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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星辰》


第一章 异世

叮咚,屋角漏下的水珠滴入陶罐。

光线昏暗,气温阴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腐和草药刺鼻的混合味道。

几朵灰白色蘑菇冒出潮湿墙角,伞面比指甲盖还小,茎梗比稻草还细,垂头丧气耷拉着。

……

哎,日子没法过。

茅草屋早该翻修了,破得太厉害。外边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外边雨早停了,里面还漏个不停……

算了,咸吃萝卜淡操心。以后还不知道谁住这儿呢,爱谁谁。

……

楚凡盖一床残破薄棉被,双手枕在颈后,皱紧眉头,瞪着低矮乌黑的屋顶发呆。过了一会儿掀开被子,缓慢爬起。

呵呵,似乎伤好得七七八八,走动没问题。

他勉强笑了笑。

布鞋肮脏的鞋面破了几个洞,边沿龇牙咧嘴绽开。鞋底阴冷,硬得像铁板。这还是去年老苍头打了一只野兔子,央求隔壁村寡妇做的。不是人家做得不好,是没有好布料。况且,实在穿太久了。

站起身后天旋地转,他晃了晃,又稳稳立住。

难道伤没好?那可麻烦了。

楚凡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慌,想想之后又苦笑着摇摇头。估计是躺太久了突然起身,大脑缺血,供氧不足,人有点犯晕。

他试探往前走了一小步,见没啥事,便放心蹩到后墙,摸了摸剥落的墙皮,又贴耳去听。呜呜的风声啸鸣,像极了海螺。

茅草屋由几根大木料支撑,墙基垒土胚。墙体却是用竹子缠绕一圈圈稻草后再糊稀泥巴填充,干透了以后勉强遮挡风雨。若逢强台风,恐怕整栋屋子都要飞起。

十天前他离开时才在外墙凃抹一层泥,不料秋雨才落,又生出蛮多小孔洞。

可是这些,以后跟他不会有什么关系了。

楚凡慢慢拐出厢房,进堂屋拉开大门,望不到小丫头的影子。等了一阵后见毫无动静,又怅怅返回躺上床。

呵呵,水滴的声音真像一首忧伤老歌。滴嗒滴嗒滴嗒滴嗒……

他来到这个世界十五年了。

作为一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命科学研究生,本来没资格参加高大上的虫洞试验。但导师身体欠佳,临时指派。而他在这场人类首次突破时空的壮举之中,作用仅仅是测量小白鼠的生命体征。

当然,前提条件是那只穿越了时空之门的小白鼠还能够回来。

大爆炸发生前,他正把小白鼠放进导引槽,三米外一扇介于虚实之间的门凭空浮现。后来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道,只记得漫天白光。

眼下悲催躺在这间昏暗茅草屋,躺在一晃就吱呀作响随时可能散架的木板床。身受重伤,动弹不得。

这几天辛亏栀子和老苍头照料。根据他们对话和脑海记忆,楚凡渐渐拼凑出了目前险恶的状况。

这地方是厉国一个偏僻小山洼,仅仅三户,是山阴县鲁伯的家养奴隶,俗称“家生子”。父母为奴,子女一生下来也为奴,世世代代永远是奴隶。

奴隶没有姓,他从小被叫作阿凡。意思是平凡如尘埃,好养。

楚凡,是他清醒后给自己安上了姓,以纪念前生。

二十年前厉王征兵讨伐姬国,阿凡的父亲跟随鲁伯打仗立下军功。按照律法本来可以脱离奴籍,却把名额让给邻村一名美丽女奴并和她成了亲。阿凡出生后,父母隐瞒不报,想找个机会偷偷把他送出去。

阿凡两岁时被发现,官府治罪。

父亲执刀抗法,被官兵和鲁伯家兵围殴砍死。母亲的庶民身份被剥夺,判作鲁伯隶妾,当场撞树而亡。小阿凡被鲁伯一脚踢飞几丈远,侥幸没死,额角烙下了一个“鲁”字。

家生子温顺,不比时刻准备逃跑的战俘奴隶,极少黥面。显然,鲁伯对孽种非常厌憎,见是自家财产才留下一条贱命。

老苍头和山洼里另外一户阿吉是与阿凡父亲一起上过战场的铁杆兄弟,共同抚养他,情同父子。阿吉一直想把女儿栀子许配给阿凡,可惜没福气等到两个小孩长大,前年和婆娘染病,先后撒手西去了。

栀子的哥哥阿土沉默寡言,三棍子揍不出一个响屁。嫂子阿花却极刻薄,嫌弃栀子在家吃闲饭,一心想把她卖出个好价钱。

阿凡今年十五岁,脑子不太灵光,身体瘦得像一根竹竿,比常人高一头。

他力气大,又跟随老苍头学了点粗浅武艺,老琢磨怎样帮栀子脱离奴籍。见没仗打,便偷偷跑去为鲁家角斗。

奴隶对主人而言,就是个物件。

贵族老爷为了取乐、炫耀或者解决争端,常常让奴隶们厮杀角斗。杀奴责罚不过一头牛,民不举官不究。对打赢了的奴隶,主人往往赏赐,甚至一高兴让他脱离奴籍。

可怜的阿凡第一次上场,便被砍得惨不忍睹。当栀子闻讯匆匆赶到鲁家城堡外的乱葬岗时,他已经在死人堆浸泡一天一夜,气息全无。

十一岁小姑娘爆发出令人生畏的倔强,一定要把哥哥带回家。一边哭,一边用细树枝和竹条编成一具藤床让阿凡躺倒,硬拖下乱葬岗。等老苍头和阿土抗木板半路接住她,看着鲜血淋漓的双手和磨破的肩膀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阿凡再一次大难不死,抬回家后又有了微弱心跳。

栀子和嫂子大吵一架,连夜卷铺盖搬过来照顾。

老苍头留下两块风干肉和半瓮粟米,第二天进山了。这里位于山脉边缘,想弄点新鲜野物和稀罕草药,只能往更深的山里走。

这块逼仄的地域形状狭长,约五十平方里,属于山阴县鲁伯。

东西两面分别是潇水同虎跳河,往北是鲁家堡,往南是戴山。河堤上与戴山前都有鲁家哨卡,八百多奴隶如困囚笼。即使侥幸逃脱了,天下之大,何处容身?没有庶民身份,一样要被官府抓去做苦役,甚至砍头。

所以他们极少逃跑,绝大部分一生都没有越过鲁家堡见识县城。

老苍头打过仗,有本事,见多识广。可冒着性命危险躲避哨卡毒虫猛兽瘴气寻找药材,对他而言也不容易,到现在没回。

“哥哥,还痛不痛?”

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楚凡胡思乱想。

一个瘦小身子歪斜着肩膀艰难顶开堂屋的大门,右手拎一大捆柴禾,左手端一个破陶碗。

栀子名字的由来,仅仅因为门前有一棵栀子树,碰巧花开时出生。她与阿凡青梅竹马,比兄妹还亲。

今天中午过后,牛毛细雨刚刚停歇。栀子发现卤水没有了,便去往五百多米外的老苍头屋里端。

五百米直线距离在平原一蹴而就,但五百米曲折泥泞山道对拎柴端碗的少女而言,恐怕不是一个简单工程,整整花了快两小时才返回。

人体无盐不行,会乏力。

奴隶买不起盐巴,只能喝卤水。

卤水是盐卤矿石浸泡出的不明液体,苦且涩。

楚凡昨天被硬灌一大口后,强烈怀疑长期食用将导致慢性中毒。而少女馋猫似的嗅了嗅残余卤底却没舍得喝,又兑上开水,等凉了好用麻布团沾着擦拭外伤。

大山边缘,柴禾本不缺。可阿凡不是一个过日子的人,没积存多少。

昨天少女去哥哥阿土家抱回一大捆,立刻招来一个妇人泼天叫骂。少女回骂不过,不停抹眼泪。

那是栀子恶毒的嫂嫂。

楚凡猜测,泼妇已经不指望把小姑子卖出好价钱,却对掏空家底充满警惕。这个时代礼教才萌芽,对女子的禁锢与歧视并不严厉。栀子父亲临终前明言,家产留给女儿一半。

尽管他们是奴隶,一切属于主人,也允许拥有一点可怜巴巴私产。何况,主人是不会对几个旧瓦瓮几间茅草屋动心的。

泼妇敲山震虎,意思无非是,休想占老娘便宜!

这一次,栀子反常地没有立刻丢下东西扑到病榻前查看伤势,先去灶屋卸下沉重柴禾,又舀水洗了洗脸,窸窸窣窣擦拭了衣裳,才蹩进里屋。

“怎么啦?”

楚风瞪着她麻衣上的泥垢污痕,沉声问。

又黑又瘦的少女呆立半晌,眼圈渐渐红了,扑到床边泣不成声。

“呜……哥哥,我真没用……路滑,半路摔一跤。柴打湿了,碗打破了,卤水也泼了……呜呜……哥哥,我先熬小米粥。你喝完粥以后,我再去端卤水……”

楚凡鼻子一酸,眼泪几乎涌出。举起的手好半晌才轻轻落下,抚摸她蓬乱枯干的头发,柔声劝慰:“没事……别去了。”

“不行,我得去。苍伯说过,要用卤水一天擦三次伤口,才不会坏……”

抽泣的少女闻言飞快昂起头,抹了抹眼睛,神情坚定。

“别去了,好好睡一觉……”

楚凡重申一遍,大拇指按在她太阳穴。

少女眼神涣散,随即沉沉睡着。

楚风掀开被子蹒跚下地,先将小丫头费力抱上床,再去灶屋烧一锅热水舀进木桶提进厢房,把垂在床沿的两只乌黑小脚丫细细洗干净。

她没有靴子,来来回回山路全靠光脚走。脚底除了厚厚老茧,还有几条新旧伤痕。

擦干净脚,把小小身子扳正盖上薄被,轻轻解开发髻抽出发簪。

忙完这些后,楚凡拎桶到堂屋拉开半扇门。见外面暮色苍茫,泼完水后又拉上门栓,顶上门杠,再返回厢房端出火盆,穿过堂屋进灶屋,晦暗中准确找到火石。

有一个秘密无人知晓,这一世的阿凡目力与听力非常惊人。看得清两里外的兔子,听得清百米外的虫鸣。

但无论前世的楚凡还是今生的阿凡,都不太会生活。

从火盆里先扒出部分灰,垫入枯叶洒上糠皮,整整用了半小时才把火生着。期间浓烟滚滚,小丫头睡梦中咳嗽了几声,吓得他赶紧关闭灶屋门。等木碳烧红小半,估计不会熄灭了,楚凡才把火盆端回睡觉的厢房,胳膊下挟着几根干燥大柴。

红红火焰像艳丽的妖姬翩翩起舞,驱散了阴冷与潮湿。木柴时不时发出爆鸣,迸发出火星。物体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光怪陆离,仿佛狰狞怪兽,黑暗森林。

想起昨晚小丫头生火时,自己差点提醒她小心二氧化碳中毒,楚凡哂笑着摇了摇头。

草屋四处漏风,如果没一盆火,真的难捱秋夜。

谁的肚子咕咕叫?他犹豫地看了看小丫头熟睡的脸,再次摇了摇头。

床对面墙根下,是少女用破烂被褥堆出的临时地铺。楚凡盘坐在铺上,凝视指间小丫头的发簪,怔怔出神。

那是一截剥去了皮的分杈柳枝,像一个细长的“丫”字,黄中泛黑。

说什么宝石翡翠,珊瑚象牙,蛾儿雪柳黄金缕,都不如眼前这截干瘪的树枝珍贵。

他下意识转动着发簪,回忆起一件极其诡异的事。

四天前,在角斗场一片喧嚣嘈杂中,听到楼上有人悄悄说话。

正是那段话令他毛骨悚然,才在后面的战斗中大失水准,早早挂了。

第二章 重生

呆坐了一会儿,楚凡把柳簪轻轻放回枕边,黑暗中摸索进灶屋。穷,太穷了,家里连油灯都没有一盏。

他抱出一捆稻草,坐在火盆边思考好一阵子,开始想想停停编织草鞋。

前世是个孤儿,没有人给他编织过毛衣,他也没有见过毛衣是怎么编的。但草鞋比毛衣简单许多,在脑海里预先设计好鞋底的经纬纵横勾勒交错,编出一双“朴素”的却不太难。

熟能生巧。

第一只鞋整整耗费一个半小时,第二只鞋才用半个多小时。

鞋编完了,用手掌使劲摩擦按压,还是觉得有点扎人,又去灶屋拿来了柴刀和几段木头。

一小时后,楚凡满意地躺在了地铺上。

几个小时心无旁骛的劳动,让脑海里那些纷纷乱乱事情得到澄清,焦虑也减轻了不少。

已经整整躺着养伤三天了,他直到昨天才把来龙去脉整理清楚。

一十五年前,他伴随一团能量穿越异界,避免了魂飞魄散。

那团能量不知由时空裂开造成,还是由实验中破开时空的核能凝聚成。总之,它隐藏在身体双眉之间的松果穴,像一轮小小太阳散发光与热,却又晶莹剔透如一颗水晶。

两岁时,肚脐下方三寸处的下丹田被鲁伯踢碎,摔下后脑袋猛烈撞地,被这团能量暗中疗伤滋养,救下了性命。

这回情况更严重。

那团能量尽最大可能延缓了器官衰竭,可并不能生死人肉白骨。岌岌可危命悬一线时,如果没有获得救治与护理,终究要完蛋。当时身中十七八刀,胸腹差点贯穿,即使没有失血过多而死,也会感染发炎引起并发症而亡。

是小丫头和老苍头再次救下了他。

估计一十五岁快成年,脑部发育得足够承受庞大信息,那团能量顺便把前世的记忆灌入了脑海。情形非常像佛门的“醍醐灌顶”,又有点像俗称的“开窍”。令他一下子脱离以往浑浑噩噩状态,判若两人。

那么,小白鼠穿越没有?

这不是他眼下该思考的问题。

空肚子饿一夜,第二天早晨栀子熬了一锅小米粥,面带愧色。楚凡瞧她像只小蜜蜂般忙忙乎乎,笑而不语。

早餐这个概念也是楚凡刚刚告诉她的。

奴隶们一般只吃一顿,顶多两顿,午餐,晚餐。老爷们到底一天吃几餐,他们并不知晓。

上午阳光灿烂,远山如黛。

入秋了,草木开始泛黄。

高粱熟,清香四溢。

一头耕牛伸长颈子拼命去够垅下一蓬苍翠野菜,牧童骑在牛背上横笛,发音嘹亮。柳树下,农夫柱锄凝听。

哼,好一派悠闲的田园风光!楚凡冷笑。

栀子仰起小脸不解地看着,觉得哥哥醒来后眼神突然清澈明亮,身上多了一股令人敬畏的气息,而且再也不肯嬉闹了。

是哥哥的伤没有养好,还是自己太丑了?小丫头撅起嘴巴,忧心忡忡。

她脚下穿着一双草鞋。

薄薄的稻草鞋底加两根绊带,连鞋面都没有。歪七扭八,简单粗糙,手艺真心不敢恭维。但里面内衬几层榆树的皮膜,踩着很柔软,舒服。

早晨睡眼惺忪,见到哥哥微笑着递过这双鞋,地面散落一层稻草和几段被剥掉树皮的榆木,小丫头真的很想哭,又很纳闷。哥哥一直很笨的,啥时候这么手巧了?

田垅里高粱波浪般随风起伏,一望无垠。

楚凡背着手眺望田野,轻吟道: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小丫头抿嘴偷笑,眼睛里闪烁小星星。

她不识字,根本听不懂,也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古雅的文句,可是觉得好厉害。鲁家堡一千多人,就没有一个这样说话的。

瞧了瞧她那一副花痴小模样,楚凡咧嘴也乐了。宠溺地刮了刮小巧的鼻子,轻轻拍了拍瘦削的肩膀,道:

“你呆在这儿望着,把把风。如果有人过来,就赶快进屋告诉哥。”

嗯。

小丫头困惑地点点头。

哥哥吩咐什么,她就做什么。不需要明白,不需要理由。

他们三户人家最偏僻,靠近戴山,前面除了田野就是丘陵。农夫走垅间小路,鲁家人走河堤大道,如果过来的话远远可以望见。

楚凡眯缝眼望了望太阳,感觉才上午十点多钟,离午饭还早,转身沿田埂走回茅草屋。

他要与时间赛跑。

他非常清楚,这看似悠闲的田园风光,其实隐藏令人窒息的黑暗。

八百个奴隶相当于八百头牲畜,甭提自由,连性命都是鲁家的,随时可以被宰杀。

前几天他进场角斗时,听到楼上飘出对话:

“……吉穴已成,风水独好……只有这一名童女的生辰八字契合,栀子,其它皆不堪用……以童女的灵魂护佑阴魂,至为关键。不可让她惊恐而死,携带凶煞之气……白绫最差,砒霜次之,水银最好。水银多多益善,死者才面貌如生,灵魂饱满……山阴县的水银不多,最好在中秋前早早备齐……”

“法师说的是,这就照办……”

阿凡当时不太明白,被粗暴推进场后脑海依旧盘旋那几句话,手足冰凉,浑身颤抖。

删繁就简,那段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鲁伯可能捱不过秋天,法师设好了风水阵势,选中栀子殉葬,预备用水银毒杀。

楚凡认为,殉葬无疑是人类最阴暗野蛮的行为,没有之一。

在上辈子,两千多年前圣人就发出了“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的愤怒呐喊。然而殉葬制度一直延续不绝,平民奴隶不用说,连皇后贵妃也不得不盛装赴死,距离高科技时代一百多年才被严厉禁止。

楚凡异界初醒,没有什么轰轰烈烈想法。

但作为一个穿越者,假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妹妹殉葬,还不如赶快找一块豆腐撞死,找一根绳子吊死,不活这一遭。反正活了也白活,如同行尸走肉。

他暂时只想救下小丫头,最好叫上苍叔一起逃走。至于报仇雪恨,让五十里鲁家堡烟消云灭等等,以后再说。

时间紧迫,一肚皮知识用不上。就算了解神经节间的信息传递,那又有什么用?

依旧只能靠拳头!

第三章 灵晶

楚凡前生被称为末法时代,强大的科技压制得所有修炼者喘不过气,在滚滚红尘屁颠屁颠混一口饭吃。生命科学院里,宗师不敢放肆,武师地位比小白鼠高不了多少,被楚凡他们研究来研究去。

天地元气聚而生灵,修炼者吸纳灵气炼化成真气,从而具备超能力。所谓照体长生,灵鉴涵天,资生一切由真气。

但末法时代的天地元气丧失,将所有修炼者打回原形。神奇功法顶多强身健体,武道沦落成了舞蹈。宗师获得有限尊敬,源于他们的社会影响力,并非有多厉害。

作为一名研究者,楚凡也曾跟随宗师学习呼吸吐纳。但前世怎么也体会不到的气感,昨夜随便一试就产生了。

说明这个世界天地元气浓郁,至少是末法时代的十倍百倍以上。说明这个世界极可能存在类似仙人的大能,说明他接触的那些功法,并不算神神叨叨唬人……

呸,还是唬人。

就像拿平板电脑对古人讲,这玩意可高级可神奇了……哎,就是没电。

啊呸,没电咋呼个啥咧,还没有板砖好使。

而他显然穿越到了一个有“电”时代,携带一肚皮生命科学与修炼方法。“电荷”在天地间游离,就看身体如何采集……大有可为,大有可为……

楚凡有点小兴奋。

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

十年了道,归去得乘风;无为手段,超显自然功。

瞧瞧,至少得练十年,黄花菜早凉了。

目前想带小丫头逃出鲁家堡,只能依靠眉心那颗“小太阳”。

那团能量携带记忆,自动疗伤,激发潜力,好像具备灵智一般,又晶莹剔透如水晶,被他命名为灵晶。

无论元气也好,灵气也好,真气也好,体现效果都要转化成能量。而灵晶本身就是能量,是它们的终极形态,威力更是千倍万倍以上。

把一块钱兑换成一百块不可能,把一百块钱兑换成一百张一块的简直太容易了。

灵晶可以自由转换成真气,也可以直接输出作用于外部世界。只是还没有找到加大功率的途径,彰显威力的办法。

昨天,楚凡虽然吸纳天地元气练出气感。遗憾的是下丹田也就是俗称的气海,两岁时被鲁伯踢碎。可怜巴巴一点真气并没有储存,全部散逸进身体了。

令小丫头乖乖睡觉的,是一缕微细灵晶。

他事先用自己做过多次测试,证实了它对人体的影响。

但无论真气还是灵能,楚凡还做不到透体而发,只能依靠肢体接触勉强输出。

这样已经很牛逼了。

按老苍头的讲法,天下武者分泥胚境,铜胎境,金刚境三重境界,每个境界存在三个等级,每个等级又有初期、中期、巅峰三种状态。

泥胚境是初入门。

正所谓,人是泥做的骨肉。当合泥成胚后,无论功用还是硬度均比一摊稀泥强许多,比如陶器,瓷器。体现在武者身上,则是速度、力量、技巧、抗击打能力比普通人强许多。

境界的名称质朴,楚凡深以为然。

人体一半以上成分是水,剩下以碳元素组成有机物居多,属于碳基生命。而碳俗称草木灰,说人是泥做的骨肉没错。

据老苍头讲,军中老兵一般是泥胚境第一重。他曾经达到第二重,年老体衰又掉下来了。而阿凡父亲属于实打实泥胚境第三重,当初围殴的兵丁如果一对一全不是对手。只可惜,双拳难敌四手,恶虎还怕群狼。

泥胚境之上,是铜胎境。

顾名思义,对比肉体凡胎,其战斗力超越了自然人体能够达到的极限,有如精铜和泥巴的区别。

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

老苍头对铜胎境了解不多,只晓得高手可以内气外放。

在军中,抛开背景功劳排兵布阵运筹韬略等因素,纯以武力论,泥胚境武者做校尉算到顶,铜胎境高手做将军才算起步。大战之中,领军冲阵的猛将均为铜胎境高手。世俗口里的万人敌,无一不是铜胎境第三重的绝世武将。

至于铜胎境之上的金刚境,只听过,没见过,反正厉国没有。

楚凡在开窍前思维缓慢,听笑话往往迟一天才笑出,潜意识里却对鲁家堡充满仇恨,无时无刻不想逃跑。

无奈河堤高耸,堤上有哨卡,形同围墙。

奴隶们除了每年秋闲被迫挑土巩固加高河堤外,平时不能靠近,多半不会游泳。

但楚凡不同,屋后的小山脚下有一个小水潭。夜深人静时他常常溜出去,呆在水底半小时不需要换气。

虎跳河与潇水才五百多米宽,汛期一千多米,游过去跟玩儿似的。堤上隔两千米才一个哨卡,夜黑偷渡根本发现不了。

他试过多次。

他其实早就可以逃走。只是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恐惧,又放不下老苍头和栀子,才一拖再拖。至于偷偷参加角斗,则出于少年天真的一厢情愿。

以为连泥胚境第二重的苍叔都可以打赢了,怎么可能打不赢那些土把式;以为可以混肉吃长力气,以为可以磨砺实战,以为可以帮栀子脱离奴籍……

图样图森破。

前生他连鸡都没有杀过,顶多偶尔解剖小白鼠。

既然这个世界如此黑暗,那就不妨以活体解剖一般的冷酷对待。

楚凡冷笑,反手掩门,堂屋黯淡。

内外伤在昨晚彻底痊愈。等老苍头回来后,估计草药是用不上了。

金色阳光从墙壁缝隙钻入,灰尘在光影里跳舞。

他环顾空空荡荡的室内,顺手操起顶门杠。

这根杠子两米长,足有成人的胳膊粗,由坚硬栎木做成。以前自不量力尝试掌劈,手肿了,杠子没事。

这一次他左手托杠头,末端斜靠地面,心中默念存想。

唰……

一条晶亮细线从眉心松果穴迸发,矫若游龙,疾似惊鸿。行至脖子下的天突,折往锁骨下的中府,穿过胳膊上的天府,越过小臂上的孔最,直奔右掌劳宫。

晶线行经之处,每一个细胞都欢欣鼓舞,仿佛士兵列阵呐喊,刀出鞘,箭上弦,杀气冲天。整条胳膊仿佛机械铁臂通入了电流,一瞬间变得刀枪不入,力大无穷。

咔嚓……

一掌劈下,干净利落,杠子断成两截。

这不算什么,只是静态破坏力。

敌人不是杠子,更不会在战斗中先让你默念存想发一阵呆,再一招一式规规矩矩对打。

楚凡没有欣喜若狂,默默思索一会儿后,丢掉断杠打了一套拳。

呼呼的风声响起,屋中幻化出十几个身影,数息后却重叠为一。随着重重一跺脚,地面塌陷出了脸盆大一个小坑,茅屋剧烈摇晃。

一声闷响传出,吓得田垅里小丫头一激灵。

乌溜溜的大眼睛写满困惑,很想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但哥哥要她在这里瞭望,她就忠实地守候。

第四章 入静

楚凡抓起一把缺口柴刀。

这是少年拥有的唯一铁器。其余农具像什么楸呀铲呀全是木头制品,残破不堪。他也不会种庄稼,靠砍柴为生。

不过,砍柴郎却没有攒柴禾。正如那冬雪里的卖炭翁,舍不得烧炭。

呜……

凄厉的风声响起,雪亮刀光盈室,寒意森森。

十年磨一刀,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数息之后收势,面不红气不喘。

屋内却像卷起一阵狂风,灰尘簌簌而落,竹篱笆糊成的墙壁“吱呀”作响。

楚凡执刀而立,陷入沉思。

老苍头传授的“熊罴七式”拳法和“泼风八式”刀法,属于士兵基本功,非常简单。

拳法只有冲拳、勾拳、摆拳、膝撞、肘击、抱摔、弹踢七个动作,刀法只有扫、劈、拨、削、抹、绞、割、突八式。

这样的武功大开大合,变化少,讲究配合。在乱军对战时挺有效,一旦碰上高手就不够瞧。

他前生以科学研究武道,重点在“道”不在“武”。

比方说“气”的物质形态,如何激发潜能,“法术”的物理定位,“神识”是怎么一回事,意识对环境的影响……等等。

可武道武道,武与道往往不分家。

那团能量完整地保护了前生信息,令他可以清晰回记曾经接触过的一切。比方说拳法,什么南拳北腿太极形意,至少见过几十种。随便拈来,最简单也是三十二式太祖长拳。

还是那句话,远水解不了近渴。

前生他不是练家子,只是一个穷得响叮当的冷僻领域研究生,屌丝,宅男。确实见过不少武者打拳踢腿,当时不以为然。可真要他下场练练,恐怕比三脚猫还不如。

这一世的阿凡只练熟了“熊罴七式”和“泼风八式”,换任何高级货都来不及。唯有在速度和力量上做文章,化腐朽为神奇。

将柴刀稳稳竖立墙角,楚凡穿过清冷的堂屋,灶屋。

屋后是一片荒野,石头遍地,藤蔓野草没过脚踝,东一簇西一簇散布半人高的荆棘,两百米外有一座小山。

楚凡挑中一块轱辘大小,约有两千多斤重大石头。

以前练习力气,对这块大家伙顶多摇晃一下。别说抱离地面,连推都推不动。

楚凡站稳,微蹲,俯身,双手抓紧石头边角的突起,双膀较劲。

随着“嘿”一声断喝,“石轱辘”慢慢离地,然后被高高举过头顶,抛出五米开外。

“嗵”一声巨响,碎石乱溅,尘土飞扬。

哧溜,一条斑斓大蛇从草丛惊出。被吓得好一通花枝乱颤,疯狂扭动,夺命逃窜。

楚凡今日对它没兴趣,没追。

对结果非常满意。

泥胚境第三重巅峰,单手至少五百斤力气,双膀可举千斤重物。铜胎境尤其恐怖,第一重就达到单手千斤力,双膀举起两千斤,实非血肉之躯可以做到。

他两岁时丹田被鲁伯踢碎,灵能进行救治的同时也提高了身体素质,使得目力与听力非常惊人,人小力气不小。但后天的营养与系统训练却没有跟上,所以开窍之前的战斗力顶多达到泥胚境第一重巅峰。

在角斗重伤之后,濒临死亡。估计灵能倾泻而出挽救身体的同时,缝缝补补夯实基础,顺便把身体肌能提升到了极限。

他现在一眼可以望到五里外人行,听见三百米外雀鸣。至于速度与灵敏,至少是以前的五倍以上。

力量属于硬指标。

以前单臂力气没两百斤,现在一举超过了千斤。

也就是说,目前战斗力达到了常人需要仰视的铜胎境第一重。而且是在身体并不强壮,没有运用真气和动用灵能的情况下。

唯一欠缺战斗经验和高明手段。

另外,还有一项关键指标未测试,抗击打。

再快再强,被一拳撂倒就啥也不是。

速度、力量、灵敏什么的是外在能力,对抗时才显现。抗击打则是本体抗压能力。既然灵能把身体肌能提升到极限,它理应增长得更加恐怖才科学。

金刚石被打磨成钻石后光彩夺目,价值非凡,只是外在显现。其本体特质则是硬度,自然界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与之抗衡,在表面镂刻痕迹。

缺乏工具,没有人辅助,抗击打实在不方便测试。或许要等苍叔回来后,用那根断杠狠狠敲打自己试试看。

楚凡心里嘀咕着,往回走。

“伯”是个爵位,大者地广千里,辖民百万,小者啥也不是。

鲁伯别看拥有五十里地盘和八百奴隶,耀武扬威,其实只算县一级大土豪乡绅,天下奴仆过万的世家豪门海了去。那么,鲁家堡就不太可能存在一位铜胎境高手坐镇,连整个山阴县也未必有。

自己偷偷带着苍叔和栀子逃走,只要小心点,想必不会遭遇太强大狙杀,完全可以一战。至于出去以后怎么办?等出去以后再说,走一步算一步。

到屋前唤回兢兢业业的“田野小哨兵”栀子。你淘米她洗菜,你烧火她煲汤,两个人做了一顿丰盛午餐。

简直太奢侈了,罪过!

小丫头只扒了浅浅半碗米饭就推说饱,被硬逼着再吃下一碗,以及三片肥肉五块瘦肉半碟青菜。她默默背转瘦小的身子,一边扒拉筷子,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

楚凡假装没看见。

头发枯黄,身高才一米五,是典型的营养不良,微量元素欠缺。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补充一点,以后都没法弥补。

而他自己,吃了跟没吃一样,肚子里像有个无底洞。就眼前这么点儿饭和菜,再来三倍也不够饕餮。

不着急,楚凡自我安慰。

等出去以后,猪头肉会有的,鸡鸭鱼会有的,山珍海味都会有的。

嗯,酒也会有的。

苍叔以前打仗时在苍南郡喝过一种松石醪,念叨了一辈子。有一次馋酒馋得实在不行,去鲁家酒坊讨醪糟没讨到,就站立坊外下风口嗅酒香。嗅着嗅着,竟然摇摇晃晃一头栽倒在地,醉了。

趁洗碗的工夫,小丫头偷偷瞄了瞄快露出瓮底的粟米,又望了望梁上最后一块风干肉,绷紧脸儿,忧心忡忡。

午后,稍稍休息了半个时辰。

小丫头坐立不安,非要去哥哥阿土家拿回自己辛辛苦苦采集晒干了的拐枣和板栗。

楚凡一心考虑逃跑的事项,自然不肯带这么多累赘,但怎么劝也不行。

……凭什么?每次多喝一口粥,嫂子就用筷子敲自己脑袋;凭什么?捉虫摘菜养大的鸡过年宰了,自己只配啃鸡爪子……

楚凡拗不过她,目送小小身影蹦蹦跳跳拐过了山坳。

这片山洼像弯月形,他在弧线底,右手边去往老苍头家,左手边去往阿土家,距离都有五六百米。道路弯曲,树木遮挡,丘陵横亘。除非跑到近前,彼此看不见,也听不见。

嘿嘿,小丫头蛮有反抗精神的。现在是萝莉,长大了恐怕成御姐。

楚凡微微一笑,拎起柴刀到屋后,从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在磨刀石上细细地磨。

这柄柴刀的材质不错,是军刀回炉铸造,刃口蛮锋利。就是太短小了,使起“泼风八式”不趁手。威力出不来,气势也出不来。

磨着磨着,他身体渐渐放松,呼吸平缓绵长,每一寸肌肉都与这简单机械的动作协调。不多出一分力,也不少出一分力。

如果修行者见到这个场景,将会骇然。

这是入静的初始状态。

无论求长生还是证天道,起步都要从入静开始。

在入静状态下才能够观自身,摒杂念,气息运行无碍,与天道法理相契合。相传仙佛入静时,可心照天地万物。

如果资质灵慧,在高人指点下修行不辍,入静并不困难。

但楚凡只是一个卑贱的奴隶,不是仙师弟子,也没有沐浴焚香祷告颂经,随随便便磨一把破柴刀就入了静,还有天理不?

第五章 磨刀

太阳西斜,秋风凉爽。

一栋三间带耳房的大茅草屋前坪,簸箕倒扣,晒干的灰褐色拐枣与赭红色板栗泼洒一地。一大串崭新铜钱乱糟糟堆在簸箕顶,黄澄澄明晃晃亮人眼睛。

阿土拉长苦瓜脸抱头蹲地,唉声叹气。

小丫头死死抱住一棵栀子树,额头沁满细密汗珠,目光惊恐,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哎呦,妹子。去鲁老爷家当丫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求都求不来呢。以后你再也不用下田了,穿绫罗绸缎,吃香的喝辣的……”

“栀妹儿,敢不去撕了你嘴!”

她矮冬瓜似的嫂子和另外一位花衣裳老婆子在边上不停地恐吓劝诱,一度试图掰开小丫头的手。见她抓得太紧只好放弃,怕把指头掰断。

两位穿皂衣的侍卫手按刀把,冷眼旁观。抢了人就走多爽利!谁晓得出发前,大公子鲁方下令别惊吓小姑娘,他们也不好动粗。

三百米外的河堤上,静静停放一辆牛车,车夫无聊地挥鞭驱赶嗡嗡飞舞的苍蝇。

“死人头,还不快点劝一下你妹妹。有福不晓得享……”

泼妇踢了一脚,阿土哼哼着像螃蟹似的僵硬挪动两步却没有站起。

婆子见死活劝不动栀子,面孔渐渐冷了。

哒,哒,哒……

一匹青骢大马不徐不疾走过来。

马上的中年人国字脸,不怒自威。穿锦袍,腰间围一条宽阔玉带,配短剑,脚下蹬一双漆黑的皮革高帮靴,在水乡极为罕见。

“小的见过黄统领。”

两名侍卫赶紧趋前,躬身作揖。

婆子满脸堆笑,张了张嘴却不敢上前招呼,闪避到边上。

阿土惶恐站起身,口中喏喏,点头哈腰,与婆娘一起胆怯地退后几步。

鲁家堡侍卫统领黄堂扫视了一遍场间情形,冷哼一声,翻身下马。走到栀子树下站定,二话不说伸出右臂,大掌掐住了小丫头纤细脖颈。

婆子惊呼了半截又赶快掩嘴,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泼妇瑟缩躲到了阿土身后,而阿土始终低垂脑瓜,好像没有看见妹子被欺负。

小丫头的身体剧烈挣扎扭动,渐渐开始翻白眼。十数息后,抱紧树干的双手终于无力垂下。

黄堂厌恶地一拽一推,她顿时像捆稻草般软绵绵歪倒,口冒白沫。

见此,场间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黄堂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巾擦了擦手,冷冷道:“死不了的,泼一盆水就醒。简直是一群废物,这点事情都办不好。快带去城堡,如果再闹腾就给我捆上。”

“是。”两名侍卫齐齐低头应声。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哼。”

黄堂懒得再看这些蠢笨下人和卑贱奴隶,随手丢掉丝巾,牵着马儿悠闲向前。

那神态,仿佛贵公子踏青,真名士探幽,浑然不似一个才掐晕了小姑娘的凶悍武夫。

行到山坳拐弯处,黄堂知道再往前一百多步就可以见到那名奇怪少年的草屋。左右顾盼无人,便把马拴在一棵小树上,蹑手蹑脚潜进了山林。

那模样,真像个小偷。

……

楚凡忽然心中一动。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应,觉得某处不太对头。

此刻他正蹲在地上卖力磨刀,左手按刀头右手握刀把,躬着腰,身体有节奏地一起一伏。于是借推刀的间隙眼皮飞快上翻斜睨,果然瞥见从阿土家背后山林钻出一个人。

靠,丫放着好端端道路不走偏偏翻山钻林子,必有蹊跷。

他微微调整姿势和方向,于是瞧得更加清楚了。

那是一条锦袍大汉,乍然从幽暗的林子钻出还不太适应阳光,正警惕地四处张望。

这个人楚凡认识,是才到一个月的鲁家堡新统领黄堂。每天穿得花团锦簇比新郎官还神气,训起话运足中气比戏子还卖力。

这样的“大人物”偷偷摸摸出现在奴隶住所,绝非小事,好事。

楚凡心里一沉。

情况不妙。

小丫头那边恐怕出事了,正被押送鲁家堡。

如果他还是几天前的少年阿凡,这会儿肯定急得蹦起,提刀就追。其结局必然是一场悲剧,他死,她也死……

但他是楚凡,累积了十五加二十二总计三十八年人生经验,对人性的洞察与事态的推衍绝非一个乡下少年能及。

于是继续稳稳磨刀,忖道。

不要紧。在鲁伯断气前,小丫头绝对安全,也不会遭遇打骂。

至于这位新来的统领嘛,呵呵,是送上门的一个大礼包,连打开方式都不需要太讲究。

荒野平坦,一览无余,孤零零的茅草屋特别醒目。

黄堂走出几步后,远远望见矮小屋檐下蹲着的少年身影,却瞧不清楚在做些什么。

某人的眼珠子差点滚出眼眶子。

噫,狗奴才真的没死!被砍得七零八落剩半口气,才过四天就能起床干活了?幸好大公子叫我顺道看一看,没死就补一刀。附近还有个老苍头,听说是泥胚境第二重的军士,不晓得今天在边上不,得小心提防。

一百多丈的距离,黄堂谨慎地东张西望,行行停停,约莫用了一柱香工夫才走完。

但少年只顾肩膀一耸一耸地卖力磨刀,根本不抬头看,也不搭理,令统领大人心头一股无名火泼啦啦窜起。

狗奴才明显是故意的!方才踢动了几块石头,跺了跺脚,不信他听不见声响。

黄堂实在拉不下架子,以泥胚境第三重高手身份偷袭一个重伤的泥胚境第一重奴隶。可要他主动去打招呼呢,又不情愿。干脆重重咳嗽两声,喝道:“死到临头,还装模作样?”

那少年依旧不抬头,只顾磨刀。

“哈哈哈,装蒜,继续装。阎王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赶快跑呀,怎么不跑?跑断腿也没有用。赶快叫呀,怎么不叫?叫破喉咙也没有用。”

等了一阵子,见老苍头始终没有出现,黄堂终于放下心来。

少年有了反应,反问道:“鲁伯不行了?”

黄堂一凛,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心道昨夜鲁伯病情恶化昏迷,堡中只有几个人知道,这小子如何得知?

少年不等回答,继续道:“栀子被你们押走了吧?”

黄堂又退一步。

“你是来杀我的。”

黄堂再退一步。

猛然醒悟竟被一位奴隶三句话逼退三步,恼羞、诡异、愤怒的感觉糅合在一起,脑子里面乱哄哄。正待破口大骂后立即扑杀,那少年却放下柴刀缓缓站起,伸了个懒腰,目中寒光一闪,气势凛然。

那是一股掌控他人生死,强者、上位者才具备的杀气。

仿佛苍穹之上,苍鹰盘旋,冷漠地盯住了原野里的小田鼠。

第六章 鞠蹴

黄堂一句粗口被硬生生憋回,气血翻涌,面色铁青,隐隐泛出血红。

少年随意踏上前几步,表情轻蔑,伸出右掌四指一勾,道:“来。”

样子像招呼懵懂孩童上前吃糖,浑没把主宰自己生死的统领大人放在眼里。

黄堂几乎被气疯了,强压下心头不快与疑惑,狂笑道:

“好,好,好,有种。看来你不蠢,已经明白自己活着会让鲁家堡不安,公子爷为难……这个世界强者为尊,怪只怪你本事差,黄泉路上不要怪罪本大爷。”

言毕也不多话,身形一晃越过了两丈距离,奔雷掣电般一拳打向对方胸膛。

“砰”一声闷响。

少年的上身微微一晃,却没有像预料中倒飞出去。

一击无效。

不会吧,对方不躲不闪,一击居然无效?

黄堂闪电般退后五步,脸上惊疑不定。

少年挨了一记重拳后,脸上也露出古怪表情,有些失望又有些疑惑。

用手轻轻揉了揉胸口,似乎回味验证了什么,他探询地问:“黄统领,你这是……没尽全力?虚招?花招?”

黄堂郁闷至极,转了转手腕。

你大爷的,老子堂堂泥胚境第三重打泥胚境第一重,还用得着耍花招?这一拳足足用了七分力,足可以打穿砖墙。只怕你小子的心肝肺全都烂了,一口血喷出就要摔倒,咱们等着瞧。

可是数息过后,少年依旧稳稳当当站立,搔了搔头又向前招手,道:“不好意思,麻烦再来一拳……给点力,用点劲。”

黄堂进退两难,云里雾里,开始怀疑方才是不是真的试探了一记虚招。

想了想,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窜到少年面前,左拳一晃身形下挫,右拳结结实实捣在对方腹部,足足使出了十分力气。

噩梦开始上演。

少年微微一晃,不耐烦了一脚踢出,骂道:“你妈逼没吃饭呀,总跳来跳去挠痒痒。”

黄堂急忙双拳下格,一股大力涌来,被踢得腾空飞起。

然而不等他落地,又被一脚踢在屁股,再次飞起。对方还特意收了劲把脚面往上一送,好像鞠蹴里的“颠球”动作。

可怜的统领大人闯荡江湖,刀光剑影扎实见识了不少,却一辈子都没有遭遇这样诡异悲惨的经历。悬空不落,无依无靠,天旋地转。

眼睁睁见对方变幻姿势摆造型,足踢膝顶拐撇作花俏“颠球”状,啥流星赶月落花流水都使出来了,自己却成了那个悲惨的“球”。期间好几次使出擒拿鹰爪想捉少年的脚,总功亏一篑。这差距,不是一般般大!

楚凡玩了十数息后终于停下。

武者也是人,爹生娘养肉体凡胎。黄堂骨酥筋麻滚落一旁,把隔夜饭都呕吐出来了。

楚凡嫌弃地避到上风头,再次勾手道:“过来。”

样子像唤一条狗。

这一次,黄堂面如死灰,不敢不去。

用袖口抹了抹嘴巴后,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匍匐于地。

楚凡皱眉思索,把方才过程同记忆里的印象比较,问道:“你武功是什么境界?”

“小的……小的是泥胚境第三重巅峰。”

“第三重巅峰?放屁,你的力气比苍叔大不了几分。”

“大人法眼如烛,洞彻幽微……实不相瞒,小的刚刚攀升上第三重,境界还不稳定。为了混口饭吃谎称巅峰,其实差距十万八千里……不过……”

“不过什么?”

“境界高了力气自然大,但境界划分却不全凭力气。”

“嗯,有道理。把话讲清楚,还凭什么?”

“泥胚境第一重,躯体强悍勤学苦练可以达到。第二重,需要炼气才能提升。等到体内真气充盈,盘旋而不能出,是为第三重巅峰……铜胎境……”

黄堂的声音越来越低,摇头晃脑,似乎支撑不住了。

楚凡走上前两步,微微弯腰倾听,谁料一把短剑倏忽刺向小腹,疾如电闪。

黄堂的脸上露出狞笑,以为得计。

却不知在楚凡眼里,这些鬼魅伎俩全是可笑的慢动作,当即不假思索夺剑反刺。

完了!

嗵一声闷响,黄堂胸口剧痛眼前发黑,被撞得仰天栽倒。哀叹,混了一辈子江湖,打雁的反被雁啄瞎眼,我命休矣。

然而他胸口的膻中穴被重撞之后真气涣散,头晕目眩身体僵硬,却又再无其它异状。待睁开眼见到对方倒执短剑,剑柄冲前,方明白从修罗场捡回了一条性命。

楚凡懒得再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冷冷道:

“黄统领,跑呀,怎么不跑?跑断腿也没有用。叫呀,怎么不叫?叫破喉咙也没有用。怪只怪你本事差,黄泉路上不要怪本公子。”

如果到了这步田地,还不明白自己就是对方一碟小菜,那就简直蠢到了家。

黄堂险死还生,心态大变,态度当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哆哆嗦嗦努力坐直上半身,拱手垂头,道:

“黄某有眼不识泰山,死有余辜,死有余辜……今后任凭大人驱使,上刀山下火海,绝不敢皱一下眉头。”

“哼,你想活下去,也得有活下去的价值。”

统领大人见多世面,懂楚凡的意思,立刻把底细和盘托出。

“黄某虽然初到鲁家堡,根基不深。但除了内堡侍卫与大公子亲卫外,其他人却也调得动。公子不用担心,黄某马上赶去河堤,定把栀子……小姐截住护送回来。”

呵呵,这货见风使舵也忒快了一点,猴急猴急交投名状。楚凡懒洋洋收回短剑,绕指飞旋如一团光,道:

“不必,我自有安排。现在不杀你,不代表呆会儿不杀。把鲁家堡的情况说出来,也许能够留下一条命。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静坐片刻,又被凉风一吹,黄堂梦魇般的感觉消褪。再见到楚凡娴熟把锋利短剑玩弄于股掌,惊恐却比方才更盛。

一尺多长的短剑在指间旋转如同光轮,也不怕割了手指头。这这这,不就是仙师摆弄飞剑的样子?一剑飞出,千里外取大将首级。

本以为对方妖怪附体,原来是一名少年剑修,仙师弟子!难怪被砍数十刀也死不了。听说修士有一些古怪规矩,或入深山大泽与妖兽鬼怪搏斗,或入红尘受苦受难,叫做历练,以巩固道心……如果今后跟着他,前途无量,可比跟着土包子鲁方强多了。但他不愿意显露身份,那我就装作不知道吧。

黄堂自动忽略阿凡一十五年未离开鲁家堡的事实,如此这般想。却不知楚凡下意识玩弄短剑的动作,跟前生玩弄铅笔一模一样。端的是炉火纯青,快速绝伦。

黄堂打定主意后,勉强爬起,单膝跪地,神情愈发恭敬,道:

“……十五年前,鲁伯一脚没踢死大人,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再补脚。其实,后来暗中派遣杀手加害过大人几次,被老苍头和阿吉挡住。那老苍头虽然只是一个奴隶,从军时却为鲁伯挡过箭,谁都要卖几分面子。大人的年纪又小,没什么威胁,此事就不了了之……

“鲁伯有两子,鲁方嫡出,鲁圆庶出。但鲁伯宠爱鲁圆,耗费巨资早早把他送入茅山,拜在仙师座下修道。大公子鲁方老大不小了,在鲁家堡却没什么实权,不免心怀怨恨。一个月前鲁伯病倒,不能理事,急忙送信去往茅山。

“鲁方开始掌权理事。但鲁伯一直不向官府呈表让他承袭爵位,鲁圆又即将返回,心中未免不安。鲁家堡原来统领刁贵只听鲁伯的话,不卖鲁方的帐,于是鲁方招黄某进堡准备取代他。可左等右等,去往茅山的送信人没回,二公子鲁圆也没回,刁贵这厮不免心里打鼓。因为若不呈表指定,按照祖制,这爵位还是会落到嫡长子头上。

“刚巧大人您去参加角斗。刁贵邀功,就说出了十五年前旧事。还道,大人小小年纪达到了泥胚境第一重巅峰,假以时日,不可限量。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一旦大人武功有成,鲁伯已死,鲁圆远在茅山,复仇的对象一定是大公子鲁方,不如干脆做了以绝后患。于是,那次角斗特地安排了一名泥胚境中期的侍卫上场,嘱咐他杀了大人……”

……

静静听完黄堂竹筒倒豆子,楚凡心中有了计划。探手往怀里搓了搓,却没搓出什么泥垢。小丫头换药勤快得很,一天要擦拭几遍。

楚凡假装思索,慢慢踱到黄堂身后,弯腰撮起泥巴捏了捏,又放弃。这货狡猾精明得很,要是看破了反而不美。

于是踱回黄堂身前,手一松,短剑笔直插落在地,吓得统领大人浑身一颤。

楚凡也不说话,进灶屋抓起一把药渣子,混合泥土灶灰使劲捏紧,揉成一颗黑黑的丸子藏进怀里走出来。

“黄统领……”

黄堂老老实实跪着没动,闻言赶紧抱拳拱手,道:“大人折杀小人了,不敢。小的叫黄堂,大人叫小黄就可以了……”

啊,你丫这么大一老爷们叫小黄?小你妈头!

楚凡心里一阵恶寒,撇了撇嘴角,从怀中郑重掏出一颗药丸,冷笑道:

“黄堂,这是一颗三尸脑神丸。吃下后,一年半之内如果没有服下我的独门解药,会疯狂而死。死前状如疯狗,六亲不认,啃掉自己手脚……你,愿意服下吗?”

楚凡把丸子在掌心抛了抛。

黄堂倒也光棍,张开嘴毫不犹豫道:“大人所赐,不敢不受。”

呵呵,这货倒有几分胆色。楚凡轻轻一抛,药丸直入黄堂口中。

后者咕咚咽下,连眉头也不皱。

楚凡一指点在黄堂胸口的膻中穴,透出一缕灵能。

打一巴掌给颗枣,胡萝卜和大棒子一起上,才能让人死心塌地。

膻中穴就是俗称的中丹田,为聚气之所。

黄堂方才被剑柄重撞,真气涣散不能凝聚,此刻感觉一阵清凉,遍体通泰。胸口渡入的一股真气轰然炸开,精纯无比,水乳交融般进入了经络,把他刚刚踏入的泥胚境第三重境竟然稳固下来。

等于楚凡随手一指,令他少费三年功。

黄堂欣喜若狂,改单跪为双膝跪倒,五体投地磕了个响头,道:

“大人恩赐,没齿难忘。从今往后,黄堂唯大人之命是从,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靠,老子年轻得很,还没变成一张画像挂在墙上。你丫磕的是哪门子头?

楚凡嘴角抽搐,一脸不高兴地闪开,道:

“行了,行了,快点起来。最近我要离开鲁家堡,一年之后必定回转。刚巧有件事情想同你好好筹划一下。”

第七章 行路难

轻纱般的薄雾随微风飘荡,百丈之外不辨牛马。

一座废台子矗立在大路旁,距离镇子两里多路远。不知是没落宗族的祠堂,供行旅休息的义舍,还是别的什么。

石砌台基早已残破,顶上只剩几片瓦,台上杂草丛生。

待走近后,粗大木柱上一副斑驳的对联依稀可辨:谁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仿佛一个晚景凄凉,鸡皮鹤发的老妪,在寒风中追忆曾经的浓装艳抹,弦管笙歌。 

可能是个戏台子吧。楚凡思忖,历史、文化的走向有其固有趋势,就算异世剧种不同,内容却不可能大相庭径,无非悲欢离合。

他把背上的小丫头轻轻放下,跳上台跑进还算结实的侧屋看了看,又拉小丫头上去。

“你先在秸秆堆里睡一觉,不要乱跑。哥去弄点吃的,马上就回来。”

嗯。栀子用力点了点头。

他们奔跑了一整夜。

楚凡把黄堂当成一块试金石,结果发现自己的抗击打能力深不可测,似乎犹在铜胎境第一重之上。

经过一番思索与简单计算,他吓了一大跳。

黄堂的一拳击到腹部,打击力度却被分散至全身。他只感觉微微一震,好像一阵涟漪飞快掠过皮肤与肌肉组织,毫发无损。

成年人皮肤面积约两个平方米,拳头接触面积顶多半平方分米。等于五百斤攻击力被分散了四百倍,全身均匀受力才一斤多点,比按摩都轻。

所以硬挨了黄堂十成力气的一拳,他只微微一晃,没啥感觉。

情形非常相当像擂鼓。

壮汉使足吃奶力气也不能把鼓擂破,因为鼓锤的击打力量被鼓面均匀分散。

但十八岁娇娘的纤纤玉手挟一根针就可以轻易把鼓面扎破,因为针尖接触面积非常小,造成那一点破坏力惊人。

如果黄堂那一拳的力量用枪刺出,枪尖比拳面至少小一千倍,楚凡估计自己会被毫无疑问扎穿。

但撞、捶、砸、打、敲等攻击,在如此变态的防御面前根本造成不了伤害,怕就怕砍、剁、割、刺、钻、削等。

楚凡在前世见过铁枪锁喉,可从来没见过哪位大师敢被针刺,敢被刀割。

如此说来,砍、剁、割、刺、钻、削的攻击威力岂不是比撞、捶、砸、打、敲大?

其实未必。

枪挑一条线,棍扫一大片。

枪挑是点线攻击,波及范围小,对手容易避开。棍扫却是大面积无差别攻击,波及范围大,对手不好闪躲。

何况没有谁能够这样变态地防御,把局部承受的力度分散至全身。

楚凡为奴十五年,缺吃少喝,纵然在灵能支撑下速度快,力气大,身体却不强壮。一旦等躯体达到登峰造极地步,本体防御能力将扩大到一个匪夷所思地步。

通过与黄堂交谈,楚凡清楚了鲁家堡布局,并与之作了筹划。

晚上,统领大人将调开相关路线的侍卫。

他爬进城堡如履平地。

小丫头被单独关在一间屋,基本无防范。没有谁敢和即将陪葬的人同住,怕沾染阴气。

所以救出栀子毫无难度。

纠结的唯有两点。

一是无法等待老苍头了。怕情况生变,殉葬提前进行。

二是无法手刃仇人了。

鲁伯住在内堡,堡内却还有一个“仙师”。经常见人送入珍稀药材,却不见仙师出来。

楚凡猜测,所谓的仙师应该是一名修士,窝在鲁家堡炼丹,实力不明。

他必须先救走栀子,不能冒险杀进内堡。

只得眼睁睁看着鲁伯寿终正寝。

不过,也许大概可能,老头不会那么快翘辫子。万一仙师炼出了神丹呢,万一从茅山归来的鲁圆拿出神药呢……

所以希望诸天神佛保佑老头,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千万不要死,等一年后他回来取走性命……

楚凡背着小丫头,最后回望一眼黑黜黜如同坟墓的鲁家堡,冷笑一声,遁入沉沉夜色。

他先往北,然后折向南方,一夜疾走了两百里。

根据老苍头有限的地理认知,山阴县往南八百里将是苍南郡。越过苍南郡抵达边关,对面是厉国的死对头姬国。

作为厉国的奴隶,跑到姬国后会得到赦免。

盘缠缺乏,楚凡从黄堂手里只搞到八两碎银子。至于珠宝什么的,拿了也没用,去典当的话容易暴露身份。

黄堂这货刚到鲁家堡一个月,没有领取薪俸,有一点钱也制备光鲜行头了。楚凡没有要他去借,怕引发注意,节外生枝。

其实八两银子也不少了,平民百姓都只使用铜钿,没见过银子。三两银子买下一头牛,八两银子省吃俭用,可以养活一家三口整整一年。

疾走一夜,小丫头不喊渴,不喊饿,不喊累。熬出熊猫眼,脸蛋反而生出了光彩。

她并不知道刚刚被楚凡从鬼门关里拽出来,也不太明白自由的意义。但她知道不用再看嫂子脸色了,不用再担心鲁家凶神恶煞了,今后很可能和哥哥不分开了……一想到这些,她就开心得很。

楚凡一个人朝镇上走去。

需要买点吃的,更换行头。餐风露宿,铜罐得来一个,铜碗得来两个。火石媒纸要备齐,最好还搞床被褥……

挺想带上小丫头,可她入堡后被逼着沐浴换衣,身上的金丝银线锦缎裙太扎眼了。

小丫头换上绣花鞋,草鞋却不肯丢。戴上碧玉簪,柳枝却不肯丢。溜出鲁家堡时,还把草鞋和柳枝像宝贝似的揣在怀里。楚凡哭笑不得,只好由她。其实柳簪也是他做的,那时候还叫阿凡。

一柱香后,雾气散开了些许。

一条满脸横肉的丑陋汉子咳嗽两声,吐出口浓痰,拢手勾腰走过废台子往镇上行去,忽然停步。

刚才见到一个小姑娘站在台上向镇子眺望,似乎等人,看见他便躲了起来。他本来不以为意的,可走出几步后感觉不对劲。这小姑娘的衣裳簇新光鲜,却没有什么饰品挂件,裙子也没有长到掩脚,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

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丫鬟,孤零零跑到野外干什么?见人就躲,难道会是逃奴?

丑陋大汉叫胡二,是方圆十里有名的泼皮,越想越有道理。

抓逃奴不犯法,送回主人家还会获得赏赐。就算找不到主家,那小姑娘不缺胳膊不断腿,只是黑了点,眉眼颇俊俏,将养些时日可以卖出好价钱。最差最差,也可以暖被窝……

胡二大喜过望,急忙转身登台。不由分说,像老鹰抓小鸡一般将乱踢乱咬的小姑娘挟在胳膊下横抱出来。见她叫得太烦人,又伸出一只手严严实实捂住嘴。

才下台子上道路,就见镇子方向“射”出一个人,快过箭矢,疾逾奔马。

轻纱般袅绕的薄雾被穿透。

唰……原野里出现了一条清晰的白色轨迹。

“放开她!”

楚凡目光凶戾,冷冰冰道。

哼,果然麻烦。胡二见他飞奔而来的威势吓一跳,但利令智昏忘记了害怕。挟着小姑娘行动不便,便用力一抛。

楚凡疾冲三米,垫步跪膝,双手在栀子落地前堪堪接住了。

小丫头勾住哥哥脖子,“哇”地大哭出声,又赶快闭嘴。

她很懂事。

胡二惯会厮打,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见那人宽阔的脊背伏低在自己眼前,呼,当即一拳擂下。然而,怪事发生了。

胡二砂钵大一拳堪堪及背,身子却被可以踢死狗的一脚踹飞。

楚凡放下小丫头,把她身子扳过去背对道路,道:“不要看,不要听。”

嗯。

小丫头点点头,用袖子抹掉泪水,乖巧地闭上了眼睛,伸出手指使劲塞住耳朵。

胡二肚子翻江倒海,手脚并用好不容易爬起,见走近的那人面相青涩,瘦削高大,腰插一把砍柴刀,却麻衣布履,蓬头垢面,愈发肯定了是一名少年奴隶拐带丫鬟出逃。

到嘴的肥肉怎么能让它溜掉?让这小儿知道知道胡老二的手段!

被狠狠踢一脚也没有打消胡二的贪念,狞笑着掏出一柄牛耳尖刀,运足力气,一刀扎向少年胸膛。

少年不躲,也不说话,纹丝不动地站着,静静地望着。

恍惚之间,胡老二差点以为面对一尊泥像。

啪……

一只铁钳般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咔嚓……

铁钳翻转,手腕像一截枯树枝般轻轻被折断,尖刀叮当落地。

胡老二痛得嗷嗷直叫,左手抓住右手小臂在原地团团转了两圈,踉踉跄跄撒腿就跑。

咔嚓嚓……

才跑出几步,对方追上踢出,胡老二两条腿齐膝折断。

“你,你敢杀我?杀我,你就得死……”

胡二涕泪皆流,脸上横肉抽搐成一团糟。见一脸杀气的少年俯身下视,吓得坐在地上拼命往后蹭。又见对方半天不做声,胆气立刻壮了一些,强忍疼痛威胁道:

“……识相一点,把小丫头留下。要不然本大爷报官,看你们逃到哪里去……”

平民杀奴隶顶多赔一点儿钱,没钱赔就挨板子,坐牢。而奴隶杀了平民,不问情由,一律处斩。

但这些,楚凡不怕。

凶汉如果不拔刀,他顶多教训一顿。但动了杀心,还以小丫头进行威胁,他也就不必做什么善男信女了。

一只脚重重踏下。

头颅崩裂。

像踏碎一个烂西瓜。

楚凡看了看栀子,见她依旧乖乖塞住耳朵没转身,便拎起尸体上台进侧屋丢入稻草秸秆丛中,点起火。

青烟冒出,火苗腾起,渐渐扩大。

楚凡心中的怒气渐渐平歇,冷静抓起一把土擦拭新布鞋和裤脚沾染的血迹,再下台捡起牛耳尖刀别进腰里,拉起小丫头的手就走。

干柴烈火,发出噼里啪啦响。烈焰熊熊,浓烟滚滚。

小丫头望了望,怯怯贴紧哥哥。

往镇子方向走了三百多米遇到一条清澈小溪,两人洗干净手,喝了几口水。楚凡从怀中掏出一个犹带热气的大馒头,满足地看着栀子小口小口抿。

兄妹继续前行。

离镇子不到两百米,楚凡疑惑地往路旁瞧了瞧,面孔顿时阴了。再往前走几步,东张西望了一番,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屋漏偏逢连夜雨,严霜又打无根苗。

他刚刚从镇上买了好大一堆东西。

那些商户见他衣衫褴褛,举止蹊跷,言语不伶不俐,是个不懂价格的外乡人,存心狮子大开口杀黑,甚至面色不善语含威胁地强卖。八两银子仅仅换回两套衣裳鞋袜、一床薄被、两个铜碗一个铜罐、一叠大饼十几个馒头……

他出镇后听到栀子尖叫,立刻丢掉包袱碗罐飞奔。

可现在,那些东西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

除了当场换上的一套新鞋袜,两个怕冷了不好吃特意塞进怀里的馒头,一块顺手塞进衣袋的火石,什么都没有了。

王八蛋!

狗日的!

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楚某人跳起脚,指着鳞次栉比的小镇破口大骂。

十八代,十八代……

嗡,瓦房被震响,回音阵阵。

但镇上没有一个人跑出来看热闹,死一般沉寂。

楚凡气得七窍生烟,却难得地保持了理智,没有闯镇盘问是哪个杀千刀的偷拿了。

他回忆起买东西时有几个闲汉鬼鬼祟祟偷觑,离开时又远远吊着尾随,恐怕就是。东西没了,可以慢慢想办法。贸然再次进镇,甭说找不到人追不回东西,弄不好事情闹大消息扩散,自己和小丫头就要失陷。

栀子怯怯拉住了他的手。

高天之上,太阳氤氲成模糊昏黄的一团,没有一点热度。

平原上,烟柱冲天。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偎依着,朝来时路走去。

第八章 送枕头

明月朗照山岗。

一间破落的山神庙里,蛛网绕梁,香案上灰尘厚积。

“凡哥哥,星星好远好远。”

“是呀……鸟儿不停地飞,一辈子也飞不到。”

“阿爹说,那是神住的地方。神恩赐大地上的人水,粮食,阳光。鲁老爷把我们的粮食拿走了,可他拿不走我们的阳光。”

“嗯……阳光不锈。”

“凡哥哥,你为什么不拜山神呀?”

“嘿嘿,哥懒得拜。你瞧他都破成这个样子了,缺胳膊少腿的,自身难保,怎么可能保佑我们?再说也没有供品,连香都没有一根,没法拜。”

“不可以的,凡哥哥。没有香,就要有诚心呀。心中有神,神才会对你好。刚才我磕了六个头,有三个是帮哥哥磕的呢,嘻嘻……”

“行,哥听栀子的。”

“凡哥哥,我还许了愿呢。以后有钱了,就给山神刷上漆,安上胳膊腿儿。”

“哈哈哈,神像是不能刷漆的,要涂金粉,叫重塑金身……噫,你许愿了,许的什么愿?”

“不告诉你。”

“啊,就开始有小心思了,丫头你真行……对了,有一件事都说了好多遍。以后你不能叫我‘凡哥哥’,就叫哥哥。记住,我们是亲兄妹,从北方逃难来的。我叫楚凡,你叫楚灵,小名栀子。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山阴县和鲁家堡,懂吗?”

“好的,凡哥哥。”

“……”

“好啦,别生气嘛,好哥哥。我懂的,鲁老爷一定派人来抓我们了……我听哥哥的,以后就叫楚灵了,嘻嘻……”

“这还差不多。”

“嘻嘻,我有姓了……好开心……”

……

在残破褪色的神像前,楚凡盘坐于地用树枝拨动火堆,小丫头枕在他大腿上沉沉睡着。睡梦中还吧唧了一下小嘴,似乎梦到什么好吃的东西。

唉,一天一夜没休息,没吃什么东西,还有点儿发烧,真是难为她。楚凡怜惜地端详栀子瘦瘦的小脸儿和熊猫眼睛,忖道,像这副模样极难走到边关,是不是该考虑劫道搞点银子了。

今天他们勉强算吃了一顿半。

中午时分,剩下的那个馒头被小丫头分成一大一小两半。非要盯着楚凡吃完大的,她才肯啃小的。

下午,楚凡偷偷溜进一家寒苦农户弄出一个陶罐两个瓷碗三块硬梆梆的锅巴,还有一件破棉袄。约微犹豫,便把镇上找零剩的三个铜板留下。至于那个让他变成穷光蛋的镇子黄风口,算是被牢牢记住了。

黄昏,偷偷摸摸去人家地里挖东西。无奈业务不熟,才刨出五颗土豆就被发现,汪汪狗叫,只好仓惶逃窜。

晚上两个人把锅巴熬成稀粥,烤熟了土豆。

缺盐少油,饥肠辘辘,肚子连一半都没有填满。

生火驱寒,睡觉无床无被,便在香案下铺一层稻草。楚凡不敢睡觉,要隔一阵子添柴禾,还要防备火势蔓延。

如果没有小丫头,天下之大,他完全可以逍遥任我行。

有了小丫头,他必须谨慎。

何况他们未脱奴籍,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不得不避开人烟。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楚凡并没有迂腐到渴死不饮盗泉水,对劫富济贫也不存在什么心理障碍,飞檐走壁绝对没问题。

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小丫头怎么办?难道把她一个人孤零零丢在外面,叫她望风?如果一大堆人追了出来,刀枪箭矢不长眼睛,怎么保护她。

经历了上午那件事情后,楚凡怕了,生怕她一离开视线就消失不见。

怎么办?

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唯有劫道。

唯有挑落单客对不起了,打闷棍,套白狼。

嗒嗒嗒嗒嗒嗒……一里外传来急促杂乱的马蹄声。

咦,不会吧。荒山野岭的,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想劫道就有人撞刀口?

楚凡握紧柴刀,侧耳倾听。

蹄声放缓了,原来是一前一后两匹追逐的马。

希聿聿……马嘶不断,蹄声变缓变轻,嗒嗒嗒原地踏步,想必被勒住了缰绳。

一声大喝如霹雳般响起,中气充沛,声调清朗。

“石猛,你追了老子半夜,敢不敢大战三百回合。”

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喑哑中饱含愤怒,咬牙切齿吼道:“扬奇,有种别跑。杀了我兄弟,老子要把你碎尸万段。”

蹄声再起,却不急促,似乎两马交错而过。

叮当,叮当,叮当……

兵器磕碰声传出,一息之内连响五、六下,速度非常快。

紧接着先后传出两声沉闷的“嘭嘭”,似乎一人坠地,另外一人急忙跳下马追赶。

当……一声清越巨响,显然二人硬碰硬拼了一记狠的。

喑哑嗓门的石猛一声闷哼,突然惊恐叫道:“你,你是第三重巅峰?”

“哈哈哈……”扬奇狂笑,道:

“石大捕头,你知道了这个小秘密可不好玩,今夜就不要活着回去了。省得日后州府派出铜胎境高手……你大爷的,追老子追了半夜,耗子追猫嫌命长。阳武县派出十几个人就想留下老子,呸!”

声音越来越近,拐过一道弯就能见到山神庙。

楚凡放下柴刀,将栀子轻轻抱起,弯腰放在香案下铺好的厚厚稻草上。小丫头迷迷糊糊呢哝两句,伸出一只小手勾住了楚凡衣襟。

楚凡瞬间定格,保持弯腰的姿势一动不动。见她呼吸均匀了才慢慢掰开手指头,把破棉袄盖身上掖好。弄完这些后,转身摆弄围住火堆的石头,抽出一根大柴,怕万一火星飚出烫着她或引燃稻草。

月光下,一个皂衣人拖刀疾奔。另外穿白袍的则提刀悠闲追赶,颇行有余力。两匹黄骠马在他们后面嗅嗅停停,呼哧呼哧喷出长长的白色鼻息。

前面那人急拐弯,望见到路旁三十丈远斜坡上的山神庙里发出红红火光,立刻折往坡上跑,边跑边喊:

“庙里有人吗?阳武县捕头石猛缉拿汪洋大盗,请里面的人出来搭个手,官府必有重赏。”

缀在他身后三丈远的扬奇干脆停下,随手挽了个刀花,讥笑道:

“石捕头,不是我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人情世故。你喊缉拿汪洋大盗,谁敢出来?得喊起火了……喊呀,继续喊,喊破喉咙也没有用。”

石猛见他不追,跑出几步也停下来侧转身,以刀柱地,大喘几口气后又朝山神庙喊道:

“里面的兄弟听着,大盗扬奇杀人不眨眼。如果大伙不助拳并肩子上,呆会儿他肯定要杀人灭口。”

这番话果然起作用了。

从山神庙里走出一条高大身影,轻手轻脚来到石猛面前,把右手食指竖起贴到嘴唇上“嘘”了一声,道:“轻点,不要吵醒我妹子。”

石猛见他瘦得没几两肉,怕是刮一阵大风就要摔倒,面相又忒年轻,呆了一呆后露出失望神情,低低说了一句“快跑”,重新提起朴刀指向扬奇,大声道:

“兀那张三贼胚,休要欺人太甚,你我换个地方再战一场。”

突然被唤作张三,扬奇也不讶异,知道石猛见来了个不济事的少年,存心把他摘出去。而扬奇自己则一会儿想走,一会儿想留,犹豫不决。

他是大盗不假,却不是杀手。杀公差的影响极大极坏,又没有什么好处。若非石猛今晚追得太紧摆脱不了,他还真不愿意暴露实力置对方于死地。

贼怕出名猪怕壮,迟早项上挨一刀。

大侠只有三分本事,往往要吹成八分。而大盗有三分本事,往往只肯显露两分。

像扬奇身为泥胚境第三重巅峰,展现出的实力只是刚刚踏入第三重样子,因此捕头石猛才只纠集了区区十几个人围捕。消息如果泄露,像今晚这种情况至少会纠集三、四十人,设下两三道封锁,甚至请州府派出铜胎境高手。

所以必须杀掉知情人,以绝后患。

然而行走江湖,不可不防老人、女子、少年。这三类人都是弱者,既然敢大摇大摆出来混,必有保命本事,否则早就被各路“豪杰”吃成了渣。

石猛惶急求救,病急乱投医,没注意异常。

杨奇感觉不对头。

本以为从山神庙里走出个小乞丐,但楚凡口气中流露的那股淡定令他心里咯噔一沉,大起警惕。寻常乞丐见到明晃晃两把钢刀早被吓得屁滚尿流,还敢凑过来叫你别吵?

他正犹豫不决,见石猛斜向下冲,当即追上去一刀横斩将对方逼回。

“跟老子斗,哼!”

扬奇一柄单刀耍开,雪亮的刀光像游龙一般在身前身后滚动,数息后收势睥睨。

石猛怀着一腔怒火追到荒山野岭,此刻身陷绝境,想起家里的婆娘孩子也生出悔意。但知道不拼命定无幸免,拼命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当即疯狂扑下,使出十二分力气。

这二人在道路上花团锦簇斗了三十几招。

风声阵阵,叮当不绝。

杨奇的刀越来越快,石猛左支右绌,连连后退。

唰……

扬奇一刀劈向左肩,石猛咬牙挥刀斜荡。

谁知杨奇那一刀中途折向了右边,石猛大惊失色,反应却比先前迟钝许多,等惊觉不妙时右臂已经收不回了,相当于抬起来让对方砍。

当一声响,几点火星飞溅。

匹练般落下的一刀被一物生生撞开,杨奇虎口巨震几乎抓不住刀柄。

石猛趁机跳出战团,先摸下自己的右臂在否,再望向坡上。只见少年郎缓缓站起,手中上下抛着一颗小石子。

一颗石子竟然撞开了钢刀?十几步外,电光石火中,竟然能够准确捕捉到刀身?

石猛巨骇,连退几步,大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一时间忘记了道谢。

杨奇的样子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跟见了鬼似的。

他横刀而立紧紧盯着走近的少年,脸上阴晴不定,脚下不丁不八,膝盖微屈作好了发力准备,一个不对头就撒丫子开溜。

第九章 剪不断

楚凡抛动着掌心的小石子,走到二人之间上方三米处,笑道:

“啧啧,好一番龙争虎斗,杀得天昏地暗,月明星稀……”

他站立在坡上居高临下,身量高而不壮,如一根修长的竹子。加上声音稚嫩却强装老成,话语乱七八糟,颇令人感觉滑稽。

但飞石打偏钢刀,却扎扎实实不掺一点假。

杨奇与石猛额冒冷汗,不敢打断他的话头,静待下文。

其实楚凡最强大的武功不是“熊罴七式”,也不是“泼风八式”,而是飞石。从五六岁时开始练习,整整花了十年功。没人教,自个琢磨着练,专打雀鸟兔子野鸡蛇……小凡飞石,例无虚发。

唉,没办法,都是逼出来的。饿得前胸贴后脊,总要弄点东西填肚子。今日他身体的素质比清醒前有了天差地别变化,这飞石的犀利程度自然是百尺竿头,更进了三百步。

“哦,怎么不打了……继续,你俩继续玩,我就看看。”

你大爷的,有这么说话的吗?人家生死搏杀,他跟看戏似的。还嫌不过瘾,继续?继续你妈的大头鬼!

杨奇心中怒骂,嘴上却不敢吱声,脚下猛一蹬踏动如脱兔,扭身就跑。混江湖,武功高比不过眼力好。眼见来了硬茬子,不风紧扯呼,难道还想留下来挨宰?

嗖……

瘦长的身影一闪,直接平移过去挡在了他面前。差点撞一个满怀,乖乖吓死个人。

你大爷的,不带这么欺负人的,真当老子怕了不成!

杨奇急眼了,挺刀突刺。

啪,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了刀头脊背处。

杨奇急忙运劲回夺,却犹如蜻蜓撼石柱,哪里抽得动。对方近在咫尺,戏谑地看着他,嘴角一咧露出几颗白牙。

杨奇见势不妙,应变倒也奇快,立刻改抽为推,身形借力后纵跃出了两丈远,恰巧与石猛并排而立。

然而他脚才落地未稳,对面少年又一石飞出疾如电闪,将发髻生生打散,头皮被掀得火辣辣生痛。这下子杨奇真不敢动弹了,仿佛待决囚徒引颈就戮。很明显,再跑就蠢到姥姥家,对方分明发出了警告。

石猛今夜险死还生,大悲大喜,反而看得开了。心里暗道侥幸,方才辛亏劝这奇怪的少年快跑,而不是冲进山神庙找几个垫背的,果然好人有好报。眼下见杨奇呆若木鸡,却也没有落井下石挥刀砍杀。还刀入鞘,单膝下跪,双手上拱,郑重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石猛……”

楚凡生怕他说出什么当牛做马结草衔环等等,甚至再磕几个响头,敏捷地跳到一旁避开。

石猛哭笑不得,只好讪讪站起。

楚凡抓着那柄单刀,觉得颇为沉重,更兼入手冰凉细腻,不由得提起来细看。只见月光辉映着冰雪般一团,寒意森森,忍不住赞叹道,好刀。嗯,比柴刀强多了。

杨奇以为他故意讥诮,冷哼一声。

楚凡左瞧右瞧,见杨奇披头散发,便走过去随手拔下一根头发。

杨奇目中怒火一闪,又忍住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但跟性命相比较,一根头发简直算不了什么。对方的身手有如妖魅,绝对是铜胎境第二重以上高手。反抗会自取其辱,小命就掌控在他一念之间。

楚凡把头发丝搁在刃口上,轻轻一吹,立成两截!

石猛见状把自家朴刀抽出半截,见刃口上面出现了米粒般一溜小缺口,苦笑着摇摇头,又默默插了回去。

吹毛断发,古人诚不我欺也。楚凡突发奇想,既然灵能把自己肌体改造到这般恐怖田地,头发也属于身体一部分,不晓得会有什么不同。

于是,在杨奇与石猛眼神古怪的注目礼中,楚某人施施然从头上拔下一根长发搁在刃口,鼓起腮帮子使劲一吹。

发丝不见了。

杨奇与石猛没瞧清楚,一脸茫然。

楚凡的目力可比他俩好太多,弯腰从地上捡起发丝仔细检查。

咦,没断。

他还以为刚才没有搁稳,这回用右手握刀柄以左手捏住发尾平搁在刃口,深吸一口气再次吹出。

头发丝成了打不死的小强,依旧安然无恙。

杨奇与石猛终于明白他想干什么了,一脸惊诧转不过弯。吹毛断发,刚才明明吹断了一根,可他自己的头发怎么没断?相传达到铜胎境第三重可以身逾精钢,却没听说过连头发丝也比常人结实许多。

楚凡仰天思索数息,指了指石猛,伸手到耳旁做了一个拔头发的动作。

石猛哪里会不明白,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掉一根头发,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弯腰奉上,再恭恭敬敬退回原位,连大气也不敢喘。

楚凡把自己与石猛的头发一起搁在刀上再一吹,其中一根不出意外地断了,另外一根依旧安然无恙。

楚凡干脆把头发丝的两端缠绕指间套在刀上一勒。

那发丝,竟然,勒进了刀锋一分!!!

观望两人眼珠子瞪的比牛卵子还大。乖乖俺的个娘亲,这怎么可能!

楚凡哈哈大笑,随手抽出头发一丢。

他懂了。

自己的头发在灵能滋润下发生质变,有点像上辈子的高分子纳米丝线。虽然柔软,却坚韧无比,可坠千斤重物,甚至割断钢铁。

再试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反正没准备乱甩头发打人。

不过,以后理发肯定存在麻烦。呵呵,这才是真正的剪不断,理还乱。

算了,不剪也行。反正这个世界的男子一般不剪发,盘成发髻顶在脑袋上。

不对,必须剪,而且一定要剪成光头。一丁点儿灵能都极其珍贵,怎么可以让它浪费在没有一丁点儿用的头发上。

啊,剪成光头?那英俊潇洒的本公子岂不是要变成和尚,泡妞大大不方便。会不会斜刺里冲出一条黑大汉,手执两柄大爷,霹雳般大吼一声,贼秃,安敢与贫道抢师太?

我晕,小丫头会不会哭,岂不是要叫自己和尚哥哥?我倒,还御弟哥哥呢……

杨奇和石猛并不知道他颠三倒四想些什么,呼吸却越来越急促,微妙地对视一眼又飞快分开,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答案。这古怪的少年,必是一位深不可测的仙师。

他们浑然忘记追逐半夜砍砍杀杀今夜是来干嘛的了,只顾瞪大眼睛在发丝掉落的地方搜寻,似乎那里遗落了黄金。

“行了,你两个都别站着,到坡上坐坐。”

楚凡走过他们身旁,顺手把刀递给了杨奇。

“是。”

两人躬身抱拳,却站立原地没有动。待楚凡走过身侧,他们再次古怪地对望一眼后,动如脱兔。

还是那杨奇动作快,一个饿虎扑食就窜到楚凡方才站立的地方,弯腰拈起一根发丝郑重放进一个玉盒,揣进怀里。

石猛慢了半拍,面色悻悻,扼腕叹息。

楚凡笑笑,走上坡凝望山神庙,又凝神倾听一阵,发现无任何异状,便放心地转身坐下。

杨奇与石猛分开跪坐于下首两米外,上身挺得笔直,双手平搁在膝盖上,纹丝不动。

楚凡见他俩姿势俨然,只得苦笑着把舒舒服服叉开的两条长腿盘起。

像扬、石二人的跪坐是一种表示尊敬的礼仪,非常严谨不舒服。平民百姓没那么多讲究,往往就会像楚凡这样一屁股坐下。隐士清流谈玄论道,喜欢盘起两条腿,叫盘坐。叉开两条腿伸直则是一种侮辱,形状像筛糠的簸箕,叫箕坐。

其实箕坐最舒服。从人体工程学来讲受力面积最大,仅次于躺,卧。之所以被古人视作侮辱,原因很简单,早期的人没穿内裤容易走光,渐渐形成了一种禁忌。

楚凡身高约一米八二,见他二人矮不了几分,一个二十多岁的俊朗阳刚,一个三十多岁的豹眼虬髯,不由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徐徐道:

“这人呀,到世间走一遭并不容易,我已经深刻体验过一次了。今天他杀了你兄弟,你杀他;明天他的兄弟杀你,你的兄弟再去杀他的兄弟……杀来杀去,有什么意思?我不想知道你们之间有多大的仇恨。但今天,在这里,希望你们统统抛开。”

杨奇率先点头,拱手道:“是。”

石猛则沉默了一阵子,拱手道:“谨遵仙师法旨,石某不敢不听从。今日之事,石某绝不对外泄露一字。”

杨奇的心思却比石猛细致,一再回味楚凡的话,越想越觉得古怪。什么叫“已经深刻体验过一次了”,难道谁还可以体验两次?再看楚凡,背衬一轮圆月,长发飘飘,仿佛神仙中人。

“不过,过了今天,你们继续砍杀我也觉得无所谓。该杀就杀,别婆婆妈妈的。有的仇恨可以淡忘,可以化解。但有的仇恨必须手刃仇敌才能痛快,否则苟活一生。以后你们到底怎么做,相信都有选择的理由,不关我事。”

听了这句,扬石二人吃惊地望向楚凡,一脸找不着北。

有这样劝解的吗?闻所未闻。上一句说别杀了,下一句又说该杀就杀,不杀不痛快。到底是要杀还是不要杀呢?

但二人都不蠢笨,仔细一思量,又觉得到底是非常人说非常话,虽然拗口,绕来绕去,却蕴含极深道理。

“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呵呵,对这里一点也不了解。希望两位详细详细解说一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凡好不容易逮着两个顺眼的家伙,哪里肯不敲诈点信息就放他们走?

其实他从黄堂嘴里知晓了一点点,可当时紧迫仓促,没怎么细问。这两个家伙看样子被自己震住,又是死对头。一个说假话另外一个肯定指出,一个说不清楚另外一个肯定补充,是问话的最佳人选。倒也用不着拐弯抹角旁敲侧击了,否则磨蹭到天亮也得不到几条有用信息,不如直截了当。

但他的话落在对方耳里,却愈添神秘。

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多远?难道不是尘世中人,听口音好像也不远呀。

杨奇毕竟年轻,心里憋不住话,拱手道:

“敢问仙师,是否来自海外仙山,或极南莽林,极北冰原,极西流沙?”

楚凡苦笑着摇摇头,道:

“还要远,远得多……不提这个。另外,你们不要一开口说话老是先拱手,动来动去晃得人眼睛花,瞅着累得慌。”

二人彻底无语。

第十章 神棍

楚凡模仿前生见过的神棍模样,来了个高大上的开头。

“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这话有挺深刻的奥妙,关系到世事变迁,光阴流转,关系到宽恕,容忍,牺牲,淡泊……总之一大堆的高尚情操和万事皆空的道理,但我不喜欢。世间人当行世间事,别人打肿了左脸还把右脸贴过去,那叫犯贱。男子汉大丈夫,不婆婆妈妈,不唧唧歪歪。光明磊落,心怀善念,却不是起不了杀人心,拿不起杀人刀……”

……

二人听得似懂非懂,一琢磨又觉得每个字眼奥义无穷,天花乱坠,如一阵春雨淋湿焦枯大地。石猛还算沉稳一点,那杨奇却是坐立不安,抓耳挠腮。

见他俩那副神魂颠倒模样,楚凡赶快住口。

月亮粑粑的,人到底是群居动物,喜欢倾诉,不喜欢倾听。一时兴起,只顾说得高兴说溜了嘴。本公子是要听他们介绍情况的,怎么自己倒成了和尚念经道士宣法,本末倒置。不过他俩也不用激动成这副鬼样子呀,好像快进入了催眠的状态。难道灵能除了改造身体外,把精神力量也提升了,可以直接辐射影响他人?

看起来,自己还是很有做神棍的潜质嘛,呵呵。

楚凡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赶紧肃容咳嗽两声,道:

“把你们知道的全部告诉我,范围太广可能不知道从何说起。这样吧,先从三件开始。一,这是个什么世界。我知道我们在厉国,但厉国是多大一个国,外面又是哪些国家,整个世界大概是什么样子。二,这是个什么时代。以前有些什么,怎么起源的。现在又有些什么,奉行什么制度。三,你们称呼我为仙师,究竟是什么一个意思?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仙人,有没有精灵妖怪。”

对楚凡而言,前面两条固然重要,最重要却是第三条,决定了今后的追求方向。

作为一个来自物质空前发达的高科技时代穿越者,虽然是宅男,屌丝,经历的许多享受连古代帝王也无法想象。比方说云霄飞行,比方说冬暖夏凉,比方说千里传音,比方说拟真游戏等等。好不容易穿越一趟,光顾着吃喝玩乐了,几十年后翘辫子,多没意思。

他发现这个世界的天地元气比末法时代浓郁得多,理应存在修炼者。科学的强大是系统的强大,一环套一环,是整体输出能力的强大,作为操控者的人反而不强大。修炼的强大则是个体的强大,本身就是一个可以自洽的小系统,走的完全是另外一条发展途径。

作为男人,一般都会有两个梦想。

一是平天下,二是救风尘。

但在这两个梦想之上,整个人类还有一个永恒的梦想,长生不老。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所以,若有长生,他求长生。

若无长生,他想扫平这天下,仿佛打游戏通关。

如果扫不平,那就做个富家翁逍遥一生,顺便救一救风尘。风尘不是青楼,青楼也不是妓女。总之,救风尘差不多就是英雄救美,每个男人都喜欢。

杨奇和石猛听他前面两条的词语生僻,却明白大概意思。但一听到第三条,齐齐傻了眼,嘴巴张开能塞够进一个大鸡蛋。

就好比楚凡前生走在大街上,突然有人拉住他神秘地问,总统究竟是什么一个意思?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科学家,有没有黑客人贩子。

这不是神经病吗?要不就是天外来客。

楚凡见石猛张了张嘴硬是发不出声,而杨奇面红耳赤,嘴里念念有词像小孩子背书,便指着他道,你先说。

杨奇摇头晃脑,在心里仔细整理一番后,磕磕巴巴道;

“……太古之初,大地浑如鸡卵,海洋虚悬空中,相去九万万里……神与魔相约搅海,以熬不死药。海洋沸腾,水汽散逸,或为云雾,或化彗星……大雨如注,九万年方歇。大地始现江海湖泊,天空始露日月星辰……不死药成,魔窃取偷食,神急祭飞剑斩之。然药已及魔喉,身虽灭而头不死,衔剑遁入域外虚空……又过百千万年,世界始有草木虫鱼、飞禽走兽,始有人类……”

这一脚迈得可够远,到太古去了。

楚凡哭笑不得。

尼玛,给老子整这套。本公子随便就能甩出十万八千句,炸飞你!

既然由神魔搅海创世,不是由盘古开天辟地由女娲抟土造人,估计也不会有三皇五帝春秋战国秦汉唐宋了。先知先觉的历史优势被削掉,确实有点惋惜,却也没什么大不了。刚才还担心丫冒出一句‘人之初’,结果是从未听过的一个神话版本,属于这个世界原创。

楚凡见杨奇很认真很辛苦回忆的样子,晓得必是他从小背诵的经文,而且真认为世界就是这样形成的,便没有打断,微笑以示鼓励。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期间楚凡还起身去山神庙添了根柴禾,帮小丫头盖好蹬开的棉袄。回来后见他二人绞尽脑汁,讲得头晕脑胀,语无伦次,便挥手打断。又见两匹黄骠马挤挤挨挨从拐弯处踢踢踏踏过来,道:

“呵呵,瞧你们打得你死我活的,两匹马儿倒亲热。前面那匹驮着什么?”

杨奇赶紧回答道:

“是一囊酒。杨某身无长物,别无他好,唯酒可以忘忧。又恐官府围捕,所以这酒囊常年系在马背上。”

楚凡嘿嘿一乐,心道杨奇说了好半天,人也开始酸溜溜拽文了,说不定还回忆起了童年经历,少年梦想。自己穿越一十五年都没喝过这世界的酒,光听苍叔瞎摆呼,今天好歹尝尝是啥滋味。

“拿来吧。”

“是。”

杨奇迅速跳起身,竟一个踉跄,显然跪坐太久了。

楚凡也盘坐累了,站起来伸了个大懒腰,对石猛道:“别老坐着,起来活动活动。”

石猛应声而起,规规矩矩站立,不敢像楚凡那样放肆地伸胳膊伸腿。

酒囊飞快拿到,杨奇弯腰齐眉托举送到楚凡面前,低声道:“醉仙楼的百花酿,远近驰名。”

石猛咋舌,默然不语。

这百花酿他只吃过一回,还是别人请客,要一两银子一斤。身为捕头,一年薪俸才十六两纹银,怎么吃得起。

楚凡抓起酒囊晃了晃,听见里面嚯嚯地响,大约两斤多,只装满一半。拔开软木塞,顿时清香四溢,连石猛也使劲吸了吸鼻子。

马上品尝大名鼎鼎的异世界酿造物了,楚凡有点小激动。可喝下一小口后差点被呛住,立马喷出,眼珠子瞪得溜圆,道:“这都什么玩意,这也叫酒?”

杨奇与石猛被吓得不敢出声,也不认为他虚张声势,心道,大爷您究竟是什么来头呀?这都不叫酒,感情平日喝的是琼浆玉液不成?

他们却不知道,楚凡前生喝的大路货一般都上了五十三度。这百花酿寡淡寡淡的顶多十几度,刚入口时还以为馊了呢。

楚凡见他二人神情古怪,自觉表现不太合时宜,尴尬笑道:“不错,还不错,马马虎虎……挺好。”

言毕再抿一口,感觉唇齿香甜,微微酸涩,好像前世低度的米酒清酒。连喝两口后,问道:“百花酿比起比松石醪来如何?”

这下子两人大眼瞪小眼,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想那松石醪才五十文一斤,一两银子二十斤,跟百花酿根本没法比。

楚凡感觉说漏了嘴,哈哈一笑掩饰,顺手把酒囊递给了石猛,道:“你也喝点,暖暖身子。”

谁知石猛接过酒囊咕咚咕咚就灌,一口气喝得涓滴不存,连呼痛快。

杨奇心痛无比,气得差点跳脚骂娘。

乖乖,一口气灌下两斤呢!楚凡瞠目结舌望着石猛,突然想起光顾喝酒,差点忘记小丫头还饥寒交迫。

通过两小时的交流,他对这个世界有了初步了解。但杨奇和石猛两人限于眼界格局,最后说来说去都是些皮毛琐事,关键地方还需要自己摸索。

既然该了解的了解完毕,下一步好歹敲点银子才行。但他们毕恭毕敬把自己当成仙师供着,这手没法伸出去讨要呀。

神棍敛财是需要中间有个托的,让善男信女自愿奉上,否则就成了勒索诈骗。

得怎么弄?

头痛!

见杨奇眼神幽怨地盯着酒囊,楚凡心生一计。以四十五度仰角望着瓦蓝夜空,长叹一声,表情落寞而忧郁。

石猛停止抹嘴巴,杨奇的视线离开酒囊,齐刷刷看着他。

“哎……世人都晓神仙好,酒色财气忘不了。娇妻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言毕摸了摸并不存在的下巴胡须,低头指向杨奇道:“既然这么心疼那袋酒,想必很贵。多少银子一斤?”

杨奇嗫嚅道:“一两银子……一斤。”

楚凡吓一跳。

他对这个世界的银子基本有了概念,知道一两购买力非常强大。

啧啧,潲水般的百花酿也舍得一两一斤,这杨奇纯粹是个败家子,要不就是个吃了上顿不管下顿的主。都不晓得节约一点,留点银子给本公子救急。

第十一章 忽悠

一想到这里,楚凡就心情大坏,拉下脸没好气道:“一目障叶,可惜……可惜,一叶障目……你们身上有银子吗?”

那神情,好像监考老师在开场前严厉发问,谁有小抄的,赶快交上来。

杨奇赶紧从怀里掏出两枚银锭,道:“四两。”

石猛则面带愧色,斯斯艾艾摸怀里,掏袖口,东搞西搞才奉上一把碎银子,低声道:“一两二分三钱。”

楚凡真是服了。这么细碎点银子还能记住数量,想必天天复秤,刚才还生怕他解开裤腰带摸进去。

轻咳两声,楚凡握紧银子的右手张开了。只见银锭碎银被捏成一团变成银坨,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杨奇与石猛瞠目结舌,好一阵眩晕,随即又泛起疑问。仙师自然不在乎这些黄白之物,可银子被捏成稀里糊涂一团,呆会儿怎么分开还给两人?他们哪里知道兔子进了老虎嘴,怎么可能吐出,根本没有什么呆会儿了。

“这是什么?”楚大神棍左手指着银子道。

“银子。”扬、石二人面面相觑,伸长颈子,仿佛两只呆头鹅呼呼直冒傻气。

“哎……我见你俩天生慧根,存心点拨一下,没料到也和俗人一般见识。”

楚大神棍痛心疾首又长叹一声,遗憾地摇了摇头,脚尖踢了踢,从地上捡起一块白色的卵石道:

“我把它叫做银子,你们说这是银子吗?”

两个人摇了摇头。

“你们之所以不认为是银子,因为它买不了东西。但银子天生就可以买东西吗?不,是规定的。假如厉王下令废除银子改用石头结账,这银子岂不是变成了石头,石头岂不是变成了银子?”

石猛快被绕晕了,怯怯道:“漫山遍野都是石头,可以充假。”

楚凡差点被气晕。

他要表达的是“价值”,却被石猛带到“防伪”上去了,厉声道:

“难道不可以割削雕刻这些石头,官府画押盖印,发现充假的一律砍头吗?甚至连石头都不用,就用一张草纸为凭证。”

杨奇见仙师发脾气,连忙接话:

“仙师所言极是。先师曾经云游南海,见到当地没有银子,土人用贝壳换东西。家师的银子没有人认识,丢在地上都没有人要。”

楚凡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怀。妙哉,这个捧哏出现得太及时了,你不当冤大头谁当冤大头?

石猛呆住了。

身为捕头,他缴获过不少外面包着一层银皮里面却灌铅的假银子。在被发现之前,它们就是作真银子用。如果厉王下令,石头真的可以变成银子。那银子呢,不就变成了石头呀。像杨奇的师父在南海亲眼见过,银子掉在地上土人都不捡。

但他和杨奇不一样,对银子敏感得很,搔搔头又提出一个问题。

“石头变成了银子,那以前家里藏的银子呢,是不是要换成石头?第一批换银子的石头,好像,好像还是石头做的……”

楚凡这下可真气炸了。

这货怎么一根筋呢?这么纠结,这么舍不得银子。本公子跟你们讲神秘微妙的哲学,你小子非要往充满铜臭味的经济学上跑。

其实石猛这个问题提到了点子上。在楚凡前生,许多新兴政权第一次发行货币时,根本没有用黄金做抵押,做的是无本生意,发行的其实就是一张纸。等没钱了又拼命印钞票,掠夺与稀释民间财富。

可楚大神棍根本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赫然伸出右掌。

月光下,被捏成一坨狗屎的白银熠熠生辉。

稚嫩又约带沧桑的声音响起。

“你们觉得它是银子,是因为见到了,触到了,最后把这些感觉综合而起的一个名字,叫做银子。保留在你们脑海的,其实只是这些感觉。想一想,如果没有这些感觉,银子还在吗?银子本身根本不存在……大千世界,空无一物。”

楚凡面孔一板,背手踱了几步,转了一圈,眼珠子盯得石猛直发毛,然后把右手从身后抽出猛往地下一掼,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能不能破除心障,全靠你们自己造化,断绝妄想。”

噗……

一道白光深深钻入地底。

不待二人反应过来,楚神棍又伸出左掌,白石头静静躺着。

他语带悲凉地说道:

“这是一块石头,其实不是石头。它什么都不是,它不存在,它就是这大千万物……唉,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你们能够领悟多少算多少。”

言毕屈指一弹,伴随“嗖”一声啸鸣,白光一道飞入天空。

石猛彻底懵圈了,目光呆滞,喃喃自语:

“银子是石头,石头是银子……银子不是银子,石头不是石头……银子根本不存在……”

其实银子就藏在楚神棍的衣裳里面。

原本想把二人忽悠得晕头转向,乖乖把银子奉献。被石猛搅烦了以后改变主意,直接把银子没收。可他脸皮又没有那么厚,做不出这么赖皮的事,便好歹弄个障眼法遮遮羞。

他起先从地上捡起的不是一颗白卵石,而是两颗。后来借踱步转圈之际掉包,把两颗石头砸进地下,弹入天空。

银子呢?好好的没事,收起来了。

听了楚大神棍忽悠,杨奇不知道想起了悲惨往事还感觉人生虚无,摇摇晃晃,面如死灰,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楚凡暗道不妙。

如果为了几两银子把人家诱导出神经病,那可真会良心不安。得,既然骗了银子,还是送他们一点好处吧。

当即重重一跺脚,运足中气喝道,呔!

好像平地响起一个惊雷。二人身躯一震,渐渐回过神。

楚凡急忙道:

“空无境界不是你们可以接触的,忘了它。我现在点拨武道,你们把刀抽出来,练一遍。”

运动,是破解陷入情绪或者氛围不能自拔的最佳方式。

二人舞了一阵刀,眼神恢复清明,收势等候。

“杨奇,这套刀法叫什么名字?”

“滚龙刀。”

“你师父是什么境界?”

“铜胎境第一重巅峰。”

石猛暗暗咋舌,楚凡却神情不变,沉吟了一会儿,一口气说道:

“你师父见多识广,颇有文气,为人温和,对你很好,突然遭遇了变故。逝者已矣,你不能老是回想,心浮气躁,而是要把他的教诲记在心里。”

杨奇闻言低下头,眼圈红了。

石猛膝盖发软,差点要向未卜先知的“仙师”顶礼膜拜。

其实楚凡这次真存了帮助杨奇的心,绝非忽悠。之所以知道这些,归功于前生养成的科学素养,分析演绎与逻辑推理。

杨奇能够二十出头就达到泥胚境第三重巅峰,除了本身素质过硬外,绝对遇到了明师,从小苦练。这个时代的学艺,徒弟多半会与师父同住,艺成再离开。他一个武者,经过这么多年以后还能够背出那么漂亮的一篇创世文章,师父没有一点文气能行?总不可能是他打家劫舍之余自学的吧。

他年纪不大,师父的年龄应该不会老得离谱,加上又是铜胎境高手,身体壮得能云游南海。却一不小心成为了“先师”,不遭遇变故还能咋地,只不知是染病还是仇杀。杨奇变成了汪洋大盗,极可能与这桩变故有关。

楚凡前生虽然不是练家子,却是研究武道的,见多识广。尤其看杨奇和石猛舞刀,就像看慢镜头回放,大小弊病、细微之处均无所遁形。本来还想从二人刀法中偷偷学点东西,看完之后又兴趣索然。铜胎境之下,任何技巧对他都没有什么用。

第十二章 仙招

“杨奇,你要想提升战斗力,刀法必须调整。”

杨奇闻言,昂头道:“先师所赐,不敢轻废。”

楚凡乐了,道:

“呵呵,如果什么都不改,墨守成规,这个世界就不会有变化。我相信,你师父绝对希望你青出于蓝,不希望你只能藏在他身后混日子。像这样下去,你一辈子都很难超越他。这套刀法不错,尤其最后的滚龙势,刀光在全身游走,非常精妙。但整套刀法,却与你的性格不和……”

杨奇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

“师,师父好像说过这样的话,可他还没找出办法,就,就……”

楚凡挥手打断了他,道:

“这套刀法绵密精细,三分攻,七分守,重点在守不在攻。而三分攻势中,又有三分虚招,花招。你师父为什么可以达到铜胎境第一重巅峰,除了真气充沛外,还有一个原因,性格温和,与这套刀法契合。

而你血气方刚,性格刚烈,性情高傲。初期还看不出什么端倪,当达到一定境界后,会渐渐与练习的刀法产生微不可查别扭。攻不能一往无前,守不能固若金汤。就像一个赳赳武夫穿上了文士服……”

不等说完,杨奇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地拱手,朗声道:“求仙师指点……”

楚凡走过去笑呵呵拉起他,道:

“指点谈不上,眼力好点而已。我以前除了柴刀,就没摸过任何兵刃……”

杨奇口中诺诺,以为他自谦。

石猛在旁边没啥事干,听得分明,开始琢磨这柴刀究竟算不算兵刃,啥柴能劳动仙师亲自砍,难道是蟠桃树……

“铜胎境以下内气不能外放,所以比拼的是速度、力量、气势、技巧。就刀法而言,无论怎么变化都离不了扫、劈、拨、削、抹、绞、割、突这八式。滚龙刀繁复绵细,我建议你取军中大开大合的泼风八式刀法补充,融合质朴苍劲之意,武道必然会更上层楼……

“以实力为基础,以技巧为辅助。在实力差不多的情况下,动辄生死,技巧就变得非常重要了。比方说,你刚才一刀几乎砍断石猛胳膊,被我用石子荡开。假如将那一式刀法改动一下,变成相似而又截然不同的另外一招,肯定收到奇效……来,我们演练一番。”

一听说演练,石猛避嫌走开,被楚凡一起叫上。

三人走到坡下道路,楚凡从石猛手中接过刀,一边做动作一边解说:

“刚才一刀向左劈,对手除了闪避,一般挥刀格开。中途变招折向右斩,对手猝不及防的话胳膊会很危险。但他只要反应够快,或者有准备,躲开并不困难。你们俩对决时,我见杨奇把这招使了两次。石猛第一次退后,第二次没躲开是因为体力消耗巨大,反应变迟钝了。

“我教你们这招属于突发奇想,算奇招,不能常用,用多了会不灵。最好选择力气大的对手。看,一样的挥刀向左劈。对手力大,一般不会后退避开锋芒,肯定挥刀格开。甚至想借一格之力把你的刀撞飞,最不济也要让你下一个动作无法连贯。

“这个时候你的脚步不能停,还要跨前半步。那么,因为多进了半步,你的刀头也多冲出半步,已经没有处于最佳攻击位置。不要紧,刀身在劈下同时向右移。瞧,用护柄前一点的位置使劲连劈带压对手刀头。如果没啥意外,对手的刀将被压低护不住自己上身,除非他力气是你的十倍大……像这样,看明白没有?”

杨奇与石猛如同鸡啄米一样点头,可脸上均一派茫然,根本没找着北。

一个想不明白,对手既然力气大怎么会被压低刀身。另外一个纳闷,仙师这挥刀的动作,怎么越看越像砍柴,老熟练了。

这几步动作一点都不复杂,楚凡讲解一遍便把刀还给石猛,又单独指点两次,道:“现在可以了,你们比试下。”

二人露出无奈的苦笑,距离五步相对而立,打起精神。均心道仙师高深莫测,法术高强,但确实没玩过刀。只怕是图一个新鲜乐子,我们就陪他开心下。

楚凡却紧张起来,喝道:“等等,我数一二三再开始。石猛记住,最后一定要受力。否则一刀劈下,挡无可挡。”

言毕,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截枯树枝,预备发现不对就挑开石猛的刀。

石猛可没有这份信心,杨奇则轻蔑地瞪着手下败将,随手挽了个刀花。

一,二,三!

楚大神棍一声令下,石猛纵身前扑,一刀劈下。

仓啷啷……

两刀相撞,一股沛然莫御的大力压下,杨奇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变成惊恐。

辛亏石猛最后收了力,朴刀只是架在了他肩膀上。

石猛收刀,一脸不可置信。天呀,该不是做梦吧,这仙招端的神妙无匹!若早被仙师传授,杨奇定被一刀砍翻,哪里还能呼啸来去。

杨奇却一脸的不服气,喝道,再来。

这一回,他由单手执刀换成双手握刀,全身肌肉绷紧,表情凝重。

石猛信心大增,一刀劈下。

仓啷啷……

情形和上次如出一辙,杨奇双手握刀,依旧没挡住石猛单手执刀下劈。

汪洋大盗茫然偏过头,瞧着脖子旁亲密无间的锯齿状刀刃,傻了。

阳武县捕头恋恋不舍收刀,仰天狂笑。

楚凡微微一笑,对垂头丧气的杨奇道:

“嘿嘿,别瞎琢磨了,挡一百次都会这样,得换个思路。你看,当对手这一刀劈下时,如果预先知道使出这招,要不后退避其锋芒,要不仗着速度更快后发先至反斩,迫使他变招。如果想破解,唯有在他挥刀时蹲身前冲,空闲的左拳击出。那一刀劈下,挡是挡不住的,你举刀上格的动作也收不回,不要去管。因为对方大半个刀身递出去了,位置本来就已经偏移,你一蹲身前冲很难被砍中。而他多跨出了半步,自己身子也收不住,正撞向你拳头……但是,这样较量的风险不小,稍有不慎就血溅当场,你们不要演练了。”

楚凡言毕,右手握树枝模仿挥刀往上格挡的动作,左脚则往前跨一步,身体下挫蹲成马步,左拳侧击。

这是各路长拳里的一个常见动作,他在穿越前见得实在太多了,一使将出来倒还有模有样。但瞧在杨奇与石猛眼里却是精妙无比,赶紧模仿。

“仙师,我怎么会挡不住那一刀?”

练习好几遍后,杨奇还是不甘心,继续追问。

楚凡笑而不语。

他没法解释,解释也白搭,反正他们一样听不明白。

那一招说是仙招也不为过。

首先,没有人能够把杨奇与石猛的对战动作像看慢镜头一样看出破绽。其次,那一招里包含了许多超前知识。如对战心理,人体惯性,最关键之处则运用了力学的杠杆原理。

护柄基本贴着发力的手,而刀头和手的距离至少是护柄十倍以上。你用护柄位置连劈带压人家刀头,人家至少要费十倍力气才可以对抗。这也就是俗称的一两拨千斤,秤砣虽小压千斤。在楚凡前生曾经流行一句话,给一个支点就能撬动地球,属于同样意思。

出其不意,十倍杠杆劈压,瞬间判定生死。

不是仙招又是什么?

第十三章 蓬荜生辉

杨奇呆了呆,突然抱拳弯腰,向楚凡深施一礼,道:

“承蒙仙师赐下仙招,扬某感怀大恩。即日起痛改前非,去往边关投军。”

转身又向石猛拱手道:

“石捕头,我杀了你兄弟,你来寻仇也是天经地义。若山水有相逢,杨某先让你三招,再定生死。”

石猛鼻孔里冷哼了一声,斜眼望天。

杨奇不再多话,从地上捡起酒囊,转身走向黄骠马。

楚凡丢掉树枝,懵了。

我勒个去,说走就走?拢共才搜刮五两银子怎么够,本公子还想榨出一点油水呢。他腰里揣着什么?好像刚才拿出了一个玉盒。就算不值钱,一包牛肉干也可以充饥嘛。

见杨奇牵马挂囊踩镫,眼瞅着就要溜掉了。楚大神棍一时无计,只好不顾脸面喊道:“喂,过来。腰里鼓鼓的,藏着什么好东西?”

杨奇一怔,咬了咬牙,下马返身掏出一个小玉盒,从里面拈出一根发丝小心翼翼揣入怀中,又合盖递上,低声道:“爆气丸,扬某愿献给仙师。”

呃,斜眼望天的石猛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扭过头盯着玉盒,眼睛里闪闪发光。又一再望了望杨奇,怒火中烧,怒气难遏。直娘贼,这么有钱,什么不好做偏做汪洋大盗,害得老子折损了兄弟。

楚凡威严地瞟了石猛一眼,打开盒子拈出一颗龙眼大的药丸闻了闻,问道:“这东西,很值钱吗?”他只关心这个,其它都不重要。

石猛咕咚咽下一口口水,心道这药丸岂止值钱,还有价无市。连他也只是听说过,从来没有见过的。

杨奇垂头道:“实不相瞒,花了纹银八百两。还是恩师一位老友可怜小子,让出来的。”

八百两?小户人家一辈子也用不了这么多钱。楚凡在心里啧啧了两声,转动药丸好奇地看了看,也没看出个子丑寅卯,继续问:“这玩意,有什么用?”

杨奇低声回答道:

“可以让人真气骤然充盈,功力暴涨,甚至破境。小子眼下是泥胚境第三重巅峰,吞下这颗药丸后就可以踏入铜胎境第一重。”

听他这么讲,楚凡更加奇怪了,追问道:“那你怎么不吃?”

杨奇黯然道:

“恩师不幸罹难,对方本领高强。扬某寻仇而无门,本想殊死一搏,才辗转求得一颗。这爆气丸的功效顶多维持半个时辰,不能随便用。”

楚凡哦了一声,把盒子盖上递回去。

杨奇连忙推辞,道:

“适才蒙仙师赐下仙招,指点迷津,扬某感恩不尽,预备去往军中磨砺提升。药丸只对泥胚境有效,就算我吃下后也斗不过对方。”

楚凡却不管,硬把盒子往他手中一塞,道:“那还是留着好。碰到紧急情况,这东西至少能救下一条命。不过……”

他总感觉不对头,踱了两步后忽然醒悟。

前生他研究过真气,用尽手段与高科技器材也不能把它封闭关住,一颗药丸怎么可能做到?那么服药者骤然充盈的真气肯定不是来自药丸,而是本身就具备的。这药丸只是在短时间里刺激身体,榨干精力,涸辙而渔,有一点像强效兴奋剂。

“杨奇,你恩师的老友是怎么对你说的?”

“他老人家说,只可以在生死关头服用。”

嗯,说得倒没错。楚凡沉吟数息,见石猛探头探脑,便向他招手示意过来一起旁听,道:

“你们俩听好了。爆气丸的后遗症不小,半个时辰后不光让人跌境,还会让人后继乏力,甚至损害身体根本,以后再也难寸进……”

二人闻之色变。

“不过,在紧急情况下它又是一支奇兵,可以让你有资格拼命,甚至捡回一条性命。所以八百两银子一颗并不贵,只是不能滥用。”

二人脸色再变。

少顷,杨奇向石猛拱手道:

“石捕头,杨某情急突围,杀了你兄弟,其实并无仇恨。这药丸请你留下,以备不时之需。若你不要,至少可以卖了它,周济孤儿寡母。”

石猛默不作声。

杨奇见他不应,便把玉盒轻轻搁地上,转向楚凡问道:

“请教仙师名讳?”

“楚凡。”

“仙师教诲,铭记在心。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

杨奇拱手一揖,干脆利落上马扬鞭,如飞而去。

“好走,不送。”

楚凡也学着拱了一下手,转向呆若木鸡、内心正天人交战的石猛,正色道:

“你兄弟是因公务殉职,不用多想了。造化弄人,逝者已矣。这杨奇倒也磊落,行事不拖泥带水,投军了可能会成为一员大将……爆气丸在危急时刻相当于一条命,你收起来不要卖掉了。自己匀出一点银钱周济孤儿寡母吧……”

蹄声中传来豪迈的歌声。

“摘星揽月走,逍遥神仙手……一朝点化穿金甲,刀光撕牛斗……百战人还乡,红袖夜添香。桃李艳艳笑春风,紫烟香云一万重…………”

楚凡见石猛捡起玉盒后又怔怔望向道路尽头,笑问:“怎么啦?”

“仙师,他在唱些什么?”

石猛大老粗一个,听得似懂非懂,不好意思搔了搔头。

“哦,这小子在吹牛皮。唱以前偷东西很行,现在投军砍人肯定不差,估计打完仗以后偷人更厉害。哈哈哈……”

石猛也陪着楚凡哈哈干笑一阵,把玉盒揣进怀里仔细按了按,问:“仙师意欲何往?”

楚凡不动声色道:“正思谋何处安顿,没个去处。”

石猛大喜,结结巴巴道:

“仙,仙师若不嫌弃,请往石某家中盘桓些时日。”

“哦。”楚凡微微一笑,道:“倒也可以,不过我还有个妹子。”

“不碍事,不碍事……”石猛连连摆手,急切道:“我那院子幽静,正好空置一间厢房,又没有杂人。拙荆素来爱干净,烧得一手好饭菜……”

“行,那就叨扰了。阳武县城离这里多远?”

“不远不远,快马加鞭不要半个时辰,走路一个半时辰。我与杨奇那厮兜兜转转,缠斗得久,因此才追了半夜。”

一个半时辰,那就是三小时了。楚凡看了看月亮位置,道:

“你是捕头,能不能帮我弄两张路引?”

“这个……”石猛怔了怔,随即把胸脯拍得梆梆直响,道:“好办。”

“那好,你在这里等我。”

几分钟后,楚凡抱着栀子走下了坡。

小丫头迷迷糊糊,猛然见到明晃晃月光下一条大汉正牵马等待,吓得直往楚凡怀里钻,小猫咪一般。

不怕。楚凡轻轻拍了拍,道,这是哥哥的朋友。

低头见到才这么一会儿工夫,起先三人坐着地方的泥土居然被掘出了一个大坑,楚凡差点笑掉大牙。从怀里掏出亮晶晶一物丢给石猛,嘿嘿道:

“石捕头,你家境也不宽裕,这锭银子先拿去贴补家用。”

石猛方才使出浑身解数,以土拨鼠精神迅速掘地两尺,死活没有找到被“仙师”扎入地底的银子,不免遗憾。正合计白天带上锹和铲再来一趟,接住银锭见上面指痕犹在,正是先前那颗,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寻思仙师的手段当真神鬼莫测。

但他为人耿直,把银子塞进怀里后,解释道:

“不是石猛贪财,县里拨下的抚恤实在太少。这锭银子就先接济我那可怜的兄弟一家,我再匀些出,管叫孤儿寡母不受饥寒……救命大恩无以回报,住几天又算得了什么。仙师能够去我家,是看得起石猛。那个,那个,连院子都发光……”

楚凡跨上马把小丫头横抱身前,听他这么一讲再也憋不住,笑得仰后合,纠正道:

“应该说蓬荜生辉,不是院子发光。蓬是用蓬草编的门,荜是用荆条竹木编成的篱笆。”

石猛牵马往前走,沉默了一会儿,道:

“那也还是院子。”

楚凡愣住了,心道碰上一根筋的人真不能瞎忽悠,人家会较真。于是干咳两声,转换话题。

“石捕头,以后对待我和妹子要像对待普通人一样,不可以让外人瞧出端倪。”

“仙师放心,绝对不出纰漏。”

石猛回答得挺干脆。

他与杨奇早就把楚凡当成了来红尘历练的仙师,猜测他们自有严苛古怪的规矩,哪里还会不依从。

“嗯,那我就放心了。”

第十四章 阳武县

阳武是一个富庶大县,光县城里面就有五千多户约三万人口。城墙由夯土与石块垒成,高六米,顶宽三米,四周有宽达二十米的护城河。河水穿城而过,把城内分成南北两个区,总计四条主街八条大街七十二个小巷。

石猛是阳武县北区的捕头,统领二十个捕快。

县衙的衙役分内班和外班,没有官方身份,属于从民间征聘的人员。内班在县衙里面服役,像门子、马夫、侍役等,一般由县官老爷指定或者上任时带来。外班则是从民间市井征聘的人员,分皂班、快班、状班。皂班值堂役,快班司缉捕,壮班做力差,他们的上司典史也只是一个不入流杂佐官。

石猛别看顶着一个威风凛凛的捕头职衔,其实地位极低,属于贱民,与倡优奴婢同列,子孙三代之内不能做官。他提着脑袋捉拿大盗凶犯,一年薪俸才十六两银子。而手下捕快更低,只得十两银子,因此免不了做些不干不净的活计。所谓吏无长禄,唯以受贿为生。

天刚蒙蒙亮,他们进了城。

据石猛讲,往常太平时吊桥不收,城门不关。近期由于厉国与姬国的关系紧张,阳武县天黑后开始关闭城门。但这里离边关尚有四、五百里,气氛松懈,并未驻军,连吊桥在晚上也不必收起。县衙从皂班拨八个人值守四面城门,只做做样子,顶不了什么正儿八经用。

皂班的主要工作是站堂,兼作前驱护卫和仪仗。除了打板子、通关节时能得点罪犯亲属的贿赂,捞油水地方不是很多。值守城门倒来了精神,遇到乡里卖菜的都要抽一根葱。他们不敢招惹豪绅,对外乡人却严格得很,一定要勘合路引。倘若碰上无势力的商人押货进城,那是一定要榨出油水才肯放行。

为了不引发注意,楚凡让石猛重新骑回马上,自己则抱着小丫头跟后头。

两位门丁见石猛回城,口中捕头长捕头短地奉承,点头哈腰巴结了一番。待见到后面吊着的楚凡却一愣,正欲阻拦。石猛赶紧翻身下马,说是自家亲戚进城治病,塞过去几枚铜钱。两位门丁推辞一番,齐呼石捕头仁义,挥手放行。

石猛家住城边偏僻地方,比不了中心位置的大瓦房,脸色未免有点惭愧。但楚凡觉得不错,独门独院,还种植了一些花草。

石猛早把楚凡当成了来红尘历练的仙师,何况又救了自家性命,自然诚惶诚恐,掏心掏肺只想侍奉好。楚凡清楚这点小心思,神秘地嘱咐他一定要把自己当成北方难民,否则就失去了“历练”的意义。

石猛的老婆三十岁出头,性格温良,衣着朴素,并没有戴冠,只简单用锦帕包住了发髻。进院子后,石猛连马都来不及牵进厩,赶紧唤她烧水沏茶。

楚凡见她圆圆脸,笑意盎然,挺有旺夫相的,便微笑着叫了一声“嫂子”。哪知这一声“嫂子”把石大捕头唬得不轻,心惊肉跳好半天才定下神。

把楚凡兄妹二人亲自送进堂屋坐下后,石猛返身拴好马,还是担心婆娘日后怠慢仙师,又亲自跑去灶屋烧火帮厨,嘀嘀咕咕。

洗完脸,楚凡乐坏了。

总算见到牙刷。

刷柄是角质的,前端钻出几行小孔植入马尾。至于刷时沾上的灰色粉末有点苦,刷不出泡沫,估计由药材碾碎做成。

小丫头无精打采,脸蛋绯红,连荷包蛋都没吃,只喝下半碗糖水。

楚凡摸了摸她额头,烫得很,赶紧叫石猛去叫大夫。这时节石嫂收拾好厢房,他便把小丫头抱上床盖上被子,顺便抽出她怀里的草鞋和柳簪。

石猛急急忙忙跑出去,谁知相熟大夫今日出急诊,人家早抬轿子在门口候着的,听完症状后只开了方子叫他抓药。

石猛拎着三包药材匆匆赶回,觉得没把事情办妥当,要再去另外医馆。

楚凡听大夫说偶感风寒,并不严重,便放下心来。

看了看药方,无非荆芥、生姜、陈皮、甘草、麻黄、桂枝等物,料想不会错。又不愿意被打扰,便叫石猛甭去医馆,再买一架床与铺盖,以及二人洗漱用具和相应衣物。另外,需要大量的书,以历史地理风土人情为主,其它也可以来点,多多益善。

小丫头服了两帖药退烧,身子有点虚,怏怏的。楚凡想了想,渡入一丝灵晶到她经络后,人立刻精神。

石嫂确实有一手好厨艺,每日板栗红枣炖乌鸡,糖醋排骨什么的不重花样。小丫头瘦瘦的脸蛋渐渐饱满红润,跑前跑后帮厨做家务,学习针线。石猛只得一个儿子叫石泰,才六岁,虎头虎脑,像个跟屁虫似的整天围着小姐姐转。

十几天里,楚凡仅仅带栀子出院门散了一次步。其余时间只做两件事,看书,练功。

街巷大部分是土路,偶有砖石,明渠暗沟排污,倒还洁净。坊市人流如织,摩肩接踵,叫卖声此起彼落。把乡下小丫头吓坏了,紧紧拉住哥哥的手,生怕走丢。

在一条幽静小巷遇到蹊跷事。

当时,一位小商户模样的中年人与一名泼辣妇人纠缠撕扯,突然窜出一条大汉挥舞绳索铁尺冲上,大声嚷嚷衙门捕快牛丁执法,要拖那商人去见官。偶有人行过,要不掩面而走,要不匆匆回避。

楚凡见大汉并没有像石猛那样悬挂腰牌,不觉多看一眼,合计莫非是便衣?

商人辩白不清,苦苦告饶,但妇人扯住他死活不放。那大汉凶狠地瞪了楚凡一眼,威胁道:“休管闲事。”

楚凡人生地不熟,不愿招惹麻烦,便牵着小丫头往回走,耳朵却竖起听声音。果然他三人争执了一会儿就开始小声讨价还价,最终商人掏银子宁人息事。

楚凡猜测,这大概是“仙人跳”之类骗局。可杂了一个公门人进去,又有点像“钓鱼执法”。

石猛隔三差五弄回了上百本书,好大一堆。

楚凡开始教小丫头识字。每次熬不过一柱香,小脑瓜就开始一点一点,眼神迷离。有次他只出门喝了一口水,回来就见她抱着一本书睡着,比吃啥安眠药都管用。

楚凡差点把牙齿笑掉,只好停止教学工作。反正这个世界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日后她德高望重也没有啥关系。

小丫头如蒙大赦。

她读书不行,跟石嫂学习女红却格外上心,没几天就把一朵牡丹花绣得有模有样。草鞋和柳簪也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宝贝似的收藏。

楚凡梳理上百本内容庞杂的书籍,印证杨奇、石猛、黄堂、老苍头等人提供的有限信息,逐渐拼凑出了这个世界的发展历史,大致轮廓。

当今天下,是四国争霸。

东边吴国,南边越国,西边雍国,北边燕国。

像厉国、姬国、巴国……只能算中等,中间还夹杂了徐、曾等几十个小萝卜头国家。

以前身为奴隶,一眼望去全是奴隶,出来后才知道这时代并非奴隶社会。

奴隶多,一是国家之间的战争导致大量人口变成俘虏,二是家生子制度导致后代为奴。对国家而言,奴隶过多会削弱了生产和王权,减少赋税,必须限制数量。但统计工作跟不上,豪门储奴数万,上报却只几千。

老苍头认为,厉国奴隶逃到姬国后将被赦免成为庶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缔结了盟约的国家之间,对奴隶身份彼此认可。你在这里为奴,逃到那里也为奴。敌对国家之间有赦免对方奴隶的讲法,却需要逃奴做满三年苦工。至于有没有奴隶因此成为庶民,只有天知道。

翻阅浩如烟海的典籍,楚凡发现世界之所以如此,全赖修士,也就是修炼者的存在。

普通修士,被尊称为法师。

法术高强的法师,被尊称为仙师。

仙师中的大能,往往成为国师。

国师不理俗务,一般不卷入战争,生死存亡时才出手。一旦国师出手,两国之间的战争就演变成了国师之间的斗法。

国师败,则国灭。

三百年前,越国还只是一个中等国家,国师黄龙真人云游二十年未归。邻居幽国趁机发动战争,势如破竹,兵临王城。城破之际,黄龙真人从天而降,阵斩了幽国国师苍松子。幽国二十万大军争相逃窜,被杀得血流漂橹。越国乘势灭了幽国,由此坐大。

像徐、曾等地广不过数县人口不过百万的小国家,又是如何幸存的呢?

一种情况是国师迟迟不归,周围邻居慢慢蚕食,但不敢亮刀子。一旦确认国师回不来,覆灭便在旦夕间。

还有一种情况是国师后继无人,飞升前请世间友人照顾,一般以十年为限。在这期间如果还请不到国师,周边国家一样会慢慢蚕食。只要不灭国,承诺照顾的仙师也不方便出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间一到,终究完蛋。

小国崛起,是因为国师强大。

大国没落,是因为国师不行了。

一人身系国运。

第十五章 讹诈

楚凡除了看书,偶尔打拳舞刀。

柴刀短小,不趁手,房间又狭窄,只能浅尝辄止。

他最多的时间,是打坐炼气。

叫石猛弄回一个蒲团当坐垫,左脚在上右脚在下,盘了个如意坐。

双手平放膝盖,掌心向上,右手叠在左手上,大姆指轻轻抵触,结三昧正定手印贴于肚脐下方的丹田位置,抬头挺胸收腹,下鄂微微内缩,全身放松,深吸缓呼,让真气流过四肢百骸经络窍穴。

气感越来越强烈,像雾像风,如丝如缕。只可惜下丹田的气海破碎,不能存储。好不容易炼出的一点儿真气无法搬运大小周天,最终又散逸进身体了。

但楚凡乐此不疲。

他发现,这并非无用。

每次打坐完之后神清气爽,身体的矫健程度似乎又上升了一线。

原以为身体素质的提升纯粹是灵能改造的效果,如今发现当年身为小阿凡时日夜不辍炼气也功不可没。尽管老苍头传授的呼吸吐纳之法非常粗糙,入门基本原理却与道藏、佛经所言大同小异。

就像吃饭,无论怎么变换花样讲究礼仪,或者狼吞虎咽或者细嚼慢咽,这饭总要用嘴巴吃下去,不可能用鼻孔去灌。

阿凡确实炼出了真气。

只是真气不能存储,所以没有积累,没有提升,一辈子都不可能踏入铜胎境。

但那些真气也没有浪费,潜移默化地改造了身体,使得他在一十五岁就踏入泥胚境第一重巅峰,拥有远超常人的目力、听力、速度、力量。

真气如涓涓细流,灵能则如汪洋大海。

灵晶高悬虚空,灼热如太阳,皎洁如月亮,似乎无穷无尽。

楚凡不能够像圣贤、大能那样直接“内视”见到灵晶,却感觉到它存在。心里非常清楚,灵晶看似无穷无尽,储量也一定是有限的。如果光支出不进账,总有一天要被消耗完。

无论武者还是修士,炼气的过程有点像挖煤,聚气的过程有点像把煤做成煤球存储,厮杀的过程有点像燃烧煤球发出光和热取暖。

而灵晶本身就是能量,可以直接放出光和热。

灵晶释放出一缕灵能的过程与真气释放出威能的过程比较,有如固体干冰膨胀成气体二氧化碳,骤然扩张千倍,其爆烈与强大的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但入不敷出,坐吃山空,也不行。

总要琢磨出一个法子才好。

丹田破碎,等于缺乏仓库装煤球。是不是可以把煤发成电再储存?论理,真气可以转换成能量,对灵晶进行补充……

嘭嘭嘭嘭……

一阵急促的拍击声传来。

楚凡偏头看了看窗户纸,见斑斑点点的昏黄,天色将暮,自己不知不觉打坐了一个下午。

啧啧,奇怪了!

石猛大大小小也是一个捕头,阳武县的名人,谁敢这么粗鲁拍打他的院门?呵呵,他院子围墙是篱笆的,院门是木栅栏的,难怪当自己说蓬荜时要较真。

石猛的斥骂声随即响起。

“兀那张三,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乱拍咱家门?”

“哎呦,石捕头,小的怎么敢呀。掌柜的要小的来收账,不敢不来。”

听对方这么一说,石猛的声音立刻小了三分,问:

“多少银子?我不是对李掌柜讲过,书钱下个月结吗?”

“石捕头前些日子拿的书,合银子一十八两五钱。甭说下个月结,明年结都中,谁会信不过呀?只是有一桩不好办,捕头昨日拿的《白鹿洞文集》却要一百两纹银。是韩公上个月才出的集子,三层玉版宣纸印刷……”

“住口,你这泼奴才不要瞎咋呼,青天白日来咱家门前抢钱是吧!什么纸要一百两银子?什么集子要一百两银子……”

“哎呦,石大捕头,你不读书可就有所不知。韩公是当今天下的大儒,厉王的座上宾客。他老人家任何一篇文章出世,天下士子都会争相传抄,一时纸贵。咱们青云郡地处偏僻,阳武县就更偏了。李掌柜好不容易央人在王城求得一本刚刚刊印的《白鹿洞文集》,快马加鞭往回送,整整累死了三匹马。准备以此为母本,刻印出来发送到全郡,一册卖三两银子……”

“你这奴才,满嘴胡言。你家掌柜小气得要命,会舍得累死三匹马?算了……我懒得同你再啰嗦,说三两银子就三两……”

“哎呦,石捕头,那你就是太不讲道理了。青云郡一城五县,少说也要卖出两百几十本,拢共六百两银子只多不少。咱们翰墨轩前前后后花费了一百五十两,就是赶时间,赶这个趟儿。如果再过两天,等王城的书流传下来以后,这本集子就卖不出三两银子了,顶多一两,赔本赚吆喝……”

“打住。既然是母本,怎不早说。”

“叫小的怎么说呀?昨日石捕头到店里拿了就走,小的怎敢放一个屁。”

“我不跟你这腌臜奴才讲了,明日找你家掌柜的说话去。”

“掌柜的老母病重,这几日不见外人。他说了,给泼天大胆也不敢催石捕头的债。只是这母本既然出手,绝无再回来的道理……听闻捕头近日雇一个书生在家中抄书,十几天恐怕抄了几百本,赚了好几百两银子。翰墨轩小本小利,经不起熬,指望不要亏太多。这《白鹿洞文集》的一百两本钱,是必须收回的。”

“放屁。你,你……青天白日敢讹诈,当洒家拳头是吃素的不成?”

“哎呀,各位街坊邻居看好了。石捕头赖账不还,要打人了……”

听了那名催债男子的尖叫,楚凡才知道自己成了所谓的抄书人,哭笑不得。

他的额角在幼时被烙下一个“鲁”字,长大了疤痕犹在。十天前练功时刻意运用灵晶冲击疤痕,用手掌按摩辅助,没几天痕迹果然消失。以前一直披头散发遮挡额头,这时候才方便把头发梳起来挽成髻。

石猛不知道他的喜好同习惯,又不敢讯问,刻意搜罗了好些新衣裳,尽多的来。有上衣下裳前襟后裾的文士服,有前长后短的武士服,有平民短褐。那一日疤痕消褪后,楚凡一时高兴,便挑了一套文士服带小丫头出去逛逛,不巧被有心人瞧见。

倒也不能怪那帮人瞎猜。

想石猛只是一个抓人的大老粗,勉强认得几个字而已,哪里懂什么道德文章。一下子收进了上百本,不是雇人抄书卖钱,难道准备当柴禾烧?

其实在一百多本书里,楚凡最不待见的就是那本《白鹿洞文集》。见到几句类似“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文字,就果断放弃。

不过那本书确实厚实漂亮,明黄色封面,纸张挺括细腻,墨迹清晰,排版整齐。石猛不知道他在找寻什么,拿过来也没有错。

活字印刷在这个时代已经出现,再漂亮的书也值不了一百两子,除非是孤本,除非别有用途。但不问清楚就拿走,岂不是把刀把子塞进人家手里,任人宰割?人家有理在先,再用生意经来敲诈,真还不好对付。

很明显石猛中了暗算,妥妥的没跑。

可是,这个世界的商人地位极低,绝不敢暗算到捕头身上去。既然这么明目张胆搞,那么这出戏的背景真还不能小觑。

“哼,不要拦……直娘贼,老子打你又怎的?打完了再捆去见官!”

“快看呀……石捕头要打人了……打死我,你这钱还是得出……”

传出窸窸窣窣拉扯的声音。

邻居们似乎全跑出来了,纷纷帮腔。

有人劝慰道:

“石捕头,先退一退,听老朽一言。千万不要动手,好好商量。只要一动手,你有理也变成了无理。”

另外有人高叫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石捕头,你是响当当一条好汉子,就别为难俺们几个下人。有钱给钱,没钱撂下一句话,俺们三个好向掌柜的回复。你要打,俺们就站着让你打,皱一下眉头不算好汉……”

楚凡正听得有趣,小丫头急忙推门进来,惶恐道:“哥,外面来了好多人要书钱。要不,干脆把书还给他们,反正哥也看过了……”

卖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哪里还能还?楚凡微微一笑,摆手道:

“你别急,性急吃不了热豆腐。既然开始闹了,就让他们闹一阵子再说。我在屋里有点要紧事,没事别进来。还有,我肚子还不太饿,告诉石嫂晚一点做饭……喂喂喂……”

小丫头杏眼圆睁,小脸鼓成包子状,嘴巴撅得可以挂起油瓶。呆了一呆,实在弄不懂楚凡葫芦里卖什么药,没听完就哦了一声,重重拉关门。

楚凡无可奈何摇了摇头。

小不丁点大,心思却不小,女大不中留呀。呵呵,脾气长得比个子还快,很明显是不满意哥哥做缩头乌龟了。

吵吵嚷嚷中,冒出了女子温和的声音。

“官人,他们几个也是办事的,就不要难为了……三位大哥,我代我家官人陪个不是。”

七嘴八舌响起。

“石家娘子,这可担当不起。”

“还是石家娘子明事理……”

石猛瓮声瓮气道。

“哎呀,你陪什么不是。他们明显是讹诈……”

女子不理,继续道:

“一百两银子,眼下实在拿不出这么多。几位大哥,看这样行不行?我这支金钗少说也值十两纹银,你们先拿去抵一抵,掌柜的定然不会怪罪。等三天以后,我们再把钱还上……”

石猛抢白道:

“那怎么行?这是你陪嫁的钗子……”

……

“石家娘子,这,这钗子……小的不敢收呀。”

“不妨事,你们先拿去交差。”

……

听到门口的喧闹声音渐渐变小,你推我让,楚凡从里面拴上房门。

轻轻推开侧窗,轻如狸猫落在墙根,随手关闭窗户,一个纵跃出了篱笆墙。

第十六章 妖风

三个穿褐色短衣的人走出了巷子口。

为首的中年汉子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见石猛和娘子都回屋去了,院子门前聚集的一大堆人也开始分散,只剩几个交头接耳,冲这边指指点点,遂苦笑道:

“唉,这下子得罪了石捕头,以后恐怕没有好相处。随便找一个由头把我们抓进班房,笋子炒肉伺候,屁股开花……”

边上一位年轻的小伙子不以为然,说道:

“怕什么,俺们呆在南区,他管辖北区,难道扑过来咬一口不成?再说了,俺们只是跑腿的,照章办事,又不是挑他的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由来恼火下人。”

另外一个老者接话道:

“话虽然这么讲,但你我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哎,张三,金钗可要收好了。这是石家娘子陪嫁的东西,三天之后指定要赎回的。”

“这个自然晓得,咱家有分寸。”

张三不放心地按了按胸膛,又探手进怀里掏出了一根金钗,正待细看。

啪……

空气骤然爆鸣。

狂飙突起。

嗖……

一道黑影一闪而没。

道旁的树木泼啦啦摇晃,落叶飞旋,尖利的风声盈耳。

三个人吓得蹲在地上抱住脑袋,战战兢兢,十数息后才敢站起,兀自腿软。

“刚,刚才是咋回事,好不吓人。你们看到什么蹊跷东西没有?”

“好像一条黑影跑过,看不真切,莫不是撞鬼了吧。”

“青天白日的,哪里有什么鬼怪。”

“张三,你手里的钗子呢?”

“啊……”

三个人惊得魂魄差点出窍,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惶急摸索,恨不得掘地三尺,却哪里看见金钗的影子。

张三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丧道:

“这可咋整?你们俩可要做个见证……唉,掌柜的该不会疑心我们三个把金钗吞了吧……”

“钗子在你手里丢的,关俺屁事?”

“你这厮,好不令人齿冷!”

“好啦,好啦,不要吵了。咱们三个一起出来的,丢了钗子谁都脱不了干系……”

“不行,我得回去找石捕头。”

“你找他干什么?”

“找他要回钗子呀……指不定他家娘子拿出的是根树棍儿,风一吹就飞了。”

哎呀,老者急得一跺脚,猛地拽住张三,道:

“去不得,去不得的……石家娘子明明白白把金钗交到咱们手里,左邻右舍全看见。你这才出巷子,又转身讨要,岂不是告诉他们钗子弄丢了吗?若三天后石捕头来赎,硬说金钗值五百两银子,翰墨轩岂不是要倒找给他钱?

石捕头素来清廉,不贪墨冤枉。前几日为兄弟风光大葬花不少银子,这些天又进了好多书,我看在两三天里是拿不出一百两了。听石家娘子的口气,也只是想用金钗抵纹银十两。咱们切切不可以声张,回去老老实实告诉掌柜的,顶多被责骂一顿,克扣工钱。若是声张了,石捕头来一个狮子大开口,恐怕咱们的皮都要被掌柜的剥掉。”

“可怎么说呀?钗子凭空就没了,说出去都没人信。”

“适才突然刮起一阵风,你们有没有见到一条黑影闪过?”

“见到了,见到了。那一阵妖风刺得人眼睛痛……”

“俺也是见着的……”

“回去就说遭遇妖怪,金钗被妖风卷走了……”

……

墙壁上挂着一盏油灯,昏黄如豆,驱散不了浓黑的夜色。于是饭桌上又点了一根蜡烛,照亮几碟冷盘和花生腌菜等物。

石嫂与栀子被吩咐早点歇息,楚凡和石猛在堂屋里吃酒。

气氛有点压抑,沉闷。

楚凡瞧着他那一副心事重重强装笑颜的样子,也不揭破,道:“猛哥……”

石猛惊得赶紧离座,躬身作揖,道:“仙师折杀小人了……”

楚凡哈哈笑道:

“这里没有外人,说话随意点……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本来没有贵贱,全是后天整出来的。风起时,柳絮漫天飞舞,有的掉进泥泞,有的落下玉阶。本没什么不同的,只是后天际遇不一样。在我看来,无论掉进泥泞还是落下玉阶,也没有差别,无非在世上行走一遭。

你要是太拘谨,大家交往起来就没有意思了。我平生最不喜欢啰嗦规矩和繁琐礼节。叫一声哥是尊你年长,又承蒙照顾,你坦然受了就是。我有麻烦事会直接讲,你有啥事可以直接说。另外,千万别叫仙师了,怕隔墙有耳。人前人后都要叫楚凡,小凡也行……呵呵,坐下吧。听明白没有?”

石猛心里翻江倒海,欲言又止,讪讪落座后,喜忧交织。

喜的是,像仙师这等高不可攀人物,去郡城的话郡守要倒屐相迎,去王城的话王侯要折腰奉承,却在一个小小县城与自己称兄道弟,不知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分。可要自己称呼小凡,断然不敢。

忧的是,这些日子为了抚恤兄弟,收罗书籍,把家底掏空了。一百多两银子上哪里找寻?虽说杨奇留下的“爆气丸”可以换钱,却找不到门路,又不敢宣扬。这般珍贵丹药一旦露白,搞不好惹来杀身之祸。仙师要自己有事直说,难道向他讨?他的口袋恐怕比脸还干净。

楚凡嚼下一片脆生生卤牛肚,抿了一口石嫂酿的米酒,问:“猛哥,你的武功才泥胚境第三重中期吧。阳武县里,还有没有高手?”

石猛放下筷子,恭恭敬敬回答:

“是的,第三重中期。县城里面,武功最高的就是我和张彪。”

“你练多少年了?”

“唉,整整二十年。”石猛脸色黯然。

常言,穷文富武。这练武可不像学文,有纸笔书籍就可以了。需要高级功法,需要名师指点,需要丹药辅助……贫寒人家那里支撑得起。他苦练二十年,堪堪熬到泥胚境第三重中期。而杨奇那厮,二十岁出头就达到第三重巅峰,根本没法比。

“你估计自己达到巅峰,还需要多少年?”楚凡继续问。

石猛老老实实回答:

“武道修炼,越往上走越艰难。阳武县的天地元气比不了洞天福地,加上自家真气驳杂,缺乏丹药培元淬体,还分出精力缉盗追凶……如此算来,至少还需要十年。如果十年之内抵达不了巅峰,那就会一生止步于中期。”

楚凡听了笑一笑,道:

“伸掌,调息,纳气入丹田。”

石猛不明就里,才立起手掌,就见楚凡一指弹在自己掌心。

他全身巨震,感觉一道闪电打进了劳宫穴,在经络里轰然炸开,真气瞬间充盈。全身精力暴涨,下丹田里隐约有气旋形成,比往日精纯凝实得多。

天可怜见,这,这,这,难道就是第三重巅峰?

仙师一弹指,胜我十年功。

石猛激动得浑身颤抖,目泛泪花。想要纳头就拜,却晓得楚凡不喜欢,又强行忍住了,坐立不安。

桌椅摇晃,碗碟汤勺磕碰得叮当响。一粒油炸花生米骨碌碌滚下桌,却被楚凡用筷子凌空挟住,送进嘴巴咬得咯嘣脆。

等石猛好不容易平静了,楚凡缓缓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那晚你和杨奇并不太相信,可能以为我想骗银子,呵呵……大千世界,其实空无一物,也可以无中生有……”

言毕他抬手往空中一抓,缩回烛光下摊开,只见一支金钗静静躺在掌心。钗分两股,钗首蟠曲成花枝状,样式朴素,没有缀以珠宝步摇。

楚凡把手掌伸过去,石猛拈起金钗,喉咙咯咯作响,说不出话。

这钗子嘛,自然就是石家娘子的。

楚凡原计划跟踪三人,找到翰墨轩后把钗子盗回,顺手再摸它几百两纹银。谁料张三出巷口后掏出金钗查看,天赐良机哪里能错过?当即窜出去抢夺。回去时依旧从篱笆墙跳入,翻进厢房再出来,神不知鬼不觉。

前后不过半柱香工夫。

甭说黄粱未熟,那石家娘子才堪堪淘米。小丫头在灶下帮忙生火,石猛抱着儿子在堂屋里像个没头苍蝇一般乱转。

楚凡的速度再次提升,达到了肉眼无法分辨地步。快得拉出一线真空,气流填补空位发出爆鸣。翰墨轩三个伙计稀里糊涂着了道,还以为妖风刮过。

至于空手变出金钗,更简单,从袖口抖出就是。动作实在太快了,别说灯光昏暗,就算大白天在石猛眼皮子底下变戏法,一样会看不清。

楚凡倒不是故弄玄虚,装神弄鬼。

他只是懒得解释,任你去猜。

加上前生今世的经历单纯,纵然思维缜密得看穿世事,依旧未脱少年人恶作剧心性。

见石猛瞪着金钗,连张几次嘴却无话,他也不吱声。

自顾自喝了几杯酒后,道:

“猛哥,《白鹿洞文集》的事肯定有人暗算……跟我说一说阳武县情况。”

第十七章 妖怪

河流穿城而过,把阳武县划分成了南区和北区。

不知道从哪一任县令起,把捕快班子据此划分成了两拨。

北区杂乱贫瘠,由石猛带领二十个快手和四、五十个白役负责治安。南区富裕繁华,面积与人口是北区的一倍以上,捕头张彪手下有三十个快手,八、九十个白役。

白役虽在公门备案,却属于从民间临时征用的人员,没有固定薪俸。每完成一单子事,由捕头上报典史,县令批准,官府再发放一点儿“工食银”。像石猛围捕杨奇,正式快手只去六个,白役倒用了一十二个。

但白役往往与捕头有些关系,又与衙门混熟,往往藉此横行,敲诈勒索。

楚凡前几天遇到的牛丁,是南区鼎鼎大名的白役。因为姐姐做了捕头张彪的妾室,耀武扬威,连快手都惧怕他三分。

这厮经常窜通半掩门的娼妇在僻静处候着,见单身商户过来就故意撕破衣裳纠缠,嚷对方非礼。牛丁再窜出来假意拿人,趁机讹钱。那些商户本来就怕他,告到官府也辩白不清,只好自认倒霉。

但像牛丁这种行径,只能搞些小钱。

百姓如果摊上事儿被拘,少不了要塞钱给捕快,像什么“脚鞋钱”、“酒饭钱”、“说和钱”等等,不一而足。最怕的就是“贼开花”,由被抓的贼攀咬无根基富户,说是同伙,或者说在庄园某处埋藏了脏物。对方如果不大出血,往往会被弄得家破人亡。

所以别看捕快一年的薪俸才十两,收入扎实不低。即使像石猛这样生性耿直的捕头,不主动害人,索贿,架不住别人怕他,散碎银子流水一般过手。

石猛负责的北区面积小,但县城以北村镇也归他管,时不时还要下乡拘役征粮,四、五十个白役根本不够用。张彪负责的南区面积大,油水多,管辖的村镇却少。之所以能够在快手和白役人数上比石猛多出一大截,全赖与上司典史阎威穿一条裤子。

民间不清楚这些,称呼张彪为大捕头,石猛为小捕头。

其实两个人是平级的。

典史阎威的上官是县丞周秉勋,原地踏步熬了十几年没升迁。三个月前老县令调离,周秉勋搭上了郡守府一位幕僚的线,以为阳武县正印再也没跑。谁料上个月空降下新任县令李文,气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捕头张彪,典史阎威,县丞周秉勋,是一根藤上的蚂蚱。阳武县在他们多年的经营之下,水泼不进。周秉勋只想早点把李文排挤走,趁机补缺。

李文上任一个月,底下阳奉阴违,左右掣肘,没做成什么事。没想到几天前放出风,说缉盗追凶,没有分区而治井水不犯河水的道理。干脆只设一个捕头,统领全县。

很明显,他想往饭里掺沙子。摘掉张彪,扶起石猛,一步步培植亲信势力。

石猛被典史阎威请去喝了一回茶,明白意思,并不想参合过江龙与地头蛇的斗争。可要他把捕头之位拱手让给张彪,也不愿意。甭说别的,跟随多年的兄弟们怎么办?

像《白鹿洞文集》这件事,借给翰墨轩李掌柜一个胆子也不敢敲诈到他头上。想必被张彪威逼,存心搞臭他的名声。

……

残月如钩,疏影朦胧。

捕头张彪打了一个酒嗝,把鞭子交给前来候迎的马夫,进了自家如意门。绕过影壁,不去续弦牛氏的西厢房,也不去空闲的东厢房,顺着抄手游廊进了堂屋。粗使丫鬟端来洗脸洗脚水,他却只草草抹把脸,连脚也不洗,就喝令她退下。

等丫鬟退下之后,张大捕头靠在梨花木椅子上歇息一阵,再起身到堂屋门口看了看。四处无人,唯有马厩透出光亮。想必马夫把马从侧门牵入后,正在喂草料。

张彪哐当关上堂屋大门,上好栓,从裤带上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堂屋侧间,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揭开,里面赫然躺着十枚小金锭。

张彪拿出一枚掂了掂分量,感觉才一两一锭,不由得撇了撇嘴。心道,钱大户好不小气,坐拥良田千亩,县城还有三家铺子,却只肯出十两金子消灾。典史一份,县丞一份,轮到自己就没有多少了,况且弟兄们也得分润点。

不行,明日好歹还要榨一榨这个老狐狸。如果不识相,不肯出纹银千两,这次“贼开花”就落他家了。只不过新来的县令老爷看似糊涂,其实精明,上任一个月了还按兵不动。这事得好生筹划,把他瞒结实了。

石猛那憨大,没把大盗杨奇捉住,反折了一名快手,差点挨板子。典史阎威只肯拨下三两银子抚恤,怎够?他没奈何,只得自家又凑出十两。哼,既然这么有钱,且看那一百两纹银一本的书怎生消受。到时候,谁还敢与我争这统领一县的捕头位子。

张彪心里乐开了花,嘴里哼着小曲儿,右手执锦盒左手端油灯进了侧间。

侧间逼仄,除了墙壁上挂了几幅字画充门面,笔墨纸砚没一件。一张檀木小桌,一个贴墙的博古架上摆了几件瓷器,一具矮榻。

张彪把油灯放在小桌上,把矮榻前的踏板拖开,用刀撬开几块青砖,露出了黑乎乎一个洞。他这里正蹲身把锦盒放进去,目光不经意地一瞟,差点魂飞魄散。

只见油灯把一个黑影投映在了对面墙壁上,狰狞高大,几乎顶着房梁。

妖怪?

身为刀头舔血的捕头,第一反应不是回头,不是呼喊,而是抓刀。

然而他手才动,便被一只沉重如山的脚踩上手背,指关节几乎碾碎。

惊恐欲绝之下,正欲大叫。一只冰凉的大掌瞬息间掐住了脖子往上提,如同打鸣的公鸡被厨子擒住,再也发不出声。

张彪肝胆聚裂,一记虎尾脚向后踢去,却像踢到了铁板。双拳后捣,却什么也没打中,又去拉扯掐住脖子的手。

那只手似乎不耐烦了,左右一扭。

张大捕头脖颈剧痛,眼前一黑,脑海里最后印象是那个几乎顶到了房梁的恐怖黑影。

妖怪!

……

楚凡背着一个硕大包袱行走在屋檐下的阴影里,无声无息。

对付张彪这样的武夫,对他而言毫无成就感,整个过程像吊打婴儿。扭脖子只是暂时切断了颈椎与头部的神经联系,导致晕厥,倒没有性命之忧。

其实灵晶入脑也可以令人快速睡眠,醒来神清气爽,对身体大有裨益。但他才不会把宝贵的能量浪费,还让那厮得到好处。

走的时候,不忘记劈面两拳打得那厮鼻青脸肿,至少几天时间里不能够抛头露面。

真没想到,一不小心发达了。

张彪那个小地洞里居然藏了三千两雪花银,五十颗小金锭,还有一大堆房契、田契、借据。这厮确实是个狠人,鹭鸶腿上劈精肉的主,在一个小小县城就能搜刮积攒出这么多财物。却不知道醒来以后,心理阴影面积得有多大。

金锭好办,揣怀里就是。

房契田契借据好办,塞口袋带出,撕碎丢水沟里就是。

三千两白银,五十两一个,足足六十个马蹄形的大元宝,这可怎么办?

没东西装呀!

不搬光吧,又舍不得。

呵呵,白花花银子谁见了不动心?

得来全不费工夫,难怪杨奇花钱如流水。

得,楚大神棍一咬牙一跺脚,豁出去当一回人形骆驼。

一般的贼可不敢这么做,连背都背不动,何况还要穿堂翻墙。即便勉强背出去,如果被人发现后一声喊,那也是丢下东西就逃跑的苦命。

这点分量对楚凡是小意思,可缺乏结实东西包裹,整整用了三层床单,两块帷幄。

阳武小小县城,又不是战时,“宵禁”制度形同虚设。不过天光暗下后,除了几条繁华主街外,其它巷弄早就黑灯瞎火,见不到一个人影。

没办法,穷苦人家点灯费油,又没啥活动。

一间房屋里传出咳嗽和话语声,行走在低矮屋檐下的楚凡警惕停步。

男子的声音传出,道:

“今天张老夫子对我讲,春夏劳作,秋冬入学。娃已经八岁,过了中秋该让他读书。”

女子叱责道:

“你说得轻巧,银子呢?妈生病用去一堆钱,拉下一屋子饥荒,拿什么去拜师?”

“唉,我只是不想娃长大像我一样,受人欺负。认得字,拨得算盘,以后也可以做一个账房先生。”

女子沉默了,过一阵子小声道:

“妈的病没有好脱根,还要抓药。”

“这个我知道……唉,算了……”

楚凡静静站立了一会儿,掏出一颗元宝拗成两截。走到低矮的院墙处,扬手把半块银锭砸在了堂屋木门上,身形一闪而没。

又穿过一条巷子,见前面有一盏灯笼,楚凡急忙避让到拐角。

那是一个更夫。

花白头颅,满脸皱纹,佝偻身子,左手提着灯笼,手指上勾着一面铜锣,胸前挂着一个竹梆子。像巡夜的一般有两人,一个敲梆子,一个打锣,碰到盗匪也好照应。想必阳武县太平日久,把更夫减为一人了。

梆梆梆三下,哐一声鸣锣,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关门闭户,小心偷盗……”

一阵大风刮起,尘土弥漫。

老人急忙抬起右臂挡眼睛,护住了上面却没留心下面,脚下冷不防一滑扑倒在地,灯笼滴溜溜转着圈儿摔出好远,顷刻火起。

老人急了,挣扎爬起去捡灯笼,脚下又踩进坑洼重重摔一跤,呻吟着再也爬不起。

风助火势,那灯笼只一会儿就烧得精光,只剩下外面箍的铁丝。灯笼里的蜡烛融化在地上,燃起一堆小火。

老人口中呜呜咽咽,蹒跚挨到近前,伸出双手似乎想把烛油捧起。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呆了呆后,用袖子抹一把浑浊老眼,转身蹲在地上摸索丢失的鼓槌,铜锣。

当……

一声脆响。

老人吓得一激灵,转回身子,只见烛油的旁边有一物闪闪发亮。

这一夜,狗吠不已,穷街小巷的家家户户次第点灯。

从南城到北城,细碎银子好像天女散花,落入寻常百姓家。奇怪的是,豪门深宅却没有沾上一点光。

第二天,市面上的香烛被抢购一空,唯一的龙王庙香火大盛。连最破落的判官庙里,也开始有人络绎上香。

许久之后,听闻那一夜捕头张彪家进了妖怪,卷走三千两白银。

切,没人信。

但翰墨轩三个伙计赌咒发誓说确实有妖怪,还刮起了妖风。问他们何以言之凿凿,却又吞吞吐吐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切,没人理。

第十八章 馄炖

入秋,昼短。

天光亮得迟,暗得早。

大约六点半钟,天才蒙蒙亮,楚凡漫步在一条林荫小道上。

这个时间点,按照更次来讲是五更过后,城门已开。按照时辰来讲,正是卯时。

楚凡最近养成的清晨散步习惯,是被石猛带出来的。

每天早晨六点钟不到,他就要起床去衙门里应卯,也就是上岗点名。甭管多么轻手轻脚,总会弄出窸窸窣窣声响。特别在万籁俱寂时,马儿的蹄铁踏在石板上,哒哒哒的那叫一个惊心动魄。

楚凡自从炼气之后,睡眠日渐减少,躯体却越来越强壮,人也越来越精神。加上听力无双,被惊醒后辗转反侧再难睡着,索性起身散步。

他和栀子属于没身份的人,黑户。

要石猛弄两张北方难民的路引,主要作用是证明庶民身份,最好使用遥远燕国的。隔了八千里路云和月,基本上不可能被戳穿。

但操作难度太大,连造假都不知道从何造起,石猛压根没见过燕国路引长啥样。退而求其次,寻找与厉国毗邻,距离阳武县只有六百里的云梦小国路引。

云梦在十几年前还有一城八县,因为国师魏风云游不归,被零打碎敲只剩孤零零一座王城,灭亡属于板上钉钉。云梦国主性情孤傲,死活不肯归顺周边,放言与王城共存亡。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老百姓可没有共存亡的觉悟,撒丫子就跑,背井离乡人特别多,各国乐享其成。云梦国主在这一点上非常仁慈大度,要走的一律发放路引,绝不阻拦。

所以云梦路引最好弄,但正巧找到与楚凡楚灵情况契合的又不容易。石猛做了多年的捕头,自然有路子,干脆花费重金请人去云梦国量身定做。六百里山重水复来回不易,估计十天半月才能够拿到。

楚凡不着急。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没有必要闯边关投姬国了。

既然这个世界可以证天道,求长生,一步登天,他对武道的兴趣就不大了。可眼下没有别的手段保护自己与小丫头,必须勤练不辍,先走一步看一步。阳武县内无仙师,是一个很好的隐藏地方。

战斗力进步神速,那就不要停下脚步。等碰到瓶颈之后,再寻找机缘。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容易把人读傻。

练功也如此。

楚凡向石猛讨了一个白役身份,以便更好融入这个时代。可“抄书人”的名声早不胫而走,只好依旧作书生打扮,一袭白袍。捕快标配的绳索与铁尺自然不方便揣,也不需要,有一双拳头足够。

能够证明身份的云梦路引还没有拿到,石猛不能在官府备案,却吆五喝六先嚷嚷了出去。结果北城这片区域,人人知道新来了一个云梦书生做白役,是石捕头的远房亲戚。

那一夜天降银子,喧哗全城,连县令都惊动了。可最后一调查,居然没有一个承认捡了。何况银子上没刻名字,又没冒出一个失主说是他家的,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但阳武县熟人之间的银钱流转,发生了微妙变化。

原本一两银子兑换铜钱一千文,可一种奇怪的印有指纹银块至少要兑一千二百文,纹路越清晰兑换得越多。据说一打更老儿藏半锭大元宝,上面的指痕掌纹如同雕刻。他一千五百文一两也不兑,宁肯吃粥咽糠,说甚么仙人恩赐,益寿延年,岂可换钱?

翰墨轩偃旗息鼓,一百两银子的《白鹿洞文集》被小丫头恨恨地拆了引火。石猛拎着白银登门要讨金钗,李掌柜愁成苦瓜状,求爹爹告奶奶。最后大家把芝麻乱帐一笔勾销,钗子抵了一百一十八两五钱的书款。

南区捕头张彪突染疾病,整整五天不出门。

石猛为追捕杨奇身亡的快手举办风光大葬后,又为孤儿寡母在乡下置办了几亩薄田维持生计。江湖上人人竖起大拇指,齐呼石捕头义薄云天。

北区捕快虽然数量少,近些日子走出去后一个个精气神十足,昂首挺胸。南区捕快多,又仗了捕头张彪与典史阎威的势,往日走路都是不让道的。这回遇到北区同行,却畏畏缩缩避到边上。

楚凡在石猛家里搭了几天伙后,感觉不方便。况且小丫头一天天长大,同住一室终究不好。于是叫石猛盘下屋后空弃的院子,把篱笆墙打通。两家分开住,一块吃。

才两进的房屋,正面是堂屋和东西两间厢房,背后是灶屋和柴房。费银六十五两,房契上的户主写楚灵,石猛为中间人。

小丫头独睡西厢房,一开始不习惯,怕黑。楚凡只好在油灯下耐心给她讲故事,等睡着了以后才离开。

院子不大,很清幽。

庭中有一棵桂花树,一口井。

石砌台阶,青砖铺地,琉璃瓦,把个小丫头欢喜得如同进了天宫。

没过几天,她俨然进入了小女主人角色,眉开眼笑嘀咕养小鸡养小鸭养小兔子,最好还养一头小羊。

楚凡哭笑不得,告诉她鸡可以养,但得等春天才行,冬天难活。鸭子不可以养,因为没水塘。兔子和羊千万别养,会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啃成秃瓢。

见石嫂一个人做两家饭,还要带孩子,洗衣裳,缝缝补补。楚凡想,是不是干脆请一个丫鬟把这些家务活包了,顺便还可以陪小丫头解闷。谁知道他才开口,小丫头就背过身去,泪珠儿吧嗒吧嗒直掉。

千哄万哄后,她终于扑进楚凡怀里,哽咽道:“……哥哥,我会做好饭菜的,我会洗好衣裳的……哥哥,我不要家里面再多一个人……”

嗯,顺便把眼泪抹在他的胸襟上。

没奈何,楚凡只好把这个不成熟的想法狠狠掐灭。

散步逐渐养成了规律。

早晨六点钟起床,刷牙洗脸,往北走两百多米直抵城墙根下,顺着城墙往东走一里多路后转向南,那里有一个菜市场。走过菜市场和判官庙,再折向西转回,是一个顺时针方向。

卯时,也就是五点开城门,城外早有菜农猎户等候。七点钟经过菜市场时,里面便聚集不少人了,熙熙攘攘,吆喝声此起彼伏。在菜市场和判官庙之间,有一溜卖早点的。这时候他会在一个馄炖铺子坐下,吃完了一碗,再用食盒提四碗回去。

七点半左右,小丫头醒了,石嫂早起了床。等他回到家,馄炖还是热乎乎的。石猛应完卯之后,快的话能在这个点赶回,慢的话要到八、九点钟去了,那就把馄炖热一热。

起初,小丫头也要一大早陪伴哥哥逛,被楚凡坚决制止。她正长身体的时候,不能起太早,缺睡眠。

石猛和娘子受宠若惊,在楚凡坚持下,勉强接受了他为大家买早食的举动。

对楚凡而言,这再自然不过了,举手之劳而已。但瞧在外人眼里,却是他这位远方的亲戚为石家做小厮。

其实这个时代的平民一般只吃两餐,没有早餐概念。

日落而息,大约下午四点钟左右吃晚饭,叫飧。日出而作,太阳出来先干一阵活,大约九点钟左右吃昨天的剩饭剩菜,叫饔。

贵族老爷无所谓,想吃就吃。

卖菜的农民起太早,进城后难免饥肠辘辘。少数会在外面吃点小食,多数会吃自家带的干粮。还有人干脆空肚子,硬挺到回家吃晚饭。

所以那一溜小食摊,生意不好也不坏。

楚凡一日三餐,有时还搞点宵夜祭五脏庙,惊掉了一地眼珠子。

常常会有这样的议论。

“瞧见没有,那个书生就是石捕头家的亲戚,一天要吃三顿饭呢。”

“天呀,败家子。金山银山恐怕都要被他吃垮,难怪从云梦跑到咱们阳武来了。”

楚某人耳朵好,听到后摇头苦笑,作声不得。

早餐他只吃李素做的。

初次相遇时,他没有注意她,也没有注意她的馄炖铺子,眼中只有一个约莫两岁多的小姑娘跌跌撞撞走向一口沸腾大锅。那时节,窈窕女子正背对孩子在案板上忙碌,寥寥两位食客正埋头狼吞虎咽。

小姑娘很好奇,边走边伸出紫姜芽般胖乎乎的小手,似乎想摸一摸齐胸高的热气腾腾大家伙。

可她才学会走路,没站稳,小小身体向锅子扑去。

娟秀女子回过头,魂几乎吓掉,面孔瞬间苍白如纸,却来不及反应了。

只听到一声厉啸,空气爆鸣。

一位白袍书生凭空出现在锅前,抱住了小姑娘。

呜……

狂风灌进混沌铺。

案板上切好的葱花乱飞,一位食客的草帽被卷起。另外一位刚刚抬起头,张开嘴巴来不及下咽,被强风灌入后呛得咳嗽不停,涕泪皆流。

街面上草叶纷飞,远处传来叫骂,说刚刚升起的火,怎被一阵怪风吹熄了。

李素蹲在地上紧紧搂住心肝宝贝,浑身颤抖,泪水无声流下。

小姑娘不懂,怯怯摸了摸妈妈鬓角,又扭头去看刚才抱了自己的奇怪叔叔。

白袍书生安静地站立。

等李素从怀里掏出手帕擦干眼泪仰起面,朱唇轻启尚未言谢,他笑着先开口:“麻烦,来一碗馄炖。”

太阳初升,射出第一条金线。

年轻的书生背衬青天,周身金光缭绕,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李素好一阵眩晕,以为身在梦中。

第十九章 打脸

那一碗馄炖,自然不能收钱。

书生也没有多说什么,吃完后道一声谢谢就走了。

李素一整天魂不守舍,竖起了耳朵。从街坊的窃窃私语中,她记住了那个名字——楚凡,是自己的云梦老乡。

第二天太阳升起时,楚凡又来了,这次却拎着一个食盒。

他眼睛好,隔老远望见铺子里一位中年客吃完了没走,两撇鼠须,肥胖身躯,穿袍子。

大清早出现在菜市场附近,奔波忙碌,麻衣短褐者,全是讨生活的市井平民。穿袍子的极为少见,而像他这样作书生打扮的,则根本没有。那中年人想必是某个小府邸管家,今日府里有重要宴请,所以亲自出来采办。

楚凡并没有在意,可那边话语却遥遥飘进了耳朵,听了之后顿时皱紧眉头。

绿豆小眼射出淫邪的光,趁李素正背对着切菜,在她纤细的腰肢和浑圆的臀部转了好几圈。又咕咚咽下一口唾沫,似乎要把整个人和水吞下。脸上却一本正经,用指节不轻不重敲了敲桌面,叹息道:

“哎,你年纪轻轻,才二十岁,一个人拖着女儿从云梦逃难到这里,又没得亲戚帮衬,真是不容易……上次提过了,不如跟我……”

李素停下,不回头,迅速打断了他的话,道:

“刘管家休要再提,李素高攀不起。我那丈夫只是失散了,说不定明日就寻来……”

“哈哈哈,妹子,你就别瞒了。我听说刚到这里的时候,典当了首饰,求恳对面李老儿夫妇把这间铺子租给你。说是撞到了山贼,大伙四散逃命。你丈夫嫌弃你们母女俩累赘,一个人跑掉了……”

回答他的是“笃笃”切菜声。

“妹子,躲过了山贼,算你命大。可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呀。你看这市坊附近,哪一个不想把你嚼碎了吞进肚子,你还能保住几天清白?不如趁早寻一个人家嫁了。我刘全别的没有,就是有钱。这些年积攒了八、九十两白银,管了六、七个佣人。多少黄花闺女求上门……”

“那你找黄花闺女去吧!”

“哎呀,瞧你怎么说话的……哈哈哈,还真别说,我就好你这一口,有韵味。不知道被窝里面,能不能给点甜头……”

笃笃笃……

切菜声疾如雨点,戛然而止。

李素气得胸脯起伏,仰面不让泪水淌下。

砧板上,菜叶早剁成了一堆碎末。

于难言的愤怒凄凉静默中,一个昨夜梦里的亲切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麻烦,来一碗馄炖。”

李素身子一颤,竟然僵住了,以为是幻觉。反应过来后赶紧掏出手帕擦拭眼睛,依他昨日的习惯麻利地把筷子和碗先烫一遍,特意多加一半馄炖。

刘全见市坊里竟然冒出一个书生,鄙夷地撇了撇嘴,料定是死撑面子的破落户子弟,连佣人都没一个,只好自己买菜。又见李素格外殷勤,不由得冷哼一声,冷眼斜睨。

楚凡稀里呼噜吃完后,把食盒推过去,叫李素再下四碗带走。

刘全干坐了一阵,有外人在不方便讲话,女子又不搭理他,自觉无趣。起了两次身后,掏出几枚铜钱,喝道:“结账。”

李素伸出纤纤玉掌,见对方借递钱之际摸将下来,慌忙又缩回,道:“三文钱,搁桌上吧。”

言毕转过身子,用竹篾去捞刚刚下的四碗。

刘全目中闪过一丝愠色,把铜钱放在手里叠了叠,然后重重往桌上一拍,生怕李素不晓得,大声道:“四文钱。”

“不用四文,只得三文。”

“你一天能赚几个铜板?给四文你就收着,别给脸不要脸,大爷我不差钱。”

“那可不行。”

李素一边说话,一边把馄炖捞进碗装入食盒,提到楚凡面前。见刘全要走,便抓起一枚铜钱还回去。

刘全推阻不要,谁知李素把钱往袖口一丢,甩手就走。

铜钱从袖里漏出,在地面打着旋儿蹦了几蹦。刘全的脸胀成猪肝色,怒哼一声,到底舍不得那文钱,俯身又捡起。

噗嗤,有人实在憋不住了,笑出声。

刘全转身怒视,瞬间色变,眼珠子差点蹦出。

一锭雪花大银出现在桌面,整整十两!

楚凡轻轻道,结账。

找,找不开……李素咬着嘴唇,无力地绞动手指。

不用找,值这么多钱……楚凡温和地笑笑。

三,三文钱一碗,才一十二文……李素的脸红了,越来越红,连耳垂都开始发烫,又羞又恼,脑子里面乱哄哄。

“你算错了。”楚凡微笑纠正道:“三文钱一碗,五碗是一十五文……”

“我,我不能收你的钱,昨天救了莺莺呢。”

“一码归一码,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你不收钱,岂不是害我被人戳脊梁骨,吃霸王餐。如果官府知道当差的白吃白喝,那我这个白役就做不成了。”

“那,那,那,三碗五文钱……”

噗嗤,楚凡又笑出声。

李素顿了一下足,更加局促不安了,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蠢过。

“哈哈,你不要急,听我算一笔细账。”

楚凡解释道:

“我的碗和筷子格外烫过,需要多费工夫,碗里馄炖又多出一半。所以别人一碗三文钱,我一碗至少五文钱。你说对不对?”

“这,这个……”

“没有什么这呀那的……你看看,如果五文一碗的馄炖只收三文,官府知道了我一样要被革职,说不定还连累石猛石大捕头。哎,钱是小事,名声坏了是大事。”

“嗯……那也不要十两银子。”

“你再听我算。一天五碗馄炖,五五二十五。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再加一个月,就是四百天。四百天总计一万文钱,恰好十两银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所以这锭银子嘛,付的是整整一年一个月的钱。”

“那,那,你可以分成每一次付的。”

“嘿嘿,瞧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楚凡虽然穷得响叮当,连铜板都没有一个,却从来不差银子。你要知道,我好歹也算个读书人,你啥时候见读书人一掏就是大把大把的铜钱?万一先生授课讲经正得意,你一晃便叮当乱响像敲磬,还不要被大棒子赶出去呀……”

噗嗤,李素捂嘴笑出了声,妩媚天成,如春花绽放。

楚凡呆了一呆,继续道:

“我和妹妹每天早晨肚子饿得慌,必须吃一碗热乎乎东西才舒服。偏偏都不晓得弄,只好到外面混,无奈之下才订了四百天。你如果不接,那我们兄妹俩就只能干饿,硬挺。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那,那……你可以上别家呀……”

李素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蚋,下意识碾动脚尖。

“哎,都怪我那个小妹妹嘴刁。昨天吃了你煮的馄炖后,再也不肯吃别的。”

“嗯,那好吧……不过,还是把银子拿回去,隔些时日再来结账。这么大一锭,我怕被人抢了。”

楚凡环顾一圈,觉得对。

木板房屋,漏风漏雨,其实就是个破旧窝棚,一脚能踹开。这么大一锭银子留着,反而会招惹盗贼,不安生。

几个庄户汉子本想过来吃碗馄炖,见两位穿袍子的在,心里胆怯欲换一家。却被那锭雪花大银晃花了眼睛,在靠外边桌子挤挤挨挨坐下。

偌大一锭银子,一个要给,一个不要,演的是哪一出戏码呀?

路过的啧啧称奇,纷纷站立街边伸长颈子看。

哼,一对狗男女,光天化日之下打情骂俏!

刘全见人越聚越多,冷哼着分开人群要钻出去。但那锭雪花大银沉甸甸压在心口,令他终究不敢撂下一句狠话。

见刘全要走,楚大神棍不乐意了。

刚才这一阵打脸打得不痛快,轻飘飘没有触及灵魂,旁边也没有一个人看明白。那厮言语下流调戏李素,自己如果不出这口腌臜气,实在憋屈得慌,还怕他再来纠缠。

第二十章 关扑

“喂喂喂,兀那打酱油的矮胖子,我有叫你走吗?”

见楚凡言语粗痞,将手指点了过来,刘全怒不可遏。

还真被瞎蒙中了!他今天要采办的东西里,确实有酱油。但作为一名管家,市井中人谁不奉承,啥时候被这样轻蔑唾骂过?

“你这白役,要待怎的?须知石小捕头见到我家老爷,那也是毕恭毕敬的……”

刘全停下脚步,怒指反斥。

他在这一片大小算是一个有头有脸人,要这样灰溜溜溜了,只怕以后抬不起头。

刘全如果就这么走了,楚凡真还没辙,总不能无缘无故揪住暴打一顿。见他停下了大喜,生怕跑掉,当即不等话说完,骂道:

“呸!本公子身为捕快,缉盗追凶,保一方平安。你这贼胚厮鸟,狗一样的人,靠的是溜须拍马舔腚卑膝混一口馊饭吃,不过是一名奴才仆佣,也有脸这般大刺刺同我讲话?即使卖菜的父老,无论贫苦都俯仰由己,快活随心,活得堂堂正正。不必像你这狗奴才成天须看人脸色,仰人鼻息,低声下气……”

好!

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人群里几个青壮不约而同起哄。他们与穿袍子的刘全没有交集,并不畏惧,觉得楚凡这几句话说得实在解气,钻心里去了。

你,你,你……

刘全拉长了脸,脸皮紫胀中透出一些绿,绿里又泛黑,恰似个快要腐烂的猪腰子。见对方身躯高大,威风凛凛,想上前厮打又不敢。想要斥骂,被连珠炮一通抢白,竟然插不进话。

楚凡继续道:

“哈哈哈,还把你家老爷搬出来了,笑死个人!小孩子打架才把父母搬出来,哭哭啼啼。你四十多岁的人,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刚才不是吹嘘有的是钱吗?可怜,可怜,连一个铜板都要捏出水。呸,本公子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有钱人!只要你这厮还拿得出一两银子,本公子就敢用十两银子同你赌了,拿不出来就滚蛋。哈哈,打肿脸充胖子,莫要污了本公子的法眼。你这不叫胖,叫浮肿。”

楚凡抓起银锭往桌上一顿,目光炯炯瞪着刘全。

刘全的绿豆小眼睛突然睁大了,发射出灼热的贪婪光芒,条件反射一般指着楚凡问道:“这可是你说的?”

对楚凡而言,早就注意刘全眼中有血丝,好像熬了夜的样子。起先把铜板叠放左手,右手拿起又放下,脖子往前探的动作非常像一边紧张盯着赌局,一边下意识掂量筹码,猜测他可能是个赌鬼。

而对刘全而言,见到了唾手可得的一锭大银,呼吸急促,心里痒痒得那个难受,连喉咙里面都差点伸出一只手。

这厮诓骗李素说攒了八、九十两银子,其实非但没钱,反欠下一屁股赌债。债主们瞧着府上面子,虽未催讨,脸色却渐渐不太好看了。他本钱越小,越提心吊胆,输得越快。好不容易借了一两三钱银子,昨夜里又打了水漂,最后只能像一只傻鸟似的立在旁边看人家玩。

他越瞅,越觉得楚凡是一个足赤真金的败家子,在这里猪鼻孔插蒜装大象讨李素欢心。要不然,他全部家只得这十两,存心拿出来晃悠,让店家找不开后好趁机吃白食。富裕人家破落,吃不穷,穿不穷,往往都是赌得清洁光溜。若非如此,好端端的一个读书人怎做了白役?平民小百姓怕白役,他刘全可不怕。

楚凡霍然站起,撩起袍子下摆把左脚踏在条凳上,右掌把胸脯拍得嘭嘭直响,大声叫道: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难道还可以收回不成?楚某人胳膊上跑马,肚子里撑船,顶天立地,说一不二。你以为是像你这鸟人一样的缩头乌龟?烦劳各位乡亲父老做个见证。某,阳武县白役楚凡,情愿出银十两与这鸟人的一两银子关扑,输赢由命,绝不反悔。”

轰……现场炸开了锅。

关扑就是赌博。

这时代没有多少娱乐,关扑属于雅俗共赏喜闻乐见的活动。不光底层劳作者热衷赌博,连文人雅士也乐此不疲。常常有什么仆佣与店主关扑,最后不光赢得店铺,还赢下老板娘的故事。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悠然神往。在茶余饭后那是一个津津乐道,广为流传。

但用十两银子同人家一两赌,却闻所未闻。恐怕赌的不是钱,是一口气,就看对方敢不敢接招了。

那几个青壮又开始聒噪起来。他们见楚凡豪气,把自己平日里要称呼老爷的长袍客骂得狗血淋头,自家又是一个白役,存心捧场凑趣。

“啧啧啧,一两对十两,裤裆里有鸟的就会上。”

“你怎知道人家有没有鸟?说不定一转身把鸟儿吓得扑棱棱飞走呢?”

“这等便宜,傻瓜都知道赚!”

……

楚凡见人群往里面涌,忙道:

“老少爷们,借个光,别把人家铺子挤垮了。咱们上外边去……烦劳让一让。”

当即把银锭往口里一塞,双手举起旁边一张空桌。

李素知道他在为自己出头,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突然见到情况急转直下,莫名其妙,连忙扯了扯楚凡衣袖,眼角眉梢都是担忧,急问道:“你,你干什么呀?偏要拿十两银子和一两赌……”

楚凡口里叼着银子不方便说话,掉头冲她挤了挤眼睛,满是笑意。

女子慌乱的心立刻就安定了,随后顿了顿足,冲背影喊:

“馄炖凉了不好吃,我先把盒儿收好。等你弄完了,再重新煮。”

楚凡高举桌子到街心哐当放下,有好事者立刻拖过来几条板凳。刘全被人流簇拥着到对面坐下,挑衅地问:“怎么赌?”

眼下他对什么都不在意了,只在意银子。

楚凡把白花花银锭往桌子中央一拍,瞪眼反问道:

“你这鸟人,连一两银子都没有,拿什么和我赌?有钱就赌,没钱就滚,问什么问?”

看热闹的见好戏刚刚鸣锣开场,怎舍得就如此偃旗息鼓,纷纷鼓噪催促。

在众人隆重的注目礼中,刘全慢腾腾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个小银锞子,慢腾腾摆上桌。

高大书生的脸色微微一变,不由自主伸了伸手,似乎想要拿回自家银锭,却又在半途强行忍住了。

刘全把这些细节尽收眼底,愈发肯定了对方是个市井里的二楞子,关扑场中的小雏儿,心中大定,傲慢地昂起下巴,道:

“银子在这儿,你尽管出题。不过咱们有言在先,按照关扑规矩来。第一,先验银子。第二,所谓有赌不为输。只要还有本钱在,就不能收挡罢手。”

他今日除了采办,还有一桩差事,把府里前三个月赊欠的菜蔬肉食钱一并结清,所以身上足足带了十八两银子。以一两对十两,没有输的道理。怕就怕对方侥幸赢下第一局后,突然醒悟,不玩了。

书生的面孔僵硬,半晌不说话。

刘全愈发得意,生怕对方耍无赖推脱,便故意撇了撇嘴,自言自语道:

“哼,还不知道谁是空心大老倌呢。打肿脸充胖子,吃白食,银样镴枪头……说什么胳膊跑马肚里撑船,顶天立地,说一不二……”

人群也沉默了。

有人好心提醒道:

“楚捕快,算了吧,不要争一时意气。十两对一两,天底下没有这样道理。”

还有人高叫道:

“有本事就真刀真枪拼个输赢,十两对十两……”

“呸,用一两银子去诓骗人家十两,羞辱先人呢!”

楚凡似乎被这些话刺激到了,脸红了又白,终于狠狠咬了咬腮帮子,团团抱拳,道:

“多谢各位一片好意……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十两银子,多大个事?兀那打酱油的矮胖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输赢自有天注定。楚某今日舍命陪小人,同你拼到底了。”

言毕雄赳赳把银锭往刘全的面前一推,却对小小银锞子看也不看,不验。

刘全才不管什么脸面,抓起银锭仔细掂了掂分量,又用牙齿咬了咬,再推回桌子中央。

楚凡道:“哪位有铜板,麻烦借用一下。”

金子银子少见,铜板却多的是,边上立刻有人递上天圆地方一枚。

楚凡把铜板的两面看了看,举起来团团示意,道:

“眼下没有关扑用具,咱们就用这一枚铜板定输赢。像这样……”

他把银锭拨回自己身前,左右手捏住铜板两边立起来放到桌子中央一旋,那枚铜钱风轮一般转动,如一轮黄色光球。就算把眼珠子瞪破,也是不可能看清楚的。

啪,楚凡一掌把铜钱盖住,继续道:

“就像这样,猜正反,最公平不过。我转他猜,他转我猜。一局定输赢,猜中就赢,猜错就输。铜钱的正面有字,背面有云纹。只要说出向上的那一面是字还是纹,即可。”

言毕缩回手,望定刘全道:“你看如何?”

刘全巴不得如此,点点头,一把抓过铜钱,道:“你先猜。”

这铜钱猜正反,是最简单的关扑。

刘全要楚凡先猜,无法想占点心理上的小便宜。

对手只有一次机会,必然紧张,越紧张越慌乱。猜错了本钱鸡飞蛋打,猜对了才多一两,无济于事。而他慢条斯理吊在后面以逸待劳,猜中一次便清盘。

周围立刻嘘声一片。

赌博游戏中,像骰子、樗蒲、六博、围棋等等,除了运气外,技巧占了相当部分。而这种简单猜正反的游戏纯粹靠运气,谁赢谁输都是一半对一半。

一十八两银子输得起一十八次,而对手只要输一次就完蛋,稳操胜券。

刘全这么想,非常有道理。

可是,这里面藏着一个隐秘的陷阱。

假如猜的次数足够多,比方是一万次吧,输和赢将基本上各占一半。拥有一十八次机会对比一次机会,除非神仙从中作梗,否则必胜。但是在每一次的较量中,输和赢的机会依旧是一半对一半,一十八次出手并不因此多占便宜。就像铜钱连出了十次“字”面后,下一把出“纹”面的可能性并不会因此变大了。

一两对十两,占便宜的地方不是每局输赢,而是价值扩大化。赢了本钱增加十倍,而对方赢了只增加十分之一,足足占了一百倍的便宜。

楚凡当然知道这些。

但对付刘全,他还不需要运用如此深刻的概率学,有的是办法。

第二十一章 纨绔

一听说关扑,竟然是十两银子一把的豪赌,还是十两对一两的古怪规矩,街道以桌子为中心立马围得水泄不通。

送完菜后返程的马夫不走了,立在辕子上伸长颈子像一只鹭鸶。农户不顾还剩下三棵白菜,把箩筐摞起朝墙角一塞,硬往人群挤。那买菜的或拎一捆小菜,或提溜一尾鲜鱼,也往里钻。却不知道自家东西早挤没了,手里空捏了根小绳。

最搞笑的却是一个货郎。

他一半是被人潮裹挟,一半是自家想看稀奇,把横扁担改为竖扁担,左手抓住前面货挑的绳索,右手拨拉边上的人,也朝里面挤。三个伶俐混子见了便悄悄跟在后头,两人快手快脚把箩筐卸了,另外一个却用手往下拽住挑绳跟着货郎同行,不让扁担翘起来。

可笑那货郎走出几十步后把挑子放下,才发现后面箩筐不翼而飞。茫然四顾,兀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端的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先前凑趣的三个青壮不要人请,指手画脚又承担起维护秩序的工作,不让人挤得太狠把桌子掀翻了。

刘全站起,弯腰把铜钱立在桌子中央旋出一团虚影,转得比楚凡方才演示还快,嗡嗡嗡隐约有风声透出。

楚凡坐在条凳上,屁股朝后撅,高大身躯佝偻着,双手在桌下不停搓动,脖颈回缩脑袋瓜低垂眼皮子上翻,几乎要将下巴搁上桌面了,死死盯住那团虚影。

哼,小样,这样能看出一朵花?

刘全心里冷笑,只过了一息工夫便一掌拍下,瞪着楚凡不动。

楚凡直起上身,双手拢到胸口又干搓了一阵,嘴里碎碎念叨,半天才小声嘣出一个字,“纹”。随即改口,道:“不对,是字,字面向上。还是不对,好像是纹……”

“直娘贼,哪座庙堂垮了跑到这里胡念经,有完没完?哼,到底是字还是纹?快些定夺,定下了就不能反悔。”

刘全见他如此模样,胆气越来越粗壮,仿佛见到白日赢下这锭雪花大银后夜里去吃花酒偎红倚翠的场景。

楚凡干脆站起,闭上了眼睛,用手指梆梆弹自己的脑壳,道:“让我想想……”

四面鸦雀无声,无人敢出言指点。

市井中人难得有会围棋的,但这铜钱猜正反,十个人里倒有十一个玩过,知道输赢纯粹靠天吃饭,想是想不出的。

哼,刘全冷笑一声,把肥厚的手掌按严实些。

“纹,定下了。”楚凡睁开了眼睛。

刘全慢慢提起手掌,所有人屏住了呼吸,靠后的踮起了脚尖。

纹,果然是花纹朝上。

哗,现场议论纷纷,齐道好运气。

楚凡一把抓起刘全面前的银锞子,笑嘻嘻对几个捧场的青壮道:“沾几位的光,这两银子大家吃酒去。”

几人连忙摆手道不必,楚凡却硬要给,作势欲抛。

刘全一瞅情况不对,哼道:“直娘贼,什么意思!就不准备玩了?”

楚凡诧异地看着他,反唇相讥:“你这鸟人都没有银子了,还同你玩个屁。”

“谁说没有银子了?”

刘全重新从袖口掏出一枚银锞子,啪地拍到桌上。

他是老赌棍了,对第一局的输赢并不太在乎。赢了固然好,输了也没什么。先前用话语挤兑住楚凡,就是防止他占了便宜后溜之大吉。

“来就来,难道还怕你不成?”

楚凡把银锞子放下,抓起铜板合在掌心使劲按了按,嘀咕了一声“神仙保佑”,立在桌子中央一旋,两息后一掌拍下,眯眼看着刘全。

刘全胡乱应了个“字”,揭开看却还是花纹朝上,又输了。

这厮倒也沉得住气,不慌不忙,再次摸出一枚银锞子。

第三次轮到楚凡猜,瞎猫碰到死耗子,又猜中了。

连中三元!

四面啧啧,不绝于耳。

刘全把手伸进袖子里,却半天没有抽出。

楚凡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手里上下抛动三枚小银锞,逼问道:

“哈哈哈,运气来了,神仙也挡不住……你这鸟人,还有银子不?没有就收档,天色不早了……”

刘全闷哼一声,心里怒骂。直娘贼,太阳才出来,怎么就天色不早了?分明想趁机收手。

他之所以犹豫,并非被楚凡吓住。

连胜五、六铺的都见过,连中三元根本不算什么。只是他一十八两结账的银子里,回扣只有三两三钱。如果再输的话,今日这帐就平不了,无法结清。

楚凡见他犹豫,把三枚银锞子和大银锭拢在一起往前一推,一只脚踏在条凳上,指着刘全的鼻子尖道:

“兀那打酱油的矮胖子,端的不爽利。有钱拿钱,没钱走人,磨磨蹭蹭做甚么?本公子索性大方点,只要你这厮还拿得出一两银子,就用这一十三银子同你赌了。”

十三对一,啧啧!

众人头晕目眩,惊叹不已。

刘全被楚凡这番威逼利诱的话打消了谨慎,又掏出了一枚银锞子。心道还有一十五两银子,难道一十五次里赢不了一次?赢一次就盆满钵满,没理由害怕。

然而,犹如鬼使神差一般。不到半柱香时间里刘全连输五次,额头上的冷汗涔涔直冒,抹也抹不净,瀑布一般。

反观楚凡,身前一锭大银带着八枚银锞子,仿佛将军巡阵,士兵拱卫,那叫一个威风凛凛。

近处的人如中梦魇,看得麻木了,反觉得书生赢是理所当然,输了才不正常。

远处的人看不清里面情形,急得跳脚嗷嗷直叫,拼命拍前面的肩膀询问,也不管认识不认识了。

馄炖铺子内,李素把光可鉴人的桌面抹了又抹,眼睛却望着外边。被密密麻麻的人头挡住,她也看不到街心。但每一次人群欢呼,她就知道楚凡又赢了,心里欢喜。

见刘全面孔沮丧,一只手伸进袖口久久不抽出,楚凡哼道:

“还赌不赌?没钱就散场。”

“怎,怎么没钱?有,有……”刘全急了。

赌博场中,输家最怕的不是输,是散场。一旦散场,前面输出去的就成了板上钉钉,再也要不回。而不散场,终归存在渺茫的扳本希望。

“有钱就拿出来呀,我用这一十八两银子和你赌了。”

楚凡见他还是不把手抽出,料定袖子里必有一个大家伙,是这厮最后的根本。

“好,赌就赌!”

刘全往桌上猛一拍,赫然也是一颗大元宝。

“十两银子,和你赌十次。”

楚凡撇了撇嘴,冷笑道:

“你这鸟人疯了吧!难道我赢一次,还要切下一块去复秤?”

刘全急道:

“不用切,你只有让我赌十次就可以了。照你说的,我赢一次,你的银子全部归我。我输十次,这锭银子就归你了。”

“哈哈哈……”楚凡大笑起来,一字一顿道:“你想得美!”

“那,那,你等等,我去把这锭银子换散了。”

“是吗?按照规矩,人离档就可以散场,你倒是离开试试。”

“那,那我就在这里换。”

言毕刘全站起身团团转,想从人群里找出相熟面孔。

“本公子倒要看看,有谁这么不识相!”

楚凡缓缓站起,鹤立鸡群,目光凌厉地扫视了一圈。

坊市里不少档口同刘全有往来,但几个在场的档主或躲人后,或掩面,或转身,总之没有一个上前。

谁都不蠢,合计万一换钱给他又输了呢?就算他日后不讨回那锭大银,心里也必然怪罪。再说,这楚白役凶神恶煞,岂是好惹的?

刘全急了,跳脚骂道:

“什么东西!平日里百般奉承,求我照顾生意,有事了一个个做龟孙……”

但随他怎么骂,无人理睬。

楚凡把银锭银锞子故意弄得叮当乱响,懒洋洋道:

“十次不能给,可以给两次机会,你赢一次就把桌上的银子全部拿走。”

见刘全如闻魔音,死死盯着桌面不说话,又道:

“赌不赌?不赌我走了。”

刘全见楚凡要把银子往怀里揣,急忙一把拉住,上气不接下气道:

“赌,赌,怎么不赌了。继续,继续……”

结局毫无悬念。

刘全最后的那锭大银无腿走天下,跑到了楚凡面前同伙伴们亲热地挤成一堆。

对楚凡而言,赢属于瓮中捉鳖,把刘全一步步带入瓮中才费了一点儿神。

以他的目力,看清楚对方盖下铜钱的正反面轻而易举。他起先合掌按压铜板时,体会了掌下纹路,所以自己盖下的铜钱哪面朝上是知道的。如果刘全猜错,他不动。如果猜中,他就会在提掌一瞬间翻个面,神不知鬼不觉。

想赢就赢,想输就输,把刘大管家玩弄于鼓掌间。

现场彻底沸腾。

二十八两一次,乖乖我的天!

市井小民哪见过这样的“惊天豪赌”,一个个像喝醉了一般,七嘴八舌,唾沫星子乱溅,仿佛池塘里鸭子开会。三位一直帮腔的青壮挺胸腆肚,脸上油光焕发,似乎与有荣焉。

两眼发直的刘全突然前扑抓向银子,嘴里嚷道:“不能拿走,今日我还要结账!”

楚凡劈面揪住他胸襟扯过来,双手举过头顶,也不管银子叮叮当当碰落一地,朗声喝道:

“各位乡亲看清楚了,烦劳做个见证,这鸟人要抢我银子。闪开……”

人群顷刻闪出一块空地。

刘全被抛出两丈远,摔得鼻青脸肿,瞪着走近的楚凡咬牙切齿,道:“直娘贼,敢打你家老爷……”

楚凡则轻蔑地哼道:

“再看见你出现在李素的铺子,见一次打一次。记住了,本公子姓楚名凡,是阳武县新来的白役。”

说完后又一脚将他踢得翻滚了六七圈,哎呦哎呦惨叫着爬不起。

刘全抢钱在先,被打死都活该。楚凡一点也不担心招惹麻烦,更不担心报复。

像这样的贱人,你让一尺他进一丈;你凶狠霸道,他反而怕了。

回到“赌桌”前,发现银子被人一一拾起,排列得整整齐齐,二十八两赫然全在。三名青壮占据桌子三方,好像护卫一般。

楚凡笑了,先分三人和借铜板那人各二两银子,又高高举起两锭大银,冲众人道:

“楚某今日风生水起,全赖各位乡亲支持。这二十两银子,大家拿去喝酒。”

言毕把两锭大银分别塞给边上两位年长者,催促道,去,快去。

一听说有酒吃,众人呼啦啦像平地卷起一片乌云,簇拥两位长者如飞而去。还有人急忙往家里赶,要把老婆小孩全叫上。

不一会儿,熙熙攘攘人群就走了个七零八落。街面狼藉,连挺尸一般的刘全也不见了踪影。但他要不躲起来,要不上医馆,要不凑钱结账,肯定不是吃酒去了。

楚凡搬起桌子回铺子。

李素抿嘴一笑,又赶快转过身去,往汤锅里下了四碗馄炖。

盈盈掀开里屋的帘子,望着昨日抱自己的奇怪叔叔,咧开了小嘴。

楚凡上前几步将她抱起。

坊市里大部分闲杂人走了,店主摊主档主却没走。听了早晨发生的这桩稀罕事,一个个跑到李素铺子前探头探脑。

还有那些买菜卖菜来迟了的,听了店主摊主档主们添油加醋,惊奇地跑过来看,有的人不饿也要吃碗馄炖。

不多时,门口又聚集一堆人。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看看她。

馄炖弄好了,楚大神棍拎起食盒,眼睛一瞪,喝道:

“都看什么看,没见过泡妞呀!滚……再不滚开,一个个拉进衙门打板子。”

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楚神棍大摇大摆走出去,如果不是歪斜肩膀小心翼翼拎食盒怕热汤泼洒的样子显得滑稽,倒颇有几分纨绔味道。

李素呆呆望着高大背影远离,突然嘤咛一声蹲下,双手捂住面颊。

芳心鹿撞,羞不可抑。

他,他,他……他妹妹,昨天根本没吃过自己煮的东西。

第二十二章 铁尺

第三早晨,楚凡踏着阳光准时来到馄炖铺。照例吃完带走,留下了用皮绳串好的一百文新铜钱,算四天的早食费用。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弄来的。一枚枚崭新制钱圆润饱满,黄澄澄亮闪闪,爱煞人了。

等楚凡一走远,左右街坊络绎围住了李素,你十五他二十,纷纷把自家黝黑锈蚀的旧钱兑换成新钱。

虽然旧钱新钱都是钱,一样买东西,但架不住人人喜新厌旧。况且新钱在风水上消耗多,化煞、辟邪、镇宅、招财等等,不一而足。连小孩包毽子,道士打卦,也爱新不爱旧。尤其像大夫研磨铜钱入药,是必须使用新钱的。

所以新钱在流通中并不多见,购买力也比旧钱约微大一点点。小户人家有了几枚后往往会收起来,留作不时之需,或者给小孩子发压岁钱。

李素老老实实一文兑一文,见到那些往日横蛮刻薄的面孔突然流露出几分恭敬,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夜晚翻来覆去没睡踏实。

小姑娘盈盈本来极怕生,偏偏喜欢上了白袍叔叔。早晨七点多钟会准时醒来,听到楚凡的声音后就从床上一骨碌爬起,往往衣不穿,鞋不穿,摇摇摆摆从里间走出,要抱抱。

楚凡也不恼,常常把她抱在膝盖上同吃一碗馄炖。或者吃完后逗弄一阵,从怀里掏出小玩具,小点心。

左邻右舍怪异的眼神往这边逡巡,可是楚某人不在乎,但也从未多作停留。渐渐地,那些怪异眼神没有了,大家习以为常。

想一想也是。

年轻,英俊,多金,读书人,说不定还是个公子王孙。就算云梦破落,他逃难出来做了白役,那也是人上人,是市井小民必须仰视的对象,怎么可能娶一名带着孩子的妇人,连做妾室都嫌寒碜。

照顾李素,恐怕是看在老乡分上。至于包一年一个月的早食,就更正常了。大户人家谁不是这么干的?不差钱,图个方便。

日子静静流淌,木板墙壁上刻画出的“正”字一天天悄悄增加笔划。

楚凡忍俊不禁,知道李素在记录天数,也知道温婉女子不是怕少收了钱,而是怕多收。

日日风景不换,腻了。这一天楚凡改变主意,把顺时针散步路线反过来走。这样就先到判官庙,抵达馄炖铺子的时间会提前到六点半钟左右。

天色蒙蒙亮,薄雾如纱,林荫道上洒落一层枯黄树叶。

太阳还没有出来,远近景物均失去了颜色,影影绰绰好像木版雕刻。

楚凡轻如狸猫,落地无声,如风行水上。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他的脚掌并未全落地。足尖只一点,高大身子就会悠悠飘起,好像一蓬飞絮。动作协调随意,自然无比。包括那个拎在手中晃来晃去的食盒也仿佛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不可分割。

这是入静的状态。

他是在入静的状态下行走,心头一片空明。

外界一切仿佛一卷静静拉开的画轴,尽收眼底,心无杂念。

红尘生活是一场修行,早晨散步也是他刚琢磨出来的一种练功方式。

七八十米外的树林中挑出了判官庙一角飞檐。

这庙宇他是熟悉的。

那一夜踏遍阳武,把银子像飞花一般散出,曾见到庙里有三个小乞丐。他当时不但撒了一把碎银,还怕他们寒冷,把从张彪屋里带出来的帷幄也抛出。可是过两天再来时,那几个小孩子却不见,想必是得银子后回家乡去了。

万籁俱寂,远处坊市开始苏醒,喧哗如隔岸灯火。

压抑的啜泣声隐隐传来。

是李素!

楚凡停下了脚步。

女子啜泣了一阵,低声倾述。

“……父亲身为祭酒,发誓与云梦共存亡……我也不想走,可盈盈怎么办?可怜她才两岁,才来到这人间世……相公本是书生,谁料逃难途中遭遇了困苦后,性情大变。越来越无耻,面目可憎,与豺狼蛇蝎无异。有次差点要把我卖给一家大户,还要抛弃盈盈……跑的时候,把最后一点碎银子也带走,不给我们母女留下分毫……

“……经历了多少苦难,漂迫到阳武忍气吞声卖馄炖,周围的人像狼一样盯着。如果不以死相拼,早被他们撕得粉碎了……可我不能死,还要带大盈盈……她没有了父亲,不能再没有妈妈……上苍眷顾,终于等到了他……他来了,好像天上降临的神子……我,我,我……好不欢喜……坊市中人个个都怕,消停了几日。见他始终无话,又开始面色不善……

“……那郑屠成日纠缠调戏,昨夜里竟然拍门。见我不应,又用石头砸烂了窗户。我只好把盈盈掐醒啼哭,对面李老爹又大声咳嗽,这才把人惊走。我怕郑屠再来翻窗户,把菜刀搁在了床铺下,一夜不敢合眼……呜……这样的日子,捱到何时是尽头……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却不知往哪边去……

“……既见君子,云何不喜……今天还可以见到他最后一面。我真的,真的很满足了……我知道……知道他怜悯我们母女,对我很好,对盈盈很好……前日梦里踏青,山花烂漫。翩翩少年郎,立在路边笑……

“……只可惜,星桥鹊驾原是梦,恨不相逢未嫁时……我不能拖累人家,让他成为笑柄……判官爷,信女李素恳求您。保佑他一生平安,长命百岁,早日迎娶一位千金小姐,琴瑟合鸣……”

庙里匆匆走出一个单薄身影,一边急走一边擦拭眼睛,拐向了坊市方向。

楚凡沉默半晌,原路返回。

太阳升起,金光万道。

李素眼圈微黑,一脸憔悴。隔一会儿就探出身子往道路眺望,却没有见到往日那一袭熟悉的白袍。

小姑娘盈盈昨夜好几次被母亲掐醒,没有像往常早早爬起,睡得正香甜。

天光大亮,食客开始多了。

李素收拾好一桌碗碟,抹干净桌子后,拎着抹布呆呆站立在街道边,怅然若失。素来爱洁净的她,被抹布水滴到了脚尖,也不管。

盈盈醒了,嘴里噙着小手指,乖乖坐在铺子里的小板凳上,像妈妈一样望着门口。

九点多钟的时候,农户陆续回家,食客渐渐稀少。

一直等待的声音终于响起,平平淡淡。

“麻烦,来一碗馄炖。”

李素慌忙转过身,见楚凡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温和微笑,也没有拎食盒,面罩寒霜,杀气腾腾,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盈盈麻溜地滑下小板凳,摇摇摆摆,咯咯笑着扑上前。

楚凡僵硬地把嘴角咧了咧,左胳膊抱起盈盈,右手却把一张抹干净的桌子拖出去摆在了铺子门口。

恰好两个人过来,见路被挡正要绕进铺子,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今天不做生意了,烦劳换一家吃。”

那两人错愕地看了看楚凡,又看看一脸茫然正端碗走过来的李素,还要往里去,却听到“啪”一声桌响,一根乌沉沉的铁尺出现在了白袍书生手边。

铁尺,捕快缉盗追凶的标志。

一尺长,半寸宽,重两斤。

江湖人给它装上弯曲护手后锁绞敌人刀剑,也叫铁尺。把它加粗加重加长,就成为了另外一件兵器,锏。

而阳武捕快使用的,真正是一根铁做的尺子。

上面刻度精细,可以测量案件现场。携带方便,隐含公平规矩之意。

但它最大的用途不是测量,不是杀人,而是打人,制服凶犯。

一尺拍下,骨断筋折。令你死不了,但又不想活。

第二十二章 铁尺

第三早晨,楚凡踏着阳光准时来到馄炖铺。照例吃完带走,留下了用皮绳串好的一百文铜钱,算四天的早食费用。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崭新制钱,一枚枚圆润饱满,黄澄澄亮闪闪,爱煞人了。

等楚凡一走远,左右街坊络绎围住了李素,你十五他二十,纷纷把自家黝黑锈蚀的旧钱兑换成新钱。

虽然旧钱新钱都是钱,一样买东西,但架不住人人喜新厌旧。况且新钱在风水上消耗多,化煞、辟邪、镇宅、招财等等,不一而足。连小孩包毽子,道士打卦,也爱新不爱旧。尤其像大夫研磨铜钱入药,是必须使用新钱的。

所以新钱在流通中并不多见,购买力也比旧钱约微大一点点。小户人家有了几枚后往往会收起来,留作不时之需,或者给小孩子发压岁钱。

李素老老实实一文兑一文,见到那些往日横蛮刻薄的面孔突然流露出几分恭敬,心里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夜晚翻来覆去没睡踏实。

小姑娘盈盈本来极怕生,偏偏喜欢上了白袍叔叔。早晨七点多钟会准时醒来,听到楚凡的声音后就从床上一骨碌爬起,往往衣不穿,鞋不穿,摇摇摆摆从里间走出,要抱抱。

楚凡也不恼,常常把她抱在膝盖上同吃一碗馄炖。或者吃完后逗弄一阵,从怀里掏出小玩具,小点心。

左邻右舍怪异的眼神往这边逡巡,楚某人不在乎,但也从未多作停留。

渐渐地,大家习以为常。

想一想也是。

年轻,英俊,多金,读书人,说不定还是一个公子王孙。就算云梦破落,逃难出来做了白役,那也是人上人。怎么可能娶一名带着孩子的妇人,连收作妾室都嫌寒碜。

包早食没啥好奇怪的,大户人家都图个方便。

日子静静流淌,木板墙壁上刻画出的“正”字一天天悄悄增加笔划。

楚凡忍俊不禁,知道李素在记录天数,也知道她不是怕少收了钱,而是怕多收。

这一天,楚凡改变主意,把顺时针散步路线反过来走。先到判官庙,抵达馄炖铺子的时间将大大提前。

天色蒙蒙亮,薄雾如纱,林荫道上洒落一层枯黄树叶。

太阳还没有出来,远近景物均失去了颜色,影影绰绰好像木版雕刻。

楚凡轻如狸猫,落地无声,如风行水上。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他的脚掌并未全部落地。足尖一点,高大身子悠悠飘起,如一蓬飞絮。所有的动作都协调随意,自然无比。包括那个拎在手中晃来晃去的食盒,也仿佛与周遭环境融为了一体,不可分割。

这是入静的状态。

他是在入静的状态下行走。

外界历历,仿佛一卷静静拉开的画轴,尽收眼底,心无杂念,一片空明。

七八十米外的树林中挑出了判官庙一角飞檐。

那一夜踏遍阳武,散银如飞花,曾见庙里有三个小乞丐。当时不但撒了一把碎银子,还怕他们寒冷,把从张彪屋里带出的帷幄也抛出。可过两天再来时,几个小孩子却不见,想必得银子后回家乡去了。

万籁俱寂,远处坊市开始苏醒,喧哗如隔岸灯火。

压抑的啜泣声隐隐传来。

是李素!

楚凡停下了脚步。

女子啜泣了一阵,低声倾述。

“……父亲身为祭酒,发誓与云梦共存亡……我不想走,可盈盈怎么办?可怜她才来到这人世间……相公本是书生,遭遇困苦后性情大变,与豺狼蛇蝎无异。逃难途中差点把我卖给一家大户,还要抛弃盈盈……

“……漂迫到阳武忍气吞声卖馄炖,周围的人像狼一样盯着。如果不以死相拼,早被撕得粉碎了……可我不能死,还要带大盈盈……她没有了父亲,不能再没有妈妈……

“……那一日,他好像从天而降,救下了盈盈。第二日,又来了……我……好生欢喜……打了刘管家后,坊市中人个个惧怕,消停了几日。见他始终无话,又开始面色不善……

“……那郑屠成日纠缠调戏,昨夜竟然拍门。见我不应,用石头砸烂了窗户。我只好把盈盈掐醒啼哭,对面李老爹又大声咳嗽,才把人惊走……我怕再来,把菜刀搁在床铺下,一夜不敢合眼……呜……这样的日子,捱到何时是尽头……明天离开这里,却不知往哪边去……

“……既见君子,云何不喜……我很满足了,知道他怜悯我们母女,对我很好,对盈盈很好……梦里踏青,山花烂漫。翩翩少年郎,立在路边笑……

“……只可惜,星桥鹊驾原是梦,恨不相逢未嫁时……判官爷,信女李素恳求您。保佑他一生平安,长命百岁,早日迎娶一位千金小姐,琴瑟合鸣……”

庙里匆匆走出一个单薄身影,一边疾走一边擦拭眼睛,拐向了坊市方向。

楚凡沉默半晌,原路返回。

太阳升起,金光万道。

李素眼圈微黑,一脸憔悴。隔一会儿就探出身子往道路眺望,却没有见到往日那一袭熟悉的白袍。

小姑娘盈盈昨夜好几次被母亲掐醒,没有像往常早早爬起,睡得正香甜。

天光大亮,食客开始多了。

李素收拾好一桌碗碟,抹干净桌子后,拎着抹布呆呆站立在街道边,怅然若失。素来爱洁净的她,被抹布水滴到了脚尖,也不管。

盈盈醒了,嘴里噙着小手指,乖乖坐在铺子里的小板凳上,像妈妈一样望着门口。

九点多钟的时候,农户陆续回家,食客渐渐稀少。

一直等待的声音终于响起,平平淡淡。

“麻烦,来一碗馄炖。”

李素慌忙转过身,见楚凡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温和微笑,也没有拎食盒,面罩寒霜,杀气腾腾,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盈盈麻溜地滑下小板凳,摇摇摆摆,咯咯笑着扑上前。

楚凡僵硬地把嘴角咧了咧,左胳膊抱起盈盈,右手却把一张抹干净的桌子拖出去摆在了铺子门口。

恰好两个人过来,见路被挡正要绕进铺子,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今天不做生意了,烦劳换一家吃。”

那两人错愕地看了看楚凡,又看看一脸茫然正端碗走过来的李素,还要往里去,却听到“啪”一声桌响,一根乌沉沉的铁尺出现在了白袍书生手边。

铁尺,捕快缉盗追凶的标志。

一尺长,半寸宽,重两斤。

江湖人给它装上弯曲护手后锁绞敌人刀剑,也叫铁尺。把它加粗加重加长,就成为了另外一件兵器,锏。

而阳武捕快使用的,真正是一根铁做的尺子。

上面刻度精细,可以测量案件现场。携带方便,隐含公平规矩之意。

但它最大的用途不是测量,不是杀人,而是打人,制服凶犯。

一尺拍下,骨断筋折。令你死不了,但又不想活。

第二十三章 跟我走

两人见楚凡一脸煞气地亮出铁尺,腿脚都吓软了,赶紧走开。铺子里剩下的几个食客也不蠢,三下五除二解决掉碗里馄炖,溜之大吉。

终于等到了见他最后一面,把食客赶光李素也不气恼。从锅里舀出一小碗端上方桌,在楚凡侧面坐下,把盈盈抱过来坐腿上。先喂一阵,等汤水凉得差不多了,就让小姑娘自己用汤勺舀着吃。

这场面,真像温馨的一家三口。

她满足地看着他和女儿,知道角落里不少人正指指点点,全然不在乎。

楚凡阴沉着脸,比平时吃得快。

盈盈碗里只有五、六个馄炖,吃完后伸出手去够铁尺,李素忙把她往后拖。

沉默良久,男子用力揉了揉面颊,声音先响起。

“听说你要走?”

“嗯……”

“回云梦吗?那里快要开战了。”

“不回去。”

“准备去哪里?”

“不知道。”

“可不可以去我那儿?屋里正缺一个做饭的人。”

听了这句话,女子的心砰砰乱跳,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半晌才艰难道:

“谢谢好意……李素不能拖累公子。”

“这有什么好拖累的?”

“公子会沦为笑柄。”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就不明白了……”

“李素人老珠黄,又带着一个小拖油瓶。公子应该另找一个好人家……”

楚凡莫名其妙,急道:

“我就喜欢吃你做的东西,干净,美味。在我的家乡,二十岁正当妙龄,还因为太小不能婚嫁呢,怎么就人老珠黄了?带着盈盈怎么啦?她又能吃得了多少?我最喜欢小孩子,我妹妹就是个小孩子……”

李素愣住了,心道你的家乡不就是我的家乡吗,怎么我不知道有这样风俗。

楚凡见她不说话,道:

“兵荒马乱的,你能去哪里?还是跟我走吧。”

女子呆住,眼圈渐渐红了,却吸了吸鼻子,坚定回答道:

“不!”

楚凡皱紧眉头,声音加大了,继续道:

“跟我走!”

“不!”

“跟我走!”

女子浑身都开始颤抖,咬紧牙关,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道:

“不可以!”

楚凡赫然站起,额上青筋像蚯蚓一般暴出,俯身怒吼道:

“跟我走……听明白没有?你这个蠢女人,木瓜脑壳,犟得像一头牛!”

盈盈被吓得“哇”一声大哭,李素一言不发,抱起女儿进铺子里间。

楚凡傻傻站立了数息,凶狠地四下一扫视。那些竖起耳朵伸长颈子望向这边的看客慌忙避开目光,装作正忙碌自家事情。

他撩起帘子大步走进里间,见李素坐在床边用手帕捂住嘴巴哭得梨花带雨,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小姑娘也跟着哭,拼命摇晃妈妈的胳膊。

楚凡蹲下身子,伸出双臂,这一回小姑娘却胆怯地往床里缩。

啪,他打了自己一记响亮耳光,沮丧地解释道:

“我,我真不是故意凶你,欺负你,实在忍不住了……以前谨小慎微,顾忌这,顾忌那,其实一点也不开心……后来想通了,去它外婆的,有啥好顾忌?人生天地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所以这一次,你必须跟我走。否则日后回忆起今天,我能够帮助你们母女俩却不伸出援手,一辈子都会良心耿耿……”

李素见他脸上迅速浮现出红肿指痕,显然这一巴掌打得不轻。赶快起身把手帕一丢,找出一条毛巾在清水里浣洗了,绞干净递过去,欲语还休。

鼻端隐隐浮现幽香,楚凡呆了一呆,继续道:

“不要误会,我没有任何不良企图。刚才没讲清楚,是我大哥石猛家缺厨娘。石嫂一个人做两家饭,忙不过来。我想请你去帮下忙,并不是叫你去做佣人……义薄云天石捕头,想必你也知道。他家里空置了一间厢房,我刚到武阳时住过。房子挺宽敞,院子里还有花草。你和盈盈暂时先安顿下来,其它事情以后再说。

石嫂为人和善,做得一手好饭菜。要不让她主厨,你搭一下手就行。家里没外人,也没有什么忌讳。我还有一个小妹妹,天真烂漫,成天想养小鸡小鸭。空闲的时候,你可以慢慢教她礼仪,我实在教不好……”

听了这番话,李素呆住,心里酸甜苦辣咸如同打翻的五味瓶,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滋味。

可怜楚凡前世今生都不具备哄女人经验,越讲越觉得自己言语干巴巴,乱七八糟,不知所云,干脆耸身站起,道:

“今天你必须跟我走,不走也得走……先收拾东西,等下石嫂会来接。铺子是租的,就不用管了,我会处理……不过,在走之前,请你看一出好戏。”

言毕,楚凡掀开帘子走了。

李素在床沿重重坐下,怅然若失。复又起身匆匆打水洗脸洗手,解下围裙,推开了一扇破烂窗户,对着铜镜仔细梳理。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盈盈才不管大人间的曲折,坐床上拿着一个小拨浪鼓玩得眉开眼笑。

楚凡没有取桌上铁尺,径直朝向坊市走去。

他往来多日,远近话语尽收耳底,知道郑屠凶狠霸道,与坊市里一个卖菜的周菜头,一个卖鱼的李鱼户,合称三虎。凡送肉送菜送鱼的小贩,不给孝敬钱就不准进坊市。里面档主若盖住了他们风头,揪住便打。

踏进菜坊,一股酸溜溜混杂气味扑面而来,左手是一长溜肉案。

楚凡见第一家肉案独占了两丈长地界,其它家均不到一丈,心里有了谱。怕弄错,又去附近一个菜摊问。那摊主冲第一家中的一条壮汉努了努嘴,赶快低下头。

郑屠正指挥三名刀手,见一名白袍书生走到近前拱手作了个揖,亲热问道:“这位想必就是郑大哥了。”不由得一愣,晓得必是前些日子弄出沸沸扬扬风波的楚白役。

他和周菜头、李鱼户能够在这里横行无忌,没少塞捕快银子,知道楚凡和石猛的关系,惹不起。但楚凡除了打刘全、包早食外,又再无其它亲近李素的举动。因此昨夜才敢去拍门砸窗,想拔了这朵鲜花的头筹。

眼下见楚凡恭恭敬敬,心底那一丝怯意烟消云散,故意昂起下巴,问:“你哪个?”

楚凡笑嘻嘻道:

“白役楚凡,有一事相求。是这样,李素的父亲是云梦祭酒,原是我授业恩师。我见她在这里卖馄炖,实在可怜。久闻郑大哥豪侠仗义,威震一方,想请求照顾一二。”

言毕掏出一枚黄灿灿的小金元宝递过去。

郑屠心里疑惑,眼睛却被金光勾住,嘴里假意推辞道:“照顾倒是可以,金子就不必了。”

“哎呀,郑大哥这就见外了,改日再请你喝酒……这样,金子算买肉的钱。烦劳你现在切一斤瘦肉,细细剁成臊子,亲自送到馄炖铺,我好叮嘱李素一声。”

言毕上前几步,硬把金锞子往郑屠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他来得快,走得也快。

郑屠正稀里糊涂,周菜头和李鱼户围了过来。

一个拈起小金锭,嘴里啧啧道:“这云梦公子好有钱,以后只怕少不了孝敬。”

另外一个挤眉溜眼,淫笑道:“请猫看鱼,以后有艳福享咯,是不是让哥几个也沾点腥……”

郑屠劈手夺过金子塞进怀里,轻蔑哼哼道,狗屁读书人,卵用都没,也有求到咱家门上的时候!

第二十三章 跟我走

两人见楚凡一脸煞气地亮出铁尺,腿脚都吓软了,赶紧走开。铺子里剩下的几个食客也不蠢,三下五除二解决掉碗里馄炖,溜之大吉。

终于等到了见他最后一面,把食客赶光李素也不气恼。从锅里舀出一小碗端上方桌,在楚凡侧面坐下,把盈盈抱过来坐腿上。先喂一阵,等汤水凉得差不多了,就让小姑娘自己用汤勺舀着吃。

这场面,真像温馨的一家三口。

她满足地看着他和女儿,知道角落里不少人正指指点点,全然不在乎。

楚凡阴沉着脸,比平时吃得快。

盈盈碗里只有五、六个馄炖,吃完后伸出手去够铁尺,李素忙把她往后拖。

沉默良久,男子用力揉了揉面颊,声音先响起。

“听说你要走?”

“嗯……”

“回云梦吗?那里快要开战了。”

“不回去。”

“准备去哪里?”

“不知道。”

“可不可以去我那儿?屋里正缺一个做饭的人。”

听了这句话,女子的心砰砰乱跳,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半晌才艰难道:

“谢谢好意……李素不能拖累公子。”

“这有什么好拖累的?”

“公子会沦为笑柄。”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就不明白了……”

“李素人老珠黄,又带着一个小拖油瓶。公子应该另找一个好人家……”

楚凡莫名其妙,急道:

“我就喜欢吃你做的东西,干净,美味。在我的家乡,二十岁正当妙龄,还因为太小不能婚嫁呢,怎么就人老珠黄了?带着盈盈怎么啦?她又能吃得了多少?我最喜欢小孩子,我妹妹就是个小孩子……”

李素愣住了,心道你的家乡不就是我的家乡吗,怎么我不知道有这样风俗。

楚凡见她不说话,道:

“兵荒马乱的,你能去哪里?还是跟我走吧。”

女子呆住,眼圈渐渐红了,却吸了吸鼻子,坚定回答道:

“不!”

楚凡皱紧眉头,声音加大了,继续道:

“跟我走!”

“不!”

“跟我走!”

女子浑身都开始颤抖,咬紧牙关,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道:

“不可以!”

楚凡赫然站起,额上青筋像蚯蚓一般暴出,俯身怒吼道:

“跟我走……听明白没有?你这个蠢女人,木瓜脑壳,犟得像一头牛!”

盈盈被吓得“哇”一声大哭,李素一言不发,抱起女儿进铺子里间。

楚凡傻傻站立了数息,凶狠地四下一扫视。那些竖起耳朵伸长颈子望向这边的看客慌忙避开目光,装作正忙碌自家事情。

他撩起帘子大步走进里间,见李素坐在床边用手帕捂住嘴巴哭得梨花带雨,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小姑娘也跟着哭,拼命摇晃妈妈的胳膊。

楚凡蹲下身子,伸出双臂,这一回小姑娘却胆怯地往床里缩。

啪,他打了自己一记响亮耳光,沮丧地解释道:

“我,我真不是故意凶你,欺负你,实在忍不住了……以前谨小慎微,顾忌这,顾忌那,其实一点也不开心……后来想通了,去它外婆的,有啥好顾忌?人生天地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所以这一次,你必须跟我走。否则日后回忆起今天,我能够帮助你们母女俩却不伸出援手,一辈子都会良心耿耿……”

李素见他脸上迅速浮现出红肿指痕,显然这一巴掌打得不轻。赶快起身把手帕一丢,找出一条毛巾在清水里浣洗了,绞干净递过去,欲语还休。

鼻端隐隐浮现幽香,楚凡呆了一呆,继续道:

“不要误会,我没有任何不良企图。刚才没讲清楚,是我大哥石猛家缺厨娘。石嫂一个人做两家饭,忙不过来。我想请你去帮下忙,并不是叫你去做佣人……义薄云天石捕头,想必你也知道。他家里空置了一间厢房,我刚到武阳时住过。房子挺宽敞,院子里还有花草。你和盈盈暂时先安顿下来,其它事情以后再说。

石嫂为人和善,做得一手好饭菜。要不让她主厨,你搭一下手就行。家里没外人,也没有什么忌讳。我还有一个小妹妹,天真烂漫,成天想养小鸡小鸭。空闲的时候,你可以慢慢教她礼仪,我实在教不好……”

听了这番话,李素呆住,心里酸甜苦辣咸如同打翻的五味瓶,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滋味。

可怜楚凡前世今生都不具备哄女人经验,越讲越觉得自己言语干巴巴,乱七八糟,不知所云,干脆耸身站起,道:

“今天你必须跟我走,不走也得走……先收拾东西,等下石嫂会来接。铺子是租的,就不用管了,我会处理……不过,在走之前,请你看一出好戏。”

言毕,楚凡掀开帘子走了。

李素在床沿重重坐下,怅然若失。复又起身匆匆打水洗脸洗手,解下围裙,推开了一扇破烂窗户,对着铜镜仔细梳理。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盈盈才不管大人间的曲折,坐床上拿着一个小拨浪鼓玩得眉开眼笑。

楚凡没有取桌上铁尺,径直朝向坊市走去。

他往来多日,远近话语尽收耳底,知道郑屠凶狠霸道,与坊市里一个卖菜的周菜头,一个卖鱼的李鱼户,合称三虎。凡送肉送菜送鱼的小贩,不给孝敬钱就不准进坊市。里面档主若盖住了他们风头,揪住便打。

踏进菜坊,一股酸溜溜混杂气味扑面而来,左手是一长溜肉案。

楚凡见第一家肉案独占了两丈长地界,其它家均不到一丈,心里有了谱。怕弄错,又去附近一个菜摊问。那摊主冲第一家中的一条壮汉努了努嘴,赶快低下头。

郑屠正指挥三名刀手,见一名白袍书生走到近前拱手作了个揖,亲热问道:“这位想必就是郑大哥了。”不由得一愣,晓得必是前些日子弄出沸沸扬扬风波的楚白役。

他和周菜头、李鱼户能够在这里横行无忌,没少塞捕快银子,知道楚凡和石猛的关系,惹不起。但楚凡除了打刘全、包早食外,又再无其它亲近李素的举动。因此昨夜才敢去拍门砸窗,想拔了这朵鲜花的头筹。

眼下见楚凡恭恭敬敬,心底那一丝怯意烟消云散,故意昂起下巴,问:“你哪个?”

楚凡笑嘻嘻道:

“白役楚凡,有一事相求。是这样,李素的父亲是云梦祭酒,原是我授业恩师。我见她在这里卖馄炖,实在可怜。久闻郑大哥豪侠仗义,威震一方,想请求照顾一二。”

言毕掏出一枚黄灿灿的小金元宝递过去。

郑屠心里疑惑,眼睛却被金光勾住,嘴里假意推辞道:“照顾倒是可以,金子就不必了。”

“哎呀,郑大哥这就见外了,改日再请你喝酒……这样,金子算买肉的钱。烦劳大哥现在切十斤上好瘦肉,不要带一点肥的,细细剁成臊子,亲自送到馄炖铺,我好叮嘱李素一声。”

言毕上前几步,硬把金锞子往郑屠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他来得快,走得也快。

郑屠正稀里糊涂,周菜头和李鱼户围了过来。

一个拈起小金锭,嘴里啧啧道:“这云梦公子好有钱,以后只怕少不了孝敬。”

另外一个挤眉溜眼,淫笑道:“请猫看鱼,以后有艳福享咯,是不是让哥几个也沾点腥……”

郑屠劈手夺过金子塞进怀里,轻蔑哼哼道,狗屁读书人,卵用都没,也有求到咱家门上的时候!

除夕

除夕夜。

红酒,孤灯。

《难忘今宵》唱完后,烟花散尽,爆竹寥落。

我在写明日那一章《恶人》,其实算今日了。

这是最严厉的一个寒冬。

昔日荒唐,荣光,如梦如幻,发现自己最厉害的时候是少年。而眼下最真切的,莫过于时钟旋转的指针,滴嗒滴嗒……

主角——楚凡,带上了我的影子。

古帆见了前几章,直想签下。我说你之所以这么喜欢,是因为尽管从事商业文学,却还保留了审美与情怀。

无情人看待有情事,会不可理喻。

其实所有的生命,都在无涯的时空里寂寞行走。唯有情感,才可以温暖旅程。

书友“演绎星空”在深夜留言等更,引发了我的感慨。

祝福大家新年里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是为记。

第二十四章 恶人

坊市这片区域有两条主道。

一条往北,通到城墙根下再折向北城门,是贩菜进城的车马与农户挑担往来的主要通路。此刻,一辆装满姜、蒜的驴车停下,在入市路口的第一家茶水铺子前被拦住。

车把式颇有经验,偷偷朝为首的短打扮精壮青年塞过去十几枚铜钱,低声道:“各位白役大哥辛苦了,烦劳行个方便……”

谁知青年一把搡开,啐道:“少来这套……今日执行公务,许出不许进。”

车把式苦着脸,又凑上前,道:

“俺路上肚子痛,耽误时间来迟了。今日要不把这一车姜、蒜送进去,周菜头那里没法交代。各位大哥,行行好,行行好……”

青年焦躁地抽出一根铁尺,喝道:“再聒噪,就吃我一尺……”

那车把式吓得蹬蹬蹬退回驴车前,无计可施,又不敢离开,急得团团乱转。

听到外边声响,一位皂衣革带腰悬朴刀的汉子踏出茶水铺,喊道:“兀那赶车的,过来。你这车东西,是不是送给周菜头的?”

车把式赶紧一溜小跑过去,点头哈腰道:

“小的见过官爷……姜和蒜正是送给周菜头的。路上迟缓耽搁了,若是再不送进去交差,恐怕被他七扣八扣,连本钱都要折掉大半。”

那捕快哈哈笑了,道:

“今日算你命好,撞到我。如果这车东西送进去,铁定血本无归。来来来,到铺子里仔细说清楚,那周菜头、李鱼户、郑屠是如何欺压你等的……”

车把式惶恐地跟进了铺子,见到满满一屋白役,又骇又纳闷。乖乖,这阵势像要捉拿汪洋大盗,怎又和周菜头等三虎牵扯关系?

坊市通往南边的路口是城里人入市买菜的主要通道,此刻也纠集了十几名白役,同样许出不许进。

姗姗来迟的买菜婆子和妇人们聚在判官庙前七嘴八舌,闲言碎语。她们即使再无见识,见到捕房摆出这般隆重阵仗后,也晓得呆会儿必有大事,等着看热闹。

楚凡回到李素的馄炖铺子后,旁若无人把门口那张桌子拖到街心,从对面李老儿的香烛店抽出三支香点燃插在地上,用铁尺仔细测量了一番后,大马金刀坐在条凳上等候。

他点香的目的,是根据太阳斜照落下的香柱阴影计算出目前准确时辰。另外,这个世界缺乏精确的时间计量单位与工具,动不动就是什么“一盏茶工夫”,“一炷香工夫”,听得他耳朵起茧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多久。今日好歹得闲测一测,心中方才有谱。

可他这一举动瞧在旁人眼里,端的是阴森诡异,吓得不敢靠近。

打扫堂前地,朝天三炷香。

试想一下,普通人点香无非拜神,要不送鬼,谁没事点着玩儿?又不是兰麝熏香,檀香沉香。青天白日的在路上点燃三柱香,难道准备送人上黄泉路?

十斤瘦肉剁成臊子后好大一堆,郑屠用牛皮纸包裹好捧在手中,拐出菜市。

街道两旁是杂货店、小吃店、瓷器店,连药店、布店、糖果店与胭脂水粉铺子等也样样俱全,琳琅满目。往常这个时候菜市里人流减少,外边店铺就开始热闹。卖完菜的农户手中有了铜钿,终归要带些东西回家。

有的农户菜不多,又没有门路送档口,便蹲在道路旁摆摊。只要不妨碍店家生意,一般不会被驱赶。但如果捱到午后人流稀少时还没有卖完,就只能挑着担子走街串巷了。

郑屠双手捧着肉臊子,不留神小腿碰到一簸箕青菜,当即一脚踢出。顿时萝卜白菜漫天飞舞,簸箕倒扣到卖菜老儿脸上,竹篾扎得额头鲜血直流。

“你这老狗,专门挡路,想讨打不成?”

郑屠瞪大了眼珠子。

那老儿本待理论,见是郑屠,只得忍气吞声。

边上几个相熟农户一边帮老儿捡拾,一边小声劝慰:“莫理,莫理……强中自有强中手,恶人终须恶人磨……且看他猖狂到几时?”

郑屠已经走出十几步了,听到“恶人”二字掉头,冷笑道:

“咱家便是恶人,又待怎的?阎王殿里敢跑马,骊龙颌下夺明珠。等送肉回来,打死你们这几条老狗。敢在外面叫卖抢周兄弟生意,还没有算账的。”

街道冷清,落叶飘扬。

人们全聚在各家店铺门口,探颈以望,神情诡秘。

郑屠作为城北最大的肉案掌柜,手下有四个熟练刀手,三名伶俐小厮,何曾亲自送过肉?眼下双手捧着一大包肉臊子走在街道,总感觉两旁店铺里的人盯着自己看,悄悄嘀咕着什么。可一抬头,那些人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越往前走越邪门,好生生道路居然无人行。大伙宁愿缩在两旁,鹌鹑似的屏息静声,好像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直娘贼,端的咄咄怪事!

郑屠心里有点不安,合计是不是干脆拉一个人问问。走出二十几丈远后拐弯,就见到一张桌子赫然摆放街心,地面点燃三炷香。

楚凡端坐桌前,手中正玩弄着一根铁尺。

馄炖铺里间的帘子被掀开,小姑娘摇摇摆摆走出,隔老远就笑嘻嘻朝楚凡伸出手臂要抱抱。可刚到门口又看见郑屠过来,于是惊恐地缩回去。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动物,知道谁对她好,谁坏。

楚凡急忙扭头喊道:

“李素,把盈盈看好……最好把耳朵堵上。等下有些声音会不好听,别吓着她。”

里间“嗯”了一声,如雪皓腕探出帘子,把盈盈拉进去。

大白天撞到路上插着三炷香,郑屠心里有点发毛,连嚷晦气。可书生前倨后恭的模样还残留在他脑海,走到近前反而不害怕了。

楚凡脸色阴沉,大刺刺坐着。

郑屠见他根本不拿正眼觑自己,瞧在金子份上没发作,躬身递上油纸包,粗声大气道:“楚白役,你要的肉臊子来了。”

楚凡扭头看看香才燃了三分之一多,心算出所谓的“一炷香工夫”大约十五分钟。这郑屠在五分钟时间里跺出了十斤臊子,速度可是够快的。

他嫌弃那厮油腻腻的手掌太脏,伸出铁尺一拨。纸包立刻飞出两丈远后散开,恰似下了一阵肉雨。

狗鼻子最灵,斜刺里窜出几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上。

不一会儿,大大小小黄黄黑黑的狗头攒动,汪汪声撕咬声不绝于耳,哈喇子流淌一地。

郑屠面色一沉。

楚凡静静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不说话。

两旁店铺的人紧张地望着,连大气也不敢喘。

郑屠莫名其妙,见楚凡脸上微微有红印子,思忖他莫非讨李素便宜不成反吃了一巴掌,故而把气撒在了肉臊子上?

但终究是众目睽睽之下被落了面子,郑屠重重哼一声,恼怒地转身欲走。

背后传来慢悠悠拖腔拿调的声音。

“兀那杀猪佬,站住。”

郑屠霍地转回,正要破口大骂,见楚凡右手执铁尺在左手掌心啪啪敲打,眼神如看待宰羔羊,猛一激灵记起了对方身份,忍气吞声道:“公子还要怎的?”

“亲手切十斤猪蹄,要连毛带皮带骨,细细剁成臊子。”

郑屠勉强笑道:

“方才剁精肉臊子,想是要包饺子、馄炖。这猪蹄剁成臊子,没法吃呀。”

楚凡站起身,撩起袍子下摆,一只脚踏在条凳上,把铁尺伸进后颈挠痒痒,瞪眼道:

“直娘贼,你收了老子一两金子,连几个猪蹄都不肯出,是不是想找死?”

那副吊儿郎当又凶神恶煞的模样,哪还像一个书生,简直比泼皮还泼皮,比恶霸还恶霸。

郑屠脑子里“嗡”一下,这才醒悟对方硬塞金子没含好意,借由头存心找茬。

可要他退回金子,又万万舍不得。心道我不与你争,反正一两金子可以买十几头猪。你要猪蹄就猪蹄,要猪头就猪头,自家也好趁机回菜市同周菜头、李鱼户商议商议。三虎的名声如果就这么栽了,以后谁还买账?

“休提啥金子不金子,银子不银子的。楚公子要什么,咱家就弄什么。”

郑屠含含糊糊把金子的事儿揭过,抱拳应道。

“哼,算你这腌臜奴才识相。动作利索一点,在地上的香烧完之前必须送来,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楚凡冷笑道。

见郑屠快步走回了菜市,好几家店铺关门闭户。

围观的人相互以目示意,表情既紧张又兴奋,沉默无语。偶有细碎议论声飘出,又赶快掐断。

山雨欲来,风声鹤唳。

地上香头堪堪烧尽时,郑屠又捧着一个油纸包匆匆过来。

与上回不同的是,他腰间插着一把剔骨尖刀,身后两丈外缀着十几条汉子,个个提刀拿棍,面色不善。

楚凡好像没看见,依旧面无表情地一铁尺把纸包打飞。

坊市的狗何曾吃过这么精细的肉食,一个个狼吞虎咽,尾巴摇得像拨浪鼓。有的闷声发大财,有的汪汪汪呼朋引伴。

这一次郑屠没有退回去,肥壮的双臂抱在胸前,冷笑着站立原地不动。

他身后的汉子攥紧刀棍,凶狠瞪着楚凡。

店铺里的人也目不斜视。

万众瞩目之下,楚大神棍终于开口,冷冷道:

“杀猪佬,快去切十斤猪牙齿。要上牙不要下牙,细细地剁成臊子。如果带一星半点肉末在里面,老子就剥了你这腌臜奴才的皮。”

剁肉、钢刀与《水浒》

春节期间的生活往往没规律,快中午了才起床。

见到评论《芥子星辰》刚出的第二十四章《恶人》,说“剁肉”情节抄袭《水浒》。感觉有趣,多说两句吧。

楚凡绝对看过《水浒》,之所以要郑屠剁十斤瘦肉臊子,明显是在向花和尚致敬。

在异世界碰到了相似情景,以其性格与恶趣味,百分之百会那么做。

你觉得呢?

至于抄不抄袭嘛,两本书都明明白白摆着。除了“十斤臊子”这四个字外,没一点相同之处,大家可以对比着看。

就情节与层次而言,这一章及前后几章要比《水浒》丰富得多,曲折复杂得多。后者在这个桥段的线索非常简单,概括性段落多,最精彩的地方是那三拳。记得少年时读到这里,还曾惊讶于怎么可以写得这么棒!

写这几章前,我还特意翻了翻《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发现一个地方非常有意思。

《水浒》不愧是四大名著之一,细节丝丝入扣。

你看,金老儿父女五更(3点)起来,烧火做饭用去1小时。鲁达到了后,整整坐两个时辰堵店小二。这就是静坐4小时呀,我的个天,真是佩服。然后去状元桥,也得花上半个小时吧。郑屠切瘦肉肥肉臊子用一个时辰,即花掉两小时。

好啦,算一算。拳打郑屠时,时间至少是上午九点半以后了。所以书中说,“整弄了一早辰,却得饭罢时候。”古人早食是在九点左右,刚巧过了饭点。

从这么看,《水浒》的时间不该出现偏差。

但郑屠切十斤臊子怎么会整整用掉一个小时?老太太都比他快呀!

略微想了一想,觉得问题出在刀具上。

《水浒》里关于做臊子只用了一个字,切。

而我们做臊子,切完之后,是必须噼里啪啦一通乱剁的。

判断一。

宋代尽管已经出现了锋利坚韧得可以劈开铁甲的斩马刀,民间菜刀的刃口处理还是不行,剁多了起卷,折断。所以《水浒》里一直在切,从来不剁。

把肉切成臊子肉糜,要多费工夫。郑屠花一个小时才切出十斤肉,属于情理之中。

判断二。

宋代的饺子馅、包子馅、馄炖馅什么的,没有我们精致,就是一些肉粒。因为它只切不剁,弄不了太细碎。

关于钢刀的问题,描写杨奇那口刀时就闪过了一些杂念。古人缺乏成熟的表面处理工艺及元素组分掌控,靠经验,靠天吃饭,宝刀出世全凭运气。

不过我写的是玄幻,又不是科普与历史,费那个神干嘛,哈哈哈。

所以在本书里,臊子是剁出来的,不是切出来的。

但郑屠只花五分钟就剁好十斤,也没那么快。

再想一想,他不是还有四个熟练刀手吗?难道会自己老老实实弄?这些画面之外的东西,靠大家脑补,一一交代就成流水账了。

第二十五章 无耻

猪牙齿?

剁成臊子?

亏他想得出!

楚大神棍清奇的脑洞震住了所有旁观者,齐齐为他捏一把汗。一个个嘴巴半张,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子,好半天才僵硬地骨碌转动一下,好像庙里的泥塑小鬼。

须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纵有石小捕头的名头盖着,倘若撩发了这帮莽汉的凶性,讨一顿打岂非划不来?当下之计,还是回去请石捕头出面才好。

郑屠率先反应过来,伸出食指怒指楚凡,暴跳如雷地吼叫道:

“把猪牙齿剁成臊子?你倒是剁剁看,用碾子也碾不出……你这厮不怀好意,仗势欺人,存心消遣咱家。莫不是以为咱们坊市三虎怕了你不成?”

楚凡把搁在条凳上的脚懒洋洋放下,痞里痞气地用铁尺点了点面前这一大群,歪着脑袋嘿嘿坏笑道:

“杀猪佬,你真的想多了……就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贱人,恐怕还没有资格让本公子消遣。啊,你们手里抓着什么?刀,棍……哎呀妈呀,吓死宝宝了。”

人群最前面的一条瘦削汉子冷眼旁观,止住了身后伙计的蠢蠢欲动,抱拳道:

“小的周菜头,见过楚公子。天大地大,这走遍天下,大不过一个‘理’字。既然郑兄弟冒犯了公子,当然要赔罪。坊市里面人多眼杂,不如我等为公子接个风,到城里醉仙楼摆上酒,把话掰开说清楚……”

谁知道楚凡根本不搭理,两个鼻孔朝天冷哼一声,铁尺“啪”地在掌中拍下,轻轻说道:“一。”那模样,好像贵公子举头望明月,见到甚么有趣事物,口中轻轻“咦”了一声。

众人不知何意,面面相觑。

有人赶紧往天空看,也没有见到有雁群飞过。

一条矮壮汉子忿忿道:

“周哥,郑哥,不要同他讲了,这厮根本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存心来拆台。须知他现在还不是正式白役,没在官府备过案的。我等捉拿了他,不算冲撞公人……”

啪,又一声脆响,铁尺落下。

楚凡叹了一口气,声音加大了,道:“二。”

这下子众人听得清清楚楚,均莫名其妙。

这一呀二的,下一句肯定就是三了。一二三之后,到底要干什么?

还是那周菜头最机灵,感觉情况不太妙,急忙道:

“楚公子,等等。咱们几个苦哈哈在北城区讨口生活,实在不容易,对石猛石大捕头也最为尊敬。请你不看僧面看佛面……”

然而,他说什么都没有用。

“三”字脱口而出,宛如平地炸响一颗惊雷,蛇鼠虫子蛰伏,飞禽走兽惶恐。

尖利的风声响起,如利剑投枪,似乎要刺穿耳膜,刺穿苍穹。

白袍书生凭空消失。

随即一阵急促密集的“啪啪啪”闷响传出,合在一起只得一声。仿佛花褪残红青杏小,疾风暴雨打芭蕉。又仿佛山中擂鼓,浩浩荡荡,声闻十里。

旁观者只眨了两三次眼睛,就见提刀拿棍的一群人突然之间静止,然后杀猪一般的惨嚎声此起彼伏,一个个软绵绵瘫倒在地。

白袍书生冷口冷面出现在那群人的身后,又掉头慢里斯条往回走。见到谁要爬起就补一尺,谁嘴里叫唤声响大再踢一脚。

凶残。

端的凶残!

“你,你,你身为白役,无缘无故殴打我等百姓……”矮壮汉子怒吼,表示不服。

楚凡走过去,懒得同他多啰嗦,直接挥尺。

啪,几颗碎牙飞出两丈远。

一条黑狗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嗅了嗅,又毫无兴趣跑开。

汉子捂住鲜血直流的嘴巴,再也不敢作声。

周菜头原本也要讲话理论的,见此情形机智地闭嘴,把身子尽量再趴低一点。

郑屠却最蛮横,挣扎坐起上半身,哈哈狂笑道:

“打得好,打得好。楚白役,我看你护得了李素一时,是不是护得了她一世。只要她还在这坊市一天,老子早晚要……”

话未说完,被迎面一脚蹬倒,鼻血泉水似的喷涌,身躯被一脚挑高三尺多摔下,呻吟着还要爬起。

楚凡面无表情,一只大脚踩上郑屠的后脑勺,慢慢碾压。

郑屠脑袋被结结实实踩住,口里呜呜啧啧惨呼,肥大身躯像虫子似的拱起蠕动,双手上举要搬动楚凡的脚踝,却如蚍蜉撼大树,纹丝不动分毫。堪堪摸索着拔出腰间剔骨尖刀乱捅,又被一尺打得手指像鸡爪般乱颤,刀子也不知飞去了哪里。

他声出不得,人动不得,面庞下一摊血水蜿蜒汪出。

简直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啪,楚凡把铁尺像折扇一般在掌心拍响,环顾四周,梗着脖子大声叫道:

“父老乡亲都看清楚了……某,楚凡,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被这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凶徒裹挟在闹市中抢夺财物,于光天化日之下被执械围殴。王法何在,天理何在,公道何在?哼哼,辛亏这批贱货因为分赃不匀,自己打自己成了这副鬼样子……”

苍天呀大地,世上怎有这般无耻凶狠之人!听了这段睁眼大瞎话后,周菜头和李鱼户的脸上悲愤欲绝,偏偏又不敢喊叫驳斥,梆梆梆以头抢地。

周围的人见他瞬间击倒这帮横行坊市的强梁,嘴巴张大合不拢,先是惊骇,继而畅快,倒也没觉得有多古怪。

常言,穷文富武。兵荒马乱年月在外面乱跑的公子哥,谁没有几分本事?三虎无非仗着力气大,人多,勾结捕快,才盘踞坊市做了地头蛇,同人家怎能相比?

但眼下见他这般霸道乱讲,蛮多人不好意思低垂下头。

嘿嘿嘿,这也忒无耻了一点。总得找个正经理由把场面圆住,否则连石小捕头也不好做人。

“看看,我说得没错吧。句句属实,他们没有一个人出声反对……话说一炷香前,我出了一两金子向郑屠订下一年的肉食。谁料想这厮见财起意,收下金子后连一颗猪牙也不肯给,还纠集凶徒欲再行抢夺……大家如果不信,刚刚给出的金子就是证物。肯定还在他身上,来不及收藏。”

楚凡说完挪开脚,用足尖将奄奄一息的郑屠翻个边,俯身从其怀里掏出金灿灿一颗小元宝,高高举起示意。

众人顿时喧哗,叫好声不绝于耳,七嘴八舌道:

“我等都看到了,定与楚公子做个见证。这天底下,哪有一两金子只买得十斤猪肉的道理……”

楚凡笑了,道:

“你等久受三虎欺压,呆会儿官府若有询问,可要一一据实禀告。”

言毕高擎铁尺,朗声喝道:“来人。”

哗啦啦……

立刻从街道两头冲出一群白役,为首两人均皂衣革带悬腰刀。两旁围观者惊叫道,张捕快,赵捕快……

然而令他们大跌眼珠子的是,这两位平日与三虎称兄道弟的捕快张龙赵虎,好像看不到就站在街道中央的楚凡。众白役呼啦啦如老鹰擒小鸡般扑上,把十几个人捆绑结实,不拖往县衙班房,反倒朝菜市方向走。

面皮青肿,血肉模糊,脑袋像个开瓢烂西瓜的郑屠装疯卖傻。狠狠挨了几记铁尺与拳脚后,彻底老实。

矮壮的李鱼户嘴巴里飞走了几颗牙齿后,咝咝漏风,对身旁的赵虎哼哼唧唧道:“赵,赵哥,你可要为我等做主呀……”

谁知赵虎白眼一翻,劈手就是一个大耳光搧过去,骂道:“直娘贼,谁认识你?”

边上的伙计听了,噤若寒蝉。

还是周菜头机灵,不开腔,探询地望了望张龙。

那张龙朝他丢了一个眼色,以极小幅度拍了拍胸脯,微微点头。

周菜头放心了,不挣不扎,只管低头前行。

原来,楚凡大清早在判官庙听到李素的哭诉后,返回去拉住正要上衙门应卯的石猛,安排了今天这场好戏。三虎本色演出,非常到位。完全不需要他提醒,争先恐后往坑里跳。

但将这批人捉拿下狱,后续麻烦事儿多,还不如榨干油水赶出阳武清爽。

第二十六章 油壁香车

楚凡将铁尺在指间旋转数圈后,收入怀中。先去馄炖铺子把炉火熄灭,再返身走到李老儿铺子前,伸出手掌,道:

“李老爹,承蒙老人家照顾李素母女。无以回报,这锭金子请收下……”

李老儿赶快推辞,连称使不得。

楚凡却不由分说,把金子往他桌上一搁,笑道:

“老爹不收,就是看不起我楚某人了……其实,金子里有一半是李素的铺子租金,你不收可不行。从今天起馄炖铺子歇业,她就要跟我走了。嗯,那个,也不是跟我走。那个……是到我大哥石猛石大捕头家帮厨。今后倘若从云梦来了李素的亲戚,你就告诉从判官庙右拐,去往乌衣巷最后一家寻找。不对,最后一家是我妹妹楚灵的,倒数第二家才是……”

楚凡越讲,越感觉自己解释不清,干脆撂下金锞子转身就走。

李老儿伸手欲唤,又停下了。

旁边人直勾勾望着那锭金子,羡慕不已。

有妇人小声咕哝:“我饭菜做得也好……只要楚公子肯让我去,情愿不要钱……”

噗嗤,旁边有人调笑道:

“妇人三十豆腐渣,你就照照镜子省省吧。人家李素才二十,生得那般好颜色,又知书达理,识文断字……”

有人接话道:

“俺家闺女才十五,做得一手好女红,模样也俊俏。今日回去,就叫她下厨,读书……”

哈哈哈,大伙全笑起来。

一位老者咳嗽两声,道:

“休要胡言乱语,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方才小老儿在菜市,亲口听楚白役讲,李素的父亲云梦祭酒是他的授业恩师,想帮衬一二……”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乱成一锅粥。

“我说他俩只见了几面,怎就眉来眼去,原来早有宿缘的呀……”

“说不定当年墙头马上,郎情妾意,被棒打鸳鸯……”

“既然认识,为何早先装作不认识?干嘛不直接把人接走?”

“哎呀,你动一动猪脑子……在云梦时李素是千金小姐,足不出户。若无媒妁之言,一个父亲的门下弟子,读书之人,怎生认识?定是楚公子仰慕日久,到了阳武后这几天里才知道她落难……你说直接把人接走,无名无份的,岂不是成了山贼抢亲?须要等安顿下来后,再慢慢计议……”

……

虽然议论声音压得极低,却悉数飘进某人耳朵。

刚刚大杀四方,威风凛凛的楚神棍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大部分围观者跟随捕快去菜市场看热闹,还有小半却留下来等着李素与楚凡碰面。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总感觉事情没完。

这时,通往城里的道路口涌出一大群提篓挎篮妇人。但最前面却是六个年轻周正的白役,开路,压阵,指挥着十几个挑夫。

那些挑夫到了馄炖铺子前,二话不说先搬开楚凡搁在街心的桌子板凳,然后殷勤扫地,用黄土仔细掩盖住血迹。

六个白役吆喝着把满大街乱窜的狗赶跑,那些迟到的买菜妇人也不着急赶往菜市了,立在各家店铺的屋檐下呆呆地看。

围观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不啧啧称奇。

不到一盏茶工夫,馄炖铺子前的街道被弄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挑夫们分成两组,一组顺着来时路继续清扫,另外一组则跟在后面撒土铺路。两组人忙得不亦乐乎,一直延伸到判官庙的拐弯处。

这时候从拐弯处又过来四名提桶者,一边走一边舀水泼洒。

黄土铺路,清水净街!

乖乖,不得了!

这不是寻常人出行的节奏。

连郡守大人、县令老爷都不敢享受这等尊荣,难道是厉侯驾临?

三年前厉侯来阳武,县城里提前半天以黄土铺路,清水净街。旌旗依仗铺天盖地,排场之大,令小小县城的乡巴佬瞠目结舌,到如今还津津乐道。

这又是什么人要来了?

来到一个污七八糟的坊市干嘛?

难道摆出偌大排场,就为买一棵小白菜?

六名白役开始维护秩序,弹压推搡者。人们挤成一堆,像鹅一样伸长了颈子,踮起了脚尖眺望。

来了,来了……眼尖的好事者开始胡乱叫嚷。

只见两头油光乌黑的水牛,拉着一辆偏幔大车从判官庙那边路口缓缓拐过来。

嘘……围观者大失所望。

看来不是什么贵人。

没有前驱依仗,车子样式也太普通,连城外大乡绅都要比这奢华。

最靠近路口那一端的人群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莫不是小老儿眼花了……赶车的好像是云升车马行伙计……”

“可不是嘛,这车指定是租的。平日里也就往乡下送送客,走不了太远路途,我还坐过。”

“送客咋不走官道?反绕来坊市了。”

“穿过坊市抵达城墙根下,再转向北门,也可以出城……不过,这不是绕远了吗?道路也拥挤得很。”

“此事必有蹊跷……”

那牛车的前面有青布帷幕,上面有卷席蓬顶,后面却是敞开的。

随着两头牛不紧不慢前行,车后的围观者又议论起来。

“快看,车里面抱琵琶的美貌女子,可不就是兰桂乐坊的杜秋娘?听闻她原来红极青云郡城,一曲清歌动厉侯,舞罢曾教善才服。可惜过了花信,年长色衰才辗转到咱们阳武。那也是兰桂乐坊头牌,没几十两银子是请不出场的。”

“啧啧,你认得她?”

“我当然认得她,只是她不认得我。”

“车里面还坐着好些乐工,筝、琴、笙、箫件件俱全,看样子是要去乡下给某家老太爷祝寿。”

“不对,不对。哪家老太爷能让白役开道,黄土铺路,清水净街?再说,只是一个乐坊班子路过而已,整出偌大排场岂不是抛媚眼给瞎子看,有必要吗?”

“言之有理,此事必有蹊跷……”

牛车行驶过馄炖铺子两丈远后停下。

众人拿稳乐器,并不下车。

杜秋娘的纤纤玉指往琵琶上一拂。

铮铮铮的清音发出,仿佛明月朗照,大江波光粼粼,江畔陆洲鲜花盛开。

随后筝、琴之音加入,欢快活泼,却不喧宾夺主,如青衣珠翠,不远不近跟随着佳人在林间月下徘徊……

碰铃清脆的叮当声隔许久响起一二下,继而笙鸣,悠远的洞箫如轻风掠过云天深处。

仿佛镜面似的江水托着一叶小舟,童子欢喜雀跃,书生却寂寥地独立船首,遥望佳人芳踪杳杳,心驰神移。叹息了一阵后,又去看那白云、江月、花林……

坊市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时间又久,引来了不少人看热闹。

人群中夹杂了几位士子模样的,其中一个貌似精通音律者突然惊叹:

“这,这是《春江花月夜》,才从唐国流传出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言毕闭上眼睛,踏着曲子节拍摇头晃脑吟哦: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边上的人都是一些贩夫走卒,平日里顶多锣鼓喧天,哪里听过这样清雅的曲调?一个个静立不动,如痴如醉。

哒哒哒……

两匹雪白大马拉着一辆油壁小车行了过来。

赶车的大汉豹眼虬髯,皂衣革带悬腰刀,目不斜视。

两旁惊呼声此起彼伏。

快看,这不是石猛石大捕头吗,怎么亲自赶车马?

那辆车颇为小巧,前后皆用锦缎帷幕垂下。车壁雕饰精美,发出润泽光芒,隐隐有香气散发出来。

竟是一辆油壁香车。

然而,最先吸引人之处不是马车,也不是驾车的石猛,而是行走在车前车后的四名妙龄少女。她四人服饰华丽,左臂挎着一个花篮,右手将花瓣漫天抛洒。

鲜花铺路?

乖乖,乖乖……不得了!

围观者们像木偶一样看傻了眼。

入秋后百花凋零,盛开的只有菊花、桂花、月季、海棠寥寥几种。花市里的花很贵,一朵恐怕就要一文钱。

这抛洒的,不是花瓣,是赤裸裸的银子。

抛银子也不稀奇。

关键是这时代的人只听说过天女散花神话,根本没在现实生活中见过这么浪漫的调调。

油壁香车在馄炖铺子前停下。

两名白役抬着一卷红绸的两端,将它从车后铺到了铺子里。

乖乖,乖乖,乖乖……不得了!

先黄土铺地,清水净街。然后一曲《春江花月夜》动人心弦,接着又是天女散花,红绸垫足……一波接一波的强烈刺激令人如堕梦幻,喘不过气。

到了这个时候,连傻瓜都知道油壁香车是来接李素母女的。

石猛娘子从车里走出,拎着一个小包袱进了铺子。

众人还以为换衣梳妆什么的要等好久,却不知仅仅过了半盏茶工夫,石猛娘子就陪伴一位牵孩子的女子出现在铺子门口。

然而,她自己却恭敬地拖后了半个身位。哪里像一个接厨娘的主子,分明是一个前来陪侍的妇婢。

那孩子粉雕玉琢,犹如瓷娃娃一般。

那女子云鬓高耸,环佩叮当,面如春花,艳光四射。

这,这,这……还是那个忍气吞声卖馄炖,低眉顺眼陪小心的李素,和她那个拖油瓶盈盈小姑娘吗?

众人被震撼得脑袋瓜麻木了,还没有回过神,真正令他们永生不忘,影响了这片大地千百年的奇迹出现了。

就在李素的脚踏上红绸时,琵琶、琴、箫、筝……一起奏响,节奏明快,曲调祥和。

正午猛烈的阳光骤然黯淡,空气中芬芳扑鼻。

众人抬起头,只见漫天花雨。

花瓣纷纷扬扬,打着旋儿,雪花一般飘落,似要遮盖住人世间所有污秽。

亦真亦幻,唯美绝伦。

在这般神迹面前,连心灵都似乎被净化,集体静默。

丽人驻足,仰面,晶莹的泪珠沁出了眼角。

至此,今天这场以铁血暴烈开局,以华丽柔情收官的宏大戏剧,徐徐落下帷幕。

而此刻,男主角兼总导演楚大神棍正躲在馄炖铺子后,汗水摔八瓣,卖力地把一个个装满花瓣的纸包掷入数百米高空。

音乐声遮盖了尖锐的破空声,飘扬的花瓣搅散掩饰了空气中白色湍流轨迹。

天衣无缝,堪称完美!

……

油壁香车远去了。

男人们目瞪口呆,女人们哭得稀里哗啦。

有人感慨道:“这哪里是接厨娘呀,分明是接新娘!”

一语成谶。

以后的新娘子出嫁,渐渐形成了掷花风俗。

倘若冬日无花,便把红纸彩带剪成了一捧捧碎片投掷新人,也仿佛掷花,图一个吉祥喜庆。

只是,再也没有谁能够像李素那样。油壁香车前,天空真正降落下鲜花。

馄炖、芥子、星辰

书友20171009110818121说:

“此文跟风潮有很大不同……小说是要讲故事的,整天练功升级很没有意思。但是这么多章了,应该稍微点一下主角武力大约什么程度,有一个基准开始联想。这样等遇到下一个boss的时候不会感觉跟突兀。还有看不明白的就是,怎么就突然帮一个卖馄炖的用了这么多字,难道要发展成女主?去假身份的那个国当国师?救丈人?”

这段评论非常厉害,佩服!

这里面提到的东西,恰恰是我考虑过的。

其实字里行间留了不少楔子,但未必能有人慢慢地细心地看,就解释下吧。

楚凡走的是前所未有的一条道路,科学修仙,往后看大家就会明白。因为前所未有,便缺乏一个现成的参照系。这个不要紧,武力值可以进行对比。

前生身为青年科学家,穿越后又身为少年奴隶,孤陋寡闻。所以逃出鲁家堡后的半个月期间,首先是把栀子安顿下来,然后认识这个世界,提升武力。

他的计划很清晰,如前面提到的,男人的两大梦想是平天下,救风尘。我们可以把它视为事业,生活。但人类的终极梦想却是,证长生。

既然如此,他的终极目的便是修仙,只是还没有得其门而入。

隐居阳武,他修习的并非前世今生的武道,而是结合两者摸索强身之道,提升武力。

阳武县内无高手,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厉害。但是山神庙前,扬奇直接点出了,至少是铜胎境第二重之上。

到阳武休整半月,书里对他的实力提升进行了三次明处描写。第一次一带而过,只说更上层楼。后两次却浓墨重彩,一写“炼气”,二写“入静”。

另外还有两处对实力的隐晦描写,挺容易被忽略。

一是楚凡怀疑自己的精神力量远超常人,下一步会进行这方面探索,将其转化为实力。

第二个地方我根本就没写,属于言外之意,需要大家自行领会。

想一想,他之所以敢在阳武肆无忌惮,除了计划周密、石猛能够弹压外,绝对考虑过一旦扩大事态,引出高手怎么办?须知他不是一个人,可以打了就跑,还有挺多牵挂。

那么他至少是认为,可以纵横青云郡了。就算节外生枝冒出高手,也不太害怕,正好可以做试金石,判断自己的水准到底在哪条线上。

当下电视剧与网络小说越来越傻瓜化,是因为受众的要求低,也不愿意动脑筋。其实有些事情稍微想一想,会蛮有意思。正如一杯美酒,一口灌下的搞法是只求速醉。但如果细细品尝,会别有滋味。

被书友……说中了,下一个大BOSS即将浮出水面。

楚凡逃出山阴县后,因为时间短,且混迹于社会底层,还没有遭遇强大对手。这将是他第一次面临——生死决战。

好书的情节应当圆融自洽,所以这个大BOSS不是凭空冒出让楚凡升级的道具,而是情节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书中,我已经提前埋伏了好几个楔子,哈哈哈。

至于为了李素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则是出于男人对女人的欣赏与怜惜,但李素的领悟好像出现了偏差。如何发展,请拭目以待。

还有,楚凡的心理年龄才二十二,穿越后的实际年龄才十五,属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过渡,具备浪漫情怀,又有能力。见那些人欺负李素,当然要做到极致,让她扬眉吐气。

想一步一步登天,生活中便免不了厮杀,但厮杀本身却不是生活。

生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请跟随楚凡的步伐,会见到前所未有的……

书友……的厉害之处还在于,后三个问题,有一个居然撞对了。以后若有缘相逢,当浮一大白!

另外一个很厉害的书友,不记得名字了,同我讨论“芥子星辰,如何在其中而又出其外”。我在最开始的简介中,确实有这句。后来怕大家不好理解,就删了,他竟然还记得。

提示一下,星辰已经出现,但芥子还要隔许多章才面世。

另外,我见到催更的留言最多。

这个,真有点抱歉。

这本书是没有存稿的,基本写一章发一章。加上春节时间往往不能够自己掌控,所以更新确实不多。

以后这样,第一更固定在中午十二点。

晚上九点可能会有第二更,如果没有,那就没有了。

谢谢大家支持!

混沌、芥子、星辰

书友20171009110818121说:

“此文跟风潮有很大不同……风潮文的出现有一定道理,但小说是要讲故事的,那些整天练功升级很没有意思……不过,本书这么多章了,应该稍微点一下主角武力大约什么程度,有一个基准开始联想。这样等遇到下一个boss的时候不会感觉跟突兀。还有,看不明白的就是,怎么帮一个卖馄炖的用了这么多字,难道要发展成女主?去假身份的那个国当国师?救丈人?”

这段评论非常厉害,佩服!

这里面提到的东西,恰恰是我考虑过的。

其实字里行间留了不少楔子,但未必能有人慢慢地细心地看,就解释下吧。

楚凡走的是前所未有的一条道路,科学修仙,往后看大家就会明白。因为前所未有,便缺乏一个现成的参照系。这个不要紧,武力值可以进行对比。

前生身为青年科学家,穿越后又身为少年奴隶,孤陋寡闻。所以逃出鲁家堡后的半个月期间,首先是把栀子安顿下来,然后认识这个世界,提升武力。

他的计划很清晰,如前面提到的,男人的两大梦想是平天下,救风尘。我们可以把它视为事业,生活。但人类的终极梦想却是,证长生。

既然如此,他的终极目的便是修仙,只是还没有得其门而入。

隐居阳武,他修习的并非前世今生的武道,而是结合两者摸索强身之道,提升武力。

阳武县内无高手,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厉害。但是山神庙前,扬奇直接点出了,至少是铜胎境第二重之上。

到阳武休整半月,书里对他的实力提升进行了三次明处描写。第一次一带而过,只说更上层楼。后两次却浓墨重彩,一写“炼气”,二写“入静”。

另外还有两处对实力的隐晦描写,挺容易被忽略。

一是楚凡怀疑自己的精神力量远超常人,下一步会进行这方面探索,将其转化为实力。

第二个地方我根本就没写,属于言外之意,需要大家自行领会。

想一想,他之所以敢在阳武肆无忌惮,除了计划周密、石猛能够弹压外,绝对考虑过一旦扩大事态,引出高手怎么办?须知他不是一个人,可以打了就跑,还有挺多牵挂。

那么他至少是认为,可以纵横青云郡了。就算节外生枝冒出高手,也不太害怕,正好可以做试金石,判断自己的水准到底在哪条线上。

当下电视剧与网络小说越来越傻瓜化,是因为受众的要求低,也不愿意动脑筋。其实有些事情稍微想一想,会蛮有意思。正如一杯美酒,一口灌下的搞法是只求速醉。但如果细细品尝,会别有滋味。

被说中了,下一个大BOSS即将浮出水面。

楚凡逃出山阴县后,因为时间短,且混迹于社会底层,没有遭遇强大对手。这将是他第一次面临——生死决战。

好书的情节应当圆融自洽,所以这个大BOSS不是凭空冒出让楚凡升级的道具,而是情节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书中,我已经提前埋伏了好几个楔子,哈哈哈。

至于为了李素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则是出于男人对女人的欣赏与怜惜,但李素对楚凡的领悟好像出现了偏差。如何发展,请拭目以待。

还有,楚凡的心理年龄二十二,穿越后的实际年龄才十五,属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过渡,具备浪漫情怀,又有能力。见那些人欺负李素,当然要做到极致,让她扬眉吐气。

少年有热血,少年不功利……

随便说下,为什么李素开的是馄炖铺子,而不是饺子店。是因为以前我经常一不小心,就把“混沌理论”打成了“馄炖理论”,哈。

生命必须生活,但生活却不是生命,至少不是全部。

请跟随楚凡的步伐,绝对会见到前所未见的……

书友数字君的厉害之处还在于,后三个问题,有一个居然撞对了。以后若有缘相逢,当浮一大白!

另外一个很高明的书友,不记得名字了,同我讨论“芥子星辰,如何在其中而又出其外”。我在最开始的简介中,确实有这句。后来怕大家不好理解,就删了,他竟然还记得。

提示一下,星辰已经出现,但芥子还要隔许多章才面世。

另外,我见到催更的留言最多。

这个,真有点抱歉。

这本书是没有存稿的,基本写一章发一章。加上春节时间往往不能够自己掌控,所以更新确实不多。

但后面会努力加更。

以后这样,第一更固定在中午十二点。

晚上九点可能会有第二更,如果没有,那就没有了。

刚刚才在后台发现一个互动管理,原来御剑乘风凌霄上、Saint临渊羡苍、全思成等等书友发送了许多问候与支持。当然,最多的还是问题。

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操作互动管理。大家以后有问题,可以集中发在这里。

一是铜器的使用,有书友提到铜是重金属,有毒。

其实铜器使用在华夏有悠久历史,现在还在用铜碗、铜壶等。当时写的时候没考虑那么多,刚刚思考了一下,也没去求证,个人理解是这样。铜表面非常容易钝化,导致铜元素渗透进人体的量不太大,肝脏是可以排毒的。一旦超剂量,才出问题。包括现代使用的锡壶、铝锅,也如此。

二是设定的背景。

历史上没有这样一个具体时代,但你可以找到几乎所有过去的影子,无论美好还是不美好的。

所以大国争霸,小国林立,非常像春秋。但造纸、印刷术出现了,不是在竹简上刻字。《春江花月夜》出现了……

关于殉葬与奴隶,距离我们还不到一百年,就不多讲了。

书里有一个重要的设定——国师,其实在华夏历史上真实存在过。北宋灭亡前,东京被围,委任一鸟人做法,请神兵对抗金兵。后来呢,当然就没有后来了……

而这本书里的国师,却是真的厉害。

楚凡后来为什么要战天下,不是简简单单为世人求生存,为自己证长生,而是有深刻得多的理由……

最集中的一个问题,是穿越了十五年还是十五天。

我想,大家应该见多了这样写法,穿越附体在将死之人身上。这个设计简单,都形成思维定式了,非常好理解。

但这本书不是这样的。

楚凡一十五年前就已经穿越,只是记忆被封存,浑浑噩噩活着。再次濒临死亡,记忆苏醒。

所以楚凡=阿凡,而不是楚凡夺舍阿凡。

为什么要这样绕一下,与全篇设置、情节走向有很大关系。

请慢慢看。

谢谢大家支持!

第二十七章 石龙子

生活如一件华丽衣裳,光鲜的永远摆在外面。而里子绵密,颜色素净,甚至会有一些平淡与琐碎。

鲜花铺路,雅乐伴奏,油壁香车送李素母女到乌衣巷尾后就走了。

女子却没有以贵宾自居,迅速洗尽铅华,下厨调羹汤。

小丫头栀子非常开心,因为人多了,好不热闹。

当楚凡对李素介绍说这是自己的妹妹楚灵时,她还愣了愣,回过神后用力点了点头,仪态端庄,微微一福,像个小大人。

最开心当属虎头虎脑的石泰,见终于多了一个比自己还小的,而且是一个漂亮小妹妹,宝贝得不行。陪着她一起在院子里捉蝴蝶,洒馒头渣子逗鸟儿,看蚂蚁搬家,片刻也不肯消停。

一条四脚蛇从篱笆墙窜出,吓得小姑娘哇哇叫。

六岁的小男子汉勇敢冲上去,张开双臂护住她,嚷道:“山泥鳅,不准吓唬我的盈盈妹妹。”

小姑娘眨巴眨巴水汪汪大眼睛,纠正道:

“泰哥哥,不是泥鳅,叫石龙子。我们家窗户下有好多好多石龙子,妈妈怕得不行,吓得搬到这里来了。楚凡叔叔上午还跑到妈妈的窗户下,逮石龙子呢。”

几个大人闻声跑出来,立在台阶下乐不可支。

李素瞟了楚凡一眼,抿嘴偷笑。

楚大神棍好像想起了什么,尴尬地哈哈几声,叫小丫头照顾弟弟妹妹,赶紧溜进厢房打扫。

楚灵看看他,又看看她,撅起小嘴,捻着衣角,小身子摇来晃去。

她被吩咐照顾两个小萝卜头,倒是恪守职责,寸步不离,小姐姐的架势摆得十足。一见两个小家伙靠近院子里的井,就咋咋哄哄把他们弄开。

楚凡觉得多了小孩子以后,水井实在存在安全隐患,合计是不是把井沿加高一些,可那样的话打水又不方便。想来想去,便设计了木头盖子叫石猛找木匠打两副,一家一副。

因为是一日三餐,石家的炊烟在下午五点才袅袅升起,永远比别人晚。

石嫂和李素两个人下厨,效率可高多了。不像往常只一个人时,择菜、淘洗、切、烧火、热锅、煎炒、炖熬等等样样不能离,往往忙了这样顾不上那样。

李素别看煮得好馄炖,做菜真还不行,便一心一意择菜,淘洗。

石嫂见她安安静静地坐着,把萝卜一根根洗,把白菜掰开叶子一片片洗,跟绣花似的,不禁莞尔。反正不是办酒席,要弄的总共就那么点儿,又不赶工,随她了。

晚饭很丰盛,嫩鸡、肥鹅、牛羊肉、热卤、冷盘、时令蔬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还开了一小坛百花酿。

但开饭的时候,堂屋里冷冷清清。只坐了三个人,楚凡,楚灵,石猛。

在民间风俗里,吃饭时女人和小孩是不上桌的。其实按照规矩连楚灵也不能上桌,因为楚凡的原因,被超规格对待。

他们两家的伙食并在一起,最劳苦功高的石嫂从来都是带着石泰躲进厨房里。楚凡曾经拉下脸面硬叫她过来同吃了一次,见实在拘谨,后来也没有勉强。

以后的日子还长,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楚凡觉得,有些事情不说透是不行了。

把所有人都叫进堂屋后,楚凡踱了几步,郑重宣布道:

“我们虽然是三户人家,其实算一个大家庭了,没有什么尊卑之分。以后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要上桌。”

“哎呦,这可使不得。从老辈子以来,女人和小孩都是不入正席的。灶下好,灶下热乎,菜也多……”

石嫂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慌不迭摆了几摆。

石猛已经很了解楚凡的脾气,嘿嘿两声不说话。

李素初来乍到,不方便置喙。

其实官宦人家有仆人婢女侍候,不像民间那般硬性规定女子不上桌,视宴请的情况与规格而定,但尊卑同样是有的。

楚凡抱起盈盈,把脸贴了贴,解释道:

“佣人不上桌好理解,因为他们就是干这个的。但石嫂你不是佣人,你是这个大家庭的主妇。每一次我见到你弄好饭菜后,就带着小泰躲在厨房里吃点残羹剩饭,心里非常不舒服,咽不下去。你们要是不肯上桌,以后我只好不吃了。”

石嫂僵住了,见石猛使眼色,勉强应道:那,那……好吧。”

楚凡哈哈笑了,道:

“虽然我们不讲尊卑,礼仪还是要讲的。那好,大家统一听我安排。这是一张方桌,以东面为尊,其实没太大意义。在我的家乡,隔着桌子正对门口的座位为主座。猛哥,石嫂,你们就坐这儿。因为你们是这间屋子的主人,在这里身份最大,连厉王过来也没你们大。”

言毕不由分说,把石猛拽过去按下,石嫂只好斯斯艾艾坐丈夫左手边。

李素冰雪聪明,微笑着不做声。

心道他口口声声称石猛为大哥,其实两个人身份是倒过来的。这一次又提到家乡规矩,我怎么还是一丁点儿都没有听过?他言谈随意,是真的没把厉王放在眼里,哪来如此自信?

又想起在馄炖铺子的窗户边梳妆,他提着装满花瓣的两篓纸包鬼鬼祟祟冒出。当时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知怎的竟同时笑了,羞死人。幸好盈盈见了他后,想爬出窗户要抱抱,才打消了那份尴尬。

楚凡见李素面泛红晕,不知道想些什么,道:

“李素,你是我们的贵宾,请在着石嫂那一方坐下。因为盈盈太小,石嫂可以帮你照顾一二,我们两个男人没那么仔细。当然,盈盈喜欢我抱,那我们也可以轮换着喂她。”

好不容易把李素请上桌,楚凡把楚灵与石泰安排在自己下手,抱着盈盈在李素对面坐下,笑嘻嘻道:“终于把吃饭问题解决了,舒服……”

又是半个多月过去,临近中秋。

楚凡的云梦路引拿到,在县衙备了案,坐实了白役身份。

但他心虚,从来不跟李素提这事。

而李素呢,巴不得休提云梦。因为一旦提起,就绕不开她准备与王城共存亡的父亲和抛妻弃女的相公。一件注定是伤心事,另一件不堪回首。

经过了十几天休整,女子几乎崩溃的身心暂时安宁,如萎蔫的花朵得到了雨露滋润,重新焕发出容光。

她除了带盈盈,厨房里打下手,并无太多事。石嫂连菜都不要她出去买,杂务也尽量不让她干,真把她当成了千金小姐。

有一次见楚灵抱了一大堆衣服,洗得乱七八糟,想要帮下忙。谁知道平日里笑眯眯的小丫头死活不干,只得悻悻罢手。

闲暇时教礼仪、文字,小丫头虽然学得挺吃力,领悟却非常快。楚凡见了大为惊诧,连连称赞一个教得好,一个榆木脑瓜开了窍。

楚灵撅起小嘴,模样像不高兴,又像是得意。

但有一条,她坚决不肯称呼李素为姐姐,只肯叫老师,连楚凡说话也不好使。

尽管李素已经不在坊市买馄炖了,楚凡的散步习惯依旧保留。

因为早晨的空气最清新,经过一夜沉淀,天地元气也最浓郁。散步对他而言,不仅仅是呼吸吐纳,放松心境,更是对精神力量的训练。

但坊市那边,去过一次后就再也不肯去了。

三虎被赶走后,那些店家摊主视他为重生父母,热情地招呼不休,暗示自家女儿如何乖巧俊俏,尚未婚配……令楚神棍头大如斗,不胜其烦。

甚至还有人专门候着,要请他吃馄炖。

他大爷的,就不能来点创意?他就那么爱吃馄炖!

没办法,换方向。到城墙根下折往西到南北区之间的界河,再返回。

下丹田破碎,不能存储真气,只能用真气淬体。

终于快触及瓶颈了,身体素质的提升开始变得缓慢。

阳武县内无高手。

无切磋,无对比。

甚至不知道自己站立在这个世界实力的哪一条线上。

他思谋着,是不是该出去找一个穷凶恶极的铜胎境高手暴打一顿,验证某些想法。

第二十八章 境界

楚凡觉得,仅仅衡量战斗力,自己应该稳稳站立在铜胎境第二重之上。

世俗口中的万人敌才铜胎境第三重,说明对一般人而言,已经接近了肉体淬炼的极限。

想超越此阶段达到金刚境,恐怕不是量变引起质变这么简单。

否则,老苍头何至于说厉国没有金刚境?但他孤陋寡闻,话也不能够全信,还曾经说过逃到姬国就能赦免奴籍呢。

想起老苍头,楚凡放心不下。准备中秋节之后去一趟鲁家堡把他接出,顺便看看鲁伯是否活蹦乱跳。

楚凡前生研究真气,道藏读了几百本,知道所谓照体长生,灵鉴涵天,资生一切由真气;所谓气聚则离明得施而有形,气不聚则离明不得施而无形……

但是,高科技器材能够检测出真气对外界的影响,却始终检测不出真气的物质结构。可能因为末法时代的真气太弱,而仪器又不够灵敏。

这个无处不在神秘莫测的“气”,非常像早期科学提出的“以太”,印度教里的“梵”,佛教里的“真如”,却又具备物质形态。

既然连前生都没有整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一世两手空空,楚凡就不愿意伤那个脑筋了,决定另辟蹊径,从能量入手。

一切运动,均离不开能量。

地球上几乎所有能量,大者如地动山摇、潮起潮落、风云雪雨,小者如越陌度阡、蚂蚁搬家、蜉蝣早生夕死,都来自照亮虚空的太阳。

植物通过光合作用吸收太阳能,动物吃了植物后将其储存为热量,运动时释放,利用的是化学能。

对普通人而言,谁也脱离不了这个范畴。

也许,大概,可能,铜胎境高手的攻击力依旧以化学能做功为主,真气只起辅助作用。一旦抵达金刚境,就摆脱了化学能束缚,把真气直接转化为能量。

照这条路径推理,金刚境界的摄取能量方式将发生彻底改变。不需要吃五谷杂粮了,光打坐炼气,餐风饮露就行。

这,这,这,岂非就是传说中的得道真人?

比方说,在《淮南子-精神训》中提到“真人”,曰:“居而无容,处而无所,其动无形,其静无体,存而若亡,生而若死,出入无间,役使鬼神。”

比方说,在《庄子-逍遥游》中提到“神女”,曰:“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吸风饮露,不食五谷。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乖乖,不得了!

从这个角度看,金刚境的“金刚”二字,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它除了字面上显露出的躯体强横、神通广大外,还意味着超脱凡俗。

这哪里还是人,完全可以纳入另外一个物种了!

那么,为什么只有国师镇国,没有金刚镇国?

此事必有蹊跷!

……

哈哈哈,本公子简直是一个天才!

一星半点,只鳞片爪,也能推导出这么重大的发现。

楚神棍大为得意,越想越有道理,恨不得马上逮住一个穷凶恶极的铜胎境高手暴打一顿,进行验证。

而他自己的躯体提升是灵能与真气双重改造结果,无法纳入这个世界的参照系,顶多算半个证明,不完整。

其实,验证设想最好找金刚境高人对打,把疑惑一次性解决。省得打完铜胎境之后,最终还是要找上金刚境。

楚神棍最大的依仗是灵能,比真气高级得多。

但灵能肯定有限,而这个世界的天地元气浓郁,修炼出的真气相对而言可以说无限,因此并不敢肯定强大灵能就一定干得赢浩瀚真气。况且,躯体作为灵能输出的载体,他还欠缺锤炼与应用手段。

那么非常自然,楚大神棍暗自揣测。对上铜胎境好像有一点儿把握,对上金刚境则没有一点儿底,说不定人家会把自己当虫子一样碾压了。

何况那“金刚”二字,一听就不好惹。

既然炼气淬体的效果没有以前明显,又没有找到炼化真气成灵能的途径,楚凡把重点放在修炼神识,增加了每日冥想。

道藏所谓的神识,相当于科学里的意念。

划分得极为庞杂琐碎,有什么阳神、阴魂之说,有什么三魂七魄之说……

理论上讲,炼气是强身,而炼神是强大精神。

修炼神识,也可以抵达仙佛之境。

一念所至,千万里外如身亲至。

一念生,星辰灭……

楚凡以科学视角梳理过那些神神叨叨,觉得大部分理论唧唧歪歪,纯属瞎扯淡。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意念或者神识的确可以改变外界。

也就是说,精神可以影响物质。

作为小助理,他参与过许多秘而不宣研究,像意念移物、心电感应、预见梦什么的,只能算小儿科。

最简单,最广为人知,最不可思议,最毛骨悚然的,莫过于电子或者光子的双缝实验。

只要有人进行观测,甚至只要想一想,光子就会瞬间由波状态转变成粒子状态,呈现出的结果由干涉变成不干涉。

这个实验的最恐怖之处,不仅仅在于观测行为改变了最终结果,而且在于后来的观察者思想竟然改变了先前的光子初始状态。

也就是说,因为你想看,光子的过去便发生了改变。你不看,又啥事没有。

逆时间而上,似乎把因果律也破坏了。

相当于,你每日路过的街道旁有一家包子店,但从来没有进去看过。有一天,你踏入店内想点小笼包,结果发现端上来的是饺子。

这家店在你踏上台阶想进去时,瞬间改成做饺子。

如果你没想法,不看,包子依旧是包子,包子店依旧是包子店。

端的是令人毛骨悚然!

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太深奥,包括时间与因果。

佛祖释迦牟尼有大神通,在涅槃前坦言有几件事情办不到,其中之一便是因果。

楚凡分析过“平行宇宙”理论,觉得看起来玄妙,其实偷懒,目的正是为了避开因果律。

比方说你回到过去杀死了少年自己,逻辑上是不成立的。“平行宇宙”则说,你去的是平行世界,没关系。

那个世界的少年你,其实算另外一个人了。

因果依旧没有破坏,只是被绕开了。

一旦存在平行世界,便意味着宇宙拥有无穷质量。强大的万有引力将把一切扯回致密的一点,形成黑洞……

接踵而至的将是大坍塌,大爆炸?

嘿嘿,想多了。

越想越远,其实对现状没有任何帮助。

楚凡收敛心神,不愿意弄这么深刻,只想找到最佳法门,修炼出相应的神通。

在山神庙前,他发现很轻易就让石猛与杨奇进入了类似催眠状态,怀疑自己神识的犀利程度非同一般。

神识修炼,主要靠冥想。

冥想的第一步,是入静,也称入定。

超脱物欲,平息杂念。不光道家,连佛家、瑜伽的修炼也从此入手。

普通人七情六欲混杂,身心被蒙蔽。

一旦入静,就像一杯浑浊的泥水慢慢澄清,能够透过表像看穿实质。

冥想的第二步,是非想,即什么都不想。

入静状态下,念头仍然在,只是不闹腾了。非想时,所有念头消失,只存在非想。

冥想第三步,非非想。

连唯一的非想念头也消失,意识不到自身存在。

这时候,身体与心灵会进入另外一个层次。宗教对此称觉悟,又称解脱。

楚凡没闲心进行哲学思辨,却非常在乎冥想之后的效果。

只要冥思一炷香,人立刻精神奕奕,可抵几小时睡眠。身体会变得非常灵敏,思维会变得非常快速。

最关键之处在于,不好度量的一项指标——神识,绝对增强了一点点。日积月累,可积跬步而至千里,可积涓流而成江河。

他弄回的一大堆书中,只有寥寥几本提到炼气。言语含含糊糊,模棱两可,只有脑袋进水了才敢照搬,还不如沿用前生成果稳妥。

至于修炼神识,连只言片语都没见着,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这个说法。

但他不管,先练了再说。

通过冥想修炼神识,楚凡身体的感官又登上了新台阶。

像那日躲在李素的铺子后,虽然眼睛看不见,外界声响却息收耳中。岂止知道她何时踏上红绸缎,连油壁香车距离多远都能感应,如目亲见。

至于眼睛,能够看清千米外的虫飞了。

按照前生道藏的记载,这几乎达到了肉眼极限。碰上契机,将会直接开启天目,见到肉眼凡胎不能见到的东西。

他很期待……

天目开了之后,下一个境界将是内视。

可以存想思念,见五脏如悬磬,经络如蛛网密布。

到了这一阶段后,楚大神棍就能想办法修补破碎丹田。或者干脆不修补,直接找到把真气转化为灵能的法门,省得瞎琢磨。

但天目再厉害,内视再神奇,终究是软实力,不能直接把人看杀。

道藏中有把人“看杀”的例子。

一种靠的并不是眼睛,而是精神力量的攻击,也就是神识。还有一种是眼睛里放射光芒,那便属于能量输出的范畴了。

这些境界,距离楚凡还太遥远。

犹如痴人说梦,遥不可及……

目前,他只想找一个铜胎境高手打一场友谊赛进行验证,找到一些功法原理对自己的设想进行补充。

至于凌驾于武道之上的仙师,嘿嘿,对它缺乏足够了解。法术无论在前生还是今生,都非常神秘。

那么暂时别碰,安全第一。

倘若有朝一日牛逼了,就可以像《西游》里的唐三藏动不动吩咐孙悟空,“徒儿,给师父抓一个妖精来玩玩……”。

现阶段还是别招惹妖精仙师,否则,还不知道谁玩谁呢!

端正盘坐,呼吸吐纳,道貌盎然的楚大神棍,嘴角悄悄溜出了一条晶亮的哈喇子……

第二十九章 摸鱼儿

在阳武县北区与南区之间,一座二十多米长的单孔大石桥架在界河上,叫做“卧虹桥”,取的是“长桥卧波”之意。

作为白役,楚凡不必像正式捕快一样每天蒙蒙亮去衙门应卯,乐得逍遥。

南区繁华,商铺众多,他也常去逛逛。

除了采购一些家居日用品外,主要目的是熟悉这个陌生的古代异世界。经过了一段时间混迹于市井,当初那股疏离隔阂感明显减轻了不少。

这一日下午站在卧虹桥上,望见南区斜前方河沿,三十丈外一条大街的拐弯口聚了一小堆人,一个中年矮个纠缠住一条大汉不放。可巧正是刚到阳武时与小丫头散步见过,在一条偏僻小巷被设局“仙人跳”的倒霉商人与白役牛丁。

牛丁叉开五指,打得商人鼻血直流,喝道:“燕乙,你放还是不放?”

商人脸上血泪鼻涕横流,抱住牛丁大腿死活不松,哭嚎道:

“牛白役,张瑞是你领来的。今日要不追回婉儿,我死也不放手,做鬼也绕不了你。”

旁边有几人七手八脚拉扯,喝道:

“你这鸟人失心疯了,须找张瑞要人,怎缠住牛大哥?”

那燕乙嚎哭道:

“你们这帮混账白役,成日吃拿卡要,又带人抢走我家婉儿,夺走我的铺子。不追回婉儿,我死也不放手……呜呜,可怜我的婉儿,刚死了娘。爹没用,保不住她周全……今天要不追回她,我也不活了,同你们拼了……”

燕乙趴在地上,死死抱住牛丁的腿,那几人横竖拉扯不开。

牛丁拖着他走了几步,见死活挣脱不了,心里焦躁起来,抽出铁尺骂道:

“直娘贼,要做鬼自去,难道咱家就怕了?你这欺主的家生子,打死也活该!”

一尺敲下,嘭一声闷响。

燕乙脊背一塌,眼前发黑,手臂松懈了。

边上四人拽腿的拽腿,按胳膊的按胳膊,吆喝着把燕乙抬起往河边一棵歪脖子柳树下一丢,噼里啪啦又是好一通拳脚。

人流匆匆,却没有一个敢靠近。

这时,一位白袍书生匆匆走到近前,说道:

“几位大哥,你们这样打他,会把人打死的。”

牛丁狠狠踢了燕乙一脚,头也不抬,骂道:“滚开,活得不耐烦了……哪来的?”

待转身见到一袭白袍,不由得一愣。

剩下的人也赶快住手,齐刷刷看着白袍书生。

要知道,他们尽管在老百姓面前凶横霸道,却身份卑贱。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读书人即使再穷酸,见到官府老爷也不用下跪。如果碰上机缘,随时可能登台拜相。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白役楚凡。”

白袍书生笑眯眯抱拳。

一听这话,对面五人的脸色精彩无比。

人的名,树的影。

最近,白役楚凡的名声之隆,在阳武县的捕快中可真叫如雷贯耳。

亘古以来,有钱人不做役,读书人不为役。这楚凡又有钱又读书,偏偏混成了一介白役,令人抓破头皮也想不通。

云梦国大难临头,多少读书人逃出来,转眼又成了它国座上宾。这憨货倒好,给自己安了一个白役身份,以后做官都麻烦。

咄咄怪事。

最后大伙达成共识。

石猛捕头的这个远亲确实一表人才,拳脚功夫也厉害,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当然,大伙都希望同他套近乎。谁不喜欢把金子、银子像流水一般花销的冤大头?兵荒马乱的,这朵奇葩能够好好活到现在,堪称奇迹。

但南区白役与北区白役虽属同行,彼此之间却对立,相互较劲。加上新县令李文放出只设一个捕头统领全县的口风,南北区的明争暗斗渐渐白热化。

牛丁上下打量了楚凡一番,撇嘴冷哼:

“你管北区的,跑到咱们南区干什么?”

楚凡笑道:

“厉王说过,地不分南北,人不分东西。堂上明镜高悬,堂下鞠躬尽瘁。咱们做公人的,当然要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就算是一个犯人,也要带到公堂审问,牢里关押,怎么可以在大街上擅自动用私刑?打打杀杀的,小孩子见了,影响多不好,有损公门清誉……”

清誉你妈头,公门哪有清誉?牛丁被他信口胡诌弄得一愣一愣,加上今天的事儿不伶不俐,只想早点脱身,道:

“这家生子欺主,打死也活该。”

言毕欲走。

燕乙被打得晕头转向,见来了一个貌似有点身份的人,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扑到楚凡脚下磕头不迭,哭诉道:

“小的燕乙,早脱了奴籍,不是家生子。我那女儿燕婉儿更加不是家生子,被他们带几个人抢走了,还阻拦我追赶……”

牛丁哪里肯让燕乙当众说清楚,再次扬起铁尺,心想索性打得他说不出话才好,省得在闹市里喊冤。

楚凡挺身拦住,道:

“让他把话说完吧……”

牛丁梗着脖子,歪斜眼睛,气势汹汹指着楚凡鼻子,道:

“楚白役,别以为有石小捕头罩着,就可以跑到咱们南区吆五喝六。这一亩三分地,不是你呆的地方。恼了咱家,眼睛认得你是书生,铁尺可不认得。”

楚凡打了个哈哈,道:

“有话好好说……无论南区北区,不还在阳武吗?常言道,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楚某身为白役,怎么就来不得了?”

牛丁转动手里铁尺,瞪眼骂道:

“你这厮少在这里摆谱,木脑壳唱戏——装模作样。让不让?再不让开的话,就别怪咱家不客气了……”

另外四名白役闻言围了过来,个个面色不善。

楚凡冷笑道:

“如果燕乙说的是真,你等于光天化日之下坐视强抢民女,以见死不救论罪,杖一百;身为帮凶,罪加一等;身为公人,再罪加一等。我看,快够得上砍头了。再不停下的话,就别怪咱家不客气了……”

人越聚越多,远远地隔了五、六丈远,在檐下树下伸长了颈子围观。却不敢靠近,也不敢出声臧否。

河对面眼尖的北区白役见楚凡被牛丁几个围住,赶紧跑去报讯。

虽然南北区白役之间的斗殴稀松平常,但楚凡身份特殊。牛丁虚张声势,真还不敢动手打,便绕过他去抓燕乙。

只听到五声嘭嘭连响,围观者见到白袍书生身影一晃,然后五名白役飞了起来撞到了歪脖子柳树。

牛丁被撞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抓起掉落在地的铁尺又凶悍冲上,却被楚凡毫不留情重重一脚蹬回,身躯贴着树干软软滑下。

另外四个白役哎呀哎呀呻吟着,蜷缩在树下不敢动弹了。

燕乙傻眼,围观者也傻了眼。

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这都什么状况?

从来只见白役凶神恶煞打人,被打的往往不敢还手,还从来没见过白役被打。今日算是开了眼,痛快!

现场鸦雀无声。

牛丁哪里吃过这样大亏,不敢厮打了,却丢人不丢阵,吼叫道:

“你打,你有种再打……敢殴打公人?哼,告到县衙去先剥去了你白役的身份,再打板子,蹲班房……”

楚凡随手折断一截柳枝,唰的就是一下。

啪……

牛丁左脸立刻凸显出一条红印子,随即青紫。

啪……

又一下,牛丁右脸又凸显出一条青紫,倒是对称得很。

俗话说,骂人别揭短,打人不打脸。

牛丁彻底颜面扫地。

楚凡见他嘴里嗷嗷的不说话了,俯低身子笑眯眯道: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清新脱俗的要求,居然请我打。嘿嘿,动作还不太熟练,多包涵,多包涵……不知道刚才这两下子,是否满意?不要客气,咱们都是一条战壕里的白役,有要求就提出来嘛。”

其它几名白役噤若寒蝉,其中一个胆大的低声下气道:

“楚公子,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今天无缘无故折辱咱们,端的是不讲道理……”

楚大神棍伸了伸懒腰,懒洋洋道:

“麻辣隔壁的,给脸不要脸。老子跟你们讲道理,你们跟老子耍流氓。老子耍流氓,你们又要跟老子讲道理……哼。”

言毕眼睛一瞪,扬起了柳枝,喝道:

“河水不深,都跟老子跳进去凉快凉快。天黑之前不准上岸,听到没有!”

五名白役被威逼着扑通扑通跳进界河,秋风一吹,冻得直打哆嗦。看到两岸的人指指点点,脸面挂不住,灵机一动佯装摸鱼儿。

楚凡赶人下河,是为了不让他们立即通风报信或者寻找帮手纠缠,给自己留出缓冲时间。见五个人跳下后,连忙拉起燕乙,道:“其它事情呆会再说,先告诉我你女儿被绑架多久了,朝什么方向去的。”

峰回路转,绝处逢生。燕乙热泪盈眶,哽咽道: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才,才一炷香工夫多点,赶着一辆马车,去往南城门。小的带路,小的知道他们要去哪儿。”

嗯,才二十几分钟,挺容易追上。

楚凡思忖了一下,走到桥头拦住两辆运杂货的马车,亮出铁尺喝道:“白役楚凡,征用马匹追凶。”回头又问燕乙:“你铺子在哪里?”

燕乙忙道:“拱辰大街燕记南货店。”

“好,一个时辰后你们到燕记南货店取马匹。”

楚凡不由分说,将两名苦着脸的车把式赶下,丢过去两枚银锞子。那两人本来不情不愿,随即大喜。

楚凡与燕乙将马解下辕子,如飞而去。

第三十章 家生子

楚凡穿越后,感受最深刻的莫过于奴隶制度。

奴隶制度中,最痛恨的莫过于家生子制度。

没有之一。

所以见到界河边发生的那一幕后,立刻本能判断出燕乙说的全是真的,胸膛怒火中烧。

如果燕乙真是家生子,别说财产,连自己和子女的生死都归属主人,是绝不敢在大街上如此叫喊的。

不管他是什么人,被逼到这份上,财产被夺,女儿被抢,真的只有以死相拼了。

原来,燕乙来自阳武县的清河乡,本来确实是大户张家的家生子。

二十年前,厉国与姬国大战。姬国军队一度逼入青云郡,烧杀抢掠。

张大户当时病重难行,为人豪爽仗义。当即散尽家财,遣散奴隶,并把奴契当众烧了,自己孤零零留在空荡荡的宅子里等死。

几个老奴感念张大户恩德,死活不肯脱去奴籍,情愿照料他最后一程,陪他一起死。燕乙与父亲则带着张家才三岁的小公子张瑞东躲西藏,躲避兵锋。

战争拉锯了整整三年,等结束之后终于返回清河。张大户的坟头上草拱,连骨头都可以打鼓了。庭院狼藉,墙垣颓倒,片瓦不存。

燕乙的父亲夙兴夜寐,呕心沥血,在一片废墟上为小公子张瑞重新建立了殷实家业。原来的奴户返乡,也纷纷支持。

战后百业凋零,县城荒凉。燕乙骈手砥足打拼出一间小杂货铺,除了日常用度与生意本钱,微薄盈利全部输送回清河用在了张家公子身上。

张瑞慢慢长大,一开始也视燕乙为兄,视燕乙的父亲为父,乡邻莫不交口称赞。

故事如果在这里结束,不失为一部有情有义的人间传奇。

但世间之事,往往难以预料。

正如铜壶盛美酒,年深愈醇。

但年月经历得太久,又不免生出异味。

万一铜渗入酒中,积累过多,反成了毒药。

三年前燕乙的父亲去世,张瑞失去了管束。勾搭了些闲汉,成日花天酒地,出没于青楼赌馆,没两年就把数千贯家财败了一个精光,只剩下乡里一栋老宅。他自家又无生计,仗着昔日主子的身份敲诈乡里。

张大户的福荫香火缘被张瑞败尽,乡里怨声载道,不胜其扰,渐渐开始不待见了。他也没办法,因为昔日奴隶早脱了奴籍。倘若没钱了,伸手便向燕乙讨要。

燕乙老实巴交,又惧怕他,又顾念往日情分,只要能够给出的,无有不允。自家则勒紧裤腰带,紧紧巴巴过日子。

但没想到今日正午方过,那牛丁领着四个白役闯入燕记南货店,说是做个见证,实则压阵恐吓。

张瑞拍出一张纸,说是找到了燕乙父亲的家生子奴契。既然燕乙父亲为奴,燕乙同女儿当然也是奴。燕乙不敬主人,活该受到惩罚。

当即不由分说,指挥两名泼皮把店子里值钱东西搬上马车,还道过两天收了这间铺子,转卖给牛丁。

左邻右舍全知道他与张瑞的关系,无不气愤。但是见到牛丁和众白役凶神恶煞为张瑞撑腰,不敢靠近。

可怜燕乙辛苦二十年,供养了一条凶残白眼狼。一朝赤贫如洗,连身份都重新变回了奴隶,命也是别人的。

这还没完……

燕乙有一个独女燕婉儿,今年刚刚满十七岁,生得水灵无比。

女孩子十五、六岁出嫁,并不罕见。

燕婉儿千娇百媚,却是一个卑贱的小商户之女。燕乙不愿她嫁给引车卖浆屠狗之流,故而拖到十七岁了才寻得一个绸缎铺子亲家。

虽然燕婉儿未来的夫君三十郎当好几了,腿脚有点瘸,但急了也能跑。绸缎铺又比南货店殷实,两家勉强算是门当户对。生辰八字已经勘合,对方也送来聘礼,就等年底嫁女了。

张瑞垂涎燕婉儿的美色已久,一直不得手。这回找到由头,索性把她嘴巴堵上,捆绑塞进马车一并带走。

燕乙要拼命,被牛丁几个阻拦。

接下来,就是楚凡见到的那一幕。

……

残阳如血。

道路两旁败叶枯草。

三人骑马缀在一辆重载大车后慢慢行走,车中隐隐有呜呜声传出。

张瑞摇头晃脑,甚为得意。

方才在城里急行,怕事情闹大后,燕乙发狂引人追赶。眼下出城一炷香了也无动静,想必被牛丁镇压,挑不起事儿了。过几日再把铺子贱卖给牛丁,并不算吃亏。若无他撑腰,今日之事断然无这般顺利,闹到官府打官司也是一笔糊涂账。

他请来的两个泼皮凑趣,一个道:

“张公子,这一趟收获真不少。车里的货物至少值四五十两银子,改日再把铺子卖了,好歹又得七八十两银子。啧啧,好运道……”

张瑞道:

“你晓得甚么?铺子答应了牛丁,三十两卖给他。”

对方笑道:

“有牛大哥帮衬,阳武县里可以横着走,俺们想结识都结识不了。改日张公子摆酒,是不是也给俺们介绍介绍?”

“那是自然。”

“除了货物同铺子,张公子可还捡了一件宝贝,天仙一般的小美人,待怎生处置?”

“哈哈哈……还没有想好。”

“休怪俺多言,公子可得想好。像这样水灵的雏儿卖到怡红院去,至少得银五十两。若是被开了苞,可就不值钱了。”

“这个……”

另外一条泼皮淫笑道:

“你懂个屁,张大公子会差那点儿小钱?若是公子啖了头遍鲜汤后,让俺也试一试滋味,从今往后的力差钱情愿不要了。”

“哈哈哈……”张瑞狂笑起来,道:“这个嘛,也不是不可以有。”

车马颠簸,车厢里挣扎加剧,梆梆直响。

张瑞急唤车把式停下,同两个泼皮下马,拎着马鞭凑到车尾拉开帘子,见燕婉儿正用头磕木板。但她被困成粽子似的使不出劲,钗歪鬓斜满头汗,却无甚损伤。

张瑞一鞭子抽得她身子颤抖,拉住两位泼皮避到一旁,低声道:

“这妞儿听了我等的话,想是要寻死。她被捆成这个样子,嘴巴里又塞了毛巾,死是死不了。但若把脸蛋磕花了,可就不美。两位有什么好主意?”

两位泼皮想了想,一个道:

“须把她脑袋包严实……”

另外一个急忙道:

“不行,人会憋死的……这人一旦起了寻死的心,不看紧点,就算结结实实被捆绑在柱子上,一样可以用后脑勺撞。马车颠簸,又堆满了东西,咱们钻不进去。依俺看,干脆打晕了算毬。俺两个出手没轻重,不如公子亲自动手。”

张瑞倒也不蠢,急道:

“不好,不好。万一打死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打伤了也要出汤药钱,须换个法子。”

这三人正在道上鬼鬼祟祟合计,只听到从县城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面面相觑,僵立眺望。

十数息后,一匹灰色驽马飞奔而至。到近前被猛勒缰绳,人立而起。

马上人白衣如雪,高擎铁尺,朗声喝道:

“白役楚凡,缉盗追凶。所有人等抱头蹲下,敢有不听,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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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梅花三弄

听到白役追出城,霸气无比喊话,车把式娴熟地跳下车在道旁抱头蹲下,不忘记同马车飞快拉开两丈远距离。

作为车马行里的老伙计,走南闯北的老油子,当然知道马车是行里的,货物是客商的,命可是自家的。

反正不管来的是山贼盗匪还是官兵公差,老实听话总没错。否则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找谁说理去?更何况这车货与人,确实有点蹊跷。

只是“靠边站”和“蹲下”常听说,“抱头蹲下”还是第一次遭遇。车把式照样子比划后,发现楚白役这一招端的厉害,啥小动作全不能弄了。

张瑞同两个泼皮则有点懵懂。

一则白役虽然凶,却是给捕快打下手的。连捕快都不敢动不动就喊“杀无赦”,这楚白役怎如此泼天大胆?二则牛丁作为阳武县地头蛇,姐夫张彪又是大捕头,谁敢不听他的话?明明已经摆平了手尾的事,怎么又冒出个楚白役气势汹汹追出城?

两位泼皮开始退缩,一副随时准备把自己摘出去的样子。

张瑞强作镇定,抱拳道:

“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楚大哥请了,在下张瑞,是牛丁牛大哥的朋友……”

白袍书生身子一耸,竟在无鞍无镫的马背上站起,厉声叱道:

“呔,闲话少讲,尔等抱头蹲下!”

张瑞继续笑嘻嘻往前凑,道:“想必是弄错了……”

那书生二话不说,左手将铁尺朝怀里一插,右手一抖,把缠在手腕上的鞭子“唰”地展开,一鞭抽下。

他骑的是一匹拉车的寻常驽马,马鞭是赶车用的大鞭。柳木柄,鞭梢由几股生牛皮浸水后绞成,比寻常小鞭要长得多,沉重得多。

呜……

凄厉尖锐的风声响起。

一鞭落下,张瑞歪斜着扑出,像是被棍棒击倒一般。从肩膀到后背的衣衫撕裂,连皮带肉刨去了一长条,鲜血淋漓,犹如刀砍。

两位泼皮吓得面无人色。

一个以平生最快速度蹲下抱头,另外一个则膝盖一软直接跪下了,纹丝不敢动。

那张瑞痛得在地上惨叫打滚,书生却毫不留情,再次喝道:“抱头蹲下。”

言毕,又伸出手臂作扬鞭之势。

张瑞哪见过这么凌厉霸道的,吓得心肝肺抽搐缩成一团,心里叫起了撞天屈。直娘贼,老子被打得可以直接送医馆了,你还要老子重新爬起来再蹲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但楚白役明显不是一个面慈心善的主。

说打,绝对会打。

说杀,说不定真会杀。

张瑞逞小聪明,冤枉挨了凶狠一鞭后,晓得再挨一记恐怕要送掉半条小命,只得蹒跚爬起,老老实实蹲在地上抱头。身子颤抖,衣衫染红,咬紧牙关不敢呻吟,那模样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两个泼皮非但没起同仇敌忾之心,反而庆幸自家机灵。

白袍书生身躯高大,又站立在高高马背上,仿佛背负黄昏血幕,顶天立地。

三人偷偷翻眼皮仰视,觉得魔神临凡也不过如此,战战兢兢不敢起一丝反抗之心。

背后马蹄急促,楚凡扭头看了看,见燕乙只差三十几丈远了,便丢下鞭子跳下马,疾步到车后。

或许是他煞气太重,拉车的马不安地朝前踏进半步。

正巧楚凡堪堪拉开车后布帘子,昏暗中见到车厢两旁杂物高高堆积,中间仰天躺着一位口塞毛巾的女孩子。

但马踏半步,车子猛然一挣,本来摇摇欲坠的杂物顿时松垮,顶端有一尊铜鼎掉下,砸向女子头颅。

楚凡见势不妙,哧溜窜入车内。

跪着的三人见了,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普通人上车,无非先踏上一只脚,再踏上一只脚,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纵身扑入的。也不怕闪了腰,撞破头。

楚凡身手绝伦,虽然从来没有骑过马,一样打马如飞。燕乙虽然骑过,却不是惯家子,落后了百丈之遥。等他赶到,眼前却是诡异的一幕。

马车乖生生停留在道路上,车前一位把式抱头蹲地,车后两人抱头蹲地,还有一个跪着,均神色诡异地望向车厢,侧耳倾听。

燕乙没看到楚凡鞭打张瑞那一幕,却看到了楚凡扑入马车。心急火燎翻身下马赶到车后,口里呼唤“婉儿”,伸手正要揭开帘子,却听里面男子怒哼一声,退后!

楚凡的威势他见识过,当即本能地退开一丈多远,惴惴不安。

车里传出古怪的声响与对话。

“婉儿姑娘,外面好多人。咱们这副样子被别人看见可不好,放开我行不行?”

……

“婉儿姑娘,我是来救你的呀,松开我好不好?”

……

“你是淑女,可不可以温柔点……”

……

“哎呦,姑奶奶,楚凡甘拜下风。投降,投降……拜托,不要这样咬这么紧好不好,我又不是唐僧……”

……

“放松,放松……慢慢张开,对对对,让我抽出……好啦。”

女子娇喘阵阵,男子细心体贴地问:“刚才,没压坏你吧?”

“硬硬的,硌得人家痛……”声音细细弱弱,销魂蚀骨。

“那我再挺起来一点……现在不痛了吧……”

“嗯。”

“不要慌,不要急,不要怕……让我先把外面的束缚一层层解开,你才好扭动。要是弄痛了你,就赶快叫。黑灯瞎火的我看不见……”

“嗯,随你……”

……

嘣,貌似腰带被扯断了。

……

车厢剧烈摇晃起来,吱呀声与物品碰撞声如疾风暴雨。

……

外边的人一个个都变成了兔子精,耳朵高高耸起。

似乎,好像,大概,威风凛凛宛如神魔下凡的楚白役被燕婉儿霸王硬上弓,那个啥了。然后楚白役得了味儿,再那个啥……

好彪悍的一匹胭脂烈马!

好一个梅花三弄!

车把式忧心忡忡望着马车,担心散架。张瑞抹了一把额头冷汗,两名泼皮斜眼望着燕乙,佩服得五体投地。

燕乙窜来窜去,焦躁不安,无地自容。

车厢吱呀了十数息才停歇。

燕乙到底心系爱女,又蹩到车后,胳膊伸出欲掀开帘子,却似有千斤重。

四十几岁的老泼皮急了,喊道:“燕掌柜,掀不得!”

燕乙回头看,只见那泼皮挤眉弄眼,伸出手掌在脖子上比划。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万一帘子掀开见到尴尬场面,燕乙颜面无光是小事,他们几个可能就会丧命。

男子气喘吁吁的声音传出:

“光我一个人动不行,你得配合……我听见你父亲到车后了……”

女子夹杂着呻吟的娇媚声音传出:

“爹,你退远点。”

燕乙恨恨转身,走到张瑞面前,骂道:

“你这脚底生疮的家伙,到底给我女儿吃了什么?”

张瑞莫名其妙,道:

“我没给她吃春药……是准备了一包,还没有来得及灌。”

燕乙作势欲踢,终究懦弱惯了,长叹一声也抱头蹲下。

他是生意人,不是气节读书人,在如此荒唐的境况下竟然泛起了一个荒唐念头。如果像这般,倒好似成就了一段姻缘……帘子指定不能掀开了,女儿的名节要紧。只是这现场的几个人怎生处置?难道请他们去喝喜酒?

女子弱弱的,羞涩娇柔声音传出。

“刚才,出,出血了吗?”

“应该……没。”

“我,我不信,肯定出了……除了你,我还从来没有对别人这样过……我刚才,只是糊里糊涂了……你,别,别怪我……”

“好啦,好啦,是出了……嘿嘿,别放在心上……男子汉大丈夫嘛,什么一滴精十滴血的,我从来不信……”

“那你,终究还是亏乏了身子……”

“你想多了,我没那么羸弱不堪……”

“那我,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凡哥哥……”

“啊?你如果不怕被我妹妹揍,就叫呗……嘿嘿,开玩笑的,随便你。”

“那,那好。凡哥哥,婉儿听你的。你要告诉我怎么弄,人家不晓得……”

“这才乖嘛,刚才你那个样子,吓死我了……来,继续,我们再尝试一次。大家刚才没经验,没弄好……”

“嗯……”

车厢又晃动起来,却没有方才激烈,吱呀声响中夹杂着衣袂摩擦的窸窸窣窣。

“这样不行,婉儿。你得把两条腿分开,要不然使不出力气……”

“嗯……”

“对对对,就这样,屁股使劲往后撅,腰拱起……注意,手抓车厢底,别扒拉边上的箱子,小心再垮了……”

“嗯……”

除了燕乙面色铁青外,马车外“兔子精”们的面孔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连那车把式也像螃蟹一样横挪,从车前偷偷摸摸蹩到车后,与四人混蹲在一处。

其实他想走,其实不想留。

别人的墙角听得香艳,他们这墙角听得心惊肉跳,简直生不如死。

谁知道楚白役出来之后会不会恼羞成怒,暴起杀人。

约莫又经过十息,车厢后的帘子终于晃动了,一双小巧的绣花鞋先探出。

然后慢慢伸出两条修长的腿,美丽少女的柔软腰身弯折成九十度,上半身躺在车厢地板上一点点倒退,衣衫完好无损。

她下车后腿脚一软差点跪倒,却一把扯下后帘,惶急冲燕乙喊:

“爹,快点。货物垮塌了,凡哥被埋在里面……”

张瑞与二泼皮闻言一喜,心道被砸死才好。

燕乙连忙扑到车后,却见楚凡像尺蠖似的把身子一节节拱起,像狗一样趴着,从乱七八糟一堆杂货的最底部倒爬而出。

白袍布满尘灰污迹,变成了灰袍子,却完整。发髻歪斜,左手的掌沿红肿,血迹斑斑,齿痕清晰。

燕乙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却见燕婉儿羞羞答答低垂头,背转了身。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

楚凡掏出燕婉儿口中塞住的毛巾后,被她情急咬住了手掌不放。货物垮塌,他只能死死撑住上方,进不得退不得。

燕婉儿后来清醒了,束缚手脚的绳索被楚凡崩断。在这种情形下别无方法,只能从楚凡的身子下仰面躺倒,扭动挣扎着倒爬而出……

之所以叫燕乙退后,是因为两个人的姿势实在暧昧。一旦被人亲眼瞧见了,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燕乙想清楚中间关节后,避到一旁用拳头使劲捶脑袋,连骂自己混账。

燕婉儿一会儿劝慰父亲,一会儿扶楚凡,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神棍才不要她扶,从怀里掏出硬硬的铁尺,大踏步走向张瑞,杀气腾腾。

梅花三弄不了

第三十一章《梅花三弄》居然被举报屏蔽了,说是内容低俗。

我靠,比小白兔还干净的文字,不知道举报人脑袋里乌七八糟想些什么。

刚才发现收藏由870掉到869,恐怕就是那厮干的,什么玩意!

道貌岸然,呵呵,有点意思。

我举个栗子,问“什么东西揉一揉,热一热后,会变得又长又硬?”

然后被举报屏蔽。

其实答案是——油条!

眼下,申请解除屏蔽需要十五个工作日,还不知道能不能过,呵呵。

新章节无法发出,大伙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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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梅花三

听到白役追出城,霸气无比喊话,车把式娴熟地跳下车在道旁抱头蹲下,不忘记同马车飞快拉开两丈远距离。

作为车马行里的老伙计,走南闯北的老油子,当然知道马车是行里的,货物是客商的,命可是自家的。

反正不管来的是山贼盗匪还是官兵公差,老实听话总没错。否则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找谁说理去?更何况这车货与人,确实有点蹊跷。

只是“靠边站”和“蹲下”常听说,“抱头蹲下”还是第一次遭遇。车把式照样子比划后,发现楚白役这一招端的厉害,啥小动作全不能弄了。

张瑞同两个泼皮则有点懵懂。

一则白役虽然凶,却是给捕快打下手的。连捕快都不敢动不动就喊“杀无赦”,这楚白役怎如此泼天大胆?二则牛丁作为阳武县地头蛇,姐夫张彪又是大捕头,谁敢不听他的话?明明已经摆平了手尾的事,怎么又冒出个楚白役气势汹汹追出城?

两位泼皮开始退缩,一副随时准备把自己摘出去的样子。

张瑞强作镇定,抱拳道:

“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楚大哥请了,在下张瑞,是牛丁牛大哥的朋友……”

白袍书生身子一耸,竟在无鞍无镫的马背上站起,厉声叱道:

“呔,闲话少讲,尔等抱头蹲下!”

张瑞继续笑嘻嘻往前凑,道:“想必是弄错了……”

那书生二话不说,左手将铁尺朝怀里一插,右手一抖,把缠在手腕上的鞭子“唰”地展开,一鞭抽下。

他骑的是一匹拉车的寻常驽马,马鞭是赶车用的大鞭。柳木柄,鞭梢由几股生牛皮浸水后绞成,比寻常小鞭要长得多,沉重得多。

呜……

凄厉尖锐的风声响起。

一鞭落下,张瑞歪斜着扑出,像是被棍棒击倒一般。从肩膀到后背的衣衫撕裂,连皮带肉刨去了一长条,鲜血淋漓,犹如刀砍。

两位泼皮吓得面无人色。

一个以平生最快速度蹲下抱头,另外一个则膝盖一软直接跪下了,纹丝不敢动。

那张瑞痛得在地上惨叫打滚,书生却毫不留情,再次喝道:“抱头蹲下。”

言毕,又伸出手臂作扬鞭之势。

张瑞哪见过这么凌厉霸道的,吓得心肝肺抽搐缩成一团,心里叫起了撞天屈。直娘贼,老子被打得可以直接送医馆了,你还要老子重新爬起来再蹲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但楚白役明显不是一个面慈心善的主。

说打,绝对会打。

说杀,说不定真会杀。

张瑞逞小聪明,冤枉挨了凶狠一鞭后,晓得再挨一记恐怕要送掉半条小命,只得蹒跚爬起,老老实实蹲在地上抱头。身子颤抖,衣衫染红,咬紧牙关不敢呻吟,那模样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两个泼皮非但不同仇敌忾,反而庆幸自家机灵。

白袍书生身躯高大,又站立在高高马背上,仿佛背负黄昏血幕,顶天立地。

三人偷偷翻眼皮仰视,觉得魔神临凡也不过如此,战战兢兢不敢起一丝反抗之心。

背后马蹄急促,楚凡扭头看了看,见燕乙只差三十几丈远了,便丢下鞭子跳下马,疾步到车后。

或许是他煞气太重,拉车的马不安地朝前踏进半步。

正巧楚凡堪堪拉开车后布帘子,昏暗中见到车厢两旁杂物高高堆积,中间仰天躺着一位口塞毛巾的女孩子。

但马踏半步,车子猛然一挣,本来摇摇欲坠的杂物顿时松垮,顶端有一尊铜鼎掉下,砸向女子头颅。

楚凡见势不妙,哧溜窜入车内。

跪着的三人见了,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普通人上车,无非先踏上一只脚,再踏上一只脚,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纵身扑入的。也不怕闪了腰,撞破头。

楚凡身手绝伦,虽然从来没有骑过马,一样打马如飞。燕乙虽然骑过,却不是惯家子,落后了百丈之遥。等他赶到,眼前却是诡异的一幕。

马车乖生生停留在道路上,车前一位把式抱头蹲地,车后两人抱头蹲地,还有一个跪着,均神色诡异地望向车厢,侧耳倾听。

燕乙没看到楚凡鞭打张瑞那一幕,却看到了楚凡纵身扑入马车。心急火燎翻身下马赶到车后,口里呼唤“婉儿”,伸手正要揭开帘子,却听里面男子怒哼一声,退后!

楚凡的威势他见识过,当即本能地退开一丈多远,惴惴不安。

黑咕隆咚的车厢内,货物垮塌。

在最底部,楚凡左手的掌沿被燕婉儿死死咬住,艰难用左肘撑住身体尽量与她减少接触,右手则抓住一只铜鼎悬在她脑袋上方一寸处。而他的背部与两侧,则挤压着大大小小重重叠叠的东西。

“婉儿姑娘,外面好多人。咱们这副样子被别人看见可不好,放开我行不行?”

“婉儿姑娘,我是来救你的呀,松开我好不好?”

“你是淑女,可不可以温柔点……”

楚凡连唤三声,燕婉儿口里呜呜的,就是不松开。

要制服少女,简直太容易了,但楚凡下不了手。思忖她手脚被绑,一路挣扎,恐怕已经不清醒,以为我是凶徒。货物垮塌,里面缺氧,愈发昏迷得快。得想个什么法子脱身呢?自己肯定不能先走,只要一离开,她就会被砸伤。

身下鼻息咻咻,软玉温香。

楚凡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说没有一丁点绮念,那就简直假透了。但如果在少女崩溃绝望时还去占便宜,那就真的猪狗不如,活该天打雷劈。

神识修炼,他得窥“非想”门径,当即斩灭了这一丝欲望。突然想起像这样人货两用的马车,一般前后均有门敞开,平日里顶多拉上帘子。

抱着试一试心态,楚凡把铜鼎慢慢向前推去。

手臂只前进了一尺多就碰到强大阻力,楚凡不管,继续往前捅。终于,一个麻袋被挤破了,豆子争先恐后蹦出来。

楚凡暗道不好,把铜鼎放下,右掌抄到燕婉儿后脑勺垫高,小臂则护住她面部。乖乖,这要是鼻孔里灌进几颗,还不把人呛死?

好在那袋豆子或落入铜鼎,或洒落地板,没来得及把燕婉儿的脑袋淹没就偃旗息鼓。

对楚凡而言,好消息是右臂自由了,坏消息是活动范围到尽头,车厢前门关闭。再往前爬,就会护不住少女。而他左手掌被咬,也无法作更大范围移动。

难道喊外面人搬开压在身上的东西?是没有办法的无奈选择。如果被人见到这等场面,少女还不羞死,以后怎么嫁人?

嗯,得让空气流通,让她清醒,自己爬出去。

楚凡慢慢把身体往上拱,由标准的俯卧撑姿势转变成跪姿,然后身体左倾,像狗撒尿一样把右腿抬起,踹出去。

咔嚓,似乎马车旁的窗户被挤破了,清新空气流进来。

但是,他右腿使力也到了尽头。再往窗户边够,又将护不住少女身体。

怎么办?

当务之急,必须把手掌抽出,才能腾出双手把她身体上的绳索扯断。自己可以为她撑住空间不垮塌,但最终脱困,还是要靠她自己。

用灵能让她睡一觉?不可取,万一牙齿咬得更紧呢?

下策是啥都不管了,叫人卸货。

下下策是强行把手掌拽出,然后自己抱住她上身往后退。可这样的话,她漂亮的牙齿可能要崩掉,她美丽的双腿可能要挤伤。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楚神棍轻唤。

“婉儿,婉儿,婉儿……”

咦,少女仿佛哼哼了两声。

楚神棍信心大增。

“婉儿……”

……

“哎呦,姑奶奶,楚凡甘拜下风。投降,投降……拜托,不要这样咬合这么紧好不好,我又不是唐僧……”

……

“放松,放松……慢慢张开,对对对,让我抽出……好啦。”

女子娇喘阵阵,男人细致体贴地问:“刚才,没压坏你吧?”

“硬硬的什么东西,硌得人家好痛……”声音细细弱弱,销魂蚀骨。

“是一根铁尺……那我再挺起来一点……现在就不痛了吧……”

“嗯。”

“不要慌,不要急,不要怕……让我先把外面的束缚一层层解开,你才好扭动。要是弄痛了你,就赶快叫。黑灯瞎火的我看不见……”

“嗯,随你……”

……

嘣,貌似腰带被扯断了。

……

车厢剧烈摇晃起来,吱呀声与物品碰撞声如疾风暴雨。

……

车里传出古怪的声响与对话。

外边的人一个个都变成了兔子精,耳朵高高耸起。

似乎,好像,大概,威风凛凛宛如神魔下凡的楚白役被燕婉儿霸王硬上弓,那个啥了。然后楚白役得了味儿,再那个啥……

好彪悍的一匹胭脂烈马!

好一个梅花三弄!

车把式忧心忡忡望着马车,担心散架。张瑞抹了一把额头冷汗,两名泼皮斜眼望着燕乙,佩服得五体投地。

燕乙窜来窜去,焦躁不安,无地自容。

车厢吱呀了十数息才停歇。

燕乙到底心系爱女,又蹩到车后,胳膊伸出欲掀开帘子,却似有千斤重。

四十几岁的老泼皮急了,喊道:“燕掌柜,掀不得!”

燕乙回头看,只见那泼皮挤眉弄眼,伸出手掌在脖子上比划。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万一帘子掀开见到尴尬场面,燕乙颜面无光是小事,他们几个可能就会丧命在这荒郊。

男子气喘吁吁的声音传出:

“光我一个人动不行,你得配合……我听见你父亲到车后了……”

女子夹杂着呻吟的娇媚声音传出:

“爹,你退远点。”

燕乙恨恨转身,走到张瑞面前,骂道:

“你这个脚底生疮的家伙,到底给我女儿吃了什么?”

张瑞莫名其妙,道:

“我没给她吃春药……是准备了一包,还没有来得及灌。”

燕乙作势欲踢,终究懦弱惯了,长叹一声也抱头蹲下。

他是生意人,不是气节读书人,在如此荒唐的境况下竟然泛起了一个荒唐念头。如果像这般,倒好似成就了一段姻缘……帘子指定不能掀开了,女儿的名节要紧。只是这现场的几个人怎生处置?难道请他们去喝喜酒?

女子弱弱的,羞涩娇柔声音传出。

“刚才,出,出血了吗?”

“应该……没。”

“我,我不信,肯定出了……除了你,我还从来没有对别人这样过……我刚才,只是糊里糊涂了……你,别,别怪我……”

“好啦,好啦,是出了一点点……嘿嘿,别放在心上……男子汉大丈夫嘛,什么一滴精十滴血的,我从来不信……”

“那你,终究还是亏乏了身子……”

“你想多了,我没那么羸弱不堪……”

“那我,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凡哥哥……”

“啊?你如果不怕被我妹妹揍,就叫呗……嘿嘿,开玩笑的,随便你。”

“那,那好。凡哥哥,婉儿听你的。你要告诉我怎么弄,人家不晓得……”

“这才乖嘛,刚才你那个样子,吓死我了……来,继续,我们再尝试一次。大家刚才没经验,没弄好……”

“嗯……”

车厢又晃动起来,却没有方才激烈,吱呀声响中夹杂着衣袂摩擦的窸窸窣窣。

“这样不行,婉儿。你得把两条腿分开,要不然使不出力气……”

“嗯……”

“对对对,就这样,屁股使劲往后撅,腰拱起……注意,手抓车厢底,别扒拉边上的箱子,小心再垮了……”

“嗯……”

除了燕乙面色铁青外,马车外“兔子精”们的面孔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连那车把式也像螃蟹一样横挪,从车前偷偷摸摸蹩到车后,与四人混蹲在一处。

其实他想走,其实不想留。

别人的墙角听得香艳,他们这墙角听得心惊肉跳,简直生不如死。

谁知道楚白役出来之后会不会恼羞成怒,暴起杀人。

约莫又经过十息,车厢后的帘子终于晃动了,一双小巧的绣花鞋先探出。

然后慢慢伸出两条修长的腿,美丽少女的柔软腰身弯折成九十度,上半身躺在车厢地板上一点点倒退,衣衫完好无损。

她下车后腿脚一软差点跪倒,却一把扯下后帘,惶急冲燕乙喊:

“爹,快点。货物垮塌了,凡哥被埋在里面……”

张瑞与二泼皮闻言一喜,心道被砸死才好。

燕乙连忙扑到车后,却见楚凡像尺蠖似的把身子一节节拱起,像狗一样趴着,从乱七八糟一堆杂货的最底部倒爬而出。

白袍布满尘灰污迹,变成了灰袍子,却完整。发髻歪斜,左手的掌沿红肿,血迹斑斑,齿痕清晰。

燕乙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却见燕婉儿羞羞答答低垂头,背转了身。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

楚凡掏出燕婉儿口中塞住的毛巾后,被她情急咬住了手掌不放。货物垮塌,他只能死死撑住上方,进不得退不得。

燕婉儿后来清醒了,束缚手脚的绳索被楚凡崩断。在这种情形下别无方法,只能从楚凡的身躯下仰面躺倒,扭动挣扎着倒爬而出……

之所以叫燕乙退后,是因为两个人的姿势实在暧昧。一旦被人亲眼瞧见了,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燕乙想清楚中间关节后,避到一旁用拳头使劲捶脑袋,连骂自己混账。

燕婉儿一会儿劝慰父亲,一会儿扶楚凡,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神棍才不要她扶,从怀里掏出硬硬的铁尺,大踏步走向张瑞,杀气腾腾。

哈哈哈,简直太有意思了。

昨天《梅花三弄》被屏蔽后,发了个申请。

见到可能需要十五个工作日才能解禁,想着不能耽误下面章节,便作了修正,写成《梅花三》

相当于一幅画的空灵留白处,填满它。

少了想象,多了写实。

就像把那个问题,“什么东西揉一揉,热一热后,就变得又长又硬?”

变成了这样一个问题,“什么东西是面粉做的,揉一揉,热一热,再下油锅,就变得又长又硬?”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我悲怆地告诉你,是油条。

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你以为会是什么呢?

其实昨日我上传《梅花三》,发现《梅花三弄》已经解禁,距离申诉不到十分钟。

但《梅花三》虽然少了想象,多了写实,毕竟内容多了,字数多了。

所以就把已经解禁的《梅花三弄》删了。

没想到今天又被投诉屏蔽。

至于那个一定要投诉到底的哥们,阴暗心思昭然若揭,滚!

第三十一章 梅花三不弄

听到白役追出城,霸气无比喊话,车把式娴熟地跳下车在道旁抱头蹲下,不忘记同马车飞快拉开两丈远距离。

作为车马行里的老伙计,走南闯北的老油子,当然知道马车是行里的,货物是客商的,命可是自家的。

反正不管来的是山贼盗匪还是官兵公差,老实听话总没错。否则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找谁说理去?更何况这车货与人,确实有点蹊跷。

只是“靠边站”和“蹲下”常听说,“抱头蹲下”还是第一次遭遇。车把式照样子比划后,发现楚白役这一招端的厉害,啥小动作全不能弄了。

张瑞同两个泼皮则有点懵懂。

一则白役虽然凶,却是给捕快打下手的。连捕快都不敢动不动就喊“杀无赦”,这楚白役怎如此泼天大胆?二则牛丁作为阳武县地头蛇,姐夫张彪又是大捕头,谁敢不听他的话?明明已经摆平了手尾的事,怎么又冒出个楚白役气势汹汹追出城?

两位泼皮开始退缩,一副随时准备把自己摘出去的样子。

张瑞强作镇定,抱拳道:

“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楚大哥请了,在下张瑞,是牛丁牛大哥的朋友……”

白袍书生身子一耸,竟在无鞍无镫的马背上站起,厉声叱道:

“呔,闲话少讲,尔等抱头蹲下!”

张瑞继续笑嘻嘻往前凑,道:“想必是弄错了……”

那书生二话不说,左手将铁尺朝怀里一插,右手一抖,把缠在手腕上的鞭子“唰”地展开,一鞭抽下。

他骑的是一匹拉车的寻常驽马,马鞭是赶车用的大鞭。柳木柄,鞭梢由几股生牛皮浸水后绞成,比寻常小鞭要长得多,沉重得多。

呜……

凄厉尖锐的风声响起。

一鞭落下,张瑞歪斜着扑出,像是被棍棒击倒一般。从肩膀到后背的衣衫撕裂,连皮带肉刨去了一长条,鲜血淋漓,犹如刀砍。

两位泼皮吓得面无人色。

一个以平生最快速度蹲下抱头,另外一个则膝盖一软直接跪下了,纹丝不敢动。

那张瑞痛得在地上惨叫打滚,书生却毫不留情,再次喝道:“抱头蹲下。”

言毕,又伸出手臂作扬鞭之势。

张瑞哪见过这么凌厉霸道的,吓得心肝肺抽搐缩成一团,心里叫起了撞天屈。直娘贼,老子被打得可以直接送医馆了,你还要老子重新爬起来再蹲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但楚白役明显不是一个面慈心善的主。

说打,绝对会打。

说杀,说不定真会杀。

张瑞逞小聪明,冤枉挨了凶狠一鞭后,晓得再挨一记恐怕要送掉半条小命,只得蹒跚爬起,老老实实蹲在地上抱头。身子颤抖,衣衫染红,咬紧牙关不敢呻吟,那模样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两个泼皮非但不同仇敌忾,反而庆幸自家机灵。

白袍书生身躯高大,又站立在高高马背上,仿佛背负黄昏血幕,顶天立地。

三人偷偷翻眼皮仰视,觉得魔神临凡也不过如此,战战兢兢不敢起一丝反抗之心。

背后马蹄急促,楚凡扭头看了看,见燕乙只差三十几丈远了,便丢下鞭子跳下马,疾步到车后。

或许是他煞气太重,拉车的马不安地朝前踏进半步。

正巧楚凡堪堪拉开车后布帘子,昏暗中见到车厢两旁杂物高高堆积,中间仰天躺着一位口塞毛巾的女孩子。

但马踏半步,车子猛然一挣,本来摇摇欲坠的杂物顿时松垮,顶端有一尊铜鼎掉下,砸向女子头颅。

楚凡见势不妙,哧溜窜入车内。

跪着的三人见了,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普通人上车,无非先踏上一只脚,再踏上一只脚,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纵身扑入的。也不怕闪了腰,撞破头。

楚凡身手绝伦,虽然从来没有骑过马,一样打马如飞。燕乙虽然骑过,却不是惯家子,落后了百丈之遥。等他赶到,眼前却是诡异的一幕。

马车乖生生停留在道路上,车前一位把式抱头蹲地,车后两人抱头蹲地,还有一个跪着,均神色诡异地望向车厢,侧耳倾听。

燕乙没看到楚凡鞭打张瑞那一幕,却看到了楚凡纵身扑入马车。心急火燎翻身下马赶到车后,口里呼唤“婉儿”,伸手正要揭开帘子,却听里面男子怒哼一声,退后!

楚凡的威势他见识过,当即本能地退开一丈多远,惴惴不安。

黑咕隆咚的车厢内,货物垮塌。

在最底部,楚凡左手的掌沿被燕婉儿死死咬住,艰难用左肘撑住身体尽量与她减少接触,右手则抓住一只铜鼎悬在她脑袋上方一寸处。而他的背部与两侧,则挤压着大大小小重重叠叠的东西。

“婉儿姑娘,外面好多人。咱们这副样子被别人看见可不好,放开我行不行?”

“婉儿姑娘,我是来救你的呀,松开我好不好?”

“你是淑女,可不可以温柔点……”

楚凡连唤三声,燕婉儿口里呜呜的,就是不松开。

要制服少女,简直太容易了,但楚凡下不了手。思忖她手脚被绑,一路挣扎,恐怕已经不清醒,以为我是凶徒。货物垮塌,里面缺氧,愈发昏迷得快。得想个什么法子脱身呢?自己肯定不能先走,只要一离开,她就会被砸伤。

身下鼻息咻咻,软玉温香。

楚凡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说没有一丁点绮念,那就简直假透了。但如果在少女崩溃绝望时还去占便宜,那就真的猪狗不如,活该天打雷劈。

神识修炼,他得窥“非想”门径,当即斩灭了这一丝欲望。突然想起像这样人货两用的马车,一般前后均有门敞开,平日里顶多拉上帘子。

抱着试一试心态,楚凡把铜鼎慢慢向前推去。

手臂只前进了一尺多就碰到强大阻力,楚凡不管,继续往前捅。终于,一个麻袋被挤破了,豆子争先恐后蹦出来。

楚凡暗道不好,把铜鼎放下,右掌抄到燕婉儿后脑勺垫高,小臂则护住她面部。乖乖,这要是鼻孔里灌进几颗,还不把人呛死?

好在那袋豆子或落入铜鼎,或洒落地板,没来得及把燕婉儿的脑袋淹没就偃旗息鼓。

对楚凡而言,好消息是右臂自由了,坏消息是活动范围到尽头,车厢前门关闭。再往前爬,就会护不住少女。而他左手掌被咬,也无法作更大范围移动。

难道喊外面人搬开压在身上的东西?是没有办法的无奈选择。如果被人见到这等场面,少女还不羞死,以后怎么嫁人?

嗯,得让空气流通,让她清醒,自己爬出去。

楚凡慢慢把身体往上拱,由标准的俯卧撑姿势转变成跪姿,然后身体左倾,像狗撒尿一样把右腿抬起,踹出去。

咔嚓,似乎马车旁的窗户被挤破了,清新空气流进来。

但是,他右腿使力也到了尽头。再往窗户边够,又将护不住少女身体。

怎么办?

当务之急,必须把手掌抽出,才能腾出双手把她身体上的绳索扯断。自己可以为她撑住空间不垮塌,但最终脱困,还是要靠她自己。

用灵能让她睡一觉?不可取,万一牙齿咬得更紧呢?

下策是啥都不管了,叫人卸货。

下下策是强行把手掌拽出,然后自己抱住她上身往后退。可这样的话,她漂亮的牙齿可能要崩掉,她美丽的双腿可能要挤伤。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楚神棍轻唤。

“婉儿,婉儿,婉儿……”

咦,少女仿佛哼哼了两声。

楚神棍信心大增。

“婉儿……”

……

“哎呦,姑奶奶,楚凡甘拜下风。投降,投降……拜托,不要这样咬合这么紧好不好,我又不是唐僧……”

……

“放松,放松……慢慢张开,对对对,让我抽出……好啦。”

女子娇喘阵阵,男人细致体贴地问:“刚才,没压坏你吧?”

“硬硬的什么东西,硌得人家好痛……”声音细细弱弱,销魂蚀骨。

“是一根铁尺……那我再挺起来一点……现在就不痛了吧……”

“嗯。”

“不要慌,不要急,不要怕……让我先把外面的束缚一层层解开,你才好扭动。要是弄痛了你,就赶快叫。黑灯瞎火的我看不见……”

“嗯,随你……”

……

嘣,貌似腰带被扯断了。

……

车厢剧烈摇晃起来,吱呀声与物品碰撞声如疾风暴雨。

……

车里传出古怪的声响与对话。

外边的人一个个都变成了兔子精,耳朵高高耸起。

似乎,好像,大概,威风凛凛宛如神魔下凡的楚白役被燕婉儿霸王硬上弓,那个啥了。然后楚白役得了味儿,再那个啥……

好彪悍的一匹胭脂烈马!

好一个梅花三弄!

车把式忧心忡忡望着马车,担心散架。张瑞抹了一把额头冷汗,两名泼皮斜眼望着燕乙,佩服得五体投地。

燕乙窜来窜去,焦躁不安,无地自容。

车厢吱呀了十数息才停歇。

燕乙到底心系爱女,又蹩到车后,胳膊伸出欲掀开帘子,却似有千斤重。

四十几岁的老泼皮急了,喊道:“燕掌柜,掀不得!”

燕乙回头看,只见那泼皮挤眉弄眼,伸出手掌在脖子上比划。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万一帘子掀开见到尴尬场面,燕乙颜面无光是小事,他们几个可能就会丧命在这荒郊。

男子气喘吁吁的声音传出:

“光我一个人动不行,你得配合……我听见你父亲到车后了……”

女子夹杂着呻吟的娇媚声音传出:

“爹,你退远点。”

燕乙恨恨转身,走到张瑞面前,骂道:

“你这个脚底生疮的家伙,到底给我女儿吃了什么?”

张瑞莫名其妙,道:

“我没给她吃春药……是准备了一包,还没有来得及灌。”

燕乙作势欲踢,终究懦弱惯了,长叹一声也抱头蹲下。

他是生意人,不是气节读书人,在如此荒唐的境况下竟然泛起了一个荒唐念头。如果像这般,倒好似成就了一段姻缘……帘子指定不能掀开了,女儿的名节要紧。只是这现场的几个人怎生处置?难道请他们去喝喜酒?

女子弱弱的,羞涩娇柔声音传出。

“刚才,出,出血了吗?”

“应该……没。”

“我,我不信,肯定出了……除了你,我还从来没有对别人这样过……我刚才,只是糊里糊涂了……你,别,别怪我……”

“好啦,好啦,是出了一点点……嘿嘿,别放在心上……男子汉大丈夫嘛,什么一滴精十滴血的,我从来不信……”

“那你,终究还是亏乏了身子……”

“你想多了,我没那么羸弱不堪……”

“那我,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凡哥哥……”

“啊?你如果不怕被我妹妹揍,就叫呗……嘿嘿,开玩笑的,随便你。”

“那,那好。凡哥哥,婉儿听你的。你要告诉我怎么弄,人家不晓得……”

“这才乖嘛,刚才你那个样子,吓死我了……来,继续,我们再尝试一次。大家刚才没经验,没弄好……”

“嗯……”

车厢又晃动起来,却没有方才激烈,吱呀声响中夹杂着衣袂摩擦的窸窸窣窣。

“这样不行,婉儿。你得把两条腿分开,要不然使不出力气……”

“嗯……”

“对对对,就这样,屁股使劲往后撅,腰拱起……注意,手抓车厢底,别扒拉边上的箱子,小心再垮了……”

“嗯……”

除了燕乙面色铁青外,马车外“兔子精”们的面孔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连那车把式也像螃蟹一样横挪,从车前偷偷摸摸蹩到车后,与四人混蹲在一处。

其实他想走,其实不想留。

别人的墙角听得香艳,他们这墙角听得心惊肉跳,简直生不如死。

谁知道楚白役出来之后会不会恼羞成怒,暴起杀人。

约莫又经过十息,车厢后的帘子终于晃动了,一双小巧的绣花鞋先探出。

然后慢慢伸出两条修长的腿,美丽少女的柔软腰身弯折成九十度,上半身躺在车厢地板上一点点倒退。

虽然披头散发,但衣衫完好。

她下车后腿脚一软差点跪倒,却不管不顾一把扯下帘子,惶急冲燕乙喊:

“爹,快点。货物垮塌了,凡哥被埋在里面……”

张瑞与二泼皮闻言一喜,心道被砸死才好。

燕乙连忙扑到车后,却见楚凡犹如尺蠖似的把身子一节节拱起,半撑双臂像狗一样狼狈趴低,从乱七八糟一堆杂货的最底部倒爬而出。

白袍布满尘灰污迹,变成了灰袍子。双肘小臂处乌脏得一塌糊涂,像戴了黑色袖套。发髻歪斜蓬乱,左手的掌沿红肿,血迹斑斑,齿痕清晰。

燕乙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却见燕婉儿羞羞答答低垂头,背转了身。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

楚凡掏出燕婉儿口中塞住的毛巾后,被她情急咬住了手掌不放。货物垮塌,他只能死死撑住上方,进不得退不得。

燕婉儿后来清醒了,束缚手脚的绳索被楚凡崩断。在这种情形下别无方法,只能从楚凡的身躯下仰面躺倒,扭动挣扎着倒爬而出……

之所以叫燕乙退后,是因为两个人的姿势实在暧昧。一旦被人亲眼瞧见了,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燕乙想清楚中间关节后,避到一旁用拳头使劲捶脑袋,连骂自己混账。

燕婉儿一会儿劝慰父亲,一会儿扶楚凡,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神棍才不要她扶,从怀里掏出硬硬的铁尺,大踏步走向张瑞,杀气腾腾。

第三十一章 梅花不三弄

听到白役追出城,霸气无比喊话,车把式娴熟地跳下车在道旁抱头蹲下,不忘记同马车飞快拉开两丈远距离。

作为车马行里的老伙计,走南闯北的老油子,当然知道马车是行里的,货物是客商的,命可是自家的。

反正不管来的是山贼盗匪还是官兵公差,老实听话总没错。否则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找谁说理去?更何况这车货与人,确实有点蹊跷。

只是“靠边站”和“蹲下”常听说,“抱头蹲下”还是第一次遭遇。车把式照样子比划后,发现楚白役这一招端的厉害,啥小动作全不能弄了。

张瑞同两个泼皮则有点懵懂。

一则白役虽然凶,却是给捕快打下手的。连捕快都不敢动不动就喊“杀无赦”,这楚白役怎如此泼天大胆?二则牛丁作为阳武县地头蛇,姐夫张彪又是大捕头,谁敢不听他的话?明明已经摆平了手尾的事,怎么又冒出个楚白役气势汹汹追出城?

两位泼皮开始退缩,一副随时准备把自己摘出去的样子。

张瑞强作镇定,抱拳道:

“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楚大哥请了,在下张瑞,是牛丁牛大哥的朋友……”

白袍书生身子一耸,竟在无鞍无镫的马背上站起,厉声叱道:

“呔,闲话少讲,尔等抱头蹲下!”

张瑞继续笑嘻嘻往前凑,道:“想必是弄错了……”

那书生二话不说,左手将铁尺朝怀里一插,右手一抖,把缠在手腕上的鞭子“唰”地展开,一鞭抽下。

他骑的是一匹拉车的寻常驽马,马鞭是赶车用的大鞭。柳木柄,鞭梢由几股生牛皮浸水后绞成,比寻常小鞭要长得多,沉重得多。

呜……

凄厉尖锐的风声响起。

一鞭落下,张瑞歪斜着扑出,像是被棍棒击倒一般。从肩膀到后背的衣衫撕裂,连皮带肉刨去了一长条,鲜血淋漓,犹如刀砍。

两位泼皮吓得面无人色。

一个以平生最快速度蹲下抱头,另外一个则膝盖一软直接跪下了,纹丝不敢动。

那张瑞痛得在地上惨叫打滚,书生却毫不留情,再次喝道:“抱头蹲下。”

言毕,又伸出手臂作扬鞭之势。

张瑞哪见过这么凌厉霸道的,吓得心肝肺抽搐缩成一团,心里叫起了撞天屈。直娘贼,老子被打得可以直接送医馆了,你还要老子重新爬起来再蹲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但楚白役明显不是一个面慈心善的主。

说打,绝对会打。

说杀,说不定真会杀。

张瑞逞小聪明,冤枉挨了凶狠一鞭后,晓得再挨一记恐怕要送掉半条小命,只得蹒跚爬起,老老实实蹲在地上抱头。身子颤抖,衣衫染红,咬紧牙关不敢呻吟,那模样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两个泼皮非但不同仇敌忾,反而庆幸自家机灵。

白袍书生身躯高大,又站立在高高马背上,仿佛背负黄昏血幕,顶天立地。

三人偷偷翻眼皮仰视,觉得魔神临凡也不过如此,战战兢兢不敢起一丝反抗之心。

背后马蹄急促,楚凡扭头看了看,见燕乙只差三十几丈远了,便丢下鞭子跳下马,疾步到车后。

或许是他煞气太重,拉车的马不安地朝前踏进半步。

正巧楚凡堪堪拉开车后布帘子,昏暗中见到车厢两旁杂物高高堆积,中间仰天躺着一位口塞毛巾的女孩子。

但马踏半步,车子猛然一挣,本来摇摇欲坠的杂物顿时松垮。顶端有一尊铜鼎掉下,正砸向女子头颅。

楚凡见势不妙,哧溜窜入车内。

跪着的三人见了,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普通人上车,无非先踏上一只脚,再踏上一只脚,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纵身扑入的。也不怕闪了腰,撞破头。

楚凡身手绝伦,虽然从来没有骑过马,一样打马如飞。燕乙虽然骑过,却不是惯家子,落后了百丈之遥。等他赶到,眼前却是诡异的一幕。

马车乖生生停留在道路上,车前一位把式抱头蹲地,车后两人抱头蹲地,还有一个跪着,均神色诡异地望向车厢,侧耳倾听。

燕乙没看到楚凡鞭打张瑞那一幕,却看到了楚凡纵身扑入马车。心急火燎翻身下马赶到车后,口里呼唤“婉儿”,伸手正要揭开帘子,却听里面男子怒哼一声,退后!

楚凡的威势他见识过,当即本能地退开一丈多远,惴惴不安。

黑咕隆咚的车厢内,货物垮塌。

在最底部,楚凡左手的掌沿被燕婉儿死死咬住,艰难用左肘撑住身体尽量与她减少接触,右手则抓住一只铜鼎悬在她脑袋上方一寸处。而他的背部与两侧,则挤压着大大小小重重叠叠的东西。

“婉儿姑娘,外面好多人。咱们这副样子被别人看见可不好,放开我行不行?”

“婉儿姑娘,我是来救你的呀,松开我好不好?”

“你是淑女,可不可以温柔一点……”

楚凡连唤三声,燕婉儿口里呜呜的,就是不松开。

要制服少女,简直太容易了,但楚凡下不了手。思忖她手脚被绑,一路挣扎,恐怕已经不清醒,以为我是凶徒。货物垮塌,里面缺氧,愈发昏迷得快。得想个什么法子脱身呢?自己肯定不能先走,只要一离开,她就会被砸伤。

身下鼻息咻咻,软玉温香。

楚凡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说没有一丁点绮念,简直假透了。但如果在少女崩溃绝望时还去占便宜,那就真的猪狗不如,活该天打雷劈。

神识修炼,他得窥“非想”门径,当即斩灭了这一丝欲望。思忖来思忖去,突然想起像这样人货两用的马车,一般前后均有门敞开,平日里顶多拉上帘子。

抱着试一试心态,楚凡把铜鼎慢慢向前推去。

手臂只前进了一尺多就碰到强大阻力,楚凡不管,继续往前捅。终于,一个麻袋被挤破了,豆子争先恐后蹦出来。

楚凡暗道不好,把铜鼎放下,右掌抄到燕婉儿的后脑勺垫高,小臂则护住她面部。乖乖,这要是鼻孔里灌进几颗,还不把人呛死?

好在那一袋豆子或落入铜鼎,或洒落地板,没来得及把燕婉儿的脑袋淹没就偃旗息鼓了。

对楚凡而言,好消息是右臂自由了,坏消息是活动范围到尽头,车厢前门关闭。再往前爬,就会护不住少女周全。而且他的左手掌被咬,也无法作更大范围移动。

难道喊外面人搬开压在身上的东西?是实在没有办法情况下才能做出的无奈选择。

如果被人见到这等场面,少女还不羞死,以后怎么嫁人?

嗯,得先让空气流通,让她清醒,自己爬出去。

楚凡慢慢把身体往上拱,由标准的俯卧撑姿势转变成跪姿,然后身体往左侧倾斜,像狗撒尿一样把右腿抬起,踹出去。

咔嚓,似乎马车旁的窗户被挤破了,清新空气流进来。

但是,他右腿使力也到了尽头。继续往窗户边够,又将护不住少女身体。

怎么办?

当务之急,必须把手掌抽出,才能腾出双手把她身体上的绳索扯断。自己可以为她撑住空间不垮塌,但最终脱困,还是要靠她自己。

用灵能让她睡一觉?不可取,万一牙齿咬得更紧呢?

下策是啥都不管了,叫人卸货。

下下策是强行把手掌拽出,然后自己抱住她上身往后退。可这样的话,她漂亮的牙齿可能要崩掉,她美丽的双腿可能要挤伤。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楚神棍轻唤。

“婉儿,婉儿,婉儿……”

咦,少女仿佛哼哼了两声。

楚神棍信心大增。

“婉儿……”

……

“哎呦,姑奶奶,楚凡甘拜下风。投降,投降……拜托,不要这样咬合这么紧好不好,我又不是唐僧……”

……

“放松,放松……慢慢张开小嘴。对对对,让我把手先抽出来……好啦。”

女子娇喘阵阵,男人细致体贴地问:“醒了没有?刚才没压坏你吧?”

“硬硬的什么东西,硌得人家好痛……”声音细细弱弱,销魂蚀骨。

“是一根铁尺……那我再挺起来一点……现在不痛了吧……”

“嗯。”

“不要慌,不要急,不要怕……先让我先把外面的束缚一层层解开,你才好扭动。要是弄痛了你,就赶快叫。黑灯瞎火的我看不见……”

“嗯,随你……”

……

嘣,貌似腰带被扯断了。

也可能是绳索,动静挺大。

咬合,小嘴,铁尺……

什么意思?

……

车厢剧烈摇晃起来,吱呀声与物品碰撞声如疾风暴雨。

……

车厢里传出古怪的声响与对话。

外边的人一个个都变成了兔子精,耳朵高高耸起。

似乎,好像,大概,威风凛凛宛如神魔下凡的楚白役被燕婉儿霸王硬上弓,那个啥了。然后楚白役得了味儿,再那个啥……

好彪悍的一匹胭脂烈马!

好一个梅花三弄!

车把式忧心忡忡望着马车,担心散架。张瑞抹了一把额头冷汗,两名泼皮斜眼望着燕乙,佩服得五体投地。

燕乙窜来窜去,焦躁不安,无地自容。

车厢吱呀了十数息才停歇。

燕乙到底心系爱女,又蹩到车后,胳膊伸出欲掀开帘子,却似有千斤重。

四十几岁的老泼皮急了,喊道:“燕掌柜,掀不得!”

燕乙回头看,只见那泼皮挤眉弄眼,伸出手掌在脖子上比划。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万一帘子掀开见到了尴尬场面,燕乙颜面无光是小事,他们几个可能就会丧命在这荒郊。

男子气喘吁吁的声音传出:

“光我一个人动不行,你得配合……我听见你父亲到车后了……”

女子夹杂着呻吟的娇媚声音传出:

“爹,你退远点。”

燕乙恨恨转身,走到张瑞面前,骂道:

“你这个脚底生疮的家伙,到底给我女儿吃了什么?”

张瑞莫名其妙,道:

“我没给她吃春药……是准备了一包,还没有来得及灌。”

燕乙作势欲踢,终究懦弱惯了,长叹一声也抱头蹲下。

他是生意人,不是气节读书人,在如此荒唐的境况下竟然泛起了一个荒唐念头。如果像这般,倒好似成就了一段姻缘……帘子指定不能掀开了,女儿的名节要紧。只是这现场的几个人怎生处置?难道请他们去喝喜酒?

女子弱弱的,羞涩娇柔声音传出。

“刚,刚才……你,你……我,我……出,出血了吗?”

“应该……没。”

“我,我不信,肯定出了……除了你,我还从来没有对别人这样过……我刚才,只是糊里糊涂了……你,别,别怪我……”

“好啦,好啦,是出了一点点……嘿嘿,别放在心上……男子汉大丈夫嘛,什么一滴精十滴血的,我从来不信……”

“那你,终究还是亏乏了身子……”

“你想多了,我没那么羸弱不堪……”

“那我,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凡哥哥……”

“啊?你如果不怕被我妹妹揍,就叫呗……嘿嘿,开玩笑的,随便你了。”

“那,那好。凡哥哥,婉儿听你的。你要告诉我怎么弄,人家不晓得……”

“这才乖嘛,刚才你那个样子,吓死我了……来,继续,我们再尝试一次。大家刚才没经验,没弄好……”

“嗯……”

车厢又晃动起来,却没有方才激烈,吱呀声响中夹杂着衣袂摩擦的窸窸窣窣。

“这样不行,婉儿。你得把两条腿分开,要不然使不出力气……”

“嗯……”

“对对对,就这样,屁股使劲往后撅,腰拱起……注意,手抓车厢底,别扒拉边上的箱子,小心再垮了……”

“嗯……”

除了燕乙面色铁青外,马车外“兔子精”们的面孔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连那车把式也像螃蟹一样横挪,从车前偷偷摸摸蹩到车后,与四人混蹲在一处。

其实他想走,其实不想留。

别人的墙角听得香艳,他们这墙角听得心惊肉跳,简直生不如死。

谁知道楚白役出来之后会不会恼羞成怒,暴起杀人。

约莫又经过十息,车厢后的帘子终于晃动了,一双小巧的绣花鞋先探出。

然后慢慢伸出两条修长的腿,美丽少女的柔软腰身弯折成九十度,上半身躺在车厢地板上一点点倒退。

虽然披头散发,但衣衫完好。

她下车后腿脚一软差点跪倒,却不管不顾一把扯下帘子,惶急冲燕乙喊:

“爹,快点。货物垮塌了,凡哥被埋在里面……”

张瑞与二泼皮闻言一喜,心道被砸死才好。

燕乙连忙扑到车后,却见楚凡仿佛尺蠖似的把身子一节节拱起,半撑双臂像狗一样狼狈趴低,从乱七八糟一堆杂货的最底部倒爬而出。

白袍布满尘灰污迹,变成了灰袍子。双肘小臂处乌脏得一塌糊涂,像戴了黑色袖套。发髻歪斜蓬乱,左手的掌沿红肿,血迹斑斑,齿痕清晰。

燕乙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却见燕婉儿羞羞答答低垂头,背转了身。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

楚凡掏出燕婉儿口中塞住的毛巾后,被她情急咬住了手掌不放。货物垮塌,他只能死死撑住上方,进不得退不得。

燕婉儿后来清醒了,束缚手脚的绳索被楚凡崩断。在这种情形下别无方法,只能从楚凡的身躯下仰面躺倒,扭动挣扎着倒爬而出……

之所以叫燕乙退后,是因为两个人的姿势实在暧昧。一旦被人亲眼瞧见了,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燕乙想清楚中间关节后,避到一旁用拳头使劲捶脑袋,连骂自己混账。

燕婉儿一会儿劝慰父亲,一会儿扶楚凡,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神棍才不要她扶,从怀里掏出硬硬的铁尺,大踏步走向张瑞,杀气腾腾。

第三十二章 奴契

楚凡才从车厢里露出两条大长腿,两名泼皮和车把式就机智地悄悄拉开同张瑞距离,一脸我和他不太熟的表情。

眼下见楚凡抽出铁尺一脸杀气走过来,更是噤若寒蝉,连粗气都不敢喘。

楚大神棍叉腿而立,把铁尺在掌间旋转如同风轮,厉声喝道:

“张瑞,你可知罪?”

张瑞诚惶诚恐,嗫嚅道:

“小的,不知。”

“哼,有人告你于光天化日之下,在闹市中抢夺财物,强掳民女。阳武县南区,至少几百人亲眼目睹,难道还想抵赖?”

“哎呀,冤枉……那燕乙世世代代都是我家奴隶……”

一听这话,燕乙狠狠“呸”了一口,骂道:

“我等奴契被你父亲当众烧毁,恢复了平民身份。现在跑去清河乡问问,乡里个个都知道。狼心狗肺的东西,枉当初一把屎一把尿带大,有一口稀粥都让你先吃。我父亲辛辛苦苦,赚的钱全部贴给你用,建房,置田……”

张瑞毫无愧色,争执道:

“你父亲是我家奴隶,赚的钱当然是我的。你的奴契是烧了,可你父亲的奴契却没有烧……”

“好啦,好啦,不要争吵。否则,休怪铁尺无情。”

楚凡说完,指着张瑞道:

“你说他父亲是你家的奴隶,可有凭证?如果没有的话……呵呵,不巧楚某今天出门匆忙,忘记带绳索捆绑人犯。只好委屈张公子一下,打断双腿防止逃跑,再投进县衙大牢。按照律法,当秋后问斩。哦,现在已经是秋后了,能不能吃到中秋的月饼,全看你自己造化,跟楚某人无关。踏上黄泉路,一生莫回头。勿怪,勿怪……”

楚凡的这番话是恐吓,却也不尽是恐吓。

张瑞如果没凭证,便坐实了抢劫与抢人两项大罪,妥妥的砍头没跑。至于打断他双腿嘛,却与绳索无关,全看前来拘捕人的心情。

张瑞吓得屁滚尿流,急道:“有凭证,我有凭证……”

“行,那你站起来说话。”

张瑞哆哆嗦嗦站起,从怀里小心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发黄纸片,正欲递交楚凡,见燕乙父女围拢,又缩了回去。

楚凡停下玩弄铁尺,不以为然地摆手道:

“公人在此,三个旁人见证,难道还怕他抢了不成?你,你,还有赶车的,都站起来。”

诸人站起,张瑞将纸片递给楚凡。

燕乙紧张得一颗心几乎从腔子里跳出,踮起脚尖伸长了颈子窥视。

倘若这张奴契是假的,一切休论。

倘若是真的,父女俩将面临崩溃,生不如死。

可五六十年前的旧物,当事人统统故去,如何判定?

楚凡展开纸片,马马虎虎扫了一眼,摇摇头道:“这东西,我看不出真假。”

张瑞急忙道:

“自然是真的。前些日子,我从老宅墙缝掏出一个匣子,里面有四张奴契。除了名字不同,其它全一模一样。三个老奴早死了,又无后代。剩下那个,就是燕乙的父亲。”

燕乙一听晓得是真的了,面色枯槁,心道父亲好糊涂迂腐。报恩没错,却不提防一手,把子孙后代给毁了。

楚凡还是摇摇头,道:

“楚某只负责缉盗追凶,这勘查考证嘛,实非所长。看来只有把你们押往公堂,由刑名师爷辨别真伪。这件东西至为关键,张瑞,你可要收好了。倘若是假的,你这厮有十颗头颅都会被砍掉,哼……倘若是真的,你就可以带走燕乙父女。听明白没有?”

燕乙一听,如五雷轰顶,眼前天旋地转。

燕婉儿赶紧扶住摇摇晃晃的父亲,泫然欲啼。

燕乙在路上把情况告诉了楚凡,对方拍胸脯说帮他父女讨回公道。本以为天上掉下一个大救星,谁知道还是水中捞月一场空。

但燕乙明白,这桩事不能怪罪楚凡。事实上,他殴打牛丁救下自己,又掏银子拦马,不辞辛苦出城追凶救下婉儿,已经仁至义尽,不可能做得更好了。怪只怪老天爷瞎了狗眼,不给老实人留一条活路。

二十年前张大户烧奴契,有人证,却无物证。因为当时张大户病重,并未开具一个释放奴隶的凭证。燕乙父亲为奴是人人知道的,一旦这张奴契呈上公堂,便坐实他与婉儿的家生子身份,铁板钉钉翻不了案。

楚凡照原样把纸片折叠好,递还张瑞,催促众人道:“走吧,走吧,休要磨蹭,统统随我回县城……”

车把式见状,知晓了七、八分情由,准备去调转马车。心里叹道,燕子衔泥空费力,可惜了这十几年的燕记南货铺,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小闺女……

燕乙一屁股坐下地,呼哧呼哧喘粗气。

燕婉儿蹲在父亲身旁,面色苍白,泪眼婆娑地望着楚凡。

红唇微张,只差轻唤“凡哥哥”了。

少女的发簪在爬出车厢时刮落,头发披散,羞涩难当。便把一头乌亮秀发编成一根大辫子,拔几根草茎搓成小绳扎好,整齐垂在脑后,堪堪及腰。女儿家到底爱美,又掐了几朵山野小花点缀其上。

楚凡看呆了,想起一句诗。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但眼下不是欣赏的时候,他飞快把目光移开。

少女见他目光躲闪,露出失望与悲苦之色。

两位泼皮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心道好险。倘若张瑞奴契是假的,自家脑袋岂不是也要跟着他飞走?好不容易出了城,又要返回去上公堂对簿,多费了好多周折,事后可得向他多讨一些力差钱。

张瑞暗暗叫苦。

本来抢了财物抢了人,轻松爽快回清河,好不得意。一旦转回县城,平添了麻烦不说,还要打官司。虽然奴契是真的,可呈上公堂后,万一师爷说假的怎么办?少不了花费银子打点。拢共才榨出七八十两,恐怕要被吃掉大半。

他将奴契收好,磨磨蹭蹭从袖口掏出一物,转了半圈挡住燕乙父女视线,凑近楚凡身旁,鬼鬼祟祟低声道:

“楚大哥,在下还有一件重要证物。你看天色不早了,回城又没地方歇息,麻烦行个方便。容我先回清河,改日再登门拜谢……”

言毕将东西塞进楚凡手里。

“哼,没地方?那就先到牢里呆着。”

楚凡不耐烦地拨开他,左手铁尺指点两位泼皮与车把式,道:

“你们都过来,听我安排……你两个须下马步行。兀那赶车的,你须把马车调转方向……”

待三人走到近前,楚凡说着说着,好像突然想起张瑞塞了一件“重要证物”,摊开右手看,却是一枚小银锞子。

“你这鸟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凡调转头,面色一沉。

张瑞转不过弯,结结巴巴回答:“小,小意思。一点点茶水钱……”

“哼,你这鸟人有泼天大胆。居然敢贿赂公差,玷污咱家的清白!”

楚神棍瞪圆了眼睛。

“绝,绝无此意。楚大哥一路辛苦了,在下,在下……”

楚凡冷笑不已,把银锞子托在掌心团团示意,对两位泼皮与车把式道:

“哼,这鸟人行贿,不愿意回县城打官司。你们几个看清楚了,咱家可没有收他的银子,烦劳做个见证。”

言毕把银子往后一抛,正砸在张瑞头顶。

那三人第一次见到如此清廉的白役,也转不过弯,仿佛小鸡啄米一般,慌不迭点头。

燕乙父女心如死灰,木呆呆望着这一切,不言不语。

张瑞弄巧成拙被削了面子,面红耳赤,慌慌张张蹲身去捡银子。

楚大神棍背手来回踱了几步,自言自语:

“铁定赢下的官司,为什么不愿意打,还要掏钱行贿公差。莫非,莫非……”

张瑞被他这几句“莫非”唬得胆颤心惊,蹲在地上竟忘了站起。

两泼皮与车把式没有得到楚凡下一步吩咐,不敢行动,也跟着想,莫非这里面有蹊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古怪?

楚大神棍停下,把铁尺在掌心“啪啪”拍响,仰天作思索状。十数息后,突然发问:“燕乙,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燕乙痴痴呆呆的,被燕婉儿用手指捅了两下后,回过神来答道:“小人的父亲被张大户赐下姓名,姓燕讳一,一二三四的一。”

“哦,原来是叫燕一。”

楚神棍搔了搔头,又想了想,转过身冲张瑞道:

“烦劳你把奴契打开,再看一看,方才我没有瞧仔细。”

这话属实,大伙都见到他只草草扫了一眼又折起。

张瑞连忙从怀里掏出纸片递向楚凡。

楚大神棍却不接,命令道:“展开它,亮给大家看看,也好帮你做个见证。”

张瑞见燕乙父女也站起身眼巴巴望向这边,故意举起奴契晃一下,心里冷笑道,好让你们两个奴才彻底死心。

他双手平端,先展开那张纸给楚凡看。

对方似笑非笑,干巴巴呵呵几声,用铁尺指了指两位泼皮与车把式。

张瑞便走过去,把奴契立在自己胸膛前平平拉过。

年轻的泼皮不识字,抓耳挠腮,不明就里。

四十几岁的老泼皮却认得几个字,又见惯了奴契样式,顿时面孔剧变。

车把式也不识字,但走南闯北经历多,发现了古怪,疑惑地指着奴契问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燕婉儿虽然没有专门上过学堂,却从小跟随母亲打理记账,粗浅文字是认得的。当即眼睛一亮,兴奋得蹦跳起来。

仿佛断头台前,天降恩赦。

燕乙当年兵乱时救下一位官家小姐,患难中结为夫妇,在夫人教导下也认得字。一望见那张契约,心知肚明楚凡出手了。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想不通他怎么弄出来的,手段当真神鬼莫测。见女儿蹦蹦跳跳,便拉了拉她袖子。

燕婉儿雀跃不已,见父亲目露欣喜,却微微摇头,便憋住一肚子话,也安静下来。

燕乙心中大定,冷眼旁观,晓得楚凡必有后续安排。

第三十亿章 梅花三弄

听到白役追出城,霸气无比喊话,车把式娴熟地跳下车在道旁抱头蹲下,不忘记同马车飞快拉开两丈远距离。

作为车马行里的老伙计,走南闯北的老油子,当然知道马车是行里的,货物是客商的,命可是自家的。

反正不管来的是山贼盗匪还是官兵公差,老实听话总没错。否则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找谁说理去?更何况这车货与人,确实有点蹊跷。

只是“靠边站”和“蹲下”常听说,“抱头蹲下”还是第一次遭遇。车把式照样子比划后,发现楚白役这一招端的厉害,啥小动作全不能弄了。

张瑞同两个泼皮则有点懵懂。

一则白役虽然凶,却是给捕快打下手的。连捕快都不敢动不动就喊“杀无赦”,这楚白役怎如此泼天大胆?二则牛丁作为阳武县地头蛇,姐夫张彪又是大捕头,谁敢不听他的话?明明已经摆平了手尾的事,怎么又冒出个楚白役气势汹汹追出城?

两位泼皮开始退缩,一副随时准备把自己摘出去的样子。

张瑞强作镇定,抱拳道:

“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楚大哥请了,在下张瑞,是牛丁牛大哥的朋友……”

白袍书生身子一耸,竟在无鞍无镫的马背上站起,厉声叱道:

“呔,闲话少讲,尔等抱头蹲下!”

张瑞继续笑嘻嘻往前凑,道:“想必是弄错了……”

那书生二话不说,左手将铁尺朝怀里一插,右手一抖,把缠在手腕上的鞭子“唰”地展开,一鞭抽下。

他骑的是一匹拉车的寻常驽马,马鞭是赶车用的大鞭。柳木柄,鞭梢由几股生牛皮浸水后绞成,比寻常小鞭要长得多,沉重得多。

呜……

凄厉尖锐的风声响起。

一鞭落下,张瑞歪斜着扑出,像是被棍棒击倒一般。从肩膀到后背的衣衫撕裂,连皮带肉刨去了一长条,鲜血淋漓,犹如刀砍。

两位泼皮吓得面无人色。

一个以平生最快速度蹲下抱头,另外一个则膝盖一软直接跪下了,纹丝不敢动。

那张瑞痛得在地上惨叫打滚,书生却毫不留情,再次喝道:“抱头蹲下。”

言毕,又伸出手臂作扬鞭之势。

张瑞哪见过这么凌厉霸道的,吓得心肝肺抽搐缩成一团,心里叫起了撞天屈。直娘贼,老子被打得可以直接送医馆了,你还要老子重新爬起来再蹲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但楚白役明显不是一个面慈心善的主。

说打,绝对会打。

说杀,说不定真会杀。

张瑞逞小聪明,冤枉挨了凶狠一鞭后,晓得再挨一记恐怕要送掉半条小命,只得蹒跚爬起,老老实实蹲在地上抱头。身子颤抖,衣衫染红,咬紧牙关不敢呻吟,那模样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两个泼皮非但不同仇敌忾,反而庆幸自家机灵。

白袍书生身躯高大,又站立在高高马背上,仿佛背负黄昏血幕,顶天立地。

三人偷偷翻眼皮仰视,觉得魔神临凡也不过如此,战战兢兢不敢起一丝反抗之心。

背后马蹄急促,楚凡扭头看了看,见燕乙只差三十几丈远了,便丢下鞭子跳下马,疾步到车后。

或许是他煞气太重,拉车的马不安地朝前踏进半步。

正巧楚凡堪堪拉开车后布帘子,昏暗中见到车厢两旁杂物高高堆积,中间仰天躺着一位口塞毛巾的女孩子。

但马踏半步,车子猛然一挣,本来摇摇欲坠的杂物顿时松垮。顶端有一尊铜鼎掉下,正砸向女子头颅。

楚凡见势不妙,哧溜窜入车内。

跪着的三人见了,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普通人上车,无非先踏上一只脚,再踏上一只脚,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纵身扑入的。也不怕闪了腰,撞破头。

楚凡身手绝伦,虽然从来没有骑过马,一样打马如飞。燕乙虽然骑过,却不是惯家子,落后了百丈之遥。等他赶到,眼前却是诡异的一幕。

马车乖生生停留在道路上,车前一位把式抱头蹲地,车后两人抱头蹲地,还有一个跪着,均神色诡异地望向车厢,侧耳倾听。

燕乙没看到楚凡鞭打张瑞那一幕,却看到了楚凡纵身扑入马车。心急火燎翻身下马赶到车后,口里呼唤“婉儿”,伸手正要揭开帘子,却听里面男子怒哼一声,退后!

楚凡的威势他见识过,当即本能地退开一丈多远,惴惴不安。

黑咕隆咚的车厢内,货物垮塌。

在最底部,楚凡左手的掌沿被燕婉儿死死咬住,艰难用左肘撑住身体尽量与她减少接触,右手抓住一只铜鼎悬在她脑袋上方一寸处。而他的背部与两侧,则挤压着大大小小重重叠叠的东西。

“婉儿姑娘,外面好多人。咱们这副样子被别人看见可不好,放开我行不行?”

“婉儿姑娘,我是来救你的呀,松开我好不好?”

“你是淑女,可不可以温柔一点……”

楚凡连唤三声,燕婉儿口里呜呜的,就是不松开。

要制服少女,简直太容易了,但楚凡下不了手。思忖她手脚被绑,一路挣扎,恐怕已经不清醒,以为我是凶徒。货物垮塌,里面缺氧,愈发昏迷得快。得想个什么法子脱身呢?自己肯定不能先走,只要一离开,她就会被砸伤。

身下鼻息咻咻,软玉温香。

楚凡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说没有一丁点绮念,简直假透了。但如果在少女崩溃绝望时还去占便宜,那就真的猪狗不如,活该天打雷劈。

神识修炼,他得窥“非想”门径,当即斩灭了这一丝欲望。思忖来思忖去,突然想起像这样人货两用的马车,一般前后均有门敞开,平日里顶多拉上帘子。

抱着试一试心态,楚凡把铜鼎慢慢向前推去。

手臂只前进了一尺多就碰到强大阻力,楚凡不管,继续往前捅。终于,一个麻袋被挤破了,豆子争先恐后蹦出来。

楚凡暗道不好,把铜鼎放下,右掌抄到燕婉儿的后脑勺垫高,小臂则护住她面部。乖乖,这要是鼻孔里灌进几颗,还不把人呛死?

好在那一袋豆子或落入铜鼎,或洒落地板,没来得及把燕婉儿的脑袋淹没就偃旗息鼓了。

对楚凡而言,好消息是右臂自由了,坏消息是活动范围到尽头,车厢前门关闭。再往前爬,就会护不住少女周全。而且他的左手掌被咬,也无法作更大范围移动。

难道喊外面人搬开压在身上的东西?是实在没有办法情况下才能做出的无奈选择。

如果被人见到这等场面,少女还不羞死,以后怎么嫁人?

嗯,得先让空气流通,让她清醒,自己爬出去。

楚凡慢慢把身体往上拱,由标准的俯卧撑姿势转变成跪姿,然后身体往左侧倾斜,像狗撒尿一样把右腿抬起,踹出去。

咔嚓,似乎马车旁的窗户被挤破了,清新空气流进来。

但是,他右腿使力也到了尽头。继续往窗户边够,又将护不住少女身体。

怎么办?

当务之急,必须把手掌抽出,才能腾出双手把她身体上的绳索扯断。自己可以为她撑住空间不垮塌,但最终脱困,还是要靠她自己。

用灵能让她睡一觉?不可取,万一牙齿咬得更紧呢?

下策是啥都不管了,叫人卸货。

下下策是强行把手掌拽出,然后自己抱住她上身往后退。可这样的话,她漂亮的牙齿可能要崩掉,她美丽的双腿可能要挤伤。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楚神棍轻唤。

“婉儿,婉儿,婉儿……”

咦,少女仿佛哼哼了两声。

楚神棍信心大增。

“婉儿……”

……

“哎呦,姑奶奶,楚凡甘拜下风。投降,投降……拜托,不要这样咬合这么紧好不好,我又不是唐僧……”

……

“放松,放松……慢慢张开小嘴。对对对,让我把手先抽出来……好啦。”

女子娇喘阵阵,男人细致体贴地问:“醒了没有?刚才没压坏你吧?”

“硬硬的什么东西,硌得人家好痛……”声音细细弱弱,销魂蚀骨。

“是一根铁尺……那我再挺起来一点……现在不痛了吧……”

“嗯。”

“不要慌,不要急,不要怕……先让我先把外面的束缚一层层解开,你才好扭动。要是弄痛了你,就赶快叫。黑灯瞎火的我看不见……”

“嗯,随你……”

……

嘣,貌似腰带被扯断了。

也可能是绳索,动静挺大。

咬合,小嘴,铁尺……

什么意思?

……

车厢剧烈摇晃起来,吱呀声与物品碰撞声如疾风暴雨。

……

车厢里传出古怪的声响与对话。

外边的人一个个都变成了兔子精,耳朵高高耸起。

似乎,好像,大概,威风凛凛宛如神魔下凡的楚白役被燕婉儿霸王硬上弓,那个啥了。然后楚白役得了味儿,再那个啥……

好彪悍的一匹胭脂烈马!

好一个梅花三弄!

车把式忧心忡忡望着马车,担心散架。张瑞抹了一把额头冷汗,两名泼皮斜眼望着燕乙,佩服得五体投地。

燕乙窜来窜去,焦躁不安,无地自容。

车厢吱呀了十数息才停歇。

燕乙到底心系爱女,又蹩到车后,胳膊伸出欲掀开帘子,却似有千斤重。

四十几岁的老泼皮急了,喊道:“燕掌柜,掀不得!”

燕乙回头看,只见那泼皮挤眉弄眼,伸出手掌在脖子上比划。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万一帘子掀开见到了尴尬场面,燕乙颜面无光是小事,他们几个可能就会丧命在这荒郊。

男子气喘吁吁的声音传出:

“光我一个人动不行,你得配合……我听见你父亲到车后了……”

女子夹杂着呻吟的娇媚声音传出:

“爹,你退远点。”

燕乙恨恨转身,走到张瑞面前,骂道:

“你这个脚底生疮的家伙,到底给我女儿吃了什么?”

张瑞莫名其妙,道:

“我没给她吃春药……是准备了一包,还没有来得及灌。”

燕乙作势欲踢,终究懦弱惯了,长叹一声也抱头蹲下。

他是生意人,不是气节读书人,在如此荒唐的境况下竟然泛起了一个荒唐念头。如果像这般,倒好似成就了一段姻缘……帘子指定不能掀开了,女儿的名节要紧。只是这现场的几个人怎生处置?难道请他们去喝喜酒?

女子弱弱的,羞涩娇柔声音传出。

“刚,刚才……你,你……我,我……出,出血了吗?”

“应该……没。”

“我,我不信,肯定出了……除了你,我还从来没有对别人这样过……我刚才,只是糊里糊涂了……你,别,别怪我……”

“好啦,好啦,是出了一点点……嘿嘿,别放在心上……男子汉大丈夫嘛,什么一滴精十滴血的,我从来不信……”

“那你,终究还是亏乏了身子……”

“你想多了,我没那么羸弱不堪……”

“那我,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凡哥哥……”

“啊?你如果不怕被我妹妹揍,就叫呗……嘿嘿,开玩笑的,随便你了。”

“那,那好。凡哥哥,婉儿听你的。你要告诉我怎么弄,人家不晓得……”

“这才乖嘛,刚才你那个样子,吓死我了……来,继续,我们再尝试一次。大家刚才没经验,没弄好……”

“嗯……”

车厢又晃动起来,却没有方才激烈,吱呀声响中夹杂着衣袂摩擦的窸窸窣窣。

“这样不行,婉儿。你得把两条腿分开,要不然使不出力气……”

“嗯……”

“对对对,就这样,屁股使劲往后撅,腰拱起……扭起来,像蛇一样扭动……注意,手抓车厢底,别扒拉边上的箱子,小心再垮了……”

“嗯……”

除了燕乙面色铁青外,马车外“兔子精”们的面孔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连那车把式也像螃蟹一样横挪,从车前偷偷摸摸蹩到车后,与四人混蹲在一处。

其实他想走,其实不想留。

别人的墙角听得香艳,他们这墙角听得心惊肉跳,简直生不如死。

谁知道楚白役出来之后会不会恼羞成怒,暴起杀人。

约莫又经过十息,车厢后的帘子终于晃动了,一双小巧的绣花鞋先探出。

然后慢慢伸出两条修长的腿,美丽少女的柔软腰身弯折成九十度,上半身躺在车厢地板上一点点倒退。

虽然披头散发,但衣衫完好。

她下车后腿脚一软差点跪倒,却不管不顾一把扯下帘子,惶急冲燕乙喊:

“爹,快点。货物垮塌了,凡哥被埋在里面……”

张瑞与二泼皮闻言一喜,心道被砸死才好。

燕乙连忙扑到车后,却见楚凡仿佛尺蠖似的把身子一节节拱起,半撑双臂像狗一样狼狈趴低,从乱七八糟一堆杂货的最底部倒爬而出。

白袍布满尘灰污迹,变成了灰袍子。双肘小臂处乌脏得一塌糊涂,像戴了黑色袖套。发髻歪斜蓬乱,左手的掌沿红肿,血迹斑斑,齿痕清晰。

燕乙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却见燕婉儿羞羞答答低垂头,背转了身。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

楚凡掏出燕婉儿口中塞住的毛巾后,被她情急咬住了手掌不放。货物垮塌,他只能死死撑住上方,进不得退不得。

燕婉儿后来清醒了,束缚手脚的绳索被楚凡崩断。在这种情形下别无方法,只能从楚凡的身躯下仰面躺倒,扭动挣扎着倒爬而出……

之所以叫燕乙退后,是因为两个人的姿势实在暧昧。一旦被人亲眼瞧见了,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燕乙想清楚中间关节后,避到一旁用拳头使劲捶脑袋,连骂自己混账。

燕婉儿一会儿劝慰父亲,一会儿扶楚凡,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神棍才不要她扶,从怀里掏出硬硬的铁尺,大踏步走向张瑞,杀气腾腾。

第三十一章 梅花三弄

听到白役追出城,霸气无比喊话,车把式娴熟地跳下车在道旁抱头蹲下,不忘记同马车飞快拉开两丈远距离。

作为车马行里的老伙计,走南闯北的老油子,当然知道马车是行里的,货物是客商的,命可是自家的。

反正不管来的是山贼盗匪还是官兵公差,老实听话总没错。否则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找谁说理去?更何况这车货与人,确实有点蹊跷。

只是“靠边站”和“蹲下”常听说,“抱头蹲下”还是第一次遭遇。车把式照样子比划后,发现楚白役这一招端的厉害,啥小动作全不能弄了。

张瑞同两个泼皮则有点懵懂。

一则白役虽然凶,却是给捕快打下手的。连捕快都不敢动不动就喊“杀无赦”,这楚白役怎如此泼天大胆?二则牛丁作为阳武县地头蛇,姐夫张彪又是大捕头,谁敢不听他的话?明明已经摆平了手尾的事,怎么又冒出个楚白役气势汹汹追出城?

两位泼皮开始退缩,一副随时准备把自己摘出去的样子。

张瑞强作镇定,抱拳道:

“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楚大哥请了,在下张瑞,是牛丁牛大哥的朋友……”

白袍书生身子一耸,竟在无鞍无镫的马背上站起,厉声叱道:

“呔,闲话少讲,尔等抱头蹲下!”

张瑞继续笑嘻嘻往前凑,道:“想必是弄错了……”

那书生二话不说,左手将铁尺朝怀里一插,右手一抖,把缠在手腕上的鞭子“唰”地展开,一鞭抽下。

他骑的是一匹拉车的寻常驽马,马鞭是赶车用的大鞭。柳木柄,鞭梢由几股生牛皮浸水后绞成,比寻常小鞭要长得多,沉重得多。

呜……

凄厉尖锐的风声响起。

一鞭落下,张瑞歪斜着扑出,像是被棍棒击倒一般。从肩膀到后背的衣衫撕裂,连皮带肉刨去了一长条,鲜血淋漓,犹如刀砍。

两位泼皮吓得面无人色。

一个以平生最快速度蹲下抱头,另外一个则膝盖一软直接跪下了,纹丝不敢动。

那张瑞痛得在地上惨叫打滚,书生却毫不留情,再次喝道:“抱头蹲下。”

言毕,又伸出手臂作扬鞭之势。

张瑞哪见过这么凌厉霸道的,吓得心肝肺抽搐缩成一团,心里叫起了撞天屈。直娘贼,老子被打得可以直接送医馆了,你还要老子重新爬起来再蹲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但楚白役明显不是一个面慈心善的主。

说打,绝对会打。

说杀,说不定真会杀。

张瑞逞小聪明,冤枉挨了凶狠一鞭后,晓得再挨一记恐怕要送掉半条小命,只得蹒跚爬起,老老实实蹲在地上抱头。身子颤抖,衣衫染红,咬紧牙关不敢呻吟,那模样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两个泼皮非但不同仇敌忾,反而庆幸自家机灵。

白袍书生身躯高大,又站立在高高马背上,仿佛背负黄昏血幕,顶天立地。

三人偷偷翻眼皮仰视,觉得魔神临凡也不过如此,战战兢兢不敢起一丝反抗之心。

背后马蹄急促,楚凡扭头看了看,见燕乙只差三十几丈远了,便丢下鞭子跳下马,疾步到车后。

或许是他煞气太重,拉车的马不安地朝前踏进半步。

正巧楚凡堪堪拉开车后布帘子,昏暗中见到车厢两旁杂物高高堆积,中间仰天躺着一位口塞毛巾的女孩子。

但马踏半步,车子猛然一挣,本来摇摇欲坠的杂物顿时松垮。顶端有一尊铜鼎掉下,正砸向女子头颅。

楚凡见势不妙,哧溜窜入车内。

跪着的三人见了,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普通人上车,无非先踏上一只脚,再踏上一只脚,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纵身扑入的。也不怕闪了腰,撞破头。

楚凡身手绝伦,虽然从来没有骑过马,一样打马如飞。燕乙虽然骑过,却不是惯家子,落后了百丈之遥。等他赶到,眼前却是诡异的一幕。

马车乖生生停留在道路上,车前一位把式抱头蹲地,车后两人抱头蹲地,还有一个跪着,均神色诡异地望向车厢,侧耳倾听。

燕乙没看到楚凡鞭打张瑞那一幕,却看到了楚凡纵身扑入马车。心急火燎翻身下马赶到车后,口里呼唤“婉儿”,伸手正要揭开帘子,却听里面男子怒哼一声,退后!

楚凡的威势他见识过,当即本能地退开一丈多远,惴惴不安。

黑咕隆咚的车厢内,货物垮塌。

在最底部,楚凡左手的掌沿被燕婉儿死死咬住,艰难用左肘撑住身体尽量与她减少接触,右手抓住一只铜鼎悬在她脑袋上方一寸处。而他的背部与两侧,则挤压着大大小小重重叠叠的东西。

“婉儿姑娘,外面好多人。咱们这副样子被别人看见可不好,放开我行不行?”

“婉儿姑娘,我是来救你的呀,松开我好不好?”

“你是淑女,可不可以温柔一点……”

楚凡连唤三声,燕婉儿口里呜呜的,就是不松开。

要制服少女,简直太容易了,但楚凡下不了手。思忖她手脚被绑,一路挣扎,恐怕已经不清醒,以为我是凶徒。货物垮塌,里面缺氧,愈发昏迷得快。得想个什么法子脱身呢?自己肯定不能先走,只要一离开,她就会被砸伤。

身下鼻息咻咻,软玉温香。

楚凡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说没有一丁点绮念,简直假透了。但如果在少女崩溃绝望时还去占便宜,那就真的猪狗不如,活该天打雷劈。

神识修炼,他得窥“非想”门径,当即斩灭了越来越膨胀壮大的欲望。思忖来思忖去,突然想起像这样人货两用的马车,一般前后均有门敞开,平日里顶多拉上帘子。

抱着试一试心态,楚凡把铜鼎慢慢向前推去。

手臂只前进了一尺多就碰到强大阻力,楚凡不管,继续往前捅。终于,一个麻袋被挤破了,豆子争先恐后蹦出来。

楚凡暗道不好,把铜鼎放下,右掌抄到燕婉儿的后脑勺垫高,小臂则护住她面部。乖乖,这要是鼻孔里灌进几颗,还不把人呛死?

好在那一袋豆子或落入铜鼎,或洒落地板,没来得及把燕婉儿的脑袋淹没就偃旗息鼓了。

对楚凡而言,好消息是右臂自由了,坏消息是活动范围到尽头,车厢前门关闭。再往前爬,就会护不住少女周全。而且他的左手掌被咬,也无法作更大范围移动。

难道喊外面人搬开压在身上的东西?是实在没有办法情况下才能做出的无奈选择。

如果被人见到这等场面,少女还不羞死,以后怎么嫁人?

嗯,得先让空气流通,让她清醒,自己爬出去。

楚凡慢慢把身体往上拱,由标准的俯卧撑姿势转变成跪姿,然后身体往左侧倾斜,像狗撒尿一样把右腿抬起,踹出去。

咔嚓,似乎马车旁的窗户被挤破了,清新空气流进来。

但是,他右腿使力也到了尽头。继续往窗户边够,又将护不住少女身体。

怎么办?

当务之急,必须把手掌抽出,才能腾出双手把她身体上的绳索扯断。自己可以为她撑住空间不垮塌,但最终脱困,还是要靠她自己。

用灵能让她睡一觉?不可取,万一牙齿咬得更紧呢?

下策是啥都不管了,叫人卸货。

下下策是强行把手掌拽出,然后自己抱住她上身往后退。可这样的话,她漂亮的牙齿可能要崩掉,她美丽的双腿可能要挤伤。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楚神棍轻唤。

“婉儿,婉儿,婉儿……”

咦,少女仿佛哼哼了两声。

楚神棍信心大增。

“婉儿……”

……

“哎呦,姑奶奶,楚凡甘拜下风。投降,投降……拜托,不要这样咬合这么紧好不好,我又不是唐僧……”

……

“放松,放松……慢慢张开小嘴。对对对,让我把手先抽出来……好啦。”

女子娇喘阵阵,男人细致体贴地问:“醒了没有?刚才没压坏你吧?”

“硬硬的什么东西,硌得人家好痛……”声音细细弱弱,销魂蚀骨。

“是一根铁尺……那我再挺起来一点……现在不痛了吧……”

“嗯。”

“不要慌,不要急,不要怕……先让我先把外面的束缚一层层解开,你才好扭动。要是弄痛了你,就赶快叫。黑灯瞎火的我看不见……”

“嗯,随你……”

……

嘣,貌似腰带被扯断了。

也可能是绳索,动静挺大。

咬合,小嘴,铁尺……

什么意思?

……

车厢剧烈摇晃起来,吱呀声与物品碰撞声如疾风暴雨。

……

车厢里传出古怪的声响与对话。

外边的人一个个都变成了兔子精,耳朵高高耸起。

似乎,好像,大概,威风凛凛宛如神魔下凡的楚白役被燕婉儿霸王硬上弓,那个啥了。然后楚白役得了味儿,再那个啥……

好彪悍的一匹胭脂烈马!

好一个梅花三弄!

车把式忧心忡忡望着马车,担心散架。张瑞抹了一把额头冷汗,两名泼皮斜眼望着燕乙,佩服得五体投地。

燕乙窜来窜去,焦躁不安,无地自容。

车厢吱呀了十数息才停歇。

燕乙到底心系爱女,又蹩到车后,胳膊伸出欲掀开帘子,却似有千斤重。

四十几岁的老泼皮急了,喊道:“燕掌柜,掀不得!”

燕乙回头看,只见那泼皮挤眉弄眼,伸出手掌在脖子上比划。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万一帘子掀开见到了尴尬场面,燕乙颜面无光是小事,他们几个可能就会丧命在这荒郊。

男子气喘吁吁的声音传出:

“光我一个人动不行,你得配合……我听见你父亲到车后了……”

女子夹杂着呻吟的娇媚声音传出:

“爹,你退远点。”

燕乙恨恨转身,走到张瑞面前,骂道:

“你这个脚底生疮的家伙,到底给我女儿吃了什么?”

张瑞莫名其妙,道:

“我没给她吃春药……是准备了一包,还没有来得及灌。”

燕乙作势欲踢,终究懦弱惯了,长叹一声也抱头蹲下。

他是生意人,不是气节读书人,在如此荒唐的境况下竟然泛起了一个荒唐念头。如果像这般,倒好似成就了一段姻缘……帘子指定不能掀开了,女儿的名节要紧。只是这现场的几个人怎生处置?难道请他们去喝喜酒?

女子弱弱的,羞涩娇柔声音传出。

“刚,刚才……你,你……我,我……出,出血了吗?”

“应该……没。”

“我,我不信,肯定出了……除了你,我还从来没有对别人这样过……我刚才,只是糊里糊涂了……你,别,别怪我……”

“好啦,好啦,是出了一点点……嘿嘿,别放在心上……男子汉大丈夫嘛,什么一滴精十滴血的,我从来不信……”

“那你,终究还是亏乏了身子……”

“你想多了,我没那么羸弱不堪……”

“那我,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凡哥哥……”

“啊?你如果不怕被我妹妹揍,就叫呗……嘿嘿,开玩笑的,随便你了。”

“那,那好。凡哥哥,婉儿听你的。你要告诉我怎么弄,人家不晓得……”

“这才乖嘛,刚才你那个样子,吓死我了……来,继续,我们再尝试一次。大家刚才没经验,没弄好……”

“嗯……”

车厢又晃动起来,却没有方才激烈,吱呀声响中夹杂着衣袂摩擦的窸窸窣窣。

“这样不行,婉儿。你得把两条腿分开,要不然使不出力气……”

“嗯……”

“对对对,就这样,屁股使劲往后撅,腰拱起……扭起来,像蛇一样扭动……注意,手抓车厢底,别扒拉边上的箱子,小心再垮了……”

“嗯……”

除了燕乙面色铁青外,马车外“兔子精”们的面孔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连那车把式也像螃蟹一样横挪,从车前偷偷摸摸蹩到车后,与四人混蹲在一处。

其实他想走,其实不想留。

别人的墙角听得香艳,他们这墙角听得心惊肉跳,简直生不如死。

谁知道楚白役出来之后会不会恼羞成怒,暴起杀人。

约莫又经过十息,车厢后的帘子终于晃动了,一双小巧的绣花鞋先探出。

然后慢慢伸出两条修长的腿,美丽少女的柔软腰身弯折成九十度,上半身躺在车厢地板上一点点倒退。

虽然披头散发,但衣衫完好。

她下车后腿脚一软差点跪倒,却不管不顾一把扯下帘子,惶急冲燕乙喊:

“爹,快点。货物垮塌了,凡哥被埋在里面……”

张瑞与二泼皮闻言一喜,心道被砸死才好。

燕乙连忙扑到车后,却见楚凡仿佛尺蠖似的把身子一节节拱起,半撑双臂像狗一样狼狈趴低,从乱七八糟一堆杂货的最底部倒爬而出。

白袍布满尘灰污迹,变成了灰袍子。双肘小臂处乌脏得一塌糊涂,像戴了黑色袖套。发髻歪斜蓬乱,左手的掌沿红肿,血迹斑斑,齿痕清晰。

燕乙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却见燕婉儿羞羞答答低垂头,背转了身。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

楚凡掏出燕婉儿口中塞住的毛巾后,被她情急咬住了手掌不放。货物垮塌,他只能死死撑住上方,进不得退不得。

燕婉儿后来清醒了,束缚手脚的绳索被楚凡崩断。在这种情形下别无方法,只能从楚凡的身躯下仰面躺倒,扭动挣扎着倒爬而出……

之所以叫燕乙退后,是因为两个人的姿势实在暧昧。一旦被人亲眼瞧见了,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燕乙想清楚中间关节后,避到一旁用拳头使劲捶脑袋,连骂自己混账。

燕婉儿一会儿劝慰父亲,一会儿扶楚凡,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神棍才不要她扶,从怀里掏出硬硬的铁尺,大踏步走向张瑞,杀气腾腾。

关于突然停更的说明

《梅花三弄》被屏蔽后,想着不能耽误下面章节,便作了修正。

相当于一幅画的空灵留白处,填满它。

少了想象,多了写实。

把泼墨写意变成了工笔写实。

然而,只要这一章上传,必招投诉,然后被屏蔽。后续章节无法继续,整整十天无法更新了,形成僵局。

猜都猜得到,投诉的是同一个人,而且是作者。

一本书能够在九万字时就这么招人嫉恨,哈哈哈,有点意思。

到最后,编辑亲自动手删改,顺利上传。

相当于风景画里有一座山峰直插云霄,容易引起不良联想,去掉它。

感谢编辑的一番好意,也感谢那些在十天无更新情况下依然投票的朋友。

可纯洁如小白兔一般的文字,我并不认为有丝毫违规。

就像卖刀的只求把刀做锋利,不能因为可能成为凶器而磨钝刃口。

删改后,章节的流畅与韵味将降低。

所以把顺利上传的洁本删了,重新上传。

投诉本无错,但如果缺乏对恶意投诉的监管,会很遗憾。因为对方只要点点鼠标,作者就要大费周折。

下一步该当如何?

大家帮我出下主意吧。

晕!

第三十一章 梅花三弄

听到白役追出城,霸气无比喊话,车把式娴熟地跳下车在道旁抱头蹲下,不忘记同马车飞快拉开两丈远距离。

作为车马行里的老伙计,走南闯北的老油子,当然知道马车是行里的,货物是客商的,命可是自家的。

反正不管来的是山贼盗匪还是官兵公差,老实听话总没错。否则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找谁说理去?更何况这车货与人,确实有点蹊跷。

只是“靠边站”和“蹲下”常听说,“抱头蹲下”还是第一次遭遇。车把式照样子比划后,发现楚白役这一招端的厉害,啥小动作全不能弄了。

张瑞同两个泼皮则有点懵懂。

一则白役虽然凶,却是给捕快打下手的。连捕快都不敢动不动就喊“杀无赦”,这楚白役怎如此泼天大胆?二则牛丁作为阳武县地头蛇,姐夫张彪又是大捕头,谁敢不听他的话?明明已经摆平了手尾的事,怎么又冒出个楚白役气势汹汹追出城?

两位泼皮开始退缩,一副随时准备把自己摘出去的样子。

张瑞强作镇定,抱拳道:

“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楚大哥请了,在下张瑞,是牛丁牛大哥的朋友……”

白袍书生身子一耸,竟在无鞍无镫的马背上站起,厉声叱道:

“呔,闲话少讲,尔等抱头蹲下!”

张瑞继续笑嘻嘻往前凑,道:“想必是弄错了……”

那书生二话不说,左手将铁尺朝怀里一插,右手一抖,把缠在手腕上的鞭子“唰”地展开,一鞭抽下。

他骑的是一匹拉车的寻常驽马,马鞭是赶车用的大鞭。柳木柄,鞭梢由几股生牛皮浸水后绞成,比寻常小鞭要长得多,沉重得多。

呜……

凄厉尖锐的风声响起。

一鞭落下,张瑞歪斜着扑出,像是被棍棒击倒一般。从肩膀到后背的衣衫撕裂,连皮带肉刨去了一长条,鲜血淋漓,犹如刀砍。

两位泼皮吓得面无人色。

一个以平生最快速度蹲下抱头,另外一个则膝盖一软直接跪下了,纹丝不敢动。

那张瑞痛得在地上惨叫打滚,书生却毫不留情,再次喝道:“抱头蹲下。”

言毕,又伸出手臂作扬鞭之势。

张瑞哪见过这么凌厉霸道的,吓得心肝肺抽搐缩成一团,心里叫起了撞天屈。直娘贼,老子被打得可以直接送医馆了,你还要老子重新爬起来再蹲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但楚白役明显不是一个面慈心善的主。

说打,绝对会打。

说杀,说不定真会杀。

张瑞逞小聪明,冤枉挨了凶狠一鞭后,晓得再挨一记恐怕要送掉半条小命,只得蹒跚爬起,老老实实蹲在地上抱头。身子颤抖,衣衫染红,咬紧牙关不敢呻吟,那模样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两个泼皮非但不同仇敌忾,反而庆幸自家机灵。

白袍书生身躯高大,又站立在高高马背上,仿佛背负黄昏血幕,顶天立地。

三人偷偷翻眼皮仰视,觉得魔神临凡也不过如此,战战兢兢不敢起一丝反抗之心。

背后马蹄急促,楚凡扭头看了看,见燕乙只差三十几丈远了,便丢下鞭子跳下马,疾步到车后。

或许是他煞气太重,拉车的马不安地朝前踏进半步。

正巧楚凡堪堪拉开车后布帘子,昏暗中见到车厢两旁杂物高高堆积,中间仰天躺着一位口塞毛巾的女孩子。

但马踏半步,车子猛然一挣,本来摇摇欲坠的杂物顿时松垮。顶端有一尊铜鼎掉下,正砸向女子头颅。

楚凡见势不妙,哧溜窜入车内。

跪着的三人见了,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普通人上车,无非先踏上一只脚,再踏上一只脚,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纵身扑入的。也不怕闪了腰,撞破头。

楚凡身手绝伦,虽然从来没有骑过马,一样打马如飞。燕乙虽然骑过,却不是惯家子,落后了百丈之遥。等他赶到,眼前却是诡异的一幕。

马车乖生生停留在道路上,车前一位把式抱头蹲地,车后两人抱头蹲地,还有一个跪着,均神色诡异地望向车厢,侧耳倾听。

燕乙没看到楚凡鞭打张瑞那一幕,却看到了楚凡纵身扑入马车。心急火燎翻身下马赶到车后,口里呼唤“婉儿”,伸手正要揭开帘子,却听里面男子怒哼一声,退后!

楚凡的威势他见识过,当即本能地退开一丈多远,惴惴不安。

黑咕隆咚的车厢内,货物垮塌。

在最底部,楚凡左手的掌沿被燕婉儿死死咬住,艰难用左肘撑住身体尽量与她减少接触,右手抓住一只铜鼎悬在她脑袋上方一寸处。而他的背部与两侧,则挤压着大大小小重重叠叠的东西。

“婉儿姑娘,外面好多人。咱们这副样子被别人看见可不好,放开我行不行?”

“婉儿姑娘,我是来救你的呀,松开我好不好?”

“你是淑女,可不可以温柔一点……”

楚凡连唤三声,燕婉儿口里呜呜的,就是不松开。

要制服少女,简直太容易了,但楚凡下不了手。思忖她手脚被绑,一路挣扎,恐怕已经不清醒,以为我是凶徒。货物垮塌,里面缺氧,愈发昏迷得快。得想个什么法子脱身呢?自己肯定不能先走,只要一离开,她就会被砸伤。

身下鼻息咻咻,软玉温香。

楚凡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说没有一丁点绮念,简直假透了。但如果在少女崩溃绝望时还去占便宜,那就真的猪狗不如,活该天打雷劈。

神识修炼,他得窥“非想”门径,当即斩灭了越来越膨胀壮大的欲望。思忖来思忖去,突然想起像这样人货两用的马车,一般前后均有门敞开,平日里顶多拉上帘子。

抱着试一试心态,楚凡把铜鼎慢慢向前推去。

手臂只前进了一尺多就碰到强大阻力,楚凡不管,继续往前捅。终于,一个麻袋被挤破了,豆子争先恐后蹦出来。

楚凡暗道不好,把铜鼎放下,右掌抄到燕婉儿的后脑勺垫高,小臂则护住她面部。乖乖,这要是鼻孔里灌进几颗,还不把人呛死?

好在那一袋豆子或落入铜鼎,或洒落地板,没来得及把燕婉儿的脑袋淹没就偃旗息鼓了。

对楚凡而言,好消息是右臂自由了,坏消息是活动范围到尽头,车厢前门关闭。再往前爬,就会护不住少女周全。而且他的左手掌被咬,也无法作更大范围移动。

难道喊外面人搬开压在身上的东西?是实在没有办法情况下才能做出的无奈选择。

如果被人见到这等场面,少女还不羞死,以后怎么嫁人?

嗯,得先让空气流通,让她清醒,自己爬出去。

楚凡慢慢把身体往上拱,由标准的俯卧撑姿势转变成跪姿,然后身体往左侧倾斜,像狗撒尿一样把右腿抬起,踹出去。

咔嚓,似乎马车旁的窗户被挤破了,清新空气流进来。

但是,他右腿使力也到了尽头。继续往窗户边够,又将护不住少女身体。

怎么办?

当务之急,必须把手掌抽出,才能腾出双手把她身体上的绳索扯断。自己可以为她撑住空间不垮塌,但最终脱困,还是要靠她自己。

用灵能让她睡一觉?不可取,万一牙齿咬得更紧呢?

下策是啥都不管了,叫人卸货。

下下策是强行把手掌拽出,然后自己抱住她上身往后退。可这样的话,她漂亮的牙齿可能要崩掉,她美丽的双腿可能要挤伤。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楚神棍轻唤。

“婉儿,婉儿,婉儿……”

咦,少女仿佛哼哼了两声。

楚神棍信心大增。

“婉儿……”

……

“哎呦,姑奶奶,楚凡甘拜下风。投降,投降……拜托,不要这样咬合这么紧好不好,我又不是唐僧……”

……

“放松,放松……慢慢张开小嘴。对对对,让我把手先抽出来……好啦。”

女子娇喘阵阵,男人细致体贴地问:“醒了没有?刚才没压坏你吧?”

“硬硬的什么东西,硌得人家好痛……”声音细细弱弱,销魂蚀骨。

“是一根铁尺……那我再挺起来一点……现在不痛了吧……”

“嗯。”

“不要慌,不要急,不要怕……先让我先把外面的束缚一层层解开,你才好扭动。要是弄痛了你,就赶快叫。黑灯瞎火的我看不见……”

“嗯,随你……”

……

嘣,貌似腰带被扯断了。

也可能是绳索,动静挺大。

咬合,小嘴,铁尺……

什么意思?

……

车厢剧烈摇晃起来,吱呀声与物品碰撞声如疾风暴雨。

……

车厢里传出古怪的声响与对话。

外边的人一个个都变成了兔子精,耳朵高高耸起。

似乎,好像,大概,威风凛凛宛如神魔下凡的楚白役被燕婉儿霸王硬上弓,那个啥了。然后楚白役得了味儿,再那个啥……

好彪悍的一匹胭脂烈马!

好一个梅花三弄!

车把式忧心忡忡望着马车,担心散架。张瑞抹了一把额头冷汗,两名泼皮斜眼望着燕乙,佩服得五体投地。

燕乙窜来窜去,焦躁不安,无地自容。

车厢吱呀了十数息才停歇。

燕乙到底心系爱女,又蹩到车后,胳膊伸出欲掀开帘子,却似有千斤重。

四十几岁的老泼皮急了,喊道:“燕掌柜,掀不得!”

燕乙回头看,只见那泼皮挤眉弄眼,伸出手掌在脖子上比划。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万一帘子掀开见到了尴尬场面,燕乙颜面无光是小事,他们几个可能就会丧命在这荒郊。

男子气喘吁吁的声音传出:

“光我一个人动不行,你得配合……我听见你父亲到车后了……”

女子夹杂着呻吟的娇媚声音传出:

“爹,你退远点。”

燕乙恨恨转身,走到张瑞面前,骂道:

“你这个脚底生疮的家伙,到底给我女儿吃了什么?”

张瑞莫名其妙,道:

“我没给她吃春药……是准备了一包,还没有来得及灌。”

燕乙作势欲踢,终究懦弱惯了,长叹一声也抱头蹲下。

他是生意人,不是气节读书人,在如此荒唐的境况下竟然泛起了一个荒唐念头。如果像这般,倒好似成就了一段姻缘……帘子指定不能掀开了,女儿的名节要紧。只是这现场的几个人怎生处置?难道请他们去喝喜酒?

女子弱弱的,羞涩娇柔声音传出。

“刚,刚才……你,你……我,我……出,出血了吗?”

“应该……没。”

“我,我不信,肯定出了……除了你,我还从来没有对别人这样过……我刚才,只是糊里糊涂了……你,别,别怪我……”

“好啦,好啦,是出了一点点……嘿嘿,别放在心上……男子汉大丈夫嘛,什么一滴精十滴血的,我从来不信……”

“那你,终究还是亏乏了身子……”

“你想多了,我没那么羸弱不堪……”

“那我,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凡哥哥……”

“啊?你如果不怕被我妹妹揍,就叫呗……嘿嘿,开玩笑的,随便你了。”

“那,那好。凡哥哥,婉儿听你的。你要告诉我怎么弄,人家不晓得……”

“这才乖嘛,刚才你那个样子,吓死我了……来,继续,我们再尝试一次。大家刚才没经验,没弄好……”

“嗯……”

车厢又晃动起来,却没有方才激烈,吱呀声响中夹杂着衣袂摩擦的窸窸窣窣。

“这样不行,婉儿。你得把两条腿分开,要不然使不出力气……”

“嗯……”

“对对对,就这样,屁股使劲往后撅,腰拱起……扭起来,像蛇一样扭动……注意,手抓车厢底,别扒拉边上的箱子,小心再垮了……”

“嗯……”

除了燕乙面色铁青外,马车外“兔子精”们的面孔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连那车把式也像螃蟹一样横挪,从车前偷偷摸摸蹩到车后,与四人混蹲在一处。

其实他想走,其实不想留。

别人的墙角听得香艳,他们这墙角听得心惊肉跳,简直生不如死。

谁知道楚白役出来之后会不会恼羞成怒,暴起杀人。

约莫又经过十息,车厢后的帘子终于晃动了,一双小巧的绣花鞋先探出。

然后慢慢伸出两条修长的腿,美丽少女的柔软腰身弯折成九十度,上半身躺在车厢地板上一点点倒退。

虽然披头散发,但衣衫完好。

她下车后腿脚一软差点跪倒,却不管不顾一把扯下帘子,惶急冲燕乙喊:

“爹,快点。货物垮塌了,凡哥被埋在里面……”

张瑞与二泼皮闻言一喜,心道被砸死才好。

燕乙连忙扑到车后,却见楚凡仿佛尺蠖似的把身子一节节拱起,半撑双臂像狗一样狼狈趴低,从乱七八糟一堆杂货的最底部倒爬而出。

白袍布满尘灰污迹,变成了灰袍子。双肘小臂处乌脏得一塌糊涂,像戴了黑色袖套。发髻歪斜蓬乱,左手的掌沿红肿,血迹斑斑,齿痕清晰。

燕乙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却见燕婉儿羞羞答答低垂头,背转了身。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

楚凡掏出燕婉儿口中塞住的毛巾后,被她情急咬住了手掌不放。货物垮塌,他只能死死撑住上方,进不得退不得。

燕婉儿后来清醒了,束缚手脚的绳索被楚凡崩断。在这种情形下别无方法,只能从楚凡的身躯下仰面躺倒,扭动挣扎着倒爬而出……

之所以叫燕乙退后,是因为两个人的姿势实在暧昧。一旦被人亲眼瞧见了,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燕乙想清楚中间关节后,避到一旁用拳头使劲捶脑袋,连骂自己混账。

燕婉儿一会儿劝慰父亲,一会儿扶楚凡,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神棍才不要她扶,从怀里掏出硬硬的铁尺,大踏步走向张瑞,杀气腾腾。

第三十二章 蹊跷

楚神棍才从车厢里露出两条大长腿,两名泼皮和车把式就紧张而机智地悄悄拉开同张瑞之间距离,一脸我和他不太熟的表情。

再见到楚凡狼狈不堪,抽出铁尺一脸杀气走过来,更是噤若寒蝉。任何小动作也不敢做,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

嗯,张大公子貌似要被秋后算账了,千万别惹火烧身。

果然,楚大神棍叉腿而立,把铁尺在掌间旋转如同风轮,厉声喝道:

“张瑞,你可知罪?”

张瑞娇生惯养长大,方才被一鞭子抽得魂魄差点飞走,眼下更是连头也不敢抬,诚惶诚恐嗫嚅道:

“在下,小的……实在不知。”

“哼,有人告你于光天化日之下,在闹市中抢夺财物,强掳民女。阳武县南区,至少几百人亲眼目睹,难道还想抵赖?”

“哎呀,冤枉……那燕乙世世代代都是我家的奴隶……”

一听这话,燕乙狠狠“呸”了一口,骂道:

“我等奴契被你父亲当众烧毁,恢复了平民身份。现在跑去清河乡问问,乡里个个都知道。狼心狗肺的东西,枉当初一把屎一把尿带大,有一口稀粥都让你先吃。我父亲辛辛苦苦,赚的钱全部贴给你用,建房,置田……”

张瑞毫无愧色,争执道:

“你父亲是我家奴隶,赚的钱当然是我的,买的田当然也是我的。你的奴契是烧了,可你父亲的奴契却没有烧……”

“好啦,好啦,不要争吵。否则,休怪铁尺无情。”

楚凡打断他们,眼珠子一瞪,指着张瑞道:

“你这厮说他父亲是你家的奴隶,可有凭证?如果没有的话……呵呵,不巧楚某今天出门匆忙,忘记带绳索捆绑人犯。只好委屈张公子一下,打断双腿防止逃跑,再投进县衙大牢。按照律法,当秋后问斩。哦,现在已经是秋后了,能不能吃到中秋的月饼,全看你自己造化,跟楚某人无关。踏上黄泉路,一生莫回头。勿怪,勿怪……”

楚大神棍这番话是恐吓,却也不尽是恐吓。

张瑞如果没凭证,便坐实了抢劫与抢人两项大罪,妥妥的砍头没跑。至于打断他双腿嘛,却与绳索无关,全看前来拘捕人的心情。

张瑞吓得屁滚尿流,急道:“有凭证,我有凭证……”

“行,那你站起来说话。”

张瑞哆哆嗦嗦站直,从怀里小心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发黄纸片,正欲递交楚凡,见燕乙父女围拢,又缩了回去。

楚凡停下玩弄铁尺,不以为然地摆手道:

“公人在此,三个旁人见证,难道还怕他抢了不成?你,你,还有赶车的,别蹲着了。”

诸人站起,张瑞将纸片递给楚凡。

燕乙紧张得一颗心几乎从腔子里跳出,踮起脚尖伸长了颈子窥视。

倘若这张奴契是假的,一切休论。

倘若是真的,父女俩将面临崩溃,生不如死。

可五六十年前的旧物,当事人统统故去,如何判定?

楚凡展开纸片,马马虎虎扫了一眼,摇摇头道:“这东西,我看不出真假。”

张瑞急忙道:

“自然是真的。前些日子,我从老宅墙缝掏出一个匣子,里面有四张奴契。除了名字不同,其它全一模一样。三个老奴早死了,又无后代。剩下那个,就是燕乙的父亲。”

燕乙一听,晓得是真的了,顿时面容枯槁。心道,父亲好糊涂迂腐!报恩没错,却不提防一手,把子孙后代给毁了。

楚凡还是摇摇头,道:

“楚某只负责缉盗追凶,这勘查考证嘛,实非所长。看来只有把你们押往公堂,由刑名师爷辨别真伪。这件东西至为关键,张瑞,你可要收好了。倘若是假的,你这厮有十颗头颅都会被砍掉,哼……倘若是真的,你就可以带走燕乙父女。听明白没有?那个,那个,燕掌柜……楚某秉公办事,只能如此,休怪。等上了公堂后,你再说清楚吧。”

一听这话,张瑞面露得色。转念一想,又感觉不好。

燕乙如五雷轰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燕婉儿赶紧扶住摇摇晃晃的父亲,小嘴一扁,泫然欲啼。

燕乙在路上把情况告诉了楚凡,对方拍胸脯说帮他父女讨回公道。本以为天上掉下了一个大救星,谁知道还是水中捞月一场空。

但燕乙明白,这桩事不能怪罪楚白役。事实上,他殴打牛丁救下自己,又掏银子拦马,不辞辛苦出城追凶救下婉儿,已经仁至义尽,不可能做得更好了。怪只怪老天爷瞎了狗眼,不给老实人留下一条活路。

二十年前张大户烧奴契,有人证,却无物证。因为当时张大户病重得厉害,并未开具一个释放奴隶的凭证。燕乙父亲为奴是人人知道的,一旦这张奴契呈上公堂,便坐实他与婉儿的家生子身份,铁板钉钉翻不了案。

楚凡照原样把纸片折叠好,递还张瑞,挥舞铁尺催促众人道:“走吧,走吧,休要磨蹭,统统随我回县城……”

车把式见状,知晓了七、八分情由,准备去调转马车。心里也为张瑞抱愤愤不平,叹道,燕子衔泥空费力。可惜了这十几年的燕记南货铺,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小闺女……

燕乙一屁股坐下地,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燕婉儿蹲在父亲身旁,面色苍白,泪眼婆娑地望着楚凡。

红唇微张,只差轻唤“凡哥哥”了。

少女的发簪在爬出车厢时刮落,头发披散,羞涩难当。便把一头乌亮秀发编成一根大辫子,拔几根草茎搓成小绳扎好,整齐垂在脑后,堪堪及腰。女儿家到底爱美,又掐了几朵山野小花点缀其上。

楚凡看呆了,想起一句诗。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但眼下不是欣赏的时候,他飞快地把目光移开。

少女见他目光躲闪,露出失望与悲苦之色。

两位泼皮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心道好险。倘若张瑞奴契是假的,自家脑袋岂不是也要跟着他飞走?眼下好不容易出了城,又要返回去上公堂对簿,平添了许多周折,事后可别忘记向他多讨一些力差钱。

张瑞暗暗叫苦。

本来抢了财物抢了人,轻松爽快回清河,好不得意。一旦转回县城去,增添了麻烦不讲,还要打官司。虽然这张奴契是真的,可呈上公堂后,万一师爷说假的怎么办?岂不是脑袋要搬家!到时候少不了又花费银子打点。拢共才从燕乙这里榨出七八十两,恐怕要被吃掉大半。

他将奴契收好,磨磨蹭蹭从袖口掏出一物,转了半圈挡住燕乙父女视线,凑近楚凡身旁,鬼鬼祟祟低声道:

“楚大哥,在下还有一件重要证物。你看天色不早了,回城又没地方歇息,麻烦行个方便。让我先回清河,改日再登门拜谢……”

言毕,将东西塞进楚凡手里。

“哼,没地方?那就先去牢里呆着。”

楚凡不耐烦地拨开他,左手铁尺指点两位泼皮与车把式,道:

“你们全都过来,听我安排……你两个须下马步行,兀那赶车的,须把马车调转方向……”

待三人走到近前,楚凡说着说着,好像突然想起张瑞塞了一件“重要证物”,摊开右手看,却是一枚小银锞子。

“你这鸟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凡调转头,面色一沉。

张瑞转不过弯,结结巴巴回答:“小,小意思,意思意思。一点点茶水钱……”

“哼,你这鸟人有泼天大胆。居然敢贿赂公差,玷污咱家的清白!”

楚神棍正气凛然,瞪圆了眼睛。

“绝,绝无此意。楚大哥一路辛苦了,在下,在下……”

楚凡冷笑不已,把银锞子托在掌心团团示意,对两位泼皮与车把式道:

“哼,这鸟人行贿,不愿意回县城打官司。你们几个看清楚了,咱家可没有收他的银子,烦劳做个见证。”

言毕把银子往后一抛,正砸在张瑞头顶。

那三人第一次见到如此清廉的白役,也转不过弯,仿佛小鸡啄米一般慌不迭点头。

燕乙父女心如死灰,木呆呆望着这一切,不言不语。

张瑞弄巧成拙被削了面子,面红耳赤,慌慌张张蹲身去捡银子。

楚大神棍背手来回踱了几步,自言自语:

“铁定赢下的官司,为什么不愿意打,还要掏钱行贿公差。莫非,莫非……”

张瑞被他这几句“莫非”唬得胆颤心惊,蹲在地上竟忘了站起。

两泼皮与车把式没有得到楚凡下一步吩咐,不敢行动,也跟着想,莫非这里面有什么蹊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古怪?

楚大神棍停下,把铁尺在掌心“啪啪”拍响,仰天作思索状。十数息后,突然发问:“燕乙,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燕乙痴痴呆呆的,被燕婉儿用手指捅了两下后才回过神,苦涩地回应道:“小人的父亲被张大户赐下姓名,姓燕讳一,一二三四的一。”

“哦,原来是叫燕一。”

楚神棍搔了搔头,又想了想,转过身冲张瑞道:

“烦劳你把奴契打开,再看一看,方才我没有瞧仔细。”

这话属实,大伙都见到他只草草扫了一眼又折起。

张瑞连忙从怀里掏出纸片递向楚凡。

楚大神棍却不接,命令道:“展开它,亮给大家看看,也好帮你做个见证。”

张瑞见燕乙父女也站起身眼巴巴望向这边,故意举起奴契晃一下,心里冷笑道,好让你们两个奴才彻底死心。

他双手平端,先展开那张纸给楚凡看。

对方似笑非笑,干巴巴呵呵几声,用铁尺指了指两位泼皮与车把式。

张瑞便走过去,把奴契立在自己胸膛前平平拉过。

年轻的泼皮不识字,抓耳挠腮,不明就里。

四十几岁的老泼皮却认得几个字,又见惯了奴契样式,顿时面孔剧变。

车把式也不识字,但走南闯北经历多,发现了古怪,疑惑地指着奴契问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俺眼睛花了?”

燕婉儿虽然没有专门上过学堂,却从小跟随母亲打理记账,粗浅文字是认得的。当即眼睛一亮,兴奋得蹦跳起来。

仿佛断头台前,天降恩赦。

燕乙当年兵乱时救下一位官家小姐,患难中结为夫妇,在夫人教导下也认得字。一望见那张契约,心知肚明楚凡没有忘记承诺,出手了。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弄出来的,手段当真神鬼莫测。见到女儿蹦蹦跳跳,便拉了拉她袖子,示意稍安勿躁。

燕婉儿雀跃不已,见父亲目露欣喜,却微微地摇头。便憋住一肚子话,妙目顾盼生辉,也安静下来。

燕乙心中大定,冷眼旁观,晓得楚凡必有后续安排。

第三十一章 僵持

听到白役追出城,霸气无比喊话,车把式娴熟地跳下车在道旁抱头蹲下,不忘记同马车飞快拉开两丈远距离。

作为车马行里的老伙计,走南闯北的老油子,当然知道马车是行里的,货物是客商的,命可是自家的。

反正不管来的是山贼盗匪还是官兵公差,老实听话总没错。否则一不小心丢了性命,找谁说理去?更何况这车货与人,确实有点蹊跷。

只是“靠边站”和“蹲下”常听说,“抱头蹲下”还是第一次遭遇。车把式照样子比划后,发现楚白役这一招端的厉害,啥小动作全不能弄了。

张瑞同两个泼皮则有点懵懂。

一则白役虽然凶,却是给捕快打下手的。连捕快都不敢动不动就喊“杀无赦”,这楚白役怎如此泼天大胆?二则牛丁作为阳武县地头蛇,姐夫张彪又是大捕头,谁敢不听他的话?明明已经摆平了手尾的事,怎么又冒出个楚白役气势汹汹追出城?

两位泼皮开始退缩,一副随时准备把自己摘出去的样子。

张瑞强作镇定,抱拳道:

“这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楚大哥请了,在下张瑞,是牛丁牛大哥的朋友……”

白袍书生身子一耸,竟在无鞍无镫的马背上站起,厉声叱道:

“呔,闲话少讲,尔等抱头蹲下!”

张瑞继续笑嘻嘻往前凑,道:“想必是弄错了……”

那书生二话不说,左手将铁尺朝怀里一插,右手一抖,把缠在手腕上的鞭子“唰”地展开,一鞭抽下。

他骑的是一匹拉车的寻常驽马,马鞭是赶车用的大鞭。柳木柄,鞭梢由几股生牛皮浸水后绞成,比寻常小鞭要长得多,沉重得多。

呜……

凄厉尖锐的风声响起。

一鞭落下,张瑞歪斜着扑出,像是被棍棒击倒一般。从肩膀到后背的衣衫撕裂,连皮带肉刨去了一长条,鲜血淋漓,犹如刀砍。

两位泼皮吓得面无人色。

一个以平生最快速度蹲下抱头,另外一个则膝盖一软直接跪下了,纹丝不敢动。

那张瑞痛得在地上惨叫打滚,书生却毫不留情,再次喝道:“抱头蹲下。”

言毕,又伸出手臂作扬鞭之势。

张瑞哪见过这么凌厉霸道的,吓得心肝肺抽搐缩成一团,心里叫起了撞天屈。直娘贼,老子被打得可以直接送医馆了,你还要老子重新爬起来再蹲下,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但楚白役明显不是一个面慈心善的主。

说打,绝对会打。

说杀,说不定真会杀。

张瑞逞小聪明,冤枉挨了凶狠一鞭后,晓得再挨一记恐怕要送掉半条小命,只得蹒跚爬起,老老实实蹲在地上抱头。身子颤抖,衣衫染红,咬紧牙关不敢呻吟,那模样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两个泼皮非但不同仇敌忾,反而庆幸自家机灵。

白袍书生身躯高大,又站立在高高马背上,仿佛背负黄昏血幕,顶天立地。

三人偷偷翻眼皮仰视,觉得魔神临凡也不过如此,战战兢兢不敢起一丝反抗之心。

背后马蹄急促,楚凡扭头看了看,见燕乙只差三十几丈远了,便丢下鞭子跳下马,疾步到车后。

或许是他煞气太重,拉车的马不安地朝前踏进半步。

正巧楚凡堪堪拉开车后布帘子,昏暗中见到车厢两旁杂物高高堆积,中间仰天躺着一位口塞毛巾的女孩子。

但马踏半步,车子猛然一挣,本来摇摇欲坠的杂物顿时松垮。顶端有一尊铜鼎掉下,正砸向女子头颅。

楚凡见势不妙,哧溜窜入车内。

跪着的三人见了,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普通人上车,无非先踏上一只脚,再踏上一只脚,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纵身扑入的。也不怕闪了腰,撞破头。

楚凡身手绝伦,虽然从来没有骑过马,一样打马如飞。燕乙虽然骑过,却不是惯家子,落后了百丈之遥。等他赶到,眼前却是诡异的一幕。

马车乖生生停留在道路上,车前一位把式抱头蹲地,车后两人抱头蹲地,还有一个跪着,均神色诡异地望向车厢,侧耳倾听。

燕乙没看到楚凡鞭打张瑞那一幕,却看到了楚凡纵身扑入马车。心急火燎翻身下马赶到车后,口里呼唤“婉儿”,伸手正要揭开帘子,却听里面男子怒哼一声,退后!

楚凡的威势他见识过,当即本能地退开一丈多远,惴惴不安。

黑咕隆咚的车厢内,货物垮塌。

在最底部,楚凡左手的掌沿被燕婉儿死死咬住,艰难用左肘撑住身体尽量与她减少接触,右手抓住一只铜鼎悬在她脑袋上方一寸处。而他的背部与两侧,则挤压着大大小小重重叠叠的东西。

“婉儿姑娘,外面好多人。咱们这副样子被别人看见可不好,放开我行不行?”

“婉儿姑娘,我是来救你的呀,松开我好不好?”

“你是淑女,可不可以温柔一点……”

楚凡连唤三声,燕婉儿口里呜呜的,就是不松开。

要制服少女,简直太容易了,但楚凡下不了手。思忖她手脚被绑,一路挣扎,恐怕已经不清醒,以为我是凶徒。货物垮塌,里面缺氧,愈发昏迷得快。得想个什么法子脱身呢?自己肯定不能先走,只要一离开,她就会被砸伤。

身下鼻息咻咻,软玉温香。

楚凡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说没有一丁点绮念,简直假透了。但如果在少女崩溃绝望时还去占便宜,那就真的猪狗不如,活该天打雷劈。

神识修炼,他得窥“非想”门径,当即斩灭了越来越膨胀壮大的欲望。思忖来思忖去,突然想起像这样人货两用的马车,一般前后均有门敞开,平日里顶多拉上帘子。

抱着试一试心态,楚凡把铜鼎慢慢向前推去。

手臂只前进了一尺多就碰到强大阻力,楚凡不管,继续往前捅。终于,一个麻袋被挤破了,豆子争先恐后蹦出来。

楚凡暗道不好,把铜鼎放下,右掌抄到燕婉儿的后脑勺垫高,小臂则护住她面部。乖乖,这要是鼻孔里灌进几颗,还不把人呛死?

好在那一袋豆子或落入铜鼎,或洒落地板,没来得及把燕婉儿的脑袋淹没就偃旗息鼓了。

对楚凡而言,好消息是右臂自由了,坏消息是活动范围到尽头,车厢前门关闭。再往前爬,就护不住少女周全。而且他的左手掌被咬,也无法作更大范围移动。

这样僵持下去,会是一个死局!

难道喊外面几个人搬开压在身上的乱七八糟东西?是实在没有办法情况下,才能够做出的最无奈选择。

被人撞见这等场面,少女还不羞死,以后怎么嫁人?

嗯,得先让空气流通,让她清醒,自己爬出去。

楚凡慢慢把身体往上拱,由标准的俯卧撑姿势转变成跪姿,然后身体往左侧倾斜,像狗撒尿一样把右腿抬起,踹出去。

咔嚓,似乎马车旁的窗户被挤破了,清新空气流进来。

但是,他右腿使力也到了尽头。继续往窗户边够,又将护不住少女身体。

怎么办?

当务之急,必须把手掌抽出,才能腾出双手把她身体上的绳索扯断。自己可以为她撑住空间不垮塌,但最终脱困,还是要靠她自己。

用灵能让她睡一觉?不可取,万一牙齿咬得更紧呢?

下策是啥都不管了,叫人卸货,最简单。

下下策是强行把手掌拽出,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她的上半身硬往后退。

可这样的话,她漂亮的牙齿可能会被崩掉,她美丽的双腿可能要被挤伤。

行不通。

第三十二章 兔子精

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楚神棍始终没有找出一条万全之策,只好继续轻声呼唤。

“婉儿,婉儿,婉儿……”

咦,少女仿佛有了知觉,哼哼了两声。

楚神棍信心大增。

“婉儿,燕婉儿……”

但燕婉儿哼过之后,依旧咬住楚凡的手掌不松开。

“哎呦,姑奶奶,楚凡甘拜下风。投降,投降……拜托,不要这样咬合这么紧好不好?我又不是唐僧肉,一点也不好吃……”

少女嘴里呜呜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在一片昏暗中闪烁出星星微茫。

楚凡吓一大跳,身体猛地一耸,周围货物立刻噼里啪啦乱响。

秋天凉爽,但二人困在狭小空间里,温度上升,汗气蒸腾。处子的幽幽体香与馥郁脂粉香混杂弥漫,令人沉醉。

楚凡迅速收敛心神,腾出右手摇晃燕婉儿肩膀,轻轻喊:

“燕婉儿,清醒了没有?东西垮塌了,你被压在车厢底。我是前来搭救你的,楚白役,楚凡……”

……

“听话啊,放松,放松……慢慢张开小嘴。对对对,得让我把手先抽出来,否则谁也动不了……好啦。”

燕婉儿张开嘴咳嗽不已,娇喘阵阵。

楚凡抽出几乎麻木的左手掌,长吁了一口气,细致体贴地问道:“身体痛不痛?刚才没碰伤,没压坏你吧?”

“硬硬的什么东西,硌得人家好难受……”声音细细弱弱,销魂蚀骨。

“哦,是一根铁尺……那我再挺起来一点……现在不痛了吧……”

“嗯。”

“不要慌,不要急,不要怕……先让我先把外面的束缚一层层解开,你才好扭动,自己爬出去。要是弄痛了你,就赶快叫。黑灯瞎火的我看不见……”

“嗯,随你……”

……

外面几个人见不到车厢里情形,听到的声音又断断续续模模糊糊,不由得胡乱猜测。

小嘴,咬合,铁尺,什么意思?

嘣,貌似腰带被扯断了。

不对,接着连续响起了好几声。

应该是一圈圈绳索被硬生生绷断了,动静闹得挺大,清晰可闻。

燕婉儿行动自由了,楚白役更是好胳膊好腿。孤男寡女,昏天黑地,干嘛躲藏在车厢里老不出来,搞什么名堂?

……

黑暗中,楚凡把两只手臂撑直,尽量把身体高高拱起,给燕婉儿腾出更大活动空间。周围货物被挤压得吱呀作响,叮当哐啷声不绝,一些小物件从货堆顶部咕噜噜滚落。

燕婉儿仰面躺倒,弯曲膝盖,双手伸出抓住了两个箱子使劲扒拉,身体借力往前蹭。

一个箱子被挪动,上面一堆零碎杂物倾泻而下。

楚凡惊叫不好,怕里面混杂铁器铜器等硬物砸伤燕婉儿,尤其像眼睛、耳朵、鼻子等脆弱部位,稍微碰一下就糟糕。于是赶快趴低,侧身去挡那一堆漏下的细碎东西,同时张开手掌遮挡少女面部。

但他这么骤然一动,背上与两侧被挤压顶高的物件又开始回落。

楚某人变成了八臂哪吒,顾了上顾不了下,顾了左顾不了右,狼狈不堪。

……

车厢剧烈摇晃起来,吱呀声与物品碰撞声如疾风暴雨。

……

车厢里传出古怪的声响与对话。

外边的人一个个都变成了兔子精,耳朵高高耸起。

似乎,好像,大概,威风凛凛宛如神魔下凡的楚白役被燕婉儿霸王硬上弓,那个啥了。然后楚白役得了味儿,再那个啥……

好彪悍的一匹胭脂烈马!

好一个梅花三弄!

车把式忧心忡忡望着马车,担心散架。张瑞抹了一把额头冷汗,两名泼皮斜眼望着燕乙,佩服得五体投地。

燕乙窜来窜去,焦躁不安,无地自容。

车厢吱呀了将近十息才慢慢停歇。

燕乙到底心系爱女,又蹩到车后,胳膊伸出欲掀开帘子,却似有千斤重。

四十几岁的老泼皮急了,喊道:“燕掌柜,掀不得!”

燕乙回头看,只见那泼皮挤眉弄眼,伸出手掌在脖子上比划。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万一帘子掀开见到了尴尬场面,燕乙颜面无光是小事,他们几个可能就会丧命在这荒郊。

男子气喘吁吁的声音传出:

“光我一个人动不行,你得配合……我听见你父亲到车后了……”

女子夹杂着呻吟的娇媚声音传出:

“爹,你退远点。”

燕乙恨恨转身,走到张瑞面前,骂道:

“你这个脚底生疮的家伙,到底给我女儿吃了什么?”

张瑞莫名其妙,道:

“我没给她吃春药……是准备了一包,还没有来得及灌。”

燕乙作势欲踢,终究懦弱惯了,长叹一声也抱头蹲下。

他是生意人,不是气节读书人,在如此荒唐的境况下竟然泛起了一个荒唐念头。如果像这般,倒好似成就了一段姻缘……帘子指定不能掀开了,女儿的名节要紧。只是这现场的几个人怎生处置?难道请他们去喝喜酒?

女子弱弱的,羞涩娇柔声音传出。

“刚,刚才……我,我咬你……出,出血了吗?”

“应该……没。”

“我,我不信。肯定出了,我闻得到……除了你,我还从来没有咬过人……我刚才,只是糊里糊涂了……你,别怪我……”

“哈哈哈,我当然相信你没有咬过别人,你又不是狗!好啦,好啦,是出了一点点血……嘿嘿,多大个事,别放在心上……男子汉大丈夫嘛,什么一滴精十滴血,身体元气,珍贵无比,我从来就不信……”

“那你,终究还是亏乏了身子……”

“你想多了,我没那么羸弱不堪……”

“那我,我以后,可不可以叫你凡哥哥……”

“啊?你如果不怕被我妹妹揍,就叫呗……嘿嘿,开玩笑的,随便你了。”

“那,那好。凡哥哥,婉儿听你的。你要告诉我怎么弄,人家不晓得……”

“这才乖嘛。刚才你那个样子,吓死宝宝了……来,继续,我们再尝试一次。大家刚才没经验,没弄好……”

“嗯……”

车厢又晃动起来,却没有方才激烈,吱呀声响中夹杂着衣袂摩擦的窸窸窣窣。

“这样不行,婉儿。你得把两条腿分开,不能并拢,要不然使不出力气……”

“嗯……”

“对对对,就这样,屁股使劲往后撅,腰拱起……扭起来……注意,手抓车厢底,别扒拉边上的箱子,小心再次垮了……”

“嗯……”

“别着急,我先帮你把门口挡路的东西蹬出去。”

“嗯……”

除了燕乙面色铁青外,马车外“兔子精”们的面孔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连那车把式也像螃蟹一样横挪,从车前偷偷摸摸蹩到车后,与四人混蹲在一处。

其实他想走,其实不想留。

别人的墙角听得香艳,他们这墙角听得心惊肉跳,简直生不如死。

谁知道楚白役出来之后会不会恼羞成怒,暴起杀人。

砰,一个小木头箱子从车里飞出,摔在地上,铜镜梳子等物散落。

嘭,又一个大麻袋飞出。大约装的是布匹丝绸,竟然在草地上蹦了几蹦。

约莫又经过十息,车厢后的青布帘子终于晃动了,一双小巧的绣花鞋先探出。

然后慢慢伸出两条修长的腿,美丽少女的柔软腰身像蛇一样弯折,上半身躺在车厢地板上一点点倒退。

虽然披头散发,但衣衫完好。

她下车后腿脚一软差点跪倒,却不管不顾一把扯下帘子,惶急冲燕乙喊:

“爹,快点。货物垮塌了,凡哥被埋在里面……”

张瑞与二泼皮闻言一喜,心道被砸死才好。

燕乙连忙扑到车后,却见楚凡仿佛尺蠖似的把身子一节节拱起,半撑双臂像狗一样狼狈趴低,从乱七八糟一堆杂货的最底部倒爬而出。

白袍布满尘灰污迹,变成了灰袍子。双肘小臂处乌脏得一塌糊涂,像戴了黑色袖套。发髻歪斜蓬乱,左手的掌沿红肿,血迹斑斑,齿痕清晰。

燕乙奇怪地看了女儿一眼,却见燕婉儿羞羞答答低垂头,背转了身。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

楚凡掏出燕婉儿口中塞住的毛巾后,被她情急咬住了手掌不放。货物垮塌,他只能死死撑住上方,进不得退不得。

燕婉儿后来清醒了,束缚手脚的绳索被楚凡拽断。这种情形别无方法,只能在楚凡的身躯下仰面躺倒,扭动挣扎着一点点倒退……

之所以叫燕乙退后,是因为两个人的姿势实在暧昧。一旦被人亲眼瞧见了,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燕乙想清楚中间关节后,避到一旁用拳头使劲捶脑袋,连骂自己混账。

燕婉儿一会儿劝慰父亲,一会儿扶楚凡,不知该如何是好。

楚神棍才不要她扶,从怀里掏出硬硬的铁尺,大踏步走向张瑞,杀气腾腾。

第三十三章 蹊跷

楚神棍才从车厢里露出两条大长腿,两名泼皮和车把式就紧张而机智地悄悄拉开同张瑞之间距离,一脸我和他不太熟的表情。

再见到楚凡狼狈不堪,抽出铁尺一脸杀气走过来,更是噤若寒蝉。任何小动作也不敢做,连大气也不敢喘。

嗯,张大公子貌似要被秋后算账了,千万别惹火烧身。

果然,楚大神棍叉腿而立,把铁尺在掌间旋转如同风轮,厉声喝道:

“张瑞,你可知罪?”

张瑞娇生惯养长大,被一鞭子抽得差点魂飞魄散,肩背火辣辣痛。吃过一次大亏后,当下就乖巧多了,头也不敢抬起,诚惶诚恐嗫嚅道:

“在下,小的……实在不知。”

“哼,有人告你于光天化日之下,在闹市中抢夺财物,强掳民女。阳武县南区,至少几百人亲眼目睹,难道还想抵赖?”

“哎呀,冤枉……那燕乙世世代代都是我家的奴隶……”

一听这话,正把麻袋塞进马车厢的燕乙回过头,狠狠地“呸”了一口,骂道:

“我等奴契被你父亲当众烧毁,恢复了平民身份。现在跑去清河乡问问,乡里个个知道。狼心狗肺的东西,枉当初一把屎一把尿带大,有一口稀粥都让你先吃。我父亲辛辛苦苦,赚的钱全部贴给你用,建房,置田……”

张瑞毫无愧色,争执道:

“你父亲是我家奴隶,赚的钱当然是我的,买的田当然也是我的。你的奴契是烧了,可你父亲的奴契却没有烧……”

“好啦,好啦,不要争吵。否则,休怪铁尺无情。”

楚凡打断他们,眼珠子一瞪,指着张瑞道:

“你这厮说他父亲是你家的奴隶,可有凭证?如果没有的话……呵呵,不巧楚某今天出门匆忙,忘记带绳索捆绑人犯。只好委屈张公子一下,打断双腿防止逃跑,再投进县衙大牢。按照律法,当秋后问斩。哦,现在已经入秋了,能不能吃到中秋的月饼,全看你自己造化,跟楚某人无关。踏上黄泉路,一生莫回头。勿怪,勿怪……”

楚大神棍这番话是恐吓,却也不尽是恐吓。

张瑞如果没凭证,便坐实了抢劫与抢人两项大罪,妥妥的砍头没跑。至于打断他双腿嘛,却与绳索无关,全看前来拘捕人的心情。

张瑞吓得屁滚尿流,急道:“有凭证,我有凭证……”

“行,那你站起来说话。”

张瑞哆哆嗦嗦站直,从怀里小心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发黄纸片,正欲递交楚凡,见燕乙逡巡围拢,又缩了回去。

楚凡停下玩弄铁尺,不以为然地摆手道:

“公人在此,三个旁人见证,难道还怕他抢了不成?你,你,还有赶车的,别蹲着了。”

诸人站起,张瑞将纸片递给楚凡。

燕乙紧张得一颗心几乎从腔子里跳出,踮起脚尖伸长了颈子窥视。

倘若这张奴契是假的,一切休论。

倘若是真的,父女俩将面临崩溃,生不如死。

可五六十年前的旧物,当事人统统故去,如何判定?

楚凡展开纸片,马马虎虎扫了一眼,摇摇头道:“这东西,我看不出真假。”

张瑞急忙道:

“这,这个,自然是真的。前些日子,我从老宅墙缝掏出一个铜匣子,里面藏有四张奴契。除了名字不相同外,其它全一模一样。三个老奴早死了,又无后代。剩下那个,就是燕乙的父亲。”

燕乙一听,晓得是真的了,顿时面容枯槁。心道,父亲好糊涂迂腐!报恩没错,却不提防一手,把子孙后代给毁了。

楚凡还是摇摇头,道:

“楚某只负责缉盗追凶,这勘查考证嘛,实非所长。看来只有把你们押往公堂,由刑名师爷辨别真伪。这件东西至为关键,张瑞,你可要收好了。倘若是假的,你这厮有十颗头颅都会被砍掉,哼……倘若是真的,你就可以带走燕乙父女。听明白没有?那个,那个,燕掌柜……楚某秉公办事,只能如此,休怪……唉,等上了公堂后,你再说清楚吧。”

一听这话,张瑞面露得色。转念一想,又感觉不好。

燕乙如五雷轰顶,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贫寒中长大的少女素来节俭,见散落了一地小物件,心痛得要命,仔细拨开草丛一一捡拾。眼睛却瞟着场间情形,耳朵竖起来倾听。眼下见父亲摇摇晃晃好像站不稳了,慌忙跑过去扶住,抿紧红唇,眼眸黯淡,泫然欲啼。

燕乙在路上把情况告诉了楚凡,对方拍胸脯说帮他父女讨回公道。本以为天上掉下了一个大救星,谁知道还是水中捞月一场空。

但燕乙明白,这桩事不能怪罪楚白役。事实上,他殴打牛丁救下自己,又掏银子拦马,不辞辛苦出城追凶救下婉儿,已经仁至义尽,不可能做得更好了。怪只怪老天爷瞎了狗眼,不给老实人留下一条活路。

二十年前张大户烧奴契,有人证,却无物证。因为当时张大户病重得厉害,并未开具一个释放奴隶的凭证。燕乙父亲为奴是人人知道的,一旦这张奴契呈上公堂,便坐实他与婉儿的家生子身份,铁板钉钉翻不了案。

楚凡照原样把纸片折叠好,递还张瑞,挥舞铁尺催促众人道:“走吧,走吧,休要磨蹭,统统随我回县城……”

车把式见状,知晓了七、八分情由,准备去调转马车。心里也为燕乙父女愤愤不平,叹道,燕子衔泥空费力。可惜了这十几年的燕记南货铺,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小闺女……

燕乙一屁股坐下地,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燕婉儿蹲在父亲身旁,面色苍白,泪眼婆娑地望着楚凡。

红唇微张,只差哀求“凡哥哥”了。

少女的发簪在爬出车厢时刮落,头发披散,羞涩难当。便把一头乌亮秀发编成一根大辫子,拔几根草茎搓成小绳扎好,整齐垂在脑后,堪堪及腰。女儿家到底爱美,又掐了几朵山野小花点缀其上。

楚凡看呆了,想起一句诗。待我长发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但眼下不是欣赏的时候,他飞快地把目光移开。

少女见他目光躲闪,露出失望与悲苦之色。

两位泼皮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心道好险。倘若张瑞奴契是假的,自家脑袋岂不是也要跟着他飞走?眼下好不容易出了城,又要返回去上公堂对簿,平添了许多周折,事后可别忘记向他多讨一些力差钱。

张瑞暗暗叫苦。

本来抢了财物抢了人,轻松爽快回清河,好不得意。一旦转回县城去,增添了麻烦不讲,还要打官司。虽然这张奴契是真的,可呈上公堂后,万一师爷说是假的怎么办?岂不是脑袋要搬家!到时候,少不了又花费银子打点。拢共才从燕乙这里榨出七八十两,货物与铺子还没有出手折现,恐怕就要被吃掉大半。

他将奴契小心收好,磨磨蹭蹭从袖口掏出一物,转了半圈挡住燕乙父女视线,凑近楚凡身旁,鬼鬼祟祟低声道:

“楚大哥,在下还有一件重要证物。你看天色不早了,回城又没地方歇息,麻烦行个方便。让我先回清河,改日再登门拜谢……”

言毕,将东西塞进楚凡手里。

“哼,没地方?那就先去牢里呆着。”

楚凡不耐烦地拨开他,左手铁尺指点两位泼皮与车把式,道:

“你们全都过来,听我安排……你两个须下马步行,兀那赶车的,须把马车调转方向……”

待三人走到近前,楚凡说着说着,好像突然想起张瑞塞了一件“重要证物”,摊开右手看,却是一枚小银锞子。

“你这鸟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凡调转头,面色一沉。

张瑞转不过弯,结结巴巴回答:“小,小意思,意思意思。一点点茶水钱……”

“哼,你这鸟人有泼天大胆。居然敢贿赂公差,玷污咱家的清白!”

楚神棍正气凛然,瞪圆了眼睛。

“绝,绝无此意。楚大哥一路辛苦了,在下,在下……”

楚凡冷笑不已,把银锞子托在掌心团团示意,对两位泼皮与车把式道:

“哼,这鸟人行贿,不愿意回县城打官司。你们几个看清楚了,咱家可没有收他的银子,烦劳做个见证。”

言毕把银子往后一抛,正砸在张瑞头顶。

那三人第一次见到如此清廉的白役,也转不过弯,仿佛小鸡啄米一般慌不迭点头。

燕乙父女心如死灰,木呆呆望着这一切,不言不语。

张瑞弄巧成拙被削了面子,面红耳赤,慌慌张张蹲身去捡银子。

楚大神棍背手来回踱了几步,自言自语:

“铁定赢下的官司,为什么不愿意打,还要掏钱行贿公差。莫非,莫非……”

张瑞被他这几句“莫非”唬得胆颤心惊,蹲在地上竟忘了站起。

两泼皮与车把式没有得到楚凡下一步吩咐,不敢行动,也跟着想,莫非这里面有什么蹊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古怪?

楚大神棍停下,把铁尺在掌心“啪啪”拍响,仰天作思索状。十数息后,突然发问:“燕乙,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燕乙痴痴呆呆的,被燕婉儿用手指捅了两下后才回过神,苦涩地回应道:“小人的父亲被张大户赐下姓名,姓燕讳一,一二三四的一。”

“哦,原来是叫燕一。”

楚神棍搔了搔头,又想了想,转过身冲张瑞道:

“烦劳你把奴契打开,再看一看,方才我没有瞧仔细。”

这话属实,大伙都见到他只草草扫了一眼又折起。

张瑞连忙起身,从怀里掏出纸片递向楚凡。

楚大神棍却不接,命令道:“展开它,亮给大家看看,也好帮你做个见证。”

张瑞见燕乙父女也站起身眼巴巴望向这边,故意举起奴契晃一下,心里冷笑道,好让你们两个奴才彻底死心。

他双手平端,先展开那张纸给楚凡看。

对方似笑非笑,干巴巴呵呵几声,用铁尺指了指两位泼皮与车把式。

张瑞便走过去,把奴契立在自己胸膛前平平拉过。

年轻的泼皮不识字,抓耳挠腮,不明就里。

四十几岁的老泼皮却认得几个字,又见惯了奴契样式,顿时面孔剧变。

车把式也不识字,但走南闯北经历多,发现了古怪,疑惑地指着奴契问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俺眼睛花了?”

燕婉儿虽然没有专门上过学堂,却从小跟随母亲打理记账,粗浅文字是认得的。当即眼睛一亮,兴奋得蹦跳起来。

仿佛断头台前,天降恩赦。

燕乙当年兵乱时救下一位官家小姐,患难中结为夫妇,在夫人教导下也认得字。一望见那张契约,心知肚明楚凡没有忘记承诺,出手了。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弄出来的,手段当真神鬼莫测。见到女儿蹦蹦跳跳,便拉了拉她袖子,示意稍安勿躁。

燕婉儿雀跃不已,见父亲目露欣喜,微微地摇头。便憋住一肚子话,妙目顾盼生辉,也安静下来。

燕乙心中大定,冷眼旁观,晓得楚凡必有后续安排。

第三十四章 了断

张瑞见泼皮与车把式惊骇诧异,燕乙父女欢欣雀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总感觉哪里出问题了。

待他狐疑地把奴契翻转,一看再看之下,脸孔瞬间煞白。好比万丈高楼失足,扬子江心断缆,心中哀鸣不已,道:这怎么可能?完蛋了,完蛋了……

张大公子失魂落魄,一屁股跌坐在地,目光呆滞地捧着那张泛黄纸片凑到鼻子底下,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把整个身体钻进纸片里去。

天边的火烧云燃尽余辉,把天空映照得更加明亮。

黄纸黑字,一起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奴契上,奴隶的姓名处赫然破了个小洞,“燕一”二字不翼而飞。

楚凡在他面前蹲下,皮笑肉不笑,口里啧啧有声,说道:

“张公子,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仔细看看上面,怎么解释?”

张瑞皱巴着苦瓜脸,木呆呆的,魂魄似乎在天外飞,有气无力道:

“有的,燕一的名字一定有。我看过好多遍……”

“哼,少强言狡辩!既然这张奴契上没有姓名,证明不了燕一是你家奴隶。那么,燕乙就不是你家的家生子。今天你抢夺燕乙财物,强掳燕婉儿,毫无疑问是死罪。如果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楚某就只好对不起了,以劫财抢人的罪名拘押你进牢房,等待秋后问斩。另外,还有你,你……”

楚凡说到这里停顿,铁尺指向两位泼皮,冷笑道:“一个也甭想跑!”

两位泼皮吓得屁滚尿流,畏畏缩缩凑到近前。

年轻的泼皮哭丧着脸,嚷道:

“张大郎,要寻死你自家去,可别捎上俺。直娘贼,一张破纸片藏掖得跟宝贝似的,临出门时也不给俺们瞧上一眼。要是大伙早早看了,也不至于这样……”

四十几岁的老泼皮毕竟狡猾深沉多了,皱起眉头,说道:

“在燕乙的铺子里拿出过这张奴契,当时好几个人见过。燕掌柜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倒是讲一句公道话……”

显然,这回连老泼皮也慌了神,病急乱投医,居然请鱼上钩。

果然,燕乙冷冷回应道:“哼,当时我就瞧清楚了,这张奴契上没有我父亲的姓名。”

老泼皮争辩道:

“不对,不对,你当时脸色就变了,说五六十年前的旧物怎么作得数?还说就算你父亲是奴隶,但张大户烧了你的奴契,脱了你的奴籍,根本不算家生子了。说明你看的时候,奴契上还有你父亲的名字。现在却矢口否认,做人怎这么不厚道咧……”

燕乙冷哼了一声“没有”,便拢起手,眯缝眼睛瞧好戏,再也不予理睬。

年轻的泼皮急躁,叫嚷道:

“唉,当时有,有个屁用?现在没有了哇。在铺子里的时候,你没见到张大郎抓着这张纸使劲往柜台上一拍呀?想必被戳破一个洞,后来提起奴契时那一小片掉下去了,他没觉察。俺们后来又是砸东西,又是搬东西,人进人出的,哪里还能够找回?”

楚凡见他们相互吵起来,正中下怀,笑吟吟道:

“呵呵,尔等愚昧无知,就算找回也没有用。证物倘若缺失了边角,只要内容清晰,无伤大雅。倘若关键部分缺失,就不能成为证物了。另外补一块粘上,焉知不是造假?比方说你借给我十两银子,却把借据上的‘十’字抠掉,补上一个‘千’字,岂不是十两变千两?这要能算数,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其实,楚大神棍根本不怕回头寻找缺失的一小块,只是不愿意在细枝末节纠缠。那“燕一”二字,被他展开奴契时双指一搓碾成粉碎,神不知鬼不觉。

当然,如果折好递回去时张瑞要重新打开检查一遍,那就怪不得楚神棍当场发飙。反正电光石火的小动作谁也没瞧见,奴契只要重回张瑞手,就任他宰割。

楚凡言毕站起身,凶相毕露,厉声喝叱:

“呔,尔等有话到牢里去说。楚某今日没有带绳子,先打断尔等的双腿……”

乖乖,双腿若断,都不需要秋后问斩了,生不如死!

张瑞与两泼皮明白,虽然那楚白役公正清廉,但维护燕乙父女的态度却连傻瓜都看得出。这下子逮着机会,还不往死里整?

三个人吓得浑身颤抖,年轻的泼皮“扑通“跪倒,磕头道:

“大人,楚大人。小的冤枉呀,小的只是被雇来搬东西的……大人就把小人当成一个屁,放了吧。”

麻辣隔壁的,又碰到一个磕头虫。放屁?老子哪里能够放出这么大一个屁!

楚凡哭笑不得,赶紧闪开。

老泼皮见张瑞抖得厉害,小心翼翼从他手中接过奴契端详,突然叫道:

“楚大人,等等。这张奴契上还有指纹,可以作证。”

一听他这么讲,张瑞也灵醒了,跟着胡乱嚷。

楚凡冷笑道:

“呵呵,指纹?燕一的骨头可以打鼓了,你们难道有办法把他从坟头里揪出来,按一个新鲜手印做对比?”

老泼皮到底有经验,急忙道:

“大人,可以找到燕一以前的手印做对比。张家的田产全是他购进,经手的事项不少……”

“对对对……”张瑞连忙搭话,道:“那些契约上都有燕父按下的手印,我见过。虽然田亩又被我转卖出去了,但主家是可以找到的。契约就在他们手里……”

“是吗……”

楚凡一边说,一边走过去俯身看了看,啐道:

“直娘贼,自己瞪大了招子瞅清楚。五六十年前的旧东西,淡得只剩下一丁点儿深浅轮廓,连一丝一毫纹理也见不着。就算找到燕一以前的手印,如何作对比?又如何肯定这张奴契就是他的?休要磨磨蹭蹭,拖延时间,再不起来就一尺敲断骨头……兀那赶车的,快点去把马头调转。”

见楚凡凶神恶煞地高擎铁尺,随时可能打下,老泼皮立刻把手里奴契一丢,磕头如捣蒜,哀告道:

“楚大人,全是那张大郎指使。俺两个毫不知情,只是被雇来搬东西,端的是冤枉呀!可怜俺家里面,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两岁孩儿……”

年轻泼皮倒也机灵,有样学样,连忙跟着哭诉:

“……俺家里,上也有八十老母,下,下,还有两岁弟弟……”

楚大神棍一阵恶寒,急忙跳开。

张瑞三两下把奴契撕成粉碎,直挺挺跪着冲燕乙嚎哭道:

“乙哥,乙哥,快点救我。我被人蛊惑,迷了心窍……乙哥,不瞧在我父面上,也要瞧在燕父面上。他老人家临终的时候,不是拉着你的手,让你照顾我吗……”

燕乙默不作声。

燕婉儿恨恨一跺脚,道:

“爹,让凡哥把他们带走。打板子,上夹棍,关牢房,砍脑壳……”

见燕乙还是难以决断,楚凡向父女俩招招手,走向马车背后。

车把式刚把马车掉转方向,晓得他们三人要商议,慌忙跳下车,远远避开。

楚凡沉吟了数息,对燕乙道:

“燕掌柜,他们只要被我带回去,不死也要脱层皮。但上公堂诉讼什么的,你也凭空增添不少麻烦,可要想清楚了。”

作为生意人,燕乙当然明白这番话的意思。

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只要惹上了官非,无论原告被告,统统需要做好被黑的准备。甭管有理没理,钱才是硬道理。

就拿眼下这档子事来说,虽然张瑞的奴契已经不足为凭,但燕乙就一点儿也不心虚吗?不,他缺乏释放奴隶的凭证。况且二十年前身为家生子的事实,不少人知道。官司打来打去,极可能双方都讨不了好。

燕乙仔细斟酌了一番,长叹一声,回答道:

“唉,算了。我燕家同他张家昔日的缘分,今天一刀两断,互不相欠。不过,我的货物可要拉回去。铺子被砸了,得赔。”

“行,那你出去跟他们讲吧。这事儿,我不好参与……”

燕乙举步先行,燕婉儿低垂头姗姗跟随,到楚凡身后却停下不走了。

燕乙怔了怔,脚步稍微迟缓了一下,却装作不知道,从马车后拐了出去。

嘿嘿,燕婉儿想必是怕极了外面那几个人,不敢出去。须知我在这里,有什么好怕的?楚凡笑了笑,正要转身,一双柔夷却搭上他肩膀。

少女吐气如兰,羞涩说道:

“凡哥哥,你的发髻弄乱了。婉儿帮你理一理……”

第三十五章 哥哥妹妹

楚凡微微一笑,乖乖地站稳不动弹,任凭柔嫩滑腻的小手灵巧地抽出发簪,解开束带,重新梳理……

连天衰草,暮云合璧。

如果不去看身后的人与马车,真的会不知道置身古代异世界。

某人恍然若梦。

秋风一吹,身后的幽香阵阵扑鼻,少女鬓发被吹拂到他脖颈,酥酥麻麻痒痒。

楚神棍不由得心猿意马,思忖这段时间里海吃海喝,身躯高大粗壮了不少。燕婉儿虽然身量高挑,还是要比自己矮半个头。她帮忙梳理顶髻便需要高高举起双手,踮起脚尖,显然相当吃力……

想到这儿,楚凡下意识把膝盖弯曲,蹲成了一个半站桩马步。

少女没有料到他的身子突然矮下去一尺,脚下没站稳朝前扑,双团饱满柔软的丰盈顶住了某人肩背。吧嗒,嘴里叼着的桃木小梳掉下了。

他傻了。

脑海里似乎有一道电光划破长空,沧海横流,天崩地裂。

她也傻了。

呼哧呼哧急促喘气,如同一匹惊吓过度的小鹿,竟然不晓得动弹了。而脑海里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今夕何夕。

似乎只过了一瞬间,又似乎经历了一生一世。

少女软绵绵地趴在他宽阔的肩头,仿佛窒息一般嘤咛道:

“发,发髻理好了……凡哥哥,婉儿,婉儿我……回去就叫爹爹退亲。”

前面的话语颤颤巍巍,后面一句却连贯而出,斩金截铁。

少女说完,推开楚凡,像受惊的小耗子一般哧溜窜进马车。

车后的帘子被她先前扯落,无遮无挡。燕婉儿双手捂住面庞蜷缩在杂物的凹陷处,脊背微微颤抖。

楚凡颇觉尴尬,又莫名其妙。

嗯,意外,刚才纯属意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哎,你见要回城了,高兴得一蹦上车。可退亲的事告诉你爹就行了,干嘛特意通知我?嘿嘿,真还不见外,把我当成亲哥哥了。

可他转念又一想,又自以为明白了。

男婚女嫁,非同小可。悔婚的事在前生稀松平常,在这一世却是一个大丑闻。

绸缎店已经送出了聘礼,势力又比南货铺大。万一对方不答应,即使这桩婚约闹上公堂只怕都难以退掉。既然燕婉儿不愿意嫁给那个三十几岁的瘸腿老男人,又连叫了自己好几声哥哥,那就索性帮她撑腰撑到底。

楚凡弯下腰,从脚边拾起一把小巧精致的桃木梳。见燕婉儿呆在车厢尾捂住脸蛋不朝外看,只好摇摇头,顺手揣进了自己怀里。

外面的交涉与交割,一开始很顺利。

张瑞搜罗干净身上,当场赔付给燕乙二两五分银子,生怕他不收下。双方从此互不亏欠,过往的牵连纠葛一刀斩断。

与车把式却争吵不休起来,揎拳撸袖,唾沫星子四溅。

原来,雇用马车及三匹马的费用张瑞提前支付给车马行了。而马车依照楚白役吩咐,需要返城把东西原样送回燕记南货铺,属于没有办法。

但车把式一方面鄙夷张瑞,另一方面又担心三匹马有去无回,坚决不肯让他与两泼皮把马儿骑往清河。

张瑞气得不行,跳起脚骂,道还有几十里路,太阳又快落山了,没马怎么走?

两位泼皮这回学聪明了,畏惧楚凡在场,横眉立目却不敢帮腔。平日里早就大耳刮子搧上,要打得那倔硬的车把式哭爹叫娘。

见到楚白役从车后走出来,众人眼巴巴地看着,等待裁决。

楚大神棍听他们讲完后,笑一笑,不置可否。慢悠悠来到所骑的驽马跟前,弯腰捡起了丢弃在地的大马鞭。

张瑞被打惨了,落下了浓重心理阴影,见状赶紧移步与两位泼皮站一块儿。

他的预感是对的。

可惜没用。

唰……

凄厉尖锐的风声响起。

张瑞被鞭梢卷住脚踝拽倒,凌空飞出两、三丈远,重重砸下地面翻滚。

然后是第二个泼皮……

第三个……

楚凡根本不理睬哭喊哀嚎,根本不检查是否摔断了胳膊腿,也不管他们呆会儿怎么回去,对车把式说道,走。

车把式心呼痛快,把三匹马放长缰绳拴在了车后。燕婉儿看到马儿探头探脑,喷出长长鼻息,吓得直往车里面缩。

楚凡见状,便把三匹马的缰绳攥在自己手里,翻身上驽马,牵着走。

燕乙用脚扒拉草丛,见没遗落下啥小物件,也爬上马背。

残阳如血,霞光万道。

马车吱呀吱呀返程了,丢下三个在道旁呻吟的人。

张瑞以拳捶地,支起上身仇恨地望着马车远去。一偏头,却发现俩泼皮咬牙切齿,四只血红的眼珠子凶狠瞪着自己,吓得浑身一颤。

“你,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哼!俺两个的脑袋差点被你这厮玩掉,又拜你所赐,被楚白役摔打成这副凄惨样子,你说要干什么?”

……

燕乙骑马,与楚凡在车后并行。

燕婉儿横坐车厢尾,一直扭头看着黑咕隆咚的车里,不作声。可不经意间,她又会借撩鬓发之际飞快地偏头朝后方一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躲过了一场生死大劫,燕乙欣喜若狂。但随着渐渐靠近县城,另外一桩烦恼又涌上心头。

楚白役钻进车厢救出婉儿,实属无奈之举。但昏天黑地,双方有了肌肤之亲,也是不争的事实。张瑞与两泼皮被狠狠整治,肯定不敢到南货店闹事。但心怀怨恨,背后恐怕乱嚼舌根。像这种男女之事又无法分辩,越描越黑。

一旦闲言闲语传到了亲家耳朵中,弄不好就会退婚。婉儿已经十七岁,名声坏了,谁还敢娶?等两年成了老姑娘,可咋整?三十几岁的瘸腿女婿并不太好找人家,即便忍下这口气不退婚,婉儿嫁过去后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燕乙正忧心忡忡,冷不防楚凡咳嗽两声,说道:“燕掌柜,那个……你回去就把婉儿的亲事退了。”

啊……这,这个。燕乙瞠目结舌,随即道,好。

楚白役对他们父女而言,简直是重生父母。虽然这话很怪,很突兀,但他提出任何要求都不为过。

楚凡继续道:

“来的路上听你说,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流程都走完了,只差年底迎亲,想必男方花了不少钱。你铺子刚刚被砸,手中未必活泛。这样,婉儿退亲的赔礼由我出。今天出门匆忙,手里没带多少,这锭金子你先将就着用。”

言毕从怀里掏出一物,却是一把桃木小梳子,尴尬地笑一笑塞回,重新掏出一枚小小金元宝递过去。

燕乙连称使不得,心中却奇怪地想。

梳子不是婉儿的随身之物吗,怎么在他身上?

婉儿看他的目光也颇与平常不同,难道送出了信物?

他要我退亲,难道是看上婉儿了?

但他一个多金的公子哥儿,又是读书之人,小小卑贱的商户之女怎么配得上?

楚凡见燕乙目光踌躇不说话,领会错意思,收回元宝轻笑道:

“婉儿妹妹国色天香,哈哈,才一枚金锞子的聘礼确实太轻飘飘了。燕掌柜,休管那绸缎店怎么理论,反正我来摆平。嗯,不如这样吧……婉儿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明天楚某再带足聘礼登门……”

听他这么一讲,燕婉儿嘤咛一声,羞得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了货物上,软绵绵的没一丝力气,脸烫得不行。

其实,楚凡说的是帮燕婉儿退回绸缎店聘礼,一枚金锞子不够,明天备足送来。燕乙领会成他来燕家下聘,感觉喜从天降,一下子竟找不着北了。

她的事就是你的事?那她的婚事是不是就是你的婚事?你们两个一个喊妹妹,一个唤哥哥,难道这么快就定下了终身?

但做父亲的,不方便对小儿女事情刨根问底。燕乙喜形于色,张张嘴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加上楚凡又是燕家救命大恩人,怕话没讲好冲撞对方。

可婚姻乃人生大事,不弄清楚怎么行?燕乙思来想去,决定还是等回家后问女儿稳妥。

贸然插手别人家事,楚凡觉得自己言语怪怪的,也挺尴尬,不再开腔。

这时候车把式一勒缰绳,停下了。

楚凡早就听到了动静,燕乙却茫然无知。两人诧异地从车旁绕过去,遥遥望见百丈外七匹马迎面奔驰。马上的人个个精壮,头戴青色紧箍纱帽,皂衣革带悬腰刀。

车把式忐忑不安,连忙询问楚凡,这么多捕快疾驰出城,想必要办大案,咱们是不是让到道旁回避?

楚神棍看清楚了为首那个,冷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让什么让?就在这里等着,看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七名捕快也遥遥望见这辆马车和人,放缓速度,在三十丈外一字排开停下。

燕乙脸色大变,惊呼,咱们端的是运气不好。必定是牛丁那厮告状,南区的捕头张彪亲自带领六名捕快追赶过来了。

楚凡跳下马,把手里攥着的三匹马缰绳栓在路旁一棵小树上,偏头看了看燕乙,哈哈大笑道:

“燕掌柜,错了,是他们的运气不好。你先陪陪婉儿,叫她下来活动活动,别离开车尾。剩下的事情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燕乙不知道他哪来如此足的底气,惶恐地勒转马头去车后。

第三十六章 死局

午后,离歇班还早,石猛在阳武县城北区的一家茶馆喝茶。

按照道理,这个时候他应该呆在南区的县衙班房。但那里狭窄拘束,被张彪占了。他不愿意受腌臜气,便以距离辖区太远不方便处理事务为由,常年盘桓于这家茶馆。

掌柜的巴不得如此,只象征性收点儿银子。典史阎威也巴不得他滚远一点,还特意补贴些微薄茶水费用,但从这个月开始却不批了。

几天前,石猛干脆自掏腰包租下了茶馆二楼一间房。这样一来,北区捕快在巡逻之余就有了歇脚之处,碰上棘手事项也好商议。

今天陪石猛喝茶的,是张龙、赵虎、王双三个,算心腹了。

这三人以前跟随石猛是因为他豪爽仗义,肯照顾兄弟,其实算不了多么忠诚。江湖上,眼前喊大哥,背后捅刀子,事儿多了去。而他们现在死心塌地,则缘于一个人的凭空出现,白役楚凡。

楚凡也常常到这里喝茶,同大家混熟了。

一开始石猛介绍这个远亲时,众捕快竭力奉承,无非瞧在石老大面子上,瞧在云梦公子花钱如流水的份上。

没过几天,坊市铲除三虎。楚凡手段之凌厉,人人咋舌。

张龙、赵虎亲眼目睹,回来后又添油加醋。

捕快不像白役,只要有把力气就行,一般都身具武功,少数甚至是泥胚境第二重巅峰。比方说捕头石猛与张彪,赫然达到了泥胚境第三重中期。如果去投军,至少也会是一个统领几百人的校尉。

武夫的世界,以武力为尊。

你有权可以听你的,但是不佩服。

你有钱也可以听你的,但是不佩服。

而一身超凡脱俗的武功,却是人人折服。

像楚凡那样瞬间击倒十几条壮汉,阳武县内没有一个人可以做到。一直只听说,从来没见过。

这些话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奇,把楚白役渲染得如同武神在世。

捕快本是贱业,素来被人瞧不起。由于楚凡的加入,顿时生发出一丝光彩。

最近,北区捕快与白役一个个精神抖擞,走路带风。

哼,瞧不起咱们,凭什么?

你有钱,有咱们楚白役多吗?他几天就散出去好几百两银子……

你是读书人,有咱们楚白役读得多吗?他几天就读了好几百本书……

你武功高,有咱们楚白役高吗?他几拳就打倒好几百人……

啊,你说不可能,怎么不可能?老子亲眼看到的,会有错?

那一天在坊市,楚白役一拳打出去,郑屠、周菜头、李鱼户同手下三、四十个噼里啪啦倒下,跟割麦子似的。他再打几拳,不就要倒下好几百呀?后来他不想伤人,向天打了一拳。天空立刻裂开一条大口子,哗啦哗啦地往下掉鲜花……

说的人与有荣焉,听的人目瞪口呆。

起初,大家以为楚凡离开云梦来阳武是寻求石猛的庇护。刚巧追捕大盗杨奇折了一名快手,有人拍马屁提议楚凡增补,石猛却不置可否。

后来发现事情颠倒了过来,石捕头毫不掩饰对这位古怪远亲的毕恭毕敬,从骨子里散发出敬畏。一些聪明人联想到最近县里准备搞南北区合并,只设一个捕头,顿时恍然大悟。

云梦公子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出现。又什么都不干偏偏屈尊做白役,广撒银子积善缘,可不就是前来为亲戚石猛撑腰的嘛!

人家做白役是玩票,做捕头都嫌掉价。

他们的习惯也被楚凡改变不少。

比方说像这吃茶,实属平常。楚凡偶尔也喝姜、蒜、盐调和茶末煮沸的茶汤,更多时候则弃碾磨成粉的上等茶不用,叫掌柜的选取散茶叶就开水冲泡后饮下。众人跟着他饮多了,渐渐从苦涩中品尝出清香甘甜,以为贵族豪门本就如此。

这天下午,石猛与张龙、赵虎、王双三个正围坐吃茶,说些闲话。一名白役匆匆闯入,禀告道:“猛爷,大事不好。楚白役去了南区,被牛丁几个围住……”

一听这话,石猛哈哈笑了,道:“你是想告诉我,一群兔子围住了老虎,情况不妙?”

三名捕快也呵呵直乐。

那白役搔搔头,跟着傻笑,懂了。

“小兄弟,吃了这杯茶,再去探听一下是什么缘故。”

石猛走过去拍了拍白役的肩膀,递上一盅碧绿茶水。白役接过后一饮而尽,告辞,蹬蹬蹬飞快下楼。

才过半盏茶工夫,又名一白役跑上楼禀报,说楚白役把牛丁等五个赶下河,拦马出南门追凶去了。

众人忙问情由,这白役便把燕乙飞来横祸的事情讲了一遍。

哦,原来如此。

南北区白役之间的斗殴,一个月里总有几起。以前南区仗着人多欺负北区,现在找到了楚凡身上,可不是老虎头顶挠痒痒,自讨没趣?

虽然南北区划河而治,却并没有南区案件北区就管不得的硬性规定。楚凡出城追凶算是破了惯例,倒也没什么大不了,说不定正合新来的县令大人口味。

大伙正七嘴八舌讨论,先前探听的白役回转,道牛丁几个爬上岸,往县衙方向去了,想必是找张彪告状。

石猛依旧稳坐钓鱼台,不慌不忙,招呼大家不分尊卑一起坐下吃茶。茶馆掌柜的见多了人,殷勤添加了几碟瓜子点心。

茶过三巡,外面脚步声震得木楼摇晃,一名捕快大踏步急吼吼闯入,气喘吁吁道:“猛哥,不好。张彪亲自带着六名马快,出城抓楚兄弟去了。”

原来县衙班房需要人常年值守,一般留下北区捕快四人,南区六人。捕快又分为骑马的马快,步行的步快。阳武县分配快班总共才八匹马,捕头张彪与石猛常备一匹,剩下六匹根据情况临时安排。

马儿在城里驰骋不开,只是骑着威风,往往下乡时才用。平日里,管辖城外地域大的北区才分配两匹,南区却有四匹。

这一次张彪索性把北区两匹马也征用,带领六个捕快去抓楚凡。除了要为牛丁出头外,一是成心逞威风,杀鸡给猴看,二是防备了石猛带人来追。

前来报讯的捕快正巧当值,耳闻目睹,哪里还有假?他要班房里剩下的三个北区兄弟打掩护,待张彪一走就跑出来找石猛。

什么?石猛霍然站起,碰翻了桌案上的茶盅,掉落在地板上打得粉碎。

气氛骤然紧张。

众人目不转睛注视着他,跟随站起,议论纷纷。

张龙道:“张彪好没道理,这明显是公器私用,袒护牛丁。”

王双道:“那我等就去禀告典史……”

“唉,没用的,阎威同他穿一条裤子。”

“那,干脆禀告李文大人……”

“也没用。李大人新到,不清楚下边情况。张彪身为捕头,出城查案是分内之事。虽然人人都知道他准备公报私仇对付楚兄弟,道理上却站得住脚……”

赵虎却是一个火爆脾气,“仓啷”把腰刀抽出半截,叫道:

“这也没用,那也没用,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楚兄弟被人家欺负不成?猛哥,你点下头,我赵虎带几个兄弟去阻拦,大不了同张彪战三百个回合……”

石猛被逗乐了,指着赵虎哈哈笑道:

“小样,你打得过他吗?只怕三个回合都撑不了……你们不要说话,让我想一想。”

言毕来回踱了几步,以右手中指梆梆梆弹自己脑壳。

这动作是跟楚凡学的。

跟楚大神棍一起呆久了,不光动作语言开始学他,连思维也渐渐发生了变化。石猛觉得,自己比以前聪明了不少,眼界开阔了不少。

赵虎担心的是张彪欺负楚凡,而石猛担心的却是楚凡欺负完张彪后,该怎么收场?

以“仙师”的能力,弹指间就可以灭了张彪同六个捕快。但这一次,与上回夜里悄悄暴打他一顿,性质完全不同。

老百姓为什么被捕快殴打不敢还手,有时候并不是打不赢。而是你一旦公开对抗,就是与官府为敌,将遭致无穷无尽的追缉报复,家族妻儿朋友全部被牵连。

捕快与白役不同,虽然没有官身,却也是衙门的正式在编人员,代表着官府。

石猛猜测,楚凡也许不怕官府,不怕报复。可一旦公开打了张彪与众捕快,“仙师”的身份就再也无法隐瞒,“历练”宣告失败。

所以,至少在明面上,他不能对张彪怎么样。

但张彪那厮,绝对不肯善罢甘休。

那么楚凡会甘心受辱吗?也不会。

该怎么办?

似乎形成了一个死局。

石猛还在寻找破局方法,又一名捕快急匆匆登楼,嚷道:“猛哥,猛哥,阎威大人要你马上赶回县衙,说有重要事情商量。”

这条老狐狸,想借官威压制石猛,拴住他的腿。

听到这句话后,石猛犹如醍醐灌顶,瞬间理清楚了头绪。

阎威同张彪的最终目的,是借用这件案子整垮他石猛,夺取一县捕头之位。可笑的是他们并不知道,自从跟随楚凡后,捕头之位对他已经不重要了。况且,楚凡并不是泥土里任人宰割的一条蚯蚓,而是云霄上睥睨众生的一条飞龙。

想通这一切后,石猛豪气顿生,根本不理睬上司典史的命令,笑道:

“你们两个值班的,速速赶回县衙稳住阎威,就说我要等一会儿才到。王双,赵虎,马上叫其他兄弟装备整齐,火速赶往云升车马行集合。张龙,跟我前去车马行征用马匹。南区不是老仗着人多欺负咱们吗,这回咱们也欺负欺负它,哈哈哈……”

第三十七章 咒语

望着三十丈外的七人七马,楚凡有点儿头痛。

同石猛猜测的差不多。

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在官府的公开办案过程中,他真不能把张彪一行人怎么样。

然而,楚大神棍并不担心结局。

他还有一个杀手锏。

作为亦官亦匪的阳武县地头蛇,张彪难得吃亏。肯定对那一夜席卷金银,揍他如同捏鸡仔的“妖怪”刻骨铭心。只要稍微提醒一下,这厮保证俯首帖耳。毕竟天大地大,不如命大。

可这么多双眼睛瞪着,怎么悄悄提醒他呢?

楚大神棍的修炼快触及瓶颈,最近身体素质的提升不太明显。闲极无聊,琢磨出了一门鸡肋神通。

铜胎境高手可以内气外放,在此基础上衍生出种种法门,传音入密就是其中之一。

楚凡身躯之强悍,达到了极高的铜胎境界。可惜丹田破碎不能存储真气,根本无气可放。

瘸子急了能跑,哑巴急了……呃,还是不能说话。

楚神棍急眼了的话,释放一缕灵能转化成真气,可以令经络瞬间充盈。

传音入密听起来非常神奇,无非利用外放的真气改变音波,甚至凝波成束只让特定人听到,属于应用小手段。

但灵能何其珍贵,他舍不得浪费在这种小场合,还不如抛纸条给张彪方便。

那么还犹豫啥,写呗!

呵呵,燕乙的杂货琳琅满目,千奇百怪。小到针线,大到香炉,就是没有笔墨纸砚。

这边楚大神棍绞尽脑汁,那边众捕快以为灰袍书生畏惧,不敢前行。却不知对方视他们如送上砧板的七条鱼,脑海里正酝酿可怕的想法。到底清蒸好呢,还是红烧好?怎样做,才能够原汁原味,节省柴禾同油。

张彪也头痛。

楚白役突然崛起,名头响亮,他早有耳闻。这次过来就是存心杀一杀威风,不问青红皂白先抓进牢里,再罗织罪名,顺藤摸瓜扳倒石猛。

因此,张大捕头命令停下,等马车自动送上门求爹爹拜奶奶。

一个小小的白役,难道还需要劳驾一名捕头六名捕快亲自迎上?传出去之后,人家会真以为他有多厉害。

如果他逃,正好追捕,一刀咔嚓了。

但怎么也没有料到,对方不前行,不逃跑,干脆不走了。

张彪如果在一开始不摆谱停下,纵马一拥而上围住马车,都好办点。

问题是他已经停下了,如果又往前走,好像屈就对方一样。身为捕头却屈就一名白役,脸实在没地方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手下有人看出了境况微妙,主动请缨道:“彪哥,要不要我去把他们赶过来?”

哼,连一名捕快迎上前都是高抬了那小子,再等一等。

张彪摆了摆手,抬头看看天色,心里觉得特别奇怪。大约三炷香后彻底天黑,城门关闭,难道他们不准备回去了?

轰隆隆,隐隐有声响,好像远方雷鸣。

难道要下雨了?

众人抬头往天空看,却没有发觉异常。

隆隆声越来越大,赫然是从县城方向传来。越来越清晰,好像骑兵冲锋一般。

有人回头,惊叫不好。

可不正是骑兵冲锋!

尘土飞扬。

道路拐弯处率先冲出一匹黄骠马。

马上人豹眼虬髯,皂衣革带悬腰刀,赫然正是石猛。

紧接着是两骑,然后三骑、四骑,再然后又变成了三骑、两骑、一骑,摆出了一个楔形凿穿的冲锋阵列。

北区捕快加捕头才二十人,排除掉县衙值班的四个,剩下一十六个竟然全部到齐。

更要命的是,这些捕快好像没有看见前面道路上一字排开的七名同行,反而不要命地鞭打马匹,越来越快……

那气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万丈深渊也往下跳。

一往无前!

乖乖,如此迅猛的楔形阵冲击单薄的一字阵,还不一穿就透!

眼见对方逼入五十丈内还不减速,张彪急令手下散开,调转马头手按刀柄,嘴角冷笑。

他料定对方气势汹汹,却不敢真的上前冲撞。白役斗殴稀松平常,捕快火拼将受到严厉惩罚,上纲上线甚至以叛逆论处。石猛那憨大惊慌失措来救楚凡,却造出了更大的把柄。最好他先动手,如果他不动,自己也要逼得他动。

石猛一骑绝尘,在双马一错镫时探身抓来。

张彪早料到会如此,“仓啷”拔刀。

心里冷哼道,你这厮想制服我,又不敢动刀厮杀,被砍断手臂也是活该。

双方均为刀头舔血的捕头,拼杀无数,拔刀与探身的动作同时进行。

北区捕快“希聿聿”勒马,南区捕快屏息静观。

这两人身为阳武县武功最高强者,一直没有正面交锋,今日看来要分个高下了。彼此境界相同,只怕要打上三百回合。

电光石火……

钢刀堪堪出鞘半截,就被一只手掌硬生生拍在刀柄打回鞘中。硕大的拳头砸在张彪胸口膻中穴,劲力透入,将他真气震散。

随即那拳展开为掌,五指一曲抓在胸襟,拍打刀柄的手抓住腰间革带,双膀一较劲,竟将整个人横拽了过去。

这,这都什么情况?

于双马一错镫的间隙,捕头石猛竟然将同为泥胚境第三重中期的张彪像老鹰抓小鸡般擒拿,横搁鞍前。

这,这怎么可能?

众人一直以为石猛比张彪要差那么一点点,否则近十年来如何肯忍气吞声?却没有料到结局会反转得,如此干脆利落。

北区捕快齐呼“老大威武”,两三个逼住一名南区捕快。后者失魂落魄,也没有抵抗,眼睁睁望着石猛擒下张彪奔出二十几丈远,到灰袍书生面前把人往地面一掼。

张彪在地上一滚,随即爬起,一脸惊骇望向石猛,问:“你,你是第三重巅峰?”

膻中穴乃中丹田,聚气之所,被一拳重击后气息涣散,身躯僵硬。但张彪的身体强横,加上石猛又没有使尽全力,所以被横在马上颠簸时手脚就可以动了。

然而运转真气不能畅通,一逼近膻中穴就被一小团凝练强悍的气息击溃,身子始终乏力,情知是石猛搞的鬼。

可石猛根本不理他,问楚凡道:“下一步怎么办?”

口气哪像一个大捕头面对小白役,也不像校尉向将军讨指示。仿佛平辈,言语却透露恭谨。总之,怪怪的。

其实,石猛为称呼楚大神棍伤透了脑筋。不敢喊“楚凡”或者“小凡”,不能称呼“仙师”。所以能省则省,实在不行了就叫“楚白役”。

楚凡伸出大拇指,夸奖道:

“不错,来得及时……日暮人行稀少,但我听到县城方向有不少人正往这边来。想必你闹出动静太大,引得好多人看热闹。如果被撞见捕快火拼,影响可不太好。赶快分出人手,把出城的人截住。”

“行。”

石猛二话不说,拨马就往回跑。

张彪越看越糊涂,感觉脑子有点不够使了,眼前这一幕简直荒唐至极。他俩到底谁大谁小?还试图截住出城人,难道真想把南区七名捕快斩杀在荒郊?

望见石猛跑回捕快群中分出三人直奔县城方向,张彪“仓啷”拔刀,呀呀怒喝着直扑楚凡。他体内真气不能汇聚,但好歹恢复了一些力气。仅凭肉身就比一般壮汉强许多,更何况此刻钢刀在手。

惊呼声四起,却只有一个人动。

南区捕快自然不会动,心里暗喜。一旦张彪擒下楚白役令石猛投鼠忌器,待回转县城后典史定会将这帮“凶徒”捉拿下狱。

北区捕快也没有动。许多人只是听说,却没有见识过楚白役在坊市的凌厉身手,心向神往,希望今天能够亲眼目睹。

连石猛也没有动,好奇地扭转身观望。一则隔太远去他也来不及,二则知道有这么多人看着,楚凡不会施展仙师手段。但他命令自己离开,肯定胸有成竹制服张彪。将怎么做呢?真是令人期待。

唯一那个动了的是燕婉儿,惶急从车后奔向前。跌跌撞撞,嘴里尖叫,哪还像一个乖巧温柔的少女?

张彪跨出第一步,草叶震飞,右手执刀斜拖。

众人见到书生笔直站立,嘴一张,吐出几个字,却听不清。

张彪的身躯明显一颤,依旧跨出了第二步,钢刀提起平端。但是动作于一瞬间迟滞,仿佛陷入了泥潭一般

书生嘴一张,又吐出几个字,还是听不清。

张彪又勉强跨出了第三步,距离书生不过三尺。钢刀高举过头,却一动不动,宛如陵园墓道两侧的石雕。

随着一声“凡哥哥”的惊叫,奔跑中的少女一个趔趄摔倒。

书生急忙转身,三两步跨到她面前扶起,关切地说道:“哥没事,你痛不痛?”

少女泪流满面,一头扎进怀里抱紧他,嚎啕大哭。

书生安慰地拍了拍少女脊背,似乎醒悟不太好,慢慢将她推给随后赶到的一个中年人,转身向石雕一般的张彪勾了勾手指,吐出一个字,背手走入路旁树林。

被他这么指头一勾,张大捕头好像还魂似的“活”过来了,手一松钢刀坠地,蹒跚如同行尸走肉,跟进了林子。

少女止住哭泣,哧溜钻入车厢,中年人则跑到车后劝慰。

众捕快不分南区北区,均瞠目结舌,作声不得,也不敢讨论。

那书生只开两次口,就令泥胚境第三重中期的高手动弹不得,不是念咒语施展了定身法,难道还有别的?

武者再强大,在仙师面前,只是一条狗。

而仙师里面,像登高坛祈云雨、设香案捉妖魅等等,往往要摆出诸多仪式,倚仗多般法器。最恐怖,最强大的法术,则是咒语。什么都不需要,张口即可。据说达到高深的国师境界,甚至言出法随,谈笑间风云色变。

楚白役虽然开两次口才把张彪“定”住,那也相当了不起。他年纪轻轻的,焉知今后不成为国师?

众捕快不知道楚凡念了什么咒语,但有一个人牢牢记住了,便是那车把式。

他一直呆在驾驶位子没下车,当时距离楚大神棍不过两三丈远,听得再清楚不过了。

此刻,车把式正闭紧双目,碎碎念叨:

“手不痛了?脸不痛了?哥没事,你痛不痛?来……前两句肯定是发咒,最后头的‘来’肯定是解咒。中间那一句‘哥没事,你痛不痛’,到底算不算咒语呢……嗯,偷学了仙师定身咒,可不能泄露出去。今日回城,好歹找一个人试试……”

然而,车把式忽略了一个细节。

楚白役背手走入树林时,指间拈着一枚金锞子冲张彪晃了晃。对方见后如被雷击,才摇摇晃晃跟他走,好像牵线木偶。

第三十八章 冥河摆渡人

剑拔弩张的大火拼场面雷声大雨点小,无疾而终。

张彪从林子里出来后,面孔煞白,走路不稳。耷拉着脑袋带领手下匆匆离开,连狠话都不敢撂下一句。

呵呵……石猛冷眼旁观,晓得那厮必定被楚凡降服了。

他今天能够一招擒下张彪,固然因为实力暴涨,也占了出其不意和对方手伤没痊愈的便宜。料想张彪纵有泼天大胆,也不敢泄露楚凡底细。但自己的手下情绪激昂,回去后可得叮嘱他们关紧嘴巴。

北区捕快齐声欢呼,声震旷野。

楚凡叫他们赶紧走,顺便捎三匹马回云升车马行。

燕乙不知道双方在林子里谈论了什么,担心张彪与牛丁日后找楚凡麻烦。犹豫再三,告诉了一桩牛丁的隐秘把柄,道那厮极可能害了两个小孩子性命。

在南区乡下的十里庄,有一个大善人孔太爷,膝下无儿无女,性好吃斋念佛。最近在自家后院建了一个佛堂,所需油灯、檀香、供盘、香炉等物全从燕乙这里进。二人认识多年,无话不谈。

燕乙三天前送东西到十里乡,顺路看望孔太爷。见到屋里多了一个五岁小姑娘,煞是奇怪,

被告诉一桩骇人听闻事。

半个多月前,天光才麻麻亮,院门被石头砸得啪啪乱响。孔太爷打开大门,瞧见台阶上躺着一个小姑娘,面孔青乌。

太爷吓得急唤家中老奴与太婆,斜刺里却窜出一条大汉声称是捕快牛丁,发现门前有死童,揪住他定要去见官。

孔太爷心知敲诈也无法,只好花钱消灾,给了牛丁三两银子。

本想把小姑娘悄悄安葬,察觉出还有一丝微弱呼吸,便抱她进屋喂了点米汤,细心照料,又请大夫诊病开药,竟然慢慢好转。

问小姑娘过往情由,人太小说不清楚,加上那些天又糊涂昏迷了。但是据她讲,她和两位哥哥原本住在县城里判官庙中。

孔太爷猜测,她那两个哥哥要不被牛丁卖掉了,要不遭了牛丁毒手,用去敲诈别人家。

燕乙告诉这桩事,只是希望楚凡有个把柄可以反制张彪与牛丁,却不晓得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一晚踏遍阳武,天女散花般洒银子。楚凡见判官庙里三个小乞丐颤抖寒冷,特意将从张彪屋里带出的两块帷幄抛出,还丢了二、三两碎银子。过两天再去,发现庙里无人,以为返乡了。没想到,他们却是被牛丁害了。

楚凡怒火燃烧,思忖,张彪刚才讲过,被打伤后几日出不了门,也不敢宣扬,根本没有指使人暗中收集证据“抓妖”,伺机报复。

几个与世无争的可怜乞儿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随后就遇难,难道是自己送出的帷幄与银子被牛丁发现,反害了他们?如果这样的话,岂非是自己间接把两个小孩子推上了黄泉路……

薄暮冥冥,马上的楚凡脸色越来越阴沉,喑哑对燕乙道:

“你再回想下,把知道的情况仔仔细细说一遍,一丁点儿也不要隐瞒。”

燕乙晓得事关重大,又见他沉默半晌后变得杀气腾腾,当即竹筒倒豆子和盘托出,连细微之处也不漏下。

听燕乙说完后,楚凡脑海警铃大作,脊背生寒。

自从恢复意识清醒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强烈威胁,连逃出鲁家堡时都不曾有过。

原来牛丁嫌三两银子少了,道偌大院子,背后还有高高一栋楼,不出十两绝不肯干休。言毕便往后院硬闯,欲强行收罗财物。

孔太爷与奴仆都年迈,哪里阻拦得住。

牛丁脚快,大踏步进了后院,随即发出一声惊叫。

佛堂大门是敞开的,待孔太爷赶过去时,只见牛丁跪倒在菩萨塑像前的蒲团嘟嘟囔囔。

孔太爷生怕他亵渎,疾往前走,拐杖点得地面咚咚响。牛丁听到后边声音,丢了魂一般站起就走,也不再要银子了,还差点被门槛绊一跤。

早晨安静,孔老太爷清楚听到他跪着嘟囔了一句,“……地藏王,他们阳寿已尽,小人只是奉命摆渡……”

佛堂里供奉的,正是地藏王菩萨。

燕乙与孔太爷觉得,牛丁那句话只是大清早突然撞见菩萨塑像吓一跳,内心有愧。但楚凡越琢磨,越感觉非同一般。

当今天下,是道家的天下,佛修极少,佛门只在西域小国昌盛。

阳武县城里只有一座龙王庙与一座判官庙,寺庙没有一所。因此像孔老太爷这样的居士才自建佛堂,一般人根本搞不清楚菩萨名称。即使具备前生见识的楚凡进了庙,也不知道哪一尊是地藏王。

在任何时代,丧尽天良的人一般都不信鬼神。所谓,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欺心,神目如电。心中一旦有了敬畏,坏事做起来便缩手缩脚。

可从牛丁的表现看,又是信鬼神的。

况且丫又不吃斋念佛,怎么一眼认出了地藏王?

说明他必定干着隐秘勾当,并且与鬼神、地藏牵连。

菩萨也有特征,像观世音的“慈悲”,普贤的“智慧”,地藏的“孝敬”……

但有一个特例。

地藏在民间的名声不是缘于他劝人孝敬,帮人祛病,而缘于他是地狱之王。阎罗只负责管辖鬼魂,没他厉害。那一句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可是广为流传,霸气凛然。

再回过头思考牛丁那番话,“……地藏王,他们阳寿已尽,小人只是奉命摆渡……”,端的令人毛骨悚然。

他凭什么说别人阳寿已尽?

这场面,像不像刽子手私下杀人撞见了王侯,为自己开脱?狡辩道,小人只是奉命砍头……

相传人死后,魂魄要抵达幽冥地府,必须先渡过冥河。

河上有半人半鬼的使者摆渡。

难道这牛丁,不仅仅是一个白役,还兼职做了冥河摆渡人?

了不得!

不得了!

阳武县内无仙师,无高手,没想到还隐藏了一个牛逼得不行的冥河摆渡人!

同他比较起来,令石猛畏惧的县丞典史,简直就是渣渣。

楚凡冷笑。

无论是真是假,他都决定一查到底,为两个无辜的小孩子报仇。

他确定,如果牛丁不能拿出极厉害手段,至少肉身是挡不住自己一拳的。

第三十八章 冥河摆渡人

剑拔弩张的大火拼场面雷声大雨点小,无疾而终。

张彪从林子里出来后,面孔煞白,走路不稳。耷拉着脑袋带领手下匆匆离开,连狠话都不敢撂下一句。

呵呵……石猛冷眼旁观,晓得那厮必定被楚凡降服了,纵马去往马车那边。

他今天能够一招擒下张彪,固然因为实力暴涨,也占了出其不意和对方的手伤没痊愈便宜。料想张彪纵有泼天大胆,也不敢泄露楚凡底细。但自己的手下情绪激昂,回去后可得仔细叮嘱他们关紧嘴巴。

北区捕快齐声欢呼,声震旷野。

少数人遥望楚凡,目露狂热。

还有人则往望着马车,若有所思。以后遇到燕乙父女,必须恭恭敬敬了。啧啧,前有李素,现有燕婉儿,这云梦公子一马配双鞍,好艳福!

楚凡叫石猛赶紧带人走,顺便捎三匹马回云升车马行。

燕乙不知道楚凡与张彪在林子里谈论了什么,担心日后找麻烦。犹豫再三,告诉了一桩牛丁的隐秘把柄,道那厮极可能害了两个小孩子性命。

在南区乡下的十里庄,有一个大善人孔太爷,膝下无儿无女,性好吃斋念佛。最近在自家后院建了一个佛堂,所需油灯、檀香、供盘、香炉等物全从燕乙这里进。二人认识多年,无话不谈。

燕乙三天前送东西到十里乡,顺路看望孔老太爷。见到屋里多了一个五岁小姑娘,煞是奇怪,

被告诉一桩骇人听闻事。

半个多月前,天光才麻麻亮,院门被石头砸得啪啪乱响。孔太爷打开大门,瞧见台阶上躺着一个小姑娘,面孔青乌。

太爷吓得急唤家中老奴与太婆,斜刺里却窜出一条大汉声称是捕快牛丁,路过此地,发现门前有死童,揪住他定要去见官。

孔太爷心知敲诈也无法,只好花钱消灾,给了牛丁三两银子。

本想把小姑娘悄悄安葬,察觉出还有一丝微弱呼吸,便抱她进屋喂了点米汤,细心照料,又请大夫诊病开药,竟然慢慢好转。

问小姑娘过往情由,人太小说不清楚,加上那些天又糊涂昏迷了。但是据她讲,她和两位哥哥原本住在县城里的判官庙中。

孔太爷猜测,她那两个哥哥要不被牛丁卖掉了,要不遭了牛丁毒手,用去敲诈别人家。

燕乙告诉这桩事,只是希望楚凡有个把柄可以反制张彪与牛丁,却不晓得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一晚踏遍阳武,天女散花般洒银子。楚凡见判官庙里有三个小乞丐颤抖寒冷,特意将从张彪屋里带出来的两块帷幄抛出,还丢了二、三两碎银子。过两天再去时,发现庙里无人,以为返乡了。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被牛丁害了。

楚凡满腔怒火燃烧,冷静思忖。

张彪刚才在林中下跪求饶,讲过被打伤后几日出不了门,也不敢宣扬,根本没有指使人暗中收集证据“抓妖”,伺机报复“仙师”。

几个与世无争的可怜乞儿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随后就遭殃。难道送出的帷幄与银子被牛丁发现,反害了他们?如果这样的话,岂非是自己好心办坏事,间接把两个小孩子推上了黄泉路……

薄暮冥冥,马上的楚凡脸色越来越阴沉,喑哑对燕乙道:

“你再回想下,把知道的情况仔仔细细说一遍,一丁点儿也不要隐瞒。”

燕乙晓得事关重大,又见他沉默半晌后变得杀气腾腾,当即竹筒倒豆子一般和盘托出,连细微之处也不敢漏下。

听燕乙说完后,楚凡脑海警铃大作,脊背生寒。

自从恢复意识清醒后,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强烈威胁与危机,连背着小丫头逃出鲁家堡时都不曾有过。

原来牛丁嫌三两银子少了,道偌大院子,背后还立着高高一栋楼,不出十两绝不肯干休。言毕便朝后院硬闯,欲强行收罗财物。

孔太爷与奴仆都年迈,呜呼哀哉,哪里阻拦得住。

牛丁脚快,大踏步先进了后院,随即发出一声惊恐喊叫。

佛堂大门是敞开的,待孔太爷赶过去时,只见牛丁跪倒在菩萨塑像前的蒲团上嘟嘟囔囔。

孔太爷生怕他亵渎神灵,疾往前走,拐杖点得地面咚咚响。牛丁听到后边有人走近,丢了魂一般站起,转身就走。也不再多要银子了,还差点被门槛绊一跤。

早晨挺安静,孔老太爷清楚听到他跪着时嘟囔了一句,“……地藏王,他们阳寿已尽,小人只是奉命摆渡……”

佛堂里供奉的,正是地藏王菩萨,幽冥主宰。

燕乙与孔太爷觉得,牛丁那句话只是大清早突然撞见菩萨塑像吓一跳,内心有愧。

但楚凡越琢磨,越感觉非同一般。

当今天下,是道家的天下。佛修极少,佛门只在西域小国昌盛。

阳武县城里只有一座龙王庙与一座判官庙,连道观都没有一所,别说寺庙。因此像孔老太爷这样的居士才自建佛堂,一般人根本搞不清楚菩萨名称。即使具备前生见识的楚凡进了庙,也不知道诸天神佛里,哪一尊才是地藏王。

在任何时代,丧尽天良的人一般都不信奉鬼神。所谓,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欺心,神目如电。心中一旦有了敬畏,坏事做起来便缩手缩脚。

可从牛丁的表现看,又是信鬼神的。

况且粗鄙之人,大字不识,又不吃斋念佛,怎么一眼认出了地藏王?

说明他必定干着隐秘勾当,并且与鬼神、地藏牵连。

总不可能身具慧根,业余搞研究吧。

菩萨也具备各自特征,像观世音的“慈悲”,普贤的“智慧”,地藏的“孝敬”……

但有一个特例。

地藏在民间的名头响亮,并不缘于他劝人孝敬,帮人祛病,而缘于他是地狱之王。阎罗只负责管辖鬼魂,没他厉害,级别也没他高。

地藏的那一句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可是广为流传,霸气凛然。

再回过头思考牛丁那番话,“……地藏王,他们阳寿已尽,小人只是奉命摆渡……”,端的令人毛骨悚然。

他凭什么说别人阳寿已尽?

他在奉谁的命令?

何况他只称地藏王,省掉后面的菩萨二字。说明根本不是什么信佛居士,仅仅只在意地藏的幽冥主宰身份。

这场面,像不像刽子手私下杀人撞见了王侯,为自己开脱?狡辩道,小人只是奉命砍头……

相传人死之后,魂魄要抵达幽冥地府,必须先渡过冥河。

河上有半人半鬼的使者撑船摆渡。

难道这牛丁,不仅仅是一个白役,还兼职做了冥河摆渡人?

了不得!

不得了!

阳武县内无仙师,无高手,没想到还隐藏了一个牛逼得不行的冥河摆渡人!

同他比较起来,令石猛畏惧的县丞典史,简直就是渣渣。

楚凡冷笑。

无论是真是假,他都决定一查到底,为两个无辜的小孩子报仇。

他确信,如果牛丁不能拿出极厉害手段,至少肉身是挡不住自己一拳的。

第三十九章 你痛不痛

楚凡一行人的车马进了南城门,立刻上来几个人亲热簇拥。乱哄哄跑过来助威的北区白役被石猛赶回去了大半,剩下的这几个却没走。

他们挺胸凸肚,脸上油光焕发,吆五喝六地在前开道。往常来这里要夹起尾巴,否则早被痛殴。但今日南区白役不见一个,道路两旁的店家也纷纷跑出来看,目光敬畏。

楚凡心里有事,随他们怎么闹腾。

辗转到了拱辰大街路口,却进不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街道中段传出“哐哐”声响。看热闹的太多,把道路堵住了。

燕乙骑马高高在上,遥遥望见了大致情景,心里“咯噔”一沉,慌忙下马就朝人群里钻。

两位运货的车把式等候多时,见楚凡过来便迎上前,牵走了自家驽马。

云升车马行的把式看看天光马上就黑了,恳求道,一时半会儿这马车是进不去了,自家得赶回去交差,还没吃饭的。

楚凡也想早点离开这儿去查问牛丁的根底,见状便吩咐几名白役把货卸在街口,等下子帮忙送入燕记南货铺。

燕婉儿下车看守整理货物,花蝴蝶一般忙忙碌碌,似乎不觉得累。时不时偷偷瞄楚凡一眼,脸儿绯红,抿嘴轻笑。

人群最密集处传出叫骂。

“砸,继续砸。不把铺子砸得粉碎,出不了老夫这口腌臜气。”

“亲家,亲家……砸不得!”

“呵呵,燕乙,你这个猪狗一样的家生奴才,终于回来了!想骗老夫家的婚,好大胆子……亲家?谁跟你是亲家?老夫今天过来就是退婚的。若不把聘礼双倍返还,休怪老夫拧下你这贱奴才的脑袋。哼哼,杀奴责罚不过一头牛,老夫赔得起……”

“休要血口喷人……”

“爹,爹,别,别退。你好歹,让我把婉儿妹妹娶回家睡几天,再退掉呀……”

……

燕乙吼叫起来,厮打声传出。

燕婉儿的面孔瞬间苍白,慌忙丢下东西,一边口里哭唤“爹”,一边跌跌撞撞往街里跑。

楚凡见又起波澜,急命一名白役看守货物,剩下三个跟他走。

原来下午张瑞伙同牛丁砸了燕记南货铺,抢走了燕婉儿,就有人跑去告诉了燕乙的亲家绸缎店。掌柜的回来得知这件事后暴跳如雷,不思帮忙夺回“儿媳妇”,反而立即带着几个人来砸铺子,退亲。

须知商户虽然卑贱,却也是平民。如果娶回一个家生奴女,她主人随时都可以把她带走,生下的孩子也是奴隶,还不知道是谁的。

谁敢答应?

所以这绸缎店掌柜的退亲,追讨聘礼,无可厚非。但为了泄愤而砸铺子,就有点过分,属于欺负人了。

可怜燕乙的铺子在半日里被砸两遍,连渣都不剩,大门稀烂。

人群中,一位五十多岁的胖子揪住燕乙劈头盖脸一通打。燕乙本来就矮小打不过,何况被两个绸缎店伙计扯住拉偏架,脸上身上噼里啪啦挨了好几下。

人群突然如潮水一般被分开,一位高大书生走了出来。他身上的白袍沾染灰尘污垢成了一件斑斓灰袍子,却目光如电,凌厉生威。

燕婉儿从书生背后冲出,扑向场心。

两个白役紧随少女冲出,迅速拉开场中厮打的几人。另外一个则毫不客气推开围太拢的众人,高擎铁尺,喝道:“差人办案,统统住手。”

燕乙踉跄后退,被女儿扶着一屁股坐在铺子门前的石阶上,呼哧呼哧喘粗气。

绸缎店掌柜瞪大眼睛,嚷道:“南区差役老夫都认得,你们几个是谁?”

楚凡冷冷道:“白役楚凡。”

哇……人群好一阵喧哗,久久不息。

人的名,树的影。

阳武县城才多大点地方,他关扑打刘全,坊市揍三虎,早就流传。何况今天下午还抽了牛丁五个,逼他们跳下河。阳武县从来没有过这样凌厉霸道的人物,端的是威风!

绸缎店掌柜的胖脸一哆嗦,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拱手道:

“楚大哥请了……小老儿今日是来退亲的。这燕乙身为奴隶,却诓骗……”

被一个老头儿叫大哥,楚神棍气不打一处来。

其实也怪人家不得,叫大人吧他显然不够格,叫捕爷吧更离谱,直呼白役吧又不恭敬。

楚凡打断老头的话,道:

“这事我最清楚,你不要讲了。首先告诉你,燕乙同燕婉儿不是奴隶……”

那老头一呆,问:“怎会如此?”

楚凡哼道:

“我说不是就不是。”

老头接话道,就算不是,这门亲也要退。

言外之意,燕婉儿被掳走一下午,焉知没有发生其他事?名节有损的女子,谁敢娶?

“好。”楚凡踏上前一步,道:

“你要退亲,天经地义。世间之事,但求公正。可你打了燕乙,砸了铺子,总得先扯平再谈论其它。我听到你刚才踢了一脚打了两拳搧了三记,没错吧。你们两个……”

楚凡指了指两名白役,道:

“去帮燕乙打回。注意,务求公正。这老头儿没几分力气,你们不要太用劲。”

那两个白役早注意到燕婉儿看楚凡的眼神不对,这下子得了机会,还不拼命奉承?立刻冲上前揪住胖老头打得杀猪一般叫。他带出的几名伙计噤若寒蝉,根本不敢靠近。

“你,你,你……”胖老头躬身捂住肚子,指着楚凡道:“我要去告官……”

“告吧,最好明天上县衙击鼓鸣冤。”楚凡无所谓地耸耸肩,继续道:

“不过我这人素来公正,以德服人。刚才两名白役是打得稍微重了点,那么把你砸铺子的事一笔勾销。你如果觉得不公平,可以打回两个白役,我保证他们不还手。然后,他俩再去把你的绸缎店砸了扯平,好不好?”

胖老头艰难站直,慌不迭摆手道:

“好,好,楚大哥处置得极为公平,这事揭过不提。但小老儿为犬子定亲,可是下足了三媒六礼。光聘金就有纹银十两,银镶金的头钗,耳环,戒指,上好茶叶……”

楚凡对燕乙道:“他那些东西还在不在?”

蹲着扶住父亲的燕婉儿立马站起,道:“我去找。”

言毕如飞而去,一个机灵的白役赶紧跟随。

半盏茶后,二人回转,燕婉儿递给楚凡一个首饰盒子。那名白役则两手空空,报告道:“茶叶盒子破了,漏得没剩多少。”

嗯,楚凡点点头,揭开首饰盒,拈出一根黄澄澄的钗子,啧啧道:

“银镶金,这般轻贱之物怎么配得上我天仙一般的婉儿妹妹,也好意思拿出来当聘礼。”

言毕轻蔑地把钗子往脑后的人群一抛。

有人冷不防被打一下,心里不快。捡起钗子后大喜,继而惶恐,紧紧捏住却不敢走。

听说过云梦公子挥金如土的人则目光灼灼盯住首饰盒,心道这玩意确实不入人家法眼,不如给我好了。

楚凡把耳环戒指往前后一抛,丢了盒子,哈哈大笑。

人群立刻骚乱,推推搡搡,十数息后才平静。

那些没抢到的瞪着胖老儿,心道这厮好不小气,怎不多弄点。儿子又瘸又傻访不到什么好人家,定下了一个天仙般的闺女只肯下这么丁点聘礼。也好意思讨要,砸人家铺子。

胖老儿见楚凡丢垃圾一般丢掉聘礼,面皮紫涨,忍气吞声道:

“小老儿花费的银钱,可是要追回的。”

楚凡冷笑道:

“燕掌柜本来就想退亲,准备把所有聘礼退回。别说你才花了十几两银子,就算十两金子也照退不误。不过你这厮先蹦出来退亲,又打人又砸铺,倒省了我好多事。

按照律法,女方有错,男方退亲;或者女方先提出退亲,须把聘礼退回。但燕乙父女不是家生子,没有诓骗你,根本没错。而男方先提出退亲,对女方名节有损,按照律法,聘礼不得索退。你要是不服,可以上公堂打官司。”

楚大神棍这番话可不是胡诌,确实如此,那几百本书可不是白看的。

你,你,你……胖老儿指着楚凡,想骂又不敢骂。怒火攻心,气得直翻白眼,两名伙计连忙扶住。

他这是自作孽,横蛮的碰上霸道的。

人没了,钱没了,挨了打,连面子都没了,活该!

楚凡才懒得理会,踱到胖老儿身侧一个嘴角流涎目光呆滞的三十几岁短小人面前,居高临下问道:“你,腿瘸了?”

那人惊呼:“你怎么知道的?”

楚凡继续问:“你小时候,脑袋被驴踢了?”

那人瞪大了眼睛,吭吭哧哧道:“你,真的,好厉害。又,又是怎么知道的?”

楚凡横眉立目,喝道:

“本来要揍你一顿,但楚某不欺负傻子。听好了,再听到你乱喊婉儿妹妹,老子就把你的牙齿一颗一颗敲掉。”

那人吓得腿一软蹲下去,惊恐地紧紧捂住了嘴巴。

楚凡说完,冷冷环顾一圈,掏出一枚金锞子丢给一名白役,道:

“哥几个,辛苦了。等下子帮燕掌柜搬运货物整理完店铺,你们就去吃吃酒,我先失陪了。”

乖乖,出手就是一锭金子呢,好阔气。那么一点点货物,不知道还需要人帮忙不?周围人眼珠子瞪得溜圆,呼吸急促,口干舌燥。

其实,楚凡倒不是故意摆阔。从张彪那儿弄到的银子被他花得差不多,手里只剩下大大小小几十个金元宝了。

白役连忙把金子往回递,道:

“放心,楚大哥有事自去。这才多少一点事儿,不辛苦,应该的。怎么好意思收你的金子,再说吃酒也用不了这么多呀。”

楚凡笑道:

“哈哈,你还真想吃光呀。留点钱回去给婆娘爹妈,他们还不高兴坏了?”

那白役听他这么一讲也不客气,把金子塞进怀里,陪着嘿嘿笑了。

人群散去,燕乙望着走近的楚凡,站起身。其实那胖老儿能有几分力气?擂两拳踢一脚真没有多重。他之所以装作难受的样子蹲着,只是让楚凡处理时更理直气壮。

燕婉儿这时又害羞起来,抿嘴低垂头缩在父亲身后,把长辫子从身后拉到身前,小手下意识整理辫稍,耳朵却竖起了听。

楚凡想了想,道:

“燕掌柜,你这里还要忙乎一阵。我另有要事,先走一步。那张瑞应该不会再来,牛丁也不敢收你的铺子。我住在乌衣巷最后一家,今后有啥麻烦可以去那里找。婉儿,我家里还有一个小妹妹叫栀子,你可以常来找她玩。”

少女羞羞答答嗯了一声,跟蚊子叫似的。

燕乙抱拳道:

“今天如果不是公子仗义出手,我父女俩将万劫不复。大恩不言谢,改日……”

“哈哈,言重了。什么恩不恩的,婉儿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得,我先走了。”

“那好,燕乙送公子一程……”

“别,楚某一个大活人,还不晓得自己走?行了,你们先忙乎吧。”

“那,好走不……”燕乙刚讲到这,脊背被燕婉儿捅了一下,猛然醒悟,问道:“那,那明天……”

“明天?”楚凡也醒悟了,道:“婚约已经退了,绸缎店不会去打官司,真要打的话他也打不赢。明天我就不过来了……”

一听这话,燕乙与燕婉儿的脸色瞬间苍白。

“不光明天,可能后天,大后天,都没有时间。刚刚碰上一桩蹊跷案子,分不了身。这样吧,一得空闲,我再过来。如果过不来,就叫大哥石猛过来。”

楚凡觉得,自己打了五个白役,把燕记南货铺推到了与南区差役对立的风口浪尖。张彪自然服服帖帖,牛丁短期内也不敢闹事,但其它人暗中使绊子的可能性是存在的。石猛身为捕头,过来走一走可以震慑宵小。

父女俩的脸色这才恢复正常。

燕乙心道,这才对嘛,哪有亲自下聘的,肯定是叫长辈前来。

……

夜幕降临,看不清十丈外景物。

云升车马行的大屋内灯火通明,少东家同几个管事都没有离开。

车把式赶着空车进马场,心里嘀咕。难道偷学仙师咒语的事儿露了风,怎么马夫和看门老头格外殷勤?还说少东家连家也不回,专门等候俺。

他才跳下车,几名马夫便下辕的下辕,牵马的牵马,根本不要他自己动手。

出马场几步,就见少东家带领几名管事从大屋里走出,隔了三丈远就开始打招呼。口音热忱,浑不似平日呼喊下人。

啧啧,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了!

车把式干脆不走了,渊渟岳峙,呈现出一派大宗师风范,直视快步走来的少东家,道:“手不痛了?”

对方闻言一愣,脚下迟缓。

车把式大喜,心道那凶神恶煞的张彪大捕头听了仙师这一句咒语后,也是身躯一僵,脚步迟滞,与眼前情形一模一样。

可怜自己天赋异禀,听仙师念一遍就能依样画葫芦,却屈尊多年赶车马,岂不是八十岁老婆婆拜堂,荒废了龙凤蜡烛。

车把式豪气顿生,加重了语气,道:“脸不痛了?”

少东家走得疾,闻言脚下迟缓后却收不住,再踏前两步又听到这一句,顿时身体僵硬不动了,脸上阴晴不定,嘴里咬牙切齿。

这鸟人莫不是疯了?敢如此嘲笑我,必有所恃。

原来,得知云升车马行借给北区捕快一十五匹马后,牛丁带领几个白役跑来大闹了一通。少东家年轻气盛,争执理论,手上、身上狠狠挨了几鞭子。最糟糕的是脸上被抽一鞭子后破皮,只好抹上金疮药。

待牛丁走后,没多久北区捕快来还马,一个个喜气洋洋,还丢下二两银子的酬金。旁敲侧击情况,对方却死不肯说,只道你们还有一个车把式天黑就回,问他就行。

少东家气愤牛丁不过,召集管事议论。众人觉得,南北区捕快肯定在城外厮拼了一场,恐怕石猛与张彪二人谁赢下谁就是阳武县总捕头。瞅情形好像北区赢了,不如等车把式回来后问清楚,赶快投靠。

少东家的老娘听闻下午车马行出事,快天黑了儿子也没回,到底心痛,带丫鬟拎着煲好的鸡汤探望。她匆忙过来,没注意身前的车把式,望见儿子脸上黄黄紫紫吓一大跳,急急惶惶往前跑。

丫鬟跟着跑,摔了一跤。食盒散开,装鸡汤的碗滚了出来。

丫鬟伸手去够,口中惊叫:“碗儿……”

老太太一溜小跑,听后面声响便回头,扑通也摔了一跤。

车把式见少东家不动了,见到身后有人呼唤“婉儿”,被提醒了。一拍大腿,心道,对呀,还有一句呢。

当即回转身,深情款款地扶起老太太,温柔问道:“哥没事,你痛不痛?”言毕,还轻轻拍了老太太脊背两下。

四面响起整齐的吸气声,众管事、马夫、看门老头,包括还躺在地上伸手去够碗的丫鬟瞬间定格,嘴巴张得圆圆的可以塞进一个大馒头。

对于这样附带把周边人都定住的效果,连仙师都没有达到,车把式表示很满意。

嗯,教书先生说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忽然听到身后震天般怒吼,“你找死!”

奇怪,俺还没有开始解咒,少东家咋就能开口说话了咧?车把式推开老太太,转身一勾手指,道,来!

然后……

车把式就顶着一个鼻青脸肿猪头,活着回去了。

第四十章 判官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呵呵,再过五天就是中秋节了。

到时候,这一轮远古的月亮会更大更圆,由椭圆形的碟子变成标准的圆盘子。

楚凡立在一棵大树下,收回仰望视线,盯着五十米外的一个院子。他观察聆听了好一阵,确定方圆三百米内,除了自己,只有一个活人。

夜空静谧,天幕瓦蓝。

明月清辉,丝丝缕缕的白云薄如蝉翼。

一个小山包的脚下,树木茂盛。

一栋孤零零的简陋砖房,四周围着稀疏破烂的篱笆墙。墙内停着一个木头车厢,却没有马,没有马厩,连井都没有一口。

这是牛丁的房子。

石猛在下午带领众捕快穿城而过,闹出的动静太大,回城后立即上县衙报到,阳武县的三巨头在等着他给出一个解释。

典史阎威与县丞周秉勋本来想借这件事把他拿下,没料到张彪蹦出来,说是自己撺掇石猛搞联合演练,并推举他为一县总捕头。

县令李文巴不得如此,当场就作了安排。

以后捕快不分南北,统统由石猛管辖。张彪依旧主管南区,职级不变。一县之内,才两个捕头,就别设什么总捕了。石猛的级别也不变,但县里会根据情况向郡府申请每年多二两银子的薪俸。

这下子石猛真成大捕头了,张彪变成小捕头。

石猛连称不需要,为民除害为国效力是分内事。

李文顺水推舟,笑呵呵道,你的云梦表弟那么有钱,当然不在乎这点碎银子了。不过租一间茶房供捕快歇脚,可不能再由你自家掏腰包,由县里拨款。

典史阎威与县丞周秉勋没料到风云突变,急转直下,有气无力争论几句后就再也没有声音。“先锋”张彪反戈一击,他们无人顶上,官阶又低。最后只能像两个傻子似的听任李文把事情定夺,气得七窍生烟。

对楚凡而言,在林中吓唬张彪时就知道这是必然结局。

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

因为张彪被石猛一招擒拿,以后不可能服众了。

楚大神棍只是顺手再推一把帮助石猛,为自己多争取些方便,少一点麻烦。

不过县令李文的手段也很厉害。分化瓦解,借力发力,逮着机会便快刀斩乱麻。

等石猛回家后,楚凡问起牛丁情况。

石猛笑了,讲傍晚张彪一到县衙班房就暴打了牛丁一顿,说捕快的公务重地,白役没有接到差遣怎么可以擅自闯进来?可笑那厮一直仗着姐夫的威势欺人,这一次却被姐夫当成送给楚凡的投名状了。

牛丁纯粹就是一个无赖破落户,泼皮混混里的班头。

其实这些年他敲诈了不少银子,全都花天酒地用掉,唯一的置物是买下“义山”脚一栋破落院子同一个马车厢。

义山就是公用的坟山,地处南城偏僻角落,上面布满坟头,大白天里阴气森森。

就算胆子大贪便宜买下那栋房子,住起来也不方便。那里地势高打不出井,生火做饭得跑老远到界河挑水。

不过对牛丁来说无所谓。

反正他成天在外面鬼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顶多晚上回去睡睡觉。

至于他买下马车厢后运过些什么东西,石猛就不清楚了。这厮并不蠢,知道落入石猛手里没个好,极少跑到城北活动。

子夜过了,月亮西沉。

楚凡出现在义山脚下。

他面庞红紫,紫中又透出一抹黑。披一件猩红色大氅,头顶带黑色紧箍纱帽。帽子两侧有两个弯曲的斜向上突起,仿佛牛角。

这是一套幽冥判官服。

李素前几天在裁缝铺子订下,今天才做好送来。她准备明天带着盈盈去判官庙烧香还愿,替判官爷换上新装。

楚凡心中一动,把它悄悄偷出来,还顺了一盒胭脂。

他没告诉李素,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反正再去订做一套,迟几天还愿也没有关系。

一天挨两顿胖揍,牛丁的骨头像散了架,浑身疼痛。呻吟了半夜才浅浅入睡,却被“啪”一声轻响惊醒。

他是这方面行家,感觉门拴动了。

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毛贼,敢欺负到爷爷头上?

门拴可不是这么拨的。

上下栓好办,倘若是左右拴,须先把门板拉平,从门缝里喷入桐油,再用薄刀片一点一点细心地拨,方不弄出声响。

牛丁睁开眼睛,抓住铁尺。

陈旧木门吱呀呀开了,月光漏入。

一个门框高的身影无声无息飘到了榻前,面庞红黑模糊,头顶牛角官帽,身披血一般鲜红的大氅。

牛丁呆呆看了数息,火烫一般丢掉铁尺,掀开被子,直接跪倒在榻上连连磕头,惊恐道:

“判官爷,小的早就知道您老人家会来……”

楚凡心中一凛。

他是一个被科学严格训练出来的穿越者,到目前为止,发现这个世界的神奇和愚昧依然可以用科学解释,怎么会轻易接受鬼神的概念?连幽冥地府都不信,怎么会相信一个歹毒的地痞无赖竟然是忍辱负重的冥河摆渡人!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呵呵,还是省省吧。

但是,牛丁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他确实在害怕,却没有表现出正常人遭遇虚无缥缈神鬼后的恐惧感。连胆大包天如楚凡听到那句“他们阳寿已尽,小人只是奉命摆渡”时,都曾感觉毛骨悚然。

他这副样子,更像心里有鬼的下级碰到大上级突然查岗,吓一跳。

还有,什么叫早就知道?

牛丁继续道:

“小人不是故意要动您老人家座下庇护的三个童子,实在没有办法,不然交不了差……”

听到这句,楚凡似乎明白了什么。

传说中的冥河摆渡人半人半鬼,都不是正式鬼差,和判官差距十万八千里。

三个小孩子藏身判官庙,相当于受到判官庇护。

牛丁把三个小孩子“摆渡”,相当于屠狗令一下,一名白役为了交差,竟然闯入县令大人乡下的老宅把三条小流浪狗灭了,心里自然诚惶诚恐。

原来不是见财起意,自己抛出的银子与帷幄惹了祸。从“实在”二字也可以听出,牛丁盯住三个乞儿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绝不是装样子,真以为判官降临。

否则,只有知道其中的因果联系,知道自己今夜前来的目的,才能演绎得如此完美。但如果他厉害到可以知道这一切的程度,也用不着装了。

那么他真是冥河摆渡人吗?

楚凡觉得,也不太像。

至少他依旧说三个童子,不知道有一个活转了。

并且没有看出判官是自己假扮的。

第四十章 判官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呵呵,再过五天就是中秋节了。

到时候,这一轮远古的月亮会更大更圆,由椭圆形的碟子变成标准的圆盘子。

楚凡立在一棵大树下,收回仰望视线,盯着五十米外的一个院子。他观察聆听了好一阵,确定方圆三百米内,除了自己,只有一个活人。

夜空静谧,天幕瓦蓝。

明月清辉,丝丝缕缕的白云薄如蝉翼。

一个小山包的脚下,树木茂盛。

一栋孤零零的简陋砖房,四周围着稀疏破烂的篱笆墙。墙内停放一个木头车厢,却没有马,没有马厩,连井都没有一口。

这是牛丁的房子。

石猛在下午带领众捕快穿城而过,回城后立即上县衙报到。闹出的动静太大,影响恶劣,民间议论纷纷,阳武县的三巨头在等着他给出一个解释。

典史阎威与县丞周秉勋本来想借这件事把他拿下,撸掉捕头。千算万算,没算到张彪斜刺里蹦出来,说是自己撺掇石猛搞联合演练,并推举他为一县总捕。

县令李文巴不得如此,当场就作了安排。

以后捕快不分南北,统统由石猛管辖。张彪依旧主管南区,职级不变。一县之内,才两个捕头,就别设什么总捕了。石猛的级别也不变,但县里会根据情况向郡府申请每年多二两银子的薪俸。

这下子石猛真成大捕头了,张彪变成小捕头。

石猛连称不需要,为民除害,为国效力,乃分内事。

李文顺水推舟,笑呵呵道,你的云梦表弟那么有钱,当然不在乎这点碎银子了。不过租一间茶房供捕快歇脚,可不能再由你自家掏腰包,县里拨款。

典史阎威与县丞周秉勋没料到风云突变,急转直下,有气无力争论几句后就再也没有声音。“先锋”张彪反戈一击,他们没有人选顶替,官阶又低一级半级。最后只能像两个傻子似的听任李文把事情定夺,气得七窍生烟。

对楚凡而言,在林中吓唬张彪时就知道这是必然结局。

应该不会有人怀疑到他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张彪被石猛一招擒拿,以后不可能服众了。

楚大神棍只是顺手再推一把扶石猛上墙,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方便,少一点麻烦。

不过县令李文的手段也很厉害。

分化瓦解,借力发力,逮着机会便快刀斩乱麻。

等石猛回家后,楚凡问起牛丁的情况。

石猛笑了,讲傍晚张彪一到县衙班房就暴打了牛丁一顿,说捕快的公务重地,白役没有接到差遣怎么可以擅自闯进来?可笑那厮一直仗着姐夫的威势欺人,这一次却被姐夫当成送给楚凡的投名状了。

牛丁纯粹就是一个无赖破落户,泼皮混混里的班头。

这些年他敲诈了不少钱,全部花天酒地用掉。家无隔夜粮,手无隔夜银。唯一的正经置业是买下“义山”脚一栋破落院子,一个马车厢。

义山就是公用的坟山,地处南城偏僻角落,上面布满坟头,大白天里阴气森森。

就算胆子大贪便宜买下坟山房子,住起来也不方便。那里地势高打不出井,生火做饭得跑老远去界河挑水。

不过对牛丁来说无所谓。

反正他成天在外面鬼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顶多晚上回去睡睡觉。

至于他买下马车厢后运送过什么东西,石猛就不清楚了。这厮并不蠢,知道落入石猛手里没个好,极少跑到城北活动。

子夜过,月亮东沉。

楚凡出现在义山脚下。

他面庞红紫,紫中又透出一抹黑。披一件猩红色大氅,头顶带黑色紧箍纱帽。帽子两侧有两个弯曲的斜向上突起,仿佛牛角。

这是一套幽冥判官服。

李素前几天在裁缝铺子订下,今天才做好送来。她准备明天带着盈盈去判官庙烧香还愿,替判官爷换上新装。

楚凡心中一动,把它悄悄偷出来,还顺了一盒胭脂。

他没有告诉李素,并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反正伊人再去订做一套,迟几天还愿也没有太大关系。

一天挨两顿胖揍,牛丁的骨头像散了架,浑身疼痛。呻吟了半夜才浅浅入睡,却被“啪”一声轻响惊醒。

他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感觉门拴动了。

是哪个不长眼的小毛贼,敢欺负到爷爷头上?

门拴可不是这么拨的。

上下栓好办,挑开就是。倘若碰到左右拴,须先把门板拉平,从门缝里喷入桐油,再用薄刀片一点一点细心地拨,方不弄出声响。

牛丁睁开眼睛,抓住铁尺。

陈旧木门吱呀呀开了,月光漏入。

一个门框高的身影无声无息飘到了榻前,面庞红黑模糊,头顶牛角官帽,身披血一般鲜红的大氅。

牛丁呆呆看了数息,火烫一般丢掉铁尺,掀开被子,直接跪倒在榻上连连磕头,惊恐道:

“判官爷,小的早就知道您老人家会来……”

楚凡心中一凛。

他是一个被科学严格训练出来的穿越者,到目前为止,发现这个世界的神奇和愚昧依然可以用科学解释,怎么会轻易接受鬼神的概念?连幽冥地府都不信,怎么肯相信一个歹毒的地痞无赖竟然是忍辱负重的冥河摆渡人!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呵呵,丫也达到了这境界?还是省省吧。

但是,牛丁眼下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他确实在害怕,却没有表现出正常人遭遇虚无缥缈神鬼后的恐惧感。连胆大包天如楚凡者听到那句“他们阳寿已尽,小人只是奉命摆渡”时,都曾感觉毛骨悚然。

他这副样子,更像心里有鬼的下级碰到大上级突然查岗,吓一跳。

还有,什么叫早就知道?

牛丁继续道:

“小,小人,不是故意要动您老人家座下庇护的三个童子。实在没有办法,不然交不了差……”

听到这句,楚凡似乎明白了什么。

传说中的冥河摆渡人半人半鬼,不是正式鬼差,和判官差距十万八千里。

三个小孩子藏身判官庙,相当于受到判官庇护。

牛丁把三个小孩子“摆渡”,相当于屠狗令一下,一名白役为了交差,竟然闯入县令大人乡下的老宅把三条流浪小狗灭了,心里自然诚惶诚恐。

原来不是见财起意,并非自己抛出的银子与帷幄惹了祸。从“实在”二字可以听出,牛丁盯住三个乞儿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绝不是装样子,真的以为判官降临。

否则,只有知道其中的因果联系,知道自己今夜前来的目的,才能演绎得如此完美。但如果他厉害到可以知道一切的程度,就用不着装了。

那么他真是冥河摆渡人吗?

楚凡觉得,也不太像。

至少他依旧讲三个童子,不知道有一个活转了。

并且没有看出判官是自己假扮的。

第四十一章 判词

楚凡不作声。

为了扮好幽冥判官,他不光外表做了伪装,走路也踮起脚尖,显得更加高大。“飘”到牛丁身前之后,他连呼吸都停下,控制心脏缓慢地跳动。

如果不进行肢体接触,难以感受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像判官庙里的那一尊塑像。

他之所以不作声,是希望牛丁继续说话,最好说个不停。自己掌握的信息越多,就越能准确判断对方身份。

正如犯人被捕,要尽量少开口,否则所说的一切都有可能成为办案证据。

日常生活中,如果上位者不开口,弱势的一方会越来越感受压力,越来越害怕。不知道对方掌握了多少情况,准备降下多重的惩罚。在这种情况下,往往会竭力为自己开脱,越讲越多,最终说漏嘴……

可这一次,很诡异。

牛丁连呼两声“请您老人家宽恕后”,就趴在榻上维持磕头姿势,不动弹了。

说明他认为,除了冒犯判官外,并无其它过错。

楚大神棍合计,还是需要给点提示,主动出击诱导。

低沉的,毫无抑扬顿挫平仄起伏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狭窄的屋内回荡嗡嗡嗡混响,似乎一群蜜蜂狂乱飞舞。

经过一个多月对身体的适应与训练,楚凡能非常灵敏精确地控制全身肌肉,包括声带,发出类似魔兽与电子合成音轻而易举。

单调的低沉的重复的声音最具催眠效应。这也是听和尚念经听老师讲课听官吏报告,不困的人也感觉困,非常容易昏昏入睡的原因。

“势败休云贵,流离莫论亲。垂髫寄破庙,横祸遇贵人。”

这是判官的判词。

楚凡穿越后脱胎换骨,记忆那是真正的好。前生经历只要一回想,就像打开了一个档案库,分门别类,历历在目。

这诗本来是《红楼梦》金陵十二钗里巧姐的判词,其遭遇与被孔老太爷收留的小姑娘特别相似。楚大神棍搜索记忆翻出来后,作了大改动。诗句浅显,相信牛丁再没有文化,琢磨几遍后也能懂。

故意点出小姑娘没死,就是要彰显判官神目如电,什么都清楚,令牛丁死心塌地相信。

匍匐在榻上的牛丁颤抖起来,半晌才抬起头,道:“啊,她没死?”

楚凡不做声。

这种时候开不得腔,保持威严很重要。

牛丁也不敢质询判官,是自己在与自己对话。

况且,楚凡对牛丁的隐秘一无所知,得绕着圈子小心翼翼套话。唯一的一点点信息优势,刚才也抛出去了。

果然,牛丁接着说道:

“那个小姑娘身子冰凉,早就没气了。小的怕她的生魂已经飞走,不敢交付上差。才丢到孔太爷的门口,想讹几个钱……大人明察呀,不是小的贪财隐瞒,偷奸耍滑,偷工减料……”

言毕磕头如捣蒜。

这段话里的信息丰富,很重要。

生魂?难道丫真的摆渡?

上差?难道是鬼差?

偷工减料?很明显是说溜嘴了。但也看得出,牛丁在潜意识里根本没有把几个小孩子当成人,而是物品。

眼瞅着越来越逼近谜底,楚神棍大为得意,道:

“阴阳有序,天道无情……还有两个,在哪里?”

话一出口,“嗡”一声,楚凡感觉脑袋大了一圈,心道要糟糕。

除了探究牛丁的底细外,一直盘旋他心头的疑问是,两个小孩子究竟怎么样了。

这句话本来没有问题,八面玲珑。

如果牛丁是冥河摆渡人,可以领会成问魂魄在哪里。如果不是,可以领会成问人在哪里。如果两个小孩死了,还可以领会成问尸体在哪里。

可楚大神棍现在假扮的是判官。神目如电,怎么会不知道两个小孩的情况?

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能直接问的,方才一得意,竟然脱口而出。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收得回?

好在牛丁的脑瓜子转得没有那么快,闻言昂起头坐直,道:

“大人没有见到?不对呀,我明明送走了他们……”

楚凡不接话,也不敢接话,生怕打草惊蛇。恨不得变出几块干冰降低温度,把阴森森气氛推上顶峰。

房间黑暗,窗户纸透出微弱月光。

楚凡知道牛丁看不清自己,自己却看得清他脸上表情。

那张面孔先是惊愕,继而疑惑,慢慢平静下来,露出了诡异微笑。

“大人,请问胡二在哪里?”

当……好像一口巨钟在脑海敲响。楚凡知道,这个问题绝对不可以回答。连胡二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从何答起?

沉默不是办法。

牛丁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缓,眼神却越来越明亮,左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被窝里够,那里露出了半截铁尺。

肉身搏杀?楚凡是不怕的。但只要一动手,注定前功尽弃。如果这厮真有幽冥背景,想必死亡也威胁不到他。

楚凡原来准备把这厮催眠了的,装扮和语音只是制造氛围。

牛丁也即将进入催眠状态,却因为自己说滑了嘴露出破绽起疑心。不能够让他冷静思考,否则局面越来越糟糕。

楚凡慢慢附身,让从窗户纸破洞漏下的两束月光恰好照射到自己眼睛。

低沉的,毫无抑扬顿挫平仄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感情。这时候话不能说太多,简单重复就好。

“阴阳有序,天道无情。阴阳有序,天道无情。阴阳有序,天道无情……”

牛丁瞪着凑到面前的一双亮晶晶眼睛,感觉像两个巨大的漩涡,要吞噬天地万物。僵持了数息后,脑瓜无力地垂下了。

低沉的声音问道:“说,你是谁?”

木讷的声音答道:“小的牛丁,是阳武县白役。”

“十几天前,你在判官庙做了什么?”

寂然无声,牛丁没有回答。

再问一遍,牛丁还是没有回答,身躯颤抖起来。

楚大神棍继续追问,牛丁猛地抬起头,眼珠子绿莹莹泛光,发出了完全陌生的阴沉沉声音。好像身躯里藏了另外一个人,反问:“你是谁?”

楚凡倒吸一口凉气,一串咒语脱口而出。

“那莫悉底悉底苏悉底悉底伽罗罗耶俱染参摩摩悉利阿舍么悉底娑婆诃那莫悉底悉底苏悉底悉底伽罗罗耶俱染参摩摩悉利阿舍么悉底娑婆诃……”

这是,不动明王降魔咒。

“你……是……谁……”

阴沉沉声音继续对峙,空洞而悠长。

咒语越念越快,越念越急,越念越大。

阴沉沉声音越来弱,越来越低,终于停止。

坐在床上的牛丁颤抖越来越剧烈,上半身终于“砰”地后仰倒下。

楚凡弯腰探了探他鼻息,摸了摸胸口,摇摇头。

猝死,没得救了。

楚大神棍遗憾地站直,环顾破破烂烂空空荡荡的室内。

躺在床上的牛丁突然直挺挺坐起,冒出尖利阴森的声音:“鬼差上路,黄泉不归。你跑不掉的……”

去你妈逼的,呸!楚凡一掌就把他推倒。

这一次彻底死透,再也没有诈尸。

第四十一章 判词

楚凡默不作声。

为了扮好幽冥判官,他不光外表做了伪装,走路也踮起脚尖,显得更加高大。“飘”到牛丁身前之后,他连呼吸都停下,控制心脏缓慢地跳动。

如果不进行肢体接触,难以感受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像判官庙里的那一尊塑像。

他之所以不作声,是希望牛丁继续说话,最好说个不停。自己掌握的信息越多,就越能准确判断对方身份。

正如犯人被捕,要尽量少开口,否则所说的一切都有可能成为办案证据。

日常生活中,如果上位者不开口,弱势的一方会越来越感受压力,越来越害怕。不知道对方掌握了多少情况,准备降下多重的惩罚。在这种情况下,往往会竭力为自己开脱,越讲越多,最终说漏嘴……

可这一次,很诡异。

牛丁连呼两声“请您老人家宽恕后”,就趴在榻上维持磕头姿势,不动弹了。

说明他认为,除了冒犯判官外,并无其它过错,老老实实等待处罚。

楚大神棍合计,还是需要给点提示,主动出击诱导。

低沉的,毫无抑扬顿挫平仄起伏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狭窄的屋内回荡嗡嗡嗡混响,似乎一群蜜蜂狂乱飞舞。

经过一个多月对身体的适应与训练,楚凡能非常灵敏精确地控制全身肌肉,包括声带,发出类似魔兽与电子合成音轻而易举。

单调的低沉的重复的声音最具催眠效应。这也是听和尚念经听老师讲课听官吏报告,不困的人也感觉困,非常容易昏昏入睡的原因。

“势败休云贵,流离莫论亲。垂髫寄破庙,横祸遇贵人。”

这是判官的判词。

楚凡穿越后脱胎换骨,记忆那是真正的好。前生经历只要一回想,就像打开了一个档案库,分门别类,历历在目。

这诗本来是《红楼梦》金陵十二钗里巧姐的判词,其遭遇与被孔老太爷收留的小姑娘特别相似。楚大神棍搜索记忆翻出来后,作了大改动。诗句浅显,垂髫指小姑娘,破庙、横祸、贵人非常好理解。相信牛丁再没有文化,琢磨几遍后也能懂。

故意点出小姑娘没死,就是要彰显判官神目如电,什么都清楚,令牛丁死心塌地相信。

匍匐在榻上的牛丁颤抖起来,半晌才抬起头,道:“咦,她没死?”

楚凡不做声。

这种时候开不得腔,保持威严很重要。

牛丁也不敢质询判官,是自己在与自己对话。

况且,楚凡对牛丁的隐秘一无所知,得绕着圈子小心翼翼套话。唯一的一点点信息优势,刚才也抛出去了。

果然,牛丁接着说道:

“那个小姑娘身子冰凉,早就没气了。小的怕她的生魂已经飞走,不敢交付上差。才丢到孔太爷的门口,想讹几个钱……大人明察呀,不是小的贪财隐瞒,偷奸耍滑,偷工减料……”

言毕磕头如捣蒜。

这段话里的信息丰富,很重要。

生魂?难道丫真的摆渡?

上差?难道是鬼差?

偷工减料?很明显是说溜嘴了。但也看得出,牛丁在潜意识里根本没有把几个小孩子当成人,而是物品。

眼瞅着越来越逼近谜底,楚神棍大为得意,道:

“阴阳有序,天道无情……还有两个,在哪里?”

话一出口,“嗡”一声,楚凡感觉脑袋大了一圈,心道要糟糕。

除了探究牛丁的底细外,一直盘旋他心头的疑问是,两个小孩子究竟怎么样了。

这句话本来没有问题,八面玲珑。

如果牛丁是冥河摆渡人,可以领会成问魂魄在哪里。如果不是,可以领会成问人在哪里。如果两个小孩死了,还可以领会成问尸体在哪里。

可楚大神棍现在假扮的是判官。神目如电,怎么会不知道两个小孩的情况?

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能直接问的,方才一得意,竟然脱口而出。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收得回?

好在牛丁的脑瓜子转得没有那么快,闻言昂起头坐直,道:

“大人没有见到?不对呀,我明明送走了他们……”

楚凡不接话,也不敢接话,生怕打草惊蛇。恨不得变出几块干冰降低温度,把阴森森气氛推上顶峰。

房间黑暗,窗户纸透出微弱月光。

楚凡知道牛丁看不清自己,自己却看得清他脸上表情。

那张面孔先是惊愕,继而疑惑,慢慢平静下来,露出了诡异微笑。

“大人,请问胡二在哪里?”

当……好像一口巨钟在脑海敲响。楚凡知道,这个问题绝对不可以回答。连胡二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从何答起?

沉默不是办法。

牛丁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缓,眼神却越来越明亮,左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被窝里够,那里露出了半截铁尺。

肉身搏杀?楚凡是不怕的。但只要一动手,注定前功尽弃。如果这厮真有幽冥背景,想必死亡也威胁不到他。

楚凡原来准备把这厮催眠了的,装扮和语音只是制造氛围。

牛丁也即将进入催眠状态,却因为自己说滑了嘴露出破绽起疑心。不能够让他冷静思考,否则局面越来越糟糕。

楚凡慢慢附身,让从窗户纸破洞漏下的两束月光恰好照射到自己眼睛。

低沉的,毫无抑扬顿挫平仄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感情。这时候话不能说太多,简单重复就好。

“阴阳有序,天道无情。阴阳有序,天道无情。阴阳有序,天道无情……”

牛丁瞪着凑到面前的一双亮晶晶眼睛,感觉像两个巨大的漩涡,要吞噬天地万物。僵持了数息后,脑瓜无力地垂下了。

低沉的声音问道:“说,你是谁?”

木讷的声音答道:“小的牛丁,是阳武县白役。”

“十几天前,你在判官庙做了什么?”

寂然无声,牛丁没有回答。

再问一遍,牛丁还是没有回答,身躯颤抖起来。

楚大神棍继续追问,牛丁猛地抬起头,眼珠子绿莹莹泛光,发出了完全陌生的阴沉沉声音。好像身躯里藏了另外一个人,反问:“你是谁?”

楚凡倒吸一口凉气,一串咒语脱口而出。

“那莫悉底悉底苏悉底悉底伽罗罗耶俱染参摩摩悉利阿舍么悉底娑婆诃那莫悉底悉底苏悉底悉底伽罗罗耶俱染参摩摩悉利阿舍么悉底娑婆诃……”

这是,不动明王降魔咒。

“你……是……谁……”

阴沉沉声音继续对峙,空洞而悠长。

这是精神力量的对抗,一瞬也松懈不得。楚凡感觉有一缕阴寒冷酷的意志正侵蚀自己脑海,寒毛炸开,背上的汗都出来了。

咒语越念越快,越念越急,越念越大。

阴沉沉声音越来弱,越来越低,终于停止。

坐在床上的牛丁颤抖越来越剧烈,上半身终于“砰”地后仰倒下。

楚凡弯腰探了探他鼻息,摸了摸胸口,摇摇头。

猝死,没得救了。

楚大神棍遗憾地站直,环顾破破烂烂空空荡荡的室内。

躺在床上的牛丁突然直挺挺坐起,冒出尖利阴森的声音:“鬼差上路,黄泉不归。你跑不掉的……”

去你妈的,呸!楚凡一掌就把他推倒。

这一次彻底死透,再也没有诈尸。

第四十二章 三炷香

梆梆梆……

哐……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关门闭户,小心偷盗……天干物燥,小心……呃。”

声音戛然而止。

鼓槌落地,像鲤鱼打挺一般蹦跶了两下。铜锣落地,仿佛车轮一般滚出两丈远,不情不愿躺下。

打更的汉子躬着腰捂住嘴巴,眼珠子鼓凸。

明晃晃的月光下,又无遮挡,觑得分明。一个影子从百多丈远的义山飘出,约莫有丈二高,身披大氅,头戴牛角官帽。

打更汉子“扑通”跪下,头磕地砰砰直响,惊恐念叨:

“判官爷,小的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碰到叫花子都施舍一碗饭……只,只同王寡妇弄过那么一回,还出了五十文钱的……”

连续磕了十几下后,汉子抬起头,望见远处空荡荡无一物。

一阵微风起,树梢晃动,几片稀疏的黄叶飞旋。

汉子捡起鼓槌,蹑手蹑脚拾起铜锣,转身一溜烟飞跑。

乖乖,今夜这更是打不得了。莫惊扰了判官爷巡山搜街,捉鬼索魂。

楚凡蹲在界河边的一个黑暗处,舀水洗脸。

这一脸的胭脂墨水,可要洗干净。倘若被楚灵发现蛛丝马迹,肯定大呼小叫,刨根问底。

昨晚因为等石猛,大家八点多钟了才吃饭。楚凡夜里要出门,不知道几时回,便把小丫头赶去与李素、盈盈一起睡,反正那间屋还铺着两张床。

小丫头却拉住他的衣角死活不放,泪眼婆娑,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呜……外面有好多坏女人。哥哥晚上出去,骨头都会被啃掉……”

楚凡哭笑不得,明白暗指“怡春院”等风月场所,恐怕是石嫂告诉她的。

这也是楚凡要求的。

既然生活在尘世,对外界必须了解,小丫头不能困在象牙塔里。除了学习礼仪女红等等外,还应该明白点风俗人情,世态万象。但她毕竟太小,石嫂讲得又隐晦,似懂非懂,便理解成了狼外婆之类形象。

两个小家伙盈盈与石泰一看小姐姐哭了,连忙一个抱左腿,一个抱右腿。他们不怕楚凡,但小姐姐的话就是圣旨。

幸亏石猛解围,说身为白役,自然有公务要办。今晚他是去了解情况,已经与线人说好。就在城里,没啥危险。

楚凡走出好远了,回头还见到小丫头带着两个小家伙站在门外眺望。庆幸自己机灵,出门后没有马上找事先丢在篱笆墙外的包袱,那里面藏着判官服,胭脂,一块墨。

洗完脸,楚凡随手把牛耳尖刀丢进河里。

这把刀还是黄风口那泼皮的,材质特差,揣在腰里是个累赘。拨门拴厚了点,当武器又太短小,没啥用。

墨、胭脂、判官服得拿回去藏起来,以后说不定还有用。

嗯个,胭脂弄脏了,记得以后给李素买更好的。

凉凉的河水让发热的脑袋渐渐冷静了。

楚凡自从恢复前生意识后,依仗身体、灵能、科学的优势,一路势如破竹,好像少年闯入了幼稚园。对这个世界也是采取俯视的心态,全然没有放在眼里。

牛丁今夜给他上了生动一课。

这个世界,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即使没有什么高端战力的社会底层,也可能有恐怖存在埋伏的丝线。

牛丁就是延伸下来的一根线。

迄今为止,楚凡依然不太相信幽冥地府,除非黑白无常跑到眼前战一场。

牛丁为什么会发出另外一个声音?

用科学解释,无非两种情况。

第一种,他有一个自认为冥河摆渡人的第二人格,受到刺激后冒出。

第二种,他被外界种下强大意念。一旦触发,就会取代清醒意识。

比方说高明的催眠师在患者脑海种下一把“钥匙”,可以是一句话,或者是一个物件。患者一旦听到那句话,立即清醒。或者在梦中见到那个物件,便立即醒来。

许多间谍脑海里都存在这样“钥匙”,目的是阻止说出机密。有点像潜伏在电脑里的病毒,一旦被激活,立刻让电脑死机。

用玄学解释,也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高人或者鬼差千里传音,借他之口说话。

但这个,楚凡觉得可能性不大。就算高人或者鬼差厉害到这种地步,牛丁脑瓜肯定达不到可以接收信息的灵敏度,具备反馈信息的高功率。在精神力量的对抗上,他比自己差远了。

第二种,有点类似上面第二个科学解释,但完全是另外一个系统了。

即牛丁的脑海被种下神念,一旦有外界意志逼迫他说出隐秘,便会协助抵抗。发现抵抗不了,便玉石俱焚。

于是,牛丁猝死,把秘密带入地下。

楚凡认为,这个可能性最大。

只是不知道在牛丁脑海埋下“定点触发炸弹”的是幽冥鬼差,还是邪魔外道。

无论是谁,都不是他目前可以对抗的。

楚凡自己的精神力量也不弱。对方即使控制不住他,但能控制牛丁,那么控制楚灵、李素、石猛等的难度就不会太大。

想一想都不寒而栗。

不动明王伏魔咒起了作用,至少令信心倍增,胜负关键取决于精神力量强弱。

对方埋伏的一缕神念虽然弱,却可以攻击。不料楚凡的精神力量强大,被生生耗死。

他觉得,以后不能光修炼神识了,还得琢磨出攻击与防御手段才行。如同光练力气不练拳脚,上场打架的结局堪忧。

牛丁临死前尖叫出的那一句,“鬼差上路,黄泉不归。你跑不掉的……”,楚凡绝不认为是恐吓。

不知在何方,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绝对会寻来。

阳武县城不能呆了,要出事。

悠闲的生活一下子被打断,局面开始脱离掌控。楚凡觉得,以后行事不能不慎重,有些事情必须提前做了。像鲁家堡报仇的事可以放一放,但苍叔一定要先接出来。

万一自己不小心挂了呢……

他决定明天就去鲁家堡,不等中秋后了。

在牛丁肮脏破烂空荡的房子里,楚凡推开窗户让月光照入。诸般物件除了颜色黯淡外,连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同白天没有多大区别。

但他检查了三遍,也没有找出可疑之处,可疑之物。

临走前最后一次环顾卧室,目光落在了柜顶两束香上。

个子矮的人会瞧不见柜顶,但对门框高的楚凡不算个事。他先前就看到了,却不以为意。

奇怪,这厮并非信佛居士,要香干嘛?刚才搜了几遍,房里也不见香炉。况且这香摆在柜顶中间,拿起来岂非不方便?

把两束香取下,楚凡就着月光细看,越看越纳闷。

一束是满把,另外一束只剩三根,外面包的牛皮纸一模一样。

蹊跷的是,单独的三根香精致多了,却嗅不出气味。而满把的香粗糙多了,却能够闻出榆木松柏的清香味道。

咄咄怪事!

不同的香用相同的纸包,并不稀奇,楚凡在坊市李老爹的香烛铺见过。

但香的主料无非榆木粉、松柏粉,再掺杂其它香料。楚凡砍柴砍了那么多年,鼻子又罕见地灵敏,木粉气味能轻易嗅出。

那三根香明显是高级货,也许不以廉价的木粉为主料,但怎么能不掺香料呢?

楚凡百思不得其解,很想把三根香带走研究。斟酌一番后还是把它塞进墙缝,准备从鲁家堡返回再看。

这栋房子比坟墓还阴森,何况刚死了疑似冥河摆渡人。没弄明白前因后果,拿走任何东西都不吉利。

虽然楚凡连活的牛丁都不怕,更不怕死的。但要他离开阳武去鲁家堡时,把诡异的三炷香放进家陪伴楚灵,心里太膈应。

第四十二章 三炷香

梆梆梆……

哐……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关门闭户,小心偷盗……天干物燥,小心……呃。”

声音戛然而止。

鼓槌落地,像鲤鱼打挺一般蹦跶了两下。铜锣落地,仿佛车轮子一般滚出两丈开外,不情不愿地歪斜躺下。

打更的汉子躬着腰捂住嘴巴,眼珠子鼓凸。

明晃晃的月光下,又无房屋遮挡,觑得分明。一个影子从百多丈远的义山飘出,横过道路。约莫有丈二高,身披大氅,头戴牛角官帽。

打更汉子“扑通”跪下,头磕地砰砰直响,惊恐念叨:

“判官爷,小的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碰到叫花子都施舍一碗饭……只,只同王寡妇弄过那么一回,还出了五十文钱的……”

连续磕了十几下后,汉子怯怯抬起头,望见远处空荡荡无一物。

一阵微风起,路旁树梢晃动,几片稀疏的黄叶飞旋。

汉子捡起鼓槌,蹑手蹑脚拾起铜锣,转身一溜烟飞跑。

乖乖,俺的个娘亲,今夜这更是打不得了。千万莫惊扰了判官爷巡山搜街,捉鬼索魂。

楚凡蹲在界河边的一个黑暗处,舀水洗脸。

这一脸的胭脂墨水,可要洗干净。倘若被楚灵发现蛛丝马迹,肯定大呼小叫,刨根问底。

昨晚因为等石猛,大家八点多钟了才吃饭。楚凡夜里要出门,不知道几时回,便把小丫头赶去与李素、盈盈一起睡,反正那间屋还铺着两张床。

小丫头却拉住他的衣角死活不放,泪眼婆娑,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呜……外面有好多坏女人。哥哥晚上出去,骨头都会被啃掉……”

楚凡哭笑不得,明白暗指“怡春院”等风月场所,恐怕是石嫂告诉她的。

这也是楚凡要求的。

既然生活在尘世,对外界必须了解,小丫头不能困在象牙塔里。除了学习礼仪女红等等外,还应该明白点风俗人情,世态万象。但她毕竟太小,石嫂讲得又隐晦,似懂非懂,便理解成了狼外婆之类形象。

两个小家伙盈盈与石泰一看小姐姐哭了,连忙一个抱左腿,一个抱右腿。他们一点也不怕楚凡,但小姐姐的话就是圣人之言,天帝御旨。

幸亏石猛解围,说小郎身为白役,自然有公务要办。今晚他是去了解情况,已经与线人说好。就在城里,没啥危险。

楚凡走出好远了,回头还见到小丫头带着两个小家伙站在门外眺望。庆幸自己机灵,出门之后没有马上寻找事先丢在篱笆墙外的包袱,那里面藏着判官服,胭脂,一块墨。

洗完脸,楚凡随手把牛耳尖刀丢进河里。

这把刀还是黄风口那泼皮的,材质特差,揣在腰里是个累赘。拨门拴厚了点,当武器又太短小,没啥用。

墨、胭脂、判官服得拿回去藏起来,以后说不定有用。

哦,胭脂弄脏了,要记得以后给李素买更好的。

凉凉河水让发热的脑袋渐渐冷静了。

楚凡自从恢复前生意识后,依仗身体、灵能、科学的优势,一路势如破竹,好像少年闯入了幼稚园。对这个世界也是采取俯视的心态,全然没放在眼里。

牛丁今夜给他上了生动一课。

这个世界,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即使没有什么高端战力的社会底层,也可能有恐怖的不可理喻存在埋伏下的丝线。

牛丁就是延伸下来的一根线。

迄今为止,楚凡依然不太相信幽冥地府,除非黑白无常跑到眼前大战一场。

然而,牛丁为什么会发出另外一个声音?

用科学解释,无非两种情况。

第一种,他内心隐藏一个自认为冥河摆渡人的第二人格,受到刺激后冒出。

第二种,他内心被外界种下强大意念。一旦触发,就会取代清醒意识。

最简单最普遍的,如军队战士一般都被灌忠君爱国思想。虽然没有强大到可以压制生命本能的程度,却在你想投降时,形成强烈的精神障碍。

比方说高明的催眠师在患者脑海种下一把“钥匙”,可以是一句话,或者是一个物件。患者一旦听到那句话,立即清醒。或者在梦中见到那个物件,便立即醒来。

许多间谍脑海里都存在这样“钥匙”,目的是阻止说出机密。有点像潜伏在电脑里的病毒,一旦被激活,立刻让电脑死机。

用玄学解释,也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高人或者鬼差千里传音,借他之口说话。

但这个,楚凡觉得可能性不大。就算高人或者鬼差厉害如斯,牛丁脑瓜肯定达不到接收信息的灵敏度,具备反馈信息的高功率。在精神力量的对抗上,他比自己差远了。

第二种,有点类似于上面第二个解释。

即牛丁的脑海被种下神念,一旦外界意志逼迫他说出隐秘,便会协助抵抗。发现抵抗不了,便玉石俱焚。

于是,牛丁猝死,把秘密带入地下。

楚凡认为,这种可能性最大。

只是不知道在牛丁脑海里埋下“定点触发炸弹”的是幽冥鬼差,还是邪魔外道。

无论是谁,目前的他都对抗不了。

楚凡的精神力量也不弱。

对方即使控制不住他,但能控制牛丁。那么,控制楚灵、李素、石猛等等的难度就不会太大。

想一想都不寒而栗。

不动明王伏魔咒起了作用,至少令信心倍增,胜负的关键还是取决于精神力量强弱。

对方埋伏的一缕神念虽然弱,却可以攻击。不料楚凡的精神力量非常强大,被生生耗死。

他觉得,以后不能光修炼神识了,还得琢磨出攻击与防御手段才行。如同光练力气不练拳脚,上场打架的结局堪忧。

牛丁临死前尖叫出的那一句,“鬼差上路,黄泉不归。你跑不掉的……”,楚凡绝不认为是恐吓。

不知道在何方,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绝对会寻来。

阳武县城不能呆了,迟早要出事。

悠闲的生活一下子被打断,局面开始脱离掌控,散发出危险气息。

楚凡觉得,以后行事不能不慎重,有些事情必须提前做了。像鲁家堡报仇的事可以放一放,但苍叔一定要先接出来。

万一自己一不小心挂了呢,岂不是留下遗憾?

他决定明天就去鲁家堡,不等中秋后了。

在牛丁肮脏破烂空荡的房子里,楚凡推开窗户让月光照入。诸般物件除了颜色黯淡外,连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同白天没有多大区别。

他检查了三遍,也没有找出可疑之处,可疑之物。

临走前最后一次环顾卧室,目光落在了柜顶两束香上。

个子矮的人会瞧不见柜顶,但对门框高的楚凡不算个事,先前就看到了。普普通通的香,还用掉了大半,谁也不会在意。

奇怪,这厮并非信佛居士,要香干嘛?刚才搜了几遍,房间里面并没有香炉。况且这两束香摆放在柜顶的中间,拿起来非常不方便。

把两束香取下,楚凡就着月光细看,越看越纳闷。

一束是满把,另外一束只剩三根,外面包裹的牛皮纸一模一样。

蹊跷的是,单独三根香精致多了,却嗅不出气味。而满把的香粗糙多了,却能够闻出榆木松柏的清香味道。

咄咄怪事!

不同香烛用相同牛皮纸张包裹,并不稀奇,楚凡在坊市李老爹的香烛铺子见过。

香烛主料无非榆木粉、松柏粉,再掺杂其它香料,用树皮树根熬出的胶粘合。楚凡砍柴砍了那么多年,鼻子又罕见地灵敏,木粉气味能够轻易嗅出。

那么,三根香明显是高级货。即使不以廉价的木粉为主料,怎么能不掺香料呢?点燃之后除了冒烟,还散不散发香气?

楚凡百思不得其解,很想把三根香带走研究。斟酌一番后还是把它塞进墙缝,准备从鲁家堡返回再看。

这栋房子比坟墓还阴森,何况刚死了疑似冥河摆渡人。没弄明白前因后果,贸然拿走任何东西都不吉利。

尽管楚凡连活着的牛丁都不怕,更不怕死的。但要他离开阳武去鲁家堡时,把诡异的三炷香悄悄放进家陪伴楚灵,心里太膈应。

第四十三章 风乍起

太晚入睡,神思消耗又大,楚凡破例没有在清晨早起散步。

当窗户纸白了的时候,他依旧半梦半醒。

鸟儿在树梢啾啾鸣叫,振翅盘旋,最后一排排落在屋檐上,低垂小脑瓜盯住隔壁石猛家的厨房,那里冒出了香喷喷的烟火气息。

小姑娘盈盈与小男子汉石泰喂鸟喂上了瘾,最喜欢吃一半故意洒一半。弄得鸟儿们把石猛家的炊烟当成了开餐信号,呼朋引伴,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石嫂一开始还心痛粮食,见楚凡也笑嘻嘻跟着两个小家伙胡闹,就不管了。

西厢房传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准是楚灵又开始数铜钱了。

在鲁家堡时,小丫头梦寐以求的不是漂亮鞋子和花衣裳。如果让她在吃一顿饱饭和拥有一枚铜钱之间做选择,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原因很简单,她毽子踢得可好了。可鸡毛毽子里面的底板用石片磨出,又重又硬又不规则。打得脚生痛,还飘不起来,像石头一样往下掉。

穷。

太穷。

她没有铜板。

苍叔曾经给过两枚,拿回家却被嫂子没收了。

阿凡也没有铜板,勤快地帮栀子妹妹磨石头。精挑细选最漂亮的,耐心磨成薄薄的圆片。可惜还是太沉重,中间也不能打孔,一打就碎了。

所以小丫头的毽子特别寒碜,就是一块碎布包裹住一块小石片,上面扎上几根鸡毛。

半个月前,楚凡特意叫石猛兑换一大堆崭新制钱送给她。

从此,楚灵多了一个新习惯,数钱。

高兴时数,不高兴时也数。数着数着,少女就眉开眼笑了。

奇怪的是,好材好料具备,她却再也不做毽子了。明明知道金银元宝贵重得多,却一点兴趣也没有,送给她也不要。偏偏喜欢黄灿灿圆溜溜的新铜钱,专门用一个小红漆箱子装着,搁在枕头边。

听到楚凡打哈欠,楚灵立刻放下叮叮当当的“玩具”,穿过堂屋走进东厢房,人未到而声先至。

“哥……”

小丫头以前头发枯黄,身材瘦小,肤色黝黑。只经过一个月调养,就像贫瘠土地的干瘪小草得到养分同雨露滋润,马上窜高了一截,微瘦却不骨感,头发转青,肌肤细腻如瓷,呈现出几分妖娆之态。

她以前是小黑炭,黄毛丫头,现在快漂白了。楚凡也白了不少,甚至强过了常年风霜日晒的大捕头,常常戏称楚灵、自己、石猛为家中三黑,小黑,大黑,老黑。照这样趋势发展,小黑会变成小白,大黑会变成大白,老黑嘛,还是老黑。

见楚灵直驱榻前,楚凡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

“哎呀,丫头。李素老师没有教过你,进别人房间要先敲门吗?”

楚灵无辜地眨巴眼睛,撅起嘴巴,小身子扭来扭去,回答道:

“嗯,老师没有教……再说,你的房门也没有关呀。”

楚凡一愣,心道这世界的女子讲究行不出声,笑不露齿,真可能没有这样要求。自己不关闭房门是担心她夜里害怕,等她再长大一些就不能不讲究了。

“行了,行了……以后记住,房门没关也是可以敲门框的。”

“好嘛,人家晓得。就哥哥规矩多……我帮你去端热水洗脸。”

楚凡爬起来,生怕被瞧见左手掌被燕婉儿咬下的齿痕,背对着小丫头整理衣衫,道:

“哥哥好胳膊好腿的,不要你弄。你先出去,嗯……去帮石嫂烧火吧。”

“老师在灶屋里帮忙呢……哥,告诉你一件大怪事。”

“啊,你还有大怪事?”

“嘻嘻,不是我,是老师。她昨天订的判官衣服同一盒胭脂找不到了,吓得够呛。你又老不回,我们两个半夜没睡着……”

楚凡心虚地往外走,道:

“啊,这个……找不到了就重新买呗……你还笑!”

楚灵顿了顿脚,蹦蹦跳跳像一块膏药似的粘上,道:

“哥,是真的。昨天根本就没有外人来过,我还亲眼见到裁缝把东西送过来呢。老师说,今天不能带盈盈去还愿了,要重新订做。石大哥说,以后大家要注意安全,防火防盗……”

“嗯,那是,那是……”

楚凡昨晚把楚灵赶去同李素睡,固然因为小丫头孤零零睡大房子不安全,另外一方面是想减轻她对李素的抵触情绪,没料两个都没有睡好。

小丫头可能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哥哥快要被瓜分掉了,对漂亮老师进自家院子充满警惕。连学习都是主动跑过去,也不怕两个小孩子吵闹。嗯,防火防盗……防老师。

“丫头,你不也在山神庙许了愿吗,实现没有?要不要哥帮你,给山神爷重塑金身,安上胳膊腿儿?”

“才不要你帮忙呢……哥哥真笨,自己许的愿,只能自己还……”

楚灵翻了一个白眼。

……

石猛升任大捕头,今日算履新,忙到十一点多才回,把午餐早食作一顿吃了。

午后,他与楚凡二人去云升车马行借了一匹马。

其实楚凡身为白役,石猛帮他调用县衙捕房的马也没有关系。但眼下典史阎威像只乌眼鸡似的盯着,实在没必要占这点小便宜。

楚凡赶回临水郡山阴县,需要一匹好马代步,两人准备去南区乡下的云溪马场挑选。

地图属于战略物资,一般人无缘得见。楚凡根据大家的讲述,在脑海里拼凑出一副大概地形地貌图。

苍伯当初说从鲁家堡往南八百里将抵达苍南郡,过苍南郡就抵达与姬国接壤的边关重镇遥平,其实有误。准确地讲,应该是往东南,距离也没有八百里。

楚凡带着小丫头翻山越岭笔直朝南闯,结果来到了青云郡。

青云郡往西北方向六百里,将是李素的家乡——云梦国。

云溪马场位于阳武县南区偏东的方向。

在那里备好马,不返回县城折往东北,穿过荒无人烟的二十年前战场,将抵达苍南郡与临水郡之间为战争修建的直道。快马加鞭,明天上午就能赶到山阴县。

阳武县南区的乡镇萧条。

出城十几里还能看到一个个村落,道路两旁是收割后的稻田。稻茬整整齐齐,笔直挺立,仿佛接受检阅的矮小士兵。

高粱、玉米熟了,清香四溢。

有时候还能见到一垅垅棉花,卵形的棉果绽放,露出棉絮,白得像小小一团云。妇人们挟着簸箕,正忙碌采摘。虽然秋高气爽,极少下雨。可万一赶上一场雨,棉果打湿了极容易发霉,就只能徒呼奈何了。

棉花要不纺布,要不做棉袄棉被的内芯。棉布价格低廉,只有下里巴人穿。而穷人一穿就好久好久,甚至父传子,子传孙,消耗不大。因此棉花不可少,却种植不多。

其实楚凡喜欢粗糙的棉布麻布,不喜欢光鲜的绫罗绸缎。那玩意滑腻腻的,贴身并不舒服。

两人骑马并行,出城二十里后,便极少见到行人与农人了。

路上,楚凡告诉石猛,牛丁死了。

石猛一惊,张了张嘴却无声。原则上是楚凡不说,他就不问。

楚凡继续道,不是我杀的,也不知道是谁杀的,可能不是人杀的……

听了这句话,石猛回答:

“这件事,我准备呆会儿再告诉你的。昨天晚上打更的见到判官爷在义山出没,上午就有一个泼皮来报官,说牛丁死了。张彪心急火燎勘查,我也看了看。门窗大开,地面干硬,见不到足迹。牛丁全身除了脸被你抽出的两鞭子,胸口两肋有张彪拳脚留下的乌青,并无其它伤痕,笑得甚为诡异。仵作用银针探喉,也没有探出毒。

大家沸沸扬扬,说他坏事做绝,魂魄被判官爷收走了。有人猜测,是不是挨了你同张彪两顿暴打,旧疾复发而死。阎威那厮现在痛恨张彪,反而不痛恨我了,想拿捏案子的病脚,却没有着力之处。因为昨晚牛丁离开县衙时,还是活蹦乱跳的。阎威提出开膛验尸,牛丁的姐姐却死活不准……”

“呵呵,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我觉得,开膛验尸也会验不出什么名堂。就算阎威想搞事,头顶还压着一个李文呢。至于说牛丁被判官爷拘魂嘛,倒真有可能。南区归张彪管,死的又是他小舅子,猛哥千万不要插手这件案子。另外,义山那块地有点邪门,你不要再去,连从周边路过都不要停留。”

“好。”

“嗯……你知道胡二是谁吗?”

一听这句话,石猛大惊失色,勒住马破天荒反问:

“小郎,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楚凡家里兄妹二人,按照习俗,该被称呼大郎才客气。但他一听到别人叫自己“大郎”,就想起帽子绿莹莹,最后被美艳老婆潘金莲毒杀的倒霉蛋武大郎,一脸黑线。后来被称呼“小郎”,感觉跟“小哥”差不多,透着一股子亲昵,便欣然接受了。

见到石猛面孔巨变,楚凡心想这胡二果然不简单。也勒住马,望了望阳光灿烂的田野,缓缓道:

“昨晚,我偷偷拿了李素准备还愿的判官服,别告诉她,准备去教训牛丁一顿。那厮见了,果然惊骇,胡言乱语一阵后就死了。死之前问了一句,判官爷,胡二在哪里?”

什么!

身为泥胚境第三重巅峰的武者,刀口舔血的大捕头,石猛惊叫一声,竟然吓得身躯陡然一颤。目光左右顾盼,左手下意识按在了刀柄上,右手不由自主地拽紧了缰绳,勒得黄骠马团团乱转。

楚凡静静地看着,心里纳闷又好奇。

胡二这个名字并非什么大人物,怎么让石猛惊讶害怕成这样子?

石猛好不容易勒正马头,大喘了几口粗气才恢复平静,道:

“胡二五年前死了,就埋在牛丁屋后的义山上。”

第四十三章 风乍起

夜里太迟入睡,神思消耗又大,楚凡破例没有在清晨早起散步。

当窗户纸白了的时候,他依旧半梦半醒。

鸟儿在树梢啾啾鸣叫,振翅盘旋,最后一排排落在屋檐上,低垂小脑瓜盯住隔壁石猛家的厨房,那里冒出了香喷喷的烟火气息。

小姑娘盈盈与小男子汉石泰喂鸟喂上了瘾,最喜欢吃一半故意洒一半。弄得鸟儿们把石猛家的炊烟当成了开餐信号,呼朋引伴,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石嫂一开始还心痛粮食,见楚凡也笑嘻嘻跟着两个小家伙胡闹,就不管了。

但楚凡不让盈盈、石泰泼洒太多,蹲在地上像和大人对话似的告诉两个小家伙,喂太多会让野鸟丧失觅食本领,反而害了它们。等到冬天下雪时,就可能饿死。

西厢房传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准是楚灵又开始数铜钱了。

在鲁家堡时,小丫头梦寐以求的不是漂亮鞋子和花衣裳。如果让她在吃一顿饱饭和拥有一枚铜钱之间做选择,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原因很简单,她毽子踢得可好了。可鸡毛毽子里面的底板用石片磨出,又重又硬又不规则。打得脚生痛,还飘不起来,像石头一样往下掉。

穷。

太穷。

她没有铜板。

苍叔曾经给过两枚,拿回家却被嫂子没收了。

阿凡也没有铜板,勤快地帮栀子妹妹磨石头。精挑细选最漂亮的,耐心磨成薄薄的圆片。可惜还是太沉重,中间也不能打孔,一打就碎了。

所以小丫头的毽子特别寒碜,就是一块碎布包裹住一块小石片,上面绑扎几根鸡毛。

半个月前,楚凡特意叫石猛兑换一大堆崭新制钱送给她。

从此,楚灵多了一个新习惯,数钱。

高兴时数,不高兴时也数。数着数着,少女就眉开眼笑了。

奇怪的是,好材好料具备,她却再也不做毽子了。明明知道金银元宝贵重得多,却一点兴趣也没有,送给她也不要。偏偏喜欢黄灿灿圆溜溜的新铜钱,专门用一个小红漆箱子装着,搁在枕头边。

听到楚凡打哈欠,楚灵立刻放下叮叮当当的“玩具”,穿过堂屋走进东厢房,人未到而声先至。

“哥……”

小丫头以前头发枯黄,身材瘦小,肤色黝黑。只经过一个月调养,就像贫瘠土地的干瘪小草得到养分同雨露滋润,马上窜高了一截,微瘦却不骨感,头发转青,肌肤细腻如瓷,呈现出几分妖娆之态。

她以前是小黑炭,黄毛丫头,现在快漂白了。楚凡也白了不少,甚至强过了常年风霜日晒的大捕头,常常戏称楚灵、自己、石猛为家中三黑,小黑,大黑,老黑。照这样趋势发展,小黑会变成小白,大黑会变成大白,老黑嘛,还是老黑。

见楚灵直驱榻前,楚凡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道:

“哎呀,丫头。李素老师没有教过你,进别人房间要先敲门吗?”

楚灵无辜地眨巴眼睛,撅起嘴巴,小身子扭来扭去,回答道:

“嗯,老师没有教……再说,你的房门也没有关呀。”

楚凡一愣,心道这世界的女子讲究行不出声,笑不露齿,真可能没有这样要求。自己不关闭房门是担心她夜里害怕,等她再长大一些就不能不讲究了。

“行了,行了……以后记住,房门没关也是可以敲门框的。”

“好嘛,人家晓得。就哥哥规矩多……我帮你去端热水洗脸。”

楚凡爬起来,生怕被瞧见左手掌被燕婉儿咬下的齿痕,背对着小丫头整理衣衫,道:

“哥哥好胳膊好腿的,不要你弄。你先出去,嗯……去帮石嫂烧火吧。”

“老师在灶屋里帮忙呢……哥,告诉你一件大怪事。”

“啊,你还有大怪事?”

“嘻嘻,不是我,是老师。她昨天订的判官衣服同一盒胭脂找不到了,吓得够呛。你又老不回,我们两个半夜没睡着……”

楚凡心虚地往外走,道:

“啊,这个……找不到了就重新买呗……你还笑!”

楚灵顿了顿脚,蹦蹦跳跳像一块膏药似的粘上,道:

“哥,是真的。昨天根本就没有外人来过,我还亲眼见到裁缝把东西送过来呢。老师说,今天不能带盈盈去还愿了,要重新订做。石大哥说,以后大家要注意安全,防火防盗……”

“嗯,那是,那是……”

楚凡昨晚把楚灵赶去同李素睡,固然因为小丫头孤零零睡大房子不安全,另外一方面是想减轻她对李素的抵触情绪,没料两个都没有睡好。

小丫头可能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哥哥快要被瓜分掉了,对漂亮老师进自家院子充满警惕。连学习都是主动跑过去,也不怕两个小孩子吵闹。嗯,防火防盗……防老师。

“丫头,你不也在山神庙许了愿吗,实现没有?要不要哥帮你,给山神爷重塑金身,安上胳膊腿儿?”

“才不要你帮忙呢……哥哥真笨,自己许的愿,只能自己还……”

楚灵翻了一个白眼。

……

石猛升任大捕头,今日算履新,忙到十一点多才回,把午餐早食作一顿吃了。

午后,他与楚凡二人去云升车马行借了一匹马。

其实楚凡身为白役,石猛帮他调用县衙捕房的马也没有关系。但眼下典史阎威像只乌眼鸡似的盯着,实在没必要占这点小便宜。

楚凡赶回临水郡山阴县,需要一匹好马代步,两人准备去南区乡下的云溪马场挑选。

地图属于战略物资,一般人无缘得见。楚凡根据大家的讲述,在脑海里拼凑出一副大概地形地貌图。

苍伯当初说从鲁家堡往南八百里将抵达苍南郡,过苍南郡就抵达与姬国接壤的边关重镇遥平,其实有误。准确地讲,应该是往东南,距离也没有八百里。

楚凡带着小丫头翻山越岭笔直朝南闯,结果来到了青云郡。

青云郡往西北方向六百里,将是李素的家乡——云梦国。

云溪马场位于阳武县南区偏东的方向。

在那里备好马,不返回县城折往东北,穿过荒无人烟的二十年前战场,将抵达苍南郡与临水郡之间为战争修建的直道。快马加鞭,明天上午就能赶到山阴县。

阳武县南区的乡镇萧条。

出城十几里还能看到一个个村落,道路两旁是收割后的稻田。稻茬整整齐齐,笔直挺立,仿佛接受检阅的矮小士兵。

高粱、玉米熟了,清香四溢。

有时候还能见到一垅垅棉花,卵形的棉果绽放,露出棉絮,白得像小小一团云。妇人们挟着簸箕,正忙碌采摘。虽然秋高气爽,极少下雨。可万一赶上一场雨,棉果打湿了极容易发霉,就只能徒呼奈何了。

棉花要不纺布,要不做棉袄棉被的内芯。棉布价格低廉,只有下里巴人穿。而穷人一穿就好久好久,甚至父传子,子传孙,消耗不大。因此棉花不可少,却种植不多。

其实楚凡喜欢粗糙的棉布麻布,不喜欢光鲜的绫罗绸缎。那玩意滑腻腻的,贴身并不舒服。

两人骑马并行,出城二十里后,便极少见到行人与农人了。

路上,楚凡告诉石猛,牛丁死了。

石猛一惊,张了张嘴却无声。原则上是楚凡不说,他就不问。

楚凡继续道,不是我杀的,也不知道是谁杀的,可能不是人杀的……

听了这句话,石猛回答:

“这件事,我准备呆会儿再告诉你的。昨天晚上打更的见到判官爷在义山出没,上午就有一个泼皮来报官,说牛丁死了。张彪心急火燎勘查,我也看了看。门窗大开,地面干硬,见不到足迹。牛丁全身除了脸被你抽出的两鞭子,胸口两肋有张彪拳脚留下的乌青,并无其它伤痕,笑得甚为诡异。仵作用银针探喉,也没有探出毒。

大家沸沸扬扬,说他坏事做绝,魂魄被判官爷收走了。有人猜测,是不是挨了你同张彪两顿暴打,旧疾复发而死。阎威那厮现在痛恨张彪,反而不痛恨我了,想拿捏案子的病脚,却没有着力之处。因为昨晚牛丁离开县衙时,还是活蹦乱跳的。阎威提出开膛验尸,牛丁的姐姐却死活不准……”

“呵呵,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我觉得,开膛验尸也会验不出什么名堂。就算阎威想搞事,头顶还压着一个李文呢。至于说牛丁被判官爷拘魂嘛,倒真有可能。南区归张彪管,死的又是他小舅子,猛哥千万不要插手这件案子。另外,义山那块地有点邪门,你不要再去,连从周边路过都不要停留。”

“好。”

“嗯……你知道胡二是谁吗?”

一听这句话,石猛大惊失色,勒住马破天荒反问:

“小郎,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楚凡家里兄妹二人,按照习俗,该被称呼大郎才客气。但他一听到别人叫自己“大郎”,就想起帽子绿莹莹,最后被美艳老婆潘金莲毒杀的倒霉蛋武大郎,一脸黑线。后来被称呼“小郎”,感觉跟“小哥”差不多,透着一股子亲昵,便欣然接受了。

见到石猛面孔巨变,楚凡心想这胡二果然不简单。也勒住马,望了望阳光灿烂的田野,缓缓道:

“昨晚,我偷偷拿了李素准备还愿的判官服,别告诉她,准备去教训牛丁一顿。那厮见了,果然惊骇,胡言乱语一阵后就死了。死之前问了一句,判官爷,胡二在哪里?”

什么!

身为泥胚境第三重巅峰的武者,刀口舔血的大捕头,石猛惊叫一声,竟然吓得身躯陡然一颤。目光左右顾盼,左手下意识按在了刀柄上,右手不由自主地拽紧了缰绳,勒得黄骠马团团乱转。

楚凡静静地看着,心里纳闷又好奇。

胡二这个名字并非什么大人物,怎么让石猛惊讶害怕成这样子?

石猛好不容易勒正马头,大喘了几口粗气才恢复平静,道:

“胡二五年前死了,就埋在牛丁屋后的义山上。”

第四十四章 守墓人

故事得从二十年前讲起。

姬国进攻厉国,破了边关重镇遥平。厉幽王征兵五十万,一度反攻三百里。战争拉锯了整整三年,主战场是厉国的苍南郡,波及临水郡,青云郡,以及姬国的建宁郡。

搞笑的是,战争结束后双方均宣称大胜,实际上疆域同战前没有任何区别。

在战争进入第三个年头时,最后一场大决战在阳武县南端的云溪原展开,双方投入百万兵力。这一战由幽王胞弟逍遥侯亲自指挥,大败姬军,建立了盖世功勋。厉国的侯还有好几个,但从此被尊称为厉侯只有逍遥侯。

姬军节节败退,先退入苍南,再退入遥平,再退入本国建宁。

从阳武县城出发,穿过云溪原可以把茶叶、铁、丝绸、瓷器等输送到苍南,遥平,甚至更远的姬国建宁,而姬国也可以反向输送珠宝、海盐、海鲜等物。

那时候,从临水到苍南的直道未通,这是最便捷的一条路线。阳武县城的南区商贾云集,各种物资堆积如山。

战争结束后的头五年,也就是一十二年前,被打得稀巴烂的阳武县城又迅速繁华,仿佛回光返照。

虽然厉国与姬国的正式贸易中断,从阳武通往苍南的商路却没有断。更何况厉侯在云溪原屯兵一千,囚禁三千战俘。光四千人每天的耗用,都不得了。

一十一年前爆发了三件事,对阳武县来说,件件致命。

初春,雪才消融。战俘暴动,几乎与看押的兵丁同归于尽,厉侯撤掉了屯营。

仲夏,临水郡到苍南郡的直道竣工,人行货往快捷。

深秋,云溪原瘟疫爆发。从废弃屯营的周边村落开始,以烈火燎原之势向外扩散。仅仅只过半个月,近百个村落无一活口。

厉侯派出大军封锁云溪原整整一个月,才把事态平息。但大军撤离时把云溪桥毁掉,宣称里面瘟疫并未根除,且出现了怪兽,闲人莫入。

云溪原在南岭山脉的边缘,形状狭长,达五十里。最宽处为五里,最窄处才五十丈。过云溪十里,阳武县在最窄处设立了税所,军队也在靠近阳武一方屯兵禁囚。再往里走,便是苍南郡地界了,数里一乡。然而经此一变,统统烟消云散。

瘟疫不仅仅在云溪原肆虐,还越过溪水波及阳武。

大军刚刚撤离,凛冽寒冬,溪畔三个村庄的人一夜死绝。

阳武县衙在云溪口立碑,禁止进入。

溪畔那一大块成为禁地,附近人家跑了,南区一下子少了许多村镇。以往北区捕快少,南区捕快多,是根据实际情况制定的。不过情况变了,典史阎威与县丞周秉勋还沿用老黄历,明显支持张彪打压石猛,是后话。

人家没了,土地荒废长草,云溪马场过几年开张,据说有军方背景。

东南商路彻底断绝,阳武县再难恢复以往光景。近些年又有了一点起色,是因为云梦国面临灭顶之灾,许多人家携金带银往这边逃难,毕竟不能长久。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纵然面临石桥被毁,瘟疫怪兽,官府禁令,依旧有亡命徒闯云溪原偷运货物。但只见人去,不见人回。

阳武县人人谈之色变,诅咒往往不说“下十八层地狱”,而讲“去云溪”。

胡二就是瘟疫之后来阳武的。

这厮三十几岁,是脱伍的军汉,武功高强,大约泥胚境第二重境界,寻常十几个人近不了身。

战乱过后,县城一半居民死的死,逃的逃,涌入许多外来户。以往城里人都是土著,多少与城外庄户有牵连,过世后就归葬城外。但这些外来户虽然在县城扎根,城外却没有土地亲戚,老人死后无处安葬。

当时的县令李光明大笔一挥,把城南偏僻处义山划归公用坟场。其实那地方没人去,山上早有坟头。

胡二便在义山脚建了一个简陋院子,去祭拜先人的往往都给他塞点钱,私下却鄙夷地称呼为守墓人。

凭啥塞钱?就凭人家住在山脚,没事往你祖坟上撒泡尿也受不了,破财消灾。

胡二似乎不缺守墓的那点银子,也不做纸钱冥器等小生意,成日在青楼酒馆厮混。大小泼皮争相投靠,尊之为“胡爷”,只要犯事就请他出面,没有不成的。

这厮没啥营生,银子从何而来?县衙为什么又折腰奉承?至今是个谜。

九年前,因为争抢一个粉头,他被北区捕头董卫当街暴打。放出狂言,说董卫活不过三日。果然第三夜董卫死在家中,门窗皆关闭,无任何动静异状。

人人怀疑胡二使了巫咒之术,战战兢兢。

八年前,有人告发他绑架小孩子。刚巧头两年也发生了几起婴儿失窃案,县令李光明一并归在他头上,准备秋后问斩。

可笑那厮在狱中还口出狂言,道,我若死,全城陪葬。

可惜没有等到秋后,李光明便告老还乡。

董卫死了,石猛被提拔为北区捕头,亲自送老县爷到十里长亭,聆听了最后一次教诲。

“妖孽不除,国无宁日。你以后,不要同这事沾边。”

新县令一到,以无实证为由杖胡二五十,当堂释放。

胡二从此收敛,不再纠集众泼皮嬉闹,隔十天半月便从县城消失,也不知去了哪里。

县城人人惧怕,连张彪这样凶狠霸道的也不敢找他麻烦。只要他往哪间铺子前一站,掌柜的准拿最好东西奉上。但这厮从来不收肯东西,吃酒也不赊账,倒还磊落。

他死得很诡异,很可笑!

五年前,这厮酒醉了,大叫:“咱家可以役使黑白无常,青云郡怕过谁?”

席间好多人凑趣,问:“胡爷,怎么役使?”

胡二叫道:“只需点燃三炷香……”

言毕,胡二喉头呵呵乱响,面孔紫涨,倒地猝死,埋在了他屋后的山上。

他一死,好像去掉了头顶阴霾。县城张灯结彩,热闹三日。

牛丁就是那时候进的城,他姐姐嫁给了张彪做妾室。

义山的土地是官府的,胡二院子却是自盖的。等了两月不见有亲戚收房,县衙准备处理了事,但无人敢接。

张彪厌憎牛丁好吃懒做,成日厮混,便出三两银子收下胡二的房,相当于白捡,让牛丁自立门户。

牛丁半年后又买下一辆马车厢,却没马,靠坑蒙拐骗度日。

其实,他不认识胡二。

第四十四章 守墓人

故事得从二十年前讲起。

姬国进攻厉国,破了边关重镇遥平。厉幽王征兵五十万,一度反攻三百里。战争拉锯了整整三年,主战场是厉国的苍南郡,波及临水郡,青云郡,以及姬国的建宁郡。

搞笑的是,战争结束后双方均宣称大胜,实际上疆域同战前没有任何区别。

战争进入第三个年头,最后一场大决战在阳武县南端的云溪原展开,双方投入百万兵力。这一战由幽王胞弟逍遥侯亲自指挥,大败姬军,建立了盖世功勋。厉国的侯还有好几个,但从此被尊称为厉侯只有逍遥侯。

姬军节节败退,先退入苍南,再退入遥平,最终缩回本国的建宁防御。

从阳武县城出发,穿过云溪原可以把茶叶、铁、丝绸、瓷器等输送到苍南,遥平,甚至更远的姬国建宁,而姬国也可以反向输送珠宝、海盐、海鲜等物。

那时候,从临水到苍南的直道未通,这是最便捷的一条路线。阳武县城的南区商贾云集,各种物资堆积如山。

战争结束后的头五年,也就是一十二年前,被打得稀巴烂的阳武县城又迅速繁华,仿佛回光返照。

虽然厉国与姬国的正式贸易中断,从阳武通往苍南的商路却没有断。更何况厉侯在云溪原屯兵一千,囚禁三千战俘。光四千人每天的耗用,都不得了。

一十一年前爆发了三件事,对阳武县来说,件件致命。

初春,雪才消融。战俘暴动,几乎与看押的兵丁同归于尽,厉侯撤掉了屯营。

仲夏,临水郡到苍南郡的直道竣工,人行货往快捷,拐弯走阳武的越来越少。

深秋,云溪原瘟疫爆发。从废弃屯营的周边村落开始,以烈火燎原之势向外扩散。仅仅只过半个月,近百个村落无一活口。

厉侯派出大军封锁云溪原整整一个月,才把事态平息。但大军撤离时把云溪桥毁掉,宣称里面瘟疫并未根除,且出现了怪兽,闲人莫入。

云溪原在南岭山脉的边缘,形状狭长,达五十里。最宽处为五里,最窄处才五十丈。过云溪十里,阳武县在最窄处设立了税所,军队也在靠近阳武一方屯兵禁囚。再往里走,便是苍南郡地界了,七、八里一乡。然而经此一变,统统烟消云散。

瘟疫不仅仅在云溪原肆虐,还越过溪水波及阳武。

大军刚刚撤离,凛冽寒冬,溪畔三个村庄的人一夜死绝。

阳武县衙在云溪口立碑,禁止进入。

溪畔那一大块成为禁地,附近人家惊慌逃跑,南区一下子少了许多村镇。以往北区捕快少,南区捕快多,是根据实际情况制定的。不过情况变了,典史阎威与县丞周秉勋还沿用老黄历,明显支持张彪打压石猛,属于后话。

没有人家开垦耕种,土地荒废长草。几年后云溪马场不声不响开张,据说有军方背景。

东南商路彻底断绝,阳武县再也难恢复以往光景。近些年又有了一点起色,是因为云梦国面临灭顶之灾,许多人家携金带银往这边逃难,毕竟不能长久。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纵然石桥被毁,瘟疫怪兽,官府禁令,依旧有亡命徒闯云溪原偷运货物。但是只见人去,不见人回。

阳武县人人谈之色变,诅咒往往不说“下十八层地狱”,而讲“去云溪”。

胡二就是瘟疫之后来阳武的。

这厮三十几岁,是脱伍的军汉,武功高强,大约泥胚境第二重境界,寻常十几个人近不了身。

战乱过后,县城一半居民死的死,逃的逃,涌入许多外来户。以往城里人都是土著,多少与城外庄户有牵连,过世后就归葬城外。但这些外来户虽然在县城扎根,城外却没有土地亲戚,老人死后无处安葬。

当时的县令李光明大笔一挥,把城南偏僻处义山划归公用坟场。其实那地方没人去,山上早有坟头。

胡二便在义山脚修筑了一个简陋院子,去祭拜先人的往往都给他塞点钱,私下却鄙夷地称呼为守墓人。

凭啥塞钱?就凭人家住在山脚,没事往你祖坟上撒泡尿也受不了,破财消灾。

胡二似乎不缺守墓的那点银子,给就收,不给不讨,也不做纸钱冥器等小生意,成日在青楼酒馆厮混。大小泼皮争相投靠,尊之为“胡爷”,只要犯事就请他出面,没有不成的。

这厮没啥营生,银子从何而来?县衙为什么又折腰奉承?至今是个谜。

九年前,因为争抢一个粉头,砸了怡春院,他被北区捕头董卫当街暴打。放出狂言,说董卫活不过三日。果然第三夜董卫死在家中,门窗皆关闭,无任何动静异状。

人人怀疑胡二使了巫咒之术,战战兢兢。

八年前,有人告发他绑架小孩子。刚巧头两年也发生了几起婴儿失窃案,县令李光明大发雷霆,一并归于他头上,准备秋后问斩。

可笑那厮在狱中还大刺刺摆架子,冷笑道,我若死,全城陪葬。

可惜没有等到秋后,李光明告老还乡。

董卫死了,石猛被提拔为北区捕头,亲自送老县爷到十里长亭,聆听了最后一次教诲。

“魑魅魍魉不除,国无宁日。你以后,不要同这些事沾边。”

新县令一到,以无实证为由杖胡二五十,当堂释放。

胡二从此收敛,不再纠集众泼皮嬉闹,隔十天半月便从县城消失,也不知去了哪里。

县城人人惧怕,连张彪这样凶狠霸道的也不敢找他麻烦。

只要他往哪间铺子前一站,掌柜的准拿最好东西奉上。但这厮从来不肯白收东西,吃酒也不赊账,倒还磊落。

他死得很诡异,很可笑!

五年前,这厮酒醉了,大叫:“咱家可以役使黑白无常,青云郡怕过谁?”

席间好多人凑趣,问:“胡爷,怎么役使?”

胡二叫道:“只需点燃三炷香……”

言毕,胡二喉头呵呵乱响,面孔紫涨,倒地猝死,埋在了他屋后的山头上。

他一死,好像去掉了头顶阴霾。县城张灯结彩,热闹三日。

牛丁就是那时候进的城,他姐姐嫁给了张彪做妾室。

义山的土地是官府的,胡二的院子却是自盖。等了两月不见有亲戚来收房,县衙准备处理了事,但无人敢接。

张彪厌憎牛丁好吃懒做,成日厮混,便出三两银子收下胡二的房,相当于白捡,让牛丁自立门户。

牛丁半年后又买下一辆马车厢,却没马,靠坑蒙拐骗度日。

其实,他不认识胡二。

第四十五章 阴兵过境

农田渐渐少了,山丘连绵起伏,线条柔和。

楚凡信马由缰前行,安静地听石猛讲述,脑海如风驰电掣一般印证、判断、计算、推理、演绎……

呵呵,百万大军的决战,明显吹牛逼嘛!

当然,不怪石猛,他是真信了。

楚凡在书中见到过云溪原之战介绍,说什么“伏尸百万,血流漂橹”,纯粹吹牛不打底稿。还见到厉国上将军孟代在此战中失踪的记录,这个才是真实的。

云溪原场地狭窄,根本容不下百万大军决战。

况且这个时代的效率低下,为保障一位士兵作战,至少需要三个人负责辎重补给。一旦战线拉长,后勤人数急剧上升。民夫得吃饭,骡马也得消耗草料。

如果把他们计算进去,百万大军才凑够。

估算一番,双方作战军队加起来顶多二十几万,短兵相接的才几万。

这几万人也不是堆在一起打群架,而是分散在从阳武到云溪原到苍南郡的一百多里线路上,经历了非常多的小规模战斗。

为什么书中经常出现几万人击败几十万人的战例,就是因为对方战斗人员并没有那么多。

而且战斗是一场一场,分隔在不同区域不同时段打的,齿轮一般交错。只要其中一支部队抵抗不住了开始逃,相邻友军也可能被牵连影响。最后大伙不打了,撒丫子就跑,形成大溃败。

由此看来,姬国军队还是很强大的,一节一节地整齐退却,并没有溃败。

厉国把逍遥侯渲染得如同战神临凡,其实他仗着本土作战便宜把姬军赶走,一突入对方建宁郡就被逼退。

嗯,还是很厉害!

尤其后来不惜劳民伤财修直道,开山填谷,遇水搭桥,非常具备超前思维。

那么他空耗米粮,囚禁三千战俘干什么?恐怕是出于策略考虑,比方说风评,比方说作为谈判筹码,等等。

任谁拿了三千不肯归降的战俘都头痛。放了吧,人家回去还当兵。杀了吧,影响太坏。化整为零卖了吧,没人肯要杀气腾腾的奴隶。

战俘暴动,很正常。

瘟疫,也有可能。

隆冬时,已经被隔离的瘟疫居然越过云溪传染三个村庄,却不太可能。

此事必有蹊跷!

这些十一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楚凡懒得费神,重点关注胡二。

他与牛丁的重合点很多。

离群索居,绑架小孩,涉及幽冥,死状相似,三炷香……

楚凡大胆推测,牛丁住进胡二的房子后继承了衣钵,成为冥河摆渡人,由一个普通泼皮变成了不得的泼皮。但胡二是正式工,牛丁却是临时工,所以不敢嚣张。至少自己用柳枝鞭打时,他不敢还嘴。

关键之处在于那三炷香,可能是与幽冥通讯的工具,点燃后请来黑白无常。民间请神送鬼,不也是点三炷香嘛!

捕头董卫应该死于黑白无常之手,并非被胡二咒死。

老县令李光明知道一些内幕,所以临走前对石猛讲了那番话。不过官威太小,对抗不了。一般告老还乡,是需要自己提出来的。看样子他被严重威胁,在节骨眼辞官。

楚凡越来越好奇,也越来越警惕……

呵呵,管它什么魑魅魍魉,我自笑傲前行!

快靠近云溪马场了,路上碰到三拨人从里面出来,或骑或牵配着崭新鞍镫的马匹。看来青云郡最大的马场,生意蛮好。

拐过一个山包,出现了好几万亩的一个大草场,木栅栏高高耸立。

二人来到草场最前方一栋青砖大宅前,立刻有伶俐小厮上来牵马。宅子前还停放四辆马车,想必也是来买马的。

两个女子带着丫鬟在不远处悠闲散步,把这趟买卖当成了郊游。更远处的棚子里,几个伙计正在卖力地给两匹马洗刷,配鞍镫缰绳马鞭,边上站着几个人评头品足。

一位管事模样的人陪一位富家翁从宅子里走出,见到石猛一愣,笑嘻嘻拱手,道:“石捕头,稀客,今日哪阵风把你吹来了?这里除了马,可没有别的。”

石猛今日穿便装,就是怕别人误会他在办案,闻言尴尬笑道:“林管事,咱家今日过来,正是要买一匹马。”

富家翁也认得石猛,到近前拱手寒暄。

林管事道:

“石捕头,是自己买还是县衙买?要不你先进去吃茶,里面有其它管事招呼。我先陪下王翁……”

“是自家买……”石猛见楚凡微微摇头,继续道:“我们得赶时间,下次再吃茶吧……烦劳叫一个老伙计过来。”

林管事便唤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伙计,自己陪着王翁往马棚那边去了。

那老伙计一溜小跑到石猛近前,点头哈腰作完揖,呲出一口黄牙板,嘿嘿笑道:

“石捕头,小的马贵。大前年你同张捕头为捕房挑马,正是小老儿招呼。当时偷偷告诉你有一匹黄骠马最好,后来如何?”

石猛一挑大拇指,道:“借你吉言,那马我骑着呢,很好。”

“有没有给它起名字?”

“这个呀,真没有。”

“畜牲也有灵性,起个名字经常叫唤,它听得懂……嘿嘿,瞧小老儿这张嘴,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忘了正事。不知道石捕头今日挑马,作什么用?”

“啊,这也有讲究?”

“那是当然,问清楚才好帮捕头挑选。像屠宰用的肉马,咱们这里没有。像拉车的驽马,负重的驮马,也有区分。如果拉的是仪仗华车,便需要高大漂亮,性子温顺,走路平稳。如果负重爬山,矮马比大马好使。

依小老儿看,捕头武功高强,缉盗追凶,是想挑一匹行脚的快马。可跑得快的耐力不好,耐力好的往往跑不快,二者兼备的百里挑一。至于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千里马,属于万里挑一,凤毛麟角。朝廷传递八百里加急文书,每隔二十里就在驿站换马。否则,没有哪匹马能够一口气跑完八百里。”

楚凡插话道:“挑你们最好的快马。”

马贵闻言眼睛一亮,暗道惭愧。只顾奉承石捕头,没想到不声不响的书生才是话事人。

石猛见马贵望向楚凡,介绍道:

“我表弟楚凡,他说什么你照办就是。”

“见过楚公子。”马贵向楚凡作了个揖,道:“小老儿带你们去后山,有半里多路。是骑马过去看看,还是小老儿挑一匹牵过来?”

“几步路算得了什么,一起走过去看看。”楚凡微笑,点头回礼。

“行,那就请两位贵人跟小老儿去往后山。”

由马贵带路,从青砖大宅的侧面绕道往背后。只见左右两边是一人多高密集的木栅栏,中间留出一条三丈宽道路。约一百丈外的前方又是一排木栅栏,后面一个小山包。原来这片马场的马,被围在两个大圈一个小圈的木栅栏里。

楚凡捻了下手指,朝石猛丢了个眼色。

石猛会意,趋前几步,塞了一粒碎银子给马贵,道:“承蒙老哥提醒,黄骠马骑着甚好,曾经驮咱家脱了险。”

马贵推两下没推掉,欣然把银子收入怀中,自豪介绍道:

“右边栏七百多匹驽马、驮马,左边栏五百多匹快马,前面栏一百多匹上等良马。虽然比不了北方的大马场,在青云郡却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可知为什么别人家驽马只要三十五辆银子,快马只要七十两银子,咱们家偏偏要四十两银子,八十两银子,还供不应求?”

见马贵卖关子,石猛皱了皱眉头,楚凡却笑呵呵道:

“云溪马场,有口皆碑。”

正这时,只听到“嘭嘭嘭、哐啷哐啷”响,二人见到左右前方圈子里都有人敲锣打鼓,而那些马匹并没有惊慌炸群乱跑。

楚凡奇怪了,问道:“这是在干嘛?”

马贵笑道:

“咱家的马,是按照军马要求饲养的,每年都要送三百匹去边关遥平。没有命令,不动如山。打仗时山呼海啸,最怕惊马。即使马儿跑得快,拖得了重车,一旦受惊便把人掀翻,把车掀翻,还不要命?”

楚凡伸出大拇指,赞道:

“嗯,每逢大事有静气,你们的马是该值这么多钱!”

马贵见他称赞,愈发得意,便走边道:

“咱们早晨击鼓,马儿便会自动从厩里跑出。黄昏鸣锣,它们有会自动回厩。”

“哦,这又是什么讲究?”

“击鼓出战,鸣金收兵。”

“哈哈哈……”楚凡乐不可支,问道:

“见老哥神态硬朗,想必从过军,参加了云溪原大战。”

“嘿嘿,惭愧。小老儿只在阳武县清河乡打过一仗,没本事砍掉一颗头颅,肩膀反挨一箭,上不了战场。这些年有时候想,如果当初搏了军功,何必再养马?端的是命苦。有时候又想,当初搏了军功的兄弟,十之八九战死在云溪、苍南、遥平、建宁,小老儿又有什么资格叹息?甭提云溪原那个血磨,就脚下这片马场,八年前整理的时候,还翻出了累累白骨。”

楚凡啧啧两声,问道:

“那你们长年累月呆在马场,就不怕什么阴魂鬼怪?”

一听这话,马贵好一阵疾走。可能瞧在收了银子的份上停下来等候二人,又转身看了看后面,压低声音道:

“小老儿,还真见了阴兵过境。”

第四十五章 阴兵过境

农田渐渐少了,山丘连绵起伏,线条柔和。

楚凡信马由缰前行,安静地听石猛讲述,脑海风驰电掣一般印证、判断、计算、推理、演绎……

呵呵,百万大军的决战,明显吹牛逼嘛!

当然,不怪石猛,他是真信了。

楚凡在书籍中见到过对云溪原之战的介绍,说什么“伏尸百万,血流漂橹”,纯粹吹牛不打底稿。还见到厉国上将军孟代在此战中诡异失踪的记载,这个才是真实的。

云溪原场地狭窄,根本容不下百万大军决战。

况且这个时代的效率低下,为保障一位士兵作战,至少需要三个人负责辎重补给。一旦战线拉长,后勤人数将急剧上升。民夫得吃饭,骡马也得消耗草料。

如果把他们都计算进去,百万大军才勉强凑够。

照这样估算一番,双方作战军队加起来顶多二十几万,短兵相接的才几万。

这几万人也不是堆在一起打群架,而是分散在从阳武到云溪原到苍南郡的两百多里线路上,经历了非常多的小规模战斗。

为什么书中经常出现几万人击败几十万人的恐怖战例,就是因为对方的战斗人员并没有那么多,各怀异心。

大战役是由一场一场的战斗组成,分隔在不同区域不同时段打,犬牙一般交错。只要其中一两支部队抵抗不住了开始逃,相邻友军也可能被牵连影响,无斗志。最后大伙不打了,撒丫子就跑,形成大溃败,所谓兵败如山倒。

由此看来,姬国军队还是很强大的,一节一节地整齐退却,并没有溃败。

厉国把逍遥侯渲染得如同战神临凡,其实他仗着本土作战便宜把姬军赶走,一突入对方建宁郡就被逼退。

嗯,还是很厉害!

尤其后来不惜劳民伤财修直道,开山填谷,遇水搭桥,非常具备超前思维。

那么他空耗米粮,囚禁三千战俘干什么?恐怕是出于策略考虑,比方说舆论风评,比方说作为谈判筹码,等等。

任谁拿了三千不肯归降的战俘都会头痛。放了吧,人家回去还当兵。杀了吧,影响太坏。化整为零卖了吧,没人肯要杀气腾腾的奴隶。

战俘暴动,很正常。

瘟疫,也有可能。

隆冬时,已经被隔离的瘟疫居然越过云溪传染三个村庄,却不太可能。

此事必有蹊跷!

十一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楚凡懒得费神,重点关注胡二。

他与牛丁的重合点很多。

离群索居,绑架小孩,涉及幽冥,死状相似,三炷香……

楚凡大胆推测,牛丁住进胡二的房子后继承了衣钵,成为冥河摆渡人,由一个普通泼皮变成了不得的泼皮。但胡二是正式工,牛丁却是临时工,所以不敢嚣张。至少自己用柳枝鞭打时,他不敢还嘴。

关键之处在于那三炷香,可能是与幽冥通讯的工具,点燃后请来黑白无常。民间请神送鬼,不也是点三炷香嘛!

捕头董卫应该死于黑白无常之手,并非被胡二咒死。

老县令李光明知道一些内幕,所以临走前对石猛讲了那番话。不过官威太小,对抗不了。一般告老还乡,是需要自己先提出申请的。看样子他被严重威胁,在节骨眼辞官。

胡二是个脱伍的军汉,瘟疫之后突然出现在阳武。蛛丝马迹,玄机重重。

牛丁临死前喊出“鬼差上路,黄泉不归。你跑不掉的……”,敲响了警钟。须要趁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还没有找到自己,早点筹划。

楚凡越来越好奇,也越来越警惕,豪气渐生。

呵呵,管它什么魑魅魍魉,我自笑傲前行!

快靠近云溪马场了,碰到络绎三拨人从里面出来,或骑或牵配备崭新鞍镫洗刷得油光发亮的马匹。看来青云郡最大的马场,生意蛮好。

拐过一个山包,出现了好几万亩的一个大草场,木栅栏高高耸立。

二人来到草场最前方一栋青砖大宅前,立刻有伶俐小厮上来牵马。宅子前还停放四辆马车,想必也是买马的。

两个女子带着丫鬟在不远处悠闲散步,把这趟买卖当成了郊游。更远处的棚子里,几个伙计正在卖力地给两匹马洗刷,配鞍镫缰绳马鞭,边上站着几个人评头品足。

一位管事模样的人陪一位富家翁从宅子里走出,见到石猛一愣,笑嘻嘻拱手,道:“石捕头,稀客,今日哪阵风把你吹来了?这里除了马匹,可没有别的。”

石猛今日穿便装,就是怕别人误会他在办案,闻言尴尬笑道:“林管事,咱家今日过来,正是要买一匹马。”

富家翁也认得石猛,到近前拱手寒暄。

林管事道:

“石捕头,是自己买还是县衙买?要不你先进去吃茶,里面还有其它管事招呼。我先陪下王翁……”

“是自家买……”石猛见楚凡微微摇头,继续道:“我们得赶时间,下次再吃茶吧……烦劳叫一个老伙计过来。”

林管事便唤来一个五十多岁的伙计,自己陪着王翁往马棚那边去了。

那老伙计一溜小跑到石猛近前,点头哈腰作完揖,呲出一口黄牙板,嘿嘿笑道:

“石捕头,小的马贵。大前年你同张捕头为捕房挑马,正是小老儿招呼的。当时偷偷告诉你有一匹黄骠马最好,后来如何?”

石猛一挑大拇指,道:“借你吉言,那匹马我骑着呢,很好。”

“有没有给它起名字?”

“这个呀,真没有。”

“畜牲也有灵性,起个名字经常叫唤,它听得懂……嘿嘿,瞧小老儿这张碎嘴,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忘了正事。不知道石捕头今日挑马,准备作什么用?”

“啊,这也有讲究?”

“那是当然,问清楚了才好帮捕头挑选。像屠宰用的肉马,咱们这里没有。像拉车的驽马,负重的驮马,也有区分。如果拉的是仪仗华车,便需要高大漂亮,性子温顺,走路平稳。如果负重爬山,矮马比大马好使。

依小老儿看,捕头武功高强,缉盗追凶,是想挑一匹行脚的快马。可跑得快的耐力不好,耐力好的往往跑不快,二者兼备的百里挑一。至于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千里马,属于万里挑一,凤毛麟角。朝廷传递八百里加急文书,每隔二十里就在驿站换马。否则,没有哪匹马能够一口气跑完八百里,千里马也不行。”

楚凡插话道:“挑你们最好最快的马。”

马贵闻言眼睛一亮,暗道惭愧。只顾奉承石捕头,没想到不声不响的书生才是话事人,大主顾。

石猛见马贵望向楚凡,介绍道:

“我表弟楚凡,他说什么你照办就是。”

“见过楚公子。”马贵向楚凡作了个揖,道:“小老儿带你们去后山,尚有半里多路。是骑马过去看看,还是小老儿挑一匹牵过来?”

“几步路算得了什么,一起走过去看看。”楚凡微笑,点头回礼。

“行,那就请两位贵人跟小老儿去往后山。”

由马贵带路,从青砖大宅的侧面绕道往背后走。只见左右两边是一人多高密集的木栅栏,中间留出一条三丈宽道路。约一百丈外的前方又是一排木栅栏,后面一个小山包。原来这片马场的马,被围在两个大圈一个小圈的木栅栏里。

楚凡捻了下手指,朝石猛丢了一个眼色。

石猛会意,趋前几步,塞一粒碎银子给马贵,道:“承蒙老哥提醒,黄骠马骑着甚好,曾经驮咱家脱了险。”

马贵推两下没推掉,欣然把银子收入怀中,自豪介绍道:

“右边栏七百多匹驽马、驮马,左边栏五百多匹快马,前面栏一百多匹上等良马。虽然比不了北方的大马场,在青云郡却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可知为什么别人家驽马只要三十五辆银子,快马只要七十两银子,咱们家偏偏要四十两银子,八十两银子,还供不应求?”

见马贵卖关子,石猛皱了皱眉头,楚凡却笑呵呵道:

“云溪马场,有口皆碑,据说出产军马……”

这时只听到“嘭嘭嘭、哐啷哐啷”响,左右前方的木栅栏里都有人敲锣打鼓。奇怪的是,马儿并没有惊慌,炸群乱跑。

楚凡纳闷问道:“这是在干嘛?”

马贵笑道:

“咱家的马,的确是按照军马要求饲养的,每年要送三百匹去边关遥平。没有命令,端的是不动如山。打仗时山呼海啸,最怕惊马。即使马儿跑得快,拖得了重车,一旦受惊便把人掀翻,把车掀翻,还不要命?”

楚凡伸出大拇指,笑嘻嘻赞道:

“哈哈哈,每逢大事有静气,你们的马是该值这么多钱!”

马贵见他称赞,愈发得意,便走边道:

“咱们早晨击鼓,马儿便会自动从厩里跑出。黄昏鸣锣,它们有会自动回厩。”

“哦,这又是什么讲究?”

“击鼓出战,鸣金收兵。”

“不错,不错……”楚凡乐不可支,问道:“老哥神态硬朗,想必从过军,参加了云溪原大战吧。”

“嘿嘿,惭愧。小老儿只在阳武县清河乡打过一仗,没本事砍掉一颗头颅,肩膀反挨一箭,上不了战场。这些年有时候想,假如当初搏了军功,何必再养马?端的是命苦。有时候又想,当初搏了军功的兄弟,十之八九战死在云溪、苍南、遥平、建宁,小老儿又有什么资格叹息?唉,甭提云溪原那个血磨,就脚下这片马场,八年前整理的时候,还翻出了累累白骨。”

楚凡啧啧两声,问道:

“那你们长年累月呆在马场,就不怕什么阴魂鬼怪?听说古战场常有阴魂徘徊,也不知是真是假。”

一听这话,马贵好一阵疾走。瞧在银子的份上停下来等候,又转身看看后面无人,压低声音道:

“小老儿,还真见了阴兵过境。”

第四十六章 山里有什么

三个月年前的一个月圆之夜,没有风,天气闷热。

马贵夜半酒醒,在草原上溜达,稀里糊涂转到了青杀口,望见一里外的云溪对岸,有一队人马排成一线走过。

月光明晃晃,人物披挂的盔甲与掌中长枪清晰可辨。

以马贵的投军经历,认出这是厉侯麾下最精锐的骁骑校。十人为一火,以十火为一队,以五队为一营,以五营为一军。

诡异的是,这队人马在静夜里行走,居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丝丝缕缕的青气缭绕周围,令这些人影看上去有点稀薄,有点虚幻。

阴森之处在于,瞅他们的样子确实像骑在马上,却看不见胯下的战马,好似一串皮影悬空从河岸缓缓拉过。

纵然马贵见识过尸山血海,这一次却寒毛倒竖,血液几乎冰冻,捂住嘴巴趴在草丛中一动也不敢动。

他数了数,正好一百“人”,完整的一个编队。

太阳为至阳,月亮为至阴。

月圆之夜,是阴气最盛时候。

毫无疑问,这是阴兵过境。

那个百人队,分明就是战死在云溪原的骁骑校。

第二天,马贵把这件事跟林管事讲了,被骂得狗血淋头,差点挨鞭子。林管事道,休要胡言乱语,小心影响了马场生意。

马贵自己也觉得可能酒后看花眼,但是借给他一个胆子,也不敢再挑一个月圆之夜验证一番了。

“咯,两位贵客请看,前方是青杀口。出口子一里路见到云溪水,以前溪上有座大石桥。过溪往里走十里,形状慢慢收窄,被称为云溪谷,是咱们阳武县的地界。过了最窄的那段,一下子开阔,被称为云溪原,属于苍南郡的地界。”

马贵指向前方。

楚凡和石猛跟随他行至山包侧面,见到约一百丈远前方有两座不高的山峰夹峙,中间道路不过两丈来宽。

“别青杀口看不起眼,当年为了打下它,死了好几千人。大热天站在口子上,也冷风飕飕的。县衙立碑禁入后,很多人闯过青杀口进入松溪谷,却从来没有回来过。马场建立后,我们见到人硬闯,一般会进行制止。因为按照律法,见人犯禁而不阻止,也要获罪。近些年,闯谷的人有去无回,就再也没有人敢往里走了。”

一炷香后,楚凡挑选了一匹青色杂白纹的雄壮大马,配齐鞍镫,费银一百五十两。

马贵夸耀道,这匹马日行六百里没有问题,一口气跑过两座驿站不需要歇息。千里马世间少有,但跟灵兽相比,又算不了什么。

楚凡见他说得有趣,笑道,愿闻其详。

马贵道:

“小老儿走南闯北,不认得字,却听得多。抛开人为万物灵长,最低一等是畜牲,鸡犬猪马等等。千里马跑得再快,也是畜牲。一旦把它丢在野外,恐怕不消片刻就会被豺狼虎豹吃了。第二等是野兽,逍遥自在。第三等是怪兽,独霸一方。第四等是灵兽,开启了灵智。虽然还是兽,却极难收服。听说灵马来去如风,日行三千里不在话下。

第五等开始脱离兽身,会点粗浅法术,叫妖兽,完全可以与人间法师一战。第六等叫妖怪,脱离兽类而化妖,法力强横,可与仙师一战。第七等叫妖精,花鸟虫鱼,飞禽走兽,万物皆可成精,堪与国师一战。第八等叫妖魔,相传可战诸天神佛……”

楚凡笑得前仰后合,心道,如此看来,妖魔岂不是胜过了国师?民间野语,果然鲜活,肆无忌惮。书籍是文人写的,为尊者讳,当然不作记载。

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今天从一个普普通通马夫口里得到了不少信息,不虚此行。胡二也是个脱伍军汉,只怕同二十年前的战争和松溪原有牵扯。

“老哥,像你等脱伍,是不是需要等到五十岁后或者受了伤才行?”

“这倒不一定。战事紧,六十岁也要上阵。一旦没仗打了,国家不想养这么多兵,就会遣散一部分。但拿惯了刀把子,回去怎么握得好锄头把子?三四十岁精壮的汉子想走挺难,如果赶上遣散却也走得掉。五六十岁老弱又带伤的,想留下来混口饭吃也不行。”

楚凡大失所望,胡二的根脚似乎没毛病。

马贵见他信马朝青杀口那边去,以为是看个稀奇,也与石猛一起陪着前行。

到了县衙立的碑文处,楚凡对二人说道:“你们回去吧。”

马贵慌了,一把拉住缰绳,道:

“楚公子,使不得。这里面死过成千上万人,有去无回,诡异阴森无比。你要看松溪对岸的情况,站在这里就可以看到。”

楚凡笑道:

“我不去松溪原,沿溪水上行拐往直道,再去苍南郡。”

马贵的一张老脸皱成了核桃,求救似的看了看石猛,继续哀求道:

“楚公子,莫令小老儿为难。县衙的碑文明明白白在此,你若私闯禁地,小老儿撞见了不阻止,也要获罪,挨板子的。”

石猛连忙搭话:

“我表弟身为阳武县白役,此去苍南有重要公务。你要是再阻拦,恐怕会耽误时间。”

啊,这个……马贵脸上迟疑,举棋不定,拉住缰绳的手却未立即松开。

石猛笑嘻嘻塞过去一物。

马贵浑浊的眼睛一亮,利索翻腕把一锭雪花银藏入袖里,松开缰绳,拱手道:

“既然是公干,那小老儿就不多管闲事了。趁着日头明亮,楚公子沿溪边道路左行,策马疾驰,半个时辰可以抵达直道。那里面有很多忌讳,不要下马,不要回头,路旁废弃的房屋不要进入……千万不要越过溪水进入松溪谷,切记,切记……”

楚凡哈哈一笑,轻轻挥鞭,纵马进入青杀口。

走了一百多米,出口子下坡,楚凡见左边原野里延伸出一条小路,马蹄的痕迹清晰,明白马贵果然在骗他。

就算没有人敢闯云溪原,但是从这里拐上直道,无论去临水郡还是苍南郡,也要比从县城绕弯子快捷得多。即使官府有禁令,区区一块碑又怎么拦得住人。

他没走小路,直行一里路后,果然见到了被毁的云溪桥残迹。

云溪才七八十米宽,正当枯水季节,在秋日阳光的照射下,清澈见底,浅处才没过小腿。对面赫然是一个小镇,青砖黄瓦白墙,酒旗招摇,脊檐高挑,却残破不堪,不见一个人影,犹如鬼蜮。

老镇毁于战火,这镇子是战后重建的。正当交通要道,想不繁华都难。

楚凡眺望了一会儿,晓得马贵见到的阴兵必是从镇子前的道路通过。似信非信地摇了摇头,继续沿着左边道路前行,不紧不慢。

左手边的山脚下,零星分布了些房屋,想必就是一夜死尽所有人口的三个村子之一。

他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

里面绝不可能存在有价值东西了,多年前县衙雇佣清理的杂役早把它们洗劫得一干二净。就算还剩点啥,也难逃脱盗贼法眼。这些人连坟墓都敢挖,怎么会怕荒宅?

走了两里多,路边变窄,进入山崖下。出云溪口见到的小路斜穿田野,正好延伸到这里。等于楚凡走了直角三角形的两条边,而那条小路是后来人们踩出来的一条斜线。

阳光被山崖遮挡,顿时显得阴森起来。

往前一百多米,挺顺溜的道路被硬生生挖去了十七八米长一段,变成了溪水一部分。

楚凡笑了起来。

好手段!

这必是老县令李光明的手笔。晓得一块碑挡不住人,便把道路挖断,让你马车不能通行,运送不了货物。

楚凡策马下溪,爬上岸。

再往前行,道路开始宽阔。

时不时见到山坳里,藏着数栋茅屋。

突然,他心里一阵悸动,感觉似乎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第四十六章 山里有什么

三个月前的一个月圆之夜,没有一丝风,天气闷热。

马贵夜半酒醒,在草原上溜达,稀里糊涂转到了青杀口,望见一里外的云溪对岸,有一队人马排成一线走过。

月光明晃晃,人物披挂的盔甲与掌中长枪清晰可辨。

以马贵的投军经历,认出这是厉侯麾下最精锐的骁骑校。十人为一火,以十火为一队,以五队为一营,以五营为一军。

诡异的是,这队人马在静夜里行走,居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丝丝缕缕的青气缭绕周围,令这些人影看上去有点稀薄,有点虚幻。

阴森之处在于,瞅他们的样子确实像骑在马上,却看不见胯下的战马,好似一串皮影悬空从河岸缓缓拉过。

纵然马贵见识过尸山血海,这一次却寒毛倒竖,血液几乎冰冻,捂住嘴巴趴在草丛中一动也不敢动。

他数了数,正好一百“人”,完整的一个编队。

太阳为至阳,月亮为至阴。

月圆之夜,是阴气最盛时候。

毫无疑问,这是阴兵过境。

那个百人队,分明就是战死在云溪原的骁骑校。

第二天,马贵把这件事跟林管事讲了,被骂得狗血淋头,差点挨鞭子。林管事道,休要胡言乱语,小心影响了马场生意。

马贵自己也觉得可能酒后看花眼,但是借给他一个胆子,也不敢再挑一个月圆之夜验证一番了。

“咯,两位贵客请看,前方是青杀口。出口子一里路见到云溪水,以前溪上有座大石桥。过溪往里走十里,形状慢慢收窄,被称为云溪谷,是咱们阳武县的地界。过了最窄的那段,一下子开阔,被称为云溪原,属于苍南郡的地界。”

马贵指向前方。

楚凡和石猛跟随他行至山包侧面,见到约一百丈远前方有两座不高的山峰夹峙,中间道路不过两丈来宽。

“别看青杀口不起眼,一点点大。当年为了打下它,死了好几千人。大热天站在口子上,也冷风飕飕的。县衙立碑禁入后,很多人闯过青杀口进入松溪谷,却从来没有回来过。马场建立后,我们见到人硬闯,一般会进行制止。因为按照律法,见人犯禁而不阻止,也要获罪。近些年,闯谷的人有去无回,就再也没有人敢往里走了。”

一炷香后,楚凡挑选了一匹青色杂白纹的雄壮大马,配齐鞍镫,费银一百五十两。

马贵夸耀道,这匹马日行六百里没有问题,一口气跑过两座驿站不需要歇息。倘若不跑远,并不比千里马差。如果得了好的又望更好的,永无尽头。须知千里马世间少有,跟灵兽相比却又算不了什么,难道还要弄一头灵兽骑骑?

楚凡见他说得有趣,笑道,愿闻其详。

马贵道:

“小老儿走南闯北,不认得字,却听得多。抛开人为万物灵长,最低一等是畜牲,鸡犬猪马等等。一旦丢在野外,恐怕不消片刻就被豺狼虎豹吃了。第二等是野兽,逍遥自在。第三等是怪兽,独霸一方。第四等是灵兽,开启了灵智。虽然还是兽,却极难收服,不是凡人能够驱使的。听说灵马来去如风,日行三千里不在话下,岂是千里马能比?

第五等开始脱离兽身,会点粗浅法术,叫妖兽,完全可以与人间法师一战。第六等叫妖怪,脱离兽类而化妖,法力强横,可与仙师一战。第七等叫妖精,花鸟虫鱼,飞禽走兽,万物皆可成精,堪与国师一战。第八等叫妖魔,相传可战诸天神佛……”

楚凡笑得前仰后合,心道,如此看来,妖魔岂不是胜过了国师?民间野语,果然鲜活,肆无忌惮。书籍是文人写的,为尊者讳,当然不作记载。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今天从一个普普通通马夫口里得到了不少信息,不虚此行。胡二也是个脱伍军汉,只怕同二十年前的战争和松溪原有牵扯。

“老哥,像你等脱伍,是不是需要等五十岁后或者受了伤才行?”

“这倒不一定。战事紧,六十岁也要上阵。一旦没仗打了,国家不想养这么多兵,就会遣散一部分。但拿惯了刀把子,回去怎么握得好锄头把子?三四十岁精壮的汉子想走挺难,如果赶上遣散却也走得掉。五六十岁老弱又带伤的,想留下来混口饭吃却难于登天。”

楚凡大失所望,胡二的根脚似乎没毛病。

马贵见他信马朝青杀口那边去,以为是看个稀奇,也与石猛一起陪着前行。

到了县衙立的碑文处,楚凡对二人说道:“你们回去吧。”

马贵慌了,一把拉住缰绳,道:

“楚公子,使不得。这里面死过成千上万人,有去无回,诡异阴森无比。你要看松溪对岸的情况,站在这里就可以看到。”

楚凡笑道:

“我不去松溪原,沿溪水上行拐往直道,再去苍南郡。”

马贵的一张老脸皱成了核桃,求救似的看了看石猛,继续哀求道:

“楚公子,莫令小老儿为难。县衙的碑文明明白白在此,你若私闯禁地,小老儿撞见了不阻止,也要获罪,挨板子的。”

石猛连忙搭话:

“我表弟身为阳武县白役,此去苍南有重要公务。你要是再阻拦,恐怕会耽误时间。”

啊,这个……马贵脸上迟疑,举棋不定,拉住缰绳的手却未立即松开。

石猛笑嘻嘻塞过去一物。

马贵浑浊的眼睛一亮,利索翻腕把一锭雪花银藏入袖里,松开缰绳,拱手道:

“既然是公干,那小老儿就不多管闲事了。趁着日头明亮,楚公子沿溪边道路左行,策马疾驰,半个时辰可以抵达直道。那里面有很多忌讳,不要下马,不要回头,听到呼唤不要回答,路旁废弃的房屋不要进入……千万不要越过溪水进入松溪谷,切记,切记……”

楚凡哈哈一笑,轻轻挥鞭,纵马进入青杀口。

走了一百多米,出口子下坡,楚凡见左边原野里延伸出一条小路,马蹄的痕迹清晰,明白马贵果然在骗他。

就算没有人敢闯云溪原,但是从这里拐上直道,无论去临水郡还是苍南郡,也要比从县城绕弯子快捷得多。即使官府有禁令,区区一块碑又怎么拦得住人。

他没走小路,直行一里路后,果然见到了被毁的云溪桥残迹。

云溪才七八十米宽,正当枯水季节,在秋日阳光的照射下,清澈见底,浅处才没过小腿。对面赫然是一个小镇,青砖黄瓦白墙,酒旗招摇,脊檐高挑,却残破不堪,不见一个人影,犹如鬼蜮。

老镇毁于战火,这镇子是战后重建的。正当交通要道,想不繁华都难。

楚凡眺望了一会儿,晓得马贵见到的阴兵必是从镇子前的道路通过。似信非信地摇了摇头,继续沿着左边道路前行,不紧不慢。

左手边的山脚下,零星分布了些房屋,想必就是一夜死尽所有人口的三个村子之一。

他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

里面绝不可能存在有价值东西了,多年前县衙雇佣清理的杂役早把它们洗劫得一干二净。就算还剩点啥,也难逃脱盗贼法眼。这些人连坟墓都敢挖,怎么会怕荒宅?

走了两里多,路边变窄,进入山崖下。出青杀口见到的小路斜穿田野,正好延伸到这里。等于楚凡走了直角三角形的两条边,而那条小路是后来人们踩出来的一条斜线。

阳光被山崖遮挡,顿时显得阴森起来。

往前一百多米,挺顺溜的道路被硬生生挖去了十七八米长一段,变成了溪水一部分。

楚凡笑了起来。

好手段!

这必是老县令李光明的手笔。晓得一块碑挡不住人,便把道路挖断,让你马车不能通行,运送不了货物。

楚凡策马下溪,爬上岸。

再往前行,道路开始宽阔。

时不时见到山坳里,藏着数栋茅屋。

突然,他心里一阵悸动,感觉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乌龙

昨天摆了个乌龙,半天内从玄幻跑到仙侠在跑回玄幻。

今日请个假,得好好思考下面情节。

这本书到现在,前面你把它当成高武也可,甚至当成历史都可,下面是进入玄幻的转折,我希望能够做到不留痕迹。

文字是载体,传达是故事,还是审美,思想。

我永远不会去写脑残情节,虽然那样很快,读起来好像也有点爽。

无论在幻想的世界还是现实世界,行为需要符合逻辑。暂时看起来荒诞的,背后必有深刻机理。

前些天同一位编辑聊,她谈到目前流行的“装逼,打脸”。

我说,如果没有铺垫,那脸打得并不会太爽。关于这个,可以看下书中关于坊市的情节,整整五章都在打,一直打到最高潮。

这书跌跌撞撞,更新是慢。中间被投诉停了十天。

下面定会加快。

求下推荐与评论,希望看书的兄弟能够登陆起点账户再点开。

感谢支持!

第四十六章 山里有什么

三个月前的一个月圆之夜,没有一丝风,天气闷热。

马贵夜半酒醒,在草原上溜达,稀里糊涂转到了青杀口,望见一里外的云溪对岸,有一队人马排成一线走过。

月光明晃晃,人物披挂的盔甲与掌中长枪清晰可辨。

以马贵的投军经历,认出这是厉侯麾下最精锐的骁骑校。十人为一火,以十火为一队,以五队为一营,以五营为一军。

诡异的是,这队人马在静夜里行走,居然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丝丝缕缕的青气缭绕周围,令这些人影看上去有点稀薄,有点虚幻。

阴森之处在于,瞅他们的样子确实像骑在马上,却看不见胯下的战马,好似一串皮影悬空从河岸缓缓拉过。

纵然马贵见识过尸山血海,这一次却寒毛倒竖,血液几乎冰冻,捂住嘴巴趴在草丛中一动也不敢动。

他数了数,正好一百“人”,完整的一个编队。

太阳为至阳,月亮为至阴。

月圆之夜,是阴气最盛时候。

毫无疑问,这是阴兵过境。

那个百人队,分明就是战死在云溪原的骁骑校。

第二天,马贵把这件事跟林管事讲了,被骂得狗血淋头,差点挨鞭子。林管事道,休要胡言乱语,小心影响了马场生意。

马贵自己也觉得可能酒后看花眼,但是借给他一个胆子,也不敢再挑一个月圆之夜验证一番了。

“咯,两位贵客请看,前方是青杀口。出口子一里路见到云溪水,以前溪上有座大石桥。过溪往里走十里,形状慢慢收窄,被称为云溪谷,是咱们阳武县的地界。过了最窄的那段,一下子开阔,被称为云溪原,属于苍南郡的地界。”

马贵指向前方。

楚凡和石猛跟随他行至山包侧面,见到约一百丈远前方有两座不高的山峰夹峙,中间道路不过两丈来宽。

“别看青杀口不起眼,一点点大。当年为了打下它,死了好几千人。大热天站在口子上,也冷风飕飕的。县衙立碑禁入后,很多人闯过青杀口进入松溪谷,却从来没有回来过。马场建立后,我们见到人硬闯,一般会进行制止。因为按照律法,见人犯禁而不阻止,也要获罪。近些年,闯谷的人有去无回,就再也没有人敢往里走了。”

一炷香后,楚凡挑选了一匹青色杂白纹的雄壮大马,配齐鞍镫,费银一百五十两。

马贵夸耀道,这匹马日行六百里没有问题,一口气跑过两座驿站不需要歇息。倘若不跑远,并不比千里马差。如果得了好的又望更好的,永无尽头。须知千里马世间少有,跟灵兽相比却又算不了什么,难道还要弄一头灵兽骑骑?

楚凡见他说得有趣,笑道,愿闻其详。

马贵道:

“小老儿走南闯北,不认得字,却听得多。抛开人为万物灵长,最低一等是畜牲,鸡犬猪马等等。一旦丢在野外,恐怕不消片刻就被豺狼虎豹吃了。第二等是野兽,逍遥自在。第三等是怪兽,独霸一方。第四等是灵兽,开启了灵智。虽然还是兽,却极难收服,不是凡人能够驱使的。听说灵马来去如风,日行三千里不在话下,岂是千里马能比?

第五等开始脱离兽身,会点粗浅法术,叫妖兽,完全可以与人间法师一战。第六等叫妖怪,脱离兽类而化妖,法力强横,可与仙师一战。第七等叫妖精,花鸟虫鱼,飞禽走兽,万物皆可成精,堪与国师一战。第八等叫妖魔,相传可战诸天神佛……”

楚凡笑得前仰后合,心道,如此看来,妖魔岂不是胜过了国师?民间野语,果然鲜活,肆无忌惮。书籍是文人写的,为尊者讳,当然不作记载。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今天从一个普普通通马夫口里得到了不少信息,不虚此行。胡二也是个脱伍军汉,只怕同二十年前的战争和松溪原有牵扯。

“老哥,像你等脱伍,是不是需要等五十岁后或者受了伤才行?”

“这倒不一定。战事紧,六十岁也要上阵。一旦没仗打了,国家不想养这么多兵,就会遣散一部分。但拿惯了刀把子,回去怎么握得好锄头把子?三四十岁精壮的汉子想走挺难,如果赶上遣散却也走得掉。五六十岁老弱又带伤的,想留下来混口饭吃却难于登天。”

楚凡大失所望,胡二的根脚似乎没毛病。

马贵见他催马朝青杀口那边去,以为是想看个稀奇,也与石猛一起陪着前行。

到了县衙立的碑文处,楚凡对二人说道:“你们回去吧。”

马贵慌了,一把拉住缰绳,道:

“楚公子,使不得。这里面死过成千上万人,有去无回,诡异阴森无比。你要看松溪对岸的情况,站在这里就可以看到。”

楚凡笑道:

“我不去松溪原,沿溪水上行拐往直道,再去苍南郡。”

马贵的一张老脸皱成了核桃,求救似的看了看石猛,继续哀求道:

“楚公子,莫令小老儿为难。县衙的碑文明明白白在此,你若私闯禁地,小老儿撞见了不阻止,也要获罪,挨板子的。”

石猛连忙搭话:

“我表弟身为阳武县白役,此去苍南有重要公务。你要是再阻拦,恐怕会耽误时间。”

啊,这个……马贵脸上迟疑,举棋不定,拉住缰绳的手却未立即松开。

石猛笑嘻嘻塞过去一物。

马贵浑浊的眼睛一亮,利索翻腕把一锭雪花银藏入袖里,松开缰绳,拱手道:

“既然是公干,那小老儿就不多管闲事了。趁着日头明亮,楚公子沿溪边道路左行,策马疾驰,半个时辰可以抵达直道。那里面有很多忌讳,不要下马,不要回头,听到呼唤不要回答,路旁废弃的房屋不要进入……千万不要越过溪水进入松溪谷,切记,切记……”

楚凡哈哈一笑,轻轻挥鞭,纵马进入青杀口。

走了一百多米,出口子下坡,楚凡见左边原野里延伸出一条小路,马蹄的痕迹清晰,明白马贵果然在骗他。

就算没有人敢闯云溪原,但是从这里拐上直道,无论去临水郡还是苍南郡,也要比从县城绕弯子快捷得多。即使官府有禁令,区区一块碑又怎么拦得住人。

他没走小路,直行一里路后,果然见到了被毁的云溪桥残迹。

云溪才七八十米宽,正当枯水季节,在秋日阳光的照射下,清澈见底,浅处才没过小腿。对面赫然是一个小镇,青砖黄瓦白墙,酒旗招摇,脊檐高挑,却残破不堪,不见一个人影,犹如鬼蜮。

老镇毁于战火,这镇子是战后重建的。正当交通要道,想不繁华都难。

楚凡眺望了一会儿,晓得马贵见到的阴兵必是从镇子前的道路通过。似信非信地摇了摇头,继续沿着左边道路前行,不紧不慢。

左手边的山脚下,零星分布了些房屋,想必就是一夜死尽所有人口的三个村子之一。

他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

里面绝不可能存在有价值东西了,多年前县衙雇佣清理的杂役早把它们洗劫得一干二净。就算还剩点啥,也难逃脱盗贼法眼。这些人连坟墓都敢挖,怎么会怕荒宅?

走了两里多,路边变窄,进入山崖下。出青杀口见到的小路斜穿田野,正好延伸到这里。等于楚凡走了直角三角形的两条边,而那条小路是后来人们踩出来的一条斜线。

阳光被山崖遮挡,顿时显得阴森起来。

往前一百多米,挺顺溜的道路被硬生生挖去了十七八米长一段,变成了溪水一部分。

楚凡笑了起来。

好手段!

这必是老县令李光明的手笔。晓得一块碑挡不住人,便把道路挖断,让你马车不能通行,运送不了货物。

楚凡策马下溪,爬上岸。

再往前行,道路开始宽阔。

时不时见到山坳里,藏着数栋茅屋。

突然,他心里一阵悸动,感觉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第四十七章 飞剑

楚凡勒住大青马,偏头看向右边。

云溪水流到这里,变深变宽了,对岸已经没有道路。

一堵青灰色崖壁点缀些黄黄白白小花,衰败藤蔓与苔藓仿佛桌布上的斑点,星罗棋布。崖顶有枝条垂下,瘦弱的小树从缝隙中奋力探出腰身。

崖壁上浮现出一个顶盔贯甲骑马执枪的人形。

我靠,乖乖不得了,果然邪门!

楚大神棍吓一跳。

仔细再进行观察,觉得人形出于岩石的明暗分布,所谓的马其实是一团隆起,而枪更简单,分明就是上方垂下枝条的投影。

楚凡哑然失笑,摇摇头,觉得自己实在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催马行走了十几步后,盘旋心头的那股怪异感觉依然没有消退。楚凡再次停下,望向悬崖。

崖壁上,那个顶盔贯甲骑士姿势变了,长枪斜举。

呵呵,应该是观察角度变化了,见到的图形也发生改变。

不对,竖立的枪再怎么变化,也变不成几乎水平的斜举,有蹊跷。

奇怪的是,当他盯住局部看,总能找出形成阴影的缘由。只要闭上眼睛回忆整体,浮现脑海的就是一个骑士形象。

楚凡迅速在脑海构建出三维立体图,望向左边。

这处山坳的最里面,六七百米外有一座陡峭山峰。长枪所指,正是山峰的中上部。

巧合吧?

一片云彩飘过,天阴了。

阳光消失,崖壁瞬息之间恢复成普普通通岩石,哪里存在什么图案。

楚凡看了看天空,觉得时间还早,拨转马头进入了山坳。

三分钟后,他来到一堵悬崖下。

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户人家。

几间房屋连起来,构成了一个马蹄铁形状。中间的堂屋与东西厢房是砖石混筑,盖灰瓦。两侧的偏房则是茅草顶,土胚墙基,泥巴糊竹墙。院子没有围篱笆,一具石磨摆放在屋檐下的走廊上,布满黯淡苔藓与霉斑。

这里安静得出奇,居然听不到鸟鸣。

鬼气森森。

悬崖才一百多米高,极为陡峭。崖壁直上直下,几乎不可能攀爬。

楚凡找了棵小树把大青马拴住,特意放长缰绳,让它可以啃到田野里残存的一点点青草与野菜。

他转到那户人家的屋后,仰头望。

崖顶一棵树被雷劈了,树枝烧得焦黑。

怪影长枪指向的位置距离崖顶三十多米,崖壁微微内凹。斜刺里凸出一块岩石挡在前面,像扇屏风。

似乎没有什么稀奇古怪。

楚凡闭上眼睛,摒弃杂虑,凝神感应。

脑海仿佛被针尖刺了一下,很轻很轻,产生的痛感极其微细,有点甜蜜、舒服、清爽,回味无穷,稍不觉察就容易溜掉。

好锐利的锋芒!

好古怪的诱惑!

隔这么老远都能产生影响,难道是剑气,杀气?

难怪看不见鸟儿。

上面果然有东西。

楚凡朝悬崖上爬去。

几乎垂直的崖壁,遍布滑溜苔藓,对楚凡而言是小菜一碟。脚踩缝隙,手抓石棱突起。实在没有着力处,五指一拍便像钢钎一般牢牢插入岩石。

往上爬了三十米后,楚凡心中一凛。

头顶赫然出现了五个小凹坑,明显是五根手指头钉出来的。

他把自己的手指放进去比了比,嘿嘿,小一号。

说明很多年前,一位比他还高大的人用同样办法攀爬了这堵悬崖。

有了前人打下的“基础”,再爬起来就轻松多了。

一分钟后,楚凡登上凸出岩石的后方,看见崖壁上有一道半米多宽两米多高的裂口。

这道裂口内凹,前面又横着一块岩石,从顶上往下或者从地面往上,是看不到的。洞口周围藤蔓野草密集,春夏葳蕤,严冬积雪,就算站到近前也难以发现。幸好现在是秋天,不需要麻烦寻找。

脑海的刺痛愈发清晰,像蚊子咬,诱惑得人直想一巴掌拍下,再痛痛快快挠痒痒。饥渴的感觉也随之产生,似乎饿了好些天的叫花子嗅到了饭菜香气,渴了好些天的戈壁行者望见了清泉。

楚凡压制下内心冲动,走到洞口,并不着急进去。

先侧耳倾听了一阵,再口中弹舌发出“嗒嗒”之声,根据回声确定眼前通道三米,里面是一个大约二十多平方米的长方形密闭空间,没有生命迹象。

他握紧双拳戒备,微微躬身慢慢地朝里钻,让眼睛先适应黑暗。

前方有微光,白白亮亮。

等过了通道,楚凡迅速避到一旁让洞口光线漏入。

只见洞窟中央立着一副巨大骨架,呈握拳仰天咆哮状。

啧啧,哥们,你真牛!死去这么多年也不肯倒下,硬把自己站成了一副漂亮骨骼标本,快赶上沙漠里的胡杨树了。屹立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

楚凡竖起了大拇指。

再看地面,有一口带鞘腰刀,腐朽霉烂的布片,乱蓬蓬头发。至于凌乱散布的四肢骸骨,想必是被巨人撕裂的可怜虫留下。

巨人背对洞口,楚凡小心翼翼绕到他正面,倒吸一口凉气,知道威猛有如神灵的这个人是怎么死的了。

一柄铅笔刀大的小剑钉入了他前额印堂穴,只露出小小一截剑柄。

楚凡急忙回头,见到一具没有了四肢、胸膛瘪塌的骨架镶嵌进了石壁。

乖乖,可怜虫绝不可怜,异常强大。丫在四肢被扯断,胸膛被一拳打塌的情况下,还能够指挥飞剑杀人。

不过,也许巨人中剑后没有立即死亡,疯狂反扑,最后大家同归于尽。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非常惨烈惊险的战斗。

崩裂的石头,塌陷的洞壁就是明证。

楚凡目光灼热地盯住了巨人额头的剑柄,凌厉气息就是从里面发出。换一个普通人在此,只怕早就晕倒,甚至变成白痴。

天啦,巨人的对手恐怕是一位传说中的仙师,剑修。

这是一柄传说中的飞剑。

但他没有立即去拔剑,而是拾起了地上的腰刀。抽刀出鞘,寒意森森,白光一片耀眼,连幽暗的洞窟都明亮了几分。

好刀!楚凡赞叹道。

还刀入鞘,摩挲刀鞘上的纹路,走到洞口对光细看。

鞘上镶嵌绿松石,金银钿,纹饰简单,篆书阳文:百胜。

哈哈哈,原来是找到你了。楚大神棍笑了起来。

刀的主人叫孟代,是厉国上将军,铜胎境第三重的绝世武将,世俗口里的万人敌。

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争进入第三个年头,厉国反攻,夺下云溪镇,姬国占据了云溪原出入口对峙。

孟代领军一万,扎营在云溪桥下游十里处。

据书上记载,夜半炸营,踩踏者死伤将近一半。

孟代的亲兵三百六十人绵延死在十里溪水畔,他自己的战马盔甲大刀遗落山林,人却不知所踪,当时携带宝刀一口名“百胜”。

终于见到孟代的刀和遗骨,楚凡完全能够脑补当初是什么情况了。

仙师可以协助战争,比方说弄出一场云雾什么的,但是不可以直接参与战斗,对凡人出手。即使国师在国破之际,对手也不是对方的将士,而是对方的国师。

估计情况应该是这样的。

夜半,姬国仙师孤身闯营。

像这样上不了台面的阴暗事情,古往今来多着呢,谁也没少干,不稀奇。

杀死杀伤几千人后,仙师被孟代率领亲兵死死咬住。这厮还真彪悍,将追踪的三百六十名高手一一灭杀,到了强弩之末,便逃进山崖洞里。

孟代估计气疯了,哪里肯放过。弃战马弃盔甲弃大刀的原因很简单,面对一个可怕至极的对手,身上累赘会影响灵活。地形复杂的山里,马儿未必比肉身跑得快。

姬国折损掉一位强大剑修,其实吃了亏,并不能扭转战局。只是重创预备冲阵的孟军,把厉国夺取云溪口的时间推迟。

也许他们目的本来就是拖延时间,没想到仙师竟然被人山人海堆死。也许那是对方设置的一个陷阱,谁知道呢!

这场战役也有些古怪,厉国与姬国都有意把主力投入狭窄的云溪原决战,不太符合常理。重重叠叠的军队来回拉锯,怪不得马贵说那儿是血磨。

回头再看孟代仰天咆哮的骨架,楚凡对这位绝世武将的勇气充满敬意。

一位凡人,居然追打仙师,比耗子追着猫撕咬还值得钦佩。

毕竟没有哪只猫敢闯入上万只耗子的窝,那位仙师简直是一头猛虎。照这样计算的话,几十个仙师就可以灭掉一国了。恐怖如斯,难怪约定俗成不能参与战斗,禁止对凡人出手。仙师之上的国师,乖乖,不可想象。

楚凡觉得,碰到这样的存在,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孟代以几千士兵和自己的性命拉对方陪葬,行为壮烈,却并不可取。

楚凡放下刀,回到孟代的骨架前轻松拔出小剑。手指于一瞬间像被电击,又像被黄蜂蛰了一下。但忍一忍,就过去了。

随着小剑被拔出,孟代的头颅垂下,似乎仰了那么多年,终于累了。

楚凡拈着小剑到洞口对光细看,只见剑身才中指长,明亮如镜,光芒流转,刺得眼睛生痛。

脑海的刺痛感觉加剧,依然处于可以承受范围。

诱惑越来越强烈……

第四十七章 飞剑

楚凡勒住大青马,偏头看向右边。

云溪水流到这里,变深变宽了,对岸已经没有道路。

一堵青灰色崖壁点缀些黄黄白白小花,衰败藤蔓与苔藓仿佛桌布上的斑点,星罗棋布。崖顶有枝条垂下,瘦弱的小树从缝隙中奋力探出腰身。

崖壁上浮现出一个顶盔贯甲骑马执枪的人形。

我靠,乖乖不得了,果然邪门!

楚大神棍吓一跳。

仔细再进行观察,觉得人形出于岩石的明暗分布,所谓的马其实是一团隆起,而枪更简单,分明就是上方垂下枝条的投影。

楚凡哑然失笑,摇摇头,觉得自己实在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催马行走了十几步后,盘旋心头的那股怪异感觉依然没有消退。楚凡再次停下,望向悬崖。

崖壁上,那个顶盔贯甲骑士姿势变了,长枪斜举。

呵呵,应该是观察角度变化了,见到的图形也发生改变。

不对,竖立的枪再怎么变化,也变不成几乎水平的斜举,有蹊跷。

奇怪的是,当他盯住局部看,总能找出形成阴影的缘由。只要闭上眼睛回忆整体,浮现脑海的就是一个骑士形象。

楚凡迅速在脑海构建出三维立体图,望向左边。

这处山坳的最里面,六七百米外有一座陡峭山峰。长枪所指,正是山峰的中上部。

巧合吧?

一片云彩飘过,天阴了。

阳光消失,崖壁瞬息之间恢复成普普通通岩石,哪里存在什么图案。

楚凡思索了片刻,再看了看天空,觉得时间还早,拨转马头进入了山坳。

三分钟后,他来到一堵悬崖下。

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一户人家。

几间房屋连起来,构成了一个马蹄铁形状。中间的堂屋与东西厢房是砖石混筑,盖灰瓦。两侧的偏房则是茅草顶,土胚墙基,泥巴糊竹墙。院子没有围篱笆,一具石磨摆放在屋檐下的走廊上,布满黯淡苔藓与霉斑。

这里安静得出奇,居然听不到鸟鸣。

鬼气森森。

悬崖才一百多米高,极为陡峭。崖壁直上直下,几乎不可能攀爬。

楚凡找了棵小树把大青马拴住,特意放长缰绳,让它可以啃到田野里残存的一点点青草与野菜。

他转到那户人家的屋后,绕开一个矮小的坟丘,仰头望。

崖顶一棵树被雷劈了,树枝烧得焦黑。

怪影长枪指向的位置距离崖顶三十多米,崖壁微微内凹。斜刺里凸出一块岩石挡在前面,像扇屏风。

似乎没有什么稀奇古怪。

楚凡闭上眼睛,摒弃杂虑,凝神感应。

脑海仿佛被针尖刺了一下,很轻很轻,产生的痛感极其微细,有点甜蜜、舒服、清爽,回味无穷,稍不觉察就容易溜掉。

好锐利的锋芒!

好古怪的诱惑!

隔这么老远都能产生影响,难道是剑气,杀气?

难怪看不见鸟儿。

上面果然有东西。

楚凡朝悬崖上爬去。

几乎垂直的崖壁,遍布滑溜苔藓,对楚凡而言是小菜一碟。脚踩缝隙,手抓石棱突起。实在没有着力处,五指一拍便像钢钎一般牢牢插入岩石。

往上爬了三十米后,楚凡心中一凛。

头顶赫然出现了五个小凹坑,明显是五根手指头钉出来的。

他把自己的手指放进去比了比,嘿嘿,小一号。

说明很多年前,一位比他还高大的人用同样办法攀爬了这堵悬崖。

有了前人打下的“基础”,再爬起来就轻松多了。

一分钟后,楚凡登上凸出岩石的后方,看见崖壁上有一道半米多宽两米多高的裂口。

这道裂口内凹,前面又横着一块岩石,从顶上往下或者从地面往上,是看不到的。洞口周围藤蔓野草密集,春夏葳蕤,严冬积雪,就算站到近前也难以发现。幸好现在是秋天,不需要麻烦寻找。

脑海的刺痛愈发清晰,像蚊子咬,诱惑得人直想一巴掌拍下,再痛痛快快挠痒痒。饥渴的感觉也随之产生,似乎饿了好些天的叫花子嗅到了饭菜香气,渴了好些天的戈壁行者望见了清泉。

楚凡压制下内心冲动,走到洞口,并不着急进去。

先侧耳倾听了一阵,再口中弹舌发出“嗒嗒”之声,根据回声确定眼前通道三米,里面是一个大约二十多平方米的长方形密闭空间,没有生命迹象。

他握紧双拳戒备,微微躬身慢慢地朝里钻,让眼睛先适应黑暗。

前方有微光,白白亮亮。

等过了通道,楚凡迅速避到一旁让洞口光线漏入。

只见洞窟中央立着一副巨大骨架,呈握拳仰天咆哮状。

啧啧,哥们,你真牛!死去这么多年也不肯倒下,硬把自己站成了一副漂亮骨骼标本,快赶上沙漠里的胡杨树了。屹立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

楚凡竖起了大拇指。

再看地面,有一口带鞘腰刀,腐朽霉烂的布片,乱蓬蓬头发。至于凌乱散布的四肢骸骨,想必是被巨人撕裂的可怜虫留下。

巨人背对洞口,楚凡小心翼翼绕到他正面,倒吸一口凉气,知道威猛有如神灵的这个人是怎么死的了。

一柄铅笔刀大的小剑钉入了他前额印堂穴,只露出小小一截剑柄。

楚凡急忙回头,见到一具没有了四肢、胸膛瘪塌的骨架镶嵌进了石壁。

乖乖,可怜虫绝不可怜,异常强大。丫在四肢被扯断,胸膛被一拳打塌的情况下,还能够指挥飞剑杀人。

不过,也许巨人中剑后没有立即死亡,疯狂反扑,最后大家同归于尽。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场非常惨烈惊险的战斗。

崩裂的石头,塌陷的洞壁就是明证。

楚凡目光灼热地盯住了巨人额头的剑柄,凌厉气息就是从里面发出。换一个普通人在此,只怕早就晕倒,甚至变成白痴。

呵呵,巨人的对手恐怕是一位传说中的仙师,剑修。

这是一柄传说中的飞剑。

但他没有立即去拔剑,而是拾起了地上的腰刀。抽刀出鞘,寒意森森,白光一片耀眼,连幽暗的洞窟都明亮了几分。

好刀!楚凡赞叹道。

还刀入鞘,摩挲刀鞘上的纹路,走到洞口对光细看。

鞘上镶嵌绿松石,金银钿,纹饰简单,篆书阳文:百胜。

哈哈哈,原来是找到你了。楚大神棍笑了起来。

刀的主人叫孟代,是厉国上将军,铜胎境第三重的绝世武将,世俗口里的万人敌。

二十年前的那场战争进入第三个年头,厉国反攻,夺下云溪镇,姬国占据了云溪原出入口对峙。

孟代领军一万,扎营在云溪桥下游十里处。

据书上记载,夜半炸营,踩踏者死伤将近一半,原因不明。

孟代的亲兵三百六十人绵延死在十里溪水畔,他自己的战马盔甲大刀遗落山林,人却不知所踪,当时随身携带宝刀一口名“百胜”。

终于见到孟代的刀和遗骨,楚凡完全能够脑补当初是什么情况了。

仙师可以协助战争,比方说弄出一场云雾什么的,但是不可以直接参与战斗,对凡人出手。即使国师在国破之际,对手也不是对方的将士,而是对方的国师。

估计情况应该是这样的。

夜半,姬国仙师孤身闯营。

像这样上不了台面的阴暗事情,古往今来多着呢,谁也没少干,不稀奇。

杀死杀伤几千人后,仙师被孟代率领亲兵死死咬住。这厮还真彪悍,将追踪的三百六十名高手一一灭杀,到了强弩之末,便逃进山崖洞里。

孟代估计气疯了,哪里肯放过。弃战马弃盔甲弃大刀的原因很简单,面对一个可怕至极的对手,身上累赘会影响灵活。地形复杂的山里,马儿未必比肉身跑得快。

姬国折损掉一位强大剑修,其实吃了亏,并不能扭转战局。只是重创预备冲阵的孟军,把厉国夺取云溪口的时间推迟。

也许他们目的本来就是拖延时间,没想到仙师竟然被人山人海堆死。也许那是对方设置的一个陷阱,谁知道呢!

这场战役也有些古怪,厉国与姬国都有意把主力投入狭窄的云溪原决战,不太符合常理。重重叠叠的军队来回拉锯,怪不得马贵说那儿是血磨。

回头再看孟代仰天咆哮的骨架,楚凡对这位绝世武将的勇气充满敬意。

一位凡人,居然追打仙师,比耗子追着猫撕咬还值得钦佩。

毕竟没有哪只猫敢闯入上万只耗子的窝,那位仙师简直是一头猛虎。照这样计算的话,几十个仙师就可以灭掉一国了。恐怖如斯,难怪约定俗成不能参与战斗,禁止对凡人出手。仙师之上的国师,乖乖,不可想象。

楚凡觉得,碰到这样的存在,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孟代以几千士兵和自己的性命拉对方陪葬,行为壮烈,却并不可取。

楚凡放下刀,回到孟代的骨架前轻松拔出小剑。手指于一瞬间像被电击,又像被黄蜂蛰了一下。但忍一忍,就过去了。

随着小剑被拔出,孟代的头颅垂下,似乎仰了那么多年,终于累了。

楚凡拈着小剑到洞口对光细看,只见剑身才中指长,明亮如镜,光芒流转,刺得眼睛生痛。

脑海的刺痛感觉加剧,依然处于可以承受范围。

诱惑越来越强烈……

第四十八章 开天目

仿佛见到一枚吃了之后救能长生不老的蟠桃,楚凡每一个脑细胞都饥渴异常,发出本能的欢呼,焦灼的雀跃。

某人在道藏中见过类似记载,懂了。

这把小剑散发出来的既不是剑气,也不是杀气,而是精神攻击力。用科学的话来说,那是意念之力;用道藏的话来说,那是神识之力,也叫念力。

武道凌空摄物,靠的是磅礴气场。

剑修操控飞剑,靠的却不是真气,而是念力,要高级得多。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那是在用意念在改变世界,施加影响。

无名剑修屠灭几千军士后灯尽油枯,奋起残余念力以飞剑毙杀孟代。但孟代身为铜胎境第三重的万人敌,生命力极其顽强,在小剑插入印堂后垂死爆发,精神之力灌入剑中与剑修的念力对抗。

这两股不同性质的精神力量经过十七、八年纠缠厮杀,渐渐融为一体。

飞剑仿佛成了一座微型电磁波发射基站,向外辐射能量。楚凡走到近前产生感应,如同一部灵敏的手机捕捉到了微弱信号。

普通人会被这股无形念力伤害而不自知,但楚凡不同。一是他本身的精神力量足够强大,二是他可以吸收这股念力提升修为,相当于找到一个千载难逢机会充电。

通常情况下,真气勉强可以吸收,念力却不能被直接吸收。

原因在于,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即使一母同胎,出生后修炼同样功法,真气的属性也有差异。别人真气进入你的体内,会混淆驳杂,导致不纯。短期内可能有一点刺激作用,以后却会带来极大隐患,再难寸进。

楚凡丹田破碎不能存储真气,每次修炼出一丝丝也散逸进身体了。灵晶却是纯能量,转化出来的真气精纯无比,不含属性。所以,他弹指间便可以令黄堂、石猛提升,无任何副作用。

但精神力量关系到一个人的思想理念,本体意识,关系到一个人之所以是他的根本。甭说吸收无门,就算照单全收,那么他还是他吗?

医学上有类似案例。

大量输血会导致病人易怒,改变嗜好,降低自身免疫力。

移植了心脏的病人,绝大部分最终死于排斥反应,少数甚至连性情也大变。

那么,吸收了别人的精神力量,相当于在本体人格之下形成许多细小的另外人格。初期因为本体意志强大还可以压制,看不出端倪。一旦压制不住,不闹出精神病才怪。

以楚凡的见识,仅仅知道一条吸收精神力量却无反噬的途径,那便是——信仰。

香火只是形式,诸天神佛吸收的其实是人间信仰。所谓心诚则灵,心不诚,造七级浮屠也枉然。因为光摆出俨然形式,空架子,神佛根本没有收到你虔诚的信仰念力。

孟代与无名剑修最后的念力被囚禁于飞剑之中,通过十七、八年厮杀,渐渐融合,精神特征完全消失,杂质沉淀,好似炖成了一锅温和的十全大补营养汤。

楚凡两世为人,勤修苦练,精神力量本来就强大。但目前修炼停滞,非常需要一个契机开启“天目”。

百胜刀是宝物,飞剑更加不凡,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最最最珍贵的,却是剑中蕴藏的精纯念力,那是神识修炼的破境钥匙。

云溪对岸的怪影不是错觉,扎扎实实送出了一份无以复加珍稀无比的厚礼。

也许这份礼物,国师嗤之以鼻。

但对正思谋逃离阳武的某人而言,冰雪中的一炉碳,胜过春风里的万千花;贫寒里的一杯酒,胜过富贵后的万千金。

楚凡郑重盘膝坐下,手拈小剑,闭上眼睛进入了冥想状态。

痛并快乐着……

一个时辰后,暮色降临,远山苍茫。

楚凡脑海里似乎传出天崩地裂一般轰隆巨响,雷鸣电闪,诸天神佛妖魔鬼怪窃窃私语。大千万象扭曲变形,一层层褪下表面……

呔,双手劈开幽冥路,偶开天眼窥红尘!

某人一声轻咤,陡然睁开眼睛,神光璀璨。

天目开启!

凝神之下,楚凡见到屏风似的岩石皴裂,比针线粗不了多少的缝隙竟然扩张得如同一道大峡谷,一只针尖大小的蜘蛛警惕地瞪着前方。

他见到,夕阳余晖给山峦轮廓镀上了金边,光芒里闪烁七色虹彩。

他见到,天地间氤氲比轻纱还薄的近乎透明气息。那是,天地元气!

他低下头凝视手中小剑,见到镜面一般明亮的剑身变得灰白黯淡,剑身与剑柄雕刻微细复杂的纹路,剑尖出现了比头发丝还细的缺口。

他当即明白,仙师的飞剑虽然无坚不摧,却也遵循着这世界的规律,用久了也疲劳折损。一连斩杀千百人后,飞剑终于出现了破绽。正是这一点极微极细缺口,令孟代的精神力量可以硬挤进法器拼命。十多年后导致念力外泄,又让自己感应到了。

楚凡搁下小剑,捡起腰刀,走进完全黑暗洞窟。

没有光,对他也造不成什么视觉障碍了。一切如同暴露在烈日阳光下,毫纤毕现。

原来见到的两副普通骨架,此刻在眼里又有了不同。

两人的骨骼表面均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灰白色气息。但孟代的浑浊,无名剑师的却纯净凝实得多,颜色淡得多。或许,这就是武道与修真在炼气方面的区别。

常言,得陇望蜀,贪得无厌。楚凡刚刚开启天目,就想到了下一个境界——内视。内视之后,将是神游。

如果开启了内视,就可以见到由灵晶转化成的真气是什么颜色。

他猜测,应该是无色的。

石灰岩比花岗岩的硬度小许多,夹杂砂土,百胜刀又锋利得很,楚凡只用了一炷香工夫就在洞窟底部与中部挖出两个坑,将二人的骨骼与头发、衣物碎片埋入坑中。

期间突发奇想,想测试二人的骨骼与头发丝强度,又强行忍住。吸收了人家念力,拿了人家刀剑,还要把遗骸当成实验标本,那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死者为大。

尘归尘,土归土。

落花流水,终归无痕。

楚凡叹息一声,走到洞口,转身放下刀剑,郑重抱拳拱手,鞠了一躬,道:

“两位,入土为安,世间的恩怨就此断。不管你们去了天界地狱,还是转世轮回,希望不要再斗了。楚某得了你们的遗泽恩惠,内心铭记。异日倘若一飞冲天,当再来这里为两位另择吉穴。今后如果碰到你们的亲眷后辈,肯定照顾一二……告辞!”

下崖比上崖慢。

从上往下看不方便,不好寻找落脚点。

下到离地三十几米时,楚大神棍又突发奇想。

自己的身体能够将局部攻击力分散遍布全身,抗击打能力似乎深不可测。那么,理论上从高空掉落,也不会受伤。

以前做了一个粗略计算,可以将攻击力分散四百倍,实际上存在蛮大差异。肌肉分散力量最灵敏,传导却慢。骨骼几乎不能分散力量,传导却极快。由此可以估计出,屁股是最受力的,头颅最差。这个情况也与历朝历代的杖刑符合,从来只打屁股,不敲脑袋。

那么从悬崖跳下,屁股着地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就是姿势难看了点。才三十多米的高度,脚先着地好像也没有问题。

为了保险,他继续下行十米后,纵身一跃。

“嗵”一声闷响,碎石泥土飞溅,地面出现了草席般大一个坑。

楚凡从坑中跳出,畅快地哈哈大笑。

百胜刀他用不上,送给石猛又容易招惹麻烦,便埋在了悬崖底那户废弃人家院子里的老槐树下。

装小剑的木匣已经腐朽,与剑师同葬。削一个细竹筒把剑往里面一插,严丝合缝。如果不能学到驭剑术并把这件厉害法器修复,他觉得当成飞刀暗器也蛮好。剑虽小,却是真正的削铁如泥,切岩石如切豆腐。

秋夜黑得快,月亮又被云层遮挡,只有寥寥几颗星星闪烁,原野漆黑。

楚凡暗夜视物如同白昼,大青马却办不到。嗅嗅停停,行走极慢。

等一炷半香后走出山坳,皎洁的月亮从云层探出半边脸,天地朦胧。

溪水波光粼粼,静静流淌。蟋蟀啾鸣,不时有鱼儿“毕拨”跳出水面,漾出一个个圆圈。

楚凡下马,望向对岸崖壁。

十数息后,那里依旧黑黢黢的,无任何变化。

山风过处,树木摇晃,哗哗乱响。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楚凡抱拳,朗声道:

“兄弟,多谢指点……如果你心愿未了,可以告诉楚某人,一定竭尽全力办到。”

话音方落,一阵狂风刮起,草木偃伏,溪水翻涌波澜。

对面崖缝里生长出的一棵小树枝条上挂着一块白布条,好像一块灵幡,被风刮得腾空飞起,越过了溪水。

楚凡探手抓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布满字迹。

那些字却不是用墨水写成,也不是用任何颜料甚至鲜血写成,而是雨水、灰尘、霉斑造出的深浅痕迹。

楚凡快速扫完,不由得一惊,扭头望了望山坳深处。

他思索一番后,又看一遍,把白布折好塞入怀中,向对岸躬身作揖,道:“定不负兄台所托。”

风停了,虫鸣消失,寂静无声。

月亮彻底从云层里挣出,清辉洒满溪谷。

青灰色崖壁上,一个骑马顶盔冠甲执枪的人形渐渐暗淡消失……

第四十八章 开启天目

仿佛见到一枚吃了之后救能长生不老的蟠桃,楚凡每一个脑细胞都饥渴异常,发出本能的欢呼,焦灼的雀跃。

他曾经在道藏中见过类似状况的记载,懂了。

这把小剑散发出来的既不是剑气,也不是杀气,而是精神攻击力。用科学的话来说,那是意念之力;用道藏的话来说,那是神识之力,也叫念力。

武道凌空摄物,靠的是磅礴气场。

剑修操控飞剑,靠的却不是真气,而是念力,要高级得多。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那是在用意念在改变世界,施加影响。

无名剑修屠灭几千军士后灯尽油枯,奋起残余念力以飞剑毙杀孟代。但孟代身为铜胎境第三重的万人敌,生命力极其顽强,在小剑插入印堂后垂死爆发,精神之力灌入剑中与剑修的念力对抗。

这两股不同性质的精神力量经过十七、八年纠缠厮杀,渐渐融为一体。

飞剑仿佛成了一座微型电磁波发射基站,向外辐射能量。楚凡走到近前产生感应,如同一部灵敏的手机捕捉到了微弱信号。

普通人会被这股无形念力伤害而不自知,但楚凡不同。一是他本身的精神力量足够强大,二是他可以吸收这股念力提升修为,相当于找到一个千载难逢机会充电。

通常情况下,真气勉强可以吸收,念力却不能被直接吸收。

原因在于,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即使一母同胎,出生后修炼同样功法,真气的属性也有差异。别人真气进入你的体内,会混淆驳杂,导致不纯。短期内可能有一点刺激作用,以后却会带来极大隐患,再难寸进。

楚凡丹田破碎不能存储真气,每次修炼出一丝丝也散逸进身体了。灵晶却是纯能量,转化出来的真气精纯无比,不含属性。所以,他弹指间便可以令黄堂、石猛提升,无任何副作用。

但精神力量关系到一个人的思想理念,本体意识,关系到一个人之所以是他的根本。甭说吸收无门,就算照单全收,那么他还是他吗?

医学上有类似案例。

大量输血会导致病人易怒,改变嗜好,降低自身免疫力。

移植了心脏的病人,绝大部分最终死于排斥反应,少数甚至连性情也大变。

那么,吸收了别人的精神力量,相当于在本体人格之下形成许多细小的另外人格。初期因为本体意志强大还可以压制,看不出端倪。一旦压制不住,不闹出精神病才怪。

以楚凡的见识,仅仅知道一条吸收精神力量却无反噬的途径,那便是——信仰。

香火只是形式,诸天神佛吸收的其实是人间信仰。所谓心诚则灵,心不诚,造七级浮屠也枉然。因为光摆出俨然形式,空架子,神佛根本没有收到你虔诚的信仰念力。

孟代与无名剑修最后的念力被囚禁于飞剑之中,通过十七、八年厮杀,渐渐融合,精神特征完全消失,杂质沉淀,好似炖成了一锅温和的十全大补营养汤。

楚凡两世为人,勤修苦练,精神力量本来就强大。但目前修炼停滞,非常需要一个契机开启“天目”。

百胜刀是宝物,飞剑更加不凡,对他而言都不算什么。最最最珍贵的,却是剑中蕴藏的精纯念力,那是神识修炼的破境钥匙。

云溪对岸的怪影不是错觉,扎扎实实送出了一份无以复加珍稀无比的厚礼。

也许这份礼物,国师嗤之以鼻。

但对正思谋逃离阳武的某人而言,冰雪中的一炉碳,胜过春风里的万千花;贫寒里的一杯酒,胜过富贵后的万千金。

楚凡郑重盘膝坐下,手拈小剑,闭上眼睛进入了冥想状态。

痛并快乐着……

一个时辰后,暮色降临,远山苍茫。

楚凡脑海里似乎传出天崩地裂一般轰隆巨响,雷鸣电闪,诸天神佛妖魔鬼怪窃窃私语。大千万象扭曲变形,一层层褪下表面……

呔,双手劈开幽冥路,偶开天眼窥红尘!

某人一声轻咤,陡然睁开眼睛,神光璀璨。

天目开启!

凝神之下,楚凡见到屏风似的岩石皴裂,比针线粗不了多少的缝隙竟然扩张得如同一道大峡谷,一只针尖大小的蜘蛛警惕地瞪着前方。

他见到,夕阳余晖给山峦轮廓镀上了金边,光芒里闪烁七色虹彩。

他见到,天地间氤氲比轻纱还薄的近乎透明气息。那是,天地元气!

他低下头凝视手中小剑,见到镜面一般明亮的剑身变得灰白黯淡,剑身与剑柄雕刻微细复杂的纹路,剑尖出现了比头发丝还细的缺口。

他当即明白,仙师的飞剑虽然无坚不摧,却也遵循着这世界的规律,用久了也疲劳折损。一连斩杀千百人后,飞剑终于出现了破绽。正是这一点极微极细缺口,令孟代的精神力量可以硬挤进法器拼命。十多年后导致念力外泄,又让自己感应到了。

楚凡搁下小剑,捡起腰刀,走进完全黑暗洞窟。

没有光,对他也造不成什么视觉障碍了。一切如同暴露在烈日阳光下,毫纤毕现。

原来见到的两副普通骨架,此刻在眼里又有了不同。

两人的骨骼表面均散发出若有若无的灰白色气息。但孟代的浑浊,无名剑师的却纯净凝实得多,颜色淡得多。或许,这就是武道与修真在炼气方面的区别。

常言,得陇望蜀,贪得无厌。楚凡刚刚开启天目,就想到了下一个境界——内视。内视之后,将是神游。

如果开启了内视,就可以见到由灵晶转化成的真气是什么颜色。

他猜测,应该是无色的。

石灰岩比花岗岩的硬度小许多,夹杂砂土,百胜刀又锋利得很,楚凡只用了一炷香工夫就在洞窟底部与中部挖出两个坑,将二人的骨骼与头发、衣物碎片埋入坑中。

期间突发奇想,想测试二人的骨骼与头发丝强度,又强行忍住。吸收了人家念力,拿了人家刀剑,还要把遗骸当成实验标本,那简直不是人干的事。

死者为大。

尘归尘,土归土。

落花流水,终归无痕。

楚凡叹息一声,走到洞口,转身放下刀剑,郑重抱拳拱手,鞠了一躬,道:

“两位,入土为安,世间的恩怨就此断。不管你们去了天界地狱,还是转世轮回,希望不要再斗了。楚某得了你们的遗泽恩惠,内心铭记。异日倘若一飞冲天,当再来这里为两位另择吉穴。今后如果碰到你们的亲眷后辈,肯定照顾一二……告辞!”

下崖比上崖慢。

从上往下看不方便,不好寻找落脚点。

下到离地三十几米时,楚大神棍又突发奇想。

自己的身体能够将局部攻击力分散遍布全身,抗击打能力似乎深不可测。那么,理论上从高空掉落,也不会受伤。

以前做了一个粗略计算,可以将攻击力分散四百倍,实际上存在蛮大差异。肌肉分散力量最灵敏,传导却慢。骨骼几乎不能分散力量,传导却极快。由此可以估计出,屁股是最受力的,头颅最差。这个情况也与历朝历代的杖刑符合,从来只打屁股,不敲脑袋。

那么从悬崖跳下,屁股着地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就是姿势难看了点。才三十多米的高度,脚先着地好像也没有问题。

为了保险,他继续下行十米后,纵身一跃。

“嗵”一声闷响,碎石泥土飞溅,地面出现了草席般大一个坑。

楚凡从坑中跳出,畅快地哈哈大笑。

百胜刀他用不上,送给石猛又容易招惹麻烦,便埋在了悬崖底那户废弃人家院子里的老槐树下。

装小剑的木匣已经腐朽,与剑师同葬。削一个细竹筒把剑往里面一插,严丝合缝。如果不能学到驭剑术并把这件厉害法器修复,他觉得当成飞刀暗器也蛮好。剑虽小,却是真正的削铁如泥,切岩石如切豆腐。

秋夜黑得快,月亮又被云层遮挡,只有寥寥几颗星星闪烁,原野漆黑。

楚凡暗夜视物如同白昼,大青马却办不到。嗅嗅停停,行走极慢。

等一炷半香后走出山坳,皎洁的月亮从云层探出半边脸,天地朦胧。

溪水波光粼粼,静静流淌。蟋蟀啾鸣,不时有鱼儿“毕拨”跳出水面,漾出一个个圆圈。

楚凡下马,望向对岸崖壁。

十数息后,那里依旧黑黢黢的,无任何变化。

山风过处,树木摇晃,哗哗乱响。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楚凡抱拳,朗声道:

“兄弟,多谢指点……如果你心愿未了,可以告诉楚某人,一定竭尽全力办到。”

话音方落,一阵狂风刮起,草木偃伏,溪水翻涌波澜。

对面崖缝里生长出的一棵小树枝条上挂着一块白布条,好像一块灵幡,被风刮得腾空飞起,越过了溪水。

楚凡探手抓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布满字迹。

那些字却不是用墨水写成,也不是用任何颜料甚至鲜血写成,而是雨水、灰尘、霉斑造出的深浅痕迹。

楚凡快速扫完,不由得一惊,扭头望了望山坳深处。

他思索一番后,又看一遍,把白布折好塞入怀中,向对岸躬身作揖,道:“定不负兄台所托。”

风停了,虫鸣消失,寂静无声。

月亮彻底从云层里挣出,清辉洒满溪谷。

青灰色崖壁上,一个骑马顶盔冠甲执枪的人形渐渐暗淡,消失……

第四十九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山阴县奴市的罗管事匆匆走进雅室,见一位白袍书生正背着双手欣赏墙上的字画,不由得大失所望。

他还以为来了什么大主顾,原来百无一用是书生。

读书人虚头巴脑,最喜欢装清高,极少出现在奴市,说是有辱斯文。他们口里讲君子远庖厨,不忍心见到畜牲被宰杀的惨状,可吃起肉来比谁都欢。

为官者基本上是读书人,购买奴婢自然有管家前来。亲自买奴的读书人往往囊中羞涩,偏偏酸不啦叽,要求又高。买个粗使丫鬟,却幻想红袖添香夜读书。恨不得对方年轻貌美,识文断字,最好还能吟诗作对,弹琴吹箫。

呵呵,也不想一想。这等妙人儿都出自被抄没的官宦之家,早在王城就被瓜分了。次一等的发配到郡城,再次一等的才流落到县城。

出买烧火丫头的钱,就想带走一位千金小姐,呸!

但作为生意人,罗通尽管心里不痛快,脸上却挤出一个谄媚笑容,拱手欠身道:“管事罗通,见过公子。”

楚凡转过身,简短吩咐道:“关门。”

罗通一愣,收起了小觑之心,依言关上门。

这位年轻书生的衣饰虽然普通,但气势沉稳,眼神自信,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修炼出来的。关闭房门,想必有要紧事情谈。

两人坐下后,楚凡开门见山。

“听说鲁家堡的奴隶买卖,都是你经手?”

罗通答道:

“回公子,不光鲁伯家,其它几家大户也是由我经办。”

楚凡继续道:

“我想从鲁家堡买几个奴隶,你帮我操办。”

“这个……”罗通沉吟道:“一般情况下,他们要卖出奴隶会先同我们商讨,再送来奴市估价交割。倘若主动去买,恐怕要多费银子。”

“这个你不用管,说说眼下都什么行市?”

罗通一听,晓得对方不清楚奴隶价格。本待多说点儿的,吃书生有意无意一瞟,心中一凛仿佛被看了个通透,老老实实回答道:

“不知公子要买男奴还是女奴?一个壮劳力十两银子,奴市抽佣两成,把官府的契税也含在里面了,至少需要一十二两。倘若是女奴,差别就大了。烧火丫头只要八两银子,年轻标致又会女红的,至少需一十六两,还没有算奴市的抽佣……像公子这样指定去鲁家堡买,鲁伯一定会哄抬价格,还不如就在奴市里面挑……”

楚凡摆摆手打断话头,道:

“我要你去鲁家堡买四名奴隶出来,一个壮劳力叫阿土,他婆娘阿花,目前怀胎四个月。一个十一岁的丫头小草,还有她母亲绣婆,是个寡妇……”

罗通闻言,急忙扭头看门关紧没有,抢白道:

“公子这些话,可千万不能露出一线风。”

“这又是为何?”

“本国曾经有一位上将军孟代,公子可曾听说过?”

“听说了。”

楚凡皱眉,不知道买卖奴隶怎么同万人敌孟代扯上了关系。

“孟代本来是海宁侯的家生子,立下战功才恢复自由身,后来在逍遥侯的赏识下做到了上将军。但他母亲依旧是海宁侯的奴隶,出白银千两也赎不回身。逍遥侯,甚至厉王都曾经出面讨人,可海宁侯不肯放,谁也没有办法。”

“哦,明白了。”楚凡点点头,道:

“你是担心一旦风声泄露,鲁家据此要挟,开出天价。不过这件事只你知道,想必有办法。”

“公子,办法肯定有。我可以说最近缺奴,去鲁家堡挑,只是价格贵点而已。问题是我不认识这四个人,一旦讲出名字,鲁家必定警觉,恐怕狮子大开口。”

楚凡不以为然摇摇头,道:

“罗管事,我倒有个主意。进鲁家堡沿着潇水河堤一直朝前走,距离戴山最近的山坳里有户人家门前种了一颗栀子树,就是阿土同阿花的屋子。你只要找到阿土,他便会为你找到小草同绣婆。我已经对他讲过了,近日会有人将他们赎买出去。”

“嗯,这法子行得通。不过公子讲阿花怀胎四个月,怕是难掩盖身子,要多算一个人才行。另外,为了防备鲁家看出端倪,极可能还要多买一两个奴隶进行掩饰……”

“行了行了,罗管事,细节就不用同我讲这么多,总之你见机行事。仔细算一算,需要多少银子才能把事情办好。”

“公子,先作六个人计算,至少六十两。抽佣十二两,共计七十二两。上门买奴的价格略高,满打满算要八十两。”

“可以,我出一百两。多余的二十两归你私人,如何?”

罗通闻言大喜,起身作揖,道:“多谢公子。”

楚凡微微一笑,道:“你再多办几件事,买回后帮他们脱去奴籍……”

罗通一呆,连忙解释:“公子是主家,脱奴的事不是我等能够操办的。须上官府备案,出具文书。”

楚凡笑道:

“无妨。你以奴市的名义买下,自然也可以奴市的名义脱籍。我最近事多,忙不过来。”

罗通沉吟了一阵,晓得那几个奴隶与眼前书生有莫大干系,道:

“这倒是可以代劳。不过,这几人脱掉奴籍成为平民了,好歹得寻个落脚处。公子可安排好了人来接?”

楚凡道:

“那是自然,隔半个月会有人来。一事不烦二主,我索性再出纹银一百两,烦劳罗管事为他们在县城租一栋宅子,剩下的钱分他们作吃喝用度,平日里照拂一二。”

罗通点点头,又呆住了。心想,这哪里是买奴隶,分明是认亲戚。

楚凡见他点头同意,又道:

“我也不同奴市签什么契约了,总之你帮我办成这事。不过,二百两银子好大一堆,眼下可没有带在身上。”

罗通的脸色顿时变了,心想你这厮啰嗦半天,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耍花枪咧。

不料楚凡顿了一下,问道:“改用二十两金子行不行?”

罗通狂喜,啄木鸟一般点头,语无伦次。

“可,可,可……当然可以。”

原来,黄金作为上币珍稀罕见,极少流通。官价一两金兑十两银,实际上却可以兑到一十二两。二十两金子相当于二百四十两银子,他凭空又赚了四十两,如何能够不喜?

楚凡微笑着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锭大元宝递出,道:“这锭金子二十两,把事情办好了就是你的。”

罗通哆嗦着伸手接,对方却缩了回去。这货眨巴眨巴眼睛,立马懵懂了。心道你不先给钱,可怎么去办?

楚凡把元宝合在双掌之中运力搓了几搓。

一阵致密尖锐得令人骨头酸麻的吱吱声传出,元宝顷刻间变成了一根棍子,桌面洒落下一层金粉。

罗通瞠目结舌,脊背生寒。

楚凡捏住金棍上端一拗,“铮”一声脆响,棍头断裂。

“把事情办砸了,金子就是你家人的。”

言外之意是,你自己可就享用不到了。

楚凡说完,随手把金棍、棍头往桌上一丢,留下浑身筛糠大汗淋漓的罗管事,径直推开门走了。

这是他离开阳武县的第三天上午。

前夜因为在云溪耽搁久了,第二天中午才赶到山阴县。楚凡也不着急,找间客栈住下,洗漱吃饭,下午逛街为楚灵、李素等购买礼品,顺便打探了城里几家名声不太好的大户,夜里弃马潜入鲁家堡。

他目前还不太想同躲在城堡里炼丹的法师打一场友谊赛,便没有找黄堂,直接去了以前居住的山凹。

可惜,苍叔的屋子是空的。

把阿土唤起,才知道他同栀子走后的第二天,苍叔就采草药回来了。见阿凡逃走了,立刻潜出鲁家堡寻找。

一下子失踪三个奴隶,黄堂带领侍卫搜寻了好几天,最后不了了之。

崂山修道的鲁家二公子鲁方回家了一趟,据说带来仙丹。半死不活的鲁伯吃后,躺半个月又可以下榻走动了。

楚凡在下半夜赶回山阴县城,去下午踩好点的一家大户宅子里化缘了一百两金子。

既然没接到苍叔,那就先把另外几个人接出。

阿土阿花虽然对栀子不好,毕竟是她唯一在世的亲人。小草是栀子最要好的小姐妹,母亲绣婆曾经为自己缝过衣裳,做过布鞋,传闻与苍叔的关系非同一般。

但不能让这些人直接去阳武。一是不好安顿,二怕他们大嘴巴哇哩哇啦的泄露了自己同楚灵底细。

更何况冥河摆渡的牛丁死了,鬼差上路,阳武县城迟早要出事。必须尽快搬出去,在城外或建或买一个小庄园才好。

等庄园弄好,再接他们。

小草来了,踢毽子就有了伴,小丫头一定会很开心。

第四十九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山阴县奴市的罗管事匆匆走进雅室,见一位白袍书生正背着双手欣赏墙上的字画,不由得大失所望。

他还以为来了什么大主顾,原来百无一用是书生。

读书人虚头巴脑,最喜欢装清高,极少出现在奴市,说是有辱斯文。他们口里讲君子远庖厨,不忍心见到畜牲被宰杀的惨状,可吃起肉来比谁都欢。

为官者基本上是功成名就读书人,购买奴婢自然会有管家前来。而亲自买奴的读书人往往囊中羞涩,偏偏酸不啦叽,要求又高。买个粗使丫鬟,却幻想着红袖添香夜读书。恨不得对方年轻貌美,识文断字,最好还能吟诗作对,弹琴吹箫。

呵呵,也不想一想。这等妙人儿都出自被抄没的官宦之家,早在王城就被瓜分掉了。次一等的发配到郡城,再次一等的才流落到县城。

出烧火丫头的钱,想带走一位千金小姐,呸!

但来的都是客,相逢嘴一张。作为一名标准生意人,罗通尽管心里不痛快,脸上却挤出了一个谄媚笑容,拱手欠身道:“管事罗通,见过公子。”

楚凡转过身,简短吩咐道:“关门。”

罗通一愣,收起了小觑之心,依言关上门。

这位年轻书生的衣饰虽然普通,但气势沉稳,眼神自信,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修炼出来的。关闭房门,想必有要紧事情谈。

两人坐下后,楚凡开门见山。

“听说鲁家堡的奴隶买卖,都是你经手?”

罗通答道:

“回公子,不光鲁伯家,其它几家大户也是由我经办。”

楚凡继续道:

“我想从鲁家堡买几个奴隶,你帮我操办。”

“这个……”罗通沉吟道:“一般情况下,他们要卖出奴隶会先同我们商讨,再送来奴市估价交割。倘若主动去买,恐怕要多费银子。”

“这个你不用管,说说眼下都什么行市?”

罗通一听,晓得对方不清楚奴隶价格。本待多说点儿的,吃书生有意无意一瞟,心中一凛仿佛被看了个通透,老老实实回答道:

“不知公子要买男奴还是女奴?一个壮劳力十两银子,奴市抽佣两成,把官府的契税也含在里面了,至少需要一十二两。倘若是女奴,差别就大了。烧火丫头只要八两银子,年轻标致又会女红的,至少需一十六两,还没有算奴市的抽佣……像公子这样指定去鲁家堡买,鲁伯一定会哄抬价格,还不如就在奴市里面挑……”

楚凡摆摆手打断话头,道:

“我要你去鲁家堡买四名奴隶出来,一个壮劳力叫阿土,他婆娘阿花,目前怀胎四个月。一个十一岁的丫头小草,还有她母亲绣婆,是个寡妇……”

罗通闻言,急忙扭头看门关紧没有,抢白道:

“公子这些话,可千万不能露出一线风。”

“这又是为何?”

“本国曾经有一位上将军孟代,公子可曾听说过?”

“听说了。”

楚凡皱眉,不知道买卖奴隶怎么同万人敌孟代扯上了关系。

“孟代本来是海宁侯的家生子,立下战功才恢复自由身,后来在逍遥侯的赏识下做到了上将军。但他母亲依旧是海宁侯的奴隶,出白银千两也赎不回身。逍遥侯,甚至厉王都曾经出面讨人,可海宁侯不肯放,谁也没有办法。”

“哦,明白了。”楚凡点点头,道:

“你是担心一旦风声泄露,鲁家据此要挟,开出天价。不过这件事只你知道,想必有办法。”

“公子,办法肯定有。我可以说最近缺奴,去鲁家堡挑,只是价格贵点而已。问题是我不认识这四个人,一旦讲出名字,鲁家必定警觉,恐怕狮子大开口。”

楚凡不以为然摇摇头,道:

“罗管事,我倒有个主意。进鲁家堡沿着潇水河堤一直朝前走,距离戴山最近的山坳里有户人家门前种了一颗栀子树,就是阿土同阿花的屋子。你只要找到阿土,他便会为你找到小草同绣婆。我已经对他讲过了,近日会有人将他们赎买出去。”

“嗯,这法子行得通。不过公子讲阿花怀胎四个月,怕是难掩盖身子,要多算一个人才行。另外,为了防备鲁家看出端倪,极可能还要多买一两个奴隶进行掩饰……”

“行了行了,罗管事,细节就不用同我讲这么多,总之你见机行事。仔细算一算,需要多少银子才能把事情办好。”

“公子,先作六个人计算,至少六十两。抽佣十二两,共计七十二两。上门买奴的价格略高,满打满算要八十两。”

“可以,我出一百两。多余的二十两归你私人,如何?”

罗通闻言大喜,起身作揖,道:“多谢公子。”

楚凡微微一笑,道:“你再多办几件事,买回后帮他们脱去奴籍……”

罗通一呆,连忙解释:“公子是主家,脱奴的事不是我等能够操办的。须上官府备案,出具文书。”

楚凡笑道:

“无妨。你以奴市的名义买下,自然也可以奴市的名义脱籍。我最近事多,忙不过来。”

罗通沉吟了一阵,晓得那几个奴隶与眼前书生有莫大干系,道:

“这倒是可以代劳。不过,这几人脱掉奴籍成为平民了,好歹得寻个落脚处。公子可安排好了人来接?”

楚凡道:

“那是自然,隔半个月会有人来。一事不烦二主,我索性再出纹银一百两,烦劳罗管事为他们在县城租一栋宅子,剩下的钱分他们作吃喝用度,平日里照拂一二。”

罗通点点头,又呆住了。心想,这哪里是买奴隶,分明是认亲戚。

楚凡见他点头同意,又道:

“我也不同奴市签什么契约了,总之你帮我办成这事。不过,二百两银子好大一堆,眼下可没有带在身上。”

罗通的脸色顿时变了,心想你这厮啰嗦半天,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耍花枪咧。

不料楚凡顿了一下,问道:“改用二十两金子行不行?”

罗通狂喜,啄木鸟一般点头,语无伦次。

“可,可,可……当然可以。”

原来,黄金作为上币珍稀罕见,极少流通。官价一两金兑十两银,实际上却可以兑到一十二两。二十两金子相当于二百四十两银子,他凭空又赚了四十两,如何能够不喜?

楚凡微笑着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锭大元宝递出,道:“这锭金子二十两,把事情办好了就是你的。”

罗通哆嗦着伸手接,对方却缩了回去。这货眨巴眨巴眼睛,立马懵里懵懂了。心道你不先给钱,可怎么去办?

楚凡把元宝合在双掌之中运力搓了几搓。

一阵致密尖锐得令人骨头酸麻的吱吱声传出,元宝顷刻间变成了一根棍子,桌面洒落下一层金粉。

罗通瞠目结舌,脊背生寒。

楚凡捏住金棍上端一拗,“铮”一声脆响,棍头断裂。

“把事情办砸了,金子就是你家人的。”

言外之意是,办砸了,你自己可就享用不到了。

楚凡说完,随手把金棍、棍头往桌上一丢,留下浑身筛糠大汗淋漓的罗管事,径直推开门走了。

这是他离开阳武县的第三天上午。

前夜因为在云溪耽搁久了,第二天中午才赶到山阴县。楚凡也不着急,找间客栈住下,洗漱吃饭,下午逛街为楚灵、李素等购买礼品,顺便打探了城里几家名声不太好的大户,夜里弃马潜入鲁家堡。

他目前还不太想同躲在城堡里炼丹的法师打一场友谊赛,便没有找黄堂,直接去了以前居住的山凹。

可惜,苍叔的屋子是空的。

把阿土唤起,才知道他同栀子走后的第二天,苍叔就采草药回来了。见阿凡逃跑掉,立刻潜出鲁家堡寻找。

一下子失踪三个奴隶,黄堂带领侍卫搜寻了好几天,最后不了了之。

崂山修道的鲁家二公子鲁圆回家了一趟,据说带来仙丹。半死不活的鲁伯吃后,躺半个月又可以下榻走动了。

楚凡在下半夜赶回山阴县城,去下午踩好点的一家大户宅子里化缘了一百两金子。

既然没接到苍叔,那就先把另外几个人接出。

阿土阿花虽然对栀子不好,毕竟是她唯一在世的亲人。小草是栀子最要好的小姐妹,母亲绣婆曾经为自己缝补过衣裳,做过布鞋,传闻与苍叔的关系非同一般。

可惜不能让这些人直接去阳武。一是不好安顿,二怕他们大嘴巴哇哩哇啦的泄露了自己同楚灵底细。

更何况冥河摆渡的牛丁死了,鬼差上路,阳武县城迟早要出事。必须尽快搬出去,在城外或建或买,总之置办一个小庄园才好。

等庄园弄好,再接他们。

小草来了,踢毽子就有了伴。小丫头一定会很开心,眼睛笑眯眯的成月牙形。

第五十章 一树红霞

下午,楚凡去坊市淘到了一个非常结实的褡裢,一个小巧锦囊,一个水囊。

普通褡裢就是两端开口的布袋子,中间用绳子系住。大的往肩膀一搭,小的拴在腰间。这个褡裢却是用鞣制皮革做成,坚韧异常,想必从遥远北方传来。装重物特方便,不用担心破漏,往马鞍上一搭即可。

去绸缎铺子选了半匹上等红绸,在诧异目光中嘱咐店家裁成一丈长两寸宽的绸带。弄完后使劲压紧塞进一个布口袋拴在马上,才几斤重,却鼓鼓囊囊好大一包。

还买下两把极品檀香,两对大红蜡烛。

没有买纸钱。

最近遭遇的灵异事件让他相信了鬼魂存在。至于鬼魂还需要花钱,他却是不信的。

想了一想后,又挑了一把羊脂玉凤首玉梳。

燕婉儿那么漂亮一头秀发,当然要配一把好梳子。那日把她的桃木梳揣回了家,被楚灵发现,撅起小嘴巴一直追问从哪儿得来的。这事儿怎么解释得清,便搪塞说是捡的。谁知小丫头一日十八变,可精灵了,一翻白眼道,哥哥哄鬼呢。

碎银子同路引一起塞进锦囊,至于昨天化缘来的八十两金子和杂七杂八礼品装进褡裢。身子少了累赘,一下清爽了。

吃过饭,饮完茶,喂好马。

吩咐酒馆老板置了一个食盒装满卤菜,弄两个扁平铜壶装满酒。食盒与酒壶用绳索相连,一左一右拴在马鞍后,蛮好。

黄昏时分,楚凡上路了。

可能装填绸带的布袋子鼓鼓囊囊太打眼,夜里遭遇了两拨蠢蠢欲动的强人。

距离一里地楚凡就发现了他们,早早绕开,要不就催马冲过去。

强人们齐呼书生运气好,却不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运气好。楚大神棍只是在思考问题,懒得纠缠,杀人。

他终于想明白前因后果,从云溪对岸飞过来的那片白幡代表什么意思。

那是一封家书。

无抬头,起首几句是问候。母无恙否?哥、嫂、阿姐、小妹安好?

唯独没有问候父亲。

楚凡曾经在悬崖下的屋后见到一个小坟丘,懂了。

写信的人叫惊布,出生在云溪畔的那个山坳里。在厉国与姬国大战之后的第三年,他十八岁投了军。过了两年,在一次校场比武中大胜,被提拔为厉侯亲卫营的一个队正,辖虎贲骑兵九十九人。

随即接到命令,急赴云溪谷。

他带领人马从家门口的山坳走过,发现房屋冷清,似乎无人。军队就驻扎在云溪谷,但他不能擅自离队,越过溪水探望亲人。

于是写下了这封信,希望有人可以捎去家里。如果亲人们平安,就往屋后悬崖顶端被雷劈的大树上,挂一条红绸带。他就在对岸巡逻,看得见的。

对于这封鬼书,楚凡推敲良久,才理清楚其中的逻辑关系。

十一年前,云溪谷在战俘暴动之后的深秋,绝对发生了恐怖至极的大事,否则不至于调动厉侯的亲卫前来镇压。

瘟疫,是假的。

阳武县云溪畔三个村子的人一夜死绝,属于事件余波。至少在厉侯亲卫来临前就发生了,而不是官方宣布的军队撤离后才发生。

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谎言?目的是要把军方摘出去。据马贵讲,厉侯的屯营在战俘暴动后,并未撤离干净。

用一个谎言掩盖另外一个谎言,意思就是:瞧见没,这事跟我们没有关系。军队来之前就发生了,走之后也发生了。

惊布与他的百人队,抵达云溪谷后就死了。不知道什么原因,魂魄却没有消散。于是,马贵在月圆之夜见到了阴兵过境。

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死了,依旧恪守军令,月夜巡逻。生命定格在了死前一刻,再多时间的流逝,对他们而言也毫无意义。

他们没有记忆,每一日,都是昨日。

惊布作为队正,是其中佼佼者。

寒门子弟,在二十年短暂生涯里,最高兴的莫过于被提拔为队正。最悲伤的,莫过于路过家门口,却见不到一个亲人。

在他死后,这两个念头一直郁结不散。

所以,他想要把喜讯告诉家人;所以,他想要知道家人是否平安。

云溪之畔,十几年里有那么多人走过,为什么惊布直到前几天才找到楚凡?

是因为楚凡的精神之力远超常人,能够感应到他的存在。事实上,如果楚凡不停下来多看两眼,也就走了,注意不到这个悲伤的鬼魂。

这也是缘分。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钟,楚凡出现在惊布家的院子里。

堂屋与侧屋的门都大开着,他却没有进去查看。不告而入,对主人家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下午的阳光被悬崖挡住,屋前屋后笼罩在阴影里。

楚凡揭开食盒,端出四抽屉卤菜整齐摆好。掏出火石纸媒,把整整一把香全部点燃插在地上。揭开酒壶,把酒水洒在地上。

弄完这些,楚凡直起腰,冲着空荡荡院子抱拳,说道:

“我是惊布的兄弟楚凡,今天路过这里,捎带了一点酒食。伯母、伯父、哥嫂姊妹,不要客气,请慢用……他托我带了一封信,你们边吃边听……”

从怀里掏出白幡,楚凡认真念道:“母无恙否……”

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念道:“父无恙否?哥、嫂、阿姐、小妹安好……”

念完家书之后,点燃了白幡。

一阵旋风起,卷得灰烬在院子里盘旋飞舞,如翩翩的黑色蝴蝶。

楚凡闭上眼睛,似乎听到了一院欢笑。

静默了片刻,他睁开眼,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前生见过道士做法,学起来也简单。可眼下却没有桃木剑,三清铃,令牌,符纸,香案……为之奈何?

他想了想,右手大拇指一扣小指与无名指,食指中指并拢刺向空中,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他拿捏的是道门“剑指”,念的是《往生咒》。

又想了想,觉得转世这事虽然玄虚,终究马虎不得。管它有用没用,弄个双保险才心里踏实。

于是,一阵嗡嗡的梵音响起。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这个,是佛门的《往生咒》。

放下合十的双掌,楚凡心虚地嘀咕。太上老君,如来佛祖,我可不是故意挑拨你俩抢客户。如果有灵,就请保佑他们吧。

整套仪式结束,楚凡拎着东西从山崖侧面爬上顶,在焦黑的树枝上挂满红绸带。

阳光灿烂,山岚蒸腾。

红艳艳的绸带随风飘拂,如一树红霞。

楚凡天目开启,见到远方的溪水中,一个顶盔贯甲执枪的战士凌空立于溪水之上。

他叉开双条腿,样子像骑在马上,胯下却无马。眺望着一树红霞,裂开嘴笑了,身形却在慢慢淡化……

楚凡郑重一抱拳。

兄弟,好走不送!

战士横枪在虚拟的鞍前,抱拳低头弯腰,深深一揖。

一阵风吹过,溪水荡漾,幻影了无痕迹。

楚凡眼睛一热,仰面望天。

过了会儿,他从崖顶爬下岩洞。先进去检查了一番,然后在洞口把食盒里剩下的菜肴拿出来摊开,点燃一把香插在地上。

这次,他却没有念《往生咒》,就说了一句。孟代,昨天我听说了你母亲的事。如果老人家还健在,楚某一定帮你达成心愿。

跟前天不同,这次下崖非常简单粗暴,直接跳。

嗵……

一声巨大的闷响传出,山谷震动,吓得大青马嘶鸣不已。

去时慢,回时快。

仅仅半个时辰后,楚凡就穿过云溪马场进入阳武县城。马场那些人见他从青杀口里钻出,也不惊骇,显然这事并不稀奇。

趁着天光还敞亮,楚凡没有着急赶回北区乌衣巷,而是转去了义山,想用天目仔细看看那三炷香。

踏入山脚牛丁孤零零的院子,一见之下,如五雷轰顶。

眼前焦土残垣。

摸了一下墙砖,竟然有点烫手,显然房屋在上午才被烧掉。从周边砍伐树木清理枯草形成了隔离带来看,是一起有组织的行为,不是胡乱放火。

县衙当然不喜欢这么邪门的一所院子矗立在公用坟场,有权力处置。另外两个有权处置的,无非是屋主牛丁的姐姐姐夫。而张彪也不喜欢这栋房屋提醒别人,自己有一个死得莫名其妙的泼皮小舅子。

于是,牛丁的废宅被毁掉是必然结局。

对此,楚凡早预计到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事情进展会这么快,连牛丁的头七都没过,而且竟然在林木茂盛之地用火焚烧。

那夜他检查过多遍,房屋本身没什么价值,里面也没藏什么东西,烧了就烧了。马车厢是一条查案线索,烧了也就算了。

要命的是,沟通幽冥的那三炷香被阴差阳错点燃烧掉了!

鬼差已上路,朝天三炷香。

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楚凡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望了望天空。

月亮还没有出来,但楚凡知道,一定会很圆,明夜会更圆。

今天是八月十四,明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太阳至阳,月亮至阴。

月圆之夜,阴气最盛。

那也是各种阴物、魑魅魍魉最强大的时候。

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如果不在今夜赶到,明晚也一定会降临。

楚大神棍以前只想着逃跑,再徐徐以图之,压根就没有考虑应战。但世间之事变幻万端,通常不会等人准备好再发生。

情形急迫,他不战也得战了。

第五十章 一树红霞

下午,楚凡去坊市淘到了一个非常结实的褡裢,一个小巧锦囊,一个水囊。

普通褡裢就是两端开口的布袋子,中间用绳子系住。大的往肩膀一搭,小的拴在腰间。这个褡裢却是用鞣制皮革做成,坚韧异常,想必从遥远北方传来。装重物特方便,不用担心破漏,往马鞍上一搭即可。

去绸缎铺子选了半匹上等红绸,在诧异目光中嘱咐店家裁成一丈长两寸宽的绸带。弄完后使劲压紧塞进一个布口袋拴在马上,才几斤重,却鼓鼓囊囊好大一包。

还买下两把极品檀香,两对大红蜡烛。

没有买纸钱。

最近遭遇的灵异事件让他相信了鬼魂存在。至于鬼魂还需要花钱,他却是不信的。

想了一想后,又挑了一把羊脂玉凤首玉梳。

燕婉儿那么漂亮一头秀发,当然要配一把好梳子。那日把她的桃木梳揣回了家,被楚灵发现,撅起小嘴巴一直追问从哪儿得来的。这事儿怎么解释得清,便搪塞说是捡的。谁知小丫头一日十八变,可精灵了,一翻白眼道,哥哥哄鬼呢。

碎银子同路引一起塞进锦囊,至于昨天化缘来的八十两金子和杂七杂八礼品装进褡裢。身子少了累赘,一下清爽了。

吃过饭,饮完茶,喂好马。

吩咐酒馆老板置了一个食盒装满卤菜,弄两个扁平铜壶装满酒。食盒与酒壶用绳索相连,一左一右拴在马鞍后,蛮好。

黄昏时分,楚凡上路了。

可能装填绸带的布袋子鼓鼓囊囊太打眼,夜里遭遇了两拨蠢蠢欲动的强人。

距离一里地楚凡就发现了他们,早早绕开,要不就催马冲过去。

强人们齐呼书生运气好,却不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运气好。楚大神棍只是在思考问题,懒得纠缠,杀人。

他终于想明白前因后果,从云溪对岸飞过来的那片白幡代表什么意思。

那是一封家书。

无抬头,起首几句是问候。母无恙否?哥、嫂、阿姐、小妹安好?

唯独没有问候父亲。

楚凡曾经在悬崖下的屋后见到一个小坟丘,懂了。

写信的人叫惊布,出生在云溪畔的那个山坳里。在厉国与姬国大战之后的第三年,他十八岁投了军。过了两年,在一次校场比武中大胜,被提拔为厉侯亲卫营的一个队正,辖虎贲骑兵九十九人。

随即接到命令,急赴云溪谷。

他带领人马从家门口的山坳走过,发现房屋冷清,似乎无人。军队就驻扎在云溪谷,但他不能擅自离队,越过溪水探望亲人。

于是写下了这封信,希望有人可以捎去家里。如果亲人们平安,就往屋后悬崖顶端被雷劈的大树上,挂一条红绸带。他就在对岸巡逻,看得见的。

对于这封鬼书,楚凡推敲良久,才理清楚其中的逻辑关系。

十一年前,云溪谷在战俘暴动之后的深秋,绝对发生了恐怖至极的大事,否则不至于调动厉侯的亲卫前来镇压。

瘟疫,是假的。

阳武县云溪畔三个村子的人一夜死绝,属于事件余波。至少在厉侯亲卫来临前就发生了,而不是官方宣布的军队撤离后才发生。

为什么要编造这样的谎言?目的是要把军方摘出去。据马贵讲,厉侯的屯营在战俘暴动后,并未撤离干净。

用一个谎言掩盖另外一个谎言,意思就是:瞧见没,这事跟我们没有关系。军队来之前就发生了,走之后也发生了。

惊布与他的百人队,抵达云溪谷后就死了。不知道什么原因,魂魄却没有消散。于是,马贵在月圆之夜见到了阴兵过境。

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死了,依旧恪守军令,月夜巡逻。生命定格在了死前一刻,再多时间的流逝,对他们而言也毫无意义。

他们没有记忆,每一日,都是昨日。

惊布作为队正,是其中佼佼者。

寒门子弟,在二十年短暂生涯里,最高兴的莫过于被提拔为队正。最悲伤的,莫过于路过家门口,却见不到一个亲人。

在他死后,这两个念头一直郁结不散。

所以,他想要把喜讯告诉家人;所以,他想要知道家人是否平安。

云溪之畔,十几年里有那么多人走过,为什么惊布直到前几天才找到楚凡?

是因为楚凡的精神之力远超常人,能够感应到他的存在。事实上,如果楚凡不停下来多看两眼,也就走了,注意不到这个悲伤的鬼魂。

这也是缘分。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钟,楚凡出现在惊布家的院子里。

堂屋与侧屋的门都大开着,他却没有进去查看。不告而入,对主人家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下午的阳光被悬崖挡住,屋前屋后笼罩在阴影里。

楚凡揭开食盒,端出四抽屉卤菜整齐摆好。掏出火石纸媒,先把蜡烛点燃,再将整整一把香全部点燃插在地上。揭开酒壶,把酒水洒在地上。

弄完这些,楚凡直起腰,冲着空荡荡院子抱拳,说道:

“我是惊布的兄弟楚凡,今天路过这里,捎带了一点酒食。伯母、伯父、哥嫂姊妹,不要客气,请慢用……他托我带了一封信,你们边吃边听……”

从怀里掏出白幡,楚凡认真念道:“母无恙否……”

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念道:“父无恙否?哥、嫂、阿姐、小妹安好……”

念完家书之后,点燃了白幡。

一阵旋风起,卷得灰烬在院子里盘旋飞舞,如翩翩的黑色蝴蝶。

楚凡闭上眼睛,似乎听到了一院欢笑。

静默了片刻,他睁开眼,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前生见过道士做法,学起来也简单。可眼下却没有桃木剑,三清铃,令牌,符纸,香案……为之奈何?

他想了想,右手大拇指一扣小指与无名指,食指中指并拢刺向空中,念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他拿捏的是道门“剑指”,念的是《往生咒》。

又想了想,觉得转世这件事虽然玄虚,终究马虎不得。管它有用没用,弄个双保险才心里踏实。

于是,一阵嗡嗡的梵音响起。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这个,是佛门的《往生咒》。

放下合十的双掌,楚凡心虚地嘀咕。太上老君,如来佛祖,我可不是故意挑拨你俩抢客户。如果有灵,就请保佑他们吧。

整套仪式结束,楚凡拎着东西从山崖侧面爬上顶,在焦黑的树枝上挂满红绸带。

阳光灿烂,山岚蒸腾。

红艳艳的绸带随风飘拂,如一树红霞。

楚凡天目开启,见到远方的云溪中,一个顶盔贯甲执枪的战士凌空立于溪水之上。

他叉开双条腿,样子像骑在马上,胯下却无马。眺望着一树红霞,裂开嘴笑了,身形却在慢慢淡化……

楚凡郑重一抱拳。

兄弟,好走不送!

战士横枪搁在虚拟的鞍前,抱拳低头弯腰,深深一揖。

一阵风吹过,溪水荡漾,幻影了无痕迹。

楚凡眼睛一热,仰面望天。

过了会儿,他从崖顶爬下岩洞。先进去检查了一番,然后在洞口把食盒里剩下的菜肴拿出来摊开,点燃蜡烛和香插在地面,洒下酒水。

这次,他却没有念《往生咒》,就说了一句。孟代,昨天我听说了你母亲的事。如果老人家还健在,楚某一定帮你达成心愿。

跟前天不同,这次下崖非常简单粗暴,直接跳。

嗵……

一声巨大的闷响传出,山谷震动,吓得大青马嘶鸣不已。

去时慢,回时快。

仅仅半个时辰后,楚凡就穿过云溪马场进入阳武县城。马场那些人见他从青杀口里钻出,也不惊骇,显然这事并不稀奇。

趁着天光还敞亮,楚凡没有着急赶回北区乌衣巷,而是转去了义山,想用天目仔细看看那三炷香。

踏入山脚牛丁孤零零的院子,一见之下,如五雷轰顶。

眼前焦土残垣。

摸了一下墙砖,竟然有点烫手,显然房屋在上午才被烧掉。从周边砍伐树木清理枯草形成了隔离带来看,是一起有组织的行为,不是胡乱放火。

县衙当然不喜欢这么邪门的一所院子矗立在公用坟场,有权力处置。另外两个有权处置的,无非是屋主牛丁的姐姐姐夫。而张彪也不喜欢这栋房屋提醒别人,自己有一个死得莫名其妙的泼皮小舅子。

于是,牛丁的废宅被毁掉是必然结局。

对此,楚凡早预计到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事情进展会这么快,连牛丁的头七都没过,而且竟然在林木茂盛之地用火焚烧。

那夜他检查过多遍,房屋本身没什么价值,里面也没藏什么东西,烧了就烧了。马车厢是一条查案线索,烧了也就算了。

要命的是,沟通幽冥的那三炷香被阴差阳错点燃烧掉了!

鬼差已上路,朝天三炷香。

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楚凡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望了望天空。

月亮还没有出来,但楚凡知道,一定会很圆,明夜会更圆。

今天是八月十四,明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太阳至阳,月亮至阴。

月圆之夜,阴气最盛。

那也是各种阴物、魑魅魍魉最强大的时候。

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如果不在今夜赶到,明晚也一定会降临。

楚大神棍以前只想着逃跑,再徐徐以图之,压根就没有考虑应战。可世间之事变幻万端,通常不会等人准备好再发生。

没办法,情形急迫,他不战也得战了。

第五十一章 赴战

暮色降临,许多人家在屋檐下挂上了红灯笼,呈现出几分节日的喜庆。到明晚肯定会更热闹,火树银花,彩绸搭楼,琴瑟歌声响遏行云。赏月之人摩肩接踵,不醉不归。

楚凡出了义山,寻找一个偏僻酒馆坐下。

今夜不能回去了。怕牛丁口里的鬼差查出端倪,追踪而至,害了小丫头等人。

事发仓促,他没有一点准备。

然而,也是最好的机会。

他对鬼差一无所知,但牛丁也未必把信息透露了出去。当对方还不知道他的存在时,是最好的偷袭机会。

鬼差依然还是鬼。

鬼怕什么?黑狗血,污秽物,一身正气?

楚凡觉得纯属瞎扯淡。

只要存在形体,就逃避不了物理攻击。如果没有形体,精神攻击恐怕是主要手段。

幸好自己刚刚开启了天目,念力突破到了一个新境界。

实在不行就祭出灵能,焚烧了那厮。管它有形无形,能够产生核子裂变破开时空通道的高能量足可以横扫魑魅魍魉,焚毁一切。但以前舍不得用灵能做试验,一直没有挑战过输出极限。会不会鬼没焚着,反而把自己烧了?

呵呵,想那么多干什么?

恐惧缘于未知。

心无挂碍,则无有恐惧,远离颠倒梦想!

楚大神棍一仰脖子,咕咚干掉一大碗酒,跟喝白开水似的。

店小二胳膊上搭一条毛巾,站在角落里目瞪口呆。

心道,这位客官坐了一个时辰,忽笑忽皱眉忽自言自语,怕是心中烦恼。见过能吃的,没见过这么能吃的!熟牛肉十斤,五花肉三斤,还有一只鸡一条鱼几碟豆干青菜,都藏哪里去了?要命的是开了两坛高粱烧,整整二十斤酒下肚也不醉,眼睛倒越来越明亮。

掌柜怕是见他书生打扮,店里生意冷清没旁的客人,故意让他海吃海喝。呆会儿可怎么结账?倘若醉倒,又怎么办?幸好还有一匹大青花拴在门口,上面驮了一个装满东西的褡裢,可以抵账。

楚凡见店外月光朦胧,估算到了八点多钟,该走了。夜半子时,也就是十一点到凌晨一点,阴气最重。鬼差若来,一般会选择这个时段。

“结账。”楚凡一敲桌子。

胖掌柜麻溜地一拨算盘,绿豆小眼上翻,笑嘻嘻道:“共计一十二两八钱银子,客官承惠一十二两即可。”

什么?怎……怎会这么多?楚大神棍一瞪眼睛。

他不在乎金银,并不代表愿意被人讹诈。酒菜虽然多,却都很普通,顶多值二两银子罢了。

掌柜的见他色变,面孔瞬间阴了,冷笑道:

“哼,难道客官还想吃白食不成?别看你是个书生,要是拉进班房,一样挨板子。”

楚凡一直未刻意压制酒劲,此刻微微有了醉意,一掀桌子,指着店掌柜的鼻子骂道:“直娘贼,你这厮莫不是开了一家黑店。”

碗碟摔在地上“噼里啪啦”打碎的声音似乎发出了某种信号,连鬼都不见一只的店门口立刻闯进了两条彪形大汉,连厨子也拎着擀面杖钻了出来,均抱着膀子凶狠瞪眼,面色不善。

店掌柜一指楚凡,骂道:“你这个外乡佬,存心讨打。今日不出银子,休想出店门。”

楚凡站起身,呵呵笑道:

“有话好好说,不要动粗。这价格嘛,真心不贵。在我的家乡,一盘虾子曾经卖出十两银子,一块切糕曾经卖出一百两银子。”

店掌柜见他服软,哼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鬼知道你有没有银子。小二,去把他的马扣下。”

楚凡见店小二往门口跑,一步跨过去抬腿一撩。那小二立马横着飞起一丈多高,跌下来摔碎满口牙。

两名大汉吼叫着扑上,被楚凡抓住胸襟对撞,像两袋土豆般颓然倒地。

厨子趁机偷偷跑上前,呼……扬起擀面杖对准后脑勺砸下。

楚凡侧身一抓一扯,将擀面杖夺在手中,摇摇头笑道:“你这厮也是个奇葩,不研究菜谱改练武功了,前途实在不光明呀!”

言毕双膀一较劲,结实的擀面杖立刻被拗成两截。厨子恐惧地连连后退,却哪里跑得赢?楚凡扑上前,一杖敲在耳旁,喝道:“这一杖,打你个头晕耳鸣。”接着一脚踢在腰间,喝道:“这一脚,踢你个小便失禁。”

仅仅只过了数息,店内如风卷残云,桌椅板凳翻倒一地。

店掌柜瞪大眼珠子,还未回过神,吼叫道:“你这厮吃白食,耍横,须送到官衙去……”

楚凡懒得听他聒噪,劈面一把揪住拖过柜台,丢在了一张空酒桌上。那桌子不甚结实,吃这两百多斤一砸,立刻稀里哗啦散架。店掌柜哎呦呻吟,却不敢再多讲一句话。

这边的动静引来七、八人围观,却缩在门外指指点点,不敢进去。

楚凡晓得像这样宰客的黑店,一般都与负责该片的捕快或者白役勾结。走到门口一踢店小二,喝道:“去,喊一个公人过来。”

过了半盏茶工夫,外面有人大叫:“是哪里来的外乡佬,敢在咱们阳武耍横!”

听到声音,像一堆小鹌鹑般瑟缩在角落的胖掌柜等数人面露得色。

门外的人群分开,一条汉子手执铁尺,昂然走入。胖掌柜一看,连忙迎上前,口唤“褚大哥”。

谁知那汉子一看见立在酒馆中央的一袭白袍,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浑身筛糠,连腿都开始打软。进不得,退不的,像一尊泥菩萨。

可笑胖掌柜不晓得察言观色,便走便道:

“褚大哥,你可得为小店主持公道。这外乡佬吃白食,横蛮不讲理,还打人砸东西……”

楚凡认出是前几天被自己赶下河的白役之一,冷冷盯着他,不吱声。

店掌柜几句话提醒了失魂落魄的褚白役,劈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吼道:

“你说什么?楚大哥会吃白食?他几天就散出去好几百两银子,阳武县里谁比他有钱?楚大哥会不讲理?他是读书之人,几天就读了好几百本书。楚大哥会打人砸东西?他几拳就打倒好几百人,犯得着打你们几个伙计,砸桌椅板凳……”

店掌柜退到一旁,噤若寒蝉。

阳武县里还有谁能够把白役吓成这个样子?只有云梦公子楚凡了。

关扑打刘全,坊市揍三虎,界河抽牛丁,都还好理解。可那牛丁冲撞他后,当晚就稀里糊涂死了,连官府也不敢放出一个响屁,怎不令人诚惶诚恐?这等威势,简直盖过了五年前的胡二风头。

楚凡却懒得听他们啰嗦,挥手止住褚白役的滔滔不绝,从腰间解下小锦囊,先掏出三枚小银锞子往柜台一顿,道:“二两酒钱,一两赔偿。”

然后把剩余碎银子倒在掌中,连锦囊一并递给褚白役,道:

“这些银子拿去用,把锦囊和我的马送往乌衣巷石大捕头家。就说我有要紧事办,快的话明天回,慢的话就要过好久才回。”

店掌柜哭丧着脸嘟囔,不敢要公子的银子。

褚白役连称马可以送,银子却不能收。楚凡却不管,连囊带银子往他怀里一塞,分开众人,步入沉沉夜色。

一盏茶后,楚凡出现在义山脚下,回望县城鳞次栉比的灯火,不由得感慨。

一直在社会底层厮混,今夜可能要揭开这个修真者世界神秘的一角了,绝不会简单。

第五十一章 黑店

暮色降临,许多人家在屋檐下挂上了红灯笼,呈现出几分节日的喜庆。到明晚肯定会更加热闹,火树银花,彩绸搭楼,琴瑟歌声响遏行云。赏月之人摩肩接踵,不醉不归。

楚凡出了义山,寻找一个偏僻酒馆坐下。

今夜是不能回去了。

怕牛丁口里的鬼差查出端倪,追踪而至,害了小丫头等人。

事发仓促,他没有一点准备。

然而,也是最好的机会。

他对鬼差一无所知,反而言之,牛丁也未必把信息透露了出去。当对方还不知道他的存在时,是最好的偷袭机会。

鬼差依然还是鬼。

鬼怕什么?黑狗血,污秽物,一身正气?

楚凡觉得纯属瞎扯淡。

只要存在形体,就逃避不了物理攻击。如果没有形体,精神攻击恐怕是主要手段。

幸好自己刚刚开启了天目,念力突破到了一个新境界。

实在不行就祭出灵能,焚烧了那厮。管它有形无形,能够产生核子裂变破开时空通道的高能量,足可以横扫任何魑魅魍魉,焚毁一切。但以前舍不得用灵能做试验,一直没有挑战过输出极限。会不会鬼没焚着,反而把自己烧了?

呵呵,想那么多干什么?

恐惧缘于未知。

心无挂碍,则无有恐惧,远离颠倒梦想!

楚大神棍一仰脖子,咕咚干掉一大碗酒,跟喝白开水似的。

店小二胳膊上搭一条毛巾,站在角落里目瞪口呆。

心道,这位客官坐了一个时辰,忽笑忽皱眉忽自言自语,怕是心中烦恼。见过能吃的,没见过这么能吃的!熟牛肉十斤,五花肉三斤,还有一只鸡一条鱼几碟豆干青菜,都藏哪里去了?要命的是开了两坛高粱烧,整整二十斤酒下肚也不醉,眼睛倒越来越明亮。

掌柜恐怕是见他书生打扮,店里生意冷清没旁的客人,故意让他海吃海喝。呆会儿可怎么结账?倘若醉倒,又怎么办?幸好还有一匹大青马拴在门口,上面驮了一个装满东西的褡裢,抵账绰绰有余。

楚凡见店外月光朦胧,估计到了八点多钟,该走了。

夜半子时,也就是十一点到凌晨一点,阴气最重。鬼差若来,一般会选择这个时段。

“结账。”楚凡一敲桌子。

胖掌柜麻溜地一拨算盘,绿豆小眼奸诈上翻,笑嘻嘻道:“共计一十二两八钱银子,客官承惠一十二两五钱即可。”

什么?怎……怎会这么多?楚大神棍一瞪眼睛。

他不在乎金银,并不代表愿意被人讹诈。酒菜虽然多,却都很普通,顶多值二两银子罢了。

掌柜的见他色变,面孔瞬间阴了,冷笑道:

“哼,难道客官还想吃白食不成?别看你是个书生,倘若拉进班房,一样挨板子。”

楚凡一直未刻意压制酒劲的,此刻微微有了醉意,一掀桌子,指着店掌柜的鼻子气哼哼骂道:“直娘贼,你这厮莫不是开了一家黑店。”

碗碟摔在地上“噼里啪啦”打碎,声音似乎发出了某种微妙信号,连鬼都不见一只的店门口立刻闯进了两条彪形大汉,厨子也拎着擀面杖钻了出来。均抱着膀子凶狠瞪眼,面色不善,摆出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店掌柜嘿嘿冷笑,一指楚凡,骂道:“你这个外乡佬,存心讨打。今日要是不出银子,休想出店门。”

楚凡无可奈何点点头,站起身,呵呵笑道:

“有话好好说,不要动粗……嗯,这价格嘛,真心不算贵。在我的家乡,一盘虾米曾经卖出十两银子,一块切糕曾经卖出一百两银子。”

店掌柜见他服软,哼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鬼知道你有没有银子。小二,去把他的马扣下。”

楚凡见店小二低头缩腰往门口跑,一步跨过去抬腿一撩。那小二立马横着飞起半丈多高,跌下来摔碎满口牙。

两名大汉吼叫扑上,被楚凡抓住胸襟对撞,像两袋土豆一般颓然倒地。

厨子趁机偷偷跑上前,呼……扬起擀面杖对准后脑勺狠狠砸下。

楚凡侧身一抓一扯,将擀面杖夺在手中,摇摇头笑道:“你这厮也是个奇葩,不研究菜谱改练武功了,前途实在不光明呀!”

言毕双膀一较劲,结实的枣木擀面杖立刻被拗成两截。

厨子恐惧地连连后退,却哪里跑得赢?

楚凡扑上前,一杖敲在耳旁,喝道:“奶奶个熊,这一杖,打你个头晕耳鸣。”接着一脚踢在腰间,喝道:“这一脚,踢你个小便失禁。”

仅仅只过了数息,店内如风卷残云,桌椅板凳翻倒一地。

店掌柜瞪大眼珠子,还未回过神,一拍柜台吼叫道:“你这厮吃白食,敢耍横蛮?须送到官衙去……”

楚凡懒得听他聒噪,丢掉断杖,劈面一把揪住拖过柜台,丢在了一张空酒桌上。那桌子不甚结实,吃两百多斤一砸,立刻稀里哗啦散架。店掌柜捂住腰哎呦呻吟,不再多讲一句话。

这边的动静引来七、八人围观,却缩在门外指指点点,不敢进去。

楚凡晓得像这样宰客的黑店,一般都与负责该片的捕快或者白役勾结。走到门口一踢店小二,喝道:“去,喊一个公人过来。”

过了半盏茶工夫,外面有人大叫:“是哪里来的外乡佬,敢在咱们阳武县耍横!”

听到声音,像一堆小鹌鹑般瑟缩在角落的胖掌柜等数人面露得色。

门外的人群分开,一条汉子手执铁尺,昂然走入。

胖掌柜一看,连忙迎上前,口唤“褚大哥”。

谁知那条大汉一看见立在酒馆中央的一袭白袍,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大,浑身筛糠,连小腿肚子都开始打软。进不得,退不的,仿佛一尊泥菩萨。

可笑胖掌柜不晓得察言观色,一边走一边拱手道:

“褚大哥,你可得为小店主持公正。这个外乡佬吃白食,横蛮不讲理,还打人砸东西……”

楚凡认出是前几天被自己赶下河的白役之一,冷冷盯着他,不吱声。

店掌柜几句话提醒了失魂落魄的褚白役,劈手就是一个大嘴巴搧过去,吼道:

“你说什么?血口喷人……楚大哥会吃白食?他几天就散出去好几百两银子,阳武县里谁比他更有钱?楚大哥会不讲理?他是读书之人,几天就读了好几百本书,阳武县里谁比他更讲道理?楚大哥会打人砸东西?他几拳就打倒好几百人,阳武县里谁比他更会打人?呃,呃,那个……犯得着打你们几个伙计,砸桌椅板凳……”

店掌柜退到一旁,噤若寒蝉。

在阳武县,谁能把白役吓成这个样子?只有云梦公子楚凡了。

关扑打刘全,坊市揍三虎,界河抽牛丁,都还好理解。可那牛丁冲撞他后,当晚就稀里糊涂死了,连官府也不敢放出一个响屁,怎不令人毛骨悚然?这等威势,赫赫煊煊,简直盖过了五年前胡二的风头。

楚凡却懒得听他们啰嗦,扯白不清。挥手止住褚白役的滔滔不绝,从腰间解下小锦囊,先掏出三枚小银锞子往柜台一顿,道:“二两酒钱,一两赔偿。”

然后把剩余碎银子倒在掌中,连锦囊一并递给褚白役,道:

“这些银子拿去用,跑个腿,把锦囊和马送往乌衣巷石大捕头家。就说我有要紧事办,快的话明天回,慢的话就要过好久才回。”

店掌柜哭丧着脸嘟囔,不敢,不敢要公子的银子。

褚白役连忙伸手推辞,称马可以送,银子却不能收。楚凡却不管,连囊带银子往他怀里一塞,分开众人,步入沉沉夜色。

一盏茶后,楚凡出现在义山脚下,回望县城鳞次栉比的灯火,不由得感慨。

一直在社会底层厮混,今夜可能要揭开这个修真者世界神秘的一角了。过程绝不会轻松,简单。

第五十二章 月下美人

楚凡警惕扫视山脚的一片焦土,没发现任何异常。思忖现在还不到十点钟,离夜半子时尚早,须寻个隐秘地方藏好。

二十斤酒下肚,人没醉,分量可不是好耍的。楚大神棍背靠树干,解开裤带,嗞……一条热气腾腾的透明水柱直冲十几丈天空,在月光辉映下愈发显得晶莹璀璨。

他童心大起,有意买弄本事抖了几抖。

只见那条水柱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大圆,中间又有两条相连弧线穿过,正是一幅阴阳太极图。秋夜凉,水柱热,水汽氤氲缭绕,又被微风一吹,陡然扩散,恰似仙人伸指凌空画出了一道符。

身子清爽了,酒劲却微微上涌,楚凡也不刻意压制。这点儿低度酒水醉不了他,反令思维活跃,胆气粗壮。

噫,好像有动静!

楚神棍从树后露出半个头,开启天目,望向山顶。

所谓的“义山”,其实是一个大土包。山顶有一块大约十米直径的圆形空地,中心盖了座小亭子。坟山阴气森森,周边僻静,少人来。因此这里的树木免遭刀斧砍伐,长得格外茂盛。

楚凡的天目看到,此处天地元气不是近乎透明,而是淡淡灰白,有些地方还夹杂了黑褐色,让人非常不舒服,猜测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阴煞之气。

越往上去,煞气越深重,黑雾一般。

他感觉山顶有东西,但树木遮挡,天目不能透视。

山顶有四人从枝叶遮掩中退回中间坪地。

“奇怪,一道水柱冲天,凌空画出一幅太极阴阳图,这又是什么法术?”

一位淡黄衣衫的女子蹙眉,自言自语。

她身段玲珑,衣饰普通,面庞像隔雾隔纱,令人看不真切。然而声音却如出谷黄鹂,说不出的清脆好听。

噗嗤,黄衫女子身旁陪侍的两位青衣剑婢中一个笑出声,道:“说不定是癞皮狗撒尿,圈地盘呢。”另外一个见她这么说,也掩嘴跟着嗤嗤窃笑。

三位女子对面的一位黑衣老者哼了声,道:“春花,秋月,不要乱讲。”

黄衫女子仰面,问道:“童叔,你觉得呢?”

老者叹了口气,道:

“这世间,最难缠的就是鬼祟阴物。当年我修道初成,与四名道友在一处荒山见一洞穴,白骨累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钻进洞底与阴魂大战,最后只我一个逃出。纵然飞剑在手,可那阴魂没有形体,受创甚微。而我等灵魂,却极易被阴魂吞噬侵染控制。”

哦?黄衫女子诧异道:“如此说来,阴物岂非无敌?”

“也不是这样的。”老者道:

“乾坤朗朗,灵脉难寻,可阴煞之地更难寻。那阴地除了煞气浓郁外,还需有聚魂之能。身一死,魂魄消散,谁能凑巧寻到一块阴地聚魂?况且太阳一出,天地间阳气刚沛,孤魂野鬼若找不到地方躲藏,自然灰飞烟灭,哪里还能修成阴魂?

所以修炼有成的阴魂,比修士还少。倘若碰到镇鬼之术,还是免不了烟消云散。但世间鬼少,除了一些低阶法师为了哄骗愚民几个钱,练得一点小神通,正经修士谁会精研这个?又证不了长生。你就算能斩灭万鬼,最后却被我飞剑割了头颅,又有何用?

倘若上升到国师境界,一法通,万法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然不在乎魑魅魍魉。然而对于我等低阶修士,碰上阴魂极为头痛。一般会选择避开,除非修得五雷正法。天雷一出,阴魂散,阳神散。正是阴魂克星,也是各种神魂法术的克星。”

黄衫女子笑道:

“童叔,我刚才布下的阵法,就是从书中找到的‘四象诛阴阵’,可镇压一切阴秽。”

“公主可曾尝试?”

“没试过。王城人气鼎沸,哪里能够找出一只鬼?”

“那公主可要三思。刚才见山脚下白光一道,弹指间飘忽十几丈,连我都未必有这样快的身法。况且凌空画出太极图,可不是一般阴魂能够做到的。县城人多,乃是阳气汇聚之地,那阴魂竟然不惧,显然道行极深。”

“嘻嘻,童叔。你过虑了,给我掠阵就是。阴魂本来就没有形体,不像我们身子笨重,当然跑得快。若论快,谁能快过童叔的飞剑?”

“丫头,你被给老夫戴高帽子。不过这一趟出使姬国,事关重大。我还是觉得,公主应该慎重考虑。”

黄衫女子沉默了数息,哽咽道:

“童叔叔,您是看着若菲长大的。魏师云游不归,云梦大厦将倾,五大供奉只剩下您还孤守王城。我哪是什么公主,我只是一个待决囚徒。天下人都知道,都在等待,三个月之后,云梦城破,柳氏王族灭绝。

我们对外宣称,城破之际,方点燃魏师留下的信香。希望效仿三百年前黄龙真人从天而降,阵斩苍松子,扶越灭幽。其实谁都知道,这是一个笑话。魏师深入南岭十万大山,妖兽盘踞之地。称三年必归,而三年不归;又三年,还不归。再三年,依旧不归。今年,是我们最后的期限,到年底还有三个月。

那时尚幼,没学到什么法术。只记得他临行前说,‘我魏风一介散修,没有亲戚朋友师兄弟帮衬。一旦陨落,云梦必定血光冲天。收两你们两姐弟为徒,偏偏又体质太差。现去南岭找寻灵药,为你们易经伐髓……’

外人不知道,童叔你是知道的。十天前我们点燃了信香,杳无回音……”

黑衣老者打断了她,道:

“公主不要伤悲。魏师若身处法阵之中,或者极奇诡异环境,也未必能够收到信香。”

柳若菲摇摇头,道:

“童叔,您就别宽慰了,我其实不伤心。人生百年,亦如白驹匆匆过隙,早死晚死,并没有太大区别。除非能够叩天门,证长生。我生就锦衣玉食,十指未沾阳春水,该知足了。这一次代替生病的弟弟偷偷出使姬国,无非瞧在他们是厉国死对头份上,送出至宝‘神息’,乞求帮助云梦一把。其实是病急乱投医,结局注定镜花水月一场空。”

黑衣老者叹气道:“神息不是人间物,可惜呀,可惜……”

柳若菲擦了擦眼睛,轻笑道:

“若菲从小体弱,不能修行高深道术,该为专研阵法。如果上天借给我十年,敢把云梦王城改造成天下第一大阵。到时候,漫言国师,仙人都未必敢进入。但只能想想,绝大部分仙师、国师不会听任这件事情发生。他们觉得芸芸众生都是牛羊,他们才是上天指派的牧羊人。所谓的王族,只是头羊而已。

神息不是人间物,视天下法宝灵器如瓦砾。但是,它超出了人世间能够理解的范畴,所以不能被使用。说一文不值也不为过,送走了没什么可惜。即使留在云梦,三个月后也会沦落他人之手。

乔装易容,途经阳武。我见这阴煞之地,必有鬼魅出没,并没有因为它们荼毒的是厉国百姓而沾沾自喜。百年是修行,一日也是修行。行当做之事,不回避,不退缩,道心放得始终,不忘初衷……”

黑衣老者拱手作揖,道:“公主说得是,童金惭愧。”

柳若菲欠身回礼,继续道:

“我长在深宫,诗书为伴。从未与人争斗过,更甭提捉鬼。学了那么多阵法,今日好歹试用,替天行道。何况阳武县中有一小半是云梦国流人,街头巷尾在讲云梦公子楚凡的威风凛凛,竟然盖过了县令风头。这一次回去后,我会要云梦俊彦都离开,何必与王城陪葬?大好天下,哪里去不得?”

童金点头道:

“公主宅心仁厚。我也听了侍卫打探来的消息,猜测这楚凡可能踏入了铜胎境。世家子弟借助药物,进入铜胎境第一重并不难。但根基不稳,以后想要再上层楼,反不如贫寒出身打熬上去的武者。没听说云梦楚氏有这样人物,可能不是嫡系吧。”

柳若菲轻笑道:

“没有人天生就该比他人高贵,只是投生的运气好坏而已。无论嫡系还是庶出,无论公子王孙还是贩夫走卒,三个月后统统烟消云散……今夜,我也不是什么公主,而是云梦法师。罗盘未一直未动,想必山脚下那条阴魂还没有发现我们,得引它上来。

童叔和春花秋月请为我掠阵,不必担心。四象诛阴阵最能镇压阴物,何况我手中还有法器,邪魅不能靠近。阵法若成,不到万不得已,你们千万不要破阵而入。否则,主持阵法之人将受到严厉反噬。”

童金点点头,纵身跳上了一棵大树。

春花秋月两剑婢一个解开搁草地上的长布囊,露出一具七弦瑶琴,一个用丝巾抹干净草地中央亭子的台阶。

忙完后,二女纵身上树,英姿飒爽拔出宝剑,严阵以待。

柳若菲坐在石阶上,身前草地摆放一个小罗盘,膝盖上搁着瑶琴,轻拨丝弦。在朦胧的月光映照下,肌肤如玉,衣袂飘飘,真如仙子临凡。

第五十二章 月下美人

楚凡警惕扫视山脚下的一片焦土,没发现任何异常。思忖现在还不到十点钟,离夜半子时尚早,须寻个隐秘地方藏好。

二十斤酒下肚,人没醉,分量可不是好耍的。楚大神棍背靠树干,解开裤带,嗞……一条热气腾腾的透明水柱直冲十几丈天空,在月光辉映下愈发显得晶莹璀璨。

看谁远,看谁高……呵呵。他童心大起,有意卖弄本事抖了几抖。

只见那条水柱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大圆圈,中间又有两条相连弧线穿过,正是一幅阴阳太极图。秋夜凉,水柱热,水汽氤氲缭绕,又被微风一吹,陡然扩散,恰似仙人伸指凌空画出了一道符。

身子清爽了,酒劲却微微上涌,楚凡也不刻意压制化解。反正这点儿低度酒水醉不了他,反令思维活跃,胆气粗壮。

噫,好像有动静!

楚神棍从树后缓慢露出半个头,开启天目,望向山顶。

所谓的“义山”,其实是一个大土包。山顶有一块大约十米直径的圆形空地,中心盖了座小亭子。坟山阴气森森,周边僻静,少有人来。因此这里的树木免遭刀斧砍伐,长得格外茂盛。

楚凡见到,此处的天地元气不是近乎透明,而是淡淡灰白,有些地方还夹杂了黑褐色,让人非常不舒服,猜测可能是传说中的阴煞之气。

越往山顶去,煞气越深重,乌沉沉仿佛黑雾一般。

感觉山顶黑雾中,微微散发数点白芒,存在动静。但树木遮挡了,天目并不能透视看清楚。

山顶上,枝叶藤萝密不通风,四个人蹑手蹑脚退回中央坪地。

“奇怪,一道水柱冲天,凌空画出一幅太极阴阳图,这又是什么法术?”

一位淡黄衣衫的女子蹙眉,自言自语。

她身段玲珑,衣饰普通,面庞像隔雾隔纱,令人看不真切。然而声音却如出谷黄鹂,说不出的清脆好听。

噗嗤,黄衫女子身旁陪侍的两位青衣剑婢中一个笑出声,道:“嘻嘻,说不定是癞皮狗撒尿,圈地盘呢。”另外一个见她这么说,也掩嘴跟着嗤嗤窃笑。

三位女子对面的一位黑衣老者哼了声,道:“春花,秋月,不要乱讲。”

黄衫女子仰面,问道:“童叔,你觉得呢?”

老者叹了口气,道:

“这世间,最难缠的就是鬼祟阴物。当年我修道初成,与四名道友在荒山见一洞穴,白骨累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钻进洞底与阴魂大战,最后只我一个人逃出。纵然飞剑在手,可那阴魂没有形体,受创甚微。而我等灵魂法器,却极易被阴魂侵染控制。”

哦?黄衫女子诧异道:“如此说来,阴物岂非无敌?”

“也不是这样的。”老者道:

“乾坤朗朗,灵脉难寻,可阴煞之地更难寻。那阴地除了煞气浓郁外,还需有聚魂之能。身一死,魂魄消散,谁能凑巧寻到一块阴地聚魂?况且太阳一出,天地间阳气刚沛,孤魂野鬼若找不到地方躲藏,自然灰飞烟灭,哪里还能修成阴魂?

所以修炼有成的阴魂,比修士还少。倘若碰到镇鬼之术,依旧免不了烟消云散。但世间鬼少,除了一些低阶法师为了哄骗愚民几个钱,练得一点小神通,正经修士谁会去精研这个?又长不了实力,证不了长生。就算能斩灭万鬼,最后被我飞剑轻易割了头颅,又有何用?

倘若上升到国师境界,一法通,万法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自然不在乎魑魅魍魉。然而我等低阶修士,碰上阴魂却极为头痛,除非修习了五雷正法或者镇鬼术。天雷一出,阴魂散,阳神散。正是阴魂克星,也是各种神魂法术的克星。”

黄衫女子轻笑道:

“童叔,我刚才布下的阵法,就是从书中找到的‘四象诛阴阵’,可镇压一切阴秽。”

“公主可曾试炼过?”

“依样画葫芦,还没试过。王城人气鼎沸,阳气旺盛,哪里能够找出一只鬼?”

“那么,请公主三思。刚才见山脚下白光一道,弹指间飘忽十几丈,连我都未必有这样快的身法。况且凌空画出太极图,可不是一般阴魂能够做到的。县城人多,乃阳气汇聚之地。那阴魂竟然不惧,显然道行非同一般。”

“童叔过虑了,给我掠阵就是。阴魂本来就没有形体,不像我们身子笨重,当然跑得快。真要论快,谁能快过童叔的飞剑?”

“丫头,你就别给老夫戴高帽子了。不过这一趟出使姬国,事关重大,最好别节外生枝。我还是觉得,公主应该慎重考虑。”

黄衫女子沉默了数息,哽咽道:

“童叔叔,您是看着若菲长大的。魏师云游不归,云梦大厦将倾,五大供奉只剩下您还孤守王城。我哪是什么公主,只是一个待决囚徒。天下人都知道,都在等待,三个月之后,云梦城破,柳氏王族灭绝。

我们对外宣称,城破之际,才去点燃魏师留下的信香。希望效仿三百年前黄龙真人从天而降,阵斩苍松子,扶越灭幽。其实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大笑话。魏师深入南岭十万大山,妖兽盘踞之地。称三年必归,而三年不归;又三年,还不归。再三年,依然不归。今年,是我们最后的期限,距离年底还有三个月。

可惜魏师在时,我年纪尚幼,没学到什么法术。只记得他临行前说,‘我魏风一介散修,没有亲戚朋友师兄弟帮衬。一旦陨落,云梦必定血光冲天。收你们两姐弟为徒,偏偏体质又太差。现去南岭找寻灵药,一方面为你们易经伐髓,一方面也为自己磨砺提升……’

外边人不知道,童叔你是知道的。十天前我们点燃了魏师的本命信香,却杳无回音。魏师他,他……”

黑衣老者打断了她,道:

“公主不要伤悲,魏师未必就陨落了。倘若身处法阵之中,或者极奇诡异的环境,也未必能够感应到本命信香。”

柳若菲摇摇头,道:

“童叔,您就别宽慰了。魏师高风亮节,护佑了云梦整整三十年。可惜云梦太小,缺乏足够的修炼资源。因此才深入南岭同精怪作生死厮杀,为我们姐弟寻觅灵药,为自己寻觅破境机缘。魏师走后,云梦在夹缝中又苦捱了十年,已属幸运。这世界上,哪有不灭之国,不死之人?

人生百年,如白驹匆匆过隙,早死晚死,并没有太大区别。除非能够叩天门,证长生。我生就锦衣玉食,十指未沾阳春水,该知足了。这一次代替生病的弟弟偷偷出使姬国,无非瞧在他们是厉国死对头份上。送出至宝‘神息’,乞求帮助云梦一把。其实是病急乱投医,结局注定镜花水月一场空。”

黑衣老者叹气道:“神息不是人间物,可惜呀,可惜……”

柳若菲背手而立,呈现出一派俯瞰天下的勃勃英气,轻笑道:

“若菲从小体弱,不能修行高深道术,改为专研阵法。如果上天借给我十年,敢把云梦王城改造成天下第一大阵,谁说巾帼不如须眉?到时候漫言国师,连仙人都未必敢进入。可惜只能够想想,即使云梦不灭,各大国师也不会听任这事发生,毕竟像魏师这样慈悲的修士不多。他们觉得芸芸众生都是牛羊,自己才是上天指派的牧羊人。王族也是羊,头羊而已。

神息不是人间物,视天下法宝灵器如瓦砾。但它超出了人世间能够理解的范畴,所以不能够被使用。说它一文不值也不为过,送走了并没什么可惜。即使留在云梦,三个月后也将沦落他人之手。

乔装易容,小心翼翼赶路,途经阳武。我见这块阴煞之地必定有鬼魅出没,并没有因为荼毒的是厉国百姓而沾沾自喜。百年是修行,一日也是修行。行当做之事,不回避,不退缩。道心放得始终,不忘初衷……”

黑衣老者拱手作揖,道:“公主说得是,童金惭愧,受教了。”

柳若菲欠身回礼,继续道:

“我自幼长在深宫,以诗书为伴。从未与人争斗过,更甭提捉鬼。学了那么多年阵法,今日好歹试用,替天行道。何况阳武县有一小半是云梦国流人,街头巷尾讲云梦公子楚凡威风凛凛,竟然盖过了县令风头。这一次回去后,我会驱赶云梦的青年俊彦离开。大好天下,锦绣年华,哪里去不得?何必与王城陪葬!”

童金点头道:

“公主宅心仁厚,光风霁月……唉,愿天佑云梦躲过大劫。我也听了侍卫打探的消息,楚凡可能踏入铜胎境。世家子弟借助药物,进入铜胎境第一重并不难。但根基不稳,以后想再上层楼,反不如贫寒出身苦熬上去的武者。以前没听说楚氏有这样人物,可能不是嫡系。”

柳若菲轻笑道:

“没有人天生就该比他人高贵,只是投生的运气好坏而已。无论嫡系还是庶出,无论公子王孙还是贩夫走卒,三个月后统统烟消云散……今夜,我也不是什么公主,而是云梦法师。罗盘未一直未转动,想必山脚下那条阴魂还没有发现我们,得引它上来。

童叔和春花秋月,请为我掠阵,不必担心。四象诛阴阵最能镇压阴物,何况我手中还有法器,邪魅不能靠近。阵法若成,不到万不得已,你们千万不要破阵而入。否则,主持阵法之人将受到严厉反噬。”

童金点点头,纵身跳上了一棵大树。

春花秋月两剑婢一个解开搁草地上的长布囊,露出一具七弦瑶琴,一个用丝巾仔细抹干净草地中央亭子的台阶。

忙完后,二女纵身上树,英姿飒爽拔出宝剑,严阵以待。

柳若菲坐在石阶上,身前草地摆放一个小罗盘,膝盖上搁着瑶琴,轻拨丝弦。在朦胧的月光映照下,肌肤如玉,衣袂飘飘,仿佛仙子临凡。

第五十三章 好大口气

楚凡偷偷窥视了山顶一阵,见被树木遮挡,天目看不清楚,便缩回头,凝神收心,想进入静状态后用神识去感应。

不过他今夜心浮气躁,意念始终在浅层次徘徊。索性放开思维,侧过耳朵,聚精会神,把全部感知落在了听觉上。

自从开启了天目,非但精神力量达到了新境界,连眼耳鼻舌身意六觉也登上了新台阶。平日里,像这听觉,他还要刻意降低敏感度。否则所有细微琐碎声响进入耳中形成噪音,会烦死个人,干扰有效信息的吸收。

山顶传出断断续续的“铮铮”声,像有人在弹奏前调音。

噫,有古怪!

一般的鬼魂没有形体,顶多吓唬人,进行精神攻击,却极难移动物体。诸如翻动书页挪动家具等等,对它们而言都属于了不得的手段了。阴魂作为极其强大的鬼魂,自然能够拨动琴弦,把琴弄上山。

可丫都死了,难道还随身携带一具笨重无比的琴,多不方便。要不然这琴也非实体,发出的只是音波而已。

琴声铮铮咚咚响响了十数息,不连贯,却极有章法。把宫商角徵羽五音都试过后,随手弹了一节小调。

楚凡一凛。

那调子他非常熟悉!

还没等他想明白曲调出自哪里时,琴音又开始了。这回显然是正式弹奏,甜美娇柔的女子歌声随之响起。

“鸳鸯双栖蝶双飞……”

轰……

仿佛一颗核弹凌空爆炸,冲击波横扫天宇,楚凡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开什么玩笑,这是,这是……前生的一首脍炙人口歌曲。

楚凡在孤儿院长大,最经常的娱乐活动是小朋友排排坐,看电视。每逢夏季冬季,必定会播放《西游记》。这部戏陪伴他从童年到少年,反复看了七、八遍,对里面的情节和歌曲耳熟能详。

在穿越前的一瞬,他脑海里正滑过这首歌的前两句。

当时正把小白鼠放进导引槽,和它无辜的小眼神对视,想起了《西游记》里陷空山无底洞的金鼻白毛老鼠精。对那位美艳的锦毛鼠姐姐,小楚凡可喜欢了,一点也不觉得妖精可怕。尤其她**孙悟空的那一段,看得人怪不好意思,脸发烫,腿发抖。

做首次时空穿越这样的不成熟实验,小白鼠是去送死,用红红小鼻子拱他的手。他由此联想到了凄凉的锦毛鼠姐姐,脑海自然而然滑过了剧中《女儿情》那首歌。

头两句在正常情况下需要二十秒才能够唱完,可在脑海滑过的只是一个印象,极快。如佛家所言,弹指间可有千百闪念。

他只走神了一秒。

下一秒,大爆炸发生。

明明已经穿越,并且接受了异世身份,突然听到前生的歌,楚大神棍一下子懵逼了。

数息之后,他碎裂的思维又开始顽强凝聚。

第二句歌声响起,甜美娇柔如少女的樱唇。带着些许天真,又带着些许惆怅。

“满园春色惹人醉……”

没听错,真真切切,连嗓音都和原唱一模一样。

轰……

好不容易凝聚的思维又纷乱,各种念头思绪漫天飞舞。

开什么玩笑,难道穿越十六年,竟然只是一个梦?

今夜偷袭鬼差的目的,被抛弃在九霄云外。

楚凡跌跌撞撞从树后走出,一声嗣后如巨龙咆哮,纵身一掠十丈,扑向山头。

酒劲彻底爆发。

常言,酒醉心明。醉酒之后心里其实是清楚的,只是情绪放纵,行为大胆,言语不羁。但此刻,楚凡放弃了对情绪的控制,脑海里又乱成一团麻,真比醉汉还醉几分。

嗵,一声闷响。

楚神棍结结实实撞在了一棵足有两人合抱的大树上,仰天栽倒,额头鼓出一个大青包。

眼冒金星的某人翻身坐起,伸手揉了揉,青包迅速消失。他摇摇晃晃站直,指着大树骂道:“好好好,连你也欺负我,以为老子收拾不了吗?”

言毕退后几步,好像巡航导弹一般直撞过去,那棵树咔嚓折断。

山顶的树梢上,童金与春花秋月遥望参天古木一根根折断,声势惊人奔袭过来,目瞪口呆。

还是童金反应快,沉声道:

“不好,来的可能是一头僵尸,钢筋铁骨,力大无穷。四象诛阴阵虽能镇压阴物,却难隔绝尸毒。春花秋月,你们赶快下去为公主护法。记住,用剑穿刺无用,需斩其双臂双腿。”

二女应声跳下。

半盏茶之后,楚凡跌跌撞撞闯入了山顶坪地。

铮……柳若菲一挑琴弦,布在坪地四角的四面小阵旗同法器悄然启动。

楚凡瞪着亭子前的三名女子。

两位女子青衣长裤,袖口收紧,分左右站立,倒执宝剑。中间坐在台阶上的女子却罗裙广袖,双手按在瑶琴上。奇怪的是,她明明没有戴面纱,那张脸却好像隔了浓雾一般。

楚大神棍浑然忘记开启天目,摇摇晃晃踏上两步,指着中间女子,结结巴巴道:

“三更半夜搞排练,还,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弹,怎么不弹了;唱,怎么不唱了……服装还不错,妆化得乱七八糟,看都看不清……”

柳若菲微蹙蛾眉,仰面探询地看了看春花。她闻到了浓烈酒气,无比讶异。难道这头僵尸也饮酒买醉?待见他开口说话,心里便愈发肯定了。

春花低头道:“是个俗人。”

春花秋月是铜胎境第一重的武道高手,可以内气外放进行探测,感应到了对方血脉跳动,却没有丝毫真气。

哪知“俗人”二字惹怒了楚凡,手舞足蹈,跳起脚骂道:

“俗,俗人?老子俗又怎么啦……你,你们又有多高贵……提着一把剑跳舞,就真当自己,是不吃人间烟火的剑仙呀……告诉你们,只要进了白玉京,大宗师在老子面前也要服服帖帖。老子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老子叫他做透视扫描,他不敢做核磁共振……”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楚凡前生所在的生命科学研究院恰好楼高十二层,分隔成五个研究区域,打出的口号又是“探索生命奥秘,提升人体潜能”,常被各界戏称白玉京。

他一个小萝卜头助理,常常为外来客指路,当然叫人家往东,人家不敢往西了。每一个研究项目都有严格精密的程序与规定,当然叫人家做透视扫描,人家不敢做核磁共振了。

听到这番胆大包天的胡言乱语,柳若菲睁大了眼睛,春花秋月脸露惊骇,连树上的童金都不由得身躯一震。

白玉京是仙境。

宗师乃开山立宗的人物。

国师未必是宗师,未必能够飞升。而宗师必定是国师,只要不陨落,必定飞升进白玉京。

这醉汉好大的口气!

第五十三章 好大口气

楚凡偷偷窥视了山顶一阵,见被树木遮挡,天目看不清楚,便缩回头,凝神收心,想进入静状态后用神识去感应。

不过他今夜心浮气躁,意念始终在浅层次徘徊。索性放开思维,侧过耳朵,聚精会神,把全部感知落在了听觉上。

自从开启了天目,非但精神力量达到了新境界,连眼耳鼻舌身意六觉也登上了新台阶。平日里,像这听觉,他还要刻意降低敏感度。否则所有细微琐碎声响进入耳中形成噪音,会烦死个人,干扰有效信息的吸收。

山顶传出断断续续的“铮铮”声,像有人在弹奏前调音。

噫,有古怪!

一般的鬼魂没有形体,顶多吓唬人,进行精神攻击,却极难移动物体。诸如翻动书页挪动家具等等,对它们而言都属于了不得的手段了。阴魂作为极其强大的鬼魂,自然能够拨动琴弦,把琴弄上山。

可丫都死了,难道还随身携带一具笨重无比的琴,多不方便。要不然这琴也非实体,发出的只是音波而已。

琴声铮铮咚咚响响了十数息,不连贯,却极有章法。把宫商角徵羽五音都试过后,随手弹了一节小调。

楚凡一凛。

那调子他非常熟悉!

还没等他想明白曲调出自哪里时,琴音又开始了。这回显然是正式弹奏,甜美娇柔的女子歌声随之响起。

“鸳鸯双栖蝶双飞……”

轰……

仿佛一颗核弹凌空爆炸,冲击波横扫天宇,楚凡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开什么玩笑,这是,这是……前生的一首脍炙人口歌曲。

楚凡在孤儿院长大,最经常的娱乐活动是小朋友排排坐,看电视。每逢夏季冬季,必定会播放《西游记》。这部戏陪伴他从童年到少年,反复看了七、八遍,对里面的情节和歌曲耳熟能详。

在穿越前的一瞬,他脑海里正滑过这首歌的前两句。

当时正把小白鼠放进导引槽,和它无辜的小眼神对视,想起了《西游记》里陷空山无底洞的金鼻白毛老鼠精。对那位美艳的锦毛鼠姐姐,小楚凡可喜欢了,一点也不觉得妖精可怕。尤其她***孙悟空的那一段,看得人怪不好意思,脸发烫,腿发抖。

做首次时空穿越这样的不成熟实验,小白鼠分明是去送死,用红红小鼻子拱他的手。他由此联想到了结局凄凉的锦毛鼠姐姐,脑海自然而然滑过了剧中《女儿情》那首歌。

头两句在正常情况下需要二十秒才能够唱完,可脑海滑过的只是一个印象,极快。如佛家所言,弹指间可有千百闪念。

他只走神了一秒。

下一秒,大爆炸发生。

明明已经穿越十六年,接受了异世身份,突然听到前生歌曲,楚大神棍一下子懵逼了。

数息之后,他碎裂的思维又开始顽强凝聚。

第二句歌声响起,甜美娇柔如少女的红唇,带着些许天真,又带着些许惆怅。如春光明媚,静静看樱花落下。

“满园春色惹人醉……”

没听错,真真切切,连嗓音都和原唱一模一样。

轰……

好不容易凝聚的思维又纷乱了,各种念头思绪漫天飞舞。

开什么玩笑!难道穿越十六年,竟然只是做了一个梦?

今夜偷袭鬼差的目的,被抛弃在九霄云外。

楚凡跌跌撞撞从树后走出,一声嘶吼如巨龙咆哮,纵身一掠十几丈,扑向山头。

酒劲彻底爆发。

常言,酒醉心明。醉酒之后心里其实是清楚的,只是情绪放纵,行为大胆,言语不羁。但此刻,楚凡完全放弃了对情绪的控制,脑海里又乱成一团麻,真比醉汉还醉几分。

嗵,一声闷响。

楚神棍结结实实撞在了一棵足有两人合抱的大树上,仰天栽倒,额头鼓出一个大青包。

眼冒金星的某人哼哼唧唧翻身坐起,伸手揉了揉,青包迅速消失。他摇摇晃晃努力站直,指着大树骂道:“麻辣隔壁的,连你也欺负我,以为老子收拾不了吗?”

言毕退后几步,好像巡航导弹一般直撞过去,那棵树咔嚓折断。

山顶的树梢上,童金与春花秋月遥望参天古木一根根折断,声势惊人奔袭过来,目瞪口呆。

还是童金反应快,沉声道:

“不好,来的可能是一头僵尸,钢筋铁骨,力大无穷。四象诛阴阵虽能镇压阴物,却难隔绝尸毒尸气。春花秋月,你们赶快下去为公主护法。记住,用剑穿刺无用,需斩断其双臂双腿。”

二女应声跳下。

半盏茶之后,楚凡跌跌撞撞闯入了山顶坪地。

铮……柳若菲一挑琴弦,布在坪地四角的四面小阵旗与法器悄然启动。

楚凡瞪着亭子前的三名女子。

两位女子青衣长裤,袖口收紧,分左右站立,倒执宝剑。中间坐在台阶上的女子罗裙广袖,双手按在瑶琴上。奇怪的是,她明明没有戴面纱,那张脸却好像隔了浓雾一般。

楚大神棍浑然忘记开启天目,摇摇晃晃踏上两步,指着中间女子,结结巴巴道:

“三更半夜搞排练,还,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弹,怎么不弹了;唱,怎么不唱了……服装还不错,妆化得乱七八糟,看都看不清……”

柳若菲微蹙蛾眉,仰面探询地看了看春花。她闻到了浓烈酒气,无比讶异。难道这头僵尸也饮酒买醉?待见他开口说话,心里便愈发肯定了。

春花低头道:“是个俗人。”

春花秋月是铜胎境第一重的武道高手,可以内气外放进行探测,感应到了对方血脉跳动强劲,却没有丝毫真气。

哪知“俗人”二字惹怒了楚凡,手舞足蹈,跳起脚骂道:

“俗,俗人?老子俗又怎么啦……你,你们又有多高贵……提着一把剑在月光下跳舞,就真当自己是,是,不吃人间烟火的剑仙呀……告诉你们,只要进了白玉京,大宗师在老子面前也要服服帖帖。老子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老子叫他做透视扫描,他不敢做核磁共振……”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楚凡前生所在的生命科学研究院恰好楼高十二层,分隔成五个研究区域,打出的口号又是“探索生命奥秘,提升人体潜能”,常被各界戏称白玉京。

他一个小萝卜头助理,常常为搞不清方向的客人指路,当然叫人家往东,人家不敢往西了。每一个研究项目都有严格精密的程序与规定,当然叫人家做透视扫描,人家不敢做核磁共振了。

听到这番胆大包天的胡言乱语,柳若菲睁大了眼睛,春花秋月脸露惊骇,连站树上的仙师童金都不由得身躯猛地一震。

白玉京是仙境。

宗师乃开山立宗的人物。

国师未必是宗师,未必能够飞升。而宗师必定是国师,只要不陨落,必定飞升进白玉京。

这醉汉好大的口气!

第五十四章 小妹妹

柳若菲再次看了一下罗盘,见毫无异状,确定眼前只是一个酒醉的妄人。把瑶琴轻轻放在台阶上,缓缓站起,道:“这位公子,想必是一场误会,多有得罪了。”

楚凡前仰后合,乜视斜指,狂笑道:“哈哈哈,公子?还相公呢……小妹妹,穿着古服,就真以为自己是古人呀……”

闻言,春花秋月咬紧银牙,怒斥“大胆”。公主金枝玉叶,岂容冒犯?若不是见方才奔行上山的声势太过惊人,又被“白玉京”唬住,早把这狂徒拿下。

楚凡歪歪斜斜往前走,眼珠子瞪着溜圆,指着柳若菲道:“小妹妹,你这个妆,粉底厚得可以烙饼吧。怎么化得这样古怪?好像脸上蒙了一层半透明的玻璃纸……”

春花秋月踏上前一步,“铮”一声双剑交叉。对方手指如果再伸半尺,定会被绞断。

楚凡踉跄退后一步,竖起大拇指,嘻皮笑脸道:“小妹妹,有点意思……不过,老子可不是吓大的……”

言毕直冲上前。

春花秋月挺剑迎上。

柳若菲惊呼,莫要杀他!

春花秋月动如闪电,本来就没准备杀人,只是想刺伤他胳膊。听到公主命令,手下稍微一缓,顿觉剑面一股沛不可御的大力涌来,带得身子一歪。旋即,双腕被铁箍一般的双手钳住,酸软无力,宝剑脱手坠地。

两女前冲之势止不住,身子又被带歪,手腕被扣,连宝剑也丢了,却不慌张。借势斜肩撞向醉汉,腕上急催真气穿透对方劳宫穴,突入经络。然而,她二人真气宛如清流进了沙漠,泥菩萨掉进江河,瞬间消失无踪。

根本来不及惊恐了,她们的手腕被对方捏住一拽,整个身子转了半个圈,吃背心一掌推来,立刻腾云驾雾般飞起,撞到了周围的树干上。

那掌是推而非拍击,二女在空中便调整好身形,双掌在树干一按卸力落下。人没受伤,却花容失色,饱满的胸脯澎湃起伏。方才分明在鬼门关打了转,对方如果重击,恐怕连心肝肺都要被震碎。

两位铜胎境高手合击,一照面便被一名既不是武道巅峰,又不是仙师修士的醉汉击败,兵刃丢失,端的匪夷所思。

站立在树梢的童金感觉脊背生寒。

察觉此人体内无半分真气,体外更无法力波动,的的确确是一个俗人。仅仅依仗力气大,速度快,快得连他也看不清动作。难道俗人的筋骨可以强悍如斯?从未听说过。加上对方口里漫不在乎冒出的“白玉京”,令堂堂仙师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柳若菲痛苦地抚胸咳嗽。

四象诛阴阵能镇压阴物,却镇不住活生生的人。法阵刚刚启动,春花秋月就被对方强行推出阵外。她等于胸口被擂了一记重拳,受到了反噬。

两名剑婢趋前半步呆立,不知如何是好。再往前走,便是强行闯阵了。当下之计,须等公主撤了阵法。

楚大神棍见两名姑娘失魂落魄地站在坪地边缘,眼神巴巴像两条小狗,哈哈大笑道:“小妹妹,你们看好了,剑是这样舞滴……”

他拔出插在地上的双剑,瞬间双龙绕身。

初时脚步跌跌撞撞,还看得清招式,看得清霍霍剑光里的人影。一息之后,只见到两团白光。再一息之后,风雷激荡,坪地上只见一个巨大的雪亮光球绕着亭子转了一圈。

落叶飞旋,皆成齑粉。

楚凡并未专门练过剑法,只顾把记忆里的太极剑、形意剑、玉女剑、达摩剑……一一使将出来。他双剑在手,阴阳互补,以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挥出,其实不像原来剑法了,唯快而已。但这份快,却是超越了人体行动能力的快,一秒斩出上百剑。恰似在方圆三米内形成了一个飞旋的剑阵,滴水不能进,片羽不能落。

十数息之后,伴随一声清吒,“来如雷霆收震怒,罢似江海凝清光”,楚凡绕场一周,骤然收势,郎声笑问:“小妹妹,我剑如何?”

坪中出现了一个宽达三米的圆带,带上枯叶皆成粉末,像铺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地毯。

春花秋月痴痴呆呆,非常不淑女地把嘴巴张开,能够塞进一个小包子了。脑海里犹剑光纵横,万千剑招倏忽而生,倏忽而逝。

童金汗流浃背。

作为剑修,追求一剑飞出,千万里外取大将首级,对武技是瞧不上眼的。然而见过方才那一阵疯狂“剑舞”后,他确信三步之内,自己即使有准备也避不开对方出手。这条醉汉贴身近战,将是所有仙师的噩梦。

柳若菲的纤纤玉手在面庞前一拂,随即鼓掌道:“好!”

楚凡歪斜着颈子望向她,问道:“小妹妹,你,怎么这么快就卸妆了?别人卸妆以后是丑八怪,你卸妆了怎么这么好看?”

柳若菲右手压左手平端至左胸前,微微屈膝低头一福,道:“云梦柳若菲见过公子。”

她路上为防备别人窥破真容,使了个障眼小幻术。此刻觉得若不以真面目示人,也太没有礼貌了。

金枝玉叶,屈尊行礼,楚凡却傻兮兮不晓得回礼,疑惑地问道:“云梦?这个名字我好熟悉,究竟在哪里?”

云梦国面临灭顶之灾,天下谁人不知?柳若菲倒不觉得对方装傻,只认为喝糊涂了,笑吟吟揭过了这话题,解释道:

“刚才是一场误会。我们在山顶布阵,准备捉拿厉鬼,刚巧公子赶来……”

“鬼……鬼在哪里?”

楚凡脑海中也有“鬼”这个印象,却死活想不起是怎么一回事。茫然四顾,望着柳若菲摇了摇头,道:

“小妹妹,你这么漂亮,肯定不是鬼……就算是鬼,只要不害人,我也不会杀你……鬼,鬼在哪里?”

他又望了望春花秋月,提起双剑掷过去。

两女见状急闪。

那剑飞得却不快,到了坪地边沿突然一滞,斜斜坠下插入泥土。

两女赶快拾取。

“果然有鬼……”楚凡闭上眼睛,向外跨出两步,身子却像陷入了泥潭之中,喃喃自语道:“这是屏蔽力场?还是鬼打墙……我就不相信,打不穿它。”

说完退后一步,目露精光,右胳膊使劲抡了两圈,曲肘握拳,准备狠狠朝前捣去。

柳若菲抱起瑶琴,疾呼:

“公子请住手,勿急。待我撤掉阵法……”

楚凡闻言,瞬间像木偶一般僵立不动,乖乖的。

咔嚓一声巨响,距离山顶不过几米。

紧接着,远远近近上百道“咔嚓”声汇聚成一片,夹杂着泥土翻动的声音,爬行的声音,令人头皮发炸。

站立树梢上的童金倒吸一口凉气,大喊:

“丫头,千万不要撤阵。春花秋月,赶快上树。”

草地上,罗盘的指针疯狂转动。

第五十四章 小妹妹

柳若菲再次看了一下罗盘,见毫无异状,确定眼前只是一个酒醉的妄人。把瑶琴轻轻放在台阶上,缓缓站起,道:“这位公子,想必是一场误会,多有得罪了。”

楚凡前仰后合,乜视斜指,狂笑道:“哈哈哈,公子?还相公呢……小妹妹,穿着古服,就真以为自己是古人呀……”

闻言,春花秋月咬紧银牙,怒斥“大胆”。公主金枝玉叶,岂容冒犯?若不是见方才奔行上山的声势太过惊人,又被“白玉京”唬住,早把这狂徒拿下。

楚凡歪歪斜斜往前走,眼珠子瞪着溜圆,指着柳若菲道:“你这个妆,粉底厚得可以烙饼吧。怎么化得这样古怪?好像脸上蒙了一层半透明的玻璃纸……”

春花秋月踏上前一步,“铮”一声双剑交叉。对方手指如果再伸半尺,定会被绞断。

楚凡踉跄退后一步,竖起大拇指,嘻皮笑脸道:“有点意思……不过,老子可不是吓大的……”

言毕直冲上前。

春花秋月挺剑迎上。

柳若菲惊呼,莫要杀他!

春花秋月动如闪电,本来就没准备杀人,只是想刺伤他胳膊。听到公主命令,手下稍微一缓,顿觉剑面一股沛不可御的大力涌来,带得身子一歪。旋即,双腕被铁箍一般的双手钳住,酸软无力,宝剑脱手坠地。

两女前冲之势止不住,身子又被带歪,手腕被扣,连宝剑也丢了,却不慌张。借势斜肩撞向醉汉,腕上急催真气穿透对方劳宫穴,突入经络。然而,她二人真气宛如清流进了沙漠,泥菩萨掉进江河,瞬间消失无踪。

根本来不及惊恐了,她们的手腕被对方捏住一拽,整个身子转了半个圈,吃背心一掌推来,立刻腾云驾雾般飞起,撞到了坪地周边的树干上。

那掌是推而非拍击,二女在空中便调整好身形,双掌在树干一按卸力落下。人没受什么伤,却花容失色,饱满的胸脯澎湃起伏,知道方才分明在鬼门关打了一转。对方如果重击,恐怕自己的心肝肺都要被震碎。

两位铜胎境高手合击,一照面便被一名既不是武道巅峰,又不是仙师修士的醉汉击败,兵刃丢失,端的匪夷所思。

站立在树梢凝神戒备的童金感觉脊背生寒。

早察觉此人体内无半分真气,体外更无法力波动,的的确确是一个俗人。仅仅依仗力气大,速度快,快得连他也看不清动作。难道俗人的筋骨可以强悍如斯?亘古以来,从未听说过。加上对方口里漫不在乎冒出的“白玉京”,令堂堂仙师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柳若菲痛苦地抚胸咳嗽。

四象诛阴阵能镇压阴物,却镇不住活生生的人。法阵刚刚启动,春花秋月就被对方强行推出阵外。她等于胸口被擂了一记重拳,受到了反噬。

两名剑婢趋前半步呆立,不知该如何是好。再往前走,便是要强行闯阵了。当下之计,须等公主撤了阵法。

楚大神棍见两名姑娘失魂落魄地站在坪地边缘,眼神巴巴像两条小狗,哈哈大笑道:“小妹妹,你们看好了,剑是这样舞滴……”

他拔出插在地上的双剑,瞬间双龙绕身。

初时脚步跌跌撞撞,还看得清招式,看得清霍霍剑光里的人影。一息之后,平地浮起两团白光。再一息之后,风雷激荡,坪地上只见到一个巨大的雪亮光球绕着亭子转了一圈。

落叶飞旋,皆成齑粉。

楚凡并未专门练习过剑法,只顾把记忆里的太极剑、形意剑、玉女剑、达摩剑……一一使将出来。他双剑在手,阴阳互补,以不可思议速度挥出,其实不像原来剑法了,唯快而已。快得超越了人体极限,一秒斩出上百剑。恰似在方圆三米内形成了一个飞旋的剑阵,滴水不能进,片羽不能落。

十数息之后,伴随一声清吒,“来如雷霆收震怒,罢似江海凝清光”,楚凡绕场一周,骤然收势,得意洋洋地笑问:“哈,我剑如何?”

坪地边沿出现了一个宽达三米的圆带,带上枯叶皆成粉末,像铺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地毯。

春花秋月痴痴呆呆,非常不淑女地把嘴巴张开,能够塞进一个小包子了。脑海里犹剑光纵横,万千剑招倏忽而生,倏忽而逝。

童金汗流浃背。

作为剑修,追求一剑飞出,千万里外取大将首级,对武技是瞧不上眼的。然而见过方才那一阵疯狂“剑舞”后,他确信三步之内,自己即使有准备也避不开出手。这条醉汉贴身近战,将是所有仙师的噩梦。

柳若菲纤纤玉手在面庞前一拂,随即鼓掌道:“好!”

楚凡歪斜着颈子望向她,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卸妆了?别人卸妆以后是丑八怪,你卸妆了怎么这么好看?”

柳若菲右手压左手平端至左胸前,微微屈膝低头一福,道:“云梦柳若菲见过公子。”

她路上为防备别人窥破真容,戴上了惟妙惟肖的面具。晚上出来嫌累赘就没戴,使了一个障眼小幻术。此刻见白袍书生身手惊人,言语狂猬却无恶意,觉得若不以真面目示人,也太没有礼貌了。

金枝玉叶屈尊行礼,楚凡却傻兮兮不晓得回礼,疑惑地问道:“云梦?这个名字我好熟悉,究竟在哪里?”

云梦国面临灭顶之灾,天下谁人不知?柳若菲倒不觉得书生装傻,只认为喝糊涂了,笑吟吟揭过这话题,解释道:

“刚才是一场误会。我们在山顶布阵,准备捉拿厉鬼,刚巧公子赶来……”

“鬼……鬼在哪里?”

楚凡脑海中依稀对“鬼”有印象,却死活想不起是怎么一回事。茫然四顾,望着柳若菲摇了摇头,道:

“小妹妹,你这么漂亮,肯定不是鬼……就算是鬼,只要不害人,我也不会杀你的……鬼,鬼在哪里?”

他又望了望春花秋月,提起双剑掷过去。

两女见状急闪。

那剑飞得却不快,到了坪地边沿突然一滞,斜斜坠下插入泥土。

两女赶快拾取。

“果然有鬼,抛物线的轨迹改变了……”

楚凡闭上眼睛,向外跨出两步,身子却像陷入了泥潭之中,喃喃自语道:

“这是屏蔽力场?还是鬼打墙……我就不相信,打不穿它。”

说完退后一步,目露精光,右胳膊使劲抡了两圈,曲肘握拳,准备狠狠朝前捣去。

柳若菲抱起瑶琴,疾呼:

“公子请住手,勿急。待我撤掉阵法……”

楚凡闻言,瞬间像木偶一般僵立不动,乖乖的。

咔嚓一声巨响,距离山顶不过几米。

紧接着,远远近近上百道“咔嚓”声汇聚成一片,夹杂着泥土翻动的声音,窸窸窣窣爬行的声音,令人头皮发炸。

站立树梢上的童金倒吸一口凉气,大喊:

“丫头,千万不要撤阵。春花秋月,赶快上树。”

草地上,罗盘的指针疯狂转动。

第五十五章 骷髅小怪

山岗的树木高大,遮天蔽日,林子幽暗。

此刻,幽暗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白芒,向山顶汇集。

不多时,上百具骷髅把坪地围得水泄不通。后面还有陆陆续续赶来的,跌跌撞撞,张牙舞爪。但坪地周围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它们一靠近就畏缩地退后。

柳若菲颇为有趣地看着,毫无惧色,轻轻唤:“公子,请到亭子这边来。我有避邪的法器,阴物不敢靠近的。”

楚凡哦了一声没过去,反向外踏了一步,脑袋往探,眼珠距离最近骷髅的黑窟窿眼眶仅仅一尺,嘴里嘟嘟囔囔:

“狗日的,居然整高科技来吓唬老子,舍得下血本。老子又不是吓大的……这些骷髅兵做得像真的一样,动力系统在哪里?指挥系统又在哪里?难道靠电磁波发送射能量,输送指令……”

柳若菲不知道他神叨叨念些什么,见不肯过来,气恼地跺了跺脚。心道只要阵法不被攻破,呆在里面倒也安全。

数百个骷髅机械地攒动,里三层外三层,林子中间白花花的全是,令人毛骨悚然,如身处噩梦之中。

待骷髅集中得差不多时候,像是接到了某种指令,不再理会坪中两人,齐刷刷望向了三棵树。

那三棵树上,站着三个人。

春花秋月抿紧嘴唇,面色苍白。她们虽然是武道高手,但平日里侍奉公主,出入宫殿,哪见过这等场面?心脏砰砰乱跳,腿肚子发软。

童金暗暗叫苦。

天道循环,万物相生相克。

专修镇鬼之术的法师,往往本事低微。如果碰上了以战力著称的剑修,十颗头颅都不够砍。可法师的一张符咒拍出,可以令阴煞退避,群鬼慑服。而剑修碰上了骷髅兵团,却只有逃跑的份。甚至还不如世俗间的万人敌,挥舞狼牙棒一通乱砸。

唰……

三具骷髅同时跳起一丈多高,尖利的爪子抓向三人。阴寒之气上袭,白骨森森。

春花秋月挥剑劈下,砍中了骷髅头,手臂巨震如斩到了钢铁。那两具骷髅落地,若无其事晃了晃被劈裂的颅骨,再次跳起。

童金却没有与骷髅硬拼,迅速往树冠再爬了三尺,喊道:“你们不要砍了,砍不完的,快往上爬。它们的关节僵硬,跳不了太高,也爬不了树。”

二女闻言往上攀爬了三尺多,抹干净额头细密汗珠,长吁一口气。果然,骷髅再跳起时,臂爪伸直也够不到她们鞋底。

众骷髅此起彼伏,诡异地上蹿下跳了一阵后,突然静止。过了数息,又蜂拥扑到树下啃起来。铜牙铁齿,一撕就是碗大一口木头渣滓。

童金急忙跳到旁边一棵树,疾呼二女过去。心想等这棵被啃得差不多,再换一棵。山岗上至少有几千棵树,啃三天三夜也啃不完。等太阳一出,放一把大火焚烧,这些骷髅就是粉骨碎身的命。

然而众骷髅却不理会三人了,只顾啃三棵树干朝向坪地的那一面。照这样速度,只需一盏茶工夫大树就会被啃倒,砸破四象诛阴阵。

乖乖,骷髅居然运用兵法,晓得避虚就实,只怕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不过如此。

咯嚓咯嚓啃树的声音令人心惊肉跳,童金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他身为仙师,年轻时吃了阴魂的亏之后,当然修习了克制法术,收集了几件镇鬼的法器符箓。但那些法器符箓不是特别强大,遭遇了如此多的骷髅,甩出去也是杯水车薪。动用飞剑的话收效甚微,法力还要损耗。况且,必定有一条强大的阴魂潜伏在附近,伺机而动。继续耗下去,局面只会越来越糟糕。

嗵,嗵,嗵……

半山腰传出杂沓沉重的夯地声音。

数梢上的三人扭头回望,寒毛倒竖。

影影绰绰,只见一大群“人”双臂前伸,两腿并拢,僵硬地蹦跳上山。最前面的几个,隐约可以见到肌肤烂掉小半露出骨骼,甚至眼珠子滚出了眼眶,挂在半白骨半腐肉的脸上晃荡……

这是——新死之人。

显然地势越高的坟年代越久远,里面的死人早变成了白骨。而靠近山脚的坟比较新,里面的死人并没有腐烂干净。

新死之人比不了僵尸与骷髅厉害,却最多尸水,尸气深重。普通人被尸气一熏即倒,被尸水溅到必定溃烂重病,一命呜呼。

童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喊道:

“公主,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再迟就来不及了。我数一二三,你立即撤掉阵法,春花秋月跳下去带你上树,从树梢纵跃下山。”

“童叔叔,请稍等。”

柳若菲跑到楚凡近前轻轻唤了两句“公子”,见没反应,又探头侧脸细看,嘻嘻笑道:“他怎么站着就睡着了?”

这种时候也亏她能够笑得出,不像仪态端方的公主,倒像个俏皮的民间少女。

唉,童金重重拍了一下树干,道:“公主,不要管他了,我们赶紧走。”

柳若菲仰面,认真问道:“童叔叔,你可不可以带他走?”

“哎呀,丫头,你不知道眼下的局面凶险!”

童金急得跺脚,解释道:

“整座山的坟头掘开,所有骷髅尸体全部跑出来了。暗中必定潜伏了一条强大的阴魂,我必须全神戒备。要是挟带一个人在树上奔跑,会顾不过来,大伙统统完蛋。

骷髅无灵智无魂灵,行动却极有章法,极可能被一位高深莫测的鬼修操控。而能够随便掀起几百个坟头的鬼修,法力非同小可,你我根本不是对手。趁着他还没有现身,我们得赶快跑。”

柳菲絮一指楚凡,道:

“那他呢?我们一走,他岂不是要被撕成碎片?”

“哎呀,丫头,你怎么这么迂腐?不是我们不救他,是救不了!叫醒他,让他自生自灭。”

“不,童叔。他是被我的琴声引上山的,如果不管,那便是我杀了他。若菲不迂腐,只是不想在最后的三个月里思及此事内疚,道心蒙尘。童叔叔,我意已决。你带着春花秋月速回客栈,一清早启程赶往姬国,不用管我了。纵然四象诛阴阵被打破,我还有避邪法器傍身,说不定没事。”

春花秋月哭道,我们不走,留下来陪公主!

柳若菲蛾眉一竖,厉声斥道,走,寻个好人家嫁了,不要再回云梦!

童金见她态度坚决,又见三棵大树的径围被啃得快超过一半,恐怕只消半盏茶工夫就会倒下,咬牙道:

“好,要死大家一起死,要活大家一起活。丫头,你先弄醒他。这人的筋骨强横无匹,只要醒了酒,上树纵跳肯定没问题。实在不行,老夫带他闯出去。”

柳若菲松了口气,忙加大声音唤了几句“公子”。见依然没有反应,退回亭子前抱起瑶琴重重一拨弦。这把琴是控制四象诛阴阵的阵眼,也是一件法器。

铮……

尖利至极的琴音响起,仿佛一条钢丝直冲云霄,刺得人头痛欲裂。

静静站立的书生身体一颤,茫然四顾,怒吼道:“是谁,是谁在扎我耳朵?”

柳若菲还来不及开腔解释,就见书生的眼睛越来越亮,直勾勾发出贪婪的光芒,嘴巴半张流出了一条晶亮哈喇子,用手指点着坪地周围密密层层的骷髅,惊喜叫道:

“哇塞,发达了,好多骷髅小怪……打十个可以增加一点经验值,十点经验值可以兑换成一点敏捷度……蚊子也是肉,白要谁不要?哼,便宜可不能让别人抢跑了……数一数有好多,一、二、三……”

那货只数几下就眼花缭乱不耐烦了,兴奋地嗷嗷叫,甩开两条膀子,饿狗抢骨头一般冲出阵去。

又被反噬,柳若菲手按胸口却忘记了疼痛,眼珠子非常不淑女地瞪得溜圆。即使聪慧如她,脑筋也一下子也转不过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树梢上站立的三人彻底石化。

第五十五章 骷髅小怪

山岗的树木高大,遮天蔽日。林子里又密布藤萝灌草,深邃幽暗。

此刻,幽暗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白芒如萤火流动,朝山顶汇集而来。

不多时,上百具骷髅把坪地围得水泄不通。后面还有陆陆续续赶来的,跌跌撞撞,张牙舞爪,却发不出声音。但坪地周围似乎有一堵无形的墙,它们一靠近就畏缩地退后。

柳若菲颇为有趣地看着,毫无惧色,轻轻呼唤:“公子,请到亭子这边来。我有避邪的法器,阴物不敢靠近的。”

楚凡哦了一声却没过去,反而向外踏了一步,脑袋瓜拼命往前探,眼珠子距离最近骷髅的黑窟窿眼洞仅仅一尺,嘴里嘟嘟囔囔:

“狗日的,是哪个居然整出高科技来吓唬老子,舍得下血本嘛。老子又不是吓大的……这些骷髅兵做得像真的一样,动力系统在哪里?指挥系统又在哪里?难道依靠电磁波发射能量,输送指令……”

柳若菲不知道他嘴巴里神叨叨念些什么,见不肯过来,气恼地跺了跺脚。心道只要阵法不被攻破,呆在里面倒也安全。

数百个骷髅机械僵硬地攒动,寒气森森,冰凉刺骨,里三层外三层,连林子中间白花花的一片全是。端的令人毛骨悚然,如身处噩梦之中。

待骷髅集中得差不多时候,像是接到了某种指令,不再理会坪中两人,齐刷刷望向了三棵树。

那三棵树上,站着三个人。

春花秋月抿紧嘴唇,面色苍白。她们虽然是武道高手,但平日里侍奉公主,出入宫殿,哪里见过这等恐怖场面?心脏砰砰乱跳,腿肚子有点发软。

童金暗暗叫苦。

天道循环,万物相生相克。

专修镇鬼之术的法师往往本事低微,如果碰上了以战力著称的剑修,十颗头颅都不够砍。可法师的一张符咒拍出,可以令阴煞退避,群鬼慑服。而低阶剑修碰上了骷髅兵团,却只有逃跑的份。甚至还不如世俗间的万人敌,挥舞狼牙棒一通乱砸。

唰……

三具骷髅同时跳起一丈多高,尖利的爪子抓向三人。白骨森森,阴寒之气翻涌上袭。

春花秋月挥剑劈下,砍中了骷髅头,手臂巨震如斩钢铁。那两具骷髅落地,若无其事晃了晃被劈裂的颅骨,再次跳起。

童金却没有与骷髅硬拼,迅速往树冠再爬了三尺,喊道:“你们不要砍了,砍不完的,快往上面爬。它们的关节僵硬,跳不了太高,也爬不了树。”

二女闻言往上攀爬了三尺多,抹干净额头细密汗珠,长吁一口气。果然,骷髅再跳起时,臂爪伸直也够不到她们鞋底。

众骷髅此起彼伏,诡异地上蹿下跳了一阵后,突然静止。过了数息,又蜂拥扑到树下啃将起来。铜牙铁齿,一撕就是碗大一口木头渣滓。

童金瞧了一阵,急忙跳到旁边一棵树,疾呼二女过去。心想若这一棵被啃得差不多时,再换一棵。山岗上至少有几千棵树,啃三天三夜也啃不完。等太阳出来后放一把大火焚烧,这些骷髅就是粉骨碎身的命,休想再兴风作浪。

然而众骷髅却不理会三人了,只顾啃三棵树干朝向坪地的那一面。照这样速度,只需一盏茶工夫大树就会被啃倒,砸破四象诛阴阵。

乖乖,骷髅居然运用兵法,晓得避虚就实,只怕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不过如此。

咯嚓咯嚓啃树的声音令人心惊肉跳,童金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他身为仙师,年轻时吃了阴魂的亏之后,当然修习了粗浅克制法术,收集了几件镇鬼的法器符箓。但那些法器符箓不是特别强大,遭遇了如此多的骷髅,甩出去也是杯水车薪。如果动用飞剑的话,收效甚微,法力还要损耗。况且,必定有一条强大的阴魂潜伏在附近,伺机而动。继续耗下去,局面只会越来越糟糕,弄不好今夜将横死山岗。

嗵,嗵,嗵……

半山腰传出杂沓沉重的夯地声音。

数梢上的三人扭头回望,寒毛倒竖。

影影绰绰,只见一大群“人”双臂前伸,两腿并拢,僵硬地蹦跳上山。最前面的几个,隐约可以见到肌肤烂掉小半露出骨骼,肠子流出肚皮,甚至眼珠子滚出了眼眶,筋筋丝丝牵连,挂在半白骨半腐肉的脸上晃荡……

这是——新死之人。

显然地势越高的坟头年代越久远,里面的死人早变成了白骨。而靠近山脚的坟头比较新,里面的死人并没有腐烂干净。

新死之人比不了僵尸与骷髅厉害,却最多尸水,尸气深重。普通人被尸气一熏即倒,被尸水溅到必定溃烂重病,一命呜呼。

童金一颗心直往下坠,脸色越来越难看,呼喊道:

“公主,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再迟就来不及了。我数一二三,你立即撤掉阵法。春花秋月跳下去带你上树,我开路,从树梢纵跃下山。”

“童叔叔,请稍等。”

柳若菲跑到楚凡近前轻轻唤了两句“公子”,见没反应,又探头侧过脸庞细看,嘻嘻笑道:“咦,他怎么站着就睡着了?”

这种时候也亏她笑得出,不像仪态端方的公主,倒像个俏皮的民间少女。

唉,童金重重拍了一下树干,道:“公主,不要管他了,我们赶紧走。”

柳若菲仰面,认真问道:“童叔叔,你可不可以带他走?”

“哎呀,丫头,你不知道眼下的局面凶险!”

童金急得跺脚,解释道:

“整座山的坟头掘开,所有骷髅尸体全部跑出来了。暗中必定潜伏了一条强大的阴魂,我必须全神戒备。倘若挟带一个人在树上奔跑,就会顾不过来,大伙统统完蛋。

骷髅无灵智无魂灵,行动却极有章法,极可能被一位高深莫测的鬼修操控。而能够控制阴魂,随便掀起几百个坟头的鬼修,法力非同小可,你我根本不是对手。趁着他还没有现身,我们得赶快跑。”

柳菲絮一指楚凡,道:

“那他呢?我们一走,他岂不是要被撕成碎片?”

“哎呀,丫头,你怎么这么迂腐?不是我们不救他,是救不了!叫醒他,让他自生自灭去。”

“不,童叔。他是被我的琴声引上山的,如果不管,那便是我杀了他。若菲并不迂腐,只是不想在最后的三个月里思及此事内疚,道心蒙尘。童叔叔,我意已决。你带着春花秋月速回客栈,一清早启程赶往姬国,不用管我了。纵然四象诛阴阵被打破,我还有避邪法器傍身,说不定没事。”

春花秋月哭道,我们不走,留下来陪公主!

柳若菲蛾眉一竖,厉声斥道,走,寻个好人家嫁了,不要再返回云梦!

童金见她态度坚决,又见三棵大树的径围被啃得快超过一半,恐怕只消半盏茶工夫就会倒下,咬牙道:

“好,要死大家一起死,要活大家一起活。丫头,你先弄醒他。这人的筋骨强横无匹,只要醒了酒,上树纵跳肯定没问题。实在不行,老夫带着他硬闯出去。”

柳若菲松了口气,忙加大声音喊了几句“公子”。见书生依然没有反应,退回亭子前抱起瑶琴重重一拨弦。这把琴是控制四象诛阴阵的阵眼,也是一件法器。

铮……

尖利至极的琴音响起,仿佛一条钢丝直冲云霄,刺得人头痛欲裂。

静静站立的书生身体一颤,茫然四顾,怒吼道:“是谁,是谁在扎我耳朵?”

柳若菲掩嘴轻笑,还来不及开腔解释,就见书生的眼睛越来越亮,直勾勾发出贪婪的光芒,嘴巴半张流出了一条晶亮哈喇子,用手指点着坪地周围密密层层的骷髅,惊喜叫道:

“哇塞,发达了,好多骷髅小怪……耶,打怪升级。打十个可以增加一点经验值,十点经验值兑换成一点敏捷度……蚊子也是肉,白要谁不要?哼,便宜可不能让别人抢跑了……数一数有好多个,一、二、三……”

那货只数几下就眼花缭乱不耐烦了,兴奋地嗷嗷怪叫,甩开两条膀子,饿狗抢骨头一般冲出阵去。

又被反噬,柳若菲手按胸口却忘记了疼痛,眼珠子非常不淑女地瞪得溜圆。即使聪慧如她,脑筋也一下子也转不过弯,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树梢上站立的三人彻底石化。

第五十六章 谪仙人

砰……啪……咔嚓……咯嘣……

书生跌跌撞撞,恰似蛮牛闯进了瓷器店,一通拳打脚踢。

一连串快到极致的声响发出,坪地周围腾起了白烟,那是骨骼断裂后扬起的粉末。

仅仅只过了十几息,四象诛阴阵外围的上百架骷髅被击打粉碎。

书生仰天狂笑。

剑修童金瞠目结舌。

乖乖,这还是人吗,骷髅的阴寒之气对他丝毫不起作用!即使仙人降临,倘若不动用法术仙器,仅仅凭借身躯的力量来消灭这些骷髅,场面也不过如此吧。

武道高手春花秋月目瞪口呆。

她们挥剑劈过骷髅,知道坚逾钢铁,可在书生的拳脚下怎么跟纸糊的一般?何况骷髅重重叠叠,张牙舞爪,防不胜防,那书生怎么浑身长了眼睛?

还是柳若菲最轻松,脸上的表情由疑惑震惊渐渐变成释然。书生在阵外打到哪里,她就在阵内跟着转到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书生一停下身形狂笑,一地的骷髅爪子便往他身体上爬,顷刻间好像变成了一个人形的货郎担子,挂满糖葫芦。

书生只得双脚交替蹦跳,双手往身上胡乱拍打,仿佛被黄蜂蛰了的大马猴。

柳若菲距离他才两尺,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

书生的袍子在撞树上山时早褴褛不堪,露出了亵衣。经过这一阵与骷髅厮打后,上身袍子与亵衣的“钩肩”更是变成了一条条布带,随风飘扬,现出插在腰间的一根竹管。

柳若菲还细心地注意到,书生的前胸后背被抓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血痕。然而骷髅凌厉一抓可以撕裂树皮,怎么抓不透书生吹弹可破的肌肤?那些痕迹均极浅,似乎血一流出就凝成了血痂,不往外渗。

书生清理干净身上,脚下却被两只骷髅头咬住了鞋子,交错一踩把它们踩得粉碎,扭头望向林子里。

凶残,太凶残了!

骷髅没有灵智,本不该感觉害怕。但此刻林中残存的一大群好像被吓傻,不晓得进攻了。见他朝这边看,均往后一缩。

书生兴高采烈往树林子扑,叫道:“耶,还有好多小怪呢……”

柳若菲急忙喊,“你背上挂着一只爪子呢”,他却根本不管。

比虎入羊群快得多,十息不到,林中又是一地碎骨。

书生又大叫起来:

“我靠,这是什么?小尸怪……尼玛,简直太臭了……坏了,今天没豌豆……”

被群新死之人逼得连连后退,那货突然拔出一棵碗口大的树冲向前,嘴里嚷道:“蚊子也是肉,毛毛雨也能湿衣服。老子灭了你们……”

新死之人的形容恐怖,尸水与尸气有剧毒,战斗力却不强,转瞬之间被割麦子一般打翻。

书生上窜下跳的身影消失,嗷嗷怪叫声渐渐远去。

柳若菲一拨琴弦,四象诛阴阵关闭,童金与春花秋月跳入坪中。二婢摇摇晃晃,面色苍白,仿佛大梦初醒。

“公主,赶快上树。这遍地的头颅手骨,被咬一口、抓一下,阴寒之气便会透体,可不是好耍的。”

柳若菲却没有回答,反问道:“童叔,看出来了吗?”

童金皱了皱眉,道:

“这,我法力低微,实在看不出来。自古以来,此类传说很多,经历者却少之又少,大部分以讹传讹。我看他酒醉得厉害,恐怕在胡说八道。”

“不,我猜测他这些话从未对人讲过,否则早被国师接走了。这一次是机缘巧合,酒后吐真言,被我们撞上了。”

“公主要想弄清楚,何不赶快下山?”

“不,神龙见首不见尾,寻找很难。何况我们隐藏行迹去往姬国,招摇不得。我猜他一定会回转,就在这里等。”

“啊,请公主三思。虽然满山的骷髅尸怪被清理了,可阴魂还没有现形的。”

柳若菲摇摇头,道:

“童叔,你想呀。姬国的妙罗真人虽然与厉国的地随子不对眼,却与魏师没什么交情。二十年前姬厉大战,云梦没有出兵,却也不卖粮草给厉国,禁止西北运输车队借道,帮了姬国大忙。但这些年来,姬国眼睁睁看着徐国、曾国吞没我们两县,厉国吞没六县,光嘴巴上有气无力地喊了几句。

父王乱了方寸,以为送出神息,妙罗真人便会施以援手。其实,既然神息不能帮助飞升,对国师而言就没有那么珍贵。姬国若想支援云梦,早就结盟了。我们这一趟偷偷出使,无非是求个心里安慰,势必自取其辱。

若菲出生时,神息降临王宫。云梦对外禁绝消息,以为是天命之人,可惜我并不能与神息沟通。五岁时,魏师带若菲参加了昆仑大会,见到了众国师的出手,可以摧山岳裂黄泉。然而,都不及今夜神奇,不可思量。童叔,你可曾见过这样的俗人醉汉,身无半分真气与法力波动,却口口声声‘白玉京’,把骷髅尸怪当作蚊子肉?”

童金沉吟道:

“这个,老夫自然明白……还是觉得要从长计议,先离开阴秽险地再说。”

柳若菲斩金截铁道:

“千百年来,国师飞升入如过江之鲫,而谪仙下凡却少之又少。仙缘何其难逢,可遇不可求。即使云梦无灾,我也要留下来看个究竟。就算他不是谪仙人,也是亘古之奇迹。若菲修习阵法格物十几年,一事无成。碰到这种机缘,岂能因险避开,就此错过?”

春花秋月听到“谪仙人”三字,吓一大跳。

坪外骷髅虽然被书生打得粉碎,待四象诛阴阵一撤,满地断裂残破的骨爪却像蝎子般爬了过来。二女手忙脚乱挥剑一一荡开,闻言一怔,一只骨爪抓住了春花剑尖。秋月忙运剑去劈,连劈几下没劈掉,又用脚去剁。

等她们好不容易处理完这只在书生脚下如同糕点一般被踩得嘎嘣脆的骨爪,发现剑尖被生生抓出了几道小缺口,心悸不已。

“好,丫头。愿天佑云梦,老夫就陪你看个究竟。”

童金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走到边坪边沿,拔开塞子撒了一圈。淡黄色粉末发出辛辣刺鼻气味,形成一道黄线。扑到黄线前的骨爪飞快后退,侥幸闯进去的几只也被春花秋月一一挑飞。

忙完这些后,四个人站立在亭子前安静地等。

月光皎洁,照着坪外一地碎骨上,发出惨白光芒。骨爪窸窸窣窣乱跑,骷髅头大嘴一张一合,发出“咔咔”之声。端的是诡异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半盏茶后,山腰的道路拐出一个僵硬往上蹦跳的黑影。

春花不由自主模仿书生的腔调,诧异问道:“还有小尸怪?”

童金笑道:

“哈哈哈,丫头,别慌。像这样的新死之人,用石头都能砸倒。不要隔太近,不要用剑刺,以免尸水溅出,尸气侵染。我去掰一根长树枝来,一捅即倒。”

说完踏上前两步,正要跃起,望到又出现了一个僵硬行走的黑影,却不像前面那个伸直手臂蹦跳。

“咦,僵尸?幸好老夫有玉华镇尸符。”

童金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张暗黄色折叠起来的符纸还没展开,身体却僵硬了。

只见一道高高瘦瘦竹竿子似的白影,头顶白色尖帽,手执哭丧棒,肩不动身不晃,飘浮缀在僵尸三尺后。

童金的眼珠子越瞪越大,呼吸急促,突然大叫道:“丫头,赶快布阵,来了白无常。”

他自己则把符纸又塞回去,一屁股坐下,盘起双腿,掏出一个小盒子郑重摆在身前,揭开盖子拈出一把小剑往左手掌心一划,闭目默念了一阵咒语,再把右掌摊开。

随着一声轻咤,童金双眼睁开,神光离合,磅礴气势从身体迸发出来。

那柄小剑光芒乍现,通体血红,静静悬在他胸前空中,嗡嗡蜂鸣不已。似一条蛟龙要挣脱枷锁,直冲九霄。

春花秋月执剑护卫,柳若菲匆忙掏出一颗药丸碾碎腊封后吞下,抱起瑶琴坐下台阶。

铮……四象诛阴阵再次启动。

山腰响起了桀桀怪笑,白影随笑声一飘而至山顶,举起哭丧棒砸下。

阴气森森,排山倒海。

啪一声空气爆鸣,紧接着从四角传出法器碎裂声音,刚刚凝聚的四象诛阴阵被击破。

柳若菲今晚已经受了两次反噬,再受重创,哇一声吐出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春花急忙蹲身扶住了她,秋月则高擎宝剑前冲。

童金早知道柳若非阵法精通,但法力低微,法宝又非上品,四象诛阴阵绝对没可能挡住一击。在哭丧棒拍下之际一声厉啸,“敕”,右手捏成剑指向前一刺。也只有像他这样惯战的仙师才能够把握这样战机,恰巧在法阵破碎时,飞剑电光般射到无常胸前。

谁知千算万算,那无常左手一抬便将飞剑抓住,仿佛抬手摘物一般轻松。指间黑气腾起,一运力,飞剑嘎嘣碎裂。

童金口喷鲜血,仰天栽倒。

这是他的本命飞剑,方才更是燃烧了精血以增长威势,却被无情碾碎,等于丢掉了半条命,功力更是大跌。

秋月高擎宝剑冲过去,见童金栽倒,脚下稍微迟疑。她是武道高手不假,却没有经历生死搏杀,一下子竟然不知道是先扶起童师好呢,还是挥剑斩妖人好。

其实,不管她怎么选择,结局都一样。

白无常只看了一眼。

秋月的脑海像是被冰锥穿过,踉跄前进一步半,宝剑坠地人歪倒。

四个人里面,没有受伤的只有春花了。左手扶住柳若菲,右手抓紧剑柄,一颗心惶急乱蹦,不知道如何是好。

柳若菲努力站直,吩咐道:“不要管我,把他们抱过来。”

春花先去看童金,老仙师却自己蹒跚爬起,咳嗽不已,神情萎顿。

再看秋月昏迷不醒,便拖她到亭子前。

白无常高高瘦瘦,笑脸诡异,尖帽子上写着四个字,“你也来了”。但他破了四象诛阴阵,捏碎了童金的飞剑后,冷淡扫了众人一眼,就一言不发背过身去,望向山下的道路。

对方根本没兴趣对付云梦数人,带来的压力却如山岳一般沉重。

这不是一个量级的战斗!

童金与柳若菲探询地对视,后者指了指亭子,张开嘴无声吐出四个字,聚煞,谪仙。

童金经验丰富,马上就懂了。

柳若菲早发现这块阴地有阵势镇煞,阵眼是这个亭子。但她冰雪聪明,实战却少,所知所晓全来自书本,结果摆了一个大乌龙。到现在才晓得这阵势不是镇煞,而是聚煞。

然而,无论镇煞聚煞,都不重要。

白无常拼着一块宝贵煞地废弃,几百个温养的骷髅尸体被打碎不要,想干什么?也许和他们一样,想要弄清楚“谪仙人”的底细。

老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柳若菲以为连累了莫名其妙上山的书生,猛然间醒悟,对方似乎是不可触及的存在,自己才是倒霉的池鱼。

白无常为什么懒得理他们?有点像猎人打老虎,见先来了群兔子,随手扣下。他们四个人若挣扎,便是求速死;若不动,命运便被掌握在下一场决战里。

新死之人的确新死,衣裳簇新,没有散发出难闻尸气,蹦跳到亭子右后方。

僵尸衣裳腐朽,遍身长满绿毛,站到了亭子左后方。

童金的喉咙咕隆响,小心翼翼憋出一句,绿毛僵尸,可战武道巅峰。

常言的武道巅峰即铜胎境第三重巅峰,人间武力的最高层次。但无常在前,童金不敢作进一步补充。

绿毛僵尸的煞气深重,实力超越了武道巅峰。这白无常有实体,并非阴魂,必是鬼修无疑。

白无常笑嘻嘻的长脸没有任何变化,听到身后嘀咕,仿佛屠夫听到待宰的羊群咩咩叫却不为所动,死死盯着山脚下。

半盏茶后,柳若菲的预感应验了。

白光一道。

一个声音兴冲冲高叫着。

“小妹妹,我来了……那些家伙好臭,我打完后去河里洗了个澡……”

从这里到界河有两里多路,灭掉一百多个尸怪再洗澡跑回,这家伙只用了一盏茶工夫,好快的速度!

第五十六章 谪仙人

砰……啪……咔嚓……咯嘣……

书生跌跌撞撞,恰似蛮牛闯进了瓷器店,一通拳打脚踢,摧枯拉朽。

一连串快到极致密集到极致的声响发出,坪地周围腾起了阵阵白烟,那是骨骼碎裂后扬起的粉末灰尘。

仅仅只过了十几息,四象诛阴阵外围的上百架骷髅被击打粉碎。

书生仰天狂笑。

剑修童金瞠目结舌。

乖乖,这还是人吗,骷髅的阴寒之气对他丝毫不起作用!即使仙人降临,倘若不动用法术仙器,仅仅凭借身躯的力量来消灭这些骷髅,场面也不过如此吧。

武道高手春花秋月目瞪口呆。

她们挥剑劈过骷髅,知道坚逾钢铁,可在书生的拳脚下怎么跟纸糊的一般?何况骷髅重重叠叠,张牙舞爪,防不胜防,那书生怎么浑身长了眼睛?

还是柳若菲最轻松,脸上的表情由疑惑震惊渐渐变成释然。书生在阵外打到哪里,她就在阵内跟着转到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书生一停下身形狂笑,一地的骷髅爪子便往他身体上爬,顷刻间好像变成了一个人形的货郎担子,挂满糖葫芦。

书生只得双脚交替蹦跶,双手往身上胡乱拍打,仿佛被黄蜂蛰了的大马猴。

柳若菲距离他才两尺,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

书生的袍子在撞树上山时早褴褛不堪,露出了亵衣。经过这一阵与骷髅厮打后,上身袍子与亵衣的钩肩更是变成了一条条布带,随风飘扬,现出插在腰间的一根竹管。

柳若菲还细心地注意到,书生的前胸后背被抓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血痕。然而骷髅凌厉一抓可以撕裂树皮,却抓不透书生吹弹可破的肌肤。那些痕迹均极浅,血一流出来就凝成了血痂,不往外渗。

书生清理干净身上,脚下却被两只骷髅头咬住了鞋子,交错一踩把它们踩得粉碎,扭头望向林子里。

凶残,太凶残了!

骷髅没有灵智,本不该感觉害怕。但此刻林中残存的一大群好像被吓傻,不晓得进攻了。见他朝这边看,均往后一缩。

书生兴高采烈往树林子扑,叫道:“耶,还有好多小怪呢……”

柳若菲急忙喊,“你背上挂着一只爪子呢”,他却根本不管。

比虎入羊群快得多,十息不到,林中又是一地碎骨。

书生脚步踉跄,大叫起来:

“我靠,这是什么鬼东西?小尸怪……尼玛,简直太臭了,太恶心了……坏了,今天没带豌豆……”

被新死之人逼得连连后退,那货呆了呆,突然拔出一棵碗口粗的树冲向前,嘴里嚷道:“蚊子也是肉,毛毛雨也能湿衣服。老子灭了你们……”

新死之人的形容恐怖,尸水与尸气有剧毒,战斗力却不强,转瞬之间像割麦子一般被打翻。

书生上窜下跳的身影消失,嗷嗷怪叫声渐渐远去。

柳若菲一拨琴弦,四象诛阴阵关闭,童金与春花秋月跳入坪中。二婢摇摇晃晃,面色苍白,仿佛大梦初醒。

童金急道:

“公主,赶快上树。这遍地的破头颅碎手骨,被咬一口、抓一下,阴寒之气便会透体,可不是好耍的。”

柳若菲却没有回答,反问道:“童叔,你看出来了吗?”

童金皱了皱眉,道:

“这,我法力低微,实在看不出。自古以来,此类传说很多,经历者却少之又少,大部分以讹传讹。我看他酒醉得厉害,恐怕在胡说八道。”

“不,我猜测他这些话从未对人讲过。妖言惑众,即使没被官府镇压,也会引起仙师、国师的注意。这一次是机缘巧合,酒后吐真言,被我们撞上了。”

“公主要是想弄清楚,何不赶快下山?”

“神龙见首不见尾,寻找很难。何况我们隐藏行迹去往姬国,招摇不得。我猜他一定会回转,就在这里等。”

“啊,请公主三思。虽然满山的骷髅尸怪被清理了,可阴魂还没有现形的。”

柳若菲摇摇头,道:

“童叔,你想呀。姬国的妙罗真人虽然与厉国的地随子不对眼,却与魏师没什么交情。二十年前姬厉大战,云梦没有出兵,却也不卖粮草给厉国,禁止西北运输车队借道,帮了姬国大忙。但这些年来,姬国眼睁睁看着徐国、曾国吞没我们两县,厉国吞没六县,光嘴巴上有气无力地喊了几句。

父王乱了方寸,以为送出神息,妙罗真人便会施以援手。其实,既然神息不能帮助飞升,对国师而言就没有那么珍贵。姬国若想支援云梦,早就结盟了。我们这一趟偷偷出使,无非求个心里安慰,势必自取其辱。

若菲出生时,神息降临王宫。云梦对外禁绝消息,以为是天命之人,可惜我并不能与神息沟通。五岁时,魏师带若菲参加了昆仑大会,见到了众国师的出手,可以摧山岳裂黄泉。然而,都不及今夜神奇,不可思量。童叔,你可曾见过这样的俗人醉汉,身无半分真气与法力波动,却口口声声‘白玉京’,把骷髅尸怪当作蚊子肉?”

童金沉吟道:

“这个,老夫自然明白……还是觉得要从长计议,先离开阴秽险地再说。”

柳若菲斩金截铁道:

“千百年来,国师飞升入如过江之鲫,而谪仙下凡却少之又少。仙缘何其难逢,可遇不可求。即使云梦无灾,我也要留下来看个究竟。就算他不是谪仙人,也是亘古之奇迹。若菲修习阵法格物十几年,一事无成。碰到这种机缘,岂能因险避开,就此错过?”

春花秋月听到“谪仙人”三字,吓一大跳。

坪外骷髅被书生打得粉碎,待四象诛阴阵一撤,满地断裂残破的骨爪像蝎子似的爬了过来。二女手忙脚乱挥剑一一荡开,听到“谪仙人”后一怔,一只骨爪便抓住了春花剑尖。秋月忙运剑去劈,连劈几下没劈掉,又用脚去剁。

等她们好不容易处理完这只在书生脚下如同糕点一般被踩得嘎嘣脆的骨爪,发现剑尖被硬生生抓出了几道小缺口,心悸不已。

“好,丫头。愿天佑云梦,老夫就陪你看个究竟。”

童金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走到边坪边沿,拔开塞子撒了一圈。淡黄色粉末发出辛辣刺鼻气味,形成一道黄线。扑到黄线前的骨爪飞快后退,侥幸闯进去的几只也被春花秋月一一挑飞。

忙完这些后,四个人站立在亭子前安静地等。

月亮皎洁,一地碎骨发出惨白光芒。骨爪窸窸窣窣乱跑,骷髅头大嘴一张一合,发出“咔咔”之声。山风过处,呜呜咽咽。端的是诡异阴森,令人毛骨悚然。

半盏茶后,山腰道路拐出一个僵硬蹦跳的黑影。

春花不由自主模仿书生的腔调,诧异地问道:“还有没死的小尸怪呀?”

童金笑答:

“哈哈哈,丫头,别慌张。像这样的新死之人,用石头都能砸倒。你们不要隔太近,不要用剑刺,以免尸水溅出,尸气侵染。我去掰一根长树枝来,一捅即倒。”

说完踏上前两步,正要跃起,望见又出现了一个僵硬行走的黑影,却不像前面那个伸直手臂蹦跳。

“咦,僵尸?幸好老夫有玉华镇尸符。”

童金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张暗黄色折叠符纸还没展开,动作却先僵滞了。

只见一道高高瘦瘦竹竿子似的白影,头顶白色尖帽,手执哭丧棒,肩不动身不晃,飘浮缀在僵尸的三尺后。

童金的眼珠子越瞪越大,呼吸急促,突然大叫:“丫头,赶快布阵,来了白无常。”

他把符纸塞回去,一屁股坐下盘起双腿,掏出一个小盒子郑重摆在身前,揭开盖子拈出一把小剑往左手掌心一划,闭目默念了一阵咒语,再把右掌摊开。

伴随一声轻咤,童金双眼睁开,神光离合,磅礴气势从身体里面迸发出来。

那柄小剑光芒乍现,通体血红,静静悬在他胸前空中,嗡嗡蜂鸣不已。似一条蛟龙要挣脱枷锁,直冲九霄。

春花秋月执剑护卫,柳若菲匆忙掏出一颗药丸碾碎腊封后吞下,抱起瑶琴坐下台阶。

铮……四象诛阴阵再次启动。

山腰响起了桀桀怪笑,白影随笑声一飘而至山顶,举起哭丧棒砸下。

阴气森森,排山倒海。

啪一声空气爆鸣,紧接着从四角传出法器碎裂声音,刚刚凝聚的四象诛阴阵被击破。

柳若菲今晚已经受了两次反噬,再受重创,哇一声吐出鲜血,身体摇摇欲坠。

春花急忙蹲身扶住了她,秋月则高擎宝剑前冲。

童金早知道柳若菲精通阵法,可惜法力低微,法宝又非上品,四象诛阴阵绝对没可能挡住排山倒海般一击。在哭丧棒拍下之际一声厉啸,“敕”,右手捏成剑指向前一刺。

也只有像他这样惯战的仙师才能够把握住一线胜机,恰巧在法阵破碎时,飞剑电光一般射到无常胸前。

但千算万算,没实力终究完蛋。

那无常左手一抬便将飞剑抓住,仿佛摘黄瓜一般轻松。

飞剑剧烈震颤,“啾啾”啸鸣,如一条摇头摆尾垂死挣扎的小鱼。

白无常丝毫不在意,指间黑雾腾起,一运劲,飞剑嘎嘣碎裂。

童金口喷鲜血,仰天栽倒。

这是他的本命飞剑,方才更是燃烧了精血以增长威势,却被无情碾碎,等于丢掉了半条性命,功力大跌。

秋月高擎宝剑冲过去,见童金栽倒,脚下稍微迟疑。她是武道高手不假,却没有经历生死搏杀,一下子竟然不知道是先扶起童师好呢,还是挥剑斩妖人好。

其实,不管她怎么选择,结局都一样。

白无常只看了一眼。

秋月的脑海像是被冰锥穿过,踉跄前进一步半,宝剑坠地人歪倒。

四个人里面,没有受伤的只有春花了。左手扶住柳若菲,右手抓紧剑柄,一颗心惶急乱蹦,不知道如何是好。

柳若菲努力站直,吩咐道:“不要管我,把他们抱过来。”

春花先去看童金,老仙师却蹒跚爬起,咳嗽不已,神情萎顿。

再看秋月昏迷不醒,便抱她到亭子前。

白无常高高瘦瘦,笑脸诡异,尖帽子上写着四个字,“你也来了”。但破了四象诛阴阵,捏碎了童金的飞剑后,只冷淡扫了众人一眼,就一言不发背过身去,望向山下的道路。

对方根本没兴趣对付云梦数人,带来的压力却如山岳一般沉重。

这是,威压!

这不是一个量级的战斗!

童金与柳若菲探询地对视,后者指了指亭子,张开嘴无声吐出四个字,聚煞,谪仙。

童金经验丰富,马上就懂了。

柳若菲发现这块阴地有阵势镇煞,阵眼是这个亭子。但她冰雪聪明,实战却少,所知所晓全来自书本,结果摆了一个大乌龙。到现在才晓得这阵势不是镇煞,而是聚煞。

然而,无论镇煞聚煞,都不重要。

白无常拼着一块宝贵煞地废弃,几百个温养的骷髅尸体被打碎不要,想干什么?也许和他们一样,想弄清楚“谪仙人”的底细。

老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柳若菲以为连累了莫名其妙上山的书生,猛然间醒悟,对方似乎是不可触及的存在,自己才是倒霉的池鱼。

白无常为什么懒得理他们?有点像猎人打老虎,见先来了群兔子,随手扣下。

他们四个若挣扎,便是求速死;若不动,命运便被掌握在下一场决战里,寄希望于谪仙人击败白无常。

新死之人的确新死,衣裳簇新,没有散发出难闻尸气,蹦跳到亭子右后方。

僵尸衣裳腐朽,遍身长满绿毛,站到了亭子左后方。

童金的喉咙咕隆响,小心翼翼憋出一句,绿毛僵尸,可战武道巅峰。

常言的武道巅峰即铜胎境第三重巅峰,人间武力的最高层次。但无常在前,童金不敢作进一步补充。

这头绿毛僵尸的煞气深重,实力恐怕超越了武道巅峰。白无常有实体,并非阴魂,必是鬼修无疑。

听到身后嘀咕,白无常笑嘻嘻的长脸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屠夫听到待宰的羊群咩咩叫却不为所动,死死盯着山脚下。

柳若菲为秋月搭了下脉,想了想,掏出一枚凝神静心的药丸塞入她口里含着。

半盏茶后,柳若菲的预感应验了。

山下白光一道。

一个声音兴冲冲高叫着。

“小妹妹,我来了……那些家伙好臭,打完后去河里洗了个澡……”

从这里到界河有两里多路,灭掉一百多个尸怪再洗澡跑回,这家伙只用了一盏茶工夫,好快的速度!

第五十七章 白无常

一条小路从义山脚下笔直通到山顶,长约五六十丈,宽不到半丈。

坪地周围和林子里的骷髅爪子或许想晒晒月光,跟赶潮螃蟹似的全跑到了道路最后十丈那一段。层层叠叠,钻进爬出。有些骷髅头被横蛮拖过来了,死死咬住一只爪子,眼眶却被深深抠进。

场景荒谬恐怖,令人见之欲呕,头皮发炸。

书生如一线白光直射山顶,到了最后十丈处腾空跃起。

那姿势,好不飘逸潇洒,飘飘欲仙。

背衬瓦蓝夜空,皎洁明月,纤羽般白云,仿佛一位光膀子仙人在御风飞行。

“小……”

“小心”才吐出一个字,柳若菲脖颈像被一只铁手扼紧,说不出话。

嗵,泥土飞溅。

“小?一点也不小。”

书生在空中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在坪边刚刚落下,便端起两只胳膊与肩膀平齐,曲肘,健硕的肱二头肌立刻凸显。随即又骚包地扼腕侧身微蹲,硕大的胸肌跳了几跳。

他确实才洗过澡,裤子还是湿的。

头发上的水珠滚落在赤裸的上身,晶莹剔透,更显得肌肤如玉,无一星半点瑕疵,被骷髅抓出的血痕消失无踪。他的肌肉不像岩石雕刻一般夸张粗犷,却饱满柔和,极其耐看,令人觉得多一分太壮,少一分偏瘦。

这时代的少女除了洞房花烛夜之外,几乎没机会见到男人赤裸上身。春花本来没受伤,此刻竟头晕目眩,浑身发软,宝剑“当啷”坠地又赶快拾起。小脸儿羞得通红,低垂下头,跟犯了罪一样。

书生连摆了几个架势,才注意多了三个人,指向中央问:“哪来的?”

白无常不作声,笑嘻嘻的表情无任何变化。

书生搔搔头往坪中走,边走边道:

“你不说我也晓得,肯定是新来的。戴一个纸糊的高帽子,呵呵,‘斗地主’输惨了吧。我刚来的时候陪一帮老家伙玩,脸上贴满纸条,裤衩都快输没了……让我看看帽子。什么纸张做的?这么挺括……”

啧啧,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摘无常帽!

柳若菲、童金、春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书生手一伸,白无常瞬间消失原地,又出现在手掌一尺开外。

“呵呵,蛮麻溜的嘛。”

书生抓一个空,怔了怔,纵身扑上。

白无常冷哼一声,一挥哭丧棒。书生被凌空打飞,去势如电。

云梦三人色变。

被能够轻易击破四象诛阴阵,排山倒海的一棒结结实实打中胸膛,哪里还能够活下去?仅仅那股刚猛霸道的力量,就可以把肉体凡胎打成肉酱。

书生脊背撞到坪边一颗树干上部,于电光石火间把身躯一扭手臂一勾,陀螺似的旋转。

众人只见到一条白影绕树而降,木屑纷飞,滋啦声不绝于耳。

数息后书生降落,脚下一软变成了单膝跪地,呼哧呼哧喘粗气,胸膛一片乌青。

咦,没死!

他背后那棵树被刨得树皮全无,清洁光溜。

完了……看这副样子,就算没死,也撑不过哭丧棒第二击。童金心里一片冰凉,清楚书生如果完蛋,他们绝对活不成。

柳若菲见书生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青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感觉他并未受重伤,还处在醉酒状态中。可是,自己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他清醒。只要一动,肯定被白无常像碾蚂蚁一般杀了,于事无补。

新死之人与僵尸蹦跳了过去,发出阴沉沉含混的声音。

“你……是……谁……”

柳若菲心中一紧,晓得声音由白无常控制尸体发出。今晚摆出了这么大阵仗,目的就是要逼问书生来历。

书生似乎忘记了刚才被一棒打飞,脸色茫一派然,缓缓站起后,痛苦地用手抓乱了发髻,喃喃自语:

“我是谁……这是在哪里……你们在干什么……我,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来到了一个叫阳武的地方……是你们进了我的梦,还是我进了你们的梦……”

听了这些话,一阵虚无感袭来,童金遍体生寒。

谁能经历这样荒谬的事?

荒山野岭,遍地碎骨。旁边站着金枝玉叶的公主,身前站着勾魂的白无常同一具新死人,一具僵尸,还有一个疑是谪仙人的家伙口口声声说大家都在梦中。

新死之人继续单调地发问。

“鬼差上路,黄泉不归。你……是……谁……”

书生似乎被提醒了,想了半天又不得要领,伸手便把覆盖在新死之人脸上的黄纸揭下。一见之下,惊得后退数步,结结巴巴道:

“我,我好像认得……你这厮,叫牛丁……”

可他随即又稀里糊涂了,苦恼地用手指“梆梆梆”弹自己脑壳,道:

“牛丁是谁?我又是谁……”

又望向那具绿毛僵尸,左看看右看看,狐疑道:

“这货装扮成猴子模样,我好像也认识……似乎听人讲起过相貌……叫,叫,胡二。对了,就是叫胡二,死五年了……麻辣隔壁的,死一百年都关老子屁事,可老子怎么会认得这个丑八怪呢……”

白无常冷眼旁观,一动不动。

山岗上回荡着新死人空洞洞的声音。

“你是谁……从哪里来……知道些什么……”

山岗下,距离才一里多路远的街巷连一盏灯都没有亮起,死气沉沉。照理说坟山闹出这么大动静,附近人家没听见是不可能的。

看来都挺聪明。

夜半三更,阴森之地发出恐怖声响。全部关门闭户灭灯,躲进被窝哆嗦。没有一个胆大包天,活得不耐烦嫌命长的家伙前来探个究竟。

书生懵里懵懂站了一会儿,眼睛渐渐明亮起来,怒吼道:“牛丁,把几个小孩子弄哪里去了?”

言毕直冲上前,五指如勾,抓起新死人往树林一甩。

那牛丁撞到光溜溜的树干,脑浆崩裂死得不能再死了,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嘴巴兀自一开一合,有气无力道:“你……是……谁……”

这一边,书生与僵尸胡二噼里啪啦打成了一团,拳拳到肉。

动作越来越快,声响越来越密集。

倏忽之间不见了黑白两道身影,风声凌厉,一条龙卷直冲上天。

龙卷转移到了道路,白色粉末喷上天空,仿佛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

骨爪哧溜乱跑,争相逃离,如招潮蟹感觉到了海啸来临。

龙卷转移到了林中,地动山摇。

大树折断,枝叶灌木花草皆成齑粉,又源源不断飞上天空,随风飘浮,遮云蔽月。

半盏茶后,声响渐悄。

山下灰影一道。

柳若菲见那人光膀子,知道书生赢了,又惊又喜。

武道巅峰贴身近战,连仙师都要退避三舍。那书生却不惧尸气,赤手空拳把堪比武道巅峰的绿毛僵尸硬碰硬灭了。

童金却叹了一口气,心道白无常这关怎么也过不了,云梦一行人终究命苦。

除非那人真是谪仙,祭出极厉害的法宝,施展极高妙的法术。倘若他有法宝,懂法术,又何必效仿市井莽汉斗拳脚,拼力量?谁又曾听说过仙人走下祭坛,脱下法衣,光膀子与人厮打得不亦乐乎?

灰影疾射,一个声音兴冲冲高叫。

“奶奶个熊,这货皮糙肉厚,好生经打,花费老子不少力气……想起来了,刚刚还在打怪升级呢……对,先打骷髅小怪,再打僵尸中怪,山顶上还有一个无常大怪……耶,打它一个大满贯,救出的那个漂亮小妹妹就是附赠大礼包!”

第五十七章 白无常

一条小路从义山脚下笔直通到山顶,长约五六十丈,宽不到半丈。

坪地周围和林子里的骷髅爪子或许想晒一晒月光,跟赶潮螃蟹似的全跑到了道路最后十丈那一段。层层叠叠,钻进爬出。

有些骷髅头被横蛮拖拽过来了,死死咬住一只爪子,眼眶却被深深抠进。一只老鼠窜出,顷刻便被撕成碎片。除了染红了几只爪子,一丁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场景荒谬恐怖,令人见之欲呕,头皮发炸。

书生如一线白光直射山顶,到了最后十丈处腾空跃起。

那姿势,浩浩乎如凭虚御风,好不潇洒出尘,飘飘欲仙。

背衬瓦蓝夜空,皎洁明月,纤羽般白云,仿佛一位光膀子仙人在御风飞行。

“小……”

“小心”才吐出一个字,柳若菲脖颈像被一只铁手扼紧,说不出话。

嗵,泥土飞溅。

“小?一点也不小。”

书生在空中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在坪边刚刚落下,便端起两只胳膊与肩膀平齐,曲肘,健硕的肱二头肌立刻凸显。随即又骚包地扼腕侧身微蹲,硕大的胸肌刻意跳了几跳。

他确实才洗过澡,裤子还是湿的。

头发上的水珠滚落在赤裸的上身,晶莹剔透,更显得肌肤如玉,无一星半点瑕疵,被骷髅抓出的血痕消失无踪。他的肌肉不像岩石雕刻一般夸张粗犷,却饱满柔和,极其耐看,令人觉得多一分太壮,少一分偏瘦。

少女们除了洞房花烛夜之外,几乎没机会见到充满雄性气息的赤裸身体。

柳若菲一阵气短,又飞快稳住心神。明眸顾盼,嘴角勾出一抹浅浅微笑,觉得这个又神秘又好看的男子真逗。

春花本来没有受伤,此刻竟也头晕目眩,浑身发软,宝剑“当啷”坠地又赶快拾起。小脸儿羞得通红,低垂下脑袋瓜,战战兢兢跟犯了天大的罪一样。

书生龇牙咧嘴,连摆了几个展示健美身材的架势,才注意多了三个人,停下来指向中央问:“哪来的?”

白无常不作声,笑嘻嘻的表情无任何变化。

书生搔搔头,大摇大摆往坪中走,边走边道:

“哼,不说我也晓得,你丫肯定是新来的。呵呵,‘斗地主’输惨了吧。戴高帽,小意思。我刚来的时候陪一帮老家伙玩牌,脸上被贴满纸条,裤衩都快输没了……哥们,让我看看帽子。什么纸做的?又尖又高又滑,这么挺括。别是从白玉京里偷出来的纳米材料吧,那玩意老贵了……”

啧啧,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摘无常帽!

柳若菲、童金、春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书生手一伸,白无常瞬间消失原地,出现在手掌一尺开外。

“呵呵,动作蛮麻溜的嘛。躲什么躲,老子又不会打小报告……”

书生抓一个空,怔了怔,纵身扑上。

白无常冷哼一声,轻轻一挥哭丧棒。书生被凌空打飞,去势如电。

云梦三人色变。

被能够轻易击破四象诛阴阵,排山倒海的一棒结结实实打中胸膛,哪里还能够活下去?仅仅那股刚猛霸道的力量,就可以把肉体凡胎打成肉酱。

书生脊背撞到坪边一颗树干上部,于电光石火间把身躯一扭手臂一勾,陀螺似的旋转。

众人只见到一条白影绕树而降,木屑纷飞,滋啦声不绝于耳。

数息后书生终于降落,脚下一软变成了单膝跪地,呼哧呼哧喘粗气,胸膛一片乌青。

咦,没死!

他背后那棵树被刨得树皮全无,清洁光溜。

完了……看这副样子,就算没死,也撑不过哭丧棒第二击。童金心里一片冰凉,清楚书生如果完蛋,他们绝对活不成。

柳若菲见书生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青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褪,感觉并未受重伤,还处在醉酒状态中。可是,自己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他清醒。只要一动,肯定被白无常像碾蚂蚁一般杀了,于事无补。

新死之人与僵尸蹦跳了过去,发出阴沉沉含混的声音。

“你……是……谁……”

柳若菲心中一紧,晓得声音由白无常控制尸体发出。今晚摆出了这么大阵仗,目的就是要逼问书生来历。

书生似乎忘记了刚才被一棒子打飞,脸色一派茫然,缓缓站起身后,痛苦地用手抓乱了发髻,喃喃自语:

“我是谁……这是在哪里……你们在干什么……我,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来到了一个叫阳武的地方……是你们进了我的梦,还是我进了你们的梦……”

听了这些话,一阵虚无感袭来,童金遍体生寒。

谁能经历这样荒唐的事?

荒山野岭,遍地碎骨。旁边站着金枝玉叶的公主,身前站着勾魂的白无常同一具新死人,一具僵尸,还有一个疑是谪仙人的家伙口口声声说大家都在梦中。

新死之人如同木偶,继续单调地发问。

“鬼差上路,黄泉不归。你……是……谁……”

书生似乎被提醒了,想了半天又不得要领,颤巍巍伸出手,上前把覆盖在新死之人脸上的黄纸揭掉。一见之下,惊讶得后退数步靠着树干,结结巴巴道:

“我,我好像认得……你这厮,叫牛丁……”

可他随即又稀里糊涂了,苦恼地用手指“梆梆梆”弹自己脑壳,道:

“牛丁是谁?我又是谁……”

又望向那具绿毛僵尸,左看看右看看,狐疑道:

“这货装扮成一只猴子模样,我好像也认识……听人讲起过相貌……叫,叫,胡二。对了,就是叫胡二,死五年了……麻辣隔壁的,死一百年都关老子屁事,可老子怎么会认得这个丑八怪呢……”

白无常冷眼旁观,一动不动。

山岗上回荡着新死人空洞洞的声音。

“你是谁……从哪里来……知道些什么……”

山岗下,距离才一里多路远的街巷连一盏灯都没有亮起,死气沉沉。照理说坟山闹出这么大动静,附近人家不可能听不见。

看来都挺聪明。

夜半三更,阴森之地发出恐怖声响。吓得统统关门闭户灭灯,一个个躲进被窝里哆嗦。没有谁胆大包天,活得不耐烦嫌命长了,前来探明究竟。

书生懵里懵懂站了一会儿,眼睛渐渐明亮起来,突然怒不可遏,吼道:“牛丁,把几个小孩子弄哪里去了?”

言毕直冲上前,五指如勾,抓起新死人往树林一甩。

那牛丁撞到光溜溜的树干,脑浆崩裂死得不能再死了,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嘴巴兀自一开一合,有气无力道:“你……是……谁……”

这一边,书生与僵尸胡二噼里啪啦打成了一团,拳拳到肉。

动作越来越快,声响越来越密集。

倏忽之间不见了黑白两道身影,风声凌厉,一条龙卷直冲上天。

龙卷风转移到了道路,白色粉末喷上天空,仿佛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

骨爪哧溜乱跑,争相逃离,如招潮蟹感觉到了海啸来临。

龙卷风转移到林中,地动山摇。

大树咔嚓折断,枝叶灌木花草皆成齑粉,源源不断飞上天空,随风飘浮,遮云蔽月。

半盏茶后,声响渐悄。

山下灰影一道。

柳若菲见那人光着膀子,知道书生赢了,惊喜交加。

武道巅峰贴身近战,连仙师都要退避三舍。那书生却不惧尸气,赤手空拳把堪比武道巅峰的绿毛僵尸硬碰硬灭了。

啧啧,三尺之内,谁是敌手?

童金却叹了一口气,心道白无常这关怎么也过不了,云梦一行人终究命苦。

之所以还能够活到现在,无非面前这位深不可测的鬼修想利用一下几人生魂,追问闯入聚煞阵势的根由。普通修士碰到鬼修,那是非杀不可。而鬼修过处,也绝不留下活口泄露踪迹。

除非书生真是谪仙,祭出极厉害的法宝,施展极高妙的法术,灭了白无常。倘若他有法宝,懂法术,又何必效仿市井莽汉斗拳脚,拼力量?谁又曾听说过仙人走下祭坛,脱下法衣,光膀子与人厮打得不亦乐乎?

灰影疾射,一个声音兴冲冲高叫。

“奶奶个熊,这货皮糙肉厚,好生经打,花费老子不少力气……想起来了,刚刚还在打怪升级呢……对,先打骷髅小怪,再打僵尸中怪,山顶上还有一个无常大怪……耶,打它一个大满贯,救出的那个漂亮小妹妹就是附赠大礼包!”

第五十八章 沉默的羔羊

书生怪叫着,冲到距离山顶十丈处。

路面上白生生的骷髅爪子早就逃跑光了,他还是高高跃起,凌空下击。

也许觉得这样很帅,很威风,很有力量。

其实对武道或者修士而言,失去对身体的完全控制是一种很愚蠢行为。除非实力可以碾压对方,如苍鹰搏兔。又或者可以自由飞翔,像鸟儿一样回旋如意。

白无常笑嘻嘻的面孔没有任何变化,跨上前一步,简单直接粗暴。哭丧棒如疾雷破山,重击胸膛。

这是最明智的选择,而且不损耗法力。

见到书生轻易灭掉了绿毛僵尸后,不可能让他近身。

随着“砰”一声巨响,书生迅速变成一个小黑点坠落在山脚下。

这一次,他实打实承受明显加大了许多的力度,又没有像上回挽住树干旋转化解,心肝肺恐怕要碎成泥浆。

啊,柳若菲发出一声惊呼。

“嗵”一声闷响,一百丈外的山脚尘土飞扬。

奇怪的是,书生从坑里跳出后只喘了几口粗气,身躯一抖像狗抖毛似的甩掉泥巴草屑,再次冲上前,嘴巴里兀自哇哇不休。

“当里个当,小无常……你打不死老子的……爷爷又来了……”

传说中的金刚不坏,也不过如此吧。

童金、春花瞪大了眼珠子。

柳若菲见是这般情形,掩嘴轻笑,静夜里如珠落玉盘。

白无常不慌不忙,又挥出一棒。

书生飞起,落下,冲上。

那一棒无效。

再来一棒。

书生再次飞起,落下,冲上。

还是无效。

云梦三人依稀见到了希望。

四棒之后,白无常的力气消耗减弱。

书生飞出去的距离越来越短,由一百丈前进到了八十丈。

他们也看出来了,白无常在试探对方底线。

而书生则借此淬体,仿佛一块通红铁锭被反复捶打后,即将百炼成钢。

这算盘打的精。毕竟,到哪里去找如此强大又慷慨免费还舍得出力气的铁匠师傅?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流畅。每一步踏出都像符合了某种玄妙节奏与韵律,轻盈飘渺,却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待他第五次跃起,将落未落时,白无常变招了。哭丧棒一挥,一片黑雾喷向空中,瞬间寒风刺骨。

这是——阴煞之气,修士的克星。

修炼一途,纵然法门繁多,却都离不开淬体。

天地元气聚而生灵。

一般修士吸纳天地元气,运气好的能够寻到灵脉或者洞天福地吸纳灵气,炼化成己身真气,在淬炼的过程中脱去肉体凡胎。

而阴煞之气至阴至秽,一旦侵入,非但身体受损,神魂颠倒,辛辛苦苦修炼的真气也仿佛清水里被滴入墨汁,再难纯净。相应地,十成法力也只能发挥出一二成了。

世间修士为什么见到阴魂鬼修后非杀不可?一方面是因为它们戕害生灵,另外一方面则因为阴煞之气与灵气根本对立,双方是天生的仇敌。

书生在空中打了一个寒颤,落地后脚步踉跄。

但也只是仅此而已,被修士唯恐避之不及的阴煞之气,对他并没有产生更大影响。

书生皮肤上泛出的一层细密鸡皮疙瘩与淡淡青色迅速消褪,又精神抖擞一声虎吼,跳起来去抓哭丧棒。

白无常急忙扬棒,五团虚影从棒头冒出,迎风便长,赫然是五个鬼婴。

被童金一直惦记的阴魂,原来藏在哭丧棒里。

五鬼张牙舞爪扑过去,书生根本不识货,挥拳就打。谁知拳头如击中烟雾,毫无阻滞,五鬼“嗖”地钻进了他身体。

童金惊叫,五鬼噬身!

柳若菲面露忧色。

民间所谓的“鬼上身”,其实就是阴魂附体。

常言,人体亦如大千世界,毛孔虽微可收刹海。在体外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昼为阳,夜为阴;春夏为阳,秋冬为阴。在体内则五脏为阴,六腑为阳。

五脏中,肺属金,肝属木,肾属水,心属火,脾属土。

鬼修饲养出金木水火土五行属性的阴魂,钻入人体五脏。以金克木,以木克土,以土克水,以水克火,以火克金,比寻常“鬼上身”厉害了许多倍。往往五脏精血被吞噬干净,人还没有立即死,成为行尸走肉。

书生僵立不动,数息之间,面孔青紫,上半身渐渐乌黑,状如腐尸。

白无常桀桀怪笑着走到了书生面前,眼睛里闪烁妖异光芒,用空洞低沉的声音问道:

“你……是……谁?”

书生目光呆滞,默然无语。

白无常盯住了书生的瞳孔,眼里妖异的光芒越来越盛,变幻流转。似乎潮起潮落,星辰明灭;又似乎万古虚空,寂无一物。

空洞低沉的声音加大了,逼问:

“你从哪里来……”

书生死鱼般的瞳孔猛地收缩,如被无形之物钻入,脑瓜频点,身躯剧烈摇晃挣扎。两息之后又恢复呆板僵硬姿态,一字一顿回答道:

“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那个地方叫什么……”

“白,玉,京……”

仿佛头顶一颗焦雷炸响,深不可测的白无常身子一颤,竟忘了继续问话。

神情萎顿的老仙师童金目露厉芒,等的就是这一瞬间。

唰……一蓬飞针直插白无常的背心。

这蓬飞针是当初制作飞剑的边角余料,在神识牵引下去势如电。杀伤力并不强,也不能像操控飞剑一样收回。却多如牛毛,令人防不胜防。

老人苍白的面颊泛起醉酒般酡红,奋起残余念力,将体内真气涸泽而渔,倾泻而出,完全是不顾命的打法。

月光下,一团青气裹挟上百尾比绣花针还细小的银鱼,射向了白无常后背。

可惜,没有用。

距离白无常的身躯足足有一尺,那些银鱼像陷入了粘稠无比的胶泥,拼命摇头摆尾也前进不了分毫。

弹指间青气溃散,飞针坠落。

童金缓缓后仰,嘴角却咧出一丝笑意。

因为他知道,柳若菲动了。聪明丫头手里有一道中品灵符,只是不知道如何把握战机,一直在等待机会。

他知道,白无常明显以神念控制住了书生。即使三人一起出手,趁此獠听到“白玉京”后心神失守的一刹那发动攻击,也是螳臂挡车。

但书生若真是谪仙人,必然挣得一线清明,趁隙反击。

不管他是不是,只能这样赌了。

柳若菲展开了一张符纸,法力悉数灌入,根本不考虑事后会损伤道基。

符纸上的图腾瞬间闪亮,一团红影扑出,如烈焰腾空。

那是神鸟——朱雀。

飞针坠落之时,朱雀眨眼扑到。尖喙一啄,白无常周身立刻显露出一堵灰色气墙。

朱雀直接撞入,喙啄,爪撕,翅膀扑打,威猛凌厉。

气墙于一刹那淡薄,被硬生生穿出一个洞。

然而,神鸟的身躯也飞快地虚化消融了……

电光石火间,一柄长剑及时扎入洞中。

青锋剑,红酥手。

春花凌空扑下,一往无前。

自从白无常击破了四象诛阴阵后,瑟缩等死的云梦三人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前仆后继。

他们不是沉默的羔羊。

剑尖如刺中坚硬的阴沉木,发出金铁之声,剑身弯曲了。

死死盯着书生瞳孔的白无常终于眨了一下眼睛,依旧没有转身,哭丧棒向后横扫。

狂飙突起。

钢剑折断,亭子倒塌,三个人飞出十几丈远掉落山林。

从白无常听到“白玉京”三字身躯一颤,到连续受到飞针、法符、钢剑攻击,眨了一下眼睛,挥出哭丧棒,时间堪堪过去一息。

泥塑一般的书生终于动了。

幅度极微,只是右手中指一颤对准了白无常的胸膛,米粒大小的一点光华从指尖飞出。

一股至刚至烈,沛然莫御的气息遽然降临在二者之间。

皎皎月夜,却如骄阳当空。

白无常的瞳孔急遽张大,笑嘻嘻面孔瞬间变成了惊恐。逃跑的念头刚刚生出,还来不及拔腿,米粒光华便没入了他的身体。

书生直挺挺后仰倒下,好像一具失去了丝线控制的木偶。

十息后,蓬头垢面的柳若菲气喘吁吁爬上了山顶。只见到书生躺地,而白无常依旧稳稳立在他对面,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令人诧异的是,笼罩坪地的沉重威压消失了,阴森气息也消失了。

少女困惑谨慎地看了看,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玉牌,蹑手蹑脚靠近。

一阵风吹过,一片树叶飞旋着从白无常的脖子切过。那颗头颅连同高帽子顷刻掉落在地,摔成了粉末。

惨白的烟雾腾起。

这又是什么诡异法术?幸好风不是朝这边吹。

少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停下了脚步,瞠目结舌。这么强横霸道的一位无常鬼修,怎么可能是面粉做的?

无头身躯摇晃起来,同哭丧棒一起颓然倒地,连衣裳也摔成了灰。

风继续吹。

粉尘飞扬,洒入山林。

数息后,现场了无痕迹。

只有倒塌的亭子,折断的树木,林中森森白骨,能够证明这个月圆之夜确实不寻常。

第五十八章 沉默的羔羊

书生怪叫着,冲到距离山顶十丈处。

路面上白生生的骷髅爪子早就逃跑光了,他还是高高跃起,凌空下击。

也许觉得这样很帅,很威风,很有力量。

其实对武道或者修士而言,失去对身体的完全控制是一种很愚蠢行为。除非实力可以碾压对方,如苍鹰搏兔。又或者可以自由飞翔,像鸟儿一样回旋如意。

白无常笑嘻嘻的面孔没有任何变化,跨上前一步,简单直接粗暴。哭丧棒如疾雷破山,重击胸膛。

这是最明智的选择,不损耗法力。

见到书生轻易灭掉了绿毛僵尸后,不可能让他近身。

随着“砰”一声巨响,书生迅速变成一个小黑点坠落在山脚下。

这一次,他实打实承受明显比上次加大了许多的力度,又没有挽住树干旋转化解,心肝肺恐怕要碎成泥浆。

啊,柳若菲发出一声惊呼。

“嗵”一声闷响,一百丈外的山脚尘土飞扬。

奇怪的是,书生从坑里跳出后只喘了几口粗气,身躯一抖像狗抖毛似的甩掉泥巴草屑,再次冲上前,嘴巴里兀自哇哇不休。

“当里个当,小无常……你打不死老子的……爷爷又来了……”

传说中的金刚不坏,也不过如此吧。

童金、春花瞪大了眼珠子。

柳若菲见是这般情形,掩嘴轻笑,静夜里如珠落玉盘。

白无常不慌不忙,又挥出一棒。

书生飞起,落下,冲上。

那一棒无效。

再来一棒。

书生再次飞起,落下,冲上。

还是无效。

云梦三人依稀见到了希望。

四棒之后,白无常的力气消耗减弱。

书生飞出去的距离越来越短,由一百丈前进到了八十丈。

他们也看出来了,白无常在试探对方底线。

而书生则借此淬体,仿佛一块通红铁锭被反复捶打后,即将百炼成钢。

嗯,这个算盘打的精。毕竟,到哪里去找如此强大慷慨不要钱,还舍得出大力气干活的铁匠师傅?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流畅。每一步踏出都像符合了某种玄妙节奏与韵律,轻盈飘渺,却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待他第五次跃起,将落未落时,白无常变招了。哭丧棒一挥,一片黑雾喷向空中,瞬间寒风刺骨。

这是——阴煞之气,修士的克星。

修炼一途,纵然法门繁多,却都离不开淬体。

天地元气聚而生灵。

一般修士吸纳天地元气,运气好的能够寻到灵脉或者洞天福地吸纳灵气,炼化成己身真气,在淬炼的过程中脱去肉体凡胎。

而阴煞之气至阴至秽,一旦侵入,非但身体受损,神魂颠倒,辛辛苦苦修炼的真气也仿佛清水里被滴入墨汁,再难纯净。相应地,十成法力也只能发挥出一二成了。

世间修士为什么见到阴魂鬼修后非杀不可?固然因为它们戕害生灵,吞噬灵魂;另外一方面则因为阴煞之气与灵气根本对立,双方是天生的仇敌。

书生在空中打了一个寒颤,落地后脚步踉跄。

但仅此而已,被修士唯恐避之不及的阴煞之气,对他并没有产生更大影响。

书生皮肤上泛出的一层细密鸡皮疙瘩与淡淡青色迅速消褪,又精神抖擞一声虎吼,跳起来去抓哭丧棒。

白无常急忙扬棒,五团虚影从棒头冒出,迎风便长,赫然是五个鬼婴。白绿黑红黄五色斑斓,丑陋不堪。

被童金一直惦记的阴魂,原来藏在哭丧棒里。

五鬼张牙舞爪扑过去,书生根本不识货,挥拳就打。阴魂没有实体,击打如何有用?拳头如捣中烟雾,毫无阻滞,五鬼“嗖”地钻进了他身体。

童金惊叫,五鬼噬身!

这时候才喊,早干什么去了?

柳若菲抿紧嘴唇,面露忧色。

民间所谓的“鬼上身”,就是阴魂附体。

常言,人体亦如大千世界,毛孔虽微可收刹海。在体外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昼为阳,夜为阴;春夏为阳,秋冬为阴。在体内则五脏为阴,六腑为阳。

五脏中,肺属金,肝属木,肾属水,心属火,脾属土。

鬼修饲养出金木水火土五行属性的阴魂,钻入人体五脏。以金克木,以木克土,以土克水,以水克火,以火克金,专门对付修行者,比寻常“鬼上身”厉害了许多倍。往往五脏精血被吞噬干净,人还没有立即死,成为行尸走肉。

书生僵立不动,数息之间,面孔青紫,上半身渐渐乌黑,状如腐尸。

白无常桀桀怪笑着走到了书生面前,眼睛里闪烁妖异光芒,用空洞低沉的声音问道:

“你……是……谁?”

书生目光呆滞,默然无语。

白无常盯住了书生的瞳孔,眼里妖异的光芒越来越盛,变幻流转。似乎潮起潮落,星辰明灭;又似乎万古虚空,寂无一物。

空洞低沉的声音加大了,逼问:

“牛丁是你杀的?”

书生死鱼般的瞳孔猛地收缩,如被无形之物钻入,脑袋瓜频点,身躯剧烈摇晃挣扎。两息之后又恢复呆板僵硬姿态,轻轻吐出一个字,是。

“你知道什么?”

“他,是,幽,冥,摆,渡,人……害,小,孩,子……”

“你是谁?”

“楚,凡……”

听到这个回答,三人惊喜不已。白役楚凡,不就是街头巷尾传颂的云梦公子吗?可接下来的对话,令他们完全找不到北了。

白无常继续逼问:

“你从哪里来?”

这个问题似乎有点复杂,数息之后,书生才一字一顿回答: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

“那个地方叫什么……”

“白,玉,京……”

仿佛头顶一颗焦雷炸响,深不可测的白无常吓得身子一颤,竟然忘记了继续发问。他当然知道,在搜魂状态下,对方是不可能说假话的。

神情萎顿的老仙师童金目露厉芒,等的就是这一瞬间。

唰……一蓬飞针直插白无常的背心。

这蓬飞针是当初制作飞剑的边角余料,在神识牵引下去势如电。杀伤力并不强,也不能像操控飞剑一样收回。却多如牛毛,令人防不胜防。

老人苍白的面颊泛起醉酒般酡红,奋起残余念力,将体内真气涸泽而渔,倾泻而出,完全是不顾命的打法。

月光下,一团青气裹挟上百尾比绣花针还细小的银鱼,射向了白无常后背。

可惜,没有用。

距离白无常的身躯足足有一尺,那些银鱼像陷入了粘稠无比的胶泥,拼命摇头摆尾也前进不了分毫。

弹指间青气溃散,飞针坠落。

童金缓缓后仰,嘴角咧出一丝笑意。

因为他知道,柳若菲动了。聪明丫头手里有一道中品灵符,只是不知道如何把握战机,一直在等待机会。

他也知道,白无常明显以神念控制住了书生。

即使三人一起出手,趁此獠听到“白玉京”后心神失守的一刹那发动攻击,也是螳臂挡车。

如果书生楚凡真的是谪仙人,必然会在对方分神之际挣得一线清明,趁隙反击。

哎,不管是不是,他都只能这样赌了。

柳若菲展开了一张符纸,法力悉数灌入,根本不考虑事后会损伤道基。

符纸上的图腾瞬间闪亮,一团红影扑出,如烈焰腾空。

那是神鸟——朱雀。

飞针坠落之时,朱雀眨眼扑到。尖喙一啄,白无常周身立刻显露出一堵灰色气墙。

朱雀直接撞入,喙啄,爪撕,翅膀扑打,威猛凌厉。

气墙于一刹那淡薄,被硬生生穿出一个海碗大的破洞。

然而,神鸟的身躯也在一瞬数十次扑击中,飞快地虚化消融了……

气墙又开始凝聚……

电光石火,一柄长剑及时扎入洞中。

三尺青锋剑,十八红酥手。

春花凌空扑下,衣袂飘飞带出烈风香气,一往无前。

自从白无常击破了四象诛阴阵后,瑟瑟缩缩等死的云梦三人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前仆后继。

他们不是沉默的羔羊。

剑尖如刺中坚硬的阴沉木,发出金铁之声,剑身弯曲了。

死死盯着书生瞳孔的白无常终于眨了一下眼睛,依旧没有转身,哭丧棒向后横扫。

狂飙突起。

钢剑折断,亭子垮塌,三个人飞出十几丈远掉落山林。

从白无常听到“白玉京”三字身躯一颤,到连续受到飞针、法符、钢剑攻击,眨了一下眼睛,挥出哭丧棒,时间堪堪过去一息。

泥塑一般的书生终于动了。

幅度极微,只是右手中指一颤对准了白无常的胸膛,米粒大小的一点光华从指尖飞出。

一股至刚至烈,沛然莫御的气息遽然降临二者之间。

皎皎月夜,瞬息如骄阳当空。

白无常的瞳孔急遽张大,笑嘻嘻面孔瞬间变成了惊恐。逃跑的念头刚刚生出,还来不及拔腿,米粒光华便没入了他的身体。

书生直挺挺后仰倒下,好像一具失去了丝线控制的木偶。

十息后,蓬头垢面的柳若菲气喘吁吁爬上了山顶。只见到书生楚凡躺地,而白无常依旧稳稳立在他对面,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令人诧异的是,笼罩坪地的沉重威压消失了,阴森气息也消失了。

少女困惑地谨慎看了看,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玉牌,蹑手蹑脚靠近。

一阵风吹过,一片树叶飞旋着从白无常的脖子切过。那颗头颅连同高帽子顷刻掉落,摔成了粉末。

惨白的烟雾腾起。

这,这又是什么诡异法术?幸好风不是朝这边吹。

少女掩住口鼻,停下脚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强横霸道的一位无常鬼修,怎么可能是面粉做的?

无头身躯摇晃起来,同哭丧棒一起颓然倒地,连衣裳也摔成了灰。

风继续吹。

粉尘飞扬,洒入山林。

数息后,现场了无痕迹。

只有垮塌的亭子,折断的树木,林中森森白骨,能够证明这个月圆之夜确实不寻常。

第一章 如是我闻

阳光灿烂,辉映着红墙碧瓦。

云梦王宫深邃幽静,处处画栋雕梁,美轮美奂。

归心殿的斗拱横跨八丈,穹顶离地足有五丈。房屋空旷,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一位白须高冠的老者抿了一口茶,皱眉放下盅子,道:

“老臣听说公主准备颁布法令,禁止粒米出城,官吏迁移。”

柳若菲浅浅一笑,端起书案上的茶杯,用盖子优雅地拨了拨泡沫后抿了一小口,反问道:

“国相饮不惯清茶?”

老者没想到在讨论经国大计时公主会提绿豆芝麻小事,表情不由得一窒,闷闷不悦道:

“我听说过山野之人缺乏油盐豆粉姜蒜,只能用茶叶泡清水。云梦虽小,却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公主监国,日理万机,岂可在吃茶一事上如此苛待自己?传出去以后,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话?说我云梦落魄穷困野蛮,公主吃清茶……”

“高国相此言差矣……”

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打断话,庄重扶正头冠,道:

“人之初,餐风露宿,茹毛饮血,有什么可笑的?公主舍弃珍馐美味而就粗食,正是为我云梦人作表率。当砥砺奋进……”

国相高原仰天打了一个干巴巴哈哈,冷笑道:

“李大祭酒,老夫听说你的女儿女婿一见云梦有难,马上就打点金银细软跑得没影子了。你孤家寡人一个留在云梦,怎么为国人作表率,如何砥砺奋进?”

国子监祭酒李正面不改色,道:

“女婿是女婿,李某是李某。既然发誓与云梦共存亡,就绝不会苟且偷生……”

高原哼道,口是心非。

李正反唇相讥,道:

“李某言行如一,不像有的人口里慷慨壮烈,私下早偷偷摸摸在别国置下产业……”

高原勃然大怒,瞪着李正粗声大气骂道:

“你这老匹夫,血口喷人……”

够了!柳若菲霍地站起身,一掌拍打在桌案上,粉面含煞。

才被放下的茶杯蹦了几蹦,滚落下地。幸好地砖上铺着厚厚绣褥,没有摔碎。

一名伶俐的小宫女飞快上前收拾茶杯,抹干净桌案。

两根粗大立柱后迅速闪出两个背后插剑的宫女,见没有什么大事情,又悄无声息隐没,像两个影子。

两位老者立刻噤声。

柳若菲指点着他们,厉声道:

“你们自己看一看,像什么样子……国之重臣,在王宫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是不是觉得若菲年幼,不堪大任。这监国才几天,就想给一个下马威?”

两位老者赶紧站起,躬身作揖,诚惶诚恐道,臣不敢。

柳若菲浓妆艳抹,显得要比实际年龄成熟了许多。云鬓高耸,眉梢上挑愈添威仪。

“茶虽小道,品味亦如品人生。这清茶吃法,是十日前本宫出使姬国,经过厉国临水郡时因为童师染病而折返,道听途说的一个法子。传授此法之人风姿高雅,视黄金白银如瓦砾。本宫听闻后依法尝试,神清气爽,竟然别有滋味。

本宫敢断言,数十年后吃茶将变成饮茶,品茶,不再添加它物。像你等那样吃法,甚至富豪之家还要浇上一勺滚油,才是真正的粗鄙做派,暴殄天物。我云梦亦如这清茶,先苦涩而香甜,必将风行千秋。眼下为人耻笑,算不了什么。异日渡尽劫波,浴火重生,必定名垂千古。

你们是云梦的股肱重臣,值此国难之际,以为若菲年幼不懂国事,拳拳之心可鉴。但若有令不行,可以立即请辞归老,本宫另外安排执行人。城内城外,多少人怀有二心,竞相逃离。却不知日后云梦扫平天下之际,这王城将再也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

数年前我们就颁布了招贤令,可没有一个开光境仙师肯屈尊光临。来了四个灵动境界,跟伺候祖宗一样。结果吃好喝好,一见有难,抹嘴就跑,到头来依旧只有童师一个人坚守。那些人,哼哼,怕惹火烧身。却不知有朝一日,他们将没有资格见上本宫一面。”

扫平天下?啧啧……

这番话的口气之大,连雍燕吴越四大国师联手都不敢说出口,何况柳若菲只是一个即将破灭的小小国家公主。

两位老者被彻底震懵了,想了又想,还是归结于小孩子意气用事。

高原干咳几声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道:

“公主说的是,老臣目光短浅了。不过,放走要走之人,准许他们带走所有财产,是半年前定下的国策。朝令夕改,恐怕人心不服呀。”

“都坐下吧。”

柳若菲挥手示意,自己先坐下,冷冷道:

“父亲病重,由本宫来监国,自然是本宫说了算。临近深秋,粮食难筹。厉国已经放出风,说明年来犯。这个时候如果还允许粮食出城,岂非自掘坟墓?父王的确说过,要走之人绝不强留。可本宫认为,官吏身受国恩,享受荣华。国难之际若是逃跑,其心可诛,其行当杀。普通父老辛劳一生,要走绝不阻拦。粮食不方便携带,我们折算成金钱兑付。”

“这个……老臣遵命。”

高原沉吟了一下,又问:

“仙师的身体寒暑不侵,邪魅辟易。童师偶染小恙,不知要紧不?”

柳若菲微微一笑,道:

“劳国相挂牵,童师已然痊愈。”

李正起身,拱手道:“臣有本奏。”

柳若菲挥手笑道:“祭酒是若菲的老师,不必拘礼。”

李正却不坐,道:

“奉公主法令,国子监停止授课。但一半书生滞留学舍,今日更是聚众喧哗,群情激昂,写血书请战。如果强行驱赶,恐怕寒了人心。”

“祭酒以为,当如何处置?”

“臣以为,徐、曾、厉三国学子共计二十五人当驱赶。徐、曾夺我两县,被云梦大泽阻挡未能寸进。厉国夺我六县,明年更要进逼王城。这三国学子留在城里,恐成后患。”

柳若菲摇摇头,笑道:

“厉国人口百倍于我,如雄狮搏兔,必兴堂堂正正之兵,不会想着依靠几名书生里应外合的。有他们在也好,讯息传回本国,可以让更多人知道厉国的不义之举。既然不肯走,那就别驱赶了,好好优待。”

李正愣了一下,低头道,是。

这时,宦官在殿外高声禀告:“启禀公主,出使姬国的使团回来了,正候在宫外求见。”

原来柳若菲与童金等人从阳武县折返云梦,分出一半人前往姬国。对面临覆灭的云梦而言,姬国的态度几乎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国相高原与祭酒相互看了看,眼睛里浑然忘记了前嫌。一个紧张地搓着手,另外一个则忐忑不安地念叨:“好消息,一定是好消息。这下好了……”

柳若菲的表情却很平静,道,宣。

恰在此刻,殿内响起了清脆的叮叮当当之声。

柳若菲瞬间色变,望向高高的穹顶。

高原与李正先是诧异,继而明白了。

柳若菲自幼聪颖,是天生的阵法师。数年前在归心殿装了一个传送讯息的小阵法,一旦宫内有紧急情况可以直接示警。云梦王曾在诸臣面前得意地演示过,后来却没有使用。据说太消耗晶石,又传达不清楚内容,还不如让人多跑几步路禀告划算。

叮当声只响了三息就停下,柳若菲脸上渐渐露出惊喜,仿佛一个孩童历尽艰辛,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礼品。

她霍然站起,拔腿就走,差点被长长的裙摆绊一跤,踉跄数步才站稳。

两位老者微妙地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

嗯,不错。公主小小年纪监国,还是分得清主次。见使团返回急忙出去迎接,没沉住气,有失仪态也是可以理解的。

柳若菲站稳后想起了什么,又迅速转身拿起摊开在书案上的一封折子。高原与李正进殿时,她正在看这个,提笔在上面点点点。

雪白的宣纸上,第一行是“丫头”二字。

其下是一行娟秀的备注小字:七次,口气亲热。疑为楚灵,原籍云梦王城朱雀大街楚府查无此人,现住厉国阳武县乌衣巷,十一岁。

第二行是“苍叔”二字,备注:六次,口气尊敬。其余不详。

第三行是一个名字,李素。

备注:三次,一次欣赏,一次愤怒,一次难为情。云梦祭酒李正之女,携女盈盈逃难至阳武县,借住乌衣巷石家,二十岁。

第四行名字是,婉儿。

备注:两次,一次求饶,一次鼓励。疑为阳武县拱辰大街燕记南货店掌柜燕乙之女燕婉儿,十七岁。

第四行,猛哥。

备注:两次,口气命令。疑为阳武县捕头石猛,三十二岁。

第五行,扬奇。

备注:一次,口气郁闷,对其大手大脚表示鄙视。其余不详。

第六行,小白。

备注:一次,口气歉疚。其余不详

第七行,漂亮妹妹。

备注:一次,口气兴奋,怀疑是大礼包。其余不详。

这一行却与其它行不同,在“漂亮妹妹”的旁边多了一排小点,共计八个。

最后一行赫然是一句话,平天下,证长生。

备注:五次,口气平淡,似乎理所当然。

柳若菲“啪”地把折子一合,却不知道往哪里摆放。堂堂金枝玉叶,衣裳不像平常人有内袋,又不肯交付给文书女官,索性拿在手里向外疾走,边走边对国相与祭酒说道:

“宫里有重要事,本宫先去了。你们接见使团问个明白。”

什么?两个老头子立马眨巴眼睛找不着北了。宫里再有事,能比使团带回的消息更重要?

一群宫女簇拥柳若菲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来到了王宫核心。

那是一栋三层高的木楼,四周留出了至少两丈宽的空地,不与任何建筑物相连。

然而,仅仅隔着几丈距离,整栋木楼的细节却瞧不真切。似乎外面罩一层透明水晶,在阳光照耀下缤纷璀璨,光华流转。

一只喜鹊从远方飞来,想在木楼顶歇脚。

边上宫殿飞檐上立着的鸟儿们歪起脑袋看,叽叽喳喳,似乎说,快看那个乡巴佬。

果然,喜鹊收敛翅膀,明明已经落向楼顶,却偏偏差半尺踏不到实处,整个身子顺着木楼外围翻滚而下,像卷进了一条看不见的瀑布。它拼命扑楞翅膀也没用,因为腿蹬不实,无法借力飞起。

可怜兮兮的喜鹊摔得鼻青脸肿,滚到了柳若菲脚下,挣扎不起。

飞檐上的鸟儿门跳跃起来,似乎这样的把戏它们经常看,乐不可支大笑,真是一只傻鸟!

柳若菲怜惜地把喜鹊捧在手里,抚摸黑白交织的翎羽,眼中泛出朦朦泪花,柔声道:“你是来向我报喜的么?”

言毕,她把喜鹊递给身后一名宫女,道:“快送去太医,让它养好伤再飞走。”

木楼外围的“水晶罩子”依旧光影变幻,一扇清晰的门状空洞却露了出来。柳若菲敛容走入,宫女却没有跟进去。

进到楼里,五名剑婢低头行礼,为首的赫然是一名铜胎境界高手。

柳若菲停下,匆匆问道,春兰,他醒了?

为首剑婢面露喜色,道:“秉公主,方才醒的。”

纤纤素手拍了拍开始显山露水的胸口,柳若菲长舒一口气,来到一条旋转向下的楼梯。这时候她顾不得矜持了,用双手提高裙摆,两级台阶一步往下走。木壁上一线鸡蛋大夜明珠蜿蜒向下,照得窄小幽暗的楼梯间如同白昼。

五名剑婢则警惕地守在楼梯口。

整整三十六级台阶下完,眼前是一个月亮门。门里淡淡的白雾飘荡,却被无形之物隔开,不飘到门外。

右边墙壁上有一个青铜兽首,柳若菲把手掌按上,法力透出。

兽首的两只眼睛亮了,无形之门打开,白雾飘出。

柳若菲平缓一下呼吸,步态端庄地走了进去。

眼前好大一块白玉,温润纯净,长一丈二,宽八尺,中间被挖出长方形凹槽。

一个上身赤裸,非常好看的年轻人躺在凹槽中,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

第一章 如是我闻

阳光灿烂,辉映着红墙碧瓦。

云梦王宫深邃幽静,处处画栋雕梁,美轮美奂。

归心殿的斗拱横跨八丈,穹顶离地足有五丈。房屋空旷,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一位白须高冠的老者抿了一口茶,皱眉放下盅子,道:

“老臣听说公主准备颁布法令,禁止粒米出城,官吏迁移。”

柳若菲浅浅一笑,端起书案上的茶杯,用盖子优雅地拨了拨泡沫后抿了一小口,反问道:

“国相饮不惯清茶?”

老者没想到在讨论经国大计时公主会提绿豆芝麻小事,表情不由得一窒,闷闷不悦道:

“我听说过山野之人缺乏油盐豆粉姜蒜,只能用茶叶泡清水。云梦虽小,却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公主监国,日理万机,岂可在吃茶一事上如此苛待自己?传出去以后,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话?说我云梦落魄穷困野蛮,公主吃清茶……”

“高国相此言差矣……”

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打断话,庄重扶正头冠,道:

“人之初,餐风露宿,茹毛饮血,有什么可笑的?公主舍弃珍馐美味而就粗食,正是为我云梦人作表率。当砥砺奋进……”

国相高原仰天打了一个干巴巴哈哈,冷笑道:

“李大祭酒,老夫听说你的女儿女婿一见云梦有难,马上就打点金银细软跑得没影子了。你孤家寡人一个留在云梦,怎么为国人作表率,如何砥砺奋进?”

国子监祭酒李正面不改色,道:

“女婿是女婿,李某是李某。既然发誓与云梦共存亡,就绝不会苟且偷生……”

高原哼道,口是心非。

李正反唇相讥,道:

“李某言行如一,不像有的人口里慷慨壮烈,私下早偷偷摸摸在别国置下产业……”

高原勃然大怒,瞪着李正粗声大气骂道:

“你这老匹夫,血口喷人……”

够了!柳若菲霍地站起身,一掌拍打在桌案上,粉面含煞。

才被放下的茶杯蹦了几蹦,滚落下地。幸好地砖上铺着厚厚绣褥,没有摔碎。

一名伶俐的小宫女飞快上前收拾茶杯,抹干净桌案。

两根粗大立柱后迅速闪出两个背后插剑的宫女,见没有什么大事情,又悄无声息隐没,像两个影子。

两位老者立刻噤声。

柳若菲指点着他们,厉声道:

“你们自己看一看,像什么样子……国之重臣,在王宫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哼,是不是觉得若菲年幼,不堪大任。这监国才几天,就想给一个下马威?”

两位老者赶紧站起,躬身作揖,诚惶诚恐道,臣不敢。

柳若菲浓妆艳抹,显得要比实际年龄成熟了许多。云鬓高耸,眉梢上挑,愈添威仪。

“茶虽小道,品茶亦如品味人生。这清茶吃法,是十日前本宫出使姬国,经过厉国临水郡时因为童师染病而折返,道听途说的一个法子。传授此法之人风姿高雅,视黄金白银如瓦砾。本宫听闻后依法尝试,神清气爽,竟然别有滋味。

本宫敢断言,数十年后吃茶将变成饮茶,品茶,不再添加它物。像你等那样吃法,甚至富豪之家还要浇上一勺滚油,才是真正的粗鄙做派,暴殄天物。我云梦亦如这清茶,先苦涩而香甜,必将风行千秋。眼下为人耻笑,算不了什么。异日渡尽劫波,浴火重生,必定名垂千古。

你们是云梦的股肱重臣,值此国难之际,以为若菲年幼不懂国事,拳拳之心可鉴。但若有令不行,可以立即请辞归老,本宫另外安排执行人。城内城外,多少人怀有二心,竞相逃离。却不知日后云梦扫平天下之际,这王城将再也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

数年前我们就颁布了招贤令,可没有一个开光境仙师肯屈尊光临。来了四个灵动境界,跟伺候祖宗一样。结果吃好喝好,一见有难,抹嘴就跑,到头来依旧只有童师一个人坚守。那些人,哼哼,怕惹火烧身。却不知有朝一日,他们将没有资格见上本宫一面。”

扫平天下?啧啧……

这番话的口气之大,连雍燕吴越四大国师联手都不敢说出口,何况柳若菲只是一个即将破灭的小小国家公主。

两位老者被彻底震懵了,想了又想,还是归结于小孩子意气用事。

高原干咳几声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道:

“公主说的是,老臣目光短浅了。不过,放走要走之人,准许他们带走所有财产,是半年前定下的国策。朝令夕改,恐怕人心不服呀。”

“都坐下吧。”

柳若菲挥手示意,自己先坐下,冷冷道:

“父亲病重,由本宫来监国,自然是本宫说了算。临近深秋,粮食难筹。厉国已经放出风,说明年来犯。这个时候如果还允许粮食出城,岂非自掘坟墓?父王的确说过,要走之人绝不强留。可本宫认为,官吏身受国恩,享受荣华。国难之际若是逃跑,其心可诛,其行当杀。普通父老辛劳一生,要走绝不阻拦。粮食不方便携带,我们折算成金钱兑付。”

“这个……老臣遵命。”

高原沉吟了一下,又问:

“仙师的身体寒暑不侵,邪魅辟易。童师偶染小恙,不知要紧不?”

柳若菲微微一笑,道:

“劳国相挂牵,童师已然痊愈。”

李正起身,拱手道:“臣有本奏。”

柳若菲挥手笑道:“祭酒是若菲的老师,不必拘礼。”

李正却不坐,道:

“奉公主法令,国子监停止授课。但一半书生滞留学舍,今日更是聚众喧哗,群情激昂,写血书请战。如果强行驱赶,恐怕寒了人心。”

“祭酒以为,当如何处置?”

“臣以为,徐、曾、厉三国学子共计二十五人当驱赶。徐、曾夺我两县,被云梦大泽阻挡未能寸进。厉国夺我六县,明年更要进逼王城。这三国学子留在城里,恐成后患。”

柳若菲摇摇头,笑道:

“厉国人口百倍于我,如雄狮搏兔,必兴堂堂正正之兵,不会想着依靠几名书生里应外合的。有他们在也好,讯息传回本国,可以让更多人知道厉国的不义之举。既然不肯走,那就别驱赶了,好好优待。”

李正愣了一下,低头道,是。

这时,宦官在殿外高声禀告:“启禀公主,出使姬国的使团回来了,正候在宫外求见。”

原来柳若菲与童金等人从阳武县折返云梦,分出一半人前往姬国。对面临覆灭的云梦而言,姬国的态度几乎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国相高原与祭酒相互看了看,眼睛里浑然忘记了前嫌。一个紧张地搓着手,另外一个则忐忑不安地念叨:“好消息,一定是好消息。这下好了……”

柳若菲的表情却很平静,道,宣。

恰在此刻,殿内响起了清脆的叮叮当当之声。

柳若菲瞬间色变,望向高高的穹顶。

高原与李正先是诧异,继而明白了。

柳若菲自幼聪颖,是天生的阵法师。数年前在归心殿装了一个传送讯息的小阵法,一旦宫内有紧急情况可以直接示警。云梦王曾在诸臣面前得意地演示过,后来却没有使用。据说太消耗晶石,又传达不清楚内容,还不如让人多跑几步路禀告划算。

叮当声只响了三息就停下,柳若菲脸上渐渐露出惊喜,仿佛一个孩童历尽艰辛,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礼品。

她霍然站起,拔腿就走,差点被长长的裙摆绊一跤,踉跄数步才站稳。

两位老者微妙地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

嗯,不错。公主小小年纪监国,还是分得清主次。见使团返回急忙出去迎接,没沉住气,有失仪态也是可以理解的。

柳若菲站稳后想起了什么,又迅速转身拿起摊开在书案上的一封折子。高原与李正进殿时,她正在看这个,提笔在上面点点点。

雪白的宣纸上,第一行是“丫头”二字。

其下是一行娟秀的备注小字:七次,口气亲热。疑为楚灵,原籍云梦王城朱雀大街楚府查无此人,现住厉国阳武县乌衣巷,十一岁。

第二行是“苍叔”二字,备注:六次,口气尊敬。其余不详。

第三行是一个名字,李素。

备注:三次,一次欣赏,一次愤怒,一次难为情。云梦祭酒李正之女,携女盈盈逃难至阳武县,借住乌衣巷石家,二十岁。

第四行名字是,婉儿。

备注:两次,一次求饶,一次鼓励。疑为阳武县拱辰大街燕记南货店掌柜燕乙之女燕婉儿,十七岁。

第四行,猛哥。

备注:两次,口气命令。疑为阳武县捕头石猛,三十二岁。

第五行,扬奇。

备注:一次,口气郁闷,对其大手大脚表示鄙视。其余不详。

第六行,小白。

备注:一次,口气歉疚。其余不详

第七行,漂亮妹妹。

备注:一次,口气兴奋,怀疑是大礼包。其余不详。

这一行却与其它行不同,在“漂亮妹妹”的旁边多了一排小点,共计八个。

最后一行赫然是一句话,平天下,证长生。

备注:五次,口气平淡,似乎理所当然。

柳若菲“啪”地把折子一合,却不知道往哪里摆放。堂堂金枝玉叶,衣裳不像平常人有内袋,又不肯交付给文书女官,索性拿在手里向外疾走,边走边匆忙对国相与祭酒说道:

“宫里有重要事,本宫先去了。你们接见使团问个明白。”

什么?两个老头子立马眨巴眼睛找不着北了。宫里再有事,能比使团带回的消息更加重要?

一群宫女簇拥柳若菲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来到了王宫核心。

那是一栋三层高的木楼,四周留出了至少两丈宽的空地,不与任何建筑物相连。

然而,仅仅隔着几丈距离,整栋木楼的细节却瞧不真切。似乎外面罩一层透明水晶,在阳光照耀下缤纷璀璨,光华流转。

一只喜鹊从远方飞来,想在木楼顶歇脚。

边上宫殿飞檐上立着的鸟儿们歪起脑袋看,叽叽喳喳,似乎说,快看那个乡巴佬。

果然,喜鹊收敛翅膀,明明已经落向楼顶,却偏偏差半尺踏不到实处,整个身子顺着木楼外围翻滚而下,像卷进了一条看不见的瀑布。拼命扑楞翅膀也没用,因为腿爪蹬不实,无法借力飞起。

可怜兮兮的喜鹊摔得鼻青脸肿,滚到了柳若菲脚下,挣扎不起。

飞檐上的鸟儿们兴奋的跳跃起来,交头接耳。似乎这样的把戏它们经常看,乐不可支地大笑,真是一只傻鸟!

柳若菲怜惜地把喜鹊捧在手里,抚摸黑白交织的翎羽,眼中泛出朦朦泪花,柔声道:“你是来向我报喜的么?”

言毕,她把喜鹊递给身后一名宫女,道:“快送去太医,让它养好伤再飞走。”

木楼外围的“水晶罩子”依旧光影变幻,一扇清晰的门状空洞露了出来。柳若菲敛容走入,众宫女却没有跟进去。

进到楼里,五名剑婢低头行礼,为首的赫然是一名铜胎境界高手。

柳若菲停下,匆匆问道,春兰,他醒了?

为首剑婢面露喜色,道:“秉公主,方才醒的。”

纤纤素手拍了拍开始显山露水的胸口,柳若菲长舒一口气,来到一条旋转向下的楼梯。这时候她顾不得矜持了,用双手提高裙摆,两级台阶一步往下蹬蹬蹬急走。木壁上一线鸡蛋大夜明珠蜿蜒向下,照得窄小幽暗的楼梯间如同白昼。

五名剑婢则警惕地守在楼梯口。

整整三十六级台阶下完,眼前是一个月亮门。门里淡淡的白雾飘荡,却被无形之物隔开,不飘到门外。

右边墙壁上有一个青铜兽首,柳若菲把手掌按上,法力透出。

兽首的两只眼睛亮了,无形之门打开,白雾飘出。

柳若菲平缓一下呼吸,步态端庄地走了进去。

眼前好大一块白玉,温润纯净,长一丈二,宽八尺,中间被挖出长方形凹槽。

一个上身赤裸,非常好看的年轻人躺在凹槽中,睁开了眼睛,微微一笑。

第二章 谛听

楚凡昨天就醒了。

但意识苏醒,身子却乏力,于是继续装睡。

首先,他得弄清楚身处何种环境,有没有危险。

知道身处云梦王宫后,心里安然了。

不开心的是面对一个重伤昏迷的病人,居然整整十天不喂汤药,不给吃喝,简直太过分。

分析断断续续的对话,才转过弯。原来这帮人把他当谪仙供着,怕仙人沾染凡间俗物会失去法力。不是老有这样传说吗?说某某大仙下凡后吃了一口大葱卷大饼,立马就变成肉体凡胎。

楚大神棍苦笑。

尼玛,继续这样下去,本公子真的要飞升了。

不过,饥饿疗法带来了一个极大好处,他感觉经络细胞发生了变异。

没办法,都是逼出来的。

虽然没吃没喝,这里灵气却极其纯净,浓郁。以前苦苦思索把灵气转化成能量储存进灵晶,找不到途径。而这次在无知觉情况下,经络细胞变异,开始直接转化灵气供应身体所需,而不是像以前炼化成真气后供打架用。

等于山上的柴禾砍光后,农户被逼得烧牛粪。哦,牛粪档次差了,应该是煤炭、石油之类更高级的东西。

山羊、兔子饿急了吃肉,楚大神棍饿急了,开始餐风饮露。

非常像修行者进入“辟谷”的初级状态。

毛孔可以从空气中吸取水分,但肚子里面空荡荡的实在太难受,咕咕直叫,挡不住。

所以没法装睡了。

在一天半时间里,他仔细分析月圆之夜,并通过醒来后听到的讯息加以佐证。

那一夜确实醉得厉害,思维混乱,分不清虚拟与现实。

现在回过头看,情况一目了然。

鬼修白无常用小孩子的生魂饲养阴魂,胡二、牛丁是其爪牙,三炷香是修士用来传讯的信香,阳武县的义山是一处聚煞温养尸体之地。

白无常为什么后来化成了一捧飞灰,是因为一点灵能炸开,化作巨量灵气。白无常修炼的是阴煞之气,用强横真气死死包裹住灵气进行对抗,结果灰飞烟灭。阴煞之气对修士是剧毒,纯净灵气对鬼修同样是剧毒。

一点灵能炸开,化作万千灵气。

倘若修士碰到这种情况,经络与丹田在瞬息之间不能容纳巨量灵气,也会碎裂,却不可能像白无常一样化成灰烬。倘若那修士强大至极,灵能炸开后对其无损,巨量灵气便成了送上门的无上珍品,大补之药。

嗯,特像肉包子打狗。包子多了,也是能把狗打死的。倘若打不死,狗一定会被喂得滚瓜溜圆。

五鬼噬身,阴煞之气入体。

令人惊喜的是,饥饿的变异细胞在转化灵气时把阴煞之气也转化了,统统变成能量供给身体,不挑食。

他变成了一件纯天然的人形化煞法器!

按照楚凡的理解,阴煞之气与灵气均游离于天地,是一种物质的正反两面。正如孤阳不长,独阴不生。有黑必有白,有正必有反。它们的性质一个阴秽暴虐黑暗,一个洁净温和光明,正好是互补的两个极端,转化为纯能量后却不存在差异。

不过阴煞之气还真是难吸收,有点像吃惯了精米突然换成糟糠,极难下咽。

侥幸把白无常灭了,那么黑无常在哪里?

这不是他目前可以触碰的存在!

将近一十六年的生涯里,身体经过了三次质的飞跃。

第一次两岁时被鲁伯踢碎丹田,第二次是角斗时被砍十七、八刀,加上这一回。灵晶疯狂输出救治时,把身体改造提升了。

这回得到的好处远远不止辟谷、化煞。

白无常的一缕神识与五鬼阴魂入脑,在楚凡梦境里呈现的却是与一朵大乌云五朵小灰云厮杀,醒来后精神力量又上层楼。

天目更进一步,都不需要默念存想进行开启关闭了,心意一动就可以自动调节。

嗅觉更加灵敏。

力量更加强大。

速度更加快捷。

听力达到了一个恐怖境界,能够听到王宫内所有的声响。

当然,部分原因是由于身处地底,听觉得到了增幅。如同守城一方在地下置一个瓦瓮放进士兵,敌人如果挖地道的话可以清晰听见。

他能够听到柳若菲在归心殿翻动折子的声音,能够听到她对国相、祭酒的斥责,她与童金的商讨,甚至还能听到宦官疲惫的哈欠,枝头悦耳的鹊鸣,蚂蚁窸窸窣窣……

他觉得,自己快变成地狱之耳,幽冥之主地藏王座下的神兽谛听。号称可以听到天上地下所有声音,甚至心声。

从嘈杂的音海里,有意识训练自己忽略掉背景噪音,提取有效信息。

他知道了在那个恐怖的月圆之夜,义山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比如,柳若菲为了救自己坚决不肯离开;比如,白无常在自己倒下后灰飞烟灭;比如,剑婢秋月被白无常看了一眼就昏迷,后来又被垮塌的亭子砸中太阳穴,不幸死了;比如,剑婢春花是大伙能够活下来的关键,正是她奋不顾身那一剑才令白无常分了神,可惜受的伤也最重,奄奄一息……

他知道了这个修士世界境界等级。

民间所谓法师、仙师、国师的讲法非常笼统,相当于职衔,对应着下中上三品境界。每一品有三个层次,每个层次又分三级,共二十七级台阶。

下品修士分为聚气、意合、凝罡三境;中品修士分为灵动、开光、融神三境;上品修士分为脱胎、渡劫、羽化三境。

按照修炼的方式不同,又可分为阵师,器师,符师,力师,法师,剑师,念师……

像柳若菲是意合境界上品阵师,童金是灵动境界中品剑师,而白无常则赫然是开光境界的上品鬼修。那一晚如果不是白无常想擒拿楚凡问个究竟,上来便杀,谁也活不成。

所以,楚大神棍尽管得了极大好处,却再也不想经历这样悬乎的事情了。

乖乖,好运气总有用光时候。把小命寄托在对手的疏忽大意上,可不是好耍的。

但他敢肯定,假如不动用法术法器,贴身近战,连白无常也不是自己对手。

他对白无常居然“射”出一缕神识入自己脑海进行控制很感兴趣。

科学里没有“神识”这个讲法,只有意识。被定义为人对客观的高级心理反映形式,是感觉、知觉、思维的复合,使人思考并觉知存在。如果把意识比喻成地球,那么记忆是海水,念头是冰山,观念是岛礁,思想是陆地,情绪是风云雨雪。

神识无疑包含了意识,内容却丰富得多。不仅仅是一种反映,成为了可以影响外界的主观活动。

道门说“形神相守”,佛宗讲“形神相离”,综合起来的意思就是,神魂与身体相处融洽,也可以分离。神魂之识,便是神识。

以白无常为例,一缕神识进了楚凡脑海,便可以控制他讲出秘密。但白无常的神识如果强大到一定程度,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直接在他脑海里翻找答案就是。

论快,飞剑不是最快的。

意念最快。

只要一动念,凌厉神识便可以摧毁对方脑海,甚至改天换地。

君不闻,仙佛可一念生而星辰灭!

楚大神棍觉得自己想多了。

还是老老实实提升精神力,把神识像飞刀一样逼出体外来得实际。

嗯,这个法门有点阴损,杀人于无形。像秋月被白无常看一眼后就昏迷,估计是被神识攻击后神魂受损。反过来讲,这个法门也很危险。如果对方的精神力量强大,那一缕攻击神识会泥牛入海,受损的将是自己。

……

身下的床是暖玉雕成,可以吸收体内阴寒之气,加速了身体恢复。

灵气浓郁,不喂汤药食物,误打误撞让自己得了天大好处。

楚凡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

可堂堂王宫竟然派出一帮四、五十岁的老宫女来伺候,什么都不干光坐在边上守候,纪录自己的状况和梦话。其中两个虎背熊腰,剩下三个邪魅辟易。

老天,明明听到这栋楼里还有不少小妹妹的嘛!

楚大神棍很不爽。

还好,依旧光着膀子,裤子也没换,否则真要无地自容了。

见到柳若菲进来,楚凡坐起身,笑眯眯看着她。

柳若菲本要问候一声“好了没”,临说话却喉咙哽咽。又见他微笑望着自己,泪水顿时不争气地静静淌下。

五位老宫女低头退出。

楚大神棍慌了。

泪水冲刷掉脂粉,露出洁白肌肤,尖尖下颌。

她真的很小,比楚灵也大不了多少。柔弱肩膀抗着几十万人的性命,这一刻卸掉所有威仪与华丽,哪里还是什么监国公主,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少女终于盼来了哥哥。

第二章 谛听

楚凡昨天就醒了。

但意识苏醒,身子却乏力,于是继续装睡。

首先,他得弄清楚身处何种环境,有没有危险。

当知道身处云梦王宫后,心里安然了。

没有他出手相救,云梦这批人必死无疑;没有云梦这批人前仆后继,他也会活不成。双方有了过命的交往,迅速建立起信任。

不太开心的是,面对一个重伤昏迷的病人,居然整整十天不喂汤药,不给吃喝,简直太过分了。

后来分析他们断断续续的对话,才转过弯。

原来这帮人把他当谪仙供着,生怕仙人沾染凡间俗物会失去法力。不是老有这样传说吗?说某某大仙下凡之后吃了一口大葱卷大饼,立马变成肉体凡胎。

楚大神棍只得苦笑。

尼玛,继续这样下去,本公子真的要飞升了。

不过,饥饿疗法带来了一个极大好处,他感觉经络细胞发生了变异。

没办法,都是逼出来的。

虽然没吃没喝,这里灵气却极其纯净浓郁。以前苦苦思索把灵气转化成能量储存进灵晶,找不到途径。而这次在毫无知觉情况下,经络细胞开始转化灵气供应身体所需,而不是像以前只炼化成真气后专供打架用。

等于山上的柴禾砍光后,农户被逼得烧牛粪。哦,牛粪的档次差了,应该是煤炭、石油之类更高级的东西。

山羊、兔子饿急了吃肉,楚大神棍饿急了,开始餐风饮露。

非常像修行者进入“辟谷”的初级状态。

毛孔可以从空气中吸取水分,但肚子里面空荡荡的实在太难受,咕咕直叫,挡不住。

再也没法装睡了。

在清醒后的一天半时间里,他仔细分析了月圆之夜,并通过听到的讯息加以佐证。

那一夜确实醉得厉害,思维混乱,分不清虚拟与现实。

现在回过头看,情况一目了然。

鬼修白无常用小孩子的生魂饲养阴魂,胡二、牛丁是其爪牙,三炷香是修士用来传讯的信香,阳武县的义山是一处聚煞温养尸体之地。

白无常为什么后来化成了一捧飞灰?是因为一点灵能炸开,化作巨量真气。白无常修炼的是阴煞之气,用强横煞气死死包裹住真气进行对抗,结果灰飞烟灭。阴煞之气对修士是剧毒,纯净真气对鬼修同样是剧毒。

一点灵能炸开,化作万千真气。

修士碰到这种情况,如果经络与丹田在瞬息之间不能容纳,也会爆裂。倘若那修士强大至极,灵能炸开后对其无损,巨量真气便成了送上门的无上珍品,大补之药。

嗯,特像肉包子打狗。包子多了,也是能把狗打死的。倘若打不死,那狗一定会被喂得滚瓜溜圆。

五鬼噬身,阴煞之气入体。

令人惊喜的是,饥饿的变异细胞在转化灵气时把阴煞之气也转化了,统统变成能量供给身体,不挑食。

他变成了一件纯天然的人形化煞法器!

按照楚凡的理解,煞气与灵气游离于天地,是一种物质的正反两面。正如孤阳不长,独阴不生。有黑必有白,有正必有反。它们的性质一个阴秽暴虐黑暗,一个洁净温和光明,正好是互补的两个极端,转化为纯能量后却不存在差异。

不过,阴煞之气还真是难以吸收。有点像吃惯了精米突然换成糟糠,极难下咽。

侥幸把白无常灭了,那么黑无常在哪里?

这不是他目前可以触碰的存在!

在将近一十六年的生涯里,身体经过了三次质的飞跃。

第一次是两岁时被鲁伯踢碎丹田,第二次是角斗时被砍十七、八刀,加上这一回。灵晶疯狂输出能量进行救治的同时,把身体改造,素质提升了。

这一回得到的好处远远不止辟谷,化煞。

白无常的一缕神识与五鬼阴魂入脑,在楚凡梦境里呈现出的场景却是自己与一朵大乌云五朵小灰云激烈厮杀,最终吞噬了它们,醒来之后精神力量又上层楼。

天目更进一步,都不需要默念存想进行开启关闭了,心意一动就可以自动调节。

嗅觉更加灵敏。

力量更加强大。

速度更加快捷。

听力达到了一个恐怖境界,能够听到王宫内所有的声响。

当然,部分原因是由于身处地底,听觉得到了增幅。如同守城一方在地下置一个瓦瓮放进士兵,敌人如果挖地道的话可以清晰听见。

他能够听到柳若菲在归心殿翻动折子的声音,能够听到她对国相、祭酒的斥责,她与童金的商讨,甚至还能听到宦官疲惫的哈欠,枝头悦耳的鹊鸣,蚂蚁窸窸窣窣爬动……

他觉得快变身成地狱之耳了,幽冥之主地藏王座下的神兽谛听。号称可以听到天上地下所有声音,甚至心声。

面对嘈杂的音海,有意识训练自己忽略掉背景噪音,提取有效信息。

他知道了在那个恐怖的月圆之夜,义山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比如,柳若菲为了救自己坚决不肯离开;比如,白无常后来灰飞烟灭;比如,剑婢秋月被白无常看了一眼就昏迷,后来又被垮塌的亭子砸中太阳穴,不幸死了;比如,剑婢春花是大伙能够活下来的关键,正是她奋不顾身那一剑才令白无常分了神,可惜受的伤也最重,奄奄一息……

他知道了这个修士世界的境界等级。

民间所谓法师、仙师、国师的讲法非常笼统,相当于职衔,对应着下中上三品境界。每一品有三个层次,每个层次又分三级,共二十七级台阶。

下品修士为聚气、意合、凝罡三境;中品修士为灵动、开光、融神三境;上品修士为脱胎、渡劫、羽化三境。

按照修炼的方式不同,又可分为阵师,器师,符师,力师,法师,剑师,念师……

像柳若菲是意合境界的上品阵师,童金是灵动境界的中品剑师,而白无常则赫然是开光境界的上品鬼修。那一晚如果不是他想擒拿楚凡问个究竟,上来便杀,谁也活不成。

所以,楚神棍尽管得到了极大好处,却再也不想经历这样悬乎的事情了。

好运气总有用光的时候,把小命寄托在对手的疏忽大意上,形同玩火,可不是好耍的。

但他敢肯定,假如不动用法术法器,贴身近战,连白无常也不是对手。

他对白无常居然“射”出一缕神识入自己脑海进行控制,很感兴趣。

科学里没有“神识”这个讲法,只有意识。被定义为人对客观的高级心理反映形式,是感觉、知觉、思维的复合,使人思考并察觉存在。如果把意识比喻成地球,那么记忆是海水,念头是冰山,观念是岛礁,思想是陆地,情绪是风云雨雪。

神识无疑包含了意识,内容却丰富得多。不仅仅是一种反映形式,成为了可以影响外界的主观活动。

道门说“形神相守”,佛宗讲“形神相离”,综合起来的意思就是,神魂与身体相处融洽,也可以分离。神魂之识,便是神识。

以白无常为例,当发射一缕神识进楚凡脑海,便可以控制他讲出秘密。如果神识强大到一定程度,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直接在他脑海里翻找答案就是。

论快,飞剑不是最快的。

意念最快。

只要一动念,凌厉神识便可以摧毁对方脑海,甚至改天换地。

君不闻,仙佛可一念生而星辰灭!

楚大神棍觉得自己想多了。

还是老老实实提升精神力,把神识像飞刀一样逼出体外来得实际。

嗯,这个法门有点阴损,杀人于无形。像秋月被白无常看一眼后就昏迷,估计是被神识攻击后神魂受损。反过来讲,这个法门也很危险。如果对方的精神力量强大,那一缕攻击神识会泥牛入海,受损的将是自己。

……

身下的床是暖玉雕成,可以吸收体内阴寒之气,加速了身体恢复。

灵气浓郁,不喂汤药食物,误打误撞助长了身体变异。

楚凡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

可想不明白的是,堂堂王宫竟然派出一帮四、五十岁老宫女伺候。她们什么都不干,光坐在旁边守候,记录自己的恢复状况和梦话。其中两个虎背熊腰,剩下三个邪魅辟易。

老天,明明听到这栋楼里还有不少小妹妹的嘛!

楚大神棍很不爽。

还好,依旧光着膀子,裤子也没换,否则真要无地自容了。

……

见到柳若菲进来,楚凡坐起身,笑眯眯看着她。

柳若菲本要问候一声“好了没”,临说话却喉咙哽咽。又见他微笑望着自己,泪水顿时不争气地静静淌下。

五位老宫女低头退出。

楚大神棍慌了。

泪水冲刷掉脂粉,露出洁白肌肤,尖尖下颌。

她真的很小,比楚灵也大不了多少。柔弱肩膀抗着几十万人的性命,这一刻卸掉所有威仪与华丽,哪里还是什么监国公主,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少女终于盼来了哥哥。

第三章 神息

楚凡赶紧爬起,先找一件袍子披上,心道你这小妹妹莫名其妙哭什么咧?咱们又没有什么交情。不对,交情肯定有,而且是过命交情。可终归不熟,你还是监国公主呢,就不怕难为情?

转念又一想,估计柳若菲准备哀求自己拯救云梦。

对于莫名其妙捡来的谪仙身份,楚大神棍根本无法解释,也解释不清。反正柳若菲与童金是口吞秤砣——铁了心。

对于白无常的灰飞烟灭,他们认为他使用了仙术;对于腰间竹筒里插着的小剑,认为必定是杀了一位开光境界的剑修后夺下;对于口里一不小心冒出的白玉京,认为是仙界;甚至对于他差点丧命白无常之手,也给出了完美解释。

嗯,那个……谪仙下凡后,法力往往万不存一。但境界碾压人间修士,要恢复实力,其实是很快滴……

这样理解也可以?楚大神棍听了之后,目瞪口呆。

他脸上露出一副无喜无悲高深莫测的表情,轻轻敲了敲桌子,道:“不要哭,过来慢慢说。”

这一招果然起作用。柳若菲用衣袖拭了拭脸,怯怯走近。

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摞折子,记录了楚凡这些天的梦话和身体变化状况。宫女们轻声商讨后才慎重落笔,对于听不懂的往往需要至少三人确认。

而柳若菲手里的折子,则是大量情报到到昨日为止的汇总精炼。上午她来过这里一趟,又去到楼上与童金分析折子里的内容。

二人面对面在桌旁坐下,楚凡指着她的手说道:“第一行,是丫头二字。”

柳若菲并没有震惊,默默把折子推到了他面前。

楚凡郑重说道:

“你们动作很快,昨天就派遣死士去了阳武县。不要紧张,我知道你没有要挟的意思,只是想保护好他们,免除我的后顾之忧。我也知道你这些日子殚精竭虑,夜不能眠。在开口之前,必须先回答一个问题。”

柳若菲微微点了点头。

“你在阳武县城那晚唱的歌,是从哪里听来的?”

听了这句话,柳若菲的嘴角一点一点地咧开,露出迷人小酒窝。很欢喜,又很忸怩。好似楚凡这个问题回答了她心里的一个猜测,是刺绣的最后一根丝线,是画龙的最后点睛。

数息之后,她脸上又露出悲戚之色。转身走到门口的一块石砖上按下,屏蔽声音的阵法悄然启动。

重新回到桌前,柳若菲平静说道:

“那阙残缺的曲儿,是云梦最大的秘密。知道它来历的人,只有魏师、父王、母后,连弟弟和童师都不知晓。公子今日要问,想必听过完整的歌?”

楚凡皱眉道:

“你不要反问我,先回答问题。”

柳若菲叹息一声,道:

“说来话长,我是一十五年前正月初一子时出生的……”

什么?楚凡不由得心跳加速,轻呼出声。

她竟然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时辰出生,难道是小白鼠?估计也就是在那一天,自己的魂灵被封存在灵晶里,穿越异界……

柳若菲瞟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继续说道:

“那一夜,母亲阵痛。子时许,突然地动山摇,有物从天而降。慈宁宫前被砸出一个二十丈方圆的大坑,泉水涌出,深不见底。第二天魏师赶到,跳入坑里搜寻,获得至宝神息。称三泉被穿,底下竟有一道灵脉。

于是封上泉眼,回填土石,在上面修筑了摘星楼。这栋楼魏师偶尔歇脚修炼,以前只带我与弟弟进来过。九年前他离开时,把神息留在皇宫,把摘星楼交付给我。

我五岁多开始懂事的时候,母亲便教唱那两句歌,说地动山摇时我出生,她脑海飘过了那首曲儿。事后才发现,整个皇宫数百人,只有她听到了。认为即使神息不是神物,也该是一件仙器。那么她听到的曲子即使不是神乐,也该是一阕仙乐。恰巧我又是在那个时刻出生,肯定跟这两件事物有密切关系。

记得那时候她常常抱着我,说,如果某天有人问起这首歌,能够唱出完整的曲子,那么不是神子临凡,也是谪仙降世,就是我命里的郎君……”

什么?楚凡的嘴巴张开能塞进一个大鸭蛋,半晌才避重就轻,结结巴巴问道:“那,那你母亲眼下是不是在皇宫里?”

柳若菲冰雪聪明,立即知道他想问什么,缓缓道:

“我曾经思索为什么整个皇宫只有母亲听到仙乐,猜测可能因为她是凝罡境界的念师,神识过人,能够感应到普通人感应不到的事物,恰巧又精通音韵。只是母亲体弱,三年前过世了……”

楚凡默然无语。

柳若菲也许与小白鼠有关,也许无关。对于无辜的小白,他心里总存在一份歉疚,觉得是自己亲手把她送上了断头台。

柳若菲的母亲之所以听到两句歌,应该与神息降临有关,那上面极可能附带了一丝残留信息。因为在穿越前的一瞬间,他脑海里正巧飘过那两句。

过了一阵子,楚凡小心翼翼问道:“神息,究竟是什么东西?”

柳若菲丝毫不认为他亵渎神物,娓娓说明:

“神息不是东西,无人知道是什么。魏师找到时它还微若芥子,后来却慢慢长大。如神界息壤,一粒可塞江河,因此被天下第一人逍遥子命名为神息。逍遥子是雍国的国师,三十年前抵达了羽化境界。

同样,十五年前的正月初一子时,关中地陷,他找到了此物。于是在十年前召开了昆仑大会,邀请众国师前往赏鉴。当时魏师手里的神息已经由芥子大长成了芝麻大,逍遥子的神息却大如西瓜。

记得当时在昆仑大会上,无论众国师如何出手,全损不了神息分毫。可谁也弄不明白它究竟是什么,更无法拿它作任何用途,只是好看而已。魏师是脱胎境上品修士,即将渡劫,曾经设想用神息来抵挡天雷。那日在昆仑大会上见到国师以雷电法术攻击神息,闪电却从表面滑过,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弱,才彻底死心。

有时候,无用也意味着大用。聪明人总觉得别人发现不了的,未必自己就发现不了。所以神息尽管无用,魏师也不敢声张。逍遥子却是天下第一人,根本不怕抢夺,把神息公然摆放在道场。只要是脱胎境界者都可以前往观摩,随便击打。

十几年又过去了,对神息的琢磨依旧一无所获。近些年,听说那颗神息长得如同亭子一般大了。有些人忧心忡忡道,照这样速度,不消万年,神息将吞噬整个世界。但万年的光阴何等漫长,现在谁也没把它当回事。

云梦的这颗神息长得特别慢,到现在也只有只有黄豆大。魏师迟迟不归,云梦几十万人命悬一线。一个月前,我们故意对外透出风说手中有神息,愿意换取某位国师垂怜前来护佑。可到今日为止,没有一点动静。半个月前,父王病重乱了方寸,说干脆把它送给厉国的对头姬国。只要姬国肯收下这件礼物,就不能坐视云梦覆灭。

其实我知道,此举是病急乱投医,自取其辱。厉国地随子是渡过了七次雷劫的大修士,只差两次雷劫就可以羽化,没有谁会愿意为了一个没有用的东西和他作对。出使姬国的使者回来这么快,恐怕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楚凡竖起了大拇指,微笑赞扬道:

“你说对了,使者正在归心殿向高原国相与李正祭酒禀告。他们连姬国的建宁郡都没能进去,就被驱赶回来。厉侯知道这事后,生怕这一行携带重宝的使者在厉国出事,特意派五百亲卫骁骑护送……嘿嘿,领队的校尉有点意思,叫杨奇。”

柳若菲不奇怪楚凡隔这么远,怎么晓得归心殿情景,心想杨奇不就是你梦中提过一次的人吗?说这小子平日里吃上顿不管下顿,也不留下一点银子让你应急。

对于姬国驱赶使者,断失最后一线希望,她却毫不在意,道:

“岸上人看溺水,没有谁会愿意湿身,姬国同我们本来就没什么交情。厉国已经把云梦当成了囊中物,吃相当然不能太难看。护送哪里需要五百骁骑?无非是炫耀武力,想在明年春天发动攻击前,先乱我军心。”

对漂亮妹妹一针见血的分析,楚凡钦佩不已,问道:

“至宝神息,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当然可以,就在我身上。”

第三章 神息

楚凡赶紧爬起,先找一件袍子披上,心道你这小妹妹莫名其妙哭什么咧?咱们又没有什么交情。不对,交情肯定有,而且是过命交情。可终归不熟,你还是监国公主呢,就不怕难为情?

转念又想了一想,猜测柳若菲准备哀求自己拯救云梦。

对莫名其妙捡来的谪仙身份,楚大神棍根本无法解释,也解释不清。反正柳若菲与童金是口吞秤砣——铁了心。

对于白无常的灰飞烟灭,他们认为他使用了仙术;对于腰间竹筒里插着的小飞剑,认为必定是杀了一位开光境界的剑修后夺下;对于口里一不小心冒出的白玉京,认为是仙界;甚至对于他差点丧命白无常之手,也给出了完美解释。

嗯,那个……谪仙下凡后,法力往往万不存一。但境界碾压人间修士,要恢复实力,其实是很快滴……

这样理解也可以?楚大神棍听了之后,目瞪口呆。

他脸上尽量露出一副无喜无悲高深莫测的表情,轻轻敲了敲桌子,道:“不要哭,过来慢慢说。”

这一招果然起作用。柳若菲用衣袖拭了拭脸,怯怯走近。

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摞折子,记录了楚凡这些天的梦话和身体变化状况。宫女们轻声商讨后才慎重落笔,听不太懂的话语往往需要至少三人确认。

而柳若菲手里的折子,则是大量情报到昨日为止的汇总精炼。上午她来过这里一趟,又去楼上与童金分析折子里的内容。

二人面对面在桌旁坐下,楚凡指着她的手说道:

“第一行,是丫头二字。备注:七次,口气亲热。疑为楚灵,原籍云梦王城朱雀大街楚府查无此人,现住厉国阳武县乌衣巷,十一岁。第二行是“苍叔”二字,备注:六次,口气尊敬。其余不详……”

柳若菲并没有对他清楚折子内容而震惊,也没有窥探仙人隐秘被道破而露出乖乖受罚之态,默默把折子推到了他面前。

楚凡郑重说道:

“你们动作很快,昨天就派遣死士去了阳武县。不要紧张,我知道你没有要挟的意思,只是想保护好他们,免除我的后顾之忧。我也知道你这些日子殚精竭虑,夜不能眠。在开口之前,必须先回答一个问题。”

柳若菲微微点了点头。

“你在阳武县城那晚唱的歌,是从哪里听来的?”

听了这句话,柳若菲的嘴角一点一点地咧开,露出迷人小酒窝。很欢喜,又很忸怩。好似楚凡这个问题回答了她心里的一个猜测,是刺绣的最后一根丝线,是画龙的最后点睛。

数息之后,伊人脸上又露出悲戚之色。转身走到门口的一块石砖上按下,屏蔽声音的阵法悄然启动。

重新回到桌前,柳若菲平静说道:

“那阙残缺的曲儿,是云梦最大的秘密。知道它来历的人,只有魏师、父王、母后,连弟弟和童师都不知晓。公子今日要问,想必听过完整的歌曲?”

楚凡皱眉道:

“你不要反问我,先回答问题。”

柳若菲叹息一声,道:

“说来话长,我是一十五年前正月初一子时出生的……”

什么?楚凡不由得心跳加速,轻呼出声。

她竟然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时辰出生,难道是小白鼠转世?估计也就是在那一天,自己的魂灵被封存在灵晶里,穿越异界……

柳若菲瞟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继续说道:

“那一夜,母亲阵痛。子时许,突然地动山摇,有物从天而降。慈宁宫前被砸出一个二十丈方圆的大坑,泉水涌出,深不见底。第二天魏师赶到,跳入坑里搜寻,获得至宝神息。称三泉被穿,底下竟有一道灵脉。

于是封上泉眼,回填土石,在上面修筑了摘星楼。这栋楼魏师偶尔歇脚修炼,以前只带我与弟弟进来过。九年前他离开时,把神息留在皇宫,把摘星楼交付给我。

我五岁多开始懂事的时候,母亲便教唱那两句歌,说地动山摇时我出生,她脑海飘过了那段曲儿。事后才发现,整个皇宫数百人,只有她听到了。认为即使神息不是神物,也该是一件仙器。那么她听到的曲子即使不是神乐,也该是一阕仙乐。恰巧我又是在那个时刻出生,肯定跟这两件事物有密切关系。

记得那时候她常常抱着我,笑着说,如果某天有位年轻男子问起这首歌,能够唱出完整的歌儿,那么他不是神子临凡,也是谪仙降世,就是我命里的郎君……”

什么?巧巧的妈妈生了巧巧,巧得不行了。

楚凡的嘴巴张开能塞进一个大鸭蛋,半晌才避重就轻,结结巴巴问道:“那,那个……你母亲眼下是不是在皇宫里?”

柳若菲冰雪聪明,立即知道他想问什么,缓缓道:

“我曾经思索为什么整个皇宫只有母亲听到仙乐,猜测可能因为她是凝罡境界的念师,神识过人,能够感应到普通人感应不到的事物,恰巧又精通音韵。只是母亲体弱,三年前过世了……”

楚凡默然无语。

柳若菲也许与小白鼠有关,也许无关。他曾经喂养过无辜的小白几天,心里总存在一份歉疚,觉得是自己亲手把她送上了断头台。

柳若菲的母亲之所以听到两句歌,应该与神息降临有关,那上面极可能附带了一丝前生残留信息。因为在穿越前,自己脑海里正巧飘过那两句。大爆炸发生,时空之门浮现,前尘往事被定格在那一瞬间。

过了一阵子,楚凡小心翼翼问道:“神息,究竟是什么东西?”

柳若菲丝毫不认为他亵渎神物,娓娓说明:

“神息不是东西,无人知道是什么。魏师找到时它还微若芥子,后来却慢慢长大。如神界息壤,一粒可塞江河,因此被天下第一人逍遥子命名为神息。逍遥子是雍国的国师,三十年前抵达了羽化境界。

同样,十五年前的正月初一子时,关中地陷,他找到了此物。于是在十年前召开了昆仑大会,邀请众国师前往赏鉴。当时魏师手里的神息已经由芥子大变成了芝麻大,逍遥子的神息却大如西瓜。

记得在昆仑大会上,无论众国师如何出手,均损伤不了神息分毫。可谁也弄不明白它究竟是什么,更无法拿它作任何用途,只是好看而已。魏师是脱胎境上品修士,即将渡劫,曾经设想用神息来抵挡天雷。那日见到国师以雷电法术攻击神息,闪电却从表面滑过,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弱,才彻底死心。

有时候,无用也意味着大用。聪明人总觉得别人发现不了的,未必自己就发现不了。所以神息尽管无用,魏师也不敢声张。逍遥子却是天下第一人,根本不怕抢夺,把神息公然摆放在道场。只要是脱胎境界者都可以前往观摩,随便击打。

十几年又过去了,对神息的琢磨依旧一无所获。近些年,听说那颗神息长得如同亭子一般大了。有些人忧心忡忡说,照这样速度,不消万年,神息将吞噬整个世界。但万年的光阴何等漫长,现在谁也没把它当一回事。

云梦的这颗神息长得特别慢,到现在也只有只有黄豆大。魏师迟迟不归,云梦几十万人命悬一线。一个月前,我们故意对外透出风说手中有神息,愿意换取某位国师垂怜前来护佑。可到今日为止,没有一点动静。半个月前,父王病重乱了方寸,说干脆把它送给厉国的死对头姬国。只要姬国肯收下这件礼物,就不能坐视云梦覆灭。

其实我知道,此举是病急乱投医,自取其辱。厉国地随子是渡过了七次雷劫的大修士,只差两次雷劫就可以羽化,没有谁会愿意为了一个没有用的东西和他作对。出使姬国的使者回来得这么快,恐怕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楚凡竖起了大拇指,微笑赞扬道:

“你说对了,使者正在归心殿向高原国相与李正祭酒禀告。他们连姬国的建宁郡都没能进去,就被驱赶回来。厉侯知道这件事后,生怕这一行携带重宝的使者在厉国出篓子,特意派五百亲卫骁骑护送……嘿嘿,领队的校尉有点意思,叫杨奇。”

柳若菲不奇怪楚凡隔这么远,怎么晓得归心殿内情景,心想杨奇不就是你梦中提过一次的人吗?说这小子平日里吃上顿不管下顿,也不留下一点银子让你应急。

对于姬国驱赶使者,断失掉最后一线希望,她却毫不在意,道:

“岸上人看溺水,谁肯轻易湿身?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何况姬国同我们没什么交情。厉国已经把云梦当成了囊中物,吃相当然不能太难看。护送哪里需要五百骁骑?无非是炫耀武力,想在明年春天发动攻击前,先乱我军心。”

对漂亮妹妹一针见血的分析,楚凡钦佩不已,问道:

“至宝神息,可不可以让我看看?”

“当然可以,就在我身上。”

第四章 一点心

柳若菲解下挂在颈子上的桃心坠,轻柔摆放桌面,解释道:

“普通人人除非用眼睛看到,用手摸到,否则发现不了神息。但国师在近距离内却可以感应。神息长到绿豆大时,魏师亲手打造了这件桃心凤坠法器,隔绝感应。”

坠子非石非玉,像一个小桃子,仅仅比指甲盖大一圈,色彩绚丽。中心一点鲜红被雕刻成凤凰浴火,边缘则围绕七彩祥云。

柳若菲极小心揭开盖子,一颗晶亮夺目的白珠显露出来。

楚凡闭目凝神,确实感应不到那颗黄豆大珠子的任何气息。于是伸长颈子俯身,问道。

“我可以触摸吗?”

“请便。”柳若菲优雅地一摆手。

指间摩挲珠子,滑腻的感觉无法形容。根本不是俗世所言如丝绸,如凝脂,而是滑到了极致,感觉不到存在。但眼睛明明白白可以看到,用力按压会遇阻。

因为温度差异,导热不同,接触物体时由于热量传递,会产生冷热感觉。比方说摸冰冷,摸火烫。摸铁感觉凉,摸木头感觉暖,其实它们温度是一致的,但铁导热快,而木头基本不导热。

以楚凡远超常人的灵敏,也体会不出温差。

那感觉,就像左手摸右手,其实没感觉。

他想拈起珠子,竟然落了一个空。

运力,还是提不动。

不是因为那颗珠子重,而是太滑了。

啧啧,这才是传说中的滑不留手呀!楚神棍瞪大了眼睛。纳米材料细致到分子排列,也没有滑腻到这种程度。

“公子,神息特滑,连魏师用手都难以拈起。可以这样来观看。”

柳若菲脸上没有任何讥笑意思,两指捏住桃心坠边沿端到楚凡眼前,然后松手。

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

桃心坠掉落,那颗珠子竟然虚悬空中。

这这这,这是克服了无所不在的万有引力,怎么可能!

楚大神棍用嘴猛吹气,珠子几乎不动。

用手指去拨,极艰难,还是动了。

窝起手掌去推,珠子便老老实实按照运动方向前进。可只要手一停,它也停止,好像没有惯性一样。

对经受严格科学训练的楚凡而言,只思考了数息就明白其中关键。

这颗珠子光滑到了极致,只反射不吸收,才看上去亮晶晶。因为太光滑,极难受力,气流会从表面掠过。连闪电都不受阻,能量被几乎无损地转移。珠子本身无热量散发,外界热量又被无损反射,所以感觉不到温差。

另外,这颗珠子的质量几乎为零!

所以能够悬浮,所以没有惯性……

等等,这样又引出了另外一个严重问题。

它明明白白有体积,实实在在排开了空气,受到浮力作用,应该一直不停地飞到大气层边沿才对,怎么会不动弹呢?

还有,它无比坚硬,击打不破,连雷电也轰不开。

按照柳若菲的叙述,似乎对任何法力都免疫。这个世界的国师可以腾云驾雾,移山填海。但他们联手,却奈何不了这颗小小珠子。

它究竟是什么?

楚凡穿越后,以为一切可以用科学解释,以俯视的目光看待这世界,头一回遭遇根本想不通的存在。

他把珠子托举到与眼睛平齐,天目开启。

放大十倍,表面光滑,无瑕疵。

放大一百倍,依旧光滑,无任何瑕疵。

呵呵,这玩意做得实在精巧,高科技表面处理工艺也不过如此,确实厉害!

楚凡不以为然地笑一笑,运足目力,放大一千倍。

乖乖,眼前依旧是白亮一片,看不到任何结构。

佛云,一碗水里有八万四千虫。僧人在喝水前,一般先念往生咒。放大一千倍,足可以看清水里的微生物了,足可以把漂亮妹妹脸上的毛孔看成一个大窟窿了,可对神息却无效。

楚凡真不信邪了,退后一步揉了揉眼睛,闭目凝神,运足精神之力让天目增幅。

见他又闭上眼睛,柳若菲悄悄站起,大胆凝视利剑似的浓眉,挺拔的鼻梁,薄薄红润的嘴唇,心中翻江倒海。

除了母亲过世,她从来没有在人前流过眼泪。这一次未语泪先流,并非乞怜,实在情难自抑。

楚凡想知道什么,她就详细告诉。

不伪饰,不添减。

她以真诚,若对方怀疑,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虚伪的;她以单纯,若对方复杂,那她所说的一切都别有用心。

所以她只是平静地叙述,不亢不卑,不解释。

但她的话只说了一半。

母亲不仅仅了解那阙仙乐,还最了解神息,在病榻上曾拉住她的手叮咛:

“……儿呀,这一生不可与神息分离。等到命里的人出现,将神息送给他。我猜测,无论是不是神子谪仙,他都非常需要……”

这些话,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等呀等,岁月蹉跎,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云梦即将灭亡,父亲试图以神息打动姬国。她知道是很荒谬的行为,却没有阻止,反而把自己作为筹码押上,嫁给姬国王子。

疯了吗?没有。

身为王女,她有责任为云梦作出牺牲。

这是一场以五十万人性命为赌注的豪赌!

可惜,他们已成盘中餐。

无数奇珍异宝,加上神息,再加上她这个王女,还是没有人看得上,被赤裸裸羞辱。

其实在出使姬国时,她已经心如枯槁之木,身似不系之舟。

却没有料到在那个恐怖的月圆之夜,发生了惊天大逆转。

世间少女,谁不希望未来的意中人是盖世英雄?

她更离谱,未来的意中人竟然是神子。简直痴人说梦,羞对人言。

今日终于见到他醒来,真的好想扑到肩头痛哭。什么金枝玉叶,什么国仇家恨,全抛在了九霄云外。

但她不能这样做,也不能告诉他这些话。

因为她是柳若菲,因为她是云梦的监国公主!

她相信母亲的话,细思量又糊涂。

如果没有坚持在阳武县坟山摆下四象诛阴阵捉鬼呢?彼此擦肩而过,生命只剩下最后几个月。号称“云梦公子”的他,会不会来这里寻找自己?

如果云梦覆灭,事如春梦了无痕迹。他绝对不可能知道,有一位女孩子从出生起就开始等待他,日夜思念,暗自垂泪。今后他会不会娶燕婉儿,李素,甚至楚灵?密报写得很清楚,被他梦里念叨七次的小丫头,其实是一个凡人……

楚凡不知道柳若菲脑海里演绎出如此离奇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眼中只有那颗闪闪发亮的神息。

运足功力,天目开启,放大一万倍。

这也是他目前的极限了。

光滑平坦的表面白茫茫一片,无任何瑕疵结构显现。

楚大神棍摇摇晃晃,扑通一屁股坐下,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产生强烈预感,这东西,可能不是一个东西,极可能同自己的穿越存在联系。

“若菲公主,能不能把它送给我?”楚凡直截了当。

听了这句话,柳若菲好一阵眩晕,站立不稳,热泪盈眶。

见她这副泫然欲涕的样子,楚凡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欺凌弱女的强盗。可这时心软不得,退让不得。这件不是东西的东西对他实在太重要了,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分量。

仅仅灵晶一点,便帮助他穿越异界,脱胎换骨。芥子般大小的一颗实物,天知道威力有多大?至于逍遥子手里大如亭子的神息,未必就比云梦这颗强,因为那是后来才变大的。更何况,这上面还附带了自己穿越前的最后信息,脑海闪过的那首歌。

“作为交换,在力所能及范围内,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楚凡低下头,不敢看柳若菲。

柳若菲缓缓坐下,擦了擦眼睛,待心情平复后,道:

“这件东西本来就是公子的,不需要交换。”

什么?你这丫头是在和我打机锋吧。你可知我从另外一个时空来,这个世界不可能有我的东西。

楚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道:

“我不能平白接受这么珍贵的礼物,可以为你做一件事。”

“若菲正有一事想求公子。”

“请讲。”

听柳若菲说完,楚大神棍的脸火辣辣的,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他以为,她会求他拯救云梦。

那么他就会告诉她,肯定办不到,但可以帮助她和父亲、弟弟逃离。

然而,做梦都想不到她会提出那样一个请求。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楚凡霍然站起。

柳若菲摘下空中的神息关入桃心坠,递了过去,道:

“坠子是一个小型法阵,可以隔绝神息被国师探查。除非强过魏师的功力,才能击破。我已经抹去了自己法印,你只要滴血到凤鸟图案上就可以认主。”

楚凡不客气地接过桃心坠,道:

“好,我先换套衣裳再出去。你也去洗把脸,都成小花猫了。”

柳若菲“噗嗤”笑出声,边向外走边道:

“一炷香后,我叫宫女来为公子梳头。你发髻肯定是楚灵扎的,歪歪斜斜,松松垮垮。怎么不叫李素弄?她手可巧了。”

听柳若菲提到了楚灵和李素,楚凡随手拿起她带来的折子翻看,追问道:

“喂喂,你在第七行点了八个点,是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

柳若菲站立门口,手在墙上一按撤掉隔音法阵,回过头白了他一眼。心道,你不是神仙吗,什么都知道。怎么人家的一点小心事,就不明白呢?

第四章 一点心思

柳若菲解下挂在颈子上的桃心坠,轻柔摆放桌面,解释道:

“普通人人除非用眼睛看到,用手摸到,否则发现不了神息。但国师在近距离内却可以感应。当神息长到绿豆大小时,魏师亲手打造了这件桃心凤坠法器,以隔绝感应。”

坠子非石非玉,像一个小桃子,仅仅比指甲盖大一圈,色彩绚丽。中心一点鲜红被雕刻成凤凰浴火,边缘则围绕七彩祥云。

柳若菲极小心揭开盖子,一颗晶亮夺目的白珠显露出来。

楚凡闭目凝神,确实感应不到那颗黄豆大珠子的任何气息。于是伸长了颈子俯身,问道。

“我可以触摸吗?”

“请便。”柳若菲优雅地一摆手。

指间摩挲珠子,滑腻的感觉无法形容。根本不是俗世所言如丝绸,如凝脂,而是滑到了极致,感觉不到存在。但眼睛明明白白可以看到,用力按压会遇阻。

因为温度差异,导热不同,接触物体时由于热量传递,会产生冷热感觉。比方说摸冰冷,摸火烫。摸铁感觉凉,摸木头感觉暖,其实它们温度是一致的,但铁导热快,而木头基本不导热。

以楚凡远超常人的灵敏,也体会不出温差。

那感觉,就像左手摸右手,其实没感觉。

他想拈起珠子,竟然落了一个空。

运力,还是提不动。

不是因为那颗珠子太重,而是太滑了。

啧啧,这才是传说中的滑不留手呀!楚神棍瞪大了眼睛。纳米材料细致到分子排列,也没有滑腻到这种程度。

“公子,神息特别滑,连魏师用手都难以拈起。可以这样观看……”

柳若菲脸上没有任何讥笑意思,两指捏住桃心坠边沿端到楚凡眼前,然后松手。

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

桃心坠掉落,“叮当”摔在桌面。再看,那颗珠子竟然虚悬空中!

这这这,这是克服了无所不在的万有引力,怎么可能?

楚大神棍摇摇头,用嘴猛吹气,珠子几乎不动。

用手指去拨,极艰难,还是动了。

窝起手掌去推,珠子便老老实实按照运动方向前进。可只要手一停,它也停止,好像没有惯性一样。

对经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楚凡而言,只思考了数息就明白其中关键。

这颗珠子光滑到了极致,只反射不吸收,才看上去亮晶晶。因为太光滑,极难受力,气流会从表面掠过。连闪电都不受阻,能量被几乎无损地转移。珠子本身无热量散发,外界热量又被无损反射,所以感觉不到温差。

另外,这颗珠子的质量几乎为零!

所以能够悬浮,所以没有惯性……

等等,这样又引出了另外一个严重问题。

它明明白白有体积,实实在在排开了空气,受到浮力作用,应该一直不停地飞到大气层边沿才对,怎么会不动弹呢?

还有,它无比坚硬,击打不破,连雷电也轰不开。

按照柳若菲的叙述,似乎对任何法力都免疫。这个世界的国师可以腾云驾雾,移山填海。但他们联手,却奈何不了这颗小小珠子。

它究竟是什么?

楚凡穿越后,以为一切可以用科学解释,以俯视的目光看待这世界,头一回遭遇根本想不通的存在。

他把珠子托举到与眼睛平齐,天目开启。

放大十倍,表面光滑,无瑕疵。

放大一百倍,依旧光滑,无任何瑕疵。

呵呵,这玩意做得实在精巧,高科技表面处理工艺也不过如此,确实厉害!

楚凡不以为然地笑一笑,运足目力,放大一千倍。

乖乖,眼前依旧是白亮一片,看不到任何结构。

佛云,一碗水里有八万四千虫。僧人在喝水前,一般先念往生咒。放大一千倍,足可以看清水里的微生物了,足可以把漂亮妹妹脸上的毛孔看成一个大窟窿了,可对神息却无效。

楚凡真不信邪了,退后一步揉了揉眼睛,闭目凝神,运足精神之力让天目增幅。

见他又闭上眼睛,柳若菲悄悄站起,大胆凝视利剑似的浓眉,挺拔的鼻梁,薄薄红润的嘴唇,心中翻江倒海。

除了母亲过世,她从来没有在人前流过眼泪。这一次未语泪先流,并非乞怜,实在情难自抑。

楚凡想知道什么,她就详细告诉。

不伪饰,不添减。

她以真诚,若对方怀疑,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虚伪的;她以单纯,若对方复杂,那她所说的一切都别有用心。

所以她只是平静地叙述,不亢不卑,不解释。

但她的话只说了一半。

母亲不仅仅了解那阙仙乐,还最了解神息,在病榻上曾拉住她的手叮咛:

“……儿呀,这一生不可与神息分离。等到命里的人出现,将神息送给他。我猜测,无论是不是神子谪仙,他都非常需要……”

这些话,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等呀等,岁月蹉跎,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云梦即将灭亡,父亲试图以神息打动姬国。她知道是很荒谬的行为,却没有阻止,反而把自己作为筹码押上,嫁给姬国王子。

疯了吗?没有。

身为王女,她有责任为云梦作出牺牲。

这是一场以五十万人性命为赌注的豪赌!

可惜,他们已成盘中餐。

无数奇珍异宝,加上神息,再加上她这个王女,还是没有人看得上,被赤裸裸羞辱。

其实在出使姬国时,她已经心如枯槁之木,身似不系之舟。

却没有料到在那个恐怖的月圆之夜,发生了惊天大逆转。

世间少女,谁不希望未来的意中人是盖世英雄?

她更离谱,未来的意中人竟然是神子。简直痴人说梦,羞对人言。

今日终于见到他醒来,真的好想扑到肩头痛哭。什么金枝玉叶,什么国仇家恨,全抛在了九霄云外。

但她不能这样做,也不能告诉他这些话。

因为她是柳若菲,因为她是云梦的监国公主!

她相信母亲的话,细思量又糊涂。

如果没有坚持在阳武县坟山摆下四象诛阴阵捉鬼呢?彼此擦肩而过,生命只剩下最后几个月。号称“云梦公子”的他,会不会来这里寻找自己?

如果云梦覆灭,事如春梦了无痕迹。他绝对不可能知道,有一位女孩子从出生起就开始等待他,日夜思念,暗自垂泪。今后他会不会娶燕婉儿,李素,甚至楚灵?密报写得很清楚,被他梦里念叨七次的小丫头,其实是一个凡人……

楚凡不知道柳若菲脑海里演绎出如此离奇又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眼中只有那颗闪闪发亮的神息。

运足功力,天目开启,放大一万倍。

这也是他目前的极限了。

光滑平坦的表面白茫茫一片,无任何瑕疵结构显现。

楚大神棍摇摇晃晃,头晕目眩,扑通一屁股坐下,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产生了强烈预感,这东西,可能不是一个东西,极可能同自己的穿越存在联系。

“若菲公主,能不能把它送给我?”楚凡直截了当。

听了这句话,柳若菲好一阵眩晕,站立不稳,热泪盈眶。

见她这副泫然欲涕的样子,楚凡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欺凌弱女的强盗。可这时心软不得,退让不得。这件不是东西的东西对他实在太重要了,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分量。

仅仅灵晶一点,便帮助他穿越异界,脱胎换骨。芥子般大小的一颗实物,天知道威力有多大?至于逍遥子手里大如亭子的神息,未必就比云梦这颗强,因为那是后来才变大的。更何况,这上面还附带了自己穿越前的最后信息,脑海闪过的那首歌。

“作为交换,在力所能及范围内,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楚凡低下头,不敢看柳若菲。

柳若菲缓缓坐下,擦了擦眼睛,待心情平复后,道:

“这件东西本来就是公子的,不需要交换。它,一直在等你……”

开什么玩笑?你这丫头是在和我打机锋吧。你可知我从另外一个时空来,这个世界不可能有我的东西。

楚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道:

“我不能平白接受这么珍贵的礼物,可以为你做一件事。”

“若菲正有一事想求公子。”

“请讲。”

听柳若菲说完,楚大神棍的脸火辣辣的,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他以为,她会求他拯救云梦。

那么他就会告诉她,肯定办不到,但可以帮助她和父亲、弟弟逃离。

然而,做梦都想不到她会提出那样一个请求。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楚凡霍然站起。

柳若菲摘下空中的神息关入桃心坠,递了过去,道:

“坠子是一个小型法阵,可以隔绝神息被国师探查。除非强过魏师的功力,才能击破。我已经抹去了自己法印,你只要滴血到凤鸟图案上就可以认主。”

楚凡不客气地接过桃心坠,道:

“好,我先换套衣裳再出去。你也去洗把脸,都成小花猫了。”

柳若菲“噗嗤”笑出声,边向外走边道:

“一炷香后,我叫宫女来为公子梳头。你发髻肯定是楚灵扎的,歪歪斜斜,松松垮垮。怎么不叫李素弄?她手可巧了。”

听柳若菲提到了楚灵和李素,楚凡随手拿起她带来的折子翻看,追问道:

“喂喂,你在第七行点了八个点,是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

柳若菲站立门口,手在墙上一按撤掉隔音法阵,回过头白了他一眼。心道,你不是神仙吗,什么都知道。怎么人家的一点小心思,你就是不明白呢?

“等等,不要叫刚才那五名宫女了。”

一想到这事儿,楚凡就有点忿忿不平。

柳若菲笑得花枝乱颤,道:

“怎么啦?她们挺好的。”

“这么大的王宫,就没有另外宫女?”

“找不到更老的了。”

“啊,什么意思?我一个病人,躺在床上不能动弹,难道还怕吃了她们不成?”

“我不怕你吃了她们,是怕她们吃了你。”

“什么?乱讲。”楚凡还是没有转过弯,跺了跺脚,嘘道:“切,你就是小气。”

窈窕身影在门口一闪而没,银铃般娇羞欢快的笑声从外面传来。

“嘻嘻……女孩子就没有不小气的。”

第五章 春花

楚凡快手快脚把衣裤鞋袜全换了。

吸入大量灵气后,从内向外冲刷涤荡,加上又没有吃食物,身体很洁净。没汗味,没灰尘,不需要洗澡。

柳若菲说到做到。

一炷香后,五位大妈鱼贯而入,端着脸盆、铜镜、毛巾、梳子等物。

楚某人仰天长叹,认命了。

但她们的手艺还真不错。仅仅一盏茶后,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出现在镜中。

白衣如雪,目似朗星。

桃心凤坠贴身挂在脖子上,被衣襟遮盖,谁也瞧不出痕迹。

因为这件东西一直悬挂在漂亮妹妹胸前的,楚凡在戴上去时瞬间心旌摇荡,总觉得触手滑腻,嗅到了一股如兰似麝的幽香。

柳若菲走了进来。

浓妆艳抹被清洗干净,露出清丽又约含稚气的面容。看见楚神棍屈服在大妈们的魔掌之下,露出很吃瘪的样子,笑弯了腰。

她带来了两件东西。

一把银白色小剑鞘,应该是量好尺寸特制的,与原来插在竹筒里的小剑严丝合缝。金灿灿的丝穗缀在剑柄,鞘身雕刻出仰天咆哮的猛虎,做出了扣眼,可以当作小饰件悬挂于腰带。

一块青龙玉佩,有小孩子的巴掌大。

柳若菲亲自动手,把龙佩挂在楚凡的左腰,小剑挂右腰,退后三步欣赏了一番,像个小姑娘似的拍手,得意洋洋道:“左青龙,右白虎,邪灵辟易。”

楚凡见她高兴,心里也一阵温暖,听任摆布。

“这块青龙玉佩是若菲祖传的,可抵挡融神境界的修士全力一击……”

楚凡吓一跳,忙道:

“还是你自己留着防身吧。上次遇到的鬼修才开光境,多危险……”

柳若菲摇摇头,笑道:

“它对鬼修的防御效果要差些……实力太弱,带着它也没有大用。人家一击不中,可以两击嘛。若菲是一名阵师,与人斗力便落了下乘。再说这是男子佩饰,又大又沉,挂在身上难看死了。”

“那就留给你弟弟吧,要不给你父亲……”

“不必了,他们另有法器护身……”

楚凡正准备解下玉佩,闻言停下。

心道这里是王宫,宝物法器不知积累多少。自己连人家的神息都收下了,还矫个啥情。

“那把小剑……”

“哦,怎么啦?”

柳若菲约一踌躇,觉得还是给一窍不通的“谪仙”解释清楚好,道:

“你腰间的是一柄上品飞剑。我和童师琢磨很久,确定出自南海派开光上境修士,比那晚碰到的白无常还强大。南海派掌教妙罗真人是姬国的国师,有大气概,历经了七次雷劫。但她却是一名女子,最护短。南海弟子的飞剑与别派不同,细长秀气,掺杂了姬国独有秘银,容易辨认。

飞剑对剑修而言,是第二条命。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世俗所言的国师,其实就是脱胎境之上的大修士,可以将本命飞剑收于体内,纳于灵窍。脱胎境之下的修士,也会把它郑重藏于剑匣,日夜温养,心意沟通。

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一样,把它乱七八糟插在竹筒子里,随随便便别在腰间。好像市井屠夫别着一把牛耳尖刀,嘻嘻……我为小剑配上剑鞘,金丝作穗,变成了一件烂俗小饰件。只要不拔出来细看,没有人会知道这是一柄本命飞剑。”

嗯,原来小剑有这么大来头,今后可能惹出麻烦。但是要楚凡丢弃吧,绝对不情愿。即使它不能飞了,那也削铁如泥,小巧方便。见到柳若菲这样安排,正中下怀。

上楼梯时,他郁闷地问:

“整整十天,一点汤药食物都不喂,就不怕我病死饿死?”

柳若菲无辜地睁大眼睛,道:

“我每天都号脉,听心跳。你身上的乌黑一天天消褪,心跳脉搏越来越强劲。干嘛还要喂东西,万一吃错药了呢?”

楚大神棍彻底无语。

从地底上到一层楼,春兰等五名剑婢在大厅里迎接。

柳若菲带着楚凡轻手轻脚上到第二层,轻轻推开一扇门。

一股药香传出,屋里的一名宫女忙过来行礼。柳若菲示意不要说话,把身子让开。

楚凡走了进去。

床上躺着一名奄奄一息的女子,眼窝深陷,面色苍白,颧骨突出,青筋暴起,瘦削得惊人。

那是月圆之夜,在阳武县坟山奋不顾身刺了白无常一剑的春花。

楚凡还残留她当时的印象,红苹果似的圆圆小脸儿。如果不是柳若菲说明,真的认不出眼前这个人了。他躺在地下时,曾经听到春花和童金在二楼疗伤,后来却没怎么关注。

柳若菲的请求,其实是春花最后的心愿,想看一看楚凡。

就这么简单。

楚凡在床边绣墩坐下,慢慢拉过春花骨瘦如柴的手腕。

很凉,很凉,皮肤如同砂纸,脉搏微弱得几乎没有。

呆在灵气浓郁的环境好些天,醒来后又呼吸吐纳,楚凡经络里多少残余了一点真气,当即毫不犹豫地渡入了春花体内,闭上眼睛感知。

迟了,太迟了……

她体内重要器官的生命迹象几乎消失,灯尽油枯。

即使楚凡当下祭出最能激发生命潜力的灵晶,也无济于事。除非在那个月圆之夜,她受伤之后立即进行抢救,才有恢复可能。脏器一旦坏死,便不可逆转。

柳若菲把她安排在灵气浓郁的摘星楼,用最好的太医,上最好的医药,只不过是把衰竭的过程延缓了。

屋内鸦雀无声,众人都看着楚凡的表情。

气氛很压抑,沉重,伤感。

受到了真气刺激,沉睡的春花微微睁开了眼睛,目光却是涣散的。似乎看不清眼前人物,又似乎身体躺在这里,眼睛却望进了虚空,嘴唇动了动。

声音太微弱,都听不清她讲些什么。

楚凡却知道,她在喃喃自语:“我……我该不是做梦吧……”

服侍她的宫女用手捂住了嘴,柳若菲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眼睁睁看着姐妹离去,却无能为力。

春花的目光终于聚焦到楚凡脸上,苍白脸蛋泛起一丝红晕,手指一颤似乎想抽回手去,却没有力气。

楚凡紧紧住她冰凉的手腕,真气继续输入。

春花直勾勾看着他,脸上露出羞涩。

“云梦公子,你真的很好看……”

楚凡嘴角一咧挤出微笑,故意将空着的左臂抬起弯曲,挺胸收腹,模仿那一晚摆出的造型。

春花的嘴角微勾,露出一抹笑意,瞳孔里的神彩却在飞快流逝,轻轻道:“好……冷……呀,你的手……真暖和……”

楚凡扭头看了看柳若菲,又望向门外。

柳若菲会意,领宫女走了出去,轻轻带关门。

楚凡用被子包裹住春花,抱到窗户前。

灿烂阳光照在苍白如纸的憔悴面颊上,春花微微把头往楚凡怀里钻了钻,呢哝道:“好舒服……”。

她真的很轻,越来越轻,好像没有分量似的……

再也没有声音。

窗外出现了一个虚幻的少女影子,圆圆脸,身材健美,背负长剑,英姿飒爽。

她看着楚凡,脸上露出惊奇,欢喜,羞涩。就好像那个月夜见到他运剑如龙,光膀子秀肌肉,摆造型……

她张开双臂向前,却好像永远也走不进窗户里。在金箭似的阳光中,身影迅速淡化,消失……

她融化在光明里……

楚凡静静看着,挥手道别。

在窗边伫立良久后,才把春花抱回床上,掖好被角,拉开房门。

柳若菲匆匆走入,到床边一探鼻息,黯然神伤,哽咽道:

“春花、秋月、春兰、秋菊,是陪伴我长大的,情同姐妹。春花年纪最大,满十八岁了。我曾经叫她早点嫁人,她不肯……”

“她的家人呢?”楚凡问。

柳若菲摇了摇头,道:

“没有家人,王宫就是她们的家。”

“她想看看我,不算什么请求。如果知道情况这么严重,我会早些上来。唉,她含笑走的,你不要太伤心……”

楚凡停了停,又道:

“把她和秋月葬在一起,两姐妹也好有个伴。出殡那天,我来抬棺。”

柳若菲沉默了数息,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道:“好,我会亲自送她上山。”

第五章 春花

楚凡快手快脚把衣裤鞋袜全换了。

吸入大量灵气后,从内向外冲刷涤荡,加上又没有吃食物,身体很洁净。没汗味,没灰尘,不需要洗澡。

柳若菲说到做到。

一炷香后,五位大妈鱼贯而入,端着脸盆、铜镜、毛巾、梳子等物。

楚某人仰天长叹,认命了。

但她们的手艺还真不错。仅仅一盏茶后,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

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出现在镜中。

白衣如雪,目似朗星。

桃心凤坠贴身挂在脖子上,被衣襟遮盖,谁也瞧不出痕迹。

因为这件东西一直悬挂在漂亮妹妹胸前的,楚凡在戴上去时瞬间心旌摇荡,总觉得触手滑腻,嗅到了一股如兰似麝的幽香。

柳若菲走了进来。

浓妆艳抹被清洗干净,露出清丽又约含稚气的面容。看见楚神棍屈服在大妈们的魔掌之下,露出很吃瘪的样子,笑弯了腰。

她带来了两件东西。

一把银白色小剑鞘,应该是量好尺寸特制的,与原来插在竹筒里的小剑严丝合缝。金灿灿的丝穗缀在剑柄,鞘身雕刻出仰天咆哮的猛虎,做出了扣眼,可以当作小饰件悬挂于腰带。

一块青龙玉佩,有小孩子的巴掌大。

柳若菲亲自动手,把龙佩挂在楚凡的左腰,小剑挂右腰,退后三步欣赏了一番,像个小姑娘似的拍手,得意洋洋道:“左青龙,右白虎,邪灵辟易。”

楚凡见她高兴,心里也一阵温暖,听任摆布。

“这块青龙玉佩是若菲祖传的,可抵挡融神境界的修士全力一击……”

楚凡吓一跳,忙道:

“还是你自己留着防身吧。上次遇到的鬼修才开光境,多危险……”

柳若菲摇摇头,笑道:

“它对鬼修的防御效果要差些……实力太弱,带着它也没有大用。人家一击不中,可以两击嘛。若菲是一名阵师,与人斗力便落了下乘。再说这是男子佩饰,又大又沉,挂在身上难看死了。”

“那就留给你弟弟吧,要不给你父亲……”

“不必了,他们另有法器护身……”

楚凡正准备解下玉佩,闻言停下。

心道这里是王宫,宝物法器不知积累多少。自己连人家的神息都收下了,还矫个啥情。

“那把小剑……”

“哦,怎么啦?”

柳若菲约一踌躇,觉得还是给一窍不通的“谪仙”解释清楚好,道:

“你腰间的是一柄上品飞剑。我和童师琢磨很久,确定出自南海派开光上境修士,比那晚碰到的白无常还强大。南海派掌教妙罗真人是姬国的国师,有大气概,历经了七次雷劫。但她却是一名女子,最护短。南海弟子的飞剑与别派不同,细长秀气,掺杂了姬国独有秘银,容易辨认。

飞剑对剑修而言,是第二条命。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世俗所言的国师,其实就是脱胎境之上的大修士,可以将本命飞剑收于体内,纳于灵窍。脱胎境之下的修士,也会把它郑重藏于剑匣,日夜温养,心意沟通。

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一样,把它乱七八糟插在竹筒子里,随随便便别在腰间。好像市井屠夫别着一把牛耳尖刀,嘻嘻……我为小剑配上剑鞘,金丝作穗,变成了一件烂俗小饰件。只要不拔出来细看,没有人会知道这是一柄本命飞剑。”

嗯,原来小剑有这么大来头,今后可能惹出麻烦。但是要楚凡丢弃吧,绝对不情愿。即使它不能飞了,那也削铁如泥,小巧方便。见到柳若菲这样安排,正中下怀。

上楼梯时,他郁闷地问:

“整整十天,一点汤药食物都不喂,就不怕我病死饿死?”

柳若菲无辜地睁大眼睛,道:

“我每天都号脉,听心跳。你身上的乌黑一天天消褪,心跳脉搏越来越强劲。干嘛还要喂东西,万一吃错药了呢?”

楚大神棍彻底无语。

从地底上到一层楼,春兰等五名剑婢在大厅里迎接。

柳若菲带着楚凡轻手轻脚上到第二层,轻轻推开一扇门。

一股药香传出,屋里的一名宫女忙过来行礼。柳若菲示意不要说话,把身子让开。

楚凡走了进去。

床上躺着一名奄奄一息的女子,眼窝深陷,面色苍白,颧骨突出,青筋暴起,瘦削得惊人。

那是月圆之夜,在阳武县坟山奋不顾身刺了白无常一剑的春花。

楚凡还残留她当时的印象,红苹果似的圆圆小脸儿。如果不是柳若菲说明,真的认不出眼前这个人了。他躺在地下时,曾经听到春花和童金在二楼疗伤,后来却没怎么关注。

柳若菲的请求,其实是春花最后的心愿,想看一看楚凡。

就这么简单。

楚凡在床边绣墩坐下,慢慢拉过春花骨瘦如柴的手腕。

很凉,很凉,皮肤如同砂纸,脉搏微弱得几乎没有。

呆在灵气浓郁的环境好些天,醒来后又呼吸吐纳,楚凡经络里多少残余了一点真气,当即毫不犹豫地渡入了春花体内,闭上眼睛感知。

迟了,太迟了……

她体内重要器官的生命迹象几乎消失,灯尽油枯。

即使楚凡当下祭出最能激发生命潜力的灵晶,也无济于事。除非在那个月圆之夜,她受伤之后立即进行抢救,才有恢复可能。脏器一旦坏死,便不可逆转。

柳若菲把她安排在灵气浓郁的摘星楼,用最好的太医,上最好的医药,只不过是把衰竭的过程延缓了。

屋内鸦雀无声,众人都看着楚凡的表情。

气氛很压抑,沉重,伤感。

受到了真气刺激,沉睡的春花微微睁开了眼睛,目光却是涣散的。似乎看不清眼前人物,又似乎身体躺在这里,眼睛却望进了虚空,嘴唇动了动。

声音太微弱,都听不清她讲些什么。

楚凡却知道,她在喃喃自语:“我……我该不是做梦吧……”

服侍她的宫女用手捂住了嘴,柳若菲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眼睁睁看着姐妹离去,却无能为力。

春花的目光终于聚焦到楚凡脸上,苍白脸蛋泛起一丝红晕,手指一颤似乎想抽回手去,却没有力气。

楚凡紧紧住她冰凉的手腕,真气继续输入。

春花直勾勾看着他,脸上露出羞涩。

“云梦公子,你真的很好看……”

楚凡嘴角一咧挤出微笑,故意将空着的左臂抬起弯曲,挺胸收腹,模仿那一晚摆出的造型。

春花的嘴角微勾,露出一抹笑意,瞳孔里的神彩却在飞快流逝,轻轻道:

“百看不厌,可是我要走了……好冷呀……你的手真暖和……”

楚凡扭头看了看柳若菲,又望向门外。

柳若菲会意,领宫女走了出去,轻轻带关门。

楚凡用被子包裹住春花,抱到窗户前。

灿烂阳光照在苍白如纸的憔悴面颊上,春花微微把头往楚凡怀里钻了钻,呢哝道:“好舒服……”。

她真的很轻,越来越轻,好像没有分量似的……

再也没有声音。

窗外出现了一个虚幻的少女影子,圆圆脸,身材健美,背负长剑,英姿飒爽。

她看着楚凡,脸上露出惊奇,欢喜,羞涩。就好像那个月夜见到他运剑如龙,光膀子秀肌肉,摆造型……

她张开双臂向前,却好像永远也走不进窗户里。在金箭似的阳光中,身影迅速淡化,消失……

她融化在光明里……

楚凡静静看着,挥手道别。

在窗边伫立良久后,才把春花抱回床上,掖好被角,拉开房门。

阳光照射进屋子,在地面分隔出阴阳。随着房门的打开,阴阳的界限却又模糊了。

柳若菲匆匆走入,到床边一探鼻息,黯然神伤,哽咽道:

“春花、秋月、春兰、秋菊,是陪伴我长大的,情同姐妹。春花年纪最大,满十八岁了。我曾经叫她早点嫁人,她不肯……”

“她的家人呢?”楚凡问。

柳若菲摇了摇头,道:

“没有家人,王宫就是她们的家。”

“她想看看我,不算什么请求。如果知道情况这么严重,我会早些上来。唉,她含笑走的,你不要太伤心……”

他不说还好,一说后,柳若菲的泪珠儿“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楚凡停了停,又道:

“把她和秋月葬在一起,两姐妹也好有个伴。出殡那天,我来抬棺。”

柳若菲沉默了数息,并没有露出惊讶之色,道:“好,我会亲自送她上山。”

第六章 一阕歌

“摘星揽月走,逍遥神仙手……一朝点化穿金甲,刀光撕牛斗……百战人还乡,红袖夜添香。桃李艳艳笑春风,紫烟香云一万重……”

厅中,三名歌女边舞边唱。

折腰抖袖,婉转低回。

不过,唱的是“刀光撕牛斗”,手中挥舞的却是一把长剑,有点不伦不类。

好在厅里人基本上都是大老粗,没人指摘蹊跷。倘若真让娇滴滴的美女挥舞一把大砍刀四处乱劈,场面也忒古怪了一点。

这场宴会的规格相当高。

下午时分,虽然云梦的监国公主柳若菲未到,专司外务的紫光阁却来了一位副使大夫,把宴会安排在了迎宾馆。

这是把厉国军人当成了使团来接待。

各国不管打成什么样,起码的脸面和礼仪还是要的。

紫光阁副使刘光第坐在正中主座,左手边是一溜长案,分别是厉侯亲卫营的校尉扬奇,偏校,五名队正。右手边也是一溜长案,是云梦王宫统领柳元,副统领马彪,当初出使姬国的三名使者,紫光阁的郎中,迎宾馆的主理。

对护送云梦使团返回的五百厉军进行犒劳,午时刚过就送到了城外,堪称大手笔。每名兵丁三两银,队正十两银,偏校二十两,校尉三十两银。另外还有美酒一千斤,各类熟食美味不计其数。

虽然不可能让军队进城,但邀请将官入城接风属于应尽礼仪。

于是杨奇率领偏校、队正卸下盔甲兵刃,大摇大摆赴宴。但带兵在外,他们不可能离营夜宿,在酉时三刻关闭城门前须离开。

一般而言,各国之间的接待奉行对等原则。你郎中来,我郎中接待;你大夫来,我大夫接待;你王侯来,我王侯接待。杨奇一个小小校尉,竟然劳动了云梦王宫统领和紫光阁大夫出面,确实高规格了,却也不算超规格。

当今的厉国,厉王靠边站,厉侯说了算。所以厉侯亲卫营的校尉,天然要高一级,日后绝对是重镇将军。

反观云梦,国家太小,又覆灭在即。刘光第与柳元别看一个大夫,一个统领,却是带着高帽子的空心大老倌。甭说杨奇了,等三个月后厉侯兵临城下,他们将沦为丧家之犬,地位连五名队正都比不上。

各怀心事,宴会的气氛并不热烈。

杨奇等七人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笔直,都很年轻,锐气逼人。虽然三个月后他们肯定随厉侯西征,以碾压之势灭掉云梦,眼下却无骄矜跋扈之态。

反观云梦七人,缩手缩脚,神情萎顿,强颜装欢。王宫统领柳元、副统领马彪,属于铜胎境界高手,自然有凛凛威势,眼睛却缺乏对方那一股蓬蓬勃勃的精气神。

场面不咸不淡,有点尴尬。

常言,当兵三年,见到老母猪也要转三圈。但厉国七人见到美女歌舞,目光并无淫邪之色,口里也不花花下流讨便宜。待三人下场后,那偏校用指节敲桌,环顾左右,笑道:

“哈哈哈,久闻云梦地广千里,大泽浩瀚如海,人物精彩。现在地没了,人物也不精彩了,只有大泽依旧呀。”

五名队正哄然陪笑,见杨奇目光凌厉地扫过去,立刻噤声。

云梦七人面泛怒容,敢怒不敢言。那马彪却是一个暴烈脾气,冷哼一声,把银杯重重往案上一顿。

坐在主位的刘光第不以为意,笑问:“偏校何出此言?”

偏校见老大杨奇瞪了自己一眼,醒悟方才讽刺云梦连丢八县有点不厚道,非怏怏上国之风范。刚巧刘光第问,连忙重新组织了一下辞句,避实就虚,答道:

“词好,曲子好。唱的是‘刀光撕牛斗’,舞的却是一把剑,也就算了。呵呵,但这些女子怎么连节拍也踏不中?莫非云梦欺负我等出身行伍,见识浅薄不懂音韵,就随便凑一个草台班子糊弄?”

此言一出,厅内鸦雀无声。

五位队正本该在此刻帮腔起哄,见老大杨奇低垂头,便生生咽下了发飙话语。云梦七人也不好作声,心道如果真的这样,确实太失礼了,怪不得人家发脾气。

“嘿嘿,偏校莫怪。这词是一个半月前新填的,舞姬们演练不熟……刘某安排不周,向诸位赔罪……来来来,请满饮此杯。”

刘光第先举杯向杨奇致意,然后团团转了一圈,一饮而尽。

这一刻,他对监国公主柳若菲佩服得五体投地。

云梦危在旦夕,十五岁的公主监国,没有人对此抱有希望。接待厉国这件事本该礼部管,然而宫中太监到紫光阁亲自传达了公主旨意,又把他拉到密室嘱咐一番。

他不知道今天将发生什么,但知道肯定会发生什么。

剑舞是太监指定的,临时换新词。尽管把这场歌舞安排在酒过三巡后,歌舞姬也只有一刻演练时间,没有唱错词简直是奇迹。一般人会感觉不出节拍错误,却没想到被厉侯营中一名偏校识破,想必是世家子弟出身。

对方不快,没什么,不是什么大问题。

刘光第接到的指令很奇怪,即无论杨奇做什么,他都要推波助澜。

这句话很好懂,又很不好懂。

接待当然以对方尽兴为目的,那杨奇想喝酒,自己劝酒就是。倘若杨奇突发奇想,要去看一看云梦王城的法阵,怎么还可能推波助澜?

太监眼中闪烁的寒光,让刘光第停止了追问。心里明白,不管云梦破不破灭,他只要敢泄密,家族肯定先被灭。

杨奇只是一个校尉,在即将到来的灭国之战中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令刘光第欣慰的是,十五岁的公主才监国几天,竟然匪夷所思地把手伸入了厉侯亲卫营。这让他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望见了一线星光,生出了渺茫希望。

今天服侍的人中,有好几位出自宫里,他已经安排迎宾馆唯对方马首是瞻。

酉时三刻前,杨奇一行七人便要离城。

那么,宴会上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刘光第很期待。

看到大家纷纷举杯干掉,他吩咐道:“斟酒。”

太监嘱咐过,这场歌舞后还须讲两句话。一句是“这词是一个半月前新填的”,一句是“斟酒”。

其实每桌都有酒壶,客人可以自斟。酒过三巡后许多酒壶见底,主人吩咐斟酒是一种礼遇,同时更换新酒壶。

一十五名娇媚的侍女款款走出,给各位先满上杯,然后置换酒壶。

云梦王宫的统领柳元是王族子弟,铜胎境第二重高手,见场面冷清沉闷,对方又全是武者,便打了个哈哈,有意把话题往武道上引。

偏校识趣,连忙接茬较量起枪术刀法,席间呈现出几分浮夸的热闹。

最重要的嘉宾杨奇却眉头微拧,若有所思。

在“咕咕”倒酒声中,侍女极轻极快地冒出几个字:“仙师有令,离席。”

杨奇一惊,却见侍女若无其事斟完酒,更换了酒壶,微微一笑离去。

刘光第坐在主位,场下情况尽收眼底,一直暗中观察杨奇。见他目瞪口呆望向斟酒侍女婀娜的背影,生怕别人注意,笑道:

“百战人还乡,红袖夜添香,唱得好。至于桃李艳艳笑春风,紫烟香云一万重,只有扬校尉这等青年俊彦才能消受,我这把老骨头恐怕就承受不了喽。”

他并没有听到侍女的说话,心里嘀咕,我这算不算推波助澜呢?倘若杨奇看上了那名女子,我堂堂士大夫岂不是要变成拉皮条的?

杨奇一怔,起身团团抱拳,道:“一路鞍马劳顿,某更衣即来,再与诸君畅饮。”

言毕也不多话,追随那女子去了。

边上立刻有一名侍者上前指引。

大部分人都以为他肚子不清爽,要方便一二,齐呼“快去快来”。

刘光第不动声色,招呼喝酒。

柳元微微一笑,继续与众人讨论武道。

马彪却面色阴沉,心道这里是云梦的迎宾国馆,不是青楼酒馆。倘若杨奇借酒撒疯,闹出不伶不俐之事,才不管他是什么厉侯亲卫,定要擒拿暴打。瞧他不过才踏入铜胎境的样子,在自己手底下决计撑不了三招。

第六章 一阕歌

“摘星揽月走,逍遥神仙手……一朝点化穿金甲,刀光撕牛斗……百战人还乡,红袖夜添香。桃李艳艳笑春风,紫烟香云一万重……”

厅中,三名歌女边舞边唱。

折腰抖袖,婉转低回。

不过,唱的是“刀光撕牛斗”,手中挥舞的却是一把长剑,有点不伦不类。

好在厅里人基本上都是大老粗,没人指摘蹊跷。倘若真让娇滴滴的美女挥舞一把大砍刀四处乱劈,场面也忒古怪了一点。

这场宴会的规格相当高。

下午时分,虽然云梦的监国公主柳若菲未到,专司外务的紫光阁却来了一位副使大夫,把宴会安排在了迎宾馆。

这是把厉国军人当成了使团来接待。

各国不管打成什么样,起码的脸面和礼仪还是要的。

紫光阁副使刘光第坐在正中主座,左手边是一溜长案,分别是厉侯亲卫营的校尉扬奇,偏校,五名队正。右手边也是一溜长案,是云梦王宫统领柳元,副统领马彪,当初出使姬国的三名使者,紫光阁的郎中,迎宾馆的主理。

对护送云梦使团返回的五百厉军进行犒劳,午时刚过就送到了城外,堪称大手笔。每名兵丁三两银,队正十两银,偏校二十两,校尉三十两银。另外还有美酒一千斤,各类熟食美味不计其数。

虽然不可能让军队进城,但邀请将官入城接风属于应尽礼仪。

于是杨奇率领偏校、队正卸下盔甲兵刃,大摇大摆赴宴。但带兵在外,他们不可能离营夜宿,在酉时三刻关闭城门前须离开。

一般而言,各国之间的接待奉行对等原则。你郎中来,我郎中接待;你大夫来,我大夫接待;你王侯来,我王侯接待。杨奇一个小小校尉,竟然劳动了云梦王宫统领和紫光阁大夫出面,确实高规格了,却也不算超规格。

当今的厉国,厉王靠边站,厉侯说了算。所以厉侯亲卫营的校尉,天然要高一级,日后绝对是重镇将军。

反观云梦,国家太小,又覆灭在即。刘光第与柳元别看一个大夫,一个统领,却是带着高帽子的空心大老倌。甭说杨奇了,等三个月后厉侯兵临城下,他们将沦为丧家之犬,地位连五名队正都比不上。

各怀心事,宴会的气氛并不热烈。

杨奇等七人正襟危坐,腰杆挺得笔直,都很年轻,锐气逼人。虽然三个月后他们肯定随厉侯西征,以碾压之势灭掉云梦,眼下却无骄矜跋扈之态。

反观云梦七人,缩手缩脚,神情萎顿,强颜装欢。王宫统领柳元、副统领马彪,属于铜胎境界高手,自然有凛凛威势,眼睛却缺乏对方那一股蓬蓬勃勃的精气神。

场面不咸不淡,有点尴尬。

常言,当兵三年,见到老母猪也要转三圈。但厉国七人见到美女歌舞,目光并无淫邪之色,口里也不花花下流讨便宜。待三人下场后,那偏校用指节敲桌,环顾左右,笑道:

“哈哈哈,久闻云梦地广千里,大泽浩瀚如海,人物精彩。现在地没了,人物也不精彩了,只有大泽依旧呀。”

五名队正哄然陪笑,见杨奇目光凌厉地扫过去,立刻噤声。

云梦七人面泛怒容,敢怒不敢言。那马彪却是一个暴烈脾气,冷哼一声,把银杯重重往案上一顿。

坐在主位的刘光第不以为意,笑问:“偏校何出此言?”

偏校见老大杨奇瞪了自己一眼,醒悟方才讽刺云梦连丢八县有点不厚道,非怏怏上国之风范。刚巧刘光第问,连忙重新组织了一下辞句,避实就虚,答道:

“词好,曲子好。唱的是‘刀光撕牛斗’,舞的却是一把剑,也就算了。呵呵,但这些女子怎么连节拍也踏不中?莫非云梦欺负我等出身行伍,见识浅薄不懂音韵,就随便凑一个草台班子糊弄?”

此言一出,厅内鸦雀无声。

五位队正本该在此刻帮腔起哄,见老大杨奇低垂头,便生生咽下了发飙话语。云梦七人也不好作声,心道如果真的这样,确实太失礼了,怪不得人家发脾气。

“嘿嘿,偏校莫怪。这词是一个半月前新填的,舞姬们演练不熟……刘某安排不周,向诸位赔罪……来来来,请满饮此杯。”

刘光第先举杯向杨奇致意,然后团团转了一圈,一饮而尽。

这一刻,他对监国公主柳若菲佩服得五体投地。

云梦危在旦夕,十五岁的公主监国,没有人对此抱有希望。接待厉国这件事本该礼部管,然而宫中太监到紫光阁亲自传达了公主旨意,又把他拉到密室嘱咐一番。

他不知道今天将发生什么,但知道肯定会发生什么。

剑舞是太监指定的,临时换新词。尽管把这场歌舞安排在酒过三巡后,歌舞姬也只有一刻演练时间,没有唱错词简直是奇迹。一般人会感觉不出节拍错误,却没想到被厉侯营中一名偏校识破,想必是世家子弟出身。

对方不快,没什么,不是什么大问题。

刘光第接到的指令很奇怪,即无论杨奇做什么,他都要推波助澜。

这句话很好懂,又很不好懂。

接待当然以对方尽兴为目的,那杨奇想喝酒,自己劝酒就是。倘若杨奇突发奇想,要去看一看云梦王城的法阵,怎么还可能推波助澜?

太监眼中闪烁的寒光,让刘光第停止了追问。心里明白,不管云梦破不破灭,他只要敢泄密,家族肯定先被灭。

杨奇只是一个校尉,在即将到来的灭国之战中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令刘光第欣慰的是,十五岁的公主才监国几天,竟然匪夷所思地把手伸入了厉侯亲卫营。这让他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望见了一线星光,生出了渺茫希望。

今天服侍的人中,有好几位出自宫里,他已经安排迎宾馆唯对方马首是瞻。

酉时三刻前,杨奇一行七人便要离城。

那么,宴会上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刘光第很期待。

看到大家纷纷举杯干掉,他吩咐道:“斟酒。”

太监嘱咐过,这场歌舞后还须讲两句话。一句是“这词是一个半月前新填的”,一句是“斟酒”。

其实每桌都有酒壶,客人可以自斟。酒过三巡后许多酒壶见底,主人吩咐斟酒是一种礼遇,同时更换新酒壶。

一十五名娇媚的侍女款款走出,给各位先满上杯,然后置换酒壶。

云梦王宫的统领柳元是王族子弟,铜胎境第二重高手,见场面冷清沉闷,对方又全是武者,便打了个哈哈,有意把话题往武道上引。

偏校识趣,连忙接茬较量起枪术刀法,席间呈现出几分浮夸的热闹。

最重要的嘉宾杨奇却眉头微拧,若有所思。

在“咕咕”倒酒声中,侍女极轻极快地冒出几个字:“仙师有令,离席。”

杨奇一惊,却见侍女若无其事斟完酒,更换了酒壶,微微一笑离去。

刘光第坐在主位,场下情况尽收眼底,一直暗中观察杨奇。见他目瞪口呆望向斟酒侍女婀娜的背影,生怕别人注意,笑道:

“百战人还乡,红袖夜添香,唱得好。至于桃李艳艳笑春风,紫烟香云一万重,只有扬校尉这等青年俊彦才能消受,我这把老骨头恐怕就承受不了喽。”

他并没有听到侍女的说话,心里嘀咕,我这算不算推波助澜呢?倘若杨奇看上了那名女子,我堂堂士大夫岂不是要变成拉皮条的?

杨奇一怔,起身团团抱拳,道:“一路鞍马劳顿,某更衣即来,再与诸君畅饮。”

言毕也不多话,追随那女子去了。

边上立刻有一名侍者上前指引。

大部分人都以为他肚子不清爽,要方便一二,齐呼“快去快来”。

刘光第不动声色,招呼喝酒。

柳元微微一笑,继续与众人讨论武道。

马彪却面色阴沉,心道这里是云梦的迎宾国馆,不是青楼酒馆。倘若那杨奇借酒撒疯,闹出不伶不俐之事,才不管他是什么厉侯亲卫,定要擒拿暴打。瞧他不过才踏入铜胎境的样子,在自己手底下决计撑不了三招。

第七章 一箭双雕

一位白袍公子懒洋洋斜坐太师椅,把双脚高高翘起搁在另一张梨花木椅背,歪着身子,胳膊肘靠在桌上,悠闲品茶。见杨奇进来后,微微一笑,道:“坐。”

引路的侍者轻轻拉关门。

这又是什么打坐法门?杨奇瞪大了眼睛。楚大神棍的一言一行在他眼中都玄妙无穷,非要琢磨出一个道道才肯罢休。

楚凡尴尬把脚放下,把身子坐正。

“楚……楚师。”

杨奇躬身一揖,压低声音道:

“多谢楚师指点迷津,杨奇已投军厉侯麾下。”

“呵呵……”楚凡笑道:“屋里有隔音法阵,你不要这么拘谨,过来品茶。”

言毕,把桌子上的一个盅儿推了过去。

杨奇斯斯艾艾挨边上坐下,见绿莹莹一汪水,清香四溢,嗅之令人沉醉。他喝酒之后本来口渴,当即也不多话,端起盅子一饮而尽。

“调息。”楚凡命令道。

杨奇言照办,只觉口中先苦涩后甘甜,一股气流从茶汤溢出,游走于全身经脉,削山平谷,斩去荒草杂树。又似有一只清凉小手抚摸脏器,按下邪火,复苏焦土。而全身的骨骼肌肉像被无数柄小锤敲打,生出无穷力气,隐隐有百炼成钢之意。

“楚……楚师,杨奇承蒙赐下仙招,校场比武夺魁,做到校尉。十几天前进阶铜胎境第一重初期,还不太稳定。怎……怎么这盅清茶吃后,境界竟然凝实了下来?”

杨奇激动得语无伦次,若非知道楚凡不喜欢磕头,恐怕纳头就拜。

楚凡微微一笑,心里啐道,本公子坐这儿闲极无聊,注了一星灵晶进茶水做试验,被你丫捡了个大便宜。呆会儿放出更大福分,却不知你有没有机缘拿。

其实楚凡多虑了。

对杨奇而言,他的地位岂止超过了厉侯,把国师地随子也比下去了。

主要是山神庙那一晚,制造的震撼太强烈。

玄妙话语,神奇手段,把美酒当潲水,从很远很远不可触及的地方来……傻瓜都会联想,莫非是从某个高不可攀地方坠落凡尘?

杨奇渐渐对“仙招”琢磨出了一些门道,可对楚凡的那根发丝抓破头皮也想不通。

校场比武夺魁后,厉侯问要什么赏赐。这货二话不说,只要一根头发珍藏。

当时全军喝彩,齐道这小子根骨清奇,是天生的马屁精。

厉侯二十年抵达铜胎境第三重巅峰,听说这些年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踏入了金刚境。对厉国而言,是军神一般的存在。既然拔根头发就能收服一名校尉的心,何乐而不为?

他却不知道杨奇拿了后并没有珍藏,而是与楚凡的发丝对勒,立断。

当然,这货还是非常细致聪明的。对断发失望却不丢弃,搞个小匣子装着,以防问起。

身为厉侯亲卫营的校尉,有大量机会接触仙师。

灵动境界的低阶仙师一般脾气都挺好,开光境界的中品仙师不方便打交道,一发难求。至于融神境界的上品仙师,属于只差一步到国师的大人物,根本见不着。

总之,扬大“发师”费尽心机收集了各种各样头发进行比较,最后遗憾地发现,无论金刚境界的厉侯,灵动境界的仙师,还是军中袍泽,大伙的发丝都差不多,没有谁比谁强。他甚至大胆推测,即使历经了七次雷劫的地随子头发,估计也这样。

唯有楚凡的头发卓尔不群,勒木头,立断;勒瓷器,立断;勒钢铁,立断……就找不到搞不掂的东西。

下一个阶段,他想勒法器试试看。可惜那玩意贵得离谱,有价无市,不是区区一个校尉可以问津的。

再下一个阶段,他想给发丝两端装上手柄,变成极厉害一件隐形武器……

啧啧,观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从一根头发丝可以看出,那个人必非肉体凡胎。

他心里是有数的。

见杨奇品味到了“灵茶”妙处,楚凡答道:“茶里有仙气,自然能帮你稳固境界,助长修为。”

“那个……杨某口渴得紧,不知楚师能否再赐一杯?”

呵呵,这小子真顺杆爬了。楚大神棍面孔一板,没好气道:“没了,你以为是白开水呀。”

杨奇却没有任何羞惭之态,道:

“楚师,大恩不言谢。扬某有个不情之请……”

楚神棍见杨奇又开始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头发,立刻醒悟,斩钉截铁道:“休想。”

头发生长特别慢,每次灵晶疯狂输出后才猛窜一截,从来没有剪过。这么多年下来,快变成披肩秀发了,非常不符合楚神棍的审美观。虽然他对这玩意并不看重,但如果被另外一个男人讨去贴身珍藏了,怎么想怎么别扭。

杨奇收起嘻皮笑脸,郑重说道:“杨某想即日脱离行伍,追随楚师左右。”

聪明,爽快,知恩图报,有担当,这也是楚凡欣赏他的地方。

眼下他见到楚凡出现在云梦迎宾国馆,根本不问怎么回事,马上表明自己的态度。也不管刚刚铺就的锦绣前程,三个月后云梦是否要血流成河。

“嘿嘿……”楚凡笑道:“这次过来,厉侯是要你们扬威的吧。”

“正是。”杨奇答道:

“我们一行护送云梦使团到城门口,列营在三里外,明天走时还会绕城一周。目的就是要让云梦人一睹军威,诚惶诚恐,不战而降。”

“嗯,那你就大大扬一下威,立下功劳,杀了云梦皇宫的禁卫统领柳元。”

“啊……”杨奇呆住了,为难道:“柳元是铜胎境第二重,我不敌。”

本以为楚凡要帮衬云梦,却没料到他反要自己诛杀云梦大将。这里面的隐情不管,可实力差距摆在那儿,使出吃奶力气也办不到呀!

楚凡离开座位,来到杨奇面前,道:“凝神,调息,气行周天。”

言毕一指点在他膻中穴,灵晶透出。

杨奇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咬紧牙关,脸红了又白,十数息后才恢复平静。

楚凡淡淡说道:

“柳元该死,杀他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刚才助你踏上了铜胎境第一重的中期,但真气虽然充盈了,你的身子却还没有适应。赶紧去撒泡尿,再回到席上仔细体会调整,想一想怎么杀他。记住,一旦缠斗,你还是必输。

回到厉国后,离开亲卫营,想办法到地方独掌一军。厉侯势大,厉王羸弱,两派面和心不和。你不要得罪他们,也不可以亲近。这样任何一方垮台时,都牵连不到。需要用你时,我再通知。”

杨奇汗出如浆,低头抱拳道:“好。”

言毕昂然走出。

等杨奇一走,楚凡往椅子上横躺翘脚,又恢复成懒洋洋模样。

要杨奇越阶击杀柳元,是一个考验,也希望他立下这桩功劳后在厉国得到重用。至于今后怎么使用他,还没有定数,属于提前布子。

柳元在辈分上是柳若菲的堂兄,却阴谋叛乱,准备献城投降,实在当杀。

但仅仅凭楚凡耳朵听到的,柳若菲真定不了罪,杀不了他,否则将引发本来就风雨飘摇的云梦剧烈动荡。

楚凡当然杀一个铜胎境第二重像碾臭虫,可也不能出手暴露,因为还听到了一些比柳元厉害得多的东西在王宫外游荡窥视。

刚巧这时候杨奇来了,那就交给他,正好可以一箭双雕。

第八章 鸟气

杨奇回到厅中,附和大家喝了几杯酒后,面孔忽红忽白,身躯过数息便轻微地颤抖一下,不言不语。

队正与偏校有些奇怪,互丢眼色。

扬老大平日喝酒像喝水,怎么今日才一壶酒下肚就似乎有了醉意?只怕水土不服,闹了肚子。得好生照拂他,可不能在宴席上堕了威风,丢了脸面。

柳元觉察出杨奇身体里的气息忽而膨胀,忽而收敛,猜测正在运气化解酒劲。哼,化酒虽然是不上台面的小伎,却也不是一个刚刚攀上铜胎境的楞头青可以觊觎的。

柳元心里轻蔑,脸上却不显山露水,笑嘻嘻与大伙讨论起了刀术。

刀为百兵之祖,在军中使用最多。柳元不愧为高阶武者,颇具见识,嘴里天花乱坠。

“……剑轻灵缥缈,仙家爱使。刀的杀伐气最重,为兵中之王。读书之人也喜欢腰间悬挂一把剑,以示风雅,可从来没有背过一把鬼头大刀。要他背,恐怕也背不动……”

这番话引发哄堂大笑,有贬低读书人抬高武者之意。

刘光第与几名使臣的脸上均有点儿不自然,柳元却不在乎。他是云梦王族,在这一亩三分地不曾怕过谁。但厉国眼睁睁兵临城下,对厉侯的亲兵是必须巴结的。

“刀者,胆气也。两军相逢勇者胜,狭路相逢勇者胜,说的是武者不可丧失这股刚烈之气。气势足,七分本事可以发挥到十分;气势弱,十分本事也只剩下两、三分……但光有气势,只是匹夫之勇,最终还要手底下见真章。”

杨奇安静地听柳元吹牛皮,把体内爆涨的真气融和得差不多了,思索怎样才能杀了这厮,根本没有考虑杀了之后如何脱身。

一个时辰后宴席结束,他必须离开,唯一的途径就是正面挑战。但你要战,人家不一定应战。况且差距两个等级,那不是纯粹找虐吗?

但他相信楚凡,不可能让他做办不到的事情……

柳元做梦都想不到一名低阶校尉正绞尽脑汁思考,怎么光明正大杀掉自己这名高阶将军,继续侃侃而谈。

“咱们武者,本事全抗在身上,境界差距不可逾越。不像法师有一道上品灵符,就可能越境灭杀仙师。比方说铜胎境之上,内气可以外放,泥胚境断然做不成。而铜胎境第二重之上,一刀挥斩达到两千斤力,凝气成罡。

方才歌中唱‘刀光撕牛斗’,其实刀光除了好看,晃眼睛,啥鸟用都没有。有用的是什么?是刀罡。一字之差,距离以万里计。铜胎境第二重,如果有一把通灵宝刀,便可以激发刀罡,无坚不摧。境界低些的,拿什么去斗?只有一个字,逃……哈哈哈……”

柳元自以为说得有趣,还特意用了个“鸟”字以迎合这帮军汉,却不防一声脆响,啪……一掌重击在案,杨奇猛地站起,指向他道:

“你这厮,左一个境界,右一个刀罡,是欺负我等不成?”

柳元说溜了嘴,确实在炫耀自己铜胎境第二重高手身份,却不是存心欺负人。

但对方除了杨奇一个才踏入铜胎境第一重的,剩下六个全是泥胚境界武士。他大谈特谈什么境界、刀罡,如同对升斗小民说有钱真好,熊掌随便吃。

什么意思嘛?

这就像某某仙师大吹法螺,讲到玄妙之处时常常旁征博引,道那日我与国师泛舟湖上,国师说……其实国师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够与国师同舟。

一见老大发飙,末席跪坐的一名队正立刻把桌案一掀,站起骂道:“什么**玩意?恼了爷爷,一把火烧了这里。”

其它五人也霍然站起身。

有人阴笑道:

“嘿嘿,铜胎境第二重,好大的威风!咱们厉国的铜胎境第三重有好几十个,来到这里岂不是变成了神仙?”

有人团团抱拳,接话道:

“连厉侯探营,也只问我等是否吃好喝好,不像这厮大言不惭……”

还有人放出狠话:

“三个月后,破云梦王宫的功劳,几位兄弟不要跟俺争抢。俺到底要看看,这铜胎境第二重是否能以一敌百,在铺天盖地的军弩之下又能够支撑多久……”

柳元一下子懵了,张了几下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这个铜胎境第二重是靠了无数药物熬上去的,没经历过生死搏杀,委实有点心虚。身为王族,养尊处优,何曾见下等人对自己厉声呵斥过?加上还特委屈,心道我确实自抬身份,可你们也用不着发这么大火呀。

谁也不曾想到情况如此急转直下,好像激流到了转弯处,轰轰撞山,水花四溅,雷鸣不已。

两声“放肆”不约而同呼出,杨奇和霍然站起的马彪相互瞪了一眼。

“这这这,有话好好说……”

刘光第站起身,徒劳地向前挥舞手臂,也懵了。

这可是国宴呢!口蜜腹剑见得多,谁曾见过在国宴上破口大骂?

他接到的指令是无论杨奇做什么,都需要推波助澜。可对方辱骂王族,难道也推波助澜?难道云梦的脸面不要了?

三位被厉军护送回来的使臣同他们相处了几日,有些露水交情,连忙上前劝阻。

两位侍者见桌案被掀翻,酒水菜肴打翻一地,本能地上前收拾。才走两步又被剑拔弩张的场面吓住,进不得退不得,小鹌鹑似的立着。

马彪怒目圆睁,转动手腕发出咯嘣声响。

其实他对一直欺压自己的上司柳元极不满,但事关国体,拼着受罚也要争一口气。厉国再厉害也隔得远,此刻此地的几条军汉却不是他对手。

杨奇嘿嘿冷笑,突然一指末席的队正,问:

“你,为何掀桌?”

队正道:

“俺受不了那厮鸟气,左一个境界,右一个刀罡,欺负我等。”

杨奇放下手,冷冷道:

“我们身为客人,主人家好好招待,不吝赐教,你有什么好气的?客大欺店,店大欺客,难道你要做恶客不成?”

那队正眨巴眼睛,欲哭无泪,明显懵逼了。心道,老大,这可是你的原话呀……

杨奇提高腔调,望向其它数人,喝道:“厉侯说过什么?”

那几人也眨巴眼睛,找不着北了。心道,厉侯说过的话多着呢,您问的可是哪一句呀?

杨奇厉声道:

“厉侯说过,大丈夫顶天立地,可以轻王侯,不可以凌弱小!”

偏校与队正嗖地挺直身躯,齐声应道:“是!”

刘光第看着眼前这一幕,表情复杂。

看看人家这军士,啧啧,咱们可不就是弱小。休言人少,一对一都不是对手。杨奇颠三倒四,到底想干什么呢?

第八章 鸟气

杨奇回到厅中,附和大家喝了几杯酒后,面孔忽红忽白,身躯过数息便轻微地颤抖一下,不言不语。

队正与偏校有些奇怪,互丢眼色。

扬老大平日喝酒像喝水,怎么今天才一壶酒下肚就像有了醉意?只怕水土不服,闹了肚子。得好生照拂他,可不能在宴席上堕了威风,丢了脸面。

柳元觉察出杨奇身体里的气息忽而膨胀,忽而收敛,猜测正在运气化解酒劲。哼,化酒虽然是不上台面的小伎,却也不是一个刚刚攀上铜胎境的楞头青可以觊觎的。

柳元心里轻蔑,脸上却不显山露水,笑嘻嘻与大伙讨论起了刀术。

刀为百兵之祖,在军中使用最多。柳元不愧为高阶武者,颇具见识,嘴里天花乱坠。

“……剑轻灵缥缈,仙家爱使。刀的杀伐气最重,为兵中之王。读书之人也喜欢腰间悬挂一把剑,以示风雅,可从来没有背过一把鬼头大刀。要他背,恐怕也背不动……”

这番话引发哄堂大笑,有贬低读书人抬高武者之意。

刘光第与几名使臣的脸上均有点儿不自然,柳元却不在乎。他是云梦王族,在这一亩三分地不曾怕过谁。但厉国眼睁睁瞅着兵临城下,对厉侯亲兵进行巴结是必须的。

“刀者,胆气也。两军相逢勇者胜,狭路相逢勇者胜,说的是武者不可丧失这股刚烈之气。气势足,七分本事可以发挥到十分;气势弱,十分本事也只剩下两、三分……但光有气势,图逞匹夫之勇,最终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

杨奇安静地听柳元吹牛皮,把体内爆涨的真气融和得差不多了,思索怎样才能杀了这厮,根本没有考虑杀了之后如何脱身。

等一个时辰后宴席结束,他必须离开,唯一的途径就是正面挑战。但你要战,人家不一定应战。况且差距两个等级,那不是纯粹找虐吗?

但他相信楚凡,不可能让他做办不到的事情……

柳元做梦都想不到一名低阶校尉正绞尽脑汁思考,怎么光明正大杀掉自己这名高阶将军,继续侃侃而谈。

“咱们武者,本事全抗在身上,境界差距不可逾越。不像法师有一道上品灵符,就可能越境灭杀仙师。比方说铜胎境之上,内气可以外放,泥胚境断然做不成。而铜胎境第二重之上,一刀挥斩达到两千斤力,凝气成罡。

方才歌中唱‘刀光撕牛斗’,其实刀光除了好看,晃眼睛,啥鸟用都没有。有用的是什么?是刀罡。一字之差,距离以万里计。铜胎境第二重,如果有一把通灵宝刀,便可以激发刀罡,无坚不摧。境界低些的,拿什么去斗?只有一个字,逃……哈哈哈……”

柳元自以为说得有趣,还特意用了个粗鄙“鸟”字以迎合这帮军汉。

却不防一声脆响,啪……一掌重击在案。

杨奇猛地站起,目光凶戾指向他。

“你这厮,左一个境界,右一个刀罡,是欺负我等不成?”

柳元说溜了嘴,确实在炫耀自己铜胎境第二重高手身份,却不是存心欺负人。

但对方除了杨奇一个才踏入铜胎境第一重的,剩下六个全是泥胚境界武士。他大谈特谈什么境界、刀罡,如同对升斗小民说有钱真好,熊掌随便吃。

什么意思嘛?

这就像某某仙师大吹法螺,讲到玄妙之处时常常旁征博引,道那日我与国师泛舟湖上,国师说……其实国师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够与国师同舟。

什么意思嘛?

一见老大发飙,末席跪坐的一名队正立刻把桌案一掀,站起骂道:“什么**玩意?恼了爷爷,一把火烧了这里。”

其它五人也霍然站起身。

有人阴笑道:

“嘿嘿,铜胎境第二重,好大的威风!咱们厉国的铜胎境第三重有好几十个,来到这里岂不是变成了神仙?”

有人冷哼,接话道:

“连厉侯探营,也只问我等是否吃好喝好,不像这厮大言不惭……”

还有人团团抱拳,放出狠话:

“三个月后,破云梦王宫的大功劳,哥几个不要跟俺争抢。俺到底要看看,这铜胎境第二重能否以一敌百,在铺天盖地的军弩之下又能够支撑多久……”

柳元一下子懵住了,张了几下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他这个铜胎境是靠无数药物熬上去的,没经历过生死搏杀,委实有点心虚。身为王族,养尊处优,何曾见下等人对自己厉声呵斥过?加上还别特委屈,心道我确实自抬身份,可你们也用不着发这么大火呀。

谁也不曾料想情况急转直下,好像激流到了转弯处,轰轰撞山,水花四溅,雷鸣不已。

两声“放肆”不约而同呼出,杨奇同霍然站起的马彪相互瞪了一眼。

“这这这,有话好好说……”

刘光第站起身,徒劳地向前挥舞手臂,也懵了。

这可是国宴呢!口蜜腹剑见得多,谁曾见过在国宴上破口大骂?

他接到的指令是无论杨奇做什么,都需要推波助澜。可对方辱骂王族,难道也去推波助澜?难道云梦的脸面不要了?

三位被厉军护送回来的使臣同他们相处了几日,有些露水交情,连忙上前劝阻。

两位侍者见桌案被掀翻,酒水菜肴打翻一地,本能地上前收拾。才走两步又被剑拔弩张的场面吓住,进不得退不得,小鹌鹑似的呆立着。

马彪怒目圆睁,转动手腕发出咯嘣声响。

其实他对一直欺压自己的上司柳元极不满,但事关国体,拼着受罚也要争一口气。厉国再厉害也隔得远,此刻此地的几条军汉却不是他对手。

杨奇嘿嘿冷笑,突然一指末席的队正,问:

“你,为何掀桌?”

队正回答:

“俺受不了那厮鸟气,左一个境界,右一个刀罡,欺负我等。”

杨奇放下手,冷冷道:

“我们身为客人,主人家好酒好肉招待,不吝赐教,你有什么好生气的?客大欺店,店大欺客,难道你这厮要做恶客不成?”

那队正眨巴眼睛,欲哭无泪,明显懵逼了。心道,老大,这可是你的原话呀……

杨奇提高腔调,望向其它数人,喝道:“厉侯说过什么?”

那几人也眨巴眼睛,找不着北了。心道,厉侯说过的话多着呢,您问的可是哪一句呀?

杨奇厉声道:

“厉侯说过,大丈夫顶天立地,可以轻王侯,不可以凌弱小!”

偏校与队正嗖地挺直身躯,齐声应道:“是!”

刘光第看着眼前这一幕,表情复杂。

看看人家雄壮的军士,啧啧,咱们可不就是弱小嘛。休言云梦人少,一对一都不是厉国的对手。这杨奇颠三倒四,到底想干什么呢?

第九章 切磋

密室里的隔音法阵已经撤离,楚大神棍对外面动静听得一清二楚,隐约猜出杨奇想干什么,笑弯了腰。

这小子还真机灵,脸皮又厚,天然晓得如何把突发事件推向需要的态势。倘若是自己,恐怕做不到像他那样快地频繁变脸。

宴会厅里,杨奇面无表情望向末席的队正,森然道:

“快去向主人家陪礼,领受责罚。”

那队正二话不说走到厅中,却不面向柳元,冲着刘光第单膝跪倒,低头抱拳道:

“某言行无状,有失礼仪,心甘情愿受罚。”

刘光第没料到情况急转之后,又发生了一个急转,被转得云里雾里。但身为朝廷官员,多年多年熏陶出的经验告诉他,必须赶快顺坡下驴,当即道:

“大家都喝了一点酒,不算失礼。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快快请起……”

然而,那队正保持单膝跪地低头抱拳的姿势,从泥胚境变成了泥菩萨,缄口无言,岿然不动。

还是云梦王宫禁卫副统领马彪先了反应过来,朝刘光第挤眼努嘴。

意思很明显,军令如山。

上官有令,下属若不执行,惩罚只会越来越重,甚至砍头。既然杨奇说了要罚,那就是一定要罚的!

刘光第醒悟,改口道:

“罚,当罚。罚……”

马彪见杨奇并没有辱及云梦,脾气只针对柳元个人而发,心里畅快,又见刘光第一时想不好怎么责罚,接话道:

“罚酒三杯。”

“对对对……”刘光第眼睛一亮,急道:“罚酒三杯!”

啊,这样也可以?

众人大眼瞪小眼,齐刷刷望向杨奇。

杨奇面皮抽搐,憋得很辛苦,终于哈哈大笑道:“客随主便。”

厅里哄堂大笑,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两名侍者快手快脚把翻倒的桌案扶正抹干净,清理地面,还有人重新送上了酒菜。

末席的队正二话不说,站回去后爽快地连干三杯,众人轰然叫好。

被几乎遗忘了的柳元陪着干笑,心里恼怒异常,又不能拂袖而去。

他倒不是顾忌身为王族,需要顾全大局,忍辱负重。而是想找回一点面子,还想通过杨奇与厉侯接上线。

他叛乱献城的心思在几年前就开始酝酿,一直到半个月前见秘密点燃魏风的信香无反应,确定国师陨落后,才尘埃落定。至于姬国这根救命稻草,没有谁当一回事,结果也确实如此。

云梦王发誓与王城共存亡,却不禁止人离开。监国公主柳若菲更厉害,从近期一系列强硬措施看,是准备与厉国决一死战了。

开玩笑,这不是拉全城人陪葬吗?

他柳元可不蠢,何况云梦家当里也有自己一份。当年如果父亲做了云梦王,他眼下岂不就是监国王子?献出自家的东西保命又有什么错?

但如何献城,却极有讲究。如同做生意,必须在最恰当的时机卖出才能获得好价钱,否则可能连老本都赔个精光。

献早了,人家不当回事。献迟了,人家死伤惨重快破城,根本不可能接受。

即使想早点献城,他也做不到。

他掌控皇宫禁军一千二百名,底下两个副统领,只有蒋霸是心腹,必须设计除掉马彪。光凭手里的禁军,只能攻下王宫。而云梦城的守军有一万,城外的三千游击待厉军一到,也会退入城中。万一前脚打下王宫,后脚被守军灭了,可不冤枉得很?

守军之中有相熟的,他凭着王族余威,也是能够拉拢一两支队伍。可终归在兵力上不占优势,一旦消息泄露,会先被柳若菲那个丫头片子砍掉脑袋。

所以必须与厉侯联络,进行呼应。

但厉侯位高权重,可是容易见到的?这件事又太机密,不能随便派一个人去。

杨奇的到来,对他来说是天赐良机,有天大委屈也要先忍着。

厉侯的亲卫独成一军,共五营,每营校尉都是心腹。由他们传话,绝对信得过,事半功倍。

见属下罚完酒之后,杨奇端杯团团一揖,先向云梦一方赔罪。

众人一饮而尽。

第二杯酒,单独向柳元赔罪。

柳元欣然一饮而尽,觉得这小子看起来顺眼多了。

两杯酒进肚后,杨奇搁下杯子,也不坐,对柳元深深一揖,道:

“统领大人说得对,看妇人舞剑,不如看武者舞刀。杨某不才,想以刀术向统领大人讨教一二。”

柳元愣住了,心道他方才气愤不过,借酒忘形,好不容易才勉强圆回场子。眼下讨教,莫不是想我给他一个台阶下?

偏校则非常机警,连忙提醒杨奇:

“刀剑无眼,只怕伤了和气……”

心里却在想,杨老大莫不是真醉了?一个铜胎境第二重不算什么,问题是哥几个的境界太低,真打他不过。输了不要紧,可这一路上好不容易树立的威风也要丢尽。

杨奇扭头瞪了一眼,偏校连忙噤声。

刘光第呼吸一窒,虽然不晓得杨奇葫芦里卖什么药,却明白重头戏来了,当即不假思索鼓掌道:

“好,好,好……男儿何不带吴钩,一刀霜寒四十州。想不到刘某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今日竟有如此眼福……壮哉!”

他这一带头,顿时厅中掌声如雷。

这个……柳元依旧迟疑不决。

他堂堂王族,铜胎境第二重的王宫统领,去与整整低三个境界的校尉比刀,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撑得慌吗?传出去都是笑话。但一口回绝也不好,落了杨奇的面子,就不好再接近。

马彪见柳元不动弹,站起身急道:“我来。”关门打狗谁不会呀,还犹豫什么?

谁知杨奇冷冷瞟了他一眼,问道:“杨某是在向柳统领讨教……阁下猴急猴急出头,莫非官比他大,境界比他高?”

马彪气得七窍生烟,一屁股重重坐下。心道,老子的官是没他大,境界也没他高。可官比你大,境界比你高。

柳元缓缓站起身,含笑抱拳道:

“杨校尉,讨教不敢当,你我切磋一二。”

被刘光第和马彪硬生生顶到了风口浪尖,他再不答应就是畏缩避战,有辱国格了。

“刀来。”

刘光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达了指令,颇令人感觉看热闹的生怕好戏不能上演,拼命敲锣打鼓。

两柄雪亮单刀被呈上,柳元与杨奇各执一柄,走到厅中相距五步而立。

第十章 好大声

杨奇随手挽了个刀花,道:

“柳统领,你方才言之凿凿,称一刀挥斩有两千斤力,手执通灵宝刀更可以激发刀罡,无坚不摧。杨某才升上铜胎境第一重没几天,境界不稳,可怜,可怜……一刀劈下去,撑死也只有千斤力;认得刀罡,那刀罡却不认识我。

你境界高出好大一截,杨某深知不对手。这两把刀是迎宾馆极普通的仪仗用刀,想必难以激发出刀罡,让杨某占了大便宜。那么,杨某只准备讨教一刀。一刀砍下,必定全力施为。望你不要留情,格飞钢刀让我等见识见识。”

听了这番话,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杨奇不是存心找麻烦,只是不相信柳元能够凝聚出刀罡,一刀挥斩有两千斤力气。历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然不服气,那便定要见个真章。

柳元心道,如此甚好。

我也不格飞刀,随后再讲几句漂亮话,让他在下属面前有面子。等送出城时,悄悄示意一二。献城是大功一件,这小子定会屁颠屁颠去找厉侯……

杨奇顿了下,又道:

“刀剑无眼,柳统领要不要去披一件盔甲?”

众人凑趣大笑,均以为他在说笑。

只是挡一刀嘛,又不是生死搏杀。况且,这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

柳元果然笑道:

“瓦罐难免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切磋虽然比不了战场搏杀,损伤也难免。倘若柳某受伤,怪只怪自己学艺不精。你只管过来,不要留手。倘若能够一刀杀了我,定会扬名四海,哈哈哈……”

众人又笑了,也以为他在讲笑话。

这怎么可能!

刘光第是个文人,搞不清楚武者间的境界差距意味着什么,留了一个心眼,郑重道:

“既然两位都这么讲,那么本官就做个见证。无论切磋的结果如何,双方都不得追究,以和为贵。”

杨奇与柳元均点了点头。

厅内的议论声渐悄,众人睁大了眼睛,屏息以待。

偏校同五名队正总觉得怪怪的。

存心去找虐,这不是杨老大的风格呀!

有人想起校场比武,杨奇在最后一场几乎落败情况下,施展出匪夷所思一刀夺魁,难道又要如法炮制?

那人想了想,又自我解嘲地摇了摇头。当日对手只是铜胎境第一重初期,今天对手是实打实的铜胎境第二重,高低判若云泥,根本没有一丝翻盘的希望。

杨奇下盘前弓后箭,右手斜举钢刀,闭目凝神。

柳元则面带微笑,神态姿势都很随意,右手斜拖钢刀。杨奇莫说砍一刀,砍十七、八刀都没有关系。铜胎境第二重与第一重的差距岂止仅仅是刀罡、力量那么简单,呈全方位碾压。

杨奇睁开眼,向前疾冲,如猛虎下山。

随着“呔”一声怒吼,厅内回响阵阵,匹练般一刀斩向柳元头顶。

柳元好整以暇地看着,见杨奇脚下踏急了没算好步距,快撞上了自己身子才收,也不去抢这个便宜,故意等他劈下了再挥刀上格。

姿态潇洒飘逸,动作疾如闪电。

雪亮的刀光从平地涌起,如一轮朝阳从海平面喷涌而出,倏忽间阳光直冲云霄,后发却先至。

啧啧,高手就是高手!众人被耀花了眼睛,心道瞧这等威势,杨奇的刀十有八九要被磕飞。

柳元清清楚楚看到杨奇的那一刀在空中斜拐前送,心中讶异,这又是什么奇怪招术?

身为上位者,什么可能退让?他托大,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下腾挪缓冲的时间与空间。况且前面说得明白,必须硬抗对刀。于是也不变招斜击了,只使出约一千二百斤力气,怕用力重了把杨奇的刀磕飞,面子上不好看。

仓啷一声巨响,两刀相撞。

沛然大力如泰山压顶!

柳元瞳孔急缩,臂上力道瞬间加大到两千斤,却如蚍蜉撼大树。

他胳膊欲折,刀头被无情压低,护不住上半身。锋刃交错,发出恐怖的铮嚓声。对方的那一刀余势不减,斩向了脖颈。

不好,有诈!这一刀劈下岂止千斤力,万斤力道也不过如此。

但作为铜胎境第二重的高手,柳元于电光石火间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却本能地作出了反应。

疾退!

只需两步便能脱离刀锋。

可惜他手里是一柄凡铁,否则刀罡喷出,对方的刀身立断,转败为胜。

但他仅仅来得及退出一步,耳中天崩地裂般响起了一声断喝,呔!

这一声震得他头晕耳鸣,思维空白,身躯猛一激灵,第二步退缩便慢了半拍。

时间好似一下子变缓慢了,他清晰感觉冰冷的锋刃切割脖子,斩断颈椎,却没有痛疼。

眼珠子死死瞪着杨奇紧闭的嘴唇,脑海滑过了最后一个念头。直娘贼,是谁传音入密,在我耳朵里面大叫?

但瞧在旁人眼中,这场战斗一点不曲折。

杨奇挥刀斩下,柳元举刀没格开,退也没退远,被一刀枭首。

柳元人头落地,骨碌碌翻滚数尺,腔调怪异地咕哝了一句,好大声!

颈子里的血嗤嗤上喷一丈多高,无头身躯摇摇晃晃,轰然倒地。

厅里所有坐着的人惊得弹跳而起,桌案酒壶碗碟叮铃哐啷被打翻。

侍者与歌舞姬有的僵立不动,有的争相逃离,尖叫声不绝于耳。

杨奇傻呵呵站立原地,被从天而降的血雨淋得一头一脸,茫然四顾,手中的钢刀叮当坠地,自言自语:“他为什么不挡,为什么不挡……”

马彪一脚将面前桌案踢翻,喝道:“来人,拿下他!”

偏校与五名队正一拥而上,将杨奇围在核心,摆出防御阵势,喝道:“谁敢?刚才说过刀剑无眼,损伤难免,难道你们想赖皮不成?”

还有人阴恻恻道:“让他们来……三日后厉侯屠城,且让这五十万云梦人给俺们陪葬。”

厅外迅速涌进一群群甲胄鲜明的士兵,手执弓弩,擎刀举枪,将厉国七人重重包围。

刘光第被眼皮子底下的血腥场面惊得把隔夜饭差点呕出,见到士兵蜂拥而入又镇定下来,一拍桌案喝道:“谁要你们进来的?快退下。”

士兵们面面相觑,缓缓后退,依旧箭不离弩。

马彪急了,喊道:“怎不拿下?”

可他喊没有用,保卫迎宾馆的士兵不归禁军管,这里的上官是紫光阁大夫刘光第。

刘光第道:“既然说好了切磋,不追究结果,我云梦岂可反悔?”

马彪一指地上的头颅,道:

“哼,一个铜胎境初期,怎么可能杀得了第二重高手?杨奇那厮一定使用了妖术,柳统领死不瞑目。你们没有听到他死前在喊,好大声!这分明说,是中了咒语……”

刘光第冷笑道:

“刘某距离比你近,也听到了,说的分明是‘好大劲’。柳统领不慎落败身亡,犹赞叹杨校尉天生神力,彰显堂堂云梦磊落之气概。”

剩余的三名使臣与迎宾馆主理是刘光第一系文官,纷纷帮腔。

“既然讲过死伤不论,就不该秋后算账。”

“我眼睛没花,看得清清楚楚。杨校尉一刀劈下,柳统领确实没有挡住……”

“柳统领最后说的,的的确确是‘好大劲’……”

你,你们……马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挨个指了一圈云梦众官员,又指向杨奇,咬牙切齿道:“你这妖人,休想就这么离开……你们等着,我找公主去!”

言毕,怒气冲天飞奔出门。

待马彪一走,刘光第急忙对几个官员道:“你两个,赶快去禀告公主。你两个,赶快收敛柳统领。”

然后转向杨奇,道:“老朽亲自送校尉,速速出城。”

杨奇却漫不在乎伸了个大懒腰,扒开小眼神焕发出狂热的部下,笑嘻嘻道:

“杨某光明正大比武,又不是杀人逃犯,跑那么惶急干什么?瞧这一头一脸血喷的,先让我洗澡换衣,喝一口茶再走。”

第十章 好大声

杨奇随手挽了个刀花,道:

“柳统领,你方才言之凿凿,称一刀挥斩有两千斤力,手执通灵宝刀更可以激发刀罡,无坚不摧。杨某才升上铜胎境第一重没几天,境界不稳,可怜,可怜……一刀劈下去,撑死也只有千斤力;认得刀罡,那刀罡却不认识我。

你境界高出好大一截,杨某深知不对手。这两把刀是迎宾馆极普通的仪仗用刀,想必难以激发出刀罡,让杨某占了大便宜。那么,杨某只准备讨教一刀。一刀砍下,必定全力施为。望你不要留情,格飞钢刀让我等见识见识。”

听了这番话,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杨奇不是存心找麻烦,只是不相信柳元能够凝聚出刀罡,一刀挥斩有两千斤力气。历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然不服气,那便定要见个真章。

柳元心道,如此甚好。

我也不格飞刀,随后再讲几句漂亮话,让他在下属面前有面子。等送出城时,悄悄示意一二。献城是大功一件,这小子定会屁颠屁颠去找厉侯……

杨奇顿了下,又道:

“刀剑无眼,柳统领要不要去披一件盔甲?”

众人凑趣大笑,均以为他在说笑。

只是挡一刀嘛,又不是生死搏杀。况且,这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

柳元果然笑道:

“瓦罐难免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切磋虽然比不了战场搏杀,损伤也难免。倘若柳某受伤,怪只怪自己学艺不精。你只管过来,不要留手。倘若能够一刀杀了我,定会扬名四海,哈哈哈……”

众人又笑了,也以为他在讲笑话。

这怎么可能!

刘光第是个文人,搞不清楚武者间的境界差距意味着什么,留了一个心眼,郑重道:

“既然两位都这么讲,那么本官就做个见证。无论切磋的结果如何,双方都不得追究,以和为贵。”

杨奇与柳元均点了点头。

厅内的议论声渐悄,众人睁大了眼睛,屏息以待。

偏校同五名队正总觉得怪怪的。

存心去找虐,这不是杨老大的风格呀!

有人想起校场比武,杨奇在最后一场几乎落败情况下,施展出匪夷所思一刀夺魁,难道又要如法炮制?

那人想了想,又自我解嘲地摇了摇头。当日对手只是铜胎境第一重初期,今天对手是实打实的铜胎境第二重,高低判若云泥,根本没有一丝翻盘的希望。

杨奇下盘前弓后箭,右手斜举钢刀,闭目凝神。

柳元则面带微笑,神态姿势都很随意,右手斜拖钢刀。杨奇莫说砍一刀,砍十七、八刀都没有关系。铜胎境第二重与第一重的差距岂止仅仅是刀罡、力量那么简单,呈全方位碾压。

杨奇睁开眼,向前疾冲,如猛虎下山。

随着“呔”一声怒吼,厅内回响阵阵,匹练般一刀斩向柳元头顶。

柳元好整以暇地看着,见杨奇脚下踏急了没算好步距,快撞上了自己身子才收,也不去抢这个便宜,故意等他劈下了再挥刀上格。

姿态潇洒飘逸,动作疾如闪电。

雪亮的刀光从平地涌起,如一轮朝阳从海平面喷涌而出,倏忽间阳光直冲云霄,后发却先至。

啧啧,高手就是高手!众人被耀花了眼睛,心道瞧这等威势,杨奇的刀十有八九要被磕飞。

柳元清清楚楚看到杨奇的那一刀在空中斜拐前送,心中讶异,这又是什么奇怪招术?

身为上位者,什么可能退让?他托大,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下腾挪缓冲的时间与空间。况且前面说得明白,必须硬抗对刀。于是也不变招斜击了,只使出约一千二百斤力气,怕用力重了把杨奇的刀磕飞,面子上不好看。

仓啷一声巨响,两刀相撞。

沛然大力如泰山压顶!

柳元瞳孔急缩,臂上力道瞬间加大到两千斤,却如蚍蜉撼大树。

他胳膊欲折,刀头被无情压低,护不住上半身。锋刃交错,发出恐怖的铮嚓声。对方的那一刀余势不减,斩向了脖颈。

不好,有诈!这一刀劈下岂止千斤力,万斤力道也不过如此。

但作为铜胎境第二重的高手,柳元于电光石火间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却本能地作出了反应。

疾退!

只需两步便能脱离刀锋。

可惜他手里是一柄凡铁,否则刀罡喷出,对方的刀身立断,转败为胜。

但他仅仅来得及退出一步,耳中天崩地裂般响起了一声断喝,呔!

这一声震得他头晕耳鸣,思维空白,身躯猛一激灵,第二步退缩便慢了半拍。

时间好似一下子变缓慢了,他清晰感觉冰冷的锋刃切割脖子,斩断颈椎,却没有痛疼。

眼珠子死死瞪着杨奇紧闭的嘴唇,脑海滑过了最后一个念头。直娘贼,是谁传音入密,在我耳朵里面大叫?

但瞧在旁人眼中,这场战斗一点不曲折。

杨奇挥刀斩下,柳元举刀没格开,退也没退远,被一刀枭首。

柳元人头落地,骨碌碌翻滚数尺,腔调怪异地咕哝了一句,好大声!

颈子里的血嗤嗤上喷一丈多高,无头身躯摇摇晃晃,轰然倒地。

厅里所有坐着的人惊得弹跳而起,桌案酒壶碗碟叮铃哐啷被打翻。

侍者与歌舞姬有的僵立不动,有的争相逃离,尖叫声不绝于耳。

杨奇傻呵呵站立原地,被从天而降的血雨淋得一头一脸,茫然四顾,手中的钢刀叮当坠地,自言自语:“他为什么不挡,为什么不挡……”

马彪一脚将面前桌案踢翻,喝道:“来人,拿下他!”

偏校与五名队正一拥而上,将杨奇围在核心,摆出防御阵势,喝道:“谁敢?刚才说过刀剑无眼,损伤难免,难道你们想赖皮不成?”

还有人阴恻恻道:“让他们来……三日后厉侯屠城,且让这五十万云梦人给俺们陪葬。”

厅外迅速涌进一群群甲胄鲜明的士兵,手执弓弩,擎刀举枪,将厉国七人重重包围。

刘光第被眼皮子底下的血腥场面惊得把隔夜饭差点呕出,见到士兵蜂拥而入又镇定下来,一拍桌案喝道:“谁要你们进来的?快退下。”

士兵们面面相觑,缓缓后退,依旧箭不离弩。

马彪急了,喊道:“怎不拿下?”

可他喊没有用,保卫迎宾馆的士兵不归禁军管,这里的上官是紫光阁大夫刘光第。

刘光第道:“既然说好了切磋,不追究结果,我云梦岂可反悔?”

马彪一指地上的头颅,道:

“哼,一个铜胎境初期,怎么可能杀得了第二重高手?杨奇那厮一定使用了妖术,柳统领死不瞑目。你们没有听到他死前在喊,好大声!这分明说,是中了咒语……”

刘光第冷笑道:

“刘某距离比你近,也听到了,说的分明是‘好大劲’。柳统领不慎落败身亡,犹赞叹杨校尉天生神力,彰显堂堂云梦磊落之气概。”

剩余的三名使臣与迎宾馆主理是刘光第一系文官,纷纷帮腔。

“既然讲过死伤不论,就不该秋后算账。”

“我眼睛没花,看得清清楚楚。杨校尉一刀劈下,柳统领确实没有挡住……”

“柳统领最后说的,的的确确是‘好大劲’……”

你,你们……马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挨个指了一圈云梦众官员,又指向杨奇,咬牙切齿道:“你这妖人,休想就这么离开……你们等着,我找公主去!”

言毕,怒气冲天飞奔出门。

待马彪一走,刘光第急忙对几个官员道:“你两个,赶快去禀告公主。你两个,赶快收敛柳统领。”

然后转向杨奇,道:“老朽亲自送校尉,速速出城。”

杨奇却漫不在乎伸了个大懒腰,扒开小眼神焕发出狂热的部下,笑嘻嘻道:

“杨某光明正大比武,又不是杀人逃犯,跑那么惶急干什么?瞧这一头一脸血喷的,先让我洗澡换衣,讨一杯清茶再走……”

他正洋洋得意顾盼自雄呢,冷不防一线无人听到的懒洋洋音束进入耳中,赶紧肃容噤声。

“干得不错,少蹬鼻子上脸。洗澡换衣可以,茶休想……云梦死了这么重要人物,不弄清楚就让你拍屁股走,是不可能的。等一阵子马彪会返回来挑战,马马虎虎让他打一顿出口气算了,反正你也打不过……挨完了打就哪来哪去,滚蛋!”

杨某人咧了一下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第十一章 尽人事

黄戌狗年出生,因此名叫戌。今年十七岁,刚成为云梦王宫禁卫才三个月。

成为王宫禁卫不是一件容易事,必须是勋贵之后,必须身世清白,必须武艺出众,必须相貌端正,必须年满十八岁……

黄戌的爷爷曾经做到忠武将军,父亲沦落成为县令,五年前在厉国连夺云梦六县的征伐中不幸罹难,家道就此中落。母亲带他与妹妹逃避到了王城的旧宅,生活艰难。

黄戌不得已,虚报年龄,谋关系到王宫做了一名禁卫。王城米贵,每月一两五钱的俸银对一家人非常重要,他从来不敢偷懒。

大前天,云梦发生了一件震惊天下的奇事。

王宫统领禁卫柳元竟然在酒宴切磋武艺时,被厉侯亲卫营的校尉杨奇一刀枭首。

在场所有人作证,绝没有任何诡计,只是一刀,简简单单。

柳元贵为王族,地位非同小可。柳氏王族人丁不旺,眼下云梦王与小王子病重,由公主柳若菲监国。倘若柳若菲在某一天也身体不支,接替她的人该是柳元。

没有怀疑这里面有权力的阴谋。

此际的王族,相当于坐在火山口的泥菩萨。当地底灼热的岩浆喷出时,必先身陨。

厉国要吞掉云梦,相当于老虎打个哈欠。三个月后,将军可能还是将军,大夫可能还是大夫,而王族,则可能身首异处。

当然,还存在一线渺茫的希望。比方说三百年前,越国的王城破灭之际,黄龙真人从天而降……

柳元之死,抛开柳元身份不论,奇他是武道高手,实打实的铜胎境第二重。杨奇只是第一重初期,竟然连越三境击杀,还只用了一刀,令人匪夷所思。

云梦哗然……

估计消息传开后,天下都要哗然。

最后,大家只能这样猜测。杨奇或许扮猪吃虎,隐瞒了实力,而柳元并没有想象中的强大。毕竟他只是砍杀奴隶练刀,有境界,无经验。

事情没完……

禁卫副统领马彪在杨奇一行人离城之前,堂堂正正挑战,打得那厮满地找牙。紫光阁大夫刘光第拦也拦不住,引发全城鼎沸,大快人心!

但到了夜里,另外一名王宫禁卫副统领蒋霸又被击杀家中。顿时谣言满天飞,说他是厉国内奸,在柳元比武前下毒,被江湖义士咔嚓了……

第二天,马彪荣升统领,着手整饬禁卫。

不查不要紧,一查吓一跳。

领空饷的,只晃一眼就跑没影的,吊儿郎当的,脑满肠肥的,偷奸耍滑的,欺压百姓的……好大一堆。

一千二百名禁卫,经过清理后只剩下八百名。

黄戌的心里无比畅快……

人生最畅快之事,不是寒门少女盼得了心仪已久的脂粉,而是天降暴雨,把隔壁那个尖酸刻薄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丑女人淋成了落汤鸡,露出真面目。

哈哈哈……

那天还宣布了两件事,对小兵来说无疑于天降福音。

第一件,月俸由一两五钱提升到二两银。

第二件,原来每十天休息一日的旬假改为每五天歇一日的休沐。

对第二桩好事,黄戌又喜又忧。

喜的是,多了陪伴母亲与小妹的时间。忧的是,自己会多消耗她们本来就紧张的口粮。

对于云梦的未来,他也是怕的。

母亲并不鼓励“与王城共存亡”,也不鼓励逃跑,只说了六个字。

尽人事,听天命。

第三天,剑婢春花出殡。素车白马,断送出古陌荒阡。

全城议论纷纷。

葬礼很朴素,但监国公主柳若菲亲自出城送葬,意义非同小可。

况且,春花只是一个卑贱的奴隶,竟然葬入了只有功勋贵族才可以进入的王陵。

有人说,在小公主的眼里,咱们不如一个奴隶。

也有人说,她对一个奴隶尚且如此,还会亏待我们吗?

议论声很快平息。

因为到了山脚,柳若菲后面的车中下来一个人——仙师童金,亲自主持了招魂。

啧啧,除非有特别渊源,没有哪一个凡人能够享受到仙师送葬、招魂的殊荣。王族未必行,贵族更不行。

在云梦当了几十年供奉的童师挥舞法剑,风雷激荡,电光缠绕,威势犹胜以前。

他重病不愈的传言不攻而破。

禁卫随行警戒,兼作仪仗。

黄戌距离棺材最近,发现抬棺的人很奇怪。

那么沉重的金丝楠木大棺,竟然只有四个人抬。右手打头是一名少女,黄戌认得,是若菲公主大名鼎鼎的四大剑婢之一,春兰。

春花秋月春兰秋菊,从小和公主一起长大。春花秋月殇了,春兰秋菊肯定送行。黄戌进王宫时间不长,认不了太多人,猜测秋菊必在棺后两名少女中。剩下那名少女,不是出自春兰率领的内卫,就是出自秋菊率领的暗卫,或者公主的贴身长随。

黄戌诚惶诚恐。

那三名少女无意中散发的气息犹如利剑出鞘,令他寒毛直竖,膝盖发软。

他曾经在柳元统领的身上领略过,知道这叫气场。如果更进一步的话,将上升为威压。但柳元的气场,却还没有这三名少女锐利。

小时候家境殷实,黄戌的武道基础很扎实,十七岁便攀升至泥胚境第二重巅峰。这也是他能够瞒报一岁当上禁卫的原因,常常引以为豪。

然而,这三名少女的年龄和他差不多,却比柳元还强大,毫无疑问达到铜胎境第二重。气息外泄,可能因为心情悲伤,可能刚刚攀升后境界不稳,也许两者皆有。

以王族的力量,培养几个天才少女并不困难。令黄戌想不明白的是,最重要位置,抬棺的左前一人,竟然是一个少年郎。

那少年白衣如雪,比普通成人高半个头,英俊帅气。

他面容悲戚,用右掌托着杠子,脚下行云流水,禁卫要快走才能跟上。

春兰等三名少女的脚下与少年实现了神奇同步,宛如一人。

那口至少千斤的沉重楠木大棺在四人托举下轻若无物,无一丝起伏颠簸。

少年身上并没有流露出凌厉气息,只是一个力气非常大的普通人。

但能够出现在最重要的抬棺位置,肯定与春花关系不一般。

王宫之中,怎会出现一个陌生男人?

黄戌吓了一大跳。

思索一番后,又不奇怪了。

想必是一个宦官。

可惜了,一身好皮囊,今后英雄无用武之地。

他这些细碎想法,没有对任何人讲。

伴君如伴虎,这道理他是懂的。

儒家提倡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到王宫后就变成了不该听的听了也没听,不该看的看了也没看。许多目见耳闻,甚至猜测,必须烂在心里。

到了第四天,点过卯之后,东方初露曙光。

黄戌与九十九名禁卫单独出列,被带到汤池子沐浴,换上了轻柔的麻衣布鞋。

他发现这一百人都很年轻,最大不超过二十岁。瞒报年龄的显然不止自己一个,有的人看上去才十五六。

接下来,他们被黑布蒙上眼睛,由统领马彪带队,绳索牵连,去到了未知地方。

队伍在沉默中窸窸窣窣前进。

每隔几根廊柱,黄戌就感觉到一股非常阴冷的气息。

他知道,那是宦官。

再然后,每隔几根廊柱,他又感觉到非常凌厉强大的气息,闻到了阵阵幽香。

他明白,这应该是内卫或者暗卫的小姐姐了。

以前巡值时,偶尔也与她们照过面。黄戌属狗,鼻子很灵,对这股香味非常熟悉,知道是宫里统一发放的香脂。

一路鸦雀无声。

不小心离队的又被推了回去,没有呵斥打骂。

地势渐渐开阔,曲折回廊减少。

黄戌心中一紧。

莫非由外宫进入了内宫?

禁卫只负责看管四门,巡察外墙,守卫外宫。

内宫是大王、嫔妃、王子、公主的居住地,一旦踏入,将是死罪!

第十二章 雨过天青云破

似乎来到了一块坪地,小姐姐牵引着胳膊站好位置,一双柔软的小手开始为他解开蒙在眼睛上的黑布。

黄戌激动起来。

不是因为身前幽香扑鼻,而是感觉到了天地灵气。

武道修炼,呼吸吐纳的是天地元气。天地元气聚而生灵,那灵气比元气纯净得多,功效大得多。任何一条灵脉的发现都会刀兵相见,打得头破血流。

只要有灵脉的地方,除了妖兽盘踞的山川、莽原、大泽、海岛,全被修士开辟成了灵境洞天。凡人就老老实实玩泥巴,吸元气吧。

云梦在国师魏风走后,为什么吸引不来大修士,很大一个原因是地盘太小,缺乏灵脉。像金银珠宝什么的,对修士根本没意义。

黄戌的每个毛孔都张开了,五脏六腑开始紧缩,肌肉颤抖,只得强忍着。

眼前是一栋普普通通的三层木楼,一百名禁卫在楼前坪地上排列成纵横各十的方阵。

方阵之前站着统领马彪,马彪的前面又站着仙师童金。

在方阵两侧的坪地边缘,各站立十名身后斜插宝剑的宫女。从她们展示出的自信气势与流露出的强大气息看,这一百名禁卫不是其对手。

木楼氤氲雾气,到了楼顶尖端却不向外扩散,仿佛顺着一个无形的琉璃罩倾泻下来,宛如瀑布。

黄戌在王宫当值了三个月,很清楚外宫是没有三层楼的。内宫虽然没有进去过,但远远望见殿顶,最高也只有二层楼。

这究竟是到了哪里?

仙雾弥漫,仙气袅绕,莫非是到了仙境,内卫、暗卫的小姐姐们变成了仙女?

黄戌不由得胡思乱想。

出发前,马彪统领对他们这群嫩瓜蛋子下达了严厉命令。我做什么,你们就跟着做什么。今日所见一切,所闻一切,均不可以对外透露半个字,否则杀无赦!

看来,这地方是云梦最大的机密。

童师上前三步,在一个半人高的铜鼎中点燃三炷粗如儿臂的大香,又退回原地肃立,仰望三楼。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学他的样子。

黄戌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朝天三炷香,仙人下凡来。

这是在请神。

还有一种可能。

云梦人个个都知道,魏师临走时留下了三炷香。只要点燃,他就会得讯归来。

队伍突然一阵细微骚动,又很快静止。毕竟他们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王宫禁卫,不是乌合之众。

三楼的雾气突然向外鼓出,空气爆鸣,围栏旁出现了一个人。

一袭天青色道袍,乌黑头发挽成高高道髻,雪白胡须垂至胸口,手端一柄拂尘,仿佛神仙中人。

那人凭空出现,缓缓转上了一圈。

童金双手结太极阴阳印,上举齐眉,垂首躬腰,左掌贴心右手下探,身躯徐徐下蹲。待右手触及地面后,左手覆盖其上交织成十字状,双膝跪下,额头触地。

这是道门最尊崇隆重的礼节——五体投地叩拜大礼。

老仙师的动作缓慢庄重,一丝不苟。如谒至圣,如面祖师。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站在童师身后的马彪有样学样,马上照办。

一百名禁卫跟着哗啦啦跪倒,五体投地。

仙人,一定是仙人!怎好似有点熟悉……黄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知道不是魏风归来。爷爷曾经远远见过国师,告诉了父亲,父亲又告诉了他。魏风国师是一条彪形大汉,不是这副道骨仙风样子。

童金磕了三个响头后,站起转过身,对马彪道:“手脚和合扣连环,四门紧闭守正中。凝神,调息,气行周天……”

马彪依言把双腿盘起坐在地上,上身挺直,双手平搁在膝盖。

一百禁卫赶紧照办。

只有那二十名宫女未动。

突然来到灵气如此浓郁的环境,好多人早想呼吸吐纳了。

就在这一刻,坪地上炸开了锅。

惊呼声此起彼伏,夹杂着粗重喘气声和喉头“呵呵”怪响。

他们实在憋不住了。

在雾气袅绕的三层楼上,黑发白须的仙人一扬拂尘,一道青气倏忽降落马彪头顶,凝聚成一只青湛湛巨掌,徐徐按下。

不能怪这帮禁卫失态,实在是这一幕从他们出生起,几乎人人脑海里都想象过,渴望过。仿佛童年的美好憧憬,历经岁月流逝而不曾褪色,突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绽放,震惊四方,勾起回忆。

这一幕,在道藏中屡见不鲜,简直成了修行代名词。

即,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十息后,青色手掌虚化消散。

马彪双目睁开,神光隐现。雾气蒸腾,似乎听到了召唤,呼啸着翻涌而至,在他周身盘旋形成漏斗状,被徐徐吸入体内。

马大统领这是,由铜胎境第一重巅峰直接踏入了第二重初期?可能还不止。

众小兵眼巴巴望着楼上仙人,像一群等待喂食的小狗。

仙人微微一笑,一抖拂尘。

一片青云从天而降,倏忽而至,笼罩坪地。

青云碎裂,仿佛雨过天青云破,化成一百只青色手掌,按向了一百名禁卫的头顶。

……

不知过了多久,黄戌缓缓站起。

他感觉应该是踏入泥胚境第三重巅峰了。

身轻如燕,下丹田隐隐有气旋形成,气息在全身的流转比往日快了将近十倍,毫无滞涩。

环顾坪地,像自己一样完成提升的有十几个,剩下的人还端坐在地面用功。

风声呼呼。

二十个宫女静静看着他们,毫无惊讶羡慕之色。

童师不见了。

仙人也不见了。

马彪统领站在阵列最前方,温和地看了过来,目中隐约有泪光闪动,点了点头。

黄戌恍惚间联想到,统领年纪已大,根骨固化,今后的成就未必如自己。这回精挑细选一百名少年,肯定也是仙人旨意。谁说厉国兵临城下,云梦人今后将沦为奴狗?云梦有仙人,还有自己这些少年!

几十息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规整队列。

清雅的《韶乐》响起。

柳若菲左春兰,右秋菊,身后还跟随一群少女,众星捧月般从楼内走出。

坪地内的二十名宫女,还有马彪带领众禁卫,齐齐躬身作揖,道,参见公主。

柳若菲浅浅一笑,挥手道,平身。

众人肃立。

柳若菲立在高高的台阶上,开门见山。

“你们,是挑选出来的。因为本宫觉得,只有你们才可以承载云梦未来的希望。你们的父辈,祖辈,在本宫监国伊始就循循善诱,道天下事,不可以鸡蛋碰石头。既然打不过厉国,何不早降?

还有人说,本宫丧心病狂,为一己之私,置云梦五十万人的性命不顾。须知天大地大,不如命大。土地是死的,城郭是死的,粮食金银是死的,只有人是活的。厉国既然要那些死物,不如给它算了,活命要紧。

他们可能没有想过,我们的祖辈辛苦耕耘上千年,才有今日之成就。后辈没有守住,连最后一块栖身之地也要被抢走。若是摇尾乞怜,侥幸活下,我们的后辈将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即使身不为奴,心也为奴。

天下事,如果都这般蝇营狗苟,将何等无趣?强盗来了,一个个跪倒在地,乖乖将财物甚至姐妹奉上,只为自己活命。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有匹夫一怒,血溅十步;没有慷慨悲歌,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样的人生,活一万年,又有什么意思?”

众少年热血沸腾,在马彪带领下挥拳呐喊:“愿随公主死战!”

待呐喊声平歇,柳若菲微微一笑,道:

“不,本宫不要大家随我死战。如果事不可为,无谓的牺牲毫无意义。若云梦不可坚守,本宫将带领大家遁入深山,以图卷土重来。

这世界被老朽把持,而云端深处,更有国师俯瞰众生。

我们是羊,他们是牧羊人。

一条条规矩,一个个拳头,一把把钢刀,把人困在方格子里,不能呼吸。凭什么,他们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教训你必须逆来顺受。凭什么,他们拿走了所有东西,再丢下一块骨头,要你感恩……

本宫偏不让他们如意!

我们是少年,我们才是未来,如旭日东升。可以学习,可以敬畏,可以成长,却不可以有屈服之心。

我们不仅仅为家人而战,也是为自己而战!

我们不仅仅为过去而战,也是为未来而战!

世人看到的是,三个月后云梦将苦苦挣扎。

本宫看到的是,三年后云梦席卷天下!

到那时,希望你们都站在我的身旁……”

柳若菲手一伸,从秋菊手中接过一把长剑,向天斜指。

嗤……

两尺多长白芒从剑端疾射,吞吐闪烁,如深渊巨龙苏醒,散发出镇压四方之气势。

这是,剑罡!

柳若菲已经突破意合境,成为了凝罡境界的大法师。

少年们再次沸腾起来,忘记了军纪,忘记了忧愁,甚至把抚顶的仙人也抛诸脑后,眼中只有柳若菲,不约而同呐喊。

愿随公主平天下,定四海!

第十二章 雨过天青云破

似乎来到了一块坪地,小姐姐牵引胳膊站好位置,一双柔软的小手开始为他解开蒙在眼睛上的黑布。

黄戌激动起来。

不是因为身前幽香扑鼻,而是感觉到了天地灵气。

武道修炼,呼吸吐纳的是天地元气,还混杂了各种浊气。武者对比修士,真气为什么斑驳不纯,根本原因在此。

天地元气,聚而生灵。那灵气比元气纯净得多,功效大得多,就像精米与糠皮的区别。任何一条灵脉的发现都会刀兵相见,打得头破血流。

只要有灵脉的地方,除了妖兽盘踞的山川、莽原、大泽、海岛,全被修士开辟成了洞天福地。凡人就老老实实玩泥巴,吸元气吧。

云梦在国师魏风走后,为什么吸引不来大修士,很大一个原因是地盘太小,缺乏灵脉。像金银珠宝什么的,对修士根本没有意义。

遭遇灵气的诱惑,黄戌每个毛孔都张开了,五脏六腑开始紧缩,肌肉颤抖,只得强忍。

眼前是一栋普普通通的三层木楼,一百名禁卫在楼前坪地上排列成纵横各十的方阵。

方阵之前,长枪般笔直站立统领马彪,马彪的前面又站着仙师童金。

在方阵两侧,距离五步各站立十名背后斜插宝剑的宫女。从她们展示出的自信气势与流露出的强大气息看,这一百名禁卫不是对手。

木楼氤氲着雾气,好像一个大蒸笼。但那些雾气到了楼顶尖端却不向外扩散,仿佛顺着一个无形的琉璃罩倾泻下来,宛如瀑布,一直流到坪地边缘。

见不到太阳。

而阳光似乎无处不在。

黄戌在王宫当值了三个月,很清楚外宫是没有三层楼的。内宫虽然没有进去,远远望见过殿顶,最高也只有二层。

这究竟是到了哪里?

仙雾弥漫,仙气袅绕,莫非是仙境,内卫、暗卫的小姐姐变成了仙女?

黄戌不由得胡思乱想。

出发前,马彪统领对他们这群嫩瓜蛋子下达了严厉命令。我做什么,你们就跟着做什么。今日所见一切,所闻一切,均不可以对外透露半个字,否则杀无赦!

看来,这地方是云梦最大的机密。

童师上前三步,在一个半人高的铜鼎中点燃三炷粗如儿臂的大香,又退回原地肃立,仰望三楼。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学他的样子,鹅一般昂起头颅。

黄戌呼吸急促,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朝天三炷香,仙人下凡来。

这是在请神。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云梦人个个都知道,魏师临走时留下了三炷香。只要点燃,他就会得讯归来。

队伍突然间一阵细微骚动,又很快静止。毕竟他们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王宫禁卫,不是乌合之众。

呜……

三楼的雾气非常突兀地向外鼓出,空气骤然爆鸣。

在这么多双眼睛的瞪视下,围栏旁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他不是从楼里走出的,仿佛从虚空里现身。

一袭天青色道袍,乌黑头发挽成高高道髻,雪白胡须垂至胸口,手端一柄拂尘,脸上无一丝皱纹,仿佛神仙中人。

白雾掩映,那人脚下未动,身躯缓缓地转上了一圈。

童金双手结太极阴阳印,上举齐眉,垂首躬腰,左掌贴心右手下探,身躯徐徐下蹲。待右手触及地面后,左手覆盖其上交织成十字状,双膝跪下,额头触地。

这是道门最尊崇隆重的礼节——五体投地叩拜大礼。

老仙师的动作缓慢庄重,一丝不苟。如谒至圣,如面祖师。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站在童师身后的马彪有样学样,马上照办。

一百名禁卫跟着哗啦啦跪倒,五体投地。

仙人,一定是仙人!怎好似有点熟悉……黄戌按捺住内心激动,知道不是魏风归来。爷爷曾经远远见过国师,告诉父亲,父亲又告诉了他。魏风国师是一条彪形大汉,不是这副道骨仙风的样子。

童金磕了三个响头后,站起来转过身,对马彪道:“手脚和合扣连环,四门紧闭守正中。凝神,调息,气行周天……”

马彪依言把双腿盘起坐在地上,上身挺直,双手平搁在膝盖,深吸缓呼。

一百禁卫赶紧照办。

只有那二十名宫女未动。

突然来到灵气如此浓郁的环境,好多人早想呼吸吐纳了。

就在这一刻,坪地上炸开了锅。

惊呼声此起彼伏,夹杂粗重喘气声和喉头“呵呵”怪响。

他们实在憋不住了。

在雾气袅绕的三层楼上,黑发白须的仙人一扬拂尘,一道青气倏忽降落马彪头顶,凝聚成一只青湛湛巨掌,徐徐按下。

不能怪这帮禁卫失态。

实在是这个场景,从躺在摇篮里时就被灌输过,几乎人人脑海里都想象过,渴望过,只是生活将他们推得越来越远……仿佛童年的美好憧憬,历经岁月流逝褪色,突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绽放,震惊四方,勾起回忆。

这一幕,在道藏中屡见不鲜,简直成了修行代名词。

即,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十息后,青色手掌渐渐虚化,消散。

马彪双目睁开,神光隐现。雾气蒸腾,似乎听到了召唤,呼啸着翻涌而至,在他周身盘旋成漏斗状,被徐徐吸入体内。

马大统领这是,由铜胎境第一重巅峰直接踏入了第二重初期?可能还不止。

众小兵眼巴巴望着楼上仙人,像一群等待喂食的小狗。

仙人微微一笑,一抖拂尘。

一片青云从天而降,倏忽而至,笼罩坪地。

青云碎裂,仿佛雨过天青云破,化成一百只青色手掌,按向了一百名禁卫的头顶。

……

不知过了多久,黄戌缓缓站起。

他感觉应该是踏入泥胚境第三重巅峰了。

身轻如燕,下丹田隐隐有气旋形成,气息在全身的流转比往日快了将近十倍,毫无滞涩。

环顾坪地,像自己一样完成提升的有十几个,剩下的人还端坐在地面用功。

他咬了咬舌尖,悄悄掐大腿,很痛。

这不是在做梦。

风声呼呼。

二十个宫女静静地看着他们,毫无惊讶羡慕之色。

童师不见了。

仙人也不见了。

马彪统领笔挺站在阵列的最前方,温和地看了过来,目中隐约有泪光闪动,点点头。

黄戌恍惚间联想到,统领年纪已大,根骨固化,今后的成就未必如自己。这回精挑细选一百名少年,肯定也是仙人旨意。谁说厉国兵临城下,云梦人今后将沦为奴狗?云梦有仙人,还有自己这些少年!

几十息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规整队列。

清雅的《韶乐》响起。

柳若菲左春兰,右秋菊,身后还跟随一群少女,众星捧月般从楼内走出。

坪地内的二十名宫女,还有马彪带领的众禁卫,齐齐躬身作揖,道,参见公主。

柳若菲浅浅一笑,挥手道,平身。

众人肃立。

柳若菲立在高高的台阶上,开门见山。

“你们,是挑选出来的。因为本宫觉得,只有你们才可以承载云梦未来的希望。你们的父辈,祖辈,亲戚,在本宫监国伊始就循循善诱,道天下事,不可以鸡蛋碰石头。既然打不过厉国,何不早降?

还有人说,本宫丧心病狂,为一己之私,置云梦五十万人的性命不顾。须知天大地大,不如命大。土地是死的,城郭是死的,粮食金银是死的,只有人是活的。厉国既然要那些死物,不如给它算了,活命要紧。

他们可能没有想过,我们的祖辈辛苦耕耘上千年,才有今日之成就。后辈没有守住,连最后一块栖身之地也要被抢走。若是摇尾乞怜,侥幸活下,我们和我们的后辈将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即使身不为奴,心也为奴。

天下事,如果都这般蝇营狗苟,将何等无趣?强盗来了,一个个跪倒在地,乖乖将财物甚至姐妹奉上,只为自己活命。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有匹夫一怒,血溅十步;没有慷慨悲歌,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样的人生,活一万年,又有什么意思?”

众少年热血沸腾,在马彪带领下挥拳呐喊:“愿随公主死战!”

待呐喊声平歇,柳若菲微微一笑,道:

“不,本宫不要大家随我死战。如果事不可为,无谓的牺牲毫无意义。若云梦不可坚守,本宫将带领大家遁入深山,以图卷土重来。

这世界被老朽把持,而云端深处,更有国师俯瞰众生。

我们是羊,他们是牧羊人。

一条条规矩,一个个拳头,一把把钢刀,把人困在方格子里,不能呼吸。凭什么?他们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教训你必须逆来顺受。凭什么?他们拿走了所有东西,再丢下一块骨头,要你感恩……

本宫偏不让他们如意!

我们是少年,我们才是未来,如旭日东升。可以学习,可以敬畏,可以成长,却不可以有屈服之心。

我们不仅仅为家人而战,也是为自己而战!

我们不仅仅为过去而战,也是为未来而战!

世人看到的是,三个月后云梦将苦苦挣扎。

本宫看到的是,三年后云梦席卷天下!

到那时,希望你们都站在我的身旁……”

柳若菲手一伸,从秋菊手中接过一把长剑,向天斜指。

嗤……

两尺多长白芒从剑端疾射,吞吐闪烁,如深渊巨龙苏醒,散发出镇压四方之气势。

这是,剑罡!

柳若菲已经突破意合境,成为了凝罡境界的大法师。

少年们再次沸腾起来,忘记了军纪,忘记了忧愁,甚至把抚顶的仙人也抛诸脑后,眼中只有柳若菲,不约而同呐喊。

愿随公主平天下,定四海!

第十三章 红豆生南国

听到外边山呼海啸一般呐喊,懒洋洋躺在暖玉床上拔白胡子的楚神棍一个激灵坐起,伸出了大拇指。

厉害呀……柳丫头不仅仅是天生的阵师,还是天生的御姐!

这几天他呆在摘星楼里,生怕灵气白瞎,老想着能不能输送给灵晶。经过不厌其烦尝试后,喟然放弃。

灵晶的级数太高了,如同密闭舱里的高压气体,只要开一个口子绝对喷出。希望外面空气顺着口子返流回去,做梦!

除非等它消耗得差不多,或者找到更高级别能量,才可以补充。

意味着用一点,少一点。

成年人精打细算,少年人却想得开。

大不了用光了从头再来,反正天地元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用灵能提升柳若菲和几十名宫女,治好童金的伤,对楚凡来说是小意思。

老仙师被稳定在灵动中境不下滑了,但本命飞剑被毁,实力大减,好在外表看不出。

提升马彪和一百名禁卫,楚凡原意只是加强王宫自保的力量。没想到柳若菲一番话,在少年们的心中播下了信仰种子。他们的言行将影响到家人,而家人的一举一动,又能安定云梦的惶惶人心。

尽管这样的影响太微弱,没有根本改变险恶局势,却是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还能什么呢?年幼的公主监国,云梦三个月后面临覆灭。这个小国家居然还没有分崩离析,乱得一塌糊涂,简直是奇迹。

当情况坏得不能再坏时,任何作为都是触底反弹。

至于平天下,多么遥远又宏伟的目标!

楚凡确实认真想过,原因也比柳若菲刚才提到的深刻得多。但他仅仅说了几句梦话而已,却被她做成一面旗帜挥舞,真是服了。

挥就挥吧!

反正除了一群傻孩子,没人信。

这些天他随柳丫头学习法术,顺便帮云梦王同小王子治疗。

云梦王病入膏肓,始终昏迷,他无能为力。

小王子柳毅威才一十二岁,体质特差,需要后天调养与药物治疗,他也无能为力。

灵晶并不是万能的。

以为云梦王宫里的修行书籍汗牛充栋,没想到只有两本。一本是入门的粗浅法术,一本是法阵。

那本入门书很零碎,毫无系统可言,讲了十二种法术,他用一个时辰看完并进行了实践。

一种凝水术,很实用,其实就是从空气中摄取水分。

一种火球术,柳若菲施展出来只能点灯。楚神棍施展出来则极恐怖,大如西瓜,众宫女距离一丈远也抗不住灼热。

担心把摘星楼烧了,用真气托举火球送到楼前坪地。

一盏茶后,那里出现了一个宽达一尺深达两尺的空洞。水泼不熄,土掩不熄。连砖石也融化,刻意丢进去的刀剑顷刻间变成铁水。

柳若菲眼馋不过,追问不休,楚大神棍只好推说是三昧真火。其实他清楚,那是极微极微的一点灵晶在燃烧,无物可挡。

后来回填泥土,柳若菲在那个空洞里种上了一株相思子。枝茎纤细,小叶低垂,像羞怯的少女。

一种定神术,没大用,就是令人一愣神,比起白无常那晚的搜魂大法弱爆了。但对急于找到神识运用法门的楚凡而言,勉强算半截敲门砖。

一种起雾术,如同鸡肋。对普通人有效,对天眼根本无用。

还有六种法术,楚凡经过反复推敲之后,觉得纯属瞎扯淡。比方说定蛇术,入山前在野草上打一个结,心里默念咒语,漫山遍野的蛇就会被定住。

剩下两种,有待考证。

比方说神行术,估计写书人只是道听途说。在两条腿绑上符箓“夹马”,便可以日行三千里不累。可书中并未画出符箓,连夹马是啥模样都没有介绍。

这样的书籍在修行界恐怕算垃圾,在人间却是至宝。

说明,知识与信息的封锁很严密。

云梦的几任国师都是散修,所以没有传承。

另外一本阵法书籍则详尽得多,厚重得很。楚凡浏览后,兴致缺缺。

布阵只是一种技能,对个人修行没有多大帮助。而且布阵很繁琐,需要各种材料,需要借助法器。没有法器的阵师就像缺乏菜刀调料食材的厨子,啥也干不了。

不过,阵师还是很厉害的。

一阵在手,便能够输出超越本身境界十倍、百倍的力量,令楚凡想起了前生的武器系统,那些复杂符文非常像电路图。

阵师往往是半个器师。

一件法器就像一个小型阵法,而一个大阵会用到很多件法器。

柳若菲一口气拿出了五十几件法器供楚凡琢磨,可惜一大半威力偏弱,一小半残旧破损。这些,应该是云梦王宫几百年的积淀了。

一块缺了角的旧木片,正面刻斑驳四个字“天皇号令”,两侧刻“敢有不服,寸斩分形”。楚凡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一不小心用力过大,竟然把它捏碎了。

铜印,牛角、木鱼、桃木剑……不一而足,靠谱一点的是青铜剑、菜刀、铁锏,均锈蚀不堪,恐怕一磕碰就会碎裂。

嗯,菜刀其实不是菜刀,叫法剑,后来才知道。

一枚品相稍微好点的黑不溜秋铜铃叫“三清铃”,摇晃之后能够令众宫女眩晕,对楚凡却毫无影响。

云梦还是太小,太穷了。

他这才明白,柳丫头送给自己的那件青龙玉佩可能是镇宫之宝。

当然,好东西还是有的。

柳若菲握住一枚桃核,默运法力,然后手一挥。

光亮一闪,坪地上出现了一条乌篷小船,船舱用竹叶覆盖,开着小窗。

船头坐了三个人,两位儒士坐在一起看画卷,一个大和尚敞开胸襟抬头仰望,右臂支撑在栏杆上,左臂挂着念珠。

船尾横放两支船桨,左右两边各有一个船夫。一个扳着脚趾作呼叫状,一个拿着蒲葵扇,侧耳倾听炉上茶壶里的水烧开了没有。

他们看似要动,却又没动。

楚凡吓一大跳,仔细看了看,又登上船摸了摸。

啧啧,这雕功,神了!

物质和能量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可以相互转化,他对于桃核变成了小船并不感觉稀奇。

绕近船舱关闭窗子,见窗页上有石青色字迹。左边是“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右边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重新回到船头,楚凡摩挲和尚光溜溜的脑袋,问。

“这东西,有什么用?”

柳若菲脚下一飘也登上船,答道:

“云梦乃天下大泽,河流湖泊无数。一舟在手,随处可渡。这件法宝曾经受损,几百年来无人修复。魏师说里面的符纹堵住了,强行灌入法力疏通,会把整件法器爆裂。法器运转不畅,加上若菲的功力又太弱,难以发挥更大作用。”

“这样的话,还是需要自己划桨才能动?”

“嗯……”

“让我试试,看能不能修好。”楚凡道。

柳若菲不说话,仰面期待地看着。

楚凡天目开启,见到甲板舱壁竹蓬栏杆等表面显现出精细微小图案,船体内部存在繁复线路,彼此相连沟通,中间有晶亮东西流动。

但是,两个关键地方淤塞了。

柳若菲看不到内部结构,也没有办法打通淤塞。

楚凡却可以控制一缕极细灵晶灼烧过去,易如反掌。

他仔细想了想后,把手掌从和尚的头顶移开,两指按在雕像瞳孔。

三息之后,收回手指。

亮光忽闪,好像大幕拉开,顿时热闹起来。

中年书生悠然长叹:“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大胡子豁达地朗吟:“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和尚则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怎知金山无量相,大千世界一禅床……”

舟尾也传出嘻嘻呵呵的笑声,“阿块块,阿块块……”,夹杂着“哗哗”水开及蒸汽掀动壶盖的叮当之声。

两名船夫俯身操起船桨,炉里窜出火苗,壶中呼呼直冒白气。

和尚开始转动脖子,眼眸中红光越来越盛。

两名书生开始移动画卷,画轴末端越来越明亮,光芒透出。

凌厉的气息开始酝酿……

但这些景象只存在了一息时间,又戛然而止,仿佛一场幻觉。

楚凡与柳若菲落在了实地。脚下,一枚小巧的桃核滴溜溜旋转。

站立坪地边沿的宫女们用手捂住嘴巴,眼睛里闪烁小星星。显然,她们不是第一次见到核舟,却是第一次见到舟上的人“活了”。

楚凡捡起核舟送入柳若菲手中,微笑道:

“已经修好了,你知道怎么使用吗?”

几百年的大难题,就这么被轻松解决了?

柳若菲喜形于色蹦起来,一把抓住了他胳膊,好奇地连连追问:

“清风舟有口诀的,修复后会如风行水上,妖魅不近……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问题涉及灵晶,实在不好回答,解释起来太麻烦。

楚凡顿了顿,道:

“输了一点法力进去,足够你再使用一次。不过要注意。除了风行水上,它的攻击应该也很厉害……”

关于这个世界的“法力”,他曾经茫然不得要领。后来把它理解成为做功的能力,如灵力、念力等等的综合,一切便迎刃而解。

这段日子很悠闲,他好像恍惚之间回到了学生时代,和美丽的女同学一起温习功课。

柳若菲大部分时间泡在摘星楼,上朝时间极少。

楚凡觉得,这就对了。

国家大事,定下方针即可。柳丫头有着超前思维,有着对天地万物超常的理解领悟能力,不该把精力浪费在朝堂上与一帮老家伙勾心斗角。

况且她心不狠,也斗不过。

还不如敬而远之,把表面关系维持住,等三个月后尘埃落定。

关于战争,她从来不提,他也不问。

天真的,透明的,欢乐的时光,就这样静静流走……

但是每天睡觉前,有一个念头总像梦魇一般浮出脑海,压抑得他不能呼吸。

会死人的……

会死好多好多人的……

三个月后这里将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柳丫头亲手在摘星楼前种下了一株相思子。

春来开花,夏天结子。

只是,她还能够看到吗?

第十四章 伴君战天下

早食过后,上午十点多钟,巳时。

一队人马出现云梦城郊的田野,浩浩荡荡,朝厉国方向行去。

甲胄鲜亮,长枪如林。

人如虎,马如龙,王旗飘扬。

附近田地里劳作的农人面向队伍跪下,不敢仰望。

他们的衣衫破烂陈旧,头颅花白,皱纹密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块坚硬锈蚀的铁。浑浊老眼里也没有害怕、羡慕等情绪,只剩下木讷,只剩下因绝望而产生的平静,像一潭沉默死水。

要跑的早跑了。

作为奴隶,天下之大,无处容身。

一个小男孩噙着手指,望向尘土飞扬的道路。

他很瘦弱,没有穿鞋子,清澈的大眼睛里露出了好奇。

大人赶紧把他的小脑瓜按下。

秋来百花杀,草木凋零,收割后的田野分外荒凉冷清。

田里的水早干了,金黄的稻茬变得灰暗。一垅拢棉花被采摘干净,远望去,低矮的黑黑棉梗像一片张牙舞爪的乌云,平地而起。

有人在捆扎高粱杆,有人在用手掰棉梗,还有人在扒枯草,让田野约微显露出了一丝生气。其实这些东西并不好烧,没什么火力。

更远的地方,零零星星有一些人在地里翻耕,似乎挖红薯或者土豆、花生。小孩子们拖着竹篓跟随,偶尔会跳起来发出惊喜尖叫,估计是刨出了大个的。

“他们,是一些什么人?”楚凡指着田野。

柳若菲回答道:

“地主收完今年的租子后,跑得差不多了,这里只剩下贫民和奴隶。其实,我并没有禁止他们走。但贫民离开几亩薄地就没法活,而奴隶没有得到主人命令是不敢走的……”

楚凡竖起手掌止住柳若菲的解释,道:

“既然承受土地恩泽,受到奴隶供养,便应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逃走的那些人,不配拥有这些田亩和奴隶。”

柳若菲惊喜道:

“我早想过了,和你一样。等战争一起就征召他们入伍,以军功行赏,由国家出钱为他们赎身,赦免为平民……”

“不,我说的是把这些土地直接收归国有,所有奴隶赦免成为平民,也别掏冤枉钱给他们的吸血鬼主人了。”

柳若菲思索半晌,坚定说道:“好。”

楚凡乐了,笑问:

“你不怕?这样的话,不光厉国打我们,天下所有国家都要打我们了。因为你动了他们的奶酪……”

柳若菲的脸渐渐红了,忸怩道:

“北方才有奶酪,南方只有鱼冻……你在,人家就不怕……”

楚凡见她脸蛋红了,声音变得细细的,诧异问道:

“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你刚才说,我们,我们……若菲愿伴君战天下,粉骨碎身也不后悔。”

“对呀,就是我们,难道还是他们不成……哎呀,瞧你说什么呀,战天下?人家伸一根指头就能把我们碾死了,我都不知道国师长啥样。”

柳若菲不吱声,恨恨白了他一眼,心里哼道,呆瓜!

楚凡莫名其妙,生怕她没弄明白意思,又补充道: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千万别操之过急,否则真的会与天下为敌……不过,冬天马上就要来临,我希望城外这些父老有火烤,有衣穿,有饭吃……你看,那几个小孩子都没鞋呢……难不难办到?”

柳若菲平复了情绪,答道:

“不难,若菲早就准备。”

“还有,我觉得城中那些一定要走的官吏与富户,你干脆放走算了,反正留着也是祸害。不过,一定要针对转移财产课以重税。哼,他们在云梦挣下了财富,又想在云梦危难时卷走金银,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柳若菲咯咯笑了起来,道:

“高国相昨天上的折子,和你讲的差不多……”

“嘿嘿,那个老家伙还是有点本事的,李素的父亲就古板多了……乱世须用重典,一退让就可能被撕成粉碎……当然,也要看是什么情况,办不办得到。短期目标,长远目标,一一分解,等等等……年关难过,出动游击扫荡城外盗匪;听说云梦泽每年春天发大水,春耕要早些部署筹备。另外,别为了过冬把种子都吃掉,哈哈哈……”

“嗯……”

……

道路上那一队人马的前后各有三十名士兵,拱卫中央一辆颇气派的双马大车,两辆小车。

这队人马后方约一里外,一辆小马车不紧不慢跟着,两旁各一名骑士护卫。

小车之后半里多路,是一群奇怪的人,共十三个。

十男三女骑马,衣衫五花八门。有作商人打扮的,有作道士打扮的,有作公子打扮的,有徐娘半老的,有小姑及笄的,有腰悬朴刀的,有手按玉笛的……

相互之间仿佛存在着某种默契,又充满警惕,每两个人的距离不靠近一丈。

最瘆人的是脸。

不管是嬉笑怒骂何种表情,均维持僵硬不动。

那是——面具。

一群戴着面具身携兵刃又没有行礼的旅客,很难不让人产生恶劣联想。

“无法无天!”

柳若菲凤目含煞。

她骑一匹雪白牝马,站立在城外三里多远的一个小山口。身旁男子骑一匹普通黑马,穿普通衣衫。十几丈外的树荫下,两名背负长剑的少女警惕地四处张望。

楚凡笑了笑,道:

“他们没有露脸的胆子,也没有露脸的资格……”

清醒后又十天过去,楚凡与柳若菲切磋阵法,研究法术,实力大增,相信碰到白无常也敢正面一战。

他可以见到法器、法阵里的法力流转,复杂的事情顿时变得特别简单。

柳若菲本来就天资聪颖,学识丰富,在指点下豁然开朗,更上层楼。

虽然她境界只有凝罡中品,却巧妙把云梦内宫的法阵提升一个档次。即使开光境界的修士企图悄无声息进入,也不可能。

柳丫头一度雄心勃勃,想把整个云梦城布置成一个大杀阵……

楚凡坚决制止了这项宏伟工程,郑重告诫:

“最强大的城池不是固若金汤,而是不设防!即使把云梦改造成一座连国师都飞不进的恐怖坚城,又有什么意义?”

兴致勃勃的柳丫头被浇了一头冷水,经过好一番计算,最终悻悻放弃。

按照云梦的晶石储备,只能支撑大阵运转三十天。

那么,三十天之后呢?

人家不用着急进攻,在城外呆一个月搞搞野炊,等法阵自然瓦解就可以了。

晶石属于灵脉附生的矿石,饱含灵气,是修行者交易的硬通货。在俗世贵逾黄金,一石难求。

凡人可以用它请仙师,也可以偷偷藏起来日夜熏陶,延年益寿。曾经有平民献给国君一方巨大晶石,立马被封为县伯,食五百户。

云梦绝大部分的晶石由国师魏风在摘星楼底深处掘得,不算少。但对比起修行宗派或者怏怏大国,却不值一哂。

以本小利微去跟财雄势大拼资源,是一种很愚蠢的行为。

柳丫头掏出的五十几件法器,楚凡修复十几件,还让几件进了阶,威力更大。

对符纹断裂淤塞的,用灵能连接打通。对材质损坏疲劳的,果断放弃。

楚大神棍熟能生巧,觉得一旦有合适材料,自己也能制作简单法器了。

嗯,如果只看结果不看过程的话,他顶得上半个符师,一个阵师,一个半念师,两个器师,一大堆力师……

城池勉强算安宁,仓廪马马虎虎算充实,王宫的法阵得到加强,禁卫的实力大增。

云梦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然而,留给它的时间却不够了……

大灾发生前,小灾一样致命。

巨大的混乱在发酵,酝酿着一次天崩地裂爆发……

三四十个神秘强者正窥视王宫。

楚凡发现,夜深人静总有几个人偷偷潜入王宫搜寻,形如鬼魅,而禁卫、宫女毫无觉察。

他一直没有告诉柳丫头,怕吓着她。

幸好内宫法阵强大,那些人没有硬闯。

一连听了几天,楚凡终于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月前,云梦将“神息”的消息发布出去,结果没请来国师,反招惹了一大群仙师。

不过,像神息这等逆天宝物,除非天下第一人逍遥子亲临,除非是渡劫、羽化境界的大修士,才敢公开拿在手里。

要知道,连脱胎境上品的魏风也不敢声张。

所以这群仙师装扮成凡人,悄悄潜入云梦撞大运……

他们猖狂嚣张,进出戒备森严的王宫如闲庭信步,比云梦唯一的供奉童金强大得多……

楚凡静静地听着,感应着,觉得还算可控。

那些人,并不比白无常强。

没料到前天夜里,事态的恶劣程度陡然上升到一个不可承受地步。

一道强大气息直接飞入了内宫,在摘星楼外徘徊许久,并没有惊动阵法。

第十五章 苦行僧

建立摘星楼,当初为了镇压地下灵脉,阻止灵气外泄。

神息砸出大坑,地势变得低洼,边缘隆起。楼高三层,正好同边上殿阁平齐。

大坑边沿的宫殿倒塌,在重建时越靠近摘星楼越高大,掩饰了地面降低的事实。

加上周围设置迷宫一般回廊,竖起一堵丈余高宫墙。

除非走到近前,否则难以发现。

感应强大气息进入,楚凡倒吸一口凉气,毛骨悚然。

内宫核心,三米多高的宫墙之后,摘星楼之外,是宽达六米的环形青砖路。

总长一百二十多米的道路,始终保持一十二名内卫巡逻。

她们分成三人一组,正好把三百六十度的大圆分隔成均匀四等份,每组均可以望见前面那组人的背影。

三班轮换,总计三十六名铜胎境高手,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无死角巡逻,确保飞入一只苍蝇也无法遁形。

但那道强大气息并没有躲躲藏藏,反堂而皇之在青砖环路上溜达。

内卫一圈又一圈经过那人身旁,却视而不见。

那厮能够隐形?还是施展了法术?

楚大神棍遏制住走出摘星楼一探究竟的危险想法。

云梦风雨飘摇,他是唯一的大杀器,不可以轻易暴露。

幸好这些天柳丫头没住寝宫,呆楼里一起学习。童金也留下来疗伤,给二人提供指导。他曾是魏风的童仆,见多识广。

让内卫、暗卫、禁卫轮番进入摘星楼修炼,是楚凡主意。地下那道灵脉很小,过五六十年将消散。如其宝贝似的守护,不如让人提升来得实际。

一批批仙师肆无忌惮闯荡王宫,如果不是怕暴露身份的话,早擒拿柳若菲拷问了。监国公主在他们眼中与牛羊无异,毫无尊严可言。

如果任由事态恶化,不必等三个月后厉军围城了,云梦会先崩溃掉。几十个仙师足以灭掉一个中等国家,何况小小一城?

于是在昨天下午,仙师们终于得到了隐秘消息。云梦拟将金龟渡割让厉国,神息献给地随子,使团次日便启程。

果然,昨晚就没有人探宫了。

今天,他们出城打猎。

猎物是护送神息的使团,狩猎场是位于云梦城与金龟渡中间的一片丘陵,十里坡。

云梦作为天下第一大泽,烟波浩渺。河流港湾密如蛛网,湖泊沟塘星罗棋布。境内无高大山脉,平原一览无余,只一片绵延十里的丘陵。

为配合这批“不要脸”的仙师,楚凡与柳丫头非常贴心地设计了行程。

入暮前,使团将抵达金龟渡得到两千驻军保护,第二天过通天河。通天河对岸原有云梦六县,现已归属厉国。

仙师们除非想夜间冲营,除非想在厉国地盘上动土,要出手只能选择在十里坡。

使团由紫光阁大夫刘光第带队,除了一车金银珠宝外,还有一封由云梦监国公主柳若菲写给厉王的信。表达了结盟的美好愿望,提出割让重镇金龟渡,每年进贡岁币若干……

云梦丧失八县,当下与厉国只隔了通天河天堑。一旦割让金龟渡,等于把腹地袒露刀下,任凭宰割,诚意不可谓不深重。

厉国疆土广阔,往西绕过云梦泽东北两端与徐、曾两国接壤。大泽之前的云梦城如同一颗钉子扎在那儿,换任何人主政都会除之而后快。

国无义战。

与道德无关,只与战略有关。

柳若菲清楚,厉侯肯定对这个提议嗤之以鼻。天下人都看出来了,云梦灭亡之日,将是厉侯称王之时。估计厉王会同意,任何延缓霸道叔叔登基步伐的事儿都肯干,可惜他的话无效。

这样也好,在他们嫌隙中再打下一枚楔子。

唯一能够扼杀这场战争的,是地随子。

国师一般不干涉国务。

正如牧羊人对羊群打架,哪只羊当头羊,并不关心。

除非地随子对神息产生了兴趣……

山口,话语陆续飘出。

“若菲,使团那边安排好了吗,别让他们无辜陪葬。”

“刘光第只知道送国书,不知道书函里装的是神息。我下达了密令,他会懂怎么做。从禁卫里挑了二十个少年出使,让他们见识下外面的世界。如果困在云梦一隅,孤陋寡闻,终归难有成就。”

“嗯,十里坡将成为修罗场,靠近的难以逃出,他们走得越快越好。敢火中取栗的全是开光境仙师,还有二十几个灵动境界呆在云梦城不敢看热闹,始终是一个大麻烦。童师一个人压制不住,等我回来以后再好好清理……”

“凡哥,你可不可以不去十里坡?”

柳若菲仰起面,白净的脸儿一半沐浴在阳光中,一半隐藏在阴影里,眼眸饱含忧色。

这段时间与楚凡朝夕相处,她的神秘感日益消减,亲昵却与日倍增。一会儿相信他无所不能,一会儿又关心则乱,患得患失。

神息对云梦而言,是一个极危险的烫手山芋,如幼童怀抱黄金行走闹市。

唯一的办法,是把它公开送走。

但楚凡又不可能把它交出去。

怎么办?

那就让外界知道,云梦把神息献给地随子求与厉国结盟,结果半路上被修士抢劫了。反正那伙仙师来云梦的目的,本来就是抢夺神息,不冤枉。

结盟只是一个噱头,目的是让神息人间蒸发。

十里坡摆出血淋淋的蒙面盛宴,几十个仙师惨烈厮杀,只产生一个冠军。

而这个冠军,是不可能让现场留下活口,走漏自己抢得神息的消息。

楚凡计划在最后一刻登台,收拾残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苍鹰盘旋,少年执弓。

谁胜谁负,天知晓!

见柳若菲担忧,楚凡笑道:

“不行,我必须去,你不懂的。哈哈哈……好戏结束时,导演怎么可以不站在台上谢幕?”

柳若菲露出困惑眼神,说漏嘴的楚神棍赶紧亡羊补牢,道:

“最后夺得神息的,至少是开光上境仙师,甚至融神境。如果让他发现费九牛二虎之力抢来的神息是假货,一腔怒火还不发泄在云梦?趁他病,得要他命,才不留后患。”

柳若菲依旧不放心,从严厉的监国公主摇身变成了碎嘴的邻家小妹,嘟囔道:

“那就让他抢去呗!你做的神息那么逼真,一看就是宝贝,谁知道真假?反正,没有几个仙师知道真正的神息该什么样子……再说,他抢了之后没时间验明真假,又怕地随子追杀,得找个偏僻地方躲藏起来……”

楚凡见她纠结,连忙岔开话题。

“那样不行,我们会一直生活在惶恐里。食无味,寝不安,担心某天突然冒出一尊杀星……哎,定好的计划就别更改了,否则永远纸上谈兵……我倒是觉得,云梦城里聚集了上百法师、绿林,想趁大难之际发横财,捞油水,得出动禁卫把他们镇压了。那些少年太嫩,不能只埋头修炼,还需要经过生死洗礼……自由,荣耀,财富,没有人会拱手送上,全靠自己一场场拼杀争取……”

柳若菲嗯了一声,奇怪地望着他,心道,你不也是少年吗?

听他提起一百名少年禁卫,忽然又想起一事,好奇地问道:“你那天在摘星楼出现在他们眼前,干嘛先慢慢地转上一圈?”

“啊,这个呀……”

楚凡总不能解释这是慢镜头效应,敷衍道:

“加重他们的神秘感,庄严感,仪式感……你见哪个大人物出场,是猴急猴急蹦出来的?”

柳若菲“噗嗤”笑出了声,嗔道:

“你就是猴急猴急蹦出来的,还光着膀子呢……老实交待,那晚在阳武县城上坟山前,你凌空画出一个太极阴阳图的法符,是干嘛用的?嘻嘻,春花当时还说,是癞皮狗……那个啥,圈地盘呢……”

楚神棍的表情像吞了一个臭鸡蛋,郁闷回答道:

“啊,你说啥……忘记了。”

“不行,你必须说……”

柳若菲撅起小嘴,神态娇憨,如果不是骑在马上行动不方便,恐怕要扑过去摇晃楚凡的胳膊了。

“哼,你不说,我就,我就……”

楚大神棍见她板起面孔进行“威胁”,顿时头大如斗。

女孩子混熟了,怎么都会从小白兔变成小母老虎?楚灵如此,柳若菲如此,燕婉儿不清楚……只有李素温温柔柔。不过她年龄大,到底算小妹妹还是小姐姐呢?唉,柳丫头真不容易,小肩膀抗着五十万人性命,难有开心时刻。

楚凡晓得今天不坦白恐怕难过关,轻咳了两声,搜索枯肠,道:

“啊,那个……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身如菩提树,心似明镜台……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两仪为阴阳,为天地,为奇偶,为刚柔,为玄黄,为乾坤,为春秋……两仪初分,乾清坤浊,人在中间瞎混……”

“你在说些什么呀?”

“我是说,那一晚我运足洪荒之力,将上善逼出菩提树,滋润万物而不争功,豪气直冲云霄……”

“说人话!”

“尿尿。”

啊呀……柳若菲羞得飞快低垂下头,用左掌一把捂住绯红面庞,右手扬起马鞭。

楚神棍趴低上身,龇牙咧嘴,大呼小叫作疼痛状。

十几丈外的树荫下,两名剑婢假装没看见,抿嘴偷笑。

金丝镶嵌红穗儿的鞭子轻轻落在了楚凡脊背,抚摸一般。不像惩罚,倒像少女对情郎大发娇嗔,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柳若菲轻轻扬鞭打了三记,纤手无力垂下,黯然自语:

“春花要是知道猜对了,得笑三天三夜……”

楚凡重新坐直身躯,默然无话,放远了视线。

使团车队离城七里多了,看上去灰不溜秋一线,仿佛田埂上一条蠕动的蚯蚓。

一个光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僧人出了城门。

云梦是大城,极繁华。上午这个时节,熙熙攘攘进出的人很多。因为局势特殊,守门兵丁的盘查也比较严格。

但,好像没有一个人看见了苦行僧,这条行走在阳光下的幽灵……

随着僧人逼近,一匹拉车的马惊恐往边上避让,带得马车一歪。车厢里一尊高大铜鼎顿时倾倒,眼瞅着要掉下来砸断路人甲的腿。

僧人漏风的袖子一挥,倒下了一半的铜鼎如被一只无形手掌推回车里。

路人甲惊得往旁边一蹦,目瞪口呆望向车尾。赶车汉子的大声咒骂,车后的行人乙不停抱怨,都不知道近在咫尺有一个古怪僧人走过。

出城百丈后,行人稀少。那僧人停下,咧嘴露出一口白生生牙齿,朝楚凡与柳若菲遥遥地挥手。渔网般衣袖滑落,露出枯干如柴的手臂。

楚凡目光凝滞,眉头皱起。

这妖僧挥手干嘛?自己一无真气,二无法力,不至于被注意。

柳若菲顺着他视线望过去,撇了撇嘴角,道:

“哼,苦行僧。自以为是行走凡间的神使,拒绝肉身诱惑。苦修也就算了,还不洗澡,不洗脸,不刷牙,不换衣。青衣派的好歹遮点羞,天衣派的则一丝不挂,以示远离尘垢烦恼,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噫,柳丫头能够望见?

楚凡明白了。

大千世界,光怪陆离。

眼睛其实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能够见到的只有光线。

是大脑把光信号产生的刺激转换成了可以理解模式。

僧人并非真的隐形,不过施展法术让周边人视而不见罢了,而且他的法力也没有波及三里之遥影响柳若菲。

毫无疑问,他是迄今为止,参加蒙面盛宴的最大一只黄雀。

但未必就有资格问鼎神息。

天知道十里坡有没有老鹰盘旋。

对于洗澡这个问题,楚凡尴尬地笑了一笑。

身体很洁净,十天只洗三回。看来,以后为了避免怪怪的眼神,还是需要勤快些。水哗哗流过皮肤的感觉,很舒服……

第十五章 苦行僧

建立摘星楼,当初为了镇压地下灵脉,阻止灵气外泄。

神息砸出大坑,地势变得低洼,边缘隆起。楼高三层,正好同边上殿阁平齐。

大坑边沿的宫殿倒塌,在重建时越靠近摘星楼越高大,掩饰了地面降低的事实。

加上周围设置迷宫一般回廊,竖起一堵丈余高宫墙。

除非走到近前,否则难以发现。

感应强大气息进入,楚凡倒吸一口凉气,毛骨悚然。

内宫核心,三米多高的宫墙之后,摘星楼之外,是宽达六米的环形青砖路。

总长一百二十多米的道路,始终保持一十二名内卫巡逻。

她们分成三人一组,正好把三百六十度的大圆分隔成均匀四等份,每组均可以望见前面那组人的背影。

三班轮换,总计三十六名铜胎境高手,一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无死角巡逻,确保飞入一只苍蝇也无法遁形。

但那道强大气息并没有躲躲藏藏,反堂而皇之在青砖环路上溜达。

内卫一圈又一圈经过那人身旁,却视而不见。

那厮能够隐形?还是施展了法术?

楚大神棍遏制住走出摘星楼一探究竟的危险想法。

云梦风雨飘摇,他是唯一的大杀器,不可以轻易暴露。

幸好这些天柳丫头没住寝宫,呆楼里一起学习。童金也留下来疗伤,给二人提供指导。他曾是魏风的童仆,见多识广。

让内卫、暗卫、禁卫轮番进入摘星楼修炼,是楚凡主意。地下那道灵脉很小,过五六十年将消散。如其宝贝似的守护,不如让人提升来得实际。

一批批仙师肆无忌惮闯荡王宫,如果不是怕暴露身份的话,早擒拿柳若菲拷问了。监国公主在他们眼中与牛羊无异,毫无尊严可言。

如果任由事态恶化,不必等三个月后厉军围城了,云梦会先崩溃掉。几十个仙师足以灭掉一个中等国家,何况小小一城?

于是在昨天下午,仙师们终于得到了隐秘消息。云梦拟将金龟渡割让厉国,神息献给地随子,使团次日便启程。

果然,昨晚就没有人探宫了。

今天,他们出城打猎。

猎物是护送神息的使团,狩猎场是位于云梦城与金龟渡中间的一片丘陵,十里坡。

云梦作为天下第一大泽,烟波浩渺。河流港湾密如蛛网,湖泊沟塘星罗棋布。境内无高大山脉,平原一览无余,只一片绵延十里的丘陵。

为配合这批“不要脸”的仙师,楚凡与柳丫头非常贴心地设计了行程。

入暮前,使团将抵达金龟渡得到两千驻军保护,第二天过通天河。通天河对岸原有云梦六县,现已归属厉国。

仙师们除非想夜间冲营,除非想在厉国地盘上动土,要出手只能选择在十里坡。

使团由紫光阁大夫刘光第带队,除了一车金银珠宝外,还有一封由云梦监国公主柳若菲写给厉王的信。表达了结盟的美好愿望,提出割让重镇金龟渡,每年进贡岁币若干……

云梦丧失八县,当下与厉国只隔了通天河天堑。一旦割让金龟渡,等于把腹地袒露刀下,任凭宰割,诚意不可谓不深重。

厉国疆土广阔,往西绕过云梦泽东北两端与徐、曾两国接壤。大泽之前的云梦城如同一颗钉子扎在那儿,换任何人主政都会除之而后快。

国无义战。

与道德无关,只与战略有关。

柳若菲清楚,厉侯肯定对这个提议嗤之以鼻。天下人都看出来了,云梦灭亡之日,将是厉侯称王之时。估计厉王会同意,任何延缓霸道叔叔登基步伐的事儿都肯干,可惜他的话无效。

这样也好,在他们嫌隙中再打下一枚楔子。

唯一能够扼杀这场战争的,是地随子。

国师一般不干涉国务。

正如牧羊人对羊群打架,哪只羊当头羊,并不关心。

除非地随子对神息产生了兴趣……

山口,话语陆续飘出。

“若菲,使团那边安排好了吗,别让他们无辜陪葬。”

“刘光第只知道送国书,不知道书函里装的是神息。我下达了密令,他会懂怎么做。从禁卫里挑了二十个少年出使,让他们见识下外面的世界。如果困在云梦一隅,孤陋寡闻,终归难有成就。”

“嗯,十里坡将成为修罗场,靠近的难以逃出,他们走得越快越好。敢火中取栗的全是开光境仙师,还有二十几个灵动境界呆在云梦城不敢看热闹,始终是一个大麻烦。童师一个人压制不住,等我回来以后再好好清理……”

“凡哥,你可不可以不去十里坡?”

柳若菲仰起面,白净的脸儿一半沐浴在阳光中,一半隐藏在阴影里,眼眸饱含忧色。

这段时间与楚凡朝夕相处,她的神秘感日益消减,亲昵却与日倍增。一会儿相信他无所不能,一会儿又关心则乱,患得患失。

神息对云梦而言,是一个极危险的烫手山芋,如幼童怀抱黄金行走闹市。

唯一的办法,是把它公开送走。

但楚凡又不可能把它交出去。

怎么办?

那就让外界知道,云梦把神息献给地随子求与厉国结盟,结果半路上被修士抢劫了。反正那伙仙师来云梦的目的,本来就是抢夺神息,不冤枉。

结盟只是一个噱头,目的是让神息人间蒸发。

十里坡摆出血淋淋的蒙面盛宴,几十个仙师惨烈厮杀,只产生一个冠军。

而这个冠军,是不可能让现场留下活口,走漏自己抢得神息的消息。

楚凡计划在最后一刻登台,收拾残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苍鹰盘旋,少年执弓。

谁胜谁负,天知晓!

见柳若菲担忧,楚凡笑道:

“不行,我必须去,你不懂的。哈哈哈……好戏结束时,导演怎么可以不站在台上谢幕?”

柳若菲露出困惑眼神,说漏嘴的楚神棍赶紧亡羊补牢,道:

“最后夺得神息的,至少是开光上境仙师,甚至融神境。如果让他发现费九牛二虎之力抢来的神息是假货,一腔怒火还不发泄在云梦?趁他病,得要他命,才不留后患。”

柳若菲依旧不放心,从严厉的监国公主摇身变成了碎嘴的邻家小妹,嘟囔道:

“那就让他抢去呗!你做的神息那么逼真,一看就是宝贝,谁知道真假?反正,没有几个仙师知道真正的神息该什么样子……再说,他抢了之后没时间验明真假,又怕地随子追杀,得找个偏僻地方躲藏起来……”

楚凡见她纠结,连忙岔开话题。

“那样不行,我们会一直生活在惶恐里。食无味,寝不安,担心某天突然冒出一尊杀星……哎,定好的计划就别更改了,否则永远纸上谈兵……我倒是觉得,云梦城里聚集了上百法师、绿林,想趁大难之际发横财,捞油水,得出动禁卫把他们镇压了。那些少年太嫩,不能只埋头修炼,还需要经过生死洗礼……自由,荣耀,财富,没有人会拱手送上,全靠自己一场场拼杀争取……”

柳若菲嗯了一声,奇怪地望着他,心道,你不也是少年吗?

听他提起一百名少年禁卫,忽然又想起一事,好奇地问道:“你那天在摘星楼出现在他们眼前,干嘛先慢慢地转上一圈?”

“啊,这个呀……”

楚凡总不能解释这是慢镜头效应,敷衍道:

“加重他们的神秘感,庄严感,仪式感……你见哪个大人物出场,是猴急猴急蹦出来的?”

柳若菲“噗嗤”笑出了声,嗔道:

“你就是猴急猴急蹦出来的,还光着膀子呢……老实交待,那晚在阳武县城上坟山前,你凌空画出一个太极阴阳图的法符,是干嘛用的?嘻嘻,春花当时还说,是癞皮狗……那个啥,圈地盘呢……”

楚神棍的表情像吞了一个臭鸡蛋,郁闷回答道:

“啊,你说啥……忘记了。”

“不行,你必须说……”

柳若菲撅起小嘴,神态娇憨,如果不是骑在马上行动不方便,恐怕要扑过去摇晃楚凡的胳膊了。

“哼,你不说,我就,我就……”

楚大神棍见她板起面孔进行“威胁”,顿时头大如斗。

女孩子混熟了,怎么都会从小白兔变成小母老虎?楚灵如此,柳若菲如此,燕婉儿不清楚……只有李素温温柔柔。不过她年龄大,到底算小妹妹还是小姐姐呢?唉,柳丫头真不容易,小肩膀抗着五十万人性命,难有开心时刻。

楚凡晓得今天不坦白恐怕难过关,轻咳了两声,搜索枯肠,道:

“啊,那个……上善若水,厚德载物……身如菩提树,心似明镜台……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两仪为阴阳,为天地,为奇偶,为刚柔,为玄黄,为乾坤,为春秋……两仪初分,乾清坤浊,人在中间瞎混……”

“你在说些什么呀?”

“我是说,那一晚我运足洪荒之力,将上善逼出菩提树,滋润万物而不争功,豪气直冲云霄……”

“说人话!”

“尿尿。”

啊呀……柳若菲羞得飞快低垂下头,用左掌一把捂住绯红面庞,右手扬起马鞭。

楚神棍趴低上身,龇牙咧嘴,大呼小叫作疼痛状。

十几丈外的树荫下,两名剑婢假装没看见,抿嘴偷笑。

金丝镶嵌红穗儿的鞭子轻轻落在了楚凡脊背,抚摸一般。不像惩罚,倒好像少女大发娇嗔,烂嚼红茸,笑向情郎唾。

柳若菲轻轻扬鞭打了三记,纤手无力垂下,黯然自语:

“春花要是知道猜对了,得笑三天三夜……”

楚凡重新坐直身躯,默然无话,放远了视线。

使团车队离城七里多了,看上去灰不溜秋一线,仿佛田埂上一条蠕动的蚯蚓。

一个光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僧人出了城门。

云梦是大城,极繁华。上午这个时节,熙熙攘攘进出的人很多。因为局势特殊,守门兵丁的盘查也比较严格。

但,好像没有一个人看见了苦行僧,这条行走在阳光下的幽灵……

随着僧人逼近,一匹拉车的马惊恐往边上避让,带得马车一歪。车厢里一尊高大铜鼎顿时倾倒,眼瞅着要掉下来砸断路人甲的腿。

僧人漏风的袖子一挥,倒下了一半的铜鼎如被一只无形手掌推回车里。

路人甲惊得往旁边一蹦,目瞪口呆望向车尾。赶车汉子的大声咒骂,车后的行人乙不停抱怨,都不知道近在咫尺有一个古怪僧人走过。

出城百丈后,行人稀少。那僧人停下,咧嘴露出一口白生生牙齿,朝楚凡与柳若菲遥遥地挥手。渔网般衣袖滑落,露出枯干如柴的手臂。

楚凡目光凝滞,眉头皱起。

这妖僧挥手干嘛?自己一无真气,二无法力,不至于被注意。

柳若菲顺着他视线望过去,撇了撇嘴角,道:

“哼,苦行僧。自以为是行走凡间的神使,拒绝肉身诱惑。苦修也就算了,还不洗澡,不洗脸,不刷牙,不换衣。青衣派的好歹遮点羞,天衣派的则一丝不挂,以示远离尘垢烦恼,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噫,柳丫头能够望见?

楚凡明白了。

大千世界,光怪陆离。

眼睛其实是看不见任何东西的,能够见到的只有光线。

是大脑把光信号产生的刺激转换成了可以理解模式。

僧人并非真的隐形,不过施展法术让周边人视而不见罢了,而且他的法力也没有波及三里之遥影响柳若菲。

毫无疑问,他是迄今为止,参加蒙面盛宴的最大一只黄雀。

但未必就有资格问鼎神息。

天知道十里坡有没有老鹰盘旋。

对于洗澡这个问题,楚凡尴尬地笑了一笑。

身体很洁净,十天只洗三回。看来,以后为了避免怪怪的眼神,还是需要勤快些。水哗哗流过皮肤的感觉,很舒服……

第十六章 十里屠场

十里坡是从云梦城抵达金龟渡的最快捷路径,道路常年得到官府修缮,铺填碎石。路面足有两丈多宽,够三辆马车并驾齐驱。两侧的大树全被砍伐,挖出了引水沟渠。

车队在进入十里坡的谷口停下了。

校尉车子兴来到御使大夫的马车旁,翻身下马,禀告道:“刘大人,前方发现有人倒伏?”

刘光第掀起车窗帘子,不悦地哼道:

“只是倒了一个人而已,怎么让队伍停下了?”

车子兴保持抱拳的姿势不动,郑重道:

“大人,这十里坡弯弯曲曲像羊肠子,绵延足有十里。两旁无岔路,外边又被山丘阻挡,看不见里面情况。往常太平时常有强人出没,最近啸聚成匪。游击剿灭了数次,总是难以斩草除根。卑职以为,当分出小队前探,大队徐行……”

刘光第捻了捻颌下胡须,笑道:

“王旗招展,兵强马壮。那帮山贼又不是瞎子,看见了会跑都跑不赢,哪里还敢自讨没趣?你们只管往前走,不要为些许小事耽误了行程。”

这……车子兴一愣,见上官把窗帘放下,只好把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

倒伏的那人离大路才三尺远,忒怪,全身上下竟然没有一点伤痕。且是新死,四肢还不僵硬,身体尚有余温。

作为一名生活在刀光剑影里的老校尉,云梦泽里的老麻雀经过了许多风浪,车子兴自然知道江湖上一些隐秘传闻,产生了不祥预感。路旁那个人,好像不是死在普通人手里……

他骑马走在队伍最前列,目光顾盼如鹰隼,不易觉察地放缓了速度。

车内,刘光第对柳若菲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

想不到呀,真想不到!若菲公主足不出户,对事务的推衍掌控却如同神助。天佑云梦,有望了……

车队重新进发,没料到一盏茶后又停下。

刘光第愠怒地下车走到队伍前,顿时头晕目眩一个踉跄,心脏差点从腔子里蹦出,把斥责的话也抛在了九霄云外。

死人!

到处都是死人,漫山遍野……

就数量而言,才三百多个。可是刚进十里坡的这段山谷也不长,才五十多丈,等于一丈范围内就要倒下六、七个,望之触目惊心。

腥气冲天。

风声呜咽。

三丈外路面上,尸体枕籍,血水汪出,流进沟渠。

草叶上的血珠犹未凝结,半晌才滴嗒掉下。

再往前去,尸体就没有那么密集了。道路上只倒下零星几个,两侧多一些,有的甚至跑到了半山腰,全部背对山谷。死状则不相同,有的胸膛被洞穿,有的头颅被斩落……也有极少数几个像山口倒伏那人,看不出明显伤痕。

三十几丈外的路中央,陆续倒下了五个人。

再往前去,在拐弯处的山坡上,恰巧可以见到五匹配鞍挂镫的马在吃草。

死去的三百多人基本穿着短褐,很有些破旧。兵刃五花八门,有一小撮人甚至只别一把柴刀,或者抗一根木棍。

他们的身份不言而喻,必然是盘踞十里坡的山贼。似乎得到了什么消息,今日聚集在这里准备干一票大买卖。

结果,被团灭。

现场根本没有留下什么打斗痕迹。

整整三百多人,一哄而散,还有骑着马的。全被一招毙命,没一个逃离。

凌厉到这种地步的手段,完全超出了想象,根本不是区区凡人能够办到的。

刘光第脊背生寒。

士兵们纹丝不动,面色苍白。

中间小车里的两名紫光阁官员下了车,一个瞪大了珠子,手哆哆嗦嗦指向前方,喉咙呵呵响就是说不出话。另外一个干脆蹲在路旁,塌肩躬背,呕得一塌糊涂。

蹲在最前方研究死因的车子兴回转,禀告道:

“大人,这些人死去还不到半个时辰。前方好像有仙师,实非我等能敌。卑职以为,以为……”

刘光第缓过了劲,一瞪眼睛,冷哼道:

“以为什么?说!”

“卑职以为,当速速退出山谷,择日再走……即使一定今日走,也应当徐徐而行,出了十里坡再加快。前方凶险莫测,应该派出小队先探路。等他们穿出十里坡再返回之后,我们方可行动……”

“哼,仙师岂会滥杀凡人?定是这帮匪徒想图谋不轨。我等堂堂正正出使,仙师遇到了只会护佑,难道还贪图金银珠宝不成?”

车子兴被这句话哽得直翻白眼,心道,你大爷的,常年呆在朝廷里,哪知道江湖血腥。这一地的尸体难道看不见?除非被冒犯,仙师不得对凡人出手。话虽然这么讲,可有谁真正把凡人当作人看过?背地里的阴暗不知道有多少。

“车校尉,休要多言,速速赶路。”

刘光第说完,甩手而去。

车子兴呆呆望向背影,心道这老头是不是糊涂了。不过刘光第的倔硬也给他增添了不少底气,当即吆喝二十名士兵下马清理尸体。

这二十人是从禁卫里抽调的,年龄均不超过二十,个个是泥胚境第三重好手。

人比人,气死人呀!想他车子兴熬到头发花白了才熬成校尉,抵达泥胚境第三重巅峰。而这帮勋贵少年小小年纪就在武道修为上与自己比肩,出使回去后,前途更不可限量。

但车子兴倒不是故意刁难,没这个必要。是因为宫里有指示,让他们多多磨炼。

车子兴深以为然。

武者若不经历生死一线,终归花拳绣腿。原禁卫统领柳元就是活生生例子,堂堂铜胎境第二重高手,竟然被低了三个层级的杨奇一刀枭首。

望着那帮少年撑过短暂的不适应后,开始有条不紊把尸体抬到路边整齐摆放,车子兴暗暗赞赏,觉得公主的指示确实英明。

车内,刘光第回想起柳若菲单独召见的场景。

公主对这次关系国家存亡的出使,没在结果上有任何要求。只强调了两点,其一,若事情不成,要尽早回来;其二……

“十里坡的山贼久为云梦祸患,往往大军征剿时逃散,一撤离又聚拢,最近愈演愈烈。这次你们应该会碰到,但本宫估计他们都成了死人。不要停,再往里走,会有极其恐怖的存在拦路……切记切记,绝对不可滞留!”

哈哈哈,碰到天大事情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公主圣明,算无遗策,自己照办就行。

咕咚,刘大御使灌下了一口清茶压惊,胡须沾染茶沫也忘了擦。

出差在外

出差在外,这段时间更新不稳定,昨天熬夜才赶出一篇短章。明天回去后,就能稳定更新了。

见谅。

《芥子星辰》出差在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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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欲海花

遥遥望见使团车队滞留谷口,远远缀在一里外的小马车停止了前进,其后隔了半里远的十三个面具人也默契地勒住马头。

使团的士兵瞅了瞅,倒没觉得多么奇怪。无非这两批人不敢靠近,又想跟随官兵沾点光,求一个平安。

双马大车吱呀吱呀,重新启程。

前方传来车子兴的命令与士兵的应和,短促有力,为死一般寂静的山谷增添了一丝生气。

车队只用了一盏茶工夫就穿出了谷口。

大车两侧的窗帘都拉开了,刘光第面沉如水。

死人继续出现。

左侧道路旁倒伏了两个,右边三个,四男一女。

他们着僧装、道装、士子服饰,兵刃却是木鱼、拂尘,还有人攥紧一张符纸。

毫无疑问,这是仙师。

然而这些高高在上的仙师,死得还不如一条狗,全被拦腰斩断。应当是身躯分离后还没有立即死去,又翻滚了一阵,涂得枯草上一片片鲜血淋漓,肠流满地。

最可怖的是挂在树上一人,两只胳膊死死攀住枝桠,眼珠鼓凸往下看,似乎惊讶于自己的下半身去了哪里。内脏与肠子挂在枝桠间晃悠,好像正待风干的腊味。

想必这五个,就是屠尽谷口三百多人的“凶徒”了!

哼,原来你们死后,也与凡人没什么差别。

刘光第冷笑。

这段山谷有一百多丈长,只死五个人,营造出的恐惧氛围却比刚才还浓烈。

仙师断裂身躯释放出的真气混合着血腥气息,直冲士兵们鼻腔。人虽然死了,威压并没有立即消散,令每个人恍恍惚惚,行动僵硬,如在噩梦里行走。

情形如一群小白鼠闯入了眼镜王蛇厮杀后的战场,战战兢兢。

过了一百多丈后又是一个拐弯。

在拐弯处离道路约五丈的缓坡上,官府修了一座凉亭供行旅歇脚躲雨。

此刻,亭子顶端立着一个道人。

在灿烂阳光照耀下,只见那人躯体高大,身披明晃晃杏黄袍,头戴金灿灿冲天冠,肩头斜露出剑柄,殷红如血的流苏随风飘拂,如同神仙中人。

马儿不安地喷着鼻息。

士兵们用眼角斜觑,心跳到了嗓子眼,假装没看见,继续机械地赶路。

近了。

越来越近了……

前队即将拐弯了……

刘光第注意到,一直面无表情的道人嘴角微微拉出了一撇,露出了冷笑,目光越来越凌厉……暗叫不好,喝令队伍停下,自己则跳下车快步走向凉亭。

柳若菲曾经告诉他,十里坡内将会有极其恐怖的存在拦路。但说得并不清晰,要他相机行事。

刘光第觉得,眼前的这位估摸着就是。

三百多个山贼被五名仙师像碾蚂蚁一样碾死了,五名仙师又被这个凶神恶煞的道人像杀鸡一样宰了,能不恐怖吗?

即使坡里还有更厉害的,刘大夫也顾不得了。

道人如果发怒,后果会很严重!

车子兴望着刘光第爬上缓坡,不亢不卑地面对凉亭作揖,暗暗佩服,如释重负。

诡异的是,仅仅间隔了五丈距离,他只见到刘大夫的嘴巴一开一合,却听不见一丁点儿声音。

一盏茶后,刘光第深深一个长揖,倒退三步后才转身下坡,命令队伍全速前进,拐过了山谷再等他。

待车队看不见了,刘光第从双马大车内捧出一个大如拳头的小匣子,恭恭敬敬送入凉亭摆放在石桌上。

再回车内后,打马如飞,一溜烟跑没影了。

道人立在凉亭顶端缓缓地转上了一圈。

山谷寂静,连鸟鸣都没有一声。秋深了,山坡上草木枯黄衰败,但一些灌木和桂树、杉树等还保留绿色。青灰的崖壁上,苔藓黯淡,露出黑黢黢大大小小的岩洞。

那道人纵身一跃飞出十几丈远落在道路中央,朝云梦方向而去,口里欢快地吟唱道:“慧起十方照虚空,灵明一点自惺惺。牢锁心猿参造化,跳出尘网炼真形……”

走出十几步后,道人的步伐缓慢下来,突然间一个侧转,左手探出虚抓,摆放在凉亭石桌上的小匣子“嗖”地飞入了掌中。

匣子才一到手,道人毫不迟疑,纵身朝山崖扑去。

他这一连串动作做得又突然又快捷,连半息时间都没过。

只可惜,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道人纵身才起,前后皆有厉啸传出。电光忽闪,一黑一白,交错而过,将他的胸膛扎透。

那是两柄飞剑,从两侧山崖飞出。

道人如中箭的大雁一般扑通坠地,口喷鲜血,努力躬了一下腰身却没有站起,半坐于地。左手依然紧紧抓住小匣子,大拇指把盒盖顶开,食中二指在盒底一叩。

一颗大如鸽卵的白亮珠子顿时跳了出来,静静悬在离地两尺的空中,不起不落,不摇不晃。

道人瞪大眼睛,似乎想抬起胳膊去抚摸,眼眸却越来越黯淡,手里的匣子吧嗒坠地,身躯也歪倒了。

山谷依然寂静,仿佛没有一个人。

跟随使团车队的那辆小马车停在第二个山谷的谷外,待谷内飞剑一出时,车厢微微一颤,两侧的骑士也身躯一凛。

但他们没有退。

一直跟着他们的十三名“面具人”刚进入第一个山谷的谷口,并没有对满谷死人表示兴趣,也停下了,同马车保持距离。

小马车约微停留了半柱香工夫,似乎经过一番思考判断后,终于启程。

见前方那辆马车动了,一十三人相互对视,有人道:“吾等当同进同退,不可三心二意,否则都将没有葬身之地。”

其余人整齐回答道:“诺。”

在金龟渡镇外,将军百里奚亲自坐镇,率领五百精锐封锁了通往云梦城的道路。有相熟的富商笑嘻嘻挤过来求见,也被亲卫隔离开,急得踮起脚喊。

百里奚不理,仰头望向天空。

他是铜胎境高手,耳力极佳,方才似乎听到了哗啦啦风声响动。

但天空湛蓝,空无一物。

谁也看不见,一位美艳无双的女子足踏一方巨大锦帕,正御空飞行。

进入了十里坡丘陵地带,她见到树林中隐藏了几十凡人,煞觉奇怪。这批人难道是去剿匪的,怎么不带兵刃?

但她甚少关心凡人的事情,毫不停留往前飞。

在十里坡中段一处向阳山坡上,三个人目瞪口呆望向天际。

一人道:“杀气东来。”

一人道:“像是一位面罩黑纱足踏锦帕的女子。”

一人惊叫道:“不好,赶快布阵。来者不善,恐怕是欲海花。”

一人不解问道:“何谓欲海花?”

一人接话道:

“合欢宗女魔头,荒淫无度,杀人无数。她既然现身这里,定然也是冲神息来的。锦云飞过,寸草不生;欲海滔天,不留活口……”

就在说话的数息之间,三人已经祭出了法器。

然而天空的女子俯冲下来,一掌按下,竟未稍作停留。

轰……

山坡上出现了一个大坑,那三人踪影皆无。

女子掠过山头,见到山谷中有一列车队亡命狂奔。王旗歪斜,甲胄蒙尘。

女子仔细观察了一阵,降低高度与山尖平齐,继续向前飞去。

一堵悬崖上,一名少年脚踩缝隙,手抓藤蔓,正在费劲攀登。见到她飞过,眼睛瞪得铜铃大,嘴里结结巴巴嘟囔:“……我勒个去,仙女姐姐?”

玉海花噗嗤笑出了声。

好多年没有笑过了。

见到的男子目光都充满欲望,要把她揉碎吃了。只有得悉她的身份后,那些人才像数九寒冬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眼睛里跳跃的邪火瞬间熄灭,面如死灰。

这少年的眼神真干净!

第十八章 听天意

楚凡舒舒服服蜷缩在崖壁凹槽中,侧耳倾听隔了一个山包的谷中打得热火朝天,自行脑补情节。

赶着小马车的四个人全是开光上境仙师,遭遇了强劲对手,地随子座下的黑白双剑。叮叮当当碰撞声如疾风暴雨,想必正用法器抵挡飞剑。

一直跟在后边的十三个面具人属于临时组队的开光中下境仙师,有点像草原上扎堆壮胆的鬣狗,远远围观狮子与野牛厮杀,看呆会儿能不能捡点便宜。

人人都以为自己很聪明!

人人都以为自己运气不会太差!

楚大神棍真不是想布下一个陷阱,目的只是让“神息”人间蒸发,云梦城不再招惹修士挂牵。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些人偏偏如同飞蛾扑火,须怪他不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苍鹰盘旋,少年执弓。

他要等仙师们打得头破血流,筋疲力尽,尘埃落定后才好走出去收拾残局。

一十三个面具人进入第二个山谷,集体下马掏出了法器,小心翼翼,蠢蠢欲动。其中任何一个单独拎出去都是渣渣,但结团组队后,却是一股不容小觑力量。

这些杂门小派的弟子,或者散修,非常清楚此行的危险性,目标也并非神息。

显然,大战后满谷遗落的法宝、符箓、晶石、秘籍等等,才是他们的最爱,更加实际。

可惜功力低微,只知道跟随前方的使团车队,不知道后方有一个幽灵般僧人逼近。

苦行僧进入了十里坡,“盛宴”渐入佳境。

一十三个说好同进同退的面具人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大叫“苦头陀”,有人哭喊“神僧饶命”,有人怒吼硬拼,还有人不声不响朝两侧山崖逃跑……

没有用,怎么搞都没有用。

每响起一声如洪钟大吕的“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必然伴随一声短促凄厉的惨叫。

整整一十三声连续响起,只够普通人撒一泡长长的尿。

谷口炸群了,谷中激烈的拼斗骤然停止。

这时,破空声忽至。

四名开光上境仙师顾不上理会苦行僧,突然惊恐大叫“玉海花……”,继而黑白双剑抬出了地随子名头进行威胁。

没有用。

几声巨大轰隆后,安静了数息。

紧接着,没什么寒暄客套,激烈的冠军争夺赛开始上演。

嗖嗖的破空声,岩石崩裂声,梵唱声,娇咤声,叮当声,哐啷声……山谷震动,气浪冲霄。

楚凡抬起头,见到上方的一块云彩被生生撕成千疮百孔。隔了厚厚的山崖,都能感觉到凌厉的杀意。

啧啧,乖乖……这等声势比起白无常来,强大得可不止一筹。仙女姐姐大战苦行僧,有点像老鹰捕毒蛇,一次次从天空俯冲下去,占尽了上风,却总不能一举奠定胜局。

仙师们的战斗往往很快,瞬间决定生死,不像武者动不动就要大战三百回合。

可百息之内,玉海花同苦头陀之间的攻防转化至少进行了上千次,才终于停歇。

山谷重新恢复死一般寂静,偶尔听到马嘶。

谁赢了?

楚凡耐心地等待了一阵后,爬上崖顶跑去另一边观看,刚冒头又急忙缩回。

我勒个去,敢情比赛还没结束,正中场休息呢。

山谷里狼藉不堪,坑坑洼洼,树木折断,东一个西一个倒下二十几人。

中间道路隆起一个高约两尺方圆约两丈的环形土丘,里面凹陷至少三尺,形如火山口,坑底有一颗白亮的珠子悬浮。

苦头陀狼狈站在距离土丘约十丈远道路上,本来就破烂的衣衫碎裂成布条,脖子上挂着的一百零八颗念珠只剩下稀稀拉拉几十颗。他的斜对面,土丘另一侧约十丈距离处,玉海花衣袂飘飘,立在一块大岩石上冷冷地瞅着。

场面形成了僵局。

苦头陀靠近不了大坑。

玉海花虽然飞来飞去,倏忽如电,可珠子藏在坑底不好弄出。

谁敢去取珠,必遭疯狂攻击。

除非杀掉对方,否则没有办法取走“神息”。

苦头陀似乎不太爱说话,声音有点滞涩,开口道:

“阿弥陀佛,这样下去不是了局……玉仙子,你我分胜负很容易,决生死很难,像这样打一天一夜都不会有什么结果……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云梦昨日才释放的消息,定有大修士正往这边赶……如果我们斗得两败俱伤,岂非让别人捡大便宜?何况国师洞彻天机,一旦动心,你我滞留于此便是等死……”

“哼,那你走。”

话很冷清,玉海花的声音却极娇媚,蚀骨销魂。

苦头陀的话语渐渐流畅。

“玉仙子道法高妙,贫僧甘拜下风,但舍命护住这颗珠子却不困难……就算你杀了贫僧,也是惨胜,难抵挡其它人觊觎……修行之路漫漫,机缘无比重要,甚至大过了自身的资质与努力。既然我们都不肯错过神息,又不能够在这里久战,不如赌一把机缘,省得统统陨落……玉仙子,你觉得如何?”

“怎么赌?”

“二十几名仙师陨落在这个山谷,崖顶却有一位少年探出了头。体内无真气澎湃,体外无法力波动,是一个凡人。佛云,一啄一饮,莫非前定。贫僧觉得这个奇怪的少年出现这里,实乃天意。我们不如罢战,借他之手来决定神息归属……”

“好,他说给谁就给谁。”

“此言不妥……玉仙子天生媚体,连修士都难以抗拒,何况凡人。而贫僧面目可憎,人人厌弃。若是由他决定,肯定毫不犹豫把神息奉献给仙子。”

“你要怎样?”

“首先,须借他之手验明神息真假。倘若我们打生打死,争抢的却是一颗假货,岂不笑掉大牙?论理说云梦国既然敢将它献给地随子,绝对不敢造假。但是,倘若魏风当初也弄错了呢?所以验证是一定要进行的,以防万一。可我们俩无论谁来验,对方均不放心,只能由那个少年来验。”

“嗯,可以……”

“验完之后,由那少年随手在地上抓起一把小石子,你我来猜单双,谁赢下则带走神息。此举最公平不过,全凭天意。贫僧可以指禅心发誓,输了定不纠缠,也绝不透露消息……玉仙子如果同意,请指道心发个誓。你我皆是修士,违背誓言则心魔暗生,再难进阶。神息虽然珍贵,却连诸位国师都未参详出奥妙,对修行并无多大帮助。所以,我们何苦拼到陨落地步?不如简单听从天意。”

玉海花沉吟了一阵,说道,好。

两个人发完誓,苦头陀朗声喝道:“山崖上的少年,下来吧。”

楚凡顺着藤蔓溜下,遥遥向两人躬身作揖,道:“参见仙师。”

他不亢不卑,没有跪地磕头,也没有对一谷尸体表示惊恐,如何出现在这里更是一桩咄咄怪事。

其实,他准备了非常合理的解释。

一个孤身赶路的穷酸书生嘛,有把子力气。听到山谷里面厮杀,当然要找一个安全地方躲藏……

但苦头陀和玉海花都没有追问。

凡人就是凡人,正如蝼蚁就是蝼蚁。

强壮的蝼蚁也是蝼蚁,清高的蝼蚁也是蝼蚁,胆大的蝼蚁也是蝼蚁,莫名其妙爬上了御案与君王对视的蝼蚁还是蝼蚁……

没有谁会深究一只蝼蚁的来历。

第十九章 和尚不老实

楚凡老老实实听从苦头陀的指挥,从“火山口”里费劲抓出了那颗白亮珠子,立在大坑隆起的边沿轻轻一抛。

白珠静静虚悬齐胸高的空中,不起不落。山风拂过,纹丝不动。

苦头陀咧开了大嘴巴,露出欣喜之色,森森白牙。

玉海花妙目生辉,极小幅度地低头俯身,不失优雅仪态。胸前波澜壮阔,奇峰耸立,风光无限好。

她立在高处岩石上俯视下方,浑身肌肉轻微绷紧,曲线美不胜收。楚凡总觉得仙女姐姐像一匹漂亮矫健的雌豹,惊喜而警惕地盯住了猎物。

对于珠子,楚大神棍毫无兴趣。

呵呵,这玩意就是他捣鼓出来的山寨版本“神息”。

跟随柳丫头、童金学习法术,修复法器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件奇妙事情。

除了材质损坏或者结构破坏的外,极少数法器不能使用的原因,缘于年代久远,材料不能够对法力产生足够的感应。

其中的道理既简单又深刻,放之宇宙皆准。

在一个封闭系统中,总体混乱程度,也就是熵,只增加不减少。

呈现在生活中的情形则是,煤碳燃烧发出光和热变成煤渣,水晶杯子摔碎变成水晶渣子,少年郎变成白头翁……

永远不会出现煤渣吸收光和热变成煤碳,水晶渣子跳到空中变成水晶杯子,白头翁变成少年郎……

因为,熵一直都在增加,不减少。

除非来自外部的强大作用改变了状况,否则,过程不可逆转。

比方说电场交感,让混乱的磁场变得有序;比方说服食了灵丹妙药,返老还童;比方说仙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比方说圣贤转世轮回……

所以制作法器的材料无论多么高级,用久了自然要疲劳,渐渐失去对法力的感应。

楚神棍大喜过望。

月亮粑粑的,终于找到一件对修士产生强烈威胁的武器。

他从小练就的“飞石”达到了一个恐怖程度,小石子灌注一星灵能后,弹指可以打穿三里外三寸厚的钢板,即使武道巅峰的护体罡气也难以承受。

但,这依旧是人间武力,上不了档次。

对比修士一剑飞出,千万里外取大将首级,只能够羞愧扒开一条地缝钻入。

可怜,可怜……用这件唯一的远程武器进攻修士,有点像用弹弓打巨人,想都甭想。

除了数步之遥的偷袭可能奏效外,人家修士只要意念一动,法力自然而生,改变飞石的轨迹轻而易举。

然而,假设那颗飞石不能对法力产生感应,情况将完全不同,结局将变得毛骨悚然……

就像巨人如果不躲不抗,弹弓一样可以把它打瞎,甚至打死……

楚凡经过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细细筛选提炼,用一大堆废旧法器制作出了十颗小指甲盖大,对法力一丝一毫感应的珠子。给它们马马虎虎取了一个名字,惰性珠。

名字挺普通,却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凶器。

并非任何修士的身躯都坚逾钢铁。在毫无防备挨了一记惰性珠后,他们成为筛子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还没完……

如果那名幸运的修士没有成为筛子,结局只会更惨。

惰性珠内藏灵能,入体后炸开,如同开花弹。

更可怕的是,如此阴森诡异的凶器竟然可以量产,楚神棍就是一台人形制造机兼发射机。

而高高在上的修士世界,对此一无所知。

弄出一个神息赝品,让云梦摆脱被修士骚扰的困境,正是在制造“惰性珠”过程中灵机一动产生的。

工艺倒一点也不复杂,把惰性材料烧成溶液状态,包裹住一丁点儿灵晶。灵晶急遽膨胀转化成灵气,包裹它的溶液迅速固化,非常像吹制玻璃器皿。

于是乎,一个标准圆球出现了。

控制惰性材料的最终大小与厚度,造出比重与空气相一致的球体。往空中一抛便可以悬浮,不升也不降。

楚神棍明白山寨版本的神息马脚在哪里。

天眼分辨不了神息,却看得清赝息表面的晶体结构。

因此赝息没有滑到极致,相对而言容易被拈起,容易被吹动。

另外,尽管惰性材料不感应法力,坚固致密,但外壳太薄了,只比鸡蛋结实几分。甭说用雷电轰击,铁锤敲砸,一条壮汉用手掌都能把它捏破。

可修士们不知道,短时间内滥竽充数应该没问题。

柳丫头嘟起小嘴巴,像一颗娇艳欲滴的樱桃。磨磨唧唧,舍不得抛出赝息吸引群狼。

并不是她小气。

从某方面讲,赝品比正品更具备实用价值。

神息超越了这个世界能够理解的范畴,无法被使用。

赝息则不同。

它里面包裹精纯到极致的灵气,相当于一块晶石。

灵脉附生的矿石饱含灵气,形如晶体,被世间称为晶石,贵逾黄金。

说一千,道一万,晶石依旧是石头。根据杂质和蕴含灵气的多寡,分上中下三品。

可遇而不可求的,是极品晶石。

灵脉核心,灵气在高压下浓缩,凝结成晶,杂质极少,谓极品。

这玩意的珍稀之处,不仅仅在于灵气饱满程度是下品晶石的百倍,还在于极难获得。无论谁家有一道灵脉,也不会为了取极品而去挖掘核心,暴殄天物。而灵脉的灵气随着时间推移挥发殆尽,核心又变回了普通岩石。

它一般是地动山摇,灵脉断裂时,被抢掘而出,存世极少。

像云梦作为堂堂一国,黄金珠宝无数,但极品灵石仅仅三方。据柳丫头评估,赝息里的灵气精纯与饱满均远远超过了极品,该称之为超品才合适。

你叫她如何舍得送出去。

楚凡乐了,丢给她大大小小十几个“次品”。

其实也算不上次品。

有的不够圆,有的不够滑,大部分属于比重没控制精确,悬浮不起,或者一松手就往天空窜……

里面包裹的灵气却毫不掺假,是扎扎实实“超品”。

柳丫头高兴得蹦起来老高,一个劲咯咯傻笑,全然不晓得保持监国公主威仪。

楚凡按照苦头陀吩咐从坑里取出赝息时,故意夸张做出滑溜得提不起样子。后来又小心翼翼释放气场让山风从珠子两侧吹过,造出纹丝不动假象。

敢明目张胆作弊,是笃定了苦头陀和玉海花正极度敏感,谁也不用法力进行探测,避免激怒对方暴起发难。再说穷书生学了一点武道,炼出了一点真气,被发现不算啥。

他估计两人早就运用过法力抓取赝息,没有成功。

苦头陀道:

“善哉,世间竟有如此奇妙之物。滑不留手,虚空悬浮,风吹不动……贫僧看这颗神息,十成里有三成是真的了。玉仙子,你觉得呢?”

玉海花也松了一口气,道:

“传闻神息至坚至硬,最妙之处在于诸法均不能施加其上,可谓万法不破。如此这般,又怎么验证?”

苦头陀回答道:

“坚硬好办,用锤砸斧劈即可辨别真假。只是世间法术万千,我们没有时间一一验证。贫僧听闻这件宝物连雷电都无法损伤分毫,想以雷霆之法试一试。倘若把它劈坏了,证明就不是真正的神息,玉仙子请勿怪罪。”

玉海花谨慎地调整姿势,声音微凛,反问道:“你会五雷正法?”显然在方才激烈的战斗中,对方并未施展雷法。

苦头陀摇摇头,苦笑道:

“雷霆之法,以神霄派天乙门的五雷正法最强大,贫僧的雷法却入不得流。寺庙早起夜寝诵经,要扣法鼓,吹法螺,执法剑,建法幢,震法雷,曜法电,澍法雨,演法施。贫僧马马虎虎能震响法雷,顶多劈碎砖石,连灵动境界仙师也伤不了。”

玉海花并没有放松警惕,冷冷道:

“好,那你试试。”

苦头陀又说道:“贫僧的雷法威力极弱,需要靠近一些才好。”言毕踏上前三步。

玉海花厉声喝道:“退后。”

苦头陀停下了,身躯微侧,神情怅惘地望向神息,苦笑道:

“阿弥陀佛,玉仙子何必如此……你我交手多时,非常清楚贫僧的功力稍逊于你。若是去抢夺神息,定然无法躲避扑击。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先前偷偷试过了,用法力根本摄不动这颗珠子,无须担心……”

玉海花懒得理会苦头陀啰里啰嗦的解释,一扬右手,指尖瞬间冒出五道金光,再次叱道:退后!”

苦头陀无奈地连退三步。

玉海花扬起的手臂却不放下,纤纤玉指轮动如花瓣舒展,指尖金光闪烁。

取出神息后,老老实实站立大坑隆起边沿的楚神棍被两位修士无视。有趣地左看看右看看,总感觉和尚不老实,要搞事。

秃驴分明想得到神息,想得要命。越是放低身段言语诚恳,拖拖拉拉搞验证,就越有问题。他刚才前进三步后微微侧转身子,再退回去时人就没呆在原地了,有古怪。不过,这样并不能拉近同赝息之间的距离,到底想干什么呢?

去掉盒子后,光溜溜的赝息不受法力控制,摄不走。

除非……

楚凡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推敲了一阵后,自我解嘲地笑笑。

他能够想到的,玉海花肯定也有防备,行不通。

何况那样摄物比运用法力低效,速度相对迟缓。仙女姐姐来去如电,攻击凌厉,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第二十章 夺珠

为避免雷电击伤,楚凡按照苦头陀的吩咐一退再退,站到了路边,背后就是沟渠。

苦头陀膝盖微弯,煞有介事地探掌向前比划,口里叽叽呱呱,默运功力。

玉海花瞟了一眼他俩,便不再理会,盯紧“神息”。

楚大神棍无所事事,一会儿望望漂亮的仙女姐姐,一会儿瞅瞅宝贝赝息,最后把注意力落在了和尚身上,总感觉他要跳大神。

不看不打紧,一看真发现了问题。

原来苦头陀站在道路左边,赝息悬浮道路中央的坑底,玉海花立在道路右边山坡的一块大岩石上,三者大约构成了一百五十度夹角。

苦头陀冲着玉海花踏上三步,被呵斥后又侧转身面对赝息退后三步,毫无痕迹把位置从道左切换至道右。

楚凡从右边山崖溜下,取出“赝息”避让路边,正好位于苦头陀同玉海花的中心,三点一线。

这是刻意安排,还是巧合?

没等楚凡细想,耳中便听到晴空一声霹雳,硿!

有点意思,难道震响法雷了?

再一看,差点把楚神棍鼻子气歪。哪里是打雷,分明从苦头陀嘴里喊叫出来。

玉海花充耳不闻,神情不变。

硿,硿,硿……

连喊了几嗓子后,苦头陀右掌伸出平托,左爪虚抓,厉啸道:“控鹤擒龙!”

噫,说好的雷电呢,控鹤擒龙不是武道的凌空摄物么?

楚凡念头才生,身躯便被一股无形大力提向空中,赝息“嗖”地飞向苦头陀。

法力摄不动赝息,但它毕竟是有形之物,从坑底浮出后无遮挡,凭借强大气场完全可以抓走。

只是这法子颇耗真气,有点儿笨,有点儿慢。

武道中人习以为常,修士却不屑为之。谁打马如飞,还肯靠两条腿翻山越岭?

楚凡先前担心的,果然成真。

玉海花也不是吃素的。

和尚有张良计,她准备了过墙梯。

伊人冷哼,右手一扬。五道金光飞出,迅如闪电。

说时迟,那时快。

珠子还在飞,金光却后发先至。

正常情况下,苦头陀将来不及把珠子抓进手,先被金光洞穿。如果躲避或者对抗,又没办法收取珠子。

鬼使神差一幕出现了……

楚凡悬空,无巧不巧,正挡在五道金光前。

危险的感觉瞬间提升到极致,如同月夜见到五条阴魂扑出。他寒毛炸开,双手乱舞,像吓傻了。

电光石火里,哪有余暇思考,只好对不起仙女姐姐了。

他准备硬击,截断这五道凌厉金光。

不曾想玉海花的手指微往下压,纵身扑出。

五道金光猛地一沉,从楚凡脚下掠过,但准头已失。

玉海花站立高处,苦头陀呆在低处。等她扑到中间位置时,楚凡身躯下降,刚巧又把伊人的路线封死,视线挡住。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玉海花并没有绕开,在两人即将接触的刹那间伸手一拨一提,俯冲而下。

苦头陀纵身前扑,如同设计好一般,五道金光伴随啸鸣尖利,堪堪擦着鞋底射过。

他抓住“神息”,转身就跑。

可就在玉海花视线被楚凡挡住的那一刹那,一个急拐扑向山崖。

香风掠过,楚凡平稳落地。

玉海花来不及变向,冲出路面。足尖一点腾空,祭出锦帕飞掠追赶,划出了一道曼妙的大圆弧。

可惜被楚凡连阻两次,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苦头陀像被强劲投石机抛出的石块,连纵数下,弹跳飞入了山崖中段的一个岩洞。

铮……

金光扎在了洞侧石壁,露出五个窟窿。

兔起鹘落,险象环生,时间过去还不到两息。

玉海花凌空站立洞口,右手五指一曲,金光从石壁钻出套回手指,原来是五枚黄金指套。

她没有找楚凡麻烦,也没有怨天尤人。思索了好一阵后,锦云升起,绕山盘旋。

楚大神棍猝不及防,被苦头陀当成了肉盾使。心中怒不可遏,又佩服不已。

秃驴心机了得,只怕见自己从悬崖冒头时就计划好一切,前面啰嗦一大堆全是铺垫与打消警惕的屁话。之后步步为营,层层推进。居然在劣势下翻盘抢走“神息”,端的厉害。

玉海花本领高强,可惜经验与智谋差一筹。

不过,楚凡见伊人沉默地围绕山崖飞翔,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心里歉疚,为她感觉一阵阵凄凉。

山不大,却布满溶洞,还不知道里面是否连通,秃驴又不可能蠢得立即冒头,这么搜寻明显是徒劳的。

她在外面战斗稳占上风,若冒险追进洞,前景堪忧。至少速度施展不开,无法飞翔,人家在暗她在明……

唉,劳心费力,最终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一炷香后,锦云冉冉升起。

下方传来了吟诵声。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玉海花知道书生在赞美自己,没有搭理。

他不趁机逃命,反而酸不溜秋吟诗,滞留险境等死,须怪她不得。

见锦云越升越高,楚神棍顾不上伪装才子了,跳起脚指向天空,喊道:“喂喂喂,那个谁……”

被一介凡夫粗鲁呼唤,仙师可能反手就是一巴掌把对方拍成肉酱。

玉海花却不恼,啼笑皆非。

想起书生初见到自己飞过,眼睛瞪得铜铃大,嘴里乱嚷,“我勒个去,仙女姐姐”。

那眼神,真干净!

又想起少女垂髫时被合欢宗选中,弟弟拉着自己衣角,仰起面怯怯地问:“姐姐,你会变成仙女吗?”

眼神也是如此,充满惊喜,又不敢相信。

她伤感地摇摇头,云彩继续攀升。

楚凡急了,把手拢成喇叭状,大叫道:“喂,玉海花……你快点下来,我帮你去抢回那颗珠子!”

什么?

玉海花窈窕身段猛一颤,缓缓降落,冷冷看着像猴子一样蹦跳的少年书生。

她有点没闹明白状况。

楚凡也不多话,一边说一边匆匆走向悬崖,道:

“你在外面守着,应该等不了多久……见苦头陀跑出来,就截住。”

玉海花性子冷清,却不滥杀,在空中还不忘提拎一把怕他摔死。即使发现“神息”是赝品,也不会找云梦麻烦。

苦头陀凶神恶煞,可就说不准了。

楚神棍觉得,眼下局面刚好可以同玉海花联手,优势互补。一内一外,一上一下,并肩铲除心腹大患。

山风拂动面纱,露出美妙轮廓。玉海花呆呆望着书生高大的背影一耸一耸,跳过沟渠,爬过山坡,攀上悬崖,消失在黑黢黢洞口……

她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弄明白。

明眸顾盼,先恍然,继而惊恐,最后疑惑……

御空飞行时为避免地面喧哗,她使用了障眼法,距离百丈的凡人不可能看见。

书生既然见到了,必然不凡。

可他体内无真气澎湃,体外无法力波动,的确又是一个凡人。

如果仅此而已的话,可以归结为身具某种异能或者神通。比方说阴阳眼,凡人中也存在,只是极少……

然而他敢进洞战苦头陀,视融神境中品修士如无物,就没这么简单了。

难道竟是一位少年国师,脱胎境之上的大修士,隐瞒了修为?

倘若是国师,翻手就能把她和苦行僧灭了,何必如此麻烦?

难道在游戏风尘……

楔子

补了一个楔子,没办法发在最前面去,就放这里吧。

这个场景就是楚凡苏醒之前,在角斗场里发生的事情。稍微细心一点会发现,他被砍了十七八刀而没死,并非仅仅因为运气好,灵晶爆发护主,而是有一群奴隶在帮他。

古人视死如视生,希望留下全尸,灵魂才好转世投胎。

原来本没有作说明。

但楚凡即将踏上凶险莫测的救云梦、战天下征途,必定先回鲁家堡复仇。

觉得补个楔子在前面,比起在过程之中交代因果更流畅圆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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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多高、粗过大腿的木柱深深扎入地底,围出了方圆约六丈的一块空地。

三面皆是低矮平房,像个马蹄铁。

东方矗立一栋两层青砖大瓦房,楼上栏杆旁有四个锦衣华服的人围桌而坐,吃茶品点心,言笑晏晏。

边上两名丫鬟伺候,六名劲装武者守卫。

青铜兽首里冒出缕缕白烟,如兰如麝,沁人心脾。

坪地上,木栅栏外围着二十几人,均衣衫破旧,表情木讷。

他们有的抓紧木柱,从缝隙望向场中,目光满是怜悯。有的借侧转身子之际用眼角余光一撇楼上,露出凶狠仇恨,又飞快收敛。

场子中心有两个执刀的人,一壮汉,一少年。

壮汉脸有伤疤,肌肉坟起,左脚前探,双手擎刀做出劈砍架势。

少年高高瘦瘦像一根嫩竹子,拖刀于地,目光却没有注视对手,望向二层楼。脸上的表情很迷惘,痛苦。眉头微皱,似乎在努力思考。

壮汉一声虎吼扑上。

少年如梦初醒,僵硬地挺刀迎上。

叮当叮当叮当……

叮当,叮当……

叮……当……

雪亮的刀光如雪花乱溅,磕碰声初起若狂飙骤雨,继而似捣蒜打铁,最后如洪钟长鸣,悠悠而逝。

壮汉敏捷跳出战团,轻蔑地看着对手。

少年浑身冒出了十七八道口子,血水喷溅。

他眼眸越来越黯淡,喉咙发出喑哑模糊的无意义音节,身子摇摇晃晃。

惊呼声、叹息声四起。

“砍死他。”楼上有人喊。

壮汉闻言一颤,咬咬牙,迟疑地踏上前半步。

栅栏旁一名老者面对楼房“扑通”跪下了,磕头道:“求大人可怜这孩子,给留个全尸吧……”

他身边四人也跟着跪下,花白头颅不停撞地。

楼上上传出议论声。

“咦,那五个老家伙是怎么回事?”

“回公子,他们是军中老卒,二十年前跟随这小孩的父亲打过仗……”

“哼,一帮腌臜奴隶。自己的命都不知道在哪里,也敢为别人求情?”

少年眼睛瞪圆,直挺挺倒下了。

他感觉周围的喧嚣如梦境一般遥远,不真实。自己的灵魂正在消散融化,正在坠入黑暗无底的深渊,彻骨凉寒。

而意识深处,有什么东西苏醒了,轰然炸开……

第二十一章 老衲二十一

入洞二十多米,拐弯后无一丝微光。

楚凡天目开启,见到嵯峨的钟乳石倒悬,水汽浸润表面,在末端凝结成珠,半晌不滴落。

诸般事物均失去了颜色,轮廓模糊,只剩下明暗浓淡,如泼墨写意。脚下一层薄薄沙土,吱吱呀呀,疑似踩到了细小腐朽的兽骨。

七拐八拐,两侧分出许多小岔洞,地势一直在降低。

潺潺流水声传出,渐渐清晰。

眼前出现了一张密集“蛛网”,由极微极弱仿佛光线一般的细丝构成,横亘整个通道。若非天目,定然无所觉察。

想必这就是所谓的“法网”了,苦头陀布下用以示警。楚凡无声地笑笑,右手抓紧一块石头,蹒跚撞过去。

再往前走十几米,进入了空旷大厅中。穹顶极高,空气潮湿,闷闷的,却没有霉腐味道。岔洞好几个,杂乱分布,水流声从其中一个传出。

僧人冷冷立在厅中央。

呵呵,这和尚大刺刺站着,欺负我看不见。楚凡觉得好笑,模仿普通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行走,茫然四顾,谨慎探脚。

呔!

呔……呔……呔……

一声怒吼如惊雷炸开,回响阵阵似海潮拍岸,震得穹顶石壁的灰尘细沙簌簌而落。

书生吓得一屁股跌坐于地,惊恐地转动脖子张望。

苦头陀脸露悲悯,双掌合十,道:

“阿弥陀佛……又一个被玉海花蛊惑迷失了心窍的人,情愿为她探路送死。可怜呀,可怜……”

书生脸上露出凶戾之色,悄悄站起,向发声位置蹑手蹑脚摸去。抓紧石块,小臂微曲,保持准备击打的姿势。

等他好不容易摸到厅中央,苦头陀却悄无声息转移至两丈外,道: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善哉,善哉……欲不除,如蛾扑火,焚身乃至;贪未了,如猩嗜酒,鞭血方休……”

楚凡觉得有点意思了。

和尚迟迟不动手,苦口婆心感化迷途的羔羊,到底是忌惮自己被玉海花施了法,怕出手暴露残存实力和眼下位置,还是别有原因?

苦头陀又道:

“你见她千娇百媚,言听计从,恨不能朝拥夕抱。却不知百年之后,也是白骨一架,黄土一杯。”

书生啐道:

“呸!我管百年之后干嘛,现在喜欢她就行。”

和尚沉默了。

这是很厉害的一次机锋对撞。

佛宗认为,凡身体感觉到的都是表象。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红颜迟早变成脓血骷髅。但佛宗时空观里,又觉得过去未来不真实,能够把握的只有现在,即不如活在当下。

数息后,苦头陀问道:

“施主言辞犀利,奥义深刻,想必被老衲当头棒喝震醒了。但你说的她,到底指玉海花,还是柳若菲?”

楚凡一凛。

内容越来丰富,越来越复杂了。在谷中秃驴一直自称“贫僧”,突然改口老衲,难道认得柳若菲,想在我面前摆老资格?

苦头陀见他不回答,说道:

“上午见到你和若菲公主并肩站立山口目送使团,状态亲密。丫头冰雪聪明,天生丽质,能够入她法眼者,肯定不是普通贵族子弟。又能够被派出来暗中护送神息,胆识与机敏肯定过人。你进洞目的,无非想夺回神息。然而,不是老衲小瞧你,这世界终究要靠实力说话。即使老衲把神息交还,你骗过了玉海花,依旧过不了通天河。”

楚凡仰天打了一个干巴巴的哈哈,道:

“那么神僧抢走神息,意欲何为?”

苦头陀道:

“老衲想为云梦消灾,帮你们把它送往天台山地随子的洞府。”

“啊,原来神僧杀了一谷的人,是慈悲为怀,欲拯救云梦苍生?”

“那些人不是良善之辈,心怀贪念,身具杀气,当然该死……”

“你用我挡玉海花,就不怕她杀了?”

“玉仙子要杀你,早杀了……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凭你们,就算侥幸过了通天河,也走不到天台山。厉侯肯定不让你们如愿,还有多少修士,远远比玉海花强大。”

“哈哈哈,神僧一片苦心,是小子误会了,失礼。”

“施主嘴里讲失礼,口舌却浮夸,手中石头也不丢下,想必是不信的……王国兴衰,如同花开花谢,没什么特别之处。出家人脱离俗世,无牵无挂,本不该介怀……但老衲与云梦有旧,若不了断过去因缘,始终存在心障,难证大道。神通低微,护不住王城沃野,护送一件东西却不困难。”

楚凡微笑点点头,以示鼓励。

呵呵,和尚说得跟真的一样。先前在外边把自己和玉海花哄骗得团团转,不能相信。先让他讲,最好不停地讲,迟早要露出马脚。

苦头陀继续道:

“把神息献给地随子,顶多保几年平安。献给妙罗真人,也许保几十年平安。但从长远看,云梦终究是要覆灭的……”

苦头陀目光独到,这些问题楚凡考虑了。

当初云梦王把神息送给姬国,并非昏聩,在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撞大运。

柳若菲不愿意苟延残喘,毅然携带神息半途折返。估计使团在她命令下只去姬国虚晃了一枪,否则何至于回转那么快。

这丫头真倔强,死心塌地相信自己是谪仙人,还扯出了平天下旗号。呵呵,我真的只是说梦话而已……

楚凡摇摇头,苦笑。

苦头陀道:

“……请施主转告玉仙子,继续在外面守下去她处境堪忧。云梦乃天下大泽,河流湖泊沟塘无数。老衲随洞里暗河潜出,天知道会从哪儿冒头。无论如何,她是找不到的。况且御空飞行,极易被其他修士觉察……”

楚凡一怔,心道和尚对这里环境好熟悉呀。

不管他天花乱坠,真真假假,自己必须把赝息取回。

赝息的秘密没必要保留了。

如果对方是友,护送一颗假神息给地随子就是送死。如果对方是敌,万一溜掉了,至少也可以让他不迁怒柳若菲,不返回云梦寻找。

“请神僧把珠子还给我……魏师当初弄错了,这不是真正神息。”

苦头陀笑道:

“施主休要诓骗,老衲少年时见过神息,就是这个样子。虽说长大了许多,也有了些微分量。但逍遥子那颗长得更大,分量更重……”

楚凡冷笑,问道:

“神僧高寿?”

“啊,那,那个……惭愧,不高寿……老衲今年二十有一。”

老家伙二十一岁?什么乱七八糟的!楚神棍烦躁地喝道:“你到底给不给?”

苦头陀摇头道:“不可以给,给你是害你……”

“给不给?”

“不给!”

苦头陀露出悲悯之色的眼睛陡然睁大,变成了惊恐。

一团漆黑里,他视物不如楚凡清晰,只能瞧出一个大概。

见到书生奋臂一扬,手中的石块诡异消失了。

捕捉不到丝毫轨迹,倾听不到丁点风声。

但警兆忽生,寒毛直竖。

第二十二章 爷爷是你舅舅

空气的爆鸣与尖啸整整迟滞了一弹指,方才响起。

明明见不到,可是知道有东西正在飞来。

这种感觉端的令人毛骨悚然。

苦头陀的手掌焕发出淡淡金光,本能地伸出来竖起,往胸前一挡。

啪……

石块碎裂,细小的石子如利箭一般向四方激射。

堪堪拳头大小的石块,顶多只能打打鸟,打打兔子和蛇鼠。赋予无与伦比速度后,威能之强,令人咋舌。

苦头陀的手掌瞬间变形,手臂弯曲,被击打得整个身躯平移后退,咔嚓撞断了一根钟乳石柱。

没等他站稳反击,雨点般的拳头落下。

伴随一阵急促梵唱,苦头陀通体焕发出金色光芒,在身外形成一片黄灿灿光幕,好像一口大钟罩下。

金钟罩?

楚凡心里约一闪念,拳头却毫不停歇。

打蛇打七寸。

趁你病,要你命。

苦头陀垂首合十,宝相庄严。梵唱越来越高亢,仿佛苦海泅渡,昂扬不屈。金钟古朴厚重,符文流转,隐约有梵音和鸣。

楚神棍才不管呢。

拳如疾雷破山,那叫一个欢。

趁着苦头陀拼命防御,根本没办法还手,不打他个七荤八素欲仙欲死才是大傻子。

拳头越来越密集,仿佛天风海雨,纵横肆虐,定要碾碎万物,镇压世间。

数息之内,“金钟”挨了几百拳,光芒渐渐转弱。

十五息之后,伴随“啵”一声如同气泡碎裂,“金钟”彻底消散。苦头陀摇摇晃晃,“哇”一口鲜血喷出。憋屈呀,实在憋屈。堂堂融神中品的大仙师,一身高妙法术没机会施展,居然被一个凡人像打铁一般硬生生打熄火了。

楚神棍麻溜跳到一旁,笑嘻嘻看着。

同玉海花一番激战后,和尚法力大损。再经过自己一通暴捶,法力荡然无存。眼下与凡人无异,不足为虑。

“你,你……”苦头陀指着对方,破口大骂:“你大爷的!”

哈哈哈,和尚气急败坏,开始骂人。楚凡乐了,得意洋洋地反唇相讥:“怎么样,你大爷就是你大爷!”

苦头陀吼道:“爷爷是你舅舅!”

爷爷是舅舅?什么逻辑,和尚脑子不清白了。楚凡耸耸肩,笑道:

“你这和尚,装模作样地苦修,其实杀盗淫妄吃喝赌样样俱全。入谷杀人,抢夺神息,犯了杀盗。淫,你可别说没有。我亲眼见到你手脚不干不净,专门往玉仙子身上凑,只想揩点油……”

“我那是拳脚,不是手脚……”苦头陀悲愤地嚷道。

“你敢说拳脚不是手脚?”

“……”

“至于妄语,你敢说没有?还指天发誓呢,我呸!”

“我发誓赌输了不纠缠,可没说在赌之前不抢。”

“呵呵,那还是借发誓掩盖抢夺的心思,算不算破了妄戒?”

“……”

“至于吃喝,你这厮偷偷摸摸吃狗肉喝花酒,自己心里最清楚。至于赌博,刚才和玉仙子打赌来着。对了,你这厮还骂人……杀盗淫妄吃喝赌,佛门戒律被你破坏得一干二净,还有脸披着一件袈裟招摇撞骗……”

……

等楚神棍义正词严告一段落,稍微恢复了精气神的苦头陀冷冷道:

“你是谁?”

“我是你大爷……你大爷的,敢暗中施法阴你大爷!”

突然感觉身体一窒像套进一副沉重铠甲,不能动弹。楚凡冷笑着运劲挣脱,一闪扑至和尚身前,又一通拳打脚踢。

“老子叫你装高僧,老子叫你断因缘,老子叫你把自己整成了干尸标本还跑出来吓人,老子教你拿老子当挡箭牌……”

这下子,好不容易重新凝聚的一丝法力彻底熄灭了,苦头陀摇摇欲坠。

楚神棍掏出赝息朝怀里一塞,把和尚拦腰往胳膊弯里一挟,大摇大摆向外走去。

在分不清敌友的情况下,不好痛下杀手。但把对方战斗力清零,是必须的。

玉海花围绕山崖盘旋,仅仅只过一炷香后,就见到书生挟着头陀从岩洞钻出,纵身跳下,不由得妙目圆睁。

这也太轻松,太快了吧!

嗵……

一声闷响,草叶碎石乱溅,尘土飞扬。

书生像丢一捆烂稻草般把苦头陀一抛,向玉海花招手。

玉海花默不作声降落在五丈开外,收起锦帕。她眼尖,早瞧见苦头陀脑壳上青包鼓凸,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天可怜见,真不是楚凡打的。只是他携带和尚出洞时哪会仔细,光脑壳叮铃哐啷磕碰到石头上撞出来的。秃驴没一丝法力防护,当然头角峥嵘了。

楚凡见玉海花充满警惕,笑一笑,从怀里掏出赝息使劲掷过去,道:“给你。”

珠子慢腾腾飞到伊人身前,阳光下发出白亮光芒,周围隐隐现出一圈虹彩。

玉海花静静看着,却不接,怕是一个陷阱。

苦头陀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呀!

加上看不穿少年底细,更加不敢接了。

楚凡知道她疑忌,笑道:

“玉仙子不必客气,这一颗不是真正的神息,魏风当年就弄错了。不过对仙子而言,可能比神息更有用……”

玉海花面孔闪过一丝讶色,问:

“前辈何以得知?”

楚神棍搔搔头,不好意思解释道:

“嘿嘿,我也不是什么前辈,咱俩平辈相交,你干脆叫楚凡算了。我与云梦有旧,曾经把玩这颗珠子多时,当然知道。玉仙子,你是什么境界?”

玉海花的惊讶更浓了,心道这样一个高深莫测人物,怎么会看不出自己境界?

“小女子是融神中品。”

融神中品?啧啧,只差两步到国师的大人物,这下子赚大发了。

楚凡心花怒放,喉咙痒痒,轻咳两声后郑重道:

“照体长生,灵鉴涵天,资生一切由真气。修行首要是聚气,炼气。但天地元气稀薄,灵气驳杂。往往炼化海量元气,才储得可怜巴巴一点真气。而这颗珠子里蕴藏精纯到极致的灵气,不含任何属性,可以直接转化成真气,比极品晶石还管用。玉仙子是融神境界中品,炼化了这颗珠子,至少平添半年功力……”

玉海花默不作声,心道既然有这等好处,怎么不自用?况且,你为何体内无一丝真气?

楚凡见她无动于衷,叹息道:

“玉仙子,刚才我把珠子抛过去时,在上面开了极细一个小孔。哎,你应该早就感觉到了灵气喷涌……”

玉海花迟疑了一下,终于伸手握住珠子。只凝神感受了片刻,激战之后约显苍白的面容就迅速恢复红润。

她也不矫情,大拇指一抹封闭小孔,纳珠于袖,拱手道:

“谢楚道友馈赠宝珠,不知可有效劳之处?”

楚凡乐了。

常言胸大无脑,这玉海花看起来不笨呀。

“楚某希望玉仙子去云梦王城保护一个人,事成之后再奉送一颗宝珠酬谢。”

玉海花想了想,反问道:

“监国公主柳若菲?”

“是。”

“春暖花开时,厉侯将伐云梦。作为仙师,不得卷入凡俗战争。”

“你不用参战,半年内保证她个人安全就可以。如果云梦王城守不住,她又不肯逃,你干脆把她绑走。”

“好,成交。”

苦头陀从一堆茅草后探出头,恨恨道:“奸夫**。”

玉海花瞟了一眼,面无表情。

楚神棍不乐意了,揎拳撸袖,瞪眼喝道:“你这厮皮痒了是吧……”

和尚吓得把脑壳又飞快地缩回去了。

光天化日之下,在一个绝色美女面前被胖揍,和在黑暗窟窿里被悄悄胖揍,意义还是大不相同的。

“楚道友,你准备干嘛?”

“捡柴禾,升狼烟。”

“嘻嘻,山谷里有风呢,哪里升得起狼烟?炊烟还差不多”

“有烟就行。我在十里坡两头埋伏了人,见到烟起就知道战斗结束,该进谷拾捡宝贝了。什么法器呀,金银珠宝呀,我都不嫌弃,蚊子也是肉嘛。”

“嗯,人家刚才绕山飞翔时,也望见从云梦城方向来了一辆大马车,停在十里坡外的谷口没动。”

“是接我的,见到了烟就会进来。”

……

浓烟渐起。

草丛后冒出一个人形猪头,哼道:

“刚才还是我呀我的,转眼变成小女子,现在就人家人家了……”

听了这话,玉海花目露杀气。

苦头陀不待她开腔,哧溜又缩了回去。

……

哒,哒,哒……

一辆马车不徐不疾进入谷中,赶车的赫然是仙师童金。

楚凡快步迎上前。

车窗内露出柳若菲的面孔,未语人先笑。

童金远远望见俏生生立在山坡上的玉海花,倒吸一口凉气,勒住车,低声道:

“公主小心,前方好像是玉海花。”

“玉海花是谁?”

柳若菲下车,不解地望向五十丈外仿佛天妃下凡的女子。春兰秋菊也跟随跳下,一左一右凝神戒备。

“合欢宗的女魔头,名声不太好……锦云飞过,寸草不生。欲海滔天,不留活口……传闻独来独往,不近人情。可瞧她和楚公子之间,好像挺融洽……”

柳若菲的脸色瞬间黑了。

这时楚凡走到近前,冲几人点点头,笑道:

“玉仙子是我请来护佑云梦的。王城里面如果没一个强大仙师坐镇,什么阿猫阿狗都会跳出来……”

“凡哥,我不要。”

柳若菲打断了他,撅起嘴,面颊鼓成包子状。

楚凡搔搔头,解释道:

“啥事都让童师出面,会忙不过来的。何况越到年底,情况会越混乱……”

言外之意是,童金才灵动境界中品,对修士没有足够震慑力。

“凡哥,我说了不要就不要!”

柳若菲跺了跺脚,眼里隐隐有泪花闪动。

楚神棍懵了,望向童金求救。

老仙师都快活成人精了,心里当然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劝慰道:

“公主,来的都是客,玉仙子又是云梦附近名头最响亮的散修。我们先过去见个礼,聊一聊……黄金白银恐怕请不动融神境界的修士,需要晶石才行。”

柳丫头破涕为笑,从春兰手里接过锦帕拭了拭眼角,道:

“童师说得对……云梦太小,别说晶石哦,连黄金白银也没有。”

楚凡莫名其妙,忙道:

“玉仙子不要黄金白银,也不要晶石……”

“那更不行,天下哪有不付酬劳请人做事的道理。”

柳若菲横了他一眼,恢复成雍容的公主仪态,向前走去。童金欠身朝楚凡笑笑,一抖缰绳,马车在三女后方不紧不慢跟随。

“楚公子,不要紧的,让她俩自己谈去。你千万不要夹在中间,省得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听童金传音入密,楚某人还是不明就里,目光却被马车吸引住了。

黝沉沉散发着金属光泽的车轱辘,竟然没把泥土路压出车辙。

他快步上前,讨好道:

“若菲,这马车看起来挺沉重的,怎么两匹马拉着又很轻?”

柳若菲依旧板着脸,道:

“魏师留下的法车,阵法启动后轻盈如风。”

“啊,你把他的摘星楼占了,把他辛辛苦苦挖掘出的晶石用了,就不怕怪罪?对了,老人家还跑去南岭战妖兽,为你们姐弟寻找灵药,我怎么总觉得他不像国师,像你家的长工呢?”

柳若菲噗嗤笑了,嗔道:

“瞧你都说些什么呀……魏师是我外公。”

“啊……怎不早说。”

“你又没问。”

“那你母亲自然就是魏师的女儿了?”

“白痴,这还用问。”

“那你母亲是不是还有一个弟弟?”

“咦,你怎么知道的?”

“啊……不会这么巧吧!”

“你是从哪儿听说的?”

“听一个丑八怪和尚说的。”

“和尚?倒有可能,小舅舅交游很广泛的。他是修行天才,十八岁抵达融神境界。见外公迟迟不归就出去找寻,到现在也没回。”

“他长啥样?”

“他呀,玉树临风,比你俊。记得有一次踏青回城,他不小心露了脸,结果满城女子都疯了,把花枝香囊什么的朝车里丢。嘻嘻,掷花盈车,厉害吧。”

“厉害厉害……这我就放心了。”

“你瞎讲些啥呀。”

……

一路闲话,靠近大坑,众人停下了。

玉海花依旧立在山坡岩石上,艳光四射,飘飘欲仙。

楚凡指了指山崖下,道:

“那堆茅草后面躺着一个和尚,说是云梦舅舅……不对,说是和云梦有旧。你们看认识不,我先去和玉仙子谈谈……”

柳若菲正要往山崖下走,童金赶紧下车,郑重道:

“公主请留步,让我先看看。”

柳若菲沉吟了一下,道,也好。

等楚凡爬上岩石,还没开腔,玉海花先冷冷道:“我名声不好,公子所托非人了。”

楚凡急道:“她也就是一时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公子放心,我不会同黄毛丫头计较。约定依旧有效,我会暗中看护云梦的。”

“那太好了,多谢。”

“公子不必谢,这笔交易是我占了大便宜。另外……”玉海花顿了一下,道:

“孤阴不长,独阳不生。阴阳双修,万物化生。合欢宗被视为淫荡,源于此。但除了双修术,宗门内还有《素女神功》,要求女子玉洁冰清,一生不能动情欲……”

说着说着,玉海花心中产生了一丝羞恼。

我这是怎么啦,好像辩白似的……我何曾在乎过众口铄金?他体内无真气澎湃,体外无法力波动,但三步之内,国师以下,无人是对手。我怎么一点都不害怕被他靠近?

玉海花的遐想被一声惊叫打断了。

茅草丛旁,苦头陀悲愤地一手掩面,一手推开童金,叱道:“施主认错人了,快走开!”

童金扑通跪下,道:“少爷,折杀老奴了。”

柳若菲提起裙摆,也不管丝绸被荆棘挂破,一边疾往山崖下跑一边呼喊:

“小舅舅,这三年你跑哪儿去了……”

足下锦云生出,玉海花飘然而起,犹不忘瞟楚凡一眼。见那货嘴巴张开比鹅蛋还大,瞠目结舌,不由得抿嘴偷笑。

啊……

又一声尖叫。

“小舅舅,是谁……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的?”

楚凡慌慌张张从岩石跳下,朝柳若菲扬了一下手,惶恐道:

“你,你们亲人团圆,开开心心,就不要管我了……风太大,千万别引发山火,我去挑桶水泼熄了……啊,没桶。那个……我好像有东西掉路上了……”

柳若菲哪里还像一个淑女,张牙舞爪扑了过去。

“楚凡,你给我站住。”

楚大神棍吓得一哆嗦,跌跌撞撞,转身就跑。

给各位朋友的说明

这本书因为被投诉屏蔽,中间停更了十天,后来也断断续续。

但是最近这一个月只更几章,和投诉无关。

因为不能签约,再写下去也曝不了光。就像生了一个孩子,将终身被关黑屋,试问哪个父母愿意?

和有关人士商量了,最后的结论是修正,重发。

不是大改。

故事与文字都无可挑剔,但前面要更符合网文节奏,也就是所谓的黄金三章吧。

这样也好,我是准备调整一下的,最近补了一个“楔子”。

那么,需要等几天后再重开新书。

大家陪着我风风雨雨一百天,铭记在心。

人一生中,有多少个一百天,又有多少在意的事?

所以重开之后,这本书将更加精彩,符合网文要素,但不是方便面。

我也保证,绝不断更。

几年前,一帮少年为我的书建群建吧,不辞辛苦推广宣传。但那时我忙于别的事情,辜负了他们。

这一次,我亲自建个群,群号是:548241833,群名:海带。

桃李春风,江湖夜雨。

双拳破天,力压万古。

时空尽头寻故人,归来白发少年心。

让我们启程,一起去战天下,跨星海,历大千……

致神龙、流云、数字君……及所有书友

我把书稿删光,隔两个月后再上来,发现还有点击,大家还在投票,很感动。

这两个月,一方面是俗务缠身。嘿嘿,人生天地间,又非圣贤,哪能免俗。

余暇是想为这本书找一个出路。

期间摆了个大大乌龙。

网文的朋友听了瞠目结舌,传统的朋友听了也瞠目结舌……不说也罢。

要把它卖断很容易,但那些对我意义不大。

他们也指出,手机阅读的崛起,导致网文本来就浮躁的重心愈发往下滑,当今是小白、无线文的天下。

反正就是讲故事嘛,谁也没把它当成一回事,要求文笔、新颖、内涵……干嘛!

相反,要是深刻了,会对阅读造成障碍。

而对故事有所要求的朋友,即老白读者,只起点还有。

所以,过几天我依旧会在这里发新书,也不考虑什么签约的事了。

我想讲一个,从未有过的好故事……

有热血,有奋斗,有爱恨,有探索,当然,装逼打脸肯定也会有……

但却是我幻想中的,极致的生命应该是什么样子。

权倾天下,醉拥美人,长生不老,创世灭世……

呵呵,那些还只是小儿科,只是华丽外袍上的花纹而已……

感谢大家的支撑!

我们几天后见!

新书《芥子长生》启航

请随我一起,步入楚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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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和楚凡一起去战天下,证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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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事情说三遍,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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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提醒一遍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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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晕,逆增长,新书《芥子长生》已经发布

各位弟兄,新书《芥子长生》已经发布,这本完结了。请大家把收藏和推荐支持新书,谢谢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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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晕,晕》得不行,新书《芥子长生》已发布

真晕呀,晕得不行了……这本书已经完结,怎么收藏一直在增加,推荐票不断……请大家去支持新书如何?

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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