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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琮传》


第一章 悲催的穿越

岁末的神京,寒风呼啸,天色阴沉。

一座小院子之中,墙角的槐树在寒风中“吱呀吱呀”的摇曳,沾满灰尘的树叶,洒落一地。

房间里,一个瘦弱的孩童,正睡在梨木雕花床上,透过昏黄的烛火,从眉眼间看去,约摸八九岁的年纪。

房间里的空气中弥漫着稍许腐朽的气味和中药苦涩的味道,而在床边趴着的一个扎着总角的小丫头却浑然不觉,闭着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栗着,打着均匀的小呼噜,此刻睡的正香甜。

“咳咳咳…咳咳咳…”,一阵轻轻的咳嗽声,打破了房间里原本静谧的氛围,声音虽小,可趴在床头的小丫头还是很快醒了过来,她睁开大眼睛,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看到她的主子正靠在床上咳嗽,惊喜道:“三爷?三爷,您醒啦?”

完全不顾床上少年迷茫的眼神,小丫头撇着小嘴,又突然呜呜哭出声:“三爷,您可算醒了,他们都说您活不了了,那个周嬷嬷还把煎草药的炉子打碎了,她肯定是故意的,呜呜呜……”

三爷?什么鬼?床上少年此时脑子里正一团乱麻,看着周围复古的装饰,再看看撅面前这个着小嘴哭,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穿着一件青色掐牙棉袄的小丫头,林盛觉得自己脑袋都快炸了,我…我这是穿越了?

林盛用力的掐了一下自己的脸,“嘶……”,倒吸了一口凉气,好疼!林盛只觉得心里顿时有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

自己本来是一名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和室友外出购物的时候,见义勇为把即将卷入车轮底下的一个小姑娘推开,然后一阵巨大的疼痛感袭来,眼前一团白光把他笼罩,就彻底没有了意识,没想到,再醒过来,我他喵的居然穿越了?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悲催的事情吗?看着现在自己孱弱不堪,八九岁孩童的身体,林盛真心觉得,人生一片灰暗。

就在林盛眯着眼靠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阵稚嫩的童音“三爷?三爷?您怎么啦?”,还有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不停的在眼前晃来晃去。

睁开眼,入眼的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胖乎乎的,两只大眼睛里噙着泪花,正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担忧。

看着面前这个五六岁大的小丫头,和她身上的衣服,林盛可以肯定两点,一点是自己的确穿越了,回到了古代,不过具体是哪个朝代还不知道。

二来就是这个小丫头叫自己三爷,想必自己应该出身大户人家,在古代,不是什么家庭都可以有丫鬟服侍的,不过这小丫头之前说有个嬷嬷故意打碎了他煎药的炉子,就说明他身份应该不会太高,是个主子,不过搞不好是个不受人待见,甚至是没有存在价值的庶子。

想了想,林盛觉得还是想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和现在的朝代要紧,他勉强撑着身子,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问面前的小丫头:“你可知道我是谁?还有,现在是什么朝代啊?”

“啊?”听到她主子的问话,小丫头捂住嘴惊呼了一声,撇着嘴,大眼睛里的泪水滴溜溜的在眼眶里打转,悲声道:“三爷,您不会得了离魂症了吧?您是小如意的三爷呀!”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你的三爷,你叫小如意是吧!抱歉,我这一病,感觉好多东西都忘了,记不起来了,你能告诉我,我是谁吗?”林盛看着楚楚可怜的小丫头,心里闪过一抹感动,从他醒来到现在,这个小丫头眼里的担忧之色从来没有少过,她是真心爱护他的。

林盛的声音很温和,配上一张虽瘦削一点,却白白净净的俊脸,终于让面前的小丫头不再那么担心害怕了。

“呼~”如意拍了拍小小的胸脯,舒了口气,用脆生生的童音答道:“您是琮三爷呀?荣国府里的三爷呢!”

琮三爷?荣国府?

林盛心里顿时了然,总算搞清楚了现在自己的新身份了,感情,自己穿越到红楼梦世界里来了。

这琮三爷是何许人也?这个人物在红楼梦笔墨极少,只说是贾赦的庶子,与一清倌人所生,只可惜那清倌人刚生完贾琮的时候,就因为难产死了,贾琮便被抱回荣国府,放到其妻邢夫人的身边抚养,这邢夫人在红楼梦里评价极为不堪,尖酸刻薄,媚上欺下,平日里最爱苛虐贾赦的这个庶子。

而贾赦又极不喜欢他这个儿子,也没拿正眼瞧过,贾琮平日里不仅受邢夫人的苛虐,朝打夕骂,甚至连府里都下人也没把他当主子看。

例如那个故意打碎他煎药炉子的嬷嬷,本姓王,是邢夫人的陪房,嫁给荣国府周管家,夫妻二人一同在府里做事,人称周嬷嬷,按理说,主子就是主子,再没有下人作践主子的道理。

可这周嬷嬷,不仅作践了,还作践的理直气壮,正大光明,而这贾赦和邢夫人,不仅不管,反而抱着纵容的态度,加上贾琮这个庶子的身份,生母身份卑贱,母族不壮,在荣国府里毫无存在感,他亲生老子都不管,其他人更不愿意操那个心,也就有了贾琮生病,无钱医治,一命呜呼的下场。

而这时,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见义勇为为救他人牺牲自己的正义灵魂,稀里糊涂的,就穿越了,复生在了刚刚死去的贾琮身上。

第二章 贾府琮三爷

知道了自己目前的身份,虽感叹自己低贱的身份,在贾府中的地位,和眼前举步维艰的困境,不过这些以后都有改变的机会。

现在重要的,是搞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前世自己也曾读过《红楼梦》,心里想着,贾元春封妃好像也就这几年了,原著里元春封妃后,贾府就开始逐渐没落,后来被抄了家,落了个“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

总不能自己刚穿越过来,还没来得及“大展宏图”,就跟着贾家的那群败家子一起完蛋吧!所以说,贾家是不能待下去的,别的不说,就说他那个便宜老子贾赦,邢夫人,有他们俩在,他这条小命,不要两年,准完完。

所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抓紧养好身体,然后搞清楚现在是哪朝哪代,再想办出府。

“现在是哪个朝代吗?”小如意抓了抓小脑袋,大眼睛里满是不解,再一次问道:“三爷,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贾琮摆摆手,温声道:“我真的不记得了。”

“好吧”,小如意想了想,脆生生道:“我以前听袭人姐姐说过,现在的朝代是大刘。”

袭人?哦,花珍珠,被老子娘和她哥哥卖到贾府做丫鬟后,因生的姣好,聪明伶俐,被贾母看中,安排到了贾宝玉房里。

后来贾宝玉给她起了个新名字,花袭人,从原著里看,这个花袭人,颇有心机,可以说,晴雯出府后病死,这件事中,她“居功至伟”,本一心想着做贾宝玉房里的姨娘,后来贾府没落后,就出了府跟了蒋玉涵,现在是贾宝玉房里的首席大丫鬟,在晴雯,麝月,秋纹等大丫鬟之上。

可这个大刘?又是什么鬼?历史上有这个朝代吗?林盛苦思冥想,一头雾水,《红楼梦》里虽然没有说明写的到底是哪个朝代的故事,从书中描绘众人的衣着,发型之类的来看,并不是清朝,一说“假借汉唐”,一说“无朝代可考”,又一说“虚构没有朝代”。

可这个大刘,是从哪冒出来的?林盛心中一团乱麻,此时真的想骂娘,他喵的,不管了,不去想了,先养好病再说吧!

虽然现在情况很不容乐观,可至少自己还是正儿八经的公侯府子弟,总好过复生在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身上,那样,怕是自己以后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想到这里,林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接过小如意双手捧着的药碗,忍着苦涩的中药味,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完,又吩咐了小如意自己出去玩耍,不用在床边侯着了,就闭着眼睛,没多时,便沉沉睡去。

……

一墙相隔,荣国府大房长子的大堂之中,一个约摸五十岁的男子,蓄着长须,一身华丽的锦袍,坐在高堂之上。看起来富贵十足,不过面色不太会,黑中透红,眼圈乌黑,看起来有些虚弱,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纵欲过度后的样子。

此人,便是二代荣国公嫡长子现,袭一等将军的贾赦,贾琮的老子。

屋内富丽堂皇,家具古玩俱是最好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贾赦端着白玉点金茶盏,用盖子在茶里轻轻的拨弄几下,一股清香便弥漫在大堂之中。

贾赦喝了一口,放下茶盏看着堂下的管家道:“哦?琮哥儿的病好了?”淡漠的语气,问的好像根本不是他的儿子。

这让堂下低着头的管家扯了扯嘴角,心想碰到这样刻薄贪虐的主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连忙道:“听去给三爷院里送水的小厮说,三爷今儿下午就醒了,许是那一剂方子给吃好了。”说着,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坐在贾赦旁边椅子上,面色淡淡的邢夫人。

阖府上下哪个不知道,邢夫人最是不待见贾琮这个庶子,甚至恨不欲其死,至于周嬷嬷打烂贾琮煎药的炉子是不是她的安排,就无从得知了。

“嗯,琮哥儿现在在做什么?”

“三爷吃了药,就睡了。”

“他醒了,让他来见我。”

“是,老爷”。

……

荣国府直系叔侄有六人,第一个是荣国公二子,现任工部员外郎贾政的嫡长子,名唤贾珠,这个贾珠和贾宝玉一母同胞,都是贾政和其妻王夫人所生,在贾府里人称珠大爷。早年中了秀才,娶了原国子监祭酒李守中之女李纨为妻,李纨有喜期间,得了一场大病,没多久便死了,只留下娇妻和唯一的遗腹子。

第二个是一等将军贾赦的嫡长子,贾琏,贾琮同父异母的兄长,其生母和贾琮一样,生下他没多久也一病死了,邢夫人被贾赦扶正后,贾琏就被放在她身边抚养。今年约摸二十二三岁,生的唇红齿白,很俊俏的一个公子哥,娶了王夫人的内侄女王熙凤为妻。文不成,武不就,平日里只爱沾花惹草,最好与他人之妻私通,平日里帮着府里管一下外面田庄铺子的收入,人称琏二爷。

第三个是贾政的二子,贾宝玉,因打娘胎里带了块玉出来,最受贾府太夫人的宠爱,今年约摸十岁,平日里虽爱读书,可却不爱四经五书,圣人门道,偏只爱那些杂书,无心功名利禄,只一心在女儿堆里享福受用,让自诩圣人子弟的贾政很是气恼,不过因老太太的宠爱,在这个孝道为天的时代,老太太一心护着,他也无法。贾宝玉虽是排在第三,可其长兄早丧,又得老太太宠爱,故两府的下人们就叫了二爷,和贾琏一样,下人们会用“琏二爷”和“宝二爷”来区分。

贾琮要比贾宝玉小几个月,在荣国府叔侄六人之中排行第四,理应叫“四爷”,不过贾珠早丧了好几年了,两府里的很多下人都不知道他,既然叫了贾宝玉为“二爷”,那么,比贾宝玉小上几个月的贾琮,便成了“三爷”,不过因为他的身份,这个尊称只是名义上的,两府里并没有什么人把他当回事。

叔侄中排行第五的,是贾政的庶子,名唤贾环,比贾宝玉小一岁,比贾琮小几个月,模样倒也齐整,不过因为其生母赵姨娘的原因,疏于管教,心性有些偏了,不学无术,最爱沾惹是非,挑拨离间,年纪小小的就落个“狗憎猫嫌”的评价。不过因为贾政的二房是如今荣国府实际的当家人,他这个庶子,远比贾琮要舒服的多,在族学里念着书,平日里的月份和其他小主子一样,都是二两银子,身边也有几个丫鬟伺候着,不像贾琮,身边的丫鬟只有小如意一个,倒也算半个正经主子。

叔侄中排行第六的,名唤贾兰,是早丧珠大爷贾珠的遗腹子,比贾琮还要小两三岁,是荣国府四代头一个,贾府太夫人的重孙,平日里沉默寡言,年纪虽小,却很是稳重,从不招惹是非,一心读书,颇得贾政的喜爱。

第三章 小如意

西院里,左侧厢房,房间内的中药味已经散的差不多了,贾琮刚刚醒来,由小如意为他穿衣服,他实在是搞不懂古代人服装的穿衣顺序和规定,自己试了半天也没穿对,实在没办法,只好把这小院子里玩耍的小如意喊过来,教自己穿衣服。

床上,小如意咯咯的笑着,耐心的教着贾琮衣服该这么穿,什么是外衫,什么是内襟,她大概已经接受了自己的三爷得了离魂症,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这个现实,林盛看着五六岁的小丫头吃力的给他一件件的穿着衣服,贾琮的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罪恶感。

这要是放在后世,这个正上幼儿园的小丫头,如此的可爱懂事,放在谁家里谁不当个宝贝似的宠着?

可在古代的封建社会,有很多很多这样大的小丫头,在给大户人家里做服侍主子的丫鬟,小小的年纪就要开始给主家干活,以后长大了,颜色好点的被主家看上,当个姨娘,小妾,通房丫头,也算是有了去处,可绝大多数的,还是主家放还了身契,赶出府去,随便配了小子。

古代女子没有选择权,更何况那些没权没势的普通人家女子,小小如意这样的,碰到个饥荒就被家里人卖给了人贩子。

而那些稍不留神做错了事的,被主家活活打死的也比比皆是,世道如此,没有人去说什么,没有多少人会在意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喜怒哀乐和死活。

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穿好了衣服,小如意又用铜盆打来了热水给贾琮洗漱,贾琮身边只有小如意一个丫鬟。

平时他们主仆二人,两个半大的小孩住在这个小院子里,洒扫院子,整理床铺等很多活都是小如意一个人在做,本来她三四岁的时候被人贩子被卖进贾府后,在前院做洒扫小丫鬟,后来被邢夫人指派给了贾琮,便一直跟在贾琮身边,尽心尽力的伺候她的主子。

贾琮大病初愈,老爷让她三爷去请安,小如意知道,自己的主子一直不受大老爷和大太太待见,可既然他们让主子去请安了,总要干干净净精精神神的去,说不定会让大老爷和大太太对三爷的态度会有所改变。

她不奢求她的三爷能像宝二爷那样,备受老太太和二太太宠爱,她只希望,大太太,以后能不要打她的三爷就好了,在她的印象里,贾琮总是莫名其妙的被大太太让周嬷嬷打的遍体鳞伤,却没有任何人做主,当然,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过不管怎么样,平日里除了打骂之外就不见三爷的大老爷和大太太突然召见,她的心里还是很期待的,总不会她三爷大病初愈,大太太就让人打贾琮吧!

今天,说不准有好事情发生,从她的三爷苏醒到现在,这才半天都功夫,她就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贾琮的变化,以前的三爷,因为备受苛虐的原因,对她从来没有好脸色,往往在大太太那挨了打,回来就发泄在她的身上,常常把她的小胳膊掐的红一块紫一块的,不过她并不在乎,贾琮是她的主子,她是丫鬟,哪有当丫鬟的不挨主子打的?

可她的三爷自从大病初愈后,对她突然变的很和善,说话语气也很温和,就像宝二爷跟袭人姐姐她们说话一样,声音总是柔柔的,这让她很是受宠若惊,也有些害怕,不过心里还是很高兴,在她看来,她的三爷真的变了呢!

这种变化她也说不清楚,她太小了,今年也才不到六岁,因为三四岁就被人贩子卖到贾府当洒扫的小丫鬟。

她生性胆小,总是小心翼翼的做事情,生怕一不小心做错了事被管事的嬷嬷们打,慢慢的,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她看得出,贾琮对她的善意不是装出来的,她的三爷从来也没有这样做过。

以她对她三爷的了解,贾琮根本不会这样温柔的对待她,不管怎么说,三爷能对她变得温柔,说明三爷肯定是改变了,这样就好,反正她是三爷的丫鬟,主子要是以后能有出息,最高兴的就是她们这些贴身服侍的丫鬟了。

想到这里,小如意心里美滋滋的,圆圆的小脸上挂着笑容,很是可爱。

因为穿越到贾琮身上的时候,林盛也融合了一些贾琮的记忆,知道了一些贾琮以前干的一些破事,特别是在大太太那挨了打骂回来发泄在小如意身上的时候,他就愈发觉得一张老脸臊的通红。

尽管这些事不是他林盛做的,是贾琮做的,可现在他重生在贾琮身上,这些事不是他做的也变成是他做的了。

他总不能去跟小如意解释说:你的三爷已经死了,我是另一个人,就好像是鬼怪故事里附身在别人身上的鬼魂,我现在就附身在你三爷的身上,我不是他,我是另一个人,所以他对你干的那些事不管我的事。

林盛知道,这些话对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说起来也是对牛弹琴,搞不好还会吓到这个小丫头,反正他现在就是贾琮,这个秘密还是自己放在心底吧!

再者说,若真是自己傻乎乎的说出去,是这个信奉鬼神的时代(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古代的人,比我们现代人更加的迷信,举个栗子,荣国太夫人,就是个极其迷信的人,正因为如此,她才如此疼爱从娘胎里带块玉出来的贾宝玉,那块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美好祝福的美玉,在老太太眼里,这就是大富大贵,命格贵重之人的证明,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这件事,怕是他多半要突然“暴毙身亡”),这种事对他百害无一利,以他目前在贾府的身份,地位,他可不想再死一次。

再想想他这种行为,若是放在后世,苛虐儿童,绝对要被千万人用唾沫活活淹死。想到这里,看着正在为他盘头发的小如意,贾琮心里满是怜惜,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贾琮八九岁的身体里毕竟藏着林盛二十多岁的灵魂,两世为人,更让他对小如意这种至深的主仆之情愈发珍惜,心里只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她快快乐乐的一辈子,再也不要像他自己一样,受尽白眼,被人苛虐欺凌。

看着铜镜里自己稚嫩的,瘦削的脸,林盛在心里想,这也许就是命运吧!老天爷剥夺了我在另一个世界的生命,却又让我在这个世界里重生。

他当然不会自暴自弃,他要做的,就是活的更好,为了小如意,也为了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第四章 荣国府大房

贾赦,表字恩侯,荣国公之孙,贾代善和贾母嫡长子,身上袭着一等将军的爵儿,膝下养着两儿一女,长子贾琏,庶子贾琮,女儿贾迎春。

为人最是贪花好色,暴虐无常,量小识短,昏聩无能。

正是因为这些,贾母并不喜欢她这个嫡长子,按理说,这荣国府当家权利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二房贾政那一块,可贾赦能怎么办?早年间在父亲和母亲那不讨巧,现如今五十来岁的人了,整天里就知道花天酒地,一味的享福受用,不务正业。

所以,这荣国府当家的权利就由大房转到了二房,府里的大事,他说不上话,也懒得管,既然手里有银子花着,管他呢,整天只知道沉迷酒色,不时的打发下人到处给他寻摸漂亮的女孩子,这不,最近连贾母身边首席大丫鬟鸳鸯都盯上了,威胁鸳鸯的亲哥,把妹子卖给他。

这不,这件事捅到了贾母那,差点没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鸳鸯今年十七八了,跟小老太太身边十几年了,平日里负责照顾老太太的衣食起居,因其办事得当,深得贾母喜爱,所以在其他一些主子面前也有三分体面,若是说这荣宁二府中哪个丫鬟最有体面,那就是贾母身边贴身伺候的鸳鸯了。

原著中,连贾琏去见贾母的时候,都不敢让鸳鸯给他撩门帘子。贾母把贾赦骂个狗血喷头,可她又能怎么办?再不成器也是她嫡长子,只让贾赦到宗祠里跪了半天,此事就揭过去了,只是,心中愈发不喜贾赦,甚至是厌恶,只是表面上,还是要维持和善融洽。

贾琏是荣国府嫡长子分嫡长孙,按理说,这荣国府的家业,爵位和外面那些故交的香火情都应该是他的才对,可正因为贪上贾赦这么一个老子,嘿,要不是贾宝玉太小了点,依照贾母的想法,这家里哪还有他贾琏的一席之地?况且他本身和他爹一个揍性,管不住嘴,最好在外面偷吃,甭管什么猫儿狗儿的,都能拉到自己床上去,在外面名声早就臭大街了,在府里也闹出了不少笑话,贾母心中也是不喜。

邢夫人,原是苏州一户普通人家的小姐,因模样生的好,早些年间被贾赦的下人给寻摸到了,从苏州接到了荣国府中,当了个姨娘,颇得贾赦宠爱。

可她身份低贱,母族不显,没有强大的后台支持,以前在府里呢,也不受人待见,姨娘,说好听了点叫姨娘,说难听点的不过一玩物尔。后来贾赦的夫人生下贾链没多久一病死了,好嘛,机会来了,她这个姨娘很快的被扶正,做起了荣国府大房太太,身上有着一等将军夫人的诰命,乌鸦变了凤凰,一飞冲天了。

原本啊,应该是贾赦管着外面的事,她邢夫人呢,就管着内宅的事,可因为她那个不成器的丈夫,在两府最高贵的人贾母面前不讨喜,久而久之,当家的权利落到了二房的头上。

贾母是不喜欢贾赦,可活了六七十年,也算是明事理,没有把这种厌恶牵连到邢夫人的身上,贾赦父子不讨喜,那是自己行为不检,在外面作威作福把荣国府的脸面都丢的差不多了,加上一些其他原因,故才不喜。

原本邢夫人只是姨娘的时候,倒也本分,可自从被贾赦扶正后做了荣国府大房的太太后,就变得贪虐刻薄起来,没有见识,只爱在府里拼命的敛财,在她这儿,银子只有进,再没有出的道理。

为了敛财,克扣府中下人的月份已成习惯,让府里的下人们怨声一片,加上出生低微,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向外冒着小户人家的寒酸气,比起稳重,出身名门的二房太太王夫人,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原本,贾母让她管着府里的账房,可发现这个邢夫人屁事不懂,甚至偷偷摸摸的把账房里的银子往自己身上划拉后,贾母一气之下,索性把这账房的权利也交给了王夫人的内侄女,贾链之妻王熙凤身上了。

虽是正儿八经的荣国府大房太太,可她这个太太,在府里没有什么权威,平日里,贾母,王夫人,王熙凤她们在荣禧堂里玩笑说话时,也没有邢夫人的身影,甚至府里的一些有头有脸的大丫鬟,也不把邢夫人放在眼里。

原著里,鸳鸯当着贾母和其他人的面,骂过邢夫人,邢夫人虽然愤恨,可却不敢多说什么,无他,贾母都没说什么,大家也都当没听见般,她在荣国府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贾赦,邢夫人,贾琏他们三个在贾母那里不讨巧,更别说贾赦的庶子贾琮了,他甚至都没见过贾母。

每日里只被贾赦和邢夫人圈进在大房的一处小院子里,极少抛头露面,在荣国府里是个隐形人,除了每个月的月份一两银子照发外,府里也没有什么人提起过他。

虽然在贾赦看来,他才是真正的贾府当家人,比他那个假正经的弟弟贾政强太多,可能怎么办?在这个孝道为天的时代,贾母不喜欢他。

他若是跟贾母闹,贾母只要持着一等公太夫人的金册到宫中去找太上皇去告贾赦的状,那么贾赦绝对落不到什么好,这种忤逆不孝的大罪,足够他喝一壶的了,怕到时候,他身上的世子位和爵位都要保不住,再说夸张点,甚至会被宗人府羁押给关起来。

所以,心中再多的不满,也不敢表露出来,每日里只把自己关在大房院子里,酒色作乐,小妾一房一房的娶。

邢夫人见丈夫都不说什么,她这个小户出身的太太更不敢多言,只是想着法子在不惊动贾母的情况下敛财,例如和王熙凤一起,在外面放偷偷印子钱。

至于贾母是真的不知道,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也不确定,试过两次后,见贾母没有任何发作的迹象,便放了心,一天到晚的忙着敛银子,连在荣禧堂都极少露面,反正贾母也没把她这个大房太太当回事,寻常见了也是冷眼相待,她就更不愿意去贾母面前晃悠了。

邢夫人平日里除了想方设法的敛银子,还有个爱好就是虐待贾赦的庶子。

贾赦的长子贾琏再怎么也是荣国府长房长孙,而且又不是她所出,她名义上虽然是贾链的母亲,可平日里还是时常看着贾链的脸色过日子,没办法,小户人家出身的她,即使做到了一等将军夫人的诰命,骨子里还是卑微的,加上贾母不喜,她也不敢和贾琏翻浪。

贾赦还有一女,也是庶出,名唤迎春,今年约摸十一二岁,生的很好。贾母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就把贾迎春从邢夫人身边接到了自己身边抚养,加上贾政的庶出小姐贾探春,东府贾敬的庶出小姐,贾珍庶妹贾惜春,一起被接到了身边养着,每日里陪老太太说话解闷。

这不,贾赦还有个庶子,就是如今林盛复生其身的贾琮了。

因贾赦不管他,邢夫人便时常打骂,克扣了贾琮每个月一两银子的月份不说,还指使周嬷嬷各种“惩罚”贾琮,缺衣少食那是家常便饭,打的下不了床更是不足为奇,反正贾赦从来不管不管,她就愈发嚣张。

在她眼里,贾琮这个庶孽,就是她平日里发泄的受气包,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反正没人管,她并不怕。

反正这荣国府的家业和贾琮一分钱都干系都没有,以后最多就是给个几百两银子,赶出府另过了,至于给不给银子,或是给多给少,还不是要看她这个母亲的脸色?难道贾琮还敢忤逆她不成?鉴于此,邢夫人只觉得一天不打骂贾琮,嘿,她就浑身不舒坦。

前些日子入冬,贾琮得了风寒,她便动了想法,指使周嬷嬷去打烂贾琮煎药的炉子,想着彻底治这个庶孽死地,没成想,这庶孽命还挺大,这样都没死,哼,反正日子还长着,她有一百种方法让贾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贾琮大病初愈,贾赦召见,他不敢不来,待会我儿就给他一个下马威,再让他吃些苦头,哼哼,老娘有的是手段收拾你。

坐在贾赦身边一直面色淡淡的邢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这个笑容让旁边熟悉她心性作为的小丫鬟脸都白了,心里暗暗的想:唉,琮三爷今个儿怕是又要倒大霉了。

第五章 我想读书

荣国府,长房大院,金玉堂。

洗漱一新的贾琮穿着一件崭新的宝蓝色外衫,在一个奴仆的引导下,来到了这间富丽堂皇的金玉堂。

抬起眼看了一样端坐在高堂上的一个中年男子和女子,林盛心里想,这应该就是他现在的便宜老爹贾赦和名义上的母亲邢夫人了。

脚下踩着柔软舒适的波斯地毯,林盛学着前世电视剧里古人给长辈行礼问安的方式,恭恭敬敬的跪下,口称:“不孝子琮给老爷,太太请安。”

说完,也不起,还是跪在地上,头都没抬,林盛在等贾赦的叫起声。之前他用得了离魂症很多事都忘了的理由,向小如意请教了一些府中给长辈行礼问安的注意事项,其中一点小如意重点强调,就是大老爷大太太他们不喊起,他绝不能起来,就要一直跪着。

“嗯,起来罢。”

上方传来贾赦淡淡的声音,贾琮闻言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站在堂下,等待吩咐。

以贾赦活了几十年的经历和看人的眼光,他和小如意一样,敏锐的发现,他这个儿子今天和往常有点不一样,或者说病好后和以前有点不一样,这小兔崽子以往给他请安的时候,总是吊着肩膀,松松垮垮的站着,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过贾赦细细的往贾琮的眉眼之间看过去的时候。

咦?这小兔崽子面色这是坚定?虽然只才九岁,小小的身躯瘦弱不堪,可站的却是笔笔直直,隐约有一股韧性在身上漂浮,倒像个小大人一般,静静的站立在堂下,面色坚定,一言不发。

他不喜欢这个庶子,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反正自己从来没把他放在心上。她老婆邢夫人干的那些破事他自然知道,在大户人家苛虐庶子的事情屡见不鲜,甚至已然成为一种传统,心里只想着再过几年,随便给点银子,打发出府另过吧!

“眼见这要入冬了,没事不要四处疯玩,屋里可曾缺了什么?”

贾琮一脸无语的看了一眼贾赦,心里吐槽道:貌似我平时也没怎么到处疯玩吧!又看了一眼面色微微有些不自然的邢夫人,朝着贾赦躬身一礼,恭声道:“孩儿记住了,屋里也不曾缺什么,母亲安排的很好。”

说罢,又朝旁边的邢夫人行了一礼。尽管心中很不情愿,可林盛现在要做的,是不要得罪邢夫人,若是他现在向贾赦告状,说邢夫人克扣他的月份和用度,如今房里连蜡烛都没有了。

告不告的赢且两说,要是邢夫人记恨上了,那他怕是活不过眼下这个年了,再说,邢夫人做的那些事,他这个便宜老子虽然没插手,可未曾不知道,却依然纵容,态度可见一斑。

上面的贾赦嗯了一声,又问了贾琮几句别的事情,就打发他下去了。

贾琮来的时候就做好了打算,想让他老子允许他去读书。他现在两眼一抹黑,对外面的形式一点都不知道,只知道现在是大乾,可中国历史上并没有这个朝代啊,他心里很是好奇,心里想着,只要能有理由出府中了,这些问题和疑惑都能慢慢解决。

这贾府和其他大户人家一样,也有族学,凡是贾府或者其他亲属家适龄的男子都可以进去读书,读书是免费的,可每个人每年都要给族学几个老先生孝敬一笔不菲的束脩,合起来最起码得几十两银子,贾琮的年龄已经可以到族学中学习了,可因为交不起束脩,便一直在家里待着。

加上原本的贾琮不喜读书,只好疯顽,贾赦和邢夫人,也没有要把贾琮送到族学的打算,更别提一年几十两的束脩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贾琮早就想好了,读书,是唯一能摆脱目前困境的办法。

贾府虽然都武勋世家,可到贾赦这一代,就没落了,靠着祖上的余荫庇护,甚至开始了弃武学文,东府的敬大爷就是最好的例子,早年间考中了进士,可谓是光宗耀祖,谁曾想,高中后不久就把家产功名一丢,跑到城外的道观修道去了。

再说说西府的贾政,最好学问,可屡考不中,至今还只是个童生的功名。

贾琮在心里想,若是自己能考上秀才,便足矣在府中自保,不会再有生命危险,邢夫人也不会再随意拿捏他。

这个时代最多的是读书人,最贵重的还是读书人,毕竟历朝历代,几乎都是士大夫的天下。

若是能考上个举人,那前程自然是一日千里,这荣国府里都会有他的一席之地,有他的话语权。俗话说乱世习武,盛世习文,不是没有道理的,现在天下还算太平,文治天下,最好的出路,还是读书。

贾赦看着堂下一直低头不语的庶子,有些厌恶,不耐烦道:“什么事?说!”

一个“说”字声音很大,不怒自威,若是摆在以前,贾琮早就吓趴下了,可现在贾琮却浑然不觉,想了想,再次跪下,道:“老爷,孩儿想读书。”

“读书?哈!就你这样子还读书,琮哥儿,你不会想像贾珠那样,考个秀才回来吧!哈哈…”贾赦还没说话,在旁边当了半天透明人的邢夫人早就憋不住了,现在听到这个庶孽想要读书,邢夫人差点没笑出声来,在她看来,贾琮要读书?这不就是天大的笑话吗?逮到机会,连忙开口讽刺,笑的有些难听。

旁边的贾赦没有半点不高兴的意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这个庶子,他不明白他这个不学无术的庶子怎么突然会想起来要读书,他觉得有些奇怪,细细的打量着贾琮,希望能从他神色上看出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

贾琮没有理邢夫人的意思,只是恭敬的跪在那,等待贾赦的回答。

他这幅不同往日,油盐不进的样子,让邢夫人吃了个瘪,心中大怒,若不是贾赦在场,她一定要让周嬷嬷狠狠的把这个庶孽打一顿,敢把老娘的话当耳旁风?等着,有你求老娘的时候。

大堂内很静,静到似乎只能听到众人的呼吸声,贾赦还在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庶子,邢夫人则是怒视着贾琮,眼中满是恨意,心中暗自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收拾这个无法无天的庶孽。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在大堂内几个丫鬟心跳都快要停止的时候,贾赦突然开口道:“你有这个心,是好的,想必你也知道,这份家业是你琏二哥的,跟你没关系,既然你想读书,以后若是中了秀才举人,自有你一番出路,也不用我给你安排,嗯,是想到族学里读书吗?”

贾琮全然不顾旁边邢夫人几乎可以杀死他的目光,恭声道:“是的,请父亲成全!”,说罢,再次磕了一个头。

“嗯”,贾赦应了下来,道:“既然如此,这两天你就到族学中读书吧!至于那束脩,来人。”

“老爷”,堂下的一个仆役连忙站出来,等待吩咐。

“去账房,让管家取张一百两的银票来。”

那仆役应了声,转身出去。

跪在堂下的贾琮在心里想:自己的月份只是一两,这一百两够他好几年的月份了。他之前想读书的时候也曾忧虑那一年几十两的束脩该怎么办,这下贾赦同意他读书,还给了他一百两的银子做束脩。不管怎么说,他都得承这个情,至少自己现在迈出去了一大步,不用再困在那个小院子里,搞不好哪天就稀里糊涂挂掉了。

不多时,一个身穿管家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给贾赦和邢夫人行了礼后,把手里的托盘放在了贾琮的面前,贾琮看着托盘中的印着长隆钱庄的一张百两银票,来不及细看,再一次给贾赦磕了三个响头,口中道:“孩儿多谢父亲大人!”这一次头磕的要比前两次磕的要诚心了很多。

“这百两银子是我私人给你的,只希望你莫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是,父亲。”

“既然你决定读书,那也该给你配个小厮了,周贵,你现在去挑一个好一点的给琮哥儿,以后就在他身边使唤。”贾赦想了想,对刚才进来送银票的中年管家吩咐了声,中年管家恭声应了,转身出去。

贾赦又叮嘱贾琮几个族学里的规矩,就打发他出去了。

从金玉堂里出来,贾琮长长的舒了口气,抬头望了望依旧阴沉的天空,几片细小雪花慢悠悠的飘落在他的脸上,感受到微微的凉意,贾琮再转头看看远处隐隐约约的,层层叠叠的朱楼大院,转身朝自己的小院中走去。

小院门口,周管家领着一个看起来十来岁,穿着黑色衣帽的少年,在等着他。

神武十二年,冬。

第六章 族学(上)

看到贾琮踏着小雪,从寒风中走来,周贵连忙上前行礼,面色恭敬。

在他看来,这大户人家的孩子不同于他们这小门小户人家的孩子,都说寒门读书难,有多少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年,考了个功名出来,还是做不了官。

当今这个时代,做官不仅仅看的是个人的学问,更多的,还是看关系和机遇。

如今文治天下,大刘数十万读书人,举人功名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这么多举人,真正能做官的,几十个才出一个,而这一个出来做官的举人,十有八九还是出身官宦世家,仗着家里的关系和地位,谋个官缺儿。

剩下的那些举人老爷,才气高的,被大户人家请了去做教书先生或者清客,就算运气好的了,而绝大多数的,还是只能领着朝廷的一份举人补贴,苦思无门,浑浑度日罢了,出人头地,为官做宰的机会,更是万中无一。

而贾琮不一样,虽是庶子出身,但毕竟出身大户人家,如今满神京比贾府尊贵的人家一只手都可以数过来,开国功勋,一门三公,何其的荣华富贵,就连他们这些在府中当差的仆役,都自认为别其他公侯府中的同行有脸面。

满天下人谁不知道贾氏宗祠里,高祖皇帝御笔亲书“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宁荣”,什么意思?连他这个管家都耳熟能详,说是宁荣子孙承荫祖宗的福德,老百姓至今还感念着先宁荣二公与天下人的恩德。

这样的人家,出来的读书种子岂不比那些寒门士子更加的有前途?周贵心里想着,如果琮三爷是要去族学里读书了,万一以后中了秀才,举人,而自己和婆娘之前得罪的那么狠,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以后琮三爷真的读出了功名,当了大官,记恨他们,自然不敢对始作俑者邢夫人怎么样,可若是收拾两个奴才,还不是易如反掌?

就怕到时候邢夫人比他们还要忙着讨好贾琮,不管怎么说,还是赶紧修复一下关系,以后啊,多为琮三爷跑跑腿,冰释一下前嫌,心里也打定主意,回去就警告家里那糟婆娘以后收敛点,不要仗着邢夫人的腰子欺凌贾琮,到头来主子没事,倒霉的只能是他们这些奴才。

周贵又想到,这人的命数是最说不清的,说不定哪天琮三爷就抖起来了,现在提前交好,准没错。

周贵脸上挂着谦卑讨好的笑容,对贾琮点头哈腰道:“三爷,他叫李安,是我前几年从外面买回来的,这几年一直放在身边学着做事,最是聪明伶俐,以后,他就是三爷的小厮了。”

说着,对旁边低着头站立的李安严肃道:“从今天起,你就是三爷的小厮了,你要勤勤恳恳的办事,若是出了一点差池,即使是三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也不会放不过你,可听清楚了?”

叫李安的少年抬起头,看到贾琮正在打量着他,黑白清明的眼神似乎能刺穿他的灵魂,淡淡的,冷冷的,让人看了一眼就觉得心慌,连忙低下头去,道:“是,奴才记住了。”

又对贾琮跪下行礼,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道:“奴才李安,见过主子。”

“嗯。”贾琮点点头,心道:不错,是个伶俐的。他如今身边正好有一个贴身丫鬟和一个贴身小厮,一个负责照顾他的起居生活,另一个负责给他跑腿办事,他到现在还没有习惯小如意无微不至的伺候,要不是他果断坚决的拒绝,小如意在他洗澡的时候还要给他擦背。

“起来吧,好好办事!我不会亏待你的。”贾琮打发旁边的周贵离开,对放松了下来的李安说道,李安连忙谢过,再三表示忠心,贾琮就让他回去拿了自己的东西,让他到自己小院子里的耳房去住。

回到小院子里,就看见小如意站在门口,五六岁的小丫头,看着她的主子平安的归来,脸上还带着喜气,心里好大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连忙迎上前,笑眯眯的脆生生道:“三爷,您回来啦?”

看着面前喜不自胜的小丫头,贾琮打心底觉得愉悦,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柔声道:“嗯,回来了,老爷同意我去族学读书了。”

“真的?太好了,太太…没有为难三爷吗?”小如意先是很高兴,再想到太太对自己主子的态度,顿时又犯愁起来,皱着一对可爱的毛毛虫眉,似乎在想该怎么办。

“没有,放心吧,以后咱们俩就要互相照顾了,哦对了,刚才老爷又给我派了一个人过来照顾我。”

贾琮话音刚落,就看见小如意用看负心郎的眼神看着他,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很是可爱。

贾琮当然知道这个小丫头在想什么,不禁哑然,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小丫头片子以后就会是他的房里人。

正室太太是不可能的了,贾琮即使是庶子,以荣国府如今的地位,总是要给他这个庶子找一个清白人家的小姐做正室太太,小如意以丫鬟的身份,将来能做个姨娘就不错了。

只是,他不相信这五六岁的小丫头就知道谈情说爱,私定终身了,尽管古代的女子十来岁就知晓人事,十四五岁做母亲的也很常见,可这小丫头才五六岁啊,怎么就知晓了这些事?这也太“早熟”了吧!

原著里,宝玉和袭人初尝云雨也是不过十岁,好吧,贾琮实在对一个在后世正上幼儿园的小丫头有“兴趣”,他现在的身躯年纪太小了,目前只想着读书,至于那些事,在他看来,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也不着急。

没工夫去安慰五六岁的小如意,心里只想着关于“姨娘”“房里人”这些词汇,八成是小如意无意中听那些混账婆子说来的,而之前贾琮也跟她说过,以后自己会一直照顾她,可现在听说老爷又安排了一个人来照顾贾琮,小如意能高兴才是怪事了。

看着小如意委屈巴巴的看着自己,泪水始终在大眼睛里打转,撅着小嘴,这样子分明就是在高诉贾琮,要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马上就哭给你看。

贾琮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温声道:“你想哪去了,不过是老爷见我外出读书,身边没个小厮跟着,就安排了一个跟着我读书。”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读书的时候,家里往往会安排一两个小厮跟在身边,帮其背装书籍的箱子,或者跑跑腿什么的,称为伴读书童。

“嘻嘻…”得到了满意的解释,小如意这才高兴起来,仰着小脸儿,咧着嘴朝贾琮甜甜的笑着,她正是换牙的年纪,一嘴小豁牙,配上略显婴儿肥的小圆脸儿,让贾琮忍俊不禁,心生怜爱,伸手捏了捏,笑道:“以后啊,就咱们俩个相依为命了,我们要互相照顾,对不对?”

“嗯嗯!”小如意猛点着头,脆生生道:“我会照顾三爷哩,以后,三爷读书写字的时候,我就给三爷展纸研墨!”

……

荣国府,后廊,贾家族学。

偌大一个学堂里,几十个少年闹成一团,只有几个在认真的读书,这些少年要么是贾家直系子弟,例如贾兰,要么就是其他其他亲戚家的,例如东府蓉哥儿媳妇秦氏的内弟,秦钟,五房长子贾璜媳妇金氏的内弟金荣等。

讲台上坐着一个老者,手里拿着一把戒尺,约摸七十来岁的年纪,穿着一件灰色外衫,留着白色的长须,正引着一众学生吟诵《诗经·白华篇》,尽管附和他的人也就那几个,不过还是读的津津有味,摇头晃脑。

此人便是贾府中“代”字辈的长辈,贾代儒,先荣国公贾代善的庶弟,和贾政一样身上只有一个童生的功名。不过作为族老之一,在族里倒有几分话语权,其子早丧,如今守着一个孙子过日子,负责族里的族学,倒也清闲,加上每一年都能收到不少的束脩,日子倒比其他几个族老过的富裕。

“族老,这是赦公的二子,贾琮,琮三爷,从今天起,到您这进学。”

戌时,下晚学,所有学生都走后,周贵才引着贾琮到族学里见贾代儒。

贾代儒放下手中的书,看着贾琮道:“嗯,既然是赦公的二公子,那从后天起,就到这跟着我读书吧!可曾进学了?”

贾琮对着贾代儒躬身一礼,道:“回族老的话,不曾进学”,说着,取出进学的束脩,整整齐齐摆在木盘里的六十五两纹银,呈给了贾代儒。

贾代儒看着木盘里白花花的银子,很是满意,点点头道:“你年纪尚幼,不着急,慢慢来吧!”

“是,族老。”

“好了,你去罢,记得每天卯时进学,戌时结课,午时休息用饭,不可无故迟到早退,笔墨纸砚和学书自备,可听明白了?”

卯时就是早上七点钟,戌时则是晚上七点,出去午时半时辰休息用饭,也就是说,贾琮以后每天要在族学中学习五个半时辰,风雨无阻。

“记下了,族老。”

“嗯,你去吧!自去准备笔墨纸砚和学书。”

……

离开族学,已是戌时三刻,外面灯火通明,街上的行人比起白天少了很多,捏着手里剩余的三十五两银票,贾琮和李安一起往自己的小院里走去。

来之前他已经让小如意去水房给他准备好了洗澡用的热水,今天太晚了,想必府里各处的几扇门都应该关了,至于进学用的笔墨纸砚和学书,只能明天再去街上买了。

第七章 贾府

大刘,自从高祖皇帝开朝定鼎以来,至今已有一百余年,历三帝,当今皇帝刘武,年号神元。定都神京(今西安),城内人口百万。

神京城划分东,南,西,北,中,五城,每一城划分八坊,中城则是皇城和皇宫所在地。

宁荣二府坐落于东城的怀义坊,宁荣街,东边是宁国府,一箭之地的西边则是荣国府,两府一墙之隔,紧密相连,占了大半条街。

这东城八坊,其中四坊十八街,怀义坊,怀康坊,怀安坊,怀平坊,住的全是随着高祖皇帝起义的开国元勋,比较声名显赫的就是开国公府,镇国公府,赵国公府,梁国公府。

和其他一些武侯的府邸,比如掌领京营十二营的新城侯府,武安侯府,淮阴侯府,武平侯府等等。

这宁荣二府不比其他公侯府邸,例如开国公府开国公李善平,赵国公府赵国公赵徽,梁国公府梁国公张亮,都是和先荣国公贾代善一样,为当年太上皇御驾亲征西域的账下大将,一起跟随太上皇南征北战,功勋无数。

不过开国公他们三位依然健在,如今在朝廷里的军机阁做军机大臣,手握大权,而贾代善已经病逝十余年了。

高祖皇帝创立大刘的时候,曾经大肆封爵,仅国公就封了八位,侯爵伯爵更有百人之多,子爵男爵数以百计。

后来太上皇登基称帝后,大肆废除开国勋贵,八个国公,上百个侯爵伯爵十不存一,纷纷凋零,八个国公除爵四个,抄家流放两个,只剩下先荣国公贾源和宁国公贾演幸存,二人死后,胡人提三十万铁骑入关,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意图亡国。

新帝刚刚克继承大统,又大肆废除开国勋贵,致使大刘江山社稷动荡不稳,新帝不顾朝中文武百官劝谏,毅然决然御驾亲征,贾代善就跟在太上皇军帐里做了前军大将军,此次战役,大刘以四十五万边军,尽数全歼胡人三十万铁骑,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四十五万边军战后也所剩无几,元气大伤。

此战,先荣国公世子贾代善功勋卓著,新帝班师回朝后随即册封贾代善袭荣国公爵位,成为第二代荣国公,可惜几年,旧伤复发,一病死了,太上皇下旨抚恤,准贾代善长子贾赦承袭了一等将军的爵位。

而东府本为长府,宁国公贾演是先荣国公贾源的胞兄,宁国府理应为长,贾代善承袭二代荣国公爵位后,贾演的长子贾代化也做承袭了宁国公的爵位做了一等神威将军,又被太上皇钦点做了京营节度使,位高权重。

贾赦承袭一等将军爵位的时候,贾代化长子贾敬高中了乙卯科进士,却一味的好道,如今在都外玄真观修道,烧丹炼汞,俗世不管,把偌大一个宁国府和庞大的家业全部丢给了长子贾珍。

这个贾珍是贾府的族长,今年三十来岁,生性和贾赦一样,叔侄二人可谓是一丘之貂,臭味相投,一样的残暴好色,昏聩贪财,如今袭着其祖父贾代化身上的三品威烈将军的爵儿,比贾赦身上的一等将军要低一些。

这贾珍长子贾蓉,已经是宁国府第五代,年不过十六七,生的和贾琏一般唇红齿白,风流倜傥,身上有一个贾珍捐的五品龙禁尉的官身。

要说是一家人呢,贾蓉的父亲贾珍和贾琏的父亲贾赦品性差不多,这叔侄俩也差不多,都是文不成,武不就,只会享福受用的富家公子哥儿,若是脱离了贾家,这叔侄俩怕是要活活饿死这大街上。

再加上贾宝玉,贾家的这些老爷公子们,各个看起来无不是相貌堂堂,衣冠楚楚,不过都没有什么真才实学,例如贾赦,贾珍和贾蓉三人,身上都袭着武爵,可各个都是酒色之徒,连一张弓都拉不开。

贾琏更不必说,身上捐个正五品的同知,也是个滥竽充数的货色。

贾宝玉年纪尚幼,不喜读书,只爱在女儿家堆里厮混,沾花惹草,贾政早就断定将来不过是一个酒色之徒。

所以贾家目前实际的几个男人,都不成器,贾政倒还好,在工部做员外郎,喜好学问,为人正派,最是心善。

可以说,贾家虽然一门三公,不过说到底那都是过去了,功劳都在太上皇那里,若是哪一天太上皇龙御归天了,这些功劳也就彻底没了。

虽然是国公府,祖上有从龙定鼎之功,可现如今,两府里最贵重的爵还是贾赦身上都一等将军爵,可这个一等将军爵,只是名义上的,除了每年从宫里领一份俸禄,可却没有实职,手下无一兵一将,甚至还不如京营里的一个游击将军有实权,更别提贾珍身上都三等威烈将军,贾蓉身上都正五品龙禁尉了。

若要说真正有实权的,那就是贾政,可贾政此人不好利禄,只爱诗文,对比贾赦贾珍等人,贾政可以说是一个正人君子,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姨娘也只有两个,每天从工部散衙后,就回到家里和他门下的一帮清客畅谈诗文,也是悠然自得。

自古以来,即使是从九品的官员,也都讲究一个正经科考出身,最起码得有个举人的功名,京城里的京官比地方官更加贵重,要知道,今年新科状元孔敬文,堂堂新科状元也不过是在兰台寺做个从六品的御史,他贾政,身上不过一个童生的功名,何德何能做到正五品的工部员外郎,这简直就是不敢想象的事情。

当年贾代善死后,太上皇下旨抚恤,准其长子贾赦袭了一等将军的爵儿,又点了屡考不中的贾政到工部为官,做了个正五品的员外郎,不过可能是于文一道天赋有限的很,贾政如今快五十岁的人了,依然是个童生的功名。

再来说说贾府的几名女眷。

贾母,贾府实际领导人物,为先保龄侯史公长女,嫁于第一代荣国公贾源长子贾代善,后来贾代善袭了贾源荣国公的爵位,这位史家的大小姐就封了一品国公夫人的诰命。一生育有两子一女,长子贾赦,次子贾政,长女贾敏,还有三个养在膝下贾代善的庶女,这三个庶女在原著里也只是草草一笔概括,在这里不再赘述。其长子贾赦,袭了父亲贾代善的爵位,一等将军,次子贾政,在工部做员外郎,长女贾敏,嫁给了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为妻,和林如海育了一女,没多久也一病死了。

贾赦的原配夫人,原著中只说早早的死了,来历无可考证,邢夫人只是续弦,具体也在前面介绍过。

贾政的正妻王氏,四十五六岁,父亲是一个县伯,倒也是个大户人家,其兄长王子腾,现如今在九边做九省都检点一职,对比娘家不显,行为不检的大房太太邢夫人来说,王夫人性格沉默守旧,最好吃斋念佛,育有两子一女,长子贾珠,十几岁中了秀才后就英年早逝了。长女贾元春,早些年送到宫中做了女史,后来封了贤德妃,不过这都是后话了。幼子贾宝玉,最得她都宠溺,还有一个庶女贾探春和庶子贾环。

王熙凤,贾琏之妻,二十来岁,身量苗条,体格风骚,这个红楼梦里女儿家的代表人物,女儿家里的巾帼英雄,为人心狠手辣,做事决绝,人称凤辣子,是王夫人的内侄女,贪财成性,在外面专放印子钱,逼迫出了好几条人命,不过这件事在贾府中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李纨,原国子监祭酒李守中之女,是贾母的孙媳妇,王夫人的儿媳,和王熙凤差不多年纪,育有一子贾兰,生性胆小怕事,沉默寡言,平日里只一心一意的侍奉贾母和王夫人,从不与人争锋,从不沾惹是非,只守着儿子贾兰本本分分过日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儿子贾兰以后也能像他父亲一样,年纪轻轻的就考个功名回来,所以贾兰三岁的时候,便在她的督促下进学。

再有就是贾探春和贾环的生母赵姨娘,原是贾母身边的一个丫鬟,后来赏给了贾政做房里人,小户人家出身,胆小贪财,没见识,和邢夫人在府里的名声一样,都好不到哪里去,和她的儿子贾环,都是“狗憎猫嫌”的角色。

东府的两个女主人:贾珍之妻尤氏,贾蓉之妻秦氏。

这尤氏年不到三十,体格丰满,面容姣好,名义上是东府的当家奶奶,可手里没有一点实权,和邢夫人境遇很是相似,小户人家出身,续弦,原著第六十三回“死金丹独艳理亲丧”,一个“艳”字,足矣道尽风华。

贾蓉之妻秦氏,工部营缮郎秦业的养女,身份神秘,很多人认为这是红楼梦里第一美女,甚至还在林黛玉之上,年芳十五六,和李纨的性子有点像,也从来不沾惹是非,只一直小心本分度日。

第八章 三十两银票

神京,东城,怀义坊,宁荣街,荣国府大房一处小院中。

眼看到了年关,正是隆冬,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卯时,天刚蒙蒙亮,浓雾笼罩着小院,隐隐约约有个人用着扫帚在清扫地上的积雪,“沙沙沙……”

小院正房中,一对小儿女正在雕花梨木大床上酣睡,周围挂着金纹芙蓉大红帐子。

少年睡的很浅,窗外遥遥传来鸡鸣的时候,他就起身就着透过纱窗洒进屋里的些许亮光,用火折子点燃了床头的烛台,柔软的火苗轻轻跳动着,小屋里登时一片光明。

少年蹑手蹑脚下床穿衣服,床上的小丫头还在酣睡,全身裹在锦被中,之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小嘴吮吸着自己的手指头,均匀的呼吸,偶尔梦呓般的嘟囔两声。

这小丫头便是小如意,贾琮的贴身小丫鬟。

昨夜的时候,小丫头伺候贾琮洗漱完,就登登登的跑到贾琮的床边,快速的蹬掉了脚上的两只小绣花鞋,扑进锦被**啊拱啊,折腾了一会,才从锦被中露出一个小脑袋,圆圆的小脸上满是笑容,笑嘻嘻的看着贾琮。

昨天傍晚,贾琮从族学回来的时候,邢夫人打发一个婆子来,把他床上的帐子被子枕头之类的全换了一遍,又送了一些其他的生活用品。

新换的被子都是崭新的,干净,柔软,漂亮,温暖。

贾琮根本无法接受一个五六岁的小丫头给他暖被窝这件事,不过见小如意一脸的欣喜,也只好作罢。

按理说小如意这种贴身丫鬟,是应该睡在外间的牙床上,方便夜里起来给主子端茶倒水。

小如意可能也没有睡过这么好的床,前两年她和她主子吃穿用度都是最次的。

她还记得每个晴天她都要踩着小板凳,一个人艰难的把主子床上快比她还重的被子,放到院子里搭建的衣架上晒太阳,就是为了清除霉味,好让主子晚上睡的舒服一点。

要知道,贾府里其他的主子,被子之类的床上物品可以三天一换的,用的也都是最好的帐子,最好的锦被,非常的奢侈。

所以她看见婆子把床上的那些旧的被褥换成跟其他主子差不多的帐子锦被后,也没问贾琮能不能她也到大床上睡,自己就第一个钻到被子里,给贾琮暖被窝。

就这样,两个小儿女,一起在温暖干净的大床上睡了一晚,窗外,寒风呼啸了一夜,雪花也纷飞了一夜。

躺在温暖的锦被中,看着身边的小如意,昨晚,林盛一个人想了很多。

贾琮已经学会了一个人穿衣服,里面穿了件御寒的薄棉袄,外面还是一身宝蓝色的外衫,他衣柜里的衣服不多,除了这件宝蓝色的外衫是崭新的,其他几件都是旧的,有的甚至还打着补丁,甚是寒酸。

用着昨夜放在屋里的凉水,虽未结冰,却依然冰凉,侵肌入骨,用凉水洗了把脸,用小盒子里的青盐漱了口,这个时代没有牙刷类的,大户人家都是用青盐漱口。

对着铜镜,贾琮看着看着镜子里自己虽然瘦削,却很是清秀的脸庞,盘了头发,簪上一支木簪,眼中尽是坚定。

他今天要和李安出去购买明天进学要用的笔墨纸砚和学书。

不多会,收拾妥当的贾琮,出了院门,走的时候并没有惊动还在床上酣睡的小如意,他不需要什么事都要别人伺候,这些事,他更习惯一个人做。

李安已经在小院门口等候多时,他起的比贾琮要早一个时辰,清扫了小院地上的积雪后,早早的就站在小院门口,等贾琮出来。

一主一仆两人,一前一后往贾赦居住的院子走去,按照规矩,贾琮必须晨昏定省,睡前和起后都要去给贾赦和邢夫人请安。

礼数如此,连宫里都皇子每天都要给皇帝皇后请安,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

贾赦居住的院子中,要比贾琮的那个小院子大的太多太多,往来都是打扫和伺候主子洗漱的仆役,看到贾琮进来,他们并没有多少恭敬,本来他这个庶子就不受人待见,以往说不定还要被这些仆役指桑骂槐的讥讽一番。

贾琮面色沉稳,大步入内,这些仆役的眼光就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昨天大老爷允许贾琮出府读书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大房,上百个仆役丫鬟婆子,脑子灵光点的和之前周贵想的差不多,感情这琮三爷入了大老爷的眼,出府读了书,凭着贾府在外面的名势,以后说不定要做大官的,可不能再得罪喽。

看着几个仆役恭恭敬敬的给自己行礼,贾琮点点头,走到贾赦的大房门口,跪下磕头,朗声道:“儿子来给老爷请安。”

过了一小会,屋里走出来一个小丫鬟,传贾赦的话:父安,自去给太太请安。贾琮再次磕了一个头,起身离开。

邢夫人没在贾赦这,贾琮并不奇怪,邢夫人虽是正房太太,可也有自己的院子。这个时代,大户人家的女子过了三十就属于人老珠黄了,就不再侍寝,有更多漂亮的年轻女子接替她们,而她们一个月能和丈夫共处一室就不错了,还只是谈谈话。

邢夫人的院子就在贾赦院的对过,贾琮依照规矩,进了院子,走到邢夫人房的门口,跪下磕一个头,道:“儿子来给母亲请安。”

未几,屋内走出一个小丫鬟,撩开门帘道:“三爷,太太请您进去”。

贾琮起身,拍拍下身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进了里间。既然他现在得了贾赦的允许出府读书,想来邢夫人再不敢明目张胆的辱骂殴打他了,无他,他现在也算入了贾赦的眼,以后若是能高中秀才或举人,这大房都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这邢夫人让他进去,无非就是给一些下马威,威胁恐吓他而已。

房内,香气弥漫,富丽堂皇,邢夫人正坐在铜镜前,由一个丫鬟给她梳理头发,快四十岁的邢夫人,虽是小户人家出身,可多年来锦衣玉食的日子,让她的身上多多少少也沾染了一些富贵气,虽不言语,面无表情,多少看起来还是有一些威严的。

贾琮走到房中,距离邢夫人约摸两米的地方,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一个头:“孩儿请母亲安,不知母亲招儿子进来,有何吩咐?”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的贾琮,邢夫人是打心里厌恶,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她以前能随手拿捏的庶孽,已经不同以往了,如今老爷允许出府读书,若是以后高中,年纪这么轻,早晚自己有一天得看他的脸上而活。

尽管心中暗算着,且等几年,若是这庶孽进学无果,自己到时候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邢夫人面无表情,淡淡的说道:“琮哥儿,如今你长了本事,我也不好再管着你,以后除了逢年过节,你不必每天都来给我请安。”

不管邢夫人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贾琮还是恭恭敬敬道:“礼数如此,琮安敢不尊?”

“哼,你不敢?我看你心里对我这个母亲并没有多少恭敬,我也不稀罕你孝顺!”邢夫人看着贾琮脸上始终淡淡的神色,想起那天贾琮去求贾赦让他读书时,她在旁边讥讽几句,贾琮没没有理她,一脸淡漠的样子,心中就愈发恼火。知道他这句话只是说说而已,心里怕是高兴都来不及,她自知贾琮不可能对她真的恭敬。

可这句话说出来轻松,传出去就严重了,在这个孝道为天的时代,为人子女者不孝尊长,是忤逆的大罪,他贾琮的名字恐怕就瞬间烂大街了,对他以后进学没有任何好处,谁愿意和一个“不孝”的人打交道?

贾琮无法,刚起来只好再次跪下,沉声道:“母亲这话从何说起?琮焉敢不孝?”

邢夫人也只是说说,这句话要是传出去,她同样落不到好,至少贾琮表面上看起来对她一直都是恭恭敬敬的,而她想方设法苛虐贾琮的事,在大房中上众人皆知,即使贾琮因为她这句话挂上了个“为子不孝”的帽子,而那“为母不慈,苛虐幼子”的帽子妥妥的要扣在她头上。

这要是传到贾母那,苛虐荣国公子孙的罪责,她这个正房太太的位置怕是就要换人了。

“哼,我问你,昨日老爷给你了一百两进学的银票,你拜师的束脩用了多少两银子?”

哦,贾琮心中了然,原来邢夫人一大早把他叫到房里,先是往他头上扣“为子不孝”的帽子,就是为了这句话做铺垫啊。

“回母亲的话,除了交给族老束脩六十五两银子外,还剩下三十五两。”

“这剩余的银子你打算做什么?”邢夫人继续问道。

“回母亲的话,先生说,进学所需笔墨纸砚和学书需自己购买,所以…”

贾琮还没说完,就被不耐烦的邢夫人打断。

“你当那些笔墨纸砚是金子做的?拿三十两银子来,五两够你用了,你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

贾琮从袖兜里掏出一把银票,除去留下买书买笔额五两银票,剩余的三十两银票全都给了邢夫人。

邢夫人看着桌子上的三张十两的银票,满意的点点头,道:“以后老爷给了你银子都拿到这来,你年纪太小,身上有那么多银子,万一被人骗了怎么办?这些银子现在看着是进了我的口袋,以后你成家立业出府另过的时候,我还不是全得还给你?哼哼,要是让我知道了你以后藏着银子,仔细你的好皮,去罢。”

……

从邢夫人小院中出来,贾琮叫了等待已久的李安,两个人一起朝府外走去。

贾琮地位太低,不像府里其他主子那样,出门都是坐着精美的马车,甚至府里一些有头有脸的大丫鬟出门也有马车接送,例如贾母屋里的鸳鸯,贾宝玉屋里的袭人。

他目前是没有这个待遇的,若不能通过读书出人头地,那么他怕是一辈子都很难有这个待遇。

第九章 没有大宋?

林盛来到这个世界,复生在死去贾赦庶子贾琮的身上,到现在还没有两天,除了贾赦和邢夫人,他还没见过其他人,例如他的兄长贾琏,和嫂子王熙凤,更别提贾母他们了,以他现在的身份,怕是连荣禧堂都前厅都进不去。

出了府,贴着荣国府的东墙,朝前走上几十米,就是宁荣街。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到处都是卖各种吃食和小玩意的摊位,卖糖葫芦烤红薯的,卖卤煮火烧的,卖瓜果蔬菜的,卖针头线脑的,卖瓷器古玩的,卖诗词字画的,琳琅满目的,什么都有。

还有一些民间的艺人,耍杂技的,说书的,摔跤的,热闹纷纷,引的围观老百姓一阵一阵的叫好,甚是热闹。

数丈宽的宁荣街,长一眼望不到头,平整的青石板铺在地上,街两遍各种门店都开着门,来往的客人络绎不绝,街正中间空着丈宽的距离,不时有几匹骏马飞驰而过,马背上的,不是锦衣玉带的富家公子哥,就是腰挎刀剑,身披铠甲的十二京营里的军士。

整条街热闹喧嚣,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人群哄笑声,马蹄踩在青石板街面的踏踏声,混合着各种小吃美食的香味,直冲天际,甚是热烈。

贾琮穿着一件宝蓝色的外衫,在无数锦衣玉带的富贵人面前并不显眼,加上个子目前太小,被人群挤的东一阵,西一阵,一会儿被挤到东街边的刘记胭脂店,一会儿又被挤到西街边的张记卤煮摊跟前,还好李安记得路,引着贾琮好不容易钻出人群,进了一家叫做玉翰堂的门店,这家店专卖进学用的笔墨纸砚和各种学书。

店里有一些身穿白袍的士子正在书架旁,手里捧着一本本书籍,读的是朗朗上口,摇头晃脑,他们打玉翰堂开门营业就进来了,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两个时辰,这幅只看不买的样子,让店里几个伙计很是不满,目光中也多是鄙夷之色。

一进门,贾琮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墨香味,店内的书架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墙上挂着各个朝代名人的字画,赝品,肯定都是赝品,真正的真迹,早让店主收起来了,哪敢随随便便的挂在外面?这些赝品不过当做装饰品罢了。

见贾琮一身宝蓝色锦袍,气度不凡,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厮装扮的人,店内的伙计何等的眼尖,这做派,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子弟。

他们玉翰堂做的就是大户人家的生意,要不是他们店主尊重读书人,对店里那些只看不买的士子很客气,他们早就把那些家伙赶出去了,要是进来的客人都像他们那样,那他们还不都得喝西北风去。

平时那些大户人家的子弟到店里购买书笔,随随便便出手都是几十两上百两银子,眼都不眨一下,连他们这些伙计,多恭维几句,说几句好话,甚至都能得几两银子的赏钱,这都抵得上他们两三个月的薪水了。

一个伙计连忙上前,点头哈腰道:“贵客,您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爷,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不知道您需要买些什么?小店里有上好的笔墨纸砚,都是从江南买来的,就适合您这种富贵公子爷。”

这还是贾琮来到这个世上第一次被人恭维,这感觉…好像还不错…

“不知道你们店里有没有便宜些的书笔?”

那伙计一听这话,感情这位还不是什么贵客啊?脸顿时垮下来了,目光中有些不屑,语气也没有之前那么恭敬了,这样上来就问有没有便宜书笔的客人,是那种能掏赏钱的主吗?

“有,有城南兴文作坊里的,笔墨纸砚,四经五书,全套加起来一共一两八钱银子,你要不要?”

现在连“您”字都改成“你”了。

“还请取一套来看看。”贾琮心里觉得好笑,吩咐道。

那伙计哼哼着,不情愿的去取书笔,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穷酸的客人,他们店里虽然也有便宜的书笔出售,可那都是卖给那些寒门弟子的。

这位客人衣着精美,气度不凡,没想到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怎地如此寒酸。

伙计取来了笔墨纸砚,四经五书,看到其他几个伙计嘲讽的目光,心中不舒服,自然没个好脸色,把东西往贾琮身边一放,接过客人旁边小厮递来的五两银票,就去柜台找零了。

伙计取来几块碎银子,共三两二钱,交给贾琮,正要转身离开,却被身后的贾琮叫住。

贾琮递给了伙计一块半两的碎银子,笑呵呵道:“正好有些问题想请教一下小哥。”

伙计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脸上顿时换了表情,这块约摸半两的碎银子,都抵得上他一个月的薪水了,立马恢复了之前贾琮才进店门的表情和语气,赔笑道:“公子爷严重了,有事您尽管问,小人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贾琮想了想问道:“小哥可知道前面是什么朝代?”

伙计一脸的懵逼,心道这客人不会是傻子吧!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不过刚刚收了人家好处,还是赔笑道:“回主子爷的话,前朝乃是唐朝。”

什么鬼?贾琮闻言彻底愣住了,前朝是大唐,现在是大刘,那么“唐宋元明清”里的宋朝呢?本来这个大刘朝就让贾琮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好了,连宋朝都没有了,难道是他穿越到的这个世界空间维度扭曲了?

“那唐朝前面的朝代呢?”贾琮按下心中的大惊,紧追不舍的问道。

尽管玉翰堂伙计现在心里很奇怪,还是如实回答道:“唐朝前面的朝代乃是隋朝。”

“呼~”,贾琮闻言舒了口气,还好唐朝前面的那些朝代没有湮灭掉,不然他真的怀疑自己现在还是不是在地球上。

这下贾琮可以确定了,这个时空里宋朝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的刘朝,这样看来,既然前面的隋唐还存在,如果不出意外,宋朝,也就是现在的大刘。

这样算来,高祖皇帝推翻末唐后建立大刘王朝已有一百余年,现在这个时空对应后世的说法,大概是在公元前1070年左右,刚刚是后世历史上定鼎百年的大宋王朝,大宋王朝是公元前960年建立的。

现在好了,宋朝没了,南宋北宋没了,变成了他现在待着的大刘王朝了。

后世很多红学家一致认为,红楼梦原著中虽未明确说明是何朝代,不过根据红楼梦里描述的官职,礼数,衣着等来看,应该是明末清初的时候。

到了贾琮这里,红楼梦里隐藏的朝代,不仅向前前进了几百年,还变成了大刘王朝,估计是他穿越的这个世界,是另一个存在的维度,或者说是从原来历史长河中分裂出来的一个朝代,变成了“唐刘元明清”里的“刘”。

贾琮已经没有心情再追问别的问题了,眼下的这个现实让他一时有些难以接受,出了玉翰堂,看着依旧热烈喧闹的街道,来来往往的人群,贾琮突然有一种错觉,好似眼前的一切都是虚拟的,不现实的,无从考证的,甚至认为,只有他一个人是有血有肉的真人。

贾琮走在前面,有些茫然,依然在思考“唐刘元明清”这几个字,从他前两天第一次问小如意得知现在的朝代是大刘后,他就很迷惑,而刚才终于解开了心底的迷惑,原来,这个时空,大宋被这个大刘取而代之了,而大宋的那些人啊,事啊,物啊,所有的痕迹也都湮灭在了历史的长河中。

回到荣国府自己的小院门口,打发李安离开,刚一进门就看见小如意坐在门口的板凳上,两条小短腿沾不到地,晃啊晃啊的。见贾琮进来,连忙从板凳上跳下来,惊喜道:“三爷,您回来啦?”

贾琮“嗯”了声,他现在还沉迷在“唐乾元明清”这几个字眼里无法自拔,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叫自己,就应了声。

小如意看到贾琮失魂落魄的样子,步履都有些踉踉跄跄,以为他又今早去给老爷太太请安又挨了打骂,嘴一撇,哇哇的哭了起来。

贾琮听到耳边的哭声,瞬间从纠缠不休的思维中挣脱出来,一看小如意正站在他面前哭,仰着小脸儿,泪水正一滴一滴的从眼眶中滑落,滴在两只小绣花鞋上,溅起一朵朵水花,以为是小如意在哪受了委屈,瞬间沉下脸问道:“怎么了如意,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小如意一边哭,一边用两双小手在贾琮的身上摸来摸去,想看看自己的三爷是不是哪儿被打坏了。

“没…没人欺负…三爷,太太是不是又打你了,呜呜呜…”小如意抽泣着,噙满泪水的大眼睛里满是关怀。

贾琮这才明白这个小丫头在哭什么,心中一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手帕给小如意擦眼泪,贾琮现在的身高要比小如意要高一个头。

“太太没有打我,别哭了,我刚才只是在想一些别的事情而已,没顾得上理你,你吃早饭了没?”

贾琮一大早离开的时候,小如意还在酣睡,现在太阳已经出的老高,看样子快要中午了,他没吃早饭,小如意估计也没有吃早饭。

“哦”,听到贾琮说自己没事,小如意这才放下心来,自己又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笑眯眯的道:“如意吃过了呢,三爷还没吃吗?我这就把桌子上的早饭拿到朱大娘那里热热。”

朱大娘,荣国府大房里管伙房的嬷嬷,之前融合贾琮些许记忆的林盛知道,这个朱大娘最是心善,看不惯邢夫人指使周嬷嬷给贾琮和小如意主仆二人吃剩饭剩菜,甚至是昨天,搁了一夜已经有馊味的饭菜,时常从伙房里拿一些肉包子什么的,塞在围裙里,让小如意偷偷的拿给贾琮吃。

“不用,我不饿,马上不是要吃午饭了吗?到时候再连早饭一起吃罢。我现在去书房里看会书,过一会你把午饭端给我吃就好了。”

“嗯!”小如意咧嘴笑了,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小豁牙,看着贾琮认真的道:“三爷这是要写字吗?我给你铺纸研墨好不好?袭人姐姐都是给宝二爷做这些呢!还有三姑娘身边的侍书姐姐,还有……”

看着把他当成唯一亲人的小如意,板着小手认真的数这府里有哪些大丫鬟姐姐在他们主子读书写字的时候,在旁边铺纸研墨。

贾琮心中不禁莞尔,他知道,小如意这是在履行一个贴身丫鬟的职责。

她知道,自己的主子比不上府里的其他主子有体面,尊贵,吃穿用更是差的很远很远,而她这个小丫鬟能做的,就是给他的主子做其他丫鬟给他们主子做的事情,例如铺纸研墨,尽管因为从前的贾琮不喜读书写字,院子里配套的一间小书房里连本书都没有,她从来没有做过……

“好,以后啊,我只让你一个人给我铺纸研墨。”

……

(ps:“大刘”这个朝代,是杜撰的。)

第十章 族学(下)

贾琮居住的小院子里只有三间房子,除去他和小如意住的正房,俩边还各有一间耳房,东边的耳房里住着李安,他要和小如意一样,平日里时时刻刻的伺候在贾琮的身边,所以和贾琮住一个院子里,方便贾琮传唤。

西面的耳房是书房。不过之前的贾琮性格顽劣,不喜读书,每天只知道在大房周围疯玩,用王熙凤形容她这个小叔子的话来说,“身上没有一点大家公子哥的样子,倒像个赖猪狗,泥猴儿”。

西面的耳房虽是贾琮的书房,房间不大,倒也有两副书架和一张书桌,不过书架上没有一本书,书桌上也没有笔墨纸砚的身影,落满灰尘,空空如也。

贾琮吩咐李安去水房打了两桶水来,自己把衣柜里一件烂的不像样的青色外衫用剪刀剪下三块大的充当抹布。

他今天要来个大扫除,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的几年他要一直住在这个小院子里,既然不能用金银字画装饰让它看起来富丽堂皇,就用扫帚抹布打扫让它看起来干干净净罢,贾琮挽起袖子,露出两条瘦弱的小手臂,他决定亲自动手。

很快,李安从水房里提来了两桶凉水,贾琮安排李安去清扫院子,他带着小如意两个人开始用水桶里的抹布擦拭书桌,书架,门窗……

因为之前贾琮身份地位低贱的原因,他虽是主子,可身边除了一个贴身小丫鬟小如意,院子里连个洒扫的小丫鬟都没有,平日里脏衣服都是小如意给他洗。

而贾府里的其他主子,且不说奢侈到很多衣服穿一遍就不穿第二遍了,即使是换下来的脏衣服,也有专门的婆子清洗。

已是中午时分,小如意去伙房取饭,她之前把贾琮的变化跟伙房里的朱大娘说了,说自己的主子突然变得很温柔,老爷还允许他出府去族学里读书,朱大娘也很高兴,说中午会偷偷给他们主仆二人留一份好吃的,让她偷偷的去取。

贾府其他小主子,如宝玉,迎春,探春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和贾母一起用饭,即使是最不受人待见的二房庶子贾环,也在贾母的桌子上吃过几回饭,因为贾母最疼她的二子贾政,爱屋及乌下对贾环这个庶子也有几分好的脸色。

可贾琮就不一样了,贪上一个贾母不喜的老爹,“恨屋及乌”,根据贾琮以往残存的记忆,他也是在每一年祭祖的时候,远远的看过贾母,那个贾府里最尊贵的人,贾琮甚至怀疑,贾母都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他以往到饭点,都是小如意去伙房取一份回来主仆二人一起用,他是没资格和贾链,贾宝玉那样平辈的叔兄弟,一起坐在荣禧堂旁边的大厅里吃饭的。不过贾琮并不在意,越是大户人家,规矩就越多,吃饭也是一样,还不如自己和小如意两个人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吃。

隆冬的中午,连续阴沉了数天的天空终于放了晴,温暖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小院中,堆起来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光,慢慢的开始融化。

墙角的那棵槐树经过这段时间寒风冬雪的洗礼,一片叶子也没有剩下,光秃秃的,看起来很是凄凉。本就不甚粗壮的枝干终于从连夜的寒风中解放出来,不再因为抖动发出那种另人不舒服“吱呀吱呀”的声音了,安安静静的站在墙角,享受着冬日温暖的阳光。

小如意很快从伙房取了饭菜回来,贾琮放下手中的笤帚,用铜盆里的凉水洗了洗手,打发一边还在洒扫的李安回去吃饭,贴身丫鬟可以跟主子家一起用饭,因为这些贴身丫鬟以后十有八九都会做主子家的通房丫头或者姨娘,而贴身小厮则不行,他们自有吃饭的地方。

贾琮从屋里搬出一只擦洗干净的小木桌,找个两个小板凳,小如意把取来的饭菜放在桌子上,一主一仆,两个小人儿就围坐在饭桌两边一起用饭。

因为得到朱大娘的“额外照顾”,今天的午饭要比以往多了一道菜,火腿炖肘子。

多的那份火腿炖肘子,用碗装着,看起来油汪汪的很是美味,只是分量不多。不仅是旁边的小如意不停的咽口水,连贾琮都有点食指大动,他早上起得早没吃饭,早就饿了。

他身边的贴身丫鬟不比府里其他的主子贴身丫鬟,主子待遇好,地位高,那他身边的贴身丫鬟也会沾主子的光,吃穿用度几乎和主子无异,很多普通的丫鬟都戏称她们为“副小姐”。

五六岁的小丫头,正是长身体贪吃的时候,因为贾琮的待遇和地位,小如意这两年也吃了不少苦,经常被其他的丫鬟讥笑。

吃穿用度更别说了,她的小衣柜里就四五件衣服,别的小丫鬟甚至会得到一些主子赏赐的首面(金银珠宝做的装饰品),而她只有一只小银镯子,还是她被卖到贾府时一直在身上戴着的,她知道,这个小银镯子肯定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她被卖进贾府时太小了,对她的母亲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人贩子跟她说过:你母亲死了,你父亲才把你卖给我。

贾琮心疼这个一直跟着他受苦的小丫头,自己用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碗里,剩下的全推到了小如意的面前,看着她笑眯眯的,用小筷子夹着碗里的肘子火腿吃,小脸上满是油,跟小花猫似的。

……

下午,贾琮一直在收拾干净的书房里读书,偶尔用毛笔在纸上写写字,晚上和小如意用完晚饭后,主仆二人依偎在一起休息。

一夜无话。

……

清晨,金色的晨光透过纱窗,夹杂着湿润的露水,照在贾琮的脸上。

他起身穿好衣服,洗漱一番,依旧没有惊动酣睡小如意,到书房里把装笔墨纸砚和学书装到了昨天买来的木箱里,交给依旧在小院门口等候的李安身上,两个人往府后廊下的族学走去。

贾族族学规定每天卯时,大概是早上七点,族学就会开门,学生们都要到族学里由贾代儒领着晨读。

前天傍晚周贵领着贾琮来族学的时候,族学已经散了晚学,贾琮除了老的颤颤巍巍的贾代儒再没看见其他的人,今天他第一天到族学里进学。

贾府的族学也就四五十个学生,贾府树大根深,枝繁叶茂。

当年贾府从金陵进京时,共二十房族人,直系的旁系的子嗣加起来有两三千人,除去留在金陵的十二房,在京城里扎根的八房,经过一百年的发展,贾族在京营八房的族人已经有一千余人,其中适龄的孩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并不是每个贾府的族人都能到族学中进学。

贾族在京城八房,宁国府居长,荣国府次之,后面的六房名义上好听,都是贾族的一房,不过这几房的族老都是先一等神威将军,京营节度使贾代化和先荣国公贾代善的庶弟,家里没有爵位,没有像样的收入,生活多是破败不堪。

平日里,这六房中的许多不屑子弟只能打着贾府一门三公的旗号在外面招摇撞骗,挣不干净的银钱度日。

虽是一族同胞,可这六房和宁荣二房过的日子和待遇,那叫一个天壤之别,很多六房分子弟只能靠着宁荣二府的救济过日子,比贾琮还要惨。

这些在族学进学的子弟,有的是六房中的大房长子长孙,虽然如此,可比起庶子出身的贾琮,又叫一个云泥之别。贾琮的老子贾赦是正儿八经的二代荣国公嫡长子,身上有着一等将军的爵,随便从腿上拔下一根腿毛都比他们大腿还粗。

贾族族学位置就那些,都被有体面,有身份的几房弟子占遍了,再远一些的庶出子侄,怕是连族学都大门都进不来。

贾赦到底是目前贾族爵位最重的人,他的庶子,要比其他六房的正儿八经的嫡长子长孙还要尊贵一些。

此刻族学还没开门,门口已经有了十几个早到的学生,年纪也都不大,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十几岁,小一点的,像贾兰,不过才六七岁。

大家在一起读书一两年了,见突然多出来了一个人,眼生,没见过,一群人三五成群的对贾琮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起来。

贾琮看了看旁边一个被几个学生众星捧月般少年,约摸十岁,个头倒是比贾琮高一点。

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额头上抹着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着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腰上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面套着一件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脚上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唇红齿白,脸似银盘,脖子上戴着一个金项圈,悬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

不用说,这就是贾母的心肝宝贝开心果贾宝玉了,比他大了一岁,依礼他还得叫一声“宝二哥”。

贾宝玉刚一到族学门口就看到了站在一边面色淡淡的贾琮,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并未见过贾琮,只在心里盘算着不知他是哪一房子弟,生的这般好,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结识一番。

虽被众人围在中间大声恭维着,不过贾宝玉总有一抹余光有意无意的瞥向贾琮,正好看贾琮也在打量他,便推开面前一个一直在聒噪的小胖子,走到贾琮身边,笑呵呵的问道:“咦?你是哪房子弟?我怎么没见过你,哦,我是宝玉。”宝玉本来生的就好,加上一身光鲜照人的绫罗绸缎,看起来真的是光芒四射。

贾琮闻言很无语,“我是宝玉”这四个字其实很是臭屁,就好像后世两个人初次见面,都会说“你好,我叫某某某”,而不是说“你好,我是某某某”,这一个“叫”和一个“是”差别还是很大的。

一般只有一些名气很大的名人,例如后世那些娱乐明星,很多人都知道他,他才会和别人做自我介绍时说“你好,我是某晗”,而不是说“你好,我叫某徐坤”,因为他的名气足够大,很多人都知道他,他只需要用一个“我是某某某”中的“是”来强调,我就是这个人,你应该听说过我。

而贾宝玉这样的自我介绍,显然就有点自大了,可能在他看来,我贾宝玉的名字谁不知道?只可惜,他贾宝玉在贾族里年轻一辈里,的确是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可要是真的放到京城里那些顶级的衙内圈里,认识他贾宝玉的怕是没几个,再一听这个贾宝玉,小小年纪,不学无术,不爱读书,只爱在女儿堆里厮混,还有几个愿意跟他亲近?

第十一章 受辱(上)

看着贾宝玉一副谁不认识我的样子,贾琮抽抽嘴角,上前见礼道:“见过宝二哥,我叫贾琮”。

原著里贾府落魄后,贾宝玉为什么会选择出家,这个问题颇有争议。有人说是厌倦了红尘是非,也有人说是贾宝玉想起病死的林黛玉,心中万念俱灰才选择出家。

不过我还是更信奉另一个说法,这贾宝玉自小就在蜜罐中长大,锦衣玉食,被无数人追捧,宛若天上的金凤凰般高贵。

不可否认的是,他对林黛玉的感情是真的,不过因为一些原因,两个人无法走到一起。贾府落魄后,抄没家产,恐怕最适应不了的就是贾宝玉,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曾经高高在上,享尽人间富贵的贾宝玉,一下子被打入尘埃,灰头土脸,不复往日光鲜亮丽的形象,锦衣玉食也没有了。

又想起病死的林黛玉,万念俱灰下才选择出家,结束这段红尘眷恋,抛下薛宝钗,随着那一僧一道,且吟且去了。

贾宝玉这个人,身上的优点和缺点都极其明显,因不好功名利禄,视之为蠢流,因此只会一味的享乐,毫无担当,后来史湘云落到秦淮河上为妓时,哭着喊“宝哥哥,救我,宝哥哥,救我”,他也只是哭,毫无作为。

由此,心性可见一斑,真真是古往今来第一大富贵闲人。

“贾琮?”贾宝玉想了想:“哦,我想起来了,是了,你是大老爷的儿子,我虽未见过你,不过却从大太太口中听说过你,说你极不成器,是个没娘的庶…”

“孽”字还没说出口,贾宝玉就看见贾琮面色一沉,连忙改口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这当然不是贾宝玉说的,他只是重复邢夫人的原话,又道:“说起来,你我还是兄弟,往年我虽未曾见过你,今日一见如故,又同在一起读书,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往后得了空,就来寻我,我们还是要好好亲近,才是正经。”

贾宝玉心性不坏,极少在人背后议论是非,也不以身份欺压别人,对府里的丫鬟婆子都很客气,贾琮当然不会因为他重复邢夫人对他的“评价”就迁怒于他。

他现在在贾府中“苟延残喘”,若是得罪了贾宝玉这个贾母的心肝宝贝,回头让他身边的小厮告到老太太那,他怕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贾宝玉这番话,还是饱含善意的。

“谢谢宝二哥,琮记住了”,贾琮再次对贾宝玉躬身一礼。

“嗨,这算什么?也用得着一个谢字?”贾宝玉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道:“你我本是兄弟,讲这些劳什子虚礼干什么?三弟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要被这些世俗所玷污才好。”

贾宝玉说贾琮“神仙一般的人物”,无非是从贾琮外表判断的,这个“外貌协会会长”这句形容倒也不假。

贾琮生母当年是江南第一清倌人,色艺双绝,江南多少文人骚客,达官贵人无不拜倒在其石榴裙下。

那时候的贾赦,出身显赫,身份尊贵,堂堂荣国公嫡长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加上砸了无数金银进去,一路过关斩将,很快的就俘获了贾琮生母的芳心,与其在外生下了贾琮。

这“清倌人”和“花魁”不一样,前者是只卖艺不卖身,后者是两种都卖,清倌人虽然出身风流场地,不过更像是艺人,比那些花魁要“干净”的多。

古往今来,才子配佳人,这个佳人,更多的说的就是“花魁”,在大乾,才子和花魁的故事是美谈,无数的风流雅士,士林学子争相追捧。

这种事在大户人家是“美谈”,毕竟在那个娱乐极度缺乏的女儿家那里,“某才子和某花魁私奔”的故事,更具刺激性,她们也喜闻。

不过喜闻归喜闻,却不乐见,心里还是厌弃的,天下哪有这样不要脸的女人?哦,是了,那些花魁在那些诰命夫人面前,只不过是爷们家玩物罢了,有她们在,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就别想进门。

贾赦虽于贾琮的生母交好,却也不敢让家里人知道,在外面置办了院子,养在了外面。那时的贾赦原配夫人死了,后来贾琮的生母难产生下贾琮后,也一病死了。

贾母知道后,虽然气愤,不过也没办法,贾琮再怎么说,也是她长子的骨血,之前二代荣国公贾代善跟她交代过,不能让贾家骨血流落在外。

再怎么说,贾琮也是贾代善和贾母的亲孙子,所以,贾母再不喜,也只好让人把刚满月的贾琮从外面抱了回来,养在了刚刚被扶正的邢夫人名下。

这邢夫人,一生无所出,眼见四十来的人了,早没了生育的权利。

她记恨贾琮的生母,在她眼里那个贱女人的而儿子就是贱种,那个在外面勾引她丈夫的贱人死了,她就把怨气都发在贾琮的身上,各种打骂,一晃七八年就过去了。

贾琮从小就缺衣少食,几岁大的孩子被各种苛虐,因为贾琮生母的原因,玷污了贾府的门楣。

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在外面逛窑子,和各家妓院头牌窑姐儿不清不楚的比比皆是,家里的诰命夫人们也懒得管,哪有爷们不好色的?

在这个男权社会,只要自己的丈夫不把那些女人领进家门,随他们在外面怎么折腾,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贾赦不仅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胡搞,还生下了一个儿子,还抱回了贾家。

这件事着实在京城高层贵族圈里闹出了不少的笑话,加上贾府本是就是一门三公,虽荣华之极,可这些年来一直都站在风口浪尖上,家里有些什么事,传到外面都成了贻笑大方的笑话。

外些那些关于贾府的“笑话”,在无数人的“传颂”下,没多久就传遍神京的大街小巷,闹得沸沸扬扬,好几年才慢慢平息下去。

这让最注重脸面的贾母差点怄死,把始作俑者的贾赦骂的狗血喷头,因此心中厌恶,才导致后来不喜长子,当家大权落入二房一系列的事情。

所以,贾赦更不喜贾琮,甚至是厌恶,对邢夫人的苛虐打骂也是充耳不闻,所以愈发滋长了邢夫人的嚣张气焰,以至于年前贾琮得了风寒,本是吃几副药,修养几天就能好的病,却在邢夫人的推波助澜下,年仅八岁的贾琮便一命呜呼,这个时候,林盛正好穿越时空而来,附在了刚刚死去的贾琮身上。

贾赦年轻时也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加上贾琮生母乃是江南第一清倌人,二人结合生下来的贾琮,没有丑的道理。

贾琮虽今不满十岁,可从眉眼间来看,再长个几年,绝对是翩翩的如玉公子。因为之前受尽苛虐的原因,贾琮看起来有些面黄肌瘦,再者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比起一身绫罗绸缎,光鲜亮丽的贾宝玉,贾琮目前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就在贾宝玉在贾琮面前侃侃而谈他对读书的看法和心得时,贾代儒在贾瑞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这贾瑞是贾代儒的孙子,约摸二十来岁,长相一般,这么大的一个人,毫无作为,每日里只好在他爷爷负责的学堂里厮混,贾代儒身体不舒服不能到族学内授课的时候,就由他暂替,领着其他学生读书。

等候在外面冻的够呛的族中子弟们,早已等的不耐烦,满腹牢骚,他们不是人人都能向贾宝玉那样穿的保暖,还有几个小厮拿着小火炉,热茶在旁边伺候的。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天地间的浓雾慢慢的散了,不再那么冷了。

学堂中陆陆续续坐满了人,贾代儒坐在讲台上,贾琮还没有落座,贾代儒咳嗽了几声,下面慢慢安静了下来,环视了一圈,指着一处空出来的位置对贾琮说:“你就坐那个位置,以后好生进学,不可招惹是非。”

贾琮顺着贾代儒手指的方向看了一样,那个位置靠着后面,周围好几个人都挤眉弄眼的看着他,贾琮朝贾代儒躬身一礼道:“是,族老。”

贾琮落座后,无视周围人各异的目光,一一取出箱子里的笔墨纸砚和各类学书,整整齐齐的拜访在小书桌上。

台上的贾代儒领着他们读《诗经·白华》,贾琮翻开新买的《诗经》,跟着贾代儒朗诵起来。

“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英英白云,露彼菅茅。天步艰难,之子不犹。滮池北流,浸彼稻田。啸歌伤怀……”

朗诵了几遍,就到了休息时间,有一个时辰,按照族学里的规矩,早读后有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这段时间学生可自行安排。

贾琮来的时候还没有吃早饭,考虑到到午饭还有三四个时辰,而读书进学又比较消耗脑力,怕是过一会就要饥肠辘辘了。想着打发在门外等候的李安去街上买点早饭给他。

贾赦给他的一百两银票,给贾代儒的束脩用了六十五两,被邢夫人要去了三十两,在玉翰堂用了二两二钱,现在身上满打满算还剩下二两八钱的银子。

尽管他一个月有一两银子的月份,不过一直都被邢夫人克扣了,几乎没有发过给他。这剩下不到三两的银子,是他准备用来后续读书买笔墨用的,砚台和学书可以用很久,族学里也会提供一些写字的纸张给学生们使用。笔和墨是消耗品,他现在才开始进学,要好好练字,剩下的三两银子正是为了以后买笔墨用的。

正要出门拿出一钱银子给李安,让他去街面上给他买些吃食来,一钱银子足够在街面上买一顿丰盛的早餐,刚一起身就被几个人拦住了去路。

贾琮现在连他的兄长贾链都不认识,更别提眼前这几个人,也不知道是贾族的哪一房子弟,只见这几个人都是一脸讽刺的看着他,就知道来者不善,正想开口就听见中间的那个人开口道:“哟哟哟,这是谁呀,这不是贾琮琮三爷嘛?”

这个人就是就是刚才在贾宝玉面前喋喋不休的那个小胖子,约摸十来岁,他当时正在卖力的恭维着贾宝玉,想从他身上讨点好处,刚有点起色,就被贾宝玉推到一边去了,一看,贾宝玉是去找贾琮说话了,心中恼怒,只想着过一会要给这个贾琮好看。

小胖子一边讥讽,还一边挠着脑袋,对旁边的几个少年问道:“来来来,都来见过我们的琮三爷,哦不,是琮大爷!对了,我之前好像听婶娘说过,琮大爷的生母是什么身份来着?”

一副我忘了的表情,旁边一个少年会意,立刻接腔,“好心”提醒道:“是花魁!”

“对对对,我怎么忘了,你瞧我这记性,是花魁,嘿嘿嘿,听说还是当年在江南艳压群芳的第一花……”

“啪!”

小胖子“花魁”两个字还没说完,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个响亮的巴掌,胖脸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小胖子懵了,他身边那几个幸灾乐祸的少年懵了。

学堂里都在看热闹的人都懵住了,贾宝玉不在,早读刚一结束,他就和旁边的一个俊俏少年勾肩搭背的出去了。

小胖子不可置信的捂着左脸,看着慢慢垂下手,面色淡淡的贾琮,怒吼道:“贾琮,你他妈的敢打我?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这个有娘生,没……”

话还是没有说完,“啪!”右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众人:“……”

第十二章 受辱(下)

被贾琮左右开弓抽了两巴掌的小胖子勃然大怒,尖叫着就要上前撕扯贾琮,被周围几个人慌忙拦下。

这小胖子叫贾芦,贾族草字辈子弟,是宁国府那一房的,贾蔷的庶弟。

这贾蔷是正儿八经的宁国府正派玄孙,父母早亡,只剩下他和庶弟贾芦,两个人打小跟着贾珍过活。今年约摸十五六,生的俊俏风流,前段时间才从族学里结业,他的庶弟贾芦才继了他在族学里的位子。

如今跟在东府珍大爷身边听用,办事妥帖,人又机灵,上又贾珍的溺爱,下有贾蓉的匡扶,在宁国府里也是正儿八经的一个主子。

贾芦呢,是贾蔷的庶弟,其母也是早丧,本是商人之女,虽轻贱,却比贾琮的生母要高贵的多,平日里仗着他哥贾蔷的势,在东府和族学里飞扬跋扈,没人敢管。贾蔷对他这个同父兄弟很是疼爱,只由着他整日里顽闹。

平日里几个东府的子弟都跟在他身边,把他当做老大,除了二房里的在族学念书的贾宝玉不敢招惹外,连小贾兰都被他们勒索过银子。至于为什么敢欺负荣国府正派玄孙贾兰,就是因为贾兰生性懦弱,最怕招惹是非,往往他们一唬一诈,贾兰就乖乖的把口袋里的银钱都交给他们了,而贾兰也从不告状。

二房的正派玄孙贾兰如此,更别提其他六房的子弟了,一个个见着他跟见着老虎一样,有多远就躲多远。

可今天倒好,着实把他们吓一跳,这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小霸王”居然让别人当着很多人都面,狠狠的抽了两巴掌,惊讶之余,众人更多的则是惊喜,这下好了,这个新来的把贾芦得罪的这么狠,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说不定,贾芦以后只会欺负他一个,而把他们忘了,哈!

要是放在平常,在外面,他们碰到族中之人打架的,不仅不会拉架,还会在旁边撺掇两句,希望他们打的更狠一点,这样就有的热闹可以瞧了,唯恐天下不乱。

可在族学里就不行了,这族学是贾族教书育人的地方,他们平日里在族学内玩笑打闹没什么,又不是来真的,即使真的有矛盾,也是到外面解决,但从来不敢在族学里动手。

他们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今天这件事贾琮虽然动手打了人,到底是贾芦先出言不逊,辱人生母的。

贾琮和贾珍,贾琏等人一样,都是“玉”字辈长辈,而贾芦则是“草”字辈子弟,比“玉”辈的还要低一代,按照族里的规矩,莫说是他贾芦,即便是贾蔷,贾蓉来了,依礼也得叫贾琮一声“三叔”。

在大户人家,背后议论长辈就是大罪,更别提贾芦这种当面辱骂长辈的生母了,幸好他骂的是贾琮这个没人做主的庶子,要是换一个人,例如他要是敢这样辱骂贾宝玉,西府的老太太怕是不会让他活到明天。

众人觉得,“玉”字辈长辈,动手教育“草”字辈晚辈,是最合礼数,也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这个“草”字辈晚辈还当着几十个人的面辱骂“玉”字辈长辈的生母,若是按照族规,这种目无尊长,口出恶言的晚辈,直接打死也是应该。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闹起来了,他们这些在旁边看热闹的旁观者也落不到什么好。

众人慌忙上去拉住暴怒的贾芦,好言相劝,纷纷聒噪道族学内不能动手,呵呵,言下之意就是出了族学,任你施为,有的是“报仇”的机会。

族学内,众人熙熙攘攘的闹成一片,贾芦虽跋扈,也不是蠢人,知道今天这件事上他无礼在先,即使是他告到贾珍那,也没有什么用,说不定还要吃顿苦头,毕竟贾琮的父亲贾赦比他的“顶头上司”贾珍还要高上一辈,要是真的闹起来,贾琮落不到什么好,他贾芦更落不到什么好。

不骂了,也消停下来了,只是恨恨的盯着贾琮,双眼喷火,他贾芦在宁国府也是有脸面的,八房的“草”字辈子弟哪个不对他礼敬三分,恭恭敬敬叫声“芦四爷”,什么时候被人当面抽了两巴掌过?今天算是丢脸丢出京城了,心里只想着,早晚要狠狠的收拾贾琮一顿,这个花魁生的贱种!

贾琮看着贾芦很恨的目光,已经从众人劝架的口中得知了贾芦的名字,虽然不知道他是何人,既然他的名字里带着个“草”字,就知道他是“草”字辈的,比他这个“玉”字辈的还要低一辈,加上是他出言不逊在先,他并不害怕。

更何况,别人辱骂他的生母(他现在这幅身体,身份的生母),是可忍孰不可忍!

“贾芦,我不知道我哪儿得罪你了,我也不怕你报复,君子坦荡荡,只有小人才行此行径,你辱骂我的生母,便是不共戴天之仇,你想怎么样,尽管来,这个仇,我贾琮记下了,他日必定十倍百倍奉还!”

说完,周围其他人拱拱手,道:“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门外的李安赶紧进来把贾琮书桌上的东西装起来带走。

众人看着贾琮离去的身影,面色怪异,大部分都是讥讽,只有少部分的人报以同情,有正派一点的在心里叹道:仇结的容易,化解起来就难了,唉,又想起贾琮刚才无所畏惧的神色和语气,以及离开时如松般挺拔的身躯,无不赞道,好一个不卑不亢!

离开了族学,贾琮抬头眯着眼看着冬日的太阳,上午的街道,很多店面和摊位陆续开始开张,整条街慢慢的热闹了起来。

贾琮回到小院中的时候,小如意还是像昨天那样,坐在门口的板凳上,两条小短腿晃啊晃的沾不到地,显然是在等贾琮中午回来用饭。

只是她没想到,第一天去族学里进学的三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现在距离吃午饭的时间还早着呢,小如意虽然奇怪,还是从板凳上蹦下来,脆生生道:“三爷,您回来啦?”

贾琮知道这小丫头心里一直担心着他,也没有去和其他院里的小丫头们玩,一个人在院子里等他回来,心中那点在族学里凝聚的郁结之气顿时消散了不少。

为了不让小丫头担心,贾琮决定说谎:“嗯,族学里今天有点事,教课的族老没来,他们都散了,我也就回来了,在书房里读一样。”

“哦”,小如意这才放下心里,就要蹦蹦跳跳的去书房里给贾琮铺纸研墨。

这时,门口走来一个婆子,朝贾琮福了福,道:“三爷,老爷和太太请您过去。”

贾琮心中顿时了然,贾芦那家伙不是蠢人,断不会拿着贾琮打他那件事去找贾珍告状,族学里来来往往都是人,贾琮刚掌掴了贾芦,贾赦那边肯定会得道信儿。贾赦找他,十有八九正是为了此事。

贾琮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马上过去。”又转头对一脸紧张的小如意笑道:“没什么事,无非就是老爷想考校我几个学业上的问题,不要担心,我去去就回。”

……

贾赦院,金玉堂。

贾赦一身锦袍,端坐在正堂上,眼圈发黑,脸色发青,一看就知道昨晚又纵欲过度了。

旁边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白面无须,略显富态,同样一身锦袍,正笑着和贾赦说些什么。

邢夫人坐在贾赦下首椅子上,满脸怒意。

贾琮进来后,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给贾赦磕了一个头,口称:“儿子给父亲请安”,贾赦叫起后,又给旁边的邢夫人磕了个头:“儿子给母亲请安”,上头的邢夫人哼了一声也叫起。

贾琮起身后,看了一眼贾赦旁边坐着的男子,心里想,这个人应该就是宁国府现在的主人,承袭三等威烈将军,贾族现任的族长,贾珍了。

贾赦看着贾琮,淡淡道:“这是东府你珍大哥哥,先见个礼吧!”

贾琮给贾珍行了一礼,道:“给珍大哥哥请安。”

贾珍是贾赦的侄子,贾琮是贾赦的儿子,他们俩平辈,都是“玉”字辈,只以平礼相见。

贾珍笑着说道:“琮三弟无须多礼,你我平辈,以后叫我珍大哥哥就好了。”

贾琮点点头,再次对贾珍行了一礼。

礼罢,贾赦问站在台下的贾琮,语气有些不悦道:“琮哥儿,可知我叫你来所谓何事?”

“孩儿知道,父亲。”贾琮点点头,道:“刚才在族学,我把贾芦给打了。”

贾珍闻言眼睛一眯,脸上闪过一抹厉色,这贾芦平日里虽然跋扈了一点,可到底养在他的名下,对他一直很恭敬,他哥哥在他手底下很会办事,他对贾芦也很是喜欢,贾琮虽然是贾芦的长辈,可总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动手打人吧?

“听听,老爷您听听!”贾赦还没说话,邢夫人就跳起来叫道:“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肯定是这孽障在外面先惹的事,芦哥儿最是谦逊知理,肯定是这个孽障先打的人!这个有娘生,没娘……”

因为贾珍和贾赦两人走的近,平日里贾珍弄到了什么好玩意,总是打发贾蔷贾芦给贾赦送一份来,贾蔷贾芦最会讨好人,对邢夫人极其“恭敬”,她也明里暗里得了贾珍不少的好处,这个时候,自然要帮贾芦说话。

“闭嘴!”邢夫人还没骂完,就被勃然大怒的贾赦吼住,贾赦面色铁青,大骂道:“蠢妇!他没娘,你不是他娘吗?在这里乱嚼的什么蛆?”

邢夫人最怕她这个喜怒无常的丈夫,此刻见贾赦都动了怒,连忙闭上嘴,低眉顺眼的坐下,不敢再说话。

贾赦骂完邢夫人,看到贾珍面色不大好,问贾琮:“为什么打人?说!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仔细你的好皮!”

那些在族学里来来往往的仆役们,把今天族学里发生的事传到贾赦和贾珍耳朵里,并不全面,只说是琮三爷在族学里把东府的芦四爷给打了,具体的原因也没说,这才让贾赦大怒,以为贾琮无故动手打人,才把贾琮招过来问话。

看着满脸怒意的贾赦和脸色不大好的贾珍,以及幸灾乐祸的邢夫人,贾琮垂下眼帘,把刚才族学里发生的事,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

……

宁国府,东路院。

贾蔷看着面前的贾芦很是无语,贾琮他也听说过,赦大爷的庶子,比他还要“尊贵”的“玉”字辈长辈,今天居然被他这个蠢货弟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骂了娘。

蠢,真是蠢不可极,这可是辱骂长辈的大罪啊,真要追责起来了,他这个弟弟落不到什么好,搞不好他也要跟着吃挂落。

可现在又能怎么办?贾珍已经去西府赦大爷那“讨个公道”了。

这下,麻烦了。

(ps:贾蔷确有其人,这个贾芦是杜撰的。)

第十三章 贾珍

荣国府,大房,金玉堂。

贾琮站在堂下,把之前学堂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贾赦,贾珍二人说了,便垂下眼帘,一言不发的站在堂下,等待贾赦和贾珍的“判决。”

这件事贾琮是没有错,辱人父母就是不共戴天之仇,若是他贾琮被人指着鼻子骂了生母还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他还读什么圣贤书,干脆自己割了,到宫里当个小太监算了。

堂上的贾珍细细的打量着贾琮,对旁边的贾赦说道:“叔父,这件事倒不是琮三弟的错,是贾芦那混账辱人在先,我回去就罚他去宗祠里跪着。”

贾赦纵使再不喜贾琮,可这件事他也不能说贾琮有错,毕竟他被贾芦辱骂的生母,曾经一度是他最宠爱的女人,虽无夫妻之名(没名份),却有夫妻之实(生下贾琮)。

若是论“败家”,这贾赦和贾珍两人可谓是旗鼓相当,半斤对八两,都是妥妥的酒色之徒,身上白白承袭着爵位,每日里却只会肆意的享乐,甚至到了交换女人的地步。

贾赦好色,贾珍比他年轻二十岁,更加的好色,他手低下的那几个小厮,素知贾珍的秉性,每日里满京城的到处寻摸漂亮的女子,送来给贾珍享用。

这贾珍和贾赦又不一样,贾赦因为上头还有贾母管着,虽整日里在他的大房里花天酒地,可却不敢乱来,例如强抢妇女,混迹青楼,狂赌烂嫖啊,之前因为贾琮亲生母亲的事情,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在贾母心里是什么样的地位。

他要是再像以前那样,在外面做出了玷污贾府门楣的事情,贾母一气之下持着她一等国公夫人的诰命金册进宫,寻太上皇状告他,那他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如果说贾族现在最尊贵的人是贾母,那么最富贵的人一定是贾珍。

贾敬跑城外的玄真观修道去了,把偌大一个宁国府丢给了贾珍,那可是一个十进的大宅子啊,比西边荣国府府邸还要豪华。

宁国府里还有一个后花园,名曰“芳园”,占地数十顷,里面亭台楼阁,奇花异草无数,还有一个不小的湖泊,即使比上荣国府后来为贵妃省亲修建的大观园,芳园也要气派三分。

宁国府内丫鬟奴仆数百人,可主子只有四个,贾珍居住的宁安堂,比贾母的荣禧堂气派一倍不止。无数的奇珍异宝,名人字画,真金白银堆满了库房,贾珍平日里吃顿饭,也至少有七十二道菜,甚至比宫里的皇帝吃的还要奢侈。

穷奢极欲,荒淫无度,用来描述贾珍的生活,最是合适不过。

除了这一座偌大的宁国府,在还有外面上百个大大小小的田庄,上万亩良田,在京城里也有几十个店面,一年这些田庄和店面最少也能缴上来十多万两白银,要知道,荣国府的库房里的全部银子,也不过十几万两。

贾敬把偌大的宁国府家业丢给了贾珍,自己跑去修道追求长生去了。而贾珍又继承了他老子身上的贾族族长之位,连贾母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像以前一样教训他。族长就是一个家族的领军人物,脸面,族里外面的大事,轮不到内府里的妇孺指手画脚,贾政又不耐俗物,贾赦想插手贾母都不愿意,只能交给贾珍去处理。

贾珍是宁国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身上还袭着三等将军爵,加上宁国府本来就富贵,在京城的勋贵圈里,贾珍也有三分脸面,这脸面,不是足不出户在家里花天酒地的贾赦能有的,更别提贾链和贾政了。

上头没人管,下头的八房晚辈们恨不得认他当爹,过继到他的名下,贾珍没要两年,就变得暴虐昏聩,贪财好色,每日里不是躲在宁国府里一房一房的纳妾,就是在外面和一群以他为中心,死命恭维讨好他的落魄勋贵们吃喝玩乐,好不自在。

贾珍昏聩归昏聩,可又不是真的蠢,他做梦都怕他老子贾敬哪天突然从玄真观里跑出来,把他赶一边去,重新当起了宁国府的主人,那他现在的好日子不就到头了?

贾珍吩咐手底下的人天南地北的寻着各种丹药,道本什么的,源源不断的送给贾敬,贾敬慢慢的就在贾珍的推波助澜下,痴迷于炼丹,慢慢的连饭都吃的少了,平日里只吃自己练的丹药,再没有一点想要回来的意思,甚至把自己关在炼丹室里,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据送丹药的小厮回来说,贾敬现在已经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头发也都白了。

贾珍是个“很仗义”的人,因和贾赦一样,沉迷女色无法自拔,很快的就和贾赦穿了一条裤子,他平日里四处寻找漂亮女子的时候,捎带也会给贾赦送一个去,贾赦也不是小气的人,就把自己玩腻的小妾,当成回礼送到宁国府给贾珍玩乐。

贾珍也毫不介意,他和贾赦都有个“共同爱好”,那就是对别人的老婆很感兴趣,这样一来二去,叔侄俩很快就亲密无间,背地里不知道合伙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肮脏事。

贾珍也有心和他的二叔父贾政交好,不过他这个二叔父,最是正直,自诩圣人子弟,从不沉迷酒色,一心只读圣贤书。

有一次,他好不容易寻摸到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就要送给贾政,结果被贾政拿着他平日里打宝玉用的棍棒,从荣国府一路打到宁国府,再从宁国府打到荣国府,这是贾政这几十年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以前宝玉犯了错,他也只是让小厮们把贾宝玉捆起来打,自己几乎没有动过手,不过这次不动手是不行了,他贾政,最是正直心善,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更何况这个给他送女人的人,还是他的亲侄子,这差点没把他给气晕过去。

贾母知道这件事后,勃然大怒,也不顾贾珍是贾族族长的身份了,叫到荣禧堂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大骂了一通,扬言要去城外玄真观,叫她的侄子(贾敬)回来好好教育一下贾珍这个不学无术的混账。

她的大儿子贾赦背着她和贾珍干的那些肮脏事,她如何不知?不过是眼不见心不烦,懒得计较罢了。

没想到贾珍变本加厉,竟用女人来“色诱”她最喜欢的小儿子贾政,她差点气的吐血,举着拐杖把跪在荣禧堂里的贾珍劈头盖脸的抽了一顿,赶去宗祠里跪了两天,并扬言,要是以后敢这样教唆宝玉,她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进宫告状,请太上皇帮她“清理门户”。

贾珍挨了打,却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的去宗祠里跪着。

他老子是贾母的亲侄子,贾敬最是尊敬贾母,要真是闹到贾敬那里去,贾敬一怒之下打死他都极有可能。

贾琏他也不是没想过,本着“有福同享”的理念,他也偷偷摸摸的给贾琏送了两个漂亮女人,不过这一次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他只让贾链把人养在外面,不要声张,更不能带回府里。

他那个弟妹他知道,最是泼辣,一直反对贾琏纳妾,因办事利索,一张好嘴最能讨贾母的欢心,在贾母那里很有脸面,贾母很少责怪她,每一次她和贾琏闹,贾母都是站在她那边。这种事要是再闹到贾母那里,他又要倒大霉了。

可老话说得好,怕什么来什么,这件事不知道怎么被王熙凤知道了,嫉妒心极强的凤辣子大哭着求老太太做主。贾母不太喜欢贾琏这个孙子,可却极喜欢王熙凤这个孙媳妇,再一次把贾珍叫到了荣禧堂。

贾珍在心里把王熙凤祖宗十八代亲切的问候了一遍,男人好色纳妾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尤氏不仅不反对他在家里和外面乱搞,甚至还主动的帮他找女人。

贾琏和王熙凤结婚也有好几年了,却一无所出。贾琏到现在只有王熙凤一个女人,王熙凤身边的通房丫鬟平儿,年芳二八,生的颜色极好,温婉可人,他眼馋好久了,因为被王熙凤死死的盯着,他就是吃不到。

他和王熙凤成亲时,身边也有几个貌美如花的姨娘,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一个个的不是莫名其妙死了,就是被关到府里的祠堂带发修行去了,前两年有一个姨娘刚怀了孩子,还没等肚子大起来,就突然流产了,之后那个姨娘也疯了,被府里打发了出去。

他如今也二十来岁了,他那些年龄相仿的狐朋狗友们的儿子,再过几年都可以抱儿子了,就他一个连个屁都没生出来,这件事在酒桌上从来没有人谈,大家都知道,贾琏家里有个母老虎,仗着娘家人的腰子阻止他纳妾,而自己又怀不上,而这件事,早已成为了贾琏的心病。

平日里他虽然也好在外面沾花惹草,也偷偷摸摸养过两个女人在外面,后来被王熙凤知道后,经常的跟他闹,他心里憋火,却也没办法,谁让贾母对他不喜,而对王熙凤又极其纵容呢?

他已经一两个月没有在外面勾搭有夫之妇了,每天看着家里的那只“青面獠牙”的母老虎,心里早就憋了一团火。

所以当贾珍给他送来两个妖娆妩媚的女人时,还偷偷摸摸告诉他这两个女人是有夫之妇后,贾琏瞬间就沦陷了,答应了贾珍不带回府里,在外面置办了一套小院把这两个女人养了起来,天天的窝在那个小院里饮酒作乐,慢慢的连家都很少回了,乐不思蜀,逍遥快活。

这凤辣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跟贾母哭诉,自己的爷们不顾夫妻之情,每日里在外面和珍大哥哥送的婊子胡搞,如今连府里都不回了。贾母又是气的够呛,因为贾珍有过“前科”,这次贾母连原因都没有问,又是破口大骂一通。

老太太虽是极其纵容疼爱王熙凤,可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她活了几十年,这后宅里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过,没亲身经历过?她再不喜贾链,可也是她的孙子,如今二十来岁的人了,连个孩子都没有,贾链是没有问题的,他之前有过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老太太骂完贾珍,又当着众人的面,“提点”了王熙凤一番:这男人家不可能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人过,咱们这大户人家就更不可能了,皇帝老子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寻常那些大户人家的男人也都是三妻四妾,更何况在我们这种富贵至极的国公府里?子嗣不旺才是咱们女人家最应该关心的问题,如果因为好妒阻拦自己的男人纳妾,影响后代,那才是女人家的大罪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甭管以后琏儿纳了多少妾,生的孩子还不是放到你的名下养着?以后也只会把你当做亲生母亲,和自己生的又有什么区别?探丫头不就是?再说了,你现在是没动静,保不齐哪天就有动静了,要真是因为这件事闹的阖府不宁,夫妻之间的情分没有了,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咱们女人家,再有本事,还不是要靠着外头的爷们活着?

……

两次一闹,贾珍再也不敢打荣国府里其他“男人”的主意了,贾宝玉他更不敢,磕着碰着一下,老太太都要把他身边的小厮丫鬟打个半死。

至于贾琮和贾环,哼哼,虽说和他是同辈兄弟,可他珍大爷什么时候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第十四章 到此为止

“好了,这件事我已知晓,到此为止吧!怎么天天就你事多?以后在族学里安生点,做长辈的,这点气量都没有?再给我惹祸,仔细你的好皮。”

原著里,贾政“威胁”贾宝玉时,都是说“仔细你的好皮”,意思就是小心我揍你。

贾赦对他这个庶子从来没正眼瞧过,以前贾琮在外面受了委屈,从来也不向他告状,因为他根本不理贾琮。他只是好奇,他这个懦弱沉默的儿子,怎么会突然间变的这么强势,什么时候敢出手打人了?可这两巴掌打的,叫他也说不出错来。

毕竟,对贾芦来说,贾琮是正儿八经的长辈,这种辱骂长辈的事,也许在后世很常见,但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是忤逆的大罪了,贾琮动手教训一番,也很正常。

贾赦知道,贾珍很喜爱贾蔷和贾芦,这件事即使是贾芦有错在先,不过也许在贾珍眼里,他的庶子怕是连贾芦一半的份量都没有。

为了他们叔侄俩不因为他这个庶子而心生间隙,他只好给贾珍一个“交代”,尽管他也因为贾芦那个小辈辱骂他以前的女人而心里不满。

贾琮一脸无语的看着贾赦和旁边面色淡淡的贾珍,心里无奈的叹口气,道:“儿子记下了。”

没办法,他这个老子不会给他做主,反正他两巴掌也抽过去了,算是“报了仇”了,今天这件事捅到了贾赦和贾珍这,贾芦估计也不敢再对他怎么样了,呵呵,怕什么,他有的是办法,收拾贾芦。毕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在场所有人的秘密。

这时贾珍也接话道:“琮三弟,这件事到此为止,贾芦骂了你,你也打了他两巴掌,算是扯平了,你若是不满意,回头我就让他去跪宗祠,呵呵”。

贾琮淡淡一笑,道:“珍大哥言重了。”算是答应了。

正说着,外面进来一个门子往里传话:“东府的蔷二爷和芦四爷来了。”

贾琮眯着眼,朝外面看去,不多时,一个少年领着贾芦进来了。

少年约摸十五六,身穿皂色锦袍,面色白净,唇红齿白,这就是贾蔷了。

贾蔷领着贾芦走到贾赦面前,跪下行礼道:“给大老爷请安。”又给一边的贾珍磕头行礼:“给老爷请安。”

贾赦贾珍叫起后,贾蔷对贾琮道:“犬弟无状,得罪了三叔,侄儿代他给三叔赔罪。”说完,躬身一礼。

旁边的贾芦虽然心中极不情愿,可在贾赦和贾珍面前不敢放肆,也躬身一礼,道:“侄儿给三叔赔罪,望三叔大人不记小人过,绕过侄儿这一回。”

贾珍也笑着说:“琮三弟,这件事到此为止吧!要不我这个当大哥哥的,也给你赔个罪?”

贾琮还没说话,在一边坐了半天的邢夫人再次跳了出来叫道:“不用不用,你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他不过是一个没娘的庶孽……”

邢夫人知道贾琮打了贾芦后,就在心里盘算着,过一会该怎么在贾赦旁边添油加醋的撺掇两句,最好能让贾赦把贾琮狠狠的打一顿。可刚才贾蔷和贾芦进来后,对贾琮见晚辈礼,请求原谅的时候,她就忍不住了。

在她看来,这个庶孽打了人,别人还要发过来给他赔礼?这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当听到贾珍的都要给贾琮赔礼时,她再也顾不上什么了,心底的话登时脱口而出。

“住口!”贾赦简直要气的吐血,这婆娘怎么这么蠢,刚才出了一次丑还嫌不够,现在又来一次,贾琮没脸面对她有什么好处?

“你这个蠢婆娘,嘴上还有没有个把门的?他没有娘,你他娘的不是他娘?滚滚滚,赶紧离了我这地,再敢胡说,有你的好!”

贾赦虽行事荒唐,却最好体面,特别是在贾珍面前,他平日里经常得到贾珍的“好处”,也不愿被他看轻了去,一来他是长辈,二来他身上的爵位比贾珍的尊贵不知道多少,也都是以“长辈”自居,贾珍对他也很恭敬。

可今天,因为这个臭婆娘,他已经在贾珍面前丢了两次脸,都说家有贤妻,夫无横祸,他贾赦也自诩“一代豪杰”,别人的夫人,尽心尽力的给自己的丈夫操持,怎么到了自己这,自己的夫人就尽给自己丢脸?

邢夫人再次挨了骂,狠狠的瞪了贾琮一眼,看到贾琮面色淡淡的,眼神里似乎还有一丝嘲讽,不由得气的面色涨红,心中大恨。可又不敢忤逆丈夫的命令,只得灰溜溜的下去了。

贾赦脸色有些难堪,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对下面垂手而立的贾琮道:“嗯,这件事就此揭过,行了,你别在那杵着了,回去吧!怎么一天到晚就你的事最多?马上过年了,能不能给我省点心?”

“是,父亲。”贾琮对贾赦行了一礼,再对旁边的贾珍行礼道:“珍大哥哥,小弟先回去读书了。”

贾赦“嗯”了一声,贾珍倒是笑了笑道:“三弟是个好学的,对了,之前有一个朋友给我送了几套笔墨纸砚,都是江南水墨坊的,你侄儿不爱读书,一直就在那放着,回头我打发人给三弟送一套去,叔父,三弟这般好学,出人头地,指日可待啊。”

江南的水墨坊,专门制作笔墨纸砚,畅销大乾十几个省,天下闻名,寻常最便宜的一套文房四宝,也要数十两银子,价钱是贾琮现在手里用的几十倍。

尽管如此昂贵,依然有市无价,供不应求,在寻常读书人眼里就是珍品,一般的人家还真用不起。

“谢谢珍大哥哥!”贾琮给贾珍躬身行了一礼,心里道:这个贾珍是真的会做人,如此重的东西随随便便就送出去了,这气魄,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贾赦面色有些复杂的看着贾琮,道:“我们贾府家大业大,要那个劳什子功名又有什么用?不过他要是真的靠自己考个功名回来,也算他的造化,哼哼。”

贾赦作为二代荣国公贾代善的嫡系长子,从小就被贾代善寄予了厚望,希望他将来能子承父业,承袭他身上的爵位。

可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贾赦从小就在贾代善的鞭策下成长,因为天性的原因,他只喜欢顽乐,不喜读书,也不喜练武,每日里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过着,慢慢的养成飞扬跋扈的性格,不学无术,对贾代善的厚望置之不理,只一心在富贵乡里肆意的享福受用。

贾代善对他这个嫡长子大失所望,都说将门虎子,别的国公府,武侯府的子弟,各个习武,也有很多年纪轻轻和贾赦一般大的,不是到京营里当了游击将军,就在御林军里当了统领。

只有他这个嫡长子,只好酒色,文不成,武不就。这让他一度成为了其他同行家教的“反面题材”,让他丢尽了脸面。

第一代荣国公贾演,他父亲当年也是一样,对他给予厚望,他也没有让他的父亲失望。可他的儿子,却让他失望到心都凉透了。

长子不行,他就把目光放在了二子贾政的身上。可这个贾政打小就极其喜欢读书,他在失望之余,也很欣慰,还好他两个儿子都没有变成废物,要是贾政也像他哥那样,整日里不学无术,吃喝玩乐,那他怕是羞也要羞死了。

因为这些事,贾赦打小就不受贾代善和贾母的待见,他索性破罐破摔,反正他有无穷无尽的荣华富贵可以享受,可心里到底还有一丝羞愧,对他的父母,也是对他自己。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发生在他父亲贾代善身上的悲剧,很快的就出现在他的身上了。

贾代善死后,他承蒙太上皇的抚恤,继承了一等将军的爵儿,这一度让他喜不自胜,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爵位啊,他原本想着,他祖父的爵位到他这一代算是完了,没想到他最终还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把爵位“争取”了回来,尽管比他小的多的镇国公之孙牛继宗因为战功,已经袭了一等伯的爵位。

他一生妻妾无数,可儿子就两个,长子贾链,完美的继承了他的性格,打小就会享受,长大了更不得了,比他以前还混账。

他没办法,再怎么样,也是他这个一等将军的儿子,他花了大力气,使了许多金银珠宝,才替贾链捐了一个正五品同知的官。

另一个儿子,就是今年九岁的贾琮,因为许多众所周知的原因和矛盾,他极不喜欢贾琮。

有时候,他很羡慕他那个假正经的弟弟贾政,身上正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位轻权重,有更多的机会能接触实权,不是他身上那个养老专用爵位一等将军能比的。

贾政那个儿子,他侄子贾宝玉,最得老太太喜爱,以后这荣国府的权利富贵,十有八九要落到他身上,贾链这个长房嫡孙边都沾不到。

他这一房和他弟弟贾政那一房还没有分家,他之前也想过将来老太太去世了,他这个嫡长子就能名正言顺的继承贾家的一切,可他也不是没想过,依照老太太的性子,万一去世前,下一道大房二房分家的遗命,他就要一辈子这样躲在大房里混吃等死了。没看见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已经靠上去了吗?

贾政还有一个女儿在宫里做女史,生的颜色极好,加上贾家陛下跟前的体面,说不定哪天,他这个大侄女就会封妃,到时候,他那个假正经的弟弟不是更有脸面?

可他有什么?对了,他有一个毫无实权的爵位,有一个毫无作为的儿子,有在贾母那也丝毫不讨喜的品行。

唉,每当想到这里,他岂能不伤心,他早些年造的那些孽,没想到最终还是一个不少的全报应回来了,惨啊。

只是没想到,他做梦都没想到,他这个最不受待见的二子,竟有一颗进学的心,阅人无数的他,怎能看不出贾琮眼里满是坚定的神色?而今天又表现出来的,不同往日的“强势”,这难道不是将来要“出人头地”的证明?

不管怎么说,贾琮是他的儿子,以后要真的是中了举人,甚至状元,那他这个做父亲的,脸上也有很大的光。

到时候,还可以好好落一落那几个人的脸,这些年,有人的偏心,有人的假正经,有人的假慈悲,有人仗着出生时嘴里叼块玉在府里为所欲为,呵呵,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让贾琮将来中了举人状元,好好打一打他们的脸了。

虽然脸上毫不在意,心里还是充满希望,对贾珍道:“他有这份心是好的,我虽不喜他,可到底还是我儿子,我还能让他将来没个结果?原本想着他再大些,就给他在外面置办一些家业,放出去出府另过,不过要真是以后中了举人状元,也算是他的一份孝心了。”

贾珍笑呵呵的听着,心里却满是鄙夷,真是给个杆子就往上爬了,举人有那么好中的?更何况还是天下数十万读书人中中第一的状元?

……

出了金玉堂,贾琮回到自己的小院中,安抚了一番一直在等待他归来的小如意。

又想起之前邢夫人那几乎要把他吃了的目光,贾琮淡淡一笑。

第十五章 我命休矣

宁国府,宁安堂。

贾珍已经从荣国府回到家中,换了一件衣服,正坐在正堂上喝茶,旁边坐着一个三十许的美妇人。

贾蔷和贾芦坐在贾珍下首的位置,倒是贾蓉和他媳妇秦氏不在,说是贾蓉的老丈人秦业生了病,所以一大早,贾蓉和秦氏就拎着礼品去西城秦府探望去了。

这三十许的美妇人正是尤氏,头上戴着金灿灿的首饰,穿着一身芙蓉镶边大红袄子,看着正在沉思的丈夫,小心翼翼的问道:“要是那琮哥儿得罪了老爷,老爷便罚他去宗祠里跪上一夜,何必苦恼?您是族长,这全族上上下下上千口人,谁敢不听您的?”

贾蔷也站起身,恭声道:“老爷,这件事全是芦哥儿的错,不过那贾琮也忒张狂了些,哪有直接动手就打人的?害的老爷今天落了好大的脸面。”

“极是极是。”旁边的贾芦也连连复应,他和他哥如今都跟着贾珍身边过,素日里他们哥俩猖狂的资本也都来自贾珍,如今他在外面被人当众掌掴,丢的可不就是贾珍的脸面?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们懂个屁!”贾珍今天心里本来就不舒服,贾琮打了他“小弟”贾芦的脸,不就等于抽在了他的脸上?至于对错,他可不管,再说了,他贾珍在贾族里可是说一不二的人物,除了高高在上的贾母,还有几个人他放在眼里?

至于那几个“代”字辈的族老,哼,这群老不死的,看到他还不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珍大爷”?平日里若没有他贾珍的帮济,他们早他娘的饿死了。

贾芦被贾琮抽了两巴掌,最不痛快的就是他贾珍,可这件事毕竟是贾芦有错在先。

大户人家最重规矩,若是这件事再闹到贾母那,贾母即使再不喜欢贾琮这个孙子,怕是也要站出来替他说两句话,毕竟在他们这样的人家里,后辈辱骂长辈,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真要追究下去,他贾珍绝对落不到什么好。可就这样算了,他心里又憋火,可这火也只能憋着,他今天当着贾赦的面,同意这件事到此为止,双方都不予追究,若是他再使手段对付贾琮,怕是连和他穿一条裤子的贾赦都不会同意,毕竟,贾琮到底是他的儿子。

贾珍这么一说,刚刚坐下的贾蔷和贾芦吓的连忙又站起来了,他们打心底里怕贾珍,虽说贾珍平日里对他们很好,可这种好也是在不得罪他,他心情好的前提下,如今因为这件事害的贾珍生气,他们只觉得心里一阵慌乱。

贾芦胆子小,被贾珍一吓,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旁边的贾蔷看他的庶弟都跪了,再没有站着的道理,连忙也跟着跪下。

尤氏也面色讪讪的从椅子上站起身,赔笑着看着贾珍。

“你们以为我因为今天的事才发的火?我在你们眼里就这么没有气量?”

贾蔷贾芦在心底里诽谤:您老平日里的气量好像也没有大到哪里去。

之前有一个五房的子弟,在族学里说了两句抱怨贾珍处事不公的话,话虽然是实话,被人传到贾珍耳朵里后就以讹传讹变了味道,变成了公开的辱骂,那个传话的小厮还添油加醋说那个五房子弟咒贾珍不得好死。

结果呢?贾珍以一族之长的“绝大胸怀”原谅了那个五房子弟的大不敬之罪。

可却背地里使了不少阴私的手段,把那个家伙整治的欲仙欲死,跑到贾珍面前苦苦哀求,磕的头破血流才逃过一劫。

这件事族里的很多子弟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一个人再敢重蹈覆辙,只能把对贾珍的不满,埋在心里,表面上,还得拼了命的讨好贾珍,谁也不愿意落在别人后面。

贾珍越说越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盏颠起后水撒了一桌子,怒气冲冲道:“我生气的是我们宁国府将来后继无人,一个两个的不学无术,平日里只会吃喝玩乐,文不成武不就,眼下连西府那边又出了一个专心进学的种子,你们呢?嗯?你们呢?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胡乱的指着贾蔷和贾芦大骂了一通,一席发自肺腑的痛心疾首之言,把下面低头跪着的贾蔷贾芦哥俩噎的直翻白眼,要是论不学无术,这贾族老老少少上千人,您老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吧?

贾珍看着唯唯诺诺的贾蔷贾芦哥俩,心里舒服了许多,接过来尤氏重新斟的一盏茶水,喝了一口,环视一圈,总觉得今天好像少了一个人,对了,贾蓉那混小子呢?

他并不知道贾蓉和秦氏一大早就去去西城秦府探望秦业了。

昨天晚上他一男战二女,折腾到了快天亮才睡下,天亮时贾蓉跪在他房门口请安的时候,他还在搂着美婢呼呼大睡,醒来后吃了早饭就因为贾芦的事去了西府找贾赦“要个交代”去了,所以大半天没有见到贾蓉,自然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他平日里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作践贾蓉,棍打鞭抽都是常事,贾蓉因为极其畏惧他这个老子,一直都是逆来顺受,没有半句怨言。

贾珍平日里刚愎自用,不听人言,又是家事,别人也不敢多管,有时候也就是贾政看不下去说两句,贾珍才收敛几天。再说了,老子打儿子,打死了都是天经地义,打个半死不活又算的了什么?

管久而久之,隔三差五打一顿贾蓉,已经成了贾珍的一个习惯,似乎几天不打贾蓉,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不得劲。

他只是以为贾蓉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吃喝嫖赌去了,刚刚平复下去的怒火,像是被人泼了一桶汽油,又熊熊燃烧起来。

“这个畜生,又跑出去鬼混,来人,去把他给我找回来,看我不好好修理修理这个混账东西!”

旁边的尤氏连忙开口劝道:“老爷,蓉儿和秦氏一大早就出门去他老丈人家探病去了,您起的晚,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跟您说,想必,不多会就要回来了。”

尤氏最不愿在贾珍发怒的时候掺和,可想起来贾蓉素日里对她还算恭敬,以后她又得指望着他过活,这个时候,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开口相劝。

贾珍素来暴虐,她这个正房太太往日里吃了不少苦头,挨的打也没少过,她现在快三十了,早已“人老珠黄”了,贾珍极少再去她的房里过夜,她和贾珍,就像西府里的二老爷和二夫人一样,之间只剩下了夫妻情义。就连自诩圣人子弟的贾政,平日里也只在两房年轻貌美的姨太太房里过夜。

她可不敢在贾珍气头上说话,这样纯粹是给自己找麻烦。

听到秦氏的名字,贾珍的眼里闪过一抹贪欲,想起那张千娇百媚,倾国倾城的小脸,曼妙的身姿,还有那勾魂夺魄的目光,贾珍只觉得心里一阵火热,连下面都有点蠢蠢欲动起来。

“谁又病了?怎么他们家的人一天到晚生病,都是泥捏的吗?”贾珍气急之下,连贾蓉的老丈人都骂了进去。

平日里,秦氏就是经常借着身子不适的名义不与他相见,不过这倒也是事实,自打秦氏进他们宁国府家门以来,妥妥的就是一个药罐子,三天两头的生病,宫里的太医都快把家里的门槛给踏破了。

尤氏面色讪讪,不敢接话,贾珍又对一直跪着的贾蔷和贾芦说道:“其他六房的那些哥儿,一个成器的都没有,只会靠着族里的救济混吃等死,西府以前也不比咱们府好到哪里去,那宝玉虽在族学里读着书,可这般大了,连兰哥儿都不如,四经五书都没读完……”

贾珍喝了口茶水,继续说道:“咱们府是长房,理应在西府之上,可这自从二代荣国公横空出世后,咱们府就算是没落了,如今两府的香火情全落到了西府那。”

自从贾代善袭了二代荣国公的爵位后,两府原本长次的顺序就发生了变化,虽然贾代化也袭来一等神威将军的爵,还做了位高权重的京营节度使,可这些在一个国公的爵位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那可是历代武勋的最高荣誉啊。

所以,贾代善承袭二代荣国公爵位的那几年,顶着一顶宁国公后代帽子的东府,竟慢慢的出现依靠西府而活的趋势。

原先两府共同拥有的,那些在武勋一脉的香火情,就落到了二代荣国公贾代善的身上,贾代善死后,这香火情也会像爵位一样“世袭”,落到了贾赦和贾政的身上。

不过因为贾赦和贾政都没有“承袭”这些香火情的资格,这些香火情至今都在老太太那里保存着,以后,怕是要都留给她的心肝宝贝开心果贾宝玉的。

而东府虽然比西府富裕太多,可除了仓库里那一堆早晚会花完的金银,还多出什么?他贾珍身上的那个三品威烈将军的爵?还是他儿子贾蓉身上正五品龙禁尉的官?

真要比起来,贾赦身上的一等将军爵完胜他的三等威烈将军爵,贾琏身上正五品的同知对上贾蓉身上正五品的龙禁尉,也是旗鼓相当,甚至不落下风,隐隐在其上。

还有贾政身上那个正五品的工部员外郎的官,更别提那些不能用金钱衡量的,极其珍贵的武勋一脉香火情了。

若是他贾珍得到了这些香火情,他身上的三等威烈将军的爵,往上提一提,甚至恢复贾代化身上的一等神威将军也不是没有不可能。

一等神威将军的爵要比贾赦身上一等将军的爵还要贵重。这就是为什么贾珍一直想方设法,死命讨好贾赦和贾政的原因。

这些也都罢了,本来就不是他的,他虽然眼红,可也不能强取豪夺,真要惹的贾母大怒,进宫寻太上皇告他一状,莫说他身上这个三等威烈将军的爵,怕是连他那条命都要保不住。

比爵位,比官位,比人情,都比不过,再比比未来?贾珍登时又寒心了。

贾宝玉虽不成器,若是未来那些珍贵的武勋一脉香火情落到他的身上,绝对是做什么都能顺风顺水。再有一个年纪虽小,却一心上进的贾兰,听说极其聪明,贾代儒也在族学里断言道:荣国府日后高中者,必由贾兰而起。可如今连贾琮那个卑微的庶孽都知道读书上进了。

宁国府和荣国府就像舌头和牙齿,相依相生,少了谁,都是极大的损失。虽然两府的大事面前,团结一致,一致对外,可背地里,难免少了一些融洽和气,多了一些针锋相对。

外面都说贾府富贵至极,可这个“贾府”,更多的时候,更多的份量,都是指西边的荣国府。

他贾珍在外面绝大多数的面子,也是别人看在荣国府的面上,这一点他如何不知?可今天,他拿着东府和西府比较了一番,比完这个比那个,到头来却悲哀的发现,自己这边除了库房里的银子比西府多一点外,其他的,真是拍马难及。

谁也不嫌白花花的银子多了晃眼,可他宁国府又不是商贾之家,比起库房里的金银,最重要的是爵位,官位和人情啊!

如今倒好,比什么都够呛,连未来都没有了,他贾珍也有一点自知之明,心里知道他以后要是死了,他儿子贾蓉只能袭个五等将军的爵,这个五等将军爵对于普通百姓家可能是权利的代表,可在他们这些武勋门第里,算个屁啊,莫说是个一等的男爵,怕是连京营里的一个游击将军都比不过。

而西府那边,即使贾赦死了,贾琏也能袭个三等将军,老太太再拿出一点香火人情出来给贾琏,请那些在朝中手握大权,欠着贾家人情的武勋公侯们运作一番,混点军功,说点好话不费多少功夫,三等就要变一等。

即使爵位提不上去,给贾琏在京营十二营任意一营里安排一个手握兵权的参将,也不是难。

只此一点,他们东府就望尘莫及。

贾宝玉现在不好功名利禄的性子,贾珍打心底里高兴,贾兰年纪还太小,即使以后中了举,也得最少十年后。

他原本一直想方设法的想从贾母那搞一点武勋一脉的香火人情出来,可贾母就像捂着传家宝一样,藏的严严实实,半点想给他一点的意思也没有。他才把想法放到了贾赦,贾政的身上,还让贾蓉和贾宝玉交好。

可又冒出一个贾琮,今年已经八岁,又如此的好学,看起来也不是蠢笨之人,说不定过个三四年,就能参加科举,万一高中了,那西府那边前途不就更加的一片光明?

再看看自己这边,加上自己,满打满算四个男丁,如今就贾芦一个在族学里读书,以后有科举的资格,可这个贾芦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色,吃喝玩乐,仗势欺人一个顶别人十个,若是做起学问来,别人一个顶他十个!更别提早就下学的贾蓉和贾蔷了。

他们这样的勋贵人家,想要富贵长存,只有两个法子。

太祖铁律:凡武勋世家,须以军功承袭爵位,无功者不与承爵。

什么意思?就是说想要袭承袭祖宗的爵位,就得去军伍中苦熬,以军功袭爵。以军功承袭的爵位是世爵,手中有实权,可以传于子孙后代。

而贾赦和贾珍身上的爵位是承爵,手中没有实权,爵位比起世爵是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承爵一般世袭三代后,就彻底废除了,到了贾珍这,已经是第二代,等再到了贾蓉那一代,就是最后一代了。

可这种世爵并不好得到,到一直都不太平,蛮族屡屡叩关的九边去苦熬,不是人人都有这个勇气的,谁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冒着生命危险去捞那不一定能得到的爵位?

这条路太难,也太危险,贾珍不愿意,贾蓉他们更不愿意。所以,这一条路,对于他们来说,行不通。

第二个法子就是科举,历朝历代,都是士大夫的天下,平常的寒门学子即使高中了探花,进士或者状元,没有关系,能在一板砖拍下去,砸死十个人有五个人都是当官的京城里侥幸当个八品七品的小官,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而且这个八品七品的小官还不一定有实职。

他们大户人家和那些寒门学子还不一样,他们有的是关系和金钱,让自己家高中的子弟在为官一路顺风顺水,甚至很多中了举人的大户人家子弟,就能轻轻松松的谋个五六品的实职。

可惜,如今西府已经有了两个读书的种子,而自己这边,屁都没有一个,这让贾珍心里非常恼火,看到跪在下面唯唯诺诺的贾芦,再想起今天丢的脸面,气顿时不打一处来。

一脚把贾芦踹倒在地,怒骂道:“你这个不学无术的混账,从今日起再在族学里不好好进学,以后不给我考个举人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被贾珍一脚踹翻的贾芦,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连忙爬起来重新跪好,感受到肩头火辣辣的疼痛感,不由得在心里哀叹一声:我命休矣!

第十六章 尤氏登门

当年高祖皇帝率军起义,推翻末唐的时候,第一代荣国公贾源和宁国公贾演就是高祖皇帝账下,一左一右的两员大将。

其地位不亚于刘备身边的关羽和张飞,武力超群,足智多谋,贾源还曾救过高祖皇帝两次命。

两人最得高祖皇帝的信任,表面上是君臣,私下里甚至以兄弟相称。

当时开国公李善平,镇国公牛清,赵国公赵徽,梁国公张亮和其他一些现在的武侯勋贵们,都在贾演和贾源手底下为将。

尤其是贾源,虽是武将,武力超群,更多的时候,扮演的都是“儒将”的身份,善用计谋,知人善用。

对当时还是参将,游击的李善平他们来说,是长官,也是老师,甚至还隐隐扮演着慈父的角色,极受众人的敬爱。

后来大刘定鼎后,贾演和贾源因功封授宁国公和荣国公,李善平他们也如愿以偿的封授了一等武侯的爵位。

再后来,高祖皇帝,贾演和贾源相继离世,胡人提重兵叩关,意图亡国,当今太上皇御驾亲征,带着贾代善和李善平他们亲赴九边。

大大小小数十役后,大刘以莫大的损失击败了胡人,贾代善居功至伟被封为二代荣国公,李善平他们也封了国公爵。

可以说,若是没有贾源,开国公李善平他们到现在说不定也只是个游击,参将。

乱世之中,跟对人,极其重要,很显然,他们跟对了。

所以,他们都欠着贾源天大的恩情,也欠着贾家天大的恩情。

……

东府。

探望老丈人的贾蓉刚一进宁国府大门,后脚还没踏进去,就被一个小厮传贾珍的话,叫到宁安堂里了。

秦氏避无可避,只好一起进了宁安堂。

贾蓉刚一进门,看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贾蔷贾芦哥俩,顿时唬了一跳,再看看他老子几乎要吃了他的目光,再也没站住,腿一软,跪在了贾芦的旁边。

秦氏一直低垂着臻首,见自己丈夫都跪下来,也跟着跪下。

看到自己美艳绝伦的儿媳妇,近在咫尺,贾珍似乎已经可以闻见那若隐若现,迷人的香味,心中一阵火热,差点没让他口水流出来。

淡淡的哼了一声,对秦氏说道:“你身子不爽利,起来吧!”

秦氏连忙谢过,在尤氏的搀扶下,站到了一边。

下面的贾蓉吓了个半死。以往贾珍几乎从来不对贾蔷他们发火,最多也就是嘴上骂几句,哪像现在这般?偷瞄过去,贾蔷还好,贾芦一直在抖着肩膀,显然是吓的够呛。

“父亲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孩儿就是,何苦发那么大火,要是气坏了身子,岂不都是孩儿的不孝?”尽管心中恐惧异常,挨打挨出经验来的贾蓉,还是决定先开口认罪。

看着比贾蔷还要没出息贾蓉,贾珍真的是气的快要吐血。贾蔷至少还能帮他做好很多事,可自己这个亲生儿子,平日里把美若天仙的儿媳妇放在一边,只知道在外面花天酒地,狂赌烂嫖。而这个儿媳妇,他想吃还一直吃不到,真是气煞人也。

“我吩咐?我吩咐你什么时候听过?我让你好好进学将来考个功名回来,你听了吗?嗯?你听了吗?如今倒好,一大早就没了踪影,也不来请安,是不是不把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了?”

“父亲!”贾蓉闻言顿时惶恐起来,大呼道:“孩儿岂敢不孝?孩儿的老丈人昨个儿生了病,孩儿一大早就和秦氏去探望了,去找您请安时,您正……”

贾蓉话还没说完,就被贾珍踹贾芦那样,一脚踹在肩头上,因为心中憋着火力气用的极大,这一脚差点没把贾蓉踹死。贾蓉在地上滚了两圈,顿时哀呼不已。

秦氏一看,连忙再次跪在贾珍面前,流泪道:“此事与蓉儿无关,都是儿媳妇的罪责,老爷要打就打我罢。”

看着美若天仙的儿媳妇跪在自己面前,贾珍心里不由的想,这要是在他自己房间里该多好。

贾珍看着还在地上哀呼不已的贾蓉,怒骂道:“再给我装模作样,我现在就成全你!”说着,伸手就要去拿挂在墙上的一柄宝剑。

贾蓉见状,顿时唬的魂飞魄散,也顾不上肩头火辣辣的疼痛感了,慌忙爬起来重新跪好。

素知贾珍秉性的尤氏见贾珍就要拿剑杀人,连忙上去抱住贾珍的后腰,哭叫道:“老爷息怒,息怒啊!”

见尤氏拦不住贾珍,跪在地上的贾蔷一咬牙,爬起来也上前拉住贾珍。

贾珍不过是装装样子,他哪敢随意杀人?真要是一剑捅死了贾蓉,宗人府绝对就会把他抓过去问话,更何况,贾蓉还是他唯一的儿子,杀了他,自己岂不成了老绝户?

暴怒的贾珍被众人七手八脚的按在椅子上,盯着贾蓉,喘着粗气问道:“我问你,我交给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已经做好“引颈待戮”准备的贾蓉,见贾珍再没有了拿剑的意思,心里松了口气,连忙回道:“回父亲的话,经过孩儿这段时间来不懈的努力,宝玉已经答应过两日就和孩儿到望江楼里吃酒。”

贾珍一直让贾蓉和贾宝玉交好,目的就是为了老太太手里那些珍贵的香火人情。贾宝玉最得老太太宠爱,平时贾宝玉有个不开心的时候,老太太总是想方设法的哄她这个孙儿开心。

若是贾蓉在贾宝玉面前提一提这件事,依照贾宝玉的性子,吃人嘴短,绝对就会应承下来。在老太太面前说上他贾珍的两句好话,说不定,老太太一高兴,给他一些香火人情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那些珍贵的香火人情,有一些本来就是宁国府的,他贾珍的,不过因为一些原因,老太太不让任何人触碰罢了。

听到贾蓉的话,贾珍心里总算舒服了些。宝玉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平日里根本不允许他和别的混账子弟来往,特别是贾珍,因为之前的事,贾珍除了逢年过节去西府吃酒外,几乎很少见到宝玉。

“嗯,这件事你要上心,听说奋武营里短了一个参将的缺,若是宝玉能在老太太跟前提一提,求老太太帮我谋了这个缺,为父以后就有机会接触兵权了。”

奋武营,京营十二营里的第四营,有一万兵马,由淮阴侯左重领着,前段时间,营里的两个参将被罢官了一个,现在有很多人都在盯着那个位置。

参将,京营里的官职,一个营设左右参将各一人,正四品,手底下也管三千人马。

他前两天给淮阴侯左重送了一大堆的礼过去,不过都被拒收了。若是这件事老太太能帮他一把,请开国公李善平运作一番,那这个参将,妥妥的落到他的头上。

“是,父亲,这件事孩儿一定给父亲办好。”贾蓉连忙再三保证。

“行了,领着你的媳妇下去吧!”贾珍再次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啜泣的秦氏,心生邪意,对贾蓉说道:“改天再去宫里请个太医回来给你媳妇好好看看,这么大的人了,一天到晚病恹恹的!”

贾蓉连忙领命,秦氏起身对贾珍福了一礼,柔柔弱弱道:“儿媳妇谢老爷关心。”

他们这样的人家,生了病可以随时到宫里请太医院的太医们回府诊治。

西府的贾母就是,稍微有点头疼脑热,身子不舒坦,就打发鸳鸯持着她小儿子的名帖,到太医院里去请太医。

现在的皇帝干脆就把太医院一分为二,一部分给他当御用太医,剩下的太医专门给勋贵和大臣们看病。

京城里凡事能请的到太医的人家,满打满算也就那些,无一不是在皇帝和太上皇那里极有脸面的。

打发贾蓉和秦氏离开后,贾蔷和贾芦也被贾珍轰了出去。

偌大的一个宁安堂,就剩下了贾珍和尤氏两个人。

“我听说你老娘和两个妹子进京了?”贾珍喝了口茶水,问道。

“回老爷的话,前几日就到了,老爷平日里事忙,妾身就想着过几日得了闲,再让她们来给老爷请安。”

“嗯,住处可安排妥帖了?”

“妾身在后街给她们置办了一套宅子,如今都住在那里。”

“我听说你老娘身子骨不爽利,就不要来了,过几日让你那两个妹子来给我请安就行。对了,还有一事,你去我书房里取一套水墨坊的文房四宝,打发人给贾琮送过去,嗯,你亲自去。”

“是,老爷。”尤氏心中满是苦涩,却没有任何办法,唉。

……

荣国府,金玉堂。

贾琮又被贾赦重新叫了回来,贾琮给贾赦磕头行礼后,贾赦叫起后,破天荒的让贾琮坐在了待客用的椅子上。

自有小厮端来茶水。

看着面色淡淡的贾琮,贾赦喝了一口茶问道:“刚才回去,心中可有怨气?可曾怪为父是非不分?”

贾琮站起身道:“不曾有,父亲定有苦衷,孩儿省得。”

看到贾琮面色没有作假,语气诚恳,贾赦点点头,抚着胡须道:“你能这么想,可见真是长大了。”

想了想又道:“回去好生读书,以后高中了举人状元,别人还会不把你放在眼里吗?说到底,还是得自己有真本事,这一点不要学你链二哥,去吧。”

“孩儿谨记父亲的教诲,孩儿告退。”贾琮起身,恭恭敬敬的对贾赦躬身一礼,大步出了金玉堂。

上头的贾赦看着贾琮满是坚定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疑惑,若有所思。

……

贾琮刚回到小院,就看到门口站着几个未曾见过的年轻婆子,心生奇怪,那几个婆子见到贾琮回来,都福了一礼。

在门口东张西望的李安连忙上前,对贾琮说道:“三爷,东府的尤大奶奶来了,现在在书房里等着您呢!”

哦,原来是尤氏来了,心中有些疑惑,不过想起来之前贾珍说要送他一套江南水墨坊的文房四宝给他,便知道了尤氏的来意。

不过这点小事用得着她一个东府大奶奶亲自出面?

心里想着,朝自己的小书房里走去,小如意正站在门口迎接他,小脸上满是惶恐。

作为这个家里唯一的“女主人”,有外客来访,三爷不在,只好由她出面接待,尤氏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接过她捧上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就让她到书房门口等着去了。

贾琮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进了房门,就看见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美妇人正端坐在椅子上。

看贾琮进来,起身笑道:“琮三弟回来了?”

贾珍和贾琮一个辈份,依礼尤氏得叫贾琮一声“三叔”,不过她年纪比贾琮大太多,而且贾琮在贾府里也没有那么高的地位,她只叫一声“琮三弟”,这个称呼,不尊贵也不低贱,刚刚好。

第十七章 谋官

宁国府。

贾蓉一行人被贾珍打发出去后,贾蓉就带着秦氏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贾蔷和贾芦并肩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看着哭丧着脸的贾芦,贾蔷无奈的摇摇头。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这个庶弟,他父亲是贾珍的庶弟,他们是贾珍的侄子,父母双亡后,兄弟二人便一直跟着贾珍过活。

早年他也到族学里进过两年学,不过天生好像也不是块读书的料,草草的念了两年就回府帮府里做事。

他这个弟弟,因为有贾珍的疼爱和他的纵容,打小就性格乖张,只好顽乐,平日里在府里飞扬跋扈惯了,贾珍也懒得管,比起隔三差五挨揍,天天挨骂的贾蓉来说,活的不要太自在。

贾珍疼爱归疼爱,可这以后,宁国府的爵位,家业,和他们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那都是贾蓉的。

他深知,离开了贾珍,离开了宁国府,他兄弟二人什么都不是,族里像他们这样落魄的子弟比比皆是,而过得比他们好的,目前也就是西府的宝玉和贾琏,贾兰都算不上,贾环更不必说。

若不是有贾珍的帮扶,他们现在还要为了一天三顿的吃食,四处吃苦受罪。

今天贾珍说的那些话,着实另他有一点醍醐灌顶的感觉,是啊,眼下东府什么都好,可要是再过个几年,若是西府出了两个举人以上的读书人,那……

贾珍身上虽然袭着一个三等威烈将军的爵,却一点实权都没有,甚至连一个亲兵都不能养。

其他那些武勋们出门,哪个不是骑在高头大马上,几十个上百个亲兵家将前呼后拥着?多威风。

太祖铁律:凡国公者,可养亲兵八百,侯爵可养亲兵五百,伯爵可养亲兵三百,子爵可养亲兵一百,男爵可养亲兵五十。

要是贾珍这次能到奋武营里当个参将,那可是实打实的将军,手底下也能像男爵那样,养上五十个亲兵,到时候岂不比西府的赦大老爷更气派?毕竟这个年头,官位高低并不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手里要有实权。

京城里最多就是做官的,可又有多少人手里有实权呢?

比如六部那些尚书的副官,个个顶着侍郎的名头,哪个不是正三品?可大权全在他们顶头上司手里握着,平日里做什么都得向上面请示,一点自主权利都没有。

再说兰台寺那些御史,最高兰台寺大夫也不过正四品,手底下那一群御史,也不六七品,若真是按照官职排序,这些人连皇帝议事的武极殿都进不去。

可这群人手里权利大啊,有监察百官,检举不法之责,在文臣堆里,站的还靠前,兰台寺大夫,正四品的官却和六部尚书正二品的官并排而立。

平日里百官最怕的是他们,最恨的还是他们,他们一年弹劾的奏折加起来可以绕京城五圈!

所以,官位不在高,而在于手里有没有实权。

而且,西府的赦大老爷好像也在托人找关系,想谋了那个参将的缺儿。

贾蔷拍了拍还在暗自苦恼的贾芦,宽慰道:“老爷今日心情不佳,踹了你一脚,可不要放在心里。”

贾芦垂头丧气道:“哥,你想哪去了,我怎会对老爷不敬?只是那个举人的功名,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贾蔷看着贾芦一脸严肃,语重心长的道:“我知道你不喜读书,我今天告诉你,这府里的一切,今后和你我兄弟二人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即使老爷以后开恩,顶多也是给些银子出府另过,你想和贾茧他们一样吗?从今天起,你在族学里要好生进学,不要再顽闹了,若是以后真的中了举人的功名,还是你自己的,任何人都夺不走,有着这个举人的功名,以后才有机会出去当官。”

贾茧,四房中的一个子弟,和贾蔷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家中贫困潦倒,为人懒惰狡猾,混的是几房子弟中最差的一个。

“不想,不想像贾茧那样。”贾芦想起前些日子,贾茧伏低做小找他借银子,说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想到他过的那种苦日子,贾芦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芦儿,我是没有机会了,你还小,还有时间,还有机会,你又不笨,接下来好好进学,总是有机会的,连贾琮都知道努力进学,因为他比我们还惨,没有退路。要是你中了举人什么的,父亲的在天之灵,也会很欣慰的。”

“好……”

“对了,你跟宝玉的关系怎么样了?”

贾芦面色暗淡,摇摇头道:“宝玉很少理我。”

“老爷如今想让蓉哥儿讨好宝玉,这件事,你也可以出一些力,若是把宝玉哄的高兴了,办成了这件事,老爷一定会很高兴的。”

……

西府,东院,贾琮书房。

贾琮对着尤氏躬身一礼,道:“琮见过大嫂子,给大嫂子请安。”

尤氏细细的打量着贾琮,赞道:“琮兄弟果然生的是一表人才,现在又比往日踏实上进了许多,想来再过几年,就要中举人老爷了。”

秀才相公,举人老爷。

场面话,谁都会说,贾琮微微一笑,道:“大嫂子言重了。”

尤氏指了指放在贾琮小书桌上的一个木箱子,笑道:“这是江南水墨坊的笔墨纸砚,很是名贵,你珍大哥哥打发我亲自走一趟,给琮三弟送来,以后进学时使用。”

“谢珍大哥哥抬爱,也有劳大嫂子跑一趟。”

贾琮还以为贾珍之前要送他这么名贵的笔墨纸砚是玩笑话,没想到贾珍竟然打发尤氏亲自送过来了。

“这算什么?琮三弟你是不知道,你珍大哥哥最是爱才,见琮三弟天资聪慧,如今又要进学,心中高兴,不像其他那些,每日里不学无术,只知道混吃等死的子弟,将来,说不定我们也要沾你的光呢!”

“大嫂子这话,琮如何当的起?”

“好了,东西也送到了,我也该走了。”说着,尤氏起身,在屋外等候的贴身丫鬟连忙走过来搀扶。

贾琮起身相送:“劳烦大嫂子走一趟,琮送送大嫂子。”

尤氏顿了顿,忽然对贾琮说:“琮三弟,你一表人才,又爱读书,以后定是有出息的,不过大嫂子要多一句嘴,今天这事,你做的过了,你珍大哥哥心里很不痛快,刚才发了好大的火。你以后,还是要小心一点。”

贾琮一怔,连忙对尤氏躬身一礼,感激道:“琮多谢大嫂子提醒,这份情,琮记住了。”

尤氏笑了笑,道:“两步路,不必送了,琮兄弟好好读书吧!”

说完,就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一步步出了小院,背影绰绰。

贾琮心里叹了口气,尤氏这番话要是落到贾珍耳朵里,肯定少不了一顿苦头吃,尽管他心里也知道今天这件事不可能这样随意的了结。依照贾珍的心性和肚量,早晚会再找他的事,他心里也做好了准备。

不管尤氏跟他说这段话是什么初衷,不过这个情,他记下了。

……

东院,金玉堂。

贾赦看着坐在一边的青年,开口问道:“琏哥儿,之前交给你的那件事,办的怎么样了?”

青年正是贾琏,刚刚从荣禧堂回来。

贾琏站起身,恭声道:“父亲,孩儿之前在老太太面前提过一嘴,老太太随意的就遮掩过去了,不过……”

贾赦闻言心中不由得愤恨,老太太,我可是您的儿子啊,为什么要像防贼一样防着我?

“不过什么?”贾赦一拍桌子,怒喝道:“混账东西,都这个时候了,还给老子遮遮掩掩,说!”

贾琏一哆嗦,看着贾赦铁青的脸和泛红的两眼,连忙道:“老太太虽然没有同意,但是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刻就不愿意啊,这件事依孩儿看,还有回旋的余地。”

贾赦想了想,也是啊,以前他不是没求过老太太帮他托人找关系,谋个有实权的一官半职,老太太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毫不给他留脸面。

“老爷,今天史家的两个表叔也来了,也跟老太太求了这件事……”,贾琏看着面色依旧低沉的贾赦,忍不住开口道。

“什么?母亲难道已经老糊涂了,里外不分了吗?”

“父亲,父亲,慎言,慎言啊!”贾琏吓了一跳,他老子的这句话要是传到老太太耳朵里,贾赦落不到好,他更落不到什么好。为人子女者,最忌背后议论父母,那可是不恭不孝的大罪。

贾赦也自知说的话过了,咳嗽了两声,压下心中的愤怒,问道:“老太太答应了?”

“没有没有……”贾琏连连摆手。

“我听说,你珍大哥也想谋这个参将缺?”

“是有这么回事。”

“哼,真是驴不知脸长,那些都是我荣国府的人脉,和他贾珍有什何相干?我都碰不到,他还想伸爪子?”

此刻,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往日里和睦相处的叔侄二人,已经“反目成仇”。

“老太太没答应你那两个表叔,他们怎么说的?”贾赦喝了口茶水,接着问道。

“还能怎么说?就是一直求情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哼,还侯爷呢!”贾琏不屑的撇撇嘴。

贾赦口中“你那两个表叔”,正是史家的两个侯爷,忠靖侯史鼎和保龄侯史鼐(nai,第四声),两个都是贾母的侄子。

二人虽身上都有着侯爵的爵位,可也只是名头,说着好听,跟贾赦贾珍一样,一无官职,二无实权,只是顶着两个侯爵的帽子,闲赋在家,混吃等死罢了。

当二人听说京营里第四营缺了一个参将的时候,就动了心思,一起拖着两大车的礼物,奔荣国府来了。

见了到了贾母,兄弟二人就一起跪在贾母面前,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诉,无非就是家里的日子快过不下去了,手里没实权被其他武勋看不起之类的。和以前的套路一样,先装可怜,再求情。

贾母活了好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平日里极少登门,一登门就是求情的两个侄儿,刚才前脚踏进荣禧堂,后脚还没来得及跟上的时候,贾母就知道他们来干嘛了。

之前贾琏和王熙凤在她面前也“委婉”的提过这件事,想帮贾赦求情,贾母还在考虑,现在两个侄儿又为这事登门了。

一边是极不喜欢的长子,一边往日里还算恭敬的娘家两个侄儿。奋武营缺一员参将的事她也有所耳闻,这件事办起来也不算难。

以荣国府在武勋一脉中的地位和脸面,区区一个参将的官,根本不在话下,打发人去开国公府上递封信就差不多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到贾家再没有偏袒娘家的道理,若是这个参将注定要落到贾家,那只能给贾赦,只有他有这个资格,东府的贾珍都不行。

“这件事,你和你媳妇还要多上点心,为父在家闲赋多年,若是能拿到这个参将的缺,以后总有机会再往上提一提,对你以后也有好处。”

贾琏其实心里也没有底,他那两个表叔,论爵位和在贾母那的印象,都要比他老子好太多,贾赦唯一占优势的,就是贾母嫡长子的这个身份。

东府的贾珍,怕是没戏了。

“是,父亲,这件事孩儿一定会尽力去办。”

“不是尽力,是必须办好!办不好,你不要回来见我。”贾赦不悦的瞥了贾琏一眼,强调加威胁道。

贾琏心中苦涩,他和贾蓉一样,都是被自己老子从小打到大的,他甚至怀疑,他这个儿子在他老子眼里,还没有那个参将的官职重要。

……

冬日的傍晚,橘红色的夕阳在天边低垂着,风也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咄咄逼人了,只是安静的在京城的各个角落里流动,偶尔卷起一片片的灰尘,升腾了一会儿,又坠落回地面,波澜不惊。

今天小如意去伙房取饭很早,主仆二人一起用了晚饭,收拾妥当后,贾琮就回书房看书写字,小如意就在一边给他研墨。

贾琮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胳膊,看着书桌上满满当当写满字的纸张,再看看旁边小如意笑盈盈的小脸和眼中崇拜的目光,贾琮微微一笑,心情不由得大好。

搁下笔,合起书,吹灭蜡烛,关上门,主仆二人回房休息。

屋外,暮色苍茫。

第十八章 宝玉相请

有了前两次的“教训”,今天小如意起的很早,天刚刚蒙蒙亮,远处传来鸡鸣的时候,她就一个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了。

先是飞快的把自己的小衣裳穿好,再笑眯眯的伺候贾琮穿衣,贾琮洗漱的时候,她已经整理好床铺,跑去伙房取早饭了。

她们这种贴身的丫鬟,平日里主要的工作就是伺候主子休息和起床,其他的打扫,挑水等粗活,都是由婆子们做的。不过贾琮现在没有这种待遇,所以这些事都要小如意自己去做。

小如意很快的从伙房取了早饭回来,今天的早饭很丰盛,有现熬的小米粥,热腾腾的白菜豆腐馅的包子,还有两颗煮熟的鸡子。

贾琮用完早饭,出了院门,李安已经一如既往的背着书箱,站在门口等他出来。一张脸冻的发青,看样子已经站在这里很久了。

“跟你说过好几次了,来那么早做什么?白白的自己挨冻,下次和我同一时间起来也可以。”贾琮语气有些责怪,这李安老实的过头了,尽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也许在他自己看来这都是应该做的,不过在贾琮看来,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因此跟他提了好几次,不过李安一直没长记性罢了。

“瞧三爷说的,哪有奴才和主子一起起的道理?三爷心疼咱,咱可不就得把差事做好。”李安抓了抓脑袋,憨笑道。

贾琮之前也问过李安的一些情况,既是是像小如意那样的贴身伺候的人,总是要知根知底。小如意他是知道的,无父无母,除了他孤寡无依。

李安父母倒是健在,家里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熙熙攘攘的一大家子人,他们李家是贾府的家生子。

什么叫家生子呢?就是在大户人家世代为奴为婢的人家。

李安的爷爷是府里的老人了,当了几十年的门子,不过前几年去世了。他父母现在都在荣国府里当差。

家里还有两个年幼的妹妹和一个弟弟,年龄还太小,他父母又舍不得放到府里当洒扫的小丫鬟。

之前荣禧堂门口缺一个专门给主子撩门帘的小丫头,李安父母就准备替自己的大女儿争取一下。

那荣禧堂可是贾府最高贵的地方,里面还住着一个福禄双全老寿星老太太,可不遍地都是贵气吗。

可早就被贾母年轻时的贴身丫鬟,现在管着内宅的史嬷嬷替自己的小孙女儿要了去。

李安那两个年幼的妹妹现在还放在家里养着,只等着再大一点或有更好的机会的时候,再送到府里来寻个差事,或者到哪个主子身边当个贴身伺候的丫鬟。

……

主仆二人到了族学门口,就看见众人一如既往的众星捧月般围在贾宝玉身边,各种阿谀奉承之词滔滔不绝,其中就有贾芦。

贾芦最先看见贾琮过来,哼了一声,昨天贾琮让他落了好大的脸面,今天一大早刚来的时候,就有几个三房的子弟在他旁边指桑骂槐,各种讽刺挖苦,他又不能反驳什么,只把一张圆脸气的通红。

很快贾宝玉就看见了贾琮,面色一喜,连忙走过来,今天他穿着一件鎏金青色锦袍,头上戴着紫金冠,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

贾琮躬身一礼,道:“见过宝二哥。”

贾宝玉摆摆手道:“昨天的事我也听说了,是贾芦做的不对,你打也打了,这件事就过去了,大家还是好兄弟。”

贾琮心里一阵无语,这近乎拉的,只说过两句话,就成兄弟了。不过到底不好驳贾宝玉的面子,笑道:“宝二哥说的在理。”

贾宝玉笑了笑,拍了拍贾琮的肩膀,还想再说些什么,就看见贾瑞来了。往常都是贾瑞和贾代儒一起来的,不过今天就贾瑞一个。

贾瑞环视了众人一圈,丝毫不在意一些人鄙夷的目光,有几个还朝地上啐了口口水。

平日里贾代儒称病不能来上课时,都让他这个孙子代劳。而这贾瑞,四经五书都没读通,却最爱拿着贾代儒的戒尺,装模作样的在台上带着众人读书,张冠李戴,错字连篇,闹了不少的笑话。

贾瑞有些得意,道:“今儿我爷爷他老人家身子骨不舒服,不能来了,就让我带着大家把昨天学的再读几遍,下午呢,我还有事,大家就请自便。”

“噢~”尽管心中有些不满,可一听到贾瑞说下午不用上进学,一众各房子弟还是忍不住欢呼起来,这种机会,一个月只能碰到那么个一两回。

贾瑞似乎很享受这种众人“捧哏”的感觉,两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又道:“我爷爷那病,不是三天两头能好的,这样吧,明天,后天,大家都只读半天书吧!”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贾瑞用钥匙开了锁,打开大门,众人在嬉笑声中,一拥而入。

书还没读一个时辰,很多人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了,纷纷鼓噪着贾瑞放大伙离开,各自找乐子去。

贾瑞也很“为难”,踌躇不决,众人见之,有几个心思活跃的,比如贾宝玉,从腰上的小袋子里掏出几个小银锞(ke,第四声,泛指小块的金银)子给贾瑞,捧哏道:“好大哥,就放小弟们出去吧!左右也无事,还不如出去找乐子去!”

要说不喜欢读书,这族学里贾宝玉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其他人一看贾宝玉都坐不下去了,纷纷聒噪起来,扬言若接下来几天,天天如此,就凑钱请贾瑞去望江楼上吃一顿席面。

望江楼,神京城里最好的几家酒楼之一,最普通的一桌席面也要七八两银子。

贾瑞接过贾宝玉递来的几颗小银锞子,掂了掂,约摸有二两,比他一个月的月份还要多,心里很是满意,面色还是有些为难,想了想道:“宝兄弟都发话了,我还有不愿意的?行,大伙就散了罢。”

说完,带头走了出去。

众人嬉笑着一哄而散,三三两两的勾肩搭背,出去找乐子去了。

贾琮心里叹了口气,族学是待不下去了,按照规矩,一旦下学,族学的大门就会锁上。心里想着,还是回去自己的书房里看书吧!

正在收拾着摆放好没多久的笔墨纸砚,贾宝玉就领着一个没见过的少年和贾芦走过来了。

贾宝玉笑着指着身边的少年道:“这是东府蓉哥儿媳妇的内弟,叫秦钟,也是你的侄子。”

那少年给贾琮行了一礼,口称:“侄儿给三叔请安。”

秦钟今年和宝玉差不多大,生的唇红齿白,皮肤白净,身子孱弱,想着这个贾宝玉最好的基友,过几年就要病死的下场,贾琮突然觉得红楼梦里早死的人和寡妇那么多?难道他这种人家的人都不长寿吗?

贾琮还了一礼。

贾宝玉又道:“左右也无事,芦哥儿中午请我去望江楼吃酒,说蓉哥儿也去了,反正三弟也没有事,不如一起去了可好?秦钟也要去,你我兄弟,本就应该多亲近亲近。”

贾芦闻言,一脸的不情愿,不满道:“宝二叔,蓉二哥请的是你,可没让我叫什么贾琮。”

贾宝玉脸色一正:“贾琮是我的三弟,哪有当面请兄不请弟的道理?既然你不乐意他去,我也不去了,三弟,走,我带你去玩那顽去!”

说着,作势就要拉着秦钟和贾琮离开。

贾芦一看,顿时吓了一跳,要是让贾珍知道贾宝玉因为他不愿意去了,他还能有好果子吃?

连忙拉住贾宝玉,哀求道:“侄儿浑说的,宝二叔不要恼,本来也要请琮三叔的,如今便一起去罢!”

贾宝玉回头看了看面色淡淡的贾琮,问道:“三弟,你去不去?”

贾琮还没开口,就看见旁边贾芦一脸哀求的看着他,心中好笑,道:“宝二哥看得起我,我还能不去?”

贾宝玉搓了搓手,大喜道:“正是正是,不过不要再说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话了,你我兄弟,何须如此外道?”

贾琮笑了笑,让李安把书箱带回去,再告诉小如意,说午饭不要等他了,他不回去吃了。

贾宝玉最喜欢漂亮的小丫头,听说贾琮身上也有一个懂事乖巧的小丫头,不由得好奇道:“这个小如意想必是极好的,对了,三弟身边有几个小丫鬟啊?”

贾琮笑了笑,道:“就一个。”

贾宝玉咂砸嘴感叹了几句,他也知道贾琮不受待见,没想到这么不受待见,身边就一个丫鬟,自己身边大大小小的丫鬟一二十个,贾母还隔三差五的给他送新的丫鬟。

贾宝玉安慰道:“外面刚送来几个丫鬟,老太太说过两天全打发到我那去伺候我,都是极好的,我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到时候我挑一个最好的送给你。”

贾琮道了声谢,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

四个人出了族学,由贾芦在前面引着,一起朝望江楼走去,连马车都没有坐,用贾宝玉的话说:不过两步远罢了,正好带三弟领略一番神京城的繁华。

他知道,往常,贾琮极少出家门。

……

望江楼,依江而建,高六七丈,分五层,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往来不绝者皆是达官贵人,商贾士绅,第五层,渭水在眼前川流而过,可以远眺庄严神圣的皇城。

贾宝玉一行四人很快在酒楼小厮的引领下上了五楼。

靠着大窗的一间雅间,四周被精美的屏风遮挡着,一个年约十五六的锦衣少年,看见贾宝玉等人进来,连忙起身招呼大家入座。

秦钟他是认识的,他的小舅子。还没等贾宝玉介绍,就笑着对贾琮拱了拱手,客气道:“想必这位就是琮三叔了吧!”

贾琮回了一礼,不卑不亢。

贾蓉夸张的赞了一番:“三叔您是不知道,昨天父亲回府之后,在我们几个面前将三叔好一顿夸赞,说什么贾家以后高中者,必由三叔起。”

贾琮心里无语,笑了笑道:“珍大哥哥抬爱,琮何以克当?”

第一次见面,这都是场面话,大家寒暄了几句后,纷纷落座。

不一时,传菜的小厮接踵而至,不多时,偌大的一张桌子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除了龙肝凤髓,要什么有什么,酒也是望江楼里最好的陈年桂花酿,软糯香甜,最适合年轻人饮用,不像酒楼里其他的烈酒,两杯下肚,很多人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五个人先是一起喝了一杯酒,吃了两口菜,就开始互相恭维起来了,特别是贾蓉和贾芦,简直快把贾宝玉吹捧上天了。

秦钟生性沉默寡言,只是在一旁默默的吃菜,偶尔用眼睛瞟贾琮两眼。

贾琮自顾自的吃菜喝酒,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席面,即使在后世也没有,嗯,这桂花酿也极其好喝,香香甜甜的。

众人吃喝了一会,放下酒筷,贾蓉小心翼翼道:“宝二叔,侄儿这里有件事,想请宝二叔帮忙。”说着,给旁边的贾芦使了使眼色。

贾芦会意,连忙殷勤的起身给贾宝玉斟酒,也讨好道:“宝二叔,这件事,只有您能帮。”

贾宝玉之前在贾蓉和贾芦的吹捧中喝的兴高采烈,脸上红润,眼神迷离,现在有些醉意。

“哦?什么忙?尽管说来,我肯定帮你。”贾宝玉晃了晃脑袋,这样似乎能赶走些许醉意。

“这可是宝二叔说的,是这样……这样……”贾蓉闻言大喜过望,就把贾珍的意思说了一遍。

贾宝玉想了一会,面色犹豫,有些纠结,这种事他是极不愿意插手的,倒不是说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要他在贾母跟前撒会娇,说两句贾珍的好话,贾母疼爱他,说不定就会答应。

只不过要是让他老子贾政知道了,绝对会把他吊起来打,想起他老子指挥奴仆把他吊起来拿棍棒打的场景,代入感太强,贾宝玉就不由得打了打寒颤。

看到贾宝玉面色犹豫,贾蓉和贾芦也不敢催促,只是紧张的盯着他,大气都不敢喘。

席面上沉默了下来,贾琮停下了筷子,反正他已经吃饱了,又不能告辞离开,淡淡的坐在旁边,关注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又沉默了一会,就在贾蓉忍不住要开口时,贾宝玉突然道:“蓉哥儿,这件事不瞒你说,我也曾有耳闻,史家的两个叔叔也不是没有求到我跟前。不过这件事我实在没办法插手,父亲若是知道了,我又得挨几顿打。”

贾蓉急了,也顾不上许多,连忙道:“宝二叔,这官位绝不能落到史家头上去啊,我们两府就是一家人,不分你我,我父亲要是得了那个官位,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那史家,毕竟是外家啊?”

贾宝玉想了想道:“蓉哥儿,你说的有道理,这件事还须从长计议,我最多也只能在老太太面前给珍大哥哥求个情,具体如何,还是要看老太太的意思,在这种大事面前,再没有我们小辈插嘴的道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为此,我怕是要挨上几顿打,不过往日里珍大哥哥对我很好,这个忙,我说什么都要帮。”

贾琮挑了挑眉毛,诧异的看着贾宝玉,没想到这个十岁的小屁孩在这种大事面前竟能如此的进退有序,实在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贾蓉欣喜若狂,他没想到这件事这么容易就办下来了,不管怎么样,只要贾宝玉在老太太那给他父亲求个情,说几句好话。

那么他们的胜算就会被无限放大,比起西府的赦大老爷,更是领先了一大步,差不多就要稳操胜券了啊。

贾蓉和贾芦连忙起身给贾宝玉敬酒,贾蓉笑道:“之前府里的下人从江南买回来几个唱戏的花旦,都是名角,戏唱的个顶个的好,宝二叔若是喜欢,侄儿就做主回头给宝二叔送过去,聊表谢意。”

“不用不用!”贾宝玉连连摆手,心中虽然向往,倒不是起了淫邪之心,大家都知道他的秉性,最喜欢漂亮的女孩子,这个“喜欢”,包涵更多的则是欣赏,而不是其他。

不过这件事他已经逾越了,不过即使贾政知道了,有老太太护着他,贾政也不能怎么样,最多是骂几句“孽障”,可要是他再收了东府这种谢礼,贾政绝对会背着贾母把他打个半死,毕竟他老子就被这种谢礼“侮辱”过。

贾蓉和贾芦又恭维了贾宝玉一番,众人才散了,各自回家。

……

宁国府,金玉堂。

“好!好!好!”

听完贾蓉和贾芦回来禀报的消息,贾珍大喜过望,连连说了三个好字。

“嗯,这件事你们办的不错。”贾珍看着堂下跪着的贾蓉和贾芦,脸上出现了一些笑意,这已经是难得的褒奖了。

贾蓉恭声道:“为父亲分忧,本来就是孩儿该做的,不敢当父亲的赞赏。”

贾芦在旁边也是连连附和。

“嗯,有宝玉在老太太面前给我求情,说好话,我再在左重那里使点心思,这件事就差不多了,若是事成,你们俩居功至伟,我自有赏赐。”

“孩儿先恭贺父亲,前途无量。”贾蓉恭恭敬敬的给贾珍磕了一个头,大声道。

贾芦在旁边也是连连附和。

“哈哈哈哈!”

……

荣国府,东院。

贾琮回到自己的小院中,看到小如意正和几个别的院子里的小丫鬟做游戏,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像一群快乐的小鸟。

见贾琮进来,小如意跑过来,笑眯眯的,仰着小脸脆生生道:“三爷回来啦?”

见正主回来,其他几个小丫鬟乱作一团,都对贾琮福了福。

贾琮摸摸了小如意的小脑袋,笑道:“吃饭了没?”

小如意甜甜的应了。

贾琮又道:“你顽你的,我去书房里读书。”

他知道,往日里小如意极少出去和其他的小丫鬟们玩,正是贪玩的年纪,今天正好有几个小丫鬟来找她玩,贾琮岂有制止的道理?

好言劝慰不让小如意去书房里伺候,尽管自己顽去,就一个人回到书房看书写字。

窗外,小如意和几个小丫鬟还在做游戏,叽叽喳喳的不亦乐乎。

没多时,外面来了一个婆子传话:大老爷让贾琮去一趟。

贾琮心里知道何事,整理一下衣袍,就和传话的婆子一起往贾赦院走去。

……

金玉堂。

贾赦一身锦袍,脸色一如既往的发青,面色阴沉的几乎可以滴下水来。

第十九章 挨打

“啪!”

贾赦怒不可遏的把手中的茶杯狠狠的掼在地上,价值数两银子的茶杯顷刻间粉身碎骨,细小的碎片溅出数米远。

“混账东西!我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个白眼狼?我供你吃供你穿,给你银子进学,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贾赦感觉自己的肺都快气炸了,那可是个参将啊,手握三千兵马的参将啊!就这么白白便宜贾珍那个王八蛋!

当贾赦听贾琮说完今天望江楼上发生的事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晕了过去,他辛辛苦苦谋划好久的计划宣告彻底完蛋,当贾蓉费力讨好宝玉的时候,他那个混账儿子,竟然在旁边无动于衷。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参将的官缺,妥妥的要扣在贾珍那个王八蛋的头上了,他比谁都知道他母亲有多溺爱他那个假正经弟弟的儿子,他也比谁都清楚,宝玉在他母亲面前撒娇和讲一个人的好话有多么管用,他甚至怀疑,他已经不是他母亲的亲儿子了。

贾赦原本想让贾琏跟宝玉提这个事情,他再怎么说,也是贾母的嫡长子,再加上宝玉的好话,他有极大的把握。

当奋武营出现一个参将缺儿的时候,淮阴侯左重就登门拜访过贾母,直言不讳道这个官位会给贾家留着,让贾母尽快挑一个人补上去。

左重这么做,无可厚非,若是没有贾代善,他现在还在九边当个游击将军,苦熬下去,他受贾代善和贾家的恩情,何其重也。

之前按照贾赦的猜测,这个参将的官缺,十有八九会落到自己儿子贾链的身上,史家那两个狗屁侯爷没戏,东府的贾珍希望也不大。

可他还没死呢,这官位他这个老子不拿,贾琏根本不敢拿,他只要让贾链讨好宝玉,让这个官位落到贾琏身上后,再以他父亲的身份压迫一下贾琏,让他双手乖乖奉上,反正这官位注定落到他这一房,具体给谁,已经不重要了,再怎么说,也比给别人的好。

这种事上,他自信他母亲没有偏袒外人的道理。

没想到,他做梦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参将的官位,怕是变成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而他这个儿子,身临其境却无动于衷,坐视到手的官位飞了,却没有一点想为自己老子争取的意思!

这让他如何不怒!至于贾琮能不能阻止贾蓉他们,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

多日不露面的邢夫人也出现了,从贾赦口中大致了解完前因后果之后,就跳脚骂起来。

“老爷,瞧瞧,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个庶孽就是只喂不饱的白眼狼!这官位可是老爷的啊,就是因为这个小畜生,嘿,飞了。”刑夫人是巴不得贾赦把贾琮打一顿,打死最好,现在逮到机会,立刻在旁边添油加醋,煽风点火。

至于那什么劳什子参将的官儿,在她眼里并不怎么重要。

跪在地上的贾琮无奈道:“父亲,母亲,孩儿并不知道这件事,只是中午贾芦请宝二哥去望江楼吃酒,宝二哥非要拉上我,琮不敢拒,只好一同前往。这件事贾蓉前两天也跟宝二哥提过,而且琮听说宝二哥当时也答应了,琮插不上话。”

说完又看了眼犹自愤怒的贾赦,轻声道:“父亲身上的一等将军爵,已是尊贵至极,怎么会看上一个参将的官职?”

“你懂个屁!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心里从来没有念过我的好,巴不得我倒霉是吧!好啊,几天不打你,你皮痒痒了?来人,给我捆起来,狠狠的打!往死里打!”

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几个家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绳索和棍棒,三下五除二的把贾琮捆起来,按到地上,等着贾赦动手。

早已被酒色掏空身体的贾赦哪还有什么力气,气喘吁吁指着贾琮道:“打,你们给我打!不让他长点记性,以后早晚有一天必成祸害!”

一名家仆抄起木棍,就往贾琮身上抽去。

“啪啪啪……”

身上传来的巨大疼痛感,差点让贾琮昏死过去,他死死的咬着牙,鲜血从嘴角流出,身上青色的锦袍很快在木棍的抽打下支离破碎,豆大的汗滴一颗一颗的落到地上。

刑夫人一脸的幸灾乐祸,心里想着打死了她才会更高兴。

贾赦一直盯着挨打的贾琮,看着眼前不同以往的情形,心中很疑惑。

以往贾琮挨打的时候,都是扯着嗓子哀嚎求饶,这次是怎么了?不叫也不求饶,咬着牙硬撑着,嘴里的鲜血已经流了一地,润湿了名贵的波斯地毯。

“好了!住手吧!”贾赦挥了挥手。

持棍的家仆停了下来,拿着沾满血迹的木棍,面无表情的退到一边。

刑夫人面色有些失望。

贾琮只觉得自己的背和屁股已经被打烂了,失去没有了知觉,嘴里都是血腥味,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软绵绵的趴在地上,连抬头看贾赦都做不到。

“哼,混账东西,再有下次,直接打死了干净,滚,给我滚!”

贾赦不会坐视家仆把贾琮活活打死,这件事传出去,对他的名声有,尽管他在外面并没有什么名声。

见贾琮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贾赦挥一挥手,两个家仆会意,上前一左一右的架起贾琮,拖了下去。

贾琮被拖到门口的时候,正好进来了一个锦袍青年,满是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就朝贾赦高声叫道:“父亲!”

这锦袍青年正是贾琏,他的兄长,这要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他这个兄长。

……

活蹦乱跳的去,半死不活的回来,贾琮趴在床上,小如意差点哭晕过去,一双小手颤颤巍巍的用沾了水的毛巾,小心翼翼的给贾琮擦洗着伤处。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趴在床上浑身血迹斑斑的贾琮和流泪不止的小如意,世间最悲惨的场景,莫过于此。

贾琮勉强抬起头来,伸出手擦了擦小如意脸上的泪痕,安慰道:“好了,不哭了,只不过是些皮外伤,休息几天就好了。”

小如意一边擦洗着贾琮的伤处,一边抽泣着,大眼睛里满是疼惜,悲声道:“大老爷怎么那么心狠,把三爷打成这样,呜呜呜……”

“好了好了,别哭了,挨点打算什么?我以前挨的打还少了?父亲打儿子很正常,要是我们以后有了孩子,犯了错,我也会打,棍棒底下出孝子嘛,对不对?”

为了安慰痛苦的小如意,贾琮连“我们以后有了孩子”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说出来了,他还从来没有跟小如意说过这些。

果然,小如意闻言后立刻不哭了,一张小脸瞬间变得通红,低下头不再说话,手里的动作也慢了很多。

看着羞答答的小如意,想起她只是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贾琮心里只觉得自己这一刻,已经化身拿着棒棒糖诱拐小朋友的怪叔叔了,她才六七岁。

时间过的很缓慢,贾琮不说话,一直低着头害羞的小如意也不说话,就这样,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小如意才把贾琮身上的血迹擦干净。

小如意端着铜盆里的血水,飞快的跑出去了,未几,回来找药箱给贾琮上药,小脸还是红红的,似乎都快要滴下血来。

“三爷,药没了……”六七岁的小丫头,可爱的小脸上满是羞意,看着她的三爷,羞答答道。

贾琮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小如意的确不哭了,可怎么感觉现在更别扭了呢?

“我书桌旁的钱袋里还有点碎银子,你拿去给李安,让他去药店抓一点药回来。”

小如意哦了声,低着头出去了,贾琮心里刚松了口气,又看见小如意从门外露出半个小脑袋出来,一直看着自己。

贾琮被她看的心慌,强笑着问道:“怎……怎么了?”

小如意面色扭捏,小手紧紧的捏着衣角,羞答答的问道:“三爷,您刚才说我们以后有了孩子……”

“停停停!”贾琮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现在感觉自己就是个变态,和上幼儿园的小丫头谈论这种事,不是变态是什么?

“咳咳…太小了,我们俩都太小了,再等等,嗯嗯,二十年后……”

小如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冲着贾琮甜甜一笑,出去了。

……

小如意把贾琮的钱袋子交给李安,让他去药房抓药后,自己去了另一个院子。

“啊?你主子真的是这么说的?”

一个比小如意大两三岁的小丫鬟,听完小如意的话后,一脸的震惊,不可置信的问道。

“嗯嗯~”面色依旧羞红的小如意连连点头,肯定道。

问话的那个小丫鬟是小如意最好的姐妹,今天中午还到贾琮的小院里和她一起玩,是贾迎春院子里的,名唤秋珠,家里也是贾府的家生子。

秋珠一脸的艳羡,要真是这样,那她的这个姐妹,以后妥妥是要做姨娘的,她们这些小丫鬟,最大的梦想不就是给主子当姨娘吗?只可惜,她的主子是个女孩子。

“我有事来求你家姑娘。”小如意炫耀了番,才把来意说出来。

“我们姑娘在老太太那呢,你找她什么事呀?”秋珠有些疑惑,问道。

“是这样,三爷刚才被大老爷打了,我就想向二姑娘讨一些参须儿回去熬药给三爷喝。”

“哦,参须儿倒是有,只是,我做不了这个主呀?”

秋珠说的没有错,没有奴才私底下给主子做主的道理,特别是把贵重的东西往外送。

宫里每一年都会赏一些上好的,有年份的参下来,都是给贾母的,老太太一个人用不完,就会给几个小主子分一点。不过贾琮不在这个待遇内。

“三爷是二姑娘的亲弟弟呢,好姐姐,你就代你家姑娘,赏些参须儿给我吧!你没看见,三爷今天吃了大苦头了,现在说话都说不利索了,就等着参须儿回去熬药呢,我不来求二姑娘,还能去求哪个呢?”小如意说着说着就撇嘴哭了起来。

秋珠叹了口气,安慰道:“好啦,不要哭了,又不是说不给你,罢了,你在这等着,我这就去取一下参须儿过来。”

说着,转身朝屋里走去。

不一会,秋珠手里捏着一个小纸包走了过来,打开纸包,露出几根金黄色的参须儿,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接过装着参须儿的小纸包,小如意数了数,八根,足够给三爷熬一小炉药了。

这才破涕为笑,如释重负,谢过秋珠,又说了两句迎春的好话,蹦蹦跳跳离开了。

李安买了药材回来,正蹲在墙角给贾琮熬药,浓浓的中药味,蔓延在小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小如意小心翼翼的打开小纸包,把几根参须儿,一根一根的放到药炉里,总算松了口气。

……

东院,金玉堂。

“父亲,这件事还有挽回余地吗?”

“哼,这个贾珍,真真是好算计,老子的官位他也敢抢?明天我就去找老太太,我还就不信了,老太太真的里外不分了不成?”

“父亲说的对,那淮阴侯既然找到老太太,心里肯定也是想把这参将的官给父亲的,不然,他怎么不直接去东府找珍大哥去?这件事,再没有他染指道理。”

“老太太近来心情怎么样?”

“好的很,听说林姑父把他家姑娘送来京城了,再过几个月就到,老太太得了消息,很是高兴呢!”

“嗯,明天我就去荣禧堂里见见老太太,总之不能让贾珍如了愿。”

第二十章 荣禧堂风波

荣国府,荣禧堂。

“儿子给母亲请安。”贾赦恭恭敬敬的给坐在软塌上的贾母磕了个头。

贾母今年不到七十岁,自从她十四岁那年嫁到贾家,至今已有五十余载。

作为先保龄侯史公的嫡长女,身份尊贵,贾代善袭了二代荣国公爵位后,更是得到了一品国公夫人的诰命,那年,她年不到三十,膝下育有两子一女。京城里比她尊贵的女人,屈指可数。

“嗯,老大,身上的病可好些了?”

贾母半眯着眼,看着自己的大儿子,问道。

这一个月来贾赦一直抱病在家,极少抛头露面,平日里也没有来给贾母晨昏定省。反正贾母极不喜欢他,也没有计较他的失礼之处。

再说了,这些年,这母子二人早已貌合神离,他不天天到自己面前晃悠,贾母还巴不得呢,眼不见,心不烦。

“回母亲的话,儿子已然大愈,有劳母亲挂念,今日来给母亲请安。”

“哦,既然好了,还是要少出门,这几天风刮分厉害,政儿也要注意防寒才是。”贾母对坐在下首的一个中年人说道。

中年人起身,国字脸上满是恭敬,道:“孩儿多谢母亲挂念。”

这中年人,正是贾母二子,现任工部员外郎的贾政,贾存周。

“嗯,今日怎么不见宝玉来?”贾母追问道。

现在这个时候正是族学午休的时间,平日里这个时候贾宝玉都要回来陪贾母一起用饭。

看着他母亲和他弟弟母慈子孝的场景,还跪在地上的贾赦眼中闪过一抹愤恨,何其的不公平!

“想是有什么耽搁了,母亲莫急,孩儿这就打发人出去看看。”

贾政说罢就出去了,他只是来给贾母请安的,平时里这荣禧堂他也很少来,满屋里除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全是女儿家,这哪是男人家待的地方?他更喜欢回自己的梦坡斋和手底下那些清客们引经据典,谈古论今。

“嗯,你起来吧!”贾母差点把还跪在地上的贾赦忘了。

贾赦道了声谢,缓缓起身,旁边的贾链一看,连忙走过去搀扶。

贾母看贾赦这幅样子,不满道:“你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天天就知道沉迷酒色,身子骨比我这个老太婆还要差,现如今站起来都不利索,这哪是长寿之道?”

贾赦站起身后,发青的黑脸上闪过一丝羞愧,道:“孩儿知错了。”

“哼,你知错?你知什么错?老太婆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少碰少碰,可你是怎么做的?什么时候把我这个老太婆的话放在心上?如今倒好,老子不争气,少的跟老子一个德行,只知道把那些肮脏的猫儿狗儿往家里扒拉,几十岁的人了,文不成,武不就,我就看着你死后,还有什么脸下去见你父亲!”

贾母越说越愤怒,想起贾家日渐衰败的现状,其他那些国公府邸,哪个不是手握大权,子嗣争气,蒸蒸日上?再看看自己家,尽是一群不学无术的混账。

说道最后,贾母心生悲意,想起往日的种种,只觉得自己死后再也没有脸去见自己的丈夫,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贾母一哭,荣禧堂顿时乱做一团,贾赦,贾琏,王夫人,王熙凤,李纨和三春姊妹,大小丫鬟婆子们纷纷跪下。

贾赦更是哭道:“儿子不争气,母亲想打便打,打死儿子也不会怨恨,何苦这般,若是气坏了身子,赦,再无脸面苟活于世也。”

贾赦说的一点也没有错,今日贾母因为他的事才成这般,若是年老体衰的老太太哭出个好歹,他贾赦难辞其咎,怕是连性命都保不住。

贾琏还好,心中虽然羞愧,还是跟着劝,哭道:“孙儿不争气,老太太要打要骂容易,若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我们不孝?”

贾母一哭,其他女眷们就不能没动静了,一个两个都轻声啜泣起来,特别是王熙凤,想起贾琏以往背着她干的那些混账事,让她在贾府里沦为了很多人背后议论的笑柄,悲从心来,放声大哭,声音一度比贾母还要大。

贾政正在梦坡斋中和几个清客喝着茶,谈论着前人的诗词,贾政不像贾赦,不好酒色,平日里很少饮酒,姨太太也就两房,只好学问诗词。

当梦坡斋里气氛愈发浓烈时,已经有个清客,举着茶盏,站起身来大声吟诵着李太白的《明堂赋》,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喧嚣声,一个小厮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贾政眉头一皱,心里不满,就想喝止,他荣国府何时出了这种没有规矩的下人?却被那小厮抢先喊道:“老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贾政闻言心中一阵慌乱,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厉声道:“狗奴才,到底怎么了?还不快快说来?”

贾政平日里极少骂人,骂的最多的也就是贾宝玉,一时心急,他连脏话都骂出来了,其他几个清客停止了交谈,纷纷看着慌乱的报信小厮。

“老太太,老太太晕倒了!现在荣禧堂里已经乱成一团了!”

小厮刚刚说完,贾政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晃了晃,就要站不住,往一边倒去。

旁边的几个清客连忙七手八脚的架住贾政。

贾政一把推开他们,跌跌撞撞的往荣禧堂奔去,到门口摔了一跤,鞋子拌掉了一只,也似乎毫无察觉。

荣禧堂,刚刚哭晕过去的贾母已经慢悠悠的醒过来,也不理睬众人,自顾自躺在软塌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屋顶。

“母亲!母亲!母亲!”

外面老远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就有丫鬟往里传话:“二老爷来了!”

不多时,光着一只脚,只穿着袜子的贾政就跑了进来,也顾不上礼仪了,跑到贾母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来,看到贾母脸上虽然挂着泪痕,可面色并不是很难看,心中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好大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悲呼道:“母亲!身子可还好?可有哪里不舒服?”

又扭头对旁边贾母贴身丫鬟鸳鸯吩咐道:“快,快拿着我的名帖,去宫里请太医来!快去!”

鸳鸯擦了擦眼泪,就出去了,以往贾母身子不适的时候,都是她持着贾政的名帖去宫里请太医。

听到耳边传来小儿子的呼唤,贾母这才回过神来,看着神色惶恐不安的贾政,颤巍巍道:“政儿啊,你大兄不争气,你那侄子我看也是没有希望了,这贾家以后可怎么办啊?”

“母亲言重了,琏儿虽不争气,可心性不坏,也是个有本事的,平时外面的事打理的也是井井有条。”贾政看了一眼面色羞愧,无地自容的贾链,对贾母宽慰道。

“再说,下面不还有兰儿吗?”

“还有宝玉,宝玉才是极好的。”贾母补充道。

贾政想到他那个儿子,脸色顿时一阵晦暗,这个时候也不敢再反驳贾母,只是道:“母亲说的是。”

又环视了一圈,还没看见贾宝玉的身影,家里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也不见人,指不定又是跑出去和他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去了,心中大怒,怒声道:“这个畜生又不知死哪里鬼混去了,琏儿,你去,把他绑回来见我!”

贾琏正愁着怎么才能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闻言心中一喜,连忙答应了,出去找人。

贾赦这时也道:“母亲,千错万错都是孩儿的错,再没有下次了。”

贾母只是看着贾赦,并不言语。

贾政也知道了今天祸从何起,想起他大兄往日的做派,今天又差点把母亲气出个好歹来,心中不满,也顾不上贾赦是他大兄了,指责道:“大兄,你看看母亲气的,若真有半点不好的地方,我也没脸活下去了!”

贾赦看到他这个假正经的弟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自己,丝毫不给自己留脸面,心中愤恨,自己今天是来跟母亲提参将那件事的,怎么会闹成这般?

心中一阵无力,今天因他而起闹成这般,贾母接下来怕是都不想见他了。

“二弟,这件事是大兄做差了,再没有下次了。”

贾赦一脸的悔恨,保证道。

贾政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

……

望江楼,贾宝玉正和贾蔷,贾蓉,还有贾芦畅饮,秦钟也在,本来他还想把贾琮叫着的,不过贾琮今天不知为何没有到族学里进学,心中奇怪,只想着等下午回府后再去看望他。

这时,一脸焦急的贾琏,带着几个青衣小厮骑着马出现在了望江楼下。

刚才听贾宝玉打发回来报信中午不回来用饭的小厮说,宝二爷和东府的蓉大爷他们去望江楼吃酒去了。

贾琏就带着几个小厮,骑着快马,直奔望江楼而去。

“砰砰砰!”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开怀畅饮的众人一阵不满,敢打扰他们喝酒,这不是老寿星喝砒霜,活的不耐烦了吗?

贾芦对着外面破口大骂道:“狗日的东西,敢打扰你爷爷们吃酒?看我不活剐了你!”说着就捋起袖子,就要去开门。

“宝玉?宝玉?”外面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喊声。

“啊?是琏二哥!”宝玉叫了一声,贾芦知道骂错人了,连忙打开门,就看见贾琏一脸焦急走了进来。

贾宝玉看着贾琏一脸的焦急,就想问问怎么回事。

他还没开口,旁边的贾蓉就大喜道:“哎呀,琏二叔,侄儿可有段日子没见到你了,来来来,赶快坐下来喝酒,都是上好的桂花……”

“喝,喝个屁!”贾蓉话还没说完,贾琏就一句话骂了回去,没好气的瞪了贾蓉一眼,上前拉住宝玉就往外走,急道:“家里出了事,老爷正到处找你呢?还说让我把你捆回去。”

贾宝玉一听,额头上的汗瞬间就冒出来了,他还没在老太太面前给贾珍求情说好话呢,贾政这么快就知道了?

贾琏来不及跟他解释,让小厮扶着紧张的贾宝玉上了马,一行人骑着马朝荣国府疾驰而去。

……

荣国府,荣禧堂。

鸳鸯已经从宫里请了太太医回来,那太医年纪和贾母差不多大,往日里又经常来荣国府里看病,因此不需要避讳什么,给贾母号完脉,写了一张方子给贾政。

贾政急忙令一个管家拿着方子去家里的药房里拿药材熬药。

“太夫人身体已无大碍,不过是急火攻心,乱了神智,吃两味药,再多休息休息就好了。”老太医道。

贾政等人再三道谢,让人请老太医下去吃茶,诊金早已备好。

头发斑白的老太医在两个丫鬟搀扶下,颤颤巍巍的下去了。

气色已经好多了的贾母对贾赦说道:“好了,你下去吧,以后让我费点心,我就阿弥陀佛了,再这样下去,我还能再活几年?”

贾赦双腿早就跪的麻木疼痛,连忙道:“孩儿谨记母亲的教诲。”

说完,也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下去了。

众人见事情过去了,在贾母叫起后,纷纷放松起来,王熙凤拣了几句好话说了,贾母也跟着打趣了几句,荣禧堂里的气氛重新活跃了起来。

这时外面撩门帘子的丫鬟往里面传话:“琏二爷和宝二爷来了!”

贾母和王夫人一脸慈爱的看着门口,只有贾政一脸的晦暗。

贾宝玉一进门,看到他老子黑着的一张脸,心里直哆嗦,小心翼翼的跪下来磕头,口称“给老太太,老爷,母亲请安。”

贾政哼了一声,贾母高兴道:“我的心肝,快到这里来。”说着拍了拍身边的软塌,那个位置,贾家只有贾宝玉能坐。

贾宝玉心里松了口气,心想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有老祖宗护着,他老子最多向往常一样骂他两句“该死的孽障”。

贾宝玉坐到贾母身边,贾母伸着手抚摸着他的脸,满脸的慈爱:“可曾用午饭了?”

“孙儿刚才在望江楼和蓉哥儿他们用过了。”

“上学可曾累了?”贾母又问道。

贾宝玉想说自己不想去上学了,但看到他老子一副要吃了他的样子,心中一哆嗦,还是道:“老祖宗,孙儿不曾累着,孙儿过几年一定给您考个秀才举人回来。”

“好!好!好!”看着她最喜欢的孙子有如此志气,贾母笑的合不拢嘴,对贾政道:“看看,看看?我就说宝玉是个极有出息的,你还不信,这往后啊,有他和兰儿,咱们贾府指不定要出两个状元郎!”

贾政不敢反驳,狠狠的瞪了贾宝玉一眼,拱手称是。

“对了,兰儿呢?”贾母夸完贾宝玉,又对站着伺候的李纨道。

李纨今年二十来岁,穿着一件素色的袄子,化着淡妆,身材丰润,面容姣好,对贾母福了福道:“兰儿从族学里回来后就到书房里读书了,老祖宗若是想见他,我这就打发人去叫他。”

贾母同意后,李纨就打发身边的丫鬟去叫贾兰了。

“嗯,兰儿是极好的,以后定有大出息。”想到勤奋刻苦,一心读书上进的贾兰,贾政老怀大慰,捋着胡须赞道。

又问贾母怀里贾宝玉:“这才几时,族学里就下学了?”

贾宝玉连忙答道:“回老爷的话,族老生病了,瑞大哥告诉我们,这几日只需进半日学。”

说罢,心虚的看了看面色低沉的贾政。

“既然如此,也不能荒废了,这几日下午,你和兰儿就到我书房里读书吧!再敢跑出去鬼混,仔细你的好皮!”

贾宝玉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却也没法,只好道:“是,老爷。”

王夫人心疼宝玉,看他见了老子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对贾政半哀求半商量道:“宝玉身子骨弱,年龄还太小,老爷何苦逼迫的那么紧?”

“他年龄小,能有兰儿年龄小?他身子骨弱,有力气出去吃喝玩乐,就没有力气读书?看看兰儿,比他小四五岁都知道用心进学,再看看他?亏他还是做叔叔的,白长了几岁!”贾政非常不满,他早就受够了贾母和王夫人对宝玉纵容的溺爱,可他也不能忤逆贾母,现在见自己妻子这么说,也顾不上在贾母面前了,开口骂道。

“好了,你一来就骂我的宝玉,好好的孩子都快被你吓坏了,你忙你的去吧,别在这碍我们娘们的眼了。”贾母心疼宝玉,开口嗔道。

贾政没法,只对宝玉说:“陪老太太用完饭,就和兰儿到我的书房里读书!”

贾宝玉垂头丧气的应了声,贾政就出去了。

不多时,贾兰被李纨的贴身丫鬟领过来了,给众人行了礼后,贾母就吩咐人摆饭。

贾母坐在正中间,旁边坐着王夫人和贾宝玉,还有三春姊妹和小贾兰,王熙凤和李纨在旁边伺候。

……

东路院,金玉堂。

贾赦坐在椅子上,一脸的愤恨,他今天脸算是彻底丢光了。

贾琏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问道:“父亲,接下来可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还不是因为你不成器?”

贾琏低下头,心里诽谤,却不敢多言。

“好了!这件事为父是不好露面了,这两天你和你媳妇抽空再在老太太面前提一提,为父拿不到,给你也不能便宜贾珍了去,对了,你二叔母那边你可以使点力气,就让你媳妇去说。”

“是,父亲。”

“好了,你下去吧,为父要歇息一会。”

说着,后宅走出两个美艳的年轻姨娘,一左一右的扶着贾赦进去了。

其中一个还偷偷的朝贾琏抛了个媚眼。

贾琏只觉得口干舌燥,看到那个抛媚眼的年轻姨娘扭着丰满的腰臀,不敢多看,低着头快步出去了,心里只想着赶快找个地方好好泄泄火,嗯,那个多姑娘已经勾引他好几回了,今天就去把她吃了。

想起多姑娘的那副浪样,贾琏只觉得心里跟猫挠的一样,身上一阵阵的躁动,脚步更快了。

第二十一章 探望

贾宝玉陪着贾母她们在荣禧堂用完午饭,虽有心想和姊妹们玩耍,可到底不敢忤逆他老子的意思,就和贾兰一起朝贾政的梦坡斋走去。

贾政喜好收藏,他的书房里有很多各个朝代名人的真迹,孤本和手稿,对他来说都是千金不换的奇珍异宝。

梦坡斋里,刚用完午饭的贾政还在和一群清客们谈古论今。

见贾宝玉脸色讪讪的走进来,怒喝道:“混账东西,让你读书进学难道是要你命不成?你看看你都多大了?来了也是脏了我这地!不学无术!玩物丧志!”

贾宝玉被贾政骂的头都抬不起来,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清客詹光连忙开口劝道:“老世翁言重了,世兄年纪尚幼,且十分聪敏,高中举人老爷甚至探花进士,不过是时间问题,老世翁何必如此心急?”

其他人也连连附和道:“是极是极。”

贾政手底下养着几个清客,这几个清客平日里的工作就是陪东家聊天,清谈,所以叫做清客。

他们也会给遇到事的东家出谋划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一些事。

这些人大多都是在科考路上失意的寒门学子,迫于生计只好依附在富贵人家里讨口饭吃。

因为他们年轻的时候苦学过才艺,都有一技之长,或工书善画,或能诗会文,或精通戏曲音乐……所以有这些技艺在身,他们才能在某些场合里凑趣献艺,迎合东家,附庸风雅。

他们在贾府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用像仆役一般干杂役,照样领工资,只是东家要他们办什么事的时候,才给他们安排工作。

他们平日里还要在贾政打骂贾宝玉的在旁边劝慰。

“该死的孽障,还不滚进来?在门口挺尸吗?赶快滚去书房里读书写字,若是我考校你时,你再支支吾吾的答非所问,仔细你的好皮!”

贾政骂完贾宝玉,又对旁边的贾兰说:“兰儿也进去罢,有什么不懂的尽管出来问我。”

“是,老爷。”贾兰恭声应了,就和贾宝玉一起往书房里去了。

贾政骂完贾宝玉,神清气爽,又和几个大肆恭维贾家后继有人的清客们畅谈起来。

书房内。

贾兰安安静静的在一张小书桌上写字,贾宝玉有些坐立不安,一会儿翻两页书,一会儿写几个字,一会儿又站起来左右走两步。

贾兰不解,问道:“二叔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唉,贾琮今个儿没有到族学里去,我上午还在心里盘算着下午去看看他呢,可如今被老爷拘在这儿,怕是出不去了。”贾宝玉叹了口气,无奈道。

“贾琮?”贾兰并未见过贾琮,只觉得这个名字熟悉。

“嗯,赦大伯的二子,你年纪还小,不记事,不记得也是有的。”贾宝玉在贾兰面前一直以“大人”的身份自居。

“哦,二叔跟老爷说一声不就好了?这不是出去胡顽,老爷断不会拒绝的。”贾兰出谋划策道。

贾宝玉想了想,一咬牙,道:“那你就在这读书写字,我去去就来。”

……

贾政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宝玉,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又以为他闹什么幺蛾子,开口喝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哪还像个大家的公子哥?”

贾宝玉心里一哆嗦,试探着道:“老爷,孩儿想出去一趟……”

他话还没有说完,贾政就忍不住骂道:“混账东西,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又出去厮混吗?”

贾政几乎没有对贾宝玉和颜悦色的说过话,绝大多数都是本着一张脸,不苟言笑。

“不不不……老爷误会了,孩儿不是想出去厮混,只是琮三弟今日没有到族学里念书,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孩儿心里担忧,想去看看。”贾宝玉连忙解释道。

“嗯?琮哥儿?我听说他前几日也到族学里进学了?”贾政想了想,问道。

贾家满打满算就那几个男丁,两只手都能数出来,他当然知道他大兄的这个庶子,不过往日里比他的三子贾环还要不学无术,心中不喜,也没有放在心上。

“嗯嗯!”贾宝玉连连点头,夸道:“琮三弟和以往不同了,现在一心读书进学,性格也沉稳了很多,谦逊知礼。”

“嗯!”贾政心里有些欣慰,他最喜闻乐见的就是族里的子弟能够好生进学,通过读书来出人头地,特别是荣国府的子弟。

看到贾宝玉手舞足蹈夸赞贾琮的样子,贾政心里一阵无力,也懒得骂他了,道:“既如此,你便去吧!只是早去早回。”说罢,摆摆手,示意贾宝玉可以离开了。

看着贾宝玉欢天喜地出去的样子,贾政叹了口气,旁边的清客们又是一阵夸赞,都说贾府兄友弟恭,老世翁教导有方云云。

贾宝玉出了梦坡斋,叫了几个贴身的小厮,一起往贾琮小院所在的大房院落走去。

……

贾琮小院。

贾琮昨晚喝了药,忍着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趴着睡了一夜。直到太阳升到房顶时,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小如意笑眯眯的帮趴在床上不能动弹的贾琮梳洗,贾琮刷牙的时候,她一手拿着木质水杯,一手托着小木水盆,接着用沾了水的毛巾细细的给贾琮擦脸,然后梳好头发,就像妻子伺候丈夫一般,可爱的小脸是始终有一抹羞红。

小如意费劲的把吃饭的小桌子搬到床头,主仆二人用完饭,贾琮让小如意去书房里把他的那些学书取来,自己趴在床上看书。

秋珠她们又来找小如意玩了,贾琮笑着打发她出去玩耍,隔着窗户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贾琮笑了笑,专心看起书来。

……

“宝二爷,这就是琮三爷的院子。”

小院门口,一个大房的仆役对贾宝玉讨好道。

“三弟就住这种地方啊?”贾宝玉看了看低矮的小院子,忍不住道。

“好了,你们几个在这等着就行了,我自己进去。”贾宝玉对身后的几个随从吩咐道。就一个人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里,小如意和秋珠几个小丫鬟正在做游戏,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见贾宝玉走进来,连忙要跪下磕头,贾宝玉笑着,哎哎道:“起来起来,你们琮三爷呢?”

秋珠她们一起往小如意看。

小如意有些慌乱,这不是和老太太一样尊贵的那个宝二爷吗?

“你就是小如意吧!我听三弟提起过你,果然是个伶俐可爱的。”贾宝玉笑呵呵道,他对女孩子一直都很有耐心和爱心,特别是漂亮可爱的女孩子。

“三爷,三爷,宝二爷来啦!”小如意朝屋里喊道,又对宝玉道:“宝二爷,三爷身子不利索,下不了床,奴婢带您进去吧!”

宝玉笑着答应了。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宝玉有些不习惯,咳嗽了几声。

听到动静的贾琮半撑着身子往门口看去,就看见宝玉捂着鼻子走了进来。

“啊?三弟,你这是怎么了?”贾宝玉看着趴在床上,面色苍白的贾琮,惊呼道,不过总感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宝二哥来了?琮身子不适,不能见礼,望宝二哥勿怪。”

“三弟你跟我总是那么客气,说了多少遍了你我兄弟,本应该在意那些繁文缛节,私下里以你我相称就好了。”贾宝玉语气有些不满,见贾琮想说什么,又道:“罢了罢了,不怪你,你好端端的又怎么了?”

说着,就掀开毛毯,查看贾琮背部的伤势。

“噗嗤~”贾宝玉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是被大伯打了吧!哈哈哈~”又道:“这值当什么?我也不比你好到哪里去,挨点打算什么。”

贾琮笑道:“宝二哥找琮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贾宝玉又看了看贾琮的伤势,啧啧感叹了两声,对小如意道:“麻烦你到外面叫茗烟进来。”

小如意闻言看向贾琮,贾琮微微点了点头。小如意连忙出去叫人。

不一会,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被小如意领进来,毕恭毕敬的道:“奴才给二爷,琮三爷请安。”

茗烟是贾宝玉的书僮,贴身小厮,也是贾府的家生子。

“茗烟,你回去一趟,问袭人要一些伤药拿过来,快一点。”

茗烟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贾琮道了谢,贾宝玉满不在乎的摆摆手,环视了一圈,叹口气道:“没想到三弟这里如此寒酸。”

又道:“老祖宗昨天跟我说,过几天从江南买的那些丫鬟就到府里了,老祖宗说挑几个好的给我,到时候我给三弟送一个来,你身边只有一个,太不方便了。”

无视一脸愤怒的小如意,继续宽慰贾琮:“咱们一般大,往后应该多亲近亲近才是。”

正说话间,回去取药的茗烟回来了,把一个锦布小包裹交给小如意,就出去了。

贾宝玉又和贾琮聊了一会,就告辞离开。

看着小如意一脸的委屈,贾琮笑了笑,猜到她是听宝玉说要给自己送给丫鬟,心里委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道:“不管以后来了多少人,对于我来说,小如意才是最重要的,好了,出去玩吧!我还要看书呢。”

小如意终于咧开小嘴,开心的笑起来,一蹦一跳的出去找秋珠她们顽去了。

第二十二章 写词

经过两天的修养,贾琮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背后的伤口开始愈合结疤。

可能是因为贾琮的这幅身体经常遭到外界的伤害,就像后世的抗药性一样,渐渐的有了些抗打性,只要不是危及性命的致命伤口,总能很快的就康复,反正贾琮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贾琮这两日一直没有去族学,一直趴在床上读书写字,这一日,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了,因为伤不及筋骨,很快就活动如斯。

贾琮在院子里散步,临近年关了的神京城,寒冷依旧,抬眼望去,天空灰蒙蒙的,细小的雪花零零碎碎的飘下,往往还没等落地,就被房舍烟囱里的热气给融化了。

养伤的这几天,贾赦让人来传话:以后晨昏定省免了,好生读书。这是贾琮巴不得的事情。

用完午饭,贾琮吩咐李安去伙房里给他准备热水,伤口不能沾水,他已经三四天没有沐浴了,现在伤口结了疤,贾琮不顾小如意的劝阻,极力的想要沐浴,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快馊了。

沐浴完,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焕然一新的贾琮看起来俊美异常,唇红齿白,剑眉星目。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小如意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青色掐牙棉袄的丫鬟,约摸十三四岁,身姿丰润,面容姣好。

“呀,麝月姐姐!”小如意惊呼道。

麝月,宝玉身边的几个贴身丫鬟之一。

“三爷呢?宝二爷打发我来请三爷过去参加东道呢!”

“三爷,三爷。”小如意高兴的往里喊。

她主子可从来没有赴过什么东道,更别提是和老太太一样尊贵,宝二爷的东道了。

一身月白色外衫的贾琮出现时,麝月美目中闪过一抹惊讶,没想到这个琮三爷,生的竟是如此俊美。

“奴婢给三爷请安。”麝月福了一礼,笑道:“宝二爷今日做了东道,二姑娘她们都来了,还有史姑娘也来了,宝二爷就打发奴婢过来看看,还请三爷赏奴婢个脸面。”

史姑娘,史湘云么?

贾琮微微一笑道:“麝月姐姐客气了,既然宝二哥有请,我左右也无事,就叨扰一回了,还请麝月姐姐在前面引路。”

麝月看着谦逊有礼的贾琮,再配上一张人畜无害的俊脸,心中的好感再多了三分,盈盈一笑,再次向贾琮福了一礼,转过身,在前面引路。

贾琮转过身对笑眯眯的小如意道:“等我回来。”

小如意甜甜的应了。

贾琮看着走了几步远的麝月,不疾不徐的跟了上去。

麝月引着贾琮穿厅过堂,左转右入,一路上往来的奴仆丫鬟无数,无数的朱楼亭阁,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看的贾琮目不暇接。

宝玉住的大院子,距离荣禧堂不足十丈,路过荣禧堂时,贾琮也只是暗自的瞟了两眼。

还没到宝玉院,老远贾琮就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好不热闹。

进了院,入眼的全是漂亮的女孩子,贾琮扫了一圈,发现只有宝玉一个男丁混迹其中,穿着大红的箭袖,在人群中极为耀眼。

看到贾琮目不斜视,面容坦荡的大步入内,周身隐隐生风,配上一张比他还要俊秀三分的脸庞,宝玉暗暗称奇,笑道:“哎呀呀,三弟你可算来了,我都在这等你很久了。”

贾琮看了一眼打量他的几个女孩儿,给宝玉见了一礼,道:“见过宝二哥。”

“又来了,好了,快随我见过众位姊妹。”

其中一个年纪约摸十二三岁,生的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可亲的脸上满是亲近之色,看着贾琮,温声道:“琮弟,好久不见。”

这个女孩儿便是贾迎春,和贾赦同父异母,都是庶出,往日里很少和贾琮见面。

看着迎春眼里的亲近之色,贾琮心头一暖,笑道:“姐姐,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本就木讷孤僻的迎春,听到自己弟弟亲切的问候,眼泪登时就流了下来,颤声道:“好,好,姐姐都好,只是琮弟过的艰难,姐姐帮不了你。”

说着,一边流泪一边伸手去抚摸贾琮的额头,那里有块未愈的伤疤,在贾琮白皙俊美的脸上有些刺眼。

想起红楼梦里这个最善良的女孩以后的命运,他的姐姐,贾琮心里一阵难过,强笑道:“不怪姐姐,弟还好,不值当什么。”

旁边的贾宝玉众人,看着眼前的场景,都是唏嘘不已。

看着满脸自责的迎春,贾琮心中感动不已,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细心的给迎春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笑道:“姐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些许苦难算什么?弟已经大了,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姐姐不需再挂忧了。”

迎春任由贾琮给她擦着泪痕,俏脸微醺,还想再说点什么时,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娇哼。

“二姐姐和三哥哥好没道理,一来就把我们都落在一边,只顾着自己说话。”

说话的正是探春,比贾琮小几个月,故叫她三哥哥。

贾琮还没说话,贾宝玉就笑道:“哎,三妹妹这话是差了,三弟和二姐姐许久未见,说些亲近话也是应该的。”

“刚才是琮的不是,在这里给三妹妹赔礼了。”贾琮笑道,给探春行了一礼。

贾琮不记得自己以前有没有见过探春,他连迎春都极少见过,更何况是另一房的探春了。

探春被贾琮一双宛若星辰的眼睛看的心慌,红着小脸,低下头小声道:“并没有生气呢。”

探春生的极好,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性格不比迎春的木讷,她口齿伶俐,争强好胜,倒是和王熙凤有三分相似。

贾宝玉又给贾琮介绍了小惜春,贾琮一进门就发现这个小丫头一直在偷偷看着自己。

小惜春今年约摸五六岁,穿着一件粉色绣彩蝶的小棉袄,安安静静的坐在软凳上,偷偷的看着素未谋面的贾琮。

贾琮没有见过惜春,惜春也没有见过他。

惜春和探春一样,被贾琮看了两眼,心里有些慌乱,从小板凳上下来给贾琮见礼,垂着小脑袋,声音糯糯的。

“没想到家里还有比宝玉长的好的弟弟。”一直没说话的一个女孩儿忽然高声说道。

旁边的贾宝玉听了这话也不恼,笑呵呵道:“三弟的容貌本就极好。”

贾琮心里想,这便是史湘云了。

原著中并没有直面描写史湘云外貌的句子,眼前的史湘云,和宝玉差不大,穿着一件杏黄色的袄子,下身穿着一条三色彩蝶裙,面容姣好,五官清秀。

“见过史姑娘。”贾琮笑道。

史湘云对贾琮的这个称呼很不满,撇撇嘴不满道:“二姐姐是你姐姐,我就不是么?一家人哪有这样称呼的?”

史湘云还在襁褓中的时候,父母便双双去世了,后来她便被寄养在大伯史鼐的身边,史鼐夫妇并不喜欢她这个累赘,贾母就隔三差五的把她接到贾府里过几天。

这样一来,一年之中大部分的时间她都是在贾府里生活,心里也早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史湘云比贾宝玉小几个月,比贾琮大几个月。

“云姐姐。”

“这就对了嘛。”史湘云笑道。

“好了好了,大家开始写诗吧!嗯,就以梅花为题,如何?”贾宝玉笑着指了指墙角的一棵梅花道。

湘云,迎春和探春同意了,站在各自的书书桌旁,开始酝酿诗句,小惜春不用写,她年纪还太小,没读过什么书,不像迎春她们,也是看过几年书的。

写诗啊?贾琮在心里暗自琢磨着,写(抄)哪一首呢?嗯,“墙角数枝梅”最合适,反正宋朝已经在这个时空里湮灭了,诗虽是好诗,不过字数太少了,贾琮知道,贾宝玉他们都喜欢写长诗。

旁边的一个丫鬟已经帮他铺好纸,研好墨,贾琮道了声谢,那小丫鬟就红着脸退下了。

一旁的迎春她们已经写的差不多了,题是宝玉提的,他早已胸有成竹,很快的也写好了。

众人见贾琮只是提笔沉思,没有落笔的意思,都看了过来,就在众人以为贾琮写不出诗时,贾琮忽然落笔,刷刷的写(抄)了起来。

贾宝玉最是性急,走过去看起来,随着贾琮笔走龙蛇,一个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字体跃然于纸上。

“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一词写罢,贾宝玉呆住了,史湘云她们也呆住了,多好的词,多美的意境和寓意。

史湘云看着一脸淡淡笑意的贾琮,心中惊讶莫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儿,才能写的出“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样好的词句。

“呼~”探春呼了一口气,赞叹道:“对比三哥哥的诗词,我们写的那些合该拿去烧了。”贾宝玉等人也是赞叹着。

“大家谬赞了,拙作难登大雅之堂,见笑,见笑。”贾琮笑呵呵道。

还在品鉴的史湘云忽然道:“不对不对。”

众人闻言忙向她看去,贾宝玉急切问道:“云妹妹,哪儿不对了?”这首词是极好的,至少他自己作不出来。

“不是不是,宝哥哥让作的是诗,琮弟弟做的是词,不行不行,还得再做一首。”史湘云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笑嘻嘻道。

“对了对了。”众人会意,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再写一首,再写一首。”

贾琮苦笑道:“你们饶了我罢,我能写出这首词来,已经很不容易,再写不出什么诗来了。”

“不行不行,今天必须写。”连迎春都跟着打趣道。

探春更是抓着贾琮的胳膊摇晃着,撒娇道:“三哥哥,再写一首嘛,再写一首嘛!”

贾琮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看着撒娇的探春,抽开胳膊,妥协道:“好好好,就再写一首,说好了啊,就一首。”

众人大笑,史湘云更是手快,亲自给贾琮研墨,小惜春也笑眯眯的给他铺好纸。

贾琮看着墙角的那棵梅花树,沉吟了数秒,提笔写(抄)起来。

旁边的史湘云急不可耐,朗声读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第二十三章 字体

众人听完史湘云的朗诵,又是一阵沉默,似乎都在品味这首小诗的韵味。

过了十数秒,贾宝玉率先打破沉默,叹道:“我不如三弟多矣,有此一词一诗,今后我们谁还敢写梅花?”

史湘云最喜欢看宝玉吃瘪,当然这是善意的,两人打小一起长大,关系最是亲密,看着贾宝玉一脸落魄的样子,捂着小嘴咯咯笑道:“宝哥哥这话是差了,这一词一诗若是传出去,天下怕是都没几个人敢写梅花了。”

贾宝玉一拍脑袋,顿悟道:“是啊,如此佳作,合该传颂天下。”

贾琮也不知道这一词一诗传出去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可能回报更多的都是善意吧。

那个时代孩童写几首诗词很正常,贾宝玉七岁能诗,史湘云贾探春她们也能写出不少的好诗来,想来他已九岁的年纪写出这一词一诗来,也不会有什么的问题,毕竟原作者已经随着他的朝代湮灭在这个时空里了,无人知晓。

“合该如此,合该如此。”贾迎春看着她的幼弟,眼中满是欣慰,比起往日里极为不堪的形象,他似乎真的长大了。

贾探春更是道:“老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

贾政吗?

提到他老子,贾宝玉脸上闪过一抹失落,他最是知道他老子到底有多喜爱诗词,而对他写的那些嗤之以鼻,评价过:“堆砌辞藻,华而不实。”

可贾琮这一词一诗,他品的出来,写得极好,传出去足矣扬名,他老子看到肯定会很高兴。

史湘云见贾宝玉不说话,嗤笑道:“宝哥哥不会是怕琮弟在老爷那里把你比下去了吧?”

贾宝玉脸色涨红,羞恼道:“云妹妹说的哪里话,贾琮是我弟弟,做哥哥的合该照顾他,哪有云妹妹说的这么不堪,走,现在就去!”

说着,抓起贾琮书桌上的原稿,就要往外走。

贾琮笑呵呵的打着圆场:“何必如此,老爷什么好词好诗没见过?宝二哥,还是别把这一词一诗拿出去丢人了罢,免得贻笑大方。”

又对史湘云道:“云姐姐的话差了,宝二哥岂是那样的人?不可误会才好。”

史湘云俏脸一红,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嘴上却不愿意承认,对宝玉揶揄道:“宝二哥好小的气量。”

贾宝玉也不作势要走了,笑道:“我多咱小气量了?就是你不说,我也会把三弟作的这一词一诗拿去与老爷看,老爷最喜欢这些。”

见贾琮还要婉言拒绝,贾宝玉拍拍贾琮的肩膀,笑呵呵道:“没想到三弟也是个有才华的,我自愧不如,以后还要多亲近亲近,对了,过几天从江南送来的那些丫鬟就要到了,我到时候做主送你一个好的。”

贾琮没想到贾宝玉还一直记着这件事,拱拱手道:“多谢宝二哥。”

贾宝玉笑了笑,对贾迎春她们说道:“二姐姐,云妹妹,三妹妹,四妹妹,今日就到此为止,过两日我再请一个东道。”又转头对贾琮说道:“三弟一定要来。”

说着,抓着贾琮的两篇原稿,出门去找贾政了。

众人互相告别,贾琮自回了自己的小院。

……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好,好,好啊!好词啊!”

梦坡斋,听完贾宝玉的朗诵,贾政这个中年文艺大叔连连说了三个好字,面色激动。

“这……这是你写的?”贾政激动道。

贾宝玉有些尴尬,红着脸道:“不是孩儿作的,是琮三弟作的。”

“琮哥儿?好,好啊!没想到吾家还有如此文华种子。”贾政激动的不能自已,捧着原稿,和一帮清客一起欣赏起来。

“老爷……还有一首。”

贾政闻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有一首?

“还不快快读出来?”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众人一阵沉默,暗自品味,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后,清客詹光开口道:“恭喜老世翁啊,只此一词一诗,贾家足矣留名青史也。”

清客单聘仁更是说道:“老世翁,贾家能出如此诗才,实乃祖宗庇佑,某敢断定,此子高中状元之日,不远矣。”

剩下的清客们不甘落人之后,纷纷开口附和道。

“好,好,好!”贾政老脸满是红光,喜不自胜,拿起两篇原稿,一遍又一遍看了起来。

“咦?”詹光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突然惊疑出声。

众人闻言一起向他看去,詹光又仔细看了看,才肯定道:“这两篇诗词用的是何字体?为何我从来没有见过?”

众人这才把目光从词句上移开,放到字体上。他们也算是博览群书,的确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字体。

棱角分明,刚中带柔,骨气洞达,力透纸背。

和他们自己用的,见过的完全不一样,看的久了,只觉得似乎有一种奥妙之意隐匿其中,让人不禁有些目眩神迷。

贾政一生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睁大眼睛细细的看着原稿,似乎想把这字体的一笔一划都印在脑海中。

比起这一词一诗,最重要的是这不知名的字体啊,如果这字体真的是琮哥儿所创,那,简直是不敢想象!

前朝颜真卿的“颜体”风靡于世,无数读书人争相用之,只此一项,颜真卿便青史留名,万古流芳,若是贾家再创造了一种和“颜体”不相上下的新字体……

贾政等人再三确定了贾琮所书的两篇原稿用的是一种新字体后,众人呆滞了。

什么概念?什么概念?新字体啊,新字体啊!国朝定鼎一百余年来,用的几乎都是前朝颜真卿的“颜体”,这么多年来始终没有一种专属于他们大刘的字体能取而代之,让无数的士子引以为憾事,没想到,没想到啊。

贾政激动的快晕过去了,指着宝玉大声道:“快,快,快去把琮哥儿给我请过来,天佑大刘,天佑贾家啊!”

贾宝玉连忙出去了。

贾政此时已经激动的泪流满面,颤抖着嘴唇,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做梦都没想到,贾家会有人给他带来这样的惊喜,让他有了种即刻死了,也可以瞑目了的感觉。

他不好金银,不好名利,只好学问诗词,这些年来,贾家自从东府的敬大爷中了进士,他长子贾珠中了秀才,到现在,已有十数载,再没有出过一个有功名的子弟,他以为贾家到此就没落了,没想到,祖宗庇佑,把这样一个天大的惊喜送到他的面前。

文艺老中年贾政捧着手里的两篇诗稿,一遍又一遍的读着,似乎怎么读都读不够。

……

东路院,贾琮小院。

刚回来板凳还没坐热,就被贾宝玉喊了出去,贾宝玉连贴身小厮都没有带,拉着贾琮直奔梦坡斋而去。

这是贾琮第一见贾政。跪下就要给贾政请安。

还没跪下,就被一脸激动的贾政一把拉起,上下打量着,颤声道:“好,好啊,我问你,这两首诗词是不是你所作?”

“是,皆为侄儿所作。”

虽然心中早已认定,可贾政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我再问你,这两篇原稿的字体可是你所创?”

贾琮来的时候心里就想好了,以他的才华,扬名立万只是迟早的事情,更别提他现在的处境,一日不能摆脱,始终都是岌岌可危。

索性认了,想必只此这字体,他足矣在天下士林中有一席之地,对他接下来的规划,极有帮助,反正这个字体,前朝和现在也没有。

“是侄儿无意中所创”

“没想到啊,吾家竟出了一个文华种子,你可知,只此字体,他日吾家便可青史留名也!”

清客们见到了正主,也纷纷见礼,此虎虽幼,已有气吞万里之象,此时不讨好,更待何时?

第二十四章 表字和将来

梦坡斋内,贾琮按照贾政的要求,又把《卜算子·咏梅》和《梅》,工工整整的在纸上写了一遍。

原稿早已被贾政收起了起来,看着贾琮用新字体把一词一诗重新写了一遍,字迹几乎一模一样,贾政才彻底放下心来。

“好,好啊!”贾政似乎只会说这个字,一遍又一遍的夸道。

“老世翁,何不即刻将此一词一诗传颂出去?”詹光建议道。

“琮儿,你的意见呢?”

“琮儿”和“琮哥儿”,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前者更像是父亲对儿子的称呼,看来贾政现在已经把贾琮当成自己儿子了。

“全凭老爷做主。”贾琮对贾政躬身一礼道,面色淡然,语气平静,并没有得了大志的猖狂,看得一众清客暗自咋舌,此子心性了不得啊!

贾政更是极为满意,又看了看旁边的贾宝玉,发现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嫉妒之色,可见心性不坏,暗自点了点头,道:“宝玉,以后你要多和你三弟亲近亲近。”

“是,父亲。”贾宝玉应了下来。

“老世翁,还有一事,此字体既然是世兄所创,合该有个名字,此事,还需老世翁和世兄及早定夺。”詹光又建议道。

“嗯,琮儿有什么意见?”贾政再次询问贾琮的意见。

贾琮想了想,道:“侄儿才疏学浅,见识不足,一时之间想不出,还请老爷帮侄儿定夺。”

贾政眼中的满意之色愈发浓重,他若是给这种新字体赐了名字,也是极大的一件殊荣,青史以后肯定也要记他一笔的。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贾政,他们心里早就想好了一些给新字体命名的想法,可这种事他们绝不能簪越,心里只把东家羡慕个半死,这可是青史留名的机会啊,他们这些读书人看重的不就是身后名吗?

“琮儿可有表字?”贾政想了想,问道。

贾琮一愣,回道:“侄儿并无表字。”

表字,本名以外所起的表示德行或本名意义的名字,古代男子行了冠礼之后,一般由授业恩师所赐,别人以后会以表字相称,以示亲近和尊敬。

《礼记·曲礼》中说“男子二十冠而字。”

二十指的是年纪,冠指的是冠礼,字指的是表字,意思是男子二十岁以后就可以行冠礼赐表字了。

各个朝代并不一定会遵守这个规定,很多男子不到十五就会“冠而字”,寻常的寒门士子打进学时就会给自己起个表字,用以激励自己进学,也方便同龄人之间的互相称呼。

贾琮今年九岁,还没到“冠而字”的年纪,不过现在正在进学,又传出了足矣青史留名的一词一诗和新字体,这时候起个表字,未尝不可,只是冠礼还需再等几年。

“依我看,还是给你起个表字吧!用表字给新字体命名,管必妥帖。”贾政想了想道。

“甚好甚好。”詹光等人开口附和道,心里又纷纷盘算给贾琮起一个什么样的表字最好。

贾琮道:“侄儿没有什么意见,不知老爷有何建议?”

贾政抚摸着胡须,又摇摇头道:“叔父说错了,这表字和冠礼不同,表字一般都是由你以后的授业恩师相赐,我不能代之,不妥,不妥。”

贾政脸上满是遗憾,他可以为贾琮行冠礼,可不能给他赐表字,他不是贾琮的恩师,虽然他极想收下这个诗才天授的文华种子做徒弟。

可他不能,一来他是贾琮的叔父,天下没有长辈收晚辈当徒弟的礼法,二来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资质不够,他虽饱读诗书,可身上只有童生的功名。

他知道,他这个侄儿的新字体和一词一诗很快就要风靡神京城,甚至大刘十八省,名气将冠绝天下,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大儒抢着要收做徒弟。

他若是现在不顾礼法,以童生身份收了贾琮为徒弟,怕是很快就要沦为大刘定鼎一百余年来,士林里最大的笑话。

所以,他不能这么做,现在最重要的是给贾琮找一位授业的老师,很显然,族学已经不适合他这个侄子了,还有和他一样童生功名的贾代儒。

贾政没有收过徒弟,只有几个门生。

亲自授业的叫徒弟,转向授业的叫门生,师徒更多的是依附关系,而门生高中举人进士后,对主考官亦称门生,有投靠援引之意,却非师徒之间的依附关系。

徒弟比门生更加亲近。

众清客也是一脸遗憾,可是他们都不够资格,大刘读书人十数万,举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一般来说,只有举人有资格收徒弟,亲传学问,可他们连秀才都不是。

“不如先以世兄之姓命名,等以后世兄恩师赐表字时,再以表字更改,管必妥帖。”一个清客建议道。

颜真卿,表字清臣,世人称其字体为“颜体”或“清臣体”。

“果然妥帖。”贾政赞了一声。

那清客一脸的得意,看的众清客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简单的办法,怎么自己就没想到呢?

贾政再问了贾琮的意见,贾琮同意后,事情就敲定下来,称新字体为“贾体”。

这正是贾政最想看到的,不用多久,这种新字体很快就会风靡天下,贾府的大名,也会传遍大刘十八省,天下的士林子弟们会争相用之,青史留名,万古流芳。

“琮儿,如果不出所料,很快就会有很多的大儒登门要收你为弟子,族学已经不适合你再待下去了,你先安心在我读几日书。”贾政看着沉稳的贾琮,满意道。

“老世翁今日德遇贤才,实乃天大的喜事,还需请个东道,让我等也沾沾喜气才好。”詹光是时候站出来拍马屁道。

“是极是极。”其他一众清客也纷纷附和道。

“哈哈哈。”贾政大笑出声,对旁边伺候的小厮道:“传令厨房,备好酒肉,吾家今日要大摆宴席,大宴宾客!”

“是,老爷。”那小厮恭声应下,急忙下去传令了。

众清客又连忙追捧了几句,贾政喜笑颜开,梦坡斋里的气氛登时热烈起来,詹光更是拿着贾琮刚刚写下的诗词,大声朗诵了起来,听的众人津津有味,摇头晃脑。

……

荣禧堂。

时至中午,该用饭了,贾母左等右等也不见贾宝玉的身影,只是听说宝玉上午在自己的院里做了东道,请一众姊妹作诗顽乐。

迎春她们回来后只说宝玉去找老爷了,并没有提贾琮作词作诗的事情,她们都知道,贾母并不喜欢贾琮。

贾母怕贾宝玉在她小儿子那受了委屈,就想让王熙凤打发人去看看。

这时,就听见外面传来贾政的呼喊声:“老太太,大喜,老太太,大喜啊!”

贾母心里一喜,莫不是宫里有消息传来了?

就看见贾政举着两张写满字的纸稿,满脸都是喜色,大步入内。

贾宝玉跟在后面,面色有些落寞。

“大喜,大喜啊!祖宗庇佑贾家啊!”贾政喜不自胜,连行礼都忘了,挥舞着两张纸稿大声道。

史湘云看了看面色落寞的贾宝玉,捂着小嘴轻笑了起来。

贾母看自己的心头肉怏怏不乐,也顾不上如此失礼的小儿子了,连忙迭声把宝玉叫到了身边,上下看了看,发现没有挨打的痕迹,心里才放下心来。

她最怕的,就是她小儿子背着她偷偷的打骂她的心头肉。

“有何大喜事,让你高兴成这般?”贾母打贾政一进门就猜出来了,他说的喜事十有八九和他手里的那两张纸有关。

“老太太请看。”贾政卖了个关子,把手里的两张纸稿呈给了贾母。

贾母心里奇怪,还是看了一遍,是一首词和一首诗,都是写梅花的,她也懂些诗词,看得出来这一词一诗写的极好。

“这可是宝玉作的?”老太太好像想到了什么,高兴的问道,她知道宝玉最喜欢写诗,莫不成,这两首极好的诗词是宝玉所作?

往日里她这个小儿子最看不上贾宝玉作的那些诗,若这两首诗词是贾宝玉作的,让她小儿子高兴成这般,想必以后她这个小儿子都不会再打骂她的心头肉了。

“不是不是!”贾政摇摇头否定道:“他哪能做出这么好的诗词,他写的那些传出去,只会贻笑大方。”

贾母一张老脸瞬间阴沉了下来。

贾政却浑然不觉,高兴道:“老太太,这一词一诗是琮儿所作!真是没想到,吾家竟出了一个文华种子,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么?”

“琮哥儿?你大兄那个庶子?”贾母想了想,问道。

一双老眼里满是厌恶,当初,就是这对母子,一度成了神京城里的最大的笑话,让贾家颜面扫地,这个笑话,时至今日,依然是很多升斗市民津津乐道的饭后话题。

与其说她不喜欢贾赦,更不如说她厌恶的是贾琮,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死了,留下了这样一个孽障。邢夫人苛虐贾琮的事她如何不知?却没有一点想要管的意思,在她看来,贾琮这个庶孽就是要这样代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替贾家赎罪。

贾政应了声,贾母哼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写那些劳什子诗词有什么用,这也算喜事?走走走,别打扰我们娘们清净。”

贾政对当年的事一清二楚,知道老太太心里厌恶贾琮,可那都是大人们的错啊,和孩子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贾琮的生母已经死了,又过了这些年,什么样的仇恨还放不下啊。

贾政心里很憋屈,为贾琮,也为自己,他这般做,就是想让贾琮以后在老太太面前印象好一点,他知道,这个家始终都是老太太说了算,她若是不肯接受贾琮,那么贾琮未来就堪忧了,而他又不能忤逆他的母亲。

可现在又该怎么办呢?贾琮即使日后要出门进学,也得经过老太太的同意,他大兄都得听老太太的,若是老太太心里厌恶记恨贾琮和他生母,不放他出府,那么这样一颗百年难得一遇的文华种子,早晚都得埋没掉。

第二十五章 厌恶

荣禧堂。

除了贾赦和邢夫人,所有人都在。

“三爷来了!”外面撩门帘子的小丫鬟往里传道。

贾琮大步入内,跪下来磕头请安道:“给老太太,老爷,太太请安。”说完磕了一个头。

贾母看了看跪着的贾琮,淡淡的哼了声,道:“起来吧!”

贾琮起身后再给贾琏等人行礼,道:“琮见过琏二哥,大嫂子,二嫂子。”

贾琏平日里极少见到他这个庶弟,基本上没有什么感情,此刻面色有些复杂,还了一礼。

王熙凤则毫不掩饰用她的一双丹凤眼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着贾琮,她和贾琏一样,对这个名义上的小叔子并不感冒,很少见过。

李纨的眼神有些好奇,她对贾琮还不如贾琏他们了解,只是难以想象这个饱受苛虐的庶子能写出那样好的诗词。

刚才贾琮的两纸原稿她也看了,不比王熙凤,作为原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也是书香门第,打小也读过不少书,也能作一些诗,自然能品出贾琮那一词一诗的好坏。

至少,这满屋里没有一个人能写出来,贾府里似乎也没有。

贾母冷漠的看着垂着眼帘的贾琮,她满打满算就见过两次贾琮,第一次是贾琮还在襁褓里被抱回贾府时,作为贾府的实际当家人,她看了一眼。

第二次大概是几年前的一次祭祖,她在人群中瞥了一眼小贾琮,后来贾赦就不允许贾琮每一年参加祭祖了。

今天是第三次,印象并不好,什么物件,天下能写诗的孩童多了去了,还多你一个?

王夫人对贾琮没有什么感觉,她一直以为全天下的男孩子都不如她的宝玉,这个贾琮怕是连宝玉身上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可她丈夫喜欢,她也只是强笑着点点头,不好落了丈夫的脸面。

迎春看他的目光充满了疼惜,湘云和探春,小惜春更多的则是好奇。

躲在李纨身后的小贾兰时不时探出脑袋看贾琮一眼,又很快缩回去,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贾琮。

贾政的目光充满了慈爱,看得贾母心中很不舒服,她这个小儿子很少用这种目光看她的宝玉。

下人们大部分都是蔑视,再有天资也改不了庶子的身份,以后贾府难不成有他当家的机会?还不是要仰人鼻息的活着。

荣禧堂沉默了一小会儿,所有人都或明或暗的在打量贾琮。

“天下你这个年纪会写诗词的多了去了,听说你如今在族学里进学,那就安生读书,以后考了功名,也是你自己的,谁也拿不走。”

贾母看着静静站立,面无表情的贾琮,心中愈发不喜,接着冷声道:“我听说宝玉与你交好,兄友弟恭的事情我也不去阻拦,只一点,我提前跟你说,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守好自己的本分,要是敢对宝玉有一丝坏心,欺负了他去,或做出一些下作事,老婆子我绝不饶你,可听清楚了?”

听到自己母亲对贾家的文华种子说出这一番,毫不掩饰,满是厌恶,威胁,侮辱的话,正直的贾政再也受不住了。

“下作事”,这是指着贾琮的鼻子骂他生母啊。

“母亲!何出此言,何出此言啊?”这是贾政生平第一次“忤逆”贾母,他为人最是仁善,可以说是红楼梦的数一数二正派的人,这番赤裸裸侮辱的话,让他感觉似乎是自己被人指着鼻子骂一般。

贾琮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啊?他有什么错?

贾政说完,泪流满面,跪下悲泣道:“母亲,琮儿还是个孩子,以前的事早已过去,这些年他也是吃尽了苦头,有什么罪孽还没有偿还完,儿子替他偿还。”

看到自己往日里最疼爱的小儿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贾母心底到底软了下来,道:“宝玉的性子最好,平日里受了委屈也不说出来,我不提前跟他说清楚,万一他做错了什么欺负宝玉的事怎么办?以前的事过去了,我再不喜欢,他还不是我孙子?只要他安安分分的,总能平安长大。”

“只要他安安分分的,总能平安长大。”

迎春早已默默地流下泪来,坐旁边的小惜春一直拿着手帕给她擦拭,史湘云也是一脸同情的看着贾琮,好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贾琮身上,没有谁注意她们。

贾政颤抖着嘴唇还想说些什么,一直沉默的贾琮忽然道:“老太太说的是。”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贾琮朝贾政跪下,恭恭敬敬道:“琮谢老爷抬爱,将来定会结草衔环以报答。”

贾政看着年仅九岁的贾琮给他磕头,颤抖着嘴唇说不出来话来。

贾琮又对贾母跪下道:“老太太的话,琮铭记于心,断不会做出任何欺负宝二哥的事情。”

贾母哼了声:“你知道就好,行了,下去吧。”

贾琮再次给贾母磕了一个头,起身后又给贾政磕个头,就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大步出了荣禧堂。

小小的背影,却像青松一样坚挺。

走出荣禧堂,贾琮长长的舒口气,抬头看了看冬日湛蓝的天空,笑了笑,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至于贾母那些威胁警告侮辱的话,他早就当耳旁风过滤掉了,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想着跟谁过不去,他有自己的安排,自己的新人生,不值得浪费在这些如坟中枯骨般人的身上。

……

已是晌午,今天的天气比前几天好了很多,像是有一股打风把头顶的乌云全吹走了,湛蓝的天空,玉宇澄清。

贾政说这几日到梦坡斋里读书,直到给他找到新老师为止。

对于贾政的恩情,他铭记于心,有他帮忙,脱离贾府的机会应该很快就要来了。

用完饭,贾琮在书房里读书,刚读了一会,就被一个婆子传话叫到贾赦那去了。

金玉堂,贾赦已经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包括贾琮写的那一词一诗,以及荣禧堂里贾母说的那些话。

邢夫人也在,面色不是很好,她再无知,也意识到了贾琮的变化,写词写诗的什么她不会,也不懂,却知道外面的那些官老爷们都喜好这些。

贾琮跪下磕了一个头后,就被贾赦叫了起来。

贾赦气色不错,看着贾琮道:“你写的那一词一诗为父看了,嗯,写的不错。”

字体的事他并不知道,除了贾政,贾宝玉和那几个清客,众人都以为贾琮只是写了极好的一词一诗。

“传出去足矣扬名,为父的意思呢,族学已经不适合你了,代儒叔学问太浅,最好还是在外面寻一书院罢。”贾赦想了想,开口道。

“不行不行!”贾赦话音刚落,一旁的邢夫人就跳起来急道:“他那么小,出府怎么照顾自己,老爷还是就让他在族学里读书罢。”

她才不是关心贾琮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她只是怕贾琮出府后没了约束,天高任鸟飞,到时候若是闯出了什么名头,她还能约束住吗?

“无知!”贾赦骂了一声:“读书的事情,你懂个屁,怎么就管不好你这张嘴?爷们说话也是你能插话的?再多一句嘴,有多远给我滚多远,蠢妇!”

挨了骂的邢夫人顿时闭嘴不言,只是恨恨的盯着贾琮,似乎想把他吓住。

贾琮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对贾赦恭声道:“之前二叔父也如此跟孩儿说过。”

“你是我的儿子,听他的干什么?”贾赦不满道,这个假正经的弟弟,仗着贾母欺负到他的头上了。

如果说贾琮以后真的高中了状元,受益最大的不仅仅是贾琮,还有他,世人只会说是他教育的好,他到时候也可以借此好好的落一落某些人的脸,一雪前耻。

若是什么事都让他弟弟安排好了,还要他这个父亲干什么?

“好了,这件事为父会给你安排,京城里那么多学院,为父倒是认识一些人,总会给你找个好去处。”贾赦不耐烦道。

……

出了金玉堂,贾琮又被贾政打发来的人叫去了梦坡斋。

清客们早已散去,贾宝玉和贾兰也没有在书房里读书。

偌大的梦坡斋,只有贾政贾琮叔侄二人。

贾政看着面色淡然的贾琮,叹了口气:“老太太的话,你不要多想。”

“老爷多虑了,侄儿能活到今天,全仗老太太慈爱,若没有老太太,琮早就不能活。”

“嗯,这两日叔父就去跟你父亲商量一下你出府读书的事情,我也认识不少士林前辈。”

“刚才父亲也和侄儿提了此事。”

“你怎么想?”

“侄儿听从父亲和叔父的安排。”

贾政看了看始终谦逊知礼的贾琮,满意到无可复加,又告诫道:“你年纪还太小,定要戒骄戒躁,踏实进学,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

贾琮道了谢,贾政又嘱咐了几句,就让他离开了。

……

贾琮小院。

迎春和小惜春正坐在贾琮的书房里等贾琮回来。

宝玉和湘云被贾母留在荣禧堂旁边的侧间里午睡,探春被赵姨娘打发人叫了回去。

只有素日里与迎春最亲近的小惜春陪着迎春一起,来看望贾琮时,却被小如意告知,贾琮被大老爷打发人叫去了。

两人便在贾琮的小书房等贾琮回来。

“弟弟!”看到贾琮回来,迎春站起身唤道。

贾琮大步上前,笑道:“二姐姐和四妹妹怎么来了?”

迎春红着眼圈道:“我们无事,就来看看你。”小惜春在旁边也是连连点头。

“姐姐勿忧,弟无事。”

“老太太的话……”

贾琮笑道:“二姐姐,不要多想,老太太又没有什么坏心,弟也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见迎春还是一脸担忧,贾琮继续宽慰道:“刚才大老爷招弟去,跟弟说了,过些日子就让弟出府读书,姐姐放心,琮以后能照顾好自己。”

迎春再三确认后,才放下心来。

第二十六章 心思

荣国府。

王熙凤和贾琏住的大院中。

本来,王熙凤作为邢夫人的儿媳妇,是要在邢夫人跟前服侍的,叫“站规矩”。

可邢夫人在府里没有任何实权,身份低微(普通庄户之女身份低微,青楼之女则是身份低贱,低微但不低贱,比贾琮的生母说出去要好听许多),又不得老太太的喜,跟着她“混”,没有任何机会,反而会让老太太厌烦。

况且,王夫人是王熙凤的姑姑,比邢夫人要亲近的太多,更何况,王夫人在老太太那有一些体面,老太太比较满意她。

王熙凤出身也算是名门望族,看不起小家小户出身的邢夫人,从嫁进贾府到现在七八年了,从来没有在邢夫人面前立过规矩,加上她泼辣的性格,又得老太太喜爱,邢夫人也没办法,从来不敢和她不闹。

王熙凤是何等的精明,知道这个家现在以及未来的当家人是谁,一开始便“投靠”到了二房,又和李纨一样在贾母跟前侍奉,最会说话,办事利索,一张巧嘴总能恰到好处的讨老太太欢心,渐渐的比二房大媳妇李纨还要讨老太太的喜爱。

又仗着娘家的势,在贾府里可以说是混的如鱼得水,两府里人都要给她三分面子,连东府的贾珍都不敢轻易招惹她,无它,这凤辣子撒起泼来“六亲不认”,一言不合就大哭大闹到贾母那求做主。

王熙凤“叛变”了,作为“嫡系”的贾琏也不能无动于衷,只好一起“上了梁山”。

还别说,贾琏从大房“过继”到二房后,日子过的就舒坦了很多很多。

因为之前贾母不喜欢贾赦和贾琏的缘故,所以那几年他过的很艰难。府里大事小事都在二房那里管着,包括“资金链”,他堂堂荣国府大房长孙,混的比他那些公侯府邸的狐朋狗友还惨,手里没个进项,一个月月份也就二两银子,逛趟青楼都不够。

平日里和那些狐朋狗友出去吃喝玩乐都是他们掏银子,别人表面上不说,内心里却没几个瞧得起他,可也没办法,贾琏的出身太硬,开国元老荣国公的嫡系玄孙,仅这名头,就足矣让很多人仰望。

手里没银子,干什么都不硬气,出去玩的,没银子算怎么回事?

贾政不好俗物,贾母之前让他管着外面那些庄户和商铺每个月的进项,杂七杂八是事情很多,这让贾政烦不胜烦。

贾琏投靠到贾政“麾下”后,贾政就顺势把外面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全交给了他去处理,贾琏在这方面倒有些能为,不负贾政的厚望,大事小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贾政很满意,贾母也没有再说什么。

王熙凤则从王夫人那里拿到了管理内宅和银房的权利,夫妻二人自此在贾府里“一步登天”。

有了肥差,手里头就活泛多了,每个月那些进项里,贾琏随随便便划下一点下来都是几百两银子,吃喝嫖赌足够了不说,自己还偷偷摸摸背着王熙凤藏了不少的私房钱,在外面养过几个女人。

贾琏和王熙凤办事得力,又非常孝顺,每日围在贾母,贾政和王夫人身边嘘寒问暖,至少表面上,人人称赞,对于夫妻二人贪墨少许钱财的事,贾母和王夫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人之常情,又有几个人不好这些黄白之物?

在合理的范围内,她们默许了。

从大房的一间院子里搬出来后,贾母就把荣禧堂东面的一个大院子拨给了贾琏和王熙凤居住,西面的大院子是贾宝玉的。

这大院子自带花园,亭台楼阁,富丽堂皇,吃穿用度甚至比贾赦的还好。

夫妻二人一个在外面吃喝玩乐,一个在里面作威作福,逍遥自在。

今天,贾母身子不爽利,就没有留饭,早早的打发众人离开了。

王熙凤就和贾琏回到自己的房里用晚饭。

饭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屋里除了王熙凤和贾琏,还有两个王熙凤的贴身丫鬟在旁边斟酒递茶地侍奉,名唤平儿和丰儿,二八年纪,生的亭亭玉立,秀色可餐,贾链名义上的通房丫头,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没吃到而已。

饭桌上,贾琏喝着酒,王熙凤细细的吃了两口菜,喝了一小口酒,拿丝绸帕子擦了擦嘴,笑道:“今天的事你怎么看?要我说,哎呦呦,老三那个泥猴子难不成真的换了个人?变得那般沉稳,还写的出那般好词好诗。”

贾琏喝了一口酒,不满道:“什么老三不老三的,那是你小叔子!这话传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他现在有钱了,手里有几千两银子的私房钱,在这方面再也不用看王熙凤的脸色了,说话隐隐有些不容抗拒的意味。

王熙凤眼里闪过一抹恨色,她知道她的丈夫背着她藏了私房钱,而且还藏了不少,可她也没办法,她不容贾琏纳妾这件事本来就不光彩,若是再因为这些私房钱大闹一番,传出去,没几个人会说她的好,她王熙凤可是要名声的人,特别是在贾母,贾政和王夫人那里。

再说,她手里藏的银子不比贾琏的少。

“是是是,不过是随口一说。”王熙凤笑着举杯和贾琏喝了一口。

贾琏见她这幅做派,也是见好就收,语气有些疑惑:“是奇了怪了,老三这是怎么回事,那一词一诗,我这个不懂诗词的人都觉得写得好,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啧啧,你听听,这是一个八九岁小孩子能写的出来吗?”

王熙凤想了想,道:“要不,改天把他邀请来吃个酒?我来摸摸他的底,大老爷的意思让他出府读书去,若以后真的考了个状元回来,那还得了?保不齐我们以后都要看他的脸色。”

贾琏吐出一块鸡骨头,不屑道:“什么玩意,状元有那么好考的?不过你说的也在理,我总感觉老三和以前大不一样了,嗯,过几日吧!我这两天外面的事忙,过了这阵,我再叫他来吃酒。”

……

王熙凤院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里,是李纨和贾兰的住处。

按理说,这二房当家的权利再不济也是要落到李纨的头上,毕竟,她是根正苗红的二房大儿媳妇长孙媳妇,可贾琏夫妇来了之后,李纨就默默的退居二线了。

李纨的父亲李守中是原国子监祭酒,正三品的大员,位高,权也重。国子监,就是皇家学院,祭酒呢,是国子监里头号领导,掌管教学考试。

国子监是天下所有士林子弟眼中最高等的学府,里面收纳的学生,几乎都是达官贵族的子弟,能顺利毕业的,都被家里人找关系托人安排到各部各寺当官去了。

李纨才嫁入贾府的时候,丈夫贾珠,荣国府二房嫡派玄孙,二代荣国公嫡系长孙,年纪轻轻,身上有个秀才的功名,在外面一度被吹捧为神童,受尽贾母和众人疼爱。

自己的父亲,在朝里也是份量极足的大官,若不论品级,按官位权利排名,国子监祭酒妥妥的能挤入前十,由此可见其贵重。

风光无限,只能用这四个字形容李纨和贾珠,比王熙凤和贾链要光彩的太多。

时也,命也,谁知贾珠因早年刻苦读书,熬坏了身体,李纨有了身孕后,就一病死了。

倒霉时会一直倒霉,祸不单行,没多久,李守中因为身子的原因,也辞官还乡去了。

没有了丈夫的庇佑,父亲的帮衬,李纨很快从云端坠入了淤泥之中,这种巨大的反差,很多人都会受不了,李纨也是,若不是肚子里还有亡夫留下的骨血,她在贾府的下场,怕是就岌岌可危了。

生下贾兰后,母子俩便相依为命,白天,李纨得去贾母和王夫人面前服侍,留贾兰一个人在家读书,晚上再回来检查贾兰的功课。

本来,贾兰作为荣国府五代头一个,也应该是备受宠爱的,可有一个一出生就叼着一块宝玉的叔叔生他前面去了。

贾母呢,最是迷信,认为这是大富大贵有气运的象征,所有的疼爱全落到贾宝玉的身上了,对贾兰不是很上心。

慢慢的,贾兰在贾宝玉的光环下,似乎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透明人,平日里极少露面,去的最多的地方也就是贾政的梦坡斋。

贾母和王夫人的注意力全在贾宝玉身上,只有贾政还时常想起贾兰这个爱读书的孙子。

王熙凤掌握内宅大权后,很快的就把李纨压了下去,多年来养成的不与人争利,懦弱保守的性格让李纨一退再退,从不与王熙凤争什么,只一心守着独子贾兰过日子。

房间内,六岁的贾兰正端坐在书桌旁读书。

贾兰三四岁的时候就在李纨的督促下读书写字,去年被李纨送到族学里。

李纨穿着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化着淡妆,盘着头发,身姿丰盈,面容姣好,坐在一旁给贾兰缝制衣裳。

贾兰很多衣裳都是由李纨亲手缝制。

因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李纨的衣着不像王熙凤那样,大红大绿的引人注目,通常以素色为主。

看着烛光下认真读书的幼子,李纨美丽的双眸中闪过一抹不忍,不过随即便散了干净。

她也是个要强的女人。

她知道贾兰这个年纪,正是无忧无虑顽耍的时候,可她不能,她想让贾兰和他父亲一样,将来能早早的考中功名,为官做宰,不负贾珠生前的期望。

她知道,贾兰因为性格和身份的原因,在老太太和太太那不讨喜,只有老爷在意一些,可老爷更多的心血还是放在她小叔子贾宝玉的身上。

她节俭,甚至到了小气的地步,老太太怜她孤儿寡母,每个月她的月份和老太太是一样的,都是二十两,除去买给贾兰读书进学用的笔墨纸砚,她都一分一分的攒着。

连族学都束脩都是老爷给她们交的。

她知道,这荣国府二房的家业将来都是宝玉的,和她们娘俩没什么关系,她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银子,都是用来给贾兰以后读书和娶妻生子用的。

她极其的勤俭,几乎没有请过东道,别人请她她也极少去,因为她舍不得回请所需的银子。甚至屋里的蜡烛也不愿意多点一些。

娘俩共用一盏蜡烛,贾兰读书,李纨缝衣。

她的贴身丫鬟就一个,叫素云,容貌只能算普通,年纪不大,也是贾家的家生子,性格和她一样,保守,懦弱。

素云端着两盏热茶走了进来,看屋里只有一盏烛火,笑道:“奶奶,一盏灯够吗?小少爷会伤了眼睛呢!”

李纨搁下手中的针线和锦缎,柔声问道:“兰儿,可能看清?”

“母亲,能看清呢。”贾兰也放下书,接过素云递上来的茶盏,喝了一口热茶。

窗外,寒风悲鸣,像是有人在旷野上呜咽,在院子里盘旋。

房间里还没有点火炉,门窗紧闭着,倒也不冷。

“嗯,今天你琮三叔写的那一词一诗,你觉得怎么样?”

李纨平日里和贾兰谈的最多的就是学问,她也喜欢诗词。

今天的贾琮有一种让她很惊艳的感觉,往日里她对贾琮最多的印象也就是“顽劣不堪”“极不成器”。

这些话还是从邢夫人口中听来的,她极少见到贾琮。

“当然是极好啊。”贾兰挠挠头,想了想道。

“嗯,兰儿,听说你琮三叔很快就要出府读书了,等你往后大了点,母亲也送你出去读书。”李纨看着贾兰,眼中满是疼爱。

“是,母亲,孩儿一定会努力读书,不叫母亲失望。”

看着小大人般的幼子,李纨心里一阵阵疼痛,她想起了贾珠,想起了那段美好的日子,两个人一起暗自遐想着未来……

“母亲……”

贾兰小声道,打破了李纨的回忆。

“怎么了,兰儿。”

“母亲,宝二叔喜欢和琮三叔玩,昨天还请琮三叔去他的东道,孩儿也想去和琮三叔玩。”贾兰嗫嚅着,又怕他母亲误会伤心,连忙解释道:“孩儿不是想去玩,孩儿是想去和琮三叔学,琮三叔虽进学时间短,可能写出那样好的诗词,学问肯定比孩儿好的多……”

李纨没有责怪贾兰,她知道贾兰的心思,可是老太太那儿……

今天老太太的态度她是再明白不过的,若是兰儿和贾琮亲近,说不定会引起老太太的反感。

李纨小心翼翼的惯了,从来不愿意冒险,只想守着幼子本分度日,最大的愿望就是贾兰以后能考中功名,当大官,给自己挣个诰命夫人回来。

李纨拍了拍贾兰的小脑袋,温声道:“你琮三叔马上就要出府读书了,你还怎么和他玩?听娘亲的话,好好读书,将来考了功名,当了大官,娘和你天上的爹爹都会高兴的。”

“是,母亲。”贾兰低下小脑袋,语气有些落寞。

看着垂头丧气的幼子,李纨心里叹了口气,天下那么多人,可谁又能理解她呢?除了她早丧的丈夫。

……

大房,贾琮小院。

在小书房里看书的贾琮狠狠的打了两个喷嚏,一脸懵逼。

第二十七章 始作俑者

这几日贾琮和贾宝玉一起在梦坡斋里读书。

李纨打发素云来说,贾兰这几日身体不舒服,不能来了。

所以书房里只有贾琮和贾宝玉。

贾宝玉正在模仿贾琮所创的新字体,很合他的口味,写的不亦乐乎。

贾政依然在和一帮清客在外面闲谈。

今天休沐,贾政邀请了一些朋友到家里小聚,都是工部的官,还有几个户部的好友。

贾政的朋友都是正人君子,他们相聚的地方一般都是在各自的家中,从不到风月场所饮酒作乐。

贾琮写得两首诗词和新字体已经散出去了,在外面引起了轩然大波,那一词一诗虽好,可也并不稀奇。神京城人口巨万,文人骚客不知凡几,像贾琮这个年纪的神童比比皆是,很多都写得一手好诗。

因为受前朝的影响,世人做的诗比词多,词又叫长短句,萌芽于南朝,兴起于隋唐,繁盛于宋朝。

可这个时空宋朝已经被大乾所取代了,许多极其出名的词人也一并消逝,所以,词,并未繁盛起来,世人更多的还是像前朝那样写诗。

诗以言志,词以抒情。

贾琮的两首咏梅诗词,传出去也只是一片叫好声,“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让很多自恃诗才天授的文人都自愧不如。

可新字体的问世,却犹如一颗重磅炸弹丢在了京城上空,在无数书院和大儒的耳朵边炸响,效果是明显的,很快弥漫了全城。

很多人把目光纷纷盯在了贾府。

这是什么样的概念?对文人士子们来说,新字体就像解除瘟疫的良药,久旱逢甘雨,对他们至关重要。

天下字体虽繁冗,可依然以前朝的“颜体”为主,其他那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而如今,国朝出了一种可以和“颜体”抗衡不相上下,甚至隐隐在其上的新字体,比起老成的“颜体”,新字体更加活泼,却又不失锋芒,写出来的字仿佛能刺穿人心。

随着一词一诗和新字体散出去的时候,还有一则消息也传了出去:七日后,贾府大开前门,欢迎天下来客。

贾家要为贾府的少年神童贾琮,找一位老师,传授学问。

一时间,暗流涌动,这个创造出新字体的少年是何等天资,将来会对青史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大家都心知肚明。

若是能收如此徒弟,此生无憾矣。

京城的八大书院纷纷派人投上拜帖,很多大儒投了拜帖。

至于其他那些小一点的书院,只能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

一时间,荣国府再次站到了风口浪尖,无数人纷纷侧目,贾琮的大名,第一次传遍了整个神京城。

成为了很多文人士子饭前茶后争相谈论的话题,很多贾琮的“小道消息”也被专业人士给挖了出来,多是神童幼年受尽嫡母苛虐的事情。

比起什么劳什子诗词和新字体,普通老百姓更爱听大户人家里的那些香艳夺嫡的故事。

一时间,贾琮被嫡母指使通房婆子打的遍体鳞伤啊,嫡母指使厨房给贾琮吃馊掉的饭菜啊等等,很快的就传便了神京城一百零八坊的大街小巷,众人皆知。

文人,要有文人都尊严和待遇,更何况是创造出新字体足矣留名青史的少年神童,更应该受到尊敬和爱护。

至少很多士林俊杰都是这么认为的。

很快,就有人把矛头对准了贾琮的嫡母,邢夫人。

在一片声讨声中,贾府的名声很快又烂了大街。

而这一切,始作俑者贾琮“并不知道”。

还沉浸在贾家出了一个天资绝伦的文华种子,喜不自胜的贾政也不知道。

事情要从一天前的这个时候说起。

用完早饭,贾琮让小如意把李安叫到了书房里。

这段时间贾琮没有外出,所以李安也很清闲,得到贾琮的允许后,就回家探望生病的爷爷了。

李安的爷爷前几天因为年纪老迈,就跟贾府请了辞,“告老还乡”回家养病去了。

贾家倒也仁义,看在李安爷爷兢兢业业那么多年的份上,赏了二十两银子和一些药材。

这二十两银子,其实就是棺材本。

李安被叫到书房后,贾琮把一叠纸交给了他,道:“这件事,我只能交给你去办,你去外面,把这些事散发出去。”

李安也是认得几个字的,纸上写的都是贾琮的“亲身经历”,他这一次,要把邢夫人彻底打垮,至少以后不能再以嫡母的身份欺压他。

按照贾琮的吩咐,李安在外面开始散布“贾府神童嫡母不慈,受尽苛虐”的消息。

传播速度比起后世的广播电视还要快,毕竟那个时代普通人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最多的也就是聚在一起谈论家长里短,最多的,还是那些公侯府邸的奇闻异事。

贾琮的“遭遇”,很符合他们的口味,人性如此,自己攀不可及的贵人备受折磨,才是他们最津津乐道的。

很快,市面上传闻的这些消息就被贾府外出采购食材的仆役们带了回来。

一时间,贾府从上到下几百双眼睛纷纷看向了邢夫人和贾琮。

……

神京城,西城,静安坊。

临街的一家酒楼里,两名青衫士子正在畅谈。

“张兄,荣国公府流传出那咏梅的一词一诗你看了吗?”

“看了,极好,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听听,多好的词。”

“张兄,我觉得还是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写的好,通俗易懂,寻常的游夫走贩都能看得懂。”

“两位兄台此言差矣!”旁边桌上的一个士子突然出言道。

“哦?不知兄台有何高见?”

之前畅谈的两名士子一起起身,笑道。

邻桌的那名士子笑道:“高见不敢当,比起那一词一诗,还是那新字体更让人惊讶,现在外面都流传,这新字体可以媲美颜鲁公的字体了。”

“极是极是!”两名士子一起附和道。

姓张的士子叹道:“到底是国公府邸,教育出的子弟非我辈能岂及也,想必自幼就在锦衣玉食中长大,饱读诗书,受尽疼爱。”

说罢,眼中闪过一抹艳羡。

他今年二十有二,前两年中了秀才的功名,就再无钱财进学了。家境贫寒,亲人为了供其读书进学,变卖家产,以至于家徒四壁。

他天赋不错,可因为出身太低,却只能和功名利禄遥遥相望,始终难以岂及。

他最羡慕的,就是贾琮这样的公侯府邸的子弟,身上的一块玉佩,都够他一家人吃喝一年了。

“咦,这位仁兄还不知?”邻桌的那名士子诧异道。

两名畅谈的士子一脸疑惑,连忙开口询问。

邻桌的那名士子先是四下里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他们,才故意“压低声音”把他在外面听到的那些神童的消息说了出来。

说故事的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很快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都支起耳朵听了起来。

邻桌的的士子说罢,喝了口茶水,摇头感慨不已。

“没想到啊!”姓张的士子砸咂嘴,道:“没想到贾小友在荣国府里是这样的待遇,受过那许多罪,那个邢夫人又是什么来路?如此苛虐荣国公子弟,他们家老太太不管吗?”

邻桌的士子环视了一圈,发现很多人都在盯着他,等他揭开谜底,故作深沉,道:“不过是江南一家小户出身的小姐,厌恶贾小友乃清倌人所出,经常指使其通房婆子苛虐贾小友,我还听说,贾小友前段时间得了风寒,卧床不起,那邢夫人还指使通房婆子打烂其药罐,想要致贾小友于死地呢!”

“好一个蛇蝎心肠的歹毒妇人!”张姓士子破口大骂。

“小友”类似于后世的“兄弟”,意思是同行之间的尊称。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贾琮年纪虽幼,可取得的成就他们十辈子也拍马难及,一定程度是说就是他们的“前辈”“老师”。

邻桌的那名士子环视了一圈愤慨的士子俊杰们,朗声道:“七日后,荣国府大开前面要为贾小友寻一授业老师,届时我等齐聚,为贾小友讨一个公道,看一看那个邢夫人到底是怎样一个歹毒至斯的妇人!”

众人齐齐应了。

那邻桌的士子见大功告成,心底一笑,借故离开了。

同样的一幕,在神京城的好几个大坊中上演。

……

金玉堂。

邢夫人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贾赦暴跳如雷,指着邢夫人破口大骂:“蠢妇!无知蠢妇啊!害惨我也!”

贾赦这两天很愉快,他虽不好学问,也知道媲美“颜体”的新字体是一种什么样的奇迹,而这个奇迹,由他贾赦的儿子所创。

志得意满,他也不在纠结他那个假正经弟弟越俎代庖替他儿子张罗出府读书的事情了。

他也有自知之明,也不得不承认,他那个假正经弟弟在这方面还是很有能为,天下士林认识贾存周的很多,却没有几个认识他贾赦。

不论如何,说一千道一万,谁都改不了贾琮是他儿子的事实,贾琮扬名立万,他贾赦也是获益颇丰,外人只会说贾家出此贤才,是他贾赦教导有方,这样传出去,他的名声会好听很多。

他极其享受这种被人夸赞的感觉。

可他做梦都没想到,有人把邢夫人苛虐贾琮的事情给挖了出来,还在外面还传的沸沸扬扬,都快家喻户晓了。

别人把矛头指向邢夫人的同时,也有一些矛头对准了他,虽然贾赦没有明目张胆的苛虐过贾琮,可背地里却是实打实的默许了邢夫人的行为。

他是一个自负的人,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错,有时即使嘴上承认了,心里还是不在乎的。

所以,他坚定的认为造成这一切的,就是邢夫人。

邢夫人百口莫辩,事情的确是她干的,贾赦不允许她狡辩,只能跪在地上,承受贾赦的辱骂。

看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邢夫人,贾赦气顿时不打一处来,一脚朝邢夫人的肚子上踹了过去。

邢夫人锦衣玉食惯了,多久没有受过这样的痛苦,以往贾赦虐待她时,也只是在房事上面,虽然有些不舒服,可她还是很享受的。

猛然间,毫无防备下肚子上挨了一脚,差点把她肠子给踹了出来,顿时蜷缩在地上哀呼不已。

贾赦气昏了头,抬脚还要继续踹,却被冲进来的一个身影给抱住了脚,没有再踹下去。

第二十八章 乱象

这飞跑进来抱住贾赦脚,阻止他继续“行凶”的正是邢夫人的陪房,周嬷嬷。

盛怒下的贾赦力道太大,虽然被周嬷嬷及时抱住了,可脚却还是结结实实的落到了周嬷嬷的肚子上。

周嬷嬷忍着疼痛,抱着贾赦的腿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哀求道:“老爷,此事于太太无关,全是奴婢一人所为,老爷生气,尽管打骂奴婢。”

周嬷嬷虽是邢夫人的通房丫头,名义上也是贾赦的女人,可生的并不好,邢夫人跟了贾赦后,周嬷嬷就跟了府里一个姓周的管家。

姓周的管家贾赦很信任,大房里的事情几乎都交给他去做,周嬷嬷也得邢夫人的信任,留在身边听用,夫妻二人在荣国府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看到周嬷嬷,贾赦怒喝道:“蠢妇,再不让开,我连你一并发作!”说罢,对口站立的小厮喝道:“去书房取我剑来!”

那小厮不敢不听,连忙跑去取剑了。

贾赦不比贾珍,光说不做,他可是真敢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的主,这种事他不是没干过。

年轻时他有个姨娘和族中的一个子弟有染,被他发现后,他当众用宝剑削去了那姨娘的双ru,最后一剑刺死。

吓的那个族中子弟连夜卷着铺盖跑了,至今都没有再回来。

那个姨娘是贾赦从外面买回来的,身份低贱,贾赦有权决定她的生死,贾赦当众杀了她后,却屁事都没有,这种事在大户人家里屡见不鲜,谁会去管一个玩物的死活。

连五城兵马司都没有兴趣,更别提宗人府。

小厮很快就取来了挂在书房墙壁上的宝剑。

这柄宝剑还是贾赦行了冠礼后贾代善送他的,削铁如泥,那与人私通的姨娘就死在这柄宝剑之下。

邢夫人见贾赦真把剑取来了,顿时吓的魂飞魄散,她从不怀疑盛怒的丈夫会一剑刺死自己,双腿一软,一时间竟然动不了了。

周嬷嬷看贾赦“锵”的一声抽出宝剑,寒光闪烁,顿时也顾不上什么了,朝邢夫人大喊道:“夫人!夫人快跑啊!”说着就抱住了贾赦的腰。

邢夫人顿时清醒过来了,在死亡面前,她挣扎着爬起身就往外跑去,尖叫道:“杀人啦,老爷杀人啦!”

贾赦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杀伐果断的年轻人了,这么多年富贵乡里的锦衣玉食生活早已把他的血气方刚磨的一干二净。

他甚至感觉他已经老了,抽出一把剑都快耗尽了他一半的力气。

他不敢再随意抽剑杀人,他怕惹上任何的麻烦,毕竟,邢夫人是他名义上的正妻,杀了她,宗人府那一关他不好过,因为邢夫人身上有一个一品将军夫人的诰命,在宗人府是记录在册的,他掩盖不了。

一半是真心,一半是装装样子,却没想到邢夫人这般胆小,不经吓,他刚抽出剑,就嚎着跑出去了。

这种时候,人的嗓门会出乎意料的大,邢夫人只感觉自己的丈夫在后面提着剑追杀自己,也不敢回头,只是扯着嗓子嚎着往荣禧堂里跑。

贾赦丢掉宝剑,一脚踹开还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的周嬷嬷,只觉得一张老脸在这一刻,算是完全丢尽了。

……

荣禧堂中。

和往日一样,除了邢夫人,荣国府里所有的女眷都在,王熙凤正卖力的讨好恭维着贾母,各种好话不要钱的往外蹦,夸的贾母老脸上满是笑意。

祥和,融洽。

就在这时候,气氛被外面传来的一阵惊呼声给打破了。

众人纷纷朝门口看去,贾母眉头一皱,就想打发鸳鸯出门去看看怎么回事,鸳鸯还没出门,众人就看见邢夫人披头散发的跑了进来。

嘴里尖声叫着:“老太太,救救儿媳,老太太,救救儿媳!”

贾母原本对邢夫人就不喜,如今见她这幅样子,哪有一点国公府大房媳妇的样子,就想开口呵斥。

还没开口,就被邢夫人抢先了一步,把贾母唬了一跳。

贾母一看这样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几年前也发生过这一幕,那个与人私通的姨娘也这副样子跑进荣禧堂来向她求救。

贾母没有理会那个与人私通,有辱门楣的贱女人,还让几个婆子架着她丢了出去,最终惨死在贾赦的剑下。

今天又出现了,还是邢夫人,不用想,就知道是他那个大儿子干的好事,难不成邢夫人也在外面干了有辱门楣的烂事?

正要开口询问,就听见门外撩门帘的小丫鬟往里通报:“大老爷来了!”

贾赦疾步走到贾母面前,先是跪下请了安,然后对邢夫人怒喝道:“贱妇,敢扰老太太清净,还不给我滚回去?”

邢夫人哪敢回去,只是哀求贾母救命。

贾母皱着眉头,不喜道:“老大,怎么回事?你能不能给我省点心,天天不是打这个就是杀那个,哪天觉得老婆子我不顺眼,是不是也一剑杀了?”

贾母跟贾赦说话,从来不留余地,众人听得多了,知道老太太只是说说,也没有人当真。

贾赦似乎也习惯了他母亲跟他说话的方式,也不急,道:“孩儿安敢?”

贾母哼了一声,道:“到底什么事?你要杀她,有什么事先在我这说清楚!”

贾赦心里一阵憋屈,唉声叹气道:“母亲,孩儿的外面的脸面算是彻底丢光了啊。”

众人闻言,面色各异,心里道您在外面什么时候有过脸面?

贾赦就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着重在邢夫人苛虐贾琮的这件事上。

“不就是两首诗词吗?怎么会在外面引起那样的动静?”贾母心里不畅快,问道。

旁边的王夫人也是一脸奇怪,若是这样都是神童,那她的宝玉岂不是天下第一神童?

“母亲不知,除了那一词一诗,琮儿还创造了一种新字体,外面都说可以媲美前朝的颜体呢!”贾赦解释道。

“新字体?”贾母更疑惑了,对下面的贾琏道:“去把你二叔父叫来。”

贾琏领命去了。

贾母又看了一眼还在哭泣的邢夫人,披头散发,脸上的妆也花了,心中不喜,对王熙凤道:“还不扶你太太下去梳洗?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我这老婆子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王熙凤纳纳不敢言,和平儿一起扶着走不动道的邢夫人下去了梳洗了。

她和邢夫人干的那些破事,老太太都知道,外面也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别人只会把这种事归罪在贾母身上,说她治下不严。

不多会,贾政就来了,一张国字脸上满是笑意,给贾母请了安,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贾母也把跪着的贾赦叫了起来,让他坐在贾政对面。

看着贾政脸上的喜色,贾母沉下脸,知道他这个小儿子还在为他大兄的那个庶孽高兴。

王夫人也不高兴,对丈夫的这种不满却不敢表露出来,宝玉才是咱们的儿子啊?老爷您何时给过他这种好脸色?

“外面怎么回事?一天到晚的折腾,你们巴不得老婆子我早死是吧?”贾母不高兴,跟她素来疼爱的小儿子说话也不客气了。

刚坐下的贾政闻言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去,高呼道:“母亲这话,孩儿如何当的起?若是传出去,那贾政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贾赦见他这个假正经弟弟都跪下去了,也不好再坐着,也连忙跪下去,毕竟今天这事是由他引起的,他也知道贾母这句其实是说给他听的。

“宝玉呢?”贾母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她的心肝宝贝。

“宝玉和琮儿在书房里读书呢?”

贾母一听贾琮也在贾政的书房里读书,还和宝玉一起读书,再听见贾政的对贾琮的称呼,顿时气的够呛。

她小儿子的书房是那个庶孽也能进去的?还跟她的心肝宝贝一起读书?要是欺负了宝玉怎么办?她这个小儿子还叫的那么亲切,琮儿?这明明是父亲对儿子的称呼啊!宝玉从小到大在他老子那都没有这种待遇!

也难怪,贾政对贾宝玉的称呼几乎都是“孽子”“孽畜”,好听点叫“小畜生”。

贾母已经把什么狗屁新字体抛之脑后了,她现在只想问问她这个小儿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哪个才是他的儿子?

贾母继续问道:“外面那些传言是不是由那个孽畜所起?”语气充满了厌恶。

外面的那些“荣国府苛虐庶子”的事情她已经听到了不少。

苛虐庶子的事在他们这种大户人家里屡见不鲜,也没有人把它当回事,可没有往外说的,很多话,传的人多了,味道就变了。

她也没有想到贾琮那个庶孽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什么狗屁神童。

不管怎么说,十年前因为他生母的事情,贾家已经落了好大的脸面,名声扫地,现在又因为这个庶孽,再次让贾家的名声臭了大街!

这娘俩就是两个扫把星啊!

贾政还没张口,贾母就怒道:“那个庶孽呢?给我叫过来,怎么就他和他娘事多?贾家的脸都让她们娘俩丢尽了!”

“母亲!这件事与琮儿有何相干?外面都说,琮儿写得好词好诗,又开创了比肩颜体的新字体,天纵奇才,百年难出一个,将来注定要千古流芳,我们贾家也会因为他青史留名!怎么会是琮儿的错?”

贾政顾不上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若是老太太这些话传了出去,那他贾政就真的没脸出门了。

这两天他不知道收到多少大儒的拜帖,都相约七日后齐聚贾家,见一见贾家的少年神童贾琮。

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拼了命的维护那个庶孽,忤逆自己,贾母气的一张老脸直哆嗦,指着贾政颤声道:“好,好,好,如今你连我这个老婆子的话都不听了,想必你也是厌烦我们娘们了,我这就回金陵,把地方腾给你们!宝玉他娘,带上宝玉,我们这就回金陵!”

说着,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拄着拐杖就要往外走,所有人都慌了,纷纷跪地哀求老太太不要动怒,气坏了身子。

贾政老泪纵横,更是哭道:“母亲这是逼孩儿的去死啊!”说着就拼了命的磕头,砰砰作响。

贾赦也慌了,他这个“始作俑者”闹出这样大的事,贾母今天要真的离了这个荣禧堂,他百死难赎其罪啊,心里把邢夫人那个蠢妇恨个半死,跟贾政一起哭求着。

带着邢夫人下去梳洗的王熙凤听到了动静,也顾不上她婆婆了,跑到荣禧堂看见乱做一团,听旁边的丰儿说了几句,朝着贾琏叫道:“没眼力见的,楞在那干嘛,还不去把老三给老太太叫过来!”

贾琏此时也顾不上王熙凤骂他了,心中苦涩,看着眼前乱做一团的景象,咬咬牙,一跺脚跑出去叫贾琮了。

第二十九章 训斥

荣禧堂。

贾琮和贾宝玉进来的时候,贾母已经不闹着要回金陵了。

七十来岁岁的老太太气的够呛,本就年老体衰,经过刚才的事情,贾母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软绵绵的倚靠在软塌上。

“我的肉宝玉,快过来。”贾母对贾宝玉招手道。

贾宝玉看了眼“目露凶光”的贾政,身子一哆嗦,唯唯诺诺不敢上前。

贾母瞪了一眼贾政,贾政暗自叹息一声,把目光从贾宝玉身上移开,放到一边静静站立的贾琮身上,充满慈爱。

真乃吾家千里驹也。

贾母把贾宝玉搂在怀里心啊肉啊叫了一气,询问有没有受委屈,贾宝玉摇了摇头,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所有人把目光纷纷放在了贾琮身上,贾母也看了过来。

贾琮迎着所有人或审视或厌恶或同情的目光,跪倒在地,对贾母等人磕了一个头,道:“给老太太,父亲,母亲,叔父,叔母请安。”

贾母哼了一声,旁边的贾政连忙叠声叫起:“好,好,好,快起来吧!”

贾琮又给贾琏等人躬身一礼,道:“琮见过琏二哥,大嫂子,二嫂子。”

按照长后顺序,李纨排在王熙凤前面。

贾琏淡淡应了一声,李纨点点头,王熙凤开口讥讽道:“三弟好大的本事,看把老祖宗气的。”

贾琮淡淡的看了一眼美艳绝伦的王熙凤,并不理会,又给迎春等人问好道:“二姐姐,三姐姐,四妹妹好。”

迎春等人连忙站起身福了一礼,她们和贾琮是平辈,以平礼相待。

史湘云不在,今天一大早就被保龄侯府派人接回去了,她已经在贾府待了快一个月。

王熙凤吃了个瘪,俏脸气的涨红,怒视着贾琮,好小子,竟敢把老娘的话当成耳旁风?

她凤辣子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她在荣国府里也算说一不二的人物,什么人敢这样对她?心中不由得大恨!

她知道,眼下这个时候不是算账的时候,只把这笔账记在心里。

贾母看了始终面色淡然的贾琮,看他似乎不把眼前的一切当回事,心中气恼,开口骂道:“你这孽障,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怎么回事?”

“回老太太的话,琮这几日一直在家中未曾出门,外面那些事,琮着实不知。”

“你不知?你不知?我也是奇了,我们贾家一直好好的,怎么你们娘俩一来就有那么多事情?我算是看出来,你们娘俩就是扫把星,害……”贾母越说越激动。

她享了一辈子福,出身名贵,嫁入豪门,天底下比她尊贵的妇人满打满算不过双手指数,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因为贾琮生母的事情,她作为贾家当时的实际领导人,名声在勋贵命妇圈里成了天大的笑话,现在又因为那个贱妇的孩子,再一次让她在勋贵命妇圈里名声扫地,她很清楚,那些和她不对头的几个国公太夫人现在正在怎么样的笑话编排她。

贾赦不说话,邢夫人一脸的幸灾乐祸,王夫人闭着眼,转动着手里的佛珠。

贾政怕贾母再说出一些难听的话,连忙打断道:“母亲,这件事着实和琮儿不相干,想必是像上次那样,被府里的下人传出去的。”

贾琮看了一眼始终为他辩护的贾政,心中感动,这个贾家,他可以谁的人情都不欠,唯独贾政的人情不能不欠。

作为大孝子的贾政,能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他忤逆贾母的话,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份恩情,太大了。

贾母到底不是个无知的老妇人,也知道适可而止,不骂了,无奈的看着他的小儿子,道:“罢了罢了,外面的事我也不管了,本来就是你们爷们的事情,我只跟你们说一点。”

说着,环视了一圈,众人纷纷低下头,洗耳恭听。

贾母接着道:“老婆子我没几年可活了,丢的脸面最终还是要还到你们身上,这些年来咱们贾家享尽了天下一等一的富贵,不像你们父亲,你们祖父,做的都是大事,封了国公,你们才能在国公府的名头下安心的享受荣华富贵。”

后面的这几句话,贾母很显然是说给贾赦,贾政还有贾琏听的。

贾赦身上的那个一等将军的爵,按照宗人府的规定,日后再传给贾琏时,会降为三等将军爵。

这个三等将军爵要比东府贾珍身上的三等威烈将军爵低一些。

贾琏再往下传的时候,就变成了五等将军爵,那个时候,就可以宣布爵位自此而终。

大刘太祖铁律,非军功不得承袭爵位,之前也说过,这个爵位是指男子伯侯公爵,不是那些几等将军和杂号将军的爵。

若是贾府子弟有能为,在九边立了军功,加上先祖之功和在当今圣上那里的体面,说不定就能从荣国伯开始袭爵,然后是荣国侯,最后是荣国公,恢复先祖荣光,让贾家的的荣华富贵可以再传几代。

很显然,目前来看,这是不可能的。

贾母不止一次的梦见过自己的亡夫,贾代善在她面前痛斥儿孙无德,只会享福受用,再过一代,荣国公府就要没落了。

其实荣国公府现在已经开始没落了,甚至还不如执掌京营的一个武侯府有底气。

别的公侯府邸,哪个不是蒸蒸日上,手握大权,只有宁国府和荣国府在家抱着祖宗的名头混吃等死。

与其说贾母骂的是贾琮,倒不如说她骂的是贾赦贾琏那些个不肖子孙。

荣国府后继无人呐,这让她百年之后如何下去面对亡夫。

念于此,贾母再也忍不住了,哭出声来。

众人见老太太说着说着就大哭起来,无不奇怪,只能重新跪下,一个个劝慰老太太莫哭坏了身体。

王熙凤找到了机会,扭头对贾琮骂道:“老三,看你干的好事!”又转头对贾母劝道:“老太太若是气不过,只管让婆子拿了他下去打一顿,何苦气成这般,若是有个不好的地方,我们这些后辈也都没脸活了。”

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的王夫人也道:“凤丫头说的是,老太太只管打骂,气坏了身子,才是不值当的。”

见王夫人都说话了,邢夫人再也忍不住了,跟着劝道:“对对对,老太太只管打骂。”

浑然不觉背后贾赦几乎可以杀死她的目光。

贾政也是不满的瞪着王夫人,有这么劝解的吗?

贾琮心里叹口气,终于明白什么叫无知妇人,跪下道:“老太太,要打要骂容易,若是因为琮气出个不妥之处,琮再无颜面苟活。”

贾母一双老眼死死的盯着贾琮,道:“外面的那些传言,真真假假,老婆子我不去理会,若不是当年我们把你从外面抱回来,你能不能长大还是个未知数,老婆子我看得出,你是个有本事的,心性不像个八九岁的孩童,倒像个几十岁的大人。”

“是,琮不敢忘老太太的抚育之恩。”贾琮磕了一个头。

“你是庶出,往后这家里的产业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这一点希望你能记住,你若真是个有本事的,就去外面自己去挣,还有一点,你是个有心计的,这不为坏,可若是这些心计用到了不该用的人身上,老婆子我绝饶不了你!”

“是,老太太,琮铭记。”

贾琮心里一笑,这是要“划清界限”了吗?

“好了,你下去吧!”

“是,琮告退。”

贾琮给贾母和贾赦,贾政行了礼,大步出去了。

看着贾琮有些落寞的身影,贾政眼中满是不忍,叹了口气。

贾母对贾政道:“你也别怪我苛待于他,他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若是他真的能记住我的话,本分度日,我又怎么会让他没个结果?他还不是我的孙子?老婆子我的嫁妆里,将来少不了他的一份。”

台下的王熙凤眼中闪过一抹贪婪。她暗自估算过,老太太的私房银子和贾妆,加起来至少有百万两银子,天大的一笔钱。

就是不知道这笔钱在老太太百年过后,会落到谁的头上。

第三十章 尤氏双姝

贾琮离开后,贾赦借身子不适告辞离开,尽管心中害怕,邢夫人还是和贾赦一起离开了。

最碍眼的人都离开了,剩下的都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荣禧堂里的气氛在王熙凤的扇乎下很快又热闹了起来。

“政儿,听说过几日会有很多士林大儒登门拜访,是不是该给宝玉选个老师了?族学那地方,我看是学不到什么东西了。”

贾政脱口而出道:“那些士林大儒都是来见吾家千里驹琮儿的,和宝玉有什么相干?”

贾母闻言,刚刚有点喜色的老脸顿时阴沉了下去,指着贾政喝道:“到底哪个才是你的儿子?那孽畜是你大兄的庶子和你有什么关系?”

贾政性子比较直,说话不会弯弯绕,有什么说什么,无奈道:“老太太若是想给宝玉找个老师还不容易?我这就下去安排。”

说着作势就要走。

看着身边宝玉哀求的目光,贾母道:“回来!”

贾政停住了脚步,疑惑的看着贾母,刚才贾母要给宝玉找老师,他还是很高兴的,他心里早有了合适人选,他也知道宝玉在族学里别的没学好,倒是学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碍于老太太,他始终难以发作。

现在好了,老太太都同意了,这下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好好教育宝玉了,总会比以前进益些。

“算了,既然不能从那些士林大儒中挑选,那还是让宝玉再在族学里读几年书吧。”

得到大赦的贾宝玉高兴的差点要跳起来,若是他老子真给他找个老师,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现在好了,危机过去了,什么劳什子老师,他才不在乎,哪有在族学里好顽。

见贾政还想说些什么,贾母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你下去吧!外面的事老婆子我不管,只一点,以后少欺负我的宝玉,链儿,你也下去吧,不要打扰我们娘们家说话。”

贾政没办法,和贾链一起下去了。

“可高兴了?”贾母摸了摸贾宝玉的头,宠溺道。

“嗯嗯!”贾宝玉眉开眼笑,喜不自胜。

惹的一众女眷纷纷笑了起来。

……

金玉堂。

“再有下次,饶你不得!”

贾赦给跪在堂下都邢夫人下了判决。

“以后琮儿的事你少管,再怎么说你也是他母亲,他日后中了状元你脸上不也有光?好了好了,下去吧!少在这碍我的眼。”

……

东府,宁安堂。

贾珍近来心情很好,最多再等一个月,奋武营那个参将的缺就正式下来了,自己,总算有机会接触实权了。

贾蓉,贾蔷和贾芦都在,尤氏不在,一大早就去后街看望自己母亲了,午饭前会引着自己的两个妹子来拜访贾珍。

“贾琮的那一词一诗你们看了吧?没想到嘿,那小子还能写出这么好的诗词来。”

贾蓉等人一脸的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芦儿,你还要尽力啊,之前你答应过我举人的功名,可别忘了。”

贾芦心里诽谤: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啊?分明是你强加给我的。

“是,老爷,侄儿一定会尽力。”贾芦不敢反驳,躬身答道。

算算时间,尤氏她们也应该快到了,贾珍就把贾蓉他们几个打发了出去。

……

东院,贾蓉住处。

一名妙龄少女正撑着洁白圆润的下巴坐在窗前发呆,冬日的阳光温暖的洒在她的倾国倾城的容颜上。

桌上铺着一张纸稿,娟娟字迹写的是贾琮所作的《卜算子·咏梅》。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妙龄少女低声喃喃道,如画的眉目之间满是愁色。

……

金玉堂。

“妹妹见过姐夫,给姐夫请安。”

两名绝美的女子一起给贾珍福了一礼。

这两名女子正是尤氏之妹尤二姐和尤三姐。和尤氏并非亲姐妹,是尤氏继母带过来的。

尤二姐生的模样标致,性格温柔和顺,尤三姐生的也是风流标致,性格却不像尤二姐那般任人摆布,泼辣刚烈,和王熙凤倒有几分相似。

二人穿着杏色的罗裙,体态丰盈,看起来娇弱可人,让贾珍直咽口水,心里毛毛躁躁的。

“好,好啊,果然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贾珍毫不掩饰的赞赏,多少有一点调笑的意味,尤氏暗自皱眉,却不敢说什么。

贾珍又道:“既然来了,就在府里安心住下,都是一家人,讲那些虚礼做什么?随意一点,想要什么,无论是穿的,吃的还是顽的,尽管来找我,你们姐姐平日里事多,哪还顾得上你们?”

用脚趾头想,就知道贾珍打的什么主意。

看着贾珍一副猪哥的样子,就差流口水了,尤三姐抿嘴一笑道:“多谢姐夫,那小妹就不客气了。”

尤二姐也是连连感谢。

比起性格柔顺的尤二姐,贾珍一眼就相中了大方的尤三姐,他房里的那些女人对他都是怕的要死,逆来顺受,他早就想换换口味了,这不,要什么来什么。

“来人,去准备接风宴,我要给两个妹妹接风洗尘,哈哈!”贾珍大笑着,他现在可谓是春风得意,色利双收,心情极其愉悦。

门口一次伺候的小厮应了,就跑去厨房吩咐了。

“小妹谢谢姐夫盛情款待,无以为报,过一会和姐夫喝两杯,还请姐夫给个脸面!”尤三姐最会说话。

“好,好,姐夫一定给你这个脸面!”贾珍最喜欢女子在他面前喝的不省人事,那样的话,嘿嘿嘿……

可惜他那个儿媳妇始终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老子娘就不要接到府里了,老太太年纪大了,还是安心在外面养着吧!你去药房里挑些好药,再从府里安排几个婆子过去服侍。”贾珍对尤氏吩咐道,打发她离开。

尤氏太了解她丈夫的秉性了,如果说贾珍是烈火,那么她那个三妹就是干柴,这两个人遇到一起,唉!

当年尤氏亲生母亲去世后,父亲又娶了她现在的继母尤老娘,还带过来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没多久,她父亲也病逝了,只留下她们四个。

后来她被贾珍外出寻找美人的小厮带回宁国府,机缘巧合下,没几年就被扶正,当了宁国府当家的太太,虽然手里并没有什么实权,可身上的三品将军夫人的诰命却是实打实的。

尤氏去了京城后,尤老娘和尤二姐尤三姐的日子过的很艰难,靠着家里的十几亩薄田勉强度日。

后来尤老娘听说自己的大女儿做了大名鼎鼎宁国公府的当家太太后,尤老娘就动了投靠的心思。

老天爷,那可是国公府邸啊,只要能投靠过去,多少的荣华富贵等着她们享用。

打定主意的尤老娘很快变卖了家里的所有财产,几间房子和十几亩薄田,带着比尤氏小快十岁的尤二姐和尤三姐坐船走水路,直奔京城而来。

到了京城后,尤老娘很快的与尤氏取得了联系,看着浑身珠光宝气的大女儿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厌烦的情绪,尤老娘这才放下心来。

尤氏给尤老娘她们在后街赁了一套三进的大宅子给她们暂住,从外面买了四个小丫鬟进去服侍,又给了她们置办了一些金银首饰和衣物。

猛然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尤老娘只觉得这种日子能过上一年,立刻死了都心甘情愿,穿金戴银不说,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住着大宅子,事事都有人伺候,这不就是神仙才能过的日子吗?

过的舒服了,只想着把这种日子长长久久的过下去,可怎么样才能长久呢?

依靠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女儿很显然是难以保证的,不如……尤老娘很快就有了算计。

她自恃自己的两个女儿是何等姿色,而又听说宁国府的珍大爷是个极其好色的主。

尤氏前两天来看望她们的时候,尤老娘就央磨尤氏把她两个妹妹带去宁国府里见见世面。

正好贾珍也让她把她两个妹妹带去给他请安,尤氏无法抗拒丈夫的意思,只好极不情愿的把两个妹妹带去府里。

……

西府,贾琮小院。

贾琮从荣禧堂离开后,没有再去梦坡斋,而是折返回了自己的小院。

小如意正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打着瞌睡,六七岁的小丫头,粉嘟嘟的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

在冬日的温暖的阳光里,亮晶晶的。

第三十一章 丫鬟

“三爷回来啦?”

看到贾琮回来,小如意惊喜道,感觉到贾琮“异样”的目光,呆了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用小手把小下巴上的口水擦干净,甜甜一笑,露出一嘴小豁牙。

“嗯,回来了。”贾琮笑了笑,摸了一下小如意的小脑瓜。

小如意顿时像猫儿一样乖巧,眯着眼睛,小脑袋还在贾琮的手掌心蹭了蹭,一张小脸上满是幸福。

“三爷还没有用饭吧?我这就去取饭。”小如意说着,一蹦一跳的跑出去了。

……

贾府后街,一套三进的宅子内。

“哟,大姑娘来了,你两个妹妹呢?”

尤老娘见尤氏领着几个端着木盘的婆子进来,热情的招呼道。

看到自己的老娘盯着木盘里的东西,眼中满是贪婪,尤氏心底满是厌恶。

尤老娘以前对她可不算好。

她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尤老娘对她还算可以,可自打她父亲一去世,尤老娘的本性就暴露无遗了。

贪婪,愚蠢,自私,懒惰。

家里洗衣做饭的粗活全丢给了尤氏,有什么好吃的好衣服也都先紧着自己亲生的两个女儿,那年,尤氏才十六岁。

她和这个名义上的母亲没有任何感情,怨恨倒是有几分,可是碍于礼法,她也没办法,尽管心里厌恶,可表面上还得装出恭敬的样子。

尤老娘把尤二姐和尤三姐往宁国府里硬塞是什么想法,她再清楚不过。

她今年已经二十七了,已经算是人老珠黄了,贾珍一个月能在她房间里歇一回她都烧高香了。

她的两个妹妹,比她年轻,比她漂亮,当然更会讨她丈夫的欢心,特别是她的三妹,尤三姐,简直就是一个天生的狐媚子。

她没有办法,她愤恨,她不甘,可丈夫的意思她不敢反对,只好把两个貌美如花的妹子送到了贾珍面前。

那个时代女人最大的资本不仅仅是美貌,还有就是年纪,她这个年纪,已经过了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那几年,而她那两个妹妹,正是最美好的时候。

也许,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失宠”,说不定身上的当家太太也保不住,不,绝不能这样,尤氏在心底告诉自己!自己用命挣回来的,怎么可能轻易给了别人,绝不可能!

“老爷留她们在府里住下了!”尤氏没好气道。

尤老娘却浑然不觉,笑道:“好,早该如此,你两个妹妹仙子一样,怎么能跟着我这个老婆子在这地方吃苦?”又上前挨个掀开木盘上的红布,一双老眼放着光,“哎呦呦”叫个不停。

“哎呦呦,这是人参吧!好大棵,有了这东西,老婆子我可以多活几年咯!”

尤老娘掀开最后一个木盘上的红布,看到木盘里整整齐齐的码着几十块银子和几块金子,大喜道:“哎呦呦,你家老爷也太大方了些,到底是大户人家。”

尤氏让婆子们把手里的木盘放在桌子上,道:“母亲歇着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听见尤老娘还在后面“哎呦呦”个不停,尤氏的脚步更快了。

……

东府。

尤氏去了后街,贾珍就急不可耐的越俎代庖引着尤二姐和尤三姐去看了她们的新住处。

院子很大,屋内富丽堂皇,地上,铺着昂贵的波斯地毯,一应家具古董,都是最好的,随随便便拿出去一件,都够一个普通庄户家庭吃喝一年,豪华至极。

贾珍给尤二姐和尤三姐每人安排了八个贴身的丫鬟,四个在院子里打扫的婆子。

这阵容,比迎春探春她们还要豪华。

而且,这两个院子,距离贾珍的卧房很近。

“谢谢姐夫盛情款待,小妹不胜感激。”尤三姐娇滴滴的说着,给贾珍福了福。

尤二姐也谢过,福了福。

“这值当什么?需要什么尽管来找我。”贾珍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道。

“老爷,筵宴齐备了。”一个管家恭声道。

贾珍大笑着,带着尤二姐和尤三姐往宁安堂去了。

……

西府,贾宝玉院。

“二爷,老太太打发奴婢来跟二爷说,南下的人回来了,老太太让三爷快去呢!”

宝玉刚刚在贾母那用了午饭,此刻正在自己的房里午睡,闻言顿时从床上坐了起来,喜道:“袭人,袭人,快来给我穿衣服。”

一个漂亮的丫鬟快步走了过来,按住想要自己下床的贾宝玉,柔声道:“这么冷的天,不穿衣就下床,也是闹着玩的?”

说着,和另外一个漂亮的丫鬟细心的给贾宝玉穿好衣服,又给披上一件大红的披风。

打扮一新的贾宝玉一边往外走,一边跟袭人她们说:“我去去就来,你们只顾着自己玩。”

说着就跟着传话的小丫鬟走了。

袭人旁边的那个丫鬟撇着小嘴,不满道:“二爷也真是的,都有我们了,还要挑别的人进来。”

袭人回头看了她一样,道:“麝月,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二爷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还不知道?再这样口无遮拦,传到老太太,太太那,有你的好!”

麝月吐了吐小舌头,转身去和秋纹她们抹骨牌去了。

袭人看着贾宝玉离开的背影,柔柔的叹了口气。

贾家要说谁的丫鬟最多,那无非是贾宝玉莫属,大大小小的丫鬟足足二十七个!就这样,贾母还一直怕人少照顾不好他,经常往他的房里塞人。

这不,又来了。

……

荣禧堂。

“老祖宗!老祖宗!”隔着老远,贾宝玉就叫了起来。

撩门帘子的丫鬟笑嘻嘻的往里传:“宝二爷来啦!”

“宝玉,快来快来。”贾母朝贾宝玉招手道。

贾宝玉还没跪下请安,就被贾母叫了起来,搂在怀里肉啊心啊叫个不停。

旁边的王夫人一脸的笑意,迎春她们也笑嘻嘻的看着贾宝玉,大家都知道他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在这方面,贾母极其的纵容他。

贾宝玉喜欢吃女孩子嘴上的唇膏,说好听点叫“爱红的毛病”,其实就是耍流氓,大家心知肚明,却没人敢说什么,贾母有多宠溺贾宝玉,众人皆知。

贾母对宝玉道:“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又对堂下跪着的六个女孩儿道:“都把头抬起来吧!”

这次南下到江南之地采买的丫鬟有二十个,这六个是里面颜色最好的。

那六个平均十来岁的小丫鬟们纷纷抬起头,敬畏又好奇的看着堂上众人。

特别是贾宝玉,这么富贵,年轻,俊俏的一个公子哥,她们从来没有见过,会是她们以后的主人。

贾宝玉不顾众人的调笑,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细细的打量了起来。

王熙凤在一旁笑着捧哏道:“瞧瞧,宝兄弟一看见漂亮的女孩子,什么都忘了!”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贾宝玉细细的看了一番,对着跪在后面的一个女孩子道:“这位姐姐生的好,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的?家里还有几口人?”

那女孩子大大的眼睛中闪过一抹悲伤,道:“回大爷的话,奴婢叫小晴,只记得家是苏州的,姓什么,家里有几口人,奴婢都不记得了。”

“小晴?”贾宝玉想了想,摇摇头道:“不好不好,这个名字不好。”

又转身对贾母道:“老祖宗,我就要她了。”

贾母上下打量了小晴一番,道:“不错,生的极好,也是个伶俐的,从今天起,你就跟在你二爷身边服侍吧!”

小晴轻轻的应了声。

贾宝玉笑道:“我给姐姐起个新名字吧,嗯,往后你就叫晴雯吧!”

“宝兄弟果然是有学问的,这名字起的个顶个的好!”王熙凤捧哏道。

“我不要她了,我不要她了!”贾宝玉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声道。

“怎么了,宝玉?”王夫人奇道,这个丫鬟她也看了,是个极好的,贾母也是一脸奇怪。

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贾宝玉道:“之前我答应过三弟,要给他一个极好的丫鬟,我屋里太多了,就让晴雯跟着三弟吧!”

贾母一张老脸瞬间沉了下来,王夫人连忙给贾宝玉使眼色,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贾宝玉有些委屈,看着贾母不知所措,贾母叹了口气道:“好了,宝玉,这个你留着吧!剩下的几个也都给你,你随便挑一个给你三弟就是。”

贾宝玉看了看剩下的几个丫鬟,摇摇头道:“就晴雯吧,老祖宗,好不好,好不好啊?”

贾宝玉撒着娇,贾母最吃这一套,连忙道:“好好好,都随你,你的丫鬟你自己做主。”

又对身后伺候的琥珀道:“好了,你领着她们去宝玉的房里吧!”

琥珀是贾母的四大丫鬟之一,和鸳鸯差不多年纪,面容姣好,应了声:“是,老太太”,就带着晴雯和剩下的五个丫鬟下去了。

“满意了吧?”贾母抚着宝玉的额头,笑道。

“谢谢老祖宗,孙儿很满意。”

“哈哈哈~”

“咯咯咯~”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ps:原著里,晴雯是赖大买到自己家里的,是奴才家的奴才,姓氏,父母和家乡皆湮沦无考,只有个姑舅哥哥叫吴贵,因她经常随着赖嬷嬷出入贾府,入了老太太的眼,赖嬷嬷就把她孝敬给了贾母,贾母把她赏给了宝玉当丫鬟。这里她的出身和名字都是我杜撰的,总不能什么都和原著一样,大家看看就好,莫要深究。)

第三十二章 有女晴雯

贾宝玉院。

猛然间又来了六个丫鬟,让袭人她们着实有点吃不消,她们之所以能在二十多个丫鬟里脱颖而出,就是因为生的好。

没想到来的这六个丫鬟,生的和她们不相上下,特别是那个叫晴雯的,那双勾魂的桃花眼,那玲珑有致的身段,简直就是天生的狐媚子,这还得了?

袭人还好,没有把敌意表现出来,秋纹,麝月等几个大丫鬟则纷纷怒视着晴雯,让晴雯有些摸不着头脑,尴尬的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特别是女孩子的斗争,尤为激烈。

其他五个女孩儿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晴雯。

她们嫉妒她,生的那么好,才来就被主家一眼看中,还给起了新的名字。

见她倒了霉,她们才高兴。

这与人品无关,女孩子互相攀比,是天性使然。

贾宝玉从荣禧堂回来的时候,看到晴雯站在门口低着头不敢进去,再看见麝月,秋纹几个大丫鬟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事在他屋里时常发生,女孩子之间相互竞争斗嘴,他并不厌烦,反而觉得很有趣。

“你们想多了吧!我是要把她送给三弟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三弟身边就一个小丫鬟。”贾宝玉在一个丫鬟的服侍下,脱去厚重的大红披风,对众人笑道。

屋里“剑拔弩张”的氛围顿时轻松了下来,让很多躲在一边观望的小丫鬟们纷纷舒了口气。

麝月,秋纹等大丫鬟嘟囔着去一边抹骨牌去了,只要二爷不把这个狐媚子收到房里来,她们才不在乎把她送到哪里去。

贾宝玉在袭人的伺候下用热水净了净脸,对晴雯笑道:“我三弟那人,最是和善,又极有才华,写得一手好诗好字,生的又好,你跟了他,才最合适。”

晴雯低着头不说话,她们这种丫鬟,没有选择跟谁的权利,主家买了她们,让她们去跟一头猪,她们也得照做。

“好了,你不必担忧,我三弟房里素净,就一个小丫鬟伺候,不像我,莺莺燕燕一大群,你留在我这,才不自在呢!走,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三弟。”

……

冬日的下午,阳光明媚,贾琮闲着没事,拿着一把扫帚清扫院子里别处飘来的落叶,墙角那棵槐树的叶子已经落的干干净净了。

“三弟!三弟!”距离贾琮小院还有十几步的距离,贾宝玉已经高声叫起来了。

贾琮拿着扫帚走到小院门口,就看见贾宝玉喜笑颜开的阔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小包裹女孩子。

贾琮心头一跳。

“见过宝二哥。”

“咦,三弟你这是?”贾宝玉看着贾琮手里的扫帚,不明所以。

“闲着没事,把院子清扫了一番。”贾琮笑道。

贾宝玉闻言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三弟的生活如此艰难。”

贾琮笑而不语。

贾宝玉指着身后的那个背着小包裹的女孩子,对贾琮道:“之前答应过三弟,等南下采买丫鬟的人回来,我就做主送三弟一个,这不,这个怎么样?”又转身对晴雯道:“这是你琮三爷,以后你就跟着他吧!”

那女孩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俏脸,特别是那一双勾人的桃花眼,让自诩柳下惠的贾琮都怦然心动。

“奴婢晴雯,见过三爷,三爷万安。”晴雯对贾琮福了一礼。

晴……晴雯?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贾琮呆住了,前世他读红楼,最欣赏的就是这个刀子嘴豆腐心,敢于追求的女孩子。

可惜,因为她的性格,红颜命薄,早丧黄泉。

这一世,没想到她做了自己的丫鬟,那就让我好好守护这个女孩子吧!

贾琮呆呆的看着晴雯,直把她看的俏脸飞霞,低着头捏着衣角。

贾宝玉还是第一次见到贾琮失态,今天她看到晴雯的一瞬间也是这个表情,心道三弟跟我果然是同道中人,不由得大笑出声。

晴雯则在心里想,这个三爷也是个好色之徒,之前宝二爷把他说的那般好,没想到也只是徒有其表罢了。

可这个琮三爷,生的到比宝二爷还要好呢。

旁边的小如意彻底心碎了,骗子,三爷这个大骗子,之前还哄我说此生此世只会有我一个小丫头,现在来了一个,那表情,就差流口水了!

她苦大仇深的怒视着晴雯,紧紧的攥着小拳头,咬着小豁牙,似乎要是上去拼命。

贾宝玉的笑声惊醒了还在沉思的贾琮,贾琮看了看头都快垂到胸口的晴雯,再看看旁边撇着小嘴快哭的小如意和贾宝玉调笑的目光,贾琮的脸有些红。

贾琮摸了摸小如意的小脑袋,这次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像猫儿一样在他手心蹭蹭,就知道小丫头是真的生气了。

贾琮连忙蹲下身,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大眼睛里快滑落的泪水,安慰道:“小如意永远都是我的小如意,咱们不是说好一生一世都在一起的吗?你别瞎想,你三爷是那种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人吗?”

贾宝玉有些佩服的看着贾琮,他自认为哄女孩子的功夫已经登峰造极,炉火纯青了,可没想到青出于蓝胜于蓝,他这个三弟比他还会哄女孩子。

这不就是志同道合吗?这不就是人生知己吗?以后一定要好好亲近亲近。

小如意听了贾琮的话,果然不哭了,咧着小嘴笑了。

“这是小如意,跟我几年了,这院子里就你两个人,我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吃饭睡觉都不需要伺候,你和小如意一起顽就好了,有事我自然会吩咐。”贾琮对晴雯笑道。

晴雯心中奇怪,又有些庆幸,没想到这个琮三爷是如此和善的主子,她们这些当丫鬟的,最大的期望不就是自己能碰到一个和善一点的主子吗?不朝打暮骂,不作践,她们就谢天谢地了。

“是,三爷。”晴雯应了。

“好了,你带她下去安顿吧!”贾琮对小如意吩咐道。

贾琮的院子不大,却也有丫鬟们住的地方,刚好够安排晴雯了。

小如意甜甜的应了,带着晴雯下去安顿了。

贾宝玉这个人,心性不坏,比起贾赦贾珍等人,简直就是弥勒佛般的存在,他有心跟自己交好,贾琮也不能排斥,更何况他今天把晴雯送给他。

刚穿过来的时候,贾琮最先见到的人就是晴雯,没想到,今天不仅见到了,还成为了他的丫鬟。

贾宝玉的这个情,贾琮记下了。

“多谢宝二哥,弟感激不尽!”贾琮朝贾宝玉拱了拱手,情真意切道。

“哈哈,我送你这么好的一个丫鬟,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但凡弟有的,绝不吝啬。”贾琮苦笑道,总不至于贾宝玉是来他这打秋风的吧。

“这可是你说的啊。”贾宝玉想了想,笑道:“昨天云妹妹还打发人来问我三弟你有没有新的诗作,今天赶上了,你就作一首诗或词,就当还了我这个人情,如何?”

贾琮苦笑道:“宝二哥有命,琮安敢不遵?只是现在是没有的,容弟想想。”

“三妹妹她也跟我讨要你的诗词呢,正好我明天要做个东道,到时候你再作吧!”

“好!”贾琮应了。

贾宝玉又说笑了两句,就告辞离开了。

贾琮回到房间,看到小如意和晴雯正在聊些什么,气氛看起来很是融洽。

“怎么,不闹脾气了?”贾琮摸了摸小如意的小脑袋,宠溺道。

“哪有呢?晴雯姐姐可好了。”小如意嘻嘻笑道。

贾琮看向晴雯,晴雯俏脸一红,低下头。

“刚才唐突姐姐了,是琮的不是。”

晴雯愣了一下,有向她们这些丫鬟奴婢道歉的主子吗?看到贾琮真诚的脸,晴雯连忙摆手,急道:“三爷言重了,奴婢,奴婢……”

“好了。”贾琮打断晴雯的话,笑道:“我这里没什么主仆之分,住在一个屋檐下,就是一家人,不用讲那些虚礼,你也不必自称奴婢。”

贾琮说着,又摸了摸小如意的小脑袋,他现在已经爱上这种感觉了,感觉到小如意的小脑袋在他手心蹭了蹭。贾琮心中满满的都是暖意,温声道:“相识就是缘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要相亲相爱,互相照顾才是,你说呢?”

晴雯还没说话,小如意就连连点头附和着。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晴雯心里道,真好呢。

俏脸如花,满屋生春。

第三十三章 大招

傍晚,来了一个王熙凤院子里的婆子交给了晴雯一个大包裹。

就像军队一样,大刘的大户人家里的丫鬟们,按照等级有自己专属的服饰。

别人可以根据衣服知道她是几等丫鬟。

大刘,社会等级森严,士农工商四个阶级分的很清楚,不能本末倒置,每个阶级说什么话,穿什么衣服,做什么事,见面怎么样行礼,都有非常严格的规定。

这种森严的等级制度,在贾府这样的大户人家里,就是一种礼,人人都得遵守,无一例外。

虽然贾府里的丫鬟从本质上来说,都是奴才身份,但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因为她们跟的主人不同,加上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了丫鬟这一奴仆群体,也分成了三六九等。

这些丫鬟的等级高低,主要根据几个指标来判断。

第一,服侍的主人身份,举个例子,大刘的皇帝御宇四海,是天下亿万黎民的共主,身边的太监,按照规定是不能干预朝政的,但是因为他们在皇帝身边近身服侍,对皇帝的言行举止,脾气性格了如指掌,因此在许多大臣眼中,也就有了看不见的“权利”和“地位”。

贾府这样的大户人家的丫鬟也是一样的,虽然她们都是奴才,但像鸳鸯,金钏,平儿,袭人这样些丫鬟,因为她们服侍的是贾母,王夫人,王熙凤,贾宝玉这些贾府中最有权势或最有时运或最得宠爱的主子,于是她们就是最有脸面的丫鬟,这也就是一等大丫鬟。

她们往往对主人的脾气,忌好,性格知根知底,有能力为主人处理好一些事,对外也是代表主人的,因此她们的地位是举足轻重,不可或缺的。

丫鬟们有了等级,每个月能领多少月例(月薪)也是不一样的,这一点在原著三十六回里有明确介绍,提到丫鬟们月例最高的是每个月一两银子。

贾母是贾府的老祖宗,身边服侍的丫鬟成群,光是拿一两银子月例的丫鬟就有八个,王夫人身边的金钏儿和玉钏儿也是拿一两银子的月例,同属大丫鬟。

一两银子的月例应该说是丫鬟群体中月例最高的一级了,因为贾府的姨娘,小姐们月例才二两银子,这个待遇放到今天来说,应该属于董秘和董助这样比较特殊且重要的职位了。

宝玉身边的袭人秋纹等人,每个月月例是一吊钱,比一两银子月例的大丫鬟低一个档次,她们就属于二等丫鬟的梯队了。

剩下就是各个院里的小丫鬟,例如贾琮院里的小如意,她们因为年纪小,能做的事情有限,平时也就是跑跑腿,传个话,送个东西,每个月月例只有五百钱,这比一吊钱月例的二等丫鬟又低了一个档次,属于三等丫鬟。

任何丫鬟进府都要从三等丫鬟做起,晴雯也不列外,虽然她比小如意要大上四五岁,比贾琮还要大上一岁。

晴雯被贾琮安排住在外间,他的卧室外面还有两个小隔间,是用来给丫鬟们睡的。

贾琮今晚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小如意给他暖被窝的请求,表示自己不需要人服侍,打发小如意去外间和晴雯一起睡了。

小如意嘟囔着,不满的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出去了。

一夜无话。

……

一大早,贾琮刚吃完早饭就被贾政派人叫去。

梦坡斋内,詹光他们都在,看贾琮进来,纷纷起身行礼道:“见过世兄。”

贾琮回了礼,又给贾政跪下请安,贾政连忙叫起。

看着稳重的侄儿,贾政很是满意,抚着胡须道:“琮儿,家里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只一心进学便可,这几日我收到了不少至交故友送来的拜帖,都说过几日要来见见贾府的少年神童,到时候难免要考校学问,你要提前有个准备。”

“是,老爷。”贾琮道。

有外人在的时候,贾琮依礼称贾政为“二叔父”,没外人在的时候,称贾政为“老爷”,这样更显亲近。

“嗯,今天若是无事,就去书房里读书吧!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贾政吩咐道。

贾琮应了声,到书房里读书去了,小贾兰还是不在。

贾政又和清客们讨论了一番贾琮所创的新字体,又对几日后的盛会做了一些安排,不知不觉,就要临近中午了。

“鬼鬼祟祟的看什么?还不滚进来!”

门外,贾宝玉时不时露出半个脑袋,往书房里张望。

这两日贾宝玉身子不适,没有去族学里进学,也没有到贾政的书房里读书。

贾宝玉闻言一哆嗦,低着头走了进来。

“你这孽障,不在你房里躺尸,到我这来做什么”贾政喝道。

他对他这个小儿子,从小就没有什么好脾气,长子早丧,贾宝玉从小就被他寄予厚望,可他这个小儿子,除了吃喝玩乐,作几首歪诗外,无一是处。他很失望,所以没好脸色。

贾宝玉刚刚打发人去请贾琮参加东道,可回来回话的小厮说琮三爷一大早就被老爷派人叫过去了。

贾宝玉没办法,只好到梦坡斋来看看。

“回父亲的话,孩儿是来找三弟的,孩儿做了个东道,三弟昨天已经答应今天会过去写首诗词……”贾宝玉唯唯诺诺道。

贾政听说这孽障又做了东道顽乐,正想开口责骂,再一听到贾琮要过去写首诗词,顿时就骂不出口了。

他最好诗词,贾琮的那两首咏梅的一词一诗让他如饮甘霖,品味了许久还是念念不忘,若是这个侄儿能今天能再做出一首好词或好诗,岂不是又能欣赏品鉴一番?

“既如此,你去书房叫他去罢!”

……

今天史湘云也在,看到贾宝玉拉着贾琮进来,喜道:“琮哥儿,你怎么现在才来,你若是不来了,这个东道还有什么意思?”

史湘云向来嘴快,不怕得罪人,贾宝玉闻言也只是一笑,并未当回事。

迎春,探春,和惜春都在,众人笑着互相见了礼。

今天多了一个人,迎春旁边还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贾宝玉笑着给贾琮介绍道:“这是舅舅家的晴雨表姐。”

王晴雨,王家的三孙女,王子腾之弟王子胜的二女儿。

王子胜是贾宝玉的二舅舅,依礼贾琮也得叫一声舅舅,可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王晴雨和迎春差不多大,衣着华丽,面容姣好。

“见过王表姐。”贾琮行了一礼。

王晴雨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转脸和探春攀谈起来。

被轻视的贾琮却毫不在意,只是笑一笑,他也没有任何想要亲近的意思。

贾宝玉有些尴尬,苦笑道:“三弟,你别介意,晴雨表姐就这个性子,咳咳……”

贾琮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贾宝玉又说让众人写诗作词,史湘云笑道:“琮哥儿在,我们还敢卖弄?”

贾宝玉笑了笑,道:“他写他的,我们写我们的。”

探春问道:“宝哥哥,今日写什么?”

贾宝玉道:“今日没有命题,大家随便写就好。”

众人应了,嬉笑着各自写诗去了。

王晴雨很快做好了一首,看着迟迟不肯动笔的贾琮,讥笑道:“怎么,写不出来吗?”

贾琮没有理她,还在沉思。

小惜春有些担忧,问道:“三哥哥,今天还写词吗?”

“四妹妹喜欢什么花?”贾琮温声问道。

小惜春想了想,笑眯眯道:“我喜欢海棠。”

“今天不写词,今天给四妹妹写一首海棠诗怎么样?”

“好啊好啊!”小惜高兴道。

“嗯,现在有了,烦劳四妹妹给我研墨。”

小惜春甜甜的应了,认真的给贾琮研起墨来。

史湘云早就写好了,一直在关注着贾琮的动静,看着贾琮提起笔,连忙跑过去看了起来。

“咏海棠,诗赠四妹妹贾惜春”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深夜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诗是极好的,比在场的众人写的都好。

“诸位,见笑了。”贾琮搁下笔,笑呵呵道。

王晴雨哼了一声,转身离开,身边的两个小丫鬟连跟了上去。

“诶?晴雨表姐,晴雨表姐……”贾宝玉见王晴雨转身就走,连忙追上去挽留。

“宝玉,别追了!”史湘云一脸的鄙夷,道:“叫她狗眼看人低!”

“云妹妹,晴雨表姐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她只是…她只是…”

“哼!”史湘云转过脸去,不理宝玉,自打王晴雨一进这个院子,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让她心里极不舒服,可是碍于宝玉的面子,她也不好说什么。

接下来王晴雨鄙夷贾琮的时候,她就忍不住了想站起来讥讽一番,是一旁的探春及时拉住了她。

最后贾琮不负众望写出一首好诗打了王晴雨的脸后,她高兴的差点跳起来,真是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

贾琮笑着对宝玉道:“今日皆琮之过也,让二哥难堪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分明是他那个什么破表姐辱人在先!”史湘大声道,一脸的愤慨。

“好了好了,别闹了。”这里贾迎春年纪最大,连忙打圆场道。这种时候最容易闹起来,宝玉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平日里受一点委屈老太太就会发火,真要是再闹到太太面前,她们谁都落不到好,这种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哼!”史湘云不说话了,转过头去生闷气。

贾宝玉脸憋的通红,心里极度委屈,他也不想让王晴雨来参加东道。今天一大早王晴雨上门做客,本来是在王夫人和王熙凤那里说话的,后来听说宝玉中午要做个东道,就不请自来了。

结果闹出了这回事。

看着还在生气的史湘云,再看看一脸“同仇敌忾”的小惜春,和不说话的探春,宝玉突然转头自己屋里跑去,眼泪哗啦啦的直流。

众人面面相觑,贾琮在心里暗叹一声,自己貌似又要倒霉了。

第三十四章 再次挨打

“二爷?二爷您这是怎么了?”袭人看见贾宝玉回来后红着眼睛,脸上还挂着泪痕,吓了一跳,连忙开口问道。

秋纹麝月等人见状也不抹骨牌了,纷纷围了过来。

贾宝玉也不答,撇下众人自回房里去了。

“袭人姐姐,还是赶快去禀告夫人吧!”麝月建议道。

对她们而言,天塌下来都没有宝玉受了委屈重要,要是因为她们照顾不周使宝玉受了委屈,老太太发起怒来,打死她们都有可能。

袭人对秋纹她们道:“看好二爷,我这就去禀告夫人。”说完就急匆匆的出去了。

作为贾宝玉的首席大丫鬟,她的工作并不是像秋纹麝月她们那样伺候宝玉衣食住行,更多的则扮演“监护人”的角色,替贾母和王夫人看着宝玉,不让他受了委屈。

……

贾政院,王夫人正和王熙凤,还有一个妇人说着话,见王晴雨气鼓鼓的走进来,都是一脸的奇怪。

“怎么了妹妹?可是宝兄弟他欺负你了?”王熙凤调笑道。

王晴雨和贾宝玉的关系亲密,王夫人和王熙凤的意思是再过几年,就把王晴雨说给宝玉的。

王夫人也是笑道:“他若是欺负了你,你只管说来。”

王夫人旁边那个妇人也道:“怎么了雨儿?”

这妇人是王晴雨的生母,王子胜之妻张氏,娘家是云水伯府的,只有王晴雨一个女儿,平日里宠着跟眼珠子一样。

王晴雨气鼓鼓道:“还不是因为那个贾琮,哼!”

“贾琮?”王张氏有些疑惑,问王夫人道:“没听过府上有这个哥儿啊?”

王熙凤的丹凤眼中满是不屑,冷哼道:“琏儿的庶弟。”

王夫人还想再问些什么,就听见外面的小丫鬟往里传话道:“袭人姑娘来了。”

王夫人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宝玉出什么事了吧?

袭人被“提拔”为贾宝玉房里的首席大丫鬟时,王夫人就曾对袭人嘱咐道:你是个伶俐的,知冷知热,做事细心,有你在宝玉身边我放心,平日里端茶倒水铺床叠被有秋纹麝月她们,也不必你去做。只一点,你要留心,宝玉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受了委屈不往外说,只是背地里一个人偷偷受着。你要看好他,但凡他受了什么委屈,要第一个告诉我。

贾府那么多大大小小的丫鬟,袭人是王夫人最满意的一个,也不是没想过以后让她跟着宝玉做个姨娘。

那么好的丫鬟,生的又好,又能做事,若是放出府去随便配了小子,才是浪费,若是能一直跟在宝玉身边,她也能放不少心。

袭人按照她的吩咐,从不随意来找她,每次找她都是因为宝玉受了委屈出了事。

王夫人心中焦急,该不会老爷又背着她拿了宝玉在打吧?也顾不上在旁边气鼓鼓的侄女了,站起身往外看去。

袭人快步走进来,急道:“夫人,您快去看看吧,二爷不知道怎么了,刚才回到屋里就是哭,怎么劝也劝不住。”

王夫人心里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要不是被老爷拿去打了就好。

“怎么了?不是说今天做了东道和探春丫头她们写诗的吗?好端端的怎么哭起来了?”王夫人说着,看了王晴雨一眼。

具体原因,袭人也答不上来,支支吾吾的。

“迷了心的,还不快说?”王熙凤性子最急。

“具体的奴婢也不知,只是二爷今天还请了琮三爷,也许是因为琮三爷……”

王熙凤冷哼道:“他算哪门子三爷?肯定是他欺负了宝玉和晴雨妹妹!”

王夫人面色微怒,贾琮那个庶子竟敢欺负她的宝玉?这还不反了天了?

“宝玉呢?”

“奴婢来的时候,二爷还在房里,此时,应该被老太太叫去了罢。”

“好,我们去老太太那儿。”

“我们也去,还没给老太太请安呢。”王张氏拉着王晴雨,笑道。

……

袭人离开后,麝月就让茜雪去给老太太报信了。

荣禧堂,迎春湘云她们都在,贾琮已经回梦坡斋读书了。

“好胆!我昨天才说过,他今天就来欺负我的宝玉,那孽畜呢?还不让人给我拿过来?我今天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要连我这个老太婆一并欺负了去!”

贾母听到茜雪的报信后,连忙让鸳鸯亲自去把贾宝玉带了过来。

一看到贾宝玉红着眼,脸上还有泪痕,再一听说茜雪说“始作俑者”是贾琮那个庶孽后,贾母大怒。

“老太太……”台下的贾迎春一着急就想站起来,却被一旁的贾探春使劲的拉住,对她摇摇头,用眼神示意: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不要帮不了别人还让老太太厌烦。

贾迎春心中焦急,坐立不安,一双美目一直往门口看去,旁边的史湘云一脸的冷笑,看着贾母怀里的贾宝玉。

贾宝玉这个人,最经不起哄,本来很小的一件事,一闹到老太太着,就变成了大事,再看看老太太气成这个样子,再想想自己受的委屈,也顾不上贾琮了,只顾着躲在贾母怀里流眼泪。

这时,王夫人和王熙凤还有王张氏,王晴雨来了,众人给老太太请了安,各自落座。

……

梦坡斋,贾琮回来后没要贾政张口,就把《咏海棠》重新写了一遍,交给贾政和一众清客们品鉴。

贾政和众清客又是一顿夸赞,贾琮谦虚了一番,在贾政赞赏的目光下,回到书房里读书。

面色平静,也在等待暴风雨来临。

今天这件事,完全在他计划预想之外,他知道,这件事肯定过不了老太太那一关。

只是不知道贾母今天会怎么处理他,说实话,他心里也没底。

目前来说,他对上贾母毫无胜算,贾母甚至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以后的命运,断了他出府读书的路,他以后日子就难过了,得罪了贾母,他未来堪忧啊。

“老爷,老太太打发奴才来请琮三爷过去。”来拿贾琮的几个奴才倒也乖觉,用“请”替代“拿”,这样不仅能不惊到贾政,还能顺利的把贾琮带到荣禧堂。

贾政眉头一皱,心中奇怪,问道:“老太太可曾说了什么事?”

好端端的,老太太叫贾琮过去做什么?

“奴才也不知,老太太只让人传话给奴才们,来老爷这把琮三爷请过去。”

贾琮走了出来,对贾政行了一礼,道:“老爷,老太太有请,琮自然要过去。”

“嗯,你且去吧,有什么事记得回来回我。”

“是,老爷。”贾琮再次行了一礼,就和几个奴才一起往荣禧堂去了。

荣禧堂。

“看你干的好事!是不是欺负宝玉了?昨天我怎么给你说的?你怎么答应我的?我算了看出来了,你就是嫉妒宝玉,看不惯他比你好是吧?”

贾琮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跪下请安,就被贾母骂了个狗血喷头。

王夫人也是一脸不满的看着他,王熙凤更是帮腔道:“我看老三就是看宝兄弟善良,才欺负了他,我原本以为他是老实的,没想到也是个藏了奸的!”

贾琮暗自叹息一声,他知道,眼前的这群妇人,只认是他欺负了宝玉,才不管是什么原因,所以,他怎么辩解都没有用。

贾琮跪了下来,给贾母磕了一个头,看向贾母怀里还在流泪的贾宝玉,淡淡的问道:“宝二哥,可是琮欺负了你?”

贾宝玉知道这件事怪不到贾琮的头上,可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办法收场,摇了摇头,不言语。

贾琮看向贾母,再次磕了一个头,道:“如老太太所见,今日之事与琮有何相干?”

面色平静,语气从容,根本就不像个不满十岁的孩童,这让阅人无数的贾母不禁暗暗称奇。

“哼,老婆子我只知道,宝玉今日受了委屈是因为你,若不是你写那什么劳什子破诗,宝玉能委屈成这个样子?”贾母看到贾琮就厌烦,因为这个庶孽,这几日就没消停过。

“如果这也有错,那么琮无话可说。”贾琮淡淡道。

看到贾琮这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对自己没有半点恭敬,贾母只觉得怒火中烧,厉声喝道:“好一个无话可说!意思都是我们的错了?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你要是敢欺负宝玉,老婆子我绝不轻饶,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来人,给我拿下这个孽障,狠狠的打!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以后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门口站着的四个粗壮的嬷嬷走了过来,把贾琮押到门口,举起枣木棍,噼里啪啦的抽打了起来。

旧伤未愈,又添心伤,背部火辣辣的感觉让贾琮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咬紧牙关死扛着,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很快,背后和屁股就没有一块好肉了。

贾母没有叫停,两个“行刑”的嬷嬷也没有停手的意思,举着枣木棍继续抽打着。

旁边围观的一个小厮见状,连忙偷偷摸摸的跑去给贾政报信了。

梦坡斋。

贾政还在和詹光他们谈论贾琮的《咏海棠》。

就看见一个小厮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贾政心生不妙,听见那小厮上气不接下气道:“老爷,您快去看看吧!琮三爷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老太太指使婆子们拉出去打了,这个时候,怕是已经被打死了!”

贾政闻言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梦坡斋里乱做一团,众清客七手八脚,手忙脚乱的把贾政救醒。

贾政刚一睁开眼,就爬起来往荣禧堂跑去。

荣禧堂门口,贾母已经叫了停,贾琮感觉背部和臀部已经没有知觉,豆大的汗滴扑簌簌的掉落,视线都有些模糊起来。

这时,就听见远处传来贾政的呼喊声:“老太太,不要打啊!老太太,不要打啊!”

荣禧堂门口,贾政一眼看到贾家的千里驹,他的爱侄贾琮趴在长椅上几乎没了动静,一口老血就涌向了喉咙。

贾政跪在贾母面前哀声道:“老太太何苦下此重手,若是伤了性命,如何是好啊?”

“哼,谁让他欺负我的宝玉?”贾母哼道。

贾政的一双老眼顿时凌冽了起来,看向躲在贾母怀里,畏畏缩缩的贾宝玉。

用脚趾头想,他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个孽子!

也顾不上在老太太面前了,贾政指着贾宝玉厉声骂道:“你这个不为人子的畜生,你三弟是什么品性,我再了解不过,一定是你背后告了他的状!若是琮儿今天有个好歹,我必不与你干休,畜生啊……噗!”

贾政再也忍不住了,刚刚咽下去的血一口喷了出来。

贾家的千里驹,诗才天授的少年神童,一手开创了媲美前朝颜体的新字体的贾琮,却因他那个不成器的孽子差点被打死!

几天后就是京城士林名士大儒齐聚贾府,来见识贾府千里驹的日子,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千里驹几乎被自家人活活打死!这让满京城的人怎么看他?若是贾琮被打死,他贾存周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看着吐血晕倒的贾政,众人顿时乱做一团,贾链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贾政。

王夫人哭叫着,贾母看着面色苍白,不省人事的爱子,也哭道:“快去请太医!”又指着被嬷嬷门抬进来的贾琮骂道:“滚!赶紧离了我这地,永远都不许再进来,你这个害人精,和你娘一样,都是害人精!”

嬷嬷们闻言,连忙把贾琮抬了出去,丢在门口。

贾琮蜷缩在地上,身上火辣辣的疼,动弹不得。

贾琏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一脸的淡漠。

“还请琏二哥让人把我抬回去。”这是贾琮第一次开口求人,他若不赶紧回去处理伤口,发了炎,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安排人,把他送回去。”贾琏对身后的小厮吩咐道。

最后再看了贾琮一眼,转身进了荣禧堂。

第三十五章 花落谁家

这次挨的打,比之前贾赦那顿揍还要严重,刚刚愈合结疤的伤口,在枣木棍下是多么的脆弱,用皮开肉绽来形容都是轻的。

贾琮只觉得自己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再挨几棍子,他怕是就要一命呜呼了。

这次小如意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嚎啕大哭,手足无措,反而冷静了很多,只是一边用小手抹着眼泪,一边和晴雯一起的给贾琮处理伤口。

伤的太严重了,鲜血隔着支离破碎的衣服不停的往外流,润湿了床单。

这时,一个婆子带了一个郎中走了进来。

那婆子把郎中领到后只说是二小姐给三爷请来的,就转身离开了,小如意和晴雯连忙让开,给郎中腾地方。

那郎中皱着眉,查看了一番伤势,用干净的温水清理了伤口上的污血,又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金疮药给贾琮敷了,包扎完开了两味药,嘱咐贾琮不要随意移动,安心静养后就离开了。

……

荣禧堂,得到信儿的贾赦带着邢夫人也过来了,看到昏迷的弟弟,贾赦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不过随即便收敛了起来。

贾政已经醒了过来,喝了两口参茶之后,面色好多了,半躺在贾母的软塌上,睁着眼四处望着。

“那孽障已经被琏儿送回去了,你先顾好你自己罢,气成这个样子也是闹着玩的?今天这件事本来就是那个孽障的错,和宝玉没关系,你可别再迁怒于他!”贾母不满道。

旁边站着的贾宝玉看到史湘云一双大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嘲讽,低下头不说话。

不一会儿,就看见鸳鸯领着一个老太医走了进来。

老太医不一看贾政萎靡不振的样子,心里就把病情猜出了个七七八八,给贾政号完脉后,对着面色焦急的贾母道:“太夫人莫慌,贾大人无恙,只是急火攻了心,吃两味药调理一番,休息两天就好了。”

这老太医姓张,和贾母差不多年纪,精通药理,擅长针灸,平日里贾母等人身子不爽利都是张老太医上门来诊治。

张老太医说着,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写了一张药方交给贾母,贾母连忙让人去煎药。

“有劳张太医了,琏儿,请张太医下去喝茶。”贾母道。

“不敢,不敢。”张太医对着贾母躬身一礼,就随着贾琏下去喝茶了。

贾母这样的大户人家看诊是不要银钱的,因为贾府每年都会给张老太医府里送去一份昂贵的年礼,就当做是一年下来的诊费了。

“等等!还要烦劳老太医再辛苦一趟,琏儿,你引着老太医去看看琮儿。”贾政心里还记挂着贾琮,每当想起贾琮趴在长椅上半死不活的样子,贾政心里就一阵慌乱。

贾琏闻言看着贾母。

“老爷,侄女已经打发人去外面请郎中给琮弟看去了。”

贾迎春站起来弱弱道,还小心翼翼的看了贾母一眼。

贾母没说话,对贾琏道:“带张太医下去喝茶吧!”

贾政叹了口气,道:“老太太,琮儿再过几日就要出府读书了,老太太不要难为他了。”

贾母闻言差点气出个好歹,拍着桌子怒道:“我为难他?我为难他?他算什么物件?若不是他欺负宝玉,你以为我想见到他?”

“母亲莫生气,是儿子说差了。”贾政见状连忙认错。

贾赦也道:“下次琮哥儿再做错了事,老太太尽管打发人跟孩儿说,孩儿自会处罚,何苦闹成这般,若是气坏了身子,那还得了?”

看着一脸关心的贾赦,贾母哼来一声,没有回话。

众人又跟着劝了几句,贾母脸色这才好多了,看着贾政道:“不是我愿意和那个孽障过不去,你看看,她们娘俩这几年闹出多少事?他若是安安分分的,我能让他将来没个结果?好了好了,你下去吧,回去好好养着,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不省心。”

贾政叹了口气,无奈的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出去了。

贾政一走,贾赦待着也没什么意思了,给贾母行了一礼就要告退时,却被贾母叫住。

“老大,老婆子我思来想去,觉得那个奋武营参将的缺儿,还是得给你,你若是同意,我这就打发人去和左重说一声,免得你在心里骂我里外不分。”

左重当年作为贾代善手下的第一猛将,最得贾代善器重。他自幼好武,却家境贫寒,没有习武之资,后来父母双亡后,就流落街头,仗着会点武功,由有几分力气,跟着几个泼皮当起了无赖,每日里浑浑度日。

一日在街上被贾代善看见,见他天资不错,是块武将的料,就把他带回了荣国府里亲自教导。

贾母也是经常给衣给食,关怀备至,让左重极为感激,心里早已把贾代善和贾母认成再生父母。

后来贾代善随着太上皇出征西域的时候,贾代善就把已经二十来岁的左重带在身边当个亲随。

左重在贾府时,酷爱习武,喜读兵法,年少老成,颇有计谋。

很快,左重就在战争中展现出了他领兵打仗的能力,献出的计谋让贾代善领导的先锋军打的敌人丢盔弃甲,落花流水。左重就被贾代善破格提拔为参将。

几十场仗下来,左重每一次都是单枪匹马带头冲锋,悍不畏死,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竟有十几处,连太上皇后来都夸了一句:左重真乃猛将也。

在最后一役中,左重以所部三千兵马吸引敌方五万大军,亲斩敌将六员后,又用羞辱他们神灵的污言秽语,成功的让暴怒的敌人死死的咬着他,最终把敌人全部引进了包围圈。

此役,左重所部三千人马十不存一,自己背部也中了四箭,险些丧命黄泉,悍勇之极,让上百名参将以上的将军们都自叹不如。

大胜后,太上皇亲手为左重包扎了伤口,并当着很多人都面封了左重为淮安侯。

左重是个知恩图报之人,他心里十分明白,若是没有贾代善,他现在还是个在街上耍横的泼皮无赖,说不定哪天就被五城兵马司的人抓去砍了头。

以前那些和他一起当泼皮无赖的“师兄弟们”死的死,散的散,而自己,如今为大刘的一等淮安侯,执掌京营奋武营的一万兵马,尊贵至极。

开府建牙后,他淮安侯府就成了荣国府的“绝对死忠”。

贾代善死后,左重就对贾母唯命是从,况且当初他也受了贾母很多的恩惠。

贾赦喜出望外,一张老脸激动的涨红,若不是有那么多人,他早就狂笑起来了,哈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贾珍那个王八蛋花了那么多心思,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母亲成全!”贾赦激动的跪下来,给贾母磕了三个响头。

“好了,我也不要你谢我,如今有了差事,就好好做事,说不定还能把身上的爵位往上提一提,到时候还不是你自己的脸面?”

大刘的爵位有两种,一种是世爵,也就是公侯伯子男,另一种就是贾赦身上的将军爵。

按照大刘将军爵的排序,一等将军上面还有三个爵位,分别是:一等神威将军,一等奉国将军,一等镇国将军。

一等镇国将军比公爵低,比侯爵高,介于两者之间,若是能做到一等镇国将军,那可是正一品的武官,还是有实权的那种,配一等武侯才有资格穿的飞鱼服。

不过这几乎不可能,“镇国”“奉国”“辅国”这些名头都被宗室那些皇亲国戚世袭了,寻常的武勋子弟最多也只能做到一等神威将军,例如贾代化。

可这个一等神威将军和一等将军又是天壤之别,贾赦若是能做到一等神威将军,就能配伯爵才有资格穿的蟒服,就是对上其他那些伯爵,尊贵程度也是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大刘子爵配麒麟服,伯爵配蟒服,侯爵配飞鱼服,公爵则是配斗牛服。

值得主意的有两点,一是伯子男三个爵位,每个爵位都分三等,例如伯爵分为一等伯,二等伯,三等伯,一等最高,三等之间所配蟒服的外观一样,颜色却不一样,这样别人能一眼看出来他是几等伯,侯爵和公爵除外,不分三等。

二是侯爵分两种(公伯子男不分),第一种是普通的侯爵,例如史鼐和史鼎兄弟俩,挂着一个侯爵名头,没有任何实权,第二种就是武侯,例如淮安侯左重和京营其他十一个武侯,手里都有实权。

提一等奉国将军和一等镇国将军不可能,提一等神威将军,对贾赦来说还是有机会的,他总比贾珍要好太多。

贾珍身上的三等威烈将军与其说是个将军爵,倒不如说是个杂号将军,只是好在他这个“杂号将军”还可以再世袭一代,再往下还能世袭个五等什么什么将军。

贾赦贾珍这种没有实权的将军爵,在京城的武勋圈里一抓一大把,根本不显眼,也只能说出去吓唬吓唬普通老百姓。

要是抛开“贾家三公”的名头,其他那些武勋们,看都不会看他们俩一眼,京营里随便来一个游击将军,都能一只手放倒他们,然后再啐他们俩一脸。

仗着祖先名头混吃等死,连弓都拉不开的废物,什么物件?!

第三十六章 江上的人

京城向南两千里,一艘二层的纺船正在河上静静的行驶着。

已是寒冬腊月,天空下起了细碎的雪花,正午的时候,水面上升起来一团团的热气,带着些许的暖意,飘散在空气中。偶尔有鱼儿钻出水面,稍许之后又沉了下去。

纺船二楼,一个约摸九岁的小姑娘正坐在窗前,呆呆的看着窗外的河景。

这时旁边走来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丫鬟,细心的给她披上了一件杏色小袄,劝道:“姑娘,歇一歇吧!你都在这发好一会呆了。”

那小姑娘头也不回,呆呆的看着窗外,轻声问道:“灵儿,我不累,现在到哪了?”

叫灵儿的小丫鬟道:“听楼下的嬷嬷说,好像已经过了盂城了。”

那小姑娘转过脸来,只见她生着两弯似蹙非蹙的柳叶眉,一双似喜非喜的含情目,肌肤胜雪,气若幽兰,自有一股轻灵之气,犹如九天仙子下凡尘,让人惊叹之余却难生亵渎之意,年纪虽尚幼,却能从眉眼间分辨出,再长几年,就是一位倾城佳人。

这小姑娘,就是林黛玉。

十几年前,贾母爱女贾敏远嫁金陵,配的是苏州林家长孙林海,因为他字如海,所以别人都称他林如海。

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到林如海时,已经袭了四代。

列侯,和五等爵公侯伯子男是两套不同的封爵系统,五等爵高于列侯。

列侯分为三等:县侯,乡侯,亭侯,只能按照顺序世袭三代。

因为当时太上皇隆恩盛德,额外加了恩,至林如海之父时,林家又袭了一代亭侯。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至林如海之父时,林家祖上留下来的列侯爵位,已经是最后一代。

苏州林家和金陵王家境遇相仿。

王子腾祖上也是县侯,巧的是和林家曾祖袭着县侯是同一时代的县侯,王家也承蒙了太上皇的隆恩盛德,王子腾之父也再次袭了一代亭侯。

这个列侯,前朝还在用,后来大刘定鼎之后,就被废除了,由五等候全面代替,不过虽然不用列侯了,却也没虢夺那些还袭着列侯爵位的县侯,乡侯,亭侯们,只是他们也再没承袭下去的资格了。

林如海是贾政的妹夫,他和贾政一样,都极好学问,不过他比贾政要有天资的多,早年以科举出身,考中了前科的探花,官至扬州巡盐御史。

这巡盐御史是正七品官,位轻但权重,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地方盐务管理局纪检组组长,奉京中督察院之命到各地巡察盐务。

林如海学识渊博,人品修养出众,当年盛极一时的荣国府把贾敏嫁给林如海,看中的就是他的品性和才华,而不是林家的家世门第。

贾敏并没有被贾代善和贾母当做政治工具嫁给其他的权贵之家,而是遵从了女儿的意愿,嫁给了门不当户不对,人丁稀薄的,但具有书香之气的姑苏林家。

林如海是前科探花,按照规定应该从正六品的官职做起,可殿试时却被天子钦点,做了正七品的扬州巡盐御史。

从正六品变成正七品,并非贬官,反而是重用。

钦点并不代表官职大,而是代表这个官职很重要,一定要由皇帝钦点,进士的殿试由皇帝亲自监考,所有一甲进士的官职一般都由皇帝安排,这就叫“钦点”。

大刘的科举功名从高到底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进士,举人,秀才,共分六等,每三年举行一次科举。

林如海才华出众,殿试的时候很快入了当今天子的眼,当时参加殿试的进士数十人,天子也就钦点了五六个,这其中就包括林如海。

按照大刘的规定,探花至少是要出任正六品官职的,可天子却钦点了林如海为正七品的巡盐御史,出任扬州,看中的就是他的才华和能力。

京城里的官清贵,地方的官富的流油,林如海出任扬州巡盐御史这个肥差后,一家人很快从苏州迁到扬州定居。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家几十年来在江南六省都是名门望族,林如海出任扬州巡盐御史后,林家的日子很快就重新兴盛了起来,这并不是说林如海是个贪官。

相反,可以说他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清官,廉官。

江南在各个朝代一直都是富庶之地,远超关中,人口众多,文盛礼兴,最多的就是富商,名士和名妓。

那些靠贩盐为生的商人,为了谋取更大的私利,往往会重金贿赂各地的巡盐御史,而这种贿赂是合法的,光明正大的,没有人会去追究,似乎更像是一种习惯,或者说是传统。

林如海出任扬州巡盐御史的那几年,那些富商的贿赂光是银票就有上百万两,这里还不包括那些豪宅,古玩,书画等贵重物品。

这笔银子无疑是天大的,大到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就是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但对林如海这种清官来说,这不是银子,而是烫手的山芋,所以,他每年都会把那些富商送来的贿赂完完整整的送往京城,呈给天子。

如此一来,各地的巡盐御史也只好忍痛割爱把富商们孝敬的银子分出一大部分上交给朝廷。

于是,内务府每年收上来的税银里,光是各地巡盐御史上交上来的银子就有数百万两。

在天子眼中,林如海不贪财,不滥权,办事得力,公私分明,所以愈发器重,虽只是正七品的巡盐御史,可在江南,江南六省总督都要给他三分面子。

贾敏嫁进林家后,夫妻二人和睦,林如海也一直没有纳妾,早先贾敏生了一子,可惜长不到三岁时就病死了,之后又生了一女,也就是林黛玉,打小也是体弱多病。

去年,年仅三十的贾敏得了重病,林如海多处寻医问药无济于事,在床上撑了两个月后就撒手人寰了。

贾敏死后,本就体弱的林黛玉更是大哭数日。看着相濡以沫十几年的爱妻,再看看哭晕过去好几回的幼女,林如海忍着心中的悲痛,不得不开始为林黛玉的未来考虑。

他承蒙天恩,平日里最多的事情就是在衙门里处理政务,或到江南各地巡视,置妻女于一边,数月不沾家也是常有的事。

所以林黛玉和他并不是很亲近,只是和她母亲在家里“相依为命”。

现在爱妻病逝了,幼女没人照顾,加上体弱多病,若是一直跟在他身边,恐怕不能平安活着长大。

贾敏生完林黛玉后,因为落下了病根,不能生育了,为了不让丈夫将来没有子嗣承袭香火,贾敏也曾为他纳了几房侍妾,可这几年下来,都是一无所出。

林如海并不放心把幼女交给他的那几个侍妾,万一女儿有个什么好歹,他无颜面对京中贾家,更没无颜死后去见他的爱妻。

林如海很快想到了办法,把幼女送到京中贾府,他岳母那里去。

他和贾政书信来往频繁,从贾政的书信中得知,荣国府老太太身边现在有三个和他幼女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若是能日日作伴,再加上老太太和二姐夫的呵护,他的幼女定能平安健康长大。

想到这,林如海很快就给贾政写了封信,让报丧的人一起带往京城,在信中他说对不起老太太,没有照顾好爱妻,让自己的爱妻临死前也没能看上老太太一眼,心中愧疚,只等来日进京述职的时候,再去贾府门前磕头谢罪,又说明了想把幼女送往京城,寄养到老太太名下的意愿。

贾母从报丧的人口中得知最疼爱的女儿病逝,悲痛欲绝,大哭了几场,沉静下来后连忙让贾政给自己的女婿回信,即刻把爱女留下的唯一骨血送到京城来,她要放在身边,亲自抚养。

得了贾政书信的林如海如释重负,妻子丧期过后,就择一良辰吉日,安排了几个老实稳重的婆子随行,就把林黛玉送上了开往京城的纺船。

林黛玉刚刚失去母亲,正是悲痛欲绝之时,又得知父亲要把自己送往京中的外婆家,她自幼因为性格原因,有些多愁善感,以为是她父亲嫌弃她累赘,才把她送走。

林黛玉没有哭闹,顺从的在几个婆子的护持下,登上了开往未知未来的纺船,她原本的四个贴身丫鬟,也只带了一个最亲密的灵儿。

世间最残忍的莫过于“生离死别”这四个字,是人间绝大多数的痛苦的根源,他在短短几个月内,已经尝到了生离死别的滋味,此一离,不知何日才能再见面。

林如海看着站在船头看着他默默流泪的幼女,渐行渐远。

四十多岁的男人,一个人蹲在码头上嚎啕大哭。

……

从扬州到京城有数千里之遥,山高水长,走陆路骑马坐轿要至少要半年的时间,路途颠簸,而且一路上土匪强人无数,极不安全。

走水路的话,时间要比陆路短一些,而且更加的安全,他也安排了四个颇有武力的随从随行护卫,可以保证幼女平安抵达京城。

林黛玉一行人离开扬州已经数日了,今天刚刚过了金陵。

“盂城?”林黛玉蹙着蛾眉,想了想道:“为何这般慢?”

“姑娘,下面撑船的人说了,冬日无风,河又太深,船棹够不到底,船只能顺着河漂。”灵儿回道。

“哦”,林黛玉应了一声,站起来活动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臂,然后撩起门帘子就往外走。

“姑娘,姑娘,披上斗篷,披上斗篷,外面风大,冷的紧。”

林黛玉脚步不停,任由灵儿把一件大红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出了船舱,外面的世界就广阔了许多。

冬日的江南,飘落的都是细碎的雪花,不像北方的寒冬,飘落的是漫天的鹅毛大雪。

远处,城墙宝塔清晰可见,隐隐传来不知是哪座寺庙的钟声,在空旷的河面上,传播的很远很远。

林黛玉站立在寒风中,瘦小单薄的身影似乎一阵大风就能吹倒,小脸上带着些许悲意,细碎的雪花一片片的飘落到她的身上,很快的融化,消失不见。

神元十二年,冬。

第三十七章 暗流涌动(一)

皇城,大明宫,御书房。

一个身穿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人看完手中的奏折后,狠狠的把自己常用的一块镇纸摔到地上,玉质的镇纸撞到御书房用金砖铺的地面上后,瞬间化成碎屑,四散溅落。

这身穿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人,正是御宇了大刘十余年,当今是天子,神元帝刘武。

大刘规定皇帝才能穿明黄色的龙袍,太子穿的是杏黄色,其他皇子用金黄色。

“这群该死的混账!”神元帝刘武怒骂了一句,又对下面跪着的一个老太监道:“去,宣忠礼亲王刘琚御书房觐见。”

“是,主子。”那老太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出去传旨了。

当年太上皇共生十二子,刘武排行第六,十来个兄弟,刘武唯独和刘琚交好,刘武亲母早丧,刘琚的母亲对他视如己出,关怀备至,刘武和刘琚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至亲兄弟,不是一母同胞胜似一母同胞。

历朝历代的更替,很多都是由夺嫡引发的,当时的太子刘理,并不是大皇子,而是二皇子,大皇子刘贤被立为太子后,第二年就得了让太医院太医和天下所有名医都束手无策的恶疾,药石不能医治,于是,大皇子刘贤就在极度的痛苦中,呜呼死了。

国朝不可无太子,还沉浸在丧子之痛的太上皇就在大臣们和宗室诸位亲王的建议下,立了二皇子刘理为新的太子。

这个刘理生性暴虐,昏聩无能,如愿以偿的坐上储君的宝座后更是肆无忌惮,干了许多天怒人怨的恶事,可谁也拿他没办法,他以后是要登基称帝的,若是这个时候得罪了他,岂不是给将来埋下祸根?

刘理之前和刘武一直不对付,当上了皇太子后,一直使尽手段对付刘武,其他八个皇子很快和刘理站在到了一边,为虎作伥,同流合污,一起欺辱刘武。

那几年,刘武在刘理的势力下活的很艰难,只有刘琚一直在他身边支持他。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恶事做绝的刘理很快得到了报应,有一天突然就暴毙在自己寝宫里,太医们查验了几十番也找不到死因,只好对外面宣称太子刘理是“无疾而终”。

短短三五年之内,大乾连死了两个太子,天下震惊,社稷不稳。

大臣们和宗室亲王们又要开始“选举”太子了,刘武很快的在余下的十个皇子中脱颖而出,所有人都说他文武兼备,忠孝贤良,是皇太子的不二人选。

天下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太上皇,只要他想知道,什么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至少很多大臣们私下里都是这么说的。

太上皇对刘理并不满意,所以他当选太子后,太上皇没有让他去太和殿听政,历朝历代的太子都要听政的,这样可以早日熟悉政务,也能对文武大臣有一些了解。

刘理不是不想听政,而是数次请求都被太上皇拒绝了,理由是:年岁太小,再过几年。

刘理是个刚愎自用的人,也不在意,反正这天下迟早都是他的,平日里只在外面吃喝玩乐,欺男霸女,该他这个太子做的事他一件没做过,该他尽的责任他也一次没尽过。

刘武被刘理压着的那两年,太上皇也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发现刘武在逆境之中也能不慌不忙,从容应对,张弛有度,进退有序。

这让太上皇极为满意,这不就是一个天生的皇帝种子吗?

刘理暴毙那年,刘武就做了皇太子,那年他刚满二十四岁,太上皇悉心教导,传授了他很多驭人之术和帝王之道,三日一小朝,七日一大朝,十年来他次次不落,在他还没登基称帝时,就以皇太子的身份参与到很多国家大事中去了,善听人言,谦虚好学,群臣无不敬服。

因为早年南征北战留下的病根,太上皇这些年早就生了隐退之心,如今看到刘武如此优秀,太上皇就把皇位禅让了给他,做起了太上皇。

刘武称帝那年,太上皇钦赐年号“神元”,于是刘武就成了神元帝。

刘武登基后,不负众望,日理万机,废寝忘食,在几年内就把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条,万民归心。

刘武登基后立刻封了刘琚为忠礼亲王,位列宗室诸亲王第一,参与政事,那年,刘琚刚满三十岁。

而那些之前和刘理欺辱国他的八个皇子,刘武一人送了一个郡王的帽子就打发了。

郡王比亲王低一等,一般都是封给皇太子之子或者亲王之子的,与国公并为从一品。

皇太子登基后,一般会给自己的兄弟封王,那八个皇子按理也是要封王的,可刘武只封了他们做郡王,这不是封赏,这是羞辱,是报复。

那八个皇子哭爹喊娘的去求太上皇做主,太上皇却置之不理,心中对刘武的做法极为满意,刻薄寡恩,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样子,宽容大度的皇帝是走不远的。

刘琚被封为忠礼亲王后,很快的就平步青云,位于宗室之首,甚至很多太上皇的那些兄弟,老亲王们,也得给他三分面子。

无论什么朝代,什么时候,跟对人是最重要的,而刘琚就是刘武潜龙在渊的时候,最生死与共的兄弟。

而其他那八个走错路的皇子,这十来年下来,有两个因为“密谋造反”被满门抄斩,还有两个因为“诋毁躬亲”被全家流放到黑辽了,只剩下四个躲在宗室里苟延残喘,摇摇欲坠。

自古天家眼里没有亲情,只有江山。

……

东城,怀德坊,一座八进的大宅子,门匾上题着五个鎏金大字:忠礼亲王府。

已是深夜,街面上早已没有了人影,除了巡夜的五城兵马司和京营的兵士,连一条狗都看不见,亥时,神京城已经宵禁了。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街面上原本静谧的氛围,声音很大,很快就吸引来一队挎着刀,提着灯笼巡夜的五城兵马司兵士。

领头的一个壮汉,打着哈欠,抽出刀就想上前抓人,好大的胆子,宵禁了还敢在街上溜达,找死呢?

不过壮汉借着清亮的月光看清敲门的是何人后,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地下,弯着腰塌着背,招呼手下的人撒腿就跑,速度之快,瞬间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仿佛不曾出现过一般。

那大汉一边伸着脖子跑,一边在心里暗自庆幸:他姥姥的,若是当时自己傻乎乎的冲上去惊扰了他们,自己有一万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巨大的敲门声很快惊醒了睡熟的门子,隔着门,里面传来几句不满的嘟囔声:“谁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家老爷早就休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之前在神元帝刘武面前跪着的那个老太监闻言大怒,朝身后的一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会意,走上前扯着公鸭嗓子,尖声叫道:“还不快打开门?陛下让陈公公来给忠礼亲王千岁传旨,若是耽搁了,诛你九族!”

这老太监叫陈鼎盛,打小就在刘武身边伺候了,到现在快四十年了,因他忠心耿耿,办事得力,跟了自己几十年,刘武登基称帝后,就封了陈鼎盛做大明宫总管太监,如今掌管着中车府,和刘琚一样,极得刘武信任,是心腹中的心腹。

第三十八章 暗流涌动(二)

那之前嘟囔抱怨的门子闻言,睡意顿时全无,叫醒同伴去打开门,自己往府里跑去,边跑边喊:“陈公公来给老爷传旨了!陈公公来给老爷传旨了!”

很快,安静的忠礼亲王府就喧嚣了起来,忠礼亲王刘琚在王妃的服侍下起床,换上了一件崭新的蟒服,在前厅接了旨,连宫轿都没坐,一个人骑着快马,就向皇城奔去了。

皇帝,太子和皇子们身上的龙袍绣的是五爪龙,而亲王郡王们身上的龙袍绣的则是四爪龙,五爪为龙,四爪为蟒,所以也叫蟒服。

策马到朱雀门口,刘琚将缰绳交给守着宫门的御林军里的一个游击将军,轻车熟路的朝大明宫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

这时候陈鼎盛和十几个小太监才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

天下谁人不知道当今天子和忠礼亲王刘琚最为亲厚?除了后宫,刘琚甚至可以自由出入皇城的任何一座宫殿,任何一个角落,无人敢拦。

在刘琚眼中,这也许不过是最为平常的一件事,可在其他那些文武大臣和宗室亲王郡王们的眼里,这就是无上的隆恩,大刘只有忠礼亲王刘琚一个人有这种待遇。

御书房,神元帝刘武急的在屋里来回踱步,御书房里伺候的几个宫女和小黄门,低着头恭立着,大气都不敢喘。

见刘琚大步入内,就要跪下给他见礼,神元帝刘武沉声道:“免礼,来人,赐坐。”

刘琚在太上皇十二个皇子中排行第九,神元帝刘武不叫他“皇弟”,而是以“九弟”称之,更显亲厚。

“皇上,深夜招皇弟前来,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刘琚没有坐两个小黄门抬过来的软椅,急切的问道。

忠礼亲王刘琚文武双全,颇有计谋,刘武深重之,很多军国大事都会听取他的意见。

“你看看这个。”刘武把御桌上的一张奏折交给了刘琚。

刘琚接过奏折,拆开快速看了一遍,面色凝重。

“胡人在金城了(今兰州)集结了三十余万骑兵,狼子野心昭然,金城不过十万兵马,若是胡人强行攻关,武定侯恐难抵挡。”

“九弟说的没错,若是集结西域全部兵马,能抵挡胡人的三十多万铁骑吗?”

刘琚摇摇头,苦笑道:“皇上,如今西域境内全部兵马也不过二十余万人,而且还是分散在各处,若是集结起来全部赶往金城,至少需要两个月的时间,怕就怕……”

“怕就怕胡人会抢先一步攻关,届时危矣。”

“没错,不过目前来看,他们可能是在试探……”

刘武狠狠的用拳头砸了一下御桌,震的茶盏里的热茶撒了一桌,润湿了几张宣纸。

屋里除了刘琚,所有人都跪了下去,敛息屏气,动都不敢动。

“你们都下去吧!”刘武看了一眼跪着的宫女和小黄门们,不耐烦道,陈鼎盛连忙带着他们下去了。

偌大的御书房里,只剩下刘武刘琚兄弟两人。

“皇上,奉天军镇的二十万兵马不能动,他们要防备基辅罗斯国(今俄罗斯),京营不能轻易离开京城,除去各地的总兵府,水军和远在南粤(今广东)三省镇压土著叛乱的神策军,能支援金城的只有天策军了。”

“不可,不可。”神元帝刘武来回走了几步,想了想道:“现在不能调兵,只能先稳住那些胡人,他们在大刘肯定还有残存的眼线,若是我们调兵,他们很快就能知道,反而会置我们于不利之地。”

当年太上皇御驾亲征,以四十五万边军击溃胡人三十万铁骑后,损失惨重,所剩无几,无力再进行追击,致使胡人在之后的几十年间休养生息,恢复了元气。

太上皇自西域班师回朝后,改革了大刘军队的体制,共划分为两大兵种,第一就是边军,包括在西域的二十万兵马和在黑辽的二十万兵马,另外就是内军,包含繁杂,有京营的十二万兵马,神策军的十万兵马,天策军的十万兵马,水军的十五万兵马,御林军的六万兵马,和十八省每两万人的总兵府,这还不包括五城兵马司,东宫六率等。

边军和内军加起来差不多有一百三十万兵马,所以说大刘带甲百万。

太上皇后来不是没想过尽起西域的边军,配和神策军,天策军,京营的几十万人马出征西域,彻底灭掉胡人,可若是他举国之力去征讨胡人,早就对大刘虎视眈眈的基辅罗斯国若是举兵来犯,黑辽奉天军镇的那二十万兵马根本抵挡不住。

大刘和基辅罗斯国的关系并不算友好,几十年下来大大小小的仗也打了十几次,不过各有伤亡,谁也没占到谁便宜。

况且基辅罗斯国和大刘一样,也有百万带甲之士。

太上皇最怕的就是胡人和基辅罗斯国连起手来,共同举兵讨伐大刘,双拳难敌四手,届时即使大刘奋力抵挡住了,也会社稷动荡,百姓蒙难,说不定还会更朝换代。

可是据探子传回来的情报来看,胡人和基辅罗斯国好像也合不来,两国为了争取更多的草场,在草原上也是打的头破血流,不可开交。

鹬蚌相争,大刘这个渔翁并不会得利,而且,渔翁也不是那么好做的,一不小心就会被鹬啄瞎了眼。

“那,派使者去?”刘琚问道。

“嗯,至少要明白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也许是近年来基辅罗斯国在黑辽边境不断的施压,才让他们蠢蠢欲动,不管怎么说,大刘目前还不能和他们翻脸,若是事不可违,我们还是要议和,胡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基辅罗斯,他们已经在黑辽边境集结快三十万大军了!我们要是和胡人打起来了,这些该死的蛮夷绝对会趁虚而入!”

“皇上,我们是不是要再从民间招募兵士,补充到九边?”

“嗯,我大刘人口万万,定有无数忠君爱国的忠义之士,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对了,还有宗室里的那些人,不是天天嚷着朕不给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吗?现在机会来了,明年就把他们和那些训练好的军士一起送到九边去!”

“皇上圣明,想必他们定是哑口无言。”

“派遣使者的事……算了,还是交给鸿胪寺去办吧!”

“臣弟遵旨。”

……

神元帝刘武和忠礼亲王刘琚在大明宫御书房里密谈的时候,贾琮正趴在自己的床上,盖着暖和的锦被呼呼大睡。

他的身体似乎早已习惯隔三差五来着外界的伤害了,贾母的那顿打在别人身上几乎要命的板子,打在贾琮身上除了当时痛的要死外,隔了一会后,他就没什么疼痛感了。

这难道是自己穿越时空时获得的随机属性?贾琮也搞不明白,自己身体的自愈能力为什么要比普通人快上好几倍,甚至是十数倍。

比如说贾宝玉,如果说今天是他挨了这顿毒打,即使不被打死,也得在床上趴上几个月,而贾琮,似乎几天就好了,例如上次被贾赦毒打的那次,他只用了三天,就能活动自如了。

说出去,绝对是个奇迹,能让那些郎中们把眼珠子都惊掉下来。

贾琮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这自愈能力绝对是好事,以后只要不是致命伤,他用不了几天就能接着活蹦乱跳了,简直就是完美。

睡觉前小如意用夜里方便照顾的名义想和贾琮睡一床时,被他以受伤不便的理由拒绝了。

不是贾琮不想要小如意这个暖床宝,而是因为他从晴雯黑白分明的桃花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鄙夷之色。

贾琮就喜欢这样的晴雯,不做作,即使面对强权也敢直抒胸臆。

当贾琮一本正经的提出要晴雯给他暖床的时候,却被晴雯狠狠的啐了一口,还骂他是小流氓。

挨了骂的贾琮心中不要太爽,想起晴雯以后是要给他当姨娘的,贾琮就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笑的小如意一脸的迷茫,笑的晴雯没好气的用白眼鄙夷了他半天。

不到两天的时间,三个人就熟络起来,笑声透过屋顶,飘向夜空,在贾琮的挑逗下,晴雯红扑扑的俏脸上半是羞涩半是鄙夷,让贾琮乐不可支。

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模样。

第三十九章 休

比起外面的风起云涌,变幻莫测,京城里大部分的百姓还是安宁的,依旧日复一日的过着平静的生活。

……

邢夫人这几日提着心吊着胆,一是自己的丈夫再也不搭理她了,二是自己的脸面前两日在荣禧堂里丢光了,三是她发现自己现在好像再也不能对那个庶孽怎么样了。

这让她心中恨死那个庶孽之余又有些害怕,甚至想到贾赦会不会休了她。

常言道,怕什么来什么,今天一大早,邢夫人还在屋里对着铜镜,由贴身的两个丫鬟伺候她梳妆的时候,就听见门外有丫鬟往里传话,说大老爷来了。

这么多年,贾赦从来不会主动到她房里来,再一看到贾赦黑着个脸走了进来,邢夫人额头上的汗瞬间就流了下来,心头狂跳。

“蠢妇!”贾赦骂了一句,邢夫人连忙起身道:“老爷怎么来了?”

“你还有脸问我?你看看你干的那些好事,你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么骂你,怎么骂我的吗?嗯?”

“老爷……”邢夫人面色惨白,哆嗦着嘴唇想辩解些什么。

“闭嘴!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让你这个蠢妇当了正房太太!干出那些没脸没皮的事来,丢尽我荣国府的颜面,索性休了去,大家都干净!”

“老爷!老爷不要啊!看在往日的夫妻情面上。”休字一出,邢夫人再也站不住了,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抱着贾赦的腿哀求着。

在那个朝代,对于女人来说最可怕的字眼绝对是“休妻”二字,在绝对的男权社会里,女人一直都是依靠男人生存的,可以说是男人的附属品,私人物品,男人有决定她们命运甚至是生死的权利。

女子一旦被夫家休了,下场就会很悲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出家为尼,二就是寻死。

她们的娘家也不会接受被休妻的女子进家门,她们不比寡妇,像李纨那种寡妇,是人人称赞的,被休了只能说明她们不守妇德。

邢夫人父母早已去世,世上唯一的亲人只有一个弟弟,守着妻女在苏州生活,邢夫人和他已经有十来年没有联系了。

这些年来,享尽荣华富贵的邢夫人,从来没有接济过她的那个弟弟,若是她被贾赦休了,唯一的去处只能是回苏州投奔她那个弟弟。

她这个年纪,出家为尼都不会有尼姑庵收留她。

以她的性子,也肯定是不敢去寻死的。

邢夫人拼了命的朝贾政磕头,苦苦哀求。

邢夫人房里的动静,很快惊动了住在不远处院子里的贾链和王熙凤。

就像是落水者呼喊的声音能飘的很远一样,人在极度恐惧或者面临死亡的时候,总能爆发出一些潜力,例如嗓门会变的很大,呼救声隔老远都能听见,哭喊声也是一样。

贾琏在昨天夜里终于如愿以偿的吃到了多姑娘,两个人在一间耳房里成了好事,干柴遇上烈火,一直燃烧到清晨才慢慢熄灭。

被掏空身体的贾琏和贾赦一样,青着脸黑着眼圈,无精打采,哈欠连天。

丈夫在外面鬼混,一夜未归,王熙凤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起床后在平儿和丰儿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连妆都没来得及上好,就被邢夫人院里的动静给招了过来。

邢夫人院里有什么事,她这个做儿媳妇也得过来看看,以显孝道。

贾琏一进门,邢夫人似乎找到了救命的稻草,朝贾链哭喊道:“琏儿,快劝劝老爷吧!老爷要休了我。”

贾琏比邢夫人还怕贾赦,又不能无动于衷,毕竟邢夫人是她的嫡母,要是他什么都不做,传出去对他的名声也不好。

只得强笑着劝道:“老爷,何苦来哉,消消气,先消消气。”

贾赦一脚踢开还抱着他腿哭求的邢夫人,对贾琏骂道:“你看你那没出息的熊样!还不滚回去挺尸去,再多说一句,我连你一并收拾!”

贾琏顿时老实了,不说话了,不再看邢夫人哀求的眼神,邢夫人又不是他的生母,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

邢夫人见贾琏不再看她,心中愈发慌乱,又朝王熙凤哭道:“姐儿……”

王熙凤打进门,就一直面无表情的在旁边站着,什么话都不说,听到邢夫人开口求她,漂亮的丹凤眼中满是嘲讽,淡淡道:“太太,老爷面前,哪有儿媳妇插话的道理?”

贾赦本来就不满意邢夫人,年轻时喜欢邢夫人,也只是因为他好色,现在有了一个能休了邢夫人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反正说出去也是他有理,自己的夫人,苛虐自己的儿子,这就是,为母不慈,不守妇德。

虽然这一幕同样也在二房的王夫人和贾环的身上上演。

但邢夫人和王夫人不同,王夫人娘家显赫,在老太太那很有体面,即使做了些为母不慈,苛虐庶子的事情,众人也只当着没看见,也没有几个人在意,包括贾政,在贾政看来,嫡母教训庶子,是再合礼不过的事情。

可邢夫人在这件事情上性质就不同了,一来上这件事在外面传的家喻户晓,二来受虐的庶子身份不同,是万众瞩目的少年神童。

这件事,即使闹到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多半也是赞成贾赦做法。

“今天谁劝都没有用,这个蠢妇,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我出丑,如今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我的笑话,不休了她,以后不知还会干出什么不守妇德的事来!”

昨天,贾赦按照老太太的意思,到淮阴侯府上和左重喝酒,谈的就是自己到奋武营里做参将的事情,酒桌上,左重提到了外面盛传的“荣国府长房太太苛虐少年神童贾琮”的事情。

跟贾赦说此事可大可小,不过若是以后有人拿这件事说嘴,那么对贾赦坐稳参将的位置绝对是个隐患。

都说夫妻一体,一个人做了什么坏事,另外一个人即使没有参与,也不能否定自己不知情,说出去别人也不会信。

大刘,最注重一个人的品行,品行不端的人注定很难被别人接受,难当大任,至少明面上是这样。

所以在贾赦坐稳参将的位置之前,就要彻底清除这个隐患,而最好的办法就是休妻。

比起手里有实权,以后有机会往上爬的参将之位,一个年老色衰,不守妇德的邢夫人毫无可比之性。

毕竟,以贾赦的的身份,想要多少漂亮的女人没有?到时候再立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妾做正房太太也不是件难事。

而且,邢夫人做出这种为母不慈,不守妇德事情,宗人府里那一关也过不了。

如此,贾赦就更心安理得了。

贾赦裁决了邢夫人的命运,只需要把她一品诰命夫人的文碟送到宗人府即可。

贾赦挣开抱着他腿不松的邢夫人,走到梳妆台,轻车熟路的抽开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了邢夫一品诰命夫人的文碟。

贾赦把文碟交给眼观鼻鼻观心的贾琏,道:“送到宗人府去,把这个蠢妇干的破事给宗正说清楚!”

贾琏接过文碟,不顾邢夫人的哭叫,急忙出去了,王熙凤也随之离开。

瘫痪在地的邢夫人面色惨白,眼中再无一丝生机。

贾赦最后看了一眼邢夫人,转身离开。

……

贾琏出了邢夫人院,第一件事不是拿着文碟去宗人府,而是去了荣禧堂。

这样的大事,必须第一时间禀报目前还不知情的贾母。

荣禧堂,除了贾政,大部分都在,老太太倚靠在软塌上和宝玉说着什么,老脸上满是慈爱。

李纨和鸳鸯在一旁伺候,王夫人坐在下首,静静的转动着手中的佛珠,迎春湘云她们也在台下说笑着,连多日不曾露面的小贾兰都在,静静的坐在小惜春身边,听着几个姑姑在讨论各自喜欢什么香味的胭脂。

贾琏和王熙凤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过去。

贾母一双老眼第一时间落在了贾琏手里捧着的东西上,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那东西她也有一个,心中惊疑。

连上宁国府在内,贾府有四个诰命夫人,分别是贾母的一品国公夫人诰命,邢夫人的一品将军夫人诰命,东府尤氏的三品淑人诰命,王夫人的五品宜人诰命。

大刘规定,一品二品官员的正妻为夫人,嫡母为太夫人,三品为淑人,四品为恭人,五品为宜人,六品为安人,七品以下为孺人。

女人的诰命等级是和丈夫或者儿子的官职有关,男人的官职越高,正妻或者嫡母的诰命就越高,反之亦然。

贾代善的荣国公爵位是正一品,所以贾母就是一品国公夫人诰命,贾赦是一等将军,也是一品,所以邢夫人就是一品将军夫人诰命,从广义上说,贾母和邢夫人都是一品诰命夫人,只是尊贵程度天壤之别罢了。

贾珍身上的三等威烈将军爵,是正三品,所以尤氏是三品淑人诰命,而贾政的工部员外郎只是正五品,所以王夫人只是五品宜人诰命,在贾府里最低。

李纨,王熙凤和秦可卿目前还没有诰命,李纨是因为丈夫死了,以后想做诰命夫人只能指望贾兰。

贾琏身上正五品的同知和贾蓉身上正八品的龙禁尉,都是虚职,捐的而已,只是说出去好听,其女眷不在诰命夫人内,所以王熙凤和秦可卿没有诰命。

那肯定是邢夫人的诰命文碟,她们这些诰命夫人只有在入宫、庆典、祭祖等极其重要的场合里才会把各自诰命夫人的文碟拿出来,平日里是不拿出来的,除非,是拿出来送到宗人府的。

平白无故的把诰命夫人文碟送到宗人府,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其拥有者被自己的丈夫“除爵”了。

外面的那些事,贾母全都知道,只是没想到竟到了这种地步,除了一个女人的诰命,就是要了那个女人的命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把视线放到了贾琏手中那个诰命夫人文碟上,目光复杂。

男儿征战沙场为的就是马上封侯,光宗耀祖,女人也是一样,对于她们这些妇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这诰命夫人文碟,和男人的爵位一样,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这是要,休妻吗?

贾母一张老脸满是心疼,她不是心疼邢夫人,她只是心疼眼前这个一品诰命夫人的文碟。

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啊,京中贾家十房加上金陵八房共十八房,女眷几百,也就只有四个诰命夫人,其他的那些国公府邸里的诰命夫人和贾家的也都是差不多,一家三四个左右,女人们平日里最常谈论的除了生儿育女外,就是这些诰命夫人了。

荣国府有两个一品诰命夫人,就像荣国府一门双公一样,在外面极为荣耀,在其他那些公府邸面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如今,就要失去了一个了……

贾母心疼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老太太……”出了邢夫人院,王熙凤也是一脸心疼,她做梦都想要个一品夫人的诰命,多风光啊,在京中命妇圈里也可以排的上号了。

可惜自己的丈夫无能,不像尤氏,再不济身上还有个三品淑人的诰命,出了贾府的门,比她尊贵多了。

“大老爷来了!”贾母还没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通报声。

贾赦面色也不好看,自己即使再扶正了一个小妾,可也别想轻易做到一品夫人的诰命,邢夫人当初的诰命他求爷爷告奶奶花了无数的心思和钱财才办成的,可是为了自己以后的平步青云,他只好忍痛割爱了。

贾赦毕恭毕敬的给贾母磕了头,见贾母盯着他,心中有些心虚,强笑道:“老太太,孩儿也是不得已为之啊,若是不休了她,外面那些士林名士们的就要往死里诋毁贾家啊!”

这些贾母都知道,可她还是舍不得这个珍贵的一品诰命夫人,叹口气道:“也罢也罢,就这么着吧,因为那个庶孽和他娘,我们贾家这些年来没过过什么安生日子,这下也算素净了。”

贾母接着对贾琏道:“你以后若不为凤丫头挣个一品夫人的诰命回来,我断不依你,好了好了,快拿着那东西离了我这地,看着碍眼。”

贾琏看着王熙凤满是嘲讽的眼神,面色一红,连忙捧着文碟出去了。

贾母又对堂下沉默不言的李纨等人道:“咱们这样人家里的女人,一生最显贵的就是这个诰命夫人,记住,永远都要遵守妇德,这样,才能平安富贵一生。”

后面这句话应该是在说她自己。

又对贾兰道:“兰儿,你以后要用功读书,将来也给你母亲挣个诰命夫人回来。”

……

邢夫人被大老爷休了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荣国府,一墙之隔的宁国府也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无数人为之目瞪口呆,也有人暗自窃喜不已。

……

东府,宁安堂。

贾珍,尤氏,贾蓉和秦可卿都在。

听到邢夫人被休了的消息,一心想看西府“倒霉”的贾珍竟然慢悠悠的长叹了一声。

贾蓉纠结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对贾珍道:“父亲,听说昨天傍晚,赦大老爷去淮阴侯府里吃酒了……”

贾珍:“……”

……

贾琮小院。

趴在床上看书的贾琮听完小如意喜气洋洋,绘声绘色的说她在外面听到的消息后,贾琮愣住了,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第四十章 尘埃落定

宁安堂里,赶走所有服侍的丫鬟后,贾珍怒不可遏,抄起桌上的茶盏就狠狠的往地上摔去。

“哗啦~”,白玉做的茶壶和茶盏摔成碎块,暴怒的贾珍只想找个发泄的对象,贾蔷贾芦哥俩不在,贾蓉就是首选的出气筒。

贾珍一脚把吓得跪在地上的贾蓉踹倒:“你这个混账,我宁国府怎么净出你们这些败家玩意?看看西府的贾琮,比你小好几岁,如今又是写得好字又是作得好诗,再看看你!文不成武不就,我要你有什么用?”

贾蓉逆来顺受惯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是跪在地上直磕头,看着贾蓉没出息的样子,贾珍抬脚还想再踹,可看到旁边秦氏目光里的哀求之色,到底还是忍住了,朝贾蓉啐了一口,骂道:“老不死的!”

老不死的?这是骂贾蓉的吗?旁边的尤氏心中大惊,这是指桑骂槐骂老太太的啊!这句话要是传到老太太那,贾珍妥妥的要完蛋。

尤氏在宁国府里的地位和邢夫人差不多,因为她也是小门小户出身,老太太瞧不上她,如今年老色衰了,自己的丈夫也不再喜欢她,现在有了邢夫人的前例在那,她可不想步邢夫人的后尘,所以姿态越发谦卑,小心劝道:“老爷……”

“好了,你下去吧!别杵在那碍我的眼!”贾珍瞥了尤氏一眼,对还在地下跪着的贾蓉说道。

如蒙大赦的贾蓉连忙爬起身,秦氏也给贾珍福了福,两人一起离开了。

……

荣国府,大房。

邢夫人院,邢夫人还是瘫坐在地上,面色惨白,一言不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一尊栩栩如生的泥塑雕像。

邢夫人这些年无儿无女,在荣国府里地位尴尬,不得人心,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也有十来个,可没有几个是忠心,除了一个当年跟她从金陵嫁到京城的丫鬟之女,那丫鬟和周嬷嬷一样,长相一般,邢夫人给贾赦当了妾之后,就被贾赦随意打发出去配了人。

周嬷嬷是邢夫人被扶正后才做的通房,和之前那个丫鬟一样,也被贾赦打发出去,嫁给了周贵。

那丫鬟出府配了人后没几年就病死了,只生下一个叫小柳儿的女儿,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就被家里人送到邢夫人身边当个贴身服侍丫鬟,今年约摸十六七岁,长相一般,跟了邢夫人七八年了,颇为忠心。

古代女子地位低下,不像后世有什么共同财产,她们的一切都是夫家给的,所以当她们被扫地出门后,什么都不能带走,主要指的就是那些值钱的金银首饰。

树倒猢狲散,邢夫人被贾赦休了的短短几个时辰内,她院子里所有服侍的丫鬟婆子,除了小柳儿,再无一人。

小柳儿替邢夫人收拾好了包裹,依依不舍的看着那些价值千金的金银首饰,哭丧着脸对邢夫人道:“太太,我们走吧!再不走,外面那些管教婆婆们就要把我们赶出去了。”

邢夫人还是一动不动的瘫坐在地上,任由小柳儿哭求也无动于衷。

这时,在外面等的不耐烦的四个教管婆婆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粗鲁的打开小柳儿收拾的大包裹,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什么不该带走的东西,还在小柳儿的身上仔细检查了一番,没有放过任何可能藏匿金银首饰的地方。

另一个婆子动手把邢夫人身上所有的金银首饰全摘了个干净,放到了梳妆台上。

“夫人,还请给自己留些颜面,不要难为我们。”一个婆子冷声道。

见邢夫人还是没有动静,几个婆子也没有把她架出去,而是在旁边耐心的等候起来,反正木已成舟,也不差这一会。

又过了差不多两盏茶的时间,瘫坐在地上的邢夫人终于有了动静,对小柳儿道:“我现在不是太太了,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小柳儿哭丧个脸,悲声道:“太太,奴婢不跟着你,还能去哪啊?太太,我们走吧,回金陵吧!”

前几年,她的生父也病死了,现在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要是她不跟着邢夫人,这荣国府也不能再待下去了,所以她没有什么选择。

邢夫人点了点头,在小柳儿的搀扶下,慢慢起身,最后看了一眼房间所有的东西,转身出去了。

刚一出门,就看见周嬷嬷跪在地上满面悲伤的看着她。

当周嬷嬷得知大太太被大老爷休了的消息后,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邢夫人被休了,她也跟着倒霉,从今天起,陪房的身份没有了,以后再也不能仗着邢夫人的腰子在大房里作威作福了。

周嬷嬷觉得心都快碎了。

“太太……”

邢夫人看了周嬷嬷一眼,没有言语,离开了院子,她得去个老太太磕个头。

荣禧堂外,邢夫人跪在地上,来往的丫鬟们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她,有些人差点笑出了声,特别是大房的那些丫鬟们。

邢夫人平日里克扣她们的月例,早已是怨声载道,如今被扫地出门,要不是怕老太太怪罪,她们真想一人一口唾沫啐到邢夫人脸上。

荣禧堂内,气氛有些沉闷,得知了邢夫人跪在外面的时候,贾母叹了口气道:“琥珀,去取一百两银子来,给大太太当盘缠用。”

琥珀应了一声,下去取银子了。

迎春面色有些焦急,不停的往外看,邢夫人平日里对迎春的态度,不算好,因为老太太的缘故,也不算坏。

迎春最是善良,不记人仇,况且邢夫人又是她的嫡母,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她这个女儿不能在这里干坐着,总要出去告别一番。

看着迎春有些焦急的神色,贾母心底有些欣慰,对迎春道:“她原也是你的母亲,如今要走了,你也合该出去看看。”

“是,老太太。”迎春面色一喜,起身给贾母福了一礼,就出去了,司棋紧随其后。

看到迎春走了过来,邢夫人哭道:“姑娘~”

见邢夫人落泪,迎春也跟着流下泪来:“太太,女儿帮不了您,您不要怪罪,我那还有一些攒下来的银子,如今就全给您吧,您留着以后用。”说着,对身后的司棋道:“你快回去,把我那些存着的银子全取来给太太。”

“姑娘!”司棋急道,那些银子可是自己家姑娘攒了几年才攒的啊,以后要是要用银子怎么办?

“还不快去?”迎春喝道,态度难得的强硬了一回。

司棋厌恶的看了一眼邢夫人,嘟囔着去取银子了。

这时,鸳鸯和端着一个木盘的琥珀走了过来,鸳鸯揭开木盘上面的红布,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百两银子。

“大太太,这是老太太赏的,留着给你做盘缠用。”鸳鸯对邢夫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她之前还当着很多人的面骂过邢夫人。

琥珀把木盘交给了小柳儿,邢夫人朝着荣禧堂里磕了一个头,哭道:“谢老太太的赏。”

鸳鸯替贾母受了邢夫人这一礼,就和琥珀转身进了荣禧堂。

这时,回去取银子的司棋回来了,极不情愿的把手里的小包裹交给了迎春,迎春打开包裹,里面都是大大小小的银块,加起来约有五十两,都是迎春这些年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

小柳儿接过包裹,心里总算踏实了许多,有这一百多两银子,她和邢夫人回到金陵就能买一个小宅子,就等于有了家,以后的日子总不会太艰难。

小柳儿跪下,给迎春磕了一个头。

王熙凤也出来了,淡淡道:“老太太说了,今天身子不适,就不便相见了,时间不早了,太太赶紧上路才是。”

邢夫人还想着见到老太太时再哭诉一番,装装可怜,说不定还能再捞点好处,可现在看样子是不能了,只好在小柳儿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

邢夫人和小柳儿背着一些衣物和一百多两银子出了荣国府的大门时,看到了她最恨之入骨的那个人。

贾琮面无表情的对视着邢夫人仇视的目光,看了她几眼,就转身进府了。

第四十一章 帝心留印

“琮儿,你…你好了?”

梦坡斋内,贾政看着贾琮,满脸的惊讶,不可置信道。

这才几天,受了那么重的伤就好了?

“回老爷的话,侄儿好的差不多了。”

贾琮回自己院子里时,被贾政身边的一个清客碰见了,前几天贾琮被贾母险些打死的事情贾府里已经是众人皆知了。

那清客看到没事人一样,哼着小曲四处溜达的贾琮,跟见了鬼一样,满脸的惊恐,莫非这琮世兄有神仙护体不成?那么重的毒打,即使是壮年汉子也得修养一个月吧?

贾政手低下的清客有十来人,贾琮也只是知道詹光和单聘仁等清客的名讳,眼前那个满脸惊恐的清客他并未见过,贾政的清客也不断的有人找到更好的去处而离去,也不断的落魄陌生的面孔加进来。

贾政刚刚听说了他嫂子被他大哥扫地出门的事情,有些心疼,他和贾母一样,有些心疼那个一品夫人的诰命,然后就听到了贾琮在院子里溜达的事情。

贾政狂喜莫名,幸好贾琮没事,要不然后日那些士林大儒名士,亲朋好友登门拜访时看见在趴床上奄奄一息的贾府少年神童时,那他真就无脸见人了,外面谁都知道,他贾政才是荣国府的实际当家男人,外面的事都是他处理的。

贾政兀自不信,认真的打量了贾琮一番,还伸手捏了捏他的肩膀,看贾琮脸上毫无痛苦之色,才叹道:“老太太那……”

“老爷,侄儿省得。”贾琮摇摇头道:“那件事本来也是侄儿的错。”

“唉!”贾政看见贾琮脸上没有一丝作伪之色,心中百感交集,隐约生出“恨不为吾子”之念,为什么好孩子都是别人家的呢?

“我这里还有一根两百年的老参,是前年宫里赏给老太太的,我得来一根,也用不着,你身子骨弱,需要滋补,你拿回去用罢。”

贾琮连忙道:“老爷的心意,侄儿心领了,不过实在难以克当,老爷还是留着自己用吧!侄儿已经无事,用不着那些。”

这个参,贾琮不能要,一百年份以上的老参甚至能卖出上千两银子的高价,作为吊命的神药,老参一直以来都是有价无市,谁得了一根几百年的参不好好藏着,关键时刻是能救命的。

贾母作为一品国公诰命夫人,每年都会得到两根宫里赏下来的老参,一般都是一两百年的居多,四百年的老太太那只有一根,那叫万金不换,平日里贾母头疼脑热时才用金刀切一小块下来入药。

连贾政,王夫人等人平时也只能用几十年份的参。

前年,宫里赏下来的两根老参,其中大的那根已有三百年的年份,贾母本来是要留着压箱底的,谁知左重的嫡母得了重病,急需一根三百年以上年份的老参续命,左重求到了贾母面前,贾母就把那根参给了左重。

剩下的那根二百年年份的,就赏给了她最喜爱的小儿子贾政,连贾赦都没落到。

每年能从宫里得到赏赐的大臣家,不过双手之数,这其中就包括荣国府和其他几个国公府邸,连宗室都那些郡王之流都得不到,更别提那些武侯了。

皇帝作为天下之主,按理说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最好的东西,例如药材,丝绸,食材等等,都要先供着皇宫里。

皇上用不完的才会赏给那些有功之臣,以显皇恩浩荡。

人参是这里的大头,长白山每年产的好参就那些,三百年朝上的每年也就能找到十来根,还全部都被进贡给皇帝了,市面上流通的那些,都是几十年的参,一两百年的都很少。

那些三百年朝上的老参一半都被太上皇,皇太后,皇帝和皇后用了,偶尔也会赏一点给下面的大臣,例如像荣国府这样的,对大刘江山社稷有定鼎匡扶之功的。

若让老太太知道贾琮把贾政的那根两百年年份的参给“骗”走了,他肯定没有好果子吃,虽然他真的很想见识一下这种神奇的救命神药。

贾琮极力推脱,贾政也只好作罢,又对贾琮道:“后日,就是我贾家千里驹面世的日子,届时会有一些人考校你的学问诗词,你可有把握?”

贾琮想了想,道:“虽无十足把握,却也不至于辜负了老爷赞誉的千里驹之名。”

“好!”贾政抚掌大笑,对詹光单聘仁他们道:“此乃吾家千里驹也。”

“极是极是。”詹光等人连连附和道。

……

贾琏已经从宗人府回来了,刚在金玉堂见完贾赦,就来到了荣禧堂。

“琏儿,都结束了?”贾母还沉浸在贾家痛失一品诰命夫人的伤感中,睁着一双略微红肿的老眼问贾链道。

贾琏似乎毫无感觉,反正丢的又不是他老子身上的爵位,丢个诰命夫人而已,和他没多大相干。

“回老太太的话,全都结束了,外面也都知道了,那些风言风语很快就会散去了。”

“大太太走了?”贾母又朝王熙凤问道。

“老祖宗,大太太拿了您赏她的一百两银子,还有二丫头给她的五十两银子走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京城了。”王熙凤说完,又上下打量了迎春一番,调笑道:“二妹妹果然是心善的,这回怕是把这几年积攒的银子都贴进去了吧?”

迎春惜春她们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例,吃穿用度都是府里的,又不能随便出府,没个花销的地方,所以每个月的月例根本用不完,久而久之,就会各自积攒一些下来。。

探春不比迎春和惜春,她还有一个贪财成性的母亲和一个弟弟,她也是节俭的,攒下的那些银子却都被赵姨娘给撒泼要去了,探春要强,好脸面,为了不让其他人笑话,从来不跟赵姨娘闹,每个月都把剩下来的月份交给赵姨娘。

“你这个猢狲,拿自己的姊妹顽笑,我看啊,二姑娘是比你好,不像你,自己的婆婆被赶出去了,什么事都没做,连一两银子都舍不得给。”

贾母的这番半是顽笑半是认真的话,让王熙凤的一张俏脸瞬间涨红,在众目睽睽下有些难堪。

王熙凤贪财的性子和看不起邢夫人的事,大家都知道,如果真要追究起来,这也是不守妇德的表现,可大家都是同一个阵营的,没有互相坑害对方的道理,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提起。

见王熙凤低着头不说话,李纨笑道:“这凤丫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祖宗,也就老祖宗愿意包容她,要是放在别的府里,她的好处才多呢!”

李纨不是爱出风头的人,那只是在外人面前,在老太太和王夫人,姊妹们面前还是比较活泼的。

她也不怕王熙凤,知道王熙凤不是那种开不起顽笑的人,反正平日里就属她最牙尖嘴利,四处挑拨,拿别人开顽笑。

李纨的两句话揭到了王熙凤的痛处,王熙凤红着脸佯怒道:“我再小气也没有你小气,从来也不见你起个东道,也不来参加我们的东道,不知道是怎么的,难不成还怕回请不成?”

李纨近乎“变态”的勤俭,府里也是众人皆知。

李纨的一张俏脸涨的通红,不知道该怎么接王熙凤的话,贾母打圆场道:“你妯娌寡妇失业的,你也来顽笑?好了,鸳鸯,你回头从我那取五十两银子来,别走账面,补给二丫头。”

“是,老太太。”站在贾母软塌旁边的鸳鸯应了一声,很漂亮的一个女孩。

“老祖宗……”迎春站起来就要拒绝,老太太的东西,哪能随便拿的?虽然是老太太提出来的,可要是传出去,很多人就要嚼舌头说她不懂事了。

“这件事哪用得着老祖宗出马?回头我让平儿给二丫头送五十两银子去,不走账面,从我嫁妆(私房钱)里出。”王熙凤笑道。

贾母笑着应了。

“嫂子,不用的,不用的。”迎春连声道。

“二丫头还跟我客气?这银子本来就是该我出的,只是刚才没想起来,幸好你帮我做了,要不然传出去,外面那些婆子还不知道在背后骂我呢,这样吧,我让平儿给你送二十五两去,就当是还你替我给大太太那二十五两。”

贾琏看着精明算计的王熙凤,苦笑着摇了摇头。

贾宝玉却拍手道:“凤姐姐这个法子好,一人一半,传出去都好听!”

贾母看贾宝玉都说好,也笑道:“就这样吧!”

迎春看众人都附和着说王熙凤的法子好,也不推脱了,红着脸答应了。

王熙凤转头对平儿笑道:“你现在就回去,取二十五两银子给二丫头的院里送过去。”

平儿点点头,出去了。

贾母赞道:“我们府里的这几个大丫鬟都是个顶个的好!”

众人笑着附和着。

……

皇城,大明宫,御书房。

神元帝刘武已经连续批了三个时辰的奏折了,搁下御笔,揉了揉眉间,接过陈鼎盛奉上的参茶喝了两口,对下面坐着的忠礼亲王刘琚笑道:“朕打小就在宫里长大,到现在已经四十来年了,还没有离开过京城半步,心中对烟雨江南和大漠孤烟充满了向往,只可惜不能亲眼观之,着实遗憾啊!”

不,刘武的实际情况比他的自嘲还要惨一点。

他不是连京城都没出去过,而是连皇宫都没怎么出去过,平日里最多的事情不是在太和殿里和大臣们开会,就是窝在御书房里没日没夜没完没了的批奏折,连后宫都很少去。他今年才四十来岁,两鬓就已经斑白了,面对无穷无尽的政务,他常常感到有心无力。

“臣弟何曾不是?活了这些年,出过最远的门还是十六岁那年在渭水长亭,送三皇叔去蜀中那次。”刘琚笑道。

对于自己皇兄的诉苦,刘琚最好的办法不是劝慰,而是接着话,反过来诉苦,这样才能彰显“同病相怜”之意。

“朕也记得那次,唉,只是不知,这么多年了,三皇叔在蜀中过的可还好。”

刘武和刘琚口中的“三皇叔”,是太上皇的三弟,蜀王刘度,打小对刘武和刘琚最好,二十多年前因为身子不适,请求回锦城(今成都)静养,太上皇就封他为蜀王,回蜀地颐养天年去了。

当时,十几岁的刘武和刘琚,一起到渭水边的长亭送了刘度。

刘武又问刘琚道:“这几天京城里有没有什么新鲜事?”

“倒是有一件。”刘琚笑道。

“哦?说来听听。”

“前段时间,京城里出了一个少年神童,听说今年还不到十岁,写的两首咏梅花的诗词,臣弟看了都忍不住拍手叫好,另外,那少年神童还开创了一种新字体,外面现在都传那新字体可以媲美前朝的颜体呢!”

“如此看来,果然是神童,只是不知是谁家的子弟?”

“荣国府,一等将军贾赦的庶子,好像叫什么贾琮。”

“他家啊,不是说这些年没落了吗?怎么又出了一个少年神童?”

“臣弟也不知,听说后日工部员外郎贾政要在贾府大宴宾客,邀请了八大书院和很多名士大儒到贾家,看样子是要给那贾琮找一个授业老师。”

“倒也有趣。”神元帝刘武笑道:“若是再过几年,朕能在太和殿上见到他,才说明他是真正的神童,哼哼,否则,又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这样的神童,朕见的多了。”

“皇上所言极是。”

……

荣国府,贾琮院。

小如意还沉浸在喜悦无法自拔,眉开眼笑。

贾琮也很高兴,不由得诗兴大发(抄性打发),提笔写(抄)了一首七言绝句。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第四十二章 密谈

京城外,渭水码头,两个女人背着包裹,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寒冬腊月,渭水结了冰,很多南下采买商品的货船早已停运,密密麻麻的大小船把本就拥挤不堪的河道塞的是满满当当,远远看去,颇为壮观。

“那可不成,这南下一来一回可是要半年的,如今又是寒冬腊月,不像春夏天,现在一个人最少得收三十两银子。”一个穿着厚厚灰色麻衣的中年汉子,对码头上的两个女人说道。

“大爷,您行行好,一个人三十两我们实在拿不出来,您看,五两……成吗?”年轻的女子哀求道。

“看你们这样子,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吧!你们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没银子?鬼才信!走不走?一个人三十两,少一个子都不成,你们也不四处打听打听,别的哪个不是五十两银子一个人?而且,你再看看这里还有别的船吗?”

“大爷……”

“好了。”那年轻女子还想再说什么,就被身后的那个中年女子打断,她面色惨白,哆嗦着嘴唇道:“小柳儿,给……给他们银子,只要……只要能把我们送回金陵就成……”

“太太!”

那中年女子就是昨日被贾赦扫地出门的邢夫人,和小柳儿在渭水边的一条无主的船里对付了一宿,今天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两个人才哆嗦着从栖身的船舱里钻出来。

隆冬,最要命的就是寒风,侵肌裂骨,那无主之船的船舱又不挡风,刮了一宿的寒风,差点没把邢夫人和小柳儿冻死。

小柳儿一边哭着,一边打开包裹,取出六十两银子交给了船老大,昨天从贾府出来还有一百五十两,如今路费去了六十两,三四个月的路程吃喝还要花销,怕是回到金陵,两个人身上就剩不下多少银子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中年汉子接过装银子的包裹,仔细数了几遍,才满意道:“得嘞,夫人您请上船,俺李老三在江河上漂了几十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您放心,保证把您二位平平安安的送到金陵!”又转头对身后的一个同伴招呼道:“老张,起锚咧,下江南咧!”

出一次船六十两,在大乾,这六十两就够买二十个像小如意那般大的小丫头了,或者可以买三个年轻的美女,亦或可以在西城置办一套二进的小宅子了。

李老三这些船老大,以往跑一趟江南,来回半年能赚到十两银子就算谢天谢地了,哪像今天,随便几句话一扯,六十两银子就轻轻松松到手。

之前他们南下江南时顺路捎一个人也只收三五两银子。

李老三的船也不小,上下两层,长约十来丈,上面一层是休息的地方,下面一层用来做饭,堆放货物,连李老三在内,船上一共有八个人。

“夫人,您二位就住在二层,这是俺婆娘,有什么事您尽管招呼。”李老三热情的把身边的一个妇女介绍给邢夫人。

那妇人给邢夫人福了一礼,邢夫人强笑道:“没有什么事,只要能平安到金陵就行。”

“瞧夫人说的,您放心,最多三个月,我们准能到金陵。”

……

宁国府,金玉堂。

“老爷,西府的政老爷打发人来传话说,让老爷明日巳时初刻一起到西府门口迎接宾客。”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贾珍的心情很不好,先是丢了参将之位,现在又被贾政叫去西府迎什么狗屁宾客!。

“蓉儿,蔷儿,芦儿,明日随我一起去西府迎客,尤氏,你和秦氏一起,也到内宅去帮衬着。”贾珍安排道。

“是,老爷。”

……

尤二姐小院。

“妹妹,你怎么那么糊涂,清白的女儿家,怎能白白让珍大爷占便宜?”尤二姐不满的对尤三姐道。

尤三姐叹道:“二姐,我又何尝想这般?什么清白女儿家,到头来还不是要嫁人,与其嫁一个无权无势的,还不如给珍大哥哥这样的做个妾,锦衣玉食的一辈子,何必去吃糠咽菜,过那苦日子?”

尤二姐不说话了,她们老娘把她们往荣国府里送上什么意思,她再明白不过,她们出身低微,大户人家看不上她们,又不甘心随随便便嫁给穷苦人家,最好的办法,还是给大户人家做妾。

虽然她和尤三姐都知道贾珍是喜新厌旧的人,可男人不都这样吗?更何况他是那么的荣华富贵,看看富丽堂皇的宁国府,再看看美轮美奂的芳园,她承认,她心动了,她可渴望生活在这种环境里。

昨天贾珍给她们洗尘接风,尤氏,贾蓉和秦氏作陪,喝到一半时,秦氏借身子不适离开,贾蓉也说外面有事灰溜溜的出去了,贾珍找了个理由顺便把尤氏也打发出去了,桌上就剩下贾珍,尤二姐和尤三姐。

许是黄酒灌多了,看着灵动美艳的尤三姐,贾珍就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了,言语放肆了许多,很多污言秽语听的尤二姐脸红的都抬不起头。

说实在的,尤二姐虽然美艳,不过贾珍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比起活泼潇洒的尤三姐,贾珍还更偏向于后者。

有的人就是天生的狐媚子,善于勾人,比如尤三姐,三两句话就让贾珍迈不动腿了,要不是尤二姐在场,两个人估计早就成了好事。

饭后,尤二姐躲在自己的屋里,不肯见人,尤三姐在外面苦口婆心劝了半天,尤二姐才打开房门让尤三姐进去。

两人是亲姐妹,感情深,无话不谈,看着自己二姐不说话来,尤三姐趁热打铁道:“二姐,你也知道,大姐和我们不是一母同胞,虽是姐妹,然则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更别提什么亲情,要不然,我们在老家过苦日子的时候,怎不见她一钱银子的帮扶?再说了,你又不用和我共侍一夫,我听珍大哥哥说,西边荣国府还有一个琏二爷……”

尤三姐一张红唇贴在尤二姐耳边,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小。

尤二姐再也听不下去了,嗔怒道:“哪有这样的,说出去我还有没有脸活了?”

“二姐!妹妹这可是为你好!”尤三姐不乐意了,气鼓鼓道:“珍大哥哥的意思是想把你介绍给那琏二爷,链二爷可是正经的荣国府嫡长孙,以后那荣国府的家业不还都是他的?而且……”

尤三姐说着,一双红唇又朝尤二姐的耳边靠去,尤二姐虽有心想躲开,可到底还是忍不住,认真听了起来。

“妹妹听说那琏二爷跟那个王家女成亲已经快十年了,一无所出,之前那琏二爷在外面也有过孩子,可惜病死了,说明不是琏二爷有问题,而是那个王家女有问题,依妹妹看,她肯定是个石女,要不然这么多年,不可能一个蛋都没下出来。”

听着尤三姐说什么下蛋不下蛋的,尤二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姐!”尤三姐不乐意了,嗔道。

“好了好了,姐姐不笑了,你接着说。”

“姐姐你想想看,若是你能和那琏二爷好上,生个儿子出来,那可就是正儿八经的荣国府玄孙,到时候,你再吹吹枕头风,让那个琏二爷休了那王家女……”

“不行不行,琏二爷的事我这几日也听说过,他家里的那个王家女可不是省油的灯,听说琏二爷之前也有几个姨娘,后来就是因为那个王家女,才死的死,散的散,如今身边一个姨娘都没有,若是让她知道我和琏二爷好上了,还能饶过我?”尤二姐连连摇头道。

“二姐,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妹妹我还能把自己的姐姐往火坑里推?西府的老太太最重子嗣,你若是生下一儿半女,老太太准不会怪罪你,反而会给你做主,接到府里去,姐姐怕什么?再说了,这不还有珍大哥哥吗?而且我还听说,那琏二爷最重夫妻情义,姐姐神仙一般都人物,那琏二爷保证喜欢的紧,总好过嫁给张平那样的人吧?”见尤二姐面色犹豫不决,尤三姐接着道。

尤二姐在前年的时候,曾经被指派了一门亲事,说的是当地一个秀才,叫张平,家境殷实。

那张平虽读着圣贤书,可满肚子花花肠子,贪花好色,狂赌烂嫖,一次醉酒后和几个狐朋狗友把酒楼里的一个酒保给打死了。

那酒保家人告到了县衙里,张平就被剥夺秀才功名,下了大狱,张平父母无法,只得变卖了家中所有的田产和房屋,凑足了五千两银子,上下打点,总算把原来要秋后问斩的张平给扒了出来。

家里什么都没有了,身上的秀才功名也没有了,父母也因丢了祖宗产业,大病一场,没一个月就双双归西了。

张平便在极度的落魄中沉沦下去,平日里是四处骗吃骗喝,偷鸡摸狗。

尤老娘一看原本的金龟婿变成了一个王八,就单方面毁了原本说好的亲事,张平经常的上门骚扰尤二姐,好几次差点被他得逞,尤老娘知道这地方是住不下去了,刚好听说多年没有音信的大女儿在京城里做了大名鼎鼎的宁国府的当家太太,就动了心思,连夜带着两个女儿坐船投奔尤氏来了。

“可是……”有些羞耻心的尤二姐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姐姐,如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妹妹也不藏着掖着了,姐姐你想想,凭你我姐妹二人的姿色,我挤掉了大姐,你再挤掉了那王家女,这两府的家业迟早不是我们的?”

尤二姐闻言大吃一惊,面色剧变,颤声道:“妹妹,那可是大姐啊!你要干什么?”

“姐姐,你别自欺欺人了,什么大姐,我们和她之间有血缘关系,有亲情吗?你没看见她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们?她连娘都不放在眼里,这样的人还算大姐吗?姐姐,我早就想好了,等我彻底俘获珍大哥哥的心后,就想个办法,让珍大哥哥把她休了,就像西府昨天那个被赦大老爷休掉的邢夫人一样,最多两年。”

尤三姐自信满满道,一双美眸中满是寒意,看的尤二姐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见自己的姐姐一脸惊骇的看着自己,尤三姐淡笑道:“姐姐,女儿家是无根的浮萍,若不趁着年轻找个好地方把根扎的深一点,早晚是要被风吹散,姐姐你不要认为妹妹心狠,你以为大姐真是个好人?以她的身份,能坐到宁国府正房太太的位子,也不知道把多少人踩在脚底下,哼,一将功成万骨枯罢了。”

尤二姐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妹妹,这些话从一个女儿家口中说出来,简直是惊世骇俗,可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妹妹说的没有错。

尤二姐活了十几年,对自己的姿色一直很自信,也就是在那个秦氏面前稍稍有点挫败感,她这样貌如仙子般的女儿,怎能埋没在尘埃之中,有机会,她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而如今,貌似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正在向她招手,若是不抓住,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

她也要为自己的将来拼一把!她也要像西府的那个老太太一样!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一辈子!

“姐姐,我听说明日西府要举办一个什么劳什子文会,我已经求了珍大哥哥,他答应明天让我们跟着大姐一起过去,到时候,你不就能见到那个琏二爷了?我可听说,那琏二爷生的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姐姐和他好,不算埋没呢,咯咯咯~”

尤三姐看着羞红着脸,低头不语的姐姐,咯咯笑道。

尤二姐垂着臻首,一时间竟觉得心儿有些痴了。

第四十三章 盛会(一)

清晨,寒冷异常,晨光熹微。

“吱呀~”紧闭了数月的荣国府大门缓缓打开,十几个青衣青帽,拿着扫帚的仆役鱼贯而出,各自散开,认真清扫起地上的落叶和灰尘来。

荣国府这样的公侯府邸的大门寻常是不开的,府里人员出入走的全是旁边的侧门,除非有重要的事情,例如祭祖,或者极其贵重的人登门,例如原著里元妃省亲时,才会大开门庭。

今天,是京城八大书院,京城士林里数得上名号的大儒,名士们登门的日子,乱世重武,盛世允文,不管什么朝代,乱世还是盛世,文人都很清贵。

这样的盛况,极少出现,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文坛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例如,某位举足轻重的大儒驾鹤西去了,很显然今天不是,而是荣国府出了一颗“大乾文坛”冉冉升起的新星。

巳时初刻,柔软的阳光照耀在神京城的每个角落,贾政穿着一身崭新的锦袍,身后跟着俱是打扮一新的贾琏,贾环和贾兰,站在荣国府门口,等待贵客们上门。

贾珍从远处走过来,身后跟着贾蓉,贾蔷和贾芦,众人会面,各自寒暄一番,贾珍奇怪道:“怎么不见宝兄弟?”

贾珍,贾琏,贾宝玉等人平辈,以兄弟互称。

贾政这才发现少了人,回头问贾琏道:“宝玉呢?”

贾琏怎么知道宝玉在哪,他又不是宝玉肚子里的蛔虫,摇头道:“侄儿不知。”

“这个混账,这么大的事情也不露面,这会儿八成在他房里挺尸,链儿,你去把他给我叫来,无法无天的混账!”贾政低声骂了几句。

贾琏连忙往贾宝玉院里跑去叫人。

贾宝玉院,屋里,贾宝玉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旁边的袭人劝道:“二爷,都巳时初刻了,今天还要到门口和老爷迎接那些贵客,要是让老爷知道这个时辰二爷还没起,保管又要打二爷的板子。”

贾宝玉这些天因为贾琮的事和史湘云闹的不愉快,迎春她们还好,知道宝玉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受不得一丝委屈,心中虽然也有些不满,可也不能表现出来。

史湘云就不一样了,光明磊落,嫉恶如仇,口直心快,有什么说什么,心里藏不住事,也不怕得罪贾宝玉,已经好几天没理他了。

贾母不喜欢史鼐史鼎哥俩,却极喜欢史湘云,也是疼爱备至,原著里临死的时候还念叨着。

平日里其他姊妹都迁就着贾宝玉,只有史湘云不愿意,和贾宝玉是三天一小闹,七天一大闹,就没和平的相处过几天,众人也都习惯了,有时候贾母甚至还会帮着史湘云“教训”贾宝玉几句。

目前来看,府里能和贾宝玉正面“刚”的,只有史湘云。

昨天,老太太赏了一个手串给贾宝玉,说是宫里赐下来的,香气浓郁,精致细腻,贾宝玉就兴冲冲的拿去讨好史湘云,却被史湘云一句,“受不起你的礼,我可不想得罪某人,被拉出去打个半死”,给噎了个半死。

气恼的宝玉当着众人的面扯掉胸前挂着的宝玉,狠狠的摔在地上,哭道:你还叫什么宝玉,姊妹们都不和我玩,我要你有什么用,不如砸碎了干净!

宝玉这一摔玉,把迎春等人吓了个半死,宝玉摔玉是大招,一旦释放,在贾府里可谓是毁天灭地,人人惧怕,除了贾政,他不怕,他会大怒。

又闹到了贾母那里,史湘云也是委屈的一直哭,看的贾母头疼不已,最后还是贾政来了,吓住了在贾母怀里哭闹的贾宝玉。

史湘云回去后就收拾包裹回保龄侯府了。

这次闹的比以前的每一次都要严重,敏感的贾宝玉已经感受到了姊妹们的疏远之意,心中愈发气恼,可有贾政在,他也不能怎么样,只是在心里埋怨贾琮,隐隐后悔把晴雯那样标致的丫鬟送出去了。

可他也只能干后悔,贾宝玉赠贾琮丫鬟一事,阖府皆知,连贾政听了都难得夸了一句“兄友弟恭”,现在他要是反悔,别的不说,光是贾政那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所以,他不想去门口迎那些什么劳什么大儒,名士,反正他对那些人不感兴趣,再说,那些人又不是来看他的。

“那都是去看老三的,和我有什么关系,不去,不去,我还要再睡一会……”贾宝玉心里埋怨贾琮,对他的称呼都变了,从满是亲近的“三弟”变成了略显摒弃的“老三”。

“二爷……”袭人还准备再劝,就听见秋纹在外面传话道:“琏二爷来了!”

贾宝玉闻言一激灵,急道:“肯定老爷打发琏二哥来寻我的,袭人,袭人,你快去,跟老祖宗说我昨夜得了风寒,今天怕是下不了床,不能去前面迎客了!”

袭人嗔道:“二爷,这话也是能乱说的?我只说外面太冷了,怕冻着二爷。”

“对对对,就这样说,就这样说,你快去。”贾宝玉连声道,装病不去上学,不去跟贾政见客,这一招是他的拿手好戏,信手拈来,而且有贾母在,贾政也拿他没法,所以屡试不爽。

袭人给进来的贾琏福了一礼,就急匆匆往荣禧堂里去了。

“哎呀,二弟,你怎么还没起来,快快快,快去前面,老爷都在前面发火了,就差你一个了。”贾琏看着还在床上不肯起身的贾宝玉,顿时急道。

“我不去,谁爱去谁去,我今天身上不舒服。”贾宝玉嘟囔道。

贾琏熟知贾宝玉的秉性,头疼不已,只要有老太太护着,贾宝玉能任性到天上去,谁也不敢动他一根汗毛,贾政也不例外。

因为贾政一要动手“清理门户”,贾母就会扬言带着贾宝玉回金陵,所以贾政也只能嘴上骂几句“孽畜”,现在连偷偷背着众人把宝玉捆起来打都不行了,一有风吹草动,老太太那很快就会知道了,往往还没等贾政的板子落到贾宝玉的屁股上,贾母就来了。

荣禧堂。

贾母一般都是要睡到巳时初刻才会起来,每天睡的也早。

刚起来的贾母在琥珀等人的服侍下穿好了衣服,坐在梳妆台旁,由鸳鸯用篦子,一遍一遍的给她梳着头发。

听袭人把事情说了一遍,贾母淡淡道:“琉璃,去跟琏二说,让他转告老爷,就说是我说的,宝玉今日就不要出去迎客了,让他过一会到我这用早饭,陪我说话。”

琉璃应了,和袭人一起出去了。

“老太太,今日那般大的事,宝二爷不露面,是不是有些不妥?”鸳鸯一遍给贾母篦着头发,一边问道。

鸳鸯深得贾母器重,很多话都可以说,有时候也不会顾忌什么,毕竟贾母老了,有些事情也会记不住,鸳鸯就会适当提醒一番。

“哼,这也算大事?由他们胡闹去吧,老婆子管不着,只一点,谁要是欺负了我的宝玉,老婆子我绝不饶他!”贾母哼了一声。

她活了快七十年,什么大事没见过?在她眼里,天大的事都没有他的宝玉重要!

……

自从邢夫人昨天被扫地出门后,她的屋子就空了出来,婆子们收拾了一番,换上新的地毯,床单和锦被,连外面的门帘子都换了新的。

床上,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女孩正在服侍着贾赦起床,这女孩生的极其妩媚,体态风骚,特别是胸前那**,一晃一晃的,呼之欲出。

“老爷,今儿您不去前面吗?”那女孩一边伺候着贾赦穿衣,一边小心翼翼问道。

“去?去什么去?我的脸都让那蠢妇丢光了,现在出去是让人看笑话的吗?”贾赦刚起床火气有点大。

“老爷,这房子好漂亮呀,妾身好想每天都住在这里呢!”那女孩搂着贾赦的脖子撒娇道。

贾赦狞笑一声,在她胸口揉捏了一番:“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不过你要怎么报答老爷我啊?”

“哎呀,讨厌~当然是好好伺候老爷了~”那女孩惊呼一声,就被贾赦按到了床上。

……

荣国府门口,贾政看着贾琏一个人回来,气顿时不打一处来,骂道:“好个无法无天的孽畜!”说着就要往府里走,看样子是要去亲手把贾宝玉抓过来。

“老爷,老爷!”贾琏连忙拦住大怒的贾政道:“这是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说今日天寒,怕冻着宝兄弟,就让宝兄弟去荣禧堂陪老太太用早饭了,让老爷自在前面招待,不可惊扰到后宅。”

贾政闻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贾宝玉都快成为他的心魔了,顽劣不堪,而又管教不得,他不能忤逆贾母,若是真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那他贾政也没脸活了。

二子贾环,比贾宝玉还要顽劣,在府里上猫憎狗厌,没人拿正眼瞧他,最好挑拨离间,说实话,他心里也极不喜欢。

孙子贾兰,虽明礼懂事,一心进学,可贾政也不是没担心过,贾兰会像自己的长子一样,早年因读书熬空了身体,英年早逝,可他也不能说什么,贾兰年纪尚幼,以后是什么样子,他也不能过早肯定。

东府的那几个不提,其他八房的子弟他也没怎么在意过,所幸,自己府里出了一个天纵奇才,目前在于文一道取得的成就,他就是再奋斗十辈子,也难以企及。

而且,贾琮可以说是他见过最好的孩子,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因为以前饱受苛虐留下的戾气,反而温润谦逊,他极其喜爱,有他这个侄儿在,贾家说不定还能再兴盛一百年。

而他要做的,就是帮扶贾琮,平安长大,而且他知道,贾琮也不会辜负他的厚望。

想到着,贾政面色好看了许多,嘴角挂着笑意,走到众人前头站定,负手而立,看向东边的街头。

金色的晨光,照耀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面色各异。

第四十四章 盛会(二)

一大早,还在锦被中呼呼大睡的贾琮就被小如意折腾了起来,因为今天要见外客,所以贾琮需要沐浴一番。

一个人高的木桶盛满了热水,小如意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个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都是蔫了的花瓣,五颜六色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被撒入木桶的花瓣,就像浸泡在热水里的干木耳,很快重新变的饱满,恢复活力,古代的女子沐浴的时候总喜爱往水里撒一些花瓣,说是这样身上就会有一种花香味,不施粉黛也能衬托的自己更美。

进入深秋,百花凋零,一些商人就会把春夏季收集的花瓣,脱水后收集起来,这样热水一泡就和春夏天的花花瓣差不多了,再以高价销售,大赚一笔。

这一盒花瓣是前两天小如意去迎春院里和秋珠玩耍时,迎春赏她的,刚好今天全给贾琮用上了。

贴身丫鬟即使是主人沐浴的时候也是要在旁边伺候的,只是贾琮不愿意,他不是暴露狂,更别说面对的还是两个黄毛丫头,所以把小如意和晴雯关在门外,自己在木桶里泡了一会(我真的不是恋童癖)。

沐浴完,小如意伺候贾琮换上了一件干净的锦袍,坐在火炉旁,烤着火,由晴雯给他梳理头发。

贾琮本来生的就极好,人畜无害的一张俊脸放到后世足以让无数女孩子停止呼吸,再配上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看起来就像潘安在世,宋玉重生,道不尽的风流雅韵。

用完早饭,贾琮独自一人到了梦坡斋里的书房读书,按照规矩,贾琮是不用和贾政一起到门口迎客的,只需要在梦坡斋高朋满座的时候,再出来见世。

……

荣国府后院,此刻正忙成一团。

大大小小上百个仆役婆子,杀猪宰羊,清洗食材,为今天中午的三十桌午宴做准备。

一筐筐新鲜的蔬菜被源源不断送往厨房,一只只猪羊在哀嚎中血流如注倒地身亡(据考证,温室种植在汉代就有了,所以古代的大户人家冬天也能吃到一些新鲜的蔬菜,只是没有后世那么丰富,数量那么多而已,永远不要怀疑咱们老祖宗在种菜一道的天赋和智慧。)

荣禧堂,贾宝玉陪着贾母用早饭,李纨和鸳鸯在一旁伺候着。

王熙凤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老祖宗,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粉面含春威不露,朱唇未启笑先闻。

门帘撩开,就看见王熙凤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尤氏和秦可卿。

贾母虽不喜欢和邢夫人一样小门小户出身的尤氏,却很喜欢秦可卿。

她太美了,美的倾国倾城,美的不可方物,美的沉鱼落雁,美的闭月羞花,举手投足之间的神韵,莫说是贾宝玉,就连别的女人看见了都会怦然心动。

贾宝玉呆呆的看着秦可卿,他对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喜欢,特别是漂亮的女孩子,并不是说心中起了什么淫邪之意,似乎只是单纯的欣赏。

“媳妇给老祖宗请安。”尤氏和秦氏上前给贾母磕头请安,西府她们并不常来,所以每次见到贾母都要磕头请安。

“可怜见的,快起来吧!听说你身子不利索,难得你还记挂我这个老婆子。”这句话,很显然是对秦可卿说的。

秦可卿的确身子不利索,她自从嫁给贾蓉,身子就没利索过。

柔柔弱弱的秦可卿慢慢起身,眉间若有若无的一丝忧愁,让人心生怜惜,会有一种想保护她的冲动,当然,这种冲动多会发生在男人身上,女人见了十有八九则会心生妒意。

个人认为,整个红楼梦里漂亮的女孩子很多,正册副册又副册三十六个女孩子,几乎都很漂亮。

能和秦可卿一较高低的也只有林黛玉,薛宝琴和妙玉了(很多红学家都是这么认为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勿喷)。

“我们到里面说话吧?”贾母搁下碗筷,几个丫鬟连忙上前收拾桌面,鸳鸯搀扶着贾母进后面的荣禧堂,所有人都跟着上去。

众人坐定,贾母笑着问秦可卿:“今天怎么想着到我这来了?”

宁国府和荣国府虽然只是一墙之隔,可除了大事发生或者逢年过节外,平时两府的人也很少会面。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两府已经不像贾演和贾源时那么亲密了,现在似乎隐隐有了些划分界限之意。

“回老祖宗的话,听说府里今天有大事,二老爷让老爷来帮忙,老爷也就让我们叫来陪老太太说话。”秦可卿柔声道。

“大事?能有什么大事?不过是一群读书人胡闹罢了,正好,今天就陪老婆子我多说说话。”贾母哼道。

秦可卿和尤氏笑着应了。

“老祖宗,外面还有俩呢,等着见老太太呢!”王熙凤笑道。

“什么俩?”贾母有些疑惑,一时没反应过来。

“前段时间大嫂的老娘带着两个妹妹找到大嫂子门上来了,哎呦呦,你们是没看见大嫂子的那两个妹妹,生的那叫一个,啧啧啧。”

“我怎不记得你家里还有两个妹妹?”贾母心里奇怪,看向尤氏,她最不待见的就是野女人。

尤氏强笑一声,道:“这点小事没敢惊扰到老太太,两个妹妹和媳妇老子娘一直在江南过活,前段时间没了生计,就投奔到媳妇这来了。”

正如尤三姐所说,尤氏这种身份,能一步一步坐到宁国府正房太太的位置,的确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也是颇有心计之人。

但这些心计只是对外人的,在贾珍和贾母这不好使,她已经敏锐的感觉到自己的两个妹妹入门后发生的变化,或者说,她现在的位子已经岌岌可危了,有邢夫人的前车之鉴在那,她相信贾珍什么事都能做出来,可是又能怎么办呢?贾珍只要一句话,她就要从枝头的金凤凰变成地上刨土找食的老母鸡了。

“既然是你家里的妹妹,就叫进来看看吧!”贾母笑道。

王熙凤笑着扭着腰肢出去了,眨眼间就领着两个女孩儿走了进来。

在尤二姐和尤三姐看来,天下女儿家里最尊贵的就是贾母了,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对贾母磕了三个头,齐声道:“见过老太太。”

“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尤二姐和尤三姐连忙抬起头,满脸敬畏的看着贾母。

贾母睁着一双浑浊的老眼看了一会,赞道:“果然都是标致的,这样一看,要比凤丫头还要标致一些。”

众人闻言纷纷调笑起来。

王熙凤漂亮的丹凤眼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不过随即就收敛了起来。

“老祖宗,这才哪跟哪,您这么快就忘了旧人了?”王熙凤一面说着,还装模作样的抹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她这幅样子看的贾母直乐,笑骂道:“你这猢狲。”

众人又笑了一会,贾母才继续问道:“今年多大年纪了?可曾许了人?”

尤二姐闻言俏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羞红,低着头嗫嚅道:“回老太太的话,奴今年十八岁了,还不曾许了人家。”

“奴”是身份低微的女子在人前的自称。

来之前尤三姐就提醒过尤三姐,不要在老太太面前说自己曾被许过人的事,容易引起反感,别人只会认为是男方毁了亲,对自己的名声不好,别人会看不起自己。

尤二姐觉得有理,就刻意的隐瞒了这件事,反正除了她们娘三,谁也不知道。

“不错,你呢?”贾母对温顺的尤二姐很满意,又问尤三姐道。

“回老太太的话,奴比姐姐小一岁,也不曾许了人家。”

古代女子的年龄是个隐私,不过那是在男人面前,在都是女人的内宅,她们不用隐藏,况且问话的还是最尊贵的老太太,她们也是有什么说什么。

至于混迹在女儿堆里的贾宝玉,暂且就把他当成女人吧!

“不错,不错。”贾母再细细看了尤二姐一番,嗯,温顺谦恭,身子丰润,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

……

荣国府正门口,众人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可谁也不敢有半句怨言,都是伸着脖子朝东面的街头张望。

又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就在众人腿麻快站不住的时候,就看见远远的街头,隐约出现了几辆马车。

“踢踏,踢踏~”

马蹄声喧嚣,刺破最后的沉默。

眼最尖的贾环叫了起来:“来了!来了!”

第四十五章 盛会(三)

为首的一个轿子最先落地,一个荣国府的小厮连忙撩开车帘,轿子里走出一个年约五十岁的男子。

“哈哈哈,存周啊,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否?”那男子哈哈大笑道。

贾政等人连忙上前见礼,贾政道:“下官见过侍郎大人。”

工部设尚书一人,左右侍郎各一人,正三品,眼前的这个男子是工部右侍郎刘吉,是贾政的顶头上司。

“不在朝堂,不讲这些虚礼,存周唤我表字即可。”

工部虽然管的是屯田,水利这些,可也都是正经科考出身的文官,文官都好琴棋书画,不像那些武将,很多大字都不识一箩筐。

刘吉和贾政虽是上下级,可却很随性,很和善,和贾政是好友,沐休时经常到贾政梦坡斋里和贾政吃茶畅谈,算是贾府的熟客。

“伯良兄,里面请!”贾政笑道。

刘吉,字伯良。

“存周啊,我听说今日礼部的周尚书也要来,你老弟人脉广泛呐!”刘吉羡慕道。

贾政闻言大喜,除了武官和那些正一品正二品的大员,其他人贾政都派人送了一纸请柬,礼数如此,不然就是看不起别人,别人会有意见。

至于来不来,贾政也不强求,自己这边的礼数做到就行。

礼部尚书?那可是真正的大佬,从一品的大员,极有权势。

贾政连忙安排贾琏引领刘吉去梦坡斋。

刘吉对贾政的梦坡斋比对自己的书房还要熟悉,根本不用引领,一个人往梦坡斋去了。

这时,又来了几个贾政的同僚,都是从六品的郎中,虽然品阶低一点,可素日里和贾政交好,都是腹有诗书的正人君子,贾政便也都让人送了请帖去。

相互之间寒暄了几句,贾政又安排贾链引着他们去梦坡斋了。

今天是荣国府大开门庭的日子,为了避免街面发生拥堵,前两天荣国府就清空了门口的街面,要是以往,这个时辰,街面早已被各种摊位和老百姓们挤满了。

很快,八大书院的车马纷纷来了,加上其他一些大儒和名士,其他几个部的官员,熙熙攘攘的一大群人一起涌现荣国府。

荣国府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盛况了,上一次还是贾代善承袭二代荣国公的时候,不过那时候也没有今天这么热闹,京城士林里数得上名的大儒和名士们来了一大半。

贾政不停的弯腰还礼,都没直起身过,贾珍他们也是,不时的给各路大佬还礼。

“礼部尚书周大人到!”有人扯着嗓子喊道。

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无数人纷纷把目光放在了一顶缓缓抬过来的官轿上。

官轿里走出一个人,龙行虎步,气度非凡,遥遥向贾政拱手道:“存周,今日不请自来,勿怪,勿怪啊!”

贾政连忙小跑上前,躬身行礼道:“下官贾政见过尚书大人!”

“存周啊,这又不是在朝堂上,你讲那些虚礼做什么?”周尚书笑道。

“大人里面请,里面请!”贾政大喜过望,亲自在前面引路,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朝梦坡斋里走去。

贾珍和贾琏等人还在外面继续迎客。

梦坡斋书房内,贾琮还在认真读书,对外面的喧哗声充耳不闻。

梦坡斋很大,盛下上百个人不成问题,贾政早已命人摆放好桌椅,奉上好茶,众人依次落座。

左手边,坐的都是有官身的,按照品阶高低由上而下,礼部周尚书官职最大,坐在第一位。

右手边,坐的都是八大书院和各大儒,名士,众人按照年龄长幼落座,为首的是一个和贾政差不多年纪的中年人,不知道是哪家书院的山长。

外面,又不断的有人进了梦坡斋,和贾政见了礼,找个座位坐了。

就在屋里的座位只剩下一个的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厮,把手里的一张拜帖呈给了贾政,贾政心里奇怪,打开一看一眼,顿时呆住了,众人看着贾政,纷纷疑惑起来,礼部周尚书坐的距离贾政最近,站起身来走到贾政身边,看向那一纸拜帖,还没等他细看,就看见贾政一张老脸激动的通红,站起来就往外走,边走边高声道:“诸君,快,快,金竹先生来了,诸位快与我一起前去迎接!”语气激动。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贾政就出了梦坡斋,急急朝大门小跑而去,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起身,纷纷跟上。

金竹公叫刘先,今年七十有余,是大刘科举出现的第一个三榜进士,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三榜进士。

三榜进士,就是探花,大刘科举规定,考中丙榜为举人,再往上考中乙榜为进士,考中甲榜的就是探花。

甲榜分三等,一等为状元,二等为榜眼,三等即是探花。

三榜进士则意味着一个秀才一口气连过了丙榜,乙榜,三等甲榜,从一个秀才变成了探花。

这种情况前面几个朝代不是没有过,不过极少,平均下来几百年才出一个。

三榜进士虽是探花,排在状元和榜眼之后,却比前两者更难考,大刘正常的科举制度是一阶一阶往上考的。

童生先考秀才,秀才考举人,举人考进士,进士上面还有甲榜,考生考完一阶往往都有继续学习几年,所以,如果一个人二十岁开始参加科举,即使每一阶都考过,中状元时也差不多有三十岁了,十年寒窗苦读说的就是这个。

而刘先是个牛人,从秀才一口气连过三阶成了探花,也是大刘定鼎几十年来第一个三榜进士,年仅二十来岁,而上一个三榜进士还是前朝的,距离刘先足有三百多年,而当时刘先那一届科举的状元和榜眼两个人都快四十岁了。

虽不是状元,却远超状元,盛名一时,被称为大刘定鼎几十年来最有天资的人,受天下读书人敬仰。

后来,刘先在殿试中大放异彩,得了太上皇钦点做了兰台寺御史,后来业绩出色,再次被提拔为御史大夫,监察百官,代表皇帝接受百官奏事,在汉代,御史大夫与丞相,太尉并称“三公”,位高权重,当时刘先也不过三十来岁。

御史大夫做了不到二十年,刘先就乞了骸骨,告老还乡,回到苏州老家静养去了。

刘先为御史大夫的十几年间,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严于律己,克己奉公,百官敬服,太上皇也是满口称赞,刘先离开京城的时候,太上皇在朱雀门口亲自相送,赐号“金竹公”,因为刘先字金竹。

金竹公的“公”,是文人中的“爵位”,次于“子”,是对一个德高望重的文人最大的肯定,类似于荣国公的“公”,而“子”就相当于公爵上面的亲王。

大刘读书人很多,真正被冠以“公”称号的也就刘先一人,先前也有一些前朝遗留下的公,不过后来相继离世。

刘先在天下士林里的影响力难以想象,振臂一呼,一呼百万应,不过因为生性孤僻,这些年并没有收过一个弟子,天下很多的读书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拜刘先为师。

可刘先刚回到苏州老家修养了没两个月,就坐着骑着一头毛驴,带着两个书僮离开了,这些年来一直神出鬼没,难寻其踪迹。

而今天,刘先竟然给荣国府递了拜帖,这要是传出去,荣国府的大门绝对要被京城那些狂热的读书人踏破,很多人至此一生都没见过刘先。

贾政的两条腿有些软,他激动的直哆嗦,甚至想大哭一场来表达心中无限的喜悦。

早年间他有幸见过刘先一眼,就深深被刘先的才学折服,甚至生出愿在其身边做一书僮的愿望,可惜,刘先辞官离开京城后,就极少有人见到他了。

也有无数的传言传闻刘先早死在了某个不知名之地,加上士林里已经好几年没有刘先的消息了,很多人不禁捶胸顿足,扼腕叹息。

没想到,没想到啊,刘先竟然给荣国府递了拜帖!

赶上来的其他人,个个和贾政一样,大喜过望,激动的满脸通红。

荣国府外。

一个七十来岁的老者,一身麻衣,骑在一头毛驴上,身边跟在两个书僮,每人牵着一只毛驴,毛驴背上的木箱里,装满了书。

第四十六章 盛会(四)

“金竹公!”

骑在毛驴上的正是刘先,看到一脸欣喜的贾政,笑道:“存周,你我快有三十年没见了吧?”

贾政闻言顿时热泪盈眶,颤抖着嘴唇道:“金竹公还记得政?”

刘先笑了笑道:“难不成你以为老夫老糊涂了?”

刘先和二代荣国公贾代善有旧,当年贾政行冠礼的时候,刘先也在场,贾代善也曾想让贾政拜刘先为师,可贾政天资一般,贾代善到底没有张口。

“岂敢,岂敢!”贾政摇头道。

“存周,你要把老夫晾在这里吹风?老夫受得了,老夫骑着的这头毛驴也受不了啊?它载着我行了千里,早已力竭,难以驱使。”

贾政连忙上前扶着刘先下驴,又让身后跟着的小厮把毛驴牵去马圈,安排刘先身边的两个书僮下去休息。

“金竹公!”

“刘老!”

礼部周尚书他们也纷纷围上前给刘先行礼,刘先笑着还了一礼,众人受宠若惊,又纷纷还礼。

……

荣禧堂,贾母正在和王熙凤她们顽笑。

自打秦可卿和尤二姐,尤三姐进门到现在,他的眼就没从她们身上离开过,众人见状纷纷笑了起来。

这时,外面撩门帘子的小丫鬟往里传话:“琏二爷来了!”

贾母心生奇怪,不是说不要往内宅来打扰的吗?

尤二姐闻言一震,垂下臻首,一双美目偷偷向门口看了去,隐隐期待,看的旁边的尤三姐捂着小嘴直笑,尤二姐面色愈发涨红。

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快步入内的贾琏身上了,倒也没有人注意到尤二姐的异样。

贾琏生的一副好卖相,加上一身的锦衣绸缎,看起来愈发尊贵,让尤二姐的心儿砰砰直跳。

越不敢看还越想看。

贾琏一进来就注意到了两个陌生的女子,生的都极好,其中一个似乎还在偷看他,不过他现在没心情关注这些。

贾琏激动道:“老太太,大喜,大喜啊!”

贾母皱眉道:“你不是在前面和你叔父他们宴客的吗?能有什么喜事?”

“老太太,真真是大喜事啊,这要是不算喜事,那天底下就那样喜事了!”

贾母以为贾琏说的是那些士林名士,大儒们来见贾琮的事,心中不喜,这叫什么喜事?这也算喜事吗?一张老脸沉了下来。

王熙凤知道老太太在想什么,不禁气道:“迷了心的,还不快说,要是老三的事,就出去说给别人听去!”

尤二姐惊讶的看着王熙凤,这个女人好强势啊,哪有女人这样跟自己丈夫说话的?更让她惊讶的是贾琏的反应。

贾琏闻言也不恼,淡淡的瞥了一眼王熙凤,心道:娘们家的知道个屁!

“老太太,您猜谁来了?”贾琏继续卖着关,也不管贾母越来越阴沉的老脸了,我的个乖乖,那可是金竹公啊!

王熙凤在心里气的要死,自己丈夫今天是脑子进水了吗?直接骂道:“该死的,还不快说?”

看着在王熙凤面前骂不还口的贾琏,尤二姐心里充满了矛盾,这样的男人,靠得住吗?值得性命相托吗?

贾琏还是没有理王熙凤,终于揭开了谜底,喜道:“老太太,是金竹公来了!”

“金竹公?”贾母想了想,猛然站起来,一张老脸满是震惊!

贾代儒是一代儒将,既能单枪匹马冲锋陷阵,又作的一手好文章诗词,和刘先很合的来,刘先经常到荣国府和贾代善切磋文章,贾母也对极负才华的刘先充满敬仰。

可自从贾代善病死后,刘先就慢慢和荣国府没了来往,后来听说告老还乡去了,不见所踪,很多人都说他早死了。

怎么,今天又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里了?算一算,她都有三十多年没见过刘先了。

李纨也是一脸的震惊,她也曾听闻过刘先的大名,是个真正有才华的人,几百年才出来一个,他是来给琮三叔当老师的吗?

一瞬间,李纨有些后悔让贾兰不去梦坡斋里和贾琮一起读书了。

“金竹公现在在何处?”贾母急道。

“金竹公现在老爷书房里呢!礼部的周尚书也来了!”贾琏颇为自豪,金竹公给荣国府递拜帖,这件事他可以在他那些狐朋狗友面前吹上几年了。

“宝玉,宝玉,你快跟你琏二哥去你父亲那,快去!”贾母对坐在旁边的贾宝玉连声道。

她现在只想着让金竹公认下宝玉当弟子,凭金竹公在太上皇那的体面和在文臣里的名望,她的宝玉以后仕途还不是一帆风顺?

她儿子贾政要是当时拜了刘先为师,现在就不至于是一个正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了。

“老祖宗,我不去,我不去。”贾宝玉极不愿意,撒娇道。

旁边的王夫人也急了,金竹公的大名她多次听贾政听起过,若是能让宝玉拜了他为师,前途不可限量啊!

“宝玉,听老太太的话,快去罢。”

贾宝玉见贾母和王夫人都发话了,只好站起身跟着贾琏出去了。

……

梦坡斋,刘先坐在贾政的位置上,贾政站在旁边伺候着。

喝了两口热茶,刘先开口道:“老夫今日到了京城,在城外的一间客栈里安顿了下来,想歇歇脚,偶然听到楼下店主之女吟诵了一首写梅花的词,老夫觉得写的很好,就问是何人所作,那店主之女说具体是谁做的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从京城荣国府里传出来的……”

刘先顿了顿,喝了口热茶继续道:“老夫一想,也有几十年没进荣国府的大门了,就想来看看,再顺便见见那个写梅花词的人,老夫随即让书僮收拾妥当就进了城,路上见一个年轻人正在写着什么,围观的人很多,老夫就看了一眼,却发现他用的是一种老夫从未见过的字体,老夫心中又激动又奇怪,问那年轻人,所用字体是何人所创。”

“那年轻人就道是荣国府里一位叫贾琮的所创,所以我就让书僮递了拜帖,来见见这个新字体的所创之人。”

这时候,贾琏和贾宝玉进来了,刘先看了贾宝玉一眼,问道:“存周,他就是贾琮?”

见贾宝玉一脸恐惧的看着自己,贾政一张脸臊的通红,地上要是有个地缝,他非要钻进去不可。

不认识贾宝玉的人也纷纷看去,见贾宝玉相貌不凡,以为他就是贾府那个创造新字体的少年神童贾琮。

“混账东西,谁让你来的?还不滚回去挺尸,再让我看见你,仔细你的皮!”贾政也顾不上在金竹公和其他人面前了,怒骂道。

又回头对刘先赔笑道:“他是我的二子,名唤宝玉,最不成器。”

刘先看了一眼唯唯诺诺的贾宝玉,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贾政愈发的难以自容,咬牙切齿朝宝玉道:“滚回去!贾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贾宝玉连忙转身跑了,看的贾政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存周啊,去把贾琮请出来一见吧!”

“琏儿,快去书房,把琮儿叫来!”

贾琏连忙去书房叫贾琮了。

贾琮面色从容,跟着贾琏来到了外面,几十双眼睛瞬间落在了他的身上,贾琮一一看了过去。

“琮儿,快来,见过金竹公!”贾政对贾琮招手道,目光慈爱。

贾琮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的刘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学生贾琮见过金竹公。”

在长辈面前,读书人通常会以学生自称。

刘先没有回话,仔细上下打量着贾琮,见贾琮和自己的目光对视,明亮的眼眸里满是沉稳,不见一丝骄横之色,心中颇为满意。

“不错,心性极好,老夫见过的后辈当中,此子当属第一,存周,荣国府后继有人呐。”刘先下了定论。

众人闻言纷纷羡慕的看向贾琮,贾琮的大名很快就要传遍大乾了。

贾政嘴都快咧道耳朵根了,仿佛被金竹公夸赞的是自己。

“学生不敢当先生夸赞。”贾琮谦逊道。

“年岁几何?”

“学生将满十岁。”

“可曾进学?”

“正在读四书。”

“那字体果真是你所创?”

“学生偶然得之。”

“若现在让你写词,能做否?”

“请金竹公出题。”

……

荣禧堂,自从贾宝玉去了梦坡斋,贾母和王夫人就一直在等消息。

等贾宝玉被金竹公收为弟子的消息。

这时就听见外面撩门帘子的丫鬟传话道:“宝二爷来啦!”

贾母和王夫人心中奇怪,这么快?收弟子不是要花很长时间的吗?怎么一盏茶没到就回来了?

贾宝玉对什么金竹不金竹公的没什么感觉,对那些大儒名士更没有感觉,对贾政的话也没放在心上,贾政要是三天不骂他,他才会奇怪。

“金竹公收你做弟子了?”贾母问道,其他人也都看着他。

“没有,那金竹公是来找老三的,我刚到门口就被老爷骂回来了。”贾宝玉满不在乎道。

贾母闻言差点气昏过去,自己的小儿子难道糊涂了,分不清哪个才是自己儿子了吗?那孽障有什么好的?不就写了两首破词吗?

她做梦都没想到,金竹公竟然是来找那个庶孽的,自己的小儿子还当着金竹公和那么多外人的面大骂自己的宝玉,还给撵了回来!

贾母气的浑身发抖,咬牙道:“这个庶孽,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让他死在外面!贾家的脸都让他丢完了!凤丫头,去,去把那孽畜给我叫过来,我看他到底还知不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这个婊子生的庶孽!”

王熙凤不敢不从,连忙打发平儿去梦坡斋叫人了。

此时此刻,贾母已经气糊涂了。

……

皇城,景德宫。

一个身穿龙袍的老人正在御桌上写着什么,看起来非常认真。

旁边一个穿着大红袍子的老太监低声道:“主子,金竹公进京了。”

那身穿龙袍的老人正是大乾的太上皇,刘乾,今年七十有余。

刘乾搁下御笔道:“哦?他现在在何处?算一算,朕也有二十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那老太监道:“回主子的话,金竹公如今正在荣国府。”

“他去荣国府做什么?”刘乾知道刘先和贾代善有旧。

“听说是去看贾府那个少年神童了,主子有所不知,您现在用的字体,就是那少年神童所创。”

“刘先一辈子没有收过徒弟,难不成垂垂老矣之际还想再收个徒弟?嗯,你派人去荣国府门口侯着,等他出来,就接到朕这里来,朕还想再和他下上几盘棋。”

“奴才这就去办。”老太监领命下去了。

刘乾走到窗前,负手而立,看着窗外鳞次栉比的宫殿,陷入了沉思。

(ps:感觉我的文笔太烂了,诸位将就着看吧!)

第四十七章 盛会(完)

梦坡斋内。

所有人都敛气屏息,等待金竹公出题,贾琮则暗自思量着,他虽然能把很多宋词宋诗倒背如流,可要是写出来的和他现在的境遇不符,就张冠李戴了,绝对瞒不过梦坡斋里所有的人。

比如他这个年纪不能写那些老气横秋的诗词。

刘先想了想道:“既然写过咏梅的诗词了,那你就再作一首写雪的诗词吧!”

众人都把目光放在了贾琮的身上。

贾琮想了想,有一首词最合适,自己只要改动一点即可,没办法,自己写不出来,只能抄了。

贾政面色有些担忧,唯恐贾琮写不出好的诗词来。

贾琮心中松了一口气,略微沉吟,酝酿了一番,提起笔在砚台里沾了沾墨汁,在展平的宣纸上抄了起来。

“采桑子·观书有感”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颇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贾政亲做诵书官,贾琮抄一句,他大声读一句,一词读罢,满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书桌旁那个略显消瘦的身影。

刘先也是满脸的动容,叹道:“外面都道此子诗才天授,果不其然,今后怕再无人作雪花词矣。”

贾琮搁下笔,朝所有人拱了拱手,淡然道:“学生才疏学浅,班门弄斧,诸位前辈见笑了。”

“贾琮,你不仅诗才天授,而且心性极佳,老夫本欲收你为徒,奈何老夫年事已高,已无余力,而且你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进学科举,所以……”刘先又朝贾政道:“如存周不介意,老夫今日就越俎代庖一次,替贾琮选一个进学之处,存周意下如何?”

贾政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刘先能收贾琮为弟子,了却自己几十年的遗憾,不过他也知道刘先一辈子从来没有收过徒弟,他也不能强求。

而最重要的,贾琮今日得到了金竹公的认可,往后无论是科举还是仕途肯定能顺风顺水,如此就够了。

“那就有劳金竹公了。”贾政朝刘先行了一礼,面色恭敬。

刘先笑着点点头,抬起眼朝堂下众人看一圈。

八大书院和很多大儒们本来以为金竹公要收贾琮为弟子,心中早已放弃,没想到此刻竟然峰回路转。

贾琮的天资,他们有目共睹,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若是能把如此天才收录门下,传出去自己的名声也会很好听,况且,贾琮得到了金竹公的肯定,无形之中就等于和金竹公有了一层关系,这才是最重要的。

所有人迎着刘先的目光,个个昂首挺胸,满是期待。

刘先环视了一圈,面色奇怪,回头朝站在身后的贾政问道:“存周啊,没有去请陈伯行吗?”

贾政连忙道:“请了,打发去陈大学士府里送请帖的小厮回来说,陈大学士前几日偶感风寒,不能见风,所以没来。”

陈伯行,字彦长,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掌院就是执掌翰林院,一把手的意思,也叫翰林院大学士,官位从二品,状元出身,今年不到五十,学问渊博,性情刚烈,一身正气,与刘先是忘年交,亦师亦友。

听到陈伯行的名字,无数人面露失望之色,比功名,他们多是进士之流,比官位,别人是从二品的紫衣大员,他们连九品的官都不是。

“老夫也有十几年没见过彦长了,他学问之渊博,老夫都自叹不如,此子若是拜了他为师,必能进益。”

贾政大喜,说到底,张伯行才是最合适的人选,翰林院大学士,可是号称天下学问最渊博的人。

“全凭金竹公做主。”贾政恭声道。

刘先又对贾琮道:“你的意见呢?”

贾琮没有拒绝的道理,对刘先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道:“学生谢过金竹公!”

刘先笑着点点头,正欲再说些什么时,就看见一个奴仆快步走了进来。

那奴仆走到堂下,朝贾政跪下道:“老爷,老太太打发人来请三爷去荣禧堂。”

贾琮心道十有八九是之前贾宝玉被贾政撵出去的那件事。

贾政皱眉道:“可曾说是何事?”

那奴仆欲言又止,似乎有些犹豫。

贾政见状心中越发慌乱,要是今天老太太当着金竹公和士林大半的大儒,名士和他的上司,下属们把贾琮再打个半死,那他直接找根绳子一了百了算了,否则出去也要被别人活活笑死。

“还不快说!”贾政喝道。

“老爷……来传话的平儿姑娘说,许是因为宝二爷的事情……老太太发了火……所以……”

贾政闻言又急又怒,身子不由得晃了晃。

众人见状,面色疑惑,贾琮连忙上前扶住站不稳的贾政,宽慰道:“老爷莫急,老太太想见琮,琮过去一趟就是了。”

“不!你不能去!”贾政咬着牙低吼道。

“你回去告诉老太太,说琮儿有事走不开,等晚上再去给老太太磕头请安!”贾政朝跪在堂下的仆役吩咐道。

那仆役不敢不从,连忙跑出去回话了。

刘先面色奇怪道:“存周,出了何事?”

贾政被贾琮扶着坐到刘先旁边的椅子上,强笑道:“些许家事,让金竹公见笑了。”

正说着,外面又进来一个仆役,跪下道:“老爷,外面的宴席齐备了,林管家打发奴才来问老爷的意思。”

贾政慢慢起身,朝堂下诸人行了一礼,道:“诸公,还请入席,招待不周之处,政改日再上门请罪,请。”

是个人都看能看出来刚才的事有隐情,可客随主便,他们也不好说什么,纷纷起身,朝堂上的刘先和贾政行了一礼,在仆役们的引领下,各自出去了。

自有贾珍贾琏等人在外面陪客。

众人刚离去不久,之前进来传老太太话的那个仆役又进来了,跪下道:“老爷,老太太又使人来请三爷过去了!”

贾政闻言心中气恼,只想立刻把贾宝玉抓起来活活打死,肯定是他那个不肖子回去找老太太告自己侄儿的状了。

“存周,何不一同前去?正好老夫也进去拜会夫人一番。”

刘先和贾代善是同一辈的人,贾代善虽是国公,清贵程度却远不及刘先,贾母见之都要行礼,刘先称贾母为夫人,这个称呼,不高不低,刚刚好,再比刘先小一辈的,则要尊称贾母为太夫人。

贾政无奈的叹息一声,和刘先朝荣禧堂去了。

……

荣禧堂里,气氛凝滞到了冰点,贾宝玉不知道怎么回事,趴在贾母怀里呜呜的哭着,老太太黑着一张老脸,只等着贾琮过来。

“老爷和三爷来了!”外面撩门帘子的小丫鬟往里传道。

那小丫鬟见贾政等人进去了,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来了个老头儿。”

旁边一个大一点的丫鬟用手指敲了敲小丫鬟的脑门,教训道:“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那小丫鬟揉着微微红肿的脑门,连忙闭上了小嘴。

荣禧堂内,迎春她们见有外男入内,连忙起身用袖子掩着脸,就要往后堂退去。

古代的女子极为保守,几乎都是养在深闺里,除了自己家的男性亲人,出嫁前不能再见其他外男,这是妇德。

贾母看见刘先在贾政的搀扶下进来,老眼一亮,阻止带着迎春,探春,惜春,尤二姐,尤三姐往后堂退去的李纨,喜道:“金竹公面前,不必避讳。”

尤氏,王熙凤,秦可卿是出了嫁的,不用避讳,李纨是寡妇,则需要避讳。

贾母在鸳鸯的搀扶下起身,颤颤巍巍的给刘先福了一礼,刘先还了一礼,笑道:“夫人这些年来可好?”

看到刘先,贾母就想到了自己的亡夫,想当初贾代善还在的时候,荣国府里经常能看到刘先的身影,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故人还在,自己的丈夫却已经逝去十几年了。

念于此,贾母悲从心来,老泪纵横,颤声道:“好,老身一切都好。”又连忙请刘先坐到自己旁边的软塌上,中间隔着一张小桌子。

那个位置,原本是贾代善的,后来被宝玉坐了,如果今天要是让刘先坐在下面的座位上,传出去,贾家绝对会被那些读书人骂个狗血喷头。

贾琮跪下道:“孙儿见过老太太。”

这是贾琮第一次在贾母面前自称“孙儿”,之前他都是自称“琮”的。

贾母淡淡的瞥了一眼贾琮,慢慢熄灭了心中的怒火,她不愿意在刘先面前失态,反正这庶孽很快就要出府去了,到时候一年也见不到一次,最好永远都不要再见到。

贾母没有让贾琮起来,而是指着站在一旁的贾宝玉,对刘先道:“金竹公,他叫宝玉,是个极好极聪明的孩子,写的一手好诗,外面的人都夸他是神童呢!”贾母自卖自夸着,又朝贾宝玉道:“宝玉,快来见过金竹公。”

贾政以袖掩面,羞臊的没脸见人。

贾宝玉害怕的看了他老子一眼,发现贾政掩着脸没看他,心里松了口气,走上前,给刘先磕了一个头,道:“晚辈见过金竹公。”

刘先知道贾母是什么意思,看了一眼一直跪在堂下,面色淡然的贾琮,又看了看跪着的贾宝玉,呵呵笑道:“不错,是个极好孩子,起来罢。”

贾母心中欢喜,李纨面色羡慕,贾政只想赶快离开。

刘先看了一圈,朝贾母问道:“老夫听闻贾琮是恩侯的孩子,怎么今日不见恩侯?”

说起来,贾赦的字,还是刘先给起的。

贾母连忙吩咐王熙凤去找贾赦。

……

原邢夫人院,贾赦正搂着美妾呼呼大睡,做着自己成为京营节度使,号令十几万京营将士的美梦。

第四十八章 你恨吗

梦坡斋内,被王熙凤打发人叫来的贾赦看到贾母旁边坐着的刘先,几乎不敢相信。

若是论起来,贾赦倒是算刘先的半个弟子,早年也曾跟着刘先读过几个月书,表字也是刘先给起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贾赦连忙跪下,朝刘先磕了一个头,恭声道:“晚辈见过金竹公。”

贾赦因为常年沉迷酒色,所以看起来有些消瘦,颧骨突出,眼窝有点深,面色发青,走起来路来也不似正常人那么稳重。

贾母看着“青面獠牙”的贾赦,再看看还在堂下跪着的贾琮,心中厌恶,贾府的脸都让这父子二人丢光了。

贾赦做梦都没想到金竹公会来,难不成他收了自己的庶子为弟子?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刘先看着贾赦,心中满是叹息,想他父亲贾代善一代豪杰,怎么生了这样的儿子,贾政还好点,毕竟算是正人君子,圣人子弟,再看看贾赦,真是应了那句话,虎父犬子啊。

“恩侯,起来罢,贾琮是你的孩子?”刘先问道。

“是是是,金竹公收了他为弟子吗?哎呀呀,那可是他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啊!”贾赦喜不自胜。

贾母紧张的看着刘先,真的希望他说没有。

刘先摇了摇头道:“老夫已为他另择良师矣。”

贾政跟着道:“是翰林院掌院学士张大学士。”

贾赦闻言不由得有些失望,张伯行他也知道,学问的确是没得说,不过名声和在太上皇那里的圣眷和金竹公比起来,差的远了。

“那,金竹公不若收了我的宝玉为弟子?他是个极好极聪明的孩子。”贾母听说刘先给那个庶孽另外择了良师,心中欣喜,连忙推销起自己的宝玉来。

“老太太!”贾政一张脸涨的通红,不满道。

贾宝玉是什么德行,他最了解,被老太太和自己夫人宠溺的不成样子,在他看来,贾宝玉连给金竹公提鞋都不配!

贾母指着跪在堂下的贾琮对贾政道:“我的宝玉哪里不比这个庶孽强百倍?嗯?你来说说,你拿什么跟宝玉比?”

后面那句话是冲贾琮去的,贾琮心里一笑,头发长,见识短果然是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不敢,孙儿不敢和宝哥哥比。”贾琮面色依旧淡然,不喜不悲。

“庶孽……”刘先喃喃着,忽然道:“老夫之前在外面听到一些关于贾府嫡母苛虐庶子的事,贾琮可是庶出?”

贾政一张脸臊的通红,掩着面不说话。

贾赦尴尬道:“是,琮哥儿是庶出。”

刘先叹了一口气道:“如果老夫没猜错,那个受尽苛虐的庶子就是贾琮吧?”

此言一出,贾母面色都不自然起来,贾赦强笑道:“是有这么回事……”

“这件事老夫本不应该多管,好孩子,把你的背露出来给老夫看看。”刘先朝贾琮说道。

这个时代,流行“棍打”,所以挨打的人背部都是重灾区。

众人纷纷把目光看向贾琮,贾母的一双老眼中满是威胁,贾琮背后的那些杰作出自她手,若是今日被金竹公看了去,那她一张老脸就丢光了。

贾琮朝刘先磕了一个头,平静道:“些许小伤,不值当什么。”

刘先只是盯着贾琮,不说话。

贾琮心里叹息一声,慢慢起身,解开袍子,把后背露了出来。

瘦弱的脊背上,满是棍子留下的痕迹,层层叠叠,满满当当,已经结了疤,加上穿的很少,贾琮此刻看起来极其凄惨。

迎春和探春看了一眼,忍不住惊叫起来,迎春更是用手帕捂住口,泪流满面,呜呜的哭起来。

探春红着眼,她弟弟和贾琮一样都是庶出,却从来没有挨过这样的毒打(她也是庶出小姐)。

小惜春看迎春哭起来,拿着小手帕不停的给迎春擦眼泪。

李纨,尤氏等人也叹息不已。

这是秦可卿第一次见到那个写出“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琮三叔,她最喜欢这首词,仿佛写的就是她自己,她没想到天下会有人那么懂她的心(自以为),一双美目中满是怜惜。

贾政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贾琮背上的伤疤,嘴唇哆嗦着,这就是在外头被称为天纵奇才的贾家少年神童啊,受尽亲长苛虐的少年神童。

王夫人没什么感觉,依然闭着眼转动着手里的佛珠,贾宝玉目光里则有些同情。

贾母心中愤怒,这庶孽今天是要撕破脸皮了?

刘先看了一眼贾琮伤痕累累的脊背,重重的叹息一声:“存周啊,何至于此?何止于此啊?”

贾琮当着众人的面,又平静的穿好袍子,重新跪好。

贾政流着泪,颤声道:“金竹公,皆是政的不是,政无颜再苟活也。”

刘先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贾赦,对贾政道:“存周,齐家,齐家啊。”

“齐家”,这个词出自《礼记·大学》,原话是: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意思就家庭是国家的缩影,治理好自己家庭的人才能更好的治理国家。

言下之意就是贾政这个家主不合格,任由内宅妇人胡作非为,苛虐子弟。

贾政掩着脸,外面都知道荣国府当家权利在二房,而贾政是二房的男主人。

刘先看着贾琮道:“老夫喜欢你这个孩子,不仅仅是因为你的才华,更多的还是你的心性,老夫阅人无数,自恃从别人眼中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而从你的眼中,老夫看不到一丝一毫因为饱受苛虐而留下的怨恨和戾气,老夫要你实话实说,你心中,恨吗?”

恨吗?我心中恨吗?贾琮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

连贾母都睁着一双老眼死死的盯着贾琮,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些什么来,若是贾琮真的满心怨恨,她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亲自“清理门户”了,她绝不容忍留一个危及到宝玉的隐患在府里。

贾琮略微想了一下,抬起头迎着刘先的目光,平静道:“金竹公,学生不恨,也无恨可恨,亲长对学生有抚育之恩,学生万死难报其一,恨从何来?再说,以学生的身份,能平安长大,学生就知足了。”

刘先盯着贾琮,确定他的脸上和眼中毫无一丝作伪之色后,满意道:“好!好一个赤子之心,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存周啊,有此子在,贾家再绵延百年富贵,指日可待也。”

贾母也是一脸意外的看着贾琮,以她活了几十年的经验来看,这个庶孽不可能心中无恨,不过她现在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只想着赶紧把这个庶孽送出府去。

贾政一脸欣慰的看着贾琮道:“恨不为吾子也。”

贾赦心中腻味,这个假正经的弟弟,什么都和自己抢,如今连自己儿子也要抢。

“恨不为吾子也”这句话是对贾宝玉最大的否定,王夫人闻言也不转动手中的佛珠了,看着贾政不解道:“老爷?”

贾政看着贾母不满的目光,也自知失言,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贾琮,目光中的慈爱之色,贾琮都有点受不了。

刘先又道:“明日,老夫就带你去拜彦长为师,有此佳徒,彦长必不会推辞,他若是真的不愿意,你就跟着老夫骑着毛驴云游四方罢,哈哈哈!”

……

梦坡斋外,贾珍和贾琏等人正在陪客,突然见一个小厮,跑过来朝贾琏道:“二爷,二爷,外面来了传旨的公公!”

贾琏心中忐忑不安,贾珍倒是想到了什么,笑道:“莫不是关于元春妹妹的?”

贾元春进宫已有好几年了,在宫里做女史,贾家也一直暗中打点,贿赂宫中大小太监们,为的就是能让姿色超群的贾元春有更多的机会出现在当今天子的眼中。

贾琏大喜过望,连忙跑去后宅传话去了。

贾珍看着贾琏的身影,满心嫉妒,贾赦做了奋武营的参将,算是走向了实权,贾琮那个庶子又入了金竹公的眼,如果今天再传来贾元春封妃的消息,那他贾珍以后都睡不舒坦了。

再回头看看混迹在人群里胡吃海喝的贾蓉,贾蔷和贾芦,贾珍心里一阵无力的挫败感。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老太太,老太太!”隔着老远,贾琏就开始叫了起来。

还没等荣禧堂门口的小丫鬟撩开门帘子,贾琏就冲了进去。

贾赦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贾琏,喝道:“金竹公和老太太面前,成何体统!?”

贾琏忙道:“老太太,外面来了传旨的公公!”

贾母老脸一喜,和王夫人对视一眼,莫非宫里有消息传来了?

贾家已经好几年没有圣旨下来了。

只见一个穿着大红袍的老太监走了进来,贾母连忙起身,上前跪下迎旨,其他人也跪倒一片。

静候佳音。

那老太监没有看贾母等人,反而对刘先笑道:“奴婢给金竹公请安了,太上皇他老人家听说金竹公进京了,在荣国府做客,特意打发奴婢来请,太上皇他老人家可有不少年没见过金竹公了呢!”

说着,招了招手,身后的两个小太监连忙去扶起刘先,老太监才对跪着的贾母等人道:“奴婢给太夫人请安了。”

贾母一脸尴尬,连忙道:“不敢,不敢。”

“金竹公,请吧!”老太监对刘先行礼道。

“夫人,恩侯,存周,老夫先行一步,明日再登门引贾琮去拜访彦长。”刘先笑呵呵道。

众人连忙起身相送。

……

刘先和老太监离开后,众人重新落座,贾琮也重新跪了下来。

贾母看着面色始终淡淡的贾琮,心中厌恶,冷声道:“如今你翅膀硬了,又入了金竹公的眼,老婆子我也管不着你了,只要不使心计欺负我的宝玉,随你做什么去,否则老婆子必定不与你干休。”

看到贾政又想辩解什么,贾母又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对他比对宝玉好,以后他有出息了我看他还能不能记得你,你可别把心力都使在了白眼狼身上。”

“琮记下了。”贾琮道。

“下去吧!希望你记你刚才说的话,受亲长抚育之恩,万死难报其一,以后用得着你的地方,你可不许推脱。”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贾琮给贾母,贾赦和贾政一人磕了一个头,站起身环视了一圈,理了理有些皱褶的袍子,出去了。

挺直的脊背略显消瘦,步履沉稳,似乎有一些不俗之气。

第四十九章 汝知曹孟德乎?

皇城,景德宫。

“臣刘先,见过陛下。”

按理说,新皇继位,原来的皇帝就变成了太上皇,一应文武大臣都应称其太上皇,而不是陛下。

刘先是刘乾那个时代的旧臣,重臣,刘武继位后,欲加刘先为内阁首辅,主持内阁大政。

一朝天子一朝臣,刘先是个极有才华,也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知道进退,不贪恋权势,明哲保身,选择了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去了。

刘武也没办法,只好赐重金和名药,任由年不过五十许的刘先回苏州老家去了。

刘先和新帝刘武并没有任何交情,刘先为御史大夫的时候,深得太上皇刘乾信重,因其刚正不阿,对其他皇子和官员的讨好无动于衷,正是因为这样,刘武才极其钦佩,欲留其任内阁首辅。

内阁首辅,官居一品,冠绝群臣,权利极大,除了皇帝,甚至和宗室那些亲王都是平礼对之,是大乾无数臣子梦寐以求的位置。

“平身,赐坐,金竹啊,你我多久没见了?”刘乾和刘先私下里很随意,不被君臣之礼所束缚,更像是极好的朋友,所以刘乾唤刘先的表字。

“回陛下,自从当年朱雀门一别,至今已有二十余载,人世光阴如此迅速,再回头,老臣已垂垂日暮矣。”刘先感叹道。

“是啊,一晃二十余年过去了,你老了,朕,也老了。”

说起来,太上皇刘乾要比刘先还要大上几岁,不过不像刘先那样云游四方,风吹日晒,久居深宫的刘乾,倒是显得比刘先还要年轻不少,至少,他的头发不像刘先那些,差不多全白了。

刘先沉默着,这话他不好接,历代的君王都怕死,都想长生不老,许多人甚至做出来很多让人啼笑皆非的事,以追求长生。

刘乾见刘先不说话,又问道:“金竹,这次来了,就不打算走了吧?”

“陛下,老臣这些年来,几乎走遍了大刘,北至黑辽,南至琼州,西至西域,东至齐鲁,二十多年几乎全在奔波之中,垂垂老矣之际,现如今只想再回到苏州老家颐养天年。”

“金竹,若此一别,今生恐再无相见之日,来,在你离开京城之前,你我再对弈几盘。”

……

大明宫,御书房。

“主子,金竹公进皇城了,现在在景德宫。”

陈鼎盛趁刘武搁下御笔之际,连忙禀报道。

他掌握的中车府,眼线遍布神京,连太上皇住的景德宫都没放过,这种事,当年太上皇也对他的父皇做过,更像是一种传承。

很多事情一发生,不用一盏茶的功夫,就能传到皇帝耳朵里去,在皇帝面前,除了隐藏在心底的,任何的秘密都瞒不过。

“哦。”刘武淡淡道,他现在有自己的得力大臣,担任着内阁首辅,他已经用不着刘先了。

……

荣国府。

来的快,去的也快,贾府的少年神童已经“名花有主”,很多来客匆匆吃喝几口就告辞离去,金竹公被太上皇招去了,他们留下来就更没有什么意思了。

荣禧堂内,气氛一直不太好,贾琮离开没多久,贾赦就被贾母打发出去了,尤氏见状,连忙引着秦可卿和自己的两个妹妹也离开了,一时间,外人尽去。

贾母身份尊贵,寻常宗室里的那些老王妃在她面前也不端什么架子,逢年过节的时候,宫里还会赏下一份节礼给她,天底下比她尊贵的女人,也就那些,其中绝大部分都还在宫里,很多她一辈子都没见过。

享尽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子孙们百依百顺,在贾族二十房族人中,她史老太君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她厌恶贾琮和他的生母,打心底里看不起小门小户出身,更别说什么清倌人,在她眼里,就是窑姐儿,生的孩子也一样下贱。

她不把贾琮当回事,也许哪天贾琮封王了,她才可能会有所改观,不过在她看来,这根本不可能,一个窑姐儿生的庶孽要是能封王,天底下就没有王法了。

贾琮就是取得再大的成就,始终是她的孙子,她可以随意拿捏,贾琮难道还敢忤逆她不成?

所以与其说她厌恶贾琮,倒不如说她看不起贾琮,所以对贾琮做的一切,什么新字体,什么狗屁诗词都不以为然。

这样的人,不能说她蠢,这些东西是根深蒂固的,没有改变的可能,在贾母眼里,贾宝玉就是天底下最尊贵最聪明的孩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及其万一的。

可今天贾政的做法,着实让她勃然大怒,在金竹公和众多大儒名士面前毫不留情面的斥责,贬低,一切竟然是给那个庶孽铺垫?

贾母如何忍受?若不是金竹公当面,她今天非要打死那个庶孽不可!她才不管自己小儿子嘴里那一套说辞,什么贾府少年神童,千里驹,青史留名,都是狗屁!

可贾琮今天当众脱掉外裳,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背,让她一张老脸在金竹公面前丢了个干干净净,她知道金竹公心中对她很不满,所以才不愿意收她的宝玉为徒弟。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庶孽的错,她现在只想着把贾琮赶出府去。

贾政今天可以说是在快乐和痛苦中度过的,快乐来源于贾琮,在他眼里完美无缺的侄儿,痛苦来源于贾宝玉,在他眼里不学无术的混账。

贾琮背部的伤疤,着实刺痛了贾政的心,再想想贾琮身上单薄的衣衫,贾政只觉得坐立不安,可又张不开口出去,毕竟老太太正在气头上。

贾政脸上的焦急之色让贾母看了个干干净净,冷哼道:“赶紧把那个庶孽送出去,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了,你看看他欺负我的宝玉几次了?”

贾政无比失望的看了一眼躲在贾母怀里不肯露头的贾宝玉,无奈的叹息一声:“老太太莫生气,琮儿过几日就要出府读书了,他跟我说过,不读出个功名,绝不回来。”

贾政又对躲在贾母怀里装死的贾宝玉道:“再有下次,仔细你的皮。”

除了这一句,贾政实在说不出什么别的威胁的话。

贾宝玉闻言一个激灵,贾母连忙哄了两句,瞪着贾政道:“好了好了,你赶紧离了我这地,好好的孩子都让你骂坏了。”

贾政拱了拱手,出去了。

一旁的王熙凤小声问道:“老祖宗,可以摆饭了吗?”

“嗯。”

……

贾琮小院。

贾琮一进门,就看见晴雯和小如意一脸巴巴的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忧虑。

“三爷,您回来啦?”小如意笑眯眯道。

“嗯,回来了!你们用饭了没?”贾琮摸了摸小如意的脑袋瓜笑道。

“还没呢,这小妮子非要等三爷回来。”一旁的晴雯道,她比小如意大几岁,叫小妮子正合适,这个称呼还有一点宠溺的意味。

“正好,我也没用饭呢。”

“那我去取。”小如意脆生生道,蹦蹦跳跳的出去了。

看着小如意欢快的背影,贾琮心中无比愉悦,对晴雯道:“我很快就要出府读书了,你愿意跟着我去吗?”

晴雯闻言,俏脸一红,垂下头,鞋尖划拉着地面,轻声道:“我是三爷的丫头呢,三爷要是不嫌弃,哪里我都愿意跟去。”

晴雯心里明白,她这一跟着三爷出去,以后十有八九就是姨娘了,虽然她有些羞涩,心里还隐隐有些不甘,可她却找不到有力拒绝的理由。

三爷有学问,会写字写诗词,生的又好,最重要的是对她和小如意都极好,她看得出来,这种好类似于亲人之间的那种亲情,让她心里极其的喜欢。

“嗯,你可不要后悔,要是我以后没出息,你们就跟我吃糠咽菜吧!”贾琮笑呵呵道。

听到这句略显调笑的话,晴雯的俏脸更红了,她已经快十一岁了,很多事情,她不像小如意那样懵懵懂懂。

这时,前去取饭的小如意回来了,看到红着脸垂头不语的晴雯姐姐,再看看一本正经,仰望天空的三爷,一张小脸上满是狐疑。

贾琮连忙打了个哈哈遮掩过去了,这个六七岁的小丫头吃起醋来他都有点招架不住。

……

景德宫内,棋盘上的战争刚刚结束,刘乾满脸的细汗,感慨的对刘先道:“准备何时离开京城?”

刘先道:“短则三日,长则三年。”

刘乾哈哈大笑,道:“跟你对弈,朕就没赢过,可越是如此,朕就越渴望能赢你一局,可现在看来,此生无望矣。”

这句话若是落到别的大臣的耳朵中,绝对是晴天霹雳,天底下有人能“赢”太上皇吗?

而刘先却毫不在意,笑道:“陛下言重了,若无他事,老臣就告退了,等他日离开之前,再进宫与陛下再下几局。”

外臣不能留宿宫中。

……

陈府。

“金竹公!”

陈伯行看到坐在客厅里喝茶的刘先,激动的语无伦次,纳头便拜。

“彦长,多年未见,可还好?”刘先放下茶盏,笑道。

“都好,学生都好,只是常常会梦见您,想起您的那些谆谆教诲。”

“彦长,如今可有老夫下榻之处?”

“有有有,快,快去准备酒宴,再把松鹤堂重新打扫一遍!”陈伯行对站在门口的管家吩咐道,那管家连忙下去准备了。

“彦长,可曾收徒?”

“学生不曾。”

“老夫与你引荐一位。”

“金竹公说的可是荣国府那少年神童贾琮?”

“正是,彦长意下如何?”

陈伯行有些犹豫,他到现在和刘先一样,没有收过弟子。

“金竹公之命,彦长安敢不遵?”

“彦长,这里无他人,老夫与你实话实说。”刘先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

陈伯行闻言心中一凛,就听见刘先沉声道:“彦长可知曹孟德乎?”

陈伯行点了点头。

刘先老脸上满是郑重,看着陈伯行一字一句道:“老夫看来,此子身上便有曹孟德的枭雄之姿!”

陈伯行心中大骇,一脸震惊的看着刘先!

第五十章 两种结果

曹孟德何许人也,枭雄也,何谓枭雄也,枭者,恶鸟也,雄者,英雄也,枭雄,有野心之英雄也。

大刘定鼎也有百余年了,比起前朝,似乎还远没到更朝换代的时候,乱世出英雄,而乱世多由枭雄引起。

刘先面色郑重,把今天荣禧堂里发生的一切,他的所见所闻全都给陈伯行说了一遍,最后叹道:“此子心性之成熟远超老夫想象,老夫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此种心性之人,他受了那么多苛虐,眼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戾气,除非他是傻子,不知道记恨,很显然他并不是,他只是把那些仇恨隐藏的很好,表面上看不出来,老夫只能由此推测。”

陈伯行疑惑道:“金竹公为何让我收他为弟子?”

“英雄和枭雄只有一字之差,相差却有万里之遥,至少目前看来,此子心性不坏,但不能任由他胡乱生长,他需要约束,需要指引方向的人,彦长啊,他有可能是曹孟德,也可能是霍景恒啊!”

霍景恒,即霍去病,汉代名将,军事家,大司马骠骑将军,封冠军侯。

“金竹公要学生怎么做?”陈伯行缓缓道,今天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意料之中,没想到一手开创媲美前朝颜体的新字体的少年神童,竟然变成金竹公口中的“枭雄曹孟德”。

他知道,今天这句话若是传出去一丝一毫,贾琮立刻就会死的毫无葬身之地,京中贾族甚至都会受到影响,他毫不怀疑金竹公的判断,只是不明白金竹公要他做什么。

“彦长啊,我大刘定鼎百余年来,才出了这么一个异数,此子将来的成就将会远超我们的想象,以老夫观之,此子虽有枭雄之资,可年纪尚幼,尚有改变之余地,老夫不能坐视这个异数成为大刘江山社稷的隐患,别的人老夫信不过,所以只能信你,我要你收他为徒,引他往正路上走,毫不夸张的说,纵览历史,他这样的孩子也没有出现过,他不是仲永,只会是曹孟德,或者是霍景恒,彦长,你希望他是哪个?”

“霍景恒。”陈伯行脱口而出。

“至于老夫为何不收他为徒,原因有二,一来那样会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之处,对他的成长不利,二来,老夫也没有几年活头了,我只能选择你。”

“金竹公!”陈伯行高呼道。

“彦长,说句实话,老夫心里也没有底,打看到他第一眼起,老夫就有些惊惧,惊惧他的心性,那些心性,不该出现在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身上,幸好,他还年幼,老夫真的希望是自己看错了,他不是曹孟德,而是霍景恒。”

刘先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把他留在你身边,老夫放心,你要悉心教导,等将来再大些,你就让他南下游学,老夫再给你把把关,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他心性已定,身上出现的曹孟德的枭雄之资,老夫会替你……”

刘先睁着一双老眼,看着陈伯行,一字一句道:“清理门户。”

“金竹公,学生知道如何做了,您放心,若真的如您所说,届时,学生也不会,心慈手软!”

“但愿都是老夫想多了,他不是曹孟德……”

……

“三爷,老爷来啦!”

贾琮用完晚饭,正在书房里看书,猛然听到窗外传来小如意的通报声,心里有些奇怪,贾赦来他这里干什么?

还没起身相迎,就看见贾政进来了。

“侄儿见过老爷。”贾琮行礼道,连忙吩咐门外的晴雯进来斟茶。

“琮儿啊,你背后的伤势怎么样了?”贾政关怀的问道。

贾琮心底一暖,心中对贾政充满了感激,虽然他成名前贾政没有在意过他,可他还能要求什么呢?这个二叔父为他做的太多了。

“老爷,侄儿无碍,有劳老爷挂怀了。”

贾政一脸欣慰的看着贾琮,要不是贾母不愿意,他早就把贾琮接到身边认了儿子了,这样极有才华又温润谦逊的孩子,谁不喜欢?

只是,因为出身,他这个侄儿这些年来受了太多的苛虐。

可最让他惊喜的是贾琮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仇恨,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进来。”贾政朝门外吩咐道。

两个小厮各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了。

贾政叹道:“你马上就要出府读书了,身上不能没有这些黄白之物,你看看你穿的多单薄。”

贾政边说着边掀开两个木盘上的红绸布,一个木盘里摆的都是金锭,另一个木盘里摆的都是银锭,金灿灿,白花花的,有点晃眼。

贾琮连忙道:“老爷厚爱,侄儿铭记于心,只是这些金银侄儿却不能接受。”

大刘的金银换算是一比八,也就是一两金子能换八两银子,贾琮略微看了一眼,就知道了这两盘金银大概价值几何。

放银锭的盘子里大约有二十块银子,每块是他之前用的那二两的银锭两倍多大,应该是一块五两,二十块银锭就是一百两银子。

放金锭的盘子里也有二十块金锭,不过个头比五两的银锭要小一半,也就是二两的样子,按照金银换算比例,差不多价值三百多两银子。

大刘的主要货币还是银,银票,银锭,碎银,然后是铜钱,最后才是金子,这两个木盘里的金银价值约有四百多两银子,这些银子在贾政眼里也许只是黄白之物,只是数字,可在贾琮眼里,目前来说,的确是一笔巨款。

“这些黄白之物是我这几年来留下的月份,也没个用处,莫要推辞,你以后读书进学用得着。”

贾府里贾母的月份最高,一个月二十两银子,其次是李纨贾兰母子,因贾母念李纨寡妇失业,额外关照,每个月和她一样,是二十两银子,接下来就是贾赦,贾政和王夫人,每日每个月都是十两银子。

再下面就是晚辈了,贾链,贾宝玉,王熙凤是五两银子一个月,然后是三春和贾环,二两银子一个月,然后就是那些姨娘,也是二两,最后就是丫鬟,仆役,婆子,一两五钱到五钱不等。

说是月份,可对于贾政这些主子来说,一应吃喝用度,所有花钱的地方都是府里的,这些月份不过是发给他们存起来的“私房钱”罢了,也就是贾环和原来的贾琮会拿着月份跑出去买零食吃,其他人都存起来了。

贾琮没法,只好接受了,晴雯和小如意进来,端走了两个木盘,特别是小如意,喜滋滋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用她自己的话说,这些金银都够买好多好多个她这种小丫头了。

她说的没错,现在外面差不多和她大的那些小丫头也就二三两银子一个……

贾政一进来,很快就看到了贾琮书桌上的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张,拿起来看了一遍,正是前几天贾琮抄的“人生到处知何似”一诗。

贾政品味了几番,叹道:“此等佳作,我就是再写五十年,也写不出来啊!”

词在大乾并不是很流行,佳作很少,主体还是诗文,贾政也经常写一些诗文,可写的并不怎么好,也就是詹光单聘仁他们恭维着。

贾琮的几首诗词,写(抄)的都极好,那咏雪的“采桑子”,比他见过绝大多数咏雪的诗词都要好。

“老爷谬赞了。”贾琮谦虚道,心底有些尴尬,真是抄袭一时爽,一直抄袭一直爽啊!

“明天金竹公要领你去拜陈大学士为师。”贾政说着,眼中满是羡慕,翰林院大学士啊,多清贵,连那些武将都要给三分面子。

“陈大学士是极有学问的人,人也极好,拜他为师,你要努力进学,不可狂妄。”贾政嘱咐道。

“是,老爷,侄儿一定脚踏实地,努力进学。”贾琮对贾政行了一礼道。

“还有,老太太那……”贾政犹豫了一下,道。

贾琮心底呵呵一笑,恭声道:“侄儿今日所言皆是肺腑之言,不曾有半点虚言,老爷勿忧。”

“好!不愧为吾家的千里驹!”贾政大声赞道。

贾琮不是不记仇的人,还是要取决于别人对自己会做到哪一步,再说了,来日,还方长。

……

李纨小院。

和以前一样,李纨做着针线活,贾兰在一旁读书,素云站在一边伺候着,偶尔给贾兰添些热茶,偶尔给李纨打打下手。

房间里,生着火炉,烛光闪烁,温暖,静谧。

贾兰翻了几页书,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李纨奇怪道:“兰儿,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孩儿没有不舒服,只是想到了琮三叔,他背后的那些伤疤……”

李纨看着自己的独子,目光有些复杂,叹道:“三叔是个有才华的,他一心进学,如今入了金竹公的眼,又拜了名师……”

贾珠和贾琮是平辈,所以李纨和贾兰一样,都叫贾琮为三叔。

说起来,李纨极其羡慕贾琮,现在看起来,这个曾经在苛虐中长大的孩子,似乎要一飞冲天了。

“兰儿,这一点你要和三叔学,努力读书,等你再大一点,我也央求老爷,给你找个老师。”李纨最大的心愿就是贾兰能考取个功名回来。

“是,母亲。”

……

迎春院。

“姑娘,早点歇息吧!”

司棋看着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发呆的迎春,轻声劝道。

迎春木然的回过头,看着司棋问道:“现在几时了?”声音有些嘶哑。

“姑娘,子时初刻了。”

“哦,家里还有银子吗?”迎春顿了顿,问道。

“除了链二奶奶之前差人送来的二十五两现银,没了,都让姑娘给别人了!”司棋说的别人,正是几天前被扫地出门的邢夫人。

“不够,不够,琮弟过几日就要出府读书了,身上不能没有银子,你看看,我还有什么值钱的首饰,都拿出去当了吧!”

“姑娘!”司棋急了,自己的小姐已经把这几年积攒的银子都贴出去了,现在连那些金银首饰都要贴出去了吗?

“好了,我也不爱戴那些,与其留在盒子里,还不如全拿出去当了,琮弟一个人在外面读书,不能没有银子,按我说的做。”

“是。”司棋嘟囔着,打开装满首饰的木盒,挑出迎春经常戴的几个首饰放到一边,剩下的准备明天拿出去了全当了。

……

向南几千里,某处河道,一艘两层的纺船静静的停驻在一处码头上。

冬夜,雪花飘飘,寒冷依旧。

第五十一章 拜师

湘云又来了。

自打她前脚迈入自己在贾府里的小院后,贾宝玉后脚就跟了过来,一边讨好,一边诉苦,史湘云没有理他的意思,热情的和三春聊着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贾宝玉自讨没趣,见众人都不和他顽,也不敢再放大招了,嘟囔着回去了。

贾宝一走,众人的话题就落到了贾琮的身上。

湘云今天穿着一件杏黄色的小袄,她很喜欢这个颜色,问道:“琮兄弟呢?”

迎春笑道:“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要去拜师呢。”

探春啧啧赞道:“你是没看见,三哥哥昨日有多风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刷刷的写了一首好词,连金竹公都夸写的极好,还说什么自此再无人敢写咏雪词。”

“是吗是吗,琮兄弟写的是什么,你们谁记得,快写来给我看看。”史湘云急道,她最好诗词。

探春素来聪慧,诗词文章听一遍就能记下来,研墨展纸,把贾琮昨日写的“采桑子·观书有感”一字不落的抄录了一遍。

探春写一句,迎春跟着念一句,一词读罢,众人都在细细品味,史湘云突然拍了一下手,把众人唬了一跳。

史湘云激动道:“哎呀呀,写的真好,写的怎这般好?我太爱这首词了,等琮兄弟回来,我非把他的原稿要过来,哎呀呀。”

探春笑着打趣道:“三哥哥这首词的原稿在老爷那呢。”

“那我便让他重新写一遍给我,不然,我断不依他!”史湘云说着,还示威性的晃了晃小拳头,配合着一张小圆脸,可爱到不行。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

陈府,书房内。

陈伯行和其妻刘氏端坐在堂上,刘先坐在堂下,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年。

拜师前都要写一张拜师贴,贾琮不会写,还是贾政给代的笔,贴内写道:师道大矣哉,入门授业投一技所能,乃系温饱养家之策,历代相传,礼节隆重。今有贾琮情愿拜于陈伯行门下,受业学演。

课艺期间,收入归师,吃穿由师供给。自后虽分师徒,谊同父子,对于师门,当知恭敬。身受训诲,没齿难忘。情出本心,绝无反悔。空口无凭,谨据此字,以昭郑重。

传统的师徒关系仅次于父子关系,一入师门,全由师父管教,父母无权干预,甚至不能见面。

建立如此重大的关系,自然需要隆重的风俗礼仪加以确认和保护。一般拜师礼仪分成三个步骤。

第一,拜祖师爷,读书人共同的祖师爷就是孔子,所以贾琮对着墙壁上挂着的孔子画像,行了三叩九拜大礼,表示对祖师爷的敬重和虔诚,同时也希望祖师爷保佑,使自己学业有成。

第二步,行拜师礼,贾琮先是给陈伯行和其妻刘氏行了三叩九拜大礼,然后奉上拜师贴和六礼束脩。

六礼束脩是古代入学拜师时,学生提供给书院或者老师的六种带有特殊寓意的礼品。

分别是芹菜,寓意勤奋好学,业精于勤,莲子,寓意苦心教育,红豆,寓意鸿运高照,红枣,寓意早早高中,桂圆,寓意功德圆满,干瘦肉条,表达弟子心意。(芹菜在汉代就有种植)。

最后奉上一盏热茶,陈伯行喝完后,就意味着两人的师徒关系彻底落实了,没有再更改的余地,除非是哪天贾琮犯下了有辱师门的大错,才会被逐出师门。

第三步,师傅训话,宣布门规和赐名,一般都是教育弟子要尊师重教,做人清白等等。

陈伯行只是象征性的嘱咐了贾琮两句,就把话题转移到“表字”这件事上了。

大刘男子拜师后,一般由师长赐一表字,考虑到贾琮目前年龄尚幼,陈伯行和刘先商议一番后,决定再过几年贾琮大一些时再由陈伯行赐字。

贾琮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

拜师礼毕,贾琮从现在起就是陈伯行的关门弟子了,他也是陈伯行第一个弟子。

看着沉稳的贾琮,陈伯行心里还是很满意的,他有很大的把握,把一个“曹孟德”变成“霍景恒”,毕竟,他看得出,贾琮只是城府太深了,实则并没有什么坏心。

而贾琮的城府深,多数还要和他的成长环境有关,在那种环境,贾琮能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极其难得了,所以陈伯行可以理解。

陈伯行指着堂下站立的那个少年对贾琮道:“这是你的师兄,名唤陈远之,痴长你几岁,虽没有你的诗才,文章却很娴熟,你以后要多向他学习,戒骄戒躁,须知学无止境。”

“是,师傅。”贾琮对陈伯行行了一礼,又对陈远之行礼道:“见过师兄。”

陈远之是张伯行的长子,也是独子,今年十三岁,剑眉星目,一身白袍,风度翩翩,温声笑道:“从今天起,你我二人就是兄弟了,以后多亲近亲近才是。”

陈伯行和贾政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都很正直,不同于贾政的仁善,陈伯行更多的则是刚烈。

再比如喜好诗文,不好女色,贾政有两个姨娘,陈伯行也有两个,还是其妻刘氏担心张家子嗣不旺,主动给他安排的,只是两个姨娘都是一无所出,不像贾政,还有一个庶子。

除陈远之外,陈伯行和其妻刘氏还育有一女,不过今日并未出现。

“是,师兄。”贾琮再次对陈远之行了一礼。

陈远之自幼便一直跟在自己父亲身边进学读书,天资不错。

弟子交完拜师贴和六礼束脩,按照礼数,师父也要回送一样东西,作为拜师的礼物。

陈伯行从腰间取下一块淡黄色的鱼状玉佩,摩挲了几下,对贾琮道:“这块玉佩还是当年为师之父仙逝前留给为师的,共两块,另外一块给了远之,这一块就给你罢。”

说着,陈伯行起身,亲自把手里的淡黄色的鱼状玉佩系在了贾琮腰间。

贾琮跪下,又对陈伯行磕了一个头。

张氏则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扇套给贾琮,贾琮磕头谢过。

张氏笑道:“从今天起,你就住到之儿旁边的院子里吧!东西可收拾妥当了?身边有丫鬟吗?没有的话,师娘给你安排几个。”

贾琮拜师后,衣食住行都要由陈府负责,所以要住到陈府。

“回师母的话,已经收拾妥当了,这几日就可以搬进来,弟子身边已有两个丫鬟伺候。”贾琮恭声道。

贾琮上午离开的时候,就吩咐晴雯和小如意收拾行李了,这会儿,想必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既如此,你且先回去吧!过两日便搬进府里来。”陈伯行吩咐道。

“是。”贾琮给刘先,陈伯行和刘氏各磕了一个头,再给陈远之行了一礼,退下去了。

门外,李安已经等候多时了,见贾琮出来,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的往荣国府去了。

贾琮刚离开前厅,两个女孩儿就从屏风后转身走了出来,其中一个丫鬟打扮的小丫头对另一个女孩儿笑道:“小姐,他生的果然极好呢!”

……

贾琮刚一回府,就被贾政招了过去,仔细询问了拜师礼的事宜后,又嘱咐了贾琮两句,才放他离开。

贾琮回到自己小院的时候,晴雯和小如意已经收拾好了行李,贾政给的那些金银全被小如意用木盒装了起来,抱在怀里不撒手,小脸上满是笑意。

贾琮拍了拍她的小脑瓜,笑道:“不嫌沉啊?”

小如意摇了摇头,抱的更紧了,看的旁边的晴雯直乐。

贾琮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温声道:“以后家里的财务都交给你来管。”

小如意笑的更开心了,连连点头,晴雯在一旁捂着肚子,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贾琮见状,伸手也要去刮晴雯的秀鼻,被晴雯红着脸躲开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收拾的东西,只是一些衣物,其他的,张府自会准备,贾琮不仅要带着晴雯和小如意,李安他也是要带着的。

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贾琮看得出,李安是个不错的苗子,很能做事,没有丢掉的道理。

之前回来的路上贾琮问了李安的意思,李安说自己是三爷的长随,生的死的都是,贾琮就更放心了。

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没见过的小丫鬟,给贾琮福了一礼后,脆声道:“三爷,我家小姐请您过去呢!”

小如意扯了扯贾琮的袖角,小声道:“这是小果儿,是二姑娘院里的。”

贾琮闻言恍然,对小如意笑道:“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正好跟你的好朋友告个别,以后再想一起玩,就很难了。”

小如意连连点头,贾琮又对晴雯道:“一起吧!”

晴雯也点了点头。

……

“哟,琮兄弟你可算是来了,你再不来,我就打算亲自上门去请你了呢!”史湘云性子直爽,说话也不避讳什么。

“让二姐姐,云姐姐,三妹妹,四妹妹久等了。”贾琮略带歉意的笑道,四下里看了看,不见贾宝玉的身影,他并不知道史湘云因为他打抱不平和贾宝玉闹得不可开交的事情。

“宝二哥呢?”贾琮疑惑道,这种场合,贾宝玉没有理由不来啊?

迎春笑道:“许是在老太太那呢!”

贾琮也不多想,找个位置坐下,给自己到了一盏热茶,两口喝完,伸个懒腰,笑道:“刚刚拜了师回来,诸位姐姐妹妹最近可还好?”

小如意和秋纹一边玩去了,两个小丫鬟躲在一边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晴雯看起来似乎有些拘束,站在贾琮身后,低着头。

“不好!”探春和史湘云异口同声道,迎春和小惜春只是在一旁笑。

“怎么了?”贾琮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明显能感觉出探春和湘云这一句“不好”是冲着他说的。

“三哥哥真是,写的那么好的词,也不知道拿给我们看看,害我们等了大半天。”探春哼道,湘云也是连连附和。

贾琮苦笑一声,道:“我这就再抄录几遍。”

“不要,我们要新词!”探春再次哼道。

看着娇俏可爱的探春和湘云,贾琮求饶道:“今日是再没有了,诸位女侠饶了我罢,以后有了好词,一定第一时间给诸位女侠送过来。”

这还是贾琮第一次在诸女面前露出这幅姿态,果然,迎春等人都被贾琮逗的咯咯直笑。

湘云啐了一口,道:“呸!什么女侠,不正经的!快写,写不出来,我不饶你!”

说着,还朝着贾琮挥舞了一下小拳头。

“真没有,这样可好,我把昨天那首咏雪花的词改一下,嗯,改成,采桑子·赠云姐姐,可好?”贾琮妥协道。

史湘云脸色一喜,还没答应,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冷哼。

“三哥哥好没道理!”

第五十二章 庶女和庶子

“上次给四妹妹写了一首那么好的海棠诗,如今又把那么好的咏雪词送给云姐姐,就我和二姐姐没有!”探春抱怨道。

“先欠着好不好?等以后一定给三妹妹补一首,再给二姐姐补一首。”

贾琮有些头大,女孩子“互相攀比”果真是与生俱来的啊,探春哼了声,转过头去不说话。

湘云却很高兴,鼓噪着贾琮把“采桑子·词赠云姐姐”重新写了一遍,不顾探春不满的目光,拿到一边看去了,一边看还一边啧啧赞叹着。

迎春对身后的司棋道:“东西拿出来吧!”

司棋嘟囔着走到里间,取出一个锦袋,在贾琮诧异的目光下,交给了迎春。

迎春笑着把锦袋递给贾琮,贾琮疑惑着接过,感觉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几块金灿灿的金锭,约莫十几两。

迎春笑道:“我一个女儿家,足不出户,也用不着这些,以后琮弟就要出府读书了,用银子的地方很多,若没有些财物傍身,别人会瞧不起。”

“二姐姐,真不用,老爷昨天刚给了弟不少金银,这些姐姐还是收回去吧!”

迎春忙道:“我还有,这些都是多的……”

迎春还没说完,身后的司棋就不满道:“小姐,你哪还有啊?这些还是你那些首饰当了换来的。”

“胡说什么?”迎春皱眉嗔道。

贾琮心里大为感动,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就对这个温柔可亲的女孩充满了亲近之意,若是说贾府最关心的他的人,那绝对非迎春莫属。

“姐姐,真不用。”贾琮做梦都没想到迎春为了他竟然做到了这一步,那些金银首饰对于迎春这样的女孩儿来说就是体面啊。

迎春不比王熙凤,金银首饰几大箱子,一辈子都穿戴不完,作为庶出的小姐,迎春在贾府里的日子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光鲜亮丽。

庶出卑贱,庶出的爷们至少还有一些脸面,像贾环,那种品性,贾政却也时常带着他迎客陪酒,就是因为他是个爷们。

而像贾迎春这样的庶出小姐,甚至还不如鸳鸯,平儿那样的大丫鬟有体面,贾府里一些有头有脸的管家,婆子甚至都不把她放在眼里,表面上称二小姐,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瞧不起她的庶出身份。

这样的庶出小姐以后都是要嫁出府去给别人做妾的,正房太太的位子很难,也许在普通老百姓看来,她们是仙女下凡,可在同样富贵的大户人家眼里,她们似乎只是“玩物”。

迎春的那些金银首饰都是贾母赏下来的,而如果让贾母知道,迎春把她赏下来的那些金银首饰当了,银子全给了贾琮,估计她接下来在府里会更不好过。

迎春还想再劝,贾琮摇摇头道:“姐姐勿忧,承蒙老爷厚爱,赏下的那些金银,足够这几年读书进学所用,再没有使姐姐卖首饰换来的银子的道理。”

迎春见贾琮坚决不接受,也无法,只好让司棋把锦袋收了回去。

看着喜笑颜开的司棋,迎春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贾琮笑了笑,知道这个丫鬟是全心全意为迎春着想的,是个忠婢。

贾琮看了眼一直在旁边安安静静,偶尔瞄他一眼的小惜春,笑道:“之前忘了问四妹妹,那首咏海棠还喜欢吗?”

小惜春坐在一张小凳子上,见贾琮突然和自己说话,连忙低下小脑袋,轻声道:“极喜欢呢!谢谢三哥哥!”

贾琮看着和小如意差不多大的小惜春,低着头可爱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都是自家兄弟姊妹,这个动作并不算失礼,反而会显得很亲近。

小惜春把小脑袋垂的更低了,迎春她们见状纷纷笑了起来。

……

“云妹妹!云妹妹!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湘云小院,贾宝玉手里捧着一个木盒,跑了进来,面色欣喜。

“宝二爷来了?”屋里洒扫的一个小丫鬟见贾宝玉进来,连忙福了一礼道。

“咦?云妹妹呢?”贾宝玉见史湘云并不在屋里,疑惑道。

那小丫鬟回道:“我家姑娘一大早就往二姑娘院里去了,这会儿想必是在写诗呢!”

“这个好,这个好!”贾宝玉连声道,再次跑了出去,刚刚跟上来的袭人在后面连声让贾宝玉跑慢点。

……

贾宝玉隔着老远就隐约听见湘云那爽朗的笑声了,连忙跑进来,看到贾琮,微微一愣,有些尴尬。

贾宝玉一进来,湘云的笑声就止住了,大家一起看向了贾宝玉。

贾琮迎着贾宝玉尴尬的目光,行了一礼,淡淡道:“见过宝二哥。”

“咳咳……三弟啊,三弟你也在啊?”贾宝玉装模作样的咳嗽了几声,又道:“嗯嗯,三弟写的那首咏雪词我也看了,写得极好,咳咳……”

贾宝玉不是笨人,知道这两日姊妹们为什么疏远他,心里却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他本来就是这个秉性,毫无担当,也不愿意再在姊妹们面前发火,那样就真的没人和他顽了。

“谢谢宝二哥夸奖。”贾琮对贾宝玉并没有什么感觉,性格不合,没必要交好,保持表面上的兄友弟恭就好了,至于他赠晴雯给他的情,以后找个机会还了就是。

道不同,不相为谋。

贾宝玉越过贾琮,看向一旁的湘云,讨好道:“知道云妹妹喜欢静香楼的胭脂,这盒还是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别处淘来的。”

静香楼的胭脂举世闻名,风靡京城,不过因为产量极少,价格又太过昂贵,很多时候都是有价无市,买到一盒极不容易,很多都被宫里买去了。

贾宝玉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木盒,顿时飘出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满屋生香。

迎春等人也看了过去,目光中多少有一点羡慕,贾宝玉和湘云亲厚,众人皆知,贾宝玉平时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好用的,第一个就会想到史湘云,而且贾母也极其喜欢她,似乎比对三春还好。

湘云看着一脸讨好的贾宝玉,抓起桌上的诗稿,哼了一声,出去了,贾宝玉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贾琮微微摇了摇头,心中叹息不已,到底还是十来岁的小孩子。

这时,外面又跑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看见探春就叫道:“三姐姐,姨娘叫你回去呢!”

探春皱了皱秀眉,嗔道:“没眼力见的,还不过来见过你三哥哥。”

不用说,这七八岁的孩童便是那个身份和贾琮一样,境遇却比他好太多的贾环了。

贾环瞅着贾琮,一双眼滴溜溜的乱转,贾琮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袋,从里面取出一块小金锞子(ke,第四声,泛指小块的金银),递给了贾环。

贾环见状,喜笑颜开的接过小金锞子,还上下掂了掂,才给贾琮行礼道:“见过三哥,谢三哥的赏。”

探春见贾环这幅做派,差点气死,张口就骂,贾环也不在意,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原著里的贾环,顽劣不堪,猫憎狗厌,没几个人拿正眼瞧他,可如今看来,还是太小了,童心未泯,加上那样的生长环境,心性歪了一些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好在年纪尚幼,还有改变的余地。

探春骂了几句就骂不下去了,看着始终耷拉着脑袋都贾环,气道:“姨娘可说了什么事?”

古代的大户人家,庶出儿女须称嫡母为母亲,称生母为姨娘,即使以后为官做宰,诰命也是落到嫡母的头上,和生母无关。

因为上面有个贾宝玉,贾环在贾府里的日子并不好过,王夫人一直压着,隔三差五找个机会拿捏一番。

贾政又疏于管教,一个贾宝玉就足够让他头疼了,哪还顾得上贾环,再说贾环又不像贾兰那些一心进学。

贾母也不喜欢,其他姊妹也没人和他玩,除了赵姨娘和探春,几乎再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

不过作为荣国府实际当家人贾政的庶子(当家人是指男主人,不是指贾母那样的妇人,在外面还是爷们说了算),自小到不像贾琮那般,是一路被打大的,每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例照发,身边也有几个丫鬟和小厮伺候着,偶尔还能在贾母那讨点赏。

赵姨娘那个人,似乎比邢夫人还要不堪,一身的小家子气,极其贪财,连探春每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份都要撒泼给要了去,悉心教育出来的贾环可想而知。

“也没说什么,只是问你的月份什么时候下来。”贾环吸了吸鼻子道。

探春转过头,眼泪掉下了下来。

探春今年九岁多了,因自幼长在贾母身边,懂事极早,以聪明干练在三春中脱颖而出,挺受贾母待见,早就对贾府内部种种矛盾争斗知之甚深,她自命“才自精明志自高”,绝不甘心像母亲和弟弟一样在底层挣扎,她不仅清楚地认识到嫡庶有别这一点,而且力图改变这种境况。

她竭力回避不得势的亲生母亲,努力亲近贾府嫡系的王氏姑侄(王夫人和王熙凤)和宝玉,王夫人虽然表面上对她始终是淡淡的,心里还是很喜欢的,连王熙凤都会给她三分面子。

很难想象一个不到十岁的小丫头会有这么多心思,人往高处走,也不能说她有错,她只是想活的更好,加上她的出身和生活环境,有些“心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迎春生性有些木讷,不喜与人争夺,生母早丧,贾赦又不怎么管她,日子倒也平稳。

小惜春是宁国府的人,只是“寄养”在荣国府,因为关系特殊,年纪又尚幼,也没有什么人关注她。

探春不一样,出身尴尬,处境微妙,加上争强好胜的性子,一心要做“乌鸦窝里的凤凰”。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打发贾环离开,探春迎着众人关心的目光,强笑道:“无事。”又转头对身后的一个丫鬟吩咐道:“侍书,你回去把抽屉里的那些银子给姨娘送过去。”

叫侍书的丫鬟点了点头,出去了。

第五十三章 出府

临近新年,隆冬的清晨,天空中飘着细碎的雪花,刮了一夜的寒风在太阳出来的时候,总算衰败而去,天地之间,一片祥和。

今天是贾琮出府读书进学的日子,以后除了家族重大的活动,例如祭祖,贾琮是不能随意回府的。

师父,亦师亦父,换句话说,在贾琮学业圆满前就是陈府的人,生死由命,父母亲长不得干预。

一大早,收拾妥当的贾琮要去给贾赦等人请安,按照礼数,子弟远行前要给亲长跪礼问安,不可避免。

原邢夫人院,贾赦正在之前那个小妾的服侍下起床穿衣,听到门口的丫鬟传话道:“三爷来了。”

贾琮跪在地上,等待贾赦的回话,屋里走出来一个小丫鬟道:“老爷让三爷到金玉堂等候。”

贾琮起身,往金玉堂去了。

金玉堂里,贾琏正坐在椅子上喝茶,旁边站着一个小丫鬟伺候着。

贾琏见贾琮进来,起身笑道:“三弟来了?”

他现在对贾琮的认知已经不比以前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现在贾琮身上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种变化让贾琏有些措手不及,他从来没有把他这个庶弟放在眼里,放在心上,而现在,他这个庶弟的成长速度似乎已经威胁到他了,新字体,好诗好词,得到金竹公的赏识,现在又拜得名师,要出府读书进学了,加上他又那么好学,那么的天纵奇才。

贾琏心里没有底,庶子夺嫡的事在他们这种大户人家也时有发生,不是没有成功的前例。

贾琏的一个朋友就是庶出,因为嫡母病逝,嫡兄不显,自己的生母被扶正后,没多久自己也从庶子摇身一变,变成了拥有继承权的嫡子。

贾琏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也时常感叹自己文不成,武不就,不过也只是感叹罢了,还是一昧的享福受用。

以前还好,贾琮没有显名之前,他父亲贾赦身上的那个角儿早晚是要传给他的,即使落到他头上变成了三等将军,加上他现在外面的那些进项,足够他荣华富贵一生了。

而现在他这个庶弟给他的感觉总让他很奇怪,甚至有一点害怕,也捉摸不透,只隐隐觉得贾琮是身怀大气运的,若是他对自己嫡子的身份产生威胁,他还真的没有什么办法。

贾琮看着贾琏,行了一礼,淡淡道:“见过二哥。”

贾琏看着面色淡然的贾琮,心中越发惊疑,笑道:“听说三弟今天就要出府读书了,二哥先在这里恭贺三弟前途似锦,鹏程万里。”

前面也说过,贾琏这个人,缺点虽然很多,比如贪花好色,比如喜好他人之妻,比如不学无术,作风败坏,可却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比起王熙凤的心狠手辣,贾琏还是公正善良的,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比起贾赦贾珍等流,也是好上很多。

贾琮对他这个名义上的兄长并没有多少亲近之意,目前还不在他的“拯救名单”内,和贾宝玉赠晴雯给他一样,他也欠贾琏一个人情,上次他被贾母打完丢出去后,是他主动求了贾琏,贾琏让两个小厮给他抬了回去。

这个情,以后有机会还了就是,毕竟两人之前毫无感情,一年到头也不见到一次,说什么相亲相爱纯粹是胡扯。

贾琏想的很简单,他并没有王熙凤那么多心计和花花肠子,心中虽然有些担忧,却并不想采取什么行动,只想着好好和这个前程似锦的庶弟打好交道,说不定自己以后还要沾他的光。

“谢谢三哥。”

“哎,你我本是兄弟,这些年来也没怎么亲近过,想起三弟往日里受的那些苦,二哥我心里后悔着哪,后悔自己没有站出来给三弟做主,好在如今三弟算是熬出头了,以后要是飞黄腾达了,可不能忘了二哥我啊!”贾琏感慨道。

贾琮闻言笑了笑,道:“二哥言重了。”心里并未在意,贾琏想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他对贾琏身上的那个世子位并不感兴趣。

世子,都是拥有继承爵位权利的嫡子,宗人府也会记录在册,世子们也会得到一个类似贾母那种一品诰命夫人金册的册子,作为身份和可以继承爵位的证明。

世子位一般很早就定下来了,例如贾琏是荣国府大房的庶子,以后他若是有本事,三代荣国公是要被他继承去的。

大户人家只会有一个世子位,一般也就是未来的当家人。

贾琏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就看见贾赦青着脸进来了,贾琏和贾琮一起跪下,给刚刚坐下的贾赦磕了一个头,齐声道:“孩儿给父亲大人请安。”

“嗯。”贾赦哼了一声,目光在贾琮脸上停留了几秒钟,沉声道:“都收拾妥当了?”

贾琮恭声道:“回父亲的话,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打算何时出发?”

“给老太太请完安后。”

“嗯,多余的话为父就不多说了,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你要记住,自己将来学业有成也算是有了自己的基业,好了,下去罢。”贾赦挥手道。

“是,父亲保重,孩儿告退。”贾琮起身退下。

出了金玉堂,贾琮转身往梦坡斋走去,他还要去给贾政和贾母请安。

梦坡斋里空无一人,贾琮被一个仆役带着往贾政和王夫人的院走去。

大乾的男子一般是和正妻住在一起,其他姨娘小妾俱有自己的院子。

贾政刚起床没多久,听见外面的丫鬟传话道三爷来了,连忙让人把贾琮叫了进来。

贾琮跪下给贾政和王夫人磕了三个头,恭声道:“侄儿今日出府读书,来给叔父和叔母请安。”

“好,好,好。”贾政连连夸赞,王夫人则是淡淡的应了声。

“你去了安心读书进学,等过年时,我再打发人去把你接回来。”贾政温声道。

“是,老爷。”贾琮恭声道。

“可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未曾,准备稍后就去。”

“嗯,你且去吧!用心读书,有什么事尽管打发人回府里说。”

贾琮应下后,又给贾政和王夫人磕了三个头,就告辞离开,往荣禧堂去了。

……

荣禧堂外,贾琮已经跪了一盏茶的功夫了,他知道贾母这是在给他使脸子,他也不急,只是安安静静的跪着。

贾母作为贾府最尊贵的人,他避不开,这个安是一定要请的。

贾琮跪在地上,心里想着事情,又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荣禧堂里才传来一些动静,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打断了贾琮的思绪。

贾琮抬起眼来,正好和一双美目对上。

“鸳鸯姐姐好。”来人是鸳鸯,贾琮问好道。

鸳鸯穿着一件青色掐牙小袄,梳着两条油亮乌黑的马尾辫,配上一张美腻的面容,明丽,端庄。

贾琮在心里暗叹,怪不得他老子敢冒着贾母的大不韪,明着暗着,死乞白赖的求贾母把鸳鸯赏给他做小妾。

鸳鸯的确很美,虽没有秦可卿那般倾国倾城,惊心动魄,却给人一种极为恬静的感觉,让人见之不忘。

鸳鸯面色复杂的看着贾琮,轻声道:“传老太太的话,老太太已经知道了,请三爷自去吧!”

贾琮再朝着荣禧堂里磕了三个头,朗声道:“孙儿告辞,请老太太保重。”

随即起身,在鸳鸯复杂的目光中,踩着地上细碎的雪花,往门外走去,背影渐渐消失不见。

鸳鸯一直看着贾琮的背影被漫天的雪花淹没,无奈的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撩开门帘子,转身进了荣禧堂。

雪,越下越大。

回到自己的小院中,贾琮抖了抖身上和头发上粘着的雪花,对早就收拾妥当的晴雯和小如意笑道:“好了吗?”

“三爷,好了!”小如意甜甜的应道,晴雯笑着点了点头。

对她们而言,去哪都是一样的,重要的是能和自己的主子在一起就好,她们坚信贾琮不会不管她们,也不会不要她们,对此,晴雯和小如意都深信不疑。

行李很简单,按照贾琮的要求,晴雯和小如意每个人只背着一个包裹,里面装的都是自己的随身衣物,其他的生活用品陈府都会准备好。

主仆三人一人背着一个小包裹,共同撑着一把油伞离开荣国府大门的时候,背着一个黑色包裹的李安和一个赶着马车的车夫,早就在漫天的鹅毛大雪中等候多时。

见贾琮三人走来,李安忙从马车里拿出一个小板凳,放在车下,贾琮带着晴雯和小如意踩着小板凳,依次上了马车。

马车不大,坐了三个人加上几个包裹,略显拥挤,贾琮撩开车帘,抬头看了看挂在大门上“敕造荣国府”的鎏金牌匾,笑了笑,放下了车帘,吩咐车夫启程。

赶车的车夫举起鞭子抽了一下黄马的屁股,黄马嘶鸣一声,慢慢走了起来,积雪的路面,湿滑不堪,马车走的很慢,李安背着包裹,走在马车旁。

此时的街面上已经有了些行人,也有一些卖各种吃食和年货的小贩摆起了摊子,吆喝声一片,还算热闹。

小如意撩开马车两边小窗户上的帘布,露出一个小脑袋,新奇的看着外面,咯咯的笑着。

晴雯偶尔也看两眼,她们这种丫鬟平日里极少外出,活动范围有限,她们很多人出府前都没有出去过,一二十年生活在大户人家的高墙大院里。

也许在穷苦人家的眼里她们是贵人,住着豪华的房子,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在她们眼里,这一切未尝不是一种无奈,一种妥协,一种煎熬。

毕竟,不是人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往往为了活下去,她们会做出很大的牺牲,堵上性命,最后变的,麻木不仁,面目不堪。

第五十四章 陈云瑶

陈府门口,陈远之负手而立,目眺远方。

看见贾琮的马车慢慢驶来,陈远之笑着迎了上去,贾琮下了马车,对陈远之躬身行礼道:“见过师兄!”

“师弟啊,你可算是来了,师兄我一大早就在这等你了!”陈远之拍着贾琮的肩膀,大笑道。

看他面色真诚不似作伪,贾琮笑道:“有劳师兄了。”

晴雯和小如意也从马车上下来了,站在贾琮身后,有些怯生生的。

贾琮让晴雯取出一块一两的银子,递给那车夫,道:“劳你跑一趟,大冷天的,拿去买酒喝吧。”

那车夫面色一喜,这一两银子都抵得上他一个月月钱了,不顾地上的雪水,连忙跪下磕了一个头,说了一大堆吉祥话,才赶着马车回去了。

陈远之领着贾琮主仆三人穿厅过堂,来到了后宅,李安是仆役,不像晴雯和小如意,作为贴身丫鬟可以跟着贾琮去后宅,他只能站在门口等待。

刘氏正端坐在堂上,身后站着两个服侍的丫鬟,一脸和蔼的看着贾琮。

贾琮跪下给刘氏磕了一个头,恭声道:“学生见过师母,给师母请安。”

晴雯和小如意也一起跪下给刘氏磕了一个头。

刘氏慈爱的看着贾琮,笑道:“好孩子,快起来罢,地上凉,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用不着这些虚礼,你们两个也起来罢。”

贾琮起身谢过。

刘氏看着站在贾琮身后的晴雯,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赞道:“真是个标致的孩子。”

晴雯背着碎花小包裹,俏脸微红。

刘氏出身普通的庄户人家,和陈伯行算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身上没有像王夫人那种“贵气”,给人感觉很朴实,和善,让人容易心生亲近。

陈府人口简单,除了陈伯行,陈远之,刘氏和陈云瑶,就剩下两个姨娘,也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亲戚族人。

“你以后就住到之儿旁边的那个院子里吧,缺什么用的穿的只管说,进了这个门,就是一家人了,你师傅他上朝去了,下午再见罢!”刘氏笑道。

“多谢师母。”贾琮对刘氏躬身一礼道。

“你这孩子,还这么客气,远之这些年太孤单了,你要和他多亲近亲近,以后都考个状元郎回来。”

贾琮看着在旁边喜不自胜的陈远之,心中莞尔,点头道:“师母放心。”

陈远之也是连连保证会照顾好贾琮这个师弟,心里想的却是以后终于有人替他分担一下他父亲的火力了。

“你妹妹呢?”刘氏朝陈远之问道。

“没见,许是又和月儿跑哪去疯玩去了。”陈远之摇摇头道。

“这孩子,真是不懂事。”

在陈府里,她女儿陈云瑶就是个小霸王,跟假小子一样,走到哪都是鸡飞狗跳,今年也快十一岁了,再过两年就可以定亲了,不过谁家愿意和这么跳脱的一个女孩子定亲,刘氏也不是没愁过。

“娘!娘!”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外面传了进来,贾琮就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蹦蹦跳跳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差不多同样大的小丫鬟。

“娘~”那小丫头跑到刘氏身边,摇晃着刘氏的胳膊撒娇道:“娘,娘,瑶儿想出去玩,好不好嘛,瑶儿保证很快就会回来,绝不再惹事了。”

刘氏宠溺的摩挲着陈云瑶的小脑袋,嗔道:“再不许胡来,还不先见过你爹爹的徒弟。”

眼前这个比他略大一些的小丫头,就是他师傅陈伯行的爱女陈云瑶了,一双大大的眼睛,小巧挺翘的鼻子,雪腻微红的肌肤,穿着一件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外头罩着银鼠坎肩,腰下系着杨妃色绣花棉裙,脚上穿着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头上挽着云鬓,看起来非常的娇俏可爱。

陈云瑶的目光直接略过了贾琮,看向了贾琮身后站着的晴雯,看了一会,才呆呆道:“这位姐姐真好看!”

晴雯闻言越发羞涩,给陈云瑶福了一礼,陈云瑶也笑着回了一礼,才把目光放到贾琮身上。

贾琮对陈云瑶行了一礼道:“见过姐姐。”

陈云瑶上下打量了贾琮一番,鄙夷道:“咦~生的比女儿家还好,没一点男子气概。”

刘氏还没说话,陈远之就喝道:“妹妹,不得无礼!”

刘氏也嗔道:“这孩子,惯会胡说。”

贾琮微微一笑,并不在意。

陈远之有点尴尬,咳嗽了声道:“那个,师弟啊,我妹妹说话就这样,心却是好的,你不要在意啊?”

贾琮笑道:“师兄言重了。”

陈云瑶又道:“喂,那咏梅和咏雪的两首词真的是你写的吗?”

贾琮点点头道:“如假包换。”

“我不信!”

“姐姐如何才信?”

“除非……除非你再写一首!”

贾琮摇摇头,道:“文章本天成,佳句偶得之。”

“好句,好句啊!”陈远之赞道。

“好了,不要胡闹了,像什么样子,还是女儿家呢!”刘氏嗔道。

陈云瑶气鼓鼓的瞪了贾琮一眼,对贾琮身后的晴雯道:“有空我带你玩去!”

见小如意一脸的期待,又道:“你这个小丫头也一起罢!”

“哎,谢谢姑娘!”小如意喜滋滋道。

……

下午,陈远之带着贾琮站在门口等着下了朝的陈伯行回来。

文官坐轿,武官骑马,陈伯行的轿子是紫色的,这是正三品以上大员的象征。

陈伯行下了轿,对躬身行礼的陈远之和贾琮道:“外面风紧,书房里说话。”

书房里,换了常服的陈伯行从后堂走了进来,贾琮跪下磕了个头,恭声道:“给师傅请安。”

“嗯,起来吧!”陈伯行看了看面色稳重的贾琮,心中愈发满意。

“有一件事,为师想询问一下你的意见。”

“请师傅示下。”

“金竹公怕你再在贾府里待下去,会对以后的成长不利,才让你拜我为师,让我关照你,给你一个平稳的成长环境,可为师这两日深思熟虑了许久,觉得还是不能把你再拘在府里,还是要到外面的书院里去读书进学,不光是你,你师兄为师也拘了好几年了,这次,你们俩一起出去吧!也好有个照应,你们意下如何?”

陈远之高兴还来不及,哪里还有意见,连连点头,然后看向贾琮。

贾琮再次跪下,沉声道:“学生何德何能,让金竹公和师傅如此这般为学生着想?”

看着情真意切的贾琮,陈伯行感慨道:“金竹公说你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这一点,为师深以为然,若是再把你天天拘在这府里,对你的成长还是不利,雄鹰,注定是要翱翔天际,不能一直关在笼子里。”

陈伯行喝了一口热茶,看着贾琮继续道:“为师有一至交好友,如今在城外开了一间书院,为师欲让你和远之拜到他的门下读书进学,为师依然是你的师傅,陈府依然是你的家。”

“承蒙师傅厚爱,学生铭记于心。”

“嗯,你先在府里读书,等过了年天暖了些,再和远之一起去,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你师兄,或者直接来问为师,切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学生谨记。”

……

皇城,景德宫。

“老臣今日特来向陛下辞别。”

刘先一大早就进宫了,在景德宫里和太上皇刘乾在棋盘上厮杀了几场,临近中午时,才告别道。

“金竹,如此隆冬,天寒地冻,岂能出行?不若等到盛夏之际,朕会派人用御船亲自送你回苏州。”刘乾挽留道。

刘先摇摇头,道:“老臣感觉天命将至,还需尽快回到老家,老夫不想埋骨他乡。”

看着衰老不堪的刘先,刘乾眼中闪过一抹不忍。

当年的事远没有表面上那么风平浪静,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渴遇明主,明主也希望身边有良臣辅佐。

可帝王是最没有安全感的一群人,当自己的臣子名望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心中难免就会怀疑臣子的忠诚度,毕竟,他们太清楚权利多让人着迷了。

刘先为御史大夫的那些年,文官皆是敬仰,连那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武将都对他礼敬三分,虽然朝野上下被刘先治理的按部就班,井然有序,可越这样,刘乾就越感觉自己的权利正在一点点的被刘先蚕食。

被架空权利,扶做傀儡的帝王最是可悲,历史上这种事情也是屡见不鲜,加上刘先办事得力,事事都不用他操心,这让刘乾心中愈发不放心。

敏锐的刘先很快发现了刘乾隐隐表现出来的怀疑,随即做出了决定,以年老体衰,不堪重任为由,在某次大朝会上当众乞骸骨,告老还乡。

刘乾同意了刘先的请求,赐下重金名药,又给了“金竹公”的名号,并亲自在朱雀门城楼下送别。

刘先离去时,也向刘乾推荐了适合接替他位子的人选,不过刘乾并未采纳,反而亲手提拔了一个心腹大臣做上了御史大夫的位子。

皇帝的眼线遍布天下,所以刘先的行踪在外人看来飘忽不定,可却瞒不过刘乾。

他甚至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暗中“保护”刘先。

刘乾在心里是把刘先当做朋友的,古往今来,能和帝王做朋友的,屈指可数,可他不能为他父亲传给他的江山留下一丝一毫的隐患。

若是当年让刘先的御史大夫做到现在,他大乾刘氏皇族说不定就会成了傀儡,哪怕这只有一点点的可能。

而如今,这个一直以来影响力都极大的臣子,真的要行将就木时,刘乾的心里却满满都是惋惜之意。

“去把朕书桌上的那支折扇取来。”

第五十五章 冬日小记

“这把折扇乃是朕的心爱之物,是当年朕的父皇赐下来的,朕已经用了几十年了,今天把它赠与你,也算是留个念想罢。”

刘乾抚摸着手中的折扇,叹声道,目光中满是怀念。

刘先双手接过刘乾递过来的折扇,轻轻打开,只见折扇上绘着一副山水画,上书“宁静致远”四个字,字体苍劲有力,署名“刘元”。

刘元便是大刘的开国皇帝。

“陛下,此物太过贵重,老臣何以克当?”刘先连忙推辞道。

“金竹,你我明为君臣,实则兄友,早年的那件事,朕很愧疚……”

“陛下!”刘先顿时泪流满面,悲声道:“老臣能辅佐陛下,乃三生之幸也,陛下胸怀天下,大刘亿万黎庶沐恩,明君不过如此,陛下这话,老臣当不起啊!”随即拜倒在地。

看着七十多岁刘先瘦削的身躯,刘乾也微微红了眼圈,弯下腰亲手把刘先扶了起来,叹道:“金竹此去,需要好好保重身体,山高路远,惟愿平安。”

刘先再次拜倒,嗫嚅着嘴唇,说不出来话来。

看着刘先佝偻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长长甬道的尽头,刘乾眼中闪过了一抹释怀,随即隐匿不见。

……

贾琮在陈府里的院子比贾府的那个小院大了两三倍,房间足有七八间,还有一个两层的小阁楼。

李安住在院子门口的一间耳房内,贾琮住在主屋,晴雯和小如意住在主屋旁边的隔间。

贾琮并不习惯别人伺候,很多事情他自己都可以做,更何况还有晴雯和小如意,挑水,洒扫院子的粗活可以让李安去做,他不需要另外的人来服侍。

刘氏到底还是给他安排了两个小丫鬟,和小如意差不多年纪,一个叫小南,一个小北。

当两个小丫头一人背着一个小包裹出现在房门口的时候,却被满脸怒气的小如意给吓住,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是可怜巴巴的望着贾琮。

贾琮一阵头疼,他也无法拒绝刘氏的好意,刘氏本来是要给他安排四个小丫鬟的,最后贾琮好说歹说下,刘氏才改了主意,只安排了两个小丫鬟进来服侍。

贾琮摸了摸小如意的小脑袋,小如意却毫无所觉,只是怒气冲冲的瞪着站在门口的小南和小北,似乎想要把她们吓走。

“我只让她们在外面洒扫好不好?又不让她们进来。”贾琮辩解道。

“三爷骗人!”小如意撇着小嘴,往自己的屋里跑去了。

贾琮苦笑着摇摇头,对晴雯道:“你先把她们俩领下去安顿吧!”

晴雯笑着看了一眼贾琮,引着怯生生的小南和小北下去安顿了。

小如意房里,小如意正趴在自己的小床上生闷气,听见贾琮进来的脚步声,还把自己的小脑袋往锦被里拱了拱。

贾琮见小如意如此,宽慰道:“长者赐,不敢辞,我只把她们俩留在外面,又不让她们服侍我,以后穿衣服不还要你给我穿?”

小如意头埋在锦被里,闷声强调道:“还有暖床!”

“好好好,都依你。”

小如意这才从锦被中钻出来小脑袋来,看着贾琮,糯声道:“三爷,我们是不是再也不回去了?”

贾琮闻言笑道:“怎能不回呢!不过这也是咱们的家啊,等明年天暖了我出去读书时,你可以和晴雯一直住在这里啊!师母人很好,不会有人欺负你们的。”

小如意一听贾琮还要出去,而且不能带她们,顿时急道:“我不要住在这里,三爷去哪我就去哪!”

“又胡闹了?幸好三爷疼你,若是换个主子,有你好受的。”

这时,晴雯从外面走了进来,精致的五官,雪腻的皮肤,声音清澈,赏心悦目。

“晴雯姐姐。”小如意吐了吐小舌头。

“三爷,李安说外面打扫和挑水的活他能做,而且那两个小丫头太小了,还没有扫帚高,这院里也没有什么她们能做的,不如留在身边当个传话的,跑跑腿也好。”晴雯笑道。

“也好。”贾琮点点头。

小如意也不闹了,吵着晴雯和她出去堆雪人顽,晴雯被她磨的无法,只好答应了,小如意欢呼一声,连忙从床上爬下来,跑去拿雪帽了。

门外,鹅毛大雪依然没有任何衰减的迹象,似乎愈演愈烈,不一会儿就在地面上,房顶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

雪越下越大,寒风却销声匿迹了,只剩下漫天的雪花,纷纷撒撒,雪地里的小如意欢呼雀跃着,稚嫩的童声传的很远……

……

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刘先来了,走的时候同样如此,骑着一头遍体黑色毛驴,在两个各牵着一头毛驴的书僮左右护持下,出了永定门,往城外去了。

不远处,一棵梅树正在雪中傲然而立,枝头上的几片血红,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显得极为刺眼。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刘先望着那棵梅花树,喃喃道,一双老眼中满是伤感。

……

陈府。

接风宴上,除了陈伯行,陈远之,刘氏和陈云瑶都在。

冬日少素,菜以荤腥为主,渭水里的鱼,新鲜的羊肉和鸡肉,各种点心,还有几盘翠翠绿绿的蔬菜。

因为大刘温室种植的技术并不成熟,所以每到蔬果青黄不接的冬季时,绿菜就成了第一的奢侈品。

大户人家还好,每日里的饭桌上总能出现一些绿色,至于那些普通百姓之家,肉吃不起,菜也没有,所以冬天过的极其艰难,几乎顿顿都是放了盐水的面糊糊,所以也叫“苦冬”。

酒刚刚温好,贾琮给陈伯行和刘氏各敬了一杯酒,然后又和陈远之喝了一杯。

本来贾琮也要敬陈远之的,可却被他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只说应该平辈相交,不分长幼,贾琮无法,只好平盏和陈远之喝了一杯。

陈云瑶是不喝酒的,只用热茶和贾琮喝了一杯,不再理他,自顾自的吃着小盘里的绿菜,比起平日里的跳脱,此刻倒是安安静静的。

酒是桂花酿,喝起来甜甜的,并不上头,古代酒的度数都低,最高的可能也就二三十度,平常喝的最多的果酒实际上和果汁差不多,只不过是用特殊的方法发酵了几日,喝起来味道略重而已。

饭桌上,陈伯行跟贾琮聊了很多事,贾琮也请教了很多,只觉得受益匪浅,很多事情似乎都茅塞顿开,心中对陈伯行愈发敬重。

饭毕,按照陈伯行的吩咐,贾琮和陈远之一起到陈伯行的书房里去读书写字。

陈伯行的书房名唤“盛安斋”,比贾政的“梦坡斋”还略大一些,四壁上的书架足有一人多高,密密麻麻的填满了各种典籍,其中还不乏一些珍贵的孤本真迹,令贾琮目不暇接。

“这是为师这些年读书时所记录下的笔记,你且观之,想必对你的进学会有一些益处。”陈伯行说着,随手把书桌上的一本厚厚的纸本递给了贾琮。

贾琮双手接住,恭声谢过,打开随手翻了几页,每一页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这笔记很是贵重,贾琮再次谢过,拿起坐到旁边细细看了起来,不时的还翻一下书桌上的《中庸》。

四书五经,贾琮目前只读完了《大学》,有很多的地方还是半知不解,现在正在读《中庸》,至于剩下的二书五经,他想全部读一遍,并熟记一二,可能还需要几年的时间。

陈远之进学极早,早已把四书五经看完,现在正在温习,大刘的科举考的东西很多就是出自四书五经,所以把四书五经读透了,考上个秀才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戌时初刻,从盛安斋里结束功课后,贾琮和陈远之一人提着一个灯笼,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去。

大雪早已停止,冬夜的弯月挂在夜空中,映着月光,白皑皑的宿雪把四周照的如同白昼一般,夜来的朔风又把这满地的雪吹冻了,踩上去只是簌簌地响,在静谧的冬夜里略显刺耳,远处就能清晰听见。

在自己的院门口和陈远之分手后,贾琮慢慢的推开小院的门,“吱呀~”,听到响声,李安连忙举着一盏灯笼从屋里走出来查看。

见到贾琮进来,就要行礼,贾琮摆了摆手,把手中的灯笼交给他,就蹑手蹑脚的踩着地上的积雪往房里走去。

推开门,一阵暖气扑在脸上,慢慢的把他包裹起来。

屋里点着火炉,很是温暖,听见旁边隔间里传来两道轻微的呼吸声,贾琮没有惊动熟睡的晴雯和小如意,自己脱了衣袍钻进被窝里,吹灭床头的烛火,睡下了。

一夜无事。

……

这个时代没有闹钟,大户人家一般都会养一些公鸡在府里,卯时初刻的时候,公鸡就会打鸣,最先惊醒住在鸡舍旁边的仆役婆子们,他们互相传唤着起身,给主子们准备好洗漱的工具和早饭,再按照之前的吩咐去叫醒各自的主子。

贾琮起来的时候,正是辰时初刻,太阳刚刚升起,天地间一片浓雾,穿好衣袍的贾琮先是去给陈伯行和刘氏磕头请安,然后再回到自己的院里和晴雯,小如意一起吃早饭。

早饭是厨房里的婆子送来的,不像在荣国府那般,小如意还要跑过去取,一切都有人准备好,甚至都不需要晴雯和小如意做什么。

早餐有**糖粳米粥,豆腐皮包子,腌制的小菜和几颗煮熟的鸡子,味道鲜美,营养均衡。

吃完早饭,贾琮就去了盛安斋里和陈远之一起读书写字,只留下晴雯和小如意在屋里。

小如意有些认生,晴雯也不愿出去,闲坐无趣,便和小南和小北抹起骨牌来,很快,“不计前嫌”的小如意便和她们两个熟络起来,嬉笑声,玩闹声不绝于耳。

屋外,又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第五十六章年(一)

风雪已经在神京城停驻了数日,终于在除夕的前夜,在千门万户的爆竹声中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这是贾琮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新年,一大早就起了身,换上一件崭新的大红袄子,他本不想穿的这样如此招摇,有些俗气,可新年第一天穿红,代表着鸿运当头,是一种习俗,他只想着拜完年后就脱了去。

晴雯和小如意也都穿着一件银红撇花小袄,画了眉眼,杏腮上抹着淡淡的胭脂,小如意还好,只是咯咯的笑,因为年龄略长,身量丰润一些,略施粉黛的晴雯看起来更加明丽可人。

按照习俗,贾琮要去给陈伯行和刘氏行年礼,即三拜九叩,要磕九个头,往日里请安也只是要磕一个头。

陈府正堂内。

行完三叩九拜大礼后,刘氏笑眯眯的让贾琮和他身后的晴雯,小如意起来了,给晴雯和小如意一人赏了一件漂亮的裙子,用丝绸织成,颜色鲜艳,光滑柔软,看起来价值不菲。

陈伯行则赏了贾琮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看起来也是极其昂贵的,比之前贾珍送他的好很多,因为是御用品,是宫里赏下来的,所以极为尊贵。

陈伯行不理旁边陈远之羡慕的目光,只是嘱咐贾琮不要辜负他的期望,用心读书,以善待人,贾琮接过旁边管家奉上来的木盒,恭声应了。

陈远之是贾琮的师兄,按照礼数,也应该赠送贾琮一样年礼。

陈远之在身上翻了一会,才从怀里摸出一个青色的香囊,满脸肉痛的递给了贾琮。

香囊作为贴身物品,本不能随意赠人的,可男人之间却不忌讳,大刘的男子们通常会交换身上的香囊,以示亲近友好之意。

香囊多是用五色丝绒缠成,里面装着多种有浓烈芳香气味的中草药研制的粉末,有开窍醒神之能,善辟秽恶之气。

有些体面的男子都会随身带一个,只是颜色大小香味不一。

贾琮是不愿意随身带着这些东西的,也不好拒绝陈远之的“一番美意”,只好接过香囊,道了声谢,放到了袖笼里。

师傅的孩子一般就是师兄,师弟,师姐和师妹,从一定程度上来说,父亲就是恩师,所以陈云瑶就是贾琮的师姐,她比贾琮略大几个月。

陈远之送完礼,就轮到陈云瑶了,她当然不可能把随身的荷包送给贾琮,那意义就不一样了,女孩子的荷包是真正的私密物品,平常都是放在羞涩之处的,哪能拿出来随便送人,更何况送的还是男子,很多大刘的男性婚后也都极少能见到自己夫人的荷包,其隐秘之性,可见一斑。

幸好陈云瑶提前有了准备,把之前打的一个扇套送给了贾琮,贾琮接下谢过,他的年龄最小,又是师弟,不需要回什么礼。

把扇套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也不觉得有什么新奇之处,贾琮微微摇了摇头,把扇套交给了身后的晴雯。

陈云瑶看到贾琮有些“嫌弃”的神色,有些生气,敢把本小姐的东西不当好的?娇哼一声道:“我们都送完了,你有什么送我们的?”

“瑶儿,不要胡闹!”陈伯行皱眉喝道,哪有女儿家主动问别人要东西的?更何况还是男子,太不像话了。

陈云瑶虽然顽闹,不怕刘氏和陈远之,却很怕陈伯行,看到自己的爹爹生气,顿时不说话了,吐了吐小舌头,躲到刘氏身后去了。

“师姐,师弟身无长物,无以为赠,只等他日,有了什么好物件,再取来送与师姐。”贾琮笑道。

贾琮生的本就极好,年纪虽小一些,可一笑起来,依然赏心悦目,看的刘氏在心里啧啧赞叹,再看看陈远之,虽然也很英俊,可对比贾琮,就显得有些黯然失色了,心中不免有了些别的想法。

……

荣国府,贾赦并贾政,贾珍,贾琏,贾宝玉,贾环,贾蓉,贾兰,对端坐在软塌上的贾母行完三拜九叩大礼后,就一个个起身退下,把地方留给女眷们,爷们自回前厅里喝茶。

随即王夫人领着尤氏,李纨,王熙凤,贾迎春,贾探春,贾惜春,秦可卿从后厅走出来,依次给贾母行了礼。

尤氏身上的诰命虽比王夫人高一些,可对比出身和年龄以及在贾府里的地位,依然要排在王夫人之后。

而秦可卿在两府女眷里的辈分最低,所以排在最后,连六岁都小惜春她都要叫一声“三姑姑”。

接着就是两府里的几个大管家,赖大,林之孝,周瑞,吴新登,并一些管事,进来后一起跪下,给贾母行了三拜九叩大礼,口称:“祝老祖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再接着就是几个老嬷嬷,如赖嬷嬷,王嬷嬷等,都是跟了贾母一辈子的老人,领着各院里的大丫鬟,如尤氏身边的银碟,李纨身边的素云,王熙凤身边的平儿,贾宝玉身边的袭人,并鸳鸯,翡翠,琉璃,金钏儿,玉钏儿,司棋,侍书,入画等二十来个大丫鬟,除了几个老货,剩下的莺莺燕燕的一大群,一起给贾母行了大礼。

贾政他们行完礼离开的时候,贾宝玉则被贾母唤到了身边,此刻正坐在贾母旁边的软塌上,看到一大群或可爱,或艳丽,或明媚的女孩子拜倒在自己面前,一时间竟呆住了。

最后才是其余六房的子弟,熙熙攘攘的几十人一起涌进荣禧堂,行了大礼后就是各种恭维,各种讨好。

“好,好,好。”贾母受用着数百人的大礼和恭维,笑的合不拢嘴,连忙吩咐鸳鸯去洒喜钱。

荣禧堂门口,聚集了几十个小丫鬟,最大的不过十岁,再小一点的五六岁的比比皆是,她们是没有资格给贾府的老封君磕头行礼的,只能等在门口,等着主家发喜钱,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大户人家逢年过节或者遇到喜事的时候,都会给府里的下人们发喜钱,大方一点的都是碎银子或者小银锞子,大多数都是铜钱。

鸳鸯领着四个健壮的仆役,抬着两个大篮子走了过来,沉甸甸的,里面装满了铜钱,早已等候多时的小丫鬟们见状都欢呼了起来。

鸳鸯让健仆们把大篮子放下,自己先抓了一把铜钱洒了出去,口称:“来拿老太太的赏!”

然后四个健仆才上前,抓起篮子里的铜钱,一把一把的往外洒。

几十个穿着各色掐牙小袄的小丫鬟们嬉笑着,争抢着,不一会儿,两大篮子铜钱,就见了底。

期间那四个健仆,见鸳鸯没看他们,也偷偷的抓起铜钱往自己怀里塞,大手抓一把都快顶上他们几个月的工钱了,这种好事,一年也就只能碰到今天这一回。

很快,小丫鬟们停住了争抢,有些眼尖细心的一面把抢来的铜钱装进自己随身的钱袋里,一面则是在地上寻找着被踩进泥里,或是挤进青石板缝里的铜钱,抠出来擦净上面的泥土,喜的眉开眼笑。

一个大一些的丫鬟朝荣禧堂里跪下,磕了一个头脆声道:“奴婢谢老太太的赏钱,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剩下的小丫鬟们学着那个领头的丫鬟,纷纷跪下,撅起一个个小屁股,奶声奶气的跟着说了一遍,很多小丫鬟都说不完整,乱糟糟的一片。

……

荣禧堂前厅,除了在陈府的贾琮和在荣禧堂的贾宝玉,两府里所有直系的男丁都云集于此,各自落座,喝着丫鬟们端上来的热茶。

贾蔷和贾芦哥俩不算是两府的直系子弟,因此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大兄,是不是派个轿子去陈府,把琮儿接回来过年了?”贾政喝了一口热茶,建议道。

“嗯。”贾赦捋着胡须,“也该接回来了。”

又转头对贾琏道:“琏儿,你亲自跑一趟,把给陈府的年礼送去,再把你弟弟接回来吧!”

“我?”

贾琏一进门就在努力削减自己的存在感,连贾蓉找他说话都不理,只是埋头喝茶。

他知道贾母不喜欢他那个庶弟,若是让贾母知道自己亲自去把贾琮接回来,贾母保证对自己没有好脸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才不愿意做。

“混账东西,你什么你,还不快去?仔细我打断你的狗腿!”贾赦怒骂道。

贾琏无法,只好出去了。

……

荣禧堂,六房子弟和女眷们得了丰厚的赏钱,又说了一大堆恭维的话,就一个个离开了,只等着晚间荣国府大摆宴席的时候再来大吃一顿。

外人尽去,除了贾宝玉,荣禧堂里再无男性。

贾母又赏了很多的东西给贾宝玉和三春姊妹,就在王熙凤捧哏老太太处事不公,只疼孙子孙女,不疼孙媳妇的时候,就听见外面撩门帘子的丫鬟往里传话道:“史姑娘来了!”

史湘云前几天刚从荣国府回去,今天一大早给史鼐他们磕完头后,就直奔荣国府来了。

“老祖宗!”史湘云看到贾母一脸慈爱的看着她,瞬间就红了眼圈。

她还在襁褓的时候,父母便双双亡故,她便被寄养在大伯史鼐的名下。

名义上是保龄侯府的大小姐(史鼐有三子,没有女儿),实则过的艰难,史鼐又极其小气,克扣史湘云的吃穿用度,对她并不算好。

贾母心疼,才隔三差五的把史湘云接到府里来过几天,通常是今天离开,最快后天又回来了,所以史湘云一年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荣国府里度过的。

“好孩子,快来。”贾母拍了拍自己旁边的软塌,史湘云坐到软塌上的时候,就被贾母抱在怀里好孩子长好孩子短的叫了一番。

贾宝玉也笑道:“好妹妹,看我给你留什么好东西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精致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香囊。

史湘云没好气的白了贾宝玉一眼:“好傻的,这东西也是能乱送的?”

贾宝玉挠了挠头,尴尬的笑了,贾母则是抚着史湘云的云鬓,慈爱道:“不要他的,我给你留了别的,就等你来呢!”

史湘云面色一喜,正想问是何物时,就看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丫鬟,跪下来给贾母磕了一个头。

“老太太,外面来了传旨的公公。”

第五十七章年(二,回府)

原来是宫中赏赐的年礼到了。

贾府门口,贾母领着众人磕头谢了恩,贾政连忙引着传旨的公公下去喝茶了。

荣禧堂里,气氛很热烈,宫里赏下的东西足足装了十几个箱子,锦缎,茶叶,宫花,花蜜等等各式各样的好物让人目不暇接。

花蜜就是所谓的蜂蜜,来自江南之地,数量极其稀少,基本上都供奉到宫里了,采百花之蜜而制成,每年贾府都得几盒,装在琉璃瓶里,异常昂贵。

这花蜜老太太几乎没拿出来赏过人,都是自己和宝玉吃的,贾赦和贾政都没有份。

其他的一些东西老太太给诸女眷各赏了一些,剩下的全入了库房。

……

贾琏坐在马车里赶往陈府的时候,外面又飘起了鹅毛大雪。

陈府,贾琮院。

“二爷,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贾琮正坐在小阁楼里看书,门口,一个小丫鬟脆生生道。

陈远之在陈府的少爷,贾琮来了之后,陈远之就变成大爷了,而贾琮就变成了二爷,出了陈府,贾琮还是贾府的琮三爷。

盛安斋,陈伯行正坐在主座上喝着热茶,贾琏坐在下首的客位上,看起来有些拘束。

见贾琮大步入内,贾琏连忙起身道:“三弟!”

看着一身锦袍,英俊潇洒的贾琏,贾琮行了一礼,道:“见过琏二哥。”

“老爷二老爷他们让来接你回府过年。”贾琏说明了来意,还看了陈伯行一眼。

贾琏身上到底还挂着个五品同知的官职,也算是文官,陈伯行是从二品大员,依礼他得叫声“陈大人。”

陈伯行是什么人,贾琏也有一些了解,性格刚烈似火,一身正气,如今自己的庶弟拜了他的门下,他要是不放贾琮回去怎么办?毕竟,陈伯行有这个权利,说出去也符合礼数。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贾琮在从陈伯行门下结业之前,就算是陈家的人了,贾赦都不能随意干涉。

贾琮离开荣国府也有十数日了,祭祖和新年他是必须要回去的,而且在大刘,一般新年后就要祭祖,他现在因为出了府拜师学艺,也算是“上得台面”的大人了,这种隆重的场合他不能不到,更何况,他也想回去看看迎春。

贾琮看向陈伯行。

陈伯行喝了一口热茶,淡淡道:“既如此,你就回去住两天,记得代为师给你叔父问个好。”

陈伯行还是颇为欣赏贾政的,毕竟宁荣二府那地儿,贾政算是唯一比较正派的了,和他有很多相似之处。

“是。”

“去罢。”

……

晴雯和小如意也是要跟着回去的,幸好贾琏多带了一辆马车,晴雯她们坐一辆,贾琮和贾琏坐一辆。

一路上,贾琮只是闭目养神,并不言语,贾琏几次张张口想说些什么,还是忍住了,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很快,两辆马车就在风雪中抵达了荣国府,依次从侧门之中驶了进去。

晴雯和小如意自去原来的小院里安顿,贾琮则跟着贾琏去了荣禧堂。

荣禧堂前厅,除了贾宝玉,两府所有的男丁都在,连贾蔷和贾芦哥俩都被贾赦遣人给招了过来,此刻正坐在靠门的位置上,一脸的谦卑。

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贾琮大步入内,面色淡然的跪下,给贾赦和贾政跪安。

“孩儿给父亲大人请安。”贾琮给贾赦磕了一个头道,贾赦嗯了声。

贾琮又给坐在贾赦一旁的贾政磕了一个头,道:“侄儿给叔父请安。”

“安,安,好孩子,快起来罢。”贾政目光慈爱,连连点头。

贾琮起身,给坐在下首第一个位置上贾珍行礼道:“见过珍大哥哥。”

贾琮本和贾珍是同一辈,奈何他在两府的地位过于低下,只能先给贾珍问礼。

贾珍淡淡的点了点头,没再看贾琮。

贾琮又给坐在贾珍后面的贾环行了一礼,他和贾环也是同辈,又比他年长一些,按理应该是贾环先给他行礼,不过他要把自己的姿态放低,而且他也是见贾环没有一点要先行礼的意思,便先开了口。

一直缩着脖子四处打量的贾环见状连忙起身,手忙脚乱的给贾琮还了一礼,扭扭歪歪的,看的贾政直皱眉头,怒哼了一声,差点没把贾环的魂给吓出来。

接着贾蓉和贾兰,并贾蔷贾芦哥俩一起起身,齐齐给贾琮行礼道:“侄儿给三叔请安。”

他们辈分低,都是贾琮的侄儿。

礼毕,众人纷纷落座,贾琮坐在贾珍对面的位置,贾政的下首,这是他辈分应得的位置,和地位无关(在爷们面前)。

贾赦问了贾琮几句话,最近这段时间他心情极好,奋武营参将的位子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等开春后他就可以走马上任。

贾政则问了很多关于学问上的问题,见贾琮面色沉稳,对答如流,脸色极为满意,连连夸赞。

坐在贾蓉对面,贾琮旁边的贾兰一脸羡慕的看着贾琮,心道三叔真是好学问。

贾政也夸过他,不过不像对贾琮那样,一夸起来就是滔滔不绝。

贾蔷和贾芦哥俩看着贾琮,暗自羡慕,又有些敬畏。

他们出身比贾琮还要低微,他们的“主子”在政老爷面前是后辈,而贾琮不光辈分比他们大上一截,还极受两府的实际领导人贾政的喜爱,而他们,在政老爷眼里估计连贾琮的一个手指头都不如。

他们又曾得罪过贾琮,贾芦到现在还记得贾琮在族学里对他说的那句话“这个仇,我贾琮记下了,它日必当十倍百倍奉还!”

现在只感觉那声音冷冷的,直觉在隐隐告诉他,贾琮似乎不是说着玩的。

扪心自问,他也知道自己的辱骂贾琮生母的那件事有多可恨,换做是他,他必定忍受不了。

而如今,那个当初在族学里被他指着鼻子骂的庶子,似乎不可阻挡,就要一飞冲天了。

贾政又夸了贾琮几句,并嘱咐今晚的夜宴众人作诗的时候,让贾琮大显身手一番。

贾政最好诗词,特别是贾琮的诗词,总让他百读不厌,唇齿生香。

“嗯,去给老太太请安吧!”贾政最后说道。

前厅距离荣禧堂还隔着一条约数十步远的走廊。

走廊外,雪花飘飘,走廊内,隔几步就站着一个丫鬟,见贾琮大步走来,纷纷轻轻福了一礼。

贾琮边走边点头回礼,一些丫鬟看着贾琮的背影,心生情愫,这个三爷,真真是生的极好呢!

“三爷来啦!”

距离荣禧堂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一个小丫鬟就朝里传话道,说完踮起小脚尖,吃力的给贾琮撩开门帘子。

贾琮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几颗小银锞子,递给了那小丫鬟,那小丫鬟连忙伸出小手接住,咧着小嘴笑眯眯,脆生生道:“奴婢谢谢三爷的赏!”

贾琮进来时,荣禧堂里所有的人都把目光看了过去,有厌恶的,有淡淡的,也有欣喜的。

贾琮微微环视一圈,王夫人,贾宝玉,李纨,王熙凤,三春姊妹还有各自的大丫鬟都在。

贾琮跪下,朝贾母磕了三个头,道:“孙儿给老太太请安。”

按理说,贾琮应该和贾宝玉,王熙凤那般称贾母为“老祖宗”,而不是和奴婢们一样,称呼贾母为“老太太”。

贾母没有让贾琮改口的意思,贾琮也不在意,在他看来,这个称呼刚刚好,“尊敬”又不亲近。

贾母淡淡的看着贾琮,贾琮也不回避,迎着贾母的一双老眼看了过去。

看到贾琮清淡的目光中无喜无悲,不见什么神色,贾母微微有些不适应,冷声道:“起来罢。”

贾琮起身给坐在贾母下首,捻着佛珠的王夫人磕了一个头,道:“见过二叔母”。

王夫人是贾琮的长辈,这个头他不能不磕。

王夫人缓缓睁开眼,看了贾琮一眼,嗯了一声不再言语,手中的佛珠也没有停住转动。

贾琮接着再给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贾宝玉行了一礼,道:“见过宝二哥。”

贾宝玉在史湘云的注视下,尴尬的站起来还了一礼,又赶快坐了回去。

贾琮再给李纨和王熙凤行了一礼,道:“见过大嫂子,二嫂子。”

贾珠和贾琮是一个辈分,贾琮就是她的叔叔,见贾琮给她行礼,李纨不敢托大,连忙福了福身,还了一礼。

贾琮也是王熙凤的小叔子,王熙凤却是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也没有还礼。

贾琮没有在意,最后才给迎春等人行礼,道:“见过二姐姐,云姐姐,三妹妹,四妹妹。”

四女起身给贾琮福了福,脸上都有些或多或少的亲近之意。

“好了,你下去吧!”贾母挥了挥手,打发贾琮下去。

贾琮看到迎春微微红着眼圈看着他,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

按照规矩,除夕夜荣国府要大办宴席,他六房的子弟女眷都会入府赴宴,宁国府也会过来帮忙,祭祖则是在明日。

贾琮回到前厅的时候,众人皆已散去,他只好折身往自己原来的小院走去。

远远的,贾琮就看见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正朝自己款款走来,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距离还有数步远的时候,那女子停住了莲步,朝贾琮微微福了福身,柔柔道:“给三叔请安。”

看着面前美到不可方物的年轻女子,贾琮愣了几秒,试探的问了声:“蓉…蓉哥儿媳妇?”

“正是呢!”秦可卿轻轻一笑,一瞬间倾国倾城,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贾琮只觉得心神有些不稳,咳嗽了一声,胡乱应了几句,就急忙忙的走了。

转了个廊角,贾琮微微舒了口气,秦可卿从上到下每个毛孔往外吐露的媚意让他有些招架不住,怪不得贾珍会不顾一切的往上扑。

真真是撩人心弦,怕是连女人见了都要怦然心动。

秦可卿看着贾琮落荒而逃的背影,一只柔荑(ti,第二声,形容女子的手像初生草木一样柔嫩娇小)捂着檀口,吃吃的笑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年(三)

为了方便贾母等人看戏,荣国府里养了一个戏班子,也有十几口子人。

戏台搭起来的时候,荣国府的前院里也陆陆续续坐满了人,基本上都是六房的子弟,贾代儒等几个“代”字辈的老家伙和一些“文”字的则被贾政给请到了荣禧堂前厅里。

从第一代宁国公贾演起,贾家子弟共有五代,五个辈分。

第一代宁国公贾演和荣国公贾源,都是“水”字辈的。

第二代贾代化,贾代善和贾代儒等都是“代”字辈的。

第三代贾敬,贾赦,贾政等,都是“文”字辈的。

第四代贾珠,贾珍,贾琏,贾宝玉,贾琮,贾环等,都是“王”字旁,“玉”字辈的。

第五代贾蓉,贾兰贾蔷等,都是“草”字辈的,或者名字是和“草木”有关系的。

第一代早已尽数故去,第二代也是岌岌可危,第三代日暮老矣,第四代风华正茂。

贾代儒作为贾代善的庶弟,贾家现存的几个“代”字辈祖老之一,至少表面上还是颇受尊敬的,就像是贾琮和王熙凤。

贾代儒是贾母的小叔子,正是因为这层关系,他在贾府里的日子才会比其他几房的“代”字辈族老要好的太多。

每一年光是族学里的束脩就有数百两银子,家里人口又简单,只有一个孙子相依为命,日子也算是锦衣玉食。

贾族里一些大事也会请他出面,毕竟他辈分最长,可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个看似举足轻重,实则可有可无的小人物。

荣禧堂的前厅做为原贾代善会客的地方,很是宽阔,陈设豪华,大概可以坐下数十人,比贾政的梦坡斋还要略大一些。

给贾母请完安后,贾代儒几个“代”字辈的族老就被各自的儿孙给扶到了荣禧堂前厅,依次落座。

贾赦和贾政作为贾族的实际领导人,坐在堂上主座上,贾珍虽是族长,可因辈分低,在今天这种场合里,只能坐在贾赦的下首,和贾代儒面对面。

椅子很多,站着的人也很多,贾琮则站在靠门的位置。

贾代儒一身灰袄,留着灰白的长须,身后站着几个他那一房的“文”字辈子弟。

贾代儒对贾珍道:“明日祭祀之事,你要安排好。”

贾珍心中不爽,也不能说什么,随意应了声。

……

荣禧堂里,多日不曾露面的尤氏姐妹也出现了,此刻正端坐在尤氏下首的座位上。

软塌上的贾母正在和坐在王夫人对面的一个老妇人说着什么。

这老妇人正是尤老娘。

尤老娘出身贫贱,别的不会,嘴上的功夫却是一个顶十个,夸起人来王熙凤都觉得自愧不如,贾母被她一套套的说辞和吉祥讨好话给夸的红光满面,并赏下了很多好东西。

这些好东西随便拿出去一件,都够一个普通人家嚼用几年,尤老娘心中大喜,更是卖力的讨好着。

众人正说笑着,外面走进来一个小丫鬟,说筵宴齐备了,鸳鸯扶起贾母,众人依次出去了。

贾代儒并贾赦等人早已落座,荣禧堂前院也差不多坐满了各房子弟,见贾母缓步走来,纷纷跪下行礼,乍一看,似乎还有一点百官朝拜的感觉。

贾母满意的点了点头,落座后,吩咐开席。

无数丫鬟仆役往来穿梭,端上来一盘盘的珍馐佳肴和一壶壶的琼浆玉液。

对于很多六房的子弟们来说,今天的年宴就是场饕餮盛宴,他们来此就是为了吃喝,不管别的,吃饱喝足才是最重要的。

那些六房子弟虽是贾族的一员,可生活多是落魄,靠着族里的那些接济,一直游走在吃不好,饿不死的边缘。

他们最喜欢过年,一来可以从老太太那里讨一些赏,哪怕是几两银子,也够他们吃喝几个月了,若是能入了老太太的眼,赏个差事或做做,以后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了。

最重要的还是可以到荣国府里大吃大喝几顿,那都是他们一年才能吃一次的珍馐佳肴,错过了这个机会,就再等明年吧!

所以有些精明的,为了能比别人吃的更多,前天就开始停止进食,饿着肚子,只靠着喝凉水撑着,就是在等这个时候。

贾芸是四房的子弟,今年约十六岁,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其父早亡,生着一张容长脸儿,长挑身材,甚是斯文清秀。

不比桌上其他几个胡吃海喝,大快朵颐的同辈子弟,贾芸要显得斯文许多,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吃菜,吃的差不多时,从怀里取出一块干净帕子来。

贾芸拣了几只完整的糟鹌鹑,又取出一个帕子细细的擦净上面其它食物的碎屑,小心翼翼的包好,在众目睽睽下,若无其事的塞回怀里。

舒了口气,继续吃菜,面色平静,完全不去理会其他人嘲讽的目光。

这几只糟鹌鹑,他是要带回去给自己母亲吃的。

戏台子上唱的是《满床笏》,几个小旦穿着鲜艳的戏袍,画着脸谱,咿咿呀呀的唱着,听得众人摇头晃脑,好不自在。

贾代儒等几个“代”字辈族老一桌,贾赦和贾政一桌。

贾珍,贾琏,贾宝玉一桌,贾琮,贾环,贾兰一桌。

贾宝玉刚坐下没多久,就被贾母招了过去,抱在怀里,心肝宝贝叫个不停。

王夫人和贾母一桌,李纨和王熙凤站在旁边伺候着,三春姊妹和史湘云一桌,再就是尤氏,秦可卿,尤二姐,尤三姐一桌。

史湘云也被贾母招了过来,和宝玉一左一右的坐在贾母旁边。

贾琮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吃着菜,看见坐在他对面的小贾兰总是不经意的瞄他一眼,见自己看过去后又连忙避开,几次过后,贾琮放下筷子,从怀里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角,问道:“兰儿,怎么了?”

贾兰是贾琮的侄子,他可以叫“兰哥儿”或者“兰儿”,不过后者略显亲近一些。

小贾兰低着头,嗫嚅道:“没……没什么……”

旁边啃着鹌鹑的贾环嘴巴里塞的满满的,含糊不清道:“三哥,你别理他,这小子平时就这样,吞吞吐吐的,问他什么又不说。”

自从上次贾琮给了自己几两银子后,贾环就对贾琮充满了亲近之意,今见贾琮和自己一桌,心中自然欢喜,只是见贾琮一直在吃菜不说话,他也没法张口,现在贾琮开了口,他连忙接话道。

贾兰涨红着小脸,辩解道:“四叔,我……没有!”

贾环瞥了贾兰一眼,哼了声,不再说话。

“娘亲让侄儿跟三叔学。”贾兰看着贾琮说道,一双眼里满是真诚之色。

“哦?学什么?学问吗?我自己四书五经都没有读完。”贾琮喝了口茶水笑道。

贾赦坐了一会,借故身子不舒服,贾母同意后,就先一步回去了。

贾赦一走,其他几个族老也纷纷告辞,带着自己的子孙,拿着不菲的礼单,陆续离开。

不一会儿,偌大的一个前院,就剩下了宁荣两府的人。

贾政站起身,环视一圈道:“逢此佳节,枯坐无趣,汝等可写诗作词,我这儿有头奖一份。”说着目光在贾琮脸上停留着,从腰间取下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

贾母今天心情不错,也笑道:“老婆子我这也有一份奖赏,谁写的好,谁就拿了去。”

一旁的贾宝玉有些跃跃欲试起来,对史湘云道:“妹妹且看我如何赢了那奖赏来。”

史湘云不答,只是看向台下的贾琮。

贾政见贾母都同意了,对台上的戏班子道:“快别唱了。”又令小厮们赶快去准备笔墨纸砚。

贾宝玉急着想得到头彩,知道他老子绝对会在这个时候命他们写诗,往常几年都是如此,不是写冬就是写雪,因此前几日就酝酿了一首长诗,就等着今天。

他并未在意贾琮,反正有贾母在,他写的再烂也是最好的,那奖赏还不是会被他拿了去。

贾宝玉提起笔刷刷的就开始写了起来,史湘云等人也很快作好了一首。

就连贾环在抓耳挠腮了一番后,也写了一首诗。

众人搁下笔,由李纨一一收好,准备呈给贾政。

史湘云和迎春,探春却把目光放在了站在桌旁皱眉的贾琮身上。

连一旁尤氏身边的秦可卿都有意无意的看了过来,心中只期待着这位才华横溢的三叔能再写出一首好词来。

贾琮并不打算写,今天这种场合不适合他出风头,若是他得了贾政和贾母的头彩,还不知道又要带出多少是非。

他本想着借故离开,可贾政的一双眼却好像是长在他身上一样。

贾政走了过来,看着干干净净的宣纸,疑惑道:“琮儿,为何不写?”

贾琮摇了摇头,道:“老爷,非侄儿不写,却实在是写不出来,望老爷见谅。”

贾政也不是傻人,知道贾琮在担心什么,心中很是无奈,只得转身去了,拿起众人的诗稿看了起来。

“堆砌词藻,华而不实!”贾政看了一遍贾宝玉的诗稿,斥骂道。

再看看贾环的,又大骂了两句,看完贾兰的,无奈的摇了摇头。

贾宝玉被贾政骂的满脸通红,羞臊不已的钻进了贾母的怀里。

贾母没好气的瞪了贾政一眼,抚摸着贾宝玉的头发,安慰道:“莫听你父亲的,我的宝玉写的才是最好的,嗯,比那什么李白写的还要好。”

贾政看着躲在贾母怀里撒娇的贾宝玉,懒得再骂,只是把目光放在一旁静静而立的贾琮身上。

贾琮被他看的心慌,见其他人都看了过来,多是期待,心中叹息一声,走到书桌旁,提起笔快速写了起来。

写完后,搁下笔,跪下给贾母,贾政和王夫人各磕了一个头,又给贾珍和贾琏行了一礼,就出去了。

贾政连忙走了过去,拿起满是字迹的纸张大声读了起来,一词读罢,已是呆立现场。

第五十九章年(四,青玉案)

“青玉案·年”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贾政读罢,又细细的看了两遍,赞叹不已,只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即便是再写一万首诗词,也写不出如此好的佳句来。

躲在贾母怀里的贾宝玉也不撒娇了,史湘云等人俱是面色激动,如此佳作,必定是要流芳千古的,而她们则亲临其境,有幸目睹这一旷世佳词的诞生。

特别是史湘云,激动的不能自已,说实话她现在都有点后悔,早知道不问贾琮要那首“采桑子”了,若是贾琮能把这首词送给她,她估计做梦都能笑醒。

迎春想的比较简单,心里只为自己的弟弟由衷的高兴。

探春则在心里暗暗思量,回头一定要人三哥哥把这首词送给自己。

惜春没有什么感觉,见迎春高兴,她也觉得高兴。

贾母则想了很多,她不得不承认,她极不喜欢的这个孙子真真是作的一手好词,她亦是读过几本书的,好坏自然能品得出来。

贾政解下腰间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佩,交给身后的一个小厮,让他给贾琮送过去。

这块玉佩是他的心爱之物,是贾代善留给他的,他大兄贾赦亦有一块,不过后来给了贾琏,他这块原本是要留给贾宝玉的,现在只觉得只有他的爱侄才能配得上这块玉。

贾母是把自己的彩头给了贾宝玉,是一顶精美的紫金冠,用上好的檀木盒装着,本来这顶金冠也是要留给贾宝玉的。

贾宝玉接过紫金冠的时候还偷偷看了贾政一眼,见贾政怒视着自己,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连忙把头低下。

贾母见怪不怪,也没有说什么,只道了句乏了,众人便散了。

贾琮踩着细碎的月光回到了自己自己的小院,十几天没有住,依然干干净净,显然是有人经常来打扫。

屋内点着蜡烛和炉火,温暖异常,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就听见李安隔着门在外面道:“三爷,老爷打发人来送东西了。”

说着,李安引着一个小厮走了进来。

那小厮手中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在烛光中,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

接过玉,贾琮让晴雯拿了一块碎银子赏了那小厮,那小厮磕了一个头,千恩万谢的在李安的引领下下去了。

贾琮摩挲着手中的美玉,温润,细腻。

……

后廊,五嫂子家。

“母亲,看孩儿给您带什么来了?”贾芸从怀里掏出装着糟鹌鹑的手帕,对一个三十许的妇人笑道。

那妇人正是贾芸之母,五嫂子,本姓李,也是小户人家出身,守寡十余年。

贾芸细心的打开手帕,露出两只完整的糟鹌鹑,散发着浓厚的香味。

五嫂子抚摸着贾芸的脸,心疼道:“好孩子,受委屈了。”

贾芸忙道不委屈,又给李氏倒了一碗热茶。

李氏一边吃着糟鹌鹑,一边问道:“芸儿,你拜托琏二爷给你寻的差事怎么样了?”

贾芸也上过两年族学,不过却不是读书的料,从族学里结业后,这几年一直在外面做点小生意,挣的钱只够自己和李氏温饱,再多余不出一分钱,所以日子比较紧巴。

贾芸这个人,聪明伶俐,能说惯道,有能力,不甘心就这样浑浑噩噩一辈子过下去,他渴望过上荣国府里琏二爷那样的生活。

奈何出身不显,又找不到门路,只好央求贾琏在府里给他寻个差事。

贾琏被贾芸拍马屁拍的很受用,随即便允了口,只让他等着,有了差事自然会转告他。

可这一等,就是两个多月,好在今日去给贾母磕头时得了几两银子的赏钱,还够对付一段时间。

至于族里的那些接济,不提也罢,权当是没有,反正他这么些年来也没有拿过几两银子。

“快了,刚才孩儿遇见琏二爷,琏二爷说开了春就有差事了。”贾芸安慰李氏道。

“芸儿,你父亲走的早,你要早些出人头地,成家立业,那样,即便以后我死了,也能安心了。”

“是。”贾芸沉默了会,点点头道。

……

话说迎春等人出了荣禧堂,就想着去看一看贾琮,说一说话,想到现在天色过晚,不太合适,可又不知贾琮在家里待几天,只怕错过了机会,心中难免有些犹豫。

冬日的夜晚,虽无风,却依旧有些寒冷。

探春最是心急,她心里还有小算盘,也不忌讳什么了,只拉着迎春和跟在迎春身后的小惜春,三个人在荣禧堂外别了史湘云和贾宝玉后,就直冲冲的往贾琮院里去了。

探春可以不避讳,她们和贾琮是兄妹,说到底史湘云是外姓,是客,再没有这么晚还登门拜访的道理,说出去也不像话,徒让人耻笑,于名声不好。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探春三人离去,再加上贾宝玉一直在自己身边聒噪,心中着急,只觉得无趣,自回自己的住处不提。

刚送走贾政派来送玉佩的小厮没多久,又听见李安在门外说二姑娘她们来了。

卧室相会不合适,只能去书房。

众人落座后,迎春笑着说明来意,道:“想见见二弟弟,只怕二弟弟明日就走,来不及说话,故便此时来了。”

“姐姐,明日祭祖,弟岂能离开?”贾琮接过晴雯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笑道。

说着,朝欲言又止的探春看去。

探春看贾琮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子,被拆穿了心里的小秘密,俏脸微醺,低着臻首轻轻道:“三哥哥,妹妹有事找你说呢!”

贾琮笑道:“你我兄妹,还是不要讲这些虚礼的好,有什么尽管说,能做到的,再没有推辞的道理。”

“那……三哥哥可不可以把你刚才作的那首词送给我,就像送给云姐姐那样,二姐姐也喜欢,本不应该和二姐姐争,可妹妹太喜欢这首词了……”探春有些语无伦次。

贾琮微微一笑,直言不讳道:“三妹妹,这首词,我不能送呢!”

探春闻言顿时抬起臻首,面色一滞,呆呆的问道:“为何?”

“三妹妹,你且听听,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是一首,嗯,情词呢!”贾琮解释道。

刚被“拒绝”的探春有些难过,只想着问清缘由后便离开,却没想到听到这个解释,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情词,情词。”探春默默的念了几遍,这才反应过来,一张俏脸顿时大红,羞涩的垂下臻首,不再说话。

“所以,三妹妹你看,这首词岂能乱送与他人?等以后有机会再作一首送与三妹妹,二姐姐也有份。”贾琮笑道。

迎春打趣道:“你若是喜欢,让你三哥哥给你抄录一份回去挂在屋里,天天看不就好了?”

探春抬起头,不依道:“二姐姐!”

贾琮看着迎春有些惊讶,他没想到他这个姐姐还有这一面,随即心中了然,也许迎春只会在自己和探春,惜春面前才会有这幅姿态吧!

看着迎春温柔可亲的俏脸上满是笑意,贾琮心中感慨不已。

众人又说了几句,见时候不早,便各自散了。

窗外,弯月低垂,不知不觉似乎挂到了屋檐下,淡淡的月光,近在咫尺。

……

今天,是贾族祭祀的日子,连一直在城外铁槛寺里一心修道的贾敬都回来了。

一大早,两府里所有有官位的,爵位的和诰命夫人都到宫里去朝贺去了,至中午才归。

贾族的宗祠在宁国府之中,平日里由一个老者看守着,名叫赖大,今年约摸九十岁,当年是在宁国公贾演手底下牵过马的。

祭祀由嫡系出身,辈分最高的贾敬主祭,引着贾府一众子弟先是在正殿祭拜了“神主”,奉上贡品之后依次退下。

完成第一次祭祀后众人又开始第二场祭祀,祭祀的地点由正殿换到了正堂,祭祀的是宁荣二祖和贾代化,贾代善等已逝祖先父辈的画像,主祭人是贾母,祭品换成了寻常的菜饭,汤点和酒菜。(具体的步骤感兴趣的可参考原著里的第五十三回,这里不多加赘述。)

一套流程走下来,足足花了两三个时辰,众人早已精疲力尽,宗祠的大门重新关闭后,众人便纷纷散了。

祭祀完后,照例是大宴,外面爷们们把酒言欢,胡吃海喝的时候,内宅也没闲着。

席面摆了好几张,众人按照长幼尊卑依次落座,加上有王熙凤这个捧哏小能手在,气氛倒也热烈。

前院,贾琮给贾赦和贾政跪着敬完酒后,又给贾珍和贾琏敬了一杯,加上其他一些长辈,一圈下来,已经差不多喝饱了。

贾政见不胜酒力的爱侄眼神有些涣散,站都快站不稳了,连忙让几个小厮用小轿子把贾琮抬回去休息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里时,贾琮才揉着眼睛慢慢醒了过来,收拾了一番后,去和贾赦和贾政请安。

祭祀已结束,他今天要返回陈府。

第六十章 书院

贾琮给贾赦等人跪了安后,自去陈府不提。

回到陈府后,贾琮每日里只与陈远之在盛安斋里读书,不知不觉间时间恍然流逝,已经到了莺飞草长的四月。

这日,陈伯行上早朝前,把贾琮和陈远之二人叫至书房,给了一封书信,让二人拿着去城外的青云书院去拜访。

贾琮和陈远之拿着书信退下后,各骑着一匹马,在几名长随的跟从下,出了城,往南疾驰而去。

已是阳春四月,天地渐暖,贾琮脱去厚重的冬袄,换上青色的锦袍,骑在高头大马上,打量着四周的景色。

青山接连天际,一眼望不到边,渭水河早已解了冻,河面宽阔,不计其数大大小小的船只漂浮其中,有长达十数丈的纺船,也有十数尺的扁舟。

回头望去,高大十数丈的城墙宛如一条青色巨龙盘卧在地,城墙上建有一座又一座的城楼,箭楼,闸楼,巍峨凌空,气势宏伟,彩旗飘飘,壮观之至,非数言所能表也。

这,便是大刘的京城(今西安),里面住着高达百万的人口。

出了官道,路途便不那么平坦,还好之前贾琮在陈府时按照陈伯行的吩咐,由两个马夫教过一些骑术,坐在宽大的马背上,攥着缰绳,虽有些上下颠簸,却也不至于落地。

路过一个又一个的村庄,贾琮看到一些穿着灰白麻衣的百姓敬畏却又艳羡的看着他们,见贾琮看过来,连忙又低下头,有的甚至直接跪在了地上。

贾琮心中叹息,古代等级制度极其森严,士商工农每一阶之间就像有一道极其宽阔的深渊,难以逾越。

贾琮是贵族,即使是一个庶子,可在老百姓的眼里,依然是至高无上的贵人,而这些贵人,可以随随便便的夺走他们的一切,财产,生命等等,却不会有任何人给他们做主。

大刘文治天下几十载,关内没有战乱,百姓倒也安居乐业,虽不能天天食肉,隔三差五吃一回还是可以的,他们别无所求,只希望不要再有战争打乱他们平静的生活,足矣。

一行人继续驰骋一盏茶的功夫,就看见不远处有一个集镇。

进了集镇,眼前就鲜艳了很多,卖野味野菜的,卖咸鱼鲜鱼的,卖鸡仔鸭仔的,来来往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当陈远之知道贾琮从未踏出过京城半步过后,一路上嘴就没停过,就像个导游一样,一会指着远处的某处山头说那里聚集了多少强人歹徒,一会又指着某条河流说里面溺死过多少人。

青云书院坐落在一静幽之处,竹林环绕,依山傍水,往上走个百余步,抬眼就能看到一个门楼,巨大的牌匾上写着“青云书院”四个大字。

书院门口有几个卖凉茶和果点的小摊,十数个一袭青衣的学子,年纪最大不过二十许,最小的也有十来岁,此刻都在门楼下逗留,或饮茶,或攀谈。

见贾琮一众人策马奔来,鲜衣怒马,纷纷皱起眉头,不满的看了过来。

贾琮和陈远之先后下马,走到一名坐在摊位上饮茶的学子面前,行了一礼,道:“敢问兄台,此处是否是青云书院?”

那学子头也不抬,抬起手往后面指了指,贾琮侧身看去,却发现牌匾上的“青云书院”四个大字被树叶遮挡住,他那个角度并不能看见。

“感谢指引。”贾琮客气的朝那坐着饮茶的学子抱了抱拳。

陈远之吩咐随从们在此等候,就和贾琮一前一后的往里去了。

背后,那个坐着饮茶的学子,放下茶杯,转过头朝贾琮和陈伯行的背影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一脸的鄙夷。

沿着青石板台阶一路往上,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传来抑扬顿挫的读书声,又走了几步,就见往来的学子渐渐多了起来。

一个胳膊夹着一本书的学子急匆匆走来,陈远之忙不迭的拦下,那学子退后一步,一脸戒备的打量着衣着精美的贾琮和陈远之。

“敢问兄台,张灏安张先生在何处教学?”

那学子往身后一间学堂指了指,就急匆匆的走了。

贾琮和陈远之透过窗户,看见一个年约四十许中年男子正引着一众学子在朗诵,陈远之刚想敲门,却被贾琮拦住,侧起耳朵,静静的听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今日便到这里吧!”

然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四十许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贾琮连忙上前行礼道:“敢问可是张先生当面?”

那中年男子打量了两眼贾琮,深吸了一口气,道:“此处不便,随我来吧!”

说着,自顾自往前走去,贾琮和陈远之连忙跟上。

另一间房内,张灏安看着贾琮,捻须道:“你就是手书新字体,口出寒梅诗词的贾琮?”

“正是。”贾琮微微欠了欠身,道。

“嗯。”张灏安又看了看陈远之,问道:“你便是陈远之吧!可有你父亲的书信?”

陈远之连忙从怀里掏出陈伯行的亲笔书信,双手呈上。

张灏安打开书信,看了一遍,道:“既如此,你二人便在此处读书吧!”

说着又看向贾琮,道:“金竹公都夸赞你天纵奇才,今年年岁几何?”

“学生已满十岁。”

“嗯,年纪轻轻取得如此成就,青史留名足矣,不过还须戒骄戒躁,以后才能走的更稳更远。”

“是,先生。”

“无事不得外出,每天辰时到酉时,午间有半个时辰用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们住在哪?”陈远之脱口而出道。

“四人一间,有饭堂。”

……

出了书院,陈远之吩咐几个随从返回陈府,就和贾琮肩并肩的往集市上走去。

集市上很热闹,人来人往,看着贾琮腰间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佩,陈远之羡慕道:“师弟,把玉佩放到怀里罢,以免被三只手给摸了去。”

说着,自顾自的接下腰间那块鱼型玉佩,放入怀中。

贾琮腰间现在有两块玉,一块是陈伯行赐下的,一块是贾政赐下的,加起来价值百金,打他一进集市起,就明显的察觉到有多股目光从四面八方朝他来射来,目光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也解下两块玉佩放入怀中,把随身的小钱袋拿在手里。

街面上卖什么的都有,考虑到贾琮没什么经验,陈远之很快进入了状态,从导游摇身一变成了导购员,在他的连吹带捧之下,贾琮很快买好了东西。

大刘的各个书院一般都有自己特定的“院服”,多以颜色区分,青云书院就是青色的衣袍,书院里会配发,新来的学子只需买一些被褥即可。

贾琮和陈远之一人抱着一床被褥回到书院的时候,由一个大一些的学子引着去了住处,上下两层的小楼可以住数十个人,贾琮和陈远之的住处在最西角。

床铺类似于后世的学生床,不大,一个人躺下去后,可供辗转反侧的空间不多,一边两张,每一张中间都隔着一个衣柜。

那学子对贾琮和陈远之道:“此间无人,你二人用之,不可脏乱,亦不可留宿非本院之人,违者驱之。”

说着,又拿出布尺给贾琮和陈远之测了身高,就出去了。

过了好一会,才送来四套青衣,贾琮和陈远之一人两套。

张灏安是陈伯行的至交好友,贾琮和陈远之并没有像其他新学子那样奉上拜师的束脩,亦不用拜张灏安为师,而只是称“先生”。

张灏安只是教导他们读书,并不是师徒。

收拾妥当的时候,已是日暮西陲,金色的夕阳照耀在青云书院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之上,暖人心骨。

……

陈府,贾琮院。

送饭的丫鬟放下装满饭菜的食盒后就出去了,掩上门,房间里只剩下晴雯和小如意。

她们本就是丫鬟,不愿意接受别的丫鬟来伺候她们,院里的事除了挑水的重活交给李安外,剩下的都是她们俩自己在做。

饭桌上,小如意气鼓鼓的,从一大早她睁开眼发现贾琮不见了踪影后,就开始生闷气,一直到现在。

“好了,三爷又不是不回来了。”晴雯安慰道。

“三爷骗人!说到哪都会带着小如意的!”小如意气呼呼道。

“又胡闹了不是?三爷是去读书的,再说了,那书院也是咱们这些奴婢能进去的?”

小如意不接话,也没有要吃饭的意思。

晴雯笑着摇了摇头,拿起碗筷自己慢慢吃了起来,菜品很丰富。

这段时间她和陈云瑶相处的很好,陈云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第一时间想到她们,加上刘氏仁善宽厚,对她们也颇为照顾,屋里也不曾短了什么。

小如见晴雯没有再安慰她,自己一个生闷气也没意思,抓着晴雯的胳膊摇晃着,撒娇道:“晴雯姐姐,晴雯姐姐,三爷什么时候回来嘛?”

晴雯被她闹的无法,搁下碗筷,蹙着秀眉,想了想道:“这我还真不知道,些许这几天就回来了吧?”

贾琮今天一大早离开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只是醒来后才听李安说的,所以她也不知道贾琮什么时候回来。

“喔。”小如意的小脸上满是失落,晴雯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没有言语。

她知道,贾琮就是这个小丫头的全部,贾琮离开的这一天,这个小丫头就一直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她也知道,小如意在害怕,在担忧,她可以理解,就好像自己之前被他们买来京城的路上一样,惶恐,无助。

……

荣国府,荣禧堂。

“老太太,外面打哨的来说,扬州来的船这两日就到了。”

第六十一章 黛玉初入荣国府

“姑娘,赶船的人说明儿个上午就能到京城了。”

“哦!”林黛玉呆呆的望着窗外,雪腻绝美的侧脸有些消瘦,声音有一些沙哑,让人不禁心生怜爱之意。

窗外,河水缓缓流淌,岸边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浓郁的夜色之中,若隐若现。

……

第二日下午,船便至了渭水码头,就听见楼下的船夫扯着嗓子喊道:“船到喽,楼上的贵客,可以下船了!”

林黛玉起身撩开门帘子,看见不远处的码头上站着十几个婆子,对她纷纷福了一礼。

林黛玉心道:听爹爹说外祖母家是一等一的富贵之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这些婆子穿着就如此的好,却不知那府里又是何等的富丽堂皇。

下了船,在灵儿的搀扶下,林黛玉上了一顶小轿子,由四个婆子抬着,一路往荣国府去了。

荣禧堂里,贾母并王夫人和李纨早已在此等候,不多时,就听见外面往里面传话道:“扬州的林姑娘来了!”

众人连忙抬眼望去,就看见一个娇弱的小姑娘移着莲步,走了进来。

林黛玉一眼便看到了端坐在软塌上,红着眼圈看着她的贾母,心道这应该便是自己的外祖母了。

贾母一看见林黛玉,便想起了自己病逝的女儿,悲从心来,颤抖着嘴唇朝林黛玉招手道:“我的儿,快过来。”

林黛玉见贾母这般,也跟着落下泪来,又被贾母一把搂住,抱在怀里哭了起来,口中儿啊肉啊叫个不停。

林黛玉被贾母搂在怀里,抽噎着,梨花带雨的模样让贾母更是怜爱不已。

旁边的王夫人劝道:“老太太莫再伤心,姑娘远道而来,一路上想必已是哭空了身体,今日一见,应该欢喜才是。”

话虽如此说,可王夫人心中并没有对林黛玉有多少疼爱之意,甚至还有一点厌恶。

王夫人刚过门的时候,贾敏还待字闺中,尚未出嫁,加上性子有些跳脱,王夫人被贾敏百般刁难,捉弄,可谓是吃足了苦头。

后来贾敏远嫁苏州,王夫人的日子便好过了很多,前几个月听到贾敏一病死了,王夫人心里还是微微有些畅快的,今见自己小姑子的独女又被贾母接到京中,心中虽不喜,却也不能表现出来。

贾母闻言道:“正是这个理。”又问林黛玉道:“可曾认得字?”

林黛玉弱弱道:“早年父亲给请了老师,些许认得几个字。”

贾母又看看林黛玉娇柔的样子,知道她身上可能带着病,遂问道:“可曾在吃什么药?”

“在吃人参养荣丸。”

贾母心中松了口气,这人参养荣丸是温补血气的,由此可见她这个外孙女并不是有什么先天的不足之症,放在身边悉心养上个几年应该就好了,因此便放下心来。

又问了几句别的,便让鸳鸯去把姊妹们都请过来相见。

不多时,迎春,探春,惜春和湘云便在鸳鸯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林黛玉连忙起身,看向迎春等人,心中暗暗惊讶,却也有些欢喜。

贾母指着迎春道:“这是你迎春二姐姐,你大姐姐还在宫中,以后有机会再见。”说着对旁边的王夫人点了点头。

林黛玉朝迎春微微福了福,柔柔道:“见过二姐姐。”

迎春连忙还了一礼。

贾母又指着探春和小惜春道:“这是你探春三妹妹和惜春四妹妹。”

林黛玉略比探春大上一两个月,三人又互相见了礼。

最后才指着史湘云道:“这是我的内侄孙女,名唤湘云,比你略大一些,你叫她云姐姐便是。”

林黛玉这才朝早就打量她许久的史湘云福了福,道:“见过云姐姐。”

史湘云还了一礼后,心中惊叹着林黛玉的容貌,赞叹不已,不禁有些自惭形秽。

众人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有人笑道:“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林黛玉心道:好生奇怪,这里的人个个都是敛声屏气,恭肃严整,来人是谁?怎会如此放诞无礼?

心下想着,就见一群媳妇丫鬟簇拥着一个美妇人走了进来。

林黛玉见来人年岁比自己大上太多,不敢托大,连忙起身相迎。

贾母笑道:“你迎她作甚?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破落户儿,就是你们南省俗称的辣子,你叫她凤辣子便是了。”

林黛玉虽没见过王熙凤,却也曾听贾敏说过,大舅舅贾赦之子,表哥贾琏娶的是二舅母的内侄女,学名王熙凤。

王熙凤丝毫的不见外,上前拉起林黛玉的一只柔荑,上下细细打量了一番,才对众人笑道:“不曾想,这天下竟有如此标致的人儿,我今儿才算见了,怪不得老祖宗整日里念叨了不停,可怜我这妹妹,命也忒苦了些,姑妈怎么就去世了。”

说着,从袖兜里取出一条粉色绣着鸳鸯的手帕来,擦了擦眼角。

林黛玉见此又是流下泪来,泣不成声,湘云等人见了,俱是眼红,迎春最是心善,也跟着流下泪来。

贾母嗔道:“我们这才好了,刚刚劝住,你又把她惹哭了,你妹妹远道而来,身子骨又弱,休要再提这些话。”

王熙凤这才笑道:“是了是了,老祖宗你看看我,一糊涂什么都忘了,该打该打。”

说着又给林黛玉赔礼道:“好妹妹不要哭了,这么标致的人儿,哭肿了眼可就不美了。”

林黛玉红着小脸,不再流泪,贾母见状又把林黛玉抱在怀里,安抚了一番。

贾母对王熙凤道:“你妹妹的住处可安排妥当了,一应用的不可少了。”

王熙凤笑道:“早就安排好了,就住在二丫头的旁边,我早让人收拾妥当了,婆子丫鬟们也都安排好了。”

贾母想了想道:“不妥,不妥,还是让林丫头住在我旁边的院子里吧!嗯,跟宝玉一样。”

说着又朝坐在一旁闭着眼转动佛珠的王夫人道:“宝玉可曾回来了?”

王夫人道:“回老太太的话,未曾回来。”

贾宝玉一大早和李纨并贾兰去城外的清虚观烧香祈福去了,至今未归。

贾母有些担忧,心中不放心,忙打发人前去迎接。

“身边人有几个?”

贾母说的身边人是指贴身丫鬟。

“只有一个。”

“去叫进来看看。”贾母朝身后的鸳鸯吩咐道。

鸳鸯连忙出去了,不多时便把灵儿引了进来。

灵儿怯生生的,看到满堂的人都看向她,心中不由得一阵慌乱,连忙跪下给贾母等人磕头请安。

贾母皱着眉头看了两眼,方对林黛玉道:“虽是个伶俐的,可太过怯懦了些,还需再安排一个。”

王夫人道:“不若把媳妇身边的玉钏儿给姑娘使唤去了吧!”

贾母看了王夫人一眼,摇摇头道:“不妥,鸳鸯,我房里还有没有好的大丫鬟?”

鸳鸯道:“老太太,除了琉璃琥珀,就只剩下紫鹃了。”

“那就去把紫鹃叫来。”

紫鹃今年约十二三岁,生得一张容长脸儿,五官端正,皮肤细腻,在贾府的丫鬟圈里,容貌算是很好的了。

“老太太。”紫鹃给贾母福了一礼后,就低下头不再言语。

贾母对林黛玉笑道:“她也在我身边待了几年,是个机灵的,惯会照顾人,有她在你身边,我也放心。”

林黛玉谢过后,贾母又对紫鹃道:“以后她就是你的姑娘了,你须尽心尽力,要是出了一点差池,我可不饶你。”

紫鹃抬起头,看了林黛玉一眼,见林黛玉一双美目中满是友好之意,心中妥帖,连忙道:“老太太放心。”

众人又说了几句,贾母道了声乏了,只对林黛玉说晚上过来用饭,便各自散了。

紫鹃和灵儿自回贾母给林黛玉安排的院子里安顿,林黛玉则跟着王夫人去了别处。

贾政院,王夫人和林黛玉坐在炕上,王夫人喝了一口热茶道:“你舅舅上朝去了,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王夫人见柔柔弱弱的林黛玉,还没走几步面色就有些发白,一看就不是多福多寿之相,心中不喜。

又道:“我还有一个孽障,名唤宝玉,今年比你略大一些,今儿一大早就去城外的清虚观烧香祈福了,你不必和他顽,以后若是见着他,也不必理会,府里还有那么多的姊妹。”

林黛玉知道二舅舅有三个儿子,一个早丧,现在还有两个,其中一个从娘胎里出来嘴里就叼着一块宝玉,备受自己的外祖母疼爱,想必就是这个宝玉了吧?

“姊妹们每日里自然顽在一起,不和表哥玩便是。”林黛玉道。

其实王夫人跟林黛玉说这段话是有深意的,她是何其精明的妇人,今日见老太太这般,心中便猜出了七八分,知道老太太有把林黛玉许配给宝玉的意思。

可她怎么会容忍自己的独子娶一个体弱多病的儿媳妇?

所以才让林黛玉以后少接触贾宝玉,避免的就是日久生情。

她素知自己独子的秉性(在王夫人眼里贾环不是她的儿子),这个林丫头生有如此仙姿,只怕是贾宝玉见了一眼就要迷住了,若是如此,届时老太太只需稍稍的推波助澜一番,这事便成了,她也没有办法阻止,难不成她敢去忤逆贾母不成。

更何况这林丫头还是“仇人”之女,她更不愿意让这件事有一点的可能,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免贾宝玉和林黛玉接触。

第六十二章 听闻

林黛玉初入荣国府的事情,贾琮并不知道,每日里依然勤奋读书,笔耕不辍。

青云书院下的镇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名唤仙水镇,靠着一条河,周围群山环绕,景色极好。

贾琮所创的新字体并未流传开来,大多数的人还是习惯使用前朝的“颜体”,贾琮也不在意,倒是他写的几首诗词很快的流传了开来。

文人好诗词文章,就好像武人好宝刀好马,一首《青玉案》,彻底奠定了贾琮青云书院第一才子的身份,很多学子争相传颂,一时间贾琮竟有些适应不来。

婉拒了无数盛情的邀请,只一心读书,沉稳谦虚,很多先生都为之赞叹不已。

……

荣国府,去清虚观烧香祈福的贾宝玉已经回来了,戌时初刻,正是贾母等人用晚饭的时候。

一人多宽的饭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贾母居中,林黛玉坐在一侧,王夫人,史湘云和三春也按次序落座,王熙凤则和鸳鸯等几个大丫鬟在一旁伺候着。

用餐的步骤很繁琐,菜品很多,消耗的却很少,林黛玉只是细细的吃了一些,就停下筷子,用旁边一个丫鬟碰上来的温水漱了漱口。

贾母搁下筷子后,其他人都放下了筷子,贾母对王夫人道:“你去罢,让我们自在些说话。”

王夫人退出去后,伺候的丫鬟们有条不紊的撤下席面,鸳鸯搀扶着贾母往荣禧堂去了,众人纷纷跟上。

荣禧堂里,众人依次落座后,林黛玉再次被贾母唤到身边,正说着,就听见外面撩门帘的丫鬟往里传话道:“宝二爷来了!”

林黛玉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公子大步走了进来:“老祖宗,老祖宗。”

贾母心里松了口气,拍了拍旁边的软塌道:“我的肉宝玉,快到这里来。”

贾宝玉刚进门就看见了贾母身边的林黛玉,心中疑惑,被贾母抱在怀里摩挲,一双眼却不住的向林黛玉看去。

林黛玉被贾宝玉直直的看着,心中吃羞,把臻首垂的更低了。

贾母摩挲了一番,才对贾宝玉嗔道:“也不去换了衣服再来,还不来见过你妹妹?”

贾宝玉看到林黛玉后就乱了心神,听贾母如此说,连忙站起来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何曾见过她?”

王熙凤调侃道:“宝兄弟惯会这样哄女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史湘云则瞪了贾宝玉一眼,转过头去不说话,贾宝玉却浑然不觉。

贾宝玉当然没见过林黛玉,他只是用这种方式表达亲近之意罢了。

被揭穿谎话的贾宝玉尴尬一笑,道:“虽未曾见过,却像是在梦里见过,如今只做当是旧客重逢了罢。”

贾母看到林黛玉有些羞红的小脸,连忙嗔道:“又是胡说。”

贾宝玉笑嘻嘻的给林黛玉赔了一个礼,笑道:“却不知妹妹芳龄几何?”

林黛玉轻声道:“九岁多了。”

“果然是个妹妹!”贾宝玉赞了一声,又问道:“不知芳名为何?”

林黛玉又道:“黛玉。”

“果然是缘分!”贾宝玉闻言大喜,拍手道。

“宝兄弟,什么缘分?”王熙凤捧哏道。

“我们名字都有一个玉字,可不就是缘分么。”

众人又纷纷调笑了起来。

……

第二日一早,林黛玉去给贾母请安时,被贾母留下一起用了早饭,随后去给贾政和王夫人请安。

见到林黛玉,贾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和贾敏的关系最为亲厚,贾敏嫁到苏州后,他们之间虽有书信来往,却也有十余年没见了,没成想下次再见,会是这般情形。

看着和自己妹妹有七分相似的外甥女恭恭敬敬的给自己磕头请安,口称舅舅时,贾政仿佛看到了自己妹妹的身影,再也忍不住,顿时流下泪来。

贾政一哭,王夫人也不能无动于衷,也跟着挤出几滴眼泪。

众人哭了一番,贾政才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道:“好孩子,以后在府里安心住下,有什么事尽管跟你舅母说。”

王夫人对贾政点了点头,保证自己会照顾好林黛玉的生活。

从贾政院里离开,林黛玉又去给贾赦请安。

金玉堂里,林黛玉坐了一会,见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走了出来,连忙起身福了一礼。

那男子正是贾琏,给林黛玉还了一礼后道:“父亲前日染了病,怕病气传给妹妹,以后再见吧!”

当然这都是说辞,林黛玉给贾琏再福了一礼,口称表哥,随后自回住处不提。

刚进院门,林黛玉就听见自己的房里传来笑声,走进去一看,却见史湘云和迎春,探春,惜春都在,连忙上前见礼。

众人互相见礼后,很快就熟络了起来,正聊着,却见一个美妇人拎着一个食盒,背后跟着一个小男孩,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迎春上前介绍道:“这是大嫂子。”

林黛玉心道这就是早逝大表哥之妻吧!连忙上前福了一礼。

李纨握着林黛玉的一双纤纤玉手,上下打量了一遍,啧啧赞叹了一番,又对身后的小贾兰道:“兰儿,快来见过你姑姑。”

小贾兰生性有些怯懦,对林黛玉行了一礼,怯生生道:“见过姑姑。”

林黛玉也对小贾兰福了一礼,小贾兰慌忙避开,躲到李纨身后了。

李纨又道:“老太太打发我给妹妹送一些百花蜜来,说妹妹远道而来,身子又弱,刚好用这补补。”

说着,打开食盒,拿出一个琉璃瓶,里面装满了略微泛黄的浓稠液体。

林黛玉谢过后,李纨就领着小贾兰告辞了。

“也不知道三哥哥现在怎么样了。”探春坐下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林黛玉不知道探春所言的这个“三哥哥”是何许人也,疑惑道:“三哥哥?”

贾琏和贾宝玉她是知道的,按礼一个是“大哥哥”一个是“二哥哥”,可这个“三哥哥”是哪个?贾环她也是知道的,昨晚贾母略微的跟她说过一些,只知道那贾环的二舅舅的庶子,比自己要小,是要叫自己姐姐的。

迎春解释道:“他比你略大一些,比宝玉小,是……是……”说着说着,迎春就说不下去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确切的表述贾琮的身份。

“嗯,琮哥儿是大老爷的庶子。”史湘云道,看到探春不满的眼神,笑道:“怎么了?琮哥儿也没在意过这些好吧?”

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有一些后悔,她知道,迎春她们和贾琮一样,都是庶出,说出去并不好听,很容易被人轻视,遭到羞辱。

林黛玉没有什么嫡庶概念,疑惑道:“这个三哥哥怎么了?”

“他在外面的书院读书呢!对了,林姐姐,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史湘云说完,就朝书桌走去。

小惜春一看,笑着去给史湘云研墨去了,迎春和探春也笑着围了上去。

史湘云提起笔,用一种清秀的字体把贾琮之前写的《卜算子》《采桑子》《青玉案》三首词迅速的抄录了一遍。

林黛玉默默的读了一遍,当读到“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时,不觉得呆住了,又来来回回读了数遍,品味了好久才问道:“这些好词是何人所作?”

迎春笑道:“就是琮弟所作啊!”

林黛玉也是有诗才的,却不能写出这么好的词来。

正欲再问些什么时,就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由远而近,林黛玉皱着眉头看了过去,只见贾宝玉手里捧着什么跑了进来。

贾宝玉见林黛玉等人都围在书桌旁,心中奇怪,走上前笑道:“好妹妹,在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说着拿过林黛玉手中的写满字迹的宣纸。

看了一眼,贾宝玉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哼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老三写的,老爷都夸他什么诗才天授,依我看来不过如此,好妹妹,你看看我写的。”

说着,把手中之物递给林黛玉,却是一张写满字的纸笺。

林黛玉上前接过一看,上面写着一首长诗。

“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

“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满满当当写满了一张纸,林黛玉小声的读了一遍,贾宝玉眼巴巴的看着林黛玉,等她做出评价。

林黛玉还未开口,旁边的史湘云就笑道:“说到写海棠的诗,我们这还有一首,也是琮兄弟所作。”说着,看向小惜春。

小惜春咯咯的笑着,拿起笔把贾琮送给她的那首《咏海棠》写了出来。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林黛玉只看了一句,就移不开眼了。

……

仙水镇,青云书院。

“师弟啊,要不咱们今天出去吃吧!打打牙祭,大不了我请你,师兄我刚来了两天就瘦了,在这样下去可吃不消啊,我知道有一家的烧鸡做的最好吃,那味道,啧啧啧,简直是绝了……哎哎哎,师弟你别走啊,你要是不喜欢吃烧鸡,他们家还有烧鸭啊!”

第六十三章 去留

青云书院里的伙食很简单,一个铜板就可以吃饱,每人两个木碗,一个装饭,一个装菜。

关中之地的主食以面食为主,这让前世生活在鱼米之乡的贾琮很不适应,在荣国府里的时候他还可以经常吃到粳米。

才吃了两顿饭,陈远之就嚷嚷着不想再到饭堂里吃了,把目标放到了距离书院不远处的仙水镇上。

因为周围有很多书院的缘故,仙水镇远比附近的几个镇子要热闹繁华一些,三四丈宽的街道铺满了青石板,街道两边有很多二层三层的酒楼店铺,卖什么的都有,例如举贤馆的鱼,取自临近的河流湖泊,甚是新鲜,吃法有十数种,味道更是一绝。

不过最美味的还是张记的烧鸡,味美多汁,陈远之只吃了一次,就念念不忘了,只是价格有点贵,半两银子一只。

半两银子,够很多寒门学子门用上半个月了,陈远之出门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多少银子,虽是陈府的少爷,可他的生活似乎比贾琮过的还要拮据,幸好贾琮多带了一些银子,所以二人基本上每一顿都能吃到荤腥。

贾政馈赠的金银,贾琮并未使用多少,除了这次来书院带了一些,剩下的都在小如意那里。

贾琮执拗不过一旁聒噪的陈远之,放下书本,揉揉眉心,无奈道:“师兄,师傅他老人家临行前可是嘱咐过我们的,回去是要考校我们在书院里所学的……”

贾琮还未说完,陈远之就满不在乎,略带鄙夷道:“师弟,你看的这些我早就看完了,再说了,你每天看书就看了几个时辰,你都瘦了,你要是这样回去,父亲和母亲肯定会怪罪我没有照顾好你。”

“停停停!我去还不成吗?”贾琮起身,妥协道。

“这才对嘛,一会儿我们先去张记那买只烧鸡,再去举贤馆吃鱼。”

两人出了学堂,一路上很多学子都朝贾琮行礼问好,贾琮一一回礼。

若是说现在青云书院的头号瞩目人物是谁,那非贾琮莫属,不仅仅是因为他在诗词一道取得的光辉事迹,更重要的还是他的出身。

荣国公府。

这四个字在很多学子心里都是巍峨大山一般的存在,那可是响彻天下的荣国府,他们只有仰望的份。

虽然贾琮是庶出身份,却依然无法阻止他们敬畏的目光,贾琮刚来了两天,就遇到几十个在他面前毛遂自荐,希望成为朋友的学子,贾琮知道,这些人都上看上了他的名头,而他也不需要那么多的朋友。

青云书院早上有先生授课,下午的时候学子们可以自由活动,无拘无束,而贾琮一般都是和陈远之在学堂里或是看书,或是写字。

张灏安这个人,也是进士出身,原本在鸿胪寺做一个正八品的小官,做了几年,见升迁无望,索性辞了官到青云书院做了一个教书先生。

一个月五两银子的薪水比鸿胪寺那个小官高了一倍多,足够其一家人吃饱喝足,他的性格和陈伯行有些相似,刚烈,眼里容不下沙子,又有些古板,学问作的很好,在青云书院十几个先生里可以说是出类拔萃,数一数二的。

青云书院对比其他几个书院来说,规模不大,却也有一百多个学生,十几个先生,山长姓李,年岁七十许,也是进士出身,曾在户部任过侍郎,十几年前乞了骸骨后,回到老家仙水镇,一手创办了青云书院,现在正在江南之地与老友相聚,书院一直是张灏安在管理的。

傍晚的时候是仙水镇最热闹的时候,附近几个书院都放了晚学,街面上多了很多穿着士子服的学子。

贾琮和陈远之都是一身青袍,没入人群中并不显眼。

“您几位?”

贾琮和陈远之刚迈入举贤馆的大门时,一个黑衣小厮立刻跑了过来,点头哈腰殷勤的问道。

“两位,不知楼上是否有雅间?”贾琮微笑道。

贾琮生的本就极好,加上出身名门,无形之中在普通老百姓眼中就有了一股贵气,他这么一笑起来,不禁令人如沐春风,连一旁坐着喝酒的几个学子都纷纷侧目,看了过来。

“有,您上面请。”那小厮说着,把贾琮二人引到二楼临窗的一张桌子旁,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大半的街景,小厮斟好茶水后,又问道要点什么菜。

“新鲜的鱼有吗?来两条,一条红烧,一条清炖。”陈远之一只腿翘到椅子上,大大咧咧道。

“好嘞,您还要点别的吗?”

“有什么酒?”

“我们这里有上好的桂花酿,那可是酒不开坛香自来啊!”小厮吹嘘道。

“那就来一壶。”

“我们这里还有刚切好的酱羊肉。”

“那也来一盘吧!”贾琮笑道,便打发小厮下去准备了。

那小厮下去后,贾琮喝了一口热茶,看着窗外的街景,心中有些想念迎春等人,话说自己自打上次祭祖时回到荣国府至此,也有三四个月没见她们了。

初春的傍晚,空气中弥漫着些许青草的香甜味,橘红色的夕阳铺满了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行人如潮,声浪起伏,笼屉里食物的热气一团一团的往天空飘去,一片祥和。

关于自己以后的路,贾琮这段时间在心里想了很多,他知道,贾府现在正面临衰败,可能也就这几年的功夫,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彻底脱离贾府,带着晴雯和小如意远走高飞,到江南之地找一个无人相识的地方,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可这一条路太过自私,别的不说,他就对不起极为关心他的贾政和迎春等人,若是他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那迎春的命运就岌岌可危了,定会落一个“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的悲惨结局。

还有一条路就是去改变目前这个困局,最好是自己掌控贾府,去除一切隐患,这样才有可能转危为安。

原著里贾府被抄,除去政治原因,最重要的还是子孙不争气,只知道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吃喝玩乐,混吃等死,贾府才会垮,还有就是那些仗着贾府名头,在外面欺男霸女,坑蒙拐骗,坏事干尽的奴才们,例如赖家。

另一方面,贾府被抄,贾赦和贾珍可以说是罪魁祸首,一是贾赦为谋玉扇坠,害死石呆子,二是贾赦对抗婚一事心怀怨恨,逼死鸳鸯,这两件事成为后来元妃暴毙,贾家失势后,忠顺王等仇家借机弹劾宁荣二府的直接证据。

此外还包括贾府窝藏金陵甄家财产,秦可卿金丝楠木棺材“逾制”被披露,以及贾珍勾引世家子弟聚赌,在外面强迫民女为妾,害死数人,贾赦与平安州官员互相勾结,包揽讼词,残害百姓等重罪。

所以说贾家被抄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在贾琮的老子贾赦和贾珍的身上。

若是走第二条路,贾琮也想过很多种方案,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考取功名,秀才的功名只够他在贾府里自保,举人的功名则可以为他带来稍许的地位和话语权,若是再往上的进士,探花等等,他就会有更多的施展空间。

毕竟对于熟读原著的贾琮来说,他几乎知道贾府很多人背后干的那些破事,只需要一些契机,他就可以让他们万劫不复。

他也不是没想过他走第二条路斗争失败的下场,可上天冥冥之中把他安排到这里,或许正是让他去改写原著里悲惨的结局。

所以他才要努力进学,争取两年之后能参加大考,只要金榜题名,他就可以开始他的布局,一点一点的剔除腐败的根源,而这个过程也不会很长。

贾琮正在默默想事情的时候,邻桌走来几个同样身穿青衣的学子,衣袍颜色虽是一样,款式却有些不同,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青云书院的。

“可是贾小友当面?”

贾琮在深思熟虑中被唤醒,转过头发现几个年轻人正朝自己行礼,连忙起身还了一礼,道:“正是。”

那几个年轻人看起来都十几岁,最前面的一个年轻人身量中等,面色普通,却气度不凡,周围几个很显然以他为首。

那年轻人微微一笑,自我介绍道:“不才东山书院罗子阳,比贾小友痴长几岁,极爱贾小友的那几首诗词,都道贾小友少年神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敢当,不敢当。”贾琮谦逊道。

“若是贾小友不介意,你我以后就以兄弟相称,我年长几岁,便为兄,如何?”

如你妹啊,贾琮心里吐槽,我特么认识你吗?上来给完我高帽子戴,就称兄道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贾琮还未说话,一旁的陈远之不乐意了,嚷嚷道:“什么罗子阳啊?你算哪根葱能和我师弟称兄道弟,我师弟神仙一般的人物,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样!”

罗子阳闻言一张脸顿时黑了下来,强忍心中的怒意,朝陈远之拱了拱手道:“这位兄台请了,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陈远之脸一扬,不屑道:“我乃陈远之是也。”

第六十四章 落寞和盘算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陈大公子,久仰久仰。”罗子阳嗤笑着,言语中的不屑之意显而易见。

陈远之张口就骂,举起拳头就要往罗子阳脸上塞去。

贾琮笑呵呵的拦下陈远之,对罗子阳道:“阁下之意,恕琮难以从命,若无其他的事,还请离去。”

“贾琮,下个月我们东山书院会举行一年一度的诗会,届时京城八大书院都会派遣学子参加,都道你诗才天授,连金竹公都对你赞赏有加,不知你敢来吗?”

“诗会么?”贾琮自言自语道。

“正是,敢来否?”

“去就去,还怕你不成?”贾琮还没答应,一旁满腹怒火的陈远之就应承了下来,他对他这个师弟的诗词是有百分百的信心。

罗子阳不接话,只是看向贾琮,贾琮点了点头。

“好,这是请帖,告辞。”罗子阳从怀里掏出一张请帖放在桌上,拱了拱手,引着几个同伴下楼去了,在贾琮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他娘的!”陈远之看着罗子阳的背影,恨恨的骂了一句。

贾琮坐下,举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入口即化,味道极佳。

……

荣国府。

林黛玉年纪虽不到十岁,却出落的亭亭玉立,宛若天仙下凡,让贾母心中十分喜欢,好吃的,好顽的,但凡是贾宝玉有的,都少不了给林黛玉送去一份。

林黛玉院。

因为爱好诗词,林黛玉此行几乎把远在扬州的书房搬到了京城来,这日,林黛玉在贾母那儿用了午饭,就回到了自己的院里。

临窗的檀木书桌上,林黛玉正拿着一支毛笔在展开的宣纸上写着什么,仔细一看,写的却是贾琮所作的那首《青玉案·年》。

灵儿和紫鹃坐在小凳子上,用五色的彩球打着络子,窗外,阳光明媚,草长莺飞,空气中弥漫着花草淡淡的香味,三个明静的女孩儿各自做着事情,时光恬静而漫长。

林黛玉聪慧玲珑,贾琮的那几首诗词她看了一眼便熟记于心,一回到自己的书房里,就急忙抄录了下来。

檀木的书桌散发着好闻的香味,把几张写满娟娟的字迹宣纸熏染的暗香浮动,抄录完,林黛玉一遍又一遍的品味着,这三首词,都是极好的,在词不是很流行的大刘,可以说是代表之作,其中任何一首拿出去都是可以流传百世而不会褪色的。

和探春一样,她也极其喜欢《青玉案》,她很难想象,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儿,才能写出这么好的词来,心中不禁暗暗的把贾琮的形象勾勒了一遍又一遍。

却说贾宝玉自打在林黛玉面前炫耀不成,被贾琮的几首诗词击败的体无完肤后,心里就一直很郁闷,可又不敢像和史湘云那样,和林黛玉置气,生怕惹恼了这个天仙般的妹妹。

在贾母那用完午饭后,见林黛玉回了自己的院子,贾宝玉就坐不住了,跑回自己的院子,把这些年来收集的好顽的一股脑的装进一个大木盒里,自己抱着一路朝林黛玉院跑来。

贾宝玉和林黛玉的院子只隔着一个荣禧堂,不过几十步远,木盒虽有些沉重,贾宝玉却不让别人染指,就怕那些腌臜之物玷污了他的一片美意。

“林妹妹,林妹妹,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你看看。”隔老远,贾宝玉就叫了起来,风一般朝黛玉的闺房跑去。

贾宝玉抱着一个大木盒子跑的极快,转眼就从门口跑到了黛玉书房内。

见贾宝玉进来,灵儿和紫鹃连忙站起身福了一礼,异口同声道:“奴婢给宝二爷请安。”

贾宝玉没有理她们俩,径直走到林黛玉身旁,把怀中的木盒子放到书桌上,拿袖子擦了额头上的汗,笑道:“这可都是好东西,我一直给妹妹留着呢!”

林黛玉白了贾宝玉一眼,轻轻的把被木盒子压着的几张词稿抽出来,吹了吹上面的灰尘,放到一边,又取出帕子,细细的给贾宝玉擦了擦脸上的汗,嗔道:“跑那么快做什么?摔到了也是闹着玩的?”

看着近在咫尺宛若天仙般的林妹妹,闻到隐隐的令人沉迷的香味,贾宝玉一时间竟呆住了,也不回话,只是看着林黛玉傻傻的笑,任由林黛玉给他擦汗。

看到贾宝玉呆呆的看着自己,林黛玉忍不住捂住檀口轻轻的笑了起来,有些欣喜,更多的还是羞愤,娇哼道:“好傻的。”

贾宝玉这才清醒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连忙打开木盒,露出一些金灿灿白花花的小玩意,细细一看,都是些首饰头面。

这些金银首饰都是贾母给贾宝玉用来打赏丫鬟们的。

“又是什么人用过的,拿过来糊弄我,我才不要。”林黛玉看了一眼,不满道。

“哪能呢?”贾宝玉连忙道:“都是老祖宗赏给我的,妹妹要是不喜欢,我全丢了去。”

“好傻的,这些丢了去,还不知道被哪个拣了,我挑几个就是了,剩下的,你全拿回去。”林黛玉想了想,对一旁侍奉的灵儿道:“灵儿你过来。”

灵儿怯生生的看了贾宝玉一眼,低着小脑袋慢慢的走了过来。

林黛玉从木盒里挑了一个蝴蝶样式的金钗头凤对着灵儿笔画了一下,轻轻的为她戴上。

灵儿一直低着小脑袋任由林黛玉施为,过了一会儿抬起头见林黛玉笑盈盈的看着自己,下意识的往头上一模,冰凉的触感,再看看木盒里的金银首饰,连忙把金钗头凤取下,急道:“姑娘,使不得的,使不得的,奴婢不能要!”

林黛玉轻声道:“好姐姐,打小我们俩一起长大,我何曾把你当做丫鬟?这些年来你一直照顾我,这些黄白之物又算什么?平日里我也不爱这些,也没有给你配一些,如今你只管拿了,要是不愿意收,就是不把我当一家人了。”

林黛玉说着,想起自己的病逝的母亲,再想想自己的孤苦伶仃,不禁红了眼眶,声音有些哽咽。

“姑娘……”灵儿捏着手里的金钗头凤,大大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林黛玉安慰了几句,又亲手把金钗头凤给灵儿戴好。

一旁的紫鹃看着这一幕,心生羡慕,却见林黛玉也朝她招了招手,心中一慌,下意识的走了过去。

林黛玉挑选了一个玉簪就要给紫鹃戴上,看着林黛玉坚定的小脸,不容拒绝,紫鹃忙道:“好姑娘,我自己来罢。”说着在众人的注视下,很快的把玉簪戴好了。

“嗯,和姐姐果然般配。”林黛玉赞了一声,一旁的贾宝玉也跟着赞叹了两声。

见紫鹃收下了玉簪,林黛玉才把木盒子合上,对贾宝玉道:“你房里也有那么多丫鬟,还是留下赏给她们吧!”

贾宝玉笑道:“她们自是有的,林妹妹若是不喜欢这些,索性全给她们算了。”说着,指了指灵儿和紫鹃。

紫鹃连忙道:“二爷,我们有一个就够了,若是让他人知道我们收了二爷这么多贵重的东西,再没有我们立身之处了。”

紫鹃深知这些金银首饰的价值,光她头上的那支玉簪就要几十两银子,抵得上她几年的月钱了。

剩下的那些加进去价值要超过百两黄金,如此贵重之物,她是万万不敢收的。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由远而近,却是史湘云和三春来了。

“宝哥哥和林妹妹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史湘云穿着一件纹蝶芙蓉长裙,挽着云鬓,刚一进门,就被檀木书桌上的木盒吸引住了。

径直走了过去,身后的迎春等人也笑着走了进来,各穿着颜色不一的长裙,挽着云鬓,明丽,标致。

打开木盒一看,史湘云心里闪过一抹苦涩,贾宝玉虽然也时常送她一些好顽的,却很少送过这些,木盒里的几个金银首饰比她头上戴着的还要好一些。

她和贾宝玉关系最为亲密,她也不是没想过自己以后有可能会嫁给贾宝玉,毕竟他大伯就是这样想的,而且贾母也是把她当成孙媳妇疼爱的。

可林黛玉一来,仅仅几天的时间,一切就发生了微妙却有显而易见的变化,贾宝玉不怎么粘着她了,贾母似乎也忘了她,这让她心中很是失落。

她的命运似乎比林黛玉还要悲惨一些,她不敢想象,贾母以后要是不像以往那样疼爱自己了,贾宝玉也不像以往那样和自己亲近了,她以后该怎么办。

她知道,她在她大伯和伯母的眼里,什么都不是,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贾宝玉焉能看不出来史湘云的落寞,连忙道:“妹妹可是来巧了,正想着等一会给你也送一些去呢!林妹妹挑好了,剩下的都给你们罢!”说着还朝迎春等人招了招手。

林黛玉在一旁笑呵呵的看着,并未说什么。

迎春等人只是摇头,并没有上前挑选的意思,史湘云看了两眼就走到书架旁翻书去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

金玉堂。

“恭贺父亲得偿所愿。”看着一身官袍的贾赦,贾琏心中满是羡慕。

“哈哈哈哈~”贾赦大笑了起来,欣慰道:“吾儿放心,等为父接下来坐到了副将之位,这参将就是你的了。”

十二个京营各设副将一名,正三品,可在长官不在时代行其职,权利很大。

贾琏心中大喜过望,再三感谢不已。

……

东府,宁安堂。

得到消息的贾珍沉默了半晌,方对台下心惊胆战跪着的贾蓉道:“你去一趟西府,请赦大老爷过来吃酒。”

贾蓉连忙跑出去了,看着贾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贾珍一细眼微微眯起,心中暗暗盘算。

第六十五章 午后

青云书院里有一个马厩,用于饲养学子骑来的马,偌大的马厩里有十几匹或棕或黑的马,有的在埋头咀嚼,有的在发呆,空气中弥漫的屎尿气味有些刺鼻。

贾琮和陈远之骑着马慢悠悠穿街而过的时候,正是清晨,乳白色的浓雾漫延在天地之间,笼罩着田野和山林,虽已春至,却依旧有一些寒冷。

贾琮和陈远之已经在书院里待了一个月了,按照书院的规矩,有两天的时间可以回去一趟。

陈府。

两个仆役正拿着扫帚清扫地上的灰尘,见贾琮和陈远之拍马而来,连忙上前接过缰绳。

“大爷,二爷回来了!”一个小厮往里面一边跑一边喊道。

陈伯行今日并未上朝,用了早饭后照例和几个朋友在盛安斋里畅谈,不同于贾政养的那群落魄的清客,每日里和陈伯行畅谈的言友无一不是科举出身,举人都是平常,进士也有一个,所以话题更加的有深度,可以说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见贾琮和陈远之并肩走了进来,众人停止了谈论,纷纷把目光放在贾琮的身上。

月余未见,更显沉稳,陈伯行满意的点了点头,问了几个学问上的问题,见贾琮和陈远之皆对答如流,心中更加满意,嘱咐二人去给刘氏请安,就打发其离开。

刘氏院。

刘氏看着有些消瘦的贾琮,把陈远之埋怨了一番,脸颊丰润的陈远之只是挠着脑袋笑。

给刘氏请完安后,贾琮便一个人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晴雯正坐在门口的软凳上打着络子,她穿着杏色的长裙,头上戴着白色的玉簪,梳着云鬓,素雅,明丽,一双秀眉若有所思的蹙着,时不时的抬头往外面看一眼。

见贾琮面带微笑阔步走来,晴雯心头一热,满面欢喜,站起身激动道:“三爷,您回来啦?”

贾琮看着出落的愈发标致的晴雯,笑着点点头:“回来了,小如意呢?”

话音未落,就看见小如意撩开门帘子往外四处瞅着,见贾琮负手而立微笑着看着自己,小嘴一撇,就哭了起来,伸出两只小胳膊朝贾琮跑了过来。

“诶诶诶?”贾琮被小如意撞了个满怀,下意识的抱住小如意埋在他怀里摩挲的小脑袋。

感受到怀里小丫头微微颤栗的小身子,贾琮不由抱的更紧了。

小如意啜泣了一会儿,才抬起小脑袋看向贾琮,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泪水,沙哑着嗓子道:“三爷,您怎么去了那么久,小如意一直在等你,以为你不要我了。”

小如意自打幼时被买进荣国府,就开始做起侍奉人的工作,后来被指派给了贾琮,也被曾经的贾琮各种虐待,加上缺乏亲情,幼小的心灵里一直都是惶恐无依。

她只把自己的主子当做唯一,特别是贾琮脱变之后,整个小脑袋里全是贾琮,加之这么多天没有见到,不由得暗暗害怕担忧贾琮一去不归,幸好晴雯一直在安慰着她。

“好了好了,别哭了,跟小花猫似的。”贾琮用袖角给小如意擦了擦泪痕,柔声安慰道。

如果说现在对贾琮最重要的人是谁,那么非他怀里的这个小丫头莫属,患难见真情,这句话不是随便说说的,他负了谁,都不会负了小如意。

一番好言安慰,又许下一大堆诺言,差点就要指天发誓,小如意这才破涕为笑,看到笑盈盈看着自己的晴雯姐姐,小脸有些通红,埋在贾琮怀里不肯出来。

晴雯笑道:“三爷您是不知道,这小妮子夜里说梦话满嘴都是三爷。”

晴雯还没打趣完,小如意就不依道:“晴雯姐姐,你还说我,我昨天夜里还听见你说梦话叫三爷呢!”

晴雯一张俏脸顿时通红,捏住小如意的小耳朵轻轻扯了扯,嗔道:“这小妮子,惯会胡说。”

小如意也不反驳,咯咯的笑着,还把小脑袋往贾琮的怀里继续拱了拱。

玩闹罢,三人一起用了午饭,贾琮要回贾府一趟,晴雯和小如意并未随行,只有李安跟着。

李安一直住在陈府,贾琮离开后,为了避嫌,他主动的搬出院子,如今在管理着马厩,贾琮单方面的把他的薪水涨到二两银子。

走在长廊中,两侧的花园或多或少生出一些红绿之色,阳光明媚,空气清新,贾琮低着头想事情,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娇喝:“喂,那个谁,给本小姐站住!”

贾琮回过头,看见陈云瑶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一个比晴雯略小一点的小丫鬟。

因为是春暖花开之季,很多女子都褪去小袄,换上了各种颜色和款式的长裙。

陈云瑶今天穿着一条月白色的长裙,梳着云鬓,戴着步摇,正看着贾琮,一双妙目中似怒又似喜,身后的小丫鬟也是一袭淡色的长裙。

静谧的午后,时光缓缓流淌着,隔着十来步的两个人,四目相对,一时间竟是相对无言,气氛微醺。

贾琮率先打破沉默,拱手行了一礼道:“不知陈小姐有何吩咐?”

“哼!”陈云瑶哼了一声,“都进了我家的门了,说话还这么见外!”

贾琮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倒是一旁的小丫鬟红着小脸,低声道:“小姐,说错了,说错了,他又不是新姑爷。”

陈云瑶也红了俏脸,自知失言,连忙转移话题道:“你和我哥出去读书的这段时间,我把你的那两个丫鬟照顾的很好哦,给她们脸色看的婆子都被我赶出去了,说吧,怎么谢我?”

原来是来邀功的,中午吃饭的时候晴雯也跟他说了,大概的意思是陈云瑶屡次为她们出头,把几个不长眼的婆子全打发出去了。

“但凡是我有的,绝不推辞。”贾琮拱手道,欠了人情就要还。

陈云瑶上下打量着贾琮,嫌弃道:“你看你那穷酸样,能有什么好东西?”话还没说完就被贾琮腰间的一块玉佩给吸引住了。

乳白色的圆形玉佩精致,细腻,挂在贾琮的腰间,在午后的阳光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就那块玉佩吧!”

贾琮顺着陈云瑶纤纤玉手指着的位置看了看,想都没想就拒绝道:“这个不行,长辈所赐,不能轻易送人。”

“真小气!”陈云瑶嘟囔着,不满道:“那这个人情就先欠着吧!以后再还给我。”说着转身就走,身后的小丫鬟连忙跟上。

贾琮苦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在意,也转身离开。

谁知转身离去的陈云瑶突然停下莲步,轻轻转身,看着贾琮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一双妙目中似乎涌现出一些别样的情愫。

“小姐,怎么了?”身后的小丫鬟试探的叫了一声。

“没什么,走吧!”陈云瑶轻声道。

马厩,李安已经给贾琮的马喂了精料,饮了水,又拿着一把铁丝做的大号篦子给它梳洗的乌黑发亮,见贾琮进来,棕马打了一个响鼻。

二人牵着马出了陈府的侧门,一前一后的朝荣国府飞驰而去。

神京城里的几条主道,都有马匹和马车专用的通道,行人一般不会逾越,所以可以纵马尽情驰骋。

从荣国府走到陈府需要一炷香的时间,若是纵马,却只需要两盏茶的功夫。

马背上的贾琮穿着一件素色的袍子,束起飘逸乌黑的长发,目若星辰,面如冠玉。

荣国府的大门照样紧闭着,只有旁边的一个侧门开着,不时有仆役走进走出。

门口的门子是认识贾琮的,见贾琮骑在高头大马上,再想起这位爷以后的前途,愈发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弯腰行礼,讨好道:“三爷,您回来啦?”

贾琮嗯了一声,翻身下马,轻车熟路的往荣禧堂走去,按照礼数,外出或者归来都要去给亲长跪安,第一个就是贾母。

荣禧堂内,气氛一如既往的热烈,除了贾赦和贾政,荣国府的所有主子都齐聚于此,尤氏和秦可卿也在。

贾琮跪在门外,朗声道:“孙儿外出今归,来给老太太请安。”

自有丫鬟往里传报,愉快的气氛随着贾母笑声的停止也安静了下来,迎春等人却满面喜色。

贾琮跪了一小会儿,就见鸳鸯撩开门帘子走了出来。

鸳鸯见面色淡然的贾琮笔直的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周身似乎隐隐生风,不由得暗暗惊讶,柔声道:“传老太太的话,安,自去。”

我很好,你不必进来了,自己去别处吧。

贾琮再次磕了一个头,转身离开,大步流星又不失稳重,阔步朝金玉堂走去。

金玉堂内,贾赦正坐着喝茶,旁边还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腰间挂着一柄宝刀,贾琮心中了然。

跪下给贾赦磕了一个头,恭声道:“孩儿外出归来,特来给父亲请安。”

贾赦看着贾琮,嗯了一声,打发贾琮离开,继续和腰间挂刀的中年男子攀谈起来。

梦坡斋里,贾政一如既往的和詹光,单聘仁等人畅谈。

“好,好,好!”贾琮还未跪下,就被贾政叫起,看着恍若谪仙的爱侄,贾政心生欢喜,极其满意,连声叫好。

问了几个学业上的问题,见贾琮对答如流,出口成章,贾政老怀大慰,满意道:“可见你是用了功的。”又对詹光等人道:“此乃吾家千里驹也。”

贾政夸起贾琮来来来去去就那几句话,骂起贾宝玉来却是一套接一套,贾琮习惯了,贾宝玉也习惯了。

詹光等人连忙附和着,各种阿谀奉承,拍马讨好。

贾政又嘱咐了几句,才让贾琮退下。

出了梦坡斋,贾琮见司棋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往里张望着,心中一暖。

司棋笑道:“三爷,我们家姑娘请您过去一趟呢!”

“哦,三妹妹和四妹妹在吗?”

“都在,还有新来的林姑娘也在。”

贾琮心头一跳。

第六十六章 初见

贾琮从荣禧堂门口离开的时候,迎春就有些坐不住了,她也有三四个月没见到贾琮了,这段时间以来心里一直记挂着。

如今好不容易盼到贾琮回来了,又怕贾琮像上次那样,没待多久就离开了,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贾母看着迎春,心里有些不舒服,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二丫头,你去看看你那个弟弟吧!”

“是,老太太。”迎春心里一喜,连忙起身给贾母福了福,小惜春是迎春的小跟屁虫,和迎春几乎形影不离,也站起身,给贾母福了福,跟着迎春出去了。

探春还好,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一双美目不停的往门外看去。

“罢了,都散了吧!也乏了。”贾母揉揉眉心道。

众人听了,只好各自退下。

荣禧堂外,林黛玉对贾宝玉道:“去不去看看你的三弟?”

贾宝玉撇撇嘴道:“他有什么好看的,你要去吗?”

林黛玉点了点头,贾宝玉正想再说些什么时,却看见鸳鸯走了出来笑道:“宝二爷,老太太让你进去午睡呢!”

贾宝玉依依不舍的看了林黛玉一眼,只好跟着鸳鸯进了荣禧堂。

“呼~”林黛玉舒了口气,心中难免有些激动,她实在是太喜欢贾琮写的那几首词了,当她得知贾琮把《采桑子》送给史湘云的时候,羡慕的不得了,心中难免有了些想法,要是那个三哥哥能把《青玉案》送给自己该多好啊。

迎春,探春和小惜春出了荣禧堂,很快默契的汇合在迎春的书房里,史湘云不在,昨天上午刚回去。

很快,黛玉也来了,身后跟着灵儿和紫鹃,几个女孩子并各自的丫鬟,莺莺燕燕的一群。

司棋走在前面,贾琮背着手静静的跟在后面,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配上一张人畜无害的帅脸,简直可以说是光芒四射。

走在前面领路的司棋回头看了一眼,不禁在心里暗叹,这三爷怎生的如此好,她这些女儿家在他面前,都不免自惭形秽,只觉得差上十万八千里,还让不让她们活了?

马上就要见到十二金钗第一的林黛玉了,贾琮心中难免有些激动,前世读红楼,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多愁善感的女孩儿了。

“姑娘,三爷来了!”

林黛玉闻言第一时间看向了门口,就见一个俊美到不像话,仿若画中谪仙人般的年轻公子大步走了进来。

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用一支白玉簪簪着,很随意的束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素色的袍子,腰间悬着一白一黄两块玉佩,用红绳系着,嘴角噙着笑意,特别是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宛若星辰。

林黛玉再看了两眼,心中不免暗自思量道:好生奇怪,这个三哥哥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怎会眼熟到如此。

“弟弟~”迎春看到贾琮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不禁红了眼圈,唤了一声。

贾琮走上前一揖到底。

“三姐姐,弟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抵过千言万语的嘘寒问暖。

贾琮又给一旁的探春和小惜春行了一礼,笑道:“三妹妹,四妹妹,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脱离了荣国府这个乌烟瘴气的深宅大院,贾琮像是被拨开乌云的晴空,比几个月前更加俊美了,举手投足之间无不给人一种君子如玉的感觉。

探春笑道:“很好呢,三哥哥。”

小惜春比迎春还要沉默一些,见贾琮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小脑袋,用稚嫩的童音细细道:“三哥哥,我也很好呢!”

贾琮这才把目光放到早就暗自打量他的林黛玉身上。

林黛玉扑闪着一双狡黠的大眼睛,勇敢的和贾琮对视着,然而仅仅过了数秒,就败下阵来,扭过头看向别处,俏脸微醺。

贾琮微微一笑道:“这位妹妹看着眼生,想必就是新来的林妹妹了吧!”

自打林黛玉看见贾琮第一眼起,心中便很奇怪,总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暗自猜测。

“对,咦?不对!你怎么叫我林妹妹?不应该是林姐姐吗?”林黛玉疑惑道。

贾母之前给林黛玉介绍的宁荣二府时,并没有提起贾琮,她只是从史湘云等人口中得知贾琮的存在,并知道贾琮和自己差不多大,具体哪个大一些,她不知道。

贾琮哑然失笑,还未说话,旁边的迎春就笑道:“琮弟是十一月份出生的,要比你大上几个月呢!”

林黛玉是二月十二,贾琮则是十一月初八,所以贾琮比林黛玉大了几个月。

“哦~”林黛玉突然道:“三哥哥,我能问你要个东西吗?”

一旁的探春瞬间看了过来,贾琮笑道:“想要什么?先说好啊,金银珠宝我可没有。”

“噗嗤~”林黛玉捂着檀口娇笑道:“想问三哥哥讨首词。”

贾琮下意识的看向探春,发现探春也在看着他,苦笑道:“是《青玉案》吗?”

林黛玉连忙点了点头,满脸希冀的看着贾琮。

“不瞒妹妹说,那首词不能送人,之前三妹妹也向我讨要过,可那首词是情词啊,岂能乱送人?”贾琮解释道。

“是了是了,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果然是情词呢!”林黛玉喃喃自语着,语气中难免有一些失望。

林黛玉想了想又道:“要不三哥哥再写一首吧!?”

迎春,探春和小惜春都看了过来。

贾琮摇了摇头道:“文章本天成,佳句偶得之,若是让我现在写,写不出来。”

“三哥哥果然是有才华的,随便的一句话都有那么大的学问。”林黛玉赞道。

……

贾宝玉在荣禧堂一侧的耳房里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在鸳鸯的伺候下起身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心里想着林黛玉,又不想见到贾琮,贾宝玉正在房间里呆呆的坐着,却听见坐在廊下软凳上打络子的袭人道:“史大姑娘来了。”

贾宝玉连忙起身,往外走去。

“好妹妹,快进来罢,外面凉,小心冻着。”贾宝玉唤道。

史湘云奇怪的看了贾宝玉一眼,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抚了抚贾宝玉的额头,疑惑道:“宝哥哥,你莫不是傻了吧!这个季节又是大白天的,怎么还会冻着?”

因为史湘云和贾宝玉关系亲密,所以说起话来不用避讳什么,史湘云通常是有一说一,即使说错了什么,贾母不会在意,贾宝玉更不会在意。

“诶!”贾宝玉一拍脑袋,笑嘻嘻道:“这不是两天没见到云妹妹了吗?心里怪高兴的。”

“咯咯咯~”史湘云捂着檀口笑了起来,“你还是留着这些鬼话去哄林妹妹吧!”

听到林黛玉的名字,贾宝玉一张脸瞬间黯淡了下来。

“宝哥哥,怎么了?”史湘云问道,又四处看了看,疑惑道:“林妹妹呢?”

林黛玉来的这段时间,经常到贾宝玉的屋里和贾宝玉一起说话闲聊,一起舞文弄墨,贾母都发话了,让贾宝玉和林黛玉多亲近亲近。

“没怎么,就是贾琮回来了,在二姐姐那里说话,林妹妹也去了,我不想……”

贾宝玉还未说完,史湘云就惊喜道:“琮哥儿回来了?”

说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才想起来这样有些不妥,遂转过头来问贾宝玉道:“宝哥哥,你去不去?”

贾宝玉呆呆的摇了摇头,史湘云也没在意,出了贾宝玉的院子,朝迎春的住处走去。

贾宝玉呆呆的看着史湘云似乎有些急不可耐的背影,失魂落魄的走进房间,扑到床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袭人也顾不上打络子了,吩咐麝月等人照顾好贾宝玉,就一个人急急忙忙的朝王夫人院里去了。

“琮哥儿?”史湘云性子爽利,说话声音有些大,刚踏进迎春院子就大声喊了起来。

一进门,看见站起身满面微笑的贾琮,史湘云楞了楞,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赞道:“琮哥儿,几个月没见,你怎么变的这么好看?”

迎春红着俏脸嗔道:“这话也是一个女儿家能说得出口的?”

史湘云嘻嘻一笑,给贾琮微微福了福,就坐到了林黛玉的旁边。

“琮哥儿,许久未见,有没有什么新作啊?还有,这次你要在家里待几天啊?我过几天打算起个诗会,你能不能来啊?”

史湘云嘴快,一说起来就是一大堆话,可偏偏这些话都是迎春等人最为关心的,闻言一起看向贾琮。

贾琮笑呵呵道:“每日里忙着读书,还真没有新作,书院只给了三天的假期,我打算过一会就回去了,晴雯和小如意都在师傅家里,明天一早我就要返回书院。”

“啊?”众人齐齐惊呼一声,几个月未见,这刚见了一面就要走了?

……

贾琏和王熙凤院。

贾琏这段时间没有在外面鬼混,每日里只在家里守着王熙凤,他们成亲也有几年了,却一无所出,要说不着急或是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贾琏也算是明白了,要想家里这个母老虎在他纳妾这方面能消停一些,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她赶紧怀上,这样王熙凤有了身孕,以后有了孩子,他再纳妾或者是在外面胡搞,老太太不再会怪罪他,王夫人也不会再给他脸子看。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他在王熙凤的身上几乎使尽了浑身的解数,第二天起床通常腰眼酸的厉害,走起路来两条腿都发软。

贾琏正坐在软塌上喝着参茶,平儿跪坐在一边用一双柔荑轻轻的给他捏着腿。

王熙凤坐到贾琏对面,道:“你那弟弟回来了,你也不过去看看?我可是听说了,他现在在那什么劳什子书院里读书可是用功的很呢,我看他也不像是个蠢笨的,说不定再过两年就要中了状元,你还不赶紧讨好讨好?”

贾琏喝了一口参茶,看着王熙凤鄙夷道:“你懂什么?状元是那么容易考的?我看他能中个举人就不错了。”

王熙凤朝贾琏抛了个媚眼儿,娇声道:“奴就是什么都不懂呢!爷还不教教奴?”

贾琏见此,邪魅一笑,直接扑了上去。

第六十七章 请你出去

听完袭人的“密报”,王夫人沉默了一会,一张老脸也看不出什么表情,转动着手中的佛珠,道:“你去和老太太说罢。”

自己的丈夫对那个庶子的爱护程度,王夫人尽管心中十分腻味,却也不能表现出来,她如今年过半百,早已年老色衰,和贾政之间只剩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这些年来一直相敬如宾。

每月里贾政会去她房里休息一晚,却也只是说说话,更多的话题还是关于贾宝玉的学业。

贾政虽有些古板,不贪花好色,却也有两个貌美如花的姨娘,一个姓周,一个姓赵,年不到三十,以前都是贾母的丫鬟,后来赏给贾政当小妾的。

姓周的姨娘,膝下无子无女,姓赵的姨娘则育有一女一子,便是探春和贾环,很得贾政宠爱。

偏房被扶正的这种事,虽少,却也不是没有,王夫人比谁都知道她的丈夫有多爱学问,多好诗词,如今京中贾族八房子弟,近的远的,凡是姓贾的男子加起来没有五百也有三百,而能入她丈夫眼的,也只有一个贾琮。

她不愿意触这个霉头,尽管她认为这件事是贾琮欺负了贾宝玉,可若是由她亲自发作,贾政会第一个不高兴,说不定还会和自己起矛盾。

而贾母不一样,她有资格教训贾族里的任何人,就好像上次,贾母把贾琮打个半死,贾政也只是苦苦哀求,更不可能会和贾母起矛盾。

对于贾琮,王夫人和贾母一样,都是不喜的,一方面是因为在她看来,贾宝玉是天底下最富贵最聪明的好孩子,而贾琮不过是花魁所出的一个庶孽,两人之间可谓是云泥之别,根本没有可比性。

另一方面就是贾琮从来没有亲近过自己,虽然见到自己也会恭恭敬敬的磕头请安,可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贾琮眼中并没有把她当回事,也许只是碍于自己丈夫的面子上才会给自己磕一个头,叫一声二叔母。

贾母和王夫人想的差不多,加上其他一些原因,因此她们没有任何理由去喜欢和接受贾琮,在她们看来,这个庶孽就应该永远被贾宝玉踩在脚下。

至于贾政一味地偏袒和爱护贾琮,在她们的接受范围内,她们也不会多计较,前提是不能欺负到贾宝玉。

贾母心里只想着再过两年等贾琮大一些时,就胡乱的给些银子,从外面的庄子里拨一个,打发出去另过算了。

袭人心性聪慧,知道王夫人在想什么,连忙又朝荣禧堂去了。

贾母午睡了一会儿,刚刚起身,见袭人面色焦急的走进来,心生不妙,连忙问道:“可是宝玉出了什么事?”

“老太太,刚才史大姑娘来了,在院里和宝二爷说了两句话,宝二爷就像失了魂一般,只是趴在床上哭,也问不出个缘由……”袭人急道。

贾宝玉有癔症的这件事,阖府皆知,没发作的时候跟正常人一样,可一旦发作起来,就像突然傻掉了一般,不是昏迷就是流口水傻笑,遍访名医,各种灵丹妙药吃了一大堆也没治好。

众人只当是因为贾宝玉打娘胎里带出块宝玉来,福祉太大,他年岁又太幼,恐压不住,有一些小恙就当是稍微中和一下天大的福祉,这样以后才能长命百岁。

虽是如此说,可贾宝玉每次发起病来,还是很吓人的,大哭大闹不说,往往还谁都不认识了,不过一会儿就好了,让人捉摸不透,头疼不已。

贾宝玉的这个癔症也不是无药可医,贾政就是贾宝玉最大的灵丹妙药,比如贾宝玉发了癔症躲在贾母怀里大哭大闹时,众人只当他是个宝,各种好言好语抚慰。

可只要贾政一来,一拉下脸,贾宝玉往往就不闹了,若是没有效果,贾政再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根鸡毛掸子来,贾宝玉保证瞬间就好了。

关于贾宝玉的癔症,贾政给出的结论是:不过装模作样尔,若再发病,吾以棍棒击之,定能药到病除也。

办法虽是行之有效,立竿见影的,不过因为有贾母护着,贾政平时都是任由其胡闹,反正也只是在府里胡闹罢了,只要不干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他也懒的去管。

在贾母心中,贾宝玉是当之无愧最重要的人,寻常哪怕是咳嗽了一声,都要去宫里请太医回来诊治,不过发癔症这个病,她还是有经验的,定是受了什么委屈才会如此,只需叫过来询问一番,解决一下他的委屈就好了。

“鸳鸯,去把宝玉带来,我倒是要问问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他!”贾母怒喝道,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

鸳鸯和袭人连忙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把失魂落魄的贾宝玉带了进来。

贾母拉住贾宝玉,抱在怀里,心肝宝贝叫了一圈,见不奏效,又问道:“我的肉宝玉,可是谁欺负了你?尽管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贾宝玉这才清醒过来,呜呜哭道:“林妹妹和云妹妹她们都不和我顽。”

贾母老眼一凝,又听见贾宝玉哭道:“她们都去和贾琮顽了。”

贾母拍着贾宝玉的背,安慰道:“怎么会,谁愿意去和一个没娘的野种顽?我们这就把他赶出去好不好?”

贾宝玉点了点头。

贾母身后站着的鸳鸯心中叹了口气,她都为贾琮有些可惜,那么聪慧的一个人,生的又那般好,怎么会有这样的亲长,她知道贾琮又不是蠢人,怎么会欺负了贾宝玉?

……

迎春院,书房内。

众人闲聊了会儿,贾琮就准备起身告辞,他这次回府的目的就是来看贾政和迎春的,如今都见了,这里也就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反正他也不喜欢这里。

“二姐姐,若无他事,弟就回去了,还有很多功课要做。”贾琮起身对迎春笑道。

迎春心中虽不舍,却也知道不能耽误贾琮的学业,只好起身相送,探春等人也纷纷起身和贾琮告别。

史湘云可惜道:“知道琮哥儿回府后,本想着明天就起个诗社,这样定能再得一首绝好的词,没想到琮哥儿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唉。”

一旁的林黛玉看了一眼贾琮,细细道:“你这句话是说错了,三哥哥是要回去读书的,不过我也可惜着,第一次见到三哥哥,没有落到一首绝好的词。”

话虽如此说,林黛玉的一双美目却炙热的看着贾琮,眼神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贾琮见避无可避,只好笑着走到迎春的书桌旁,铺好宣纸,提起毛笔沾了沾墨汁,众人眼睛一亮,纷纷围了上来。

贾琮笑道:“前段时间与友人在庭院之中对弈,正值黄昏,饮了些许的果酒,无意之中便有了上阙,今日正好补足下阙,给诸位姊妹品鉴一番。”说着提笔写了起来。

“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一词写罢,贾琮搁下笔,抬起头看到众人凝视着自己,奇怪道:“怎么了?”

“无可奈何花落去,无可奈何花落去。”林黛玉喃喃道:“三哥哥,这首小词是送给我的吗?”

“啊?不是啊,有感而发罢了,没说要送给谁啊?”贾琮挠了挠头道。

林黛玉也不强求,只是妥协道:“那三哥哥可以把这纸词稿送给我吗?”

迎春不喜欢争夺什么,只要贾琮能好好的,她就很知足,史湘云之前得了一首《采桑子》,虽然也爱这首小词,却也不好意思再问贾琮要了,小惜春之前也从贾琮那得了一首写海棠的七言绝句,虽然不是词,却也很满足。

只有探春,心里有些不服气,真要比起来,自己和三哥哥才是最亲近的,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贾琮。

“好……林妹妹若是喜欢,就拿回去罢。”

林黛玉又强迫贾琮署上名字,才笑嘻嘻的把墨迹刚干的词稿卷了起来,交给了身后的灵儿。

贾琮被探春看的心慌,正考虑要不要再给探春抄一首时,就看见袭人走了进来。

“袭人,你怎么来了?”史湘云连忙问道,一方面好奇袭人怎么一个人过来,另一方面则有些担忧,自己之前把贾宝玉冷落在一边的举动是不是让老太太生气了。

袭人看了一眼人群之中的贾琮,淡淡道:“三爷,老太太请你出去。”

贾琮闻言不解,以为袭人说错了,迎春疑惑道:“出去?去哪啊?”

林黛玉并不知道贾母厌恶贾琮这件事,但心性聪慧敏感的她很快就发现了不妥之处,“请你出去”,这不是赶人的吗?

贾琮看着袭人略带嘲讽的眼神,呵呵一笑道:“我正打算要出去呢!”

说罢,贾琮朝迎春等人拱拱手道:“诸位姊妹,来日再会,我先走了。”

迎春这才反应过来袭人说的“请你出去”是什么意思,瞬间红了眼眶,流下泪来,唤道:“琮弟~”

贾琮上前握了握迎春的小手,安慰道:“弟无事,姐姐勿忧,我以后每个月都会给姐姐写信的,尽管放心。”

迎春流着泪点了点头,贾琮又朝史湘云林黛玉等人微微颌了颌首,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倾泻而下,落在贾琮略显消瘦却异常挺拔的背影上,仿佛镶嵌了层层的光晕,在众女或悲伤或怜悯或感慨的目光中,很快消失在了长廊尽头,仿佛不曾来过一般。

林黛玉转过脸,柔柔的轻叹了一声,看着手中的一纸词稿,久久不语。

第六十八章 另过

贾琮出了荣国府,和李安骑着马径直往陈府去了。

盛安斋内,众清客早已散去,只剩下陈伯行在训斥着陈远之,见贾琮进来,陈伯行道:“打算何时回书院?”

“若无他事,学生这就回去。”贾琮躬身一礼道。

“啊?这么快啊?不是说三天吗?”一直低头挨训的陈远之闻言急道。

陈伯行瞪了他一眼,道:“学问一道,不可松懈,须知学无止境,既如此,你二人收拾一番便去罢。”

当晴雯和小如意得知贾琮马上就要回书院时,心中虽然不舍,却也不愿意耽搁贾琮的学业,只是细心的为贾琮收拾着包裹。

比起其他的丫鬟,例如迎春身边的秋珠,晴雯和小如意算是很幸运的了,上面有一个知冷知热,不把自己当丫鬟的主子,下面又没有什么活计要做,整日里只是在陈府里顽乐,而且大部分人也都敬着。

陈云瑶这段时间以来和晴雯相处的很好,隔三差五的送一些好吃的,好顽的过来。

小南和小北两个小丫鬟也没什么事要做,整日跟在小如意后面,小如意高兴她们就活蹦乱跳,小如意难过她们就耷拉着脑袋。

一起快乐,一起难过。

……

荣国府,荣禧堂。

贾琮离开后,迎春等人就回到了荣禧堂,贾宝玉已经不闹了,看到林黛玉就开始各种讨好,林黛玉好像在想什么,有些漫不经心,贾宝玉也不在意,依然喋喋不休的说着。

迎春低着头不说话,史湘云见贾宝玉和林黛玉亲近,觉得没意思,在一旁小声的和探春说话。

过了一会儿,会完客的贾赦来了,恭恭敬敬的给贾母请了安后,就坐到一旁等待吩咐。

贾母看了一眼贾赦,淡淡道:“老大,参将一事怎么样了?”

“一切都已妥帖,谢老太太成全。”贾赦恭声道。

“嗯,如今领了兵了,应当忠勤皇事,以后说不准还有机会往上提提。”

贾赦连忙起身给贾母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孩儿谨记母亲教诲。”

“对了,这还有一事,要和你商量。”贾母道。

贾赦有些疑惑,老太太什么时候跟自己商量过事了?连忙道:“老太太有事尽管吩咐便是。”

贾母对身后的鸳鸯道:“领着宝玉他们下去顽吧!在门外守着。”

鸳鸯引着贾宝玉等人下去后,偌大的一个荣禧堂只剩下贾母和贾赦两个人。

“琮哥儿今年多大了?”贾母淡淡道。

“比宝玉略小几个月,也有十岁多了。”贾赦回道。

听到贾赦把贾宝玉和贾琮放在一起比较,贾母心中不满,哼了一声道:“也不小了,该给娶妻了。”

古代大户人家的男子婚娶都很早,很多十来岁的时候就由父母给定了婚,只等年纪一到,便把女方娶进门。

贾赦一愣,他没想到贾母会跟自己说这件事,随即恭声道:“全凭老太太做主。”

贾母道:“我的意思给他分一些产业,出府另过吧!”

“可……可是……”贾赦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这一年来自己小儿子发生的变化,现在如此好学,看起来又不是蠢笨的,以后一个举人的功名肯定是跑不了的,他虽然不太喜欢贾琮,可却没想过让贾琮出府另过啊,那和扫地出门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可是,就这么定了罢。”贾母说着,用拐杖朝地上敲了两下,就见鸳鸯从外面走了进来。

“去把链二叫来。”贾母吩咐道,鸳鸯转身出去传话了。

不多时,贾琏就走了进来,无精打采,面色有些发青,步履有些蹒跚。

贾琏这段时间没有出去鬼混,一直守在王熙凤身边的事,贾母知道后很满意,见贾琏如此,脸色好了点,问道:“凤丫头呢?”

刚刚跪下的贾琏脸一红,连忙道:“睡下了,老太太若是用得着,孙儿这就让人把她叫来。”

贾母摆摆手道:“我找你来不是问这个,我问你,外面的那些田庄是你管着的吧?”

“是。”贾琏心中一紧,暗叫不好,不会是自己前段时间贪墨的那一千两银子被老太太发现了吧?

“你挑一个出来,嗯……”贾母想了想道:“挑一个大一点的吧!也不算亏欠了他。”

像贾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在外面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的田庄,每一年会产出很多的粮食,蔬菜,瓜果等等,宁荣二府平时用的很多食材都是来源于此。

这些田庄分布在神京城的周围,大小不一,大一点的田庄有百十户佃农,数千亩田地,小一点的也有十几户佃农,数百亩田地。

这些田地或是肥沃,或是贫瘠,都由住在田庄里的佃户打理。

佃户就是佃农,面朝黄土背朝天,他们世世代代,祖祖辈辈都在给主家种地,在土地里艰难刨食,除去每年上交上去的钱粮,剩下的也只够温饱。

若是遇上大灾之年,或者是战乱,他们就会更苦,现在是太平年间,所以眼下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荣国府在外面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田庄,良田上万亩,这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可对比其他一些国公府邸来说,却又要差一些。

远的不说,就说一脉相承的宁国府,它所拥有的田庄和土地是荣国府两三倍还有余。

这二十来个田庄和上万亩良田,在风调雨顺之年能为荣国府带来八九万两银子的收入,而这些银子也只够荣国府一年的开销。

这八九万两银子是几千个佃农辛苦劳作一年的成果,荣国府里面的人在大鱼大肉的时候,那些佃农却在吃糠咽菜,没有人会去为他们鸣不平,整个大刘都是如此,无可厚非。

见贾琏不解,贾母解释道:“你弟弟如今也不小了,如今又在外面读书,也算是大人,该出府另过了,我会从我的嫁妆里分一些东西给他,除此之外,你再挑一个田庄,别的不说,足够他嚼用一年,如此一来,我们也不算亏欠了他什么。”

贾琏闻言心中大喜,出府另过就是分家,给你一些东西,剩下的和你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如果贾琮真的出府另过,受益最大的还是贾琏。

因为再也不会有人和他争抢贾赦身上的爵位和官位,没有人会威胁到他,这些迟早都是他的。

贾琮如今表现如此优秀,作为嫡长子的贾琏也不是没有忧虑过,虽然这种事发生的几率很低,可只要有一丝的可能性,贾琏都不愿意看到。

“老太太,城南四五里处有一个田庄,如今住着五十来户佃农,也有两百来个人,种着七八百亩的地,前年我去过一趟,都是良田,肥沃的紧,最为合适。”贾琏娓娓道来。

他真挚的面容,不含一丝的作伪之色,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他在为贾琮着想。

“嗯,一年能有多少两银子的收成?”贾母问道。

“约摸四五百两。”

“那就这个罢,你现在就回去把那些地契和佃农们的身契全拿了,给你弟弟送过去,还有……”贾母说着,又用拐杖往地上敲了两下,传话完贾琏,一直在门口守着的鸳鸯走了进来。

“去取五十两金子来,别走账面,从我那个红箱子里取。”贾母吩咐道。

鸳鸯应了一声,转身去了里面,不一会儿就端着一个木盘走了出来,上面盖着一块红绸缎面。

贾母对贾琏道:“把这个也给你弟弟带过去。”

鸳鸯走上前,把手中端着的木盘交给贾链,贾琏接过后就下去了。

一直沉默的贾赦见木已成舟,也起身退下。

……

陈府,贾琮院。

贾琮刚准备离开,却被陈伯行打发来的人请去了盛安斋。

贾琮一进门,看见贾琏正坐在椅子上,时不时的往外张望着,心中奇怪,上前行了一礼道:“见琏二哥。”

贾琏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两个木盘,其中一个虽被一块红绸缎面盖着,却露出了一些金灿灿的东西。

贾琏心中虽然欣喜,面上却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说,纠结再三后才对贾琮道:“三弟啊,这些都是老太太给你的。”

说着,掀开一个木盘上的红绸缎面,露出几排金灿灿的金锭。

贾母怎么会无缘无故给自己东西?贾琮心中奇怪,又指着另一个盖着红绸缎面的木盘问道:“这又是何物?”

贾琏想起那一年能产出几百两银子的田庄,底气瞬间足了很多,脸上的尴尬之色也少了大半,像是揭开谜底,见证奇迹一般,吹嘘道:“这里是城南一个田庄的地契和所有佃农的身契。”

贾琮见此,心中了然,却依然问道:“不知道老太太给琮这些东西是何意?”

“呃,三弟啊,老太太的意思是你如今也不小了,可以出府另过了……”贾琏见贾琮沉默不语,连忙补充道:“这个田庄一年虽有几百两银子的产出,父亲还觉得有些亏欠于你,把西城的一家酒楼也送给你了,这是地契。”

贾琏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有些不舍的递给贾琮。

贾琮接过酒楼的地契,看了一眼后,对贾琏道:“劳烦琏二哥走一趟,回去还请后代我向老太太和父亲表示谢意。”

贾琏见贾琮接受了这些,点了点头,笑呵呵道:“好说,好说。”

第六十九章 何去

贾琏离开后,贾琮捏着手中的一纸地契,似乎有些迷茫。

陈伯行叹息一声,贾琮在贾府中的地位他也有一些耳闻,只是没想到会是如此的不堪,因不受长辈的喜爱,小小年纪就被赶出府另过。

“琮儿。”陈伯行看着沉默不语的贾琮,唤了一声。

自己现在也算是“嫁出去的女儿”了,荣国府从现在起不再是家,而是“娘家”了。

可贾母并没有把他从贾族的族谱上除名,说到底他还是贾族的一个子弟,若是宁荣二府以后被抄了家,追责下来,他好像还是跑不掉,而且他之前的计划也要落空了。

原本他是想着考到进士的功名后再回府,这样一来自己在宁荣二府里的地位就会显著的提升,没有人再会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可以争取到更多的话语权,这样就可以慢慢清除那些依附在“一门三公”帽子下的蛆虫,解决他们,他才有可能逆转未来。

若是他任由宁荣二府继续腐败下去,悲剧的发生只会是迟早的事情,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到时候再想独善其身就难了。

他比谁都清楚贾家那群混账行子干的都是什么破事,特别是贾赦和贾珍,砍十次脑袋都难赎其罪。

若是东窗事发之时,贾琮作为荣国府的嫡系子弟,绝对脱不了干系。

再说,他还想要挽救迎春等人的命运,贾琮不能坐视迎春落入虎口,最后凄惨死去,那样他干脆也拿把刀抹脖子算了。

还有贾政对他的爱护,他也不能无动于衷,虽然他知道贾政是因为他变成“文华种子”之后才对他另眼相待,可恩情是真的,就在那里,贾琮若是能挽救接下来贾府的命运,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贾琮听到陈伯行叫自己,才回过神来,目光恢复清明:“师傅?”

陈伯行叹了口气道:“这几日先别去书院了,我写一封书信让远之带给景平,你先忙活完手头的事吧。”

景平是张灏安的字。

贾琮点了点头,陈伯行走到书桌旁,提笔写了一纸书信,让贾琮拿给陈远之。

陈府门口,一袭新袍的陈远之见贾琮姗姗来迟,问道:“刚才我见上次与你一起来的那个人从府里出来,是你二哥吧,他进去找你的吗?”

“嗯,是,这是师傅让我交给你的。”贾琮把手中的信递给陈远之。

陈远之接过书信,看了一眼,疑惑道:“什么事啊?神神秘秘的。”

贾琮把刚才的事给他说了一遍,陈远之听完很高兴,嬉笑道:“走,我们现在就去你的那个田庄看看,还有那个酒楼。”

陈府也有几个田庄,上千亩良田,平时这些事情都是府里的管家在管,陈远之并不能像贾琏那样经常下去“视察”,心中只觉得非常有趣,鼓噪贾琮和他一起去看看,全然不顾这件事对贾琮现在的想法。

“师兄,你先去书院吧,师傅让你把这封书信转交给张先生,帮我请了几天的假处理这些事。”贾琮道。

“啊?”陈远之闻言极为失望,他从小是在陈伯行严格的管教中长大的,现在好不容易出了府,这十来年攒下的玩性早就压制不住了,在书院的这一个多月,附近的十里八乡早就被他跑遍,要不是贾琮拦着,下一步就要体验贾琮口中的偷鸡摸狗是什么感觉了。

心中虽然不高兴,到底还是不敢忤逆陈伯行的意思,只能嘟囔着骑着马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看到折返回来的贾琮,晴雯和小如意很惊讶,问清缘由后更是惊讶的合不拢嘴。

小如意年纪还小,弄不清楚这里的原由,只当是终于可以出去住了,高兴的欢呼起来。

陈云瑶只和晴雯玩,不愿意带着她,小南和小北又有点呆,什么都不会,简单的踢毽子学上一天还不会,这让小如意觉得很无趣。

刚才听自己的三爷说什么“城外”“田庄”“酒楼”,心里觉得很有趣,再说,只要能和自己的三爷在一起,无论去哪她都愿意。

不理兀自欣喜的小如意,晴雯则有些担忧,她比小如意大了快一倍,见识相对多一点,所以想的也就远一点,见贾琮微微皱着眉头,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

“三爷,您没事吧?”晴雯问道,好看的俏脸上满是担忧。

在她眼里贾琮一直都是很乐观的,即使被打的伤痕累累,被各种辱骂,也不会难过,更不会哭,还经常反过来笑着安慰她们。

可今天,他竟然皱眉了,虽然跟着贾琮的时间不长,可心性聪慧的晴雯也看得出来贾琮是一个很自信的人,可今天这般,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我没事,只是没想到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其实也都一样,只要我们三个在一块,到哪儿都是家。”贾琮笑道。

“嗯嗯嗯!”晴雯还未说话,一旁的小如意就连连点头附和道,粉雕玉琢,很可爱的一个小丫头。

晴雯也觉得贾琮的这句话真的是说到自己的心窝里去了,是啊,只要她们一直在一起,在哪儿不都是家吗?

“三爷,那我们什么时候去那个田庄里啊?”小如意脆生生问道,她和陈远之想的差不多,恨不得现在就能过去看看。

“在这里住不好吗?”贾琮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着问道。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在院子中的每一个角落里跳跃着,站在黄昏中的贾琮微笑着,乌黑的长发随着晚风轻轻的飘起,漆黑的眸子宛若星辰一般深邃。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一旁的晴雯看到贾琮微笑着抚摸小如意的小脑袋,温馨至极,不知不觉中竟有些痴了。

小如意嘟着小嘴,抱怨道:“云瑶姐姐都不和我玩,小南和小北都太傻了。”

站在小如意身后的小南和小北听了连忙低下小脑袋,拿着眼角偷偷看着贾琮的反应。

贾琮用手指关节在小如意光洁圆润的额头上轻轻磕了一下,笑道:“好了,过几天我就带你出去玩,只是记得不要再说小南和小北傻了,她们比你还小呢,你就是姐姐,要照顾她们。”

只要贾琮愿意陪自己玩,说什么都行,小如意甜甜的应了,拉着小南和小北跑到一边踢毽子去了。

贾琮面向夕阳,负手而立,陷入沉思,身后站着的晴雯,静静的看着他。

橘红色柔软的夕阳覆盖在两人年轻的脸庞上,心思各异,却又似乎隐隐缠连在一起,如胶如漆。

……

荣国府。

当贾政得知贾母打发贾琮出府另过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出乎意料的很平静,只是嘱咐身边的小厮过两天再给贾琮送一笔银子过去。

出府另过又不是从族谱中除名,虽说以后距离远了一些,可未尝又不是一件好事,说不定那样他这个诗才天授的侄儿才可以走的更远。

迎春院,书房内,史湘云,探春和小惜春都在。

迎春俏脸上带着喜色,心中如释重负,贾琮和她一样都是庶出,无形之中就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亲近感,迎春很关爱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只要贾琮能好,她就很高兴。

史湘云却满是惋惜道:“唉,这可如何是好,以后更难见到琮哥儿了。”

探春插话道:“实在不行,我们就给三哥哥写信,虽是出府过了,总还是要回来的。”

“对,这就写信,我得告诉琮哥儿,以后若是有了什么好词,一定要给我们写信,要是藏着掖着,被我发现了,我可不饶他。”史湘云说着,走到书桌旁,提起笔就写起信来。

……

林黛玉院,贾宝玉正赖在林黛玉的书房里,翻看着书架上的书籍,不时的评价一番,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

当得知贾琮要出府另过的消息后,贾宝玉很是高兴,他比较单纯,倒也不是厌恶贾琮,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只是不喜欢贾琮抢了他在姊妹们中间的风头罢了,特别是在林黛玉和史湘云面前。

如今好了,他又可以重新回到他自以为的中心去了。

林黛玉心思细腻,看到贾琮的境遇不禁联想到了自己,心中有些悲伤,也有些落寞,又想到以后不能随便再得到这么好的词作了,不由得极为惋惜,有些怏怏不乐。

王夫人和王熙凤等人想的都差不多,更多的还是无视和淡漠,在她们眼中,贾琮是不及贾宝玉百分之一的,会写几首诗词又怎么了?又不是考中了状元,天底下能写诗作词的人多了去了,说到底,不过只是一个庶子罢了,将来又能有多大的能为?

而李纨则隐隐感觉她这个三叔和平常的孩子不一样,不仅仅是因为那么小就可以写的出那些极好诗词来,最重要的是贾琮眼神深处一些她捉摸不透的东西,这种东西她不知道是好是坏,只是觉得很不一般。

……

陈府,和晴雯小如意用完晚饭后,贾琮便一个人在房间里沐浴,泡在温度刚好的热水中,贾琮缓缓的闭上了双眼,不知不觉中,竟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只觉得有人在触碰自己,等贾琮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温暖的大床上,身上盖着锦被。

远处的小隔间隐隐传来一道均匀的呼吸声。

夜色凉如水,窗外月似眉。

第七十章 田庄

春天的清晨有些寒冷,屋檐角滴落着昨夜凝聚的露水,薄雾在田野瓦舍间流动,第一声鸡鸣传来的时候,李大壮一家就已经起身了。

“孩子他爹,昨天听府里的人说要把我们分出去了?”

一个三十许的妇人围着粗布围裙,站在灶台边,抓起一把面粉撒入锅里的沸水中,拿起木勺搅拌了几下,朝炕上的一个男子问道。

那男子便是李大壮,今年三十来岁,国字脸,皮肤黝黑,孔武有力,是李家庄的佃长。

佃长就是领导田庄里所有佃农劳动的人,在种地这一块都是能手,十八般农具,样样精通,一般都是“世袭”,自李大壮曾祖父起,他们一家已经在李家庄种了四辈子的地,也做了四代的佃长。

李大壮正蹲在炕上给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穿衣服,一双粗糙的大手下,小男孩咯咯的笑着。

“谁知道呢!反正又不会让我们多留一粒粮食,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李大壮头也不抬回道。

李家庄作为荣国府名下的二十多个田庄之一,规模虽不大,却也有五十多户人家,大人小孩加起来有两百多人,种着七八百亩的田地。

因为田庄靠着一条河,灌溉方便,所以这七八百亩的地都比较肥沃,可产的多,上交的也多,除去每年给主家上交的钱粮,剩下的和其他田庄一样,也只够一家人温饱而已。

李大壮和妻子刘氏育有两个孩子,长女今年八岁多了,没给起名儿,只唤作丫头,本来是想送到荣国府里当丫鬟的,可是因为没有银子贿赂专门采买丫鬟的嬷嬷,所以送不进去,如今一直养在家里,做些简单的活。

儿子今年四岁多,叫虎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就是李家庄第五代佃长。

八岁多的小丫头用小手往灶台里添着柴火,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锅底,锅中煮着的稀饭咕噜噜的往外冒着热气,刘氏在锅中放上一个箅子(bi,第四声,一种放在锅中用来蒸东西的器具),又从挂在梁上的篮子中掏出几个粗面窝头放在上面蒸,随后盖上锅盖。

庄户人家的早饭很简单,北方以面食为主,粗面窝头,稀饭和咸菜疙瘩,不一会儿,李大壮一家四口就围坐在木桌边吃起饭来。

与此同时,李家庄很多的佃农都起了身,太阳冉冉升起时,天地间的雾气早已散的七七八八。

被关了一夜的老母鸡一出鸡圈,就带着一群小鸡崽直奔河边的草甸子去了,那里总能找到更多能吃的东西,猪圈里的猪哼哼唧唧的叫着,希望能够引起自己主人的注意,用泔水和麦麸填补自己空虚了一夜的肠胃。

李大壮一家四口在啃窝头喝稀饭的时候,贾琮正慢悠悠的从自己温暖柔软的大床上醒来。

门帘晃动,刚穿好衣服的贾琮就看见晴雯低着头,手里端着一个装满清水的铜盆,肩上搭着一条干净的毛巾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小如意笑眯眯的捧着洗漱的工具。

晴雯的目光躲闪,俏脸微醺,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透射进来,屋里亮堂堂的。

把装满清水的铜盆放在凳子上,晴雯一双细腻的小手拧了拧浸了水的毛巾,递给贾琮,细声道:“三爷,净脸。”

贾琮若无其事的接过毛巾,胡乱的在脸上擦了擦,又接过小如意捧过来的青盐漱了漱口,随意的把长发往脑后一束。

他记得昨晚自己是在浴桶里睡着的,结果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却在床上,期间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他院里除了自己,就剩下晴雯,小如意,小南和小北。

李安是不能进出自己卧房的,院子都不能随意进出,要说是谁把自己从浴桶里拖出来,擦干净后丢到床上,看起来只有晴雯了,小如意她们还没有这个力气,也有可能是她们合伙这么做的。

贾琮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羞耻的,没想到自己昨晚竟然睡的那么沉,有人对自己做了这些事都不知道,此刻有些尴尬,拒绝了晴雯给自己梳头的要求,胡乱的从桌子上抓起两个包子,在晴雯羞涩的目光中,有些狼狈的出了门。

陈府门口,贾琮从侧门骑马出来的时候,几个早已守候在此的荣国府仆役连忙走上前行礼。

按照规矩,他们今天要和贾琮一起去一趟李家庄,完成交接工作,从今天起,李家庄的一切就都是贾琮的了,地契和身契都在贾琮的手上,谁也夺不走。

“奴才们见过三爷。”几个仆役一起上前躬身行礼道。

贾琮从他们的衣服辨识出他们都是荣国府里的仆役,无他,因为他们戴着的小帽上都绣着一个“荣”字,之前他在荣国府里也看见过,只是当时并没有在意,现在见了才想起来。

其中一个仆役说明了来意,在得到贾琮的允许后,便各自上了马,一个在前面引路,剩下的随李安一起,都跟在贾琮身后。

一行七八个人,骑着马踏过朱雀大街,出了永宁门,朝南面飞驰而去。

……

开春后,大地解冻,万物复苏,麦种前段时间刚刚撒入松软的田地中,经过几场春雨的滋润,已经抽出了一层短短的浅绿色新芽,若是站在山顶上俯身看去,入眼的除了田庄里的房屋,漫山遍野的翠绿色已经和远处的天际接连。

这段时间是庄户人家一年之中比较空闲的日子,地里的活很少,也就是给麦苗除除草施施肥,男人们都会出去找些苦力活做,挣点银钱补贴家用,女人们的活要更多一些,打猪草,养鸡鸭,还要编织一些席子和篮子,让男人带到城镇里去卖。

李大壮吃完早饭后就到地里拔草去了,李家庄的七八百亩的地名义上都是京城里的荣国府的,可在田庄里却是分包到户的,按照人头算,每个人都有三四亩的地,李大壮一家也有十几亩的良田。

李大壮和刘氏在地里拔草时,自己的一对小儿女就在溪边玩耍。

“噢,哥~,噢,哥~”

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自己,李大壮站起身,抹了一把汗,只见自己的二弟挥舞着锄头,从远处跑了过来。

李大壮有兄弟五人,如今只剩他和朝他跑来的二弟。

“大柱,你跑什么?火急火燎的,莫非有人拿刀追着你砍不成?”看着拄着锄头气喘吁吁的李大柱,李大壮笑骂道。

“大哥,府里又来人了。”李大柱接过旁边刘氏倒来的茶水,一口喝干,抹了抹嘴道。

“看着孩子,我回去一趟。”李大壮对身后的刘氏道,刘氏点了点头。

“李大壮,你可看清楚了,以后这位便是你们的新主子,琮三爷,府里大老爷的儿子。”

田庄庄口,那个领头的仆役对李大壮警告道。

李大壮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淡淡审视着他的贾琮,心里一紧,赔笑道:“瞧您说的,我李大壮是那种人吗?”说着,给贾琮跪下磕了一个头,毕恭毕敬道:“奴才给主子请安了。”

佃农的身份要比府里的仆役还要低贱一点,所以李大壮称贾琮为主子,自称奴才。

贾琮还不习惯别人给自己磕头,可该有的威仪还是要有的,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就是这些佃农的主人了,甚至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大壮等人,贾琮心中闪过一抹悲哀。

自己不也正是这样跪伏在贾母面前的吗,心中虽不屑,可跪了就是跪了,而李大壮等人的神色却是发自内心的恭敬,也许这就是他们父辈传承给他们的奴性吧。

他们一直是这样活着的,他们羡慕权贵归羡慕,却从没想过去做些什么,不能说他们安于现状,不思进取,也许在他们眼里,没有兵荒饥荒,能吃饱穿暖就是最大最奢侈的幸福安稳。

更何况在这个时代,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想要翻身比登天还难,因为大刘绝大多数的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都被极少的一部分人世袭着,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奴役者和被奴役者都很心安理得,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

“起来罢,你叫什么?”贾琮朝李大壮问道。

李大壮看着俊俏到不像话的贾琮,惶恐不安道:“小人叫李大壮。”

“嗯,李大壮,事情你也知道了,以后你们就跟着我吧!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李大壮闻言腿一软,心中又惊又怕,再次跪下,他不理解贾琮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他们这种达官贵人会对自己好吗?自己只是低贱的佃农啊?

贾琮有些无语,奇道:“你的膝盖是泥捏的吗?好了,带我四处转转吧!”

李大壮连忙起身,赔笑道:“主子跟我来。”

贾琮对身后的几个仆役道:“你们在此等着,我马上回来。”说着和李安跟着李大壮等人朝田庄里走去。

像是后世的大领导下来视察指导工作,贾琮所到之处,所有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无不敬畏的看着他,有些妇人拉着孩子就给贾琮跪下,头也不敢抬。

田庄里的女人不像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姐们,养在深闺不见外人,她们还要和自己的男人一起干活养家,因此不用避讳什么,很多关于女子的礼仪都是为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夫人们定制的,和她们没有太多关系。

田庄里的房屋都是用土块和石块垒的,屋顶上是茅草,虽然简陋,却错落有致,家家户户都有院子,很多地方都种了树,看起来倒也干净,齐整。

一只老母鸡咯咯的叫着,领着七八只小鸡崽,从贾琮面前大摇大摆走过。

第七十一章 少年

李家庄旁边的河,名唤清河,是渭水的一条支流,河水清澈见底,三丈多宽的河面缓缓流淌,蜿蜒曲折后,消失在原野尽头。

春天的暖阳下,风和日丽,草长莺飞。

巡视完田庄,贾琮又随着李大壮等人去了河边的田地。

贾琮站在河边,目眺远方,没有什么遮挡物的原野,一马平川,可以清楚的看见远处一堵长长的青灰色的城墙,李家庄距离神京城并不远,三四里的路程骑马只需要一盏茶的功夫。

贾琮蹲下身,伸手抓起一把泥土,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稍微一用力,就有水珠从指缝间渗出,散发着一股泥土特有的气味,再从李大壮手中拿过锄头,刨了两下,带出几只挣扎的蚯蚓,心道果然是良田。

贾琮的这个举动把围观的众人吓了一跳,这还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吗?以往府里琏二爷下来视察的时候连马都不愿意下,就是嫌他们这地脏。

“每一块地都能挖出这种小虫子吗?”贾琮捏起两只蚯蚓放在手掌心,展示给众人看,然后问道。

“对对对,每一块地都有。”围观的佃农们七嘴八舌的附和道。

贾琮把蚯蚓丢进土坑中,站起身用脚尖把土坑填平,四下里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敬畏又惶恐的看着自己,微微一笑道:“庄里有没有大一点的房子?”

李大壮不明所以,挠着头道:“没有。”

田庄里的佃农一家也就三两间房子,除去堆放的杂物,还要住下平均五六口人,很是拥挤。

贾琮带头往回走,众人虽不明白贾琮想做什么,却都纷纷跟上。

走进田庄里,贾琮环视了一圈,把目光停留在一处开阔的平地上,周围堆积着几垛麦秸,中间孤零零的躺着一只青色的石碾子,贾琮走了过去,众人又连忙跟上。

站在石碾上,贾琮看着骚动的人群,伸出两只手往下压了压,众人竟然会意了自己的意思,纷纷闭口不言,看向自己。

不时还有人从周围的房子里走出来,除去外出不在的,李家庄所有的佃农都集中在此,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约摸两百余人。

贾琮看见一个约摸八九十岁的老人,在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给自己行礼,连忙避开,他这个年纪见到皇帝都不用跪,贾琮哪能受得起他的礼,让李大壮去找了一张椅子来给老人坐下。

那老人却执意的要给贾琮行礼,贾琮无法,只好躬身还了一礼。

贾琮的这幅做派,很快赢得了在场很多人的好感,他们之前对这个只有十来岁的少年因为身份的原因更多的只是敬畏,如今见他这般,心中又多了些许的亲近之意。

制止了要给自己跪下行礼的众人,贾琮笑道:“从今天起,不用管我叫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叫我公子就好了。”

贾琮又抬手往下压了压,继续道:“我这里没什么规矩,凡事和以前一样就好,不过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听到有好消息,原本交头接耳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目视着贾琮,期待着他的好消息。

“以前他们每年收你们几成的租?”贾琮朝李大壮问道。

“八成。”李大壮脱口而出,他们累死累活一年,辛勤的劳作,换来的也只是两成的收入,只够一家人解决温饱,剩下的什么也做不了。

“嗯,以后你们每年只需要交上来五成就好了。”贾琮略一思索,开口道。

贾琮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般,炸响在在场所有人的耳边。

“啥?五…五…五成?”李大壮结巴着,不可置信道。

如果是真的话,那他们以后的日子就会比之前好过的太多太多,每年能剩下五成,别的不说,一天吃一顿肉还是可以的,这可是他们朝思暮想,盼了几十年的生活啊。

天底下真的有这样的主家吗?他们不敢相信,可看到贾琮真挚的笑脸似乎又是真的。

那坐着的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就要给贾琮跪下,浑浊的泪水从沟壑遍布的老脸上滑落,悲声道:“若二十年前也是如此,小老儿一家人也不会就剩下现在的两个人,小老儿这里给大慈大悲的主子磕头了。”

说着,不顾贾琮的劝阻,执意的给贾琮跪下,磕了一个头,见老者如此,在场一些人都小声哭了起来。

老者所说的是二十年前发生在关内由蝗虫引起的一场大饥荒。

大刘的各个州府都有粮仓,堆积着数万石的粮食,目的就是为了应付自然灾害引发的饥荒。

仅关内之地的几十个粮仓就囤积了百万石的粮食,按理说即使出现了饥荒也会被很快的抚平,可上个月江南之地数个江堤崩溃,滔天的洪水一泻千里,引发的洪涝致使数百万人受灾。

自古江南之地便是富庶的鱼米之乡,两湖的稻米一年可成熟两次,吃不完的粮食都通过运河运送到关内,而自己并没有多少囤积的救急粮,于是在发生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洪涝时,捉襟见肘的粮仓很快便见了底,无法,只好向朝廷求援。

很多关内的粮仓纷纷把前年从江南之地拉过来的粮食重新装上大船,再运回去赈灾,本想着等几个月后关内粮食大丰收时再把粮仓填满,却没想到一场蝗灾接踵而至。

这次的蝗灾尤其夸张,远胜以往的那几次,数以亿计的蝗虫遮云蔽日,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吃光了它们一切能吃的东西,尚未灌浆的麦子,树叶等等一切绿色的东西。

空到可以跑耗子的各个粮仓不能解决数百万张吃饭的嘴,一时间竟是赤地千里,饿殍遍地,悲惨至极,难以言表。

地里的粮食没有了,家里的粮仓还有一点去年的余粮,按照规矩,依然要上交八成,很多佃农一家七八口人,每日只能靠一眼就能看到底的麦子粥度日,这其中就包括宁荣二府名下的所有田庄。

南北同时受灾,灾民过千万,草原上的胡人和黑辽的哥萨克也不安分,屡屡叩关,内忧外患,那一年可以说是大刘建国几十年来最岌岌可危的时候。

蝗灾在历朝历代都可以说是让人谈之色变的字眼,每一次降临都意味着有很多人要饿死,干旱的大地上甚至会出现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调去江南之地的粮食不可能返回,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就有十多万人因为饥饿和疾病而死去,而这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佃农。

若是当时像宁荣二府这样的主家能少收一些粮食,说不定更多的佃农会因此而活命,毕竟在当时,一碗稀粥就能救一条人命。

在古代,蝗虫被视为神虫,一旦发生蝗灾,不仅不能驱赶,反而要祭祀天地,因为在他们看来,一定是人间做错了什么事,老天才会降下蝗灾以示惩罚。

所以,历朝历代并没有过多应付蝗灾的方法,能做的更多的还是每一年都囤积大量的粮食,然后在蝗灾来临时,进行各种祭祀活动,等蝗虫把地里的庄稼糟蹋完以后,自己迁徙到别的地方去为止,最后看着寸草不生的田地痛哭流涕,悲痛欲绝。

粮仓里有粮食的时候还好,不会饿死那么多的人,可粮仓里一旦没了粮食,关内数以百万计的老百姓即使十人中饿死一人,也有数十万人,可实际情况远比假设更要惨烈。

李家庄家家户户在那场饥荒中都饿死过人,跪在地上给贾琮磕头的老者妻儿老小十来人,到头来只剩下自己和最后一个重孙子,如果当时主家少收几成,给他们多留一点粮食,说不定还会有一些亲人挺过来。

人可以被刀杀死,被马踏死,被火烧死,被水淹死,就是不能被饿死,饿死是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死法。

贾琮最受不了别人在自己面前哭,特别还是一群人在自己面前哭,上前扶起老者,谁知那老者就是不愿意起身,执意再给自己磕了两个头。

“小老儿在这个田庄种了六七十年的地,从来遇到过这么好的主家,听也没听过,现在即便是立刻死了,也能含笑九泉了,主家的大恩大德,小老儿无以为报,身边尚有一个重孙子,早年跟一个道人习过几年武,不是小老儿夸口,给他一根棍子,打起架来十几个人近不了身。”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老者有些喘不上气来,咳嗽了两声,继续道:“小老儿见主家身边除了一个随从再无他人,如若主家不嫌弃,便把小老儿的重孙收在身边做个护卫,凭他一身武力,定能护主家周全。”

说完,不等贾琮说话,朝身后一个少年招了招手,那少年约摸十四五岁,生的剑眉星目,身上穿着黑色的麻衣。

那少年走上前,在老者身后站定,一言不发,贾琮细细打量着他,一眼便看出与其他几个少年的不同之处,有习武之人特有的锋芒和锐气,定是不凡之辈。

“跪下。”老者朝那少年喝道。

少年没有丝毫的犹豫,朝贾琮跪下,抬起头来,目视着贾琮,目光不卑不亢。

“老爷子,这是……”

“主家,小老儿活到这个年纪,已经知足了,心中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重孙儿,他父母早亡,从小便跟着小老儿过活,长到六七岁时,庄里来了一个道人,说这孩子是天生的习武之才,之后跟着那道人习了几年武艺,如若跟在主家身边做一个护卫,生死有命,都是他的造化,还请主家看在小老儿这张老脸上收下他。”

老者说完,再次给贾琮磕了一个头,乞求道。

贾琮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不过老爷子也勿忧,我自不会亏待了他,只是不知他叫什么?”

那老者闻言大喜,连忙道:“姓李,没有名字,平日里大家伙都叫他小五,还请主家赐他一个名字才是。”

“李少游。”

第七十二章 酒楼

“李少游吧!这个名字适合你。”贾琮不假思索道。

“谢主人赐名!”

少年跪下,伸手从后腰处拔出一把匕首,去掉刀鞘,就要往脸上割,贾琮连忙制止,少年的意思他是明白的,割脸明志,不过他觉得完全没必要这样。

少年无法,只好单手解开上衣,露出精瘦的胸膛,眼都不眨一下,直接用刀尖在胸口上划了一下,速度很快,贾琮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年的胸口上已经是鲜血淋漓了。

“自此,愿鞍前马后,誓死效忠,若有违此誓,天地厌之。”少年沉声道,从此刻起,他就是贾琮的贴身护卫了,贾琮生,他生,贾琮死,他死。

他也有了新的名字,叫李少游。

贾琮心中感慨不已,上前扶起李少游道:“以后叫我公子就好,别主人不主人的,我听着不舒服”。

老者一脸的欣慰,自己的这个重孙子总算有了着落,跟着这个心地善良的主家总会有个好结果。

“从现在起,你要用性命去保护主家,若是主家有半点闪失,你也不能苟活,可明白了?”老者正视着李少游,一脸郑重道。

贾琮出身武勋世家,若是以后为将,李少游便是家将,关键时刻是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给贾琮挡刀剑,当然贾琮也要十分信任并善待他,虽为主仆,然关系之亲密,却更像手足。

“重孙谨记。”李少游坚定道。

周围其他一些年轻人都一脸艳羡的看着李少游,艳羡归艳羡,却没有多少嫉妒之色,他们知道李少游能成为主家贴身护卫是因为他的武功高强,他们虽也有几分勇力,可要是真的比试起来,他们即便是一起上也打不过李少游。

闲暇之余,田间地头,他们喜欢互相切磋,李少游三招两式便能瓦解他们全部的气力,让他们横七竖八的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们不是没有乞求过李少游教他们一些,不过李少游都以“未经师父允许,不敢私下相受”给拒绝了。

而如今,他们这个伙伴不仅成为了新主家的贴身护卫,主家还赐了新的名字,心中只把李少游羡慕个半死。

村口,贾琮骑在马背上,看着背着一个灰布包裹的李少游跪在地上给老者和乡邻们磕了三个响头。

李大壮家。

“当家的,要不我们把丫头送到主家身边当丫鬟吧!我今天瞧见主家身边一个伺候的丫鬟也没有,我们家的丫头生的不孬,会做活又懂事。”刘氏对李大壮建议道。

旁边的丫头低着小脑袋不说话。

“你懂什么,像主家这样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哪个身边没有一大堆丫鬟伺候着?不过你说的也在理,哎呀,我刚才咋没想起来这个,小五真是好气运,要是我们家小虎儿再大一点,我铁定把他送到主家身边去。”李大壮懊悔不已。

“主家走的时候不是说了吗?过几天还要来呢!到时候你去主家跟前求求,把丫头送过去得了。”刘氏说着,朝旁边低头不语的丫头问道:“丫头,你觉得呢?”

丫头始终垂着小脑袋,弱弱道:“丫头听爹娘的。”

……

陈府,晴雯拉着小如意的手站在院门口,有些惊讶的看着贾琮身后的陌生少年。

“见过夫人。”李少游朝晴雯躬身一礼,正色道。

“胡说,我们是三爷的丫鬟。”晴雯闻言,一张俏脸瞬间涨红,盈盈一握的雪颈也满是红晕,否定道。

旁边的小如意顿时捂着小嘴咯咯笑了起来,贾琮笑呵呵的看着。

说错话的李少游有些尴尬,挠着头,不知道怎么办,贾琮笑道:“他叫李少游,是我在田庄里碰到的,习过武,如今收在身边做个护卫。”

晴雯没好气的瞪了贾琮一眼,拉着小如意回屋里去了,贾琮让李安带着李少游下去安顿。

见贾琮笑着走进来,晴雯刚刚褪去红晕的俏脸再次变的通红,一双眇目似嗔似怒的看着贾琮。

“我们中午出去吃好不好?”贾琮笑呵呵道。

荣国府分给他的财产,他还有西城的那家酒楼没有去看,左右也无事,晴雯和小如意又极少外出,不如一起出去散散心,老待在府里也乏味。

“好呀好呀!”小如意拍着小手欢呼道,拉着晴雯的胳膊摇晃道:“晴雯姐姐,我们出去吃好不好?”

小如意一开始对晴雯是有些抵触的,幼小的心灵里总害怕这个漂亮的姐姐会分走太多三爷对自己的宠爱。

后来发现晴雯并没有和她争抢什么的意思,对自己又很照顾,心里很快就接纳了晴雯。

慢慢的,小如意什么事都听晴雯的,下雨打雷的夜晚自己害怕的时候,也会抱着小枕头爬到晴雯的床上,她不是没试过往贾琮的床上爬,不过都被贾琮义正言辞的拒绝了。

贾琮不在的时候,她的依靠就变成了晴雯,她年纪太小,没有什么主见和判断力,又在陌生的环境里,若没有晴雯陪着,贾琮也不放心把小如意单独留在陈府里。

贾琮太了解这个小丫头,以往被贾琮虐待的时候,吃了再大的苦头也不表现出来,只是默默的放在心里。

贾琮至今还记得,有一天下午,他看见小如意躲在花园里假山后轻轻的哭着,嘴里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娘亲,五六岁的小丫鬟一双细小的胳膊上满是青紫的伤痕,而这些伤痕都是自己的杰作。

所以他可以无条件的纵容小如意,她在贾琮心里的位置无人可以取代,他不会让小如意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见晴雯姐姐同意后,小如意又朝贾琮央求道:“三爷,把小南和小北也带上好不好,我答应过这几天带着她们俩从后门溜出去买糖葫芦的……”

看着说到一半突然捂着嘴巴的小如意,贾琮哈哈大笑道:“好,都带着,今天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

李安赶着马车,马车里坐着贾琮,晴雯,小如意,小南和小北,李少游走在马车边。

西城住的人最多,街面上很热闹,卖什么的都有,各种吃食,小玩意儿,甚至还有活着的金鱼,装在水缸里,五颜六色的,甚是好看。

小如意趴在马车上的小窗户旁,看着外面热闹的街景,哇哇直叫,怀里抱着一个钱袋子,若不是晴雯拦着,说不定早就带着小南和小北冲下去了。

马车很快在一家酒楼门口停下,贾琮下了马车,抬起头看了一眼,只见大门上面的牌匾写着“春风楼”三个金色大字,临街而建,共三层。

晴雯下来的时候脸上戴着一条浅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眇目和两条柳眉,小如意因为年纪太小,倒也不需要避讳什么,牵着小南和小北,咯咯欢笑着的朝酒楼里跑去。

店里并没有客人,一个灰衣小厮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听见脚步声,睁开眼见贾琮等人进来,连忙叫道:“哟,您几位?”

“店家,你们这店里没生意的吗?”贾琮问道。

那灰衣小厮奇怪的打量了一番贾琮,朝门外努了努嘴道:“客人都被他们家抢光了。”

贾琮回头看去,只见街对面果然有一家酒楼,牌匾上写着“漱玉馆”三个大字,在阳光的直射下金光闪闪,熠熠生辉,看起来比春风楼要豪华的很多,客人往来不绝。

贾琮并未表明身份,而是笑道:“可有雅间?”

那灰衣小厮见来了生意,连忙道:“客人您楼上请。”

上了楼,发现楼上也是空荡荡的,挑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下,随意让小厮安排一些酒菜上来,贾琮打发李安去对面摸摸底,看这家酒楼是什么人开的。

他之前已经看到好几个身穿官袍的人进去了,路边也摆满了各种颜色的官轿,其中还有一顶紫色的官轿,那可是正三品以上的紫衣大员才有资格配备的,贾琮心中充满了好奇。

很快,小厮就上好了酒菜,李少游不愿意上桌,贾琮也不强求,一边喝着香甜的桂花酿,一边打量着对面的酒楼。

晴雯和小如意等人坐在贾琮对面,小如意和小南小北嘻嘻哈哈的闹着,晴雯摘下面纱,露出一张精致的,吹弹可破的俏脸,用一只柔荑细心的给贾琮夹着菜,直到堆满贾琮面前的小碟子后,自己才细细的吃了起来,大方,端庄,赏心悦目。

贾琮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细细的品尝着,味道极好,又吃了几筷子别的菜,发现味道都很好,心中不禁奇怪,这么好吃的菜怎么会没顾客呢?

心中又想到,怪不得贾赦愿意把这家酒楼送给自己,心中好笑,又吃了些饭菜,只等出去打探消息的李安回来。

晴雯的饭量很小,吃了一小碗饭和一些菜便停下筷子不吃了,正在给小如意,小南和小北擦嘴角上的油渍和米粒。

小南和小北本来是害怕贾琮的,像她们这种小丫鬟没有资格和主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可这段时间以来小如意不知道给她们说了多少贾琮的好话,在她的口中,贾琮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并让小南她们不要怕贾琮。

加上贾琮今天带她们出来,并让她们和自己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心中便不再那么害怕贾琮了,和小如意一起吃的小脸上都是油渍和米粒,嘻嘻哈哈,不亦乐乎。

不多时,李安回来了,在贾琮耳边低语了一句,贾琮原本惬意的神色变的郑重起来。

“忠顺王?”

第七十三章 整顿

忠顺王是蜀王刘度的长子,刘度告老还乡要回蜀地养老时,太上皇念其忠义,忠是刘度对大刘的忠,义是刘度和太上皇之间的兄弟情义,封了刘珆(yi,第二声,泛指玉石)为忠顺王。

忠顺王的爵位比郡王高比亲王低,介于两者之间,刘珆和神元帝刘武,忠礼亲王刘琚是堂兄弟。

刘珆今年三十余岁,看起来仪表堂堂,实则心狠手辣。

目前大刘只有一个亲王,两个王,郡王倒是多一些,不过手中基本上都没有多少实权,都是抱个名头养老,说出去好听,比如说北静郡王水溶。

忠顺王府和贾府之间的矛盾可以追溯到大刘定鼎,也就是贾演和贾源那个时代。

蜀王刘度之父刘桓当年和贾演贾源一样,都是高祖皇帝手底下的大将,因涉及到从龙之功,所以互相之间不对付,明里暗里都给对方暗中下过不少的绊子。

有一次贾源领兵追击敌寇时,遭遇敌方大规模回援,无奈之下只好向距离最近的刘桓求助,而刘桓却拒绝了贾源的请求,事后只说自己所部兵马受到敌方斥候频频监视,为了保留实力,故不能轻举妄动,况且自己距离贾源部距离过远,即使立刻分兵赶去支援也恐怕来不及,况且说不定会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此战下来,贾源所部的两万兵马几乎损失殆尽,十不存一,贾源力战突围,身受重伤,十八个从老家带出来的近卫骁将为了掩护自己撤退全部战死,无一幸免,尽管自己后来据理力争,奈何刘桓是高祖之胞兄,高祖皇帝并没有过多追责,而且刘桓说的也有理,若是换做贾源,他也不会轻易出兵相助,尽管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刘桓是在隔岸观火。

自此以后,刘桓和贾源贾演之间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在高祖皇帝面前常常因为军事争执不休,有几次差点动起手来。

大刘定鼎后,刘桓因功封了王,贾演和贾源也封了公,可真要论起来,贾演和贾源之功甚至要比刘桓还要高一些,可当时的大刘并没有异姓王这一爵位,所以贾演贾源二人只能屈居国公之位。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高祖皇帝说亏欠贾源,让贾代善承袭二代荣国公爵位的原因,按理说,当时年仅三十岁的贾代善所立的功劳虽大,却还需要很多年的沉淀才能封公,要知道贾代善可是大刘定鼎以来最年轻的国公,反观历朝历代,他这个年纪的国公也是屈指可数。

到了贾代善那一辈,刘恒和贾源贾演俱皆故去,即使不能冰释前嫌,也应该减少很多仇恨,可时光的流逝并未让两府之间互相释怀,反而愈演愈烈。

贾代善承袭二代荣国公爵位的时候,刘桓之子刘度当时连郡王都不是,只是个镇国将军,虽是宗室,可身份却要比贾代善还低一些,而二人都完美的继承了先辈们彼此之间的偏见和对立。

朝堂上针锋相对,私下里互相牵制,这么多年来,两府都没有停过,而随着贾代善和贾代化先后故去,刘度分封蜀王后,贾府再也无力面对强权,开始慢慢退居幕后,毕竟仅凭贾赦身上的一等将军爵位,对上刘度的蜀王,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鸡蛋碰石头。

贾府表现出的姿态,刘度也是见好就收,死对头都死了,加上自己也是年老体迈,无力再理会俗事,抱着蜀王的名头回蜀地养老去了,只留下刚刚封为忠顺王的儿子刘珆继续压制贾府。

贾府可能是真的没落了,眼下只能靠着“一门三公”的名头在勋贵圈里称王称霸,除了淮阴侯府,其实也没有多少公侯府邸把贾府当回事,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大的恩情他们也还完了,况且贾府也没有资格值得他们依靠。

贾府这只瘦死的骆驼并没有马大,朝堂上除了一个正五品工部侍郎贾政外,再无他人,不提贾赦那个混吃等死的一等将军,再看去,贾府已经灯尽油枯,后继无人,刘珆也慢慢失去了继续压制贾府的兴趣。

无视贾赦和贾珍等人的有意交好,刘珆在所有贾府的产业旁边纷纷开起自己的店铺,例如春风楼对面的漱玉馆,他要做的就是一点一点的蚕食贾府,剥夺它在勋贵圈里的地位和影响力,在取而代之的时候,笑看贾府家破人亡。

富不过三代,强不过百年,亘古不变的真理,贾府如今就站在这个节骨眼上,自贾源贾演起,至今,贾府已经享受了百年的荣华富贵,也许再过几年,就是墙倒屋塌之时,而他忠顺王府完全不用担心,他是宗室,只要大刘存在一日,他忠顺王府就能享受一天的荣华富贵,鲜有人能与之抗衡。

原著里贾府被抄,除去贾赦贾珍等人自身的原因,忠顺王府便是最大的推力,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直把贾府逼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贾琮无意解决两府之间的矛盾,他也没这个本事,他还不清楚自己能走到哪一步,做到哪一步,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在贾府被抄之时,能尽一些微薄之力,还了贾政的恩情,再想方设法的把迎春等人解救出来。

他不能坐视他这个姐姐落入虎口,除了迎春,还有探春,小惜春,只要有可能,哪怕是一丝的可能,他都不会放弃。

“结账。”李安朝楼下喊了一声,只见之前那个灰衣小厮噔噔噔的跑上来,一脸谄笑道:“贵人,一共是二两银子。”

看着满桌子的菜,二两银子倒也不贵,贾琮没有掏银子,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了那灰衣小厮。

那小厮满脸疑惑的接过贾琮递来的纸,他也是认识几个字的,扫了一眼,当看到“地契”两个字时,愣了愣,把地契放在桌子上,连忙跑下去叫掌柜的了。

不一会儿,楼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一个四十许,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跑了过来,给贾琮行了一个礼,恭声道:“可是琮三爷当面?”

这间酒楼上至掌柜,下至小厮,都是荣国府的奴才,所以称贾琮为琮三爷,他们昨天也得过信儿,说自己被划到府里琮三爷的名下了,虽然不知道琮三爷是何许人也,却不妨碍他们尊敬。

“嗯,是我。”贾琮把桌上的地契又递给胖掌柜,胖掌柜连忙伸手接下,细细了看了几遍,确定无误后,赔笑道:“奴才这里给三爷请安了,不知三爷大驾光临,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三爷见谅。”

贾琮笑呵呵道:“无妨,无妨。”

胖掌柜心中松了一口气,见贾琮不说话,又结巴道:“主子,这店本来是有生意的,可是后来……”

“不必说,我都知道。”贾琮摆摆手打断道胖掌柜的辩解,继续道:“这不怪你们。”

胖掌柜说的没错,漱玉馆没开的时候,春风楼生意是很好的,可自从漱玉馆在自己对面开起来后,自己这边生意顿时开始锐减,不到一个月,生意全没了,胖掌柜只当是漱玉馆背后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也不敢打听,忍气吞声之余又有些害怕,万一府里怪罪下来怎么办?

让他没想到的是府里竟然没有一丝一毫怪罪的意思,只打发人下来告诉他们照常开着就是,胖掌柜才放下心来,其实他心里也是无所谓的,即使没了生意,只要酒楼还开着,自己每个月的月份就能照领,自己也少烦点心。

每日里无所事事,把酒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后,就躲在酒楼后面的侧间里呼呼大睡,直到今天贾琮来了。

胖老板见新主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怪罪,感动的难以言状,和李家庄里的那些佃农一样,他们的身契全都在这个新主子身上。

说了一大堆好话后,见贾琮只是面色淡淡的喝茶,胖掌柜心里一慌,就要跪下磕头,还没跪下,就听见贾琮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先把酒楼关了吧!”

还没褪去欣喜的内心瞬间冰凉,胖老板呆了几秒,眼泪瞬间流了下来,老天爷,要是没了这个差事,以后自己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

见一个大老爷们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贾琮哭笑不得,解释道:“我不是让你关了酒楼,而是要停业整顿。”

“啥?啥整顿?”胖掌柜见还有一线生机,抹了一把眼泪,连忙问道。

贾琮不答,起身看了看,沿着楼梯往下走,胖掌柜连忙跟上,见贾琮四处转悠着,大气也不敢喘。

“可有纸笔?”

“有有有。”胖老板不敢多问,跑到账台下取出纸笔,铺在桌上,小如意见状,连忙走上前给贾琮研墨。

贾琮略一沉吟,提笔写道:“本店因内部整顿,暂停营业,一个月后重新开张,届时所有酒水限时免费,更会推出全新菜品,敬请期待。”

第七十四章 想法和办法

处理完田庄和酒楼的事,贾琮便返回书院,他准备参加明年的大考,如果明年不参加,下一次就要等到四年后,他等不起。

酒楼的整顿方案,他已经以书面的形式留给那个胖掌柜了,在方案里,不仅有全新的营销方式,还有一些他准备的,这个时代没有的新菜品,相信可以一定程度的挽救酒楼的颓势,至少不会继续沦落到门可罗雀的下场,这间酒楼他还有大用,只是不是现在。

田庄那边,降低了佃农们的赋税,虽说自己少了一些进项,但他并不后悔,若不是条件有限,他还会在这方面做出更多更大的改变,不过这种改变有悖于大刘目前的现状和趋势,不能轻易试之。

很多事情他都想去做,想去改变,前提是自己要有个举足轻重的社会地位,习武已经错过了,只能从文,最好三四年内就能取得一定成就,拥有很大的话语权,决策权,这样他才能慢慢去实现自己的计划。

而这个过程会很漫长,荆棘丛生,贾琮虽无十足的信心,但至少他不会让他爱的和爱他的人没个结果,这是最后的底线,他会竭尽全力。

书院的日子漫长而枯燥,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读书,当贾琮把明年要参加大考的想法和陈伯行说了后,陈伯行久久无语,最后才叹道:“你还年轻,须知这次若无结果,需要再等三年,不若再勤奋进学三年,以你的天资,超越为师,易如反掌。”

贾琮心中并无十足的把握,他这次的目标是举人功名,若能考中举人,他的生活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毕竟他今年不到十一岁,十二岁的举人足矣彻底落实他“少年神童”的名头,有了这个名头,他做很多事都会方便很多。

这件事他还有考虑一番,权衡利弊需要一些时间。

转眼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这天,贾琮在书院饭堂用完后饭后就一个人回到课堂里,提笔给迎春写了一封信,合上信封时,见陈远之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贾琮在信封上提笔写了“二姐姐亲启”五个字后,搁下笔,看向陈远之。

午后的阳光洒在贾琮的身上,无数细小的尘埃在空气中飘荡,屋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味,时光静好,公子如玉。

“师弟,外面捎来给你的。”陈远之把手中的一张请柬递给了贾琮,贾琮接过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贾琮贤弟如唔,举贤馆一别,至今已有月余,正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愚兄念贤弟甚之,正值草长莺飞之际,愚兄在书院安排一诗会,遍邀群贤,以诗会友,明日辰时,愚兄将在东山书院门口等候,望贤弟亲至。”

落笔是东山书院罗子阳,贾琮笑了笑,把请柬递给陈远之,陈远之接过后快速扫了一眼,把请柬掷在书桌上,骂道:“好个不知羞的家伙,脸都被狗吃了,师弟你去不?”

“去,为什么不去?”贾琮拍了拍陈远之的肩膀,笑道:“明日不是休息吗?正好我们俩一起去会一会我这个愚兄。”

李安虽然没跟在身边,但是李少游却来了,作为贾琮的贴身护卫,他就住在书院外专门给学子的仆役们安排的地方。

陈伯行知道这件事后并没有责怪贾琮,只是说贾琮出身将门,身边带两个护卫也很正常。

当见识了李少游的拳脚功夫后,陈远之把贾琮羡慕个半死,他也想有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贴身护卫,可又不敢和自己的老子提这个想法,只能在心里暗自磋叹。

出了书院,来到李少游住的院子,半两银子一个月的租金自带厨房,李少游正在院子里练武,一根枣木棍被他玩的出神入化,刚劲有力,枣木棍横扫之处,空气炸裂,啪啪作响。

见贾琮和陈远之走进来,李少游收起枣木棍,对贾琮和陈远之抱拳行了一礼。

抱拳是习武之人和江湖中人常用的一种行礼方式,李少游习武,所以用这种行礼方式。

贾琮从怀里掏出自己给迎春写的书信,递给李少游,吩咐道:“送到晴雯那,让她给二姐姐送去。”

李少游点了点头,接过书信,小心的放进怀里,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黑色的骏马,干净利落的翻身上去,往镇外疾驰而去。

这匹黑色的骏马是贾琮花了二十两银子从马市买回来的,配齐马具后就给了李少游,李安都有属于自己的马匹,作为自己贴身护卫的李少游,不仅要有,而且一定要比李安的那匹黄骝马更好。

本来贾琮是想着给李少游配备甲胄和刀剑的,不过这样不符合大刘的律法,非军者,其护卫不得配备甲胄和弓弩,而且李少游用习惯了枣木棍,给他刀剑也耍不好,只好作罢。

陈府,贾琮院。

小如意正趴在窗边,无聊的看着小南和小北嬉笑着用网兜追捕飞进院子里的蝴蝶,晴雯吃完午饭后就被陈云瑶打发来的小丫鬟给叫去了,小如意和她们玩不来,就没去。

“咚咚咚!”紧闭的院门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小如意心中一喜,跳起来噔噔噔的往外跑去,打开院门。

“是你啊!”

李少游看见小如意,低下头从怀里取出一纸书信,递给小如意道:“公子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晴雯姑娘,让晴雯姑娘给荣国府里公子的二姐姐送去。”

本来李少游是叫贾琮主子的,就好像《水浒传》里燕青和卢俊义的那种关系,不过被贾琮拒绝了,让他改口叫了公子,李少游见贾琮坚持,也只好作罢。

荣国府他是进不去的,为了保险起见,贾琮才让能随意进出荣国府的晴雯把书信给迎春送去。

李少游小如意是知道的,和自己一样,都是贴身侍候三爷的嘛,接过书信嘟囔道:“我知道了,晴雯姐姐出去了,我让人把信给她送过去。”

李少游并不多言,点了点头就转身出去了。

小如意对小南和小北道:“把这信给晴雯姐姐送去,就说是三爷让她把信给府里二姑娘送去。”

小南和小北走后,小如意走到墙角的水缸边,看着水里游着的十几尾五颜六色的金鱼,呆了一会儿,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摆弄起金鱼来。

陈云瑶院,陈云瑶和晴雯坐在窗边的香塌上打着络子,旁边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两个明丽的女孩儿似乎各有心事。

见小南和小北走了进来,晴雯心头一热,站起身来问道:“可是三爷回来了?”

陈云瑶听到晴雯的话,也回头看了一眼,美目灼灼。

“晴雯姐姐,三爷打发人回来说,让晴雯姐姐把这封书信给荣国府里的二姑娘送过去呢!”小南一双小手举着一封书信,脆生生道。

她们年纪虽幼,却聪明伶俐,几乎一字不落的复述了一遍刚刚从李少游那里听到的话。

晴雯一双美目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接过书信,点点头道:“知道了,我过一会就去。”

晴雯眼中转瞬即逝的失望之色岂能躲过陈云瑶的眼睛,打抱不平道:“好个贾琮,姐姐等了他这么久,一句话也没捎来,心里只记挂他那个二姐姐了。”

晴雯一双俏脸顿时羞红,不依道:“哪有?不和你说了。”说着作势就要走。

陈云瑶拉住晴雯的纤纤玉手,讨好道:“好姐姐,妹妹是胡沁的。”

陈云瑶比晴雯小一些,这段时间以来两人关系日渐亲密,所以在晴雯面前,陈云瑶以妹妹自居。

“我得把这信给二姑娘送去。”晴雯俏脸上羞意未消,移着莲步,出门去了。

看着晴雯离开的倩影,陈云瑶似乎有些怅然若失,幽幽的叹了口气。

荣国府,迎春院。

众人都在,此刻正在一起互相打趣,正说笑着,看见晴雯笑盈盈的走了进来。

看见这个自己当初送出去,出落的愈发标致的丫鬟,贾宝玉心中非常后悔,若不是有他老子在,他早就死乞白赖的把晴雯留下了。

“二姑娘,这是我们家三爷给你的信。”看见迎春站起身,晴雯笑道。

迎春接过信,在众人的目光中看了一遍,秀眉间那一缕若隐若现的愁绪才彻底散开了,微笑着走到书桌旁,展开纸给贾琮写回信。

史湘云性子豪爽,不会刻意的去忌讳什么,拿起迎春搁在旁边贾琮的回信,看了一遍。

“怎么样,怎么样?”探春急不可耐道,在她看来如果能再得一首极好的词就好了。

“没有诗词。”史湘云摇摇头无比失望道,旁边的林黛玉也觉得心中有些失望,却没放在心上,很快便抛之脑后了。

迎春很快给贾琮写了一封回信,递给晴雯,笑道:“劳烦妹妹打发人给三弟弟送去。”

晴雯笑着应下了,接过回信自回陈府交给李少游不提。

盛安斋内,今日沐休的陈伯行破天荒的没有和清客们谈论诗词文章,而是和刘氏拉起了家常。

“老爷,你看琮儿怎么样?”

“极好。”

“那,那把瑶儿许配给他?”

“你胡说什么?哪有弟子娶师傅女儿的,这不胡闹吗?”

“老爷难道还看不出瑶儿的心思?琮儿是多好的孩子,聪明,知礼,长得又那般好,不比那些大户人家纨绔子弟好多了?”

“老爷,前两天舞阳侯诰命夫人还向我打听琮儿,我看他们是有意招婿呢!”见自己的丈夫不说话,刘氏继续道。

“可琮儿是我的弟子啊?要是把瑶儿许配给他,别人还不把我们笑话死?不妥不妥。”

“老爷,妾身倒是有一个办法……”

第七十五章 心事

“什么办法?”

“不如老爷先和琮儿解除师徒关系,再招他为婿,这样岂不比师徒关系更为稳妥?”

刘氏是很喜欢贾琮,她再没有见过比贾琮更谦逊,长得更好的孩子了,自打见到贾琮第一眼起,她心中就有了想法,前面说过,她也是出身微末,对于什么嫡庶之别没什么所谓,并不在乎那些。

“再说罢,他们现在都还小,再等两年。”陈伯行摇摇头道。

贾琮这一年多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他自恃阅人无数,可在贾琮的眼神深处,他看到更多的还是平静,波澜不惊的那种平静。

可他还要再观察两年,他之前也打听过贾琮的过去,生母是清倌人,早逝后留下襁褓中的他,长辈不喜,嫡母苛虐,兄友不恭,这种环境下一个人心性即便是长歪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最让他意外的是贾琮病后发生的蜕变,和以前简直是判若两人,这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心中没底,自然不敢随意应下自己妻子所说的办法,尽管他觉得贾琮是个极有天赋的孩子,他还需要两年的时间去引导,去观察。

刘先和陈伯行说的话刘氏自然不知道,见自己的丈夫没有立刻答应,只当是陈伯行抹不开面子,心中虽然有些焦急,却也无办法,作为陈伯行的贤内助,刘氏要做的更多的是顺应自己的丈夫。

……

晴雯离开后,陈云瑶也没有了继续打络子的心思,胡乱的把打了一半的络子丢在软塌上,坐在窗边,一只纤纤玉手托着丰润雪腻的下巴,望着窗外的飞花呆呆的出神。

“夫人。”

刘氏进来的时候,陈云瑶并没有发觉,还在发呆,她身后的小丫鬟很乖觉,给刘氏福了一礼。

感觉到有人影在自己眼前晃动,陈云瑶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脸发现自己的母亲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像是被发现小秘密的小孩子,红晕瞬间染红了俏脸,陈云瑶连忙站起身道:“母亲何时来的?”

刘氏笑着问道:“丫头,在想什么呢?”

陈云瑶摇了摇头,她今年快十二岁了,在大刘,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多半早已定好了亲,只等再过两年就嫁过去,只因自己太过活泼,不像个小姐,倒像个假小子,只好疯玩,不好女红,络子还是晴雯教她打的,她这种性格其他大户人家的夫人们不喜,加上陈伯行疼爱,想多留在身边几年,故一直没有定亲。

一直以来,她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父亲和哥哥两个男子,其他的那些下人,不提也罢,而贾琮的突然造访,毫不夸张的说就犹如一颗陨石击中一颗星球,带来的效果可以说是毁天灭地的,加上贾琮生的那般好,犹如画中的谪仙人一般,又作得那般好的诗词,不知不觉中,自己的一颗芳心就被贾琮占了大半。

这让她感到很羞耻,可抑制不住的春心蠢蠢欲动,每天都在灼烧自己的五脏六腑,她渴望见到贾琮,却又难以言表,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让她有些惶恐不安。

可谁能让深闺里的女儿家停止想念呢?

看见自己女儿有些躲闪的目光,刘氏哑然失笑道:“可是琮儿?”

知女莫若母,被道破心事的陈云瑶,似乎忘记了反驳,一张雪腻的俏脸顿时大红,站起身用香袖掩着脸就想往自己闺房里走。

刘氏一把拉住她的手,陈云瑶红着脸不依道:“母亲惯会胡说。”

话说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妥,正无地自容时,刘氏稍稍一用力,把自己拽回软榻上了,心中羞愧,把臻首埋在手臂里,趴在软塌上的小桌子上,似乎在生闷气。

“唉。”刘氏叹了口气,慢悠悠道:“前两天舞阳侯诰命夫人还向我打听过琮儿呢,见她的意思估计是想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琮儿。”

陈云瑶还是不抬头,只是心里有些难过,不禁红了眼眶。

刘氏抚了抚陈云瑶的云鬓,道:“好女儿,我知道你的心事,我刚刚也把这件事跟你父亲说了。”

陈云瑶这才抬起头来,红着眼眶看着刘氏,她想知道自己父亲对于这件事是什么看法。

“你父亲说,再等两年看看,我们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怎能随随便便就许配给别人?琮儿也不行。”刘氏见陈云瑶这番,有些心疼。

“果真?”

“果真。”

……

陈府里刘氏母女的对话,远在青云书院的贾琮并不知道,结束晚学后,就被张灏安叫了过去。

张灏安看着面色沉稳的贾琮,满意的点了点头,开门见山道:“东山书院是不是给你送请柬了?”

“是的,先生。”贾琮微微欠身,恭声道。

当得知贾琮明年就要参加大考时,张灏安很是惊讶,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给贾琮制定了学习计划,并让贾琮每天中午都到自己的住处,自己亲自给贾琮开小灶。

在张灏安那学习了一段时间后,贾琮感到自己果然进益了许多,心中自然对张灏安十分感激。

“嗯,他们书院每年都会举办这样的诗会,金竹公夸赞你诗才天授,我见也是如此,此番前去,定当竭尽全力,不要给书院丢了颜面才是。”

“是,先生放心。”贾琮郑重的给张灏安行了一礼,张灏安便打发他出去了。

黄昏的时候,天地一片橘色,柔软的阳光透过山林和房屋照耀在贾琮的身上,远处隐隐传来狗吠声,不远处书院的厨房正在给学子们准备晚饭,阵阵晚风中,白色炊的烟袅袅升起,很快又消失在暮色中。

……

没有贾琮的日子,荣国府似乎安静了许多,在贾母的带领下,女眷们每日里依然在荣禧堂里说笑。

贾政从工部回来后依然和清客们畅谈,话题慢慢从贾琮的身上移到了往常谈论的那些文章典籍。

刚刚领了新差事的贾赦大部分的时间都逗留在京营里,费尽心思讨好上司的同时也享受着下属的马屁,倒也快活。

贾琏依然在王熙凤的肚皮上卖着力气,贾珍的日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快活,前几天刚刚如愿以偿的吃到了尤三姐,现在两个人正是干柴烈火之际,万事不管,把手头的事分到了贾蓉等人的身上。

……

皇城,华清宫。

一个年约二十岁的女子依然勤勤恳恳的做着自己的工作,透过晚光,可以依稀看见她的容颜。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

第二天上午洗漱一新的贾琮和陈远之各骑着马,朝东山书院慢悠悠走去,李少游骑着马跟在身后,背后背着一个长长的布袋,里面放着两根齐眉的枣木棍。

青云书院到东山书院并不远,加上路两边都有指示牌,即使没有人引路,贾琮等人也能轻轻松松找到路,很快的就来到东山书院门口。

贾琮远远的便看见东山书院门口站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罗子阳。

“贤弟!”看见贾琮过来,一身青色士子服的罗子阳快步上前,大声道。

贾琮无奈的行了一礼,罗子阳对贾琮的反应好像毫无所觉,依然笑呵呵道:“贤弟果然来了,不枉我在此等候多时。”

进了书院,入眼的是往来不绝,身穿各色士子服的学子,仙水镇周围大大小小七八个书院的学子都各来了一些,云集于此,入耳的全是之乎者也。

东山书院略比青云书院大一些,在罗子阳的引领下,贾琮和陈远之来到一间大房内,进了屋,里面已经坐了很多学子,见贾琮等人进来,有些人停止交谈,纷纷看了过来。

落座后,贾琮迎着周围各异的目光,面色淡淡,无他,因为他年纪在这群人里太小了,基本上都是十四五岁的,大一些的二十出头都有,再没有比贾琮还小的了。

罗子阳指着坐在贾琮旁边的一个士子道:“这是西山书院的李愈,和贤弟一样,作的一手好诗,等一会你们可要好好切磋切磋。”

东南西北四个书院一直以来一直雄踞京城书院排行前四,国子监不算,四个书院加起来学子过万,这些年来出了很多举人进士以上功名者,如今很多都在大刘各州府为官为吏。

叫李愈的士子年不过十七八,一身白色的士子服,配上一张英俊的脸,看起来风度翩翩,在满眼青色士子服的人群中异常显眼,贾琮一进门,第一眼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贾琮行了一礼,李愈淡淡的看着贾琮,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礼,贾琮没有说什么,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旁边的陈远之凑过来,在贾琮耳边低声道:“别鸟他,这小子嘚瑟的很,他爹是吏部尚书。”

贾琮点了点头,心里了然。

“诸位兄台,诸位兄台,静一静,且听我说两句。”罗子阳拍了拍手,大声说道。

众人纷纷看向东道主,罗子阳在东山书院也算是风云人物,已经在书院连续举办了三年的诗会。

“在下不才,感谢诸位兄台能来参加诗会,和往常一般,我们就以诗会友,以诗论高低,可否?”

能做这这里的,都是有些诗才的,见罗子阳这般说,哪有什么意见,纷纷同意,对他们而言,现在就是扬名最好的机会,若是自己的诗词能夺了魁首,凌驾于众人之上,岂不美哉?

“今天,在下有幸请到了一位新的朋友,真正的才子。”说着,罗子阳看了一眼贾琮,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贾琮无奈的站起身,环视一圈,拱拱手道:“不才贾琮,见过诸位学友。”

第七十六章 魁首之争

“哗!”

贾琮的自我介绍犹如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块,激起了阵阵涟漪,房间里数十个人都看了过来,目光各异。

有惊讶的,有欣赏的,也有鄙夷的,这便是贾府那个少年神童,连金竹公都称赞其“诗才天授”的贾琮?

他们都是饱读诗书,满腹经纶,虽自诩才华横溢,却也写不出“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这样足矣流传千古的词作。

不屑的多半是对于贾琮的出身,比起贾琮几首传遍京城的词作,有些人更关心的还是他的出身。

生母是清倌人,什么清倌人,不就是花魁吗?说再难听点不就是窑姐儿吗?

这个时代男子最重要的不仅仅是才华,更多的还是出身和身份,贾琮虽然出身大名鼎鼎的荣国府,可生母是窑姐儿,长辈又不喜,这样看来也不见得比他们强哪去。

在场坐着的几乎都是非富即贵,比窑姐儿生的庶孽要高贵太多,比起欣赏,更多的还是不和是鄙夷,只恨苍天不公,怎让如此之人入了金竹公的眼。

“崇文书院冯昌文,见过贾世兄。”

一个消瘦的少年,站起身给贾琮一礼到底,朗声道。

贾琮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年约十四五岁,一身青色士子服的少年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心中奇怪。

世兄这个词是世交之家同辈们之间的称呼,如长辈的门生,好友的儿子,老师的儿子等等,例如贾琮和陈远之,应该是用这个世兄互称,不过他们用了师兄师弟罢了。

贾琮还了一礼,那少年见贾琮一脸不解,连忙解惑道:“家父乃是神武将军冯唐。”说着,朝头顶拱了拱手,以示对自己父亲的敬仰。

冯昌文这么一说,贾琮就明白了,冯家和贾家从贾源那一代就有了来往,几代下来没有断了往来,算是世交。

冯唐身上的神武将军论贵重程度,比贾赦身上的一等将军高一些,如今管着五城兵马司,因为手里有兵,所以在京城武勋一脉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如果贾琮没记错,冯紫英才是冯唐的嫡子,可这个冯昌文却没有听过,十之八九和自己一样,也是庶出。

“原来是冯世兄,失礼失礼。”

“贾世兄言重了,我特别喜欢世兄所作的那首青玉案,心中神交久矣,只恨不能相见,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若世兄不嫌弃,改日还请到家中一聚。”

正如贾琮所想,冯昌文是冯唐的庶子,冯唐武将出身,小妾纳了七八个,除了冯紫英一个嫡子外,还育有十来个庶子庶女,冯昌文排行第二。

按理说,武将世家之子弟应该继承祖志,世代习武才对,可正如贾府那般,在太平盛世里待久了,很多武勋一脉的子弟在锦衣玉食的温柔乡里醉生梦死,哪还有几个习武的,除去那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剩下的基本上都学文了,这其中就包括冯昌文。

冯昌文自幼喜好读书,十二岁的时候被冯唐指派到崇文书院里学习。

见冯昌文脸上的真诚之色不似作伪,贾琮微笑道:“他日得闲,定要上门叨扰一番。”

冯昌文点了点头,坐回座位上,贾琮刚坐下,旁边坐着的陈远之再次附耳过来道:“我跟这小子接触过几次,是个正派的人,没有他哥冯紫英那么多花花肠子。”

贾琮笑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陈远之有些得意道:“那是,师兄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长。”

自从和贾琮形影不离,关系日渐亲厚后,陈远之似乎就解锁了新技能,在贾琮面前话变的特别多,而且非常爱显摆,贾琮没怎么在意,他知道陈远之没坏心,在他心里,陈远之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见贾琮不理自己,陈远之也不在意,继续道:“想好了吗?等一会可别让他们看轻我们。”

陈远之学问虽然很好,诗写的却一般,跟贾宝玉的诗有点像,堆砌词藻,华而不实,不过他也有自知之明,平时也就写两首自娱自乐罢了,可自从贾琮来了之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就再也没写过。

陈远之说着,还瞥了一眼坐在旁边面色倨傲的李愈,心中鄙夷。

贾琮点了点头,并不多言,他对什么魁首也不在意,不过既然来了,也不能让人看轻了自己去。

至于写什么,他才不怕,他对唐朝以后的诗词都是耳熟能详,信手拈来,既然已经抄了,再抄一些也没什么差别。

“罗兄,我们今年写什么?”一个青衣士子朝罗子阳大声道,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来。

“我知道在坐的各位有很多都要参加明年的秋闱,不如今天我们便以学问做诗词,得魁首之作,我等为之传颂,与京城诸君共勉。”

众人应下后,心思敏捷的已经开始提笔写了起来,陈远之并不打算写,他已经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师弟的身上了,早已为贾琮展好纸,研好墨,可见贾琮只是提着笔沉思,没有要落笔的意思,再看到周围的人人纷纷停笔,心里不禁有些着急。

众人写完后,自有东山书院的学子们走过来一一收好,转送到旁边的房里,里面几个各书院来的教谕将作为评委。

除了没写的,不一会儿,房间里就剩下贾琮一个人没有动笔,见贾琮只是皱眉沉思,其他人纷纷看了过来。

就在陈远之以为贾琮写不出来,打算夺过笔自己硬着头皮上的时候,贾琮突然落笔了。

贾琮只是在找一首适合的诗词,好不容易选中一首,又忘记了其中的几句,想了好久才想起来。

笔尖划过白纸,留下一个个清秀又不失刚劲的字,众人这才想起来,眼前的这个少年还是“贾体”的创始人,尽管这种新字体并未完全流传开来。

“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词源于唐朝,到大刘时,虽以诗为主,可也有一些人写词,诗以言志,词以抒情,众人都是饱读过诗书,自然能品的出诗词的好坏,当有人把这几句读出来时,很多人都郑重了起来。

不理周围围上来的人各异的眼光,贾琮恍若未觉,继续提笔写道。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署上名后,贾琮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幸好自己前世酷爱诗词,特别是宋词,很多都能倒背如流,到这边来完全派的上用场。

很多人还在暗自回味的时候,词稿就被一个东山书院的学子捧着,拿到隔壁去了。

众人重新落座后,贾琮见坐在对面的冯昌文朝自己举起茶杯,会意后,也举起茶杯,以茶代酒回敬,一口喝完。

这时,很多人看贾琮的目光就有些变化了,他们初闻贾琮前面写的那几首词后,也不是没在心里怀疑过,再得知《采桑子·观书有感》的确是在金竹公面前所作后,又不得不相信,尽管心中十分迷惑,一个十岁的孩童怎么会写出那么好的词来。

可又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说明贾琮是抄袭的,今日在他们面前写了这个《渔家傲·天接云涛连晓雾》,他们又不约而同否定了他人代作的可能,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个少年诗词之天赋远超他们。

比起其他人的惊讶,李愈心中极不是滋味,他写的那首诗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精心准备的,是他提前让罗子阳确定了今年诗会写什么,自己改了又改,本以为能够夺下今年东山书院诗会的魁首,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其实贾琮自报家门时他心里就有点没底了。

贾琮的那几首诗词,他都读过,平心而论,他写不出这么好的诗词来,可心中又不愿意承认低人一头,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贾琮所作的那些诗词,竟然让自己生出自惭形愧之心。

隔壁房里,不时传来几句吟咏,赞叹叫好声不绝于耳,几个各书院来的教谕此时正互相传阅着一张张诗稿。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第一轮的筛选便结束了,原来几十张的诗稿在众教谕手中转了一圈后,就只剩下了十几张。

“各位同僚,依老夫看来,此次诗会,此诗当以魁首。”一个年过半百,鬓角斑白的教谕捻着胡须道。

其他几个教谕围了过来,诗稿上面写的是一首长诗,署名是西山书院的李愈。

李愈的大名,他们都是知道的,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他爹是吏部尚书。

“文言兄所言极是!”

“是极是极!”

其他几个教谕纷纷附和道,比起其他人所作的那些诗,李愈的这首长诗的确写的不错,别的不说,光是那写了满满一纸的诗句,就足矣击败大部分的作品。

那年过半百的教谕满意的点了点头,若是自己能助李愈夺得今年诗会的魁首,十有八九可以落个人情,届时找个机会再好好求一求李愈,让他在吏部尚书面前替自己在长安县做主簿的长子美言几句,说不定还能往上提一提,补了县丞的缺儿。

正欲宣布今年东山书院诗会的魁首花落谁家时,就听见旁边一个一直在翻阅诗稿的年轻教谕捧着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大声赞道。

“好一个学诗谩有惊人句,好一个九万里风鹏正举,果然是锦绣肚肠,泼辣文章啊!”

第七十七章 将至

“拿来与我看看。”那年过半百的老教谕将信将疑的接过年轻教谕手中的词稿,看了一遍。

词虽是极好的,可比起自己长子以后的前程,老教谕还是否定道:“堆砌词藻,华而不实!”

说着,将词稿掷在地上,众教谕见如此,捡起来互相传阅了一番,再看看词稿下面的署名,顿时面面相觑。

贾琮的词稿送来的最晚,东山书院的那个学子放在桌上就出去了,当时教谕们正在进行第一次筛选,并未留意,若不是那个年轻教谕后来重新翻查了一遍,说不定会使宝珠蒙尘。

“诸公,平心而论,此佳作若不能得魁首,以后天下人定要笑我等有眼无珠也。”那年轻教谕淡淡道。

“哼,郑居安,这里哪有你决定的份?还不速速退下。”那老教谕见众人纷纷看向自己,心中恼怒,怒斥道。

叫郑居安的年轻教谕也不反驳,摇了摇头,接过别人手中的词稿,大步出去了。

见有教谕进来,所有人第一时间看了过去,郑居安拿着词稿,昂首挺胸大步入内,环视一圈道:“哪位是贾琮?”

贾琮站起身,朝郑居安微微欠了欠身,道:“学生便是。”

郑居安打量着贾琮,对众人宣布道:“今年东山书院诗会,当以贾琮所作之词为魁首。”说着,把《渔家傲》大声朗诵了一遍。

所有人都看向贾琮,贾琮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微微颔首。

剩下的教谕们也都来了,除了那个老教谕,剩下的几个教谕都没有什么意见,毕竟贾琮所作的《渔家傲》比李愈的那首长诗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之前碍于那老教谕的情面,再说什么人得魁首和他们也没太大的相干,如今见了真神,也不好继续为虎作伥,传出去自己也没脸。

那老教谕见其他教谕都没有什么意见,恨恨的看了一眼郑居安,怒哼一声,甩着袖子出去了,他这张老脸今天算是丢尽了。

“诸位,可有意见?”郑居安问道。

“没有!”陈远之和冯昌文异口同声道,其他各书院的学子们也纷纷附和着,当然这些都是有自知之明的,附庸风雅对他们来说也是件风流雅事,何乐而不为。

李愈看着贾琮,淡淡道:“恭喜了,后会有期。”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一些学子见状连忙跟上,有几个回头看向贾琮,一脸的鄙夷。

郑居安大步走了过来,朝贾琮行了一礼道:“我是平云书院教谕郑居安,今日有幸见此佳作诞生,足慰平生矣。”

郑居安今年约三十岁,进士出身,如今在平云书院里做教谕。

贾琮连忙回了一礼,道:“郑教谕言重了,学生受之有愧。”

郑居安对众人道:“按照规矩,还请诸位同学为贾琮此词扬名。”

众人轰然应下,各自散去,冯昌文朝贾琮拱了拱手,贾琮还了一礼。

贾琮的几首诗词不光在京城士林中广为流传,他不知道的是,他的《卜算子》《采桑子》和《青玉案》更被花魁们谱了曲,编成歌吟唱着,火便了京城数十家青楼。

第二日,贾琮新作的《渔家傲》就已经传遍了神京城,无数文人士子争相传诵。

……

荣国府,梦坡斋。

贾政把手中的词稿读了一遍,方对坐在一旁畏手畏脚的贾宝玉说道:“这一点你要和你三弟学,我听说他明年就准备参加秋闱大考,你也要去,还有一年多的时间,若不给我考个名次回来,你也不要回来了。”

迎着贾政威严的脸和略带威胁之意的目光,加上没有贾母的护持,落入敌手的贾宝玉战战兢兢,目光躲闪,嗫嚅道:“是,父亲。”

见贾宝玉这幅做派,贾政无奈的叹了口气,告诫道:“接下来须用心读书,若是让我知道你再跑出去和你那些朋友鬼混,仔细你的好皮!”

贾宝玉心中悲呼不已,连声答应,离开梦坡斋后,第一时间奔向林黛玉住的院子。

林黛玉这段时间身子不爽利,许是从娘胎里落下的病根,她看起来一直都是弱不禁风,前两日不知怎么了,咳嗽不止。

贾母让鸳鸯持着荣国府的名帖去太医院把张老太医请了来,张老太医细细诊断后只道是体弱,又受了风寒,开了几味药,吃了后好了一些,因为不能见风,所以这两日足不出户。

闺房内,林黛玉穿着一条杏色的罗裙,梳着云鬓,倚在靠窗的软塌上,呆呆的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旁边的紫鹃和灵儿坐在一旁的软凳上打着五色的络子,时不时的给林黛玉添一些热茶,屋里熏着好闻的檀香,窗外吹着熏人的暖风。

“宝二爷来了?”紫鹃见贾宝玉苦着脸,怏怏不乐的进来,连忙站起身福了一礼。

旁边的灵儿也站起身,眼中有些不满,这个宝二爷真的是,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避讳,就喜欢往自己姑娘房里钻,呸,不知羞的。

贾宝玉没有理会紫鹃,径直朝林黛玉走去,直接坐到了软塌的另一侧。

“呆子,看什么呢?”林黛玉回过神,见贾宝玉呆呆的看着自己,娇嗔道。

“嘿嘿,林妹妹想什么呢?说出来让我听听呗。”贾宝玉笑嘻嘻道,言语有些轻佻。

这段时间以来,贾宝玉和林黛玉的关系日渐亲密亲密,常常同吃同睡(午睡),这一切都是贾母有意无意中安排的,王夫人虽然不满,却也不敢表露出来,心中焦急之余,又暗暗想着对策,她并不喜欢林黛玉。

林黛玉似乎也习惯了贾宝玉一副“猪哥”的样子,语气虽然有些不满,却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

不得不说,林黛玉年纪虽还小,却出落的极其标致,不同于秦可卿惊心动魄,倾国倾城的那种美,她的美更加的纯净,像是九天下凡的仙女一般,冰清玉洁,玲珑剔透,不染一丝尘埃。

贾宝玉今年十三岁了,早已偷吃过禁果,自然知晓男女之事,心中对林黛玉极其的喜欢,明里暗里不知道占了多少便宜,在他看来,这个美若天仙的林妹妹以后肯定是要许配给自己的。

贾宝玉又往前蹭了蹭,最后干脆直接躺到了林黛玉的身边,唉声叹气起来,这是他在林黛玉面前惯用的招数,不用说话,一味的唉声叹气就好,这样才能引起林黛玉的兴趣和注意力,这招屡试不爽。

“宝哥哥,怎么了?”林黛玉见贾宝玉苦着脸,疑惑道。

“唉,还不是因为贾琮。”贾宝玉嘟囔着,坐起身拿起林黛玉用的茶杯喝了一口,林黛玉并未在意,可他的这幅做派却让旁边站着伺候的灵儿看的直翻白眼。

“琮哥儿?”林黛玉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恍若谪仙人的少年,那人和那词。

之前林黛玉是唤贾琮为“三哥哥”的,这个称呼是表兄妹之间该有的称呼,更显亲近一些,只是因为贾宝玉不喜,贾母对林黛玉喊贾琮为“三哥哥”也不满,林黛玉虽然不解其中之意,却还是很快改了口。

不能直呼贾琮的名字,所以林黛玉只好选择了贾母等人对贾琮的称呼:琮哥儿,这个称呼既不是很亲近,又不失礼仪,恰到好处。

贾宝玉一口气把茶杯里的茶喝完,嗯了一声,蹬掉鹿皮靴子,伸了个懒腰。

“他怎么了?”林黛玉心里更奇怪了,琮哥儿不是到外面哪个书院里读书去了吗?又没回来怎么会招惹到贾宝玉。

“还不是他,写了一首词关于学问和读书的词,还说明年要参加什么劳什子秋闱大考,老爷把我叫过去骂了一顿,让我接下来不许出府,用心读书,明年不考个名次就不要回来了。”贾宝玉枕着双手,越说越郁闷,怎么一有贾琮的动静,自己就要倒霉呢。

其实贾政在这一点上是误会贾宝玉了,自从林黛玉来了以后,贾宝玉几乎就不再出去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们鬼混了,每日里只是围在林黛玉身边打转,各种献殷勤,虽然还是不怎么读书,却也总也好过天天出去鬼混。

一听到贾琮作了新词,林黛玉连忙问道:“什么词?”比起迎春等人,她是最喜爱诗词的。

贾宝玉也没多想,一字不落的把贾琮写的那首《渔家傲》背诵了一遍,他只是听贾政读了一遍,就全部记住了。

背诵完后不屑道:“贾琮天天只会写这些劳什子词,我看他四书五经都没读透,明年还能考个举人回来不成?”

贾宝玉虽然不爱读书,这些年在贾政的鞭策下四书五经倒是读的差不多了,杂书也看了不少,所以目前他在这一方面有蔑视贾琮的资格。

林黛玉心中微微有些失望,暗道:这首词虽也是极好的,却不适合女儿家,若是像《青玉案》那般的词就更好了。

又见贾宝玉一脸的愤慨,林黛玉捂着小口咯咯笑道:“琮哥儿能写出这般好的词,说不定真能考个举人回来呢。”

贾宝玉最受不了和别人比,特别是在林黛玉面前和贾琮比,闻言顿时噌的一声坐了起来:“林妹妹是觉得我比不上贾琮吗,那好,我明年就考个举人,不,和东府敬大老爷一样考个进士回来给你看看。”

对于贾宝玉的保证,林黛玉并没有放在心上,依然娇笑道:“呆子,那你还不回去看书去?”

贾宝玉厚着脸皮,嬉笑道:“等我考了进士的功名,就和老祖宗说把你……”

贾宝玉还没说完,就感觉有一只带着迷人香味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见林黛玉红着俏脸,一脸羞愤的看着自己。

“你这呆子,惯会胡说。”

……

李纨院。

和往常一样,小贾兰在读书写字,李纨在一边缝缝补补,素云回家看望自己生病的老娘去了,房里只有李纨母子二人。

“兰儿,好好读书,明年我就去求老爷,让你和三叔一样,出去读书,听说三叔要参加明年的秋闱大考,你还小,再用心读几年,以后也准能考上。”

“是,母亲。”

……

王夫人院。

王夫人正在和一个妇人说着话,这妇人是王子胜之妻张氏,两人聊着聊着,话题就转移到贾宝玉婚事上去了,张氏是想把自己的女儿王晴雨许配给贾宝玉的。

正聊着,忽然见金钏儿走了进来,朝王夫人福了福,道:“夫人,外面打梢的人来说,姨太太一家还有几日就要到京城了。”

第七十八章 不分上下

金钏儿所说的“姨太太”正是王夫人的舍妹薛姨妈,早年嫁到金陵,嫁的是紫薇舍人之后,金陵首富皇商薛家,是一位世家出身的豪门贵夫人。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年代一家人很难凑的整整齐齐,这不,前两年薛姨妈的丈夫就得了不治之症,还没来得及散尽家财求医问药就撒手人寰了,只剩下薛姨妈和一对儿女。

薛姨妈原名叫王淑慧,这里称她为“薛姨妈”是有道理的,古代女人要遵守“三从四德”,这里的三德就是指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丧从子。

女人一般不会直呼其名,而是以丈夫的姓加上自己的父姓,比如薛姨妈可以称为“薛王氏”,以此类推,王夫人可以称为“贾王氏”。

她们死后族谱上也会不写名字,可见古代女人地位的低下,这里称呼为“薛姨妈”,是按照贾宝玉辈分叫的。

金陵薛家世代皇商,家财万贯,自己丈夫死后,薛姨妈只捱了两年,在薛家就待不下去了。

丧夫的女人在夫家是很难待下去的,寡妇失业的,受别人冷眼和排挤不说,最重要的是薛家其他族人对自己和亡夫这么多年辛苦积攒的家业垂涎三尺,虎视眈眈。

所幸自己和亡夫还有一个儿子在,不然断了香火,她迟早会被其他那些族人瓜分财产后赶了出去,世风如此,她一个女人能做的只有逆来顺受。

薛家是待不下去了,娘家也回不去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而且自己的两个兄长也不怎么待见自己,特别是三哥王子胜,即便敞开王家的大门欢迎她回去,她也不敢。

她太了解王子胜了,薄情贪财,自己若是回去了,怕是会比留在薛家还惨,若是亡夫留下来的财产都被王子胜贪了去,她真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脸面下去见自己的亡夫,更何况自己还有一对子女要抚育。

王家除去庶出的子女,王老夫人一生所出三子二女,三个儿子里王子腾是老大,王子安是老二,也就是王熙凤的父亲,不过早就已经死了,王子胜是老三,两个女儿里王夫人是姐姐,薛姨妈是妹妹。

前有狼,后有虎,思来想去,薛姨妈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最佳的投靠人选,自己的姐姐,王夫人。

薛家是皇商,家财万贯,财大气粗,皇商可以解释为商人中的贵族,隶属于内务府,是由皇帝任命,以官方身份管理朝廷经营的重要产业,代表皇室营商的资本家。

如曹家的金陵织造,便是为宫廷供应织品和绸缎的皇商,薛家做的更多的则是典当和古董生意。

说到底,再有钱的商人也是商人,一没权,二没势,去掉每年上交上去的银钱,薛姨妈和自己的亡夫快二十年下来也就积攒了一百多万两银子。

自己一个女人,没有了亡夫的护持,薛姨妈不能保证这些银子都能一直揣在自己的口袋里,所以她需要一棵大树,这棵大树一定要根深蒂固,枝繁叶茂,能为她和自己的一对儿女遮风挡雨,抵挡来自外界的觊觎。

贾家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没有之一,贾史王薛虽被称为“金陵四大家族”,可薛家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垫在最后的,除了有钱,一无是处,在官场和勋贵圈里也没有什么人脉,而薛姨妈需要的一切,贾家都有,或者说荣国府都有。

若是能傍上荣国府这棵参天大树,想必自己和一双儿女以后就会平稳的多,反正自己有的是银子,不说手里那百万的银票,光是各省大大小小几十处的产业,一年轻轻松松就能给自己家带来七八万两银子的收益,足够自己和一双儿女锦衣玉食的过一辈子。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的姐姐的二子,因为出生时从娘胎里叼块玉出来,所以最得荣国府太夫人的疼爱,宠溺的不得了,以后荣国府那些爵位,人脉,产业什么的十有八九都是要落到自己姐姐这个二子头上的。

那可是万金不易的爵位啊。

她对自己女儿的容貌有百分百的信心,加上自己家如此富裕,想必自己的姐姐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到时候再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自己姐姐的二子,岂不就是亲上加亲,你好我好大家好吗?

心动不如行动,打定主意后,薛姨妈让北上的货船给京中荣国府捎去了一封信,望眼欲穿的等了几个月后终于有了消息。

回信是贾政写的,说老太太让她们连夜启程,到了京城后只管到荣国府里放心住下。

毕竟,谁会拒绝一个富有的亲戚上门依附?若薛姨妈一家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贾府会是什么态度,就不得而知了。

离开的阻碍远比想象的要少很多,抛弃了很多江南各处的产业,丢给身后那些眼冒绿光的饿狼后,开春后,薛姨妈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和百万银票,乘着北上的纺船,沿着之前林黛玉走过的路线,一路朝京城漂去。

不提还在江河上漂游的薛家娘仨,这一日,贾琮和陈伯行骑着马返回了陈府。

陈伯行已经得知贾琮所作《渔家傲》一词夺得今年东山书院诗会魁首的事,赞赏之余,又把陈远之狠狠的批了一顿,要不是和张灏安来信说,陈远之没有耽误学问,自己的板子怕是早就落到陈远之的屁股上了。

出了盛安斋,陈远之耷拉着脑袋道:“师弟啊,我感觉你就是扫把星,跟你一起倒霉的总是我。”

贾琮哈哈大笑,自己已经快有两个月没有回陈府了,这次有三天假期,他打算回贾府一趟,自己现在既然出府另过了,自然要在外面置办自己的院子,第一件事要做的事就是回荣国府搬家。

上次搬到陈府的时候,之前自己的那个小院依然遗漏了一些东西没有带走,这一次,他打算把剩下的东西全部带走,反正他以后很少会回荣国府了。

之前贾政和贾母给的金银,除去这段时间以来用掉的,估计还剩下四百两,本来是有七八百两的,前段时间西城的春风楼用了一些,他把春风楼的营业时间又往后推迟了一些日子,只留下那个胖掌柜,其他那些小厮都被他结了工钱打发走了。

他总不能一直在陈府住着,自然要在外面置办一套宅子,他知道小如意在陈府里过的并不开心。

剩下的这四百两银子,留下两百两备用,两百两足够在外面置办一套小宅子,反正也就他,晴雯和小如意三个人住。

贾琮院里,和往常一样,晴雯被陈云瑶叫了去,小南和小北按照小如意的吩咐,把墙角水缸里的十几尾五颜六色的金鱼用小纱网兜出来,放进一边早就准备好的水盆里,两个扎着总角的小丫鬟一人拿着一个水瓢,把水缸里的脏水舀出来倒掉。

然后再用李安提进来的两桶清水一瓢一瓢的将水缸装满,最后把水盆里的金鱼放回去。

六月的上午,隐隐有了些九月的炎热之气,阳光中,两个扎着总角的小丫鬟气喘吁吁,两张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汗水,作为监工的小如意的无动于衷,嘴里还嘟囔着:“吃那么多,不多干些活以后太胖了三爷才不要你们。”

正说着,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小如意慢吞吞的从竹椅上起身:“谁啊?”

长大了些的小如意白胖了不少,穿着一件杏黄的小裙子,踩着粉底绣花小鞋,小脑袋上也扎着总角,一双大大的眼睛扑闪着,十分可爱。

打开门,看见贾琮微笑的看着自己,小如意呆了呆,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撇着小嘴,伸出两条小胳膊,一步一步的走上前,紧紧的抱住了贾琮。

贾琮这一年多来长高了不少,小如意踮起脚尖才碰到贾琮的胸口,把小脑袋往贾琮怀里挤了挤,像只猫儿一样,亲昵不休。

贾琮摸了摸怀里的小脑袋,满意的点了点头,嗯,手感一如既往的好,稍稍用力便把两只总角揉乱了。

一番好言安慰后,见小如意终于喜笑颜开了,才对慌忙朝自己福了福身的小南和小北点了点头。

“你晴雯姐姐呢?”贾琮环视了一圈,笑着问道。

“喔,晴雯姐姐被月儿姐姐叫去了,说是去教瑶姐姐做什么女红呢。”

小如意说的月儿就是陈云瑶身边的贴身丫鬟,经常被陈云瑶打发过来叫晴雯,一来二去和小如意就熟了。

贾琮用水桶里清水洗了洗手和脸,接过小南捧过来的毛巾擦了擦,笑呵呵道:“你怎么不让你晴雯姐姐教你做女红呢?”

小如意摇晃着贾琮的胳膊,撒娇道:“晴雯姐姐说明年就教我呢,我现在还太小了嘛。”

“要不要回去看看?”

“好啊好啊,我很久没见秋珠姐姐了呢!”

……

陈云瑶院。

见陈远之进来,晴雯心中一喜,起身对陈远之福了一礼后就急忙出去了。

她知道自己的三爷和陈公子形影不离,既然陈公子回来了,自己的三爷肯定也回来了。

陈云瑶看着晴雯急匆匆的倩影,心中滋味难言。

……

荣国府,梦坡斋。

王夫人笑着将刚才得到的消息跟贾母说了,贾母点了点头对旁边站着伺候的王熙凤道:“凤丫头,回头收拾一间院子出来,嗯,我看西北角的梨香院就不错,帘帐什么的都配好,可不要怠慢你姑姑一家了。”

薛姨妈是王熙凤的姑姑。

王熙凤笑道:“瞧老祖宗说的,我回头就去安排,话说我也有十几年没有见姑姑了呢!”

古代交通不发达,万水千山,道长路远,天各一方的亲人想见一面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骑马走陆路虽然快一些,不过一路上会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而且容易遇到劫道强人,并不安全。

走水路虽然安全一些,却又极慢,例如从江南之地到京城,春夏秋天还好,风大一些,一两个月就能到,可一到了冬天,河水冰封,大雪纷飞,三四个月也不见得能到。

在古代,远嫁的女子,十几年几十年下来,很多早已和娘家断了联系,甚至是生死不知,薛姨妈自从十几年前远嫁金陵,至今再未回过京城。

若不是自己的丈夫亡故,自己怕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哎呦呦,老祖宗还不知道吧!我听说姑姑家还有一个表妹,今年也就比宝玉大一些,那模样,和林丫头不分上下呢!”王熙凤笑道。

“哦?”贾母看了一眼王夫人,王夫人点了点头。

旁边的林黛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躲在贾母怀里的贾宝玉。

(ps:明天中秋佳节,请假一天,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七十九章 学事

林黛玉是贾宝玉的表妹,薛姨妈的女儿是贾宝玉的姨妹,两者之间,林黛玉这边血缘更深一些。

被贾母抱在怀里摩挲的贾宝玉有些怏怏不乐,贾母见状连忙询问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贾宝玉便把之前跟林黛玉诉的那些苦给贾母复述了一遍。

贾母虽然心疼贾宝玉,可到底不是个蠢妇人,也知道科举仕途对于一个男子意味着什么,不过心中却不是很在意。

男子寒窗苦读这种事只发生在穷苦人家,而她们这种国公府邸,是天底下一等一荣华富贵之处,即使贾宝玉以后什么都不做,贾母也能保证他荣华富贵一辈子。

至于做官什么就更容易了,贾母有的是关系和人脉给贾宝玉捐个官身,就好像贾琏身上捐的那个五品同知的官儿,虽然没有实权,可顶个名头说出去也好听。

成为一名文官需要科举,只要贾宝玉不愿意学,贾母一句话,就能让贾赦身上一等将军爵以后落到贾宝玉头上。

作为整个贾府里最尊贵,最有话语权,在太上皇那里也有三分隆恩的荣国府太夫人,贾母有权决定谁可以继承祖宗传下来的爵位。

若是贾宝玉以后袭了贾赦身上传下来的三等将军爵,加上自己的嫁妆,每年宫里赏下来的金银珠宝和这几十年积攒下来的月份,足矣让贾宝玉再过一辈子都享用不完。

至于贾琏,虽然是荣国府名义上的大房长孙,可贾母并不是很疼爱,以后从荣国府的产业里划一半给他就好了,剩下都给贾兰,怎么说也是荣国府第五代头一个,该有的还是要给的。

至于贾环,贾母并未将其视作自己的孙子,以后随便给些银子,就像打发贾琮一样,打发出去另过得了。

当从贾宝玉口中得知贾琮明年要参加秋闱大考时,荣禧堂里沉默了一会儿。

贾琮这两年来发生的变化贾母也看在眼里,心中惊疑,却依然对贾琮喜欢不起来,一方面是因为以前的事情,她打心底里看不起贾琮和他的生母,另一方面是因为她发现贾琮对她从未有过亲近之意。

贾母可以清楚的看到贾琮眼神深处滚动的淡漠和冰冷,该有的礼仪一个不少,可配上一张淡淡的脸,贾母怎么能喜爱起来呢?

本以为把他打发出去就算了,反正田庄和银子也给他了,以后生与死,穷与富都与自己无关,就当是嫁出去的女儿,可当听到贾琮要参加明年秋闱大考时,贾母一时间还是沉默了。

她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贾琮这种异数,她出身豪门,嫁入国公门后,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因为自己丈夫封授荣国公而做了国公夫人,天底下比她尊贵的女人也就皇宫和宗室里的那些。

如此一来,自然看不上贾琮花魁出身的生母,她能喜欢贾琮才是见了鬼了,可又不得不承认,她看不透贾琮。

之前那个唯唯诺诺,如泥猴儿一般的小孩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成熟和淡漠到让她心中甚至隐隐生惧的少年。

加上贾琮如此好学,入了金竹公的眼后,又拜了什么翰林院掌院大学士为师,在外面的书院里读书,以后若只是像东府贾敬那样考个进士回来,她该怎么办。

哪个家族会坐视一个有出息的孩子漂泊在外,可让她拉下脸来主动朝贾琮示好,她做不到,一切还要等贾琮明年秋闱大考结果出来后再说,若贾琮真的考了个功名回来,还是应该招回府里使唤才是。

从现在来看,如果说荣国府的爵位是荣华富贵的基石,那么后辈子弟考取的功名便是荣华富贵的保证,难道届时贾琮敢忤逆她不成?

眼下的问题是贾政让贾宝玉明年和贾琮一样参加秋闱大考的事情。

贾宝玉不喜学问,视功名如粪土,阖府上下皆知,不光如此,这件事在勋贵圈里也是传的沸沸扬扬,一度沦落为笑话。

既然不能继承祖志,在马背上建功立业,继续绵延家族的百年富贵,那么就要像那些学子一样,考个功名回来,凭借高贵的出身和人脉关系,以后说不定也能官居一品二品,照样能光宗耀祖。

若是两者都不做,那就是躲在祖宗余荫里混吃等死的蛆虫了,这种行为在勋贵圈里上容易遭到鄙视和唾弃。

贾府仗着“一门三公”的名头,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人人礼敬,背地里更多的还是不屑,等着看笑话的人不少,只是谁也不把这种事拿到场面上来说罢了。

留在金陵那十房族人且不提,只说京中的八房子弟,放眼望去,成器的寥寥无几,贾家族学里是什么情况,贾母不是不知道,用乌烟瘴气,一塌糊涂来说都丝毫不为过。

六房子弟中不是没有爱读书,有本事的,不过贾母并未放在心上,她在意的只有宁荣二府,或者说最在意的是荣国府。

东府不说了,贾珍贾蓉父子俩一对混账,至于贾蔷和贾芦,既不是嫡系,也没有什么本事。

再看看自己的荣国府,男丁屈指可数,目前在读书的也就贾宝玉,贾环和贾兰。

贾环虽然在族学里读着书,可也不比其他六房在族学里读书的子弟好到哪里去,顽劣不堪,猫嫌狗憎,贾母对其不抱任何希望。

贾兰喜爱读书,可年纪尚幼,而且从三四岁的时候就在李纨的督促下,夜以继日的读书,八九岁的孩子似乎都快读傻了,贾母也在心里担忧过自己的这个重孙儿会是第二个长孙,早年读书掏空了身体,恐难长寿,所以心中不似贾政那般寄于厚望。

说来说去,目前最有可能考中功名的,只有自己最疼爱的孙子贾宝玉了,贾宝玉聪明归聪明,可这些聪明都用在贾政口中的歪门邪道中去了,虽然读了四书五经,可在面对贾政的考校时经常答非所问,驴头不对马嘴。

见贾母陷入沉思,贾宝玉有些慌了神,不再去想那个素未谋面,貌比林妹妹的姨姐了,满脸哀求的看着贾母,生怕贾母同意贾政的意见,让自己接下来每天都到书房里读书,那样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

贾母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宝玉啊,你也不小了,是该花点心思在读书上了……”

“老祖宗!”贾宝玉瞬间呆住了,回头可怜兮兮的看了一眼林黛玉,他不想去读书,考什么劳什子功名,他只想每日里和姊妹们玩耍。

“你这个混账!”外面传来一声怒喝,众人就见贾政黑着脸走了进来。

贾宝玉哆嗦了一下,也顾不上哭了,连忙朝贾母怀里钻。

这幅做派,贾政见了顿时火冒三丈,指着贾宝玉怒斥道:“让你读书难道是害了你不成?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儿子,贾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为什么不学学你三弟?”

贾政骂贾宝玉这件事,众人早就习惯了,贾母心中虽然有些心疼,却也不能再剥夺贾政这个父亲最后的权利了,她相信只要有她在,贾政的板子和棍棒就不可能落到贾宝玉身上。

贾政骂几句就骂几句,她总不至于把贾政连骂贾宝玉的资格都剥夺了去。

可当听到贾政后面的那句话时,贾母一张老脸顿时就黑了下来,她搞不懂自己这个小儿子为什么总拿自己的肉宝玉和那个庶子作比较。

“好了好了,你一来就骂我的宝玉,好好的孩子胆都被你唬破了,他不愿意读就再晚两年,难道还养不起他了不成?”贾母不满道,看到贾宝玉委屈的表情,贾母瞬间就把之前的那些想法全都抛之脑后了,不管怎么说,不能让自己的肉宝玉受了委屈才是,其他的以后再说。

“老太太,宝玉今年已经不小了。”贾政辩解道。

“你非要他去考那个功名做什么?你自己连举人都不是。”贾母一不小心就揭开了贾政心里的伤疤。

贾政读了几十年的书,可能是因为天资有限,屡试不中,所以到现在还是个童生,这件事不仅仅是他最大的“丑闻”,更被他几十年如一日的引以为人生第一大憾事,所以心中愈发希望自己的儿子他日高中,替自己弥补这个遗憾。

贾政老脸一红,贾母也知道话说的有些过分了,转移话题道:“你不在你书房里待着,到我们娘们待的地儿做什么?”

贾政今天沐休。

贾政无语的看了一眼混迹在女人堆里的贾宝玉,无奈道:“左右寻不见宝玉,料想他必是来这里了,只因过一会要去上官府里拜访,要带他一起去,所以寻了过来。”

作为荣国府实际男主人贾政的嫡子,贾宝玉经常随着贾政会客或者去其他府邸上登门拜访。

贾母在这件事上不会阻拦,她最害怕他们父子俩独处时,贾政背着自己偷偷的打自己的肉宝玉,不过在会客和拜访这件事上她不担心,她不相信自己的小儿子会当众把自己的肉宝玉捆起来打。

“既然如此,你们便去罢,只是不要再像上次那般,在外人面前,还须给宝玉留些颜面。”

贾母说的上次是指贾政在金竹公刘先并一大堆外人面前踩高捧低,责骂贾宝玉的事情,一度让自己十分恼火。

迎着自己老爹意味深长的目光,贾宝玉战战兢兢,磨磨蹭蹭,正想从贾母怀里站起来时,就听见外面有人高声道:“孙儿来给老太太请安。”

荣禧堂外,一袭青衣的贾琮静静的跪在地上,乌黑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荡漾,另人窒息的俊脸让旁边几个丫鬟看的目眩神迷。

贾母哼了一声,对身后的鸳鸯道:“安,自去。”鸳鸯连忙出去传话了。

又看了看一脸喜色的贾政,摆摆手道:“带着宝玉去罢,你们也都散了,乏了,乏了。”

说完颤巍巍的起身,由翡翠和琉璃扶着,在众人的恭送声中,慢悠悠的往后堂去了。

听完鸳鸯的回话后,贾琮再次磕了一个头,随后站起身,拍了拍膝盖处沾染的些许灰尘,对鸳鸯点了点头,转身朝自己小院的方向走去。

“琮弟~”

“三哥哥?”

第八十章 惊闻

听见有人唤自己,贾琮回头望去,却见迎春,探春和小惜春三个人正笑语盈盈的看着自己,心中不由得一暖。

走上前微微躬身笑道:“二姐姐,三妹妹,三妹妹,别来无恙否?”

迎春笑道:“我们都好。”说着,细细的打量了一番贾琮,轻声道:“倒是琮弟你,为何这般消瘦?”

贾琮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宽慰道:“弟准备要参加明年的秋闱大考,夜以继日的读书,难免有些瘦了,不过无妨,有劳姐姐挂念了。”

探春笑道:“三哥哥,这次一定要考个状元回来哦。”

“状元哪是有那么好考的?”贾琮笑道。

这时贾宝玉和林黛玉也并肩走出来了,好似一对金童玉女,见林黛玉看了过来,贾琮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行了一礼道:“见过宝二哥,林姑娘。”

“林姑娘”这个称呼比林黛玉称贾琮的“琮哥儿”还要客气,还要疏远,贾宝玉看着贾琮,嗯了一声,拉着林黛玉头也不回的走了。

贾琮笑了笑,并未在意,他并不打算在贾府里赢得所有人的好感,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也从未在意过这些。

这时贾政也走过来了,看着贾琮欣慰道:“好生读书便是,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回府与我说。”

贾琮连忙行礼谢过,贾政叹息着离开了。

贾琮这才对迎春等人道:“不若我们到二姐姐那里说会话吧。”

迎春等人欣然同意,几个人一路往迎春的院子去了。

这时,伺候完贾母休息的李纨和王熙凤出来了,两个二十许的美妇人并着肩,看着贾琮离开的背影,一个目光不屑一顾,一个则是意味深长。

迎春院,小如意正在和秋珠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真的吗?”听完自己好姐妹的阐述,秋纹一脸的羡慕,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嗯嗯!”小如意连连点头,肯定道:“三爷说今天就出去买院子呢!”

秋纹看着比她小一些的小如意,满心艳羡,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小姐妹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的德,怎么会碰到这么好的一个主子,这完全是把她当小姐养的啊,听说身边还有两个小丫鬟,这不就是小姐才有的待遇吗?

而且小如意还跟她说,自己和晴雯姐姐的身契早就被三爷一把火烧了。

见主子们回来,秋珠连忙站起身低下头,小如意则欢笑着扑向贾琮,被贾琮一把抱住的小如意,全然不理会周围丫鬟们艳羡的目光,幸福的笑着。

贾琮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温声道:“你晴雯姐姐呢?”

“晴雯姐姐回去收拾了。”小如意甜甜的回道。

“这小丫头真是好福气,碰到三哥哥这样知冷知热的主子。”探春感慨道。

“我不是她的主子,她和晴雯的身契早被我一把火烧了,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一家人可不分主仆。”贾琮笑呵呵道。

众人又说笑了几句,坐下后,秋珠和另外一个小丫鬟奉上热茶,贾琮喝了一口,热茶顺着喉咙流进肠胃,暖洋洋的,唇齿留香。

见探春又要说话,贾琮连忙道:“别,最近忙着读书,可没有什么诗词。”

探春不说话了,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落寞。

“好了,琮弟明年就要参加秋闱大考了,天天读书那么累,哪还有心思写诗词?”迎春拍了拍探春的小手道。

“对了,琮弟回来做什么?”迎春话题一转,朝贾琮问道。

贾琮笑道:“一方面是回来看看你们,另一方面回来收拾一下东西,准备在外面买套宅子。”

众人这才想起来贾琮出府另过的事,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尽管心中觉得贾琮这样会比一直留在府里要好过一些,可看到贾琮那张笑脸,迎春仿佛看见了他内心深处的无奈和委屈,瞬间红了眼眶。

再一想想以后更难见到,只觉得悲从心来,竟落下泪,望着贾琮,抽噎不语。

迎春心性善良,和贾琮一样,从小也在冷漠中长大,没受过什么疼爱和关怀,至于贾母好心把她们几个姊妹放在身边抚养,似乎就是陪自己解闷说话用的,仅此而已,不然不会在迎春被府里一些有头有脸的下人当面或背地里冷嘲热讽时会无动于衷。

从小生活的这种环境让迎春变的沉默不言,有些木讷,在高墙深院,看起来荣华富贵,实则等级森严,危险重重的荣国府里一直小心翼翼的过活。

生母早逝,贾赦和邢夫人不喜,贾琏看都不看她一眼,慢慢的,她便把比她还要惨的贾琮视若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所以倍加疼爱。

以往贾琮被邢夫人各种苛虐殴打时,也是她偷偷摸摸的给贾琮送药,似乎整个荣国府里只有迎春关心贾琮。

她给不了贾琮太多的金银财宝,或者是让贾母改变对贾琮的态度,她能给的只有自己不值钱的眼泪,而往往,这才是最珍贵的。

贾琮叹了口气,从袖兜里掏出一条手帕,走上前轻轻的为迎春擦拭眼角的泪水,笑道:“弟现在很好,自从出了府,再没有受过那些皮肉之苦,往后呢,只会更好,对了,姐姐,等弟以后做了大官,就把你接出去住,以后看上哪个,尽管跟弟说,嫁妆弟来掏,定让姐姐以后过的平安幸福才是。”

贾琮说着,还拍了拍瘦弱的胸膛,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浑说什么?”迎春嗔道,俏脸微醺,心中的悲伤在遇见贾琮浮夸的表情后登时烟消云散,心中多了些向往。

她今年十四岁了,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很多已经说好了婆家,她心中也知道,这种事是躲不掉的,到时候嫁给什么人,嫁到哪里去,全凭贾赦和老太太的一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嗯~”迎春轻轻抚摸着贾琮的脸庞,眼中满是爱怜,柔声道:“那琮弟要快一些了呢!姐姐等不了多久了。”

贾琮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问道:“可是父亲要把姐姐许配给别人?”

迎春摇了摇头,眼神深处的悲伤和无助哪能躲过贾琮敏锐的直觉,贾琮沉声道:“姐姐,是或不是?”

见迎春还是低头不语,贾琮把目光落到一旁探春的脸上。

探春还是第一次看见贾琮如此严厉的神色,特别是那双漆黑的眼眸,也不似以往那般温润和善,只感觉自己似乎被一头凶兽盯上,心口一缩,神使鬼差的说了一句:“大伯给二姐姐许配了人家。”

“二姐姐!”贾琮大声道,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高的语气说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倒是把身后站着的,笑眯眯的小如意吓了一跳。

“琮弟!”迎春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哭道:“琮弟不要为我担心,女大当嫁,老太太也是这么说的……”

迎春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贾琮怒声道:“去他妈的女大当嫁!”

屋内所有人都呆住了,迎春等人一脸惊讶的看着贾琮。

贾琮再问道:“可是姓孙的?”

迎春见隐瞒不过了,只能点了点头。

“姐姐,你别怕,这件事交给弟弟来处理,我说过要保护你一辈子,断然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不管他是什么人!”贾琮看着啜泣的迎春道,一字一句,落地有声。

看着转身就往外走的贾琮,迎春哪里还不明白贾琮要做什么,一把拉住贾琮的袖袍,哭着哀求道:“琮弟,不要做傻事,为了姐姐不值得,姐姐早晚都是要出府的,跟谁都一样。”

贾琮走的急,迎春没拽住,倒在地上,探春跟着落下泪来,小惜春像是怕迎春马上就要走了一般,迈着两条小短腿,扑在迎春的怀里大哭了起来,两只小手紧紧的抱住迎春的腰,紧紧的抱住抱住她最大的依靠。

小如意和秋珠等几个小丫鬟也跟着落下泪来,一时间,满堂哭声。

一月前。

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给贾赦递上了一纸拜贴。

这二十来岁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孙绍祖,祖籍大同,祖上曾做过大同府的总兵,后来被朝廷罢免后,家道中落,只能做起了生意,把从胡人那交易来的皮草牛羊等物贩到关内来卖,十几年下来倒也赚了不少银钱。

用粮食和食盐换取胡人的皮草和牛羊,这并不违反大刘的律法,除了铁器,草药,包括兵器,甲胄等战争必需品,其他东西都可以对外进行交易的。

胡人的内部并不是完全统一,也分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部落,大刘这些年下来也从中争取到了几个盟友,并和他们签订了合约,合约中不仅有互不侵犯的承诺,还有关于通商的具体事宜。

所以像大同孙家这样在草原上做生意的家族,并不违反大刘的律法。

贾赦对大同孙家也早有耳闻,收到孙绍祖的拜贴后随即在金玉堂安排了酒宴,盛情的接待了孙绍祖,并让贾珍和贾琏作陪。

因祖上以武起家,孙绍祖也会些拳脚功夫,外表孔武有力又极会耍嘴皮子,在奉上重礼后,三言两语就把贾赦吹捧上了天。

见气氛和火候都差不多的时候,孙绍祖才说明了来意,说是听闻赦公膝下育有一女儿,生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自己欲做赦公之女婿,以后必定一心一意疼爱赦公之女,全心全意孝顺赦公等等一大堆屁话。

贾赦对于孙绍祖这只送上门来金龟婿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在孙绍祖奉上五千两纹银的彩礼并许诺迎亲当天再另外孝顺两万两纹银后,贾赦欣然接受。

最近以来他的那些积蓄在贿赂上司这件重要的事情上,早已用的七七八八,所剩无几,所以贾赦现在急需银钱,家里的银库和外面的产业他又不敢随意染指,这几日正暗自焦急呢。

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那可是两万两纹银啊,够他再逍遥几年的了,而且到时候他想花多少银子,他这个金龟婿还不得源源不断的供着?他可是知道的,大同孙家家底丰厚,几十万两银子还是能拿得出手的。

至于孙绍祖打的是什么主意,贾赦真还没多想,他早就想把迎春嫁出去换点银子回来了,如今有这么好一个机会,傻子才会放过。

第八十一章 承诺

一场酒宴下来,宾主尽欢,孙绍祖当场就让手下的人抬进来几个大箱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的两万两银块码的整整齐齐,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几大箱子的现银比一摞银票更有冲击力,险些把贾赦的一双老眼给闪瞎。

孙绍祖离开后,贾赦让几个心腹小厮把几个装银块的大箱子挪到自己的宝库后,就去了荣禧堂。

当天下午,很长时间未露面的贾赦再一次出现在荣国府众女眷的视线里,都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贾赦现在官位和银钱都装进了口袋,加上为官数月,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有气势。

举手投足之间隐隐生威,装模作样的给贾母跪下磕了一个头。

贾母对贾赦现在的变化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欣慰的,尽管心中不喜,见贾赦满面春风,还是好奇道:“老大,怎么了这是,许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可是宫里的大姑娘有信了?”

贾母一说这话,除了懵懵懂懂的小惜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贾母所说的大姑娘正是指在宫里做女史的贾元春,自打入了宫,众人也有七八年没见过了,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一些牵挂。

前段时间宫里传来风声,说皇帝要从华清宫里选几个女史作为嫔妃,按理说,皇宫里的女人都是皇帝的女人,这贾元春在华清宫里也做了几年的女史,不过皇帝这些年极少驾临华清宫,不然仅凭贾元春倾国倾城的容貌,早就上了皇帝的龙床。

可凡事都讲究个关系,都要上下打点,历朝历代,从古至今俱皆如此,风声一传出去,很多女儿在华清宫里做女史的勋贵府邸就蠢蠢欲动起来。

想方设法的贿赂后宫都太监夏守忠,贾家也不例外,对比其他府邸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前前后后月余的时间砸了数万两银子进去,上上下下打点了一番。

其中光夏守忠一个人就奉上了四万两纹银,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夏守忠给荣国府回了一个信儿,只道自己会替贾家的大姑娘运作一番,具体的流程不能外泄,只让贾母他们静候佳音就是了。

可这一等就是几个月,虽然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越热的豆腐就越心急着吃,迟迟得不到回复,众人在失望之余,又没有完全放弃,每日在府里等信儿,特别是贾母和王夫人,这段时间以来满心都是贾元春的事,以致于吃不香睡不好。

见贾赦摇了摇头,贾母顿时觉得无趣,懒得再问,只等贾赦自己解释。

贾赦当然知道贾母问的是什么,可志得意满的自己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了,虽然自己是迎春的父亲,可这件事还要得到贾府里最有权威的贾母首肯,那样一切就万事大吉,自己坐等收钱就好了。

“母亲,是不是该给二姑娘说个人家了?”贾赦瞅着贾母的神色,试探道。

此言一出,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在迎春的耳旁,坐在堂下的迎春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心中悲苦,双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裙角,差点落下泪来。

虽然知道早晚有一天自己要嫁出去,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她完全都没有准备,她是知道的,一旦长辈们同意过后,自己很快就会被嫁出去,说不定还会像病逝的姑姑那样,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至死都没能回来。

可她没有任何办法,感受到有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迎春深深的垂下臻首,再也忍不住,泪水扑簌簌的往下掉,很快就润湿了身上杏色的罗裙。

一颗芳心似乎像是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紧紧的攥着,悲伤和痛苦充斥她的胸腔,似烈火般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喘不过气来,可她没有任何办法。

自古的女子都是如此过来的,她在自我安慰之余又否定了自己有站起来反抗的勇气,只是静静的等待贾母的裁决。

“嗯?”贾母有些讶异,好奇贾赦怎么会突然对这件事上心。

迎春今年十四岁,对于女子来说,是到了该许配嫁人的年纪,不过她还想再把迎春多留在身边几年,毕竟她当年也是十七八岁到的荣国府。

可贾赦作为迎春的生父,按理说比自己更有资格决定这件事,现在提出来了,自己也不好不答,看着堂下低头不语的迎春,缓缓道:“是不小了。”

像是被宣布执行枪决的犯人,迎春闻言瞬间只觉得天昏地暗,抬起臻首,一双通红的眇目的看向贾母,满眼都是哀求。

“许是你碰到什么好人家了?”贾母看了迎春一眼,对贾赦道。

“可不就是好人家嘛!”贾赦把孙家的情况和孙绍祖给贾母介绍了一遍,此刻的贾赦只觉得自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一大堆华丽的修饰之词源源不断的从自己的口中蹦出,直把众人听的一愣一愣的。

什么将门虎子啦,什么家财万贯啦,什么名门望族啦,什么玉树临风啦等等等等,不知情的再遇上贾赦真诚到虔诚的老脸,说不定就会信了。

“停停停!”贾母打断了贾赦的夸夸其谈,疑惑道:“这个孙绍祖若果真如你所说这般好,又怎么会看得上二丫头?”

贾母的意思不言而喻,这种大户人家的嫡长子怎么会看得上庶出的迎春呢?孙绍祖这种条件,娶个郡主做夫人似乎都不为过。

众人也看向贾赦,想听听他的解释,贾赦老脸一红,知道自己说的有些夸张了。

他自然不敢把收了孙绍祖五千两现银和那许诺的两万两纹银的事说出来,这种“卖女求荣”的事说出来自己也没脸,要是老太太发起火来,一切说不定都要打水漂。

迎着贾母狐疑的目光,贾赦连忙道:“我们是什么人家?我们这样的人家莫说是一个庶女,就是一个大丫鬟嫁给孙绍祖都绰绰有余,攀龙附凤呗。”说着,还看了看一眼贾母身后的鸳鸯。

贾母现在满心都是宫里的事,见贾赦说的也有些道理,她这样的人家也不怕别人惦记,无非是想沾点光罢了,况且对方家境也不错,不再怀疑,看了看悲苦的迎春,到底不好把恶事做到底,对贾赦道:“若是如此,也未为不可,只是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

贾赦见贾母松了口,高兴的差点跳起来,他仿佛已经看到两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流到自己的口袋里了,连忙道:“母亲尽管说便是,莫说是一件,就是一百件一千件,孩儿也答应。”

贾母人老成精,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碰到过,心里早就认为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猫腻,自己这个长子肯定干了什么狗屁勾当,也猜出个七七八八,只当是自己的这个儿子收了那个孙绍祖很多银子才会如此。

贾母有些无奈道:“二丫头现在还是太小了,身子没长开,过早婚配,以后有了身子过产关时怕是有风险,还须多在家里留两年,老婆子我当年也是十八岁才嫁给你父亲。”

贾赦闻言一怔,还要等两年?孙绍祖那两万两银子等得起,自己可等不起啊,这哪成?张口就想辩驳。

贾母厌恶的看了一眼贾赦,语气坚决道:“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你若是强求,只等老婆子死后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贾赦最怕贾母在自己面前提生死,他现在好不容易坐到奋武营参将的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呢,可不想忤逆了老太太,届时老太太一怒之下持着金册到宫里告自己一状,什么就都完蛋了。

尽管心里不愿意,贾赦还是无奈的跪下道:“是,老太太,孩儿记下了。”

台下的迎春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只要不是立刻嫁出去就好,还有两年的时间,总会有办法的,也许届时自己也不再会像今天这么排斥了,尽管自己是真的想在荣国府里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不嫁人。

出了荣禧堂,贾赦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大骂一声晦气,回到自己书房后,提笔给孙绍祖写了一封信,信中表达了自己的种种无奈,并约定好让孙绍祖两年后的今天来荣国府里迎亲。

写完后,让一心腹小厮给孙绍祖送了过去,很快得到回信后,见孙绍祖没有什么意见,还再次奉上了三千两银票后,贾赦这才放下心来。

又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就把以前那两个女儿也留下来了,若是都活到现在,哪一个不是一两万两银子?

贾赦越想越后悔,仿佛看见了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像煮熟的鸭子从自己眼前飞了,后悔的差点给了自己两巴掌。

正好此时自己一个小妾款款的走过来给自己斟茶,贾赦淫心顿起,一把抱起娇呼不已的小妾,大步的往后堂而去。

而这个时候,贾琮还在青云书院里夜以继日的读书,笔耕不辍的做学问。

……

听完探春叙述完事情经过,暴躁的贾琮这才平静下来,他扪心自问,如果迎春现在就要嫁给那个孙绍祖,自己哪怕是拼尽全力也不见得奏效,搞不好自己也得搭进去。

幸好现在还有两年的时间,还是贾母允了口的,谅贾赦也不敢忤逆贾母,有什么举动,自己就有时间去处理这件事,不过结局是一定的,就是不能让迎春羊入虎口,落个“金闺花柳质,一载赴黄粱。”的悲惨结局。

至于孙绍祖,他是贾琮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个想要除掉的人,可为虎作伥的贾赦也不是善茬,此事贾琮还需要细细斟酌。

好言安慰了一番哭的梨花带雨的迎春和小惜春,贾琮把屋内伺候的几个小丫鬟全部打发了出去,只剩下自己和迎春,探春,小惜春外加一个小如意。

贾琮见外人尽去,一脸的郑重,对迎春沉声道:“姐姐尽管放心,你若是不想嫁给那个姓孙的,天底下就没有任何人能强迫你,谁都不行。”

贾琮虽没有说什么解决办法,不过看着贾琮略显稚嫩却又极其坚定的脸旁,迎春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轻声道:“琮弟,姐姐都听你的。”

贾琮今天的表现着实震撼到了迎春和探春,所表现出来的自信和坚决让她们不知不觉中就相信了贾琮的话,特别是探春,心里一边为迎春高兴,一边又自我安慰:以后若是自己也遇到这种事,三哥哥也一定会为自己出头的。

看着一脸期盼的探春和一脸迷茫的小惜春。

“你们也一样!”

告示

从明天起,我要做些调整。

其一:每天会更两章,每章两千五百字以上,这样以来日更就有五千多字。

其二:更新时间调整,由原先下午两点左右调整到晚上十点左右,这样我才能忙中偷闲,在十点前写好两章。

以后除了有事,我都会保证每天两章的更新,这样,这本计划三百万字以上的处女作,会在两年之内写完,这期间我会尽量保证写好每一章。

我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要写完这本书,一两百万字我是不屑的,要写就写三百万字以上的,具体,慢慢来吧,不会写着写着人就没了的。

至于后续的签约,月票,打赏之类的,也无关紧要,我只要把这本书写完,有始有终,尽善尽美,即使没有人看,也算是给自己留个纪念,圆了以前想写书的愿望。

要说的就这些,有问题和建议敬请留言,我会及时改正,回复,至于那些辱骂的话,我也会一一回敬过去,你骂我,我不会听着的,来啊,互相伤害啊!

第八十二章 密谋

比起懵懵懂懂的小惜春,十一岁的探春已经懂了不少,听贾琮如此说,顿时有些羞涩,心中又暗自庆幸不已。

不同以往,现在的贾琮给她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刚才那些话从贾琮口中说出来已经很让她惊讶了,细细想了想,很快便信了,心中似乎多了一个依靠。

众人又说笑了几句,这时外面走进来一个小丫鬟,怯怯的看了眼贾琮,福了福道:“三爷,老爷请你过去。”

荣国府里有两个老爷,一个是大老爷,一个是老爷,大老爷指的是贾赦,老爷指的是贾政,但是贾琮并不认为是贾政派人来叫自己。

贾政不好女色,身边跑腿传话的都是小厮,从来不用丫鬟,所有的丫鬟都在王夫人那,贾赦就不一样了,院里大大小小丫鬟二三十个,平日里传话也都是派丫鬟过来。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贾琮点了点头,那小丫鬟连忙下去了。

贾琮起身笑道:“如此我便先回去了。”又对迎春道:“姐姐尽管放心,这件事交给弟便是。”

迎春点了点头,看着贾琮远去的背影,神色有些落寞,叹了口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金玉堂,贾琏也在,见贾琮大步入内,站起身,按照礼数,同辈之间平礼见之,贾琮进来,贾琏也没有坐着的道理。

况且他这个庶弟现在很不一般,写得好词好诗,又拜了名师,以后说不定真的会顺风顺水,飞黄腾达。

虽然嘴上不愿意承认,贾琏在心里还是暗自庆幸,幸好自己这个庶弟出府另过了,不然以后这大房的爵位和产业也不知道会落到谁的头上去。

作为京营中的一名参将,贾赦是没有资格上朝的,却依然穿着一件蓝色的官袍,腰间悬着一柄仪剑,这是武官的象征。

贾琮跪下给贾琮磕了一个头,恭声道:“孩儿给父亲大人请安。”

尽管自己现在出府另过了,可到底还是贾族的一员,还是贾赦的儿子,生死大权依然掌握在贾赦的手中,面上该有的恭敬还是要有的。

这个时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若是贾赦现在真对自己怎么样,自己还真的没办法,在没成长起来,贾琮只好卑躬屈膝。

贾赦看了一眼贾琮,嗯了一声,道:“起来罢,坐到一边。”

金玉堂贾琮也来了好几次,每一次不是站着挨骂就是趴着挨打,这还是第一次坐着喝茶,心中有些感慨,要是自己现在还在府中,没有读书,估计又是趴着挨打。

贾琮又给贾琏行了一个礼,然后坐到了贾琏的对面,自有一个小丫鬟奉上热茶。

“听说你要参加明年的秋闱大考,可有此事?”贾赦喝了一口热茶,淡淡道。

贾琮起身恭声道:“回父亲大人的话,确有此事。”

“嗯,之前也说过,这府里以后的产业和你也没什么相干,自己若是考了个功名,也是你自己的,谁也夺不走,还有,让你出府另过这件事是老太太的意思,你心中不要怨恨为父。”

“孩儿岂敢?父亲定有难处。”贾琮道。

贾赦睁着一双老眼瞄向贾琮,见贾琮面色恭敬,点点头道:“你能这般想,可见是长大了。”又朝贾琏道:“等一下让人给琮哥儿取五百两银子,西城那个酒楼我知道,平日里也没有多少进项。”

“是。”贾琏连忙道。

“明年若是能考个举人回来,加上你老师的关系,以后说不定也能入朝为官,这件事为父帮不上什么忙,是成是败,只能全靠你自己。”

“孩儿记下了。”贾琮点点头道。

“好了,你先下去吧!”贾赦摆摆手道。

贾琮再次跪下给贾赦磕了一个头,起身出去了,贾琏叫来一个管家,让管家领着贾琮去账房取银子去。

关上房门,金玉堂里只剩下贾赦和贾琏两个人。

“老爷,这件事能成吗?要是败露了,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贾琏心里有些害怕。

“哼,孙绍祖什么意思你还看不出来?不过这小子还真打了一手好算盘,知道为父和平安州那些官员有往来,不过,这事儿办起来倒也有八分的把握,而且这其中的利确实不小,值得一试。”贾赦捻着胡须,沉吟了一会儿道。

“可是……可是……”贾琏还是有些害怕,银子固然是好的,谁都不嫌银子多,可前提是得有命花,不然再多的银子也没有用。

贾琏虽然爱财如命,不过目前来说,自己自从接管了荣国府在外面的那些产业后,手头就富裕了很多,心中虽然对银子依然十分渴望,可却不似以往那么强烈,况且这件事还是有风险的,哪怕是一丝一毫的风险,败露出去都是砍头的大罪。

“可是什么可是?蠢货,不会动动脑子吗?”贾赦见胆小如鼠的贾琏,心中不满,怒骂道。

被骂的贾琏屁都不敢放一个,像只鹌鹑一样,缩着脑袋不说话。

“你过两天就去平安州一趟,我有些不放心,你去了,先跟为父那些好友接触接触,若真如孙绍祖所说,这件事就能做。”

“是……孩儿这两日就启程。”贾琏见贾赦都不怕,心中也安定了许多,再说这件事若真的败露了,即使自己未参与,可这种连坐的大罪,追责下来,自己这个嫡长子肯定也跑不了。

而且孙绍祖也说过,自己偷偷摸摸做过几回也没什么事,自己老子和平安州的那些官员还认识,这件事把握就更大了。

想起那些如海的银子将要涌向自己的口袋,贾琏心头狂跳,短暂的纠结过后,欲望战胜了怯懦,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

平安州距离京城不远,一来一回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那里和胡人接壤,地广人稀。

“嗯,平安州赵知州是为父多年的好友,此去为父会书信一封,你再把那副《兰竹图》带过去。”

这幅《兰竹图》乃是几百年前一位大贤所画,贾赦多年前偶然得之,一直挂在自己的密室里,北静郡王水溶多次为自己的爱妾求之,贾赦只推脱早已出手,去向不明。

贾琏闻言彻底放下心来,心道:那赵知州只要收这幅画了,便和自己是拴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了,若是如此,这件事基本上就是十拿九稳了,心中大安,连忙应下。

贾琏院。

王熙凤躺在软塌上,平儿正在给她轻轻的捶着腿,见贾琏一脸喜色的进来,王熙凤笑道:“哟,可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贾琏没有理王熙凤,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在她肚皮上卖足了力气,可两三个月都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心中不免开始怀疑是不是王熙凤出了什么问题。

自己该做的都做了,王熙凤却迟迟没有动静,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嗯了一声,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王熙凤自知理亏,又不愿意认为是自己身体有什么毛病,今见贾琏如此这般,也不好发火,只是奇道:“爷找什么呢?”

贾琏胡乱的翻了翻,道:“给我收拾一下,这两日我要出去一趟。”

王熙凤下意识的问道:“去哪?”

“平安州。”贾琏头也不抬道。

“平安州?”王熙凤心中疑惑,平安州自己是知道的,可自己府里在那儿并没有什么产业啊?自己丈夫好端端的去那地方做什么。

“可是有什么事?”

“男人家的事,哪轮到娘们家管了?让你收拾就收拾。”贾琏之前在心中暗自算了算,若真如孙绍祖所说那般,自己怎么着也能赚个十万八万两银子回来,只要手里有了大把的银子,再也不用看这个母老虎,黄脸婆的脸色了。

王熙凤不敢再多问,她强势归强势,也只是在荣国府后宅这一小片天地里罢了,聪明的人都很有分寸,有些事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该知道的。

吩咐平儿从柜里找出一块绸布做包裹,自己亲自动手给贾琏收拾起外出所需要带的衣物。

离开金玉堂的贾琮跟着贾琏安排的那个管家去了账房,走贾赦的帐面,领了五百两的银票,揣进怀里,径直的朝自己小院走去。

晴雯和小如意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李安牵来一辆马车,正把大包小包的包裹装到马车上。

收拾完后,贾琮回头再看了一眼这个自己曾住了十年的小院落,转身离开。

第八十三章 两处

沿着神京城不远处的渭水河向东几百里处,一艘两层的纺船正在河面上静静地漂流着。

临近盛夏,并没有多少风,河水清澈平缓,两岸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和山川,六月,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纺船二楼,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女孩儿正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缓缓流过的景色,听到响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四十许的贵妇人走了进来。

“妈。”那女孩儿站起身,她头上挽著漆黑油光的纂儿,穿着一条蜜合色的小衣,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上去不觉得奢华,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盘,眼如水杏。

那四十许的贵妇人正是薛姨妈,而这十三四岁的女孩儿便是她的女儿,薛宝钗。

“宝钗,在想什么呢?”薛姨妈笑道,双手按着薛宝钗的肩膀,示意她坐下,自己则坐到了薛宝钗旁边的软塌上。

旁边伺候的一个小丫鬟连忙斟上了一杯热茶。

“没什么。”薛宝钗轻声道。

“可是想你父亲了?”薛姨妈试探着问道。

薛宝钗父亲生前最疼爱薛宝钗,虽然去了几年了,薛宝钗依然会时常想起。

薛宝钗垂下臻首,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薛姨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握着薛宝钗的一只柔荑道:“之前妈跟你说的那件事,想的怎么样了?”

薛宝钗闻言抬起头来,眼神深处挣扎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不想去,对吗?”薛姨妈看着自己女儿这幅神态,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

“嗯。”薛宝钗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好女儿,你怎么想不明白呢?你姨姐不也在宫里?只不过她比你早几年,如今在什么华清宫做女史,以我女儿的姿色,哪会比她差?你父亲去世前也是这么说过,你哥哥是不争气的,这些家业早晚会被他败光,你若是进了宫,以后做了娘娘,于你于他都是好事。”薛姨妈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

薛宝钗颤抖着嘴唇,也跟着落下泪来,啜泣道:“妈不必再说了,我去便是,何苦去想那些,若是哭坏了身子,便是女儿的不孝了。”

薛姨妈这才停下眼泪,轻轻抚着薛宝钗雪腻的脸庞,语气有些愧疚和自责:“本是想把你许配给你姨母家的姨弟的,可现在还有更好的去处,妈也不忍心把你送到那地方吃苦,如今没了你父亲,你哥哥又不成器,妈也是没办法……”

说着说着,薛姨妈又哭了起来,这一哭不要紧,却把隔壁的人招来了。

就在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二人执手相看泪眼时,一个年约十七八岁,胖乎乎的青年闯了进来,看见自己的母亲和妹妹又哭作一团,顿时扯着嗓子嚎道:“哎呦我的妈,咋又哭上了,父亲都死多少年了?还哭。”

这胖乎乎的青年正是呆霸王,薛蟠。

薛姨妈虽然极其疼爱宠溺她这个儿子,可见薛蟠如此胡说,不禁有些恼怒,嗔道:“你不在你房里挺尸,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薛宝钗这时也不哭了,不满道:“哥哥惯会胡说!”

薛蟠挠着大脑袋哼哼道:“我在隔壁睡的正舒服呢,就被妈和你给哭醒了,我还没死呢,你们就哭上了。”

薛蟠打小顽劣不堪,加上父母宠溺,渐渐的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账性子,没读过什么书,贪花好色,吃喝玩乐,满口脏话,也没什么心机,说话也不过脑子。

在金陵和他那些酒肉朋友逛青楼的时候都抢着付钱,是敢当街强抢民女的主儿,所以人送外号“呆霸王”。

“呸呸呸!”薛姨妈跳起来一把捂住薛蟠的嘴,骂道:“这些混话也是能乱说的?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薛蟠见自己三言两语就让自己母亲不哭了,不禁得意洋洋起来,又见自己的妹妹有些怏怏不乐,奇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薛宝钗没有说话,薛蟠见之更感兴趣了,凑过去讨好道:“哥哥我没有得罪妹妹吧?怎么了这是?”

“你妹妹只是有些不舒服,你回去躺着吧,我们娘们说些体己话你也要听?”薛姨妈连忙打圆场道。

薛蟠以为薛姨妈是在询问自己要不要听,心中更感兴趣了,连连点头,一屁股坐到一张软凳上。

外面包括族里那些人都说自己的儿子有些蠢笨,薛姨妈一直不愿意承认,现在见薛蟠这般,又不得不承认,只能哄道:“好了,你快出去吧!你妹妹不舒服你还来招惹她。”

薛蟠晃了晃大脑袋,抱怨道:“他娘的,坐船坐了一两个月,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无趣的很。”

言语中的粗鄙让薛宝钗有些生气,不满道:“妈,你看他。”

薛姨妈也有些生气了,嗔道:“在你妹妹面前胡沁什么,再过两天就到了,到时候随你顽去,现在赶紧回去躺着。”

薛蟠嘟嘟囔囔着出去了。

薛姨妈重新坐下后,继续道:“好女儿,我们先去试试,若实在不行也就算了,妈也想把你留在身边,可咱们女人家,总是要嫁出去的,哪有在父母身边待一辈子的?”

“嗯。”薛宝钗呆呆的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薛姨妈见状,叹了口气,不再多说,转身出去了。

薛姨妈前脚刚走,薛宝钗身边的小丫鬟就急道:“姑娘,你真的要去做那什么秀女吗?我听人家说,那宫里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哩。”

薛宝钗回过神来,笑道:“你又是从哪听来的?”说着,还轻轻叩了一下小丫鬟的额头。

那小丫鬟揉着自己的额头,委屈道:“真的哩,姑娘,千万不要去。”

“好了,我知道了。”薛宝钗打断了小丫鬟的告诫,又回到了自己的思绪中。

窗外,河水依然缓缓流淌着,全然不顾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和离合悲欢。

……

皇城,凤仪殿。

“孩儿给母后请安。”神元帝刘武一身龙袍,头戴通天冠,脚踏凌云靴,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给一个凤冠霞帔的老妇人磕头行礼。

这老妇人便是大刘的皇太后,不过并不是刘武的生母,而是大刘第一任太子刘贤的生母。

其实刘武也是庶出身份,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他只是太上皇一个妃子的儿子,并不是由皇太后所出,按照皇家的礼数,刘武对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和亲情的皇太后要称“母后”。

看见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刘武,恭恭敬敬的喊“母后”,皇太后瞬间就想到了自己的独子,早丧的太子刘贤,她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皇帝并没有多少情感。

“嗯,起来罢,赐坐。”皇太后姓吕,出身名门望族,如今自己的母族在京城里很有权势。

刘武起来后,坐到一旁的软塌上,按照礼数自己每一天都要去给太上皇和皇太后请安,不过因为公务繁忙,这几年闭门清修的太上皇就免了他的晨昏定省,皇太后也同样如此,只是有事的时候才会把刘武叫过来。

“皇帝,前个儿哀家跟你说的事,可安排下去了?”皇太后看了刘武一眼,淡淡道。

刘武起身回道:“回母后的话,孩儿已经安排妥帖了。”

“那就好,你舅舅在西域也待了十几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是该回来了,外面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本不应该多问,可这件事上哀家要做一次主,不过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也可以拒绝。”皇太后半眯着眼,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母后请说。”

“吕良是个不错的孩子,如今不小了,在天策军里做了四五年的游击将军,也该往上提一提了,就当是把你舅舅的那些苦劳安在他的头上吧!”

皇太后现如今只剩下一个弟弟,也就是神元帝刘武的舅舅,借着皇太后的关系,早年在西域坐到了都护的位置,一待就是十几年,前段时间从西域递上班一纸奏折回来,请求回京述职,说白了就是乞骸骨,告老还乡。

这吕良是皇太后弟弟独子的独子,吕家的独苗,十来岁就被神元帝刘武安排到天策军中磨炼,不到两三年就提拔为游击将军,也有几分武艺。

“母后觉得给吕良提到什么位置上合适?”

“哀家听说御林军中军里还缺个将军。”

第八十四章 宅院(一)

大刘的御林军有六万兵士,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负责保卫皇城的安全,他们也是皇宫最后一道防线。

御林军分中,前,后,左,右五军,除中军两万人外,剩下四军各一万人。

和京营一样,御林军每军除了最高军官大将军外,还各设有两名将军,也就是副将,从三品,比性质差不多的京营里的参将官职高一些。

西域不仅仅有胡人,还有几个小国家,为了制约这些小国家,大刘效仿汉代,在西域设立了一个都护府,屯兵二十万,实行屯田制,几十年下来,驻守的军队基本上实现了自给自足,犹如一颗巨大的钉子,稳稳的扎在西域。

都护府和那二十万屯兵是两回事,那二十万屯兵属于边军,主要的作用是防备胡人,都护府也有自己的部队,不过人不多,鼎盛时期有两万人,正常也就几千人的规模。

他们主要是调解那些小国之间的矛盾,并保证和他们往来商道的安全,名义上管着驻守在他们境内的二十万边军,实际上那些边军并不受制于他们。

神元帝刘武的舅舅做的都护,是西域都护府设立的最高官职,正二品,一做就做了十几年。

就像荣国府里贾环和王子腾的关系,神元帝刘武和他的舅舅也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这些年吕家仗着皇太后的名头在外面欺男霸女,为祸一方,神元帝早就心生不满,可碍于皇太后,他只能选择隐忍,现在太上皇闭门清修,不理俗事,皇太后就是大刘最尊贵的人。

心中只等着皇太后死后,自己再找个借口狠狠的收拾收拾这帮无法无天的混账,反正这些年来中车府搜集的罪证表明,吕家那些混账犯的罪过,已经足够夷十次族了。

就像京官和地方官一样,御林军要比京营更有权势和体面,里面的官职都是十分珍贵的,那些武勋家的子弟们往往为了抢一个牙将的名头就能打的头破血流,更别说是一个将军的职位了。

御林军里满打满算就那十来个将军,哪个不是在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哪个不是百里挑一万里挑一的,如今中军里有了一个将军的缺儿,再怎么轮,也轮不到天策军里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

说出去又要有人在背后骂自己昏聩无能了,大刘武将的晋升讲究的是军功和资质,这两样,那个什么吕良一个都没有,如果提拔上去,如何服众,况且他才十几岁。

可是没办法,耐不住吕良是皇太后唯一的侄孙儿,在皇太后那里也招喜爱,这让刘武有些头疼。

见刘武只是皱着眉,皇太后有些不悦,不满道:“皇帝真的这般吝啬吗?不过是一个职位罢了,我又没让你给他封公封侯。”

刘武跪下无奈道:“母后,此事孩儿还要慎重的考虑一番,毕竟,吕良的年纪太幼,即使提拔上去,恐怕也不服众,对他以后的成长也不好。”

“你表兄死的早,只给你舅舅留下这么一个独子,如今你舅舅从西域回来,你连这些封赏也不给。”

“母后,一码归一码,不若孩儿可以封舅舅为镇西侯。”

大刘没有镇西侯这个爵位,这是刘武为皇太后弟弟临时量身定做的。

“好好好,好一个镇西侯,你舅舅为大刘呕心沥血数十载就换来这个什么镇西侯,罢罢罢,哀家也不求你,你是皇帝,爱怎么样怎么样吧!”皇太后怒道,颤巍巍的起身,在两个彩嫔的搀扶下就要走。

“母后留步,请听孩儿说。”刘武心中愤恨,面上依然恭敬,高呼道。

皇太后闻言果然停住脚步,气咻咻的坐下,不满的看着刘武,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母后,如若不然,就把吕良送到黑辽去待两年,积些军功和资质,那边也没有什么战事,不会有什么危险,御林军中军那个将军的职位皇儿会一直为他留着,等他回来就给他,这样也能服众,母后,您觉得这样如何?”

皇太后也是有分寸的,这件事得到皇帝的允口就可以了,若现在真的要皇帝把吕良提到御林军中军将军的位置上,传出去她名声也不会好听。

她活到这个年纪,人世间该有的荣华富贵她都受用尽了,现在只想为自己死后留个好名声。

“难得你有这份心,就这么办吧!好了,你先去吧,哀家有些乏了。”

“是,孩儿告退。”

回到御书房,刘琚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刘武黑着个脸进来,起身道:“皇兄,怎么了?”

把所有服侍的宫女和黄门通通打发出去后,刘武怒气冲冲道:“欺人太甚!”

不等刘琚问,刘武继续怒道:“后宫干政,国将不国!”

刘琚闻言吓了一跳,连忙道:“皇兄噤声。”

刘武自知失言,放低声音道:“母后让我把吕良提到御林军中军里做将军。”

刘琚闻言恍然大悟,道:“皇兄是怎么说的?”

“哼,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我就是给他那个将军的职位,他敢坐吗?我已经把他打发到黑辽去了。”刘武喝了一口参茶,满脸的不屑。

“皇兄,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我们还是要一步一步来,恕臣弟直言,母后也没有几年活头了,到时候我们有的是机会……”刘琚越说声音越小。

皇太后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年老体衰,一直吃着药,怕是没有几年活头了。

“皇兄,再忍忍吧!”

“嗯,之前让你办的那件事怎么样了?”

“臣弟在齐鲁之地已经招募了数万人,再给臣弟一个月的时间,人数就能达到十万,稍加训练后,就可以开往西域。”

“这件事你办的不错,别忘了,把宗室里的那些混蛋都送到西域去,他们不是要建功立业吗?朕给他们这个机会。”

“皇兄放心,臣弟已经安排好了。”

……

却说贾琮离开荣国府后,径直回到了陈府,放下收拾出来的包裹后,就带着李少游和李安二人出门去了。

如今手里头多了五百两银子,贾琮决定把这笔意外之财全拿出来置办一套宅子,地点就选在西城,这五百两银子足够买一套四进的大宅子了。

前段时间他就让李安出去打探了一番,刚好有了眉目,现在就出去看看,如果合适,就直接买下来。

自己在陈府里也住了快一年,如今自己被扫地出门,出府另过,也该在外面有自己的家了,虽说陈伯行和刘氏对自己都很不错,可到底是在别人的屋檐下,即使住久了,贾琮依然会觉得不适应。

西城里住的很多都是平民百姓,因为人多,所以很热闹,街面上卖什么的都有,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住在这种地方倒也方便。

贾琮三人各骑着一匹马,由李安引领着,穿街过巷后来到一条胡同里。

胡同不宽,勉强可以并排通过两辆马车,很僻静,两边种着柳树和四季桂,六月的时候,空气中漂浮着柳絮,也弥漫着桂花淡淡的清香。

阳光透过柳树的枝丫照射进胡同里,青石板地面上有些淡绿色的青苔,几个拿着各式小玩具的孩童嬉笑着跑来跑去。

骑着高头大马的贾琮等人出现在胡同口的时候,很快引起了巷尾几只流浪狗的注意力,隔着老远呜呜的叫着,似乎在警告入侵者,这是自己的地盘。

来到一处宅院门口,李安下马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阵声响,几个呼吸的功夫,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打开门,看见李安,笑道:“您来了?里面请。”

贾琮进去后,入眼的是一个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种着各种花草树木,还带着一个小亭子的花园,左右和正对面是三间大房子,一股略微有些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您就是贾三爷吧?小人是这个宅院的主人。”那中年男子见贾琮气度不凡,连忙讨好道。

贾琮嗯了声,示意中年男人继续说。

“这套宅子是祖上留下来的,变卖出去实属无奈,只要纹银四百两,恕不还价,您若是看得上,我们现在就可以成交。”

贾琮不是很清楚这套宅子到底值不值四百两,看向李安,李安轻轻点了点头。

第八十五章 宅院(二)

四进的宅院并不小,住下一百多人还是可以的,事实上贾琮目前用不上这么大的宅院。

一方面是二进三进的也有,不过比起四进来又太小了,价钱相差又不多,买了不划算,另一方面虽然现在用不着,不代表以后用不到,而且四百两银子买一套四进的宅子,并不亏。

这套宅院贾琮也看了,很幽静,保存也非常完好,是非常理想的选择,最关键是用那五百两意外之财买的。

贾琮同意后,中年男子大喜,连忙取来房契,贾琮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再三确定没问题后,才从怀里掏出四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递给那中年男子。

当面验清银票无误后,中年男子对贾琮再三致谢,说了一些感谢的话才欢天喜地的出去了,在他看来,这套宅子能卖四百两银子已经很出乎意料了,似乎是怕贾琮反悔,出了门很快就消失在了胡同里。

正如那中年男子所说,这套宅院虽很久未曾有人居住,却保存的相当完好,水井里的水清甜甘冽,花园里的花草树木也修剪的整整齐齐,六月份,正是百花争鸣的时候,姹紫嫣红,彩蝶纷飞。

打开门窗紧闭的屋子,一阵阵霉味和潮湿的气息冲天而去,阳光照射进屋里的时候,腐朽的气味已经散的七七八八,地面上铺着整齐的青砖,桌椅书架都盖着遮灰用的布,上面落了一层细细的灰尘。

风吹进来的时候,卷起一片一片的尘埃,在阳光里化为无数细小的碎屑,和窗外花丛里的蝴蝶和蜜蜂一样,漫天飞舞着。

大大小小三十余间房屋,厨房、水房、柴房、客厅、书房、卧房、耳间、马厩等等一应俱全,前后各一个门,后面也是一条巷子,出了巷子几十米远就是大街,采买东西很方便。

家具是现成的,贾琮看了一下,都是红木制成,没有虫蛀和损坏,在资金紧张的现在,他并不打算换,还可以用两三年,等以后挣了钱再换。

府里现在人不多,满打满算加上自己也就七个人,人口简单,所以也不需要那么多伺候,尽管这样宅院会空旷很多。

李安可以做门卫,李少游可以做护院,小南和小北就给晴雯和小如意当贴身小丫鬟用,自己到明年秋闱大考前都是要住在书院里的,这次他决定把李安和李少游都留在宅院里。

李安会办事,人老实,贾琮一直很信任,李少游拳脚功夫了得,给他一根棍子,对付一些地痞流氓和小蟊贼还是轻轻松松的,有他在家,自己也放心。

如此一来,还缺一些粗使的丫鬟和婆子,仆役也需要几个,放在李安手底下听用,夜里打更和外出采买都交给他们,最后厨房里还需要厨娘,这些都是无可避免的。

贾琮决定这些人都从李家庄聘用,说到底他们都是自己人,比起那些不知根不知底的外人,贾琮肯定会更放心一些。

吩咐李安把所有门窗通通打开后,留在这里等自己,贾琮和李少游骑着马折返回陈府,去接晴雯和小如意。

陈府。

贾琮前脚还没落地,就被陈远之拉到了盛安斋。

盛安斋内,陈伯行和刘氏都在,见贾琮毕恭毕敬的给自己行礼,陈伯行捻须道:“宅院买好了吗?”

“买好了,在西城菜市口瓦罐胡同。”

“哟,那还挺远。”刘氏奇道:“怎么买在那处?”

贾琮新买的宅院距离陈府是有些远,一路上都是人来人往的街道,骑马不便,若是穿街过巷,也要一炷香的功夫,由此可见神京城之大。

“挺清净的,而且价格不贵。”贾琮笑着解释道。

“嗯,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派人来告诉我,若无它事,过两天就和远之回书院去吧!还是要以学业为重。”陈伯行嘱咐道。

“是,后日我和师兄便回去。”

离开盛安斋,贾琮接了晴雯和小如意后,一行人便朝西城去了。

李少游赶着马车,一路上行人来来往往,所以众人行进的速度有些慢。

马车内,看着喜不自胜的小如意,晴雯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道:“小妮子,这下随了你的意了?”

“嗯嗯!以后我可以天天带着小南小北她们去外面买小金鱼和糖葫芦,还有烤红薯,对了,晴雯姐姐快教我女红罢,我要给三爷打络子。”

看着叽叽喳喳的小如意和小南小北,晴雯雪腻的俏脸上满是喜悦,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以后的生活会如此顺风顺水。

现在这种生活在前两年她是不敢想象的,那时候自己像货物一样被人贩子卖来卖去,每天都是在害怕和无助中度过的,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随随便便打发了,却没想到上天让自己遇到了三爷。

三爷对自己极好,从来不把自己当丫鬟看,作践自己,她丫鬟的身契也被三爷一把火烧了,换句话说,她现在就是自由人,每天过着富贵人家里小姐般的生活,未来也是一片光明。

慢慢的,晴雯对贾琮从才开始的畏惧和抵触,变成了现在的迷恋,在晴雯心中,早已把贾琮当做是托付一生的人。

晴雯撩开车帘,朝外面骑着高头大马的贾琮看去,是那样的不俗,真真像是戏文中说的那些仙人一般,不知不觉中,晴雯的一颗芳心慢慢的痴了。

“哇~哇~”

一进门,小如意就欢呼起来,迈着两条小短腿,左手拉着小南,右手拽着小北,三个小丫头像三只快乐的小鸟,扑进花丛中。

闹腾够了,小如意顶着一脑袋的碎花瓣跑到贾琮身边,抬起小脑袋,用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崇拜的看着贾琮,脆生生道:“三爷,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了吗?”

“嗯,以后啊,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去看看,喜欢哪间屋子就住哪去。”贾琮轻抚着小如意的小脑袋柔声道,如今自己也算是有一个属于自己遮风挡雨的地方了。

“晴雯,这地方怎么样?”看着欢天喜地跑出去的小如意,贾琮回过头,朝身后的晴雯笑呵呵问道。

晴雯有段时间没和贾琮这么近距离说过话了,双目相对,看着贾琮在阳光里闪耀的脸,晴雯心头一跳,垂下臻首轻轻道:“都好呢。”

“小北就跟着你做个贴身丫鬟,这家里就我们三个人,你比小如意大一些,我不在的时候,你照看着她些,我把他们俩都留给你们,有什么事尽管招呼他们,有我在,就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们。”贾琮说着,指了指身后的李安和李少游。

晴雯抬起头看着贾琮,点点头,听话道:“三爷,奴记住了。”

贾琮又吩咐李安出去采买一些生活必需品,自己和李少游骑着马,朝城外的李家庄去了。

李家庄。

因为还没到收获的季节,很多佃农忙完地里的活后,就闲适了许多,有的打理着自己菜园,有的在河里捕鱼,也有的去不远处的仙水镇上找点零活干。

因为贾琮免了他们五成收成的原因,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整个李家庄沉浸一直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大人们有了笑脸,小孩子们才敢放肆的玩闹。

贾琮和李少游出现在李家庄庄口时,立刻得到了全庄老少妇孺的热烈欢迎,除了外出做零活的,所有人几乎都来了。

“公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您盼来了!”一见到贾琮,李大壮就激动道。

看着一张张真诚的笑脸,贾琮笑道:“大家都散了吧,我有事要和李佃长说一声。”

众人这才都散开了,在得到贾琮的允许后,李少游急不可耐的去看望卧病在床的祖父了。

李大壮凑上前,讨好道:“公子,您找俺啥事?”

“嗯,我刚在外面买了一套宅子,如今缺人,外面的人用着不放心,就想到你们了。”

贾琮刚说完,李大壮就激动道:“公子,那您可算来对地方了,前段时间我还和我家婆娘说呢,您今儿就来了!”

第八十六章 薛家入荣国府

“公子,您看,这是俺家的丫头,今年也有九岁了,啥都会做,要不您带回府里当个丫鬟使,不要银钱,给她一口吃就行了。”

一进李大壮的家门,李大壮就拉过来一个小姑娘对贾琮恳求道。

那小姑娘扎着两条油亮的辫子,小脸蛋红中透黑,腰间围着一条粗布围裙,见一个陌生的男子打量着自己,慌忙的垂下头,躲到自己父亲的身后。

见贾琮不说话,自己的妻子又频频给自己使眼色,李大壮急道:“公子,您放心,丫头很懂事,什么活都会干,实在不行一天吃一顿也可以。”

倒也不是李大壮养不起这个小丫头,而是想把自己女儿放到大户人家去,吃的好穿的好不说,以后出来了也好嫁人,总好过长大了随意配了野小子,那样一辈子只能在土地里刨食了。

贾琮有些无语的看着李大壮,无奈道:“我难不成还少那两顿饭不成?”

这叫什么话,这么小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天吃一顿饭,还能健健康康长大吗?

李大壮见贾琮允了口,大喜过望,一把拉过身后的小姑娘道:“丫头,快,快给公子跪下,以后公子就是你的老爷了,你要听公子的话。”

丫头不敢忤逆自己父亲的话,怯生生的看了贾琮一眼,走上前跪下给贾琮磕了一个头,弱弱道:“丫头给老爷磕头。”

贾琮连忙叫起,李大壮又把躲在自己妻子身后一脸迷惑的儿子抱过来,对贾琮道:“公子,这是俺的儿子,今年四岁多了,等明年俺就把他送去赵瞎子那里学武,等长大了也给公子做个护卫。”

李大壮说的赵瞎子原是西域边军里的一个伍长,有几分武艺,后来在一次战斗中和一名胡人缠斗时,不小心被对面用刀尖划瞎了双眼,回来后就开始教授附近一些少年拳脚功夫,李家庄也有一些少年曾跟赵瞎子学过一些武艺。

落座后,李大壮的妻子刘氏沏来一碗凉茶,浅黄色的茶水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正好一路赶来也有些口渴,贾琮拿起茶碗一饮而尽。

从怀里掏出一条丝巾擦了擦嘴角,贾琮道:“府里还缺几个仆役,婆子,丫鬟和厨娘,你们要是愿意去府里做工,就安排一下,等过段时间我再来,就带回府里去。”

“公子您放心,这件事保证给您办好。”李大壮保证道。

贾琮从李大壮家出来的时候,李少游已经站在门口等着自己了,十几岁的少年,一身黑衣,背后背着一个长包裹,看起来非常的干练。

“你祖父怎么样了?”贾琮上了马,问道。

“多谢公子关心,祖父已无大碍。”李少游感激道。

贾琮点了点头,举着马鞭在往后抽了一下,坐下的马嘶鸣一声,飞一般的冲了出去。

回到新买的宅院时,外出采买的李安已经回来了,说今天晚上就可以住进来了,现在日暮西陲,天色已晚,贾琮决定明天再搬过来。

回到陈府后,陪晴雯和小如意一起用了饭,黑夜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充斥在天地间,一轮明月挂在夜空中,窗外,晚饭中浮动着淡淡的花香,远处萤火点点,烛火斑斑。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贾琮从自己在陈府中的小院中搬了出来,在新买的宅子里很快便安顿好了。

自己新买的宅子还没有名字,“贾府”这个名头是不能用的,贾琮还没有想到合适的名字,等以后想好了再挂个牌匾上去。

又过了一天,贾琮便和陈远之去书院了。

……

渭水河边的一处码头,一艘南来的纺船在经历了两个多月漫长的跋涉后,终于抵达了终点。

“他娘的,终于到地方了,大爷我的骨头都快生锈了。”薛蟠摇着大脑袋,瞅着往来不绝的贩夫走卒,嘴里哼哼唧唧着。

荣国府安排来接客的嬷嬷们早就在此等候多时了,见薛姨妈和薛宝钗二人从船上下来,为首的一个婆子脸上挂着谦卑的谄笑,讨好道:“您是金陵来的姨太太吧?我们是荣国府的。”

这十几个婆子赶着几辆马车,其中一个还牵着匹马。

薛姨妈笑着点了点头,婆子们才七手八脚的把从船上抬下来的行礼再抬到马车上去,恭恭敬敬请薛姨妈和薛宝钗进了马车,薛蟠则是骑在牵来的马上。

今天的荣国府很热闹,大家都知道有贵客上门,大名鼎鼎的金陵皇商薛家,家财万贯,可不就是贵客吗?

仆役们杀鸡宰猪准备宴席,女眷们更是欢聚一堂,高声说笑,气氛空前的热烈,王夫人一脸的喜色,手中依旧转动着佛珠,时不时看向门外。

薛姨妈一家进京,要说最高兴的是谁,那非贾宝玉莫属了,他知道他这个姨妈家有一个神仙般的姨姐,自从前几天从王熙凤口中得知后,心里就一直念念不忘,已经盼了好几天了。

一大早,贾宝玉就在袭人等人的伺候下起身了,盛装打扮了一番,头上戴着紫金冠,身上穿着大红的袖箭袍子,脚上穿着鹿皮小靴,卖相着实不错,看起来倒也倜傥风流。

“宝二爷,我们家姑娘还没起……”早饭都没有顾及吃,打扮一新的贾宝玉就直奔林黛玉院来了。

房门口,灵儿正欲拦下冒冒失失的贾宝玉,没想到贾宝玉理都没理自己,直接钻进去了。

“林妹妹,林妹妹。”贾宝玉轻车熟路的来到林黛玉的卧房,看见隔着一层轻纱侧身睡在床上的林黛玉,玲珑有致,清香浮动,贾宝玉高声叫道。

“林妹妹,你怎么还不起?快起来罢,姨姐过一会就要来了,我们快去老祖宗那等着罢!”贾宝玉见林黛玉不说话,走上前急道。

林黛玉还是不说话,贾宝玉直接撩开床帘,一屁股坐到床上,伸手就去推林黛玉。

林黛玉被他推的心烦,转过头生气道:“你要去便去,关我什么事,不要来烦我。”

贾宝玉不明所以,讪笑道:“好妹妹,怎么了?”

“什么好妹妹?我哪是你什么好妹妹?你好姐姐来了,你还不快去接她?”林黛玉这几天心中一直不高兴。

自打那天在荣禧堂里,凤嫂子拿自己和那个薛家之女做比较时,自己心中就不高兴,这也没什么,可气的是宝玉回来后一直还在自己耳边念叨这个。

贾宝玉见林黛玉真的生气了,心中虽然不大明白林妹妹在气什么,还是求饶道:“好妹妹,你不愿意去就不去,我自己去,等我回来了再来看你。”

说着转身就走了,对于林黛玉无缘无故的眼泪和生气,这么长时间以来贾宝玉也习惯了,今天心中装着其他的事,也没有顾得上哄林黛玉。

看着贾宝玉急匆匆的背影,林黛玉两行清泪瞬间就流了下来,趴在床上呜呜的哭着,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

屋外的紫鹃听到动静,连忙进来,见林黛玉趴在床边,小脸煞白,顿时急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

因为来客里有男子,所以贾政等人都在前厅里等候,除了贾赦,荣国府里所有的男子都在此了,贾珍带着贾蓉也来了。

荣禧堂内,尤氏,秦可卿都在,见贾宝玉欢天喜地的走进来,贾母笑呵呵的招手道:“宝玉,快过来。”

贾宝玉迎着众人的目光,笑嘻嘻的钻到贾母的怀里去了,贾母又是宝啊肉啊的叫了一气后,环视了一圈才发现少了自己的外孙女。

“林丫头呢?”贾母问道。

“林妹妹还没起呢!”贾宝玉笑道。

“哟,都这么晚了还没起,是不是又生病了?珠哥儿媳妇,你去看看。”贾母吩咐道。

李纨对贾母福了福,就出去了。

李纨进来的时候,林黛玉还在咳嗽,紫鹃正在旁边抚着林黛玉瘦弱的脊背,面色焦急,灵儿则不慌不忙的给林黛玉煎起药来。

林黛玉的咳病小时候就有了,以前曾看过一位名医,名医给开了药方,吃了药慢慢的也好了起来,平时林黛玉一咳嗽的时候,就由灵儿给她煎药,一碗药下去就会好很多。

“哟,怎么了这是?”李纨见林黛玉咳的厉害,连忙上前问道。

“没什么事……”林黛玉强笑道:“可能是昨儿夜里冻着了,喝点药就好了,大嫂子怎么来了?”

李纨笑道:“老祖宗见不到你人,就打发我过来看看,要不请太医来吧?”

“不用不用。”林黛玉连忙拒绝道,这时灵儿端着煎好的药走了过来,这药是前几天剩下的,刚才只是热了一下。

紫鹃用汤匙拨弄着黑乎乎的药水,散了散热气,林黛玉喝了几口,不一会儿,果然便不咳嗽了。

第八十七章 选秀之事

李纨见林黛玉果然无事了,这才放下心来,嘱咐林黛玉好生休息后,自回荣禧堂去了。

“唉,林丫头身子骨弱,跟她娘一样,这样下去,如何长寿啊,鸳鸯,去把我那根老参切一些给她送过去入药,告诉紫鹃,每次只需要放一点就可以了,放多了,我怕林丫头承受不住,用完了只管来拿。”听完李纨的话,贾母叹息一声,对身后的鸳鸯吩咐道。

鸳鸯领命去了,一旁的贾宝玉听说林妹妹又病了,心中不免有些焦急,正欲和鸳鸯一起去看看时,就见外面走进来一个婆子道:“老太太,太太,姨太太一家已经到门口了。”

贾宝玉听说那个神仙般的姨姐姐来了,顿时忘了要去看林黛玉的事,贾母笑着对王夫人道:“淑清啊,你代我去迎迎姨太太吧!”

王夫人站起身给贾母福了一礼后就出去了。

看着蠢蠢欲动的贾宝玉,贾母又道:“你哪也不许去,就在这儿和我一起等着。”

贾宝玉垂头丧气的坐回位置上,一双眼睛却不停的看向门口。

荣国府外。

薛蟠从马上下来,抬头看着高大的荣国府,咂咂嘴道:“我滴个乖乖啊,到底是国公府,真他娘气派。”

这时薛姨妈也从车里下来了,拍了一下薛蟠的大脑袋,嗔道:“胡说什么,还不快进去。”

前厅,见一个胖乎乎的青年走了进来,除了端坐在堂上的贾政,众人纷纷起身。

薛蟠一双绿豆眼四处看了看,跪下给贾政磕了一个头道:“见过姨父。”

贾政嗯了一声,看到薛蟠猥琐的神情倒和自己的二子一般,心中叹了一口气,暗道又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账。

“起来罢,这是你珍大哥。”贾政指着坐在旁边的贾珍对薛蟠道。

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贾珍和薛蟠互相看了看,心中都确定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会玩的主儿。

贾珍拱拱手笑道:“蟠弟,久仰大名啊。”

薛蟠也装模作样的拱拱手道:“珍大哥,小弟也是久仰大名。”

贾政心中无奈,又给薛蟠介绍了贾琏等人,才问道:“蟠儿可曾进学?”

薛蟠被贾政这么一问,顿时有些慌了,眼神躲闪,神色扭捏,结结巴巴道:“进了……正在读什么五经……不对,六经……”

贾政闻言大为失望,只是让薛蟠过几天和贾宝玉一起到贾家族学里去读书就先行离开了,贾琏也借故离开,他今天还要连夜赶往平安州,不能耽搁。

荣禧堂外。

“姐姐!”薛姨妈看到王夫人站在门口,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以前未出嫁时,她和王夫人的关系最为亲密,自从嫁到江南后,姐妹之间就再也没见过,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王夫人也是泪如雨下,除了贾政把贾宝玉捆起来打到奄奄一和几年前长子早丧时,王夫人哭过以外,这么多年来,王夫人很少在外面哭过,今日姐妹一见面,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场面一度非常感人。

哭了一会儿,薛姨妈才对身后的薛宝钗道:“这是你姨母。”

薛宝钗走上前,对王夫人福了福,落落大方道:“给姨母请安。”

王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薛宝钗,心中极为满意,这才是儿媳妇最适合的人选,随即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给薛宝钗戴上,口中道:“多好的孩子。”

薛宝钗面色羞红着谢过,王夫人又道:“快进去罢,老太太一直等着呢!”

薛宝钗刚一露面,贾宝玉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看了过去,贾母看到薛宝钗,心中也是赞叹不已。

“见过老太太,给老太太请安。”薛姨妈拉着薛宝钗给贾母跪下,一起磕了一个头。

“好,姨太太快起来罢。”贾母连声道。

薛姨妈再三谢过,坐在王夫人的对面,薛宝钗则坐在尤氏的对面。

贾母笑着给薛姨妈和薛宝钗介绍了女眷们,众人互相见了礼,依次落座后,贾母才指着贾宝玉对薛宝钗道:“宝丫头,这是你的姨兄弟。”

薛宝钗看着尊贵无比的贾宝玉,站起身微微福了一礼,道:“见过宝兄弟。”

贾宝玉心中赞叹不已,笑道:“我也见过宝姐姐。”

众人哄笑起来,贾宝玉却毫不害臊,继续道:“可见,我和宝姐姐也是极有缘分的。”

这句话林黛玉来的时候,贾宝玉曾经说过,众人都还记得,现在见他又拿出来说,心中好奇,王熙凤立刻捧哏道:“哟,什么缘分啊?”

贾宝玉笑呵呵道:“我和宝姐姐名字里都有一个宝字,可不就是缘分么。”

众人又哄笑起来,薛宝钗面色羞红,垂下臻首,一旁的王夫人却极为满意,暗自点头。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外面走进来一个小丫鬟道:“老太太,筵宴齐备了。”

前厅,贾政草草喝了两口酒就离场了,贾赦在京营里还没回来,贾琏不见了踪影,酒桌上,贾珍正在和薛蟠喝酒,一口一个“蟠弟”,看起来亲热无比。

贾珍详细的给薛蟠介绍了神京城里所有好玩的地方,薛蟠立刻发誓要逛遍京城所有的青楼,并诚挚的邀请贾珍一起,两个人一拍即合,勾肩搭背的出去了。

内宅,贾母,王夫人和薛姨妈一桌,贾宝玉,迎春,探春,小惜春和薛宝钗一桌,李纨和王熙凤在一旁伺候着。

贾宝玉热情似火,话就没停过,对薛宝钗怎么来的京城非常感兴趣,薛宝钗描绘了一遍,说自己路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美景等等,贾宝玉咂着嘴感慨自己到现在都没出过神京城。

“凤丫头,姨太太的住处安排好了吗?”贾母朝手捧着酒壶的王熙凤问道。

荣国府里的女眷们也是饮酒的,不过她们喝的基本上都是甜酒和果酒,口感软甜,不喝多就不会醉人。

“都准备好了,姨妈回头就能住进去。”王熙凤笑道。

薛姨妈感谢道:“谢谢老太太收留我们,给府上添麻烦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样也热闹些。”贾母笑道。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才各自散了,王熙凤陪着薛姨妈下去安顿了,薛宝钗则被贾宝玉带到了自己的住处。

贾宝玉院,三春都在,薛宝钗很会说话,不一会儿,她们彼此之间就没有了陌生感,众人说笑着,贾宝玉不时的把自己收藏的好玩意都拿给薛宝钗看,还让薛宝钗拿一些去。

薛宝钗执拗不过贾宝玉的盛情邀请,挑了一只翡翠镯子戴在手腕上。

薛姨妈安顿好后,就被王夫人打发来的小丫鬟请了去。

“宝丫头可许了人家?”王夫人问道。

“还不曾,怎么了姐姐?”薛姨妈虽然心中已经猜出了自己姐姐这句话的意思,却还是装作不知道。

“宝丫头今年也不小了吧!也该许人家了。”

“姐姐,我打算把宝丫头送到宫里去。”

“嗯?送到宫里做什么?”王夫人神情一凛,忙问道,现在“宫里”这两个字都快成王夫人的心魔了。

“姐姐,我们薛家是皇商,皇商家的女儿都要送到宫里去参加选秀的啊!”薛姨妈愁容满面,看起来似乎极不情愿。

薛姨妈说的不假,大刘的皇商很多,也有一个规定,每隔三年,各地的皇商都要把自家适龄的女儿和各地官宦之家的女儿,一起送到宫里参加选秀。

明年又是三年一度的选秀,薛宝钗明年正好十四岁,满足入宫选秀的条件,这不是说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的,除非参加选秀的女孩子有什么不足之症,会被筛选下来。

不过倒也没有皇商和官宦不愿意把自己家的女儿送到宫里选秀,这可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大好时机,一辈子只有这样一次机会。

若是上天眷顾,隆恩降临,封妃封后,那可是百年的荣华富贵啊。

第八十八章 来由

却说贾琏带着几个小厮,骑着快马沿着官道,连夜朝平安州去了,途经大同的时候,他要与孙绍祖汇合,两个人一起去拜访平安州的知州。

京营,奋武营。

十二个京营并不像御林军那样,驻守在京城内各处,他们驻守在神京城的四周,类似于神京城的瓮城,众星拱月般把神京城环绕在其中。

奋武营距离神京城的直线距离不足五里地,偌大一个营地里驻守着一万名军士,京营主要以步兵为主,配有重甲,长枪,长弓和床弩,是神京城的第二道防线。

奋武营内,来来往往一队队的军士披甲持枪,往来巡视,马上鞍,箭上弦,戒备森严。

中军大帐内,一群身穿铠甲的将军正在议事,贾赦也在其中,一身黑甲,腰悬宝剑,看起来倒也有几分将军的威严。

淮阴侯左重坐在主位上,环视了一圈,道:“大比试将至,诸位还需抓紧时间操练兵马,谁若是拖了后腿,别怪我不念旧情。”

数名将军齐声道:“得令!”

每三年,京营里都会举办一次大比试,届时十二个京营都要参加,排兵布阵,互相攻克,按照顺序排列名次,位列京营十二营第一的营,上至大将军,下至小卒,都会得到皇帝的嘉奖,以此来鼓励全军将士。

奋武营名列京营十二营第三,这个位置左重已经坐了十几年了,早就坐够了,下定了决心,要在下个月的大比试中击溃位列第一的耀武营和第二的显武营。

十二京营各由一名武侯统领,这十二名武侯都是当年在西域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不同于天策军,神策军和各地总兵府中的那些将领,他们都是军机阁的一员,有资格参与到军事中去。

虽然手低下只有一万兵士,这么多年下来,基本上都发展成了亲信,换句话说就是私兵,这倒不是说他们在架空皇帝,而是这些士兵比起什么圣旨圣谕,他们更愿意听他们大将军的话。

加上军机阁参议的名头,真是给个镇国将军都不换,这年头,谁手里有兵,谁说话就硬气,在神元帝刘武这么多年持续的打压下,那些宗室里的镇国将军,辅国将军们对他们都毕恭毕敬的,无他,因为他们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

重将散去后,贾赦却被左重留了下来,左重和贾赦他们虽是上下级,可贾赦是左重恩公之子,而且年纪比自己大,所以私下里左重会称贾赦为赦公。

这个称呼让贾赦极其满意,这几个月来见左重对自己很是恭敬,所以愈发的放肆起来,虽和另一名参将是平等之职,贾赦却仗着荣国府的名头和左重的腰子对那名参将指手画脚,在奋武营里搞自己的圈子,众人是敢怒不敢言,幸好贾赦没有做出什么太过分的事,众人见左重都没说什么,也只好选择隐忍退让。

“赦公,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左重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自己虽然欠着荣国府的恩情,可并不是欠他贾赦的恩情,那些恩情都是代善公和太夫人给予分,和他贾赦无关。

自己营短了一员参将的时候,左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荣国府,放眼望去,有资格坐这个参将位置的只有贾赦,贾赦在,没有贾琏坐的道理。

贾赦的秉性他再了解不过,可政公乃是一介文人,要是做了奋武营的参将,传出去绝对要沦为笑柄,剩下的几个太年幼,东府的贾珍他到也不是没想过,可到底隔了一层,而且那个威烈将军的秉性好像并不比贾赦好多少。

所以只有贾赦一个选择,贾赦也算是武勋一脉,于情于理倒也过得去,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左重是在报恩,可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笑话谁。

别的不说,就说其他那十一个营,哪个不在搞家族制?把自家的子弟拼了命的往自己营里塞,很多营里的重要职位都被自家人占去了。

“子武,有事便说,都是一家人。”贾赦笑呵呵道。

子武是左重的字。

“赦公,近来我在营里听到一些话,大家对赦公的一些做法好像心怀不满,赦公还是收敛些吧!”

这段话就像一个后辈在指责一个长辈的不是,尽管左重和贾赦是平辈,可这段话说出来还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贾赦闻言,一张老脸黑红不定,心中愤恨,大骂左重忘恩负义,嘴上却狡辩道:“子武不要听那些人胡说,我怎么会做出那些不齿的事情来,即便是有,也是他们小事化大,颠倒黑白罢了。”

左重看着贾赦,心中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没有最好,赦公若是无事,就请回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把贾赦一个人留在了中军大帐,贾赦看着左重离开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狠狠的啐了一口,骂道:“好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

荣国府,王夫人院。

“那宫里可不是好去处啊!”王夫人淡淡道。

薛姨妈心道既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为何你还把自己的大姑娘送进去?

“别的不说,几年十几年见不到,就熬煎的很。”王夫人又道,这句话倒是真话,她一生育有二子一女,长子早丧,女儿自打十一岁进了宫,至今也快有十年没见了,要说不想,那是假的。

当初送贾元春入宫是贾母的主意,当时贾代善病逝没多久,对于一个大家族来说,正壮年的贾代善病逝,是最大的损失。

官员家的女儿送到宫里这个“习俗”,自古有之,贾家男丁不旺,女眷却是一大堆,贾母思来想去,年仅十一岁的贾元春便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在贾赦封授一等将军的同时,荣国府的二房把一个女孩儿托关系送进了宫里去。

阖府上下无不盼望着贾元春将来能封妃封后,这样,贾家的富贵在他们手里就可以再绵延百年。

“对了,大姑娘的事怎么样了?”薛姨妈问道。

“正在等消息。”王夫人道。

其实送薛宝钗入宫,只是薛家来京城的一个来由,薛姨妈不是傻人,自古以来没有皇商出身的皇后,妃子也很少见。

虽然她对自己女儿的姿色有很大的信心,可那里是皇宫,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的女人。

虽然也有机会,可机会太过渺小,微乎其微,不值一提,与其把女儿送到那毫无希望之地,倒不如抓住眼前的富贵。

薛姨妈真正的用意还是想让薛宝钗和自己姐姐家的二子,最受荣国府太夫人宠爱的贾宝玉结亲,至于那什么选秀,届时花点银钱,找点关系,随便拿个理由就可以搪塞过去了,例如说薛宝钗有头疾。

可这来由不能上来就说清楚,她知道老太太眼光太高,虽然自己家是皇商,可自古以来商贾卑贱,老太太心里不一定能看上自己家。

这件事还需时间来筹划,在宅斗这一块儿,薛姨妈自诩是高手,金陵薛家也是大户人家,薛姨妈在那地方待了一二十年,什么事没见过,要说没些手段,也是不可能的。

她早就想好了一个结亲的办法,她知道老太太极其迷信,而她这个办法,保证能让老太太没有拒绝的理由。

贾宝玉院。

众人说笑着,探春道:“我们去看看林姐姐吧?”她和林黛玉的关系比较好。

“林姐姐?”薛宝钗疑惑道。

“林妹妹是我姑表妹,来这儿也有一年了。”贾宝玉笑着解释道。

探春见众人都没有意见,便带头朝林黛玉院去了。

林黛玉喝了药又睡了一会儿,现在正由紫鹃和灵儿伺候自己更衣,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笑声,就听见贾宝玉高声道:“林妹妹,我们来看你了。”

林黛玉连忙穿好衣服,侧脸看去,只见贾宝玉几个人进来了,其中还有一个自己未见过的女孩儿,心里暗道这应该便是那薛家之女了。

第八十九章 母女夜话

“林妹妹,可曾好了些?”贾宝玉见林黛玉面色淡淡,硬着头皮问道。

“好了,你们来我这做什么?”林黛玉疑惑道。

众人有些尴尬,探春笑道:“自然是来看林姐姐的,可曾吃了药。”

林黛玉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放在薛宝钗的身上。

薛宝钗也一直在暗自打量林黛玉,心中暗道:怪不得宝兄弟如此宠着这个林妹妹,甘愿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生的这般模样,若自己也是男儿身,恐怕比起宝兄弟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见过妹妹。”薛宝钗笑道,对林黛玉福了一礼,自己比宝兄弟还大两岁,自然要比这个宝兄弟口中的“林妹妹”还大。

林黛玉打见到薛宝钗的第一眼起,心性聪慧的她突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性格有些沉默,忧郁,和一脸笑意的薛宝钗并不合,心中不是很喜欢,现在见对方主动问好行礼,自己也不能失了礼仪,落了别人的面子。

林黛玉站起身,给薛宝钗还了一礼,笑道:“见过姐姐。”

贾宝玉见林黛玉脸上有了笑容,这才放心,大声的说笑起来。

晚上,众人在贾母处用了晚饭后,薛氏母女回到了梨香院。

薛蟠不知去向,吃饭时便不见人影,一起消失的还有贾珍贾蓉父子俩,众人只当他们去别处喝酒了,未曾留意,吃完饭后便各自散了。

梨香院,薛宝钗屋,随行来的两个贴身丫鬟早已收拾妥当,薛宝钗沐浴完后,坐在窗前的书桌上写着什么。

初夏的夜晚,晚风有些燥热,远处时不时传来昆虫的轻鸣声,为静谧的夏夜增添了些许鲜活的气息。

薛姨妈进来的时候,薛宝钗恍若未觉,一只纤纤玉手握着毛笔在纸笺上轻轻游走,留下一排又一排娟秀的小字。

书写罢,薛宝钗抬起头,才发现薛姨妈坐在自己面前,笑盈盈的看着自己。

“妈何时来的?”薛宝钗站起身道。

“才来,写什么呢?”薛姨妈笑着拿起薛宝钗面前的纸笺看了看,她也是认得几个字的,只见纸笺上写着一首词,看了一遍,写的尚可。

薛宝钗不知为何,俏脸一红,轻声道:“随便写写,哥哥他回来了吗?”

想起薛蟠,薛姨妈摇摇头道:“应该是出去花天酒地了,不管他,我们娘俩说些体己话。”

薛宝钗不知想到了什么,担忧道:“母亲,还是让人去把哥哥寻回来吧!万一他再在外面惹了事,像上次那样……”

薛宝钗话还没说完,薛姨妈一把就捂住了她的檀口,疑神疑鬼的四下里看了看,急道:“好女儿,小声点,若是让别人听了去,这地儿我们还能待吗?”

薛宝钗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闭口,薛姨妈打发一个丫鬟去派人找薛蟠。

薛宝钗说的是薛蟠在金陵当街指使家奴打死别人的事,起因是争抢一个女孩儿,而那女孩儿也被薛姨妈留下,放到薛宝钗身边做了个丫鬟。

这件事后来薛家花了几万两银子解决了,不然薛蟠到现在说不定还在金陵的大牢里蹲着呢。

纵使家奴打死人的事儿,在大户人家里并不算什么稀奇事,可薛姨妈知道,若是这件事让老太太知道了,虽然嘴上不会说什么,肯定会在心里看轻自己家,这样对自己以后的计划没有任何好处。

而且她的姐夫贾政,那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正人君子,眼中容不得沙子,这种破事若是捅到他那里去了,保不齐会闹出什么事端,若是再传扬出去,即使没有人追究责任,她们薛家在勋贵圈里的名声也就臭了。

所幸这件事目前只有四个人知道,包括那个在薛宝钗身边做丫鬟的“事主”。

“好了,不说这些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那个丫头有点憨,也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薛姨妈想了想道。

薛宝钗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薛姨妈又道:“女儿,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一下,是关于选秀的。”

薛宝钗闻言精神一阵,连忙抬起头来,这事自己之前不是答应过了吗?怎么还说,莫非还有什么转机不成?在心里,她是极其不愿意的。

可也不能忤逆自己的母亲,况且自己父亲生前也这么说过,自己更不能拒绝了,虽然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心里并不好过。

见自己的女儿紧张的看着自己,薛姨妈心中微疼,更加坚定了决心,缓缓道:“你觉得宝玉怎么样?”

薛宝钗被问的一愣,下意识道:“极好。”说完才觉得不对,不是说选秀的事吗?怎么扯到宝兄弟身上了?

再看看自己母亲笑盈盈的看着自己,薛宝钗瞬间明白了过来,俏脸一红,低下头不依道:“妈!”

“好女儿,我知道你不想去宫里,我这两天也想好了,什么荣华富贵,都与咱们无关,只要你和你哥哥都能在我身边,平平安安一辈子,就是最大的幸福,况且你父亲留下来那么多银子,足够我们娘三花销一辈子了,不去就不去,这件事我会处理好。”薛姨妈推心置腹道。

送女儿入宫选秀虽是必做的,可也不是无懈可击,想不去还是有办法的,况且自己本来也没把这件事当回事,眼下还有更好的选择。

薛宝钗闻言心中一喜,也顾不上羞涩了,抬起头惊喜的看着薛姨妈,不可置信道:“妈说的可是真的?”

薛姨妈笑道:“妈还骗你不成?”

薛宝钗眼睛一酸,忽然落下泪来,扑到薛姨妈的怀里,轻轻的哭了起来。

薛姨妈爱怜的抚摸着薛宝钗的脊背,叹息道:“好女儿,快莫哭了,听妈说完。”

薛宝钗止住哭泣,心中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委屈散去了七七八八,闻言抬起头来看向薛姨妈。

“好女儿,你别看咱们家有些银子,可这些都不算什么,你也不是不知道,觊觎的人太多,别的不说,就说你父亲家的那些族人,若不是我们走的早,迟早要被他们瓜分干净。”

薛姨妈顿了顿继续道:“话再拿过来说,你真的以为老太太对我们客客气气是看在我们和你姨母的面上吗?不,她是看在我们家里那些银子的面子上,银钱早晚会花完,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比银钱更贵重的是什么吗?”

薛宝钗静静地听着,见薛姨妈问自己,摇了摇头。

“是爵位,是权势啊。”薛姨妈说着,脸上满是向往。

薛宝钗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先不说这些,我们现在该怎么把我们的那些银子保护好呢?唯一的办法就是投靠在这个荣国府,这样,我们才能长长久久的平安富贵下去。”

“妈,我们现在不就在荣国府里吗?”薛宝钗虽然聪慧,可到底还年幼,比起老谋深算的薛姨妈,简直是天真烂漫,特别是在这种事上,没见过自然也想不到。

“傻孩子,我们现在只是亲戚啊,幸好我们手里还有些银子,不然啊,这个荣国府大门都别想进来。”薛姨妈摸了摸薛宝钗的头发,笑道。

“那该怎么办?”薛宝钗许是进入了状态,被薛姨妈这么一说,也开始紧张起来,连忙问道。

“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这个荣国府未来的主人。”

薛宝钗震惊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目光中满是惊骇。

“傻孩子,想哪去了。”薛姨妈嗔道。

“妈,您是什么意思?”

“好女儿,你还不明白吗?我希望你以后可以成为老太太那样的人。”

第九十章 相视一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傻的也应该明白薛姨妈的言下之意了。

薛宝钗羞涩的低下头,她今年十四岁了,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时常的会幻想自己未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模样。

薛家在金陵也算是可以排的上名的名门望族,作为薛家的大小姐(薛宝钗之父是薛家嫡长子),这两年来,已经有不少的媒婆上门提亲了。

来提亲的无不是金陵门当户对的士绅商贾家的子弟,好的坏的参差不齐,薛宝钗也见过一些,后都被薛姨妈以年纪尚幼的理由给拒绝了。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家在京城中有像荣国府这样大户人家的亲戚,更不知道自己母亲打的是这个算盘。

可平心而论,在薛宝钗所有听过见过的男子中,贾宝玉的确是最优秀的,生的好就不说了,出身国公府,还是闻名天下的荣国公府,最重要的一点是府里的老太太极其的宠爱他。

“可是,老太太的位置以后会是凤姐姐的啊?”薛宝钗不解道。

她也听闻了邢夫人的事,如果说以后还要再出一个太夫人,也应该是自己的表姐(王熙凤是薛宝钗的表姐,贾琏是薛宝钗的表姐夫)。

薛姨妈当然理解自己女儿的意思,可事实上并没有这么简单,薛姨妈人老成精,什么事没见过,在和王夫人聊天的过程中,已经确信了自己姐姐这一房已经掌握了荣国府实际的大权。

她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她长子那一房,偏偏宠爱二房,对贾宝玉更是宠溺到天上去了,虽然现在荣国府的爵位是在大房那里承着,可以后的事还真不好说,按照自己的猜测,以后这荣国府,十有八九还是自己姐姐这一房的。

若是自己的女儿能嫁给贾宝玉,那可真是天赐的好姻缘,至少就目前来看,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选择了。

贾宝玉那孩子以后若是做了什么荣国侯之类的,自己的女儿可不就是妥妥的侯夫人吗?若是再做了国公,那还真不敢想象。

薛家有的,荣国府也有,薛家没有的,荣国府还有,而且这样还是亲上加亲,等以后老太太去了,这荣国府还不是她薛家的天下?

念于此,薛姨妈急不可耐,也没心思再和薛宝钗打哑谜了,直言不讳道:“妈把你许配给宝玉怎么样?”

薛宝钗虽然心中已经猜出个七七八八了,可被这么直白的一问,还是害羞着双手掩面,转身欲走。

薛姨妈拉住薛宝钗的一只柔荑,笑道:“咱们娘俩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若是问薛宝钗愿意嫁给贾宝玉吗?答案是愿意的,她对贾宝玉还是很有好感的。

而且自古以来,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在这件事上女儿家没有选择的权利,与其被动的嫁出去,不如在有合适人选的时候主动选择,毕竟在薛宝钗看来,贾宝玉还是极不错的。

……

南城,平康坊。

这里是神京城的红灯区,青楼的聚集地,燕来街,数丈宽的街道一眼望不到头,街道两边开了数十家的青楼。

夜晚,街道两侧的青楼灯火通明,街道上人来人往,无数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花魁们朝路过的男子们发出了最诚挚的邀请。

“大爷~来玩嘛~”

“哟,大爷,您来了?”

“大爷,您楼上请。”

夹杂着花魁们身上的香水和胭脂味的香风在人群中滚动,配合一句句不堪入耳的淫言荡语,直把一些男子拉向这个楼那个馆。

戌时初刻,距离宵禁还有一个多时辰,京营的兵士还未进城,五城兵马司的捕快正忙着四处缉拿盗贼。

最是人间的富贵,全都云集于此,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熙熙攘攘,热闹至极。

说起青楼来,原指的是豪华精致的雅舍,有时也作为豪门高户的代称,到了晚唐时,青楼就变成了烟花之地的专用名词。

青楼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顾客通过其名便能看得出来,一等二等青楼名字听起来颇有文雅之意,一般叫“阁”“馆”或者“院”,能来这里饮酒作乐的非富即贵,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来的。

三等四等的青楼一般用“楼”“班”“室”等,在此不作赘述。

例如燕来阁,便是整个神京城最大的青楼,门口的街就是以其名而命名的,足有七层之高,在建筑多为木制结构的大刘,这个层数已经很夸张了,除去那些寺庙和道观里的各种塔,和皇城及其城墙,燕来阁已然成为神京城里最高的建筑,鹤立鸡群,浑身散发着光芒,伫立在南城。

这里的客人不能再用非富即贵来区分了,整个神京城非富即贵的达官贵人很多,而做为最好的青楼,自然是男人们饮酒作乐的首选之地,大家都想来,因为燕来阁里有其他青楼都没有的好玩之处。

每年,大刘附属的那些小国,例如西域诸国,草原上的一些部落,高丽,他们的君王在向大刘进贡的礼品中,就有本国漂亮的年轻女子。

这些女子是不能守收入宫中的,大刘皇室的祖训中明确指出:凡皇室者,不得将外邦之女纳入家中。

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玷污了大刘皇室高贵的血统。

皇帝用不着,就会把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子赏给文武百官们,大部分文武百官收了后,转手就会卖出去,皇室怕这些外邦之女玷污了他们的血统,这些文武百官们也害怕。

谁都不愿意自己的子弟里出了一个混种,那样非得被人笑话死。

一来二去,这些各国进贡来的漂亮女子一部分便被燕来阁买去了,剩下的一般都被武将们当小妾养了,文臣们在乎血统,没读过什么书的武将们不在乎。

那些富人虽然有的是钱,奈何没权没势,对上的都是这个侯府那个国公府,说不定再会碰上一个什么王府。

就像是草原上争夺交配权的狮子,往往强壮的那一方会取得最终的胜利,败者只能灰溜溜的躲在远处羡慕的观望,这些富人刚和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对上就败下阵来。

所以,能进燕来楼的,侯府都是最低标准,国公府的也只是勉强能站稳脚跟,真正好的全被宗室那些皇亲国戚给霸占去了。

皇商出身的薛蟠,连进燕来阁大门的资格都没有,但是因为有贾珍领着,他不仅进来了,而且玩的兴高采烈,乐不思蜀。

贾珍作为宁国公府实际当家人,在外面还是有些面子的,燕来阁他是常客。

燕来阁很大,越往上的包间越贵,三楼,一间大包厢内,贾珍,薛蟠和贾蓉三人正在欣赏西域舞姬的绝妙舞姿,薛蟠已经跟老鸨放过话了,怎么贵,怎么潇洒,怎么来,一切消费全由他薛公子买单。

有人请客,贾珍贾蓉父子俩自然不会客气,价值百两纹银的西域葡萄酒就拿了十几瓶,连装酒的杯子是美玉做的。

薛蟠是有点傻,受不住别人的吹捧,三言两语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此刻的薛蟠正在贾珍父子俩吹捧的海洋中畅游,不知不觉把自己家什么底都交出来了,还得意洋洋的说自己是因为在金陵打死了人,不得已才到京城来避难的。

还说秦淮河上的金陵十八花魁,哪个都比他们玩过的好上几十倍,只可惜这次一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去了。

贾珍贾蓉父子俩互相看了看,相视一笑。

(ps:有问题和建议请留言,我会及时跟进并改正。)

第九十一章 还记得吗

宁国府家大业大是不假,可碰到视金钱如粪土的贾珍贾蓉父子俩,即便是一座金山银山也要被搬空了,在贾珍多年无度的挥霍下,银库早就见了底。

虽然外面还有很多产业,可每年收上来的还不够府里花销的,入不敷出,贾珍又不会挣钱,更不想节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库房里的银子一天比一天少。

当他得知薛家就要进京的时候,心里就起了心思,那可是皇商,他的那些皇商朋友哪个不是家财万贯,若是能想个办法从中捞点好处,即便是几万两银子,也是一笔不菲的巨款。

首先,在计划还没有制定前,贾珍打算先接触下薛家唯一的男丁,薛蟠,果然是个呆子,三言两语便上钩了,连自己指使家奴打死人的事情都了出来。

尽管这件事情在金陵已经被薛家给解决了,不过薛蟠的罪行还是记录在册的,并没有消除,只是名义上不追究了而已,这便是一个漏洞,定要好好拿捏一番。

比如说和刑部的几个好友设一个局,便能轻易的把薛家给框死,反正他们是西府的亲戚,又不是自己的亲戚,再说了还是银子重要,只要遮掩的好,谁知道是自己干的。

打定主意,只需要好好规划一下,就可以等待时机了,目前是不能动的,总不能薛家一到荣国府就出了事。

几瓶春花酿和葡萄酒下肚,薛蟠已经醉的不省人事,趴在桌子上嘴里也不知道在嘟囔什么,贾蓉解下薛蟠腰间的钱袋,取出几张千两的银票,心中暗自羡慕,结了账后重新放了回去。

薛家的家奴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神京城里乱撞,他们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主子喜欢去什么地方,其中一个便在燕来阁楼下看到了一辆马车,上面绣着一个大大的“宁”字。

感情自己的主子和宁国府里的贵人跑这来花天酒地了,以他们的身份是进不去的,一边派人回去给夫人报平安,一边在楼下等候。

就当街上行人散的差不多的时候,他们才看见薛蟠在两个人的架扶下,跌跌撞撞的出来了,浑身酒气,两只手里各抓着一个酒壶,嘴里嘟囔道:“来,让大爷再亲一个……嗝……”

家奴们连忙上前,毕恭毕敬的给贾珍和贾蓉行了一礼,才把薛蟠搀回马车上离开了。

看着马车消失在街角,贾蓉小心翼翼道:“父亲,此事能成否?这薛蟠看起来真傻。”

贾珍回头看了一眼贾蓉,骂道:“蠢货,他是傻子你就不是?要是让老太太知道有我们的好?”

贾蓉缩着脑袋,不敢说话,贾珍又道:“慢慢来吧,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可是百万两银子啊。”

……

一身酒气,昏迷不醒的薛蟠被家奴们七手八脚抬回梨香院的时候,可把等待多时的薛姨妈和薛宝钗吓坏了。

“我的天,怎么喝成这个样子?跟谁喝的这是?”薛姨妈急道。

一个家奴道:“是东边宁国府的贵人。”

薛姨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原来是自家人,一边吩咐下人们打来热水给薛蟠擦拭脸上的污垢,一边又让人去端醒酒汤。

擦拭干净后,一个丫鬟端着醒酒汤,想给薛蟠喂下,谁知薛蟠突然坐起身,把众人唬了一跳。

只见薛蟠半睁着一双绿豆眼,撅着嘴就朝那丫鬟凑去,嘴里还嘟囔道:“好香菱,好香,让大爷亲一个,让大爷我看看多大了……”

叫香菱的丫鬟惊叫着避开了,手中的装醒酒汤的碗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醒酒汤也撒了一地。

薛宝钗以袖掩面,薛姨妈一巴掌拍在薛蟠的头上,骂道:“死孽障,乱嚼什么蛆!”

薛姨妈这一巴掌用了不少力气,一巴掌拍在薛蟠的大脑袋上,啪的一声,极其响亮,效果堪比醒酒汤,半醉半醒的薛蟠嗷的一声,从床上窜起来,捂着脑袋嚎道:“谁打的我?他娘的……”

薛姨妈见薛蟠惨叫一声,才知道下手重了,心疼不已,正要伸手给薛蟠揉揉时,再一听到薛蟠后来的话,顿时火起,骂道:“迷了心的孽障,我是你妈!”

薛蟠被薛姨妈这么一打,酒便醒了大半,自己迷迷糊糊被抬回家自己是有印象的,本以为只有香菱在侍奉自己,不知道自己母亲和妹妹都在,所以混账话都说出来了,正欲对香菱图谋不轨时,却被人一巴掌抽的龇牙咧嘴,于是张口就骂。

“妈,你怎么来了?”薛蟠捂着大脑袋道。

薛姨妈虽然生气,可见薛蟠这个模样,不免又心疼起来,连声道:“可是打疼了?让妈看看。”

薛蟠捂着脑袋哼哼唧唧着,薛宝钗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叫香菱跟着自己下去了。

“东府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请你喝酒?”薛姨妈疑惑道,她现在是怕了,因为在金陵时碰到的那些事,现在任何靠近她们的不熟悉的人,薛姨妈都觉得他们心怀鬼胎,图谋不轨。

说到底,薛姨妈只是个妇道人家,本事再大,对上同样老谋深算的男人还是要吃亏,这也怪不得她疑神疑鬼,看谁都不像好人。

“嗨,他们请我喝酒……”薛蟠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摸了摸身后的钱袋,拿过来打开一看,顿时哭丧着脸道:“我的个乖乖,他们是真的能造啊,花了我五千两银子。”

“什么?”薛姨妈一听,一把夺过薛蟠手里的钱袋,发现自己早上给他的八张千两银票只剩下了三张,剩下的五张不翼而飞,刚刚熄灭的怒火蹭的一声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我打死你这个败家子,这些都是你爹一点一点省下来的啊!”薛姨妈抄起一根鸡毛掸子就打在了薛蟠的身上。

刚刚坐下的薛蟠再次惨叫着窜了起来,嘴里嚎着:“疼疼疼……”

自己的儿子是个败家子,薛姨妈从来没有否认过,反正自己也有不少银子,可没想到他出去吃顿酒就花了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啊,不是五百两,这些都是她和亡夫二十年来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若是照这样下去,不到一年,她薛家就得玩完,没了银子,她干脆去跳护城河得了。

薛姨妈极少动手教训薛蟠,今天显然是气的够呛,可并没有用多少力气,只是薛蟠惨叫声太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在此行凶。

薛姨妈打了一会,气喘吁吁的放下鸡毛掸子,落泪道:“你这败家子,你爹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他死也闭不上眼啊,呜呜呜……”

话说香菱被带回薛家后,薛姨妈就把她放到了薛宝钗的身边当丫鬟,不让薛蟠碰。

十三四岁的晴雯出落的极其标致,细细看去,倒和秦可卿有七分的相似之处,不过因为小时侯被人贩子们卖来卖去的缘故,所以她似乎有些呆,有些憨。

薛宝钗身边已经有个一个贴身丫鬟,名叫莺儿,今年也差不多十三四岁,生的也很好。

香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低着头站在门口,丰润的身子微微打着摆子,若是换个男子,见她这幅样子都会怜爱不已。

薛宝钗看着香菱,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哥哥顽劣混账,平白无故给家里添了多少事端,可她也没有办法。

“香菱啊。”薛宝钗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柔一点。

香菱抬起头,看着薛宝钗,哭道:“姑娘,我再也不敢了,不会打翻盘子了。”

原来她是在害怕打翻醒酒汤的事。

薛宝钗摇了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也没有怪你。”

香菱这才放下心来,抿着小嘴甜甜的笑了,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薛宝钗身后的莺儿看的直乐,这丫头真是够憨的。

“我问你,你还记得冯渊吗?”

第九十二章 命案(一)

让我们回到两个月前的金陵。

冯渊今年二十岁,祖上是金陵的一个乡绅,后来家道中落,人口凋零,他自幼父母双亡,无兄无弟,现在只他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

冯渊人品风流,酷爱男风,最厌女子,有一日,一个人在街上闲逛时,正巧在西城碰到了一个熟人。

这个熟人是他早年的好友,自从几年前去了外省后两个人便没了联系,没想到再一见面,这个好友竟成了一个牙人。

牙人便是人贩子。

在大刘,官府并没有怎么打压过牙人这一行业,因为有需求,每年江南之地都会有很多妙龄少女被人贩子们贩卖到关内去。

当冯渊的牙人好友得知冯渊还未娶妻时,便动了心思,拉着冯渊来到了自己的住处。

“冯兄,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兄弟我知道冯兄眼高,一般的真还看不上。”那人贩子说着,把冯渊引到了一间房内。

打开房门,里面传来一阵低呼声,透过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光线,冯渊看见屋里有十几个蓬头垢面的女孩儿,见有生人进来,她们就如同一群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挤在一起,惊恐的看着自己。

冯渊喜好男风,见状只觉得没意思,转身欲走,却被那牙人一把拉住。

“哎,冯兄莫走,且听兄弟我说。”那牙人笑道。

冯渊转过身道:“这有什么看的?不如与我喝酒去。”

那人贩子不答,走到女孩儿堆里,左右看了看,拉出一个女孩儿,嘴里骂骂咧咧道:“他娘的,给老子过来,再磨叽有你的好。”

那女孩儿看起来年岁不大,约摸十二三岁,长长的头发应该是有段时间没有洗了,看起来脏兮兮的,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布裙子,在人贩子的推搡下,垂下头唯唯诺诺的走上前来。

“冯兄,你且看看这个,她叫香菱,听听,多好的名字,不是兄弟我夸口,兄弟我做这行也有几年了,却没见过这么好的女子,这模样……”人贩子说着,伸出手捏住那女孩儿的下巴,强硬的抬起她的头。

冯渊心中也是好奇的很,连忙看过去,这一看不要紧,冯渊顿时只觉得自己前几年算是白活了。

试问他看到了怎样的一张脸?都说香菱像秦可卿,这话不假,两个人倒是有七分的相似之处。

不同于秦可卿的千娇百媚,倾国倾城,香菱看起来也是极美的,不过这种美中有些呆,有些憨,我见犹怜。

冯渊一看便爱上了,虽然自己是喜欢男风的,可不能这样下去一辈子,他早晚还是要找个女子传宗接代。

寻常大户人家的小姐看不上他,普通百姓家的姑娘他又看不上,今见了眼前这个女孩儿,才知这女子的妙处,非男子所能及也。

那牙人见冯渊动了情,继续夸口道:“冯兄,你别看她现在是个丫鬟,可她也是正儿八经大户人家的小姐,那也是书香门第,只因家里受了灾,她父母才把她卖与我,换些银钱度日,若不是心里想着你老兄,我早把她卖给那些盐商了。”

这牙人说的当然是假话,香菱出身书香门第不假,不过香菱不是自己买来的,而是自己从别的牙人那买来的,据悉好像是从姑苏拐来的。

“不知兄弟欲售价钱几何?”冯渊打定了主意,哪怕是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要把这个女孩儿买回家去,若是以后能与她相依相伴,足慰平生矣。

“一口价,五十两。”那牙人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

五十两对于冯渊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祖上留下来的那几十亩田地一年的收成也只有十几两,自己一时还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兄弟,能不能宽限我些时日,我回去就凑银子来,这样,我先付给你十两银子的定金,七日后,最多七日,我便把剩下的四十两银子送过来。”冯渊从怀里掏出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对那牙人恳求道。

那牙人没想到冯渊这么痛快就答应下来,心中大喜,面上却有些为难之色,想了想道:“也罢,看在你我是朋友的份上,我就在此等你七日,七日后,你若凑不齐银子来,我便把她卖给别人了,到时间这十两银子的定金,你也拿不回去。”

“好说好说,还请务必等我。”冯渊大喜道,看了一眼低着头的香菱,心中欢喜,连忙回去卖田卖地凑银子了。

……

这日一大早,从金陵皇商薛家大门里走出来几个人。

领头的是一个约摸十七八岁,有些胖,一身锦衣的青年,手里拎着一个鸟笼子,身后跟着几个健壮的家奴。

这青年便是薛家的少爷,薛蟠。

“银子带足了吗?”薛蟠朝身后一个弯腰塌背的灰衣小厮问道。

“少爷,都带足了,足足带了一千两呢。”那灰衣小厮谄笑道:“大爷,我们今天是去城东还是城南?”

城东和城南都是金陵城往来牙人们的聚集地,在那里可以买到丫鬟。

薛蟠极其好色,因其家大业大,母亲宠溺,身边丫鬟有十几个,这个数目几年来一直没变过,平日里薛蟠都是一边买新的一边丢旧的。

这不,昨日家奴从外头回来说外面又来了一些人贩子,保不齐会有什么新鲜货,薛蟠一听就来了兴致,今天一大早便带着五六个家奴,跟着自己出去买丫鬟了。

却说冯渊回到自己的住处后,便开始张罗起卖地凑钱的事情来,一天过去了,也仅仅凑了十两银子,心中难免有些焦急。

第二天一大早,冯渊送走一个前来买地的乡绅后,拿着终于凑齐的四十两银子,兴冲冲去城里找那牙人了。

不过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他走向的道路通往的不是幸福,而是死亡。

金陵城南,放眼望去,很多衣衫褴褛的人像一头头牲口一样被买主们肆意的挑选着,和牙人谈好价钱后,自有人如狼似虎的扑进人群,拽出一个个被挑中的人。

哭叫声,打骂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人世间最悲惨的生离死别在此时此刻就地上演。

一个老者抱着自己的孙女儿死活不撒手,气急败坏的牙人举起鞭子就噼里啪啦的抽下去,直把那老者抽到倒在地上打着滚哀嚎。

“老棺材瓤子,给老子死一边去,再敢妨碍老子做生意,老子现在就成全你!”那牙人怒骂着,一把拽过旁边快吓傻的小女孩,直接丢给身后的买家。

行人来往络绎不绝,极大多数人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只有一些人不忍见之,摇头叹息不已。

冯渊的那个牙人朋友也拿着一个鞭子,骂骂咧咧着,之前那些女孩儿全部挤在一起,惊恐万状,却又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忍受着心中极大的恐惧。

上午的生意并不好,很多人贩子等了半天也没有开张。

这时,人贩子们就看见一个贵公子带着几个仆役,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连忙纷纷上前推销起自己家的“产品”来。

薛蟠随意的看了一圈,骂道:“他娘的,卖的这都是什么玩意。”

正欲转身离开再去东城看看时,只听见后面有人叫道:“这位爷,留步留步,小人这里还有压轴货。”

薛蟠闻言停下脚步,狐疑的看了一眼那牙人,道:“你能有什么压轴货?不要怕本大爷买不起,本大爷有的是银子。”

那牙人闻言大喜,暗道这下发大财了,连忙道:“还请大爷跟小人来。”

一处院内。

“大爷,您看看,您看看,这个怎么样?”屋内只有一个女孩儿,此刻正躲在墙角里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薛蟠一看清楚那个女孩儿后,口水登时就流了下来,吸了一口口水道:“我滴个亲娘,这小娘们长的真俊,我的妈,本大爷要了!”

那牙人早就想好了价钱,试探道:“大爷,这丫鬟可不是一般的丫鬟,也是正儿八经的……”

那牙人还没说完,薛蟠就摆摆手,不耐烦道:“哪这么多屁话,直接说多少钱不就完了?大爷我没闲工夫在这里听你瞎扯淡。”

见薛蟠身后的那几个健奴盯着自己,那人贩子抹了把冷汗,连忙道:“是是是,五百两?大爷您看成吗?”

“多少?”薛蟠绿豆眼瞪的老大,那人贩子差点吓的一屁股坐下,正要改口时,却听见薛蟠道:“才五百两,大爷我还以为五千两呢,不过这个模样,五万两大爷我也买定了。”

那人贩子闻言一口老血差点吐了出来,后悔的直想拿脑袋撞墙,五万两银子他是不敢想,要是早知道这么容易,自己就说五千两了,追悔莫及啊。

第九十三章 命案(二)

那牙人心中后悔万分,可如今已经没有了更改的余地,况且五百两已经不少了,已经够自己在金陵城里买一套三进四进的宅院了。

至于和冯渊的约定,那牙人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去他娘的什么信义,在银子面前一文不值,这年头谁和银子有仇。

接过薛蟠递来的一张五百两银票,那牙人把女孩儿的身契交给了薛蟠。

“你叫什么名字?”薛蟠看着柔柔弱弱的女孩儿,口水差点流了下来。

那女孩儿抬起头,怯生生道:“香菱。”

“香菱,嗯,好名字啊,大爷我喜欢。”薛蟠嘿嘿的笑着,一把搂住香菱瘦弱的腰肢,往外走去。

刚出门,就和匆匆赶来的冯渊碰上了。

冯渊一看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一个纨绔子弟搂在怀里,顿时火冒三丈,怒骂道:“哪里来的混账,抢女人抢到你爷爷头上来了!”

这时,那牙人也出来了,看见冯渊大骂薛蟠,吓了一跳,真是不要命了,眼前这个贵人五万两银子都不当一回事,可见出身之贵重,得罪了他,和自寻死路有什么区别,如果再牵连到自己就麻烦了。

不等薛蟠暴怒,那牙人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捂住冯渊的嘴,急道:“冯兄,你不要命了?”

冯渊此刻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也顾不上对面是什么人了,只想把自己心爱的女人给抢回来,他双目赤红,一把推开那牙人,一口浓痰就吐到了他的脸上,破口大骂道:“好个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的畜生,今天这件事若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定不与你干休!”

那牙人顾及不了脸上臭乎乎的浓痰了,拉着冯渊道:“冯兄,冯兄,我赔偿你一百两银子,此事到此为止,莫要再说。”

冯渊不理那牙人,窜上前伸手便要去抓薛蟠身边的香菱,香菱受惊,像只小鸟一样躲到薛蟠的身后。

“他娘的,太岁头上动土,敢抢大爷我的女人,我看你是老寿星喝砒霜,活的不耐烦了,给本大爷打,打死了算我的!”薛蟠搂住香菱,对身后的健奴们怒喝道。

四五个强壮的健奴一拥而上,瞬间便把冯渊按倒在地,沙包大的拳头雨点般的落在了冯渊的身上。

“哎呦,大爷,别打了,别打了。”那牙人怕出了人命自己也跟着吃官司,连忙对薛蟠求道。

“去你妈的!”薛蟠抬起脚把他踹开,指着地上打滚的冯渊骂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冯渊被人按倒的一刹那便清醒了过来,奋力挣扎着,嘴里大骂不止,在挨了两拳后就不骂了,双手抱住头求饶不止。

家奴们下手没轻没重,拳拳都砸在冯渊的头上,脚脚都踹在他的肚子上,一口黑血夹杂着几颗牙齿从冯渊的口中涌了出来。

没一盏茶的功夫,冯渊便没了动静,躺在地上,鲜血淋漓,屎尿齐流,腥臭扑鼻,已经看不出来人样了。

薛蟠走过去狠狠的踹了两脚,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大爷我是谁,他妈的。”

旁边也聚集了很多围观的百姓,起初只是看热闹,眼看就要出人命了,一个老者忍不住开口道:“大爷,您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不等薛蟠说话,一个家奴眼一瞪,骂道:“老不死的,滚一边去,再说连你一块打!”

那老者吓的够呛,连忙走开,众人见状纷纷叹息不已。

躺在地上的冯渊还没断气静,浑身抽动不止,一股股殷红的鲜血从他的嘴巴和鼻子里流出来,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本大爷今天心情好,饶你一命,再有下次,你全家都别想活!”薛蟠还是不解恨,又上前狠狠的踹了两脚。

殊不知,这最后的两脚彻底把冯渊的魂给踹了出来,只见冯渊再次吐出一口鲜血,全身痉挛了几下,头一歪,死了。

“哇,打死人啦!打死人啦!”围观的人群里有个眼尖的看出了人命,惊叫一声,撒起脚丫子就跑,众人顿时一哄而散。

薛蟠这才发现自己打死了人,心中也是害怕不已,望着地上死透了的冯渊,一时间手足无措。

“大爷,大爷,怎么办,怎么办?”家奴们也慌了。

他们作为薛蟠的爪牙,平日里干的最多的事就是跟着薛蟠四处欺男霸女,虽然经常打人,可却没有打死过,打死人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虽然他们是听从薛蟠的指使才打死的人,可毕竟人是自己打死的,官府真要追究下来,自己肯定跑不掉,主家有权有势,自己的主子必定会安然无恙,可怕就怕主家把自己拿出去顶罪。

如果那样即便是不掉脑袋,后半辈子也要在牢狱中度过了。

“还能怎么办,跑啊!”薛蟠这才反应过来,带头跑开,连身后的香菱都顾不上了,其他仆役见状,纷纷跟上。

失去了遮挡物,香菱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景象,冲天的腥气让她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白眼一番便晕了过去。

那牙人见冯渊被活活打死,什么都顾不上了,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拼了命的往城外跑,连那些剩下的女孩儿都不要了,心里只想着赶紧离开眼前这个是非之地。

薛府。

薛蟠堪堪的跑到门口,一屁股坐到地上,扯开领子,喘了起来,四下里看了看,一拍大腿懊恼道:“嗨,咋把香菱丢下了,算了不管了,我还是赶紧回去躲起来吧!”

……

“我的个乖乖,什么人下这么重的手,屎都给打出来了。”

街上,几个挎着刀的衙门捕快看着死状极惨的冯渊,啧啧称奇。

“这是谁?”一个捕快指着晕倒在一边的香菱道。

“不会是这个死人的婆娘吧,哟,这么水灵,乖乖,以后要守活寡咯!”一个捕快大笑道。

其他捕快们也跟着大笑起来,其中一个年轻的捕快看着香菱凸凹有致的娇躯,心生邪念,食指大动,伸手就朝不省人事的香菱丰满的胸口摸去。

一个年老些的捕快抽出刀,用刀背砸在那个年轻捕快的手背上,骂道:“小兔崽子,干啥呢?”

那年轻捕快连忙缩回手,面色讪讪,众人见状又是一阵大笑。

那老捕快走到不远处的茶摊,对躲在柜台后,伸着脖子看热闹的茶摊掌柜问道:“可知是什么人当街打杀人的?”

那茶摊掌柜心里直道晦气,不敢不答,只是说不知道,希望可以蒙混过关,尽管自己知道打杀人的是谁,可他不敢说,若是惹到那些贵人,可就有自己的苦头吃了。

老捕快见茶摊掌柜的神色,就知道他在说谎,解下腰间的刀往桌子上一拍,道:“知情不报,与打杀人者同罪。”

那茶摊掌柜闻言就给老捕快跪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道:“官老爷,饶了小的吧,小的上有八十老母……”

这时,其他捕快们也围了过来,刚才那个乱伸手的年轻捕快威胁道:“再不说,就把你抓进牢里严刑拷打,看你说不说!”

那茶摊掌柜没办法,只能小声道:“许是皇商薛家的公子。”

众捕快这才明白过来,另外一个捕快对老捕快道:“张头,就是上个月在靖安街强抢民女的那个。”

老捕快想了想道:“原来是他家。”又朝那茶摊掌柜道:“可曾看错了人?”

“哎呦官爷啊,小人这双眼不是驴蛋子做的,这么近怎么会看错。”那茶摊掌柜求饶道。

“张头,怎么办?”一个捕快问道。

“先用白布把尸体盖好,这么热的天,苍蝇都给招来了。”老捕快吩咐道,自有一个捕快去不远处的布店扯白布去了。

“对了,那地上的姑娘是谁?怎么会晕在那儿?”老捕快朝那茶摊掌柜问道。

(ps:冯渊一案,挺有意思的,这里写的有点多,贾琮马上就要参加秋闱大考了,莫急。)

第九十四章 命案(三)

“刚才小人也听了几句,这姑娘是死掉的那个先从一个牙人手里买的,后来那牙人又把这姑娘卖给了薛家少爷,这才起了争执,打死了人。”茶摊掌柜道。

“那牙人呢?”老捕快四下里看了看,问道。

茶摊掌柜的道:“应该早跑了。”

“你们俩,去把那姑娘带过来,大热天的,别给晒坏了。”老捕快对两个捕快吩咐道。

那两个捕快走上前把还在昏迷的香菱架了过来,放在一张椅子上。

茶摊掌柜的见状连忙端过来一碗凉茶,小心翼翼的喂香菱喝了几口。

“留两个人在这里守着,我去禀报县令老爷,老李,你带几个人去拿那牙人。”老捕快道,众人齐声应了,各自散开。

茶摊掌柜的扇了自己一巴掌,哭丧着脸道:“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一条白布盖在了冯渊的身上,白布下,冯渊的左眼球都被打了出来,挂在脸上,十数只苍蝇围着白布嗡嗡的飞着,黑红色的血迹一路蔓延到了几尺外,看起来极其的刺眼。

金陵县县衙。

“大人,事情的前因后果便是如此,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老捕快对金陵县县令道。

神京城里有一个京畿县,金陵城里有一个金陵县。

金陵县县令来回踱步,皱眉道:“此事事关重大,打杀人者不是一般人,不能轻举妄动,本官还需去请示一下知府大人,去把尸体带回来,暂时不要抓人。”

“是,卑职告退。”

金陵知府府邸。

“老爷,金陵县县令求见。”

“叫他进来。”书房内,一个年约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他面白无须,腰圆背厚,面阔耳方。

此人便是金陵府知府,贾雨村。

“明公,下官有要事求见。”金陵县县令对贾雨村行了一礼道,贾雨村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一个丫鬟走进来奉上热茶后退了出去,金陵县县令才把来意说了出来。

贾雨村听完后,皱着眉道:“你做得对,那薛家世代皇商,在这金陵之地也是名门望族,总之不能立刻抓人,对了,有人申冤吗?”

“明公,下官已经查验过死者的身份,死者名唤冯渊,祖上是金陵县里的一个乡绅,父母早亡,亦无兄弟姐妹,家中只剩下他一个人,所以暂时无人来申冤。”金陵县县令道。

“没人申冤就好办了许多,派人去把那薛家少爷带来,关进去做做样子就放出去吧!”贾雨村想了想道。

“明公,下官有一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尽管说。”

“大人,我们不如这般……”

……

薛家,话说薛蟠自打回了家,便躲在自己的房里不肯出来。

薛姨妈心生奇怪,正欲去询问那几个跟出去的健奴,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么事的时候,就看见一个小丫鬟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跑了过来,薛姨妈心头一跳,暗道不好。

“夫人,夫人,不好了,外面来了官差,说大爷在外面打死了人……”小丫鬟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薛姨妈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众人慌忙七手八脚的把薛姨妈救醒,薛姨妈一醒就嚎了起来:“我的天爷哟,这可让我怎么活啊?”

自己的儿子顽劣归顽劣,最多也只是把别人打一顿,事后自己只需要赔付一些银钱就解决了,没想到今天她儿子竟然在外面打死了人,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这边的动静很快便把薛宝钗给招了过来,一身白裙的薛宝钗娴静优美,在问清楚缘由后却冷静道:“妈快别哭了,还是把那些官差叫进来看看,若这件事是真的,也是那些家奴下的手,即便是哥哥指使的,罪也不至死,我们再多花些银子打点一番,哥哥必定会无事。”

薛姨妈不哭了,惊愕的看着从容镇静的薛宝钗,连连点头道:“好女儿,你说的对,肯定不是你哥哥做的,快,快去把官爷们请进来。”

一个管家连忙下去请人了,薛姨妈擦了擦眼泪,在薛宝钗的搀扶下,坐到了椅子上,睁着一双泪眼看向门外。

不多时,几个差役就在管家的引领下进来了,为首的一个差役给薛姨妈行了一礼,道:“薛夫人,我们是金陵县县衙里的捕快,特来请贵公子回去询问一些事情。”

说着,对薛姨妈等人出示了自己的腰牌。

薛姨妈闻言确信了薛蟠真的在外面打死了人,对一个管家颤声道:“去,去把那孽畜叫来。”

那管家连忙下去叫薛蟠了。

“几位官爷请坐,来人,上茶。”

“不必了薛夫人,我等还要要事在身。”

不多会儿,去叫薛蟠的管家回来了,抹了一把汗道:“夫人,大爷不愿意出来。”

薛姨妈正欲起身,那为首的差役却道:“既然如此,薛夫人,请恕我等不恭了。”说着,大手一挥,对身后的几个差役道:“去,请薛公子出来。”

不顾薛姨妈的阻拦,几个差役风风火火的出去了,薛姨妈哭叫着连忙跟上。

这几个差役是薛府的常客,以往来叫薛蟠去衙门里问话时都是他们过来,所以知道薛蟠的院子在哪。

薛蟠躲在屋里还是不肯出来,叫了多次无果后,为首的差役无奈的对薛姨妈道:“薛夫人,拒捕罪加一等,还请您把薛公子叫出来,不然,我等就要破门而入了,届时若是伤了薛公子就不好了。”

薛姨妈无法,隔着门哭道:“儿啊,出来吧!你放心,妈就算是倾家荡产也会把你捞出来,官爷们若是进去,你会吃苦头啊!”

屋里仍然沉默,就在差役们等的不耐烦的时候,只见房门一开,一个大脑袋随即露了出来,薛蟠哭道:“妈,救我啊!”

薛姨妈也哭道:“儿啊,妈和你一起去。”

两个差役走上前一左一右的按住了薛蟠的肩膀,薛姨妈哭叫着就要跟上去。

为首的差役拦住道:“薛夫人尽管放心,薛公子虽然打死了人,却不是打人者,定不会有性命之忧。”

薛姨妈闻言不哭了,半信半疑道:“果真?”

为首的差役点了点头就出去了,鼻涕和眼泪糊了薛蟠一脸,在两个差役的押解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妈,现在最要紧的是把那打死人的几个家奴交出去,再花些银子上下打点一番,哥哥就会没事了。”薛姨妈身后,薛宝钗始终泰然自若,建议道。

“对对对,妈怎么把这事给忘了,难为你一个女儿家想这么多,要不去求你二伯父?他认识的人多。”

“妈,不必了,女儿去就可以了。”薛宝钗垂下眼帘道。

“啊?”薛姨妈一惊,这事怎么轮到一个女儿家出面?

“妈,我们不能欠他们的人情,给我准备五万两银子,我去见见那个金陵府知府,只要他点头,这件事就能过去。”薛宝钗想了想,坚定道。

“我的女儿啊,要是你父亲还活着,我们娘俩怎么会受这些罪啊!”薛姨妈一把抱住薛宝钗大哭了起来。

不多时,薛蟠打死人被金陵县衙门里的差役上门抓走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薛家。

……

金陵知府府邸。

“明文,你这个想法不错。”贾雨村听完金陵县县令的话后,抚掌赞道。

金陵县县令谦逊道:“若无明公栽培,下官现在还不知道在何处混混度日,为明公分忧,乃是下官分内之事。”

“好,你放心,事成之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还有通判的位子,我一直都给你留着呐。”贾雨村笑道。

金陵县县令闻言大喜过望,直接给贾雨村跪下,感激涕零道:“多谢明公栽培,至此以后,下官定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以报明公再造之恩!”

“哈哈哈哈~”

第九十五章 毒计

话说薛蟠被带到金陵县县衙,还没等关进牢里,就哭着把一切都招了,随后便被金陵县县令下令收押起来。

冯渊的尸体被抬回了县衙,一同带过来的还有快被吓傻的香菱。

薛蟠当街指使家奴打死冯渊的事,不到一个时辰,几乎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大家对这起事件都很感兴趣。

无亲无故的冯渊尸体无人认领,孤零零的摆放在衙门大院内,一条白布盖在上面,此刻已经被鲜血湿透,看起来十分悲惨,围观的百姓挤在门口,唏嘘不已。

小脸苍白的香菱被几个差役带到了后堂,其中一个差役对金陵县县令讨好道:“大人,这小娘们是那冯渊最早买下来的,后来那牙人言而无信,又以五百两银子卖给了薛蟠,眼下那冯渊死了,牙人跑了,薛蟠也被关押起来了,这小娘们就便成了无主的货,弟兄们无福消受,还请大人收下。”

金陵县县令看了看香菱,暗道怪不得两个男人会为了这个女子大打出手,最终致一死,生的这般好,真是我见犹怜。

“嗯,那牙人呢?”金陵县县令问道。

“已经派人去抓了,保证跑不了。”

“好,你们辛苦了,去账房领十两银子,请弟兄们吃酒。”

“谢大人的赏。”

出了内堂,一个年轻的差役对那个说话的差役道:“李大哥,那么好的小娘皮你怎么不自己留着啊!”

姓李的差役笑骂道:“小子,这么美的小娘皮你以为老子消受的起?要我说,县令大人都不敢留着,八成还要给知府大人送去。”

年轻的差役一脸疑惑,道:“为什么啊李大哥。”

姓李的差役神秘的道:“这里头的道道多着呢,好好学着吧小子,不相信,咱们走着瞧。”

“怎么会不相信李大哥呢?对了,李大哥,县令大人赏我们的十两银子我们拿去哪里快活啊?”

“快活个屁,就这点银子,塞牙缝都不够,去老地方吃一顿算逑,他娘的,辛辛苦苦当了一天的差,腿都快跑断了,就给这些银子,打发要饭的呢!”

看着堂下浑身颤栗,发呆的香菱,金陵县县令对师爷道:“带她下去洗澡,再给她找身衣服,吃点东西,脏兮兮的,成何体统。”

那贼眉鼠眼的师爷奸笑道:“洗好了送您房里去?”

金陵县县令骂了声:“送个屁,等一会知府大人到了,我是要拿来孝敬给他老人家的,快点去!”

那师爷被骂的屁都不敢放一个,连忙叫来两个两个差役,把香菱带下去了。

……

“族老,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咱们不能眼看着那贱妇把咱们薛家的银子带走啊,只要蟠哥儿死在牢里……”

薛家二房,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对坐在堂上的几个老人急道,这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薛蟠的二伯父,薛远。

“远儿,休得胡说!”一个七老八十,白发苍苍的老者喝道。

薛远连忙闭上嘴,另一个老者也道:“蟠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能救回来吗?”

“当街打死了人,还想回来?族老,要是蟠哥儿回不来了,那贱妇就没有办法把我们薛家的财产带走了!”薛远的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幸灾乐祸。

薛蟠的父亲虽然死了,可作为继承人的嫡长子薛蟠还在,依旧可以继承自己父亲留下来的那些银子。

可若是薛蟠也死了,那薛家大房里就只剩下了一对母女,这个时代,女子是没有继承权利的。

到时候薛蟠父亲留下来的那百万两银子薛姨妈一分钱都带不走,薛远他们就可以轻轻松松的截留下来,装入自己的腰包。

薛家世代皇商,关系人脉和经商之道一代一代的都传给了长房,薛家对外头号称家资百万,其实这些家资基本上都在薛蟠父亲这一房里,都是薛蟠父亲和薛姨妈二十年来积攒下来的,和薛家其他族人们没有多少关系。

薛蟠父亲还在时候,薛家的那些族人倒也安分一些,可自打薛蟠父亲死后,他们就变得蠢蠢欲动起来,那可是百万两银子啊,都留在一个妇道人家手里算怎么回事?

可大房现在还有一个嫡长子,虽然还未成家,却依然是这笔银子的合理继承人,薛家那些族人虽然心中愤恨,不满,可也没有任何办法。

现在机会却来了,只要薛蟠死在了金陵县县衙的大牢里,长房的那百万两银子就没有了继承人,到时候薛远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接管,至于那贱妇和她的女儿,大不了随便给几百两银子打发出去,也算是对薛蟠的父亲有个交代。

那可是百万两银子,在场的各位没有哪个是不心动的,连那几个七老八十的老家伙都唇干口燥起来,心中暗自盘算着怎么合理的继承这笔银子,然后分了,为自己这一房的后辈们谋点利益。

“如果老夫没有猜错,那个女人现在肯定正在想方设法的把蟠哥儿从牢里捞出来,别忘了,她们有的是银子,这天底下就没有银子办不成的事儿。”一个族老捋着花白的胡须道。

“要我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个人去牢里把蟠哥儿给做了。”一个少年跳出来建议道。

办法虽蠢,众人却不得不承认他言之有理,无论他们做什么,最终的目的都是干掉薛蟠,这样才能顺理成章的继承那百万两的银子。

“成哥儿,你这个办法好!”薛远朝那少年竖起大拇指,还没等那少年得意洋洋,薛远又道:“不若就你去吧!去牢里干净利落的做了蟠哥儿,到时侯二叔我做主,分你一万两银子,怎么样?”

叫成哥儿的少年唬了一跳,他早就看不惯薛蟠了,刚才也只是逞一时嘴快,过过嘴瘾罢了,要真是让他去牢里杀人,别说是一万两银子了,给他十万两他都不敢。

“二叔,饶了我罢,侄儿也就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那少年讪笑着,躲到一边去了。

“依老夫看,成哥儿的这个办法也不是不可行,蟠哥儿不死,那些银子谁都别想得到。”一个族老思索片刻,缓缓道。

薛远阴笑着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管必妥帖。”

“远儿快快道来。”

“远叔快说。”

“我们可以借前去探望为由,在酒菜里下毒,派一个人给蟠哥儿送去,当面让蟠哥儿吃了,只要他死在牢里,我们再凑些银子上下打点一番,让牢里的狱卒和验尸的仵作说蟠哥儿是突发恶疾死的,这样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头上,嘿嘿嘿……”薛远奸笑着,娓娓道来。

众人交头接耳了一番,都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果然妙计也。”那族老赞了一声,道:“只是,谁愿意去送这个酒菜呢?”说完,环视了一圈。

就在众人犹豫不决,互相观望时,只听见有人高声道:“晚辈愿往。”

众人寻声望去,原来主动请缨的是四房里的一个庶子。

“磊哥儿,你既然愿意去,那老夫便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保证,只要蟠哥儿吃了你送过去的酒菜,暴死在牢里,老夫就从那些银子里分出两万两给你,不过有一样,你要记住。”

“哇,两万两。”其他十来个少年齐齐惊呼,他们平日里一个月能有一两银子的月份就不错了,这两万两够他们风流快活很久了。

众人看向薛磊的目光也充满了敬佩,果然是个狠人。

“族老请说。”薛磊平静道。

“你若是被抓个正着,你不能说出今天这里发生的事,若是你说了,你母亲和你妹妹的下场,老夫就不说了。”那族老警告道。

“是,晚辈谨记。”薛磊朝那几个族老拱了拱手。

另外一个族老道:“既然如此,都下去准备吧,今天这件事大家最好都烂在肚子里,若是得了好处,人人有份,可都记住了?”

众人齐声应了,各自下去准备。

其中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在心中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大家要谋害大哥哥的性命,我得想个办法去告诉大哥哥,可那大牢我也进不去,危也,急也,大哥哥命悬一线也。

少年正在暗自思量的时候,猛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蝌哥儿,你留下来。”

第九十六章 故人之女

这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名唤薛蝌,其父和薛蟠之父乃是同胞兄弟,素日里两人的关系最好,今见众人密谋要毒害薛蟠,薛蝌心中是又急又怕。

“族……族老……”薛蝌低下头,唯唯诺诺道。

那几个族老都没有离开,为首的那个族老道:“蝌哥儿,老夫知道你与蟠哥儿关系最好,老夫等人亦不是禽兽,毒害自家子侄,出此下策实在是无可奈何,老夫等人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贱妇把薛家几辈子的家产全部带走,如果那样,纵使老夫现在去了,也没有脸面再见先祖。”

见薛蝌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另外一个族老接着道:“蟠哥儿当街打死无辜之人,此乃十恶不赦之大罪,秋后问斩是跑不掉的,与其看他在牢狱里面受罪,倒不如帮他一把,早日送他上路,也少了很多痛苦,况且,这件事本来就是他所为,怪不得任何人。”

薛蝌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为首的那个族老质问道:“蝌哥儿,你难不成想要看到祖宗的基业都被那贱妇全部带走吗?”

薛蟠终于不再沉默了,摇了摇头,为首的那个族老笑道:“孺子可教也,蝌哥儿,你父亲走的早,你母亲身子一直不太好,老夫知道你们这些年来过的艰难,若这件事成了,我们会给你母亲请江南最好的名医来,彻底治好她的咳疾,以后你妹妹的嫁妆,我们也会给你准备好。”

薛蝌的父亲比薛蟠的父亲死的还早,只留下体弱多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当时六七岁的薛蝌就已经担负起照顾母亲和妹妹的责任了,幸好往日里时常受到堂哥薛蟠和堂姐薛宝钗的接济照顾,日子倒也过得去。

自己的妹妹和堂姐薛宝钗关系极好,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而自己和堂哥薛蟠关系也很好,可眼下里出了这种事,一时间,薛蟠有些不知所措。

扪心自问,他受薛蟠和薛宝钗的照顾颇多,再扪心自问,他实在是没有勇气把这件事说出去,他知道,这几个族老给自己的先是甜枣,如果自己不吃,接下来就是棍棒了。

为了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他别无他法,是以卵击石还是同流合污,他很快就有了选择,心中悲呼不已,痛苦万分。

“是,晚辈记下了。”薛蝌痛苦的想要大喊大叫,甚至想把堂上几个人面兽心的族老的狗头打烂,然后拿去喂狗。

“这件事你要烂在肚子里,权当不知道,你是老夫打小看着长大了,有些话老夫就不多说了,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不要误入歧途,为了你母亲和你妹妹,好了,你下去吧!”

从二房里出来,薛蝌呆呆的看着天空,俄尔,泪流满面,不知过了多久,才跌跌撞撞的走回自己的住处。

……

金陵县衙门大牢。

牢房内,光线昏暗,死气沉沉,屎臭味,尿骚味充斥在牢房里的每一个角落,让人闻之欲呕,这里关押的都是要秋后问斩的死囚。

薛蟠身上华丽的锦袍被狱卒们扒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臭烘烘的囚衣,随便往一间牢房内一关,两个狱卒就勾肩搭背的出去喝酒了。

薛蟠惊恐的看着周围,坏事他干了不少,金陵县的县衙他也来过几回,可这下大狱还是破天荒头一遭,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囚衣,再看看周围的景象,薛蟠才发现这一切不是做梦,都是真的,随即咧开大嘴,嚎了起来。

“去你妈的,嚎什么嚎,再嚎爷爷我把你给骟咯!”一个狱卒被薛蟠吵的心烦意乱,把酒碗往桌子上一拍,提着鞭子,骂骂咧咧的走过来了。

“老陈,他可是薛府里的贵人,上面只是让我们把他暂时关着,说不定明天就会放了,你要是得罪了他,将来可有你的好处。”另一个狱卒喝了一口酒道。

“去他妈的贵人,到了我这地,都得听我的,你要是再嚎一句……”那狱卒走到关押薛蟠的牢房前,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来,在薛蟠胯下比划了一番,威胁道:“爷爷我真把你骟了!”

明晃晃的刀子在从外面射进牢房里的阳光中极其的耀目,距离薛蟠的裤裆似乎近在咫尺,薛蟠嚎了一声就往后退,又惊恐的捂住了嘴,看向狱卒的目光中充满了哀求之意。

“他娘的,非逼老子发火。”那狱卒收起短刀,重新坐回去喝起酒来。

……

金陵县县衙门口,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一顶紫色的官轿由远而近,走到县衙大门口时,一个仆役高喊道:“知府大人到,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百姓们纷纷让开,只见紫色小轿内走出一个身穿官袍的中年男子,正是贾雨村。

贾雨村进了中堂,看了眼地上冯渊的尸体,没有停留,径直往后堂去了。

后堂内,金陵县县令见贾雨村大步入内,连忙走上前行礼,恭声道:“明公。”

贾雨村点了点头,不多话,直接坐到了主位上。

打发伺候的人离开,后堂里只剩下贾雨村和金陵县县令两个人。

“可打发人去薛家了?”贾雨村喝了一口热茶,淡淡道。

“已经打发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金陵县县令连忙道。

“嗯。”贾雨村嗯了一声。

“明公,下官有宝物要献上。”

“哦?是何宝物,还请拿出来一观。”一听到“宝物”二字,闭目养神的贾雨村顿时来了兴趣,笑道。

金陵县县令拍了拍手,朝里面道:“带出来吧!”

那师爷引着换洗一新的香菱出来了。

褪去蓬头垢面,十三四岁的香菱身量丰润,凹凸有致,配上一张雪腻的俏脸,以及略显迷茫的神色,让人不禁心生怜爱。

“明公,这是下官手底下人献给下官的,那冯渊和薛蟠争抢的便是此女子,如今那冯渊死了,牙人也不知所踪,薛蟠被关在牢狱里,这女子便没了主,下官无福消受……”金陵县县令恭声道。

却没发现旁边的贾雨村一脸的惊愕,仿佛是见了鬼一般。

这……这不是……甄公的爱女吗?怎么会沦落至此?贾雨村在心里惊呼道。

贾雨村原是湖州人氏,生于仕宦之家,到他这一辈时,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下他一人。

后来他想进京求取功名,无奈囊中羞涩,只得暂寄姑苏城里的葫芦庙中安身,每日靠卖文作字为生,后因甄士隐解囊相助,他才有钱上路,随后考中进士,几年后升为金陵知府。

这个甄士隐便是香菱的父亲,香菱原名甄英莲,是甄士隐的独女,甄士隐死后,家道败落,甄英莲便和自己的母亲过活,母女俩平时做些简单的活计度日。

日子虽然清苦了些,母女俩相依为命倒也平安无事,却不想有一日,年仅六七岁的甄英莲被牙人拐了去,七卖八卖后,最终落到了把香菱卖给冯渊的那个牙人手里,改名为香菱。

可以这么说,若是没有甄士隐解囊相助,贾雨村莫说是做金陵知府了,现在能不能活着还是两说。

香菱六七岁的时候他是见过的,对于甄士隐一家,贾雨村印象最深的就是甄英莲,虽然过了几年,贾雨村还是一眼便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女孩儿便是甄士隐的独女,甄英莲。

对于贾雨村的惊愕,金陵县县令十分不解,疑惑道:“明公,出了何事?”

贾雨村再三确认眼前这个女孩儿就是甄士隐的独女后,才道:“无事。”

金陵县县令也没有多想,道:“不知明公意下如何?”

贾雨村想了想道:“先留着吧!”他并不知道甄士隐已经病逝,也不知道甄英莲是怎么到的这里,只当是那边受了灾,甄英莲才会流落至此。

金陵县县令让师爷把香菱带下去,一个仆役走进来道:“大人,薛家的人来了。”

第九十七章 侥幸

“去叫进来。”金陵县县令吩咐道。

不多时,只见一个一身白裙的女孩儿蒙着面纱,走了进来。

“你是……”贾雨村疑惑道。

那女孩儿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纱,露出一双醉人的水杏眼,光波流转,跪下身道:“民女是犯人薛蟠之妹。”

贾雨村心里冷笑道:看来薛家是真的没人了,男人死绝了,只剩下女人了。

“起来罢,坐下说话。”贾雨村抬手指了指下首的一张椅子道。

薛宝钗道了声谢,落落大方的坐到椅子上,直视着贾雨村,目光淡然,旁边的金陵县县令看的心中啧啧称奇。

“知府大人,民女已将打死人的几个家奴带了过来,此刻都在外面,此事虽是民女哥哥指使,然主要罪责还是在那些下死手的家奴身上,这些家奴任凭大人处置,还请给民女哥哥一条生路。”

薛宝钗说罢,站起身对贾雨村福了一礼。

贾雨村看着薛宝钗,不为所动,其意很明显,薛宝钗朝外面道:“进来吧!”

贾雨村抬眼看去,只见一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个木盒,低着头走了进来。

薛宝钗接过木盒,让那小丫鬟下去后,打开木盒,从里面取出一摞银票,放在桌子上,对贾雨村道:“知府大人,这是民女家的一些心意。”

贾雨村看了看,都是一千两一张的银票,一摞加起来约摸有几万两,心中很是满意。

……

牢房内,薛蟠已经不嚎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断气了。

“两位大哥,我是薛府的,得知兄长蒙难,心中焦急万分,别无他法,只能略备酒菜送过来给兄长用一下,还请两位大哥通融通融。”

牢房外,薛磊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对两个狱卒哀求道,还装模作样的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

“去去去,哪凉快哪待着去,这地方也是能随便进的?里面关押的可都是罪大恶极的死囚,跑了一个你担待的起吗?”一个狱卒骂道。

薛磊连忙从怀里摸出一块银子,偷偷摸摸的递给那个狱卒,继续哀求道:“两位大哥行行好,我马上就出来,保证不会让两位大哥为难。”

那狱卒掂了掂手中的银子,警告道:“最多一盏茶的功夫,你就给老子出来,老刘,你带他下去,他娘的,真是不嫌晦气。”

另一个狱卒带着感恩戴德的薛磊下去了,进了牢房,,薛磊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强忍着臭气,紧紧的抓着手里提着的食盒。

“这小子是来看薛家那个贵人的,你们看着点,一盏茶后就让他上去。”叫老刘的狱卒对牢内两个喝酒的狱卒道。

那两个狱卒点了点头,其中一个带着薛磊走到关押薛蟠的牢房门口,伸脚踢了踢木门:“薛蟠,有人来看你了!”

上一秒还趴在地上装死的薛蟠,下一秒直接腾空而起,飞身扑了过来,还没看清来人就嚎道:“我的妈呀,快救我出去啊,这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此刻的薛蟠蓬头垢面,看起来惨兮兮的,和以往出手阔绰的贵公子简直是判若两人,薛磊心中很是痛快。

薛蟠看清楚来人后,惊讶道:“磊哥儿,怎么是你?我妈呢?”说着还往后看了看。

薛磊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随即消失不见,蹲下身打开食盒,取出几盘菜和一壶酒,脸上满是悲苦之色,道:“蟠哥儿,你这是受了多少罪啊,我来看看你,饿了吧!快吃。”

地上的几盘菜有肉有鱼有鸡,散发着阵阵香味,和酒香混合在一起,充斥在薛蟠和薛磊之间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薛蟠本就贪吃,又受了惊吓,也有半天没吃东西了,早已饥肠辘辘,也顾不上薛磊是不是真心来看自己了,抓起一只烧鸡张嘴就要啃。

在薛磊鼓励的目光中,那只加了无色无味毒药的烧鸡距离薛蟠的大嘴越来越近,正当薛磊要在心里欢呼大功告成时,一双大手却毫无征兆的出现,一把夺走了薛蟠手中的烧鸡。

“吃吃吃,就知道吃,爷爷我在这用花生米下酒,你他娘的又是肉又是鸡的,爷爷我允许你吃了吗?”

说话的正是之前那个拔刀要骟了薛蟠的狱卒,他一只手夺过烧鸡,另一只手抓起那壶毒酒,嘴里骂骂咧咧的就要往回走。

薛蟠傻了眼,薛磊也傻了眼,薛蟠是不怎么在意的,没了烧鸡,面前还有其他菜,正欲伸手去端地上其他的盘子时,另一双大手又伸了过来,三下五除二的拿走剩下所有的菜,定睛一看,却是另一个狱卒。

薛磊一把抱住那狱卒的腿,叫道:“爷爷啊,这个不能吃,不能吃啊。”

那狱卒心中火起,一脚踹开薛磊,骂道:“他娘的,不让我吃,大爷我偏要吃,再嚎,大爷我一刀捅了你。”

那狱卒的这一脚力气极大,不偏不斜的踹在薛磊的肚子上,薛磊惨叫一声,在地上滚了两圈,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感觉像是有东西堵住了嗓子眼,张着嘴啊啊的叫着,啊了半天也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狱卒把抢过来的酒菜放到了桌子上。

……

却说薛蝌一个人踉踉跄跄的走回自己的住处,正好碰见了要外出的母亲和妹妹。

薛蝌母见薛蝌一脸的失魂落魄,大惊道:“蝌儿,你怎么了?”

旁边那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也一脸关怀的看着自己。

她叫薛宝琴,是薛蝌的妹妹。

薛蝌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什么,就一个人回自己屋里去了。

“妈,哥哥他怎么了?”薛宝琴不解道。

“琴儿,没事,我们去看看你大娘吧!”薛蝌母叹了口气道。

“喔。”

……

两个狱卒大快朵颐着,其中一个见薛磊还在地上哼哼,手中抓着啃了几口的烧鸡,走过去抬脚就要踹。

却不想脚抬起来还没等落下,一口黑血就从那狱卒的口中喷了出来,腥臭无比的的黑血洒了薛磊一脸,薛磊回头恨恨的看了一眼一脸震惊的薛蟠,暗道一切都完了。

那狱卒倒在地上,嘴巴,鼻子,甚至耳朵和眼睛里都流出一些黑血来,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没了动静,浑身痉挛了几下,头一歪就死了。

“老马!”另外一名狱卒大惊失色,伸出手指拼命的就往喉咙里抠,刚抠了两下,一口黑血也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他惨叫了一声:“有毒!”随后倒地身亡。

薛蟠再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双绿豆眼怒视着薛磊,吼道:“薛磊,你他妈的想毒死我?”

薛磊自知今天是跑不掉了,惨笑道:“薛蟠,不是我要毒死你,是所有人都要毒死你,他们说只要你死了,你们家的那些银子就会落到他们手里了,哈哈……”

犯人们大喊大叫着,兴高采烈的看着这一幕,大呼过瘾,里面的动静很快便惊动了外面的狱卒。

“老马!老赵!”一群狱卒提着刀冲了下来,看到地上惨烈的景象,所有人大惊失色,怒声连连。

不理还在兀自震惊的薛蟠,薛磊笑着束手就擒,被几个狱卒按在地上,直接扭断了手腕。

“啊!”

金陵县县衙后堂。

贾雨村笑道:“既然如此,明文,去把那几个打死人的家奴收押,择日推到菜市口砍了,薛公子已经无事,去把他放了吧!”

金陵县县令恭声道:“是,明公,下官这就去安排。”

“对了,让人去把门口那些百姓都打发走,再把那冯渊的尸体拉到城外埋了,这件事已经了了。”

“是。”金陵县县令对贾雨村躬身一礼,下去安排了。

薛宝钗站起身,给贾雨村福了一礼,感激道:“谢知府大人,薛家谨记知府大人的恩情,若无他事,民女便告辞了。”

贾雨村不动声色的把装银票的木盒放到身后,站起身笑呵呵道:“慢走,恕不远送。”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差役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急道:“大人,刚刚有人去牢里毒害薛公子,里面已经死了人了!”

薛宝钗闻言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就晕了过去。

第九十八章 败露

中毒的那两个狱卒早就死透了,腥臭无比的黑血继续往外冒着,润湿了地面,薛磊早已被按住,被气急败坏的狱卒们打的鼻青脸肿,捆起来丢到了一边。

薛蟠已经没有追究薛磊的意思了,呆呆的看着地上的那两个狱卒的尸体,不知道在想什么。

蒙着黑色面纱的薛宝钗下来的时候,牢里其他被关押的那些死囚又是一阵骚动,有一些死囚还吹起口哨,并做出一些不雅的动作来。

狱卒们走上前,举起鞭子狠狠的抽打他们,鞭子上带着细小的铁钉,抽到那些死囚的身上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死囚们的惨呼声此起彼伏,交错不休。

“哥,哥!”薛宝钗看到薛蟠安然无恙后,松了一口气,再看到趴在一边犹如死狗般的薛磊,顿时明白了过来。

接到贾雨村的指示,一个狱卒走上前打开关押薛蟠的牢门,见薛蟠还是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另一个狱卒走上前,和前面那个狱卒一起把薛蟠架了出去。

“啊?堂姐,堂姐,我是薛磊啊,救救我罢,我不想死在这里,我妈和我妹妹还等着我照顾。”

薛宝钗和薛蟠转身离开的时候,一直趴在地上装死的薛磊猛然爬起来,旁边的狱卒见状,又重新把他按住了,薛磊挣扎着,痛哭流涕,朝薛宝钗哀求着。

薛宝钗看都没看他,转身就走,只留下一道雪白的倩影,消失在牢狱走廊的尽头。

薛蟠回过神来,看看薛宝钗,再看看头顶上的太阳,拍了一下脑袋,道:“遭,香菱呢?我得回去找她。”

薛宝钗皱起秀眉,恼怒的看着薛蟠,薛蟠面色讪讪,正欲辩解些什么时,就听见旁边的贾雨村笑道:“人本官已经给你带回来了。”

金陵县县令也是个妙人,知道贾雨村是什么意思,连忙下去把香菱引了过来。

……

薛家。

薛姨妈满心焦急的站在门口,搁老远见女儿的马车行来,心口一紧,看见薛蟠下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儿,心里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薛蟠已经换回了之前的衣服,在金陵县县衙里还洗了一把脸,和之前被差役从家里带走时没什么样子,薛姨妈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我的儿哟,可把妈吓死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妈怎么活啊!”薛姨妈一把抱住薛蟠,哭了起来。

薛宝钗见此,心中满是悲苦,过去的那几个时辰,她经历了这个世间绝大多数女儿家都不曾经历过的,现在细细想起来依然有些心有余悸。

她不是男儿家,不是驰骋疆场的将军,猛然看到三具死状极惨的尸体依然极其的害怕,可她没办法,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哥哥落入深渊而无动于衷。

尽管这一切都是她那个混账不堪的哥哥咎由自取。

薛蟠倒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对于失而复得的香菱,他是极其高兴的,若不是此刻被薛姨妈抱在怀里,他早就把香菱带回自己房里去了。

薛姨妈又哭叫了一番,才停下眼泪,再三确认薛蟠没有吃苦受罪的痕迹后,终于放下心来,连忙让人把薛蟠带下去沐浴。

这才想起薛宝钗来,薛姨妈拉着薛宝钗的一双柔荑,叹道:“好女儿,这次多亏了你。”

“妈,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薛宝钗房内,听完薛宝钗的话,薛姨妈一双眼睁的溜圆,满脸的不可思议,喃喃自语道:“他们怎么会……怎么会……”

自从自己的丈夫死后,大房在薛家就变得微妙起来,失去了男人庇护,一个女人过得极其艰难,特别是在群狼环伺的薛家,薛姨妈知道,薛家那几房族人都在盯着自己手中的那笔银子。

幸好,自己的丈夫还给自己留下一个儿子,若是薛蟠和薛宝钗一样,也是个女孩儿,怕是她们早就被那群豺狼吃的连骨头都剩不下了。

今天发生这样的事,薛姨妈瞬间便慌了神,若是薛蟠是把别人打残废了,大不了自己赔个几千两银子,就可以解决了,这种事在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可这次薛蟠不是打残了人,而是把人活活打死了,无故打杀人可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是要掉脑袋的,若是自己的丈夫还活着,总有个站在前面的,总好过自己像无头苍蝇一般六神无主。

让薛姨妈没想到的是,关键时刻是自己的女儿站了起来,听完薛宝钗的复述,薛姨妈简直是难以置信。

一方面难以想象自己的女儿敢独闯龙潭虎穴,救出自己的独苗,另一方面是难以相信那些人竟然使出如此恶毒的计谋,他们是要自己一家全部死完啊。

薛蟠若是死了,薛姨妈自己怕也是活不下去了,对于薛姨妈来说,薛蟠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妈,我们走吧!”

“走?去哪?”

“这地方不能待了,无论去什么地方,总好过在这儿。”薛宝钗劝道。

“傻女儿啊,我们孤儿寡女的能往哪走啊,那些畜生不会放过我们的啊!”薛姨妈哭道。

她现在心里已经没有愤怒了,取而代之是浓浓的恐惧感,原来真如自己的亡夫所说,在金银权势面前,人性真的可以沦丧啊。

“女儿有一个办法……”

薛蟠回府的事,很快又传遍了薛家,二房内,两个时辰前还欢聚在一堂密谋怎么瓜分大房财产的薛家其他族人,此刻又重新聚集在了一起。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看他回来我怎么收拾他。”薛远咬牙切齿怒骂道。

若是薛蟠死了,大房内的那笔银子第一个就要落到自己的头上,因为他是薛蟠父亲的亲弟弟,有优先继承兄长财产的权利。

即使分给其他房一些,保守估计,自己至少也能落个五六十万两银子,对自己来说,这可是一笔巨款,足够自己锦衣玉食的过完下半辈子了,这里还不包括大房那些分布在江南各省的产业,到时候只怕会是更多。

只是没想到一切破碎的那么快,不到两个时辰,一切又都没了,最重要的,此次的失利,意味着那笔银子和自己就彻底无缘了,而且若是惊动了官府,密谋害人,说不定自己还要蹲大牢。

心中把薛磊的八辈祖宗全部问候了一遍,恨不得把他给咬死,暗自盘算着等薛磊回来就把他大卸八块。

“远儿,你觉得磊哥儿还能回来吗?若是能回来,蟠哥儿回来了,他人呢?莫不是畏罪潜逃了?呵呵,据老夫所知,他可是孝顺的很呐,断然不会抛弃他母亲和他妹妹。”一个族老笑呵呵道。

薛远一脸的晦暗,扭头对身后的一个年轻人道:“良哥儿,带几个人去磊哥儿的住处等着他,只要他敢回来,二话别说,先给我卸他一条腿!”

那叫良哥儿的年轻人连忙引着几个青年,出了门直奔薛磊的住处去了。

金陵县县衙。

两个狱卒的尸体被抬了出来,和地上冯渊的尸体一样,上面各盖着一条白布,差役们三三两两的挤在门口,沉默着,不约而同的看向堂上的两个人。

“明公,此事如何处理?”金陵县县令朝贾雨村请示道。

“他们也算是因公殉职,这样吧,每家给五十两银子,再好生安葬了,以后按月给米给粮吧。”贾雨村摆摆手道。

“薛家下毒的那个人呢?”

“过几天和薛家那几个家奴一起推到菜市口砍了。”

“他供出来的那些人怎么办?”

薛蟠走后,薛磊就坐上了老虎凳,狱卒们积了一肚子的怒火全发在他身上了,本来立誓要闭口不言的薛磊在那几个狱卒的严刑逼供下,还没坚持一盏茶的功夫就全招了。

只说自己是被家中长辈强迫威胁,万般无奈下才来牢里毒杀薛蟠,没想到加了毒药的酒肉被那两个狱卒误食了,才出了这回事,不是自己的本意,哀求狱卒老爷们把自己当个狗屁放了吧。

对于薛磊的哀求,狱卒们回应的是各种酷刑和折磨,发泄完怒火后,才把奄奄一息的薛磊扔进了之前关押薛蟠的那个牢房里。

“狗咬狗罢了,暂时不要理会,反正有这个把柄在,以后可以随时拿捏他们。”贾雨村哼道。

“是,下官这就下去安排。”

金陵县县令恭声领命后下去安排,六个口上围着面罩的差役走上前,抬走地上的三具尸体。

……

“族老,不好啦,磊二哥的事败露啦!”

第九十九章 结尾

“成何体统,天塌下来了吗?想好你要说什么!”看着慌慌张张跑进来的那个出去探听消息的二房子弟,一个族老怒喝道。

那二房子弟在金陵县县衙得知薛蟠安然无恙,薛磊带去的酒菜毒死了两个狱卒,现在被关押起来后,大惊失色,不敢停留,一路狂奔着回来报信。

众人听完那二房子弟打探来的消息后,满堂寂静,鸦雀无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若是薛磊没有毒死薛蟠,也就算了,大不了死他一个,可现在倒好,薛蟠不仅没死,他们精心准备的毒酒和毒菜还把县衙里的两个狱卒给毒死了。

不管他们打算毒杀的是谁,可现在死的是官差,若是官府追责下来,在座的各位一个都跑不了,即使不掉脑袋,也少不了要被抓进大牢里关几个月。

真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画虎不成反类犬啊。

素来自恃足智多谋的薛远也慌了,若是官府追责下来,最倒霉的恐怕还是自己,因为这件事自己是主谋,计划是自己提的,就连毒药都是自己精挑细选,无色无味保证能做到一击必杀的。

薛远心中慌乱,急道:“族老,这可如何是好?”

见堂下的子弟们乱成一团,其中几个胆小的还小声哭了起来,那个为首的族老无奈的摇了摇头,有这群成不了气候的子弟在,家族何谈昌盛啊。

“远儿,莫慌,多大的人了,怎么和这些小辈一样?”那为首的族老喝道。

薛远这才安静下来,面色虽然平静了许多,心中还是极其的慌乱,一双细眼不时的瞟向门口,生怕县衙里那些凶神恶煞的差役们冲进来把自己拖出去砍了。

“依老夫看来,此事无妨。”那族老捋着花白的胡须,自信满满道。

众人闻言,纷纷停止聒噪,紧紧的看向他。

“若是衙门追责,我们还能在这坐着吗?这是其一,其二,那贱妇也不会继续追究这件事,若老夫没有猜错,她那个女儿应该给她出谋划策怎么尽快离开我们薛家呢。”

“不能啊,族叔,不能让那贱妇把我兄长的银子都带走啊!”薛远急道。

“远儿,以后遇到事不要急,要静下心来慢慢思考,你越急,思绪就越乱,人六神无主的时候,最容易出事。”那族老慢悠悠道。

见那族老气定神闲,没有丝毫的慌乱,薛远也慢慢的放下心来,躬身一礼道:“是,侄儿记住了。”

“那百万两银子我们就不要再想了。”那族老道。

众人闻言纷纷觉得可惜,本以为算无遗策,没想到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差点还把自己垫进去,一阵惊慌下,众人只觉得心力交瘁,人心惶惶,再可听到彻底没戏后,还是大失所望。

“不过……”那族老话锋一转,众人见事情似乎还有转机,纷纷满怀希冀的望过去。

“远儿,可知何谓壮士断臂乎?”

薛远被问的一怔,不明所以,想了想,突然茅塞顿开,喜道:“族老的意思是那贱妇会弃车保帅?”

“正是,不留下些什么就想走?等着看吧,那贱妇很快就会来求老夫了。”那族老淡淡道,一双老眼中满是阴蛰之色。

……

薛宝钗院。

听完薛宝钗的话后,薛姨妈有些犹豫不决,皱眉道:“好女儿,你可知,若没了外面那些产业,我们娘三以后就没有任何进项了啊。”

“妈,我们还有爹留下的那一百多万两银子,足够我们用了,现在若是不能把那些人喂饱,他们怎么会甘心放我们离开,若是再做出一些什么,我们真的没办法啊。”薛宝钗劝道。

除去薛姨妈手中那一百多万两银子,薛家大房在外面还有一些产业,它们分布在江南各地,每年能为薛姨妈带来十万两银子左右的进项,这也是薛姨妈的底气所在,有了这些产业,她薛家才可以一直是商人中的贵族,在商界里颇有地位。

可若是轻易舍弃那些产业,薛姨妈一时半会还真的接受不了,如果没有了那些产业,自己手头上的那些银子早晚会用完,到时候没了银子,她们还怎么活下去。

薛家其他几房族人的苦日子她不是没见过,几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其他几房的媳妇夜以继日的做活补贴家用,在雍容华贵的自己面前,犹如老妇人一般,那种苦日子,她过不了。

不仅仅是她,薛蟠更过不了,薛宝钗自恃清高,虽然商贾之女身份有些卑贱,可她一直是想做金凤凰,那种日子,她怕是比薛蟠还要难以接受。

可薛姨妈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女儿的办法是行之有效的,自己若是想从薛家带走亡夫留下的全部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总要舍弃些什么才行,可这个代价也太大了。

薛宝钗见自己母亲无动于衷,还在深思熟虑,继续劝道:“妈,银子没了还可以再赚,人才是最重要的,而且爹留下的银子还有很多,大不了我们往后节省一点,总能用很多年,女儿相信,爹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也会同意的。”

薛姨妈总算有了抉择,她虽然疼惜那些产业,可说到底还是自己儿子的安危更重要。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壮士断臂。

“好女儿,你说得对,难为你一个女儿家想这么多,妈这就去和他们说,把外面那些产业都给他们,只希望他们看在我们孤儿寡女的份上,放我们离开。”薛姨妈悲声道。

“妈,那我们去哪?我记得我们在姑苏城里还有一处宅子,不若我们去那里吧!”

薛姨妈笑道:“好女儿,我们不去那,我们去京城。”

“京城?”薛宝钗想了想,惊喜道:“我们去投奔舅舅家吗?”

想起自己的那个爱财如命的哥哥,薛姨妈想都没想就否定道:“不,我们去你姨母家,你来执笔,我给你姨母捎封信去。”

薛宝钗连忙铺好纸,研好墨,在薛姨妈口述下,薛宝钗一字一句的把信写完,略加修饰一番后,仔细封好,叫来一个家奴,让他骑着快马带信往京城去了。

“对了,跟你哥哥一起回了的那个女孩儿是谁?”薛姨妈疑惑道,她虽然知道薛蟠在外面打死了人,可并不知道这件事的缘由就在那个女孩儿的身上。

薛宝钗解释完后,薛姨妈叹了一口气道:“她跟了你哥哥倒也般配,不过看起来年纪还是太小了,要不放到你身边当几年丫鬟,你好好教她一些规矩,等大了一些再给你哥哥做房里人。”

第二天,薛姨妈来到了二房。

金陵皇商薛家有八房族人,一房到三房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剩下的都是其他一脉的。

如今这三房里,薛蟠的父亲和薛蝌的父亲都已去世,只剩下薛远,那几个族老也是另一脉的,和薛蟠的祖父是同一辈的亲兄弟或者堂兄弟,现如今还剩下几个,名义上他们组成的族老会管理着整个薛家。

二房的大堂内,薛远和几个族老都在,薛姨妈一个女人在其中很是显眼。

薛姨妈说明来意后,奉上了江南各地那些产业的地契等物。

一个族老叹道:“广哥儿家的,何苦这般?这样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我们薛家容不下你们孤儿寡女?”

薛远看着桌上那一叠厚厚的地契,咽了一口口水道:“兄嫂,非走不可吗?”

薛姨妈强忍着心中的悲愤,面上却满是笑意,道:“蟠儿不成器,隔三差五的给族里添麻烦,正好前两日京中来了信,荣国府里的姐姐让我去京城住几年,正好也把蟠儿带去,有他姨父的管教,以后想必也能安分些,这些产业都在江南,京城到此数千里,再想打理起来实属不易,索性全部留给族里,也算是媳妇的一点心意,还请族叔笑纳。”

“什么府?”那族老一脸惊讶的看着薛姨妈,薛家的人目前并不知道薛姨妈的姐姐嫁的是荣国府里的二房。

“荣国府。”薛姨妈笑道。

那族老倒吸了一口气,暗道原来这贱妇身后还有如此大的靠山,也罢,得了这些好处,怕是加起来比她身上那些银子还要多,还是放她们离开吧!以免给以后留下隐患。

“嗯,既然如此,你们便去吧,打算何时离开?”

“明年开春。”

第一百章 邀请

书院里的日子,漫长而枯燥。

九月正值盛夏,贾琮依然要穿着长袍,比起后世的短袖和短裤,尽管长袍是丝质的,可要是大夏天穿着,依然像是裹了一条床单在身上一般,非常的不舒服。

贾琮不是没想过自己做一些夏装穿,可在这个时代,后世的那些夏装绝对的不伦不类,有违礼仪的体现,自己穿出去的话,绝对会被别人视为怪胎,另类。

索性青云书院靠近山林,遮天蔽日的林荫下隐藏着几条清澈的河流,倒也算凉爽,并没有太过炎热。

大刘也有很多消暑的办法,比较常见的是冰鉴,就是冬天留下来的冰块,不过这种常见的消暑方法普通人家并不能用得起,也只有荣国府那样的名门望族,大户人家才能消受的起。

因为靠着山林和水源,所以蚊虫也不少,陈远之不知道从哪里搞些香烛状的东西点燃了,虽然味道有些刺鼻,不过好歹抵住了蚊虫们强烈的攻势。

贾琮只在心里盼望盛夏早些过去。

晴雯她们已经从陈府搬出来了,在西城菜市口瓦罐胡同的宅院还没有命名,地方清幽,周围有很多遮挡物挡住了阳光和热浪,宅院里倒也清爽。

小南和小北分别跟了晴雯和小如意,本来贾琮是想再给她们找两个小丫鬟的,不过被晴雯拒绝了,用晴雯的话说自己本就是丫鬟,再没有丫鬟伺候丫鬟的道理,贾琮见她们坚持,也没有强求。

李家庄来的几个妇人担起了厨房,水房,柴房的事情,门子只有一个李安,李安说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人上门拜访,所以他一个人就够了。

李大壮家的那个小丫头被分配到晴雯身边,由晴雯教她一些府里的规矩,这些府里的规矩是贾琮和晴雯,小如意一起制定的,因为现在府里人口简单,倒也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

贾琮给李大壮家的那个小丫头起了个新的名字,春妮儿,大名就叫李春妮。

那个酒楼贾琮考虑再三,还是以三百两的银子出售给一个商人了,对于忠顺王府明里暗里的持续打压,贾琮无可奈何,索性直接卖了,也是因为自己没有时间去打理,最后把那个胖掌柜的请到府里当了管家,办起事来倒也利索,皆大欢喜。

府里虽然现在没有什么进项,可花销也不多,贾琮目前手里的银子再用个一两年也不成问题。

这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贾琮和陈远之回到陈府,给陈伯行请了安后,回答了一些学业上的问题,便回到自己的宅院。

前段时间与迎春的来往书信中,贾琮答应了迎春想到自己新宅院一观的请求,今天正好无事,便写了一纸请帖,让晴雯给迎春送去。

迎春院,众人难得的齐聚在了一起,书房内,三春,贾宝玉,史湘云,林黛玉,薛宝钗都在。

“晴雯姑娘来了?”门外,司琪笑道。

晴雯今天穿着一条杏黄色的丝质长裙,梳着云鬓,头上戴着步摇发簪,她生的本就极好,再配上这么一身的装扮,哪像个丫鬟,比上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是不遑多让。

司琪艳羡的看着一脸笑意的晴雯,心中暗道这个丫鬟不知道前世是做了什么好事,碰上这么好的一个主子,现在看来,到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晴雯,你怎么来了?”晴雯进来的时候,迎春一脸的惊喜,站起身笑道。

晴雯笑着给众人见了礼,不理旁边贾宝玉略带炽热的目光,笑盈盈道:“二姑娘,我们家三爷打发我来给你送请帖呢!”说着,把手中的一张请帖递给迎春。

迎春接过来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小字:二姐姐亲启,去日一别,转眼已有数月,弟心中一直思之念之,惟愿二姐姐安好,今,弟得闲回府,已略备薄酒,请二姐姐至家中一叙,弟翘首以待,扫榻相迎。

“好,我们走罢,我去回一下老太太。”迎春把手中的请帖递给了旁边的史湘云,对晴雯笑道。

史湘云接过请帖,轻咳了一声,在探春等人期待的目光中,轻笑着读了一遍。

读罢,坐在贾宝玉一侧的薛宝钗闻言奇道:“这个三爷是谁?”

贾宝玉不屑道:“他啊,叫贾琮,是大老爷的庶子,如今被老祖宗赶出去另过了。”言语中的幸灾乐祸之意非常明显。

坐在探春身边的林黛玉轻哼了一声,贾宝玉见状连忙赔笑道:“好妹妹,还生气呢?”

林黛玉扭过脸去不理贾宝玉,旁边的薛宝钗轻轻皱了秀眉。

“你们去吗?”迎春朝史湘云和探春问道,至于小惜春,迎春走到哪儿,她都会跟着的,是个小跟屁虫。

“好啊好啊,也有一些日子没有见过琮兄弟了,正好去看看他,也不知道他最近有没有什么佳作。”史湘云第一个响应,拍掌欢呼道。

探春也点了点头,神色很是期待,贾琮还欠自己一首词的事情,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念念不忘。

贾宝玉见姊妹们都要去看贾琮,心中不高兴,之前对贾琮的那些亲近之意因为一些原因早就消散了,现在剩下的都是不屑和疏远。

“好妹妹,我们去老祖宗那吧。”贾宝玉对林黛玉笑道。

“我也要去,整日里待在这里,早腻了,倒不如出去散散心。”林黛玉说着,起身就去拉探春。

探春笑着起身,和林黛玉一起出去了。

“宝姑娘呢?”迎春对薛宝钗笑道。

薛宝钗想了想,道:“按理说,作为客人我理应登门去拜访,不过既然宝兄弟不愿意去,我也不去了罢?”

贾宝玉连连点头,史湘云却笑道:“宝姐姐,你要是不去可别后悔哦?”

薛宝钗疑惑道:“后悔什么?”

史湘云神秘一笑道:“你之前不是问我写《青玉案》和《蝶恋花》的是哪位大词人吗?”

之前薛宝钗曾在史湘云书房里见过贾琮写的那几首词,心中甚是喜欢,就默默的记下了,后来也问过史湘云写这些词的词人是谁,不过史湘云并没有告诉她。

如今见史湘云如此说,心中惊讶,不可置信道:“那些词莫不是这个琮兄弟所写?”

之前史湘云当众朗诵贾琮写给迎春的请帖,薛宝钗也听了几句,再从贾宝玉口中得知贾琮是大老爷的庶子,便知道这个琮兄弟比迎春小,她和迎春差不多大,她很难想象那些绝世的好词是一个比自己小的人写出来的。

心中一时间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琮兄弟”极其的好奇,她也是很喜欢诗词的。

见史湘云笑着点了点头,薛宝钗朝贾宝玉问道:“宝兄弟去吗?”

贾宝玉心中虽然不高兴,可见诸位姊妹都想去,自己若是不去岂不是没趣?只得点点头。

荣禧堂。

堂下几只玉质的冰鉴中放着去年冬天储存在地窖里的冰块,略有些微黄的冰块被均匀的切成一个个正方形,此刻正不停的往外冒着凉气。

大刘的大户人家都有地窖,也叫冰窖,里面会存放一些去年冬天制作的冰块,用作明年夏天的消暑之物,炎炎夏日,有了冰鉴的荣禧堂,倒也凉爽。

此刻女眷们都在,贾母正在和薛姨妈还有王夫人聊着什么,王熙凤和李纨站在一边伺候。

见贾宝玉一脸不高兴的进来,贾母拍了拍身边的软塌,叫道:“我的肉宝玉,快过来,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一双老眼扫视了一圈,把目光停留在迎春等人的身上。

贾宝玉坐到贾母身边,嘟囔道:“贾琮给二姐姐写了什么劳什子请帖,让她们去他在外面买的宅院里顽,林妹妹和宝姐姐都要去。”

听到这里贾母便明白了,原来又是那个庶孽在搞鬼,她心里对那个始终冰冷冷的庶孽实在是喜欢不起来,再说了,即使他以后功成名就了,自己还是他的祖母,她就算是把贾琮身上的功名夺走放到了自己肉宝玉的身上,那个庶孽还敢说个不字?

“贾琮?”薛姨妈有些疑惑,自己来荣国府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却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王夫人还没说话,旁边的王熙凤就笑道:“他呀,是琏儿的庶弟,现在已经被打发出去过了。”

薛姨妈闻言看向薛宝钗,自己的女儿怎么愿意出去和一个庶出的子弟顽?自己不是跟她说要多和宝玉亲近吗?宝玉都不高兴了,自己的好女儿难道看不出来吗?

第一百零一章 反击

西城菜市口瓦罐胡同。

贾琮新买的宅院里,几个李家庄来府里做活的妇人把院子各处干干净净打扫了一遍,洒上了水,避免地上的浮尘因为人的走动而飘起。

贾琮沐浴完,换了一身干净的袍子,比起上个月,他又长高了一些,十二岁的少年身材挺拔,配上一张无与伦比的俊脸,看的旁边的小如意一双大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

荣国府,荣禧堂。

薛宝钗第一时间便读懂了薛姨妈眼中的疑惑,垂下了臻首,心中很是纠结,一方面不愿意得罪贾母和贾宝玉,她看得出来,众人都极不喜欢,甚至是厌恶那个琮兄弟。

另一方面,她也不愿意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出府另过是什么意思,她也是知道的,出府另过的男子已经算是外男了,除非在家族祭祖的时候露个面,其他的时候几乎是不回来的。

若是这次见不到,以后再想见到那个神交已久的词人,怕是更难了。

“姑娘家家的,往外面跑什么?哪儿也不许去,留在府里和你宝兄弟一起顽多好。”薛姨妈不满道。

“知道了,妈。”薛宝钗道。

薛姨妈又朝贾母笑道:“宝丫头不懂事,让宝玉不高兴了,我这里代她给宝玉赔个不是。”薛姨妈说着,站起身就要给贾宝玉福礼。

“哎哎哎,这值当什么?他一个孩子哪能当的起长辈的礼?”贾母连声道。

贾宝玉红着脸站起身,手足无措。

薛姨妈已经福了下去,可巧这一幕被刚进门的贾政看个正着。

贾母和贾宝玉之间隔着一个小桌子,所以薛姨妈给谁行礼,贾政一眼便能看出来。

贾政心中顿时大怒,哪有长辈给晚辈行礼的道理?这个不当人子的混账,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你这不当人子的混账!”贾政大喝一声,把贾宝玉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贾母不满道:“你不好好在你书房里待着,跑这来骂我的宝玉做什么?”

贾政对薛姨妈行了一礼道:“姨太太,这个混账如何当得起你的礼?”

贾政又给贾母行了一礼道:“老太太,这个混账也应该管管了,再这样下去,不知以后还会闹出多大的事来。”

“管?你怎么管,天天打骂吗?好好的一个孩子胆子都被你唬破了,去去去,赶紧离了我这地,作你的学问去。”贾母说着,把战战兢兢的贾宝玉拉到怀里一口一个肉宝玉的叫着。

贾政无奈的叹了口气,指着贾宝玉道:“你为什么不学学你的三弟?每日里只知道和姊妹们顽闹,罢了,我也懒得管你,只是明年秋闱大考若是不中,你可仔细了。”贾政骂完,给贾母行了一礼就出去了。

薛姨妈讪笑道:“老太太……”

贾母摆摆手道:“这不怪姨太太,全是那个庶孽的错。”

这时探春和林黛玉进来了,贾母看了一眼道:“今儿都不许出去,女儿家的往外跑,像什么样子。”

众女默然而立,贾母又朝迎春道:“迎丫头,以后少和那个庶孽来往,这么大的人了,也该注意清誉了,更何况还定了婚,可记下了?”

迎春垂下臻首,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心中难过不已,轻声道:“记下了。”

贾母摸了摸贾宝玉的头,笑道:“这下可满意了?”

贾宝玉这才笑了起来,连连点头,王熙凤见状连忙捧哏说宝兄弟懂事,招人喜爱,众人纷纷笑了起来。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才散了,王夫人和王熙凤则被贾母留了下来。

“淑媛啊,你看琮哥儿明年能考上吗?”贾母朝坐在一边,时时刻刻都在转动佛珠的王夫人问道。

王夫人明白贾母是什么意思,想了想道:“他若是能考上秀才,那宝玉定能考个状元回来。”

王熙凤也笑道:“那功名哪有那么好考的?天底下也只有宝玉这么聪明的孩子才能考的上状元。”

贾母用拐杖朝地上敲了敲,门外的鸳鸯进来对贾母福了一礼道:“老太太。”

“去,把赖嬷嬷叫来。”贾母吩咐道。

“是。”鸳鸯领命去了,不多时带进来一个老妇人。

那老妇人给贾母和王夫人福了一礼道:“给老太太,太太请安。”

这老妇人便是赖嬷嬷,打小便在贾母身边当丫鬟,是从史府出来的,年岁和贾母差不多大,今年七十来岁。

赖家作为荣国府的家生子,因为赖嬷嬷服侍过贾母,所以赖家备受贾母的恩宠,在宁荣二府里很有权势。

赖嬷嬷的两个儿子,赖大和赖二分别是荣国府和宁国府的管家,尤其是赖大,在荣国府里的权利很大,贾琏和王熙凤掌管着府里的大小事宜,但是贾琏经常与赖大商议,最后再决策,具体经办时,贾琏还会把这些事全交给赖大。

因为他有贾母这个靠山,又有贾琏亲自委托,所以有时候赖大说话倒比主人还管用,人事调配、工程转包、经营采购、利润非配等等都要他经手。

管的多,缝隙就多,缝隙一多,油水自然就多,如今赖家在外面也有一套大宅子,还有个私家花园,虽然比不上荣国府里的花园,却也是不遑多让。

这么些年来,赖家依附在荣国府身上,假公济私,犹如蛆虫一般,贪墨的银子仅仅是库房里的现银就有七八万两,这里还不包括赖家在外面的那些产业,倒比一般的大户人家还要富裕。

赖嬷嬷还哭求过贾母动用关系给自己的孙子赖尚荣捐了个知县,由富转贵那是指日可待。

“你出去看一看琮哥儿住在什么地方,打他五十个板子,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以后别再往府里递什么劳什子请帖,再有下次,可不是五十板子能了账的。”

“是,老太太。”

……

贾琮宅院。

左等右等等了半天,既不见晴雯回来,也不见迎春等人到来,正焦急间,只见不远处缓缓驶来一辆马车,马车旁边跟着几个仆役。

贾琮一眼便认出了这马车是荣国府的,走上前去,见马车旁的那两个仆役手里都拿着一根棍子,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

贾琮心中奇怪,正欲询问时,只见马车里下来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妇人。

“你便是琮哥儿?”那老妇人开口道。

“正是,不知您是?”贾琮慢慢的后退了一步,心中戒备,来者不善啊。

“传老太太的话,杖责五十,让你以后不要再往府里递什么请帖,再有下次,严惩不贷。”老妇人一挥手,两个仆役走上前抓住了贾琮的肩膀。

另外一个仆役从马车里拿出一条长凳放在地上,看着贾琮,皮笑肉不笑道:“三爷,请吧?”

贾琮知道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因为贾宝玉,无可奈何的趴在了长凳上,在没有彻底和贾府划清界限前,他还不能忤逆贾母。

两个拿棍棒的仆役一左一右,举起棍棒就朝贾琮的屁股和背部抽打下去。

贾琮强忍着巨大的疼痛感,汗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上,润湿了有些干枯的青苔,不远处,几个孩童正伸着小脑袋默默的看着,一张张小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小如意出来的时候,看见有人在打她的三爷,转身朝里面哭喊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在院子里练武的李少游听到动静后,抄起一根枣木棍,就朝门口窜去,看到贾琮被几个人按在长凳上抽打,二话没说,挥起棍子就朝一个仆役扫去。

黑色的木棍划过虚空,狠狠的砸在一个举棍抽打贾琮的仆役身上,只听见噗嗤一声,随后传来骨骼的碎裂声,那仆役惨叫一声,飞出去老远,摔在地上,抽动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另一个仆役见状丢下棍子就想跑,李少游手一抖,手中的枣木棍直直的飞了出去,戳在那仆役身上,那仆役扑倒在地,痛的直打滚,哀嚎不已。

赖嬷嬷吓了一跳,指着李少游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敢打荣国府的人,我看你是活够了,还不给我拿下?”

剩下的那些仆役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

小如意蹬蹬的跑过来,想搀扶起贾琮,贾琮摆摆手,自己勉强爬了起来。

李少游转过头看向贾琮,见贾琮摇了摇头,慢吞吞的捡起地上的枣木棍,又慢吞吞的走回贾琮的身后站定,淡淡的看着赖嬷嬷等人。

“好一个无法无天的庶孽。”赖嬷嬷怒视着贾琮,恨声道。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贾琮也懒得解释,拱了拱道:“还请回去后代琮给老太太磕个头,就说孙儿受教了,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躺在地上犹如死狗般的那两个仆役被其他几个仆役抬起来往马车里一丢,一行人灰溜溜的离开了。

一百零二章 亲密接触

荣禧堂。

赖嬷嬷朝贾母哭诉着,只道贾琮当街打杀府里的仆役,以致两名仆役重伤。

贾母闻言先是大怒,想了想,又慢慢的冷静下来,打发赖嬷嬷出去了。

王熙凤凑上前道:“老祖宗,琮哥儿现在出府另过了,倒比以往狂妄了太多,如今都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贾母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没听见吗?是琮哥儿手底下那个随从护主心切才伤了人,罢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孙子,我还能把他怎么样?若做的太绝了,传出去都不好看。”

一旁的王夫人附和道:“老太太说的是,毕竟他还是贾家的人,难不成把他剔出族谱不成?”

贾母点点头道:“且看吧,如果明年他考中了什么举人进士的,就把他叫回府里听用,若是什么都没考中,哼哼,就任由他在外面自生自灭吧!”

王熙凤连忙捧哏道:“还是老祖宗心善,天底下像老祖宗这样又富贵又心善的太夫人,怕是再难找到第二个。”

贾母笑骂道:“好你个猢狲,拿老婆子我开起顽笑了?”

王熙凤连道不敢。

“对了,琏二去哪了?好几天也不见人影。”贾母话题一转。

因为贾琏平时管着外面的事,繁琐事多,贾母就免了他的晨昏定省,有时候几天见不到也是常事,加上贾母平时几乎都在荣禧堂里,哪也不去,倒也不经常见到贾琏。

对于贾琏,贾母以前也是不喜的,不过自从贾政把外面那些事情交给贾琏,贾琏又打理的井井有条后,贾母便慢慢的喜欢起来,若是说整个贾府后辈里贾母最喜欢的是谁,那非贾宝玉莫属,第二个就是贾琏了。

在荣国府里,若论办事能力,贾琏是当之无愧的第一,贾政不理俗事,贾赦只知道吃喝玩乐,贾宝玉和贾兰还太小,贾环则没有什么人放在心上。

王熙凤笑道:“真真是猪油蒙了心,我以为他来给老祖宗请过安了,三天前琏儿就带着几个随从去平安州了。”

“平安州?”贾母一愣,和之前王熙凤想的一般,自己家在那边并没有什么产业啊,好端端的去哪里做什么?

而且贾母知道,平安州现在可不太平,因为和草原以及黑辽接壤,这些年来战事频发,一路上马贼和强盗也是比比皆是,可以说很是凶险。

“好端端的,去那里做什么?琏二可说缘由了?”贾母皱眉道,心中有些担忧。

“没说,琏儿说外面的事轮不到我们娘们家插嘴,许是老爷让他去的。”王熙凤答道。

一听到可能是贾赦的意思,贾母更不放心了,自己的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贾赦,从小就混账顽劣,长大后更是坏事干尽,如今又去边境做什么。

“他人呢?”贾母问道。

“许是去上朝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回来,你回去看看,若是他回来了,让他来见我。”

……

西城菜市口瓦罐胡同,贾琮宅院。

因为李少游来的及时,所以贾琮只吃了几个板子,虽然只是几个,可因为那两个荣国府仆役下手太重,依然打的痛彻骨髓。

书房内,贾琮趴在软塌上,晴雯刚好回来了,正红着眼圈给贾琮上药,小如意也在。

贾琮和荣国府的关系,李少游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当时没时间多想,作为贾琮的贴身侍卫,贾琮有危险时他要做的不是思考,而是第一时间冲上去护卫,否则他就是不合格的。

看着跪在地上请罪的李少游,贾琮摆摆手道:“赶紧起来,别动不动就给别人跪下,男子汉大丈夫,膝盖是面捏的吗?而且这件事也怪不到你的头上。”

旁边的小如意连声道:“就是就是,我要是李大哥,我非打死那些坏东西。”说着,还扬了扬胖乎乎的小拳头。

贾琮哑然失笑,把裤子提上后,站起身走动了几步,发现并没有什么影响,才笑道:“好了,别管这些了,既然二姐姐她们来不了,那我们就把那些好吃的都吃光。”

贾琮的宅院距离菜市口很近,出了胡同走几十米就是,采买很方便,今天一大早李安就带着几个厨娘去外面采买食材了。

盛夏,渭水河里的鱼最是肥美,各种蔬菜也是鲜翠欲滴,饱满多汁,一圈买下来,也只花了几两的银子,足够宅院里所有人吃一天。

小如意欢天喜地的出去了,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往厨房里跑,李家庄来的那几个厨娘知道小如意的身份,加上她特别会说话,会讨好人,所以都很喜欢她,什么好吃的都紧着她吃。

现在她带着小南和小北,外加一个春妮,四个还扎着总角的小丫头经常出没在厨房周围,一段时间下来,四个小丫头都吃的小脸儿上都是肉,胖乎乎的很是可爱。

当晴雯提着小如意的大耳朵警告她少吃点,以免以后胖的走不动道时,小如意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个笼屉里偷出来的肉包子,含糊不清,振振有词狡辩道三爷就喜欢胖的。

晴雯没办法,任由她带着小南她们胡闹,每天四个小丫头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还经常偷偷摸摸的从后门溜出去,到街上去买糖葫芦,这让晴雯非常头疼,只能让李安把后门彻底锁住,以免她们偷偷摸摸跑出去出了意外。

“晴雯,认得字吗?”贾琮走到书桌边,展开一张纸,笑道。

看着眼前明丽,犹如水仙花般的女孩儿,贾琮满心愉悦。

晴雯被贾琮看的心慌,雪腻的俏脸微醺,低下臻首,轻声道:“些许认得几个字呢。”

贾琮提起笔在纸上写了一首自己前世最喜欢的词,写好后递给晴雯,笑道:“这首词送给你,你现在不明白没关系,以后也不用给我打那些络子了,每日里若无事可以去陈府跟陈小姐学些诗词歌赋,那样,才能明白这首词的意思。”

晴雯虽不是很懂诗词,可也知道自己的三爷写的那些词很受欢迎,别的不说,陈姑娘便是如此,如今贾琮给她送了一首词,晴雯只觉得心里砰砰的跳,欢喜不已。

“嗯……”晴雯抬起臻首,看向贾琮。

贾琮轻轻一笑,走上前握着了晴雯的一双柔荑。

晴雯心头一跳,这还是她第一次被贾琮握住了手,感受到贾琮手心的温度,晴雯一张雪腻的俏脸像是黄昏时的晚霞,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情意,鼓起勇气看向贾琮。

贾琮伸出一只手抚了抚晴雯的云鬓,笑道:“有你在家里,我很放心,以后不会再让你颠沛流离,孤苦无依。”

……

荣国府,荣禧堂。

“给老太太请安。”一身官袍的贾赦比起以往判若两人,看起来气度不凡,跪下身给贾母磕了一个头,恭声道。

“嗯,起来坐下吧!”贾母淡淡道。

“是。”贾赦起身坐下贾母下首的位置,这个位置一直是自己的,对面则是贾政的,再往下才是王夫人等人的。

“不知老太太有何吩咐?”

“老大,琏儿呢?”

贾赦知道这是瞒不过,贾琏又不是三天五天就能回来,此去平安州一来一回得一个多月,加上还有要事要办,两个月也不见得能回来,根本瞒不住任何人。

“被孩儿打发去平安州办些事了。”贾赦回道。

“哦?什么事?能跟我这个老婆子说说吗?”

“这……”

见贾赦有些迟疑,贾母继续道:“老大,现如今我们贾家也算是富贵至极,外面的事我一个老婆子本不应该多管,不过你不如你弟弟,做事老婆子我不放心。”

贾赦老脸一红,心中有些恼怒,还是恭声道:“孩儿不孝,让母亲费心了。”

贾母看着贾赦,叹道:“你为什么把二姑娘许配给那个什么大同孙家,莫不是真的以为老婆子我不知道?为了些许银子就把自己的骨肉卖了出去,罢了,她是你的女儿,我也懒得多管,只一样,你要记住。”

看着贾母严肃的神情,贾赦心中一凛,连忙道:“母亲请说。”

“你若是再在外面做了什么祸国殃民,有辱门楣的事,老婆子我第一个饶不了你,你身上那个爵位,是老婆子我给你的,既然能给你,也就能拿回来,老大,你记下了吗?”

(ps:今日事多,暂且一章。)

第一百零三章 同流合污

半个月后,大同府。

大刘共十八个州,每个州一般都有三四个府,大同府号称是北方第一府,境内人口一百多万,仅仅大同城内就有五十万居民。

因为地理位置重要,这里驻扎着边军的五万兵马,数丈高的城墙巍峨壮观,大同城内,有很多各国的商人在做生意,一队队的边军军士披甲持枪往来巡逻,戒备森严。

“他娘的,可算到了,这一路来可把我累坏了。”

大同城外,骑在马上到贾琏早已不复以往风度翩翩贵公子模样,胡子拉碴,风尘仆仆,灰头土脸。

“来者何人?下马接受检查!”

大同城门口,把守的十几个边军军士正在检查路人的通关文牒,并察看他们有没有携带兵器,以免有他国奸细混入城中,见贾琏一行人拍马而来,其中一个军士大喝道。

贾琏身后一个仆役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文牒,走上前递给那个军士,笑道:“军爷,我们是从京城来的,要去城里拜访孙家。”

那军士接过文牒,仔细看了几遍,确认没问题后,指着另外几个仆役背后背着的弓箭道:“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贾琏经常要外出,怕遇上强人劫道,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几个会武功的留在身边做了随从,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对外只说是仆役,贾琏走到哪都会带着。

“他们都是家奴,从京城到这山高路远,带这些东西是防身的,即使没有什么劫匪强人,保不齐也会碰到豺狼虎豹,手中总要有个防身的家伙,您说是不是?”贾琏笑道,从腰间摸出一块金锭,偷偷的递给那兵士。

“去去去,少来这一套,人可以进去,弓箭给我留下,城里不给持有武器,你离开的时候可以取回。”那兵士一把推开贾琏的手,喝道。

贾琏顿时一阵心疼,这几副弓箭是自己花大价钱找人从京营里偷偷搞出来的,都是好弓,一副价值数十两银子,这要是落到这些边军手里还能再拿回来吗?

可也无法,贾琏只好让那几个随从把背后的弓箭取下,交给那些边军军士。

陈家门口。

“哟,大舅子。”

孙绍祖大笑着把贾琏引入书房,安排人下去准备酒菜。

“一路辛苦啊,怎么样,画带来了吗?”孙绍祖笑道。

贾琏拍了拍手,一个仆役把装着《兰竹图》的檀木盒呈上,孙绍祖接过打开,取出画欣赏了一番,赞道:“果然名画也,不过比起字画,我还是更喜欢银子。”

贾琏心里还是有些担忧,道:“此事会不会有风险?”

“不会,现在只要把赵知州拉下水,加上我这些年来摸索出来的门道,十拿九稳,放心便是。”孙绍祖笑道,自信满满。

胡乱的用完饭,贾琏沐浴更衣后和孙绍祖骑着马,带着礼物去知州府拜访去了。

平安州的知州姓赵,在平安州做了十余年的知州,和贾赦是多年的好友,这些年来两人一直有书信和年礼来往。

“贤侄,你父亲可还好?”

知州府邸,中堂内,一身便服的赵知州对贾琏问道。

“伯父,我父亲一直都好,去年刚领了京营里奋武营参将的官位。”贾琏恭声道。

“好,好啊,对了,贤侄至此可是有什么事?”

“侄儿替父亲大人给伯父送上一件宝物,并有要事相求。”贾琏说着,打开檀木盒,把《兰竹图》给了赵知州。

赵知州打开字画,细细的看了一遍,震惊道:“这是《兰竹图》?”

贾琏笑道:“正是。”

赵知州反反复复的看了几遍,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厌,轻轻的抚摸着画,嘴里赞不绝口,啧啧称奇,俄尔,又叹了口气道:“此物太过贵重,贤侄还是快快收起罢。”

话虽如此说,可他的一双老眼却死死的盯着兰竹图,舍不得移开。

贾琏和孙绍祖相视一笑,暗道此事到此便已经成功一半了。

“伯父,侄儿受父亲大人之命,将此画赠与伯父,万不敢轻易收回,还请伯父收下。”贾琏笑道。

赵知州一脸的为难,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厚颜收下了。”

贾琏闻言大喜过望,眉开眼笑的把装字画的檀木盒也双手奉上。

“对了,贤侄此番前来,却是何事?”赵知州说着,不住的打量着旁边的孙绍祖。

孙家在大同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他自然是知道的,孙绍祖他也见过几面,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京城里的荣国府搞在一起了,今见孙绍祖和贾琏一起登门拜访,便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十有八九和商贸有关系。

“伯父,是这样……”贾琏附耳过去,轻声说了一遍。

赵知州闻言一张老脸上满是惊骇,震惊的看着贾琏和孙绍祖,这些人都是疯了吗?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啊。

孙绍祖笑道:“知州大人请听在下一言,这件事只需要大人的首肯,具体操办自有我孙家和京中的荣国府,我们也会给大人一些分成,即使以后东窗事发,也断不会把大人拉下水,大人尽管放心便是。”

赵知州闻言,朝贾琏问道:“这是你父亲的意思?”

“是。”贾琏说着,从怀里取出一纸书信,交给赵知州,赵知州打开一看,确实是贾赦的笔迹。

可是向草原上的胡人私售铁器是十恶不赦的大罪,若是败露了可是要满门抄斩的,不过看了信中贾赦办法,的确是可行的,而且这其中的利真的很大。

草原上最缺的就是铁器,一百斤镔铁甚至能换回几十只肥羊,若是真如贾赦信中所说那般,他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啥也不干,一年就能落个数万两银子甚至更多。

“好,这件事,老夫帮你们了,那几条主商道边军盘查的严,不过另一条官用的商道却是归我管,老夫可以交给你们用,不过还需谨慎一些,你们先装一些正常的货物去趟趟道,多趟几遍,万不可掉以轻心,粗心大意。”

……

这段时间以来,贾琮离开后,晴雯便时常一个人去陈府里,请陈云瑶教自己学字。

这天,耐不住陈云瑶的央求,晴雯把贾琮送给自己的那首词带到了陈府。

陈云瑶书房内,见晴雯红着脸,有些扭扭捏捏的进来,背后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陈云瑶立刻来了精神,连声道:“好姐姐,快拿来给妹妹看看罢。”

“好吧,给你。”晴雯把手中的一张纸笺递给陈云瑶,含羞而立。

陈云瑶接过后,轻声的读了起来,一纸读罢,品味了一番,有些艳羡的看着晴雯,叹道:“这样好的词也只能配得上姐姐这种人儿。”

心中又难免有些失落,自从贾琮搬出去后,她便再没有见过贾琮,贾琮有时回府时也只是去给陈伯行请安,根本不在陈府逗留。

许久未见,思念之意堆满了陈云瑶的一颗芳心,她渴望能见到贾琮,希望他能像朋友般和自己说几句话,而不是像陌生人一般,很客气,很疏远。

晴雯俏脸一红,轻笑道:“你若是喜欢,等三爷下次回来了,我求三爷也给你写一个。”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可陈云瑶接下来的回答却让晴雯差点惊掉了下巴。

第一百零四章 得偿所愿

“真的可以吗?”陈云瑶望着晴雯,情真意切道。

晴雯也是女孩子,又经常和陈云瑶一起,也察觉到陈姑娘对于自己的三爷有一种别样的情愫。

以自己的身份,以后是没有资格给三爷做正房太太的,即使能做,也轮不到她,前面还有一个和三爷同患难的小如意。

她以后最多也只是个姨娘,甚至只是通房丫头,即使是这般,晴雯也很满足了,对于她来说,贾琮是一生要托付的人,她不在乎什么名份,只要能一直陪在贾琮身边,哪怕是吃糠咽菜,沦落到街头乞讨,她也心甘情愿。

如果说陈姑娘许配给了自己的三爷,晴雯也是愿意的,在她看来,陈姑娘是很好的人,待人有礼,从不把自己当丫鬟看,平等相待,只是她也担忧过,陈姑娘是大户人家的大小姐,而自己三爷的身份……

见晴雯不说话,好像在想什么,陈云瑶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笑道:“好啦,我说着玩的,你可别当真。”

陈云瑶说着,又把手中的词稿读了两遍,还给了晴雯,见她满面羞红的把纸笺轻轻叠好,重新放回荷包里,心中滋味很是复杂。

晴雯走后,陈云瑶走到窗边的书桌旁,提起笔把贾琮送给晴雯的那首词稿重新抄录了一遍,看着窗外的万里晴空,喃喃道:“当时明月在,当时明月在……”

……

却说贾琏在平安州打通了商道,由孙绍祖暗地里从关中各州府采购镔铁制成铁器后贩卖给草原上胡人各个部族,往来试探了几趟后,也不见有边军军士前来盘查,心中大安。

这一日,贾琏被贾珍请到了宁国府里去吃酒。

宁国府里有个花园,名曰会芳园,占地数十亩,园中西北是个湖泊,依水建轩,东南有假山,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

盛夏,正是百花盛开的大好时机,园内姹紫嫣红,桃红柳绿,湖中间有个三层的亭楼,名曰登仙阁,站在上面,可以一览整个会芳园的美丽景象,是贾珍平日里招待贵客的地方。

贾珍在登仙阁内设了酒席,并亲自去荣国府请贾琏到家中吃酒。

登仙阁三楼,四周都是栏杆,正中间的檀木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贾珍坐在主位上,贾琏坐在一侧,贾蓉作陪,坐在下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阵马屁把贾琏拍舒服后,贾珍才试探道:“二弟最近在哪发财呢?”

贾琏喝了一口桂花酿,笑道:“发什么财,还不是靠外面那些进项,吃不饱饿不死罢了。”

“唉,哥哥我最近过的艰难啊,眼睁睁的看着库房里的银子一天比一天少,毫无办法啊。”贾珍叹道。

贾琏恍若未闻,也不说话,自顾自的喝酒吃菜,贾珍又道:“对了,前段时间不见二弟,去府里一问,说你去平安州了,据我所知,那地方可不太平,二弟去那里做什么?”

贾琏暗笑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的请我吃酒,淡淡道:“大老爷给二姑娘找了个人家,那男子把大同府城里几处产业当做了聘礼,大老爷就让我去看看,打理一番,怎么说也是个进项不是?”

“二弟,话说到这份上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有发财的门路也不带哥哥一个,也太不厚道了吧?”

贾琏心里一惊,这件事目前只有几个人知道,什么时候传到贾珍耳朵里了?心中又想到此事是不是已经败露了,不免有些焦急。

“什么发财的门路?大哥此言何意?”贾琏搁下酒杯,凝视着贾珍。

贾珍笑道:“二弟,你去平安州做了什么,莫不要以为为兄不知道。”

贾琏一听,起身作势就走,贾珍连忙拉住贾琏道:“二弟放心,此事再无他人知道。”

贾琏坐下后,冷声道:“大哥打算怎么做?”

贾珍起身给贾琏斟了一杯酒,笑道:“二弟莫急,且听为兄说。”

……

皇城,大明宫,御书房。

“臣吕鹤年,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跪伏在御书房金砖铺成的地面上,恭声道。

这老者便是皇太后的亲弟弟,西域都护府都护吕鹤年,一个月前接到圣旨后,立刻便从西域返回京城。

“平身,来人,赐坐。”神元帝刘武面色复杂的看着吕鹤年。

吕鹤年头发花白,身形有些佝偻,一双老眼却十分的明亮,谢恩后起身后坐到了椅子上。

“吕爱卿戍边十余年,劳苦功高,今日回京,便在家中安心养老罢。”

“谢陛下隆恩。”吕鹤年起身跪下拜谢道。

“嗯,朕封你为安国公,领二等镇国将军,赐银十万,若无他事,你且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吕鹤年起身大步出去了。

刘武看着吕鹤年大步离开的背影,一拳砸在书桌上,恨声道:“好一个仗势欺人,目无皇权的老贼!”

……

“大哥,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听完贾珍的话,贾琏疑惑道。

贾珍笑道:“为兄在那大同府也有一些人手,半月前他们快马回报说看见你老弟和那个什么大同孙家的孙绍祖一起去了知州府,为兄便猜出来了。”

说着,贾珍喝了一口酒,继续道:“那大同孙家做的是什么生意,我能不知?哼哼,贩卖铁器给那些胡人,老弟,你们胆子可真大啊。”

贾琏眉头狂跳,急道:“大哥噤声。”说着,还狐疑的四下里看了看。

“不过这其中利的确蛮大的,你们已经搞定那个知州了吧?我听说那个知州还是大伯多年的好友?”贾珍问道。

贾琏连忙道:“赵大人已经答应了。”

贾珍呵呵笑道:“怎么,拉哥哥一把,一起发财?”

贾琏为难道:“此事我可没有做主的权利,大老爷若是同意,自无不可。”

“有你这句话就行。”贾珍说着,拍拍手对楼下道:“上来吧!”

贾琏回头一看,只见两个女子一起走了上来,细细看去,才想起来自己之前在荣禧堂里和她们有过一面之缘。

这上来的两个女子正是尤二姐和尤三姐,尤三姐已经上了贾珍的床,贾珍宠的厉害,如今剩下的尤二姐,左等右等,等了好些日子才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琏二爷。

两人一照面,尤二姐便羞涩的垂下臻首,羞答答的走上前,贾蓉见状,不用贾珍赶,自己就灰溜溜的下去了。

“这是你大嫂子家的两个妹妹。”贾珍笑道。

贾琏起身对尤二姐和尤三姐行了一礼,尤二姐和尤三姐也起身对贾琏福了一礼。

礼毕,众人落座后,尤三姐很自然的便坐到了贾珍的身边,娇笑着给贾珍斟酒夹菜,贾珍一只手揽着尤三姐的柳腰,另一只手就朝尤三姐的胸口摸去。

贾琏心中明白了贾珍的用意,再看向面容姣好,羞答答的尤三姐,加上刚才饮了些许的酒,脸颊有些发烫,心头的邪火也熊熊燃烧起来。

直到怀里的尤三姐媚眼如丝,娇喘连连时,贾珍才停下手,对贾琏笑道:“二弟,可莫要辜负了我这大姨子的一番情意啊!”

贾琏想了想家中的那头母老虎,不屑的摇了摇头,仗着王家的腰子在府里横行霸道,若不怕惹老太太生气,自己早就休了她。

只可怜自己如今二十来岁,膝下无儿无女,在京中勋贵圈里,自己一度被别人认为是不能人事,贾琏心中对那个母老虎是又恨又无奈。

幸好之前老太太也给自己说了一些公道话,不是自己不行,是那母老虎不争气,自己白白在她肚皮上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如今自己手里也有了来银子的门路,以后再也不用看她的脸色了。

现在自己最重要的便是抓紧传宗接代,到时候给老太太抱一个大胖小子回去,老太太一高兴哪还顾得上那个母老虎撒泼胡闹,然后自己再找个机会休了她。

贾琏心中打定主意,一只手伸向尤二姐的柳腰,稍稍用力,尤二姐娇呼一声,就扑进了贾琏的怀里。

第一百零五章 捉奸

却说贾琏在贾珍处吃完饭,就一个人哼着小曲儿回到了自己的院里。

里堂,王熙凤正和一个年轻妇人说着话,见贾琏面带微笑走进来,王熙凤起身笑道:“哟,可是遇见什么喜事了?爷喜成这般。”

贾琏瞥了王熙凤一眼,见她浓妆艳抹,穿的花里胡哨,心中不喜,再想起登仙阁里尤二姐的柔顺,淡淡道:“能有什么喜事?不过是在东府喝了几杯酒罢了,怎么,今儿没去老太太那伺候?”

王熙凤指指旁边那个年轻妇人笑道:“这不璜大奶奶来了?我们俩说会话儿。”

那年轻妇人是三房里贾璜家里的,本姓金,人称璜大奶奶。

这贾璜是三房里的长孙,和贾琏是平辈,年龄也相差不多,平日里两人来往倒比其他几房要密切一些,所以三房比其他几房要富裕一些,因为贾璜傍上了贾琏的大腿。

贾璜和璜大奶奶在三房里的地位就像贾琏和王熙凤一般,贾璜和贾琏是堂兄弟,璜大奶奶和王熙凤是妯娌。

璜大奶奶站起身给贾琏福了一礼后,对王熙凤笑道:“什么大奶奶,那只是下人们乱叫的,妹妹你才是大奶奶,要我说,西府的尤大奶奶都不算。”

贾琏懒得听两个妇人瞎扯淡,对璜大奶奶问道:“璜大哥呢?”

“说起来还得谢谢二爷,他呀,这段时间忙的厉害,早出晚归的打理外面那些田庄,有时候一夜一夜的不着家。”璜大奶奶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讨好道。

前段时间贾琏把外面的田庄分出去一下些交给贾璜打理去了。

“哦,等他忙清了,我请他喝酒。”贾琏坐下喝了一口茶道。

“那我在这里替当家的谢谢二爷了。”璜大奶奶说着,再次给贾琏福了一礼。

“对了,琏儿,我有件事跟你说一下。”王熙凤站起身给贾琏把茶斟满,笑道。

贾琏眉毛一挑,道:“哦?什么事,要是内宅的事你和大嫂子商量着来就行,我可不插手。”

荣国府内宅的事由贾母和王夫人坐镇,主要还是由李纨和王熙凤管着。

“这不,璜大嫂子有个侄子,叫金荣,前段时间刚从乡下投奔过来,璜大嫂子就来求我,让我问问你,能不能她那个侄子安排到族学里去。”

“这有何难?我去和族老说一声便可。”

贾家的族学也有严格的招生制度,不过多针对其他那几房子弟和他们的亲戚,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进去的,而贾琏如今在贾府里也算是个人物,贾赦和贾政不理家事,外面的事全由贾琏一手掌握,他说话,族里那几个老头子会给他面子。

“太感谢谢二爷了,老是来麻烦你,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赶明儿我就让金荣过来给你磕头。”

贾琏嗯了声,一个人进里屋去了,璜大奶奶看着贾琏哼着小曲离开,美目中闪过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神色,很快的消失不见。

里屋,平儿和丰儿都在,见贾琏进来,两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一左一右上前,给贾琏宽衣解带,又给贾琏换了一件崭新的锦袍。

按照礼数,会客,拜访,外出等,都要换衣服,原著里秦可卿卧病在床,别人来探望时,她都要换一套衣服,一天下来要换好几套甚至十几套衣服。

丰儿相貌一般,贾琏不喜,她拿着贾琏脱下的衣服就急急忙忙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贾琏和平儿。

平儿走上前,在贾琏身上闻了闻,蹙着眉娇笑道:“好不害臊,在外面偷吃也不擦嘴,奶奶要是知道了可有你的好。”

平儿生的很好,贾琏早就心驰神往,若不是王熙凤一直盯着,二人怕是早就成了好事,今见王熙凤不在,再被平儿言语一挑逗,贾琏心中刚刚熄灭的邪火又烧了起来。

贾琏淫笑着伸手就要去搂平儿的纤纤腰肢,平儿躲到桌子后,咯咯娇笑道:“二爷,好端端怎么就动了情?”

“还不是被你这个浪蹄子勾引的?”贾琏说着,一把就抱住了平儿。

平儿在贾琏怀里左右挣扎着,笑道:“我浪我的,谁让你动情的?”

贾琏俯下头亲吻着平儿的耳朵和脸颊,一只手环住平儿的腰肢,另一只手就往上面摸去。

平儿一边挣扎着,一边求饶道:“好二爷,快住手罢,要是让奶奶看到了,您没事,我可要倒霉了。”

平儿是王熙凤的贴身丫鬟,早年和王熙凤一起从王家嫁到荣国府,一般来说,贴身丫鬟就是通房丫鬟,至于王熙凤为什么不让贾琏碰平儿,归根到底原因还是怕平儿先怀上。

贾琏一把抱起平儿走到床边,往床上的锦被上一丢,俯身便压了上去,嘴里不住道:“那个黄脸婆管天管地还能管的了我和哪个好?自己怀不上就不让我碰别人,我早晚要休了她。”

平儿心中有些担忧,她在王熙凤身边也待了十来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王熙凤的为人,说好听点是做事决绝,其实就是心狠手辣。

贾琏之前那个小妾怀了后,王熙凤心生嫉妒,便让自己偷偷在那小妾的汤药中下了堕胎药,后来那小妾便难产死了。

若是让王熙凤知道自己和贾琏成了好事,贾琏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即使她忠心耿耿的服侍了她十余年,可平儿并不敢保证王熙凤不会对自己做什么。

心里有些害怕,也不把贾琏的话当回事,自己家的二爷在儿女情长这块是出了名的说话不算话,一双美目不住的往门口瞟去,这才发现门窗都没有关,连忙急道:“二爷,门窗,门窗。”

贾琏压在平儿身上,也不答话,一边亲吻着平儿雪腻的俏脸,一边喃喃道:“好平儿,快给了我吧,二爷我可想死你了,天天想,夜夜想……”

平儿见贾琏是真的听不进人言了,索性自己退掉两只绣花小鞋和袜子,伸出玉足,把床帘子放下来,伸出一只柔荑,就想去解贾琏的裤腰带。

却说丰儿抱着贾琏的衣物出来时,正好碰见王熙凤和璜大奶奶款款走来,王熙凤见丰儿面色有些慌张,再一不见平儿,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璜大嫂子,你先回吧。”王熙凤对璜大奶奶说了一声,就匆匆的往里屋去了。

璜大奶奶看着王熙凤有些气急败坏的身影,呵呵笑道:“哪有男人不偷嘴呢?不过这琏二爷也太贪嘴了。”

里屋内,就在贾琏和平儿二人差点成了好事时,王熙凤急匆匆走了进来。

王熙凤一见自己床上的床帘子被人放下来了,又羞又怒,走上前一把拉开床帘子,一对狗男女便出现在了眼前。

贾琏瞬间从平儿身上窜起来,提好裤子,也不看王熙凤,扭头便走。

床上衣不蔽体的平儿尖叫一声,连忙拉起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王熙凤不理贾琏,一巴掌就扇到了平儿的脸上。

平儿一张雪腻俏脸顿时肿了起来,上面清清楚楚印了一个巴掌印,平儿捂着脸,也顾不上春光外泄了,跪在床上给王熙凤磕着头,哭道:“奶奶饶命,奶奶饶命。”

王熙凤也不理,抓起桌子上的一根鸡毛掸子就往平儿身上打去,平儿不敢躲,任由鸡毛掸子落在自己身上,哭叫声很快便把丰儿引来了。

丰儿和平儿的关系最好,上前一把抱住王熙凤,哭着哀求道:“奶奶,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贾琏对身后的哭叫声无动于衷,心里直道晦气,离了自己的院子,一个人朝荣禧堂去了,他现在要去避祸,这个疯婆娘撒起疯来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自己还是赶紧到老太太那躲着吧!

荣禧堂里。

除了出去接待璜大奶奶的王熙凤,所有女眷都在,见贾琏低着头快步走进来,众人纷纷看去。

贾母眉头一皱,低声喝道:“还不快把衣服穿好。”

贾琏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腰巾没系好,脸一红,赶紧把它系好。

林黛玉等人掩着面,贾宝玉则笑嘻嘻的看着,知道琏二哥刚刚干了什么事,心中暗道我若是这般,老爷还不把我吊起来打死?

第一百零六章 贾母母的担忧

“琏二,怎么回事,凤丫头呢?”见贾琏这般,贾母心中就已经猜出来发生了什么事,许是贾琏又在外面偷吃被王熙凤抓个正着,跑自己这来躲祸来了。

贾琏正欲说话,就听见外面传来王熙凤的哭叫声:“老祖宗,老祖宗给我做主啊!”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王熙凤披头散发,哭叫着跑了进来,旁边的贾琏以袖掩面,自觉没脸见人。

贾母扭头对李纨道:“把她们都带下去。”

李纨连忙引着林黛玉等人下去了,薛姨妈起身也要走,却被贾母叫住,只得重新坐回去。

“怎么了,凤丫头,可是琏儿欺负了你?”贾母冷声道,不满的看着贾琏,自己家的脸算是被他们给丢尽了。

老的不争气,姨娘小妾一大堆,小的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屋里划拉,还有一个一直和自己对着干,即使赶出去另过了,也不让自己省心。

虽然贾母之前当着众人的面提点过自己,可见到贾琏和平儿在自己的床上行苟且之事,王熙凤还是接受不了。

她也怀疑是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不然这么久了不会怀不上,可心里又不愿意承认,可又怕平儿早一步比自己先怀上,那样的话自己真的就没有脸了。

她可以教训平儿,哪怕是打死了都没事,可她不能动手碰一下贾琏,且不说打得过打不过,只要她动了手,贾琏立刻就可以休了自己。

在大刘,没有妻子动手打丈夫的道理,就好像臣子打皇帝一样,那样和“谋反”没什么不同,传出去倒霉的只是自己。

王熙凤是王家三房的长女,王家王子腾居长,王子胜,和王熙凤父亲次之,然后才是王夫人和薛姨妈。

她父母早丧,无兄无弟,能托关系嫁给大名鼎鼎荣国府长房长孙贾琏,已经算是高攀,仗着王家和王夫人的腰子,加上她会说话,会讨好人,贾母又喜欢,这些年来她在荣国府甚至整个贾府里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贾府大房大太太尤氏和贾府二房孙媳妇李纨都没有自己有权利,就连勋贵圈里那些命妇也要给自己三分脸面,试问天底下像她这般的女子,又有几人?

所以她最怕的不是贾母,也不是王夫人,更别提贾赦贾政等人,根本管不到她,她最怕的还是自己的丈夫,贾琏,因为贾琏有休掉自己的权利,只需要一个有点道理的理由,而她不能失去这一切。

心中虽然对贾琏所作所为很委屈,很生气,说到底还只能到贾母面前哭上一番,希望贾母可以给自己做主,毕竟自己才是荣国府大房的孙媳妇。

王熙凤哭着把事情说了一遍,贾母听了后,才知道贾琏偷的人是自己的通房丫鬟,心中无语,这有什么错吗?和自己的通房丫鬟行房事,怎么能说是偷呢?

毕竟贾母也是人老成精,知道王熙凤在委屈什么,稍稍宽慰了几句,对贾琏不满道:“链二,你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没有动静?”

贾琏闻言就想辩解,说不是自己的问题,肯定是这个母老虎的问题,不过看见旁边的王夫人一直淡淡的看着自己时,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无奈道:“老太太,是孙儿做错了,孙儿这几天就请宫里的太医来看看。”

贾母看着贾琏,无奈的叹了口气。

贾母本来是打算把自己的外孙女林黛玉许配给自己爱孙的,可林黛玉身体的状况一直不容乐观。

才开始是想把林黛玉放在身边养上个一年半载看看,若是身体好了些,再和王夫人说说这件事。

可自己的外孙女来这边已经一年多了,平日里自己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没少了她,就连自己珍藏了很多年的老参也给她吃了一些,结果还是病恹恹的,瘦弱的怕是一阵风就能吹的走。

自己虽然也很疼爱这个外孙女,可贾母更疼爱的还是自己的孙儿贾宝玉,若是把林黛玉许配贾宝玉,贾母心中其实还是不愿意的。

一来就现在看来,自己这个外孙女不像是长寿之相,二来林黛玉身子太过瘦弱,不像是能生养的,若是自己的爱孙娶了自己的外孙女,指不定还是谁照顾谁,是福是祸。

薛姨妈一家来了后,薛宝钗经常和贾宝玉顽在一处,渐渐的竟把自己的外孙女丢到了一边,贾母知道这其中必定是王夫人做的梗。

的确,薛宝钗看起来是极好的,会说话,看起来也能做事,家境殷实,外貌比起自己的外孙女也是旗鼓相当,而且身子丰满,一看就是好生养的,的确是孙媳妇的不二人选。

可若是把薛宝钗许配给了贾宝玉,贾母依然不愿意接受,如此一来,自己家里王家女也太多了些。

自己二子的妻子是王家的,二孙子媳妇是王家的,如果自己最喜爱的孙子将来娶的也是王家的,那用不了多久,这荣国府怕是就要换成“王国府”了。

而且按照贾母的规划,以后这荣国府里的人脉和爵位都是要交给贾宝玉的,贾赦她不喜欢,到时候只要把贾赦头上的爵位转移到贾宝玉的头上便可,然后再动用一些关系和在太上皇那里的体面,让贾宝玉袭个什么荣国侯,也足够自己的爱孙平安富贵一辈子了。

而若是府里王家女多了,特别是在贾宝玉这一代,贾母还是不能接受,而且她并不是很喜欢薛宝钗。

她看得出来薛宝钗心比天高,可出身商贾,身份卑贱,做人最重要的是看清楚自己的身份,特别是女人,对于薛宝钗的要强和高傲,贾母是不太喜欢的。

贾母好像在想着什么,众人见她不说话,也都沉默不言,过了一会儿,贾母才道:“好了,你下去吧!”

贾琏连忙出去了,贾琏走后,贾母皱着眉对王熙凤道:“我记得琏二之前那个小妾不是怀上过吗?凤丫头,这里没人,跟老婆子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见贾母旧事重提,王熙凤顿时惶恐起来,当年那件事虽然自己做的干净,可依然没有瞒过贾母的眼睛,贾母当时也没有怎么多问,让人连夜把那小妾的尸首抬到城外埋了,对外面只是说难产死了。

这个时代,生产对于女子来说,无疑便是一道鬼门关,很多女子一脚踏进去便再也没有回来,女子难产而死的事时有发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所以众人也都没在意,包括当时差点哭死过去的贾琏。

王熙凤不敢直视贾母的目光,低着头嗫嚅道:“不知,许是……许是……”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好了,事情都过去了,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忘了不成?你要知道,在外面没有人会说是男儿家的错,只会说是我们女儿家的错,你和链二成亲也有好几年了,老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旁边的王夫人也道:“凤丫头,老太太说的对,以后琏儿的事,你少管些,你是我王家的女子,只管在这安安心心做你的少奶奶,谁敢把你怎么样?即使链二和别的女子生了,不还是要放到你名下养着?”

贾母闻言,看向王夫人,王夫人自知失言,连忙起身站起规矩来,贾母叹了口气,对王熙凤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也乏了。”

王夫人,薛姨妈和王熙凤连忙退下了。

看着几个王家女离开的背影,贾母重重的叹了口气,虽然她现在是贾家里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人,她活着的时候还好,总能镇住一些人,可若是自己以后去了,这荣国府怕是就要换主人了。

她已经老了,没几年活头了。

(ps:审核失败,第四次了,不知道为什么,没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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