眼中的异色,看着古绯道,“那是蓝妖姬,南齐深恶痛绝的一种花。”

随后他将蓝妖姬的毒性大致说了下,最后道,“这毒说好解也不好解。”

古绯望着他不发一言,静静听着。

“毒是蛮夷下的,蛮夷擅配制这些玩意,且每个蛮夷各有特点,所以毒也各有特点,这便是难的地方,不过好在那个多骨拉在古家一时半会不会离开,她自个不怕此毒,那自然从她身上着手,就能配出解药,这是好解的地方。”

说到医毒药理,尤湖俊美风华的脸上闪耀出熠熠光辉,这本就是他的绝活,是以头头是道。

“这毒暂时不解,”谁知,古绯沉吟片刻却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摩挲着扶手,眸带算计,“古旻想拿我当枪使,我倒要看看最后到底是谁使了谁。”

听古绯这样说,尤湖便知她是有自个想法了,“暂时不解也是可以的,不过要是哪天那蛮夷离开了或者死了,姑娘身上的毒可就没法解了。”

“姑娘,不若老奴子时就去探探,从蛮夷身上悄悄先弄出解药。”一旁苦妈建议道。

古绯考lǜ

了下,确实不好拿自个的生死来冒险,主要这险也太不值当了些,“既然这样,不若直接将多骨拉给制了,我给古旻来个釜底抽薪。”

尤湖垂下手,半点不在意的道,“没问题的,她不是喜欢用毒么?小生就以毒攻毒。”

大抵上相商妥当,古绯将所有的事都从头至尾地想了想,后道,“一会去将这个院里的灯笼都点上,明个天一亮,就准bèi

马车带我去琳琅阁,对外再放出消息,就说谁若能找到怪医九先生,我赏白银百两。”

闻言,尤湖一转念,就想明白了古绯想干什么,她这是在古旻下套,先给他希望,后再狠狠地摔下深渊,从精神上将之打垮,这才是最为痛苦的失败。

他笑着拇指擦了下自个的唇,戏虐的道,“白银百两,原来小生在姑娘心里价码这么低来着,不若小生自报下落,姑娘将那百两银子给小生好了。”

古绯白了他一眼,所有的事考lǜ

妥当,她便觉得累的慌,之前毒发消耗了她太对的精力,这会就困乏的头都沉了。

“姑娘,老奴带您去休息。”苦妈轻声说道,她推着古绯回房间,将人放到床榻盖好被子后,将天青色蚊帐放下之后,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尤湖还没走,他甚至都没往后看,径直就道,“妥当了现在就去,从蛮夷身上取小瓶血回来,再将——”

“她指头断去一根,敢让本公子做她男奴,一根指头便宜她了,”尤湖说着,这会他声音低沉阴狠,带着万年寒冰的气势,和刚才同古绯说话的口吻简直判若两人,“将断肠带去。”

苦妈诧异抬头,她看着尤湖的背影,才应道,“是,公子。”

尤湖一挥手,让苦妈赶紧去处理,然他手还未落下,蓦地他就想起自己这只手可是抚过某人的诱人唇舌,他愣了下,水滴形的唇尖翘成风流的弧度,他瞥了眼古绯的房门,抿唇无声地笑了。

96、计划

这日早上,古旻觉得是他半年以来最舒心的一次。

他裸着上半身,精壮的肌肤纹理在日光下让人面红耳赤,可相对的他身上深浅不一的齿痕,同样也让人惊诧。

崔氏带着膏药急匆匆进来,她也不要婢女动手,自己旋开抠了点,然后心疼到眼眶微红的为古旻轻轻抹上,心里将多骨拉给咒骂了千万遍。

古旻似乎已经习惯了,他毫不在意,只嘴角含笑地瞅着远处虚空,还不忘安慰崔氏,“娘亲不用担心,只是皮肉伤,儿子还受的住。”

“那个挨千刀的贱人,居然这样折磨你,他日为娘定要将之烈焰烧死,以解心头之恨。”崔氏手下轻了又轻,生怕弄疼古旻。

听闻这话,古旻眸底丝扭曲的狰狞,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伤疤,特别是胸口那几道明显的划痕,面色阴鸷,“这个时候,不会太久。”

他说着,虚眯起眼睛又道,“今个一早有门房回禀说,青墨院那边备了马车,有人亲眼所见古绯上了马车,说是要去琳琅阁。”

闻言,崔氏大喜,她目带得色,“不愧是我儿,一出手就无往不利。”

古旻摇头,“不,古绯虽去了琳琅阁,可还不清楚能否找到九先生。”

崔氏亲自为古旻系好腰带,边说道,“莫担心,那贱丫头比谁都惜命,为了解毒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古绯应和,自然是这么个道理,“那这几日,我便安抚好多骨拉,不让古绯有接近的机会。”

崔氏瞬间就露出无比心疼的神色来,她拉着古旻的袖子不无伤心地道,“真是苦了我儿。”

不说古旻如何的算计,单说古绯到了琳琅阁,她与梓鸢在凉亭中一边品茗一边闲聊。当真是惬意的很。

梓鸢是个话多又会说话的主,纵使古绯不冷不惹,她亦能将整个氛围调动起来,不冷场。

“姑娘。可曾考lǜ

过接下来做什么?”梓鸢抿了口清茶,眯着眼睛十分舒服的享shòu

茗香在蓓蕾上绽放的感觉。

古绯屈指轻敲扶手,对梓鸢的话她听的明白,无非是在问她要是否要像从前一般从古仲手里夺权,如今古旻掌着古家,她若想要,就只有同样去争夺。

哪想,古绯摇摇头,她目光从凉亭上垂落的白色纱幔望出去,落在满池粉荷之中。“巧取豪夺,始终落人口实,且那都是古家的东西,我占着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今日冒出个古旻。他日谁知又会冒出个谁。”

梓鸢笑眯着眼,她捻了块玫瑰酥放到古绯面前的小盏中,“姑娘能这么想为最好,奴还以为姑娘不明白,都准bèi

好劝说一通了。”

古绯看了她一眼,不想再继xù

说下去,遂道。“待会我走后,你就派人出去,就说寻怪医九先生为我解毒。”

岂料,梓鸢腾的起身,她面带惊诧地看着古绯道,“姑娘。您中毒了?”

古绯也不隐瞒,她点头,“是,大意了下。”

梓鸢沉吟片刻,她眉目起了难得的认真。又带着审视的意味,“姑娘还是加紧行动吧,墨戈弋要到易州了,没多少时日了。”

这日早上,古旻觉得是他半年以来最舒心的一次。

他裸着上半身,精壮的肌肤纹理在日光下让人面红耳赤,可相对的他身上深浅不一的齿痕,同样也让人惊诧。

崔氏带着膏药急匆匆进来,她也不要婢女动手,自己旋开抠了点,然后心疼到眼眶微红的为古旻轻轻抹上,心里将多骨拉给咒骂了千万遍。

古旻似乎已经习惯了,他毫不在意,只嘴角含笑地瞅着远处虚空,还不忘安慰崔氏,“娘亲不用担心,只是皮肉伤,儿子还受的住。”

“那个挨千刀的贱人,居然这样折磨你,他日为娘定要将之烈焰烧死,以解心头之恨。”崔氏手下轻了又轻,生怕弄疼古旻。

听闻这话,古旻眸底丝扭曲的狰狞,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伤疤,特别是胸口那几道明显的划痕,面色阴鸷,“这个时候,不会太久。”

他说着,虚眯起眼睛又道,“今个一早有门房回禀说,青墨院那边备了马车,有人亲眼所见古绯上了马车,说是要去琳琅阁。”

闻言,崔氏大喜,她目带得色,“不愧是我儿,一出手就无往不利。”

古旻摇头,“不,古绯虽去了琳琅阁,可还不清楚能否找到九先生。”

崔氏亲自为古旻系好腰带,边说道,“莫担心,那贱丫头比谁都惜命,

为了解毒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古绯应和,自然是这么个道理,“那这几日,我便安抚好多骨拉,不让古绯有接近的机会。”

崔氏瞬间就露出无比心疼的神色来,她拉着古旻的袖子不无伤心地道,“真是苦了我儿。”

不说古旻如何的算计,单说古绯到了琳琅阁,她与梓鸢在凉亭中一边品茗一边闲聊,当真是惬意的很。

梓鸢是个话多又会说话的主,纵使古绯不冷不惹,她亦能将整个氛围调动起来,不冷场。

“姑娘,可曾考lǜ

过接下来做什么?”梓鸢抿了口清茶,眯着眼睛十分舒服的享shòu

茗香在蓓蕾上绽放的感觉。

古绯屈指轻敲扶手,对梓鸢的话她听的明白,无非是在问她要是否要像从前一般从古仲手里夺权,如今古旻掌着古家,她若想要,就只有同样去争夺。

哪想,古绯摇摇头,她目光从凉亭上垂落的白色纱幔望出去,落在满池粉荷之中,“巧取豪夺,始终落人口实,且那都是古家的东西,我占着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今日冒出个古旻,他日谁知又会冒出个谁。”

梓鸢笑眯着眼,她捻了块玫瑰酥放到古绯面前的小盏中,“姑娘能这么想为最好,奴还以为姑娘不明白,都准bèi

好劝说一通了。”

古绯看了她一眼,不想再继xù

说下去,遂道,“待会我走后,你就派人出去,就说寻怪医九先生为我解毒。”

岂料,梓鸢腾的起身,她面带惊诧地看着古绯道,“姑娘,您中毒了?”

古绯也不隐瞒,她点头,“是,大意了下。”

梓鸢沉吟片刻,她眉目起了难得的认真,又带着审视的意味,“姑娘还是加紧行动吧,墨戈弋要到易州了,没多少时日了。”

这日早上,古旻觉得是他半年以来最舒心的一次。

他裸着上半身,精壮的肌肤纹理在日光下让人面红耳赤,可相对的他身上深浅不一的齿痕,同样也让人惊诧。

崔氏带着膏药急匆匆进来,她也不要婢女动手,自己旋开抠了点,然后心疼到眼眶微红的为古旻轻轻抹上,心里将多骨拉给咒骂了千万遍。

古旻似乎已经习惯了,他毫不在意,只嘴角含笑地瞅着远处虚空,还不忘安慰崔氏,“娘亲不用担心,只是皮肉伤,儿子还受的住。”

“那个挨千刀的贱人,居然这样折磨你,他日为娘定要将之烈焰烧死,以解心头之恨。”崔氏手下轻了又轻,生怕弄疼古旻。

听闻这话,古旻眸底丝扭曲的狰狞,他低头看了眼身上的伤疤,特别是胸口那几道明显的划痕,面色阴鸷,“这个时候,不会太久。”

他说着,虚眯起眼睛又道,“今个一早有门房回禀说,青墨院那边备了马车,有人亲眼所见古绯上了马车,说是要去琳琅阁。”

闻言,崔氏大喜,她目带得色,“不愧是我儿,一出手就无往不利。”

古旻摇头,“不,古绯虽去了琳琅阁,可还不清楚能否找到九先生。”

崔氏亲自为古旻系好腰带,边说道,“莫担心,那贱丫头比谁都惜命,为了解毒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古绯应和,自然是这么个道理,“那这几日,我便安抚好多骨拉,不让古绯有接近的机会。”

崔氏瞬间就露出无比心疼的神色来,她拉着古旻的袖子不无伤心地道,“真是苦了我儿。”

不说古旻如何的算计,单说古绯到了琳琅阁,她与梓鸢在凉亭中一边品茗一边闲聊,当真是惬意的很。

梓鸢是个话多又会说话的主,纵使古绯不冷不惹,她亦能将整个氛围调动起来,不冷场。

“姑娘,可曾考lǜ

过接下来做什么?”梓鸢抿了口清茶,眯着眼睛十分舒服的享shòu

茗香在蓓蕾上绽放的感觉。

古绯屈指轻敲扶手,对梓鸢的话她听的明白,无非是在问她要是否要像从前一般从古仲手里夺权,如今古旻掌着古家,她若想要,就只有

同样去争夺。

哪想,古绯摇摇头,她目光从凉亭上垂落的白色纱幔望出去,落在满池粉荷之中,“巧取豪夺,始终落人口实,且那都是古家的东西,我占着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今日冒出个古旻,他日谁知又会冒出个谁。”

梓鸢笑眯着眼,她捻了块玫瑰酥放到古绯面前的小盏中,“姑娘能这么想为最好,奴还以为姑娘不明白,都准bèi

好劝说一通了。”

古绯看了她一眼,不想再继xù

说下去,遂道,“待会我走后,你就派人出去,就说寻怪医九先生为我解毒。”

岂料,梓鸢腾的起身,她面带惊诧地看着古绯道,“姑娘,您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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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停电什么的简直热到爆!

后面2千字是重复的,中午回修改上来,不影响大家订阅。

97、接二连三

古绯一脸义愤,她死死盯着古旻,像是蓄势待发的野猫,稍有异动,她便会亮出爪子扑上来一般,“阿绯知自己归来不受待见,可却不曾想大哥竟狠毒到自己血亲下死手,如果阿绯也同大哥一般心狠手辣,只怕大哥从南齐回来,看到的该是满目死人牌位。”

古旻一时之间被古绯这种气势震住,他良久说不出一句话,即便胸腔之中如洪涝一般翻滚不休。

“哼,至于大哥这所谓的解药,还是你自个留着吧,小妹用不着!”古绯轻蔑无比的道。

听闻这话,古旻眸色一亮,“五妹找到怪医九先生了?”

古绯意味深长地看了尤湖一眼,见他专心致志地看着棋盘,当没听到他们的话般,她再偏头看向古旻,那张俊朗如玉的脸上,好几个血淋淋的啃咬伤疤,可以想见,昨个晚上多骨拉是如何折腾了他来。

她神色冷漠,“找没找到,又与大哥何关!”

古旻收了那枚所谓的解药,这会倒不计较古绯的无礼,他自顾自寻了椅子坐下,“五妹有所不知,早在南齐之时,我也身受蓝妖姬之毒的痛苦,原本我同意带多骨拉来大殷,是因她跟我保证过不动我们古家人分毫,可是不曾想,她无意在你院子里见到……”

说到这,他看了尤湖一眼,摇头叹息,“不是大哥要说你,五妹下人嘛,容貌还是不要太过出挑的好,多骨拉是蛮夷,五妹可能有所不知,蛮夷女子最好美色,她见着你的人,自然不肯善罢甘休,我也没料到她竟然敢违背承诺,对你下毒手。”

“要早知会这样。大哥宁可和她鱼死网破在南齐,也不带她回大殷来。”古旻说的正气凛然,似乎对古绯身中蓝妖姬剧毒一事,压根就很无辜。

“原来大哥也身中剧毒哪……”古绯低低笑出声。有光影落在她脸沿,将之映衬的迷蒙不真切,“那么,大哥是不是想着等小妹找到怪医九先生以后,顺便也央他一并给大哥解了毒?”

“五妹当真愿意?”古旻双眼蓦地发亮,显然那蓝妖姬之毒是害惨了他。

古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眉眼笑的盎然,直让古旻心里没底,“如果五妹能帮大哥解了这毒。古家的家业,大哥愿意分出一半。”

这话他说的颇为艰难,显然是想了又想的结果。

哪想,古绯嗤笑一声,她拂乱面前棋盘的棋子。只捡白子扔棋钵,不在意的道,“一半?大哥还是多担心担心小墨家的司马昭之心,省的哪天一觉醒来,这点可怜的家业就改他姓了。”

“你……”古旻一拍案几,腾地起身,他面色铁青。“敬酒不吃吃罚酒,等找到怪医九先生,信不信我有的是法子治你?”

撕破脸皮,古绯懒得在费口舌,她重新摆上棋子,竟视而不见的与尤湖重新对弈起来。

古旻气的当即拂袖而去。只不过没人看到,他才走出青墨院,嘴角就翘起诡谲的笑,余光瞥向古绯,眉目是厚重如墨的怨毒。

“啧。这是想等找到小生后,还要胁迫姑娘来着。”尤湖笑的戏虐,他迅速地落下一子,将古绯的后路给截断。

古绯指间捻着白子,她纵观整个棋盘,久久未动,“胁迫或不胁迫,他身上的毒算是别想解了。”

对半点都没仁慈之心的古绯,尤湖是越看越觉得顺眼,他也不催古绯落子,“古旻都是小人物,姑娘接下来该是对付即将来易州的墨戈弋了吧?”

今个,是第二次被人在耳边提及墨戈弋,古绯微愣,她想了想老实回答道,“我是想过,可还没想到要从何处着手对付墨戈弋,这不是大京,能狠击他痛处的弱点太少。”

尤湖眉心一皱,他瞧着古绯,好一会略带试探的道,“既然如此,不若姑娘先将这事交由小生来办如何?”

“哦?”古绯拉长尾音,面带疑问,“你要如何来办?”

尤湖却卖了个关子,他轻笑起来,一丝一毫都不跟古绯透露,“现在就说明白,便没意思了,所以姑娘还是看着得好。”

话到此处,古绯知再问不出什么来,她遂也歇了心思,专心应付面前的棋局。

自那日古旻从青墨院愤然离去后,没过几天,坊间便听闻小墨家和古家一起推出了各种不同香味的香墨,两家一块开的拍卖会,在易州引起轰动,其他旁的制墨作坊家族,只得避让锋芒,一时之间,古家这个从前的二流家族,因攀上小墨家,像是一夜之间,就成为易州小墨家之下的第二大家族。

封礼之在见到那香墨之时,想也不想就冲到青墨院来,还以为古绯是迫于无奈之下,才将配方默出,他甚至认为古绯的日子过得艰难。

哪想,古绯再是悠闲不过的喂锦鲤鱼食儿,空了还同尤湖下下棋,日子过得比谁都自在。

见着封礼之,古绯顺便将自个想开个墨丸铺子的事那么一说,还不等她开口相邀封礼之入份子,封礼之当即大手一挥,从怀里抽出五百两的银票扔给苦妈,十分慷慨地说要和古绯一并做买卖。

古绯是苦笑不得,她接连摇头,也不知封礼之是不怕折银子还是对她就那么大的信心,认为铺子会赚银子。

封礼之走后,青墨院像重新被人遗忘了一般安静下来,平素除了古绯几人,压根就没人过来。

就在古绯身上的毒全部清除干净的时候,墨玉华十分意wài

的过来了,他一人到青墨院,连贴身小厮都没带,在那门口站了许久,看着古绯仍如往常,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古绯与尤湖一局对弈胜负方出,她无意转头便见墨玉华神色不明地看着她,她微微一愣,让夜莺将人迎进来,白鹭泡上凉茶招呼着。

尤湖自然是老早就看到墨玉华过来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就没提醒古绯半句。

古绯收敛好棋子。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口,捻起白子,就欲又开始与尤湖对弈。

墨玉华目光落在棋盘上,星目色泽沉浮不定。像是絮絮飘落的缤纷落英,“阿绯,如今在古家,已经没你的一席之地,你还是不愿意回小墨家么?”

对墨玉华如此说法,古绯似乎半点都不意wài

,她慢条斯理地放子回道,“墨公子,说哪里话,什么叫没一席之地。我这青墨院,不是地儿不成?”

“我不相信你不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局面,如今小墨家和古家的联姻势在必行,两家的买卖也早晚会相溶到一起,到时。古旻腾出手来,你哪里会是他的对手。”墨玉华眉头皱紧,为古绯如此的不识趣很是无奈。

古绯终于转头看向他,清淡如水的面庞被镀上一层薄光,有从树叶缝隙见落下来的细碎光影打在她脸上,就勾勒出深浅不一的脸线,显得她整个人越发柔和。

“以后的事。以后在说,现在么,也用不到墨公子操心。”她冷漠的将墨玉华的好心给拒绝了回去,并不带迟疑。

墨玉华脸色微微发白,他紧盯古绯眸子,点漆黑瞳之中深如渊。沉如海,可就是不见他的身影,仿佛他所有的关怀在她眼底就激荡不起涟漪。

他心下发冷,猛然觉面前的女子一霎陌生的紧,哪里有半点十年之前的乖巧和亲近。这一切都让墨玉华在心里暗自怀疑,他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此阿绯非彼阿绯,根本就是两人不同的人。

如若不然,以前的阿绯可从不会拒绝他。

似乎还嫌踩软肋的不够,古绯继xù

道,“我迟早会杀上小墨家,管你父亲墨宴寻问我爹娘身死的真相!”

墨玉华骇然,他半隐在袖中的手止不住的轻颤起来,“阿绯……”

他艰难出声,“我父亲不会做出手足相残的事来,他不会的!”

古绯冷哼一声,她瞥开视线,又将目光调回棋盘上,再不多说半句。

墨玉华又坐了会,他见古绯说不通,也根本不领情,便知很多事,历经十年的变迁,是回不去了,且古绯还对小墨家心怀怨恨,日后不管是在买卖上亦或是其他方面,估计都是对手。

可偏生,他就是放不下她一人在古家,心头的怜惜一次又一次得让他觉得内疚,觉得小墨家是对不起她的,有心想补偿,可古绯却不领情了。

这种情绪,每见古绯一次,便升腾一次。

事不可为,墨玉华心怀希翼的来,失望而去。

待人走了后,本该落子的尤湖蓦地收了黑子,他目光不明地瞅着古绯,好一会才道,“既然也同样心有牵挂,为何不给他一个心安的机会?”

古绯看了他一眼,自己不遵守规则又落了一子。

尤湖也不在意,继xù

道,“他若心安,你也不必念着,日后兵戎相见,也能下得去狠手。”

“啪”古绯扔了一把棋子到棋盘上,莹润的白子在日光下噼里啪啦的到处滚动,好一会才尽数安静下来,就听得古绯声若寒冰地道,“我的事,轮不到你来过问。”

尤湖不生气,他慢条斯理地将落到地下的棋子一一捡起后才道,“不是管束姑娘,是在告sù

姑娘,如何才能更心无畏惧的强dà

。”

古绯转着轮椅后退几步,她眼瞳漆黑一片,像是沉郁不亮的暗夜,“我还得感谢你不成?”

字音一落,古绯就拂袖转动轮椅走开,她讨厌尤湖用那么指点江山的气度来对她指手画脚,她将所有的莫名怒意发泄出来,却找不到如此恼怒的原因所在。

ps:

额……昨天只有一更,今天不出意wài

会三更补起来。

98、视野所及,便是我的

玄朱坊,在易州大多数人都注意着小墨家和古家的时候,也在墨商会全力筹备九月大典之际,悄然在东市尾挂牌开门了。

简单的木质牌匾,上书朱红色的“玄朱坊”隶书三字,檐下高挂两灯笼,连同伙计也只有两三名,在某天早上,就开始做买卖了。

堂子不大,总共也才只有一层楼,架子上摆的墨丸墨盒墨床之类的物件并不多,更多的是那一册册厚厚的图集,有那好奇之人进店,伙计便抱着册子上前招呼,寻了专门用藤蔓绿萝屏风隔开的小隔间,摆上茶点,将册子摊到客人面前,指着一页一页的图纹讲解。

那册子压根就不是普通的本子,里面的图纹赫然是描绘仔细的墨丸,并附带说明,一种墨丸,还可预定各种样式,加之那绘的图纹栩栩如真,端的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不知dào

要选择哪种墨丸来的好。

而配的磨床墨盒,也是有的,伙计是经验丰富的,一种墨丸,根据样式的不同,皆能从册子里找出相和的物什来相配。

除此之外,更有丝帛面金线裱装的另外一种册子,那里面绘的墨丸便全是套墨,更为贵重精致,且每套墨丸数量有限,卖完后铺子里就再不制,确保套墨的独一无二。

另外,整个铺子,前面是堂子,后面便是小作坊,还有制墨师父在里面制墨丸,如有需yào

,这小作坊还可供人参观。

当然参观部分不涉及配方墨料的配伍,只是能让外人瞧见的部分而已。

几乎每个带着好奇进店的客人,或多或少都给了银子,预定墨丸,面对想要当场就能买到墨丸的主,伙计宁可婉拒少做一笔买卖,用伙计们的话来说就是——

东家说了,好的墨丸值得花时间精雕细琢。玄朱坊宁缺毋滥,只做佳品,绝不粗糙乱制。

如此说法,让人不禁对玄朱坊东家起了佩服之意。毕竟行商之事,少有主动将买卖拒之门外的,能做到这点,那便真是为制墨丸,都不是为赚银子,是以,对玄朱坊的墨丸价格高那么一些,大多的人也能接受。

玄朱坊对面的巷子口,古绯嘴角含笑,她看着玄朱坊偶有客人进出。伙计笑脸迎人,就道,“礼之,觉得如何?”

靠墙站的封礼之双手环胸,他面若冠玉。高傲不羁,他观察了玄朱坊好一会,可是亲眼看见伙计将买卖拒之门外,便不解的道,“既是开门做买卖,阿绯为何要将一些人给婉拒了?这样传出去,多半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落井下石,说玄朱坊欺客。”

古绯应了声,她双手拢着放到膝盖上,“这法子,可不是我想出来的,你要问梓鸢。”

说起梓鸢。封礼之转头看了眼古绯左手边穿鹅黄衣裙的女子,这人面生,在易州他居然从未见过,可古绯要开铺子,还让人参了一脚。可见也是让古绯信的过的。

梓鸢朱砂红唇一勾,她桃花眼梢落英缤纷,风情万种得让人面红耳赤,“敢问封公子,这东市大大小小的墨坊,若您要买一种墨丸,可是会这家不成就去那家?”

封礼之不太明白梓鸢的意思,他眉一皱,理所当然地回道,“货比三家,这是自然。”

梓鸢继xù

问,“可如果现在有一家墨坊,卖少量的现墨,更多是预定,只接受上品墨丸,且每一种的墨丸皆在这东市里压根就再找不出第二枚,那么这银子,您是花还是不花?”

这么一说,封礼之瞬间就懂了,无非便是古绯只做贵族世家的买卖,普通的书生秀才,荷包里银子没一定数的,她根本就不做这门买卖,将三六九等的客人区分开来,虽然可能每月卖不了多少墨丸出去,但每一枚墨丸的价值都是一般墨丸的数倍,如此反而还更赚银子,且制墨师父还不会太过劳累。

“啪”封礼之当即击掌赞道,“好,那些文人雅士自诩风流高雅,向来视钱财如粪土,遇到合心意的墨丸,那可是半点都不管要花多少银子。”

“一直以来,那些人都是抱着银子到我祖父面前求墨,现在有了玄朱坊,这些人定会像闻着腥的苍蝇一样。”封礼之笑道,他当时可是丢了五百两银子入份子,心里一估摸,指不定一个月就能回本。

古绯没好气,“你才是苍蝇。”

说完,她自己就笑了,“礼之,封大家我定是请不动的,可我想请你,同我一起给玄朱坊制墨,现在的制墨师父做些一般的墨丸还好,可真要制上品佳墨,却是技艺不够的,当然该给的银子,一分也不会不少。”

封礼之笑意促狭,“请我?那也是可以的,怎么说玄朱坊我也有五百两银子在里面,可是阿绯,请我的银子可不低哟。”

古绯嘴角笑意加深,她看了梓鸢一眼,一边的梓鸢当即就道,“姑娘早算过了,玄朱坊现在有姑娘和封公子两位坐镇就够了,所以两位皆是玄朱坊的第一制墨师,以后两位的墨料皆由玄朱坊包了,每月的例钱根据当月所赚银两的两成来支。”

所赚银两的两成!

封礼之本意是句玩笑话,可却被这话给惊讶到了,要知dào

像小墨家那种墨坊,一个月所赚银两至少都是五百两以上,其中的两成就是一百多两,一般的制墨师父,技艺好点的老师父,也不过才十来两银子而已,更多的只有几两的例钱。

而且,如果以后玄朱坊做大了,他的例钱只会更多。

“阿绯,如今玄朱坊才开始,这样会不会太过了?”封礼之心有不安。

古绯摇头,她目光诚挚而纯粹,恍若清透冰水,“礼之,你认为我只是开这么个小铺子就完事了?”

封礼之挑眉,“如何说?”

古绯看向对面的玄朱坊,这会没客人,伙计都在铺子里待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玄朱坊便是我足下的第一步,以这第一步的基石为根,但凡视野所及,便是我的。”

但凡视野所及。便是我的!

无比狂妄霸道的一句话,从古绯嘴里讲出来,封礼之怔了怔,他望着那双漆黑如黑曜石的眸子,蓦地就觉得若是古绯,那么这可能还真不是句空话。

“视野所及,便是我的……”他喃喃低语重复了遍,四肢百骸中的血液熊熊燃烧,沸腾如水,就连胸腔之中。激荡不休的是男儿有志情怀。

他出身制墨家族,祖上以此为荣,自小他也是这么认为的,于是他便遵循祖父早为他铺陈好的轨迹,一步一步走下去。直到祖父百年之后,他继承封家,如此重复的教导自己的子嗣,这般周而复始的将封家延续下去。

他也一直以为,除了制墨,他身无所长,心无所志。

而今。古绯的一句话,像是把钥匙,轰地敲开他心底那扇从未开启过的大门,那扇他认为自己没有却实在存zài

的,他封礼之想为之的心愿,而不是封家加在他身上的家族宿命。

他是封礼之。要为封家而活的封礼之,可同样也要为自己活得封礼之。

“礼之,礼之?”古绯连唤了两声,她眉心微拢,不明白封礼之怎在自己一句话后便走神了。

封礼之回神。他嘴角苦笑,连古绯一个姑娘家都有这般的壮志雄心,他简直是自愧不如,“没事,突然想事而已。”

古绯并不信,她眸色锐利如电,“礼之,你……”

“我先回去了,”封礼之十分失礼地打断古绯的话,他摆摆手,面有复杂不明的酸涩之意,“阿绯,改天我再去看你。”

最后一字话音方落,他人已经衣袍曳动,转身离开。

古绯望着封礼之走远,她粉唇抿紧,眸底有不解,不明白为何一句话后,封礼之就这么大的反应,倒是旁的梓鸢轻笑了声,“姑娘,别想了,封公子这是念及自个,一时半会没想明白而已。”

“念及自个?”古绯问,她想了想,还是不太明白梓鸢这话的意思。

眼见玄朱坊没什么好kàn

的,梓鸢便推着古绯往琳琅阁去,边走边道,“是啊,封公子和您不一样,您是自来便知dào

自己想要什么,要如何做,以及如何去争取,可封公子他这二十多年顺风顺水,一应需yào

都被安排好了,虽没人强迫他什么,可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制墨,他便以为自己唯有制墨这么一条路可走而已。”

古绯稍微明白了些,她视线远眺,看坊间人来人往,幽幽的道,“制墨不好么?”

梓鸢低笑,她这会突然觉得古绯不动心眼算计人的时候,连脑子都迟钝了,“不是不好,在姑娘眼里自然是一百二十个好,在封公子眼里也是好的,可这好,需得让封公子明白他自个想要什么后,才算是真zhèng

的好。”

古绯摇头,她想起自己,幼小离家,在大京墨家同样没人会顾忌她一个小孩的想法,最初识的字是制墨配方,认的物件也是墨丸,就连用膳,瓷盘上描绘的花纹也是墨丸,周遭的人都跟她说,她的制墨天赋很天才,就像是她为制墨而生,所以她便,没有其他选择,待明事理之时,便被构陷暗害,一直到重回易州,她会的,也只有制墨。

这会,她要做很多的事,倾覆百年世家,凭借的同样也只有制墨而已。

她经lì

坎坷,没有封礼之那么多的心思还去想到底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在她看来,制墨便是她生存zài

世的根须,要没了这个,她同无根浮萍又有何区别。

ps:

24点前,第三更会码上来更新。

99、墨戈弋的妖痣

晦暗不明的油灯光下,古绯捏着张卖身契,转几圈看了又看,上面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写着梓鸢的名字,她眸色偏深,脸上意味不明。

苦妈进来,她手里端了一小碗芳香四溢的汤,“姑娘,该喝汤了。”

古绯顺手将卖身契搁在膝盖上,接过那汤,抿了口觉得不烫了才一口饮尽,这东西是尤湖叮嘱的,说是晚上就寝之前喝,很补身子,苦妈便半点都不敢懈怠,每天踩着点给她端来,还非得看着她喝的干干净净才作罢。

她揩了揩嘴角,古绯将那卖身契给苦妈看了看,“苦妈,觉得如何?”

苦妈一眼扫过,她知晓古绯想问什么,遂笑道,“姑娘觉得行就行,而且老奴也想不出这梓鸢好好的琳琅阁管事不错,非的上赶着卖身给姑娘为奴为婢。”

古绯叹息一声,她又从苦妈手里接回那张卖身契,指尖一翘,四四方方地叠好,“收好,既然想不通,那便不想了,总有明白的一天。”

她如此对苦妈说,也像是在对自个说。

正当她转动轮椅,要回房间休息之时,夜莺进来,声音带微喘的道,“姑娘,尤湖公子要婢子来回禀,说墨戈弋明早就进易州城了。”

古绯面色一凛,好一会她都没反应过来,还是苦妈颇为担心地轻唤了声。

她拉扯唇线,淡笑摆手,“没事,我知dào

了。”

说完,她径直回了房间,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半点都没将那消息放心上的模样。

一夜无话——

易州的九月,已经开始有薄雾,不算浓,但走在坊间,仍然会觉得略有寒意。乐清泊只穿了间单衫,藏青色的衫子走在少人的坊间,带着抹挺拔的英气。

他双手背在身后,走的极为慢。可每一步都很稳,星目炯炯,灿若萤火,紧跟在他身后的是风月和阿达。

风月拢着手,迈着小碎步,瞅了眼街坊两边还未开门的铺子,笑着道,“公子,这个时辰,一会墨公子见着您了。定然欢喜。”

乐清泊反常的没顺着话头接下去,他目光遥远而发散,似乎在另想事情,“戈弋来了,之前的事有个交代。我也好早点回大京去,这易州……”

后面的话没说下去,可谁都听出其中的晦涩来。

风月和阿达对视一眼,明月想了想开口道,“公子,绯姑娘只是一直魔障了而已,过些时日。她自然就能想通的,或许墨公子能劝劝也说不一定。”

对这法子,乐清泊皱眉想了想,迟疑的道,“不妥,阿绯既然隐姓埋名。应该是不想任何人知dào

她的身份才是,若是我跟戈弋说了,反而不美。”

风月捂嘴轻笑,“公子,你这是当局者迷。墨公子是绯姑娘的兄长,从前绯姑娘同墨公子和卿歌姑娘关系是为最好,只怕在绯姑娘眼里,墨公子说一句便能顶公子十句话来着。”

闻言,乐清泊倏地就想起前次古绯问他,若是构陷暗害她的人就是墨卿歌,他可信。

他记得当时自己第一反应就是,古绯是疯了,如若不然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这会,风月的提及,让他顿心生顾忌,纵使他心里觉得多半是古绯误会了什么,才会怀疑到墨卿歌身上,可他就是不太想对墨戈弋提及古绯在易州古家的事。

他思量间,不多时,便走到了易州城门口。

这当,天际大亮,初阳跳出,

整条大街上顿时人便多了起来,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他举目四望,进出的马车中,并无大京墨家徽记的。

左右无事,阿达在城门口的茶铺小摊上要了个位置,上了壶茶,满上后,才招呼乐清泊过去袖休息着。

茶铺只是个小摊,泡的茶也是寻常百姓家的东西,那茶老多梗,乐清泊只喝了一小口,眉头一皱,就再没碰一下。

半个时辰过去,日头渐烈,在乐清泊等的不耐烦之际,风月眼尖,远远地瞅到有辆乌蓬华盖的马车缓缓驶进城门。

那拉车的俊马,也是极为罕见的,全身白毛,没半根杂色,以致于才出现在城门口就让所有的人忍不住为之侧目。

“公子快看,墨公子的白马车。“风月手一指,兴奋的大声喊道。

乐清泊顺势看过去,果然在马车蓬上看到了大京墨家的徽记——那是个篆书写的“墨”字,用鎏金熨烫,显得高贵而贵气。

那马车在茶铺摊子面前停了下来,赶车的马车遥遥朝着乐清泊拱手行礼道,“乐公子好,小的家公子有请。”

乐清泊摇头失笑,墨戈弋还是这种走哪都摆上百年世家的排场,似乎不这样做,便不足显示出大京墨家的高贵来一般。

就说他那白马,据乐清泊所知,那也是在遥远的北国弄回来的,娇贵的很,稍有不精心喂养,这种马在大殷压根就活不长,可墨戈弋硬是花大把的银子砸下去,就还真让他给养活了两匹。

今个,这两匹都可带出来给他拉车了。

乐清泊几步跳到马车里,才撩帘子,迎面当头就罩来一物。

他一时闪躲不及,被砸了个正着,眼前一黑,鼻间就嗅到一股女子才有的脂粉香,他眉头一皱,伸手将罩脸上的东西拿下来,定睛一看,才发xiàn

那居然是女子的肚兜。

枚红肚兜,绣着并蒂粉莲,荷尖上才停驻着一直振翅欲飞的蝴蝶,实在是让人心生旖旎的很。

可乐清泊却像避瘟疫一样,猛地的将那肚兜扔回进马车里并喝道,“戈弋,你再这里,休怪我翻脸。”

他说着这话,进了马车,顺手放下帘子,有些许朦胧光线的马车里传来低低的笑声,应和着偶尔一两声的女子娇笑,再是靡靡不过。

“清泊,要我说,你就是太正经。”灿若玉石碰撞的嗓音响起,紧接着在幽暗的马车里,坐起个衣衫微乱的男子来。

男子长发披散,五官贵气又器宇轩昂,最为让人注意的是,他右眼睑长了颗半个米粒大小的黑痣,睁眼之际半点都看不到,一闭眼便看的明显,就是这颗痣,让他眉目之前多了些许睿智的气息,即便这会明显是在与女子厮混,也是半点轻浮之感都没有。

此痣为妖痣,古书有言,但凡眼睑有痣者,智多近妖,是为妖痣。

乐清泊目不斜视,他哼了声,自顾自地在马车案几上倒了杯茶喝了起来,好一会瞥见墨戈弋还在同身边的女子调笑,便不耐烦的道,“你若忙的很,我便下去了,你自个去小墨家。”

墨戈弋终于将注意力分到乐清泊身上一丝,他一只手还放在依偎在他身上的女子怀里,能见不蔽体的衣衫下手指动作。

他见乐清泊不是说说而已,遂收回手,一拍女子翘臀惹来连连酥人骨头的娇笑,“这是怎的了?今个才见面就这么大的火气,是谁敢给咱们乐二公子气受了?要不然我将我这宠妾借你消消火?”

“公子,讨厌。”容貌一直半隐在马车阴影中的女子纤指一戳墨戈弋胸口,嗔怪道。

乐清泊啪地放下茶盏,面无表情,“你让我帮的忙我也帮了,你人也到了易州,明个我就自己回大京去。”

“别,”墨戈弋坐直身,稍微理了理衣裳,他还记得乐清泊最不待见他这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便收敛些许道,“听说之前你帮我带来易州的那五十多枚墨丸出了问题,你若走了,没个信任的,我找谁去查这事。”

说起这事,乐清泊就想起古绯,他越发不愿意再搀和进来,“你问小墨家的人去,这事我也不清楚,帮不了你。”

墨戈弋听闻这话,他面色颇为惊奇地凑到乐清泊面前,瞅着他看了好一会道,“清泊,你没事吧?以往你可不会对我这般发脾气来着。”

乐清泊深呼吸一口气,他转头撩开点车窗,瞧着这会也快要到小墨家了,便道,“没事,总之易州的事,你赶紧处理,不日我就先回大京了,在这边挺不习惯。”

墨戈弋点头,自以为明白了的道,“哦?水土不服了?”

接着他又笑了起来,“清泊,好歹你也是个大老爷们,你瞧我这宠妾,我特意从大京带过来的,这一路和我坐马车,都没什么水土不服,你怎就那么不经折腾。”

乐清泊目光幽暗地望着墨戈弋,好一会他动了动唇,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有些事,即便为好友,不想说的时候,也是可以不提的。他这般跟自己说。

临到下马车之时,墨戈弋在乐清泊之后出来,他又已经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器宇轩昂的五官,乌发玉冠,眉目贵气斐然,唇边一丝笑,在他眨眼之间,便让人觉睿智的点光。

墨宴和墨玉华早在大门口等着,只见人一下马车,他便拱手迎了上去,“易州墨氏分家墨宴见过大公子。”

墨玉华跟着道,“易州墨氏分家墨玉华见过大公子。”

墨戈弋眨了下眼,眼睑上的黑痣忽隐忽现,他虚抬手,将宠妾从马车上扶下来,才一挥袖子漫不经心地道,“不必多礼,大家都是墨氏子孙,一家人一家人。”

墨宴嘴里喊着不敢当不敢当,细长的眼梢却是笑的眼瞳都看不到了,墨玉华在他身后,他先是看了乐清泊一眼,然后才将视线落在墨戈弋身上。

100、先生,可风花雪月过

席间,乐清泊沉默地喝着酒,他看着墨宴长袖善舞地与人交谈,英俊的脸上那笑就没淡过,倏地他便觉得没意思起来。

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起身就直接离席,也没几人注意到他。

回了在小墨家暂时住的院子,他便吩咐风月收拾东西,准bèi

找个机会跟墨戈弋说了就回大京,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心有念念的琢磨着抽个空再去见古绯一次。

想到便做,眼瞅天色尚早,墨戈弋一时半会也不会来找他,乐清泊便谁都没带,自己一个人去了古家。

古绯正在墨室,即便是乐清泊来了,她也没出去,直接让人领过来便是。

是以,乐清泊到之际,就见古绯摆弄着一把精致的小秤,正在称量墨料,他也没出声打扰,就那么遥遥站在门口,看着她素白脸上一片认真,手下动作熟练,整个人身上散发出一种夺人眼球的美来。

他眉头一皱,虽一直知dào

古绯会制墨,且技艺还不错,他却从来不知古绯的制墨天赋究竟如何,在大京墨家,墨卿歌身上大京第一美人的光环太过耀眼,故而,鲜少有人能注意到古绯,再加上古绯也不怎么出府见外人,所以连同他也只知dào

古绯会制墨,可想来那制墨天赋是不如墨卿歌的,再怎么说,墨卿歌也是墨家嫡长女的身份在那摆着。

“阿绯,我从来没问过,当年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制墨天赋?”乐清泊想起这茬,他便问道。

古绯正在碾磨粉末地手一顿,她未抬头看乐清泊,只那么一会,她又继xù

动作,嘴里冷淡的道,“不管什么样,在世人眼里。不如墨卿歌就是了。”

听闻这话,乐清泊皱了皱眉,话里头的意味让他不明,“卿歌是墨家长女。有好的天赋也不奇怪,不过自小我观阿绯你的墨丸也不在少数,想来天赋也不低才是,纵使有不如,你也不该妄自菲薄。”

“哼,”古绯冷笑一声,她干脆停了手下动作,抬头望着乐清泊,见他英气硬朗的脸沿上理所当然,心里更是戾气翻滚不休。“既然如此,你还问我干什么!”

言语之中明显带的怒意乐清泊哪里听不出来,他面露不解,不知自己哪里说的不对。

“呵,”古绯讥诮的轻笑一声。她葱白十指,染上墨料的脏色,十根手指头脏的看不见指甲盖,她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心里暗讽道,墨卿歌哪里会让自己那双春风十指脏成这样,她那双手。就该只是摆弄摆弄琴棋书画这些高雅的事,然而她嘴里却继xù

道,“世人愚蠢,我也从未指望有人能看清真相,连同你乐清泊也是一样,双眼被蒙蔽。(

平南文学网)便只能瞧见别人想让你看的。”

说到这,她就想起很多从前在大京时候的事来,实jì

,她的天赋不知要高墨卿歌多少倍去了,十年前。墨老夫人看中她的天赋,由此才带她回的大京墨家,对外人说,是给墨卿歌找的玩伴,实jì

,很长段时间之后,她才知dào

,墨卿歌压根就是个没半点制墨天赋的废物,而她么,不过是墨卿歌为了在大京墨家保住嫡长女身份而找的替身,但凡是她制的墨,最后摆上台面,就都变成了墨卿歌所制,就是她天纵奇才的制墨天赋,经过墨老夫人的操纵,也变成了墨卿歌的了。

所以当其他小孩都还在玩耍的年纪,她就要被迫记下大京墨家所有的墨丸配方,当墨卿歌在外弹琴作画,吟诗作对像只花蝴蝶一样到处参加各种诗会花宴,传出大京第一美人的美名之时,她在墨室里抡着锤子锤炼墨坯,尔后墨丸方成,就成了墨卿歌的嫁衣,所有的认同和赞美与她无关。

如若只是这样,将这些龌蹉的勾当摆明了来谈,此间的利益关系她不会不明白,大京墨家有无数的配方,还有各种珍稀的墨料,兴许看在这些份上,加上那十年,墨家在一应吃食用度上并未亏待她,且自她到墨家的那日起,不管墨卿歌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总归还是将她以姊妹之情处过,指不定她还就真会心甘情愿为墨卿歌做嫁衣。

可惜,这一切都是都是虚妄,墨家人总是担心她有一天就暴露人前,墨卿歌更是嫉恨她与乐清泊的青梅竹马,最后便是连伪装都不愿在装下去。

“啪”古绯一摔墨模,如今想起这些,就让她心里止不住的杀意翻滚,只恨不得将墨家人从百年世家的宝座上拉下来,让他们也品尝品尝这种跌入深渊的绝望滋味。

“你走吧。”古绯深呼吸,她微微阖上眼眸,不太想见乐清泊。

乐清泊走进来,刚才古绯一霎的脸色就极其难看,“阿绯,我今日过来是想跟你说,我不日就要回大京,你真不同我一道么?”

闻言,古绯猛地睁眼,她瞬间就从乐清泊话里品出自己想要的,“墨戈弋已经在易州了?”

虽然知dào

墨戈弋多半是到了,可她还是忍不住向乐清泊再次确认。

乐清泊点头,“是,所有我要回去了,阿绯你同我一起回去吧,相信我,我不会……”

“清泊!”古绯喝了声,声若冰渣落地,在他看向她时,她以一种复杂又隐晦的口吻道,“你还没明白么?我们回不去从前了,墨绯此人早便不存,有的只是古绯而已。”

“不,不该是这样,”乐清泊眼中流露出强烈的苦痛,剑眉星目之间是不舍,“阿绯,你别这样,我们不是早就说过了么,执手偕老,没了你,我在墨家的这么多年,是所为何?”

古绯无声地笑了,那笑无比的苦涩,她何尝不知乐清泊好好的云离乐家不回,多少年都呆在大京墨家,说是为了乐家在大京的买卖,可实jì

她要占主要的原因。

“清泊,”她唤了声,眸色晶亮如晨,然后缓缓伸手,微凉的指尖触到他的脸,硬朗的线条,疏影不一的暗影,温暖的温度,都是叫她眷念的,“你先回去,还有一年,最多两年,我便回来……”

终的,她还是不忍说出决绝的话来,只想为两人留那么一丝虚幻的或许还可转圜的余地,或许,她和乐清泊不会为敌呢?

听闻这话,乐清泊知晓不能再过于逼迫,只得心里暗暗放下急切道,“好,记着你说的,我便再在大京待上两年,若是两年后你不回,我便亲自过来捉了你回云离国乐家去。”

他状若轻松地说道,实jì

,这是再慎重不过的承诺,他知dào

,两年后若没大京见到古绯,他便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古绯笑的杏眼弯弯,粉白嘴角勾起,就是深邃如许的白色栀子绽放,干净洁白又暗香无穷,“嗯,我记着了。”

两人暂时算达成共识,那些对立的矛盾掩盖在平静之下,谁也不想去轻易碰触,能有一日便是一日。

不多时,乐清泊回去了,古绯一人呆在墨室中,良久都没动作,眼见天色暗下来,她也不点灯,从是日落到月初,就那么静坐如雕。

尤湖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并未进来,斜斜的倚靠在门边,双手环胸,俊美无双的脸上是不屑一顾,“愚蠢,今日不断,他日必受其乱!”

古绯看都不看他一眼,她仿佛没听到,良久才用自己飘渺不真切的声音道,“先生,可风花雪月过?”

似乎没想到古绯问到自个身上,尤湖眉心一皱,又很快舒展开,“没,不过女子么,左右不过是排遣欲念而已,多数时候,头发长见识短,关键的当,还会坏事。”

说完,他想了下,又解释了句,“原本小生以为姑娘是会不一样的,一流的心计,也够果duàn

杀伐,擅谋定而后动,不比男儿逊色多少,可今个……”

他说到这,只摇头,却是不说下去了。

“可今个,却还是这般优柔寡断,儿女情长,心软了。”古绯自行接下来,她很明白尤湖想说什么。

尤湖在不明的光线中撇了下嘴,偶有风起,他身上的文人青衫簌簌拂动,便让他整个人如飘飘谪仙,很不真切。

古绯转头,她黑瞳晶亮的吓人,像是被冰水冲刷过无数遍一般,尔后她缓缓开口,“先生,可曾想过,他日我一回大京,时隔一两年,定然很多东西都是不清不楚的,可如果乐清泊还愿意站在我这边,那么他便会对我毫无保留,总好过两眼一抹黑来的好。”

明着是算计,私下却是维护,如若不是尤湖也如同古绯一样是城府深如海的,指不定还被她这说法给糊弄了过去。

他也不想拆穿古绯,只虚握拳,抵在唇边,低笑出声

,“既然姑娘自有打算,那便算小生多嘴了。”

说完这话,他便自行退了出去,可才一转身,嘴角那丝笑意瞬间冷硬成冰,离了大京一两年,便不清不楚了?还需yào

暂时稳住乐清泊?

到这当,尤湖便心生了泊泊怒意,古绯如此说,又将他致于何地,至少他现在还顶着她幕僚的身份,打探消息这点都做不到,还何谈助她!

ps:

今天下午的第二更时间改在晚上10点,阿姽要出门一天不在家。

101、酒后算计

乐清泊从古家回来,心头比起先舒畅许多,古绯愿意应承他个两年之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是让步念着两人的过往感情,他只要知dào

古绯心里还有他便行了。

然,他这种好心情只保持到他半只脚踏进房门口便作罢——

偌大的房间里,墨戈弋端着白玉酒盏,头微抬,正认真地在听边上站着的风月说着什么,风月手持酒壶,言笑晏晏,满目柔光,面颊薄粉。

他动作一顿,视线在风月脸上转了圈,眸色沉了沉。

风月眼尖,余光瞥到乐清泊,当即放下酒壶,后退几步,拢手低头行礼轻声道,“婢子见过公子。”

墨戈弋回头,将乐清泊神色尽收眼底,他眼眸弯了弯,隐去眼睑黑痣,酒盏送至唇边,析出点笑,不甚在意的道,“回来了?我说清泊,你太不厚道,剩我一人应付那些人,也不帮我挡挡酒,本来想着到你这来避上一避,不想你又出去了,都找不见你人。”

“让我猜猜,这是出去见谁了?”墨戈弋似乎有些醉了,他眸光晃荡如水波,“刚才还见你眼带春风,所以是去见哪个美娇娘了?”

他晃着酒杯,喝了口,甘冽的酒香从他唇边飘逸而出,让边上瞧的风月未饮人便醉了。

乐清泊走进来,他朝风月挥手,示意她出去,撩起袍子,坐到桌边,并未回答墨戈弋的问题。

风月浓烈而缠绵的目光从墨戈弋身上划过,她便提起裙裾,小步往外走,临到门口只听的墨戈弋突然道,“再去拿酒来,本公子要与你家公子一醉方休。”

“公子……”闻言,风月一时半会不知当不当听这吩咐。

“我不喝。”乐清泊冷淡的道,他顺手拿起一边的茶壶,反倒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哪想。墨戈弋嗤笑一声,他皮相不凡,即便做出这样不雅的动作来,也瞧不出半点失礼。倒是让人觉得有一股子邪邪的气度,“喝什么茶,来陪我喝酒,难得不在大京,没人管束,我要喝个痛快。”

说着,他还眼疾手快的将乐清泊手上的茶盏给夺了,顺手连同茶壶一起扔出房间。

只听得“嘭”的声音,茶盏和茶壶碎成渣滓。

乐清泊叹息一声,他伸手揉揉眉心。颇有一种无可奈何,“管束,在大京也不见得有人敢管束你。”

墨戈弋笑了,他取来干净酒杯,为乐清泊倒上。推到他面前,自己也端起一杯,拉着他手碰了下,仰头一饮而尽。

乐清泊也不是扭捏之人,话到这份上,加之他心里对古绯的事一直有郁郁,是以喝点酒也没什么。

他同样一饮而尽!

墨戈弋大喝一声好。挥手让风月再端几壶酒来,两人就着桌上几个下酒菜,开始杯杯盏盏地喝了起来。

喝至酣处,墨戈弋脱了外衫,干脆直接拿着酒壶,起身还吟诗作对几句。末了,对乐清泊唏嘘不已的感叹道,“清泊,你只道我平素纨绔轻浮,可你知我为何会这样?”

乐清泊明显酒品比之不错。他喝到头微晕人微醉之际,也不会乱说话,更不会像墨戈弋那般肆无忌惮,对墨戈弋的话,他失笑摇头,继xù

喝酒。

“世人皆言,世家风光,可这底下的龌蹉和不耻,又是几人能想象的,”墨戈弋说着,他将喝空的杯子凑到乐清泊面前,示意再倒上,“且,家族责任,就没谁能套的掉。”

乐清泊认真,“戈弋,龌蹉与磊落,其实都在你一念之间,我始终认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是以才能坦荡而无畏,诸邪不侵。”

墨戈弋低笑连连,他眼角都沁出湿润来,为乐清泊的天真,也艳羡他在红尘浊世,居然还能保有这般的赤子情怀,这也是他愿意同他称兄道弟的根本所在。

“清泊,我最想的便是春日击球走马,赏花宴客;夏至泛舟湖上,观美人歌舞;秋来放鹰逐犬,纵马围猎;冬来梅前吹笛,雪水烹茶,纵情恣意,不过如此啊。”

闻言,乐清泊斟酒的手一顿,他醒目瞬时悠远而深刻起来,“这样啊,可我想的,只要能和阿绯此生共度,我便无憾。”

“阿绯?”墨戈弋重复出声,他眼前浮起一双格外黑白分明的眸子来,只这个名字,让他刹那酒醒,他站乐清泊右侧,凝视他好一会,牵扯嘴角漫不经心的淡笑问道,“这心愿,怕是难以如愿哪,大家族子女的婚姻大事,能有几个是自个做主的。”

乐清泊并未露出苦闷的神色,他反而笑了起来,眼梢弯起,浑身的气度都暖了,“没事,阿绯已经应了我,两年后就随我回云离乐家,名分之事,她也不会太在意的,不过自然我还是要为她争取就是了。”

墨戈弋握酒盏的手指倏地一紧,他往后一步,立在乐清泊无法看到他的地方,又问,“我可是好长时间没见到阿绯了,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你和我还有卿歌与阿绯,咱们四人一块长大,还是从前好啊。”

最后一句话方落,带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谁也不知其中真假。

乐清泊没多想,他手上一壶酒又没了,他倾身又拿一壶,自斟自饮,好不惬意,“她挺好的,就是……”

墨戈弋转到乐清泊面前,夺了他的酒壶,对着细细的壶嘴仰头就大喝了一口,甘冽的酒液顺着他下颌流到脖颈,最后淹没在白色衣襟领子里,“就是怎的?”

“双腿废了。”乐清泊眼底沉了沉,说到这,愤然饮尽酒。

墨戈弋动作一僵,他那张器宇轩昂的脸上厉色一闪而逝,掩映在高挺鼻梁投落下的暗影之中,没让乐清泊看到半点。

“嘭”他一甩酒壶,只那么眨眼功夫脸上就带起愤nù

,“谁干的?本公子要扒了他的皮去!”

说完,似乎还嫌不够,墨戈弋当即就要往外走,他脚下有晃,却是喝到都站立不稳了。

乐清泊拉住他,将之按到椅子上坐好,“别,如今阿绯在古家过的不错,这等事回大京后,再慢慢查。”

敏锐地从话语中抓到自己想要的,墨戈弋安份了,他嘟囔了句什么,尔后摇摇晃晃地起身,一头就栽倒在乐清泊房间的床榻上,还十分洒脱地扯了扯胸襟,对乐清泊道,“她好就好,清泊,墨家是对不起她的,对不起啊……”

话还没说完,人就开始打着微酣,乐清泊摇摇头,刚才是不愿喝酒,这会喝到兴头,墨戈弋却醉了,他索性自己拿了酒壶,到房间外,唤来阿达进去伺候墨戈弋,自己一人到庭院中,自饮自乐。

这当古绯根本不知墨戈弋已经晓得了她的安身处,这些日子,玄朱坊上了正轨,开始有名气散播出去,加之封礼之那边在易州权贵圈提了提,是以玄朱坊的买卖渐渐好了起来。

古绯更是磨着封礼之,让封溥羽大家出手,亲自提笔上书“朱墨丹青”四字,裱在堂子上首位置,每个进店的客人第一眼都能看到。

不出三日,从玄朱坊那边伙计送过来的制墨单子,就达到五份,这大大出乎古绯的意料,她原本已经做好玄朱坊短期之内压根就没买卖上门的心思了,不想易州有家底又爱墨丸的达官显贵还颇多,要知dào

,玄朱坊的墨丸卖价并不便宜,就是架上少量的那些一般的货色,都要比寻常铺子里的贵个好几两银子。

每份制墨订单的交墨日期是半月后,古绯寻思着,这里才几天时间,就有好些单子,怕是日后还会更多,恐一人制不过来,她便半点都客气的将封礼之使唤过府,两人窝在墨室里,好几天废寝忘食地制墨。

自然苦妈是一直在旁看着,要让古绯同封礼之两人单独相处,无论如何她都是不肯的。

空闲的当,古绯时不时将自己在琢磨毒墨过程中遇到的问题,隐晦地讲出来,与封礼之一起交流,还别说,当即就让古绯有些想不通的地方茅塞顿开,同样,封礼之也是倍感受益良多。

两人在制墨上,越发默契十足。

第四天,古绯收到乐清泊送来的信,只简单说了下,他欲先行回大京,让古绯务必记得彼此的两年之约。

当天,古绯出奇的没在墨室待着,她一早起来,翻了艳丽的粉色裙裾出来,又拣出莹润精致的珍珠耳铛,可当苦妈问是否要妆扮上时,她犹豫了。

尤湖不知从哪冒出来,绕着古绯转了几圈,瞧着她那粉色的裙裾,就冷冰冰地道,“这个时辰,千里相送,怕是也来不及了吧?姑娘就不担心,见着你,那乐清泊就更舍不得留你一人在易州了?”

古绯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尔后自己将珍珠耳铛扣在小巧如贝的耳垂上,吩咐苦妈将粉色裙裾收了起来。

见古绯不去了,尤湖从袖子里拿出书卷,翻了翻,一目数行后又道,“这几日,有人在古府面前鬼祟的很,据小生推测,指不定墨戈弋已经知dào

姑娘您栖身古家,这会正准bèi

着陷阱等着您跳下去。”

古绯唇一抿,冷然道,“他怎会那么快就确定我在古家?”

尤湖冷笑一声,他又翻了页书卷,“这还不简单,自然是姑娘您的心上人说的。”

102、高看

自那一日尤湖断言之后,古绯一两天都没理他,玄朱坊的制墨单子一时半会也没几张,封礼之便不过来了,古绯将这几日的感悟书写下来,重新改动配方,继xù

制毒墨。

只不过这一次,她目标明确,打从一开始就准bèi

制那种让人嗅之缓缓中毒,且中毒后,不知不觉的就脾性暴躁易怒,易失冷静,做出错误的判断来,不知不觉的从根本上影响一个人,还不会让人察觉。

如此,在毒物的选择上范围就缩小很多。

这日晌午,尤湖才刚搁下碗筷,古绯已经早用完膳转道去了墨室。他揩了揩嘴角,狭长的凤眼有微末之光闪过,瞧着墨室的方向,上翘的唇线带起意味深长的弧线。

夜莺这时候进来,她瞧着膳房没人,只有尤湖在,瑟缩了下,就要悄然退出去,哪想尤湖这时猛地转头过来,凤眼上挑,“嗯?”

拉长的鼻音带着厚重的喑哑,莫名的危险意味让夜莺一颤,想也不想的就回禀道,”回公子,这里有一封姑娘的书信。”

水滴形的唇尖上有斑驳的光影停伫,尤湖伸手接过,他看了看上面的字迹,而后毫不犹豫地拆开,吓的夜莺大气不敢出。

“哼,”一目十行地扫过内容,尤湖当即冷哼一声,天生微微挑起的眼梢瞬间就起冷冽而尖锐的冰凌,“想算计人,也看有没那本事!”

他说完,不怒而威地瞥了夜莺一眼,“去,找蛮夷多骨拉过来,再去备一辆古家的马车。”

“是,公子。”夜莺赶紧低头应声,在那种目光的注视下,她顿生出溃逃的畏惧来,是以领了吩咐后。她立马转身恨不得离开的远远的。

“记住,”在夜莺刚踏出门槛,再次响起尤湖的声音,“没有上面姑娘的书信。”

话语里头的意思。赫然是要瞒着古绯,夜莺咬了下唇,慌忙点头,纵使心里知dào

这不和规矩,可却没办法违抗尤湖的命令。

眼见夜鹰去安排了,尤湖又将那书信看了一遍,上面可没说其他,只是说乐清泊日前回大京的马车在易州数里外的小镇上出了事,车毁人不见,于是托人给古绯带的口信。

那信上。字迹潦草,病隐有暗色血迹,乍一看还挺像是性命垂危之际的求救信,可尤湖事何等精明的人物,只一眼他就瞧出这封信字里行间的蹊跷古怪之处。再细看,那暗色血迹根本就不是人血。

也幸得这封信是落在尤湖手里,要是被古绯看到,就算她在如何的心智聪慧,猛然听到有关乐清泊的事,也定会心神大乱,继而哪里会察觉端倪。

不得不说。这招一出手就找准古绯的软肋,古绯若真慌忙出了易州城,尤湖敢保证,铁定是九死一生。

多骨拉来的很快,不过一刻钟她就到了,一见尤湖。那张依然俊美风华的脸庞正笑意盎然地看着她,倏地她就觉得自己右手疼了起来,裸露在外的右手,青葱玉指,之前还是五根。这会却少了根小指,赫然被断去一根。

“公子,您找奴?”她在丈外站定,不敢离得太近,她可是清楚记得那晚的断指之痛。

尤湖正眼都没瞧她一下,他起身理了理青衫,顺手摸了卷书卷塞进广袖中,边往外走边道,“跟本公子出去一趟,听吩咐行事。”

“遵命,公子。”蛮夷向来以强者为尊,尤湖能让多骨拉忌惮,所以她为奴为婢也无不可。

两人上了古家的马车,中途尤湖还将尤二拉了出来充当马夫,马车从古家正门出,急匆匆地就往易州南门出城去。

而此刻易州南门,守卫的衙差见古家马车疾驰而去后,有一人摸了摸下巴,转脚跟其他衙差支会了声就跑到边上一辆不起眼没任何徽记的马车前,面上带谄媚地躬身道,“大人,古家的马车已经出城了,很慌张的样子。”

“嗯,”从马车里传来刻意压低的沉音,带着高高再上的倨傲,“晓得了,少不得你好处。”

话音一落,戴宽檐大帽的马夫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来,在手里掂了掂抛给那衙差后,一扬马鞭跟着出了城。

宽阔的官道上,马车奔驰,行人往来,一辆马车轮子轱辘转过之后,飞快地驶入一旁小道里,转眼就看不到任何影子。

紧接着,不多时,另有数十身穿短打襟衣的大汉,大喝着驾马呼啦紧追上去,溅起的尘埃漫天飞扬,直呛的周围避让的行人好半天缓不过劲来。

而那队人马一追入小道中,当即一分为二,经由不同的两方围堵前面的马车,不多时,马车很快被追上,其中一汉子快若闪电地甩出长长马鞭,啪的一声击打在马后腿上,当即就让那马摔倒在地嘶鸣出声。

马车的速度太快,许是没想到有这等变故,眼看着就要翻了出去,好在马夫经验丰富,一拉缰绳,人从木辕上一跃而起,双掌前推——

“嘭”的巨响中,阻了马车的速度,将之安稳地停了下来。

“哈哈哈哈,”由不同方向追上来的玄色短襟大汉骑马团团将马车围住,眼见马夫的狼狈,哈哈大笑出声,末了其中一人还用马鞭指着马蓬对里面的人高喝道,“古五姑娘在里面吧?我等兄弟也不想为难姑娘,姑娘自行走出来便是。”

然而回答的,却是安静无声,除了一直低头守在马蓬边的马夫,那马车中就像没人一般。

那喊话的汉子眉头一皱,旁边就有另外一人讥诮道,“怕是人都在里面被吓晕过去了吧?大哥,还是早些完事,好给公子交代才是。”

起先的汉子扫了眼低头不见脸的马夫一眼,这种静谧总让他感觉到一丝不安,可又说不上来缘由,他再次道,“既然姑娘不肯出来,那我等便请姑娘出来,他日做了地下鬼,姑娘也别来怨我等兄弟,只因姑娘不该出现在某些贵人眼里……”

“贵人?”然而大汉的话还没说完,这会就从马蓬中传来悠悠然的声音,那口音带着一点僵硬,说不出的违和感,就像是个久未说话连舌头都锈住了,“你家公子可是墨戈弋?”

那汉子没回答,他眉头皱的更深了,听这声音,他倒不确定马蓬里面的到底是不是古家五姑娘了。

“他倒是有够无耻,”那声音继xù

在说,“利用至交好友的生死,就为不惜将我引出来易州城,来个毁尸灭迹,本姑娘倒是高看他一头了。”

话到此处,那大汉不在犹豫,他一挥手,眼带厉光,“上。”

“呵,”这当,却从马蓬中传来低低的磁性嗓音来,那嗓音恍若冷泉泊泊,冰渣簌簌,明显是个男子的,“尤二,就陪他们玩玩。”

话音方落,半晌都没动静的马夫蓦地抬起头来,铁塔一般的高大身形,带着憨笑的老实面容,可那双眼之中却冒出狼一样的精光,“能全杀了么?”

马蓬中的男子又笑了,笑声如浮冰碎雪,能冷到人骨子里,“自然是,不能。”

尤二垮下脸,他看着冲过来的数十个黑衣汉子,一脚踏出,像野兽一样低吼了声,然后身微躬,抡起拳头人就像箭矢一样射了出去。

他不敢下死手,只得每一拳都砸在马上,一时之间,人仰马翻,那数十人在他拳头之下竟然走不出一招。

“撤!”领头的汉子终于想明白之前的不安来源,他得到的消息只说古五姑娘是个不良于行的废人,可关于她身边有些什么样的人,却半点不知。

眼见势不可为,那汉子当即就想退却。

但,对方压根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去,这些人都给你吃。”马蓬之中再次传出那男子的声音,可落下的话只叫人背脊发凉。

“是,公子。”起先说话的女子声音应了声,随后就从马蓬之中跳下一蜜色肌肤的蛮夷女子。

事已至此,那汉子哪里不知自己这是中了别人的拳套,立马连喊三声,“撤,撤,撤!”

可根本来不及,在他第二声“撤”字音方起之时,那突然出现的蛮夷女子已经像母豹子一样在树间弹跳而过,汪蓝的爪子此刻蓝如墨,一爪子下去,便带走一人性命,且还是在眨眼之间全身就化为血水的剧烈毒药。

早在多骨拉出手之际,尤二就已经收手了,他只在远远的地方站着,以防万一这些人有逃跑的漏网之鱼。

不出一刻钟,厮杀结束,数十人最后就有九人化为一滩血水,多骨拉俘虏了其中一长的最健壮的汉子,用途不言而喻。

尤湖从马蓬里施施然下来,他单手背在身后,俊美风华的脸上带着如水波温柔的浅笑,一双狭长凤眼春光潋滟,他的目光在周遭扫了圈,最后落在那尚且还有理智的汉子身上,摇头十分可惜的叹息道,“墨戈弋身边就这样的货色?真是不符合他墨家嫡长子的身份。”

那汉子被这话一激,他回过身来,眸带赤红地看了看地下的几滩尸骨无存的血水,狰狞地道,“大公子不会放过你们的,他不会放过那个毒妇……”

尤湖无所谓地理了理胸襟的皱褶,他捡干净的地往外走,还便对多骨拉道,“要吃得干干净净,本公子不喜欢浪费食物!”

多骨拉面色一喜,她一拧那汉子下颌将之下巴卸了,对已经走远的尤湖道,“是,婢子明白。”

103、莫死在外面

尤二跟在尤湖身后一步之遥,他朝后看了看,瞧不见多骨拉之后,他脸上的傻里傻气第一次隐没起来,转而对尤湖问道,“公子,您为何要叫上那个蛮夷?小的出手一样能要了那些人性命去。”

尤湖走的不紧不慢,他闲步自得,就像是漫步在自家后院一样,“你出手?不就等于是告sù

墨戈弋,姑娘身边有人相护?这可不行,姑娘羽翼未丰,现在对上墨戈弋可不是什么好事。”

“可多骨拉就不一样了,”说着,似乎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尤湖嘴角暗影瞬间深邃,“古旻带回南齐蛮夷之事,显然在易州还无人可知,任墨戈弋想破脑袋也查不出什么来。”

闻言,尤二恍然大悟,他咧嘴一笑,摸摸后脑勺,又憨憨地道,“原来是这样,还是公子想的周到,不过公子你能不能跟姑娘说说,别每天都让俺锤墨坯,那小玩意看的俺都想吐了。”

尤湖顿脚,他回头长眉一挑,斜睨了尤二一眼,直看得他那个大个的人生生打了个哆嗦,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公子,当俺没说,俺锤还不成么……”尤二哭丧着脸,公子这模样的时候,便是看谁谁倒霉,他可不想让公子给记挂上,指不定什么时候被卖了还感激涕零。

“孺子可教,朽木可雕,你若能学到姑娘半分的锤法,日后都能自立门户了。”尤湖凤眼笑眯了,一副翩翩书生的斯文样。

两人走出小道,在官道旁,还停着辆马车,那马车和之前那辆一般无二,只是壁上印有古家徽记而已,尤湖上了马车,尤二继xù

充当车夫,两人慢悠悠地才往古家回。

期间。与另外一辆毫无标识的马车擦肩而过,坐马车里的尤湖拿手边的书卷挑帘子,朝外看了看,眼见那马车拐进小道。他轻笑一声,复又放下帘子。

而这边入小道的墨戈弋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愤nù

,他下到马车,看到一地无法辨认的血水,以及一具还带血色的白骨,面色铁青。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厉声对身边的人问道。

“公子息怒,”回话的是戴宽檐帽的马夫,那马夫噗通一声跪到在地,头上宽檐帽滚落,露出一张两鬓有斑白的中年男子面容来。那相貌赫然就是乐清泊身边那个叫阿达的下人,“就小的所知,那丫头身边有个拳脚不错的老妈子,此事定是那老妈子所为。”

墨戈弋冷笑一声,他背负双手。器宇轩昂的眉目有难掩的讥笑,“你当公子眼瞎了?那老妈子不仅会使的一手好毒,还会食人不成?”

那具白骨,除了头颅和内脏还在,四肢腿肉,以及胸口的软肉皆被削的干干净净,旁的还有残留的碎肉渣滓。直看得人作呕。

阿达沉默,实在不知要如何解释。

墨戈弋深呼吸一口气,他一拂袖,重新上了马车,下令道,“回去!给本公子查!”

话落。就有下人利落跳上马车木辕,一扬鞭子,调转头回易州城去,阿达沉默了瞬,瞥了场中一眼。接着脚步一转,跟了上去。

待人走远后,只听得“嗖”一声,动作干净利落如豹子的多骨拉出现在葳蕤高树上,那树葳蕤丛生,完美的将她身形掩去,她瞧着那马车走远,才一个起跃跳下树。

蜜色肌肤在光影下闪烁迷人的莹润,粗长的鞭子围绕在她脖子上,暗金色的竖瞳闪了闪,她嗅着空气中还残留的墨戈弋身上的味道,着迷地眯了眯眸子,伸出舌尖一舔唇角,眉目之间露出十分垂涎的神色。

不管是容貌还是那身皮肉,显然墨戈弋继尤湖之后,成为第二个让多骨拉十分满yì

的猎物。

墨戈弋事后查出的结果,简直让他咬牙切齿,据可靠消息,古家那辆马车出城根本就没走多远,连一里路程都不到,就折身回城,且那马车里也压根就不是古绯本人,而是她身边的下人——一个文弱书生!

所以,从一开始,他手下的人压根就是追错了对象,继而被人尽数灭掉。

不过,他也很好奇,不知到底是易州的哪方势力,能将他手下数十人一个不漏的都给杀了,特别还是那具血淋淋的白骨,让他颇为忌惮。

好在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他还懂,在未查明之前,即便他想除去古绯,没十足的把握,也只得暂时忍着。

彼时九月墨商会的大典还未开始,也就还十来天的时间,古绯一心扑在玄朱坊上,对尤湖神不知鬼不觉为她解了次围的事根本不知。

就连墨戈弋在易州的事,她似乎也给忘了。

每日为玄朱坊那画册增加新的墨丸品类,她闲着心情好,连画册上每一种的墨丸,她得空都给制了枚出来,放到铺子里,只供鉴赏,不卖,若是想要,拿银子来预先定下单子便可。

这法子还是梓鸢提出来的,古绯觉得可行,且也秉着练练手的心思,便半点都不嫌麻烦。

中途,封礼之上门过几次,不为旁的,只为一观古绯制墨,完事,两人就制墨技艺各自想法不同,时时争论,最后结果自然是两人都受益匪浅。

尤湖还是老样子,没事就拿一卷书页在青墨院阴凉的地慢悠悠地看,时不时自个对弈上一回,古绯因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道理,不与他多接触闲谈,他也不在意,一个人自得其乐的很。

只是看着封礼之过府的频繁,他的眉头不自觉就皱了起来,且如此几次后,他是见着封礼之就皱眉,有心想将人拒之门外,可奈何是古绯看中的,他便熄了心思。

多骨拉偶尔过来,多数时候都是找尤湖,古绯心知肚明,更知dào

尤湖控zhì

着多骨拉,至少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古家大公子古旻却半点都没察觉,他还一直在等古绯通过琳琅阁找到怪医九先生解毒,哪里知晓古绯的毒早就解了。

不管是古绯还是尤湖,都是小心眼眦睚必报的人,只不过前者喜欢仇不隔夜现世报,而后者更像耐性十足的猎人,总有无数的陷阱在前头等着,只让人毫无所觉自发的就往下跳,且还不自知。

是以,古旻的日子一点也不好过,多骨拉在两人有意无意的暗示下,诸多手段都往古旻身上招呼,不会要他性命,只会让他生不日死而已。

每每就让崔氏心痛不已,一边背地里大骂多骨拉,一边心疼古旻,可也没任何法子可使。

在这样的折磨下,古旻心头鱼死网破的念头越发强烈,他远远在青墨院看过几次,瞧着琳琅阁的管事梓鸢来找古绯,以为古绯也是在心急如焚地寻怪医九先生,就又生苟活的希望。

正在这时,筹备已久的易州墨商会大典开始了。

但凡是易州制墨行当的,不管是家族还是小作坊,全都收到了墨商会的邀请,然而古绯却是没有,她没忘之前墨商会同意给她个墨使的身份,并欲在大典之际公众出来,后来封溥羽让封礼之转告她,此事恐有人变。

就说在龙凤楼为乐清泊接风那次,墨商会的会长王怀远就将她的名字给撤了下来,现在乐清泊回了大京,墨戈弋在易州,他若是邀请了古绯,古绯都还要想一想这里面是不是有阴谋诡计。

不过,古绯也不是太在意,总归她能和古旻一道去就是了,古旻还想通过她找到九先生,在这事上就不能不让步。

头一晚上,古绯出奇的没在墨室呆着,她早早用了晚膳,一个人在廊檐水缸边看锦鲤游动,将制墨的事放一边,专心想着要如何应对明日可能出现的情况。

尤湖站在院角阴影中,他身后站着夜莺,夜莺手里还挽着个小布包。

古绯眸色微凛,视线在从布包上一划而过,面上无表情,可心里略有震动——

这是?自觉的准bèi

要离开了?

“姑娘,”尤湖虚握拳,抵在唇边轻笑了声,他眉眼敛起,就带出微末流光,在阴影之中晶亮无比,“好歹小生也和姑娘相识这么多时日,姑娘竟然觉得小生就是该离开,真是让小生倍感伤心。”

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古绯心思便收了收,脸上半点都没被戳破想法的尴尬,“你若伤心,那该多少人要丧命了。”

似是而非的玩笑话,若是旁人这么说,尤湖至少早便没好脸色了,可偏生从古绯嘴里说出来,他倒觉无所谓。

事实上,古绯说的也不差,他名号怪医,向来被人盛传亦正亦邪,行事作风全凭喜好,他救活的人不在少数,同样的,死在他手里的也不在少数。

“小生是来跟姑娘说声,有点急事,需yào

小生连夜出城,小生不在的时候,姑娘务必让尤二随伺左右,”尤湖敛了笑意,口吻清淡的道,“此次莫商会大典,想必是风波不平,姑娘万事小心才是。”

听出话下的关怀之意不似作假,古绯也不好再给人冷面,遂沉吟片刻回道,“我省的。”

尤湖点头,他从夜莺手里接过包裹,随便背肩上,朝古绯点了点头,青衫飘然的就要往青墨院走。

粉唇嗫嚅几下,古绯终还是开口,“莫死在外面。”

尤湖刚迈出院门口的脚步一顿,漆黑如黑曜石的凤眼眯了眯,他转身,嘴角上扬,调笑道,“无妨,姑娘肯给小生收尸就好。”

104、绯妹妹,好久不见

九月,在易州是大事,墨商会在每年都会在这个最适合制墨的月份举办墨会大典,易州城中,但凡是在制墨行当的,不管是为生计也好,为一脉传承也罢,皆会参加此大典,只求能在大典上一露光彩,日后便

能入某些底蕴深厚的大家族眼,继而得到荣华加身的机会。

古家自然也是参加了的,临到那天早上,古旻带着古家人浩浩荡荡往墨商会去,才到门口,就见安然坐轮椅上的古绯唇带浅笑地看着他。

古旻脚步一顿,他有些吃不准古绯到底到底想干什么,崔氏也学乖了,这会有儿子在,她似乎腰都挺直了些,其他人便更不说话。

“五妹这大清早的拦在门中央是要作甚?”古旻笑着开口问道,只那笑意根本就没达眼底。

古绯慢条斯理地理了下膝盖上的裙裾皱褶,微抬眼道,“咱们古家也参加了商会大典,阿绯自然是在这等着大哥一起了,也好去见识见识。”

“噗嗤……”

古绯话音一落,从古旻身后就传来嘲笑的声音,却是古婉婷眉目有讥诮地看着古绯道,“不就是厚着脸皮巴着想去大典么?还是真好意思,要我,就再没脸皮在府里呆着。”

这话一落,立马就让古旻、古仲、崔氏脸色大变,古仲更是当即冷喝出口,“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古旻微微一笑,带着审视地问,“五妹向来见识多广,不会同你大姐计较吧?”

古绯也笑,她余光瞥了眼神色愤愤不平的古婉婷一眼,心下其实颇为感慨,初初见古婉婷那会,心高气傲的人,对谁都不假辞令。息怒不露与形外,就是面对她挑衅崔氏和古婉秀都能隐忍不发,可这会……

古绯摇头,“大哥放心。小妹心里清楚的很。”

听闻古绯这话,几乎是立kè

的,古旻心松了松,他伸手一引,“既然五妹也要去参加大典,那便一道吧。”

古绯点头,事实上古旻还是拎的清的,知晓至少是现在不能得罪了古绯去。

苦妈推着轮椅,不紧不慢的跟着,路至半途。古旻倏地驻足,等着古绯一起了,并肩而行,“我观五妹气色尚好,可是有了解毒之法。”

纵使知dào

自己问的唐突。也可能在古绯处根本捞不到半点信儿,被多骨拉日夜折磨的古旻还是选择直接问出来。

古绯斜看了他一眼,粉白的唇边有如花浅笑,“大哥不都派人看着青墨院在么?小妹有没有找到九先生,大哥还不知?”

被一语道破,古旻讪笑几声,他轻咳下。似乎在相罗织语言,“其实五妹你回古家,对古家来说总是好事,之前我不在家,我母亲和婉婷婉秀可能与五妹之间多有误会,我代她们给五妹道歉。五妹是要做大事的人,还望五妹不要记挂在心上。”

古绯唇边的笑意瞬间深邃如许,她眸色生起幽暗,心头自晒。

这是眼见胁迫为下策之计,便打算着走苦情戏码了?

不过古旻还愿意圆这个局面。她古绯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自然不会转眼就撕破脸面不领情,她遂道,“大哥多虑了,阿绯什么都好,可就是有一点不好,这记性实在要不得,隔天的事就给忘的干干净净了。”

听闻这话,古旻条件反射性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是深知那毒的厉害,每发作一次都能将人给折腾的生不如死,长此以往,身子定是不济的,可古绯,本来身子就差,这段日子以来,居然面色还红润了些,怎么看都不像是经受中毒之苦的。

尽管知dào

古旻不信,古绯也懒得再解释,本来就是已经控zhì

住了多骨拉,在蒙骗着古旻,以期关键之时能起到作用,信或不信都没那么重yào



一路上古旻有心还想说点什么,可见着古绯恹恹的模样,便熄了心思。

墨商会在易州城东的松柏庄,距离东市并不远,一大片的松柏林立,庄子修缮地大气非常,平日也就墨商会的人来往而已,是以整个庄子宽阔的很,就是在此举行大典,整个在易州城制墨行当的人都一起参加,也不嫌挤。

古家人到的时候,庄子门前已经停放了许多的马车,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古旻蜀门熟练,带着古家人径直穿过大门,绕过巨大的影屏,寻小墨家的位置去了。

在庄子里,本是谁都有位置的,可古旻为了显示和小墨家的关系,硬是在这种时候,想都不想的就找墨宴去。

古绯暗自摇头,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古仲一眼,只见古仲面无表情,显然古旻如此为之,是支会过他的。

对此,古绯倒不好多言了,毕竟如果古家自己人都不守好这点家业,上赶子地送入狼口,她又有什么办法。

小墨家在庄子的北边,占据地最好的一块位置,遥遥见古旻前来,墨宴当即起身相迎,并将人引至近前,笑着道,“古世兄和贤侄快来,我引荐一位贵客给你们认识。”

古仲、古旻神色一正,大京墨家这次有人到易州来,素有耳闻,可却不想墨宴愿意引荐,当即古家好些人都大喜。

唯有古绯眉头一皱,她不动声色地瞥了苦妈一眼,苦妈心领神会,脚步一错,落到众人后面,隐隐让人挡住古绯的身影。

器宇轩昂的五官,眉目贵气天成,身穿华服的墨戈弋单手负立,下颌一扬,无比自傲的瞧着古家人对他行礼。

他确实也有自傲的资本。

古家姑娘,包括同墨玉华已有婚约的古婉婷,不约而同的抬头,在人群中偷偷瞥了一眼,当即这三姊妹的面颊瞬时薄红,粉如桃花,好不春意。

古绯冷笑,她微低着头,墨戈弋一时半会看不到她,她反倒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是古家的,十月一到便是自家人了,不必多礼。”墨戈弋伸手虚抬,他心安理得的受了古家人一礼,却半点都没说回礼。

然而,整个松柏庄众目睽睽之下,竟无一人觉得他失礼,仿佛墨戈弋不回礼,方才能显出世家子弟的气度来,且对古家人能被墨宴引荐到大京墨家公子面前一事,还颇为羡慕眼热。

墨戈弋可不管别人怎么想,他一眨眼,眼见妖痣若隐若现,为他面上平白添了几分的睿智之气,“听闻,古家五姑娘制墨技艺了得,不知今日可有来?”

古绯心头一凛,眸底暗芒锐利如电,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最前面的古旻道,“来了,来了,五妹快上来。”

众人依言避让出甬道,不长的一段距离,两头恰好是墨戈弋与古绯。

古绯抬头,她正视墨戈弋毫无退缩之意,瞅着他嘴角疏离而无情的淡笑,自己也不成多逞地相继冷笑道,“真是好久不见。”

“是呢,”墨戈弋轻笑出声,他眼底同样旋起涡状的风暴,几欲将人绞杀成泥,“绯妹妹,好久不见!”

ps:

第三更晚上10点。

105、斗墨相邀

绯妹妹,好久不见!

一声“绯妹妹”让所有的人都惊疑不定,特别是古家一众,诧异地看向古绯,脸上的神色说不出的复杂。

然而古绯面色不变,她指腹缓缓摩挲扶手而过,扶手那一点,被磨蹭的光滑异常,她眼眸微闪,不带特别表情的道,“承蒙墨大哥记挂,我还没死,好得很的活着。”

墨戈弋低笑一声,他理了下长袖,脚步一抬,就沿着避让出的甬道缓缓走到古绯面前,视线从她腿上一扫而过,唇边笑意越发盎然如春,“能见绯妹妹活蹦乱跳的,大哥甚是安慰,不想你也在易州,大典之后,妹妹定要同大哥好生唠嗑一顿才是。”

古绯杏眼微眯,利芒宛若碎雪簌簌下落,一夕之间,冰冻如山,“义不容辞。”

她知晓退让没用,也知dào

隐忍换不来安稳,索性迎难而上,她倒要看看墨戈弋这个强龙在她这算半个的地头蛇地盘上还如何的肆意妄为,她也早打了主意,大典之后,墨戈弋若还想安稳地回大京,便要让他留下点东西才行。

他算计她,她何尝又没反算计的心思。

时隔数月之后,两人的再见,看似并未激起多大的波澜,可唯有居中人才清楚这气氛有多诡异。

至少墨宴便是如此,他盯着古绯打量了许久,加之墨戈弋喊的那声“绯妹妹”,那“绯”字根本就是他这十年来的心魔。

他仔仔细细地看,从古绯眉眼到唇鼻,最后在眉目之间依稀看出熟悉的感觉,他心头犹豫波涛巨浪轰隆扑过来,当头打在他头上,叫他眼冒金星,好半天一口气都缓不上来。

他听见自己问,“大公子,您认识这位?”

这句话。也是在场很多人想问的。

墨戈弋意味深长地看了墨宴一眼,眼梢的笑意明显而讥诮,仿佛再嘲笑墨宴的不自知,“墨叔不认识么?她可是……”

“阿绯啊……”

墨宴如被雷击。他站在那,炎炎烈日之下,居然感觉到寒冬腊月才有的冷,还是那种冻彻骨髓的冷,他唇张了张,那条可怜的搁浅的游鱼,缺少水,故而无能为力。

古绯可没心思现在应付墨宴,事实上她全部的心神都在急速转动,不动声色的将今日来参加大典的势力扫了遍。默默在心里估算着哪些是可能会在大典上当场和她翻脸的,哪些是要着重注意的,而哪些小作坊的铺子事后是可以以玄朱坊为基石吞了的。

当然,这其中最需注意的自然是墨戈弋。

她清楚的明白今日来商会大典,定然会碰上墨戈弋。也知晓墨戈弋最可能用来打击她的手段,便是她真zhèng

的身份,而这点,她早做好了准bèi

,事实上,如今即便暴露身份,古家也不可能敢她离家。故而她最多担心墨宴事后的反应,其他的倒不必太过在意。

而墨戈弋在这时候没选择一见面就揭露她的身份,自然是等着一会落井下石之用。她倒要看看,这井到底有多深,若不能淹死她,她定玉石俱焚也要拖着墨戈弋一块。

她心思转念之间。墨宴突然一下冲到她面前,身子有颤地轻声道,“你是阿绯?”

言语之中的不确定,瞬间就让他苍老了十岁,古绯目光冷然地看着他。全然像是在瞧个死人一般。

“爹,大典要开始了,还是先就位吧。”这当,墨玉华反应过来,上前几步,搀扶着点墨宴,手指用力,隐晦地在提醒墨宴。

墨宴刹那回神,他飞快地敛起异色,细长的眼又肃穆非常,“就位,先就位。”

他顺台阶而下,转身之际,深深地看了古绯一眼。

墨戈弋勾了勾嘴角,他一撩袍子,同样望了望古绯,眸底兴味厚重,他甚至张唇,只让古绯一人看见地动了动嘴皮。

古绯摩挲扶手的手一顿,她眸光锐利如电,恍若刀光剑影纷飞,她

却是看懂了墨戈弋那嘴型的意思,无非就是在跟她说——

你死定了!

她冷笑一声,不甘示弱地回视,深邃嘴角挂起薄刃冰刀,冷凛得让周围的人都感受到寒意。

古旻和古仲对视一眼,父子两眼神交汇的刹那,很多心思不言而喻。

紧接着,古旻带着古家人跟在小墨家的身后落坐,古绯正要去往后面,准bèi

中途好走人单独行动之际,不想在最前面的墨戈弋高声喊道,“绯妹妹,这里坐。”

再次成功的将众人视线引到古绯身上,墨戈弋笑的一脸矜持贵气,古绯抿了抿,唇线成直线,她的眸色陡然加深,恍如墨海深渊,不辨光亮。

苦妈推着古绯上前,与墨戈弋一拳头的距离。

位置是好位置,能一眼将场地空处看的清清楚楚,待会每个来参加了大典的人都会带上自个最为满yì

的墨丸上去挨个展示,并说出墨丸的独特之处,这是第一个环节。

而第二个环节,则是精彩绝伦的斗墨,只要是在第一个环节中胜出的前五十名,皆可随意制定对手斗墨一场,输赢的,可能是配方,可能是捶法,也可能是其他的秘技。

至第三场,便是大典之中有底蕴的家族,对相中的墨丸进行开价,可竞拍,如若两者皆有意,便是连配方都可买卖。

最后到晚上,便是制墨师之间的心得交流,这便不受墨商会的限制,根据自个的圈子自行凑堆。

古绯虽没参加过,可多亏了封礼之,她对其中规则也明白的很。

这期间,墨戈弋一直盯着她看,她当那股视线为无线,这当瞧着封礼之跟在封溥羽大家的身后到来。

封溥羽是行会墨使,且还德高望重,故而位置挨着墨商会其他的墨使在,在这种场合,封礼之不敢擅自行动,所以他也见着古绯后,朝古绯点了点头,便乖乖地跟着封溥羽。

哪想,这一幕被墨戈弋看的清清楚楚,他低头凑到古绯耳边道,“看来,那人便是易州盛传的封大家孙子封礼之了,原来绯妹妹与此人相识来着。”

听闻这话,古绯心里一凛,她侧头声若冰渣地道,“一个不入流的毛头小子而已,也值当墨大哥在意?墨大哥这是离了大京,便连品味都给坏了不成?”

言语中的讽刺和奚落明晃如刀,可到了墨戈弋那,却被他云淡风轻地拂开,半点都没上古绯的当,“绯妹妹越是这样说,我便越是对这人好奇的紧,绯妹妹你说,我若是向其提出斗墨,以他封家捶法为筹码,你以为如何?”

古绯胸腔之中的戾气滔天,可她面上越见笑容明媚若春,带着初初的柳叶嫩芽的娇嫩,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教人移不开眼,“好主意,不过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小妹也一直打着封家捶法的主意,这会与大哥不谋而合,大哥是要让小妹一遭了么?”

墨戈弋只是笑,他摇摇头,在古绯心里划过巨大的不安之时,只见他腾地起身,一拱手,朝着封溥羽的方向高声道,“小子乃大京墨家墨戈弋,今日来易州,特地为封老而来,还请诸位允许,小子斗墨相邀封家公子一场!”

106、只输无赢的比斗

墨戈弋的声音就响在古绯耳边,她猛然抬头死死盯着他,点漆黑瞳一如沉寂的深渊。

她不曾想,墨戈弋竟敢无视大典规则,跳脱出来不按常理出牌。

事已至此,她哪里会平白就让墨戈弋如愿,当即轻笑出声,在墨戈弋尾音后赶紧接上道,“既然大哥不遵守大典规则,那么小妹也斗胆一次。”

说完这话,她看着封礼之,语调稍带调皮的上翘,“礼之,你可是之前就同意与我斗墨一场,并以封家捶法为注来着。”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谁人不知封家之所有有今日的地位,封溥羽能成为大家,皆是封家捶法的原因,或许配方能完善和改动,可一种捶法,那确实经过无数前人一点一滴完善和揣摩出来的,这也是有传承的制墨家族区别与普通小作坊的根本原因所在。

封礼之皱眉,他低头对封溥羽耳语了几句,封溥羽看向古绯的目光才缓和下来。

可不待众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结束,墨戈弋再次语不惊死人不休的开口道,“规则么,自然是拿来给人打破的,不敢相瞒,墨某此次前来易州,可是专程为封老而来,故而这大典才一开始,小子便忍不住了,还望众位卖小子个脸面,成全了小子这份心思才是。”

最后字音一落,他有转头看向古绯,脸上神色不明的道,“绯妹妹,确定要与大哥争这个先来后到不成?”

古绯暗地里冷笑一声,她当即就要不甘示弱的开口反驳回去,哪想在这当,封溥羽开口了——

“经刚才老夫和其他墨使同仁商议之后,这大典环节不是不可改变前后,可怕是要让古家姑娘失望了,”封溥羽抚着一把银须,笑眯眯地看着古绯。“封家捶法,乃是老夫封家的立足根本,所以是万万不会拿来作为赌注筹码,这点。还忘古家姑娘理解。”

古绯倒是能理解,她就是担心墨戈弋贼心不死而已。

她偏头看向他,似乎想从墨戈弋脸上看出点什么异样,然而从头至尾墨戈弋都面带浅笑,除了眸色偶尔波动那么一瞬,便再无半点喜怒溢于言表。

随后,她才对封溥羽回道,“既然封老如此说,倒是小女子起先孟浪了,还望海涵。”

她轻飘飘的就想将此事接过。这也是她抢先在墨戈弋之前,便将他的司马昭之心暴露出来的根本所在。

封礼之了解她,两人之间又根本就没那所谓的斗墨之请,故而很容易便猜到这是古绯的解围之术,是以封溥羽这话虽是对古绯说的。可实jì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是特意说给墨戈弋听的。

“如若小子也以大京墨家的捶法为注呢?敢问封老,可愿一接比斗。”墨戈弋果然是胆大包天,也可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这话音一落,犹如石子落湖泊,在众人之间激荡起连绵不休的涟漪,水波不平。

便是连封溥羽都正色了几分。他望着墨戈弋,向来和善的老者这时都神色锐利起来。

古绯手握紧扶手,蓦地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面上带出让人渗的慌的淡笑,开口就对墨戈弋道,“大哥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强人所难。实在是非君子所为,这道理连阿绯都懂,大哥莫不是置若罔闻,真是白白糟蹋了那些年读的圣贤书了。”

这言词中的嘲讽已经明晃晃地大白日头下,半点都不加隐藏。

墨戈弋的声音就响在古绯耳边。她猛然抬头死死盯着他,点漆黑瞳一如沉寂的深渊。

她不曾想,墨戈弋竟敢无视大典规则,跳脱出来不按常理出牌。

事已至此,她哪里会平白就让墨戈弋如愿,当即轻笑出声,在墨戈弋尾音后赶紧接上道,“既然大哥不遵守大典规则,那么小妹也斗胆一次。”

说完这话,她看着封礼之,语调稍带调皮的上翘,“礼之,你可是之前就同意与我斗墨一场,并以封家捶法为注来着。”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谁人不知封家之所有有今日的地位,封溥羽能成为大家,皆是封家捶法的原因,或许配方能完善和改动,可一种捶法,那确实经过无数前人一点一滴完善和揣摩出来的,这也是有传承的制墨家族区别与普通小作坊的根本原因所在。

封礼之皱眉,他低头对封溥羽耳语了几句,封溥羽看向古绯的目光才缓和下来。

可不待众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结束,墨戈弋再次语不惊死人不休的开口道,“规则么,自然是拿来给人打破的,不敢相瞒,墨某此次前来易州,可是专程为封老而来,故而这大典才一开始,小子便忍不住了,还望众位卖小子个脸面,成全了小子这份心思才是。”

最后字音一落,他有转头看向古绯,脸上神色不明的道,“绯妹妹,确定要与大哥争这个先来后到不成?”

古绯暗地里冷笑一声,她当即就要不甘示弱的开口反驳回去,哪想在这当,封溥羽开口了——

“经刚才老夫和其他墨使同仁商议之后,这大典环节不是不可改变前后,可怕是要让古家姑娘失望了,”封溥羽抚着一把银须,笑眯眯地看着古绯,“封家捶法,乃是老夫封家的立足根本,所以是万万不会拿来作为赌注筹码,这点,还忘古家姑娘理解。”

古绯倒是能理解,她就是担心墨戈弋贼心不死而已。

她偏头看向他,似乎想从墨戈弋脸上看出点什么异样,然而从头至尾墨戈弋都面带浅笑,除了眸色偶尔波动那么一瞬,便再无半点喜怒溢于言表。

随后,她才对封溥羽回道,“既然封老如此说,倒是小女子起先孟浪了,还望海涵。”

她轻飘飘的就想将此事接过,这也是她抢先在墨戈弋之前,便将他的司马昭之心暴露出来的根本所在。

封礼之了解她,两人之间又根本就没那所谓的斗墨之请,故而很容易便猜到这是古绯的解围之术,是以封溥羽这话虽是对古绯说的,可实jì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是特意说给墨戈弋听的。

“如若小子也以大京墨家的捶法为注呢?敢问封老,可愿一接比斗。”墨戈弋果然是胆大包天,也可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这话音一落,犹如石子落湖泊,在众人之间激荡起连绵不休的涟漪,水波不平。

便是连封溥羽都正色了几分,他望着墨戈弋,向来和善的老者这时都神色锐利起来。

古绯手握紧扶手,蓦地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面上带出让人渗的慌的淡笑,开口就对墨戈弋道,“大哥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强人所难,实在是非君子所为,这道理连阿绯都懂,大哥莫不是置若罔闻,真是白白糟蹋了那些年读的圣贤书了。”

这言词中的嘲讽已经明晃晃地大白日头下,半点都不加隐藏。

墨戈弋的声音就响在古绯耳边,她猛然抬头死死盯着他,点漆黑瞳一如沉寂的深渊。

她不曾想,墨戈弋竟敢无视大典规则,跳脱出来不按常理出牌。

事已至此,她哪里会平白就让墨戈弋如愿,当即轻笑出声,在墨戈弋尾音后赶紧接上道,“既然大哥不遵守大典规则,那么小妹也斗胆一次。“

说完这话,她看着封礼之,语调稍带调皮的上翘,“礼之,你可是之前就同意与我斗墨一场,并以封家捶法为注来着。”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谁人不知封家之所有有今日的地位,封溥羽能成为大家,皆是封家捶法的原因,或许配方能完善和改动,可一种捶法,那确实经过无数前人一点一滴完善和揣摩出来的,这也是有传承的制墨家族区别与普通小作坊的根本原因所在。

封礼之皱眉,他低头对封溥羽耳语了几句,封溥羽看向古绯的目光才缓和下来。

可不待众人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结束,墨戈弋再次语不惊死人不休的开口道,“规则么,自然是拿来给人打破的,不敢相瞒,墨某此次前来易州,可是专程为封老而来,故而这大典才一开始,小子便忍不住了,还望众位卖小子个脸面,成全了小子这份心思才是。”

最后字音一落,他有转头看向古绯,脸上神色不明的道,“绯妹妹,确定要与大哥争这个先来后到不成?”

古绯暗地里冷笑一声,她当即就要不甘示弱的开口反驳回去,哪想在这当,封溥羽开口了——

“经刚才老夫和其他墨使同仁商议之后,这大典环节不是不可改变前后,可怕是要让古家姑娘失望了,”封溥羽抚着一把银须,笑眯眯地看着古绯,“封家捶法,乃是老夫封家的立足根本,所以是万万不会拿来作为赌注筹码,这点,还忘古家姑娘理解。”

古绯倒是能理解,她就是担心墨戈弋贼心不死而已。

她偏头看向他,似乎想从墨戈弋脸上看出点什么异样,然而从头至尾墨戈弋都面带浅笑,除了眸色偶尔波动那么一瞬,便再无半点喜怒溢于言表。

ps:

嘤嘤~~~~~~~~~昨晚码着码着趴桌上就睡着了,实在不行了。

后面两千字是伪更,中午阿姽会修改上来,下午第二更的时候大家刷新一下就能看了,不影响订阅。

至于手机客户端那边的更新同步要慢很多,建议用手机看文的亲转到网页看这一章。

今天依然会是三更。

107、寡廉鲜耻之徒

画眉墨,自来无固定配方,用油烟墨或者柳枝烧制的烟炱亦可,当然还可用青墨粉也是同样,只是其中因墨料的差别,而制法略有不同而已。

临到选墨料之际,面对伙计端上来的各种墨料,封礼之与墨戈弋同时上前,虽是制同样的眉墨,可在选料上却不受限制。

墨戈弋想也不想的选了以油烟墨为主料的墨料,这也在古绯的意料之中,不算太大的意wài



而到封礼之之时,只见他在青黛粉和柳枝烧制的烟炱面前犹豫了片刻,最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青黛粉。

古绯心有叹息,她就知dào

封礼之要如此选择,既是斗墨,他自然不会和墨戈弋选同样的一份原料,而青黛粉是最难制的,就说最开始的粉末处理,就要花费好些的功夫,且在耳墨料配伍上也和寻常的制墨并不相同,可偏生封礼之就选了最难的,他也是心有傲骨,有心显出各自的技艺不同来。

他以诚心来对待这一场的斗墨,可却半点不知墨戈弋从头到尾就没认真过。

这早便是一场没有赢面与意义的斗墨。

接下来,两人都开始动手制墨,墨戈弋身边自有小厮为他挽好长袖,并将垂落的发全部束起来,他器宇轩昂的脸沿霎时就专注,整个人无形中散发出令人怦然心动的肃穆来。

反观封礼之,他自行将袖子一捋,仔细的将青黛粉筛去杂质,后放置乳钵内,加适量清水,反复混和研细,复又注入清水,轻轻搅动。

古绯看他动作熟练,提着的心放了放,知晓墨料这一关墨戈弋没做手脚。那么就只有待会制出墨坯时,过后的一两天的阴干时,定会下手,如此她便还能多做点准bèi



场中的两人都是出色的。所用墨料不同,制墨技艺不同,捶法不同,可同样的是,一样不变的专注与认真。

看到这,古绯不得不佩服墨戈弋的一点便是,除去其他,在面对制墨时,他亦是全力以赴,并不为对手或许不如自己就懈怠蔑视。

事实上。这点是成为制墨师最为重yào

的条件之一,无论在何种境界,只要一触摸到制墨的物什,便是心无旁骛的。

一时之间,场下也安静无声。唯有场中能看见听见比斗的两人,在制墨时发出的器具碰撞之声,叮叮咚咚,没有节奏,却分外悦耳。

古绯想了想,杏眼眼梢带算计的眯起,半晌。她对苦妈一挥手,耳语了几句。

苦妈接连点头,末了,她唤来白鹭,将古绯的吩咐安排了下去,至于她自己。因着

是在人多的地,需得半步都不离古绯。

日头越来越盛,这里已经是九月,可在易州,临近日中天之际。也还是让人觉得燥热。

也不知是不是身子底子不太好的缘故,旁的人两鬓都浸润出了细密的汗液,唯有古绯没半点浸出来,她一双手,抚触之,皆带微凉,像是玉石,甚是舒服。

“嘭,嘭,嘭……”开始有连绵不绝的捶打之声响起。

场上,墨戈弋已到了捶制墨坯的时候,他握着木锤,叮叮当当得就开始敲打起来,动作熟练,姿势利落,锤下更是光影一片,一柄木锤在他手里,竟被舞出了绝世名剑之感,端的是看的人眼花缭乱。

这动静都惊的封礼之停下动作,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墨戈弋,瞧着他手下,倏地就面露惊讶之色地转头看向了古绯。

他同古绯一起制墨不是一次两次,自然这会看的明明白白,墨戈弋使的墨家千钧锤法,居然和古绯平时使的一模一样。

从前他还奇怪过,看古绯使出来的捶法,虽不知名由,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同凡响来,且还涉及个人秘密,故而他从未问过古绯捶法的事。

可今日,他居然在墨戈弋手里看到一般无二的捶法,这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古绯面无表情,她当没注意到封礼之的视线,将心神都集中在墨戈弋身上,同样是墨家的千钧捶法,墨戈弋使出来和她使出来的效果又是不一样的。

墨戈弋为男子,力qì

上占优势,故而这千钧捶法在他手里更有千钧的问道,而古绯偏重巧力,在锤炼之时,力道不够,只得以巧力补足,是以,她的千钧捶法多的是婉约在里面。

场下观看者啧啧称奇,为今日能大开眼界,亲眼瞧大京墨家的嫡出公子使出墨家绝技而兴奋不已。

这边封礼之已经收敛心神,开始自己的制墨,只见经过复杂的青黛粉处理,他往其中加入其他配料,并辅以香花调味,后同样使出封家的百变拂柳捶法来。

迥异于千钧锤法,百变拂柳,由名可知,这捶法的根本在于“百变”而字,对力道的运用,还要若拂柳,轻柔不乏绵长。

这种捶法制出的墨丸,质轻而巧,墨色妍丽明媚,恍若二八少女。

用来制画眉墨,却是再合适不过。

“当当当……”像是蒙鼓如雨落,细密又扎实,紧紧实实的敲击在还未成型的墨坯上。

墨戈弋同样不会放过这种能亲眼目睹的机会,这会他已经将墨坯入墨模,恰好有时间观察入微地看封礼之动作。

他眼神毒辣,很快便从封礼之的姿势中推敲出一二,并加以自己的体悟,继而转化为自己的东西。

不得不说,墨戈弋在制墨方面虽然没古绯那般敏感的嗅觉,却依然天才。

能同时观摩两大奇异捶法,所有人都大呼过瘾。

不多时,封礼之墨坯入墨模,墨模刚扣合的刹那,就听得墨戈弋拍手的声音传来——

“封家百变拂柳捶法,果然名不虚传!”

封礼之抬头,他慢条斯理地洗净手上黑迹,随手拿放进擦干手后,才波澜不惊地回道,“比不得大京墨家的千钧锤法,墨公子谬赞了。”

说完这话,他将墨模放进上前的伙计托盘中,连同墨戈弋那份,一起到五位墨使面前。

“此次斗墨,到此为止,待后日取墨之后,再行决议。”司仪高声道,并示意伙计将墨模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入专门阴干墨坯的墨室。

那房间中,通风透气的很,且专门有伙计整天执大扇散凉,所以墨坯才能快速的阴干。

墨戈弋回到座位,他望着古绯,唇边有笑,眉目诡谲,“绯妹妹以为此次斗墨,孰赢孰输?”

古绯不想回答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她遂看了他一眼,转而将目光落在场中,那空地上开始有姿色不俗的婢女鱼贯而入地抬了案几上台,一排一排的案几,整齐有度,却是为一会墨丸的展示做准bèi



说到墨丸展示,古绯就想起她毁了墨戈弋那五十多枚墨丸的事来,便回以厉色,“不知,这次大哥要拿何种墨丸来大放异彩?”

这话戳到墨戈弋的痛处,他哪里不知之前的事都是古绯做下的,只是苦于无真凭实据而已,“托妹妹的福,我不凑堆!”

那话说的简直是咬牙切齿,只差没将古绯给生吞活剥了。

古绯以袖掩唇轻笑出声,眉眼上挑,就带起潋滟如桃的妍色来,“真是遗憾……”

墨戈弋跟着笑,眼梢的贵气顷刻显尖锐。

两人之间针锋相对,一来一往,只是言词相搏,都斗出刀光剑影的硝烟来。

若是再动手,只怕就要血流成河了。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就有小作坊的制墨师父带着墨丸上去占了张案几,紧接着是更多的师父,所示墨丸,或玄色,或朱红,或黛青……所属样式,或圆或方或扁或长……各具不一,端的是琳琅满目,叫人看不过眼。

墨商会的五位墨使,当即离席,一人择了排案几,从第一个开始,依次鉴赏而过,加上制墨师父自己的解释,给出合理的置评。

而这墨使得出的置评,则关系着第三个环节,是否能被有底蕴的大家族看中的问题,特别还是今日有大京墨家的墨戈弋在场的情况下。

如若能入了大京墨家的眼,那便是等于一夕盛名。

墨使品鉴完之后,便是自由上前验看的时辰,古绯不再理墨戈弋,她示意苦妈推着轮椅上前,从最近的案几开始,走马观花地看了起来。

这期间,封礼之走了过来,他瞥了一直坐着没动,眼眸微阖的墨戈弋一眼,又看了看古绯,欲言又止。

古绯当然知dào

封礼之想问什么,她边往前走看过那些墨丸,边轻声对封礼之道,“礼之,可是相信我?”

封礼之点头,“我自然是信的。”

古绯凑近一枚黛青色的扁圆墨丸,她嗅了嗅,品出其中的墨料配伍后,眸色亮了丝,嘴上却对封礼之回答道,“我从前在大京墨家待过……”

“十年……”

闻言,封礼之一怔,他看着古绯白玉般的脸沿,继而很快收敛好自己外露的情绪,笑了笑,“知dào

了。”

多的,是再也不问。

古绯抿唇浅笑,那笑不同于面对墨戈弋的时候,而是直蹿眼底,升了些许的暖意。

两人便一道看起墨丸来,正当对一墨丸的墨料有争议之际,冷不丁有道鸭公一般难听的声音直冲冲地插进来,“是你?谁让你进来参加大典的?这等窃取他人配方的寡廉鲜耻之徒,不受商会的欢迎!”

ps:

第三更难产了,阿姽后面会补更上的。

跟亲们说声,明早的第一更延后到下午15点。这个点,是在码不出来了,累的慌。

108、红颜祸水

王怀远从未觉得这般的威风过,他挺起将军肚,高昂下巴,满脸倨傲地看着坐轮椅比之矮很多的古绯。

连同古绯身边的封礼之,他这会也不放进眼里。

周围的人都被他这声音吸引过来,回头瞧着这处。

这种众目所望的感觉,让王怀远心头得yì

非常,平日里叫这些人看不起他,待他飞黄腾达之日,定要叫这些人挨个给他跪下讨饶。

杏眼一眯,比常人都大一圈的黑瞳讥诮闪过,古绯状似不经意地瞥了远处的墨戈弋一眼,继而嘴角暗影深邃如墨,她薄唇轻启就吐出滚珠圆润的一字来,“滚!”

封礼之是知dào

古绯本事的,所以半点都没要为她出头的想法,可这会听闻这字,当即他就嘲笑出声,那轻视的目光还上上下下的将王怀远打量了个遍。

“好个利齿的丫头……”王怀远脸涨的通红,他指着古绯的手指头都在发抖,气的话都说不完整。

围观的人有交头接耳讥笑出声的,像股股溪流涓涓地入到王怀远耳里,直叫他心起怨毒。

“来人,给我将此人轰出去!”王怀远忍无可忍,一拂衣袖,招来伙计就下令道。

话落,立马就有伙计喏了声,作势就要上前。

苦妈往前踏半步,将古绯护在身后,甚至手刀一竖,就准bèi

古绯一声令下,快速出手。

“住手!”眼见王怀远来真的,封礼之冷喝了声,他以鼻息看人,面带赤|裸|裸厌恶的道,“王会长,想必你是忘了阿绯也是有商会墨使身份的!”

此话一出,满场哗然,而古家和小墨家的人接连皱眉头。

古绯再次叹息,她知封礼之是好意。可在这个时候将这事说出来,却很不妥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王怀远是找到了靠山,狗仗人势。是以才这般嚣张,起先古绯对他不客气,便是做的样子故yì

给他背后之后看的。

连旁的封溥羽也是摸着银须摇头不已,这孙子的哪点都好,就是这性子,早晚得吃亏,他哪里看不出古绯今日既然敢来大典,便是有了应对的心思,根本勿需他人多事。

果然,王怀远隐晦地看了远处的墨戈弋一眼。眼见他朝自己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遂冷哼了声,“墨使?谁跟你说她是商会墨使的?易州墨商会,从来只有五位墨使!”

封礼之还想说什么,古绯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礼之务须恼,给狗咬一口,莫不是你还计较到要咬回去不成?”

言语之间,却是将王怀远比作了疯狗。

王怀远大怒,他就差没跳掉了,整个神色黑如锅底。

古绯不给他再次发难的机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声若冰珠的道,“王会长,人活一世,有时候是要找个靠山,才能过的容易。可你怎能确定你今日找的靠山,明日便不会倾覆,亦或能护你一辈子不成!”

听闻这话,众人恍然大悟,就说嘛。这半点都不懂墨丸的会长怎的

今日一下就威风八面起来,敢情是找了大树好乘凉。

想到此,原本就对王怀远不屑的人,越加瞧不起他。

王怀远面色由黑变青,继而从铁青转为青白。

古绯还在继xù

说,“墨使之位,小女子自问无才无德,哪里能胜任,之前小女子秉着大家交流,想将香墨配方公布到墨商会,让大家都琢磨琢磨,可您心急什么,之前是只给了半张配方,剩下半张小女子又没说不给,那墨使之位倒是其次,关键是今日大伙知dào

了这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好。”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追根究底,所有的缘由都在那香墨配方上。

远处一直注意着这边的墨戈弋眉头一皱,他发xiàn

有些事脱离了掌控,对古绯以往的行径,他想着不过如此,便没去查过,这会看来,里面的水还深的很。

思及此,他风度翩翩地踱过来,眼眸冷淡地对王怀远道,“易州墨使?知晓我墨戈弋的妹妹是何人物?就是大京的墨使,她也是当的了,听闻王会长并不懂制墨,我倒很好奇你这会长之为位是如何坐上去的。”

墨戈弋的话,再次让旁人对两人之间的关系产生诸多的揣测,更对古绯的过往好奇起来。

古绯敛了敛眸子,掩去其中的锋芒,墨戈弋那些话明面上是在维护她,可暗地里却在给她树敌,叫她将易州制墨行当里的人都给得罪光了的最好。

王怀远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他拱手弯腰,诚惶诚恐,又带着显而易见的谄媚,“是,墨公子说的是,是小的有眼无珠,冤枉了古姑娘。”

说着,还转着冲着古绯点头哈腰,“古姑娘,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小的一般见识。”

封礼之冷笑了声,再不想瞧王怀远这副丑陋的模样,自行转到一边,看其他的墨丸去了。

古绯只偏头看着墨戈弋,她眸子黑白分明,恍若纯澈冰水,能叫人自愧心底的龌蹉,“我倒是忘了,大哥贵为大京墨者,自是有权贬黜郡州商会之职的。”

墨商会,除去一般的寻常身份的,从低到高依次便被分为墨役、墨使、墨者、墨师,其中墨使之上只有大京才有,像易州这样的郡州,墨使身份便是高的了。

所以,古绯这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顿叫人心生惊讶,墨戈弋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大京墨,身份之尊贵可想而知。

墨戈弋对古绯的话,只轻言浅笑,看着古绯的眼底有明晃如秋水的宠溺,不知情的,还当墨戈弋多在意古绯。

“散去吧,莫要打扰我们兄妹相聚。”墨戈弋挥手,让众人散去,随后便伸手拉了古绯轮椅一下,示意到静处去。

苦妈严防以待,松弛耷拉的眼皮下是精光暗闪。

古绯想也不想的拒绝,她云淡风轻地弹了弹膝盖裙裾上不存zài

灰尘道,“真是可惜,小妹还像多瞅瞅墨丸,就不陪大哥了。”

说着,她自行示意苦妈往边上那排墨丸去。

墨戈弋也不气恼,他只眼眯了眯,耐性十足的像个经验老道的猎人,半点都不担心古绯能跑出他手心一般。

离的远了,苦妈瞥了墨戈弋一眼,才对苦妈轻声道,“姑娘,可是要老奴将尤二一并安排过来,毕竟尤湖公子走时叮嘱过……”

“苦妈,”古绯打断她的话,意味深长地斜斜看了她一眼,才道,“今个不会有事,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墨戈弋,他既然这个当口都没揭穿我的身份,自然是要等到后日,给我一个沉重的打击。”

说到这,古绯顿了下,她翘起小指理了理耳鬓的碎发,“捧的越高摔的越疼,他是巴不得我从山巅就摔倒深渊去,所以,最近两日都不会有事。”

是了,不会有事,他不会直接对付她,只会从封礼之身上找回来,瞧着她陷入伯仁应我而死的绝望之中才肯罢休。

从头至尾,墨戈弋就没来阴的,他走的阳谋,尽管她自己清清楚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古绯又想起自己的兄长墨玄来,那一张的凌辱,她虽不知最后结局如何,可想来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不愧是亲兄妹么?在对付她时,都用这种方式。

古绯心里发狠,有点滴的赤红恍若萤火虫从她漆黑眸底升腾而起,她握紧轮椅扶手的手倏地收紧,已然是将自个的退路断绝,决意与墨戈弋生死相斗一场。

“苦妈,”她轻言道,嗓音低沉的不真切,“你再去琳琅阁一次,于我借一些人马,我要将墨戈弋的手脚给彻底砍断,我看他还怎么野心勃勃。”

“是,老奴记下了,稍后就去。”苦妈鼻翼间的法令纹瞬间深刻,她似乎感受到古绯的狠厉,亦同时发狠。

墨商会大典的第一天,很快结束,临到最后,也有不少家族看中奇特的墨丸,当场就连同配方一起将之买下的。

因着墨戈弋打乱大典的次序,是以第二日原本预计好的斗墨环节只得延后一天,等第三日他与封礼之比斗的墨丸阴干,分出胜负,方才按规矩进行下去。

可这第二天也不没浪费了,墨商会中的五位墨使一商量,干脆将制墨师之间的交流这场挪到第二天来。

古绯临到出松柏庄之时,收到这告知,封礼之当时就兴冲冲地跑来邀古绯,只说是易州有名的几位制墨师已经说好了,大家一起交流。

出奇的,古绯笑着婉拒了,她揉了揉眉心,以身子不舒服的借口打发了封礼之。

可她才出门,还未来得及上马车,就见封溥羽大家站在一角落里,似乎专门在等她。

古绯眉梢一跳,对这位有德大家,她心存敬意,不敢有放肆,可也不太喜欢深交,毕竟她还知dào

自己压根就不是个光明磊落的好人,与这样的人深交过了,总有一天会出现立场矛盾,同样,要她去算计,也是

不愿的。

“哎,”封溥羽大家望着古绯,先是叹息一声,他抚着银须,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开口,“老夫就知,礼之同你走近,总有一天会有祸事上身,红颜祸水,红颜祸水……”

ps:

下一更一会18点或者18点半。

109、敢将自己给卖了

是夜,漆黑无月。

古绯并未回屋,她坐在院子里的廊檐下,瞧着黑夜中深浅不一的阴影摇曳不定,所有的黑暗都倒影在她眼眸中,成为亘古不变的深沉,一如这会她的心境,沉入不见底的深渊中,不见日月温暖。

夜莺搬来张锦杌坐到古绯旁边,她手里拿了把小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末了瞅着古绯沉默的模样,斟酌着道,“姑娘,婢子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老想着都要暗害您?”

她年纪小,尚未触及世间的浑浊,自然觉得不太理解周遭许多人对古绯的针锋相对。

古绯回头看了她一眼,唇线微扬,眸子都暖了点,她伸手摸了摸夜莺头上小小的丫鬟髻,淡淡的道,“很正常,姑娘也时常都在算计别人,为了自个的*和贪婪,人活着就都是在争斗,若不然只有被别人吃掉的份。”

夜莺皱着眉头想了会,她秀气的脸上露出困惑和不解,倏地她眼色一亮,“就像是以后姑娘买了其他的奴婢回来,然后婢子和白鹭为了能一直待姑娘身边,就要同她们争斗,是这样的道理么?”

说完,她看着古绯,小脸上神色复杂。

古绯点头,她的视线又落到虚空处,近乎喃喃自语的道,“以前我以为做自己喜欢的事,再和两情相悦的人一起,这便够了,争斗么?不屑为之,可你不算计别人,不代表别人不来算计你,人啊,总是这样……”

语到最后便自发的小声没了音。

夜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尔后她小脑袋重重一顿,就对古绯道,“姑娘放心,婢子日后定好生监督白鹭跟苦妈妈学武,婢子也努力认字读书。不叫外人欺负了姑娘去。”

这种单纯的却诺言般沉重的话语,实jì

古绯最不愿意听,她从不认为依靠谁便能一生无忧,更不会同寻常深闺姑娘家一样以为。嫁人生子,攀上个权势夫君,便能一世安好。

她骨子里流淌着惊世骇俗的抗争之力,爹娘生前的鹣鲽情深,早成为她记忆中的美好,是以若不能做到“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宁缺也勿滥。

眼见古绯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夜莺小心起身,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中。将正在偷懒打盹的白鹭揪了起来,并骂道,“懒东西,你再偷懒,日后姑娘身边有了旁的丫头。你我地位便岌岌可危了。”

夜莺也是聪明的,只是和古绯间普通的闲谈,就推举出了其他的心思。

白鹭皱着眉头,嘟囔个嘴,十分不满的道,“姊,你莫不是真当自己是姑娘的丫头了?”

这话叫夜莺一怔。她稚嫩的脸上闪过违和的厉色,一巴掌就拍在白鹭头上,“以后再不准说这种混账话,要叫我听见,我非拔了你的皮不可。”

别看白鹭会拳头,夜莺只能读会算。可许是带了血脉的天性,白鹭就是怕夜莺的不得了,知晓她这双生姊姊,脑子灵活的很。

将白鹭懊恼的神色尽收眼底,夜莺软了软口气。“你莫要在想着其它,如今你我卖身契都在姑娘手上,自然便是姑娘的人,你没看……算了,就你那猪脑子,也想不明白,日后听我话行事就好,咱们跟着姑娘,总不会吃亏的,我能看出,姑娘对自己人还是维护的很。”

白鹭点点头,表示知dào

了。

瞅着自家没脑子的妹妹还算朽木可雕,夜莺才稍微满yì

点,“去,今晚上苦妈妈和尤二哥都去给姑娘办事去了还没回来,你警醒点,堤防着大房那边。”

说完,她出门去膳房端了盘温热的小点心,瞧着白鹭听话地提着那杆红缨枪去院外守着,她才松了口气。

“姑娘,用点点心吧,苦妈妈和尤二哥估计还要好一会才能回来,别饿着了。”夜莺腆着浅笑,为古绯捻了块她喜欢的玫瑰酥卷。

古绯很多事并未瞒着两个丫头,当然也没明说就是了,能不能揣透其中道理,端看个人悟性,她听夜莺这么说,赞许地点点头,接过小盏,斯文地咬了一小口。

当即玫瑰馥郁的香味从舌尖蓓蕾绽放开来,加上酥脆的点心皮肉,倒叫她生了还想多吃一块的念头。

要去拿第二块的时候,哪想,夜莺笑意盈盈都双手奉上盅药膳汤,“姑娘,苦妈妈吩咐了,您地按点和一盅。”

古绯目光在玫瑰酥卷上转了圈,笑着接过小盅,搅动银勺,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她自小被墨老夫人教养,一应礼仪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就像这会,在夜莺眼里,只是喝个汤,古绯那动作都优雅的不得了,想必便是宫廷公主也不过如此。

“姑娘姿势真好kàn

。”想着,她就情不自禁地说道。

姑娘没说话,而是等药膳汤喝完了,用帕子揩了揩嘴角,才轻言细语地回道,“你和白鹭若是想学,姑娘也是可以教你们的,不过得吃些苦就是了。”

夜莺看了看院门外,那里漆黑一片看不到白鹭的身影,可她想着,以白鹭那种鲁莽的性子学这些,就觉牙酸疼的慌,不过她自己倒是兴趣满大的,“白鹭就算了,还是让她跟着苦妈妈好生习武,以后也好保护姑娘,就婢子跟着姑娘学吧。”

古绯看着眼眸发亮的夜莺,笑着点头,“行的,等商会大典一过,空了就教教你。”

两人正说话见,倏听的院外想起白鹭的惊呼声,紧接着,便是尤二背着苦妈急匆匆进院来。

古绯大惊,夜莺慌忙放下手里的点心盘子,蹿到古绯身后,推着轮椅上前。

“苦妈这是怎的了?”古绯问。

尤二脸上第一次在古绯面前没了那等酣气,他边将人放下,边对古绯回答道,“回姑娘,是墨戈弋那厮身边也有高手,苦妈拼着重伤,才将人给击杀掉。”

白鹭扶着点苦妈到廊檐台阶下坐下,摇曳模糊的灯光中,苦妈那张有浅显皱纹的脸苍白如许。嘴角还有依稀的血迹,她闭着眼,很是难受地皱着眉。

古绯视线下落,刚好就看到苦妈腰腹的位置。正有泊泊的血往外涌,显然那里被捅出了个窟窿,伤的不轻。

“尤湖可留有伤药?”古绯还算冷静,知晓这时候不宜找大夫,更不方便让人知dào

她今晚找人将墨戈弋身边的人全都给杀掉。

“有的,”尤二点头,说着就像风一样扑进尤湖的房间中,不大一会,就翻出数个药瓶来,“都在这。够用了,不用找大夫姑娘。”

古绯点头,她闭眼再睁眼,就已经又是淡然的神色,“白鹭去烧热水。尤二将苦妈弄进房间去,夜莺和我帮苦妈敷药。”

不大的青墨院一行人忙活开了,古绯嫌弃尤二粗手粗脚,将苦妈放躺在床上后,就将人赶了出去守院子。

古绯好歹自己腿伤未愈的那段时间,瞧着苦妈是如何包扎伤口的,也读了本医经。多少知晓一些。

夜莺当下手,递上需yào

的剪子,古绯二话不说当即将苦妈腰腹那点的衣裳剪烂,用干净的热方巾大致清理了下伤口,撒上药粉,末了拿纱布包裹了一整圈。

她腿脚不便。很多事只得让夜莺来做,尽管如此,将苦妈伤口包扎好,也花去了整整半个时辰。

伤口的血很快止住了,古绯才松了一口气。这一松懈心神,她便觉得累了,示意夜莺推自己出去,让两丫头轮流给苦妈守夜后,她便召来尤二详问今晚上的情况。

尤二虽说人傻气,可也知晓事情轻重,当下将所有的细节都回禀了遍。

商会大典结束后,古绯回到青墨院,想了个把时辰,便让苦妈和尤二一起带着琳琅阁梓鸢那边找来的好手,直接冲着墨戈弋身边的人而去。

琳琅阁早探得了消息,是以,这一次古绯是先下手为强,且半点都不拖泥带水,直接就杀个墨戈弋措手不及。

据尤二说,墨戈弋身边从大京带来的人中,有高手一名,一流好手五名,剩下的都不足为虑。

所以,古绯得手了,在墨戈弋堪堪才反应过来之际,苦妈已经拼着重伤,连同那名唯一的高手也给击杀掉。

而古绯这边,琳琅阁稍有折损,不过都不是太大,加上苦妈重伤,比之墨戈弋,已经是赢上太多。

古绯叮嘱尤二好生休息,自己一人回了房间,双手撑在床沿,将身体挪到床榻,脱去外衫,扯过被子,能稍微安心的睡一觉。

第二日,她是被院中的喧闹给吵醒的,夜莺端了热水进来,并对古绯回道,“姑娘,是古家大公子,他来邀您一同去参加今日商会大典的交流会。”

古绯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回绝了,就说我身子不适,不去参加交流会了。”

“是。”夜莺应下,她到门边对白鹭说了句,白鹭转身就去回绝古旻了。

古绯在夜莺的伺候下,收拾妥当,先是瞧了瞧苦妈,眼见她人已经清醒过来,便安慰她好生休养,她出门都会带着尤二,让不必担心。

想着今日还要做的事,古绯便没多呆,径直去了膳房用早膳。

她没看见,在她前脚出苦妈房间,后脚尤二铁塔一样高大的身躯就灵活

如猫地蹿了进去。

苦妈听着动静才转头,就见一药瓶朝她面部飞来,她偏头躲过,就听闻嗤笑声,“好个苦肉计,赚足了姑娘的信任,早知如此,俺也伤上一伤。”

苦妈眸色连闪,她眉目起怒,侧头看着站在阴影之中的尤二,闭唇不语。

尤二轻蔑地一扬脑袋,“你瞒的过旁人,可骗不了俺,别说那人的一击你躲不过,就是再来几次,你照样能毫发无伤,姑娘还给你用公子的伤药,真是给狗喂肉包,简直浪费!”

听闻这样损人的话,苦妈脸上的怒意反而收敛了下去,她转头看着纱帐,幽幽的道,“你以为姑娘这就信任我了?错了,姑娘是谁都不信,必要时候,她甚至连自己都怀疑,敢将自己给卖了!”

ps:

最近的更新时间很不稳定,跟大家说声抱歉,最近事多了点,实在没多少码字的心思。

往后,阿姽将时间安排分配好,尽量将更新时间稳定下来。

110、害我爹娘,瞒我八年

古绯没去参加交流会,反倒晚点的时候被人找上门了,她正一个人在院子拿了那本《花氏香谱》在看,想从其中琢磨出有香味又有点毒性的东西出来,不想古旻就带着墨宴以及墨玉华过来了。

好在知dào

家丑不可外扬,墨宴还算冷静的将古旻支开后,拉了张椅子就在古绯对面坐下了,墨玉华目光在古绯身上扫了圈又转到自己父亲身上,有点搞不清这其中的古怪。

墨宴不打算开口,古绯也就不理他,她慢条斯理地翻着书卷,是不是那笔记一下,案几便铺陈的白纸显得凌乱而无序。

抚着黑须,墨宴目光带审视地将白纸上稀落的字眼不动声色地记在心里,轻咳了声,斟酌着开口道,“为何不归家?”

听出其中明显的责难意味,古绯眉梢一挑,她从书卷中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墨宴,张口却说出尖锐如刀子的话来,“家?不好意思,小女子不明白墨家主想说什么。”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胸腔之中有明显的戾气升腾而起,她就心起怨恨。

似乎料中古绯的反应,墨宴屈指敲了敲案几,发出咚咚的声响,端着一家之主的威仪道,“祖宗之姓,岂可说改就改,这可是欺师灭祖的行径。”

古绯蔑笑了声,她摇晃了下手中书卷,满不在乎的道,“灭祖?那墨家主怎不说说自个手足相残的禽兽行径!”

此话一落,站在墨宴背后的墨玉华眼瞳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墨宴,几乎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古绯说的。

“放肆!”墨宴一拍案几,愤nù

非常,“你如何敢与长辈这般说话……”

“住口!”

墨宴一句话没说完,古绯嘭的将书卷砸在案几上,以更激烈而大声的声音打断他的话,并回击以嘲讽。“长辈?卖我十年!害我爹娘!瞒我八年!敢问墨家主,你是哪家的长辈?”

几乎古绯每说一个字,墨宴的脸色就青白一分,终至铁青到面无表情。而安静听着的墨玉华已经吃惊地说不出一个字。

他艰难的移动目光,落到墨宴身上,听见自己以一种难以辩驳的口吻缓缓问道,“爹,阿绯说的……可是……真的……”

墨宴敛着眉目,他只看着自己的手,沉默良久。

而就是这种沉默,像是难言的缄默,在墨玉华眼中生成波涛汹涌的天堑,像一道巨大的伤痕。自下而上的将他彻底贯穿。

以一种往昔二十多年的岁月都被欺骗的绝望,蔓延过他的头顶,直叫他失望到死。

再说起这些往事,古绯已经可以做到古井无波,即便心底有波动。她亦能很好的掩藏起来,故而她看着墨玉华,心虽有不忍,可却不得不如此将脸面撕破了,让墨宴的伤疤大白于日光之下。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今日之事,墨玉华不要在场的好。

“那不是卖……”良久。墨宴才幽幽的开口,他低沉的声音中充满了经年累月积压的疲惫,仿佛一直以来他背脊上就压了块移不开的大石头,每时每刻都迫使他腰更弯一分。

“你的天赋是所有孩子里最好的,能到主家接受教导,那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说着。他牵扯开个笑容,只是无比僵硬。

古绯冷笑一声,她完全不为墨宴如此神态所动,“好个最好的归宿,就是成为大京墨家嫡长女墨卿歌的‘玩伴’么?”

她特意咬重“玩伴”二字。眼也不眨地盯着墨宴,果然——

墨宴脸色一变,有隐怒有尴尬也有难看。

像是有道闪电嗤啦一声划破混沌,古绯瞬间心如明镜,她故yì

试探而为,不期然便从墨宴的表情中证实了,墨老夫人领她回主家,表面是做墨卿歌玩伴,实jì

却是为人做嫁衣,这样腌臜龌蹉的勾当,墨宴也是有所了解的。

心头的怒火高涨几分,古绯身上的寒意越发重了。

而墨玉华在此时开口,“玩伴?怎会是玩伴?爹,你不是一直跟孩儿说,阿绯在去大京的半途身染重疾,石药无治而夭折了么?”

所以他才一直以为阿绯是早死了,为此伤心了好多年,上次无意从墨成嘴里得知阿绯的消息,以及到确认身份之后,他都忍着没问这件事,虽心觉蹊跷,可他自以为这是阿绯的伤心事,便半点都没提过。

哪想,没等到墨宴的回答,反而古绯哈哈大笑起来,狂妄笑声中,连天际游云都给震散了去,直到她眼眶湿润,才渐渐止了笑意,“墨家主手段实在非一般,是不是我爹娘的横死,你也是这般蒙骗整个小墨家的?”

“什么?”墨玉华倒退一步,他仿佛已经觉得麻木了,今日所有的

一切就都变了,明明自己的父亲自小就教导自己行君子事,记圣人言。

可今日古绯说的话,一件件一桩桩,哪一个不是颠覆他的认知的“真相”,而身前的这个逐渐老去的男人,被人撕开之后,也如同很多人一样都是伪善之徒。

这种打击,对墨玉华来说可谓是山崩地裂亦不为过。

“没有,你爹娘的事,不关我的事,”即便苍白,墨宴仍试图解释,他看着古绯的眼神晦暗如海,不明情绪

,“他们是在去找你的路途,被流匪杀害,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古绯闭眼,她深深吸口了气,再睁眼之时,眸底已经是一望无际的冷冽冰川,“要我一步一步地说给你听吗?”

她如此说道,并继xù

往下说,“你知我被墨老夫人看中制墨天赋,被接到大京,实jì

是给墨卿歌做玩伴,我爹娘思女心切,说要来大京带我归家,你白般阻挠,并害pà

被人知dào

我是墨卿歌玩伴,终于在我爹娘判出家门,前往大京的途中,暗下毒手,此后的八年里,我与兄长每年都往家中书信往来,你还模仿我爹字迹回信,让我和兄长一直以为高堂二老在家中安好,岂知,人早作古成灰!”

字字珠玑,句句泣血,几乎古绯每说一句话,墨宴面色就白一分,他细长的眼中更是盛满内疚。

墨玉华是早便没任何反应了,他好像都将古绯的话听了进去,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不是这样……”墨宴眉目起痛苦之色,他的嗓音像绝望的困兽,说不出的哀伤,“我是模仿了你爹的笔迹每年都与你们兄妹二人书信,

也一直瞒着你们,可墨徽的死我没办法,我没办法阻止,他一夜孤行……”

说到此处,墨宴猛地回神过来,警觉地住了嘴,不再往下说了。

厉色从古绯眼中蹿过,她素白的脸上越发阴狠,墨宴刚才话语中透露出消息,她一字一句都记得牢牢的,“不,你就是罪魁祸首,残害血脉宗亲,禽兽不如!”

她加重口吻,企图让墨宴再多说一点。

哪知,墨宴紧紧闭着嘴巴,只看着她,神色不明,好半天他才木着一张脸道,“搬出古家,我自会找人在外安置好你,保你安然渡过余生!”

111、陪葬

搬出古家,我自会找人在外安置好你,保你安然渡过余生!

这样想当然尔的话,让古绯想都不用想就怒极反笑,她笑靥欢畅,杏眼弯如月,嘴角向上扬起,粉白的唇畔是*裸的讥诮,整张小脸上有如玉莹润的点光。

墨宴下不来台,在他看来,自己说的这些条件已经足够优渥,不知古绯哪里不知好歹了,“不要得寸进尺,在如今墨家公子已经得知你身份的当,我保下你,那可是耽了危险的。”

“哼,”古绯重重地冷笑一声,她脸上那点笑渐渐如雪到冰的冷硬下来,特别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的人心头慌乱,“我还要感谢你的施舍不成?还是墨家主就不垂涎我这十年在大京墨家得到的配方?”

最后一点私心被道破,墨宴眉目有恼怒,可偏生从他那张脸上又觉理所当然,“你愿意誊写下来,自然对小墨家是好的,你若不愿,只需承诺在有生之年不得将那些配方告知他人,也是行的。”

说到这,他顿了下,下颌扬起,黑须飘然,“我也不瞒你,以如今墨戈弋同小墨家的关系,指不定明年,小墨家就能回归大京墨家,以主家的身份。”

突听这话,古绯心沉了沉,恍若没进了幽暗不见底的深渊,听不到半点的响动,“墨家迟来的补偿么?十年之前欺我年幼,生生拆散我们一家,让我与兄长同爹娘被迫骨肉分离,墨宴,整整十年了,你的良心可是每日每夜都被毒蛇在啃咬。”

说着,古绯脸上出现厚重如浓雾的厉气,血色弥漫上她的眼瞳,叫她这个人乖戾又狠绝,“我也不怕告sù

你,我必让你们小墨家给我爹娘陪葬!”

这种十分疯狂而妄想的话语。让从刚才起就处在麻木之中的墨玉华猛地清醒过来,继而胸腔震动,就觉心口血气上涌,满嘴苦涩。

他这时才明白。为什么之前古绯不愿意相认他,他从确认古绯的身份开始,就一直单纯的认为,古绯还是十年前那个天真软糯的小丫头,彼此的情谊,一如他记得清清楚楚的,古绯也该是和他一样的心情。

可是他却从未想过,这十年的时间,古绯到底历经了什么,才致如花明媚的年纪。便需坐在轮椅上,还有当初和她一起到大京的兄长墨玄,为何又从未露过面。

墨玉华是聪明人,可当再如何心思玲珑的人,在面对自己复杂的情感问题时。尽管早便心有揣测,可仍然下意识的不愿意去深想太多,至少墨玉华在对待古绯的问题上便是如此。

显然,墨宴不愧是老狐狸,要冷静的多,纵使古绯一次又一次地戳他旧年伤疤,可他权衡利弊之下。仍然做出对自己对小墨家有利的举措。

面对古绯的妄言,他第一反应便是古绯狂妄不知天高地厚,可紧接着便是深深的担忧,这段时间古家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他不是没看在眼里,就连如今易州的局势不稳。也少不古绯的影子,是以对古绯的能耐,他多多少少还是有所禁戒。

可再一想到,墨戈弋如今还住在小墨家,他暗地里安慰自己。多半是想多了,一个人无论多么的强dà

,又如何能同一个家族衡量,况且还是一个庞大的百年家族,那无异于是螳臂当辕。

所以,他沉默地凝望着古绯一瞬,自认为宽容的道,“我墨宴这一辈子是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卑鄙事出来,可我务须故yì

辩驳欺瞒你什么,你的爹娘墨徽和白姿的死,不是我做的,我阻止过,但无能为力。”

古绯半隐在袖中的手,抠着轮椅扶手,她抿起唇,嘴角向下微弯,眉目肃穆而森寒,她的心里不断翻滚着墨宴的话,从他进门的第一句开始,反反复复地考量,也半点都不放过他的神色变化。

然而,她最后只得出两个认知,要么墨宴说的一切都是真话,要么他便是大恶之人,满口谎言到连自己都能欺骗过去。

她缓缓闭上眼,头往后仰,靠在轮椅冰凉的后枕上,良久之后才道,“你以为我便信了?”

随着话音,她睁眼,眸底沉静如死水,带着晃人心神的色泽,幽深的很,“早晚我会查到所有的真相,小墨家和大京墨家,所有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话到此处,算是撕破脸皮,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墨宴也起了怒火,为古绯的冥顽不灵不可救药,当即腾地起身,将衣袖拂动地呼啦作响,指着她鼻子骂道,“和你爹一个的德行,早晚害死自个!”

字音方落,他便背卷双手,旋身离去。

墨玉华似乎不太想走,他看看已经走到门口的父亲,又回头看了看古绯在,早便没血色的唇嗫嚅几下,“阿绯,我……”

古绯复又闭上眼睛,明显一副不太想听他说话的模样。

墨玉华闭嘴,他脸沿线条紧绷,像拿刻刀一刀一刀雕出来的一样,“我会查清真相!”

他说完这话,也跟着转身离开。

好半晌,整个青墨院再没一个人,唯剩古绯一人闭目在院中,她安静的仿佛睡了过去,白玉脸上柔和了那么一丝,眉目却渐渐浮起淡淡的疲累。

有风而起,乌发发梢随风而舞,和着纱质的裙摆,整个画面一如浅淡水墨图,黑的是树影,白的是古绯的衣裙,静默的让人不忍破坏。

夜莺在花厅门口瞧了瞧,她实在不想这会去打扰古绯,可想着刚才尤二的回禀,她叹息一声,轻手轻脚地上前,到古绯面前,伸手学着以往苦妈的样子,在古绯太阳穴轻柔的揉按起来,“姑娘,尤二哥说,大典斗墨会上拿去阴干的那两枚墨丸,被放在墨商会专门的墨室中,日夜有人守卫,不容易混进去。”

古绯轻不可闻的应了声,表示知dào

了,就在夜莺以为她真睡着了之际,才听得她飘渺不真切的声音传来,“去,将琳琅阁管事梓鸢姑娘请过来,顺便叫上尤二。”

古绯强迫自己将多余的心思收回来,眼下这会还没多余的精力去考lǜ

小墨家的事,主要还是先将墨戈弋对付了,不能让他有机会对封礼之出手。

是以,她唯有让墨戈弋在斗墨中输给封礼之,而以封礼之高傲的性子,必定不会接受她在制墨上的帮zhù

,如此便唯有从墨戈弋那枚墨丸上动手脚。

112、相克之物

“墨商会墨室,四面窗,二十四人把守,其中十八人给墨丸散凉,六人一个时辰轮换一次,严禁出入,便是连墨使都不能靠近,此二十四人吃住一应都在墨室的院子里,不与外人接触,直到开墨室之时,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出墨模。”

尤二嗡嗡如回音的声音缓缓响起,他将查到的消息半点不少的说了出来。

古绯面去表情,一边同样听见的梓鸢想了会道,“这二十四人有无收买或者胁迫的可能?”

尤二摇头,“从墨丸送入墨室进行阴干的时候,这二十四人就已经同外人隔绝,谁也见不到,他们也不能出来,是以收买的这时收买的可能性不大。”

梓鸢皱起眉头,如果是这样,想要早墨戈弋那枚墨丸上做手脚,便显得无比困难了。

“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院子否?”整个厅中安静了瞬,过会才听闻古绯开口。

闻言,尤二想都不想的就道,“那墨室居院子中央,四周空旷,连根杂草都没有,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去,没有遮掩的地方,总会被人发xiàn

。”

古绯屈指轻敲轮椅扶手,好一会她才慢悠悠的道,“我们为什么不一定觉得只有进去了才能做手脚呢?”

此话一落,梓鸢眉心舒展,眸子发亮,“姑娘,有法子了?”

哪想,古绯摇头,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来,“还没。”

梓鸢一噎,看古绯胸有沟壑的样子,她还以为有对策了,遂撇了下嘴,“明个就开墨室,去墨模出墨丸了,眼下已经过了半晌,只有一晚上的时间了而已。”

古绯摆手。她娥眉一拧,脑子里无数的念头兀自转开了,“我晓得,你先回去。有事我会让人叫你。”

梓鸢起身,淡紫裙裾蔓延如水波,她福身行了一礼,也不出声打扰古绯,径直就转身离去。

尤二又坐了会,见古绯似乎忘了他,自顾自地取来纸笔,在铺陈的白纸上写写画画,末了还自个摇头叹息。

他咧嘴一乐,没正行的一搭腿。端起案几上装了小点心的盘子,一口一个,飞快的将一盘点心给吃掉,完事似乎还嫌不够,瞅了古绯一眼。小心起身蹿到膳房去了。

此刻古绯脑子里,全是《医经》和《花氏香谱》里的内容,她将明日取墨之时过程想了想又想,因着不好确定到底是哪个墨使上前接墨,是以这里也不好下手,最后墨模会被盛到托盘中,由小厮端着。送至墨戈弋手里,墨戈弋才取墨模,然后对阴干的墨丸进行打磨,后描金装饰。

这些步骤,古绯一一写下来,再将说不准的都划掉。到后面,也就只有墨戈弋接墨模,从墨丸到他手中开始,是能确定的。

可要在墨戈弋身上做手脚,这本身就是很难的。

且其中还有封礼之的墨丸。两者的墨料配伍不同,那么她下手之时,就要确定封礼之的墨丸没事,免得牵连其中。

好在就是因着墨丸主料的不一样,墨戈弋用的是麻油烟炱,而封礼之当时用的青黛粉,她倒是可以在这上面花点心思。

古绯目光盯着面前的白纸,良久,她自行转到墨室,根据这些日子她琢磨出来的万物相克之法,专捡与麻油烟炱相克之物来配。

她要坏墨戈弋的墨丸,不能明着来,只有从暗处着手,她知有些墨丸在保管的时候,一般都会对墨色相得益彰的黄梨木楠木等木质的墨盒来装,既有益墨色的,自然也有损墨色的,而她要做的,便是制出与麻油烟炱相克继而损墨色的“毒”来。

给古绯的时间并不多,她手下加快动作,一边不断琢磨,一边不断将手下的用料碾磨到一起,然后舍弃味重的颜色深的,不易成沫子的……以致于最后她看着手边一小搓指甲盖大小的灰白色细粉,勾起嘴角就笑了。

她拿来现成的麻油烟炱制的墨丸,直接将那细粉少少地淋在上面,一刻钟后,那墨丸表面无变化,可待古绯研磨成墨汁,饱蘸笔端,下笔书写之后,字迹未干,便已露出字边发散,并颜色晦暗无光的劣色来。

虽画眉墨不是用来书写用,只是女子闺中画眉而已,可明日墨使品鉴的基础,还是从墨丸的标准出发,所以,对损色了的墨,自然是不会有好评价的。

古绯松了一口气,她朝门外唤了声,眼见夜莺开门进来,才发xiàn

面前已经暮色霭霭了,她愣了下,顿觉肚子饿了,人也累的慌。

夜莺早将饭菜在炉上温着,瞧着古绯的模样,知晓她是饿了,便叫白鹭赶紧去摆上,她打来热水,伺候古绯净手净面后,才推着轮椅到膳厅。

古绯边吃饭,示意叫来尤二,随后将那点灰白色细粉交给他道,“将这东西抹在墨戈弋明日打磨墨丸的器具上,可有把握?”

尤二接过,看也不看是什么,摸着后脑勺傻里傻气的一笑,“回姑娘,放置制墨物什的地儿倒没墨室严防的那般严密,俺能进去。”

古绯点头,这才彻底地放下心来,她咽下饭菜,埋头继xù

夹菜,也不看尤二,“那快去吧,记得是打磨的那件物什,别弄错了。”

尤二大声的应了声,一溜烟的就跑了出去。

古绯这才抬头,她瞧着尤二高大的背影融入夜色之中,飞快消失不见,眉心一拢,似乎自言自语的问道,“我买下尤二之时,那牙婆子没跟我说尤二也会武来着……”

不过她再一想,尤二是尤湖的人,尤湖走时,又专门跟她说

,凡是最好都带上尤二,想来身手也是不弱的,她也就不奇怪了。

总归身边出现的人,一个一个都是心怀这种那种目的的,她也不管那么多,只要是不触及她的最后底线,两厢无害的,她也不会去计较那么多。

这年头,谁没存点小心思,她心明如镜,再清楚不过,可还是任由身边人呆着,哪里又是没心存利用的,她孑身一人,又还行走不便,很多时候若无人可供驱使,她便真zhèng

形如废人。

113、终生不得制墨

那一晚上,古绯早早的就睡下了,可在迷迷糊糊之间,她又醒了过来,将所有的事从头至尾理顺当了,心下都还觉不妥当,只当哪里没考lǜ

周全,夜长梦多,明个就出了什么意wà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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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法,她复又坐起来,唤来外间守夜的白鹭,穿上外衫,去了墨室,啥也不多想,就理着前些日子重新改动出来的毒墨配方制起墨来。

天色渐明,夜莺过来提醒古绯用早膳之际,古绯桌面上已经摆了两三个扣在墨模里的墨坯了,可见是一晚上都没睡着。

她面色带着苍白,点漆眸子有丝丝赤红,索性便连早膳都不吃了,随便擦了把脸,和衣到床上小躺会,只叮嘱大房那边出门时叫醒她。

夜莺无法,有心想劝慰古绯日后不可再如此熬夜伤身,可她人小,说的话古绯哪里会听,有点份量的苦妈还伤着躺床上起不来,尤二又是个粗人,最让人忌惮的尤湖压根就不在。

想着这些,夜莺叹了口气,省下啰哩啰嗦的心思,伺候古绯躺下后,她转身去拿食盒,捡了好随身带着的点心在里头放好,备着一会马车上让古绯垫垫肚子



古绯感觉自己似乎只眯了那么一小会,被夜莺叫醒的时候,还睡眼惺忪,意识模糊,就那么呆呆地坐床上好一会,才彻底地清醒过来。

她紧跟在古旻马车之后出的门,到易州东的松柏庄上,已经来了很多人了,她半点都不客气,径直随着古家的脚步进去就占了个好位置。

几乎都是第一眼,古绯就和墨戈弋相互看见了对方。

今天的墨戈弋换了身蜜合色长袍,玉冠束发,可脸色却很白,像是气血亏损的那种苍白,他看着古绯。双眼幽深如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无声沸腾,器宇轩昂的俊脸冷着,仿佛要择人而噬的孤狼。

古绯冷笑一声。她面色同样冷若冰霜,可看着墨戈弋的同时,缓缓地勾起了嘴角,粉白的唇畔绽放出恶之花,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

倏地,墨戈弋将头撇开,他不再看古绯一眼。

古绯面上虽有得色,可心底沉了沉,虽然做了手脚,可她依然不敢保证封礼之能胜过墨戈弋去。

且墨戈弋同样是聪明人。他不会不知dào

她定会在斗墨中做手脚。

待所有人都来了之后,司仪邀出墨戈弋和封礼之两人,示意两人站到场地中央的案几边,然后命伙计从墨室中取出墨模。

两份墨模,在众目睽睽之下。安然无恙地再交回到两人手中,确定无碍之后,两人同时开始拆模。

古绯不动声色,她双手十足,拢在膝盖上,面色平静,看不出多余的表情。

“铿”这是封礼之拆模去墨丸的声音。六块大小不一的墨模散落下来,就露出其中不及巴掌大的墨丸来。

那墨丸通体黝黑,呈扁圆形,中间微微凹陷,阴刻“封制”的字样,边上有缠枝花藤。显得特别精致。

“铿铿”接连两声,却是墨戈弋这边也拆开了墨模。

古绯视线才转过去,紧接着她眼瞳骤然收缩——

墨戈弋那扣在墨模中的墨坯,竟然是两个,这会模一拆。啪嗒一声,两枚水滴形的墨丸掉了出来,一相合便是个太极图案。

墨戈弋轻描淡写状若不经意地瞄了古绯一眼,见着她死死盯着自己手里的墨模,心下蔑笑,他故yì

朝着她的方向,以缓慢的速度转动那几块墨模。

杏眼倏地一眯,古绯粉白的唇抿成直线,她既然没想到墨戈弋早在墨模上做了准bèi



那墨模,不同一般,恍若平常的墨模块中,却是不止六块,而是七块,多出来的一块恰好可以将一个完整的墨丸一分为二,继而成为两块

墨丸。

这种墨模,名子母模,从前古绯在大京墨家只是听说过,可却从未见过,她也一直觉得这种墨模偏鸡肋,好好的将一块墨丸分成两块不完整,还不如直接就制套墨来的方便。

可今个,她见墨戈弋用出来,实在是出其不意。

墨戈弋为人谨慎,怪不得昨晚她一直不太心安,觉得多半会夜长梦多,可却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而现在,她恍然大悟。

之前斗墨,一应全是墨戈弋亲力亲为,那便杜绝了被人动手脚的可能,然后他还谨慎地用了子母模,是为以防万一。

古绯眉心微拢,她轻轻叹了口气,事在人为,她也算是费尽心机了。

墨戈弋拿起其中一枚墨丸,顺手便草起打磨物什,细细密密地打磨起来,待将整个墨丸打磨的来圆润如玉之后,他才一敛袖子制笔描金。

而那边,封礼之也在认真无比的描绘,他没注意到墨戈弋那边的异状,所有的心思都用在自己的墨丸上。

带两人描金完毕,有伙计拿着托盘上前,两枚墨丸并列放在其中,搁置到五位墨使面前。

墨戈弋却是,根本就只交了一枚墨丸上去,还有的一枚,他自己留下了。

紧接着就是正常的品鉴,五位商会墨使,封溥羽当先站了起来,他的目光从两枚墨丸上扫过,一抚银须就道,“老夫不能做这个品鉴,还请诸位另寻一人。”

说完,他径直从案几后面走了出来,站到一旁,不再多说。

其他四位墨使中,数和封溥羽关系最好的卫家卫胖子皱了下眉,当即道,“封老,都说举贤不避亲仇,您又何故如此为之?”

封老看了眼封礼之,摇摇头,说什么都不参与这场品鉴。

这种避嫌的举止,瞬间就赢得了很多人的好感。

场上只余四名墨使,一小墨家的墨师罗宋,加上卫家胖子,板着脸活阎王一样的董式,和一个神mì

的年轻男子明月,这样的阵仗,却是不适合品鉴了。

墨戈弋双手背剪身后,两手拇指相互摩挲了下,他隐晦地朝罗宋点了点头。

罗宋握拳抵唇轻咳一声,引的大家注意后道,“我看不如这最后的人选就让王会长品鉴吧,好歹他也是一会之长。”

其他几人微微诧异,而被提到名字的王怀远,唇嗫嚅了几下,显然心有激动。

“呵,”年轻的明月公子淡笑出声,他翘起小指理了理耳鬓的发,赞同道,“按理让王会长品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剩下的卫胖子看了性子又臭又硬的董式一眼,也只得答yīng

下来。

这样,四个墨使,加上临时的王怀远开始对两枚墨丸进行验看。

瞧这架势,古绯眉头皱的越发深了,心头的感觉太不好。

因着画眉墨的特殊,四位墨使考lǜ

了下,还是按照平时品鉴书写墨一般来做,先是研磨出来,书写在白纸上,后从各个方面去考究,最后还要加上墨质的软硬程度,才知是否合适姑娘家画眉。

但从两枚墨丸的外形来说,都不分轩轾,而当墨戈弋那枚墨丸一研磨书写出来,没到半刻钟,当即所有的人都哗然了。

只见起先还色泽玄深的墨汁,不过眨眼功夫,写下的字迹竟然就浸染发散开了,一点都不梳拢,墨使董式再一嗅,便闻到淡淡的腥臭味。

墨戈弋一直注意着这点,罗宋也在偏帮着,眼见不对,墨戈弋当即丢车保帅,他先是将自己那枚没打磨过的墨丸看了又看,后又和品鉴的那枚对比。

末了,他冷笑一声,扬手就将品鉴的那枚摔到地下,并还直接用脚碾磨成渣,众人皆惊疑之时,他送上那枚没打磨的墨丸,请求重新品鉴。

在罗宋的周旋下,果真四位墨使加上一个王怀远,拿了那枚略显不平整的墨丸复有又研磨。

古绯微微叹息,知晓算是白费一场心思了,墨戈弋那枚未打磨的,纵使样式不够圆腻,可有罗宋和王怀远两人在,他的迎面还是很大的。

果不其然,那枚墨丸品下来之后,罗宋和王怀远给了极高的评价,明月和董式缄默,并为表态,而卫家胖子则抓住墨丸未打磨,不够柔美这点说事。

紧接着是轮到封礼之那块墨丸,同样的过程,可是连古绯都看出,在墨丸的糅杂技巧上,虽然封礼之从头至尾都很认真努力,可终究还是差墨戈弋那么一丝,百年制墨家族的底蕴不是封家能比拟的。

卫胖子站在封礼之一边,董式就事论事,觉墨戈弋要胜一筹,剩下一明月,到这境地,已经不用特别表态了。

尽管如此,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只笑了笑,就走到了封礼之面前,赫然是赞同封礼之的。

天注定,古绯接连又叹了好几口的气,她面带忧色地看了封礼之一眼,只见他低垂着头,不太看清的面上的表情。

墨戈弋毫无疑问地赢了封礼之,这当,他施施然走到封礼之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后又转头看着古绯,露出丝诡谲的笑,“在座诸位都知,斗墨都是有筹码的,之前墨某轻率,以两家捶法为赌注,却是不妥的,后来便罢了,但是现在墨某侥幸赢了,那么想跟封公子提个条件,便算输赢的筹码了,不知可行否?”

听闻这话,封礼之抬起头来,他剑眉一挑,俊如美玉的脸庞看不出一丝颓败,甚至他还虚手一引,示意墨戈弋说。

墨戈弋脸上的笑意越发深邃,恍若璀璨流星,他侧了侧脚,半边身子看着古绯的方向,话却对封礼之道,“那么就请封公子日后——”

“终生不得制墨!”

114、想让我求你,休想

终生不得制墨!

六字如响雷,乍响在所有人的耳边,特别是古绯,她双眸蓦地圆睁,眼底蓬勃的乖戾像是无边无际的沙漠,随风一卷,就漫天氤氲不见底。

如果不是她双腿不便,这刻她几乎腾身而起。

封礼之也震惊地看着墨戈弋,俊美如玉的脸庞良久地回不过神来,那六字他都知dào

是什么意思,可这会从墨戈弋嘴里说出来,便听不明白了。

连同封溥羽,也是眼神锐利地盯着墨戈弋,明明身形干瘦的小老头从他身上刹那爆fā

出高山仰止的气势来。

“我与你相斗一场!”古绯冷言开口,她手握紧轮椅扶手,在袖中逐渐用力,素白似雪的面孔在初初的日光下透着深渊般的寒意,叫人心头一惊。

那想,墨戈弋嗤笑一声,他回身望着古绯,下颌一扬,就倨傲无比地道,“你?你是什么身份?你又何德何能!”

杏眼稍眯,心头心思急转,古绯揣测着墨戈弋的心思,他是要针对她,可却先从封礼之下手,故yì

相邀斗墨,比斗之后,提出那般要求,莫不是要她求他不成!

这当,两人彼此毫不相让的对视,谁也没再说一句话。

反倒是王怀远插话进来,“听说古五姑娘此前流落在外,数月前才被古家二爷古将接回的古家。”

话语中的意思,就差没直接说古绯是卑贱的“私生女”身份了。

古绯正眼都不瞧王怀远一下,她像头凶狠的幼兽一般,即便明知有所不敌,依然倔强地企图从墨戈弋身上咬块肉下来,“怎么?你不敢!”

墨戈弋毫不为古绯的激将所动,他冷笑一声,转而瞥了王怀远一眼,挑眉问,“古?她可不是什么古家的姑娘。也不是什么私生女,而是大京墨家长女墨卿歌……”

说到这,他顿了下,目光一扫全场。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身边的侍女而已!”

如果说刚才墨戈弋让封礼之终生不得制墨的话像是惊雷,现在这话一落,便是晴天惊雷。

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王怀远高声惊呼道,“难怪,难怪,难怪……”

他一连三个难怪,想不引人注意都难,在墨戈弋看过来时。他紧接着道,“难道她知晓那般多的墨丸配方,还说什么改善出了香墨,莫非那些配方都是从大京墨家偷的不成?”

一个“偷”字,像是从天而降的陨石。嘭地砸在古绯身上,叫嚣着就要将她砸进万丈深渊。

墨戈弋适时地皱了皱眉,不确定地道,“据墨某所知,在大京墨家的十年,墨家上下并不曾亏待,所以。绯妹妹,你要不要解释一下,那香墨配方是打哪来的,为何和墨家一种叫‘蝶香墨’的配方那般相似?”

如果说刚才王怀远的话只是毫无根据的揣测,那么现在墨戈弋的言词,便是在古绯身上给打上了偷盗的标识。彻彻底底地将之埋进地狱里,不得翻身。

然而,古绯只抿着唇,小而尖的下颌紧绷成冰雕般的冷硬弧度,她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墨戈弋做戏。口口声声将污水往她身上泼洒。

她瞬间了悟,之所以前天初见之下,他半点不说揭穿她身份,原来全是在这里等着,且还先将封礼之逼到绝境,再让她陷进千夫所指的四面楚歌。

让她除了求他,别无他法!

想通这点,她粉白的唇一勾,眼梢上挑,就肆意妄为地笑了起来,且越笑越大声,只叫那朗朗苍穹下的浮云都给震散了。

整个大典瞬间安静无声,所有的人都看着她,神色各有千秋。

“墨戈弋,你就只配玩点这种花样!”古绯轻蔑冷然,字字如刀,嗖嗖地扎到墨戈弋身上,带着玉石俱焚的凶狠劲,“鸡鸣狗盗,果然也只有你们两兄妹才一样。”

墨戈弋脸色瞬间阴沉,他眉目有怨毒地盯着古绯,若不是这么多人在场,他都要直接扑杀过去,一手掐断她的脖子。

古绯同样毒辣,她不断说声,“想让我求你,休想!”

“我倒要看看你逼我到绝境之后,如何出易州城,”她肆无忌惮,撕破那点脸皮之后,她懒得在同他虚以为蛇,“今日你若不与我斗墨一场,他日我定叫墨卿歌收到的只是你的一具尸体!”

她开始出言威胁,毕竟昨晚才将墨戈弋身边的人都给清理掉,论起发狠来,她还从没怕过谁。

“反正我就一墨氏分家的血脉,和你这堂堂嫡出身份相比,一命换一命,早够本了!”她加重最后一根稻草,她笃定墨戈弋比她怕死的多。

果不其然,墨戈弋皱眉眸色闪烁,好半天都没说一句话。

旁的王怀远像个小丑一样在那嚣张,“大胆,光天化日之下,清明大殷,岂容你一小小女子放肆,出口闭口要人性命……”

“聒噪!”古绯轻吐出这两字,轻描淡写地瞥了王怀远一眼,就让他像被人提捏这脖子的公鸭,再说不出半个字。

“与我相斗,亦或,”古绯面无表情地说着,“收回你刚才的话!”

两个选择,墨戈弋都不想选,他走近古绯几步,缓缓弯腰,双手把住轮椅扶手,视线与之齐平,一字一句地开口道,“我若都不选,你拿我如何?”

“封家要么奉上捶法,要么封礼之不可碰墨,”说着,他也笑了起来,器宇轩昂之间,眼睑的妖痣若隐若现,带着邪恶的睿智,“再者,你求我!”

古绯几乎都要忍不住出手扇他一耳光,胸腔之中怒火熊熊沸腾,连同血液之中都带着滚烫的灼热,找不到宣泄口,那股愤nù

再也强压不住杀意,强烈大负面情绪在她身上厚重地散发出来,几欲凝结成实质的巨兽。

“好,你待留着小命,能回大京才是!”就这几个字说完,古绯就感觉到口中鲜血的腥味散出来。

墨戈弋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古绯,像是在瞧一只可怜的蝼蚁一般,“你在我墨丸上做的手脚也够聪明,可惜。你前十年为卿歌做嫁衣,后十年么,不,也许你再没十年,既然出了大京墨家,便不能让你再活在这世上。

“你如何比的上卿歌……”

“恰如君意,”古绯以同样的话回击,“昔日之仇辱,我必不会让你们兄妹好过,包括我大哥的仇怨。不死不休!”

说完这话,她示意身后的夜莺去请封溥羽和封礼之。

今日到这般境地,她相护不了谁,唯有给封家最后一点退路可走。

封溥羽是明事理的有德者,他总算心知肚明墨戈弋是在觊觎封家的百变拂柳捶法。故而,得了古绯的提醒,上前拉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封礼之,就欲离去。

在经过墨戈弋身边之时,封溥羽抚着银须,面上无笑,十分严肃地道。“年轻人,还是谦逊点的好,巧取豪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害己!”

说完,封溥羽带着封礼之转身就走,对这次的大典是半点都不惋惜。

古绯冷冷一笑。意味深长地瞥了墨戈弋一眼,转动轮椅,也跟着就回去。

王怀远一跺脚,大吼道,“兀那小贼。还不将从大京墨家偷盗的配方都给吐出来……”

尤二不知从何处冒出来,铁塔般的身形护在古绯身后,听闻王怀远的污蔑,他转头,铜铃大眼一瞪,从鼻端哼了声,当即让王怀远面色惨白的后退好几步。

等到人走的没影了,墨戈弋朝众人拱拱手,颇为唏嘘不已地摇头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当下就有人问出口,“敢问,墨公子,那古家五姑娘到底是何身份?”

这话问的,一旁还没走的古旻等人面色尴尬不已。

墨戈弋却是不回答了,只接连摇头。

“这事老夫再清楚不过,”墨宴单手背身后,抚着黑须站了出来,“十年之前,易州小墨家,老夫有名叫墨徽的堂兄弟……”

墨宴娓娓道来,话语中也没说假话,只是适时地隐瞒部分而已。

“就这样,她以五岁幼龄,被接到大京墨家教养。”墨宴说完,便看着墨戈弋,“后面的事,老夫便不甚清楚了。”

墨戈弋恰当的接口,“阿绯到了大京墨家,因与我胞妹卿歌年纪相仿,我祖母便将两人结成玩伴,阿绯的一应吃食用度,皆比照着卿歌嫡出的身份来,也算没亏待她。刚开始,两人确实好了段时间,后来卿歌制墨天赋初显,便被族里长辈誉为天才,估摸是在那时候,阿绯比之不上,心里有了不满……”

若是古绯在这,听闻这些话,不知会作何感想。

等墨戈弋说完,整个场中静了那么一瞬,紧接着便是接连好一阵的斥责古绯的声音,说古绯忘恩负义的有,恩将仇报的也有,更有甚至就开始将目光转到古家身上,阴阳怪气的问,上次古家的滴血认亲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古旻不清楚,只得古仲站出来,义愤填膺的道,“定是那丫头做了手脚。”

墨戈弋叹息一声,状若劝慰的道,“古老爷也不必自愧,阿绯她……她向来就心计深沉,手段层出不穷,不说你们,就是从前在大京,卿歌也是多有被算计的时候,以致于墨家诸多的配方都被她知晓了去。”

整个场中的氛围瞬时哗然,而古绯的名声在墨戈弋有意之下,半点都不剩,日后也堪比过街老鼠,那点好不容易在易州搏杀出来的片锥立足之地,再不剩半点。

115、步步狠毒

古绯是在东市岔路口同封家祖孙里拜别的,她话也没多,封溥羽也

没想多言,故而两人只是相视点头,便分道扬镳。

“姑娘,现在可要如何是好?”夜莺从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可以说易州制墨行当里,所有势力一夕之间都站到了古绯的对立面,她忧心忡忡,无措的很。

古绯单手撑在扶手上,揉了揉眉心,半阖眼眸,身上的寒意一点一滴的消散,“先回去,再作他法。”

尤二往后看了一眼,松柏庄的大门,两座石麒麟威武又骇人,打开的府门里面,被偌大的影屏遮挡了大半,根本就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形。

“姑娘,俺听俺大哥说过,现在还不杀墨戈弋的时候。”尤二生怕古绯做出鱼死网破的事来,他赶紧提醒道。

古绯摩挲着娟秀的眉骨,她半点都不意wài

地看了尤二一眼,“我省的,你莫这会提醒我。”

说完,她想了下又道,“刚才那些话,不过都是不输人逞一时之快而已,也是说来让墨戈弋心有顾忌,暂时不敢明目张胆,只要他还使阴谋,便总有破局的时候。”

尤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隔了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般,“要是俺大哥在就好了,他总能帮姑娘想到应付的法子。”

说到尤湖,古绯忽的就又想起他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容来,她心里暗道,尤湖即便有法子,她也不敢用才是。

被算计过一次就足够了,她便再也不给人第二次利用的机会。

回了青墨院,古家的其他人还没回来,古绯随意用了点膳,她半点都不对自己的身份跟古家解释一番,照旧吃喝完事。

临到下午,古旻回来的之时,大房那边也是没动静。没差人过来问询,也没说要让古绯搬出古府去,就像没商会大典那回事一样,对古绯真zhèng

的身份支字不提。

为此。夜莺这小丫头还担心了老半天,甚至都跑去找苦妈商量,若是被古家的人赶出府,要到哪里去落脚。

结果,一切都风平浪静,如果不算坊间那些损她清白的流言的话,古绯甚至都要以为墨戈弋是做了百工。

也幸好当初的玄朱坊,对外都是梓鸢在打理,只背后的制墨师父是古绯和封礼之两人,是以整个易州没人知dào

这铺子是古绯开的。铺子里的订单便没断过。

古绯是笃定古家大房那边不敢赶她出府,先不说古旻身上的毒,还指望她能找到怪医九先生,就冲现在谣传的,大京墨家的制墨配方。她都知晓这点上,以古仲从不做亏本买卖的手段,便不会让她轻易的脱离古家。

至少她现在还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保不准哪天到绝路了,随意吐露出来几张配方,便足以让古家在易州成为小墨家那样的存zài



再不济,墨戈弋逼迫的慌了。他们还可以来个绑人投诚,与大京墨家拉上关系。

不管是哪种选择,古家都不会亏,如此,古绯在古家住的是再安心不过。

不过,才过了两天。她看着从玄朱坊送过来的订单,眉头就皱了。

梓鸢翘着脚坐椅子上,慵慵懒懒地半撑头,一手戳着盘子里的小点心,将那点心戳成粉末她才罢手。“姑娘不用急的,这些单子婢子有说,制墨师父可能要晚几天才能制出来。”

古绯细数了一番,一沓单子,居然有二十多份,往常封礼之那边会分担一半,到她手里的最多也就十来份,可这次,却足足多了一倍有余。

她叹息一声,想着商会大典那天的事,“礼之,他还好么?”

梓鸢摇头,指腹碾着点心粉末玩,“不太好,婢子都没见到他,听封家的下人说,封公子将自个关在房间里,好些天都没出来了,也不知到底想不想的开。”

古绯一怔,这种情况应该是她可以想见的才对,毕竟封礼之骨子里那般骄傲的一个人,不屑于与世间污浊为伍,这样的人要么真zhèng

的逍遥天地间,任何东西都不能让他放心上,继而心强dà

到无边无际;要么过钢便折,半路夭折。

而封礼之恰好就到了这当口,他若挺过了,前途无量,若挣脱不得,此生就算毁矣。

古绯默默地将那二十来份单子收好,好一会才道,“改明,我去拜访封家。”

毕竟,这件事,她要占很大一部分的原因。

哪想,梓鸢倏地直起身,面带诧异的问,“姑娘,你确定要自个出门?你知dào

外面的流言都说了姑娘些什么么?”

古绯蔑笑了声,她不在意地一拂袖,“谣言止于智者,且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有何须去解释什么,至于清白冥界,之于我,那是早便能抛却的了。”

梓鸢眉目流露惋惜,也不知她到底在可惜些什么,“那姑娘接下来预备如何打算?”

闻言,古绯勾唇点笑,那笑意深邃如墨,未达眼底就已冷凝成冰屑,“打算?墨戈弋送我如此大礼,我不回敬他,倒显得我小气量了。”

梓鸢噗嗤一声就笑了,她小声地嘟嘟囔囔了句,“您可不就是小气量么……”

不过,能眼见古绯没被墨戈弋击垮,这也是梓鸢觉得终于可以放心了的地方。

这一放了心,梓鸢就坐不住了,她不优雅却妙曼地伸了个懒腰,长袖滑落,露出半截嫩若细藕的玉臂来,“婢子得回去了,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

古绯想了会,“这段时间人多而杂,无事,你就不用过来了。”

说着,她像想起什么,“琳琅阁和这易州的刺史关系如何?”

梓鸢偏头想了下,“还行,易州刺史姓郭,是个惯于左右逢源,有点小贪婪,大事上可也还拎的清的官,他夫人复姓东方,倒是琳琅阁的常客,两人倒也伉俪情深。不曾听说这郭大人后宅还有妾室。”

古绯屈指轻敲轮椅扶手,这已经成为她的思考的习惯动作,“伉俪情深才好,枕边风有时候不可小觑。”

梓鸢以袖掩唇轻笑出声。上挑的桃花眼春水明媚,倒映着波光粼粼的点光,“姑娘,这次可是要从这郭大人身上破局?”

古绯没回答梓鸢,反而挥手示意她先回去,“你先回去等着,有事,我自会派人来找你。”

梓鸢虽然心有好奇,可也知dào

哪些是不该问的,所以。她盈盈一拜,躬身告退下去。

古绯理了理头绪,中途去瞧了苦妈,见她伤口已在愈合,人勉强可下床。便嘱咐她凡是不用操心,还有夜莺和白鹭在,再不济也有尤二护身。

末了,她才吩咐夜莺去准bèi

准bèi

明日过封家一事。

一夜无话,第二日,古绯穿的素净,髻上只簪了根白玉簪。就那么简单地出门了。

尤二早雇了马车,没用古家的,在门口等着,眼见古绯出手,难得机灵一次撩开帘子,一蹲身。连同轮椅一起,他就将人举高送进马车里。

后支会了会,便扬着马鞭径直往封家去。

可谁知到了封家门口,古绯还没下马车,就见好些人穿下人短打衣裳。蛮横无礼的人团团将封家大门围住,并叫嚷着“浪得虚名”之类的辱人话语。

尤二略一打听,便知事情来由,靠近马车帘子,小声跟古绯回禀道,“姑娘,是以前那些托封大家制墨的,这会听闻了那天大典的事,便都无耻地拿着封大家制的墨丸,要求退墨,并还扬言要封家退还当时制墨收的银子。”

马车内的光线晦暗不明,古绯素白的脸在阴影之中,厉色一闪而逝,她不用多想,都知这种事定是墨戈弋挑唆的。

他背后是大京墨家的身份,岂是封家能比拟的,他只需稍稍露出点对封家不满的话头,下面自有大把的人愿意做他的枪使。

这一招,她当初在墨卿歌身上见识的多了,也只有这两蛇蝎兄妹惯于用这种阴私手段逼迫人。

“都有哪些家的?”古绯问。

尤二晃眼一瞟,这些人身上穿的衣裳不同,衣裳角落有些还绣着家徽,“易州杨家、李家……”

他一口气就念了五六个家族出来,有些是制墨行当里的,有些则是其他附庸风雅富贾,这些人当初无一不是抱着大把的银子上门恳求,这会落井下石的毫不含糊。

“都给我一一记着,早晚一并收拾了。”古绯说的森寒,就是在马车外隔着帘子的尤二,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他怜悯地看了这些人一眼,啧了一声,这些日子以来,

他算是看出来了,古绯就同尤湖一样,都是不能得罪的主,若被记挂在了心里,那便更是睡觉都不会安生的祸事。

几句话的当,紧闭的封家大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封家老管家,提着袍边走出来,拱手低头道,“各位莫急,我家老爷说了,诸位各家的老爷要退还墨丸的,封家都接受,还请各位一个一个来,容小的翻翻账本,看看当初是多少银子买下的,都退。”

听说都给退,那些人才安静下来。

古绯揭开点帘子,就见在封家大门口,那老管家差人搬出案几,每收回一枚墨丸,就查查账目,看清银两数量,让便是的账房先生分文不差的退下去。

十来个人下来,古绯粗粗估计,就那么一会,封家至少就退了五千两银子出去。

毕竟封溥羽大家的名头在那,当时这些人上门恳求赐下墨丸,都是以极高的价格买下的,故而这会封家的损失巨大。

古绯看的连连摇头,封家这样做,无异于是自饮毒药,她能预见,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来要求退还墨丸,墨戈弋是巴不得封家就此没落的好,这正如他意,到时,再略施手段,便不怕得不到封家的百变拂柳捶法。

这样一环扣一环的算计,当真是步步狠毒,封家自来一脉单传,可墨戈弋不仅打击了封礼之,叫封家后人颓败,可能就此一蹶不振,还觊觎别人的祖传技艺,是叫人半点活路都没有。

116、让我靠一会

不大的花厅中,左右两面墙悬挂着墨色凝重的行草字画,那字迹圆融苍润笔力遒健,能看出书写者心境高远,德行兼备。

古绯端着茶盏,小指一翘,旋开茶盖,一浮茶沫子,就碰撞出轻声脆响。

大厅门口只有个婢女在那候着,之前古绯跟着那老管家进来后,这都半个时辰过去,也没见封家半个人影。

夜莺瞅了眼外面的天色,她上前小半步,凑到古绯耳边,很小声的道,“姑娘,封家人定是不愿意见姑娘,姑娘不若先回去,改天再来。”

古绯哪里不知封家人是故yì

避而不见的,可她今日过来,是见封礼之为主,又岂会因这点困难就半途而废的。

她也十分理解封溥羽不见自己的理由,总归封家落到今日的地步,被墨戈弋针对,她是主要原因,继而才是百变拂柳捶法的被觊觎,如若不然,墨戈弋完全可以用其他的法子来与之协商。

毕竟封溥羽大家的身份在那摆着,纵使封礼之技艺不佳,可封家还有人在,墨戈弋行事就总会顾忌一分,再不济,封溥羽也完全可以退让一步,答yīng

成为大京墨家的墨师,相比较之下,墨家定是愿意的。

如此,封家也不至于被逼到要败落的地步。

古绯半阖眼眸,继xù

等着。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从花厅门口传来遥遥的叹息之声。

古绯猛地睁眼,就见身形矮小的银须封溥羽站在门口,他看着她,又无可奈何和苦笑,“古姑娘,这又是何必呢。”

他走进来,身子显佝偻,古绯才发觉,几日的功夫。之前还精神矍铄的老者,居然生生老了一轮,时间的流逝在他身上明显而心酸。

“封老……”古绯开口,话还未说完。剩下的就已经说不下去了。

封溥羽摆手,他走到主位上坐下,理了理有点皱的袖子滚边,面带愁苦,“古姑娘,还是请回吧,日后也不要再来了,说句不中听的话,礼之他……最不该的,就是结识了姑娘。”

古绯沉默。封溥羽还能这般心平气和地同她说话,她便已经觉得这位大家是真zhèng

有修养礼仪的智者。

“礼之会没事的,我封家男儿,纵使一生潦倒,骨子里的高傲那也是不可磨灭的。”说这话。从封溥羽身上散出一股子的巍峨高大气息来,似乎刹那之间,他那因为年老而瘦小的身躯又重新壮如巨人。

古绯眸子亮了分,她算是知dào

封礼之那高傲非常,不屑与世俗合污的性子是打哪来的了。

他是还年轻,故而锋芒毕露一些,而封溥羽是早便练就一身返璞归真的本事。是以平时压根不被人察觉。

她轻笑了声,“这我相信,可封老,我还是想见礼之一面。”

她眼也不眨地望着封溥羽,十分坚持自己的决定。

封溥羽又重重叹息了声,这刻他似乎又老了几岁。“想见便来吧。”

古绯将封溥羽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下起担忧,她知晓若单单只是封家的败落之危,封溥羽是绝不会这般挂心,那便定是封礼之的情况不太好。所以他才忧心忡忡。

她跟着封溥羽穿过庭院,跨过月亮门,在封家宅子北厢房停了下来。

厢房门口正有一小厮在那守着,古绯眼尖,看出那小厮是封礼之平日常带在身边的。

“老爷,”小厮垮着脸,要哭不哭的模样,“公子还是不肯用膳,只叫人拿酒进去。”

封溥羽点点头,挥手示意那小厮先下去,这才转身对古绯道,“姑娘看到了?”

古绯皱眉,她瞅着那房门并为紧锁,可里面的人就是不出来,“礼之从那日起便一直这样吗?”

封溥羽点头,他随意地坐在廊檐凭栏边,这下整个的疲惫不再掩饰,还有隐带的失望,“起初房间里还会传出点动静出来,他像是魔障了般,不断制墨,后来便将所有制墨物什都给扔了出来,那会开始就一直让人拿酒进去。”

闻言,古绯眉头皱的更深了,在她的印象里,封礼之不是这样经不起失败的人,像之前两人的第一次初遇,她便是故yì

找茬,还将封礼之的墨丸好生贬低了一顿,那时,他都能大度承让,并不计前嫌。

而这次墨戈弋带给他的打击,除了切实是在制墨技艺上比不过,还有的便是那句“终生不得制墨”的条件。

在古绯心中,完全可以说是当墨戈弋那句话在放屁,压根就不用理会,更别说遵循。

“是因为墨戈弋说的那话,礼之才致如此?”她思来想去,觉得问题只能是出现在这点上。

封溥羽看着房门,就是在外面都能嗅到浓郁的酒味,他觉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又觉心疼,“是,封家人最信守承诺,既然斗墨败了,对方又提出了条件或赌注,那便是要遵的,礼之日后不可再碰制墨,最多像前几日,他将自个关在房间里,才可碰触,在人前,却是绝对不行的,更勿论将自己制的墨丸流传出去。”

古绯大惊,她颇为不认同这说法,连带说话声音都高了一丝,“怎可如此!他墨戈弋都是个卑鄙小人,封老,你便务须信守,而且,而且

,封家都是一脉单传,礼之不制墨了,岂不是要封家技艺断绝!”

听闻这话,封溥羽苦笑,“这有什么办法,老夫怕是等不到礼之的孩儿出生了,如若不然,还可以教导曾孙几年。”

古绯无言,她想笑可是又有一种想指天大骂的冲动,这都是什么样的世道,天地不仁,万物刍狗。封溥羽这样的有德大家,却被人逼到如此地步,尽管这样,依然坚守君子之行,这岂是墨戈弋那种无耻之徒能比拟的。

她一向自认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可她敬仰封溥羽这样的智者,她成为不了那样光明磊落的君子,可也从不会算计利用这样的有德之人。

这样的人。该是拿来被众人尊敬的。

“封老,不值当,不值当啊。”她情不自禁。

封溥羽却笑了,银须之下的弧度上扬。有皱纹的脸上却让人感到无比的亲切,“孩子,坚守德行原则,这是君子该为,便没有什么值不值当可衡量的。”

古绯怔住,“可是……”

“没有可是,”封溥羽打断她的话,尔后几步上前,推开封礼之的房间门,背对着古绯道。“想见就去吧,其实即便不能制墨,老夫也不想礼之一直颓然下去,不然他赶紧娶亲,为封家延续血脉。那也是好的。”

古绯没让夜莺推她进去,她被抬进门槛后,房间里晦暗的光线让她眼前一暗,紧接着是吱的一声,封溥羽又将房间门虚掩上了。

好一会她都没动,鼻端是让人发晕的酒味,对嗅觉特别敏锐来说。简直堪比到刺鼻的地步。

可古绯只拧了一下眉头,就不在意了,她等眼眸适应了房间里的昏暗后,才转动轮椅小心地避开房间里的桌椅以及酒壶。

七零八落散落着好些酒壶,古绯每靠近一个,她便弯腰捡起来。后都挨个放到桌上,还顺手将翻到的屏风给扶了起来。

她行动不便,力又不大,还差点被屏风给带摔到地上,好在及时抓住了轮椅扶手。

稍微理顺房间。她才继xù

往里去。

第一眼,就见半坐在床沿的榻上的封礼之,他只穿着中衣,带子也不系,胸襟松垮着,能见光裸的胸|乳,长发披散,带着一种凌乱的颓废,哪里有往日俊逸如美玉的翩翩公子气质。

他手边还抓着酒壶,连酒盏都给省了,直接对嘴就喝。

似乎还有点意识,听到动静,知晓有人进来,眼都不睁就喊道,“去,再拿酒来。”

古绯靠近,倾身摇了摇他的手臂,轻声唤,“礼之,礼之,是我阿绯。”

“嗯?”微微睁开眼,封礼之偏头瞅了瞅,确认了笑道,“原来是阿绯啊。”

“是我,”古绯见他还有点意识,不是烂醉如泥,便松了口气,当下就伸手去拿他手里的酒壶,“来,将酒壶给我可好?”

哪想,封礼之伸手一拂,护着酒壶躲开道,“不行,我要喝,我要喝……”

古绯开始觉得头发晕,满口鼻的都是酒味,这种不适让她心头起不耐,遂转动轮椅,伸手就去抓封礼之怀里的酒壶,“你再喝,封家就真完了!”

“你干什么?”不料封礼之腾地起身,避开古绯动作的同时,那酒壶不小心碰到轮椅,只听的“啵”的一声,酒壶乍裂,酒液遍撒,同时,古绯的轮椅也被掀的一歪。

古绯不防备,没稳住轮椅,人就咚地摔倒在地。

封礼之酒醉,手下无轻重,那一摔,直让古绯觉得触地的掌心火辣辣的痛,且轮椅扶手还磕在她腰际软肉处,顶的生疼。

只这一瞬,封礼之酒醒了大半,他呆了呆,看着自己手里还剩的半截酒壶把手,反应不过来。

古绯忍痛撑起身,素白的脸在幽暗的房间里闪现出白玉般柔和的蒙蒙青光,她并不恼,还轻言细语地对封礼之道,“礼之,扶我起来。”

封礼之回神,他踉跄几步到古绯跟前,当即蓦地坐下,与古绯视线齐平,有点无措的道,“阿绯,阿绯,我不是故yì

,不是……”

“我知,”古绯淡淡一笑,她向封礼之伸手,“你不必自责,我什么都明白。”

封礼之吸了口气,他并未拉古绯的手,反而是一探身,一手从古绯腋下由背环绕,一手至膝盖而过,将古绯抱了起来。

古绯眸色微闪,感觉封礼之抱着她走了几步就摇晃了好几下,她生怕再摔下去,只得牢牢抓住他胸襟,又不可避免的与那点没遮掩的胸膛接触到,简直好生不自在。

封礼之是半点没察觉,他将古绯放置到床沿坐好,自己一屁股坐在榻上,刚好挨蹭到古绯的双腿。

“礼之……”古绯正要说什么。

“别出声,”封礼之好像更为清醒了点,他顺势靠过去,头枕在古绯膝盖上,以一种脆弱而无助的姿态,紧紧将古绯的双腿抱进怀里,一侧脸,埋在她腿边,嗓音低哑的道,“让我靠一会,就一会……”

ps:

今天阿姽在郊县出差,所以下午的第二更只有晚上去了,大概晚上九点更新上来。

虽然阿姽自个都觉得不太有信用度了,可还是想说,最多这个星期周五之前,阿绯定将更新时间稳固下来。

117、封礼之的决定

封溥羽一直在门外,他自然是听不见里面说了什么,也看不到具体情形,可自古绯进去后,再没出来,他便知晓,古绯对封礼之来说,多少是起了作用的了。

他不知该是欣慰还是觉得无奈。

瞥了眼同样站门口的古绯婢女,封溥羽沉吟片刻,就对边上的小厮喝道,“记住,今日没任何人来过公子的院门,公子一直一个人在房间里!”

那小厮一怔,他同样看了眼夜莺,回过神来,立马点头应道,“是,小的记下了。”

封溥羽这般故yì

说,却是要保全古绯的女儿家名节,免得将今日两人孤男寡女相处的事传了出去,对谁都不好。

而此刻光线不明的房间里,古绯手撑床沿,一动不动,任由封礼之抱着她根本就不甚有感觉的双腿。

良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以一种藤蔓交织的姿态,攀援过房间里的每个角落。

古绯感觉到有点头晕,浓郁的酒香,让她视野恍然,她甩甩头,又揉了揉眉心,知晓自己这是嗅多了酒味,有点酒醉的征兆了。

十五年来,她就从未喝过酒,故而根本不知自己竟然这般没酒量,只是闻多了酒味,都觉得开始不舒服。

“礼之,”她实在忍不住,开口唤道,“礼之,开点木窗。”

许是终于收敛好点滴的情绪,封礼之手上松了力道,他抬头看古绯,就恰好见她素白面庞带点薄粉的俏模样,那点漆黑瞳,像是奶猫一般,因着酒味而带点氤氲的水雾朦胧,看不真切又觉迷人心神。

他呆了呆,似乎第一次才发xiàn

古绯的那双眸子出奇的好kàn

,以往都未曾察觉。

“礼之。”古绯伸手揉揉小巧的鼻尖,又推了他一下,“开扇木窗。”

“哦,”封礼之傻愣愣地起身。依言行事,吱嘎打开木窗,他才回神,“阿绯,你怎过来了?”

好像,这会他才酒醒。

古绯转头看他,木窗打开,有明亮的光线透进来,照射在封礼之身上,从他背后折出。带着逆光,就为他颀长的身形镀上一层柔和的点光。

“听闻你几天都没出房门,我便过来瞧瞧。”古绯语调不带起伏的道。

封礼之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的些许不自在,他衣衫不整还披头散发,已经失礼。还是在古绯这样的姑娘家面前,且刚才还失态的那般抱住别人的双腿,他倍觉尴尬。

“咳咳,”轻咳几声,他转开视线侧了下脸,不去看古绯,“没什么好瞧的。你回去吧,以后没事也不要过来了。”

古绯这才发xiàn

,几日不见,俊逸如美玉的翩翩公子,这会硬朗的下颌长满青灰胡茬,加上他中衣皱巴巴的。确实狼狈了点。

她撇了下嘴,权当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径直道,“我如何不能来,墨戈弋那般针对封家。全是因为你我走是好友的原因所在,且他还对你提出无礼至极的要求,这事,我便不能袖手旁观,怎的也要墨戈弋付出同样的代价。”

说到最后,古绯口吻之中已然带上乖戾,她一直避免自己这一阴狠的一面的被旁人多看到,可这会,她却是隐忍不了了。

果然,封礼之对古绯如此怨毒的神色微诧,不过也只那么一瞬,他就不在意了。

他走到床边的架子旁,随手披了件还算整洁的外衫,走开几步,坐到桌边才对古绯道,“阿绯,你我心知肚明,就算不是因为你,墨戈弋这次来易州,便是为觊份觊觎封家的捶法而来,见着你,也不过是得来不费功夫的顺带而已。“

古绯粉白的唇一动,她还想说什么,哪知,封礼之一摆手阻止她。

他继xù

道,“之前,你说你日后所想所愿的,便是视野所及,便是你的,我那会就在想,我封礼之这二十余年,想要的又是什么。”

“说来不怕你笑话,阿绯,我还真不知dào

我自个想要什么,”说着,他脸上露出了苦涩,“我一直以为,制墨、墨丸便是我的全部,每个封家一脉单传的子嗣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是阿绯,这是前人在我还未出生之时就给安排好的,不是我选择的,也没给我选择的机会……”

“和墨戈弋的斗墨,都只是这一切的药引而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不能制墨了,便有了借口不理会封家的责任……”

“我知dào

这是懦弱的表现,可阿绯,我真的想,真的想走一回自己选择的路,哪怕十年,二十年,或者只是三年五载,有那么一遭,我便

觉无憾。”

封礼之越说越小说,到后面,他又拿起了酒壶,大口地喝了起来。

“是不是这样的我很让人厌恶,我自己都唾弃自己,封礼之,就是个孬种,明知家里就一根独苗,祖父年迈,可还是这样自私自利,我又岂能配成为封家子孙。”

说着,他自己都语无伦次起来,没有章法,想到什么便是什么。

古绯面无表情,蚊帐的暗影投落到她脸上,就将她大半的面庞都给遮掩了,叫人什么都看不清。

她不能以自己的心思去揣度封礼之的想法,当然也就不能说封礼之的所言是正确或者错误。

只是选择而已,又哪里关乎对错,他想过自己选择的生活,这本就是无错的,可封家现今的情形,却又根本不允许他这样做,若是子嗣繁盛那还好说,可偏生封家一脉单传,指不定哪天不小心血脉就断绝了,故而冒不得半点的险。

一方面是自来的封家的教导,一边是自我强烈的愿望,当这两者发生矛盾之时,封礼之便无从选择了,于是他陷入自我的唾弃与放逐之中,醉生梦死,不想清醒。

如果要古绯来说,当她面临这样的境地,自然不会像封礼之这般想太多,人活一遭。总有太多不想为却不得不为的责任,这样的道理她是早就明白的了。

她哪里不想同乐清泊双宿双飞,制制墨,再养点鱼。挖几方菜畦,生几个孩子,如此逍遥自在的日子谁都想要。

可事实上呢,大仇未报,爹娘惨死,兄长生死未卜,还有时刻都想她下地狱的墨家兄妹,纵使她不计较,可有人不愿意放过她。

她不愿意再被人欺辱,那自然便只有比谁都来的狠毒。

而封礼之。他自来便过的顺风顺水,他甚至不知普通百姓的生计艰难,有现在这样的苦痛也是再理所当然了。

“礼之,我不会劝你什么,”古绯斟酌着开口。她伸手将碎发挽到耳鬓后,“你若是想做,那便去做,自己日后莫要后悔才是,而封家,我私以为,你若能尽快娶亲。先为家里诞下子嗣,那便是最好的解决之道。”

谁想封礼之听了,他不断摇头,“阿绯,不瞒你说,我至今连通房都未曾收过。更勿论男女之事。”

猛然听闻这个,古绯倏地皱了皱眉,她似乎很难想象,像封礼之这样二十有余的男子,居然就没行过那等事。需知在大殷,很多这般年纪的男子,后宅不说妻妾多寡,但膝下有子的都是多数。

封礼之蓦地偏头眸色偏深地瞧着古绯,那目光带着古怪的温度,说不清道不明。

古绯挑了下眉梢,她大抵知dào

封礼之心里在想什么,“别往我身上扯。”

闻言,封礼之就笑了,他摸索着下颌,颇为遗憾的道,“阿绯,你我也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怎么就没像旁的男女一样,有点不一样的那种……那种什么……”

他自个都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古绯嗤笑了声,见他没啥大碍,遂开玩笑的道,“大抵上辈子咱们就是结义兄弟或者义结金兰那种,所以到了这辈子,还是没办法结为连理。”

从很早苦妈就在她耳边提过,封礼之这样品性的男子,算是不错了的,而且封家门风也是严的,听闻只可娶妻不得有妾,故而才

一直子嗣单薄。

这样的家境,虽比不上乐清泊,可若要择两人,虽古绯没那想法,她也不得不承认,封礼之要比乐清泊好上很多。

封礼之对古绯的说法逗笑了,刚才郁结的情绪好了点,他沉吟片刻,脸上笑意逐渐冷却,好一会才道,“阿绯,我这几天想过了,我不制墨后,就去沙场。”

“征战沙场!”

听闻这话,古绯一惊,她差点没从床沿摔下来,“你说什么?”

封礼之眼都不眨地看着她,一字一句的又重复道,“我要去征战沙场!”

“你疯了不成?”古绯失态,声音都拔高一个音节,带着尖锐的难以置信。

在她的印象里,封礼之虽算不上尤湖那般是个文弱书生的模样,可也好不到哪去,又不会拳头护体,还去沙场,简直就是和找死没区别。

封礼之不赞同的摇头,他眉目肃穆又认真,“我没疯,生为男儿一场,这会我不用在为家族担责,既然都是肆意妄为一回,岂可不沙场走一遭。”

古绯望着他,几乎看进他眼眸深处,好半天,她愣愣无言,从封礼之的眼中,她看到不渝的坚定,知晓再如何劝慰,都已经是无用了。

她双手捂脸,情难自禁,不想让封礼之见着她脸上的悲伤来。

世事艰难,大殷、云离、南齐三国并立多年,年年战乱,年年征兵,累累白骨隐在荒野之中,无人掩埋。

她不可遏止的想,或许多年后,她再无封礼之的任何消息,而当途径某个地儿的时候,指不定哪一具的白骨便是他的。

只是她再认不出他,他亦不识。

“礼之……”古绯想说,想想封老,可这话她说不出口,幽咽而下,轻吐出来的便是,“你若战死沙场,这封家就彻底的完了。”

ps:

已经修改最后的尾巴。

呼~~~~~~~~~~~手上的事简直多到爆,真是让人还能不能愉快的睡觉了……

118、局之始

一直到古绯离开封家,她看着封溥羽那满头白发以及皱纹沟壑的脸,这个睿智的小老头一辈子都活的坦荡,临到头了,却可能面对绝后的境地,她实在不忍,故而对于封礼之的决定,是只字未提。

她回了古家,没过几天,就听闻封礼之被关了起来,不得出门半步。

这种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是以她半点不惊讶,更甚者她还知dào

,封家那道府门是管不住封礼之的,早晚有一天他会出来。

这天,梓鸢有信传来,古绯谨慎地避开闲杂人等,悄然到了琳琅阁。

她也没露面,就在个花厅隔间呆着,那隔间用巨大的落地屏风阻隔开,分明是故yì

弄出来,好方便窥视花厅中动静的。

尤二在古绯看不见的地方等着,她身边只留了夜莺一人。

不多时,就听闻梓鸢脆如鹂莺的嗓音娇滴滴地传来——

“郭夫人,好长时间不来琳琅阁,梓鸢还以为夫人这是忘了梓鸢来着。”梓鸢似乎对谁都是这样一副风情万种的口吻,也不管对方是男是女。

偏生她这套还挺管用,就听一陌生的声音回道,“梓鸢管事说的哪里话,倒像妇人是薄情寡义之徒一样,你这张嘴呀,说点话也不怕燥的慌。”

古绯一侧目,她靠近屏风,那屏风是用各色丝线刺绣而成的巨大山水图,并有镂空小洞,古绯倾身凑过去,刚好能将整个花厅中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

她看见梓鸢掩唇嗤笑了声,并隐晦地朝她这边看了一眼,扶着位绾高髻,簪赤金衔红宝石凤钗,穿丁香色地百蝶花卉纹妆花缎褙子,年约二十七八的妇人走进来。

“哪里燥了,梓鸢是想着。夫人再不来琳琅阁,梓鸢都没进账快要被饿死了。”梓鸢说话毫不遮掩,她有话说话无心机的模样,倒还得了那夫人的欢喜。

“一张嘴就知dào

贫。既然如此,还快去将稀罕物件拿出来让本夫人瞧瞧。”那为眉目有贵气的夫人自行端坐上首位置,随意地端着茶盏,抿了口。

梓鸢桃花眼一亮,妖妖娆娆地凑到那位夫人身边,小声的嘀咕了几句,就见郭夫人呼吸一滞,面颊顿起薄粉,眉目顾盼之间,嗔怪了她一眼。并笑骂道,“回去要是被我家刺史大人给骂了,看我不来收拾你。”

梓鸢笑的像个蛊惑人心的女妖一样,朱砂红唇扬成勾人的弧度,“夫人将那物什带回去。保管刺史郭大人心疼您还来不及呢,又何来的骂。”

说着,她一拍手,厅外早候着的婢女,端着红绸覆盖的托盘鱼贯而入,两队的婢女一一将东西放到案几上后,倒退着出去。并在梓鸢的示意上,将郭夫人身边的下人也给带了出去。

梓鸢神神mì

秘地邀郭夫人到其中一托盘面前,翘着小指揭开点红绸,桃花眼一扬道,“就是这物什,在西边的三千佛国里。可是有佛油之称的好物,夫人晚上沐浴之后,滴上一滴抹在身上,不仅能温养驱寒,最重yào

的是郭大人定宠爱您非常。”

郭夫人呼吸都炙热了一分。她脸上的潮红更甚,整个人娇艳如桃李,诱人采摘。

易州刺史郭勉郭大人,谁人不知是宠妻入骨的男子,多少女子投怀送抱皆坐怀不乱,十多年过去,郭家后宅,始终只有她东方眉一人。

听闻梓鸢的话,她想起与自己夫君的房中事,难以启齿的是,郭勉自两人结为夫妻,这么多年过去,身体力行一直不错,而她身子骨就差些,后宅又没个妾室姨娘分担,郭勉对她的好,她自然知晓,所以一听闻梓鸢的话,她便心动了。

她自然也是想郭勉能过的也好。

“你说的当真?”东方眉眸子晶亮的问道。

梓鸢将红绸盖上,拉着她又到另一托盘前,“梓鸢的好夫人,琳琅阁什么时候卖出过赝品。”

这话倒是实打实的,东方眉点点头。

“夫人再看看这个。”梓鸢揭开红绸,一株艳红如火的珊瑚树亭亭玉立,只有手掌长短,却攀枝错节,曼妙又玲珑,端的是精致非常,且最精妙的还是,那珊瑚树枝枝纠缠的模样像极一男一女抵死缠绵的恩爱,这般妙的好物,就是在整个大殷都极为少见。

“这是南海血珊瑚,送来琳琅阁的时候,被得道高人祈福过,摆在书案上,吉兆极好。”梓鸢轻描淡写地介shào

道,她早笃定刚才给东方眉看的佛油和这珊瑚,今日是定能卖出去的。

果然,东方眉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那株珊瑚树,她几乎都能想见这东西摆上郭勉的案头是如何的一番光景。

“好,就这两样物件,本夫人都要了。”东方眉半点都不拖泥带水,说要就买。

梓鸢笑了下,她扶着东方眉又往花厅外走,“梓鸢就知dào

夫人是最好的了,你先去凉亭那边散凉,这两物什梓鸢亲自给您包起来。”

两人边说边跨过花厅门槛,就在东方眉半只脚跨出的当,陡变忽生——

“好个美娇娘,真香!”,仿佛舌头僵直的古怪口音响起,紧接着,东方眉和梓鸢两人被同时逼退进花厅。

随着话音,蜜色肌肤,脖上绕长辫,浑身充满野性美的一女子踏进来,她暗金色的竖瞳盯着东方眉,十分邪魅地伸舌一舔唇尖。

来人不是蛮夷多骨拉是谁!

“你是何人?”梓鸢当即站到东方眉身前将之护住,“给我出去!”

多骨拉这才将视线落到梓鸢身上,恍若鎏金的眸光闪动,她咯咯地笑了起来,露出小小尖牙,“你让开,我不吃你,我只对那位夫人感兴趣。”

听闻“吃”字,梓鸢眉头一皱,她想了下,倏地脸色大变,“南齐蛮夷!”

东方眉更是吓的魂不附体,她看着多骨拉,色厉内荏地道,“大胆!你可知我是谁?我夫君乃易州刺史,你若敢伤我,定叫你诛灭九族。”

多骨拉蔑笑一声,她动作极为缓慢又骇人地伸出食指抵唇便,然后伸舌一舔,发出意味不明的咂嘴声,“我现在就吃了你,看谁敢灭我。”

说着,她后退一步,微躬身,做足要出手的姿态。

梓鸢没回头,只是死死盯着多骨拉,对身后的东方眉道,“夫人,一会我拖住她,你赶紧跑,她是南齐蛮夷,真要吃人的。”

“啊……”东方眉差点没晕厥过去,光是多骨拉的目光都叫她怕的肝胆欲裂。

终于,多骨拉似是戏耍够了两人,就要扑上来之际,梓鸢猛地冲上去一把拦住她腰身,并高声朝外喊着,“来人,救命!”

东方眉四肢发软,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别说逃跑,就是连呼吸都快给吓没了。

多骨拉颇为恼怒地瞪着抱住自己的梓鸢,随手挥了两掌,却根本挣脱不开,她不耐起来,从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咕噜声。

然,来人也很快,琳琅阁的护卫,几乎就那么一瞬间,就闯了进来,并抽出刀剑,朝着多骨拉就欺身上前。

梓鸢适才松了力道,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人就被多骨拉甩了出去,恰好落到东方眉身边。

一时片刻,多骨拉与琳琅阁护卫胶着在一起,十来号的护卫都奈何不了多骨拉。

多骨拉抽空看了东方眉一眼,十分不甘心,故而也不慌着逃。

就在这时,另一声惊疑响起——

“南齐蛮夷!”

来人穿着月白华服,玉冠绾发,五官器宇轩昂,眉目有不露自显的富贵之气。

墨戈弋想着此前,自己派去诱杀古绯的那一队人马,全是被蛮夷所杀,且还有一人被生生啃食成白骨,他面上冷笑,简直觉得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当即拱手高声道,“大京墨家墨戈弋像琳琅阁管事姑娘见好,敢问,可否需yào

帮忙?”

梓鸢揉着摔痛的腰身坐将起来,隔着花厅门口多骨拉和护卫的打斗,果然见老远的地方一面容不凡的男子正往这边看来。

她勾了勾嘴角,又朝花厅里那巨幅屏风看了看,回道,“还请墨公子施以援手,拿下这蛮夷,救下易州郭大人家眷。”

一听里面还有易州刺史的家眷在,墨戈弋不做二想,一挥手,示意跟他身后一头戴宽沿帽的随从上去擒下蛮夷,“我要活的。”

那随从动作僵,继而握拳跃入,几乎只是以瞬间,多骨拉就感觉到了压力,她想也不想,转身破开个口子,就往外逃。

琳琅阁护卫还要追击,梓鸢一喝,“回来,穷寇莫追,你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如此,便只有墨戈弋的随从一人追了出去。

梓鸢转身扶起东方眉,面带歉意,“夫人抱歉,让您在琳琅阁受惊了。”

东方眉惊魂未定,她死死拉着梓鸢手腕,一双眼中布满惊惧,“没事,你以身相护,这情谊我记着。”

这一刻,连自称都由“本夫人”换成了“我”。

梓鸢笑了笑,她抽回手,就见一卷成手指粗细的字条从她衣袖褶子里飘落下来,她惊讶的与东方眉对视一眼,“这不是我的……”

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什么,还来不及说什么,墨戈弋就走了进来,“墨某见过两位。”

梓鸢迅速收敛神色,她侧身挡着墨戈弋的视线,状若不经意地弯腰捡起那字条,收进了袖中,这才回头笑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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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xù

码第二更,阿姽大概需yào

一个半小时的样子。

119、疑似通敌卖国

墨戈弋唇微扬,面若冠玉,器宇轩昂,他单手背负,再斯文不过地谦逊有礼。

这样身带贵气的翩翩公子,让东方眉一下就生了好感,若不是梓鸢是琳琅阁的人,很多事清楚的很,指不定她也会被墨戈弋这副做派给蒙蔽了过去。

“小妇人郭东方氏谢过公子的大恩。”东方眉理了理衣裙,微侧脸一屈膝柔柔地道。

闻言,墨戈弋当即眸色就亮了丝,作为行商之人,纵使是墨家这种百年世家,对簪缨之家,从来都是宁拉拢勿得罪,即便像郭勉这种一州刺史,还不算大京官宦,墨戈弋也是想要交好的。

而琳琅阁自不必说,在大殷、南齐、云离三国都有名,阁主九狐王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甚至有人据传,谁若入九狐王的眼,那么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故而,墨戈弋刚才才那般果duàn

相助,且那蛮夷他也是势在必得。

因着梓鸢和东方眉都是妇道人家,墨戈弋不便多待,是以,寒暄几句,留下好的印象之后,他便施施然离去。

待整个花厅中,又只剩梓鸢和东方眉两人之时,她扶着东方坐下,先是盛了杯凉茶压惊,后才悄悄摸出那张字条,小心翼翼地展开。

可不过呼吸之瞬,梓鸢的脸色当时惨白难看起来。

东方眉抿了口凉茶,感觉整个人缓过神来才注意到梓鸢手在发抖,“梓鸢,这是怎的了?”

梓鸢苦笑一声,她将那张字条递给东方眉道,“夫人,你自己看吧。”

东方眉放下茶盏,双手一上一下拉伸开字条,却见上面满是南齐蛮夷文,她根本看不懂,“这都写的什么?我不懂蛮夷文。”

梓鸢挎着脸,连带那双桃花眼也带出了懊恼,“早知dào

,我就那么冲动了,还从那蛮夷女子身上无意带出这东西,阁主要是知dào

我搀和进来,非打杀了我不可。”

听闻这话,东方眉更是好奇了,“你快说说,这上面都说了什么?”

梓鸢倒了杯水,也没喝,就那么捧着,沉吟片刻才道,“我幼年在南齐那边的琳琅阁呆过,对这蛮夷文,倒是懂点。”

“上面是说,一切计划顺利,易州城里得势的家族名字,还有整个城里的刺史府兵力多寡,最后还说,让那蛮夷继xù

藏在易州城里,不日出城之际,再行蒙混进上大京的商队中。”

梓鸢说完,便眼都不眨地看着东方眉。

果然,东方眉皱眉想了会,倏地她似乎明悟了,脸色大变,“你是说这字条是……是……”

“……通敌……卖国的罪证?”她结结巴巴地说出那个字,整个人就打了个寒颤。

梓鸢闭着嘴巴,对这话不敢胡乱应答。

东方眉却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她顿时就坐不住了,郭勉是易州刺史,真要出了什么事,或者这字条流传出去,被有心人一利用,便是全族抄家的大罪。

梓鸢叹息一声,她提醒东方眉,“夫人,你可有注意那字迹的墨汁?”

东方眉一愣,她看了看手里的字条,“有何不妥?”

“不瞒夫人,梓鸢虽然不是太懂墨丸,可对自家阁里的东西再熟悉不过,”说着,梓鸢拿过那字条,指着上面的墨迹道,“您看,这墨色清丽,且有幽香,并带出一种莹莹紫光,正是我琳琅阁专有的紫檀墨,所以……”

说到这,她顿了下,目色严肃,“写这张字条的人,是在琳琅阁写的,再加上突然出现冒犯夫人的蛮夷,我可以确定今日从正门来琳琅阁的客人中,并无蛮夷女子出入,由此可见,这人和蛮夷是一伙的,待梓鸢去问询一下,便知今日是哪位客人管下面的伙计要过纸笔书写用,这样,方才能不打草惊蛇。”

东方眉一想,确实是那么个道理,刚才那蛮夷女子凶悍非常,若是她此时急匆匆而回,被人知晓了,定是会被灭口也说不定。

“那你去问,小心些。”东方眉小心翼翼地道。

梓鸢冷着脸,告罪了一声,恍若莲花盛开的裙裾飞扬而过,转眼就消失在花厅中。

不多时,看了半天戏码的古绯从另一房门口转出来,她嘴角含笑,拐过廊檐角,就见梓鸢聘婷而立地站在阴影处。

她左右看了一下,这地儿偏,又是个拐角,平素即便有人过来,也不过太注意。

“姑娘感觉如何,奴这事办的可还入姑娘的眼?”梓鸢玉指掩唇,妖妖娆娆地笑出声来,还故yì

眨了几下桃花眼,若是个男子,指不定就被勾住魂儿了。

古绯敛了那点笑,没好气的道,“若是眼皮子抽筋了,及早找大夫给治治。”

梓鸢一噎,嗔怪地看了古绯一眼,“姑娘……”

那嗓音婉转千百回,荡气回肠,直叫人骨子都酥了半边,可古绯同为女子,便觉得实在受不了,她搓了搓双臂,斜眼看她,“一会郭夫人该等急了。”

梓鸢知古绯是不想多说了,她哪里敢放肆,只得不甘不愿地屈了屈膝,等古绯走了后才迈脚又往花厅去。

花厅里,东方眉坐立难安,她坐下又起身,来走动几步复又坐下,时不时往门口张望下,终于见到梓鸢的人影后,她自己都不觉的松了口气。

“梓鸢,如何了?”不等梓鸢进门,她就先迎了上去。

梓鸢面色不好kàn

,连眉梢都冷凝成了冰渣,她向东方眉点点头,径直走进去坐下后,长久都没说话。

东方眉急得不行,这关乎她夫君的前程,而且还是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大事,叫她如何冷静的下来,“梓鸢,你倒是说啊。”

梓鸢眸色幽深,她望着东方眉,动了动唇,后才缓缓的道,“我刚问过了,夫人……是……是……”

“是谁?”东方眉眉色一凛。

“伙计说,只有一位大京来的墨公子用过笔墨。”梓鸢一字一字的道,字字如冰珠,落地乍裂出割人的尖锐来。

东方眉一愣,“墨公子?”

她忽然就想起刚才那位翩翩公子来,“可是,刚才那……”

“是,”梓鸢打断东方眉的话,斩钉截铁的道。

一刹那,东方眉脸色煞白如雪,她倒吸了口冷气,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那他还……还出手相助,所以……所以是想试探虚实?”

梓鸢叹了口气,苦笑一声,“恐怕是的。”

洞悉这天大的秘密,东方眉反而心头沉甸甸的,一时半刻,她也不知要如何是好。

梓鸢将东方眉神色尽收眼底,起身拉住她手道,“夫人,莫担心,只要您还在琳琅阁,梓鸢定会拼死相护,现今也不敢让您一人回府,不若这样,我差个人去请郭大人接您,您意下如何?”

“好,好,”东方眉六神无主,这时候也幸好梓鸢在身边,她才觉得有点主心骨。

梓鸢眸色闪了闪,她朝厅外喊道,“来人,去请郭大人过琳琅阁。”

吩咐完,她也不去做其他的,转而为东方眉介shào

起其他稀罕的物什来,哪想,东方眉心头压着事,任凭梓鸢如何逗弄,都不见眉头舒展。

不说琳琅阁如何,却说夜莺推着古绯身后跟着尤二步行往古家走,一主两仆才没走多远,刚行半路,恰好就遇见从另一街坊出来的墨戈弋。

他身后还跟着那戴宽沿帽的下人,能见他神色不好,隐隐在呵斥。

夜莺脚步一顿,看了眼古绯,当即脚步一转就想绕开,哪想,墨戈弋已经眼尖地看到古绯。

他冷笑一声,人还未走近,就开口道,“怎的,绯妹妹见了我便走,莫不是怕了不成?”

古绯粉唇一抿,小而尖的下颌线条锋利如冰刃,她没回墨戈弋的话,反而目光落在墨戈弋身后的那下人身上。

莫名的,她就觉的这人身形很眼熟。

墨戈弋心起被忽视的怒意,眉目厉色浮起,他弯腰凑近古绯,猛地伸手掐住她下颌,“让你在苟活几天,别太感激。”

古绯终于正视他,面无表情又讥诮,“同样的话,亦是我想说的。”

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墨戈弋大笑出声,他手下用力,就在古绯下颌掐出血痕来,“放心,今晚上还有好戏轮番上演,保你终生难忘!”

古绯心头乖戾浮起,她蓦地伸手,一把就扯住墨戈弋耳鬓的那撮细发,五指用力,狠狠地拽住,“手下见真章,看谁更凄惨!”

墨戈弋咬唇,耳鬓都是软肉,疼的他几乎额冒冷汗,“滚开!”

话落,他伸手就要去推古绯。

尤二反应最快,在墨戈弋扬手之际,就已经一巴掌扇出,岂料,一直在墨戈弋身后的那下人也迅疾出手。

“嘭”的闷响,一掌一拳相触,又旋即分开。

几乎是同时,墨戈弋和古绯两手也松手,墨戈弋后退几步,夜莺也拉着古绯的轮椅退后。

两方人马,三对二,泾渭分明,争锋相对,像是狭路相逢,端看谁是勇者。

古绯和墨戈弋两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狠人,不同的是,墨戈弋对别人狠,而古绯却是对别人狠的同时对自己亦狠。

有同等的厉色在两人身上对峙升腾,像是两军对垒,谁也不想让。

“墨公子,原来你在这,让小弟好……”倏地,有熟悉的声音从旁插进来。

墨戈弋和古绯同时闻声看去,刚才那种仄人的气势同时转嫁到来人身上,只让那人后半截话咽进肚里,再说不出来。

而古绯却是眼瞳一缩,来人不是他人,正是古旻!rs

120、桃树林

古绯回到青墨院,不过一刻钟,她突然在院子里大声喊道,“夜莺、白鹭收拾东西,特别是墨室里的东西,一个都不能落下。”

夜莺和白鹭虽疑惑,可还是依照吩咐去做,半点都没问一句。

苦妈听到动静出来,肚腹的伤口已经结痂,她能走几步了,眼见古绯突然的决定,疑惑问道,“姑娘,发生何事了?”

古绯摇头,她目光深沉而悠远,“古家容不下咱们,也是早该离开了。”

今日她在坊间见着古旻居然和墨戈弋走在了一起,便知自从商会大典后,墨戈弋虽坏了她所有的名声,可古家按捺不动,她依然过的还算自在,墨戈弋便忍不住了。

所以这里终于拉拢了古旻,他能拉拢,自然是有法子为古旻解决他身上的毒之事,且还给了古家无法拒绝的利诱,如此古家有的顾忌瞬间消失,接下来肯定便是进一步的逼迫她。

而且墨戈弋也说了,今晚上有好戏轮番上演,她便不认为会那般风平浪静。

果不其然,夜莺和白鹭两人堪堪将墨室的一应物什收拾妥当,崔氏便带着一波院中护卫气势汹汹地进来。

反客为主,她指着青墨院就喝道,“给我将所有晦气的东西都扔出去!”

“住手!”白鹭大喊一声,她提着红缨枪,人还没枪长,可从她身上露出的气势半点叫人小看不得,“容不得在姑娘面前放肆!”

古绯在廊檐水缸边,她瞧着夜莺拿个大大的圆钵,然后将水缸中的锦鲤舀到圆钵中,再放点水,便能一并带走了。

她看都没看院子里的崔氏一眼,任由白鹭暴喝而起,一划长枪,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拦了一众的护卫。

崔氏气恼非常,她躲到最后面藏起来,伸长脖子冲古绯叫嚣道,“贱丫头,你敢再嚣张试试?今日叫你滚出古家!”

古绯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很快就收回视线,她从夜莺手里接过圆钵,示意夜莺去将房间里收拾干净了,所有的东西都摆出来放院子里。

白鹭蠢蠢欲动,眼底有逞强好斗的凶光,只待古绯一声令下,她便可以如脱缰野马杀将出去。

一时之间,就没一个人敢上前。

不多时,尤二驱着两辆马车轱辘进院,他一眼就将院中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铜铃大眼一瞪崔氏,他跃下马车,咚咚地踏进来,像是一座小山踩在崔氏心尖上一样,每一下都让人心惊胆颤。

“姑娘,马车雇好了。”尤二瓮声瓮气地道,颇为古怪地瞅着崔氏。

古绯点头,她让夜莺推着她至马车前,在尤二弯腰连轮椅一起将之抬上马车之际,她倏地转头,望着崔氏道,“与虎谋皮,当心反被虎吃掉。”

说完,她随手放下马车帘子,谁也不理,只让夜莺白鹭和尤二三人将的物什都搬上第二辆马车,不出半个时辰,古绯就出了古府。

“姑娘,往哪走?”尤二扬着马鞭,隔着帘子问道。

马车里古绯沉默了瞬,她安稳抱着圆钵,看突然换了器具而有不安的锦鲤,淡淡地道,“城南郊桃花林,那有座二进的小院子,去那里。”

“好嘞,姑娘坐稳了。”尤二吆喝一声,拉着缰绳,朝古家大门啐了口,当即远远的离去。

崔氏一直瞧着古绯的马车走的老远,她都还有一种难以置信,一直以来所想的终于如愿以偿,可她眨了眨眼,向身边的老妈子问道,“那贱丫头,真走了?不会回来了?”

老妈子脸笑的来像一朵菊花,她点点头,顺势讨好崔氏一记,“夫人,人是走了,也不会回来了,您往后可高枕无忧了。”

闻言,崔氏扬眉就笑了,“还是我儿子厉害。”

听闻这种自夸的话,那老妈子接下话头,便是好一番的称赞,直让崔氏听的心花怒放。

却说尤二驾着马车半个时辰不到,就来到易州城南郊桃花林。

这边的地儿虽还是在易州城里,可却有些荒凉了,多年前,这片其实是个坟场,即便没葬多少人,可总也闹出过一些怪力乱神的传言,后来听说有一年,一云游四海的书生到了易州城,自诩为读圣人书的君子,哪里会害pà

这些荒唐事,故而使了很少的银子,将这片地给买了下来,并栽种上缤纷艳丽的桃树。

许是地下埋有尸骨的缘由,桃树长势非常好,没过几年,便连成林,每到桃花盛开的时节,薄粉桃花一夕绽放,盛大而美丽,远远看去,若桃花海洋。

纵使那些死人堆迁的迁走,也有经年累月之后,无人祭拜,有的土堆直接就缩小,再看不出半点是埋葬死人的坟墓,可不管桃树林再漂亮,平时也鲜少有人过这边,是以,这位置可谓是易州城里最为偏僻的。

而古绯之所以还记得这桃树林中有座二进的小院子,那还是因为她的父亲墨徽从前早有搬离小墨家的打算,当时悄悄将这大片的桃树林一并买了,此事知晓的人并不多。

是以,谁也没料到古绯竟然是往桃树林去。

古绯搬进桃树林的时候,时至申时,更是早过了桃花盛开的时候,可放眼看去,仍旧是一片郁葱矮林,好不美丽。

她当先下马车,将圆钵交由夜莺拿着,自己一人转着轮椅进了桃树林边上的二进院子。

院子十分破败,大门虚掩着,到处杂草丛生,可这些古绯都当没看到,她推门而入,绕着院子看了圈,然后在一正房的青石板砖处停了下来,弯腰用力抠起那块板砖,吩咐随后跟上来的尤二道,“给我挖这下面。”

尤二二话不说,挽着袖子,也不拿利器,直接双手刨土,没几下,还当真被他从那板砖下面刨出个巴掌大小的铁盒子来。

盒子锈迹斑斑,能见上面雕有缠枝花纹,铜片锁,轻轻一扭,那锁片吧嗒一声就断裂了。

古绯半点不嫌脏,她拿帕子随意擦了擦,打开铁盒,居然就从里面拿出张纸卷泛黄的地契来。

夜莺白鹭还有尤二和苦妈顿觉惊奇不已,可谁都不敢先开口相问,瞧古绯自进院子,就熟门熟路的模样,必定这里面有很多事是不为人知的。

古绯小心地展开地契,霎时,一股浓郁的墨香扑面,泛黄纸页上的字迹艳色如初,特别是有落款印鉴的地方,隽永的“墨徽”两字,清晰如初。

古绯指尖摸了摸,眉目有怀念的神色,隔了好一会她才道,“简单收拾一下,以后我们就住这里,明个去找点匠人将院子修葺一下再扩扩。”

谁也不会有异议,夜莺和白鹭两人乖巧地先将古绯的一应物什从马车上卸下来,放到正房房间里,首先给古绯收拾房间休息用。

正房是整个院子里唯一一个还算完好的房间,东西厢房能看到连房顶都漏了,一进外面的下人倒座房就更不用说了。

好在古绯一行人并不多,凑合一下,倒能过一晚上。

古绯收好地契,这东西当时是墨徽买下桃树林后,不敢带回小墨家,便随手埋在了正屋里,古绯亲眼所见,这么多年,她其实也就试着挖一挖,不成想这东西居然一直还在。

膳房那一角完全倒塌,不堪用,苦妈支使白鹭拿着银子去酒楼一趟,粗粗将晚膳解决了。

用膳之时,古绯突然问道,“除了正房,还有其他房间能睡人么?”

苦妈知dào

古绯在想什么,遂回答道,“东厢房还有间屋子可以的。”

古绯点点头,“那今晚上挤一挤,尤二守夜。”

一行人点头,谁都知dào

今晚上肯定会不平静。rs

121、想你死的人还真多

亥时初。

古绯在略有霉味的房间里,看苦妈动作慢吞吞的将她的东西一一安置到合适的地方,白鹭提着红缨枪跟着尤二在外面守门,倒是夜莺被古绯安排去找梓鸢了。

纵使之前古绯首先下手剪除了墨戈弋从大京带回来的羽翼,可以他的能耐,古绯觉得一时半会他还是能找到人的,虽然不及他之前那批好手,但来找她麻烦却是足够了。

是以,她绝不小觑墨戈弋。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就有动静从桃树林里传来,古绯自然是不知dào

,这些地痞流氓还不用尤二出手,光是白鹭一杆枪就将之挑翻在地。

如此尤二在威吓一番,这群只懂欺辱怕恶的家伙,当即屁滚尿流的抱头逃窜。

白鹭咯咯地笑了,尤二低喝了声,提醒不能放松注意力。

这些古绯听到了动静,不过她没过问,只是见房间里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让苦妈先去休息,不用操心。

苦妈嘴皮子嗫嚅几下,有点担忧地道,“姑娘,不若老奴今晚在这门口守着。”

古绯抬眸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瞥了瞥她腰腹上的伤,“没事的,苦妈安心去养伤,只有伤好了,日后才能继xù

护卫我不是。”

不知是不是多心了,苦妈总觉得古绯这话里有话,她越发不自在起来,像是自己之前那点故yì

受伤行苦肉计的小心思被看透了似得。

“姑娘……”她欲言又止。

“去吧,”古绯淡笑着道,她自己转着轮椅到妆奁边,退了发簪,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胸口那点乌发。

苦妈叹息一声,拖着还不怎么使的上力qì

的身子出了房间,小心关上房门后,她倏地直起腰身,眼底精光暴涨。

尤二似有所感,回过头来,两人对视一眼,又飞快地错开视线,紧接着,苦妈状若无事地回了房间,

临到子夜时分,夜莺早回来已经去休息了,白鹭坐在一进院门槛上,抱着红缨枪,小脑袋一点点的,却是犯困了。

尤二不知从哪摸出壶酒,时不时喝上一口,当提神。

有夜风而起,满树的桃树叶簌簌而响,九月的时节,晚上已稍有凉意,即便只着单衣,亦觉得皮肤刺骨。

尤二抬手就又是一口酒入喉,辛辣的酒液顺喉而下,刺激的他越发惊醒,就在他喝第二口酒之际,动作蓦地顿住了。

酒壶还抵在唇边,他一侧头,晶亮的铜铃大眼中猛地精光暴涨,他冷笑一声,闭眼眨眼之间,手头的酒壶嗖的一声,快若闪电地朝某处击去。

“啪嚓”声响,酒壶炸裂成碎片,酒液四下飞溅,浓烈的酒味在浓郁的黑夜中飘洒出去很远。

尤二起身,他铁塔般的身形像是一堵牢不可破的墙,稳稳立在院子门口,万夫莫开的架势。

白鹭被这动静惊醒,她一握手中长枪,跟着起身,看向四周漆黑不见指的桃树林,手心不自觉生了汗,胸腔之中的亢奋泊泊冒出,她已然战意涌动。

“偷鸡摸狗的鼠辈,快出来给爷爷受死!”尤二声若鼎钟,铿锵嗡鸣之声在寂静的黑夜中传去很远。

白鹭上前半步,长枪一扬,全身紧绷,做好随时出手的准bèi



尤二说完那话,起码有半刻钟,四周都无动静,只见尤二接连冷笑,他懒得废话,直接脚尖一挑,从地下飞起块龙眼大小的石子向着刚才酒壶击去的方向再不砸了过去。

“喝,”避无可避,快若利箭,有一拳从黑夜之中像闪电一样蹿过来,嘭的将石子反击了回去。

“哼,”尤二从鼻端哼出冷意,他站着不动,在那石子要及体之际,五指一张,再一握,便将石子牢牢握紧,指关节再一紧,最后张开之时,哪里还有石子的,根本就是一撮粉末从他指缝间掉下来。

“好功夫!”有低哑的嗓音从厚重的阴影之中传出来,紧接着,便是一袭黑衣加身头蒙面巾的男子走了出来。

像是从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渡过,玄色的黑暗从男子身上如潮水的剥离退却,他本身就似是一团深沉的影子,这会立在视线可辨的模糊光线下,带着浓烈的杀意,像是从地狱爬出的性命收割者。

这种阵仗如何吓的到尤二,他极为不屑地扬着下巴,踏步上前,竖掌便先攻上去,嘴里还道,“废话真多!”

那黑衣男子同样迎面直上,他坚如烈石的拳头上寒光闪烁,五根指头上串着尖锐地指虎,划破夜空,带起尖啸,就与尤二的掌对接到了一起。

一招之下,两人不分伯仲。

白鹭在旁看的热血沸腾,她眸子亮若星辰,握着长枪的手更是在微微颤抖,浑身上下兴奋异常,只恨不得自己也杀上一场。

才这么想着,待白鹭侧头之际,她便发xiàn

了这样的机会,尤二在前头与那黑衣男子战到一起,另有四五个同样装束的黑衣人,企图绕过正门,从后面倒塌的院墙翻进去。

“想进去?先问过本姑娘手里的长枪!”她清喝一声,举着长枪迈着碎步,杀了上去。

她好像半点都不顾忌,也不曾想,以她一人之力是否能战的过对方四五个人,且那四五个人个个都是身材高大的男子,她就一小姑娘还未及笄。

不管不顾地杀过去,长枪一个横扫,当下就挡了两人,人轻灵如鸟,借力长枪,在墙头一跃而过,双腿连踢,剩下的两三人各个身上都中了一脚,只一个照面,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就还真将那四五个人给生生拦在了院墙外。

尤二余光一直扫着白鹭那边,瞅着她游刃有余,半点都不怯场,心起豪情,一脚踹向黑衣男子当胸,他大笑出声,“好丫头,日后俺教你更厉害的。”

白鹭听到这话,一挑眉,眉开眼笑起来,可手下动作不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人击退出去。

过了几招,尤二眼珠子一转,他虚晃一招,一溜烟地跑到白鹭那边,当下就是“拍拍”几掌,将那四五个人甩了出去,与白鹭站到一起。

正是白鹭倍觉力竭之时。

那黑衣男子气不打一处来,没想尤二居然如此耍滑,他一拂袖,铿的从腰上抽出软剑来,再不留手半点。

是以这当,尤二与白鹭两人,对战五六个黑衣人,一时之间倒也不落下风,可也不能将人击退。

“诸位远道,真是客气。”幽冷又清透的声线像山泉叮咚,浸润如骨子的冷气霎时散出,叫人动作一顿。

那黑衣男子一惊,他跳出去,一挥手,其他人皆顿了动作,戒备地看进院中。

只见院中,着白色单衣的古绯乌发披散如云,嘴角含笑地坐在轮椅上,她素白的脸在暗夜之中有蒙蒙柔和点光,几乎能见她面庞上柔软的小汗毛,粉白色的,带着婴儿的娇嫩,让人呼吸都滞了下。

“姑娘。”尤二和白鹭齐齐喊了声,朝古绯靠近几步。

“嘿嘿,”黑衣男子笑,瞅着正主出现,他反倒不急了,似乎笃定今晚古绯跑不了,而且还没救援,所以他这会起了猎人捉弄猎物的恶劣心思,“有人要姑娘的性命,就不知姑娘愿意花多少银子赎回去?”

他以为古绯听了至少会面露惊慌。

哪想,古绯嘴角那抹笑意深邃,粉若樱的唇畔析出一点冰凉,就听闻她道,“银子?我还想问诸位身上可是带了银子?少了可是抵不了大狱之灾呢。”

听闻这话,黑衣男子身上气息一凝,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当机立断,“撤!”

然而——

“给本大人统统拿下!”威严又果duàn

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无数手拿大刀的衙差从四面八方蹿了出来,将人团团围住。

这下,是瓮中捉鳖,谁也走不了。

黑衣男子怨毒地看了古绯一眼,当即他撇下众人,瞅准个方向就要强势突围出去。

谁知尤二早在那等着,见他冲上来,还面上一喜,“来的好!”

拳脚相接,一个有心,一个逃窜,只才几招,那黑衣男子就败在尤二掌下,边上拿利刃的衙差可不管那么多,刀一横,三四个人就押了上去,明晃晃的刀尖抵在了黑衣人胸口。

尤二发笑,他大手一伸,毫不犹豫扯了黑衣男子面巾,只一眼,他就惊咦出声。

晦暗的光线下,古绯杏眼微眯,她看的清清楚楚,那人耳鬓有斑白发丝,年约四十有余,那相貌不是从前跟在乐清泊身边的阿达是谁!

她眸色一暗,指腹摩挲过轮椅扶手,点漆黑瞳中沉浮的色泽不明。

将古绯的神色尽收眼底,阿达咧嘴诡谲地笑出声来,他斜眼看她,张嘴就道,“想你死的人还真多。”

这话语里的意思就多了,容不得古绯不多想,到底这些人里头有没有乐清泊。

易州刺史郭勉穿着不怒而威的官服,冷眼看着衙差将这些人挨个押下去,末了他才转身对古绯道,“姑娘不必再担心,本官自会好生查探一番。”

古绯点头以示行礼,“小女子腿脚不便,还请大人见谅,这次真是多谢大人了,如若不然小女子还真不知如何办才好,大人真不愧是易州百姓的父母官,清廉又公正。”

郭勉被古绯一记马屁说的颇为不好意思,他轻咳一声,白面黑须的脸上转向一边,“姑娘不必如此,保民一方安稳,自是本官的职责所在,况且,琳琅阁的梓鸢姑娘对本官还算有恩情,而听闻梓鸢姑娘说,姑娘乃是她的好友,本官岂有不帮的道理。”

古绯也是上道的,她朝身后的夜莺一使眼色,笑道,“小女子略备小小墨丸一份,大人这样的好官,自然要绝佳墨丸才配的上,还望大人笑纳。”

只要不是银子,郭勉收的心安理得,他接过夜莺手里的墨盒,也没打开看,笑眯眯地抚着胡子道,“姑娘客气了。”

两人寒暄几句,夜太深,郭勉也不想家中娇妻久等,遂满yì

地抱着墨丸离去。

闹腾一场,很快落幕,古绯吩咐尤二和夜莺下去休息,她自己也回了房间,一夜无话,总算可以睡个安稳好觉。

她相信经此晚上,待到郭勉审问那几人之时,定然还有番更大的戏开场。rs

122、墨丸很得欢心

郭勉很快就感觉到了棘手。

那晚在桃树林抓的几个人,除了那个叫阿达的死活不开口外,他对另外几人用刑,很快便问出了一些东西。

不过他也没放心上,将人关了几天,有交银子的,便放了出去,最后就只剩那个阿达一人像被人遗忘了一样。

郭勉的心思放在了东方眉从琳琅阁带回来的那张写满蛮夷文的字条上,后来他找懂蛮夷文的人来,将整张字条上的字打散了辨认出来,还就和琳琅阁的梓鸢说的一般无二。

墨戈弋这人,他自然是知dào

的,大京墨家嫡长子,如无意wài

,以后便是墨家家主,这种百年世家出来的子弟,他其实明白,心里的野心是很大的。

可他想不通,如若那字条出自墨戈弋的手,那么他究竟是所谓何。

这件事,他往上回禀不好,不回禀后果又无法承担,一时之间如烫手的山芋一样,不知该往哪扔。

郭勉在易州做了那么多年的刺史,虽有些小贪婪,可也懂适可而止,这种一个搞不好便是通敌叛国的抄家大罪,他无法之下,只得悄悄地将琳琅阁的伙计唤来问话。

然而,遍查一通下来,只是让他越发确定那字条就是出自墨戈弋的手,笔墨是他用的,字迹也是他的,那天他也确实出现在琳琅阁,且在关键之时,还对东方眉施以援手,若不是有心想遮掩什么,或者是为蛮夷逃窜制造机会,他又如何那般殷勤。

郭勉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

正待他要将此事往大京回禀之时,牢房中的阿达终于有动静了。

倒不是说他供认出了什么,而是有人拿了大笔的银子来赎人,他好奇一问,“是谁?”

师爷皱眉回禀,“是个叫墨戈弋的男子。”

闻言,郭勉差点没将手边砚台里的墨汁撒了,“你说是谁?”

他重复问道,连声音都变的尖锐起来。

师爷诧异地看他一眼,“大京人士,墨戈弋。”

郭勉倒吸了口冷气,他背负双手来回走动,脑子里却有很多的念头在转动。

墨戈弋很可能与南齐蛮夷有勾结,墨戈弋还针对桃树林里的那位姑娘,墨戈弋对东方眉殷勤,当然也可能是试探,墨戈弋不日就要回大京……

种种迹象,在郭勉先入为主的揣测中,很自然的联系到一起,顿时,他只觉得头疼。

大京墨家,存zài

将近两百年的庞然大物,在大京错综复杂的势力纠葛之下,依然能站的安稳,在朝堂上,也定然是有一席之地的,虽是以商贾传家的商籍,可若要问大殷谁的银子最多,连三岁小孩都知dào

,行商之人的荷包只最鼓的。

同样,大京墨家他郭勉同样招惹不起,可若是不管,这后果他也无法承担。

所以,他脚一踏,下定决心,当下奋笔疾书,书信一封,并将那蛮夷字条拓印一份,一同以蜡封好,交给师爷吩咐道,“师爷你亲自跑一趟,将这封信交到大京御史大夫左清左大人手里,他于我有过三日之师情,且为人最是念旧,即便有何不妥,也定不会加害我。”

师爷不清楚事由,可见郭勉如此慎重,便知干系重大,遂将信小心翼翼揣进怀里,义正言辞地道,“大人放心,属下定不负所望。”

郭勉点点头,他想了又想,转身从搁书的架子上取下之前古绯送的那墨丸,“这个,你给送去,就说是学生感念多年的教导之情,时刻不忘左大人教诲。”

那墨丸,当晚回来之时,他便打开看过,方形的样式,简单又古朴,可墨质极佳,送予文人雅士,再合适不过。

师爷抱着墨盒,一刻不敢耽搁,连家都没回,直接从府衙里牵了匹马,立kè

出发。

尽管如此,郭勉心还是提在半空,他其实也没底,若是连御史大夫左清都与大京墨家有关系,那很可能为保墨戈弋,而做出一些销毁人证物证的事来,到那时,他便处境可危。

不得不防,郭勉坐立难安,他回府,找到东方眉,二话不说,就让下人多少收拾点细软衣物,又急匆匆去城里雇了辆马车,先将娇妻送出易州城再说其他。

出城之时,东方眉眼眶都红了,郭勉只得轻声安慰她,连说不会有事,不日就去接她回来,且安心在娘家养着。

没了后顾之忧后,郭勉才算稍稍安心,并等着大京那边的回话。

果然,没几天,师爷回来了,还带回了左清的亲笔书信。

信上只道,此事郭勉务须在管,若是墨戈弋要离开易州,也半点不得阻拦,是非决断,自会有大京那边来暗查,信后,还小小地嘉奖了郭勉几句,并言,墨丸很得欢心。

郭勉皱着眉将师爷叫来,细细问了当时情形。

师爷事无巨细的从头至尾将所有事都回禀了遍,连左清接到书信之时的神色都描述地仔细非常。

郭勉听后,心下终于松了口气,他知晓左清不是那等阴邪小人,他说了喜欢墨丸,那便是真心话,是以,他也不用在为自家性命担忧。

如今在左清这个御史大夫面前露了脸面,指不定日后还能被调升到大京也是可能的。

放心下来的郭勉第一件事,便是亲自去丈母娘家,将娇妻东方眉接回来,夫妻团圆后,自是好一番的耳鬓厮磨。

沉浸温柔乡的郭勉,同样没忘墨戈弋,他依旧派人每天都暗暗盯着,墨戈弋在易州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都要向他回禀。

如此三日后,他便收到墨戈弋要离开易州回大京的消息。

他巴不得这人快走,省的在易州飞扬跋扈搅出乱子来,百年世家的名头,他惹不起总躲的起。

眼见墨戈弋真真出了易州城门,郭勉只差没放火炮祝上一番,为了安稳人心,塞人耳目,郭勉还特意差人到琳琅阁软话硬话说了一通,意思无非就是,之前的事,忘了最好,墨戈弋又是回大京了,此后便不得再提这人这事。

梓鸢知晓,便等于古绯知晓了。

墨戈弋前脚出城门,古绯后脚就跟了上去,她虽想杀了墨戈弋而不得,可这会她即便是膈应他一下,她也觉得值当。

结果就在城门口,她还没来得及出城,就被后面封家那位急匆匆追赶上来的老管家唤住了。

老管家气都喘不匀了,好半天缓过气来,才结结巴巴地道,“古……古姑娘,您可见到小的家……公……公子了?”

古绯心头划过不好的预感,“礼之吗?我没见到过。”

老管家脸色一变,“坏了,公子今个一早就踹烂房门跑了出来,整个易州城都找遍了也没见到半个影子,小的还以为他定然是去找姑娘了。”

封礼之逃了?

听闻这话,古绯只想叹息,自封溥羽将封礼之关在封府,她便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她看了眼城门外,眼下心头装着墨戈弋的事,而且封礼之也是那么大个人,知晓一时半会不会有事,遂对老管家道,“我若是见着礼之,一定将他送回封家。”

老管家得了应允,感激非常,连连对古绯道谢。

古绯摆手,示意尤二赶紧追出去。

尤二扬起马鞭,嗤啦一声抽在马臀上,马车轮子轱辘转动,飞快的就消失在老管家视野中。rs

123、相杀

另一辆的马车里,光影交替闪过墨戈弋那张器宇轩昂的脸,他皱眉深锁,紧紧盯着手里一块血红色翎羽样式的墨丸,那墨丸手指长短,极其薄,似乎一吹就会断裂。

然而却让墨戈弋面色非常难看。

外面赶车的阿达偶尔往马车里看一眼,他手下动作不慢,赶着马车跑的飞快,一溜烟的就消失在宽阔官道之上。

晌午之际,日头当空,阿达斟酌着开口问道,“墨公子,前面有个茶寮,可要休息一会?”

墨戈弋将那墨丸收进怀里放好,淡淡应道,“那就稍作休息。”

茶寮的位置刚好在三岔路口边,其中一条道正是通往大京的方向,等墨戈弋下来后,阿达才将马车赶到密林里阴凉的地拴好。

茶寮里的粗茶墨戈弋自然是喝不惯的,他只看了一眼就瞥开,随后阿达向店小二要了壶清水,将就着给墨戈弋倒上。

阿达喝了口水道,“墨公子,您就这样回去了?”

墨戈弋轻描淡写看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dào

你在打什么主意,想背着你家公子杀死阿绯,却要借本公子的手,好个借刀杀人!”

听闻这话,阿达不予置否,他沉默了瞬,才回道,“小的从一开始就没隐瞒过意图,古绯必须死,只有这样公子才能安心回云离。”

大家族里的沟沟凼凼,墨戈弋知dào

的多了,他半点不意wài

远在云离的乐家也有想要古绯性命的人。

怪也只怪谁叫她让乐清泊给装心里去了,但凭这一点,在世家里便是不被容忍的。

喝完盏清水,墨戈弋似乎想到什么,他起身,理了理衣袍,对阿达就道,“起身了。早点回……”

然,一句话还未说完,他余光瞥见抹湖绿色从眼梢如流星地划过。

他转头,就见不远处的密林中。坐轮椅上的古绯嘴角带刺眼浅笑地望着他,居高临下,像是在瞧着蝼蚁一般。

阿达顺势看过去,他同样瞧见了古绯,眼瞳骤然一缩,当即道,“墨公子稍后,小的去去就回。”

言语中,依然是满满的杀意。

墨戈弋缓缓勾起唇,他眼角带出兴味。忽的问道,“她身边人的身手如何?你可有把握即便不敌也能自保?”

阿达想起那个身形铁塔一样的汉子来,“行的,据小的所知,她的身边一老妈子已经身受重伤未愈。一小姑娘不足为畏,另一汉子奈何不了小的。”

墨戈弋眯了眯眼,脸上阴狠像水银一样流蹿而过,“走,跟上去,本公子倒要看看,她想玩什么花样!”

话还未落。他人就大步冲了过去。

眼瞧着墨戈弋上钩,古绯轻摆手,她身后的夜莺小心拉着轮椅到平稳的地。

古绯双手拢着放置腿上,她微垂头看着裙裾上的花纹,淡淡勾起的嘴角,不见日月光线白的脸上有翦影投落。安宁美好的如一副水墨画。

可——

“哼,赶着送死你倒是来的快。”墨戈弋踏上来,开口就没好话。

暮霭般的色泽从古绯黑瞳中闪过,再抬眼之际,她言笑晏晏。“自然是快的,如若不然怎么送了的墨大哥一程。”

墨戈弋心起不好的预感,他扫眼看去,只见古绯身后的马车旁,除了预料之中的那个身手不错的汉子和一小姑娘,再有就是一直为她推轮椅的婢女,除此之外,整个密林中再无旁人。

他不知dào

古绯到底是胆大还是有古怪。

猜到墨戈弋所想,古绯唇边的笑意越发欢了,可她眨眼之间,却目光锋利如刀,“被大京的信给催着,像条落跑的狗一样赶着回去,感觉如何,我向来聪明的戈弋哥哥,还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么?”

墨戈弋神色一凛,他不自觉摸了摸怀里那方血红墨丸,脑海中却在急速转动,想从古绯的只言片语里得到更多的消息。

“哦?”古绯细眉一挑,“莫不是族里给你发来了翎羽血墨?”

她笑出声来,杏眼眯起弯如新月,“翎羽血墨啊……就不知戈弋哥哥此次回去,还能不能坐稳嫡子的第一把交椅,毕竟,大京墨家有才之人,可是多不胜数呢。”

墨戈弋面色更为难看,他没想古绯居然连翎羽血墨的事都知dào



大京墨家传承两百余年,从来都有一整套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其中代表惩戒最严重的一种,便是翎羽墨中的血墨。

上一次翎羽血墨的出现,还是在五十年前,而那收到血墨的墨家人,不仅从天才的高位跌落下来,最后还被驱逐出了家族,过行乞过活的日子,直至穷困潦倒,实在无法忍受后自我了断。

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为何突然之间就收到了家族的翎羽血墨。

显然,古绯却是知dào

的。

“都是你干的?”他一字一句的问道。

古绯敛了笑意,眉目有乖戾和仇恨,“通敌卖国,不知dào

这样的罪名能不能让大京墨家丢车保帅。”

她说的云淡风轻,可停在墨戈弋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无数的电闪雷鸣在他脑海之中回响,刹那之间,黑暗被破去,他一瞬明了,之前在易州那数次都捉不到的蛮夷女子成为了整件事的关键。

他虽不知具体,可这会也算明白自己这次真的是危险了。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脸色铁青,脸上更是扭曲出狰狞,“这招釜底抽薪还真是用的妙,一回击就让我难以翻身,墨绯,你果然是天生的蛇蝎心肠,真该让乐清泊亲眼看看你的歹毒。”

“哼,”古绯冷喝一声,“承蒙夸奖,阿绯自认为还不及你们兄妹二人,辱兄之仇,削肉之恨,此生定要叫你们偿还不清!”

墨戈弋气的浑身都在发抖,此刻他哪里还有半分翩翩公子的模样,他就像是一头被困绝境的野兽。带着濒临绝望的嘶吼,指着古绯下令道,“不惜任何代价,给我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连绵不绝的回音激荡在林间。有风吹拂而过,混杂着树叶簌簌纷飞的声响,阿达脚一跺,指间拳头套弄的指虎哗啦作响,他朝着古绯就冲将过去。

“来得好!”尤二一声喝,虎躯一震,后腿一蹬,整个人如离弦的箭矢般,挡到古绯面前,举掌相抗。

白鹭也不甘示弱。她手中长枪抡成圆圈,娇喝一声,一左一右和尤二夹击阿达。

三人瞬时就战在一起,不分伯仲。

墨戈弋缓缓朝古绯走来,他石墨色的华服皱褶延展过如水波纹。他看着她,眼都不眨,深沉的似一汪碧波,要将人给溺毙,“这是你自找的,如若不然我还能让你苟活段时间……”

“你干什么?”夜莺上前一步,双臂一张。挡在古绯面前,像个护崽的母鸡一样。

古绯眸色连闪,她没吭声,指腹间习惯地摩挲着扶手,节奏都没乱一下。

墨戈弋看都不看夜莺一眼,他到跟前。伸手用力一挥,便将夜莺掀飞出去,恰好撞到一边的树上,人立马就晕厥了过去。

适才,古绯神色微微寒了些。她伸手摸了摸乌发间的发簪。

乌金黑曜石的卧狐发簪在她发髻间,泽泽生辉,小狐狸那两点狭长的红眼更是妖异非常。

她笑道,“怎的,你还真要杀我不成?”

墨戈弋距离古绯半步之遥,他缓缓伸手握住轮椅两边扶手,将古绯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然后弯腰盯着她的眸子道,“是的,不能再容你,那日卿歌没杀掉你,简直就是天大的错误,我来易州第一时间想杀你,却被那蛮夷给搅合了,事后皆没好时机,如今你自己送上门来,哪里会有再让你逃回去的道理。”

说着,他顿了顿,手下用力,竟微微将整个轮椅给抬了起来,“我倒要看看,这次还有谁能救的了你!”

古绯轻盈地笑了,她瞥了眼另一边,白鹭是看见了她的情形,可一时半会却被缠住,甚至还身中了一拳,半天在地上没起得来,而尤二也是没办法回援。

但她却半点都不怕,好似生死都不过就是睁眼与闭眼的区别,她同样伸手,纤细葱白的手指头不堪折,却也同样用力地抓住墨戈弋的双臂。

“死么?总归我早便是贱命一条,若能让戈弋哥哥这种百年家族嫡长子身份的与我陪葬,那简直是太值当了。”即便说着这样的话,她依然在笑,眼眸之中冷静非常,半点都不惊慌。

墨戈弋心起不确定,这刻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就是个疯子,一个连死都不惧的疯子。

“不,我又怎会同你一起死,你天生就是贱婢命,岂能同我想比!”他大喊出声,双手用力,就将轮椅整个掀了出去,用尽全身的力qì

,要将古绯给撞到大树上弄死。

古绯笑若轻铃,她在感觉到墨戈弋动手之际,就一倾身,快且狠地整个抱住他,圆润的指甲隔着意料几乎掐进他手臂肉里面。

“嘭”的声响,轮椅被撞成数块碎片。

而古绯挂在墨戈弋身上,趁他站立不稳之际,身子下压,娇小瘦弱的身子在那一瞬间爆fā

出堪比男儿的力qì

来,带着他一起摔倒在地。

有心算无心,即便摔倒,她也是拿墨戈弋垫背,“你们兄妹都没死,我又如何敢先死!”

她愤恨地说着,胸腔之中涌动如灼热熔岩的恨意泊泊爆fā

,自逃出大京之后,她一直强压的狠戾突然喷发。

辱兄之仇,削腿之痛,父母惨死,欺瞒蒙骗……

种种的磨难所带来的委屈和仇恨,让她杏眼赤红如血,她死死压在墨戈弋身上,一拔发髻上的乌金黑曜石卧狐簪,整个发髻散落下来,犹如郁郁葱葱的水草,她化身为从地狱深渊爬出的索命厉鬼。

“不!你该死!”背脊被撞的疼痛让墨戈弋猛地清醒过来,他挣脱古绯双手,双手一掐,就卡住古绯瓷白细腻的脖颈,“你才最该死,低贱的血脉,却有天才的天赋,凭这一点,你早就该死!”

他嘶声竭力地吼着,手下却越发的用力,直叫古绯呼吸不上,面色涨红起来。

124、连清白都折进去了

“姑娘!”白鹭惊呼出声,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摸到长枪,踉踉跄跄地就往古绯那边跑。

可阿达早注意到,他拼着受尤二一掌的两败俱伤,指虎从他指间脱手,利如暗器一般,射向白鹭肩胛。

“哐当”一声,白鹭手中长枪落地,她右肩胛依然被洞穿出血洞,剧烈的疼痛袭来,白鹭没忍住,人便晕死了过去。

古绯依稀听到了白鹭的声音,可她因呼吸困难而带来的视野不明让她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清。

她只记得自己要比墨戈弋更狠,墨戈弋想要杀她,那么她就要拉他垫背。

在这种巨大的信念驱使下,她憋着一口气,指尖用力按下乌金黑曜石卧狐发簪那双猩红的狐眸,只听的轻微的“铿”的声响,那簪子当即像退了鞘的刀剑一般,玄色黑曜石脱落,露出暗藏的尖锐簪身,整个簪身竟然是玄铁铸成的掌长利刃。

寒光闪烁,古绯不管不顾,顺着墨戈弋的身体就扎下去。

“啊!”墨戈弋痛呼出声,他手一颤,便懈了力道。

古绯挣的短暂的呼吸时间,她意识瞬间清明起来,当即拔出卧狐簪,猩红的鲜血顺力道飞溅而出,在半空之中划过迷人的弧度,最后落在古绯粉白的唇边,为她那张素白的脸染了艳丽的颜色。

“你要我死,我便先取了你的性命!”她字字诛心的说着,又再次高举卧狐簪,这次她瞅准了,专朝着墨戈弋的的腿扎去。

那簪身利刃极为锋利,古绯只需轻轻使力,便断去墨戈弋腿上筋脉。

这也是当时尤湖自作主张换簪之后,古绯要还他,他当时特意留下,还当场对古绯试验了番。

古绯瞧着小巧又不碍事,也觉喜欢,便一直留着,不曾想今个还派上了大用场。

“贱人!”墨戈弋骂道,他眉目扭曲又狰狞,怨毒从眸底流泻而出,汪若黑墨。

他毕竟是男子,力qì

本就大于古绯,这当腿上的疼痛不仅让他满心痛苦同时也让他找回半点理智。

他双手禁锢着古绯,人上半身猛地坐起,摇晃得让一直拿他垫背的古绯身子不稳,他迅猛出手,再次掐住古绯的脖子。

像是毒蛇的阴冷滑腻,他凑到古绯耳边,带着满腔的恨意一字一句的道,“贱人,我要叫你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话音还未落,他手上的力道就比刚才还大了。

古绯面色从涨红到青白,她呼吸渐弱,全凭一股子的不甘心在支撑。

她再次拔出簪子,往那伤口又插了下去,这一插到底,连同她手都从那伤口像蛊虫一样蹿进去,并五指张开用力搅动。

“啊……”这种比钝刀割肉还痛的极刑,几欲让墨戈弋发狂。

两人犹如亡命之徒,以命搏杀,端看谁心里那道仇恨更强烈,坚持到最后的,便是赢家!

“噗嗤,噗嗤”的声音,却是古绯双手沾染温热血迹,并彻底将墨戈弋一只腿的筋脉给废了。

“嗬,嗬……”而古绯只觉眼前一片黑暗,越来越难以顺畅呼吸,连同手上握簪子的力qì

也快没了。

她不惧生,不怕死,是以明知此行无比危险,她亦毫不犹豫的前往,甚至都没多带几个人。

只因大京墨家,已经成为她的执念,而其中的墨戈弋墨卿歌兄妹则是她的魔障,从她在易州第一眼再遇墨戈弋开始,她就无比殷切地盼望着这一刻,这一能亲手解决墨戈弋的时刻。

不管是执念也好,魔障也罢,她都要亲自动手,即便像此刻这般危机四伏生死一线。

“姑娘!”夜莺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她才一睁眼,便看到墨戈弋掐着自己姑娘的脖子,而古绯身上满身的鲜血,两人纠缠在一起,谁也不相让。

几乎是爬的跑过去,夜莺眼眶带红,她冲到墨戈弋背后,扳着他手臂就死命往后拉,还边骂道,“放开,混蛋快放开!”

可墨戈弋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也再感觉不到腿上的疼痛,他嘴角浮起诡谲地笑意,扭曲的不似个人,整个人的理智不存,恍若就是只剩下折断手中这截瓷白脖颈的念头在维系。

无论夜莺如何使劲,就是无法撼动墨戈弋分毫,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啦地就流下来,她转头朝和阿达缠斗到难解难分的尤二喊道,“尤二哥,快杀光他们,救姑娘!”

尤二早便将场中情形尽收眼底,纵使如此,他也是有心无力,阿达越战越兴奋,似乎古绯的死,在很大程度上深深地刺激了他,是以他简直是不要命地在拦住尤二。

夜莺不断跟自己说要冷静,她四下梭巡,小跑几步,搬起块脑袋大小的石头,就要往墨戈弋脑袋上砸。

这一石头下去,墨戈弋非死不可。

电光火石之间,说时迟那时快——

斜刺里,听的“嗖”的一声,一枚铜钱击打在夜莺手腕上。

大力袭来,夜莺只觉手腕一酸,手上那块石头轰的落地,并让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惊惧莫名。

施施然,书生青衫的俊美男子犹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斜飞入鬓的眉,狭长如狐的凤眼,鼻若悬胆,寡情薄唇,面若冰雪,风华无双。

夜莺愣了瞬,随即嚎啕大喊起来,“公子,快救姑娘,求您了!”

来人不是尤湖是谁!

尤湖没看场中的任何人一眼,他只盯着古绯,遍染的血泊正,她湖绿衣裙宛若翠色莲叶,乌发披散如藻,已经呈青白的小脸,紧皱的眉头,半阖的眼眸都带着让人怜惜的痛苦。

可她手下动作,却是骇人。

墨戈弋那腿上的伤口,几乎已成烂肉,不用说,即便日后痊愈了,行走之时也定会有微坡。

他走近了,缓缓蹲下,白腻的俊脸面无表情,只那双凤眼幽黑又无波,像是所有的情绪都被压抑到了深渊之中,。

他手搭上墨戈弋的,也不见怎么动作,只那么在几道穴位上一按一揉,墨戈弋手臂便软软地松了下来,且再不能使上半分的力qì



“轰”墨戈弋栽倒在地,此时,他才算真zhèng

的晕死过去。

而古绯,同样明显陷入晕厥之中,墨戈弋一松手,即便恢复呼吸,可身体闭气太久,已然忘了如何呼吸似的。

尤湖双手一捞,就将一身是血的小人给靠进怀里,他皱眉拨开古绯的眼睑看了看,探手把脉,尔后叹息一声,“啧,小生没在,姑娘居然就将自己弄的好生狼狈,这要让小生如何安心……”

他带调笑的说着,然后在夜莺还来不及欢喜的目光下,轻抚她下颌,迫使古绯粉唇微微张口,就那么直直俯身以自己的唇覆上了她的。

夜莺双目圆睁,屏息到她把自个给呛着了。

尤湖并未在古绯的唇边流连太久,只那么一瞬,好似在渡气,他便抬头,自己呼吸了一口,又低头亲了上去。

如此反复好几次,终听得古绯细若奶猫的嘤咛了声。

那当,恰是尤湖的唇还未离开,两人双唇相碰,最触动人心的柔软,与陌生的触感,听到那细吟,尤湖倏地心起恶劣,他就着两人的姿势,顺势启唇,啃咬了古绯唇尖一记。

他也不慌着抬头,只睁眼瞅着古绯也同样睁开眼,四目相对,近到亲密的距离,见古绯一时片刻没反应过来,他眨了眨眼,就那么碰着古绯的唇呢喃道,“姑娘,小生为了救你,可是连自个的清白都给折进去了,你日后打算如何安置小生?”

这声音,这口吻,这模样,以及陌生的气息,都叫古绯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始终还知dào

两人这姿势不对,想也不想,猛地推开面前的人,距离地远了点,才发xiàn

她满手的血腥,那一推,连尤湖的青衫上都给抹脏了。

她娥眉轻皱,顺势抓着尤湖胸襟,就那么当方巾一般擦拭起手上的血来。

尤湖笑意一敛,眉心一抽,能看出他在极力忍耐。

将多数地血给擦干净了,古绯拨开尤湖,点漆黑瞳冷漠看着躺地下生死不明的墨戈弋,继而带出冷笑,“他可是死了?”

尤湖摇头,古绯无碍,他便将目光转到了尤二那边,嘴里不在意地回答道,“死不了,只是姑娘你废了他一条腿的筋脉,还将伤口弄成这样,日后行走也是不便的。”

闻言,古绯唇边的冷笑更盛,她笑不可止,乌发垂落下来便遮掩了她大半的表情,“行走不便,行走不便,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尤湖从怀里又摸出几枚铜钱,凤眼虚眯,铜钱在他指间一拈,便像离弦的箭一样嗖嗖射了出去。

例无虚发,几枚铜钱竟数击在阿达四肢,当场就叫他跪了下来。

尤二乘势而上,双掌接连打出,每一掌都打在阿达胸口,顷刻就让他重伤不起。

“咳咳咳,”这一番的动作,让尤湖剧烈的咳嗽起来,他赶紧起身,背对着古绯,握拳抵在唇边。

古绯没看见的地方,他骨节匀称的五指从唇边舒展,指缝间就是暗红的血丝。

尤二看的清清楚楚,他正要说什么,被尤湖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当即什么话都咽进肚子里,再不敢提。

尤湖回身,他见古绯正在擦拭那乌金黑曜石卧狐簪,并捡起小鞘重新将簪身的锋利隐藏起来,他目光在墨戈弋身上转了圈,又重新落至古绯处,薄凉唇畔带起意味不明的似笑非笑,“姑娘,不会以为小生是来救你的吧?”

听闻这话,古绯眼波一动,她抬头看他,下颌线条紧而绷。

尤湖弯腰,他覆在她上方,有如绸黑发从他背脊滑落下来,触到古绯的脖颈中,带起丝丝微凉的发痒,他就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道,“若姑娘从此再不违逆小生的话,多乖顺些,小生自然就想姑娘所想,急姑娘所急,愿姑娘所愿rs

125、男子与男子行云雨

轻风肆意,吹拂开起两人的发丝,黑如绸与乌发之间,从发梢纠缠而上,带着抵死的缠绵,可古绯却清晰地看到——

尤湖凤眼之中,冷然一片!

深沉如渊的眼瞳之中,她只能看见自己缩小的倒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便是连风都荡不出涟漪,就像他这个人,天生没任何感情,冷硬如石。

有发梢落到她脖颈中,本来瓷白的脖颈被墨戈弋掐出了淤青,麻麻的轻疼中又带出酥痒,她杏眼虚眯,不禁想到——

如此的尤湖,才算是真zhèng

的尤湖!

没有不正经的调笑,没有欣喜,没有算计,只是一种冷酷,寡情到无以复加。

他因本身的强dà

,而无需胁迫,就像他刚才说的那话一样,如若古绯真的应了,自然古绯的深仇大恨,便会由他来报复。

当然,前提是要古绯的“不违逆”。

古绯勾起嘴角,粉白的唇畔因着有猩红血滴而溅染出妖异的艳色,她抬头深深望进他眸子里,字字清晰地回道,“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不违逆?乖顺?”她唇像游鱼翕动,就继xù

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事,你觉得我会同意?”

“仇恨么?自然要亲手施为才算一回事,”她目光稍移,意有所指地落在墨戈弋身上,“你待我身边,所图为何,我不想去深究,总归有朝一**若碍着我了,便同样是生死仇敌!”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斩钉截铁,像是刀子剁肉一般,句句带杀意。

尤湖面无表情,他姿势不变地凝望着古绯,时间久地仿佛成了一尊雕塑。

如若不是玲珑如古绯这样的性子,换做旁的姑娘,只怕是被他如此专注地凝视而羞赧的不能自己,继而认为他那俊美无双的皮相下是碧海深情。

“大京墨家,两百年的家族,若要倾覆,非一夕之间,怕是姑娘这辈子都无法企望,是以,”说到这,尤湖顿了下,他伸手指腹轻柔地揉按古绯小而尖的下颌,让墨戈弋掐出的痕迹消散点,“姑娘好生考lǜ

一下,但凭你一己之力,就一个墨戈弋都叫你险些丧命,若是……”

还有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摩挲下颌的手一顿,他盯着古绯,凤眼之中幽光陡生。

古绯呼吸一滞,这一刻的尤湖让她感到无比陌生,她同样眼不眨地对视过去,“条件?你想要我做什么?”

她拒绝尤湖提的乖顺不违逆之事,转而谈及其他。

尤湖垂下手,他面庞倏地起薄红,单手捂唇,他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文弱的身子弓起,黑如绸的发丝垂落间,就再也看不清他眉目神色。

古绯眉头一皱,她知尤湖身子不好,可貌似这一次出去再归来,就更严重了。

好一会,尤湖缓过劲来,他隐晦地摸了把唇,将那手背到身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脸沿还带咳嗽之后的酡红,“很简单,做我的锐矛!”

这一句话他说的是“我”而非“小生”。

古绯敏锐地分辨出尤湖的意思,他是以自己真zhèng

的面目和身份在跟她谈及条件,而非单单尤湖的身份。

“当然,做锐矛,便不得违逆!”他仍然抓着这点不放,不再他掌控之中的人或事,他向来是以雷霆手段毁灭之,对古绯,已经算是格外的宽宏。

这些,古绯不清楚,可她十分明白的是,自己绝不甘与受人制肘,更不会雌伏在毫无利益的关系中。

人和人之间,她只信“利”之一字!

没听到古绯的回答,可看她神色,尤湖也猜出了几分她的心思,他摊了下手,凤眼笑弯地道,“还有点时间能给姑娘好生考lǜ

,小生暂时不急。”

言下之意,他能给古绯的时间并不多。

话到这里,一时半刻说不到一起,古绯顺台阶而下,不在纠结于此,很多事传到桥头自然直。

尤湖侧身看了眼仍然在昏迷的墨戈弋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姑娘,准bèi

如何处置?若要挑断其四肢筋脉,小生很愿意代劳。”

古绯摇头,她脸上渐渐浮起冷冽似冰花的笑靥,“不用,先弄醒他。”

尤湖朝尤二使了个眼色,尤二上前,在墨戈弋身上东摸一下西扭一下,很快就听得墨戈弋痛到呻吟的声音。

眼见好似没自己的事了,尤二这才去将受伤流血过多而晕厥的白鹭捡回来,又和夜莺一起将摔坏的轮椅木块一一归拢都放回马车里,后默契告退到古绯视野外。

古绯像没发xiàn

整个林中就只剩她和尤湖了一般,她瞧着墨戈弋幽幽转醒,继而意识回笼清醒起来。

适才无比闲适地拢了拢乌发,慢条斯理地用五指绾起,后插上乌金黑曜石卧狐簪。

“贱人……”墨戈弋睁眼看到古绯,开口就骂,腿上的疼痛蔓延到他全身,叫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死死盯着古绯,恨不得吃她肉一般。

古绯翘起小指,理了理耳鬓细发,垂眸看他,素白脸上有浅笑,“戈弋哥哥,如今你要如何回大京?”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腿上的伤口一眼,那伤口血肉翻飞,筋脉寸断,猩红的血流了一地。

墨戈弋不敢低头多看一眼,他十指抓进身下的泥土中,只恨的牙关作响。

古绯叹息一声,她瞅到一边的阿达,对尤湖道,“你若没无用,我便杀了。”

尤湖笑,他走了几步,又转回到古绯身边,伸手抽了她了发髻上的乌金黑曜石卧狐簪,刚绾好没多久的乌发如瀑垂落而下,确是又散开了。

古绯眼梢微挑,什么话都没说,她继xù

看着墨戈弋道,“没银子用度,没下人伺候,没马车代步,依我看,戈弋哥哥腿又伤着,还是卖身换银子得了。”

墨戈弋缓了口气,他字字带血的低喝道,“贱人,你敢!”

这当,她瞥了阿达一眼,只见尤湖闲庭适步地走过去,手中簪子一挥,又转回走回来,这时,古绯才看见有血从阿达的脖子处缓缓地流出来。

却是一击利害之处,瞬间毙命。

尤湖到墨戈弋手边,他脚尖踢了踢问道,“可要连同四肢一起废掉?”

古绯摇头,她言笑晏晏,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纯澈如幼儿,“那怎么行,腿废了,我要他还留着那双手,用那点微末的制墨技艺,企图抓住最后一点的嫡长子继任墨家家主的虚无缥缈的希望。”

“他日,待我回归大京之时,再将那点的希望亲手粉碎……”

“这种从得到到失去,从高位到地狱的绝望,我要叫他日夜品尝,不仅是他自己,连同墨卿歌以及整个墨家对他寄予了希望的人都失望一番,如此的折磨,才是平息的怨怒!”

古绯轻笑起来,杏眼弯如新月,字字恶毒,句句狠辣。

墨戈弋当即眼眸圆睁,心头震惊的无以复加,他哪里不知古绯的意图,不动他双手,无非是给他一个虚幻的救命稻草,在他紧紧拽住的时候,她再一点一点的抽走,亲眼看着他一步步被拉下高位,受尽屈辱,让他自己渐渐绝望。

可这根本不算完,古绯抚着柔顺乌发,轻言细语的继xù

道,“而且,戈弋哥哥,我将你卖给牙婆子为你换点回京盘缠可好?”

闻言,墨戈弋气的胸口血气翻涌,他一张口就有血丝从嘴角落下来,“我是大京墨家大公子,谁敢如此对我!”

仿佛听了笑话,古绯讥诮地笑了,她嘴角深邃如墨,“墨家大公子?说出去,也要有人肯信才是,如若不然,一个卖身的俊俏小倌,只会被人当成疯子来着。”

“小倌”二字,让墨戈弋眼瞳骤然紧缩成针,便是连一直津津有味听着没吭声的尤湖都颇为诧异地看了古绯一眼。

古绯半点都不像是说说而已,她眉目有正色,娥眉一拢,就在思量,“阿绯可是记得当年在大京,戈弋哥哥可是受好些姑娘家的爱慕,若为小倌,该是很快就能赚到盘缠才是。”

说着,她双手一拍,杏眼微眯,定下道,“戈弋哥哥放心,阿绯定会为你找个好牙婆子的,起码不会虐待你。”

“贱人,贱人,你如何敢,如何敢……”墨戈弋抓起地上的泥土,就往古绯的身上丢去。

古绯不闪不避,她面色倏冷,黑瞳之中带着快意,“当日,墨卿歌使人凌辱我兄长之时,可曾想过你也有今日,我早便立下毒誓,我兄长受了多少的辱,我便在你们兄妹身上一一讨回来。”

她慢条斯理地将身上的泥土弹下去,垂眸抬眼之间,脸上有嘲弄,“放心,听闻对于戈弋哥哥这种俊俏皮相的,那些恩客可都是好生相待的,绝不会让哥哥缺胳膊断腿的。”

说到这里,她表情一变,又冷若坚冰,“回去告sù

墨卿歌,给我好生等着,这才只是开始!”

墨戈弋当然清楚古绯说将他卖做小倌,就真干的出这样的事,他心里出了无法遏制的怨毒更多的是恐慌。

他堂堂大京墨家嫡长子,如无意wài

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尊贵身份,若是被人知晓做过小倌,他这一辈子便再无半点翻身的可能,别说继承家业,就是连长子的身份都保不住。

“绯妹妹,我求你,好歹我们兄妹一场,以往是我有眼无珠,回去我定好生惩戒墨卿歌,叫她给你跪下道歉,你放了我……”他开始软语哀求,在得失面前,权衡利弊之后,墨戈弋果duàn

选择对自己有利的一边,即便是像古绯哀声讨饶。

古绯面上的讥诮更盛,她想起当日,她也同样如此哀求过墨卿歌,求她放过她兄长墨玄,说日后为她所用,可结果呢?

所以,她只对墨戈弋说了一句话,“戈弋哥哥不用太感谢我,阿绯听闻男子与男子之间行巫山**,比和女子一起还让人欲罢不能,他日哥哥身心舒畅了,可要挂念妹妹今日的决定才是。”rs

126、受教了

一路回到桃树林,尤湖都用古怪的眼神瞅着古绯,他也不说什么,只嘴角似笑非笑。

临到进房间之际,古绯在门边转头看着他道,“你若觉得我蛇蝎心肠,大可日后不必再跟着我。”

这句话才一说完,古绯娥眉一皱,就有浅淡的懊恼从她眉目浮起,太过明显的意图,像是在意他人的看法一般。

尤湖薄唇勾起,水滴形微翘的唇尖投落诱人的暗影,他站在丈远的地方回道,“那倒不是,小生只是好奇一点。”

古绯眉梢微挑。

“姑娘一个待嫁闺中的姑娘家,居然清楚龙阳之事,还面不改色地说出男子与男子媾和之言,实在是让小生大开眼界。”尤湖边啧啧称赞边摇头晃脑。

古绯耳根突起灼热,好在发丝遮掩,倒也不怕人看见,她冷哼了声,下颌扬起,带着高傲且冷淡的无礼,“你若想试试个中滋味,去苦妈那里支银子,这点花销我还给的起,不过……”

说到这,她顿了下,目光带审视和怀疑地上下打量尤湖,“别是花了银子,还被别人给吃了。”

言语之中的嘲讽赤|裸|裸地打在尤湖身上,叫他脑子里那种场景才一冒头,脸色瞬间就不好了。

古绯讥诮一笑,谁叫他刚才那么说她来着,她不小小地回击一下,日后指不定这人没脸没皮的还要怎么言语轻薄她。

心情瞬间快活了些,古绯习惯性屈指想敲轮椅扶手,落处一空,才想起那轮椅被摔坏了,她此刻坐在平常的木椅上。

示意尤二连同椅子将她一起抬进去,末了,只留夜莺伺候。

尤湖被古绯接二连三的话给呛的一愣,待他转过味来,哪里还有古绯的身影,凤眼轻眯成危险的弧度,让边上的尤二虎躯一抖,人都挨着墙根开溜。

“去哪?”尤湖懒懒问道,他视线一直看着古绯那道房门,可话却是对着尤二问的。

顿时,尤二哭丧着脸,磨蹭到尤湖面前,一五一十地回道,“没去哪,公子。”

尤湖正要说什么,喉咙又起痒意,他虚握拳抵在唇边,轻咳起来。

尤二脸上闪过担忧,他抬手拍拍尤湖的背,为他顺气,“公子,不若您先回去,姑娘这边,俺看着没事。”

闻言,尤湖瞟了他一眼,从袖子里掏出雪白的帕子,擦了擦手,“没多少日子了。”

尤二嘴唇蠕动,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的模样。

尤湖看着帕子上浅淡的血丝,自顾自又摸出个青花小瓷瓶来,拔了软塞,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吞下去,整个人才觉精神些,“你将近日的事同我说说。”

尤二赶紧在院中择了处还算干净的地儿,用袖子擦了擦,才让尤湖坐下,继而开始自尤湖走后的那日说起。

古绯拾掇干净出来,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苦妈就从外面回来。

知晓封礼之离家的消息,古绯当时便将苦妈差遣出去打听,这会见人回来,瞧着苦妈的神色无喜,她心头微凛,“如何了?”

“姑娘,没消息,”苦妈摇头叹息,“老奴找遍了易州城,也专门托人打听来,谁都没见过封公子。”

古绯这会搬了椅子坐在院中,是以,苦妈回禀之时也没特意回避,故而同在院子里的尤湖是听的明明白白。

古绯沉吟片刻,她眼神落在虚空处,悠远而散漫,“知dào

了,暂时先这样,他若真想藏起来,估计也没几个人能找到,不过还是去封家说一声,顺便看看封老可还好。”

“是,老奴记下了。”苦妈应道。

这会天际未晚,还有浅淡的余晖洒落下来,院子虽破败,可胜在桃树林幽静安宁。

尤湖看了眼古绯,有些事她不说,他也就不多问,心里知dào

就好。

好半天,古绯似才响起般,转头唤,“夜莺,多找些匠人,先将这个院子修缮起来,再在边上将墨室建出来,其他的以后再行动土。”

正在收拾古绯衣裙的夜莺闻声,当即出来道,“行的姑娘,原本看了期,说是明日便是黄道吉日,适合动土,不出月余,就能建好墨室。”

这院子,搬过来的第二天,就去找了匠人来,如今也只堪堪将正房和东西厢房以及膳房修整好,书房和一进外面下人住的倒座房却是还塌着。

玄朱坊那边的单子已经积压了好一部分,她等不急要用墨室制墨,如若不然搬出古家后,没了银子进账,身边还养着几个人,坐吃山空可不是办法,是以,她是认真对待玄朱坊的事,且日后还指望能以玄朱坊为契机,在这易州重新搏杀出一片地儿来立足。

她正有的没的想着这些事,尤湖蓦地开口道,“勾结蛮夷,通敌卖国,想必大京墨家也是得了信,不管这事真假,总担心被墨戈弋牵连,这才急急将墨戈弋召了回去,姑娘这一手可使的真妙。”

古绯回神,她这才发xiàn

整个院子里又只有她和尤湖是无所事事的闲人了,其他几人手头皆能找着活干,亦只有尤湖没半点下人的自觉。

尤湖继xù

说,“废了墨戈弋一条腿,但却给他留着一双手的希望,后将将之卖给牙婆子,任凭他对任何人说,自己是大京墨家大公子,也是不会有人信的,且墨戈弋为了日后自己的名声,这等事他定比谁都捂的紧,成为小倌,活生生的被羞辱,还求死不得,看来这些都只是姑娘在明面上的算计哪。”

边说,他边感叹,古绯的成长他可谓是都看在眼里,初初从大京逃出来之时,何等狼狈,栖身古家,又是如何的艰难,再到后来与易州小墨家的博弈,以及再见乐清泊她的心软,如此的一切,到给墨戈弋步下的阴谋。

只怕墨戈弋此刻还保有一丝的翻身幻想,浑然不知大京墨家对他来说,已经是处死地。

毕竟,勾结敌国的罪名,不是任何人都能承担的,即便是捕风捉影的事,可对身处高位的人来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大京墨家,可是少一个墨戈弋不少,多他一个这会是绝计不能了,真真的好算计。”尤湖只一个照面,便将古绯的心思揣的透透的。

古绯没说话,这些事,本就不适合拿到明面上来说,总归阴谋诡计都是不光彩的东西,她既然做了,虽不怕人说,可也不喜欢处处被人提及。

“不过,”尤湖话锋一转,凤眼中深沉的色泽晃荡出醉人的光感,“若是小生施为,定还要在墨戈弋身上放点南齐皇室的东西,一个蛮夷,份量可不太够,动摇不了大京墨家的根本。”

尤湖还更狠,古绯只是单单算计了墨戈弋,可照他这样说,便是要将整个大京墨家都抹黑一把,让人猜忌才更好,日后对上,也省时省力一些。

古绯偏头冷笑一声,垂落胸口的发丝被风吹开,瓷白脖颈上一圈碍眼的淤青就露了出来,“受教了,若再有下一次,阿绯定先同先生讨教。”

这一句话,也不知dào

是恭维还是嘲讽。rs

127、那都是妄想

夜色暗浓,沉如宿墨。

墨玉华抬头看着无月夜空,他眉头紧皱,面上浮起十分为难的神色。

他身后的厢房里接二连三传来“嘭”的声响,他时不时回头看看,眉头就皱的更深了。

“墨宴你个老混蛋,放我出去!”那声音嘶声竭力,带着难以忍受的愤然。

紧接着又是物什摔碎的声音。

墨玉华叹息一声,他摸了摸手上的折扇,表情不明的从腰身摸出铜钥匙,咔擦一声打开房门,然门才开出一条缝隙——

一道黑影带着嗖的劲风动静袭来!

墨玉华后退半步,头一偏,一茶盏就从他耳鬓飞了出去,落到廊檐柱子上,啵的砸的稀巴烂。

他目光陡然深沉,瞧了眼碎瓷片,复又推开门,一瞬间,模糊不清的油灯光线撞进视野中,叫他眼眶一疼。

条件反射的闭眼又睁眼,他视线锐利如剑地盯着屋中飞扬跋扈的男子,“封礼之,你若还想出去,最好安分点!”

封礼之气急败坏,即便这种时候,他依然扬起下颌,一副高傲无比的面孔,“安分?真是好笑,你们父子俩将我掠来,反倒叫我安分,墨玉华,我告sù

你,今天就是天踏下来,你也休想我告sù

你百变拂柳捶法!”

闻言,墨玉华反手关上房门,他眼睑半阖,有深浅不一的光影在他脸上交替不定,“我没想要你封家的捶法……”

“哼,”封礼之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谁信你,你不觊觎,我又怎会在你家!”

墨玉华叹息一声,他避过脚下一地的狼藉,到桌边坐下,折扇在他手中翻转不休,“不管你信不信,有些话,我只会解释一次。”

他望着封礼之,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五年前,不是我暗害的你,我也从未做出过背叛你我之间这份情谊的事,即便像今日,你被困小墨家,那也只是我父亲的心思,他得墨戈弋的口信,要从你嘴里掏出捶法来,我会想办法帮你,所以,请你暂且按捺几天。”

封礼之眼梢的讥诮缓缓收起,他同样看着墨玉华,心头却不知该不该再相信他。

其实五年之前,易州美玉三公子里,是他和他的关系最好,古旻么,都只是一心想融入,却一直游离在边缘。

然而,在一次品墨会上,他锋芒太露,转身之际就被人推入水池之中,那个月份,正值隆冬腊月,且当时只有墨玉华在他身边。

尽管最后被人救起,他的十指差点没被冻坏,险些这辈子就再也无法制墨。

他不作二想,理所当然的对自己下手的人是墨玉华,他落水之际,周围再无第三人,就此两人一夜之间恨如仇人。

这么多年,他不屑他的伪善,但凡是任何事,只要是墨玉华有关的,都针锋相对。

“我直接去找你祖父,可有法子让你顺利脱身?”墨玉华沉吟问道,想了会,他又自个摇头否认,“不妥,不妥,这样你们封家还是众矢之的。”

封礼之没有说话,他倚靠在床柱边,双手环胸,想看墨玉华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若是还想着挽回他的信任,继而谋取捶法,那么他将会以决绝的事实告sù

他,那都是妄想!

没等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墨玉华也没觉得不耐,两人之间的间隙非一日之寒,他也不指望凭借几句话就能冰释前嫌。

“礼之,你觉得在这易州,目前谁能帮上你?”他不介yì

的问道。

封礼之本不想应声,可听到这话,他倏地脑海之中就冒出古绯那张素白如玉的脸庞来,考lǜ

半晌,他轻言道,“古绯。”

此话一落,墨玉华手中的折扇噗的落桌上,他惊讶地看着他,十分意wài

,“礼之,你怎会想到阿绯?”

封礼之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自晒一笑,“别在假仁假义了,我知你的企图!”

闻言,墨玉华再次皱眉,旁的他也不多说,只起身,慎重地道,“我本意不想将阿绯牵扯进来,若你执意让我去找阿绯,我也是会去的。”

墨玉华的口吻之中,带着明显的维护之意,让封礼之心头颇为不舒坦,那话听在他耳里,就像是只有他墨玉华才会为阿绯着想一样。

他撇撇嘴,不屑一顾。

墨玉华知他不想再多说,离开之前还是不放心地多叮嘱了一句,“你安分一些,也好让我父亲放松警惕。”

这话就让封礼之哈哈地笑了,他笑到眼角都带出了湿润,“墨玉华,你敢违逆你父亲么?你敢么?你不是一向自诩君子之行,连他让你娶古婉婷你就娶,半个字都不吭一声,这会怎的不像条狗一样的听话了?”

言语之中的难看让墨玉华面色不改,他走到房间门口,打开房门,背对着封礼之,头都没回地道,“礼之,你不是我,很多事我从前愿意听他的,那是我觉得他做的决定都是对的,以及我该对家族牺牲一些东西,而现在,我知dào

一些事实真相,蓦然发觉他错了,自然我便不用在盲目遵从。”

“礼之,身为家族子弟,身上流着祖宗血脉,很多东西是你逃不掉的,我如此,你亦是如此……”

幽幽的话语终消散在夜风之中,凉意渗透衣裳料子,浸润进骨子里,就叫人背脊再生不出半点暖意来。

封礼之看着墨玉华背影消失在或重或浅的黑影之中,就像是被一只叫“家族”的巨兽所吞食掉,而且他还是心甘情愿自个走进那野兽的大嘴里。

他嘴里咀嚼着墨玉华的话,好半天就怔怔地回不过神来。

一夜梦长,他却是睡不着了。

墨玉华第二日起了个早,他盯着下人将早膳送到封礼之的屋子里,然后又问了墨宴的行踪,瞅着空当的时候,就出了府。

他心头微颤,似乎为就又要见到古绯而有些许的激荡,埋藏在心底深处的依然是忐忑,他想见古绯,可又不想见到她那副冷言冷语的模样。

阿绯么?自然还是该像从前那般软糯可人才是。

墨玉华的这种心思注意是要失望了,他迈进桃树林就见古绯坐在桃树下,手里拿着一枚墨丸在细细的看。

轻眯的杏眼,比常人都大一圈的点漆黑瞳,黑白分明又纯澈无比,一身浅粉的袄裙,映衬着桃树的葱绿,宛若朱砂水墨,叫人移不开眼。

注意到有人走近,古绯抬眼,握墨丸的手一顿,她面无表情淡淡地道,“有何贵干?”

墨玉华心头像有根弦,被古绯声线震的一颤,尔后他扯开嘴角,直接道,“礼之让我过来找你。”rs

128、心口留下痕

这一句话,像是石子落入平澜的湖,无声却激荡出经久不休的涟漪。

古绯一握手中墨丸,四四方方有菱角的墨丸将她手心磕的生疼,她亦无所知,只抬起的嘴角析出一点意味不明的浅笑,“礼之?礼之在小墨家?”

墨玉华无所觉,他到近前,眯起眼睛细细地看古绯,顿觉她似乎又瘦了,下颌尖的简直像是被谁给虐待了般,他心有怜惜,可视线才一触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他就愣住了。

淡漠而无情,漆黑不见底。

古绯不动声色地将墨丸用细绢包裹了收进墨盒之中,她这才又道,“封老数日前跟我说,礼之是自己离家的,怎的这会他又在你们小墨家?”

说起这事,墨玉华就苦笑,他摸了摸鼻子,有点躲避的道,“阿绯,如今你的身世明了,你可否对我,不要如此的疏离,你从前遭遇的事,我都不知晓,如若不然,我来回大京之时,定会找到你将你带回来。”

古绯的指尖还停顿在墨盒的锁片上,她看着那枚锁片,用指甲抠了抠,斟酌着回答道,“玉华哥,不能了,我也是想的,可是夜夜梦醒之前,一念及我爹娘的脸,我就对小墨家在无任何的柔软。”

说着,她抬头,细碎的发丝垂落到她眼梢,滑落的暗影叫她神色不明,“玉华哥,墨绯已经死了,如今的古绯只是心狠手辣心机如海城府似渊的蛇蝎女子,你……还是不要和我多牵扯的好。”

一连听古绯唤了他两声“玉华哥”,墨玉华隐在袖中的手微颤,好大一会,他才稳住情绪,继而笑的苍凉,“怎么会,那是因为在你艰难的时候没人能拉你一把,可往后不会了,阿绯,日后我才是小墨家的家主,谁也不敢在置啄你半句,你可以安心。”

古绯不太想同墨玉华顾念旧情,更何况她还心忧封礼之,遂摇头敷衍道,“以后的事,以后在说吧。”

墨玉华心知这种事不能操之过急,是以又将话题转回来,“礼之是在离家之时,准bèi

出易州城的时候,遇到我父亲,我父亲在墨戈弋走时得了他的信,交代务必要从封家拿到捶法,所以,礼之就到了小墨家。”

一听闻墨宴,古绯眉头就皱了,也明了墨玉华来找她的原因,而非直接将封礼之给放了。

“所以,是礼之要你来找我的?”她问。

墨玉华点头,他微微倾身,小声的道,“礼之与我,从前也是要好的,且我知晓,我父亲做的事,都是错的,自然不能看着礼之被逼迫,也不能……”

后面的话没说完,可古绯猜了出来,她指腹摩挲墨盒,感受到墨盒上凹凸不平的雕纹,想了会才道,“既然如此,你想我如何做?”

墨玉华是想过的,“事不宜迟,明晚我设法让我父亲出去赴宴,然后你便来封家将礼之接走。”

“哦?”古绯想了想,“你为何不直接就放了礼之,我也可在外面接应。”

墨玉华摇头,他转着手中折扇,“我想过,可是礼之他一个人根本就走不出小墨家,我虽能调开大部分的护卫,可终究一些是我父亲的心腹,所以这便要阿绯你去,稍微给礼之伪装一下,扮作你下人之类的,加上我的遮掩,应该能在我父亲回府之前离开小墨家。”

古绯找不出这话语里的纰漏来,墨玉华说的也在理,她便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墨玉华心头一喜,当即起身拱手道,“那我这就回去先安排。”

话落,尽管还想再多呆一会,可墨玉华还是急匆匆地离去,心头安慰自己说,总归人在那,跑不了,来日方长,只要古绯心底还有那么一丝旧日的情谊在,他比便能多多少少挽回一些。

待墨玉华走的不见人影,尤湖才从院中出来,他手里端了壶茶,晃荡了下,就问道,“姑娘真要去?也不怕被人瓮中捉鳖了?”

古绯来来回回地摩挲手下的墨盒,半敛着眸子,好一会才答道,“不管是不是,早晚我都要去小墨家一趟。”

“哦?”尤湖长眉一挑,将茶壶放下,转身走了几步,倏地道,“姑娘非去不可?”

古绯点头,她目光落在茶壶上,眉目有凝思,“我父母灵位在小墨家,我要接出来。”

一直往院子里走的尤湖脚步一顿,继而复有前行,这理由也确实够充分,早点将灵位接出来,也省的有朝一日成为墨宴威胁的把柄。

不出片刻,轱辘地轮子转动声响,古绯回头就见尤湖推着把木质轮椅出来。

轮椅还是她从前那把轮椅,可看在古绯眼里就有点不一样了,她淡淡地勾了勾嘴角,“修好了?”

尤湖偏了下头,腻白的脸沿落下斑驳暗影,叫他五官顿时生动起来,“既然姑娘心意已决,轮椅么,自然就该修好了。”

说着,他自个笑了起来,眼眸之间充满神mì

莫测,“有惊喜来着。”

轮椅到跟前,古绯倾身,就要撑着爬过去坐好,哪想尤湖眼疾手快,弯腰环抱古绯,将之抱到轮椅上。

古绯一直觉得诧异,明眼看尤湖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可她记得他抱过她几次,都手很稳当,所以说,平时那副比她还娇弱的模样根本就是哄人的?

浑然不知自己被揣测了的尤湖,见古绯坐好后,他蹲下手,手在两边扶手指了指,示意古绯摸扶手下面,“有个凸起小点,按下去,就能弹出护身的利刃来。”

古绯顺势摸去,顺势一按,只听得刷的一声,像匕首一样锋利的短刃铿地从扶手末端弹射而来。

尤湖没想古绯还真按下去,他人蹲着靠的近,那短刃猛地就扎向他胸口,刃尖堪堪刺破他衣裳,恰好在心窝的位置,再进那么一步就刺进去了。

古绯一惊,她又按了一下那凸点,嗖的利刃缩了回去,她才险险地松了口气。

尤湖面不改色地低头看了眼胸口的破洞,能见里面光裸的一点肌肤,再抬头,他一勾嘴角,竟有点滴邪佞的味道,“姑娘要在小生心口留下痕迹,也不必用这样的法子,有更好的法子可使。”

闻言,古绯只恨刚才那利刃怎的就短了那么一点,没当真戳进去。

见着古绯被自己这话给难得的噎着了,他施施起身道,“小生明晚陪姑娘一起去吧。”

对此,古绯无任何异议。

是夜,皓月当空,繁星点点。

从墨玉华那边得到信的古绯稍作整理,换了身深色衣裳,带着尤湖尤二还有白鹭三人一同踏月而去。

因着她坐轮椅,行走多有不便,尤二一股脑连同轮椅将古绯给搬到自个肩头,单手扶着,跑动之间稳稳当当,他天生力qì

极大,扛着古绯和轮椅,半点不觉吃力。

一行四人来到小墨家,墨玉华早调开了护卫,古绯从侧门而入,一入府,她便觉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袭来。

她对小墨家无比熟悉,不时小声指点尤二,四人一路走来,没半点阻拦不说,还竟是走的捷径。

临到偏僻的一角厢房,古绯在尤二肩上,她看的远,便早见着墨玉华负手而立在等待,转过一道月亮门,还未近前,墨玉华便冲了过来,面带焦急地道,“这边,快点,我先前让礼之换好了衣裳,阿绯你接了人直接离府。”

古绯点头,她沉默了几分,还是问道,“那你要如何?”

看似平淡话语下的关心,让墨玉华脚步顿了顿,他回头朝着古绯状若轻松地一笑道,“我是他的儿子,虎毒还不食子,除了打骂一顿,他又会怎样。”

古绯抿了抿唇,她刚才话一出口就觉自己问的多余。

转过游廊,墨玉华示意古绯在门口等着,他从怀里摸出钥匙,铿的轻响之后,推开了房间门。rs

129、摔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憷。

墨玉华怔在当场,他睁大了眼,看着屋子里摆放的物什暗影绰绰,深浅不一的像是蠢蠢欲动的怪兽,好半天他都想不明白,明明一个时辰前还呆在这个房间里的封礼之,这会又去了哪里,房间门分明是锁上的。

尤湖敏锐地察觉到异常,他几步到门口一看,当即转头对古绯道,“回去!”

然,话音才落——

“回去?回哪去?”掷地有力的声音蓦地从背后响起,紧接着便是纷沓而至的脚步声,以及光亮刺眼的火把。

古绯回头,火把摇曳的火光刺的她杏眼不适地眯起,来人正是墨宴,他身转墨蓝圆领长袍,身后跟着一二十个护卫,其中还有两人押着封礼之,并将他嘴里塞着布团。

封礼之见着古绯,用力挣了几下没挣脱,便朝着古绯呜呜地喊了起来,没人听的出他在说什么。

第二眼,古绯看向站门边的墨玉华,她瞧着他脸上怅然若失的茫然,以及尔后从眼底浮起的怒意,心头明知,不管今晚的事到底他参没参与,都已经不那么重yào

了。

“好大的阵仗,”古绯冷笑一声,她眉梢一挑,脸上说不出的讥诮,“这是正等着我自投罗网不成?”

墨宴背负双手,他细长的眼底有看不清的光影,“请你请不回来,自然便只有如此为之。”

说完,他抬头对墨玉华道,“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闻言,墨玉华脸色大变,他看向古绯急忙解释道,“阿绯,我不知,我也没算计你……”

“不用解释,”古绯生硬地打断他的话,她没转头看他,只是下一句却对着墨宴道,“连自己儿子都利用,真是个好父亲!”

墨宴不为所动,古绯这些话对他来说犹如瘙痒,且他再难听的话都听闻过,更何况是这些小打小闹,“院子我已经备下了,一应用度也布置妥当,日后你就安心住下,没我同意,不得出院子一步。”

古绯轻笑出声,粉白的唇上翘成婉约的弧度,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亮的让人无法直视,“所以,这是打算囚禁我一辈子了?”

墨宴不否认也不承认,他沉吟片刻继xù

道,“你爹娘不在,既然现在你回了易州,理应在小墨家,且你双腿不良,日后小墨家也不会要你牺牲什么。”

这话说的就差没直说,古绯连牺牲的价值都没有。

“呵,”古绯还没觉得有什么,一边听着的尤湖嗤笑了声,他长的俊,做出这样失礼的表情也鲜少让人觉得难看,“小墨家主,怎的就这么笃定小生家姑娘的双腿好不了了?而且还不会有人要?”

墨宴目光锐利如电地盯了尤湖一眼,一个下人,他不予多讲,只侧头对身边的护卫吩咐道,“送姑娘下去!”

“是。”有四五个护卫当即走了出来,一左一右,呈包围之势,向古绯迫来。

古绯无所畏惧,她目光落在封礼之身上,“我要同礼之说话。”

墨宴点头,反手就将封礼之嘴里的布团扯了出来。

“墨宴你个老混蛋!”封礼之说话顺畅后的第一句就是破口大骂,他大口喘气,没看古绯,反而看向了墨玉华,面色带狠,显然是将小墨家两父子归类到狼狈为奸的地步。

墨玉华嘴唇动了动,有心想解释,可心头涌起一股的无力感,让他颓然。

“礼之,可还好?”古绯轻言细语的问。

封礼之苦笑一声,甩开押住他的两护卫,揉了揉手腕,“没事。”

说完,他眉头就皱了,似乎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古绯。

古绯点头,她指腹摸了摸轮椅扶手,不容妥协地道,“他必须和我一道。”

墨宴下巴线条紧绷,他瞬也不瞬地望着古绯,仿佛要看进她眼底深处,窥知她的心思,良久之后才开口道,“好。”

古绯满yì

了,她也不犹豫,当即带上封礼之,一行五人往墨宴安排的院子去。

可很快,她面色就冷了,引路的护卫越走越偏,最后在小墨府最南边一丛长有翠竹的院子口停了下来。

古绯瞧着那丛细若拇指的翠竹,点漆黑瞳划过厉色,她摩挲扶手的手指用力,倏地抓紧,胸腔中憋着一口气,对墨宴越发的恨之入骨。

“我想了下,想必在小墨家,也只有这座院子你住进去,才会习惯,自你爹娘去后,我一直保留着,里面的物什一样没动,你……”

“好自为之。”

随后跟上来的墨宴,淡漠如许的说着,他只看到古绯的后脑勺,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尤湖面上露出恍然的神色,他勾了勾嘴角,垂眸瞥了古绯一眼,清楚瞧出她面无表情下的波涛汹涌情绪。

微抬手,搁在她肩膀上,使力压了压。

古绯回神,她连头都没回,同样语调无波的道,“那可真是好生感谢大伯了。”

这还是自她会易州后,第一次唤墨宴为“大伯”。

墨宴细长的眼瞳中色泽暗了暗,只留下四五人在院门外守着,便旋身离开。

尤湖亲自推着轮椅,带古绯进院。

院子不大,还没古绯桃树林里那二进的院子宽敞,就一正屋,东西厢房,却是连个书房都没有,更别说墨室了。

不宽敞的院子里有两汪整齐的菜畦,一石制的磨盘,简单到堪比寻常百姓家,和小墨家其他布置精致的院子显得格格不入。

尤湖抬了下下颌,示意尤二和白鹭自己去休息,封礼之他管不着,只带着古绯到正屋。

古绯吱嘎一声推开正屋的门,没有预想中的霉味,只有股子干燥的躁动。

正屋里,堂上摆了张榻,下面杌子两三张。

古绯倾身,尤湖连忙推动轮椅。

她手摸了摸杌子,带着流连不去的眷恋。

尤湖眼尖,尽管正屋里油灯不明,他还是看到杌子上歪歪扭扭地刻有几个字,他虚眯凤眼一瞧,上面刻着“玄绯”二字,后面是线条简单的小人图案。

他心里揣测,这该是古绯儿时同自家兄长刻下的,十分具有留念意义的杌子。

哪想,他才这么想着,就见古绯蓦地搬起那张杌子,嘭的一声狠狠地扔了出去,摔成几块木块,不成模样。rs

130、忤逆

(阿姽:此为重复章节,稍后修改)

漆黑一片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憷。

墨玉华怔在当场,他睁大了眼,看着屋子里摆放的物什暗影绰绰,深浅不一的像是蠢蠢欲动的怪兽,好半天他都想不明白,明明一个时辰前还呆在这个房间里的封礼之,这会又去了哪里,房间门分明是锁上的。

尤湖敏锐地察觉到异常,他几步到门口一看,当即转头对古绯道,“回去!”

然,话音才落——

“回去?回哪去?”掷地有力的声音蓦地从背后响起,紧接着便是纷沓而至的脚步声,以及光亮刺眼的火把。

古绯回头,火把摇曳的火光刺的她杏眼不适地眯起,来人正是墨宴,他身转墨蓝圆领长袍,身后跟着一二十个护卫,其中还有两人押着封礼之,并将他嘴里塞着布团。

封礼之见着古绯,用力挣了几下没挣脱,便朝着古绯呜呜地喊了起来,没人听的出他在说什么。

第二眼,古绯看向站门边的墨玉华,她瞧着他脸上怅然若失的茫然,以及尔后从眼底浮起的怒意,心头明知,不管今晚的事到底他参没参与,都已经不那么重yào

了。

“好大的阵仗,”古绯冷笑一声,她眉梢一挑,脸上说不出的讥诮,“这是正等着我自投罗网不成?”

墨宴背负双手,他细长的眼底有看不清的光影,“请你请不回来,自然便只有如此为之。”

说完,他抬头对墨玉华道,“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闻言,墨玉华脸色大变,他看向古绯急忙解释道,“阿绯,我不知,我也没算计你……”

“不用解释,”古绯生硬地打断他的话,她没转头看他,只是下一句却对着墨宴道,“连自己儿子都利用,真是个好父亲!”

墨宴不为所动,古绯这些话对他来说犹如瘙痒,且他再难听的话都听闻过,更何况是这些小打小闹,“院子我已经备下了,一应用度也布置妥当,日后你就安心住下,没我同意,不得出院子一步。”

古绯轻笑出声,粉白的唇上翘成婉约的弧度,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亮的让人无法直视,“所以,这是打算囚禁我一辈子了?”

墨宴不否认也不承认,他沉吟片刻继xù

道,“你爹娘不在,既然现在你回了易州,理应在小墨家,且你双腿不良,日后小墨家也不会要你牺牲什么。”

这话说的就差没直说,古绯连牺牲的价值都没有。

“呵,”古绯还没觉得有什么,一边听着的尤湖嗤笑了声,他长的俊,做出这样失礼的表情也鲜少让人觉得难看,“小墨家主,怎的就这么笃定小生家姑娘的双腿好不了了?而且还不会有人要?”

墨宴目光锐利如电地盯了尤湖一眼,一个下人,他不予多讲,只侧头对身边的护卫吩咐道,“送姑娘下去!”

“是。”有四五个护卫当即走了出来,一左一右,呈包围之势,向古绯迫来。

古绯无所畏惧,她目光落在封礼之身上,“我要同礼之说话。”

墨宴点头,反手就将封礼之嘴里的布团扯了出来。

“墨宴你个老混蛋!”封礼之说话顺畅后的第一句就是破口大骂,他大口喘气,没看古绯,反而看向了墨玉华,面色带狠,显然是将小墨家两父子归类到狼狈为奸的地步。

墨玉华嘴唇动了动,有心想解释,可心头涌起一股的无力感,让他颓然。

“礼之,可还好?”古绯轻言细语的问。

封礼之苦笑一声,甩开押住他的两护卫,揉了揉手腕,“没事。”

说完,他眉头就皱了,似乎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古绯。

古绯点头,她指腹摸了摸轮椅扶手,不容妥协地道,“他必须和我一道。”

墨宴下巴线条紧绷,他瞬也不瞬地望着古绯,仿佛要看进她眼底深处,窥知她的心思,良久之后才开口道,“好。”

古绯满yì

了,她也不犹豫,当即带上封礼之,一行五人往墨宴安排的院子去。

可很快,她面色就冷了,引路的护卫越走越偏,最后在小墨府最南边一丛长有翠竹的院子口停了下来。

古绯瞧着那丛细若拇指的翠竹,点漆黑瞳划过厉色,她摩挲扶手的手指用力,倏地抓紧,胸腔中憋着一口气,对墨宴越发的恨之入骨。

“我想了下,想必在小墨家,也只有这座院子你住进去,才会习惯,自你爹娘去后,我一直保留着,里面的物什一样没动,你……”

“好自为之。”

随后跟上来的墨宴,淡漠如许的说着,他只看到古绯的后脑勺,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尤湖面上露出恍然的神色,他勾了勾嘴角,垂眸瞥了古绯一眼,清楚瞧出她面无表情下的波涛汹涌情绪。

微抬手,搁在她肩膀上,使力压了压。

古绯回神,她连头都没回,同样语调无波的道,“那可真是好生感谢大伯了。”

这还是自她会易州后,第一次唤墨宴为“大伯”。

墨宴细长的眼瞳中色泽暗了暗,只留下四五人在院门外守着,便旋身离开。

尤湖亲自推着轮椅,带古绯进院。

院子不大,还没古绯桃树林里那二进的院子宽敞,就一正屋,东西厢房,却是连个书房都没有,更别说墨室了。

不宽敞的院子里有两汪整齐的菜畦,一石制的磨盘,简单到堪比寻常百姓家,和小墨家其他布置精致的院子显得格格不入。

尤湖抬了下下颌,示意尤二和白鹭自己去休息,封礼之他管不着,只带着古绯到正屋。

古绯吱嘎一声推开正屋的门,没有预想中的霉味,只有股子干燥的躁动。

正屋里,堂上摆了张榻,下面杌子两三张。

古绯倾身,尤湖连忙推动轮椅。

她手摸了摸杌子,带着流连不去的眷恋。

尤湖眼尖,尽管正屋里油灯不明,他还是看到杌子上歪歪扭扭地刻有几个字,他虚眯凤眼一瞧,上面刻着“玄绯”二字,后面是线条简单的小人图案。

他心里揣测,这该是古绯儿时同自家兄长刻下的,十分具有留念意义的杌子。

哪想,他才这么想着,就见古绯蓦地搬起那张杌子,嘭的一声狠狠地扔了出去,摔成几块木块,不成模样。

“礼之,可还好?”古绯轻言细语的问。

封礼之苦笑一声,甩开押住他的两护卫,揉了揉手腕,“没事。”

说完,他眉头就皱了,似乎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古绯。

古绯点头,她指腹摸了摸轮椅扶手,不容妥协地道,“他必须和我一道。”

墨宴下巴线条紧绷,他瞬也不瞬地望着古绯,仿佛要看进她眼底深处,窥知她的心思,良久之后才开口道,“好。”

古绯满yì

了,她也不犹豫,当即带上封礼之,一行五人往墨宴安排的院子去。

可很快,她面色就冷了,引路的护卫越走越偏,最后在小墨府最南边一丛长有翠竹的院子口停了下来。

古绯瞧着那丛细若拇指的翠竹,点漆黑瞳划过厉色,她摩挲扶手的手指用力,倏地抓紧,胸腔中憋着一口气,对墨宴越发的恨之入骨。

“我想了下,想必在小墨家,也只有这座院子你住进去,才会习惯,自你爹娘去后,我一直保留着,里面的物什一样没动,你……”

“好自为之。”

随后跟上来的墨宴,淡漠如许的说着,他只看到古绯的后脑勺,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尤湖面上露出恍然的神色,他勾了勾嘴角,垂眸瞥了古绯一眼,清楚瞧出她面无表情下的波涛汹涌情绪。

微抬手,搁在她肩膀上,使力压了压。

古绯回神,她连头都没回,同样语调无波的道,“那可真是好生感谢大伯了。”

这还是自她会易州后,第一次唤墨宴为“大伯”。

墨宴细长的眼瞳中色泽暗了暗,只留下四五人在院门外守着,便旋身离开。

尤湖亲自推着轮椅,带古绯进院。

院子不大,还没古绯桃树林里那二进的院子宽敞,就一正屋,东西厢房,却是连个书房都没有,更别说墨室了。

不宽敞的院子里有两汪整齐的菜畦,一石制的磨盘,简单到堪比寻常百姓家,和小墨家其他布置精致的院子显得格格不入。

尤湖抬了下下颌,示意尤二和白鹭自己去休息,封礼之他管不着,只带着古绯到正屋。

古绯吱嘎一声推开正屋的门,没有预想中的霉味,只有股子干燥的躁动。

正屋里,堂上摆了张榻,下面杌子两三张。

古绯倾身,尤湖连忙推动轮椅。

她手摸了摸杌子,带着流连不去的眷恋。

尤湖眼尖,尽管正屋里油灯不明,他还是看到杌子上歪歪扭扭地刻有几个字,他虚眯凤眼一瞧,上面刻着“玄绯”二字,后面是线条简单的小人图案。

他心里揣测,这该是古绯儿时同自家兄长刻下的,十分具有留念意义的杌子。

哪想,他才这么想着,就见古绯蓦地搬起那张杌子,嘭的一声狠狠地扔了出去,摔成几块木块,不成模样。rs

131、夺灵位

(阿姽有话说:重复章节,稍后修改)

大热天的,尚全背脊却生了冷汗,他感觉到一股子的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直往他心口蹿。

“尚掌柜,”古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她斜眼看过去,似笑非笑地道,“尚掌柜手怎在发抖?还是我在你眼里就是食人的厉鬼?”

“不,”尚全艰难地吐出个字音,他抬头看了古绯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抬手擦了擦额头不存zài

汗,“东家姑娘,您要如何处置小的,直说吧,小的知dào

,对老东家手下的老人,您肯定是有顾忌的,小的都明白。”

是啊,他早知dào

有这么一天,从古绯踏进古家铺子的那一刻起,他第一次见古绯的时候,便知这年纪轻轻的姑娘手段不俗,果然,不见古仲已经不来铺子里的。

古绯笑了声,她将茶盏给站身后的尤湖,示意他放好,理了下膝盖上的裙裾道,“尚掌柜说哪里去了,你是铺子里的老人不错,可你也有那等能耐,上次拍卖会,我便看出来了,所以……”

说到这,她顿了下,以一种压低的蛊惑嗓音道,“我不仅不会顾忌你,还会重用你,不仅要重用你,还会给你的月钱涨成双份,养家糊口的人最是不易,这我懂。”

闻言,尚全猛然抬头,脸上有难以置信的表情。

古绯像尤湖使了个眼色,尤湖从怀里摸出袋银子来,走过来塞到尚全手里。

“这是今年给你补上的,如今快到九月了,之前的几个月,一个仔不落的在里面。”古绯指腹摩挲着轮椅扶手。

尚全感觉手里沉甸甸的,那袋银子他拿也是,不拿也不是,一时间,竟像是烫手的山芋,不知如何是好。

古绯岂会不知尚全的心思,她不以为意地笑笑,“尚掌柜不必多心,以后这铺子我也是来的少,我的心思还是都在制墨上,这铺子会由我父亲古将来掌管,他若有不得当之处,还望尚掌柜提点着才是。”

一听兜转一圈,还是古家人在做主,尚全心里那点不舒坦瞬间就没了,他安心地收了银子,拱手道,“东家姑娘放心,二爷来了,小的一样认真做事。”

古绯点头,她很满yì

尚全的识趣,“我那父亲之前是有点颓废,好在现在他愿意重新振作,大伯也有意看看他能耐如何,所以才……”

话没说完,古绯虚握拳头轻咳几声,颇有几分家事不可外扬的意思。

尚全惯于会察言观色的,哪里不明白大宅子里的弯弯道道,当即表示,“姑娘不必多说,小的一定尽心尽lì

帮衬二爷。”

听闻这话,古绯果然放心的神色,她继xù

说第二件事,“我听闻铺子里有好些人,特别是仗着有点地位的,在铺子里东家府里的是非,这种人,我绝不留着,尚掌柜,你说要如何处置?”

尚全心头一跳,古绯话语中的狠厉再明显不过,他琢磨着腰如何回答才好。

尤湖这当开口了,他轻笑一声,“圣人言,人后莫论事非,这些人,都是一群伪善小人,今日能背着东家编排东家的不是,指不定明日就能将铺子里的墨丸配方给转手卖出去,以小见大,说的便是如此。”

听到这,尚全明白了,古绯这是要将那些有歪心思的小管事给全部撤了,暗地里苦笑一声,他正色道,“姑娘放心,这些人小的一并赶走,免得他日惹出大祸端来。”

哪想,古绯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都给撤了,铺子里没了小管事管着,乱了可要如何是好?”

尚全拍着胸脯保证,“姑娘放心,小的心里有数,有好几个伙计是机灵的,早该提拔的了,趁这次机会,小的将人提上来教导一番,便能胜任。”

古绯嘴角的笑意越加深邃,她对尚全的为人做事,十分满yì

,只稍稍说了点苗头出来,他便知晓要如何去做。

对于这种人,古绯是再喜欢不过了,“那就劳累尚掌柜了。”

“应该的,应该的……”尚全连连摆手。

话到此处,古绯该说的都说了,她遂朝后一喊,“父亲,出来见见尚掌柜。”

尚全一惊,他虽知dào

这铺子里二楼的厅中屏风后面能藏人,可却没想到是古家二爷在里面。

身穿靛蓝斜襟长袍的二爷古将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今日他滴酒未沾,人拾掇地整整齐齐,就是面容稍白,眼有浮肿。

他出来一句话也不说,径直坐下,冷冷地看了尚全一眼。

尚全上前,拱手行礼道,“小的尚全,铺中掌柜,见过二爷。”

古将点点头,算是知晓了,后又觉这样太过不礼貌,皱着眉干巴巴地道了句,“知dào

了。”

古绯也不再多说什么,很多事是只需yào

给出个机会就可的,古将到底是龙是虫,她不知dào

,她只是将这个能让他释fàng

野心的台子给他搭起来,其他的事,就需yào

古将自个去做。

能扶持起来倒好,古绯也不怕古将将来反咬她一口,总归所有的配方和银子她都抓在手里头,没了这两样,古将也翻不起多大的花浪。

要是是扶不起的阿斗,她隐身背后,掌控个傀儡,那也是行的。

她很清醒,知dào

古家的这点家业,她这个外人最好还是不要明面上占着的好,需知还有个正经的嫡长子在外未归,她若将之霸占,以后省不得要被人以此为借口落尽下石。

牝鸡司晨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古家铺子的事,古绯大胆的交给古将和尤湖,她则专心将此前的香墨单子给兑现了。

不是一笔小单子,要制的墨丸还颇多,古绯将尤二拉进墨室,她将墨料配伍好之后,便教尤二如何捶打,尤二傻里傻气,可却有一把子的好力qì

,古绯叫他如何他便如何。

有尤二帮衬着,古绯制墨的速度大大提升,不出五天的时间,她便将所有的香墨制了出来,嘱咐人送到铺子里,她便一头扎进改善配方的领域中,几乎废寝忘食。

期间,她无意对尤湖提起过,自己想琢磨出毒墨,一种能散发香味,实则嗅多了便会渐渐中毒的墨丸,苦于不了解药理,也不懂毒,而无从下手。

结果,第二天,尤湖就给她两本厚厚册子,一本名为《花氏香谱》,另一本则是《毒经》。

古绯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尤湖一个文弱书生,居然连《毒经》这种东西都能弄来,可她管不了那么多,捧着册子,就没日没夜的琢磨。

好几次尤湖来找她回禀古家铺子的事,都被古绯粗暴地赶了出去,并让他自个拿主意。

就在古绯几乎陷入魔障中时,她却不知dào

古家铺子在易州刮起了道狂风。

但凡是古家铺子卖出的香墨,皆受到无数上流贵族以及文人雅士的追捧,她之前还特意往墨商会那五名墨使那一人送了一套,在尤湖有心的安排下,走哪都能听到这些人对香墨的赞不绝口。

一时之间,古家铺子的其他墨丸也卖到断货,古绯又没心思制香墨,直接导致很多人拿着银子也买不到香墨的境地。

尤湖没办法,只得又来找古绯,可谁知古绯一听,直接那笔刷刷几下,墨出配方扔给他,还说,让他找人制就是,那模样半点不在意配方被流露出去。

她如此大意,可尤湖不能这样粗心。

尤湖将配方记住后,果duàn

就烧掉,他想了半晌,然后将铺子里的制墨老师父都喊到一块,将配方上的墨料全部拆分开,这人碾磨墨料,那个融胶,在找尤二专门捶打。

这样,没人知dào

香墨的配方到底是怎样的,经过几次的磨合之后,香墨还真被尤湖这般捣鼓出来了。

古家铺子的香墨再次上架后,不出一天的时间,便被卖空,为此,尤湖果duàn

定下每日限买限卖的规矩。

当古绯将两本册子都读透之后,她开始着手修改配方,还是以药墨的配方为基础,不断添加删减,再亲自动手准bèi

墨料配伍制墨。

这个过程比当初制香墨要困难的多,至少好几天后,古绯都看不到半天毒墨的雏形。

那些失败的废墨丸,按她习惯,都是要被扔掉的,可尤湖手快的给收拾了起来,也不知他怎么改动的,硬是被他从废墨丸的配方中,弄出了其他香味的墨丸来,不同香味的墨丸,成套的制,专门卖给有钱又爱收藏墨丸的客人。

古家铺子的收入,每日看得见的涨,一个月的进账就赶上古仲之前三月的量,而古将,则感受到这种别样的成功过后,整个人彻底的转变过来,不再喝酒不说,几乎连睡觉都守在铺子里头,兢兢业业的似乎真想做个合格的行商之人。

这日,一辆毫无徽记的马车驶进易州城,那马车格外的大,外观朴素,四匹马拉着,中年人的马夫甩着马鞭,一看就是行武之人。

四匹马远比一匹马跑的快,即便马夫已经压低了速度,可在大街上,仍然有慌乱。

猛地,一柔弱女子闪躲不及,被人一推,就倒在了大街中央,看着疾驰而来的马车,浑身僵硬,无法反映。rs

132、大逆不道的东西

寂静的庭院中,死一般的沉。

祖祠过堂有风阵阵,带起古绯发梢与裙角,她脸上带着笑意,是那种明晃如冰水的嘲笑,怀里单手抱着两块灵位。

门槛相隔,她就言笑晏晏的道,“今日,我接走爹娘,该分的家业还要劳烦大伯清点一下。”

墨宴面色铁青,他虽然猜到古绯多半不会那么安分,可也没料到她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趁祭拜入祖祠的功夫顺手就将墨徽和白姿兰的灵位给抱了出来。

“放回去!我方可不计较!”墨宴声若金石,带着威严,不容抗争。

若是换了旁人,指不定就被吓的双腿发软,可古绯哪里会怕他,她半点不怯,笑意不变,对没人过来帮忙抬轮椅,她也不计较,“呵,你拿什么来命令我?”

墨宴脸沿线条紧绷,细长的眼中划过利芒,他微微抬头,正要挥下,猛然觉四肢发软,视野发黑,一个趔趄,他就发晕的人往前栽去。

一直注意着他的墨玉华眼疾手快,在墨宴堪堪倒地之时,双手扶住他。

墨宴抓着墨玉华双臂,好一会缓了口气,人才觉舒服点,可身体突如其来的疲软,让他心头一凛,“你……”

“父亲!”

他一句话没说完,墨玉华平澜无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古绯,下颌一扬,就有两名护卫上前将古绯从祖祠里抬了出来,尔后他才道,“你身体不适,该安养,日后小墨家的事,儿子自会打理妥当。”

听闻这话,墨宴只觉像有巨锤轰隆隆地砸在他耳边,叫他胸口发闷,好半天回不过神来,也根本想不明白墨玉华那话是何意。

古绯脸上的笑意敛了下来,她杏眼虚眯,看着墨玉华,眸色不明,“你不必如此,我敢众目睽睽之下接出灵位,自然有法子脱身。”

墨玉华扯了扯嘴角,他似乎想笑一下,然后无论如何都做不出多余的表情来,他扶着墨宴的手缓缓收紧,以自己都觉淡漠的口吻道,“小墨家欠你的,自然该偿还。”

话到此处,墨宴终于听出端倪,不用说,自己如此浑身使不上力qì

,也定然是身边自己儿子使的手段。

想着,他怒从中来,一股滔天的被背叛以及浓烈的失望情绪席卷而来,叫他身子晃了晃。

他借力撑身抬头,入眼是儿子墨玉华陌生而熟悉的脸,眉目间的俊逸和他年轻之时十分相似,他苦心教导,一直希望小墨家在他手里不能回归大京主家的话,那也要竭尽所能的为子孙铺好路。

可如今,切肤之痛都抵不住此刻失望到愤nù

的心绪。

“好,好,好,”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又带着历经世事的沧桑,“你羽翼丰了,都敢对自己的父亲下手……”

“想我墨宴一生,最为骄傲的两件事,”他继xù

说着,脸上起了潮红,“小墨家独占易州鳌头,此为一,二则是,教导出了你这么个儿子,小墨家回归的希望指日可待……”

闻言,墨玉华身子一颤,他直直看着古绯,不敢垂眸瞅墨宴一眼,只怕自己心思瞬间就会动摇。

“真是真我的好儿子,哈哈哈……”墨宴大笑出声。

古绯睫毛轻敛,指尖从灵位边沿轻抚而过,就听她声音飘渺地道,“可你不知,当年若是直接将我送到大京墨家族长的面前,而不贪恋墨老夫人的空口许诺,易州小墨家,今日该是已经回归大京了。”

凭她的天赋和技艺,也不会沦落到如今境地。

墨宴表情复杂地转头看着古绯,好一会,他微微直起身道,“这也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古绯勾起嘴角,她低低笑出声,耳鬓碎发拂落面颊,就看不清她的神色。

众人只知大京墨家是存zài

两百年的制墨世家,可又有几人知,在大京墨家中,早便是明争暗斗的厉害,其中不同的势力交错,更是外人难以明白。

当年,墨宴将她“卖”了豪赌一场,结果显然,他押错宝赌输了,才致小墨家这么多年只能龟缩一禺。

“你走吧,带着礼之一起。”良久墨玉华出声,身后众多的护卫没他吩咐,谁也不敢妄动。

而小墨家其他的人隔的远,不太听的清三人说了什么,只见墨宴突然趔趄了一下,墨玉华将之扶住,再无其他,是以根本不知,墨玉华在其中做了手脚。

古绯深沉地看了墨玉华一眼,她小而尖的下颌带着倔强的弧度,粉白的唇线一启就道,“走自然是要走,还请大伯将我爹娘横死的真相告知。”

说到这事,古绯面色生寒,她早打定主意,今日不仅要所有人亲眼看着她将自己爹娘的灵位接出去,还要从墨宴口中掏出当年的事来,所有的账,先行清算了收取利钱。

墨宴笑了,黑须抖动,细长的眼眸晶亮如晨,“我早跟你说过了。”

墨玉华十指紧了紧,他心头倏起害pà

和惶恐,这件事,他同样想知dào

可也害pà

知dào



古绯冷笑一声,她单手转动轮椅,靠近了几步,抬头望着墨宴,黑眸灼灼如火,可偏生眼底冰寒万里,仿佛是那火是燃烧在玄冰之中,“易州居大殷内陆,向来商贾往来,安定非常,怎的那么多人出城没遇到匪患,偏生我爹娘一出就遇上?听闻,大伯你是第一个到并为我爹娘敛的尸首,如何,看着手足横死当场,眼不瞑目,是不是夜夜噩梦缠身不得安宁?”

墨宴紧抿着唇,几乎成直线,他瞥开视线,落到虚空处,不看古绯。

古绯并不放过他,“大伯闭口不谈,对所有人隐瞒真相,是想庇护谁?”

最后一字,带着冰珠炸裂的尖锐,古绯敏锐地抓住墨宴眼底一闪而逝的难堪。

“无论是谁,此仇不死不休!”古绯厉声喝道,她眼底浮起乖戾,“大伯不说也行,总归小墨家也逃脱不了干系,你便瞧着我如何将小墨家一点一点的挤垮,你想回归大京墨家,我偏生要让你不得如愿!”

墨宴在古绯声声落珠的嗓音中,眉目终闪现痛苦,他颌下黑须抖动的厉害,甚至浑身都在轻微的颤,如若不是墨玉华扶着,他可能都站立不住。

他闭眼又睁眼,已经镇定下来,刚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情绪很好的隐藏了回去,“你若真有那等本事,也算是小墨家出了能人,小墨家存或不存,又有何妨。”

这样的话,让古绯觉蓄满力qì

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难受地厉害,泊泊的愤nù

从心底喷涌而出,她面上越发的冷若冰霜,“小墨家?你休想,墨绯早已经死了,我可不姓墨。”

墨宴摇头,“你身上流的终究是墨家血脉,这是洗刷……”

“闭嘴!”古绯喝道,她身上戾气太重,像是已经凝结为实质的淡淡杀意,“你看着便是,你一手操持的小墨家是如何寸瓦不留的!”

期间,墨玉华唇动了动,临到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姑娘,该走了。”尤湖从阴影中走出来,他身后跟着尤二,也不知刚才两人干什么去了。

尤二大踏步上前,抬起轮椅搁肩头,安慰的很。

古绯居高临下地看着墨宴,蓦地她勾唇点笑,素白的脸仿佛有蒙蒙荧光,“大伯怕是不知,你认为的靠山墨戈弋,此刻已是自身难保,他不回大京还好,一回去等待他的便是永生永世的驱逐。”

墨宴震惊,他又惊又惧地看着古绯,嘶哑地吼道,“歹毒的丫头,你都干了些什么?”

古绯没回答他,她以袖掩唇轻笑,眼梢尽是讥诮。

尤二答大踏步往前,他紧紧跟在尤湖身边,走到祖祠院口,封礼之不用招呼,自发地跟了上去。

“拦住他们,给我拦住!”墨宴大吼出声,他眼底带赤红,发髻有散,十分狼狈。

然而,周围的护卫没有一个行动,权当没听到墨宴的话。

“父亲,别白费力qì

了,您的心腹,我晌午就已经全部替换了,”墨玉华面无表情地开口,他抚着墨宴边往外走边道,“日后您好生修养,小墨家不用您再操心,儿子会将小墨家发扬光大。”

墨宴只觉胸口憋闷到生疼,他一张嘴,哇的一声便是一口血被吐了出来,“好的很,你给我下毒了?”

墨玉华也不瞒他,“是,那香烛我换了。”

说完,他又道,“不过,您放心,只是会让人四肢无力而已,您休息段时间,就会没事的。”

墨宴几乎将牙龈咬的咯咯作响,他也不知哪来的力qì

,一推墨玉华,面带狰狞地骂道,“大逆不道的东西!”

然而,周围的护卫没有一个行动,权当没听到墨宴的话。

墨宴只觉胸口憋闷到生疼,他一张嘴,哇的一声便是一口血被吐了出来,“好的很,你给我下毒了?”

墨玉华也不瞒他,“是,那香烛我换了。”

说完,他又道,“不过,您放心,只是会让人四肢无力而已,您休息段时间,就会没事的。”

墨宴几乎将牙龈咬的咯咯作响,他也不知哪来的力qì

,一推墨玉华,面带狰狞地骂道,“大逆不道的东西!”rs

133、众多女子爬小生床榻

古绯顺利的从小墨家走出来,未费一兵一卒,这种结果在她的预想之中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是以她心情还是不错的。

至于小墨家日后要如何,墨宴同墨玉华又是怎的一番光景,这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才走下大门阶梯,就见苦妈蹿了出来——

“姑娘,可还好?”

古绯感受到怀里灵位的冰冷,她心底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定,“我没事。”

闻言,苦妈松了口气,她侧身朝暗影之中打了个手势,古绯便看见深不见底的巷子里暗影绰绰,明显是藏了好些人在里面。

古绯斜睨了推轮椅的尤湖一眼,她知此前尤家兄弟没出现,便是去安排去了,可也没想到就这会的功夫,居然就收拢了这么多人。

封礼之落在最后,他踟蹰不前,犹豫半晌道,“阿绯,我就不跟你回去了。”

古绯回头,她抿了抿唇,眼梢有说不出的沉色,“你意欲何处去?”

封礼之嘴唇嗫嚅了几下,牵扯出个僵硬的浅笑,“投军。”

他的答案依然不变。

古绯眼瞳缩了缩,她抱着灵位的手指一紧,只得叹息道,“那也该先回去看看封老,他很担心你。”

提及此,封礼之眉目带郁色,他点头应允道,“我自然会先回去。”

古绯知是不可违,她也不好再多劝,便道,“尤二,送封公子回府。”

封礼之也不逞强,这会还在小墨家门口,若是再有意wài

便得不偿失,是以,他安然接受古绯的安排,一拱手,转身离开。

古绯看着封礼之的身影渐行渐远,她指尖摩挲过灵位上的名讳,心滴的惆怅,只望日后封礼之不会后悔自己这个决定。

“姑娘,走吧。”苦妈有眼色地提醒道,这会她抱着个灵位从小墨家出来,这坊间人来人往,早便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再呆着却是不合适。

古绯应了声,尤湖当即推着她往桃树林去,好一会她才淡淡地道,“苦妈,择个黄道吉日,去找个道长,与我爹娘迁坟。”

这本就是应该的事,所以苦妈半点不意wài

,她低眉顺眼地道,“是,老奴记下了。”

回了桃树林,古绯喝了点汤,本想再制块墨丸,最近玄朱坊的买卖好了不少,每月的单子又增加了,封礼之不能制墨后,就都压在古绯一人身上,可她才摸着烟炱,尤湖就凤眼笑弯的进来,也不说话,就那么倚在门边瞧着她。

古绯沉默了瞬,她放下烟炱,有点恼意地道,“你若无事,自去读圣贤书,何必缠着我。”

尤湖低笑了声,他俊美无双的脸上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按理,姑娘该去小休憩一会,这会不该碰墨。”

古绯垂眼看着案几上的墨模,淡漠地道,“我睡不着。”

“啪”尤湖击掌,“那正好,小生就同姑娘说说日后的安排。”

古绯抬眼,黑白分明的眸子瞅着他,眼底已有了点滴的冷意,“安排?我不记得让你安排什么,轻重缓急,我自有决断。”

她最不能容忍被掌控,向来她都觉得自己的身和心是自在的,若不自由,毋宁死,对尤湖这样话,自然而然起了不悦。

尤湖当没看到古绯的神色,他走进几步到书案面前,双手撑着,倾身凑近古绯道,“姑娘,做笔交yì

吧,当然,你若同意做我的锐矛,不违逆与小生,就不算交yì

。”

古绯自动忽略他后面一句话,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说。”

尤湖压低头,离古绯更新,以一种近乎枕边缠绵的呢喃轻语道,“姑娘,接下来该是要吞了古家,然后才是小墨家,最后是易州墨商会,继而掌控整个易州制墨行当,站稳脚跟,将易州把持的固若金汤,再说大京之事吧?”

古绯点漆黑瞳之中,幽暗骤然紧缩,她小而尖的下颌冷硬又生寒,像是冰雕一般。

“古家,小墨家,墨商会,这三方势力,姑娘打算用多少时间来收归羽下?”尤湖问道。

古绯皱眉,这事她其实在玄朱坊开门做买卖之初就已经在考lǜ

了,奈何,别看易州小,可其中家族与小作坊林立,比之大京要复杂的多,是以,不是一种手段就能拿下的。

而她根本就没那么多时间来徐徐图之,待墨戈弋一回到大京,势必墨卿歌便知dào

她的消息,到时,她不信她坐的住,不先对她下手。

所以,她务必在大京墨家真zhèng

的狂风暴雨来临之前,将易州握在手里,成为自己坚实的后路。

“如果,”尤湖声音低迷,带着陈年老酒的沉醉芬芳,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古绯浓密的睫毛,像是最蛊惑人心的魔咒,“如果,小生有法子让姑娘在短短月内,就坐上易州墨商会的会长之位,姑娘,可该考lǜ

小生从前的提议?”

古绯自然知dào

尤湖说的提议,是何提议,无非就是要她彻底的归顺。

比常人都大一圈的黑瞳中倒映出尤湖那张俊美风华的脸,古绯弯起嘴角,伸手缠上尤湖耳鬓垂落的碎发,黑如绸的发在葱白玉指上,格外深色好kàn

,“尤湖,你想要什么?”

这话让尤湖笑声越发的慵懒醉人,他凤眼上挑,眉目就带春意,配合那张无双脸庞,像是不食烟火的谪仙染上了胭脂色,“姑娘以为呢?”

他顿了下,继xù

道,“小生自第一次见姑娘,便惊为天人,自此爱慕非常,一心凤求凰,求的与姑娘风月一场。”

“哼,”古绯冷笑一声,她不是没见识的深闺姑娘,哪里会被尤湖这点话就给哄骗去,纵使这人皮相不错,表情也还神情如海的真像那么回事,可她就是知dào

这人冷心冷面,寡情冷漠的很,“美人计不错,莫不是去勾栏之地学过不成?”

既然他都这样不老实,她自然反唇相讥,谁也不相让。

尤湖蓦地就笑了,这当的笑才从唇边蔓延至眉梢,真切地映入眼中,带起了暖色,“姑娘,小生是读圣贤书的人,那等烟花之地,自然是不去的,自有……”

“众多女子想爬小生床榻而已。”

古绯抬眼,黑白分明的眸子瞅着他,眼底已有了点滴的冷意,“安排?我不记得让你安排什么,轻重缓急,我自有决断。”

她最不能容忍被掌控,向来她都觉得自己的身和心是自在的,若不自由,毋宁死,对尤湖这样话,自然而然起了不悦。

尤湖当没看到古绯的神色,他走进几步到书案面前,双手撑着,倾身凑近古绯道,“姑娘,做笔交yì

吧,当然,你若同意做我的锐矛,不违逆与小生,就不算交yì

。”

古绯自动忽略他后面一句话,冷冷地吐出一个字,“说。”

尤湖压低头,离古绯更新,以一种近乎枕边缠绵的呢喃轻语道,“姑娘,接下来该是要吞了古家,然后才是小墨家,最后是易州墨商会,继而掌控整个易州制墨行当,站稳脚跟,将易州把持的固若金汤,再说大京之事吧?”

古绯点漆黑瞳之中,幽暗骤然紧缩,她小而尖的下颌冷硬又生寒,像是冰雕一般。

“古家,小墨家,墨商会,这三方势力,姑娘打算用多少时间来收归羽下?”尤湖问道。

古绯皱眉,这事她其实在玄朱坊开门做买卖之初就已经在考lǜ

了,奈何,别看易州小,可其中家族与小作坊林立,比之大京要复杂的多,是以,不是一种手段就能拿下的。

而她根本就没那么多时间来徐徐图之,待墨戈弋一回到大京,势必墨卿歌便知dào

她的消息,到时,她不信她坐的住,不先对她下手。

所以,她务必在大京墨家真zhèng

的狂风暴雨来临之前,将易州握在手里,成为自己坚实的后路。

“如果,”尤湖声音低迷,带着陈年老酒的沉醉芬芳,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古绯浓密的睫毛,像是最蛊惑人心的魔咒,“如果,小生有法子让姑娘在短短月内,就坐上易州墨商会的会长之位,姑娘,可该考lǜ

小生从前的提议?”

古绯自然知dào

尤湖说的提议,是何提议,无非就是要她彻底的归顺。

比常人都大一圈的黑瞳中倒映出尤湖那张俊美风华的脸,古绯弯起嘴角,伸手缠上尤湖耳鬓垂落的碎发,黑如绸的发在葱白玉指上,格外深色好kàn

,“尤湖,你想要什么?”

这话让尤湖笑声越发的慵懒醉人,他凤眼上挑,眉目就带春意,配合那张无双脸庞,像是不食烟火的谪仙染上了胭脂色,“姑娘以为呢?”

他顿了下,继xù

道,“小生自第一次见姑娘,便惊为天人,自此爱慕非常,一心凤求凰,求的与姑娘风月一场。”

“哼,”古绯冷笑一声,她不是没见识的深闺姑娘,哪里会被尤湖这点话就给哄骗去,纵使这人皮相不错,表情也还神情如海的真像那么回事,可她就是知dào

这人冷心冷面,寡情冷漠的很,“美人计不错,莫不是去勾栏之地学过不成?”

既然他都这样不老实,她自然反唇相讥,谁也不相让。

尤湖蓦地就笑了,这当的笑才从唇边蔓延至眉梢,真切地映入眼中,带起了暖色,“姑娘,小生是读圣贤书的人,那等烟花之地,自然是不去的,自有……”

“众多女子想爬小生床榻而已。”rs

134、以父母之灵为誓

九月下旬,已有秋的寂寥。

古绯在封家花厅里,再次见到封溥羽大家,才第一眼,她就静默不言。

从前精神矍铄地小老头,这会满头银丝暗淡,颌下银须也显得黯淡无光,松弛的眼睑下,是浑浊不清的眼,这才数日的功夫,这人就像被抽出了所有的生气,暮霭沉沉的似顷刻就能死去一般。

她嘴唇动了动,只得苍白无力地道,“封老,保重。”

封溥羽抬眼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不带任何情绪,他坐在榻上,身上穿着的鸦青色杭绸素面长衫,显得空荡荡,良久他才道,“礼之给你的信,都看了?”

古绯点头,那信笺上没说什么,只是一些简单拜别的话,再有就是让古绯时不时上封家瞧瞧封溥羽,顺带看顾一下,这点对她来说,也不算难事。

封溥羽眉头皱起,脸上的皱纹沟壑丛生,带着老态龙钟的死气沉沉,叫人觉得惋惜,一带大家,终还是迟暮。

“打从一开始,老夫就不喜欢你,”封溥羽开始絮絮叨叨地说到其他,“礼之性子虽傲,可终究心性还是单纯的,封家以匠艺传家,不从商,不出仕,一门手艺历经数代,就从没出过半点差错。”

“老夫也曾年少轻狂过,礼之的心思,岂会不知,”他目光落在虚空,眉目出现缅怀的神色,就陷入久远的记忆中,“可你出现了……”

“你与礼之,若是男女之情,老夫倒乐见其成,可偏生……”他叹息一声,似乎想到什么,视线移到古绯身上,刹那锋利,“按理,即便不能制墨,礼之也不会去投军,老夫虽并不想责难姑娘,可姑娘总脱不了干系。”

古绯静静听着,眼眸半敛,长翘的睫毛在素白脸上脱落下暗影,就分辨不出她心底的真zhèng

情绪。

“礼之走时,一共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姑娘的,一封在老夫手上,老夫觉得,姑娘也该瞧一瞧。”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那封信笺,让老管家交由古绯手上。

古绯抬眼,古井无波,她顺势接过,既然封老让她看,那便看上一看。

然,一目十行的看完,古绯小脸上越来越惊讶,最后诧异地看着封溥羽,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封溥羽端着茶盏,旋开茶盖,掠了掠茶沫子,看着清亮的茶水,他喃喃地道,“是不是很吃惊,老夫亦是如此,谁会想到礼之竟然打算——”

“让老夫收姑娘为干孙女,继承封家家业!”

即便已经从信笺上看出了封礼之透出的这意思,可从封溥羽嘴里说出来,同样让古绯心湖不平,她怔怔看着堂上的封溥羽,第一反应就是封礼之莫非不打算归家了不成?

带茶盏中的茶茗热气消散,封溥羽也不喝,他慢条斯理地放下,这才凝视古绯,声色肃穆地道,“封家一脉单传,到老夫这里,先是礼之的爹娘英年早逝,老夫将三岁幼子的礼之拉扯大,好不容易瞧着他技艺有成,不出几年,待老夫去后,便能安稳的将封家发扬下去。”

“若不是姑娘,礼之也不会被大京墨家的大公子针对,而今,礼之还要老夫收下姑娘,哼,”说到这里,封礼之冷笑了声,再不掩藏对古绯的不喜来,“先不说这样的先例在封家不曾有,单就姑娘的身份来说,便是诸多的不合适,姑娘是要做大事的人,早晚会回墨家,到时又将我封家置于何地?”

声音越发的高,封溥羽每说一句,就厉声几分,到最后一字话音方落,他盯着古绯已经面若冰霜。

古绯捏着那信笺,泛白的指关节,将纸笺都捏出皱褶来,沉吟片刻她才道,“封老的说词,阿绯不会反驳半句,事实就是如此,是阿绯的错,阿绯自然担着,墨戈弋算计礼之的仇,阿绯自然会相讨回来。”

她顿了顿,就那么刹那的时间,无人知她脑海之中就已经转了无数的念头,可最后都化为毫不虚伪做作的言语,“封家的百变拂柳捶法,阿绯自然也是垂涎的,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像墨戈弋那般巧取豪夺的算计,阿绯自问对封老这样的有德大家,从来未有利用的心思,所以对礼之的打算,阿绯也是不同意的。”

“日后,三年五载,礼之指不定就回来了,所以封老还是多多保重身子的好,当然待阿绯日后回了大京,也定然会差人去问询礼之的消息。”

古绯说的不卑不亢,末了,她还对封溥羽行了一礼。

封溥羽眼色深邃,他望着古绯仿若古井般深沉,像是要看进古绯心底深处,瞧出她真zhèng

的想法。

话已尽,古绯便不欲多留,她道,“阿绯还有事,就此告退,请封老务必保重。”

说完,随她一起来的夜莺机灵地调转轮椅,当真就要离开。

从头看到尾的老管家眼见古绯要走,他看了看封溥羽,又瞧了瞧古绯,脸上出现焦急之色,“太爷……”

尤二一直在花厅外等着,临到门槛处,他弯腰双手一抬,轻轻松松地就将古绯连同轮椅抬出了门槛,主仆三人遂继xù

往外走。

“慢着,”封溥羽终于开口,他坐堂上岿然不动,有疏影从上至下笼罩在他身上,就越发显得他人老干瘦,“回来。”

古绯自行转动轮椅,回身疑惑问道,“封老,有何吩咐?”

言语姿态间,做足晚辈对长辈的尊重。

封溥羽起身,他背剪双手缓缓踱到古绯面前,两人一个在花厅外,一个在厅里,中间隔着门槛,就听封溥羽道,“择日不如撞日,随我来。”

便是连自称都变了。

古绯眉头一皱,她心尖颤动,心头某种想法仿佛闪电一样,嗤啦撕破苍穹,叫她难以置信。

封溥羽径直往前走,走了几步见古绯没跟上来,方顿脚转身喝道,“哼,还要我这长辈亲自请你过来不成?”

古绯回神,她赶紧应道,“阿绯不敢。”

夜莺真要推轮椅上前,古绯一挥手拦了她动作,自个转着轮子,急忙跟上封溥羽的脚步。

封家,古绯是来过,可也不太熟。

这会她跟着封溥羽,先是到了府中平素未开的正厅,有稀拉的几个婢女刚好清扫完毕,从正厅出来,见封溥羽过来,齐齐屈膝行礼。

古绯跟着过去,可却被拦在了门槛处。

尤二要帮忙,哪想封溥羽斥道,“让开,既要入我封家的门,这点事怎算难,非得亲自进门不可!”

这话算是证实了古绯的揣测,巨大的喜悦之情从她胸腔之中好似水泡一般浮起,就连封溥羽这话,都让她半点不觉是刁难,可一想到封礼之,竟觉有点难过起来,心绪刹那复杂得让她自个都不懂。

夜莺上前一步,小脸带义愤之色,想要说什么,古绯一把拉住她的手吩咐道,“退下!”

“可姑娘……”夜莺为难地看了看那尺高的门槛,顿为自家姑娘委屈。

古绯摇头,示意这事他们别管。

瞧着这点,封溥羽从鼻端哼出冷意,对古绯的举动还算满yì



这当,有两婢女端着托盘进来,一托盘上是茶盏,一是红包,古绯看向封溥羽,不确定他这是要自己一个人从门口到堂上。

果然,封溥羽开口了,“自己进来。”

古绯眸色微闪,目测了一下从门口到堂上的距离,大约三丈左右,且她自己还要迈过门槛。

她毫不犹豫,双手撑着轮椅扶手,当即双膝跪地,一提裙摆,背脊笔直地就那么跪着迈过门槛,再一步一步以膝盖为脚,往堂上走去。

封溥羽面无表情,甚至他眼底都未有任何情绪流露,反倒是他身边的老管家心生不忍,有心想为古绯说点好话,可一触及封溥羽的神色,便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三丈的距离,说远不远,说短也不短,古绯跪着走的坚定,从头至尾她都看着封溥羽眼不带眨,背脊直的似松柏,明明是一种卑微的动作,这会在她身上,却被硬生生做出了一种宁屈不挠的韧力来。

到了堂前封溥羽的脚下,古绯一伸手,“茶来!”

婢女慌忙屈膝弯腰,将托盘中的茶送上。

古绯双手捧茶至头顶,比寻常女子低一阶的冰沙质感嗓音掷地有声,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阿绯敬祖父茶!”

“祖父”二字,脱口而出,其实就连古绯都以为自己会喊不出口或者不习惯,可真到了喉咙,那两字滚了圈,无比顺当地就吐露出来。

她十五年的人生,其实压根就没有过祖父这样的长辈,跟别提能得半点的宠爱。

且封溥羽又是德行受人敬仰的大家,这会连古绯都没察觉,她其实对封溥羽心生敬重的同时,有了小小的期待。

一种孺慕的小心思。

封溥羽接过茶盏,即便这茶入口,他也是看着古绯的。

茶喝了,他抚着银须对古绯道,“入我封家门,当行君子之道,秉君子之言,我若知dào

你做下半点奸邪之事,定不轻饶。”

“孙女记下了。”古绯低眉顺眼地应下。

“为我封家人,需时刻以封家制墨技艺为己任,我不管你与墨家有何渊源,日后作何打算,但对我封家捶法之流,忌外传,便是日后你诞下的子嗣,若不姓封,也不可!”这才是封溥羽一直心头顾忌的。

古绯勾了勾嘴角,她掌心向上伏地磕头道,“今以父母之灵为誓,若有违背封家祖训,当双手寸断,百毒入体,生死不能,生生世世不得碰墨!”rs

135、比主子还主子(补8.30)

易州继小墨家在墨玉华高调继承家主,墨宴隐退之后,没平静几日,又传出封溥羽收了古绯为干孙女的事,这个消息像是巨石咚的投落湖泊,带来的震动经久不休。

有人在揣测,古绯是用什么手段搭上封家的,毕竟封溥羽的为人在易州是有目共睹,无人不尊敬,而古绯呢,一个小墨家多年前放qì

的子嗣,后又混迹在古家,诸多手段和算计,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几分,一句话,那就是个不好相与从不吃亏的主。

可如今,封家收下了古绯,古绯之前同封礼之的关系众人看在眼里,有那等龌蹉心思的,便已经觉得古绯指不定是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

古绯的名声,在易州本就不算好,经由墨商会大典上墨戈弋的操控,更是被败坏到了极点,偏生她半点都不放心上,就算外面的人觉得她是蛇蝎心肠修罗面,也懒得搭理。

即便这会拜在封老名下,也挽回不了几分。

可封老在意,听闻外面的流言,他恼的银须乱抖,转过头来都不许古绯在封府过夜,要她每日天见亮就过府,开始学百变拂柳捶法,在日落之后离府,她在封家,只有休息室而没有房间。

苦妈等人都为古绯平白受这等气倍感委屈,古绯只淡淡一笑,半点没微词,对封老更是尽心尽lì

的照顾,让尤湖开了保养身子的方子不说,三天两天地到膳房,亲自下厨,她早摸清了封老的喜好,故而现在是真心实意地想讨小老头的欢心。

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封老也不是铁石心肠之辈,几次之后,看在古绯还算孝顺的份上,虽还做不出笑脸,至少不会再是最开始的不待见。

而古绯在制墨上表现出来的天赋,让封老好生惊讶了一把,第一日到封府之时,封溥羽还有意刁难,一次拿出十来枚墨丸,要古绯只辨识默出配方。

在大京墨家之时,这样的法子,古绯早就见识过了,事实上,要测一个人是否有成为制墨师的天赋,这都是必须的手段。

墨丸的配方不像制香品或者其他匠艺那么复杂,无论是哪种墨丸,都是从最基础的那几种墨料上推演出来的,后世不同的配方,大多只是配伍的细微差别,再加上捶法以及一些家族秘技的不同,是以墨丸才有优劣的区别。

封老如此为之,也是想看古绯在制墨上到底天赋如何。

不管是因为封礼之,还是其他原因,古绯是竭力在让封溥羽喜欢上她,她本就生了七窍玲珑心,当有心讨好一个人的时候,自然是容易的。

所以,对封老的刁难,她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刷刷几下就默出了十张墨丸配方,还细化到墨料份量,末了,更是大胆地提出配方完善建议,让封老浑浊的眼色一亮,数日来因封礼之离去而死气沉沉的身上焕发出一丝活力来。

投其所好,没有比更好的法子了。

在捶法上,封溥羽原本以为像古绯这样的娇弱姑娘,即便能拿起锤子,也挥舞不到几下,可当古绯在他面前完整地挥出一套大京墨家的千钧捶法之时,他神色一凛,熄了再考验古绯的心思,转而真心实意地开始教她封家的捶法来。

尽管已经见识了古绯天才般的天赋,然对于封家的百变拂柳捶法,古绯只用了不到五日的功夫就已经使的来娴熟无比,到第六日,她混杂了墨家和封家两家的捶法,交替使用,想从这两家之中琢磨出一套适合她自己的捶法来。

封老这会也毫不吝啬,他对于千钧锤发,也是颇有兴趣,故而与古绯一起,两人在墨室一关就是两三天不出门。

祖孙两人,癫狂若痴,似乎只有在制墨上,封溥羽才能完全撇弃那点对古绯的隔阂,也不会再去想封礼之的事。

古绯自小虽受大京墨家的教导居多,可耐不住她在那十年将墨家藏书阁里有关制墨的书全都翻看了一遍,加之她本就悟性极佳,在制墨上多有自己的见地,而封溥羽一把年纪,能被尊称为“大家”,不管是从制墨技巧上还是为人处世的经验上,都要比古绯老辣的多。

当这两人碰撞到一起之时,古绯就像是干涸的沙漠遇到暴雨,疯狂的吸收着从封老那里传授出的点点滴滴,古绯常常出新的见地,也让封老眼前一亮,打破固有的制墨方式,仿佛就为他推开了一扇全新的门窗。

一老一小倒是觉得欢快了,可苦了苦妈和封家老管家这一波的下人,和其他制墨师一样,没有允许,下人是不能进入墨室的。

无奈之下,苦妈只得搬来尤湖。

当即,封家老管家就见识了什么叫做霸气,尤湖完全无视古绯和封溥羽两人散发出的被打扰的冰冷怒意,封溥羽他管不了,可对于古绯,她若不乖顺了,他从来都不屑她挥起的利爪。

径直将古绯从轮椅上抱出墨室,在古绯似被踩着尾巴的野猫,全身竖毛戒备之时,他将人扔在膳房里,面对一桌子的饭菜,古绯若是不吃完了,没个下人敢带她去墨室,一身气场,比主子还主子。

古绯腿脚不便,没人帮忙,她休想再进墨室,封溥羽见古绯出来了,他一个人呆墨室也没意思,这时候就会晃荡过来,同古绯一起用膳。

封家老管家对尤湖可以说是瞬间就佩服的五体投地,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他也学着苦妈的模样,趁早转身走人,眼不见为净。

古绯在热衷将两家捶法融合的同时,尤湖也没闲着。

易州没几天就又热闹了,这回是有人在古家看到有南齐蛮夷出没,说那蛮夷倒是个貌美的女子,就是食人,更甚者有人说,亲眼所见有被割肉的死尸从古家抬出来。

连同古家最近找牙婆子买年少貌美小厮的事也被人翻出来,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就连那牙婆子也证实,古家买了好几次的小厮。

流言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很快就呈无法控zhì

的趋势,蛮夷多骨拉似乎还嫌不够混乱,竟然在某天就大摇大摆地拉着古旻上街,举手投足之间,还非常亲密。

一时之间,畏惧和恐慌以及对古旻的嘲讽来势汹汹,谁人不知,南齐蛮夷不仅食人,更重yào

的是蛮夷女子一妻多夫,所以古旻与人共妻。

这在大殷,无异于是比风尘女子还让人笑话的存zài

,古旻头顶绿巾早不知戴多少去了,坊间连说书人都会来一句,为男儿,万万不可同古家公子一般。

古旻,已然成为易州天大的笑话。

随之而来的是古家商铺的买卖,一落千丈,几乎到无以维计的地步。

这些,都是古绯在学习捶法适时到一段落之际,尤湖笑着说给她听的。

她哪里不知,有关古旻的流言,多半都是自己身边这文弱书生在后动了手脚,事到如此,她也不说什么,若是让她自己来谋划,也是差不多的法子。

可以说,古旻将蛮夷多骨拉带回大殷,从最开始就注定了他的悲剧。

果然,没过几日,古旻就上桃树林来,封溥羽难的发了善心,让古绯那日不用过府去,小休一天。

不过才堪堪半月的功夫,古旻人就瘦的来脱了形,就连古绯都看着他好一会,从那身熟悉的行头才认出来。

他站在院门口,踟蹰不前,唇动了动,才喊道,“五妹……不……绯姑娘……”

一句称呼就难住了他,如今证实古绯压根不是古家的人,自然是不能在以兄妹相称,可古旻又有求,生怕古绯和古家人就生疏了。

古绯一挑眉,她在院角桃花树下摆了个水缸,这会正在给水缸里那两条锦鲤喂食儿,瞧着古旻的不自然当没看见,淡漠的道,“进来。”

古旻如蒙大赦,他抬脚进来才发xiàn

这看似二进的院子颇大,纵深很长,能见最里面才修葺好的书房墨室等,院子没旁人,只有苦妈在扫院子。

他到跟前,犹豫了会,才坐到古绯对面,好半天道,“绯姑娘,好兴致。”

古绯一摸小盏中的鱼食,眼见没有了才罢手,里面的鱼食都是尤湖给她装的,特意叮嘱过,只能喂那么多,她放下小盏,似笑非笑地瞥了古旻一眼,“大哥不必那般客气,好歹我们也曾是一家人。”

听闻这话,古旻面色一喜,不管古绯是何心思,只要还承古家这份情就好,“那敢情好,五妹在这桃树林可还习惯?二叔最近可是老念叨你,还有三妹也是,还有十来天,就是婉婷嫁期,五妹一定回府才是。”

古绯勾了勾嘴角,带点讥诮,古旻说这样的话还当她是三岁小孩好哄骗不成?古二爷哪里会念叨她,她被墨戈弋在商会大典上算计,古将可是从头至尾都冷眼旁观,如若当时他站出来,她的名声也不至于被败坏到如斯地步,不过她念在古将当初的收容之恩,对她也没落井下石,她不予计较便是。

而古家的姊妹,特别是古婉婷,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闹将的来是不可开交。

不过,她斜睨了古旻一眼,见他眼有黑圈,面带浮肿,且肌理有萎缩,衣领未遮住的脖颈见依稀能见被鞭笞的红痕,她心头有数,遂高深莫测地道,“怎的,大哥身上的毒还没解么?当初不是说,大京墨家的大公子有法子么?”

哪壶不开她偏提哪壶,她笃定古旻来她这之前,定已经去过小墨家了,墨玉华也将墨戈弋的事如数告知,古旻走投无路之下,这才又转到她这来。

谁知,古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前行几步,一把抱住古绯双腿,哀求道,“五妹,是大哥不对,您行行好,找九先生救救我……”rs

136、收古家

(阿姽:此为重复章节,稍后修改。)

易州继小墨家在墨玉华高调继承家主,墨宴隐退之后,没平静几日,又传出封溥羽收了古绯为干孙女的事,这个消息像是巨石咚的投落湖泊,带来的震动经久不休。

有人在揣测,古绯是用什么手段搭上封家的,毕竟封溥羽的为人在易州是有目共睹,无人不尊敬,而古绯呢,一个小墨家多年前放qì

的子嗣,后又混迹在古家,诸多手段和算计,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几分,一句话,那就是个不好相与从不吃亏的主。

可如今,封家收下了古绯,古绯之前同封礼之的关系众人看在眼里,有那等龌蹉心思的,便已经觉得古绯指不定是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

古绯的名声,在易州本就不算好,经由墨商会大典上墨戈弋的操控,更是被败坏到了极点,偏生她半点都不放心上,就算外面的人觉得她是蛇蝎心肠修罗面,也懒得搭理。

即便这会拜在封老名下,也挽回不了几分。

可封老在意,听闻外面的流言,他恼的银须乱抖,转过头来都不许古绯在封府过夜,要她每日天见亮就过府,开始学百变拂柳捶法,在日落之后离府,她在封家,只有休息室而没有房间。

苦妈等人都为古绯平白受这等气倍感委屈,古绯只淡淡一笑,半点没微词,对封老更是尽心尽lì

的照顾,让尤湖开了保养身子的方子不说,三天两天地到膳房,亲自下厨,她早摸清了封老的喜好,故而现在是真心实意地想讨小老头的欢心。

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封老也不是铁石心肠之辈,几次之后,看在古绯还算孝顺的份上,虽还做不出笑脸,至少不会再是最开始的不待见。

而古绯在制墨上表现出来的天赋,让封老好生惊讶了一把,第一日到封府之时,封溥羽还有意刁难,一次拿出十来枚墨丸,要古绯只辨识默出配方。

在大京墨家之时,这样的法子,古绯早就见识过了,事实上,要测一个人是否有成为制墨师的天赋,这都是必须的手段。

墨丸的配方不像制香品或者其他匠艺那么复杂,无论是哪种墨丸,都是从最基础的那几种墨料上推演出来的,后世不同的配方,大多只是配伍的细微差别,再加上捶法以及一些家族秘技的不同,是以墨丸才有优劣的区别。

封老如此为之,也是想看古绯在制墨上到底天赋如何。

不管是因为封礼之,还是其他原因,古绯是竭力在让封溥羽喜欢上她,她本就生了七窍玲珑心,当有心讨好一个人的时候,自然是容易的。

所以,对封老的刁难,她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刷刷几下就默出了十张墨丸配方,还细化到墨料份量,末了,更是大胆地提出配方完善建议,让封老浑浊的眼色一亮,数日来因封礼之离去而死气沉沉的身上焕发出一丝活力来。

投其所好,没有比更好的法子了。

在捶法上,封溥羽原本以为像古绯这样的娇弱姑娘,即便能拿起锤子,也挥舞不到几下,可当古绯在他面前完整地挥出一套大京墨家的千钧捶法之时,他神色一凛,熄了再考验古绯的心思,转而真心实意地开始教她封家的捶法来。

尽管已经见识了古绯天才般的天赋,然对于封家的百变拂柳捶法,古绯只用了不到五日的功夫就已经使的来娴熟无比,到第六日,她混杂了墨家和封家两家的捶法,交替使用,想从这两家之中琢磨出一套适合她自己的捶法来。

封老这会也毫不吝啬,他对于千钧锤发,也是颇有兴趣,故而与古绯一起,两人在墨室一关就是两三天不出门。

祖孙两人,癫狂若痴,似乎只有在制墨上,封溥羽才能完全撇弃那点对古绯的隔阂,也不会再去想封礼之的事。

古绯自小虽受大京墨家的教导居多,可耐不住她在那十年将墨家藏书阁里有关制墨的书全都翻看了一遍,加之她本就悟性极佳,在制墨上多有自己的见地,而封溥羽一把年纪,能被尊称为“大家”,不管是从制墨技巧上还是为人处世的经验上,都要比古绯老辣的多。

当这两人碰撞到一起之时,古绯就像是干涸的沙漠遇到暴雨,疯狂的吸收着从封老那里传授出的点点滴滴,古绯常常出新的见地,也让封老眼前一亮,打破固有的制墨方式,仿佛就为他推开了一扇全新的门窗。

一老一小倒是觉得欢快了,可苦了苦妈和封家老管家这一波的下人,和其他制墨师一样,没有允许,下人是不能进入墨室的。

无奈之下,苦妈只得搬来尤湖。

当即,封家老管家就见识了什么叫做霸气,尤湖完全无视古绯和封溥羽两人散发出的被打扰的冰冷怒意,封溥羽他管不了,可对于古绯,她若不乖顺了,他从来都不屑她挥起的利爪。

径直将古绯从轮椅上抱出墨室,在古绯似被踩着尾巴的野猫,全身竖毛戒备之时,他将人扔在膳房里,面对一桌子的饭菜,古绯若是不吃完了,没个下人敢带她去墨室,一身气场,比主子还主子。

古绯腿脚不便,没人帮忙,她休想再进墨室,封溥羽见古绯出来了,他一个人呆墨室也没意思,这时候就会晃荡过来,同古绯一起用膳。

封家老管家对尤湖可以说是瞬间就佩服的五体投地,再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他也学着苦妈的模样,趁早转身走人,眼不见为净。

古绯在热衷将两家捶法融合的同时,尤湖也没闲着。

易州没几天就又热闹了,这回是有人在古家看到有南齐蛮夷出没,说那蛮夷倒是个貌美的女子,就是食人,更甚者有人说,亲眼所见有被割肉的死尸从古家抬出来。

连同古家最近找牙婆子买年少貌美小厮的事也被人翻出来,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就连那牙婆子也证实,古家买了好几次的小厮。

流言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很快就呈无法控zhì

的趋势,蛮夷多骨拉似乎还嫌不够混乱,竟然在某天就大摇大摆地拉着古旻上街,举手投足之间,还非常亲密。

一时之间,畏惧和恐慌以及对古旻的嘲讽来势汹汹,谁人不知,南齐蛮夷不仅食人,更重yào

的是蛮夷女子一妻多夫,所以古旻与人共妻。

这在大殷,无异于是比风尘女子还让人笑话的存zài

,古旻头顶绿巾早不知戴多少去了,坊间连说书人都会来一句,为男儿,万万不可同古家公子一般。

古旻,已然成为易州天大的笑话。

随之而来的是古家商铺的买卖,一落千丈,几乎到无以维计的地步。

这些,都是古绯在学习捶法适时到一段落之际,尤湖笑着说给她听的。

她哪里不知,有关古旻的流言,多半都是自己身边这文弱书生在后动了手脚,事到如此,她也不说什么,若是让她自己来谋划,也是差不多的法子。

可以说,古旻将蛮夷多骨拉带回大殷,从最开始就注定了他的悲剧。

果然,没过几日,古旻就上桃树林来,封溥羽难的发了善心,让古绯那日不用过府去,小休一天。

不过才堪堪半月的功夫,古旻人就瘦的来脱了形,就连古绯都看着他好一会,从那身熟悉的行头才认出来。

他站在院门口,踟蹰不前,唇动了动,才喊道,“五妹……不……绯姑娘……”

一句称呼就难住了他,如今证实古绯压根不是古家的人,自然是不能在以兄妹相称,可古旻又有求,生怕古绯和古家人就生疏了。

古绯一挑眉,她在院角桃花树下摆了个水缸,这会正在给水缸里那两条锦鲤喂食儿,瞧着古旻的不自然当没看见,淡漠的道,“进来。”

古旻如蒙大赦,他抬脚进来才发xiàn

这看似二进的院子颇大,纵深很长,能见最里面才修葺好的书房墨室等,院子没旁人,只有苦妈在扫院子。

他到跟前,犹豫了会,才坐到古绯对面,好半天道,“绯姑娘,好兴致。”

古绯一摸小盏中的鱼食,眼见没有了才罢手,里面的鱼食都是尤湖给她装的,特意叮嘱过,只能喂那么多,她放下小盏,似笑非笑地瞥了古旻一眼,“大哥不必那般客气,好歹我们也曾是一家人。”

听闻这话,古旻面色一喜,不管古绯是何心思,只要还承古家这份情就好,“那敢情好,五妹在这桃树林可还习惯?二叔最近可是老念叨你,还有三妹也是,还有十来天,就是婉婷嫁期,五妹一定回府才是。”

古绯勾了勾嘴角,带点讥诮,古旻说这样的话还当她是三岁小孩好哄骗不成?古二爷哪里会念叨她,她被墨戈弋在商会大典上算计,古将可是从头至尾都冷眼旁观,如若当时他站出来,她的名声也不至于被败坏到如斯地步,不过她念在古将当初的收容之恩,对她也没落井下石,她不予计较便是。

而古家的姊妹,特别是古婉婷,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初闹将的来是不可开交。rs

137、我有和你同样的心思

易州有名的清茗楼,古绯靠坐二楼雅间窗边,单手托腮,视线虚无缥缈地看着楼下,手边是还冒热气的茶茗。

墨玉华拎起茶壶,施施然倒了点在茶盏中,洗涮了番倒掉,才满上。

整个雅间里安静非常,除了两人,再无第三人。

一盏茶毕,墨玉华从怀里摸出张金红色的双囍字样的烫金请帖来,推至古绯面前道,“十月二十五的黄道吉日。”

古绯瞥了他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头一捻请帖,脸上就带起讥诮的笑,“昔日的古家不存,你也为小墨家家主,我倒没想到,这桩亲事,你还愿意遵守。”

墨玉华摇头,他端起茶盏抿了口,以古绯看不懂的表情道,“有些事,阿绯你终归不懂,即便我不欢喜古婉婷,即便古家不存从前风光,即便这亲事是我爹订下的,我也会按照约定取古婉婷为妻。

古绯闻言,她神色一凛,沉吟片刻才道,“你在意她?”

墨玉华再次摇头,“我不在意任何姑娘,可这是家族深入骨髓的使命,我活着,便是因为小墨家而已。”

古绯嗤笑了声,她眉目有尖锐的刻薄,十分不屑墨玉华这话,“愚蠢,愚孝,愚忠,一个家族想要繁盛,岂是因一桩亲事就能决定的,家主无能,子嗣不争,就是大京墨家也早晚倾塌。”

她如此愤nù

,眼见墨玉华淡漠不关己的态度,心头终起了不可抑制的悲愤,从心底最深处的意愿来说,她不愿意墨玉华走到这一步。

然而,墨玉华只淡淡一笑,他又满上一杯清茗,云淡风轻的回道,”这个世间,一些事总是需yào

有人做出牺牲,尔后另外的一些人才能得到安宁。

这话中的意思高深莫测,倒叫古绯一时间魔怔在那,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墨玉华前倾身,他拍了拍古绯能见淡青色筋脉的手背又道,“阿绯不用为我担心,古婉婷她一直以为自己身子没法诞下子嗣,再加上古家势弱,日后定不敢蛮横跋扈。”

古绯猛地回过神,她敛下眸子,淡漠地抽回自己手,冷冷的道,“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墨玉华笑了,他也不戳穿古绯的刀子嘴豆腐心,也知她之前一直不肯相认自己,心里也定是挣扎犹豫过的,是以,他这会半点都不计较,“我知,与你无关。”

古绯面上起恼意,她侧开头,不看他,以更凶狠的口吻道,“别以为这就算完了,古家已经在我手,小墨家我同样会收归己下。”

听闻这话,墨玉华皱眉,他指腹抚过茶盏杯沿,想了想道,“不用那么麻烦,阿绯若是愿意,插手小墨家的买卖都是可以的。”

古绯一样下颌,脸庞倨傲,“不是插手,是要彻底将小墨家给吞了。”

墨玉华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今日约见古绯,自然最终的目的便是为了这事,毕竟他还不想小墨家真落到那样的境界,他虽纵容也愿意宠着护着古绯,可却并不想涉及到家族的层面上。

小墨家,是他唯一的底线。

他考lǜ

半天,整个雅间再次陷入安静之中,案几上的清茗渐渐冷却,直至再没那点暖人的热度。

“我多少知你想做什么,如果,”他口吻顿了顿,俊逸如玉的面容正视古绯,斯文的眼梢颜色倏地加深,“如果,我也有和你同样的心思,欲取大京墨家而代之,那么,是不是有一丝的转圜之地?”

对古绯,他摸不著现在她的底线在那,所以,直接将话挑到明面上来将,把自己最低的限度大白出来,端看古绯如何抉择。

可,古绯不说话,粉白的唇一抿,她同样目色深沉地望着他,不发一言。

墨玉华继xù

道,“你想对付大京墨家,总归一个人是不行的,且经由墨戈弋一事,你已经在明处,若是我站你身后,做你的暗处的影子,还可以假意投诚地接触到墨家,岂不是胜算更大。”

眸色连闪,古绯想过墨玉华会说很多的话,唯独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片刻,她无法判断这话中真假。

似乎知晓古绯的顾忌,墨玉华叹息一声,他在袖子里摸了摸,边道,“我晓得阿绯你现在不轻易信人,所以昨个特意拟了份商契,你若同意,签下名字盖上手印,咱们便联盟赌一手。”

商契送至古绯眼皮子底下,她迟疑了瞬,才狐疑地打开看了起来。

白纸黑字,不大一张纸上,只简单罗列了几点,归根究底,大致意思是说,小墨家会全力以赴配合她倾覆大京墨家,若有违背举止,小墨家所有家业尽归古绯所有。

古绯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这会她倒摸不透墨玉华的心思了,究竟是真心如此,还是缓兵之计?

瞅见古绯怀疑的视线,墨玉华苦笑一声,他重新为古绯倒了盏热茶,“阿绯,终究连我,你也是不再相信了么……”

需知,青梅竹马的情谊,竟抵不过十年岁月的流逝么?

最后一句话,在他喉咙滚了圈后,又被生生咽了回去,他看着古绯那双黑白分明的纯粹眼眸,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在生削腿肉之后,还能活着逃出大京,继而迅速地奋起抗争。

比常人都大一圈的黑瞳,沉寂如宿墨,古绯缓缓地将商契推还给墨玉华,一字一句的道,“我不签……”

刹那,墨玉华脸色白了一分,他眼底浮起无法隐忍的苦痛,整个人都感觉到了跌落冰谷的寒。

古绯勾了勾嘴角,将之反应尽收眼底,“如果是你,我想去相信一次,所以,玉华哥,莫让阿绯失望。”

悠远拉长的尾音,带着上翘的飘渺,听在耳里给人一种极为不真切之感,可墨玉华却忽的仿佛被万年冰谷之中拉入灼热的烈日之下,身上是热烈到澎湃的暖意。

他似乎又活了过来,“当……当真?”

连说话都不顺畅了。

杏眼笑弯如新月,古绯素白脸上第一次起了浸润眼瞳的暖色笑靥,她伸手捧起面前的茶盏,小xxxx了口,眸子更眯了点,像是舒服晒日头的猫儿,慵懒非常,“自然当真,玉华哥自小对阿绯的好,阿绯可是都记得。”

如此,她连唤了两声“玉华哥”,仿佛经刚才那么一遭,瞬间就心无芥蒂,又是十年前那单纯可人的小姑娘。

然,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聪明如墨玉华,哪里不晓得这其中的意味,可他拒绝去深想,只要能保住小墨家,且还不与古绯为敌,古绯现今能主动唤他为兄,这便已经让他很是欢喜了。

气氛大好,两人就小时候的事,多聊了会,彼此之间都是言笑晏晏,那张摆在案几上的商契不小心沾染了茶茗,墨迹晕染开深深浅浅的晕圈,就模糊了所有的字迹,成为废纸一张。

这一趟,继古家的六间铺子一墨窑之后,古绯同小墨家也暂时皆为盟约,加上之前墨玉华分到她头上的两间铺子,再加上梓鸢帮忙打理的玄朱坊,古绯手里头便已经有九家买卖墨丸的铺子。

若是叫旁人知了,指不定多惊讶,要知dào

,就连易州鳌头的小墨家,在易州的铺子左右也不过十五的数,而古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手上便收拢了九家。

这九家铺子,原本的玄朱坊不变,以精致墨丸为主,且每月接的单子,古绯严格控zhì

在十五份,经常能见玄朱坊外面有人拿着银子也买不到墨丸的时候。

余下的八家铺子,古绯也自有打算,她将这八间铺子全部换了个叫“花间词”的名,那牌匾还是诱哄着封老帮忙给题的。

其中最大的一间重新修缮了一通,分隔为两层楼,一楼大堂摆上她专门理出来比较有特点的墨丸,二楼则专门用作文人雅士吟诗作对之用,还发请帖出去,专门请了易州书生才子,十天半个月便开一次诗会。

久而久之,这间花间词,倒成为易州风流雅士的汇聚之地,自然店中墨丸的买卖就好了起来。

其他七间,也是各有特色,有只卖彩墨的,有只出雍容华贵的套墨,也自有制一些比如易墨这种极具州郡特点的墨丸。

这种独一无二的行商方式,没多少时间,在易州就众人皆知,谁人都知,想要买点自己中意的墨丸,去花间词定能找到。

花间词铺中的制墨老师父和伙计,古绯也没动,原来怎么样还就怎么样,只是在制墨配方上有改动,她名声不好,不宜多出面,而梓鸢帮忙打理这玄朱坊,也不适合路面。

一段时间里,古绯真是陷入身边无人可用的境地,无法之下,她只得在城中另外置办了套宅子,让梓鸢有空便悄悄过去一趟。

每间花间词的掌柜都还在,古绯第一时间就放出话去,谁若干的好了,就能提拔为花间词总管事,这八名掌柜眼见有奔头,立马积极起来,每日账目往那宅子里送,殷勤的不行。

梓鸢并不露面,她只差人将账本送进来,末了看完再一一批复,半月一次给古绯回禀,其他的事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是以,谁都不知这易州突然冒出的花间词东家是何人,自琳琅阁之后,花间词东家便成为第二神mì

的人物。rs

138、踹下来

(阿姽:此为重复章节防盗防火,稍后修改。)

易州有名的清茗楼,古绯靠坐二楼雅间窗边,单手托腮,视线虚无缥缈地看着楼下,手边是还冒热气的茶茗。

墨玉华拎起茶壶,施施然倒了点在茶盏中,洗涮了番倒掉,才满上。

整个雅间里安静非常,除了两人,再无第三人。

一盏茶毕,墨玉华从怀里摸出张金红色的双囍字样的烫金请帖来,推至古绯面前道,“十月二十五的黄道吉日。”

古绯瞥了他一眼,伸出两根手指头一捻请帖,脸上就带起讥诮的笑,“昔日的古家不存,你也为小墨家家主,我倒没想到,这桩亲事,你还愿意遵守。”

墨玉华摇头,他端起茶盏抿了口,以古绯看不懂的表情道,“有些事,阿绯你终归不懂,即便我不欢喜古婉婷,即便古家不存从前风光,即便这亲事是我爹订下的,我也会按照约定取古婉婷为妻。

古绯闻言,她神色一凛,沉吟片刻才道,“你在意她?”

墨玉华再次摇头,“我不在意任何姑娘,可这是家族深入骨髓的使命,我活着,便是因为小墨家而已。”

古绯嗤笑了声,她眉目有尖锐的刻薄,十分不屑墨玉华这话,“愚蠢,愚孝,愚忠,一个家族想要繁盛,岂是因一桩亲事就能决定的,家主无能,子嗣不争,就是大京墨家也早晚倾塌。”

她如此愤nù

,眼见墨玉华淡漠不关己的态度,心头终起了不可抑制的悲愤,从心底最深处的意愿来说,她不愿意墨玉华走到这一步。

然而,墨玉华只淡淡一笑,他又满上一杯清茗,云淡风轻的回道,”这个世间,一些事总是需yào

有人做出牺牲,尔后另外的一些人才能得到安宁。

这话中的意思高深莫测,倒叫古绯一时间魔怔在那,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墨玉华前倾身,他拍了拍古绯能见淡青色筋脉的手背又道,“阿绯不用为我担心,古婉婷她一直以为自己身子没法诞下子嗣,再加上古家势弱,日后定不敢蛮横跋扈。”

古绯猛地回过神,她敛下眸子,淡漠地抽回自己手,冷冷的道,“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墨玉华笑了,他也不戳穿古绯的刀子嘴豆腐心,也知她之前一直不肯相认自己,心里也定是挣扎犹豫过的,是以,他这会半点都不计较,“我知,与你无关。”

古绯面上起恼意,她侧开头,不看他,以更凶狠的口吻道,“别以为这就算完了,古家已经在我手,小墨家我同样会收归己下。”

听闻这话,墨玉华皱眉,他指腹抚过茶盏杯沿,想了想道,“不用那么麻烦,阿绯若是愿意,插手小墨家的买卖都是可以的。”

古绯一样下颌,脸庞倨傲,“不是插手,是要彻底将小墨家给吞了。”

墨玉华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今日约见古绯,自然最终的目的便是为了这事,毕竟他还不想小墨家真落到那样的境界,他虽纵容也愿意宠着护着古绯,可却并不想涉及到家族的层面上。

小墨家,是他唯一的底线。

他考lǜ

半天,整个雅间再次陷入安静之中,案几上的清茗渐渐冷却,直至再没那点暖人的热度。

“我多少知你想做什么,如果,”他口吻顿了顿,俊逸如玉的面容正视古绯,斯文的眼梢颜色倏地加深,“如果,我也有和你同样的心思,欲取大京墨家而代之,那么,是不是有一丝的转圜之地?”

对古绯,他摸不著现在她的底线在那,所以,直接将话挑到明面上来将,把自己最低的限度大白出来,端看古绯如何抉择。

可,古绯不说话,粉白的唇一抿,她同样目色深沉地望着他,不发一言。

墨玉华继xù

道,“你想对付大京墨家,总归一个人是不行的,且经由墨戈弋一事,你已经在明处,若是我站你身后,做你的暗处的影子,还可以假意投诚地接触到墨家,岂不是胜算更大。”

眸色连闪,古绯想过墨玉华会说很多的话,唯独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片刻,她无法判断这话中真假。

似乎知晓古绯的顾忌,墨玉华叹息一声,他在袖子里摸了摸,边道,“我晓得阿绯你现在不轻易信人,所以昨个特意拟了份商契,你若同意,签下名字盖上手印,咱们便联盟赌一手。”

商契送至古绯眼皮子底下,她迟疑了瞬,才狐疑地打开看了起来。

白纸黑字,不大一张纸上,只简单罗列了几点,归根究底,大致意思是说,小墨家会全力以赴配合她倾覆大京墨家,若有违背举止,小墨家所有家业尽归古绯所有。

古绯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这会她倒摸不透墨玉华的心思了,究竟是真心如此,还是缓兵之计?

瞅见古绯怀疑的视线,墨玉华苦笑一声,他重新为古绯倒了盏热茶,“阿绯,终究连我,你也是不再相信了么……”

需知,青梅竹马的情谊,竟抵不过十年岁月的流逝么?

最后一句话,在他喉咙滚了圈后,又被生生咽了回去,他看着古绯那双黑白分明的纯粹眼眸,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在生削腿肉之后,还能活着逃出大京,继而迅速地奋起抗争。

比常人都大一圈的黑瞳,沉寂如宿墨,古绯缓缓地将商契推还给墨玉华,一字一句的道,“我不签……”

刹那,墨玉华脸色白了一分,他眼底浮起无法隐忍的苦痛,整个人都感觉到了跌落冰谷的寒。

古绯勾了勾嘴角,将之反应尽收眼底,“如果是你,我想去相信一次,所以,玉华哥,莫让阿绯失望。”

悠远拉长的尾音,带着上翘的飘渺,听在耳里给人一种极为不真切之感,可墨玉华却忽的仿佛被万年冰谷之中拉入灼热的烈日之下,身上是热烈到澎湃的暖意。

他似乎又活了过来,“当……当真?”

连说话都不顺畅了。

杏眼笑弯如新月,古绯素白脸上第一次起了浸润眼瞳的暖色笑靥,她伸手捧起面前的茶盏,小呷了口,眸子更眯了点,像是舒服晒日头的猫儿,慵懒非常,“自然当真,玉华哥自小对阿绯的好,阿绯可是都记得。”

如此,她连唤了两声“玉华哥”,仿佛经刚才那么一遭,瞬间就心无芥蒂,又是十年前那单纯可人的小姑娘。

然,只有她自己才最清楚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聪明如墨玉华,哪里不晓得这其中的意味,可他拒绝去深想,只要能保住小墨家,且还不与古绯为敌,古绯现今能主动唤他为兄,这便已经让他很是欢喜了。

气氛大好,两人就小时候的事,多聊了会,彼此之间都是言笑晏晏,那张摆在案几上的商契不小心沾染了茶茗,墨迹晕染开深深浅浅的晕圈,就模糊了所有的字迹,成为废纸一张。

这一趟,继古家的六间铺子一墨窑之后,古绯同小墨家也暂时皆为盟约,加上之前墨玉华分到她头上的两间铺子,再加上梓鸢帮忙打理的玄朱坊,古绯手里头便已经有九家买卖墨丸的铺子。

若是叫旁人知了,指不定多惊讶,要知dào

,就连易州鳌头的小墨家,在易州的铺子左右也不过十五的数,而古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手上便收拢了九家。

这九家铺子,原本的玄朱坊不变,以精致墨丸为主,且每月接的单子,古绯严格控zhì

在十五份,经常能见玄朱坊外面有人拿着银子也买不到墨丸的时候。

余下的八家铺子,古绯也自有打算,她将这八间铺子全部换了个叫“花间词”的名,那牌匾还是诱哄着封老帮忙给题的。

其中最大的一间重新修缮了一通,分隔为两层楼,一楼大堂摆上她专门理出来比较有特点的墨丸,二楼则专门用作文人雅士吟诗作对之用,还发请帖出去,专门请了易州书生才子,十天半个月便开一次诗会。

久而久之,这间花间词,倒成为易州风流雅士的汇聚之地,自然店中墨丸的买卖就好了起来。

其他七间,也是各有特色,有只卖彩墨的,有只出雍容华贵的套墨,也自有制一些比如易墨这种极具州郡特点的墨丸。

这种独一无二的行商方式,没多少时间,在易州就众人皆知,谁人都知,想要买点自己中意的墨丸,去花间词定能找到。

花间词铺中的制墨老师父和伙计,古绯也没动,原来怎么样还就怎么样,只是在制墨配方上有改动,她名声不好,不宜多出面,而梓鸢帮忙打理这玄朱坊,也不适合路面。

一段时间里,古绯真是陷入身边无人可用的境地,无法之下,她只得在城中另外置办了套宅子,让梓鸢有空便悄悄过去一趟。

梓鸢并不露面,她只差人将账本送进来,末了看完再一一批复,半月一次给古绯回禀,其他的事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是以,谁都不知这易州突然冒出的花间词东家是何人,自琳琅阁之后,花间词东家便成为第二神mì

的人物。rs

139、小娇娘香死我了(一更)

烟柳垂眸,扇子一样的睫毛在白皙的面庞投落让人心痒痒的剪影,她虽颔首不语,可恰好能见她纤细如天鹅的脖颈,泛着蒙蒙柔光,叫人想在上面落下痕迹,有几缕发丝从耳后垂落下来,划过低矮的领口,蹿入衣领中,顺着脖颈的弧度妖妖娆娆的更是勾人。

王怀远呼吸都重了几分,他盯着面前的貌美妇人,眼不打转。

此刻,有淡淡香味的房间里,再无旁人,粉色纱幔从屋顶垂落而下,被风吹起,就带出婉约的女子娇羞来。

“这可是夫人的手帕?”王怀远定了定神,他从怀里摸出那张绛红色绣独莲的帕子来。

烟柳眼波流转,恍若盈盈一汪碧波,湿润水漉的泛着春意,她抬眼瞧了王怀远手里的帕子一眼,又飞快的低头,面颊就起了薄红,“是,是妾身之物。”

小声说着,她就伸手去拿。

那双手,青葱如玉,粉色的指甲修成略尖的弧度,更显得十指春风柔若无骨。

王怀远喉结滑动,他一缩手,让烟柳的手落了空,自己连忙将帕子又塞回怀里,并一把捉住了那只小手,“夫人,自昨个在坊间一见,便让在下心念念了一晚上,这会身上都还滚烫的,不信,你摸摸。”

他不仅言语下流,还拉着烟柳的手,往自个身上挨。

烟柳被拉的一个趔趄,差点没栽倒在地。

王怀远早有准bèi

,他双手一捞,扎住烟柳柔软如蛇的细腰,往怀里一带,就将人抱了个满怀,“小娇娘香死我了,本老爷可是着实费了番功夫才打听到你的落处。”

烟柳脸上布满慌乱,她伸手推拒着王怀远,可却半点都挣脱不开,“放手,王老爷你放开我,烟柳不卖身……”

这一番的挣扎扭动,反而让王怀远越发心火难耐,他可不管那么多,将鼻尖凑到烟柳胸口一嗅,嘿嘿一笑道,“不卖身?小娇娘可是本老爷刚才花了多少银子给老鸨,这会你就是叫破天,也不会有人进来。”

闻言,烟柳面若死灰,一双秋水剪瞳之中顷刻就浮起湿润水珠,泫而未泣,平白更惹人想要好生蹂躏一番,“不,妈妈答yīng

过我的……”

王怀远再没心思陪烟柳周旋,他一手钳制着烟柳腰身,双腿还夹着不让她乱动,另一只手径直就撕扯开她轻薄的衣裳,白皙如剥了壳的鸡蛋白的肌肤暴露出来,一股子浓郁而醉人的桂花香扑面而来,王怀远呼吸重如喘牛,他急不可耐的就埋头扑了上去,啃咬起来。

“不……”烟柳身子一颤,她一手也被制着,单手力qì

更小,哪里会是王怀远的对手,就是连挣脱都无能。

就在这当——

“嘭”的踹门声响起,刺眼的光亮从门外透过来。

王怀远一怒,他转头瞧一糙大汉站门口,想也不想呵斥出声,“哪里来的不……”

可他话还未完,就听得怀里的烟柳哭着期期艾艾地喊了声,“夫君,救我……”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那大汉声若惊雷的怒道,“好你个无耻之徒,欺到俺媳妇头上来了,今个俺不打死你,就不姓尤。”

话还未完,那汉子挥着拳头踏进来,一拳头砸在根本反应不过来的王怀远背上,差点没将人给打晕过去。

烟柳挣脱束缚,她一个箭步躲到汉子身后,更为悲戚的道,“夫君,妾身没脸见你,平白被这厮撸到这等肮脏之地不说,还被欺辱,请夫君休了妾身吧。”

那汉子听了这话,不仅不安慰烟柳,反而对王怀远更是愤nù

,话也不说,就扬起第二道拳头。

王怀远终于回过神来,他总觉哪里不对,烟柳是他昨晚花了银子,使了好些功夫才查出来是在这家勾栏院卖艺,然后今个他一晚便过来,还给了老鸨大笔的银子,只让她不做声即可。

从头至尾,这妇人压根就是个风尘女子,这会又是哪里来的夫君。

眼见那拳头就要落下,他心头惊惧,“住手,住手,你可是我是谁?”

只听那汉子冷笑一声,“俺管你是谁,欺负了俺媳妇,就是天王老子,俺也要打死了。”

说着,第二拳头又落到了王怀远脸上,当场就让他牙齿都落了几个。

王怀远这会哪里看不出是被人给坑了,他眼冒金星地瞥了烟柳一眼,吐出口血,骂道,“贱人……”

一句话没完,那糙汉子地拳头又到近前,别的地方他也不打,专瞅王怀远脸上招呼。

几拳下去,王怀远痛的只想昏死过去,可不知那汉子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他硬是清醒地感受到一切。

这房间发生的一切,门也没关,要是以往,老鸨早带人冲了进来,可今日外面安安静静,没个人声,就像谁也没听到王怀远的惨叫一样。

王怀远从未觉得如此绝望过,他感觉浑身骨头都要被那汉子的拳头给砸断了一样,可偏生他还清醒无比。

“不……不要……我……”他模模糊糊地吐出几个字音,看着自顾自坐桌边,倒了盏茶来喝的烟柳哀求道。

一口气砸了数拳下去,那汉子直起身,抽了口气,一脚踹在王怀远肚子上,才哼哼唧唧地走到门边将门给关死了。

王怀远不知dào

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死掉,他脸肿的不像话,嘴里满口鲜血,虚眯的眼中瞧着房间光线暗了,门还被关死了,他心头一慌,还不知这汉子要将他如何了。

那想,那汉子理都没理他,也没看烟柳一眼,径直转到房间的八幅屏风后面,很快就从屏风里推出轮椅来。

王怀远只能看见眼前一双玄色锦面绣翠色幽兰的小绣鞋踏在轮椅搁板上,湖色的裙裾,褶间有淡蓝色的落叶暗纹,然后他就听得头顶有声音在说,“王会长,真是好生狼狈。”

这声音略带熟悉,他一愣,努力抬头,就见到一张素白如玉的脸,比常人大一圈的黑瞳,黑白格外分明,好一双的倾城之色眸子,然后是清秀如莲的五官,单薄的身子坐轮椅上。

他眼底震惊之色显而易见,嘴唇蠕动了几下,就喊出了两个字,“古……古绯……”

古绯以袖掩唇,轻笑了声,她微微弯腰,凑到王怀远面前,瞧着他一脸的鲜血淋漓就道,“王会长,好久不见。”

自古绯从屏风后出来,烟柳就放下了杯子,低眉顺眼地站到古绯身后。

王怀远瞧了一圈,他这才了悟,分明今日这一场包括昨日与烟柳在坊间的相遇,都不过是一场阴谋。

他挣扎着像起来,奈何四肢痛到无力,比条死狗还不如。

古绯扬起下颌,朝身后的尤二使了个眼色,尤二从怀里掏出张纸来送到她面前,她两指一捏对王怀远就道,“这是墨商会会长退位书,看王会长是想要自个的命还是这商会会长之位。”

退位书如落叶飘零到王怀远脸上,沾染上血色,墨迹从黑到红,实在是让王怀远惊惧不已。

“你……你……不会得逞……”王怀远提起一口气,喊了出来。

古绯可不怕骨头硬的,况且王怀远还根本就不是有气节之人,如若不然也不会对烟柳做出那等逼迫的事来,纵使是他们引诱在先,若他坚定心无杂念,自然不会被算计到。

“尤二,看来咱们王会长是舍不得会长之位哪。”古绯悠悠然道。

尤二嘿嘿一笑,大踏步到王怀远面前,脚尖一移就踩到王怀远的五根手指头,末了脚尖还转了圈。

“啊……”王怀远惨叫出声。

古绯面无表情,她指腹摩挲着扶手,“套用王会长起先说的话,这会你就是叫破天,也不会有人进来。”

王怀远感到绝望,与真切的死亡威胁,他哪里受的住这些,当下丢弃那点贪心,忙不迭地点头道,“我退我退……”

不肖古绯示意,尤二自发顿了动作,蹲下身,在王怀远手边展开纸张,另一边烟柳早准bèi

好了毫笔。

王怀远根本没得选择,尤二将毫笔塞到他手里,他颤巍巍到签下自个名字,末了还就着手上的血,盖下手印。

此退位书,便算是生效了。

古绯笑着收了那纸,她也不怕王怀远事后算账,“王会长,不,现在该是王老爷,您在此多多休息一会,晚点自有人来照料你。”

“王老爷,您可得考lǜ

好了,昨个你一见烟柳夫人,便心生邪念,今日将人撸来这烟花之地企图欺辱不说,还信口雌黄说别人正经的深宅夫人是风尘女子,人证物证俱在,就是这勾栏之地的老鸨也是能作证的,你,好自为之。”

说完这话,尤二便推着轮椅,出了房间,烟柳脚步轻移,跟在后面,看都没看王怀远一眼。

王怀远只觉胸腔气血翻滚,心窝子疼的厉害,他眼瞧着古绯很快走的不见人影,喉咙一甜,一口血就喷了出来,人这才彻底的昏迷过去。

出了烟花柳巷,古绯才觉鼻尖的呼吸顺畅点,她嗅觉灵敏,实在有些受不了勾栏之地的脂粉香气。

“你做的很好。”她没回头,径直身后的烟柳道。

尽管古绯看不见,烟柳还是提裙摆屈膝行礼道,“妾身不敢当,全仗姑娘。”

古绯也不跟她客气,“梓鸢同我说过,说你想当易州琳琅阁管事,恰好梓鸢也无意再打理琳琅阁,如今我手上有血玉狐狸坠子,梓鸢说能代琳琅阁阁主九狐王做主,是以,如你所愿,明个就上任吧。”rs

140、荣登(二更)

想要成为一州郡墨商会的会长,先是要之前的会长卸任,须得商会里过半的墨使同意,还需yào

一封墨使引荐的信笺,再有便是过人的制墨技艺,这些条件,都是最基本要诀。

王怀远,当年成为商会会长之时,自然是使了手段,成为了大殷所有墨商会的例外,加上他还算有点眼色,平时也不干预商会中的各种决定,时不时,还拿银子出来添进商会里,是以,即便他只是行外人,易州商会上下也忍受了下来。

而当古绯手持封溥羽的引荐信,将商会五位墨使请到松柏庄的时候,所有人看着王怀远亲自签字盖了手印的退位书,死寂了好半天。

继而是各怀心思地活络开了。

古绯冷眼一扫,心头冷笑几声,她端着茶盏,坐在花厅最末的位置,在她手边的是封溥羽,尔后是卫家的卫胖子,另一边则是小墨家的制墨师罗宋,嘴角含笑的则是来历神mì

的明月公子,最后姗姗来迟的是性子冷硬为人古板的董式。

沉寂半晌,卫胖子轻笑出声,他首先开口了,“封老,有这么个干孙女,倒叫胖子眼热的很哪,也不知胖子我啥时候有那么福气,也寻个制墨技艺出众的孙女去。”

若是旁人说出这话,只怕讥诮的意味居多,可从卫胖子嘴里玩味地说出来,且对象还是封溥羽,以两人的关系,自然是调笑居多。

封老斜睨了古绯一眼,皱眉就道,“微末伎俩而已,哪里称的上是技艺出众了,你个胖子,卫家那般多的青年才俊,还不满yì

么?”

卫胖子心下一比较,还确实如此,他卫家子嗣繁多若如参天大树,那么封家一脉单传就似独草,不能比较。

他遂笑笑,又高深莫测地看了低眉顺眼的古绯一眼,没再说其他。

而其他三人,墨玉华已经同古绯暗地里结为盟约,罗宋来之前就已经在自家东家那里听到了风声,是以,这会他虽没表现出对古绯的热络,可也没冷眉竖眼。

而董式,自来在五位墨使之中,他最服气的便是封溥羽,在此前,古绯更是特意送了一方墨丸上门,从那墨丸之中,可见古绯技艺确实是不错的,所以这会即便他再性子执拗冷硬,也拱手朝封溥羽喝道,“恭喜封老。”

封溥羽摸着胡子回礼。

剩下的就只有明月公子未吭声,他浅笑着睨了古绯一眼,意味不明的道,“听闻古姑娘从前的制墨技艺就是不错的,现在经由封老的点拨,估计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真是让人好生佩服。”

单从字语间,压根听不出明月的心思。

“公子谬赞了,阿绯当不得。”古绯眼皮都没抬一下,客套话张口就来。

封老抚着胡须,眼睛眯着,看不清其中神色,当下将话给挑白了道,“诸位已经看到王会长的退位书了,老夫也写了引荐信,不知各位是如何个打算?”

将话抬到明面上来说,最活跃的卫胖子反而不说话了,他面色沉了沉,挑着眼看其他几人,同样观察的还有罗宋,他隐在众人之后,半点不引人注意。

封老神色不变,他将自己的银须摸了又摸,脸上还带笑,一点也不着急。

董式沉吟片刻,竟然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封老,您的引荐信,相信自然是因古姑娘有那实力,可在下怎么看,都觉得古姑娘年纪尚轻,恐难当大任,若是可以,当可在商会里历经个几年再说。”

董式这话,完全是处于商会考lǜ

,不带一丝私心,封溥羽也十分理解,脸上没有不快。

有人撑头,第二个说话的便是卫胖子,他抚着自己的将军肚也附和着笑道,“是这么个理,咱们易州墨商会,虽比不上大京的,可怎么也是一州商会,事还挺多,历来就没有大孙女这个年纪就继任的,光是女子就鲜少。”

罗宋和明月,各自不开口。

想要成为会长,需得半数以上的墨使同样,听董式和卫胖子的意思,便已经是不同意了。

封老也不恼,银须下的嘴角深邃,他单手背在身后就道,“引荐信老夫是写了,多的事,老夫也不指手画脚,话也可以搁在那……”

说到这,他转头看着古绯道,“你若真想当会长,当凭个人本事,剩下的事,我不参言。”

卫胖子巴不得如此,他脸上白嫩的肥肉都笑到一起了,“大孙女之前不是想做墨使么?不如先做墨使玩玩,有啥事,咱们几个长辈也可以撑着。”

古绯勾了勾嘴角,今日过来,她早料到了这幕,是以半丝都不觉意wài



她先是朝几人点头以示谢意,“阿绯在这里,先多谢几位长辈的抬举,腿脚不便,还请见谅。”

说着,她首先看向董式道,“董老,应该已经看过阿绯送上的墨丸了吧?敢问董老以为如何?”

提到那方墨丸,董式笑了起来,他平时表情少,纵使这笑意带着僵硬不自然,“佳墨,极品佳墨,实属罕见,值得珍藏。”

古绯淡淡一笑,“能得董老一声赞,想来阿绯制的墨丸,味道也定是极好的。”

“不过,董老可知,那方墨丸,可是玄朱坊出的。”她低低道了句,云淡风轻地丢下颗巨石,溅起轰隆的大浪。

果然,就见几人面色一变,连封老都是诧异地多看了她一眼。

“玄朱坊?可是那个只接受先付银子下单子的玄朱坊?”明月公子插了一句。

古绯视线在他身上转了圈,大方承认道,“不才,正是小女子闲暇之余的玩物而已。”

谁都知dào

,最近在易州雅士贵人中,谈论最多的便是玄朱坊,若是谁家没一两件玄朱坊的墨丸作为珍藏,说出来都觉面上无光。

而此刻,却被古绯形容为“玩物”。

顿时,给人一种狂妄之感,可却让人半点都不觉是空口大话,毕竟玄朱坊的名声在那摆着,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不知,这样,董老以为阿绯可有资格够做会长之位?”古绯指名道姓地喊着董式问,其他旁人她理也不理。

董式愣了下很快回神,他条件反射地看向封老,哪想,只看到封老闭目养神,遂,哈哈大笑了声承认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巾帼不让须眉,老夫服气,这会长之位当的。”

听闻这话,古绯眉眼特别的喜悦,她淡定地学着男儿拱手道谢,“日后,阿绯不妥当之处,还望董老多多指教。”

董式不含糊,“那是,你若不称职了,老夫第一个不轻饶。”

古绯杏眼弯弯地笑了,她知董式就是这样的人,性子执拗又冷硬,说句不好听的话,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可就是这样的人,古绯觉得是最好找到攻陷的。

所以,她第一个找上的便是董式。

如此,加上一个董式,古绯身后有封老,便已经有两人,只需再有一人承认,她便能坐上易州墨商会的会长之位。

还剩下卫家的卫胖子、罗宋和神mì

的明月公子。

古绯想了片刻,罗宋有墨玉华那层关系在,自然是不会有问题的,可不到最后,古绯不想将她和墨玉华的盟约关系暴露人前,而卫胖子身后是卫家,易州能上台面的家族之一,想要得到他的支持,无疑是最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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