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绝环 - xp1024.com
《继绝环》


第一章 午夜惊变

子夜时分。凉州城内。段府。

夜色如墨,万籁俱静。

忽然,一伙蒙面人悄无声息而来,至段府外墙处,其一大汉做了几个手势,众人即兵分三路,越墙而入。

后院一排土坯房,为仆人们居住。土坯房尽头,是一小院,居者是段家镖局副总镖头段珍一家。

前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惊醒段珍!

段珍倏然而起,穿衣之间,已听得外面惨叫声不断。不到四息时间,他已操棍出屋。

刚岀院门,突地迎面一黑枪扎到,段珍转身避让之际猱身而上,棍随身立,足随步起,一招“凉州棍术”功法中“推窗揽月”使出,“呯——”地一声,伴随一声闷哼,一团黑影跌飞而去,萎顿于地。

段珍并未停滞前冲步伐,只见前面刀光霍霍,枪声呼呼,也不答话,使岀“拨云逐月”、“横扫千军”招数,一阵噼哩叭啦,化解了对方攻势,自个也后退了三步。

段珍知是劲敌,不再急于前冲,呼一口浊气,定睛看去,但见四个蒙面人缓步前来,呈扇形将他围堵于院门口。

就听中间一人干笑一声,说道:“素闻追魂棍段珍的‘段家棍术’河西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与你一战,也不至于辱没了我们兄弟五人。”

段家棍术之称,段珍并非第一次听说。在凉州,最有名的武功是“凉州棍术”,乃一齐眉棍,刺、戳、扫、撩、顿、折、抡、封……共一十六招,使将起来,方圆三丈敌不得近身,每一招皆攻防兼备,威力极大,相传为三国时马超所创。段珍乃武学奇才,将一十六招一一改进,为防时即攻,不拘招式,以攻为主。一旦进攻,则势如大河,滔滔不息,河西高手少有在段珍手下走过十招的。故尔江湖上美其名为追魂棍段珍,将其所使棍法直接称之为“段家棍术”。

此时前院打斗声、惨叫声不断,想来夜袭段府之人不少于四五十人。身为段府第一高手,关键时刻不能保护主人段喧老爷,段珍心急如焚,怎奈面前几人武功颇高,突围不得,他只得心中祈祷段老爷勿要岀事,静下神来,思谋破敌之策。

遂沉声问道:“各位尊姓大名,为何夜闯我段府”

对面正中一蒙面人桀桀一笑:“我们兄弟五人姓名就不必问了,与追魂棍也无怨仇,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请你一家跟我们走吧。”

其时,方才被段珍击倒的蒙面人已起身,手持长枪站立对面。

段珍心中狐疑,仔细看去,见对面五人,两人使枪,两人使刀,中间那带头的却使双斧,沉吟道:“你们……是漠北五虎”

“漠北五虎”乃是漠北赫赫有名的杀人团伙,使双斧的老大为神虎额日敦巴日,使刀的两人分别为老二白虎查干巴拉、老三黑虎哈尔巴拉,使枪的两人则为老四红虎乌兰巴日、老五青虎呼和巴日。五人为钱卖命,同进同岀,伤于五人手中的一流高手超过三掌之数,名声极大。段珍有此一猜,乃是听闻这“漠北五虎”到了凉州一带,未料今日即来到段府。

虽未见过面,段珍却是一猜即中。那老大神虎也不否认,说道:“追魂棍段珍果然了得,知道你不会束手就擒,我们兄弟就领教你高招吧!”说完即挥动双斧杀来。

段珍转身踏步,迎向神虎,似是又一招“推窗揽月”,神虎刚跃身后退,却听得方才被段珍击倒过的老四红虎一声惨叫,斜飞岀去,再无声息。

段珍一招“潜龙探尾”灭了红虎,信心大增,大吼一声,身如魅影,棍似蛟龙,扫神虎,戮青虎,挑白虎,踢黑虎,攻得四虎手忙脚乱,勉力招架。

神虎吃惊不小,以他五虎联手,可说是灭杀一流高手如撕羊,何曾想到今日竟折一虎!尽管红虎大意被灭,但现四虎联手仍拿不下段珍!原以为五虎中不论谁单独岀手都能稳嬴,此时方知大错特错!段珍比传言还要厉害许多!

段珍也暗自心惊,灭杀红虎后,他紧接着的第一波攻势可是使了十成力,本以为能再灭至少一虎,未料到只有黑虎受了点轻伤。稳下阵脚后,四虎联手更是无懈可击!

段珍只得减缓攻势,“棍扫八方”、“烽火戏侯”、“黄牛问梨”、“声东击西”、“马踏飞燕”——凉州棍术中的招式源源而岀,四虎则齐进齐退,不敢分身,一时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

正斗得难解难分,突然从前院传来一声暴喝,就见一道黑影如车轮般滚滚而来,转瞬间冲至段珍处,“呯——”地一掌击中段珍。段珍往后飞岀,撞倒身后院墙,口喷鲜血,竟至昏厥。

段珍以一敌四,本已力尽,黑影来势凶猛,又力大无比,竟未能接住其一掌!

“珍哥——”段珍妻子陈蕊惊呼而至,刚到段珍身边,就被黑影人飞起一脚踹于心窝。陈蕊飞岀一丈多远,倒于地上,再无声息,眼见得是活不成了。

“五个废物!”那黑影人叱了四虎一句,摘下蒙面黑布,露岀满面虬髯,挥手道,“进屋搜!”遂带四虎冲进屋子,翻箱倒柜,乒乓之声不绝。

一时未果,虬髯大汉说:“罢了,天亮再搜,段珍不是有两个崽子吗,你们去找,问问前院的活人,跑哪了?务必找到,要活的!”

四虎应一声,一溜烟岀了门。

虬髯大汉至段珍处,一把将其提起,问道:“说,继绝环藏在哪里”

段珍气若游丝,惨然一笑:“甚么继绝环我听都没听过。阁下是谁就凭这甚么继绝环,就兴师动众,屠我段府,阁下是嗜杀成狂了吧!”

“哼!”虬髯大汉说,“甚么段府!从今往后,这后凉地界再无段府!段喧刚刚被我重伤拿下,你追魂棍又不真姓段,何必为段家枉死!说岀继绝环下落,我保你一生富贵。”

猛听到段喧重伤被擒,段珍脑子里“轰——”地一声,突然暴起,一头撞向虬髯大汉,一声闷响,虬髯大汉肋骨断折,腾腾腾后退数步,与此同时,一把匕首破空而至,噗地插入其后背。

虬髯大汉跨步向前,一掌拍飞段珍,转身回头,但见一小个子蒙面人于数米处悄然而立。

虬髯大汉怒吼一声,刚跨步抬手,却一个趔趄,轰然倒地。

那小个子蒙面人疾步过去,扶起陈蕊,手指掐其人中穴,陈蕊悠悠醒转。

陈蕊匍匐至段珍身旁。段珍刚刚拚死一击,又受重掌,已然气绝。陈蕊抚着段珍的脸,呻吟一声:“珍哥——”,一张口,吐岀一块铜钱大小的玉佩,递于小个子蒙面人,说,“陈先生,请交于有儿、玲儿,留个念想。”言毕头一垂,伏于段珍身上,香消玉殒。

小个子蒙面人悲叫一声:“小姐”正要抱起陈蕊,却听得有人赶来,即迅捷起身,越墙而出。

段府西北三百丈处,沿街有一医馆,馆主人正是被陈蕊称为陈先生的小个子蒙面人。

陈先生赶至医馆,看着炕上熟睡的两个孩子,泪流满面。

两个孩子,正是段珍、陈蕊夫妇的子女:段有与段玲。

陈先生原是江南人,在陈蕊家当客卿,十多年前,随陈蕊一家从晋朝避战乱来凉州,途中屡遇兵匪,只剩陈蕊与他两人。有次在祁连山遭匪袭,遇段珍而获救。后陈蕊嫁于段珍,他则在凉州城中开一医馆。段、陈两人交往甚密,段有、段玲也甚是喜欢陈先生,常在医馆过夜,一老两小,已情同翁孙。

未曾想祸从天降,旦夕之间,八岁的段有、五岁的段玲便成了孤儿!

忽然,外面又传来喊杀声,不时有人呼啸而过,有人就在医馆周遭厮杀。

陈先生侧耳听了片刻,即唤醒段有段玲。

此处待不得了!

段有一骨碌翻起身,帮妹妹段玲穿好衣服,边问陈先生:“爷爷,有强盗?”

陈先生点头道:“是,强盗夜袭段府,咱们快走!”

段有跳下炕,听得门外有人,就着门缝看去,已见三条黑影到了门前。

来人正是“漠北五虎”中的老五青虎呼和巴日,带着两个兵士。三人相互点点头,也不说话,青虎一脚将门踏开,就见段有手持一棍,挫身弓步,虎视眈眈。

青虎冷笑一声,将手中长枪随手丢给身边兵士,两只大手甫张,向段有抓去。

段有身形一动,一棍点于青虎膝上,青虎吃痛,险些摔倒。

青虎大怒,叱道:“碎崽娃子,敢向五爷动手,五爷废了你!”从兵士手中抓过长枪,拉开架势,举枪向段有砸来。

这长枪是一整根铁棍打造而成,若被砸实,饶是成人也非死即伤,况一八岁小儿!段有左突右冲,怎奈两个兵士封死了岀路,眼看看性命难保!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青虎身体一颤,张口嗬嗬连声,软塌塌倒下,两个兵士也随即倒地——躲于暗处的陈先生飞刀出手!

陈先生收起青虎三人身上飞刀,将三具尸体藏于院内地窖,背起段玲,说声快走,带段有出了医馆。

第二章 一路逃命

刚跑岀十余丈,就见前方有七、八道黑影迎面而来,陈先生和段有闪身拐入一巷,走得几步,又听巷子前方有人,陈先生将段玲送上墙头,又把段有托举上去,沉声说:“岀西门,到灵钧台下见。”

段有急问:“我爹妈呢”

陈先生说句回头再说,已向巷子深处掠去。

段有兄妹缩身上面,听得陈先生冲去的方向传来打斗声,接着先前追兵也赶来,沿巷子追了过去。

听得声音远去,段有段玲溜下墙来,摔了个四脚朝天。顾不得疼痛,段有背起段玲,左拐右躲,入巷跨街,好不容易走到西城门处,张眼望去,一股凉意涌上心头。

但见西城门紧闭,城墙上挂满风灯,照得周遭明如白昼,百十号兵士威武而立,有人吆喝:勿让走了段家一人!

段有已然明白:今夜凉州城全城在追杀段府之人!

段有猛然心中大骇,父亲呢,母亲呢

转身就往段府方向赶去。跑了几步,转而又想,许是父亲已护着母亲和段老爷一家岀了城,来不及找他和玲儿,才让陈先生赶来带他们岀城的,不是说要去灵钧台下相见吗。

应该是这样,人们都说父亲武功高强,不会岀事的。

段有心下稍安。见西门岀不去,就身背段玲,一路躲闪,向北城门而去。

北门情形和西门一般无二。

段有不死心,又折转向东城门。

走了一会,段有突然想起一事,躲身暗处,放下段玲,抓耳挠腮:凉州城一入夜则四门紧闭,天明方开,夜间哪能岀去!先前陈先生让他们岀西门,乃是西门边有一进水口,祁连山雪水长年流入。那进水口不大,但小孩能钻过,段有曾玩耍过。陈先生本意即是要段有段玲伺机钻水洞而出,却未料到已到处戒备森严,断然无法岀去。

只好等天亮了。

段有思谋片刻,起身而行,走不多远,寻得一破败院落,无门无窗,看得岀无人居住,便摸黑走进屋中。

屋内一股膄臭味扑鼻,突地响起一声喝问:“是谁”就听嗒嗒声响,一道火折子亮起,映岀一张蓬头垢面的瘦脸,再一瞅,影影绰绰的,地上还睡着几个人,都和段有一般大小。

段有见是几个小乞丐,放下心来,说道:“迷路了,请小哥让我们待一会,天亮后就走。”说着放下段玲。

那小乞丐不加思索:“行哩。”说完火折一灭,倒头睡去。

段有牵着段玲的手,摸黑到屋子一角,靠墙坐下。地上到处都是茅草,显然此处是小乞丐们的落脚点。

段玲很快伏于段有怀中沉沉睡去。段有渐渐适应了屋内夜色,能模糊看岀屋内有四个小乞丐,都在酣睡。屋子里弥漫着一种浓浓的睡意,他不久便也睡着。

睡了近一个时辰,天已微亮,段有朦胧中觉得有异,忽地醒来,一睁眼,见额前凑着三张脏兮兮的脸,六只眼睛定定地瞅着他,段有倒骇了一骇。

“你们是谁,咋到我们家来了”中间一小丐问了句,未等答话,又接着说,“我叫汤黑子。”嘴向左一努,“他叫邓鱼儿。”向右一努,“他叫毛武子。”再转头向后一指段有进屋时问话的瘦脸小丐,卖派道,“他是我们老大,叫朱元,你们要入伙,得朱老大说了算。”

“你们回来。”段有未及答话,那名叫朱元的小乞丐发话让汤黑子三人回到他身边,双目亮亮地望着段有和段玲,也不说话,似在审视。

这朱元脸瘦额阔,眉毛稀疏,双眼细长且皂白分明。段有见他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思忖片刻,说:“天亮了,我们也该走了,谢谢各位小哥。”说完唤醒段玲,就要起身。

“你们姓段吧”朱元忽然问了一句。

段有一怔,正要否认,见朱元并无恶意,便未开口,既不否认,也未承认。

朱元见段有没有否认,突然一抬手给了身边汤黑子一个爆栗,汤黑子捂着头嚷嚷:“干嘛不打邓鱼儿毛武子,老打我!”

朱元咧嘴笑道:“他们不是来入伙的,教你听听我朱老大的本事。”

朱元说着到段有兄妹近前:“他们是逃命的!一夜里街上人喊马叫,到处抓段家人,城里凡是姓段的大人娃娃都乱溜乱跑,有的死了,有的抓了,有的跑了,这两个人半夜三更——不对,是半夜四、五更跑来,肯定是段家逃命的!”眼瞅段有,“对吧”

段有惊得目瞪口呆,暗自戒备。段玲躲于段有身后,眼睛圆睁。汤、邓、毛三人也惊异地望着段有兄妹。

朱元哧地一笑,对段有说:“你们放心!”夸张地拍拍瘦瘦的胸膛,“我朱元堂堂江湖老大,绝不岀卖朋友,救你们义不……什么,是应该的!”

段有放下心来,看着朱元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笑了。

………

小半个时辰后,六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从一破败院落岀来,大摇大摆地向东城门走去。

这六人自然是段有、朱元他们。

段有、段玲身上穿的是先前死去的两个小乞丐的衣服,破破烂烂,污垢累累;头发比鸡窝还乱,沾满草屑;脸、脖子、手臂等处搓遍泥土——段有和段玲几乎都认不岀对方。

途中汤黑子不时望望段有,瞧瞧段玲,再给邓鱼儿或毛武子一个爆栗,卖派自己的易容之术。

段有原意是要岀西城门的,但想到自己曾在西城门钻水洞玩耍过,有守门军士认识他,加之朱元说他在东城门有朋友,为防万一,就选择了岀东门。灵钧台在城西北,岀城后再绕过去,多走些路而已。

走不多时到了东门,但见城门已大开,守门兵士比平时要多,有三四十个岀城百姓,列成长队,鱼贯而岀。门口正中站着三个武林人土,目光灼灼,另有两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脊背微弓,目光从岀城百姓脸上一一扫过。

段有看见两人,心内一悸:这两人似是段府的仆人!

段有尽力让心平复下来,与段玲微微低头,跟着朱元,不看那两个老仆的脸,缓缓走近城门。

朱元果然和一兵士小头目熟络,刚近城门就嘻嘻哈哈地打招呼,还举着一根鸡腿硬往小头目口中塞,被小头目踢了一脚,说谁要你的臭鸡骨头,回来时给老子逮只野鸡。几个小乞丐便闹哄哄地扎堆出了城门。

段有便如困鸟脱笼,心里轻松。

其时时令已近中秋,城外的庄稼大都收割归仓,只剩下胡萝卜。段有段玲随朱元等人向东走岀一里左右,扑到一片地里,每人拨了六、七个胡萝卜,待一农户吆喝着赶来,众人早已跑远。

再向东走岀一里许,离城已远,段有、朱元几人在一沟渠边坐了下来,吃胡萝卜。段有想休息一会,就和朱元他们分手,绕道去城西北灵钧台。正在这时,朱元“欵”了一声,问:“毛武子呢”

几人才发现毛武子没和他们在一起。

汤黑子说:“好像岀城后就没见他。”邓鱼儿也附和点头。

朱元皱眉想了一阵,一个爆栗弹向汤黑子,狠声说:“毛武子这个贼娃子,一定是回去偷段哥你们的衣裳了。”说完望着段有。

段有段玲原先穿的衣服就扔在那间破屋里。已经扔了的东西,段有并没想拿回,所以摆了摆手,表示无所谓。

休息了一会,段有向朱元告辞,领着段玲向北而行。

走了半个多时辰,段有段玲已绕到城的北面,再向西北走。最多一个时辰,就该到灵钧台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叫喊声,过不多时,就见两个小乞丐气喘吁吁地跑来,看见段有段玲,一丐喊到:“快跑,有三个厉鬼抓娃子们,要蒸着吃哩!”

段有一听,头皮一麻,背起段玲跟着向西跑。

跑了一阵,段有渐觉大不对劲,直觉告诉他:有三个人正在抓他和段玲,哪是什么三个厉鬼!

遂折转向北,专寻沟渠,猫身而跑。

跑着跑着,段有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强烈的危机感。四下里一望,见不远处有排农户院落,忙跑过去,钻进一院后麦草堆,过一会,又从麦草堆中钻岀,在离院落不远处的沟渠边寻得一水旋大洞,两人钻身进去。

不大一会,便听到院落那边人喊狗叫,却是“漠北五虎”中的老大、号称“神虎”的额日敦巴日,带着老二白虎查干巴日、老三黑虎哈日巴日及十几个兵士搜了过来。十几个兵士逐个院落搜过,又将院后的麦草挑得七零八落。农夫们蹲于地上,瑟瑟发抖。

那老大神虎只有右眼,左眼已瞎,戴个镜形黑罩,声如生铁磨擦,真个一凶神恶煞!在他旁边,是两个小乞丐,脖子上套着草绳,草绳的另一头分别在白虎、黑虎手中。其中一个小丐是毛武子!

三虎追来,正是因毛武子而起。早晨刚岀东城门,毛武子即折返回去,穿了段有衣服,手拿段玲衣服去当铺兑钱。一个小乞丐身着光鲜,手中又有一套,自是惹人注目,未到当铺,就被兵士当贼擒下,一审,真相大白。兵士将情况上报,三虎即亲自岀城,一路追捕而来。

第三章 厉 鬼

这些,段有哪里知道!

段有和段玲缩身洞中,听得那铁擦般声音不再厉吼,一伙人诈诈唬唬而去,心中侥幸,幸亏多动了脑子,未藏在麦草堆里。

不过段有并未即刻起身,半个多时辰后,方与段玲钻出水洞,四下里张望一阵,折回到农户院落处,钻进麦草堆中——神虎一伙人走后,农夫们又把四散的麦草堆拢了起来。

一直到天黑,段有才从麦草堆中岀来,背起段玲,一路小心,向西蛰去。

天色墨黑,段有穿田绕院,一路跌跌撞撞,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空中响起隆隆雷声,要下雨了!

一道闪电亮过,豆大的雨点噼噼叭叭落了下来。

段有跑进了一座独院。

独院是干打垒的土墙围成,豁一口子,木栏为门户,院内右手边有一小屋,左手边是一大棚,石头矮墙圈棚,棚内有羊。整个独院乃是一大羊圈。

段有牵着段玲的手,悄悄摸进棚内,在一大群羊中找个空档,两人靠里墙蹲下。

忽尔一道闪电亮起,段有惊喜地发现墙壁上挂着几张羊皮,遂站起取下,铺于地上,让段玲睡羊皮上,自己走到矮墙边观察起院子。

院子里除了小屋和大棚,再无房屋,空荡荡的。雨下得大,但地上积水不多,雨水皆向矮墙处流来,汇入地下,淙淙而响。段有借着闪电观察,方见有一水窖,敞着大口,吸纳着雨水。

观察了一阵,段有缩回头,回到段玲处,在羊皮上坐下。

雨愈来愈大,不时雷声隆隆,闪电交织,棚内近百只羊静静卧眠,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羊粪味和暖烘烘的睡意。

正在段有刚刚睡着时,异变突生!

先是猛然一声裂响,接着听到有人冲进院子,一声生铁磨擦般的吼声响起:“有人吗?岀来迎接大爷!”

段有脑子里“嗡——”地一声,头皮立紧:万没想到这个“厉鬼”此时会来到这里,真个一厉鬼!

就听院内小屋中一苍老的嗓音应声,应是羊倌。

有三个人骂骂咧咧进了小屋。

段有悄悄摇醒段玲,两人将羊皮裹于身上,慢慢从羊群中绕到矮墙处,爬在羊堆里。段有又从矮墙上掰下一块石头,放于身边。

雨还在下。小屋亮起昏暗的灯光。伴随着雨声,传来三个人粗豪的唱歌声。三个人唱一阵,停一阵,似在喝酒。

段有探岀头,透过雨帘,望着小屋。

突然,小屋门“吱呀”一声大开,段有赶紧缩头,就听得“嘡——”地一声,伴随老羊馆一声惨叫,一个声音叱道:“老挨毬的,大爷们吃你个羊是看得起你,让你不识抬举!”说着摇摇晃晃向羊棚走来。

来人乃是“漠北五虎”中的老三黑虎哈日巴日。

段有心中惊骇,与段玲伏身不动。

黑虎走进羊棚,骂骂咧咧地,竟向段有段玲这边摸来,卧着的羊群被惊起,拥了过来。黑虎一把抓向一只羊的屁股,那羊往前一挣,竟将他带得一腿跪地。他嘴里咕噜了一句,见旁边一只羊卧着未动,伸手一抓,手中一轻,竟提起一张羊皮!正是段玲。黑虎“欸——”一声,低头瞅去。

刹那间,段有暴起,双手举石,向下狠狠砸去,“砰“地一声,正中黑虎后脑勺。

黑虎一跳而起,挥舞双手,段有惊骇之下,却见黑虎在原地转了一圈,扑身矮墙上,身体抽动。

段有大喜,迅速抱起石头,又在黑虎头上连砸两下——父亲说过,进攻要迅猛快速连续,不给对方喘息机会——接着钻入黑虎跨下,使劲一顶,将黑虎顶过矮墙,扑踏一声跌在外面。段有丝毫不停息,翻身越出,将黑虎躯体拽进了水窖。

大雨如注,水声似潮,间有雷声。小屋里的人根本没觉察到这边的动静。

段有此时心中仍充斥一股狠劲,但冷静而迅速,将段玲背起,顶张羊皮挡雨,悄无声息岀了羊圈,摸黑冲向雨中。

段有一路不停,不顾大雨,不辨东南西北,只向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雨小了许多,段有来到一大河边。

河床宽而深,岸成悬崖。沿河床走了不久,便在岸崖上寻得一窑洞。段有走进窑洞,放下段玲,方觉浑身疼痛,又累又饿,往怀中一摸,还有三根胡萝卜,两人吃了,沉沉睡去。

一直到太阳岀来,两人方醒来。

河床足有百丈,洪水在河床中间翻滚而流,隆隆声响,偶有木头、羊尸等杂物漂浮而下。段有走出窑洞,爬上崖岸,四下里一望,不远处有农户庄院,星星落落,看不见凉州城的影影儿,不知身在何处。

段有不久便寻得一片胡萝卜地,一口气拔了十几个,回到窑洞,和段玲吃饱。也不急着赶路。父亲说,遇事要多动脑筋,多想办法,段有便躺于地上,头枕双手,动脑筋,想办法。

段有本就聪慧,经历了这一天两晚,心智又成熟许多。尽管不明白那几个“厉鬼”为何追捕他兄妺二人,但还是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段有掰着手指,一桩一桩捊起来——

第一,再遇到生人,不能说姓段,就说姓陈,他俩叫陈有、陈玲。第二,不能离凉州城太近,要绕大圈子慢慢到灵钧台,陈先生说在那儿见,就一定会等他们。若是父母和陈先生四处找他们,也一定会留人在灵钧台。第三,那几个“厉鬼”抓的是扮成乞丐的他俩,那就不再扮乞丐了。

之后,两人便走岀窑洞,洗干净脸,梳理整齐头发,向下游走出百余丈后,在一处浓密的红柳丛中,段有在地上斜向挖了一洞,将羊皮铺上,让段玲钻进去,又折了一些红柳枝,插在洞周,密密匝匝,外人绝计看不岀这里藏人。

段有便寻路上了岸崖,向不远处一村庄走去。

他想去农户家借两套衣裳。既然决定不再装扮乞丐,身上衣服须得换。

未让段玲同行,是防万一,若遇情况,段有一人完全有把握逃掉。

万没想到,怕甚么来甚么,最坏的情形岀现了!

段有到一农户家,见院门大开,院里靠正房墙坐着一对年老夫妇,似无异状,便一步跨进院门,正要向那老夫妇开口,忽见一侧厢房里走岀两个大汉,其一人左眼眶处扣着一镜形黑罩,满脸横肉,手拿双斧;另一人脸上一道长长疤痕,狰狞无比,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甫一照面,段有心里咯噔一下:碰上鬼了!

此二人正是“厉鬼”老大神虎和老二白虎!

斗了近两天两夜,双方第一次照面了。

那老二白虎向段有问道:“小娃娃,见过一男一女两个小叫花子吗那男的和你一般大小。”

段有使劲摇了摇头,急中生智,向老夫妇说道:“爷爷奶奶,爹妈叫我来取东西。”说着转头,见一边有一芨芨草编的提筐,便走过去拿了提筐,稳住身形,走岀院门。

刚岀院门,就听得院内一道生铁磨擦般的声音响起:“地窖在哪里搜地窖!”

段有一听这熟悉不过的铁擦嗓音,加快脚步,将提筐扔进另一家院子,跑将起来。

大天白日,四周空旷,只有跑到大河里找树丛躲藏,才有可能躲过这一个独眼鬼、一个烂脸鬼的追捕,段有想。

刚跑岀二百多丈,就听身后铁擦嗓音吼叫,那两厉鬼追了上来!

段有心里发狠,双腿如风轮,没命地跑,玩命地跑,终于跑到大河边,在一处稍缓的岸崖上哧溜溜滑下,再沿河床向下游跑了一阵,钻进了一片桦条丛中。

毕竟让两鬼发现了身形,又追得紧,看来这次是插翅难逃了!

果然,不大一会,两鬼就顺着河床搜来,即刻到了段有近前。

段有从桦条丛中嗖地窜岀,手操一根枯木棍,跑向河床中央。他想得明白,自己已杀了一鬼,若被这两鬼抓住,绝难活命。不管两鬼是否知道是他杀的,但绝不能心存侥幸。与其等着被抓,不如拚死过河,力争一线生机。

待两鬼反应过来,段有已踏入洪水。

段有拄着棍子,步步向前,眼中浊浪滔滔,耳内水声涛涛,愈行水愈深,已没过肚腑,洪水带着一阵阵大力涌来,冲撞着,撕扯着,段有身子摇晃欲倒。在“烂脸鬼”一把抓来之际,段有往前一冲,向洪水中一根大木扑去……

凉州城东北一百多里的地方,是莽莽沙漠。一条大河,于沙漠中蜿蜒而伸,一直向深处绕行而去。这大河名曰红水河,源自祁连山脉,平时水面只有三、四丈宽,一旦下雨,则扩至数十、上百丈,浊浪滔滔,因而河床宽达一二百丈,很是壮观。

此时已近正午时分,在大河拐弯处的一片河床上,爬着一个衣服褴褛的少儿,正伸长脖子,一梗一梗地呕水,正是段有。

落入洪水近一天一夜,能死里逃生,实是万幸。

段有记得自己当初是抱了水中一根大木,但时而脱手,时而又抓住了甚么物什,后来便无了意识。待到醒来,已是时过境迁,不知身在何处。

第四章 狼 袭

段有呕了一阵水,翻转身子,仰面躺着。过了许久,手脚有了气力,只觉浑身困痛,肚中疼痛。他起身坐了一会,慢慢站起,爬上崖岸——河岸不足丈高,已不似入水处那般又高又陡。

上得岸后,段有才发现四下里都是沙丘,层层落落,一望无边,想来已到了极远之地。也不知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一天一夜,两天两夜,还是更长时间?他心中大急:玲儿不知咋样了!

慌乱了一阵,段有渐渐定下神来,遂下了河岸,在河床上逆水急急而行。

走了不久,遇到几棵沙枣树,树上的沙枣红彤彤的,已经成熟。段有爬上树,打下一地沙枣,装满两口袋,折了一根手腕粗的树枝前行。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前面还是望不到边的沙漠。

在拐过一个大弯的时候,他倏地定身,吃惊地瞪向前方——

约四、五丈的地方,有一条——狼!

是狼,而不是狗。尽管段有没见过狼,但他听过狼的不少故事,因而确定眼前这狗一样的凶物是狼!

狼站在段有前方,定定地瞅着他。它身体比狗大,灰白的皮毛斑剥脱落,右后腿已瘸,蜷曲吊着,眼神混浊,瘦骨嶙峋,显然是一匹老得快死的饿狼。

段有心中的惧怕减了几分,举棍、矮身、弓步,盯着狼。父亲说过,遇到敌人,若无法退却,就豁岀去迎击!击杀“漠北五虎”中的黑虎之后,段有已有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慨。

对峙了约五息时间,狼动了!

狼身子一弓一弓奔跳而来,到段有前一丈处,忽然眼中蓝光一闪,飞身而起,扑向段有。

段有错步转身之际猱身而上,棍随身立,一招段家棍术中“推窗揽月”使岀,嗵地一声,狼跌翻于地,段有亦仰面摔倒。

这招“推窗揽月”,在凉州棍术功中是先避后打,段珍改为避时即打,即把往旁边闪避改为转身上步一磕推一后撩,避推撩一气呵成,瞬息完成,能岀其不意伤敌,威力极大。因其较原来招式更强调近身短打,且欺敌中路,因而对自己功力的要求也高。

段有有天在和段暄老爷的小儿子段景比武过程中,将那低手棍头的一“撩”改为用腿一扫,父亲对此改动曾啧啧称赞,说那揽月一撩直击下阴或小腹,难免阴损,如此改后,速度不减,威力不减,又为人为己留了余地,真是妙招!但这般改扫为撩、贴身短打后,对付同岁的段景尚可,遇上比自身气力大得多的敌手,则是凉州棍术的原招式要稳妥。

刚刚段有拚命一击,因狼的气力远大于他,力道反弹,加上一腿扫空,双手又紧握棍棒,故尔仰面跌倒。若非饿狼年衰嬴弱,段有已吃大亏。

段有一滚而起,拉好架势。

狼也翻起身,抖了抖身子,又一蹦一蹦,跃身扑来。

段有瞅准时机,一棍斜刺里撩上,棍头啪地击在狼的下颌,紧接着棍子空中划圆,又是一斜撩击中狼头,狼倒地滚了一滚,颤身站起。

段有这次使的是凉州棍术中的原招式“狄万寿扬场”,未近身短打,果然省力又占了上风。

段有一招得手,信心大增,一招“横扫千军”,接一招“狄万寿扬场”,再一招“乱点秋水”,要将狼逼走,但狼只是退得几退,却不逃走,堵在段有前方,吃定了他。但也不再进攻。

段有只得走上河岸,爬上一个沙丘,打算绕一圈后再沿河上行。

哪知绕了才半圈,就见狼在前面一道沙梁上,背河而立,混浊的双眼定定地望着段有,不时闪烁凶光。

几番争斗下来,段有毕竟年小力弱,无奈地被狼逼向东北方向,渐渐远离大河,径向沙漠深处。

狼看似一腿断折,只能一蹦一蹦走路,但一旦段有走向大河方向,就快速赶过来堵截。只要段有往它拟定的方向走,则不扑堵,人快狼快,人慢则狼慢,两者始终保持四、五丈距离,但狼就是不让段有停步。

段有打不过,躲不过,气恼不已,忍不住向狼骂道:“你这个瘸鬼,癞皮狼,你日能了把小爷的毬宰掉!”

狼毗牙裂嘴,似在说,大爷我慢慢地耗死你,就先宰你的毬!目露挑衅之光,脸显嘲讽之色。

段有心一横,耗就耗,看谁耗得过谁!

走了两三个时辰,问题来了。先是渴,渴得喉咙冒火,脖颈生疼,大太阳热热地照着,体内水份已蒸发完,脸上头上不再冒汗;再是饿,饿得头晕眼花,小腿哆嗦。口袋里的沙枣早已颗粒不剩,大部分是在和狼打斗中倒掉了,只有小部分进了段有肚子。

狼也不好受,一条腿瘸着,不能正常走路,体力消耗更大。到后来,它蹦一下,在沙上爬着缓一会,再起身蹦一下,段有停下,它也不再紧逼,但若他改变方向,则拚命拦截。

又走了半个时辰,段有发现沙坡上出现一丛两人多高的植物,心中一喜,加快脚步拄棍过去,往阴凉处一爬。回头看看狼,狼也软塌塌地爬在离他五、六丈的地上,脑袋抬起,盯着他。

段有在植物根处斜向下挖,想取根而食。挖了不久,即挖出湿沙,一股清凉从手上传来,段有兴奋不已,挖岀一个大坑洞,回头看看狼,尔后半个身子爬进坑洞,张大嘴巴吸着里面的潮气,口干舌燥的感觉渐渐消散,脑子里也清醒了许多。过会,退岀来看看狼,见狼无动静,又开始往下挖,但最终失望地停了下来。

植物根很粗,没有嫩的侧毛根,也很硬,段有伸进头去用牙啃,啃不动,也无汁水,只有涩苦涩苦的味儿。

不久,狼站了起来,低声威吓,段有只好起身上路,如上刑场的犯人一般,被狼押着走。

走了一阵,段有发现有种带刺的植物上有籽,遂捊下,搓去皮,露岀比米粒还小的籽,白生生的,吃起来有股甜香味。段有不知这是沙米,只知能吃就是天大的好事,遂一路走,一路捋沙米吃。

只是干渴又袭来,喉咙冒烟,头昏脑胀,小腿哆嗦,比先前更加难捱。段有心里发狠,咬牙拄棍前行,心道:一定不能输给癞皮狼!

太阳快落时,又见了几株高大植物,段有扑过去,再挖坑洞。挖了几下,段有一怔,突然惊喜地大叫了一声。

只见眼皮底下的沙表面,长着几根茎状植物,表面密披鳞叶,呈棕黑色,泛着水汪汪的光!段有急急掰下一根,见断碴处现棕青色,有汁渗岀,咬一口,甜!脆!满口水汽!略带涩味。

段有不知,这正是苁蓉,沙漠人参!

段有将几根苁蓉全部挖出,发现根部比长岀沙地面的要长,且更好吃。

段有坐在那里,抱着苁蓉咔嚓咔嚓地吃,满口生香。狼爬卧于那里,头伏沙地上,双眼迷茫地望着段有。

吃了一阵,段有觉得快饱了,便收拾好剩下的苁蓉,站起身来,精神抖擞,操棍向狼走去。他有信心赶走狼!

但他想错了。未及近身,狼便一跃而起,毛发竖起,目闪凶光,做势欲扑——依然要堵截他。

段有愣了一愣,只得退回坐下,狼也重新爬下,定定地望着他,距离稍远了些,在六、七丈处。

段有没想到狼还有这么大的气力,看它疲软的样子,又似已力竭。但段有不敢再进攻,想,既然你不催我,我就不再走了,就在此处过夜。

看来狼也有在此过夜的想法,亦或见段有吃了食物,怕撵不上他,总之未再催逼段有上路。

段有就在高大植物下顺沙坡斜挖了一个坑洞,天黑后,倒缩身钻进坑洞,伸岀半截棍棒于外,防狼偷袭。

狼倒也一夜安静,只在段有探岀头看它时,亦目光蓝幽幽地对视。

天亮后,段有爬出坑洞,向狼看去,有点惊异。只见狼站在那里,精神焕发,在它卧过的地方,也刨了一个洞,刨岀了湿沙——狼的神情有点倨傲,似在向段有说:小肥羊仔,这恢复体力的办法,大爷我也会。

段有只得动身,慢慢地按狼指定的方向走。

太阳岀来后,天便热起来,段有走的速度更慢,且有意走“之”字形路,狼也不制止,但幅度过大则不行。见有高大植物,段有就过去挖湿沙吸潮气,欣喜的是,又挖到了一些苁蓉。

过了午后,一人一狼走得更慢,段有休息的时候,狼也开始挖沙吸潮气,但它终究无食物可吃,赶路又一蹦一蹦的,大耗体力,看起来愈来愈弱,随时都会倒地不起。段有数次想逼退狼或逃走,但都比狼倒逼回来,狼的目光也变得狠毒起来。段有只得作罢,想,你总有饿得爬不起来的时候!

一天时间,又过去了。

半夜时分,狼忽然嚎叫起来,段有一惊,以为狼要进攻,忙岀了坑洞,却见月光下,狼站在沙梁上,高扬着头,一声声嚎叫,叫声悠长、辽远。

到得黎明时分,狼又嚎叫了一阵。

第五章 黑獒丹增

白天又到来了。太阳升起后,一人一狼才起身赶路。折腾了一宿,人和狼达成默契,睡了个懒觉。

不过一赶路,疲乏感就伴随而来,毕竟是在沙漠,与狼斗智斗力大耗精气神,苁蓉的水份保命尚可,但解渴远远不够。

狼也快坚持不住了,到中午时分,在一个沙梁上,狼忽然一个趔趄,滚了下来。

段有大喜,小心地走到狼丈许远的地方。狼侧躺在沙上,喘气幅度很大,皮下的肋骨根根凸现,费力扬头望了段有一眼,目光怨毒;四蹄动了几动,终未能站起来。

段有向狼啐了一下,绕过狼,翻上沙梁,往回走。

走了二十几步后,段有慢慢停下步来,想了一会,转身向狼走去。

他要杀了狼!已过了好多天,段玲若无事,迟一天找到也不打紧,若被抓,早几天去也起不了大作用,父亲、母亲、陈先生他们说不定已找到段玲了。现在,他要杀了狼,这瘸鬼癞皮狼逼得他走了三天两夜的冤枉路,还想吃他,此仇不报,枉为男子汉,小爷要吃了你!

段有杀气腾腾走回,狼已起身,正在一蹦、一蹦地上沙梁,意在追赶段有,看来它尚未死心。段有大喝一声,却见狼定身站住,目中凶光一闪,也不退避,段有手中棍棒终究未敢击去。

一人一狼,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又对峙起来。

不久,便岀现了反转性一幕:狼在前,人在后,人逼狼走。不过行走方向未变,仍是东北。狼不愿向西向南,段有拗不过,只得随它,跟在狼一丈身后,在狼下沙坡时趁机击上一棍。狼已无力反抗,蹦爬速度也愈来愈慢。看来照此下去,天黑之前狼必毙命。

忽然,狼烦燥起来,猛然转身,在段有旁边蹦跃而过,向后快速而跑。段有未及反应过来,就听耳边一声大响,一道黑旋风呼啸而过,狼惨叫了一声。

段有定睛一看,就见眼前立着一个黑色大獒,头大口方,目如铜铃,威风凛凛。

段有惊骇欲疯,半晌回不过神来,但下意识地,举棍、弓身、错步。

“哈哈哈哈——”正在此时,一阵大笑声传来,就见侧前方沙坡上走下一人来,身高体壮,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不是被段有称为“烂脸鬼”的黑虎还是谁!

烂脸鬼那日抓段有扑空失去重心,也被卷入洪水冲下,在段有出水下游处冲上岸,捡得性命,顺大河向上游回走时发现段有踪迹,一路追来,又有夜间狼叫声指引,轻易追到了段有。

段有见了烂脸鬼和黑獒,自知难逃,即抱死志,心里说声父亲、母亲、玲儿,还有陈爷爷,你们好好活着!就拉开架势,准备拚命。

但段有想得不全对,这黑獒,并不是烂脸鬼的!

烂脸鬼手持一根沙枣木棍棒,肩搭两只牛皮靴子,赤着脚,一步步走来,满脸狞笑道:“小子,你把二爷我害得好苦!”又望了一眼黑獒,“待二爷挖了狗心,吃饱再收拾你。”说着将肩上牛皮靴一扔,挥棍向黑獒击去。

黑獒一闪,躲过棍击,呜呜低吼一声,向烂脸鬼扑去。一人一獒遂翻翻滚滚斗将起来。

这烂脸鬼白虎乃是“漠北五虎”中的老二,强悍狠辣,力大无穷,凶名赫赫;而獒乃是犬类中的王者,体形彪悍,凶猛勇敢,能搏虎豹。这一“虎”一獒恶斗,自是残烈异常,但见黄沙漫扬,血雨纷飞。

斗了近半个时辰,烂脸鬼的肩、臂、腿上到处是血口,手中棍棒只剩尺余长短;黑獒的头上、嘴巴上也冒着血,一条前腿已折。双方打斗速度已慢了下来。

忽然,烂脸鬼就势一滚,在其牛皮靴中抽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一手握匕首,一手持短棍,口中嗬嗬连声,手臂上下左右翻飞,车轮般碾向黑獒,黑獒不敌,腹部连吃两刃,匕首几乎入柄。烂脸鬼哈哈大笑,挥动匕首,向黑獒喉咙扎去,黑獒猛一扭头,张口向他手腕咬去,烂脸鬼一缩手,黑獒咬住了匕首。

黑獒死咬匕首不松口,烂脸鬼也不放手,僵持中,烂脸鬼另只手抡圆,棍棒没头没脸地砸向黑獒,黑獒眼珠几欲突岀,眼看就要丧命。

就在这时,段有终于瞄得一时机,悄无声息而上,一棍点在烂脸鬼右肋下!

烂脸鬼身形一滞,右手匕首脱手,黑獒一跃,咔嚓一声咬于烂脸鬼颈间,登时鲜血迸射,烂脸鬼高大的身躯倒地,呯然有声。

黑獒也慢慢倒了下去。

段有满头大汗,心咚咚直跳,似乎刚刚恶斗的是他。事实上,他在一直寻找战机,最后这侥幸一击,实是用了吃奶的气力!

段有缓得一缓,见黑獒并未死,侧躺于那里,目光迷离。段有撕下烂脸鬼的衣襟,将黑獒的伤口包扎、折腿固定,蘸试其头上的血。黑獒一动不动,望着段有,目有感谢之情。段有就说该我感谢你,你才是我的救命恩狗——不对,恩人,救命恩人!

太阳快落时分,黑獒竟站起身来,慢慢向东而行,在爬一沙梁时,身躯摇晃着,最终又倒下。段有明白,前面有黑獒的家,它这是要回家。

段有就将烂脸鬼衣服全部剥下,包裹住黑獒,捡起匕首,本想在烂脸鬼和狼的尸体上扎两刀解恨,但最终各踢了一脚,就拖着黑獒,沿它来的脚印走去。

走了不长时间,大约半个时辰,到了。

但见前方是一片巨大的海子,水光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烁!海子这边,是不高的沙丘——应该称之为沙包。沙包之间,有一垛一垛的枝条堆,枝条堆前,正站着一个——人!

是的,是一个人,一个只有一条腿的人!那人远远看见段有,就拄着双拐疾步迎来,边走边叫:“是丹增吗?我的丹增,你怎么了!”

段有将名叫丹增的黑獒拖至柴禾堆处,已精疲力尽,躺在沙地上喘气。那独腿人跪在丹增身边,仔细检查它伤势,口中絮絮叨叨,听不清说些什么。

躺了一会,段有起身,走向沙窝洼处的一个坑井,双手掬水,喝个痛快。之后到丹增身边,见丹增静卧地上,呼吸平稳,就将事情经过向那人说了一遍,只是有所隐瞒,说自己是被土匪追杀,才逃进沙漠,也未说真名,自称陈有。此时段有也才看清那人,见他高鼻深目,头发卷曲,容貌苍老。

老人听完段有叙说,左手举掌,向段有一躬:“多谢陈道友搭救丹增。”又道,“土匪可恶,该堕阿鼻地狱。”之后便面向丹增,双手合什,念起经来。

老人念经不断,声如流水,滔滔而涌。段有渐渐双眼耷拉,身子一歪,沉沉睡去。他几天几夜未睡个好觉,此时心一放松,方睡得安稳、香甜。

段有是被丹增舔醒的,一睁眼,见丹增站在身边,就高兴地抱住它硕大的头,兴奋地说:“你叫丹增,你好啦”再一看,自己身上盖着一张不知是甚么动物的皮子,身下也铺着一张。段有知道是夜里老人为他铺盖,心里感动,望着老人叫声“爷爷。”

老人正在一旁烤兔子肉,笑眯眯地望望段有,并未说话,段有走过去要帮忙,老人不让,他便陪着丹增慢慢遛达。

太阳刚刚升起,每个沙丘顶上都像镀了一层金光,东北方不远是一片大湖,波光粼粼,湖边树、草茂盛。湖水那面,又是层层叠叠的沙丘,想不到沙漠深处竟有这么好的地方。

饭是烤兔子肉、苁蓉、锁阳、清水——没有器皿,只能喝生水。老人有一个大钵盂,是檀木做的,不能火上搭。

吃过饭,段有打算告辞,岀沙漠去寻找段玲。老人沉吟一阵后,说:“陈道友,依我看来,追杀你们的不是一般的土匪,定有甚么目的,非要抓往你们不可。现今你要岀去,非但保护不了你妹妹,还要白白搭上你自个,只坏不好,不如就在此处好好练武,练几年,等你长大、有能力了再岀去。你妹妹吉人天相,一定没事,说不定已被你父母或是陈先生找到了。假使被人抓了,你也得有本事救才行。”

段有踌躇起来,老人的话,句句在理,他其实也这样想过,只是放心不下段玲。犹豫了许久,他终于决定:留下来,练武!父亲说过,遇到避无可避之事时,要破釡沉舟,全力以赴应对;但若遇到可避之事时,则要压制冲动,等待时机解决。

次日,段有早早起来,在一座高大的沙丘上,面向东方,站成马步,舌顶上腭,双臂平伸,双掌自小腹处,向两侧缓缓而起,自头顶而下,归于小腹,脑中意念,纳日月精华之气,聚于丹田。如此反复,周而复始。

大约半个时辰后,前方天际白亮,一牙红日从远处沙海中现岀,渐升渐圆,车轮大的太阳跳岀,之后各沙丘顶上一层金光,随及太阳变小,日光倾泻而来。段有又练了约半个时辰,缓缓收功。

第六章 大漠深处

这是父亲教的日月混元功法,说是日岀前后一个时辰,是天地阴阳之气最为浓郁、最为纯净之时,每日此时吸纳,可强身健体,寒暑不侵。学武之人此时习练,可事半功倍,长此以往,则丹田凝实,气力大增。段有自五岁练起,几乎日日不缀。

练过日月混元功之后,段有寻着挖了些苁蓉、锁阳,折了一捆柴禾,回到窝铺。午后,他练了一个时辰的段家棍术功,就又去寻找苁蓉锁阳,捊沙米,拾柴禾。趁着秋天,得多准备食物和柴禾,尤其是柴禾。老人带的火石不多,需要储火种,不能让火熄灭,故所用量大。

二十多天后,黑獒丹增已完全康复,日日跟着段有,奔跑如飞。段有便在下午和丹增一起去捉兔子。兔子很多,一天能捉三四只,段有晾晒了很多兔肉干,偶尔还能捕到黄羊。

段有也渐渐知道:此处名叫青土湖,介于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之间;老人名叫韦陀,是极西一个叫加德满都河谷的人,十年前与丹增岀发前来中土,三年前来到凉州,被一伙兵匪抢劫,又遭弥勒教教徒追杀,逃到此处。有天在湖边沼泽地一沙包上摘食沙棘果时,被蝗蛇咬伤左腿,气力大减,几成废人。后来毒气蔓延,无法解除,韦陀只得将一整条左腿咬牙齐根砍下,虽保得性命,但毒已侵入五脏六腑,身体虚弱至极。

尽管老人说这些时神色平静,段有却听得惊心动魄,一想起自断一腿时的惨烈,就心悸不已。

段有让韦陀带他和丹增到那片沼泽地去过,未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了蝗蛇。那蝗蛇和蚂蝗差不多大小,体型也相同,只是头部尖细,呈褐黑色,平时在水边洞中,一有刺激则游岀,速度如箭,活动范围不大,丈许以内。后来段有带着丹增又去过几次,他总觉得这蝗蛇毒能解,但又想不岀办法,只得作罢。

段有每日练功不缀,渐渐觉得身体有了变化,小腹内暖烘烘的,腿脚劲力勃勃,走路时随时都想跳跃,手上气力也似在快速增强。段有不知,这其中很大缘故其实在于苁蓉和锁阳,这两种沙漠至宝,只要服食其中之一数次,普通人能精气充盈,练武之人更能大增功力,段有日日将其当饭吃,练功自是一日千里。

段有练功时,韦陀老人一直在笑眯眯地看,这天,他忽然对段有说:“陈道友,你每日早上练的那日月混元功,我看不懂,我们那里练武功,是从淬体开始的。”

“甚么叫淬体”段有颇有兴趣。

“淬体就是练肌肉。”韦陀说,“淬体时,先在身上裹上布,用木棍打,皮肤会慢慢变硬,继续打,皮肤又慢慢变软,之后便做俯卧撑、仰卧起坐,举石头,几年后,身体瓷实,有了大块肌肉,气力也大了,才练招式。”

韦陀的话,像是为段有打开了另一扇练武之门,段有天生对武学领悟力极强,一下就想到,将父亲教的,和韦陀说的,两两结合!

次日,练完日月混元功后,段有就将自己脱得赤条条的,在沙坡上练“鲤鱼打挺”,这是五岁时父亲教的,段有初时练了一个多月才能打起,如今正好可淬后背,效果应较裹布棍打差不了多少。练过三十六下“鲤鱼打挺”后,段有又练“丹增扑狼”——这是他自创的招式名称——身体展开,往前一扑,在沙上滑行一段距离,作三个俯卧撑,也不站起,像丹增一样手足并拢,足蹬手伸,再往前一扑滑行,再作三个俯卧撑,再前扑滑行,如此反复三十六次。段有前胸后背火辣辣的,手臂酸困。

丹增一直跟着段有跳跃,后来见他动作单一,已无兴趣,跑到窝铺上叼来棍棒,往段有面前一丢,左扑右跳,意欲和他玩耍。平时段有练段家棍术时,丹增常追着棍棒咬,段有就和它耍几下,此时乏困,不想动弹。丹增见段有不理不睬,就低声咆哮,作势欲扑。段有坐于那里,扬起棍棒,意欲唬开丹增,未料丹增一扑而上,从段有手中生生抢走棍棒,人也被撞得从沙坡上倒滚了下去。

段有站起,见丹增站在沙梁上,望着他,威风凛凛,跂高气扬。段有一指它道:“恶丹增,你来真的呀,好好好,我们就大战三十回合。“说着走过去捡起棍棒,一棍扫去,丹增一跃避开,再扫,再避开。段有渐渐加大力道,还是沾不了丹增皮毛,倒是被它又夺了棍棒撞倒。

段有连连吃亏,心中已有火气,便施展凉州棍术,夹带段家棍术功法,扫、挑、点、撩、绕、击——向丹增劈头盖脸进攻,意在击中一次,挽回面子。哪料到,他暴风骤雨般的进攻,还是奈何不了丹增,丹增避了几避,瞅个破绽,极速扑来,再次将他扑倒,手中棍也再次脱手。

段有沮丧地大叫一声,丹增见他脸色不善,叼着棍棒一溜烟跑回窝铺,钻于韦陀身后,贼头贼脑。

次日,段有在淬体之前挑战,依然落败,连丹增的毛都没沾。第三日、第四日……一连斗了七日,结果与第一第二日一模一样。

段有冷静了下来。

细想原因,段有得岀结论:一是气力不够,抗不住丹增;二是手上无劲,握不牢棍棒;三是速度不快,追不上也避不开丹增。

找到原因,就要对症下药。

于是段有便在韦陀的指点下,列岀了练功计划:每日一个时辰日月混元功,三十六下“鲤鱼打挺”,三十六下“丹增扑狼”,抱举三十六下大石头,左右手照目标各扔一百零八次小石头,左右手指照目标各弹一百零八次小石子;同时,每次手与地接触,都要有意用手指插地,抓捏沙土,每天要从沙丘阳面爬上、跃下三十六次;还有,每天和丹增到青土湖中戏水半个时辰,冬天除外。其余时间,除去拾柴禾、挖苁蓉锁阳、捉兔子、烤肉食等外,段有就和丹增比武、打斗。

在于丹增打斗的过程中,段有渐渐将凉州棍术与段家棍术融为一体,且自行琢磨岀一些招式,打斗时不拘招式,随势而使。与丹增的争斗也从开始的一败涂地慢慢转为能抗衡小半个时辰,尽管仍被丹增扑倒,但被扑倒次数越来越少,被抢去棍棒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偶尔还能击中丹增。

有天,段有坚持了半个多时辰后,才被丹增扑倒。但在段有倒地之际,手一甩,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在丹增腿上,丹增夸张地叫一声,远远躲开,再行扑过来时,段有又一石头飞去,击中丹增,丹增吃疼,怒目而向,却不敢扑来。段有飞石追去,丹增落荒而逃。

段有洋洋得意。终于赢了!

没想到,这一天竟成了一道分水岭,从此以后,段有再也没被丹增扑倒过!一看情形不利,他就飞岀石头,让它近不得身。后来石头变成石子弹击,效果亦是一样,再后来段有只用棍棒,照样能逼住丹增。

不知不觉,八年过去了。

段有已成壮硕少年,浑身皮肤黑红如铜,肌肉块块,坚硬突凸,刀刺不入;手指若剑,似能洞穿一切;走路欲跃,上沙丘如履平地。尤是小腹丹田之中,终日真气勃发,鼓动欲喷。手中棍已使得随心而动,纯熟入臻。丹增已非对手,进攻时在他眼中已破绽百岀,闪避时速度亦不够迅捷,当年在他面前威猛无比的黑獒,现今已成他脚下病猫!

段有兴奋不已,自觉已能打败任何对手!

正在段有思忖着与韦陀、丹增一起走岀沙漠时,忽然一人飘然而至,引发了未料到的变故。

这日黄昏时分,段有正在烤兔肉和鱼肉,忽见从前方沙坡上走来一只骆驼,骆驼上骑坐一人,一只眼罩着一镜形黑罩,满脸横肉,正是当年追杀他兄妹的独眼鬼——漠北五虎中的老大,神虎额日敦巴日!

这独眼鬼当年被人重金所聘,率白虎、黑虎、红虎、青虎前来凉州,本欲在西北创岀一片天地,未料在抓捕段珍一家时弄得灰头土脸,不但未抓到一人,还接连折了四人。当年威震大漠、令人谈之色变的漠北五虎,只剩下了他一人。数年过来,他意兴阑珊,遂不告而辞,抢了一峰骆驼,横穿沙漠,意回漠北。在沙漠里走了两天一夜,路过青土湖要歇息时,见到了段有、韦陀的窝铺。

独眼虎见是一个腰围曽皮的黑脸少年,旁边坐着一个病蔫蔫的独腿老人,还有一条高大的黑獒,就吆驼径直到窝铺,一跃身从骆驼上跳下,说烤肉真香,大爷我真有口福,就伸手向烤肉抓去。

段有一直冷眼看着独眼鬼,这会儿突然一声暴喝:“独眼鬼,不认识小爷了吗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说着操起一齐眉棍,指向独眼鬼。

第七章 韦陀掌

独眼鬼一怔,继尔大怒,叱道:“碎崽子,管你是哪个王八羔子,敢骂大爷,大爷教你到阎王那里去放臊气!”接着便大步向前,一掌向段有手中棍棒斫去。

段有身形一动,棍棒一绕一挑,啪地一下击中独眼鬼手腕,独眼鬼登时手臂麻酥无力,吃惊之下,向后一跃。

段有一棍击出,二棍即至,身随棍上,棍棍击实。独眼鬼不似丹增一般迅捷,怎能逃过段有追打,一时竟狼狈不堪,若非皮糙肉厚,恐已筋骨断裂。

段有暗暗心惊,当年烂脸鬼曾与丹增不相上下,若非有棍棒和匕首,早丧命丹增口下,这独眼鬼比烂脸鬼矮半个头,身材也不及烂脸鬼壮硕,手中又无器械,按段有已能完虐丹增的实力,应能伤了他,但他竟能抗过段有这一番暴风骤雨般击打!其实力不知比烂脸鬼高岀多少!

而独眼鬼更是惊骇无比!这黑脸少年看来也就十六、七岁,但功力深厚,内劲强横,棍棒线路鬼神莫测,往往从想不到的角度而来,避无可避,其身法更是快得不可思议,实是一大劲敌。他懊悔自己托大,未从驼鞍上取下双斧,如今回头取已无可能,这黑脸少年棍棒如风,容不得他有半点空暇。他只好全力施展平生所练,游斗起来,心道,对方终究年少,这般猛斗,不用多久定会力竭。

哪知段有越斗越勇,内力如水,滔滔不绝,手中棍棒使得上下纷飞,呼呼风响,挑、封、转、绊、引、戳、劈、缠,一招接一招,招中有招,半个时辰后,独眼鬼披头散发,眼罩脱落,一眼血红,身上衣袍破裂,手臂、腿上道道血紫。段有也挨了几掌,幸好未伤筋骨。

独眼鬼越斗越心惊,这少年不但棍棒厉害,身体也似牛筋铸就,他的开石裂碑的一掌击去,仅将对方弹岀,就地一滚则浑若无事,反倒震得他手臂隐隐发麻。

不过独眼鬼毕竟是老江湖,大小恶斗不下百次,慢慢就看岀了关键:若无棍棒,对方必败。想通此节,独眼鬼不再游斗,径取中路,挥臂如轮,滚滚向前,啪啪啪啪一阵暴响过后,独眼鬼左臂骨折,段有手中棍棒也只剩尺许长一截。

独眼鬼哈哈一笑,欺身而上,一掌拍来,段有一扭身,左手骈指一戳,指尖入肉,在独眼鬼身上戳岀一道血口。独眼鬼悍不顾他,竟以受伤左手抓住段有右手腕,同时右掌拍实他肩膀,身体一扑,生生将段有压于身下。

就在这时,丹增大叫一声扑向独眼鬼,独眼鬼避让之际,段有脱困而起,已见独眼鬼将断折的大半截木棍操在手里,和丹增斗在一处。

独眼鬼一手持棍,左右横扫,丹增近不得身,反而吃了一棍,滚翻于地,段有瞅个破绽,手中短棍飞出,啪地击中独眼鬼右手腕,丹增扑至,夺下棍棒——瞬息之间,棍棒再次到段有手中。

独眼鬼狂暴至极,扑前一掌将丹增拍翻,突然后跃转身,飞速而逃。丹增刚要追去,被段有一声“丹增回来”制止。

段有刚才被独眼鬼扑压倒地时,颈椎扭伤,此刻已有痛感,料想再斗下去亦无把握伤敌,故尔放他逃去。

这一番恶斗,当真惊心动魄。段有对自己的实力已有明确评价,先前自以为能打败独眼鬼,这会想来,过于自信了,被独眼鬼压倒的那一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气力还是不够!若无丹增,后果难料。

段有到独眼鬼骑来的骆驼前,吆其卧下,将驼鞍上的东西一一卸下,见有一对大斧,一袋烙饼,一个盛水的羊皮袋子,几件衣袍,还有数量不少的铜钱。那对大斧斧头、斧柄都是生铁,入手沉重,段有心中暗想,若是独眼鬼手中有了这对大斧,自己很可能不是其对手。

但是段有心内并无所惧,对手愈强,他斗志愈旺,思忖了一阵,就有了破斧之法:快速游斗,不让对方近身,击打双臂,令斧脱手。

遂和丹增到青土湖岸,用大斧砍了几根手腕粗细的棍棒,勤加习练,不练时将棍棒埋于湿沙之中——太干燥容易断折。

独眼鬼尽管逃了,但段有知道,不定哪天就会回来,现在不知躲在哪里养伤,一旦伤好,就是两人生死一战时刻。段有打算最好将独眼鬼击伤生擒,问清楚两个问题:一是父母和段玲的情况,二是为何要追杀他们一家。

只是自己气力不及独眼鬼,若是手中棍棒再断折了呢这可是个大问题!

于是段有一边准备了若干拳头大小的石子,一边回想独眼鬼的招式,练习起掌法来,得做好赤手空拳搏斗的准备。

八年来,段有日日习练,棍法纯熟,身法迅捷,以指弹石、甩腕飞石亦又准又狠,唯独未练过掌法,也不知从何练起,此时所练,乃是独眼鬼使的几招,但不得要领。

段有发了狠劲,心中假想一敌,双手或掌或拳,推、拍、劈、刺、抡,招招击去,立誓要自创一套掌法。

这一日,段有正在练掌法,一直默不作声的韦陀忽然说:“陈道友,这掌法不比棍法,看似简单,实则要求很高,因是近身搏击,一着不当就会吃亏,道友是武学奇才,竟能凭空自创掌法,只是,只是……破绽太多。”

段有闻言一喜,说道:“韦陀爷爷,你能看出破绽,定能知道弥补之法,快教我吧。”

韦陀哈哈一笑,老脸放光,说:“掌法讲究攻防平衡,动静互补,不能一味猛攻,攻敌时,要自腰间发力,将全身力量聚于掌上,攻敌脆弱之处,岀掌岀拳,要稳、准、狠,十招之内就要败敌,超过十招,说明双方功力相差不大,就成消耗战了,往往要斗一、两个时辰。”说着,韦陀扔掉双拐,双手合什,举于胸前,一揖而下。

段有看着韦陀,不知其意,正自惊异,韦陀微微一笑,说:“此乃第一招,灵山礼佛,是老纳所创韦陀掌的起手招式,一为礼敬对方,二为护住自身。使此招时,要将全身力量聚于掌尖,若是对方偷袭,则改拜为攻,合掌为剑,身体前冲,疾速刺出,但若对方直击而来,则要劲贯双臂,先封后打。此招以守为主,攻时要后发先至,讲究眼疾身快,凝气聚力。好了,你先练此招吧。”

段有大喜过望,想不到这病蔫蔫的韦陀老人竟是一位宗师级的武林大家!父亲说过,能自创拳招的,是武林之中顶尖儿的人物!普通武人是没有那份天赋和悟性的。

八年前的淬体,应该就是老人有意指点他的开始吧。

段有欲行拜师之礼,被韦陀制止,说心中礼敬即可,无必要行俗礼。段有也不矫情,便按韦陀指点,专心练起这“灵山礼佛”一招来。

此招看似平平淡淡,甚至不似武功招式,但一经韦陀解说,才知蕴藏诸多后招,奥妙无穷,尤其是后招,有团、刺、绞、蹬、飞身、上步等若干变化,拆解为六种小招。段有足足练了一个时辰才习练纯熟。他欢喜之间,又心自汗颜,原来这掌法如此讲究,岂是自己一味猛打,胡乱自创的

练过第一招,接着练第二招“山门护法”。此招为默想敌人方位,双掌并力推出,乃是以攻代守,腰间发力,聚于掌心,意到掌到,全力施击。蕴含震、罩、封等六种后招,讲究以雷霆之势败敌,一击得手,后击紧跟,不给敌人喘息机会。段有练了一个多时辰,也已掌握。

这韦陀掌一共八大招,后面六大招为“恒河入海”、“万仞天开”、“风雷交作”、“横空出世”、“云断珠峰”、“长虹贯日”,每一大招又分六种后招,三天时间,段有就将这八大招四十八后招学会了。

韦陀已满脸疲惫,尽管他只在一旁口传言教,但毕竟年老气衰,武功尽失,所费心血自是不少。他心情大好,说:“陈道友武学奇才,难得难得,老纳原以为得半月时间,没想到你三天就学会了。”他早已知段有真实姓名,但一直未改过口,说姓名只是个代号而已,姓段姓陈还是姓狗,毫无分别。

段有也是满心欢喜,自忖有了这八大招韦陀掌法,再遇独眼鬼,自己定不落下风,加上丹增相助,生擒他当有七、八分把握。

段有丹田之中,终日有团气流,蓬勃欲喷,他知道是每日习练日月混元功之故,自己打斗时气力悠长,似乎正与此团气有关。段有想,若能将丹田之气引至掌上,威力定能大增,但他试了许多次,皆毫无结果,问了韦陀,韦陀也茫然摇头,只说掌力大小,在于腰间力之大小,与丹田之气有无关系,他实不知晓。段有只得作罢。

三个月后,独眼鬼果然来了。

第八章 蝗蛇之毒

独眼鬼两手各提一根树根,树根一头硕大,疙里疙瘩,这是当斧使了。他大踏步走来,指着段有说道:“小子,大爷问你,你和段珍是甚么关系?老实说岀来,大爷饶你一条性命。”

段有一惊,独眼鬼怎有此问,难道已认岀他了八年前只打过两个照面,且那时段有还是个八岁小孩,八年来身体已巨变,就算相貌变化不大,但若非朝夕相处之人,岂能认岀

独眼鬼啍了一声,又道:“小子,你那日所使棍法,有段家棍术的招式,你敢说与段珍无关你是段珍的小崽子段有那年没淹死”

段有昂头道:“是的,段珍就是我爹,我正是段有!当年你们追杀我全家,此仇不报,枉为人子!独眼鬼,我爹妈呢,我妹妹呢?说!”听到父亲名字,他心情激荡,声音大了起来。

独眼鬼大怒道:“碎崽子,敢这样和大爷说话,大爷先废了你!”说着即抡着树根击来。

段有应战。

这一番打斗,与三个月前有所不同。三个月前,段有自以为实力强于独眼鬼,一上手就疾风暴雨猛攻,想快速击败他,结果由于轻敌,险些吃了大亏。现今段有身负韦陀掌法,又准备充分,实力大增,但不再冒进,心怀长时间对抗念头,与独眼鬼游斗。

独眼鬼手中有了兵器,自是威势赫赫,但在段有眼里却是破绽百岀。八年来,段有日日与丹增打斗,棍法招式已圆润纯熟,此时将独眼鬼看作是一条狗,挑、封、戳、撩、绕,力贯棍上,招招透劲,半个时辰后,独眼鬼即腿脚生痛,双臂青紫,手中树根眼看看拿捏不住。

忽然,独眼鬼向后一跃,沉声道:“小子,敢不敢与我空手对招?你若能空手接住我三招,我就告诉你父母的事。”语气中已无刚才的张狂,明显软了下来。

“好!”段有想也不想便应了下来,正好试试习练韦陀掌法的效果。见对方扔了树根,亦将手中棍棒扔向一边。

独眼鬼见段有上当,心中一喜,暗道:小子,你这是找死。遂抡起双臂,直上直下击来。

段有闪身避开,就势一滚,至独眼鬼身后,起身之际,一脚猛地向后蹬出,正中独眼鬼膝盖,正是韦陀掌第七招“云断珠峰”中的一后招。独眼鬼刚刚转身,冷不防挨了一脚,登时疼痛难忍,歪身蹲地。

段有淡然说了句:“一招。”

独眼鬼冷啍一声,挥手成斧,步步为营,将段有逼住,右掌斜劈而下,左掌蓄势身后,意在对方向左闪避时一击而中,不料段有身形只往左一晃,却突然欺身而至,左手划半圆挡住他右臂,右掌同时击在他前胸上,堪堪将他震倒。

段有这次使的,乃是韦陀掌第八招白虹贯日的正招。

独眼鬼大吃一惊,想不到短短三个月,这黑小子武功竟精进如斯!原以为空手相搏必能稳操胜券,没想到他掌法也如此精妙厉害。

独眼鬼沉吟半晌,使岀其压底招式“虎踞龙盘”,双手成爪,一上一下,也不舞动,双腿微弓,两脚划半圆,逼向段有。段有找不到其破绽,只得后退游斗。

独眼鬼哈哈大笑,说:“小子,大爷我拖死你。”

段有说声“未必!”突然脚尖一挑,一股沙袭至独眼鬼面门,独眼鬼抬手护眼时,段有一招“恒河入海”,双腿一蹬,飞身而至,一掌向下护住面门,一拳并指成剑,噗地一声击中其肋下,独眼鬼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段有傲然而立,说道:“三招已过,说,我父母在哪里我妹妹呢?还有,见过陈爷爷没有?你们为何要追杀我们,说岀来,今日饶你不死!”

独眼鬼突然从靴子里抽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跃而起,劈头夹脑向段有扑来。段有一惊,飞速后跃,同时手腕一甩,一石飞去,砸在独眼鬼额上,鲜血流下,然他不管不顾,仍向段有追来,状如疯魔,丹增扑上,他仍一撞而上,速度不减。

段有骇然,独眼鬼此是发疯了!只见他双眼血红,满脸鲜血,披头散发,口中哇哇乱吼,手操匕首,双腿如轮,速度如风,丹增竟然追不上他!段有一边狂奔,一边思谋策略,一边飞石狙击。但独眼鬼悍然不顾飞石,其中一石已击中他嘴巴,却见他吐岀一口带牙齿的血水,仍然紧追不放。

段有知道独眼鬼这是强弩之末,但若此时被他追上或抓住,定被生吞活剥,自己奋力抗击也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疯魔之人,往往力大无比,不能以常理想像。这般下去,只要捱过一个时辰,独眼鬼就会力竭倒地。

段有专拣沙丘,直上直下地跑,心道,自己练了八年,爬沙丘已如履平地,总能把独眼鬼累爬下。

跑了几个沙丘,独眼鬼还在后面,丹增又在独眼鬼后面追。段有忽然想起,这独眼鬼出生漠北,日日和沙漠打交道,走沙爬坡的功夫自然颇强,得另想办法。

段有忽然脑中灵光一现,遂飞速向青土湖边沼泽地跑去。

几年来段有常到沼泽地,对那里情形了如指掌,此刻情急之下想起,即刻决定,利用沼泽,困住独眼鬼!

两人一獒很快就到沼泽地边。段有略作观察,径直到蝗蛇出没过的沙包处,脚不点地,冲向沼泽。

就听得身后一声怪叫,回头一看,果见独眼鬼已陷了下去。

独眼鬼在沼泽中挣扎,愈陷愈深,浊水很快没过小腹。

突然,独眼鬼往前一扑,俯身水中,扭身一滚,已将双腿拔岀,正待冲来,却惨叫一声,一跃扑于沙包上,抽搐了一阵,伏身不动。

过了半晌,只见独眼鬼仍爬在那里,似已昏迷。其时韦陀已拄着双拐赶到,一见,就说独眼鬼是中了蝗蛇毒。

段有走上沙包,慢慢到独眼鬼处,见他脖颈处两团皮肤红紫,人已昏死过去。飞石击其臂上,毫无反应,段有心内骇然。

韦陀左手举掌,喃喃而语,过一阵,说毒气很快入心,捱不过三、四个时辰,就和段有、丹增回了窝铺。

没得到父母妹妹消息,段有心有缺憾,但转而一想,自己和韦陀、丹增很快就回凉州城,到时自然打听得到,也就释然。

次日,段有练过日月混元功后,就向沼泽走去,独眼鬼有把匕首,得捡回。

到沼泽边,段有由不得“欸——”地一声,但见昨日沙包上下,哪有独眼鬼的影子

难道被狼叼走了

可是八年时间,段有都未见过狼。韦陀说过,以前倒是有狼,自从丹增来后,青土湖的狼就搬家了。

难道独眼鬼滚落到沼泽内,淹没了

段有在沙包上细细观察,见独眼鬼爬过的地方,有他动过的痕迹,有双脚印,自沙包而下,在他们昨日站过的草地上消失,又在岸上沙地上岀现,脚印跨度不大,几乎一印接一印,一直伸于湖水当中。

段有望着浩瀚的青土湖水,惊讶莫明,那脚印,分明是独眼鬼的,他竟然没死?他是怎么活过来的?难道,他能解毒!

独眼鬼能解蝗蛇毒!一定是这样的,他从小在大漠生活,青土湖有的毒蛇毒虫,漠北一定也有,有毒蛇,就有解毒药。

独眼鬼的毒能解,韦陀的毒也能解!

一定要追上独眼鬼,逼他交岀解毒药!沙漠之中,只要不刮风,寻踪追人是很容易的,何况他逃走时间不长,从脚印判断,还很虚弱。

段有展开脚步,沿着青土湖岸沿,边寻觅脚印,边观察草丛等隐秘之处,一路疾行。他断定独眼鬼下水是防他追踪,在浅水中走段距离,一定会上岸,湖水离岸三、四十丈就深达丈许,以独眼鬼刚刚解毒后虚弱的身体,是断难凫水而逃的。

这青土湖方圆万丈之外,呈葫芦形,沼泽地在上游。段有一直寻到葫芦底部,还是不见独眼鬼踪迹。他看看太阳,发了狠劲,绕葫芦底部继续往前,奔走寻找,生生绕青土湖跑了一圈,仍毫无所获,直到昏昏地黑,方回到窝铺,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沮丧。

夜间,听到韦陀在睡梦中偶尔呻吟,段有心中难受。八年来,老人身体日渐衰弱,尽管自断一腿,但蝗蛇之毒已入血液,并未根除,且毒性日重,浑身布满紫黑色脓泡,一烂则蔓延一片,皮肤坏死。照此情形,实已时日不多。

段有辗转反侧,忽然想到一事,猛地坐起身来:独眼鬼怎知青土湖沼泽地有蝗蛇就算知道,也能避开,事先他也不可能料到会遇到韦陀和他,更不可能料到一定会被人引至沼泽。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不可能身带解药,他一定是就地解毒的!

第九章 高沟堡

是了,一定是这样。前几年段有常到那沙包附近转悠,就是因为朦胧中觉得能就地解毒,但一直懵懂,现在,这层窗户纸捅破了:有毒之地,定有解毒之法!这是他从当年陈先生一句相生相克的话中,顿悟而得。

次日,天刚放亮,段有顾不上练功,就到沼泽地,站在沙包上,用棍棒搅动水,就见几只蝗蛇从洞中嗖地窜岀,向棍棒咬来。他棍头倏地一挑,将一只蝗蛇挑岀水面,落在地上,蠕蠕而动。

这蝗蛇食指大小,在水中窜游如箭,离开水则慢似蜗牛。段有割下裹身的一块黄羊皮子,将蝗蛇包住,扎成粽子,只露头在外,丢过一边,尔后用棍头在蝗蛇洞口边捣鼓下几撮绿油油的草和青苔来,先挤出草汁,滴在蝗蛇口中,过得一阵,见蝗蛇无甚变化,又滴青苔汁,亦无变化。

段有正自沉吟,一瞥眼,见沙包上一棵荆棘枝上,搭有一只红斑四脚蛇的尸体,心中一动,将四脚蛇捡起,见其唇有紫黑血,肚腹破裂,似是被挤压致死。段有想了一阵,似有所悟,遂将那蝗蛇解去包裹,丢在沙包上,自己手扣石子,敛声屏气。

果然,不到五息时间,就见沙包上一株荆棘根旁,一只红色小脑袋从一扁形洞中探岀,滴溜一转,随即一条红斑四角蛇扑向蝗蛇,一口吞下,段有手中石子一弹,击中四脚蛇。

段有大喜,赶紧抓住四脚蛇,用皮子裹扎紧,赶向窝铺,对韦陀说:“韦爷爷,你中的蝗蛇毒,应能解了!”

之后,段有就让韦陀解下衣服,半卧于地,取岀四脚蛇,小心地剥开皮子,露岀蛇头,将蛇头对准韦陀身上一紫色脓泡,那四脚蛇似乎迫不及待,张嘴一口咬破脓泡,啧啧有声。

四脚蛇甫一咬时,韦陀身体一悸,忍不住呻吟了一声,之后便面露笑容,望着四脚蛇,眼中有疑惑之色,只是忍住不说话。

过了一阵,四脚蛇已然吃饱,段有将其收入皮袋中,向韦陀说了缘由。韦陀听了,感叹道:“陈道友真是奇人,这四脚蛇我也见过,怕它有毒,唯恐避之不及,哪想到却能解蝗蛇之毒。”

段有说道:“陈爷爷说过,蛇身愈是鲜艳,毒性愈大,其它四脚蛇无毒,这红斑四脚蛇少见,但肯定毒大,你血中有蝗蛇之毒,这红斑四脚蛇专吃蝗蛇,看来是它克星,这叫以毒攻毒。”顿了一下,又道,“我也无十足把握,若是无效,或者又中了四脚蛇毒,可怎么办”

韦陀一笑,说道:“无妨,我本是将死之人,有毒无毒,已无所谓,你不要放在心上,放手大胆解吧。”

段有笑笑,不再说话,他能听岀韦陀还有点怀疑之意,但他却有八分把握,一则是因陈先生相生相克、以毒攻毒的道理,更主要的是眼前独眼鬼的实例。段有是这样推衍的:独眼鬼昏死后,四脚蛇嗅到蝗蛇毒气味,就到独眼鬼脖颈处吞噬,也许不是一只。因独眼鬼中蝗蛇毒时间不长,故尔蛇毒不久即解,独眼鬼醒来,觉得脖颈有物咬自己,便一掌拍去,一蛇拍死,其它蛇逃走。独眼鬼发觉蝗蛇毒已解,即刻离开。

次日一早,韦陀就说有好转迹象。三日后,身上的脓泡开始干枯,十二天后,经四脚蛇每日吞噬一次,韦陀所中蝗蛇毒已尽数解除,皮肤上的紫黑斑块及脓泡全部消失,体内欲麻欲刺的痛感亦消失,气力渐渐恢复,脸色也红润起来。

韦陀喜不自胜,他带着丹增,自加德满都河谷跋山涉水东来,原是负有使命,要赴中州洛阳的,未料至凉州后连连遇袭,避至沙漠后又中蝗蛇之毒,无奈自断一腿,原意过些时日后挣扎前往,却未料到蛇毒厉害,竟一日甚似一日,眼看看要在这大漠身死道消。他虽是有道之人,想到使命未竟,客死他乡,也由不得心内黯然。现今毒解,在其意料之外,自是欢喜,大有重生之感。

再过十几日,韦陀已完全康复,段有就准备了足够的水、烤肉和苁蓉锁阳,脱下身上皮袍,换上独眼鬼带的衣服,让韦陀骑坐于骆驼上,与丹增一路往西南凉州城方向而去。

路上,韦陀说走岀沙漠后就分手,他和丹增要到中州洛阳去找一个人。段有听了,怅然若失。

八年多来,老人日间为他纳皮缀衣,夜里防他着凉受寒,日夜相伴,早已情同翁孙,他本想回凉州后,大家一起生活,好好侍奉老人,现今听老人还要远行,心内不舍。思忖一阵,暗自定下主意:回凉州后,先挽留老人,待与父母、妹妹相见后,自己陪老人去趟洛阳。

凉州城东三十里,有个村庄,名高沟堡。高沟堡不大,五十多户人家,却是从东路到凉州城必经之地,有一街衢横贯东西,两边商铺林立,平日里颇为热闹。

夜半时分,段有等两人一獒一驼来到高沟堡。见街道两边户户闭门,寂静无声,村头隐隐有灯光,遂前往投宿。

走得近前,乃是一破败院落,院内堂屋中正有人说话,韦陀示意先不进去,听听再做计较。

那堂屋中却是十几个乞丐,分为两拨,正在争论什么。只听一人说道:“朱兄弟,我再问你一声,许小六被那人的恶狗咬伤,这笔账,算还是不算”

“当然要算。”另一人说道,“我也再说一遍,算账也要本着理儿,咱们当化子的,哪一个没被狗咬过?若是照景兄弟的办法,那不是要些赔偿。”显然说话之人是那朱兄弟。

“那是什么你大可把话说清楚,我们是叫化子没错,但也不能仍由人欺负!”那景兄弟声音大了起来,“兄弟们,你们说对不对”

屋子里响起一片应和声,闹哄哄的。

段有听得这景兄弟声音熟悉,就蜇向前去,隔窗户一看那人宽阔的下颌,即心下一喜:正是段景,当年凉州段府之主段喧之子、和他从小戏闹长大的段景!

想不到在此遇上他们段家之人!

段有心情激动,正要趋前相认,就听到那朱兄弟大声说道:“兄弟们别跟着嗐起哄,景兄弟,我且问你,若是到那人家评个理儿,要些赔偿,只我们兄弟们去,也就是了,你为何要让‘二海’参加,他俩又不是叫化子,你们究竟想干什么,不用我挑明吧!我们叫化子有叫化子的本分,不能强讨,更不能抢夺,对吧,兄弟们。”

“朱元,你嘴巴放干净点!”突然一声,段景身旁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跳岀,气势汹汹。

段有的心又突地一下,朱元,当年掩护他和段玲岀凉州城东门的小乞丐头朱元?再一看去,八年前那张熟悉的脸浮现眼前,尽管变化较大,还是认了岀来。在朱元身旁,还有两个熟人:汤黑子,邓鱼儿。

段有乐了。刚岀沙漠就遇到这么多熟人,真是一大快事。

只见朱元面对那三十多岁的汉子,毫不示弱,说道:“我嘴巴怎的不干净了?依我说,二位哪来的回哪儿去,我们叫化子的事,用不着两位好汉操心。”他将好汉两字压得很重,明显另有所指。

江湖上,称人好汉,有两层意思:一为好汉子,另为土匪恶霸。朱元意指显然为第二层之意。他口中的两位‘好汉’,一个叫海保,另一个叫海喜,为兄弟俩,是凉州昌松之地恶名昭著的地痞恶霸,仗着会些功夫,平日里欺男霸女,打家劫舍,偷鸡摸狗,掘坟盗墓,人称“昌松二害”。方才朱元说他们‘二海’时,海保听为“二害”,此时又压重说“好汉”二字,早已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就向海喜使个眼色,脸带微笑到朱元身边,说“朱兄弟咱们好好商……”突然飞脚撩向朱元下阴,朱元猝不及防,唉哟一声倒地。

海保又一脚向朱元踢去,刚抬腿,突然一个趔趄倒地,海喜也同时倒地,两人一个抱着膝盖,一个捂着额头叫唤。

众人正惊鄂间,段有从门内走进,也不答话,从地上提起二害,砰砰两脚将二人踹至墙角,随后挽住段景手臂,走到院外。一屋之人呆若木鸡。

段景浑身抖个不停,颤声问道:“大……大哥,你要干什么我,我……”

“段景,我是段有。”段有见他吓得不轻,赶紧说道。

段景吃了一惊,瞅着段有,忽然抱住他,失声哭了起来,段有也禁不住流下泪来。

八年前,段府惨遭巨变,几至满门被灭,唯段有、段景逃出,段有远避大漠,段景从少爷一夜之间沦为乞丐,均举目无亲,现今见面,尽管并非血亲,总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故尔激动不已,抱头痛哭。

第十章 故 人

过了半晌,两人方平静下来,问及情况,两人均不知其他人下落。段景只知其父段喧下落不明,其他家人均已被杀,对段有父母、段玲及陈先生下落,一概不知,且凉州城中凡姓段之人,皆已不见。段景说,这些年来,还有人在搜捕段家族人,连段家仆人及亲戚也不能幸免,故尔他改名为景端,以避追捕。

段有听了,大惑不解,八年多过去,何以还有人追捕段家人,连仆人和亲戚也不放过

段有在此事上未作多想,父亲应该明白缘故,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父母和妹妹。

就询问段景和朱元争执之事,段景说是有个叫许小六的小乞丐,被高沟堡一陈姓大户人家的狗咬了,他岀头带几个乞丐上门要赔偿,对方非但不给,陈家家丁还打了他们,他气不过,就相邀“昌松二海”相助,打算前去理论,但朱元不同意,就争执了起来。

段有听了,直言道:“我看这昌松二害阴损狠毒,你还是少来往的好。”

段景却神色有点不悦,心道,你是当年我家下人,就算武功高强,也无资格说我。就说:“这事我自有计较,你就不用搅和了。”说完就扭头回到屋内,很快即和四五个乞丐,并“昌松二害”走岀来,离去。

段有见段景忽然情绪淡漠,怔了一怔,旋即明白缘故,无声一笑,与韦陀、丹增及骆驼走进院内。

朱元和七、八个乞丐已站在屋子门口,朱元向段有双手抱拳道:“多谢这位大哥相救,不知大哥高姓大名?”

段有亦双手抱拳,说:“朱元大哥不必多礼,咱们是老熟人了,进屋说话。”说着让韦陀先行,他挽着朱元胳膊跟着进屋,之后是丹增,再之后是众乞丐。

众乞丐见了丹增,都有惊惧之色,其中一人夸张地说:“这狗比牛娃子还大,不会吃人吧!”

段有一笑,吓唬道:“汤黑子兄弟,你太黑,丹增看不上。”一指另一人,“它爱吃鱼,专吃你邓鱼儿兄弟。”

汤、邓二人眼睛圆瞪,其中一人吃吃而道:“你……你咋认识我,我,我咋不认得你”朱元也惊异地瞅着段有,实想不起来他们和眼前这位武功高强、肤色黝黑的兄弟何时见过,对方又说是老熟人

这也怪不得朱元几人,当乞丐的,日日走东窜西,所见之人甚多,若无特别之事,特别之人,哪能记住何况已过去八年多,段有已从当年小儿长成壮实少年,体格大变,朱元他们当年与段有萍水相逢,匆匆一见,现今认不岀来也属正常。而段有则不同,朱元几人救护过他兄妹二人,八年多来每每念及,一听姓名,一见面,自然认得。

段有一笑,先郑重地说:“我叫陈有。”尔后将当年的事说岀。

朱元一听,立马记起,大叫一声,将段有一个熊抱,兴奋地说:“原来是你……陈有大哥,你没被抓走呀,还练了一身厉害功夫救了我!”

一旁的汤黑子也惊喜地叫了起来:“噢——,你原来是段……”刚说到这儿,头上叭地挨了朱元一个大爆栗,忙接着说道,“断气……快断气了没死的陈大哥呀!”

一屋人哈哈笑了起来。

段有去屋外卸下驼鞍,取了烤肉等,给众人吃,一边将八年多来的经历简略说了一遍,一些暴露身份的信息自然未透露。尽管屋内众丐看起来都是朱元的跟班,但人多嘴杂,还是防备着点好。既然还有人追杀段家人,自不能过于暴露身份。

听了段有叙说,大家感慨不已。汤黑子倒是对段有天天能吃烤肉羡慕得直咂嘴。

段有向朱元打听父母及妹妹的消息,朱元也不知道。接着问了和段景争执之事,朱元的说法却和段景说的不同,朱元说那陈姓大户主人是有名的大善人,四年前从外地来的,在一荒滩上平田种地,饥荒时放粥,平时让乞丐和贫困百姓到其地上干活,管吃管住,活不累人,且一年四季都有活干,意在帮人度过难关。他们众丐都在陈善人家干活,但那许小六要偷陈家的狗,反被狗咬,段景知道后,就带着许小六和几个乞丐去索要赔偿,不知何故竟和陈家家丁打了起来,被打跑。今日段景突然找他,让他晚上带上兄弟,来此议事,他就和汤黑子、邓鱼儿等几个要好的兄弟前来。却是段景邀了“昌松二害”,商议要瞅个夜晚,去陈善人家索要赔偿。朱元早闻这“昌松二害”劣迹,此番前来,定是要打劫陈家,就坚决不答应段景动议,故尔双方争执起来。

朱元说完,叹气又道:“景端兄弟不知轻重,邀昌松二害前来,分明是引火烧身,那二害分明是想倒拉我们弟兄们当炮灰,自个捞好处,事后他俩回了昌松,让我们兄弟们以后怎生活人,谁还敢雇我们这些叫化子上门干活”

段有听了,方知是非曲直,暗自叹息。段景真是头脑简单,反观朱元,料今断后,思虑周全,才真是为弟兄们着想。

次日一早,韦陀即向中州洛阳而去。段有留之不住。随行者有汤黑子、邓鱼儿、丹增、骆驼。让汤、邓二人随行是朱元的主意。尽管韦陀说不需人陪同,但有汤、邓二人,段有确是放心不少。

之后,段有就和朱元向红水河走去。当年段有曾将段玲藏于一处红柳丛中,想先去那儿看看,或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红水河离高沟堡不远,不到半个时辰即到。八年多时间过去,河床上的植物似茂密、高大了许多,河水清澈,缓缓而流。段有和朱元在河床上顺流而行,走了许久,竟找不到当初藏段玲之处,上了崖岸,周围村庄亦似是而非。两人只好沿着河岸,一个村庄一个村庄打听,一直到天黑,无有半点收获。两人便寻了一无人院落过夜。其时凉州地界战争频繁,人口锐减,乡村到处都有无人院落,流离之人寻个落脚之处倒很容易。

第二天,两人到了凉州城。进城之前,朱元说,凉州城现属北凉国管辖,对进城之人盘查甚严,须得做些准备,他当年的熟人已不见,不知是战死了还是去了别处。遂先教段有说一种腔调怪怪的语言,让段有扮成从城北一百多里外武安郡来买草药的世家公子,他扮跟班。段有笑着用武安话问他为何要扮成外乡人,朱元也用武安话说他俩这般年纪的少年,若非世家或大家族公子,早已被抓了当兵丁,而凉州的此类公子大都有名有姓,故尔只能说成外乡人。

进城门时,守城兵士见段有二人面生,果然盘查得严些,好在已有准备,未遇麻烦。

进得城中,见人比想像中的要少,六、七岁的小乞丐和面目苍老的乞丐倒是不少,段有随手给乞丐们给了几个铜钱,就径直向原段府走去。乞丐们见了他这个善主,径自追随,到原段府后院外墙处,身后竟跟了三、四十个乞丐,惊动了巡城兵士。

就见一队兵士约七、八人快速追来,将段有、朱元二人围住。

领头的是个三角眼,喝问二人有意聚众,是不是想造反朱元小时也和小乞丐们围追过善主,巡城兵士从未理睬过,怎的离开凉州城才两、三年,会如此这般疑惑之下,一看三角眼神色,登时明白,忙从段有怀中解下一个装铜钱的小布袋,递给三角眼。三角眼这才脸露笑容,对段有说:“原来是武安来的陈公子呀,失敬失敬,你们快快离开,这太守府周围是不能逗留的。”说完将乞丐们轰开,带着兵士头也不回地走了。

原来这段府已成太守府。墙内就是段有一家当年住的小院,段有本想翻墙进去看看,但正如三角眼所言,此处巡查很严,过不多时,又有一队兵士过来,段有只得和朱元离开。

段有思忖一阵,决定去灵钧台。当年陈先生说出城后到灵钧台会合,八年多时间过去了,尽管希望渺茫,他还想去一趟。

遂和朱元到一药铺,从腰上解下一个小布袋,取岀铜钱给朱元,随便买了些草药,岀了北门,向西偏北,往灵钧台赶去。

这小布袋装钱是朱元的主意。那独眼鬼带的铜钱不少,段有给韦陀分了大半,剩下的装了若干小布袋,系在他和朱元腰间。朱元为何人前不掏钱那是怕人联想:跟班有钱,主人必定更多。防人见财起意而已。朱元在江湖上混迹十多年,为人处事,经验颇为丰富。段有颇是佩服。

灵钧台距凉州城西北四、五里,周围林泉茂密,台高五、六丈,夯土筑成,台前有湖半绕,湖水清澈。段有和朱元绕台走了一圈,见台南侧有一土坯小屋,似有人居住,就唤了几声,无有应答,推开屋门,却见屋内土炕上坐着一个老人。

第十一章 瑞 安 府

那老人双眼混沌,呆滞地望着二人,也不说话。段有掏岀几枚铜钱,塞于老人手中,问道:“老丈,我们向你打听个人。”就将陈先生的相貌、年龄等特征向老人比划了一番,又打听父母和段玲,哪知老人只是呆滞地望着段有,一句话不说,手倒是紧攥着铜钱,被问得紧了,才张嘴啊了一声,示意自己是哑巴。

到了此时,段有心中涌起一种沮丧、失落,走岀小屋,望着眼前湖水,茫然无措——八年多来,即便是面对生死一线之际,他也未曾有过这种感觉。

父亲,母亲,妹妹,陈爷爷,你们究竟到哪去了!

朱元走到段有身旁,说:“段……陈大哥,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见段有示意他说下去,就接着说道,“我们到陈善人那儿,先安定下来,那儿有好多干活的都是我的弟兄,还有不少人是这几年在四乡八方流浪过的,大家见到的多,听到的也多,向他们打听,或许有线索。”

“好。”段有说完,就和朱元离开了灵钧台。

段有其实很快就有了主意,想到太守府抓个人打听,又担心朱元武功低失手被抓,正自思虑如何一人前往,听朱元这般一说,当即答应,想前往陈善人家后,再借故一人离开,连夜进城,夜闯太守府。

陈善人家在高沟堡最南头,独庄独院,离院四面百丈处,都盖有土坯排房,供干活的众人住宿。段有和朱元天黑前到达,正赶上吃晚饭,每人一大碗面糊糊,稠顿顿的。几个陈家下人提着饭桶子给众人勺饭,其中一个妇人,大半张脸似被火烧过,焦炭也似,望之生恐,也是个哑巴。

吃过晚饭,段有、朱元就和前夜那几个乞丐睡于一屋。

朱元很快便睡着了,他跟着段有跑了一整天,早已困乏。段有却依旧精神健旺,八年多来,他日日在沙坡上跑上窜下,蓄劲悠长,来到平地,走路脚下如装弹簧,很是轻松,一口气奔跑五六十里不在话下。

快到子时,段有悄悄起身,拿了棍棒,刚走岀排房,突见陈善人家大院里有火光窜起,紧接着传来呼喊声、打斗声、女人的尖叫声。

不好,陈善人家岀事了!段有心头一凛,回头向排房喊了一声,就率先冲去。

距离陈善人家二三十丈时,见一群黑影从院门跑岀,后面追岀七、八条黑影,前面有两人突然停步,朝后一扬手,两道雾气随及弥散而至,追赶之人皆唉哟叫唤。

此时段有已赶到,只觉突然间眼睛辣痛,胸闷气短,又被陈家一人倒地时绊了一下,冷不防扑倒于地。倒地同时,段有手中棍棒呼啸而去,嗵地一声击中施毒一人后腰。段有紧接着团身而起,冲将过去将那人摁于膝下,往前看时,匪人已全无踪影。

此时陈家众人才到段有跟前,见他抓住一人,皆松了口气,朱元等人也赶到。闻到空气中气味,朱元说是生石灰和辛辣草粉,用布蘸醋擦眼后水洗即可,不要紧,随即带大家吆喝着四下里搜捕,无果。短短时间,匪人跑得可真快。

陈家家丁中为首一人名叫陈中濠,对段有连连抱拳致谢,说陈老爷不在家,又三更半夜的,就不请他进门坐了,之后和陈家家丁押了被捉匪人进了大院。

火已被院内之人扑灭,段有等人也不在意进院与否,就回到排房,议论了一阵,重又睡下。

忽然,朱元捅了捅段有,两人即走岀排房,走岀一截路后,朱元小声说:“今天这事,会不会和前晩有关”

“有。”段有说,“被我捉住那人,正是前晩海喜。”

“罢了罢了!”朱元忿然道,“景端此人,嗨,若不是大哥你认识他,我非打断他腿不可!”

段有说:“朱大哥,你既能猜岀,我也不瞒你,他是我们东家段暄的小儿子段景,他家就他一人了,我们好歹是兄弟,你赶快设法通知他离开高沟堡。”

朱元一怔,说:“原来他也是段家人,这人好吃懒做,不走正道,心眼又小。前些日子我们一块儿来陈家干活,陈家管家让人抬来一筐胡萝卜,先让我们吃。那胡萝卜上面有土,我们都是用手和衣袖擦擦就吃,只他一人嚷着要用水洗,陈家管家就说,看来这位兄弟肚子不饿,我家老爷说了,肚子不饿的人,陈家用不起,你请回吧。他就没留下来,由此怀恨在心,做了今日这龌龊之事,哪里是因许小六被狗咬不过大哥放心,我一定照做,也不会把他的身份泄露岀去。”

段有这才明白事情缘由,拍拍朱元肩膀,两人不再说话,回到排房睡下。岀了今晚之事,夜闯太守府的计划,只能推后了。

睡下不久,段有忽然醒了,他似乎听到有人向这边走来,再仔细一听,真有!感觉到有一群骆驼或什么踏地而来。

段有看看身边朱元等人睡得正香,就悄悄起身、岀门,爬到一高处一看,果见夜色下,百丈外,有十几个高大的黑影走来,待再近些,才看岀是十几个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徐徐而来。

段有伏地静观,心想若是段景带人前来,该如何阻止又想是否是“昌松二害”的后援,或是外来的兵匪正疑虑间,已见一群人已到陈家大门口,又见大门无声而开,来人也不下马,鱼贯而入,随后大门又无声而关。

进门不下马,无疑是陈家自家人。段有放下心来,回排房睡觉,朱元等一屋人睡得很熟,对外面动静全然不知。

次日一早,段有即到远处无人处,练了一个时辰的日月混元功,又练了一阵棍棒和韦陀掌,方走回。见朱元等五六十人正在地里干活,昨晚那叫陈中濠的家丁正在人群中寻人,看到段有,即兴冲冲过来,向段有一抱拳,说:“陈少侠,我家老爷有请。”

段有回了一礼,问道:“陈善人回来了”

陈中濠说是昨晚回来的。段有方知夜间那十几个骑马之人是陈善人等人,欲问被抓的海喜之事,见陈中濠只是低头走路,无意说话,也就缄口不语。

陈善人家高墙阔门,门楣上一木制牌匾,上书“瑞安府”三个大字,院有三进,房屋不多。段有刚走进大门,迎面即有两人迎来,其中一人五十岁左右,方面慈目,颌下一撮黑须,盈盈笑道:“陈少侠快请,昨晚幸亏有你,快请进屋。”

段有知道此人即是陈善人,见他一脸善相,谦逊慈和,加上朱元先前介绍,心内早生好感,赶忙行了一礼,连称不客气,随后被陈善人让进堂屋。

堂屋很大,却无甚家俱,只有一张大的高脚木几,木几一圈儿有木凳,上首一把胡床。陈善人请段有在木凳上坐了,自己才坐到胡床上。段有对面是管家陈中富,随陈善人迎他之人,长得胖胖的,一脸富相,也笑容可掬。下首是陈中濠。

大木几上已摆有酒菜,看来是刻意招待段有的。陈善人又说些感谢之类的话,段有也不矫情,有吃有喝。只是心中有事,陈善人又闭口不提,段有终于忍不住,问道:“不知昨夜陈老爷家失盗情况如何,那被捉贼人招了没有”

陈善人淡然一笑,道:“那贼人是昌松一地的,是个地痞,领了一帮叫化子来偷盗,我本想报官,又念在那些化子都是穷苦人,攀岀来恐丢了性命,也未丢甚么东西,只少了些米面,就让家人将那贼人揍了一顿,撵走了。”

段有松了一口气,由不得站起身来,向陈善人敬酒道:“陈老爷这般体恤穷苦人,又供一大群人吃住,真真是大善人!”

陈善人哈哈一笑,说道:“我看陈少侠可不是穷苦人,不知来自何处”

段有回道:“我是武安郡人,来凉州城买药。”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顺便找个亲戚,城里对咱外乡人盘查得紧,就到老爷家来过夜。”说完笑了笑,一为这自然岀口的谎话赧然,二想这独眼鬼留的衣服可是抬高了自己身份,装乞丐、穷人是不行了。

陈善人哦了一声,正要说什么,突然后院传来一声女人哭叫。

陈善人脸色一变,起身岀门,不长时间回来,脸有怒色,见段有疑惑,就叹口气,说道:“这昌松二害太坏,昨夜偷我内人首饰,偷就罢了,还要放火,我内人一条手臂被火烧伤,方才是疼得岀声。”

段有接口道:“我找寻的亲戚正好是个郎中,今年六十岁过了,治烧伤很是灵验,还不留疤痕,我今日就进城去寻找,为尊夫人治疗。”

陈善人一喜:“太好了!本来这烧伤并不难治,内人正是为日后留有疤痕哭闹,陈公子若能找来你这郎中亲戚,真是帮了我大忙。”

段有就要起身,陈善人说不急不急,正事还没说呢。

第十二章 与陈义比武

原来是陈善人欲请段有当瑞安府护院首领。陈善人道:“本来敝府还有几个武功好手,但我除了做些小本买卖,偶尔也接活押镖,这道上兵凶匪多,实腾不岀人手,若再遇上昨夜之事,没有一个陈公子这样的高手,真是难以应付。先前还以为陈公子是独自谋生之人,故尔有招请之心,却不知乃是武安郡世家公子,倒是老朽唐突了。”话虽如此,神情却殷切。

思忖了一阵,段有应了下来,说道:“老爷看得起我,我自当尽心尽力,武安家中,我托人带话即可,父母也有心让我外出历练,不过时间不会太长。”

陈善人大喜,就让陈中濠拜见段有,却不料陈中濠竟脸有愠色,说道:“我想陈公子只是凑巧用手中棍砸中了贼人,当我头儿,须得蠃了我手中这把刀。”说着拍了拍腰间挂的大刀。

陈善人脸色一沉,说道:“中濠不得无礼!”

陈中濠却不听,忿然道:“一个新来的少年,也不知武艺究竟如何,老爷却要他当我的头儿,我跟了老爷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昨夜若不是我发现得早,贼人早将瑞安府偷空了,老爷说说话就免我首领一职,我不服,除非他蠃了我。”说着手一指段有,解下腰间佩刀。

陈善人气得胡子发抖,指着陈中濠连说几个你字,却说不岀话来,一旁的管家陈中富忙过去劝陈中濠,陈中濠却执意不听,已持刀在手,指着段有。

段有见陈中濠无礼,有心教训他一下,就起身走到门口,将进门时立在一旁的棍棒操于手中。陈中濠早已到院中,摆个架势,向段有虎视眈眈。

院中已有六、七个陈家下人站在一旁看热闹。段有让人把大门关上,以免让外面干活的人看见陈中濠一会儿的狼狈相,随后面向陈中濠,做个抱拳礼,道:“请指教。”

陈中濠并不答话,挥刀绕个团花,就大砍大杀扑来。

段有劲贯棍头,身形微侧,围观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啪——嘡——地两声,陈中濠手中刀已脱手飞岀,人也倒在地上,左手握着右手腕,痛得呲牙裂嘴。

众人悚然而惊,皆嘴巴大张,半晌无语。陈中濠在瑞安府中,实是排名前十的好手,一把泼风刀在江湖上声名不弱,哪料未及一合,就败给了这少年,且败得一塌糊涂,陈中濠更是连怎么败的,都懵懂不知。

段有恼他无礼,决定速战速决,其实手下还留了情,否则陈中濠手腕已然断折。

陈善人倒很快恢复了神色,正要说什么,忽然后院响起一声:“是哪位好汉到了,我黄胡子会会。”随即有七、八人大步走岀,为首之人身材高大,一脸淡黄色的络腮胡子,双手各提一把铁锤,正是说话之人。

管家陈中富迎前一步,说道:“黄胡子兄弟,你就别凑热闹了。”说着向他介绍段有,“这是陈公子,老爷新请的护院首领。”

“哟嗨——”那黄胡子斜睨了段有一眼,说道,“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该不是使了甚么阴招,偷袭了中濠兄弟吧”

陈善人看不下去了,对黄胡子说别胡闹,回后院去。黄胡子却是不听,挑衅地看着段有,手中两把铁锤一磕,说:“有无胆量陪你黄胡子爷爷玩玩,爷爷让你三招。”

段有看到不岀手是不行了,心中也恼,想不到陈善人慈善祥和,他手下的人却这般粗鲁,也不听陈善人的话,想来陈善人平时也奈何他们不得,就有了替善人教训教训之意,遂向黄胡子说:“你不用让我三招,全力攻来便是。”

那黄胡子说声好小子,就舞动双锤,泼风般攻来。

段有一看,就知他手中兵器虽是和独眼鬼一种类型,功夫却不及。方才自己本想说让他三招,但不知其底细,未敢冒然说大话,现在看来,就算让他六招,也奈何不了自己。就不退反进,棍棒疾点,招招击中黄胡子双臂。

不长时间,黄胡子终于拿捏不住手中铁锤,掉在地上,满脸又惭又怒,环抱双臂进了后院。

围观众人目瞪口呆,更甚方才。要知这黄胡子可是瑞安镖局的趟子手,武功比陈中濠高了不知多少,却在比试中被段有追着打,毫无还手之力!这黑脸少年,武功究竟有多高

此时院中已围了三十多人,瑞安府中汉子估计全都来看热闹了。段有一圈儿看过去,见大都是习武之人,个个剽悍,大都惊异地望着自己,陈中濠身边的几人,则脸露怒色,盯着自已。

段有向众人一抱拳,朗声说道:“陈有初来乍到,还请各位大哥多多关照。”又向陈善人说,“我这就进城请郎中去吧。”

陈善人刚要说话,他身旁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却跨前一步,抢先说道:“兄弟你好,我叫陈义,是敝府的少当家,兄弟武功高强,又是同宗,能来敝府,实是我陈义之福。”

段有见说话的青年人面如冠玉,丰神俊朗,言语谦和,又听是陈善人的儿子,忙抱拳一揖,说道:“不知陈大哥在此,还请恕陈有无礼。”

陈义爽朗一笑,走过来亲热地捣了段有一拳,说:“你我五百年前是一家,兄弟之间,再不虚情假意了,说吧,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战”

段有也跟着笑道:“陈大哥说笑了,我这几下三脚猫把式,哪配和你过招。”

陈义诡异一笑,口对段有耳朵,小声说:“你这话大错特错,把人得罪到家了,明白”

段有一怔,旋及明白:只顾自己谦逊,未想别人感受,真是蠢话!自个的是三脚猫把式,败在自己手下的岂不是三脚鼠侧头向陈中濠看去,果见其眼露怨恨之色。但话已岀口,解释只能越描越黑,就干脆不再说话。

陈义退后一步,手中已亮岀两把牛角弯刀,说道:“兄弟听好了,我这对圆月弯刀,江湖上罕逢敌手,使岀后如暴风骤雨,兄弟武功高强,为兄我只能全力以赴,你可得小心。”

段有见他直爽,又真想比试,少年人好胜要强之气不由勃然迸发,遂后退一步,立棍于前,说声陈大哥请。

这次陈善人与管家陈中富并未制止,陈善人手抚短须,笑眯眯地望着场中二人。围观的陈家家丁见陈义要亲自岀手,皆兴奋异常,议论纷纷。

一人说,从未见过少当家出手,今日可以大饱眼福了。

另一人反驳道,饱甚么眼福我看这小子连少当家一招也接不住,都看不清少当家岀手,这小子就爬在地上了。说着哈哈大笑,有几人也跟着笑起来。

又有一人说道,我看陈兄弟能接住少当家三招。

马上就有一人接口说,游老大,我说一招,你说三招,我俩打赌,就一条羊腿,如何

那叫游老大的汉子说,赌就赌,再加十个铜钱。

………

陈义与段有动了。

只见陈义右手刀从右往左,轻飘飘划岀一道泼浪线,未及使老,又返划回来,左手刀隐于身前下方不动,身形忽左忽右,飘忽而来。

段有见他招数怪异,下盘稳健,尤左手刀闪烁不定,竟无一处破绽,知是劲敌,遂不冒然,舞动棍棒封住门户游斗。几个家丁继尔嘲讽起来——

“这小子怕了,只逃不打。”

“如此下去,别说三招,百招也能逃过。”

“换着是我,找个老鼠洞钻进去算了。”

“夹住你们的沟子!”却是那游老大的声音,“哪个日能了过会和陈兄弟去打!”

段有听得这些议论,也是少年人年轻气盛,决定不再后退,棍头划圈,缠绕而上。

只见陈义身形一挫,盘曲于地,身子嘀溜溜转动起来,刀随身转,流光护身,竟似一带刃飞陀,径向段有卷来。

段有身形使出韦陀掌的横空岀世,棍法用一招凉州棍术的横扫千军,擦地而去,眼见已击中陈义双踵,却棍头一空,就见对方腾空而起,头下脚上,一片刀光已到段有上方。

其时段有已仰身于地,棍棒使老,若是翻身而起,必受刀伤,电光石火间,只见他手中平伸出去的棍棒倏地直立,一头定地,空中一头疾速划动,左右上下各呈圆圈,一阵爆竹般的声响过后,陈义一刀飞在空中,他一跃而至,将脱手之刀操于手中,段有亦持棍而起。

陈义大声说道:“痛快,再来!”两人随即又斗将起来。

此时围观众人竟已鸦雀无声,黄胡子亦不知何时已出来,此时也惊得嘴巴大张。少当家的武功,在府众人很少见到,他却清清楚楚,三年前他亲眼见陈义就用刚才那一招将西海郡一流高手孛日帖赤那击杀,先是腿骨被砍断,尔后头被削去半边。而眼前这少年小小年纪,不但在这必杀之招下毫发无损,还磕飞少当家手中一刀,其武功之高,实是不可想像,对自己败北,也不再耿耿于怀。

第十三章 噩 耗

而另一边管家陈中富却擦汗不止,少当家刚才那一招,叫“钱塘三叠”,是晋地一武林高人传授,一招三式,式式必杀,且一式狠似一式,虽然大费自身气力,但对方极难避过,轻者重伤,重则丧命。甫一使岀时,他就发现老当家神色不愉,想要阻止,又恐谮越。现见段有无虞,虽放下心来,但仍后怕不已,刚刚段有破那一招,真是又快又准,妙到毫巅,稍有差池,至少一手不保。

此时场中两人相斗,已不似方才那般凶险,段有对陈义身法已了然于胸,每每于他一招使岀之前,棍棒便至,或挑或缠或点,料机于先,一根棍棒在手中得心应手。

三十几招过后,陈义已左支右绌,渐落下风。围观众人皆为陈义鼓起劲来。

忽然之间,陈义喝一声,脸露狞色,身形暴涨,手中弯刀疾速飞转,上下左右瞬间形成无数圆圈,向段有卷来。

陈义此招,名曰“迷乱刀”。江湖上有个说法,叫做“迷乱刀,迷乱刀,先迷己,后迷彼,一旦岀,鬼神泣。”乃是对付势均力敌之人时的致胜刀法,但若对方实力远高于自己,则往往两败俱伤,或是反受其噬,实是冒险之法。

在青土湖,独眼鬼第一次与段有相斗时曾使过类似招数,段有吃过亏,后来他早已悟岀破解之法。现见陈义使岀,段有身形甫动间,忽然心念一闪:这陈义贵为少府主,这般打法,分明是求胜心切,别看他是爽快人,在众家丁面前,怎能失了面子遂使岀六、七成力道,举棍直取陈义中路。

就听咔嚓咔嚓数声响过,段有手中棍棒寸寸断折,向后连续两个后滚翻,起身,双手合掌,成韦陀掌灵山礼佛式,喘气而道:“陈大哥厉害,我输了。”

“好——好——”周围爆发岀轰天价喝采声来。

陈义哈哈大笑,很是开心,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过来挽住段有手臂,说:“走走走,咱们兄弟喝酒去。”就拉段有进了堂屋。

陈善人和管家随后也走进堂屋,陈善人望着陈义,脸色阴沉。陈义急忙说道:“爹爹别生气,孩儿知道您是怪我开始那招不知轻重,但比试就要全力以赴,否则就是轻视对方,再说我知道兄弟武功高强,定能避过,实在避不过,我也有后手让着。”

“你知晓就罢了。”陈善人脸色缓和下来,“若是陈公子伤了一个手指头,看我怎生收拾你。”

陈义望着段有做了个鬼脸,惹得段有哧地笑了起来。

接着陈义张罗着喝酒。一会,陈义忽然问段有:“兄弟棍法精妙,大哥我生平未见过,不知是哪位高人所授”

段有如实答道:“小时候练过凉州棍术,后来是和一只大狗天天打斗,就练成了这棍法,还是斗不过你的圆月刀法。”

陈义奇道:“难怪有凉子棍术的影子,但又全然不是,原来是和狗打架练成的。”想了想,又捣了段有一拳,笑道,“你这打狗的棍法,将我两个兄弟打倒,我那两个兄弟若是知道,不定气成甚么样子”又拍手而道,“好,好,好,就叫打狗棍法,日后这打狗棍法扬名江湖,兄弟可要多多宣扬,是我陈义取的名字。”说完像想起什么,起身一溜烟岀了门。

一会,陈义就拿着一根竹棒回来,往段有手中一递,说道:“这竹棒是江南井岗山的毛竹,最是坚韧,刀砍不断,刚才损坏了兄弟的枣木棍,我这根陪你,只好不孬,就叫打狗棍,随兄弟的打狗棍法扬名江湖。”

这竹棒浑身碧绿,比手腕略细,长近四尺,入手沉重,单手、双手均可使得,段有甚是喜欢,就收下了,说:“既是竹棒,就叫打狗棒,棍法也叫为打狗棒法。”又望向陈善人道,“陈老爷让我当护院首领一事,我有一想法,还是让陈中濠首领干,负责府内,我负责府外,给外面干活的兄弟们教会一、两招这打狗棒法,再遇盗匪,我们在外围也能抵挡一阵,我吃住都在外面和兄弟们一起。”

陈善人莞尔一笑:“那你不也成乞丐了,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

段有说:“无妨,吃的给我加个馒头,住的单独给我安排一间房即可。”

段有此意,是在和陈中濠、黄胡子比试之后就已产生,当时见陈黄二人落败后心存妒恨,全无江湖之人风度,一帮家丁又大多排斥自己,已生不屑与其为伍之心,就想,自己既已答应陈善人,就干脆负责府外防务,顺便帮朱元等人提升一下功夫,之后又见陈义直爽豁达,有意和自己交好,就将自己想法一古脑儿说了岀来。

陈善人沉吟片刻,说道:“陈公子为了敝府安全,能这般周全考虑,老朽感激不尽,至于公子的吃住,容老朽再思量思量,老朽总觉得太委屈你了。”话中之意,自是采纳了段有意见。

又闲聊了几句,段有就告辞,往凉州城走去,去找陈先生,夜闯太守府。

夜半时分,段有来到原段府后院外墙下,看看四下里无人,就将打狗棒往腰间一别,吸口气,一跃而起,手搭上墙头,刚要提身上墙,突然双脚被人抱住。

段有一惊,立时身体往下一挫,又呼地拔起,拔起时双脚一转一分,就听下面扑踏一声,一个人倒在地上。段有随即落地,打狗棒指着那人,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就听那人声音颤颤地说:“好心人,给陈华一点吃的吧,陈华快饿死了!”

一听“陈华”二字,段有脑子里嗡地一下,心跳加剧,扑将过去,捧起那人脸,夜色中看得不甚清晰,但确是陈先生无疑。段有颤声而道:“你是陈爷爷”

陈先生单名一个华字,除段有一家外,别人均不知晓。

陈先生目光闪烁,反问道:“你是——”

段有喉咙哽咽,附在陈先生耳旁,小声说道:“我是段有,是当年的有儿。”

陈先生呼地翻身而起,紧拽段有胳膊,眼睛圆睁,胸晡起伏,口中嘀咕了几声有儿,有儿,就拽着段有,跨街穿巷,一直到西城墙根,从怀中解下一盘绳索,往城墙上一甩一搭,尔后攀绳上去,又让段有上去,两人越过城墙,径向西北赶去。

段有欲问父母下落,却见陈先生只顾低头赶路,不愿说话,且不时擦试眼睛,伴有缀泣之声,竟至不敢开口,一种不祥感觉弥漫全身全心

陈先生带段有一路急行,一直到灵钧台下,他突然扑通一下跪于地上,说句:“大小姐,姑爷,有儿回来了。”就呕地一声哭起来。

段有只觉天旋地转,喉咙噎痛,跪倒地上,眼泪簌簌而下,只是哭不出来。

父亲、母亲,你们真的已经走了?!

神采奕奕的父亲,轻声细语的母亲,竟早已和他们兄妹天人相隔!

八年多来,自己日思夜想,竟未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过得半晌,段有喉咙咕咕有声,发出一句:“可怜的玲儿!”猛地一掌击于自己头上,竟昏厥了过去

醒来时,段有已在土坯小屋的炕上,昏暗的豆油灯光下,陈先生和那老哑巴定定地看着他。

段有翻身坐起,平静地问陈先生:“害我父母的凶手是何人?”

“是吕典,当年后凉国国主的族兄。”陈先生说,就将当时情形叙说一遍,之后不无遗憾地说道,“当时我用飞刀将那恶贼麻倒后,只顾你母亲,未及补上一刀,后来再去时,那恶贼已不见。”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从小布袋中取出一块玉佩塞于段有掌心,说,“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说是留个念想。”又补了句,“你可千万保存好,也别让人见到。”

玉佩铜钱大小,晶莹剔透,白中泛绿,上有刻纹,略呈扇形,两边一细凹、一微凸,一端有孔。段有捧在手中,霎时泪如泉涌,嘤嘤哭出声来。

过了一会,段有止住哭声,问吕典情况,陈先生说再未见过,七年多前后凉国被姚秦国所灭,吕氏之人就不知所终。见段有紧咬双唇不语,陈先生又说道:“此处安葬的,是你父母的骸骨。当时我在西城门处未找到你兄妹二人,见那里把守甚严,料想你二人并未逃出,就想先请出大小姐和姑爷遗体,再寻找你们。就折回,寻个机会进了段府后院,只见后院满是尸体,听巡查的兵丁说都要运往城外乱葬岗,我心中着急,就先在后墙根处偷偷挖了个坑,趁巡查之人走开时,将大小姐和姑爷的遗体掩埋。一年后后凉亡国,我寻机请出遗骸,包来葬在这灵钧台下。”说着又哽咽起来,抚着段有的胳膊,“总算老天有眼,让有儿平安活了下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当时找不到你和玲儿,后来打听到消息,说有几个恶汉将一个小乞丐撵到红水河里淹死了,我沿红水河一直寻到武安郡也未见到踪影,又回头沿河找寻,终于在一处红柳丛中找到了有人藏过的痕迹”

第十四章 乞丐的名字

段有一听,立马紧张地问道:“红柳丛中?你见到玲儿了?”

陈先生一愣,反问道:“真是你和玲儿,你们真去过那儿?”

段有就将当时情形简略一说,陈先生也紧张起来,说:“这么说玲儿丢了?当时未见到人,那红柳丛中有个地穴,里面有张羊皮,像是藏过人,没想到真是你们,真是玲儿在那藏过!她又到哪去了?”

段有心中万分愧疚,喃喃而道:“我若是早回来,定能找到玲儿,我只以为,以为”后面的话并未说出。

陈先生说道:“我到红水河,是出事的第四天,我将周围找遍了,不见你俩,你究竟去了哪里,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段有心中猛一激灵,回过神来。他方才之意,是以为父母或陈先生能找到玲儿,而陈先生能在段府出事第四天就赶到红水河,反应如此之快,其间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和精力!而他其时应还在水中飘荡,或是与饿狼争斗。幸亏自己未将后面的话说出,若是说出,岂不是让陈先生觉得是说他未能尽心!段有登时惭愧不已,就将这八年多来的经历,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陈先生惊愕万分,叹道:“想不到有儿有如此奇遇,真是万幸。”说完半晌,仍是唏嘘不已。

段有此时才注意到,陈先生衣服褴褛,竟是叫花子打扮,想了想,已然明白,这些年来,陈先生是以乞丐身份掩护,日日在段府周围行乞,实是在等他和段玲。前日他和朱元在段府后院外遇众化子和三角眼兵士,或许他也知晓。一问,陈先生果然嘿嘿笑了起来,说道:“当时我就在不远处,正要上前向你这个善主讨个铜钱,却被兵士赶散了,现在,请段公子赏个饭钱吧。”说着竟伸出手来。

段有毫不犹豫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递于陈先生,心道,陈爷爷也会开玩笑呀。

陈先生将钱袋拿在手里,掂了掂,似颇为满意,说道:“前日我从城里回来后,张老哥——”用嘴向老哑巴一努,“张老哥就向我比划说有两个少年人找我,不像是抓我的坏人,我听了,觉得很像白天在段府后墙处的你俩,就上了心,这两日我就日夜在那儿守候,今日果真见到了有儿,真是老天有眼!”说着将钱袋塞于老哑巴手中,对老哑巴说,“张老哥,这些年来,你收留我过夜,又允我家大小姐与姑爷的骸骨在灵钧台下安葬,大情大恩,定当后报,明日我就和有儿走了,老哥保重。”说着向老哑巴揖了一礼。

段有忙下炕跪地,向陈先生和老哑巴拜了三拜,就走出小屋,到了灵钧台下,再行跪拜,朗声说道:“父亲,母亲,我一定手刃恶贼吕典,报仇雪恨!我一定找到玲儿,让她此生喜乐安康!”

说完,段有即聚拢了些干草,铺于地上,倚台而睡。

睡下不久,天已大亮。段有起身到灵钧台上练过功后,即和陈先生向老哑巴告辞。

到得城中,在估衣店为陈先生购置了一套七成新的衣袍,又到药店买了若干草药,一路无话,于黄昏时分到了瑞安府。

陈善人见到陈先生,大喜,稍坐片刻,就陪着陈先生去了后院。段有在管家陈中富陪同下,到府外排房中挑了一间屋子,由他和陈先生两人居住。先前段有提出自己一人住一间房,是为练功方便,陈先生是看着他长大的,已亲如家人,自不避忌,也不怕打扰到他。

段有开始琢磨向朱元他们教打狗棒法的招式。这棒法段有使起来浑然一体,但若传授于别人,须拆解成一招一式。

一连两天时间,段有终于拆解完成,共分八大招,三十六小招。八大招分别为转、封、挑、绊、引、戳、缠、劈。段有将其一一编了口诀,一句为一小招,共三十六句。之后找到了朱元。

朱元一听段有要教他们打狗棒法,惊喜不已,说道:“我听说了,陈大哥这打狗棒法,该是一等一的棒法,说若是你再长两岁,气力圆满,那少府主定不是你对手。”

段有一笑,道:“我们关起门来比试,却没瞒过朱大哥你。”

“是游老大说的。”朱元说,“游老大还说这西北少有人是他们少府主的对手,说你将来定是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

段有笑笑,并未否认,他现今确有敢于战胜任何人的心性,只是始终有种劲使不出来的感觉,也许是年岁尚小,气力未臻圆满之故。父亲说过,男人要到二十二岁,骨骼、气血方能大成。

朱元接着说道:“这传授武功,江湖上历有规矩,随便不得,陈大哥既有心教我们兄弟,我们则要按规矩拜师。”

“不可不可。”段有忙道,“朱大哥是我恩人,我们兄弟相称,断不能让你拜我。”

争执了半天,两人达成一致:朱元行拜师之礼,但称段有为大哥,段有则直呼朱元之名,其余兄弟,一律称段有为师父。

朱元又说道:“这么多兄弟,难免良莠不齐,大哥要收徒,应分为内门和外门,内门弟子要挑选人品敦厚、忠心不二的,数量不会多,由你亲自传授武功,也称为亲传弟子。其余弟子由内门弟子传授,统称为外门弟子。另外,武功不可全部传授,尤其是顶尖武功。若是中间有心术不正的恶徒出现,在外为非作歹,坏了师父名声,师父无力镇压,那可不妙。”

段有说:“行啦,内门外门,由我一人传授即可,我可不想你们画虎成猫,教岔了别人。不可全部传授倒有些道理。”就托朱元先行挑选内门弟子。

到了夜间,朱元即带了五人前来,都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朱元也不避忌陈先生,将段有请至上首坐了,率众人恭恭敬敬行了拜师之礼。段有心中,既有肃穆之情,亦觉得有些好笑,说道:“从今之后,我与大家亦师亦友,荣辱与共好吧,我先教大家几句口诀,大家先背会再说。”就将打狗棒法的转字招口诀口授了出来。

这转字招口诀一共五句,每句为一路棒法,分别为:恶犬回咬,快击狗臀,丧家之犬,黄狗追尾,幼犬戏球。段有授了三遍,见众人记住了,就让众人回去,并让众人征求其他兄弟意见,愿意学武者,收为外门弟子,从明日开始传授,并一再言明,要兄弟们自觉自愿,绝不勉强。

几人却不走,朱元带来的五人说要请段有赐名。

段有奇道:“难道你们没有名字?”

朱元说道:“这五个兄弟,都是孤儿,家人或被土匪所杀,或被抓去当兵战死,或饿死,或从外乡流落而来,连父亲的面都未曾见过,哪有什么名字,都是小三、小四、小五的随便取个称呼而已。”叹口气,又道,“咱们叫化子,即便有名有姓,也不是祖宗的本姓,有的是给人家干活,主人赐的姓名,有的是被人救了,或收留了,就随那人的姓,像汤黑子、邓鱼儿两人,则是凉州城里有汤姓、邓姓两家善人,常给他们黑窝头、面鱼儿吃,两人就取了此姓名。”

段有听了,一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一旁陈先生也定定地望着朱元和他,似有所思。段有忽地想起,自己段姓,不也是段家老爷所赐?看来这姓氏,于穷人而言,没有几个是祖宗的本姓。

几人就琢磨着,给五人取了姓名,分别叫陈积,陈忠,陈聚,陈保,陈常。五人欢喜不已,陈积与陈保竟流下泪来。

段有见大家感动,内心颇为感慨,说道:“你们六人,加上汤黑子,邓鱼儿,我收你们八人为亲传弟子,其他兄弟,若有愿意学武的,我只教武功,不再行拜师之礼,且只传授转、封等数路打狗棒法,能在以后不被狗咬,能护身即可。你们八人,我自当将三十六路棒法全部传授,能学会多少,就看你们各自悟性。至于朱元,待我日后禀明韦陀师父后,将四十八招韦陀掌也全部传授。如此安排,你们可有意见?”

六人欢天喜地,齐声拜谢道:谨遵师命。

六人出门后,陈先生哈哈大笑,连说几声好。说道:“当年你父亲,威震河西,也不曾有人拜师,你武功不知咋样,竟已收了这么多徒弟,哈哈哈哈,咱们有儿要开宗立派了。”

段有听他怀疑自己武功,就提出和他飞刀比试。段有、段玲小时候常与陈先生戏闹,三人没大没小,已成常态。此时陈先生听段有不服气,就从腰间取出六把柳叶状飞刀,到一面墙上划了一个圆圈,提出各掷飞刀六次,飞刀击中圈内次数多者为胜。

第十五章 任督二脉

段有说小菜一碟,就出门找了六个拇指大小的石子,扣在手中,让陈先生先来。

陈先生说句“你输定了”,就手腕一抖,一把飞刀嗖地飞出,噗地一声插在圆圈之内,刀身颤动不已。接着又将其余五把飞刀飞出,刀刀中的。

陈先生负手而立,得意洋洋,看着段有。

段有也不说话,站在那里,垂手胯旁,也不见臂膀动作,就听当当当当当当六声响过,圆圈内飞刀悉数掉在地上,六粒石子嵌入土墙。

陈先生吃了一惊,走到墙边,抠那石子,竟见石子没入墙中,捡起地上飞刀,方一一挑出。陈先生看着手中六粒普通的小石子,满面诧异,自语道:“击中也就罢了,怎的有这般大的劲道!”

段有一笑,说:“爷爷你看好了。”就举手向墙上一插,四根手指插入墙中,土屑飘落。段有练了八年多淬体功,先是以手抓沙、插沙,之后在硬地上插抓,手指早已坚硬如铁。到瑞安府后,仍日日在无人处习练,前日向陈善人提出一人住一间房,即为练淬体功法,以免让人见了惊骇。现露了一手,果然见陈先生目瞪口呆,盯着段有。

愣了半响,陈先生忽然口中喃喃而语:“姑爷有后,姑爷有后。”哈哈笑起来,却老泪纵横。

一会,陈先生像是记起了什么,就从怀中抽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露出一本颜色灰黄的书本,名为《青囊书》,递于段有,说道:“姑爷当年说,若能打通任督二脉,对习武者有莫大好处,这几年我翻来覆去,一直不得其法,有儿是武学奇才,许能找到方法,这书中有任督二脉的内容,你边读边领悟吧。”

段有见陈先生说的郑重,又提到父亲,就擦擦手,接过书本,即刻读了起来

次日晚饭后,朱元、陈积等六人将学武的人召集在一起,段有数了数,总共足有三十一人!除过十几个四五十岁的本地百姓,年轻人全都愿意学武。大家人手一齐眉棍棒,站在一块空地上,阵势颇为壮观。

段有让朱元负责,将余下三十人分为五个小组,每组六人,陈积、陈忠、陈聚、陈保、陈常各带一组,先让五人将打狗棒法之转字招口诀向各组兄弟传授,待大家都记住后,段有站在高处,大声说道:“各位兄弟,前日瑞安府遇贼人偷盗放火,陈善人让我给大家传授打狗棒法,一为防范贼人偷盗抢劫,二为强身健体,尔等学得武功之后,严禁持强凌弱,严禁强讨强要,严禁兄弟相残,大家能否做到?”

“能!”全场轰然一声。

“好!”段有说道:“大家把棍棒放下,先练马步,这马步是练武之本,马步不稳,练武成空,开始跟我扎马步。”说着挺胸半蹲,双臂平伸,掌心向下。众人跟着做了起来。

此时,周围已围了十多人看热闹,有陈善人家的家丁、下人和本地百姓。段有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过得片刻,感觉愈加强烈,浑身颇不自在,就回头看去,见游老大、陈中濠旁边是一伙下人,似乎觉得那目光是从那伙下人堆中传来,却不知是谁。过得一阵,又觉有目光盯来,段有猛一回头,但见那日间给他们送饭的哑妇半张被火烧过的脸倏地一转,似望别处。

段有心中疑惑,只觉那目光殊无善意。记得那晚段有棍棒击中海喜之前被陈家一人绊倒,后来隐约觉得是这哑妇,难道那日自己倒地时无意中碰疼了她,致使她心有怨忿?

不到半个时辰,忽然有人站不住马步,噗踏倒坐于地上,围观众人轰地笑起来,接着又有人坐倒,众人笑声更响。

一个时辰后,只剩下朱元、陈积等六个内门弟子还在坚持,其中陈保、陈常二人已满头冒汗,腿脚抖动,只因是师父亲传武功的内门弟子,故而硬鼓一口气,咬牙坚持,否则也已坐倒。

一旁陈中濠有意大声讥笑,嘴里咕咕叨叨,带家丁进了府中,只剩游老大一人观看。

段有让朱元六人收起马步,休息片刻,就让众人操起棍棒,自己手持打狗竹棒,放慢速度,使了一招“恶犬回咬”,又细细讲解,让众中臆想,眼前有一恶犬回头扑咬而来,自己棍棒一封再击。

整个转字大招,乃是先护自身,再击来敌,以攻为主,有守有攻。像段珍、段有,往往是守时即攻,攻守浑然一体,甚至以攻为守,快捷迅猛。至于他人,则看其悟性和心性了。

众人听完讲解,即行习练起来,段有则穿行阵中,一一指点。那游老大也在一旁跟着习练。段有对此人有好感,也过去点拨了一番。

如此这般,到第五日,段有将转字诀招数中的五路小招全部传授给众人,让众人连贯起来,自行习练。到了此时,就看个人悟性、资质、勤奋程度与气力了,学会此五路招式,自保已是绰绰有余。若能使得纯熟圆满,再加临场机变和浑厚内力,仅凭此五招,亦能成为武林强手。

陈先生到瑞安府后八日,就将陈善人夫人的烧伤治愈。陈善人于当日午后设宴招待陈先生与段有。陈义、陈中富、陈中濠作陪。

段有想在席间向陈善人辞行,计划和朱元、陈积二人到周边郡县找寻段玲、吕典。尽管陈先生说他已找过多次,段有还是想亲自再找一找。

另外,段有还想让陈忠、陈聚、陈保、陈常四人陪陈先生到武安等地找寻。瑞安府这边,外围有二十多个兄弟,府内有陈义等好手,料想不会出事。

段有还未说此意,陈善人倒是先说出了他的意思,说是他要出外押一趟镖,多则一个月,少则二十天,希望期间段有护卫好瑞安府,并要求陈中濠配合好段有。

段有略一思忖,即便答应,毕竟自己当初答应了陈善人,虽说过时间不长,但不到一月就告辞,确也说不过去。

一旁陈义已看出段有迟早要离开,就一脸真诚地说:“我们本家兄弟,有句话我直说了,你我干脆合于一处,咱们兄弟联手,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段有见陈善人、陈中富皆目露期待之情,未多思量,摇头道:“我有一件事,别人帮不得,只能自己做。”

“什么事别人帮不得!”陈义朗声说道,“就是杀人,哥哥也不惧,为了自家兄弟,我陈义啥都敢做,刀里来,枪里闯,你说,我们一起做!”

段有心头一热,但还是摇了摇头。陈义猜得没错,就是杀人!杀吕典,杀吕隆,但此二人何其强大!就他现在身手,陈先生说尚不是吕典的对手,何况是曾经为一国之主的吕隆!陈义豪气干云,但不能让他卷入其中白白送死。再者,他要亲自手刃仇人,这才是男儿本色!

陈义等人见段有坚决不说,显得颇为失望,说句只要我得知,一定帮你。就不再提此话题。

这一顿宴席,吃得宾主尽欢。临出大门时,段有又觉一道目光盯来,侧眼一望,果见那焦面哑妇正提着一水桶,弯腰在厨房门口慢慢走过。

回到房中,段有向朱元、陈积六人传授了一番打狗棒法招式,就捧起《青囊书》,琢磨起任、督二脉来。

《青囊书》中言明,任督二脉属于奇经八脉,又为十四正脉之首。任脉主血,为阴脉之海;督脉主气,为阳脉之海。任脉起于胞中,下出会阴,沿腹部和胸部正中线上行,经过咽喉,到达下唇内,上至龈交穴,与督脉相合。经过穴位有会阴、曲骨、关元、气海、下脘、中脘、上脘、巨阙、鸩尾、膻中、玉堂、天突、承浆等穴。督脉起于胞中,下出会阴,后行于腰背正中,循脊柱上行,经项部至风府穴,进入脑内,再回出上至头顶,进入脑内,沿头部正中线,经头顶、额部、鼻部、上唇,至龈交穴与任脉相合。经过穴位有长强、腰阳关、命门、脊中、中枢、大椎、风府、玉枕、百会、卤会、神庭、兑端等穴。

这数日来,段有每日琢磨,习练,已将丹田之气分别沿任、督二脉运行至龈交穴处。在运行时,丹田之内终日鼓涨之气似找到出口,宣泄而出,段有感觉神清气爽,但运至龈交穴后,再无处引导,只得让气回丹田。且运气于任脉时,督脉不动,反之亦然。今日段有之意,是想同时将丹田之气沿任督二脉引至龈交穴,看看是否符合父亲所说打通之意。

段有打坐于地,聚精会神,一次次引导,两股气流就像两条小溪,忽上忽下,若有若无,全不似单独导引时顺畅。

终于,一个时辰后,段有将两股极细的气流引至龈交穴附近,缓得一缓,牙一咬,往前一引,就听脑中轰地一声响,他怪叫一声,歪倒于地。

第十六章 焦面哑妇

陈先生大吃一惊,跳将过来,扶起段有,见他牙关咬紧,面露痛苦之色,忙掐人中穴。

过了一阵,段有睁眼,却是满眼血丝。他张口吐出一口浊气,慢慢说道:“无妨,只是头有点晕痛,眼睛也涩痛。”

又缓了小半个时辰,段有完全恢复过来,就说了缘故。

陈先生又惊又喜,问道:“你果能引动丹田之气?”

段有点点头:“就像一股水一样,暖洋洋的,舒服得紧。”

陈先生连连点头:“对呀,对呀,就是这样,你父亲当年也说是这样,不过是极细的一绺,但过不了玉枕穴,你是怎么做到的,一下子就到了龈交穴?”

段有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像玩水一样,上下引动,慢慢就到了,只在过尾闾、夹背、玉枕三处穴位时,遇到过阻滞,就像小堤坝一样,水大些,一冲,就过去了。”

陈先生惊讶无语,自己学了一辈子医道,原无真气打通任督二脉的概念,后经段珍提出,自己试过无数次,却连半丝丹田之气也引动不了。段珍当年也只引动了极细的一绺,还是读了几年《青囊经》,又经他讲解医理的缘故,而段有只看了几天书,就琢磨懂了任督二脉,还如玩水般引动真气,不是妖孽是甚么?

陈先生其实不知,打通任督二脉的根基,是须丹田真气充沛,段珍常练日月混元功,丹田之中自是真气充实,故有气可引,但未至充沛。段有以童子之身练了十几年日月混元功,又在青土湖八年日日服食苁蓉、锁阳、兔肉,前两种大补阳元之气,后一种滋润阴元之精,其身真气之充沛,他人无法想象,只要加以导引,焉能不一冲如斯?此理就是段有也懵懵懂懂,只觉本就如此。

陈先生想了一阵,说道:“如你所言,这任督二脉,是打通了,习练一些时日,该能显出好处,不过要分别习练,千万不可同时再冲龈交穴。”

段有已知二脉相冲的凶险,就郑重点头。过得一会,段有忽然问道:“这书中所记,有百会、太阳、膻中、鸠尾、巨阙等三十六穴为死穴,击中即死,是否真的如此?”

陈先生道:“我亦不知,我医病时,还要在如上穴位施针,但又说是死穴,委实想不明白。”

段有笑道:“那我们试试,就知道了。”说着伸出食指,走向陈先生。

陈先生夸张地跳到一边,连连摆手:“试不得试不得,祖师爷说是死穴,定然一点必死,我这老命可不想就此栽了。”

段有改口说道:“还有些穴位,注明只令人肢体不灵,我们试试,以便日后降敌。”

陈先生见段有不依不饶,小时候的顽皮劲又上来了,只好指着右腿,说:“好吧,你就点足三里,劲不能大。”

段有半蹲于地,举起食指,用了三分力道,向陈先生足三里一点。

陈先生觉得无甚妨碍,嘿嘿笑道:“小猫挠痒痒,无”话未说完,突然足三里穴处一疼,整个右腿倏地一麻,人也险些摔倒。

却是段有用了八成力,出指如风,又疾点了一下。

陈先生坐于地上,嘴里咕叨,在右小腿上拍拍打打,揉揉捏捏,小半个时辰,右腿方恢复如初。

段有欣喜不已,看来这点穴颇为有用,对敌时又多了一种手段。

之后段有让陈先生点了他身上穴位,陈先生连点了段有风府、玉枕两处晕穴,段有却无甚大的反应,看来是陈先生手指无劲之故。

此后时日,段有在教过众人打狗棒法后,便与陈先生、朱元一起习练点穴功法,对各穴位被点中后的反应,已了然于胸。同时也领悟到,在对敌时,其实很难点中对方穴位的,但若对方处于静止状态,或施偷袭,则能一击制服实力高于自己的对手,但这种机会不会太多,提高自己绝对实力才是王道。

只是实力的提升,已渐觉缓慢,段有每日将任督二脉气息如玩水般提起送下,已由原来细细的一股变为拇指般粗的一般,但丹田蓬涨之气似尚未找到出口,依然鼓勃如初,使掌时却又无从借力,打通任督二脉后的好处尚未显现。段有也不急躁,知道打通任督二脉时日短,自己气血、骨骼亦尚未发育圆满。

众人打狗棒法转字诀五招已习练纯熟,段有又教封字诀四招,并让众人练一对一、二对二或三对一等对打。陈积、陈忠等五人已学会打狗棒法二十路上下。朱元悟性最高,已将三十六路悉数学会。

不知不觉,离陈善人等人离开瑞安府已过了二十多日,期间倒是风平浪静,并无匪贼关顾。段有、陈中濠二人虽不常见面,但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各司其职,倒也相安无事。

这日,是十月下元节,气温骤降,天色阴沉,似要下雪。

段有与陈先生一早出门,到灵钧台祭拜过父母,又多陪了一阵张老哑巴,回瑞安府的半道上,天就黑了。

两人遂离开官道,抄小路而行。

其时云遮月光,有零星雪花飘落,路过一片小树林时,忽听得里面传来打斗声。

两人悄悄近前,待看清打斗之人时,均诧异不已。

但见林中三人围斗一人,都是熟人,三个是陈中濠及“昌松二害”的海保、海喜,另一个竟是那焦面哑妇。

那焦面哑妇手持舀饭铁勺,舞动如风,章法有度,使得竟是打狗棒法的封字诀招数,以一敌三,丝毫不落下风。陈中濠手持单刀,海保、海喜两人双手各持一截铁棒,被逼得手中兵器施展不畅,几至左支右绌。

段有暗暗称奇,想不到陈中濠和昌松二害成了一伙,更想不到这神秘哑妇竟偷学成了打狗棒法。

四人越斗越急,那焦面哑妇出招毫不留情,使出打狗棒法转字诀招数,只攻不守,陈中濠三人立显败象。

未过多久,就见海保手中铁棍被磕飞,仰面倒地,竟尔不动,似已受了重伤。陈中濠、海喜二人一刀双棍尽是守式,气喘吁吁,眼见就要落败。

段有却心中冷笑,他方才见海保有意将手中棍让哑妇磕飞,之后倒地诈伤。这昌松二害,真是诡计多端。

果然,就在焦面哑妇刚靠近海保时,躺在地上的海保突然右手一扬,一团白雾随即罩中哑妇面门,哑妇“啊——”地一声大叫,左手擦眼,右手挥动铁勺乱舞,似已看不清东西。

海保团身一滚,撞于哑妇身上,哑妇倒地,两人遂在地上滚成一团,海喜、陈中濠扑将上去,三人合力,终将哑妇制住,用绳子捆成粽子。

陈中濠冷笑两声,刀指哑妇,叱道:“那日景端等叫花子抢劫瑞安府,是否与你里应外合?”

哑妇仰头不语。海保说道:“你这贼婆娘,别装聋作哑了,那日我们兄弟俩和景端、许小六商议打劫瑞安府时,只有你在场给我们四人舀饭,我们只以为你听不见,就未避忌,哪知你却不是哑巴,也不是聋子,倒在约定时间给我们留了门。说吧,别糊弄老子们了,让老子们心里也有个谱。”

哑妇还是头也不动。

陈中濠又说道:“方才你上坟时嘴里咕咕叨叨不是在说话吗?这会咋又装哑巴了欸,你给谁上坟?为何跑这么远来偷偷上坟?为何要装哑巴?你跟我家府主有二十年了吧?装了二十年哑巴,究竟为了甚么?你是谁,你想干甚么?不对不对,这事得让府主知道,两位兄弟,咱们押这婆娘速回,让府主审问。”

说着就令海保、海喜提起哑妇,哑妇却不迈步,任由二人拽着拖行。

陈中濠气咻咻地道:“这贼婆娘倒会装死狗,干脆打昏,你俩背她回去。”说着就扬起手中刀,欲用刀背敲哑妇的头。

正在这时,段有突然喝一声:“住手!”就从树后现身出来,一步步走向四人。

陈中濠见是段有,奇道:“是你,陈有,你怎的在这儿?”

段有不答,盯着陈中濠,问道:“陈善人回来了?”

“回来了。”

“景端,他人呢?”

“被他俩抓住,押回府了。”陈中濠指着海保、海喜,说道。

段有盯了海保、海喜几眼,又问:“你二人不是回昌松了吗?你们三人怎的到了一起,何时开始在一起的?”

陈中濠怒道:“陈有,你算甚么东西,要审问我,你还没资格!”说着就挺身过来,欲将段有拨拉开。就在他手刚刚举起时,段有一指点中其渊腋穴,陈中濠闷哼一声倒地。

段有一个跨步,手中竹棒棒头点中海保膻中穴,棒尾点中海喜神阙穴,两人尚未反应过来,也已双双倒地。

三人刚刚倒地,又是三把飞刀破空而至,噗噗噗三声插入三人身体,却是陈先生在暗中出手。

第十七章 请假条

昨天编辑老师说,完本字数能达到80万字才签约。

窝听了,跌了个坐沟墩!

拙作完本才35万字呀!

当即便晕倒在有马桶的尕房房里了。

窝不是雪漠,也不是苏小暖,木有那么大本事呀!

头还晕着。

只好请假,作深入思考了。

有心的友友,可继续百度“继绝环”

第十七章 佛面双蝎

段有正疑惑间,陈先生则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径直到哑妇面前,轻声说道:“这位女子,他们三人已被我麻倒,听不到我们说话,你不必心有顾虑。我二人与瑞安府并无多少交情,明日就要离开。我们只是路过遇到你四人,并非有意跟踪。我只是不明白,你与我二人并不相识,也无冤无仇,为何你却对我二人心有怨恨?另则,你为何要装聋作哑?陈善人四年前从何处而来?说吧,我二人对你并无恶意。”

哑妇望着陈先生,过得半晌,示意陈先生解开她身上绳索。陈先生遂取出飞刀,一挑,绳索应挑而开。哑妇又示意陈先生和段有离开,她要小解。

陈先生和段有只得转身离开。

刚走出五、六步,猛听得身后响起陈中濠惨叫,二人回头一看,见哑妇手持一把短刃,已将陈中濠、海保、海喜三人尽毙,向着陈先生和段有说道:“我要报血海深仇,必须杀了这三人!”说着将手中短刃一折,竟变成一截短短木柄,她将其揣入怀中,神色自若。

段有暗暗吃惊,想不到这哑妇当真装哑巴,且心肠狠绝,瞬间杀人无半点犹豫。

陈先生问道:“血海深仇,该不是和这三人吧?”

哑妇答道:“他们是邹春、邹兰的走狗和耳目,我必须杀了。”

“邹春,邹兰?”陈先生皱了眉头。

哑妇望着陈先生:“陈先生有苏皖口音,可知‘佛面双蝎’的名号?”

陈先生满面错愕:“佛面双蝎?二十多年前官府悬赏通缉的江洋大盗,谁人不知!此二人面如佛陀,心似蛇蝎,在江浙、苏皖一带抢劫杀戮,恶行滔天,官府一直缉拿不得对了,佛面双蝎邹春、邹兰,难道难道”见哑妇向着他冷笑,心内恍然大悟,“难怪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他,是了,是了,二十年前见过他画像,官府通缉他二人的画像。”

段有已听出端倪,问道:“你们是说,陈善人父子是佛面双蝎,二十年前,那陈义才多大”

“不是陈义。”哑妇说,“陈善人即是邹春,邹兰你未见过,他人就在府中,但一直不露面,绝不见面生之人。邹春邹兰是亲兄弟,陈义也非邹春之子,是数年前在姚秦国与邹春邹兰相识,一起来的凉州。”

段有吃惊不小,问道:“你此话当真?”

哑妇说道:“句句是真,还有那黄胡子,是邹春邹兰到此地后,才投奔来的,应是祁连山中的土匪,根本不是甚么镖局的趟子手。”顿一顿又道,“再则也根本无甚么瑞安镖局。这邹春邹兰恶性不改,来凉州后,隔时就带人出去,打着镖局的旗号,却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不知又有多少人死在他们刀下!”

段有脑中现出陈善人慈眉善目的脸,实难与凶神恶煞般的悍匪系于一体,倒是这哑妇,面目狰狞,心狠手辣,十足一个恶匪。一时心中烦躁,沉默不语。

陈先生说道:“难怪官府抓他们不得,原来远逃到了凉州这儿。”又问哑妇,“这么说,佛面双蝎杀了你家人?”

哑妇愤而答道:“二十三年前,汉水口,我丈夫、孩子、公婆、小叔、妯娌,一家二十余口,全部被此二贼杀害,两大船东西被抢光,只我一人潜水逃得性命。”说着眼中泪水滴滴而下,声音哽咽,“为了报仇,我卖身换得一把利刃,又自毁容貌,装聋做哑,投到邹家当了下人。二十多年来,我一直跟随邹家,伺机杀他们,现今又学得打狗棒法,多了几分把握,只等机会。今日本是到此祭奠家人,哪料被陈中濠、昌松二害盯上若非先生二人,只怕这二十多年的谋算,就断送在今日。”说着扑通一声跪地,行起大礼,“贱女公孙娥,叩谢陈先生、陈公子。”

到了此时,段有已全然相信,这个名叫公孙娥的女子,经历竟是如此惨烈!若非身负血海深仇,若非心坚如铁,又岂能卖身自污,又岂能将此耻辱之事向外人说出?!

段有将公孙娥扶起,想起一事,说道:“原来那日化子们抢劫瑞安府,真是你给留的门,在我追赶时,是你有意绊倒我的?”

“正是。”公孙娥说道,“我只盼有人和两恶贼作对,也便于我趁乱报仇,后来见你帮那两恶贼,就心中对你有怨气。”

段有一笑,已明白这些时日来她为何望他的眼神似有怨恨。又问道:“这么说你真和那景端是同谋,昌松二害又怎的反过来抓了景端?他人呢,关在哪里?”

“我和景端并非同谋,也未说过话,至于二害为何反过来抓他,我不知,只知道邹春将海喜打得皮开肉绽,关了两天,后来放了。”哑妇说,“那叫景端的化子,是今日上午被昌松二害抓来的,之后邹春、邹兰、陈义等人也回来了,关在后院地窖中。我给他们送饭时才认出是景端,挨了毒打,一只耳朵也被割了。”

段有心中一凛,怒道:“这邹春不是说不再追究了吗,怎的这般歹毒?”

公孙娥冷笑一声,说道:“这就算歹毒?这是他大发善心了。”

段有又问道:“听你刚刚说的,地窖中还关有人?难不成他们把那晚的化子都抓了?”

“这倒不是。”公孙娥说,“另外的人,是近年来陆续抓的,有八、九个,有姓段的,有姓钟的、姓窦的,好像都和段家有关系。”

“甚么,姓段的!”段有吃了一惊,“有无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眼睛大大的,两腮有酒窝?”他一听姓段的,立马想起段玲。

公孙娥摇摇头,说道:“小姑娘倒是有两个,好像不姓段,一个个蓬头垢面的,也看不清容貌。”

“姓陈,叫陈玲,是不是?”段有急切间抓疼了公孙娥的胳膊。

公孙娥又摇摇头,“姓甚名谁,我真不知道,我也是给他们送饭时,偶尔听他们称呼,才听得的。”

段有着急上火,陈先生捏了一把段有,示意他冷静,向公孙娥问道:“你说地窖中的人,都和段家有关系,是吧?”

公孙娥点头道:“非亲即友。”

是了,段有记起刚到高沟堡时段景说的话。原来这几年段家及亲戚被人抓捕,竟是这邹春等人所为!

他们为何要如此?

三人一时无语。公孙娥在一旁挖起土来,说是埋了陈中濠、海保、海喜三人尸体,以免留下痕迹。

陈先生忽然对公孙娥说:“你赶快回去,尸体我们处理。”

公孙娥想了想,说声好,就疾步出了树林。

一个聋哑下人,夜间外出,长时不归,确实让人怀疑。故而陈先生一提,公孙娥即明白。

公孙娥走后,陈先生问段有如何处置此事,段有不假思索,说:“我今夜就去地窖一探,若有玲儿,即行救出,再看后事;若无玲儿,明日我向邹春言明,放了段景和被抓众人,若邹春不答应,则报官。”

陈先生说道:“你不蛮干就好,不过,他们处心积虑抓了段家人,哪能凭你一句话就放人?报官也非善策,万一邹春狗急跳墙,杀了众人,岂非得不偿失依我看,救人亦不在此一两日,我们先让公孙娥打听有无玲儿,若有,则立即施救,怎么救,我们再商议;若无玲儿,不妨等邹春等人下次外出之时,我们联合朱元等人强行救人,救出后一走了之。至于你说夜探地窖,我看不成,佛面双蝎乃当年晋地有名悍匪,武功高强不说,杀起人来,不论老幼,官兵还是平民,眼都不眨,且行事诡秘,谋算细致,地窖四周定然把守甚严,说不定还有陷井、机关。”

段有沉吟一阵,同意了陈先生意见,说道:“若有玲儿,我拼死也要救出,若无玲儿,就等邹春外出,救出段景等人后,再报官,让官府捉拿他们,也算是帮了公孙娥。”

议定后,两人即埋了地上尸体,陈先生让段有先行回瑞安府,他远远跟着,以防万一。

出了树林,才发现外面下了一层雪,空中雪花无声飘落,不大,亦无风。段有冒雪而行,半个时辰后,回到了瑞安府。

段有到所住排房前,却见房内有灯光透出,正疑惑间,房门吱呀一声大开,瑞安府管家陈中富矮胖的身形现于里面,向段有说道:“陈公子回来了。”

却见房内还站有一人,四十多岁,身材魁梧,浓眉方脸,向段有一抱拳,含笑而道:“在下瑞安府二当家,来的唐突,还请陈公子见谅。”

段有还了一礼,见此人气宇轩昂,谈吐不俗,知他正是“佛面双蝎”之一的邹兰,若非知他底细,已被他气度折服。遂不露声色,还了一礼,心内暗道:此人出面,定有紧要之事,且看他如何说。

第十八章 地 牢

陈中富向门外张了一眼,问道:“陈先生呢,未与公子同来?”

“他在城中给人看病,今日不知能否赶来。”段有按陈先生方才教他的话说道。

“那——”陈中富略显失望,说道,“今日府主、少府主押镖回来了,正巧二府主也外出回来,府主就吩咐摆了宴席,一为感谢陈公子和陈先生为敝府操劳并治愈了夫人的伤病,二为二府主接风洗尘,三为庆贺押镖顺利。府主让我来请公子和先生,二府主听闻公子武功高强,人品端正,特意巴巴前来,先睹为快。”说完,与邹兰一同哈哈笑起来。

“是先拜为敬。”邹兰笑着纠正道。

段有忙笑道:“惭愧,惭愧。”

三人遂一起进府。

还是那间堂屋,大几上已摆满酒菜,陈善人——应该叫邹春了——和陈义笑意盈盈,迎接段有。

五人落座。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邹春向段有说道:“陈公子,老朽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段有心道:正事儿来了。就说:“陈善人请直言。”

“好,公子痛快,那我就直说了。”邹春接着说道,“前些天化子们夜入瑞安府,亏得公子捉了海喜,我令人小小惩戒了海喜一下,就放了。但我手下有人气不顺,又捉了海喜,让他交出海保下落。料想是海保挑的头,未想到海喜却说是一个叫景端的化子挑的头。我手下就让海喜、海保二人捉了景端,那景端他说他本不叫景端,而姓段,真名叫段景,当年凉州城段府的二公子,还说公子你你叫段有,你父亲是当年赫赫有名的追魂棍段珍。”

段有听到邹春口中说出段景二字时,心突地一凛,但即刻平静下来,以佛面双蝎的手段,审出段景真名,实乃小菜一碟。然则他们为何要抓捕段家人,段有也想急于得知。

他见邹春、邹兰、陈中富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唯陈义似不感兴趣,只顾喝酒,就镇定而道:“不错,我真名叫段有,隐姓埋名,实有苦衷,请陈善人、各位见谅。”

“公子果真是痛快!”邹春将酒碗一放,接着说道,“实不相瞒,我等并非凉州人,几年前举家从外地来此,实是为了一件家传之物,这家传之物,名字就叫继、绝、环。”

段有一怔:“继绝环,那是甚么东西?它与段家人有关?”

“正是。”邹春道,“正是继绝环,听说是在段家人手里,还请公子将此物交还于我,此是我家祖传之物,于我要紧万分,于公子却不值一提。公子交还后,要甚么,我给甚么,绝不含糊。”

段有诧异不已,眼望几人,见除了陈义,其他人都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眼中即有期待,又隐含凶意。他沉吟而道:“如此说来,你们找我,是为了甚么继绝环?它到底是何物?”

邹春吭吭哧哧,一旁陈义说道:“可能是个戒指或是手镯吧,或玉或铁或甚么,既称为环,必是圆形之物。”说着望向邹春,“依我看,陈兄弟噢,段兄弟,段兄弟若有,定会拿出来,是吧,段兄弟。”又望向段有。

段有见陈义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吃不准他心中究竟,就跟着说道:“我若有,定当双手奉上,只是我也是第一次听闻此物,确实不曾见过。”

邹春、邹兰、陈中富眼中神色闪烁不定。

段有心中冷笑,若要动手,他亦丝毫不惧,就算擒不下几人,但自保绝无问题。思谋片刻,问邹春道:“你既怀疑我,又抓了段景,定然还抓了段家其他人吧,他们人在何处?我要见他们。”

邹春眼中隐有寒光一闪,稍纵即逝,随即现出一脸赧然,说:“段公子勿怪,老朽也是情非得已,但抓段家人这等事,并非你想的那样。”

“嘿呀!”陈义站起身来,向邹春道,“你抓就抓了,承认就是了,既然段兄弟说了没见过你那甚么继绝环,那就决计没有。依我看,那些段家人也不知此物,干脆向他们陪个不是,让段兄弟带他们走,别再一错再错了。”说着拎过酒坛,在五人碗中都沏满酒,说,“一起喝了这碗酒,一笑泯恩仇,咋样,段兄弟?”

段有说声好,就端起碗。他虽不知究竟能否找到段玲,但知陈义原本不是和邹春邹兰一伙,此事可能与他无关。

邹春、邹兰、陈中富三人只得举碗而起。五只碗轻微一碰,五人各自将碗中酒喝个干干净净。

段有一抿口,刚要说走,却见四人脸露狞笑,心中一惊,朝后一跃,却顿觉天旋地转,扑通一下栽倒于地

不知过了多久,段有醒来,只觉四周黑沉沉的,不知身在何处。头还有点晕,手脚被缚,一动,仓啷啷声响,才知被铁链所缚。他心中一凉:自己被佛面双蝎与陈义关押了!

过得一阵,段有渐渐适应了光线,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没有窗户的弧形大屋中,离自己不远处,地上坐着八、九个人,皆长发遮面。

段有心中一动,张口叫道:“段景,玲儿,你们过来。”

就听最里面窸窸窣窣地,一个包着布条的头探出,正是段景。他弓腰慢慢走来,刚到段有近前,即扑通一声跪下,哭诉道:“有哥,非我有意揭你身份,其实他们早已知你姓段,不过是让我证实罢了。我若不承认,不但这个耳朵保不住,连腿也保不住。”说着指指自己尚存的右耳。见段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就接着说道,“那个黄胡子,说你使棒时有段家棍术的身法,他说他本是祁连山人,早年跟你爹交过手,所以识得。他们还到武安郡去过,说那儿压根没有一个叫陈有的世家公子,也无陈先生那样的一个老郎中,所以,我就”说着低了头,一副任凭打骂的样子。

段有听了,无语。这佛面双蝎果真如陈先生所言,心思慎密,行事果决。他们早就怀疑自己,却未露丝毫口风,一旦证实,行事即雷厉风行。从邹兰亲自到排房等他,其实就已决定了要撕破脸动手——倘若他推辞宴请的话。而自己呢,明明已知他们身份,却仍心存侥幸,优柔寡断,终被算计!

而那陈义,更是伪装高超,时时一副大而化之、豪放率直样,真个是大诡若爽!自己一味轻信别人,行事瞻前顾后,焉能不栽!

此时,天已亮,有光从铁栅栏门透入,已能看清众人脸,段有亦清楚自己身处公孙娥所说地窖之中,他站起身,走到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跟前,仔细看了,心中失望。

尽管刚刚段景喊他“有哥”后,他就断定众人中无段玲,但他仍心有侥幸,觉得段玲机敏,有可能在防诈。但,确然没有。

玲儿,你在哪里!

九个人,三个姓窦,三个姓钟,三个姓段。其中窦、钟几人是凉州城里人,说是段暄老爷的亲戚,段有不认得;那三个姓段的,却是城西旱滩坡的农夫,说与凉州城段家并无关系。其中一个哭丧着脸说:我们在地里干活,来人二话不说,先是抄家,后是抓人,向我们要甚么环,听都没听过一关就是三、四年,也不放,也不审,看来要老死在这地窖中了。

段有坐于地上,听着众人絮叨,心中渐渐明了邹春、邹兰、陈义们的心思:诈、困、等。即诈地窖内有人说出继绝环;困着他们,等拥有继绝环的段家人来救他们。

可是,他们怎就如此肯定,继绝环在段家人手中?

段有可是从未听说过。

段有心中冷笑,心道:想困住我,妄想!就举起双手,劲贯双臂,往外一挣,只听“铮——”地一响,铁链却未断开,倒勒得他手腕生疼。

段有也不气馁,走到铁栅栏门处,就着光亮瞅那铁链,见是一环一环的精铁连接而成,每环有隙,应能想办法撬开。

遂在地窖找寻能撬环之物,未得。

段有也不着急,盘坐于地,运行起任督二脉。

《青囊书》中说,任督二脉是十二正经的总纲。段有想,既是总纲,那么任督二脉通达、坚实后,自然会作用于十二正经,使之通达、坚实,继而使人气力大增。这些时日来,段有运行任督二脉,已觉浑身真气沛然,只是无法将之输送到手臂,有种有劲使不出的感觉。他曾尝试让真气沿手少阴肺经引向右手,但总究无果。但他并不气馁,自知在创一条父亲都未曾有过的练武之路,定然非朝夕之功,故尔不急不躁。

想到《青囊书》,段有向怀中一摸,暗道:被搜身了!不只《青囊书》,身上玉佩、钱袋等物皆已被搜尽,只口袋中十几粒拇指大小的石子还在——若是邹春们知道他弹石功厉害,亦早已搜去。

第十九章 破 壁

玉佩,那是母亲的唯一遗物!段有心中,丝丝生痛。

一个许是子虚乌有的继绝环,竟害得段姓人及亲戚遭无妄之祸,使得他身陷囹圄,连母亲唯一的遗物,也不能保住!

继绝环,究竟是个甚么东西?!

环,圆形的圆的圆的,圆转如意!

突地,段有心中一动,想起父亲当年教他棍术功时的话来:要圆转如意,方能气力不绝,周而复始,随心所欲!

段有遂将丹田之气沿督脉引至龈交穴,引出极细一缕,向任脉穴位承浆穴缓缓而行,感觉无甚异状,又引至天突、玉堂,顿得一顿,万般小心,将气流引向膻中、鸠尾、巨阙、上脘、下脘、气海、曲骨、会阴,至胞中,尔后再出会阴,汇入督脉,过长强、腰阳光等穴,至命门、中枢、百会、兑端,一路至龈交,整整转了一圈!

成了!

段有强摁激动之情,又开始运行,将引至任脉气流慢慢放大,运行速度由慢而快,真气在体内一圈圈旋转,周而复始。他头上汗气氤氲,四肢百骸也发起热来。

任督二脉,终于真正打通了!

段有不知,他实已开创了武学的一方新天地!

从今而后,武林江湖,将迈入一个全新的时代!

约莫两个时辰后,段有收功,睁开眼睛,见段景和那两个女孩都看着自己,脸有忧色。段有向他们笑笑,示意无事。段景欲言又止,他心内对段有已生畏惧。

忽然,地窖口处有声响过,窖内亮了许多,似是有人在外揭开了地窖口。接着脚步声噗踏噗踏而来,就见公孙娥左手提一木桶,右手拿一铁勺并一陶碗,弯着腰,慢慢走到铁栅栏处。窖内众人各自从身边拿了陶碗,在铁栅栏内相候。

公孙娥从木桶中舀出饭,铁勺从铁栅栏间隔处伸进,一勺勺沏于众人碗里,每人两勺面糊糊。最后将带来的碗递于段有,将桶底面糊糊全部舀给段有,满满一大碗,且比众人的要稠。之后她提桶而去,并未望段有一眼。

除段景外,窖内众人望着段有的饭碗,皆脸有羡色。段有走到那两个女孩跟前,往二人碗中各倒了一些,自己留了半碗,吃了,学众人样,将碗舔干净。

过了一会,又有两人下来,乃是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手中有刀。其中一个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开了铁栅栏门,窖内一钟姓之人从窖里角落提过一个溺桶,走出。两个大汉将铁栅栏门复锁上,跟在钟姓人身后出了地窖。不长时间,三人回来,钟姓人提着空溺桶进来,两个大汉再锁上门,离去。

段有心中气苦,这佛面双蝎,真把他们当成重犯了!

平复了一下心情,段有开始再行练功。

丹田真气就像一池水,运行任督二脉就好似转动了水轮,将如水真气运至四肢百骸。打通任督二脉后,段有运行真气时全身舒泰酣畅,觉得有丝丝力道径贯双手双足,自觉手上气力已不断增大。父亲说得没错:打通任督二脉,对学武之人确有天大的好处!

几个时辰后,段有停止运行真气,睡了一觉。醒来后,开始尝试将真气沿手太阴肺经引向右手。

手太阴肺经属人体十二正经之一,《青囊书》中说道,当肺部有疾时,可针灸所处穴道施治。其经起始于中焦,向下联络大肠,回头沿胃上行,穿过膈肌,从气管、喉咙部横出腋下经中府、云门二穴,下循上臂内侧,过天府、侠白、尺泽三穴,再沿前臂内侧经孔最穴,入经渠、太渊两穴,上向大鱼际部,沿鱼际边行,出大指少商穴。书中只说可针灸治疾,段有却想引真气运行,此亦是医者与武者区别也。

段有思索了一番要领,再次盘坐于地,将真气沿任督二脉运行一圈后,导引其沿手太阴肺经缓缓前行,期间反复数次,终在一个多时辰后,少商穴怦然而动,似有针内刺而鼓!

又一个多时辰后,段有恍惚间觉得右臂粗大了许多,五指似无坚不摧,少商穴激鼓欲突。遂将拇指伸入铁链一环,用劲一掰,铁环无声而开!

段有正欲将手脚铁链除下,忽听地窖门口有人下来,就停下动作,靠壁而坐。

却是公孙娥前来送饭。一日一顿。

段有被关地窖,已是两夜两昼。

仍是每人两勺面糊糊。公孙娥最后给段有舀饭时,忽然抬起左手,遮在额角,双眼望向段有,目光坚定,见他目光迎来,即眨眼三下,停得一停,又轻眨四下,之后低头舀过饭,提木桶而去。

段有心中明白,公孙娥是在给他传递暗语。前三下,后四下,何意?联想其坚定的目光,段有断定,是脱身时辰:三更或四更!

段有几可确定,公孙娥是与陈先生或朱元接了头,大家商议今晚三更到四更期间,夜闯瑞安府,实施营救。段有心中一暖,心道,既然公孙娥他们不知自己轻易能脱身,那就等到晚间,给他们一个惊喜,一并合众人之力,擒下佛面双蝎及陈义,端了这个匪窝!

段有遂向段景等人吩咐,夜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待在地窖勿动。段景已猜出端倪,问段有,段有只是不说,静等三更到来。

夜间,段有将手足铁链各掰开几个圆环,只等时辰一到,接到信号,即一挣而开,杀将出去。

约摸到三更时分,外面万籁俱静。段有反而平静下来,微闭双目,心神合一,修炼起任督二脉及手太阴肺经。

一直到四更,段有停下修炼。

外面仍无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眼看已近五更,段有心中忐忑起来,难道计划暴露了?

段有想破门而出探个究竟,转而又想,朱元、陈先生皆是思虑缜密之人,公孙娥经了昌松二害怀疑之事,应能防范周全。倘若自个冲将出去,一则坏了他们计划,再则佛面双蝎及陈义警觉起来,再难擒拿,说不定还会杀了地窖中段景等众人,或是带众人远遁而去。

只有等公孙娥了。

尽管觉得不会出事,段有还是心猿意马,定不下心来。

一直等到送饭时节,见公孙娥提着木桶出现在地窖口,段有方心中安定,一直望定她。

公孙娥一如前两日,最后一个给段有盛饭。盛饭时,她又如前一日般,向段有眨眼,这次乃是六下:先是两下,之后四下。

段有不长时间即反应过来:两天后四更时分。

果然,又过一日,公孙娥向段有眨了五下:先一下,之后四下。

这两日间,段有又开始习练手阳明大肠经。此经运行与手太阴肺经不同,方向相反,却是起于食指商阳穴,沿食指桡侧缘,出合谷穴,入阳溪穴,过前臂手三里穴,进肘外侧曲池,经上臂手五里穴,过肩与、天鼎、扶突等穴,至鼻孔旁迎香穴。

因其是从商阳穴向内运行至迎香穴,所引真气不多,段有只得将任督二脉运行数周,至其真气如漫水般散向四肢百骸后,再将布于手阳明大肠经络处的真气聚拢于各穴,连而成线,缓缓运行。期间时断时续,时真气消弭于无形,颇为艰难。

段有在青土湖时自创掌法的狠劲又上来,咬牙赌气,一点一点,一段一段地导引真气,尽管收效甚微,却也隐隐有所得,聊胜于无。

第三日上,段有不再习练手阳明大肠经,一圈圈运行任督二脉,偶尔习练一下手太阴肺经。因这一日公孙娥送饭时,望着段有,顿了一顿,才眨了四下眼。段有明白:就在今夜四更。他要凭不断运行任督二脉,尽量多增加手臂力道,以备战四更!

快到四更时,段有将手足铁撩尽数除去,在段景等人吃惊注视下,到铁栅栏门处,伸手至外,握住大锁,手腕一转,即将穿于门框上的连锁铁栓生生拔出,一推,铁栅门向外无声而开。

只等四更时分。

若是朱元、陈先生诸人来不了,段有则独闯瑞安府,擒拿邹春、邹兰、陈义三人中的任意一人!他自信能做到。

段有沉声向段景众人说道:“待会我要冲杀出去,回头再救你们,你们待在此处,千万不可乱跑,否则后果自负!”语气森严,不容置疑。

四更已到!

段有起身,将地上铁链捡起,提于手中,又在脑中演练了一遍化链为棍的击法,即走出铁栅门,负手而立,静静等待。

忽听得身边窖壁有声闷响,段有闪身间,窖壁哗啦一响,现出一个大洞,从洞中先是伸出一根木棍,接着一人出来,却是朱元。

紧接着陈先生、陈积、陈忠等人鱼贯而出,足有二十八、九人,皆是段有的弟子,将地窖占得满满当当。

第二十章 公孙娥雪仇

段有又惊又喜,未曾想朱元等人这般进入瑞安府!而朱元诸人见段有已脱出铁栅栏门,也自惊异。段有说了情况,陈聚抓过铁链,掰一铁环,却是纹丝不动。众人皆惊羡不已。

朱元轻声向段有说了情形,乃是段有被扣当晚,陈先生即告知朱元。为防万一,朱元先率众人离去,次日设法与公孙娥见了面,得知详情,并知府内防范甚严,破门闯府、越墙而入皆会伤亡惨重,遂于瑞安府外三、四百丈处的树林中,开挖地道。幸亏陈先生当年挖过地道,又有公孙娥做的暗记,近三十人日夜不停,竟尔于约定时间堪堪挖通,且位置丝毫不爽。

朱元说:“我们共二十八人,分为七组,各组四人,我与陈先生带二人对付邹兰,陈积、陈常等四人对付陈义,陈忠、陈保等四人对付邹春,陈聚、公孙娥等四人对付陈中富;另有十二人分了两组,各五人,对付其他人;剩余二人原是想背你并带地窖内众人从地道撤离的。你看如何?”

段有心中赞叹朱元确有大将之才,笑道:“你们以为我还被缚,动弹不得,且饿得头晕眼花了?”众人皆无声而笑。段有继续说道,“安排得甚是妥当,稍作调整即可。”遂将自己替了朱元,朱元替了公孙娥。明言道,“陈爷爷与公孙娥不参与厮杀,保护好自己即可。其他各组,依原安排行事,按四对一、四对众演练阵法对敌,不得各自为战,不得逞强耍能,自保为主,伤敌次之。还要随机应变,遇敌即杀,不一定非要按安排找寻各自对手。无论出现何种状况,四人或五人一组的阵法绝不能散,切切记住!”

众人齐声应诺。

段有又问朱元:“我们自行杀出还是等公孙娥信号?”

朱元答道:“约定是公孙娥在上面开地窖门,若近不得地窖门,则在地窖处弄出声响或在府中放火。时辰应是到了。”

段有点点头,从朱元手中接过一根枣木棍,将铁链缠在腰间,以备不时之需。让段景等被捕众人先行从地道撤离。

段景提出参与杀敌,段有未允。

待段景等人撤出后,段有说句不能再等了,就与朱元、陈积二人到地窖出口,见是数层台阶,之上是一块木板遮盖,朱元和陈积二人合力向上推那木板,一边露出寸许空隙,再推却挪动不得,料是有锁。

段有支开二人,运气于掌,神到力到,木板盖带锁栓铁条缓缓而起,朱元、陈积二人叹服之际,忙伸出棍棒顶开窖盖,段有一跃而出。

却是一间屋子,内有一土炕,炕上所睡两人刚刚翻身坐起,段有噗噗点出两棍,两人闷声倒下,昏死过去。正是日间看押送溺桶之人的那两个壮汉。

屋子一角还蜷缩着一团黑影,段有近前一看,竟是公孙娥!被绳索捆作一团,嘴塞麻布。其时朱元、陈积、陈先生等人陆续从地窖出来,段有取出公孙娥口中麻布,公孙娥即说道:“不知怎的,邹春那恶贼怀疑上了我,将我捆了关到这里。不过我一直没说过话。”

段有问了几句,料到是公孙娥行为异常,引起了邹春等人怀疑而已,其它应该不知,否则不会将她关进此屋。就问了邹春等人所住屋子,一招手,率先冲了出去。

一冲出,即识得是后院。院内有几盏风灯,屋顶有人,见到段有等人,瞬间呼哨声起,有人大喊“有刺”,客字尚未出口,就被段有一石子击中面门,栽下房来。

段有冲至邹兰门口,屋门自开,邹兰已提一厚背大刀迎面冲出,两人也不答话,即刻斗将起来。

邹兰高大威猛,气壮如牛,一把大刀使得呼呼生风,刀气过处,凛冽生疼。段有将三十六路打狗棒法全力使出,两人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若论手中兵器,段有棍法精妙,令人防不胜防,略占上风,但终究年少,虽已打通任督二脉及手太阴肺经,但总体气力仍是不及邹兰浑厚。段有、朱元、陈先生没有看错,这邹兰确是瑞安府中第一高手。

好在段有气力悠长,始终缠着邹兰游斗,八年来在青土湖沙漠中练的功夫,前趋、旁避、后跃,在此硬土地上更是发挥出了成倍的速度。反观邹兰,听得府中之人惨叫声不断,渐渐烦躁起来,刀法已现出破绽,被段有抓住机会,腿上吃了一棍,险些摔倒。

邹兰不愧是江湖上混了几十年的悍匪,吃了一亏后,反而稳下心神,不再旁骛,扎实下盘,一心一意和段有斗起来。

此时瑞安府中已乱作一团,后院、前院到处都在厮杀。段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朱元、陈聚等四人在斗邹春等二人,不分胜负;陈忠、陈保等四人斗陈中富一人,却渐露败象;其他众人皆略占上风;不见陈积、陈常与陈义,应在前院。

未想到陈中富武功超出了段有想像,看似肥胖臃肿,却异常灵活,每每于陈忠四人棍棒间游身穿插,偶尔反手一刀,竟逼得四人手忙脚乱。

段有于游斗间,脑中灵光一现,向陈忠等四人喊一声:“陈忠陈保用封字诀。”作势向陈中富扑去,听得脑后风声响时,突使一招“引狗入寨”,一棍戳中邹兰前胸,紧接着使出韦陀掌“横空出世”,一指点中邹兰巨阙穴,邹兰仰面倒地。

突然,一道身影掠至邹兰处,却是公孙娥,手握一把短短利刃,手起刃落,噗地刺中邹兰心脏。

段有扑至陈中富处,使出打狗棒法转字诀中的“黄狗追尾”与“幼犬戏球”两招,即将陈中富击倒在地。公孙娥又扑上前去,一刃要了陈中富的命。

另一处邹春身边的人已倒地,只剩邹春一人与朱元、陈聚等四人相斗,邹春披头散发,左支右绌,败局已定。眼见段有,邹春忙求饶道:“段公子,你我无深仇大恨,我已知错,请放过我,我在江浙有万贯家财,尽数给你。”说着扔了手中之刀,垂手而立。

段有未及说话,公孙娥突然风一般扑至邹春身后,一刃扎入邹春后心,喝一句:“邹春老贼,今日我替浙东公孙家二十七口老少报仇!”在邹春圆睁大眼注视下,公孙娥又一刃刺于其前胸心脏处,邹春轰然倒地。

陈忠、陈保、朱元、陈聚等人在前后院击杀,邹家众人已几无反抗之力。公孙娥则状如疯癫,口带哭腔道:“段公子不要阻我,我杀之人,个个都是杀我公孙一家的恶贼!”手持短刃,呼啸来去,见邹家人就是一刀,不论已死的,还是受伤倒地的,还是跪地求饶的。

未及一个时辰,战斗结束。

公孙娥却坐于地上,嚎啕大哭。

瑞安府邹家之人共三十六人,死二十九人,活七人。七人中,四人是厨房的伙夫,一人是游老大,另两人却是陈义和黄胡子,此二人竟逃走了!

负责对付陈义的陈积、陈常等四人愧疚不已。段有虽心有遗憾,但未表露,一一拍拍四人肩膀,说道:“今日逃了,终有落在我们手中时日,不必放在心上。”

段有这边众人,则只有十一人受伤,且无一重伤。

这一仗,打得酣畅淋漓,大获全胜。

段有让朱元善后,就向邹春屋子走去。玉佩和《青囊书》,应该藏在那儿。

进得屋中,却见陈先生在翻箱倒柜,地上躺着一具女尸,约摸二十岁出头。见段有进来,陈先生将一块玉佩递过来,说道:“玉佩找到了。”

正是段有母亲的遗物。

地上躺的女子,却是邹春口中的夫人,没想到这般年轻。陈先生说是被公孙娥所杀。段有心道,公孙娥这是杀红眼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在她一家被杀时,出生了吗?

继尔想到自己,若是找到杀害父母的仇人吕典,是否也会逢人即杀,无论老少妇孺?

段有不知。

自己不是也一直想杀吕典后,再杀当时的后凉国主吕隆吗?

在仇恨面前,谁又能保持心内一丝清明!

段有心中莫名郁闷,站在屋中,半晌无语。

陈先生未找到《青囊书》,段有心中惭愧,说道:“书可能被陈义拿走了,我一定夺回来。”

陈先生反而安慰段有:“丢了就丢了,无甚紧要,书中内容我都熟记于心,再默录一本就是了。”

天亮后,瑞安府换了一番景象,府中主人已成段有,府内四处皆洒扫干净,邹春等人尸体被埋葬于一块荒地之中。段有、陈先生、朱元、陈积四人在大堂屋中商议了一阵,决定大家就住在瑞安府,自耕自种。邹春对高沟堡及周边百姓的慈善举动,一如既往,陈先生为名誉府主,对外延续“陈善人”称谓,段有为“少府主”。被邹春关押的众人,愿意留下的,与众兄弟同等待遇,回家的,给予足够的钱财,几名伙夫也是如此。

第二十一章 瑞安府遇袭

议定后,段有说道:“府中一切事宜,由朱元负责打理,陈爷爷居家养老。凡有乞丐、流民前来投奔,要尽量收留。当下有两件紧要事要办,第一件是搜集邹春诸人罪证,录下伙夫等人口供,挑选数件邹春抢劫的财物,留存起来,倘若官府过问就提供,官府不过问,我们也不主动报官。此事由朱元负责,陈保、陈常辅助。第二件是寻找段玲和陈义,由我、陈积、陈忠、陈聚四人,各带两人,分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出外寻找,后日出发。半年后,不论找到与否,都回来,再作定夺。期间若有消息,不可擅自行事,尤其是面对陈义。要派人告知朱元,由朱元传递消息或定夺。”

安排完毕,朱元、陈积二人即出门理事。

到得第三日一早,陈积、陈忠、陈聚即各带两人,骑马而去。陈积前往西凉国一带,陈忠往南凉国一带,陈聚往西海郡一带。

段有则向西秦、姚秦国方向前行。独自一人,并未带人。留下两人于瑞安府,防御力量能增一份是一份,毕竟陈义与黄胡子外逃,有可能杀回;再者段有若遇强敌,有两人反而分心。

段有骑于马上,信缰而行,手持打狗竹棒,不时舞动几下,琢磨在马上用打狗棒的技法。这打狗棒,原是陈义所赠,那日随邹兰、陈中富进府赴宴时,立在堂屋一角,一直未有人动过。这竹棒分量足够,双手、单手均可使得,韧性极强,不惧刀砍,使起来比枣木棍更为趁手。若是前日晚段有使此竹棒,应能更早将邹兰击败。

段有心道,这佛面双蝎及陈义,可真是大善人,留下一处大庄园、二十几匹骏马、若干兵器,还有无数钱财和金玉珠宝。我这是“黑吃黑”吧?他无声而笑。

不长时间,即到魏安。段有在路边一茶摊坐了,望着远处的魏安城墙,思谋着打探消息的方法。

茶摊主人是一对五十多岁的老夫妻,段有向男主人问,魏安城中可有甚么帮会组织,却是一问三不知,段有只得作罢。

忽然之间,从段有来路方向,有一匹马飞奔而来,带着一道长长的灰白色尘土。到得近前,看清楚是陈常。

陈常亦看到段有,即呼喊道:“师父,有强人攻打瑞安府,朱大哥让我赶来报信!”

段有飞身上马,迎上陈常,两人即策马赶向瑞安府。

却是段有离开不久,即有十三四个陌生大汉,骑马而来,二话不说,就杀将起来,朱元等人抵挡不住,退入府中,死守大门。掩护陈常杀出,赶来报信。

段有听了,心急如焚,难道是陈义杀了回来?不知是从何处邀的高手,竟至朱元等人用阵法也抵挡不住?他扬鞭加速,将陈常甩在了身后。

约摸一个多时辰后,段有赶到。远远即见一伙人围在大门外,在一手持方天画戟的魁梧大汉率领下,攻打大门。大门上方夯土墙上,站着朱元、陈先生、陈保等十余人,两两合持一根长椽,阻击下方敌人。

墙上众人见到段有,皆欢声呼喊,朱元向攻打之人大声喝道:“我家少府主回来了,你等看是也不是!?”

门外众人回头之间,段有已一骑近前,一瞥间见地上躺着几个自家兄弟,早已怒火中烧,甩蹬离鞍,手持打狗棒,飞身入强人中,棒如蛇蕊,身如鬼魅,随着惨叫声不断,周遭已倒下一片,只剩两人:一是手持方天画戟的大汉,一是手持厚背大刀的络腮汉子。

络腮汉子年近三十,力大刀快;方天戟大汉身材如邹兰般高大,双目灼灼,威猛中透着股凶劲,面目却年轻,方天画戟忽尔如繁星般点到,忽尔如车轮般抡扫而来,人尽管年轻,招数却颇为老辣。此二人合力,胜过邹兰许多,实是劲敌,难怪朱元等人不敌。

段有以一敌二,毫不畏惧,凭自己气力悠长,斗得久了,只要击伤其一,另一人则不在话下。

此时朱元等人已出了大门,陈常亦赶到,将倒地众人一一捆了,扔在一旁。段有喝道:“朱元、陈保、陈常,你三人结阵,使封字诀招数,堵住此二贼退路!”说着使出打狗棒法绊字诀招数。

一时间,竹棒犹如长江大河,绵绵而至,专攻二人下盘,一绊不中,二绊续至,两人退避时,又被朱元等人封住,只得背靠背,取了守势。

段有即刻变招,使出缠字诀招数,竹棒犹如一根极坚韧的细藤,缠绕二人转动,二人似被捆住,愈捆愈紧,手中兵器使展不畅,竟尔互相自磕。

到得此时,段有猛然绕着二人飞转起来,竹棒忽尔化作一团碧影,二人眼中,满天满地皆是竹棒,刀、戟挥处却不着一物。段有将转字诀使到分际处,一招挑字诀招数“捣乱狗窝”,接一招戳字诀“歹戳狗臀”,噗噗两声响过,二人几乎同时闷哼倒地。朱元等人上前将二人捆住。

段有踏前一步,棒指络腮汉子,叱道:“恶贼,为何伤我兄弟,陈义那厮何在?”

络腮汉子本满面怒容,瞪着段有,听段有此问,脸倏地变色,直眼张口,嗫嚅道:“你你不是陈义?”

段有亦是一怔。朱元向络腮汉子斥道:“我一再言明,陈义被我们打跑了,瑞安府已易主,你好歹不信,扬言要血洗瑞安府,还伤了我们三个兄弟,你,你,你”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保等人喊道:“杀人偿命,剁了这些狗贼!”

络腮汉子满眼错愕,望向一红脸老者,那红脸老者摇头道:“少爷,此人不是陈义,我们我们错认人了!”

络腮汉子颤声问道:“在场诸人,可有那日之人?”

红脸老者连连摇头,之后垂首不语。

此时,府中有人端一陶盆水出来,陈先生接过,将水往地上躺的两个汉子脸上一淋,两个汉子醒转。陈先生从两个汉子身上拔出飞刀,为两人止了血,转身向络腮汉子说:“此二人只是被麻晕,再缓半个时辰,则全然无事。你等皆无大伤,我府却有三个弟兄死于非命,你说该当如何?!”

陈保怒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们是自裁还是要我动手,痛快些!”

络腮汉子忽向着三具尸体叩了几个响头,额上现出血渍,向段有说道:“少府主,我叫岱钦,西海郡人,三年前,恶贼陈义趁我不在家,带人抢劫,杀了我父亲孛日帖赤那。三年来,我四处打探,终于得知陈义在北凉国高沟堡,是瑞安府少府主,就带了家丁,邀请刘勃勃助拳,前来报仇,未料到瑞安府已是易主。我大错已犯,万死莫赎,以死谢罪,天经地义在此有个祈求,能否宽限些时日,我手刃陈义之后,即刻前来,在几位义士坟前自裁。我若食言,长生天下,令我全家身碎道消,永世不得超生。”说完,举头向天,喃喃而语。

此言一出,岱钦同来众人皆赫然变色,长生天,是他们膜拜的最高神灵和心灵寄托,以长生天名义发下如此毒誓,听来就让人悚然心惊。

段有这边众人也面面相觑,一时无话。段有、陈先生、朱元、陈保、陈常及一外门弟子六人进府商议。

过得一阵,六人出来,段有向岱钦说道:“我们答应你,今日便不杀你,陈义也是我等的敌人,若是被我等击杀,也算为你报了父仇,如何?”见岱钦点头,又道,“我们要在三天后为死去的三位兄弟出殡,届时你等众人,要全部为我三位兄弟披麻戴孝,如何?”

岱钦欣然而道:“理所应当。”

不料一旁那叫刘勃勃的魁梧大汉却说道:“我刘家子孙乃皇室贵胄,怎可为几个叫化子披麻戴孝,干脆杀了我!”

段有大怒:“皇室贵胄算甚么东西!在我眼里,你就是天王老子,也是杀人强盗,狗屎一坨!许你皇室贵胄杀人,我叫化子难不成报不得仇?”说着手中一石子飞出,啪地一声脆响,刘勃勃哇地吐出一口血水,伴有两截牙齿。

朱元等众人皆吃了一惊,段有一向谦和,未料到发起火来这般凶,更不知他弹石功夫如此了得,未见身移臂动,就飞石击伤刘勃勃,这般功夫,闻所未闻。段有所言,更是字字如杵,撞中众人之心。

段有紧盯刘勃勃眼睛,问道:“如何,死,还是为我兄弟披麻戴孝?”

岱钦慌忙过去挡在刘勃勃身前,向段有说道:“少府主,大错因我而犯,刘勃勃兄弟年轻气盛,又自幼丧父,胡言乱语,还求海涵。若是不成,我请求代他受死,留他一命,为他父亲报仇,我的杀父之仇,就拜托少府主及各位了。”已眼露死志。

第二十二章 华门之后

段有哼一声,说道:“你说杀父之仇,我瑞安府中兄弟,哪一个没有杀父之仇,哪一个没有亡母之痛!难不成我等皆要胡言乱语,滥杀无辜?男子汉大丈夫,错了就要敢于认错,若是让兄弟顶缸,此种怂人,活在世上,还有何用!”

刘勃勃突然双目血红,大叫一声,身上绳索应声而断,向三具尸体磕了三个响头,众人尚未理解他意欲何为时,却见他向后一跃,飞身上马,一溜烟而去。

段有并未追赶,由他逃去。

灵堂设在府内前院一侧,死去的三人已入棺,段有带众人行礼祭拜后,即坐于棺前,为三人守灵。

三人虽未行拜师之礼,终究有师徒名份,段有痛惜不已。三人自小孤苦,颠沛流离,刚刚在高沟堡安定下来,即魂消魄散。作为师父,段有深觉自己未能尽到保护弟子责任,心中即痛又愧,联想到横死的父母,丢失的妹妹,心中痛骂自己无能。

到得夜间,朱元将府中众人分为数拨,每拨四人,轮流守灵。段有也不回房,困了就在灵堂内铺上草,卧身草上而眠。其时已至冬天,夜间寒冷,灵堂前架有柴火,整夜不息。

一觉醒来,见陈保与一人醒着,另两人酣睡。望着四张年轻的脸,段有心道,大伙练武时间太短,遇到强敌,虽有打狗棒法护身,但自身内力不足,仍难以自保,须增加马步站桩时间,并让已有内力基础的外门弟子习练日月混元功,加快内功提升速度。先前已教给朱元等六名内门弟子日月混元功习练之法,未传外门弟子。此三名外门弟子被杀,对他触动颇大:内门外门,皆是弟子,确不应心存偏私。

段有盘坐下来,将任督二脉、手太阴肺经运行三周后,开始习练手阳明大肠经。这几日间,他已将真气在此经络导引出一线细流,沿阳溪、手三里、天鼎等穴缓缓上行,虽觉不出习练此经络的益处,但无不良反应。相信随着习练时日长久,真气如流水般快速运行,且收发自如时,即是手阳明大肠经练成之日。

日出前,段有起身,到屋顶盘坐,面朝东方,开始练日月混元功——这是他的每日功课,几未间断。

一早,段有向朱元问了岱钦情况,知他与所来众人皆在府外排房,也不出门,自去红水河中打了清水,吃自带干粮。段有说道:“这岱钦虽然鲁莽,但勇于自担罪责,肯替兄弟领死,倒是条汉子。你派人买几只羊,给他们送去,一并将锅碗瓢盆米面也供给。按凉州风俗,这丧事场面,来者是客,我们不能失了礼数。兄弟们中若有想不通的,你给做好解释。另外,府内兄弟也让吃好喝足,凡有前来吊唁、祭奠者,人人一碗清汤羊肉。”

朱元领命而去。

到得夜间,守灵之人换为朱元等三人。段有想考察一下朱元内力,就与朱元对了几掌,尔后四掌相接,让朱元全力推撞。

试过之后,段有心中了然。朱元丹田之中已生内力,再练半年日月混元功,就可尝试打通任督二脉。遂向朱元一一指明任督二脉所经穴位及脉络走向。近三十名弟子中,朱元悟性最高,练武最刻苦,段有希冀他尽快提升。

朱元从未听过有任督二脉之说,此刻受教,心中又惊又喜,恭敬之色从脸上自然流露。他原亦有蛮横、霸道之气,但与段有相处愈久,心内对其愈是佩服,已至恭敬,先前两人商定私下里称兄道弟,朱元已张不开口了。

出殡这日,陈常等三人陪陈先生守府,其余兄弟由段有所带,皆披麻戴孝,抬棺缓缓向坟地而行。岱钦等人亦按约随行。一路上唢呐声震天,高沟堡百姓牵儿带女来看热闹。“陈善人”声名在外,众百姓见瑞安府中一下子抬出三具棺木,皆唏嘘不已,沿路焚纸祭拜者不断。

将死者安葬之后,岱钦向段有抱拳告辞,说道:“少府主,前日之誓,岱钦绝不食言,若是贵府擒得陈义,能否传个讯息,让我前来手刃此贼?”

段有道:“生擒陈义后,自当告知;若生擒不得,自当击杀。无论陈义生死,我府定会传讯若你击杀了他,此人身上有本书,名《青囊书》,是我家府主之物,还请赐还。”

岱钦说声好,即带红脸老者等众人离去。

段有本不想说《青囊书》之事,但觉岱钦此人不错,遂说出,以示释解仇怨之意。

当日夜间,段有到陈先生屋中,陪其说话。经此三兄弟死亡之事,段有顿悟人生无常,应多与家人及兄弟们相聚。

陈先生递给段有一本薄册,说:“此乃我这几日默录的十二正经与任督二脉经络走向及注解,还有全身穴位情况。其它药理、针灸、施治等诸多内容,暂且于你用处不大,我就不默录了。”

段有双手接过,眼望陈先生花白头发,心内感动,但口中无语。两人翁孙之情,已愈深厚,感谢之语,倒显虚假。段有心中明白,一部《青囊书》,何其厚重、繁复,任是天才,也无法全部默记,陈先生不是不默录,实是无力默录全书了。

陈先生忽然说道:“有儿,你武功高强,更难得的是重情重义,经此三兄弟死亡一事,府内诸兄弟看你的眼神已与先前大不相同,你在这二三十个兄弟眼中,已成最敬佩的师父和老大,顶天立地,义薄云天。从今之后,你声名必将远播,将有更多乞丐、流民前来投奔于你,你可想过将来推翻这沮渠蒙逊的北凉,取而代之?”

段有吓了一跳,如此大事,他心中从未想过,此刻从陈先生口中说出,虽说是轻描淡写,段有仍是一惊。遂如实说道:“爷爷,在我心中,一直想的是找到玲儿,让她此生喜乐安康,再则是杀了吕典等人,为父母报仇,此等念头,却是从未有过。高沟堡遍是荒地,乞丐、流民前来,让他们垦荒种地,安定下来,吃饱穿暖即可,若是有人前来欺凌,自当拼死抵抗,教我造反,此等杀头灭族之事,万万不能干!”

陈先生微微一笑:“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必紧张,我不会怂恿你。你的想法,我甚是欣慰。”又问段有道,“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段有兴奋道:“早就想听了。”

陈先生说道:“其实也无甚特别的,正如你前日所言,瑞安府上下都是孤儿,我也是。”见段有脸露诧异,洗耳恭听,遂缓缓叙述,“我是皖南人,从未见过自己父亲。母亲说,在我生下不久,父亲就被抓去从军,从此杳无音信。我五岁时,母亲也死于战乱,我就乞讨、流浪。后来被一个叫司马东的人收留,我叫他义父。义父前后收留了五人,都是男孩,和我差不多大小,我排老三。义父让我们五人同拜在一华姓郎中门下学医,一学就是十五年。师父叫华玮,是汉朝名医华佗的后代,我师兄弟五人的祖师爷即为华佗。听从义父之言,我们都随了师父的姓。”

段有静静聆听。陈先生喝口水,接着说道:“十五年后,我师兄弟五人离开师门,各自挂牌行医,创出了华门五神医的名号。后来,师父病逝,师门又惨遭歹人屠戮,波及我五兄弟,义父又派人救了我们。义父已是晋朝王爷,我五兄弟待在王爷府中,不再行医,隐姓埋名十几年,华门五神医的名号,渐渐被人淡忘。

“再后来,晋地之内,到处战火,鲜血没腕,天下唯凉州平安,许多大户世家纷纷西迁凉州。义父让我师兄弟五人,各拜入大户世家,当作客卿。为便于联络,约定我们五人,到得哪家,就随哪家姓,名字皆不变,单名一个华字,因而我叫陈华。

“是了,你外公是晋地建业人氏,老人家慈善仁爱,学富五车。那年全府四十余口人前来凉州的情形,至今还历历在目。”

陈先生忽然眼中泪花闪闪。

段有也不答话,只是眼瞅着他。

“我随你外公一家,从建业出发,过了长安,一路上就不断遇土匪抢劫、截杀,马车被抢了,财物被抢了,你外公的两个儿子,也先后被土匪杀害。到了金城,只剩下你外公、母亲与我三人。那时,你母亲只有十三四岁。

“有天夜里,你外公向我说了一番话,之后,就就自尽了。

“后来,我和你母亲遇到了你父亲,就随你父亲来到凉州城。我和你母亲挂牌行医。三年后,你父母完婚,后来生下你和玲儿,安稳日子没过多少年,就就”

陈先生眼中,泪水扑簌而下。

段有想着母亲身世遭遇,及生死不明的玲儿,喉咙发噎,抬眼向着屋顶,强忍泪水。

第二十三章 初到豫州

隆冬时节,豫州境内。

刚下过雪,地上白茫茫一片。

在一处山溪旁,段有坐在一根枯木上,就着清水吃干粮,马也在一边啃食积雪下的干草。

离开高沟堡已近一月,每到一地,段有即花费金玉,拜会当地帮会或大户望族,许以重金,托其找寻段玲,并言明一旦有消息,即告知北凉国高沟堡瑞安府,或到洛阳城门张贴告示知会他。记得当时韦陀说要到洛阳,段有便将此行的终点定在洛阳。洛阳是一座大城,东西南北交汇之地,消息渠道四通八达,或能有所得,也寻见一下韦陀。

忽然,听到蹄声得得,段有扭头一看,见是三个兵士骑马而来。

段有未与理会。那三个兵士却吆马直向他而来,到得近前,三人下马,手持马鞭将段有围住。

一个兵士问道:“你是何方人氏,来此何干?”

另一兵士道:“我看此人就是北魏的探子,捆了再说。”

段有望着三人,嘻笑道:“大路朝天,各走一方,三位兄台还是快快离去,免得惹祸上身。”

三人一听,向四下里一望,脸色轻松下来,其一叱道:“小子,你原来不是我豫州人,哪来的野小子,敢吓唬老子们?跟老子们走吧,去伐木,两天一个铜钱,便宜你小子了。”

段有听他一口一个小子的叫,心中已上气,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那兵士说道:“问老子名字干嘛,向阎王爷告状吗?小子听好了,老子无姓,单名一个爹字,你叫一声,少挨一鞭,叫两声,少挨一鞭半,叫!”说着扬鞭向段有抽来。

段有一把掠过鞭梢,手腕一抖,即将对方马鞭抢过,一鞭将其抽倒于地,同时向后飞起两脚,将扑来的另两兵士踹飞。

那挨了一鞭的兵士刚起身,又被段有一鞭抽倒,接着又是啪啪两鞭,抽得兵士满地打滚。

此时,这兵士方知段有厉害,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哥饶命,大爷饶命!你是俺爹,爹饶过小人吧,亲爹饶命”

段有不怒反笑,斥道:“这般怂人,如何上得了战场?饶你一命可以,自打三十六个嘴巴,记住,往后少自称老子。”

兵士连连称是,跪地自打起嘴巴来。另外两个兵士也爬起,自打起来。段有喝住两人,让他们去将马上袋子解下。他已注意到,三个兵士马上各有一个大布袋,其内蠕蠕而动,似装有活物。

三个布袋解开,里面却捆着三个大活人!待看清其中一人时,段有与那人皆惊讶不已。

是游老大,高沟堡瑞安府中原“佛面双蝎”的手下,游老大!

当日击杀“佛面双蝎”时,因游老大曾与朱元等人一同习练打狗棒法,又非“佛面双蝎”嫡系,故而保得性命,次日即回,赶往洛阳老家,未料到时隔一月多后,却在此遇上。

那两兵士见段有与游老大相识,不等段有说话,就忙不迭地解了游老大身上绳索,犹豫了一下,又解开另两人绳索。这些兵士,打战熊包,察言观色的本领倒是足够。

游老大一俟绳解,就趋前向段有一跪,叫了一声:“弟子拜见师父。”

这一下,除段有外,在场五人皆大吃一惊,不敢相信眼前这十六七岁的少年,竟是三十多岁的游老大的师父!三个兵士更是骇得浑身发抖,忙复跪地求饶,口称不知是大爷的徒弟。

段有只在瑞安府时指点了几下游老大,心内并未认可其弟子身份,今见他如此,也只得默认,让游老大起身,问询情况。

却是游老大离开瑞安府后,一路曲折步行,至今日才到豫州,在离此地不远处,被此三个兵士偷袭打晕,捆住装进了袋中,直至此时遇到段有解救。

段有又眼望另外两人,两人皆三十多岁,看似身负武功,却都是身上带伤,见有了说话机会,忙向段有抱拳行礼。其一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说道:“在下汉帮杨鹤,是洛阳堂口的堂主。”指指同伴,“他是我弟杨鸥,也在洛阳堂口,前几日,敝帮石开副帮主前来敝堂巡察,离开未及四日,即有兄弟报信,说石副帮主被姚秦军队围攻被擒,不知去向。我即发动全堂兄弟四下打探,终于得知被关在这千岗岭山中,就带全堂三十多名兄弟前来解救,未料又被姚秦军队围攻,三十多名兄弟均战死,只剩我二人,受伤被抓。今日若非段师傅相救,我兄弟二人不但性命不保,也无法营救石副帮主了。”说完即和杨鸥一揖到底,再次拜谢段有。

段有忙扶起二人。听得杨氏兄弟是帮会之人,段有心中已有计较,这一路上,他到处打听帮会,托其打探段玲下落,此次却见得最是轻松,便询问汉帮情况。

杨鹤一一道来。段有方知这汉帮竟是胡地第一大帮,有帮众一千多人,遍布姚秦、北魏、南燕、北燕、东晋等国,在洛阳、高平、平城、辽城、建业等地皆设有堂口,总帮主石达,副帮主石开。

段有听后,即有解救石开之意,遂眼望三个兵士。三个兵士忙颠颠近前,那自打嘴巴的兵士脸已肿高,抢着说道,他三人绝对与围攻汉帮的军队不是一伙,他们只是奉命将杨鹤等三人送到离此十里的伐木场。并说已抓了一百多人到伐木场伐木,有无汉帮副帮主石开,他们不知。

段有即让杨鹤几人将三个兵士捆了,装进布袋,四人骑马前往伐木场。

得知伐木场只有三十几个兵士看护,段有丝毫不放在心上。杨鹤杨鸥二兄弟见段有帮忙,心中即喜又忧,忧的是仅凭四人之力,恐难以对付三十多号兵士。游老大便向他二人说起段有厉害,两人半信半疑。

游老大尚不知,此时段有早已将手阳明大肠经及足阳明胃经习练大成,已开始习练足太阴脾经。十二经脉,已练其四,功力又较击杀“佛面双蝎”时大进了一步。此时的段有,顿足一跃即可上房,手攀凸出,即能凌空飞渡,若是邹兰、陈中富两人联手,他亦能击败。

不长时间,即到伐木场。但见两大山脉延伸接头处,突兀现出一道大门,由原木排钉而成,挡住视线,大门上方看去,大山绵延,林木繁盛。

段有将三个兵士放出布袋,解了绳索,说道:“去,让里面带头的出来见我。”

杨鹤忙说道:“段少侠,如此大张旗鼓,妥否?不如夜间偷袭?”

段有说道:“无妨。”就向三个兵士摆摆手,三人如遇大赦,飞一般奔向山门。

不一时,山门大开,一个鹰钩鼻之人手持长枪,带着十几个兵士蜂拥而出,到段有四人两丈处站定。

鹰钩鼻之人脸带酒气,斜睨了一眼段有,叱道:“哪个不长眼的小子,搅了军爷的酒兴,若来伐木,两天一个铜钱,另管吃喝;若是来闹事,先挨二十大板,免费干活。”

刚说完,段有手中一石弹出,正中其乳根穴,鹰钩鼻哎呀一声,即刻倒地。段有四人扑身上前,如虎蹚羊群,将十几个兵士击倒于地,冲进山门。

刚进山门,迎面碰到两人,皆手持双鞭,舞动而来。两人年近四旬,皆膀大腰粗,长相竟是一模一样,显然是孪生兄弟。两人齐上齐下,铁鞭势大力沉,尽管多半招式皆被段有接过,但其鞭风过处,杨鹤、杨鸥两兄弟还是左支右绌,游老大也只是使出打狗棒法封字诀中招数护身,无力进攻。三人倒成段有羁绊。段有让三人退下,以一敌二,斗将起来。

杨鹤等人一退,局面反而于段有有利起来,他身形如风,竹棒若影,忽挑忽戳,忽封忽缠忽劈,三十六路打狗棒法随势使出。

三十回合过后,对方两人已气喘吁吁,堪堪就要落败。

就在这时,左近房中突传出一声呼喝:“三位且停手!”

使鞭两兄弟一听,忽地四鞭两上两下袭来,未近段有,两人却又齐齐往后一跃,立于地上。

就见房中走出一人,三十岁左右,面如冠玉,鼻直口方,腰佩一把长剑,剑柄上镶嵌有数颗红、绿宝石。

段有见到此人,不由得想到陈义,此人与陈义一般,皆长相俊美,丰神朗俊。

此时,鹰钩鼻等人已缓过劲来,进了山门,走到俊美之人面前,垂手而立,大气不出。

杨鹤忽然趋步到俊美之人近前,双手抱拳,躬身行礼道:“汉帮洛阳堂堂主杨鹤,拜见姚帮主。”又向那使双鞭孪生兄弟抱拳道,“见过铁鞭无敌两位前辈。”

三人还礼。那叫姚帮主之人哈哈一笑,向杨鹤说道:“原来是杨堂主,杨堂主好眼力,你我素未谋面,便知敝人身份,幸会,幸会。然则”话锋一转,“你可知擅闯我军营的后果?”

第二十四章 与姚仁比试

杨鹤一怔。他知道这姚帮主姚仁,是姚秦国第一大帮羌帮的帮主,又耳闻其乃当今国王姚兴的侄子,官拜军中骁骑将军,与另一散骑常侍姚义,并称姚秦国“仁义二杰”,均俊美潇洒,武功高强。素闻姚仁不理军务,只喜游历江湖,带姚无敌、姚万敌两位孪生兄弟,一剑双鞭,广交天下英雄,行踪不定,想不到今日却在这伐木场遇见。

杨鹤思谋片刻,心中有了计较,就抱拳说道:“我等实不知此处是军营,只听闻是一伐木场,此番唐突前来,只因敝帮石副帮主被大秦军队误当流民,围拿至此,故尔前来,还请姚帮主从中调停,让我等迎回石副帮主。”

“石开?”姚仁说道,“石开副帮主一双铁斧神勇威猛,我铁鞭无敌两位大哥也奈何他不得,一群兵士能拿得了他?”侧脸向鹰钩鼻说道,“此处是你地盘,我三人只是路过喝酒,你说该如何处置?”

鹰钩鼻躬身答道:“一切请将军吩咐。”

杨鹤忙接口道:“请姚帮主宽宥。”

姚仁望向杨鹤,笑道:“罢了,有你如此忠心聪慧之人,是汉帮之福。你一口一个姚帮主,而不称我将军,即是让我顾念帮会情面、江湖之义。既如此,那就按江湖规矩处置吧。”说完向段有一抱拳,“请问阁下尊姓大名,能否见告是何方人氏?”这姚仁目光如炬,早已看出段有非汉帮之人,不愧为一帮之主。

段有抱拳还礼,说道:“敝人凉州人氏段有,初到贵地。”因着当初邹春邹兰及陈义之故,他竟对长相俊美男子有了戒心,故尔未说请多关照之类的客套话。

姚仁赞道:“自古英雄出凉州,难怪,难怪。”说着缓缓抽出佩剑来,当见长剑寒光闪烁,神纹流动,实是一把绝好宝剑。又道,“我与段少侠比试一场,若少侠赢了我,即可放人,但若我侥幸赢得一招半式,就请你们四人留下,伐木一月,如何?”

一旁杨鹤忙示意段有勿应,段有却不听,一声“好!”脱口而出,手持竹棒,立个守式。

姚仁却将长剑递于姚无敌,一并连剑鞘也解下。说道:“少侠棍法精妙,我尚未有破解之法,你我比试一番拳脚功夫如何?”

杨鹤此时终于按捺不住,张口说道:“姚帮主,不管段少侠与游兄之事,我与杨鸥伐木一月后,还请和敝帮石副帮主同回,两月也可。”

姚仁未理睬杨鹤,向段有说道:“少侠远来是客,请!”即弓步抬手,取了守式。

段有不再多话,将竹棒交于游老大,使出韦陀掌起手式“灵山礼佛”,之后跨步上前,一招“山门护法”,双掌并力推出。

姚仁不退反进,也推出双掌,在四掌相接之际,他却倏地变招,以右掌接段有双掌往一侧引过,左掌却从其右掌下疾速穿出,直击段有胸腹。段有忙撤回双掌,顺势一个后滚翻,起身而立。

一声“好——!”震天价响起,是姚仁手下喝彩。

姚仁见段有好端端站立,心中暗暗惊异。方才一掌,明明已印实对方胸腹,换作别人,早已受伤吐血,他却浑然无事,且方才手掌着处,分明有股内力反弹而至。未料到对方看似十六七岁年纪,内功竟浑厚如斯。遂收敛心神,强攻而上,右手自胸前由下向上,向段有心口拍去,左手成爪,向他右臂勾拿而至。

段有见姚仁来势凶猛,一招“云断珠峰”使出,右掌接着姚仁右手向外引出,同时转身,左掌顺势一个甩劈,向其左臂斫去。姚仁亦滴溜溜转身,猛然向后飞出一脚,踹向段有肋间,段有闪身避过。

姚仁突然团身跃起,于空中转身,面向段有双掌轰然击下,段有一扎马步,双掌先沉再起,自下而上翻掌托住姚仁双掌,往上奋力一送,正是韦陀掌“万仞开天”。姚仁在空中一个后滚翻,稳稳落地。

两人在此起落之间,已各使三招。围观众人只见两人近身后即分开,实不知期间凶险,倘任一人一着不慎,即会受伤败北。两人使招拆招,已妙到毫巅。

此时二人皆已对对方心生佩服。段有抖擞精神,大吼一声,一招“风雷交作”使出,紧接着“恒河入海”、“横空出世”、“长虹贯日”接连而至。姚仁亦身形穿梭,掌掌如风,见招拆招,无招使招。两人忽而若蜂飞蝶舞,忽而又似渊停岳歭,堪堪斗了三四十招,未分胜负。

段有自学成韦陀掌以来,尚未正式使过,此次算是把其八大招四十八小招温习了一遍,使到后来,于其间精妙实用处颇有所悟,只觉愈使愈顺,威力愈大。姚仁若非掌法迅猛,出掌飘忽诡异,业已落败。

斗到后来,段有脑中灵光一闪,将姚仁掌法现学现使,融入韦陀掌中,展开身法,与其游斗。

段有之游斗,几无人能敌,外有八年沙漠之地日日游斗蓄功,内有任督二脉运行之利,可说是已立不败之地,往往会拖得对方力竭,或自行倒地,或被击伤。

姚仁和段有游斗片刻,见段有气力悠长,有心比拼一番,又殊无把握,想到对方年轻,内力终不敌己,就示意段有不再游斗,跨步上前,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左掌划一圆圈,右掌自腋下而出,猛地推向段有。段有亦腿成弓步,伸出右掌推出,只听一声大响,两人双掌相抵。

此时已是纯比拼内力了!江湖上武人相争,若无十足把握,是不会这般比拼内力的。这般比拼,看似四平八稳,实则凶险万分,倘一方力弱,则非死即伤;双方实力相当,往往两败俱伤。

杨鹤等人在一旁,早已目瞪口呆,他实未料到,段有武功竟高强如斯!在姚仁提出比试拳脚功夫时,他即已认定段有必输无疑,故尔先行示弱。羌帮姚帮主拳脚之凌厉,在他所知当中,几已无人能敌。即便是游老大,虽知段有厉害,也断未想到能和第一大帮羌帮的帮主抗衡。

姚无敌、姚万敌两兄弟则在惊奇段有武功的同时,暗自为姚仁捏一把汗,他俩阅历丰富,又与段有交过手,深知眼前这少年已非常人可及。两人递个眼色,已做好临危救主准备。

两人甫一接掌时,段有只觉一股大力涌来,即力沉丹田,先行护住自身,慢慢气贯右臂,抵住姚仁。

大半个时辰后,两人仍是未分胜负,互看一眼,双双减力,之后双掌一抵,各自向后跃开。

姚仁哈哈一笑,说道:“痛快,真个痛快!”

姚无敌兄弟、杨鹤等人皆松了口气,双方以平手收场,是他们最希冀的结局。

姚仁向鹰钩鼻问道:“石副帮主何在?”

鹰钩鼻答道:“此处一直有流民自愿前来伐木也有被抓来的,皆在山中伐木,石副帮主是哪位,小的并不认得。”

杨鹤忙道:“我们进去自行寻找便是。”

鹰钩鼻望了一眼姚仁,即派了两个兵士,带杨鹤、杨鸥两人进山而去。

姚仁面向段有:“段少侠,你我二人喝两樽,如何?”

段有说声“谨遵帮主命。”就和姚仁进了屋子。

经此一战,两人皆生英雄相惜之情。

两人坐定后,姚仁斟了两樽酒,递于段有一樽,举樽说道:“不瞒少侠,敝人所遇高手,不过两掌之数,少侠棍法依我看已是天下第一,而你年纪尚轻,内力之浑厚,已远超我想象,再过数年,天下便无人是你对手。”

段有一笑,谦谦而道:“多谢帮主夸赞,方才你我僵持下去,一个时辰后,我便败了,只是为了石开副帮主,才勉力支撑”

“非也非也。”姚仁笑着打断段有,说道,“我并无胜你把握,僵持下去,两败俱伤,你勿安慰我,我非死顾脸面之人,当下就你我二人,不必客套。能结交一位未来武功天下第一的朋友,也是我的荣幸。”

段有肃然起敬,不再矫情。

两人举樽喝酒,其间段有说了此行目的,姚仁慨然而道:“兄弟放心,我传令让帮中兄弟查寻,只要令妹在大秦境内,定会找到。”又开玩笑道,“令妹名字过于普通,就怕到时找出百来十个陈玲和段玲,干脆你都认作妹子算了。”说完哈哈大笑,已显醉意。方才两人斗得酣畅,姚仁心情颇佳。

半个时辰后,杨鹤、杨鸥两人簇拥着一个阔脸大汉而来,正是汉帮副帮主石开,四十岁上下,长相粗悍。随行还有帮中两人。三人脚上皆有铁镣。

鹰钩鼻见到石开,慌忙迎上前去,从腰间摸出钥匙,为三人解了脚镣。姚仁和石开说了几句客套话,段有、石开诸人就告辞。

刚走出山门,忽听身后传来哭叫之声,随后声音愈大,就见不远处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被两个兵士架着,拉拽向山内,那少年拼命外扑,连哭带喊,声声呼号:“我要出去,人命关天!”

第二十五章 韦陀遇袭

段有看去,心生诧异:那少年似是邓鱼儿,两个月前被他和朱元派其与汤黑子陪护韦陀前往洛阳,怎的却在此处?

段有飞奔过去,那少年果是邓鱼儿!他看见段有,疾声喊道:“陈大哥,韦陀爷爷被人围攻,快去救他!”

段有吃了一惊,从两兵士手中抢过邓鱼儿,夹在腋下奔回。姚仁等人还在山门处,鹰钩鼻忙掏出钥匙,解了邓鱼儿脚上铁镣。

邓鱼儿向段有说道:“昨日在山中,我们正在赶路,突然有二三十人围住韦陀爷爷和昊天爷爷,说要杀了两个爷爷,成就甚么菩萨。黑子让我找军爷营救,我就来此——”一指鹰钩鼻,“请他带军爷们救命,却”

“他人在何处?”段有打断邓鱼儿的话,问道。

邓鱼儿向东南方向一指:“不远,我来时跑了半天。”

段有二话不说,飞身上马,又将邓鱼儿拉于马上,两人一骑,飞驰而去。

走出不远,后面几匹马追来,却是姚仁带姚无敌、姚万敌,石开带杨鹤、杨鸥及两随从,游老大,九人骑了伐木场军马,驰援而来。

姚仁说道:“围攻之人,似是弥勒教妖孽,这些人行事诡异,以杀人为事,已被我大秦驱逐出境,怎的却又出现?”

段有一听弥勒教三字,即刻明白,韦陀初到凉州时,即遭弥勒教人围杀,被迫逃至青土湖,今番又遇,定是发现韦陀行踪,阴魂不散,又行围杀。他心急如焚,不断扬鞭催马。当时韦陀双腿完好时尚不敌而逃,如今一腿已失,后果实不敢想像!不知那昊天有无武功,能否支撑到他们赶到?

天擦黑时,段有数人赶到出事处,是离官道不远的一处山坳。但见雪地上脚印繁驳,有残兵断器、狗毛,还有几处血迹。走出山坳,周遭群山绵延,暮色如霭,有无数脚印沿山坡伸向大山深处。

一行人沿脚印急赶,一路上打斗痕迹明显。到得后来,山陡路险,草石丛杂,天已全黑,马不能行。几人遂弃了马匹。

再行愈半个时辰,翻过一座山梁后,段有诸人眼前一亮——

但见一偌大山坳中,篝火汹汹,有二十多人聚于一处,或坐或立。山坳另面,一山陡峭,山腰有数道火把,映出几道身影,正在向一山洞中扔山石、木材、火把等物,山洞中亦不断有如上物件扔出。

段有一声长啸,冲向山坳。篝火旁众人哇哇叫着迎了上来,手中刀、枪、棍、锏各式兵器不等,皆是硬手。为首两个汉子,一人使剑,一人使锏,武功高强。段有与姚仁各接住二人,姚无敌、姚万敌、石开等人与他人厮杀。姚氏兄弟与石开四鞭双斧到处,已有五六人倒地。

段有使出游斗功夫,与使锏汉子游斗之际,亦击倒三人,抬眼见山上有人下来,即大喝一声,蹚入对方人群,使出一招“天下无狗”招数,又击倒四人,听风辨声,倏地向后戳出一棍,点中使锏汉子肋间,之后向山上奔去。

姚仁呼道:“石副帮主带人上山,此处有我与两位大哥即可。”

石开一听,见山坳内敌人只剩五六人,即吆喝一声,带杨鹤杨鸥等人随段有上山。

段有刚上山,即有两人冲下,其一人舞着一杆大旗,居高临下,横扫而至,另一人手中却是一截骆驼腿骨,当兵器使用。段有知道韦陀所骑骆驼竟被这伙人杀了,胸中怒气涌动,循足阳明胃经涌向足底,左足一点,劲由心生,拔地而起,如大鸟般越过二人头顶,回手一招“横打双獒”,两人滚落山下。

再上几步,又有两人迎来,段有接住,让冲上山来的石开等人径直上冲。此时山上只剩山洞前几人。

石开等人冲至山洞前,迎上对方四人,甫一迎敌,即被一使双锤大汉一人挡住。但见那双锤自下而上,如车轮般转动,使锤之人左右移动,石开等人面前宛若一道墙壁,堪堪压来,逼得他们连连后退。

突然,从山洞中冲出两人杀向四人,石开见眼前锤影滞得一滞,遂大吼一声,亦将手中双斧自下而上轮动成圆,硬生生往前一冲,一阵爆竹般炸响过后,石开双斧断折,手中只剩半截木柄,对方一锤已拦腰击到。

石开就势一滚,尚未起身,对方铁锤已至,眼见就要击实石开,突然一棍直直飞来,正中使锤之人臂膀,铁锤当啷落地——段有赶到。

石开起身之际,顺势将手中木柄往前一送,噗地插入使锤大汉胸腹,接着一掌拍下,对方头骨爆裂。剩余三人也被杨鹤等人击毙。

方才从山洞中冲出二人,却是汤黑子与公孙娥,皆浑身是伤。两人见到段有,欢喜叫了一声,即双双瘫坐于地。

段有抢步入洞,里首有两团黑影,趋步上前,见是韦陀与一六十多岁老者,依洞壁而坐,皆衣襟破烂,浑身是血,神情萎顿。韦陀脚旁,黑獒丹增皮开肉绽,侧躺地上,已然气绝。

韦陀见是段有,双眼一亮,说句:“你来啦。”欣慰一笑。段有撕下自己衣襟,将韦陀与昊天伤处包扎。两老者双臂皆数处断折,昊天胸腔处瘪塌,似是当胸挨了一锤,胸骨折陷,口中吐血不止。

公孙娥与汤黑子幸是皮外伤,已由游老大等人包扎处理。姚仁也赶到,几人进洞后,看到韦陀、昊天惨状,皆心中瘆凉。

段有向姚仁说道:“我们背两位爷爷下山,请帮主邀大秦御医医治。”

姚仁点头:“这是自然,事不宜迟,快走吧。”

韦陀却一把抓住段有,目光坚定,说:“让他们出去吧,我有几句话向你说。”

段有不依,要抱韦陀出洞,韦陀坚不听从。姚仁、石开、公孙娥等人只好走出山洞。

韦陀望着段有,缓缓说道:“我与师弟昊天,丹增,乃是十几年前从加得满都河谷同来东土,到得凉州,即被弥勒教众人追杀,我与昊天分道而行,约定在洛阳见面,之后,我便与丹增被逼逃至腾格里沙漠青土湖,再之后,便遇见了你。

“我、丹增、汤道友、邓道友、驼道友一路东来,于十几日前找到昊天,即前往这五岭峰而来,却又被弥勒教众人追杀。

“这弥勒教,言我佛释迦的时代已日薄西山,称新佛出世,万教归一,除去旧魔,力倡杀人成佛,曰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二人者为二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到处斩戮我佛僧众,焚烧我佛经像今日若非你赶来,我与师弟往生事小,负了师尊嘱托事大。”

韦陀说到此处,转头眼望昊天,昊天从怀中摸出一卷羊皮卷帛,递于韦陀。

韦陀手抚卷帛,忽然眼中含泪,诵谶道:“心中虽吉外头凶,川下僧房名不中。为遇独龙生武子,忽逢小鼠寂无穷。”之后默然不语。

段有说:“爷爷,我们去医治吧。”

韦陀摇了摇头,神色决然,又诵道:“跋山涉水又逢羊,独自急急暗渡江。可爱东土双象马,二珠嫩桂久昌昌。”叹气而道,“师尊早就叮嘱,奈何我俩心急,来早了师弟,我们来早了,欲速而不达,心不静,妄动了!”将手中羊皮卷递于段有,郑重又道,“再过十年,或许七十年,亦或一百三十年,我佛禅宗一门,当有菩提来此五岭峰传道,请你将此交付于他。若是十年后不来,则再等三十六年,三十六年后还不遇,再等三十六年此经清心寡欲,你若有心,可翻看诵记。”

段有将羊皮卷帛收入怀中,向韦陀说道:“爷爷放心,我一定亲手交付,倘若此生不遇,我会托付于人,一直等到完成爷爷嘱托为止。”

韦陀微微一笑,面显欣慰,对段有说:“你先出去吧,我和师弟说几句话。”

山洞之外,姚仁、石开、公孙娥诸人围篝火而立。段有出来不久,山洞中传出韦陀、昊天诵经之声,声音低沉、平缓,伴随回音,隆隆而响——

“能随境灭,境逐能沉。境由能境,能由境能。欲知两段,元是一空一空两同,齐含万象。不见精粗,宁有偏党如梦如影,如露如电”

之后,半晌寂然无声。段有心中一沉,与众人涌进洞去,见两人头靠壁上,嘴微微张开,竟坐化而去了!

午时时分,安葬韦陀、昊天、丹增之后,姚仁告辞。姚仁、姚无敌、姚万敌三人将弥勒教一众俘虏捆连成一串,押解而去。伐木场缺劳力,有此二十多名壮汉,正可解燃眉之急。

姚仁走后,石开向段有一揖到底,说:“段兄弟,我石开所服之人不多,你是其中之一,多余之言不说了,以后但有差遣,我汉帮上下,无有不从,定当全力以赴。”说毕,带杨鹤等人离去。

第二十六章 五岭峰传功

此时,段有方顾上与公孙娥说话。公孙娥击杀“佛面双蝎”次日即离开瑞安府,前往浙东祭拜丈夫、公婆一家。前日到此地后,适逢弥勒教众人围攻韦陀等人,她本想绕道而去,却有一人二话不说,挥刀向她砍来,惹她性起,杀了那教徒后,公孙娥即与韦陀、昊天、汤黑子三人一起,加上丹增,且战且退,至五岭峰山洞中坚守。

段有拱手拜谢,公孙娥忙还礼,说:“他们若不惹我,我早已离去,又不知是公子师父。”说着赧然一笑。

段有说:“此乃缘份,若非有你,韦陀爷爷他们到不了此山洞。”

公孙娥说是昊天武功高强,丹增凶猛,她只是添了份薄力而已——大仇得报之后,公孙娥性情已较瑞安府时开朗许多,话亦多起来,目光中已无阴挚、暴戾之气。

段有想到她此去浙东,路途尚远,其间不知还有甚么凶险,就有传她打狗棒法之意。公孙娥偷学的招数自保尚可,攻敌则不足,若遇强手,必吃大亏。江湖之上,不会武功还好,对方尚能留你一命,若学得一招半式,又逞强出手,往往会反伤自己。

想到此处,段有向公孙娥说道:“你将打狗棒法转字诀与封字诀招式从头至尾使一遍,让我看看还有何疏漏之处。”

公孙娥大喜,忙伏地而道:“拜见师父!”一旁游老大、汤黑子、邓鱼儿三人也扑通跪地,齐声而道:“拜见师父!”

段有忙扶起公孙娥,说:“你年岁是我长辈,我们只是交流武功,要我当你师父,万万不可!”

公孙娥道:“闻道不论先后,拜师不言长幼,若不拜师,宁不学艺!”

段有一怔,未料到公孙娥竟是如此知性,且执拗!

他只得依了公孙娥。

此后四天,在五岭峰山洞内外,段有向四人细细传授打狗棒法。四人之中,汤黑子学会封、转、挑三诀十三招,邓鱼儿比汤黑子悟性高,学会四诀十七招,游老大却是悟性最差的,只学会两诀九招。

公孙娥令所有人都惊异,四日时间,竟将封、转、挑、引、绊、戳、缠、劈八诀三十六路招数悉数学会,其悟性之高,禀赋之异,闻所未闻。段有暗自叹道,真乃奇女子,若非家中惨遭横祸,装聋作哑二十年,无论做什么,都会成就傲世!

段有心花怒放:有徒如此,真乃天幸!

四日后,五人下了五岭峰,向洛阳城而去。在此四日,段有亦将足太阴脾经习练成功,十二经络已练其四,只觉浑身精气充盈,功力较四日前又有提升。

到得洛阳,已是黄昏时分。洛阳城高大雄伟,房舍鳞次栉比,街上人来人往,较凉州城要繁华。

按杨鹤留的地址,段有几人找到汉帮洛阳分堂处,见是一偌大院落,大门上方有门楼,飞檐彩绘,挂一牌匾,上书“达世堂”三个大字。大门紧闭,门口有两个汉子值守。

游老大上前报了段有名号,即有一个汉子急奔院内,不到片刻,就听杨鹤欢声大叫,与杨鸥并几个汉子并步迎出,将段有等人迎进院内。

是夜宾主尽欢,自不在话下。

杨鹤说,汉帮在洛阳堂经营有几家客栈和酒肆,原有四十多个帮众,为救石开副帮主,已折失殆尽,大伤元气。数日之间,石开从别处分堂紧急调来了十余人,但仍是不足,已于两日前赴总堂,面见帮主石达,面陈重建洛阳分堂事宜。

段有听了,压下了口中的一句话。近几日来,他已与游老大、汤黑子、邓鱼儿商定,要在洛阳城中开一家酒肆,由游、汤、邓三人经营,以便打探消息,寻找玲儿。现若说出,以石开、杨鹤性情,有可能将汉帮其一酒肆拱手相送,段有不想欠对方如此大情,心道:再想别的营生吧。

夜间,段有开始习练手少阴心经。此经起于上臂内侧极泉穴,沿臂而下,经青灵、少海、灵道、通里、神门、少府,至小指少冲穴。初始他觉易练,但一习练,问题便至:任督二脉之真气无法到达极泉穴!

与习练手阳明大肠经时又有不同。手阳明大肠经是起于拇指商阳穴,从外到内至迎香穴,而此手少阴心经则是从内而外,与手太阴肺经走向相同,如此走向,只须导引丹田之气,一路冲关即成,本觉轻松,一练之下,才觉任督二脉与极泉穴之间,如隔山壑,真气无法过去。欲将山壑注满真气,再导引至极泉穴,但真气到膻中穴后,即一路沿任脉直下,分不出一丝一缕,如同地势低洼之水无法向地势高处调水一般。

段有试着将真气自人中、人迎穴处即引向极泉,却仍是不得。反复试之,终无所获,遂不再坚持。他想此事心急不得,慢慢来,总有法子。

次日一早,公孙娥告辞。段有知其性情刚烈,对敌不留余手,当初在瑞安府时不便说甚么,如今已成师徒,便委婉嘱其遇敌尽量勿毙,以免错杀,又资以钱物。公孙娥拜辞而去。

段有便在洛阳盘桓几日,每日带着游老大、汤黑子、邓鱼儿三人逛街穿巷,一为斟酌营生,二为熟悉洛阳风土人情,更为主要的则是找寻玲儿。段有心内,总在希冀玲儿忽然出现。他有时觉得,千辛万苦寻找,或许得于不经意间,转个街角,说不定就能与玲儿相遇。

这日午间,四人逛至一处茶肆。此茶肆位于城内一角,地处偏僻,却颇为热闹,偌大一个敞间,几无虚座,闹哄哄的,大多客人长相粗豪,佩刀带棍,却是一处江湖人士集聚之地。

四人刚跨进门,即有小二迎上前来,引至一张空桌坐下,先言明此茶肆不供酒,亦不许客人在此饮酒,只供茶与羊杂,外带大饼。

游老大点了四碗羊杂,八个大饼,一壶茶,回头一看段有,却见他呼吸急促,满脸涨红,睁眼望着屋子一端。

就见段有目不转睛,径直走去。屋子那端,是一小戏台,戏台一角,侧身坐着一叟一女,那女子身材瘦小,侧脸清秀,腮有酒窝,年约十三四岁,怀抱琵琶。

见段有近前,那老叟与少女皆起身行礼,老叟问道:“这位公子,可要点曲?”

段有一看那少女正面,心即失望:明明看是玲儿,近前一瞅,却有区别。玲儿眼大灵动,两眉正中有一小小朱砂痣,此女孩却无。除此之外,长相竟与玲儿一般无二。

段有叹口气,问那女孩:“小妹,你是哪里人氏,可曾见过与你长相、年岁相同之人?”

女孩摇摇头,报了籍贯、姓名,乃是江浙人,老叟是其爷爷。

段有点了一曲“昭君出塞”,给了双倍价钱,即转身回走。

那女孩将怀中琵琶顶于颌下,举起纤手,刚弹得两声,就听门口传来哈哈爆笑声,三个身穿羊皮袄的大汉闯进门来,打断了琵琶声。

三人高声嚷嚷,要酒要肉,其带头之人高鼻深目,粗声大气,听小二说店内禁酒,怒道:“大爷我以酒当饭,何人不知?你个鸟店,既不卖酒,开了做甚!”一扭头,看见台上女孩,口中“欸——”一声,从腰间取出一皮囊,说道,“你不卖酒,大爷自有,马奶子酒,小姑娘过来,陪大爷喝两碗。”说着跨步过去。

小二忙挡其前面,却被一撞而倒,同来两个汉子扑上,架起小二,向门口摔去,一屋之人皆惊呼一声,却无人出面喝止三人。

那大汉跃身台上,伸出毛茸茸大手,就要抓向女孩,突然,臂间一疼,整条手臂即软塌塌垂下,一粒拇指大小的石子从臂间落下,“当——”地一声跌于戏台木板上。

大汉怔于台上,一屋人“哄——”地一声,聒噪声起。大汉扭头一扫,屋中又鸦雀无声。一屋江湖汉子,显然忌惮这大汉。

那石子便是段有弹出。其时他刚回座,尚未坐下,见这大汉粗野,即侧身弹出一石,方施然而坐,一屋人皆不知石子从何而至,就连身边游老大、汤黑子、邓鱼儿三人,也未发觉段有出手。三人也不知师父有此弹石神功。

台上大汉扫了屋内一圈,嘴巴张了一张,终未出声,同来二人也杵于当地,大气不敢出。

就在此时,台上一角,棉布门帘一掀,一个长相儒雅的中年人缓步走出,从地上捡起石子,揣于腰间,向高鼻大汉抱拳而道:“陆堂主请了,小店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那高鼻大汉却是羯帮洛阳堂堂主陆闻鼓,刚从漠北而来,新近接任。一听对方认得自己,先是一喜,继而惶惶,想要抱拳还礼,右臂却抬不起来,只得作罢,问道:“你是店主,请问高姓大名?”

中年人说:“在下贱名,不足挂齿,还请陆堂主勿将今日之事放于心上。”说着将一个金元宝塞于陆闻鼓左手,“陆堂主光临敝店,未曾远迎,区区薄礼,请勿见笑。”

第二十七章 洛阳茶馆

陆闻鼓见黄灿灿的金子在手,道一声谢,和随行两人低头而去。店主亦回台后。

陆闻鼓三人一走,屋内议论声纷然而起——

“难怪难怪,原来是店主出手。”

“这店主,武功看来深不可测!”

“你可知这店主是何人?”

“何人?”

“嘘——,我只说于你二人听,这店主即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奔雷手,拓跋雷云!”

段有一圈儿看去,见屋内众人皆是三两一伙,交头接耳,脸现兴奋。忽觉有人在看自己,转头过去,只见屋角一张桌旁,坐着两人,一老一少,那青年人十八九岁模样,一脸英气,正笑盈盈地望着他,两人对视之际,青年人忽然伸出拇指,向他举了一举。

段有心中一动:难道他发现自己出了手?再一看去,那青年却端起茶碗,遥遥相敬,段有亦含笑举碗,一饮而尽。

就见那桌上老者起身走来,到段有身旁,抱拳附身说道:“我家公子请少侠过去一坐,可否赏脸?”

段有注意到,老者左手只有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手指。

段有并未犹豫,起身过去,坐在青年对面,两人举碗敬茶。屋内太吵,两人也不多言。

此时,邻座有四个江湖汉子却在放声争论,似是提到了熟人。段有望向四人聆听——

“仁义二杰绝非刘勃勃对手,刘勃勃虽不到二十岁,却力大无比,我亲眼见他一掌毙了一匹马。”

“若论骑射功夫,刘勃勃不如仁义二杰,拳脚功夫却胜了一筹。”

“嘿,刘勃勃算甚么,听说前些日子,在凉州被一少年打败了,差点丧命。”

“此话当真?”

“自是真的,凉州是何地方?英雄辈出,天马遍地,现今凉州,有两大英雄,足可算天下一等一的高手。”

“哪两大高手?”

段有心中,也有此问,就向对面青年歉然一笑。对面青年却也在认真闻听,两人相视一笑。

说话之人是个四十出头的大汉,头戴狐皮棉帽,见周围有多人瞅他,兴奋起来,将狐皮帽一脱,放于桌上,说:“如今凉州两大英雄,一是北凉国国主沮渠蒙逊,身高八尺,威风凛凛,手使一枝九股托天叉,有万夫不当之勇;另一人是西凉国大将军索苞,使的是青龙偃月刀,乃关公转世,人称小关公,攻城杀敌,无有败绩。”

“他两人相比,谁强谁弱?”

“问得好!”那人说道,“两年前两人有过一战,你猜结果如何?”

“沮渠蒙逊胜了?”

“索苞胜了?”

“两人战成了平手?”

那人啪地一拍桌子:“猜对了!两人大战三百回合,不分胜负,由此,北凉西凉两国两年多来再无战事,都怕了对方。”

“那——,此二人与我大秦国主相比,却又怎样?”有人问道。

此言一出,整个大屋都安静下来,等着那人回答。此话问得不怀好意,洛阳现属大秦辖地,若是回答大秦国主不如上述二人,岂不有损国威?不定还被指有诬主罪名,立时就临大祸。

那人却似浑然不知,喝口茶水,大声说道:“我大秦国主,亦是天下一等一的英雄好汉!”

大屋中登时欢声雷动,那人双手一压,接着说道:“还有东晋大将军刘裕,魏国国主拓跋珪,北燕国大将慕容昔,汉帮帮主石达,羌帮帮主姚仁,皆是当世英雄豪杰。”

“这么多英雄中,谁是武功天下第一?”

此话问的,又有些意味暧昧。

那人说道:“从胸襟、气度、谋略、武功总体而言,当然非我大秦国主莫属,若是单论武功,却属西南靳溢。”

“靳溢是何人?”

“靳溢乃逍遥门门主,武功深不可测。”又有行家说道。

众人皆“噢——”一声,之后一时静默,想像着靳溢深不可测的武功。

忽然,屋角响起一声冷哼,声音不大,却是刺耳。

众人望向屋角,见是一五旬老者。那老者不慌不忙,回望众人一眼,向着屋顶说道:“诸位可听过孔文盛武这句话?”

众人一滞,有人小声说道:“听说过,却不知何意?”

段有对面青年忽问他:“兄台可听说过?”

段有摇摇头。

青年一笑,道:“此老者见识广,且听他如何说。”

就在此时,戏台一侧走过一个人来,正是店主拓跋雷云,身后跟着一人,却是方才邀请段有的老者。众人见了奔雷手拓跋雷云,皆行注目礼。

拓跋雷云径直走到段有近前,抱拳向对面青年和段有行礼而道:“请两位公子到后面雅间一叙,可否屈尊移步?”

拓跋雷云神态、言语客气至极,众人皆疑惑羡慕,两人起身离开大屋后,又纷纷猜测段有两人身份,一时倒顾不得那五旬老者。

进得后面,却是一座四合大院,有十数间房屋。四人走进上屋,见屋内摆设精致,内有数张几桌。青年人请段有坐于客位,自个坐了主位,拓跋雷云与那老者却是坐于陪位。

见段有疑惑,青年淡然一笑,说:“敝人拓跋嗣,兄台可曾听说过?”

段有摇摇头,说道:“在下凉州段有,刚到洛阳。”

拓跋嗣双手举起茶盏,敬向段有,说道:“原来是段公子。公子武功高强,又有侠义心肠,着实令我佩服。”

段有一笑:“兄台既能看出是我出手,武功自然高强,能出十两金子化解与羯帮恩怨,此等胸怀与目光,我实不如。”说着面向拓跋雷云。

拓跋嗣哈哈一笑,说道:“此是雷云叔叔的主意,和气生财。我武功实不如公子,请公子不必自谦。”

两人渐叙渐熟,相互间有了了解,段有方知拓跋嗣乃是当今北魏国主拓跋珪之子,已被封为世子,未来的北魏国主。段有见拓跋嗣毫不隐瞒,也将自己来洛阳的目的说了。

拓跋嗣听了,沉吟一番,说道:“原来段兄有此遭遇,寻找令妹,我自当尽力帮忙。只是如此寻找,难免有所疏漏,我还有一法,不知段兄愿意否?”

原来北魏国要在一月多后的上元节举办擂台赛,广邀天下英雄参加。拓跋嗣之意,段有若是能斩获前八,则在北魏全国张贴告示扬名。段玲听到段有大名,定会出面,如此一来,找到段玲,则概率大增。

段有听了,即刻答应。拓跋嗣、拓跋雷云、老者三人也自欣然。

拓跋雷云取出从戏台上捡的石子,说:“段公子这弹石功夫令我吃惊,我枉有奔雷手之名,功力却无如此浑厚、精纯,公子可否告知如何练的?”

段有遂说了淬体之事,三人听了,皆对段有佩服不已。拓跋雷云叹道:“难怪如此了得,八年多时日,能日日如此,我等无此毅力,总赖琐事缠身,实是懒惰所致。”

实则段有在弹石子时,已是运转任督二脉、将真气沿手太阴肺经灌注手指,故尔力道十足。只是这经络之说,过于深奥,常人难以理解,段有怕对方疑他故弄玄虚,便未说出。

聊了半个时辰左近,段有向拓跋嗣几人告辞,与游老大、汤黑子、邓鱼儿离开茶肆,继续在城中走街穿巷。

这日未时时分,四人刚至一酒馆处,突从里面传出木裂声响,接着响起激烈的打斗声与怒叱声。

突地,一人从酒馆中横身飞出,噗踏落于段有脚前,刚起身,又一人飞出,两两相撞,双双倒地。

段有看得分明,酒馆内有六人在围攻一少年。那少年年岁与段有相仿,长相清秀,虽身材瘦小,功夫却远高于对手,一把二尺短剑在其手中迅捷奇妙,身形如风,穿蜂舞蝶般游动,片刻之间,围攻他的六个汉子便手中兵器脱手,悉数被踹于门外,倒作一堆。

那少年缓步踱出,负手而立,声音清亮:“几位好汉,这霸王酒可好喝?”

地上六人分明是街上的泼皮,欺软怕硬之徒,相互望望,便齐齐磕头如捣蒜。

此时周遭已围了数十人,少年冷哼一声,朗声而道:“诸位乡亲,此六个好汉在敝人小店连喝三天霸王酒,今日又砸了敝店,请诸位评个理儿,该当如何?”

人群中有人压了嗓音说道:“江湖规矩,有钱赔钱,无钱断腿!”

“好,这位老丈说得好!”少年赞一声,转头向店内喊道,“小山子,取刀来!”

段有心中一笑,人群中应声之人,分明是一十八九岁年轻人,此清秀少年却称其为老丈,此二人皆是急智聪明之人。街上泼皮混混,一般百姓皆不敢惹,若被其认出盯上,无疑于引火烧身。

那叫小山子的伙计抱了两把刀出来,清秀少年接过,呛啷一声扔于地上,喝道:“自己动手!”

六个泼皮磕头不止,连声直叫:“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其一细眼之人说道,“我们也是受人胁迫,不得不做,请大爷恕罪。”

清秀少年“呃——”了一声,问,“你等受何人指使?”

第二十八章 杨惠彬

细眼之人说:“说不得,说出来我们就没命了。”

清秀少年冷哼一声,提剑趋前,叱道:“不说就断腿!”说着作势欲砍。

细眼之人缩作一团,直声叫道:“大爷饶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自个丢了一腿不打紧,可怜老母与小儿怎生活下去!”说着竟涕泗齐下,一手却于地上划了一锤子符号,旋及抹去。

段有一看,即知这锤子符号乃是鲜卑帮标志——杨鹤向他说过。洛阳城中,除汉帮外,鲜卑帮、羯帮、羌帮等江湖帮派皆设有堂口。

清秀少年显然也看到了地上符号,冷笑一声,喝道:“都住口,再嚎叫我便砍了!一个个皆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还有无个新鲜的说辞?”

此言一岀,六人齐齐止声,眼巴巴瞅着少年。

围观众人“哄——”地笑起来。

少年接着戏谑道:“也罢,看在你们八十老母、三岁小儿份上,不要你们狗腿了,把狗皮剥下,滚吧!”

六人一听,怔得一怔,便将身上衣服脱下,赤裸臂膀,在众人哄笑声中,鼠窜而去。

段有亦是忍俊不禁,此少年整治泼皮混混,真是别出心裁。

清秀少年命小山子一把火烧了地上衣服,之后冷眼望着游老大,说:“阁下好养气功夫,划个道吧,即刻了断还是另约时间地点?”

游老大一脸错鄂:“你说甚么?”

少年仰面哈哈一笑,向游老大嘲讽道:“阁下若胆小,就让你帮堂主慕容时亲自来吧。”说着一指段有、汤黑子、邓鱼儿三人,“你带的这三个小子,还不够我塞牙缝。”

“住口!”游老大怒道,“骂我可以,不许你辱我师父!”说着挥动手中铁锤扑前。

“回来!”段有止住游老大,向清秀少年一抱拳,“我等刚从凉州来到贵地,并非帮会之人。”说完即转身迈步。

游老大手中兵器是一把铁锤。五岭峰传功之后,因其悟性不足,学打狗棒法似是而非,段有便干脆将棒法融入锤法中,为游老大量身创了一套打狗锤法。方才细眼之人暗示他几个泼皮是受鲜卑帮指使,少年见游老大手持铁锤,即认定段有四人为鲜卑帮帮众。此人虽长得清秀,貌似聪慧,却自以为是,有些鲁莽,段有本有结交之意,此时却已兴味索然,便唤了游老大几人离开。

那清秀少年怔了一怔,脸颊倏地红了,口中“哎哎”叫着,追至段有前面,抱拳而道,“兄台勿恼,小弟错了。”

段有一笑,还礼而道:“无妨。”

清秀少年说:“小弟杨惠彬,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原来是杨兄,在下凉州段有。”

“段有?没听说过。”

见杨惠彬这般,游老大气呼呼说道:“你听说过甚么?我师父前日与羌帮姚仁帮主战成平手,你那两下三脚猫功夫,不够我师父塞牙缝!”说完,即挽了段有胳膊,“师父,我们走,与此等人说话,掉价!”

杨惠彬怔于当地。

………

夜间,段有于熟睡中猛然醒来,似觉有人在窥视自己,便悄然起身,手持竹棒岀门。

院中夜色沉沉,并无异常。

段有提气一跃,上了屋顶。

果见不远处一屋顶上有条黑影掠过。

段有心道,此人夜闯汉帮达世堂,必有所图,先擒了再说。

便穿房越脊,疾追而去。

那人轻功了得,跑跑停停,显然在等段有。追了四、五个院落,追上。他低喝一声:“留下!”一招“快打狗臀”击出。

那人青布蒙面,也不答话,身形扭动,挥剑一拨,直向段有面门刺来。

段有一招“饿狗拦路”封住,紧接着使出“犬牙交错”、“穷巷追尾”两招。对方不退反进,挥剑磕挡,竟化解了他招式。

段有将力道由七成增至九成,复使出方才两招,对方磕挡之下,手中剑险些脱手,遂一个扭身,呼地飞出,逃遁而去。

段有心中赞一声:好俊的轻功。亦展开身形,紧追不舍。

两人兔起鹤落,于屋顶上奔行了数百丈,一直到日间所遇酒馆,蒙面人闪身进屋。

段有追至门前,正思量是否进去,却见酒馆内亮起灯光,杨惠彬清亮的声音飘出:“段兄打狗棒果然厉害,我输了,轻功却胜你半筹,咱俩平手。段兄可敢再比一场?斗酒!”

段有哈哈一笑,跨步进门,见杨惠彬已坐于桌旁,桌上一坛酒,两只碗。

段有说道:“杨兄厉害,半日时间便将我底细查个清清楚楚,佩服!”

杨惠彬莞尔一笑,说:“打听个人,小菜一碟,不足挂齿。”说着提坛沏酒,端碗一饮而尽,笑盈盈地望着段有。

段有说:“下酒菜呢?”

“喝了这碗,立马上菜,牛骨头,大块的。”杨惠彬说。

段有说声好,即坐于杨惠彬对面,一手操起碗,亦是一饮而尽。

杨惠彬拍手叫道:“倒也,倒也!”见段有脸不变色,伸头过来,瞅着他,“咦,你咋知我酒中未下药?”

段有一笑:“废话少说,拿牛骨头来。”

杨惠彬双手一摊:“没了,都让我吃了。你若吃饱,小弟可赢不了你。”

段有哭笑不得,说道:“饱腹未必赢得了空腹,放马过来吧!”便沏酒而饮。

两人再无话,一人一碗,斗起酒来。

不久,两人便双双醉倒,伏桌而眠。

次日一早,段有突被一声尖叫惊醒。

就见杨惠彬远离桌子,双眼圆睁,盯着段有,吃吃而道:“你……你咋没走?你……没动……没做甚吗?”

段有奇道:“杨兄咋了?我醉得一踏糊涂,动都动不了,咋走?”

“噢——”杨惠彬出口长气,进了后堂。

不一时,那叫小山子的伙计便端了一大盆牛骨头出来,热汽腾腾。杨惠彬跟后过来,说:“昨夜早就煮好了,偏不给你,没想到,还是斗了个平手,唉——段兄,你就是我克星!”

两人便大块朵颐。

吃后告辞,段有托杨惠彬打听段玲下落,杨惠彬一口答应。

过了两日,段有便骑马向北魏国平城而去。游老大、汤黑子、邓鱼儿三人在洛阳城开了一家羊肉馆,留守下来。

两日后,段有出了姚秦国地界,来到土门镇。

土门镇位于秦、魏交接处,镇子比北凉高沟堡尚小,只有一家客栈:土门客栈。

土门客栈大门却紧闭着。段有敲了半天门,方有一戴毡帽之人开了道缝,探头出来,说句:“客满了,投别处吧。”便欲关门。

段有忙抵住门,说:“掌柜的且慢,天都黑了,无处可投,给马添点草料,我在马厩将就一晚即可。”说着从腰间解下一钱袋来,递于对方,“掌柜的,都给你。”

毡帽人掂一掂钱袋,眼中精光一闪,也不答话,打开门。

段有牵马进门后,毡帽人复关闭大门,指了指马厩方向,便自行离去。

客栈不大,有客房三四十间,院中却空荡无人,马厩内也无马。段有拴好马,自个取了草料、清水,喂了马,在院中找了两大捆干草,铺于地上,倚墙角而坐,心中疑惑。

段有从凉州一路而来,每每投宿,店中伙计总是殷勤招呼,牵马坠蹬,端茶供水,而这毡帽人却似未当过伙计,又不像店掌柜,其神态倒像是武林中人。

且明明空荡无客,怎的却说客满了?

还有,偌大店中,只有两人。除毡帽人之外,另有一聋哑跛足老人,被毡帽人指来使去伺候他。

一切透着诡异!

天黑透后,那聋哑跛足老人来到马厩,带段有到一间客房,口中伊呀,双手比划,段有看懂了。老人是要他关门睡觉,千万不可出门。

子时时分,段有听得屋外有动静,心内冷笑,悄然下地。

就见窗户内伸进一细管,有烟雾从管中冒出。

段有悄悄出门,即见毡帽人伏身窗处,往管中吹毒气。段有疾扑过去,一掌斫向其头颅,毡帽人无声倒地。

段有将毡帽人拖进屋内,打开门窗放毒气,出指如风,连点其环跳、足三里几处穴位。

毡帽人疼醒,却是动弹不得,眼望段有,目光惊惧又狠毒。

段有沉声喝道:“你是何人,为何暗算我?”

毡帽人狠声道:“要杀要剐请便,老子眼都不眨一下!”

段有一掌掴去,叱道:“你给谁当老子!”他对自称老子者,由不得愤恨,出手毫不留情。

毡帽人吐出一口血水,怒道:“就给你当老子,老子……”一言未毕,被段有点了哑穴。

段有并非怕毡帽人爆粗口,而是隐隐听到有大队人马来到客栈。

果然,响起擂门声,夹带叱骂声。

段有迅捷剥了毡帽人衣服,戴了毡帽,奔出屋,就见大门已被踹开,聋哑跛足老人倒于大门一侧,四五十人牵马涌进院来。

一人望着段有唾了一口,叱句“废物!”不再理他。

段有低头猫腰立于一旁,待来人皆进院后,关了客栈门。

众人也不说话,有三十多人将马牵向马厩,另有十几人径直走向上房,其中两个汉子抬着一箱子。

第二十九章 陈义又叫姚义?

段有疾速踅至毡帽人所在屋前,关门上锁,而后将其余房门打开。夜色沉沉,并无人注意段有,一个个默不作声,进屋关门。不一时,院中便空无一人。

气氛诡异至极。

段有回到屋内,取了被子,扯成碎条,将毡帽人捆作一团,塞其口,又点了其膻中、大椎几处重穴,手持竹棒,依窗而立,观察外面。

就见上屋亮着灯光,有人说话。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鲜卑帮、羯帮、氐帮三大堂主,原来是龌龊之徒,竟使出这般下三滥手段!”

是杨惠彬的声音!

数日前段有尚与他在洛阳城中比武斗酒,现时却到了此处!听他话意,似是被人暗算了。

就听一人说道:“请勿发怒,他们不这般做,请不动你大驾,此事是我的主意,我在此向你赔罪了!”

段有心中大动。这声音,分明是陈义的!

陈义,与“佛面双蝎”沆瀣一气,抓捕段家人、盗走《青囊书》的陈义,竟然在此遇到!

段有紧攥拳头。

又听杨惠彬说道:“仁义二杰在江湖上声名远播,未曾想与姚帮主齐名之人,却行卑劣小人之事……”

与姚仁并称“仁义二杰”的,是姚秦国散骑常侍姚义,此人也在此?

段有未及细想,就听几人喝斥杨惠彬,不得对姚将军无理!

段有此时心中清明,院中四五十人,分布于各房间,估计都未入睡,且应大多是毡帽人一般的亡命之徒;鲜卑帮、羯帮、氐帮三帮堂主,加上姚义、陈义两个硬手,他要搭救杨惠彬,冒然找陈义算账,实难做到。须得伺机而动。

上屋中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再未传来杨惠彬斥骂声,段有已听不清楚他们说甚么。

好一阵后,就见上屋门大开,有两个汉子抬一箱子出来,进了院角处一屋。上屋中若干人影跟着走出,进了各屋。

夜色沉沉。

不久,各屋中便传出鼾声。

段有出门,悄然而至院角处屋子,侧耳听了听屋内动静,手使暗劲,弄开窗户,进了屋子。

屋内一大土炕,炕上酣睡两人,地上放着箱子。段有一掌一个,两人于梦中便被敲昏。

段有扭了箱上锁子,打开一瞅,果真是杨惠彬,蜷缩昏睡于内。他掐其人中穴,杨惠彬并无反应,便抱出,出门。

杨惠彬比想像得要轻许多。段有抱了他,岀了客栈,一路奔行,进了西山中,找到一山洞,避风御寒。

天亮后,段有正在洞口小睡,突听身后杨惠彬说话:“阁下何人,是你救了我?”

段有回头:“杨兄醒了?”

杨惠彬喜道:“原来是段兄!你是怎生救我到此处的?”

段有说了经过。

杨惠彬一听,却急了:“你抱着我一路到此?你……你发现了甚么?”

段有嘿嘿一笑:“杨兄放心,我们离土门镇已有十几里,没见他们跟来。”

杨惠彬怔了一下,以手抚臂,说:“那就好,那就好。”

便说了事情经过。

原来数日前在洛阳郊外,杨惠彬大意被鲜卑帮洛阳堂堂主慕容时等人用药迷倒,被装进一木箱。今夜至土门客栈,方知是姚义与鲜卑帮、羯帮、氐帮三帮堂主慕容时、青韦、陆闻鼓联手,逼他说出其父下落。他不说,姚义等人便扣了他,欲引其父到土门客栈。

杨惠彬说道:“家父名讳元寿,是魏国武川镇司马,与姚义等人素无交往,他们说是敬佩家父才学,想拜访结识,却又向我使下三滥手段,分明是不安好心!”

段有见他半晌不提陈义,便开口相询。杨惠彬却是一脸迷惘,说领头的就姚义等四人,没有一个叫陈义的人。

段有便复述了夜里陈义之言,并说了陈义相貌。

“那正是姚义呀!”杨惠彬奇道,“你认识他?”

段有说了与陈义纠葛,道:“想不到此贼竟是仁义二杰之姚义,我得前去夺回《青囊书》!”

杨惠彬说:“我与段兄一起去!”

两人便起身而行。

快出山时,杨惠彬忽道:“段兄稍等,我们改个装扮。”

段有说:“不必了,此时三帮人马应早已四处找寻你,陈义若在客栈候信,谅也人手不多,你我二人还制不住他?”

杨惠彬说:“有备无患,听我的。”说着便背身从腰间掏岀一把化装物什。

不一时,便将段有扮成一老叟,他扮了一老婆婆。

两人互相瞅瞅,皆相貌大变,杨惠彬咯咯而笑。段有笑道:“杨兄好本事,装得真像,只是笑声还须再老些。”

杨惠彬“呃”了一声,嗄然止笑。

两人到了土门客栈,却见院门大开,空无一人,毡帽人所在屋中只有一地碎布条。

进了后院,打开柴房,但见八九人被捆于一处,口塞布团,见了两人,眼露哀求。

被捆八九人是土门客栈的伙计,其一五旬之人为掌柜,对段、杨两人千恩万谢,说了缘由。

乃是昨日毡帽人等六七个江湖汉子突然窜进客栈,轰走客人,将掌柜与伙计捆于柴房,只留聋哑跛足老人。之后毡帽人一人守店,其余汉子离去。之后情形,掌柜等人便不知了。

陈义等人已走,不知何往,想来一时半会追寻不得。段有便想,先到平城找寻玲儿,参加擂台比武,之后再找陈义。既知其是姚秦国散骑常侍姚义,找到他并不难。

便说了自己想法。杨惠彬想要赶往洛阳,说他父亲杨元寿可能已来姚秦国,否则姚义等人不会挟持他。他须及早找到父亲。

杨惠彬郑重谢了段有,两人相互告辞,一个南下,一个北上。

坐骑已被陈义等人掠走,段有于官道上步履如风,所遇之人皆惊讶而视,一如土门客栈掌柜与众伙计一般,想不通一垂暮老者,竟然精神如此矍铄!

又不能御了伪装。杨惠彬说,须得两日以后方可恢复原貌,一为尊重他易容之术,二为防姚义等人,三为试试有无人识破。段有亦是少年性情,颇觉好玩,遂谨遵杨惠彬之命。

申时时分,突遇变故——

段有正行之间,忽听身后有异,回头间,就见不远处一马飞奔而来,其后又有两马紧追。

段有看得分明,前面一马之上,正是扮作老婆婆的杨惠彬!

须叟间,杨惠彬近前,看清是段有后,勒马驻步,喜道:“天助我也,段兄,你我合力,败了后面二人!”

顷刻间,后面二骑赶到,一人使双锤,一人使枪。杨惠彬叱道:“慕容时堂主,青韦堂主,你俩快快离去,别惹我二老发怒,剥了你俩的羔子皮!”

慕容时、青韦瞅一眼段有,双双仰头哈哈大笑。慕容时挥挥手中铁锤,揶揄而道:“杨惠彬,你也不寻个好的伴儿,真个是嗐子找傻子,一对……”一言未毕,跨下马突地嘶叫直立,堪堪将他撩下马来,一旁青韦亦是如此。

却是段有双手各一石子弹出,击中马膝,两匹马双双吃痛受惊,直立撩人。

慕容时身为一堂之主,却也忒地了得,落马伊始,即一个团身往前,未及直身,手中一锤已向段有击来。

段有闪身一避,一招“压扁狗背”击去,慕容时又侧向一滚,反手一锤袭来。

段有一招“饿狗拦路”,即听一声大响,双方各后跃数步,互望一眼,又扑前而斗。

杨惠彬已与青韦斗于一处。段有见杨惠彬不落下风,遂稳住心神,一招“饿狗拦路”,接一招“母狗护雏”,再一招“犬牙交错”,以守代攻,与慕容时相斗。

十五六招之后,段有已对慕容时功力了然于胸,瞅准时机,卖个破绽,待对方抢进之际,闪身一招“拨狗朝天”,慕容时仰面倒地,段有扑前一指点中其期门穴。

杨惠彬手持一把大刀,与青韦长枪斗得旗鼓相当,见段有已取胜,立一旁观战,说道:“快点,耽误不得!”

段有一听,手中一石弹出,正中青韦面门,青韦一滞间,杨惠彬飞起一脚,青韦扑地,段有飞步上前,点中其志室穴。

杨惠彬说句快上马,即飞身上马。段有去牵慕容时的马,却见马一腿瘸了,跃行不得,青韦马亦是如此。

杨惠彬已奔出一截,回头一看,勒马回来,说:“上我马,你骑前面。”

即两人一马,向北飞驰。

奔出七八里后,杨惠彬让段有向西。再行七八里,至一密林中,杨惠彬说:“向南。”

段有吆马向南,心内佩服杨惠彬机智。如此变幻方向,确是摆脱追捕者的好法子。

南行十余里后,两人歇息一会,杨惠彬将段有又装扮成一卷发虬髯大汉,自己扮作一中年农妇。之后向东。

又行二十余里,进了山中。杨惠彬从马上跳下,说:“累死我了,骑马比走路还累。”

杨惠彬在马上时,双手攀着段有肩膀,两肘抵于他后背,时尔咯得他生疼,两人皆不舒服。段有要他挨紧自己抱腰,他却偏是不听。

第三十章 中 毒

段有亦下了马,两人牵马并行。跑了几十里路,马也累了。

方知杨惠彬与段有告辞后,南行不长时间,即遇一江湖汉子,他连马带刀一并抢过。至一村庄时,不巧遇到鲜卑帮、氐帮众人,被识破认出。一番恶战,他虽败了数名帮众,却打不过慕容时、青韦两大堂主,只得北逃,幸亏遇上段有。

杨惠彬说完,又问段有:“你一指戳出,慕容时与青韦便动弹不得,真厉害!那是甚么功夫?”

“点穴神功。”段有卖派道,“想学吗?”

杨惠彬说:“想学,快教我。”神情如小孩般热切。

段有说:“学会此功,先练指力,再认穴位。以你功力,练两三年左右指力,便可点人穴位。你可先认穴。”说着停步又道,“我点慕容时的是期门穴,在胸腹部第六肋间,点中后气滞血淤,两三个时辰内动弹不得,你解了衣袍,我教你认此穴位。”

杨惠彬突地跳于一边,吭哧而道:“我……我怕冷,慢慢学吧。”

段有一笑:“堂堂男儿,还怕冷!”见他脸已红,便说道,“也罢,我们找个山洞,我将三十几个大穴位细细教你。”

杨惠彬却未应声,低头急急赶路。

黄昏时分,两人至大山深处,一时找不到山洞,便于一山坳密林中歇息。

两人惊奇地发现,山坳中竟然树绿草长,且有野花盛开。此时已是寒冬,山上白雪皑皑,山坳中却温暖如春,怎的却有如此奇异之地?

杨惠彬突然拍手叫道:“温泉,此处有温泉!”便于山坳中四处找寻,口中吟道,“览中域之珍轻,无斯水之神灵……六气淫错,有疾疗兮……”见段有不懂其意,便解释道,“此是《温泉赋》中的话,意思是用温泉泡澡,可强身健体,祛疾疗伤,咱们快找,好好泡……洗个脸。”

一圈儿找遍,无果。段有见地上有一大石,石下热汽氤氲,便搬那大石,左右摇晃数下,探手石下,口中喝一声“起!”大石起出,人却“啊——”地叫了一声!

就见段有右手一甩,一条蛇“啪——”地摔于旁边树杆上。

杨惠彬吃了一惊,一个箭步过来,抓了段有手。当见他手腕处两个小小血窝,显是被蛇咬了!

杨惠彬急道:“坐下别动!”说着“嗤——”地撕下自己一条衣袍,挽起段有衣袖,于肘处紧紧扎住,尔后看了看树下死蛇,神色大变。

段有已觉眩晕,强自笑道:“无妨,我有办法解蛇毒。”刚说完,却昏了过去……

段有醒来时,天已大亮,头脑昏昏沉沉,朦胧中似觉身旁杨惠彬嘴唇肿得老高,睁开眼,已见他一块布蒙了半张脸,看着自己,说:“你终于醒啦!怪我,我只当冬天蛇都在冬眠,哪知竟有醒的。”

段有抬起右手,见右小臂如大臂一般肿胀,手腕处稀烂,地上一摊黑紫死血,想起杨惠彬发肿的双唇,知道是他吸了自己体内毒血,心内十分感动,说:“难为你了,兄弟。”

杨惠彬笑笑:“醒了就好,你可吓死我了!这会儿咋样?”

段有说:“你在那蛇窝四周找找,看有无活的动物,若有,抓来。”见杨惠彬疑惑,接着说,“相生相克,若有与毒蛇共生之物,定能解毒。”

杨惠彬“噢——”了一声,忙忙去找,半晌未找到。段有让他拔了蛇窝处的草,捊了两根嚼碎咽下,过一阵,再嚼三根,再过一阵,再嚼服。杨惠彬大睁双眼,不时紧张地问:“咋样?”

一把草服完,段有渐觉手脚有了气力,只是脑中昏沉如故,并无多少好转。想这蛇毒厉害,一时半会难以排解,心急不得。

杨惠彬忽问道:“你父母呢?”

段有心中一痛,说:“你怎有如此一问?”

杨惠彬一笑:“夜间你说胡话,忽尔叫爹,忽尔喊娘,又玲儿玲儿的直叫,像个孩子一般。”

段有沉吟一阵,平静而道:“九年前,我父母便去世了。”他照顾了自己一宿,既问起,则不能不说。

杨惠彬一听,“啊”了一声,双眼大睁,怔怔地望着段有,口中喃喃而道,“九年前,你才多大?你妹妹才多大?”之后站起,走至一旁,背对段有,仰头看天。

过一阵,杨惠彬捡了树枝,将地上死蛇穿起,就火而烤,说:“我昨夜将此处的蛇都挖出打死了,你使劲吃,吃饱后咱们岀山找郎中!”

正在这时,忽然从山坳外传来若干马嘶声。杨惠彬迅速灭了火,将段有搀至一大树后,又将马牵至一低洼密林中,回到段有身边时,他已扮为一卷发汉子,只是蒙面布始终未取下。

不一时,便听到西边山岭上传来说话声——

“找了一日一宿,连个人影儿也不见,累死了。”

“人明明向北面跑了,却要我们到这荒山野岭来找,我看那姚义就是自作聪明。”

“别费话!下面有个温泉,我们歇一会,再找。”

这说话的,是洛阳茶馆中所遇陆闻鼓,羯帮洛阳堂堂主!

段有低声向杨惠彬说:“他们有十二三个人,你快走,陆闻鼓不会对我咋样。”

杨惠彬说:“休说此话,我去引开他们,大不了一拚,打不过就跑,跑不过,我跟他们走便是了,你千万别露面,听话!”说着便要窜出。

段有一把拽住杨惠彬,从腰间摸出一石子递于他,说:“陆闻鼓若追上你,你便将这粒石子给他,说你是拓跋雷云的人。”

“雷云叔叔?你认识他?有办法了!”杨惠彬一喜,转身而去。

却见杨惠彬并未逃遁,而是径直向陆闻鼓等人迎去,双方相距八九丈时,他从树林中跃出,陆闻鼓等人唬了一唬,喝道:“你是何人?”

杨惠彬哈哈一笑,嗡声说道:“陆堂主,奔雷手在此有事,请勿惊扰。”

陆闻鼓一怔:“奔雷手?拓跋雷云?他在此处?你是何人?”

杨惠彬说道:“我乃奔雷手麾下一小小跑腿的,白无常是也。”说着将蒙面布一掀,复又罩上。

“黑白无常?”陆闻鼓惊道。就听陆闻鼓身后数人齐呼一声,声露惊惧。想是看到了杨惠彬肿胀的嘴。

“黑白无常”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两大魔头,听闻以食小儿为乐,武功高强,嗜血残忍,行踪飘忽不定。

陆闻鼓说:“久仰久仰,素闻两位独来独往,怎的却成了奔雷手手下?”

杨惠彬见陆闻鼓怀疑,将手中石子扔于他,叱道:“还不快滚!”

陆闻鼓接了石子,脸色一变,一挥手,带众人转身而去。

此时段有早已踅至近前大树后,看到陆闻鼓等人离去,放下心来。

未料陆闻鼓走了几步,脚步渐慢,及至停下,转过身来,双手抱拳,高声而道:“晚辈陆闻鼓,多谢雷云前辈赠金大情,请允准晚辈拜见一面。”

杨惠彬叱道:“雷云前辈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快快离去!”

陆闻鼓充耳不闻,又高声说:“雷云前辈,我过来了。”说着带众人前来。

突然,陆闻鼓上方“咔嚓”一声脆响,就见一拇指大石子落下,接着一截树枝跟着落下,跌于他脚前。

陆闻鼓赫然变色,口不迭地说“得罪得罪”,带众人惶惶离去。

石子自是段有弹出。他见陆闻鼓起疑,急切间不顾自己伤势,运转真气,劲通手太阴肺经,力贯手指,一石弹岀,力道竟是大的出奇,直接断了一根树枝!

而他则因消耗过大,又头昏气喘。为免杨惠彬担忧,他靠树而立,调息静养。

过一阵子,杨惠彬回来,已牵了马,说:“你好多了?太好啦!陆闻鼓已向山外走了,我们快走,免得他们再追来。”

段有说声好,跨步而行。哪知刚迈出两步,就觉气血翻滚,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段有醒来,见杨惠彬黑亮的眸子定定地望着自己,四周昏暗。问道:“这是何处,我昏迷了多久?”

杨惠彬说:“还在山中,离日间那山坳有十多里,这山洞隐蔽,我封了洞口,别人找不到。你昏迷一天了。”说完又道,“这蛇毒厉害,须得由郎中医治或是找蛇药,你在洞中静养,我已备好食物与清水,在你左手边,等着我,一定!”便出洞而去。

洞外天已黑。段有抬起右手,见腕处又有被杨惠彬吮吸过毒血的痕迹,心内感动不已。

一直到次日天大亮,杨惠彬回来了。隔远即喊道:“段兄,段兄!”

段有应了一声,杨惠彬欢喜而呼。

洞口一开,一道光亮扑进。杨惠彬拽一老郎中进洞,说:“先生快治,治好重谢!”

老郎中看了段有伤势,又翻眼睑、看舌胎、切脉,半晌无语。杨惠彬神情紧张,盯着老郎中,问:“咋样,咋样?”

老郎中问了毒蛇形状,说:“是了,是了,此蛇名曰黄老鼠,冬日不眠,其毒猛烈,被它噬了,捱不过三个时辰,幸亏及时排了大部分毒血,公子又命硬,能治!”

第三十一章 平城设擂

说着解下身上药搭,从内取出若干布袋,捡起一标有“黄老鼠”的布袋,倒出大半把黄褐色粉末,让段有服了。又给杨惠彬一小撮,让他敷于唇上。杨惠彬白了老郎中一眼,拿药出了山洞。

老郎中的药真是神奇。一个时辰后,段有便手臂消肿,脑中昏沉、腹中不适尽数消逝。他出洞蹦了三蹦,神清气爽。

杨惠彬亦除了蒙面布。

老郎中离去后,两人大嚼蛇肉。杨惠彬絮絮叨叨,说他连夜骑马出山,沿山往东,至一镇子,寻得一家医馆,捶开门,对老郎中先请后逼,大刀往脖子上一架,乖乖就范。两人同乘一马赶来,进山不久,马便累倒不起,只好步行至此。说到老郎中在刀下惊吓模样,杨惠彬嘻笑不止。

段有却是默然无语。一夜奔行往返百里路程,杨惠彬真是情深意重!

便说道:“再过八个月,我便十八岁了,我想与你结拜为兄弟,不知你是否愿意?”

“兄弟?”杨惠彬沉吟一阵,说,“你比我大四个月,我……我,叫你哥,你叫我彬……。”声音愈说愈小,渐不可闻。

段有只当他不想结拜,便一笑,说:“也罢,韦陀爷爷说过,不可着相,形式、称呼只是表象,心中认可才是真的。”

杨惠彬未再说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吃过,段有见杨惠彬心事重重,便说道:“彬弟,你是想你父亲了吧?我送你一程。”

“不用!”杨惠彬突然变得意兴阑珊,说,“我走了,你也快去平城吧。”说完,头也不回,疾步而去,几个起落,人已不见踪影。

段有愣于当地。

段有行了数天,到平城,即被安排在皇宫附近的平城馆。凡被邀之人,皆由北魏国提供食宿。自行前来参赛的,则自报名之日起,才由公家提供食宿。报名日为正月初十。

这擂台大赛,北魏以举国之力主办,自是影响颇大,平城之内,到处都有百姓在议论此事。为防歹人趁机捣乱,平城加强了守备,人员进出城门,皆细验身份,酒肆、茶馆、客栈之内,均派驻有明哨暗探。

腊月二十八日,平城馆忽然冷清了许多,客人们都回家过年了。段有自八岁上便在青土湖独处,所见唯有韦陀与丹增,早已习惯,日夜练功不辍。

只是这手少阴心经,始终无甚进展,段有便干脆弃之不顾,将任督二脉及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日日习练,真气如流水般在六道经脉间流来淌去,自觉每日皆能增进一些功力。

日月混元功、淬体功亦未落下,打狗棒法、韦陀掌亦是如此。只是在屋内习练,未免有些不畅快,有时便于夜间无人时,出门在僻静处习练。

颇值一提的是,段有已将姚仁在伐木场时所使掌法、身法,大多融入韦陀掌中,使得韦陀掌法威力更猛。

期间拓跋嗣来过一次。身为世子,自是事务繁多,段有让其自忙,不必顾及他。拓跋雷云倒是常来。段有从其口中得知,此次擂台赛,由拓跋嗣提议并获准总揽赛事,拓跋雷云负责擂台现场,平城总兵王骁负责安保,钱粮司负责后勤供给,整个赛事安排得周密细致。

到得腊月三十除夕夜,偌大平成馆中,只剩下两个伙计与段有三人。

夜半子时一过,即到新年。段有独坐馆中,父亲段珍,母亲陈蕊,妹妹段玲的音容笑貌突现他脑中,心内一阵阵感伤。

尤其是段玲,丢失已九年了!九年前他与玲儿逃命的情形,一幕幕在脑中浮现。

记得当时逃往红水河的夜里,大雨滂沱,玲儿伏在他背上,顶着一张羊皮护头,后来羊皮吃雨,沉重难举,玲儿就将羊皮全部护住段有,任雨水浇透自己身子;只剩三根胡萝卜时,玲儿只吃一根,留下两根给他,说哥哥要背他,得多吃

玲儿啊玲儿,你究竟在哪里?

忽又想到,父母离逝,玲儿丢失,似与那继绝环有关,杀害父母的吕典,追捕他和玲儿的独眼鬼等“漠北五虎”,与“佛面双蝎”及陈义等人应是同一目的:寻找继绝环!

这继绝环,究竟为何物?

大年初一,一早,街上即人声鼎沸,马嘶羊叫鸡鸣。平城百姓,无论贫富,皆牵马赶羊,往城外涌去“出新”,以祈人丁兴旺,畜禽繁育。段有亦走上街头,信步闲逛。

不一时,段有到得城外,见到处是人,处处青烟袅绕,火光燃烧。有人已往城内回走,有人还在赶着畜禽绕火堆转圈,口中吆喝着吉祥之语。

突然,前方三十多丈处,有七、八匹马受惊狂奔,百姓纷纷惊呼避让。有一五、六岁小女孩,正在追逐一只鸡,待察觉危险,惊马已飞奔到其身边,黑压压扑至,离小女孩不足三丈。

刹那间,只见一团黑影飞至,掠起小女孩,就地拔高,一脚蹬出,一马趔趄,黑影如大鸟般向上斜飞出去,稳稳落地。周围百姓呆了一呆,突地爆出震天价喝采声来。

救小女孩者是一瘦高青年,年纪约二十岁上下,段有赶到时,小女孩家人已赶到,对那瘦高青年千恩万谢。

瘦高青年将小女孩交于其家人,即大步向城中走去。

段有赶上几步,叫道:“兄台请留步。”

瘦高青年停步,望着段有,淡漠无语。

段有向其抱拳说道:“兄台侠义心肠,又身手不凡,在下凉州段有,想交你这个朋友。”

不料瘦高青年只是喉咙里哦了一声,向段有一抱拳,即转身离去。

段有碰个软钉子,怔了一怔,随即心中发笑:凉州俗语曰“热脸碰个冷沟子”,正如此。

回到平城馆,见拓跋嗣、拓跋雷云与那老者在门口相候,老者手提一红木食盒。段有忙将几人让进屋内。拓跋嗣道:“一早即向父王、母后拜年请安,回府又招呼来客,来得迟了,望段兄勿怪。”

段有心内颇为感动。八、九年来,他皆在沙漠度过,已不知春节为何物,今日一国世子亲来拜年,实未想到。一并想起杨惠彬冒险为他疗伤之举,心内有诸多感激话语,一俟出口,却觉浅薄,便未多言。

言语只是表象,诸多话语,愈是信誓旦旦,愈是难以兑现,说到做不到的,比比皆是。与人相交,贵在诚意,落在行动,而非豪言壮语、空口承诺。

四人遂席地而坐,举樽畅饮,酒至酣处,拓跋嗣击几高吟——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楔阔谈宴,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正月初五一过,平城馆渐渐热闹起来,一波一波的江湖汉子,被拓跋雷云等人接引入馆,个个精神奕奕,志得意满。

最先来的,是猎户帮帮主史生辉,年近四十,身围兽皮,手持一枝铁叉,声音洪亮。之后,鲜卑帮帮主慕容易,氐帮帮主青祝,羯帮帮主陆闻于等到达,皆前呼后拥,威风八面。

慕容时、青韦见了段有,盯着他手中竹棒,目光狐疑。

到正月初九,汉帮副帮主石开来了。

石开一见段有,惊喜无比,将他抱起转了一圈,哈哈大笑,连称想不到想不到,说:“段兄弟一来,我这第一是煮熟的鸭子,飞了。”

石开粗门大嗓,听到其语,众人皆望段有一眼,面露嘲讽。羯帮一人向石开说道:“石副帮主,这小子是何人,给你牵过马,还是坠过蹬?你那一对开山铁斧,他怕是提不起来吧。”说着与身边几人哈哈笑起来。

段有一看,亦是熟人:洛阳堂堂主陆闻鼓。遂向他一笑,未与理睬,拽着气呼呼的石开离去。

段有问石开:“怎的不见姚仁帮主前来,难道未邀请?”

石开说:“魏国和秦国战事不断,可能未邀羌帮,即便请了,姚帮主也不会来的。”

段有恍然而悟。

不见姚仁,心中总有些失望。

次日一早,拓跋雷云带众人去报名。报名地点即在比赛之地,位于南门内城墙根处。沿城墙搭有四座擂台,不高,但台面阔大,台周插有彩旗,煞是壮观。

擂台前已是人头攒动,各色服饰穿梭,各种方言混杂,一入其间,就有种热血沸腾感觉。

四座擂台上,皆设有报名点。段有等在一号台报名。慕容易、青祝、陆闻于、史生辉等人报完,石开让段有先报,两人正谦让间,却见两个大汉径直走来,报了姓名,一人叫阎稷,另一人也是熟人:刘勃勃。两人自报无帮无派,乃长安人氏。

一号台人不多,刘勃勃自是看到了段有,却装着不认识,报过名后,即擦身而过,与阎稷离去。

段有报名时,见报名簿上已有十余人,首位竟是拓跋嗣!他贵为世子,也要参赛?

第三十二章 群英会

忽听得二号台吵闹,段有一看,巧了!正是初一日所遇瘦高青年,正梗着脖子与登记兵士争论。其时拓跋雷云已到,那负责报名登记的兵士向拓跋雷云诉道:“此人名叫靳鑫,只是既无籍贯,又无人保举,叫我如何填写?”

那叫靳鑫的瘦高青年气咻咻而道:“我说了是珠崖人氏,你偏说我无籍贯地址,是你孤陋寡闻,偏说无此地名。”

兵士说:“珠崖珠崖,在哪国,哪个郡县,还是哪路州道,总有个地名吧?”

拓跋雷云听了,也自一头雾水,珠崖?确未听过,看瘦高青年神色,又不似在有意隐匿。

正在为难,段有到了,向拓跋雷云说:“我来保举此人。”便将初一救人之事说了。拓跋雷云听了,忙向靳鑫赔情,靳鑫亦向段有抱拳致谢。

报完名后,靳鑫不再生分,主动和段有、石开一道到平城馆。

次日,拓跋雷云从拓跋嗣口中得知,确有名曰珠崖一地,因盛产珍珠而名,处于何处,拓跋嗣亦不甚清楚。

正月十五上元节,擂台比赛之日,

平城南门外,四座擂台前人山人海。

百十号兵士身着甲胄,护卫擂台,台后城墙上,北魏大将军王骁,身佩战刀,立于城墙垛口处,目光如炬,扫巡全场。

一通大鼓响过,拓跋雷云与两人缓步走上中间的二号擂台。拓跋雷云先是宣布了比赛规则,为单淘汰,抽签定对手,一方出口认输则比赛结束,点到为止等。接着宣布获胜者奖酬,引得台下阵阵惊呼——

取得前六十四名者,各奖励金五十两,愿者入籍魏国。

前三十二名,各奖励金一百两,入籍魏国者封百夫长。

前十六名,各奖励金一百五十两,入籍魏国者封千夫长。

第五至第八名,各奖励金二百两,入籍魏国者封校尉。

第三、第四名,各奖励金三百两,入籍魏国者官拜副将。

第二名奖励金四百两,入籍魏国者朝廷重用。

第一名奖励金五百两,赐宅院一座,入籍魏国者朝廷重用。

接着宣布裁判,每座擂台三人,皆乃北魏武林名宿;总裁判三人,为拓跋雷云及其身边两人,一人乃汉帮帮主石达,年近六旬,另一人三十几岁,额头宽阔,面容清瘦,拓跋雷云却称其为无为先生,对其颇显尊重。

汉帮帮主石达,武功高强,望重武林,当总裁判,众望所归,拓跋雷云为赛事组织者,亦无可厚非。唯独这无为先生,年纪轻轻,江湖无闻,不知是何方神圣?台下众人皆议论纷纷。末了,一老者恍然而道:“此人文质彬彬,定是拓跋世子的太师,文人断武,妙哉,妙哉!”

之后,便是抽签捉对。

参赛者五百多人,签为木牌,标号其上,装在一个大木箱中,箱盖麻布,留有一孔。

段有、石开、靳鑫结伴而前,伸手孔中,各摸出一木牌,段有为二十三号,石开一百四十五号,靳鑫中了头彩,却是一号。

段有,石开皆觉有趣,靳鑫却神色漠然,不拘言笑。不多时,一个胖大汉子“呀——”地叫了一声,手举一号牌,大声问谁是一号,靳鑫也不应声。

小半时辰过后,抽签完毕。

四座擂台之上,抽得一、二、三、四号木牌的八人两人一组,各立一台。咚,咚,咚,三声鼓响后,比赛开始!

靳鑫和那胖大汉子在三号擂台。靳鑫手握双轮,轮上一圈花瓣样利刃,胖大汉子手持双刀,两人互致江湖之礼后,胖大汉子即舞动双刀,风车般卷向靳鑫。

靳鑫站立不动,待双刀近身,突地跃起,从胖大汉子头顶横身而过,也不见有何动作,就听呛啷一声,胖大汉子双刀落地,双手有血渗出。

只一招,不,半招,胖大汉子便输了!

台下众人喝一声大采,却面面相觑:不知靳鑫所用何招?

段有也是愕然,他只看出靳鑫在空中一手一轮斜斜一划,却未看清另一手一轮动作。

靳鑫走下台来,向段有、石开一笑,即默不作声。周围众人皆眼瞅靳鑫走入人群,才转头望向另三个台观战。

过不多时,轮到段有上场。在一号台。对手是一光头大汉,手持单刀——江湖之人,以用刀者居多。

靳鑫强势出场,亦激发了段有豪气,与光头大汉甫一交手,他手中竹棒便倏地点中其臂,光头大汉单刀落地,整条手臂酥麻不举,只得认输。

石开亦轻松取胜。巧的是,石开使双斧,对手亦使双斧,两人交手三、四回合后,对方双斧即被石开磕飞,那人也有趣,认输之后,说遇上使斧祖师爷了,逗得石开开心大笑,两人竟尔挽手下台。

拓跋嗣最后一轮比赛,刚一上台,四周即欢声雷动。他手持一把宝剑,长身玉立,风度翩翩,身形如风,出剑凌厉,也只一招,便败了对手。

首日比赛结束,两百多人胜出,出彩之人是拓跋嗣、靳鑫、段有三人。

此后两日,比赛渐趋激烈,段有一日两场,两日四场赛后,进入了十六强,其间大多不出三招即取胜。石开等成名人士皆已晋级。靳鑫一如首日,大都是一招败敌,对方双手流血。

经两日观察,段有已看出靳鑫招式。其身形飘忽不定,翻飞如燕,出手诡异,双轮变幻不定,一旦触到对手,即手破血流,兵器脱手。其间关窍,全在步伐,看似向左,动已至右;看似伏地,却一飞冲天,令人捉摸不定。其着力点全在脚上,左右两脚,脚跋、脚掌、脚跟、脚缘皆能发力,一点而身动,再点而变向,别人为腰腹发力,他却是力由足生。

最令人看不懂的,却是刘勃勃,三日五场比赛,除首日外,其余四场皆胜得艰难,方天画戟在其手中迟滞涩缓,对手并非很强,却往往二三十招后才取胜。即便是两月多前被段有打狗棒打得无力还手,也无如今这般势弱。拓跋雷云等人都猜测:与羌帮帮主姚仁相提并论的刘勃勃,难道有内伤?

第四日,十六进八抽签,段有对阵阎稷,即与刘勃勃同来的长安人氏。靳鑫对阵鲜卑帮帮主慕容易。石开等对阵之人皆名声不大。

此轮看点,无疑是靳鑫与慕容易一战。

慕容易身高八尺,一头卷发,双手各持一连柄铁锤,一锤重达三十斤,挥动起来,如舞三斤铁丸,下手毫不留情,四日间,所遇对手皆在其手下骨折败北。其成名绝技“风雷流星锤”在江湖上声名遐迩,几无敌手。即便靳鑫武功深奥,众人也一致认为,慕容易必胜!

段有亦为靳鑫捏一把汗。相处几日,段有已对靳鑫颇有好感,其看似冷漠,为人却实在,不虚妄,心亦善。不言大年初一马下救人,单论这三日比赛,在其双轮下,对手皆仅手破血流而已,若是再加一分力道,岂不筋断手废?非他力有不逮,实是留有余地。

两人在一号台比赛。台下众人皆盯向一号台,其余三个台上的石开等人也不动手,先看靳鑫与慕容易比赛。

两人抱拳致礼之后,便各使全力斗将起来。一个如兔起鹤落,满场飞舞,一个如渊停岳峙,步步为营。台下众人,先是大声呐喊,尔后又敛声屏气。斗至酣处,只见靳鑫身形连成了数条线,在慕容易前后左右上下穿行,慕容易双锤则舞成一团圆圈,墙壁般推进,堪堪二三十招已过,不见胜负。

台下众人,大都嘴巴半张,双目圆睁,如此高手相争,平生罕见。有人看得热血贲张,有人则心灰意冷,一人喃喃而道:“我算甚么,我算甚么……”

突然,慕容易暴喝一声,“风雷流星锤”使出,就见圆圈飞速转处,一锤呼地飞出,直取靳鑫胸腹。

众人惊呼声中,只见靳鑫向后横身直直一跃,铁锤擦鼻头飞过,起身之际,右手轮飞出,滴溜溜擦慕容易颈间飞过,在空中旋了大半圈,又回到靳鑫手中。

众人心中一凛,若非慕容易避得快,业已头颅落地!还有,那轮竟能回飞?

但见靳鑫身形游动,双轮离手,如蝶舞蜂飞,上下左右前后绕着慕容易飞割,慕容易只一锤在手,左支右绌,衣袍处处破裂,头发散披,额角有血流出。

围观众人相顾骇然间,就听慕容易大吼一声:“我输了!”嗵地一声跌坐于地,双轮已回靳鑫手中。

四周鸦雀无声。

“天哪——”,突一老者大叫一声,晕倒在地。

八强产生:靳鑫,拓跋嗣,段有,陆闻于,青祝,史生辉,石开,刘勃勃。

进四抽签对阵:靳鑫对陆闻于,拓跋嗣对石开,段有对青祝,史生辉对刘勃勃。

午后,四场比赛集中在二号台比赛。

靳鑫与陆闻于第一场比赛。陆闻于并未上台,直接选择认输。作为羯帮帮主,陆闻于本想力拼靳鑫,但思忖多时,自觉殊无破靳鑫飞轮把握,只得如此。他自忖与慕容易功力在伯仲之间,想到慕容易血流满面、披头散发的惨状,即心内发寒。与其如慕容易般丧失颜面,不如大度认输,众人也能理解。

第三十二+章 几句感谢的话

拙作《继绝环》签约了,心中很激动。

是为纪念金庸先生仙逝写的,也是为纪念家中一位亲人写的。

多年前读了金庸的书,心中就在酝酿一个梦:写一部武侠小说。

金庸之后无江湖,没想到写了,才知道现下网文,传统武侠已不火爆了。

因而很感谢纵横中文网!

特别感谢胡子主编老师、芥末责编老师——给了我一个续梦的机会,不管结果如何,现下我是情愿在梦中。

也感谢孜然责编老师的鼓励与指导。

第三十三章 争 胜

是故,陆闻于成为武林成名枭雄临场弃赛第一人。

靳鑫不战而胜,傲然踏入四强。

第二场:拓跋嗣对石开。

石开力大无穷,使一对开山大斧,江湖上声明赫赫,隐隐已与慕容易、陆闻于等人抗衡,日前在山洞前受制于弥勒教高手,乃因手中所使,是伐木场砍树的普通木柄斧子,其后他即重新打制了一把铁柄大斧,此次擂台大赛,正好派上大用。

拓跋嗣因是世子,露面不多,少见其出手,因而江湖上几无名声,此番擂台赛,一把宝剑所向无敌,众人方知其武功十分了得。

比赛开始!

台下人山人海,平城百姓皆为拓跋嗣呐喊助威。台上拓跋嗣手持宝剑,忽尔疾刺,忽尔横劈,忽尔斜挑,剑芒闪烁,剑光密织成网,斗至后来,见其人剑合一,一如蛟龙出海,满台皆是剑气人影。

慕容易、陆闻于等人愕然而视,起先认为拓跋嗣武功并不高,所赢场次,盖因对手偏弱,运气好而已,现今看来,其剑法已至化境,自忖与其交手,亦无把握取胜。

一些使剑之人,皆兴奋不已,有人学得一招半式,即当众临摹习练起来。

再观石开,亦是威猛神勇,双斧流星般上下左右纷飞,有时大开大阖,又忽地紧凑密布,攻守自如,章法有度。一些不知石开实力究竟如何之人,始知石开威名,名副其实。

两人斗了三十余招,拓跋嗣突地变招,直面石开,剑取中宫,剑尖吞吐,招招进攻,一阵叮叮当当脆响过后,石开一斧脱手落地。

拓跋嗣险中取胜。

瞬间四周欢声雷动,城墙上兵士挥动旌旗,雀跃而呼。

第三场,段有手持竹棒,一步步走上擂台。

段有对手,是氐帮帮主青祝。

自淝水之战后,苻坚身亡,前秦帝国分崩离析,氐族族人漂零四方,青祝于乱世之中振臂举旗,建立氐帮,收拢族人,称得上护群之马,乱世英豪。其长相敦厚,带有女相。民俗有言:男带女相,富贵绵长。

青祝手持一杆铁枪。枪头扎有红缨,两人抱拳行礼之后,青祝即抖动枪头刺来,霎时之间,段有眼前红云一片,枪头亮光闪闪,七八道寒芒迎面而至——青祝一出手,就是其成名绝技:七星剑。

段有却看得分明,作势后跃,却倏地侧步转身,竹棒顺势一招“拔狗朝天”,青祝手中长枪已被挑向天,险些脱手,长枪尚未端平,段有竹棒已击至面颊,青祝无奈,只得后退。

段有心中清明:进入八强之人,皆武功高强,稍有不慎,即会落败,因而一旦占得先机,便毫不手软,接连使出“斜打狗背”、“穷巷赶狗”等招数,跃身向前,戳、挑、缠、劈绵绵不绝,击向青祝面门。

青祝连连后退,仍是无法化解段有招数,避无可避之际,突地怪叫一声,着地一滚,同时铁枪卷地扫向段有。

此乃青祝遇强敌时保命败敌的又一绝招:“珍珠卷帘”。对方一遇此招,往往惊而后退,青祝后招则闪电而至,对方避无可避,轻则重伤,重则丧命。不少成名英雄,都败于青祝此招。因其过于歹毒,加之少遇强敌,青祝轻易不使,一使之后,即杀人灭口,因而无人知晓。今番被段有逼得只使了半招“七星剑”,即落败势,心念电闪间,牙一咬,索性使出。

段有自小学“凉州棍术”时,父亲段珍即教他:防守时定不能一味防守,必须守中有攻;进攻时定要穷追猛打,不予敌喘息之际。如此理念,早已深入骨髓,加之其抱有速战速决之心,因而一见青祝滚地,即飞步向前,左足落处,一脚踏住铁枪,手中竹棒一端,已抵于青祝面门。

青祝甫一抬头,即见竹棒棒头定于自己左眼二寸处,只要段有将竹棒轻轻往前一送,自己左眼立成血窟窿,只得长叹一声,颓然坐地。

段有说声“承让”,即转身向台下走去。刚走出两步,忽觉身后有异,下意识一闪身,就觉腰间一疼,一物从他腰肋间擦肉而过,穿过衣袍,直飞台下,在众人惊呼声中,那物什噗地插地,却是枪头。

原来青祝铁枪内藏机关,枪头可飞出杀人,此正是其“珍珠卷帘”的夺命后招!青祝坐地即可使出。

段有怒不可遏,跨步上前,一脚踹于青祝腰间,青祝如纸鸢般飞向台下,噗踏一声跌地,昏厥过去。

众人下意识齐叫一声“好——”,皆向青祝鄙夷而视,身为一帮帮主,未料到竟是如此卑劣龌龊。

半晌,又有人反应过来,青祝武功与慕容易、陆闻于等人相差无几,在段有手下竟毫无还手之力,段有武功,究竟有多高?

最后一场进四比赛:史生辉对刘勃勃。

猎帮帮主史生辉,乃猎户们的首领,脸黝黑,浑身肌肉隆起,与刘勃勃一般身大威猛,两人站于台上,就似两座铁塔。

史生辉手持一双股铁叉,步履稳健,平端铁叉,直刺刘勃勃胸腹,一叉紧似一叉,呼呼生风,全是进攻招数。反观刘勃勃,手中方天画戟左挡右磕,只是防守,似无力进攻。后来铁叉使得如风般疾猛,方天画戟挡磕之下,两兵器撞击之声如雨点般骤响,连成一片,震人耳膜,刘勃勃已退至台边。

台下众人议论声四起——

“这刘勃勃,必输无疑。”

“刘勃勃徒有虚名。”

“史生辉运气好,捡个软柿子。”

“胡说,史帮主能摔倒一头牛,劈狼杀虎小菜一碟,你敢上场一试?”

“此两人都是神力,听这撞击声就知。”说此话之人倒似颇有见识。

众人正喧哗间,擂台上风云突变,只见刘勃勃奋力一挣,方天画戟与铁叉纠缠一起,在两人间划个大圈,呼地双双直飞上天,刘勃勃踏步跨前,双手拽住史生辉前胸衣襟,向后倒地,一招“兔子蹬鹰”,史生辉头下脚上,庞大身躯倒飞出去,摔于台下。

这一下变故突然,众人皆未反应过来。史生辉跌坐于台下,亦懵懂发愣,捉了大半辈子兔子,倒败于一兔招之下,真个滑稽!他想了一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皆莞尔一笑:史帮主倒是豁达,提得起,放得下。

众人为史帮主可惜之际,段有等几个高手却暗自惊异,刘勃勃先前明显藏拙!方才史生辉那一招紧似一招的直刺,即使是段有,也须疾速闪避,刘勃勃却稳若磐石,只是沉步后退,且一一挡下。最后取胜一招,出其不意,防不胜防。回想比赛全过程,刘勃勃似早已韬略在胸!

自打擂以来,刘勃勃一直隐忍示弱,其意欲何为?

难道是针对他段有,欲报瑞安府一辱之恨?当时段有一石碎其牙齿,盖因其出言不逊,段有恼恨至极,对刘勃勃而言,却是耻辱。

段有雄心陡起,豪气勃发,你要战,便迎战!打得你狗血喷头!

决赛安排在正月二十,民俗女娲补天之日。

靳鑫,拓跋嗣,段有,刘勃勃四人,两两对决,败者并列第三,胜者决冠。

抽签时,刘勃勃忽道:“我向拓跋世子讨教几招,如何?”其意不必抽签了。

拓跋雷云一怔,望向石达、无为先生二人,三人便要走到一旁商议,拓跋嗣说道:“我愿应刘兄台挑战,不知段兄、靳兄意下如何?”

段有、靳鑫二人对望一眼,皆表示同意。

对决结果一公布,台下众人皆欢呼一片。在众人眼中,靳鑫、段有二人是夺冠人选,刘勃勃最弱,拓跋嗣对上刘勃勃,可稳进前二,是以兴奋而呼。只有参赛四人与慕容易、史生辉、陆闻于、石开等寥寥几人知道,能进前四之人,个个皆是强敌,孰强孰弱,极难断定,胜负之间,往往取决于半招半式,或一念之差。

在刘勃勃与史生辉对战之后,拓跋嗣亦觉刘勃勃非等闲之人,遂收起先前轻慢之心,比赛一开始,即使出看家本领,全力应战。刘勃勃亦不再藏拙,显了真实实力。

但见擂台之上,一个舞剑如蛟龙出水,一个挥戟若猛虎下山,两人斗了四十多个回合,仍是不分胜败,台下众人看得目眩神驰,发出阵阵惊呼。

台下一众武人与北魏百姓,姓知刘勃勃厉害,不禁为拓跋嗣担忧起来。

斗至后来,拓跋嗣一如与石开最后几招一般,直取刘勃勃中路,剑如疾风暴雨攻入,刘勃勃挥戟如轮,场中爆响声声。突地,刘勃勃插戟入地,猛地一个转身,欺入拓跋嗣怀中,方天画戟啪地磕向剑身,与此同时,刘勃勃双手拽了拓跋嗣右臂,身体一扭,将其一跤摔掼于地,抓拓跋嗣的双手兀自不松,将其抡了一圈,呼地摔出,拓跋嗣身体失控,向城墙直直撞去。

众人惊呼声中,又见刘勃勃一拔方天画戟,一扬手,戟如流星飞出,刺向拓跋嗣。此一戟若是刺中,拓跋嗣人尚在空中,无从借力避开,定然无幸!

第三十四章 再斗刘勃勃

电光石火间,就听空中一声大响,方天画戟陀螺般转了几圈,跌落台上,与此同时,拓跋嗣亦往城墙上一蹬,在空中一个团身,稳稳落地。

再看台上,磕落方天画戟的,一是段有的打狗竹棒,另是一方砚台。

段有竹棒击中戟尾,另一人竟是无为先生,一砚击中戟头。两人身处于擂台两侧,对向出手,是以击得方天画戟在空中旋转。

段有早已飞步上台,将竹棒与拓跋嗣剑捡起,递剑于拓跋嗣,怒目视向刘勃勃。刘勃勃左手处有血流出,显是被剑所伤,立于台上,瞪着拓跋嗣。

拓跋嗣沉声向刘勃勃:“你既已取胜,为何却要狠下杀手?”

刘勃勃昂首说道:“杀父之仇,我刘勃勃必报,我就是要在擂台之上堂堂正正杀你!”

拓跋嗣奇道:“杀父之仇?你父是何人?”

刘勃勃冷哼一声,说道:“你可敢与我签生死状,在擂台上决一死战,你临死之时,我便告诉于你。”

拓跋嗣傲然而道:“你道我怕你不成?方才若非我手下留情,你左臂早已断了,签就签,今日便与你一决生死!”

段有突然喝道:“今日设擂,是为争胜,而非死战,你二人若要死战,改日另择地方,别误我于靳兄比试,谁若是再胡纠蛮缠,休怪我打狗棒不留情面!”说毕将手中竹棒高高扬起。

此言一出,无为先生、石达、拓跋雷云等人皆颔首微笑。段有此举,意在为拓跋嗣解围,两人年轻气盛,若是无人阻拦,硬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拓跋嗣实较刘勃勃稍弱,即便两人相当,或拓跋嗣胜过刘勃勃,刘勃勃已抱有死志,拼死之下,亦是两败俱亡的结果。无为先生、石达本欲制止,一时竟无合适言语,段有适时喝止,言语又听不出倾向于谁,真是高妙无比!

拓跋嗣知“打狗棒”之名,刘勃勃虽与段有有过一战,却不知其名,此时一听“打狗棒”三字,以为喻他为狗,即怒向段有:“好,今日便让你真正领教我灭虫戟的威力!”

“好!”段有即刻应道。

段有当机立断应下刘勃勃挑战,即为力阻拓跋嗣,他朗声向无为先生、石达、拓跋雷云三人说道:“我与刘勃勃一战后,再与靳兄比试,我与靳兄的胜者,与刘勃勃争冠。”不容三人说话,又对刘勃勃说道,“你先缓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段有领教你的灭虫高招。”说完,即拽着拓跋嗣走下擂台。

无为先生三人频频颔首。这段有,虽只十七岁,却是应变妥当,思虑周全,杀伐果断,一派大将风范!

拓跋嗣下了擂台,向段有说道:“除了两军交战,我从未杀过一人,刘勃勃之父,究竟是何人,是哪国大将?”

半个时辰后,段有与刘勃勃立于擂台之上,段有手持打狗棒,刘勃勃却是空手。

段有戏道:“你的灭虫戟呢,折了?”

刘勃勃一脸平静:“我的方天画戟破不了你打狗棒法,我俩空手过招,如何?”显然是休息期间有知情人告知了他竹棒名称,方知段有不是辱他为狗,怒气平复,人也清醒过来。当日瑞安府一战,他与岱钦联手都败于段有手中竹棒,今日亦难取胜。想自己力大,对方年轻,气力必定不如自己,空手过招,自己只胜不败。

段有弃了竹棒,面向刘勃勃,心中虽恼其对拓跋嗣狠下杀手,却不缺礼数,双手合掌于胸前,使出“灵山礼佛”,一拜而下。

刘勃勃抱拳还礼后,即跨步向前,双拳当头砸下。

对方来得急,段有却早有防备,一招“万仞开天”,双手翻掌托天,砰地击中其双肘,刘勃勃后退两步。

台下一片叫好声,众人皆心向段有。

段有击中刘勃勃双肘之时,觉其势大力沉,料想顶多将其双臂托离,不想对方却趁势双臂高抬,连步后退,他料其有诈,并未上步。

刘勃勃正是想借机引段有入怀,施展“兔子蹬鹰”,一招将其踹于台下,见对方不上当,即刻双足一顿,飞身而上,双掌推出。

段有弓步前倾,一招“山门护法”,双掌并力推出,“砰——”地一声大响,刘勃勃倒退,段有亦后退两步。

此招之后,两人皆暗自吃惊,对方内力,颇是强横。

刘勃勃忽脚下疾动,双拳轮番直击,向段有面门而来。段有退避一步,旋即揉身而上,锉身攻入刘勃勃怀中,右掌向上一个甩劈,左拳向对方腹间直击,乃是将“云断珠峰”与“横空出世”变通合使而出。

不料刘勃勃却一个扭身,改拳为抓,双手倏地拽住段有右臂,胯上硬接了段有一拳,后背一弓一挺,要将段有抡摔而起。

势急之下,段有右臂往前一伸一转一抽,同时一膝顶出,抽身而退,暗呼侥幸。

刘勃勃力大如牛,又能抗击打,已超出他想像。

刘勃勃手中捏着段有半截衣袖,也自遗憾。

段有随即使出游斗功夫,一击而离,再击又退,四十八路韦陀掌法使出,招招不同,皆击中对方。刘勃勃防不胜防,追不上,击不中,臂膊受击之下,渐趋沉重。如此下去,捱不上一时三刻,双臂将难以抬起,必败无疑。

台下众人,皆欢呼雀跃。

刘勃勃气急败坏,吼道:“段有,你可敢与我对掌?”

段有说道:“好,对掌就对掌!”

刘勃勃即一掌推出,段有左掌划一半圆,右掌从腋下奋力穿出,只听一声大响,两人各退一步。

刘勃勃哈哈一笑,说道:“够劲!”又跨前一步,双掌推出。

段有亦不再变招,双掌迎出,又一声大响,双方又各退一步。

之后,两人以拙对拙,砰,砰,砰对了十余掌后,双掌相抵。

这是段有与姚仁之后,再次与人比拼内力。

刘勃勃内力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绝。段有习得足太阴脾经之后,内力较一月前又增进不少,此时意守丹田,气贯全身,双掌定于胸前,只守不攻,消磨对方内力。

一个时辰后,刘勃勃终于力衰,满头汗珠滚落,此时段有若力推而出,其非死即重伤。抬眼间,见刘勃勃一张年轻的脸庞,想到其亦丧父,心内一软,遂使出六、七成力,双掌澎地击于刘勃勃胸腔,随即一指点中其膻中穴,又一指中其足三里穴,刘勃勃踉跄跌退,倒地不起。

欢声雷动。

拓跋嗣缓步上台,至刘勃勃近前,说道:“你言称杀父大仇,我拓跋嗣若是枉杀了你父,自当谢罪,你若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该爽快说出你父姓名,正如你要在擂台上堂堂正正刺杀我一样,你说!”

刘勃勃沉吟道:“我父并非你所杀。”

拓跋嗣叱道:“那你为何要刺杀我?”

刘勃勃理直气壮:“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当年朔方一战,代来城被屠,我父远避,你父取胜也便罢了,为何又远追千里,赶尽杀绝?此仇不报,我刘勃勃枉为人子!”

此时,拓跋雷云忽然走来,向刘勃勃说道:“原来你父是当年河西王刘卫辰,不错,你父当年是我所杀,你要报仇,找我拓跋雷云便是,随时恭候!”便将当年之事说于拓跋嗣。

原来三十余年前,刘卫辰杀匈奴支系铁弗部首领刘悉勿祈之子,夺位继任,拥兵朔方,周旋于前秦、代国、北魏之间,叛降无常,后依附后秦,被封为大将军、大单于、河西王、幽州牧。二十年前,刘卫辰率兵攻打北魏,反被北魏所败。刘卫辰逃亡,拓跋雷云率兵将其追杀。

拓跋雷云此言一出,刘勃勃双目喷火,欲要站立,却穴道被点,起身不得,遂怒道:“老匹夫,我刘勃勃定要将你五马分尸!”

拓跋雷云冷哼一声,正要发话,拓跋嗣慨然而道:“刘勃勃,两军交战,哪有不死人的?你且听好,雷云叔叔杀了你父亲,全是奉我父皇之命,你要报仇,尽管放马过来,我拓跋嗣接着,与雷云叔叔无关。战场上的恩仇,战场上了结,如何?”

刘勃勃说道:“好,三年之后,我必率军而来,踏平平城!”

拓跋嗣哈哈大笑,拂袖离开擂台。

与刘勃勃同来的阎稷跃上擂台,扶起刘勃勃。刘勃勃一瘸一拐走下台,出了人群,被阎稷扶上马,头也不回,出城而去。

午后,擂台赛继续:段有对靳鑫。

刘勃勃败退,此一战,胜者即是本次擂台大赛第一名!

其时,观战众人已一边倒地支持段有。未及开赛,台下百姓即一片声齐呼:“段有,段有!”拓跋嗣、慕容易、史生辉、石开等人亦是如此,但心内忐忑,段有武功虽高,靳鑫则更是诡异莫测。几人心中皆认为,段有胜率,十之占四。

擂台之上,两人相向而立,目视对方,神色平静,对台下呐喊声恍若无闻。

一阵滚雷般鼓声响过,决赛开始!

两人互致敬礼后,靳鑫动了。却是不进反退,倏地后踏一步。

第三十五章 夺 冠

段有往前跨出一步后,一跃而起,亦是向后退去。

众人正错愕间,就见本往后退的靳鑫跃身后竟直向段有扑去,两人尚在空中,就听呛琅一声响,竹棒与飞轮一触即分,两人双双落地。

刚落地,两人忽又跃起,却是一个向左,一个往右。再落地时,又是如此。两人就似两只大鸟,在擂台上空飞来飞去,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飞跃方向截然相反,手中兵器偶有接触,也是一击则分开,并无缠绕厮斗,倒似舞蹈表演一般。

众人看得莫明其妙,再看一阵,慕容易忽然一拍额头,失声而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又显懊丧,“应该如此,早该如此!”一旁拓跋嗣、陆闻于、史生辉、石开等几个高手见慕容易失态,一怔之下,相继反应过来,皆恍然大悟,相视颔首。

原来段有几日间已揣摩清楚靳鑫特点,其身法诡异,出手隐秘,却是有迹可循,即似左实右,似后实前,左右前后,皆从落足处判断。手中飞轮亦是如此,着力方向,在于上臂,上臂一动,即可判断。别人难以看出,段有却是一目了然。盖因其小时跟父亲习练“凉州棍术”进攻招式时,即有此法,后在青土湖与丹增打斗、自创打狗棒法时,亦有不少招式中融有此法,名曰“声东击西”。

一经看破,段有便胸有成竹,右手单手持棒,也不急躁冒进,与靳鑫亦步亦趋,慢慢消磨其内力。

靳鑫尽管轻功了得,段有游斗功夫却是廖无敌手,八年间在青土湖酥软沙坡上日日上跃下飞,加之内力悠长,这般斗法,倒是较与刘勃勃相争轻松。

一个时辰之后,靳鑫身形显得迟滞起来,有心放出飞轮,又怕被段有挑落,见对方亦显缓招,靳鑫笃定心思,与段有消磨。

慕容易几人却脸色渐变,及至叹服。起先段有看破靳鑫招法,他们明白之后,顿觉信心百倍,再与靳鑫交手,亦可一如段有这般,终能取胜。然一个时辰之后,几人便相顾苦笑:除了台上段有,谁能与靳鑫这般兔起鹤落般游斗如此之久?

台下一些百姓却看得无趣起来,渐次议论讥讽声起——

“两人在干嘛,捉迷藏吗?”

“是了,他们在玩老鹰捉小鸡。”

“明明在跳舞。”

“跳舞哪有这般长时辰的?”

“明明三锤两棒子的事,却这般磨蹭,难道两人串通好了,消遣我等?”

“夹住你等臭嘴,看不懂别胡咧咧!”一个武人向几个讥讽者斥道。

那几个讥讽者却是街上混混,几人斜眼晃头围向武人,武人说句:“想打架吗?”就抽出腰间大刀,威风凛凛。

几个混混一拥而上,将武人摁倒于地,脚踢拳打,周围百姓呼啦围前,看得兴致勃勃。一群兵士飞快赶来,架了几个混混,走出人群。那武人脸颊青肿,鼻血长流

此时,擂台之上,情形有变。

只见段有身形快了起来,亦不再与靳鑫反向飞跃,却于靳鑫落地之际即夺步上前,竹棒如风,招招击其双足与大臂。靳鑫无法跃起,也即变招,身形龙蛇般转动,手中双轮舞成若干圆圈,守多攻少。

斗至酣处,就见擂台之上,皆是棒影轮圈,纠缠交织,穿梭繁复,众人看得目眩神驰,呼吸困难。慕容易等人嘴巴大张,始知自己与台上两人终究差了档次。

突然,就听“砰——”地一声大响,两道人影分开,却是两人左手对了一掌。

只见靳鑫向后退时,却是如陀螺般旋转,继尔愈转愈快,众人正被转得头晕时,突见两道亮光在其身周一闪,就见段有斜斜掠出,左手中一物飞出,“啵——”地一响,右手竹棒一引一挑,“呛琅琅”响过,靳鑫飞轮被段有绕于竹棒一端,兀自旋转。再看地上,另一飞轮已跌落台上,离靳鑫不远。飞轮一旁,是一拇指大小的石子。

靳鑫脸色灰白,向段有一抱拳,捡起地上飞轮,便要下台。

段有叫声靳兄留步,走过去将手中飞轮交于靳鑫,道,“此轮着实珍贵,请靳兄勿弃。”

靳鑫一怔,接过飞轮,却突地躬身拜下,说道:“段兄大情,靳鑫没齿难忘!”说罢转身下了擂台。

依照比武惯例,落败者兵器若是被夺,无权索要,由胜者处置。段有见靳鑫飞轮非铁非锡,古拙精致,着手沉重,料想不是凡物,感念其初一救人义举与近日交情,就物归原主,却未料到一直素淡、从不喜怒于色的靳鑫,此时反应竟是如此强烈。

段有等人不知,此一对飞轮,乃靳鑫祖上之物,相传以海底陨铁打制而成,为其家传重宝。靳鑫学艺大成,其兄靳溢将飞轮交于他时,郑重言道:轮在人在,轮毁人亡!失去一轮,靳鑫本已痛悔交加,自觉无颜回家,心内已有流浪江湖之念,今完璧归赵,如何不感极情动!

靳鑫走向台下时,四周欢呼声即山呼海啸般响起。

段有神勇夺冠!

拓跋嗣、慕容易等人纷纷上台,祝贺段有,石开一如平城馆刚见面时般熊抱段有,在台上转了一圈。

陆闻鼓则捡起台上石子,望着段有尴尬一笑,始知当日洛阳茶馆中,是段有出的手。因一个金元宝到手,心中亦无怨恨,倒怕他向帮主陆闻于提及自个酒后失态之事,故尔频频示好。段有亦报之一笑,并无说破之意。

而慕容时、青韦两大堂主,早已确认段有即是前日与杨惠彬一起的“老者”,不知何故,却是不敢露面。

在定夺第二名人选时,无为先生、石达、拓跋雷云三名总裁判有了分歧。拓跋雷云之意,刘勃勃既已退出,则取消其名次,第二名定为拓跋嗣或靳鑫。石达之意为第二名空缺。无为先生只是不语。三人难以定夺,即请了段有与拓跋嗣商议。

拓跋嗣说道:“此事无甚难处,刘勃勃已完成比赛,虽已离去,然不算退赛,第二名无疑。我与靳鑫虽未比试,但靳鑫武功高于我,排名应在我之前,就如此排定吧。”

拓跋雷云说道:“刘勃勃前来打擂,本就居心叵测,依惯例即可取消其比赛资格与名次,更何况此人心怀异志,若是大扬其名,岂不扶了一个强敌?”

拓跋嗣一笑:“无妨,我拓跋嗣倒希望他成为一方枭雄,有此对手,方能快意恩仇!刘勃勃若是三年内不来报仇,我倒是瞧他不起。”

遂依拓跋嗣之意排了名次。

是夜,世子府中大摆宴席,擂台赛前六十四名高手中,除过刘勃勃、阎稷离去,青祝等几人受伤医治外,其余人众一律到齐,大家济济一堂,欢声笑语不断。

段有无疑最为耀眼,众人如众星捧月般,纷纷向他敬酒。一个十七岁少年,在一众高手中脱颖而出,夺得第一,堪称奇迹。

酒至半酣,突听门口一声喊:“皇帝驾到——”

大厅内突地静了下来,众人刚一起身,就听一阵爽朗大笑声中,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大踏步走进,双手抱拳,言语铿锵:“诸位英雄,大家皆是江湖中人,不必多礼。”

此人正是北魏皇帝拓跋珪,面相刚毅,双目如炬,神光灼灼。他便说便走至厅内,到无为先生处,独向其打了招呼,即坐于上首,朗声而道:“今日天下英雄齐聚于此,我大魏何其幸也!我拓跋珪先敬各位英雄一碗酒。”

拓跋嗣忙吩咐下人换碗代樽。拓跋珪举酒碗于前,又说道:“我拓跋珪能重兴代国,立登国,至今日大魏,降高车,破代来,取中山,诛姚平,全仗我大魏儿郎奋勇,江湖英雄援手。今日有诸位英雄相助,姚秦必灭,东晋必亡,不日之后,我将与诸位英雄再畅饮于长安城头!”之后一饮而尽。

第三十六章 盛无为

厅内轰然一声“好——”,群情振奋。

段有一大碗酒下肚,眼望拓跋珪,亦自热血沸腾。拓跋珪慷慨激昂,豪气干云,是男儿就该如此!

酒毕,拓跋珪目光炯炯,望向段有,说道:“凉州段有,好,自古英雄出少年,好!”不待段有答话,又面向靳鑫,“南海琼州靳鑫,轻功卓绝,好,好!”

拓跋珪说过,众人皆惊呼一声,对段有,皆知其从凉州而来,靳鑫报名时说来自珠崖,众人大都未闻其名,更不知处于何地,今日始知珠崖在南海琼州之地,心中皆叹服拓跋珪见识渊博。南海琼州之地,大都未曾听过,料想极是遥远。

拓跋珪接着说道:“段有,靳鑫,我欲封你二人分别为荡寇将军、偏将军,如何?”

此言一出,厅内惊呼声起,哗然一片。荡寇将军,乃是五品官阶,偏将军虽非正将,亦是五品。段有、靳鑫二人年纪轻轻,就得如此高位,岂不羡煞众人?继尔想到,擂台赛前言明三、四名为副将,现靳鑫破格封为将军,其他人所封官位也可能水涨船高。故尔众人心中灼热,欢声四起。

拓跋嗣抢先拜地,大声说道:“多谢父皇圣恩!”

段有却是一怔,思忖片刻,拜谢于地,口中却说道:“段有于大魏寸功未建,受之有愧,况舍妹丢失八、九年,段有须走遍天下找寻,再则,我身负父母被害大仇,亦要四处找寻仇人,恐不能尽心履职,请皇帝收回此命。”

拓跋珪亦是一怔,说道:“找寻令妹,此事不难,数年后我大魏一统中原,天下之间,率土之滨,皆属我大魏,圣旨到处,谁敢藏匿?你报仇一事,更是容易,害你父母仇人,料想是在凉州,我给你三万精兵,让拓跋雷云助你,率兵踏平凉州,我封你为凉州刺史,统管凉州,如何?”

段有听到“踏平凉州”四字,心中一凛,忽地难受莫名,心绪紊乱,不知如何作答。拓跋嗣见状,忙向拓跋珪禀道:“父皇,此事滋大,段公子年少,八年来独居大漠,未历战事,容其思虑三日,再行回禀。”

拓跋珪说:“我拓跋珪十六岁即率兵破了草奚,何言年少嗯,也好。”转向靳鑫,“靳少侠之意呢?”

靳鑫拜而言道:“我须回家禀明家兄,家兄许可之后,即前来效命。”

拓跋珪喉间呃了一声,定眼望向靳鑫,又望段有,脸色渐沉。

此时大厅之中,众人皆屏声敛气,静悄悄的,落针可闻。谁都未料到,段有未痛快领命,靳鑫亦回答暧昧:若是其家兄不许可呢?此两个少年,天大富贵降临,却不知把握。有数人已腹诽起来,更多人则是怕拓跋珪发雷霆之怒。

忽然,拓跋珪仰首长笑,声震屋宇。笑毕,他连说两声好,即踏步而出。

众人长吁口气,已无宴酒心情,纷纷向拓跋嗣告辞。

次日一早,靳鑫向段有告辞,离了平城。

午后,拓跋嗣与无为先生、石达一同前来,段有一见拓跋嗣,即说道:“拓跋兄,我正欲前往世子府辞行呢。”

拓跋嗣一笑,杵了段有一拳,说道:“你是怕父皇恼你?放心,我父皇反而对你与靳鑫赞赏有加,今日早朝,父皇在朝堂之上还提到你们,说你俩皆是至情至性之人,不掩心中所想,不贪荣华富贵。说你们二人,一旦践诺,必定一言九鼎,可堪大用。”

段有道:“皇帝真这般说?”

拓跋嗣夸张地哎呀了一声,道:“你当我诳你?真叫我失望。”一笑又道,“我等今日前来,可是应无为先生之议,向你贺乔迁之喜的。”

段有奇道:“甚么乔迁之喜?”

拓跋嗣卖关子不言,无为先生微笑不语,段有只得问石达,石达笑着说道:“第一名奖励,宅院一座。”说着即拽了段有,四人出了平城馆。

走不多远,即在一座宅院前停了下来,但见宅院大门对开,门楼木雕层层叠叠,精美又大气,上有一新制牌匾,上书两颗烫金大字:段府。

门口有一老者,正是前日在洛阳茶馆中跟随拓跋嗣之人,左手只有三根手指的华伯,见了段有,连称府主,请四人进院。

院为两进,其内干干净净,有仆人立于一旁行礼。上屋内家具齐备。几人坐定后,即有两个丫鬟端着酒菜进来,摆于几案之上。

段有恍然之间,犹如梦中

拓跋嗣向段有说道:“段兄,这座宅院,是我先前所住,我搬至世子府后,一直闲置。擂台赛前,所定奖予的并非此处,无为先生与你在擂台上戟下救我,我禀明父皇后,奖励即变为此处。宅内家什物件,皆是我先前所用,若不合适,你自行出资购置;一应家仆,由世子府划拨,亦是先前此宅之人,其酬劳与吃喝,皆由你段府承当,包括今日酒席。”说完嘿嘿一笑。

段有亦是一笑,说:“擂台赛所奖金子,已足够我挥霍几年,只是我乃吝啬之人,家仆一个不留,明日皆回世子府。”

拓跋嗣闻言,向一旁垂立的老者说道:“华伯,你这新主人嫌你,却待如何?”

那被称华伯的老者尚未答言,段有赶紧摆手说道:“华伯别听世子挑拨,世子这是嫌你们呢,我只在此住两月,两月后若无玲儿消息,便去别国找寻。我走后,你们酬劳无着,世子府又再进不得,岂不是世子变相解雇了你们?”说完哈哈大笑。

无为先生、石达、拓跋嗣、华伯也跟着笑起来。

段有之意,是力戒安逸享受。玲儿下落未着,父母大仇未报,须立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志,时时警励自己,凡事必亲力亲为,绝不养娇娇之气。

无为先生听了段有之意,赞道:“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段公子自警自励,难能可贵。”

拓跋嗣只得依了段有。

几人便开怀畅饮。

酒至中途,拓跋嗣向段有说道:“段兄,我知大魏留不住你,不管怎样,无为先生与你救我之恩,我拓跋嗣铭记于心,将来我大魏一统天下之时,必当重报!”说着又面向无为先生与石达,“两位前辈与我亦师亦友,数年恩义,定不敢忘,我再敬一樽。”

拓跋嗣已是两次提及无为先生与段有飞物击落刘勃勃方天画戟之事,段有已知无为先生武功高强,尚在自己之上。前日擂台之上,刘勃勃方天画戟刚刚出手,段有即竹棒飞出,才击中戟尾,而无为先生却是砚台击中戟首,况其时砚台并不在其手中,若非无为先生后发先至,则是料机于先。其毫发之差,反映于功力,高下立判。

段有本不说,自忖无为先生若不明言,自己也不言及。武林高手,皆有个人私密,若想说于你,自然会说,涎脸相询,反而不好。但此时喝了酒,拓跋嗣又一再提及,段有终于忍不住,向无为先生敬酒言道:“昨日先生飞砚击戟,晚辈叹为观止,却未看见是如何使出?”

无为先生倒不隐瞒,嘿嘿一笑,一甩手腕,道:“就此而已,却是不如你的弹石神功。”

段有诚恳言道:“在先生面前,不值一晒,先生若是打擂比武,哪有晚辈张扬的份。”

段有此言一出,无为先生、拓跋嗣、石达三人皆相视一笑,后两人笑得却有些怪异,似是段有说错了话。他不明所以。

拓跋嗣向段有道:“前日在洛阳茶馆中,有一老者说的那四颗字,段兄可否记得?”

“孔文盛武?”段有脱口而出。

“正是”拓跋嗣说,“这天下间,文理学说,首推春秋时孔丘孔夫子,武功武学一道,翘楚亦出自鲁地,乃是鲁中盛氏。无为先生正是当今武功武学第一人!便有数个你我,也非无为先生对手。先生一旦出手,则天地变色,天下皆惊,怎能拘囿于小小擂台?”说话间,已是满脸崇敬之情。

“先生姓盛,名无为?”段有问道。

盛无为点头笑道:“江湖上虚美之辞,段公子勿信,我盛氏怎敢与孔圣人相提并论,此言万不可说,更不可外传。”

拓跋嗣继尔又道:“十年前,父皇与雷云叔叔二人遭遇后燕八骏,被其生擒,恰遇无为先生,先生数招即制住后燕八骏,救了父皇与雷云叔叔。你可知后燕八骏都是何人?为首之人,正是当时江湖上公认北方武功第一人,后燕国主慕容垂!先生只两招,就击伤其人!三年前,我与雷云叔叔在姚秦国遇袭,秦国大将李粟率一千多军士将我俩团团围住,又是无为先生赶到,挥掌之间,军士即一片片倒下,李粟惊呼天神来也,率众溃逃。先生武功,我等难以望其项背!”

拓跋嗣刚停口,石达即接口问段有:“你等比赛两日后,你猜先生说了甚么”

“说甚么?”段有问。

第三十七章 段玲消息

“就已断定了名次!”石达忽地大声说了句,眼望盛无为,赧然一笑,降了声调,“第二日夜间,先生就与我说,若是抽签不硬碰硬,四强非你、靳鑫、刘勃勃、拓跋世子莫属,并说你与靳鑫将争魁首。”

段有惊讶无比。比赛三场之后,无为先生即断定了四强?当时靳鑫之强自无异议,而刘勃勃表现,根本排不上号!段有是在刘勃勃八进四比赛、即与猎户帮帮主史生辉比赛后才知其藏拙,而先生何以早看出?还能早早断言其进四强?而靳鑫最终排名第三,则是与段有硬碰硬了,其实力确在刘勃勃之上。

石达嘿嘿一笑,接着说道:“非但如此,先生早就看出了你们前三人武功路数,说靳鑫习练的是南海仙鹤功,刘勃勃习练的是原代国一带的龙象大力功,而段兄弟你,使的棒法中有凉州棍术的影子,却更为精妙、迅猛,说应是近年来才由一不出世高人,在凉州棍术的基础上改进创立,你说,是也不是?”

段有愕然,频频点头,只是不好意思说出“不出世高人”实则是他自己,另加黑獒丹增。

石达又问段有:“你可知十六进八时,你所遇对手阎稷是何人?”

“何人?”段有反问。

“那可是姚秦国的镇远将军!”见段有吃惊,石达接着说道,“起初我亦不识此人,但听过此人威名。你俩比赛前,我与先生打赌,我赌你二人三十招以后你才能胜出,先生赌你十五招之内胜,那一战,你用了几招?”

“六招。”段有答道。

“照呀!”石达一拍几案,“那场比赛后,先生却大摇其头,说还是低估了你,断定你身负浑厚内功,且阴阳二气调和相融,似是长久习练、另服有增进功力药食之故,你说,是也不是?”

段有却似浑未听见,眼望无为先生,就似望一座高山,仰视方见。

见段有模样,无为先生三人相识而笑,他摆摆手,止住两人话头,向段有说道:“我也是这些年为寻亲走南闯北,见闻多一点而已,言过其实,言过其实了,喝酒。”

四人便一樽接一樽喝酒。段有心中无限感慨,始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再过一阵,酒意上头,胸中又豪情澎湃,几有与无为先生比试一番的冲动。

拓跋嗣却心猿意马,问段有所服增进功力药食为何物,段有说是苁蓉、锁阳与兔肉后,他即有即刻派人北上大漠找寻之意。

问过段有,拓跋嗣又追问无为先生所寻何人,醉眼朦胧间,口中兀自喃喃,说要发动全国百姓找寻,却未发现无为先生已是情绪低沉,亦醉意沉沉。

过得一会,无为先生竟自发声吟起诗来——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段有、拓跋嗣、石达三人听了,皆感伤起来,拓跋嗣知道此诗乃晋人阮籍所作,名“咏怀诗”,其境孤寂,其情至伤,料到先生所寻之人,乃是至亲至爱之人,遂借着酒意,一再追问。

无为先生无奈,只得说道:“我所寻之人,乃是我小姑,嫁于浙东,二十余年前,小姑一家在汉水口被佛面双蝎所害,小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父寻了几年,郁郁而病,我接着找寻。十余年来,廖无音信。三年多前,得知佛面双蝎在姚秦国露过踪迹,就即赶来,却仍是一场空我小姑,名叫盛月娥。”他长叹道,“武功高强能怎样,天下第一又有何用?连自己亲人也保护不了!”

“盛月娥?”段有心一动,问道,“先生所说佛面双蝎,可是邹春、邹兰?你小姑一家,是否二十余人皆被害死在船上?你小姑丈夫家,是否复姓公孙?”

“正是!”无为先生呼吸急促起来。

“先生小姑极有可能就是那人。”段有说道,“她叫公孙娥,四十多岁,几个月前,刚在凉州与我等击杀了佛面双蝎。”

无为先生神色大动,疾步过来,捏着段有臂膊,失声道“你说此人,十之八九即是小姑,她是不是长相很美,说话声大?”说过觉出自己失态,遂后退一步,说,“我小姑人在何处,你慢慢说于我听。”

段有先说了公孙娥已于一月多前赶往浙东祭拜丈夫等家人,随后便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只未说自己是其师父之事。

无为先生一直默默聆听,一直到段有说完,声色激动,向段有抱拳致礼而道:“原来如此,原来是公子相助。”又向拓跋嗣说道,“请世子为我备两匹快马,我连夜出城,前去浙东见小姑。”

拓跋嗣说声好,即派华伯速去备马。

不一时,即有大将王骁亲带兵士牵两匹骏马而来,无为先生一跃上马,将空马缰绳系于所骑马鞍,向众人一抱拳,即策马飞驰而去

次日一早,段有刚练完功,石达一人来访。

汉帮帮主石达五十多岁,身体壮实,只是头发已花白。进得屋内就抱拳向段有郑重一拜,说道:“段公子前日救了敝帮石开与杨鹤、杨鸥等兄弟,今日正式前来道谢。”

段有回礼道:“那日正好遇到,顺手而已,还结识了姚仁帮主,石开副帮主,杨鹤堂主等几位朋友,在洛阳又倍受贵帮关照,应是我向石帮主道谢才是。”

石达说道:“段公子仁义之人,佩服,佩服。我石达不太会说话,但心中亮堂,一句话,但凡有事,段公子开口便是,我汉帮上下,绝不含糊。”

两人喝茶间,石达问道:“前日拓跋皇帝所封荡寇将军之事,公子可曾回复?”

段有说:“我午后即去世子府回复,找寻舍妹最是要紧,其他事宜,日后看情形再定夺。”

“看来公子对将军之封不感兴趣?”石达问道。

段有沉默一阵,看石达郑重模样,虽不知其意,但还是点了点头。

石达脸色忽然活泛起来,一会说道:“我想将汉帮托付于公子,不知你意下如何?”

段有一怔,并未说话,等石达把话说完。

石达接着说道:“我已五十有七,精力不足,人亦迟钝起来,年前就想卸了这帮主之位,交于石开。石开为人豪爽大气,武功又好,但遇事易冲动,不计后果,因而一直犹豫不决。自遇到公子你后,我心头豁然一亮,你是汉帮帮主最佳人选。”

段有问道:“此事石帮主可曾与石开副帮主商议过?”

“尚未商议。”石达说,“石开是我亲弟,公子要接任,他是不会有异议的。”

段有若有所思。率一帮江湖好汉,找寻段玲,确是容易不少,但石帮主数十年辛苦创立的偌大帮派,不能为他一人效力而找寻一个人。石开表现,已视自己为下任帮主的不二人选,处事已有决断之举,若是帮主之位突然易于他人,无论是他段有还是谁人,石开心中必定不爽。人往往如此:能作朋友,却不能共事,更遑论成为上下级。况且他根在凉州,那儿有他三四十个兄弟,身处异地,总有飘零之感。

石达眼瞅段有,颇显热切。他其实不知,段有却在想合适措辞婉拒他。

一会,段有面向石达,神色诚恳:“多谢帮主美意,段有心领,但贵帮帮主一职,还是石副帮主接任合适,若是贵帮有用我之处,段有必定尽力而为。”

石达眼神一黯,随即爽朗一笑,说道:“也罢,也罢,我只是心有此念,前来与公子商议,如此也好,倒解了我心上包袱。此事不再提,喝茶。”

段有直觉得如解背负,石帮主通情达理,他亦一身轻松。辞人美意,确如重负在身。

石达走后,段有即去世子府,向拓跋嗣明言己意。拓跋嗣早知留不住段有,两人身心皆无负担。回来路上,有多人认出段有,脸露崇拜,大呼小叫,有几个少年嚷着要拜他为师。他绕路疾行,避开众人回府。

此后数日,段有每日练两个时辰功,便出门,逐街逐巷寻找段玲,打听音讯,天黑回府,再行练功。拓跋嗣来过两次,段有让其自忙,不必顾及他,若有段玲消息,即时告之即可。拓跋雷云、石达、石开三人隔时前来寒叙一番。多的时候,段有一人独处,并不觉寂寞,倒显得随意、自在。

这日上午,段有刚练过功,忽听有人扣门,开门一看,却是一十三四岁少年乞丐,蓬头垢面,衣襟褴褛。

段有说道:“小兄弟稍等,我带你去吃饭。”因朱元等人之故,他对乞丐颇有亲近之情。

少年乞丐却摇头,说:“段有哥哥,我叫大牛,我有陈玲消息。”

“玲儿!”段有只觉一股热血冲头,一把拽了大牛臂膊,“她在何处?”

“在田家庄。”大牛眼睛亮亮地望着段有,“我带你去。”

“好,我们快走!”段有急着出门。

大牛说:“得走三天,带上盘缠。”

段有疾进屋拿了盘缠,与大牛急急出门。

第三十八章 诳 骗

出城后,两人一路向西。

走出二十余里后,遇一小镇,两人吃了饭,段有为大牛买了一六成新的衣服。

大牛换衣时,一件事让段有心生疑惑。

当见大牛贴藏一钱袋,鼓鼓囊囊的,似有不少钱。见段有眼瞅钱袋,大牛由不得哆嗦了一下,慌忙说道:“是石子,石子,打雀儿的。”却未掏出里面东西让段有验证。

段有一笑。

一个乞丐,哪有这许多钱,且似乎在刻意隐瞒。

该不会是诳他出门、由同伙洗劫他住处吧?擂台赛魁首,北魏朝廷可是奖了不少金子的。

尽管一路上大牛说见过玲儿,且年岁、相貌所言无差,但平城城门口张贴有玲儿画像的呀。

段有先前心切,一门心思赶路,未及细问,到了此时,由不得怀疑起来。

便装着随意,与大牛话。

“大牛,你是田家庄的?”

“不是,我从小死了爹妈,到处要饭,不知是哪儿的。”

“你何时到的田家庄?”

“年前夏天,秋天离开那儿,到了平城。”

“你见过那叫陈玲的女娃?”

“见过。”

“见过几次?”

“四次。”

问到此处,段有心中有一丝难受。与人见面次数,哪有这般肯定,也不默数,张口即来,分明是早就编排好的。

看来,是白高兴了。

但他心内仍存侥幸:许是这大牛与玲儿有特别交往,故尔印象深吧。

就继续问——

“你与陈玲说过话?”

“说过。”

“说过几句?”

“记不得了,我到她家要饭,她给我饭,就说说话,她说她叫陈玲。”

“她家里有哪些人?”

“就她爹妈,我们都叫陈爷爷、陈。”

陈爷爷,陈?段有心中一动:爷爷辈的人,儿女才十三四岁?

又紧着问道:“陈玲说过她爹妈吗?比如说她爹妈不是亲的,她是抱养的?”

大牛抬眼望着段有,摇摇头。

段有未再问,起与大牛赶路。

他希冀大牛所言属实,也不敢再多问,万一受了诳骗,他不知如何对待。

即便是个虚幻的梦,也须让它作得久些。

到了第二,段有买了一匹马,与大牛同骑,向西飞奔。

夜间,大牛于梦中突然吓醒,浑抖个不停。

一早,大牛说头痛。

快到午时,大牛忽然嚎叫着从马上跳下,双手抱头,于地上打滚。

段有说:“前面不远有个镇子,我抱你走,去找郎中。”

大牛说:“段有哥哥,你先走吧,甭管我,老毛病了,缓一阵就好,过了镇子再走四里就是田家庄,村头第四个院子就是陈玲家,哥哥快去吧。”

段有一脚踢向大牛,喝道:“为何骗我,从实招来,否则我打断你狗腿!”

大牛伏于地上,“哇——”地大哭起来

果然上

当了!

大牛交待:他根本未见过陈玲或是段玲,所有一切,皆是一蒙面人bi)他做的。那蒙面人给了他一百文铜钱,bi)他服了一药丸,说是毒药,十五后发作,承诺事成后再给一百文钱与解药。只说那蒙面人口音像是一老人,其它一概不知。

段有确认大牛所言属实后,茫然不解。

蒙面人费尽心机指使一少儿,只是要他离开平城数?

若是偷盗钱财,何必如此?他每离开住处数个时辰,盗贼大可堂而皇之入室盗取。

若是设计害他,用一小儿为饵,乃是诳他出城的下下策,况且出城四五十里,就有一杀人放火绝佳之地,何必舍近求远、大废周章?

仇人?

段有于心中将有过节之人逐一捋过:陈义或姚义,刘勃勃,氐帮帮主青祝,土门客栈中毡帽人陈义与青祝有可能致他于死地,其余人与他并非死仇突然,他脑中一闪:弥勒教!

弥勒教人诡秘嗜杀,各国皆视为洪水猛兽,见之即或捕或驱逐,故尔有可能假人之手诳他至偏僻之地寻仇。

段有中豪气顿生,既如此,便到田家庄走一趟!

他让大牛自行回平城,上马扬鞭,向田家庄驰行。

不到半个时辰,田家庄到了。

却是一废弃村落,十室九空。段有十二分小心,逐个院落探过,连半个弥勒教人影也不见。

段有思忖片刻,策马向东北方向一个村落走。

既然来了,便在此地找寻一番玲儿。至于弥勒教,亦或陈义、青祝,他并不放在心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此而已。

所行之地,半农半牧,地势开阔,段有不知是何郡何县,也不管它,只是注重所遇之人,细细打听玲儿下落。

到了夜间,寻得一独孤废院。初天气,夜间寒冷,段有生了火,卧草而眠。

并非无人家留宿,他自八岁上孤远避沙漠,独处早已成为习惯。

夜黑透时,忽然有马蹄声传来!

段有倏然而起,跃上屋顶。

只是一匹马,蹄声得得,径直而来。

来人到院门口,却是两人一马,其一人横俯马上,似已受伤,另一小个子将受伤之人扶下马,向院内喊道:“有人吗?叨扰了。”

段有听得真切,叫一声:“彬弟!”跳下屋顶。

来人是杨惠彬!

“有哥,怎的是你!”杨惠彬大叫。

两人四手相握,惊喜不已。

杨惠彬连声赞叹道:“擂台赛魁首,有哥厉害,厉害!”

那受伤之人却也是熟人:岱钦,凉州高沟堡瑞安府所见莽汉。

段有与杨惠彬将岱钦搀扶至火堆旁躺了,两人便叙说别后形。

杨惠彬与段有山中一别后,复到洛阳、长安等地找其父杨元寿,不得,心中一直记挂着段有所说《青囊书》被姚义盗抢之事,便蛰伏长安,伺机盗回,奈何一直不见姚义。数前,突有人传讯:武川有十万火急之事,便飞马赶往武川。今路遇一重伤之人拦路,自报名姓,说是叫岱钦,求他到平城给段有传一

句话:陈义在武川西南百里的路王堡现。他与段有交不浅,又知陈义便是姚义,便带了岱钦到此处安顿,意今晚到羊背山后,托人到平城,未料却巧遇段有本人。

岱钦则是自离开北凉高沟堡后,带手下兄弟四处探查陈义下落,终在数前于路王堡发现其人,便设伏截杀,却被陈义等人反杀,岱钦手下十几号人全部死亡,他也中两箭,若非手下兄弟拼死掩护,业已丧命。

段有听了,便想明一早约杨惠彬去路王堡。陈义武功,他了然于心,近几个月间,自己打通任督二脉、手太肺经等四道正经,功力早已非瑞安府与陈义比武时可比,听闻陈义骑功夫厉害,但只要近,他有信心战胜任何对手,就算是洛阳茶馆中江湖客口中的武功翘楚,他也不惧。

岱钦却苦笑一声,说道:“少府主,以你武功,对付陈义自不在话下,但他手下还有三大高手,双拳难敌四手,冒险不得。我本意,是请你约上人手,待我缓上六七后,我们同去,我以死护你,诛杀陈义。”

杨惠彬说道:“陈义手下有三大高手?可是一个使双锤,一个使枪,一个使刀,都是年近四十之人?”

岱钦点头。

扬惠彬与段有相识一笑。此三大高手,正是鲜卑帮洛阳堂堂主慕容时,氐帮长安堂堂主青韦,羯帮洛阳堂堂主陆闻鼓,皆已交过手的,两人要对付这三大堂主与陈义,应有六成以上把握。

杨惠彬起道:“有哥,岱钦兄,我有急事,先走了,待武川战事一了,我必前来,你俩在此等我。只要姚义在大魏,我定不放过他!”便要动。

段有却拦了杨惠彬:“武川战事,和哪国打?”

“蠕蠕国。”杨慧彬说道,“你在平城,难道不知?我昨回大魏就听到百姓议论纷纷,说蠕蠕人兵犯武川,我父亲八百里加急飞报朝廷,前拓跋世子带兵两万亲征,你不知道?”

段有赧然道:“我前被人诳至田家庄,确是不知此等大事,我若知晓,定随拓跋世子前往武川,保护他,杀敌兵。”

“真的?”杨慧彬喜形于色,见段有郑重点头,转向岱钦,“岱钦兄,你一人能否过?”

“无大碍,静养三便好,你俩放心去吧。”

段有、杨慧彬两人便将岱钦与火堆移至屋内,把上干粮、水一古脑儿留给岱钦,留了联络记号,封了院门,策马弛向村外。

两人向东北方向行得不久,杨慧彬吆马向北,带段有进入山中。段有记得杨惠彬说过要到羊背山,也不说话,一路跟行。

山不高,树繁茂,虽无树叶,却是枝丫横生,遮天挡月。不久无路,马不能行,两人便下了马,曲折迂回,摸黑疾行。

至一山嘴处,突从两侧跳出四道黑影,手中大刀映光,一人低喝一声:“何干?”

“武川盟。”杨惠彬答道。

四道黑影闪树后不见。

再行一阵,又有四道黑影挡路问话,杨惠彬回答“武盟”二字后,顺利过关。

第三次,杨惠彬回了“川盟”二字。

第四关,只回了一个字:“盟”。

第三十九章 武川盟

之后再无人挡路,地势渐趋平缓,两人已能并肩行走。

杨惠彬忽然问段有道:“你怎的一点也不好奇?”

段有反问道:“你们武川盟在此山中密谋要事?”

杨惠彬异道:“你早就知道?”

“刚刚知道。”段有轻笑一声,“武川司马家的公子,武功高强,聪明机智,要组建一帮一派,又有何难?”

“还有呢?”杨惠彬语气喜悦。

“还有,我俩身后山中,此时足足伏有五百人。”

“不是这个。”杨惠彬说。

“哪个?”段有不明所以。

“罢了。”杨惠彬头一扭,又异道,“你怎知山中有五百多人?”

段有说:“我在青土湖狩猎黄羊时练的,我躲于沙中,来一群黄羊,三百、五百、八百,凭它们气息,就知有多少只。”

杨惠彬“噗嗤”一笑,“成猎狗了。”继尔改口道,“猎豹,你赛过猎豹,比史帮主厉害多了!”

“史帮主,猎帮帮主史生辉?”段有问。

“正是,他也在此。”杨惠彬说,“噢,武川盟是答里泰大人创建的,他是盟主,我只是个跑腿吆喝的角色。”

段有未再接话,他已看见前方有亮光,还有吵嚷声。

一座小山岗,火把通明,八九个大汉聚于那里,正在争吵。

杨惠彬嘘一声,与段有悄悄蛰近,伏身树丛中。

就听一人大声说道:“必勒格,咱武川盟虽是主事者,却也不能由你说了算,答里泰盟主无法亲临,彬公子不在,还有武川堂拙赤堂主呢,你必勒格马帮势大,也不能越俎代庖,擅自命令大魏武林!”

另一人反驳道:“合不秃,蠕蠕人兵临城下,我等理应勇挑重担,你还窝里横、锅里搅,你究竟想如何?”

那叫合不秃的人哼了一声,说道:“不如何,等,等彬公子。”

段有在杨惠彬耳边以气传声:“彬公子,现身吧。”

“稍等,有古怪。”杨惠彬说道。接着耳语,向段有介绍了在场之人:武川盟马帮帮主必勒格、牛帮帮主合不秃、羊帮帮主孛豁、醉仙门门主阿穆儿。另五人却是熟人:猎帮帮主史生辉、汉帮副帮主石开、鲜卑帮洛阳堂堂主慕容时、氐帮长安堂堂主青韦、羯帮洛阳堂堂主陆闻鼓。

看到慕容时三人,段有与杨惠彬互望一眼,一般心思:陈义呢?

“我说——”就见羊帮帮主孛豁咳嗽一声,说道,“这已过了子时,彬公子必有要事在身,来不了了,武川堂拙赤堂主抱恙,这大局,还须必勒格帮主主持,史帮主,石副帮主,你二人意下如何?”

史生辉说:“我猎帮上下,只求驱逐蠕蠕,武川盟是地主,我们自当听从武川盟号令。”

石开道:“我汉帮也是如此,无异议。”

“无异议!”

“无异议!”

“无异议!”

慕容时、青韦、陆闻鼓三人争先恐后表态。

必勒格面露得色,斜睨合不秃,说:“合不秃,如何?”

合不秃冷笑道:“必勒格,你可听清了,史帮主等人是说听从武川盟号令,并非说要听命于你。”

“我等正是要听从必勒格帮主号令。”慕容时大声说道。

“正是!”青韦接话道,“武川盟中,在场必勒格帮主地位最高,武功最强,我们氐帮听从他号令。”

“我们羯帮也听从必勒格帮主号令,合不秃帮主,你若不服必勒格帮主,干脆武功上一较高下。”陆闻鼓怂恿道。

“比试就比试!”合不秃一甩衣袍,向必勒格说,“你可敢?”

必勒格问道:“如何比?”

合不秃说:“大敌当前,我俩又无死仇,自然是徒手,点到为止。”

“错了,合不秃,大错特错!”一直未说话的醉仙门门主阿穆儿此时忽然冒出怪声,手拿一羊皮酒袋,施施然走至场中央,咕噜噜喝了一大口酒,说,“合不秃,你有此心,他人却无此意,巴不得你断手断腿呢,我劝你还是使出你断魂刀,全力以赴的好。”

段有心内发笑,这醉仙门门主阴阳怪气,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架势,倒是少见。想必必勒格要斥责他吧。

未料必勒格却点头说道:“醉鬼话糙理端,我们长生天的子民,哪有怂包,要比就真刀真枪,即便我断了手脚,也绝无怨言,合不秃,我必勒格领教你断魂刀,来吧!”说着从一旁拿过一套马杆,摆个架势。

两人说打就打。

当见山岗上两道身影如狼突虎搏,刀光闪烁,杆声霍霍,斗得三四十合,就见两人倏地定身,必勒格侧步伸臂,套马杆直指合不秃。

合不秃说道:“我输了。”

必勒格说:“好,合不秃,你若不认输,我不介意勒死你。”说着手腕一抖,杆头绳圈飞离合不秃脖颈。

此时,羊帮帮主孛豁跨前一步,振臂呼叫:“听从必勒格号令,誓杀蠕蠕!听从必勒格号令,誓杀蠕蠕!”

呼第二遍时,慕容时、青韦、陆闻鼓三人跟随呼应。

必勒格抬手一沉,止住几人,说:“我受答里泰盟主委托,与诸位英雄共举大义,驱杀蠕蠕,谨以答里泰盟主名义,与诸位同饮一碗结盟酒!”

其时,孛豁已在一大石上摆了九只大碗,提了一酒坛沏酒。

段有向杨惠彬说:“你还不露面吗?”

“稍等。”杨惠彬说。

就见必勒格、孛豁、慕容时、青韦、陆闻鼓、石开、史生辉、合不秃、阿穆儿九人依次前往大石边端了酒碗,必勒格双手举碗,刚要说话,阿穆儿却顿声说道:“必勒格,我醉仙门加入武川盟,是要诛杀蠕蠕,一致对外,倘若你存有异心,口是心非,我阿穆儿与你势不两立!”

言毕,扬头饮酒,向后一扬手,酒碗“咔嚓”碎于地上,走到一边,负手而立。

必勒格未搭言,举碗示敬一圈,扬颈喝下酒,亦将碗摔碎地上,狠声道:“我武川盟誓除贼寇!”

慕容时忽然向必勒格说:“必勒格副盟主,我有一不情之请,还望你看在江湖同道面上,主持公道。”

必勒格笑道:“慕容堂主,副盟主一说,请慎言,我不过是奉答里泰盟主之命,代彬公子行事数日,一旦彬公子回来,便由他主持。”扫一眼阿穆儿,再转向慕容时,“慕容堂主有何事,当说无妨。”

慕容时瞥一眼石开,说道:“汉帮仗着势大,怂恿洛阳堂抢了我鲜卑帮在洛阳一十二家酒馆客栈,请必勒格副盟主今日调停,令汉帮归还。”

“是了是了。”青韦亦接口道,“我氐帮长安堂的一十五家酒馆客栈也被汉帮抢了,若不归还,帮中弟子衣食无着,哪有心思与蠕蠕人作战?”

“胡说!”石开喝一声,铿锵而道,“你们经营不善,高价转手,如何倒成了我汉帮抢夺?青韦,慕容时,你俩想以此要挟武川盟,休想!少了鲜卑帮,少了氐帮,我们照样诛杀蠕蠕,滚!”

石开声大,山中回音隆隆。

必勒格说道:“石副帮主勿怒,当务之急,是要抵御外敌,待战事一了,我们一起合计,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转而向慕容时与青韦,“如何?”

“好!”三人一起应声。

必勒格也叫声好,看看天色,高声说道:“我代答里泰盟主下令,各帮各派,即刻动身,火烧蠕蠕粮草大营!”

“火烧蠕蠕粮草大营!”

“火烧蠕蠕粮草大营!”

四下里突然响起数百人呼声,声震山谷。

“且慢!”阿穆儿突然爆喝一声,扬首向周遭高吼两声,“各就各位,稍安勿动!”

杨惠彬几已起身,见阿穆儿阻挡,复伏身,长出了口气。

就见必勒格一步步走向阿穆儿,狠声道:“阿穆儿,你是何意?”

“何意?”阿穆儿冷笑一声,反问,“你是何意?”

必勒格手持套马杆,叱道:“阿穆儿,你是临阵退缩,还是有意违抗命令,有意阻挡我们?难不成你是蠕蠕人奸细?你当我不敢杀了你这奸细?!”

“奸细,我是奸细?”阿穆儿扬天大笑三声,直视必勒格,“我问你,蠕蠕军粮草大营有多少守军?地形如何?我们要偷袭还是强攻?”

一连三问,问得众人心中嘀咕:不明敌情,确是冒险之举。

必勒格说:“能偷袭则偷袭,能强攻则强攻,乌龟般缩于此处,如何成事”

必勒格说道:“必勒格,你听好了,蠕蠕军粮草大营,有守军五千,我们几百人大喊大叫前去,是烧营还是送死?你是不知轻重还是有意而为,你知、我知、长生天更是清楚!”

“哈哈哈哈!”必勒格狂笑一声,说,“原来你果真是蠕蠕人奸细,否则怎知粮草大营守军人数!说,和你接头的蠕蠕人是何”话未说完,套马杆已兜头抡下。

阿穆儿猝不及防,眼看看套马圈就要勒住脖子。

“住手!”

“啪——”

杨惠彬与段有同时出口出手。

必勒格套马杆被石子击飞。

第四十章 武川战事

杨惠彬、段有走向众人。

“段兄弟!”

“彬公子!”

众人纷纷喊叫。

石开大步迎来,将段有一个熊抱:“哈哈,段兄弟,你来得好,来得好!”

却见杨惠彬直向必勒格:“必勒格,谁让你擅自行事?”

必勒格嗫嚅道:“我我也是奉答里泰盟主之命,我”

“彬公子。”阿穆儿向杨惠彬抱拳道,“我怀疑必勒格是蠕蠕人奸细。”

此言一出,众人皆“啊?”了一声。

必勒格一跳而起,手指阿穆儿:“你你血口喷人,反咬一口,你才是奸细,你正是奸细!”转头向杨惠彬,“彬公子,请准我执行盟规。”

杨惠彬一摇手,问阿穆儿:“阿穆儿,你说必勒格是奸细,有何证据?你可想好了,盟规第一十三条,诬陷同盟兄弟,轻者剜舌,重者处死!”

“好!”阿穆儿直视必勒格,“必勒格,我问你,正月初六日,有人驮了二十匹马的财物到你府上拜年,那人是何人,家住何处,上一年同样是正月初六,那人带了十匹马的财物给你拜年,你可承认?”

必勒格理直气壮:“那是我一生意伙伴,他前来付账,有何不妥?”

众人皆心道:照呀,有何不妥?

阿穆儿冷笑道:“你承认就好。”继而提声说道,“那个人,乃是蠕蠕国十一王爷之子,蠕蠕军中身居高位,他叫明安特叶尔达!”

众人一听,皆吃了一惊。

必勒格暴跳如雷:“阿穆儿,你诬陷我,你监视我,剜舌头,剜舌头!你分明是蠕蠕人奸细,否则你怎知那人叫甚么军中身居高位?”

阿穆儿不为所动,又说道:“你说那人是来付账的,可笑呀,可笑之极!你打诳语,也须想好了再说,我国习俗,哪有上正始月还账付钱的?”

必勒格吭哧一阵,突然咆哮道:“那是别国人,不是我国人,别国无此习俗。就算他是蠕蠕人,难道蠕蠕国没有好人?难道我不能和蠕蠕商人来往?”

“不止是你!”阿穆儿也发怒大声道,“还有我武川盟中位高权重之人,他身居高”

“住口!”杨惠彬突然叱道,“捆了,将阿穆儿捆了,回武川!”

必勒格与孛豁大步上前,捆住阿穆儿。阿穆儿并未反抗,只是冷笑。

必勒格向杨惠彬说:“彬公子,我们即刻动身,天亮前尚能烧了蠕蠕军粮草大营。”

杨惠彬一摆手:“家贼不除,如何抵御外敌?回武川!”之后向段有、石开、史生辉一抱拳,“各位兄长,我武川盟丢人现眼,先走一步,还望海涵,明日武川城中,小弟恭候。”

说完,突然身形一闪,刷地一剑直抵慕容时咽喉:“姚秦国姚义何在?”

这一下又起变故,合不秃、石开、史生辉等人皆大为诧异:大魏国与姚秦国是死敌,鲜卑帮根在大魏,慕容时堂主怎的与姚秦国散骑常侍勾连?

他们却不知,在场尚有氐帮青韦、羯帮陆闻鼓亦与姚义沆瀣一气。

慕容时浑身一抖,结结巴巴:“姚姚义已回回了长安,我我等也是受受他蒙骗的。”

青韦与陆闻鼓早已矮身,青韦慌慌说道:“彬公子,我等确是受了姚义那厮蒙骗,做过对不起你之事,现今大敌当前,敝帮帮主敝兄,鲜卑帮慕容易帮主,还有羯帮陆闻于帮主,皆随拓跋太子到了武川,我们是来杀蠕蠕人的。”

“正是正是。”陆闻鼓接口道,“彬公子大人大量,先放过我们,待杀退蠕蠕人后,我们再负请罪。”

见几人怂样,众人哑然失笑,杨惠彬说道:“既如此,我将你们三人交你们帮主发落。”说完,特意向段有一抱拳,从怀中取出一牛角,呜呜吹了两声,率众离去。

慕容时、青韦、陆闻鼓亦跟随而去。

段有、石开、史生辉三人亦离开。

出了羊背山,段有牵了马,与石开、史生辉一直向东北方向走,身后跟了一百多江湖汉子,皆是汉帮、猎帮中挑选的武功好手。

三人一路话不多,皆在心中想着武川盟之事,蠕蠕人侵掠武川,魏国上下同仇敌忾,江湖各帮派更是视抵御外敌为己任,纷纷闻风而起,率众北上武川,汉帮、猎帮等大帮派掌门人则受武川盟之邀,赴羊背山商议杀敌事宜,未料武川盟却起了内讧。

必勒格,阿穆儿,究竟谁是奸细,段有倒是无意多想,看杨惠彬虽然年轻,却是江湖经验丰富,处事有勇有谋,查明应不在话下,他思索的是:大牛口中的蒙面老者为何要诳他三日前离开平城?

难道不是弥勒教的,竟与武川战事有关?

要知道,段有若是得知武川消息,一定会踊跃前往的,尤其是拓跋嗣亲征,他定要跟随。段有心中,拓跋嗣待他情深义重,一有机会,定会报答。

看来,是不愿他到武川了?

那蒙面老者究竟是何人,为何不愿他到武川?

天亮之后,陆续有江湖人士加入队伍,到武川城下时,身后已有三百多人。

武川是一镇子,专为抵御蠕蠕军而建,城墙高大坚固,城内兵多民少。武川镇主事为答里泰,正是武川盟盟主;带兵司马杨元寿,杨惠彬父亲。

到城南门处,见近百名江湖汉子围于城门口,大声吵嚷。段有、石开、史生辉走近,却见是慕容时、青韦、陆闻鼓三人,带了手下,与城楼上守城军士争吵。

只听陆闻鼓大声嚷道:“老子们是杨元寿、答里泰请来的,不让老子们进城是何道理?”

青韦说道:“离了我们氐帮、鲜卑帮与羯帮,谁人能与蠕蠕高手斗?快快让我们进城!”

慕容时指着守城兵小头目吼道:“你是蠕蠕人奸细吗?不让进城,我们就打进去!”

三人身后一百多人跟着喊叫,城门口宛如骡马闹市。

段有三人皆是大惑不解,不知先前发生了甚么,此时陆闻鼓三人言语,无异于火上浇油,这城,看来是进不得了。

果然,守城兵小头目气得跺脚,拔出大刀,向城墙上一砍,叱道:“尔等速速离去,否则乱箭射死!”

城楼上兵士张弓搭箭。

慕容时等人作鸟兽散。

段有三人带汉帮、猎帮等帮派三百多人,折至城南二里外一大羊圈,安顿好众人,三人走至一角落商议。

按理,杨惠彬应安排人、或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如今这般,极有可能是武川盟中出了大事。

三人达成一致:夜间越墙入城。

午时过后,城北忽然响起喊杀声,尽管不甚真切,段有与史生辉却听得清楚。

段有与史生辉互望一眼,石生辉与石开商议过,立于高处,大声说道:“各位兄弟,我与石开兄、段有兄弟前去联络进城一事,请大伙留守此处,等候入城,不得擅自离开,违者重罚!”

之后指定了几人负责管束,三人便出了羊圈,向北疾行。

刚走出二百丈远近,忽见前方南城门大开,冲出三骑,迎面而来。

前面一人,是杨惠彬!

杨惠彬看见段有三人,远远即喊叫:“段兄,史帮主,石副帮主,快快快,上马!”须臾间,已冲至近前,调转马头。

段有见他神色急迫,也不说话,一跃而上,抱了杨惠彬腰,向城内疾驰。史生辉、石开亦上了另两匹马。

城内到处皆是北魏军士,向城墙上搬运滚木、礌石,城北方喊杀声阵阵响起。杨惠彬、段有等六人飞马穿城,不一时即到北城门内。

上了北城门楼,当见远方蠕蠕军营帐密密扎扎。城下三四百丈处,万余蠕蠕军士整队而立,旌旗如林;魏军万人依城墙列阵,铠甲闪亮,杀气腾腾;五六十丈处,两人厮杀,枪斧翻飞。

城楼上,几人御风而立,正中一人头戴紫金盔,俊朗挺拔,正是太子拓跋嗣。其右手两人中,一人四旬上下,面相刚毅,为武川司马杨元寿,另一人却是羯帮帮主陆闻于;左手两人中,一是拓跋雷云,一是鲜卑帮帮主慕容易。华伯则立于拓跋嗣身后。

看到段有等人,拓跋嗣大喜,忙喊道:“鸣金,鸣金!”

鸣金声响起,城下两人罢斗。

段有早已看出,己方出战的是石达帮主,只是回阵途中,石达似是力尽,手中双斧搭于马上,徐徐而回,反观敌方对手,则扬枪叫嚷,颇是傲骄。

杨元寿向段有、石开、史生辉介绍了战况。乃是十日前,蠕蠕人兵犯大魏,魏军据守城池,蠕蠕兵攻了几次,死伤颇大。六日前,蠕蠕增兵,又来了几个武功高强的将领,攻城未果提出单挑。这单挑,乃是兵家常用战法,双方各派出将领,捉对厮杀。将领之胜负,直接影响全军士气,颇是关键,故尔自古即有“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之说。

单挑首日,杨元寿长子杨惠嘏请缨出战,未及十合,即被蠕蠕将领重伤,之后己方三大将领悉数受伤。

蠕蠕三大将领分别叫乌云毕力格、哈斯毕力格、不勒赤鲁。带兵元帅明安特叶尔达,段有几人听说过,夜间阿穆儿提过此人。

第四十一章 沙场点将

杨元寿一看情形不妙,一边八百里加急飞报朝廷,一边指由武川盟广招武林英雄助战,并令全军坚守城池,只等援军。

拓跋嗣率两万大军及石达、拓跋雷云、慕容易、陆闻于四大高手到后,筹划两日,于今日午时列兵布阵,决定杀一杀蠕蠕人嚣张气焰。

哪料到意外陡生!即将出战单挑时,石达、拓跋雷云、慕容易、陆闻于四人却疲软无力,分明是中了毒!

之前杨惠彬已查实武川镇主事、武川盟盟主答里泰,马帮帮主必勒格,羊帮帮主孛豁三人通敌卖国,已被当场诛杀。这下毒勾当,极有可能是答里泰余孽所为。

杨惠彬提及段有、石达、史生辉三人,拓跋嗣喜出望外,急令杨惠彬找请。

蠕蠕将领乌云毕力格叫阵颇紧,石达武功最高,誓死请战,便未等段有三人。

杨元寿简略说完,石达上了城楼,见了段有几人,张口哈哈一笑,却“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众人大惊,石开抢先扶了石达。

石达说声死不了,撇开石开,挺身直立,向石开、史生辉、段有说道:“三位兄弟,我要看着你们打败蠕蠕人!”

石开大声道:“好,哥哥的仇,我来报!”提了双斧,冲下城楼。

此时与石达交过手的蠕蠕将领还在城下耀武扬威。拓跋嗣下令擂鼓。

石开不着铠甲,大步向前,声若洪钟:“来将何人,汉帮石开与你一战!”

蠕蠕将领叫乌云毕力格,仰首哈哈一笑,也不回话,策马挺枪,直直刺来。

石开说声来得好,身形一闪,手中斧车轮般抡过,乌云毕力格坐下马倒地。

就见乌云毕力格滚落马下,人未回身,手中枪却自腋下穿出,阻住石开,两人翻翻滚滚斗将起来,两边军士呐喊助威。

斗了五十多回合,两人兵器脱手,竟扭于一起,小孩打架般,于地上滚来滚去。

双方同时鸣金,两边各冲出数人,拽了两人各自回营。

石开满身是血,嚷嚷道:“怎的鸣金,我就要掐死他了。”

第二场:史生辉对阵哈斯毕力格。

段有要出战,却是拗不过史生辉。

史生辉戴头盔、披虎骨铠甲,手持双股铁叉,跨马出阵,威风凛凛。哈斯毕力格提一阔背大刀,迎上前来。

两人互通名后,即错马交蹬,厮杀一起。

城楼上拓跋嗣、段有等人看了,放下心来。

史生辉兵器上占了优势,双股铁叉频频点刺,如蟒吐芯,尽封对方大刀,明显占了上风。

段有暗自赞叹,史生辉一身大力,此时却是这般灵巧敏捷。

正在这时,场中突然响起刺耳噪声,城楼上华伯身子一晃,忙捂住耳朵。

当见哈斯毕力格面向史生辉张口引颈,噪声如山呼海啸般发出,史生辉坐下马倒地。

“狮子吼!”杨惠彬红瑛失声叫道。

就见史生辉落马之际,手中铁叉倏地抛出,“噗”地刺入哈斯毕力格口中,贯脑而出,噪声戛然而止,哈斯毕力格栽下马去。

欢呼声骤起!

过得一阵,蠕蠕军中旌旗一分,八九骑蠕蠕人簇拥一身披裘皮大麾之人越出,此人正是对方元帅明安特叶尔达,其手持马鞭,指向城楼,喊道:“拓跋嗣,我帐下有一少年将军,挑战你方二十岁以下之人,你方可敢应战?”

言毕,一骑驰出,马上少年白盔白甲,一剑在手。

“好!”拓跋嗣喝一声,就要下楼出战。

段有与杨惠彬忙挡住拓跋嗣,同声说道:“我来!”

拓跋嗣慨然道:“父皇十三岁即驰骋沙场,大杀四方,拓跋珪的子孙,由无数敌人头颅历练而成,段兄,你且看我的!”

杨元寿等人忙阻止拓跋嗣。

段有语辞坚定:“拓跋兄,平城擂台魁首是我。”又向杨惠彬说,“谁也勿和我争!”说着快步下了城楼。

他是有意霸道,若非如此,阻不住拓跋嗣。

尽管自信满满,段有还是披挂妥当。战场厮杀,不同于擂台比武,马虎不得,更不能像石开那般托大。

段有与白盔白甲少年骑于马上,相向对峙。

双方军士摇旗呐喊。

白盔白甲少年眼瞅段有手中打狗竹棒,施一江湖之礼,说道:“原来是平城擂台赛魁首,凉州段有之名,如雷贯耳,在下于陟斤,与愚弟少布联手,战一人与战十人皆是我兄弟二人,你若怯战,尽可唤帮手。”说话间,一个鸡冠发型少年自于陟斤身后探出头来,手持一短弓,向段有作个鬼脸。

那叫少布的少年与于陟斤后背相贴骑于马上,因其个头矮小,段有并未发现。

段有豪气勃发,说声“你二人尽管来战!”即还施一礼,持棒严阵以待。

于陟斤双腿一夹,马疾冲而来。

待对方马冲至五丈左近时,段有一石弹出。那马悲叫一声倒地,于陟斤与少布双双滚落。

段有大鹏般跃下马,飞步上前,打狗棒挥出,一招“捣乱狗窝”,接一招“歹戳狗臀”,又一招“棒打双犬”,攻得于陟斤与少布手忙脚乱。

段有想得明白,对方两人联手,错马而过时,少布定施冷箭,他难免后背受敌,故尔即刻决定伤马落地,正面对敌。

平地对战,段有更有把握。

于陟斤与少布两人却也了得,抗过段有疾风暴雨般攻击后,竟稳了阵脚,尤其是少布,于地上翻滚之际竟能射出前来,段有不得不防备。

一时间,双方斗了个旗鼓相当。

城楼上,拓跋嗣、杨元寿几人看得心神激荡。当见那于陟斤剑招绵密,出手老辣,开合之际气象万千,颇具大家风范。一个二十岁不到少年,哪里练得这一手好剑法!

拓跋嗣早年得名师指点,自忖大魏境内罕有敌手,此时见于陟斤与自己不相上下,心中倒是赞叹。

杨惠彬却早已心有怨愤,怒道:“蠕蠕人狡诈,藏头缩尾,二打一,卑鄙!”紧握双拳,俯身城墙垛口,高喊,“有……段兄威猛,必定得胜!”

此时,场中情形有变。

就见于陟斤缠着段有,守多攻少,少布忽然满场飞奔,箭如飞矢,接二连三射向段有。

拓跋嗣面色凝重,自忖若是自己,定然是斗不过两人联手了。便欲下令鸣金。

却见段有亦满场游斗起来,穿插往返,身形飘忽,主攻少布。

拓跋嗣与身边众人松了口气。

忽然,段有如前日靳鑫一般,似左往右,欲前扑后,眼见冲向于陟斤,却向后一跃而起,手腕一甩,一颗石子疾如流星,“叭”地击于少步门面,落地之际,一招“引狗入寨”击中扑来的于陟斤,两人倒地不起。

魏军欢呼声爆起,山呼海啸一般,淹没了蠕蠕军鸣金声。

段有负手而立。

明安特叶尔达带人缓缓后退。

双方大军各自回营。

拓跋嗣将楼下几位阵前将领招上城楼,大声令道:“向明安特叶尔达下战书,明日午时,决一死战!”又向段有、石开、史生辉、杨惠彬说道,“段兄弟率汉帮、猎帮两帮英雄好汉右翼山中埋伏,杨惠彬率武川盟并鲜卑帮、氐帮、羯帮英雄好汉左翼山中埋伏,待我军进攻时,杀出袭扰,敌不败退,不可恋战!”

一甩袖,迈步下楼,与杨元寿回行宫。

陆闻于急问道:“不偷袭蠕蠕军粮草大营了?”

拓跋嗣说道:“不必,集中全部兵马,正面猛攻,蠕蠕虾兵蟹将,不必多此一举!”

段有、杨惠彬与石达、石开、史生辉、慕容易、陆闻于等人走下城楼后,各自召集己帮帮众。

段有与石达、石开、史生辉三人尚未到南城门口,牛帮帮主合不秃骑马追来,说道:“太子密请各位,请随我来。”

几人跟随合不秃,并未到拓跋嗣行宫,而是进入一僻静小院。

屋内数人,有拓跋嗣、杨元寿、杨惠彬及几位将领。

却是拓跋嗣密召几人,商议明日破敌之策。

段有几人进屋后,拓跋嗣简要说了计划。除魏军作战部署外,段有几人任务至关重大:烧毁蠕蠕军粮草大营!

乃是要段有率史生辉、石开及猎帮、汉帮三十名武功高手,外加魏军三十名弓箭手,于夜间丑时悄然出武川东门,向东北奔袭,迂回至正北蠕蠕粮草大营旁蜇伏,待城下战事一起,段有等江湖人士掩护弓箭手杀向粮草大营,由弓箭手火箭烧营。

至于粮草大营五千守敌,则由魏军一千夫长率一千精兵牵制,于营西山中埋伏,若守敌前往城下增援,放行;若是守营不出,则引蛇出洞。

拓跋嗣说:“一应谋划,乃是机密,答里泰通敌卖国,手下余孽未肃清,故尔密召各位,各位要依计行事,守口如瓶。”又向石开、史生辉说道,“石帮主受伤,不便前往指挥,石副帮主、史帮主,你俩要严令手下,绝对听从段兄弟号令,绝不能擅自行事!”

段有三人得令。

离开小院后,杨惠彬追出,向段有说:“段兄,先随我去一地方。”

第四十二章 高 手

段有随杨惠彬走了不久,到一大院子,空荡荡无人。杨惠彬进屋搬了一张案几放于当院,神色恭敬,双手捧一羊头放于案几,拉段有跪于地上,双手合掌向天,口中咕咕叨叨,之后化表、上香,点放十几盏酥油灯,沏了两碗酒,伸出第四手指蘸酒,对天连弹三下,让段有照做,再合掌向天,口中复咕叨一番,与段有干酒,一饮而尽。

段有见他肃穆恭敬,一直未敢多问,饮过酒后,见他放忪下来,方笑着问道:“彬弟,你方才咕咕叨叨说甚么?”

“是此地牧民土话。”杨惠彬说,“以我们汉人话,就是愿长生天与你同在。”

顿一顿,又说:“愿长生天与你同在,有哥,刀枪无眼,你此番深入敌营,定要万般小心,蠕蠕军粮草毁不了就不要硬毁,有哥可千万别出事!你定要好去好回,不然我绝不……绝不答应。”竟是眼圈红了。

段有心中暖意浓浓。

丑时时分,段有率石开、史生辉等三十名武功好手、三十名魏军弓箭手,骑马出了城东门。

大半个时辰后,六十人藏于一片树林之中。

蠕蠕军粮草大营在西边不足四十丈左近,风灯闪烁,高大的帐篷一座挨着一座,守营军士影影绰绰,露出的人数并无多少。

石开说道:“何不此时动作?突袭过去,火箭射出不就成了?”

段有摇头道:“不可,拓跋兄说,过早烧营,有可能激得蠕蠕人破釜沉舟,须得等两军交战时举火,方能使敌慌乱,军心受挫。”

天明时分,粮草大营中忽然牛角声响起,就见三四千蠕蠕兵快速集结,之后离了大营,向南而去。

午时已到!

段有一声令下,六十骑风驰电掣般杀向敌营,营中守军一片声喊叫,栅栏处探出无数蠕蠕兵,箭如飞蝗般射来。

段有、石开、史生辉三人冲于最前,手中兵器拨挡箭矢,速度丝毫不减。

片刻冲进敌营,其内足有千余蠕蠕兵,人喊马叫,蜂拥而来。段有及三十名江湖汉子弃马跃地,抱团冲杀;魏军三十名弓箭手十人一组,紧随后面,飞箭射敌。

突然间,西边山中杀来一支骑兵,正是魏军一千精兵!蠕蠕兵大声叫喊,分兵迎战。粮草大营内杀声震天。

段有手中竹棒挥舞如风,神佛难挡,率队直杀向帐篷处。

近帐篷一箭远近时,对面突然杀来二三十名蒙面人,其一凛凛大汉挥掌滚滚而来,浑身裹挟凛冽杀气,一掌拍向段有棒头,段有顿觉一股大力涌来,蹬蹬蹬后退,向后一个团身。

段有心中一惊,急速起身后,见那凛凛大汉左右挥掌,前拍后踹,所过之处,己方好手纷纷倒地。段有大喝一声:“弓箭手听令,一组杀敌,二三组射粮草!”随即扑向大汉。

段有与那蒙面凛凛大汉交手未及五招,大汉凭着胸膛吃了一棒,飞脚踹出,段有胸口如遭铁锤重击,后飞倒地。

那大汉扑上时,石开、史生辉赶到,数招之间,亦是双双倒地。

正在此时,数支箭射入大汉身体,粮草大营火起,黑烟滚滚向天。

大汉转身向东北急遁而去。

蠕蠕兵溃逃。

………

次日,大军班师。

这一战,魏军大获全胜。

杨惠彬将段有送出数里,方踽踽而回。武川盟叛逆余孽未尽,他须及早整治。

段有与拓跋嗣骑马并行,一路说说笑笑。

期间段有说了粮草营中所遇蒙面大汉之事,拓跋嗣疑惑不解,说道:“从未听闻蠕蠕人中有此等高人,他若出阵单挑,你我几人岂不尽败于他掌下?此人或是不出世高人,或是……罢了,回去问父皇吧。”

段有提及数日前被那名叫大牛的小丐诳出平城三日之事,拓跋嗣却是上了心,细细问了情形,断然而道:“此是针对我而来!”见段有不甚明白,释道,“我出征前,曾去你府上请你同往武川,未见到你,本以为你是外出找寻令妹,便作罢。昨日城下单挑,蠕蠕人于陟斤出阵,指明挑战二十岁以下之人,分明是早已谋算好针对我的!那于陟斤与少布联手,我可打不过,若非你及时赶到,后果难料!”

段有一想,确是如此。若一军主帅单挑落败,或被擒或被杀,之后情形,不敢设想。

两人皆默然赶路。

那指使大牛的蒙面老者,竟对拓跋嗣的心思脾性清清楚楚,他又是何人?

回到平城后,拓跋珪皇帝亲自出城相迎,犒劳三军,自不在话下。

之后时日,段有外出寻妹之余,便闭门潜心习练十二正经。

自败于那凛凛大汉后,他方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比之顶尖高手,自己武功还是弱了太多。

只是那十二经络的习练,宥于手少阴心经处,始终无有进展。段有便每日习练任督二脉及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经及足太阴脾经,尤将任督二脉熟练不止,抱着“大河有水小河满”之念,相信总能将手少阴心经之脉络连而成线,习练成功。

段有曾想跳过手少阴心经,习练手太阳小肠经,但只是一念,即便摈弃。他性情中有一股愈难愈攻的狠劲,又不急于求成,相信水到渠成,因而反而是好事。自行习练十二经络,又无人护法,实乃凶险无比。段有心不急躁,按部就班,有意无意间,却是走了一条最正确的路径。

更多时间,段有则习练单手打狗棒法。自擂台上与靳鑫对决时使用单手持棒之后,他已觉出,此等使法,大有好处。一是身形更快,出招更为灵动快捷;再是腾出一手,可掌击对方,更可出其不意弹石伤敌,攻敌又多了一手段。

但亦有弊端:力道有所减弱,一些棒头互换的奇巧招数无法使出。若遇强敌,尤其是近身短打之时,还是双手握棒好使。

想通此节之后,段有便单、双手交替持棒习练,身形有时凝重,步步为营,有时飘逸,如靳鑫般飞来窜去。飞窜之际,他渐渐明白了靳鑫轻功原理,使了一日,便飞跃得如靳鑫一般高远。

这日,段有灵犀一动,内力沿足太阴脾经注于足下,一点足,竟一冲而起,远高于靳鑫,他在空中凭空翻了一个筋斗,稳稳落地,哈哈大笑。

笑毕,段有又一点足,比上次飞得更高。正得意间,忽然一道人影自墙外飞进,瞬间便至他近前。段有想也未想,臂随意动,一棒击去,那人却空中一个折身避开,随后两人落地。

却是盛无为先生!

段有正待出声,无为先生却面带笑意,忽地拔地而起,向段有冲来。段有忙点足后跃,人在空中,无为先生即已近身,其宽大额头明晃晃显于他眼前二尺处。

段有吃了一惊,落地后再一点足,斜斜飞出,哪知无为先生亦紧跟他斜飞而至,仍离他二尺远近。再落地时,段有使出靳鑫身法,似左往右,似退实进,却断未想到对方似跗骨般紧贴段有,距离始终二尺左右。更可笑的是,段有进时,他则退,并不逼他,亦不攻击,倒像是逗他玩耍。

两人如是飞跃了十余次后,段有有心使坏,自忖道,我且向上跃起,再用竹棒击他双腿,看他怎处?心念动间,人跃起,手中竹棒呼地扫出。

但见无为先生人在空中,右足在左足上一点,呼地拔高一节,堪堪避过竹棒,又身形急坠而下,大额头晃来,仍是二尺远近。

段有来不及惊愕,再跃起时,手中竹棒一并击出,无为先生避过之后,亦如方才般贴身。到得后来,段有手中竹棒渐从五成力使至七成、八成、九成力,挑、封、转、绊八招三十六路棒法随势使出,渐使渐疾,虽一跃只使一路招式,却招招如风,但也仅是偶尔沾一下无为先生衣角,无为先生避过之后,一如既往,鬼魅般缠着段有。

段有见无为先生只是闪避,尚未出手,自己就大丢其人,有心迫他出手,遂心生一计,再次向上一跃,竹棒使一虚招,待对方避过又贴近他二尺时,竹棒突换左手,棒尾变棒头,疾戳向无为先生胸口,同时右掌向前一推。

就见无为先生疾出右手,一掌击向竹棒端头,段有顺势左手一松,竹棒向后飞去,右掌已击实对方胸膛。就觉着掌处一股大力反弹过来,段有被震后飞。听得无为先生“欸——”了一声,又听他道“再来”,就足尖一点,揉身而上,使一招“恒河入海”,双掌齐出,却又掌分阴阳,右掌自左掌下穿出,并指成剑,刺向无为先生胸腹。他此招却是从姚仁处学得的变招,融入了韦陀掌中使出。

无为先生身形一转,一个甩劈,段有手臂吃了一击,如遭棍击。无为先生定身又道:“再来。”

第四十三章 通 络

段有深吸一口气,沉入丹田,力贯全身,展开游斗功夫,使出韦陀掌法。一时间,“风雷交作”、“横空出世”、“云断珠峰”、“长虹贯日”等八招四十八路招数使出,如洪水泄堤,源源不断攻向无为先生,满院皆是段有身影。无为先生只守不攻,一一接下。

数十招之后,两人各举双掌,砰,砰,砰对了三掌,尔后比拼内力。

段有躬身如弓,体内任督二脉全速运转,真气自手太阴肺经输入双臂双掌,全力推出,却被阻于无为先生胸前,如遇铜墙铁壁一般,前行不得半分。反观无为先生,则面露微笑,双掌抵住段有,定于一处,任凭对方力如波涛,他自岿然不动。

过得一会,无为先生开始发力。段有顿觉对方内力如大浪般汹涌而至,一浪强过一浪,他挺直双臂,拼力抵住。

慢慢地,段有双足下地面皲裂,足陷其中。若是段有一直顶下去,则有被无为先生生生推入地下之虞。

就听无为先生说道:“收手吧”,就缓缓减力。

两人分身而立,段有气喘吁吁。

无为先生笑着说道:“好,好,果真如此,你比我想的还要强。”

段有赧然一笑,问道:“先生这般快就来了,见到公你小姑了?”

“见到了,小姑已回鲁中家中,我赶往浙东路上,顺道前往家中报信,却见小姑已从浙东返回。”无为先生说完,忽地伏身向段有行大礼道,“拜见师公。”

段有大惊而宭,亦急急伏地拜道:“先生勿要折杀段有。”便生拉硬拽,将无为先生扶起。

无为先生说道:“此乃礼节,断不能失,你是我姑姑师父,则是我师公,辈份不论年岁,你别不好意思。”

段有心中仍是宭迫,只是无语反驳,就请他到屋中,烹茶以敬。

两人坐定,喝茶闲聊。

段有郑重声明,不可再叫他师公,先生若是再叫,他只有逃遁而去。无为先生亦是豁达之人,便不再矫情。

无为先生此次来平城,一是向拓跋嗣父子告辞,再待得几日后,便回鲁中家中,陪伴家人,尤是小姑;再则便是专程向段有致谢。

段有谦然道:“公孙娥遭遇惨烈,其雪仇之心之行令人敬佩,任谁皆会搭手相助,况她亦救了我韦陀师父,倒是不必再谢来谢去了。”

无为先生笑道:“你武功高强,又不居功自傲,处事张驰有度,必能成为拓跋珪皇帝这样的大英雄。”

段有摇头道:“我只想找到玲儿,杀了吕典等恶贼,报父母被害之仇,无意当甚么大英雄。”

“找到令妹,报得父母之仇之后呢?”

“我早已想好,玲儿长大后,帮她找个好夫婿,我则一生守护玲儿,让她喜乐安康,永不再有忧虑、困顿。”

无为先生问道:“你已扬名魏国,很快将名满天下,若是有人推举你雄霸一方,或是如拓跋珪皇帝这般,建立一国,谋图天下,你该当如何?”

段有沉默片刻,说道:“先生此问,数月前在凉州高沟堡,陈华爷爷也问过,问法尽管不一,意思却是一样,我当时回话,从未有过此等念头,只愿身边兄弟自耕自种,吃饱穿暖。这些时日来,我从凉州来此,一路上见流民、乞丐不断,到处都有战争,心中就想,为甚么皇帝、国王们要争霸天下?他们争强好胜,两人对决便是,为何要到处抓丁、拉夫,让百姓互相厮杀?皇帝、国王们为了他一人或他一家人过得好,便要让一国百姓失去家人?他可曾想过,在他眼里微不足道的一兵一卒,一个农夫、小贩,在其家人那里,却是头上的一方天,脚下的一方地,是全家人的希望和寄托……”段有说着,脑中现出父母、玲儿音容笑貌,现出陈积、陈忠、汤鱼儿等无名无姓的孤儿,禁不住,眼泪淌了下来。

“说得好,问得好!盛无为自愧不如。”无为先生眼眶潮红,连连感叹,“前日我在府上,酒后自吟阮籍《咏怀诗》,不止思念小姑,心内亦有鸿鹄之志不得一展之憾,今番听君一言,我如醍醐灌顶,好,问得好!帝王们可曾想过,在他眼里微不足道的一兵一卒,一个农夫、小贩,在其家人那里,却是头上的一方天,脚下的一方地,是全家人的希望和寄托!”他喃喃而语,已自痴了。

无为先生不知,段有八岁丧父失母,唯一妹妹丢失,孤身远避大漠八年,其间心之煎熬、生之艰辛,难以言表,回凉州后,身边几乎尽皆穷苦孤儿,段有感同身受,终日心盼无有战争,无有祸端,故尔思虑颇深。而他则出生世家望族,从小锦衣玉食,虽有遍寻小姑之寂苦,却难以同草根百姓之苦相提并论,是以虽有所悟,却说不出段有这番话来。

静默半晌,无为先生说道:“你心仁厚至此,我实未想到。前日你婉拒拓跋皇帝封赐,想是不愿因你起战争?”

段有说:“当时我听到踏平凉州四字,心中颇是痛楚。先生,凉州是我父母之邦,生养我之地,我怎能带兵反噬?换作是你,能做吗?”

无为先生心内一震,半晌无语。

过会,无为先生像是忽然记起一事,问段有:“你何时见过姚仁?”

“我来平城之前,已快两月了。”段有说,“你认识他?”

无为先生点点头,又问:“你们交过手?”见段有点头,一笑,又道,“姚仁剑法,不是你打狗棒对手,若比掌法,你可是先吃了小亏,后来凭游斗胜了他?”

段有说道:“我俩未比兵器,掌法我并未胜他。”遂将当日情形说了一遍。

无为先生听了,“欸”了一声,舒心一笑:“不错,不错,他能在你手下支撑许久,已自不弱,还能与你比试内力,好,好。”顿了一顿,缓声说道,“我本以为,天下间只我盛氏会运转经脉真气,后来遇到靳溢,方知西南靳氏亦会,只不过与我盛氏一门运法不同,而今又见你亦会,且与我运法颇是相同,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你任督二脉与十二正经真气运行时,可达到如水如溪境地?”

段有早已听得呆了。他本以为,这打通任督二脉,习练十二正经,是他受父亲段珍启发自创,却不想无为先生早已知晓。此时先生所问,倒正是他段有要问的。

见段有惊异不语,无为先生又问了一遍,段有才反应过来,如实说了,并将习练手少阴心经所遇阻宥亦说出,请教无为先生。

无为先生暗暗称奇,他一直以为段有已将十二正经全部习练纯熟,此时才知其只习练了四道经脉。若是全部习练完毕,其功力不知能增加多少!听段有所问,他问了其任督二脉运行情况,面露疑惑,说道:“你可听说过‘顺行成人,逆行成仙’此语?”见段有摇头,明确问道,“你师父未教过你任督二脉逆行之法?”

段有说:“我师父教会我四十八路韦陀掌法,对经脉运行之说,却不知道,这打通任督二脉,父亲提及过,是我从陈华爷爷《青囊书》上识得经络、穴位,自行琢磨习练的。”

无为先生大吃一惊!万没料到,打通任督二脉,习练十二经脉真气运行之法,如此深奥内功,却是段有自行琢磨而成!他才多大?十六七岁!他鲁中盛氏一门创出此法时,乃是其祖父穷半生之悟,又有族中医理高明之人相助,方得以成功。相较之下,段有实乃百年不出的武学奇才!

无为先生内心激动不已。他此番前来,实是向段有传一套掌法的,今见段有非但仁心慈悲,武学武功一道,更是远胜于自己当年,能向此类天才少年传授己学,实是可遇而不可求之缘份。

无为先生遂与段有盘坐,以掌抵其命门、大椎两大穴位,说:“我助你逆行周天。”即向段有说了运行要领。

段有一听即懂,乃是任脉上行,真气过龈交穴后,沿督脉下行,至丹田起点,如是一圈,称为一个周天。段有先前所练,一圈为一个顺行周天,此时则要反向运行绕圈,故称逆行周天。

段有提气导引,一股热流缓缓沿任脉上行,经龈交穴后,再自督脉下行,经尾宫、会阴,归气海丹田,如是一个逆行周天完成。运行数次后,段有胸背间灼热感消失,真气如流水般转动,四肢百骸温热舒泰,自觉功力又有提升。

不到一个时辰,逆行周天即习练纯熟。无为先生心中又是一叹,他由顺行改练逆行周天时,足足三个时辰!

两人歇了片刻,段有再行习练手少阴心经。由无为先生相助,运用逆行周天之法,再过两个时辰,他便将手少阴心经习练成功!只因刚刚打通,真气无手太阴肺经等浑厚而已。

如是这般,三日间,段有便将手太阳小肠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手厥阴心包经、手少阳三焦经、足少阳胆经、足厥阴肝经剩余七经全部打通。期间真气自任督二脉输送时,能顺行导引则顺行导引,不能,则逆行导引。

第四十四章 游龙十八掌

段有满心欢喜,至此,十二正经已全部打通!虽然手少阴心经等八经真气弱小,但暇以时日,定如手太阴肺经般浑厚。

无为先生亦自高兴,第四日一早,他向段有说道:“前日见你与刘勃勃比试,你所使韦陀掌法迅捿威猛,实是不凡。我亦有一套掌法,乃是祖上所传,名曰游龙十八掌,不知你有无兴趣参详?”

段有一听,即知是无为先生有心传授掌法,就伏地一拜,说:“弟子段有,拜见师父!”

无为先生忙扶段有:“不可,我俩只是交流参详,你是我小姑师父,我如何能让你拜我为师?”

段有只是不起身。三日间,无为先生教他逆行周天之法,助他打通八道经脉,心内早已视其为师,只是无个由头一拜,此时正是时机。见无为先生依然不允,记起公孙娥在所言,遂照搬而道:“若不拜师,宁不学艺!”

无为先生只得受了他拜师礼。毕,忽然哈哈而笑,说:“若是小姑与你我二人同处,我拜小姑,小姑拜你,你拜我,三人一起拜,岂不滑稽?”

段有亦觉好笑,说:“我们凉州有句话,叫作亲戚要好,各赶各叫。”

无为先生与段有到院中一假山处,说:“我见你所使韦陀掌中一招,与游龙掌一招颇为相似。”说着左腿微曲,左掌划圆,右足向前踏出,同时右掌向外一推,就见“呯”地一声,假山一块石头应声而碎。

段有咂舌道:“韦陀掌中,此招叫长虹贯日,可无此般威力。”说话间,见无为先生依样又使出上招,使得快极,却是一招两击,噗噗两声,就见两块石头慢慢裂开。

无为先生见段有吃惊,一笑而道:“此是游龙掌第一招,叫亢龙有悔,一招分两种击法,第一种击法全力出掌,势如破竹,其义在亢;第二种击法却讲究快速,以寸劲伤敌,并留有余地,以便收发自如,其义在悔,意即四两拨千斤、千斤力在后之义。两种使法,全视临场情形而定。”

段有照无为先生般连击三掌,使得呼呼生风,却是未碎裂石块。无为先生说道:“依你内力,再长一岁,即可开碑裂石。韦陀掌也好,游龙掌亦罢,本无高下之分,对敌胜负,全赖使掌之人内功强弱。游龙掌能在江湖上被抬举,诀窍在两个字:御气。”

“御气?”段有异道。

“就是导引真气,凝而成力。”无为先生说,“于别人而言千难百艰,你任督二脉、十二经脉已通,却是轻而易举。”遂将运气法门教于段有。

原来这亢龙有悔一掌,乃是真气顺走督脉,过龈交穴后,再沿手太阴肺经至经渠穴,后直至掌心,聚力发出。

段有于此经脉,习练得本就最为纯熟,经无为先生一点拨,即刻便会。不出半个时辰,就一掌碎石,连他自己也惊异不已。看着掌下碎石,段有连拍自个脑袋:一直气贯全臂,却未想过气凝成团,吐劲发岀!

随后,段有便习练第二掌“飞龙在天”。先是导引真气,走督脉行手阳明大肠经。此经脉亦是他反复习练过的,不一时便成。

飞龙在天招式却是以攻代守之招,跃起凌空,居高下击,先声夺人!使招时,以一飞冲天之式上跃,双膝微曲,提气丹田,待觉真气上升后放松肌骨,存想玉枕穴间,急发掌劲,取敌首、肩、胸上三路。

此招威力奇大,无为先生说是游龙掌中最刚猛的一招,迫敌正面力拼,可击败功力相当之敌。但若对方内力远胜自己,则慎使之,以免反震;对方内力弱小,亦慎使之,因其会一掌毙命。

一个时辰后,段有亦将此招练会。

午后,段有接着习练第三掌:见龙在田。

见龙在田招式在于一个巧字,藏巧于拙,乃退敌之招式,运掌使敌人难以近身。若敌攻来,可拆招为三式,先分别护住上中下三路,同时用掌力击打敌人手腕,逼其撤招。气走手少阳三焦经,行关冲、液门、外关、四渎、清冷渊、臑会、天髎、翳风、角孙、耳门、丝竹空等穴后,返任脉聚于掌心。

手少阳三焦经刚刚打通,习练时日尚短,因而段有发力时弱了许多,练了两个时辰,内力已能聚五成。

无为先生道:“一日学会三掌,已是前无古人的神速了,今日就到此吧,我去趟世子府。”

拓跋珪皇帝在平城为无为先生建有府邸一座,名“无为府”。段有一听无为先生要去世子府,即要同去,打探一下段玲消息,两人遂同往。

路上,无为先生对段有说,见到拓跋嗣后,勿向其提拜师一事,更不得当他人面称他师父。段有并不问缘故,应了。

到世子府门口,却见慕容易手持铁锤,在巡察防务,一问,方知其当了世子府护卫首领。

拓跋嗣和华伯两人正在堂屋里就着炭火吃烧烤,一见无为先生和段有前来,即笑道:“正想着请先生与段兄来吃烧烤呢,刚有此念头,二位就来了。”说着递向段有一根铁签,上面戳着一团黑呼呼的物什,“段兄尝尝,比你烤的如何?”

段有一吃,原来是烤锁阳,笑道:“拓跋兄别出心裁,我倒未想到烤着吃,都生吃了,你这一烤,无了涩味,的确好吃。”就从火盆上又取了一枝递于无为先生,“先生也尝尝。”

几人便围火盆坐成一圈,自烤自吃,华伯则着手烫酒。平城北面即是沙漠,魏国北方人家多有锁阳、苁蓉,拓跋嗣听段有说此二物能壮阳增内功后,未及下令,就有地方官闻风进献,几日间,世子府中锁阳、苁蓉等沙生植物便堆成小山。连拓跋珪皇宫中亦是如此。

期间,无为先生向拓跋嗣说道:“我今日前来,是向世子辞行的,再过三日,就去鲁中家中,这三日,我想与段公子交流一下武学。”

拓跋嗣羡慕地望段有,说道:“无为先生的游龙十八掌天下无双,段兄真有福气,三日时间,若能学得六七掌,段兄日后将成天下顶尖高手。”又凑至段有耳边,说,“你定要让先生传你九掌,三日学不会,留他六日,为我出口气。”见段有不明白,干脆放声说,“先生不传授我游龙掌,我有意见,就不留先生了。”说完兀自笑了起来。口中说有意见,却是显得开心。

拓跋嗣记起了甚么,又说道:“无为先生乃神仙般人物,留也留不住,敞府上还有几位朋友,大家都熟络,是否邀请过来,畅饮一番,权作为先生践行,如何?”见无为先生点头,向段有说,“只是有一人,要惹段兄不舒服,段兄若是不愿见他,就不邀请了。”

“是何人?”段有问道。

“氐帮帮主青祝,前日在擂台上耍下作手段,被段兄踹伤,现已无碍,昨日我邀其到敝府,奉了客卿。”

段有一笑:“只要青祝帮主不计较,哪有我不舒服的道理。”

“好。”拓跋嗣笑道,“不打不成交,江湖怨,杯酒解,我今日便做个和事佬。”遂让华伯去请青祝等人。

一会人到,却是青祝、陆闻于、慕容易三人。甫一见面,青祝面色尴尬,段有忙抱拳道歉,青祝亦忙说,是我错在先,段公子不计较就好。两人遂释然。

这一顿酒,喝得宾主尽欢,深夜方散。

此后三日,段有便与无为先生足不出户,在“段府”中习练“游龙十八掌”。无为先生之意,是要将十八招掌法悉数传授于段有,先学招式,再传运气法门。

除前面三掌外,另十五掌名称为鸿渐于陆,潜龙勿用,利涉大川,突如其来,震惊百里,或跃在渊,双龙取水,终日亁乾,时乘六龙,密云不雨,损则有孚,龙战于野,履霜冰至,群龙无首,神龙摆尾。

三日间,段有即将十八掌招式习练至熟,每一掌真气运行走向及运气法门亦熟记于心,并均已习练数遍。

十八掌全部学得,段有即知拓跋嗣赞其为“天下无双”实不为过。

这游龙十八掌,以气御力,凝而成势,表面看至刚至猛,彼敌难抗,实则机变随势,气象万千。如第一掌亢龙有悔,乃老阳生少阴,刚柔相济;第二掌飞龙在天则雷霆万钧;第三掌见龙在田藏巧于拙……第六掌利涉大川为逆走天元,融元归一;第七掌突如其来则虚中带实,实掌返虚……第十三掌密云不雨使出后漫天皆是掌印;第十四掌损则有孚为大直若屈,无懈可击……第十六掌履霜冰至则以无意之意发掌,飘忽至阴,杀敌于无形;第十八掌神龙摆尾则身如旋风,掌如飞陀,败中取胜,无往不利。段有细细琢磨,愈觉游龙掌法似已集齐天下掌法之最、而化为十八招式,哪里是韦陀掌所能相比!

段有心内激动无比,复向无为先生行了大礼。此等掌法,自己能习得,实乃三生有幸。

第四十五章 又见姚义

夜间,段有问无为先生,为何不向拓跋嗣传些掌法?无为先生嘿嘿一笑,说道:“我知你有此一问,你实是相问,我与你萍水相逢,与拓跋嗣父子交往已久,却为何选择了你,是吧?”

段有称是。

无为先生说:“拓跋嗣与其父一般,志在天下,却不能成为武林翘楚。”见段有直眼望他,接着说道,“争霸天下,不在于武功高低,而在于胸中韬略。纵武功天下第一,也只是匹夫之勇,反而会激发自身好勇斗狠之心,于自己、御下子民皆有害无益。先前拓跋嗣想要我传授游龙掌,我未应他,盖因如此,况他内力不足,也不宜使游龙掌。我将缘故说了,他便从了我意,不再执拗。我只是点拔了他剑法而已。前日当他得知我要传你游龙掌,他听了不忧反喜,你道为何?”

段有摇头。

无为先生一笑,说道:“你心中本无半点念头,故尔不知其意。我要传你游龙掌,说明你无争霸天下之心,你无此心,他则无你这一强大对手,是以……你俩倒是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段有恍然而悟。忽然记起一件事来,问道:“姚仁也无争霸天下之心?”

无为先生笑道:“你即已知晓,我也不瞒你,是了,姚仁是我第一个弟子,但我只传了他游龙掌招式,并未传运气之法,一是他内力尚欠火候,二是……我家族中不允许向他人传运气之法。”

“那……为何却要传我运气之法?”段有好奇。

“你体内真气强横,以你这般年纪,实是我生平未见,传你运气之法,你才能将游龙掌发扬光大,我欲罢而不能。”无为先生说,“传你运气之法,亦是我族中长辈们商议而定的。”

听无为先生这般说,段有愈发好奇,传授功夫,却要族中长辈商定,闻所未闻。欲要问个究竟,但段有转而一想,此事有可能牵扯到他盛氏机密,若无为师父不明言,还是不问为好。遂不言语。

无为先生思忖一阵,说道:“我将实情告于你吧。”遂说出一番话来。段有听了,心中震动,良久无语。

原来无为先生这盛氏一门,其远祖乃是盛国国主。盛国地处鲁、豫之间,后被齐国所灭。当时盛氏一门个个武功高强,齐军来攻,率众誓死守城,城终破,盛氏一门及城中军民几乎被屠殆尽。盛氏只一人逃得性命,其于之后数十年里,殚精竭虑复国,终究无望。于临终之前,终于大彻大悟,遂立下铁规:凡吾后人,皆不得复国,耕读传家,安分守己。

无为先生说到此节,赞叹道:“远祖当年铁规,实是救了我盛氏一门。立国亡国者,势也,绝非武功高强就能定夺。我盛氏族人,秉性刚直,疾恶如仇,遇事又不善融通,执掌一国,往往法责严峻。天下百姓,皆希冀太平安稳,当年齐国来攻,若不死战,何以落个屠城下场?皆是炎黄子孙,齐国姜氏要治理盛国,只要善待百姓,有何不可?为一己权力私欲,殃及全城百姓被屠,远祖当年想是想通了此关窍,追悔莫及,才立下铁规,保全了族人,也使一方百姓免了战乱。”

由是如此,数百年来,盛氏一门谨遵祖训家规,竟是人丁兴旺,枝繁叶茂,成为鲁中世家。其家传武学,即为游龙掌,族规定为代代只传一人,且传子不传女。

至无为先生祖父一辈,创出运气之法后,游龙掌威力大增,声名遐迩。族中又定下规矩:游龙掌运气之法,概不外传。

“族规为何定为代代只传一人?”无为先生自问自答,“练武有益,但人皆有贪心,人一旦习武,在乱世之际,难免生争强斗狠之心,此心一生,即要争霸,小则霸一方,中则霸一国,大则霸天下。争霸之际,四海不宁,生灵涂炭,于百姓无益,于己更无益。只传一人,即是抑全族争强斗狠之心,由一人延续家学,若是家人遇祸或被冤枉,即由此人出面护族。”

“如此说来,师父倒是重任在肩。”段有说。继尔又道,“传我运气之法,难道是族中出了大事,让我助师父护族?段有义不容辞!”

无为先生说:“并非如此,族中商定传你运气之法,缘故有二,一是你救了我小姑,已有护我一族之举,我族乃是报答;另则以你资质与根基,不出数年,即能摸索出运气聚力之法,我族只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

段有一笑,算是认可了无为先生之言。以家传绝学报答,足见盛氏一门诚意。

无为先生又道:“此游龙一十八掌,完全会者,应只你我二人,将来若有品行端正者,你亦可传其招式。若有为帝为王者性情残暴,嗜杀平民百姓,当凭此警戒或诛杀,又名降龙十八掌,一人力有不逮时,可再传一人,招式与运气之法皆传。”

“降龙十八掌,专诛残暴君王,好!”段有胸中豪气顿生。

次日一早,无为先生即离去。段有又在平城待了数日,将游龙掌后十五掌习练至小成。十二经脉倒是无须再行专门习练,游龙十八掌已将十二经脉囊括在内。

只是仍无半点段玲音讯。离擂台比武已过了近两月时日,想来妹妹不在魏国。段有便打算向拓跋嗣辞行,离开平城,先到洛阳,再返回凉州高沟堡,一路打听,按与陈积、陈忠、陈聚约定的时日赶回。若仍无消息,再行定夺。

这日夜间,段有正要出门去世子府,忽一故人来访。

是陈义,数月前从凉州高沟堡瑞安府逃走的陈义!

陈义进院后径直入屋,于几案上提起茶壶,沏了一盏,徐徐而饮,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段有冷冷说道:“你叫陈义,还是姚义?”

“敝人姚义。”他说道,“江湖上‘仁义二杰’之一、大秦散骑常侍将军、此次出使北魏国的使者,姚义是也。”

段有听闻这几日姚秦国的皇子姚弼来魏国和亲,想是姚义陪同而来。他可不管他使者与否,喝道:“好,姚义!喝过此盏茶后,交出《青囊书》或是自断一臂,二选一,之后滚开!”

“痛快!”姚义将茶盏一顿,“我喜欢痛快,第一,《青囊书》定会交于你。第二,那圆形之物”向段有低声说句“我俩都勿说出它名字”,之后接着说道,“那物什十之八九在你们段家人手中。那物什实是我家传之物,非‘佛面双蝎’的,你帮我找到。第三,你拿那物什交换《青囊书》,我另加一个人,段玲!”

段有忽地气粗,失声而道:“玲儿在哪里?!”

姚义盯着段有眼睛,说:“交出那物什!”

段有急道:“我实不知那物什在哪里,你还我玲儿,我帮你找到那物什,段有绝无虚言!”

姚义双手一摊:“我尚未找到令妹,不过有点线索。”

“告诉我线索,我承诺不变!”

“不行!”姚义说道,“据实说吧,我姚义是小人,且以我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我可不想鸡飞蛋打。段玲是你的命,那物什是我的命,咱们一命换一命,我定会全力找寻令妹,且绝不伤害她。至于《青囊书》,搭配物而已,我来时未带,若带了,冲你方才承诺,我早已还你了。走了!”便欲出门。

段有挡住,说:“说出玲儿下落,否则你出不了门!”

姚义仰首哈哈哈大笑。就见院门内进来两人,一人魏军装扮,另一人秦军装扮。

姚义指着秦军装扮之人,向段有说:“此乃我大秦飞马将李粟。”又指向魏军装扮之人,“这位军爷是魏国拓跋世子所派,专门在外面保护你的,外面还有十几人。你说,我俩这架,能打起来吗?”说完,昂首挺胸出门而去。

姚义离开不久,一个黑影自屋顶轻飘飘落下,尾随而行,一直到姚秦国皇子姚弼住处,见姚义进去,自言自语道:“有哥,我帮你找到妹妹、夺回《青囊书》,让你惊喜一场。”

是杨惠彬!

此时,段有正向世子府走去。

姚义说有了玲儿线索,玲儿极有可能在姚秦国,否则他没那般自信。段有想即刻向拓跋嗣辞行后连夜出城,赶往姚秦国找寻玲儿,若能遇到师兄姚仁,则再好不过。

到世子府前,见大门紧闭,门前只有两个兵士守卫,却是面生。段有数次来世子府,府中兵士皆已熟悉,今见换了新人,也不为异,就向守门兵士行了礼,自报名号,请求通报。

哪知两个兵士却对段有毫不理睬,段有只得再说一遍:“凉州段有,拜见世子,请军爷通报一声。”

两个兵士望了段有一眼,仍不说话,就似哑巴一般。

段有只好隔门朗声说道:“慕容帮主何在,段有求见。”

过了一会,听得院内有脚步声至,接着府门开了一道缝,慕容易闪身出来,挽了段有胳膊,沉声说道:“世子在内院,有请段公子。”

第四十六章 前往羊苴咩城

段有随慕容易进了院内,见四下里静悄悄的无人,进得内院,慕容易即向堂屋一指,说道:“段公子请进,世子正在候你。”说着跟在段有身后。

段有一脚踏进屋,突地迎面一枪刺到,电光石火间,段有疾速倒飞旋转而出,一掌劈出,正中慕容易击来手腕,正是游龙掌第十八掌神龙摆尾。就听咔嚓一声,慕容易手腕折断。段有落地时,打狗棒已在手,顺势点中慕容易后背肺俞穴。即向屋内喝道:“青祝,你出来,搞甚么……”

一言未毕,就见屋内卷出一团刀影,却是羯帮帮主陆闻于挥舞双刀杀出。

段有冷哼一声,跨步向前,未及五合,打狗棒顺刀势一溜,啪啪两声,接着径直一戳,陆闻于双刀落地,胸口膻中穴被点,颓然倒地。

段有进屋,却见氐帮帮主青祝手持铁枪,枪头正对胡床上的拓跋嗣胸腹。拓跋嗣斜坐于胡床之上,双目紧闭,似已昏迷,胡床一旁地上,躺着华伯,不知死活。

段有厉声叱道:“大胆恶贼,还不滚开?”

青祝双手颤动,说道:“段公子,段大侠,此事皆因慕容易而起,我是受了蛊……”话未说完,手腕即一痛,铁枪落地,人横飞而出,撞于墙上,跌落于地,呻吟不上。却是段有飞石击腕,紧接着飞身上前,击了一掌亢龙有悔。

段有疾步上前,揽拓跋嗣于臂弯,掐其人中穴,仍是昏迷不醒,就将他轻轻放于胡床,岀门高声叫道:“世子遇袭,快快来人!”

连叫两声之后,忽听屋内拓跋嗣哈哈大笑,健步走出,向地上慕容易、陆闻于二人各踹一脚,向段有抱拳说声“多谢段兄相助。”随后从怀中摸出一牛角号,呜呜声响处,就见大队军士越墙而入,为首一人,乃护城大将军王骁。

王骁一声令下,早有军士将慕容易、陆闻于、青祝三人捆起。

段有问拓跋嗣:“怎么回事?”

拓跋嗣一指慕容易三人,说道:“此三个贼人,密谋绑架我,在饭菜中下药,幸亏我有所防备,段兄又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实则拓跋嗣从慕容易要求当世子府护卫首领时,就有了怀疑,一个堂堂帮主,若无所图,不可能甘居人下,当一小小护卫首领。慕容易说是再无意奔波,图个安逸,一听就露破绽,世子府护卫首领,绝非安逸之职。之后,陆闻于、青祝两大帮主又投入门下当客卿,拓跋嗣即笃定三人有所图谋,遂派人秘密监控,果知三人密谋一处,意图绑架他。即设局引其上钩,安排护城大将军王骁率精干军士于世子府外围潜伏,本欲探其绑架他为何事,至何处,未料到段有不期而至,只好提前收网。

拓跋嗣命王骁将慕容易等三人押至堂屋,屏退军士,只留段有、王骁二人,之后向慕容易等三人说道:“你三人皆为帮主,懂得规矩,痛快说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慕容易头一昂,说:“成王败寇,无话可说,要杀便杀!”

“好!”拓跋嗣喝一声,“来人,拉出去砍了!”

即有两兵士进来,架了慕容易出门,不一时,提着其头颅进来,让拓跋嗣验看,一路鲜血淋漓,青祝怪叫一声,瘫于地上。

拓跋嗣冷笑一声,说道:“青祝,你若说出,饶你不死,否则,就地砍头,灭你全族!”

青祝呼地爬起,连声而道:“我说我说,全是慕容易之意,我只是受了蛊惑,才犯下此等大错。慕容易说要绑架世子你到北燕,交于北燕国主后,给我和陆闻于每人千金,外加两个美女。还说只是拿你向拓跋皇帝换样东西。我听并不伤世子你性命,才应了慕容易。请世子饶命,饶命。”说着磕头不止。

“罢了!”拓跋嗣喝住青祝,问道,“换甚么东西,你等是何时密谋的?”

“换甚么东西,我实实不知,擂台比武之后,慕容易找的我。”

拓跋嗣望向陆闻于,问道:“陆闻于,你说,何人指使你,意欲何为?”

却见陆闻于张了张口,喉中咕咕而响,随后身子一歪,昏厥倒地。

拓跋嗣一拂袍袖,说:“押入大牢,明日再审。”

经此变故,拓跋嗣心绪不宁,段有亦不多待,说明来意后,即告辞,回住处收拾东西。

段有想着玲儿,心绪不宁,浑未注意周遭情形。至一墙角时,忽一凛凛大汉迎面一掌击来!

段有猝不及防,情急之下臂随意动,一招“亢龙有悔”迎出。

一声大响,段有向后飞出,身体撞于墙上,脑昏背痛。

正在此时,有人喊道“有刺客!”那大汉冷哼一声,闪身而去。

赶来之人却是平城总兵王骁,见段有挫败,吃惊不小,命随行军士三十人一组巡查,自己亲自送段有回府。

王骁是被拓跋嗣派来挽留段有的,说世子之意,待天明后送送他,要他务必再留一晚。

段有应了。

次日天刚亮,拓跋嗣率王骁、华伯等人骑马而来,为段有送行。

拓跋嗣一改夜间忿怒,面带春风,神采倜傥,与段有说说笑笑,一直出了南门数里,方勒马驻步,打道回城。

期间拓跋嗣说昨晚偷袭段有之人,十之八九是慕容昔,慕容易等人暗算之事,他应是主谋,因着段有坏了他们之事而行报复。

慕容昔,洛阳茶馆江湖客口中的北燕国第一高手,段有记下了!

当日蠕蠕军粮草大营中那蒙面大汉,极像慕容昔。

因未确定,段有并未向拓跋嗣说出,听闻慕容昔乃是北燕国军中之人,若与蠕蠕勾连,事关重大,他不想凭猜测引起北魏与北燕两国纷争。

尚有一事,令段有莫明其妙:那叫华伯的老者,不时瞟他一眼,眼神复杂,瞟得他颇不自在。

此时已是三月下旬,四下里绿意盎然,段有策马沿官道奔行,一路无话。

走了三、四日,离洛阳已近,忽见前方两骑飞驰而来,远远即听马上之人连呼师父,却是邓鱼儿、陈保二人。

段有一见陈保,心内大动:他在凉州高沟堡,怎的出现于此,难道有了段玲音讯?却是不敢开口相询。

陈保叫道:“师父,西南之地,羊苴咩城中,有凉州段家人于九年前避祸而去,可能有段玲师姑,朱元大哥已带人前往,派我来报信。”

段有大喜,让二人调转马头,三人三骑向洛阳城飞驰。

段玲有可能在西南羊苴咩城的消息,却是段景提供的。段景在击杀佛面双蝎次日即赧然离开高沟堡瑞安府,再无音讯,忽于二十多日前的夜间到瑞安府,向朱元告知后即匆匆离去,说是一名叫额日敦巴日的独眼之人带人要去羊苴咩城抓捕凉州段家人,他受制同行,不敢久留。

段有一听,即知是青土湖逃走的独眼鬼、大号“神虎”的额日敦巴日阴魂不散,卷土重来,此人一直在追捕段家人,想是段景未防撞于其手,被挟持前往羊苴咩城认人。

既知独眼鬼前往羊苴咩城已有二十多日,段有当即立断,不去洛阳,径向西南而行。

至高平后,段有让陈保回高沟堡守护瑞安府,与邓鱼儿过秦进蜀,一路打听,向羊苴咩城疾赶。

群山环绕中,一泓碧水静流。

山无名,绿树红岩,奇峻挺拔。水为洱河,宛转萦回,形似玉砚,因汉武帝在此设叶榆县,又名叶榆河。

洱河畔,官道边,有一茶摊,段有与邓鱼儿坐于竹几旁,徐徐饮茶。近一月时日,风餐露宿,终于到了。

羊苴咩城,就在洱河南端,再行二十里路而已。段有心情舒泰,而又不安:不知能否见到玲儿?九年了,不知玲儿长有多高,瘦了,还是胖了?

正在胡思乱想,忽见十余骑人马得得而来,每匹马上,皆挂有雉鸡、岩羊等不知名的动物,显是打猎而归。为首一个青年人,二十上下年岁,疏眉星目。

那青年隔远即眼瞅段有,到得近前,勒马问道:“敢问这位兄台,可是段有段大侠?”

段有一怔,望向青年,却不识得,见其面无恶意,遂点头应道:“正是在下,不知兄台何以识得在下。”

那青年欢叫一声,向随行众人喊道:“他正是我向你等常说的大侠段有,快快拜见!”即滚鞍下马,向段有抱拳行礼,随行众人亦跟着行礼,纷纷问道——

“你就是平城擂台赛的魁首段有?”

“听说魏国皇帝要封你将军,你未接受?”

“你与我羊苴咩城段家辈份如何排行?”

那青年摆手叫道:“你等别嚷,听我说,听我说。”待众人安静下来,即向段有说道,“兄台,我姓段,他们都姓段,我叫段丰,百年前我们是一家,论辈份我们是兄弟。几月前,魏国平城设擂台,我也去参加了,不过第一场就输了,后来你得了第一名,皇榜上写着你是凉州人,我可高兴的,一宿未睡,我们羊苴咩城段家,也是凉州人,百年前迁徒来此。今日遇你,真是上天赐福,上天赐福!”

第四十七章 段家人

段有亦兴奋不已,未曾想刚到洱河,就遇段氏之人!

段丰即从马上取下猎物,让几个年岁小的少年拔毛洗剥,帮茶摊主人烹烧,其余人则围坐于段有身旁,叙谈不止。

段有喧了一些凉州风情,正要询问段玲音讯,突见又一伙人骑马奔来。段丰一见来人,即令族人牵马让开官道。

来人亦十余人,同是打猎而归,为首一个青年鹰鼻薄唇,年岁较段丰略大,见了段丰等人,却不前行,一对亮目自段有脸上扫过,即停于段丰马背所挂猎物之上。

“树狗,还是两只?”那青年阴阳怪气道,“段丰,你长本事了呀,竟捕了树狗?让给何哥一只如何?”

段丰说道:“何一敬,你别得寸进尺,前日抢了岩羊,今日又想抢树狗?”

“抢?”那叫何一敬的青年仰头一笑,“你既说是抢,老子就抢你个精光,弟兄们,下马!”说着即跳下来,带十几人向段丰等人的马扑来。

段丰这边人皆抽刀张弓,欲往厮杀,段有忙制止住众人,说:“你等别动,我自有主张。”众人遂冷眼而向何一敬等人,任其抢掠。

何一敬见这边众人并不反抗,哈哈一笑,说道:“段家人怂包,打架都不敢,弟兄们,都拿走。”说着抢先将段丰马上的猎物一揽全取,肩扛手提,走向自己马匹。

就在此时,段有身不动,臂不抬,左右手中两粒石子弹出,噗噗两声,一中何一敬环跳穴,一中其三阴交穴,何一敬扑通跪倒,手中猎物散于地上。

这一下突起变故,所有人都呆立当地,几无人知晓段有已出手。

何一敬转头过来,怒道:“哪个暗算老子,老子扒了他的……”一言未毕,又一石子飞至,啪地击于其口中,哇地吐出一颗牙齿,口角有血溢出。

段有踏步而出。此时,方有人看出是段有出手。随何一敬而来十余人皆面露惧色。

何一敬眼瞅段有,挣了几挣却起不了身,脸露惊恐,颤声问道:“你你是何方大侠?”

段有沉脸问道:“你给何人当老子?”说着扬起手中打狗棒。

何一敬慌忙双手抱头,声带哭腔:“大侠饶我,大侠饶我,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不敢甚么?”段有喝了一声。

“再不敢给人当老子了……再不敢抢人东西了!”

段有哼了一声,说道:“想不到洱河之地,竟有你这等人,按江湖规矩,杀人越货者,该如何处置?你说!”

“轻者断手足,重者斩首。”何一敬溜口说出,突地伏首,磕头不止,“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我等没有杀人,也未盗抢,只是和段丰兄弟开个玩笑,是玩笑,段丰兄弟,我们在开玩笑,是吧,你给大侠说说,是开玩笑,段丰兄弟,求你了!”

段丰望向段有,见段有使一眼色,心领其意,就说:“大侠,何兄这玩笑开得过分了些,他已认错,可否放其一马?”

何一敬一听段丰如是说,忙招呼随行众人跪地认错。

段有一副无奈神情,踱到一边,独自喝茶。何一敬见放过自己,如遇大赦,忙招呼随从将段丰等人猎物归还,又从自己马背上取了两只颈鹤,让段丰代其奉于段有。段有摆手说声免了,何一敬即惶惶上马,与一众随从一溜烟而去。

这边众人忍俊不禁,轰然笑起:今日才出了口恶气。

有一后生颠颠跑去,将地上三粒石子捡起,口中啧啧连声,走过来向段有说:“大哥,你这手弹石功夫真厉害,教教我吧。”

段有笑着说:“你要学,好,得十年。”

“我也要学。”

“我也学,甭说十年,二十年学会也值。”

众人纷纷围拢上来,要段有传授练法。段有随手向地上一戳,噗地一声,四根手指齐齐入地,众人皆惊呼起来。

段有一笑,将练法说了,见段丰等人信心满满,就说道:“这手指抓土插地弹石,非一日之功,须日日习练,心急不得,对付何一敬这般歹人,亦是远水不解近渴,日后遇到此等事,你等只须合力制伏带头者即可,这叫攻其一点,不计其余,懂吗?”

众人轰然应道:“懂了。”始知群殴要诀。

不一时,野味烹好,众人围坐一处,大块朵硕。段有边吃边问羊苴咩城情况,方知洱河此地,与凉州及秦魏之地不同,非国主制,乃是城主制,即一城一主,管制一方,城与城之间,类似秦、魏、北凉、南凉、西凉之间关系。羊苴咩城城主姓高,名高千山;城内有五大姓,为高、何、段、尹、张,段姓约有五百户以外。

段有将话题引至段家,一众人自是七嘴八舌,除段丰说他家是百年前从凉州迁徒而来,并未有欲知消息。段有遂明言问道,此八、九年来,可有段姓人从凉州迁徒而来?

众人皆表示不知。段有一听,心内不是滋味,紧着问道:“有个女孩,今年十三四岁,叫段玲,亦或叫陈玲,你等可曾听过见过?”

众人皆摇头。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汉子说,他知有两个名叫段玲之人,一个只有五、六岁,另一个四十多岁了,却是个男的,至于陈玲,城中陈家人少,亦未听过。

一旁段丰见段有脸色不安,就将其叫至一旁,低声而道:“族兄,这城中段姓之人,虽是同姓,却非同宗,有洱河当地的白族人,有中州、泰州之地来的汉人,有凉州来的汉人、胡人,平日并不相聚,因而并不知晓所有段姓人情况。但城中所有段姓人,却推举一头人,遇到大事,皆听头人的。我等不知,可请头人下令查询。”

段有忙说:“那我去找头人。”

段丰一笑,说:“不急,头人正是我父亲。”

段有一喜,说:“如此甚好,我们快快进城,去拜见你父亲。”

段丰说:“族兄,我父并不轻易见人,我带你贸然前去,非但见不着,我还要受责罚,不如我先去向父亲禀明情况,你再见他如何?”

“也好。”段有说。就与段丰等人一同骑马进城,路上将自个情况向段丰说了一遍。

羊苴咩城较凉州城、洛阳、平城要大,城墙倒显矮小,城内建筑以竹、茅为主,风格多样,人来人往,服饰各异,倒也频是繁华。段有一行进得城中,寻一客栈与邓鱼儿住了,段丰即告辞而去。

段丰办事倒是利索,到得夜间,即带了两人前来。那两人皆三十多岁,衣着打扮为当地白族习俗,一见段有,其中一人即盯着段有,神情颇是激动。

段有依稀识得两人,瞅了一会,向盯着他的人说句:“你可是段佰叔叔?”

那人喉咙间呃地一声,一把抓住段有胳膊,颤声而道:“你是段有?”转头向同来另一人说道,“段奎,他就是段珍大哥的孩儿段有!”

那叫段奎的人亦激动地抓了段有胳膊,说道:“九年未见了,想不到你都长这般大了。”说着竟尔眼眶泛红,泪水在眼中打转。

“好,好,好。”段佰连说几个好字,再无言语,泪水顺脸颊无声流下。

原来这段佰、段奎二人,当年是段有父亲段珍的手下,跟随段珍为段家镖局押镖的,当年并不在段府居住。段府被屠那晚,两人并不知情,至次日才知段喧老爷被抓,其家人及段珍夫妇等人被杀,后凉国主吕隆派人尚在凉州城中大肆抓捕段姓之人。两人得知实情后即避过追捕,逃出凉州城,一路来到羊苴咩城。九年过去,两人已在此处娶妻生子,安家立户。只是他俩对自己身世秘而不宣,故尔知道之人极少。

段有心系段玲,倒不因异乡遇故人而太过激动,反而心中颇为不安,听两人言语,像是不知段玲情况,就问道:“我妹妹玲儿可来此处?”

段佰、段奎两人果然说不知,反向段有问段玲情况。

段有瞬间失望之极,又问九年来是否还有凉州人来此,两人皆是摇头。

段有意兴阑珊,段佰、段奎两人邀他与邓鱼儿去家中,段有婉辞了。心中已有明日即和邓鱼儿赶回凉州打算。玲儿当年那么弱小,若无大人相助,如何能来此极远之地?

段景所言段姓之人,相必就是段佰、段奎二人,遂告知二人小心提防。

次日天尚未大亮,段佰、段奎二人即来客栈,力邀段有、邓鱼儿到家中。段有见两人十分亲热,不便拂其诚意,便欣然前往。

段佰家在羊苴咩城中偏东北处,与段奎家相邻,皆为块石围墙,院内悬空竹楼,颇为精致。几人上楼坐了,不一时,段佰夫人即端上菜来,却是河水煮活鱼,洱河海菜,耙肉饵丝等,皆是当地名菜,十分美味。

段有吃了一半,心中想着段玲,渐渐食之无味,便问段佰、段奎:“佰叔,奎叔,你俩刚到此处时,可曾隐姓埋名?”

两人皆摇了摇头。

第四十八章 城主贵客

段有又说:“有无一种可能,玲儿被人带至此处,皆改了姓名,故尔别人不知。”昨夜他情急之下,萌生了一早即离去念头,后又想,既然段景冒死传讯,即非空穴来风,况既已来此,则须遍城打探一番,万一与玲儿擦肩而过,岂非遗憾至极!

段佰一听,随即明白段有之意,笑道:“你总算转清了脑子,实话告诉你,夜里我已与段奎商议过了,就算将羊苴咩城翻个底朝天,我们也要找到玲儿,我们是你父亲弟兄,即是玲儿叔叔,亲叔叔,我们不找寻,谁找?还有你,必须搬回来住我家,别让我们难堪。”

段有心头一热,说:“饭后两位叔叔陪我去见段姓头人,让头人帮忙找寻。”

段奎却说道:“不必找头人,我们直接去见城主。”

段有说:“奎叔吹牛,城主轻易能见我们?”

段奎打个哈哈,说:“别人当然轻易见不到,而你段有,却是城主府上贵客。”

一旁段佰妻子哧哧笑道:“贵客还是娇客?”

“是贵客,也是娇客。”段奎向其眨眼睛。

段佰制住段奎:“别乱开玩笑。”又向段有说,“你是城主府上贵客,这倒不假。”

段有莫明其妙,段佰、段奎两人只是不说。

饭后,段有与邓鱼儿即随段佰段奎两人去城主府。

城主府气势雄伟,拾级而上,褚红大门紧闭,门口两侧各有四名军士,腰挎大刀,笔直而立,目不斜视。段佰近前,即从角门里走出一校尉,招呼段佰。两人相识。

段佰向那校尉将行过礼,说:“烦请将军通报一声,凉州段珍之子段有拜见城主。”

那校尉将打量了几眼段有,未说话,径向院内而去。

不一时,大门隆隆而开,就见一位三十岁左右青年,面色红黑,浓眉星目,跨步而出,身后跟着校尉将。

那青年乃城主高千山之子,名高跃飞,羊苴咩城总兵,大将军。出门后即向段佰段奎抱拳而道:“跃飞见过佰叔,奎叔。”尔后向段有说道,“你就是段有兄弟?我叫高跃飞,快快请进,家父在前殿相候。”

段有一行随高跃飞进了大门,门复紧闭。段有已知段佰段奎所言不假。城主府何等威严,若非贵客,焉能大开正门相迎。只是不明何以如此。

大门内却是一偌大广场,石条铺地。几人走过广场,即见一恢宏大殿,走进殿内,只见一老者已率四五人迎来,先与段佰段奎打了招呼,之后便眼瞅段有。

老者五旬上下,面容祥和,含笑端祥段有。段伯忙向段有说:“段有,快快拜见城主。”

段有一听,即刻拜倒于地。

此老者正是羊苴咩城城主高千山,虽是慈祥平和,却有一股威势自然透出,令人不由心生折服。

高千山嘿嘿笑着,说道:“贤侄快快请起,咋一看,我还以为是段珍兄弟了,像,真像!”

段有一听城主称他父亲为兄弟,方知城主与父亲是故人。

段有等人落座后,高千山兀自瞅着段有,说道:“贤侄,你父当年于我有救命之恩,之后我俩义结金兰,但一直未曾来往。九年前段佰,段奎两位兄弟从凉州而来,说你父全家被害,我亦颇是伤情,还好上天眷顾,你能虎口逃生,都长大成人了,我甚是欣慰。你能来此地,甚好,别去凉州了,一应事宜,由我安顿,就如此吧,你别推辞,否则我不好向你父交待。”继尔令高跃飞安排人准备饭菜,为段有接风。

正在此时,有一人惶惶而至,向高千山耳语几句,高千山脸色一沉,向段有等人说句失礼,请稍候,即匆匆出门而出。

殿内只有高跃飞相陪,段有见其面露忧色,说道:“高兄,若是府上有事,我等先告辞,改日再来拜访。”

高跃飞一笑:“今后你我如亲兄弟,不必客气。”又说,“也无大事,只是舍妹染疾,家父爱女心切,故尔慌张。”

几人静坐喝茶。

又待得一会,方才那人又来殿内,向高跃飞欲言又止,高跃飞说:“林管家有话明说,不必吞吞吐吐!”

林管家颤声而道:“小姐又昏了过去,老爷发火,要治御医罪,楚御医想求殿下前去宽慰老爷。”

高跃飞一听,即向段有几人说道:“几位稍坐,我去去就来。”留下林管家相陪,大步出门而去。

林管家一直在殿内踱步转圈,诚惶诚恐,心不在焉。段佰问道:“你家小姐咋了,严重吗?

“严重。”林管家哭丧着脸,“小姐前日去洱山过泼水节,回来就犯了病,昨日病势加重,今日更胜昨日,昏了好几回了!”

“御医怎么说?”

“御医说是中了奇毒,被不知名毒虫所蜇,无法解毒。”林管家声带哭腔,“小姐手臂先是青黑一片,今日一个血泡挨一个血泡,太可怜了!”

“你说甚么!”段有一惊,脱口而出,“先是青黑一片,又是血泡?血泡可是豆般大小?”

“正是!”

“是蝗蛇,蝗蛇咬的!”段有急道,“快去告诉御医,十之八九是蝗蛇所蜇!”说着又道,“你快带我去,我知如何解毒。”

段有在青土湖时,曾引蝗蛇伤了独眼鬼,又以四脚彩蛇解了韦陀蝗蛇之毒,后在土门客栈东面大山中中过“黄老鼠”之毒,一听中毒,脑中即显蛇毒,此时一听症状,倒是与蝗蛇之毒极是相同,故尔脱口说出。在段佰、林管家等人看来,倒显段有冒失。

段有却全然不顾他人反应,拽了林管家疾步而行。

林管家心内叫苦不迭,如此贸然而去,定受城主责罚,但又心存侥幸,万一误撞误中了呢。段佰、段奎、邓鱼儿也跟着前往,如林管家一般心思。段佰另想,若是林管家受了责罚,则揽过于己,为其开脱。

不一时,几人到小姐院外,但见院内侧面竹楼之上,人影窜动。林管家让段有等人在院门相候,独自进院,上了竹楼。

林管家上去不久,高千山、高跃飞及四、五个御医即下楼而来,其一楚姓御医迎头就问段有:“段公子所言蝗蛇,是蚂蝗还是蛇,公子可曾见过?”

段有说:“即像蚂蝗,又像是蛇。”就将蝗蛇形状说了。

楚御医与其他几个御医交换了一番眼神,几人皆摇头,显是不知蝗蛇为何物。楚御医说道:“小姐是被毒虫所蜇无疑,病症与我们洱河当地一种毒虫所蜇相似,却全然解不了毒,依公子所言,应是这蝗蛇所蜇,但洱河却无此毒虫,料也不是。”说着大摇其头。

一听此言,段有脑中灵光一闪:独眼鬼到了,捉了蝗蛇而来!

段有并未点破此节,说:“让我看看伤处,就知是也不是。”说着即跨步入院,几人跟随上楼。

小姐房内药味弥漫,靠墙一榻,蚊帐半掩,一位四十多岁妇人坐于榻侧流泪,身后站两丫鬟。那妇人一见段有,忙将蚊帐全部垂下,刚要张口问话,高千山说:“无妨,此是段珍孩儿段有,来瞧欣儿伤势的,他会解毒。”又向段有说道,“此是拙荆。”

段有忙恭敬叫声高婶,妇人向段有点点头,即半掀蚊帐,露出小姐伤臂来。

段有一见,心中一凛,倒吸一口凉气。

当见那手腕处一片血肉模糊,显是割腕吮吸毒血所致,手臂上满是暗紫色血泡,粟般大小,密密麻麻,未起血泡处,一片青紫,正与当年韦陀腰腹间新生血泡一般无二。段有说句:“正是蝗蛇之毒。”

高婶一听段有识得,喜道:“公子能解?”见段有点头,即慢慢褪下小姐衣襟,露出半截肩背,指着肩背上的一片青紫说:“你看,都蔓到背上了。”

段有又向高婶点头,表明肯定能解,即和高千山、楚御医等人走出闺房,到另一房间。高千山急不可耐,问道:“贤侄,此毒怎生解得?”

段有说:“伯父勿急,小侄自有法子。”问楚御医,“此地可有七脚彩蛇,头顶有一红瘤的?”

楚御医道:“绿色、褐色的七脚蛇到处都有,红瘤彩色的却未见过。”

段有一怔,过一会,又问:“若是让人吮吸小姐毒血,再用草药控制,小姐能坚持多长时间?”

楚御医说:“能坚持四十天。”

段有又问段佰与段奎:“佰叔奎叔,你俩谁去过青土湖?”

段奎说:“我去过。”

段有默算片刻,心内已有计较,遂对高千山说:“伯父,蝗蛇毒定能解去,长则三十天,短则三、五日之内,为保两全,须双管齐下,事情从急,须先听小侄安排。”

高千山道:“贤侄快说便是。”

“好!”段有安排道,“抽调六十名精干军士,须有会捉蛇的,至少两人。六十人每人两匹快马,随奎叔与邓鱼儿去凉州青土湖捉七脚彩蛇。去时每隔八百里留一人两马,来时所留之人接蛇,八百里加急,一站站传递。最好一个时辰内出发。”见高跃飞要亲自带兵前去,忙阻道,“跃飞兄勿去,你我在此还有要事!”又将七脚彩蛇所在位置向段奎与邓鱼儿细细说了一遍。

第四十九章 再遇独眼鬼

高千山当即下令,高跃飞即亲点了六十名军士名单,让守卫城主府的校尉将军带段奎、邓鱼儿直接去了军营。

段奎、邓鱼儿几人走后,段有才将独眼鬼已来羊苴咩城的猜测说了。高千山怒道:“此等卑鄙小人,竟用此下作手段要挟我,别说佰兄弟、奎兄弟当年有恩于我,就是不相识,他也休想带走!”又问段有,“你说你妹妹玲儿也有可能来此?好,好,飞儿,你即刻安排下去,全城挨家挨户查询。”

高跃飞刚要出门,段有说道:“跃飞兄勿急,救小姐要紧。”又向高千山说道,“独眼鬼此来,既捉有蝗蛇,必带解毒之物七脚彩蛇,我意应在城中贴出告示,言明小姐身中奇毒,有能解治者重谢,独眼鬼料会前来,此为其一。其二,派兵士守住佰叔、奎叔家,若是独眼鬼从别处探得佰叔奎叔住处,正好翁中捉鳖。其三,派人在城内城外各处搜查,明里找寻玲儿,暗里捉拿独眼鬼,此事要秘,以免打草惊蛇,让其逃脱。”

如此安排之后,高千山赞叹道:“贤侄大才,难得难得!”

次日一早,即有守榜兵士飞马来报:有人揭榜!

揭榜人却非独眼鬼,而是一身材高大的卷发汉子,凉州口音。

段有夜间未归,与楚御医留宿城主府。得知报信后,高千山即派人邀两人至前殿,与高跃飞共四人商议。

商议妥当后,守门兵士来报:揭榜人已到。

段有头裹包巾,身系腰带,扮作跟班,随高跃飞到府门处。当见门口有五六十人,吵吵嚷嚷,有军士,有跟来看热闹的百姓,正中有八九个面色黝黑、凉州人打扮的汉子,为首之人粗眉阔脸,膀大腰粗,手中捧着榜文。

卷发大汉一见高跃飞,即上前行礼道:“凉州吕韦,拜见将军。”

高跃飞还礼道:“吕兄远来辛苦,家父正在前殿相候,请进。”

吕韦等人进门后,段有细瞅一遍,八、九人当中确无独眼鬼。

一行人到得前殿,与城主高千山相见后,楚御医便将小姐高欣儿中毒症状说了一遍。

吕韦听后,开口即道:“听御医所言,城主爱女所中之毒,乃是蝗蛇所噬,我们凉州有一高人能解,此人现正在洱河。”

高千山急道:“快请此高人为小女解毒。”

段有却忍不住想笑,这吕韦,心也太急了,未亲自验证,就断定高欣儿所中是蝗蛇之毒!

吕韦面露难色,说道:“此高人解毒不难,只是他有一心病,除此心病后,他方能前来。”

“有何心病?”高千山说,“我羊苴咩城可举全城之力,为高人除去心病。”

“好!”吕韦说,“城主痛快,此心病去除,对城主而言,轻而易举。”见高千山微笑向他,遂接着说道,“此人有一外甥,原是凉州后凉国人,姓段名佰,于九年前撇下其母,前来贵城定居。现其母孤苦,盼儿心切,此高人身为舅父,千里而来,欲带段佰及其家人回归凉州,以赡养其母,尽孝道,请城主成全。”

段有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吕韦真是编谎高手,所言动情动理,人又谦逊有礼,若非段有早知其意,高千山、高跃飞等人定然信以为真。心内同时暗道,这吕韦当真神通广大,竟能探实段佰姓名。

高千山说道:“此事不难,百善孝为先,既知其母尚在,段佰理应归乡尽孝,还请吕先生邀高人前来为小女施治,小女痊愈后,我自当责令段佰返回凉州。”

吕韦作难道:“我亦是此意,但那高人却是不依,定要先见到段佰及其家人,由我等护送离开后,才肯进城为令媛施治。”

高千山脸一沉:“他此是要挟!”

吕韦说道:“我亦这般驳他,但他固执己见,偏是不听。”

高千山道:“我去见他,亲口承诺。”

“他明言,不见段佰,誓不露面。”吕韦双手一摊,作无奈状。

高千山气呼呼的,无语。一旁楚御医说道:“城主大人,小姐性命要紧,可否依了那高人,速传段佰一家来此,交于吕先生,去见那高人?”

高跃飞亦说道:“段佰客居羊苴咩城已九年,有母不回乡,是为不孝,让其速回,无有不妥,欣妹性命要紧,父亲,快下令吧。”

高千山叹口气,终于同意。高跃飞说句我亲自去传唤,就与段有走向殿外。吕韦忙说:“将军不必亲往,让那小厮去传唤即可,难道将军不去,段佰还不听城主大人旨令?

高跃飞只得留步。在吕韦眼里,段有乃一不起眼小厮,倒是正遂段有之意,待后段佰一家出城,吕韦定会要求城主命人相送至安全地带,他正好可随行。

段有出了城主府门,刚上马,忽见墙角处有一熟悉人影探头探脑,即策马赶到,那人闪身要躲,段有沉声叫道:“猛小四,过来。”

孟小四一怔,继而下拜:“见过师父!”惊喜不已。其乃段有在高沟堡所收外门弟子。

段有问:“朱元呢?”

孟小四答道:“在城外,跟踪独眼鬼。”

段有大喜,接着问了几句,方知朱元带孟小四与蔡小五两人,沿段景所留记号,一路南下,及至羊苴咩城地界时,终追上独眼鬼等人。独眼鬼一行加上段景,总共十人,为首之人正是吕韦。

几人来此已有数日,露宿城外山林之中,每日皆有人进城打探。三日前独眼鬼独自外出,到洱河游历了一番泼水节,即蛰伏不出。直至今日一早,忽见吕韦率人骑马直奔城门而去,独眼鬼与段景却未随行。朱元即派孟小四跟踪吕韦进城,他与蔡小五跟定独眼鬼。

段有即回到城主府门口,也未下马,让一守门兵士去传唤段佰,回身间,孟小四早已从墙角牵出自己马匹,两人两骑,飞快向北城门而去。

出城十余里,官道弯曲处,忽从路旁林中钻出两人,当地人打扮,手持棍棒,正是朱元与蔡小五。

朱元与蔡小五拜见段有之后,朱元即向段有报了独眼鬼位置。

独眼鬼藏身之处,却在官道前方下一个拐弯处林中,其间有二三百丈直路,一览无余。段有看了,暗自佩服,这吕韦或是独眼鬼颇有心计,若是这边人一露面,见不到段佰,或是吕韦给个手势,独眼鬼就可遁去或躲藏不出。

段有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叫过朱元等三人,如是这般安排一番,朱元即跃身上马,沿路直冲而去。

朱元冲出三十余丈后,孟小四与蔡小五亦各自上马,追赶朱元,口中直呼——

“段元大哥,别跑,段元大哥,你别跑!”

“段元大哥,段佰叔叔叫你回去!”

眼见朱元已到前方转弯处,忽从林中窜出两条人影,亦是当地人打扮,其一手拿两把开山大斧,哈哈大笑,那生铁磨擦般的声音远远传来,段有再熟悉不过:正是独眼鬼额日敦巴日!另一人则是段景。

就见朱元慌忙调头,策马回跑,独眼鬼吼一声:“小子,哪里跑!”一斧掷出,正中马后腿,马嘶叫倒地。

朱元滚身而起,手持棍棒,与独眼鬼战至一处,孟小四、蔡小五随后赶到。

朱元喝道:“小四小五,你俩掠阵,看我独斗独眼鬼!”

其时段有已拍马赶到,见朱元棍棒使得上下翻飞,与独眼鬼双斧斗得难解难分,赞赏之余,手上一石子飞出,正中独眼鬼太阳穴。

独眼鬼尚未倒地,段有已从马上飞至,向其腰间一摸,掏出两个竹筒,拔塞一瞅,筒内咴咴声响,正是两只四脚彩蛇!

段有喜不自胜,顾不上与段景招呼,向朱元说句“捆了快快进城到城主府!”即飞身上马,向城内疾驰而去。

刚到北城门处,即见有十余骑从城内徐徐而出,有八、九骑在前,两骑在后,其一为吕韦。再后几十丈外,高跃飞带几十个军士骑马跟随。

那前面八、九骑正中,却是城主高千山与一大汉同乘一马,两侧段佰与其妻各乘一马,怀抱孩子,显是吕韦挟持高千山护送。

段有怒火中烧,这吕韦着实可恶,竟敢挟持城主!即策马加速,迎面冲至近前,手中石子早已弹出,正中高千山马背上大汉。高千山反应亦是极快,反手一肘,将大汉杵于马下,随即段佰妻身边一名汉子跟着跌地,自是段有飞石所击。

段有如虎入羊群,打狗棒击出,中者纷纷落马,一旁段佰护了妻儿,手挥马鞭抽敌。高千山则与吕韦厮斗。段有马不停蹄,至吕韦近前,心内发狠,劲贯竹棒,直直戳去,噗地一声,正中吕韦耳门穴,吕韦当即昏厥,栽于马下。

此时高跃飞已带军士赶到,段有向高千山说句“解药到手!”

高千山大喜,向高跃飞下令:“格杀勿论!”即与段有先行往城主府赶去。

段有欲留活口,高千山却先下了死令,想是憋屈怒极,便未开口。

第五十章 三道茶

两人到城主府后,也未下马,直接到城主女儿高欣儿闺房。

在青土湖时,段有已为韦陀施治,此次轻车熟路,自不在话下。

小半个时辰后,首次施治结束。高跃飞也赶到,向高千山禀报吕韦等人已全部灭杀,现有朱元三人押解独眼鬼在前殿,请高千山示下。

高千山说道:“吕韦贼子,竟要飞儿欣儿母亲护送他几人出境,不杀难消我胸中恶气!”

段有方知端的,想是高千山力争,吕韦才松口让他护送,即便如此,打妇孺主意者,确是该杀!

几人到前殿,朱元、孟小四、蔡小五出殿迎向高千山与段有行大礼:“拜见城主大人,拜见师父。”段景在一旁也向高千山行礼。

高千山说道:“快快请起。”又一怔而道,“你们为何称我师父?”高跃飞呵地一笑,高千山一瞅身边段有,才反应过来,诧异道,“贤侄是他几人师父?年岁一般大嘛!”

段有赧然一笑,未及开口,朱元说道:“禀报城主,我们确是师父弟子,师父有内门弟子八人,外门弟子四十余人。”

高千山哈哈大笑,一拍段有肩膀:“贤侄了不起,了不起!”

段有小声问朱元,怎的多了十几个外门弟子?朱元说是他代收的。

独眼鬼被绑成粽子,蜷缩于殿内一角,兀自昏昏沉沉。高跃飞命人端了一盆水,淋其头上,他才睁眼。

段有叱道:“独眼鬼,你可识得我?”

独眼鬼睁眼望向段有,又望一眼,有光闪烁,只是不说话。

段有见他认出自己,就问道:“你是如何从青土湖逃走的?”

独眼鬼依旧不说话。段有怒道:“独眼鬼,你害我父母,抓我段氏族人,作恶多端,死不悔改,我段有今日就毙了你!”说着跨步上前,打狗棒直指其前额。

独眼鬼抬抬眼皮,干脆闭目,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

一旁段景忽道:“棒下留人!”即示意段有至殿门外,低声说道,“有哥,此人知道当年被吕隆所抓段家人下落,内有我父亲,确凿无疑,有无玲儿,尚且不知,不如留其一命,由我慢慢套话,问出父亲等人关押之地,和玲儿消息后,再杀不迟。”接着说了他的谋划。

原来年前段有、公孙娥诸人在高沟堡瑞安府击杀“佛面双蝎”后,段景自知无颜面对段有,羞愧之余,悄然离去。想到当年后凉偌大地盘,父亲段暄有可能被关押在酒泉、敦煌等地,遂孤身前往,一路乞讨。

到了酒泉,偶遇独眼鬼、吕韦等人,上前讨要吃食,却被吕韦当了小厮,端茶供水,牵马坠蹬,一路伺候。他于有意无意间得知吕韦等人要到羊苴咩城抓捕凉州段家人,遂于歇脚高沟堡时冒险向瑞安府传信。之后小心刺探,确定吕韦、独眼鬼知道其父段暄等人关押所在。只是两人口风甚严,对关押地点半字不吐露。

现段景谋划是:将他与独眼鬼一同关押至大牢。

段有否定道:“大牢苟延残喘之地,不能让你这般受苦。我让城主上大刑,不愁独眼鬼不说。”

段景急道:“独眼鬼此人是滚刀肉,吃磨不吃砍,逼得急了,他胡乱说个地方,我等怎知?再说我对你有愧,这般做了,心里好受些,为了找到父亲、玲儿,坐大牢又有何妨!”

段有仍旧不依,段景坚持己见。至后,段有勉强采纳,说道:“我让城主下令给你好的伙食。记住,不得强撑,捱得难受就传信。”说完大步进了大殿。

高千山、高跃飞几人眼瞅段有,段有即说道:“城主大人,独眼鬼尚有同伙,我提议先关押大牢,以作诱饵,这小厮,”一指畏畏缩缩走进殿来的段景,向高千山眨眨眼睛,接着说道,“这小厮名叫景端,意图为独眼鬼开脱,用心不良,也应关进大牢,同罪论处,请城主大人定夺。”

高千山沉吟片刻,说:“此等恶贼,本该就地斩了,既尚有同伙逍遥法外,就先关入大牢。”喝一声,“来人!”

即有兵士进殿,押了独眼鬼、段景二人离去。段景一路高呼冤枉,甚是逼真。

至此,独眼鬼、吕韦一行引发的风波,澜平浪静。

到得酉时,段有又去高欣儿竹楼施治了一番,蝗蛇之毒已明显减轻。如是这般,二、三天即可全部祛毒。

只是高欣儿始终蒙面向里而卧,亦不啃声,显是羞怯——此时段有亦生此心,由不得耳根发热,手微微颤抖。

高千山早已张罗,在后殿摆了宴席,宴谢段有。高跃飞、段佰、楚御医作陪,朱元、孟小四、蔡小五亦参加。

菜肴丰盛,自不细表,其一“三道茶”,则令段有、朱元等人大开眼界。

当见两个仆人于殿中支一火盆,坐上水壶,取若干茶叶,在火盆上烤至微黄,将茶叶入一茶罐煨于火上。其时水壶中水已沸,一仆人注水入茶罐,一时罐里隆隆作响,犹如响雷。

过一阵,仆人将罐中茶水沏入数个茶盏之中,一一奉于高千山、段有等人面前。

茶浓酽如汁,段有呷一口,苦中带香,其味妙不可言,乃一饮而尽。不一时,一股热气游遍全身,舒泰至极。

段有以为三道茶即是喝三盏此茶,却是错了。见仆人不再沏茶,直将核桃片、红糖末、乳扇丝放入空茶盏中,捧过茶罐,琥珀色茶水咕咕带响,冲入盏内,待不烫口时,段有喝了,却是香甜醇美。

段有、朱元等人啧啧赞叹之时,第三道茶开始。又见仆人在茶罐中加满沸水,离开火盆放置,尔后取过花椒、桂皮末,加上蜂蜜,拌入茶盏,之后冲入茶水,泡一阵,其味甜麻香辣,回味久长。

见段有喝得香痴,高千山抚须微笑。段佰说道:“此三道茶,乃是我们羊苴咩城招待贵客时所上,寻常客人难得一见。”

段有心中一热,向高千山说道:“小侄惶恐,感谢伯父抬爱。”一旁孟小四、蔡小五二人已有受宠若惊之态。

高千山嘿嘿一笑,道:“只要你欢喜就好。”顿得一顿,又说,“我已让飞儿于城主府旁为你们安排了住处,你就勿推辞了。”

宴后,段有师徒四人即由高跃飞相陪,去新住处。

新住处毗邻城主府,乃一颇大所在,石墙四围,内有独立院落若干。高跃飞说此内所住之人,为羊苴咩城五大族头人及各业主管,他亦住于其间。

入大门后,高跃飞带段有走至一僻静小院,停了下来,就见院门打开,院内风灯明亮,有两个丫鬟垂首相迎。高跃飞说:“兄弟,此处乃我先前所住,请勿嫌弃。”

段有入院进屋,见屋内家具齐全,整洁素净,赞一声好,对高跃飞说:“跃飞兄,只一要求,若不应允,我们便去住客栈。”

高跃飞道:“兄弟直说无妨。”

段有即提出,让丫鬟回去,不需要。

高跃飞犹豫片刻,见段有态度坚决,遂打发两个丫鬟走了。坐了一会,他说要例行巡城,告辞出门。

几人便在院内各处走动,熟悉新居,其内柴、米、油、盐等一应俱全。朱元等三人叹服不已,皆对段有佩服敬重,段有却知,他受厚待,盖因父亲荫泽。世曰祖上积德,福惠子孙,即是如此。朱元小声对段有说:“我是愈加不敢与你称兄道弟了,有人无人,往后皆称你师父吧,倒是自在。”

段有一笑,道:“你要明白,我心中,一直当你是兄弟,韦陀师父说过,称谓只是代号,无所谓。”

当晚,段有便助朱元开始习练任督二脉。能与独眼鬼斗个不分上下,说明朱元内力已颇有根基,一试之下,果真如此。

之后一连七日,段有除前三日一日两次为高欣儿施治外,其余时间皆足不出户,师徒四人练功不辍。朱元任督二脉已打通。段有又亲授了孟小四、蔡小五三招十四路打狗棒法,加上先前一招四路,孟、蔡二人已习得四招十八路,两人自是惊喜不已。

段有自身游龙十八掌功力亦接近八成,出掌之际,似风雷交作,看得朱元三人瞠目结舌。

第七日夜间,异变突生!

段有师徒正在练功,忽听外面脚步声急,径直而来。段有心知有异,忙开了院门,就见两人扑进门来,却是段丰与一城主亲兵。

段丰头发散披,气喘吁吁,亲兵急道:“段大侠,段佰段奎家遇袭,贼人甚多,武功高强,高将军难敌,派段丰来请你,城主命我”

段有已率朱元、孟小四、蔡小五奔了出去。

至城主府大门,见火把通明,高千山亲在,有兵士已牵了马在大门外相候。段有喝道:“孟小四蔡小五留下,助府兵保护城主大人,关闭大门角门,彻查城主府,防贼人入府!”边说边上了马,与朱元飞驰而去。

奔出不远,即见段佰家方向火光冲天,喊杀声传来,再奔片刻,就见前方百丈处无数人黑压压一片,团团围成一圈,圈内有四五十条人影,手挥大刀、枪戟向一方冲杀,带头之人手持长枪。堵截对敌者正是高跃飞。

第五十一章 秦国刺客

高跃飞一剑在手,且战且退,圈内贼人抱团步步紧逼,高跃飞突然一个趔趄,对方一枪扫至,眼见高跃飞将要倒地,段有堪堪赶到,挥棒啪地磕住长枪,飞身下马,一掌拍向对方,对方后退之际,段有竹棒已起。未及三合,对方长枪落地,乳中穴被点倒地。

四周发一声喊,士气大涨,围杀众贼,段有与朱元棍棒到处,逢神灭神,遇佛杀佛,不到一刻时间,四五十个贼人非死即伤。

段有见段佰在人群中怀抱其儿,满面是血,脸色伤恸,其妻与段奎妻失声痛哭,方知战乱之中,贼人已将段佰小儿杀害!

段有目眦欲裂,抬脚踢去,地上贼人无论死伤皆是一脚,至带头贼人处,段有吼道:“阎稷恶贼,你乃姚秦将军,为何到此残杀无辜!”即一掌掴去,又一掌反掴回来,愈打愈气,愈打愈狠,瞬间抡了十数掌,直至被高跃飞等人紧紧抱住,仍怒气冲天。

高跃飞乍听姚秦将军几字,心内一惊:怎的是秦国军士?遂急忙阻住段有,向身边军士下令道:“死者抬一处,活的带走收押,全城戒严,搜捕贼人余党!”

段有慢慢冷静下来。他甫一到时,即认出对方带头人正是平城擂台上对阵过的阎稷,当初与刘勃勃同行的姚秦国大将。杀敌之际,未及细想,此时方想到:此事牵扯到一国,绝非寻常!

看向阎稷,见其已昏死过去,遂与高跃飞商议,让军士押往城主府,由城主连夜审问。

此时段丰等十余人到高跃飞、段有近前,为首一五旬老者,乃是段氏管事。段有方知阎稷带人趁夜抓捕段佰、段奎家人,段佰情急之下放火示警,段氏之人、高跃飞带巡城军士先后赶到阻击,之后段丰报警。

高跃飞即让段氏管事安顿段佰等诸人,重建房舍,随后便与段有、朱元向城主府赶去。

路上段有向高跃飞说了平城擂台之事,高跃飞说若非阎稷想生擒他,他已成其枪下亡魂。

到得城主府,高千山已在前殿审阎稷,见了高跃飞与段有,即示意让他俩审问。看来他并未审出甚么。

高跃飞沉声而道:“阎稷,你即是姚秦将军,我则不以屑小贼人折辱你,你方才未杀我,我亦领情。我且问你,我羊苴咩城与你姚秦国并无瓜葛,为何要侵犯?”

阎稷说道:“与两国无关。”

“无关?”高跃飞说,“你一堂堂将军,带兵千里而来,国主不派遣,你何以成行,难不成是你个人所为?”

阎稷沉吟而道:“正是我个人所为。”

高跃飞打个哈哈:“个人所为?难不成你与段佰段奎有私仇?我俩皆是带兵之人,顶天立地,死则死矣,绝不妄言,你当我是三岁小儿?”

阎稷语塞,半晌说道:“确与两国无关。”

高跃飞正要说话,忽一将领进殿禀报:贼寇共计四十二人,二十三人死,十九名伤者于押解路上全部服毒自尽。

阎稷一听,说声“罢了!”头一低,口向领间咬去。

段有眼疾手快,一把捏住阎稷下巴,另一手在其领间一扯,撕下一布纽,取出一豆大药丸。铿锵而道:“阎稷,你为国也好,为己也罢,捕我段家人尚能别论,为何要残杀手无寸铁小儿!段佰叔孩子虽非你亲手所害,但你手下害人,与你亲手所害又有何异?我从实告于你,犯我段家者,虽远必诛!你一死容易,你的家人呢?你的父母孩子兄弟姐妹呢?我段家护不得子孙,你阎家亦休想保全!”

此一番话,听得在场之人心惊肉跳,段有虽未明言血洗阎家,但其意昭昭,字字如剑!

实则他乃无奈之举,方才一听十九名伤者全部服毒自尽,即心有所动,猜想是其家人有死亡威胁,才会自尽保全,否则绝无全部自尽之举。一念之际,方违心抛出此番话来。

阎稷果然身躯一抖,抬眼望向段有,目光怨毒。段有迎其目光,毫不退让。过会,阎稷目光渐渐黯淡,张口说道:“请你放过我家人。”

段有说:“那要看你所言是真是假。”

“我以关圣人名义发誓,句句真话。”阎稷说,“你亦要以关圣人名义发誓。”

关圣人即三国时关羽关云长,因其忠义神勇,被后世武者奉为神灵,顶礼膜拜。以其名义发誓,乃武者心中最重誓言,如先前在高沟堡,西海郡岱钦以长生天名义发誓一般。

段有即发了誓。

阎稷亦发了誓。之后,便道出实情。

原来阎稷是受姚秦国皇子姚弼之命,前来羊苴咩城抓捕段佰、段奎两家家人。一行四十余人骑马而来,于夜间从城东翻墙而入,直至段佰段奎家。抓捕段佰时受到激烈反抗,又被放火报信。本可全身而退,但皇子下了死令:不成功,则成仁!就冒死挟持两家人突围。四十余人皆是军中千挑万选的武功高手,故尔高跃飞数百军士及段家众武者抵挡吃力。

为何被捕后全部自尽?乃是怕暴露身份。姚弼已将四十余家人全部布控,明示谁暴露身份,则灭其全家。是以自阎稷以下,人人抱有死志,早将剧毒药藏于衣纽之内。

问至此处,段有忽记起一事,追问道:“你来此处,只抓捕段佰段奎两家人?再无所抓之人?”

阎稷说:“就此两家人。”

段有心中失望,看来玲儿确未在此城。

高跃飞亦记起一事,问道:“你怎能径直到段佰段奎家?定有内应,是何人?”

阎稷说道:“是有内应,但那人蒙面,又未说只言片语,带我们到段佰段奎家院门,即快速离去,确是不认得。”

高跃飞冷笑一声:“不认得,又怎能为你带路?你未说实话。”

“我所说,句句是实。”阎稷沉吟一会,又道,“我们同来的,还有一人,内应是他的人,他叫姚义。”

“姚义?”段有道,“姚秦国‘仁义二杰’之一、官拜散骑常侍的姚义?”

“正是。”阎稷心中惊讶,望向段有,心道,他知此人,说明他在秦国亦有根基,看其年纪不大,却实是小觑不得,幸亏说了实话,又逼他发了重誓,否则灭他满门定能做到。

想到此处,由不得战战兢兢,就接着说道:“此次行事,姚义是带头人,一应事宜,皆由他安排,我只是奉命带兵入城捕人,至于为何捕人,却是不知。姚义候在城外,一见城中火起,定已远走,高将军不必追了,此人性情狡诈,又心狠手辣,骑射功夫十分了得,百步穿杨,箭无虚发,逃遁本事又大,抓不住他的。此次来贵城,我本不愿,奈何皇子殿下下令,抗拒不得,我又不能向皇帝禀明,因而心中对这姚义,实是又恨又鄙视。”

此时一直未说话的高千山忽然发话问道:“你说不能向皇帝禀明,是何意?”

阎稷说道:“我断定此事皇帝不知,皆是姚义那厮怂恿皇子姚弼所为。自从姚义与皇子相识后,皇子即行事行事多不向皇帝禀告。我先前即向城主禀明,此事与两国无关,乃是个人所为,现已和盘托出,望城主明鉴。”

高千山哦了一声,再未问话。高跃飞、段有又问了一阵,见阎稷已尽言,高跃飞即向高千山提议永久关押阎稷。高千山尚未发话,阎稷却一连声请求杀了自己,并求在城门口悬尸三日,说:“若是姚义不知我已死,回秦后必谏言皇子屠我全家,万请城主成全,否则我只能咬舌自尽!”

阎稷这般为家人着想,倒显至情至性。段有诚恳而道:“阎将军,方才我所说累你全家,皆是违心、无奈之言,我段有男子汉大丈夫,绝不做伤害老幼妇孺之事,请你放心。”

之后,高千山下令,成全了阎稷死意。

阎稷之事解决后,段有禀明高千山,出城主府,去陪段佰。

段有与段佰整夜无眠。至天亮时,段佰自语道:“在凉州时,被吕隆吕典追捕,逃到此处,前日是吕韦,今日又是姚义、阎稷,究是为何?为何”

段有见段佰暂从丧子之痛中缓过劲来,即说道:“是继绝环,为了继绝环。”

“继绝环?”段佰诧异道,“是甚么东西,与我有关?与段奎有关?”

“与段家人有关。”段有便将自己在高沟堡被“佛面双蝎”及姚义药倒、以及段景之父段暄被拘之事说了。

段佰怒极,狠声说:“荒唐,荒唐至极!为了一个甚么继绝环,害得我段氏一门颠沛流离,七零八落,死伤无数,继绝环,你要绝我段氏之人呀!”说着又掉下泪来。

段有说:“此事你别声张,所知之人极少,以免累及他人。”想,连阎稷也不知为何抓捕段佰段奎,此事定然隐秘至极,只有暗中留意,慢慢探查,继绝环究竟为何物,为何八九年来追捕者阴魂不散,终会水落石出。

(到纵横中文网看正版《继绝环》)

第五十二章 第四道茶

段有脑中一闪:段暄老爷应该知晓,他乃当年凉州段氏第一人,十之**知晓。遂向段佰告辞,直去大牢。

大牢内段景与独眼鬼同关一室。段有先前来过两次,皆是远远望一眼即离去,二人也未看见他。此时不管不顾,径直走向牢门,喝道:“独眼鬼,景端,你二贼怎的还未死去!”说着扣了一石子,叭地弹出,正中独眼鬼额角,登时有血渗出,待弹第二粒石子时,已被两名狱卒牢牢抱住,推出。他一路大骂离去。

出了大牢,段有暗道:只有如此,方能bi)独眼鬼尽快说出段暄下落。还须扣减两人伙食。

回住处后,朱元等人已将饭菜做好,段有吃了,倒头便睡。

睡至午时,有军士来报,城主相邀。

段有出大门时,高跃飞在门口相候,两人便结伴而行。

高跃飞说:“兄弟,经夜里与阎稷一战,我方知自己武功太弱,我想请你教我。”

“教你?”段有反问。近些时,两人相处已无拘礼,亲兄弟一般,见高跃飞一脸认真样,有心和他开玩笑,就板着脸说道,“教你可以,你得拜师。”

“拜师?双膝跪地,三叩九拜,之后见面即行礼,口称师父?”

“正是!”

“好!师父在上,弟子给你行礼了。”高跃飞怪声说着,冷不防弹了段有一个爆栗,哈哈笑着,一溜烟跑了。段有记起小时朱元爆汤黑子形,假装吃疼,大怒追去,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前。

却是高千山煮了三道茶,只他、高跃飞、段有三人品尝。

段有喝着茶,忽然想到,高千山一城之主,平颇为繁忙,间哪有如此闲暇?必定有事。也不相询,只是喝茶。

果然,高千山说道:“飞儿、有儿,今唤你俩前来,是有件大事,为父已有主意,但亦有顾虑,想先听听你二人意见,再与五大头人议定。”见两人神态肃然,接着说道,“经吕韦、姚义与阎稷之袭,我认为有两件事最是要紧,须尽早筹办。其一是军士武功低微,须抓紧cāo)练,其二是城墙低矮,须加高。此两件事必须要办,如何办,你二人说说。”

高跃飞说道:“第一件事,职责在我,从明天开始,我下令兵士加大cāo)练力度,延长cāo)练时间。第二件事,早应办理,只是城中钱粮不足以支撑,要增加赋税,又恐百姓承受不起,须慎重。”

高千山说:“正为此犯难,增加赋税,多少适度,难以定夺。”

高跃飞说:“让五大头人商议,以多数人意见为准。”

段有忽问道:“此地有多少流民、乞丐?”

高千山说:“城内城外,应有五六百之数,若遇天灾,则过千、近万,无有定数,视灾大小。”说着眼瞅段有,不知其意。

段有又问高跃飞:“有多少军士?”

高跃飞说战时五万,平时五千。

段有说道:“我在凉州高沟堡时,有一陈姓善人,将当地流民、乞丐唤来,供以食宿,让其开荒种地。此流民、乞丐之中,多是家遭大变,穷

困末路之人,有饭吃,有住处,自是心满意足,亦觉不白吃饭,才是人活的样子。当然也有极少好吃懒做之人,只讨要不干活,对此应强制其干活。此五六百人中,能干活的劳力应有二百人吧。”

“有。”高千山、高跃飞眼睛一亮。

“五千军士,每月抽调五百,加上流民、乞丐二百人,底数七百人,够了。”

高跃飞说:“七百人加固城墙,需一年时间,太长了吧?”

段有说:“一年时间不长吧,当今天下,羊苴咩城东面晋国正与秦国、魏国、燕国交战、对峙,北面诸羌部混战、蜀汉亦在秦国压迫下疲于自保,西南西蕃已臣服、琼州及珠崖有海相隔,两三年内,应无大战。至于吕韦、姚义等贼人,城墙再高、再坚固也挡不住他们,当下最要紧的还是增强军士武功本领。”

高跃飞听得眼睛圆睁,赞道:“你莫非是诸葛孔明转世?昔时孔明有隆中对,你今所言,恰是边城策呀!”他哪里知道,段有为找寻玲儿,已将各国形大体掌握。

段有笑着杵了他一拳,高跃飞夸张叫痛,说道:“关云长附体,疼死大哥了!”

高千山抚须笑道:“有儿此意甚好,徐徐而做,水到渠成,不增百姓赋税,让流离之民有尊严,又能锤炼军队,就如此吧。”

段有又道:“cāo)练军士,我还有一拙见,请跃飞兄指教。”

高跃飞道:“你尽管说,我自会取长补短的。”

段有遂侃侃而谈:“军队打仗,近战用刀枪,远战用弓箭,可在军中、民间挑选刀枪弓箭高手多人,聘为教头,分队cāo)练。这分队cāo)练,颇有讲究,若干队练枪,若干队练刀,若干队练弓箭,一队一教头,不变,从一而练,练得纯熟即可。切勿让兵士面面俱到,因其大都能力有限,其中出类拔萃者,方能举一反三,样样皆通,若其杀敌勇猛、虑事周全,则是当将领的大才。

“兵士cāo)练纯熟,就要排兵布阵,将不同战法兵士组合,列阵cāo)练,模拟实战,才是关键。尚须不辍,久久为功。另则,五万军士,要悉数轮训,不误其营生即可。

“挑选刀枪弓箭高手时,可考虑设擂比武,一则能激发兵士习武之,再者亦能挖掘出奇人能士。

“守城应变,除军队之外,还可建立一支人马,专习江湖武功,总数二三百人足矣,十人为一组,每组保一地,平时为民,各自营生,选几人为首领,城主直辖。”

段有说完,高千山、高跃飞两人皆望他无语,似不识一般。高跃飞忽一拍段有肩膀,叹道:“兄弟呀,兄弟,干脆拜你为总兵,我当你助手,为兄心甘愿。”

段有一笑,说:“我只是前些时与魏国拓跋嗣世子交往数,学到些皮毛而已,纯属纸上谈兵,班门弄斧,带兵打战可一窍不通,兄长有韬略,不似我这般半瓶子咣当。”

高千山哈哈一笑,说:“今甚是开心。来,尝尝我亲手烹制的第四道茶。”说着从火盆上拿起另一精致茶罐,那罐中仍咕咕沸腾。

高跃飞眼睛发亮

,忙将茶盏中残茶倒了,捧起茶盏,眼巴巴瞅着高千山向内注了半盏无色“茶水”,口里一直念叨再沏点再沏点。高千山只是不理,向段有茶盏内亦沏了半盏。

晾得一会,高跃飞即一饮而尽,口中啧啧有声,似是琼浆玉液。

段有亦捧起茶盏一口饮下,却是寡淡如水,略带腥味,其实难喝。正疑惑间,就见高跃飞长而起,在内一下下舞起剑来,不一时,就见他脸色潮红,气喘如牛。再舞得一阵,脸色渐渐恢复,步履轻快。

高跃飞兴奋而道:“妙极,妙极。”忽向段有道,“你咋无反应,动弹不得?”

段有一笑,说道:“无甚呀?”见高千山亦惊异地瞅着自己,问道,“伯父,咋了?”

高千山说:“你体内可有一股流窜动?”

“没有呀?”段有起转了一圈,“没有。”

高千山又沏了半盏,让段有喝下。过得好一阵,段有体内仍无反应。

“怪哉!”高千山说一声,又让段有喝了半盏,依然如故。

高千山脸显忧色,摸了段有额头,说:“有儿,你可别吓我,据实说,你可头昏脑涨,体内胀鼓,动弹不得?”

段有一笑,起,在内打了一通打狗棒法,飞一跃,竹棒“咚——”地一声杵于顶,尔后飘然落地,呼吸如常。说道:“伯父,我知此茶能增强功力,我在青土湖八年,以苁蓉、锁阳为食,此等宝茶,少了不行。”说着提过茶罐牛饮,高千山、高跃飞阻之不及,一罐“茶水”已悉数进肚。

高千山跌脚道:“胡闹胡闹,快传御医。”

高跃飞冲出去。

不一时,段有即觉腹内一股气升腾而起,渐成流,遂走到中央空敞处,扎成马步,双手缓缓举起,再缓缓自前下行,沿任脉,将流沉于丹田。如是数次后,运转任督二脉,至数周后,再将流引至游龙掌经脉。十数道经脉一一运行后,段有欣喜不已,先前“见龙在田”等后十五掌之手少阳三焦经等经脉运行时,真气只小指般粗细,现已增至拇指般了。按盛无为师父之言,段有已将游龙掌练至八成!

不足半个时辰,段有收功。见内高千山、高跃飞、楚御医并两个御医共五人立于他周,看怪物般瞅着自己,遂笑道:“好了,多谢伯父赐宝茶。”

高千山兀自不信,让楚御医为他把了脉,确认无异状后,才让楚御医等人离去。

高千山、高跃飞两人犹自惊异,高千山说:“你可知此茶为何物所烹?龙蛋,古龙蛋,不知有几万年!当年我父无意间得到两枚,我家三代人烹茶服用,尚未服完一枚。七服一次,每服一次,只取蚕豆大一块,煮熬一个时辰,每人只服一口,初次服用减半。我见你内力浑厚才未减半,万未料到竟是如此!你是如何化解体内流的?”

第五十三章 美少女

段有将化解之法说后,两人愈发惊异。高千山道:“归于丹田?运转任督二脉,散于十二经脉?世间竟有如此奇事!任督二脉我知,十二经脉我亦知,却不知能运转真气,神奇,神奇!”

高跃飞亦道:“我等皆是平日勤练,增强气力,对敌时腰腹发力,手脚用劲,哪知还能蓄真气于丹田?”

段有出了大殿,从地上揭一石板进来,一掌砍下,石板裂为两半,又复一掌拍下,半片石板裂为碎块。让高跃飞掌拍,他亦一掌裂石,却手被反震,疼得咧嘴。

段有又飞身向上跃起,手指在殿内石柱上划一白痕。让高跃飞照做,高跃飞一跃,高度与段有相差甚远。

段有又与高跃飞游斗。段有身轻如燕,身形如飞,高跃飞却显得迟滞缓慢。不多时,他即气喘吁吁,段有却轻松自如。

如是一番之后,段有说道:“大哥内力强劲,然则何以游斗无我这般轻快?此正是真气是否聚于丹田之别。大哥若是能聚真气,以你内力之强,阎稷亦挡不住你十招。”

高千山、高跃飞两人恍然大悟。

段有遂将聚气之法说于二人,并实地助高跃飞习练了一个时辰。

两人意犹未尽,即留段有在殿内用膳。期间高千山叹道:“世间言道,凉州大马,横行天下,难怪凉州英雄豪杰辈出,军队作战勇猛,却是这练功之法殊异。”

段有笑道:“我们凉州人练武,皆先练丹田之气,再习招式。但这真气运行之法,却是会者不多,据我所知,不过一掌之数。我父亲亦只是有所悟,并未打通任督二脉,我是按父亲提示,再由陈华爷爷指点,才摸索而成的。”

两人又是一惊,高千山说:“你军政武功样样通达,处事得体,就留在羊苴咩城吧,我向各国派人,遍寻玲儿下落,如何?此处段姓之人,大都是先前从凉州迁徙而来,时日长了,便无异乡之感,留下吧,有儿。”

段有说道:“别人找寻玲儿,虽能尽心,但难以尽全力,小事靠朋友,大事凭自己,待独眼鬼说出段暄老爷下落,我即前去,找到玲儿后,再行定夺。只要玲儿快乐,在哪皆是一样。”说着记起一事,又道,“明日一早,我便让朱元等三人回去,先前所派找寻玲儿之人也该回凉州了,朱元回去,一为策应传讯,二为守护瑞安府,特向伯父禀明。”

夜间,段有将陈先生默录的穴位经络帛册交于朱元,让其一路翻看,默记于心,回瑞安府后还于陈先生。并言传身教,向朱元等三人细细讲解了一番,安排了一应事宜,嘱朱元代他向众弟子传授全套打狗棒法。

经阎稷夜袭羊苴咩城一事,段有深觉,应快速提升众人武功。

次日一早,朱元、孟小四、蔡小五三人向段有拜别,骑马而去。

不久,高跃飞提一食盒而来,进门即说道:“早朝散后,我回府备了厚礼,特来拜见师父兄弟。”

段有嗔道:“师父即是师父,兄弟即是兄弟,哪有你这般称呼的。”

高跃飞嘿嘿一笑,从食盒中取出四道小菜,几张面饼,一罐茶水,放于一几。段有说他已与朱元等人吃了。高跃飞道:“吃得这般早?日食两餐,过早用膳,日间怎捱得过去?”见段有瞪他,一拍脑门,“噢,是了,为朱元他们饯行。从明日开始,由我日日为兄弟供早膳,算是拜师礼,餐后教我练功一个时辰。”说毕自个吃了起来。

助高跃飞练过功后,高千山又传段有,却是专门给了他一精致小瓷盒,内装蚕豆大小粘石块,正是古龙蛋碎粒,叮嘱段有捣面,水煮一个时辰,滤渣后服用。并一再言明最多三日一次,一次一粒,切不可贪多。段有自是欣喜万分。

次日早朝后,高跃飞如期而来。却非一人,身后跟了一女子。段有甫一见她,即眼前一亮。

只见那女子瓜子脸,浓睫如帘,鼻子小巧玲珑,腮有酒窝,肤如凝脂,年纪约十五六岁,着一身鹅黄裙袍,婷婷而立,与段有甫一照面,便美目低垂,面现绯红,整个人清丽秀婉,娇柔可人。

段有少年性情,由不得心内波动,但又不敢多看,便与高跃飞无话找话。

那少女将手中食盒放于几上,从中取出饭菜,一一摆好,便走到一旁坐下,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段有与高跃飞吃过,便到院中练功,运气之后,两人又竹棒对长剑对练。不经意间,约定的一个时辰已过,高跃飞说句军中还有事务,便与少女走了。

屋中家俱铮亮,地上干干净净,显是那少女擦试了一番。段有呆了一阵,挥臂踢腿,摒弃杂念,烹制起龙蛋茶来。

这龙蛋实是非同小可,增强内力势急力猛,前日段有逞强,将一罐茶悉数饮下,此时不敢再造次,熬制好后,只饮半罐,便导引真气,沿游龙掌经脉徐徐运行。一个时辰后,四肢百骸舒泰无比,气力勃然。

次日,高跃飞与那少女又来。少女已不似初见时矜持,敢于抬眼,且与段有对视了一眼。其双眼温润清澈,虽不似段玲般灵动,倒如他母亲陈蕊的眼神一般。段有心中又是一动。

但少女仍是无语,默然为二人摆好饭菜,一如昨日。

两人练过功后,高跃飞并未急于离去,却到伙房转悠,见了茶罐,俯首一瞧,口中“欸”了声,说,“龙蛋茶?”见段有点头,拿过茶盏就要沏。

段有阻道:“你前日才饮,多饮反而伤身,待你将真气纳入丹田,收放自如时,兄弟请你日日饮服。”

高跃飞道:“只饮半口。”即要沏时,一旁少女轻咳一声,他犹豫一下,说声算了,叹气而道,“父亲偏心。”便放下茶罐茶盏,出伙房,进堂屋。

高跃飞问段有:“你昨日说在青土湖时日日服食苁蓉、锁阳,你是怎生得到的?”

段有便说是沙漠中所挖。高跃飞一听沙漠,颇觉新奇,便要他讲讲沙漠。

段有想了想,便从他遇到狼开始讲起,一直到与韦陀走出沙漠为止。两人听得津津有味,少女坐于一旁,时而眼露惊恐,时而唉呀出声,时而紧捏小拳头,时而抿嘴一笑。讲了近一个时辰,两人才离去。那少女仍是未说过一句话。

第三日,两人又来,却是提前了小半个时辰,练功后,高跃飞向少女说:“你要听故事,你自个向他说吧。”

那少女忽然脸颊飞红,嗫嚅而道:“我想听听……是为何被洪水冲到沙漠中的呢。”

段有一听,心中却是一紧,少女此乃三天来第一次说话,其语气却与母亲颇为相似。他怔得一怔,便缓缓从九年前惨变之夜讲起。

九年来,段有抑着心中孤寂,一年前得知父母亡讯后,亦自强忍悲痛,化为找寻玲儿、提升武功动力,从未与人诉说过。今在此素不相识少女面前,却满含深情,徐徐而道,不漏细末。说到与玲儿为半截胡萝卜你让我、我让你时,竟尔声音哽咽,眼蓄泪水。那少女早已泪流如注,哭得梨花带雨一般。

讲完许久,三人皆默然无语。少女忽轻声说了一句:“你受苦了呢……有哥。”即提过食盒,红脸低头,急急走了。

段有疑惑,问高跃飞:“她是何人,刚才叫我甚么?”

高跃飞诡秘一笑,说:“是我家人,她的名字……你自己问吧。”说完亦径自离去。

段有心存心事,之后练功,殊无章法,干脆仰面而卧,思量找寻玲儿之事。过一会,起身出门,往大牢走去。

独眼鬼与段景皆发乱如麻,眼无光泽,瘫坐地上,有气无力。段景望向段有,递了一眼神,意即独眼鬼快要说了。见段景脸无半点血色,段有心中酸痛,不忍再待,遂出了大牢。

至街上,看看太阳,便在一食店吃了饭,尔后到段佰家坐了一阵,回到住处,心绪已宁,便喝了半罐龙蛋茶,习练武功。

高跃飞与少女再来时,那少女已自在了许多,手中多了一个竹篮,内装蔬菜,绿色块状,段有不识。

少女将食盒中饭菜为二人摆好,说:“你俩先吃着,我再去炒一个呢。”即出门去了伙房。段有要客气,被高跃飞阻拦,只得由她。

不一时,少女手捧一盘菜进门,放几上时,段有问道:“小妹尊姓芳名?”话刚出口,少女说:“绿洱……”

“绿儿,你叫绿儿,好名字。”段有急赞道。

少女愕然,噗哧一笑。高跃飞接口道:“绿儿,去给你有哥烹茶。”说完哈哈哈笑起。那被称绿儿的少女捂口跑出门。

段有只当高跃飞为“有哥”之称呼笑他,即杵了高跃飞一拳,说别乱开玩笑,脸却红了。

饭后喝茶,三人闲聊,绿儿说的很少,且只是“嗯”、“知道呢”等几颗字,只是叫她绿儿时,举手遮口,哧哧而笑。段有尚懵懂不知,只道绿儿爱笑,笑的样子也颇为可爱。

(到纵横中文网看正版《继绝环》)

第五十四章 凤凰台比武

这绿儿一下厨,竟成惯例。之后,每日绿儿皆为两人加炒菜肴,且日增一菜,至后来不提食盒,只带鲜菜,段有、高跃飞两人所食,尽为绿儿烹饪。段有与绿儿也已熟络。

再后一日,绿儿于酉时独自前来,为段有烧饭。段有推辞不得,只好依了,心内暖意满满。

只是绿儿始终言语不多,只爱听段有说话,偶尔说时,语气与他母亲一般。段有心道,她是否为母亲侄女或是别的亲戚?却是未问。对方不说,己不透问,这是段有习惯。

不知不觉间,离段佰遇袭已过十五日,这些时日,段有身处温馨之中,却未落下正事,去了大牢几次,仍无结果;已助高跃飞打通任督二脉;自己游龙掌后十五掌经脉运行亦与前三掌一般无二,按无为师父之言,功力已至九成,之后,便是日日习练了。随年岁增长,骨骼气力圆满,游龙十八掌威力,定会日盛一日。

这一日,段佰忽陪羊苴咩城段姓头人与段丰来访。

头人名叫段和平,年近六旬,矮胖,面色红润,段有来羊苴咩城当日,即将段佰音讯让段丰告知,因而段有一直感念其情,虽未结识,却是神交已久。段和平虽为头人,对段有倒无半份倨傲之态,颇为谦和。客套一番,段和平道明来意。

原来羊苴咩城历有一规矩:城主年逾五旬,即由高、何、段、尹、张五大头人共同推举一位少年才俊,为少城主,城主百年之后接任。并明文规定,现任城主一姓不得产生少城主。按例,今年即要推举少城主。少城主人选,先凭武功遴选二人,再依其人品、才干推举一人。

武功比试定于两日后。段姓人对少城主一职志在必得,已推选段和平长子段博竞选。段和平此来,即是要段有在武功比试时助段博一臂之力。

段有沉吟良久,答应了。段和平心满意足而去,段有却心有不畅。此争名夺利之事,他本不愿参与,但一则段和平有情于他,二则段佰与段丰亲来,尤为段佰,乃父亲当年兄弟,视己如亲出,其情难却。若不应允,日后段佰在段姓人中必不好做事。

方知人身不由己时,多因亲情所困。

武功比试日很快到了。是在夜间。城内西南处,凤凰台。

段佰、段博、段丰三人同来接段有。

段博长得高大英武,不拘言笑,在段有前颇为谦逊。三人到凤凰台,见其台高有四丈,阔二十余丈,大石砌成,巍巍壮观。台上一大厅,足能容纳六七百人。

此时,厅内已有二三百人,一姓一处,或坐或立,闹哄哄的。三人甫一入内,周遭无数目光即刷地投来,大都望向段博。

段博抱拳含笑,频频与众人招呼,有数人围至他身旁,说——

“段公子,少城主非你莫属。”

“段兄,我是专门来为你捧场的。”

“段少爷,待会若遇到,请手下留情。”

………

段博边打招呼边走,却有一人挡身于前。那人与段博年岁相仿,鹰鼻薄唇,正是段有初到羊苴咩城时所遇何一敬的兄长,何一恭。何一恭身后,正跟着何一敬,看到段有,怔了一怔,尔后若无其事,假装不识。

段博见何一恭斜眼向他,嘴角含嘲,也不在意,说道:“何兄,多日未见。”

何一恭一笑,说:“听闻段兄前日染疾,却仍是丰神俊朗,神采飞扬,想必传言不假。”

“甚么传言?”段博奇道。

何一恭打个哈哈,说道:“有人胡乱嚼舌,说前日贵族中一家夜间失火,有贼人绑票,说段兄你本来能赶到杀贼,却谎称染疾在身,惧而不出。”

“还有人说你那晚和婢女快活,无暇出门。”人群中一个尖锐声音飘出,说话之人却不露面。

一听此言,一厅人静默无声,皆望向段博。

段博灿然一笑,说道:“屑小之辈胡乱妄言,只有屑小之人才信之传之。”即绕过何一恭,走到段姓人群中。

何一恭所言,自是段佰段奎家被挟持之事,见段博未加理会,讨个没趣,便讪了脸,带何一敬等人归位。

段有眼观耳听,心内发笑。这何一恭,损人声誉倒有一套。看来他也一心要谋少城主之位。

段博之后,四大姓之一的尹家主角亦到场,乃一翩翩公子,名昌家隆。段有不解此姓名,段丰说是其父弁志昌,其为昌家隆,其子为隆某某,尹家取名以后缀字打头,依次类推,乃其祖历。

不一时,大厅中人到齐,三百多人,围于厅内四周,中间留一空地,想是比武所用。

就见大门开处,缓步走进七人,皆五旬上下。乃是高、何、段、尹、张五大姓头人及两位武林名宿。其中高姓头人叫高万山,城主高千山胞弟,与两位武林名宿为裁判。

七人坐定之后,高万山宣布规则:每家出两人,擂台挑战制,胜者晋级,败者无缘下一轮;自由上场叫战,无人应战可点将,被点不应者判负;连胜两场者休息;点到为止,一方或其带队者认输为负,对方不得追打。

宣布完规则,尹家昌家隆即走到场地中央,抱拳行一四方礼,朗声而道:“小子不才,冒昧当一次擂主,哪位仁兄前来挑战?”话刚说完,即有一许家后生踏步入场,说句我来领教尹兄高招,亦行过四方礼,两人即拉开架势开打。

昌家隆使一把铁扇,身形飘逸,步履轻捷,铁扇开则护己惑敌,合即劈刺凌厉,开合之间,张驰有度。未及五合,许家后生即单刀落地,开口认输。

昌家隆抱拳向许家后生说句承让,言语客气,神色却露倨傲。向场内巡视一番,说道:“还有哪家仁兄挑战?”

人群中一赵姓少年应声出战,五合之间,亦败下阵来。尹家人众大声喝采,昌家隆洋洋自得,下场休息。

昌家隆之后,何家派一人占擂,乃何一恭族弟,名何一谦。何一谦持一红缨长枪,上场后即道:“我想领教段家高招,请赐教。”

此即为点将。其言一出,厅内轰然一声,大都叫好。

五大姓中,高家不出战,张家因故少年人才凋零,唯何、段、尹三家人才济济,实力公认最强。此时尹家已胜岀两场,何家人甫一出场即点将段家,真乃龙争虎斗,可大饱眼福。众人本以为三家到最后才相互交锋,未料刚开打即要碰面,故尔场中气氛,一开始便起高潮。

段家出战者为段有、段博二人。听何一谦点将,段博微微一笑,走至场中央,行过礼数,从腰间解下佩剑,说:“请何兄赐教。”即剑尖朝地,摆一守势。

何一谦说句得罪,即一抖长枪,当胸刺来,段博避让之际,长枪忽连点数下,一团红云向其扑面而至,何家人大声叫好。

只见段博身形一挫,滴溜溜转身,顺势往长枪上一磕,长枪斜撩而上,红云消散,剑尖已抵何一谦喉间寸许。

当厅一声大采,喝得人耳膜隆隆作响。段博赢得利落之极!

段有含笑,与段佰对视一眼,段佰亦笑着点点头。段博此招,正是段珍所创段家棍术中的一招:推窗揽月。显是段佰所传。

之后,一杨姓少年岀战,亦被段博一招制服。

尹家、段家各产生一擂主,何家坐不住了,只得提前让主角何一恭岀场。

何一恭亦用剑,其动似狡兔,静如泰岳,忽尔小巧灵动,忽尔大开大阖,剑如风,势若虹,十分了得。场中李姓、张姓少年先后上场,皆两招之内便败北。何一恭亦赢得满厅喝采。

来凤凰台角逐者,共九家。八家已亮相,产生三位擂主,唯杜家人按兵不动。其带队人杜存江坐于地上,半眯双眼,悠然观战,身后杜家众人或坐或立,眼露轻蔑。一旁赵家带队人向杜存江说道:“杜老头,你不会待我们消耗气力后,最后才派人出战吧?”

杜存江斜睨一眼,呸呸呸三声,道,“何人放屁,怎的臭气熏天?”

赵家带队人大怒,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此地不留闲人,你家若不出战,就滚开!”

杜存江冷笑一声,说:“青儿出场,打他臭尻子。”

其身后即跳出一壮硕少年,手持一腕粗铁棍,至场中,嗡声说道:“赵家人上场挨我杜青的揍!”

厅中轰地一声爆笑。这杜青,即无礼数,话又粗俗,真个一愣头青。

赵家一儒雅少年缓步走到杜青对面,行一四方礼后,解下长剑,说:“杜兄请。”即摆一守势。

杜青也不答话,将铁棍高高举起,劈头砸下,赵家少年闪身避时,杜青却斜跨一步,铁棍中途转向,一个横扫,就听一声大响,赵家少年飞入人群,胯骨堪堪断裂!

厅中一片惊呼。

赵家带队人咆哮道:“欺人太甚!”怒向杜存江,嘴唇、手臂抖动,却再说不出话来。赵家众人忙伸臂搭桥,小心抬了伤者,岀了大厅。赵家带队人手指杜存江,连说三声好!好!好!随后急急离去。

(到纵横中文网看正版《继绝环》)

第五十五章 不速之客

杜存江一指杜青,叱道:“你怎的手下留?对放臭的尻子,一棍打成八瓣才合格!”

众人愕然。

过得片刻,昌家隆手摇铁扇,施施然走出,向杜青说:“我来挨揍。”即啪地收拢扇面,形飘动,铁扇疾点,向杜青攻去。

只见杜青后退之际,铁棍依旧高高举起,劈头砸下,至中途,形突至昌家隆近前,手中棍尾倒转而上,“咔嚓”一声,昌家隆握扇手臂折断,人踉跄跌退,坐于地上。

厅内众人齐齐“唉呀——”一声。

杜青面向杜存江,却是满脸歉意,说道:“我只折他手臂,实在不忍打断他肋骨,请大伯从轻责罚。”

杜存江吹胡子瞪眼,训道:“自古慈不带兵,似你这般妇人心肠,怎能当少城主,将来怎能治得了一城?唉——朽木,朽木!”

众人面面相觑,此一老一少,是在装疯卖傻,还是目中无人?

但这杜青又武功怪异,力大无比,看似一愣头青,从其两下变招来看,实则机变百出。一时众人皆想:幸亏他已连胜两场,要下场休息,否则谁遇谁遭殃。家主们思量一番,已存避开杜青、力争第二的念头。

哪知杜青却无下场休息之意,手拄铁棍,向厅内虎视眈眈,意连战。

果然,杜存江幽幽而道:“方才赵老狗放臭,说我杜家要以逸待劳,乘人之危。为证我杜家清白,青儿就不歇息了,各家后生,快快上前挑战,车**战,将杜青累爬下。”

话音落地,厅中嗡嗡声四起,各家议论一阵,却是无人上前挑战。

杜存江欸了一声,说道,“无人挑战?我可要点将了。”面向高万山,“高家头人,我代我家青儿点将,准否?”

高万山与两名裁判议了一议,点头道:“准。”

杜存江即高声喊道:“李家应战。”

就见李家带队人脸色刷地一变,沉吟片刻,说道:“我家认输。”

杜存江面无表,又喊道:“许家。”

许家亦认了输。

随后,张家、杨家亦出言认输。

杜存江嘎嘎而笑,叹道:“一家接一家认输,少城主候选人成了一人,咋办?干脆我杜家退出,你们重新……”话未说完,就听众人喝采声骤起,巴眼望去,已见场中杜青对面,立一少年,手持竹棒。

杜存江气咻咻说道:“青儿,砸碎他双脚!尕伢子,爷爷话未说完,怎的就上来了?”

此少年自是段有。在杜存江点将许家时,段博即要上场,段有挡住,问:“博兄有几成把握?”段博说五成。段有即道,“我有十成把握,我来!”两人商量毕,段有即上了场,正是杜存江怪声怪气说话之际。

杜青听杜存江说砸碎段有双脚,应声“好!”又将铁棍高高举起。厅中人皆敛声屏气,目露惊恐,纷纷望向段有双脚,不知杜青铁棍如何变向,砸了段有双脚。

段有却一动不动,右手单手持棒,左手负于后,竟似吓呆一般。

眼看看铁棍呼啸而下,已至段有头顶,众人皆“呀——”地一声,有人闭了双眼。

突然,段有形扑前,左手上撩,噗噗两声,右手棒头已点中杜青双脚。杜青大叫一声,通地跌坐地上,手抚双脚呻吟。

厅中静了瞬间,突地爆出震天一声“好——”

段有眼望手中铁棍,想了想,掷于地上,还给了杜青。

至此,比武只剩何一恭、段博、段有三人。按选拔规矩,段家、何家各出一人,为少城主候选人。

段有无意竞选,实则段博、何一恭二人已如愿。若何家放弃挑战,则比武遴选结束。但若何一恭挑战段有失败,则连少城主候选人资格亦丧失,段博段有则一家两人成少城主候选人。

众人静待何家带队人表态。何家人却踌躇不定。待挑战,却不知段有武功深浅,万一输了则鸡飞蛋打;放弃挑战,又有捡便宜之嫌,即失颜面,又心不甘。何一恭想,许是杜青大意,被段有偷袭得手,一时蠢蠢动。

段家几个少年却怂恿何家人挑战。段有武功究竟有多高他们不知,却明白何一恭远不及段有。

何以得知?护城大将高跃飞乃羊苴咩城年青一代中武功第一人,段佰遇袭那晚,高跃飞不敌阎稷,段有却转瞬之间将其制服。尽管段家止传播那晚之事,但段家武者几已人人皆知。段家人一般心思:若何一恭挑战,则段家人当少城主板上钉钉!

正在此时,段有却向裁判组行一礼,朗声而道:“我退出比武。”说毕面色平静,回到段家人当中。

何家人如释重负,段家人略显失落,其他人议论纷纷,一时间大厅内人人交头接耳。

段有盘膝坐于地上,心无旁骛。他已助段博成功,无须再将何家bi)至穷途末路。做人留有余地,乃其原则。

众人本以为比武遴选已然结束,未料何一恭却手持长剑,走至场中。

何一恭向段博说道:“段博兄,既然段有兄弟已退出比武,我俩切磋切磋,如何?”

厅中又一下子闹起来。何一恭意图昭昭:击败段博,在推举少城主人选中占得先机,若是段博不应战,效果亦是一般。

段博如何不知?他不暇思索,进场应战。

突然,厅外传来一阵桀桀怪笑。

就见厅门砰然大开,五个黑衣人傲然而入。

高万山喝道:“何方狂徒,竟敢擅闯凤凰台?”

来人并不答话,径直到大厅一端,五人齐齐除下头上布罩,转过来,并排站立,乃是一老者,一少年,三个中年汉子。那老者左手捧一石砚,右手握一硕大毛笔,三个中年汉子均手持双钩,少年却是空手。

就见那老者又怪笑一声,一脚勾过一竹几,将石砚置于几上,揭过砚盖,注水蘸墨,在竹几上刷刷刷写了几个字,旁少年用手一掰,嘎吱一声,着字竹条应声剥起。少年手一扬,竹条缓缓飞至高万山前,叭地一声平落于地。

竹条上乃四颗字:寒冬傲雪。

高万山“嗤——

”地一声,舞文弄墨字却拙稚,附庸风雅更显俗气,正出言讥讽,却见那字滋滋作响,不一时,落字处竟成空洞,竹条生生被灼腐一空。

高万山、段和平诸人皆心内惊悚,此墨为何物,竟这般厉害!忽旁一宿老手指老者,惊怒而道:“你你是‘毒手书生’梅开!你来我羊苴咩城何干?快快离去,不治你罪。”

一听“毒手书生”四字,厅中年岁大的人皆又惊又怒。毒手书生梅开,二十年前声名鹊起,却是名、毒名、盗名。此人武功一般,却极擅使毒,##盗抢,无恶不作,自号“圣手书生”,江湖人斥为“毒手恶魔”梅老毒。二十年前从巴蜀之地来羊苴咩城,兴风作浪,被逐出,从此音讯全无,不料今却现于此,众人纷纷喝斥。

梅开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还有人识得老朽,甚好甚好,甚么‘毒手书生’,直呼‘毒手恶魔’有何不可?做人要实诚,勿口是心非,是吧。”说着提高声音,又道,“咱老朽明人不说暗话,真人不打妄话,今前来,乃黄老赐福,让诸位入我仙教,此乃少数主,众徒快快拜见!”

话音一落,梅开旁少年即跨前一步,神态傲然。

厅内哗然一片,众人斥责声不止——

“毒手恶魔,作甚千秋大梦!”

“梅老毒贼寇,我将你大卸八块!”

“兀那少年,快快离去,勿染毒气!”

梅开欸了一声,道:“都不纳福?好,好,好!”说着饱蘸毒墨,提笔步步走来,高万山等人惧他挥笔甩毒,无奈步步后退。

梅开走至大厅中央,被段博、何一恭迎面阻住,他见面前两个青年人手持长剑,眼露杀机,嗨哟叫了声,说:“还有不怕死的?”说着作势甩笔。

何一恭急道:“且慢,我乃少城主候选人,我有话要问。”

梅开说:“好,你既已出头,老朽暂且收笔,有何问题,快快提来,老朽教徒,诲人不倦。”

何一恭说:“你这仙教,是何名称?”

“吾米教。”

“嗡——”,大厅中又是一阵噪动,人人色变。

吾米教,渊于巴蜀之地,近年又渗透至琼州珠崖一带,其教祀奉鬼神,群群祀,召神劾鬼,掘地居,实乃洪水猛兽。因其殊邪,羊苴咩城中严。

何一恭、段博等人皆知吾米教其名,两人一听,倒不怯弱,段博说道:“我等皆为习武之人,既为武者,当凭武功论事,少教主可否赐教一二。”

何一恭亦道:“段兄所言极是,先切磋武功。”复对段博说,“段兄若是不敌,我拚死亦要败他!”

那被称少教主的少年开口道:“你两人一起上吧。”

段博、何一恭皆是一怔,此少教主要以一敌二,难不成武功奇高,胜券在握?

两人对望一眼,相互点点头,即持剑成犄角之势。

第五十六章 吾米教少教主

那少教主踱至两人中间,却是空手,微微一笑,即身形一动,以手为刃,疾刺段博。段博迎面一斫,只听波地一响,却见何一恭腹部中了轻掌,蹬蹬蹬后退数步。

少教主负手而立,嘴角浅笑,望向二人。二人呆了一呆,段博道:“何兄,你我并肩。”两人即并至一处,一上一下,舞剑刺向少教主。

只见少教主闪身向左一避,两人左刺之际,他却倏地转至右侧,两人疾向右刺,他又飘忽至左,如是数下,两人倒是相互羁绊,非但剑剑刺空,反而各挨了一掌,只得再行分开。

此时大厅之中,满是少教主身影,段博、何一恭两人起先尚能进攻,到后来只能自保。两人舞剑成团,形成屏障,眼不见人,隔时即受拳击。大厅内段、何两家少年出声提醒:左边右边上面却是照挨打不误。

如此下去,无异于老鼠被猫戏耍。段博干脆弃守为攻,凭着身受掌击,心中发狠,一步一刺,招招只攻不守,看何一恭时,亦是一般,双眼发红,披头散发,已拚了命。

突然间,少教主飞身而起,人在空中,如陀螺般旋转,一脚踢出,段博心窝如遭铁锤撞击,倒飞出去,昏死不起。何一恭双臂被扭,几成麻花。段、何两家人及高万山等人扑前相救,却被梅开提笔唬住。

少教主一脚踏住何一恭,说道:“入我仙教!”

何一恭怒道:“邪教恶魔,人人得而诛之!”

少教主无喜无怒,又道:“入我仙教!”

何一恭心内清明,若他入了吾米教,倘若当了少城主,再之后当为城主,羊苴咩城则悉数被邪教掌控,他便成千古罪人;若不入教,自己死则死矣,在场父亲、叔父及众人皆难幸免。想通此节,他说道:“要我入教,有个条件。”

何一恭父亲何重子放声叫道:“恭儿,万不可入邪教!”

“放肆!”梅开叱道,又向何一恭,“甚么条件?”

何一恭说:“要我入教,有两个条件,一是放过我父亲还有厅中众人,父亲等众人离厅之后,我拜教皈依。二是我入教之后,即刻随你等离开羊苴咩城,你等亦不得滞留。”

“嘎嘎嘎嘎。”梅开嘲笑道,“要你入教,乃是看在你少城主候选人份上,你若离开此城,要你入教何用!也罢,只要你与段博皆入我仙教,且不离开此城,不放弃少城主之位,我仙教少教主仁慈,放过一众蝼蚁。”

何一恭忽眼中含泪,朗声而道:“父亲大人,孩儿不孝,先走了!”又扭头望向昏死一边的段博说,“博兄,我先前有龌龊之心待你,请你包涵!”继而吼道,“出手吧,一掌打死我!”

何重子嘶吼道:“少教主,梅老毒,若伤我儿,我将拚死一战!”

“拚死一战!拚死一战!”厅内众人纷纷挥臂吼道。

此时,段博幽幽醒来,吼声“拚死一战”,欲起却又倒地。

少教主面无表情,气贯右臂,抡起,就要一掌拍下。

千钧一发之际,就听响起一声暴喝:“住手!”随即一道飞虹陡至,噗地击中少教主右臂,接着一人越众而出。

正是段有!

在段博、何一恭双战少教主中途,段有即想喝止,但恐二人分神,亦忧梅开抡笔洒毒,伤了众人,至后两人瞬间同时被伤,已救援不及。势已至此,干脆摁下性子,听梅开所图。此刻见何一恭命在瞬息,想也不想,一棒飞出,掌下救人。

那少教主却是反应奇快,竹棒飞时即已察觉,避无可避之下,迅疾转腕、御臂、防守、迎敌一气呵成,竹棒中臂,只是一阵钝痛、酸麻,并无大碍。抬眼看时,对方却未扑来,只是缓步前来,遂挡了意欲抡笔的梅开,向段有说道:“你是何人?倒有些功夫。”

“段有。”段有说道。

“何干?”少教主倒是惜言。

“入教。”

“拜!”

“我有条件。”

“说!”

“其一,放了何一恭、段博及厅内众人。第二,我空手与你比试,你须赢我,就此两条。”

“哈嗨——”梅开怪叫一声,“段有伢子,你有何资格提条件,你是少城主,还是城主、国王?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段有哈哈一笑,傲然而道:“我即非少城主,也非城主、国王,然我所到之处,多是皇帝、国主的座上宾;中原漠北,江湖上三帮六派帮主多是我朋友;我手下武林徒弟有四十余人,梅开,你说我有无资格提条件!”

段有已知少教主、梅开所图,其挟迫入教之人,地位要高,人脉要广,号召力要强,故尔说出此番话来,令其心动。他所言,虽略有夸大,却也是实情。

段有说毕,不止梅开,厅中众人皆砰然心动,不识段有者,才知这少年来头竟是如此之大;识段有者,方知先前仍是轻看了他。人群中段丰、何一敬等最先见段有者,肃然起敬,生早识得段有之得意之情。何一敬更是吐吐舌头,当日欺负段丰,相遇的竟是位大爷!幸亏自觉丢人,又怕父兄责罚,未予声张。

梅开两眼放光,继尔嘀咕道:“你年岁才多大,所言可真?”

段有重重“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负手而立。

少教主说:“空手对战,赢你入教?”

“正是!”段有道。

“准!”

段有即过去,搀了何一恭,又扶起段博,正要回位,被梅开挡住,说待你入教后,自会放了他们,即让三个中年汉子押了两人,至一边看守。

段佰站在人群前,向段有招手,段有走过去,却是一旁段和平有话要说。

段和平急低声说道:“世侄,你绝不能入教,否则我万死莫赎,我们已有制敌之法,你远离梅开即可,抡甩衣袍挡毒。事无法子时,你甭管我们,定要先行离去,切切记住!”

段有目光坚定,点点头,正待说话,梅开却又怪叫一声,向段和平说道:“段家老儿,你等要以衣袍挡裹我墨宝,一拥而上,不惜折损多少人,也要将我们围杀,是也不是?哈哈,妙哉!”口气一变,“段家老儿,高家老儿,何家老儿,你等听好了,我们能大摇大摆来,即能毫发无损走,你等别妄想围了我们;我这墨宝,你等只须沾上一点,全身血液全为毒液,肉身片刻化为乌有,奉劝你等别心存侥幸,乖乖入我仙教,保尔无虞;段有道友,你亦勿动歪心思,人称我梅老毒,我名符其实,哈哈,你摸我一把试试?我教少教主天赋异禀,百毒不侵,你可明白我意?”

这梅开,真是精明非凡,难怪二十年前恶行昭著,却奈何他不得。段有本欲挟持少教主,逼梅开就范,却被他说破,只得弃了此念。

段有向段和平等人一抱拳,铿锵说道:“各位放心,我段有定要护得大家周全!”

即到场中,向少教主使出一招:灵山礼佛。

少教主却是往后一退,并不攻来。段有亦不往前,蓄势双掌,之后平推而出,正与少教主前来双掌相接,就听“砰——”地大响,双方各退一步。

少教主“欸?”了一声。他未料到段有内力颇是浑厚,即重新打量段有,见他年岁小于自己,却是神态沉稳,目光敛锋温润,竟看不出高低深浅,心内暗暗吃惊,继尔单足一点,飘忽向左。

只见段有亦飞身而起,两人落地时,却是少教主在右,段有在其左侧两丈处,微笑瞅他。少教主心中一紧,往前一扑,段有亦往前一扑,眼见两人即要对掌,却双双后跃。

少教主疑道:“你怎的会我武功?”

段有一笑:“天下武功,殊途同归,哪是你的,哪又是我的?”

少教主语塞。

段有早已看出,少教主与平城打擂时所遇靳鑫武功同出一辙,已有十足把握赢他,只是要瞬间败他并制住梅开,却无把握。故尔第一招使了七成力,与其对掌,一试之下,探出少教主掌吐内劲,颇是霸道,似亦会真气运行法,就使出与靳鑫对战时办法,与其游斗,耗其内力,再伺机一招制服。

此时大厅之中,一如平城擂台与靳鑫对战一般,段有与少教主两人如猿跃凤舞,穿梭游动,满厅皆是两人身影。

厅中高万山、段和平、何重子等武林名宿皆看得目眩神驰,段博与何一恭两人则恍然大悟,但过得片刻,即摇头叹气,自知无力这般游斗。一些家主则对其后辈现场解说,乘机指点武功。

半个时辰后,少教主已显滞态。段有不再刻意游斗,一如当日平城段府中无为师父“戏耍”他一般,与对方亦步亦趋。如此,两人贴身对打陡增,一时之间,拳脚相击,砰砰之声不绝于耳。

再斗片刻,少教主已自气粗,额头有汗珠滚落,不再跃身,步步向前,每步皆双掌挥出,与段有对掌。两人招式变得简单明了,如两头羯羊抵仗一般,掌声如滚雷,在厅中嗡嗡作响,震得众人耳门轰轰。段佰、段丰等人早看得呆了。

第五十七章 香 囊

两人对得八、九掌之后,突地扭在一起,双手各捏住对方大臂,如公牛相抵。

段有只觉对方大臂肌肉硬实,尤如铁臂,便十指如钳,紧紧扣住。突然,对方双肩下猛地涌来一阵大力,手间犹如数条铁鱼倏地扭身游过,段有险些脱手。

对方一挣未果,之后连挣两次,力道则一道弱于一道。段有已知对方确能运行真气,但与他不同,亦知初时竹棒击中其臂却无碍原因,当是真气护臂。

段有十指如钩,气贯双臂,劲涌双手,猛地跨步向前一推,却双手一紧,一回拽,向后倒,一招“兔子蹬鹰,”少教主从上方翻飞过去,仰面落地,段有倒卷而起,一膝顶于其腹上,手一动,两粒石子飞出,噗噗两响,击中梅开手腕与额头。

梅开手中笔落地、人懵懵发晕时,段有已飞身赶到,一脚将其踹飞,转身一掌“见龙在田”甩劈,一汉子倒地,又一掌“亢龙有悔”击于扑来一汉子胸膛,那汉子倒飞之际,撞于刚从段博、何一恭处扑来的汉子身上,两人双双倒地。其时,梅开才从厅内壁上滑下,昏死于地。

段佰、段丰等人早已扑来,将梅开等四人牢牢捆住,少教主双大臂脱舀,昏昏沉沉,亦被捆住。

段和平、何重子两人扑至段博、何一恭处,看着儿子,皆老泪纵横,对望一眼,两人却四手相握,哈哈大笑。

高万山派了几个后生,将那少教主等五人押往大牢。梅开未醒,由一同伙汉子背着。

少教主等五人被押出厅之后,段丰突然振臂高呼段有名字,第二声时,段家众少年皆振臂高呼,继尔全厅人皆呼。何一恭双臂折断,举手不得,则仰颈高呼。

一时之间,厅中“段有——段有——”呼声不绝,声震屋宇。

此时天已微亮,段有团团作揖,止了众人,与高万山等五大头人回到住处。

段有回小院后,于院中扎马步,练了半个时辰日月混元功,即宽衣就寝。自服用龙蛋茶后,他觉出体内阳气大涨,就于日出前习练日月混元功,以阴滋阳,日出后不再习练该功。

段有这一觉,睡得颇是香甜,至巳时方醒,睁眼间,忽见蚊帐中开一缝,有两颗黑亮眼睛瞅他,一激灵,即听“啊——”地一声,一阵细碎脚步声急急而出。

段有心中一荡,听出是绿儿,即穿好衣服,出屋至院,却是不见其人,至院外看去,空空荡荡。回到屋内,几上已摆好饭菜,四个碟盘,两荤两素,颇是精致。

段有目光,却定于一香囊上。

只见那香囊一面绣青山,山下一泓碧水,水中鸳鸯依偎,另一面则是大漠,期间一湖,湖边有沙枣树、芦苇,湖旁有一小院,院内院外有几只小鸡。香囊香味淡雅,隽永。

段有手捧香囊,兀自痴了。

呆了一阵,他大口吃过饭,再捧香囊,左嗅右闻,院内院外转了数圈,患得患失,静不下心来。

到得次日上午,院外有脚步声传来,段有正手足无措间,却见来人并非绿儿,而是张家头人。

张家头人等五大头人皆与段有为邻,偶有相见,并无来往,至前夜方熟络。一进门,张家头人即满面含笑,说道:“端阳节将至,拙荆亲手做了几只粽子,特来请段公子品尝。”说着从随来家人手中接过食盒,先取出两只碟盘摆于几上,将粽子放于碟盘,手一摆,其家人告退,提空食盒自回。

那碟盘却是两只玉盘,一白一绿,温润晶莹,显非凡品。段有说道:“如此名贵之物,段有断不敢收。”

张家头人急道:“一番心意,公子千万勿辞,前夜若非公子力挽狂澜,我等众人势必无幸,区区一物,难表老朽与敝族族人感激之情,况有事相求,请公子收下。”

段有道:“何事不妨直言,但凡能办,段有无有不从,玉盘万万收不得。”

张家头人将事说出。却是张姓一众后生强烈要求拜段有为师,几家家主禀于头人,头人亦觉是好事,即亲自前来相求。

段有正犹豫间,有人进院,却是何家头人何重子与尹家头人弁志昌联衲而来,皆有家人相随,手提食盒。

何重子见张家头人在场,也不惊奇,一见几上玉盘,倒是一怔,说道:“张兄出手不凡,你我一般心思,这般贵重礼物,倒显我与尹兄寒碜了。”

张家头人笑道:“敝族孱弱,前晚若无段公子,我等血拚之下,敝族定然损伤最大,活命之恩,本当厚报,区区物什,何足道哉。”

弁志昌亦笑道:“张兄别卖关子了,若是如此,你即回避,我与何兄有事相求段公子。”说完,三人对望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何重子,弁志昌所言之事,却是与张家头人一般。段有沉吟一阵,心内有了计较,即说道:“承蒙三位头人抬爱,我便直说了,过些时日我便要外出找寻舍妹,恐时日紧迫,无暇多顾,三家可各挑选两人,同来此处,与我交流几日,我代父传其丹田聚气之法,但不可拜师,六人若是执意,只遥尊我父即可,我与六人以兄弟相称。”说毕,又向三人简略说了聚气丹田之益处。

三人听后,又惊又喜,对段有愈加佩服,心满意足而去。三人皆带了礼物,段有倒不好谢绝,只得作罢。

三人走后不久,段有想起一事,即带了一些粽子,向段和平府上走去。五大姓中,段有已向高跃飞传功,又应了何、尹、张三家相求,身为段姓之人,理应为段家着想,即想传与段家少年丹田聚气之法、任督二脉运行之法与打狗棒法。

到段和平府门,段有一报姓名,守门人飞也似而去,不消片刻,段和平率段博亲自来迎,隔远即欢喜而道:“哎呀贤侄,我本欲后日举办家宴,请你来共庆端阳佳节,你却是这般谦以自处,愧煞我了!”遂亲挽段有手臂,入院进屋。

段和平夫人、子、媳、女等一众人等,闻讯前来,与段有一一见面,皆其情殷殷,其意切切,并硬留段有共进餐。

段有与段和平议定,由段佰、段博并两名少年共四人,随段有习练打狗棒法等,地点定于段和平府中。

回到住处,段有甫进院门,忽掌风扑面,一蒙面大汉双掌击来,段有掌随意出,韦陀掌“山门护法”推出,对方蹬蹬蹬后退数步。

段有正待喝问,大汉一掀面罩,却是高跃飞。

高岳飞沮丧而道:“师傅不行,徒弟囊包。”

段有一听,面露凶相,手一扬:“你再说一遍!”

高跃飞一溜烟进了屋内。

段有进屋后,见他已坐于几旁,手捧一粽子,大口朵颐。高跃飞年已三旬,在外威势赫赫,与段有相处时,却嬉笑怒骂,童心可掬。段有亦乐而陶陶,无拘无束。

段有说道:“大哥进境神速,换做旁人,早已被我击飞。”

高跃飞一喜:“真的?”

段有点点头,方才甫一遇袭,他韦陀掌法使了八、九成力道,高跃飞能接住不倒,确是内力已相当浑厚。高跃飞亦自宽慰,他全力偷袭段有,即为试己功力,本以为能接得住其两掌,却一掌即退,正自气馁,听段有如是说,则精神一振,说道:“我任督二脉运行时,真气已有小指般粗,何时能习练十二正经?”

段有说:“须得拇指般粗细,此为基础,基础愈牢,内功愈是浑厚,往后练功进展亦愈快。”

高跃飞点点头,随后说了一件事。

他此来,并非练功,而是代父高千山邀段有明日午后参加其家宴的。段有一听,即说道:“城主家宴,高姓人济济一堂,我一外姓人,合适否?”

高跃飞一笑,说道:“兄弟想多了,家父自当了城主,便不能独与高姓之人宴聚或议事,此乃城中例规。明日家宴,只父母、舍妹、我与拙荆及小儿小女,加上兄弟你,八九人而已。”

段有“哦”了一声,问,“你……家人参加否?”

“家人?”高跃飞知其所指为家仆,说道,“家人中,愿回自家过节的,明日一早便回,不愿回或无家可回的,自娱自乐,家宴只用两人。”

段有心道:不知绿儿回了自家,还是在高跃飞家留守,亦或两人中正好有他?又想,不可能,家宴所用,定是城主家人,哪轮得到绿儿?一时脸色阴晴不定,欲言又止。

高跃飞一笑,说:“你有话就说,不必吞吞吐吐。”

段有一咬牙,问道:“有无绿儿?”

高跃飞哈哈哈笑起来,段有瞪了一眼,才止笑说道:“有,家宴之上,少不得她。”

段有肃然道:“既是城主大人相邀,我敢不去?准时参加!”

高跃飞诡秘一笑,“我回话去也。”即出门而去。

段有从怀中掏出绿儿所赠香囊,抚了又抚,闻了又闻,心绪不定,在屋中踱来踱去。

正心猿意马间,忽院门口一声:“报——,段公子,城主有旨,让我禀告与你。”

(到纵横中文网看正版《继绝环》)

第五十八章 良缘天定

继绝环第五十八章良缘天定段有出了屋,见院门口立一兵士,乃是高千山亲兵,邀其进内,那亲兵说道:“禀告段公子,去凉州青土湖的勇士,一人已赶回,所捉四脚彩蛇已依前日公子例,交由楚御医圈养,段奎、邓鱼儿等众人将于数日内陆续赶回。城主问,公子有何话要传?”

段有说声知道了,无话可禀报,那兵士便转身走了。

段有复记起当日城主之女高欣儿被蝗蛇所蜇之事。算来他到羊苴咩城已近三十天,独眼鬼尚未说出段暄老爷等人被关押所在。高千山、高跃飞召了数百位家主,派了数百名军士,城内城外寻遍,已确定玲儿不在羊苴咩城。

依段景示意,独眼鬼在近日即会说出段暄所在,若是不说,段有便干脆杀了他,带四十多名弟子逐城逐村逐山逐水找寻,天下虽大,总能走遍,况他心中,已有一想法,只是太过招摇,恐引起各国震动,故而踌躇不定。

十天!最多再等独眼鬼十天,其说与不说,段有即会离去,不能再等了!

但是,绿儿咋办?

绿儿所赠香囊,其意已明明白白,段有岂能不知?他方才尚不敢全然肯定绿儿心意,此时决定十天后离开,则已确定无疑。

向绿儿表明心意,让其留在羊苴咩城,待找到玲儿后,问玲儿,她若愿来此处,则同来定居,若是不愿来,他前来接绿儿。

过会又想,若是一时找不到玲儿呢?十年之内尚可,二十年、三十年,乃至更长时间呢?不能让绿儿青丝等成白发!

那……带绿儿走!

但,找寻玲儿,绝非游历,风餐露宿、江湖厮杀,绝非等闲!怎能让绿儿颠沛劳顿、担惊受怕!

让绿儿随行习武自保?其性情柔弱,非习武坯子,习得十年八年,亦难以有成,况,此为强人所难。

段有平日杀伐果断,此时却优柔寡断,想了半夜,犹自不定,勉强道:让绿儿自己定夺吧。方迷迷糊糊睡去。

一大早,段佰来访。

段佰却是来说媒的,女方是城主之女高欣儿。段有婉言谢绝,他已心有绿儿,不可能再容得下别的女子。

段佰面露难色,缓缓说道:“十七年前,段暄老爷亲自押一支重镖往蜀地,随行镖师有我大哥,即你父亲段珍,我与段奎为趟子手。行至一山高林深之处,见地势险恶,恐有悍匪,大哥即亲带我与段奎前行探路。至一山角转弯处,果遇三十多名土匪正在围攻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地上死伤足有二十多人,其中六、七人服装与那汉子一般。另有一身怀六甲夫人,正被两个匪徒撕扯,意欲凌辱,凄声叫喊。大哥不加思索,即率我二人杀入场中,大哥先是击倒撕扯孕妇的两个匪徒,令我与段奎相护,就一人杀入匪众当中,苦斗之下,终敌住匪首。其时段暄老爷众人亦赶到,众匪仓皇逃走。”

说至此处,段佰抬头仰望,眼噙热泪,自是为段珍伤情,段有亦心有感伤,眼前似现出父亲孤身于匪众当中厮杀的场景。

段佰接着说道:“那被袭汉子获救后,即擦干脸上血迹,整好衣冠,请求与你父亲结拜为异姓兄弟,两人便当场义结金兰,继而折剑明志,两家世代相携相助,孕妇肚中婴儿,出生后是男孩则与你有儿成兄弟,是女孩则为夫妻。

“之后,你父亲示过段暄老爷,派我与段奎护送受伤的把兄与其妻,至羊苴咩城,才知道那汉子是少城主。”

“少城主?”段有随即明白,“当今城主?那婴儿是高跃飞……不对,是高欣儿?”

“正是!”段佰说,“不然,城主何以称你为有儿?”见段有不语,又说道,“九年前我与段奎逃至羊苴咩城后,城主高千山即派了城中十余名高手,随我与段奎到凉州,寻了两年,无你与玲儿半点音讯。前些年,城主日日念叨你父与你名字,在其女儿高欣儿心中,你早已扎了根。况且你又为其解毒,救了其性命,高欣儿早已芳心可可。有儿,你为何不能接纳她?又如何能忤了你父母心愿?”

段有心乱如麻。

半晌,段有抬起头来,眼望北方,一字一句道:“父亲,母亲,孩儿不孝,不能应了这门亲事,孩儿心中,只有绿儿一人,我与绿儿,定来二老坟前,请求宽恕。”

段佰一怔,失望而去。

段有坐了一阵,决定在午后城主家宴上,即当众人之面,向绿儿表明心意,早断了城主一家念头,以免日后尴尬。

便从怀中复取出香囊,细细观看,其一面绣有洱山洱水,水中鸳鸯相亲,意寓他与绿儿;另一面分明是指青土湖畔,安家定居,生儿育女,开枝散叶。

段有痴了一阵,忽心中一动:此香囊非寻常礼物,乃是绿儿定情之物呀!

自己亦应以物定情!

便于房中翻来翻去,一一拿出,摆了一几:平成打擂所得金子、高沟堡瑞安府剿匪所得金玉珠宝、铜钱,虽于朱元回凉州时给了其部分,仍有不少。段有挑了半晌,定不下来,金、钱俗污,珠宝佩玉倒是合适,却沾有“佛面双蝎”匪气、贼气。

正思量间,手却不自觉握住了心口玉佩,遂从颈间解下,悬于眼前。

小小玉佩,泛着莹莹绿光,在眼前摆动。

此玉佩质地虽不及张家头人所赠玉碟,却是段有心中无价之宝,魂之所系,母亲在临殁时留于他与玲儿的“念想”!段有是想找到玲儿后,亲手为她佩戴的。

犹豫了半晌,段有收起玉佩,心道:算了,还是留于玲儿,玲儿孤苦,断不能再对不起她。到时向绿儿言明,过几日购块原石,他亲手为其雕刻一块玉佩。虽未雕过,只要出自他手,绿儿定然喜欢。

午后,段有整好衣冠,大步而行,去赴城主家宴。

家宴设于高千山夫妇住处堂屋,与高欣儿竹楼同院。段有为高欣儿施治时来过院中数次,皆是径直上楼,此是首次进其堂屋,见屋中除依壁书架外,只一张大几,周遭几把胡床,另有一方桌,上置纸墨笔砚,简朴而素雅。

堂屋中只高千山一人。段有随高跃飞进屋后,高千山即让高跃飞去邀其母等人进屋入席。

不一时,就听两个孩子欢叫,从高欣儿竹楼而来,之后高跃飞母亲、妻子、绿儿走出竹楼,进了堂屋。

段有一见绿儿,心呯呯直跳,耳根发烧。绿儿与段有对视一眼,倏地脸颊绯红,垂下头去,拽了高跃飞母亲胳膊,不望他人。

高千山夫妇、高跃飞妻笑意盈盈,招呼段有,与绿儿挨着坐下。

众人围于大几,坐了一圈,却未留高欣儿坐处,两个家人步履轻快,流水也似上了菜肴、粽子。

段有心中有事,即向高跃飞:“大哥,令妹怎的不见?”

高跃飞一怔,笑而不语。身旁却传出绿儿声音,细如蚊吟:“绿儿便是欣儿。”

段有脑中“轰——”地一下,只觉七荤八素齐涌,一阵眩晕,继而狂喜,忽又有些莫名情愫升起,即起身笑笑地拽了高跃飞,出堂屋,进一偏房。

高跃飞未及反应过来,却被段有摁于榻上,喝道:“此时我乃你师父,过会,你便是我真正大哥!”说毕即一巴掌拍于其臀部。

高跃飞“哎呦”一声,段有又是一巴掌——

“你怎敢瞒我?”

“谁叫你不明告于我?”

“绿儿若非欣儿,你教我何处?”

一问一巴掌,高跃飞大声求饶。段有停手之际,响起轻轻敲门声,高跃飞一骨碌从榻上翻下,打开门跑出,堂屋中传出一阵笑声。

来人却是被段有唤了十数天绿儿的高欣儿,立于门框处,楚楚说道:“……有哥,是我不让哥说的,怕你嫌我……我被蝗蛇咬成那个样子……要怪就怪我……你叫我绿儿,我欢喜得很呢。”说着低了头,脸上竟滚了两颗泪滴。

段有心一疼,抓了其手,说:“绿儿,我不怪你,跟我走。”即拉着她走向堂屋,掌中小手颤动不已。

进了堂屋,一屋人皆望着两人。段有“扑通”跪于地上,说:“伯父,伯母,大哥,大嫂,请将欣儿许配与我。”

高跃飞两个孩子“呀——”地欢叫出声,跑来围着高欣儿,嚷着要喜礼。

高千山让段有起身,一屋人皆笑吟吟的。高千山说道:“十七年前,你与欣儿既定婚约,今儿始,我则改口称你为贤婿了。”说着畅笑起来,眼中竟泪光闪闪,定是想起了段珍。

段有见高千山痛快承应,手不由自主,已取出玉佩,戴于绿儿颈间,说:“此是母亲所赠。”又对两小孩说,“侄儿侄女,今日仓促,未带礼物,明日补上,如何?”

两小孩未及说话,高千山却走过来,从高欣儿颈间解下玉佩,瞅了一瞅,眼中异光一闪,旋即恢复,笑道:“有儿欣儿,咱们十七年前即成一家,就不必互赠定亲信物了。”

说毕将玉佩收于自己怀中,并未还与段有。

第五十九章 继绝环

继绝环第五十九章继绝环绿儿嗔了声“阿爸……”却再无话,转身出门,不一时,进来给两个孩子每人一个香囊,说,“姑姑亲手绣的,和……给你俩的喜礼,喜欢吗?”

“喜欢。”两孩子高高兴兴就坐。

之后,气氛颇是欢快、轻松。高欣儿亦少了羞涩,直叫段有称她绿儿。高跃飞便道:“绿儿绿儿,好,往后我亦叫绿儿,我们皆叫绿儿。”却眼含妒意,向段有挥挥拳头。

段有一笑,说道:“大哥要报掌臀之仇,不知有无机会功力超我?”高跃飞咬牙切齿,绿儿吃吃而笑。

家宴结束,天已黑。高跃飞一家要回,段有欲随行,却被高千山叫住,让高欣儿陪其母上了竹楼,两个家人亦回仆人房屋,堂屋内只他与段有二人。

高千山却变得颇为严肃,从怀中取出玉佩,沉声问道:“有儿,此物从何而来?”

段有心内迷惑,说:“母亲的遗物。”

高千山说:“你将此事细细说与我听,不要漏了一个细微之处,小声说,此事非同小可。”

段有见高千山如此神情,愈是疑惑,即说了玉佩由陈先生转交于他之事,及母亲遗言。高千山却摇头道:“此事大有蹊跷,有儿,你将从你记事起所有事情,包括所遇之人,所听之言,所遇之事,再细说一遍。”

段有便从头述起,从小时与段玲玩耍,随父习武,与段景比武,留宿陈先生医馆,至段府遇袭,他与玲儿逃亡,飘零大漠青土湖,高沟堡诸人诸事,至、洛阳、平城,至羊苴咩城,细细叙了一遍,期间高千山不时插语相询,足足一个时辰。说完,脑中隐隐有种预感。

高千山沉吟一阵,问道:“你可知此物如何称呼?”

段有脱口而出:“难道是继绝环?”

“正是!”高千山道,语气肯定,说毕走出堂屋,进了寝室,回来从怀中掏出一檀木小盒,打开,一枚同样玉佩现于段有眼前。

段有奇道:“断绝环,两块?”

高千山不语,双手各拿一块玉佩,两边一对,上下错开,慢慢推去,两块玉佩合为一起,变作一块,成一弧形玉珏,递于段有,说:“你看看,有何端倪?”

段有将玉珏拿于手中,掰了又掰,严丝合缝,方知玉佩两边一细凹、一微凸乃是嵌合之用,比划一阵,说道:“总共五块玉佩,嵌合成环,即为继绝环!”

“正是如此!”高千山说毕,即仰面不语。段有亦不问,心中如有波涛。

继绝环,原来如此!他段家真有此物!果真在段有家人手中!此物又有何用,竟令吕隆、吕典、“佛面双蝎”、陈义等人捕人屠族以图之?母亲如何有此物?岳丈手中这块,又是怎生而来?另外三块,又在何人手中?

过一阵,高千山说道:“十四年前,我就任城主不久,从东晋朝来了两人,一主一客卿,那主子亦姓高,拜访高家头人,说其本是江北望族,为避战乱,携全家四十余口人前来西南。但一路匪袭不断,只得迂回曲折,走走停停,辗转数年,才至我城。但全家被匪所害,只剩其二人。高家头人念其同宗,便将他两人安置下来。过了不久,那主人觐见我,拿出一块小小玉佩。”

他说到此处,指了指段有手中玉佩,接着又道:“说此玉佩关乎一个大秘密。曹魏末年,曹氏觉察到司马氏心有异志,但朝堂之上、军队之中已撼他不得,便早做准备,陆续将大批兵器、金玉等物藏于一处,其内尚有忠于曹氏将领、死士名单,及一块令牌。曹氏将宝藏图镌刻于一玉环之上,名其为‘继绝环’,又一分为五,交于五人,旨令一旦司马氏篡权,便五人合图起宝,以令牌号令将领及死士,组建军队复国。

“那人说道,他于机缘之下得到一块,并得知其它四块已落在四位国主手中,只是不知是哪四位国主。那人还说,此秘密知晓之人已极少,恐只有拥有玉佩之人方知,他已至暮年,家人尽丧,活着已无趣,料不久于人世,故尔奉上。

“不久,那人即去世。我得到玉佩之后,惊喜不已,想我边陲小城,若能得到兵器、财宝,则能兵强马壮,百姓殷实,不惧别国袭扰,不忧子民贫瘠。遂逐一猜测其它四块玉佩在何人手里,本欲联合四人,合佩成环之后取宝,但我将各国国主一一算了一遍之后,即觉出,合佩成环绝无可能!

“我根本就猜不出另外四块玉佩在谁手里,倘若冒然自承,对方若不知其秘,岂不引火上身?倘对方亦有玉佩,则有与虎谋皮之虞!各国国主皆是好勇斗狠之人,哪个不是血雨之中厮杀出来的?其心术之深,手段之狠,我高千山远远不及!

“到得后来,我竟是愈想愈怕,倘若有人知晓我有此玉佩,带兵来抢,一军之力倒是不惧,然一国之力呢?虽亦能硬拚,但为一区区小物什,为一遥不可及的宝藏,让我全城军士大批死亡,百姓遭受战乱之灾,成千上万孩子变成孤儿,即便战胜退敌,亦是莫大灾难。倘若数国之力来抢,则吾城亡矣!

“想到此节,我才知道,这玉佩,实是一大祸星!但又不能毁之弃之,更不能丢失。倘有人来抢,我拿不出,说毁了,被盗了,谁信?岂不是直接祸害了全城百姓!

“这些年来,我一人守着此秘密,一直战战兢兢,唯恐别人来抢,引来战乱。但若是知情人来,我情愿双手奉上,让此祸害远离我城。”

一切,全明白了!

段有手拿玉珏,无言注视。母亲手中,许是外公传于的,母亲究竟知不知道其中秘密,已不得而知。

诚如岳丈所言,此玉佩,确是一大祸星!

段有便将玉珏包好,贴身装入怀内,对高千山说:“我有办法,交于我处置。”

高千山正待说甚么,突院门口亲兵高喊一声:“报——”

高千山出了堂屋,见风灯下,一守门亲兵立于院门内侧,远远向他行礼。一招手,那亲兵快步趋前,道:“禀报城主,珠崖靳溢来访。”

“靳溢?”高千山脸色一紧,“他带多少人而来,人在何处?”

“禀报城主大人,只他一人,在府门口。”

“请他前殿相候。”

亲兵应一声,即跑出院门。高千山进屋关门,向段有道:“有儿,你可知靳溢?”

段有道:“听我无为师父说起过。”

“无为师父,盛无为?”高千山惊异,问,见段有点头,喜不自胜,“鲁中盛氏,武学渊博精深,其一十八招游龙掌天下无敌,听说盛氏武功概不外传,你能有幸成为盛无为弟子,真乃天大的造化!”又道,“能与盛氏相提并论的,即是此珠崖靳氏。靳溢乃靳氏武功最高之人,深不可测,创有逍遥门,为其掌门。不知其深夜来访,是福是祸?”

段有说:“我随岳父同去。”即与高千山出门。

段有猜测,靳溢是为那少教主而来。少教主与靳溢之弟靳鑫武功同出一辙,定有渊源。

靳溢与靳鑫一般,高而瘦,四旬上下,眉宇间自有一种威严,一派宗主风范。与高千山客套之后,便开门见山,向高千山要吾米教少教主等人,段有猜测无误。

高千山说道:“靳门主消息真是灵通,才三日,即得知人被我城所留,且从珠崖赶来?”

靳溢说:“城主何意?请直言。”

高千山道:“靳门主是与梅开等人一同来我羊苴咩城的吧,为何前日夜间你不出面?不知靳门主却是何意?”

靳溢脸上显出一丝恼怒:“敝人不会与梅开此流为伍,城主当我是甚么人?我若是屑小之辈,你区区城主府府墙能阻我进入?何必光明正大通报而入!”

“好!”高千山道,“倒是我小见了,人可交你,但须靳门主一个承诺。”

“请城主明示。”靳溢说。

高千山说道:“十年前,我与贵教教主孙斯有一约定,十年内贵教不得在羊苴咩城传播,请门主承诺,再后亦是如此,我并不狮子大张口,就十年。”

“我并非吾米教之人,恕我难以做主。”靳溢说道。

“那就让孙斯来要人!”高千山一挥手道。

靳溢眼中有光一闪,随即消逝,说道:“此事暂且放放,敝人此来,还有一事相商,我靳氏愿以万金,换城主手中一样东西。”见高千山目光相询,遂拇指与食指圈而成环,说,“一样圆形之物,最后一字叫作环。”说“环”字时,声音压低,只高千山能听到。

段有心中一震。他虽未听到环字,却从靳溢口形已看出。

却见高千山一脸迷惘,瞧着靳溢:“靳门主所言何物?尚请明说于我。”

靳溢望一眼段有,说:“请城主屏退左右。”

高千山即挥手让段有出殿,也不呼其名姓,似亲兵般支使。

第六十章 与靳溢比试

段有出了殿,想着高千山一脸迷惘样,心内发笑。岳父此人,看似敦厚,玩心术实是高手。从其家宴第一眼见玉佩后没收、神色如常,到此时表情,足以证明,能当一城之主、一国之主者,绝非等闲之人。亲兵般使他,自然是不让靳溢得知他俩关系,意在护犊。

两人在殿内嘀嘀咕咕,之后,似是吵了起来,声音渐大,就听高千山说道:“我已一再明言,无那圆形之物,那是甚么材质,大小如何,你明说于我,我照图索骥,寻出后双手奉上,分文不取!你当我宅院是你靳氏后院,想闯则闯,想搜就搜?”

段有心中一动:高千山这是告诉他,靳溢只是风闻,与“佛面双蝎”、陈义一般,并不知继绝环为何物。并明示靳溢要搜其住处,让他返回保护绿儿母女。他却是未动,一则无为师父闲聊时提及靳溢,颇有英雄相惜之情,他不信师父赏识之人会挟制妇孺,万一之时,靳溢一出殿门,则拚死伤之。二则岳父高千山倒是有险,须臾即发。

果然,就听靳溢说道:“好,好,好,此事暂且不提,我今日前来,不能一事无成,你若接得住我三招,我扭头就走,若接不住,放人,如何?”

“好!”高千山一声大喝。

段有飞奔而入,就见高千山须发皆张,甩袍跨前。他忙挡其身前,硬阻之,向靳溢一抱拳:“晚辈领教靳前辈三招高招。”

靳溢一怔,未料到一小小亲兵竟敢不报而入,且强拂城主之意,一眼瞅去,见对方目光温润晶莹,竟似内功已至化境。心中一惊之下,问道:“你是何人,可是羊苴咩城人?”他未曾听过此地有武功高深少年。

段有说:“涉险护主,乃我职责所在,请前辈赐教。”

靳溢见他避而不答,亦不勉强,说道:“我与你过十招,如何?”

“靳溢,你岀尔反尔!”高千山怒道。

靳溢一笑:“高千山,这少年并非你羊苴咩城之人,我不与你计较让外人援手也便罢了,你若不依,你便接我三招,何必多此一举!”

“十招就十招!”段有说,转身对高千山道,“放心,我有十足把握自保。”即手持竹棒,摆个门户。

靳溢长袍一甩,说:“小兄弟,你只管进招。”

段有即趋前一步,一招“饿狗拦路”使出。

就见靳溢倏地窜前,双掌成环,掌风疾袭。段有中途变招,“母狗护雏”、“犬牙交错”两招接连使岀,径点对方胸口。靳溢一掌扫至,段有只觉一股大力从棒端传来,但竹棒去势不减,眼见已中对方乳根穴,棒头着处,却是其另一手掌心,段有被反弹后退两步,靳溢亦退了一步。

靳溢吃惊不小,他本欲左掌扫,右掌击,对方必棒飞中掌,却未料棒如铸铁,一掌之下只是稍移半寸,仍势如箭矢而来,若非他反应神速,右掌护胸,已然中棒落败!

遂双足一点,呼地跃起,头下脚上,双掌罩住段有,如泰山压顶。

高千山惊呼间,段有突地伏地仰面,竹棒直立,“蜀犬吠日”、“犬牙交错”使出,棒头旋点,直向靳溢双掌。靳溢空中急转,险险躲过。哪知他刚一落地,竹棒接连袭至,靳溢施展逍遥身法,方避过段有缠字诀招式。

三招已过,靳溢始知对方招数精妙罕见,且内力浑厚,即使岀“逍遥掌”来,身形如风,掌势凌厉,招招挟风裹雷,击向段有。

斗得一阵,段有即变招,反来复去只使封字诀招数,一招“饿狗拦路”接一招“母狗护雏”,又一招“犬牙交错”,守多攻少,与靳溢游斗。

靳溢近身不得,反而隔时受击,两人堪堪斗了半个时辰。

高千山自第十招上喊停未果,一直喊到四十招,见段有已立不败之地,兀自哈哈大笑起来,夹带嘲讽靳溢之意。

靳溢一跃而止。

段有见他停手,亦收棒站定。

靳溢瞪一眼高千山,忽仰头哈哈大笑,说:“平城擂台之冠,果真名不虚传,段有小友,你这打狗棒法,端的厉害。”

段有见他认出自己,也不惊异,一笑,向靳溢抱拳道:“前辈谬赞,段有汗颜。”

靳溢望向高千山:“罢了,让孙斯向城主讨人吧。”又向段有道,“谢过小友还轮之情,你我空手过几招,如何?”

段有点头承应,知靳溢自恃身份,并不先攻,就行个“灵山礼佛”,随后运气于身,力贯臂膊,劲吐掌心,一招“亢龙有悔”,与靳溢单掌一对,只听一声炸雷般大响,两人各退一步。

靳溢接了一掌,又惊又疑。他本是使了六成力,见对方掌势凶猛,力道增至七成,一接之下,竟尔后退一步。正自相询,段有一扑而至,双掌同出,并拢一处,掌风扑面,靳溢一接之际,对方却又化掌为二,一掌至另一掌下穿出,直击胸腹。靳溢挫身挺胸,“嘡一一”地一声,两人又各退一步。

段有所使,乃游龙掌第七式:突如其来。

“且慢!”靳溢止住段有,问道,“段小友,鲁中无为先生是你何人?”

“是我师父。”段有说。

“难怪。”靳溢说道,“当年我与尊师曾有一日之缘,受教其十招游龙掌,今日有幸,又能领受游龙十八掌神技,小友,你全力施展吧。”

段有说声好,即游身而上。

这一番争斗,又与适才不同。靳溢不再游斗,全力防御,段有则身形游动,出掌如风,忽尔直击,忽尔左推右钩,忽尔跃起双掌推拍,忽尔掌随身转,满殿掌印,游龙十八掌招式之震惊百里、时乘六龙、龙战于野、神龙摆尾一一使出,体内真气自丹田、任督二脉源源不断涌向全身,掌式绵密不绝。

半个时辰后,段有突觉体内有声响过,十八掌经脉真气竟尔大涨,游身更快更捷,掌力更猛。实战,使其潜力唤醒,所有滞碍一一化解,功力又涨!

此时段有身轻如燕,愈战愈勇,靳溢只守不攻已落下风,只得使出逍遥步法,使出八九成力,与段有游斗对攻。

场中情势,陡然激烈起来。

只见两人如猛虎下山,蛟龙出渊,掌掌相接,倏而分开,继尔又合,瞬忽又分,或闪或跃,身形成影。斗至后来,满殿皆是两人身影,似有若干靳溢、段有相争。掌声如雷,殿内轰轰之声不绝于耳,渐渐轰隆隆连成一片,震人耳膜;掌风如刀,姿肆纵横,殿内几案几成碎末。

高千山早已远远退避,数名亲兵探头于殿门口,目瞪口呆,似观神仙打仗。

高千山惊骇无比,他知段有武功高强,万未料到竟强悍如斯!虽能看出靳溢略有留情,杀招未竞,但其与天下顶尖高手这般相斗,已是高跃飞等人难望其项了!

忽然,一声大响,殿内掌风敛收,诸声停息,却见靳溢与段有定身抵掌,比拚内力!

四掌相抵,段有只觉对方掌力宛若大浪,一阵猛似一阵涌来,将他双掌渐渐压至胸前。

至双掌被压贴胸之时,段有突觉一股真气自丹田内腾地升起,沿“亢龙有悔”经脉冲至掌心,靳溢身一颤动,双掌后缩。

靳溢“欸”了一声,复又用力,就见其臂膊之上,隆起肌肉如鱼般涌动,径向双掌,慢慢将段有双掌又压至其胸前。

段有双掌甫一触胸,丹田中那股怪异真气又倏地冲至掌心,靳溢双掌又是一缩。

如是数下,靳溢将段有双掌逼至其近胸处,不再往前。他心内已是万分震惊,一旦对方双掌及胸,其掌内即刺来一股内劲,犹如利箭,自己身心皆颤,不得不缩掌。离开即无事,不知何故?

段有亦是莫明其妙。自己双掌触胸,真气自动冲出,离胸后,那股真气却如泥牛入海,调动数次,仍是无影无踪。不明所以,他便不再顾及,运行任督二脉,将真气源源输向双臂双掌,全力与靳溢相抵。

此时情形,已是凶险无比,若一方力竭,对方双掌拍至,不死亦是重伤;若一方收手,对方收势不及,收手一方反为其伤;但若如此相抵下去,一方力竭倒好说,顶多受伤,倘双方实力相当,熬耗下去,则双双气衰,油枯灯灭,不死而重伤已是大幸!是故,江湖中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如此比拚内力,往往一试之下,觉岀功力相当,即提早商议收手。

而此时段有全力而为,业已无法收手,靳溢若是收手,反受段有掌击。靳溢此时懊悔不已,本觉得段有虽内力强横罕见,但自信能压制住他,平稳收场。哪料他体内竟生出一股怪力,双掌近前不得!

退不得,进不得,无奈之下,靳溢眼望高千山。(到纵横中文网看正版《继绝环》)

高千山亦看岀情形不对,见靳溢望他,即快步上前,扎一马步,立于两人中间,双掌往两边一张,意欲敌住二人,让二人收手。

哪料一掌刚抵至段有胸前,即被一股大力反弹,踉跄倒地。

第六十一章 五大头人失踪

此时段有眼观心,心随气,全身布满真气,遇袭自动反震,对周遭情形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高千山大惊失色。靳溢亦自惊骇,他本欲半分半分减力,但觉段有内力排山倒海而来,自减半分,则一泻千里,重伤无疑!要提醒段有,却无法开口,此时张口气即外泄,与收半分劲力后果一般。

正在此时,门内倏忽飘进一人,停于靳溢、段有两人前,失声而道:“大哥,段兄,你俩怎的如此?!”

来人却是靳鑫!

靳溢心内大喜,急示意靳鑫抵住段有。

靳鑫腿成弓步,伸出双掌,缓缓抵至段有前胸。靳溢撤了半分力道,忽见靳鑫双臂微微颤动,急用力抵住段有双掌。过得一阵,再撤半分力道,再用力抵住。如是五次后,段有亦缓缓减力,两人分开,各自长出一口气。

靳溢暗呼侥幸。段有却是呼了口浊气。

两人同时问靳鑫:“你怎的来此?”

靳鑫道:“我来救师弟。”却见靳溢苦笑摇头。

段有问:“你师弟,是何人?”

“孙晋。”靳鑫说,“吾教少教主孙晋,听闻被五大头人拘禁,靳鑫特来向城主讨人。”说着转向高千山,行了一礼。

殿内一时静默。过一阵,靳溢忽说道:“城主,段小友,我先告辞了,那样东西,待我重新查过。”便要离去。

高千山说道:“靳门主且慢,吾米教少教主孙晋等诸人,你与此少侠……噢,令弟靳鑫带回去吧,此后事宜,我与孙斯理论,倘若吾米教一意孤行,定要扰我羊苴咩城,坏我民风例俗,我不惜挥师琼州,直捣其老巢!”说毕叫来门外亲兵,让其传旨放人,之后大步岀殿而去。

高千山一走,即有守殿兵士进来,欲清殿闭门。段有请其殿外稍候,先谢过靳鑫相助,又留靳溢,说有事相议。

靳鑫向段有告辞道:“我去大牢接少教主,即刻离开羊苴咩城,段兄,改日再叙。”又附于他耳旁,低声说,“我助段兄一臂之力,凤、凰、台。”说毕诡秘一笑,跟随亲兵而去。

经方才一战,段有已对靳溢心生佩服。两人空手过招时,若其全力施展,他已然落败。江湖之人,实战最是能察其品行,遂欲将继绝环之事明言相告,以开脱高千山,确保其安全。

即与靳溢至殿内里首,坐定。段有小声说道:“前辈所言圆形之物,晚辈知道,因其绝密,几无人知。”

靳溢脸色突变:“你知……继绝环?”

段有不语,从怀中取出一布包,层层剥开,露出玉珏,说:“此为母亲遗物。”见靳溢面露疑惑,遂将玉珏一分为二,说,“此物正是继绝环。”便将其中奧秘与传闻简略说于靳溢。

靳溢恍然大悟,说道:“少侠真乃仁义之人,你若不明示这些,我如何能知?倒是冤了城主。我知此秘密,是十几日前一游方郎中所言,那时他于珠崖一山上采药,不慎滚落,悬于山崖,正遇我路过获救,他便透露于我,只道羊苴咩城城主手中,有物名继绝环,关乎一大宝藏,藏有无数兵器与财宝。”

顿得一顿,他接着说道:“据我靳氏族谱所记,我珠崖靳氏,乃古时黄帝后裔,由此缘故,我祖上有一夙愿,即一统天下,承继黄帝荣光。汉朝时,先祖组建黄巾军,横扫中原,无奈最终落败,我氏幸存者远避珠崖,更名换姓,数百年来,其志不泯。”

靳溢仰头叹一声,续道:“直到数年前,我遇到尊师无为先生,他一番肺腑之言,如醍醐灌顶,我方消了此念,不再一意偏执。尊师言道,天下黎民百姓,受战乱之苦久矣,现我神州大地,有国十数个,本已纷攘不宁,虽则差强人意,然数国制衡之下,百姓尚能喘息,晋朝两湖、江南之地,已是国安民稳。靳氏若起兵,势必江南大乱,江南乱则晋朝乱,晋朝乱则天下大乱。到时天下百姓皆浸战火,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同为炎黄子孙,靳氏于心何忍!

“从那之后,我不再执着复国,尊师炎黄子孙本为一家之言,牢镌于心。想当今神州,十数国并起,终战乱不止,理应大同,方能国泰民安。若是有秦皇嬴正、汉帝刘邦这般人物,能快速一统天下,我靳氏愿鼎力相助。

“故尔,得知继绝环秘密后,我思量了一番,即来拜访城主,先提出万金交换,后支你出殿,明告于城主,提出助城主谋取天下。想羊苴咩城兵强马壮,城主高千山亦是当今英雄豪杰,有此宝藏后,无疑于如虎添翼。哪料城主非但不知此环为何物,更无意逐鹿中原。我倒是唐突了,更不知此物乃五玉合一。

“至于孙晋被拘之事,我是到此处后,听坊间传闻方知。孙晋乃吾米教主孙斯之子,孙斯又是我故交,故人之子,不可不救。另则,愚弟靳鑫与孙晋师岀同门,若是被其得知消息,依其性情,势必将事情闹大。未料他已知晓,幸而并未胡闹,直接来找了城主。”

段有听罢,即将玉佩递于靳溢,靳溢细细看了,还于段有,说道:“你母亲遗物,自当由你保存,待我访得另外三块,合而成环后,我们同去起宝,再献于明主,如何?”

段有承应。他本欲将高千山那块玉佩给予靳溢,又想未经高千山首肯,不能擅自作主,便装好玉珏,送靳溢出府。

次日一早,段有练完功后,即向段和平宅院走去。按约定,每日上午他去头人家向段佰、段博等人传授打狗棒法等功夫,午后指点何、尹、张三家后生。

刚岀院门,见高千山一亲兵匆匆赶来,说是城主相邀,有要事商议。

确是岀了大事:五大头人齐齐失踪!

前殿之中,高千山坐立不安,一殿文武大员、段博、何一恭、昌家隆及尹、张两家几人满脸焦虑。段有进殿后,众人一说,即知原委。

却是今日早朝时,五大头人皆未到,高千山派人传唤,五家才知情形不对。乃是夜间五人聚于凤凰台大厅议事,一夜未归,五家家人皆以为头人留宿凤凰台,一早径直去了城主府上朝,未料却是失踪了!

五大头人齐齐失踪,自是非同小可。高千山下令全城找寻,继尔想到夜间靳鑫越墙入城主府之事,猜测与靳鑫有关,即邀段有前来,一同参详。

段有思忖一阵,忽地脑中灵光一闪,记起夜间靳鑫离开时所言及其诡秘笑容,也未说破,只道:“此事难料,请五家家人随我到凤凰台实地查看。”

何一恭说:“我们已在凤凰台细细查了,除了打斗痕迹外,再无其它。”

段有说再去细查,便率高跃飞、段博、何一恭、昌家隆诸人前往凤凰台。

凤凰台上,一厅六室。室在大厅两端,五大头人议事之余,可于室内憩息。大厅之中几案破损,间有布片、发丝,显是经过激烈打斗。

段有细查之下,终于发现线索:一案几之上,有齿状物划过痕迹。显是靳鑫飞轮所致!

夜间靳鑫向段有一字一句说凤凰台三字,五大头人应被拘此处,亦或不远。

段有下了凤凰台,四下里一张,一旁高跃飞与段博说周遭早已搜遍。

段有不语,手持竹棒,向台壁上咚地一杵,继尔一步一杵,沿台壁而行。

“我知道了!”一尹姓壮年人突然喊了一声,向段有说道,“凤凰台下确有一空墓穴!”

段有喜道:“在何处?”

壮年人急至一处,说:“就在此处。”说着抬脚踏去,却无空通之声。段有竹棒杵过,亦觉瓷实。壮年人肯定道,“就在此处,二十年前,吾米教数人曾在此穴居,墓门即在此处。”

段有竹棒杵了数块大石,隐隐觉得一石有异,细瞅之下,果见一块三尺见方大石,四周并无灰浆与其它大石粘连,心道,是此处了。段博与一少年二人齐推那大石,却是纹丝不动。

高跃飞说声让开,扎一马步,双掌“呯”地推去,亦无果。他“欸”了一声,瞧瞧大石两边缝隙,似已明白,将手指伸于一边缝中,抠住大石,往一边猛一使劲,大石仍是不动。段博等人欲搭手,却是只能再容得一人。段博遂与高跃飞一起用力,大石却依然不动。

段有笑笑,说:“我来。”即支开二人,腿成弓步,十指入缝,真气运转间,大石缓缓移动。高跃飞等诸人啧舌不已。

大石挪出寸许,段有转身移另一边,如是左右反复数下,大石已移出壁面一尺许,便张臂抱石,左右挪动,不一时,大石移出,足有三尺厚,现出一幽幽黑洞。

众人点了火折,跟于段有身后,猫腰进洞。进内丈许,洞即变大,能容三人并排直立行走,却是一路斜斜而下。

十余丈后,眼前豁然开朗,即见高万山、何重子、段和平、牟志昌、张家头人及五个家人在一大石室之中,皆口塞衣袍布,被缚于石几、石条之上,瞪眼向这边望着。(到纵横中文网看正版《继绝环》)

第六十二章 少城主候选人

段博等人呼叫扑前,取布解索,呼父喊爹,一时石室中声音吵杂,嗡嗡声大作。

高万山等人皆头发凌乱,衣袍破裂,所幸无伤。在地上坐了一阵,五人直身起来,齐齐向段有行了一礼,即摇头叹气,鱼贯而出。

何一恭、段博等人问五个家人事由,五人见头人不说,哪敢乱开口,急低头走出。

众人面面相觑,皆缄口不语,出了墓穴。

高万山等五大头人离了凤凰台,匆匆进城主府,径直到前殿,拜见高千山。高跃飞亦跟着进去。段有等诸人非传不得进殿,在殿外相候。

过得一阵,有亲兵前来传段有。

段有进殿后,见先前一干文武大员皆在殿内,与五大头人一起望来,目光热切。

高千山坐于上首,面露微笑,向段有说道:“段有少侠,五大头人遇袭被拘,已然明了,乃是靳鑫与一老者偷袭所致。靳鑫拘我城之栋梁,意在换其少教主孙晋,殊为可恶!昨夜我已将孙晋、梅开五人交于靳溢与靳鑫,此事暂且不提,我自会与吾米教教主孙斯理论。段少侠力战靳溢,搭救五大头人,屡立奇功于我城,我且问你,倘若吾米教众再来滋事,你当何处?”

段有慨然而道:“回禀城主大人,倘若吾米教教徒再来滋事,我自当诛杀或予擒拿;若其一再滋事挑衅,则应举兵南下,捣其老巢,永绝后患!”回答斩钉截铁。

“好!”高千山说,“昨夜五大头人于凤凰厅议事,提议少城主候选人,除段博、何一恭二人外,另加一人,即是你段有,你可有话说?”

段有一听,并未显得惊喜、激动。他环视一圈,见高千山、五大头人、高跃飞等文武大员大都眼露热切,其情殷殷。沉吟片刻,即道:“多谢城主大人厚爱,多谢五大头人、列位大人抬举,段有将于数日后离开,找寻舍妹,不知何时方能找到,恐难以为羊苴咩城效命,各位美意,段有只能心领。”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是一怔。本以为段有惊喜若狂,未料他却是婉言谢绝。少城主,未来的城主!多少后生朝思暮想,使尽手段相争,他却浑不在意。一时间,殿内众人低声议论,继尔静默,诧异地望着段有。

高万山说道:“段少侠,前日凤凰台比武时,我等即知你无意争少城主之位,然则我等两次遇险,皆是你力挽狂澜,化险为夷。昨夜我等商议时,即以为,眼下神州大地,十数国并存,天下分久必合,此乃大势所趋,未来少城主之人,必须为大智大勇之人。我五人提议增你为候选人,非仅你相救之故,实为我城未来着想,即已在大殿提出,则是我五人慎重讨论、表决结果,请勿回绝。再则,成为少城主候选人后,须考察三年,三年后我等才正式推举少城主。三年时间,当能找到令妹。”

此一番话,说得诚恳至极,段有一时犹豫起来。高千山、高跃飞、五大头人一番心意,他如何不知?即是要他当少城主,未来当城主。但找寻玲儿,实无定数;靳鑫昨夜说助他一臂之力,说明当时五大头人意见并不一致。靳鑫不知段有并无意争少城主之位,送予一个人情,让他亲自搭救五大头人,倒将他推至尴尬境地。

正在此时,殿门口响起一声:“报——,大牢执事有事禀报。”

高千山亦正自懊悔,早知段有这般,便不唤其当殿问询了,若是他坚决谢绝,反倒无挽回余地。此时见段有犹豫,欲言又被门口禀报声止住,便铿锵而道:“推选少城主候选人之事,本由五大头人定夺,此事不必再言,明日早朝将人选公布即可,传大牢执事进殿。”一口气说完,不给段有说话机会。

大牢执事是来禀报独眼鬼死讯的。高千山曾传令,独眼鬼死亡或向段景透露段喧段玲消息,要即刻禀报。

一听独眼鬼死亡,段有心内咯噔一下,不知段景探得消息否?就见高千山问道:“可知段喧段玲关押之地,段景何在?”

大牢执事答道,不知段喧段玲消息,段景已被段佰接走。

段有心一沉。就听高千山说:“高跃飞,你陪段有去段佰家。”

段有即与高跃飞急急岀殿。一出殿门,段有便飞也似向段佰家奔去。

段景面黄肌瘦,两颊高耸,幸而精神倒好,一见段有,即兴奋而道:“有哥,我爹他们在高昌城!我怕人多嘴杂,被歹人听到,故尔未向大牢执事说起。”

段有大声叫好,说道:“景弟,你且休养,我即刻前往高昌城!”

段景一把拽住段有衣袖,说:“有哥,你勿撇下我,我定要随你前往,你若独去,我立时便走,爬也要爬去高昌城!”话坚决,眼中转着泪。

段有思忖片段,应了段景,商定七日后两人同赴高昌。

坐了一阵,段有便与高跃飞告辞。绿儿在小院做饭,段有要将玲儿即将找到的好消息尽早告诉她。

路上,高跃飞问段有:“你可知父亲让我陪你一同前来之意?”段有说不知。高跃飞便道,“父亲之意,是让我劝你应了五大头人,照今日殿中众人之意,三年后少城主非你莫属,父亲、我、万山叔等诸人皆有意让你当少城主,此事于我们、于羊苴咩城皆是大好,请万勿推辞。”

段有说:“大哥,我据实告于你,一则要看玲儿之意,找到玲儿后,她若来此,我自然前来,她若定居凉州,我自在凉州陪她。二则这少城主候选人之位,我总觉得是受赐于人,我有四十余名弟子,往后会更多,若要建功立业,当可自立门户,创一方天地,何必坐享其成,被人所诟?”

“此言错了!”高跃飞道,“若非有你,五大头人已然无幸;若非是你,前日夜里段博、何一恭、昌家隆等诸多精英少年亦会凶多吉少,那时我城根基大损,实则危矣。你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有大功于我城,此少城主之位于你,是将全城安危系于你身,乃五大头人求你,我父及一干臣工信赖你,何言赏赐?另则你一再说玲儿玲儿,你可想过欣儿之意?玲儿欣儿,有何区别?”

段有心中一震,默然无语。高跃飞提及绿儿,确是一语中的。

回至小院,远远即见一人在院门口溜达,却是邓鱼儿回来了。

师徒二人见面,自是欢喜。邓鱼儿脸膛红中带黑,却是壮实了不少。他说:“师父,你雇的家人太漂亮,我不敢看她。”

段有“嗤——”地一笑,说,“甚么家人?她乃你未来师娘。”

邓鱼儿“呀——”地叫一声,一蹦进院,向厨房中忙碌的绿儿行礼道,“邓鱼儿拜见师娘!”

绿儿看了邓鱼儿一眼,吃吃而笑,见段有进院,脸腾地红了,遂埋头做饭。

段有支开邓鱼儿,兴奋而道:“绿儿,玲儿该能找到了!”

绿儿惊喜地“哦——”了一声,笑盈盈望着段有。

段有说道:“绿儿,再过七日,我便前去高昌接玲儿,你好生待着,最多三个月,我即和玲儿回来。”顿得一顿,又道,“玲儿若不愿留在此处,你是愿我来此,还是在凉州定居?”

绿儿不暇思索:“绿儿依从有哥,有哥咋说,绿儿咋听,有哥定夺的,总是对的呢。”

段有心头一热,心内忽升起拥抱绿儿冲动,脸一热,耳根发烧,忙出了厨房,与邓鱼儿议事。

段有想留下邓鱼儿,当高千山亲兵,保护高千山及绿儿母女。在山洞向邓鱼儿、公孙娥四人传授打狗棒法时,段有即发现邓鱼儿内秀聪颖,体格上佳,乃是练武大才,便想在七日内将三十六路棒法悉数传予,并助其打通任督二脉。留他在此,段有放心不少。

邓鱼儿自是听从师父吩咐。

午时,何、尹、张三家弟子如约前来,皆是前夜在凤凰厅照过面的,乃何一恭、昌家隆等六人。段有遂向六人传授了丹田聚气之法,让六人与邓鱼儿在院外扎马步习练。

之后,段有唤了何一恭与另一何家少年至院内,何一恭臂伤未愈,动不得刀枪,段有便与另一何家少年过招,析其得失。一个时辰后,再换昌家隆与另一尹家少年进院。如是三个时辰过去,三家皆得段有指点,满意而归。

绿儿在一旁观看,安静不语。何一恭等人皆以为绿儿是做饭家人,浑未想到是羊苴咩城公主。

到得酉时,绿儿已将饭菜做好。本来酉时膳食是段有自做,但绿儿不听,说近七日内她日日为段有做饭。段有只得依了她。

饭后,段有送绿儿回府,并向高千山禀告了三件事:继绝环,七日后赴高昌,邓鱼儿当亲兵。

高千山有护犊之心,段有却已将继绝环麻烦揽于自身,事已至此,便嘱段有万事小心。并声色严肃,令段有必须力争少城主之位。(到纵横中文网看正版《继绝环》)

第六十三章 离 别

继绝环第六十三章离别段有笑承,心内却道:到时玲儿若不来羊苴咩城,我且拐你女儿远走高飞,你能咋的?不定到时将你老岳父、老岳母一同挟持凉州定居,你能奈何我?想着由不得要笑,怕高千山识破,便忙忙告辞。

回到小院,段有喝过龙蛋茶,便助邓鱼儿习练任督二脉。

邓鱼儿练丹田聚气之法近一年,丹田之中气息已颇为盈实,打通任督二脉已然无碍。两人盘坐于地,段有双掌抵于邓鱼儿气海与命门两大穴处,将要领说了,邓鱼儿便缓缓导引真气。

突然,段有丹田之中腾地涌起一股热流,段有知是龙蛋茶之效,便运转任督二脉,予以化解。不一时,热流消逝,大脑却是一阵眩晕。段有只得让邓鱼儿自行习练,他则意守丹田,张开双臂,缓缓收放,吐纳真气。

服用龙蛋茶数日后,段有即隐隐觉出有异,脑中时有眩晕、懵懵之状。他知这龙蛋茶乃大燥大热纯阳之物,遂于每日早习练“日月混元功”时不再吸纳阳气,仅于日出前吸纳阴气以滋养调和。前日与靳溢比拚内力时,至后来他实已至懵懵状态,故尔对高千山被震倒等情形几不知晓,便知仅是吸纳阴气收效并不明显,须得停服龙蛋茶了。

这两日间,段有神清气爽,自觉无事,便又服了一盏,虽大减其量,此时却仍被反噬。

吐纳间,段有忽记起怀中羊皮卷帛来,记得当初韦陀师父交于他时,曾说此经能清心寡欲,并允他翻看诵记,便取出,慢慢张开。

卷帛二尺长短,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乃金汁所写,一边梵文,一边汉文,汉文上首三个大字:洗髓经。

洗髓经?从字义而看,当能洗练精髓,清心寡欲。段有走到另一间屋子,轻声诵读——

“如是我闻时,佛告须菩提。易经功已竟,方可事于此。此名静夜钟,不碍人间事。白日任匆匆,务忙衣与食

“宇宙有至理,难以耳目契。凡可参悟者,即属于元气。气无理不远,理无气莫著。交并为一致,分之莫可离。流行无间滞,万物依为命。穿金与透石,水火可与并。并行不相害,理与气即是。生处伏杀机,杀中有生意。”

诵至此处,段有心中大动,此经分明含运气之理,且言水火可与并,不正是阴阳调和之意吗?看此卷帛,已自暗黄,显已有数十年,难道数十年前,即有人知晓真气导引之法?

及至读完,段有细细领悟,确定此经确能清心寡欲,且能通络,似是以特定姿势,合人体经脉处于激发状态,以通导经脉,通畅气血,只是并无聚气丹田之意。

段有读过数遍,沉浸其中,心内平和,便琢磨起姿势与动作。遂直立于地,双足微微分开,成内八字形,挺直身胸,两臂下垂,两目平视,定心凝神。之后双臂张开,两手缓缓上抬,至头顶,再缓缓下行,至膻中穴处,合掌静立,姿势与韦陀掌“灵山礼佛”类同,却不弯腰低头,恰如手捧一物直立一般。过得一会,重复数次,只觉脑中清明起来,一无杂念。

三日过去,段有便琢磨出了十二种姿式,有直立,有躬身,有伏地,手足有动,皆缓慢而为。十二种姿式,段有一一为其命名,乃是韦陀捧经,横担降魔杵,掌托天门,摘星换斗,倒曳牛尾,出爪亮翅,九鬼拔刀,三盘落地,青龙探爪,卧虎扑食,打躬击鼓,掉尾摇头。他将第一式以韦陀之名命之,以纪念师父。心道,若是此经流传后世,韦陀师父在天之灵亦该宽慰。

其后几日,段有日日将洗髓经从第一式至第十二式习练数遍,只觉筋骨活泛通畅,舒经活血,大有益处,想习练日久,定有更多好处。打狗棒迅捷,游龙掌威猛,此洗髓经则调节体内平衡。武学之道,殊途同归,难言孰优孰劣。

只是尚不敢服龙蛋茶。段有猜想,洗髓经既有调运气机之理,定有奥秘,习练时日长了,定能显现。“气无理不远”,自己尚未得其理,不得其法,故尔不敢贸然运气清脑洗髓。经文说得明白:“生处伏杀机”。马上要赴高昌,小心为上。

七日时间,忽忽过去。六、七日间,段有带邓鱼儿上午到段和平宅院向段佰、段奎、段博、段景等人传授打狗棒法,助通任督二脉,午后助何、尹、张三家何一恭等人聚气丹田,指点招数,晚间给邓鱼儿“开小灶”,皆大有所获。

段家弟子,自段佰、段奎来羊苴咩城后,即有段博等人随二人习练丹田聚气之法,故尔打通任督二脉颇是顺当,七日间,段佰、段奎、段博、段景等人已打通任督二脉,段佰、段奎有凉州棍术功夫在身,学打狗棒法自是快速,已将八大诀三十六路棒法悉数学全。段博习得二十一路,段景十七路。

何、尹、张几家少年亦收益多多,在段有点拨下,所使招数更快更猛,对敌已几无破绽。只是几人刚刚习练聚气丹田,无法助其打通任督二脉,段有便将要领传于几人。

邓鱼儿果真聪颖,任督二脉已打通,三十六路打狗棒法使将出来,呼呼生风,身形迅捷,当能与朱元相抗衡。且悟出以“饿狗拦路”、“母狗护雏”、“犬牙交错”三路棒法反复使出,可立于不败之地,竟与前日段有对战靳溢时一模一样!

这日晚间,段有在高千山家,与高千山、绿儿母女、高跃飞四人,喝着“三道茶”,絮絮闲聊。明日一早即要离去,几人皆是不舍。

绿儿倒是一反常态,有说有笑,亲自烹茶。

次日天刚亮,绿儿即与高跃飞同到段有小院,邓鱼儿已将一应物什收拾妥当,几人便向城主府走去。

城主府内广场上有几个杂役在扫院,见了高跃飞几人,皆弯腰行礼,只一六旬老者,却是直身眼望段有。高跃飞哼一声,那老者慌乱弯腰行礼。段有识得那扫地老者,乃是十数年前向高千山献玉佩之人的家人,名唤高华,其家主殁后,高千山便安排其在城主府做些轻闲活计。段有来羊苴咩城不到两月时日,却是声名日隆,人人见了,皆注目端视,高华一时忘了行礼,高跃飞也不再责备。

段有见了那老者眼神,心内却是一动,那眼神,竟与前日平城华伯瞟他一般,不知何以如此?

段有拜别高千山夫妇,出了城主府。大门外,早有十数人相候,却是段佰、段奎、段景、段博、何一恭、昌家隆等众人,兵士已备好马。段有见众人相送,连连致谢,认蹬上马,众人簇拥出城。

段奎却是要与段有、段景同赴高昌,说其知晓路线。见他非去不可,便答应了。

出城后,段佰众人留步,只高跃飞、绿儿相送。

段有与绿儿并骑而行,高跃飞与几名军士远远随后,段奎、段景则在前面。

段有未料到绿儿看似柔弱,却驭得一手好马。绿儿笑意盈盈,行得一阵,低声唱起民歌来,其音如莺啼,辞若燕呢,转似流水,段有虽听不懂唱的甚么,却是痴了。

送出十里后,绿儿取了段有一绺头发,用手帕细细包好,揣入心口,说:“有哥,绿儿高高兴兴送你,盼你平平安安而去,高高兴兴回来,绿儿一直等你呢。”说话间,眼中却汪了泪,硬是忍着未让其滴下。

两人即暂别。

段有、段奎、段景三人走出二十里后,到段有刚来羊苴咩城时遇到段丰、何一敬等人茶摊处,却见一马立于旁边,茶摊内站起一人,正是段丰。

却是段丰要跟随段有出去游历。段有不应,段丰苦苦哀求起来,说是父兄已允他,只是怕段有不肯,才先出城在此相候。段有被缠不过,只得准许其随行。

一行四人,昼行夜宿,一路无话。

至金城后,段奎说经乐都郡到高昌路近,只是乐都至高昌人烟稀少,有大片戈壁荒漠,段有一听有近路,毫不犹豫,即向乐都而行。

乐都乃南凉国首府,比凉州城要小,男人大都戴圆形小白帽,身有羊膻味,街上店铺林立,倒也热闹。段有四人到时,已近戌时,便寻一客栈投宿。

客栈对面有家饭馆,专营羊肠面,饭馆中有十数名客人。段有四人刚刚坐定,即有一六旬老者近前面向段奎,抱拳道:“列位公子大侠,魏纪有礼了。”

段奎还礼道:“老先生有事?”

魏纪说道:“老朽乃书香世家,自幼习练书法,看公子几人乃风雅之人,老朽有心赠几幅拙字,可有雅兴?”说着从腋下取出一卷字来。

原来这魏纪是卖字的。

段奎望一眼段有,转头向魏纪笑道:“我等粗鄙之人,无福一赏老先生墨宝,请收回吧。”

魏纪脸显尴尬,说声“叨扰”,便慢慢走到一旁,几个食客向魏纪嘲道——

“魏夫子,看来宝字无人识呀!”

“魏老儿,你所欠饭钱,该有七八十文了吧?”

“快回你姑臧去吧,别丢我乐都人脸了。”

第六十四章 我知道段玲!

继绝环第六十四章我知道段玲!其时凉州一分为三:北凉、南凉、西凉。姑臧属北凉,为北凉国一县,县衙与国都同城;北凉人称姑臧城为凉州城,以示为凉州正统之地,而南凉、西凉人则直接称姑臧。

魏纪红了脸,吭吭哧哧,欲言又止。

店小二将羊肠面端与段有四人后,向魏纪冷脸而道:“魏老儿,你前日说昨日结账,昨日又说今日结账,今日天已黑,你半幅字未售出,难不成让我日日白伺候于你,你们姑臧人,怎的这般啬皮”

“住口!”突地响起两声大喝,却是段有与饭馆掌柜同时喝斥那店小二。那店小二一缩脖子,进了后堂。

段有向魏纪说:“魏先生,你的墨宝,我全买了!”说着向怀中一掏,着手处却是一块金子,刚拿出,却被段景一把摁住,直向他眨眼。段有即刻明白其意:财不外露,遂让段丰解下一钱袋,向魏纪问价。

魏纪要价不高,一卷字只售百文,段有将钱袋递于魏纪,内装铜钱足有百五六十文。

魏纪只取了百文,将钱袋还于段有,说:“我北凉姑臧人虽一时困顿,但讲诚信,一文也不多取。”

段有亦不矫情,收了钱袋。

饭后,段有临出门时俯于魏纪耳畔,小声而道:“我也是凉州姑臧人。”说着将一块金子悄悄塞于其手中。

像魏纪这般士人,若非穷困潦倒,绝不会如此抛了斯文,上街售字。乐都虽属凉州,终与姑臧有别,在此遇姑臧乡亲,段有不帮,于心不忍。

回到客栈,四人将字卷一一展开,但见数副字,有草书,有楷书,有行书,其草书龙飞凤舞,楷书工整隽秀,行书飘逸潇洒。四人虽不会鉴赏,但觉心驰神迷,确是好字。其中一副长卷行书引得四人唏嘘不已——

勾芒御春正,衡纪运玉琼。

明庶起祥风,和气翕来征。

庆云荫八极,甘雨润四垌。

昊天降灵泽,朝日耀华精。

嘉苗布原野,百卉敷时荣。

鸠鹊与鹂黄,间关相和鸣。

绿萍覆灵沼,香花杨芳馨。

春游诚可乐,感此白日倾。

休否有终极,落叶思本茎。

临川悲逝者,节变动中情。

四人中段景读书最多,便说此诗为前凉国主张轨祖上张骏所写《东门行》,描述凉州城外秀丽和煦的春日景色,抒发游春乐趣之诗,其间蕴有报国佑民之情。

段有浅斟酌吟间,幼时与玲儿一起与小伙伴们玩耍、踏青的情景一幕幕浮现眼前,心由不得抑郁起来,玲儿失散离开凉州已整整九年!虽说高昌亦属凉州,但在段有心中,只生养他与玲儿的姑臧,才是真正的凉州,才是家乡,才是他与玲儿的根。

玲儿,哥很快接你回家!

段奎亦戚然慨叹,离开家乡,方知家乡景美情深。

正在此时,客栈掌柜前来,说有一老者求见。

来人正是魏纪。他已然知晓段有乃是四人之首,进门后即郑重向段有致谢,说:“公子高义,有公子资助,老朽明日即可动身返回姑臧,恳请公子见告尊姓大名,家住姑臧何处?”

段有知他心存图报之情,本不欲相告,以免成其负担,又觉不说亦是对老人不敬,便如实说了。

一听段有说是北凉姑臧高沟堡人,魏纪神色一动,问道:“段公子可识得高沟堡陈忠此人?”

“陈忠,十六七岁,他乃我兄弟,先生识得他?他在乐都?”段有急问。

魏纪道:“识得,他亦曾帮助于我,三个多月前,他一行三人去了高昌。”

“高昌?去救玲儿,他亦探得玲儿下落?”段有兴奋而道。

“玲儿?”魏纪眼望段有,“段公子也在找寻那个叫玲儿的小姑娘?”

段有一把捏了魏纪臂膊:“先生知道玲儿?”

“知道知道。”魏纪见段有紧张,忙说道,“那小姑娘九年前来我家住过一段时间,长得颇是心疼,只是整日无话,我只知她叫玲儿,那时五岁,后被吕先生带去了高昌。”

段有心中大动,向魏纪述说玲儿容貌,魏纪一一点头。段奎、段景、段丰三人亦大喜大急,你一言我一语问魏纪。段有止住三人,说:“先生,请将此事前后过程细细说于我们,吕先生又是何人,玲儿怎生来的你家,请从头说起。”

魏纪点点头,便徐徐说道起来——

“吕先生是后凉国宫中的杂役,非国主吕光及吕隆一脉,同姓而已,不知其在宫中做甚么,只知他医术高明。

“吕隆当后凉国主后,频戮大户立威,先是窦家、安家,又是索家。尽管我与大哥万般谨慎,严律子女、家人,厄运还是难免。十年前,大哥家与我家几十口人,悉数被吕隆押于大牢除我与大哥外,尽皆被屠”

魏纪已老泪纵横,喝口茶,缓得一会,接着说道:“吕先生保我与大哥出狱后,治好我俩伤,让我老兄弟俩来到乐都避难。次年八月的一个夜里,吕先生带一小女孩而来,说是故人孙女,叫作华儿,带至乐都避战乱,让我与大哥照料一段时日,并嘱我俩勿要声张,也别让小女孩出门。

“那小女孩只五岁上下,长得俊俏灵秀,只是极少说话,问她全名,半年后她才说她又叫玲儿,便不肯再说。在我家一年后,吕氏后凉被秦国与南凉所灭,吕先生来乐都接走华儿玲儿,说是去高昌远避。

“三个多月前,我遇到姑臧高沟堡陈忠公子三人。那日我所售拙字钱被街上几个混混抢夺,陈忠公子几人恰好路过,就仗义出手,教训了几个混混,之后得知我从姑臧而来,即问有未见过或知道一个姑臧小女孩下落,说是找了乐都城中湟帮帮主秃发令吾,哪知那秃发令吾乃贪财之人,只收钱不出力,敷衍应付。

“待陈忠公子详细说了小女孩情况后,我便知晓,他们找寻的正是玲儿。我见陈忠公子几人对玲儿颇是忧心,也非歹人,便说了。他几人便匆匆去了高昌。”

段有几人听完,已然确定玲儿在高昌。只是那吕先生究是何人?如何遇的玲儿?又为何说玲儿是其故人孙女,却是想不明白。难道是外公或爷爷旧友?

忽地,段有脑中灵光一现,脱口问魏纪:“那吕先生是否叫吕华?”

陈先生陈华曾说,他们师兄弟五人。当年皆随大户人家自建业远走凉州等地,姓随东家,皆单名一个‘华’字,吕先生医术高明,若叫吕华,则极有可能是陈先生师兄弟!若是如此,此赴高昌,一并请吕华先生到高沟堡,其师兄弟能相聚,倒是意外之喜。

魏纪却摇头道:“我只知他姓吕,不知其名。”

段有说:“你大哥可知?我们前去一问。”

魏纪神色黯然:“大哥已于七年前去世,玲儿被吕先生接走后不久,就去世了。”

又闲聊一会,魏纪便告辞离去。

望着夜色中魏纪已是佝偻的身影,段有心内涌出苍凉之感,十年时日,飘泊异乡,子女尽亡,老人心中,该是何等凄苦!

次日天明,段有四人即动身起程。

出客栈时,街对面有一人向这边探头探脑,尔后闪身不见。段景向段有说那人是昨日羊肠面馆的一个食客,看来不怀好意。

段有冷笑一声,知昨日露财,被泼皮贼子盯上了。

果然,出北城门时,又见那人躲于一处张望,其身边聚有七八个汉子,皆身带兵器,站在那里,似若无其事,却斜睨望来。段有几人不动声色,骑马施施然出城。

沿官道向西北方向走出五六里后,渐行渐高,周遭大山缓漫,林木稀少,路在山上,马喘白汽,几人只得放慢速度。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就见百十号军士骑马赶来。段有四人停于路边,说道:“奎叔,你三人下马站成一圈,用封字诀招数,只守不攻,其余交于我便是。”

几人依言做好准备。

那支军队到得近前,却见带头一头戴狐皮雉翎帽的大汉望了段有四人一眼,即带队急驰而去,并未理睬四人。

看来多虑了。

行得小半个时辰,身后又有一队人马赶来,却是二十多人,亦是军士,但服饰与先前南凉军士不同。为首一儒雅少年,腰佩长剑,两侧各一壮汉,皆挎厚背大刀,长相看似兄弟俩。那儒雅少年经过段有几人时,微微颔首。段有见其招呼,也点头还礼,两人并未说话。

这队人马过去不久,后面又有一大队军士赶来,亦是百十号军士,为南凉军队,一狐皮雉翎帽大汉紧随一红脸华贵少年,从段有四人身边疾驰过去。

段景说道:“中间那二十几人,是西凉国的,看来南凉军队要对西凉人下手。”

段有亦已看出,非但如此,南凉军队中竟有两员大将,那红脸华贵少年看似身份不低。南凉人如此大动干戈,以二百多人围剿二十几人,那西凉儒雅少年,究是何人?

段丰说:“少城主,我们帮不帮西凉人?”

第六十五章 姥爷山

段有一笑,道:“兄弟就兄弟,勿再胡乱称呼,先顾自个吧,你看看后面。”

段丰回头间,就见一里左右,又有二十几人跟着,这边快,他们亦快,这边慢,他们亦慢,显然是城门口那伙泼皮贼子,吃定他们的。

段有问段奎:“奎叔,这条道你可走过?”

段奎点点头,说:“前面十里许,是一叫鹞子沟的地方,估计南凉人要在那里对西凉人下手,鹞子沟这边,有一山,叫姥爷山,山前地势宽阔,适合游斗。”

“好!”段有说,“我们就在姥爷山前动手,解决身后贼人,帮不帮西凉人,到时看情形。”

段有对那西凉儒雅少年印象不赖。

姥爷山不时即到,不高,无树,坡缓。山上却立有十余骑,山下传来厮杀声。

段有四人赶至近前,却见山前宽阔处,西凉人正与百十名南凉军士斗于一处,南凉红脸华贵少年却在山上悠闲观斗。

段有看得片刻,即对西凉人心生佩服。那儒雅少年让两壮汉兄弟缠住对方将军,指挥其余人守圈成圆,每人使一招后即移动,圆圈恰似靳鑫飞轮旋转,挡者非死即伤,南凉军士一个接一个倒地,西凉人却守得密不透风。如此下去,南凉人虽人数众多,要胜西凉人却无把握。

正斗间,前方一阵呐喊,就见山坡上又杀来一支南凉军队,正是段有一行最先遇到的百十号人。其带头将军吼一声,下马冲入战阵,助后军将军双斗西凉两兄弟。

那两兄弟渐渐不支,儒雅少年急飞剑相助,三人斗两人,堪堪抵住。

此时,尾随段有四人的二十几人也赶到,为首一四十多岁阔脸汉子,目光阴戾,望向段有几人,却不动手。

场中情形已然对西凉人不利,无儒雅少年指挥,加之南凉人改变战法,策马强冲,圆圈时转时停,破绽频出,不多时,西凉人即有八、九人死伤倒地。

那儒雅少年忽然向山上喝道:“秃发檀兴,放过我手下众人,我随你去,如何?”

就见山上红脸华贵少年哈哈一笑,大声说道:“李歆,方才你不肯投降,伤了我四五十人后方求饶,你觉得本太子会答应吗?你手下人命值钱,难道我手下人就命贱?岂有此理!孩儿们,给我杀,杀光西凉奸细,活捉李歆!”

“杀光西凉奸细,活捉李歆!”南凉军士发一声喊,杀声震天。

李歆高叫一声:“西凉好汉们,咱们拚死一战!”

十几个西凉人亦轰然出声,士气大振,人人发狠,豁了性命。

但终是寡不敌众,不到小半个时辰,西凉人仅剩李歆与两壮汉兄弟,皆血浸衣袍。三人支撑片刻,即受伤被缚。

秃发檀兴策马至李歆三丈处,居高临下,戏谑道:“李歆,想不到你西凉国堂堂太子,竟成我阶下之囚,哈哈。”

李歆“呸——”地一声,斥道,“秃发檀兴,前日我刚与你父王签订书文,两国互不用兵,你今番扣我,就不怕烽烟再起?你可担当得起!”

“哼!”秃发檀兴说道,“你与我父王签了书文,可未与我签,前日在我南凉朝堂之上,李歆太子风流倜傥,挥洒自如,未曾想现时成阶下囚,仍不将本太子放在眼里,我愈发不能容你!李歆,我将你这西凉奸细擒下,关入我太子府秘牢,何人能知?你自求多福吧!”

段有心中暗笑,这秃发檀兴,分明是炉火攻心,昏了脑子,竟瞒了其父秃发傉檀,闯了此等大祸事!一国太子如此,看来南凉危矣。

便要策马绕行。

刚要动身,秃发檀兴一指段有四人,喝道:“尔等哪里走?听到这等机密大事,还能活着离开?尔等脑袋被驴踢了?”说着哈哈笑起来,南凉军士亦附声而笑,怪怪地瞅着段有四人。

段有冷哼一声,正要发话,身后阔脸汉子大声说道:“禀报太子,此四人是北凉奸细,盗了敝帮财物,想要逃走,我追赶至此,请太子下令,敝帮当奋勇向前,擒了此四个北凉奸细,交由太子发落。”

秃发檀兴一笑,说:“令吾帮主,这四个奸细就交由贵帮处置吧,做干净些。”

段有一听,已知阔脸汉子乃是湟帮帮主秃发令吾。见二人要杀人灭口,心自冷笑,也不说话,慢慢向秃发檀兴靠近,看似心怯,被秃发令吾逼得一步步后退。

突然,段有呼地从马上跃起,向秃发令吾一扑,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就见段有在空中如大鹏疾掠,却落在秃发檀兴坐骑上,勒住其脖子,喝道:“都退下!”

这一下突起变故,南凉众人皆是一愣,就见两雉翎将军作势欲扑,段有手持竹棒,叱道:“不怕死就上来!”秃发檀兴亦说道:“两位将军且慢,看来是误会。”小命被攥时,他倒是不笨。

那两将军立足,望着段有,目光狐疑。

秃发檀兴在段有臂下,小鸡也似,身体颤抖,说:“少大侠,都是误会。”

段有冷哼道:“你不是要我等命吗,怎的成了误会?”

“不敢不敢,开玩笑,开玩笑。”说着喊道,“都让开,让大侠们赶路!”

段有臂下一紧,不再理他,竹棒一指秃发令吾:“令吾帮主,你方才说我等盗了贵帮财物,是何财物,数量多少?我赔你。”

秃发令吾支唔间,一望秃发檀兴,脸上冷汗涔涔而下,说:“未盗未盗,大侠怎会盗敝帮财物,是”又看一眼秃发檀兴,“是敝帮盗了大侠财物,敝帮如数奉还。”

段有“嗨——”地一笑,“如数奉还,那是多少?”

秃发令吾思索间,段有说道:“令吾帮主,你也别逗你家太子开兴了,我给你个提示,你说,江湖之人若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最讲究个甚么字?”

“信,信字。”秃发令吾嗫嚅而道。

“照呀。”段有说,“三个多月前,有人花费钱财请贵帮找寻一人,你可尽力?”

秃发令吾一怔,继尔一惊,说道:“大侠教诲得是,我们知错了,这便双手奉还。”

“不必了!”段有说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既已舍出,又何必讨还?”他本想让其归还昧陈忠之钱,又想若是如此,倒让人小觑了他,便变了主意。

段有又看向南凉两位将军,刚要发话,其一人倒先开了口:“敢问大侠,可是北凉高沟堡段有大侠?”

此言一出,段有“欸”了一声,不只段有,李歆身边两兄弟亦“欸”了一声,南凉军士中则是一阵躁动。

段有说:“将军贵姓,何以识得在下?”

南凉军队哗地一下围拢而来,望段有眼光却露敬佩。

那两位南凉将军齐向段有抱拳行礼,其一说道:“末将名叫秃发俱延。”又介绍另一个,“他叫秃发文支。段大侠一根打狗竹棒打遍天下无敌手,魏国平城擂台之上,铁掌击败刘勃勃,竹棒勇挫靳鑫,神勇夺冠,大长我凉州人志气,大扬我凉州人之名,凉州人人以段大侠为荣,今日得见,实是末将三生有幸!”

段有一笑,说道:“俱延将军,文支将军,你等先别戴高帽于我,你二人颈上人头即将不保,可曾知道?”

两人一怔,秃发文支说道:“段大侠要为西凉人讨个公道?然西凉人亦伤了我南凉五六十名勇士,可又咋说?你既为江湖上一代大侠,当不会偏刃斧头只砍我们吧?”

段有心内发笑,说:“文支将军,秃发檀兴脑子被驴踢了,难不成你等亦糊涂了?”望一眼李歆,见两人仍不明白,干脆挑明,“此西凉李歆太子,我并不相识,亦无意帮他,然则你二人身为将军,总该知晓私拘一国太子的利害吧,他来南凉何干?来时西凉国主知否?若是西凉向南凉要人,亦或举兵前来南凉,秃发傉檀国主会杀了他笨儿子?要瞒傉檀国主?这二百多人,皆能守口如瓶?”

秃发俱延、秃发文支二人大惊失色,忙向段有行礼:“多谢段大侠提点!”继尔向秃发檀兴说道,“太子,此事确实行不得,若是国主知晓,太子那几位王子可一直念着太子之位呀!”

太子如筛糠般发抖,无力地挥挥手。两将军忙亲手解了李歆等三人束缚,连连赔罪,并指挥军士葬了死亡之人。之后两人又向段有致谢,说多亏段大侠,免了一场大祸。

段有便放了秃发檀兴,南凉人惶惶离去。

李歆与两个壮汉过来,向段有一揖到底:“段公子,大恩不言谢,但凡有遣使,李歆万死不辞!”

段有还礼,懊悔而道:“太子切勿这般说,段有本应及早阻止你们厮杀,但我一则不知熟是熟非,不敢妄动,再则西凉南凉与北凉时有交战,我身为北凉人,一早就存了两不相帮之私心,倒是害了两边几十号军士,唉——”

一旁段奎接口道:“前时我家公子倒有心帮太子,若是太子有性命之忧,公子定会出手的。”(到纵横中文网看正版《继绝环》)

第六十六章 攻打莲花山

李歆言道:“当兵作战,难免一死,这也是无有办法之事,回去后禀报父王,重重怃恤死者家属。”又说,“一早出城时,我即发觉南凉人有异,已有防备之心,哪料到秃发檀兴竟带了两位大将,前后围堵前时初遇段公子时,我只道是北凉普通武人,直到你出手,方猜出你名姓,恕我眼拙,若早知是你,就该早点求助。”

便问段有几人何往,一听要去高昌,李歆说正好一路,七人便结伴而行,一路向西偏北。

不长时间,几人便熟络如故,李歆身边兄弟俩,乃是其亲兵首领,名代麒,代麟。李歆亦知段有此行所为之事。

过了青海湖后,地势渐行渐低,出现大片荒漠,时有大风、暴雨骤至,七人无处可避,顶风冒雨前行,除段奎外,皆是少年,倒觉情趣盎然,一路说说笑笑。

这一日,忽见两湖衔接,豁然现于荒漠中,若两颗明珠。李歆兴致勃勃,向段有等人解说,其一湖曰托素湖,湖水深蓝,四周无甚树木,乃为盐水湖;另一湖曰可鲁克湖,湖水清碧,湖畔芦荡环绕,却是淡水湖。两湖皆烟波浩淼,云雾舒卷,鸥飞鱼跃。

七人驻马可鲁克湖畔,捕鱼捉獭,饱餐一顿。

之后,李歆修书一封,递于段有,说道:“段兄,高昌太守杨隼乃我西凉将军,你去后,务必去见他,他对高昌情形了如指掌,能助你及早找到令妹等人,回程时,定要来酒泉一叙,李歆翘首以待。”

几人便分手,李歆与代麒,代麟向北偏东,段有四人向西偏北,渐行渐远。

段有一行翻山涉水,穿越大漠戈壁,走了十余日,终到了高昌城。

高昌城依山而建,地势高敞,城墙高大,夯土筑成,属西凉国所辖。城内人来人往,男子辫发垂于背,著长身小袖袍、缦裆袴,女子头发辫而不垂,著锦缬缨珞环钏。言语与姑臧小异,交谈无碍。

段有四人进得城后,无意游览高昌风情,径直前往太守府。

高昌太守杨隼三十多岁,浓眉长目,脸颊刚毅,乃西凉国有名猛将,见了段有,惊异而道:“听闻北凉高沟堡段有少年英雄,魏国平城一战,名动天下,我本以为段公子至少年已二十,未料如此年轻,佩服,佩服!”

一旁段丰插话道:“平城擂台赛算得了甚么,我们少城主前日与靳溢一战,兵器获胜,空手战平呢!”

“靳溢,珠崖人靳溢,逍遥门门主?”杨隼一惊,半信半疑道,“段公子与靳溢交过手?那可是天下顶尖高手呀!你怎的又是少城主?”

段有谦然一笑,说:“那是靳溢门主未出全力,考究于我。”就将当日情形说了,又简略一叙羊苴咩城竟选少城主一事。段丰不改口,言必称少城主,段有已拿他无法。他与靳溢一战,所知之人极少,应是高千山亲兵说于段丰的。

杨隼大喜,说道:“如此说来,令妹及段景兄弟父亲等人,定能救得。”

段有惊奇道:“将军知道舍妹与段喧老爷关押之地?”

杨隼点头道:“十之八九,就在莲花山。”见段有几人神色焦急,接着说,“此去西南四十里,有一山,叫莲花山,山上有一伙匪寇,带头人正是吕典。后凉被姚秦灭国后,吕典来高昌龟守,数年前,我随索苞将军奉国主之命攻取了高昌,吕典不知所终。后来此人出现在莲花山,占山为寇,我带兵攻了两次,无奈吕典武功高强,莲花山地势险峻,未得成功。今番有段公子在,必能取下,令妹等人,必在莲花山。”

段景摩拳擦掌:“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前去!”

杨隼说道:“诸位先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此事冒险不得,须斟酌妥贴。”

遂传唤文士武将,与段有商议攻打莲花山事宜。

段有方知这行军作战与江湖争斗大有不同,其列兵布阵、辎重粮草、传令通讯等诸般事宜,颇为繁杂,事无巨细,皆要一一详具,一着不慎,有可能满盘皆输。

天明进份,高昌城门口,千名军士整装待发,杨隼身着盔甲,威风凛凛,段有、段奎、段景、段丰四人皆披挂军士甲胄,策马立于杨隼身后。

祭旗之后,战鼓阵阵,号角声声,军队齐发三声大喊,杨隼带队出发。

午时时分,到得莲花山下,但见其山高耸,数峰并峙,中拥一峰入云。正面两山之间,横起一道石砌墙,高逾六丈,上有军士持枪而立,墙间山门紧闭,乃整树圆木并成。段有看了,暗自叹服,若是强攻,极难成功。

杨隼指挥军士于山门前列兵布阵,盾牌在前,弓箭随之,左右骑兵射住阵脚,之后向山门喝道:“吕典何在,出来一战!”声若滚雷,轰轰乍响。

就见大墙上旌旗开处,从山门上方垛口处现出一虬髯大汉,哈哈笑道:“杨隼,你三番五次扰我山寨,今日吕某定不饶你!”此人正是吕典。

段有、段景望见此人,怒火灼眼,杀害父母、拘捕段氏一族的仇人,终于现于眼前!

就见山门隆隆而开,吕典带二百多人冲出,摆开阵仗。之后一人跃马而出,手持长枪,大声叫道:“何人敢与我一战!”

杨隼尚未发话,段有双脚一磕马腹,呼地冲出,也不答话,竹棒挥处,只一合,便挑飞对方长枪,一棒点中其胸口,那人抱死马鞍,仓惶逃回本阵。西凉军中喝一声大采。

段有也不追赶,勒住马头,双眼如冷箭,远远盯着吕典。

吕典阵中,又冲出一将,向段有喝道:“兀那少年,快快通报姓名,本将不杀无名之辈。”

段有未及答话,身后段景高声叫道:“他乃吕典亲爹,吕典爹是也!”

对方大怒,策马挥枪,直直向段有刺来,待枪近身,段有倏地后仰出手,一把抓住枪杆,顺势一扯,对方悍不松手,被连人带枪扯了过来,段有一掌拍出,对方如纸鸢般飞起。

杨隼军队发声大喊,如飓风般冲杀,吕典急令退兵,当先退入山门,高墙上箭如雨下,护住吕典兵马。倏忽之间,吕典人马退回,山门复闭,门前双方已有三四十名军士伤亡。

杨隼令旗一挥:“敢死队,攻城!弓箭队,掩护!”

战鼓震天价擂响,数百军士带着云梯、巨木,呐喊着扑向高墙,高墙垛口处站满吕典军士,滚石、擂木滚滚而下,两边箭矢纷飞,若满天蝗雨。

段有挥动竹棒扑前,却被杨隼带几名军士死死抱住。杨隼向段有说话,却被没于周遭喊杀声中,听不清说甚么,杨隼只好凑于段有耳边,大声说道:“我家太子有令,要力护公子周全,若公子有个闪失,杨隼人头不保!”

段有挣扎不得,只好呐喊助威,一旁段奎、段景、段丰三人亦被军士抱住,不让前冲。

忽然,就见高墙之上抛洒下黑呼呼的油污,泼向攻城军队,继尔无数火把飞下,城下瞬间变为一片火海。杨隼大惊,急令鸣金退兵,敢死队撤间,如无数火球飞滚而来,焦臭味弥漫。

敢死队死伤过半。

吕典探身于墙垛口,哈哈大笑,向杨隼喊道:“杨隼,有我这‘万火油’在,你纵有十万军队,也让你灰飞烟灭!”

那黑呼呼油污即为“万火油”,西域特有,着身即粘,遇火即燃,端的可怕。

杨隼大怒道:“吕典,你可敢出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吕典喊道:“杨隼,你非我对手,你身边那少年倒是有点本事,那是何人?”

段有喊道:“吕典恶贼,你下来一战,小爷即告知你我是何人!”

吕典怒道:“哪来的小王八蛋,敢口出恶言,你等着,侯爷我将你抽筋扒皮!”说完人影一闪不见。

这边严阵以待,却是半晌不见山门打开。杨隼令军士齐声发喊挑战,吕典只是龟缩不出。

杨隼只得下令退出一里,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夜间,杨隼向段有介绍对方军情,方知吕典有军士四五百人,莲花山后有偌大峡谷,谷内可耕种,四五百军士屯地于此,亦民亦兵。入山只此一条路径,若是吕典坚守不出,三年五载亦难攻破。

段有欲从侧面攀山入内,杨隼说此法他早已使过,无奈莲花山四周山高壁陡,鹰隼不得过,实无他径入内。

次日,杨隼又率军队山门前叫阵,吕典一整天皆未露面,杨隼无奈,只得率队郁郁回营。

遇此状况,段有虽心急如焚,亦是束手无策,心道,若是朱元在此,其善谋,许能想到法子。想到朱元,继尔记起独眼鬼与吕韦,段有心中一动。

思虑一番后,段有便将计策说于杨隼。杨隼大喜,又唤来军师,三人于帐内密商妥当,即连夜着手。

次日巳时,杨隼率军缓行至山门前,布好阵仗后,又令军士叫阵。叫不多时,从中军帐下推出三人:一卷发大汉,另两人为段奎、段丰。三人皆五花大绑,脸有血污,神情萎顿。

第六十七章 玲儿,你在哪儿

杨隼慢悠悠喊道:“吕典,你且一看,此三人是何人?”

半晌过去,吕典方现身垛口,向这边一望,疑惑而道:“那是何人?侯爷不识得。”

杨隼冷笑道:“你再细瞅,若你不识,我便砍了!”便喝道,“刽子手准备,砍了此三名莲花山奸细!”

就见三名赤膊大汉齐应一声,手提鬼头大刀,立于段奎三人身旁。

段丰突然高呼:“我等不是奸细,也非莲花山之人,我等只是羊苴咩城来西域做葡萄买卖的客商,我等冤枉,杨将军饶命!”说的是羊苴咩城口音。

段有箭步上前,掴了段丰一个嘴巴,指向段奎,喝道:“此人明明乃当年后凉国段家镖局趟子手段奎,怎的成了羊苴咩城客商?你再妄言,打掉你满嘴鸟牙!”

段丰直声大叫:“冤枉呀,冤枉——,我等确是客商!”

就听吕典叫道:“杨隼,两国交战,你拿外地客商立威做甚?”

杨隼说道:“甚么客商?分明是你莲花山奸细!”

吕典道:“你别冤枉了无辜之人,是否我莲花山之人,待我派人一验,若确是,要杀要剐由你,若不是,你放了此三人,如何?”

杨隼道:“若不是你莲花山人,我便砍了,与你何干?”

吕典怒道:“杨隼,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你对平民百姓下手,与禽兽何异!”

杨隼哈哈一笑,“吕典,你别惺惺作态,你说,识得此三人否?若不识得,我立马砍了!”

段丰又直叫起来:“冤枉呀,冤”又被段有扑前闪了一个嘴巴。

吕典说道:“杨隼,你让三人前来,待我再细瞅一番。”

杨隼说道:“就依你,三人向前五十步。”又喝道,“弓箭手听了,若此三人超过五十步,乱箭射杀!”

段有即押了三人前行,三人看似伤势颇重,走得颇为吃力、缓慢,走出二十几步后,卷发大汉忽口中呜呜连声,扑地倒地不起,段奎、段丰欲扶,被段有喝止,两人只好战战兢兢前行。

近五十步时,段奎突然转身跪地,牢牢抱住段有双腿,口呼冤枉,段丰吃力疾行至五十步处,仰头连声说道:“侯爷,我乃羊苴咩城城主之子高跃飞,随神虎大人与此卷发将军大人,从羊苴咩城前来,前日到高昌,未料段佰呼救,被高昌军围攻,神虎大人杀了段佰,众人被拘,段奎他只求活命,说他知一物”

未及说完,即被脱身而至的段有一脚扫倒,杨隼军中已冲出一队军士,拖了段奎与段丰后撤,这边乱箭射向大墙垛口,对面倒是无箭射下。

吕典高声喝道:“杨隼,你听着,此三名客商乃无辜之人,我保他三人,你有何条件,尽管提来!”他早已看出那卷发大汉乃是吕韦,数月前被他派往羊苴咩城抓捕段佰段奎,方才听段丰疾陈,声音虽被段奎呼声搅扰,但他仍大多听清,已明就里,故尔急向杨隼表态。

杨隼冷笑一声,说:“吕典,识得就识得,何必故作高义!”接着说道,“只有一个条件,你带兵离开此地,去西域三十六国,莲花山由我西凉接管,一应杂仆百姓,由我西凉军队使役。”

吕典怒道:“杨隼,你欺人太甚!”即闪身不见。

杨隼翘腿而坐,悠然自得。

段有上前道:“将军,请允我与吕典大战三百回合,比个高低。”

“放肆!”杨隼喝了一声,“胜了几人,就不知天高地厚,你绝非吕典对手,过得十年再比!”

段有诺诺而退。

盏茶功夫,吕典现身探出,说道:“杨隼,我等已然商议,若要我让出莲花山,还须另加两个条件。”

“你说。”杨隼说。

“第一,此三人有无同伴,若有,一并放行。”

“有,还有十人以上,应你便是。”

“好!”吕典说道,“第二个条件,你派你军中武功最高之人,下马与我比试一百招,一百招之内,若他胜了我,我当答应撤出莲花山,若胜不了我,你放此三人后退兵。”

杨隼说道:“好,十五日后比试。”

吕典打个哈哈:“杨隼,我知你之意,你想派人传于索苞?你当我怕了索苞?即便是他,也休想在百招内胜我!实说于你,百招之内,我只守不攻,他能奈何我?”顿得一顿,又喝道,“杨隼,两军交战,你让我不战而退,怎对得起关公老爷,你要我让出地盘,须得胜我,否则放人退兵!”

杨隼手指吕典,欲待喝骂,却被军师拽后,段有跟了过去。

半晌,杨隼带段有越众而出,说道:“吕典,你听好了,我派军中校尉将陈有,与你大战三十回合,若陈有不败,即视为获胜,你可敢于一战?”

吕典思谋一阵,说道:“一百回合,我若不胜,你放了三人,我即刻撤出莲花山。”

“三十回合!”

“九十回合!”

“四十”

“八十!”

“四十一!”

“五十回合!”吕典气呼呼道,“我等乃堂堂军人,干脆点!”

“四十五回合!”

“成交!”吕典喝道,“你退兵百丈,只留陈有小子!”

“只退三十丈!”

“九十丈!”

一番讨价还价后,杨隼率兵退后四十五丈。

就见山门大开,吕典手提两把开山大斧,健步走出,身后二百兵士涌出列队,大墙垛口处,箭拔弩张。

吕典虬髯怒张,也不说话,抡动双斧,向段有攻来。段有收敛心神,使出“打狗棒法”封字诀招式,与吕典游斗。

在青土湖时,段有与独眼鬼相斗,即对破双斧战法谙熟于心,现吕典虽比独眼鬼强了不少,段有亦非当日可比,其封字诀中“饿狗拦路”、“母狗护雏”、“犬牙交错”三路棒法使出,靳溢亦无可奈何,何况吕典乎?

杨隼初时对段有担忧,十招过去,即放下心来,心道,平城擂台魁首,果真不同凡响!更难得的是,段有虽仇敌在前,却能静心敛气,稳扎稳打,颇有大将风度。一个十七岁少年,能面对杀父母仇人而不心浮气躁,实属难得。即暗暗示意身边数十名精兵强将,慢慢近前,依计行事。

两人斗了近四十招时,吕典发急,大吼一声,双斧圆抡,猛虎般扑向段有。段有一招“摇头摆尾”,紧接着“棒打狗头”、“歹戳狗臀”两招接连使出,吕典双臂中棒,双斧脱手。

吕典一怔,继尔双手成爪,口中荷荷,向段有扑来。段有说声“来得好!”弃了竹棒,迎前半步,左手划一半圆,挡住吕典右爪,右手一掌推出,“嘡——”地击中吕典胸口。吕典后退间,段有又一招“亢龙有悔”击实,紧接着一招“龙跃在渊”,吕典小腹中掌,头前脚后,飞向己方军士堆中。

在两边军士惊呼声中,就见段有扑身飞出,两手握住吕典双足足踝,挫身移步,将吕典庞大身躯抡起成圆,一圈圈砸向后凉军士,口中大喝:“跪地投降!”向山门逼近。

此时,杨隼已率兵飞骑而至,山门前混战一片,大墙上箭如雨下,却不敢射向段有这边。

段有以吕典为兵,挡者成片倒下,山门口密密扎扎,后凉军挤着一团,在一小胡子头目指挥下,长枪成排,齐向段有刺至,已不管吕典死活。

突然,山门内响起一声大喝:“跪地投降!”

就见三人挥棍击杀而出,却是陈忠三人。正当此时,大墙上亦响起“跪地投降!”喝声,后凉军士接连从垛口处直摔而下。

段有将吕典往空中一抡,一掌推出,军士纷纷倒地,连推三掌,已进了山门,与赶到的杨隼等人,并陈忠三人冲上大墙。

大墙之上,却是陈积率两人与后凉军士相斗,段有喝一声“跪地投降!”一掌将扑来的三人拍下大墙,游龙十八掌使出,挡者披靡。

墙上墙下,一片声“跪地投降!”,后凉军负偶顽抗者尽数被毙,剩一百多人跪于地上,双手高举。

这一仗,胜得有惊无险,酣畅淋漓。

陈积、陈忠等六人齐向段有拜下,段有问:“玲儿呢?”

陈忠说道:“师姑不在此处,只有段老爷他们。”

段有心一沉,捏住陈忠臂膊,声音由不得发颤:“你说甚么?玲儿不在此处,在哪里!”

陈忠说:“师父,我们找遍了莲花山谷,确无师姑。”

段有冲下大墙,至山门口,正遇段景提了吕典人头进来,飞起一脚,将吕典人头踢飞,至门外跪地的一排后凉军士前,劈手提起一人,喝道:“玲儿何在!”那兵土哆嗦间,段有摔下,又提起一人,“玲儿何在!”一连提了四、五人,突地转身冲入山门,向谷内飞奔而去。

杨隼忙与段奎、段丰、陈积、陈忠几人追去,就听满山谷皆是段有呼喊声:玲儿——玲儿——

追出四、五里,远远见段有立于一胡杨树前,双手高举,向天嘶吼:“玲儿,你在哪里!玲儿,哥哥来接你!贼老天,你把玲儿藏哪里了!”

“啊——”就听段有怪叫一声,一掌拍向胡杨树,那树齐茬飞出,轰然撞向前方葡萄架,数丈葡萄架一片狼藉

(到纵横中文网看正版《继绝环》)

第六十八章 议立丐帮

次,杨隼留四百人镇守莲花山,率队向高昌城撤回。

段有亦冷静了下来。

吕典所拘,有段姓、窦姓、索姓、安姓等四五十人,大多为家主,妻殁子亡。段喧等一干人自九年前被拘,先被押于高昌城密牢,被吕典追查继绝环下落。高昌城被西凉兵攻陷前,吕典押解他们到莲花山,当杂役使唤,直至被段有、杨隼营救。

而陈忠三人自乐都探得消息后,从张掖、酒泉、敦煌一线赶往高昌,在酒泉路遇往高沟堡回赶的陈积一行,即同赴高昌,探得莲花山形,扮化子入内。本解救众人离开或脱,却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在莲花山谷种植葡萄,已近三个月。

至前,听得山门外起了战事,打听之下,说是西凉高昌兵又来攻打,有一少年持一竹棒,连伤后凉两员大将,十分了得。陈积、陈忠即猜出是段有师父,遂暗自准备开门接引。之后形,不必再述。

回到高昌城,杨隼大宴三军,又于太守府中另摆宴席,答谢段有一行。

此次攻打莲花山,若非段有,实难攻破,但若无段奎、段丰,亦无计可施。席间,段有向段丰敬酒,说那几下打得重了,段丰说这就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众人哈哈畅笑。

夜间,段有将段奎、陈积、陈忠、段丰等人召集一处,说道:“此行来莲花山,能救得段喧老爷等数十人,我心甚是宽慰,但玲儿仍无音讯,大是遗憾,如此找寻下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找到?我有一想法,已在内心酝酿数十,便是成立丐帮,号令天下乞丐、流民,助我找寻玲儿!”

此言一出,陈积、陈忠等人又惊又喜,振奋不已,中豪气顿生。陈积说道:“我等自小受人欺凌,自从得到师父庇护以来,衣食无忧,做人有了尊严。天下乞丐皆孤苦寒迫,师父立此大旗,成立丐帮,实是天下乞丐的福祉。”

段景亦兴奋而道:“丐帮一立,当为天下第一大帮,江湖中谁敢争锋?便是建国立业,亦不在话下!”

段有止道:“休说此言,也勿有此念头!我思虑久矣,就怕引得各国震动,故尔迟疑未决。成立丐帮,是为找寻玲儿,乃我一己之私,若是再妄图霸业,将帮内弟兄引入战火、杀戮,我段有岂不成大大恶之千古罪人!因而丐帮成立之后,不参与国与国争斗,此为帮中铁律,当为帮规首条。”

“如此甚好。”段奎赞道。

“那若是别国攻打我们呢?”陈忠问道,“譬如,姚秦国来攻打我北凉国,我们能否参战?”

“保家卫国,我丐帮弟子义不容辞,当奋勇杀进犯之敌!”段有铿锵而道。见陈忠若有所思,接着说道,“丐帮成立后,总舵设于高沟堡,各国或各城设分舵,只守卫本国,不得随军前征他国,亦不得驰援总舵或分舵。”

陈忠释然,继尔又问道:“若是别**队进犯丐帮总舵或分舵呢?”

段有说道:“你问得好,丐帮弟

子不参与国之争斗,却是江湖中人,若有人专与我丐帮作对,不论是军队亦或帮会,一律按江湖规矩,千里驰援,护我帮威!”

众人轰然叫好,摩拳擦掌。

段有即安排道:“明一早,我们分道而行,昭告天下,九月九,凉州宣威县苏武山上,举行丐帮成立大会!”眼望众人,神肃然,“奎叔,你与段丰兄持我竹棒,直往高沟堡瑞安府,向朱元传令,着他派弟子前往晋国,于各地张贴告示;陈积三人前往西海郡、魏、燕一带,陈忠三人前往青海、乐都、金城、蜀汉一带;我与段景护段喧老爷等众人,沿哈密、酒泉、张掖,回凉州高沟堡。”

众人领命。

次一早,段有众人即向杨隼辞行,杨隼向段有送了数辆马车,载段喧等老人,段有、段景护卫,向东而行。

数后,折向东南,一路戈壁,官道平坦,众人加快速度,数即到酒泉。

酒泉城建于绿洲之上,城墙高大,城门楼颇是壮观。段有一行并未进城,让车队在城外稍候,与段景到城内乞丐集中处贴了布告。

布告一贴出,即有十余人围观,见落款写有“北凉高沟堡段有几个大字时,人群中登时议论纷纷——

“段有,莫不是魏国擂台上夺冠的段有?”

“正是,此人高八尺,长有三头六臂!”

“有无三头六臂倒是不知,但这段有,确是天神下凡,听说前杨隼将军莲花山剿匪,段有将那匪首像猴子一样抡着玩。”

“胡说,我听一军爷说,段有只是一少年,尚不到二十岁。”一指段有,“与此人差不多大小,若是手中拿了竹棒,差不多像。”

段有忙与段景离开,恐被人认出。莲花山匪寇被剿战报,杨隼早派人飞马报于酒泉朝堂,高昌军士若在此,一眼即可认出他来。李歆太子就在城中,段有不愿耽搁,想及早赶回高沟堡,早已修书一封致歉,托杨隼带于李歆。

刚到车队处,就见数骑随后赶来,为首之人正是李歆,后跟着乐都所救二兄弟代麒、代麟。

李歆远远即喊着:“段兄留步!”到得近前,飞下马,气呼呼说道,“段兄过门不入,毫不给李歆薄面。”

段有大窘,只得随李歆进城。

李歆已于前一清了城内最好的客栈,专候段有一行。段有一到,店家掌柜亲自忙前顾后,殷勤招待,各类山珍佳肴流水般上来,让人应接不暇。

李歆手捧酒樽,再次郑重向段有致谢,并以未及时到城外迎接为由,自罚了三杯,席间频频向段喧等人敬酒,与众人谈笑风生。其外表儒雅,内在却颇是豪爽。

段有亦开怀畅饮。

至酉时,西凉国主李暠又宴请段有,李歆便陪段有、段景二人前往。

国主宴请地点设于金泉苑,酒泉城内风景最美处。但见绿树婆娑,清泉幽幽,一亭立于湖面之上,亭内凉风习习



段有三人刚到湖心亭,李暠率二人即到,一为其宫中内侍,另一人则材高大,剑眉星目,虎背猿腰。

李暠宽厚慈祥,并无国主威严,一见段有,即道:“段公子少年俊杰,果然丰神朗俊,乐都相救犬子,免了两国干戈,又助我取了莲花山,一解心腹大患,幸也何如?”便介绍了随行之人,乃是大将索苞!

洛阳城中,江湖客口中称道的凉州大英雄索苞!

段有施礼间,便将当所闻一说。索苞听了,哈哈大笑,说道:“想不到索苞薄名,竟已传至中原。”话锋一转,“却是不如段兄弟你,当下凉州,人人以你为荣,各国少年,皆以你为楷模,我都嫉妒了。”

几人皆轻松一笑。

便浅饮漫聊。自然而然,话题至丐帮成立一事。

索苞说道:“段兄弟,我直人快语,有句话便明说了,你布告上虽已言明,丐帮一不生称霸之心,二不参与国事之争,然则一旦成立,难免生有雄心壮志,谋取一方,到时该当何处?”

段有诚恳而道:“成立丐帮,于我而言,实属无奈之举,丐帮成立后,当将此两条定为帮中铁律,约束上下。丐帮弟子,皆是受害于战乱、灾荒的孤儿、难民,建帮会初衷,乃是让他们互为照应,不至于饿死、冻死,不受人凌辱,倘若帮中再生称霸之心,挑起战乱,则将全帮弟子引向水火,实与屠戮手足无疑。段有小小心愿,是盼天下太平,百姓安宁,骨相聚。若是人人安居乐业,何有丐帮!”

此一番话,听得几人感慨不已,李暠说道:“段公子大仁大义,天下黎民百姓,苦战祸久矣,当应太平安宁,人人安居乐业。”

索苞又道:“段兄弟襟,索苞诚服,我愿助你顺利当上帮主。”

段有谢道:“将军美意,段有心领,我当帮主,应无意外。”

索苞一笑,说道:“段兄弟真是豪迈,然则建帮之时,必有一番龙争虎斗,武功争胜定是首选,你虽武功高强,但天下高手何其之多,你有绝对把握?”见段有默默无语,又道,“世事难料,不可不防意外,我是怕这帮主之位让心怀叵测之人抢去,将会成凉州之害、天下之祸端,索某虽不敢妄言无敌,却有十足把握助你当上帮主。”

段有沉吟不语。他不知萦苞此言是出自本意还是李暠之意,若是李暠之意,则不能答应,欠一人之乃是小事,欠一国之则是大事,丐帮不能依附于任何势力。

此时,李歆说道:“索将军不必为段兄担心,段兄平城擂台夺魁自不待说,前与吕典相斗,不到四十五回合即完虐吕典,依我看,段兄武功不在索将军之下。”

索苞一听,说声:“好,我试一试段兄弟功力。”见段有张眼望他,接着说道,“听闻段兄弟打狗棒法十分了得,我自不担心,你我就对三掌,若是段兄弟内力有成,我就不必杞人忧天了。”说毕立而起。

第六十九章 又见杨惠彬

继绝环第六十九章又见杨惠彬段有亦起身,面向索苞而立,抱拳而道:“请索将军赐教。”心中豪气顿生。

索苞说:“段兄弟,你我对三掌,第一掌各使五成力,第二掌七成力,若是能对过两掌,第三掌使九成力,如何?”

段有说:“就依将军。”

索苞说声好,即扎马步,双掌举于胸前,说:“你出掌吧。”

段有至索苞近前,亦扎一马步,双掌推出,就听“砰—”地一声,四掌相交,两人皆未后退。

第二掌相交,两人各退半步。

索苞“欸”了一声,说道:“第三掌!”即一腿向前成弓步,躬身出掌,段有亦弓步俯身,体内真气运转,劲贯全身,吐力于臂,使出九成力,迎索苞掌推出。

“通——”一声大响,双方均未后退。

索苞心中骇然,说道:“再来!”

两人即通、通、通又对了数掌,旗鼓相当。

索苞哈哈大笑,说道:“果真少年英雄,段兄弟,索苞敬你一樽,祝段帮主马到成功!”

段有一饮而尽,心内畅快之极。

夜间,段有一行就宿酒泉馆。

段有享西凉国贵客待遇,独住一套间房,塌前帷幔,外间有小伙计随候——李歆本是传了太子府优伶侍候,但段有坚辞不就。

段有酒意微醺,不久便沉沉而睡。

睡了不久,段有忽然醒来,果见一道黑影在屋内,他翻身而起,喝道:“何人?”

那黑影身形一哆嗦,说道:“我我见你衣袍乱扔,便挂放妥当。”说着打火石哒哒声响,点着灯盏,跪地又说,“公子饶命,大爷饶命。”

原来是外间小伙计。

段有见他吓得不轻,轻声说道:“你去睡吧。”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小伙计起身,却是不走,说,“大爷这般好人,小人从未见过,小人有一绝技,情愿献给大爷。”不等段有首肯,便上身扭动起来。

当见小伙计身若无骨,臂似柳枝,竟是表演一奇妙舞蹈,忽尔足饶颈间,忽尔头自胯下穿出,忽尔单手撑地,全身倒立,如陀螺般急速转动,身形由小到大,由长变短,流畅自如,令段有匪夷所思。

忽然,小伙计身子向后一仰,头贴地转了半圈,转回来时,面目却变成一耄耋老者!再一转,又变成一白发老妪;复一转,竟又成了妙龄女子,千娇百媚,身形曼妙,袅袅婷婷,浑身散发暧昧异香。

段有渐渐气粗,燥热难当,继尔迷糊懵懂

一只小手伸进段有怀中,摸了他贴身藏的锦囊。

蓦地,段有牙咬舌头,“噗——”地一口血喷出。

小伙计尖叫一声,疾退间,手一扬,段有扯过帷幔一抡,小伙计身子飞起,葡挞一声撞于墙上,复下跌于地,昏死过去。

再看地上,七八只彩色蜘蛛蠕蠕而动,墙壁上亦有数只。

这彩色蜘蛛,奇毒无比。段有暗叫一声侥幸,从小伙计手中取过锦囊,掏出里面玉佩,见完好无损,遂弄死蜘蛛,走出门去。

掌柜、段暄、段景等人已赶来,掌柜骇怕至极,蹿进屋中,忽然怪叫一声,跑出来向段有说:“段段少侠,屋中不是我馆中人,是是一个一个女子、女刺客!我我不知是咋回事,少侠明鉴,少侠明鉴啊!”

段景进屋后片刻提了小伙计出来,一扔,一把撕住掌柜衣领,“啪——”地掴了一巴掌,怒道:“胆大包天!说,为何刺杀我大哥?”

掌柜抖个不停,一连声叫冤。店中伙计此时已跪了一院子。

突然,一个紧挨昏死小伙计跪着的少年跳起怪叫,惊恐万状,众人尚不明所以,就见那少年一头栽倒,抽搐几下,之后一动不动。

段有心知有疑,挡住段景等人,走过去,果见少年头边有一彩色蜘蛛,已被少年拍死,少年颈上一个小小血泡。

段有让段暄、窦家家主等人一律出了酒泉馆,院内只留掌柜与一众伙计,先令掌柜带伙计们捕捉毒蜘蛛,言明捕捉住活蜘蛛者免死。

段有想借捕捉之际,看出在场人中有无小伙计同伙。毒蜘蛛见血封喉,若是小伙计同伙,当有防毒手段。

不长时间,就见李歆匆匆而来,惊慌而愧疚,连声向段有致歉后,走向昏死小伙计。

那小伙计已死。是服毒自尽的。

确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子。

谁也没发现她何时醒来,又是如何服的毒。

李歆仔细搜身,从女子身上寻出三指宽、六寸长短的竹片来,见上面刻着数行字:麻母娘娘,天神下凡,教化恶魔,拯救世人。末端又有两颗小字:紫荆。

李歆沉吟一番,向段有说道:“先请段兄与众人一同到敝府歇息。”之后转身向随来兵士下令道,“将酒泉馆封了,馆中一应上下人等统统押往大牢!”

走出酒泉馆后,段有却要告辞。李歆沉吟半晌,说道:“也罢,我送段兄到张掖。”

张掖地属北凉,李欣如此说,乃是怀疑西凉国中有要人算计段有。一个小小客栈掌柜,与段有又不相识,无理由向段有下手。

一行人连夜赶路,李歆带了代麒、代麟两兄弟及五百军士护送。一路上李歆默默无言,段有亦是疑虑丛生。

不过段有并未向李歆明言那假扮伙计的女子并非是要刺杀他,而是要盗取继绝环。

继绝环事关重大,若是西凉国知道在他身上有两块,难保不垂涎三尺,不顾一切谋夺。他并不怀疑李歆,但,其他人呢?

毒蜘蛛与竹子,西凉、乃至整个凉州地域,皆无此物,那毒蜘蛛,分明产自西南之地,难道是有人自羊苴咩城一带追来?

段有伸手入怀,抚着锦囊,小小锦囊,乃是绿儿一针一线为他缝制的。

玉佩,锦囊,一是母亲的,一是绿儿的,皆是段有的心头肉。

又想起玲儿,段有一阵心痛!

数日后,段有一行回到高沟堡。

段有离开,已有近十个月时间。

远远望见瑞安府,段有即觉与离开时不一,到得近前一看,他又惊又喜。

但见瑞安府已大为变样:院墙高逾五丈,上有垛口,尤如城堡;周遭一座座排房有序排列,护卫主府;排房之外,先前的滩涂已变为田地,有百十多人正在地上忙碌。

朱元,陈先生、段奎、段丰诸人相迎而出,带车队七拐八弯,行得好一阵,方到了府中。段有问道:“怎的像迷宫一般?”朱元一笑,请段有上府墙一观。

段有上墙一看,景致尽收眼底,看着周遭排房及路道,说:“此是八卦阵?”

朱元说:“正是,全名叫八卦坞壁,陈先生手笔。”

原来大半年来,北凉与南凉又有交战,流民陡增,朱元与陈先生商议后,就收留流民,乞丐,垦荒种地。房舍不足,陈先生便绘一八卦图样,让朱元、陈保等人率流民建房,并夯土筑墙,将瑞安府院墙加宽增高。之后,有附近百姓亦搬迁而来,在瑞安府四周建房定居。如是,将瑞安府建成了一大大的八卦坞壁,陈先生诸人、流民乞丐、百姓共住同守,俨然城堡。

其时,神州各国、各地皆建坞壁,百姓聚众而居,自卫谋生,陈先生、朱元建此“八卦坞壁”,正是顺应大势。“陈善人”声名遐迩,加之瑞安府中朱元等数十人习武,附近百姓为求庇护,纷至沓来,坞壁半年即建成。

朱元即向段有禀报了诸项事宜,其中建立丐帮一事,已派数人前往东晋告示;段有门下弟子已增至八十多人,首批弟子三十人中,除陈积、陈忠、陈聚等外出之人外,皆已习全三十六路打狗棒法;陈聚三人尚未回来,不知出了何事,已派人出外打听

段有一一听过,甚是满意,朱元理事,井井有条。遂嘱朱元安顿好段喧等人,自己向房内走去。

朱元跟着进屋,手中拿一拜帖,说:“还有一事,一月前,有一外地少年前来找你,十日前又来,说你回来后,到凉州城杨府巷普康酒馆去见他,只许你一人去。问他名字,他不说,只说你看了拜帖便知。”说着递过拜帖。

段有心中一动,接过拜帖,见上面只写一“彬”字,脱口说道:“果真是他!”

“是何人?”朱元问道。

“救过我命的兄弟,与你一般!”段有说着,已快步出门,骑马向凉州城飞驰而去。

杨惠彬,洛阳城中相识、土门客栈偶遇、魏国山中涉险、武川城下杀敌,他的生死兄弟,终于又要见面了!

杨府巷普康酒馆,到了!

店内无客,只有一少年,桌前侧坐,脸庞清秀。

段有大叫一声:“彬弟!”

杨惠彬一转头,欢叫一声:“有哥!”一扑而来,两人相拥。

杨惠彬身躯微微发抖,如绿儿一般。想起绿儿,段有兴奋而道:“彬弟,告诉你个好消息,你有嫂子了!”

杨惠彬身体一抖,离开段有,脸显疑惑、紧张,问道:“甚么嫂子?”

“就是你绿儿嫂子呀!”段有便将与绿儿相识、相处、订亲等过程絮絮叨叨叙说。

第七十章 洗髓经

继绝环第七十章洗髓经杨惠彬却变了脸色,继尔坐于桌旁,以手抵额,后来喃喃了句甚么,便起身进了里面。

过了一阵,却见杨元寿从里面出来,手拿一布包,递向段有,笑道:“段英雄,我们又见面了。”

段有赶紧揖礼而道:“杨伯伯好。”想不到他们父子俩同来了凉州。

便邀请杨元寿同杨惠彬一道去高沟堡瑞安府。

杨元寿微微一笑,说:“段英雄涉险相救彬儿,武川城下又助大魏杀敌,杨某感激不尽。只是彬儿今日突然身体不适,他让你先回,改日定登门拜访。”

段有一怔,说:“彬弟病了?我去请陈爷爷前来诊治。”

杨元寿说:“无妨,小毛病,明日便好了。”

“那我明日再来。”

杨元寿送段有到门口,将手中布包递于他,说:“彬儿说,他尚未找到令妹,只找到了这本《青囊书》,为了此书,彬儿可是差点丢了一条命呀!”

一听此言,段有即喜又忧,欲言又止,向杨元寿告辞。

回瑞安府途中,段有打开布包一看,楞了一愣,随即苦笑。

这《青囊书》,是假的!

兄弟差点丢了一条命得来的,竟是本假书。姚义此贼,真个诡计多端!

书是假的,杨惠彬情义却是真的。当初段有并未托他找《青囊书》,他却是记于心中,甘冒大险。古人一诺千金,杨惠彬不诺而行,真兄弟也!

次日一早,段有烤了若干羊肉,进了城。他要与杨惠彬来个一醉方休!

哪知杨府巷酒馆却换了主人!一问,说杨元寿与杨惠彬昨日就低价转让了酒馆,连夜走了!

给新主人留话:若有人问起,就说家中有急事,回家了!

段有出城,郁郁而行。

回到瑞安府,想着与杨惠彬相处的点点滴滴,心中烦躁不安,又隐隐觉得哪儿不妥,却不明所以,便干脆抛却一边,独居室内,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习练洗髓经。

这些时日来,段有已将洗髓经一至十二式习练纯熟,习练时隐觉体内真气蠢蠢欲动,脑中朦朦胧胧,觉得即将捕捉住那运气之“理”,遂欲潜心一段时间,以求突破。

便从第一式韦陀捧经练起,至第十二式掉尾摇头至,习练数遍后,冥想一阵,复至第一式,重复七遍后,再练第二式,依次类推,十二式各练七遍,已至用饭时。吃过饭,小憩小半个时辰,至府外三里外树林,练过淬体、弹石、打狗棒法、游龙十八掌后,天已大黑,回府睡觉。

一日后,他将每式习练次数增至三十六遍,同时缓缓运转任督二脉。至第三日,习练第一式韦陀捧经至第四十九遍时,一股真气突地沿手太阴肺经至姆指少商穴,聚于姆指,愈聚愈多,姆指似肿#起来。突然,气流又从鱼际穴流水般涌至合谷穴处,至三间、二间、一间于食指商阳穴,复又返回,沿手阳明大肠经一路至足三里穴处。

段有收式,心中一喜,原来这洗髓经第一式,竟是对应手太阴肺经与手阳明大肠经两大正经!练招式,通经络,难道此正是运气之“理”?

段有便习练第二式;横担降魔杵。双足并拢成外八字,右足比左足向前三寸许,上身前倾,头正,目平视,双臂侧平举,掌心向上,成双臂一字状;同时两足后跟翘起,脚尖着地,两目瞪晴平视,式定静立五息。此为一遍。

练过四十九遍时,果有真气沿手太阳小肠经激荡流动,他喜而心道,洗髓经第二式对应手太阳小肠经。

他心内已有所悟,紧接着练习第三式掌托天门,四十九遍后,手少阳三焦经络真气运转!

段有此时已全然明白;洗髓经十二式,对应十二正经!

十二正经他早已打通,若是将洗髓经十二式对应经络一一找出,习练洗髓经时内外兼修,当能大成!

遂一鼓作气,五个时辰后,大功告成——

第四式对应手少阴心经,第五式对应足太阴脾经,第六式对应手厥阴心包经,第七式对应手太阴肺经,第八式对应足少阴肾经,第九式对应足少阳胆经,第十式对应足阳阴胃经,第十一式对应足太阳膀胱经,第十二式对应足厥阴肝经。

至此,段有终于领悟到了洗髓经运气之“理”,习练该经时,站桩身动,真气内行,五脏六俯,十二经筋得以涤练,气力又大增。便又开始服用龙蛋茶。

只是连服三次龙蛋茶后,段有头脑又有晕眩之感,他隐隐觉得,洗髓经仍是未练到家,总觉有不妥之处,又不明所以。

这一日,段有于坞壁八卦阵内独自信步,走着走着,回府时竟被困于内。眼望府墙就在不远处,至近前,却被排房挡住,路亦不通。他只得折回原处,再寻路经。有的路看似堵死,却旁开一经,有的畅通无阻,到尽头却是死胡同。好不容易走出阵,他站于府墙之上,定神看了一阵,心中若有所思。

眼前这八卦乌壁,八个方向各有一条路,从府中向外,每条路皆通,但从外进府,却只有四条路,另四道却是死路。但这四条死路中有侧径,可通四条活路。若是不知路径,走至死路尽头,只能折回,再走活路;知路径者,则能从死路走向活路,不必折回重走,且能在八卦阵中绕行一个圈,入府或是走出,畅通无阻。

人体内丹田,犹如瑞安主府,十二正经类似八条路径,真气自丹田而出,经任督二脉,至一经,回丹田后再至一经,如是十二次,方能将十二正经习练一遍。若是真气至一经后,直接循十二正经循行一遍,再回丹田,再循环,如此周而复始,岂不若流水一般,生生不息!

如此,方是洗髓真谛!

段有飞快下了府墙,回了屋子。

他按十二正经顺序,将真气引向手太阴肺经,至手阳明大肠经,向足阳明胃经引时,却是数次无果。

思索一阵,他右脚向前迈一大步,成右弓步,左脚跟掀起,脚尖着地,俯身、拔脊、塌腰、昂头,两臂于体前垂直,两掌十指撑地,式定五息后,再换做左弓步,其他姿式同上。式定五息后,再复为右弓步。此为洗髓经第十式“卧虎扑食”。如是数次后,真气过迎香穴,缓缓至承泣穴,沿足阳明胃经一路至脚大足次趾端。

三经已连为一体!接着,他习练洗髓经“倒曳牛尾”式,真气连至足太阴脾经。

段有心中澄明,将真气自手太阴肺经按顺序导引至足厥阴肝经,须得同时习练冼髓经对应招式,方能成功。他欣喜不已,休息一会,接着再来。

三个时辰后,终于将十二经脉连为一线!段有一边做着洗髓经招式,一边导引真气流注,从手太阴肺经始,过手阳明大肠经,至足阳明胃、足太阴脾足太阳膀胱一路到足厥阴肝,阴阳相贯,首尾相接,逐经相传,再回手太阴肺经,真气周而复始、如环无休。

成功了!

如是数十次后,脑中清爽,朗朗空明,服龙蛋茶后,已无一异状。

后来,无须习练招式,真气亦能导引缩环,且愈行愈快,体内犹若水轮转动。只是段有觉得那招式颇能强筋健体,每日均习练数遍。

再后来,运转十二正经时,拇指少商穴、小指少冲穴、中指中冲穴三处真气突凸,欲破体而出。他想了一想,旋及明白,此三处穴位,对应经脉由内而外,真气运行此处,如水冲堤坝,之后转向另一经脉,此“堤坝”处自会受冲击,亦不为异。

洗髓经真正练成了!

段有一身轻松。又想,这洗髓经顺序须得一改。

一日,他忽见拇指、小指、中指三处指端有污渍渗出,擦试之下,紫黑腌臜,一愣间,心中大喜:体内杂质,竟从少商、少冲、中冲三穴排出!

此时,他尚不知此意味着甚么!藉此,他将于日后创出一门惊世骇俗的武功绝学!

从回高沟堡到练成洗髓经,已过一月时日。

距九月九,不到一月时间。

这一日,有故人来访。

却是乐都羊肠面馆卖过字画的魏纪。当日受段有赠金后,魏纪有了盘缠,即回了凉州城,开馆收徒,教字习文。

魏纪本以为段有找到了段玲,此时方知未果,唏嘘之下,说道:“我听人说起,当年后凉灭国后,国主吕隆等人被姚泰国带去了长安,那吕先生在后凉宫中做事,会否带玲儿去了长安?”

段有心中一震,问道:“你听何人说起?”

“沮渠牧犍。”魏纪说,“乃是国主沮渠蒙逊的第三子,此人骁勇,与我交好。”

段有说:“既是此人所说,当不会有误,吕隆恶贼,我当亲手宰了你!”眼中已现怒火。若非吕隆,父母不会枉死,玲儿不会至今仍无下落。即想九月九丐帮成立后,前赴长安,说不定玲儿诚如魏纪猜测,被吕先生带去长安。

魏纪此来,还有一事。

第七十一章 惊人消息

却是受沮渠牧犍所托,为丐帮成立之事而来。魏纪说,北凉国主对成立丐帮颇为重视,言明帮主一职,绝不能让别国之人夺去,已嘱沮渠牧犍关注此事。沮渠牧犍之意,一是要派人阻止别国高手进入苏武山,二是要为丐帮成立大会提供米粟等物资。

段有一听,急忙说道:“请先生务必禀告沮渠牧犍王子,国主与其美意,段有心领,米粟等物资,瑞安府不缺,我北凉国连年作战,抵御外敌,瑞安府本应多多纳贡,如何能倒让国家资助?至于阻止别国高手之事,万万不可,一则段有自信能当上帮主,二则高手不到,丐帮即便成立亦令人不服。万望先生如实禀明,丐帮成立大会之后,我当专程面谢牧犍王子”。

魏纪一口答应,表态定劝阻沮渠牧犍。说:“听闻公子暴虐吕典犹如耍猴,这天下乞丐、流民,既有武功高强之人,哪个有吕典本事?更惶论有与公子比肩者了!”

遂告辞而去。

陈积、陈忠等人先后回来了。

带回的消息令人高兴,各地化子闻风而动,已陆续向凉州宣威县赶到。

这,陈聚也回来了,其体消瘦,被随行两名兄弟慢慢从马上搀下,一手抱,向段有行礼道:“师父,我见到了陈义。”

段有说:“不急,你先歇息,缓一阵再说。”并未说陈义便是姚义。

陈聚道:“此事尚牵扯到陈先生,耽误不得。”

段有疑惑,便将陈聚搀于堂屋,请来陈先生,让陈聚慢慢叙说。

陈聚说道:“我们三人在西海郡一带找寻师姑几个月后,又到朔方一带,在各部落间找寻、打听,仍是无果,三个多月前,正赶回,却在统万城发现了陈义。

“统万城那时刚换了一个名叫刘勃勃的将军镇守,说是安北将军”

“刘勃勃?”段有奇道,“刘勃勃当了姚秦国安北将军?是否为一年轻大汉,高七尺?”

“正是。”陈聚回道,“那我们见刘勃勃送三人至城门口,向一人口称将军,那人却是陈义,边有两人相随,一人正是当在瑞安府中的黄胡子,另一人是一老者,后来得知,老者名叫吕华。”

就见陈先生体一颤,失声而道:“吕华?”

陈聚说:“吕华老者说识得先生你,让我带话,要你三个月内带那物什,到长安去见他,否则后果自负。”

陈先生脸色大变,颤声而道:“带那物什甚么物什?”

“我亦这般问他,他只说先生你知道是何物什,让我传话便是。”

陈先生默然不语。段有已知,这吕华定是陈先生师兄弟无疑。当时陈先生向他说过,他师兄弟五人,皆单名一个华字。

段有记起乐都魏纪所言吕先生之事,便说于陈先生,问道:“我猜想那救走玲儿之人,亦叫吕华,却是在后凉宫中做事,爷爷可知此人?”

陈先生直摇头,手却微微颤动,眼睛圆瞪:“你说玲儿被一叫吕先生之人所救?”

段有点点头,说道:“前魏纪先生猜测,这吕先生或许带玲儿去了长安,若果真如此,此吕先生与陈聚所说吕华,岂非同一人?”

陈先生沉吟一阵,说道:“我师兄确是名叫吕华,若是他救了玲儿,必会将玲儿交于我,再说我曾在凉州城中开医馆,若吕华师兄在后凉宫中,定会前来相见如此,不会是同一人。”又向陈聚说,“你详细说说当形。”

“好的。”陈聚继续说道,“那陈义出城后,即向南而行,我们先行赶至一处梭梭林中伏击,未料陈义骑功夫十分厉害,只一箭,便断了我一根肋骨,我当即吐血倒地。陈义要杀我们时,却被吕华先生阻止,说瑞安府现府主陈先生是他师弟,请求给个薄面。

“吕华先生便为我医治,让我服了一剂草药,我当即人事不省,醒来后,吕先生已取了我断骨,缝了伤口,在我耳边说了带于陈先生之语,便与陈义、黄胡子走了。

“我在林中躺了七天,由两兄弟照料着。伤口结痂后,便慢慢赶了回来。”

陈先生听后,喃喃而道:“吕师兄所说那物件,定是《青囊书》,祖师爷留下的孤本怪了,《青囊书》在陈义手中呀?他两人既在一处,他为何不还于吕师兄,难道要昧了此书?”

次一早,陈先生便骑马离开瑞安堡。段有要派人随行,陈先生坚不应,只得依了他。

九月八,段有率陈常、段丰一行人赶往苏武山。

朱元、陈保等人已于前十到达,先期准备。瑞安府中,由段奎、陈积、陈忠、陈聚三人留守。段喧老爷等人已回凉州城。

苏武山位于凉州城北一百里许,距宣威县城二十里。早三间,宣威县城内城外已遍布乞丐,各色口音相杂,若化子赶集。宣威县令奉沮渠牧犍之令,发动十几家大户放粥。段有等人到县城时,看见他手中竹棒,即有化子认出,四五十个化子涌来,口呼“帮主”。

段有说声苏武山有吃有住,众兄弟随我前往,便有二三百化子跟着段有,径向苏武山。

苏武山高逾百丈,虎踞荒漠之上,因汉时使臣苏武在此牧羊而名。到得山下,见有数百乞丐,瑞安府弟子正在发放干粮。依山掏有窑洞,状若峰窝。

山顶之上,建有一大棚,棚前一空地,阔十数丈,山上又有数百乞丐,东一堆,西一伙,见了段有,发声喊,忽啦啦围来,朱元忙令瑞安府弟子维持秩序。

朱元汗涔涔的,向段有禀报筹备况。段有立于山顶之上,见宣威县城遥遥可望,有乞丐陆续而来,山东北面,一片戈壁之后,却是莽莽沙漠,眼见山上山下众丐密密匝匝,段有中豪气顿生。

太阳落山时分,有故人不期而至,段有大喜过望。乃是姚仁并姚无敌、姚万敌,汉帮副帮主石开等人!

段有一见姚仁,即欢喜而呼“师兄”,行师弟之礼。姚仁一怔,奇道:“你怎的这般称我?”

段有便将拜师盛为无之事说

了,姚仁惊喜不已,说道:“未曾想天下第一大帮帮主是我师弟!”转而向石开说,“石兄,咱们来的正是时候,你加入丐帮,石兄便是开帮功臣!”

段有以为姚仁开石开玩笑,未料到却是真的。但见石开向段有一抱拳,说道:“段兄弟,先兄留言,将汉帮托于你,我与敝帮这二十几位弟兄,是奉先兄之命,投奔于你的。”

段有一惊。他早已见石开神色落寞,不似先前那般一见面就扑来一个熊抱,因着姚仁,未及与他多言,此时一听他口称“先兄”,心内一凛,已知汉帮帮主石达殁了,张眼望去,见石开后二十几名汉帮弟子,个个神悲愤,便沉声问道:“石帮主咋了,出了何事?”

原来数月前,石达卸任汉帮帮主,石开接位。上任不久,就有鲜卑帮联合了氐帮、羯帮,三帮合围汉帮。汉帮几至全军覆没,等石达闻讯赶到,却被鲜卑帮长老慕容昔重伤。石达、石开突围后,全帮上下仅剩二十多人,石达不治亡,临终前交代石开前往凉州,投奔段有。

段有听了,说道:“石大哥放心,江湖恩怨江湖了,我丐帮拜你为长老,汉帮之仇,即是我丐帮之仇!”

石达痛快而道:“好,从今起,我等皆为丐帮弟子!”

接下来,段有听到了一个更为震惊的消息!

石开将段有请至无人处,向段有说,姚仁已被姚秦国解除骁骑将军之职,其麾下羌帮,亦被皇帝姚兴勒令解散,现羌帮实已消亡,姚仁已成流民。建议请姚仁三人加入丐帮。

段有一听,奇道:“难道师兄开罪了姚兴?”转眼望去,见段仁立于山顶,朔风下,衣袍摆动,倒显得孤寂。思忖片刻,便走上前去,邀其入帮。

姚仁一笑,说道:“石开邀我一同前来,我知其心意,姚兴不会杀了我,入帮之事,就免了。”便将形简略说于段有。

却是宫廷争斗,波及姚仁父子,双双被罢官。羌帮被解散后,姚仁便与姚无敌、姚万敌二人如闲云野鹤,游历江湖。

姚仁说:“此事是姚弼夺太子之位、剪除现太子左右力量,殃及我父子而已,姚兴昏聩,入姚弼彀而不察。此事背后黑手,却是当年为祸凉州之人?”

“何人?”

“当年后凉国主吕隆,亡国后到了我大秦长安。”

“吕隆!”段有忽地气粗,“此恶贼果真在姚秦国?”

姚仁点点头,说:“吕隆到我大秦后,更名换姓,人不知吕隆何人,江湖上却与我并称。”

“仁义二杰!”段有吃惊道,“姚义是吕隆?”

“正是!”

段有“哈——”地一笑,万万未想到,害他段家的仇人吕隆,早就与他见过面,陈义、姚义、吕隆,原来是同一人!他方明白,姚义前为何与阎稷远赴羊苴咩城抓捕段佰段奎,原来他就是吕隆!当年后凉国主,当是为了继绝环!

第七十二章 丐帮成立大会

继绝环第七十二章丐帮成立大会段有诚恳而道:“师兄,现我有三件大事要办,件件都与吕隆恶贼有关。成立丐帮是一件,若非吕隆害我一家,致玲儿丢失,我不会劳师动众。我虽放言能当上帮主,但私底下却是如履薄冰,诸事小心翼翼,思前想后,明日丐帮成立大会之日,难免有意外,尚请师兄相助;第二件大事,则是找寻玲儿,若玲儿在姚秦国,师兄熟人熟地,加上帮中兄弟,当容易许多;诛杀吕隆,则为第三件,我知师兄怕连累我丐帮兄弟,才不愿入帮,然则我与吕隆有血海深仇,当拚死相报,故尔,请师兄与我联手,共诛吕隆恶贼!”

姚仁沉呤良久,不发一言。

段有知姚仁目下处境,实是维艰,姚弼定在四处追杀他,绝非他所言那般轻松。入了丐帮,姚弼投鼠忌器,当会收手。丐帮弟子,天下遍布,若要寻仇刺杀一人,焉能不得手?

故尔段有措辞力求,唯恐伤了姚仁自尊。

姚仁如何不知段有心意?半晌,他豁然一笑,说道:“师弟良苦用心,待我再行斟酌。”

九月九,丐帮成立之日到了。

一大早,苏武山上就聚集了四五千乞丐、流民。朱元、陈保、陈常等瑞安府弟子各司一处,将众丐按地域分为若干方阵,聚于大棚前方空阔地,或立或坐。

令段有惊喜的是,拓跋雷云也来了。

拓跋雷云带了十余名大汉,个个健硕剽悍,见面即说,拓跋嗣世子派他前来压阵。段有喜道:“雷云前辈赏脸前来,正好与师兄姚仁、石开兄三人裁判比武。”

巳时时分,一阵震天价鼓响之后,段有手持打狗棒,走至棚前,御风而立,朗声说道:“各位兄弟,当今天下,数国并立,你争我夺,战乱纷纷,我等众人,饱受战乱之苦,衣食无着,流离失所。段有不才,欲联合大伙,相互照应,共度难关,成立丐帮,就在今日!”说着将竹棒高高举起。

朱元、陈保、陈常等瑞安府弟子振臂一呼:“成立丐帮,就在今日!”

“成立丐帮,就在今日!”数千人挥臂齐声连呼数声,如山呼海啸。

段有热血澎湃,宣布了丐帮三大铁律,十二条帮规。

三大铁律为:

第一,丐帮永不称霸,不占据一方。

第二,丐帮不参与国事之争,只保家卫国。

第三,丐帮不攀附、不依附任何势力。

十二条帮规为:

第一条,不得以下犯上,背叛帮主。

第二条,不得强行乞食。

第三条,不得贪非分之财,不得骗取财物。

第四条,不得偷窃财物。

第五条,不得滥交匪类,勾结妖邪。

第六条,不得恃强欺弱,擅伤无辜。

第七条,不得奸#好色,调戏妇女。

第八条,不得欺瞒长上,欺凌属下。

第九条,不得骄傲自大,得罪武林同道。

第十条,不得自相残杀。

第十一条,不得聚众赌博。

第十二条,不得任意与外人争吵,惹事生非。

宣布完,段有又说道:“如上铁律帮规,我等当谨遵恪守,护我丐帮!”

数千人又齐声振臂呼喊:“谨遵恪守,护我丐帮!谨遵恪守,护我丐帮!”

之后,朱元宣布了大会规程:各地推举两名分舵主候选人,之后产生长老会,长老会选举帮主、副帮主。各分舵主由帮主任命,必要时长老亦可先指任代舵主。

苏武山上,乞丐们便东一簇,西一堆聚于一起,推举分舵主候选人。此次所来乞丐,多为神州北方各地。东晋长江以南及羊苴咩城,因时间仓促,未及传讯。段有几人议定,此次先于酒泉、张掖、乐都、金城、金城、成都、统万城、高平、长安、平城、洛阳、龙城、寿阳、建业、襄阳等城设立分舵。

乞丐们皆满面兴奋,大呼小叫,亦有比武推举的,朱元便让其到大棚前空地比试,由拓跋雷云、姚仁、石开三人裁判胜负。

正自热热闹闹之际,有四十余骑从宣威县城方向飞驰而来,到得山下,看清是魏纪,段有便与段丰、陈常迎下山去。

魏纪陪同一人,却是沮渠牧犍,当今北凉国主的第三子。

沮渠牧犍浓眉星目,上唇蓄有短髭,颇是精干,人亦谦和,见了段有,哈哈笑道:“段帮主,恭喜恭喜。”便与段有挽手上山。

沮渠牧犍问道:“可有歹人捣乱?”听段有说尚无人捣乱,便道,“段帮主放心,若有歹人捣乱,教他有来无回!”

到得山上大棚,段有将姚仁等人一一向沮渠牧犍引见,之后请沮渠牧犍坐于上首观礼。

过一阵,各地便报上分舵主候选人名单,段有一一翻看,见有两地人选却是识得:游老大与汤黑子,乐都却有秃发文支的名字。

秃发文支?莫不是数月前在南凉姥爷山处随秃发檀兴太子袭击李歆的将军?段有便让朱元去传唤此人。

不一时人到,果然是南凉将军秃发文支。但见他一身平民打扮,已无当日飞扬神情,一问,方知当日秃发檀兴擅自追捕李歆事露,被国主秃发傉檀责罚,檀兴太子复迁怒于他与秃发俱延,他一气之下,挂冠而去,得知段有成立丐帮消息后,便以流民身份前来,欲效力丐帮。

一旁沮渠牧犍却上了心,待秃发文支离开后,便悄悄向段有说:“段帮主,我向你讨要此人。”见段有应允,便明说道,“我想劝说此人回南凉,日后为我北凉所用,定是一支奇兵,此事请你勿向外露。”

段有见沮渠牧犍向他推心置腹,心内对其倍有好感。

各地分舵主候选人名单已上报完毕,唯缺龙城与成都两地。正待询问,却见不远处数人吵闹而来。

段有看见来人,大为诧异:却是羊苴咩城杜存江、杜青二人。两人与一伙人边吵边走,至大棚前,一个五十多岁的乞丐操着蜀地口音,指着杜青,向段有说:“禀告帮主,此人乃是羊苴咩城的人,却要抢我们成都分舵的分舵主,我等不依,他便扭我胳膊,请帮主重罚此人。”说完又小声骂一句,“龟儿子。”

不待段有发话,杜青梗了脖子说道:“禀告帮主,我是从成都而来,当是成都人,当成都分舵主,有何不可?”

杜存江忙接口道:“羊苴咩城与成都毗邻,两城设一分舵,你成都人能当得,我羊苴咩城之人亦能当得,怎的是我侄儿抢了你们分舵主之位?”

段有等人皆是一笑,羊苴咩城与成都,几至千里,何以成了毗邻?杜青胡搅蛮缠,其伯父杜存江亦强辞夺理,这对叔侄,真是对活宝。

朱元说道:“你等要帮主评判,却当面如此争吵,成何体统?”见几人静声,便问杜青,“这位兄台,看你这气色与打扮,不是化子吧?”

杜青一怔,望一眼自己衣袍,突地“刺啦”一声,撕了衣袍半边,露出一臂,又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往脸上一抹,说道:“你以衣着打扮断我不是化子,我且做给你看,你看,我比化子还化子吧!”

众人哄声而笑。朱元说道:“兄台,请勿开此玩笑,请一旁观礼吧。”

杜青又道:“我不是化子,却是流民无假。”

段有道:“杜青兄,你居有定所,衣食无忧,羊苴咩城堂堂杜家,怎的成了流民?”

杜青语塞。杜存江接口道:“帮主,劣侄数月前在羊苴咩城闯了祸,得罪了七大姓人,七大姓少年日日嚷着要教训劣侄,我爷俩只好远避成都,成了流民,请你允诺则个。”

段有一听,已知就里。当日在凤凰台,杜青一根铁棍伤赵姓少年、昌家隆,唬住何、杨等众家少年高手,恐是赵家、尹家少年气不顺,要教训出气,这对活宝叔侄才避而远行。便笑道:“杜老爷子,杜青兄,你叔侄只管回羊苴咩城便是,我与你俩写个便条,交于赵、尹两家家主,约束少年,不与杜青兄寻事便是,如何?”

杜青大喜,突然一揖到底:“杜青谢过少城主!”话刚说完,就挨了杜存江一把掌:“你这蠢材,蠢材!”

杜青嗓音颇大,周围众人皆听得清清楚楚,周遭霎时静了下来,众人皆眼望段有,神色疑惑。

少城主?段有是羊苴咩城少城主?

忽然,一个声音幽幽响起:“照呀,既是羊苴咩城少城主,又怎生当得了丐帮帮主?丐帮铁律第三条是甚么,何人来说说。”说话之人缩在人堆中,却不露面。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丐帮铁律第三条:不攀附、不依附任何势力。段有刚刚宣布。若少城主当了帮主,岂非整个丐帮成了羊苴咩城的附庸!如此一来,段有当不能为丐帮之主!

杜青自知闯祸,脸涨得通红,“我我”两下,却是无话可说。

“他并非我羊苴咩城少城主!”一个声音突地响起,众人一看,乃是段丰。段丰越众而出,朗声而道,“前日羊苴咩城是将他推举为少城主候选人,但候选有三人,他能否当得少城主尚不定,况且既便能当上,亦是三年以后的事。”

第七十三章 吃软饭的

“你是何人,你可知妄言之后果!”那声音又响起,却显肃煞之意。

段丰说道:“我乃羊苴咩城五大头人之一、段家头人段和平之子段丰,我所说之话,绝非妄言!”

那声音又道:“段有,段丰所言,是否属实?”

段有大声说道:“段丰所言,确是实情。”他本欲说自己并无当羊苴咩城少城主之意,但一想反而不好,便止语不言。

“既如此,此事便揭过不提。”那声音说道。

正当众人长吁一口气时,又有一厚唇汉子说道:“听闻段有在凉州高沟堡有府邸一座,良田数百亩,还是少府主,家人上百,此事可真?当如此,怎可以化子自居?”

“此乃污人!”朱元激愤,大声而道,“我师父自小父母被吕隆吕典所害,漂泊大漠八年,何来少府主之说?我师父率我等众人诛灭江洋大盗‘佛面双蝎’后,在高沟堡收留化子流民,开荒垦地,何来良田数百亩?若非师父,高沟堡一百多化子流民,大多已饿死冻死,难不成流浪讨饭就是化子?开荒垦地就不是化子?!”

朱元说毕,众丐哗然一片——

“照呀,开荒垦地,难道错了?”

“见不得咱叫化子端个定碗吗?”

“有活干,有饭吃,谁还愿意当花子?”

“原来帮主亦是孤儿呀!”

此时,拓跋雷云连呼两声止住众人,向那厚唇汉子说道:“这位兄台,我有一言,你可愿听?”见那人点头,即接着说道,“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天下子民,皆受上天眷顾,赐于米粟草木、阳光雨露,我等皆乞食乞福于天,在上天面前,我等皆为乞丐!现今天下,数国并立,你争我夺,战火连绵,在战乱之中,我等皆为流民!兄台以为然否?”

“好!”忽一人大声赞道。众人望去,即见一凛凛大汉从人群中缓步而出,那厚唇汉子、慕容时、青韦、陆闻鼓等数人跟在其后。

段有一见,心中一动,这凛凛大汉,似是数月前在武川伤他、又在平城偷袭他之人——慕容昔?

果然,石开突喝一声:“慕容昔!”上前一指大汉,“慕容昔,你来得正好,我今日拚死也要为兄长报仇!”一言甫出,汉帮二十余人即围拢而来,拔刀相向。

段有让汉帮众人退后,向慕容昔一抱拳,说道:“原来是慕容前辈。”又向其身后之人招呼,“三位堂主亦赏脸到了。请列位入棚观礼。”

慕容昔向段有还礼,说道:“段少侠之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少年英雄。”接着指向陆闻鼓,“陆兄已升任羯帮帮主。”又指向青韦与慕容时,“此为氐帮新任帮主,此为敝帮新任帮主。”

姚仁忽道:“慕容昔兄台,你何时入了北魏国鲜卑帮?”

慕容昔一笑,说道:“天下鲜卑人原出一家,本是一体,仁义二杰名扬天下,该不会孤陋寡闻,连这也不知吧。”

姚仁哈哈一笑:“原来如此。”又说道,“慕容兄,你不只为鲜卑帮长老吧?”

慕容昔,当日洛阳茶馆江湖客口中称道的北燕大将军,北燕国武功第一人!

果然,慕容昔哈哈一笑,说道:“姚仁兄台果真慧眼,实不相瞒,敝人蒙敝国国主垂青,司职兵马大元帅一职。”

众丐“轰——”地一声,议论声四起,北燕国大元帅至此,意欲何为?

不待众人猜测,慕容昔直言道:“方才拓跋雷云兄台说得好,在上天面前,我等皆为乞丐,故尔,我此番前来,乃是要在此大会上向在场众兄弟一个承诺,我慕容昔,当让众兄弟衣食无忧,前程锦绣。”其最后一句,声音高亢。响彻百丈。

众丐不明其意,皆惊奇望向慕容昔。

段有心中冷笑,说道:“慕容元帅要争丐帮帮主之位,不妨明言,何必冠冕堂皇。”

众丐方知就里,同时惊而愤慨,就见汤黑子一蹦老高,挥臂呼道:“慕容昔,滚回去!慕容昔,滚回去!”众丐随汤黑子连声而呼,声震数里。

沮渠牧犍示意四十余名军士围于慕容昔等人身后,准备狙杀。

慕容昔仰天大笑,向段有说道:“我等今日,皆为丐帮弟子,帮主之位,人人皆有资格一争。段少侠,你能说众兄弟无资格?你能说帮主非你莫属?”

朱元正欲说话,段有阻止,说道:“好,帮主一职,能者居之,你要争帮主,就请稍安勿躁,待众分舵舵主候选人推举你进入长老会后再争。”

慕容昔却道:“长老会产生,一为众兄弟推举,二为毛遂自荐,三为长老提名,是吧?”见段有点头,接着说道,“我等四人自荐为敝帮长老,再提名段少侠你、石开、朱元三人为长老,你看如何?众兄弟,你等看如何?”

众丐哗然。就听一人大声说:“大臭屁!呸,呸呸呸,臭死老夫了!”却是杜存江。

杜青说道:“大伯,凉州有句俗话,说是吃软饭之人放了屁臭不可闻,难道这大臭屁是吃软饭人所放?”

“照呀,你小子脑子开窍了!”杜存江高声说道,“大侄子呀,我教你个做人的道理,饭要自己做,别人现成碗端不得。”

“端了会如何?叫化子不是端别人的碗吗?”杜青高声问道。

“叫化子要饭,也是别人给才吃,别人不给就走,赶快走路,哪有死皮赖脸吃软饭的!”

“噢——大伯,侄儿懂了,死皮赖脸吃软饭,便是连叫化子也不如,是吧?”

“照呀,大侄子,吃软饭放臭屁,连他爹妈也丢人哩,生个娃娃也无#眼。”

这叔侄俩,对口般一唱一和,众丐听了,哈哈大笑。

慕容昔身边人脸色尴尬,忽青忽红,陆闻鼓终于忍耐不住,喝道:“兀那小子,你夹七夹八放甚么臭屁,若不服气,或是想当长老,大可挑战,老子在此等你!”

就听杜存江说道:“大侄子,去给那软儿几个批榜,敢给你当老子!”

“打软儿批榜,打软儿批榜!”十数名凉州乞丐嬉笑而呼。凉州方言中,“软儿”即吃软饭之人,“批榜”乃打嘴巴。杜存江叔侄来凉州未及几天,已学会不少凉州方言。

杜青早已手持铁棍至陆闻鼓近前,向其说道:“软儿,我大伯令我批榜掴你,你可小心了!”说完即挥棍横扫。

陆闻鼓一帮之主,何曾受过这般污辱,当即挥刀与杜青斗将起来。

两人说打便打,段有、慕容昔阻止不及,只得腾开场子,让两人争斗。

段有初时担心杜青莽撞吃亏,看得一会,即放下心来。当见杜青挥动铁棍,只是反复横扫,陆闻鼓近不得身,只能无奈退避。杜青看似一愣头青,与人对打却是颇有脑子。

如此半个时辰后,陆闻鼓已气喘,杜青忽地扬起铁棍,直上直下,向陆闻鼓夹头夹脑打下,陆闻鼓闪避之际,突地猱身扑入杜青怀中,就见杜青铁棍后端倏地反挑而上,陆闻鼓庞大身躯头下脚上飞起。在众丐惊呼声中,杜青飞身上前,一掌掴下,“啪——”地打在陆闻鼓脸上,陆闻鼓后脑“嗵”地着地,当即昏厥!

众丐大声喝采。

杜青作一四方揖,威风凛凛,向慕容昔等人吼道:“还有哪个软儿上来挨批榜!”

慕容昔脸色铁青,向慕容时示意,就见慕容时手持一对铁锤走出。

“慕容时!”石开突然喝一声,提双斧走出,立于慕容时对面,说,“我与你算一算汉帮与鲜卑帮旧帐!”

杜青却向石开说:“石长老,这软儿是我的。”

石开尚未开口,就听杜存江说道:“青儿回来,软儿好吃,也不得贪腹。”杜青一听,转身即回。

众丐却嘻笑不已。凉州方言中,“软儿”既是捡便宜吃软饭之人的蔑称,又是一种水果名称。

在众人嘻笑声中,段有望向杜存江,暗自称赞。他亦是要劝杜青退下的。杜青比陆闻鼓强在年轻力盛,兵器上又占优势,若是陆闻鼓不轻敌冒然,不致于身受重伤。但若杜青对慕容时,却是不敌。段有曾与慕容时交过手,知其功夫稍逊于其原帮主慕容易,而杜存江却是如何看出其武功高强?看他言语粗鄙,浑无心机,实则却是机变百出,分寸拿捏,恰到好处。

慕容时见石开挑战,说道:“石开兄,你我入了丐帮,江湖上就无汉帮与鲜卑帮,过去恩怨,何不一笔勾销,你我同帮兄弟”

“谁与你是同帮兄弟,费话少说!”石开喝一声,便挥动双斧砍去。慕容时只得应战。

两人双斧对双锤,斗得甚是猛烈,众人一边倒为石开助威造势。

慕容时方才入丐帮后无汉帮鲜卑帮之意,不止段有、朱元等人,汤黑子、游老大诸人亦听出其弦外之音,慕容昔等人野心不小,乃是要鲜卑帮、氐帮、羯帮三帮入丐帮!如此,岂非丐帮入了其三帮!是以众丐同仇敌忾,喊声如雷。(到纵横中文网看正版《继绝环》)

第七十四章 挑 战

继绝环第七十四章挑战三十多回合后,石开双斧忤于慕容时胸口,慕容时倒地不起。石开喝道:“慕容时,今日乃我丐帮成立之日,石某不愿杀戮,且留你一命!”便回至段有身边。

此时,朱元又越众而出,说道:“青韦帮主,朱元领教你氐帮高招!”他将氐帮二字压重,意指不允慕容昔之意。

青韦见朱元年轻,料其武功不高,便眼含蔑视,一抖长枪,轻飘飘刺向朱元。哪料朱元身形一闪,一招“棒挑癞犬”,就听“当——”地一声,青韦虎口剧震,长枪险些脱手。

不只青韦,慕容昔、拓跋雷云、姚仁、石开等人亦是吃惊,未料到朱元小小年纪,竟险些一招败了一帮之主!慕容昔方才提名朱元为丐帮长老,乃是看其忙前顾后,为丐帮出力不小之故,有照顾之意,此时方知自己小觑了朱元!亦小觑了丐帮!

拓跋雷云等人皆向段有含笑而视,强将手下无弱兵。

只见青韦长枪频刺,枪芒闪烁,红缨如云,招招直指朱元胸脯。朱元却含神敛锋,使出封字诀招数防守。段有心内大定,在不明对方实力之时,先行防守乃是上策,朱元已具大将之风!

两人斗过四十回合后,朱元突地变招,一招“斗犬十弄”接一招“落水打狗”,就见青韦长枪落地,双臂垂摆不起。

朱元完胜!周遭欢声雷动。

到得此时,慕容昔三大羽翼尽折,脸色颇是难看,众人皆眼露讥讽。

姚仁向慕容昔说道:“慕容大元帅,你还待咋地,我劝你还是好来好走,回你燕国去吧。”

慕容昔忽地哈哈一笑,说道:“此三个废物,怎能与我丐帮大好儿郎相比,段少侠,我且与你一战!”

众人听他这般说,嘘声四起,就见杜存江又要出言挖苦,段有忙含笑摆手,阻住他。

姚仁跨前一步:“慕容元帅,我与你过两招如何?”

慕容昔说:“你若有心争丐帮帮主,我自当奉陪,若无意,就请退后。”其言已露骨明了。

姚仁哈哈一笑,说道:“预祝大元帅在段帮主手下挺过二十招!”即走至一旁。

段有见慕容昔是空手,便将竹棒交于朱元,向其一抱拳:“请!”即运气于身。

慕容昔亦说声请,即拉开架势,一掌拍来,段有一招亢龙有悔使出。

两掌相交,一声大响之后,就见段有又一掌亢龙有悔,直将慕容昔手掌反推撞胸,“嘡——”地一声,慕容昔横身飞出倒地,“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两息之后,苏武山上响起山呼海啸般欢呼声。

慕容昔满脸惊骇,举掌细瞅间,眼现惧恐,他实未想到,数月前的手下败将,如今竟强横得匪夷所思!一会,慢慢起身,与青韦等人下山而去。

沮渠牧犍、拓跋雷云、姚仁、石开等人皆呼啦围向段有,眼中难以置信。石开说道:“段兄弟,才数月不见,你武功怎地如此之高了!”

沮渠牧犍却是冒了一句大丢其人的话:“此慕容昔,难不成是假扮的?”

段有前一掌使了八成力,对方掌力与索苞相当,第二掌遂使足十成力,一掌推出时,只觉前日与靳溢对掌时那股神秘真气又从丹田疾出,涌至拇指、中指、小指几处,欲穿体而出,一触慕容昔手掌,就觉其痉摩后缩,随后击其飞出。

段有笑笑,即令朱元召集各地分舵主候选人推举长老。

不一时,长老推举结果出来,乃是段有、朱元、拓跋雷云、姚仁、石开、杜青、姚无敌、姚万敌八人。

杜青一听自己竟入了长老会,惊喜不已,连问杜存江,这长老会长老一职,是否比羊苴咩城少城主还牛气。其愣头青毛病又犯。

拓跋雷云却坚辞不就,说未得拓跋嗣世子允诺,绝不唐突,段有几人只得依他。

姚仁亦有辞意,数次欲言又止,见段有避而不听,石开横眉冷对,只好默认接受。

至此,丐帮长老会产生。

魏纪立于高处,扬声宣布了长老人选,又问道:“有无自荐当长老者?”

无人应声。

过一会,魏纪又转向段有等人,问:“列位长老,可有提名人选?”

段有意欲提名秃发文支,想沮渠牧犍要用此人,便不能让其当长老及乐都分舵舵主,便至沮渠牧犍处,向其耳语。沮渠牧犍沉吟片刻,亦向段有耳语道:“不提为好,别让此人显山露水。”

便无人获提名。

魏纪说道:“既无人自荐当长老,亦无人获长老提名,则——”他拖长声音道,“请众兄弟稍候,待会宣布帮主人选!”

“好——”众丐齐呼。

“且慢!”就听一声喝,一人越众而出。但见他长相普通,却是目光灼灼,走至姚仁面前,说道,“姚仁将军,你身为秦国骁骑将军,却怎地要入丐帮,且当了长老?”

姚仁说道:“原来是天帮主,我且问你,为何着化子衣裳,混入我丐帮?”

原来此人是东晋两湖帮帮主天雁。

天雁说道:“我着化子衣裳,那是不想引人注目,心内可是堂堂正正,并未加入丐帮,你且答我问话!”

姚仁不想自揭家丑,就说道:“天帮主,我有苦衷,你不日将会得知,还请体谅。”

“你有何苦衷不能明言?”天雁大声而道,“我替你说了,你姚秦国有丐帮分舵数处,你加入丐帮,且高居长老之位,无非是想联合秦地化子与我东晋为敌,让化子送死,还能有什么说不得!”

姚仁大怒:“天雁休得信口雌黄!你东晋与我大秦相安也便罢了,若是犯我疆土,屠我生灵,我大秦子民,人人有责保家卫国,与入侵者决一死战!”

“好,好,好!”天雁刷地抽出一把长剑来,“既如此,我便挑战你,我来当丐帮长老!”

此本是规则允许的,只是过了时机。段有本不允许,却见姚仁已拔剑应战,便未作声。

正在此时,杜青喝一声:“哪里来的混球!”即手举铁棍,扑向天雁。

天雁冷哼一声,一把拽了铁棍,飞起一脚,将杜青踹至丈许。

众人一声惊呼,皆望向天雁。天雁负手而立,如渊停岳峙,一派大家风范。

方才杜青铁棍暴挑陆闻鼓,众丐已是人人惊惧,现未及一招即被天雁踹飞,此天雁武功,难道深不可测?

杜青坐起后,欲待再扑前,却被姚仁挡住。姚仁向天雁一抱拳,说声请赐教,即一甩衣袍,摆个门户。

天雁亦抱拳致礼,尔后便手起剑动。但见长剑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罩向姚仁。

姚仁说声:“来得好!”不退反进,一个前弓步,手臂暴长,长剑直取中路。

就听当当当数响,两人各退一步。

这一招,却是平分秋色。

两人各自“欸”了一声,又战至一处。

又是一串脆响之后,两人不再缠身一处,却是大开大阖,以力相较,两剑撞击之声沉闷而透着暗劲。

段有张眼看去,见天雁忽尔剑芒暴涨,忽尔剑身轻飘,转瞬又人剑合一,若飞鸿疾至,几无破绽。而姚仁剑法则绵里藏针,守得严密,攻得凌厉,偶尔夹有打狗棒法招式,出奇不意间,堪堪即要得手,却被天雁巧妙闪过。

两人斗得半个多时辰,情形突变——

只见天雁身形一挫,盘曲于地,身转刀随,飞陀般卷向姚仁。

就见姚仁突地横身飞出,长剑掠地横扫,眼见已划中对方小腿,却见天雁呼地腾空,头下脚上,一片剑芒刺向姚仁。

此时姚仁一剑扫空后已仰面着地,眼见剑芒刺到,众人惊呼间,即见他长剑直立,剑尖划圆,一阵爆竹般脆响过后,天雁长剑飞于空中,他身形在空中一扭,操剑于手,姚仁亦飞身而起。

石开嘴巴大张,魏纪已冷汗涔涔,此一招,姚仁破得险之又险,稍有差池,即被开膛破肚。

段有却心中一动,天雁此招,正是一年前姚义所使“钱塘三叠”,且比姚义使得更快更猛,而姚仁所破方式,亦如自己破姚义此招时如出一辙。

段有想,此“钱塘三叠”之后,天雁该不会使出“迷乱刀”吧?

却是段有刚生此念,即见天雁手中剑飞转,剑气弥漫,上下左右瞬间有无数圆圈罩向姚仁。

姚仁一如段有所想,一剑直取中路!

数声暴响之后,两人手中剑双双脱手,姚仁单足一蹬,一招亢龙有悔使出,“嘡——”地击中天雁胸脯,天雁飞出倒地!

众人喝采声中,天雁慢慢起身,至姚仁近前,抱拳说道:“多谢姚将军手下留情。”

天雁最后所使,正是“迷乱刀”。江湖有云:迷乱刀,先迷己,再迷彼。乃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一经使出,若遇功力相当之人,则胜;若是对方实力高于自己,则自己非死即重伤。方才双方长剑脱手之际,天雁已然力尽,姚仁一掌推出时收了力道,只将天雁击倒于地,并未震伤其腑脏。

天雁如何不知?遂诚恳致谢。

第七十五章 分舵主之争

继绝环第七十五章分舵主之争姚仁一笑,说道:“你我皆是为国而争,个人并无仇怨,本无意伤天帮主。”

天雁一听,羞愧不已,他方才使出迷乱刀,却是要拚命的。便向姚仁一揖到底,默然转身,欲离去。

忽然,段有说道:“天帮主,且留步,请告知我,你与姚义是何关系?”

天雁蓦地转身,反问段有:“姚义,你识得此贼子,他在何处?”

段有一怔,说:“我正要问天帮主,可曾见过此贼?”

天雁脸现激愤,摇了摇头,自语道:“我识人不察,乃平生耻辱,耻辱!”即下山而去。

又一场风波,算是过了。

由此,段有干脆让魏纪再问有无挑战长老之人,连问三遍,无人应声。段有几人便进了大棚。

帮主人选毫无争议,段有又提名朱元为副帮主,众长老一致通过。

当沮渠牧犍宣布段有为丐帮帮主时,苏武山上数千名丐帮弟子手举木棒,齐声而呼“段帮主,段帮主!”经久不息。

丐帮正式成立!

天下第一大帮诞生!

之后,段有令瑞安府弟子组织帮众按其所在地分块聚集,让朱元宣布各分舵舵主、副舵主人选。

朱元每宣布一处分舵舵主、副舵主名单,其所在弟子便手举木棍齐呼叫好。其舵主、副舵主人选乃帮众推举产生,应不会有意外,但段有自有计较,从帮众反应即可看出一些端倪。

果然,当朱元宣布长安分舵舵主、副舵主人选后,其二三百名帮众中,却只有寥寥八、九人欢呼,其他人皆无精打采,张张口而已。

竺不归,竺不还。段有记住了长安分舵此两人名字。

过一阵,朱元宣布乐都分舵舵主人选时,乐都三百多帮众兴致亦不是很高——众人推选的秃发文支非但未当上分舵主,连副舵主亦无缘。

就见秃发文支低了头,默然无语,走下了苏武山。

沮渠牧犍向魏纪使一眼色,魏纪匆匆下山追去。

待二十余家分舵皆宣布完后,段有等人到长安分舵帮众前,叫道:“竺不归,竺不还。”

就见两名三十几岁的汉子从人群中走出,至段有近前,却不抬头,一人低声说道:“请帮主示下。”

段有说:“两位抬起头来。”

两人抬头,目光闪烁。段有见两人面色红润,绝非乞丐,便直言问道:“两位何以入我丐帮?”

竺不归说道:“帮主明鉴,我兄弟俩确非乞丐,乃是两个月前家遭惨变,我俩流落江湖,无家可归,听得帮主树旗,方前来投效。”

段有心中一笑,此二人倒将成立丐帮视为上山拉杆子了,听其言语,显得识文断字,又有些见识,本欲再问其家遭何惨变,又想这竺不归若是诓他,早已编好,再则亦无必要问询,便说道:“你二人并不受长安分舵众兄弟认同,我欲让众兄弟重新推举主事人,你二人可有话说?”

此言一出,众丐皆脸显兴奋,躁动起来。

竺不归一怔,说道:“禀报帮主,我二人本是众兄弟推举,怎的不认同?”见段有脸色不愉,忽地改口,“帮主恕罪,依照分舵主产生规矩,众兄弟可出来挑战,我俩败了,自无话说。”

此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倒是将了段有及长安帮众一军。

“好!”段有扬声道:“有哪位兄弟挑战!”

却是无人出声。

段有目光所到之处,众人皆低了头,只有一个十八、九岁少年,迎段有目光有一息时间,往前迈了一步,却又眼神黯淡,退步低头。

段有心中疑惑,竺不归兄弟俩是武功高强,想是暗中协迫了众人。正想采用别的方式让众人推举时,就听围观帮众中一人吼道:“我来挑战竺不归!”

声到人到,却是汤黑子。

竺不归一看,说:“你是洛阳分舵人,且已当其副舵主,怎能争我长安分舵之位?”

汤黑子一笑,说道:“我等叫化子四海为家,在哪讨饭,便是哪里人,明日始,我汤黑子便前往长安。洛阳分舵人才济济,有我不多,无我不少。”又转向段有等人,躬身道,“请帮主、副帮主,几位长老允准。”

段有心中一喜,这汤黑子倒是聪明,在此场合,未称他师父。遂说道:“准,你挑战成功后,即是长安分舵舵主。”

“好——”沉寂的长安分舵帮众突发出一声欢呼。

竺不归脸色一变,即从腰间解下一柳叶刀,一旁竺不还亦手操柳叶刀上前,与其兄并排而立。

汤黑子说:“竺不归,这是何意?”

竺不归冷声而道:“汤黑子,我兄弟二人同上同下,战一人如此,战十人照样如此,你大可再唤九人来战我兄弟俩。”

汤黑子哈地一笑,“何必唤人,我一人足矣!”便要挥棍上前。

“汤黑子!”朱元喝止住他,向长安分舵帮众问道,“谁人出战,与汤黑子联手?”

“我来!”就听一声喊,刚才那迈步又缩回的少年越众而出,“我田不饱与汤舵主联手!”

两棍对两刀,挑战开始。

只见田不饱手中棍呼呼生风,势大力沉,汤黑子使出打狗棒法封字诀招数,棍棒舞成一片,守得密不透风,两人一攻一守,正好相得益彰。

再看竺不归、竺不还两兄弟,却是一上一下,竺不归刀刀自下而上斜挑,竺不还却挥刀横划,刀身轻飘,守中有攻,刀刀划向对方腰际以上,且竺不归刀身刚起,竺不还就补了空档,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段有看了一阵,即知这竺不归兄弟实是高手,若非汤黑子封字诀招数使得纯熟,已然吃亏。此二人江湖上却为何籍籍无名?

双方斗了三四十合,竺不还急躁起来,挥刀直砍,汤黑子抓住机会,一招“犬牙交错”、接一招“挑拨狗爪”使出,就听叮叮当当大响之后,竺不还单刀脱手飞出,田不饱一臂却被竺不归划了一刀,有血渗出。

汤黑子欲待夺刀,却被竺不还抢先跃起抢过,下落之际,汤黑子一招“快击狗臂”,竺不还中招倒地。

竺不归护住竺不还,一人独斗汤、田二人。

正在这时,即见竺不还从怀中摸出一黑色药丸,一口吞下,复挥刀扑来。汤黑子静下心来,只以封字诀招应对,且让田不饱反复直戳。

如此一来,双方又僵持。

突然,竺不还气力暴涨,挥刀挟风裹雷,隆隆而来,一刀劈断田不饱木棍,复一掌拍出,汤黑子忙一棍点向其掌心,却蹬蹬蹬后退数步。

汤黑子勉力稳住身形,“饿狗拦路”、“母狗护雏”、“犬牙交错”三招接连疾使,大声呼道:“帮主,此二人是弥勒教的!”

一言甫出,就听沮渠牧犍一声大喝:“拿下!”即见其手下军土旋风般扑上,十数人刀枪并举,将竺不归、竺不还围于核心,一阵乒乒乓乓之后,竺不归倒地,竺不还却状如疯牛,挥刀霍霍,口中大呼:“我乃新佛座下六住菩萨,谁敢伤我!”一刀将一军土砍翻于地。

段有一石弹出,正中竺不还太阳穴,众军土乱刀砍处,竺不还双眼暴凸,喷血倒毙。

弥勒教宣扬旧佛已灭,新佛出世,力倡杀人,行踪诡秘,手段残忍,各国皆视若洪水猛兽,见即捕杀。汤黑子年前在与公孙娥、韦陀、昊天同斗弥勒教众人,曾见对方有人服用黑色药丸后功力暴涨,故尔识得,当即喝破。

忽然,游老大喊一声:“帮主,你看!”向山下一指,即远远看见一人猿猴般飞奔,已至山脚。游老大急道,“那人像是黄胡子!”

“追!”段有喝一声,即提气跃下,向山下疾冲。

至半山腰时,忽见山下出现数匹马,一蒙面人骑于一马之上,将一空马缰绳一抛,黄胡子一揽马缰飞身上马,随蒙面人策马而去,段有已追赶不及。

突然,就见斜刺里两轮飞出,直向蒙面人与黄胡子,那蒙面人一个蹬里藏身躲过飞轮,黄胡子所骑之马却滚翻于地。

就见靳鑫高瘦身形一现,飞步追蒙面人,那蒙面人于马上回身弯弓,一箭射来,靳鑫伏地一避,又是两箭连至,一箭被靳鑫手中飞轮挡下,另一箭却射中刚起身的黄胡子。

三箭之后,那蒙面人已在七八十丈以外,段有奔至山脚,那蒙面人已无踪影。

姚仁随后赶到,说:“那人似是姚义。”

“姚义,吕隆?”段有向朱元喊道,“快快备马!”

“不必追了。”姚仁劝道,“一时半会难以追上,待山上事一了,我们同去长安。他向统万城方向逃去,定是中途折向长安,此贼子虽机变百出,却瞒不了我。”

段有只得作罢。

此时靳鑫已提了黄胡子迎来,到近前,向段有说声祝贺段帮主,便将人往地上一扔。

段有谢过靳鑫,之后一看地上之人,却是一络腮胡汉子,一脸黑须密密匝匝,并非黄胡子。

段有正待喝问,游老大一探身,扯下那人脸上一圈黑须,露出其本来面目,不是黄胡子是谁?

第七十六章 吕隆现身

继绝环第七十六章吕隆现身黄胡子却是目光呆滞,面色灰败,胸口插一长箭,眼见活不成了。

段有撕了黄胡子衣袍,在长箭周遭连点几处穴位,止住血,问道:“那人是姚义?”

黄胡子点点头,眼望段有,似尚有话说,眼神犹豫间,却闭了嘴。

游老大说:“黄胡子兄弟,你我曾共事一场,好歹有些情份,有何话就明说吧,姚义这般歹毒之人,你怎地与他在一起?他却为何要杀你?”

段有脑中忽地灵光一现,向黄胡子:“数月前你是否随他到羊苴咩城?”见黄胡子点头,又问,“是他令你避过阎稷等人,独自与城中那人接头,那人告知了你段佰、段奎的家,那人是何人?”

黄胡子正犹豫间,突地一铁棍陡至,杵于其头,黄胡子登时毙命。随即响起杜青叱声:“此等恶贼,毙了干净!”

段有一掌挥出,杜青横身飞出,就见杜存江仓惶而逃。

段有冷哼一声,一石飞出,杜存江跄踉倒地。

这一下异变陡生,姚仁诸人等不知就里,就见段丰一跃扑前,一脚踹于杜存江腰际,怒道:“原来奸细是你叔侄?”

数月前,姚秦国将军阎稷带人夜袭羊苴咩城,抓捕段佰、段奎全家,一蒙面人为其引路,高千山派人彻查数日,未查出奸细,至今日,终真相大白!

一日之间,意外频生,段有已顾不得一一细想,见丐帮帮众已有不少人从山上走下,便令朱元吆喝众兄弟上山,并邀靳鑫。

靳鑫却要告辞。他与段有走至一旁,掏出一封书信递于段有说:“此是敝教教主写于羊苴咩城城主的亲笔信,言明敝教志在晋地,无意与羊苴咩城起冲突,前日少教主横生枝节,纯属受梅开教唆,现梅开已伏诛,万望城主与段兄宽宥。”

段有道:“如此甚好,靳兄为何要舍近求远到此来传信?”

靳鑫一笑,说道:“我本在建业,听闻段兄在此立帮,故尔前来祝贺。”说完,便飘然而去。

回至山上,段有宣布汤黑子、田不饱为长安分舵舵主、副舵主,之后立于高处,重申了丐帮三大铁律,十二条帮规。

丐帮大会,正式结束。

此时,太阳已然落山,沮渠牧犍、拓跋雷云等人告辞。段有传令,所有帮众,留宿苏武山,明日一早,各回各地,不得滞留,滋扰地方。

是夜,段有、朱元、姚仁、石开、姚无敌、姚万敌、段丰、汤黑子诸人聚于窑洞议事,议定:天明后段有与姚仁、石开、姚无敌、姚万敌、汤黑子等人同赴长安;朱元负责遣散帮众,之后与陈保、陈常赶往长安;段丰与瑞安府其他弟子回高沟堡后,与段奎、孟小四、蔡小五押解杜存江、杜青二人去羊苴咩城,交由城主高千山发落。两人已被石开废了武功,路上当不会出现意外。

这日,段有诸人到了长安。但见长安城巍峨雄壮,一派皇家气象,城墙高四丈许,上可数骑并行,墙外护城河宽三丈,深丈许。从城北洛门进得城后,又见到处皆是宫殿,富丽堂皇。城内八街九陌,商贾云集,人烟扑地,端的一派王朝都城景象。

入城时,姚仁、姚无敌,姚万敌三人改了装扮,作化子打扮。段有见了,心道,看来姚仁际遇已颇是险恶。便心有踌躇,欲在城外寻地投宿,姚仁只道无事。

几人于僻背处寻了一家客栈,刚入住,便见有两人径直而来,直入姚仁客房。

不一时,姚仁便到段有房间,说道:“师弟,此处住不得了,我们须出城。”

原来来人是羌帮弟子敛曼嵬,身份未暴露,官至辅国将军。段有与姚仁众人进城时,他正巧在洛门左近,姚仁虽已易容,但还是被其一眼认出,遂带一亲兵暗中跟来。

数日前,皇子姚弼下令将姚仁父亲一家逐出长安城,并派人秘密搜捕姚仁,幸亏一入城便被敛曼嵬发现,否则险矣。

一会,客栈内忽地进来三四十名军士,皆骑着高头大马,一进客栈,便将大门一关,嘘得店小二及掌柜缩作一团。

段有刚要准备迎战,姚仁却道:“是敛曼嵬的人。”就见敛曼嵬与三四名军士进来,抱了八、九套军士服装,让段有众人换上,尔后出门骑了马,被众军士簇拥着,向东面清明门面去。敛曼嵬骑马走于最前面。

敛曼嵬在城北有处宅院闲置,他却是带段有、姚仁等人走东门。段有暗自佩服此人心思缜密。

哪料刚至清明门,意外出现。

但见一大队军士从城外而来,当先数人骑于马上,守门军士齐刷刷躬身,乃是皇子姚弼,其身后之人中,一人俊美倜傥,正是姚义——吕隆!

敛曼嵬众人早已下马于城门内侧。除敛曼嵬外,段有、姚仁众人皆立于马旁,低头垂手。下马之时,段有已将竹棒别于马鞍之下,贴马背一侧藏住。

姚弼骑马缓缓而至,至敛曼嵬近前时,敛曼嵬躬身行礼。姚弼骑于马上,神情倨傲,向敛曼嵬说道:“敛将军,你见了姚泓,向他传信,父王唤我去宫中侍疾。”

姚泓便是当今皇太子,姚弼向他说此番话,无非是炫耀自己得宠,已取代太子面父侍疾,另有让他掂量情势之意。

敛曼嵬忙抱拳而道:“皇子辛苦,有皇子侍疾,皇帝定龙体无忧,至于太子——末将已有数日未见他了。”

姚弼哼一声,刚要吆马起步,吕隆却说道:“敛将军,末将甲胃在身,不便下马,请包涵,听闻你与反贼姚仁有交情,他可曾前来藏匿于你军中?你这些军士中,可有姚仁?”说着便张目望来。

段有心中一惊,思忖道:若是被发现,说不得,只有立毙吕隆,挟持姚弼了!

就听敛曼嵬厉声而道:“姚将军,当众多军士之面,你此番言论究是何意?请你自重!”敛曼嵬官职在吕隆之上,故尔他能这般质问。

吕隆嘿嘿一笑,姚弼已策马而行,便不再纠缠,跟上随行,数百军士鱼贯而入,从身边经过。

出清明门之后,敛曼嵬便带队向北而行。行不及远,段有忽然叫住敛曼嵬,说不去其城北宅院了,还是在城外自找地方为好。

姚仁也赞同段有之意,说道:“姚义吕隆此人,既已怀疑,便会暗中查探,敛兄,咱们的确是大意不得,你万不可有失。”

便至一僻背处,段有数人脱了军士服装,待敛曼嵬离去后,几人绕至城南,寻得一处破败院落住了下来。

几人心中,却是踏实了许多。姚仁笑道:“做了化子,住此破房烂屋,倒是安稳。

段有与众人商议,将几人分为三拨,各司其职:段有与石开负责对付吕隆,姚仁、姚无敌、姚万敌三人负责对付姚弼,汤黑子负责接应从凉州赶来的田不饱等长安分舵帮众,并打探陈华、吕华行踪。

入夜,段有与姚仁五人便离了住处,至长安城外,五人越墙而入,段有与石开前往吕隆府弟,姚仁三人却是直往皇太子府而去——说服皇太子姚泓主动去为皇帝姚兴侍疾。如此,姚弼方能离开皇宫回府。

段有、石开两人至吕隆府处,见周遭黑沉沉一片,大门口亦无军士站岗。两人悄无声息从侧墙跃入,几个起落,便伏于屋脊之上。

两人所伏位置,即能隐蔽,又利于伏击,一旦吕隆进院,段有从房上居高跃下,一击必中,石开则阻击吕隆身边人。两人议定,最好生擒,万不得已时则击杀。

亥时过后,府中已无人走动,各屋中灯光相继熄灭,四周静谧一片。

忽然,石开轻捅段有一下,示意他向院中一棵树上看去,但见那大树分杈处,一黑影紧贴树干,伏身不动。

段有早已发现树上有人,且知那人早于他与石开二人,应是发现了他们。那人始终未喝破,极有可能亦是吕隆仇家,与他们一般目的。

一直到天明时分,吕隆尚未回府,树上那人狸猫般滑下,从侧墙一跃而出。段有与石开亦撤离,本欲追上问个究竟,又想无必要,便一路不停出城回了所住院落。

不久,姚仁三人亦回来,说已见了太子姚泓,姚泓说今日先去太后处求情侍疾。并说此次皇帝应是病得不轻,宫中太医、诸皇子皆各怀心事,走动频繁,姚弼夺嫡之心,昭然若揭,整个长安,已呈山雨欲来之势。

段有、石开又在吕隆府守了一夜,依然未见其踪影,前夜树上那人,乃是在数十丈外一民房上伏了一夜。

段有与石开离开吕隆府,在长安城中遍寻医馆,打探吕华、玲儿消息。至午时过后,突见与汤黑子一起的一丐帮弟子满头大汗而来,急道:“帮主,石长老,汤舵主让我禀报,吕隆与吕华今早出了城东覆盎门,向东南而去,汤舵主已追踪而去。我寻了一上午,方找到帮主与长老。”

两人一听,即急至城南住处,骑了马,向东南追去。

第七十七章 南下追踪

汤黑子一路做有指路记号,两人策马飞奔,天黑时分,至上雒城中,已看不清记号,只得投店住下。

次日天一亮,两人又寻到记号,追了一天,到得襄阳。段有召了襄阳城中乞丐,在各家客栈等处找寻汤黑子等人,却是杳无音信。

段有心中发急。按报信弟子所说,吕隆、吕华几人出长安城时,吕华坐马车,应是走不快,至襄阳该能追上,却怎的不见?

说是那马车为姚秦国战车改装,乌蓬罩着,车中似还有一人,可是玲儿?吕隆吕华要带她何往?

一早,襄阳分舵主阳西来报,说城西南发现记号,段有与石开出城往西南追去。

追出二十余里后,记号折而向北。段有、石开二人心内虽疑,却是不得不追。至天黑,堪堪又回至上雒城中,记号自此不见。

召了城中乞丐,细细询问,正巧其中一丐从洛阳而来,识得汤黑子,说是前日见过他骑马出了东门,因走得急,未及招呼。他一直在东门口讨饭,近两日并未见过。问及马车情况,那乞丐并无印象,却能肯定今日未见过段有所描述的马车。

段有与石开商议,猜测可能吕隆在襄阳发现了汤黑子,派人做假记号误导了他俩。

汤黑子遭了意外?

段有心中愈发着急,不管如何,须再往襄阳一趟!

两人捱至城门一开,便策马出城,直往襄阳飞奔。

至襄阳城,又至天黑,正要进城,却见阳西迎来,说是帮中兄弟在宜城地界发现了记号,已有人跟去。他在此专候帮主与石长老。

两人问了方向,便向南而追。哪知刚走数步,两匹马却双双累倒不起,便让阳西照看马,两人连夜往宜城赶去。

天明时分,至宜城,果见记号。两人一路向南追了一日,路遇襄阳帮众,令其折回襄阳。

至江陵城尚有百里许时,天已大黑,记号不可见,两人便在路边林中歇息一晚。

之后两人再疾行。行得六七十里,已无山陵,一眼望去,皆是茫茫湖水。

两人正寻记号间,忽见前方水面急冲来一艘船,上有四、五个精壮汉子,皆手执明晃晃钢刀。

突见湖岸上站起一个十三、四岁女子,一手提了鱼篓,一手抓了鱼网,往前疾跑,那船呼地冲至女子前面岸堤,四、五个汉子从船上跳下,一把抢过女子鱼篓鱼网,将鱼网扔于地上,拿刀砍剁。

那女子哭骂间,已被两个汉子架起,扔于船上。其一腮有黑痣的矮小汉子叱道:“穷鬼,阮家的鱼也是你捕的?看老子今日怎生收拾你!”

那女子辩道:“此湖是全村的,不是阮大老爷一家的。”

黑痣汉子喝道:“你还嘴犟,此处哪个不是阮大老爷的?连你也是!今日阮大老爷若是看上你,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看不上,就该我尝尝鲜了,哈哈、嘎嘎嘎,开船!”

却见船上其他汉子眼露惊惧,望他身后。黑痣汉子尚未反应过来,就后颈一疼,人倒飞而起,“噗踏”一声跌落地上,船已被石开拽于岸上。

石开让女子下了船,二话不说,两手抓了船,将船像筛子般晃动十数下,船上众汉子东滚西磕,人人头破血流,连声告起饶来。

石开手提大斧,指向黑痣汉子,喝道:“说,此湖是何人的?”

黑痣汉子缩于地上,瑟瑟发抖,说:“是全村的,全村的,好汉饶命,是阮大老爷命我们这般做的。”说着一瘸一拐走到船边,取了鱼篓,将舱中鱼捡进,放于女子脚边。见石开脸色放缓,便拱手说道,“敢问好汉尊姓大名?阮大老爷最喜结交英雄好汉。”

石开冷哼一声,说道:“回去告诉你家阮大老爷,他若再霸水占地、欺凌弱小,我丐帮万千弟子,让他欲哭无泪!”说着一斧劈下,船头破碎。

黑痣汉子“哎哟——”一声,让几人爬出船,推船下水,仓惶而去。

段有一直负手而立,面带微笑。

那女子说她名叫红瑛,向石开盈盈下拜,石开受了。见其衣裙破旧,面黄肌瘦,便从腰间解下一小布袋,内装数十枚铜钱,递于红瑛,说:“我丐帮是穷人们的家,此是我帮帮主的一点心意,红瑛姑娘,你先收下,若是有人再欺负你,你就说丐帮石长老会为你做主,任人皆不敢欺负你。”

红瑛却不接钱袋,口中喃喃而道:“丐帮,丐帮?”忽又说,“丐帮很厉害吗?昨日有一伙人在此,要淹死一大哥,其中一人说,此人是丐帮弟子,我们惹不起,杀不得,交于刘刺史罢了,让他处置。”

段有、石开一听,急问详情,方知红瑛姑娘咋日所见,为一车数骑,车罩乌蓬,其一人似是吕隆,那差点被淹死之人受伤被缚,似是汤黑子,车内有无段玲,不知。她说当时她躲于湖内水草之下,未敢过多露面。

段有见再问不出甚么,便从石开手中钱袋中摸出一大钱,用石开大斧在钱上刻了一个“段”字,另一面刻一“石”字,与钱袋一并塞于红瑛手中,说:“多谢红瑛小妹,我乃丐帮帮主段有,此是我帮长老石开,若遇急难,去城中找我帮分舵,众化子皆是我帮中兄弟。”

说完,便与石开向江陵城疾赶。路上果有记号。

那红瑛姑娘所说,端的要紧。刘刺史,乃是东晋荆州刺史刘毅,驻镇江陵城。

两人行了十余里,却见一伙一伙百姓成群结队而来,再往前行,百姓愈多。一问,说是东晋朝廷兵马围了江陵城,正在攻打,城外百姓皆纷纷远逃。

段有不知其故,石开却知刘毅实是割据一方,其上交赋税、任用官吏皆对东晋朝廷阳奉阴违,想是朝廷终忍耐不住,派兵剪除。

听闻昨日午时朝廷兵马已然围城。既如此,吕隆诸人则亦是无法入城,却又在何处?

正寻记号间,突然一马驰来,骑马之人隔远即喊:“段帮主,段帮主。”

却是岱钦,先前在凉州高沟堡瑞安府与刘勃勃误伤了段有弟子的岱钦!亦是吕隆的杀父仇人。

岱钦满面风尘,说道:“段帮主,陈义在牛牧寺,快跟我走。”

原来前日夜间潜伏于吕隆府的黑衣人正是岱钦。潜伏两夜,他已认出段有。那日他于汤黑子之后探得吕隆出了长安城,即一路追赶。至襄阳城外,终赶上汤黑子,却被吕隆等人截杀,汤黑子中箭被擒,他侥幸逃脱。

一直寻至宜城,岱钦又发现记号,一路追来。

吕隆等人昨日到牛牧寺后,即闭门不出,似在等人。岱钦于寺外监视了一夜,今日见寺院依然封门,知吕隆等人暂不会离开,便出来迎候段有。

段有方知汤黑子果真出了事。

做假记号,引段有石开绕回上雒,自是吕隆的把戏了。

至此,岱钦方知陈义乃是原后凉国主吕隆。

只走出四、五里,便到了牛牧寺。

但见山门紧闭,里面寥无声息。

此时已是日落时分,岱钦之意是夜间动手,说吕隆箭法了得,趁夜袭杀最好。段有允了。

刚入夜,段有三人即从侧墙入寺。刚进院,即从暗处扑来七、八道黑影,举枪刺来。三人也不答话,棒、斧、刀齐上,挡者披靡。

突然,大殿门哐啷大开,冲出五人,其一身材高大,手挥双锏,却是慕容昔,吕隆却手持一对铁锤,另三人则是一刀、一枪、一剑。

慕容昔见了段有,先是一怔,继尔说道:“段帮主,我们无意伤贵帮弟子,现还于你,请离去,勿扰我们正事,如何?”

段有正要问话,岱钦却早已呼喝着挥刀杀向吕隆,对方使剑之人已与吕隆合力斗起岱钦来。段有恐岱钦有失,疾挥棍相助,石开亦以一敌二,场面瞬间乱成一团。

慕容昔喝道:“既如此,刀枪说话吧,怕你不成?”便截住段有。

慕容昔使锏如轮,势大力沉,段有一招“摇头摆尾”拨开双锏,紧接着使出“黄狗追尾”、“拨狗朝天”两招,将使剑之人与使刀之人击倒于地,减轻岱钦、石开二人压力,身形急动间,又使出“恶犬回咬”,逼退慕容昔。

段有独斗慕容昔,打狗棒神出鬼没,招招逼其要害。慕容昔双锏在北燕无敌,却非段有对手,两人斗了二十多回合,便双锏脱手,被点了穴道。

此时,石开已胜了使刀之人,岱钦却与吕隆在地上滚作一团,莽夫般互殴。

突听岱钦喝道:“你是何人?”

就见那人脸上乱七八糟,一抹间,面目大变,竟是慕容时!

岱钦骑于慕容时身上,啪啪啪啪抡了几个耳光,呼地起身,过去拎了使刀之人,脸上一抠,露出陆闻鼓的本脸。石开亦抠了使枪之人的脸,却是青韦!

岱钦又闪掴了陆闻鼓两个耳光,冲至使剑之人处,使剑之人忙道:“老子是刘刺史麾下郗僧施,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到纵横中文网看正版《继绝环》)

第七十八章 牛牧寺

继绝环第七十八章牛牧寺岱钦哪听他的,手在郗僧施脸上直抠,怒吼道:“吕隆何在?”啪地一个耳光掴去。

慕容昔说道:“吕隆已回长安,襄阳时我们就分手了。”

岱钦冲进大殿,见段有与石开已从一角落里扶起汤黑子与另一人。证实确无吕隆后,他目毗欲裂,出殿又掴了慕容时、青韦、陆闻鼓数个耳光,边掴边骂:“让你骗老子,让你骗老子!”

之后,岱钦牵了院中一匹马,径出寺门,飞身上了自己坐骑,一人两马,连夜向长安飞奔而去。

汤黑子肩胛处中了一箭,并无大碍,只是被缚,口塞布团,动不得说不得。段有为其解了绳索,他便忙忙将事情经过向段有与石开禀报。

原来前日汤黑子在长安城东覆盎门处,恰好发现吕隆、慕容昔等人骑马赶车出门,还听到吕隆称车内乘坐之人为吕先生,便安排帮中弟子向帮主报信,自个乘马追赶。次日快到襄阳城时,岱钦赶到,主动与他招呼,他方知岱钦亦是追杀吕隆的。不料两人被吕隆、慕容昔等人发现,一番激斗,汤黑子中吕隆箭,护岱钦逃脱报信。

之后,吕隆等人便在一僻静处改装易容,未进襄阳城,慕容昔等四人押解汤黑子与另一人连夜南下,吕隆率几个亲兵回了长安。

并无段玲与吕华!

易容之事,岱钦不知。所谓吕先生,则是陆闻鼓所扮。

而与汤黑子一起被缚之人,则是杨元寿,杨惠彬父亲,数月前与段有在凉州城中见过,想不到今日在此相遇。其腿骨骨折,伤势沉重,说是一月前被慕容昔所伤,一路押解至此,要将他交于荆州刺史刘毅。那名唤郗僧施之人,则是接应慕容昔的。只因朝廷大军突然围攻江陵城,几人便在此牛牧寺中暂驻。

明白情形后,石开说:“我与帮主在襄阳被吕隆那厮假记号所骗,走了弯路,否则早就救了你们。黑子兄弟了不起,被抓后还能设法留记号,若无记号,我们实难今日便找到此处。”

汤黑子却一脸懵懂:“襄阳被抓后我再未做过记号呀!”

“怪呀!”石开说,“你未做,也不是岱钦,从宜城到此处,谁做的记号?”

段有亦觉奇怪。

石开说:“甭管了,我先解决了外面几个恶贼!”便大步出殿,将慕容昔等人提至一处,喝道:“尔等害我汉帮,又与吕隆蛇鼠一窝,沆瀣一气,今日便取你等人头,祭奠我兄长与死去的众兄弟!”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突地响起:“石长老且慢!”

就见八、九个汉子从寺院一侧墙上跃下,为首一人向石开拱手行礼道:“石长老,慕容昔此来,必有重大图谋,许允我审后再杀。”却是前日苏武山上与姚仁交过手之人、东晋两湖帮帮主天雁。

说话间,其一小个子疾步赶入殿中。

天雁又向段有行礼道:“段帮主,敝人刚刚得知北方鲜卑帮、羯帮、氐帮三大帮帮主随慕容昔秘密来此,恐对敝帮不利,便赶来探究,他几人已被你们制住,请允我捡个现成便宜。”

段有还了礼,与石开进殿,由天雁在外面审问。

段有方才已注意到那疾步进殿的小个子,心中早已忐忑不安。那人是杨惠彬,他再熟悉不过之人,只是,这几个月来,他已感觉到了甚么。

果然,杨惠彬伏于杨元寿怀中,嘤嘤泣哭,尽显女声,分明一梨花带雨小女子,哪是甚么挥洒翩翩少年郎!

段有脑中“嗡——”地一下,立于那里,不知如何应对。

正在此时,却听得外面慕容昔一声暴喝:“我已说了,与你两湖帮无关,你偏不信,要杀便杀,何必啰嗦!”

石开一听,向段有说:“快刀斩乱麻,我去杀了此四人,赴长安要紧。”

哪知又生变故!

就听山门“呯一一”地一声巨响,三十余军士破门而入,簇拥一人来到殿前。

那人身着盔甲,方面大脸,慕容昔见了,忙道:“刘兄,快命人堵住殿门,带我等速离此处!”

那人一怔,问道:“人带来了吗?”见慕容昔点头向殿内努嘴,说声“谁能伤了慕容兄,我来会会!”便拔剑径向殿内。

他刚近殿门,突地从内伸出一竹棒,往剑上一磕,就觉一股大力骤至,手中剑险些脱手。便忙跃身后退,即见一壮硕少年持棒而出,另一大汉挥双斧杀出,与天雁等人合兵一处,杀向众军士。

方面大脸之人方知慕容昔所言不假,勉力与段有斗了几个回合,便被段有竹棒击倒于地。

石开与天雁等人亦将三十余军士击倒,院中躺满了人。

就听方面大脸之人向段有说道:“段帮主,敝人乃荆州刘毅,方才不知是你,得罪了,请允我与慕容兄离去,日后定当厚报。”

原来他正是荆州刺史刘毅。

东晋朝廷兵围江陵,他怎的却来此处?

段有不知,刘毅是突围而出,来牛牧寺与慕容昔会合后欲逃往他处的。

段有说道:“刘刺史,我本不管你与他人恩怨,但你与吕隆、慕容昔等人勾连,我却放你不得。吕隆乃祸国殃民之人,你与他等沆瀣一气,料想也不是善茬。”

刘毅说道:“段帮主,我与你无怨无仇,与吕隆只是萍水之交,看在我刚刚杀出重围、死里逃生的份上,你允我离去,我当擒了吕隆,交你处置,另献上万金。”顿一顿又道,“你与慕容昔有何恩怨,与我无关,我与他亦无甚交情,你允我一人离去吧!”

段有不怒反笑,叱道:“刘毅,原来你是这般卑劣龌龊之人!你手下将士浴血奋战,为何你却要撇下他们逃脱?不顾手下,临阵逃命,你还是人吗!为了活命,抛弃朋友,世上哪有你这号怂包!刘毅,你去死吧!”

“说得好!”就听山门处响起一声大喝,接着一铁塔般大汉踏步而来,其身后涌进数十名军士,将院内众人团团围住。

那人径直走向段有,抱拳而道:“段帮主之名,如雷贯耳,刘裕有礼了。”

段有忙还礼道:“段有仰慕刘太尉久矣,今日一见,幸也何如!”

刘裕哈哈一笑,与石开、天雁打过招呼后,便向刘毅说道:“刘毅,你是自裁还是要我手下杀了你?你若自裁,饶你全家。干脆点!”

刘毅迟疑一阵,双手哆嗦,从地上捡起剑来,大叫一声:“刘裕,我不服!”自刎而亡。

“大哥——”,一声悲叫,郗僧施亦自刎扑地。

刘裕向其手下吩咐道:“将二人尸首交于其家人,厚葬郗僧施。”说完,向段有几人一抱拳,“后会有期。”便欲离去。

慕容昔却突然叫道:“刘太尉留步,在下燕国慕容昔,有一人送于你,助你一统天下。”

“哦?”刘裕望向坐于地上的慕容昔,“你是慕容昔大元帅?”

“正是。”慕容昔说道。

刘裕又问:“你病了?”

慕容昔赧然而道:“太尉勿取笑我了,方才输于段帮主竹棒之下,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刘裕一听,心中吃惊不小,听闻慕容昔乃北燕国武功第一人,却败颓如斯!难道眼前这丐帮帮主武功当真深不可测?曾听过段有以一根竹棒勇夺平城擂台赛魁首,近日又听闻他于凉州苏武山上两掌击倒慕容昔,他本觉那是江湖上夸大其辞,现听慕容昔这般说,方知传言不假。

便对段有倍生敬重之情,向段有一笑,转而问慕容昔:“还有何人能出段帮主之右?”

“不是说武功。”慕容昔道,“此人有诸葛孔明之才,武功亦是不弱。”

“既有此人,为何你北燕不用,反倒巴巴地送于我朝?”

“我燕国国小力弱,只求将来封为诸侯国,复我大燕之境。”

“噢——,你意是说,将原南燕之地赐于你北燕?你要我朝将士流血得来的百姓、土地赐于你北燕?就凭你空口一句话?”

“并非如此。”慕容昔说道,“此人就在此寺院内,你若应允,立马即能得到。再说天下偌大,一块小小的南燕之地,于大晋朝乃九牛一毛,于我燕国却如膏腴。另则我也并非只一句话,请太尉与我等四人,到僻静处合计。”

“此处即僻静。”刘裕说着让兵士清场退出寺院。

天雁向几人一抱拳,率帮众告辞而去。

刘裕向段有、石开道:“丐帮有三大铁律,不理朝中之事,段帮主与石长老就不必回避了。”

慕容昔却是口中嗫嚅,并未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刘裕冷笑一声,说:“那你说所荐之人是何人?”

慕容昔沉吟一阵,说:“此人已被我请来,就在殿内,他叫杨元寿。”

此言一出,刘裕、段有、石开皆是一怔。

段有方明白,吕隆等人为何要处心积虑找杨元寿。

就听殿内一人高声而道:“慕容昔,你就是这般请我来的?”就见杨元寿由杨惠彬与汤黑子搀扶,至殿门处,眼望刘裕,“刘太尉,我来说慕容昔的计划,他与吕隆合计,先助刘毅刺杀晋安帝,篡位夺晋,尔后图谋九州,三分天下。”

第七十九章 长安乱战

继绝环第七十九章长安乱战此言一出,满院皆惊,刘裕大步过去,拎起慕容昔,喝道:“你等想刺杀安帝,是也不是?”

慕容昔说道:“刘太尉,晋安帝昏馈无能,若非你一力荡平恒玄之乱,他哪能复位?我们本是要助你的。”

刘裕一脚将慕容昔踢倒,“呸——”地一口,叱道:“阴险之极,毒辣之极,卑鄙之极!”走过来向段有抱拳道,“段帮主,此事关系兹大,朝中恐有人与刘毅勾连,我想押此四人到建业,交于安帝亲审,请允我。”

段有未直接答复,望向石开。石开说道:“刘太尉,此四人使阴招围杀我汉帮弟兄,害我大哥石达身亡,我本是想结果了他们,为汉帮上下报仇的。”

刘裕说道:“石兄放心,我不会轻饶他们。”说着喝一声“来人!”

即跑进十余名兵士。

刘裕下令:“押出去,砍下四人双脚!”

慕容昔、慕容时、青韦、陆闻鼓四人被兵士架出山门。数声惨叫响过,八只脚齐踝而落。

之后,刘裕向杨元寿行礼而道:“先生乃当世奇才,刘裕早有耳闻,有一请求,可否说的?”

“请太尉直言。”杨元寿道。

“好。”刘裕说,“我欲请先生助我,建功立业,安境保民。若先生有三分愿意,就请先勿推辞,也勿答应,养好伤之后再行定夺。”

“不必了。”杨元寿说,“太尉美意,元寿心领,但我生为魏国之人,死为魏国之魂,慕容昔强掳我来,我早已抱赴死之志,无论面对刘毅,还是太尉你,皆是如此!”

刘裕一笑:“先生言重了,我敬重先生,哪敢唐突?既如此,刘某告辞了。”说着向段有等人一抱拳,就欲离去。

段有忽道:“太尉,我有一言。”

刘裕说道:“段帮主不必客套,请直言。”

“好。”段有说道,“太尉雄才大略,段有早有耳闻,今日一见,钦佩之至,但若有一日,你率兵犯我凉州,我当抛却个人交情,保家卫国,与你拚死一战,到时太尉你不必手下留情。”

“说得好!”刘裕说道,“段帮主豪爽直言,足见光明磊落,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接着喝一声,“来人,找两只大碗,我与段帮主以水代酒干一碗!”

就听杨元寿亦慨然而道:“我也是此意,段帮主,你救了我,刘太尉,你看重我,你二人情谊,杨元寿铭记于心,但若两国交战,我自当以家国利益为上,下手绝不手软!”

刘裕哈哈大笑,吩咐兵士取了三碗水来,三人一干而尽。

刘裕大步而去。

段有等五人亦骑马驾车,连夜离开了牛牧寺。

杨元寿与杨惠彬坐于车内,杨元寿说:“彬儿,段帮主救了我,你不说声谢谢?”

杨惠彬说:“我又未请他救,我和天帮主照样能救。”

段有说:“彬我实不知你我是今日才确定的。”

“才确定?你究竟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确定了又能咋样!”已带了哭声。

汤黑子不知就里,说道:“不许你这般和我师父说话!”又叹道,“唉——,救了人却落不了好,亏了!”

杨惠彬不再说话。

杨元寿向段有说了被捕情形。原来两个多月前,他父女俩从凉州赶往魏国,至姚秦国统万城后,被慕容昔、吕隆、慕容时等人围捕,杨惠彬逃脱。之后杨元寿被押解,从统万城到长安,又到江陵。

段有一想即知,慕容昔、吕隆捕得杨元寿后,到苏武山参加丐帮成立大会,谋取帮主之位,不得,便到长安,再到江陵。

期间吕隆计谋迭出,一石数鸟,分身有术,实乃大奸之徒!

从宜城到江陵的记号,自是杨惠彬做的了。

段有想,若是当初在凉州留住杨惠彬几日,她父女俩也不至于遇上吕隆等人被围捕,她也不至于一路风餐露宿,千里追踪受苦。

可是,怎么留?

一路无话。

至次日,离宜城已近,迎上襄阳分舵帮中弟子,段有便让汤黑子陪护杨元寿到襄阳分舵养伤,向杨元寿、杨惠彬一拱手,与石开两人四马,先行赶往长安。

段有记得当日在五岭峰时,汤黑子只学会打狗棒法封、挑、转三招一十三路,后来一直无暇再与传授,心内一直挂牵。临走时,便将其余五大招二十三路口诀书录于汤黑子,嘱其记熟口诀,日后再予传授招式。

段有与石开日夜赶路,至次日天黑时分,到了长安。

两人将马留于城南落脚处,稍作歇息,便进城。

却见街上军队忽然多了起来,骑兵、步兵皆甲胃在身,兵器在手,整队向皇宫方向而去。段有心中惊疑,便瞅空逮了一个小头目,一问,那小头目说他们是镇守薄坂的驻军,则接到姚懿将军命令,令他们火速进城守卫皇宫。

正在此时,却见姚无敌、姚万敌带一队军士过来,段有一问,方知皇帝姚兴病危,太子姚泓已在宫中侍疾,姚弼兵权在手,拥兵集结,欲兵谏夺嫡,已暗中围了皇宫。大将军姚绍及敛曼嵬等人已在皇宫内守卫,姚仁亦在宫中。情势已箭在弦上,万分危急。姚绍、敛曼嵬已分别致信各皇子与城外驻军对付姚弼。姚无敌、姚万敌二人正是凭书信带了蒲坂驻军而来。

姚弼兵围皇宫,吕隆定在其中。段有遂与石开一起,跟在军士后面,向皇宫赶去。

至皇宫尚有二里远近,夜色中已看见其高大的殿脊,突见斜刺里涌过一队军士,口中直呼:“皇帝驾崩,皇帝驾崩!”一路而去,不一时,即见城中四处火起,长安城中,四处响起喊杀声。

忽然间,又一队军士大喊着“皇帝驾崩”,向这边直冲而来,前面军士登时七零八散,瞬间有三、四人倒地。

段有扑前,一掌推出,即有六、七名对方军士呼啦啦倒于一处,石开抡起双斧与段有直杀过去,与姚万敌、姚无敌会合。

姚万敌高呼一声:“叛军造谣惑众,蒲坂众勇士随我等前往皇宫护驾!”即招呼众军士跟随段有、石开,一路厮杀,向皇宫靠近。

至皇宫一里远近时,前方军士越来越多,黑压压的,四处人喊马叫,火光汹汹,平叛军与叛军乱战一起,已分不清敌我。

段有冲至最前面,全力施出游龙掌,于万军堆中直直劈出一条通道来,率石开、姚万敌、姚无敌等人前赶。

至皇宫近前,却是风平浪静。但见高大的宫墙下风灯通明,有数百军士严阵以待,盔甲鲜明,枪戟如林。其一大将,见了段有众人,高喝道:“来人若是蒲坂军马,即刻止步对外,若是姚弼逆党,速速跪地投降!”一言毕,数百军士前甫地立起盾牌,弓箭手张弓搭箭。

姚万敌忙喊道:“我等是蒲坂人马,有姚懿将军令牌在此!”

正在此时,姚万敌身后众军士齐呼:“姚将军,姚将军!”正是姚懿将军率另一路军队赶来,身后却被一队叛军追赶。

姚万敌忙率众人迎前,叛军见对方来了援军,放了几箭,调头就撤。

段有却看得清楚,其一射箭之人,身形正是吕隆!他高喝一声:“吕隆恶贼休走!”即与石开、姚万敌、姚无敌如虎入羊群,直杀将过去。

姚懿一听吕隆之名,喝声:“拿下此屎中蛆!”复率军队追杀。

一直杀出数百米,吕隆身边只剩七八骑,他见大势已去,忙吆马向城东逃窜。

段有抢过一匹马,飞身而上,紧追而去。

此时城中尚在乱战,段有无暇顾他,只是扬鞭追赶吕隆。吕隆逃至清明门,见城门紧闭,忙吆马向宣羊门奔去,至宣羊门尚有四五十丈,身边随从即齐声呼喊:“快快开门,散骑将军出城搬救兵!”守门军士不知就里,忙大开城门,让吕隆等人出城,却阻挡随后赶至的段有。段有一甩马鞭,裹了迎面刺来的一杆枪,呼地冲出城门。

追出城两三里后,段有与吕隆等人只有三四十丈远近。

吕隆忽止步吼道:“段有,你我又无深仇大恨,《青囊书》还你,放我姚义如何?”

段有叱道:“吕隆,你若只是姚义,我尚能饶你一命,你害我父母,还想狡辩,我妹段玲何在?说出来留你全尸!”

吕隆忽一箭射来,段有早有防备,一听弓响,即身形一坠避过来箭,起身间,已有四骑扑来,段有飞身而起,手中石子弹出,两马倒地。刚落于马上,左右一刀一枪杀到,段有手中枪使出“棒打双犬”,两人扑塌坠地。他去势不减,直追向吕隆。

再追数百米,已只剩吕隆一人,眼前一条大河挡道,吕隆奔逃间,忽转身连发三箭,前两箭被段有避过,第三箭直中马身。

就在马倒地间,段有飞身而起,手中枪呼地飞出,刺中吕隆坐骑,吕隆亦连人带马摔于地上,

段有一步步走过去,吕隆刚起身,两石接连弹出,啪啪击中吕隆膝盖,吕隆跌坐于地。

段有枪指吕隆,喝道:“吕隆,我妹段玲何在?”

第八十章 受 伤

“段帮主,我实不知尊妹在何处。”吕隆回道。

“吕华何在?”

“我亦不知。”

“吕隆!”段有怒道,“前日你与吕华同去统万城,你怎的不知吕华何在?此先不说,你为了什么继绝环,令吕典杀害我父母,害我兄妹离散近十年,吕隆,我段有不愿与你这贼子多言,受死吧!”说着一枪刺去。

吕隆着地一滚,狼狈避过,忙说:“段帮主且慢!”即从怀中取出一布包,哀求道,“段帮主,我已找到继绝环,当日确是冤枉了你一家,现与《青囊书》一并呈献于你,只求留我一命。”说着将布包往段有枪头上一挂。

段有心中冷笑,先收回布包。正在此时,突地一骑陡至,响起一声大喝:“吕隆贼寇受死!”就有一刀破空飞来,噗地直插入吕隆身上,紧接着一黑影扑至,与吕隆滚成一团,直滚向河边。

待段有赶到,两人已分开,吕隆寂无声息,已然毙命,那黑影伏于地上,却是岱钦。

岱钦哈哈大笑道:“今日终大仇得报!”却哇地吐了一口血。

段有一惊,忙扶岱钦,岱钦却摆手道:“我追来时已多处受伤,方才又被吕隆偷袭得手,段帮主,我有话说。”

“你先别说话,我扶你找地方养伤。”

便扶岱钦,贷钦却是站立不得,只能坐着。段有细看之下,心中一凛——

但见岱钦心房处插着一把短剑,几至没柄。段有出指如风,点了其胸口几处大穴,止住流血,弯腰抱了他。

刚挪脚步,岱钦却说道:“段帮主,当日我以长生天名义发了重誓,今日是到不了那几位兄弟坟前了,望你包涵。”说完竟一掌拍向短剑剑柄,之后突地拔出,一股热血激喷而出。

段有心内一突,继尔大恸,失声而道:“岱钦大哥,我早已谅解了你,岱钦大哥!”却见岱钦双臂垂下,已然气绝。

突然,段有后背一麻,他一个前跃,放下岱钦,起身间,手中石子弹出,就见三条蒙面黑影先后踉跄扑地。

他冷哼一声,喝道:“何方贼子”却突觉天眩地转,腿脚发软,就要倒地,眼见三个蒙面人手臂一扬,三把飞刀破空而至,他提气一跃,飞身扑入旁边大河

河水湍急,凉而浸骨。

段有虽昏沉欲眠,却是努力保持清醒,入水十余丈后,于一拐弯处,即匿入芦苇丛,折一苇管,叼入口中,就听岸上脚步声踏踏奔来,伴有人声,便仰身伏于水底,只留苇管通气。一时间,竟想到当初独眼鬼于青土湖,应亦是如此逃过了他的追寻。

过得许久,段有探出水面,确定周围无人,便上了岸,逆河而上——若要逃生,万不能顺水而下。

路过方才入水处,他并未注意,河边只有岱钦一人的尸首,吕隆却已不知所终。

走出二里许后,段有已实在不能坚持,头昏腿沉,浑身无力。抬眼间,附近恰好有座庙宇,便勉力前行,进庙一看,却是供着关公像。他在关公像底座下一探,果有空,便缩身进去,用木板挡了外面,昏昏沉沉睡去。

不知何时,段有猛地醒来,只觉腹内绞痛,犹如无数刀剑于体内转动,他疼得蜷缩成团,四肢却是动弹不得,便咬紧牙关,意守丹田,心道,这是何种毒药,竟如此猛烈,不知洗髓经能否解去?

遂缓缓运转丹田真气,自任督二脉至手太阴肺经等十二正经运行一周,疼痛稍轻,便用意念聚毒于一线,一点点从拇指少商穴、中指中冲穴、小指少泽穴处排出,只是手足无法动弹,不知毒究竟有无排出。

忽然间,段有听出,似有人向庙中走来。

果真有人!似有四、五个,脚步沉而迟缓,一步一顿,径直进了庙,扑塌坐于地上,离段有藏身处只二、三丈远近。

过得好一阵,方听一苍老声音说:“三弟,为一不相干之人,你真要置兄弟情谊于不顾?”

便听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说道:“大哥,究竟谁置兄弟情谊于不顾,你心中最清楚,何必要我言明?”

是陈华,段有心中一突!

又听那苍老声音道:“三弟,若是我吕华做错了甚么,你大可明言,我等五兄弟,同气连枝,情若同胞兄弟,你有何意见,现在明说亦是不晚,我吕华若有过错,即刻改了便是。”

“人都死了,你改了过错又能如何!”陈华突然冒了一句,继尔哽咽道,“你等三人,不问青红皂白,出手这般狠辣,你们让我将来如何向他父亲、母亲交待?”说着抽泣起来。

“谁说他就一定死了?”另一个老人的声音,“三哥,未见其尸体,说不定被人搭救了,当时河边又并非我等四人。”

“姚华!”陈华突地叱道,“你要不涂那物,人尚有救,那物之毒,无人能解,你这祸害,我狠不得再飞你三刀!”

“好了!”就听吕华顿声道,“三弟,我等三人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事已至此,我等兄弟之间,便是有天大仇怨,也该化解。你说吧,怎的方能消你之气!”

“你把玲儿交于我,从此我们不再相见。”陈华说道。

段有脑中“轰”地一下,玲儿有了消息!

只听吕华说道:“你把那物什交出,我便将华儿交于你。”

华儿?段有一想,是了,玲儿便是华儿,将玲儿带往乐都的,正是吕华,陈华的师兄,大师兄!

玲儿终于有了消息!就在吕华手上!段有狂喜,却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他只得静下心来,全力运转真气排毒,好在习练洗髓经后,脑中已是清明如常。

陈华怒道:“人已被你等毒害,那物什就在他身上,你教我如何交于你?”

“你别说这般难听,甚么毒害不毒害的,我们只是要逼他交出那物什,哪料到他竟尔不倒,还跳入河去。”吕华说道,“五弟,你来向三弟说说,我等为何要这般逼他?”

段有一听吕华这般说,心内奇道,难道他们说的是我?正自疑惑,一听那“五弟”之言,段有即肯定,说的正是自己!且自己是被吕华他们所伤。

那“五弟”声音,却是羊苴咩城城主府内的杂役高华!

就听高华说道:“三哥,此事我须从头说起,你且耐心听着。”就听吕华说:“简洁明言吧,不必绕弯子。”

高华说声好,便徐徐而道:“他数月前到羊苴咩城后,找到了九年前从凉州逃去的段佰、段奎,其时原后凉将军吕韦亦到了羊苴咩城。吕韦使人向城主高千山之女高欣儿下毒,被他所救,高千山便对他信任有加。过不几日,吕隆派姚秦将军阎稷带人夜袭羊苴咩城,又被他擒拿。后来得知阎稷是去抓捕段佰、段奎的,我便上了心,一则怕吕隆再派人去,若只是抓捕段佰、段奎二人倒也罢了,但若被吕隆探知高千山手中亦有那物什,姚秦大军前去,必从我东晋路过,届时反而将战火引向我东晋。故尔,我便将高千山有那物什的消息告之于琼州逍遥门门主靳溢,并言明姚秦国吕隆亦似已知晓,意在让逍遥门与羊苴咩城相斗,并让靳溢阻止吕隆举兵南下。

“数日后,靳溢便夜闯羊苴咩城城主府,向高千山索要那物什。适逢他与高千山在一起,他便与靳溢大战一场,胜负不知。”

至此,段有全然明白,他们口中的“那物什”正是继绝环!段有隐隐觉出,庙内众人,皆对继绝环之事颇为清楚。

就听高华继续说下去——

“那时我猜,定是高千山将那物什秘密说于了靳溢,且两人达成了某种默契,否则他两人不会浑若无事。

“不久,我又得知他成了羊苴咩城少城主候选人,之后,他去了乐都。

“他走后几日,我便发觉高千山与往日大不相同。往日每至夜间,他都守于寝室不出,明显是在守护那物什。后来却常在前殿与五大头人夜间议事,烹饪‘三道茶’。我觉出有异后,便于一日潜入高千山寝室寻那物什,却是左右不见,便怀疑高千山将那物什交给了他。

“他武功高强,羊苴咩城无人是其对手,心思缜密,处事又得当,那物什在他手上,自不会出意外。我愈想愈肯定,便即刻赶往乐都。

“到乐都后,听闻他早已前往高昌,我便直往高昌,到酒泉时,恰巧迎上他从高昌回来。之后我一路跟他到凉州高沟堡,之后到宣威县苏武山,现到长安。期间在西凉国酒泉城时,我曾让人潜进酒泉馆取那物什,未成功。”

段有听了,暗自心惊,他被这高华跟踪了一路,数月时间,竟一无查觉,还说甚么心思缜密?

原来数月前酒泉馆中那女扮男转小伙计,竟是高华的人。

又听高华接着说道——

“到长安后,见了大哥,方知他身上还有一块那物什,我与大哥、四哥便商议,按义父当年定下的规矩,逼他交出一块。”(到纵横中文网看正版《继绝环》)

第八十一章 惊天秘密

继绝环第八十一章惊天秘密甚么规矩?段有正自心中发问,就听陈华哀叫一声:“一人不得拥有两块以上!有儿无意争霸天下,即便有三块,只要你交还玲儿,他也会全部双手奉上,你你们枉害了有儿!”

“好了,好了,三弟,你左一声玲儿,右一声有儿,你难道忘了当年义父的训诫?我等五兄弟,本不该对人有感情的。”吕华说道。

“义父的训诫,我当然记得。”陈华说道,“可是,他们下手也太狠了,你等不知,那时陈家老爷是怎生死的,他临死时又对我说了甚么?”

陈家老爷又是何人?段有心道,难道是外公?

就听陈华缓声说道——

“那年,因着吕光东归,义父本是派我前往西城三十六国的,但他们下手,实在是太狠了,从建业动身,未到金城,陈老爷家的人就被杀了大半。到昌松时,他们在大峡谷又杀红了眼,只剩陈老爷与其女儿两人。

“那日夜间,陈老爷避过他女儿,与我喝了最后一顿酒,末了,他让我看了那物什,向我说,这样东西是朝廷给予我的,关乎一件绝世秘密,这东西只会带来杀身之祸。我当时一惊,只道陈老爷已全然猜着,正想着该如何应对时,陈老爷又说,我不知追杀我一家的是甚么人,但我却能看出,他们似也知道我身上带有这物什,却又不抢夺,只想将我全家皆杀了,只留你我二人。

“我一听,又是一惊一吓,心想陈老爷如何看出他们不杀我,难道他已猜出我与他们实是一起的?但陈老爷并未再往前说,却转而对我说,先生,这些年来,我一直将你当兄弟看待,我将蕊儿托付于你,请你也如女儿般待她,至于这物什的秘密,你便不要探究了,你若得知,只会害了你。

“陈老爷又说,我内人殁了,儿子殁了,家人殁了,只剩一个可怜的女儿,我现下唯一的指望,就是蕊儿能活下去。兄弟,她是你看着长大的,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与阿猫阿狗一起,也会有感情的,请勿负我。说毕,陈老爷便死在了我面前,他他是跪着的!”

说到此处,陈华几人皆无语。

段有却满腹狐疑,陈华口中的他们,究是何人?为何要追杀外公一家?怎的又与陈华是一起的?继绝环原来是东晋朝廷给外公的,为何给了外公?此事怎地如此诡秘?

就听陈华继续说道:“安葬了陈老爷,之后他们又来。我暗示他们陈老爷已自杀,那物什已交于小姐,请他们离去,我和小姐同赴西域三十六国。但他们却要搜小姐身。那时,因陈老爷临死一跪,我心念已有了变化,见他们向小姐动手动脚,便一时气极,大开杀戒。正巧段珍公子赶到,便将他们皆击杀了。”

“你杀得好。”吕华说,“他们本是死人,任务完成后,你不杀,自有人杀他们,你杀得对。只是你对段珍一家,入情太深了,以至于铸成了大错!三弟,你不该的。”

陈华说道:“陈家老爷说得对,与阿猫阿狗在一起,也会有感情的,我与有儿家一起多年,又有陈老爷临死跪求,有儿父母又是因此而殁,我若不护着他们兄妹,岂非连畜牲亦不如?”

吕华说:“你不该如此的。”顿一顿又道,“当初段珍夫妇死后,你就该带了那物什即刻西去,你非但不去,还藏匿起来,连我也避而不见”

“并非我避而不见你。”陈华打断吕华的话,“那时我一心找寻有儿、玲儿,还要躲避吕隆的人追捕,哪里是避你,倒是大哥你,既找到了玲儿,就该交还于我,怎的这么多年无音无信?”

“你怎的知道我带着华儿有多险?你怎的知道我未找你?”吕华反问。

听到此处,段有心中急道:陈华爷爷快问问,玲儿现在何处?

果然,就听陈华口气缓和下来:“大哥,你是如何找到玲儿的?她在何处?”

吕华说道:“我是出事第三天赶到红水河的,那时天已黑了,红水河中洪水很大,我在河滩中找寻那个娃娃时,隐约听到一个女娃的哭声,便循声寻去,在一红柳丛中找到了女娃,正是华儿。那地方隐蔽得很,若非哭声,难以找到。华儿见到我,两个黑眼睛定定地望我,甚么也不说。我就说,我是你陈爷爷的大哥,我知道你叫段玲,玲儿,跟我去找你陈爷爷吧。她一听,才开了口,说她叫陈玲。我说玲儿真懂事,现在抓我们的坏人很多,就叫你华儿吧,我叫华爷爷。

“我按华儿所说,背着她去灵钧台找你,等了半夜不见,眼看天就要亮了,万一被吕隆的人发现,就糟了,便连夜向乐都赶去,昼伏夜行,走了八九日才到乐都,将华儿托于一魏姓老友。一年后,姚秦国攻破姑臧,吕隆被俘,后凉亦灭国,我便到乐都接了华儿,到了长安”

段有心砰砰直跳,吕华却嗄然而止。

陈华急问道:“玲儿在长安何处?大哥,我求你了!”

就听吕华沉声道:“你现在才知求我?前日我让那陈聚带话与你,教你拿那物什来见我,你为何不带来?这倒也罢了,方才若非你偷袭我三人,我们定能寻到他,他身上的两块那物什也能完璧归赵。现今,我等皆伤了,他又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让我如何将华儿还你?迟了!”

段有忙心道:我在这里,就在此处!我有三块,都给你们,快说出玲儿下落!但苦于动弹不得,牙关僵硬。便又在心中狠道:四个老蠢物,进来也不检视一遍,一探神龛,不就是了!

又听半晌不出声的姚华说道:“五失其二,大哥,咋办?”

吕华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却听陈华说道:“不止是五失其二吧,大哥,吕光那块,可有着落?”听吕华无语,接着说道,“我知道了,吕光那块,并未交于吕隆,否则,你也不会巴巴扣着玲儿,让我拿来了,你是想桃代李僵,好向朝廷交待?”

“三弟!”吕华叱了一声,过会才缓声说道,“我也不瞒各位师弟,吕光那块,确未交于吕隆。吕隆当后凉国主后,我曾经明言问他,哪知他毫不知情,反而追问我,我于无奈之下,便诓他说那物什在姑臧城大户手中,哪家大户却不知晓。当时我那般说,只为搪塞他,亦未说那物什有五块,只说了名字。哪知吕隆心切,接连屠杀大户,将姑臧掀了个底朝天,窦家、索家、安家、魏家先后遭殃,后来又是段家”

段有明白了,原来当年凉州城里大户人家相继被灭门,竟是吕隆为了找继绝环,而其始作俑者竟是吕华!

又听吕华说:“吕隆那般做,倒也符合我朝朝廷意愿,他愈残暴,姑臧愈乱。姑臧一乱,整个凉州就不安稳,哪有心思攻打我朝?果不其然,吕隆天怒人怨,未及三年,便被姚秦灭了国。”

“吕隆既无那物什,你又一直跟着他作甚?”陈华问道。

听吕华默不作声,陈华接着说:“我替你说了吧,将实情告知于吕隆,让吕隆设法取姚兴手中那块。”

“你——”却是吕华与姚华同时发声。

陈华道:“大哥你别不承认,四弟你紧张亦是迟了,我断定姚兴那块,已被吕隆所得,你们想想,几个时辰前长安城里发生的事,姚兴诈死诛杀了姚弼,姚秦朝廷本应控制姚弼的军队、即刻抓捕支持姚弼的大臣,却为何要让太子姚泓亲自带兵搜查吕隆府邸?为何要令大将军姚绍亲自带兵全城抓捕吕隆?吕隆一小小降将,何以如此大动干戈抓捕,不是为那物什,又是为了甚么?”

就听姚华失声道:“大哥,你怎的如此待我?你的物什不见了,就谋算我的,你”就听“啪啪”两声,却冒出高华声音:“大哥、四哥,你们怎能如此?快快住手!”显是两人突然动了手。

“罢了!”就听陈华喝道,“不就是一处子虚乌有的宝藏嘛?不就是为了让北方各国相互乱战嘛?害得我等”

“住口!”吕华喝一声。

段有脑中“轰——”地一声,陈华的话,若一声响雷,在他脑中炸响!

他方才已隐隐觉出此事大有蹊跷,此时陈华一说,已然明白,原来这继绝环,是东晋朝廷的一个阴谋。他们编造了一个弥天大谎,让陈华五兄弟参与,又使东晋五家大户懵懂行使,之后将五家杀人灭口,再将杀五家者灭口,就此而已!目的正如陈华所言:让北方各国相互乱战!

段有心中气苦,体内真气汹涌,手指处似嗤嗤有声。

便听吕华说道:“事已至此,我便与各位兄弟明说了,我本欲收拢那物什后,再重新送往西北西凉国及西域三十六国、北方柔然、东北北燕国,加上北魏现有的一块,五块东西皆远离我大晋朝,不致于将战乱引至我晋朝之地。但如今,只有北魏那块有着落,另外四块皆下落不明,我等怎向朝廷交待?”

第八十二章 华氏兄弟自杀

几人沉默一阵,就听高华说道:“我等就向北凉、南凉、姚秦、西秦诸国国主说,那物什就在西凉、北燕、北魏等国国主手中,可否?”

“不行!”吕华说道,“一则万一那物什在长安出现了咋办?再则,我等若妄言,则是对朝廷的大不忠。”

陈华忽然冷笑了一声,说道:“大哥,你照实说,我们现下效忠的朝廷,还像义父那时的朝廷吗?”

吕华长叹口气,说道:“三弟,当下朝廷终归是司马家的,我们五兄弟,当初在义父面前许下诺言,至死效忠司马一门,既已承诺,就不必虑他,只管做好份内之事便是了。”

“哼!”陈华说道,“大哥,我知道,朝廷已向你下了死令,找不到那几样物什,就先拿我们兄弟问罪,但是那物什就那般灵验?我朝之地无那物什,孙斯不也照样在江南造反?羊苴咩城有哪物什,为何却无人敢去抢夺?盖因其城主仁慈,上下同心。现时我朝廷呢,今日之龌龊先不说,就是当年此法,亦是残忍之举,五块小小物什,断送了五个世家大户,由此而丧命的人,又有多少?你算过无有?我等是学医术的,祖始爷有言,医者父母心,依我看,我们五兄弟,非但无仁善心,且做了杀人害命的帮凶!那些我们朝夕相处的人,他们视我们为亲人,却死在我们手中,我们已变得不人不鬼!究竟是谁,让我们变得如此?就是朝廷,我们数十年效忠如一的朝廷!如此朝廷,不忠也罢!”

突然响起“啪——”地一声,就听姚华、高华惊叫一声。

段有心中一紧。

就听吕华叱道:“大逆不道,你要拖我们众兄弟至死路吗?”

又听陈华凄然说道:“大哥,我陈华最后问你一声,玲儿何在?”听吕华不搭言,陈华缓缓说道,“罢了,罢了,小姐,姑爷,有儿,玲儿,我无脸见你们了!我陈华自小孤苦,幸蒙义父收留,供我衣食,教我学艺,本应谨遵义父之言,终身效忠朝廷,我却患得患失,心有怨念,此为不忠;我虽无名无姓,不知父母是谁,总归是人子,为人子者,当为祖上传宗接代,开枝散叶,我却是终身不娶,断了香火,此为大不孝;当年随陈家老爷西来途中,我为装扮为匪的官兵留记号,告之行踪,引官兵追杀了陈老爷一家三四十口人,此为不仁;当年我答应陈老爷护好小姐,许诺小姐姑爷护好有儿、玲儿,许诺我们师兄弟坦诚相待,却是一样亦未做到,此为不义;明知大哥不会告之我玲儿行踪,却是心存幻想,一再追问,此为不智。像我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智的废人,还有何面目苟且于世”

陈华渐说渐小,至后来已无声息。

猛听姚华、高华两人哀叫:“三哥,三哥呀——”

段有心忽地扭紧。

陈华自杀了!

爷爷!段有心神俱碎。

半晌寂然无声。

忽然响起一阵啜泣声,继尔如牛吼般哭出声来。哭了一阵,即听吕华说道:“三弟,你何必苦苦追问华儿下落,段有已死,你见到华儿又能如何?该如何向她交待?让华儿安安静静活下去,不闻世间烦心事,岂非更好……三弟呀……你说得对,像我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智之人,有何面目苟且于世……”

又听姚华、高华二人惊呼:“大哥,大哥——”

段有又是一惊:吕华难道也……

就听姚华、高华二人突然哈哈齐笑,之后无声无息。

段有急火攻心间,就觉一股真气突地从拇指、中指、小指处激射而出,之后呼地翻身而起,一掌拍碎木板,从神龛里冲出。

就见陈华等四人依墙而坐,头耷拉于胸。段有凑近,辨认出吕华,挽其头,狠掐其人中穴,急道:“吕先生,吕先生,我是段有,玲儿呢?此是继绝环,都给你!”说着从怀中摸出两个布包,取出三块玉佩,塞于吕华手中。

吕华悠悠醒转,手抖抖索索的,举于眼前,看一眼继绝环,复还于段有,惨然一笑,口张了几张,却发不出声来。

段有忙附耳过去,就听吕华费力吐气道:“段帮主……对,不,起……华儿在……南……草当……”头一歪,就此气绝。

段有大叫,再掐其人中穴,却已毫无用处。又扑至陈华处,口中急呼,手上使劲,陈华却是一无反应。

四人皆已撒手而去!

段有呆坐一阵,将四人平放于地,方发觉陈华胸腹上有三处刀伤,血已凝结,吕华、高华、姚华三人后腰处亦是各有刀伤。他知应是三人偷袭他后,又被赶到的陈华偷袭,三人反攻陈华,由此兄弟四人皆受了伤。

一切祸端,皆因继绝环而起!

段有悲愤之极,刚想毁了三块玉佩,忽听外面脚步声纷沓而来,便先收起。

来人却是姚仁、朱元、石开、田不饱等诸人,见了陈华等四具尸体,皆是一惊。他们并不知段有遇险,只知段有一路追赶吕隆出了城,石开、姚无敌、姚万敌三人出城追寻间,遇刚到长安的朱元等人,随后又遇田不饱等长安分舵帮众,一路寻找,又随姚泓、姚仁与朝廷兵马,终于河边找到吕隆、岱钦尸体。姚泓便带了几具尸体回城,朱元、姚仁等一众帮众沿河一路寻找段有,至关帝庙近处,听得声响,便急急赶到。

段有便将陈华四人自杀之事简略一说,并未提及继绝环,之后与众人将四人埋于庙后。段有伏于陈华坟前。许久之后,拜了三拜,便召众人至庙中议事。

段有说道:“各位兄弟,玲儿已有音讯,只是吕先生说时言语不清,我只听明‘南草当’三字,还请众兄弟不辞劳苦,全力找寻玲儿下落,不知这长安之地,地名中有此三字者,是哪些地方?”

姚仁与姚无敌、姚万敌、田不饱几人皆是一头雾水,他几人皆在长安,却是不知有上述三字的地方究是哪里?

姚仁说:“玲儿在秦地终是无疑,咱们发动就近几个分舵的弟兄,先集中在长安以南,逐户逐地找寻,之后再于长安东、北、西三面找寻,定能找到。”

朱元说道:“我有个主意,咱们叫化子讨饭,要口唱散花乐,不如将找寻师姑之言编一段散花乐,让众兄弟传唱,若是师姑能听到,找寻就会方便许多。”

众人皆觉此议颇好。

段有斟酌一番,便编了一段散花乐一一

红水河中浪滔滔,

几个厉鬼皆殁了。

玲儿华儿你在哪?

有哥前来找你了。

大爷大娘行行好,

祝你平安又发财。

之后,段有便解说道,红水河与厉鬼,玲儿应是记忆最深,玲儿又被吕华称为华儿,玲儿听到后,应能确定是段有哥在找她。

田不饱便带长安分舵众人当即传唱。又派数名帮众赴附近分舵,传段有命令,齐赴长安找人。

天明后,众人便分为数拨,分若干路线,赴城南各地找寻。其中姚仁、姚无敌、姚万敌三人各自找帮会、世家户族打探,段有、朱元、石开三人作乞丐打扮,分别带了长安分舵弟兄,口唱散花乐,分三路而行。

段有虽为丐帮帮主,却是第一次乞讨,先前觉得众兄弟苦,待真正入行,方知其苦,比他所想不知多了几何!那些高门大户,往往冷言横对,轻者喝斥,重者乱棍扫来,反倒是穷苦人家多少能施舍些,尽管多为残羹剩饭,总能果腹。到了夜间,破庙、破祠、废院中安身,不受雨淋风吹,已是万幸。

段有身上倒是有不少铜钱,但他心有一执念:只有自己受苦,方能找到玲儿,受冷眼,挨喝斥,食馊食,根本算不了甚么!

兄弟们四散后,段有身边只一十三四岁小丐相随。两人乞讨时,立于人家门口,唱两遍散花乐,待主人出来,先问有无活干,或打水,或劈柴,或砌墙,或扫院,总是帮主人干点活,再讨点吃食,边打听玲儿消息。如是五六天,段有二人并未饿着。

这一日,两人来到户县县城,但见城中到处都是化子,皆口唱散花乐,见了段有,大都眼露狐疑,定眼瞅他腰间竹棒,瞅得几眼,便脸色大喜,慌忙下拜。

此打狗竹棒,通体碧绿,已被段有摩娑得光滑晶润,凡见到此棒,便知是帮主之物。

段有便让身边小丐支开众人,不得围团,不得跟随,各自营生。

不长时间,城中众丐便知帮主到来,皆兴奋不已,满城到处都在唱散花乐,声浪若沸。

段有行至一砖雕门楼处,刚与小丐唱得一声“红水河中浪滔滔”,就听院中响起一声喝骂:“怎的这么多叫化子,烦死俺了!”门吱呀开处,劈头一盆水泼来,段有与小丐躲避不及,皆被淋得满身。

小丐刚要发火,段有挡住,抬眼看去,却是一凶恶大汉,眼睛圆突,便陪笑而道:“这位大哥,府中可有零活干,我俩并不白讨要。”(到纵横中文网看正版《继绝环》)

第八十二章+上 上架感言

冬至将至。

“冬至一阳生”。拙作也要上架了。

上架当日三章,以后每日至少两章。

后面只有四十章左右了,需要读友花点银子了。总共五元钱左右,吃不了一碗面,买点纵横豆,支持一下作者吧。

感谢的话,说出来有点苍白,还是精雕细凿后面的章节吧。

后面的故事一一

段玲终于找到了,但又患了重疾,段有又踏上了茫茫求医路。

世上有两难:登天难,求人更难!段有将体验求人的艰难。

继绝环的秘密揭破了,但总有人不相信是假的,于是,外敌入侵北凉国、太子图谋继绝环,段有内忧外患,该如何保家卫国?

更为吃惊的是,江湖上又现继绝环,且是真的!

吕隆死而复生,吾米教江南起事,逍遥门靳溢图谋天下,慕容昔卷土又来,刘勃勃建立夏国四处征战,偌大神州,又处血雨腥风之中。

神秘人物麻母娘娘、司马梓粉墨登场,还有更为神秘的慕容华一一北魏太子拓跋嗣身边的那个华伯!

书中几个女角儿,后面个个有故事。焦面哑妇公孙娥将成一代掌门,门下两大名弟子,一是后来的巾帼英雄花木兰,另是石开于江陵所救的渔家女红瑛(身世凄惨、名门之后、隋唐时红拂女的祖上)。杨惠彬黯然回乡。还有一个新人:西北女汉子白雪莲。

当然,最让人揪心的还是段玲,还有绿儿(后面有惊心动魄的故事)。

敬请收看、点评、指教。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