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色寡妇》 1、我是个寡妇 我是个寡妇,不用说,您也明白了,我的丈夫已先于我去了另外的世界。不过这也没什么——我不是说一个生命的完结没什么,那太不人道!我是说,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有那一天,不信,你就掰开指头数一数,有谁能总在这人间呆着呢?死了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想着法儿活着。人活着,不全是为自己,也为别人,为父母,为子女,为爱你的人,为牵挂你的人活着。 十月十四日,这个日子,我是永远也不会忘了!十二年前的今天,我的丈夫在一次作业中,被电击穿了心脏。从一九九五年到二零零七年,按照中国的生肖上讲,正好是一轮,我又像回到了那个点。 他对我的影响很大,不只是说他在生前与我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即使是他驾鹤而去了,他仍然在影响着我,很深、很远,甚至我的生活也会因他而改变。 刚埋上了他,我就说:“爸,我要出家。” “你……你咋有这个想法呢?”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你说,人在这世间还有啥意思?来时两手空空,走时两手空空,能带得走什么?争啥呀?斗啥呀?红尘,没什么可留恋的了!还是出家吧,一心礼佛,往生极乐世界。” “淘气儿呢?”爸爸是指我的儿子。 “也出家!把他送少林寺去,习武,练功。我在少林寺的边上找个尼姑庵,剃度为尼。”我是从李连杰拍的影片中知道的少林寺,别的寺庙,我还没想起来有啥。 午饭后,爸爸说:“我想了一个上午,你和孩子走吧,常人中是没啥可呆的了。” “爸,你给我上外面打听打听,少林寺在哪儿?是不是在河南省?打听好了,我和孩子就去了。” 爸爸真给我打听去了,还带来了另外的消息。 他说:“不好办呢!出家还得去公安局开证明,寺庙才能收。” “开啥证明啊!我带着孩子一出就得了呗!”我的精神状态有点反常,和我爸说话,连个弯都不拐,直来直去,像我是他的司令。 “庙里也有规矩。你想啊,谁要是想出家,就跑去了;不想出了,又还俗了,庙里也接待不过来呀!我看哪,你还是先冷静冷静,啥时候想出了,再出也不迟。” 出家的事就搁下了,以后也没提过。 圆坟的那天,我的身体上就有了要求。 这种事和别人又说不了,我有点发慌,又极为痛恨自己:那边刚下葬,我在这边就想别的,我还有人心没?我像斗地主那样狠批着自己——我把自己骂老实了。 丈夫在的时候,我对性的事不是很有兴致,说不出有多好来,也说不出有多坏来,像在尽义务。怎么他一走,这才几天,我却想做那事了呢?以后,我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性,是人身体上的自然要求,就像云积多了,肯定要下雨一样。 我所在的单位是一个林业企业的机关工会,叫局工会。在一次联欢活动中,我喝多了,直晃。 我的同事们仨一帮俩一伙的,谁和谁有啥感恩的话呀,有啥没唠透的事儿呀,把清醒的时候不好说的、说不出来的话,借着酒劲儿,都抖落出来了。 酒,真是个好东西呀!不用劝我,我自己倒,自己喝!我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已品不出是酒还是水了! 那个人走了! 再好喝的酒喝不着了! 再好吃的菜吃不到了! 再好看的灯看不见了! 啥都没了! 啥都没了! “伊依姐,哭了?”盈雅问我,她是我们单位中年龄最小的干事。 “没有,哭啥?我才不哭呢!” “伊依姐哭了!哎——哎——你们别说了!伊依姐哭了,伊依姐哭了……”她告诉了那些个姐妹们,她们围了上来。 “伊依,别哭了!” “唉,人都走了……” “孩子还太小……” “走的太早了!” “人这辈子,谁能料到能有啥事儿呢!” …… 何然姐搂着我说:“伊依,哭吧,别憋坏了自己。” 她的话把我的眼泪引了出来,我像发大水了。 “呜呜呜……何然姐,我就是想哭……他活着的时候,也没享着啥福……怎么谁家都好好的,就我家不好呢?我是不是得罪了老天爷?……我的命咋这么不好呢……” “咱们上舞厅吧,放松放松,她就好了。”在天秀的提议下,大伙儿簇拥着我到了舞厅。 舞厅里的灯光很暗,在这种昏黑、迷幻的环境下,我的眼泪又仿佛找到了滋生的土壤,纷涌而出。你劝一句,她劝一句的,她们也劝不住。 “你们跳吧,别管我了,我哭一哭就好了。” 就这样,我从饭店哭到舞厅,从舞厅哭到家。 天秀一直陪着我掉眼泪。 大家被我哭得没了心情。 我退掉了丈夫生前租的房子,与孩子搬进了我的娘家。为这事,还引起了几个人的争执。 我们单位的人在讨论着我的事。 皮哥是“三产”的,这个部门快黄摊了,他是个闲职,上班也是有一天没一天的。他说:“你不能在娘家住!你得跟孩子另租房子。大集体有个单身宿舍,我和那里的主任熟,帮你说说,你搬进去吧,比在外面租房子便宜。” 另一个同事说:“那里面挺乱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还有乱敲门的……” “是挺乱的。”皮哥像有点兴奋,拍着胸脯说,“你放心!有人找你麻烦,你就来找我!” 我找他?他就那么让我放心吗? 一位女同事说:“她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过,能顶起来门户吗?” “也是啊……” 一个下午,他们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在娘家住了半个月,爸爸很郑重地要与我谈一件事。每当他与我谈不好谈的事时,就爱瞅着窗户说,而不是对着我,好象我就是那窗户。 爸爸说:“你弟弟结婚之前,你可以在这个家住;他结婚以后,你就不能在这儿住了。” 爸爸把这件很重的事谈得很淡,他没给我说理由。 我一直相信,爸爸疼我更甚于疼弟弟伊江的。我从小体质就不好,家庭哮喘病史遗传到了我的身上,天冷时,就喉喽气喘的,虽然没经过动刀做手术之类的大病,但那些个小病却使我比同龄人更弱。爸爸说我是“大毛病不犯,小毛病不断”。父母还不是那样,哪个孩子更弱,给哪个孩子的疼爱就更多。 我比伊江大几岁,我和他吵架时,有理没理,我都哭。家里来人时,我立刻收住了哭,跟人有说有笑的。等人一走,我又继续哭,一哭哭一天。爸爸为了止住我的哭,只好乱判了,有理没理,都让我赢。 伊江不服,“明明是她错嘛!” 爸爸说:“你让着她。” 伊江说:“咋就她总对?” 爸爸说:“她‘小’,她比你‘小’。” 伊江被爸爸气乐了,我也被爸爸判乐了。爸爸搅混水的工夫,至少起到了两个作用:一是息事宁人,二是皆大欢喜。 爸爸每次出门回来,都要问我:“丫头,爸爸的小心肝呢?” 我指着自己说:“这儿呢!” “你是爸爸的小心肝吗?” “是啊!” “你不是爸爸的心肝吧?” “是!是!我是爸爸的小心肝!” “乖女儿,你是爸爸的小心肝!来,心肝,看爸爸给你买什么了……” 只有我是爸爸的“心肝”,伊江却不是。 但是,现在,爸爸为什么说那些不让我在娘家住的话呢? 2、我没有了护身符 很多年以后,我才理解了爸爸。家庭,也像国家,罗贯中在《三国演义》的开篇就写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家庭也如此,成员增多了,生活习惯、习俗、观念、利益目标的不同,就会产生摩擦和冲突,时间一长,没有舌头不碰牙的,打得像仇人一样的兄弟姐妹,也有。还是少往一块凑为好,凑着凑着,就可能搞臭了。亲戚还是远来香——这是一个比我年长十几岁的大姐告诉我的。经验是对生活的总结和提炼,你不可轻视。 当时,我对此并未明了。 这个家是爸爸的,是妈妈的,是伊江的,却不是我的,连一块门板也不属于我——我这样说,倒似我在虎视眈眈地与弟弟争夺家产,您可别这么想我,我不是那号人。我的家发生了大事,用邻居们的话说是“天塌下来了”!我这里的“天”都塌下来了,我上娘家那片天空下呆一呆不行吗?外面的人想撵我,家里的人也想撵我,爸爸就这么急着往外赶我? 我怨恨爸爸,以为爸爸不爱我了,以为爸爸要抛弃我。我去了妈妈那里,把爸爸的原话复述了一遍,还添油加醋地掉了几滴眼泪。 这下把妈妈的火给煽起来了,“你别听他的!只要我活着,有我住的,就有你们娘俩住的!我看谁敢撵!” 我就像那煮夹生的大米饭,爸爸想管着我,妈妈却惯着我,弄来弄去,就把我给整夹生了。有妈妈这个后台给我压阵,我把爸爸的话全当成了耳旁风,在娘家这个大后方住了下来。 实际呢,爸爸妈妈都是爱我的,只不过他们的方式有所差异而已。妈妈是我情感上的靠山;爸爸是更加理性地爱我,为了避免将来出现不和睦的事,减少事端,爸爸才向我说的,这叫“两权相害取其轻”。 生活总算安定下来了,但我周围的环境却与先前不大一样了。 我从幼儿园接了淘气儿。成人的悲哀还没有波及到他的内心,他的那张阳光般的脸也熏染着我,照耀着我。 淘气儿说:“妈妈,我们比赛,看谁走得快!” “好吧。” 淘气儿当然比不过我,他一走不过我,就要拦住我,并抱着我的大腿说:“妈妈,不许你走得快!”一个游戏,孩子也要当真耍的。 “好好好,妈妈追你,看能不能追上我的儿子!” 淘气儿先跑到我的前面,每走几步,都要回头看我,那神态,仿佛是个凯旋的将军。 我紧跺着脚说:“妈妈可要追上你了!” 淘气儿“咯咯”地笑着,又跑了几步,再回头,站那儿等我。 邻居赵婶赶上了我们,并说了话:“这娘俩儿,乐啥呢?” 赵婶的言辞并不真诚,背后的凌厉使我的笑声嘎然而止。我的脑中立时闪出了一串话:她的丈夫刚死,她和她的孩子就高兴成这样,她是不是早就盼着她的丈夫死呀?她是不是有外心呀?她是不是…… 不不,我不想让人这么说我!我不该笑,毕竟我的丈夫才走,我不该在这个时候笑!我该绷紧了脸,用一双忧郁的眼睛看着近处,望着远方,并把这种忧郁保持得时间越长越好,越长越能减少我因笑而引起的负面影响。只有忧郁,才符合大众对我的要求。 我从别人的眼中看到了我该塑造的另一个我。 天秀是宣传部的干事,她做事很讲效率,她常把工作安排写在纸上,一排一排地粘起来,像门帘,不很美观,但是节省了抄写时间。 皮哥看了天秀抄写的“门帘”,哈哈地笑着说:“天秀,你行啊!你这是八十岁的寡妇——老手(守)了!” 天秀说:“你会不会说话呀?”她向我这儿看了一眼。 皮哥说:“你还不承认?你说你是不是老手?你就是八十岁的寡妇——老手(守)……” 其他人既想笑,又怕我有想法,有的暗示着皮哥,让他别说了。 皮哥更来劲了,“还不让我说?”他反过身来问我:“伊依,你说说,她是不是八十岁的寡妇——老手(守)?啊?你说说她是不是?是不是八十岁的寡妇啊?你说呀……” 我不知道该说“是”还是“不是”,我像一个木头立在了那里,一股热流往上涌,往上涌,我的脸快烧着了,我快变成了焦碳,变成了灰烬…… 寡妇…… 这个屋子里面只有我是寡妇! 皮哥虽然说的是天秀,但他们想到的却全是我!只有皮哥还在那装傻。 我是个寡妇了! “寡妇”,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词汇会和我粘上边,皮哥强调了它,它是有所指的。我被划入了另一类人的行列中,这类人有一个特定的名词。不管我愿不愿意,事实就在那摆着呢。难道还有比这更好听的来概念我们这一类人吗? 是的,我是个寡妇! 在填写个人简历的表格中,婚姻状况一栏,我不知该如何添,我是添结婚了,还是添没结婚?添结婚了,丈夫死了;添没结婚,还有个孩子。索性我就不添。后来,又遇到一个表,在同样的栏目中,列的更为详细,我找到了一个:丧偶,以后,我就用这个词汇来填写我的婚姻状况了。 我们家没有电话,单位领导若是有工作之外的安排,就要通过汪叔叔家。汪叔叔和我在一个单位,他家有电话,他家和我家只隔了一个住户,汪叔叔很少到我家来,有什么事,都是由汪婶来转达的。 “伊依——”汪婶没进屋说,而是扒着杖子在外面喊,“伊依——” 因天气冷了,窗户已用塑料布封上,我也只好在里面向汪婶喊,“哎——我听见了!汪婶,什么事?你说吧!” “你们顾主席让你陪他去跳舞——” 汪婶的话使我耳热。 第一,顾主席是我们单位的一把手,我的丈夫走了,我就去和领导跳舞,别人该咋说我?第二,我本身对跳舞也没兴致。跳舞和唱歌这两门,我天生就笨得出奇。每遇到这样的场合,我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第三,顾主席怎么让我陪他去跳舞?而且汪婶还三番五次地重复这句话,她好像话里有话。如果顾主席真想让我陪他跳舞,他也不应该让嘴很碎的汪叔叔和汪婶来传这话呀!第四,汪婶可以上我家来跟我说这事,但她没有,而是在后院喊。我家后院就是一条大道,车辆和行人常有路过,汪婶这一喊,即使是没人,也能招来人,谁不想听听别人家的乐子呀!如果换了别人,恐怕不会有啥事;换在了我身上,本身就是一条现成的花边新闻。 “顾主席让你陪他跳舞——”汪婶扯着脖子喊,惟恐天下人不知。 我可不想让别人说出我的闲话来,我也向她喊:“我不去了——我不会跳舞——” “不行——顾主席说了,非得你去——” “你和他说吧,我真的不去——” “顾主席让你一定去陪他#蝴让我们来劝你,你不去,我们也不好办哪——” 可别喊了,再喊下去,全镇上的人都知道了。为了减少不良影响,我只好说:“好吧,我去——” 汪婶完成了任务,也不忘了向围上来的人补上一句:“顾主席让伊依陪他去跳舞!这不打电话来了嘛,让我们给捎的信……” “是吗?她还陪顾主席跳呢?” “是啊!非得让她去!” …… 这帮碎嘴子! 我家该安一部电话了。 穿戴完毕,我按照汪婶给出的时间,去了文化宫。 已来了不少的人,天秀向我说明了让我来的原因,她说:“顾主席怕你一个人在家该想不开了,让你多参加参加外面的活动。他没法跟你说,让我们多劝劝你。我给汪婶打的电话。” 这话传话,传到了汪婶,就传成那样了。 说到跳舞,我就要说说皮哥了。 皮哥在单位里,是个很不出奇的人,但是他的家里经营得颇有气象,几栋大瓦房,有个砖厂、汽车修理厂,还有一个木材加工厂。 他的个人能力是在上了报纸后,才更多地被单位里的人认识的,我也对他做了夸奖,我说:“皮哥,你真能干!你家还挺有钱的呢!” 就是这句话,给我惹了麻烦。 皮哥的眼里放出了一抹光,颇为自得地说:“那当然了!我家就是不缺钱!” 他以为我是那种爱财、贪图钱财的人,他去我们办公室的次数更勤了,与我聊天的话题更多了。 我看出了他的意图,就有意地和他少说话了。 但是,在一次单位组织的宴会之后的舞会上,我就难躲他了,几乎是每场,他都要和我跳,而且,他的手还乱动,扳住我的腰硬往他的身上贴,使我反感。手里有两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但是,如果我当众打了他,就会全场哗然,这对我,对他,都不太好,传出去,说不定是什么效果了。权衡利弊,我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皮哥仍然围着我转,表现得更猖狂了,竟强行拉我进舞场。 舞曲终了时,我挣脱了他,跑进了女同事的圈中,躲在了她们的后面。我愤怒到了极点,但我不敢吭声,我该想个什么办法呢? 天秀像看出了什么,问我:“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不想和人说这些。 舞曲又响起了! 我……我……厕所!我要上厕所! 在皮哥向我走来时,我风驰电掣般地闪进了女卫生间。 这是个安全之所,我只有在这里,他才不敢来。 舞曲响着,是个快步曲,我关上了卫生间里面的门,无声地哭着…… 如果我有丈夫,如果我有男人,姓皮的敢那样对我吗?即使我的男人再不中用,即使他只是个摆设,最起码,他也能够起到震慑的作用。可我的丈夫没了,我没有了护身符…… “伊依姐——伊依姐——你在里面吗?”盈雅的声音,她在叫我。 “在,我在。”我慌慌地擦着眼泪,隔着门说。 “他们在找你呢!” “我……我还没完事呢,你先过去吧。” “你快点啊!” “啊。” 卫生间也不能呆了。 盈雅出去后,我才从里面走出。我对着镜子看自己:眼睛红了,上眼皮肿了。我用水将眼睛洗了几次,哭的痕迹减少了。 “伊依姐,你还没完事儿呢?”盈雅进来了,又问。 “没呢。”我往脸上撩着水说。 “皮哥叫你呢!” “啊……”我应付着。 姓皮的叫我,我更不能出去了!我又进了里面。 “伊依姐,你掉进去了?”盈雅又来了。 “我吃坏肚子了,出不去了。”我仍隔对她说。 我在里面磨磨蹭蹭的,直到舞曲声不再响了,才出来。 人走了一大半,皮哥也走了,我才松开了神经。 我回了家,淘气儿说:“妈妈,妈妈,有人打电话找你,都打两次了!” “谁呀?” “我没问。他说他还来电话。” “嘟——嘟——”电话响了。 “喂,你好,我是伊依。” “伊依啊,我是大辫儿她老公——杨晨哪!” “你好你好!” “我有件事儿想求你。俺们领导也不知咋想的,让我给他写行政工作报告,我直犯愁呢!” “你是大学生啊!” “可别提了!我是学林业的,哪写过这个呀?你有没有时间?帮帮忙,算大哥求你了。” “啥求不求的,客气呢!” “你答应了?” “啥时候要哇?” “后天。” “后天?太急了!” “等着上报呢!” “明天早晨,你有时间吗?” “有。” “六点半,咱们到你们单位行不行?” “行行行。” “你给我说一说单位的情况,别耽误上班的时间。 “好说。” 3、我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 次日清晨,杨晨比我先到一步。 我向他提出了几个大纲,我说:“你们单位主要有哪几项工作?这一年干了哪几件大事儿?……” “这儿……”他挠了挠头,“就那几项,你也能知道,还是按以前干的,也没啥呀!” “最好是跟我说详细点儿,要不然,我不好写。” “详细点?真没啥呀!……这儿有几个材料,你拿去吧,能用就用,用不上拉倒。” “数字出来了吗?” “啥数字?” “运了多少车了,装了多少料了,全年的数,有吗?” “能有,等着我向他们要吧。” “我先空着,写完了你回去填。你能不能再给我讲点儿?” “一年到头儿,就那些活儿,没啥新花样啊!你呀,笔下生花,写啥样算啥样,看着发挥吧!” 白天,我在单位忙得焦头烂额,下了班,才有空儿搞这些外来的“副业”。 杨晨提供的材料,能用得上的太少太少,我真得发挥了! “妈,我不做饭了。这个报告要的急,明天我得给人交上。” “忙你的去吧,啥也不用你干。今晚能整完不?” “整不完也得整啊!” 我写到凌晨两点多钟,写不下去了,脑袋发昏,眼睛发涩,异常活跃的神经如针扎的疼! 休息!我得休息一下,什么也不想了! 今天交卷……今天能交得了吗?想累死我呀?简直……一要就急!我是啥呀?孙悟空啊?拔根汗毛变出个报告来?我咋那能耐呢?…… 不写了#涵能把我咋地吧? 我的思绪飞向了向往已久的太虚境界,那里没有痛苦,没有矛盾,没有纷争,我和它融为一体,我的浑身通透无比…… “哎哟——”我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材料……我的材料还没写完。 差点儿没睡过去了,多玄! 我的脑袋清醒了,写的不是很艰涩了。 “几点了?”妈妈的觉少,早早地起来了。 “四点多吧。” “写到哪儿了?” “‘同志们’……” “快写完了。” “你咋知道呢?” “你一写‘同志们’、‘总之’、‘总而言之’,那就离‘为啥啥而奋斗’不远了。” “妈,你可真逗!” “快写你的吧!写完了,麻溜儿地眯上一小觉,这一宿靠的!” 当我写完最后一个字,我深深地做了一个呼吸,啊——可以睡了! “妈妈,我要撒尿!”淘气儿醒了。 “来,姥姥给接。你妈妈昨晚写材料了,好宝儿,听姥姥话,别吵了,让她睡吧。” 睡眠是一种充足的补给。 临上班之前,我交上了卷。 晚上,杨晨打来了电话,“伊依,俺们领导看了,说‘好’!你辛苦了!” “没啥。” “我个人还想求你点事儿……” “啥事儿呀?” “我的个人总结你能不能帮我写写?” “啥时交哇?” “明天。” “明天?!明天……真对不起,我真没时间了!今天俺们单位有两个大材料要写,也是明天交!昨晚,我都熬了一宿了,今晚也不能睡了……你小姨子不是会写吗?她在她单位又是写板报,又是写稿子的,你自己家有会写的你还……” “我信不着她,我就相信你了!” “我不是不帮你的忙,我是分身无术哇!俺们单位的那两个,光抄就得半宿!” “都赶在一块了啊!” “你再找别人写吧。” 没过几天,大辫儿找到了我,拉拉着脸子说:“俺家杨晨这两天又找你了?” “没有哇!这两天没找我呀!” “真没找你吗?” “真没找我。” “没找哇?” “没找。” 她掏出了一个吉它形状的电子表,“是你的吗?” 它的背后有一道疤痕,使我确认无误。那是淘气儿拿着玩时,不小心掉在炉子上烫的。这块小表是我从地摊儿上花三块钱买的,我拴了个红绳,挂在了胸前,看时间很方便。它的外型使人很容易记祝狐。 “我寻思丢了呢!你拣着了?谢谢你呀!” 我刚想取过,她兀地避开了我,双手交叉着抱肩,挑恤地说:“我是在杨晨那儿看到的。” “杨晨那儿?怎么会在他那儿?” “问问你自己吧!” “我……” “我提醒你一下,在他的办公室里。这件事儿,你必须得给我解释清楚!”她的目光像一把把刀子,闪着寒光,“嗖嗖”地飞向了我。 在办公室里? 我的表怎么跑到他的办公室里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呢? …… “大辫儿,我想起来了!”我说,“那天早晨,我上他单位拿材料,你知道不?” “知道。” “那天吧,我着急找笔记东西。我的包乱糟糟的,找点啥,都得翻个底儿朝天。翻来倒去的,表可能就落那儿了。” 大辫儿的脸上云开雾散,“你咋不早说呢?!破表!给你吧!”她啍着流行小曲儿走了。 我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在我不顺心的时候,最好的倾述伙伴是我的父母。 爸爸看到我的样子,既心疼又懊恼地说:“正事儿都忙不过来,你还老揽那些活儿!” “人家不是求吗?好不容易张一回嘴……” “你说说你,挨着累,落了个一身不是!让别人怀疑着你,冤不冤哪#涵再找你写啥,能推就推吧!干好本职工作,比啥都强!” 爸爸说的是对的吧…… 单位的贾主任要带我到局机关办些业务上的事儿,简单也在那儿。简单是我多年的老同学,他知道我的初恋的故事,我也知道他的初恋的故事。每次见到我,他总是笑,无缘无故地笑,他的笑,让我很难为情。 不想遇到的人,偏偏遇到,在简单的办公室里,我们和他撞个正着。 “哟,贾主任!”他们也认识,“怎么,升官了?是得另眼相看了啊,出门还带个女秘书!”简单看着我,笑得更甚了。 秘书是我的职业,但是,女秘书这个职业经过黄宏和侯跃文在春节晚会上的渲染,多多少少地带上了贬意的色彩。 贾主任正色地说:“简单,咱们说点别的。” “正经了?” “这不是闹着玩的!” “真生气了?” “你可不能乱开玩笑哇!” 简单收拢了笑容,与我们谈起了工作。 办完了公事,我们又去吃了饭,喝了酒。 在回来的路上,贾主任问我:”你认识歪歪吗?” “听说过,她离婚了吧?” “对。我看哪,她和吴经理的关系有点儿那个……” “不能吧?” “不能啥呀!那事儿还看不出来?她从他的兜里拿钱,他拍她一下子,嘻嘻哈哈的,一般关系能那样吗?” “真有这事儿?” “要叫我说,吴经理没必要那样。红杏出墙,人不有的是呀!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非得在一个单位上搞?这种事儿,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得捅漏了!咋收拾呀?工作还咋干?影响多不好!……” 贾主任的爱人小苗正骑着摩托车从对面驶来,她问:“干啥去?” “我把伊依送回去,太晚了,她一个人不敢走。你干啥去?” “二舅送来的几只鸡咱吃不了,我给妈拿过去一只。” “你去吧。” 小苗骑着摩托车走了。 “我听说小苗挺能干的。”我对他说。 “嗯,家里啥也不用我管。” “你摊上个好媳妇。” “嘎吱——”尖厉的刺耳声在我的身边响起,小苗的摩托车停在了我们的身后,那只活鸡还在扑楞楞地嘶鸣着,“老贾,跟我回家!”她说。 “我得把她送回去呀!” 小苗指向我:“你自己不能走吗?!” “我能走。贾主任,你们回去吧。” “有啥不敢走的,路上净是灯!”小苗的鼻子里呼出的气像随时引爆的炸药。 “她一个人回去,出点啥事儿咋整?”贾主任对小苗说。 “你就不怕我出事儿?!”小苗寸步不让。 我说:“我敢走!我敢走!你们回去吧。这道上挺亮的。” 贾主任上了摩托车,对我说:“你自己小心点儿。” “你有完没完?!”小苗向贾主任说。 贾主任也用手指着小苗:“你等着回家的!” “你还想揍我呀?!”小苗一踹摩托车,驮着他,一阵风地走了。 我,成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了! 我和男人之间,我和女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为微妙了。一些男人在敏感的词汇上,表现出了绝禁的态度,与我划清了界限;一些已婚的女人们谨慎地与我交往着,不与我走得太远,也不与我走得过近,在她们的眼里,我和她们的丈夫之间,有一条明显的警界线,她们在小心地看护着…… 我是一个人哭着回来的。 我不能让家里的人看出我的迥异来。我揉了揉胀乎乎的眼睛,裂了裂嘴,虚假地笑着。 “当当——” “伊依吗?” “嗯哪。” 爸爸打开了门,我一低头,钻了进去。 电视开着,爸爸在等着我。 “喝酒了?”爸爸问。 “啊,单位搞联欢,演老多节目了,可有意思了……”我故作夸张地说。 “哭了?”没等我说完,爸爸又问了一句。 “……嗯。”我瞒不了爸爸。 “给,喝点儿水,睡吧。” 睡至天明,爸爸见我醒了,背对着我说:“在外边尽量少喝酒,最好是别喝。特别是像你,让人笑话。还有些事儿,我得跟你说说。以后,谁家结婚哪,有啥喜事儿呀,你别往前凑合了,过年过节的,也别上人家窜门,有的人家讲这些,即使人家不说,咱也得自点儿觉。” 爸爸怎么了?怎么又说出不尽人情的话来了?他还是那个疼我、爱我、宠我、惯我的爸爸吗?我有什么过错吗?我和过去有什么不同吗?难道大家真的对我避之不及吗? “姐,咋哭了?”伊妹是我最小的妹妹,她望着我,关切地问。 “咱爸烦我了!” “净瞎说!” “瞎说?他以前咋不那样对我呢?现在咋那样对我呢?看我啥都不顺眼!” “哪样对你呀?” “他让我别参加人家的婚礼,谁有啥喜事儿也不让我靠前儿。” “姐,咱爸是为你好。” “为我好?没见着这么为我好的爸!” “说啥呢在那儿?!你别怪咱爸,我给你讲个事儿。逯凝怀孕的时候,大概有五个月了吧,显怀了,能看出来。她的一个朋友结婚,告诉她了,让她去。她没想别的,就去了。到了那儿,都挺乐的。她见一个老太太对她指指点点的,还和别人说些啥。那老太太一溜儿烟儿地跑到男方家管事儿的那儿,又向他们说,他们一愣,都往逯凝这儿瞅。逯凝也觉着怪,咋老点划她说呢?那老太太过来了,对她说:‘你回去吧。’‘都回去吗?’‘不的,就你回去。’‘我来了,回去干啥?’‘你肚子里有孩子,参加婚礼不好。’‘有啥不好的?’‘对新郎新娘不好,有这个说道。’‘你们早干啥了?!当初别让我来呀!’逯凝气的扔下钱,就走了。” “真有这种事儿?” “我还骗你?” “你那意思是我永远也不能参加别人的婚礼了呗?” “也不是……咋说呢?你惹那闲气干啥?犯得着吗?你看看逯凝,回来就跟我哭。她还是怀孕呢,人家都那样对她。我姐夫不在了,别人对你不更得……” “咱爸说的还对了?” “咱爸那么大岁数了,啥事儿没见过#蝴是怕你将来下不来台,才跟你说这些的。你万一遇着点儿啥事儿,多窝囊啊!” 看来,爸爸对我的箴言告诫并不是空穴来风。 在我为自己“今生今世不能参加别人的婚礼”而耿耿于怀时,我又有了意外的收获,那就是:我可以省下一部分随礼的钱了。以前哪,谁的孙子过百天,谁的儿子升大学,谁的老人过大寿……再加上必不可少的人情往来,都要有个答兑的,一年下来,不是个小数目,我们这些干部们曾形象地形容自己是“瘦驴拉硬屎”。 大家的喜事儿都不找我,那,我可要烧高香喽! 4、胡总:你才‘浮肿’呢! 然而,想象的和实际发生的总会有些差距。 “伊依,我可找着你了!别骑了,下来!快下来!我有事儿找你。”在上班的路上,郝英截住了我。她的两个茶色眼镜片像酒瓶子的底座儿,大且厚。我至今搞不懂,她为什么要配上这种快把鼻子压塌的眼镜呢? “我想来想去,这事儿不能不告诉你!俺家老周的姑舅表姐家的孩子上个礼拜结婚了!” “啊,恭喜恭喜!” “是呀,办了一百多桌呢!该告诉的,我都告诉了,到了你这儿,我可犯难了,告不告诉你呢?和你说吧,你来了,还不好;不和你说吧,咱俩处的挺不错的,你该挑我理了。还是俺家老周有办法,他说等着办完了再告诉你。你明白我的意思不?” 我的语文老师曾对我的评价是:课文学的好,领会中心思想比较透彻。郝英的这点儿小测验难不倒我。她绕了一个大圈儿,最重要的两点她没说出来,但表达出来了:一是让我掏钱,二是不让我参加婚礼。 “明白,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我还没啥准备呢,下班的吧,我上你那儿去。” 我轻而易举地理解了她迂回曲折的话,她的额头渗出了欣慰的汗。 我从银行里取出暂新的伟人票子,送了过去。 我再也没听到她四处找我的消息了。 妈妈对我的衣着也提出了要求,她说:“三年之内,你不能穿红色的衣服,别穿好看的衣服,少和男人说话,别笑,别美。” 妈妈把我的那些衣服翻了出来,红色的及其它鲜艳颜色的、款式稍好的衣服,总之,就是凡是能把我打扮得稍漂亮些的,都被她挑选了出来,问我说:“这些衣服你还穿不穿了?不穿,我就寄给你姥姥家了?” 姥姥家有几个舅舅在农村。 妈妈不用征求我的意见,她在心里早做出了决定。 我说:“你随便吧。” 我的空间在缩小,我的权利也在缩小,我就像当年的澳门,今天被占一点,明天被占一块,直到被霸占,直到被侵吞,直到失去自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一件事而引起的,那就是我没有了丈夫,我不能和一个最普通的人一样了。 这样的环境,我不想呆! 我想透透气。 熟人太多,到哪儿都会碰到熟悉的面孔,他们知道我的历史,我不愿意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另类。 我要走,我要离开这里,去一个远远的地方,去一个谁都不知悉我的经历的地方!我可以回到从前,我可以像从前,与人进行正常的往来。 二妹伊水和弟弟伊江都在北京,他们也要我去,我没做任何犹豫,辞了工作,把孩子托付给了妈妈。 北京真好!走在大街上,谁也不认识我!我的生生息息无人关注。 这,很好! 刚出门的这一天,我就迷路了。 找到那排小白房子,我就能找到家了。 太阳都快落山了,我还是没找到。我又扭头往回走,可它们像失踪了一样,我的腿都快走断了。 北京的速度咋这么快?才一个下午,它们就搬走了? 天黑了下去,我也走不动了,我想起了能记住的伊江的电话号,给他打了去。他说:“你站那儿别动,我去接你!” 不到五分钟,他来了。 路很近,我却走得很远。我若能留意路上的一个小胡同,就能看到我要找的目标。在我们老家,我哪儿迷过路哇,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家!我妈说:“咱这小镇,一泡尿就刺到头了!”这城里可不一样,再出门,得多留点神,出去的路记着,回来的路也得记着。 我对北京不熟,伊水的意见就成了我的最重要的参考意见。她说让我去学电脑,说有了技术,才好找工作。 伊水对我的帮助是很大的,学电脑的费用是她先给我交的,我在她家吃住,只管把这门技术学好便是。 我去的这家电脑学校是个人开的,老板是个女的,两名教师也是女的。伊水带我去报名时,她们的态度好得简直没得说,都快给我摘月亮去了。可交上了钱,学上了之后,她们才原形毕露。我们若有不会的,问她们几句,难听的话张嘴就来:“你不会想啊?!”“教你几遍了?!”“笨不笨哪?!”“榆木脑袋!”如果你再问,她们就直骂一句:“猪!”一个比一个凶,就像这帮学员欠了她们八百吊钱似的,那两位年轻的女教师更是凶神恶煞! 大多数的学员忍气吞声,学员之间暗地里交流,新学员问老学员,老学员也不保留,而且态度要比老师好得多。 学了一个多月,我总算把wps和华光排版学会了。到了后期,老师教的更是浮皮潦草,搞“闪电战”:“这个,你们回家看看吧;那个,回家看看去吧;还有那个……” 我终于提前被她们打发出门。 下一步,就是找工作。 伊水说:“你的年龄太大,得往小了改。” “多大就是多大呗,改它干啥!” “人家招打字员都爱招十八九、二十来岁的小姑娘,谁招你这三十来岁的呀!你别改太小了,太小也不像,改到二十四吧。你现在是二十四,哪年生的,自己算好,别说两叉去。你再编份简历,按二十四的编,别填你已经结婚了。” “我是结婚了。” “你不这样填,就不好找工作。你想想,光是北京的大学就有一百多所,每年,每个大学的毕业生中都有留在北京的,想找工作的人有的是,凭你现在这条件,能找到一份工作就不错了。你按我说的做吧。你的发型也要改改,太老气,扎个马尾,吊起来吧。衣服也不行,我有几件,拿过来你试试,一定要往年轻了打扮。” 应聘打字员,公司的要求是每分钟八十字以上,有的要求一百字,我仅仅是刚刚会打字,家里又没有电脑,也没有机会练,速度很慢。应聘了几家,他们只问了问情况,除了年龄和婚姻,其它的,我都做了如实的回答,他们也没有让我上机操作,便以“回去听信”为由,婉拒了。 当我准备再次应聘时,传来个不好的消息,说是上边刚下的文,某些工种要聘用有北京市户口的,包括打字员。也就是说,有外地户口的人,不能应聘这类工种。我是外地的,毫无疑问,在北京,我不能从事这个工种了。 伊水又出了另外的主意,“你去学导游吧,拿到导游证,就可以带团了。碰到好的团,还能多赚。” 伊水又给我交了第二笔学费,我去学导游,为期为一年。 伊水家的房子是妹夫尤湖租的,一年的房租是五千块钱,在一家报社家属楼的地下室。地下室很大,就像《地道战》里面的地道,七拐八拐的。如果细分,可分出十几个房间来,不过,除了妹妹和妹夫住的及我和尤彩荷(尤湖的妹妹)住的两个房间有门外,其它的都没有门。墙面没有抹,也没有沟逢,很简陋。北京有好多这类的地下室,住了好多的人,房租要比地面上的便宜。活人住在地下,这在我们老家是绝对想不通的,我称这类住房为“地下村庄”。 住地下室有一点好处,就是冬暖夏凉。还有一个不好处是潮气大,如遇到大暴雨,或是几天不晴的连绵细雨,里面还要进水,就得要全体出动,大盆小盆全用上,往外淘水,奋力抗战。我们不能有半点拖延,因为尤湖是搞书的,这里既是我们大家的居室,又是库房,存有几个屋子的书,一旦被大水给泡了,就全完! 尤湖是江西人,尤彩荷当然也是江西人,在和他们交谈的过程中,我感到南北方言的区别实在太大,有些话,沟通起来确实有一定的难度。 我是在五岁那年,随着父母从千里迢迢的四川搬到了吉林。与北方的小朋友玩耍时,满口川话的我经常搞得人家一头雾水,不知所云。我所表达的内容是再清楚不过了,他们怎么会不懂呢?这在我的记忆中,第一次感到同别人沟通的阻隔有多么的大!或许是年龄小的缘故吧,仅仅苦恼了几天,便学着他们说起了东北话。 长大后,零零星星地记着川话的只言片语,其它的都就饭吃了,东北话反倒成了我的“母语”。 我是在东北方言的坛子里泡大的,渐渐地对它产生了深厚了情感,它就像东北人的性格,干脆、通达、爽直。世界上最好听的语言,也莫过于此吧?大家发出的是相同的语调,彼此交流的和谐、融洽,感受不到它和普通话之间有什么差别。在我的概念中,东北话就是普通话,普通话等于东北话。 出了家门,到了北京,情况则不同了。 我们吃饭时,彩荷坐在了里面,她向我伸来一只碗说:“大姐,我出不去了,你帮我盛碗猪!” 我说:“啥?” “你帮我盛碗猪。” 我上哪给她盛一碗猪去?再说了,那小碗哪能装得下一头猪哇! 伊水不动声色地说:“她是让你帮她盛一碗粥。” 我的妈,这差别也太大了! 两个中国人说话,中间还要夹个翻译,岂不怪哉! 一日,彩荷美滋滋地说:“我买了一件k色裙子。” 我正在犹豫:k色?k色该是五颜六色中的中哪一种呢? 她从柜子里拿了出来,我才恍然大悟,“你说的是——黑色?” “对,就是你们说的‘黑色’,我穿上,你看看怎么样?” 说实话,这种神秘色彩与她的确不怎么相配,从上到下跟个直挺挺的鞋油桶,我脱口而出:“砢碜!” “砢碜?”这回轮到她猜谜了,她试探着问:“你是说……‘不好看’的意思?” 我真的惊异于她的聪明了,如难懂的方言她竟能猜出! 彩荷看出了我的心思,直截了当地说:“我是从你的表情里猜出来的。”多亏她有察颜观色的本领! 天色渐晚,我正要进入梦乡,彩荷推了我一把,“给你吃蹄。” 我头不抬眼不睁地说:“我不吃猪蹄子。” “不是猪蹄子,是蹄。” “不是猪蹄子还能是啥蹄子呀?”我嘟嘟囔囔地坐了起来,彩荷递过来的东西令我愣了半天,“你是说——梨?” “嗯,吃吧。” “吃,吃,这个我吃。”我抓起一只往嘴里塞,拚命地掩饰着要笑得崩溃的嘴巴。 提起家乡,我和彩荷有着同样的感受。家乡,是留在记忆里的一缕余香,即使是穷乡僻壤,也能云山雾罩地摆出它的几个“独一无二”,说成仙人仙境,从而使那些从没来过的人垂涎一番。 有一次,我正准备抒情,一张口:“俺家那疙瘩……” “什么?什么疙瘩?”彩荷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 为免去更为繁琐的解释,我只好改口:“我们那个地方……” 看来,这普通话不说是不行了! 彩荷是个性格外向的人,经常把她的同事带过来玩。 湖北的树枝和陕西的徐航提起了各自的同学结婚的事儿,聊着聊着,就争了起来。树枝把“结婚”说成“结分”;徐航则说成“结hueng”(她的这个发音,在字典里找不出与此相对应的字,我用拼音标识)。她们相互嘲笑一阵,谁也拿不准确切的读法。 树枝说:“问问大姐吧,她的读音肯定对。” 身为大姐,面对着扑将而来的四柱目光,深感责任重大,理应为她们做出表率才是。于是,我抱着一丝不苟、诲人不倦的态度,以一种自认为最标准的普通话,一个字一个字地示范给她们,“结——婚!” 没等我缓过神儿来,就爆发出一阵更为剧烈的笑声,笑够之后,她们边擦着眼泪边指着我的鼻子,异口同声地说:“你说的也不对!”搞得我莫名其妙。既然说错了,也不便为人师了。但是,究竟哪儿读错了呢? 树枝在这些人中是出洋相是最多的一个。三句话中,总有几个字读得不够标准。比如,她把“团结湖”说成“谈结浮”。他们单位的总经理虽然只有一个,其他的人也爱以“某总”相称,过过嘴瘾,以满足彼此的虚荣心。树枝在叫别的“总”时,倒还悦耳,叫胡军,就不怎么动听了,“喂,浮(胡)总——” 极其敏感的胡军跳起了“老虎神”,“你才‘浮肿’呢!” 两人经常为此吵得死去活来。这样让她叫下去,胡军的名誉受到了严重的损害,得想个折了。他坐了下来,耐心地教她,“我姓‘胡——’。” “姓‘浮(胡)——’。” 胡军加重了语气,“‘胡’!” “‘浮(胡)’!” 胡军气得垂头丧气,手摆得像个高速运转的电风扇,把桌子上的纸片子扇得呼呼作响,“得!别再叫我什么‘总’了,还是叫名吧。” 看来,推广普通话确实难,可是,难也得说,不说更难。 在伊水家住了两个月,她家的房子到期了。尤湖想转行,不干书了。他找来了废品收购站的人,带来了两大卡车,把他的几大库的书全当成废品处理了,人家给了他九千块钱。 伊水和尤湖找了房子,搬走了。 我搬到了另一个地下室——某学院的学生宿舍。我有学习卡,以学生的身份入住,比较行得通。我的一半时间就生活在地平线以下了。 我不再只是生活在家庭中,而是生活在社会中了。 这是一家个体承包的旅店,对学生资格的审查并不严格,住进来的也是鱼目混珠。 在宿舍里,我最先见的是二十五岁的栩如,她不施脂粉,朴素、清新的学生妆扮,两只月牙般的眼睛闪着直率、聪慧的光芒,端庄、秀气的鼻子倔强地上扬着,那张绷紧的、薄薄的嘴唇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小鼻子、小眼儿、小嘴儿同她那单薄、瘦小的典型的南方人的身材组合起来,竟也讨人喜欢。 我问她:“水房在哪儿?” 她放下书包说:“我带你去!我刚来那会儿也是分不清东西南北,总走错,熟了就好了。出了门,往右拐,千万别往左,左边没路;走到头,再左转,右首这面是厕所,那儿是洗漱间,带帘子的黑屋子是浴池。浴池不大,只够两个人洗的,没有门,没有灯,没有窗户,没有暖气,空气不好,那个水池子最好别用,长了发霉的绿毛了。你可以用自己的盆子,打满了开水放在里面,把空气熏热了再洗。这是烧水的大壶,每天供应两次热水,早六点,晚六点,记住时间,去晚了打不着了。前面是出口的方向……” 亲切、开朗的栩如做了我的向导,打消了我与她之间的距离感。 和这些学生们住,如果有人问起我的背景,我该怎么回答呢?是如实说,是编一个理由,还是拒不回答?我是因为想躲开那些问题,才来到北京的。可我还是要为这个问题而伤脑筋。 下一个进来的叫黛眉,嗓音很粗,但很热情。“大姐,咱们这屋的人挺好的,你有啥事儿就支声。” “谢谢。” 我在水房洗脸,黛眉也去了,她在洗脚。 她问我:“大姐,你今年多大?” 讨厌的提问! 接下去,肯定是:“你结婚了吧?”“你有孩子吗?”“你的孩子几岁了?”“你的丈夫是干什么的?”……它们像包抄的敌人,逼进中心,逼进我最不想说的! 堵住!我必须把她的问题堵死!我不能给她答案,不能让她和别的人再问下去! 我毫无表情地对她说:“对不起,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关于我自身,我不想多谈!别的你问我,我可以说。” 她被我的冷枪冷炮呛住了,张着嘴…… 说完那些话,我就回屋子里了。我上了床,把帘子一拉,把自己封在里面了。 我怎么变得这么怪?这么无情?这么让人难以接近?那个一惯温和的人哪儿去了?她是个那么热心的人,我却用那么不近人情的话对她说。我挫伤着别人的感情。 我丢失了我。 我的心情差极了! 不管了!既然这么开了个头,就这么走下去吧#糊们都比我小,她们都没有结婚,她们的玩伴也如此,我不能说我的年龄,不能说我的婚姻。封闭自己,就是不和人说! 我不想再回到以前的阴影中了。重新开始,让他们谁也不知道我。 我在我的周身建起了坚固的铜墙铁壁,我独来独往,我谁都不理! 帘子将我和外界隔开。 我仍然密切注视着帘子之外,我的生存环境在这儿,我要熟悉它。 “哎呀呀,不得了,热死我了!”浪声浪气的嗓音传入了我的耳鼓,一位体态尤其为丰盈的女人走了进来,她随手从桌子上的杏干中捏了一个个儿大且肉厚的,用食指和拇指拧进了红艳艳的口中,右脚打着拍子,富裕的脂肪上下颤动着,游移的目光碰见了我的帘子,她一掀,那剃光了又画上去的眉毛向上一挑,“哟——新来的?” “……啊,我叫伊依,学导游的。” “我学金融,你叫我‘胖胖’吧。” 虽说“胖胖”一词配她的形体极为贴切,但与她第一次交谈就直呼这近于绰号的字眼儿,实在不为妥当。我面露难色,“这,这不太好吧?” “没关系,他们都这样叫。” 我惊诧于她的坦率了——能够拿自己的缺憾开涮的人并不是多见的。我问:“你……有多大了?”我猜她该和我差不多。 不喜欢别人问我的,我却又要问别人。问年龄好象是中国人的习惯。 她答:“十八。” “十八?” “怎么?不像吗?” “像、像、像、像……” 我鸡啄食似的点着头,心里却嘀咕着:横看竖看,从她的身上也看不出十八岁的痕迹来呀#糊的肉色睡衣的确是过于“露”了!超短的下摆紧紧地裹住了她的肥臀,每走一步,连衣服带人均富有挑逗性;低胸袒背,圆润的肩膀上由两根如灯绳般粗细的带子前后褡附着,我真为她担心,万一它们折了,该是何等的不堪!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起痱子了!”胖胖从抽屉里取出粉盒,揪住粉扑向下用力一抿,将脸上、脖子、耳朵、胳膊、腋下……里里外外抹了个遍,整个人像从粉堆儿里滚出来的白雪球,一股浓烈的气味呛得我差点没背过气去。 栩如看不惯,斜视着她说:“这天可够冷的,你的脸上不会起痱子吧?” 胖胖把头一扬,“帅克喜欢我这样!”不经意的一句话道出了实情:起痱子是假,涂粉是真。 “白白——”胖胖朝栩如抛了个媚眼,一扭身,不见了踪影。 “这种人!”“砰——”栩如关上了门。 “她是咱们屋的吗?”我问。 “是。” “我们要不要给她留门?” 栩如边插门边说:“不必了#糊到她的男朋友那儿去了。在楼上,除非两个人吵架,她才会回来住。” 5、我是用钱来买知识的 半个月的交往,使我相信了栩如的话,胖胖光顾“女儿居”,是仅有的几次。 从打我拒绝了回答黛眉的提问,我就像拒绝了屋子里的所有人,我很少和她们说话,她们也很少和我说话,只有栩如对我的热情不减。她不只是对我,她对谁都如此,就连我装做睡觉,她带回来的香蕉分给大家时,也不忘了放在我的枕头旁一根。她的这个动作大大地感动了我,但我仍然选择拒绝她。 在地下室最明显的生活特征是黑白颠倒,不管外面是多么强烈的日照,只要存于地下,那阳光就和你没有半点瓜葛了。地下室的“阳光”就是那盏悬挂于棚顶上的、散发着淡黄色的光的灯泡。 学生宿舍的人比伊水家里的人多得多了,睡眠时间更是难以统一。关上灯,你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或者你不关灯睡着了,也没人管你,只要你能忍得住灯光,只要你忍得住别人的吵。 我们屋子里还有个人,叫妮可,这是她的笔名,她告诉过我真名,但我早忘了,只记得她的这个好记的名字。 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时,妮可问我:“伊依姐,你去过陶然亭公园吗?” “没有。” “唉……我想去那里,只为凭吊石评梅和高君宇。”她的话里带着感伤。 没等我问她,她又说:“她和我的经历太像了!我有个同学,男的,他对我好,我们两个经常在一块写作业,聊天。但是,我不知道他爱我。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在他得知我只是把他当作朋友时,他离开了我,并且很快地找了个对象结婚了。婚后,他和她的感情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一点是,他始终没有忘记我。 “大学毕业后,有一天,我突然想找他,就想见他。我给他的办公室打了电话,没人接。我又给别的屋打电话,也没人接,打了好几个,都是这样。我说人都哪去了?下午,我又打,有人接了,问我找谁?我说了我同学的名字。‘你不知道吗?’对方问我。我说:‘知道什么?’‘他……死了。’我说:‘你怎么开这种玩笑?!’他说:‘我怎么能开这种玩笑#蝴……是死了。’‘死了?……他……什么时候?’‘今天上午刚出的殡。’……你说巧不巧?……我同学出事的地方我去看了,一条河,他是溺水而死的,也有说他是自杀的。岸上有他的衣服,也有他吸过的很多烟头。头天晚上,他和他的妻子吵架了……如果……我能答应他,和他结婚,他就不能死……我给他的妻子和孩子寄去了两千块钱,我没写我的名字,也没写我的真实地址,将来我有条件了,我会继续给那个孩子寄钱的,孩子是我同学的骨肉。 “石评梅也是在高君宇死后,才知道高君宇是那么爱她的,她也玻豪了。我一直想去祭拜们。” 妮可侧卧着,语气低沉,眼里还在淌泪。 “妮可……个人都有个人的不幸,别人也未见得比你有多好。咱们两个也很像,真的很像!我的丈夫也去世了。” 妮可停止了哭,像看到同类。我也像找到了一个渠道,一个让我发泄的渠道,开通了,我就不能把它封上了,一古脑,全讲了出来。 妮可说:“我们都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你肯定有你不愿意说的历史。我们在背后也说起过你,但是,谁也不敢问你。” 妮可用她的历史引出了我的历史,是她帮我脱掉了那件虚假的外衣,我恢复了我自己。那座孤城,我也不必再建、再加固了,我也不必再编造谎言了。 自此以后,宿舍里的其他人与我的关系也改善了,她们不再把我当作怪物了。 脱掉了伪装,我的本真的性格也出来了,她们也看出了我是个极易接近的人,也是个不太计较的人。虽然我仍不和宿舍之外的人有更多的接触,但宿舍之内的人相处得已很融洽了。 栩如说,她的老公在镇政府的机关工作,是吃“公粮”的。结婚不到一个月,她向家人提出学习服装设计的要求。 一辈子没走出山旮旯的母亲说她:“你已经是有婆家的人了,还学什么!” 老公一开始也想不通,但驾不祝糊的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同意了。她把自己的存款和老公给的钱立了个帐,借多少钱花多少钱,清清楚楚地记在上面。 “你都是我老婆了,还分啥嘛?”她老公说。 “不,我一定要还给你!”她说,虽然她是个农村人,但她要做个独立的的人,她不想让人家觉得她是靠着别人的施舍生活的。 她到了北京,她的老公在家却承受着各方面的压力,特别是她的婆婆发着牢骚。“你看看人家,谁娶了媳妇不放在家守着呀?你可倒好,偏偏送到大城市里,你就不怕她飞了!” 栩如深知,没有老公的支持,她是很难迈出这一步的。因此,她格外珍惜这次的学习机会。她是我们同室中最刻苦的一个。老师每天留的十几副速写作业,对有过绘画基础的人,是小菜一碟;而她,从未参加过专门的训练,要完成它们,就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了。午夜前睡觉是早的了,困极了,趴在画夹上打个盹儿,醒了接着画。 胖胖说:“你别画了,认什么真哪?看我,从到这儿,就没写过作业,不照样混吗?” “我是用钱来买知识的,不是买文凭的!” 一个月后,栩如成了老师常向其他同学推荐的样板。 栩如说:“我五岁那年,爸爸死了。我的妈妈偏爱我的姐姐,姐姐长的漂亮,像妈妈,上眼皮双出了好几层,妈妈从来不让姐姐干活。妈妈不喜欢我,她的心里苦闷时,就拿我撒气,打我,骂我,说我长得像那个死鬼。爸爸的坟,她很少去,她恨他。她说,他走了,扔下她不管,她遭的罪少吗?说她现在的一切,都是爸爸造成的。每年的清明节,是我一个人给爸爸上坟。我害怕,但是我不能不管我爸爸。我爸爸活着的时候可好了#蝴是最疼我的人,他从来不对我发脾气,我印象最深的是爸爸背着我,我朝爸爸笑,爸爸扭过头来朝我笑,爸爸的背好宽,好温暖!没有了爸爸,我的生活失去了欢乐。我爱看《灰姑娘》,每次看,每次哭,我多像她呀! “有一年,一个男人上我们家,给我们买了裙子、玩具,妈妈问我和姐姐:‘你们喜不喜欢他?喜欢,就让他留下来,和我们组成一个家庭;不喜欢呢……’我们说:‘是的,妈妈,我们不喜欢他!’我们又哭又闹,那个男人摇着头,叹着气,不来了。 “妈妈再没有提起过那件事,妈妈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了别的男人。 “我的姐姐找了一个人家,过的不好。我姐夫爱喝酒,醉了就揍我姐;醒酒了,说两句软话,姐姐又回去了。我说我姐姐没志气,‘他打你,你还跟他过?’我姐姐说:‘那有什么办法?他养着我,我得靠他吃饭哪!’我说:‘你长两只手是干什么的?你不会自食其力呀?你可以去挣钱,自己养活自己!’姐姐说:‘我的文化不高,没有技术,没有特长,啥也不会,上哪儿去挣钱?’我说:‘你可以学,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她说:‘我脑袋笨,什么也学不了。’ “我最放不下的是我的姐姐,我想把她带出来,让她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谁也不能靠,只有靠自己!” 极其简朴的栩如,除了房租,每个月的生活费仅为五十元,一天吃一碗刀削面都不够。她说:“我和妈妈比,花的还算多的呢!一年到头,妈妈连两百块钱都花不上。”望着惊疑的我,她补充着说:“在农村,粮食和蔬菜自己家种,几乎不用买。” 可这不是在家,是在北京,哪儿不花钱能行啊!难怪嘛,一到吃饭的时间,就见不着她了,快上课时,她又装着吃饱的样子去学校了。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如同干草的头发掉得就剩下大拇指般粗细了。 为了能吃上饱饭,她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利用每个大礼拜的下午,到一家服装店打工。老板说,不给工资,管一顿晚饭。她拚命地工作,一个下午,能做四条裤子,熨两件衣服。老板娘看她手脚麻利,餐桌上会加些鱼和肉,犒劳犒劳她。 栩如称那家老板娘为师傅,可她叫得再甜,人家也不愿意把真东西传给她。她向我提起这件事时说:“如果师傅和我的算法不同,我就偷偷地把她量的尺寸和裁剪时的数背下来,回到宿舍,我自己一点一点的推。有时,为了弄明白一个数,我要抠上好几天。时间长了,我摸索出了不少窍门,这是在书本上很难找到的,我也很感激我的师傅。” 入秋了,栩如在洗着两件衣服,一件是鲜红色的羽绒服,一件是深蓝色的绵布上衣,我问她:“你买的?” “是,在旧货市场,才花二十五块钱。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怕她们取笑我。刚才,我用热水烫了一下,消消毒,洗干净了,像新的。给妈妈和姐姐寄去。” 那二十五元,她是怎么从嘴里省出来的呢? 一年的学习快结束了,胖胖讨好地说:“栩如,求你点事……” “什么事?” “我想买些布料,让你师傅给做几件衣服。” “我得问问人家,手工费你给多少?” “管它呢!不给又能怎样?她又不知你的老家在哪里,就是知道了,隔了几个省,她会为那几个钱找你去要呀?” “你怎么能那样!如果是我自己的店,白给你做二十件都行,但那是别人家的。做人要讲个信用,我不能因为人家找不到我而失去基本的原则。” “咱们还是一个‘战壕’里出来的呢!” “我在什么地方都得对得起这一撇一捺的‘人’字!” 胖胖悻悻而去。 我问栩如:“你当时怎么想出来学习的呢?” “我在家跟一个老裁缝学了几年,看到她的现状,我就联想到我的将来。我不能像她那样,一生只满足于当一个裁缝。我准备回家开个服装店,既给别人做衣服,又经营布料,再把时装同老百姓的生活结合在一起,自己设计、制作、出售大众口味的服装。等我积攒了一定的资金,我要做更大的冲刺,创造属于自己的品牌时装!这是我的梦想! “胖胖和我的情况不同,我的将来全靠自己打拚,而她,不需要奋斗,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她想得到的一切。她的爸爸是镇上首屈一指的人物,早把她要走的路给铺平了#糊没上一天班,工龄好几年了;一套三室一厅的住宅,装潢相当豪华,是她自己的;在这儿,又读了一个给了钱就能毕业的学校;她什么时候想回家,不管是不是放假或休息,抬腿就走,来来回回坐飞机,一个月的花销,一千元都挡不住。她来上学的头一年,在学校处了个对象,叫张宇轩。胖胖把他带回来过夜,早晨我才知道,我把他撵走了。胖胖见我真生了气,不敢在咱们屋乱搞了,她和张宇轩出去住了。一个广东老客跟胖胖住过一宿,给了她五百块钱。张宇轩听说了这事儿,把她暴打了一顿,两人吹了。没过一个月,她又和帅克同居了。” “她在帅克住,没人查吗?” “谁查呀!只要把床位钱交齐了,在哪个房间里住,没人管。胖胖的东西,在咱们这边一半,在帅克那儿有一半。帅克和我是一个班的,原先,他是班里的尖子,现在的成绩直线下降,老师经常点他的名。她俩的活动常葫不是餐厅、舞厅,就是放映厅。帅克的爸爸妈妈是工薪阶层,每月,把一个人的工资给他寄来,他花冒了,就以各种借口向家里要,父母的钱把他的腰杆儿冲直了。去年,胖胖过生日,他拿着刚从家里骗来的一叠钞票,‘哗哗’地摆弄着,在床架上甩出了响声,‘胖胖,你说吧,想买啥?’胖胖和他到商场去了一趟,买了一套内衣内裤,花了三百六,又花了三百多买了系列化妆品,半天的时间全干光了!我不管他们乐意不乐意,我说他们喝的是父母的血,抽的是父母的筋,挥霍的是父母的汗珠子!” 正说着,“光当——”,从门外撞进一个人来,栩如本能地叫着:“怎么不敲门?!” 帅克带着哭腔说:“大姐,快,我有事找你!” 我同他没说过话,他找我会有什么事呢?我来不及细想,跟着他到了楼上。帅克面如土色,眼里满是惊恐,他用乞求的语气说:“大姐,胖胖可能要流产,疼得直打滚儿。你是过来人,给出出主意吧。” “我生过孩子,可没流过产哪!我也没经验。” “那可咋办?那可咋办?”帅克用右拳猛击着自己的左手掌,从东头走到西头,又从西头走到东头。 “上医院吧!”我说。 “她不去呀!大姐,你进去劝劝,我在外边等着。” 这是一间只能容纳一张床的单人宿舍。胖胖见到我,把捂在肚子上的手放了下来,腾出个空位,用下巴一指,“坐吧。” “我陪你去看看?” “我没事儿。” “你不上医院,出点儿啥事儿,咋办呢?” “大姐,你别管了,我说没事儿就没事儿。”胖胖未进半点油盐。 我劝不了她。栩如和她住得久,栩如的话兴许能管用。我一出门,冲上来的帅克问:“去吗?” “你等等。”说着,我奔向了楼下,把栩如调了上来。 胖胖和栩如在屋里嘀嘀咕咕地谈…… 帅克按捺不住了,他和我一前一后地进去了。胖胖的脸上马上换上了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肚子被拳头顶得陷进一个坑去。 “走!上医院!”帅克半推半抱着她。 “不去!”胖胖死死地抓住了门框。 帅克气得双手发抖,他把窗台上的玻璃杯猛地举起,砸在了地上,“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胖胖对我和栩如说:“你们走吧,没事儿。” 栩如硬拉着我,回到了我们的房间说:“大姐,她骗人呢!” “谁呀?” “胖胖#糊昨天才来的月经,根本没怀孕#骇克才十九岁,他懂个啥!这样的把戏只能唬住那个小傻瓜!” “她为什么呀?” “她相中了一套衣服,六百块钱,帅克没给她买。她为了制服他,让他听她的,她使出了这一招来要挟他。上医院去,她不就露馅了吗?” 不久,胖胖的战利品到手了——一件棕色紧身弹力衣,进口货,上面印有英文字母,翻译成汉语是:我是女孩,请爱我吧。 帅克(或者说他的父母)的财力已奉养不起这位千斤大小姐,他搬到别的地方去住了。楚河汉界已是分明,两人就此宣告散伙儿。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胖胖接到了她的妈妈打来的长途电话,“胖胖,家里出了大事儿了!你爸爸被人关起来了,我们见不着面。咱家在银行里的存款也冻结了!妈妈不能给你钱了,你自己想办法生活吧。记住,千万别往家里打电话,正在调查呢!如果有人去问你,你什么也不要说。我是偷着跑出来的,在远郊的朋友这儿给你打的电话。好了,撂了吧。”末了,又追加了一句:“你要管好自己呀!” 胖胖僵坐着,木然地说:“垮了!这回是真的垮了!”她浑身无力,瘫软在床上,用毛巾堵住了嘴巴,呜咽着哭了起来,“爸爸,妈妈,你们不管我了……” 胖胖把兜里所有的钱掏出,一张一张地数着,加上硬币,一共是九块四,这在过去,雇个同学写作业的钱都不够,现在,却是她的活命钱。 胖胖求班长帮她找了个当家教的工作,让去面试。 给人留下好印象才有做下去的可能,因而,身上的那件露着半截白花花肚皮的“新潮时装”是绝对不能穿的,否则,非把她扫地出门不可#糊把能够翻到的衣服都找了出来,堆成一座小山,试了几件,没有称心的。她弓着腰,把两只手插进乱蓬蓬的衣服底下,向胸前一搂,用力一提,倒肠子一般,把上面和下边的衣服调了个个儿,一件藏青色的连衣裙跃入了她的眼帘——这是她的妈妈给买的,胖胖嫌它太“本分”了,压在了箱子底儿,一直没穿。今天,可派上了用场。 胖胖面试归来,喜笑颜开:“我过关了!过关了!给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当家教,教两个小时二十块钱呢!那家女主人说我老实、稳重。” “她真是这样说你的?”栩如半信半疑。 胖胖白了她一眼,“不信拉倒!” 胖胖推掉了歌友、舞友们的约会和应酬,每天放学,不敢有一丝的懈怠,乘上公共汽车,上那家去了。女主人答应了胖胖提出的每天付给她现金的要求,一天一结。胖胖有了这笔钱,一日三餐有了保障,而且略有节余。把剩下的钱攒起来,以便买必需的学习和生活用品,还有回家的路费——她就要毕业了。 胖胖在即将离开的那天晚上,对我说:“大姐,我想和你聊聊。” 我们找到了一个公园的僻静处坐下,她说:“上次回家,邻居给我介绍了个对象,大学本科,在医院上班。我想得到他,又怕失去他,我无法面对新婚的第一个夜晚,他是学医的,什么不懂?他给我来过两封信,想和我交往下去,我没给他回。假如他知道了我的一切,我在他的心目中的位置就要倾斜。我不配做他的新娘!栩如看不起我,这些话,我只能对你说。” 胖胖把埋得很深的头抬起来,扑簌簌的泪滴落在惨白的双手上了…… 胖胖没有坐飞机,而是乘火车回家了。 6、我最崇拜搞音乐的人了 黛眉是我们这里起得最早的人,为了不惊扰我们,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将门拉开一条缝儿,借着走廊的余光,穿衣,洗脸,梳头,扫地。 “水开了!”听到服务员的“叫早”声,整装待发的黛眉像离弦的箭……每天,她都是这样,为我们打回满满的六壶开水,倘若不是洗衣服、洗澡,这一天的热水是足够用的了。没有人说过谢她,但每个人对她都心存感激。 黛眉是个质朴、善良、勤快的人。 北京是个大城市,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和好奇。在哪儿能碰到外国人,哪儿的楼最高,哪儿能看到升旗仪式,哪儿有露天音乐会……只要是不花钱的地方,她会在课外的时间,有计划地用她那健壮的脚板,徒步而行,一个一个地去探个究竟。 我问她:“你不累吗?坐公共汽车多省事儿呀!” “这还用坐车?俺在家上学时,来回得走十几里地的路呢!北京的大道多光溜哇!没有坑,没有包儿,没有稀泥,没有石头,比山上的毛毛道儿可好走多了!坐车有啥意思,走着去,还能卖呆儿。” 不知不觉中,黛眉说话的声音变了,那种憨憨实实的中粗音少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把嗓子拿捏到窄紧之处才能发出来的尖尖细细的声音,言谈之间还掺杂些婴幼儿之类的语言。这种不分对象的发嗲耍贱,挑战着我们的视听感受。 “真受不了!”妮可说。 栩如说:“和她的老乡学的呗!忆声跟人同居个一溜臭够,说话贱里贱气的,假装纯洁,别人给她起了个外号:甲醇(假纯)。” 忆声住在我们的隔壁,她的男朋友姓周,她叫他“周”,“周”这个,“周”那个,成天“周、周”的。她们宿舍里的人戏谑地说:“‘粥(周)’,咋不叫‘大碴子’呢?”此后,她的男友也因她有了个绰号:大碴子。 忆声来北京有五六年了,在她的身上,农村的乡土气息是渐少了。黛眉常去她那儿,把她当作生活中的向导。忆声对她说:“你天天给你们屋里的人打水,她们这不是拿你的大头吗?你呀,学尖点儿,在外边别傻乎乎的!” 黛眉想:是啊,我咋那傻呢?别人咋没给我指出来呢?老乡毕竟是老乡啊! 于是,黛眉不再打水了,不再扫地了。 周借来了一台电视,在忆声的宿舍里放录像。黛眉要看,忆声说:“是那种的……” “哪种的我也看哪!” “……了解了解也无所谓了!比这儿黄的,我都看过。” 黛眉一夜未归。 黛眉变了,她不爱出去了,一天要喝上大量的水,饭量激增,吃饱就睡,睡不着也不起床。 大白天的,能在宿舍里见到她,是少有。我问她:“黛眉,你生病了吧?” “没有哇,我在增肥呢!” “你苗苗条条的,增什么肥呀?” “胖了多好!鼓鼓溜溜的,你看我,瘪瘪的!”她指着自己的胸说,那像个完整的平面。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她的腰变肥了,胸部却没见有多大的起色。该胖的地方没胖起来,该瘦的地方没瘦下——这是我们对她增肥的总结性评语。 增肥不成功,黛眉又开始实施她的另一项计划——减肥。她听人说,减少睡眠可以使人变瘦,因而,在增加每天的行走量之外,她又添加了一个项目——唱歌。她唱歌有两大特色:一是贱唱,无论是儿童歌曲,流行歌曲,还是民族歌曲,她都能演绎为同一种唱法;二是夜半歌声,她的精力出奇的旺盛,更深人静,我们常被她在走廊里发出的、带有回音的、旷日持久的歌声扰得难以入睡。 “黛眉,唱得不错啊”偶尔,有一、两个男生奉承她。 “是吗?老多人说我唱歌好听了!我再给你们唱一个……” 我的天儿姑奶奶,她咋好孬话听不出来呢?她什么时候能唱累呀?我们的耳膜还能抵得祝糊的日蚀夜侵吗? “几点了?!还他妈的唱#函不睡了?!”终有一日,她把一个男生唱烦了,招来了大快人心的喝骂! 黛眉溜儿溜儿地关上了门,连上床的声音都小到了极点,“夜唱”从此销声匿迹。 黛眉的同学准备组织一个聚会。 在椅子上已坐了半个多小时的她心事重重地问我:“大姐,你能借给我一件衣服穿吗?” “有啥不能的!” “她们穿的可时髦了!我从家里带来的衣服太土了,穿不出去。” “我也没啥太好的衣服。” “你的那套银灰色的西服套裙挺好,挺城市的,挺现代的。” “我给你找出来。” 到底是年轻,稍加打扮,就换了模样。 入夜时分,神采飞扬的黛眉进门就喊:“大姐呀!这身衣服太漂亮了#蝴们都在注意我!你猜猜看,俺班男生说我什么?说我亭亭玉立#旱我出水芙蓉!啊!我太幸福了!”她在飞旋着,“大姐,你再借给我穿一天行吗?” “穿吧穿吧。” “噢!谢谢你,大姐!你太好了!” 这之后,我的衣服依次地被她借去,我是比较好说话的那种。妮可不会这样,她有很多流行且价格不菲的时装,她有洁癖,她的任何东西从不外借。黛眉爱美,买不起那样的衣服,又不能当面触犯妮可,她挖空心思、冥思苦想出一条妙计。妮可不在时,黛眉会婉转地问我们,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黛眉算好时间,穿上妮可的衣服,出去美一美,并且,一定要赶在妮可回宿舍之前,把衣服板板正正地放回原处。 四月一日是愚人节,这个国际上的节日给妮可带来了诸多的遐想,“明天咱们愚谁呀?……不能愚大姐了,她最大。”她看着栩如说,“愚你吧。” 栩如抗议。 妮可说:“是不能愚你,你都知道了。咱们仨都得排除在外。你们好好想想,看谁不顺眼……黛眉!愚她!” “对!就愚她!”栩如的眼睛雪亮。 “别愚她了,她不是挺好的吗?”我说。 妮可说:“她好?你瞅瞅她说话那个贱样!大姐,你是没看着哇#糊现在变的……往男生的大腿上坐!” “怎么会呢?” “我亲眼看见的,在忆声的宿舍里!” “她咋那样了呢?她原来多好哇!” “她可不是原来的她了!” “快想想,咋愚她?”栩如急不可待。 “哎——她不是做梦都想找个对象吗?咱给她写封情书怎么样?”妮可说。 “冒充谁呀?”栩如问。 妮可说:“绝对不能写真名#糊找去了咋办?编个名吧。咱们的字体她能认出来,咱不能写。得找一个烦她的、不总上这屋来的、还不能出卖咱们的人写。” 妮可把宫未辞推向了“前线”。 一封言简意赅的情书片刻草成。 黛眉: 魂牵梦绕的是你! 余音绕梁的是你! 如有意,请于明晚六点半在紫竹院门前会面。 想念你的人:天楚 三月三十一日 妮可说:“明儿一早,在她没起床之前,咱把这封信放在门口,她醒了,肯定能看见。互相提个醒儿啊,可别睡过去了。” 黛眉赴约了。 星月交辉之时,她才回转,身上被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了。 黛眉病倒了。 黛眉不在时,我说:“妮可,这件事对她造成了伤害,咱们告诉她真相吧。” “当时没说,现在更不能说了#糊恨写信的人,正挨着个儿屋搞调查呢。谁写字,她都凑上去看,对对笔体。兴亏宫未辞回天津上班了,这要是捅出来,黛眉不得恨死咱们哪?咱敢承认吗?统一口径,谁也不能说!”在她的威胁下,我们订立了攻守同盟。 黛眉没查出“真凶”,她搬走了。 一年以后,我在路上遇见了她,她的头发染成了黄色,穿了一条超短裙,胸部也“长”了起来——应该不会是天然的,是放了海棉的纹胸的功效?手术的功效?还是其它?她与我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地坐上了出租车,疾驶而过——她使用的交通工具升级了! 妮可领回个人。 柴之野,女,未婚,中等个儿,腿比妮可的腰还粗,身上挎了一把吉它。 妮可买回好多的食品及啤酒。她举着装了酒的碗说:“今天,请大家在此一聚,主要有几层意思,我一个一个地说。这位,柴之野,我新认识的朋友,是个非常有才情的人,用一把吉它就能把人弹醉!” “你会弹吉它?真了不起!” “我最崇拜搞音乐的人了!” “给我们弹一个吧!” …… 几位女性张牙舞爪地说。 柴之野礼貌地制止了我们:“现在弹不了,我没有进入状态。我是个夜猫子,我最好的感觉是在深夜。” 妮可打了圆场:“行了,你慢慢酝酿吧,我接着说……”挨个介绍完了,她问柴之野,“喂,你的艺术灵感该来了吧?” “好吧,我献丑了。给大家唱一首我自己写的歌,歌的名字叫《女孩》。” “哇——你会写歌?!”我们惊呼。 “你以为呢!”妮可说,“我早说过了,能够让我看上的人不多,能够成为我的朋友的人,也肯定不是一般人!柴之野,给她们亮一手!” “这是我专门为一个女孩写的歌,我给很多女孩唱过。” 柴之野自弹自唱,她那极富感染力的嗓音把我们带入了一个女孩的幽怨的内心世界…… “再唱!再唱一个!我们爱听!” “好,我唱我唱!唱什么呢?唱个欢快一点儿的吧!” 几首歌曲下来,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妮可肆无忌惮地疯叫着:“柴之野,我快爱上你了!不,我已经爱上你了!天天跟着你,天天听你唱歌,可美死了!柴之野,我爱你!” “我也爱你!”柴之野眉飞色舞地回应着。 她们两人的喊声、飞吻声在我们的头顶上传来传去。 柴之野成了主角。 东方吐白,方才尽兴。 柴之野说,她不在这儿住,她和一个女孩住在另外的地方,她一定要回去。临走,她甩着她的男式短发,老练地弹着烟灰,用食指勾了勾妮可的下巴,对我们几个女生说:“你们这儿的女的可真多,玩得高兴!以后我会常来。”她又像自家的主人一样说道:“把吉它放在这儿吧,我不拿了。” 午后四点多钟,我和妮可在宿舍,柴之野敲开了门。 她向我们提起了她的生活和她的梦,“我家里的条件非常好,我的父母和哥哥们是做生意的,我不缺钱花,但我不想依赖他们。我的理想生活是我自己能挣到一间房子,我在那里唱歌,弹吉它,我有好多好多的女伴,她们愿意来,就陪我住一宿,不愿意呢,就走。 “我和那个女孩租了一间房子,我们的感情非常好,好到什么程度呢?你们想象不到。我和她相互拥抱着,能坐到天亮。我给她唱歌,我们一起流泪,我们能听到彼此的心跳……这个女孩呀,哪样都好,就是有点儿缠人!成天让我守着她,哪儿也不许去。只要我在家,什么也不干,她都高兴;我一出来,她拽着我,又哭又闹的,说我拈花惹草,说我移情别恋,说我花心!邻居看见我们这样,出去传,说我们是同性恋!” “我听说过同性恋……”我说。 柴之野的眼睛闪着奇特的光,她一步靠了过来,紧贴着我坐下,顺势把手搭在了我的腰上。 新书库:阅尽春色 读享人生 7、她是同性恋 我不习惯于两个女人之间近距离的亲密接触,当然,也不是说我习惯于男女之间的亲密接触——这话咋越说越不对劲儿呢? 我很不适应,并且,我有一点点的担忧。 借着与妮可谈话的引子,我一闪身,把柴之野的手甩掉了。 柴之野更进一步地贴近了我,用只有我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我七岁时,被人强奸过。我长大了,我见过那个男人,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扒了他的皮,我能认得他的骨头!我恨男人!我讨厌他们!我知道男人是怎么回事,我也知道女人是怎么回事……” 她的眼睛里有团火,她更加大胆地按住了我的肩膀,一只手从后部撩起了我的衣服,几个手指肚不安分地在我的肌肤上弹动着,她又以纯熟的动作摘掉了我的胸罩上的挂钩。 有一种强大的欲望在我的体内燃烧着…… 我“呼”地站了起来,“我要出去!” “干什么?”妮可问。 “我……我……妹妹要我去她家!” “明天去呗。” “说好了,必须今天去!” 我逃了出来。 妮可,你等着,我饶不了你! 我在外面逛荡了很晚才回宿舍。 “妮可,不许你再领她来了!”我暴跳如雷。 “怎么了?”妮可若无其事地看着书。 “她是同性恋!” “谁呀?” “柴之野!” “不能吧?” “不能?她摸我这儿,捏我那儿的,你没看见哪?” “她什么时候动你了?” “就今天,在这儿#涵女的那样啊?怪不得那个女孩说她……我告诉你,我可不想沾上这种事儿!你再领她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柴之野又来了一次,见我和妮可都冷冰冰的,便拿走了吉它,不再来了。 竹青也是我们宿舍的,她的外貌使我想起了家乡的树挂:在塑风裂骨的天气里,流动着的飘漫的雾为沿河两岸的枯眠的枝条裁剪出雪色的蓑衣,银装素裹,玉树临风,清冷中透出一种超凡脱俗的美。远观近瞧,都会澄清你的视觉上的尘垢。 “你说,我这个人也不知怎么,”细弱柔声的竹青幽幽地说,“我看上的人吧,人家看不上我;看上我的人呢,我又看不上人家。” 妮可问:“你……是不是爱上谁了?你们酒店的吧?” 竹青欲言又止,只一个“唉”字了结。 竹青又上了两天的班,便不去了。 她拉上了帘子,躺在床上,整天不与人说话。我在她的斜上铺,从遮挡不严的缝隙中,看见她半闭着眼睛,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对于女人,这样不良的嗜好,她做起来,举手之间都渗射出高贵、典雅和娴静的美来! 她想安静,又怎能静得下来?想和她套近乎的男性排成了排。 “竹青,电话!” “竹青,有人找!” “竹青,有人请你吃饭!” “竹青……” 她气急败坏地说:“吃饭吃饭!吃什么饭!以后再有男的找我,说我不在!” 竹青躺了几个月,头发一绺一绺地往下掉,粗整的眉毛没剩下几根了。钱花没了,她就靠借钱度日,她所熟稔的人相继成了她的新老债主。直到没人再敢借给她钱了,她才决定找工作。 她从没为找工作犯过愁,只要她往招聘会的会场上一站,就会有人主动找上来。 “大姐,我后悔死了!”竹青倒在床上,哭丧着脸说。 “怎么了你?”我问。 “有一个外企的老总让我去他们公司上班。” “好事呀!你悔啥呀!” “他领我去了,他们那儿的条件可好了!每个人的办公桌前都有一台电脑。他们递给他的文件,我看了一眼,全是英文的;他们向他汇报工作,也说英语。秘书是个女的,外国人,挺年轻的,会五国外语呢!我一到他的办公室,他就用英语跟我说话。大姐,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情吗?我一句都听不懂!我只好对他说:对不起。他特别想留住我,他说,可以把我安排在财务室,对那儿的人,语言要求不怎么严格,一个月的工资两三千块钱。” “你去呗,多好的事呀!别人想找还找不着呢!” “我咋有脸在那儿呆下去呀!你想想,公司的人都会说英语,只有我……我没好好念书,没好好学英语呀……” 最终,她舍去了这份工作。 与她认识的叶丹串笼她去当坐台小姐,叶丹说:“凭你的姿色,肯定能挣大钱!有个女孩让人包了,别的客人来了,还专点她。老板对那些人点头哈腰的赔不是,说他们惹不起包她的那人,那人发话了,谁都不许碰她。一个客人打赌说,他能让她喝下一杯酒去!别人不信。他对老板说:‘你去把她叫来,我们保证不碰她。’女孩过来了,那个客人对她说:‘你把这杯酒喝了,三千块钱就是你的了!’他掏出一叠钱搁桌子上。女孩二话没说,一抑脖,把酒喝了,拿着钱就走人了。你看人家这钱挣的!” 竹青说:“你以为好事儿都让你碰上啊?什么样的客人都有!” “咱陪吃,陪喝,不陪睡呗。” “你不陪住,别人就高看你了?我当领卫时,有一个客人喝多了,非要一个女孩陪他,她不去,那个人上去就打了她,血从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客人骂骂咧咧地说,‘贱货!婊子养了的!你他妈的就是干这个的!’” “……咱不常在那儿干,咱找着大款了,就不干了!” “找大款?中国有几个大款哪!被大款甩的有多少?你见过吗?” 竹青是从那里面出来的,风月场上的事儿,她见得多了! 竹青找了几个工作,都没干长。间或地有了些收入,她会花上七十多块钱烫个“翻翘”的发式,买上二百多块钱的衣服和一百多块钱的鞋,尔后,她会耸耸肩,对她的债主们说:“欠你们的钱还没还呢!”债主们的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借给她的钱别指望她能主动还,只有向她讨债,她才能认真对待。 逼急了,竹青就有了她的办法,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门了。 竹青领回个广东口音的男人,他约她蹦迪去。 竹青说要换衣服,把他支出了门外。 竹青让我和妮可陪她去。 妮可说:“大姐去,我就去。” 我说:“他约的是竹青,我们跟着掺和啥呀?” “我不愿意跟他单独去。”竹青说。 “不想去,你跟他直说呗!” “不行啊!我从他那借了五百块钱。” “我不去,我多大岁数了!再说了,我也不会蹦啊!” “瞎蹦呗!没人看你,自己蹦自己的。” “去还得花钱……” “不用咱花钱,他有钱,不花白不花!” “我和他不认不识的,花人家的钱干啥?” “大姐,我让你去,是给我壮胆儿!是帮我的忙#蝴、他老想那样……男人我早看透了,一撅尾巴,我就知道拉什么屎!大姐,去吧,我求你了!” 我被她和妮可生拉硬扯,进了迪吧。 旋转、闪烁的霓红灯,震聋发聩的音乐,随意跳动的舞步及人体发出的汗味和咀嚼的口香糖味交织在一起……频繁更换的领舞者为人们带来了瑰异的视觉冲击。最后亮相的是两个被装在徐徐升起的铁笼子里的身着三点式的女郎,头戴金色假发,妆扮成风情万种的异国女性。随着疯狂的舞曲,她们做着各种大胆的煽动性和诱惑性的动作,把舞会推向了高潮…… 走出舞场,竹青叫住了我和妮可,“他说,意犹未尽,不想回去,要请咱们吃饭。” “回去吧!六十块钱一张门票,没少宰人家!让他省着点儿吧。”我的上下眼皮直打架。 “他非让咱们去,说花钱也高兴。” “是给你花钱,他高兴吧?” “怎么说,你们都不能走!你们得陪我!” 被她讹上了! 我们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饭店,吃了一顿涮羊肉。 一个星期以后,竹青说,那个广东人回老家了。 我问她:“你欠他的钱还了吗?” 她悠闲地说:“不用还了!” 交易已经成功! 8、一瓶啤酒都能哄上床 竹青不再找工作了,她有她的活法。 她和地下室里的男生们打成了一片,尽管他们一拔儿比一拔儿的年龄小,有的校糊好几岁了,但还是抵不祝糊的一招一式。她和他们谈天,说地,讲黄色小段子。她同他们说,她在家时,是个女流氓,吃喝淫赌抽,五毒俱全,她在公安局是早挂了号的。 男生们说:“你真是女流氓?你真是呀?” 她放纵地笑着。她说,这些个小男生们,嫩着呢! 竹青和他们泡着,一天的三顿饭有了着落,啤酒和烟没断过。他们为她取了个诨号:阿蹭——蹭吃,蹭喝,蹭感情。 “呸!什么东西呢!喝的烂醉如泥!”刚进门的妮可疾言厉色地说。 “你说谁呢?”我问。 “咱们屋里还能有谁!” “竹青?” “除了她,没别人!” “她咋了?” “躺在走廊里,有个男生架着她,在她的胸上乱摸,她的腿都不好使了!” “你快把她弄回来呀!” “我能弄回来她?又跟人喝去了!丢人现眼!” 妮可搬到公司去住了,只剩下我和竹青。 “大姐……” “嗯?” “我……怀孕了。” “啊?”她怎么搞成了这样?“谁的?”我明知故问。 “红山的。” “噗——”我嘴里的一口饭喷了一地,我如泥塑木雕,目瞪口呆,“你……你不是和弓政吗?”近日里,她和弓政耳鬓厮磨、两情相悦,是有目共睹的呀!怎么…… 竹青看着我,吃吃地笑。 “你还笑?咋回事?说!” “我和弓政是闹着玩的,他小,又没有钱,我能跟他吗?” “红山呢?” “他有钱,但他不能娶我,他说我太能花钱了#旱我只能与他同富贵,不能同甘苦。他给我交了半年的房租,又给了我几千块钱,让我把孩子打掉。” “他得和你去呀!” “他出差了,不在北京,他让我自己去做。” “你行吗?” “我去医院问了,大夫说,孩子小,做药流就行了。” 她拿出了一张照片给我看,“这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帅吧?” 妈呀!竹青是啥眼神儿呀!照片上的人留着八字胡,尖嘴猴腮的,跟电影里的汗奸一个模子出来的! 她说:“那时候,我在北京,他在老家,他天天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说他想结婚。作为女孩子,我一直憧憬着自己披上婚纱的那一天。于是,我什么都不做了,我辞掉了工作,退了房子,我和我的朋友们说,我要结婚了,我要做新娘子了!我告别了北京,回到了家乡。 “……他的新娘子却不是我!是一个肥胖的女人,她的爸爸能把他调到镇上。他一心想离开农村,他是个官迷,他作梦都想当官! “他说,他对不起我,给我一些补偿,他给了我两千块钱。我把钱撕了,砸在了他的脸上,我对他说:‘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金钱买来的,也不是什么东西用钱都能补偿的!’ “我从我和他住的地方拿走了我的东西,到了北京,我倒下了,我什么也干不了,干不下去,我躺了多长时间! “他找了那样的一个女人,整天面着对她,与她厮守一辈子……我是什么?我是不是连她也不如?别人怎么看我?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有什么用啊?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蝴们结婚了,孩子也快有了……我现在这个样子,跟他有直接的关系……” 他是她心中褪不去的疤! 竹青吃了打胎药,偷偷地从医院跑回宿舍了,她说,她住不惯医院,还是自己的窝儿好。我将她的床单、被罩和换下来的衣服全洗了。 “竹青,我妈打来了电话,说我们单位的领导要让我回去一趟,办些工作上的手续。我这一走,宿舍里也没啥人了,怪冷清的,你也别在这儿住了。去医院吧,有什么情况,大夫能及时处理。医院里能有食堂,你上那儿打饭吃吧;要是不方便,让他们给你送过去。尽量别沾凉水,别抻着,别累着,你自己要当心。” 竹青泪眼盈盈的。 我不能再说了,我见不得别人的泪。 我再回来时,竹青已经走了,不知去向。 妮可来宿舍看我时,我们聊起了竹青。 她说:“她?一瓶啤酒都能哄上床!” “你咋说她呢?”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贝诺夫说的。” “懦夫?” “对,是‘诺夫’,长的像俄罗斯人的那个,在地下室,你记着不?” “没印象。” “我对他也没什么印象。在公共汽车上,我碰见过他,他说他认识我,我们聊了聊。他还说,咱们和竹青住在一个屋,他以为咱们也像她呢#蝴从来不正眼儿看咱们。谈开了,他才知道,咱们和她不是一类人。” 竹青和妮可又联系上了。竹青说,她找了一个既爱她又有经济实力的男人,她和他共同经营着建材生意,买卖挺火,订单不断。张口闭口就是她老公,说他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疼她,如何如何爱她,“我可喜欢小孩了!我和他正准备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呢!”幸福得要命。 妮可说,竹青的老公又矮又瘦,丑死了! 竹青的丈夫说,他们家的钱不能归竹青管,她花钱没有节制,有用的,没用的,乱买一气。她说,她的丈夫是看到她的骨子里了,她是这样的人。为了家庭的长远利益,她同意他的这一决定。她想用什么,想吃什么,跟她的婆婆说,钱放在婆婆那儿,该买不该买的,由婆婆裁定。 婚姻改变了竹青。 再说说我吧。 我来北京的这一年,也是我的心情最糟的一年。 我和宿舍里的人年龄差距太大,她们正是朝阳的年龄,她们也不可能更多地懂我,我的内心深处的东西得不到疏通。想想,我就会哭一阵子。 竹青还在时,弓政的母亲来过我们地下室,她看弓政,竹青和她说了我的情况,她便也来看我。 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时,她哭着和我讲了她的故事。 弓政很小的时候,她的丈夫有了外遇,和她离婚了。她是老师,自己带着弓政生活了很多年。她说:“我不和外界接触,我一接触,别人就要怀疑。所以,我干脆就不接触了。”弓政在高中快毕业时,有人给她介绍了个死了媳妇的公安局局长,局长不让她带孩子,她把孩子留在了家里,自己嫁了过去。局长不要她的工资,她给了她的儿子弓政。 弓政恨她,不和她说话。为了躲开她,他没有告诉她,书也不念了,自己来到北京打工。她几经辗转,才打听到了他,给他寄衣服,寄被子,都被他以“查无此人”退了回去。她就亲自来了。 她在讲起她的第二次婚姻时,说:“新到一个家,我和他的生活习惯有很多不一样的。给他送礼的多了,米呀,面呀,水果呀,烟哪,酒哇……都不用自己买,我们吃不过来,也供着他的弟弟妹妹家。家里的东西,他不喜欢了,不爱吃了,就扔。就那豆油,吃不了了,嫌占地方,刚做了两顿菜,就把大半桶油仍垃圾堆里了。他扔,我就往回拣。我这些年带着孩子生活,节省惯了,我看不惯浪费。因为这些事,我们经常吵。他骂我,说我是受穷的命。咱的生活定式形成了,人家的也形成了,都不想改,也不容易改。我丈夫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单身那些年,是为了孩子,现在,孩子又这样……你可别走我的路。要想找,就趁早,趁孩子小,他还不懂,你嫁就嫁了。等他大了,像弓政,他不原谅我。我们虽然是说话了,但他不听我的了,我让他回去,我丈夫能给他安排个好活,弓政就是不回去,说他谁也不靠。孩子不和我亲,丈夫也不得意我……” 她哭了两个多小时,我也哭了两个多小时。 找,我上哪儿去找?在我的身边,连一个对我感兴趣的异性都没有。 9、我最需要的也是钱 我们屋里就剩下了我一个人了,伊水给我的钱,也只剩下五块了。我的肚子里面很饿,我的晚饭没有吃,我不敢花这最后的五块钱。五块钱对我,是不可再生的,花完了,就没了。在屋里,只能使我更想着饿的事,我出了地下室,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秧歌扭得挺红火,老大妈们的脸乐得像蒸开的馒头。她们一定是吃得很饱的,她们是来消化的。 秧歌没有散,我便往回走了。我想睡觉,睡过去了,就是明天了。明天怎么过呢?不去想它了。 “哎——哎——,叫你呢!”一个人眼睛有点往外突出的人拽了我的袖子,问我。 “我不认识你。” “我也不认识你。坐车不?我带你去兜风!”他拍了拍正骑着的摩托车的后座。 “不坐!你别拽我,我回家!” 他带我兜什么风呢?我没有闲情和他兜风,我饿。 饿和兜风能有什么联系吗? 他……能给我饭吃吗? 我刚才怎么不和他去兜呢?也许,我还能吃一顿饱饭呢! 那人还在吗?我回头看,他也正看我。 我把头又转了过来,心跳着。 摩托车声响了,到了我的近前,“怎么样?跟我走吧,我给你钱!” 给我钱?他能给我钱?钱!钱!钱能救了我,我最需要的也是钱! 我看了他,停下了脚步,犹豫着。 他说:“上来吧!你陪的好了,我还可以多给你钱!” 多给我钱#蝴能多给我钱! 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他把我拉上了车,问我:“上哪儿?你有地方吗?” “没有。”我是不能把他带到地下室的。 “走吧,咱们找个地方。” “你是北京人吗?” “是。” “你不是。北京人说‘地儿’,不是‘地方’。” 他没否认。 他带我去了一个很窄的胡同,我们下来了。他推着车,我在后面跟着。他停下来了,压低声音说:“如果有人问你,特别是公安局的,你就说……你是我刚找的保姆。” “我不是保姆。” “就得这么说!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那说什么,说别的,该露了。就说是保姆#旱刚找的,听着了?” “听着了。” “在这儿吧?……往里点……往里……”他正要弯腰,又猛地直起了身子,“有人!” 我们听见了脚步声。 他说:“别出声……别说话……别说话……公安局的!碰上他们了!往前走,咱俩装不认识……不是#蝴妈的兽医!这地方不能呆了,老是过人。咱再找个地方,找个没人的地方。” 他骑着车,带着我,找了好几个地方,也不放心。 他又带我去了一片刚收过庄稼的农田地里,我们走到了地的中间。他说:“这行了,这安全了。” 他打开了后备箱,取出了一大块塑料布,铺在了地上,又取出了一卷卫生纸——他是有备而来的。 他又在自问:“这没事吧?应该没事。来吧,做好了,多给你钱!” 我明白他要我做什么了。女人在没有路的时候,能出卖的只有自己的身体了。 他不专一,眼睛像探照灯,四处地搜着…… “来人了!” 他这一喊,我们两个吓得全站起来了。 “啊……没人,是只猫!” 我被他叫得毛骨悚然,头脑也清醒了。我的呼机响了,伊江呼我。 我对突眼人说:“我不做了!我回家!你送我回家!” “别的!别的!还没做完呢,咱换个地方……” “我回去!快送我回去!” “做好了,我给你钱的!” “我不要钱了,我走!我要回家!” “你别急,咱再找个好地方。” “回家!我要回家!!” 他并没有带我回家,而是找了一个靠河边的废弃的房子后面。 “这个地方行!这没人,”他说,“我得记住,以后带人来这儿。” 他是个惯犯! 我不想在外面了,但是我不做,他是不会带我回去的。我屈服了,我们像牲口一样做了那事。 他把我带到一条大马路上,说:“你走吧!” “你不送我回去吗?” “到这儿了,你还找不着家呀?” “这是哪儿呀?我根本就没来过这儿!这么晚了,又没有车,我怎么回去?你带我回去!”更主要的,他还没给我钱呢! 他沉吟了半晌,说:“上来吧,还给你送到扭秧歌那儿,在那儿能找着家了吧?” “能。” 伊江又在呼我。这没有电话,我没给他回。 在车上,突眼人要我搂着他的腰。 他能给我多少钱?五十?一百?更多的,我不敢想了,我不敢想因做得好而多得钱了,我们做得不怎么样,让他连惊带吓的,哪还谈得上好? “到了,下车吧。” 我下了车。 他骑着车要走,我一把拽住了摩托车,我说:“你……忘了?” “忘了什么?” “……钱。”我说的声音很小,我和人是羞于谈钱了,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向伊水张口借,向伊江借。 “什么钱?” “你说的,要给我钱的。” “你还要钱?!” “我没钱了,才这样的。” “我也没钱!” 流氓!我碰着流氓了!! 假如我不是面临着绝境,我会把自己给卖了吗?我会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吗?我做了我最不想做的事,我为我自己恶心,我也为他恶心!既然撕破脸皮了,索性都别要脸了吧! 他发动了车,要走,我拽住了车的后面,不撒手。我说:“不给钱,你就别想走!” “你松开!” “不松!” “松开!” “不松!” 他熄了火,“我没带钱,我就翻给你看。” 他翻着他的兜,还把整个兜掏出来,“没有吧?这个……有几块,这几块,你要吗?” “拿来!”现在对我,一分钱也是钱了。 “这儿……这是驾驶本,这是……” “拿来!我看!”狗急了,也有跳墙的时候了。 “你看吧,没钱。” 他给了我几个本子。里面有他的工作证,还有他的工资条。 我向他一摇工作证,“有了这个,我可以去你单位告你,让你声名扫地!你走吧,我不要钱了!” 这一招,把他吓坏了,“你给我……” 10、好马不吃回头草 “不给!” “给我吧,我管你叫姐姐,叫奶奶!” “叫太奶也不行!” “我给你掏,我掏出多少钱,都给你!这儿……这儿有十快,给,行了吧?给我吧?” “掏!还有!” 他又掏出了四块,“这四块也给你了,我没钱了。” “再掏!还有!” 又掏出个两块二,“他说,这两毛你也要哇?” “拿来!再给我掏!” 他把他的里面、外面的都掏遍了,一共掏出了二十多块钱。他说:“你看见了吧,我真没钱了。把证还给我吧?” 我把证件撇在了他的车筐里,“给你!我告诉你,我哥是这一片的地痞,下次,你别让我逮着你!逮着了你,我让我哥整死你!滚吧!”我想把他吓跑,使他永远也别来这个地方。 他像逃命一样地逃了。 我数了数,二十三块四,够我活一个星期的了。 伊江在宿舍的外面等我,“姐,你上哪儿去了?” “我……我看秧歌去了。” “秧歌早散了吧,这都十一点多了!” “我在外面走了走……”我怕他再问,我说,“你找我有啥事儿呀?” “咱妈的信,给你的。” “进屋呆会儿吧。” “不的了,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我拆开了信。 妈妈说,淘气儿从托儿所回到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咬咬(‘姥姥’的音他还发不准),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我为啥没有?我爸爸呢?他在哪儿?他为什么不来接我?” “你爸爸走了,他不来了,我们见不着他了。” “我要爸爸!我要爸爸!你让我妈妈给我找个新爸爸吧!” 妈妈抱着他,强忍着泪说:“宝宝,不哭啊,你还有妈妈,还有姥姥哪!” “我妈妈啥时回来?” “……下雪吧,天上飘雪花了,你妈妈就回来了。” 妈妈的描述打动了淘气儿,他不哭了。 冬天来了。 淘气儿从电视上看到了武松、黄飞鸿、方世玉、小李飞刀等侠肝义胆的人物,他们是他崇拜的偶像。他从妈妈的柴禾堆里挑拣出各种带尖的木棒,削成他中意的兵器,在院子里“嗨”、“嗨”地舞来舞去,刀枪棍棒,十八般武艺,样样希荷!在冉冉落落的雪天中,他玩着玩着,好像想起了什么,跟头把式地跑进来,后脖埂那斜插了两把“大刀”。只见他,单腿跪地,双手抱拳,对我的妈妈说:“报告大王,外边儿下雪了!请问,我妈妈哪天回来?” “你妈妈可能忘了,明年才能回来。”妈妈说。 “哇——”淘气儿又是一顿大哭,“说好了回来回来的,又不回来了……” 打破了生活的常规,淘气儿和我同样都适应不了。生离和死别,我全占上了! 孩子的喜怒哀乐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我给他打了电话,“淘气儿,你听妈妈说啊,不只是你一个人没有爸爸,孟子、欧阳修、岳飞、萧乾、赵忠祥、大仲马、克林顿、韩红……他们都是从小失去了爸爸。虽然没有了爸爸,但是,有很多很多的人爱你,姥姥、姥爷、妈妈、叔叔、姨、舅舅……遇到了什么事情,我们想办法克服它,战胜它!你是坚强的,你摔倒了都不哭,你永远是妈妈最棒的儿子!你看见哪个男子汉咧个大嘴,整天哇哇大哭的了?”淘气儿破涕为笑。 我的学习期快满了,在准备参加考试时,上边又下来一个文,说从本年度起,在北京参加导游取证考试的(限中文),必须有北京市户口。我的前方又是“此路不通”。 伊水说,接二连三地下了这类文件,是因为北京下岗的人太多了,安排不过来,有上访的,闹事的,迫于压力,上边就采取了这个办法,力求先保北京人的饭碗,外地人就得己找出路吧。 有人在追我。 他们是男人?是女人?还是男人、女人都有? 喊声连成了一片,辩不清个个数来。 他们的手里挥舞着各种各样的器械,那是专门用来打人的,确切地说,是专门用来打我的。 狗也随着他们追了上来。 狗哇,我这两条腿可跑不过你那四条腿,你可别咬我呀!人家不是说你忠诚吗?忠诚,你咋好赖人不分呢?啊,你看我心慈面软的,你也专拣软柿子捏呀? 不好!狗追上来了!人也追上来了!狗要咬我!人也要抓我!我的腿咋迈不开了呢?“妈!妈!妈——” 我从噩梦中惊醒。 我在哪儿?这咋不是我家了呢?我的家有炕,我的家没有床,我咋睡在了床上了呢? 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啊,这是地下室,是北京。我的家在东北……我得想想俺家的大事了,家里的大事,我很少想。现在,我得想了。 我有孩子,他是单亲家庭中的孩子,我能给予他的,我都给他。我不想再亏欠他什么了,他的教育、工作、婚姻,只要我活着,我就得管。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他妈,该我负的责任,我得负责到底。 我离开那个旱捞保收的单位了,没有人劝我离开,是我自己要离开的,我得到的那些奖状,那些荣誉,离我很远很远了,它们只代表我的过去。这里的人,谁知道这些呢?不是有人说过吗?拿着文凭、荣誉证书打出租车,都没人拉你!北京是啥地方?人才济济、藏龙卧虎!我算老几呀#涵认识我是谁呀?我认识谁是谁呀?我是个盲流子,没有暂住证,照样挨逮,照样罚钱!没钱吗?把你送到偏远的地方筛沙子去! 我的将来是什么? 是个未知数。 过的不好,我还能回去吗? 又要往回缩!伊水说我,啥时候无路可退了,才敢往前走。是,我保守,我懦弱,我消极,我被动,这些负面的东西常常左右着我。 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不是一匹好马,我想孩子,想妈妈,想家,想那个大锅饭,我想回去。 整天想着挣钱,可真烦! 外面的灯光被摇摆的枝条撕成了碎片,弃在了我的床上、地下,长长的夜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罩住了我。我的心在疼,我用力揪着胸前的衣襟,似乎这样,可以减轻些疼痛。 我不能倒下,绝不能倒下! 我不能等死,我得自救! 伊水建议我搞推销,我没干过这一行。我找了几本成功学和推销方面的书,在宿舍里读了起来。 伊水是个急性子,见我几天没有动静,过来说:“你还看书呢?书上写的是别人的经验,看的再多,也不如亲自走出去,卖出一件商品。等你什么都学好学透了,钱也让别人挣去了,哪有那些准备时间哪!” “我可能不适合干这个……” “啥适合不适合的!你的脑筋得换换了。给,这是凉垫,明天你拿出去卖吧,本钱我掏,卖出的钱归你。” 伊水在北京做了几年的销售工作,有不少实战经验。 我问她:“上哪儿卖呀?” “市场不有的是呀?有人的地方,就有市场!这大热的天,哪儿的人热,你上哪儿去卖。燕京哪儿老堵车,你向司机们推销推销;你再跑跑图书市场,那里是平房,没有空调,扇子不能离手……” 伊水把我推向了市场。 这种凉垫获得过专利,我把需要重点向人介绍的部分背了下来。继尔,是对商品功效的体验。一到夏天,我的手和脚燥热难耐,我管这叫“血热”。晚上,经常热得睡不着觉,要么冲个凉水澡,要么把手举过头部,整个人像锅贴似的,附着凉凉的墙,以降低身上的热度。这个凉垫能不能管用呢?我把双手和双脚都放在了上面,舒适感顿时通彻全身。没错,这是个好产品! 伊水让我去复印社印几份产品说明书。 我要不要向那里的人推销呢? 我咋开头哇? 新书库:阅尽春色 读享人生 11、商品本身会说话 “你好!我是***厂的……” “你好!我是推销员……” “你好!我是卖凉垫的……” “这个凉垫贼好,你要不要……” 不不,东北口音太重,得把“贼”换成“很”、“非常”等副词。东北话说溜了,再换词儿,嘴都瓢了,不会说话了。难整! 他们能要吗?他们不要可咋办?他们能不能撵我?那可丢脸了! 不卖了? 呆着? 呆着好看,呆着体面。呆着,吃啥?喝啥?穿啥?用啥? 放下那尊貴的架子吧! 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再怎么着,我是他们的顾客,谁会把顾客往出推呀?我拿出垫子吧。 哟——万一碰上个脾气不好的呢?万一他们是凶人呢?万一…… 不,别拿了。 下一次吧,进下一个门,我再拿出来。这次,我只是复印材料,不干别的了。 推销太可怕了! 我的“精神恐惧症”犯了,心里发毛,腿肚子转筋,脸上的毛细血管要涨破了,我把垫子从兜子里抽出来,推进去,又抽出来,再推进去。我的反常动作引起了复印人员的好奇,“你拿的是什么呀?”她问。 “凉垫。”我惶恐地取出单子,“你自己看吧。” 她粗略地看了看,婉言地说:“我们这里不需要,你到其它的地方去吧,问问别人要不要……” 我从那里出来,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就算是推销了? 是,这是推销!这是我向推销行业迈出的第一步,是难得的第一步#糊没有买我的东西,也没有卷我,无疑,增强了我的自信心。 人要面临的最大敌人,不是别人,是来自内心深处的挑战。 在图书市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听了我的介绍后,说:“孩子,过来,我给我儿子买一个。他开车太热了!” 她是与我成交的第一个客户,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慈祥的老人! 推销的路不是一帆风顺的,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和事。 “厂家的电话呢?”一个饭店的经理看着凉垫底部的斑驳的痕迹,问我。 “我刮下去了。” “你刮下去干什么?你告诉我吧。” “告诉你干啥?” “你不告诉我电话,告诉我地址也行。” “你就买我的呗。” “不买你的,我上厂家买多好,指定比你的便宜!” “我不能告诉你,告诉了你,我还挣啥呀?” 我们打着各自的校恒盘,谈了谈,没谈妥,我没告诉他想知道的东西,他也没买我的凉垫。不跟他磨牙了,我收起了东西,用北京人的话说——白白了您呐! 我说话也串味了。 推销的太多了,一些单位的大门上贴着“谢绝推销”的几个字样。 伊水说,管的越严越好,别人进不去,你进去了,你就能挣着钱;要是都像自由市场,出来进去没人管,门坎儿都能踩破了,你再去,就没挣头儿了! 妹妹的话给我打了气,我进了一座写字楼,有个人恼火地说:“你没看见外面写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我是明知故犯。 “去去去去!一天到晚连你们这帮人都打发不过来!我这忙着呢!”我被她赶了出来。 我的脸皮子练厚了,我对自己说:“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的目标是:下一个。” 成交或不成交,我都要作个小结,失败或成功的原因是什么?我个人的因素占了几成?怎么才能避免这些失误?有哪些经验值得借鉴…… 我是个特别特别不爱说话的人,而且,我还单纯地认为,我的心里想的什么,老天知道就行,天不负我,我不负天,我不必向人表白什么,解释什么,或者说显示什么。可是,我现在从事的是推销行业,是一个用嘴说话的职业,如果还像个闷葫芦,我一件商品也推销不出去。今后,我可咋干这一行?有些话是必须得说了,不说出来不行,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除非他(她)有极强的心里透视功能。 我在向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做推销时,她说她想给她的父亲买,又拿不定主意。于是,我说:“我们这是直销商品,比商场里的便宜。你花不太多的钱,就可以为你的父亲送去一个凉爽的夏天,又尽了女儿的一份孝心,岂不是两全齐美吗?” “你真会说话!” “不是我会说话,是商品本身会说话。” “好吧,冲你这几句话,我买两个。” 她是我在推销之路上遇到的又一个客户。 那一天,我跑到街边上的店铺关了门。 去了还给伊水的本钱,我净挣了六十块钱! 货不够了,伊水和尤湖去了厂家。 厂长正被一群工人围着,好几个月发不出工资了。厂长听说伊水和尤湖还要进一百个垫子,乐坏了!厂里积压了一年的货卖不出去,我们却势如破竹,销售额呈阶梯式地往上长!厂长把他俩当成了财神爷,主动派车给送货,并说,下次再去进货,他们还可以把价格降一降。 这买卖火起来了! 然而,我们几个人跑出的业务量也扭转不了一个大厂子濒临倒闭的命运,伊水说,那个凉垫的厂子关门了,我们也没戏了。 人要吃饭,要活着,厂子倒闭了,我们不能跟着倒闭。伊水给了我几个电话说:“你带上书,跑跑吧。这是我以前的客户。” 人在外面,好象危机每天都伴随着你,不出去挣,能不能吃上饭就是个问题了。所以,为了不使自己挨饿,我只得去。 虽然我畏惧,我胆怯,但我最终还是战胜了自己,我跑出书了,而且是跑出了几千块钱的定单。 当我把书配好后,我发现,用自行车一次根本就带不了这些书。我瞅瞅伊水说:“你帮我送去呀?” “行!” 伊水也没想到我能跑出这些书。从此,我们两个开始了长期的合作,挣了钱,对半分。她提供了一部分客户,我又开发出了一部分客户,靠着这些客户,我挣够了自己的“嚼谷”,也还清了伊水给我垫付的学费和一年的生活费。 有一本书叫《海特性学报告》,不是正规渠道出来的,在当时很好卖,有人专门做,伊水搞到了一本。我拿回了宿舍,打开了台灯,用了两个通宵,全看完了。国外是够花花的,咱想都没想到的事,他们就能做出来。这种书,看了以后,就想实践。 实践是要有个对象的,我的对象是谁呢? 我想找个男人,无论从情感上,还是从生理需求上,我都需要有个男人。 我想起了萧关。他是我的一个顾客,是个军人,还是一位作家。有一回我给他送书完了书,我说我走了,他非要坚持送我,还用一只胳膊搂着我,我躲了,但没有躲得开。到了门口,他才放开了我,并打开了门。 这是一种暗示。 我手里有几本伊水搞来的香港版的《金瓶梅》及写中共高层内幕的书,都是盗版的,这种书,在大陆是不让公开卖的。但是,有的顾客点名要,利润很高,是在冒险挣钱。我想找萧关,还想和他做成这笔买卖。 我在电话里只向萧关说了其中一本书的名字,他就说:“你拿来吧,我听说了,有几种拿几种,我都要。你现在来吧。” “几路公交车到你那儿呀?” “坐什么公交车!打车来!” “车费你给我掏哇?” “我掏,你来吧!” 我带去的那几种书他全要了。他交完了钱,顺势拉住了我的手,我挣了一下,也就由他攥着了。 我们像一对情侣,顺着马路,手拉着手走着。 他问我:“我们去哪儿?” “不知道。” “我们……去公园吧。那里挺好。” 我们走到了公园,天色已晚。他买了票,我们刚进了门,他一把将我抱住,狂吻了起来。 12、你像我眼前的一片流云 他长得像刘德华,很英俊。我是有点喜欢他的,我迎合了他的吻。 我们靠得更近了,更像情侣了。 他说:“船来了,我们上船吧。” 这是一艘很大的观光船,萧关买了票,我们靠着柱子坐下了。 我说:“萧关,我喜欢你。” 他微笑着,没说什么,拍了拍我的头,让我看远处的景。 我问他:“你结婚了吗?” “结了。” “你媳妇是哪儿的?” “也是部队的。” “她能做你的妻子,我真羡慕她!” “别想太多了,想的太多,你会受伤的。” “你有孩子吗?” “有。” “男孩女孩?” “男孩。” “我的也是男孩!” 他又笑。 “你多大?”我问。 他答了,他只比我大三岁。 他像在朗诵地说:“我/遇见了一个小女人。/小女人有一张娇美的面孔……”他看着我说,“她柔声地问我,/‘你要书吗?……’” 我惊叫:“你说的是我!对不对?!” “对。我给你写的,只写了个开头,心里乱,后面就没写。” “萧关,我也要为你写。” “有个女孩曾经给我写过,每天一封信,写了一个多月。” “我也能为你写,每天一封,你信不信?” “别写了。” “我能写!我对你的情感不比别人的少。” 我们在公园里转到了很晚,我们想做那件事,但太缺乏经验了,再加上有游人的走动,我的心像兔子一样跳,我受不了,我们没做成。 回来后,我就给他写了信。二十几天的时间,记录了我的情感,没有间断。 九月七日 重新拾起信笺,不知是笔锈得太久,还是心锈得太沉,流出的字语总显得太枯、太涩。 晓星沉没,我辗转反侧,不能成眠。黎明,像一张即将被人捅破的窗户纸,使一切变得朦胧、依晰起来,人们此伏彼起的鼾声,使我们这本来就狭小的空间更加寂静。萧关,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想你,第二件事是想你,第三件事还是想你!苍白的天棚上,浮现出我们相识的一幕幕……前世与你修来了多少缘份,今生竟这么令我难忘? 也许,我在你的生活中只是一粒轻尘,一滴露珠,微不足道,仅仅是过眼云烟而已,但你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当你问起我的家世,顷刻间,触痛了我那根极其敏感的神经,精心培植起来的防护堤轰然坍塌,不能自制。我从来没有在第二个人面前这么失态过,把我最脆弱的一面暴露给你,令你见笑。我说过,你是装在套子里的人。其实,我又何曾不是呢?把自己装在套子里,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我们每天精心装扮的是别人还是我们自己? 我还说过,你的百分之零点一甚至是更少只属于我,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以上,你是你上级的下级,下级的上级,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儿子的父亲……你在固定的框框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有时,我真希望你是一件物品,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人际关系、家庭关系,没有责任,没有义务,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悲欢离合,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摆在床头,据为己有。我多么希望有一天,或者有一段时间,你只属于我自己,这个世界上只有属于我们的蓝天、白云、青山、碧水,只有一栋属于我们的原始的、简陋的小木屋,你和我,相依、相拥……然而,这竟是怎样的一种奢求! 有时,我又感到,你像我眼前的一片流云,明明看见你流过,一伸手,却什么也抓不到,是假?是真?是梦境还是现实?“水中望月”、“雾里看花”不正是我此时心境的最好的写照吗? 我无法排挤这种孤独和寂寞,想你、盼你、读你、写你、猜你、等你,只有不停地写下去,才可以使我那颗绞瘁力竭的心平静下来,在我自己编织的无声的交流中,使我忘却了所有的忧郁、伤感和寥落。 写了一首诗,给你。 窗外乱花飞舞 日西沉, 落霞飞溅, 掩不住, 佳节喜庆透。 登楼远眺, 古道新墙, 浓重墨彩披盛装。 处处人家, 杯盅相推, 举觞共饮悦色染。 这玉酿琼浆,怎不令人醉! 夜阑珊, 月登枝头, 街上人稀。 风萧萧, 剪得杨柳瘦。 狭径幽庭处, 独自倚门, 听人欢歌, 看人笑语, 个中滋味, 几人知晓? 窗外, 乱花飞舞; 窗内, 心绪无边。 梳妆镜前, 谁把妆来扮? 叹只叹, 无情风雨颜易老, 催得人憔悴。 罢罢罢, 春色难留! 空惆怅, 孤檐底下赏月人, 与谁为伴? 雁已归, 九曲回肠, 盘根错节, 相思何处传? 凝眸低垂往事沉, 怕只怕, 人去楼空, 难度夜夜心。 白绢遮愁, 秋虫泣, 岂不更添寒? 九月八日 我们相聚的时光如短暂的一瞬,而我们分离的日子,却如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萧关,我不做事的时候,总会想起你;我想起你的时候,又做事不了事。一整天,心都在绞痛。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快乐?你难道就听不出我言语中的不如意?是的,你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你会编出种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我。你忙,你忙,你总在忙!你甚至忙得连一句问候的话都没有时间对我说!对于你,这些都太不重要,太不足挂齿了!可是,你知道嘛,我有多么在意!我睁开眼睛的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焦灼地等待着你!萧关,即便是我在前世欠了你什么,你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吧? 冰,本该在冰的世界里,为什么要靠近火呢?走到远离火的高山之巅,就不致于化作凄雨般的泪滴…… 我似乎感到,茶花女的悲剧正在生活中重演,而那个挚爱她的男主人公仅仅是个虚幻在而已,这恰恰是现代茶花女的悲剧。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为谁呢? 我不会再去哀求别人了,今后,我会很好地活下去的。即使死了,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死,本来就是一种解脱,一种永恒! 我还会做原来的自己,我还是那个风雨夜行人。迷失了方向,想办法点燃一盏孤灯;跌在了泥泞中,我会爬起来,擦干身上的淤泥,继续前行;栽进了湍急的河流,我会奋力挣扎,以求得残喘一息;攀上了悬崖峭壁,我会踩稳下一步,尽量不使自己落进山崖,粉身碎骨…… 让我重新回到过去那不被人攘扰的世界里吧!我会在苦涩中,独自品茗锁住的一份真情,一份记忆,直至花凋花谢,发鬓如霜。 秋,是成熟的季节,也是收获的季节,我却嗅到了秋的寒意,秋的萧索,秋的枯零…… 九月九日 萧关,我憎恨过你,诅咒过你,但是,当我拿起了笔,所有的怨恨又都烟消云散了!我恨不起来你,我怎么能恨你呢?我真怕我有哪件事做的不妥,惹恼了你,你会拂袖而去。我不想让你因我有一点点的不快,我更不想让你因我受到一点点的伤挫。 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有一个人在牵挂着你?我曾千百次地给自己下决心:不再干扰你。我在等待中失望,在失望中等待。我胸中的怨恨在积聚,在燃烧。你是冷血动物吗?你是冰山上的雪莲吗?你想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吗?你那么高不可攀吗?我在意你是因为你是我的唯一,你不在意我是因为我不是你的唯一,对吗?这堆柴草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点燃的吗?告诉你,既然是你点燃的它,你走到哪里,它就会燃烧到哪里!只要你不嫌烦,电话费我还是付得起的。 萧关,我也不想这样,都怪你…… 九月十日 萧关,你知道吗?一个正常的人,可以笑,可以跳,可以疯,可以闹,可以喊,可以叫;我则不同,我的情感是应该有限度的。假如别人笑,我也笑,我的笑可能就会被人揣度,甚至会招来祸患。 萧关,在你面前,我不必伪装,我就是我自己。 你知道我有多快乐吗?我不再是那个满脸晦气、躲躲闪闪的孤家寡人,你使我恢复了从前的活泼的天性,恢复了我的灵慧。是你打破了我的沉闷的生活,你使我的心中有所希求,有所企盼。 萧关,你就像一个魔方,虽然你所表现的仅有简练的几种色块,几个图形,但你的身上却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我拼拼拆拆,拆拆拼拼,令我痴迷,令我忘情! 萧关,你那飘移不定、扑朔迷离的目光中,时而流露出的丝丝无奈,淡淡神伤,隐藏了多少故事?历经了多少沧桑? 迷样的双眼,迷样的人生! 13、我们相识就是一种错误 九月十一日 北海的夜是温煦的,山影相连,碧波相牵,华灯初上,水晶宫墙,溢彩流光。沉醉在这静谧的良辰美景之中,比九重天上如何? 萧关,所有这些,与你相比都失去了神韵。只有你,才是最美的景致! 萧关,我明明知道任由这种情感的泛滥会使我无以自拔。你说,“现实些”,不然,“你会很苦”。是的,是的,我都知道。简直糟透了! 萧关,我真的有如一叶孤零零的小舟,随着海风,伴着海浪,飘啊飘,飘向远方。 何处才是我可以停靠的港湾…… 九月十二日 是你的错爱,还是我的错爱?我们相识就是一种错误。 我渐渐感到,是我自己在编故事,这个故事的听众也只有我一个。 这颗疲惫的心还能撑持到多久呢? 芸芸众生中,与你擦肩而过的有许多人,这许多人中能给你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那几个人,那几个人中能使你刻骨铭心地爱过的只有那一、两个人,而与你最没有缘份、最没有结果的可能也只有那一个人。 我珍惜与我共识的每一个人,也善待每一个人。人的缘份是有限的,我只是在尽量减少一些失意和缺欠。因为,有的失意和缺欠可以弥补,有的将成为永久的憾事! 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向我承诺过什么,我也没有资格要求你向我承诺什么。不爱我是你的自由;爱你,是我的自由。 我终于懂得,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那么地喜欢饮酒,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那么地喜欢吸烟,酒能醉人,烟亦能醉人,醉了的人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混沌的现在。何必自苦苦人呢?忘却本身不就是一副很好的汤药吗? 九月十三日 你何时才会想起那个在僻静的角落里为你欢喜为你忧的红粉落花人? 你有若海市蜃楼所呈现出的桃园春色,景色再美,我也无法走进你的生活。 男人是理性的动物,女人是感性的动物。我是个女人,女性的弱点是与身俱带的,女人天生爱作梦,再美的梦也有醒的时候,再好的宴席也有散的时候,我只是企求梦醒的迟些,宴席散的慢些,能让我在这沉重的现实面前有一个喘息的机会,让我站一站,歇一歇。 因为你忙,因为你“不一定回电话”,我便不敢打忧你,只是在痴痴地想。你打来一次电话,潦潦草草的几句,“就这样了,就这样了……”一句紧似一句的催命词,使我想和你多聊上几句都不可能! 你说,“祝你节日快乐!”没有你的节日里,我怎么快乐得起来? 萧关,求求你,别再和我捉迷藏好不好?别再和我做游戏好不好? 救救我,萧关! 九月十四日 我在等…… 塑料人,难道我又在空等一回吗? 九月十五日 你躲、躲、躲、躲、躲! 九月十六日 你有本事别再让我撞到你! 九月十七日 荣誉证书 萧关同志: 你在历次灭火工作中,屡建奇功,成绩突出。为表彰你大义灭火之精神,雷厉风行之壮举,特发此证,以资鼓励。 望今后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伊依灭火评审委员会 九月十七日 九月十八日 我连一点点遐想的可能都没有了吗? 九月十九日 没救了! 彻底的没救了! 该来的就来吧! 该结束的就结束吧! 九月二十日 该是我为这段感情(可能不包括你吧)做个了结的时候了。 在和你相处的短短的时间里,我每流的一滴泪都由我自己擦,每滴的一滴血都由我自己舔。你所说的“明、后天”是什么概念,是两天?两星期?两个月?两年?两辈子?总之,我非常谢谢你予我的快乐,我更谢谢你给我带来的痛苦!是的,你从没有说过一句你自认为伤害过我的话,但你却在以你特有的方式伤害着我! 我受的伤够多的了,我不想让自己和别人再在我的伤口上抹盐了! 旧疤添新痕,怎堪忍受! 让我静下来,静下来吧! 你有你的信念,你的事业,你的追求,你的人生,无意中,我成了你的一种负担,我很过意不去,并且,我也有一种负罪感。 就当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就当所有的将来未曾开始,你仍然是原来的你,我仍然是原来的我。 不被人牵挂,也不牵挂别人,不是很好吗? 我为你写的全部日记,皆是我的心声的自然流露,没掺半点水分,是我为自己做的真实的素描吧!倘若能够见面,我就交给你;如没有这样的机缘,我会把它沉入心底…… 连一个读者都没有的作品是什么呢?什么也不是! 我要强迫自己说:别了,我的罗曼谛克! 九月二十一日 我想哭。 乱套了!全乱套了! 本以为往日的风情已成为过去, 本以为你浪漫的情怀已容不下傻傻的我, 本以为我们之间已画上了不圆满的句号, 本以为你早已把我忘记! 我说了那么多伤害你也伤害我自己的话, 当你唤我的一刹那, 我便知道, 我已不再属于我自己。 只为你的一声声呼唤, 只为你的一句句问候, 我便不再扮演坚强的自己。 这个世界仿佛被人点上绚烂的一笔, 这个世界因你而变得美丽! 我已分辩不清你是我的你还是别人的他,我想报之以礼,又怕表错了情。我们对峙,我们僵持,时间凝固了,空间不存在了……到底是谁?正当我准备转移视线时,忽然听到“过来呀”。萧关,是你吗?是我所思、所想、所念、所盼的人吗?你让我等得好久,让我等得好惨!你为什么不叫我?为什么不早点叫我呢?我以为你不来了呢!你笑,笑,不停地笑,不断在说:“你不冷吗?你不冷吗?”我哽咽,我饮泣。 萧关,给我安慰,给我关心,给我爱吧!同你别离的时光多增加一天,我的生命就会缩短一天。你难道忍心看着我日渐憔悴、日渐枯委吗? 九月二十二日 曾经失去你的时候, 我潇洒自如, 我从容不迫, 我无所顾忌, 我什么都不在乎! 后来我才知道, 那是自己骗自己。 萧关, 我的空气, 我的阳光, 我的雨水, 我的一切的一切, 我的生命里怎能没有你! 九月二十三日 如洗的月光洒了满街、满巷、满亭、满院,还是那样的夜晚,还是那个湖畔,多想在你依偎过的长椅上再次体味一下你的气息!如今,一对热恋着的情侣已占去了它的全部,我不忍心破坏他们的玫瑰色的梦,便一个人悄悄地离去。 九月二十四日 不该我想的不许我去想,不该我做的不许我去做;该你想的你可以尽情地想,该你做的你可以随意地去做,是吗? 我根本没有奢望你什么,有些话仅仅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你却硬梆梆地甩过来一句“你也是自由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令我挡不胜挡,防不胜防,深深地刺伤了我。我向你要过这种自由吗?我早已在不经意中给自己套上了枷锁,禁锢得愈来愈窒息。我终于醒了,也终于明白我在你的心中是一种什么样的人…… 我踯躅,我徘徊,我不平,我又无可奈何。 九月二十五日 想你。 没你。 寂落。 百无聊赖。 九月二十六日 我要去九华山旅游了,和我的家人。 你不要走! 你不要离我远去! 你不要让我见不到你! 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九月二十七日 我为你背回一块石头,寓意有三: 一是你对我像这石头,顼固不化,我便对症下药,投其所好,以毒攻毒,不知能否改变你的心,你的人? 二是你说过你爱书法,将这石头上的书法送给你,望能如你的意。 三是愿它能给你带来吉祥、健康、幸福,祝你一生平安! 九月二十八日 又是遥遥无息…… 又是遥遥无期…… 九月二十九日 你除了对我的沉着、冷淡之外,你对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是这种态度吗? 九月三十日 我已没有勇气拔通你的号码。 抑郁的心情阻塞了我的咽喉。 所有的语言都变成了长长的省略号…… 14、伊水害我不浅 我把这些给萧关看了,他说,你别练字了。 这是他对我的感情的评价。 我怨谁呢?怨不得别人。 我换了呼机号,再没和他联系。 我和伊水仍然在卖书。 我们与顾客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人脉就是钱脉,他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我俩去给部队的人送书,伊水接了个电话,就要走。 我说:“你等会儿,咱俩一块走不行啊?” “我得马上去!”伊水要扔下我不管。 “啥事儿呀那么急?” “他没细说,让我快点儿去,有好事儿!” 汪子图的一个电话,把她调了去。 这些书,我可咋往回整啊? “站住!你把什么放进那里了?”一位军官问我,他指着厕所。 “书。” “书?你把书放进那里干什么?” “我拿不动了。” “拿不动了?你怎么拿进去的?把它拿出来!” 在他们的监视下,我拎出了它们。 “打开!”他们的口齿干脆利落。在众人的严密监视下,我将全部的包拆完,他们的语气方有所缓和,“真是书哇!这些书,你怎么带过来的?” “用自行车。” “你一个人?” “我和我妹妹来的,她有点儿事儿,先走了。” “你自己驮不回去吧?” “我想出去打个车……” 他们差点儿疑我为亡命之徒了! 伊水害我不浅! 回家后,见到伊水,我发着怨气:“汪子图找你到底有啥事呀?!” “好事儿,贼好贼好的事儿!但是,现在我不能和你说!” 两毛钱的葱——她还拿起来了! 我还不听了呢! 伊水又被汪子图叫走了几次。 伊水说她不卖书了,没时间,她把整个重心全部转移到汪子图那边去了。 有一天,伊水见问我:“姐,你不是想知道我在干啥吗?我领你上俺们公司去呀?” “你们公司是干啥的?” “你去了就知道了。” 公司在一个很不起眼的胡同里,穿行其间的人们行色匆匆。伊水与他们熟得很,面面俱到地打着招呼,他们对她除了报以相同的回应之外,还掺进了另外的东西,我说不好是什么,在他们的眼神里,似乎把她抬高了。 伊水很受人尊重。 活动板房里聚集了一屋子的人,墙上挂着醒目的横幅:×××公司创业说明会。 黑板的前面站着一个人——汪子图。他的顶层的头发被归顺得像训练有素的兵阵,向天而站;那身黑蓝色的西装若是戳在了地上,没准儿都能立得起来;鞋嘛,讲台挡着呢,看不着,不过我猜呀,它们的品质也不会次喽! 汪子图抑扬顿挫、慷慨陈词: 各位朋友: 大家好! 今天,有很多老朋友,也有不少新面孔,请第一次来的朋友举一下手……好,把手放下。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新朋友的到来! 掌声如潮。 有缘相逢,有份合作,才叫綠份。大家来到了一起,走到了一起,坐到了一起,让我们共同结一份学习之缘,事业之缘,智慧之缘,财富之缘! 不管你的朋友以什么样的方式把你邀约到了这里,他是想送给你两把钥匙:一把是打开健康之门的钥匙,一把是打开致富之门的钥匙。 其实成功很简单,只是隔行如隔山。无论你过去在生活中多么有经验,在事业上多么有成就,那么,既来之则安之,把你的经验、疑问放进口袋里,以一种空杯的心态来了解我们的公司、产品和制度。 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在古代,一个国王和一个大臣下棋,国王问大臣:“你为本国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现在,本国王准备奖励你,你要点什么?”大臣说:“我的要求虽然小,但是很特殊:你给我的第一个棋格上放两粒麦子,第二个放四粒,第三个放八粒,第四个放十六粒,依此类推,共有三百六十一个棋格。”国王说:“好,我答应你的要求,你可以到国库去取。”这位大臣到了国库,帐房先生一算,竟发现这是一个天文数字,即二的三百六十一次方,当时,就是把国库中所有的麦子都拿出来,也满足不了这位大臣的要求。这就是我们古代所揭示的最早的倍增概念。 这种自然界的概念,一直没有被人们所采纳。直到一九四五年,美国加州的网络学者将其应用在市场营销战上,为一家公司销售营养补品时设计了一种独特的方法——多层次网络行销,即倍增市场学。倍增市场学是美国哈佛大学硕士研究生必修的一门学科。美国有一位记者研究后发现,在美国的前五百名富翁中,有百分之三十八的人是靠着一种秘密武器白手起家的,也就是多层次网络传销。 应了那句话:如果有人突然约你,不是传教,就是传销。 传销发展到今天,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它起源于美国,发达于日本,流行于台湾,台湾有两千一百万人口,从事传销的有一百六十万。 世界经济学家预言:今后,传销必将热于中国,因为中国有十三亿人口,有着宠大的市场和消费群,并且中国是非常注重良好的人际关系的国家,很多外商看好了大陆这块市场。 这是一本《财富》杂志,里面有传销王国的传奇人物,上面写道:白手致富的酸甜苦辣,平民发家的真实标本。这本《中国传销论坛》上,对我们的公司进行了介绍。 有人说:传销是骗人的。我举个例子,比如黄河,治理不好,它会淹没大片庄稼、土地、房屋,吞噬无数个生灵。因而,我们勤劳的华夏儿女,从来没有停止过对黄河的治理整顿,垒起大坝,让它在固定的河道里行进,它滋长了两岸的沿河儿女,世世代代,生生不息。所以,我们中国人把黄河比作自己的“母亲河”。 传销本身并没有错,就看你怎么用它,怎么管它。过去,有三百多家传销公司,合法的只有几十家,剩下的都是非法的。搞传销,如果有一个人成功了,知道的人很少;可是一旦有一个人干了一家非法的公司,让人骗了,一传十,十传百。他们可不管你什么合法传销、非法传销,一听说“传销”就是骗人的。国家打击非法传销是为了保护合法传销者的利益,是给我们的传销市场带来了春天,我们应该为此鼓掌叫好! 所以,我们做传销,一定要做一家合法的公司,你的利益才不会受到侵害。 中间部分略去不表。 你发展的两个人,必须各自再发展两个人,形成‘铁三角’。也就是说,上线必须帮助两个直接下线都拿到钱,你才可以拿到钱;他们拿不到钱,你也拿不到钱。 咱们大多数中国人是等米下锅的人,公司决策层在定制度时,把着眼点放在中、下等消费水平的人的身上,不是富几个人,而是让大多数人都富起来。伊水,伊水来了吗? 伊水站了起来。 “伊水,你告诉大家,你现在的工资是多少?” “一周一万。” 众人哗然。 “你干了多长时间?” “一个多月。” “好,你坐下吧。伊水是一个非常能干、非常有魄力的人!短短的时间内,她把她的网建立了起来,她已升为公司的高级经销商了!” 掌声一阵紧似一阵。 汪子图接着说: 上百万、上千万元的梦离我们太遥远了,要达到那个目标,又有许多苛刻的条件,金字塔尖上的人寥若晨星。我们不作上百万、上千万元的梦,我们只作一星期挣一万元的梦! 那么,如何获得成功呢? 第一,要有决心。有的人听的时候很激动,往回走的时候很感动,回到家里一动不动。要想成功,必须给自己下个决心,下个什么样的决心呢?只需要你下一个买一套产品的决心。这一千多块钱能干什么?摆地摊只能摆最小的,卖水果还得花几百块钱买个板车呢!我们不要把五分钱看作太阳那么大!舍得舍得,大舍大得,小舍小得,不舍不得,有舍才有得。 你还要过两关:一是冷水关。你今天到我们的会场,听的心潮澎湃,回到家里,你逢人就说,见人就讲,“你得防癌了”,“一周挣一万”。由于你听了课,你的亲戚、朋友们并没有听,他们会本能地产生一种排斥心理。多年来,你的家人一直保护着你,他们不想让你在生活中遭受挫折,不想让你尝试新生事物,所以,他们会向你泼冷水:“不可能”,“你根本不是做传销的那块料”。要想成功当哑巴,要想失败吹喇叭,因此,你先不要跟他们说,你说不好反而弄巧成拙。你只要把他善意地领到课堂上来就行了,由我们向他们说。二是面子关。有的人一干这个,面子上就过不去了:我在单位里,是个干部,从来没有人说我一个“不”字,如今,我成了卖保健品的了。中国人是世界上最要面子的民族!可是大家想一想,面子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当你想尽一份孝心,给你的父母偷偷地寄去三百块钱,被你的妻子侦破的时候,你有面子吗?当你最好的朋友要结婚,你因为拿不出钱来,家里吵得鸡飞狗跳的时候,你有面子吗?当你的孩子上了大学,你交不起昂贵的学费的时候,你有面子吗?世界上的很多事都是辩证的,有时可能正因为你能放下这张面子,最后使你在大家面前有了面子。为了我们成功的梦想,脱掉孔乙己那要面子的、打着补丁的、不值钱的长衫吧!轻装上阵,快速前进! 第二,要有良心。当一个事业来到你的面前时,你怀着怎样的心态来选择,就取决于你将来成功的程度。有的人听了觉得很不错,他就动上心眼了:我先不加入,我找几个垫背的。于是,他找了一个人,这个人问:“你加入吗?”他说:“我还没加入呢。”这个人也跟着他学,也去找垫背的了。这样,一共找了十个人,都打了叉,他等于开了十一个枪,最后那一枪把自己也打倒了。你自己都不用这个产品,你怎么可能把它推荐给别人呢?谁会相信你呢?你吃不吃产品,是决定你是否成功的第一步。最真实的是我们自己的体验和亲人的感受,我们一定要自己先用这个产品。你觉着好了,再把它推荐给需要这个产品的人群。做人一定要有良心,要以诚相待,先做人,再做事,眼中有人,心中有事才能成功。 第三,要有信心。在二十岁时,我们有信心,有雄心,甚至还有野心!那时,我们的梦想大于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梦想逐渐缩小,最后它只和你的工资相等。 15、钱很俗气,但很实际 心理学家做过一个实验:在鱼缸里放一条大鱼,它要靠吃无数条小鱼才能生存。他把这大鱼饿了几天之后,放进鱼缸里,然后在中间放一块玻璃板,在玻璃板的另一侧放了几条小鱼。大鱼看见了小鱼,疯狂地冲了过去,头上撞了个包。它调过头来,拚命地冲了过去,头上又撞了个包。它仍然没有放弃,游过来,又冲过去。它的头上的包有增无减,它还是没有吃到小鱼,每一次都是失败的结果,它不敢再撞下去了,也没有信心撞了,它决定不吃小鱼了,就在那喘息、挨饿。这时,心理学家把中间隔着的玻璃板拿了出来,小鱼游了过去,大鱼怎么样呢?它都不敢吃小鱼了,它怕再撞个包。 以往,我们为什么不能品尝美好的生活?是因为不断的失败使你不敢再尝试。这个世界上所有美好的生活都是为你而准备的,关键在于你自己有没有信心尝试美好的生活?人类因为有梦想而伟大,人类因为有信心才走向了宇宙! 第四,要有恒心。传销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业,你在选择先进的管理方式的同时,选择了一种先进的生活方式,我们推销的有形的是一种产品,我们推销的无形的是一种观念,一种文化,一种真正的活法!卡特不是从花生地里一出来就当总统的,他也是慢慢干起来的。我们不要怕困难,我们应当感谢生活中的每一次困难,没有困难,就没有生命的辉煌!因为只有困难,才把我们这些坚强的人同平凡的人区别开来!每个成功的人,失败的次数都很多,他成功,是因为他站起来的次数只比失败多一次! 第五,要有爱心。在传统生意里,两个人都开饭店,吃饭的人上你那儿去的多,我这儿的人就少了,竟争是激烈的,也是残酷的。而在传销这个行业中,你自己得到多少,取决于你奉献给下线伙伴多少,凡是奉献爱心的人,凡是帮助别人获得成功的人,都有一颗成功的果实在等待着他(她)! 听过课之后,会出现几种人,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说法: 第一种人说:“我对传销不感兴趣。” 是啊,我对传销也不感兴趣,我为什么又做它呢?我这有几个图,大家看看。 第一个图形是上班或打工的,你的收入是平的,挣一笔,花一笔,它只能保障你基本的生活,不会有太多的富余。一位经济学家说过这样一句话:“作为工薪阶层,他只能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他不能得到他想要得到的。” 这是个什么字?对,“赚”,想多挣钱,要靠兼职,兼职才能有钱可赚。 第二个图形是做生意的。做生意要投资,开个小杂货店也得几万块钱的资金,而且承担着很大的风险,挣挣赔赔,赔赔挣挣,你冒多大的险,挣多大的钱。 第三个图形是搞传销的。你只需要很少的投入,起步阶段,你挣的少,以后,你的网络做大了,水涨船高,你的收入自然就上来了,最后,你想不挣钱都难!投资少,风险小,见效快,是它的特点。在我们这家公司里,没有失败,只有放弃!你放弃了,就是最大的失败! 我们来算一笔账:假如你每个月的工资是一千元,当然有的人在一千元之上,有的在一千元之下,咱们就按一千元计算,乘以十二个月,你工作三十年之后,你的全部收入是三十六万元。你要不吃不喝,光攒钱,是这些钱。 你干传销,咱们不按周周一万元计算,按一个月挣一万元算,乘以十二个月,你挣三十六万元,需要多长时间?只需三年的时间。你用三年挣三十六万元和你用三十年挣三十六万元,证明了什么?证明你的生命质量提高了!你可以用节省下来的二十七年的光阴去下棋、溜弯儿、观光、旅游,或者从事你认为更有意义的事,那么传销不就是倍增了你的人生了吗? 钱很俗气,但很实际。 几年前,一个朋友给我讲过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他认识一位大妈,这位大妈有一个儿子,长的非常的英俊,十八岁时,他得了一种病,手和脚都烂掉了。大妈为了治好儿子的病,把该跑的路都跑了,该说的好话都说了,该借的钱都借了,一共欠下了十多万元的外债,家里早已一贫如洗。大妈的精神几乎崩溃了,她见到一个人,就从兜里掏出她的儿子的一个脚趾头说:“又烂掉了一个!再有十万块钱,我的儿子就能得救了……”十万块钱在当时来讲,是相当大的数目。很多人都自顾不暇,除了能给她一些杯水车薪的援助之外,又能帮她些什么呢?这位大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一天天地烂下去……我敢说,大妈的爱并不比任何一位母亲的少,但她却救不了自己的孩子! 每一个善良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家人一生平安,可是命运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生活会有很多突如其来的变故,人到中年,增加的是更多的责任、负担和困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国家也是这样,当年八国联军为什么用我们中国人发明的火药来打我们,焚烧我们的家园?不就是因为我们贫穷、落后吗?落后就要挨打,落后就要受制于人!生于贫穷并不可耻,死于贫穷才是真正的悲哀!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国家把工作的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中国在国际上的威望与日俱增,为什么?是因为我们的国家富强了! 第二种人,他发扬“三思而后行”的传统美德,回到家里,首先同“财政部长”请示请示,和父母大人研究研究,与朋友们探讨探讨,自己再考虑考虑,最后,大伙都说不行,而且,“财政部长”那一关也没过,他就由“三思而后行”变成了“三思而不行”了。 要想成功,首先要认定这条道路一定能成功!而且,要和志同道和的人商量,不和反对你的人商量。你想做衣服,就得跟裁缝学;你想做菜,就得跟厨师学。你想学画画,非跟刷墙的搅码勺,能行吗?你为什么失败?是因为你的周围有很多失败的人。如果你和失败的人在一起,你就会感染上失败的病毒! 因此,想要加速人生奋斗历程,迅速积累资金,就要和成功的人在一起,因为成功也可以感染! 第三种人说:“我没时间。” 每一个人的出生环境是不同的,我们无法选择,但是上帝给我们的一种东西是平等的,就是时间,一天都是二十四小时。成功者和失败者的差别在于:同等的时间内,所获得的效益不同。 我们可以随意地问问街上的人:“你是否想成功?”有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会告诉你:“当然。”然而,你是否愿意去做为成功所必须做的事呢?没有多少人愿意的。 有人说,我能当个部长就满足了;有人说,我退休之后,能拿几百元的劳保就满足了;有人说,在我临死之前,把几个子女安排到好的工作岗位就满足了。他把所有的生命周期等同于事业周期,当他的生命周期结束的时候,他才能达到他最后的目标。而有的人,由于计算失误,没等到目标的实现,他的生命极限就已经到了,当他的生命极限到来的时候,他的成功还没有到来。比如,有的人计算活到七十岁,结果,只活到了四十岁。考试时,你的作文跑题了,损失大不大?大。你的人生跑题了,损失大不大?一座大楼,倒了可以重盖,人近古稀,倘若悔不当初,还能再活一遍吗?时间像海棉里的水,就看你挤不挤。 第四种人说:“我口才不好。” 我跟你说,口才好,还真不一定行。我有一个朋友,口才非常的棒#蝴约来了一位姓黄的先生,他充分地发挥了他的演讲天才,从传销理念到传销形势,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讲了一天零一夜。最后,他问那位朋友:“你感觉怎么样?”那位朋友非常干脆地回答:“我不做!”又有一天,一位有点口吃的李先生也找到了这位黄先生,说了几句,黄先生就加入了。过后,我的那位朋友找到了黄先生问:“我对你讲了那么多的话,费了那么多的口舌,你都不入,为什么李先生找你,你就入了?”黄先生说:“我不和你做,是因为我觉得,只有能言善辩、巧言如簧的人才能做传销,所以我不做;我决定和李先生做,是因为我觉得,像他这样的人都能做,我肯定也能做。” 第五种人说:“我找不到人。” 错了。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你上小学、初中、大学,有多少个同学?你上班后,单位里有多少个同事?你的七大姑、八大姨有多少?你的一生中有多少个朋友?你如果说找不到人,我告诉你个办法,在早晨上班的时间里,你去坐公共汽车或者地铁,人挤人,人挨人,人靠人,人碰人,你就会尝到人满为患的滋味了。不是你找不到人,而是你不想找人。究竟怎样把人约来,这里,咱们就不谈了,等你加入之后,再把秘密告诉你。 第六种人说:“我没钱。” 谁有钱也不干这个了。正因为没钱才做呢!咱们的很多事业伙伴都是借钱干的,现在都有了回报。世界上会赚钱的人,不是靠自己的钱赚钱的人,而是会借鸡下蛋的人。我们所遇到的,一定是我们所能解决的,就看你想不想办法。 第七种人说:“让我当别人的下线,我才不干呢!如果只让我当上线,我才做。” 16、不放弃生活中的每一次机遇 只当上线,不当下线,有没有这种可能?有。一家公司新成立时,要有一个网头儿。那些经营者在选择网头儿时,首先要考查的是,你在传销界有没有知名度?你有没有一呼百应的能力?因为这种人可以在短期内把网织起来,很快走向正轨,取得显著的效益。假如你在传销界成绩平平,或者你根本就没有干过传销,人家怎么可能知道你?把公司的命运放在你的手里,人家放不放心?我们都是先从做别人的下线开始的,然后再做别人的上线。 朋友,你是否想过,你囊中羞涩的日子有多久了?你还想持续多久?如果你今天还不快乐的话,你不要怪今天的你,你要怪两年前的你,因为那个时候,你没有想过改变自己。你是否想过,明年,你会是个什么样子?五年之后,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你又会是个什么样子?你是想三十岁成功,还是六十岁成功?你可能六十岁成功了,但那时,你的父母还健在吗?你还能踩得动离合器吗?你是拥有了成功,但你不一定拥有幸福。 在座的有不少外地人,外地人能够走出家门,多数是那些不安于现状的人,积极向上的人,想活出个样来给别人看的人#涵也不希望自己的命运受别人的驱使、摆布和愚弄,我们的父母创造了我们,并不是要我们当一辈子的搬运工,我们渴望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由别人来按动我们生命的电钮! 人,不可固守原来的模式,如果这种模式并不能使你得到发展和满足,你就应该不时地寻求改变,最重要的是变通自己。 当今社会远远不是勤劳就能致富的,在今天,最勤劳的是农民,最穷的也是农民,我们要学会思考致富。人家说好,你也说好;人家说不好,你也说不好,你怎么能出人头地? 著名喜剧大师卓别林说过这样一句话:“历史上所有伟大的成就都是由于战胜了看来不可能的事情而取得的。” 任何一个成功的企业家都具有超前意识。八十年代初,那些曾经被人看不起的小商小贩,不都成了先富起来的人吗?你看人家开小商店挣钱,你再开就晚了,人人都摆地摊儿,卖给谁去?我们引以为自豪的铁饭碗、泥饭碗,国家已经背不动这个沉重的包袱了!有些人不愿意下海,但是随着改革的发展,不是你要不要进入这个大潮,而是改革把每一个人都推向这个大潮,你是被动呛一口水,还是积极主动去畅游? 世界上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只有百分之二十的财富,百分之二十的人却拥有百分之八十的财富,我们不要总做那百分之八十的大多数人,我们要做百分之二十的少数人! 强者创造机会,智者把握机会,弱者等待机会,愚者丧失机会。观念的不同,决定了每个人行动的不同,生活质量的不同。你是想苦一时,还是苦一世?你是想一辈子都在那儿挣钱,还是一下子挣一辈子的钱?有的人活了一辈子,只知道为别人鼓掌,我们能不能为自己鼓一次响亮的、有力的、鼓舞的掌声?如果你敢尝试一把,你就会发现,你和原来流的是同样的汗水,得到的收获却是不同的。 我们不能改变容颜,但可以展现笑容;我们不能决定生命的长度,但可以扩展它的宽度。播种一种思想,收获一种行为;播种一种行为,收获一种命运! 欢迎你早日加入我们的大门,让我们分享健康人生,共创辉煌事业! 休息期间,伊水把我介绍给了汪子图。 汪子图说:“你好!请坐!咱们见过面,是吧?既然你是伊水的姐姐,我就不多说了,她是我的得力干将,她的业绩你看到了,心动不如行动,行动不如马上行动!赶快加入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说完这几句提纲挈领、言简意赅的话,汪子图又被别的下线叫走。 出了门,我问伊水:“他的嗓子咋哑了呢?” “说话说的呗!我每带进一个人来,都是他亲自给讲课、沟通、填单,一天只能睡四个来小时的觉,玩命地干!我稍一松驰,他的电话就追打过来,用他的话说是‘盯牢下线’。” 汪子图是我和伊水在另一家的传销公司的潜能培训课上认识的。 “有个人,穿着西装,皱皱巴巴的;打着领带,歪系着呢;朝你一笑,一口黄牙,牙缝里还残留着一截韭菜……”他讲出来的这人物形象,我至今不忘,他的机智、幽默的谈吐,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又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七、八个下线的培训费全是他一个人给掏的。学习结束后,他记下了所有学员的联系方式,这其中也包括伊水和我的。 “你不是说不干了吗?咋又干上传销了?”我问伊水。 “汪子图找我,问:‘在那家公司赚钱了吗?’我说:‘没有,玩了一把高消费。’他说:‘我是把这个当作一项事业来做的。每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三十元,自己都养活不起,别说老婆孩子了!我一看不行,这样下去,拿什么同别人谈人生、谈梦想、谈未来呀!前两天,我找到了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一家新启动的传销公司在咱们这儿刚刚起步,整个市场等于没有开发,把握先机就是成功的一半!看得出,你也是一个很有个性、很有才气的人,我非常希望咱们联起手来。你加入了,是我的直接下线,咱们差不多是这儿的网头了!怎么样,你相信我这个人吗?’我完全是出于对他的信任,没想别的,就同意了。姐,你跟我去那屋的财务室……” “干啥?” “开资。” “你真是一周开一万吗?” “你去看看吧。” 伊水拿回了厚厚的一沓百元大票,这是我的亲眼所见。 “伊老师!伊老师!”一个女人拦住了伊水。 伊水,伊老师,是一个人?头一回听说。 那个女人对伊水说:“这位是我新带来的朋友,我想让她看一下你开了多少钱……”她接过伊水递过去的工资条,指给她的朋友看,“看着了吧,一个星期一万哪!你看电梯,一年也挣不上一万块钱哪!人家一个星期拿的工资比你一年拿的都多!伊老师,上个星期的工资条呢?也拿出来给她看看。” “包里呢,我找找……给。” “八号的,这是八号的,这是十五号的,今天的,没错吧?一年得挣多少哪!你说你别的不信,伊老师开出的这些钱,你总该信了吧?谢谢你啊,伊老师!” 那个女人拉着她的朋友,情真意切、语重心长地说着,拐出了大门。 “伊水,你啥时候成了老师了?”我调侃地问。 “他们都这么叫。” “你以前咋没告诉我你搞传销呢?” “咱原来不是干过一家传销公司嘛,也没挣着钱。我在这家公司,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挣着钱了呢,我再让你们干;挣不着钱,我自己赔点儿得了。姐,你别卖书了,跟我干吧,我把你放在我下边的一个腿儿上,另外的一条腿儿早做出来了,是条‘大象腿儿’,你只做这边的小腿儿,再布四个点,咱又能拿一万块钱了!你自己找人,我也帮你找。” 我成了伊水的下线。 “伊水,你咋约的人哪?”我向她讨教。 “我刚干的时候,顾虑也挺多的。找熟人吧,怕说咱挣他们的钱了,弄僵了,以后还咋处哇?我主要是找那些半生不熟的人,什么炸油条的,做豆腐脑的,烙馅饼的,卖菜的,修自行车的……做不好,也没啥太大的影响。明天,公司有个培训课,汪子图主讲,你来听听吧。” 我急于入门,便去听了。 汪子图说: 什么样的邀约方法才是最好的方法?这没有什么统一的套路。能把人请到会场来的方法,就是好方法!比如,你遇到一个新人,你说:“你想找工作吗?我们公司正需要人呢,你去应聘吧。根据你的专长、爱好和能力,可以自由选择。”如果你遇到一个比你年长的人,怎么跟他(她)说呢?你说:“我遇到了一个难题,正拿不定主意,你的经验比我丰富,我挺信赖你的,你能不能帮我把把关?”你一捧他(她),他(她)可能就跟你来了。一般情况下,男同志邀约会相对困难些,你跟一个女的说:“你跟我走吧,我领你上什么什么地方……”谁相信你呀?贼眉鼠眼的,看你那个样也不像个好人!得,没约成!女同志啊,你们邀约应该不会太难,漂亮一点儿的女同志,更好邀约。你对一个陌生的男士说:“咱们交个朋友好吗?”当然好了#涵不爱跟漂亮的女士交朋友哇?你接着说:“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并且主动递给他。出于礼貌,他肯定也会把他的电话号码给你。这时,你不能和他说得太多了,说多了该露馅了!你说:“我今天很忙,要不然这样吧,哪天哪天,在什么什么时间,什么什么地点,咱们再见个面。”他肯定去呀,你就把他领到课堂上来了。所以,你一定要注重自己的仪表,每天要寻找新人,认识新人,你穿得邋里邋遢的,谁跟你来呀?有人说过:要像个情人那样去面对你的新人。这话不一定对,但有一些道理。情人是什么心理?假如你把他(她)当作情人,他(她)也把你当作情人,他(她)非常想见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见面吗?当我的下线吧!还有一个办法,你说:“哎,你听说过传销是骗人的吗?”“我听说了!”“好,咱们这儿来了个大骗子,你跟我去,咱们看看他怎么骗!你有没有兴趣?”“有兴趣啊!在哪儿?我跟你去!”他到这儿一看,这并不是骗,而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发展事业的舞台。 总之啊,你要多动脑筋,我们提倡四种精神:走遍千山万水,说尽千言万语,历尽千辛万苦,想出千方百计。 把人约来了,还有哪些工作要做呢?这里面有技巧,我们先说说会前会。会前会是指在听课之前,给你的对象先打个预防针。a是上线,b是你,c是你领来的朋友。你一定要先提升a,说:“这是我的上线,是他把我带到这个事业中来的,使我的生活发生了改变,我非常感激他。”你在提升上线的同时,你一定要回过头来,再提升你的朋友。你说:“这位朋友,我今天之所以把他领来,是因为他是我特别敬重的人,我在生活中遇到的大事都请他帮我拿主意,他很有主见,他从不放弃生活中的每一次机遇。”言外之意是:c参加了这个课,也不会放弃这个事业的。 力量杠杆包括abc法则,但不等于abc。力量杠杆不仅仅是a,是一切能扮演顾问的角色。比如,书不是上线,但能起到作用;比如旁线的相互配合等,只要对c能产生作用的,我们都可视为你的力量杠杆。 …… 大家还有没有不明白的? 17、年轻是一种财富 她还想说,汪子图打断了她,“咱们的时间恐怕来不及了,还要进行下面的课程。” “好,你接着讲,接着讲。” 或许是受了她的熏染吧,下了课,我对伊水说:“这里的人都挺好的。” “好?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挣钱,他(她)也挣钱。你领来人了,他(她)对你好;你老也领不来人,你看他(她)对你还好不好?你别被那些假象迷惑住,关键是带人,落单!” 伊水从小就有这种本事,她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我们常称她为“真理”。 伊水给我买了一件八百块钱的紫红色羊绒大衣,这是我穿的最贵的衣服。她说这是投资。我还买了一套花妆品,开始打扮自己。我们所做的是一个目的:想把人约来。 是啊,找人!找不着人,还谈啥呀?这人是够多的了,挤死了!可是,谁能成为我的下线呢?我一个一个地肯定,一个一个地排除,我的思和想行走了十万八千里,困难、挫折、鲜花、掌声……能想到的,我都想了,我仍是没有动。 不行!这可绝对不行! 我进了一家重庆餐馆,点了一碗担担面。我下着决心:吃完这面,一定要出去找人! 一位伙计正在烤火,他的白色工作服已污染成了黑灰色,透着些亮来。我对他虎视眈眈,我如说评书的人常说的一句话: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你是四川人吧?”我和他套着近乎。 “对。” “我也是四川人。” “你的口音怎么……” “我长在东北。” “难怪嘛!” “我的姨、姨夫都在四川,我的表妹在九寨沟上班,那儿,可真美!”我只能用这种笼统的词来形容我没见过的地方,“四川的很多东西举世闻名,比如川菜、大熊猫。”这些有限的知识足可以把我引为他的“知音”了,因为,他的脸上的那种疏离感在减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亲近的笑容。 “你今年不大吧?”我又问。 “二十。” “年轻是一种财富啊!”我老气横秋地说,“你满意你的现状吗?”我想象不出我有多么济人的高尚来,我倒是觉得,我更像一个搧风点火、挑拔离间的人。 “不怎么满意,但也找不到什么好干的。” “这样吧,咱们认识一下,将来我找到了好的项目,推荐给你。” 我们互相留了电话和姓名。 晚上,他请了假,我带他去听了课。他踌躇满志、热血沸腾地加入了。 随后,他打来了电话,要退货。 “为什么要退货?是产品有缺陷吗?”我问他。 “不是,我的一个哥哥说我不行。” “你找人了吗?” “没有。” “你连试都有试,你怎么知道你不行?”我现学现卖,管用不管用呢? “……” “你先干一个月吧,我也帮你,我这儿找到人了,往你下边放。” “那好吧。你可千万想着给我码人哪!” “你放心吧,我的另一条腿儿是现成的,不用我管,我找着人,只能往你这条腿儿上放。” 好说歹说,他才不退了。 近期,我又带来了不少人,我用的是同一个办法:说是给他们找工作。人比工作多得多,剩余劳动力满大街,一抓一个准儿。这招儿挺灵的,百分之九十几的人都跟着我来了。伊水说我的工作态度是积极的,但没有落单的。 伊水:“你别盲目的找人了,找来那些人有啥用?连买产品的钱都没有!你约摸着这人最起码能拿出一千多块钱来,你再把他(她)领来。” 我不能瞎耽误工了。 伊水又给我支招,“姐,你上教堂拉人吧。那儿的人好,心眼儿实,你说啥,他们信啥。” 在伊水的建议下,我去了教堂。 我不是来信教的,我的目的很明确,我肩负着使命,我像个打入教堂内部的特工,我的目光在那些虔诚的面孔上滑行着,搜寻着…… 我的行为是不是亵渎了这样受人尊崇的地方? 我还要不要找人? 我不能不找!这是我的工作。 然而,我的下线在哪里?谁会成为我的下线呢? 他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穿着一件尼子大衣,他能买得起产品吗?能,他肯定能#蝴能买得起,他能买吗?那可说不好了。他离我有十几步远呢!我得靠近他,想办法和他说上话。 我猫着腰,摸到了他的后座,问他:“先生,请问什么时候开始呀?”我温文尔雅地问他。 “啊?问我吗?还有……十分钟吧。” 我还问他什么呢? “你是头一次来吧?”他开了口。 “嗯。” “你上前面坐吧,上我这儿坐,这儿有个空位。” 他较为健谈,我倒是省了脑子,否则,要费死我的多少脑细胞! “这没人,来吧。”他为我擦干净了座位。 他打开了话匣子,他说他叫孔永久,是16k的第多少代子孙,并向我谈起了他的当年计划、五年规划和十年展望,落到了我的耳根子上,只剩了两个字:空洞。 他总是在寻找着与我能聊得下去的话头。 分手前,我似是而非地问:“你——是不是搞传销的?” “……是。” 冤家!我咋遇上了同行?快溜吧,我可不能被他发展了! 伊水听说他是搞传销的,惊呼:“好哇!你把他发展了,他可能会把他的网络带进来,一来来一串儿,咱不就壮大了吗?!” 伊水属于进攻型的,我属于逃亡型的,一个娘胎里咋生出我们这两个阴阳怪鱼儿? 我约孔永久来听了课,还见了伊水。 他不说加入,也不说不加入。 他又来了两次,说是听课。 这再好不过了,有戏! 孔永久回去了,伊水笑着对我说:“孔永久求我办件事……” “啥事儿呀?” “他相中你了,让我跟你提。” “他是啥情况啊?” “他还没有结婚。” “你可别扯了!我这都有孩子了。” “真的,他说他不敢跟你说,怕你拒绝,让我和你说说好话。” “你直接跟他说‘不行’呗!” “你真不同意?” “我没那心!” “你先别跟他说不同意,等他加入了,再跟他摊牌。” “那不是利用他了吗?” “你先跟他说了,他不加入咋整?” “他问我,我咋说呀?” “先稳祝蝴,能往后腾,就往后腾,别给他明确的答复,说些个模棱两可的话。他没加入前,你不能说‘不同意’!” 看中了我,是孔永久的灾! 孔永久送给伊水一些礼物,也给我买了一只笔和一个计算器,他说,让我用这只笔书写美好的人生,用计算器算算帐什么的,实用! 我说我不要,你拿回去吧,你的东西我绝对不要!你要是不拿回去,我就…… 他说,你要是不要,我就把它们摔碎了,你信不信? 他还不是我的下线呢,我不能深得罪他。我收了他的礼物。 他从银行取了钱,说:“我买两个点,但我是冲着你才入的。” 我若是默认了他的这种说法,等于他买了点,我就答应跟他处了。工作和感情,我是不想掺和的。我说:“你这样想,那我劝你最好是不入。”我亮明了我的态度,免得日后落下埋怨。“你别入了,咱们走吧。” “别别!我愿意和你们干事业,行了吧?” “你想好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选择的是你自己的事业。” “这……” “你别干了吧。” “干,干!我向你宣誓:我选择的是我自己的事业,和你没有关系。” 他买了两套产品,花了两千多块钱。我把他码在了那个四川人的下面。 18、时髦并不代表档次 我给四川人打了电话,“我把你的那条腿儿做出来了,你还干不干了?” “啊?做出来了,挺快的呢!但我没空儿啊,你再有人,给我接着往下码吧!” 我哪辈子该他的呢?整个一个“死点”。 我向孔永久交了底儿,我说:“我有过婚姻,尽管你没看出来,但这是事实。我有一个儿子。我和你相差太大,我不可能成为你的另一半。” 我丈夫的事,也向他说了。 他说:“我有耐心,我会等到你同意的那一天。” 我得承认,他确实是个有耐心的人,每天打过来几次电话,没什么事,就是山南海北地聊,天冷了,还要加上几句“多穿衣服,多盖被子”等等关怀用语。 我说:“你别打我的主意了!没事儿的时候,多想想咱们的网络发展吧。” 他说我是拉完磨,杀驴! 我没把他当驴呀!我是觉着挺大个男人,一天天的没屁咯了嗓子,花了钱,扔那儿不管了,喝西北风啊? 他的眼睛快瞪成了灯炮:“别的我不管!我一个人回去,满脑子都是你!墙上,玻璃上,门上,到处都是你!你的声音在屋子里转,你说说,我怎么办?” 怎么办?我不是车尔尼雪夫斯基(俄国作家《怎么办》的作者),我也不知怎么办! 别和他吵了,不利于今后的工作。我挺能顾全大局的,我说:“对不起,我刚才的态度是粗暴了点儿。” “没关系。……我回去找人吧,找来人再见你!” 如他所说,他找来了一个人,用了两天的时间。那人是一个林黛玉式的古典美人,叫配玉。配玉的皮肤,用我们那些单身男孩们的话说是:不忍心碰,怕自己手重,弄破了,出了水。 孔永久是想显出点斯文吧,买了副镶着金边的、串了两条长链子的眼镜戴着——准确地说,应该是眼镜框。我问他近视吗?他说不近视,还把它拿了下来,用手往框里一捅,我才看见那上面没有镜片。它配在他那张阔脸,不伦不类的。 孔永久把配玉奉为座上宾,呼前挡后的,那架式,俨然一个护花使者,谁也碰不得。他还摆出老板的派头,神气活现的,说到兴致之处,还会捎带着教训我和伊水两句。 耍吧,我让他耍个够!只要能落单,我先不跟他一般见识! 配玉落单了,出乎我的意外。 配玉的到来,亮堂了我们的屋子,男孩子们的目光有了捕捉的活靶子,我的这条线也因此“红”了起来。 “大姐,那个女孩叫啥呀?” “她是干什么的?“” “她有男朋友吗?” “她多大了?” “大姐,你这趟线的人素质真高!”他们是打哪儿看出来的呢? “我加入你的线就好了,能和你们共同发展。” 我快成了热线咨询员了! 永久对配玉正呈现着“发烧”的状态,眉开眼笑的。 我也乐得个清静。 配玉是上午加入的,下午,她就带来个女孩。那个女孩二十多岁,该披金的地方均披上了金。配玉对她说:“你看看伊水姐,一个月能挣那么多钱!人家靠谁呀?不是靠自己吗?咱不能靠男人!自己挣钱,花着多好!想干什么干什么,不用受着谁的。” 最终,那个女孩也没有加入。 我呢?我不能闲着呀!我要出去拉人。 还上教堂?教堂的人真好拉,拉一个是一个。 教堂里的像是个“领导”的人在讲话,“最近,有极个别的人进入我们的教堂搞传销……这里是神圣的地方,不是市场!如果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大家要积极配合,反映上来,以便我们及时把他们请出去……” 对于我们这类人,她用了个“请”字,已是有相当的修养了。话里话外,我是能听得出“众志成城、同仇敌忾”的隐意的。我端坐在座位上,不敢有丝毫的躁作。整个一个下午,我的两只眼睛直勾勾的,颇似横路进二。 神明的主啊,宽恕我吧! 教堂也不能去了。 伊水的下线多了,汪子图对她提出了新的要求:“你的阵营壮大了,你该为他们负起责任。这个星期,你整理出一篇讲稿,我审一下。下个星期背课,争取早日走上讲台!” 经过半个月的精心筹备,伊水登上了讲台。 坐在前排的云中飞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他的资格要比伊水老,他是看不起伊水的。伊水没有在意,这种时候,她不能受任何不良情绪的影响。她概括了当时的心情:满怀激情,全力以赴。在结尾的激励语中,她接连用了几个排比,层层推进,一浪高过一浪,整个课堂爆发出热烈、持久的掌声。 下课时,云中飞第一个冲了上去,“伊水老师,祝贺你!你讲的太精彩了!太成功了!” 伊水有点儿汗颜,她说,能够征服蔑视你的人,可不是件易事。 伊水的出色表现受到了公司的嘉奖,从此,经常有人围前围后,问这儿问那儿的。 汪子图笑着问她:“找到成功的感觉了吧?” “找到了!” “我可以放手了,你这条线我不管了,你来挑大梁吧!还有一点,你的身份不同以前了,要武装武装自己,在下线面前,树立起成功者的形象来,车、手机,该配得配,你不能老穿这件衣服啊!” “这不是挺时髦吗?” “时髦并不代表档次,买几套像样的名牌时装,上千块钱的,别怕花钱。你不要小看这些东西,它们很可能在新人落单的节骨眼儿上,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人不是都想成功吗?啥叫成功?这就叫成功!要想成功,就干传销!” 伊水一一配齐了上述“硬件”。 伊水租了楼房,房租一年一万五千块钱,一次性交齐,这同她的收入相比,真真的是九牛一毛,一个星期零几天的工资而已。她和尤湖及我,一起搬进了带有电梯的高楼里,我终于脱离了那个活人的“棺材”——地下室。 大年三十,伊水把她的几个生活困难的、家在外地的下线叫到了家里过年。 伊水让我掌勺,好好地招待他们。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 我磨刀霍霍,做了几道拿手好菜:西红柿拌白糖、炒花生米、拍黄瓜、切了根现成的肠……最后一道菜,我本不想端出,但我妈说过,来人来客,炒出的菜不能出单儿。为了凑份子,我硬撑着,一只手反背过去,一只手端着盘子,和蔼可亲地对他们说:“不好意思,炒糊了!” “挺好!挺好!跟烤肉差不多。” 这一刻,我想起了“有容乃大”、“无欲则刚”之类的词汇。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伊水成功了,我也似沾了成功者的光,被人恭维着,崇敬着。假如她不在场,我则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公司的人将我争来抢去的。在他们的授意下,我心虚地向新人们传授“成功之道”。 “大姐,你给她讲讲吧。”兹虎又要拿我当炮灰。 他是伊水的下线,我不能袖手旁观。于是,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事业!我们的门坎儿低,没有年龄限制,没有文化要求。你看那位,一个大字儿不识,只找了俩人儿,一个月就能挣四万……” “你不要说了!”兹虎带来的人喝住了我,她又将愤怒的目光射向兹虎,“你说,你们这儿是不是传销?!” 兹虎劝道:“你听一听吧。” “到底是不是传销?” 兹虎婉转地说:“这……这是销售的一种。” “你跟我说实话!” “……” “你说呀!我要的是实话!” “……是。” “兹虎!我忙得很,我的时间非常宝贵!再见!”她骑着自行车,头也不回地驶向了人流中。 “愤怒”和“成功”有着同一副德性——传染。兹虎对我口沫横飞地说:“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吗?她是我们单位的工程师!高级知识分子!你对她说那些话,你当她是什么?白痴啊?”他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我这个“力量杠杆”把人撬翻了,因此,我结下了一个仇人。 19、碰上“钉子户”了 伊水讲完了课,碰到了老白缮,他们同时说了一句:“老乡!” 老乡相见,当然要吃饭了!伊水请客。 这个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真小。 伊水问他:“你咋上这儿了呢?” “俺们那院的方岩把我领来的。” “啊,方岩——我的下线。你生活得怎么样?” 他说不怎么样,他没钱,又没找到工作。最难的时候,他的兜里仅有一块五毛钱,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大冬天的,墙上结了霜,他裹着被,望着房顶,过了三天。他提都不想提了! 栩如、胖胖、我、老白缮……有很多“北漂(在北京漂着的外地人)”遇到过生存的危机。 伊水大包大揽地说:“你干传销吧,挣钱快!我先给你把钱垫上。” “我不想跟方岩干。” “那你想跟谁干哪?” “我想跟你干。” “你跟他干,就等于跟我干了。” “我就想跟你干!” “我不能抢线。” “我就是想当你的直接下线!” 碰上“钉子户”了! 伊水可犯难了,让他干吧,这要是方岩知道了,可咋说她?不让他干吧,又好像不帮老乡的忙似的…… 掂量来掂量去,她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我给你买两个点,一个放在方岩的下边,一个放在我的下边,我把你安在好点上,你跟我姐一个样,那条腿儿不用做了,早出来了,你只需做一条腿儿。你领来人,我给你说,说成了,放在咱们这边。咱得小心点儿,别让方岩发觉了。” 老白缮对伊水千恩万谢的。 伊水的一大部分开销是花在下线的身上了。她的不少下线,是她请人吃饭请出来的,给他们垫钱垫出来的。当然也有吃了饭不玩活儿的,垫了钱没影儿的。她不在乎这些,她的钱会像长江的水,源源不断地流进来。 她给人垫钱,在公司仿佛成了惯例。 有一天,刚开完会,蓝花拉住了我,用食指戳着我的胸口说:“你妹妹贼完蛋!你瞅瞅她,挣多少钱了!让她补个点,还那个损样!” 我的脸上挂不住了,赶回家问伊水:“你和蓝花咋说的呀?” “你问问她去!我给她的下线垫了多少了?还上瘾了呢!弄来个人,让我给垫!弄来个人,让我给垫!我有多少钱能垫完哪?这不,又来个人,人家还没说没钱呢,她怕人家不入,对人家说:‘伊水有钱,让伊水给垫。’我是金库哇?#糊也周周一万,她咋不给垫呢?!这回,我就不给垫!你甭搭理她!” 汪子图同昔日相比也有了变化。在钱的方面,很为吝啬,他从不买单。也许是在上一家传销公司“献爱心”献惨了吧,这次,他干脆不献了!大家对他的“蹭完上线蹭下线”这一点是颇有微词的,但为了共同的目标,别人也不便多言。 “汪老师,我想求你帮个忙。”他的一个下线对他说。 “什么事?你先说,能帮,我肯定帮;帮不了,咱再说帮不了的。” “你能帮,你肯定能帮!” “那可说不好。” “我下了几次决心了,实在不好张这个口……” “你说吧。” “我的钱买点了,没有生活费了,你能不能借给我一百块钱?” “真对不起,我不是没有,有!但钱不在我这儿,在我妈那儿,我的兜里不留钱,顶多揣个二十、三十的,不信你看看我的钱包……”他打开了钱包,每一层都翻给她看。 “信信信,不用看了。” “你看,我还说多了,就五块钱了。要不,你先拿去?” “不了不了,你留着吧。” 汪子图的钱没有一个人能借得出来的。 “你是不是打算离婚哪?”伊水问他。 “远着呢!等我的儿子结了婚的吧。” “羽人对你可当真了!” “她?不值钱!” 羽人听了这话,该作何种感想呢? 公司里来了一个搞墓地传销的人,把汪子图、伊水和那些高收入的人招了去,想说服他们入伙。一块墓地两千块钱,并讲了有关“先期进入”、“绝佳时机”、“最好选择”等等优势。 那人说:“谁家不死人哪?北京一年得死多少人?咱把墓地先买下了,等着死人了,他们没地方埋了,找咱,咱这墓地不就升值了吗?那时候,咱爱卖多少钱,就卖多少钱,翻着个儿往上涨!咱们早就跟北京的各个医院、养老院、敬老院联络好了,不用愁卖!” 羽人一口气买了五块墓地,汪子图说她是“大手笔”! 根据形势的发展,公司对原有的制度进行了调整。在修改后的制度中,高级经销商的工资收入不如过去多了,他们又不敢向下边声张,怕人心涣散。有的讲师在讲课时,不实事求是,明明挣了五万,偏说八万,只有几个内部人知道那里面是掺了水分的。 一九九八年春季,上边突然下了一道令:禁止一切传销以及与传销有关的活动。 整个网全瘫痪了!别说是一万,就是一分钱也挣不到手了!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四面楚歌。人们蜂拥着挤向公司,询问缘由,要求退货。公司的人也无法解释,来了个一推六二五,全体放假。有些人在公司找不到人,就找上线。伊水的呼机快被呼烂了,她怕事情闹大,自己拿钱给退了一部分,产品堆了满满一屋子。这名可传出去了,“呼啦——”又上来一群人,是她网里的,不是她网里的,都让她给退货。 汪子图知道后,打来了电话:“你这种退法能退得起吗?别退了!等等上边的消息吧。” 伊水从报纸上看到一个上线被几个下线绑架了的报道后,更加惶恐。她的隔了几代的下线的丈夫得知老伴儿也干传销了,气得大发雷霆,不停地呼伊水,并威胁说:“你家在哪儿?我到你家去!不给退钱,我跟你没完!”还派人四处打探伊水的住址。伊水的一个下线小李特意跑来告诉我们,让我们尽快换个地方住,并找了几个可靠的人,趁着天黑,帮我们把家搬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当初,是我让你干的,现在这种情况……公司要是不给你退货,你来吧,我给你退。”伊水对小李说。 小李说:“这是上边统一规定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我能理解。这套产品,我使着也不错,不用退了,你还是管好你的事儿吧。” 他的话,差点儿把伊水说哭了。 伊水将呼机、手机全部关掉,断绝任何往来,每天惶惶不可终日,哪儿都不敢去,坐在家里等、等、等…… 上边又重新审核、批准了几家公司。 汪子图问伊水还干不干了? 伊水说:“网都散了,还干啥?我想休整一下,干点别的。” 我们公司里也开始给人退货,前提之一是必须有发票。伊水收上来的那些货,当时由于太仓促了,根本没有想到向人家索要发票,现在却无处可寻,公司不给退,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伊水说,看着一屋子的产品,填堵!盛怒之下,将它们扔进了库房里,不想说“再见”。 孔永久来了,他的胡子长出了一茬,有几天没刮了。他说要请我吃饭。 稀有! “出了啥事儿了?”我问他。 “前两天,我在配玉那儿睡的,不,我是和她的弟弟睡在一张床的。她租了两室一厅的楼房,她住一间,她弟弟住一间。她那儿来了一个男人,开出租车的,他把她包了,她的房租和各种费用都是那个司机给出的。她的弟弟说,他姐认识很多有钱人,还有外国人,一个泰国的男的在她那儿住过,给过她一副项链,她弟弟还拿出来给我看。” 配玉又过起了那样的生活。 “还是你好。”他说。 “你呀,别老是比来比去的,女人的风景各有千秋,怎么能比呢?你踏下心来,找一个能和你过日子的人当老婆吧。” 他听从了我的忠告,回家找老婆去了。 我们从此断了联络。 20、找个时间和他摊牌 羽人正为她的五块墓地犯愁呢!汪子图给她出了个主意:“你吧,给自己留一块,再对你的老公公、老婆婆说:‘我也该孝敬孝敬您二老了,墓地早给你们备好了,就等着你们……’”他躲着羽人的拳头,嘴里仍在说,“告诉他们,可别再买了,多了也没啥用!你说他们今天不死,明天不死,早晚得有死的那一天吧?那几块墓地愁啥呀!自己家里人分巴分巴得了!” 活人都能被他气死! 如果真有墓地,还是好的了!羽人花了钱,落了单,满北京城却找不着那几块所谓的“墓地”! 整个一个大骗局! 伊水说,钱来的容易,花的也容易。她只剩下了一万多块钱,另外还借给了下线一些。“有的下线连饭都吃不上了,仍然穿着西装,扎着领带,竭力扮演着一个‘成功者’的角色。我自己挣钱了,人家没挣钱,挺对不起他们的。这钱本来也是大伙帮着挣的,他们能还则还,不能还,我也不要了,就当我捐了。” 云中飞更惨,五万块钱全让人骗了!那人说是帮他搞期货,挣更多的钱,结果,人人见不着,钱钱见不着,传销等于白干。 攒下钱的,大概只有汪子图了#蝴尝到了传销的甜头。他说:“除非一个枪子儿崩了我,否则,我就得干!”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伊水干别的公司,见伊水没有做的意向,立即来人来函,口诛笔伐:“我让你干传销,你没挣着钱哪?这点牺牲精神都没有?这回就算你成全了我还不行?”后来,电视台给他曝光了,伊水才知道,他干的是一家非法的传销公司。 汪子图很留恋那段传销的岁月,他说,如果还让干的话,那可今非昔比了#蝴至少是个千万富翁! 我在搞传销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个人。他是部队复员的,在北京的一家银行当保安。 那天,我去取钱,脑子里也在转着:找谁发展成我的下线呢? 我走到哪儿,就想把陌生线开发到哪儿。 保安有一米八多的个子,我看了他,便想:发展他吧! 我拿着存折,故意问他:“同志,我取钱,用填表吗?” 他很腼腆地说:“填。” 他给我拿了个表,让我填。 我向他报以温柔、多情的一笑,这是公司里的老师教的。 我取完了钱,走到了保安那儿,落落大方地说:“谢谢你帮助了我。” 他又是腼腆地一笑。 “咱们认识一下好吗?”我把我的呼机号给了他。 他也把他的电话号给了我,说:“晚上我下班后,你打这个号,我在。” 当晚七点多钟,他就呼了我。 “伊依,我是举凡。” “是你啊!你的声音在电话里非常好听!有磁性,像广播员!” “是吗?那我多给你打,让你多听听。我想你了!哈哈哈……” “你是不是喝酒了?” “喝了!不喝酒,我敢给你打吗?!” “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见一面可以吗?” “行啊!明天,明天行吗?” “行。” 我把他带到了课堂上,听了课。 下了课,他把手搭在了我的肩上,说:“你呀!传销——” 我没有动他的手,我要用好我这个诱饵,以把他引进传销之门为目的。 我问他:“你加不加入?” “我不入。你也别干了,干点别的。这个,长不了。” “挣钱!你入不入?咱们一块干。” “我不入。我今天特意请的假,我们请一次假特别不好请,管得可严了。我还借的照相机来了,想和你上公园玩玩,照相呢!你……还骗我!” “我想让你挣钱。” “我不挣这个钱,我见的钱多了!”他在银行上班,见的钱,天天得用车拉。他说:“就给了我两个小时的假,快到点了,我还得赶快回去。你别干传销了。” 举凡回去后,每天下了班,都要给我打电话。拿起电话就不想放,他说他喜欢我。 “我说,你别喜欢我,你喜欢别人吧。咱俩不配。” “你看不上我?” “不是。我比你大。” “大就大呗。” “咱们才见两面,你怎么可能喜欢我?” “我对你就是一见钟情!一看见你,就喜欢了。我明天休息,你有时间吗?” “好吧。”我是得找个时间和他摊牌了。 我们在一个安静的饭店见了面,我把我的事向他说了。我哭了,他的眼睛也红了。 哭一哭,对人的身体是有好处的,它能使人得到宣泄和释放。 举凡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了,他不是坐在他原来的位置,而是坐在我的旁边,他的手再次搭到了我的肩上。我推了他,没推掉,他的嘴吻到了我的脸。 他没结过婚,我又比他大八岁,我们不会有可能的。 我站起来说:“我走了,我不能回去太晚。” 他也站了起来,说:“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能回。” “我送你吧。” “不用!” 我们在饭店门口分手了。 他仍然像每天那样呼我。我给他打过去几个,告诉他,别再给我打了。他再呼我,我一看是他的号,我就不回电话了。他连呼了二十几个后,不呼了。 过了半个小时,我的呼机响了,不是举凡的号。我怕是下线的号,便上电话亭给回了。 “伊依,怎么样?还是我——举凡!” “你别给我打了,我和你说了,没用的。” “你不给我回,我就给你打。我是在外面打的。” “哎吆——你想干啥呀?” “想见你!明天,在公园。” “我不去!” “你爱去不去!我就一直在那儿等着。” “你……” “明天早上八点,公园门口,我等你!” “我……” 他的电话已撂了。 咳…… 我去了,怕他等下去。 在公园的长椅子上,举凡让我挨着他坐。 我说:“你坐那面,我坐这面。”我想把我们分配在扶手的两面。 他的头朝我来了,我躲开了,并把身体转向了外面。 他说,“你看这是什么?” “什么?” 我转过头来,我的头和身体已被他控制住,他的嘴堵上了我的嘴。我使了最大的力气,也没有挣脱他,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我不挣扎了…… 亲吻,是人世间极其美好的事,他给了我,并使我上瘾。 举凡带了相机,他只照了几张,其余的全给我照了。 他把给我照的每个照片都洗了两张,我俩一人一份。 我们像进入了恋爱阶段,他每天呼我,我都给他回了。每天晚上,我们都要通上近半个小时的电话。他缓解了我的生活和心理上的压力,我遇到了什么事情也爱和他说。 很自然的,我们在一家旅店发生了关系,还差一点被服务员撞着。她是突然开门进去的(我猜她是故意的),她说:“吆——你们想这样,单开个房啊!别这么整啊!” 我说:“他是我弟弟。” 她没信我的话。 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幸好我们做完了,只是抱着。 性的事,真是没做出什么趣味来,还不如自己搞呢! 与突眼人,与萧关,与举凡,一共加起来,也没办几次,却把我吓出了心理障碍。举凡再要求我,打死我,我也不和他搞了!偷三摸四的,忒吓人! 我和举凡仍然聊天,偶尔见上一面,但那事是不做了。 举凡说:“你在我心里,谁也比不上!” 他说这话时,他的眼泪在眼睛里面转,我相信他是动了真感情的了,他说,我是他的第一个女人,第一个使他成为男人的女人。 我给他打电话时,他的同事碰巧接了一回。 他的同事问我是谁?我说我是伊依,他说他是举凡。他们都知道我和举凡天天通话,这位同事很轻易地博得了我的信任。 但是刚说了两句,我就听出了不对,“你是谁?你不是举凡!” “我是。我怎么不是呢?” “你不是!举凡不这样说话。” “我是。” “你不是!我等举凡。” “黑溜溜的大眼睛……” 举凡来了,我问他:“你把我的照片给他们看了?” “没有。” “那你的同事咋说我‘黑溜溜的大眼睛’呢?” “他还说啥了?” “没说别的。” “你等一下,我再给你打。” 我等了五分钟,他打来了,说:“处理完了。” “你处理什么了?” “我让队长把那小子给开了。” “你咋开了人家呢?” “谁让他跟你说话了!” “他也没说别的呀!” “开了他是轻的#蝴要是说别的,我还揍他呢!” “你不讲道理!” “你怎么说我都行,我就是不想让他们和你说话!你是我的!” “你……” “已经开了,他今天只能在这呆一宿了!队长是我哥们,听我的。” 21、你就非得上外国去找? 举凡很爱我,我也想过嫁给他。但是,有两件事,使我改变了主意。 举凡说:“你上我家那儿去吧,我家在梁山,好汉呆的地方。” “我上你家,你怎么和你妈说呀?” “我给你找个旅店,不让你见我妈。” 举凡不是把我当作媳妇带回去见他的父母的,他要把我藏起来,不见他的家人。 还有一次,他说:“我们走吧,我带你到南方去,谁也不认识咱们,咱在那儿生活。” 他对我的爱再深,也抵挡不了世俗的观念。 我有意疏远他了,不主动给他打电话了。 妈妈带着淘气儿来北京了。淘气儿长了,也壮实了,他是我的太阳。 “妈妈,咱们怎么没有自己的大高楼?”淘气儿瞪着童稚的眼睛问我。 “买高楼要好多好多的钱呢!妈妈没有那些钱。” 淘气儿想了想说:“咱们不买了!多贵呀!等我长大了,盖一个五十多层的大楼,像京广中心,我把你们都接进去。嗯……旁边再盖几个小平房。” “盖平房干啥呀?” “一个大楼多孤单哪!有几个小平房和它作伴儿,它就不害怕了!”独生子女倒是很能体味“孤独”的滋味。 “你的房子怎么盖呀?” “我得买水泥、钉子、白灰、砖,还有……”淘气儿可能也感到此一工程的巨大,面露难色地说:“妈妈,我自己盖那么大个楼,不得把我累死呀?” “你可以找人帮你干哪!一个人的力量小,大家的力量不就大了吗?” 淘气儿立刻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说:“对了!我指挥他们干!”然后,他对着台灯、闹钟、玻璃杯等杂碎物品,指手划脚地说:“你去买木头,你去买钢筋……房子盖好了,姥姥、妈妈和我住八层,二姨和二姨夫住七层,舅舅和舅妈住九层……” 没等他分配完住房,伊水插了一嘴:“俺家小孩住几层?” “和你们住在一层呗。” 伊水变本加厉地说:“我要是生了五十多个孩子,一人住一层,你的房子不够分了咋办?” 淘气儿有点急了,“你只能要一个孩子!” 妈妈偏袒着淘气儿,“对对,一家只能有一个孩子。” 淘气儿快美出鼻涕泡来了! 淘气儿一边翻着墙上挂着的“居室设计”的挂历,,一边问我:“妈妈,你想要什么样的房子?挑一个,咱们按照这上边儿的盖。” “你挑吧,你喜欢什么样的,就盖什么样的。” “妈妈,你挑。” “你挑。” 推来搡去,他还是让我挑,我选了一个比较宽敞的。 淘气儿说:“好吧,就按这个盖。妈妈,我再给你买个呼机和手机,我自己也买,都是先进的。你要吃什么菜,就呼我,我给你带上去。妈妈,咱们的平房里还得盖个‘麦当劳’餐厅,让大家来吃,不要钱。” “你的‘麦当劳’咋不要钱呢?” “因为穷人没有多少钱哪!我这里不要钱,他们就到我这里吃了。”慈善机构也办起来了。 我的妈妈说:“穷人没地方住咋办?” “让他们住进我盖的大楼呗!” “大楼里住满了人,得吃好多饭,让你妈妈给他们做行不行?” 淘气儿搂紧了我的脖子,“妈妈那时候都老了,不能让她做!” “那谁做呀?” “我做!嗯……我还盖个大火车,把你们都接进去。在火车上,咱们卖东西,不卖毒品,不卖假货,咱们都卖真货。我再盖一个飞机,二姨夫睡觉的时候,咱们偷偷地把他抬上飞机,飞到我的楼上,他一下醒了,伸个懒腰,问:‘这是哪儿呀?’我说:‘这是我盖的大楼。’二姨夫说:‘哇!太好了!我真想搂着大楼睡觉啊!’”淘气儿的话把躺在床上看书的二妹夫尤湖给逗乐了。 淘气儿忽然看着我,郑重其事地说:“我还得在房子的边上种点儿树。” “为啥呀?” “大水把我的房子冲跑了咋办?” 我猛然醒悟:一九九八年的肆虐的大洪水现在想起来,都令人心悸!但愿那样的灾难不再重演。 淘气儿也想到了那滔天的大水了吧? 我想让妈妈和淘气儿留在北京,但是伊水不同意,她说,淘气儿上幼儿园,每个月的托儿费就是好几百,还要交很多的赞助费。我们还没有那个经济基础,安顿不了淘气儿,他在老家的月托儿费才几十块钱。 妈妈和淘气儿只得回去了。 伊水的同学逯希嫁给了日本人,她是逯凝的妹妹。 逯希是在北京坐的飞机,我和伊水送的她。 临上飞机前,逯希对我说:“我到了日本,等着稳定下来了,有适当的,给你也找一个。” “不找了。自己挣钱,够我和孩子花的了,我也没啥太大的要求。” “你先想想吧,以后咱们再说。” 逯希走后的不长时间,伊水拿着一封信对我说:“姐,逯希给你介绍了个对象,比你小两岁。” “不不不不,不行!” “是个小伙儿。” “这更不行啦!这不可能!” “我还没说完呢!就是腿有点儿……也不哪条腿短点儿。” “残疾?” “不过,不碍事儿。日本人不歧视残疾人,也不歧视离婚的,还有像你这样的。他姓会场……” “姓啥?” “会场。” “日本还有姓这个姓的?” “他就姓这个姓。他是个独生子,父母开了个饭店,在东京有两栋大房子,折合成人民币,估计得有上千万元的资产!这是照片,你看看吧。” 照片上的会场依在栏杆上,身后是葱翠的山。 “不行,我结过婚!” “逯希把你的情况跟人家照实说了,孩子的事儿也说了。” “日本话咱也听不懂啊!” “会场正在上汉语学校呢#蝴的堂弟也在那儿念,读了两年了,说也想找个中国姑娘。” 关于这件事,我的亲戚分成了明显的三大派。 一派是以爸爸为首的反对派。 爸爸说:“人生地不熟的,人家说话你听不懂,你心里有啥也没个地方说,多憋屈呀!这千里迢迢的,回来一趟不容易,不像在国内,想去哪儿,没那么多手续,买张车票就走了。” 有的亲戚说:“那疙男尊女卑,女的结婚了,成天侍候男的,还给人脆着!”在中国,有“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说法,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如果在坏蛋面前宁死不屈,那是气节,会当作一种民族精神来宣扬。怕死的叛徒才会摇尾乞怜地跪着呢!在电视、电影里看的多了,脑中形成了一种观念:下跪,是屈辱的象征! 还有些人,怕沾上外国亲戚的边儿,怕受牵连。 “怏怏大国,人口众多,你就非得上外国去找?别去了,赶明儿,我给你找一个。” 另一位亲戚打来了长途:“日本人?他们多狠哪!南京大屠杀死了多少人?别去!千万别去!宁可嫁给×××人,也不嫁给日本人!” 他们家里的人普遍认为,我若是嫁给了日本人,就是汉奸了!卖国贼了! 另一派是以妈妈和伊水为代表的赞同派。在四个子女当中,最让妈妈操心和头痛的是我。逯希走之前,是妈妈主动求的她,让她帮我介绍的。 妈妈说:“伊依,能走还是走吧,别老是囚在一个地方。你说你自己挣钱,钱又难挣,你一辈子能挣多少钱?将来,孩子上学、结婚,用钱的地方多了!我一天天的老了,总靠我也不行啊!像你这种条件,上哪儿找那么合适的!你和会场,你将就他了,他也将就你了。人家不用你挣钱,你要是爱动弹呢,就一心一意在家搞创作,多好哇!你们这几个孩子呀,谁有多大能耐,使多大能耐,自己过的好了,我是谁也不想。” 伊水在北京的时间长,思想意识比较超前。在我们家中,她最大的特点是善于说服别人,我最大的弱点是善于被人说服。 她说:“中国和日本建交多少年了!以前那些老帐过去了!你在家呆着,知道外边的发展有多快吗?中国是发展中国家,同发达国家相比还差挺大呢!你到了日本,别满足于当个家庭主妇,多学习,多接触人,多接触社会,找个工作干,发现了什么先进技术啥的,引进过来,不也为咱们国家的发展出力了吗?咱这边有好的、民族特色的东西,你也可以倒到那边去卖。老是封闭自己有啥用?算啥本事呀!清朝闭关自守,咋样?倒了吧!国家要想发展,必须走出去,请进来!等你的买卖做大了,也促进了两国的经济发展了,互相之间,也不打仗了,那——你是啥?和平大使!再说了,你去了,孩子也可以在那边念书,懂日语,会汉语,再学学英语,长大了,前途不可限量啊!有个亲戚在国外,咱也沾点儿光,出国就省了不少事儿了……” 伊水向我透露过她说服别人的一大秘诀:尽之所能地把想说的事情的优点夸大、夸大、再夸大!把它的缺点缩小、缩小、再缩小!上述一番话,是比较符合她的这一思想精髓的。 新书库:阅尽春色 读享人生 22、我像个没良心的人! 还有一派是以伊江为代表的中立派,说:“去有去的好处,留有留的好处,去也可,不去也可,随你的便。” 在前面两派的比较强劲的对垒中,我像个墙头草,被他们吹的东倒西歪的,最后,以风势的强弱决定我的去留。 妈妈和伊水胜了。 逯希与我们最初的通信中,不知何故,一封信要在路上走一两个月,我们去一封信,她回一封信,就得三、四个月的时间,双方也因此产生过误会。后来,我们改为用特快专递和电话联系,但费用很贵,通一次话,没说几句,二、三百块钱没了。逯希怕我们多花钱,每次通上电话,她就急着说:“快搁下吧,我马上打过去。” 男方家看过我的照片后,一致通过。 逯希说,会场的妈妈已为我买好了钻戒等饰物。 会场很上心,总是找理由去逯希家,每星期差不多能去两三次,逯希说:“日本人是不太爱串门的,像会场这样,就属于串的频率比较高的了。” 我在北京也找了一个“从零开始”的日语培训学校,半工半读。 会常旱,能否和我通个电话,听听我的声音? 逯希帮我们约好了通话的时间:北京时间二十点整。 我事先准备了一个讲稿,当然都是几句简短的日语了。 我的这个事儿可能是挺新鲜的,家里坐了一屋子的亲戚,还差三分钟到点了,其中的一位代表着大伙儿问我:“我们要不要回避一下?” “不用了,回避啥呀!”我的日语水平还达不到说悄悄话的程度,我太知道自己这半斤八两了! 我的这帮亲戚们竟也没有一个回避的,他们可能也想看看我这个不怎么懂日语的中国人怎样和那个不怎么懂汉语的日本人是如何交谈的? 二十点零二,电话响了,“喂,伊依吗?会场在这儿,你们说吧。” “喂,你好!”电话里传出轻快、欢畅的男中音,那种熟而又熟的汉语从他的口中说出,使我们少了几分生疏感。 “噢哈腰苟扎伊麻丝!娃它稀娃伊依逮丝。”我回了一句。说完这句话,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原先准备的腹稿,颠过来,倒过去的,一时挑不出该说哪段了,到最后,全忘光了! 电话的那边也说上了日语。 “哎呀妈呀,我说啥呀?他也说不明白了!”我举着电话,愣呵地对着我的亲戚们喊,我的可爱的亲戚们无计可施地、笑容可鞠地瞧着我。 我有那么好瞧吗? 这个电话没个打了! “喂,伊依吗?”逯希的声音。 “是我!是我!逯希,你可来了!我听不懂他说话。” “他说他一着急,不会说了,我在旁边告诉他,让他说汉语,他也说不出来。” “我也是,啥也不会了!” “还要不要再说了?” “得得得!可别说了!饶了我吧!” “不说了?”她又跟会场稀哩哗啦地说了些话,“伊依,他说,他对你的感觉挺好!” “啊?还挺好?” “他说,他想再挣两个月的钱,然后去中国看你。那……今天就这样?” “好吧。” “白白——” “白白——” 一切朝着预定的方向发展着。 逯希给我寄过不少信及图片资料,主要是介绍日本的民俗风情,便于我及早地了解日本。她说,她在那边已经为我找好了免费读日语的学校了。 我在北京正好也没什么事情做,传销也干不了了,伊水就让我回老家了,专心学日语。 单位的领导派人来问我是不是想上班,如果想上班,还有个位置给安排。 我想的是出国的事,不想上班。 两个月快到了,逯希来了封信,说会场的脚崴了,行动不方便,过两个月再来。 又过了两个月,仍然没有消息。 妈妈和我们陷入了种种猜疑之中…… 妈妈拿起了电话,拨通了逯希的家。逯希听出了妈妈的声音后,说:“阿姨,会场被车撞了,膝盖骨骨折了,他们也挺抱歉的。你看,总出事儿。他们家的人说,和伊依的事儿就放放吧。阿姨,我没给你办好,真对不起!” 妈妈放下了电话。 我问:“妈,是不是我的命太硬了,把人家克的?” “天灾人祸,避免不了的。谁的命谁带着,这大老远的,也怪不着咱。不去也好,我能和你多呆上几年,你走了,我还怪想的呢!” 妈妈的话使我恍然幡悟:过去她所说的不想,完全是为了我的幸福。只要我们过得好,她宁可忍受痛苦的思念。 两年后,逯希回中国探亲后,伊水去上海看了她。 伊水回来后问我:“你知道你没去成日本的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吗?” “真正原因?会场不是受伤了吗?” “逯希是怕你伤心,才那么跟你说的。这次,她和我说了实话:是因为你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 “你是不是说过想把孩子带去?” “我忘了,可能是吧。” “你肯定说了!” 妈妈说:“你是说了。那时,人家问你有啥要求,你给写的信,说想把孩子带去。我不让你写,你非得那么写。” “噢,那是说了。时间太长了,我都快想不起来了!” 伊水说:“就是你的这句话,会常蝴妈才不同意的。会场一直想来,他妈坚持不让。逯希的爱人很气愤,说他们不讲信用,两家都不怎么来往了。会场至今没找对象。你想想,他在他们家是独生子,那么大的产业,你带个儿子去了,人家能不担心吗?” 老天!我发誓:我绝没有鲸吞他家财产的野心!我只是不想和孩子分开。 伊水说:“他妈原来的意思是一次性给你一笔钱,以后,永远也不让淘气儿上日本!” “他们不愿意让去,俺们还不爱去呢!” “不爱去?你早干啥了?逯希打电话、邮信,花了多少钱了?你一句‘不爱去’,就把人家打发了?有你这么办事儿的吗?我告诉你,没去成日本,都是你自己造成的!” 我像个没良心的人! 怎么说呢?逯希和伊水为了我的事,花了不少的心思和钱,我很感谢她们,尤其逯希,让她从中作难。她在那边,远离了亲人,远离了故土,我不能帮上她什么,却给她添乱。事情弄成了这样,有悖于大家的初衷。可我并没啥可懊悔的,什么事情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我的孩子,别人可以不爱他,我却不能不爱他,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为了他,我可以付出我的所有,哪怕是生命!我想,大凡做过母亲的人,都能理解我吧? 我的事儿波及到了逯希和会场的两个家庭之间的关系,这是我没有料到的。我也希望逯希和会场的两家别把我的小事儿看得太重了,别计前嫌,重归于好。 会场没来,我的生活还得继续,我返回了北京。 伊水家买车了,伊江家也买车了。伊水和尤湖,伊江和瑾儿他们都在做着书的生意,两家是分开做的,而且,谁家也不需要其他的人手,我就是单个的一伙。我去拜访了我的一些老客户,他们全赏了脸,这一天,我共定出了四千多块钱的货。 但送货又难住我了。 我让伊水帮我送,伊水说:“你让伊江送吧,我挺忙。” 我去找伊江,伊江说:“我今天还得跑一趟昌平,你让伊水给送吧。” 伊水家不需要我,伊江家也不需要我,我自己跑出了书又送不出去,书的生意,我一个人没法做下去了。我不麻烦妹妹了,也不麻烦弟弟了,我不要在这里呆了,我走,我离开他们,我不靠他们,不用他们,我不在北京了…… 我们都没有结婚时,是一个家庭中的人,挣了钱,交给妈妈,由妈妈统一支配,哪用钱,哪需要帮助,大家都会去支援的。当我们都结婚以后,这个家庭不是解体了,而是重新组合了,妹妹和妹夫,弟弟和弟媳,我和淘气儿……由大家拆分出了几个小家。在小家里,利益是共同的,成员是有关系的,挣了钱,可以互相支配,也是不分彼此的。但是,小家和小家之间,在金钱上,在利益上是要分的,我借给你的,你借给我的,都要还。妈妈说,亲兄弟,也要明算帐,算不清帐,就容易产生口齿之争。 有人说,人和人是围绕着“利”联起来的,没有了利,相互的关系就不大了。我和伊水没有了共同的利益,我和伊江也没有了共同的利益,他们在忙着他们各自的利益,我也在忙着我的利益,他们挣钱是在他们各自的小家的范围花,我挣了钱也是在我的小家的范围花。用伊妹的话说是:都忙着自己的家。 伊江出趟门,给他的媳妇瑾儿带回个珍珠项链,给他的儿子伊望带回大型的车模玩具。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我躲在阳台上哭着:弟弟买的礼物中没有我的,他们才是一家人,我融入不到他们的家庭中了。 不光是看到弟弟家的人亲密,看到任何男女有亲密的举动,我都难受,别的女人有人疼,有人爱,我却没有。我不敢看,不看还想不起来,一看到了,就全想起来了…… 当我把这些货一批一批地送到顾客的手中后,便把帐单给了伊江,让他帮我去结帐,我就离开他们了。 我把我的东西拉到了我原先住的学院的地下室的一个房间。 23、我要有个人来爱我 我约了举凡,他好不容易才请出了假。 我们见了面,我说:“我要走了。” “你去哪儿?” “南方,挣钱去。” “你去南方找谁?” “谁也不找,我自己去。我要挣一大笔钱!” “你干什么挣?” “你别管了!我能挣着就行!” “你是不是不想干好事了?” “你别管!” “我不让你去!” “你管不着我!” 我哭得一塌糊涂,他也哭得一塌糊涂。 他说:“我没能耐,帮不了你,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往下滑……” 我说:“我不用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吧。” “这个班我真不想上了!太受约束了!” “你上着吧,能有个班上就不错了。你的工资很高,待遇也很好。” “管的像部队,每次出来还有时间限制。又要到时间了,我还得回去。” 他是流着泪出去的。 当他走的一刹那,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这个唯一爱我的男人也要走了,再也不会有男人来爱我了,我再也不会有爱了,不会有了,没人爱我,没人爱我…… 我像哭死人那样哭着…… 门开了,举凡回来了,他哭着说,他听到了我的哭声。 我们又是一顿痛哭。 他说:“将来我有钱的,我要把你和孩子养起来,不让你吃苦,不让你受罪,让你享福,让你过好日子……” 哭痛快了,我们不再哭了,他回去的时间已不能再拖了,他是跑着回去的。 我买了一张去深圳的火车票。我没去过深圳,这次去,就是想当“三陪小姐”的,因为这是个来钱很快的职业。我在火车上听一个女的说的,她在深圳和她的姐姐开一个卡拉ok,养了小姐,一个小姐一年能挣十几万,还让我帮着她找几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带去。她说,岁数小的好管,岁数大的有主意,说她们,她们也不全听。我没有答应给她找人,也没有留她的电话号。 我也想这个路子了。我找了一个办假证的,花钱给自己办了假身份证和假学历证,把年龄改小了。 一年十几万,两年就是二、三十万。挣了钱,我就不干那个了,好好做人,买车,买房子,把孩子接来,还有我爸我妈,我好好地孝敬他们。 我是抱着赴死的心去的,不就是两三年吗?两三年,我就能打翻身仗了!我把家治起来,让别人看着我眼馋! 至于当“三陪小姐”,有什么具体的操作步骤,有什么猫腻,我就不清楚了。 妈妈忽然呼我,她有什么事呢? 我给妈妈打了电话,妈妈说:“伊依,你没事吧?啊?你没事吧?……” “怎么了你?” “有个男的给我打电话,说你要出事了,他特别急,让我不让你去南方。” 举凡,是他给妈妈打的电话,他说不了我,求助于妈妈了。他翻过我的电话本,记过家里的号。 “妈,你别听那人的。” “他是谁呀?他特别为你担心。” “他担心,也解决不了我的问题。” “你想干啥去呀?” “我挣钱去。你放心吧,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做的事,不想让妈妈为我挂念。 在火车上,我怕碰见熟人,在桌子上趴了两个多小时。在确认周围没有认识的人时,我才放松了神经。 快到深圳时,广播里喊话了,说深圳的前一站东莞就要到了,去深圳的必须得有当地的公安局开的证明才能进入,没有开证明的,请在东莞下车。马上开始查验身份证明了。 我一阵惊慌,怎么出来个这么个说呢?没有证明还去不了深圳了? 我问了旁边的几个人,他们都是去深圳的,都有证明。 我说去深圳还这么不好去呢? 他们说深圳是特区嘛!离香港近,不能随便去。 深圳是去不成了。 我的假证在我的包里,被查出来该怎么办? 不能搁我手里!深圳没去成,别再惹出别的事儿来。 我怎么处理它们呢?往外扔太明显了,我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了。 几个穿制服的人进我们的车厢了,我不能再等了,要当机立断。 我拿了包,去了厕所。 我把花了好几百块钱买的证都撕了,顺着下面,扔了出去。 等我回来时,一个公安人员验了我的车票,把我的身份证收了上去。他让我下了车找他。 我还没干坏事呢,就被他们发现了? 我怕他们把我送监狱去,那脸可丢大了!在我们老家,这辈子我也别想抬头了! 东莞到了,我下了车,就找那个公安,还挺好找,他就在下面。 “收上证的人我这来啊!”他喊。 有一帮人围上了他,他叫谁,谁取证。我的证也拿回来了。公安人员发完了证,也走了。 没事了?不蹲监狱了? 嘿——没事了! 我把我的特大的包存上了。 下一步,我该上哪儿呢? 一个开摩托车的上来问我:“小姐,你去哪儿?” “多少钱?” “五块。” 我上了车。 他问:“去哪儿?” “随便去哪儿!” “你得说个地方啊!” “我上你家行不行?” “不行!”他又问,“你上我家干什么?” “我跟你走!” 他带我开了一圈儿,又停在了火车站。 他摘了摩托帽,问我:“你是不是受什么打击了?” 我没说话。 他说:“你回家吧,别外面转了,外面乱。” 我给了他五块钱,向他说了“谢谢”。 我在火车站的外面坐了一个下午。 在商场的门口,我看见了一个人。她的头发是染过的稻草黄,但发着光;皮肤是微白的,没有上装,但是很娴静,很美;那双眼睛柔得极易使人缺乏自信;她的上衣是纱质镂空的,那身装扮,一看就是小姐。若是脱了衣服,她的身材就是西方绘画里的美神了。 当小姐也是要有姿色的——我看着她,想。 我没有她的这种美,我当小姐也不够格。 我给妈妈打了电话,“妈,我不在外边了!你给我在家找个男的吧,我要结婚,我要有个自己的家!……” 我要有个人来爱我,让他想着我,让他也给我礼物,让他也给我买珍珠项链,像弟弟爱他的媳妇那样!两个人的钱不分你我,放在一块,混着花,谁有困难了帮谁,那才是一个家里的人,我想有那样的一个家。 我说:“妈,我要回家,我要上班……” 我哭得已不成样子,妈妈也和我哭。她说:“在外边呆不了,你就回来吧。家里啥时候都有你呆的地方。” 我先回了北京,告诉举凡,我要回老家了,当晚的火车。 举凡要送我,我说:“我不想让你送,才在今天走的。” 他说他一定要送,要我等他的电话,他去请假。 我等了有半个小时,他呼了我,我们通了电话。 他哭了,说:“伊依……我……唉,我没请下来假,头儿说太晚了,不让出去,不给我假。我和他吵了,我不干了!我不干了!……” 我一个人离开了北京。 我在单身后,特爱多想,别人的一句话,我也能想上几天,使自己郁闷几天,承受能力极差。 我们在北京住的小区里就有个寡妇,伊水家刚搬来时,邻居赶来告诉:你们得防着那寡妇,谁的男人她都想跟! 我听了伊水学了后,很气愤。因为邻居说的那个寡妇根本不是那种人,她就是一个北京的普通的老大妈的形象,带着一个孩子,每个月靠着那点工资,辛辛苦苦地过,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如果真是像他们说的,她不得美、不得浪、不得画、不得妖艳哪?干什么呀你们?寡妇是你们的敌人哪?别觉着寡妇都惦记你们的男人,都想勾引你们的男人,你拿着你们的男人当好丙,我们寡妇连半拉眼睛都没看得上呢! 这种外部环境就使寡妇越来越孤,别人不想跟你接触,你也不想跟别人接触,越整越特性。比如说我,我没有朋友。男人要么是躲着我,要么是不怀好意,我和谁说多了,也易使人产生戒心。女人更是提防我。我有话找谁说呀?没个地方说,没个地方崂的。我缺乏和人沟通的能力,啥也不想和人沟通,一个人闷着,想起个什么事了,马上去做,一刻也不想等,让我等人,等时间,都能把我等爆炸了。碰了壁,再回来。听风就是雨,想一出,是一出的。 24、我的罪孽有多深 我认识一位大姐,她也不爱和人说。 她和她的丈夫都是部队的,两个人干得都很好,她的一个哥哥还是一位师级干部。她的丈夫有了外遇,要和她离婚。她向她的丈夫提了一个要求,说离婚之前,她要见一见他找的是什么样的女人,是什么使他非要离婚。他答应了。他们三人见了面。 她说他:“那么一个风骚的女人,你也能看得上?” 他说:“我就是得意她的风骚劲儿!” 他被部队开除了。 他们离婚了。 他和风骚女人结婚了,过了几年,他出国了,没干起来,又回国了。做了几次买卖,都赔了。两人还没过长,风骚女人跟别人跑了。他后悔了,来找她,说要复婚。 她没答应他。 他回去后,就自杀了。 她说她认识的很多人都不知道她家的事。有人问她,她的丈夫是干什么的?她就说,110的。他们还信了。有的人还求她,让她的丈夫给自家的亲戚落上北京市的户口,并问她,十万块钱够不?她说,十万块钱搁以前,能办下来,现在办不下来了,涨了。 她向我学着这事时,还乐着。 她得了一种病,脖子上长了个瘤,已长到半个大鸡蛋大了,连说话和咽吐沫都疼。大夫说,这种病就是心里面有事,老是不和人说,老是憋着,憋出来的。瘤子大了得手术,并不能根治,以后还得长。 这位大姐爱说的一句话是:坏人多着呢! 爸爸说我没出息,没志气,如果当初能坚持下来,哪怕是雇车送书,现在是不是把房子也该买下来了。伊水和伊江说我不该回去,因为我们几个跑直销,数我跑的最好,我和顾客的关系建立得最稳定,顾客也信得过我,一天订出了我在家一年上班的工资了。有很多的办法,但我没有去想怎么样更好地解决。那个时候正是挣钱的好时机,我却错过了。 我想回家,九头牛都拉不了我了。 只有妈妈接纳了我。妈妈就是妈妈,不管我做了什么,不管我要做什么,妈妈都会说:“来吧,孩子,上妈这来!” 正因为有了妈妈的那句话,我才什么也不顾地回家了。 到了家,情形却并未好到哪里去。 妈妈给我找了几个人,他们都嫌我有孩子,不想和我结婚。妈妈让我别急,说这事得慢慢碰。 举凡来电话说:“我把工作辞了。” “怎么辞了?” “我想去你家,见你!” “你可别来!我们这儿的地方不大,真被人看见了,我还咋呆?” “我就想见你!” “别见,别见,你可千万别见!” “我不上你家呆着,我在外面找地方住还不行?” “不行!咱俩不行!你找别人吧。” “你知道我为你留了多少泪吗?” “……知道……但是,你一来,我就完了,我受不了别人的议论。” …… 举凡找了其它的工作,工资没有原来的高。 他向说:“你以后别告诉别人你是寡妇。” “为什么?” “你别问了。” “是不是有人会欺负我?” “别问了。” “你是那样想的吗?” “我不让你说,你就别说!”他动了肝火。 他仍常给我来电话,常唉声叹气。 他的电话引起了妈妈的注意。 我一听到电话响,心跳的频率就快,不是激动,是害怕,怕妈妈知道。 妈妈问我了,“他是谁?” 我向她说了。 妈妈说:“他想跟你,你就跟他呗。” 我说:“我想要的是合法的婚姻,他不能给我。” 与妈妈说了后,举凡再来电话,我就不怕了,也不背着妈妈了。 我向单位的领导提出了想上班的申请,顾主席给我的答复是:“等着吧,机关人员正满着呢,有了位置,再安排吧。” 我回家等着,等了一个月没有消息,两个月还没有消息。 我处在了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上。 也许是单位里的人确实很多吧,领导不好安排。还有一种可能是,单位的领导会想:你不是走吗?走了你倒是别回来呀! 我在家闲着,伊妹要我陪她做人工流产。 她烦躁地说:“怎么搞成了这样?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戴环儿了,怎么还怀孕?我的问题?他的问题?避孕的问题?医生的问题?到底是谁的问题……” 医生说,可能是环儿的质量出了问题,现在,戴环儿怀孕的太多了,伊妹只是其中的一个。过去,却少有这种现象,一个环儿戴到老,也没见有什么事儿。 伊妹倚着门,滑落的几根绒绒的碎发被呼出的起伏不均的气流吹乱了阵脚,眼里印行的血丝好似盘拧的龙须,交错、繁杂。 流产!必须要做流产了! 医生说,刮宫的时间要延推到四十几天以后,因为,早了,怕刮不净;迟了,又恐刮不得——需做引产。 会疼吗?会怎样的疼?疼到什么程度?能熬得住吗?同生孩子相比,哪个更疼?那样的痛苦每每想起,伊妹都如杯弓蛇影,心有余悸。 伊妹说:“他(她)是个小生命啊#蝴(她)是投奔我来的,我却不能让他(她)活!是我害了他(她)!我的罪孽有多深!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伊妹通过各种渠道,收集了有关流产的种种信息,使她有如芒刺在背,视流产如畏途。不胜其烦、蒿目时艰的等待引发了她的扁桃体发炎和感冒病症,孱弱的身体和欠佳的心态互为促进,互为恶化,整日的长吁短叹,食不甘味。唯一略感欣慰的是,下调了几公斤的体重使她回归于从前的窈窕了。 她因劳累过度而流血了——头一天,她还在用独轮车顽强地推着沙子。 “姐,你陪我去吧?”她问我。 “亚楼呢?” “出差了,我不能耽误他的大事。” 通过亲戚,我们结识了一位姓黄的医生。 第一次去,黄医生说:“真不巧,下午有两个做手术的,排满了,你们明天再来吧。” 我和伊妹点头哈腰的,连说了几个“没关系”。 第二次去,黄医生和和气气地说:“坐着吧,手术器械拿去消毒了。”她打电话催了几次,“你们着急了吧?”她问我们。 “不急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伊妹说。 黄医生抱怨了一句:“那边图省事儿,送多了才给消毒,赶上个大手术都来不及!” 我问伊妹:“怕不怕?” “不怕了。化验那阵儿怕,特别是快出结果时,我的腿都快站不住了!” “给打麻药吗?” “打,我买了。” “刮宫时,我陪你进去吧。” “不用不用!我能行!” 我握紧了她的手。 有的医生在和别人唠着家常;有的正托着腮帮子,两眼望着光秃秃的树发呆;有的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休闲杂志…… “嘟——嘟——嘟——” 看杂志的医生拿起了电话,“喂……又是我接孩子!我们这靠点儿,你又不是不……光知道喝!就你事儿多!”她挂了电话,大为光火,“俺家那口子,啥也指不上他!” “可不,俺家那个也是,一喝喝到二半夜!” 围绕着这个话题,她们对各自的丈夫做了一番措词激烈、深恶痛绝的猛烈抨击。 手术器械到了,黄医生让伊妹进了产房。 过了一刻钟,黄医生开了门,对我说:“完事儿了,进来吧。” 伊妹见到了我说:“姐,我刚才让你来就好了!如果你当时在我身边,我可能不会那么害怕了。” “我说我进来嘛,你偏不让。疼不疼啊?” “还行。” “那个床上咋还有人?” “引产的。” 妹妹出了产房,便疼得蹲了下去。 “我背你出去呀?” “不……歇会儿……我歇会儿再走……” 伊妹缓缓地站起,我扶着她,一步一挪地向外走去。 25、我妈妈也流产了 伊妹说要在娘家坐月子。一者,她和她的公公、婆婆住在一个院,婆婆的身体不好,帮她照看她的儿子竟豪已是很累,再侍候月子,是吃不消的;二者,她的孩子粘上了她,她肯定休息不好。因而,我们直接到了娘家。 进了屋的妹妹蜷卧在炕上,“快点!给我买止疼和止血的药!不行了!” 妈妈剑步而去。 “淘气儿,这几天,你小姨在咱家住……” 没等我说完,淘气儿的小脖子一歪,瞪着好奇的眼睛,童声童气地问:“为啥?” 我顺口溜了出来:“流产了。” “流产是啥?” 怪我,没把住门。我胡诌了一句:“流产就是肚子疼。” “那我跟别人说,我妈妈也流产了!” “不许胡说!” “你忘了,在火车上,你的肚子不是也疼过吗?” 我只好改口,“肚子疼和流产是两回事儿。” 淘气儿许是瞧出了端倪,拽着我的衣角说:“妈妈,你告诉我,流产是啥呀?”他见我没有回答的诚意,便把手一甩,嘴一撅,“你不告诉我,我就到大街上喊:‘我妈妈在火车上流产了!’” “你给我闭嘴!” 他这样大张旗鼓地宣扬,还了得!我对此人的秉性洞若观火,遇到他不懂的新词儿,得不到他能让他满意的解释,他是不肯罢休的。我想了想说:“流产呀,就是有一个小孩想和你的小姨成为一家人,但是现在不能了,他(她)走了。” 淘气儿没再细问,拿着一挺“机关枪”扫射雪去了。 这个雪天,我该怎么谢你呢?否则,真不知如何应对那小子了!打破砂锅问到底,有时,我倒是惧他这一点的。 “你小姨怕闹,这十天半拉月的,你别吵行不行?” “行!”他异常爽快地答应了。 夜幕把窗外染成了清一的暗色,伊妹的疼痛略有微减,她轻抚着额头,若有所思地说:“姐,那个女的做没做完引产呢?” “啥时候了,肯定做完了!” “我听医生讲,做引产比生孩子还遭罪。女人最能理解女人的心了,我进去那阵儿,她笑着对我说:‘别怕,不疼。’实际上,她已经在产床上躺了几个小时了,满脸是汗,疼得直晃头。我们互相不认识,她在最痛苦的时候,还在安慰我,还在为我壮胆。我光顾着自己了,做完了,也没和她说两句话就走了。” 但愿那个人能平安地度过这一难吧! 坐月子的人是数着指头捱日子的。 我问伊妹:“你觉着坐大月子和坐小月子有啥区别呀?” “坐小月子的心理压力大。一是没功劳。二是等吃等喝的,不舒服,不如出去干点儿活儿痛快。三是怕时间长了,别人该说我娇惯了,老辈人哪做小月子呀#耗是担心落下什么病根。五是自己的孩子不在身边。大月子里,孩子一天一个变化,每天都那么充实,这呢……”她一气哈成的说了几大条。 “你带着这些思想包袱还咋做月子?快别胡思乱想了!” “你问的,我才说。” 伊妹除了看电视之外,拣头发是她打发时间的另一种消遣方式了。掉在炕上、衣被上的头发不是很多,但耐心地找,还是有所收获的。每拾到一根,她都在手指上一圈一圈地缠,然后,搓成个麻卷儿,放进自制的、纸糊的彩色笔筒里,积攒多了,统一的烧掉。 伊妹和她的儿子竟豪有个事先的约定:暂断往来,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竟豪有个突出的个性:只要他想做的事,他会持之以恒地把嗓子哭哑,直至达到目的为止。如因妹妹的撩扰,他向大家要起妈妈来,我们是难以应对的。 从路过的门玻璃中,我瞟到了正窃窃私语、勾肩搭背、鬼鬼崇崇的伊妹和淘气儿,我猛地一开门,“干啥呢?” 行迹泄露的伊妹吞吞吐吐地说:“啊……给竟豪打个电话……”犯了戒律的她满怀歉仄地追加了一句:“我不和他说,让淘气儿打,我只想听听儿子的声音。” 我也是做了母亲的人,又怎能忍心割断她对孩子的思念呢? “奶奶,我是淘气儿,让竟豪接电话……” 伊妹搂着淘气儿,右耳贴在听筒处,脸上的笑好似溅了一粒石子儿的湖面,荡起了幸福的涟漪,由近而远,由密而疏,向四处舒展着…… 淘气儿转身对伊妹说:“奶奶叫你。” “给我吧……妈,我是伊妹……嗯……喂,竟豪,我是妈妈呀!竟豪,接电话……竟豪……竟豪……竟豪……好吧,好。” 伊妹放下了电话,我问:“他说啥了?” “人家没接。” “咋没接呢?” 伊妹翘起了大拇指,做了一个颇为洒脱的手势:“玩儿玩具呢,没功夫理我!”她把这当作了一种荣耀。 “你有啥感想?” “不理不理呗!” “这也就是自己的孩子,换了外人,不断交才怪呢!” 在母亲的心中,孩子的缺点和不足尤如维纳斯的断臂,反而成了他(她)的圣洁之美的一种独特的标志了。 竟豪不在我们这儿,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都能引起伊妹对他的联想。“我不跟你玩了”,她对淘气说出的这句希荷平常的话,见猎心喜,如获至宝,“你咋也说呢?竟豪在撒娇时,不高兴时,愿望得不到满足时,可爱说这句话了!‘我不跟你玩了!我不跟你玩了……’”她抚摸着淘气的头,眼里闪着慈母般的光,一遍遍地重复着,仿佛要从淘气儿的身上提炼出她的竟豪来。 “姐,啥时把孩子接过来吧,我受不了!”伊妹的嘴唇连动着下巴,微微颤抖着。 “哭了?这有啥难的,明天就接!不,现在去接!” “……别,来了该闹了。”她用毛衣盖住了头,良久,才揭开,“我很少哭,今天不知咋了……睡不着觉,我就想起竟豪从出生到翻身,从会坐着到会走路,心里还好受点儿……” 大礼拜到了,伊妹说:“淘气儿,你帮小姨个忙呗?你代表我,看看竟豪去,他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哭不哭,闹不闹,你回来跟我说说。” 半柱香的功夫,淘气儿回来了,且领了个小人儿——竟豪。 伊妹一把将竟豪揽在怀里,“我的宝哇,宝!妈妈想死你了!你才是妈妈的财富呢!”母子之间做了几轮深情拥抱,“想不想妈妈?” “想。”竟豪“嘿嘿”地笑。 伊妹从上到下审视着、欣赏着、亲吻着她的儿子,舍不得离开半寸,“长了!胖了!妈妈都抱不动了!你奶奶给你穿得可真干净啊!” “竟豪,等着,大姨给你做吃的去。” 油锅里的薯条未等炸好,伊妹叫道:“姐,竟豪要回家,你送送他吧。” “马上好了,吃完再走吧。” “要走就走吧,他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送走竟豪,我又把薯条回锅炸了一遍,盛出一碗,“淘气儿,你给竟豪送去吧。” “我看动画呢,不去!” 伊妹走了过来,低声下气地说:“淘气儿是最懂事的孩子了!从来不惹大人发火,可疼小弟弟了!乖,听话,别凉了,快去吧。等你回来,小姨给你果冻吃。” 淘气儿是最不耐夸的,端起了碗,飞也似地跑了。 晨起,伊妹驻足于窗前,对着后院(那是一条竟豪每天通往幼儿园的必经之路),望眼欲穿。“我想看看他的脸……”她自语着,嘴里哼出的京剧小调儿的歌词全部换成了反复不变的“竟豪”。 “看不清吧?”我问。由窗户上封严的几层塑料布和室外的一道木板夹致的杖子设为屏障,把移动的和固定的一切演化得朦朦胧胧。 “看个影儿也好。”她说。 伊妹站了许久,才安静地躺下。 “哇——”孩子的哭声使她神经质般地跳起,“竟豪!”待到仔细确认,“不是他……”她又还原了睡姿。 下午四点多钟,伊妹早早地行动了:后腰处倚了个枕头,身上围着个大被,坐在叠了几层高高的垫子上,眼巴巴地向外张望着…… “没见着竟豪呢?”她问。 “没送吧?她奶奶在家看着他了吧?” “嗯,是吧。” 过了几天,伊妹念叨着:“竟豪在家呆的还挺老实的呢!……姐,你给我找两双袜子。” “干啥?” “太冷,多穿点儿,我要出门。” “上哪儿?” “去家里。” “这不是家吗?” 妹妹只笑不答,“你给我找吧。” 当她穿上大衣,我才醒觉,她所说的“家”,是指她自己的家,而不是我们这边的家。 “扣子系串了。”我说。 “啊?可不,要见着我的儿子了!”她改了过来,捂得严严实实地走了。 伊妹把竟豪接了过来。 刚冲好的奶粉被竟豪碰洒了,伊妹端来半盆水,边用麻布擦边问:“这是谁整的?” 竟豪也感到自己做错了事,自动地站在了墙角,嘴里却说:“你整的。” “谁整的?” “你整的!” “咋不承认呢?” 竟豪的小脸憋得变了色儿,他径直朝门走去,“找奶奶!找奶奶……” 伊妹撇下抹布,一把抱起了竟豪,“别回去了!妈妈错了!妈妈不说了!你打妈妈吧!是妈妈不好。你看看这个,这个钟好好玩儿哟!‘当、当、当’,你想要啥?啊?告诉妈妈,妈妈都给你……” 伊妹已无心做月子了,提前回家了——回她自己的家。 26、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在等待上班的过程中,在想:我该怎么办?我使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想上班,没有音讯;从北京刚回来,我又不想再回去。 我该怎么办? 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开始了另一项工程:写稿,投稿,利用报纸,为自己造声势。 我写了大量的稿件,投往报社。报社与我们单位在一个楼里,报社在五楼,局工会在二楼。每次投稿,我都不想见单位里的人,不想见我所熟悉的任何人。 中国人有一种什么东西在作崇,好象在外面的人,就得做好,或者得钱了,或者得名了,或者得权了,这几样,你占住一头,你的脸上就有光。如果你哪样都没占住,你返回去了,你必定不受人欢迎,必定会被人瞧不起。我出去了,又回来了,不是衣锦还乡,而是灰溜溜的。“出去了还不如不出去,你出去干啥?”冷嘲热讽的话现成的,在这儿搁着呢,不用别人说,也能想得出来。成功的人毕竟是少数,平庸的人毕竟是大多数。有人很想回家,却不敢回,回家是一种负担。为什么老家的人不能开放的心态迎接我们在外面混得很疲惫、很不堪的人呢?为什么老家的人不能像母亲一样,张开双臂,迎接我们,不管我们是贫穷,还是富有? 我风光不起来。所以,每次投稿,我都是在办公楼里的人下班之后,中午,或者晚上,或者一大早,这几个时间段里,楼内的人少,我像做贼,东瞅西看,窜到楼上,从门底下的一条逢中,把稿件往里一推,就走人。 由于有原先的基础,我对我们当地的报纸还算比较熟悉,需要什么稿件,多大的篇幅能登,我能估摸出来,这也使我投稿的命中率很高,我投的,绝大部分都登了。同时,我还写了相当一部分的长篇投给了报社。我知道登的希望很小,因为太长,但我还是投,处于那样的境地,太想让别人承认我了!领导的一句话虽然就能决定我上不上班,我等了几个月,自己也要做些努力。 我的努力终于见到了成效,报社的总编给我打了电话,打到了我的家里,正好是我接的。 “你是伊依吗?” “是啊。” “我是项梁。” “啊——总编!” 报纸我是见了的,那上面有总编的名字。有一位清洁工叫安萍,正好是打扫我们家那一片的卫生,她看见了我登上的文章,就会给我送来。 总编说:“你的文章我看了,文笔很好。” “不不不……” “你是什么意思呀?怎么总来投稿,却见不到你呢?” “啊……啊……”我支吾着。 “你喜欢文学吗?” “喜欢!特别喜欢!” “你想不想干这个?” “干什么?” “当编辑。” “想!当然想了!” “咱们虽然没见过面,但我很欣赏你。我们这儿需要一个编辑,你想不想来?” “想!”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那好!但是,我也得和你说,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看法,我是真心想让你来。我们这需要一个能独挡一面的人。我还得向上级请示,我估计,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吧。过两天吧,你在家听我的信儿。” “好!” 我不爱自夸,因为我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和主编素未平生,他选择我,仅仅是在我们当地范围内的一个选择。但是,这个消息对我太重要了!那是我走在背运的时候,没有爱情,没有工作,没人想要我的时候。主编肯定了我,这对我,犹如拨云见日——太阳要出来了! 我要有新的工作了,我更不能停笔了,我加快了写作的步伐,把未完成的稿件尽快完成。 我们当地的电视新闻里播出了一条启示,面向社会公开招聘电视播音员及报社编辑、记者,下面还提了几项具体的要求。 我不用考了,总编已经推荐我了。 过了几天,总编给我打来了电话,他问我:“你看到电视上播的招聘启示了吗?” “看到了。” “你的事,我和我们的领导说了,领导说,反正也要招聘,不如让你也来应聘。领导的意见是这样,我也不好说了。要不你就考一考吧,凭你的能力,肯定能考上。” 既然张总编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只有准备去考试了,尽管我是那么地厌恶考试——有的考试并不能完全地体现出个人的真实水平来,那里面有机遇,有发挥的程度等,有很多其它的因素。 参加考试的人需要到所在单位开个证明,单位同意你考,你才能考。我不想去单位,但是为了考试,还得去。 经顾主席同意,办公室的人给我开出了证明。 去考试的那天,我认识了两个女孩,她们也是来应聘的,都没结婚呢,一个叫姜春爱,一个叫汤荣。 汤荣紧张要命,说话都有点儿“卡”。她问我:“大……大姐,我……我看你挺稳的,你有把握了吧?” “有啥把握呀!你别紧张,紧张也不管用。已经到这个时候了,考啥样算啥样吧!别怕!有十多个人报名的,就要两三个,咱要是考的不好,有和咱做伴儿的。” 她安定了,拽着我的手不放。 小孩儿,才十八岁,经历的太少。 姜春爱是我们这里最放松的一个。在局机关大院,她像进了自己的家。在哪儿能采到樱桃,哪棵树上开的花最香,她一一向我们道来。她不但对大院熟悉,对我们考试的程序也熟悉。她说:“咱们考试分两个部分,现场考试和笔试。一会儿就带咱们上外面转了。” 她的话我还不太信,因为考什么,怎么考,应该是保密的,既然没有人告诉我,其他应聘的人肯定也不会比我多知道什么。 姜春爱看出了我们不相信她,又说:“来个白车接咱们。车号是……”一辆白车驶进了院里,她的眼尖,“对,就是这样的车!我看是不是那个号啊……是!就是它!咱们上车吧。” 车上下来个党委宣传部的干事,他是我妈家的邻居方婶的姑爷,叫娄浩,我认识。 娄浩喊着:“有参加应聘考试的,上这儿来。” 姜春爱拉着我们,跑在了最前面。 娄浩点了名,人全到齐了。他说:“先开车带着大家转一圈,大家先看。咱们再出个题目:怎样搞好环境治理?报社的陶远征记者来了,大家就当他是主管环境的局长,你们是记者,在车里,正在开记者招待会。你们有什么问题,直接问陶记……他不是记者了,是陶局长。” 现场的人全乐了,气氛轻松多了。 车开了,我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考试开始了!我们的成绩是在我们提的问题里,不提问,就等于这项成绩是零。 “请问,陶局长,”我第一个站起来说,“今年,咱们局在治理环境上有哪些举措?” “陶局长”给我列了一、二、三…… 我又问:“有些地方的垃圾是乱堆乱放的,局里在这方面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措施?” “陶局长”又做了解答。 他的回答,我并没有细听,我也没时间细听,他在上面说,我在下面想:下一个问题,我该提什么? 我连着问了五个问题。别的人也有问的了。姜春爱问了两个问题,烫荣问了一个问题。烫荣好多了,她在学校里当过广播员,提的问题也有针对性。有的人,一个问题也没有问。我是这里提问题最多的,这都得益于以前写宣传报道的经验。 车又回到了局大院。 娄浩说:“咱们还有下一项考试:笔试。十分钟后,大家准时到五楼的会议室。” 姜春爱是个什么人物?怎么一切都像她说的?…… 四张卷子发下来了,我一项一项地答着。 党委宣传部的部长也来了,我认识他,他也认识我。他在团委时,团委要过我;他在党委时,党委也要过我。后来是我所在的单位不放,及其它我不知道的原因,我没有去团委,也没有去党委。 部长站在台前,用眼睛环视了一周,就上我这儿来了。我坐的位置是中间偏后,他一定是事先听说了我,他站在我的旁边看了半天。我闻到了一股强烈的酒味。部长是个做事很谨慎的人,今天的招聘考试又是党委宣传部组织的,部长怎么能在这种场合喝了很多的酒来呢?这与他惯常的工作作风不大相符啊…… 部长又看了两、三个人的,姜春爱的,他也看了,然后,他就走了。 卷子中,概念性的题占了少半张,“新闻的几大要素”哇,等等,很初级的,我这几天突击看了,基本都答上了。还有两道是作文题,我只答了一道,达到了规定的字数,但时间也到了,来不及答另一道了。 交上了卷子,我问汤荣:“作文你都答了吗?” “没有,时间不够,只答了一道。” “我也只答了一道。” 姜春爱也出来了,我问她的作文怎么样? “我都答了!卷子上写的满满的,纸还不够呢,我向监考的要了一张白纸!” 这使我又起了疑问。 27、我们等着你的消息 我写字是很快的,可以说是比一般的人都快,我上学时就这样,老师让听写或记笔记,我在我们班都是最先写完的,还要等着他们。我以这么快的速度答卷子,我才只答了一道作文题,而姜春爱,却把卷子全写满了,还向监考的老师另要了纸。她是个高中刚毕业的学生,在新闻稿件的写作上,我敢说,她没有我的经验多。那两篇作文,构思需要一定的时间。我写的那篇,等于是没怎么想,就直接往上写的,那个题目我太熟悉了,叫“你怎么看白色污染”,主要是针对我们在沿途中看到的到处乱扔的塑料袋,我采写过这方面的报道。我答得这么快,写得这么快,还是没有写过姜春爱#糊得写多快,才能把卷子写满,还额外加纸? 姜春爱问我们:“你们上哪儿?” 我说:“回家呗。” 她说:“我不回家,我上我姑夫家!”仍然是洋洋自得。 “你怎么上你姑夫家?你妈家不在这儿吗?” “在。我先上我姑夫家。” “你姑夫家离这近吗?” “不近,比我妈家远。考完了,我上我姑夫家报个信去。” 我似乎是明白了,我问:“是不是你姑夫让你来考的?” “你咋知道呢?” “你姑夫是不是个官?还是个挺大的官?” “是。” “你姑夫是谁?” 她神秘地一笑,不说了,“再见吧!我回去了,我得找我姑夫去了。” 烫荣问我:“她是不是先知道考试的内容了?” “漏题了!肯定漏题了!” “那咱们还考啥呀!” “回去吧。考都考了,说那些没用了!” 妈妈为了我的事,要去求人。 我说:“妈,你别求,咱谁也不求!我考得上就上,考不上拉倒。” 我说这话,也是有原因的。如果我想上报社,我早就上了。 事情是这样的: 我还没有结婚时,是在一个基层单位上班的。一天,报社的张总编(几年后,张总编下海了,项梁接任总编一职)叫我去一趟报社。 我去了后,他说:“报社这儿正缺人,我们想让你当编辑,负责社会生活版,你看怎么样?感不感兴趣?” 我说:“我想去!” “咱们这有很多人想来,还有不少大学生要来,我没让来。” “我知道。” “我们主要是看你爱写作,有热情,经常投稿,你的文章也不错,各方面吧,觉得你是合适的人选。” “谢谢总编能想到我!我本人非常愿意来,但是我要征求家里的人和单位领导的意见。” “那好,我们等着你的消息。” 我回家和爸爸一说,爸爸就不同意。 他说:“机关那么复杂,人际关系不好搞,你的心眼慢,转不过人家,不擎等着吃亏呀!基层的人相对来说简单,只要工作干得好,年年评先进、长工资都少不了你的。” 我的工资也真如爸爸说所的,只要长级,就有我的份儿,在单位里的年轻人中,我的工资很高。 我说:“我爱好写作,想写作!” 我和爸爸辩论了好长时间,爸爸也没有同意。 我没有说过爸爸,爸爸又让我去和单位的闵厂长说这件事,看看他是啥想法。 闵厂长和爸爸的看法一致。 局机关咋给基层这么不好的印象?好象就是勾心斗角的代名词了,也使我在人生的重大选择上,如入畏途。 在这件事上,我是埋怨爸爸的,他更看中的是物质上的实惠。也可能是我曲解了他,他怕我去机关应付不来——我在人际关系这块真是不灵。这个东西,我学不来,也不愿意有目的的去结交人。但是,写作一直是我的精神追求,爸爸却不知道这一点。 所以,我说爸爸帮我做的这个决策是个失误,但最主要的还是我自己,我对自己认识不清,才听爸爸的,当爸爸的绝不是想害我,他有善意的忠告。 如果我当时当上了编辑,又是人家主动找我的,我后来又何必去考编辑呢? 妈妈并没有听我的劝,而是背着我,去问了党委的熊副书记。 熊副书记原来和我妈妈家也是邻居,他升官后,搬到了“中南海”——局级领导的集中祝葫。他的爱人廖阿姨总上我妈妈这儿来。她常求妈妈给算卦,熊副书记的工作调动怎么样,她的孩子能不能考上大学,她的金项链丢哪儿了,她家的大事小事,来找妈妈,她说妈妈算的准,她和熊副书记都信妈妈算的,但是他们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们信。出了我们家的大门,她就像不愿意理妈妈,怕我妈妈牵连到他们什么。 妈妈不太给我们算,也不赞同我们算,她说她算的有拿不准的,再者,人的一生该怎么就怎么走,不是她算了,就能给你改变了。我们也不愿意让她给别人算,妈妈也说,算卦是泄露天机,算卦的人因此命运不太好。 熊副书记通过方婶给妈妈传话,说看了我的卷子,我有一道作文题没答,帮不了这个忙了。 妈妈是那么不爱求人的人,为了我的工作,她还是去求了人,但没好使。 妈妈和我一样着急,她想让我更早地上班。 方婶和廖阿姨家处的好,也有熊副书记的关系。娄浩去党委工作,也是靠的这种关系,当然,娄浩家也是使了力的。娄浩的姐姐是开娱乐城的,养了一批小姐。小姐把能搞到高官当作一种本事,还爱把这种本事炫耀出去,和熊副书记的事,就是她自己说出去的。她说:“熊副书记可喜欢我了,把我的大腿根都掐青了!”她撩起裙子,把被掐之处(内侧)展示给大家看。 “喜欢”和“掐青”能连在一起不?我想了有大半天,想明白了——喜欢到顶点,就得“掐”吧? 娄浩的姐姐很能,又弄来两个俄罗斯姑娘当小姐,一宿八百块钱。开洋荤了,局里的领导排不过来了,外人更是沾不上边,生意甚是红火。 方婶又向妈妈传来个信,说:“老潘说了,你家伊依顶不过人家。” 老潘也是妈妈家的邻居,她的女儿小宁在报社上班。小宁是学面点的,两年毕业了。她的爸爸是个基层单位的领导,通过关系,把小宁安排到了报社。潘阿姨说:“俺家小宁那班好,看看报,扫扫地,倒倒茶水,可清闲了!”但也说,总编让小宁下去采访,写报道。小宁去了,没采出来,也没写出来。总编再让她去,她说啥也不去了,仍然看报,仍然扫地,仍然倒水。 方婶传话的意思是,让妈妈别费心找关系了。小宁听到点内幕,这次招聘,说我上不了报社,我的门子硬不过人家。 我和妈妈说:“这是考成绩呢,还是考门子呢?” 我们的成绩张榜公布了,在电视台的院里。 我没有去看。如果一切正常,我应该能考上。但是,我也怕不正常,怕考不上,去了,碰上认识人,也挺丢份儿的。伊妹代我去看的,她说我肯定能考上。 不到一个小时,伊妹回来了。 她说:“姐,你没有考上……”她要哭了。 我说:“你哭啥呀!没考上没考上呗。” “有人说漏题了,是吗?” 我把我看到的跟她说了。 她说:“怪不得!老多人站在那儿围着说这事儿了。还贴出来的大红榜,走后门还贴什么大红榜啊?姐,你不知道你考了第几,倒数第四!你怎么考,也考不了倒数第四呀!红榜让人给撕了一个角,我也撕了,撕下来一大块,把你的名也撕下来了。他们走后门就走呗,干嘛拿你们这些人给垫背呀#旱的挺好,什么‘公开、公平、公正’……” 伊妹越说越气。 我最气的时候不是现在,是在考完试听了姜春爱的话后,我猜到了我可能是这个结果,我没确定会真是这个结果。 我说伊妹,“我都不气,你气啥呀?皇上出题,那么看着,都漏出去了,更何况咱这小地方!跑题才是正常,不跑题就不正常了。” 电视上刚演过的:雍正皇帝亲自出的题,千藏万藏,还是让下边的人把题给弄出去了。 “可不咋的,皇上出题还跑了呢,别说咱这儿了!” 28、这是我的秘密 清洁工安萍来了,送给我一份报纸,我的文章登了。她问我:“你没去考记者吗?” “去了,我没考上。”我如实地说。 安萍很为我惋惜,她说:“我家的邻居也去考了。” “考上了吗?” “能考不上吗?人家提前两天就把卷子拿回家了,我还看着答了呢!” “……谁呀?”我想起了姜春爱,又想起了喝了酒的部长。 “谁?……我还是别说了,她家的亲戚在局里当官。” 考编辑的事落下了帷幕。 爸爸去了海南,他的一个朋友包了一个大工程,让爸爸去帮忙。 我正在写文章,妈妈“噔噔噔”地从外面大喊着跑了进来,“伊依,有人来了!” 我赶紧把稿纸收拾好,放起来。我的心“砰砰”地跳着,我不知道来的是谁。 妈妈说:“你们单位的人来了!”她说完就出去了。 这时从外面走进毕姐,她脱了鞋,就上了炕。她的后面紧跟了几位男士。 毕姐是我的十年前的同事,她说:“你看谁来了?” 第一位是个稍高的长脸鹰勾鼻的人,毕姐介绍说:“这是殷哥,以前咱们在一个单位了。” 我的记忆有点模糊,记不太清了。 殷哥说:“怎么,伊依,不认识了?” 我的形象大大出乎于他的预想。我穿着半截袖的黄色背心,长长的花裙子,又一贯地光着脚丫子。 殷哥失望地、懊丧说:“你咋胖了呢?你咋变成这么胖了呢?哎呀,你真胖了!” 毕姐又提醒我,“你看,还有谁来了?” 我伸长了脖子,向后张望着,一个人影在我眼前闪了一下,躲在了殷哥的后面,我看着有点像一位同事,他越往后躲,我越想看个究竟,我饶到后面去看,这回看清了,原来是小眼睛小个子的卞哥,他的脸比过去胖了些。 毕姐说:“还有呢,那个认识不?” 又出现了一个中等个子的人,我说:“不认识。” 毕姐说:“他是咱们单位的安全员的侄儿,小左。” 卞哥的出现,我就猜出他们的来意了。因为毕姐前一阵曾特意来我家一次,为我和卞哥说媒。 她说:“小卞离婚了。” 我当时说:“离啥呀,为了孩子,复婚得了。” 她摇头说:“复不了了,他媳妇又和人家结婚了。” 如果两个人都没再婚,或者男方再婚又离了,还有复婚的希望。一般情况下,女人若再婚了,复婚的希望是很渺茫的。卞哥先有的外遇,和媳妇闹的离婚。卞哥在外表上是个很不起眼的人,他的媳妇长的高些,人很漂亮,脸色粉红,爱穿着打扮,也很巧,善于编织,唯一不足的是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没了。他们有一个很漂亮、可爱的女儿,现在也有十五、六岁了。卞哥给我的印象是不太爱说话,有时也爱开玩笑,人很聪明,在机械方面有独特的专长,大家也较尊敬她。 我对他和他家里的人的印象也就这些。 毕姐说,卞哥让她代替他看看我,问个好,他说他想和我…… 我回绝了她。如果是我刚从北京回来时,别说是卞哥,就是不如他的人,我都能同意。但是,我的心气儿过了,也不想找了。我看到或听到不少再婚破裂的例子。刚开始相处的都挺好,热乎不了三天半,因为钱,因为双方的孩子,因为前妻或前夫,又吵架分手了。与其是那样,倒不如自己过得清净。 我不是对卞哥本人有意见,我对自己重建家庭缺乏信心。把自己的命运栓在男人的裤腰带上,是一场最不保险的赌博,靠别人还不如靠自己呢! 他们来我家,不管做什么,我得招待。我说:“快来进屋吧!” 我家进门就是炕,鞋子要脱在外屋。殷哥光顾着遗憾了,光顾着说我胖了,在门外站了半天,我一再劝让,他才进来。 毕姐的嘴抹得红红的,她兴高采烈地对我说:“走哇,玩去!” “玩去?”我问。 “对呀,上保护局!你快穿上衣服,咱们马上走!” 他们此次兴师动众自然有目的,我既然对卞哥没有那个意思,也就不必让他破费了。 我说:“我不去。” 毕姐说:“殷哥特意开车接你来的,没别的意思,咱们大伙原来不是一个单位的嘛,大家在一起聚一聚。” 我说:“我真不爱出去玩。” 我找来一包烟,“来来来,你们抽烟吧。” 我打了半天也没打开烟盒,我想起来了男人们开烟盒的习惯动作——从边上一扯,就下来了。一定有个开口!我从侧面一看,是有,顺手一撕,打开了。 我先给了殷哥,他直摆手,“我不会抽,从来不抽烟。” 我问毕姐:“真的吗?” “是,殷哥从来不抽。” 我又递给了小左,他也摆手说不会抽。 “卞哥,你抽一只吧。”我说。 小左说:“他手里有烟呢。” 卞哥把手中的烟抬起来,示意给我看。他的身上披着西服。 殷哥说了一句:“你别忙活了,快坐下吧。” “我放这了,你们谁抽谁拿呀!” “行行行!”他们齐声说。 我坐在了垫子上,和他们聊天。 毕姐问我:“你干啥呢?” “没干啥,瞎忙呗!” “最近写稿了吗?” “写了。” “在报纸上都发表了吗?” “没都发。” “还是上次我看的那个吗?” “对。” 她从桌子上拿起了我的日记本问:“这是你写的吧?” “是。” 她递给了殷哥,“你快看,这是伊依写的!你看人家这字儿,多好!怎么样?” 没等殷哥翻了几页,我就去抢。我的日记本里的字是极难看的,高兴的时候能好好写,烦的时候就画龙了,自己都不爱看。这么明显的缺点是不能展示的。殷哥从一只手递到另一只手,遛了好几圈,我也没抓到。 我灵机一动,说:“这是我的秘密,你们不能看!”殷哥才把本子给我了。 小左说:“你还写日记呢?” “写,很多年了。” “我都多少年不拿笔了!” 殷哥拿起了卞哥手中的对讲机端详着,说:“这是谁的?” 卞哥说:“我的。” “哎——你啥时候买的?” “早就买了,一年多了。” 他们这是做给我看的,在当时,对讲机显示着卞哥手中的财富。 我说话多是对着殷哥和小左,因为有了说媒这件事,我表现得不像平时那么自然,很少看卞哥,为了不让他感到冷落,我看了他两眼。他可能是由于紧张,闷着头,一口一口地吸烟,时不时地用眼睛扫着我。我们之间没有说一句话。 殷哥说:“走吧,咱们!” 我推辞着说:“我不去,真的不去,你们去吧。” 殷哥是个颇老辣的人,他看劝不动我,就说:“怎么的,你的意思是不去呗?那好,我们在你家吃吧。小左,你去买点菜,在这儿炒。要不就到饭店街端几个菜来,在这摆上,行不行?” 爸爸不在家,我又没了丈夫,他们若真在这吃,左邻右舍听见了,更得怀疑了!去不行,不去还是不行,我得找个借口。 我说:“我这两天确实挺忙,别人求我给写材料呢。” 殷哥说:“你写材料就不吃饭不睡觉了?” “你看,你还不相信,真的!” 殷哥说:“要不这样,我们三个男的先出去,毕姐你说说她,换好衣服咱们走。” 他们出去了。 毕姐催着我:“你快点,别让人家等了。” “我不去,我不去!” “你咋不听话呢?殷哥为了这件事,把自己的车都开来了#蝴也下海了,自己买了车,现在差不多得有上百万了!” “是吗?” “那可不咋的!你赶快换衣服,别磨蹭了!” “我真的不去。” 她气得直跺脚,“我请不来你是吧?” “哎呀,不是……” “什么是不是的!快走!” 29、男人就爱沾花惹草 我反戈一击,“你和我还是朋友吗?关键时不帮我说话,净帮着别人!我不认你这个姐了!” 我这一连串的话堵得她无话可说,一个劲地“你……你……你……”她说,“我不管了!你自己去跟他们说去吧!” 我忽然发现了一个证据:我的左手的小拇指侧背上留下了蓝青色的钢笔印,我指给她看:“你看,我刚刚写字时留下的,我真的给人家写材料……” “我不管你写不写,你下去说吧!”她没有完成使命,是真的气了。 我们俩下地了,她还在劝:“你就去一趟能把你咋的?” “我实在脱离不开,人家等着要稿子呢!” 我们到了门外,我对他们三个人说:“对不起了,你们的一番好意我领了,但是我今天确实忙。这样吧,毕姐有我的电话,你们要是有事的话,可以给我打。” 小左说:“你是说谁给你打呀,啊?好吧,晚上,我们都给你打!” 殷哥说:“你的意思是不去呗?”他放下了包,“我们在这儿吃了,准备菜吧!” “我确实忙,不信你问毕姐,你们看,我的手写字都写黑了。” 殷哥说:“我们问你去不去,没问你手黑不黑!看你这话,我们在这吃饭了也不可能了是吧?” “不是,今天不行,等忙过的吧。你们找我办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那好,我家房子正装修呢,你帮我刷墙吧!” 毕姐改了初衷,帮我解围,“要不今天这么的吧,伊依确实忙,我知道。” 殷哥把手一挥,“你不知道,这事儿大伙在一起聚一聚,说说就成了。” 我说:“你们去吧,也不差我一个人。” 殷哥和小左齐声说:“就是差你一个人,才特意接你的!” 这时,邻居家的李叔下班回来了,我对他说:“这是我们单位的,来看看我。” 李叔点点头说:“啊。” 殷哥几步跨上前去,伸出手与李叔握了起来,“这不是你嘛!” 两人又是握手又是拍胳膊的。 一个主力可跑了! 我对车里的两个人说:“行不行啊?”我向卞哥看了一眼,他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毕姐说:“死小卞!今天咋这么老实了?一句话都没了!” 小左说:“今天就是差你一个人了,我们去,又不是我们相对象。” 一语道破,他也知道说走了嘴,打开车门,下车和李叔他们唠去了。 毕姐看着我说:“完了,让他给说漏了!伊依,你别往心里去,我们没别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殷哥和小左来了。 殷哥说:“咋的,去不去?” “我不去了。” 毕姐说:“要不咱们改天吧,伊依今天是忙。” 殷哥说:“那只好这么办了。” 我说:“各位,对不起了,多有得罪!” 殷哥说:“哟哟哟,还挺会说的!” 他们上了车,缓缓地开出了胡同。 毕姐邻走时对我说:“你晚间给我打个电话。” 我回到屋里,妈妈也跟了进来,问我什么事,我大概说了一下。她说:“就是,没有那个意思就别去。但是,你要是想找,我也不拦你。” “我不找。” “不找就跟人说清楚。” 我也对婚姻做了种种美好的憧憬,我也想有个人做为自己的依靠,但是,现在的人,又有几个人能靠得住呢? 下午时,我接了个电话,“伊依家吗?” “是。” “你是伊依?” “是,你是……” 我听出是卞哥的声音了,但是我不好意思很快地说出来,我们不在一个单位已多少年没见了,让他有一种我对他的声音很熟识的感觉不太好。 他在那面不说话,也不报自己的名字,我等了半天没动静,只好说:“你是卞哥吧?” “是。嗯……今天上午的事,对不起了,是个误会。” “没事儿。” “真对不起了,误会。” “没事儿。” “是个误会。” “没事儿。” 停了半天,他又不说话了。他不说话,我也不说,我们僵持了一会儿,他开口了,“那就这样吧。” “好,再见!” 我们把电话都放下了。 伊妹问我什么事儿,我不想说。可是她是自己的妹妹,我有事瞒着她也不好。我就简单地对她说了。 伊妹认识卞哥,她说他离婚好几年了,“他今年到我们加油站时,领着我的同事菊花出去了。后来菊花回来说,卞哥领她到大河边,对她说,让她给他当媳妇好不好,还用胳膊搂着她。菊花说:‘卞哥你别这样,你看我还是个小姑娘呢!’姓卞的和她才见了两次面……” “菊花的名声是不是也不太好?她以前也那样吗?”我想为卞哥开脱。 “是,一整就有男的把她领走了。” “人家可能听说她那样,才闻声找她来的。” “可能。反正这婚姻的事,你自己把握好,再找了,就得过下去,不能离婚。” 男人可能都是那样,身边没了女人,就爱在外边沾花惹草。 我亏得没跟他,多悬! 晚上,我给毕姐打了电话,向她陪了不是。 她说:“我们回来,小卞就看出来了,你对他没那个意思。他以前对你的印象挺好的。上午吧,殷哥和小左‘呼——’到俺家来了。我对他们说不行,因为那天你就和我说了,他们非说行,说你肯定能出来。我们走到半道,小卞用对讲机和他们联系上的,他是后上的车。从你家出来,小卞又请我们。我回家了,跟俺家他说了,他把我说了一顿,说你能看得上小卞嘛!小卞去的内蒙,挣了钱,买了房子,正装修呢,他想上班。” 卞哥不来了,毕姐也不来了。 我接到信了,让我去单位。 我一进了单位的门,自觉就矮了一截。我又回来了,却并不光彩,像个要饭的,请求或近于乞求领导给我一碗饭吃。 来要求上班的,还有几个,都是前几年下海的,用我们当地人的话说是“都没混明白的”。 顾主席单给我们几个开了个会,说:“现在,全局的形势,你们也都有所耳闻,机关正在精简机构,到处裁人,咱们工会,局里也是早盯着了,一直要我们减人减人的,但是我们也一直没动。我先问你们,你们有没有别的路子?在这种形势下,最好是别来上班。” 想来上班的,恐怕也是没啥太好的路子了。所以,顾主席的话,没有人反应。 顾主席又问:“你们是不是想来上班?” 几个人都说“是”,声音还挺齐。 顾主席说:“那好,既然你们想来上班,咱们就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一旦局里有了硬性指标,要我们裁人,那我没办法,我只能先裁你们!别等到裁的时候,该埋怨我了。那些人跟了我这些年,你们让我裁谁,不裁谁?我这么做,你们同意不?如果同意,我就先让你们上着。”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说同意。 在外面,人的生活有很多的随意性,你爱怎么活,就怎么活,在这个地方混得不好,你可以换一个地方,不必为人言所累,自我一些。在老家就不是这样,你自己怎么生活,有一百双眼睛盯着你,甚至比这更多,就要规矩和本分。 我被安排在了经济部,从职位上说,我从原来的办公室的秘书到现在的经济部的干事,等于降了。但是,顾主席这样安排我,也是用心良苦。因为经济部是个很硬气的部门,有点实权。经济部里并不缺干事,已有一个了,叫景翔,又把我塞了进去。 在到处喊“减人”的声中,我又进了机关。 顾主席是我的一个贵人。 30、你的嘴可严了 妈妈去北京了,帮伊江家照看孩子。我这次上班的情形同原先可不大相同了。 我从基层单位到局机关工会,也是费了点周折的。先是顾主席要我,闵厂长同样没让我去。 我和顾主席不认识,在一次演讲赛上,他看了我的演讲,也巧了,我下来之后,正好坐在他的后面。他回头问我:“你就叫伊依呀?” 我说:“是啊!你是……顾主席!”顾主席经常在电视里出来,我认出了他。 他并不严厉,还微笑着说:“我们工会想让你来,你们厂长不放。” “我听厂长说了。顾主席,你多给我打点分吧。”我想让自己的分数高点,得第一。 顾主席微笑着说:“我不是评委,我说了不算哪!” 这是我给顾主席的第一印象,我演讲的还可以,虽没得第一,但得了个第二。 事隔一年,闵厂长调走了。他走时和我说:“这亏损单位不能呆了!我给你找找人,把你也调走。” 他去找的顾主席,问:“你们还要不要伊依了?” 顾主席说:“要哇!怎么不要呢!” 这样,我还是了上了局机关——不是报社,是局工会。 局工会的干事中,只有两个是党员的,我是其中的一个,那一个正在办下海手续。我来报到,他已经不上班了。 我是在民管部,一上班,杜部长就对我进行了考察。 他问我:“你们闵厂长是不是和你们单位的赵媛有男女关系?” 闵厂长和赵媛的事,我们全厂的人都知道,但是,我不能说。一是闵厂长对我有恩,二是我本人也不愿意说别人的闲话,三是我的职业也不允许我随便说领导的不好。 我说:“没有。” “没有吗?局里的人都下去调查了!传得厉害着呢!” “是调查了,但是,我没感觉到有。” 后来,天秀找我说:“你的嘴可严了!” “我嘴严?什么嘴严?” “你们部长下楼说的,跟谁都说你嘴严。” 我才知道,杜部长在考验我。 天秀说,杜部长原先的干事的嘴就不严,到处讲部长不好,把部长气的,也到处讲干事的不好,两人不分场合,明里争,暗里斗,连基层的主席也知道他们不和,顾主席只好把干事调走了。如果在内部不和睦,互相拆台,名声肯定都不会好。 还有一项,是杜部长对我的工作能力的考验。 我刚到单位,上级就下来个文件,让上报部门的工作总结。杜部长给我提供了几个资料,要我写。 我遇到的难度有多大,就可以想象了。 我牺牲了一宿的睡眠时间,把它搞出来了。 我给杜部长看,他说:“挺快!”看了一遍说,“行!报上去吧。” 这篇总结就算通过了。 我因此也得了个“快手”的称号——杜部长去别的部门给我宣传的。 还有一项是领导不在时对我的工作的考验。 我们单位要出一本论文汇编,主编、副主编等,上面挂的一大堆的头衔是领导们的,剩下的编辑和校对工作是我和天秀的。杜部长把我和天秀送到外地的一个出版社后,他又回单位忙别的了。 天秀和我完成了编辑任务。 有一天,顾主席在机关会议上,对天秀和我大加表扬,说杜部长去出版社了,社里的招待所的人问天秀和我干什么来了?杜部长向她们说了。她们和部长说,她们两个来了这些天,天天在屋里圈着,哪儿也不去呀,就看那写材料,连玩都没出去玩!整完了就走了。 顾主席说:“我们的机关人员就应该这样,领导在和领导不在,工作一个样!” 这里面还有个插曲。在出差前,我就接到了工会宣传部发的文件,在全局范围内开一个工会工作研讨会。因为这样的机会不多,我也想试试,看自己能行不能行,参加一次,就是锻炼。但是,编辑论文的工作使我一点儿都腾不出时间来。在外地校对时,我更是着急,但写不了。我回来后,第二天就是开研讨会的时间了,我没有休息,赶写了一篇论文。上班的早晨,给顾主席看了,他给我删了一句话,就报上去了。 一天的时间,开完了研讨会,评出了第三个第一:一个是论文写的很一般的基层大单位的韩主席,一个是基层的政工干事陈超,还有一个是我。如果单从论文的质量上看,陈超应是第一,我看到了什么是高水平。如果论朗读上,我可能排到第一。陈超所在单位的工会主席也参加了研讨,得了个第二,干事的论文超过了主席。主席若有度量,陈超的工作不会受影响;若没度量,陈超的工作就不太好干了。 一般的评奖是第一的有一个,第二的比第一的多,第三的比第二的多,依此类推。我们这次是三个并列第一,我也说不出原因来。 天秀来问我:“你的论文给顾主席看了?” “看了。”办公室上报的,都要经主席审的。 “评奖时,顾主席说的。” 天秀是说,我给顾主席看了,我才得了个第一。 也许是和这有关吧。 没到两个月,我就被提到办公室当秘书了。 最早向我透漏这个消息的,是杜部长。杜部长说:“顾主席要提你当秘书了!” 我说:“啊。”秘书就秘书吧。 杜部长看出了我没有认识到当秘书的重要性,他说:“这是件好事,秘书比干事高半个格,享受股段级,将来还有可能提升。顾主席还没找你谈话呢,你先不要和别人说。你们这些干事中,对你当秘书,最有意见的,恐怕就是天秀了。她在工会干的时间长,工作能力也强,但是顾主席没有提她。顾主席提你,肯定进行了多方面的考察,你是党员,天秀不是党员。天秀不问你,你就别提这事;她问了,你就说,这是主席的安排,宣传部更离不开她。” 杜部长对我的考察,可能也是顾主席对我的考察。 顾主席和我谈完话后,天秀就来了我的办公室,她向我提起了秘书的事,我把杜部长教给我的话向她说了。天秀很不快乐,但她说:“这和你没关系。顾主席信任你,你就好好干吧。” 我说的话和天秀说的话,都不真诚,我们说的,是怎么样把话说好,怎么样不让别人对自己有想法,却不是自己真想说的。机关,使人变得虚伪。 就在我什么都往上走的时候,就在我正在被大家看好的时候,我的丈夫出事了,虽然我被选为党小组组长,与党委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但我还是决定走了。 从我决定离开工会时起,我就准备退党了,因为我在外面不敢保证什么都做得对。如果按正常的程序走,退党的手续要很繁琐。 杜部长和我说过一件事,他说:“我在基层当书记时,有个老职工,下海了。他跟我说,他做生意了,生意里,真的、假的就不好说,他想退党。我一寻思,他退党不行啊#蝴退党,我得受处分。” 我问:“你受什么处分?” 杜部长抿着嘴,“不告诉你!”他调换了一下他的腿,“在我管辖的范围内,有退党的了,我当然要受处分了。我怎么说他,让他不退党呢?……有了!我找到他说,‘你做生意,好!你退党,就不好了!共产党爱搞运动,你知道吧?’他说:‘知道。’‘知道,你就别退了!再来一次运动咋整?你是老了,你还有儿女吧?共产党爱搞株连,株连到你儿女的头上呢?……’我就这几句话,他把‘退党申请书’拿回去了,他说,为儿女着想,他不退了。我把他吓回去了,我也没受着处分,还评上先进了呢!”他像打了一场胜仗。 一想到这些,我就不想这么退了。六个月不交党费属于自动退党——我选择了这个方式,比较省事。 在北京,我自己没有交过党费,但是,我爸在家却给我交了,他不但给我交党费,还给我找人弄了病假证明,开起了劳保,每个月多得二百多块钱。 我的党籍因连续地交了党费而保留着,一年两份的个人总结是工会的副主席兼支部书记钟书记让天秀帮我写的。 我再次回来上班,形势已经大变了。正像顾主席说的,到处在喊精简人员,搞得人人自危,人人都怕把自己裁下去。裁人已是局里的一项非常紧迫的任务。领导也想保全部下,但是一级一级的都有指标、定额,裁人已是大势所趋,形势所迫。 局工会的指标也下来了,这是硬指标,必须得做。 31、我的自尊被涮尽 顾主席让杜部长来问我,杜部长说:“我是来传达顾主席的意思,他问你是不是不上班,回家开劳保?如果不上班,最好是过两天给回个信儿。” 这就有点像宫廷里逼宫的气氛了,好象是问:“你让不让位?你不让位,我们就怎么怎么着了……” 我向杜部长说我上班。 杜部长像被很多事缠着,他用力一挥手:“你走吧!回家好好想想去!这两天给个答复!” 为了工作,我的自尊被涮尽! 我是不是不该再来上这个班呀?当初,家里的人就没有同意我回来的,连妈妈算在内,她只不过是心疼我,不好让我再伤心,才由着我的。 我的眼睛湿润了,想哭,却忍着。 盈雅是民管部的干事,她听到了杜部长和我的谈话。她来找我说:“顾主席让你回家,你就回家呗!开劳保,也不用上班。” 她的话代表了很多干事的意见,正像一位部长说给我听的,我的到来,对工会的每个干事都构成了威胁,那个部长对我说的话,我相信他也对别的干事说了,我是每个干事的死对头。如果我不上班,很多干事是欢迎的,他们就等于去了一个竞争的对手,去了一个心头之患。我想要那个工作,别人也想要,我是后来的,我成为众矢之的的靶子。 天秀也来问了我,她也建议我不上班。 我不想开劳保,坐享其成。我没有病,还要找人开出有病的诊断来,还要一层一层的批,一层一层地求人,我才三十几岁,我就靠这个活着? 对于我能否上班,在工会里是观望的多,看热闹的多,绝大多数的人盼着我离开。只有新调来的解副主席对我说出了肺腑之言,他说:“你既然决定来上这个班了,肯定是经过慎重思考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就不要退。说是让你回家开劳保,虽然咱们工会管这个,有方便条件,但是以后能一直这么给你开吗?开到退休?上边刚下了个文,严格劳保审批手续,以后的形势肯定是越来越不好办了。所以,你想上班,就明确的向顾主席表明你的态度。” 解副主席的这番话很实在,我的心里踏实了,不再想哭了。顾主席不是问我的意见吗?我就说出我的意见吧。 我找了顾主席,说出了我的想法。顾主席倒没说什么,可能是和他的位置更高、更有城府有关吧。 过了两天,杜部长让盈雅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屋里面有很多的人。 “你想没想好哇?!顾主席让你回家,你回不回家?!” 我真是没自己了,杜部长这么撵我,我却还要上班,我的锐气快被击垮了。 “你回不回家?!这都几天了,你还不跟我说?!”杜部长的语气更不容我迟疑了。 我想起了解副主席,于是我说:“我要上班!我和顾主席说了。” “说了?……你过去吧!我再和顾主席说说。” 杜部长问顾主席了,他没有再逼我。 工会机关的人,不说人人都知道顾主席、杜部长打发我回家的事吧,也有百分之九十的人知道了。 在一次聚会上,单位里的人让我跳舞,我说我不跳。我该听我妈妈的话,我怕跳舞跳出绯闻来。劳保部的蒋部长不冷不热地甩过来一句话:“你是真不想跳哇,还是在外面见的多了,深藏不露哇?” 机关的人轰笑着,他们都是很聪明的人,谁都明白话里面的意思,我处在被人取笑的位置! 蒋部长不只一次地这样对我,晒场,冷场,挖苦。他是不是因为我的劳保关系的事而对我百般刁难呢?爸爸和我一直没有给蒋部长上礼。我是平民阶层的人,想得到免费的晚餐,不付出点代价来,哪有可能啊! 国庆节之前,单位搞福利,给每个人发了一箱啤酒,我把它直接转给了蒋部长,蒋部长就再也没有难为过我了。 爸爸让我买几套好衣服,装潢装潢门面。我没有听爸爸的,我有衣服,还买什么,我也不想靠装潢门面来取得别人的好感。我仍穿着那些旧衣服上班,后面的话就跟上来了。 景翔说:“从外面回来的人,混没混得好,从穿着上就能看出来。混得不好的,就那几身旧衣服!” 黎部长看到我穿了一件藕合色的便装时,很是夸奖了我,但他得知我穿的是几年前的衣服时,就说不该穿了。他说:“没想到,几年前的衣服,你还在穿!” 人长的这张嘴,是来说人的;人长的外表,是被别人说的。 我只有沉默,只有忍受,我在沉默和忍受中寻找机会,向他们证明我自己。 我想给大家一个好印象,更想好好地表现自己。我几次要求黎部长给我安排工作,我想用良好的工作表现来掩盖内心的脆弱。黎部长说他忙,没时间安排。黎部长是真忙吗?还是他在推脱?还是他本不想要我来,而顾主席硬塞进来的? 黎部长说:“伊依,我给你留个电话号。谁找我,你就说我下基层了。有什么急事,打这个电话找我。” 他打个照面就走了。 上午,顾主席来找黎部长,我按照黎部长的原话说了,我还把记的电话号码抄了一份,给顾主席递去,“你有什么事,打这个电话找他吧。” 顾主席看了号,没接,倒说:“打麻将去了。” 黎部长下基层了,怎么是打麻将去了呢? 顾主席走后,景翔来了,我向他说了此事。 他说:“顾主席肯定知道黎部长打麻将去了。” “顾主席也是这么说的。”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别把电话号给顾主席看哪!” “黎部长说有急事打这个号的呀!” “你打呀,你别给顾主席呀!” “黎部长真是打麻将了吗?” “打,天天打,和贮木场的华书记,还有检察院的,他们总在一起。” “那我以后,不能给别人看这个号了?” “别给。谁问,都说下基层了,下哪个基层,你说不知道。有大事,再找部长,小事都别找。别人问我去哪儿了,你也这么说,下基层了。” 黎部长和景翔,每天都能来单位一次,看有没有什么事,不是开会,不是特别大的事,他们就天天下“基层”去了——黎部长打麻将,景翔做生意。 景翔上着班,还做着个人的买卖。工会的三产原来有局里给拨的木材指标,三产黄了后,景翔把客户拉去了,每年往外地发几车木头,一年能挣十几万块钱。 我没猜了多久,黎部长就给我安排工作了。有两项:一是熟悉部里的工作情况,多看资料,二是把近三年的文件给归档。 只要有得事干,只要别让我闲着,拿着那份工资,我才会心安。 归档的工作并不难,我曾是专业档案人员,黎部长对我的要求并没有那么严格,他说只要你把它们归拢好了,我想要什么,能查到就行了。别人对我的要求虽然低,但是我不能降低对自己的要求,我完全是按照专业档案的标准,把内部档案全部归了出来。这不仅达到了黎部长的要求,甚至还远远地超过了他的要求。 上面下来个表,有一个是让报上全局的下岗职工有多少,我拿不准,在黎部长来时,问他,他说:“没有。” 我说:“有哇!光大集体就已经下岗两千多了!而且还得有一批下的呢!” “没有,就是没有!有,也是没有!” “那么多下岗的,都知道哇!要不咱少写点儿?” “没有,一个下岗的也没有!这都是拍脑袋的数,想添啥添啥。你就按我说的写吧。” 黎部长说,有一个林业局的工会主席,在汇报工作时,为了突出成绩,把以前的问题写了一大堆,什么治安不好哇,队伍不稳定啊,偷啊,抢啊,都写了。上级领导听了说:“你们的问题这么多?原来咋没报哇?”一句话,把成绩也给抹杀了。 他说汇报工作是有技巧的,避重就轻,对问题一笔带过,或干脆不谈…… 我在那一栏上工工整整地写了两个字:没有。 黎部长签了字,上报了。 对上层的统计数字,我再也不怎么相信了,下面的不准,到了上面,还能准吗?他们的数字是不也是拍脑袋拍出来的呢?是不是也在隐藏问题呢? 经济部还负责对全局推荐上来的劳模的考核工作。国家对劳模有很多的优惠政策,在坐车、工资待遇等方面都有倾斜。 基层某单位的张副主任是去年的劳模。他应得的这些实惠,黎部长早和他说了,还说,这劳模,不是你们报上来谁,我们就批谁。有名额限制,我们得考核,觉得谁行,才能批谁。张副主任也明白,向黎部长说: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办的,尽管说。 黎部长也真没少找张副主任,他说:“张副主任好办事。” 在春节前,张副主任还拉来了一车的鲜玉米,给我们机关每人一箱。 新≡书≡库:全心全意为读书人服务! 32、当劳模太累了! 黎部长说:“张副主任这人行,今年还让他当劳模。” 张副主任听到这个信后,特意跑来找黎部长,他说:“说啥我也不当这个劳模了!” 黎部长说:“你当的不是好好的吗?” 张副主任说:“当劳模太累了!不但工作要干好,关系也要处理好。你让别人当吧,我不当了,你怎么说,我也不当了!” 张副主任推掉了应该再次落到他头上的劳模。 用于表彰全局先进的那笔款批下来了,十九万元,这在工会,就是很大的一笔钱了,由经济部支配,买奖品。 春节的头一天,黎部长说:“伊依,别写了,咱们出去办年货!”他又问景翔,“咱们一家半个猪够不够?” 景翔说:“够了。” “再买糖、瓜子、水果……你想想,有啥要买的,列个条子。” 我一听他们列的年货单,就不想去了。我挣的那一个月的工资,只够我和孩子正常生活的,稍有一点事,就得出现赤字,不敢多花钱,错花钱。过个年,哪怕我自己不吃不喝,我也得给领导上点礼呀,一百二百的,好干啥呀! 我说:“我不去办了,我家里有,什么都有。”我是把话往反了说呢,我说我什么都没有,我再拿不出钱来买,我不更难看吗? “你别的不用买,怎么也得买一半猪肉回去吧?” “我们家里的人不怎么吃肉。” “不用你拿钱,咱们部自己搞福利,不带别的部的。” 我不能说部里给拿钱,我们家的人就爱吃猪肉了,我说:“我不买了。” “那……你不买呀?” “不买。” 他和景翔办年货去了。 过了年,正开全局的职代会时,黎部长和景翔准备去外地买奖品——是发给全局的先进个人的。 黎部长关上了门,小声地对景翔和我说:“顾主席……他从我这拿走了六千六百块钱,我怎么入帐啊?” 景翔说:“他怎么说的?” “他说他用,也没说干啥用,我也不敢问哪!” 他们走了后,周一,我听顾主席在职工大会上说:“文化宫走廊里的玻璃我说了几次了?下了班把窗户关上,听吗?有一次刮大风,我看见了,我把它关上了。玻璃安了两次了,还是碎,我看也没人管。我不说拿公家的东西像爱护你自己的眼珠子那样去爱护吧,你怎么也得差不多吧……” 黎部长打来电话,说他们没带钥匙,让我在办公室等着,要很晚才能回来。 晚上九点多钟,他们拉回了一大车的货,是包装精美的毛毯。 我听部长对景翔说:“亏得你去了!要是我,他们要的那个价,我就给了。你这个价,我可坎不下来。你坎价是行,再有这事还得带你去!” 景翔用毛巾掸着身上的灰,说:“他们不给我,我还上别的家找去!有的是,非得在他们那买?咱们要的量大,价格压得下来。” 景翔会做生意,也敢压价。 黎部长和景翔不但带回了用于表彰的奖品,还给工会机关的每个人都分了一个毛毯,包括干事。他们两人在机关的威信直线升高,因为这在以前是没有的事。虽然我们是搞精神文明建设的,但是,也经不起物质文明的诱惑,工会是个穷部门,给一点点的好处,就能听到一大堆的感激话来,不是虚伪,是真的感激。 中午,景翔开着自己家的车,送黎部长和我回家。在黎部长家的门口,他们从车上卸下了两个很沉的东西。有一个大的,我看见外面的图片是像带音响的录音机,那个小的,我没看清是什么。 黎部长又指着车里的另一个包装很好的东西,对景翔说:“那个,你拿回去。” 景翔点头。 我们再上班时,景翔说:“黎部长够意思!” 黎部长也说:“有钱别一个人花,一个人花就是病!” 顾主席出国的手续办下来了,去的是亚洲的几个小国,正好赶上很多单位开不出资的时候,有的职工有怨气,说,我们都快吃不上饭了,当官的还出去玩! 局里的其他主要领导也都出过国,去的是欧美国家,他们赶的时候好,内部形式还很安定,没有招来太多的抱怨。我在参加局里的一个会时,一个副局长从美国带回来的棉花糖给开会的每个人发了一块,我也吃了一块,和中国的棉花糖一个味。 顾主席让黎部长上他的办公室一趟。 黎部长回来时,颇为恼怒地说:“顾主席说要和我算算那笔费用是怎么花的……” 景翔说:“咱们不是算好了吗?你给他个总数呗。” “我是按照咱们算的说了,他说让我列出个明细来,什么,怎么花的,算清楚。” “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算不明白呀!我说我想不起来了。他让我回来想,说想明白了,再告诉他。来来,你帮我想想,怎么跟他说。” 景翔在一张纸上列着单子。 黎部长探过头来说:“这个……这么写多不多呀?” “不多,你按我写的说吧。” 景翔列完了,把单子给了黎部长。 黎部长说:“我自个得抄一遍。” 他抄完了,又像没底儿,问景翔:“我这么说行啊?” “行,你说吧。” 没到五分钟,黎部长回来了,把单子往桌子上一扔,“又没通过!” 景翔说:“咋没过呢?” “说我写的不对!” “哪儿不对呀?” “我也问他哪儿不对呀?他说就是不对!让我好好想想,到底是什么没写对。景翔,你再看看,哪儿不对。” 景翔拿过单子,“哪儿不对呀?” “就是呀!我也没看出哪儿不对呀,他就是说不对,还不跟我说哪儿不对。闹不闹人哪!” 景翔又给改了给,黎部长抄好了,又去了。 这次回来得更快,我们一看他的脸色,就猜出来了,没过。 黎部长“呼通”一声,坐在了沙发上,眉头紧锁,猛吸着烟,说:“顾主席是咋的了?把单子给我扔地下了#旱‘不对’!让我想明白了,再找他!” 下班的时间到了,黎部长说他先走了,下午,顾主席还和算帐。 黎部长走后,景翔说:“黎部长的嘴跟不上趟儿。要是我,两句话,顾主席就没话说了。” “你说啥呀?” “……那还用教哇!” 那笔帐算了两天,也没算清。 黎部长耷拉着脑袋说:“我不想在这干了,找个单位调走!干不下去了,怎么整也不对……” 到了晚上,他去了顾主席那里,回来后,情绪突然好起来,他对我俩说:“顾主席明天就走了,出国,明早七点,车来接他。我和他说了,我要送送他,顾主席挺高兴。明早上,我六点多就得来,我给他带几千钱块钱去。” 次日,黎部长来的比每天都早,手里还拎了个黑皮兜子,他去了顾主席那里。 顾主席出去了半个月,他回来后,黎部长与他的关系又好了,黎部长也不提不干的事了。 在机关会议上,顾主席说向大家汇报了他出国考察的情况。他这次是和其他企业的工会主席及省工会的领导去的。他说,韩国的传统文化保护的很好。比如,有个村子,政府给拨款,让村民们保持过去的生活状态,不让骑摩托,不让开车,不让用液化汽,现代化的东西不让用。村民生活虽然很不方便,但是可以得到丰厚的补偿,以此来吸引大量的游客。 再一个是说咱们省里的一个领导去了就找“小姐”,到了驻地,就搂上了负责接待他们的一位服务员,说,你跟我住一宿,我给你多少钱。服务员会点汉语,说,我不提供这项服务。顾主席说,她们的态度好,不跟你住,也不跟你翻脸,始终微笑。 他只说了这两项汇报内容,我也只记住了这两个。 我们工会的干事有了很大的变化。 一个是蓝典,她是打字员。天秀曾用很瞧不起的语气说她:“打字员是工人编制。”但蓝典却比天秀先入了党。 天秀和我说:“你走了以后,蓝典和钟书记等几个人搞成了帮派,整天吃吃喝喝的。钟书记管入党的事,党委也有人,蓝典就入了党。” 天秀后来也入了党,但要比蓝典晚一批,这让天秀这个工作干将极为不悦。 蓝典被工会的部长们称为会花,这里的原因是她有一项特长——唱歌,很高很高的高音她都能唱上去。因此领导们一有活动,就要带上她助兴。这些事是不能让干事们知道的。黎部长在一次聚会后,把让蓝典陪领导们吃饭、喝酒的事说出来了,蓝典瞪了黎部长,黎部长也眼明,把嘴闭得严严的,不说了。 33、你快赶上周扒皮了 机关里的很多事是不透明的,别看大家都在上班,真正的猫腻是在工作之外,真正的较量也在工作之外,就连年终评选先进也不透明,评了谁,选了谁,常常是在云里雾里,被评选的人被告知了,也不能向外张扬。表扬是好事,可以鼓励大家向先进看齐。但在机关,评比和奖励像是背着人的,像见不得人的事,很怕别人知道,它使人不磊落。 蓝典不不仅唱歌好,为人处世也很了得。天秀说,她说不过蓝典。蓝典究竟怎么会说,我没见着,但蓝典通过这几年的修炼,也确实成了顾主席面前的红人。 还有一个是盈雅,她生完孩子后,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一个风韵十足的少妇,她能放得开。在组织节目上,在舞场上,在宴会上,她都是个活跃的人物,她也修炼成八面玲珑的人物了。 颜如就是女工部干事,她是学绿化的,通过她父亲的关系,她调到了我们单位。抛开她父亲的关系不说,她自身也是个很要强的人,也能写各类办公文体文章了,工会的大型材料,好多已是她写了,包括顾主席在职代会上的工作报告。看着她准备带回家工作的一大堆材料,我也有些抑郁,那些工作曾经是由我来做的,现在,我却沾不了边,别人干的也很棒,也很出色。 蓝典是党员,天秀也是党员,颜如还不是,但已经是重点培养对象了,正在考验期。考验期尤为重要,如果在一年之内,表现很好,不出什么大的差错,基本上就能入党了。 局工会的干事中,党员多了,重点培养对象也多了,所以,这一项指标已不能看作评价工会干部的重要指标了。角逐的重点区域逐渐从这里移开了,移到了另外一个竞技场——个人能力的竞技、社会关系的竞争、人际关系的竞争上来,前者是明的,后者是暗的,是暗交易,不易为外人所知所觉。 每个人都不是全才,每个人都有特色,每个人都想把自己的特色发挥到极点,因为谁都知道,你不能拿你的弱项同他人的强项去比,但你完全可以拿你的强项同他人的弱项去比,你也完全可以比得过人家。用一位基层单位干部的话说是:“你们工会的干事都不简单!” 我遇到的几个领导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是:你把工作做到位了,他们绝不会埋没你的成绩,不但当面夸,背后更是向人夸,能干哪,能吃苦哇,聪明啊等等,他们绝不惜自己的口才,我的名气与他们的一夸再夸是有很大的关系的,可以说,遇到他们是我的幸运。 天秀与我的境况就不同了,她有才,她的部长也有才,有句话叫文人相轻,他们两个谁也不服谁,作为干事的天秀,处境更为不利。她说,她在他的手下干了好几年,部长在外面从不夸她,还打压她。她很羡慕我,说黎部长在外面总是夸我。 我刚上班不到一个星期,上级就要一个我们部里的大材料,需立刻上报。从我写材料以来,我遇到这样的事太多了,这对我又是一个考验,我必须在规定的时间里赶出来,为了完成任务,中午,我没回家,没有休息,也没有吃饭,这才争取了时间,如期把它完成了。 黎部长知道了这个情况后,在下午的机关会议前,他向顾主席说了,他在给我表功。 顾主席说我:“不吃饭可不行!要不你回家吃饭去吧?” 我说不用,因为马上就要开会了,饿上一顿也不算什么。 下面的干事说的话却比顾主席还多。 天秀说:“黎部长,你也太不像话了!你的干事跟着你干,还挨着饿呢!” 颜如说:“黎部长,你太能剥削人了吧?” 盈雅说:“黎部长,你快赶上周扒皮了!赶明儿,别管你叫黎部长了,管你叫黎扒皮吧!给你干活,你还让人挨饿……” “对!叫‘黎扒皮’!” “‘黎扒皮’!” …… 黎部长实际上是个好相处的人,平时爱开玩笑,跟干事也不摆谱,大家也都很喜欢他。正因为这一点,跟他说话也是深的浅的都说。 黎部长像捅了马蜂窝,被这帮女将们扒扯得快体无完肤了,他的嘴又说不过她们,干坐在那里,说我也不是,说她们也不是。 我在那里更是如坐针毯,不知该帮谁,这场嘴仗是因为我打起来的,原本是为我说话的黎部长,我却一句也帮不上他。我很恨自己,不如她们伶牙利齿。 景翔说话了,“你们干什么呀干什么?!不就是一顿饭吗?值得你们大惊小怪吗?”他的嗓门粗,一下子把那帮女将们的声音全压下去了,这才平息了一场嘴仗。 开会的中间,顾主席做了个手势,天秀过去了,低下头,他向她耳语了几句。天秀又向我走来了,她用手捂着嘴,低低地说:“顾主席让你回家吃饭。” 我说我不饿,不吃了。 “你回去吧,他让你回去呢。” 顾主席又看我,我向他也摇了摇头。 我没有资本,我唯一可以算做资本的,就是工作,好好地工作,拼命地工作,我非常敬业,我把工作看的非常非常地重。在工作里面,融入了我的热情,也融入了我的生命。 从顾主席让我吃饭这件事上,天秀也看出了,顾主席对我还是挺关心的,天秀的眼里,我也看出了不一样的神情,那就是我是一个她不可轻看的人,我的重量不可小看,我对她的威胁也不可小看。 一个单位里,就像一个王国,坐在最上面的,拥有绝对的权威,这个人对你的态度就会影响和带动甚至是改变其他人对你的态度。一荣百荣,一辱百褥,我说的这可不是玄话。顾主席对我的态度左右了大家对我的态度。他不喜欢我,大家摸得清了,自然也不喜欢我;当他表现出对我的关心时,别人也不敢轻看我了。 在一次酒桌上,顾主席向我们讲起了国外和国内的不同。 他说:“在国外,如果男女两个人好,那就好,外出吃饭,aa制,女方也要掏钱的,不像咱们中国,要男人掏钱。” 顾主席说完这话,就对我说:“伊依,吃完饭,你留下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顾主席的这两段话如果分开来说,别人不回想什么,但他是连起来说的,这不能不使人产生联想,包括我,包括在座的部长和列位干事,我们都在揣摸着顾主席的意思。吃完饭,大家自动退桌,把我和顾主席落在了后面。 等他们走出一段路后,顾主席问我:“伊依呀,你不能老是一个人过呀,你得重新组织家庭。一个人带孩子过,难处多着呢!你听我的,这事我给你张罗!” 他向我推荐了一个人,并积极为我牵线搭桥。但由于对方不同意,也就作罢。 顾主席找我说的事,机关的人并不知道,我也没有向他们说,但是,我明显感到他们对我的态度变了,不冷了,也不嘲讽了,语气里还有了热度。 作为主席,他对下面的人说话,有时是不必多想的。如果下面的人对上面的人,就要仔细了,因为很有可能因为你一时不慎,说了不该说的。不管别人是误解也好,还是曲解也好,顾主席的确是改变了我周围的环境,对我客气的人多了,把我当人看的人多了。 在单位里组织的一次联欢活动中,盈雅在台上说谜面,刚说了第一个,我和天秀是挨着坐的,我边想,边用嘴叨咕,叨咕了两个,我就猜出了,盈雅公布了正确答案,正是我说的,我也得到了当晚的第一个奖品,一位老部长向我伸出了大拇指:“聪明!还是伊依聪明!脑瓜好使!” 天秀流露出了一种不相信的眼神,她问我:“你事先知道答案吗?” “不知道哇!盈雅没和我说。” “你原先看过这个谜语吗?” “没看过。” 这两种表现我“不聪明”的可能都被天秀说到,但也都排除了。 我确实不知道那个答案,但我在猜谜语上,还是训练过自己的,这不是有意识,而是兴趣。我从没猜对过到猜对了一个,才对它产生兴趣的,谜语不是天书,是有规律可循的,要善于从谜面上找规律,这里面肯定有你要找的东西。我看过这类的书,猜对过很多,也有很多猜不中的。但看了谜底,还是恍然一笑,这就是谜语的乐趣所在。 盈雅又出了一个,又是我第一个举的手,我说出了答案,她说不对,这也符合了大多数人的意愿,谜底不能都让我一个人猜中。我给出的答案提醒了蒋部长,他又给出了个答案,与我的答案只差一个字,他答对了。我没有猜对,也更好,更加验证了谜语是我自己猜的,也验证了我不是特别特别聪明的人,但也不是特别特别笨的人。 我们经济部在全局搞了个技术竞赛活动,在表彰大会上,要有主管生产的邓副局长讲话。邓副局长是我们局最年轻的局长,才四十出头,给他写讲话稿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天秀跟我说过,每个领导讲话都要有个人的角度,同样一件事,如果你代表的是行政,就要从行政的角度讲;如果你代表的是党委,就要从党委这个角度讲;如果你代表的是工会,就要从工会的角度讲。她最厉害的一次,是一个活动的党、政、工的讲话稿全是她一个人写的。 我很愿意学习,尤其是像天秀这样有知识、有经验的人学习。我从心里是很佩服她的,她的中文底子比我好,对工作又极其负责。 34、你别想的太多了 我写好了稿子,送给了邓副局长,他只改动了几个字,就说可以打印了。 邓副局长改动的那几个字我看了,字体竟与我有惊人的相似,结构搭配的观感上,更在我之上,让我想到了几个词:凌空欲飞,草原奔马,气势磅礴,恢弘壮阔……我不是想拐着弯捧自己,不是!我愿意赞美美好的事物,我也愿意效仿美好的事物。 “三*八”妇女节到了。顾主席有事,让办公室的冷主任带我们女干事们去饭店吃一顿。 冷主任点的菜。他是好心,想让我们吃好,有一半以上的菜都是肉菜。但是,女士们却并不买他的帐。 “冷主任,你这是点的什么菜呀?” “这么些肉,怎么吃呀?” “这一桌子菜,我们不吃了,你自己吃吧!” “冷主任,你会不会点菜呀?你不会点,别点!” “就是,我们自己点哪!” …… 女士们一边吃着菜,一边数落着冷主任。 在宴会结束时,顾主席来了,庆贺我们过节的声音刚说一句,女士们就说开了: “顾主席,你看冷主席怎么给我们点的菜?能吃吗?” “肉!肉!来,顾主席,你数数,几个肉菜?” “顾主席……” “顾主席……” …… 冷主任平时做事就不太招顾主席待见,这下又把顾主席惹恼了。 “冷主任!花了钱了,是让你招待好她们,你呢?整出这些意见来!你怎么什么事也干不明白?!……”顾主席说的最严厉的话是:“你能不能干了?不能干你回去!” 冷主任并着腿,低着头,接受着众人的批判。 有一个更大规模的宴会开始了。顾主席不但带了我们女士,还带上了机关的男士们,全体机关人员去了特别高档的饭店,两层楼。 顾主席在开场白上说:“昨天是‘三·八’节,女同志们没吃好,主要原因是冷主任……” 大家全把目光投向了冷主任。 冷主任有点坐不住了,在椅子上动了动。 顾主席说:“为了庆贺妇女们的节日,昨天没吃好,咱们今天重新吃!” 鼓起了掌声。 顾主席说:“女同志们,这个饭店,你们满不满意?” “满意!” “满意就好!如果不满意,咱们再换!男同志是借光来的,要陪好女同志!我和你们说明啊,这次不是冷主任点的菜,是景翔点的。有什么不可口的,女同志们随时可以提出来,你们想吃什么,也尽管说!咱们就是为了吃好,玩好!” 女士们对景翔点的菜,给打了一百分,其中,糖醋口味的“三八”菜很受女士欢迎。景翔会办事,顾主席也信任他。 一个节日,女士们吃了两顿,当然高兴;男士们陪吃了一顿,也跟着高兴。冷主任是唯一吃了两顿的男士,他却是最不高兴的人,也是吃得最少的人。第二轮,他干脆就没吃,而是躲在楼梯角掉眼泪去了。 “冷主任哭呢!咱们是不是过分了?”出纳员最先看到了,她和我们说。 女士们陆续地去劝冷主任。 “冷主任,快去吃吧。” “你别想的太多了。” “瞅瞅让咱们整的,大过节的,还让冷主任哭。” …… 冷主任不去吃,说不怪女同志,是自己不会办事。 不会办事,在办公室主任那个位置是坐不长的。 吃完了饭,顾主席又带着众人上歌厅唱歌去了,蓝典是挎着顾主席的胳膊走的。我没有去,我不会唱歌。 天秀来收党费了,我把我的交上了,黎部长不在,我把他的也交上了。 黎部长从天秀处听说了此事,要给我他的党费钱,他拿来的是一百的,我又没零钱找给他,我说:“算了吧。” 黎部长几次和景翔说了他的党费是我给交的,他这一说,我更不能要他的钱了。 单位里召开了党员会议,中心是讨论文工团团长从林入党的事。 书记先让丛林谈谈。 从林喝了酒。 他说:“我追随党的路程应该是在我满十八岁时,那时,我是真想入哇!申请书,思想汇报,写了多少?在业务上,我是一点也不含糊,指挥,伴奏,团里的那样乐器我都能拿得起来!你是说下基层辅导哇,还是各种汇报演出哇,参加上级的比赛呀,我不说是都做得好,但是我能保证让领导和群众都满意。我在省里得的奖有多少,顾主席知道……” 顾主席点了头,说确有此事。 从林说:“年轻,想进步,入党啊!人家能入,咱差啥?咱也能入哇!我从二十来岁追求到了三十岁,从三十岁追求到了四十岁,也不知道是为啥,党的大门就是不向我打开!我现在都快五十岁了,我想好了,爱他妈的入不入哇,我也不寻思它了!……” 党员们笑声一片。 天秀凑在了我的耳朵上说:“从团长也太唬了,啥都敢往外说!” 下面就是大家谈对从团长的看法。 在座的党员都说了,都挑好的说。 顾主席做了总结,最后说:“我宣布上级党委的一个决定:正式批准从林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 他的话音刚落,我们就听到了呼噜声,寻着声音找去一看,从林已坐在沙发上睡着了!党员们的笑声也没把他笑醒,他旁边的人把他硬拽醒的。 从林睁开了朦胧的眼睛,说:“啊?拽我干啥?……啊,开会呢……”从林这才清醒,并坐正了。 顾主席笑着说:“批准你入党了!” 从林:“啊?批了?” “批了。” 丛林抱着拳说:“谢谢谢谢谢谢……” 从团长在党员们的一片笑声中入了党。 我们工会的裁人指标终于下来了,部长以上级别的不用慌,再怎么裁,也裁不到他们的头上。干事们却人人自慌,谁也不敢保证哪一天,那个名额落到自己的头上。 下来的文件上写着“能者上,平着让,庸者下”,如果按文件上的办,在干事这个位置,我能坐稳。因为写文章是干事必备的一个很重要的素质,这又是我的一个强项,天秀、颜如和我,被外人称为工会的“三只笔”,这个命名,是对我们三个人的工作能力的肯定。每个部门,每年都要下发大量的文件,上报大量的材料,如果一个干事拿不起来这些活,部长会对你不满,别人也会说三道四的。我们有个程干事是体校毕业的,体育项目很好,但是到了劳保部,大小材料,她都不写,就得有人写。上边要个什么材料,蒋部长就跑回家去了——写材料。天秀对我说:“蒋部长可真行!什么都亲力亲为。”言外之意是说程干事不行,该她干的,她不干,推给部长。 既然我是工会的三大笔杆之一,我就不必与其他人的竞争了,因为下去的人,按照文件上的说,就不会是我。 但是我的估计恰恰错了,我忘记顾主席在我临来上班时说的话了。 顾主席把我找了去,他说:“材料处这个单位很好,每年的奖金很高,他们现在正缺一个能写的,你愿不愿意下去?” 我也很爽快地说:“我愿意!” 我为什么这么说呢?顾主席提示了我,我不走也不行。材料处的现任书记姓沈,他是原局工会的副主席,和我在一个单位呆过。他下基层时,我听天秀说,如果干不上去了,最好像沈副主席(即沈书记)那样,找一个效益比较好的单位,工资开得出来,年底再有效益奖,得点实惠得了。机关里的很多事情是天秀教给我的。既然顾主席为我找了路子,我也就借坡下驴吧。 顾主席说:“你太让我头疼了!当初是我把你要来的,现在我又不能不管你。怎么安排你?减你吧,你家里这种情况,我怎么减你?传出去,别人该说我怎么样了;不减吧,都看着呢,把别人减下去了,谁服?我好几宿都睡不好觉。正好,材料处这个单位不错,你去吧。沈书记又是咱们这儿原先的副主席,你们认识,工作上也不会太生疏。” 我离开工会,是众望所归,必须先拿我开刀。 顾主席说:“既然你答应了,我马上给材料处的夏处长打电话,我先送你过去,让他们看看,把这事最好是定下来。到处喊减人呢,咱们不去,别人就有去的了,基层单位也是满满的。” 35、欢送晚宴 顾主席把我送到了材料处,夏处长、沈书记等领导全见了我。 顾主席问夏处长说:“怎么样?你们同不同意?” 夏处长说:“顾主席给送的人,咱能不同意吗?这是看你的面子呀!” 顾主席说:“别看我的面子,我这也是给你们输送人才来了。” 不管他们各自怎么说,打着哈哈,我的事就定下来了。在顾主席的催促下,我的调转手续一天就全办下来了。 我调动时,部长里也有了变动,杜部长被调到了汽运处当书记。汽运处也是效益很好的单位,在局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汽运处的房书记与杜部长对换,他们基本上是同时调动的。局工会的领导组织全体机关人员为我和杜部长开了座谈会,在会上,每个人都发了言,夸了杜部长,也夸了我。夸杜部长的,我不用说了,太多了,我也记不住,我只说我的吧。 有人说我特别勤快,每天早上都是比别人提前半个小时上班,然后打水,打扫卫生,几乎就没看见我迟到过,一天、两天这样,不足为怪,他们说我上班就是如此。 有人说我不管对谁,态度都和蔼,谁上我们办公室,我都主动地给沏上一杯茶,不分人等,不用有色眼镜看人(注:茶叶是黎部长搞来的,在工会,只有我们这个部门才能一年四季喝上茶,别的部门则是白水,想喝就自带)。 黎部长对我的工作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文字能力呀,档案管理呀,都说到了。 …… 大家夸完了我,最终落到一个主题上:我还得走。 顾主席做了个总结,说希望我把局工会的工作作风带到基层,他也相信我在新的岗位能干好等等。 我向大家也表示了一定要干好工作的决心。 开完了会,原班人马又都去了饭店,开始了欢送晚宴,喝酒,敬酒,劝酒的话说了很多,有冠冕堂皇的,也有发自肺腑的,总之,我走了,是值得很多人庆贺的事。 在宴席上,杜部长向我说了两个秘密。他说:“如果你不考记者,顾主席也不能让你走。” 我去考了,又没有考上,但既然有走的心,顾主席就不想留我,这也是我必须下来的原因。但是,顾主席已经给我安排了很好的去处了,我也很感谢他,我不能什么事情都怨别人,别人也有别人的难处。 杜部长说:“你去考记者之前,项梁总编去过我家,我们两家是上下楼,邻居。他向我了解了你的情况,他们想要你。但是后来,凭你的关系,你就考不上了……”他见我不懂,又说:“即使你送上去四、五千块钱,你也拱不动人家。” 我问他:“是谁呀,我拱不动他(她)?” 杜部长半天没说话,“你……别提了,已经都过去了,问也没有用。” 我当不成记者,更是必然了。 杜部长又问我:“伊依,你愿意去材料科处吗?” “既然领导这么安排的,就去呗。” “咱俩私下里说,你想不想上汽运处?我刚去的这个单位?” “我刚到新单位,再去汽运处,不好吧?” “你先别管别的。你去材料处,是一般的干部;你到汽运处,我给你股段级,这个我敢跟你打保票!我和汽运处的处长说,他肯定也能给你,他不给你,我给你!你就说你来不来吧?” 杜部长喝了很多的酒,对酒后的话,我不能太当真了。 他见我不答,说:“你回去好好想想,再给我答复。” 这件事,我以为就过去了。 只过了一天,我在家就接到了杜部长的电话,他问我想没想好调到汽运处的事。 我对去汽运处是有顾虑的,因为该处的现任处长罗处长正是我原单位的领导。在一次机关义务劳动中,我们单位的档案员来办调转手续,罗处长向机关人员说:“咱们单位谁调走我都放,只有会计和伊依我不放。” 他这话刚说了两天,闵厂长要我去他的单位,有个更好的职位给我。闵厂长与我的父亲是世交,爸爸要我答应了。 当初,罗处长不想让我走时,我走了;现在,我又想去他的手下干,他要不要我,就两说了。 我和杜部长说了这件事,我说,我还怎么回去? 这是我不去的主要原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刚到的这个单位,也是顾主席费了很大的心思,才把我弄去的,没等站稳,我又想挪地方了,我是不是太对不起人了? 杜部长见我这么说,就不谈了。 局工会那面的人又传来信,说还有一顿饭局要我去,顾主席和几个领导及杜部长也去。 我推迟不掉,只好去了。到了饭店,才知是何然姐个人请的我们大家,杜部长是她的老上级,她是想表达一番心意。 何然姐在我们工会是特别特别好的人,为人耿直,不争,不贪,不斗,她与天秀的私人关系更好。 黎部长在饭桌上又夸起了我,说交给我什么活,不用吩咐,我就能做得很好,他又提我归档的事,说我把几年来的档案弄得整整齐齐的,等等。 他的话一说到这儿,就被人挑出了刺儿。 顾主席说:“啊,原来那几年,你们的档案都没归档呀?” 解副主席也接着说:“顾主席的意思是你们干啥去了,让伊依给归?” 房书记也来了。他很有文才,口才也了得,他们家里也是我们当地的望族,他是我妈妈家的邻居潘阿姨的妹夫,报社小宁的姨夫。 房书记与这帮人很混和,他也趁势说:“黎部长,工作没做到位吧?” 那几个领导都说黎部长,黎部长又不好为自己辩解。 虽然大家都是嬉笑着说的,不必当真,但黎部长快顶不住了。批评终归是批评,不是表扬,领导又都在。最坐不住的是景翔,因为归档的工作是干事该干的活,大家明里是说黎部长,暗里却是在说景翔。 黎部长和我说过,一个部里的人,一定要团结,合起伙来,一致对外。现在这种形势,我该上了。 我端起酒杯说:“我说两句吧。” 由于我的声音太小,他们的吵闹声又太大,绝大多数的人没有听到我说话。 我又重复了一遍。 何然姐听到了,说:“伊依要说两句!” 大家全听到了。 “啊——伊依要说呀!快说吧,让伊依说!” 他们静了下来,在等着我说。 从本质上说,我做人是很低调的,我不爱和人争功,我更不愿意为了提高自己而去贬低别人。我愿意靠后,坐在后面,抬别人,向前推别人,这就是我从小就喜欢当秘书的原因,我的性格也真的接近这个职业的要求。上学做间操时,我都往后靠,吃饭时爱坐在角落里,我爱当观众,看着别人。 我说:“感谢何然姐为我们提供了这么个机会……”我说了几句客套话,“我还想向大家澄清一点是,我和景翔哥的工作是各有分工的。我刚来时,黎部长就向我说,我负责内业,景翔哥负责外业。我觉得外业比内业辛苦得多。为什么这么说呢?就我的工作来讲,基本上是在室内,冻不着,也累不着。但是,外业的却不一样。有一次我们部里的三个人去州里报表,填写资料,景翔哥开着车,我在后面坐着,坐到了州里,下车时,我的腿已经快冻僵了。我去的也只是那一天,而景翔却常和黎部长在外面跑,外业的辛苦程度远大于内业。关于档案的归档工作,我只是做我了我的份内工作,这并没有什么,谁来做,也会做得很好,甚至比我更好。” 解副主席的反映快,他说:“大家听着了吧?景翔是管外业的,伊依是管内业的,两个人的分工不一样啊!” 房书记也说:“黎部长,他们分工的事,你咋不早说呀?顾主席,他俩内外有别呀!” 顾主席也说:“啊,是这回事呀!” 黎部长和景翔像被我拔掉了身上的刺,如释重负。 我继续说:“我和黎部长、景翔哥在一个部里,相处了几个月,我从他们的身上学到了很多的东西。比如黎部长,他为人的不拘小节、慷慨、热情、大度。比如景翔哥,他能从领导的角度处理事情,办事能力很强,等等吧,这些都是值得我学习的。” 房书记端起酒杯说:“来,伊依,我得敬你一杯。” 我没弄明白他说话的意思。 房书记又说:“你太会说话了!我得向你学习!你得教我几招,真的,你太会说话了!” 何然姐向房书记说:“伊依可有才了!真的,她可有才了#旱呀,写呀,都行!” 何然姐对我的评价是真心的,她没有半点讥讽我的意思,她是第一个出来支持我的。 36、你太会说话了 我猜不出房书记是什么心理,“你太会说话了”,如果说一遍,我还能接受,还能认为他是在赞赏我,但他连着说了几遍,那几遍里,我听出了话外音,不是善意的夸奖,而是带有讽刺。一个书记说来向我学说话,他又是那么一个被公认为有口才的人,他不是讽刺我是什么? 但是,我的那番话确实扭转了黎部长和景翔的局面。 我练着说话,是被逼出来的。在下基层检查时,你不说话,“查壶煮饺子”,倒不出来,别人就认为你没水平,甚至说你不称职。每个星期的办公会,也必须要说,你不说,你就是没做。你做了工作,没说好,别人也认为你没干好;但是,如果你没做到那儿,或者你没做哪个工作,你编上了,凑上了,说上了,也把你的工作显得很满,很有节奏。像我那种光靠实干就想让别人认可的想法根本行不通,我从不想说、不会说,到必须说。说话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不说不练,就等于是不想工作。 天秀是我在局工会学着说话的第一位老师,检查时,我常是和她分在一个组,看着她怎么和别人说,怎么样体现出水平来,怎么样说的人心服口服,怎么样让人佩服你,都是学问。好在,这也不算太难懂,我悟出了一点,就是把写的文字换成一种工具,用嘴把它们说出来就行了,会写了,再练说就不难了。 什么会说不会说的,房书记爱咋想就咋想吧,我和他又不在一个单位了。 顾主席向房书记说:“她,”顾主席指着我,“刚办完调令,贮木场的华书记就来找我,说要伊依。我说你晚了一步,她调到材料处去了!” 在人事变动中,我怎么又香起来了? 我去材料处报到的那一天,材料处的人员也有了变动,夏处长被调到局里了,从局里又下来一位当材料处的处长,姓祖。我去时,祖处长不在,我就直接找了沈书记。办公室里,我也不认识别人。 沈书记在局工会时,我给他留下过非常好的印象,这次,顾主席和他一提我,他就同意了,他说他们缺一个写手。 沈书记的门敞着,他正坐在椅子上。 我说:“沈书记,我来报到了。”我的语气里尽量让自己保持自信。 沈书记抬眼看是我,竟把头和身子全转了过去,朝向了窗户,给我了一个后脊梁。 沈书记是什么意思呢?他是不爱要我来吗?可顾主席带着我来的那一天,他也很热乎呀!是顾主席的安排强沈书记所难了吗?可沈书记也说他们需要一个会写的人了,他们需要的人不是我吗?他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这不是拿着自己的热脸对着人家的冷屁股呢吗?——有什么话,就有什么事。 不管沈书记怎么对我,我已离开了原单位,这个单位就是我的新单位,这个单位的人将与我共事,沈书记又是我的顶头上司,他再怎么冷,我都不能冷下来,我得保持一点温度,保持一点做人的起码涵养。 于是,我又说了一遍:“沈书记,我来报到了。” 又是几分钟的沉默…… “沈书记……” “……啊——”沈书记像才缓过神,把他的那个大转椅转了过来,他的正面也跟着转了过来,但没瞅我,而是瞅着他的桌子说:“你去……找……赵副处长,让他给安排!” “沈书记,那我走了。” 沈书记绷着嘴,不肯吐出半个字了。 我找到了赵副处长,我说:“我来报到了。” 赵副处长:“来来来!你来可太好了!把我可解脱了!工会这摊文字工作都交给你吧。我早就跟领导说过,我是搞业务的,工会这个工作我干不了,换个别人吧。领导不干,非得让我兼职干,我是真不爱干!正好你也是工会下来的,轻车熟路,你就看着整吧。我们给你单腾出一间办公室,你写材料,屋里太闹不行,得静!走,我带你去你的办公室看看。” 我的办公室确实是个单间,与领导的办公室只隔了一个走廊,里面已摆好了办公桌、办公椅及沙发。 赵副处长说:“办公用品呢,你去找办公室主任,让他给配齐。笔……你得有一只好笔!”赵副处长指了指身边的一个人说:“去,你去把小王叫来,咱们开车给伊依买笔去!” 我急忙摆手说:“不用了不用了!赵副处长,我用一般的笔就可以。” 不必为一只笔这么兴师动众,在书写工具上,我并不讲究。 赵副处长说:“那哪儿行!你总写字,跟我们不一样,一定得给你买只好笔!” 我说:“要不然我自己买吧,不必让大家再跑一趟了。” 赵副处长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咱们这办公用品必须是办公室主任统一买,而且要在指定的柜台买。” 既然这样,我也不好再说了。 赵副处长问:“小王——小王来了没?” 有人答:“来了,正发动车呢。” “走!咱们买笔去!”赵副处长又叫上了财务的两个正闲着的人,还有办公室主任。一帮人等随着赵副处长正要下楼梯,赵副处长见我还不动,说:“伊依——走哇!” 这些人就是为给我买一只笔,这真是让我过意不去!我不去吧,又觉着对不住赵副处长的热情。正在犹豫之时,我被他们拉下了楼。 上车时,我见沈书记也坐在了里面。 沈书记是去局里办事,司机把他送到局办公楼后,就带我们去了百货商店。 司机小王与我原在一个单位了,后来,我就调走了,后来他也调走了。他认出了我,我们还简单地聊了聊原单位的情况。 我们到了指定的柜台,赵副处长问我:“伊依,你自己挑吧,看上哪个,咱们买哪个。” 我挑了一只很便宜的,赵副处长从我的手中拽出笔,放在了柜台上说:“这哪行啊!挑个好的!” “这只就行。” “行什么行!你用不好的笔,给咱们单位丢面子!挑好的!你不挑?你不挑,我给你挑!”他问服务员,“哪个最贵?” 服务员拿出了一只。 “多少钱?”赵副处长问。 “八十。” “就是它了!一顿饭钱多少钱呢!少吃一顿饭就有了。别看咱们单位是基层,咱单位有钱,比局工会有钱!局工会是清水衙门!” 买完了笔,又去接沈书记。 在快到单位的大门时,小王来个紧急刹车,我们全向前倾了,向后归到位时,他又来个急转,我们在车里也随着这个大转,向一边倒去。 凭我的直观判断,在这个路口的刹车和急转,小王一定是有意的。因为没有过往车辆,路口也很宽敞,完全不必那样的急速、那样的刹车来完成。小王是直接对着我来的吗?可我和他也没有过什么过节呀!是买笔的缘故吗?他看不惯机关的腐败?如果我一来,就站在了工人的对立面,这可不妙。 小王是小车司机,他不顾忌我,他也不顾忌领导吗?车里有沈书记,有赵副处长,下车时,他们没有一个人指责小王的。小王还用脚用力地踹了几下车轱辘,带起了灰,他说是看看气足不足。 那么小王是对谁呢? 赵副处长让我买一台摩托车,机关的人也让我买,说骑自行车上班多慢,多累! 赵副处长说:“机关里的财务人员、各科长们每个月都有小票,是处里给发的。凭票加油,油钱不用自己掏。这个政策只对这部分人,其他的人享受不到这个待遇。如果你买了摩托车,也享受这个待遇。” 我说:“我不买,我爱骑自行车,爱锻炼。” 我是没有买摩托车的钱。 我该给顾主席打个电话了,向他报知我的情况。 我把电话打到了他的家里,是顾主席接的。 我说:“顾主席,我在材料处已经正式上班了。给我安排了一个单独的办公室,领导们对我也挺好的,还特意给我买了一只笔,挺贵的呢!” 顾主席说:“挺好的就行!好好地工作,你错不了。” “谢谢顾主席啊!为了我的事操了不少的心。” “别说那个了。” 就这么几句话,我就撂了。多年来,大家也都彼此了解,不说,我对顾主席的感谢,他也知道。 至于说其他的,我没向顾主席说,我不爱多说别人的不是。 早上,我刚到单位上班,顾主席和解副主席就来材料处了。他们和沈书记、赵副处长都来了我的办公室,我见到了顾主席也很高兴。 顾主席问我:“习不习惯?” “习惯,都挺好的。” “你要有什么困难,就向领导们提,别不说。”顾主席很了解我,我是那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人。 “没有没有。” 解副主席对我说:“顾主席是让我陪着,特意来看你的!顾主席是特意来看你的!”他强调了后面的一句话。 我很惊异,“顾主席不是来办别的事吗?” 解副主席说:“不是!是特意来看你的!看你怎么样,适不适应。” “我挺好,请领导放心!” 赵副处长说:“看看,顾主席对你多关心!那么忙,还特意来看你!” 顾主席说:“那我们就走了,那边还有个会等着开呢。” 赵副处长说:“伊依,还不让让主席?让主席中午在这吃饭。” 主席那么忙,我让他,他也不能在这吃呀! 赵副处长见我不说话,说:“你让让啊!你让一让,咱不用你掏钱请主席,单位给拿钱请,你有句话就行。” 顾主席笑着说:“你可别逗她了!我们马上就走了。” 37、我怎么这么不懂事! 顾主席走后,我想过,他特意来看我,是怕我有失落感。我刚从机关出来,更需要别人的关心。我一个小小的干事,哪敢劳顾主席的大架呀! 没过几天,局工会下来检查工作了,顾主席出差了,没来。我把该做的也都做了,工会的人也都很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正常检查结束后,赵副处长就把工会来的人全叫到了单位的内部食堂会餐。 赵副处长向大家说了两层意思:一是材料处工会对局工会的领导的检查表示欢迎;二是说我曾是局工会的人,工会的人来了,我应尽地主之宜宴请大家。 赵副处长在给我戴高帽子,往我的脸上贴金。这顿饭的所有费用当然是单位出的钱。如果我不在这个单位,所来检查的人可能有一半,但赵副处长却通知了工会的主席、部长、干事们。 赵副处长在酒桌上说:“伊依是顾主席的肉子……” 他说了两遍,我不懂,便问他:“什么是肉子?” 全桌子的人都在笑我,也没有一个人给我解释。 “肉子”是什么,是与顾主席的关系非同一般才称为“肉子”的吗? 我与顾主席除了工作上的关系,什么也没有,顾主席关心我,但他也避讳传言,所以,他会和副主席一起来看我。 我在路上碰到了贮木场的华书记,他也曾是我的原单位的领导,他与我还有过过节。 那时,罗厂长和华书记是新调来的两位领导,罗厂长的年终工作报告先由一位干部写了个初稿,他看后,皱着眉,拿去让华书记给改。华书记的理论性很强,他的大笔一挥,给罗厂长写了几页稿纸的提纲。罗厂长又把华书记的提纲和原稿给了我,让我写,并说了一句:“一定要写得有水平!” 那个时候,我的年纪太小了,对领导的心思揣摸不透,以把工作做好为目的,其结果却并非如此。 写文章是一个人一个思路,一个人一个想法。华书记的文笔很流畅,党性很强,但我写不好那样的文章。我的思路和他的很不一样,我不太喜欢重复别人和自己。我想在文字的创新和特色上下工夫,充实具体的例子,贴近生活。按照我的思路来,原先的格局就得全打乱了。 我把我的思路讲给了罗厂长,他说:“你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 我把我写好后的稿子给了罗厂长,他几乎没改。我在他的手背上还看到了一个字,是用拼音标的,也正是我在工作报告上写的字——“成绩裴然”的“裴”。 我写的这个稿子,华书记看过后,当时并没有表现出什么,而在以后,却为我带来了一连串的“路障”。 在我写好另一个上报的材料时,准备给华书记审。他的屋子里的沙发上坐满了人,他们正在开会。 我说:“华书记,我写好了,你给看看吧。” 华书记说:“你的水平高!” 他来的这么一句,把我给说愣了,我的水平怎么就高了? 我仍说:“请你给把把关吧。” “你的水平高!你的水平多高哇!你的水平比我高!” 谁都听得出,一个上属对下属说这番话,可绝不是捧你#蝴又不是背着人,而是有那么多的人在场。 他在羞辱我! 我什么地方做错了呢? 除了那篇工作报告,还能有什么?华书记推翻了原稿,我又把他写的洋洋几大页的提纲推翻了,这不是显摆自己是什么?我这不是显示自己比他的水平高还是什么? 咳,我怎么这么不懂事! 从那以后,大场合,小场合,华书记就时不时地给我两句。我和他的这种矛盾,单位的同事也能看得出来。这令我很难过,虽然罗厂长对我一直不错,但是华书记总是令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要给我难看。我几次想缓解,他都不予理睬。 那时我就在想,只要我和他在一个单位,我就永远也改变不了他对我的成见了。 从这件事中,我也得出了一个教训:就是领导的漏洞,你可以补,可以填;领导定好的事,或者是领导的错误,你是绝对不可给纠正的,你给改了,或者你给纠正了,你就等着穿一双一双的小鞋吧。 这也对我以后的性格造成了严重的影响,就是不敢抗上,不管领导对还是不对,我都不敢说,在顺从领导和坚持原则上,我会没什么犹豫地甩开后者,遵从前者。领导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我没有主见,我也不敢有主见,极其地乖,极其地听话。缺少判断事物的能力,以致于这种功能都要丧失。奴性占了上风,这是我的性格缺陷。 直到我四十岁以后,我才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我为什么不坚持对的而去盲从错的?我可不可以不这样做呢?我周围的很多人对我的这一点都提出了看法,说我不能坚持自己的意见,别人说什么,是什么。 错的就应该改,对的就应该坚持,这是常理,小孩都懂。 在过了很长的一段不开心的日子之后,我终于盼来了一线曙光——华书记要调走了。这对我,是个大喜讯!如果我说华书记走,我不愿意,那肯定是假的。他不爱看我,当然也不能使我爱看他。 在欢送会上,别人给他敬酒、劝酒,说着送别的话。我坐在那里想:他可走了#蝴总算走了! 等到他们给华书记敬酒敬得差不多了,我不去敬,也不好看,我也想与他冰释前嫌。我之所以想与他解开矛盾,还有一层原因,就是我的妹妹伊水在他去的那个单位上班,是团委干事,正归他管,我不想让他对我的怨恨带给我的妹妹。 我鼓了鼓勇气,虽然我还是怕他在机关人员全在的场合给我难堪,但我必须走向他,向他说明我要表达的话。 “华书记,你要走了,我有一句话要对你说。如果我以前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不对的地方,做错的地方,请你多多海涵!” 华书记从机关人员向他敬酒开始,就是点头喝酒(实际上是水)。我说了上述的话后,他也像先前,点头,喝“酒”。没等我撤下来,下一波的人又上来劝酒了。 华书记到了那个单位,竟与伊水特别投缘,对她特别的好,这倒出乎我的意料。 伊水有一定的文采,在单位的演讲中,获得过一等奖,而且,据他们单位的人说,她是他们单位里最有气质、最漂亮的女孩。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因素使华书记对妹妹特别的好,只要他对妹妹不像对我那样就行。 妹妹已经二十五岁了,团委干事也干不长,她在我们那儿又是大龄青年。她的心气很高,不想把自己困在那个小地方,想往外走,想去北京,但是家里又没有钱,她就想了办法。 她先向华书记说她想出去学习。 华书记说:“你学理发吧,单位里也需要这样一个人。” 她说:“我没有钱,单位能不能给我出钱?” 华书记说:“动钱的事,我得和厂长说说。要等,等到厂长高兴时再说。 华书记真把这事给办成了,厂长答应给借了五千块钱。 这些钱,伊水并没有全拿走,而是帮家里还了很大一笔债,她只拿了一小部分去了北京。她并没有学理发,而是自己找了个外语学院,学外语去了。 她一走,就抱定不回来了。 单位的领导到我们家里催了几次,要这笔钱。伊水要妈妈一定要还上这笔钱,我们家的条件当时也确实还不上。后来单位的领导急眼了,华书记从中帮了忙,结果妹妹却一去不回了,钱钱见不着,人人见不着。有人给定案了,说妹妹是诈骗,骗取了领导的信任,骗了单位的钱。单位里来了一帮人,到我们家,很壮观,有头头,也财务人员,把妹妹,把爸爸,把我妈,痛贬了一顿,说我们家里人是骗子。 妈妈东借西借,把那五千块钱终于给还上了。 妈妈给伊水打电话说:“书,你先念着。只要你想念,我就供你!我卖血去,也得供你!” 伊水想:我能让妈妈卖血去供我念书吗?得了,这书我也别念了。 伊水念了一个月就退了下来。 我和伊水常谈起这件事,她说觉得特对不起华书记和厂长,因为他们确实是想帮她,但是她确实不想回到家里那个小地方了。家里那么困难,她实在是没路子,才想的向单位借钱。 伊水从家里出来,在我们当地是一条新闻,说啥难听的都有,比如,什么一个女孩家呀,上外边能干啥好事?等等。在家里,连她最好的朋友也在传着那样的谣言。 伊水说:“在外面就得扛!扛住了,就挺过来的;扛不住,就完了。” 她扛住了,在家里面的人看来,也算成功了,她在北京站稳了脚跟,买了房,也有了一个书店。 那个时候和现在的情况还不一样,没有那么多的选择。 我和伊水等于都做了对不住华书记的事,这次碰到了他,他像忘记了以前的事,问我:“伊依,你上不上我们贮木场?” 顾主席的话得到了证实。 我说:“顾主席刚给我安排了工作,我不好再动。” “材料处的领导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 “如果不好,你就来我们单位!” “挺好的。” 不记仇,不记怨,人和人的关系是可以改善的。 我在材料处工作没几天,司机小王就去了我的办公室,他问我:“我那天开车,你知道我为啥那么刹车,那么开不?” 想必是有原因,但我猜不出,从他的语气上看,不是冲我来的。 他说:“我是冲着沈书记去的,他那个人贼坏!财务用车是正常的,存钱、取钱了;沈书记那儿没多大个事,他也用,报个表,他也要跑一趟,小事大事都用车。我和夏处长的关系铁,我是给夏处长开车的。夏处长用车,沈书记也用车,我当然要听夏处长的了。沈书记就对我不满,处处刁难我。 “这次夏处长调走了,如果是沈书记说了算,他肯定要把我拿下!你看见我这嘴上的泡起的,就是上火上的。拿下我,我干啥去?祖处长来时,我和祖处长谈了一次,我把沈书记的事都说了,还有别人不知道的事。祖处长说了,夏处长的人,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他不动,继续用我。有了夏处长的话,沈书记就拿不下去我了,他也不敢拿我,不敢把我怎么样,他的底细,我清楚。” 我不知道我的哪一点让小王这么信任我,连这些话,他也对我说。 38、我们应该支持你 沈书记对我的态度也不全像是我来报道时那样了。自从我来了之后,党务那方面的文字资料也让我完成了,他要我写东西的时候,也很客气,态度也很好,对于我所需要的党务方面的资料,也会很积极地为我提供。但是对于行政方面的,他就不很积极了。 上级来了个文件,要立即上报单位的半年工作总结。 沈书记以一种很是快慰的语气说:“伊依,我要考考你了!我什么资料也不给你,让你一个人在屋子里,看你能不能憋出来。这对你可是个考验啊——”最后那个“啊”字还拉了长声。 我以为沈书记是开玩笑,就又向他要以前的工作总结看,以作参考。 沈书记仍说:“我都说了,什么也不给你!让你闭门造车,看你能不能造出来,这对你可是个考验哪!” “沈书记,我……” “我什么也不会给你的!” 沈书记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我再跟他说也没有用了。 回到办公室,我坐在那里想:沈书记也是经常搞文字的人,他应该清楚我最需要他向我提供什么了,为什么却一个字也不给我提供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米都不给,我拿什么做饭?沈书记想封锁我吗?如果我真的按他说的闭门造车,我是肯定造不出来的,我也肯定是被他封锁住了。我写不出总结来,就是没干好工作,就是失职。 我不能困在这,我要突破! 我去找了赵副处长。 赵副处长一见我来,就说:“来,伊依!” 我说:“赵副处长,我需要写一个咱单位的工作总结,明天上报。我刚来,对单位的情况也不了解,你这儿有没有资料?” “有!有!等一下,我给你找啊……”赵副处长从他的办公桌里、书柜里翻出了一大堆,“这些都给你吧!你自个找去吧,我留着它们也没用。这里面还有工会的总结呢,我写的,不知道你能不能用上。” “太好了!谢谢啊!” “都是单位的事,我们应该支持你!” “赵副处长,我还想问问,你能不能给我提供几个事例?” “能!有!” 赵副处长给我说了,我做了详细的笔记。 我们正说着,沈书记进来了,见我和赵副处长正说着,他一怔:“干吗?采访呢?” 我说:“啊,收集点资料。” 沈书记讪讪地笑着,向赵副处长说:“我和她说了,憋憋她,什么也不给她提供,看她怎么写!”说完,他就很不自然地走了。 赵副处长问我:“他不给你提供资料哇?” “……啊。” “什么也不给提供,写什么呀?这不是难为人呢吗!伊依,没事儿,你想问什么,来问我。只要我这有的,我知道的,你问什么都行!” 同样是领导,赵副处长的热与沈书记的冷,他们在待人上,真不同! 从赵副处长那儿,我的收获不少,但我还是缺少单位的很全面的参考资料。工作总结,我上哪儿去淘弄呢…… 档案员!档案员童卫卫那儿一定存了档,一定有以前的工作总结! 童卫卫说:“都有!党政工的都存在这了。你要哪个?我给你找。” “行政的,这两年的。最好是都拿来,我看看。” 有了这些,总结就不难写了。 沈书记没有难住我。 赵副处长也常来我的办公室,在没人时,他会向我讲起他与沈书记的矛盾。他说:“沈书记仗着是从大机关来的,就压制着我,他使的招儿可多、可坏去了!你在这挺长时间了,也能品出来他是什么人,看你没能耐,就使劲欺负你。你说,他是不是这样的人?” 对赵副处长的话,我不好回答,也不好评价。 赵副处长见我不表态,就追问:“他是这样的人吧?伊依,我今天就要你给我说句话,他是不是这样的人?” 领导之间,我还是应该把他们往好了劝,虽然我个人的看法更趋向于赵副处长,但沈书记不在,我是不是应替他说话,也能让赵副处长想得开些呢? 我说:“沈书记是不是有他做事的道理呢?” 赵副处长见我这么说,以为我是倾向于沈书记,他立即不与我说了。 沈书记在闲着时,也爱给我讲他的经历。 在“学吉化”最热的时候,他曾是局里吉化办的主任。他说,他在任时,只做了两件事。一件是和局领导给上边的人带去了很多当地的土特产,木耳呀,蘑菇呀,猴子腿呀等等;另一件事就是请了上边的人吃饭。 “你别小看这吃饭。我和咱们局里的这几个领导为了请他们,从长春追到吉林,从吉林追到长春,冒着大雨等他们,车都被水泡了。上边的人看我们的心这么诚,感动了,学吉化达标单位就给了咱们。我就做了这两件事!” 那个时候,学吉化可真是热门!我在单位也是吉化办的,还到吉化公司去参观学习去了。局里要求的特别严,为了学好吉化,我的工作就是沉浸在大量的资料堆中。没有的要建立,不足的还要补写,有人曾戏称我们在写“回忆录”。学吉化也不光我一个人学,还要落实到班组。按照要求,我向每个工队发了班组记录本,学吉化记录和安全记录都要写,有重复的,但也要分成两个本子写。这是工作,大部分的工队都能按时完成,并把记录交上来。只有一个队没有完成,队长姓朴,他是我原先所在队的队长。 朴队长喝了酒,进了我的办公室,把本子一摔:“我写不了!” “你不用记的太多……” “还记多?少了都不想记呀!” “你每天上班,记一句话就行。” “一、两句也记不了!” “你……” “你别劝我,我不记,你爱记你记!” “你不记,那我这工作咋完成啊?” “你完不完成别跟我说!俺们工人一天天的在外边,忙的要死,累得要死,哪有工夫记这个!你寻思俺们像你们呢?你们倒好,坐在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把钱挣了。我看你真了忘本了呀,你忘了你当初当工人时啥样了?……” 他终于把我说哭了。 闵厂长又正从我们的门前过,朴队长挡住了窗户说:“伊依,别哭了,我错了,我错了……” 闵厂长推开门问:“怎么了?” 朴队长说:“没怎么没怎么,厂长你忙去吧。” 闵厂长又问我:“伊依,怎么了?” 我说:“没怎么。” 闵厂长见我们都不说,也就走了。 我说朴队长:“这又不是我非让你们写的,是上边这么要求的,我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不是你让写的。这么的,伊依,我拿回去写,你别哭了,别让厂长看见,厂长要是问,你千万别说是我把你整哭的!我拿回去写了啊——” 从朴队长的话中,我也在反思我的工作。我们学吉化,究竟是在学什么?吉化的模式是否适合每个单位,每个班组?我们做的工作都是在补,在编,跟生产没有多大的关系,即使我们不做这些工作,生产仍然照常进行。我工作的价值,就是应付上级的检查。朴队长对我的态度,也体现了一部分一线工人的态度。工人不喜欢表面文章,不喜欢花架子,不喜欢形式,非要强求他们去做,肯定要引起他们的抵触。 在我一方面要应付上级的工作,一方面又要求工人补写记录,自己处在矛盾的心理时,上级下了个文件,取消各单位的学吉化办,以后,政府会逐步减少对企业的干预。 所有学吉化的资料全部停止,不再补写了,工人解放了,我也解放了。 沈书记很善于收集资料,也很有他的一套。他有各种各样的剪报,将它们粘贴在不同的本子上。他自己粘了好多本,后来又找打扫卫生的朱姐帮他粘。有了朱姐帮忙,粘贴的工作就甩手了,沈书记只是剪报。他对粘报纸的活要求的也很严,不能粘斜了,也不能有起边的。 材料处是个好单位,好多人是有背景才进来的,朱姐也是,她扫地是过度,最终目的是进机关。她有个当厂长的哥哥,所以,她也不太听沈书记的。她先是帮他粘了一些,粘烦了,就不认真去做了。沈书记一时又抓不到别的劳工,只能将就。 沈书记的资料供他自用,或者我给他写东西时,才能用,否则,他是不外借的。什么样的文章怎么写,该添什么,该减什么,他对我的要求是很严的。如果几个要写的资料赶到一起,实在来不及了,他也有对付上级的办法,比如把去年的总结的日期换上今年的,就是今年的总结了,让我抄一遍就上报了。他说:“报上去了,也没人看。” 新≡书≡库:全心全意为读书人服务! 39、差点没出车祸 他说的也确是如此。我在局工会时,基层上报来的总结,别说是主席,就是部长,连翻都不翻,顶多看看皮儿,就让我存档。只有我在写总结时,才会认真地看,更主要的是看例子,看数据,以便充实到我写的总结中。 沈书记是见过世面的,他的智商肯定很高,不然,他在官场上不会做得那么久。我从他的身上能学到知识,当然是想学良性的知识了。 一个阶段,沈书记对我挑得特厉害,我怎么做,写什么样的文章,他的嘴好象总撇着,使我产生了很大的压力。如果我连一个基层的文书都做不好,我就该卷铺盖回家了。 沈书记终于向我说出了他的不满:“你怎么搞的?!怎么总也写不好?!” 我那么小心,那么谨慎,那么尽力,我还是不能达到他的要求,我给不出答案来。 他该收拾我了,像收拾赵副处长和司机小王。 沈书记上午说完这句话,下午,赵副处长就跑到了我这里说:“伊依,你可来大活了!邓副局长让你给写个讲话稿。” 邓副局长?邓副局长怎么能让我给他写讲话稿呢? 我说:“邓副局长不是有秘书吗?” “人家邓副局长用你呀!这次是专门点的将,点的你,让你给写!这回呀,咱单位的材料你先全放下,咱们一切给邓副局长让路!这几天,你把邓副局长的稿子写好了就行。” 沈书记也把他交给我的活全拿回去自己写了。 我去了邓副局长那儿,他要我写的是他在全局冬采冬运工作会议上的讲话。 邓副局长说:“你去找袁调度,需要什么向他要。” 袁调度在总调度室,他给我提供了他写的一个草稿——只有潦草的几页,另有几个业务部门的总结,也不全,还有几个部门没有交上来的。 我问他:“你这还有别的资料吗?因为我对冬采冬运根本不懂,没接触过。” 袁调度说:“没有!我这什么也没有!你看着写吧。邓副局长点的人是你,你写吧,你能,你比俺们能!俺们不行,俺们写不了局长的讲话稿。” 袁调度有他个人的不满,对邓副局长不满,也对我不满,抱着一种不合作的态度。 “袁调度,你这儿有没有这方面的业务书给我看看?” “没有,我这什么也没有!” “……好吧,我回去写。袁调度,这个稿件什么时候要?” “明天!明天中午之前,一定要交上来!” 现在已临近中午了,就是说,我只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去了吃饭,去了路程,去了接送孩子,再去了我抄写的时间及睡觉的时间,完全用于写稿的时间很紧很紧了。冬采冬运又是一个我不熟悉的行业,从生到熟再到写出来的话像邓副局长说的,我能做得到吗? 回到家里,我就把自己保留的所有能用得着的资料全找出来了,学习学习再学习,灌注灌注再灌注,在短短的时间里,我要把自己培训成个行家里手,写出来的文章还得别让内行人挑出纰漏来,还得让他们服。因为我代表的已经不是我自己了,而是邓副局长。稿件写的好,长了脸,也不仅是我个人的脸;稿件写的差,丢了脸,同样也不是丢我个人的脸。我连多想的时间都没有,我只有尽力去写。 噢——单位里还有些文件可作参考! 天已经黑下来了,为了节省时间,我打了一台出租车——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打出租车。 司机问我:“去哪儿?” “材料处。” “怎么走?” “你……你是不是刚来的?” “啊……不是,我没去过那儿。” “走吧,我告诉你。” 在路上,我的脑子也没闲着,从哪儿写?怎么写?写什么?…… “停车——”我惊呼。 “嘎——”,车停下了。 我说:“你吓死我了你!你真不熟悉路哇?” “我是外地的,我今天刚来。” “你知道前面是啥吗?” “啥?” “大山沟子!这是个九十度角的弯,你按那个速度再开下去,咱俩就翻到沟下去了!” 差点没出车祸! 我拿回了文件,又坐了他的车回来了。 那个晚上,我只睡了几十分钟。 我如期交了稿。 邓副局长看了,他用手挠着头,“是这么写的吗?……工作展望也没写呀……袁调度没给你提供材料吗?” “提供了。” “都有什么?” “他写的总结和几个部门的总结。” “别的呢?” “没有了。” “他没再给你提供别的?” “没有。” “你去把袁调度叫来,让他把他写的总结也拿来。” 袁调度兴冲冲地来了,看了我,眼里还有点幸灾乐祸。 “邓副局长……”袁调说。 “啊,你写的那个呢?” “这儿呢!”袁调度双手把自己写的总结递了上去。 邓副局长看了他写的总结,挠头挠得更甚了。看了半天,就看不下去了。 他把那稿子往桌子上一拍,说袁调度:“你这是写的什么呀!你会不会写总结呀?你在大学没学过呀?这总结让你写的……你这写的啥?我给你念念。‘总调下基层,看见枝桠清理得不好,说了几次,还不改!以后可不客气了!’这话你也敢往上写?这在大会上说出,不让人笑掉大牙呀!要用你那个稿子呀,哼……这还亏得伊依呢,整理成了现在这种程度,还真不错了!” 袁调度站在桌子前,干搓着两只手。 我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我不想表现出自得来,因为邓副局长把对我的表扬和对袁调度的批评是对比着来的,虽然扬的是我,抑的是袁调度,我也不爱做这种对比。 “你回去吧!”邓副局长对袁调度说。 袁调度走后,我说:“邓副局长,后面要添的那部分,我再写吧。” 他的声音和气了很多,说:“别写了,来不及了,明天就开会了,这么地吧。谢谢你了,伊依。” “不用谢。” 这个任务完成了,我又去上班。 沈书记第一个进了我的办公室,他坐在沙发上,像很不安,脸上的表情令我琢磨不定。他干笑了两声,说:“邓副局长……找你……写讲话稿了?”他坐在沙发上,几个手指轮番地敲着两边的把手。 他知道的,还问。 我说:“啊。” “邓副局长……怎么找你写了呢?” “不知道,可能是局里的秘书们也忙吧。” 沈书记的话我听出来了,他在打探我和邓副局长到底有哪方面的交情,有多深的交情,这个交情会不会影响到他个人。 我不想让别人对我的事不塌实,我还是把实底交给他吧,免得他猜。 我说:“我和邓副局长也不怎么熟,就是在局工会时,我给他写过一次讲话稿,别的也没什么。” “啊——”沈书记打了个长“啊”,他坐得稳了,双手放心地平放在沙发的把手上,“那……你忙吧。”他又恢复了书记的威严,“我那还有几个要写的,你先休息休息,明天再写吧。”他站了起来,“我走了!” 人还是在各自的角色里更自然。 颜如给我打了个电话,“伊依,小袁要请你吃饭。” “哪个小袁呀?” “俺家那个,总调的。” “啊,袁调度?” “对。” “你俩是一家?” “是啊#蝴说邓副局长的讲话稿是你写的,总调说让他请你吃饭。” “不用了不用了!” “不行,你一定要来!天秀和小郝两口子也来,咱们几个会一会。” “写个稿也不算什么。” “小袁说了,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一定要我把你请来!” “再说吧,有时间的我再去。” “下班时,你别走,我去接你!” 我不爱参加那种场合,没等下班,我就向领导找了借口,提前往回走。 没等我走出办公楼的大厅,颜如就来了,她还拿着伞,外面正下着雨。 40、你得留心点她们 “是不是又想溜哇你?”颜如拍打着我,“我一猜你就不想来,所以我就提前来了,你还真想走?” “我不想去了……” “不想去什么呀?我都来接你了,你不去,我咋向小袁说?走走走!” 颜如的盛情我不好再推了。 在路上,颜如和我说了一件事。 “景翔入党了,你知道吗?” “知道,在‘七·一’党员大会上,我看见他在主席台前宣誓了。哎——你的重点培养时间不是比他还早吗?你怎么没入党?” “党委的人下来考核时,大家一致看好的是我,群众反响和领导印象,对我都好。但是景翔请了党委的人,请了调查组的组长吃了饭。那个组长是钱部长,他回党委后,做了汇报,景翔就入了党。钱部长后来才知道我和小袁是一家,他们在一个楼里办公。钱部长一再向小袁说不知道俺俩是一家。我入不入党和俺俩是不是一家有啥关系吗?俺家小袁也没说啥,说啥呀?如果能秉公办事,还用得着道歉吗?” 颜如像我原来,以为靠自己认干,就能干来个公平。 她说:“伊依,你也就是走了,离开工会了,我才和你说这些话的。” 人往往是离得越近,越不说真话。 景翔的社会经验要比颜如的多,对人的了解要比颜如来的透。他知道人需要什么。 我们去了饭店,除了天秀的丈夫之外,其他的人都到了。天秀还带来了她的女儿。 袁调度代表总调,代表邓副局长,向我表达了谢意。 袁调的同事却说,我写的稿件还不完整,还有遗漏的部分,邓副局长也并不…… 袁调度说:“不!邓副局长看了当晚的新闻了,放了咱们开会的情况了。他说很好,尤其是那几个大标题。” 那天晚上的新闻我也看了,邓副局长在全局冬采冬运大会上的讲话,念的就是我的那篇稿子,播音员也将我写的几个大标题摘录下来,作为一个概要播出了。 有了这个结果,我安下心来。我的身家性命都要搭进去了,别人再说不好,我就白干了。 天秀调到了局党委,关于她的调转,还有个插曲。 天秀在局工会,工作做了很多,但是她始终是干事,始终得不到提拔。她也有一肚子的怨气。工会干事得不到提拔是很普遍的现象。 解副主席说:“是顾主席太软弱,拿不来名额!你看在党委的干事,干个两三年,几年,差不多的,都提拔了。你再看看工会的干事,有干到十年了,还是干事。顾主席就是不硬气,在党委那,人说什么是什么。如果让我干,我就争取!一年,你党委给我多少名额,要不然,这工作我没法干!你越不争取,人家越不给你。” 在评选全局十大杰出青年时,工会这个系统也报上了名额,但不是天秀。 这个评选是归党委管的。天秀给几个党委书记写过讲话稿,彼此很熟,于是她做了个大胆的举动,她把自己历年来的资料,尤其是获奖情况一一整理,没有经过局工会的领导,包括顾主席,而是直接送到了党委书记的手上了,并力陈其在工会系统所做的贡献。 结果呢?天秀被评上了全局十大杰出青年。 天秀和我说:“你知道评上‘十大杰出青年’有啥好处吗?” 我说我不知道,在机关工作是有秘诀和窍门的,我始终是没找到。 天秀继续说:“提的快!邓副局长就是评上了以后,提升的副局长。他才四十来岁,多年轻啊!” 天秀的工作里掺和了现实利益。不久,她就被调到局党委,任秘书。 虽然她通过个人努力,评上了全局十大杰出青年,但是,局工会的领导对她不能没有看法,因为她走的不是组织程序。 天秀说:“伊依,咱不是说的,你看你走的时候,多风光!左一悠,右一悠地送。顾主席多看中你呀!我走的时候,和你简直没法比了!就是小范围的吃了一顿,他对我连个正确的评价都没有。我在局工会干了那些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吧?多让我寒心哪!” 我本人是不喜欢那种排场的,我向她说:“我走时,如果是我自己,可能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场面。因为部长和我等于是同时走的,同时办理的手续,再加上又新来一个部长,我是沾了他们的光。” “不管怎么说,我走时是冷冷清清的。” 我问她在党委的情况怎么样。 她说:“像咱这样的,到哪还不是挨累!同样是秘书,你看游秘书,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张脸,这么画,那么画。她的工作是啥?就是打麻将,陪那些书记呀,局长啊,打麻将!” 天秀的性格没有改,还是爱说,太直。我真替她担心。 颜如问天秀:“小郝怎么还不来?” 天秀说:“不知道又上哪去了!成天就是喝呀!不是上这喝,就是上那喝。去了计划处,更是喝了!这个家快成旅店了#蝴不管家,也不管孩子。我上班那么累,他连帮都不帮我。一说,人家还有理呢,忙啊,工作呀,不上班也是工作!我是不跟他过了,俺俩正闹离婚呢!” “净瞎扯!闹啥离婚……” 大伙都在说她。 “真的!离婚书都写好了,就差他签字了!” 正说着,小郝来了,已喝得发晃。 天秀说小郝:“继续和人喝去呗,还来干啥呀!” “想我姑娘了,看看你们。”他抱起了女儿。 天秀说:“出息了!还知道想你姑娘了!你在家的时候咋不这样呢?你今天回去就给我签字!” “可别说了!别说了!” 大伙劝着。 吃饭结束时,还有人在说着我们局工会的“三只笔”:天秀去了党委,颜如留在了工会,我去了基层。 按照我们三个的走向上看,我应该是最差的了。 不久,劳保部的干事小魏被提拔了,当了某基层单位的工会主席。几年不提一个,冷不丁提了一个,大伙还都挺意外。在局工会的干事中,有点阴盛阳衰的趋势,女干事太能干了,一个赛一个,一个比着一个干,都在暗地里使劲,把男干事比得像一点能力都没有了。 小魏就是男干事。 天秀和我说:“你说谁想到了,啊?提拔谁能提拔到他呀?” 但是,小魏就是被提拔了,我们谁也猜不出来原因。 沈书记对我的态度好多了,我的处境也好多了。我写的稿件没有太大的出处,大多数都能顺利通过了。 在机关里,有个人很特别,她姓池,我叫她池姐。她不与机关里的人说话,机关里的人也不与她说话。她到我的办公室里聊了,人像是很开朗。 后来,我对她的情况就有了更多的了解。 她在年轻时就入了党,她的工作能力强,表现好,老一辈退休职工对她的印象都很好。但是她与前任的夏处长的关系并不好。 夏处长与原局长沾了亲,他们家在我们当地很有名气,当官的多,有钱的多,夏处长升的也快,是这个单位的行政处长,说了算。 我见夏处长过两次,一次是顾主席领我来时,再有一次是他调走后,处里的领导请他吃大虾、螃蟹宴,因为我要赶写个材料,中午就没回家,领导们也让我去吃了。当时那么多的人,我没认出来他,只见大家都对他极为恭敬,他像个这里的主人,嗓音亮堂,说话风趣,长得人高马大的,一表人才,从他的皮肤上就能看出他是常坐机关的人,很像个大领导,他也确实是个大领导。 我只吃了几口,就赶着写材料去了。到了办公室,才想起,他就是夏处长。 夏处长是个年轻的领导,有权,有财,还有貌,凭着这些,他也吸引了很多的异性,民间也传说他得到过很多的女人。关于他的私人生活,我也有过耳闻。我听下面的人说,夏处长和财务室的别的女的都跳舞,就是不和池姐跳。也有人说,除了池姐,夏处长和财务室的其他女的都有染。这只是传闻,无可考证。但是有一件事是可确认的,就是我的一位同学向我爆出了一个实情。她也在这个单位上班,她有着极美的外貌。夏处长亲自找过她,和她明说,要和她睡觉。我的这位同学的家庭也很有背景,当官的也有一批人。她拒绝了夏处长,她说:“男女之间还是应该有一定的感情才能说那件事。” 夏处长说:“操!什么他妈的感情!” 我的同学没有与夏处长发生那件事,她接下来就开始了大量的贪污行为,利用职务之便,把不少钱弄到了自己的腰包里。她说:“夏处长很清楚她贪污,但是他不敢拿她怎么样。”直到她预感到再贪下去就要出事了,她才不干了,辞职了,用那笔钱投资,做起了商品批发。 在我来之前,天秀就向我说:“材料处的女的,一个比一个会说,你得留心点她们!” 我去了几趟财务室,对她们的会说就领教了。若有一个领导进去了,就像掉进了八哥阵,被她们围上,唧唧喳喳,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利落。领导们也很爱上财务室。 财务室的林姐,来我这里几次。她说:“伊依呀,你别成天光写呀写呀的,你得出去走走,与我们玩玩,打打麻将,劳逸结合嘛!你不出去走走,时间长了,不脱离群众了?你们党员也有这一条,脱离群众可不好!” 41、做假帐 从这些话中,我就看出了她不是善茬子。虽然我工作很努力,每天就是写写写的,快累成机器了,但她还是看出了我的不足。她是党外人士,但她对党内的情况也很了解。我因为没有时间到处走,没有时间陪她们打麻将,这要是在过去,脱离群众,我得被打倒了。 林姐的丈夫是包工头,我们单位的篮球场和排球场的活儿就是他承包的。 林姐和我在走廊时,看见了她的丈夫跟我们单位的领导要去饭店吃饭。她和我说:“天天让请他们,包这点活,都不够喂他们的!” 我说:“院里是绿化带,怎么想起建球场了呢?” “哪个当官的上台不搞两个工程啊!” “为什么呀?” “不搞工程,他们贪啥呀?!” “咱这球场打的水泥路面,是不是可费钱了?” “当然,这还不是按正规的打呢,公路上的路面花的钱,他们说是把一百元的大票立起来,往路上码都不够!” 在机关里,被公认的最会说的,还不是她,而是古姐,她也是财务的,到我这儿来的勤,一走一过,就能进来一趟。 古姐刚到四十,留得一头披肩长发,皮肤上有光,眼角处只有少量的鱼尾纹。她的身材保持的很好,再加上她又很爱穿戴,这些因素都使她像二十几岁的人。 下面的群众说,每次组织机关义务劳动,古姐都很少去,她去哪儿呢?去夏处长的办公室。干部们劳动,她陪夏处长聊天,就形成了对立。 夏处长家每个月的电脑上网费,是古姐家给交的。但夏处长调走了以后,古姐就不愿意交这笔钱了,但又不好表现的太明显,还没想出怎么办好呢。 古姐不光是眼睛向上。虽然她不参加义务劳动,但她靠着她的那张很会说话的嘴,也笼络了很多人。工人也有对她评价好的,说她不势力眼,对谁都一样,嘻嘻哈哈的。她也确实是这样,她不是一个讨人烦的人。 古姐的哥哥也在材料处,党员,科长,管采购的,他的职位也是个肥职。在一次劳动中,有的科室快干完了,他们科室的两个党员还没动。有人问他们咋还不动?古姐答说,他们科室有钱,想雇两个民工帮着薅草。但是,有两个党员的科室这样做,影响不好,他们就自己薅了。古姐也去帮着薅了,但她的哥哥终究不愿吃这个苦,到底雇了几个民工。民工干的很是快,古姐的哥哥站着看着他们,当然他们也很快地完成了任务。 古姐和她的哥哥两个人都是工薪阶层,可是家里的条件都比工薪阶层的好得多。古姐的衣服、鞋,都要买名牌,她的一双鞋要三百多块钱,一条裙子要八百多。他们的花销要远远地超出了他们的工资,下面的工人虽然议论,也奈何不了他们。 古姐在夏处长的跟前得宠,有人劝她入党,她的哥哥却不同意,他说:“入党干啥?什么事还得干好,你干不好,群众还说。” 古姐听了这话,也就不入了。 关于古姐和她的哥哥,下面的人也有传得不好的,说他们兄妹俩伺候夏处长。 我听到的也都是传闻,对传闻,你可以当真,也可以不当真。 再回过头来说池姐。 池姐失宠于单位的领导,与她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有关,这件事是我到单位以后才听到的。 池姐向纪委举报了夏处长,说他套用了百万元的现款。此事一告发,对夏处长的处分是调到局机关任处长,也是个有油水的部门,但远不如材料处。在职务上是平级调动。 池姐说:“是上面有人保他,怕他咬出更多的人来。如果夏处长不那么嚣张,他不骂我,不说‘爱上哪告上哪告去’,我可能还不会走这步。” 她又向我谈起了他的丈夫,她说,她的丈夫是汽运处的副处长,处长走了后,局里准备让她的丈夫当处长,局长都找他谈话了,基本定下来了。但是公布的时候,却不是他,而是罗处长——就是我原先所在单位的罗厂长。她说,罗处长花了二十万,买下了处长一职。 池姐告完了夏处长,出了大名,满局的人都知道她了,她的日子却不好过了。首先是单位领导对她的钳制。沈书记在职工大会上,会含沙射影地骂半个小时。他的骂也是很文明的,还引用了鲁迅先生的话,说是警惕自己阵营里射出的暗箭。池姐坐在了第二排,从沈书记说话起,她就搬过脖子,向旁处看。沈书记说到了“暗箭”的话,全场职工符合着嘲笑。池姐仍是那个姿势——不动,她的定力极深。 沈书记的话是有共鸣的。由于池姐的举报,使全单位职工的年终奖金没了,当年谁也没分到一分钱。领导们也借着这股劲,把恨全引向了池姐,领导们不让大家跟她说话,说职工们没拿到奖金,全是她的事。 池姐来我的办公室,沈书记在她走后,也向我说:“你少和她说话!” 从级别上及个人利益上讲,沈书记的话,我是要听的,我应该站在领导的一边,我的工作的调动是经过夏处长同意的。但是,按照社会上给予我的正面教育来说,池姐是对的,夏处长是错的。而在这个单位里,却好象反了,夏处长虽然已调走,但他的威势仍在,并且根深蒂固。领导们、干部们恭敬他,从那天我去吃饭就能看出来,大家都谦恭地听着他说。但我也有我自己的思考,尽管沈书记是我的领导,也尽管以大多数人的态度为对,当池姐进了我的屋子时,我没有冷淡她,仍像对其他的人一样,微笑着对她。 这个环境,池姐很不喜欢,每天强迫自己来上班,每天面对那么多讨厌她的人,要听那么尖刻的话。 我问她:“你有没有想调到别的单位?” “哪个单位的领导还敢要我?到哪都一样,官官相护。咱这儿你还不知道,就像一个人,你动了这根神经,那个神经也跟着动。到了别的单位,也不一定能给我安排好,还不如在这儿呢,熬到退休吧。” 池姐说的,我能理解。我原先认识一个团委的干事,党员,人长得很秀气,对谁说话都很客气,很礼让,大家对他的评价都好。几年之后,我见了他,却不是这样了,他已升了官,到了某个业务单位当站长,外行管着内行,别人又不敢言语。他说话散漫了,嘴里还常喷着酒气。后来,我从我们财务人员林姐的口中得知,那是她的弟弟。我说他干得还挺好,升得挺快。她说:“他和范局长是联桥。”她连说了两声。家族关系是他们爱炫耀的,升得快也就找到原因了。 这也是党内的一种怪现象。当你在一线时,在下层时,你得好好干,得起先锋作用,模范作用,带头作用,比较专业的说法是:“一个党员就是一面旗”!当你干到了一定的级别,这些就对你像没有约束了,或者你不必受它们的约束了,不用跑到前面干了,也就是如我们的一位部长说的,“有腿儿了,支支嘴就行!”某些领导干部在忙着吃、喝、玩、乐、“一条龙”(桑拿、洗浴、按摩、找小姐)。一位局级领导干部的一家人出国旅游,回来后,拿了一大把的票子,问哪个基层单位能给报销?基层单位的领导抢着给报,还怕去得晚了,抢不上呢! 池姐原是财务科的科长,举报后,已降为科员。 我是楼上唯一一个跟她说话的人。 接任池姐的科长职务的,是原来的一位副科长,关姐。关姐是科班毕业,局里组织的财务人员考试,她虽不是太用功,但成绩总能名列前茅,她的聪明和基本功是可见一斑的。 关姐是我们办公室里长得最漂亮的,肤白,眉毛是修剪过的上挑眉,挺鼻,精巧的嘴,再加上尚好的身材,她还有一头不用染,就很黄的头发,很美。有一点不足的是,有了皱纹,她毕竟四十多了,年龄在那儿呢。 关姐和沈书记说话是很随便的,或者也可以这么说,沈书记在和别人说话时,领导的架子端的是很正的,和关姐说话却不端。别人说不了的,关姐可以说,沈书记也不反驳,眼里像也有欣赏。别人要不来的,关姐可以从沈书记处要。沈书记若装做不给,关姐则可以抢来,比如一只笔。 我去沈书记那儿,如关着门,我要敲一敲才进的,但有时,听不到他的说话声,我会以为他让进了,或不知里面有没有人,我推开门进去瞅瞅。那次就是,我进去了,却看到了我不该看到的一幕:沈书记和关姐并坐在沙发上,两个人挨得极近极近,他们的腿已贴上。两人见我进去,慌忙分开,沈书记拿着手里的一张纸,指给关姐看,像是要安排工作,关姐也像是在倾听。 关姐刚当上了科长,就承包了单位里的食堂。挂的牌子是职工食堂,真正的职工在里面吃饭的却很少。食堂的外面很简陋,那几个字掉了漆,退了色。食堂里面的装修却很豪华,像宾馆,还有包间。常在食堂里吃饭的是单位的领导,他们好象极少回家吃饭。他们不但在里吃饭,还打麻将。打麻将在我们那简直就是一种“风尚”,白打的少,几乎都动钱。有一次,我遇到了工作上的事,要请示书记和处长,我就去职工食堂找他们。祖处长和沈书记正昏天黑地地打麻将呢!每个人的一旁都有钱。他们已打了一宿。 祖处长见我去了,说:“咱们收了吧,让下面的人看见不好。” 他们这才散伙,也实在是打累了,至少需要半天的休息了。 我出门前,听祖处长向沈书记说,“局长从咱们这儿拿走了一百万,连个票子也不给,咱还得想办法把这笔帐平了。” 财务室的人忙得要命,古姐来我这时,我问她:“你们在忙什么?一个星期了,怎么连饭都顾不上回家吃?”她们天天在单位吃,食堂的人把饭给送到办公室去。 她说:“做假帐。” 我说:“我们文字工作有做假的,你们财务帐应该是一笔是一笔,怎么能做假呢?” “啥做不了假呀!要不也不能这么忙,我们做的是两笔帐,一笔是应付上级检查的,一笔是自己的内部帐,不能给上边看的。” 42、招聘的真相 关姐承包时,又赶上年了底,正是财务最忙的时候,忙工作,还要忙着陪领导打麻将,黑天白天连轴转。她实在熬不住了,向领导们说,她可不可以晚上不玩了?领导们说不行!关姐说我给你们找个人陪着,领导们说就得关姐陪!机关的人也有同情关姐的,说关姐真有战斗力,搁一般人,早“撂片”(指不行)了。关姐也和我们说:“有啥办法呢?非让我跟着玩,不玩不行。”关姐还真能,工作没扔,麻将也没扔。 有一天早上,我刚进了办公室,就听见一帮人在议论,打扫卫生的朱姐和别的人上来问我:“你看到墙上写的什么了吗?” 我说:“没看见,哪个墙上?” “大门哪儿的墙上。” “没看见。”我进大院时,因怕迟到,骑自行车的速度太快了,光顾着赶时间了,根本就没往墙上看。 “写的……没看见就算了。” 赵副处长也来问我看没看见?他还让我去看看。 这时,有人说擦掉了。赵副处长问是谁擦的?有的说是楼下的两个人擦的。 赵副处长又问我:“写的是沈书记和财务小关的事,说他们两个……哎呀,你没看着,太可惜了!” 那上面究竟写的什么字,没有一个人向我完整地说出来,但我从他们欲言又止的话中,能猜出个大概:沈书记和关姐的关系不正常。 沈书记上我的办公室来了,问我:“看没看到墙上的字?” 我说:“没看到。” “我怀疑是赵副处长写的。因为每天他来的都是最早的,他对我有怨恨,他是最有可能,也最有机会写的。” 我劝他说:“赵副处长不能做这种事。” 沈书记说:“我猜就是他!” 沈书记走后,赵副处长也来我的办公室了,他也提起了墙上字的事。他说:“沈书记怀疑是我写的,还来骂我来了,我也骂他了,俺俩干起来了!你没有根据就赖我写的呀?他凭啥就赖我呀?他还去了财务室,坐在桌子上骂半天呢!” 这件事越传越广,全单位的职工都知道了,也传到了单位之外。沈书记也是很会主动做工作的人,他知道这种事会传到他的直接上级——党委。沈书记就把党委的人请来,主动向他们汇报这件事,至于怎么说的,只有他和党委的人知道。谈话的结果是沈书记没有受到任何处分。 上面的事摆平了,还有下面的。 沈书记在职工大会上,首先做了发言,对发生的事先是以高姿态向职工们认个错。接下来就是对那件事的全面分析,自身的行为分析得少,更多的时间是用来分析那上面的字是哪方面的人所为,从他那抑扬顿挫的发声中,我听出了他把矛头直指向了赵副处长。骂完了,赵副处长就上了台,不是与沈书记对骂,而是安排工作,说完了就下来了。 对这场讲话,沈书记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他是照着稿子念的,这篇稿子,他没有用我给写,恐怕是太信不着我了,他也知道我说不出那样的语言,况且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不便跟我说。 他这么一讲,全处的人都听出了他是在职工大会,泻他个人的私愤。有话语权的,充分享受话语权的,只有他自己,别人不能上去说。而且,沈书记的语言很激烈。全处的人好象只有他一个人气愤,不,应该还有一个——关姐,但关姐没有像沈书记那么表现。 开完了会,沈书记去了我的办公室,说:“怎么样?我讲的还行吧?为了这个讲话稿,我一夜没睡#蝴们挑不出啥来!” 关姐仍像平常,不过不太上沈书记的办公室了。 在单位里出了这事,最乐的人应该是赵副处长和池姐了。 那几天,池姐也表现得很高兴。她上我的办公室来,像发现了大秘密似地问我:“你发没发现沈书记走道偏?” “偏?” “就是往一边倒,不走直线。” “……是有点偏。” “你看,是吧#蝴是脑子有病了,所以,老往一边偏。在走廊里,你再仔细看他,走着走着,就往一边去了,他再往回拐。回来了,走着走着,又跑偏了。这是我最先发现的!我和几个人说了,他们也都说是。” 沈书记的那场讲话,使他的威信大大降低,在民主测评中,仅差几票就不合格了。他的民众威望低于刚来的祖处长,低于在材料处呆的比他的年头还长的赵副处长。如果沈书记没有达到规定的票数,他的职位就将动摇。 我们每周五例行的党员会议照开不误,用沈书记的话说是:雷打不动。 沈书记事先找好了报纸,选好了文章,从挨着他的人开始,每个人念上一段。他选的,当然都是好文章了,但是,党员们听没听得进去,就难说了。有的党员在会上剪着手指甲,沈书记说了两遍“别剪了”,我们仍然听到了那清脆的“咯——咯——”声音。沈书记大怒:“谁在剪脚趾盖呢?!”那声音才没了。 沈书记和我说:“书记本来就没实权,你越不抓,越没人吊乎你。” 我们那儿的人爱用“吊乎”来形容“勒”,形容“理”。 沈书记带我们念的、学的,与他自身的行为有很多不相符的地方,我能看出来,他自己也并不全信那报上写的,我们开完了会,他仍去后院打麻将。有人说,看一个人爱好什么,信什么,不是看他在工作期间的表现,而是看他在八小时之外做什么,他在什么上投入的时间多,他就是爱什么,总是坚持做的那个,肯定就是他喜欢的。根据这个,我推断出了,沈书记爱麻将,信麻将。 我接到了一个通知:邓副局长让我给他写另一篇讲话稿——在全局安全生产工作会议上的讲话。 还是那个程序,我克服了不熟悉业务的困难,写完了。 在我送稿子时,还碰上了顾主席。他见我在邓副局长的办公室,奇怪地问:“你……你怎么也在这儿?” 没等我答,邓副局长就向顾主席说:“你不是说有个能写的去材料处了吗?咋的,伊依在你的手下时,我不能随便用;现在不归你管了,我还不能用啊?” 顾主席走后,劳资处的处长进来了,他对邓副局长说:“上面下来一笔款,是给困难职工的补助,咱们往下发不?” 邓副局长问:“一共多少钱?” “八万多块钱。” “那几个钱还发啥!” “你是说不发了?” “不发了!” “不发,我就不做这个表了?” “别做了!” 八万多块钱,对领导们是个小钱,对职工就是大钱了,特别是对困难职工,虽然分到他们的头上,人均没多少,但也许能帮他们度过关坎。 上边的政策到了下边,执行起来,就有变动。 这次写稿,除了大家对我的恭维之外,我也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古姐来我的办公室说:“邓副局长总找你写稿,这就像剪头的一样,用惯了谁剪,就老爱让谁剪,不爱找别人给剪了。” 她说邓副局长是我的一个回头客。这个比喻令我不舒服,好象仅仅是邓副局长的一个习惯,那个艰巨而又被很多人羡慕的任务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把我的努力、学习、奋斗给抹杀了,把我几夜不睡、苦思冥想的成果给抹杀了。但又一想,她说的也是对的吧?做得好了,人才会再来找你。 这两次特殊的任务也传到了工会,黎部长给宣传的多。 黎部长要我给他写个大的汇报材料,与邓副局长的正好碰上了,要的都很急,一宿写两个大稿,我整不出来,我向他如实说了。 黎部长说:“伊依行啊,你还给邓副局长写讲话稿呢!行!你写吧。我再想想办法。” 这真是个怪现象,别的领导想安排给我的工作遇到邓副局长布置的工作,都自动给让路。这不是我个人的能耐,而是邓副局长的权力影射。 还有一个人的宣传,就是赵副处长。在局工会的部长们全来我们单位检查工作时(顾主席有事,没来),赵副处长说:“你们局工会不行,留不住人才!伊依让你们单位给甩出来了,你们不用,到了俺们单位,人家邓副局长用了,给他写!” 部长们没有一个人搭话的,很多人低着头。 我下基层,与部长们没有关系,当然也不是说怨顾主席,当时的条件就是那样,作为顾主席,要全面综合把握。我谁也不怪,只怪我来的不是时候。 赵副处长也是好意,是为我说话,但他说出来的话,也会使有些人有想法。 邓副局长完成了他的讲话任务,我完成了我的写稿任务,对邓副局长和我都属于工作,但是对我的周围却起了很大的反响。尤其是沈书记对我的态度,转变的特别大。再就是别人对我的评价。颜如说,局工会的人有的往上调了(如天秀),有的办内退了,只有我一个人下来了,其他的都没动。换句话说,我是局工会唯一的被裁下来的、被甩出来的人。虽然顾主席做得很周到,为我一个人,跑了几趟材料处,但是,这仍然改变不了大众的看法。邓副局长有秘书不用,偏用我这八杆子打不着的刚被减下来的人为他写稿,这就使公众对我另眼相看了,他们也公认我不是“庸才”,邓副局长也不能用一个庸才为他写稿子,那么,我就很自然地被人归为“人才”了。 局里召开了宣传报道员会,我们单位的领导让我去了。 在会上,我受到了表彰,得了个证书。 会议快结束时,组织部门的人向我们大家齐的钱,每人交二十元,全体去了饭店。 项梁总编也去了。 他向我说了招聘的内幕。 他说:“当时,党委书记保了一个,党委副书记保了一个,我推荐的是你,他们不让去,非让他们的人进报社。报社里有个闲人了,让写稿写不出来,我再整俩这样的人来,都不干活,出不了‘菜’,我成天下去跑……” 他说的是小宁吧? 项总编说:“我也来了犟劲了,我推荐的人,你们不是不用吗?那么,你们推荐的,我也不用,咱谁的也别用!我就这脾气!你看着了吧,公开招聘,招聘完了,报社一个也没要,就电视台的要了一个播音员。” 招聘的真相浮出水面了。 出于对招聘的不满,我说出了我给邓副局长写讲话稿的事。 你说说我这个人,这不爱要我,那也不爱要我,真正写东西时,想到我的人又多了。我也窝着一股火呢!不是看我不行吗?还有看我行的呢! 43、妈妈太容易受骗了! 项总编一拍大腿,“伊依,行!我肯定把你整报社来!只要你愿意来,你放心,不超过两年,我在这个位置上,肯定让你来!” 我的工作局面刚刚打开,我妈就从北京回来了,事先连个电话也没给我打。 妈妈说:“我这次就是来接你和孩子的。你明天上单位把工作辞了,去北京。伊水和伊江在北京卖书卖的可好了,一天卖两千块钱都是少的,还不爱去呢!你去吧,伊水说了,一年保你挣十万!” “我不去!我在这工作好好的,我也不想挣那么多的钱。” “不去不行!你不和领导说,我去说!我明天就去,说你不上班了,我给你把工作辞了!” “妈——你不能……” “上北京去!那么好的条件,还不去?你自己在家,我能放心吗……” 妈妈太武断了,她不应该把她的意志强加在我的身上。我不喜欢做生意,也不爱做生意,我对钱没有那么大的爱好,从我的性格和我这些年的经历看,在单位里,我能做得很好,我的价值也体现在工作中。刚刚好了,又要走了,我怎么向关心我的人说这些?尤其是顾主席,我更不好开口说自己要走。 妈妈看来硬的不行,又来软的了。她说伊水准备要孩子了,让我帮帮妹妹,如果我不帮,就没别人能帮她了。 妈妈她说的这后一句话,让我左右为难。妹妹遇到了困难,我不帮她不好。如果去了,我就不能再回来了,上班又不上班的,三番五次,单位又不是给我个人开的。我再走,就没有回头路了。 妈妈很了解我,她抓住了我的弱点的。 妈妈的软话,使我不能硬磕了,我说我去。 “这就对了!” 我向领导、同事告了别。 我又去了顾主席的家,把这件很难张口的事向他说了。 顾主席说:“你决定去了,就去吧。局里马上有一批买断工龄的,还给一笔钱。你不行,就办个这个手续吧,能得一笔钱,但就是和单位脱离关系了。” 顾主席向我透漏了这个内部消息。 妈妈把电话线拔了,她让伊妹把房子租出去。 电话线一断,举凡就再也打不进来了。我把他给我的他和他家的电话号码放进了灶坑里,看着那跳动的火焰,看着它们化为灰烬,我的一行泪淌了下来……今后,如果不是特殊情况,我和他将不会再见了,也许到死。 他去寻找属于他的幸福吧! 我与妈妈、孩子一起去了北京。 安顿下来后,妈妈带着我和孩子去逛街。 在街上,有两个杂耍的人,被一帮人围着,我们也挤了进去。 有两个人在中间,一个是中年人,留着一撇黑粗的胡子,像个很正派的庄稼汉;另一个是四、五岁的小男孩,庄稼汉说那是他的儿子。 庄稼汉说:“我要给大家演示一个祖传秘方的奇效!这个秘方谁想买,我还不收钱,我只给有缘的人。” 正说着,从地下的一个蒙着布的笼子里跑出一条蛇,他的儿子抓起来就玩,有的人吓得直躲。 庄稼汉说他的儿子:“你把它放里!” “它自己跑出来的。” “什么跑出来的!你不动它,它能跑出来?” “是它自己跑出来的嘛。” “你再胡说,我就揍你!” 庄稼汉的一只脚要上去了,我和几个围观的人给孩子做了证,那只脚才没踢到孩子的身上。 庄稼汉不去管孩子了,又向着围观的人说:“我请大家来是干什么呢?是想让大家当场试一试,效果好了,给我做做免费的宣传,好不好?” “好!”妈妈带头喊的。 “能不能给我做宣传?” “能!”又是妈妈第一个喊。 我和妈妈正站在对面,她向我直挤眼睛,让我也跟着她喊。我不喊,瞅着妈妈乐。 庄稼汉继续说:“咱们这膏药,是用蛇油做的,刚才跑出来的蛇,大家看见了吧?蛇是真的,咱这膏药也是真的!腰疼腿疼,跌打扭伤,药到病除。信不信,咱们当场做实验。有谁愿意做实验的?请举手。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六个,还有没有?这些人,咱们能不能都给做?能!但是每个人都做,时间就挺长。咱们选两个代表行不行?” “行!”还是妈妈带头喊的。 “谁先来?” “我!”妈妈向前跨了一步。 “你不行#宏数大,咱们不给岁数大的人做。年轻人有没有?有没有腰扭过的?” 先后有两个民工摸样的人站了出来,庄稼汉详细地问了他们的情况后,在两人的后腰上分别贴了块膏药。 庄稼汉说:“我的这个方不是用来赚钱的,是治病的。昨天,就发生了一件令我不愉快的事。在水碓子,我刚给人发了一贴膏药,还没等我走远呢,人家就把这贴膏药贴到电线杆上去了。” 围观的人笑声停了后,庄稼汉说:“为了防止这样的事发生,咱们要像征性地收一收费。这笔费用揣不到我的兜里,那么谁能得到呢?还是你!这次宣传结束后,我还会把钱还给你,大家相不相信我?” “相信!”妈妈表现得很积极,其他人的喊声稀稀拉拉的。 庄稼汉又说:“声音不大,你们能不能大点声说相不相信我?” “相信!”这次的声音大多了,也整齐了。 妈妈跑向了我,低声说:“这是祖传秘方啊!你咋不喊呢?” 妈妈又跑向了她的原位置。 庄稼汉说:“既然大家都相信我,那么,举举手我看看,现在有几个人能拿出一百块钱的?这钱,我再次声明,我不会要,做完宣传,还得还给你们!……两个……四个……六个……七个……,还有吗?我再问,有几个能拿出二百块钱的?……两个……三个。有几能拿出一百五的?一个……三个……四个。能拿出钱来的,把钱先拿出来,攥在你的手里。我再说一遍,这钱我不要,做完宣传,还得给你们。你们自己记好,我从这里一个一个收,自己一定要记好,别记错了。” 妈妈给了二百,庄稼汉像是又不忍,又返给妈妈五十块钱。 庄稼汉收到了一大把钱,说:“你们看好,放进我的这个裤兜里。下面,我把那两块膏药揭下来,大家看看效果。” 揭下来的膏药上多了一层粘乎乎的东西,庄稼汉说:“这就是寒气,拔出来了,普通的膏药根本拔不出来!” 众人唏嘘。 庄稼汉说:“如果有谁想买,我这有宣传单,上面有电话号,可以打电话购买。” 他给每个人发了一张宣传单,“刚才,我收到钱的人,为了感谢你们的支持,每个人,我再发给你们两副膏药,我不收你们的钱。” 他给了别人两副,给了妈妈三副,妈妈连向他道谢。 “咱们今天的活动就到这儿。交钱的人呢,我说了,我不要你们的钱,但是要等到大家都散了以后,十五分钟,你们再上我这取钱来。千万别忘了,听懂了吗?” “听懂了!” 围观的人陆续散了,我们不敢走远,回头瞅着庄稼汉,见他收拾完了,带着孩子走了。 我问妈妈:“他会回来吗?他会不会是个骗子?” “不会!这偏方,你可不懂!偏方治大病啊!你的脑袋老疼,我回去给你贴几贴就能贴好。” 我们在那等了十五分钟,又等了半个小时,庄稼汉也没回来。等到一个小时,妈妈承认她被骗了。但她还是不死心,“走,回家我给你贴贴!好使,就是没骗。一百五十元买三贴,把病去了也行。” 回到家,妈妈就在我的太阳穴上各贴了一贴,半个小时后,啥也没拔出来。 我说:“妈,这个骗子还有点慈悲心,给你返回来五十元呢!你说你,上趟街,还给人当把托儿!” “你可别跟伊水和伊江说呀,他们知道了,肯定得说我,就咱仨知道了就行了。” “妈,你记不记着在老家买眼药的事?” “咋不记着呢!” 那次是我在家写材料,妈妈兴冲冲地说:“伊依,我弄来药了!你的眼睛不好,这是治眼睛的,啥都治!快上上吧。” 那个小瓶子比一个花生壳还小,打开里面,是白色的面。 我说:“妈,我不上。” “咋不上呢?上!可好使了!” “我不上。” “上!你不上,我给你上!十五块钱一瓶呢!” 妈妈把我按住,要扒开我的眼睛。 我急了,用两只胳膊挡着妈妈,我说:“妈,你不想想,眼睛里进个小沙粒都受不了,你给我上一堆的面,我的眼睛好得了?” 妈妈不动了,“对呀!我咋没想到呢?……我找他们去!” 十几分钟后,妈妈回来了,说“退了。亏得你说那些话,要不然,你的眼睛就得让我给毁了!” “退的顺利吗?” “不顺利!不想给我退。我把你的话跟他们说了,你猜他说啥?他的反应还挺快,他说:‘活人上面,死人上水’。刚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寻思他说的可能也对。可又一想,人死了还上啥水呀?活人才上眼药水呢!这就是个骗子!我说:‘你不给我退,我就不走了!’他才给我退了。” 妈妈太容易受骗了! 伊水和伊江的书都出事了! 44、廉能生威 伊江被扣了两车书,异地经营,还卖盗版书。他的书没有要出来。 伊水被扣了一车书,也是异地经营,也有盗版书。妹妹找了很多人,最后是汪子图给帮上的忙。他离婚了,傍上了一位高干子女,他们专靠给人办事收钱。汪子图要了三千,伊水把书取回来了。 在小区里卖书,最早还是伊水想出的办法,后来卖的多了,就开始整治了。 伊水和伊江一直没有执照,尤湖开过书店,执照早过期了,他们拿的是复印件给人看的,日期改了。以书店拆迁的名义,到各个小区、机关团体、公司、部队等地去卖。 伊水进来了,她对我说:“姐,你这两天准备准备,学车去吧。” “啥?让我学车?整错了吧你?” “对,就是让你去。我这儿缺个司机。” “我可不行,我从来没想过开车!” “有啥不行的!在城里,女的开车的有的是!” “你……你真让我去学呀?” “那还有假?找几张照片,下午,我领你报名去。” 我蒙蒙噔噔地进了驾校。 “法培的,法培的在这边上车;实际操作的,上那边去。两个方向,别坐错了,错了可往反了走了。”一位拎着大茶瓶的男人在班车前喊着。 “师傅,‘法培’是啥意思?”不耻下问是我的一大专长。 “法规培训!”他是个很乐于教诲他人的人,特别是对我这种“车盲”的人。 我还以为是“法场陪绑”呢! 我们的车开进了驾校,司机师傅举着一个十六开的本子说:“下车前,我说个事儿。考试的五套卷子都在这里,不一定出哪套,十块钱一本,这是我偷着弄出来的,别的地方没有,就这几本,想买的,赶快买。买回去,一定要放好,别让老师看着;没收了,你也别说是从我这儿弄的。” 两千多块钱的学费都花了,还差这十块钱了!买!即时,卷子被分光了。 我们的教室特别宽大,能容纳上百人,几个驾校的学员集中在这里,接受了为期一周的培训。 老师又给了一个星期的复习时间,我在白天上班,晚上背题。离考试的时间仅有三天了,我才背了五页,按照这个进度,没个背完! 我不上班了,背吧! 尤湖在客厅里,听了我背的,他惊讶地说:“天哪!你背教材呢?” “啊,咋了?” “那你得啥时候背完哪?有卷子吗?” “有。” “看卷子吧,一般的都是选择题、判断题,下边有答案。你呀,别死记硬背,在理解的基础上记忆。一共有两张卷子吧?” “一本呢!” “我们那时是两张卷子,一百道题,两个晚上就看完了。现在的可能多了。” “五套卷子呢!” “你把卷子做会了,考试时肯定能过。” 时间紧迫,背教材来不及了,只好看卷子。 妈妈承担了所有的家务,使我能够全身心地投入到备考之中。 看第一遍,我用了一整天的时间。 第二遍,用了六个多小时。 第三遍,用了将近四个小时。 第四遍,用了不到三个小时。 …… 考试的头一天晚上,我胸有成竹地说:“妈,我几乎可以达到一道题都不错的程度了!最差最差,也能打个九十五分。我估计,得打一百分。”这种大言不惭的话,我只能背着别人对我的妈妈说,她能包容我的一切,包括我的不知深浅。 考试时,我顺利通过。 我们班上,有两个学员没过,一个男生,一个女生。那个袅袅亭亭的女孩没同我们坐班车回来,她哭着打“的”走了。 理论考试过关了,又等了一个星期,我们才被安排到驾校学习实际操作。 “我是总教练,我叫×××。咱们这个驾校是廉政驾校,在本校内,如果发现哪个教练有索要、收受贿赂的行为,你直接找我,我马上把他开除!” 伊水咋找的呢?给我找了个廉政驾校!真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了——此比喻不妥,我暂时还搜罗不出更精辟的词儿了,对付着用吧。 几年前,我听到过两个过路人的对话,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对另一个人说:“廉能生威呀!”廉政,可太难得了! 总教练说:“在驾校以外发生的,你说你们师徒处的好,有这个、那个表示的,那是你们之间的交情,我就不管了。大家有什么意见、要求、建议,提出来,我们能解决的,尽量帮你解决。有没有……有吗?没有。我们开始分班了……” “等等,总教练,我提个要求可以吗?”说话的是迎阁,她有着动画美女般大而温情的眼睛,她和伊水是妯娌。 “说吧。” “我和她是朋友,”她拍着我的肩膀说,“能不能把我们分在一个班上?” “把你们女的分一块儿,得把我们教练累死!”室内传出一阵哄堂大笑,“我声明一下呀,我没有歧视妇女的意思,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从我们多年办班的经验来看,一般情况下,女的要比男的接受得慢。也有快的,少#葫以,我们把你们几个女的拆开,一个班上一个,教练也能照应得过来。” 我们班上的教练姓查,他的外表极易使人和球联想起来。 “如果没有其它变化,这二十来天,就由我带你们。”查教练挨着个儿问我们的年龄,“我带的学员多,也记不住名,咱们按大小排吧。” 我最大,被恭为老大。老二戴着一副眼镜,大学毕业,出过国,在外企上班,月薪上万,教练叫他“眼镜”。老二不急不恼,照单全收。依次往下排是老三、老四;教练根据老五的形体特征,管他叫“胖子”。 “你们都过来!看着:这,是方向盘。打轮时,最好是十字交叉打,千万别掏轮,掏一次就不合格。这,是变速杆儿,档位在这张纸上写着呢。这是油门,这是制动,这是离合,这是手刹,这是转向灯,往下掰是左转,往上掰是右转……记住没?” “差不多。” “别差不多呀!不会的你们互相问问。好了,你们熟悉一下吧。中午,吃完饭,别到处乱走,在车上轮流着练。” 下午,查教练把我们拉到一个巨大的坑里,那已有四、五台车了。 查教练说:“这半天,咱们在这儿练。我说说起步。搬灯,挂档,松手刹,看反光镜,缓抬离合,慢踩油门,走!你们几个合计合计,谁先跟我上车?” “大姐,你先去吧。”几个师弟极力推荐我。 “哎呀不行!我太紧张了!你们先上吧。” 师弟们轮番上阵,我则坐在石头上,比比划划的,“搬灯,挂档,松手刹,看反光镜……” 该我上了。 我坐在驾驶室里,握着方向盘的手直冒虚汗,“我怕……” “你怕啥呀!有我呢!开吧。”查教练给我打气儿。 “……搬灯……挂档,几档?”我问。 “一档。一档起,二档带,三档、四档跑得快。” “一档……松手刹……看反光镜……”我背完一个,做一个运作,生怕露掉了哪一项,“妈呀!车走了!我能把车开跑了!教练,你看!你看哪!” “嗯,能耐了!加油,挂二档……三档……加油!咋不敢踩呢?四档……二档,松油哇!” 我的兴奋度没维持几秒钟,就被他弄得手忙脚乱的。 “拐弯!拐!拐呀!”查教练也上来帮我拽方向盘。 “拐不过来了……完了完了完了!撞上了!”我把车直接开到了大垃圾堆上,早就脱离了方向盘的手架在空中,成了无用的摆设。“咋停了呢?”我莫可名状地问。 “我踩它了。”查教练指着他脚下的一个机关说,脸上挂着料事如神的笑。对于像我这种女人,他早就司空见惯了。 “它是啥?”我问。 “副刹车。” “我这儿有刹车,你那儿咋还有?” “我这儿要是没有刹车,命早就没了!” “现在咋整?” “倒呗!” “咋倒?” “你踩住离合!”教练利落地掰了两下变速杆儿,“倒吧。” “咋倒哇?” “踩油门,松离合。” “……妈呀!车往后跑了!这就是倒车呀!” “行了行了,别倒了,够宽的了!踩刹车!” 下了车,我跑到迎阁那儿发着牢骚,“刚挂完四档,又往下摘,不让人闲着!一直跑呗,来回瞎倒腾啥呀!成心溜我呢嘛!” “我们教练也是那样。你说,他们是不是想让咱们尽快熟悉档位呀?”这也是迎阁招人喜欢的地方,她特别能理解别人。 45、练车 “……是吧。” 查教练的车回来了,他下了车说:“你们几个注意喽!眼睛看着点儿,别往树上撞!胖子,你来!”教练扔下老四和这句话,带着老五又上路了。 “老四,你是不是撞树上了?”“眼镜”问他。 “是……”刚下车的老四萎缩着说。 “啊?!你还真撞了?你撞它干啥呀?” “我也没想撞它呀,车就奔它去了。” 老四蔫了巴叽的,竟能玩出惊险故事片来! 我们没练几把,查教练就说:“车坏了。老大,上车,跟我回去修车。” 到了驾校内部的修理部,查教练刚拿出水杯,就听一位头上有块刀疤的男人说:“老查,怎么着,杯里的水连色儿都没有?” 查教练朝着我,振聋发聩(词典上的解释是:比喻唤醒尚不觉悟、不清醒的人)地喊:“谁给呀?!” “老大,”“刀疤”男人甩着水杯,指着我说,“你是老大吧?” “是。” “老大,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们教练不好说,我得说。你是老大,这事儿你得张罗张罗哇!别看总教练在会上说的那么严重,啊,大热天儿的,学员在那儿喝饮料,教练在那儿看着,说得过去吗?眼麻前儿的事儿,该做的也得做!总教练不是也说了吗?学员有啥表示啥的,那是个人的事儿,他不管。这种事儿,睁一眼闭一眼,民不举,官不究。” 经过他的一番指点,我才茅塞顿开。老大是啥?尤湖说过,老大是教练的喉舌,教练有啥想法,有啥暗示,由老大传给其他的学员,这在驾校,早已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啥叫喉舌?喉舌,就是让你说啥,你就得说啥!我是老大,我就是干这个的。 “停下,把车停下!”在回来的路上,查教练突然对开着车的我说,“还是有点不对劲儿,我下去查查。” 一位擦车而过的蹬着自行车的妇女见状,极配合地掉转车头,杀奔我来,“香烟、瓜籽、矿泉水……大姐,教练带你们多辛苦哇!来,买点儿啥?孝敬孝敬教练。”没等我张口,她已将两包香烟塞进了我的怀里。 我只好问:“多少钱?” “不多,二十。” “……给。” 那位妇女走远了,查教练上了车,看到了烟,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买这个干啥?!”他言不由衷地说。 “抽呗。” “以后别买了,啊?” “啊。” 查教练打开了烟盒,抽了一根,“嗯,这烟不错!” 后来他说,他和教练场上的这些个流动的小商贩们是一个村的,想必是他们之间早有了一种默契吧? 我的身份决定了我有必要把今天发生的事儿同的我师弟们通个气,看看他们是怎么个想法。 老三说:“你开了个头,我们就不好办了#蝴们不是说不要吗?” 胖子说:“嗨!别理他那套!不行咱们告他!”胖子是北京人,他也不怎么把北京籍的查教练放在眼里。 我说:“咱到这儿是来学技术的,你说,互相之间弄的别别愣愣的,好吗?” 老四说:“我可看到别的车上的学员买水壶了!” 老三说:“咱车上也有哇!” 老四说:“没了。” 老三:“昨天还在呢!” 老四:“今天就没了。” 胖子:“教练拿走了?” …… “咱们各自看情况吧。”一向沉稳的“眼镜”做了总结性的发言。 接下来,“眼镜”买了水壶。其它的车上也有了新的水壶,老学员们说,这是规矩,每一批都是因循而办的。 老三买了毛尖茶。 老四送给教练一大包山货。 …… 众弟子们均开了悟,查教练的车便很少“坏”了。 查教练说:“下一项,咱们练杆儿。我先讲讲贴库的要领:左手把着方向盘,右胳膊搭在座位的后背上,脑袋最好是探到能看着后玻璃中间的位置,两边对称,看的准。车厢上的这个点对着那个杆儿,往左打轮儿,打死了;等着这个点对着那个杆儿了,赶快回轮,慢了该出线了;进去之后,马上调方向,先向右打,再朝左打,尽量往中间杆儿的这条线靠,为移库做好准备。我先来一遍,你们瞧着。” 教练很熟练地做完了一套动作。 他说:“咱们这个杆儿和杆儿之间的距离比考试的窄,这个库能钻好了,基本上就能过了。你们谁来?” “我。”老三首当其冲。 查教练:“躲着点儿杆儿!” 老三轻松地贴进去了。 这有啥难的! “我来!”我摩拳擦掌地冲上了阵。 “嘁嚓喀嚓”,贴库的四个杆儿全部被压倒,惨不忍睹! 查教练嘛哒我一眼,没希的支声。 “哎,老三,请教你个问题,”我变得谦虚谨慎了,“你咋进去的?” “我也说不清楚。” “你以前开过车吗?” “没有。” “那你咋一个杆儿没撞?你看那几个点了吗?” “没看。” “那你看啥?” “凭感觉。” “凭感觉?咋凭啊?” “哼!蒙的!”查教练粗声粗气地说,“我见的多了!不信你们看着,下次他撞不撞?” 老三再次上车,撞倒了三个杆,其手脚乱舞之程度,可与我相媲美! 查教练像个洞悉一切的如来佛,我们则似在如来佛的手上撒了一泡尿还自以为是的猴子,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眼镜(我不是说老二,我是指横跨在我的鼻梁上的那副架子)在给我带来高清晰度视角的同时,也带来了很大的烦扰。由于使用不当,我把自己的眼睛弄成了近视。没有深刻用眼的事儿,也就凑合着看了。学车不行,学车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路口,要在短时间内,把你能看的和该看的看到、看全,并对过往的人、车、畜牲给以百分之百的重视。这年头,撞上啥都不行,不讹你一把,就是个有品质的人了!基于以上的种种原由,我为自己配了一副眼镜,我这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有点儿“水土不服”,摸不透它的脾气和秉性。练杆时,在我的视力所及的范围内,能够看到的道道有:镜片周边的几个框,车厢内部的几根立柱,查教练在立柱的上方用白油漆画的几个被当作“点”的竖条,我们训练用的几个杆儿,别人训练用的无数个杆儿以及杆儿场上随意走动的人……它们不由分说地鱼贯而入,令人眼花缭乱,我看错杆儿已不下十几回了! 查教练的脸上疑云密布,“老看错呢?……你摘了眼镜看看。” “……查教练,我摘了更看不清了!教练教练,不是我的事儿,是眼镜的事儿!我戴上眼镜,杆儿在这儿;摘了,杆跑那儿去了!” “上个班有个学员也戴眼镜,每次练杆儿前,他用手指头戳这儿,”查教练指着自己的鼻梁的上部,“把眼镜往鼻子根儿那儿一推,你也试试?” 教练的招儿很管用,眼镜同眼睛的距离近了,视野宽了,误差也小了。 我自己也在找着原因。 我的眼镜刚刚配上,就不对称,一个偏上,一个偏下,拧着,而且还松(我的小外甥拿着玩,弄成了这样),上下直出溜,晃动的视觉让人眼晕。 迎阁让我把眼镜放在了桌子上,她教给我检查和修正的方法。她说:“这两个腿一个高,一个低,你得把它掰过来。要掌握好角度,掰不好,容易把眼镜片掰碎。你找点玻璃胶,把松的地方粘好,固定住。”她戴眼镜的历史比我长,经验多。 同时,我还有针对性地采取了相应的措施:擦净鼻子上的汗,防止眼镜下溜;备好眼镜布(已丢,现用卫生纸、衣角等物代之),拂去镜片上的灰尘和污渍。 在一个大下坡,我的一位师弟出其不意地来了个急刹车,蹲在车厢里的我们遭此一劫,脑袋被撞得叮当乱响,冷硬的金属们就势把我那恃才傲物、自命不凡的眼镜腿儿给整折了!没把我的眼睛杵瞎了算拣着!为此,我又破费了百十来块钱。目前,该眼镜身价倍增,周身的价值涨至三百余元,比镶个大金牙还贵! 46、我似个失去灵魂的空壳 尔后,总好像有个声音时不时地敲打着我: “有一个怕压、怕碰、怕碎的东西,它离你的眼睛很近,你可要当心它哟!” “它是你的第二副眼睛,保护好它,就等于保护了你的眼睛。” 戴上了眼镜,相当于戴上了一个大包袱! 考杆儿前,我们几个班的教练领着学员们到了考试场,熟悉一下环境,试了几次杆儿。几个女学员中只有我是三次均一把过的人,这在男学员中也不是很多。 查教练嘴上不说,心里却以我这个女弟子为荣的,因为,女学员一直是教练最担心的。 “你这老大可真长脸,年龄最大,练的最好!” “老查,你不得弄个开门红啊!” 查教练被其他教练的溢美之词烘衬着。 考试那天,我们提前到了考试场。 “我看出来了,”另一个班的男老大说,“你们猜,咱们这里手拿把掐的是谁?” 大家你瞧瞧我,我看看你,又茫然地转向了男老大。 “大姐呀!数她最沉稳!”他把矛头直指向了我。 “哪呢!”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很不适从于当个中心人物。 “大姐今天是稳坐钓鱼台呀!” “谁能跟大姐比呀!” “行,大姐肯定行!” 学员们有的过了,有的折了(即不合格),我的几个师弟考出了理想的成绩。 “伊依——”考官念着我的名字。 “到!” 稳当点儿,沉着点儿,前几次都过了,没啥了不起的! 倒……倒……倒……“车身出线!”电脑说话了,这无疑给了我重重的一击!我有点儿乱了阵脚。 别慌,我还有一次机会。 倒车……贴库……移库……“移库不入,不合格!”无情的电脑宣判了我的“死刑”。 我似个失去灵魂的空壳,走出了考场。 “查教练,我没考好。” 查教练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那里面有埋怨的,有责备的,有不可理喻的…… 这一次,我没有钻进驾驶室里,而是翻上了车厢,龟缩在一个角落里。我没脸面对查教练。 “你考的时候,查教练就在栏杆外面看着呢!”“眼镜”的话,使我更加无地自容。 因为我,查教练不高兴,本来考的不错的几个师弟也不敢表现出过分的张扬来。 下了车,查教练才把他的火发了出来,“我怎么也没想到你没考上!我原来担心的是老四,结果呢,他还不错,过了!你可倒好……” “对不起,查教练。” “……行了,没考好没考好吧,别有思想顾虑,还得准备下次再考。”查教练转向了我的师弟们,“从今天起,正式上路。路考的时间是下个礼拜。咱们每天挤出个把钟头来,让老大练练杆儿,不练也不行,该生了。时间很紧,大伙儿上点儿心。” 教练又单独对我说:“我在这儿还带这个班,怎么安排我说了算,他们也不能说什么。如果你再考不过,那可真不好办了!一个是你要多花不少钱,买够规定的练车时间,才允许你考试;再一个是,这个班下来,说不定把我安排到哪儿去。能带新班是好的,我跟他们说说,让你一天练两把。就怕我不带班儿了!” 我要面对的麻烦远远超乎了我的预料! 我给伊水打了个电话,“我没考上。” “知道了。”她冷冷地说。 “咋知道的?” “迎阁说的,她过了。她说,这次没过属于正常。要是下次再不过,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 迎阁咋不给我多说点好话呢?她咋不说“下次不过也是正常”呢?考场上,是以成败论英雄的,我输了,没有什么可辩解的,就是不行!就是心理素质差!总之一句话,就是不如人!家里、家外形成了这种气氛,在以后的那些天中,我是带着巨大的压力练车的。 每晚,当我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爬上了五楼,倒在了床上,还没等缓过气儿来,妈妈的笑脸就迎了上来,“吃饭吧。” “不想吃了,累!” “不吃哪行啊!饿坏了呢!” 除了淘气儿,每一个见到我的家里人至少要问我一个问题: “今天练得怎么样?” “有把握吗?” “有没有进步哇?” “快考了吧?” “你能行吗?” …… 天天如此,天天如此,以致于我见到他们都打悚了。“你们别问了,什么也别问了!让我安安静静地休息,好不好?” 艾虹也没考上,她是别的班的学员。我们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她是一个心里装不住事儿、嘴上存不住话的人,练车的空闲,就来找我。 她说:“人家考上了,咱没考上,跟人凑和啥?大姐多好,也没考上,和我作了个伴儿。” 依她这话,我像是在同她争下游、比后进呢! 她又说:“这两把我又没钻过去,教练刺哒我了。俺们教练哪,我送他两盒烟,能管两天,顶多管两天,对我的态度也好,有啥不对的地方,慢慢跟我说。过了这两天,不好使了!跟我横,使劲使劲地横!还骂人。我再给他两盒烟呢,他又好好讲了。唉!我都试过好几回了,可准了!要不是为了学车,我这老大个人,谁受他那套哇!憋气,这破车学的!你说,我学这车干啥?!放着清静日子不过,花钱买罪遭、买气受来了!我老公说我,‘没见谁学车像你似的,连说梦话喊的都是车!神经病!’大姐,你说,再考不上可咋办哪!还得花钱,还得耽误班,我都不敢想了!我儿子看我这样,你猜他说啥?‘妈,别犯愁,赶明儿我替你考去!’他咋说出这话来了呢?没人告诉他说呀!这孩子,多聪明!多懂事儿! “你看着那个人没?穿红衣服的那女的……对,是她。她考了六次了,杆儿还没过呢#糊的教练早就不管她了。她没考上,教练的二百块钱奖金没得着,教练能乐意吗?不得恨她呀?也不管她,她再怎么样,跟教练没关系了。她也不会来个事儿,教练那二百块钱,她给掏了不就得了!教练还能帮她,找找人啥的。考了多少次了都没过!别的教练不好往里插手了。她在下边儿练的还挺好的,一般的都能过,一到考试场就完!快得了‘恐杆儿症’了!有人给她算了,说她连学车带考试用的钱,都够买一台车的了!大姐,咱可别像她呀!” 同忙忙叨叨的艾虹坐在木墩上,再静的心也能被她掀起几尺浪来! “老大,”查教练对我说,“你这杆儿没过去,我睡不好觉。昨晚,我想了挺长时间,你是不是感到入库特吃力?” “是,方向盘打不过去。” “我分析了一下,你看看是不是这个道理:咱们训练时,杆儿的距离窄,考试场的宽,宽的呢,贴库好进,但是移库、入库的难度大。咱们再练呢,把杆儿的距离拉宽,和考试的差不多。你呀,在‘二上’的时候,把车屁股尽量往右掉,打出角度来,‘二下’就省力气了,不用那么忙了。” 查教练绞尽脑汁地为我设计了一个讨巧的办法,就是这个办法,使我避开了上次的失误,在考试场上,我非常流利地完成了一系列的运作。 那个穿红衣的女人又“折”了!这是她考了第七次的杆儿了,没过。 路考,我一次性过关了。这之前,我托查教练给考官送了礼,我上了双保险,我怕再遭那二茬罪,我更怕重蹈红衣女人的覆辙! 我请了查教练和几个师弟,表达心意,庆贺一番吧。查教练还带来了与他关系最好的“刀疤”教练,还有另外的两个教练,我曾用他们的车练习上路了。 我们吃完了后,查教练留下了我,说有事要和我说。 他轻踩了我的脚,眼里流动着一种东西,他含笑着说:“你拿到了证,我要请你。” 我说:“我应该请你,教练。” “你请了,我再请你!” “几个师弟都去吗?” “不带他们,我就请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人?” “对。你老公……是哪年去世的?” 他打听到了。 我想摆脱的事,摆脱不了,哪怕是走到天边! 47、这不是教练场 我答了他。 他说:“我要请你,单请你一个人。” 又是皮哥类型的人! 我说:“如果你请我们几个,我去;你单请我,我不去。” “怎么不去?” “我们是一个师傅带出来的,是一个团体,我不能吃独食。” “你的电话是多少?我给你打电话,我肯定得请你!” “我没有电话。” “你自己住吗?” “不是,我在妹妹家住。” “你把她的电话号给我。” 他记下了号,说:“你走了后,也不来看我们,像挺多学员是不?” “来。” “你们这些学员,很多走了就再没来。” 他说的也许对吧,有相当比例的学员学车是受了气的,也不想再见教练。 当我拿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机动车驾驶证》时,我深深地吻了它一口:为了得到你,我破了多少心力、智力、财力呀! 给你支个招儿:和谁有仇,劝谁学车——这是在学员中很流行的话。 伊水说有个教练打电话,找我,来了几次了,让我给回个话。 “我不给他回!” 伊水问我原因,我向她说了。 查教练又来电话了,还找我,伊水说我回东北了,他才不打了。 在学车期间,我的嗓子发生了大事故——严重失声了,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别人猜不出我是什么原因,真实的原因我也没有和他们说,只有妈妈猜出了,她说:“挣不着钱,上火上的。” 从我来,伊水的生意就不如从前了,这并不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而是出于大气候。老顾客的消费量已快饱和了,新顾客还没有开发出来,再加上图书行业的恶性竞争,价格一跌再跌,利润已远不如从前了。在学车时,如果我有空闲的时间,我就可以去卖书。但是这样的时间毕竟是少之又少,我不去卖书,当然也就挣不到钱,我从家里来,就没带多少钱,我没有存款,一分钱的存款都没有。到这儿以后,给孩子交学费的两千三也是伊水代我交的,再加上我和孩子每天要吃饭,都要花钱,还要给教练送礼等等。还有,学车的钱也是伊水给交的。所有这些钱,都是借的,就是说,我还没等挣钱呢,先欠了一屁股外债。真要把我逼转型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了。 以上这些因素,促使我的嗓子哑了。我使劲喊,声音也很小,和人说话,也要用尽力气说,别人才能听到。 大约过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恢复得差不多了。 在老家的伊妹打来电话说,我的买断工龄的事办好了,单位里有好些人要办,但是名额有限,领导给我办了。这是他们对我的照顾,给了我一万六千八百块钱。单位的劳资员代表领导,让伊妹和我当谁也别说给我多少钱了,我问伊妹,为什么不让说?伊妹说,“我也不知道,劳资员就是不让说!还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两年之内不能跟人说。” 我在北京也碰到了个买断工龄的,他和我的工龄一样长,他说,国家给他发了四万多块钱。 我的姨夫在南方的某个林业局当副局长,他来北京玩时,我问了他,他说我也应该得四万多,“没给你那些钱,是当官的贪了,燕过拔毛,层层贪!” 姨夫对上层的内幕知道些,他也得到过很多的好处。他的几个儿女的楼房全有了,尽管有的还在上学。 一万多块钱,对我,已是很多了。 我的组织关系被转到了居委会,居委会的书记让伊妹传来话,说:“还是留着党员的关系吧,一年才交十几块钱。” 如果我不犯大的错误,不被判刑,不管我在外面做了什么,只要我每年肯拿出这十几块钱来,我的党员身份就是一种终身制,我和党的关系只剩下交党费这种形式。每年两份的个人总结,支部书记因怕牵连到他,他会自动找人为我编。 说起个人总结,我倒想起,从我入党开始,我就没有写过一份真正的可以称得上自己的个人总结的总结。这是一位老同事教给我的。他看我在填写个人简历时说:“你别什么都往上写!你知道政策咋变哪?将来万一有变,落在文字上的东西,就是证据,你推都推不掉!好的不写,不好的也别写。” “那我写什么?” “写什么?……自己悟吧。” 自己悟?什么能永远对呢?毛泽东思想已经证明有错的了,还有什么是颠扑不灭的真理呢?我想啊想啊想…… 我的个人总结的基点定下来了,就是少写自己,远离政治,而且,我还找到了一个更简便、省事的方法,就是:抄袭!我从报纸或书里找出一篇文章来,它一定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在哪朝哪代都不会有人批的,然后抄下来,把题目换成“个人总结”,报上。更惊人的是,我那些年报上的“个人总结”,没有一篇退回来的,没有一篇要求修改的,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要求改的——这比我平时写的宣传报道还好应付。宣传报道送给书记,书记还要看看,然后挑出点这不是那不是来。我听一个厂长说:“当领导的,就得会挑!不会挑,就是不会当领导。” 居委会的书记要我给回个电话,我没给回。我还是想退党,想当个老百姓。还有,我在外面又干了坏事:卖盗版书。伊水家的畅销书都是盗版的,我让她卖正版的,她说:“正版的多贵,也不好卖!盗版的便宜,顾客也认便宜。现在盗版书的质量也好了,有的做的比正版的还好呢!”我给她干,她又不听我的,我也得跟着她买盗版书。我一直想作个合法的公民,但老是做不成,老是不由自主地干了坏事。如果我给居委会的书记回电话,他还得劝我别退党啊,这个那个的。党费倒是没有几个钱,我退党,也不是钱的事。我想的是,一旦我做错了什么,将来真出了事,我代表的仅仅是我个人,不是一个组织。 北京的小区里贴出了通知,让外地籍的流动党员到居委会登记,参加正常的组织生活。组织生活给我的印象就是开会,念报纸,学习的效果也不大,这耳进,那耳出了。这种学习方法相对于千变万化的世界,显得太单一了,不说别的,电视上的节目就够人目不暇接的。而且,我去过组织生活,就得耽误班,一天就拿不到钱。因此,我没有去登记,我也没有和谁说我是党员。 我不和组织上联系了,我的党费也不交了,应该是自动退党了。 伊水把车交给了我,让我开。她可真放心我! 我们在教练场时,学员开的最高速度不能超过每小时二十公里。在教练场上,要求开得慢,是安全起见,如果把这个速度拿到公路上跑,甚至是高速公路上就不太行得通了。我就是以在教练场上的速度上的路。最先引起公愤的是车内的两个家伙。一个是伊水的小叔子尤满,他和我比,是老司机,伊水让他带我一个星期;一个是伊水雇的一个陕西青年廉壁森,他不是司机,但他跟了一年多的车,对车的情况和路面的情况比我熟。 尤满说:“你这个速度不行!在高速公路上,最低不得低于六十‘脉’(每小时六十公里),低于这个了,让警察看见,就得找你。” 坐在后面的廉壁森也给加“纲”:“太慢了!快点开呀!” 催我脚下用力,加大油门,就成了他们的主要任务了。两人轮流坐在副驾驶上,眼睛看着比我看得更远的地方,嘴里不时地蹦出两个字:“加速!” 在他们的催促下,我踩着油门的那只脚,恨不得踩到油箱里去。 妈妈说:“谁再让你开快,你就让他们来开!” 引起另一伙人公愤的是跟在我后面的司机。不管我开得多快,他们也嫌慢,喇叭声频频响起。为了给他们让路,我就把车开到了路边上跑。 尤满又说:“你往边上跑什么?那是人行道!你占了人行道了,是违章!你开的是汽车,不是自行车!你要上路中间上开!” “我给后面的车让路呢。” “你管他们干什么?他们爱按喇叭按去吧!你要看前面,别管后面的。他们要想超车,就让他们超!你管好你自己。” 开车和骑自行车是两股劲儿。 我又把车开到了路中,并不太管后面的车了。 我开着开着,就发现了后面的车不管是先来的,还是后来的,“唰唰唰”地,像射出的子弹头,从我的左右两边跑到了我的前面。 我说:“我开得这么快了,他们咋还超车呢?” 尤满讥笑着说:“这还叫快?” “比教练场上的快多了!” “是,是比那快。但这不是教练场!” 在京顺路上,遇见了堵车。那些车根本没像交通法规上写的是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而是一个挨着一个,有的前后就差半尺。我怕溜车,怕把人撞了,也怕撞了别的车,每停下来,都要把手刹和档挂上,与前面的车有一定的距离,稍离得远一点,就有别的车夹了进来。 尤满又说话了:“跟上!你这么走,什么时候能到家?别老是给人让!” 我只有跟上,像别的司机一样,紧跟着前面的车,离合和油门很怕踩错了。我们学车时,就有一个学员把油门当做离合踩了,把车开翻了。 又夹进来几台车,我后面的车像比赛一样按着喇叭。 堵了两个多小时,才顺畅了。我的脚踩得又疼又酸。 一辆车开了过来,与我平行时,一个人探出了半个身子,鼻子都快气歪了,向我狠命地挥着胳膊,嘴里像造反派似地喊着:“前进!前进!前进——”这辆车就像鱼雷一样窜出去了。 我的驾驶水平不光是令这些人愤怒,就连我的儿子也加入到了他们的行列。儿子虽然小,但他有修理车的天赋,而且一语道破,切中要害。当我打不着火时,儿子就拿个扳子,在电瓶上敲,还被他给敲好了。从这一点上,我就得出个结论:开车和修车是男人干的活,他们才是这方面的天才。 有人给我起了个外号,叫“肉夹馍(肉加磨)”,说我开车既肉,又磨。 男人爱指挥我,女人也爱指挥我,包括不会开车的伊水。她坐在车上,看着我开车,好象比我本人还着急。一出现什么紧急情况,她“闸——闸——闸——”地叫,叫得我像在夜里见着了鬼。 我说:“那不叫闸,那叫刹车。”我比她还懂得一点,我也该压压她的气焰了。 她不那么喊了,而是换成了“刹车”。 伊水的视力很好,一点五的,在进库房时,她让我从一辆车和树的之间开过去,她说她给我看着。 我说:“开不过去吧?太窄。” “能过来,你开吧,我给你指挥。” 我说了几次“过不去”,她说了几次“过得去”,在她的自信下,我把车往前开了开。 她招招手说:“再来,再来,往右一点,往右,大了,再往左……” 只听“当——”的一声,我终于把那辆车给撞上了,那车的门子瘪了进去。 “我说过不去嘛!” 她用食指挖着耳朵,“看着能过去呀……” 这个“好”消息像长了腿,把车主招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有你这么开车的吗?我的车招你惹你了?好好的,你就给我撞?你有没有本呀?咱们找警察去!” 48、肉夹馍 从我开上了这车,就怕警察。我开的是小面,按照规定,不允许拆座,不允许拉货,这两样我都干了。我也向伊水提过这个,我说咱们能不能不违章?能不能买个既能拉货的、又能拉人的车、还合乎规定的车?伊水斩钉截铁地说:“不能!只能开小面。你说的那种是客货两用的,但是北京的很多路段限制这种车走。太好的车咱买不起。” 所以,我只能开小面,只要我开着它,就是违章。成天干着违法乱纪的事,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一看见警察,我的汗毛都会立起来,草木皆兵。廉壁森也不配合我,他像是挺盼着我出点啥事似的,越是有警察,他越想暴露目标,把他的大头伸过来,巴不得要把玻璃撞碎,好把警察招来。被警察逮着,少则扣一分,多则扣三分,一年就有十二分。超过十二分,还得收上去驾驶证,还得参加学习班。我常年在外面跑,常年违章驾驶,哪儿够扣的? 真是怕啥来啥,我把人家给撞了,理在人家手里,他真要叫警察,我也得由着他。 但我还是采取了挽救措施,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学的车,还没开上一个月呢,技术不行!你的车门子,我找人给修,咱们私了吧,只要别叫警察就行!” 我撞了人家,我就是孙子了。 这是我从迎阁处学来的,她是个美女,把人家的车撞了,就先下车,“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她的运气很好,被撞的司机都是男性,看她长得迷人,态度又好,火就全下去了,只说了一句“是个女的”,就不计较了。如果碰上个女的,她的那招灵不灵,就难说了。 我长的不太美,所以,就得多下功夫,腰要弯得深,头要点得勤,恨不得眼泪鼻涕全出兵,再扇自己两个嘴巴子,做足了奴才相,才不至于招来警察。 我的至诚感动了那位司机,他说:“行了行了!我看你是个女的,就不叫警察了。你给我把车修好吧。” 别人的指挥,可不能全信了,要自己看,亲自考察,前前后后的地形看准了,再走。 我学的交规是书上的,有的学了,印象也不是很深刻;还有的交规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形势的发展,也在不断地修改、补充。所以,我开车时,也会违反了它们。没有被警察碰着,算平安;碰着了,算倒霉。我对有些知识的掌握,是从警察那里学来的,当然,我也交了罚款,还被扣了分。这样的学习很牢固,可长记性了,出过一把事,就不忘了,更加小心了。 为了甩掉“肉夹馍”的恶名,我提速了,在高速上,最高记录开到了每小时九十公里。他们不是让我开快吗?我开个快车给他们瞧瞧。 可下了车,尤满就向尤湖和伊水告了我的状,说我开的太快了。我也不服,啊,我开得慢不对,开得快还不对,你们到底让我怎么开? 伊江当过修理工,也是老司机,他知道了我开快车的事,便向我、也向那帮人说:“刚学车的人,不能开得太快,头一年,不能超过六十脉,速度一定要在你能掌握的范围内。如果开得快,就容易出事,地下的一快小石头,都能让你翻车。”伊江这个高手也把车开翻过,在高速上,轮胎暴了,一车货和人全倒了,人没受伤。 再没人逼我开快车了。 我的那起事故传得很开,也挺丢人的,我发现我挺烦廉壁森的,就是他给传的。其实,我和他是一样的心理:都爱盼着别人出事。我认识的人出了类似的事故,表面上,我也要去安慰人家,心里却在说:该!咱们半斤八两,彼此彼此了! 表面上搞一套,背地里搞的是另一套,可气不? 一年以后,我的驾驶技术熟练了,车速自然提了上来。两三年以后,我也不怕警察了,真被他们逮着了,也能辩论了。如果不违章,警察也不会找麻烦的,交通秩序的维持,也得靠他们。 我的驾驶证又被警察收走了,原因是我轧实线了。 “警察同志,你不能再给我扣分了,我就剩两分了,你再扣,我下半年就……” “你违章了。” “是违章了。罚钱吧,你说多少,我给多少。” “有规定,我们不直接收钱。” “那你要什么?” 警察瞅了瞅正热着的骄阳,说:“你给我买两瓶水吧。” “这好办!”我从兜里抽出二十块钱塞给了他,“你自己买去吧。”我顺手把驾驶证从警察的手里抢了过来,“拜拜——” 这么发展下去,我离土匪也不远了。 警察说:“多了多了!用不了这些……” 警察在后面追着我,他的脚还崴了,一瘸一拐的,“那位女同志,你站住——站住——你给我站住——” 警察笑,我也笑,围观的人也笑。警察的那只脚可把我救了,他追不上我了。 还有一次,我刚被警察扣了三分,罚了二百元。又被一帮穿制服的人给的堵着了。 一个人问我:“你拉货了?” “拉了。”车都下沉了,我撒谎也没用。 “你往哪儿拉?” “有个顾客想要书,让我们给拉过去看看。” “你有搬运证吗?” “什么搬运证?” “拉货得办搬运证。” “还得办证?” “你扰乱了营运秩序。” “我一个人能扰乱了营运秩序?” “罚款三千!” “三千?!”我一蹦三丈高,“怎么是三千?!” “这是规定!”他拿过来条例给我看。 “我刚被罚过。” 我把警察给我开的单子拿出来给他。我听伊江说,如果警察刚罚过,要把单子留好,别的警察再抓住你,他们看到了你的罚款单,就不罚你了,能管半个月。 “你们刚罚了,怎么还罚我?”我说。 “我们和他们是两个部门。” “你们不是警察吗?”穿制服的多了,我也分不清都是干啥的了。 “不是。” “你们是啥?” “路证。” “路证的咋也来管我?” “我们就是管车的!你带钱没?!” “没带!我哪带三千!” “把车开到指定的停车场去,带来了钱,再提车!你们别求人了,没有用,直接来找我们。” 我干了多少违法乱纪的事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伊水和伊江都在打电话找人,找关系,关系都托到部队里了。一个部队的干事来了,还带来个连长。干事是伊江的客户,每年要给部队配几万块钱的书。配一次,干事都让伊江多开票子,从中多得几千块钱。 干事让我们坐上他们带来的车,干事说:“这个事还得靠连长。我们连长的关系硬啊!” 连长摆摆手说:“哪里哪里。” 干事看了我和廉壁森,“你们经理来了吗?” “没有。” “这个事也得求人哪,不是连长管的,他也得托人。你们也说了不算吧?” 我说:“是。” 我和廉壁森是干活的,没有经理的派。 车又被两个人截下了,“哎呀连长,这么不好找你呀!下来下来,吃饭去,我们请你!” 连长也看明白了,我们这儿没啥油水,他下了车,跟他们去了。 干事说:“你们看,他走了吧。现在这个事,没等办呢,得先请人吃一顿哪!” 他给我们安排在部队的宿舍里,住了一晚。 伊江的一位朋友给送来了钱。 我去了路证的办公地点,我跟他们说:“三千太多了,你们能不能少罚点?” “少罚点?” “你罚我三千,我得两、三个月开不出资来!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 “罚……一千吧。” “你是说,我交一千块钱就行了?” “不行!你上停车场交完了停车费才能提车。” 停车费相对于降下来的这两千块钱,不是九牛一毛了? 我的一句话,倒把价格降下来了。 我和廉壁森去给一个单位的图书馆配书。按照指定的位置,我们趋车前往。 要说北京大嘛,一个地段的人也有指不出该地段的子午卯酉的。我们问了几个人,也没有知道的。廉壁森摸路,从不看地图,他是小学毕业了,初中没念,他说他看不懂地图,靠脑子记。他去过的地方,不用特意背,也能找到。 我刚开车时,基本上不记路,注意力全在车上,碰到路口,就问他:“快点,往哪儿走?” 廉壁森也很果断,用手一指,“给我往里扎——” 可是,好马也有失前踢的时候,有扎到沙子地里的,扎到泥地里的,也有扎到林子里去的,就这么几次错了,其它的都对了。我从不追究他的对错,因为我还不如他那两下子呢,他就更敢指挥了。 这把,我就扎错了,一脚油门,把车扎进了死胡同。 我问他:“还咋走?” 廉壁森猛吸一口烟,敌视着前方说:“废话!调头!” 我们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又撞进了另一条路,两边荒草凄凄,快没了人烟。 “廉壁森,咱们回去吧?” “再往前走,你听我的。” 他的话音刚落,一栋楼房就展现在我们的前面——正就是我们要找的单位。 “廉壁森你真行啊!”我恭维了他一句。 “听我的没错吧?”他的肚子向前探了探。 我们问了保安,保安说:“图书馆在这个院子的最里边,你们顺着这条路走吧。” 我把车开到了里边,见到了我们认为的最后一栋,可它不是图书馆,是宿舍。 49、杀他个片甲不留 一位颇有耐心的人给我们指点了迷津:“想找图书馆吗?你要先通过这个走廊,上个楼梯,走一段平道,再下一个楼梯,出了门便是。” “车能开进去吗?”我问。 “开不进去。两边都是围墙,堵死了。” “我看见车了,那有。它们是咋进去的?”戴上眼镜,我的视力非比寻常。 “它们是从别的单位进的,那边有门。” “你们单位的图书馆咋还在别的单位开个门?” 她耸了耸肩,未做回答。 “我们从哪个方向能进得去?”我又问。 “那边儿。”她向西一指。 “怎么开过去?” “你要先从我们单位的大门开出去,再从那边绕,看见一个铁门,绕进去。” 我们的车上拉的书,就得按照车的路线走。 他们单位的图书馆和宿舍是怎么个关系呢?是先造的图书馆,还是先造的宿舍?院子里的空地有的是,先造的哪一个,不给图书馆留一条进车的路也说不过去呀! 我们绕了大半个圈,也未找到铁门。在我们心灰气馁之际,我们竟意外地发现了铁门,方向与那位女士指引的大致相同。 “开进去!”廉壁森说。 顺着这条路,我们一路顺畅地再次把车开进了死胡同,前方不但连人迹,连狗屎都找不到了。 正当我们商讨对策之际,听到了阵阵的喊声,由远而近。廉壁森做出了第一判断:“喊咱们呢!” “喊咱们干啥?咱又不认识这儿的人。” 廉壁森下了车。 我从车上的后视镜看到了一个骑自行车的中年男人也下了车,与廉壁森谈着,谈着谈着,就向我这个方向来了。 “谁开的车?啊?谁开的车?”来人问。 “我开的。”我主动下了车,迎了上去,“师傅,请问这里有图书馆吗?” “哪儿有图书馆?!” “那个单位的。”我向东指着。 “那个单位的图书馆怎么能跑到我们单位来?!你长脑子没?说,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找图书馆的。” “谁让你们进来的?!” “我们自己进来的。” 中年男人从和我们说话起,就保持着居高临下的姿态,而且他和我的对话,使我想起了电影里演的进入敌区的特工,把那个场景放在和平环境下,就很搞笑。 “啊——你还笑?!”中年男人指着廉壁森。 不只是廉壁森在笑,我也在笑,只不过廉壁森比我先笑的,就把中年男人的注意力给引过去了。 我一看廉壁森的笑,坏了!那哪儿是笑哇,那分明是…… 我帮各位分析分析他的笑吧。廉壁森的本意是:我们擅自闯入他们的单位,是我们不对,该我们陪个笑脸。可廉壁森所做出的表情极为差劲,他的心里不想笑,他的脸在被中年男人呛白了之后,你想想,还笑得出来吗?而他的脸却硬往笑里做,更为可恨的是,他的右嘴角连着鼻子的右侧的那块皮还斜向上挑了去。这是笑吗?这是讥讽! 廉壁森的“笑”激怒了中年男人,“给我交罚款去!” “交罚款?交多少钱?”我还没听说进错了门要交罚款的。 “五十!” “廉壁森,上车!”该我指挥他了,“咱们走!”我启动了车。 中年男人见势不妙,调头就往回骑。 “咱们跟他好好说。”廉壁森还能沉得住气。 “你看他像好好说话的样子吗?成心想吵架吗!眼看着快中午了,咱还没找着地方呢,他还罚款来了,凭啥呀?!” 我加大了油门,超过了中年人。到了门口,大铁门拦住了我们。 “廉壁森,你开大门去!” 廉壁森正要开门,中年男人也骑了过来,他把他的自行车横在了我们的车前。他朝我喊着:“下车!你给我下车!” “廉壁森,把他的破车给我拿喽!”我坐在车里,发号施令。 “我看谁敢拿!”中年男人摆出了一副要玩命的架势。 “廉壁森,给我拿!”我也发出了狠劲儿,这场恶战势必要拉开了! “你下来!交罚款去!” 他不提罚款还好,一提罚款,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一个上午,啥事没办,还陪进去五十,回去没法报帐啊,冤不冤?我一天也挣不上五十块钱呀!“谁规定的罚款哪?啊?中央三令五申,不让乱收费、乱罚款,你不知道哇?!”我也修理起他了。 “我不管别的!这是我们单位规定的!交了钱,你再走人!” “哪章哪条规定的罚款?拿来给我看!” “给你看?就这么定的!交钱!” “你说交钱就交钱了?!你咋那么不要脸呢!”人在气头上,是啥话都敢说的。 “我不要脸?你骂人,你骂人,我让你骂人…………”他气得在原地转了一圈。 “谁骂人了?” “你刚才不是骂了吗?” “我骂你啥了?” 他的手左指右指,指到了廉壁森,又觉不对,廉壁森和我是同伙。他又转了一圈,没找到能给他作证的人,“罚款!加倍罚款!我让你骂……你知道这是啥单位不?” “啥单位?不就是几零几几工厂吗?”我没记住那个号。 “这是保密单位!” “保密单位?哪写的‘保密’?我咋没看着?” “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啊!”他点着立在一旁的黑板,从密密麻麻的字中指出了“保密”两个字,“看着了吧?交钱去!” “我哪知道你这是保密单位呀?走错了,我再出去不行啊?” “行!交了钱,再出去。” 交钱交钱交钱!除了“交钱”,他不会说点别的呀?“难道人错了,就不给改正的机会吗?” “你别给我扯那个!” 我的嘴唇和下巴有点抖了,这是被他气的。我不能让它抖,我必须坚定,不能让他看出我囊。“你敢保证你都对吗?你敢保证你一生中没犯过错误吗?非得罚款吗?难道罚款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吗?伟人还三七开呢,何况你我一介草民!” “你尖尖啥你尖尖?” “我尖尖啥了?我怎么尖尖了?” “甭跟我废话!上二楼财务那儿,交钱去!” “我们进来时,也没人拦着呀!” “没人拦着,你就敢进哪?!”他把一块木板翻了过来,“看见没?‘未经许可,不得入内’,你还说啥?” “我们进大门时,你在哪儿呀?你也没在门那儿呀!你干啥去了?” 他有些心虚,“你……你管我干啥去了呢!” 再强大的人,也有他的弱项。我抓住了他的把柄,“你作为保卫人员,不坚持你的岗位,你这叫擅离职守!” “我在这儿了!” “我们进来时,这儿根本没人!里边要不是死胡同,你还能追上我们呀?有秘密也早泄露出去了!你这叫严重失职!”大帽子给他扣上了,看他还往哪儿跑! “我……我不和你说了!我说不过你,行了吧?你给我交钱去!” “交了钱,你就能保证秘密不泄露了吗?” “我不管!不交钱,你别想从这儿走!” 我们走不出去这个门了?我还真不信这个邪!上班的人怕啥?怕的是自己的不良表现捅到上司那儿去,啥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找领导,当领导的要你们干啥? 我和他沟通不了,于是,我使出了杀手锏,“你们领导呢?我找你们领导!”我是成心想砸他的饭碗了! “你……你还找我们领导?……我们领导是你随便找的吗?!” “我们怎么不可以找?” “你……你找他们干啥?” “我找他们反映情况,请他们评理,解决问题!”我的话像是炒锅里的蹦豆,嘎嘣嘎嘣的,煞是好听。 “我们领导多了,你找哪个?” “哪个都行!” “不在!我们头儿不在!” “大的头儿不在,小的也行!我就找直接……”我想说“管你的”,又改了,“领导你的。” “不在!” “财务室呢?我找财务室的人,让他们给反映反映。” “找财务室?都不在!”他恨不得把我塞进地逢去。 “好!时间有的是,我等着他们!” 他见我真要等下去,倒心焦了,“你交了钱吧,交了钱,就让你走。” “我们没有五十块钱!” “二十也行!二十总该有吧?” “二十也没有,我没带钱。”逮着他的要害,我还不乘胜追击?丫的,杀他个片甲不留! 50、咱们小区也有得非典的了 廉壁森见我占了上风,也钻了空子,以调节人的身份出现了。只见他抱着中年人的双肩,往一旁推着,“大哥,你别跟她说了,她一个女人……”中年人的自行车也被廉壁森顺势抬走,大铁门也打开了。 中年男人在嘴上说些“当仁不让”的话,行动上却没做任何阻拦的举动。 我大大方方地把车开到了川流不息的大马路上。 临下班之前,我们找到了图书馆,管理人员问:“不好找吧?” 我说:“不是一般的不好找,是非常极其特别的不好找,快掉进迷宫了!” “头一次来的人,一般都找不着,我们派个人带路才能找到。你们还真不错,自己找到了。” 啥叫“保密单位”呀?这个图书馆才叫保密单位呢! 我们卖书卖到最后,总是陪钱,连费用都挣不出来了,伊水仍然给我们开了工资。坚持了两个月,她有了想转行的打算。 老家来了个老乡,姓司马,我们叫他校壕马。伊水当年来北京时,就是投奔校壕马的爱人。现在,他无事可做,又来投奔伊水来了。 伊水决定上一个项目:做盒饭。有个食堂做盒饭,每天中午能订出几千份。伊水给算了一笔帐,按照对半利,一份能挣三块钱,几千份是多少钱?一个月呢?一年呢?做盒饭还不像我们卖书,同样的一本书,一般的读者只能消费一次,再不买了;而盒饭不是,顾客吃好了,还可以重复消费,今天吃,明天还吃。有稳定的客源,就可以坐地收钱。 伊水从报纸的广告中招来了一个厨师,这个厨师的技术应付盒饭是没问题的,关键是销售,我们上哪去卖? 北京的地坛书市正开着,伊水说,咱认识好多卖书的,去那儿定去。 我们装了少半车的盒饭,把车开到了地坛的外面停好。订出的一部分送出去了,还有一部分没有买主。我们几个全部出动,个把一区,挨个摊位定,把剩下的全买出去了。 伊水的信心很大,说这样发展下去,咱们有望。 又连着做了几天,顾客的意见却越来越大,而且还都是来自熟人、亲戚的。最有代表的是邢蝶,因为是我给她送的盒饭,她就向我说,“你看你们做的盒饭,难吃呀!你还做什么肉吃,你做雪里蕻炒豆哇,多好吃!明天做这个,我最爱吃这个菜!你们给的饭也太少了!就半盒!” “我们在家里装的是满的,到了地方,压下去了。” 她不听我的解释,“像我弟弟的饭量,哪够吃呀#蝴得吃三盒、四盒!明天,男的再给搭一盒吧!米也不好吃,你做二米饭哪!掺小碴子,多好吃!茄子,我是最不爱吃的了,以后别做茄子了……” 她不断地重复着说,像在与我吵架。 她说完了那些话,像没事了一样,上车时又叫我:“大姐,上前面坐呀,挨着我坐。” “我可不挨着你坐!我惹不起你,躲着你吧!” “大姐,生我气了?你别生气呀!我说的那些话,你当我没说。” 邢碟惹得我不痛快,我也惹得她不痛快。 伊水听我说了经过,她没有怨我,而是在电话里向邢蝶说:“我姐说话有点冲,你别怪她啊!我们做盒饭也没挣钱,肉哇,米呀,我净挑好的买的,成本挺高,又订不出去多少,顾客的口味还不一样……” 邢蝶说:“没有没有,我没生气。” “明天你们还订不订了?” “订啊!咋不订呢!书市这几天就定你们的了。” 同邢蝶相比,我倒显得很小气了。听不得别人的批评,别人说不好听的,我就不乐意。 邢蝶说:“我这个人吧,太直了!小韩和我说了她的意见,我就说出去了。人家装枪,我就放,以后我可不这么傻了!” 小韩是我们家的拐弯亲戚,她不好直接对我们说,就跟邢碟说。邢蝶的性子急,“当当当”地就说出来了。 从我和邢蝶吵了架,她的一家子对我就有意见,包括她的公公,不和我说话。过后,我也想通了,也不全怨人家,别人提的意见,有我们做的不足的地方。餐饮这一行,我和伊水都不懂,都是外行,伊水的钱花了不少,还不见效益。众口难调,你想吃的,他不想吃。 冰要消,雪要融,再见到邢蝶的家人,我就主动和他们说话,主动上前打招呼,大家也都缓和了,记恨不那么深了。但是我和邢蝶之间不会像从前那样的关系了。 小韩几次给我们的直系亲属打电话,说我们卖盒饭要她的钱了,挣她的钱了。这话最后传到了我这里,我没有跟伊水说,伊水的脾气是沾火就着,她会直接找小韩去说的。我不想把事态扩大。小韩和邢蝶比,我更欣赏邢蝶的性格,虽然与我没有亲属关系,但邢蝶很公开,她有什么说什么,不像小韩,有话不当面说,自己不得罪人,让邢蝶去说,又向亲戚告状。这样的亲戚有时还不如朋友。 我们请的厨师是离婚的,在他从伊水那了解我的情况后,对我就格外地好,问我爱吃什么,想吃什么,他给做。他还让我的孩子也去,说他给孩子做好吃的。他的形象我看不入眼,就没搭那茬儿。我还是想找能让我有感觉的人。爱,像婚姻中的盐,像作料,没有它们,炒出来的菜不会好吃。 我们做了十几天盒饭,从早忙到晚,最后那天,卖出一半,剩了一半,天太热,拉到家里,饭已经馊了。伊水灰心了,给厨师开了一个月的工资,宣布这个项目下马。 伊水又找了一个项目,做朝鲜咸菜。由她出钱,让我的表妹紫牵到东北老家去学这项技术。 我们参加了一个展销会,但是效果并不好。 我和旁边的一位卖布的说:“这次的展销会差劲透了!” “非典嘛!” “非典跟咱有啥关系呀?” “都在家呆着,谁出来呀!这种大展,我参加多少回了,哪这样过!你抬头看看,除了咱们卖货的,有几个人?” 整个场内冷冷清清的。 我们的摊位前,来了一个保安,在干燥、闷热的天气里,他的样子比较乍眼。 “你戴个大口罩,不热吗?”我问他。 “怎么不热?不戴不行啊!要不队长不让出来。” “不致于吧?” “那个楼里,因为非典,死了俩人了!” “啊?死人了?!” “那可不!” “传染吗?” “传染#旱话时喷出来的唾沫星子都传染!” “真得注意了!你的口罩在哪儿买的?我也想买几个。” “我这不是买的,是借的。” “哪有借口罩的呀?” “我没有哇!这是我的一个哥们的,我出来买一个,再还给他。” 正拿着报纸看的廉壁森说:“撤了一个北京市市长和卫生部的党组书记。” “因为啥呀?”我问。 “非典。” “你给我念念。” 他断断续续地念了下来,对个别不认识的字,用“啥”替之。“这还有一个,取消‘五·一’长假了,‘避免人群大面积流动和疫情扩散’。” “你说,中央下的这个令,是不是说非典挺严重的了?” “那还用说!我要是得了非典哪,我就到大街上跑,见着好看的姑娘,捧起来就亲!” 他的后背遭到了来自他老婆的一记重拳! 廉壁森笑着,仍然说了下去:“谁让她们长得漂亮了!追她们的人多,我让她们个个得非典,传染得快!” 非典真那么严重吗? 当晚,妈妈见到我说:“伊依,咱们小区也有得非典的了!” “啊?咱小区也有了?!” “九号楼和十四号楼的。”妈妈的眼神里有恐慌、严肃和镇静。 “十四号楼?伊水住的那个楼?”非典离我们近在咫尺! 伊水家租的是一室一厅,她生了孩子后,家里比较窄。伊江在该小区里租的是两室一厅,我和儿子就都搬到弟弟家了,与妈妈住在一个屋。 妈妈说:“你赶快给伊水打电话,告诉她别瞎走了!” “咱小区得病的是啥样的人哪?” “我刚听说。九号那个楼的,一家三口全得了!” “可了不得!这非典是从哪疙传过来的呢?” “有的说是从广东传过来的,有的说是恐怖分子放的毒。” “真是他们干的吗?” “国内、国外的都传,谁知道真假呀!你马上下楼买六瓶醋回来,广东那边儿,一瓶醋涨到五十多块钱了!” “吃得了那么多的醋吗?” “消毒用。你买时,打开一瓶闻闻,酸不酸,别买假的。从今天起,淘气儿和伊望要天天洗澡,一天都不能落!” “大姑抱我!大姑抱!我不洗!不洗!我不洗澡!”小侄儿把我当成了挡箭牌。 “不洗不行!这都什么时候了!啊?!宝宝儿,奶奶抱,洗澡去火,消毒。” “不洗!大姑抱我!”伊望抓住了我的衣服,攀上了我的脖子。 我说:“妈,他不爱洗就别洗呗,弄得他吱哇乱叫的……” “你懂个啥!一天不洗澡,火得多大呀!得了病咋整?#蝴爸、他妈不在家,负得起责吗?!” 伊江和弟媳去外地买书了。 51、家里乱乱的像刚发生一场内战 我和伊望都老实了,伊望知道躲不过去,也不再支“黄瓜架”了,抽抽嗒嗒地被妈妈抱进了南屋。没过几他钟,房间里传出了伊望童真的笑声和欢快的戏水声。 到底是孩子,想哭则哭,想笑则笑,可以自由地渲泄和释放,不受任何约束,我们成人则很难做到这一点。 伊水叫我,她说:“姐,咱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展销会上,那点儿货底子能甩多少甩多少,不指着它了。你带着廉壁森,上河北的这个大学去卖,我和他们说好了。”把地址和电话号码给了我。 九点多钟,我们到了那所大学地点。正门口立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外来车辆一律不许入内。 我们又绕到了偏门,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者迎了上来。 “大爷,我们想进去。”我说。 “对不起,今天不行。” “我们约好的。” “那也不行。” “……我们把车放这儿,人先进去行吗?” 他盯着我们的车牌子,“京c……你们是从北京来的?” “是。” “从北京来的,更不能让你们进了!” “为什么?” “非典。” “我们没得非典哪!” “上边规定的,学校戒严了!” “学校还戒严?天安门广场那儿老戒严,还没听说学校戒严的。” “文化部和卫生部的两个部长在这儿检查呢。不让外来的车和人进来,尤其是北京来的。” “什么时候能让进哪?” “说不好,这几天是不行。” 倒霉,白起个大早了! 我们返回了家。没等我歇过乏来,就有人敲门。 来人自我介绍着说:“我是你妈的朋友,她和我学过拔罐儿。” “啊——阿姨您好您好!我听我妈说过,您请坐。” 别的北京话我学得不怎么样,“您”字学得根深蒂固。 我现在说话都串味了,东北话里夹杂了北京话,还掺了点陕西方言。廉壁森的陕西话里也掺上了东北话,他上外边办事,有人还问他是不是东北人,他说不是,他净跟东北人在一块了,找了个媳妇也是东北的。 “你妈走了?”阿姨问我。 “我妈是没在家,可能领孩子出去玩儿了吧。” “她说她回东北。” “回东北?没听她说呀#糊是不是以前说的?” “不是,她今天早晨和我说的,我来看看她走没走,我想给她买些水果带着。” “不用不用!您可千万别破费!我妈走不走还不一定呢!” “那我先回去吧。她要是走,一定告诉我一声。” “好,一定告诉您。” 我妈回东北?不可能啊! 我问儿子:“淘气儿,是你姥姥要回东北吗?” “中午,我姥姥跟我说,她和伊望今天不走,明天肯定走。我在北京上学,她没法儿带着我,等我放假了,让我也去。姥姥说,你上班忙,没时间管我,让紫牵姨给我做饭,每个月给她一百块钱。”紫牵已回来了。 妈妈真的要走了?我上伊水那问问去! 伊水说:“咱妈下午走的,没跟你说吗?” “没人告诉我呀!” “伊江和瑾儿就这一个儿子,怕传染上非典,他们让咱妈和伊望上瑾儿她妈家。急着赶车,啥都没来得及带。” 难怪嘛,家里乱乱的,像刚发生过一场内战! 我回了家,望着屋里的残局,心中涌起了凌云壮志:只待我来收拾,重整河山! 家务活儿是费时的,繁重的,像个转动的车轱辘,周而复始。从小,妈妈就不让我们做家务活儿,她说,生命的意义是创新,不应该是重复#糊完完全全地牺牲了自己,她让我们成就更富有挑战性的、更有价值的、更大的事业,而我们却辜负了她。 妈妈在家时,从来没这样乱过。她每天承担着大量的家务劳动,她是我们家最累的人,洗洗涮涮,缝缝补补,买菜做饭……只要她能做到的,她全做了,我们却忽略了她的劳动成果。妈妈不在这儿了,才感到她是多么的重要!举手之劳的事,我们可以减轻她的多少负担!如果妈妈回来了,我可不要那么懒了。我的妈妈只有一个,我希望她能够长寿,能够健健康康地活着! 人到了百岁,有个健在的妈,也是福气! 淘气儿所在学校的老师为每个学生发了“预防‘非典’歌”,孩子们在上面画了新发芽的柳树叶,并用红色圆珠笔标上了“注意”、“ok”、“okay”等字样,老师让他们将其粘贴在家中醒目的位置上。其中的一首是: 小朋友们要注意,健康知识要牢记: 房间通风要换气,洗澡晒被勤换衣; 饭前便后把手洗,纸巾捂嘴打喷嚏; 天天消毒要彻底,病菌再也无踪迹。 公共常葫暂不去,户外活动做游戏; 饮食搭配在合理,保障睡眠多休息; 坚持锻炼强身体,增强自身免疫力。 另外,还发了《北京市学校、托儿所机构预防控制传染非典型肺炎工作指南》及“致家长的一封信”,信中写道: 根据北京市教委、朝阳区教委文件指示精神,要求各中小学校放假两周。我校决定:从明日起,四月二十四日至五月七日,学生放假十四天,五月八日照常上课。 对于一些重要的内容,标注了横线。 务必老老实实呆在家中,不得出门闲逛,严禁同学之间互相串访。同学之间联络可通过电话进行联系。 家长要对孩子进行身体观察、学习指导和生活管理,每天认真填好体温表。 ……每天主动与学校或班主任(副班主任)老师保持联系。 我想给妈妈打个电话,问问她和伊望到没到。 小卖部的老板客气地对我说:“对不起您,不能打了。” “怎么不能打了?” “消毒消的,不好使了,您再换个地儿吧。” 淘气儿拉着我的手说:“妈妈,我领你上一个地方!打长途电话,一分钟才三毛钱!” “你咋知道呢?” “我在那儿玩儿看着的。走,我领你去!” 途中,偶然听到一个东北口音的男青年正对着手机吼:“北京封城了!不让进,不让出!还不如把我杀了呢……哪有钱哪!我的钱不是借给小六子买房子了吗……他也没钱#蝴要是有钱,不早还我了……” “别走,听会儿。”我按住了淘气儿,又问旁边的一位男青年,“你们是东北人吗?” “是。” “我们也是。” “哎呀老乡!” “是封城了吗?” “听说是。” “你们这大包小包的,要走哇?” “走不走得出去呢还难说呢!” “我们也想走。你们坐啥车呀?” “军车。” “军车?!”我灵机一动:搭个蹭车怎么样?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委婉地说:“我们只能走一部分,装不下了,还有几个留在这儿,找别的路子吧。” 白掂记了! 我走时对他们说:“祝你们平安出城,一路顺风!” “大姐,这句话对我们可太重要了!!比给我们啥都强啊!谢谢你了,借你吉言吧!” “再见!” “再见!” 我找到了尤湖,我说:“你出本非典的书吧!俺们几个人卖去,保证好卖!” “得了吧!”伊水说,“他统计了,到今天为止,已经有六本关于非典的书出来了!等着咱们干,黄瓜菜都凉了!” “还有比咱们快的?” 我想了想又说:“哪儿有卖口罩的呢?伊水,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弄一批口罩,你在家往各单位打电话,订了货,俺们给送。” “一个口罩能挣几个钱!”尤湖看不上这毛儿八七的小买卖。 两条生财之道全被他们否了。 “那干啥呀?”我问。凭我的经济实力,呆上半年,我就得囊空如洗。 伊水说:“等着看吧,时间不会太长。咱们去买些米、面吧,要涨价了,你家也备点儿。” “我看电视了,总理说:‘保证市民生活用品的充足供应,保证不涨价。’” “是吗?” “我看的清清楚楚的#蝴说话能不算数吗?” “……那也买点儿,不买那么多了,少买。” “你买吧,俺家还有,够我和淘气儿吃的了。” 电视上播了,说封城的事儿是瞎传的,让市民别传,别信。 52、我想学美甲 这样闲着,我会急出病来! 我想学美甲。 伊水说:“你还敢出去!在家呆着吧,啥也别干了!” 妈妈临走时,让伊水转告我,一定要把美甲学到手,将来混不上饭吃,我和她回老家,在炕头上给人美。听说非典疫情升级后,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打来电话说:“先别学了,哪儿也别去了,孩子第一!你的存折里不是有点儿钱吗?省着花,家里有啥吃啥,能不出去就不出去。客厅里的柜上边儿有苞米面,别扔了,实在没啥吃的了,你和淘气儿在家搅糊吃。” 妈妈为我们做了最坏的打算。 我不甘心地问紫牵:“你说,你说我去不去?” “去学也行,技不压身嘛。” “我妈和伊水不让我现在学。” “……你等等看看?过几天,非典过去了你再学?”她和我一样没主意。 “非典得啥时候能过去呀!我呆着干着急!淘气儿放假了,不用为他上学的事儿操心了,我又闲着没事儿,我不想浪费这段时间。” “是,平时总是忙。想去你就去吧。” 淘气儿说:“妈妈,咱俩猜丁壳,三局两胜,我赢了,你就去;我输了,你就不去。” 他赢了。我仍是犹豫不定。 淘气儿不干了,“我都赢了,你还不去?妈妈,你说话不算数是不是?” 上行下效,我最怕他把不好的东西学去了,我不能给他留下“言而无信”的话柄。于是我从银行里取出了一千块钱,五百块钱作为学费,五百块钱作为生活费。 美甲老师的摊位上上了锁,相邻的人没有她的电话号码,办公室、投诉台、咨询台均无法和她联系上。我转了几趟,想出了一个办法——写留言条。隔着玻璃,我看到了执照上的她的名字。 王债 错了,撕掉。 王倩小姐: 请问您还收学员吗?方便的话,请回电话××××××××。 伊依 2003年4月24日 尤湖并不看好美甲市场,他说:“学了也没有用,顾客能有几个?华而不实的人才会去美。目前这种情况,哪有生意可做!” 他的话是有道理的,他是南方人,做生意有一套。 我不写那个留言条就好了!如果王倩打来了电话,我咋说呢?说我不想学了?说我出差了?说我回老家了?或者说…… 正想着,电话响了。 “喂,你好!伊依在吗?” “我是。” “我是王倩。” “你……好。” “我看到你写的留言条了。” “啊……你还收学员吗?”我的脑子走不了曲线。 “收啊!” “你们哪儿不关门吧?” “不关。” “我什么时候去合适?” “现在就可以。” “现在是……十一点零五,我坐车大概是……得两个小时吧,下午行吗?” “行,我等你。” 一句一句,怎么谈成了这样? 下午一点多钟,我交上了学费。 “你带了买材料的钱了吗?”她问我。 “得多少钱?” “五百多。” “五百多?!不够……我的包里就有一百多。” “没有材料,我没法儿教你呀!我自己的工具使惯了,不好借给别人。你明天带了钱再来吧,我领你到取货的地方,一次性买齐。” “五百多块钱太贵了吧?” “你觉得贵吗?” “是这样,我学了以后,不一定马上干。我是想,买的材料够我练的就行了。” “……三百多,三百五十块钱你能接受吗?” “可以。” “我回去给你列个单子,指甲油不买那么贵的,买两块钱一瓶的,你知道××市场吗?” 我摇着头。 她把地址记在了我的本子上,我们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我买回了美甲用品,学习了两项内容:指甲护理和粘贴纤维甲片。 王倩问我:“你们家有闲人吗?” “你是指什么?” “你们家有没有能让你在他们的指甲上练习的人?” “有,我儿子!”舍不出孩子套不住狼。 我妈没在这儿,我妈若在这儿,肯定要赏我一脚:你舍出孩子套狼干啥?孩子重要还是狼重要?哪头轻,哪头重,你掂量不出来呀? “男孩呀!”王倩轻啧了两下,那神态,那语气,像是在说:美甲,请男人走开! “还有别的人吗?”她又问。 “有,还有几个。” “有人就好。”她挑出了两个甲片,“这是一号甲片,这是零号甲片,很少能用得上,一个太大,一个太小,你回去用这两种型号的先练着,什么时候想学新的了,给我打个电话。这段时间,生意很淡,我不一定在这儿,你别跑空了。” “好的。” 早五点多钟,我醒了。 “紫牵,我给你做指甲护理呀?” “你不困吗?”紫牵揉着眼睛,她比我还困。 “我睡不着了!” “不嫌麻烦,你就做吧。” 我的精神进入了亢奋状态,她是第一个“受害者”。 通过给她做,我总结出几点不足:一是工具乱扔乱放,用着的时候找不着,用不着的时候,就在眼皮底下;二是对工序不熟练,想起这个,忘了那个;三是手重,不像是做一件细致的活儿,倒像是出大力;四是动作不流利,中间出现了断档现象,掌握不好适当的角度和位置;五是扶不稳她的手,爱突鲁。 接着,我进行了一系列的突击实验。 给淘气儿做,总结出一条不足:时间太长,这类小顾客没有太多的耐性。 给自己做的不足是:粘上去的三个甲片掉了两个。原因有二:一是磨得太狠了,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二是胶抹得少了。 给伊水做的不足是:画画的技术太差了!花样少,就会两种,满足不了她那多姿多彩的要求。 伊水给我提了一个很好的建议:“我有个资料,什么颜色代表什么涵义,等着给你拿来,你背背,给顾客做美甲时,可以向她们介绍介绍。” 给廉壁森做的不足是:没有,或者说我没察觉到。他设计了一个花样:在甲面上写“福”字。做出后,几个门外汉交口称赞。 给廉壁森的爱人做的不足是:指甲油涂得不匀,有厚有薄,花里胡哨的,色彩搭配的不理想。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光滑的甲面,有楞的地方没给打平。 我的临时顾客们对美甲的理解有着各自的角度和见地。 伊水说:慈禧太后的长指甲也是后粘的吧? 廉壁森说:打磨、剖光,跟粘轮胎差不多。 紫牵说:这行好,挺干净的,比掌鞋的强! 前两天忙着验车了,没有去学美甲,今天,是务必要去了。 淘气儿非要跟着我,他的理由是:“你天天把我憋在家里,不怕把我憋出非典来呀?” “爱去去吧,我看你呆得也是五饥六瘦的。戴上口罩!” “知道哇,老妈!” 和他出去,要带上水,带上草莓,带上卫生纸,还要带上更加充分的钱。累赘! 王倩说:“我把所有的都教给你吧,你回去练,不会的再问我,你也可以过来看我怎么给人做的,行吗?” 说老实话,我也不爱跑了,一个来回的路费要花掉四块钱,比每天给淘气儿的零花钱还多! 王倩的脑袋教得疼了,我的脑袋则混沌一片,所学的内容成了一锅粥,四、六不分了。好在我记了笔记,回去慢慢地消化吧。 53、暂住证 我妈说过,我这个人有些艺术天赋,我也就此搭杆子上天,蹬鼻子上脸,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将漏洞百出的破绽当作艺术特色。画美甲图案,则像是在做命题作文,在固定的条条框框里作业,使我的“艺术才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我挑了几个易学易画的,试了几笔,方知并不如我想的那么简单,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眼睛花了,手酸了,脑袋大了,画得我心烦意乱!猴年马月能画完哪?看都不想看了!改变路线吧。我又从最后一排往前推着画,顶多能画上半个小时,就得松快松快眼和手。这要是干上这一行了,拿个小板凳往那儿一坐,笔耕墨耘,善始善终,我得修成多大的忍者呀!一天画两个人的手已是高强度了,我哪有那个本事画十双八双啊! 我画不好,我快丧失信心了!学费交了,材料买了,将近一千块钱搭进去了,想退出吗?不能!不能不明不白地退出来!车,我都学会了,美甲就能把我难住了? “困难是个‘纸老虎’,貌似强大,实际上抵不住一根小指头的份量!你不战胜它,它就战胜你。”这是我常用来教育我儿子的话,现在,我将它免费送给了我自己,用以增强学美甲的信心。 光图意省钱也不行,用指甲油画不出更为精细的画面,我还得出去买绘画用的颜料和笔,否则,根本进行不下去了。顺便给淘气儿买几套夏天穿的衣服,他的个子年年在长,年年要添加新的衣服。 “我也去。”淘气儿睡眼惺忪地说。 “外面太热,你的眼睛红了,我怕你受不了。” “我自己在家也不会滴眼液呀!” “走吧走吧!” 服装城的好几个摊位已经封摊不卖了,我们在楼上楼下转了个遍,才买到了他能穿的几件衣服。 路过的小吃部已经停业,找不到吃饭的地方,淘气儿这个不高兴:“不跟你来就好了!” “啊,你就是为了那点儿吃儿才跟我来的?我也没请你来呀!我没说‘淘气儿,你非得跟我去,你不去,这事儿就办不成了!’我没说呀!” 淘气儿“哼”了一下,不好再发作。 他的那个样子实在是好笑,我说:“哪次出来饿着你了?哪次不撑个饱饱的?这不是非典吗?好多小吃部不开门了,等着咱们碰着开业的,妈妈就领你去吃。” 这种精神补给很管用,淘气儿顿时来了神气,脚下生风。“妈妈,这种大酒楼,咱们不能去,贵!”他还算懂事儿,能够替我着想,量钱而行。 我们乘车,到了美甲用品市场,这里全部关门,保安人员说六号开门。 又是因为非典! 我们几乎找不到开业的小吃部了,只好在一个中型饭店吃了一顿,花了十八块钱。光花不挣,消费是件头疼的事儿! “五*一”黄金周已过,淘气儿所在的学校继续放假。 “淘气儿!我整啥你整啥!你瞅瞅,剩多点儿了?!你知道这一瓶是多少钱吗?经得起你豁害了!从今以后,不许你再动这些东西了!你要是动,你看着点儿地……” 一眼没照顾到,我的脱甲液只剩下十分之一了#蝴把我的美甲用品当作好玩儿的东西玩了。 美甲用品的市场开门了,我买回了丙稀颜料,细小的图案我也可以操作了。 画过的一百多个甲片怎么处理呢?把图案洗掉吧,还可以再画。可是一个一个地洗,又太费事儿了。我想出了一个较为便捷的办法:将洗甲水、甲片倒入碗中,泡上十、八分钟,那些图案一定会自动脱落,到时候,我只管拣甲片就是了。 我去看电视了。没安闭路,雪花点儿多,看不了几个台,没劲! 瞧瞧我的甲片吧。 可怜的它们!有的粘在了一起,有的软化得不能再用了,有的已染成了青灰色。 我初步做了一下测算,所用去的洗甲水和浪费掉的甲片的费用,完全可以买许多新的甲片。 倒掉!把斑驳陆离的甲片倒掉! 可惜了呀,我的甲片#狐们是我用钱买来的。 我应该有能力画样品了,我对自己说,我要珍惜每一个甲片,别再损失了。 “淘气儿,快,拿纸!指甲油洒了!” 床单上红红的一大片,像血,难看极了! 王倩同我说过,要养成良好的习惯,用完了,一定要把盖儿拧上,这些液体的东西容易挥发。这回可倒好,一瓶指甲油被我碰倒,“挥发”得差不多了! 资料上的一段文字把我难住了,要不要问王倩呢?别问了,自己先看吧。 我捧着教材,端看了一个上午,简短的文字和难懂的专业术语,使我想象不出具体的操作方法来,我还得问。 “丝绸甲怎么做呀?”我去了王倩那儿,问她。 “这个很贵的,做一双手要四百多块钱!很少有人做的。我没进这个货,也没上这个项目,你知道怎么做就可以了。” “甲油拓印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我给你做一遍吧。我没给顾客做过,因为,不太好做,而且手指上弄得脏脏的,不好清洗,做出来的效果也不太好看。” “你能把美甲的价格告诉我吗?我以后想参考着用。” “可以呀!我说,你写吧。” 几个难题解决了。 美甲的图案全部画完,至此,我对美甲的工序和技能有了最基本的了解和掌握。 美甲,我把它想得难了,怎么看怎么累。眼是个懒汉,手是个好汉,当我低着头,一个一个地画,一天一天地积累,一项巨大的工程就竣工了。 由于非典,我想独立做美甲的事就拖延了。后来,看到从事这个行业的多了,利润也低了,自己又不敢承担风险,那是个很用眼的工作,我的视力又不好,等等因素,就没有干这个。学的美甲技术,用来服务于我自己了。 香港的某花园有三百多人感染上了非典病毒,对传播渠道的说法各不相同,有的说是在电梯内传染的,有的说是厕所的污水系统传染的…… 每个空气分子都充满了恐怖! 行动起来,消毒! 伊妹给我送来了两个口罩和一瓶消毒液,她说:“你买的那个口罩不合格,薄,不管用。这是我从商场里买的,质量好。你按照上面写的比例稀释消毒液,餐具、厕所、地上,每天消两遍毒。咱妈临走时,买了一大盒子檀香,你每天在每个屋里点上一根,熏熏。你家不是还有醋吗?放在锅里,烧开了,让它蒸发,给空气消毒。” 她为我们提供了几个简单可行的消毒办法。 我用醋熏了两次,便决定不做了。一是弄得被子上、衣服上到处都是醋味,酸了巴叽的,难闻;二是作用不大,空气是流动的,打开窗户,风一吹,把刚消过毒的空气吹走了,人怎么能看得住空气呢?三是我看到了一则消息,有一家人用醋消毒,不慎,酿成了火灾。 说到这儿,我又想起了另外的一个例子:某学校领导出于好意,为学生们熬制了增强免疫力的中药,学生们喝过后,因药量过大,导致中毒,被送进医院。 防也不是,不防也不是,怎样做才好呢? 人们在极度恐慌中,尽可能地减少了外出的次数和与他人的接触的机会,把自己和家人“隔离”在屋里。 公共汽车上,很少出现拥挤的现象了,约有十分之九的人戴上了口罩。同其它商品相比,口罩的样式很老套,即使是这样,也供不应求,好多专卖点儿已经断货了。 旅游业受到的损失相当大,伊水的朋友所在的旅行社全面下滑,“五·一”期间的营业额为零。 餐饮业甚是萧条。 …… 非典,冲击了很多领域,北京的经济遭到了重创! 政府及时出台了一系列的减免税收的政策…… 伊水问我:“你的身份证带了吗?” “带了。” “拿来给我,办出入证。人和车没有出入证,不让进小区了,过几天要查。租房子的协议,你家有吗?” “有,咱妈放的,她不在家,我找不着。” “……尤湖,咱家的协议呢?” 尤湖从抽屉里找了出来,伊水递给我,“你改成你家的,抄一份儿吧。” 物业的收费室里挤得满满的,等了几十分钟,才排到我。物业的人把我的“协议书”甩了出来,“这个不行,回去拿合同吧。” “怎么不行?” “你个人写的不算,必须是公安局给开的。” “那怎么办哪?还需要什么呀?” “你和房东一说,他就明白了。你们有暂住证吗?” “还得要暂住证?” “没有暂住证不给办出入证。” “……车的出入证能办吗?” “办不了,没有合同什么也办不了。” 暂住证!暂住证!暂住证!我们早就想办暂住证了!只要麻溜儿地办下来,哪怕是花多少钱,我们也愿意!不必担心呼啸的警笛声,不必担心半夜敲门声,不必担心警察的盘问!然而,这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证件的事,还取决于房东。为了证件,我们跑了多少遍了!但房东就是铁定了心,不办房屋出租许可证,不想上税。 54、非典比艾滋病传染得还快 伊水对我说:“我去找菜大姐,她和物业的人挺熟的,看看她能不能给说说。” 吃过晚饭,紫牵从伊水那儿来了,她说,我们的出入证都办下来了,“给,这是你的。” “哇——噢!” “别高兴得太早了,这是临时的,就管俩月。” “咋是临时的呢?办了一回,咋不办长期的呢?” “咱们没有暂住证,只能办临时的,这都费老劲了!我二姐让人家给难为坏了!楼上楼下地跑,说了不少小话,他们强应了,说:‘你找担保人(必须是北京市户口)吧,找着了,我们给你办手续。’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爱管这种事儿呀!二姐又去找的菜大姐,求的人家,菜大姐答应了。物业的人看二姐真找着保人了,又不乐意了,摔摔打打的,给菜大姐和二姐脸子看,非让交八十块钱押金,并且,让咱们必须补办暂住证,办完了,才能把钱退回来。” “那我可得好好放着了,别弄丢了。车的出入证和淘气儿的手续办了吗?”淘气儿所在的学校也要求办证,这就需要在北京有房子的人担保。 “他们不给办。二姐找的邢碟,邢蝶家的手续全,说是她家的车,为了这个事,她还跟着跑了好几趟,这才都办下来了。” 伊水说,邢蝶的这点好,谁求着她了,只要她能帮得上忙的,她肯定帮。 伊水就是这个样子,她在外面受了多少委屈,却很少向我们说。她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她不想说了,也不想让我们为此难过,况且,跟我们说也没有用,我们只能跟着瞎操心。生活,使她学会了承受和解决。 “淘气儿,妈妈没活儿了,不一定呆几个月呢,咱俩这点儿钱得精打细算,争取度过这个难关。我有几个方案,和你说说。第一,不用冰箱了。咱俩现吃现买,一个月能省下二十多块钱电费。第二,不买卫生纸了。家里有不少废报纸,我把它们裁好,放在厕所里,咱在老家不也这么用吗?第三,洗脸、洗澡、洗衣服、洗碗用的水,不直接倒掉了,留着冲厕所,废物利用。第四,你的零花钱从每天的三块钱降到两块钱,当然了,你花一块钱,或者不花,我更欢迎……我说的话你听见没?不高兴了?是不是嫌零花钱少了?” 躺在被窝里的淘气儿一动不动,“妈妈,我难受。” “咋难受了呢?妈妈看看……有点儿热……” “你给俺班老师打个电话吧,说我得非典了。” “得什么非典!咱不得非典!妈妈给你拿点儿退烧的药吃吃,再用酒精擦擦脑门、手心、脚心。” “老师说了,如果发烧,必须向老师报告!” “向老师报告?你想到了会有什么后果吗?隔离!你见不着妈妈,妈妈也见不着你,谁管你呀?妈妈能受得了吗?学校的老师、学生知道了你有病,谁还敢和你接触?你怎么上学呀?耽误功课咋办?你不能得非典,妈妈也不能得非典,咱们谁都不能得非典!咱不省钱了!妈妈好好照顾你,你想吃啥,妈妈给做啥。很快就会好的,这不是非典,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妈妈现在就买菜去,好不好?” 淘气儿快吓死我了!我什么都不干了,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他的身上了。 前些时候,附近商场的体温计已脱销,我用手每天试着淘气儿的头,不烧,便在三十五至三十七度之间任选一个数,报给他的班主任。当淘气儿真的发烧了,我的神经也跟着烧了起来!买体温计,不能大意了!绝对不能大意!我跑了几个药店,才买到,并采购了一大堆的退烧药。 淘气儿的腋下夹着体温计,痒得他直笑,“我不量了!”他想把它拿掉。 “不行!必须得量!不量,怎么能知道多少度?妈妈给捂一捂,就不凉了。咱们争取把烧控制住,不烧了,你才能和别的小朋友玩儿呀!” 我把我的看家厨艺全使了出来,凉热荤素搭配,只要他爱吃,我是不惜工夫去做的! 淘气儿只蔫了两天,就活蹦乱跳了! 苍天有眼,把一个健康的儿子还给了我!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报上登了一条新闻:有一家人因拒不配合调查,导致疫情扩大,十八人被确疹为非典病例,九人成为疑似病人,三人死亡。报上还说:隔离不一定是坏事,既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家人、朋友负责。 天!淘气儿,没得非典,万幸! 伊水说,非典比艾滋病传染得还快!在一米之内,与艾滋病患者可以拥抱、握手,而与非典病人就不行。 我的表弟往根的房租到期了,在京又挣不着钱,他想回家。 舅妈给往根打来了电话,说村里人传说他得非典了,在沈阳火车站被抓去隔离了。村干部们一天上舅妈家好几次,查看往根有没有回去。舅妈不让他回去,说回村里也是隔离。 往根回不去了。 他一个人不值得租一间房子,便搬到了我们这儿住了。伊江他们一家三口不在家,房间正好空着。 往根的饭量我是早知道的,他在一家三元钱一位的自助餐饭店中,一顿曾吃过十一个茶蛋,两大碗豆浆,七个包子,一大碗粥,一大碗咸菜(包括豆腐丝、芹菜、花生、皮冻、萝卜、黄瓜等等)及其它。由于他和他带去的十几个干力气活儿的小伙子们天天光顾,饭店的老板承受不起,被迫停业。 我和淘气儿的饭量小,往根到我们这儿,也随着我们,一顿只吃一小碗饭;买回的水果,我怎么让他,他也不吃。 他没吃饱,他在装假。 往常,我们家里的人多,客人来了,说什么话,都不会掉到地上,总能有人接上去。我是个惯于靠边儿的人,听他们说,或是想自己的事,做自己的事。而今,家里只有三个人,我仍然按照固有的规律生活着。我很少说话,也很少笑,我在专心写作。往根吃的少,他是不是多心了?是不是以为我在给他吊脸子?他的爸爸和我的妈妈是亲兄妹,他的爸爸去世多年了,他在我们家,如果他那样认为我,他的心里会有多难过!我们都在困境中,但我的条件要比他好一些,我应当主动打消他的顾虑。我心里的烦躁不能表现给他,我要给他一种安全感,每天要对他笑着说几句话,虽然在自己家里没有必要装笑,但我是做给他看的,我是想减轻他的心里负担。不能苦笑,不能皮笑肉不笑,要真诚地、发自内心地笑! 我又向紫牵说:“往根不过来看电视,他在北京又没个朋友,有啥心里话可能爱跟你说,你劝劝他。他的嘴里起了个大泡,我怕他憋出别的病来。没活儿没活儿呗,咱没得非典,好赖不济咱还活着,这就算赢!挺过这一关,再想别的门路。” 我们试着做了两天,往根的脸上有了松弛,饭量也增加了。 往根每天都要买报纸看,他说:“报上说,非典大概是从果子狸身上传过来的,在它们身上发现了那种病毒。” “不是恐怖分子干的吗?” “不是。” “你说说这传的……” 伊水想带我们挣点钱,她说:“我看哪,别的不好干了,吃的东西还能卖得动,咱们卖朝鲜族咸菜吧。紫牵负责做,大姐和往根出去摆摊儿。咱们可以在各个市场设点儿,也可以进军连锁超市,再往各个公司推一推,一块钱一袋,一天卖出五百袋咱就干下去。将来发展壮大了,人手不够的话,再找人,一个市场放一个人,北京的市场多了去了,你们卖吧,我和紫牵搞批发。”她想把这个项目搞起来。 “咱这咸菜做好了,可以干到国外去!”在我的眼前,展现出了一副美好的蓝图:我们的咸菜在世界各国遍地开花! “做——国际贸易?你别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伊水对我的高瞻远瞩啧啧赞叹,“咱们首先打国内市场,从咱小区开始卖起!” 大政方针已定,我们群情振奋!无处打发的气力终归有了尽可挥洒的天地了! 转了几个市场,买齐了所需的主料和配料后,操家伙上阵了!厨房这方寸之所为我们提供了施展才艺的大舞台,姐弟几个争先恐后,大刀阔斧,革陈布新,整个场面呈现出一派蒸蒸日上、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 我望着盆里、桶里的半成品,呵欠连天地问紫牵:“今晚都拌出来吗?” “天太热,不好保存,明天起早拌吧。” 凌晨五点十分,我醒了,紫牵已忙了一个多小时。 “我往大白菜上抹料,你干别的吧。”我说。 “每片叶子都展开,抹匀了。” “……我是不是抹的料少哇?咋没你抹的色儿深呢?” “外边再抹一层。” “……啊,这回对了!” 六点十分,伊水来了,往根也醒了,开始往袋子里装咸菜。 七点钟,我们把凳子、板子、椅子、咸菜摆到了小区的东门外,这儿挨着市场,来来往往的人多些。 伊水用小车推着孩子,远远地注视着我们。 咸菜呀咸菜,这几口人可指着你们呢! “你看人家,有个特长就能挣钱!哪像咱们,啥啥不会,就得呆着。”一个溜狗的女人指着我对与她同行的人说。 我的心里舒舒爽爽的,毕竟,被人赞美不是一件坏事。 “这咸菜是你们自己做的?”顾客来了。 “嗯。” “不是从厂家进的?” “不是。” “自己做的……看着挺好的,不敢买呀!等非典过去了,再吃吧。” 我想说,我们没病,她已走远。 两个青春女孩走了过来,其中的一个叫道:“朝鲜咸菜!我想吃!” 另一个却说:“做的怎么样啊?味儿正吗?” 我说:“我们是从延边过来的,您放心,绝对正宗!如果我们做得不好,下一次,怎么能卖得出去呢?一袋才一块钱,也不贵,买回去尝尝吧。” 她们被我说动,每人买了两袋。 开大张喽! 孩子困了,伊水抱着她回去了。 55、朝鲜小咸菜 “你——要不,给我把钱交上,上市场里边儿卖去;要不,赶快走!别在这儿卖!”市场管理人员向我挥舞着胳膊。 “交多少钱哪?” “两块。” 两块钱,按理说不多,但是,在非常时期,想挣回来它,是要费些劲的。伊水可能会有更好的办法,于是,我对往根说:“你快上伊水家问问,咱是交费还是不交?” 往根走了。 不到三分钟,管理人员又来了,“我说的话,你听着没?!快走!!” “我等我们那个人哪!我自己没法弄,他来了我就撤。” “快点儿!” 往根咋还不来呢? 往根,你倒是快点儿呀! 管理人员抢过一个卖菜的老太太的伞后,朝我来了。我迅速地将板子掀了下来,把几个凳子踢在了一起,“我现在就走!现在就走!……来了来了!我们的那个人来了!” 往根:“二姐说,不交钱,让咱们上小区的西门卖去。” “保安和物业的人不管吗?” “她说没人管。” 到了西门,我想,还是同保安打一下招呼为好。我满脸堆起了笑容,“请问,我们在这儿摆摊儿,有人管吗?” “我们是不管,谁知道物业的人让不让了,他们不管,就没人管。这两天是大礼拜,他们不上班,你们先摆着吧,撵你们了,再走呗。” 一位卖报纸的老太太起身问我:“这是什么呀?” “朝鲜小咸菜。” “啊!我知道,好吃!这里放没放糖?” “你是什么意思?” “我就问你放没放糖?” 她是爱吃糖还是不爱吃糖呢?她这个年龄的人,爱吃糖的可能性不大。但我还是应该实事求是地告诉她,我不能骗她,“放了,不过不多。” “放糖了,我就不能吃了,我有糖尿病。我告诉你们一个好地方,下午三、四点钟,你们到东门卖去,买菜的人多,比在这儿卖的快。那时,我也去,你们跟着我吧。” 我没对她说,我们刚被人轰了过来,我怕拂了人家的好意。 一个下午,没卖几袋。 “往根,咱们光指着这一个地方不行啊!我到东门卖卖?” “去吧。” 我搬到了市场的门外。我的左侧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卖菜的妇女,她的胸前挎着一个钱兜子,脚下趿拉着拖鞋,脚趾缝里满是黑灰的泥渍子。 “我今天挣了二百多!”她对我说。 “一共卖了二百多?” “毛利比这可多多了!我说的是净挣!我进的菜便宜,萝卜,三分钱一斤,我卖两毛五,你说,我得多少倍的挣!我自己家有车,看见没,就那个车,”她指着一辆锈迹斑斑的机动三轮车,“我们直接从菜地里进货,每天给四个饭店送菜。萝卜,两毛钱一斤卖给他们,这个价,别人不敢送,他们竞争不过我。早晨六点多钟,我们全家到这儿,把菜分好,开着车,一家一家地送,十点多钟才能送完。”她盘着腿,坐在一张铺在地面的袋子上,把钱捋好。 非典时期,还是有人能赚到钱! 我们卖出了二十三袋,伊水说不错,朝鲜咸菜在北京还是有市场的。 她买回了更多的萝卜和白菜。 逾日,我们开赴到一个大型的早市,这里已经拥拥嚷嚷、人头攒动了。 “姐、往根,你俩一人装一盒咸菜,把着两个门卖。我上里找个地方去!”伊水说完,我们兵分三路,杀出了昌河小面。 “朝鲜小菜,一块一袋;朝鲜小菜,一块一袋……”我的声音被蒙在嘴上的十二层的合格口罩贪污掉了一部分,传出去的,比蚊蝇之类的“嗡嗡”声大不了多少。我摘下了口罩,松了松上面的绳,重新戴上,空气从我的下巴底下愉快地钻进了鼻孔,我的呼吸通畅着,声音响亮着。 没喊上几句,一个顶着草帽的男人冲着我说:“别在这儿站着,上那边卖去!” 我走了四、五步,站在一个卖围裙的大姐的一侧。 她压低声音说:“你还敢上那儿卖去?昨天,有个人站在那儿,东西全被抄了!我们这些常卖的,都不敢站那儿。” “这儿和那儿有啥区别呀?也没几步远哪!” “那是市场的门口,归他管;这儿,他管不着,他也不管。” “城管的也不管吗?” “管!咋不管!现在是非典,来的差了。他们穿着便衣,油着呢!那个是城管的车……” 我刚想逃,她抓住了我,“你看那个车号,不是管咱这片儿的。管咱这儿的车,我认识。卖围裙啦——”她的眼睛四下眨麻着。 “来了!”她以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围裙卷进了一个大口袋里,以迅雷不掩耳之势,从我的眼前消失了。 神了!我岂不是见着了大卫*科波菲尔的“大变活人”的魔术了? 妈呀——我也得跑哇! 我转到了另一个出口处,“一块一袋,一块一袋……” “走走走走走!”门口的老头的嘴烦不胜烦地“突突”着我。 上哪儿卖呢? 在墙根儿那儿,坐着三个摆地摊儿的:一个是卖大料的残疾人,一个是卖手套的年轻人,一个是卖姜的老大爷。 “我可以坐这儿吗?”我问老人。 “坐吧,没人。卖啥的?啊,咸菜。咋卖的?” “一块。”我与他们一字排开。 “一袋?” “嗯。” “卖姜喽!一块一堆儿!卖咸菜啦!一块一袋!”他顺便帮我叫卖着。 “伊水!”我喜出望外,在这儿与她邂逅,有点像井冈山会师的意思。 “你咋过来了呢?”她问,她的怀里也抱着一盒咸菜。 “他们撵我。” “我在市场里给往根找了个地方,和一个卖柿子的拼了半个摊儿,把今天的费交上了。” “多少钱?” “八块。” “八块?!” “他说他那个摊儿的费用一天是二十块钱呢!” “你别走了,咱俩在这儿卖吧。” 卖围裙的大姐也过来了,她问那个残疾人:“你不是卖香椿了吗?咋卖上大料了呢?” “改了。” 这小买卖好,说改就改,灵活机动。 一位顾客对我说:“给我来两袋咸菜。怎么淌了?你有没有大的塑料袋呀?” “真对不起,我们今天早晨走的太匆忙了,忘带了。” “这个小袋也不行啊,湿了,我怎么拿呀?” 那个残疾人递过一个袋子,解了我的围。我谢过他,并注意起他:他卖东西,不急不躁。有人问,他就答;没人问,他也不喊。他是我们这里卖得最多的,一天总的销售额为四十八元!第二是卖姜的,二十多块钱;第三是卖手套的,十多块钱;我是最末,卖了六块钱。 往根卖了八块钱,正好够交摊位费的。 一个上午,入不敷出。 下午,我到小区东门的市场门口出摊儿。 “交钱交钱!五块钱!”那个管理人员来了。 “你昨天不是说两块吗?”我问他。 “上市场里边卖,两块;在外边卖,五块。” “……我交两块钱,你给我安排个地方吧。” “自己找地方去!你把费交上了,我就不管你,哪儿卖都行!” 我找了一个人多的地方,支起了摊儿。在强光的曝晒下,咸菜已经酸透,今天卖的还不如昨天的多呢! 剩下了三十多袋,伊水犯了愁,“本儿都挣不回来……能吃就吃,吃不了就扔了吧。” 一个有着巨大发展前景的经营项目,硬撑了两天,便宣告下马。 写作业、玩游戏、看电视是淘气儿在家的主要生活,其中,看电视的比重要多于其它,看完这个台看那个台,可仍旧有余暇的时间无处打发,“妈妈,你陪我打羽毛球吧!妈妈——妈妈——”淘气儿央求着我。 看得出来,他无聊透了! 加拿大多伦多在刚摘掉“非典帽”的十天,又发现了三十三名疑似非典患者,已有三人死亡。 一些权威机构认为,非典可能具有季节性,在炎热的夏季会减弱,在寒冷的冬天会卷土重来! 56、非典过去了 非典还有没有个头儿哇?活不活了? 今年的灾一个连着一个! 哈尔滨遭受了罕见的大旱,一百三十二条河流中有一百二十七条断流。 菲葎宾的两艘渡船在马尼拉湾相撞。 阿尔及利亚大地震,死伤一万多人。 半个日本发生了七级大地震。 印度的一辆火车发生了大爆炸。 餐馆老板由于生意不好,交不上房租,把房东给杀了。 五月份最后的几天,天空将出现水合金星、水星合月、水掩金星、日环食……这些奇妙的天象预示着什么? 世界末日要来了吧? 非典、非典、非典、非典……各种宣传媒体及我眼中所见,耳中所闻,到处是它!我恶心,想吐,我不想听也不想看了! 妈妈带着伊望,在瑾儿的娘家住了一个半月,又回到了老家。 这件事儿像个定时炸弹,在家乡中炸开了!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老太太们,出于自身的安全,纷纷打举报电话,强烈要求将我妈、伊望隔离!卫生防疫站的桂莲是伊水的同学,她怎么同老太太们解释,她们也不相信我妈和伊望是从瑾儿的娘家回去的。迫于众人的压力,桂莲给伊水打了电话,以证实二人确实不是从北京直接回家乡的,众老太们才肯放过这一老一少。 我向伊江讲了此事,电话里,伊江的语气呛人:“让他们查!有车票,查吧!爱咋查咋查!这是正常!” 他这是冲谁呢?冲我吗?我怎么惹着他了? 非典把人搅得火着睖的,说话没个好气儿! 廉壁森的妈妈用电话把他和他的爱人追了回去。 村里的人如畏狼虎,将他们隔离在家,一个月之内,不许出院子。古人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由此及彼,他们家的牛也沾了他们的光,享有级别相当的隔离待遇——同等时间内,不许出院吃草! 五月二十八日十时至五月二十九日十时,北京市新收治直接确疹非典病例为零! 非典疫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我们的心情随之荡漾! 可算透点亮了! 不容易呀!太不容易了!经济上受到了多大的损失呀!短短的时间内,取得了这样的效果,这比我预料的要好得! 我敬佩那些在非典期间坚守在工作岗位上的医生、护士、乘务员…… 我敬佩那些为了崇高的信仰,不惧生死的人! 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英雄的,英雄是从烈火中淘炼出的真金! 非典过去了,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我们像做了一场梦,梦中,做出了不少可笑的事情,但这个梦是真实的,那些个事儿也是真实的。通过非典,我们更加懂得了平实、宁静、祥和的生活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伊水从报上看到了做谗嘴鸭的广告,而且,京城不长的时间之内就冒出了好多个谗嘴鸭连锁店,顾客排着队购买,火得不得了。 她要上这个项目。我表示反对,反对的理由是妈妈信佛,她不杀生,也不吃肉,我们做这个,肯定做不好,我也不想做和肉有关的工作,又是在炸它们,一想到这个,心里也像被人炸了。妹妹不听,非要上,并把机器买回来了,我只好跟着她做,但我向妹妹声明,我负责跑外,不炸鸭子。她同意了,她让往根帮忙做。 按照厂家给我们的配方,我们做出来了,但总和他们做的味不一样,我们问他们为什么?我们的料里缺什么?他们说什么也不缺,就是这个味。钱已经交完了,想让他们退钱已不可能了,我们只能按照那个配方做。 我和伊水在北京转了几大圈,才在一个很窄的马路边找到了一个门脸。 效益却并不好,开始是一天只卖四、五只,后来卖到两、三只,再后来只迈一只。 谗嘴鸭的利润极低,一只鸭子的进价就是十一、二块钱,做好之后的卖价是十六块钱,去了料钱、油钱、房租钱、人工钱,剩不下啥了。这么低的利润,厂家并没有告诉我们,我们实际操作以后才发现。 我们的谗嘴鸭倒牌子之后,北京的一大批的谗嘴鸭店也销声匿迹了,也有个别幸存的仍在坚持,并坚持了好些年。 2006年,在北京又出现了土家族掉渣烧饼,又热得不得了,也像是不长的时间,到处都是,有一条街上,一连出现了五家,而且家家都有人在排着队购买。看着这些,我又想起了当年谗嘴鸭的盛况。掉渣烧饼在火了一阵子后,也像谗嘴鸭一样,大多都倒闭了。 惊人的相似!像一个路子出来的。 伊水的朋友说,有的连锁经营是有人在背后故意炒作的,人家卖的就是连锁的牌子。 谁知道呢! 廉壁森来了,还跟着我们干。他在展销会上看到了两个卖洗涤净的,那两口子全凭一张嘴说,就把人说来,争着抢着买。廉壁森让伊水也进这个。伊水进了一车的货。 廉壁森还把那女的说的那套嗑给录下来了。 中央电视台有实话实说,咱现在是现场直播;它那是图文并茂,咱这是活人广告。 往后站,看不着,净看人家的后脑勺。师傅,您让一让,让他过来。往前靠,就这儿,哎,好。 大瓶里装的是豆油,咱家炒菜得用油,有油咱往锅里倒,炒出菜来那是香的,崩到衣服上那是脏的。这个是蓝墨水,水质的,上过学的,当过老师的都知道,它是易污染物;印报纸的樱孩油,啊,您到干洗店洗不掉这块油;碘酒是外伤用药,用水一洗,黄巴叽叽的;日子久,年头长,领子袖口易发黄。啊?……我不是介绍各种油的,我是介绍袪油的。元珠笔油不好洗不好掉,消字灵也消不掉……分不分哪?不分!不分颜色,红的、蓝的、黑的都行。 当场就洗,当场就掉,咱说了就算,咱定了就干。邓小平在南海画了个大圈儿,我在这里画个小圈儿。来一点儿除油剂,一点儿就行,哪儿有油往哪儿抹,直接干搓。在这儿节骨眼上,您别眨巴眼儿,眨巴眼儿您可不知道是怎么没的。瞪大眼睛,往我这儿看! 糖有糖精,醋有醋精,这是袪油的克星;糖精比糖甜,醋精比醋酸,酒精比酒辣,这比洗衣粉的效力要大。这种东西,您搁×××(某名牌洗衣粉),搁得再多也不行。我这边抓紧啊,来个慢镜头,快动作,咱给它搓一下啊。不管是纯毛的、纯棉的、尼龙的、化纤的,还是水洗布的;三年的、五年的、拿洗衣粉洗完的,外带解放以前的;大床单,小被罩,外加美丽三件套;线手套、黄袜底、奶渍果渍西瓜水、血点儿汗点儿和尿碱儿。您看看这个,我还没下水投呢,它这没有这点儿油。轻轻一搓一揉,它就没有这点儿油;轻轻一搓一带,产品就是这么快。洗衣机里这么一转,洗衣盆里这么一投,它就永远没有这点儿油。洗出来的是真真正正,干干净净,带走的是奇效,解除的是劳动烦恼。 这姐姐急了,您拿这蓝袋的,瓶的不要钱,买一赠一。袋装的二百一十克,瓶装的二百三十八克。买一校和一大,买个手机送电话;买一大送一小,买个音响送块表。请名人做广告哇,就不是这个价了。现在是促销期间,厂里拿出二十万块钱,让咱们职工出来,与大家面对面地做宣传,只收成本费,让咱老百姓得实惠。 有位姐姐问了,纯棉的能不能洗?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没细听啊?我这有块棉花,您用打火机点着它,一闻就闻出来了,是不是啊?咱们用碘酒把它染透了,再倒点儿蓝墨水,来它个五颜六色,五味俱全,苦辣酸甜,花椒大料上孜然。挤一下,这是污渍,每个纤维都渗透了。您放洗衣粉,放肥皂,放的再多瞎胡闹。这个,就代表咱家的洗脸盆,把这除油剂滴到里面,加点儿水调制一下。××(某一著名传销商品)是一比三,咱这是一比五,一比十都行。您用洗衣粉洗,要泡一刻钟到二十分钟,电视台那个胖姐姐做的洗衣粉广告,那上面写的,泡八分钟。咱这个给它来个两分钟,渗透就行。您说两分钟等不了,咱来个一分钟零六十秒。我下手吧!咱模仿那个洗衣机,“洗衣机”带摇控,大脑指挥手就动,半个电字儿都不用。我把它捞出来,哎,看见了吧?是不是庐山真面目啊?沾上就没,抹上就掉。剩下的水,您千万别忙着倒,每一点、每一滴都是咱除油的特效,您用它擦擦玻璃,擦擦瓷钻,不起溜子。王母娘娘有万能的圣水,咱这是除油的宝贝。 哎,好,倒那么多干嘛?多了浪费。 瓶装的这个,油烟机清洁王。记住喽,免拆的,一个螺丝不用动,一个螺丝不用拆。这个嘴儿是关上的,这么一拧,出来一趟线;这么一拧,出来是雾状的,不往下流。洗里边的,用线状的;洗外边的,用雾状的。咱家的油烟机在上边挂着,下边是煤气灶。外边的,您直接往上喷,呆个两三分钟。您别碰,这个,多长时间没洗了!这上面不光是油了,喀嚓不掉,粘一手粘乎乎的,给您干毛巾擦擦手。 看见没?它不是搓掉的,它不是洗掉的,它是化解掉的。您用百洁布、旧毛线擦一下,不擦它就滴到灶具上了。里边的怎么洗?打开电门,您往扇叶里喷个十下二十下的,关上电门,弄一会儿它,您再打开电门,转个三、五分钟,它化成水了,流到油盒里,您倒油盒就可以了。人有胖廋,油有薄厚。油薄的,两到三分钟;油厚的,多等一会儿。能擦里,能擦外,能擦铝壶铁锅盖,想擦多快擦多快。一遍洗,两遍亮,三遍跟新买的一个样。 ××(某名牌商品)多少钱?告诉大伙,姐姐……八十八块,对。我们早就考察过了。咱这个,十块钱俩儿,您到超市买,这一瓶,就三十六块钱。在这儿,您算逮着了!这是机遇,我的姐姐! 这位大哥,您拿好。五十块钱您花不完,我再找您四十元。啊,换一张十块的?给。您放心,上不了当!我不走,您回家马上用,不好使,拿来,我给退,行吧?咱别抢,都有份儿。 ……这两个?不一样,一个品牌,两个产品,这是洗油烟机、煤气灶具的,这是洗衣服上的油的。 这边的,给这个姐姐拿一个,递给我几个塑料袋。这个姐姐买得好,回家准把卫生搞。 邓小平真英明,香港回归没去成;毛泽东,真伟大,一辈子没挎过大哥大。历史在发展,时代在进步,过去咱不敢想的,今天都见着了。咱的商品有几大优点:第一,袪油有特殊功效。第二,对手、衣物、灶具没有损害。像这个碘酒,蹭在手上,把皮搓掉,它才掉。您看我这手,有皮有肉有骨头,我天天用手弄,回家里照样拿馒头。第三,防止静电,对衣服起到柔顺的作用。第四,污渍不再返上来。第五,无磷配方,是符合国家提倡的绿色环保的保洁用品。 57、你也别干盗版了 上到九十九,下到小朋友;上到白发苍苍,下到裤子开裆,一学就会,一看就懂。 ……地毯?行,都行,我知道。地毯上蹭上了油,用洗衣粉洗完,当时看着挺干净,过一两天,没卖出去,搁那儿,油又返回来了。他们给咱们打电话,特意要了这个袪油的产品。咱家的地毯弄上油了,倒上一点,干洗干搓,上头铺块湿毛巾,拿电熨斗一熨,干净了。 机油、链条油、植物油、动物油和沥清油,都能洗,都能掉。×××(某著名影视明星)用它浇花喂狗,×××(某著名节目主持人)用它刷牙漱口,×××(某著名相声演员)用它洗脸洗头。要多好有多好,一直擦到海南岛;要多快有多快,一直擦到越南老挝柬埔寨;独联体,阿根廷,哪家哪户用都行。 好好好,谢谢!谢谢!给我做做宣传啊姐姐们。 什么?……没有印儿。能袪的,我应您;不能袪的,我不应您。咱这个不光面对您和这几个人,咱面对的是广大的消费者,使好了,还有打电话订的。说归说,笑归笑,产品绝对的可靠。是正规厂家生产的,保质期三年,不打保持质期的不能使用。合格出厂,对得起您,咱就对得起党。 找钱你注意啊小不点儿,人一多你就蒙,别慌神儿呀你!收多少钱,找多少钱,嘴里说话,不说话,那家伙,找多、找少你咋办呀你?! 哎呀,我也说累了!我上外站会儿,嗓子冒烟儿了! 廉壁森说他卖。 我问他:“真那么管用吗?” 他说:“不那么管用!液化汽上的‘油渍子’是熬的糖水往上喷的。” “那不是骗人吗?” “管它骗不骗呢,卖出去货就行!” 他也正在熬糖水,还向伊水要了个空的发胶瓶子,准备喷糖水。 那个录音他只听了几遍,就说自己行了,但是真正张口时,却很艰难,别说是和人一样溜了,就是四分之一溜也达不到。一天能卖出去十瓶二十瓶就不错了。 尤湖一看这形势不妙,这批货要压在手里,他就三番五次地给那两口子打电话,要求退货。在打了第n遍之后,对方同意退货,但只退一半。后来那些产品,伊水当做人情送出去不少,还有一部分自己用了,洗衣服不用洗衣粉,而是用洗涤净洗。 廉壁森练起了“说口”,就像卖洗涤净一样,靠着一张嘴挣钱。他还拜了师傅,之后,就去了南方,卖擦玻璃器、划袜子去了。说口的那一套,收益挺可观的。他的师傅还给了他一本书,上面的嗑儿一套一套的。他师傅说,那是走江湖的人用的,外人不能给看。还教给了廉壁森几句行话。我向他要那本书想看一看,他答应了,但是一直没给我。人家的规矩还是别破了,我也没再要。 伊水在几年之内上了几个项目,全陪了钱,总计大概陪了五万块钱,我的年薪十万也跟着泡汤了! 我把写文章做为一种自我交流的渠道,积累下来,写下了十六、七万字。利用业余时间,抄了两个月。我给报社打电话,他们说不收手写稿,两个月的工夫又白费了。 我想长期写作下去,最好是自己会打字,最好是有一台自己的电脑,从长远角度看,可以节省一大笔钱。一台电脑要几千块钱,我为这笔钱而发愁,我上哪去搞到这笔钱?我对钱向来是很麻痹的,一直认为自己没钱,和别人也说自己没钱,可我在翻弄我的那堆资料时,竟意外地找出了一个四千多块钱的存折,折子上的名字竟是我的!我什么时候存下了这笔钱的呢?一看日期,是前几年的。我想起来了,是伊水去上海玩时,她把车给我用,我赚到了四千多。此时的出现,真是天助我也! 我基本上把这些钱当作外财了! 我和妈妈都笑,妈妈说我:“你瞅瞅你,太大乎了!丢了都不知道。” 用这比钱,我买了电脑,又重新拣起了五笔字型,将那些作品打到了电脑上,我一共输出了两份,一份自己留着,一份往外寄,连着寄了几次,都被出版社退回来了。 我把作品一古脑全发到网上去了,它们很快又被更多的文章覆盖了,以至于我都找不到了。 网上不行,我还得找出版社。 我又给出版社的人打电话,他们问我写了什么题材? 我说:“……我也说不好,是独立成篇的,像自传。” “你连题材都说不好,我们怎么给你分类呀?” 后来,畅销校旱看得多了,我就发现,不应该把有些不相关的文章放在一本书里,最好是找到一条线或几条线,把它们串起来,连成一个完整的校旱,就容易看了,结构都要做大的调整,工作量太大!我刚写完了这个,暂时不想重复了,就把它搁在了一边,进行下一部校旱的构思和创作中了。 伊江与一位书商老戴合作,参加了沈阳市的书展,挣了二十多万,在图书市场引起了的震动,外界传闻说他挣了百万,实际没有那么多。这次的大赚,也坚定了他去外地办展的信心。 伊江那儿正缺人,伊水这儿也没事,她便让我跟着弟弟去了。 瑾儿试着联系了几个地方卖书,效果却不尽人意。 北京的各小区像是接到了统一的命令,到处张贴着举报电话,工商、城管、公安局、居委会等部门联合出手,乱摆地摊已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们正是被他们整治的对象。 有个批发盗版书的,让人给抄了两大库的书,家里的老底给端了。老板他金盆洗手,不干了。他曾是一个武术比赛的冠军,现去拍电影了。 还有个盗版书商,书被抄了,他也被抓了,交了几千块钱的罚款,出来后,伊江去看了他。 伊江问他:“你的书怎么换了?” 他说:“我现在的书是趋于正版,你也别干盗版了,还得正规经营。” 伊江在外面设了个卖书的点,没有执照,这儿的很多家都没有执照。有的家也在往回拉书。 我给伊江打电话,问他:“咱们要不要往回拉?” 他说:“他们拉了,咱也往回拉。” 对门的一家只拉回了一小半车,便没动静了。 我问他们:“你们家的书都拉回去吗?” “把盗版书拉回去,别的不拉。” 晚上,瑾儿打来了电话,说:“今晚不往回拉了,明天再拉,你先回来吧。” 我做了一个小时的车,才到了小区,快到家门口时,看见伊江的车正往外开,我向他们打了招呼,他们没看到我,直开了出去。 到了家,我问妈妈:“伊江干什么去了?” 妈妈说:“有人刚给他打的电话,让撤呢。这几天,总看到几个可疑的人,进进出出的。怕出事,把书拉回来吧。别人家的也拉走了。” 我想起了我们对门说的话,我问:“咱们在这发书,是违法的吗?” “是违法的。但是,别的地方抄了,咱这也抄不了,上边有人,有什么事,他们就通知了。有几个大家有执照的。” 看来,这非法经营总归不是个事儿,遇到风吹草动,就被吓一阵子。 伊江和瑾儿连夜把我们放在那儿的书全拉回来了。 瑾儿说,新闻出版署的署长换了,要有大的动作,这三把火肯定得烧起来。 伊江说:“这次整顿,新闻出版署根本没插手,是公安局和工商联合执法。” 瑾儿说:“老张还把警察领家去抄的。” 我问:“警察是便衣吧?” 瑾儿说:“肯定是便衣!老张还以为是买书的呢,领去了,全抄了!” “库没抄吧?” “没抄,库没在那儿。这次严了,从老张家开始,警察把着门,谁也不许动,一家一家地抄。中午,定的盒饭,挨家给站岗的警察送的。” 伊江说:“这几天,谁接到有可疑的电话,都别答应,别说咱是卖书的,要货也不能给发。我刚接了个电话,问咱是不是有卖书的点儿,我说不是,你打错了。以后,咱们的库,除了自己家的人,谁也不能去,生人,一个也不能往那儿带。把库抄了就完了!” 伊江与他的朋友丁一乾寄希望于向外拓展市场,辗转于几座城市之间,图书展销的事儿也没跑成。 由于等待了一个又一个波谲云诡的落空计划,又错过了北京秋季书市的大好时机。 每一条路都看不到希望,每一条路都快成了死角。 这十几口人中,有的嘴起泡了,有的嗓子发炎了,有的口腔溃疡的了,有的牙疼得直打滚儿,总之,我们在忙着一件事:上火! 一筹莫展的伊江带着些许的醉意,对他的兄弟们说:“书的形势不太好,从明天开始,咱们放假吧。有出路的呢,能干点儿啥干点儿啥;想回家的,我给掏路费;愿意留在这儿的,每个月发二百块钱生活费。” “得呆多长时间啊?”我的堂哥问。 “没准儿。” “能不能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 “不能。我还不知道确切的答复在哪儿呢!” “以后打算咋办哪?” “没想好呢。” 表情木讷且爱耍点儿小聪明的堂哥首先决定回家,他背着大伙儿,向伊江多要了几百块钱,连书带衣物,划拉了几大包,超负荷地带走了,很有大丈夫一去不复返的架式。 在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最为猖獗的一天,闪雷借了一台单骑,逆风而行,去木樨园批发了七百多块钱的帽子、围巾、手套、袜子、鞋垫等等货色,在考察了各大小市场的顾客流量后,择其拥者而行之,准备练摊儿。 58、比苍蝇屎大点儿 持有二级厨师证的戈舟行则奔波于街头巷尾之间,四处寻找着出租、出兑的房子,以利用一技之长,开个物美、价廉、经济、实惠的大众化的小吃部。 其他未婚人员,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靠着发给的生活费,打发着日子。 伊江说,实在干不下去了,他想转行,开个大排档。瑾儿的一位亲戚在大连干这个,半年就赚了十几万!但瑾儿不同意伊江干,她说太操心,伊江好酒,酒友也多,喝,都能喝黄了! 半年了,从来没有这么糟过! 伊江接了个电话,他笑叉了调儿,那是在大喜过望之后才会发出的怪怪的声音——书展批下来了!在某一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举办。 我们这些虾兵蟹将们又可以有钱攒了!又可以有饭吃了! 苟经理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件大事儿是他一手操办的。牛! 苟经理戴着的大墨镜遮住了他的半张脸,镜片后面的眼睛高深莫测。 苟经理说,他曾是某省长的秘书,某重要报社的记者,现在在中央某部挂职。他认识中央某大领导的秘书,他说:“半壁江山都是咱的,全国的城市你们挑吧,没有办不下来的!” “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抱祝蝴的大腿可别放喽!” “他让咱赚钱,咱也别亏着他。” “我知道哇!”伊江的一缕留海兴奋地抖着,“亲戚们,不用你们啰嗦了!” 丁一乾有不少书圈的朋友,进货的价格比一般人便宜。苟经理找他说:“我有一个外地的哥们儿,想要一批书,你先给垫上,货一到,马上把钱打过来。” 苟经理这样的人咱哪敢得罪呀?巴结还来不及呢#蝴咋说咱咋办呗! 丁一乾给垫上了款。 伊江和丁一乾没有那么大的经济实力,撑不起一个书展,需要找一个合作伙伴。 老戴是多年的批发商,与伊江有过交往,据悉,已有几千万元的资产。 双方签订了合同,老戴交了十万元的现金。 整个书展由两伙组成:一伙是伊江、丁一乾、苟经理,卖精品图书,利润三家分;另一伙是老戴,卖小书,双方的书不发生冲突。 伊江从打去外地卖书起,就不卖盗版的了。 苟经理说:“开幕式一定要搞得热烈些!隆重些!省宣传部部长、省新闻出版局局长、市长、市新闻出版局局长、军区司令……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不敢不到#涵不来,咱就给他挪挪窝儿!” 伊江接触的人不一样了,谨儿说:“不是省里的,就是市里的领导干部们,穿得不能太随便了#蝴也让我收拾收拾,别拿不出手。” 瑾儿狠了狠心,去商场买了五百多块钱的套装。 许诺说:“姐,你就是不爱打扮!其实你长得挺漂亮的。这身材,这长相,多好哇!该穿得穿!” 领导们要在十六大之前去北京参加会议,书展的时间必须提前了,但有几件事尚未落实好。 一是地点不合适。老戴凭着多年办展的经验,感到公园的位置太偏,在那儿卖不一定会好。 二是主办单位弄没了。原定的主办单位怕出事儿,尤其是在十六大期间,怕担责任。 三是发票没有。 四是特邀嘉宾出了差头。开展的头一天晚上,苟经理说:“部长忙,局长有事儿,市长不来了,军区司令开会……”一句话,该来的都不来了。 哪一件都是大事儿!哪一件都是十万火急! 第一件,苟经理已和人家订好,没法再改了。 第二件,经过多方协商,主办单位定为发行协会,公园管理部门为协办单位,承办单位没找到,免了。 第三件,很有意思。公园的主任非常想结识上层人物,多次请求苟经理帮他引见市长大人。这是个契机,苟经理连威胁带吓唬,主任立马把发票给解决了。 第四件,在这急如星火的时刻,已顾不上给不给挪窝儿了,当务之急是重新选人。苟经理拟了一份名单:市某委的书记、市新华书店的经理、某发行协会的主席和处长、公园办公室的副主任……从级别上看,降了好几级。 市新华书店已办了书展,正开着呢,肯定对我们有影响,苟经理说:“不行就让他们停了!” 苟经理带来了一个会计,一个出纳员,他们说,一般的旅店住不习惯,一定要住好的。 苟经理、会计、出纳员、伊江、丁一乾、瑾儿一行人住进了当地最高级的宾馆,每人每天的房价五百元。 “趁啥呀!你们回来吧,跟俺们住十块钱一宿的吧。”我对瑾儿说。 “会计都住了,咱要是不住,显得多小气呀!咱们找的人,给打折了,降到二百九十块钱。” “那也够贵的了!钱那么容易挣啊!” “在外边办事儿,没办法。” 十月二日,我们盼到了开幕的这一天! 苟经理请来了电视台、广播电台、大报小报的记者三十余人,又是采访,又是录像,忙得不亦乐乎!中午,给每人发了二百元的红包。 宣传效果却出人意料,一共登了两条。 瑾儿说:“比苍蝇屎大点儿?” 伊江说:“哪儿呢!比那大得多,一、两行字儿吧。” 将近七千块钱打了水漂。 书店的经理是个特别善于辞令的人,他在开幕式的讲话中说:“这个书展,是我们书店在这儿办的一个分会场,欢迎大家光临、惠顾……” 伊江说:“他这么一讲,谁不到主会场去买呀!什么主会场、分会场,咱们办咱们的,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蝴这是利用开幕式的机会,给他们书店作了一次宣传!” 伊江又问苟经理:“你不是说让他们停了吗?啥时候停啊?” “我这么大个经理,做那种事儿太没名儿。” 伊江说他吹! 嘉宾没来几个,剩下的贵宾花,桑林把它们一朵一朵地放进了嘴里,嚼吧嚼吧吃了。他说,玫瑰花有点苦,有点涩,补血。 货只到了一部分。 “今天晚上有好几车货能到,男的留下,等着卸货。”伊江让我们几个女的回旅店休息。 “唉唉唉,你俩儿别走哇#旱你们呢!”何荆叫住了正在向公园门口走去的郎健、鄢青,他们是苟经理的人,“没听见吗?男的别走!” “啊,那个什么,我们……我们先出去一下。”郎剑旱。 “别出去了,万一来车了呢!” “你们给我打手机吧。” “我打了,你不开呢?” “放心吧,我的手机一直开。” “那好,咱们说定了,车一来,我就给你们打电话。” …… 我睁开眼睛,天还没亮。 卸没卸完?他们睡觉了吗?我去看看吧。 我踩着寂静的街道,来到了公园。 很远,我就听见了一阵阵的忙碌声,走近一看,拆包的、运书的、码垛的、收拾废纸盒和乱绳子的……他们的衣服湿了一层又一层,有的手已剐破,灰尘兑入血中,凝在了上面。 我像是短了些什么,扎入人堆儿,闷头干了起来。 “你们昨晚睡了吗?”我小声问何荆。 “轮着睡的,能有俩钟头吧。” “苟经理的人走了?” “人家也没来呀!我给打了几遍电话,都不接。” 老戴在报上花钱作的广告起了作用,我们一天共卖了八万多,比开幕式那天多卖了七万。 钱多了,苟经理的想法也多了。有了不便明说的思路,他不直接出面,他的属下会忠心耿耿地替他完成。 郎健和鄢青拿着笔和本,认认真真地清点图书,到了下班时间,还没弄完,并有不少记错的。 他们没卖过书,自然不懂其中的奥妙了。比如《十万个为什么》,有很多种版本,出版社不一样,册数不一样,定价不一样,有彩色的,有图文的,有普通纸的,有铜版纸的……如果仲伯不分,记到一笔帐上,与发货单肯定对不上。 我们帮着点到了十点多钟,特别是夜里卸货的人,连饿带累,身子直打晃,筋疲力尽的。 伊江不忍心看着自己的人再干下去了,同会计商量:“要不,就这么的吧,我们的人熬了一宿,今天又忙了一天……” “那不行!” “这都几点了!啥样人能靠得住哇!” “那我不管!必须给我一个准确的数,差一点儿都不行!” “……明天早晨我们早点儿来呢?” “书没了几套怎么办?我怎么入帐?啊?!告诉你们,今天晚上不点完,谁也别想回去!” 精神矍烁的会计俨如这里的总指挥,语势汹汹,盛气凌人。 新≡书≡库:全心全意为读书人服务! 59、钱是王八蛋,花完了咱再赚 伊江沉了几秒钟,做个有力的手势,“点!来,三0五家的,谁点?大姐和琨儿,你俩来!三联的,何荆和桑林,你俩儿一起;三一七的……丁一乾,你跟着,谁家的书告诉他们,别整差了。” 这个会计#糊睡得足足的,不管俺们死活! 我们又开始了一轮作战。 “我们点完了,你俩再对一遍吧,这又不是一家的事儿。”许诺对着正站着不动的郎健、鄢青说。 两人拿着我们的单子对了起来。 “这是谁点的?!”郎健仿佛要让全世界的人听到他的声音。 “那个……我和琨儿点的,咋的了?”我的脑门冒出了虚汗。 “错了!少点八箱!你点了五十一箱,实际是五十九箱。” “琨儿,琨儿,……”我叫着,是她点的数,我记的。 琨儿指着旁边的一摞子书箱问郎健:“这些,你是不是点了?” “点了!” “这是空箱,里边的书卖了。” “啊?” 琨儿又指着桌子上摆着的书,“这上边的你是不是没点?” “那也是?” “这是样书,得点。这回你再查查,对不对?” …… 有他们点错的,也有我们点错的,我们双方都想抓住对方的不是,狠狠地治一下。 我们忙到了下半夜。 伊江又全部对了一遍,直至没有误差。伊江对郎健、鄢青说:“你们俩在这儿值班吧,让他们回去睡觉。” “我们不值!”郎剑旱完,带着鄢青扬长而去。 “你们的人咋的?!车也不卸,班也不值,特殊哇……”没等丁一乾说完,苟经理挂断了手机。 苟经理紧接着给站在旁边的伊江打了过来,“你们能不能干了?!不能干说一声……” 伊江和丁一乾连夜坐出租车到了苟经理下塌的宾馆。 苟经理说:“开始就这样,以后怎么合作呀!批这个书展容易吗?我托这个人找那个人的……” 伊江一再的说:“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儿影响咱们的关系。既然合作,尽量往好了想,往好了处……” 话说开了,苟经理的怒火才减了下去。 按照苟经理的授意,我们的制度在一天天地健全,工作一天天地走向繁琐。 ——所有的现金由会计一人掌管。 个别书已卖空,从北京调货,一个星期左右才能到。伊江和丁一乾怕耽误卖,联系了附近的批发商,但需要用现金取货。他们找到会计,会计说,这事儿我说了不算,你们跟苟经理打招呼吧,他说给我就给,他说不给我就不给。 他们又找到了苟经理,苟经理说,你们跟会计说一声就行了。 苟经理和会计推来推去,就是不给钱。 ——标明每一种书的出处。 有的书重名,会计说:“写不清楚,我没法入帐。开三联单时,一定要在备注处写上书的出版社的名称。” 瑾儿按照会计的旨意,挨着个儿传达了一遍。 过了一天,此规定改了,会计说,这样分类不合理,还是按取书的地点分吧。 瑾儿又传达了一遍。 ——一天的帐一天结。 每天晚上九点钟以后,我们下了班,会计和瑾儿就进入了最为忙乱的工作态,她们将入库的帐一套一套地记,出库的书一笔一笔地消。由于种类太多,太宠杂,工作量大,有标错的,也有消错的。把一天的帐理顺了,也要到后半夜。 ——进货单必须有收据,必须加盖公章,方可承认。 图书市场发过来的单子一直是用电脑打字的,没有收据也没有章。这项制度不了了之。 ——各摊位每天要上报库存情况,互相拿书要打借条。 “不都点完了吗?去了卖的,剩下的就是库存,成天老点啥呀!还嫌不累呀!” “从这个兜拿到这个兜,怎么都是一起的货,记来记去的,记完了能咋的?!” “这都快忙死了,哪有那闲功夫呀!” “多卖出两套书比啥都强!” “正事儿不干,净琢磨算计人!” “成天怀疑这个怀疑那个的,他们自己心术不正,才那么想别人呢!” “整个的大耳奸臣!” 只坚持了两天,会计看我们忙得真是没有时间做这些,才宣布此规定作废。 瑾儿带我们到饭店吃饭,苟经理、伊江、丁一乾也在那儿。 “那个是谁呀?”苟经理指着我问伊江。 “啊,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姐伊依。” “亲大姐?” “亲大姐。” “一个父母的?” “对。这个是我的小姨子琨儿,这是我的联桥何荆,这是我的表哥戈舟行,这是……” “这么说,你们的人都是亲戚?” “差不多,也不全是。” “啊……亲戚……”苟经理若有所思地说。 之后,苟经理火速从北京调来一批人,没同伊江、丁一乾作任何商量,便把收银员全部换成了他的人。 我们只管卖书、开票,我说:“不用担心收假钞了,不担心收错钱了,更好!” 瑾儿说:“他们不是爱管钱吗?让他们管!咱们把单子拿好,这回是咱们找他们算帐了!再错了,我可不让了,他们自己掏吧。” 苟经理把一切安排妥当了,对伊江说:“‘十六大’快开了,我的官场朋友到北京了。我是秘书派的,怎么也要请他们吃吃饭,喝喝酒,给他们报销报销招待费。” 他想支五万元钱回北京。 “你跟丁一乾商量一下吧。”伊江说。 丁一乾顶撞过他,他不去,让伊江去说。 伊江怕矛盾更加激化,他和丁一乾说了,丁一乾同意了。苟经理在日后的聊天中说出了实话:这五万元钱是他先把自己投入的本钱拿出去了,他说,这钱包括他第一次来本市花的送给了办事儿的人的两万元和给市领导送的五千元的礼,再加上其它乱七八糟的费用。 苟经理临行前,嘱咐他的人说:“你们的眼睛要亮点儿!”又说,“我已提前定好了两辆大巴,书展一结束,我带你们逛一逛本市著名的旅游景点。” 他去了北京。 伊江说,苟经理这人太不可靠了! 伊江和丁一乾把卖出书的钱全进了新书,钱压在了书上,苟经理也奈何不得。 出纳员以第一时间的速度把这个信儿传给了苟经理。 伊江给苟经理打电话时,苟经理以先知先觉的口气说:“这个事儿呀,我知道了,等我回去的吧。” 苟经理回到了本市,坐镇于宾馆中,不四处乱飞了。 苟经理想办个分会场,他和伊江、丁一乾与书店老总见了面。酒桌上,苟经理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和背景,他说,中央某大领导是他的老上级,过两天,领导要去他家看望他的小儿子。在本省,书店老总要是想当个副市长,马上有人给安排。有人曾从桌子底下给他塞过十万块钱,拖他给买个官儿当当。他说,他和军区司令是朋友,他们的关系有多么多么地“铁”。 老总不动声色地说:“军区司令和我没啥关系,我们是两个系统的,谁也管不着谁。” 苟经理讨了个没趣。 撇开大话不谈,苟经理和书店老总敲定了分会场。苟经理对伊江说,他还准备和刚从北京带过来的另一个人单办一个分会场,从我们这儿拿书可以不? 伊江说:“你们在哪儿办我不管,但是,不能从这里拿书,这些书都不够卖的。” 主管单位不同意苟经理再办分会场了,苟经理的美好梦想告终。 苟经理对伊江说:“咱们三家的货,让丁一乾一个人整,能放心吗?我们的人拣到了两张发货单,上面的价格与他报的不一样。” 伊江说:“既然这么说,你把单子拿出来吧,咱们对一对。” 苟经理说:“现在不能拿,书展办完了再拿。” 苟经理又跑到老戴那儿,说我们进货有问题。“你说,该咋办?”他问老戴。 “走提成呗。” 苟经理找到了伊江、丁一乾说,他想提每天总流水的百分之十五,谈来谈去,最后定了下来:这之前的按百分之十五提;这之后的按百分之十三提,各方人员的费用,由各方自掏腰包。 “咱们找时间结一下帐吧。”伊江说。 苟经理说:“那好。” 当时,伊江和丁一乾不敢想别的,只要大钱在手里,心里就踏多了!好多书是代销的,没给人结帐呢,生意人,得讲个信用,多给就多给他吧。 在某个时间,三方人员聚在了会计的房间里。 苟经理说:“你们算吧,我不想在这儿了,我困了,回去睡觉。” “那不行啊!你得在这儿,把帐算完了再走吧。”伊江说。 苟经理被迫留了下来。 伊江在书展期间所花的各种费用都是从自己的存折上取的,苟经理从伊江的报销单中挑出了一大堆条子,不予承认。伊江一张一张地撕了,说:“钱是啥?钱是王八蛋!花完了咱再赚!”他用嘴一吹,落了一地。 60、秘书是年轻人干的活儿 瑾儿已提前把每人每天十元(后定到十五元)的伙食费发了下去,包括苟经理的人。出纳员员不想还瑾儿发给他们的一百五十元,说:“苟经理在提成中从百分之十五降到百分之十三,便宜你们百分之二,你们怎么不说呢?再说了,我们刚来的两个人,那两天的伙食费你们也没给呀!” 两人来时,是集体吃饭,统一报销,还没有实行把伙食费发入到个人的办法呢! 瑾儿不想与她计较,扣除四十元,出纳员给了一百一十元。 优惠券(关系单位在书展期间,可以凭其领取与券面标识金额相等的图书)发出了不少张,合人民币一万余元,属于白送的,按常理,不应走提成,苟经理非要从中提走百分之十三。 伊江说,没多少钱,他实在要提就提吧,咱不差这点儿钱了。 按照合同规定,苟经理应报的费用为两千元,其它吃住费用自理。苟经理早就说过:“把会计一个人的费用报了就行,我的不用报了,共产党给我报。”结帐时,苟经理可不按那么说的做了,他把他的祝恨单夹在了里边,出租车费三天花了五百多,各种费用加起来,九千多元。从宾馆到公园,打出租车给他按一天三个来回算,让他使劲打,也打不出那些钱来。苟经理真是高看伊江和丁一乾了,他把他俩当成“共产党”了! 丁一乾支过两笔钱作广告用,会计记在了出帐上。 “这帐不对呀!”丁一乾拿着帐本对伊江说。 “怎么?” “我记得清清楚楚的,第一次支了两千,第二次支了两千八,一共是四千八,我再也没支过。总帐上咋多加了两笔呢?一笔是五千,一笔是一万,这一万五我根本没支,这是假帐!” 伊江接过帐本,不紧不慢地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苟经理的脸变得通红通红。 苟经理背地里对伊江说,他不知道这事儿,是会计做的帐。 伊江说:“没有苟经理的指使,会计敢那么做吗?她不想干了?做贼心虚的人,一眼就能瞅出来!” 清完了帐,苟经理便把他的人从宾馆打发到普通的小旅店,其中包括会计。 “变化也太快了吧!” “四星级多好哇!又高级又舒服,咋不住了呢?” “花别人的钱和花自己的钱就是不一样啊!” …… 面对我们的冷嘲热讽,他们是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 会计对我们的态度有了变化。她急急地跑过来说:“瑾儿,你还要不要进货的帐本了?” “咋不要呢?结帐还得用。” “你赶快派人去取吧,我们刚搬完家,一收拾别弄没了。我不能直接给你送来,对我影响不好,我们的人都看着我呢,我送来就成叛徒了。我们这儿可乱了,爱传闲话,有人打小汇报,一不小心,就被告到经理那儿了。” 我们取回了很重要的帐本。 他们的人一改往日姗姗来迟的作法,每天清晨,统一到小摊儿吃点什么,早早地上班了。 王沾沾是苟经理的人,她有着特殊的地位:不收款,不卖书,不记帐,每天只是到现场视察视察。她的脸往上扬着,总是用眼逢儿看我们。唯独对苟经理,她的眼神才会温柔地飘起来。 会计对瑾儿说,王沾沾是苟经理派来监视她的。“我对工作这么尽忠尽责,苟经理还不信任我,我很伤心。” 会计和瑾儿有一笔帐弄不明白,请王沾沾下来。王沾沾神气活现地说:“这点儿小帐还弄不清?!把这个拿出来不就对上了!剩下的你们整吧!”说完,把笔一撇,趾高气扬地走了。 “他妈的装啥呀?!其实狗屁不是!”会计对着王沾沾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 王沾沾对瑾儿说:“会计算干什么的#旱得难听点儿,她就是一条狗!一条让人咱们使唤的狗!” 苟经理心血来潮时,说过给她们每人买一件羽绒服,会计信以为真,每天出 去转,挑款式,挑价格。 王沾沾说:“就不给她买!让她着急,急死她!三八婆!臭三八!” 会计和出纳员也是有矛盾的。 出纳员拢帐,对身边的会计说:“你欠我一毛钱还没还呢!” “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我从帐上算出来的,你自己看吧。” “……啊,我没有一毛,给你两毛吧。” 出纳员没有零钱找,会计说:“我不要了。”又嗫嚅地说:“一毛钱还要。” “这是帐!这次就这么地了,以后哇,再有什么花钱的事儿,那就得看咱俩的交情怎么样了!” 会计对我们的人很和善了,脸上常挂着容人的微笑,还掺了点苦。 王沾沾坐在了我的身边,说:“大姐,瑾儿跟我说了你的经历,真不幸!” “啊。”这样重复类似的话题,我答了不知多少遍了。 “你是个好人。” “……你们经理在单位干的那么好,怎么不上班了呢?”我有意叉开了话。 “他的上级犯事儿了,他也不干了。他在中央都有人!市里的人都怕他,天天有人找他喝酒。他不让我们跟别人说这些。” “你们和苟经理是亲戚吗?” “不是,我们这里没有亲戚,都是工作上的关系。大姐,我有个公司,合资的,跟香港人正谈呢,我是老总。我们公司正需要一个秘书,你过来吧,我给你每月两千五百块钱的工资。” “秘书是年轻人干的活儿,哪有老秘书呀!我干不了。” “老什么呀!我不喜欢年轻人,太浮躁。我就是想找一个实在的,我觉得你行,你的学历是……” “大专。” “什么专业?” “经济管理。” “那你肯定懂财务了?” “不懂多少。” “你会电脑吗?” “学过。” “行,就是你了!你给我当秘书,现代化办公懂一些,再给我管管帐。” “我真不行。” “你会开车吗?” “会一点。” “有票吗?” “有。” “哪儿的?” “北京的。” “太好了!我一直想找一个有能力的,一身兼多职。我一定要把你从你弟弟这儿撬过来!” 她好像要把她的公司里的很多工作派给我。 我和琨儿说了这件事,她说:“她给你那么高的工资,你咋不去?” “我在她那儿干,有一点儿不是,就可能被炒鱿鱼!现在这社会,竞争力多大呀!年轻人那么多,谁不想有个好工作?我跟他们争那碗饭干啥?我在弟弟妹妹这儿干,哪儿做得不对了,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了,我是他们的姐,毕竟有这层血缘关系。我发现她和苟经理一样,说话靠不住,咱吃不准。她作为一个合资公司的老总,放着那么大的买卖不干,跑这儿来了,苟经理给她多少钱哪?” 我相信一句话:物一类聚,人以群分。王沾沾和苟经理是一路货色。 许诺是伊江这面的人,俊男;卓迩是苟经理那面的人,是靓女。他二十岁,她也二十岁。他和她分在了一起,他卖书,开票;她收款。 卓迩笑时,最迷人的是她那流转的葡萄眼。 他决定追她。他把他的想法同很多很多人说了,包括我们的人,包括苟经理的人,包括老戴的人,现场的工作人员几乎没有不知道的。 他托王沾沾帮他说说。王沾沾传过话来:“卓迩的身边有好多优秀的男孩在追她,她都没干,她现在不想谈这件事情。她可有志气了,还想上大学呢!” 许诺又托了老戴的人,还是不行。 王沾沾把卓迩带到了我这儿,“大姐,从今天起,卓迩在你这儿上班了。她是小妹妹,不懂事儿,你多告诉告诉她,哪儿做得不对,狠狠地批评她。” 许诺和卓迩被分开,一个在西,一个在东。 许诺的脸上没了喜色,没了光彩。 许诺来喝水——引水机在我们这边。 “许诺,没精神了呢?”有人问。 “大丈夫何患无妻呀!”许诺的声音震得我的耳朵嗡嗡直响。 他看也不看卓迩。 卓迩的话少了,卓迩的眼睛向他够着,卓迩的心长了草。 “他生气了。”卓迩说。 “谁呀?”我问。 “许诺。” “没有吧?” “生了,我看出来了。我过去吧,安慰安慰他。” 卓迩去了。 卓迩回来了,许诺也从一个一个的摊位上串了过来。 许诺不想和卓迩分开了,他说:“我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儿了,谁也别想调开我!” 天下着雨,卓迩感冒了,来得很晚,皱着眉头,咳嗽着。许诺心疼地看着心爱的人儿,“吃药了吗?” “吃了。” “吃饭了吗?” “吃不下。” “你等着,我出去一趟。” 许诺翻身越过桌面,消失在烟雨中…… 许诺从超市回来了。 “卓迩,今天没什么人,你回去吧。”我说。 卓迩走了,带上了许诺送给她的一大袋子小食品,也带走了许诺的心。 这一夜,许诺值班。 早四点多钟,许诺拎了水果,就去看卓迩。 卓迩好了,她和他坐得更近了。 “好哇,卓迩,你又在聊!我现在就告诉老板去,打电话告,看老板怎么教训你!”王沾沾用手指着卓迩,一阵风地走了过去。 卓迩一句话不敢说了。 卓迩一点儿正眼也不给许诺了。 许诺号不准她的脉了。 61、宋江是个失败的英雄 卓迩不忍看着许诺愁苦的样子,但王沾沾像个警钟,随时随地光顾于他们的眼前。“卓迩,你要记住老板对你说的话!划清界限,站稳立场!”王沾沾挥舞着右拳。 卓迩可怜兮兮地望着我说:“大姐,我真羡慕你们!你们的人多好哇!多团结呀!互相之间不使坏,你们怎么处的呢?” 我想说,因为我们的心里没有那么多的阴暗,但我没说,我只是笑笑。 卓迩又问:“大姐,你们出去受限制吗?” “那限制啥呀?谁爱出去谁出去,谁管哪!” “我们管的可严了!不能一个人单独出去,必须两个人以上才可以出去,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回来。” 王沾沾与卓迩、郎健在交谈,声音极低。顺行的风把她的话断断续续地传到我的耳朵里,“无锡……我先去……买票……东西没装呢……” 无锡?老戴的人也是在书展之后去无锡,他们是一起去吗?他们要甩了伊江、丁一乾? “你们上哪儿呀?”我问。 他们同时一愣。 “上无锡吗?”我又问。 “……” “你们和谁去呀?” “……没有你们,”卓迩怕我听不明白,又加重了语气,“我们不和你们去。” “和老戴的人去吗?” “……” 他们不谈了。 我找到伊江,想和他说这件事。 伊江正在气头上,“说我傻×呵呵的!长这么大,我妈我爸都没那么骂过我呢!” “生那大气呢?”我问伊江。 “有个关系单位的人又来要书,我给苟经理打电话,他说该给就给吧。他以为我挂了电话呢,骂了一句‘傻×呵呵的’,他拿我当啥?真当傻×呀?丁一乾,晚上跟他算帐,广告费他该拿多少拿多少!咱干啥老给他拿呀?!” “别生气了。” “他说,他以前跟一个人搞承包,修公路,他挣了四百万,那个人贪污了几十万。他的一个老乡是国家安全局的一个局长,他给他打了个电话,人家就把跟他合伙的人逮起来了,判刑了。他用这话威胁我呢!大不了我不干了,把书拉回去,谁也别挣钱!我看他也没多大本事,都是钱铺的路,哪样少花了?哪样也没少花!拉大旗做虎皮,整天吹吹呼呼的。” 伊江的气消了点儿,我说:“他们好像要上无锡……” “老戴跟我说了。他也觉着苟经理这人难斗,怕对付不了他,让我跟他一块儿去。和苟经理合作太累,我看着他都烦,他有天大的本事,我也不去了!” “老戴和苟经理签合同了?” “签了。老戴劝我呢,说咱是生意人,以挣钱为主。苟经理说,江苏省的几座大城市都能办下来。老戴知道他那人啥样,为啥还敢和他签合同?敢把两万块钱订金交给他?他们有一笔三角债在里边,小缪欠苟经理的钱,老戴欠小缪的钱,小缪给老戴做的担保,他说:‘你放心,这钱他不给你,我欠他钱,我从货款里扣。’” 伊江值班的一天早晨,下起了毛毛雨,他叫醒了我们的人,往干爽的地方倒书。我们忙了三个多小时,苟经理的人来了。伊江发火了:“这都啥时候了,还不打开棚子?卖不卖了?!光指着我们养着你们呀!” 这是伊江第一次向苟经理的人正面开火。人要是准备撕破脸皮,就没有什么可忌讳的了。 书展进入倒计时的最后三天。 苟经理又要找记者作宣传,伊江说:“开始都没整好,现在还做啥呀!白扔了多少钱了?!不做!” 和苟经理闹僵后,伊江说话也不客气了。 最后一天,瑾儿和我说:“老戴要带咱们去上海。” “嘢!” “别吵吵!”她指了指老戴、伊江和丁一乾。 他们三个正在开一小撮会议呢! 我说:“瑾儿,你看他们的脑袋凑在一起,像不像罗斯福、邱吉尔和斯大林三大巨头?” 瑾儿笑。 伊江的脸被红光罩着,他来找我说:“姐,你给抄一下,两份儿,甲方、乙方签名的地方留出来,抄完给我。”伊江递给我一个草稿和两张空白纸。 草稿的字是老戴的笔体,很流畅。 伊江对我说过,他看《水浒传》,主要是学义气,对朋友要讲义气。老戴看中的也是他这一点。 苟经理取消了原来的旅游计划,提走最后一笔款后,当晚把他的人打发回家,作鸟散尽。苟经理是个精细的人,他为自己省下了一笔祝恨费、伙食费和旅游费。 撤展时,我们忙了一整天,找了一家货运公司,把书运往北京。虽然是合作,苟经理认为,这些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整个书展下来,苟经理挣了几万元,丁一乾挣了一万多,伊江把自己挣的一万多发给了我们这些打工者。他的朋友问他:“你自己没挣啥钱,还给下边的人那么高的工资干嘛?” 伊江说:“跟我干了,我不能亏了他们。” 伊江要当宋江式的人物,我说,那是个失败的英雄。 老戴等了一个多月,也没等到苟经理所说的无锡的“展销会”。老戴从苟经理那儿要回了预付的两万元。 噢,差点忘说了,在前文提到的丁一乾替苟经理垫付的一万多元书款,截至本文成稿之日,未还。 老戴在南方某地申请的书展批下来了,他找了伊江,与弟弟合作。老戴卖小书,伊江卖大书。伊江又找了丁一乾,两人算作一股。 在当地办书店,是老戴求的穆少村,穆少村欠老戴的钱(并没有打算还的迹象),势必效以全力。穆少村找到了金阙,金阙是个实力派人物,凭着他的影响力,很顺利地办了下来,地点在市电影院所属的商场内,用的是他的弟弟金灿的执照。 金阙提出了一个要求:在总流水中提取百分之二十,给他和他的弟弟金灿。老戴答应了他。 穆少村也从金阙和金灿的提成中分得一碗粥喝,究竟怎个分法,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我们不便关问。 我们把书发过去后,十几个人坐在了伊江的车里,往南方开拔。 昏灰浓密、遮天蔽月的雾海飘腾着、翻涌着,贪婪的大口仿佛要把这里的一切吞入它的腹内…… 高速公路被封了!眼前的能见度仅为两米之内,我们的车像个慢条斯理的蜗牛,匍匐在堵了又堵的辅道上。 “伊江,”瑾儿说,“咱们找个旅店住下吧?” “荒郊野外的,哪有旅店?慢慢走,进城的吧。” 后排的人直言着:“伊江哥,我们想方便一下。” 伊江说:“闻洛战,你下去瞅瞅,哪儿是路边儿,咱得靠边儿,别让后面的车给撞了。” 车停稳后,我们各忙各的。 “这是哪儿呀?”闻洛战说,“连个路牌都没有呢?刚才那个叉路口,咱们是不是走错了?先别走啊,等着,我去打听打听。” 闻洛战消失在迷雾中…… 我们上了车,仍不见他的踪影。打听个道,要多久? “伊江——伊江——” “这儿呢!” “可找到你们了!”闻洛战带着湿气上来了,“那边儿有好几台车走不了了!都是跑长途的。也找不着道儿了。我一磨身,咱的车咋没了呢?这老大雾,扔下我一个人,不毁了!转了多半天了,我才转回来#撼着这条道走,走到哪儿算到哪儿吧。” 我们赶了半宿,才出了雾区。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放松放松。”戈舟行说,“这是个真事儿。有一个水库,平时,游泳的人老多了!那年夏天,有人死在了里边儿。隔了几天,又死一个,一连死了好几个。有人说,死在河里的人得拉一个垫背的,才能托生。挺多人不敢去了,但有胆大的,不信那邪,照游不误。 “有一个海军干部回家探亲,去了水库。他游了几个来回,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条腿跟着往下沉,整个身子被拖了下去。人家在部队里是经过训练的,水性老好了#蝴游上了岸,咋寻思咋不对劲儿,水库里的水是死水,不可能有旋涡呀! “他报了案。 “公安局和当地部队的人把整个水库围了起来,端着枪,三、五步一岗,守了能有两天吧,从水里钻出来了两个人,一审问,案子才破了。那两个人当过潜水员,撮合了一个赚钱的道儿:在水里往下拽人,淹死后,他们挣打捞尸体的钱。” “为了钱,咋啥招儿都使呢?” “挣那种钱,能好花吗?” “咋处理那俩人儿的?” “崩了呗!” ……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 “我再给你们讲个鬼故事。”戈舟行说。 “啊!鬼故事!我最爱听了!”牛儿手舞足蹈地说。 “吓人叭啦的,换个别的吧。”我说。为了防止做恶梦,这种故事还是少听为妙。 像戈舟行这样会讲故事的人,在旅途中是很吃香的,他帮我们打发了时光,大家多多少少地要高看他一眼的。 “我开吧。”闻洛战替下了伊江。 伊江只许他和闻洛战两个人开他的车,不让我们这些“二把刀”的新手沾边儿。 “丁一坤,我给你算个卦。”伊江来了精神。 丁一坤是丁一乾的堂弟。 “算吧,咋算?” “用计算器算。你求啥?” “对象。” “婚姻呗?” “对。” “你把眼睛闭上,双手合十,默想两分钟……好了,你的生日时辰是啥时候的?”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八号。” 伊江在计算器上一个一个地按着,“一九八三,十二,几号?” “八号。” “八号。啥时辰生的?” “中午十二点多点儿。” “算十二点吧。十二点是啥时辰?子、丑、寅、卯……”伊江的大拇指在其它的几个指尖上游弋着。 “十二点是午时吧?”我说。 “咋是午时呢?”伊江质疑着我。 “中午十二点,午嘛,不是午时吗?” “行,按你说的办!午时……”计算器里传来“嘀嘀”的响声,“算完了,你自己看吧。”伊江一脸正色地把计算器向丁一坤传去。 桑林眼疾手快,越过丁一坤,抢过计算器一看,“哈!二百五!” 我们笑翻了天。 62、肚子也闹起革命了 闻洛战说:“伊江,人家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你,你却给人算出个二五零来!” 丁一坤自嘲地说:“明知道他不会算,还让他算。下回呀,我也学会了,给我那帮哥们算去。” 伊江看着爆笑的我们,自鸣得意地说:“这是我自己发明的算卦方法,还没申请专利呢!” 玩笑是一种轻松的调剂,但它难以抵御持久的疲劳和困倦。车内的十三个座位上坐满了人,行李、随身带的衣物、锅碗瓢盆儿等等,塞进了后车座的背面、座位底下及我们的脚下、腿上,使有限的空间得以充分的利用,两个最累的司机如想休息,也只能坐着睡觉。 在一个小镇上,我们找了一家旅店住下。由于坐得太久,我的腿控得肿了起来,我正准备休息,蓦地想起,这是旅店,不是在车上,我干嘛还坐着睡呀?我对瑾儿说:“坐车坐的,我都忘了躺着睡了。我可得享受享受了,明天还得走呢。好吃不如饺子,坐着不如倒着呀!” 睡好后,我们继续赶路。进入了山区,七高八低、三弯九转的公路在峭峻的山体中迂回曲折,盘旋环绕,车身紧紧地贴在山边儿跑,另一侧就是万丈深渊。坐在车里的我们被甩过来甩过去的,快晕死我了!这地方,让我开车,我也不敢开呀! 瑾儿未睡,念了一夜的“观世音菩萨”,以保祐人车平安。 看见了山,许诺讲了一个故事:“俺家那疙有个老头儿,爱打猎。一天,他带着四条狗上山了,走了老远,碰见了一只黑瞎子,他举起了猎枪,‘砰——’黑瞎子一捂眼睛,血就从熊掌那儿流出来了。第二发子弹没等上膛,黑瞎子‘嗷——’地上来了,从老头儿的手里夺过枪,‘喀吧’一声攫折了,抡起巴掌,就要呼老头儿。那四条狗真猛!同时扑向了黑瞎子,老头儿撒丫子往家蹽哇!过了半小时吧,那四条狗回来了,全身带着伤,身上净是血。 “老头儿不再打猎了,在家给狗养伤。三十儿那天,老头儿包了饺子,在炕头上摆了一张桌子,郑重其事地把狗请了上去。这事儿,被人看见了,告了密。村里的人把他抓了起来,批斗。‘人都吃不上饺子,你还给狗吃?’说他敬狗不敬人。” “黑瞎子都能把枪攫折?”我问。 “那是!野猪比黑瞎子还厉害呢!没听说嘛,一猪二熊三老虎。” “野猪咋排第一呢?能比得过老虎?” “野猪的皮厚,子弹往它身上打,直冒火星,打不透。跑的贼快,你让它追上了,那还有个好?!嘴里的两颗獠牙就能把人豁死!” “大伙儿注意了!这个地方有车匪路霸!”伊江神色冷峻。 “妈呀!哪儿呢?”临危大乱是我的致命弱点。 “没出来呢!报上说的,这地方总出事儿,万一有人劫咱们,女的千万别出去;男的,拿好防身的武器,锁好窗户、门,别打开。把各自的钱藏好了,咱们能不停就不停!” 我们大气儿不敢出,看着外面——黑灯瞎火的,啥也看不见。 过了两个多小时,伊江发出了口令:“警报解除!” 可走上太平路了! 我们的车绕到了山脚下,眼前豁然开朗:奇峰突兀,碧湖烟水,落日熔金,浓淡相宜地点染、烘托出一个纤尘不染的人间仙境!杳杳冥冥中,有如一幅笔墨酣畅的中国山水写意画! 我们下了车,一为赏景,二为照相,以作纪念。 伊江支起了三角架,说:“站成两排,个儿矮的往前靠,后边给我留个空儿。”他按下快门,从马路的对面跑了过来。 此时,一辆正在行驶的大便腹腹、憨拙如牛的公共汽车挡住了我们刚摆出的最为璀璨的笑容——这个大傻家伙抢足了风头,占据了镜头里的所有画面! “这儿的车多,咱别照了,太危险了!”瑾儿催着我们。 再见了,这与世无争的美景! ……什么味儿呢? 空气不好,开窗户,快开窗户! 戈舟行说:“那个饭店的老板也是,卖面条就卖面条呗,放几个豆儿干啥?” 桑林:“谁污染的?说!不说我可要点了……公鸡头,母鸡头,不在这头在这头,她!就是她——牛姐!” 牛儿和我们还不太熟,我们都觉得桑林过了些。这样糙俗的调侃,一个女孩子家能受得了吗? 牛儿掩着嘴笑:“别在那儿胡咧咧了!” “胡咧咧?我说话是有根有据的,我不能凭白无故地怨枉一个好人,也不能随随便便地放过一个坏人!” “白胡啥呀!” “不信?我给你们分析分析:这个屁,肯定是个女屁!为啥说呢?我们男的,直来直去,有屁,‘刺——’一杆儿,出去了。你们女的不行,害臊哇!连挤带压的,没声儿,这叫‘大姑娘放屁——零揪’!” 我们的笑声早把他的话淹没了! 有几头牛正在车前走着,长长的尾巴好似窈窕淑女的长发在它们那阔实的臀后摆来摆去。 “哎哎哎,桑林,你看前面是啥?你还有啥说的?”丁一乾问。 桑林想也不想,张口就来:“牛姐,闪开!” 这种“桑式”幽默快把我们的肚子笑破了! 我们按时到达了目的地。 往根跟车押货,比我们早到一步,对这里的情况熟些,他的推荐成了我们的首选参考意见。 往根:“老太太说了,她家有两套房子,可以住在她那儿。钱多少的无所谓,人家也不指望那点儿房租。” 老太太是金阕和金灿的妈妈,从往根的口气中,不难猜出老太太是个大气的人。 吃过早饭的桑林说:“我问小吃部的老板了,在这儿租三室一厅的楼房,房租一年一千五。” 一千五?同样的房子相当于北京的一个月的房租!我们暗自窃喜。 六、七个人随着往根来到了老太太家的两室一厅的房子,她正在电炉子前烤火。这儿的电费恐怕也是廉价的吧?用电炉子取暖,在北京是较少见的,那么贵的电费,谁会舍得? 我们围炉坐下,老太太取了一个大大的牛皮纸信封,拿出几张照片给我们看。 啊?这不是×××、×××、和×××吗? 老太太说“是”。每张照片里站着一个不同的政界知名人士和其他令我们眼生的人,老太太指着挨着名人站着的那个人,沾沾自喜地说:“这是我的大儿子!” 金阙在另一省的省政府工作。 “啊!真了不起!”我禁不住地赞叹。 老太太雍容地笑着,随之,脸色又暗淡下来,“我的小儿子不行。” 往根在日后说,她的小儿子金灿,是个平庸且无能的人;儿媳妇叫知了,叽叽喳喳的。两口子的工作单位都在市电影院,下岗了,每人每月能开上一百多块钱。 “阿姨,你这房租,一个月多少钱哪?”瑾儿问。 “六百块钱。” “快赶上北京的房价了!” “……嗯,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六百吧。我的小儿子定的,等会儿你们跟他说吧。” 她的小儿子来后,我们开始砍价。瑾儿给三百,他降到五百,折中一下,我们说四百吧,他仍坚持五百。五百就五百吧,不差那点儿钱了,瑾儿交上了房租。 谁知老太太又变卦,说人多不行,最多住五个。 “她是不是想把她的另一套房子也租给咱们?”我问瑾儿。 “可能吧,看咱们挺好说话的呗。” “住五个人有啥意思#糊那房租够贵的了,咱都没怎么跟她计较。不租了!瑾儿,把房租要回来,另找房子!”伊江气咻咻地说。 “这样好吗?”我有点儿担心。 桑林说:“有啥不好的?钱都交了,她非让住五个,那些人咋办?再租房子?得多少钱?” 瑾儿走之前,静下来的伊江又附上了几句:“跟她好好说,别闹僵了,还得打交道呢!” 我们要回了钱,没等走远,背后就传来知了向老太太嚷:“人家不租了!你怎么跟人家说的?啊?!”两人你来我往,吵得难分上下。 当我们再次遇到老太太时,她又积极地向我们介绍其它的房子——地下室,月租八百。 我们与她没什么可商榷的了! 通过中介公司,我们找到了房子,两室一厅,一个月一百五十元,中介费只花了二十元。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一切全靠我们自己。 瑾儿想出了一个省钱的搭床办法:用拆下来的的纸箱铺床。我们干了一天,十三个人的“床”垫起了半尺多厚,男女生各一屋,集体宿舍的规模基本形成。 腿乏了,人倦了,肚子也闹起革命了! “家里有啥?”瑾儿问戈舟行。 “米、挂面、腐乳和酱。” “有菜吗?” “白天忙的没倒出时间买。” “天黑了,也不能有卖的了,有啥吃啥,先对付一顿吧。” 戈舟行焖了一锅米饭。这口电饭锅是带电脑的,说是比一般的先进,用着却不怎么样。锅内有一层保护膜,不能用锅擦等金属工具硬擦。锅底儿要是粘上了糊了的米饭,需泡软了才能刮下来。电脑上的按钮倘若被谁不经意地碰到了哪个键,这一锅饭什么时候好就不一定了。煮一锅饭,家里那个老式电饭锅只需二十分钟左右,而这个却要四十多分钟!当然也不排除这口现代化的锅是假冒伪劣商品。用它煮饭,对于我们这些饥肠辘辘的人,实在是一种考验! “好没?”有人问戈舟行。 “没跳闸呢!” “都快饿死我了!” “我先开锅尝尝?”又有人问。 “不行!得等跳闸。”戈舟行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不熟咋吃呀?!” “还得等多长时间?” “快了。” “五分钟?” “差不多。” “赶紧拿碗哪!” 十几号人像被注射了兴奋剂,从“床铺”上一跃而起,拥向了厨房。 “碗呢?碗?”他们在问。 “就仨,剩下的全是盆儿。”我说。 63、就当他是马桶! “盆儿就盆儿吧!” 盆儿被抢光,下手晚的,已没了盛饭的器皿。 “五分钟过去了,咋还没好?”有人问。 “揭了几次锅了?能好吗?”戈舟行说。 看着饿急了的人,瑾儿沉不住气了,“先下点儿挂面吧,垫巴垫巴。戈舟行呢?” 哎?他咋没了呢? 我和瑾儿下面条。 第一锅挂面煮好了,每个碗、盆儿里铺了个底儿,就没了;一瓶腐乳,连汁儿都没剩下;面汤也被人瓜分光了。饱不饱,汤上找吧。 第二锅煮好了,吃的舔嘴巴舌的。 第三锅挂面,有人称“不饿了”。 随着一声“饭好了”,“呼啦——”地上去一群人,把电饭锅围得水泄不通。 我是一个比较有耐心的人,一直等到有人吃饱了,放下碗筷,才动手。 “这饭……咋没熟呢?没焖好吧?”我嚼着发硬的饭问,“你们吃的熟没?” “啥熟没熟的,吃饱了就得!”桑林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他把这一点也用在了吃饭上。 戈舟行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买回了一大堆咸菜,这时,我们已吃得差不多了。 次日,我们发起了采购大行动,贮备了一麻袋土豆,一麻袋白菜,一百斤大米,一百斤挂面,豆角、肉、油若干,其它小件就不必往上写了。 戈舟行被推选为伙食长,我们早把大饱口福的期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了!但由于条件所限,拿来的盆儿、碗不够,除去每人必备的十三个盛饭的外,没什么了,戈舟行又买了几个小盆和一个瓢。瑾儿说:“看来,炒菜是没法弄了,没地方放。做炖菜吧,炖它一大闷罐,吃去吧!” 作为厨子,有人品尝你的饭菜,是一件幸事。如果将“品尝”一词用到我们这儿,则太文雅了!太欠妥了!比较形象一点儿的词是“抢”,无论戈舟行做了什么,都剩不下。“一眨眼,菜没了;一眨眼,饭没了;再一眨眼,啥都没了!”许诺这样形容我们这群饕餮之人。 吃的事情有了眉目,排便又有了些问题。闻洛战是我们中最能拉“线屎”的人,占上厕所里的蹲位,没个二、三十个分钟,他是不会出来了。晨光熹微之时,他的“蹲点儿”功夫尤为昭彰!一长串的人等他,早不是什么稀奇的“景观”了!如果不是很急,这些人不怎么跟他计较,耐着性子等上一等,或者跑到一层去解决解决。若是急,那可谁也不让谁了!“咚咚咚”,把房门敲得震山响。假如这招儿不好使,就得给他动点儿真格的了,从门顶上开着的窗户和地面上用来引流脏水的槽道处,一盆一盆地泼水,令他无下脚之地,直至把他泼出为止。 书店要延期几天才能开业,因为房子没腾出来。 我们没有什么事情可做,闲了下来。 有织毛衣的;有嗑瓜子的;有戴着耳机,摇晃着大脑袋,如醉如痴地沉迷于流行音乐的爱恨情仇之中的;桑林对着敞开的窗户,配合着手势,大声地喊:“啊!天是多么地蓝!啊!心情是多么在舒畅!”我怀疑他这一辈子可能就会作这一首诗,像拉磨似的,翻来覆去地说。 “哥,哥,哥!你看着我呀!哎呀,哥——别玩了!看我一眼不行啊?”丁一坤把我们从各自的闲散中叫了出来。 只见他的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右耳下的金圈儿(从润肤露的瓶颈处拆下来的)像个滑稽的小丑,来回跳动着;细长的脖子上围了一条用卫生纸装饰成的纯白色的“围巾”,类似于三、四十年代的地下党,温暖而不失潇洒;胸前抱了一把被当作“吉它”弹的脏脏的条帚。整个形象是上海瘪三、颓废青年、革命者和摇滚歌手的组合体。 “你呀你!” “你不让我出去,我在家玩儿还不行啊?” “行行行,只要你在家,咋疯都行!”丁一乾说完,又忙着摸牌去了,其他的人各归各位。 客厅里的吵声吸引了我。 “欢迎欢迎!欢迎大姐加入到我们的行列!只有大姐是慧眼识英雄啊!来来来,坐!里边坐!”丁一坤热情地招待了我,“咱的精彩节目,他们都不来看!那些人,不是我说他们,一——群——俗——物!来,大姐,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经纪人——牛儿;这位是我的保镖,”他指着桑林,“老二,看茶!” “来——啦!” 我享受到了贵宾级的待遇。 观众只有我一个。 桑林也被武装了起来:由深灰色和藏青色的毛球连成的围巾从额前缠过去,系在脑后,很像金庸作品中独来独往、行踪诡异的大侠;一条皮带从左肩斜挎向腰部,另一条则围在腰间,套上了一台银灰色的带有天线的微型收音机;一条不怎么干净的擦脸毛巾当了围裙;从旧军大衣里掏出的棉花蘸上了墨水,粘成了匪气十足的络腮胡子。自称为“桑一刀”的他,迈着戏剧里的方步,双手抱拳,左右一比划:“列位父老乡亲,各位兄弟姐妹!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由于鞠躬的幅度过大,被脚下的绳子绊了个趔趄。 “大家好!”作为经纪人的牛儿也不甘于幕后工作,“谢谢大家多年来对本公司的鼎力支持!”牛儿将喝完的矿泉水瓶插在立起来的三角架的铁管子中,嘴对着“麦克风”,发表着演说,“丁一坤是本公司今年力捧的歌手,他的歌,雄浑中透着柔美,温柔中不失刚健!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征服了广大的观众,迷倒了无数个少女。”牛儿又提高了嗓音,“岁尾年初,丁一坤不负众望,力挫群雄,终于摘取了本年度流行歌曲排行榜的桂冠#蝴,也被称为‘当今乐坛杀出的一匹黑马’!下面,有请本公司全新包装打造的实力派歌手闪亮登场!” “谢谢!谢谢!谢谢!”丁一坤与我背后的墙频频招手,几根手指做弹钢琴状——据他说是港台流行手势,据我看像脑血栓后遗症。“谢谢广大的歌迷!谢谢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他用力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我——爱——你——们!”他对我们的滞后反应颇为不悦,“别光我一个人忙呀,你们也得鼓掌啊!” 鼓吧! “我为大家献上一首我的主打歌曲……” “我来伴奏!看着啊,咚——锵,咚——锵,咚咚咚咚咚咚锵,刺——”桑林的嘴唇撅成了喇叭形,众多的象声词和唾沫星子从里面同时喷射而出。 牛儿顺手操起了一个从市场上买来的特大号的水烟袋,“弹”了起来。 “水#寒!”我惊呼着。由于倾斜度过大,烟袋里的水淌了出来,弄湿了牛儿的衣服和鞋。 “不好玩!”即尔,她更换了演奏乐器,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握着螺丝刀,有节奏地敲着空瓶子、铁架子和床板。 丁一坤的演唱激情被充分地调动了起来,“大家跟我一起来好不好?one,two,three,four……”他一连唱了十几首,每首歌都唱不全,老是忘词儿,能记着几个字儿唱几个字儿,唱不下去的,就跳到下一个歌曲中了。 牛儿模仿着广东人,拖着长腔:“我的歌手唱得好不好?”她向我伸过手说:“请大家支持一下啦——” 我很阔气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空气,“啪——”地往她的手中一拍:“给,一百万!” “哇——一百万!谢谢!谢谢!sorry,sorry,我接个电话。喂……啊……是,垒(你)好!垒(你)好!我们正在上海演出啦……到你们那里去?出场费是多少……啊——呀!太少了!你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出场费是多少吗?八千万哪!不去不去!那样的地方,我们不……下一个地方?我们就要到纽约的啦!对不起,我没时间的啦!白白——” 丁一坤对牛儿的表现赞不绝口:“你瞧瞧,你瞧瞧,咱这经纪人,净算经济账!那个啥,牛总,纽约的事儿就由你全权代表了!”他挪了挪屁股,“保镖,给我来根烟!妈的,瘾上来了,不抽不行!” “yessir!”桑林点着了烟,毕恭毕敬地献了上去,“给,头儿。”之后,双手贴膝,倒退着回到沙发上。 丁一坤猛地吸了一口,说:“我非穿着这身衣服上我老丈人家不可#蝴老不拿我当好人,这回让他瞅瞅,我还是不是个好人?” “你穿这身,他更不拿你当你好人了!”桑林不无嘲讽地说。 “你说,咱这小伙儿差啥呀?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他就是不同意我跟他姑娘搞对象,气死我了#寒,有水吗?” “有。”我想起了半瓶矿泉水。 牛儿从青菜堆里挑出几根蒜苗,送到了丁一坤的鼻子尖儿前。 丁一坤嗅了嗅说:“噢!好美好美的花哟!看到了它,我就忘了那些烦心的事儿了。谢谢!谢谢!” 桑林趁其不备,抱住丁一坤的脑袋,在他的腮帮子上狠狠地亲了两口。 “mygod!桑林,你在干什么?”牛儿问。 丁一坤一往情深地对牛儿说:“不,不要责怪我的歌迷!谢谢歌迷朋友对我的厚爱!我再为大家献上一首……” “先别唱!稍等!稍等!”牛儿说完,拿来了眉笔和口红,在桑林吻过的丁一坤的脸上画了一个十分性感的唇印。 丁一坤用他那双传神的眼睛赋予了伤感男人的内涵:离愁、哀怨和浅浅的忧思。牛儿作为配角,遂即做出了嘤嘤涕哭的悲伤之态。丁一坤在唱词中又夹杂了诗朗诵: 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夜晚, 一男孩和一个女孩相拥在站台, 脸上挂满的已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女孩对男孩说: “不是不爱你,只是不得已!” 男孩说: “不怪你,只怪我们今生无缘……” “嘛哪你?!”桑林怒斥着牛儿。 丁一坤摆出大牌明星的架式:“我在讲我的亲身经历,你们听不听?不听,我可不演了?” “她往我这扔!”桑林指着牛儿。 牛儿仍然从丁一坤的“围巾”上揪下一块儿块儿的卫生纸,抹完“眼泪”擦“鼻涕”,再划出一个优雅的造型,将它们统统地弹向桑林。 “拿我当什么呢?”桑林摘着被揉搓得狼狈不堪的纸球,愤愤地说。 “就当他是马桶!”丁一坤与牛儿一个鼻孔出气。 书展要开始了。 穆少村发下话:“我都摆平了!你们放心地卖吧!” 我们的心里有了底儿,便把所有的货都卸在了商场里,码起了一人多高。 由于事先没作广告,营业额上不去。伊江和丁一乾商议后,找了个小作坊,把批发商寄来的宣传单上的时间和地点改了改,其它的,照葫芦画瓢,印了大量的单子,雇了几名大学生,四处散发。 64、我们到底是一家人 丁一坤和顾长歌又出了漏子。 丁一坤被捅了三刀,因失血过多,处于昏迷状态;顾长歌的后背挨了一刀,额头右部有一轻微刀痕,浑身被踢的暗伤不计其数。两人双双住进了医院。 关于事故的原因,有三种推测: 一说为当地的书店的人所为。因为我们的书是打折的,不同程度地影响了当地经销商的利益,他们想给我们点儿颜色看看,以使我们趁早滚蛋! 二说为意外事故。丁一坤极力推崇此一说法,他说,他和顾长歌、派派在路上行走,一个开出租车的司机骂骂咧咧地对他们说:“靠边儿!多晚了(凌晨一点多),逛什么逛!” 顾长歌说:“这不靠边了吗?还怎么靠?!” 司机从车里拎出修理工具,照着顾长歌的后背砸了下去…… “你敢打架?”兄弟受难,丁一坤定当拔拳相助,他掳胳膊、挽袖子地冲了上去,未及近前,却见从附近停着的几台出租车里同时钻出了二十几个“程咬金”来,将其截住,他的左胸部、腰部、臀部各中一刀,没等还击,整个人便倒了下去,血流如柱,殷透了衣服、裤子。 三说是因为女人引起的祸端。两天半的时间,丁一坤便与商场内卖服装的派派打得火热,派派送给他两张她的艺术照和一条雪绒色手织围巾。可是,爱上派派的人不只一个,商场的一位保安早对她情有独钟,没等追到手呢,出现了个丁一坤。在商场的门口,那个保安为了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与丁一坤和顾长歌发生了争执,保安用手点着他俩说:“你们等着……” 丁一坤去问派派:“他是谁呀?” “他追过我,你们别惹他。” 那个保安领了几个人到书店,在丁一坤和顾长歌的面前转了转,就走了。 下班之后,丁一坤和顾长歌出去喝酒,喝到了夜里,打电话约派派出来玩儿,派派一口应允。派派到了,顾长歌知趣地回来了,在路上,他遇到了刚喝过酒的丁一乾和牛儿。 丁一乾说:“你去叫我弟弟,咱们一起玩儿去。”顾长歌又折了回去。这样,发生了上述的那一幕。 丁一坤说:“一看那帮人,就是常打架的,动作快,出手狠,让你遭罪,还不至于要了你的命。” 种种猜测,众说纷纭。一切来的太突然,而且,他们三人谁也没有记下任何一个车牌号,从而失去了破案的重要线索。 事发后,我们这里涌现出一位孤胆英雄闪大侠——闪雷。他以出去拉屎为名,独闯事故现场,摸着黑进行实地勘查,没查出个啥来,反倒把我们这些守望他的人惊出了一身冷汗。瑾儿派了两个稳妥可靠、不爱惹事生非的人去找他。 闪雷秋毫未损地归来了。 抢救期间,丁一乾看着不省人事的堂弟,带着哭腔说:“这要是出点儿啥事儿,我可咋跟我三叔、三婶说呀!”等丁一坤苏醒过来,他扔掉了从堂弟的身上扒下来的血衣、血裤,“不要了!咱不要了!哥给你买新的,稀罕啥样的买啥样的!”他承担了丁一坤和顾长哥的全部医疗费用。 派派守在丁一坤的身边,又洗又涮又喂饭的,忙到他出院。派派要回家过年了(她是外地的),丁一坤挥舞着手对她喊:“春节过后,如果咱们有缘相见,我一定娶你!” 这话说得挺震撼人心的! 过了节,派派来了,想嫁给他。 丁一坤带她出去了,两人在她的朋友的宿舍发生了关系,呆了十多个小时,他花掉了五十几块钱,便没了下文。 开业的第三天下午,店里来了一批人,领头儿的拿着一张纸问:“这是你们的吧?” 正是我们的宣传单。 “你们不能卖了!”他说。 “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的负责人在哪儿?把他找来!” 收银台被封,所有的大书被封,照相、录相、采访……我们被这一切搞蒙了! 伊江给老戴打电话,老戴关机。又找金灿,让他设法联系穆少村和金阙。 知了仗着大伯哥有些背景,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照什么照!这些书,我看谁敢动一个的!”“欻欻”,书上贴着的价格标签被她一一撕掉。 那个领头的说:“我跟你们说了,不要撕它,不要撕它,怎么还撕?我这个人是不轻易发火的,你们不要把我惹恼了!” 穆少村赶到了。 “这些书是你的吗?”领头儿的问。 “是。” “你是法人吗?” “……啊。” “执照呢?” 穆少村从金灿处拿来证件,领头的看了看:“我们是省扫黄打非办的,有人举报你们,这些书,我们要全部拉走,你们过来几个人,和我们的人登记书目。” 在登记的过程中,他们的方言过重,我们听不懂,而且,我们又是带着不满的情绪与他们合作的,双方发生了几次不愉快的争吵。 登记完毕,确认无误后,他们雇佣了两辆大卡车和一帮民工,开始装书,有几个民工没拿稳,书撒了一地。 “你们轻点装不行啊!掉了几次了?#氦坏了还怎么卖?!”丁一坤直抒胸意,大放厥词。 老太太来了,带着满嘴的口臭对我们说:“让他们拉!我给我的大儿子打电话了,他说,他们怎么拉走的,怎么给拉回来!” 金阙这个后台可真硬! 第一车马上要装完了,伊江叫来闻洛战和桑林:“你俩快去雇个出租车,在卡车后面跟着,看他们把货卸在哪儿,记着点儿道儿,别转迷糊了!” 两车货都卸在了一个菜市场的闲置的库房里。 刚进门的桑林愤慨地说:“气死了#蝴们把书整掉了,我朝他们喊两句,有个人还骂我!” “咋骂的?”伊江问。 “他说:‘你他妈的还说!我告诉你,从今儿个起,我点把火把它们烧了,跟你们都没有关系了!滚!’拣起石头要打俺俩。” “他烧个试试!”伊江又问:“打着你俩没?” “没有,俺俩跑了。” 穆少村找了一个提拔过那个领头的队长去说情。队长叫窦漠,听了一番客气的说词后,他说:“国家刚下的文,不让搞展销了,他们还搞,这不是顶风上吗?” “他们不是搞展销,是开书店。” 窦队长拿出我们的宣传单,“你看吧,这上面写的什么?” 白纸黑字,想赖也赖不掉了。印单子时,没把“展销”二字改过来,疏忽了这一点。 窦队长说;“是新华书店举报的,我得给人一个说法呀!你回去跟那帮人说说,他们说话也太横了!北京来的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告诉他们,等着处理吧!” 接下来,便是久悬未决的等待。尽管我们像热锅上的蚂蚁,可是,日子仍要一天一天地过。 牛儿买了一副跳棋,小小棋盘,成了我们征战的沙场。初步较量,下棋的水平分成了三、六、九等。 丁一乾和伊江为一级棋手,丁一乾略胜于伊江,拆桥和堵路是他俩的擅长。 牛儿、瑾儿和我为二级棋手,水平相当,头脑简单,爱玩儿,没有更深的计谋。试举一例,便可验证一二:牛儿能下过丁一乾,丁一乾能下过我,我能下过牛儿。牛儿百思不得其解:“我能赢得了丁一乾,大姐怎么赢不了他呢?” 丁一乾地指着她说:“这人!我让着你呢,你还不知道!” 丁一乾对我们一帮人等是绝不留情的,步步为营,穷追猛打,是个彻头彻尾的铁血杀手!对牛儿即是另一番态度了,他是在哄着她玩,让她玩出瘾来,又不使她看出破碇,以使他有更多的时机接近于她——他把他的聪明和狡黠用在了俘获女孩的棋术上了。 瑾儿是进步最快的,伊江是她的陪练,他总结出了瑾儿致胜的法宝:你不让她赢一盘,她就跟你下个没完!伊江在困极之时,是一定要按照既定计划输给她一盘的,方可得以安睡。伊江教导有方,瑾儿钻研有术,她的成绩突飞猛进,在棋场上,俨然一只下山的小老虎,左冲右挡,层层突围,拆、堵之技运用得出神入化,游刃有余。 三级棋手为闻洛战、桑林、许诺。闻洛战玩儿棋,有股子精神头儿,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只要有人叫他,他便奉陪到底。偶尔,他也会赢上那么一把两把的,一句“我胜过你”,就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桑林和许诺下棋,孩子气十足,如果你围追堵截,他们会一甩袖子,“不玩儿了!你玩儿赖!”因此,当你犯了棋瘾又找不着对手时,盛邀他们上场,你可一定要遵守他们的规则:不带堵的,各走各的,下“君子”棋——他们把我们统统归为“小人”之列了! 玩儿扑克是又一个娱乐项目,从来至今,已经打坏了三十几副了。男生们爱抡起胳膊使劲摔,像小“三儿”、小“四儿”这样不值一提的牌,也要掷出响来,不知道吓唬谁呢#函觉之前,一个个哼哼叽叽的,问他们怎地?答曰:膀子疼,累的,跟种了一天地似的。 往根出牌慢,举牌不定,瞻前顾后的,还常出错牌。打升级时,别人手里的牌都打没了,他那儿剩了一大把,一查,是他忘扣底牌了。升到老k,他是本家,打到最后,大伙儿直犯嘀咕,分儿都哪去了呢?翻开他扣的底牌,却有几个可气的大老k安之若素地躺在了那里。和他一伙儿,别指望赢,乐乐得了。 伊江算术学的好,他将这一优势运用于扑克牌中,打出什么,余下什么,能算计到骨髓里。他的另一特色是敢打冒险牌,云山雾罩,虚实相兼,看似输的牌,他却能在险中取胜。他把这儿当作一种智力游戏,玩儿出了乐趣。在做生意上,他同样也敢于冒险。 他们玩儿牌已玩儿到了一种“无语”的境界——打上两、三个小时,听不见说话的声音,只能听到“啪啪”的出牌声和“哗哗”的洗牌声。 我的妈妈对玩儿扑克有着独到的见解:“玩儿得再好,不还是五十四张吗?我活了一辈子,没见过谁多玩儿出一张来!把精力放在正地方上,干点儿啥不好!”我没那大智大慧,玩儿不出五十五张来,而且,我的牌技太差,经常惹恼我的同僚。跟那些个纸片子着急上火的,犯不上,所以,我连沾都不沾了。 在我们的祝葫四周,是峰峦起伏的群山:有的拔地而起,直插云霄;有的像久经战火洗礼的勇士,齐整地卧着,仿佛在等着冲锋前的一声号角;有的如跳动的音符,编排出灰色的浪漫曲;有的则如刀砍斧削,嗤牙咧嘴,面目狰狞……这里的山,多数是石头山,是穷山。在山上,由于多年的风吹雨淋,积攒下的那么一小片带着泥土的空地,也会被人视为至宝,栽上玉米或其它的农作物。 爬山,是我们转移心情的另一种方法。 闪雷、戈舟行、往根是登山健将,但他们的作派却是“十家锅灶九不同”。哪儿陡,哪儿悬,哪儿吓人,闪雷就往哪儿攀,嶙峋峥嵘之处是他的快意所在!对于此等人,我们女性只能敬而远之。戈舟行经常为我们踩点儿,哪座山好爬,哪座山险峻,哪条路线比较安全,哪个地方可使我们乘凉、栖息或野炊……他都会为我们测查得仔仔细细。渴了吗?饿了吗?他会从他的背包里变出了水、馒头、咸菜、大葱、大酱等等可饮可食之物,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帮人之所需,很像个工会干部。往根是戈舟行的搭档,戈舟行拿了主意,往根就跟他走。所以,找到了戈舟行,也等于找到了往根。 桑林常选在别人最没有爬山心情的空隙而去涉行,他可以在山脚下买上啤酒,独自享用,不必掏钱为他人备份儿了。桑林喝了一瓶,带上一瓶,并找来一根比胳膊粗比大腿细的棒子,迈着醉步上山了,那胆识和气魄,有如武二郎再世!不过,他的棒子不是用来打虎的,而是用来开路的。在酒精的作用下,他异乎寻常地想:找别人走过的路,莫不如自己开出一条来!只见他,一根大棒在手,扫除眼前一切拦路虎,直奔山尖儿,杀出一条汗路来!一个下午,他征服了四座大山,在我们这些人中,是破纪录的水平,无人可比! 伊江穿着几百块钱的一双皮鞋就想爬山,瑾儿不让,给他拎来一双旧鞋,“换上这个吧。” “不换!”伊江把他的新皮鞋擦得锃亮。 “穿这个吧。” “不穿!” “你穿上它,我给你十块钱。” “少了,给二十,我就穿。”做买卖做的,干啥都讲个价。 “不行,就给十块。你穿不穿?” “穿,穿,我穿!十块钱是吧?我穿一只。”伊江的笑里掺着坏。 “姐夫!”许诺指着伊江,“给钱你还不穿?像我,没人给钱,我也得穿哪!你呀,生在福中不知福哇!” 伊江换上了鞋,我们一起爬山。到了半山腰,顺脸淌汗的他往石头上一坐,手一摆,“不爬了,说啥也不爬了!你们上去吧,我在这儿等。” 有他这个活样板,我像找到了自甘落后的行为标杆,一屁股坐下了,“我也不爬了,怪累的!” 我们到底是一家人,多么地相似! 65、去把你们的老板找来 丁一坤的个儿能有一米八三吧,他爬山是什么样呢?惊恐地四下张望着,“妈呀……妈呀……这要是掉下来个石头,咱们不得玩儿完哪!不上你们的当了,就这一回了,再也不爬了……”活像一个溜进村子里准备摸鸡的贼! “你怕个啥呀?”男生、女生们都在笑他。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妈跟我说过,一不能登高,二不能下水,我最怕这两样了!” 戈舟行十分注重与当地的人搞好关系,这为我们能看到电视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楼下把门的老夫老妻有一台彩电,早为我们所窥视。戈舟行作为我们推选出的首席谈判代表,与他们进行商洽,施以小恩小惠,二老便大开方便之门,提供了几个椅子、凳子、草墩儿供我们坐,并且,看哪个频道由我们说了算。若是断了“礼”,老头儿会毫不犹豫地将一张怒脸对着我们,他说看哪个,就看哪个,不许换台。我们就得觉个景儿,糖衣炮弹攻上去了,电视连续剧方能接上看。 后顺是老戴那边的人,他和电影院的人混得不错,给了人家两本书,进入大小厅堂,一律享受免费待遇。他带着我们这一队人马蹿进蹿出,并说:“你们啥时候想看,啥时候来。我要是不在,跟他们提一下我,说‘卖书的’,好使!”人很义气。 我们的人多,今天你看,明天他看,总有看的。 那次,我们有六、七个人去看,放了半截,没影儿了,灯全亮了起来。 丁一坤说:“去找找他们……大哥大哥,这录像咋没了呢?是不是哪儿坏了?找人修修哇……” “票呢?”那位大哥公事公办,开始验票了。他是电影院的工作人员。 “我们认识后顺。”丁一坤说。 “票!”大哥不开面。 “我们是卖书的。” “知道你们是卖书的,来多少回了?都没票是吧?不能看了!”他要清场。 “大哥,给我们放完吧?” “整个大厅,全是你们的人,哪怕是有一个外边的人,或者你们当中有一个买票的人,我都给你们放。对不起,请出去吧!” 这之后的一个礼拜,我们没再去。 《英雄》到了!张艺谋导演的影片,画面美,他能拍出与众不同的东西来。这个片子,我们是非看不可的! “里边没座了,爆满!”把门的说。 “我们站着看。” “不行!这次查的特别紧!你们的人多!”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 我们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很晚,闪雷才回来,他看了《英雄》。 桑林斜着眼,极不平衡地说:“你咋进去的?咋不叫俺们一声呢?” “你们走了以后,我在那儿一直跟他们磨,后边那场,才放我进去。人多了不行,少了没事儿。” 闪雷对于自己想做的事儿,能调动出百分之一百二的脑细胞来。前几天,从北京来了一个文艺团体,我们都想去看他们的表演,但把门的不是电影院的人,我们混不进去,便不作非分之想了。闪雷发动起后顺,两人用木梳沾上了水,把头梳得溜光水滑的,一人手里端了一个茶水杯子,西装革履地去了。 “怎么样啊?还可以吧?”他们问。 把门的以为他俩是电影院的领导,对他们肃然起敬地说:“不算太好。” “那得抓紧哪!加大宣传力度,别舍不得花钱,广告该上得上!”这是他们从卖书中学来的。 “是,是,是。请二位进去视察视察。” “那好,你们忙,啊,忙吧。”二人大摇大摆地进去了,踏踏实实地看了一场异域风情的印度舞表演。 在闪雷的指点下,我们分期分批地看到了《英雄》。 个人的钱花没了,瑾儿允许我们从她那儿借支。从无钱到有钱,是一种精神的兑变!买烟抽,买酒喝,是男生们的豪举。烟屁股一地,酒瓶子几排,痛快不了三天,便英雄气短了! “不借了!不借了!给你们钱,你们也瞎花!我这儿没多少钱了!”瑾儿嘴上虽是说,背地里,谁想借,还是能借得出来的。对个别爱花钱的主,她格外地叮嘱着:“你自个儿偷着花吧,买点常用的东西。你说说你,就一双臭袜子,穿了多少天了!不说换换呢?别老是吃吃喝喝的,让人把钱胡弄去。” 借钱的事儿虽是暗箱操作,但我们还是从添置的袜子、牙膏、香皂等物品上,猜得出谁又有钱了。 伊江自从当上了老板,烟的档次连上了几个台阶,廉价的不抽。在这一点上,妈妈、瑾儿和我与他的意见大大相左,“买一块来钱一盒的抽呗,冒烟就得!” “那多掉价呀!”他依然顾我,用钱装着脸。 最初,瑾儿对他的政策是很宽松的,在钱上,随要随给。大伙儿知道他有钱,跟着他,有好酒喝,有好烟抽,每日的追随者不少。十几、二十几块钱的烟,发两圈儿没了;一百块钱揣不上一天,花了。在时下的困难时期,瑾儿对他实行了专管专控,他的零花钱锐减,每天的标准定为十块钱,只够他买一盒烟的了。买回的烟也由瑾儿管理,要一根给一根。 茶余饭后,我们坐成了圆圈,不着边际地唠着,这是最为惬意的时候了! 笑纹尚未散尽的伊江不由自主地掏出了一根烟,叼在嘴上,没等点着,只听一声“他有烟”,一帮人等将其团团围住,按于地下,任由他蹬踹,也扭转不了被搜身的命运!嘴上的烟早被人掳去,顾长歌抢走了伊江身上的最后一根烟,便夺门而出,不知去向了…… 伊江竟敢堂而皇之地抽烟?他,都差点没被人给分了!多带一根烟,岂不是祸害吗?瑾儿没错,错的是他。 经过本次教训,众弟兄们普遍多了个心眼儿,有烟,也不揣在身上,而是转移到别处。这为寻宝者提供了大大的想象空间,谁要是从门框上、鞋壳儿里、厕所的犄角旮旯等不易被人想到的地方搜出烟来,算白捡,只管抽去吧,不必向任何人道谢。 当地的许多人用水烟袋抽烟,已成为街中一景。水烟袋有竹子做的,有塑料的,有不锈钢的。大的一米多高,小的一尺多长,价格也因材质和规格不等而各异。男生们不管是会抽烟的,还是不会抽烟的,人人买了一个。 大大小小的烟袋,伊江共买了六个。他最得意的一个是在市面上淘来的铜制水烟袋,流畅的“s”造型,上有环环相咬的心形链子做点缀,用来夹烟丝的镊子和通气的长锥是那样的精美、别致!从整体上看,如沧海遗珠,富丽堂皇,尊者风范尽现!伊江不许别人碰它,他把它掐在手里,招摇过市,引来一片唏嘘之声,他的虚荣新也空前地繁荣。显摆大劲了,却把镊子给弄没了,赖这个赖那个,急皮酸脸的。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在帮他找那个不大点儿的小东西,桑林在伊江曾抽过烟的地方找到了,伊江仍不承认是自己弄没的。此后,抽完了,也不乱仍了,而是把那些个零件一个不剩地装进包里,免得丢三落四的。 戈舟行买的水烟袋的价格是比较低的,从五块钱砍到了两块五,他买了两个。他说:“备不住还能讲下来呢,一块钱兴许能买得到。”当他再次回到小摊儿前,听了他开的价,人家把他赶了出来。 这难不倒戈舟行,他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他借来了斧子、锯,背上个大袋子,出去跑了两天,扛回不少好竹子,做了十多个水烟袋,还挺像的。他想把它们带回老家,分送给他的父老乡亲们。 在苗药摊儿上,他打听到了什么草药治什么病,暗记于心,上山时碰到了就采回来,果实、草根、树根,应有尽有,可治糖尿病、心脏病、支气管炎等病症。他还挖回了几株枇杷果木,栽在房东家的花盆里,将来,他想让它们长在他家在东北承包的山里。 楼下有盖房子的,他也去看,他说:“他们这个办法好,立柱子省料。往后,俺家盖房子也‘振’(他是辽宁人,把‘这’字的音发成‘振’)盖。” 戈舟行从不乱花钱,净琢磨怎么过日子了! 掰腕子,是丁一坤的强项,也是他向众人炫耀的资本。“这屋里,有一个算一个,谁也不行!” 连续败下阵来的几员战将,看不惯他那咋咋呼呼的劲儿,又掰不过他,只能忍气吞声。 “来来来,咱俩掰一个。”五大三粗的闪雷向他伸出手去。 “嗨!我都把你的小舅子掰倒了,你算啥呀!白给!大哥,你下去吧!啊?” “来吧你!” 第一回合,闪雷不费吹灰之力,掰倒了丁一坤。 “不对不对!我没预备好呢!下把再算。”丁一坤起急。 他俩的较量,吸引了众多的眼球,也鼓舞了那些“受气包”们的士气。 “丁一坤,你知道你以前为啥赢不?你的个儿头儿高,在气势上,就先压人一步!” “你先下手,每次都比别人早使劲儿。” “你的这只手把着桌角儿,等于借了一股力。” “你的脚别着桌子腿儿,你是全身用力。” …… 众怒难犯,除了个儿高不能削下去之外,丁一坤对大家提出来的其它不足一一做了调整,直到众人首肯。 “好了没?——二——三,开始!” 丁一坤又是一个败! “换手!掰左边儿的!”他不服气。 “唉呀,还换手,换脚都没用啊!”闪雷说。 最终,丁一坤也没有胜过闪雷。 “小样儿!”闪雷讥诮地说,“后屁股上拴个鸟儿,你都能把它抡死!吹呀,再吹呀!” “你等着,等我长成你那体格的,我先掰过你,再把你从楼顶上扔下去!” “我可不像你,你看我,心多宽!我掰过你了,我都没说把你扔到楼底下去。心宽体胖,学吧,年轻人!” 丁一坤的气儿没处发,他把脸转向了楼道,望着通往六楼的大铁门说:“咱走时,我也买把锁。” “你买锁干啥呀?”我问。 “锁呀#壶铁门呀!” “你锁人家的大铁门干啥呀?” “他们不是爱上锁吗?我给他们加把大锁,结结实实地一锁,然后,把钥匙往臭水沟里一扔,我让他们进进不去,出出不来!” 六楼顶上是个通风的平台,凉衣服干的快,找到了这个好地方,我们就不在下边儿凉了。上来下去的,把人家倒烦了,用一把坚固的“铁将军”锁上了门,他们自己用钥匙开门,我们的去路被切断了。 “人家傻呀?一猜,就是咱们干的。”我对丁一坤说。 “猜猜呗!咱们走了,他们能为了一把锁报警啊?” 丁一坤是个人精,就是心眼儿老不往正地方上用。 楼下有个酒吧,马路对过有个大型的露天舞厅,中间的那条街是个闹市,三天两头儿就有打架的,砖头子、尖刀是随时可以抓起的工具;年纪轻轻的男孩、女孩在街灯下游荡着;操皮肉生意的女人与过往的男人们搭搭沽沽的……住在五楼,我们总会有得看的。 呆腻了,可以出去溜街。中心花园是最繁华的商业区,步行而去,只有半里地的路程。那散射的街道,我们数不清走了多少遍了! 这里的人同北方相比,显得矮瘦,攒动的人流中,难见几个胖子,饭店招收服务员的身高要求也低得多(一米五五以上);一些七、八岁的孩子们(或者更小)的胸前挎个盒子,装了不少的打火机,在沿街叫卖着;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有的已是满脸核桃纹的八十多岁的老人)挑着筐,试图卖出那不多的青菜…… 知了说,这儿的人穷的穷死,富的富死。我们问她,富的人是干什么富的?她说,倒毒品,富有的几个大户都是干这个发起来的,他们的家里有枪。 知了还说,在这儿,五块钱就可以找个妓女。丁一坤和桑林说知了在骗他们,因为这个价低得让人没法相信。知了说:你们要是不信,我带你们去。有一趟街的妓女就是这个价。丁一坤和桑林说,你别带了,你告诉俺们在哪趟街就行。知了把哪趟街的名字告诉了他们。 丁一坤和桑林又去问了在电影院工作的别的人,几个男人都证实了知了说的是真的。 丁一坤和桑林说,五块钱的价,实在是便宜,一包烟钱呗!这个便宜是一定得占!几个男生也都说要去,至于他们去没去,啥时去的,没人向我报告,我也无法记录。 当地的人有一个特点,是我不愿意说的,那就是经营中的不善之举。这种行为,遇见一两次,是偶然;如果屡屡碰上,则不可视为特殊,而是普遍了。买菜,买鸡蛋,买绣花鞋垫……谈妥的价钱,等你掏出钱来,就是另一个价了;假如你真的忘了带钱,遇上了茬子,他会追出半趟街来骂你,从此,在这条街上,让你臭名昭著。我们以为只有外地人才享有此等“殊荣”,其实不然,他们宰人是不分里外的,该出手时,绝不手软! 我在当地的报纸上看到了一篇文章,作者写道:他和家人去饭店吃饭,点了几道菜,吃饱喝足,一结帐,傻眼了,几百块钱! “怎么搞的吗?去把你们的老板找来!菜谱上明明写着‘牛肉九元’,你怎么收我一百三十五?”他问。 66、观众看的是成品 “我就是老板。你看仔细喽,‘牛肉九元’,是指一片牛肉的价钱,给你们上了十五片,一共一百三十五。我早算好了,一分钱没多收你的!” “你……你……这三屉包子,你说说……” “三块钱一个,一屉十个,三屉三十个,一共九十块钱。” “茶水? “五块钱一杯,一共九杯,四十五块钱。” “你这是什么茶呀?你说茶水收费了吗?” “你问了吗?你没问哪!” “我……我要告你们!” “告去!请便!但是,你先给我把钱付清了!少给一分,别想踏出这个门!”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作者交够了钱,才得以脱身。 我们的邻居又吵架了。 夫妻俩经营着一家“一至五元店”,辛苦是不必说了。一儿一女上了高中,大儿子正要参加高考。他们家的矛盾集中突出在父子俩身上,儿子爱玩儿游戏,父亲盼子成材,望穿了他“盈盈秋水”。两人是每星期必吵一架,能静上两天,儿子规规矩矩地拿起了书本,读没读得进去,就另当别论了! 他们吵架的时间,通常是选在晚上十点以后,那个父亲喝完了酒,用他那练惯摊儿的嗓子骂儿子,从上半夜持续到下半夜,声音嘹亮、深远、富有穿透力,而且,中间还穿插着拍桌子声及摔盆子、摔碗、摔筷子声,吵得我们无法入睡。最为恶性的一次是,他从厨房拿起了一把大菜刀,架在了儿子的脖子上,声嘶力竭地喊:“我要杀了你!我杀了你!”儿子摊在了地上,面无血色。 “咱们快去劝劝吧!要出人命了!”我说。 隔窗观望的许诺说:“大人管孩子,最好别去劝,越劝越完!你想想,他是爹,他能把他的亲生儿子整死呀?” “他这样管,孩子白天上学,能有精神吗?” “恨铁不成钢呗!老两口开那个店,一块一块地挣,能挣几个钱呀!盼着孩子长大了能有个出息呗!” 父母不成功,为什么偏要把希望转寄在孩子身上? 无论那个父亲对儿子吵得多么凶,那个母亲和女儿像是从屋子里蒸发掉了,我们听不到她们的任何声音——不许劝架,可能是他们家的家规吧? 腊月二十七,伊江开车带我们去黄果树瀑布。 我晕车,就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快到地方时,大脑里突然出现了一汪清水,水旁有大小不等的石头,有干草,还有一棵树等等。 到了地方,大家下车了,伊江买了全体的票,我们顺着路走了下去。 走到半上腰,我突然停住了,我被看到的一幕场景镇住了,它不是什么特别的景,正是我在车里迷糊时,头脑中出现的景!我已经走过去了,我说:“不对不对……”我又往回倒了两步,“就是它!就是它!”我向他们说,“这就是我刚才脑子里出现的景!你们看,这水,这石头,这草,这树,一模一样!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差!” 有几个过来看的,他们乐了乐,又往前走了,只有我还在那惊叹着。 在我的身上曾有几次奇怪的事。 在1984年,我们进行高考之前的体检时,班里的学生都在医院的一个屋子里,量身高,量体重。测握力时,工作人员给我了一个工具,让我用最大的力气握。我一握,表针就从一头跑到另一头了。 工作人员说,“这表……这表咋……你再用另一个手握握。” 我按她说的做了,表针还是从一头跑到另一头了。 她拿去看了看,说:“这表坏了?”她向一个同事喊,“表坏了,再换一个吧!”又向在她身边站着的我们班的一个男生说,“来,你再试试,看是不是坏了。” 男生一握,表正常。她又找了几个人来试握,表都正常。再让我握,表还是从一头跑到另一头。表是好的,差异的是力气。 她指着我,大声地向我们的班主任说,“你们班,她的力气最大!以后再有出大力的活,都让她干吧!” 整的我这个不好意思呀!如果是男生,说你力气大,是好事。我一个女生,弄出个“大力士”的名,我自己都不能接受。 她问我:“你在家是不是啥活都干?你干啥了练成了这么大的力气?” 我像一只受伤的鸟一样说:“我没干啥呀……我妈也不让我干活呀,净让我学习了……” 我的力气从哪儿来的?工作人员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还有一次,我的手心和脚心热,热得我难受,尤其是在来月经之前,热得更甚。正好炕上有淘气儿他们学校发的做实验的材料,他不用了,我拣了起来。有一个像手电筒上那么小的灯泡,还有两个特别特别细的电线,我想:我把它们接到脚上吧,看是什么样。我把电线的一头接到了左脚心上,一头接到了右脚心上,同它们连着的小灯炮竟奇迹般地亮了!哎呀我说这个可挺好玩!我把脚心上的任何一头的电线拿开,灯泡也自动灭了。试了几次,都是如此。我又在我的手心上试了,同样的结果。 再有一次。我在家里看了一上午的书,想休息休息,就躺在了床上。大脑里出现了不太蓝的天空,还有几片云彩。我去了一趟外面的厕所,往回走,快走到门口时,一抬头,惊呆了!房顶上的天空和我刚才脑子里的分毫不差! 我们在一个单位卖书时,院里有几棵外表像迷彩服一样色彩的树,我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我身旁的一棵树的主干上,有一条一寸长的口子,像是有人故意用刀划的。我想摸摸那伤口,往它的近前走,离树有半尺宽时,我的心里突然像有人用刀子在剜,疼得我倒退两步,捂着心口的位置。咦——不疼了!我又想摸那树上的伤口,走近了它,还没等摸到,心又像被人剜了,我一离开那棵树,疼痛感就不见了,几次试的结果都相同,如同当初有人划它的感觉让我体验到了一样。之后,我实在是怕那种疼了,才不敢试了。 你说怪不怪?怪,又说不出原因来。 黄果树瀑布高七十四米,宽八十一米,是我国最大的瀑布,在世界上排名第四。它既有奔腾跳跃、声震山谷、气势磅礴的赫赫雄威,又有“白水如棉不用弓弹花自散,青潭似淀何须缸染色蔚兰”的款款抒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飞流千尺,声声不息。 除了我们,游人没有几个了。 从北京来的电视台的人要在这里录制节目,听说我们也是来自北京来,格外的亲切,邀请我们去当观众。 哇!要上电视了! 我们雀跃欢呼! 我们欣喜若狂! 所有的疲劳顿时消散,快走到出口的我们又连蹦带跳地转至山下。 女演员们身着艳丽的苗族服装,上面绣制了高山流水、冰壶秋月、琪花瑶草、鸾翔凤翥等富有民族风情的图案,头上的华美的银饰品随着轻风和舞步,发出了清脆的悦耳声。 “我的领子怎么样?窝没窝?”拿着麦克风的主持人问摄像师。 “没问题,来吧!” “‘观众朋友,我身后就是著名的黄果树瀑布。春节将近,这里的芦笙跳起……’不对不对!重来……‘观众朋友,我身后就是著名的黄果树瀑布。春节将近,这里的舞蹈跳起来了……’错了!落了一句……‘观众朋友,我身后就是著名的黄果树瀑布。这里的芦笙吹起来了!舞蹈跳起来了……’完了,‘春节’又没说……” 扛着笨重机器的摄像师忙出了汗,主持人过意不去,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你别着急,放松点儿,只管说,说好为止。你别管我,咱们回去再剪。” 主持人又背了一遍,“‘……芦笙吹起来了!’……哎,芦笙怎么没吹呢?” “吹芦笙!”摄影师向前面的一位负责协调的人喊。 芦笙吹起来了! “这个节目不得录一个上午哇?”我对瑾儿说。 “观众看的是成品,实际上呢,就像你们写文章,改了修,修了改的,重复多少次才能整好。幕后的这些,观众就看不着了。” “来来来,你们上去几个,跟着跳吧。”那个负责协调的人叫我们,他很健谈,与人有一种自然的亲和力。 “我们不会。” “跟着转圈儿还不会吗?来吧!” 女演员把我们拉了上去。 “你也上啊!”协调人对着伊江直说。 “不,我不行,我……我……我给他们照相!”伊江找到了不跳舞的借口。 跳了两轮儿,我们似乎跳出了那种韵味,能跟着拍子上踢下踹了。有两个老外也加入了其中,摄像师围着我们,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录个不停。舞毕,老外把小费给了吹芦笙的演员的手中,引来阵阵掌声。 伊江跃到了前面,与几个女演员站在一起,像领袖那样,把手伸过头顶,“瑾儿,给我和她们照一张。”他引了个头,我们纷纷效仿,。演员们很配合,脸上始终挂着笑。 “你们等着回家看电视吧。”那个协调人说。 “啥时候播呀?”我们问。 “今天晚上差不多。我们回宾馆,剪辑完了就发过去,今天不播,明天肯定能播。” 多风光啊!这对于我们,可是百年不遇的事情啊! 打电话,打手机,我们以这种便捷的方式,把这个消息传遍祖国各地的亲戚们。 “爸,我上电视了!今晚看‘新闻联播’吧!‘新闻联播’里没有,再看‘晚间新闻’。” “妈,你要是想你儿子,今晚就看新闻吧!七点,一台。” “你告诉二姨和婶儿,今晚看新闻,有我。” “……跳舞,跟苗族,在黄果树瀑布。” “老婆……” 回到家,我们成了新闻节目的铁杆观众,楼下把门的老头儿朝我们发出了干咳声,那是一种警报——烦我们了!烦烦吧,电视,我们是看定了! 连着两天,国内、国际的都看到了,怎么连我们的影儿都没有呢?在别的台播了?不能啊#和的片子太多,没选上?有可能,就像投稿,你投了,人家未必能选你,有的作品比你的更好,更重要,更合时宜。新闻的时效性强,明天就是腊月二十九了(这一年的春节没有三十),今天不播,就不能再播了! 家里的人打来电话,问我们:“为什么没播?” 不播就不播了呗,问啥呀! 别盼了,睡吧! 夜里,我被瑾儿叫醒,“大姐,伊江他们几个还没回来。” “几点了?” “十二点多。” “干啥去了?” 她不说话,穿上衣服,“鼟鼟鼟”地出去了。 “你上哪儿呀?我跟你去呀?”我追着问她。 “不用!” “鼟鼟鼟”,她又上来了,用手机打了个电话,下去了。 一阵脚步声把我惊醒,瑾儿回来了。 “找着了?”我问。 “找着了!” “哪儿呢?” “还能上哪儿!饺子馆,喝呢!” “喝啥呀!叫他们回……” 伊江和其他几个人进来了。 瑾儿说伊江:“愁不愁哇?还喝!” 伊江:“你呀,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瞎管!” “啥叫该管?啥叫不该管哪?”瑾儿仍在气头上。 “我办正事儿呢!” “深更半夜的,你办啥正事儿呀?你有啥正事儿呀?” “饺子馆里有电视,俺们等着看新闻呢,演咱们了!” “几点了?!有啥事儿你告诉我一声不行啊?” 半夜无话。 伊江醒来,闪雷问他:“你昨晚喝多了吧?电视里真演咱们了吗?” “真演了!” “演谁了?” “……大姐、瑾儿、桑林、往根,还给我和丁一乾一人来了一个特写。” “有我吗?”这是闪雷最关心的。 “没有。” “咋没我呢?我跳了!” 67、你怎么过的情人节? “你是跳了,但你没跳完,不是喊了一嗓子又下去了吗?就演你下去后的那段,他们和老外跳舞的那段。” “我靠!白忙活了!” “我啥样啊?”我问伊江。 “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我给了他一掌,“说!跟生活中的我有啥区别?” “没区别。” “你们呢?你们啥样?” “还那样。” “啥时候演的?” “昨晚十二点钟的新闻。” 我们表演的节目,可能只有这几个出去喝酒的和那些严重失眠而又有幸能掰到这个台的人看到了。我们和我们的亲戚们都没有看到,全国有多少人能看到呢?让天神们统计去吧! 过年了。 戈舟行做了几道大菜,伊江买了几瓶本地产的名酒,我们用装书的箱子搭了一个大平台,上齐了烟酒饭菜,大吃二喝了一顿。 包饺子成了我们的难题,没有桌子,没有擀面杖,没法弄。 我们与老戴的人商议好后,带上了拌好的饺子馅、面粉、碗、筷子,上他们那儿了。 他们的条件比我们的好多了!房东家有一张平面光滑的桌子可以当作面板;摊开包书用的崭新的牛皮纸,可把饺子摆在上面;擀面杖嘛,向房东借。房东说没有,他们过年吃汤圆,不吃饺子,更没有擀面杖,不像我们北方。闪雷把拖布把儿截下了一块儿,洗干净了,用来擀皮儿。我们最称心的是,房东给提供了一台大彩电,可以看晚会节目了! 我们使不惯蜂窝煤,火上的慢,一大锅水烧了快俩小时了才开,煮好的饺子供不上吃的。吃饱一批,换上一批。 吃完了饭,晚会演完了,也该告辞了。 到了我们的住处,桑林要给他的父母拜年,他借来了顾长歌的手机,“妈呀,爸,我是桑林。在家干啥呢?咋不说话呢……掉线了! “……爸,妈,我是桑林……咋又掉线了!” 第三遍打了过去,手机里传来了一位女性的甜美的声音:“对不起,你拔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您稍后再拔。sorry……”下面就是听不懂的“鸟”语了。 “他妈的不顺当!窝囊啊!”桑林气得直摔手机。 “有啥窝囊的!”往根说,“打不过去就叫‘窝囊’啊?” “大过年的,那我还得咋窝囊啊?!” “线路忙,你打不通,白天再打呗!” “不行!我必须得打通!我要是打不过去,我爸我妈守在电话边儿,不带睡觉的!” 两点多钟,打通了,“爸,妈,我是桑林。强打过去……我着急,出去喝了点儿酒。你们在家挺好哇?我哥我嫂子也挺好吧……我在这儿也挺好的……过了年,我二十二了,老大不小了,你们不用惦记我……” 正如他所说的,他的父母没睡,一直守着电话。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的爸爸那么刚强个人,掉泪了! 丁一乾和牛儿谈上了。 桑林对丁一乾说:“你吧,要想找,找个正了八经的处着。你说你跟牛儿,她有对象,你也有对象,那边不黄,这边儿还扯着……” “俺俩谈好了,在这儿,维持现状;到了北京,就当不认识。她陪我遛,陪我玩儿。你好哇?湘子要书,想起了你;不要书,你是个啥?连个电话都不带打过来的。” “不求天长地久,但求只有一宿”,这句爱情宣言是桑林给丁一乾和牛儿总结出来的。 两人互相揭短,因为这个,几次擦出了危险的火花,幸好我们劝得及时,没酿成大祸。 湘子是桑林在安徽卖书时认识的,她是在读大学生,有手机。几天的时间,两人的感情急剧升温,并呈如火如荼之势!桑林的朋友的手机,成了他与她联络的通讯工具,晚十点以后,基本上变成他的“专机”了!发短信不解渴,直接通话,聊上一两个小时是常事儿,漫游费骤增。 桑林背着手,在屋里不停地走动着,“她现在干啥呢?这他妈的怪我呀!当初抓点儿紧,至于闹心吗?” “咋抓紧哪?”往根问。 “那天也倒霉!我领她回旅店(员工们包住的地方),门上锁了,我忘带钥匙了。我把锁别坏了,进了屋,紧张啊!这哪儿是处对象啊,快赶上谈判了!没唠上几句,就听见走廊的那头有人敲门。糟了!是不是查房的来了?我的身份证丢了,没补呢,怕公安局堵着俺俩,说不清道不明的。我带着她,着急忙慌地逃了出来。那几个人哪是公安局的呀,是住店的。俺俩都走到楼下了,就别回去了。嗨,别提了!” 由于工作的需要,把他调走了,两人就此分开,电话打得少之又少。 “你想过将来跟她发展到结婚的那一步吗?”往根问。 “咋不想呢!” “你找个时间,带上钱,直接上她们的学校找她呗!” “太远了。” “远怕啥呀!越远,不更是说明你对她的真心吗?” “车费得多少钱哪!起码,我得带上千儿八百块钱。借支借的,我都花的差不多了。拿着钱去,成了,我倒不在乎;她对我要是没那份儿心,我不白花了吗?” “你老是耗着,她那边儿啥情况你知道哇?光电话联系,隔着这老远,你不试一下……在大学,谈恋爱可不是啥稀奇的事儿,就你那点儿事儿,几天不就冲淡了?” “啥也别说了!都怨我那时胆小!”桑林追悔莫及。 情人节的前几天,湘子突然给他来了个电话,“桑林,怎么样啊你?在哪儿工作呢?还卖书吗?少喝酒,注意身体……”几句温柔的话,把他那已死的心又激活了。湘子切入正题,她想要一本什么什么书,什么什么出版社出版的,定价是多少钱,一一报来。 我们这儿没有这本书,桑林调动了他的兄弟们,在各个书店里转,转了一个下午,还是没有。 丁一乾对桑林说:“我有一件衣服埋汰了,你给我洗干净了,我帮你整一本。” “你可别调理我呀?!” 桑林洗完了衣服凉干后,丁一乾给在北京图书批发市场的朋友打了个电话,他的朋友找到了那本书,寄了过去。 二月十四日,是情人节,桑林等了一天,没等到湘子的电话。 十五日,湘子打过来电话,冷冷地问:“你怎么过的情人节?” “你说我咋过的?!” “你怎么没给我打电话呢?” “我给你打了多少遍了?!你关了一天的机!你他妈的上哪儿去了?!” 往根说,桑林有股子精神头儿,别管追没追到手,对爱情挺执著的。 “执著?”丁一坤说,“你知道‘执著’是啥意思不?‘执著’的简称是‘傻×’!” 桑林气得火冒三丈,七窍生烟! 金阙说,我们的书要不回了,他办不了。 穆少村拍着胸脯说:“我能办下来!这个星期之内,保证把书取出来!”言词凿凿,不可不信。 他去了省会城市,寻找各种能为我们办事儿的关系,请人吃饭,喝酒,玩儿。 一个星期过去了,穆少村传过话来:“这个礼拜是不行了!年前吧,年前肯定能取出来!” 腊月二十六,伊江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春节之前,我们的书取不出来了。原因有二:一是领导们正忙着横向和纵向之间的迎来送往,凑不齐人;二是窦队长的妈死了,他正在家操办,他是扣我们书的主要负责人,他不在场,别人不便处理。 伊水在北京托了人,说伊江这面只要肯出三万块钱,马上可以放书。 伊江说:“老戴给找的穆少村正办着呢,我刚给打过去钱了,再找别人,要是办下来了,两面都来要人情,我得花两份钱。先可着这边儿办吧,办不出来,咱们再找人。” 伊水:“你看着办吧。自己的事情自己抓紧,别太靠别人了。” 穆少村向我们打了保票:初六肯定能取出来,你们放心地过年吧! 初六到了,他说,过年过的,玩散的心没收回来呢,上班了也找不全人,初八吧。 初八,十五,十八,二十八……书仍没取出来。 伊江阴着脸说:“他们把书送到了造纸厂,搅拌成纸浆了!” “所有的书吗?”我问。 “所有的书。” 我和瑾儿坐在地上就想大哭,伊江的脸松了下来,“是别人的书。” 我和瑾儿收了收嗓子,“谁的书哇?” “在云南那儿搞展销的。” “一本没剩吗?” “一本没剩。” “那不得赔死呀?” “那是。” “你咋知道的?” “没有的事儿。” “讨厌!都啥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穆少村来电话了,说月末也够呛把书能弄出来。 “他是不是拿着咱的钱,没给咱办事儿呀?”伊江说,“咱不能在这傻等了,咱得堵他去!” 伊江、丁一乾、闻洛战等人连夜赶往省城。 伊江他们去了一个星期了,仍未见着穆少村的身影,每次给他打电话,他都说他在该市,直至老戴到了那里,他才说漏了,他说他在外地呢,马上往那儿赶。从一开始,他就编造各种谎言。今天说那个队长要三万块钱就放书;明天说不要钱了,要书,每一种大书要一套;后天说各要一套不行,每样要两套;大后天又说不要书了,要五万块钱;再往后说钱也要书也要……总之,他抓住了我们想尽快地把书弄出来的急切心情,逐级往上增加砝码,拖了我们两个月。 改哥是丁一乾认识的生意场中的风云人物,打来了电话:“一乾,咱们黑、白道儿都有人,你说一句话,打算怎么解决吧?想收拾谁,你只要肯出一千块钱,人身上的东西,比如手,比如耳朵,比如眼睛,比如……你想要啥,咱给你拎来啥,绝对讲信用!办不下来,给你退款。” 伊江和丁一乾说,得了,别让他掺和了,越掺和越乱! 老戴出面了,人家说罚一万块钱就放书。老戴说,能不能少罚点儿,他们说那打个对折吧,罚五千。老戴想找找人再说说,看看能不能交个两、三千块钱的罚款,把书取出来,将损失降到最低点。 伊江让我们留守在家的人看好书,防止穆少村做手脚。穆少村曾同伊江说过,他在公安局里有人,可以让他们给撬门,然后,把这个案子当作一般的盗窃案,等咱们把书一拉走,就拉倒了。 伊江说,那不行,咱们不能干那种事儿。 如今,要取出书来了,穆少村的即得利益眼看着要灰飞烟灭,他能不急吗?他急了,能做出什么来呢?我们不能不防他。 瑾儿将我们分成了几个班,轮流看守着锁在库房里的书,不敢掉以轻心。 金灿是法人代表,必须有他的签字方可取书。 去找金灿的闪雷和顾长哥无功而返,“金灿不去。”闪雷说。 “咋不去呢?”瑾儿问。 “人家就是不去!” “昨天不是说的好好的吗?” “穆少村把提成的钱全拿跑了,包括金灿和金阙的钱。金灿说他只关心自己的事儿,咱们的书取不取出来,与他何干?” “他是法人代表哇!” “人家就是不去,咱怎么说,人也不去。” 桑林说:“真想揍他一顿!这瘪犊子地方,咋净出这种人才?做事光想着自己!”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找金灿。瑾儿和闪雷又去了,金灿提出了条件:“你们找到穆少村,我就去;找不到,咱就免谈#蝴欠我们提成钱,我只和他说话。这是我哥告诉我的。别人的话我不听,我就听我哥的,他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瑾儿向他要他哥的电话,她想和他哥谈。金灿说:“别要了!要,我也不给!把穆少村找来,什么都好说。” 瑾儿和闪雷回来了,大家伙儿东一榔头,西一杠子地说着。 桑林提起金灿就是气:“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贼拧!” 戈舟行说:“咱们跟他说不上话,得找老戴,让老戴跟他说。没着儿!” 68、我不管你的事儿! 许诺说:“没着儿不会想啊?在这儿呆几个月了?净指着人家呀?!” 戈舟行:“你说说,咱们这里谁能说得动金灿?有那样会说的人吗?谁会呀?你会,还是我会呀?” “你别给我整那没用的!” “啥有用啊!” “别吵了!自己家的人先干起来了!”瑾儿喊了一句。 “咱们吓吓金灿吧,弄点儿硫酸,给他毁容。”有人说。 丁一坤:“恐吓罪判三年,毁容罪判死刑——这是新的法律规定的。” 把众人吓没了声。 不知老戴用了什么迷魂术,终于使穆少村露面了,金灿也签了名,我们可以提书了。共损失了三万余元,包括请客、送礼、交罚款及被穆少村挥霍的钱等。三万元,可能早就是个定数了! 穆少村和金灿因为钱的事儿咬起来了。 咬去吧!“与我何干”——金灿语录。 呆着的这段时间,伊江为每一个给他打工的人开了工资,他说:“挣钱的道儿有的是,我不想从打工者的身上省那几个钱。” 老戴在西安的书展批下来了,他还是和伊江合伙。伊江让我和桑林、丁一坤去。 离开这鬼地方,就是一个字儿——爽!再加俩儿字儿——倍儿爽! 在车站等车时,丁一坤对桑林说:“你老实儿呆会儿得了!”。 “我上那边儿蹓跶蹓跶。” 丁一坤望着远去的桑林,年轻的脸上冉冉升起了冯巩式的滑稽的笑纹,“没有力度,他不听我的。” 谁也干涉不着谁,这是我们三个人同时拥有的窘状和自在。 桑林买回一包烟,问我:“你猜猜,多少钱?” “两块。” 他的手指头摆出了枪状,“八块!” 我猜出了非理想的价格,他的钱花得岂不冤枉? 对于烟和车的品牌,我的鉴别能力几近于零,告诉一百遍,我也记不住。 “太贵了!”我慨叹着。 “这还算便宜的呢!在北京,十多块钱!这个,给伊江和丁一乾尝尝,名烟儿。” 深夜的火车,我们得在候车室呆上两个多钟头。 桑林给我讲起了他的恋爱史。 丁一坤也在其中穿插着他的恋爱史。 桑林急了,“我讲完你再讲不行啊!” “你讲你的,管我干啥!” 他们两个谁也不让谁。 他们在用投入的神情讲述着他们心中很难忘、留恋的缱绻和缠绵。我哪一方都不能轻视,夹在其中,顾及着二人。 桑林方便之机,丁一坤凑到了我的跟前,“大姐,咱俩合作呗。我把我和晶晶的故事讲给你听,你写,出本书,你要版权,给我两万册书就行。将来拍个电视剧了啥的……”他是个非常富有想象力的人,“哎呀!名也得改呀,不能是我的真名!”他引以为憾地说。 “我这个水平可够呛!”我说。 一盆子凉水把他从上到下泼了个透,丁一坤再不提出书的事儿了。 “大姐,这回我好好表现表现,你给我说点儿好话。你跟我哥说:丁一坤不像以前了,现在可听话了,懂事儿了,忙前围后的……你是不是不太爱说话?” “是,你比我说的好。” “这不更好了麻!你不说是不说,你一说,他准信!” 见桑林刚坐定,丁一坤立马换上了一副藐视的神情说:“桑林,我穿过一百六十块钱的袜子,你穿过吗?” “你现在穿的是多少钱的?”桑林问。 “一块钱。” “得了,啥也不用说了!”桑林作了一个“免谈”的手势。 丁一坤翻了翻眼睛,黑眼仁转了个个儿,“……我的牛仔裤七十块钱!” “我的裤子你知道多少钱吗?一百六!” “我的衣服是二百四。” “我的衣服一百八。” “那还吹啥呀!”丁一坤抖了抖衣服,翘起了腿。 “我的是夹克,你的是羽绒服,知道不?一个夹克就这个价!” 他们两个像斗鸡,既是伙伴,又是对手。 “我一巴掌呼过去了,俺们屯儿那老多人在那儿……”桑林在讲着他的恋爱续集。 丁一坤向四周扫了扫,俯下身子说:“我说兄弟,别‘屯儿屯儿’的好不好?你说……咱们厂子,咱们公司,这不比那‘屯儿’好听啊?” 桑林心领神会,“我们那个……四0一、四0三过来了,拉架。” “兄弟,‘四0一’、‘四0三’是啥呀?” 桑林用一只手半挡着嘴说:“就是俺家东院儿、西院儿。” “噢——” “在我那别墅里……”桑林的嗓门越吹越大。 “你那别墅多大呀?”丁一坤问。 “三百多平米吧!” “大了点儿吧?” “不大,那不是中央那个谁给批的嘛……”他也沾染上了苟经理的病毒。 丁一坤:“你不怕大风扇了舌头哇?” 桑林:“闲着干啥!吹吹牛皮败败火!” 我们上了火车。 桑林和丁一坤吸烟去了。 没过多久,桑林忙三火四地来了,“快快快,纸……不是卫生纸,是写字儿的纸。笔呢?笔!” “干啥呀?”我问。 “丁一坤刚认识个人儿。” “谁呀?” “网友。” “叫啥呀?” “黑玫瑰。” “她姓黑?” “不是,那是网名。” 丁一坤爱沾女孩,在我们这里是出了名的,走到哪儿,沾到哪儿,绯闻不断。在火车上吸烟的功夫,也不例外。 “哪个人哪?”我问。 “那个。” 我目睹了黑玫瑰的背影:瘦身,黄发,手里夹着半根烟,鞋底有三寸厚。 “你写啥呀?”我问桑林。 “网号,黑玫瑰的网号。” 我的日记本成了他的记事本。 “哎,小伙子,”对面的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坐在丁一坤的座位上,指了指桑林的上衣兜,“把里面的烟给我一根行吗?” 桑林抽出一根,递给了她。 “谢谢!人哪,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没有这个呀!”她又指着对面的一位四十岁的男人说:“他有烟,不给我。” “你抽了多少了?!还要!”那男人说。 “你不给我,能难得住我吗?我要着了!” 男人的嘴嗫动了几下。 “我再拿一根行吗?”她问桑林。 “拿吧拿吧,随便拿。”此刻的桑林像个豪情万丈的“款儿”。 “谢谢啦,谢谢!” 女人回到原坐,迫不急待地点着了烟,猛地吸了一大口,再一丝丝、一丝丝地往外吐,当最后一缕烟飘出时,她像一只灵敏的猎犬,用鼻子迅速将空气中未及散尽的烟重吸了进去。她的手在微微抖动着…… 聊了近两个小时的丁一坤把他兜到的情况向我们如数倒了出来:黑玫瑰,十八岁,上初中时因为谈恋爱被学校开除。她不爱回家,常在外边混。她爱喝酒,一斤白酒不醉。 她的脸色发青,桑林说,可能是抽烟、喝酒所致,“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说。 “你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丁一坤挖苦他。 桑林不作声,在我的日记本上写下了两行字,又诡秘地笑着,把本子推给了我和丁一坤。 只见上面写着:在××××次列车上,一个多情的男孩在勾引一位少女,双方达成一致协义(议):骚男贱女! 丁一坤:“好哇桑林,我白跟你处哥们了是不?” 他俩的官司没个断完。 那个借烟的女人惧着我,瞄着桑林,眼珠子叽哩咕噜乱转。我把她的表情写在纸上,给桑林和丁一坤看。 瞄瞄呗。桑林说。 她吸毒吧?我写。 像。桑林写。 “别往那儿边瞅了。”丁一坤说,“社会上啥人都有,咱少惹麻烦。” 我们闭上了口。 到了昆明,我们先买好了去西安的火车票,又在车站附近包了一间房,十五块钱一白天,把东西往那儿一放,开始逛街。 丁一坤买了一个玉戎指,一个玉坠,花了十几块钱。 “大姐,桑林,我回去跟我哥说花了一百五买的,你俩就说‘是’。” “我不给你说,你也别说我和你去的。”撒完谎还要圆谎,费脑筋的事儿我不爱干。 丁一坤见我这儿没戏,转向了桑林,“桑林!桑林!我说话你听见没?桑林,你要坏我的事儿是不?我这个月光上网就花了一百多,出窟窿了,不堵不行!你耳朵聋了?我就不信你没有求着我的时候!你给我站住!” “我不管你的事儿!”桑林被追急了,甩出一句不担责任的话。 丁一坤在他的哥哥前,总感到底气不足,说话做事要拉上几个证人。 转乏了,我们回到房间休息。 丁一坤很快地沉入了梦乡…… “桑林呢?”他睁开惺忪的眼睛问我。 “出去了。” “干啥去了?” “他说出去转转。” “我打呼噜了吗?”丁一坤常因巨大的呼噜声被人踹醒。 “没有。” “真的没有吗?” “一点儿都没打。” “……梦见我妈了,她哭了。” “梦里一般都是反的,梦见哭就是笑。”我劝着他。 “咱们啥时候买吃的呀?” “等桑林回来的吧,吃完饭一块儿去买。” “我找找他!” 屋里剩下我一个人,我在写作。 “大姐!大姐!怎么样?你看!”丁一坤推着桑林进来了,“吹牛×!多大个地方,我找不回来你?”桑林像是他的战利品。 “你……是不是上网了?”我审视着形迹诡异的桑林问。 “没唠完呢,他就给打上了‘白白’!”桑林指着丁一坤,畅快淋漓地笑着。 “你和谁唠了?”我问。 “好几个,忙不过来了!有个叫啥的?记不住了。我问她,‘你有男朋友吗?’ 她说,‘有,分手了。’我说,‘你痛苦吗?她说,想自杀。’”桑林像是找到了知音。 桑林和丁一坤总爱抢着说,他们有着一吐为快的强烈愿望。 “我快成网恋了!”丁一坤说,“我的网友说她也是。她说:‘你在网上陪我度过半生好吗?’我给她打过去一句:‘你在网上陪我度过一生好吗?’哎,我的网友真好!我想给黑玫瑰打了,忘带她的网号了,在网上一查,这个名有好几百个!叫的人太多,太俗了!你看咱,乌鸡丸,就一个。老多女孩问我咋叫这名,我说,‘你是女的不?’她们说‘是’,我说,‘我就是治你们的!’大姐,俺俩再玩半个小时去,七点半回来!退完房,八点走,赶趟儿。” “别惹事儿。” “放心吧!这儿的网吧有保安,拿着电棍来回转,治安贼好!黑玫瑰的网号哪儿去了?” 69、又是个女娃! “这儿呢。”我把我的本子递给他。 丁一坤抄在了他的胳膊上。 七点半,他们准时返回。 丁一坤说:“大姐,黑玫瑰约我呢#糊说:‘你不走行吗?我明天过生日,约了几个朋友,你上我家来,咱们一起过吧。’” “得了,你留下吧,我和桑林走。” “我可不在这儿,我跟你们走。” 桑林说:“她肯定是个‘鸡’。” “那是肯定了!”丁一坤也附合着,“大姐,我把桑林的网友撬来了!” “我的网友,关系老靠了!你撬得过去吗?!”桑林不服,“他的网友不在线,他想跟我要一个网友聊。我把‘绝恋非非’给他了。” 丁一坤:“我对‘绝恋非非’说:桑林那小子不是好人#蝴是俺家雇的司机,三十二了,我小侄儿都八岁了。” “这小子,不说好话!”桑林笑摇着头。 丁一坤:“我说的她真信了。” 桑林:“我问她了,我说,你信他的吗?她说,不信呀!我一看带个‘呀’,我又问一遍,你到底信不信?这回她打了‘不信’。我和她唠了一个月了,她信你的呀?三十多岁的人说话啥样?二十多岁的人说话啥样?听还听不出来?” 在火车上,我们的对面来了个人。他瘦的,去了皮就剩骨头了,没有一块多余的肉。晦涩无望的眼,干裂起皮的唇,萎靡不振的脸,活脱脱的一具行走的木乃伊! 桑林说他是:刀楞脖子支楞着腿,不是受穷,也是个追命的鬼! 列车刚起步,瘦人探过头来,对我们讲起了他的恋情。 “我有个女朋友,二十二岁了,叫小玲。我还有个儿子,到我这儿了。”他用手指着自己的膻中穴,“我儿子是我和我媳妇生的。我和我女朋友处了一年了,我就不明白,怎么就完了呢?吹了!我俩在一块儿,花了一万两千多块钱,我攒那点儿钱,全搭进去了!” 他说的“媳妇”和“女朋友”不像是一个人,我谨慎地问:“你儿子的生活呢?” “不用我管,跟着他妈,他妈全管。”他换了一种坐姿,“我女朋友给我打电话,让我拿着离婚证上她家去,她妈也让去。” “你拿了吗?”我问。 “没有,我没离婚呢。本来打算这次回来,马上办离婚手续。我和我的哥们都说了,我说:婚,我是一定要离的!我到了我女朋友这儿呢,谁也不来接我。我找到女朋友的家,她妈说她上班了。可能吗?她妈出去买了好多的菜,我以为是欢迎我的呢。其实,哎……是他们自己家的人吃#糊妈把她叫回来了,我俩在公园呆了一天。那一天哪,一共也没热乎上俩小时呀!就完了。我知道,她找了,比她大,比我小多了……她找一个比我好的,行啊!我们回来,她妈只说了两句话,她问她姑娘:‘跟他说了吗?’她姑娘说:‘说了。’她妈伸出五个手指头对我说:‘你有五百万吗?有,我姑娘嫁给你;没有,趁早离开!’五百万……五百万#糊朝我要五百万#糊这是干什么?卖女儿吗?是,我没有,我是什么都没有,钱钱没有,工作工作没有,我连五百块钱都拿不出来。我一句话都没说,我把钥匙还给了小玲——这是她给我的。我走了,我坐了几天的火车,听到的就是这两句话。我知道小玲干什么去了,她……她在一家酒店里坐台…… “我打车到车站,找了个旅店住下,电视开着一宿,我没睡,睡不着。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步了!玩着玩着,把自己玩进去了。我没离婚,怕小玲告我。你们说,她能不能告我?她不能吧?她不能!还是第一个媳妇好,她真疼我!我是不是应该回到我媳妇那儿去?不能回去!我俩的事儿,早都传开了。” “你对你的媳妇有没有负疚感?”我问。 桑林抢过话题,“男人嘛,你越对他好,他越不珍惜,他还是觉得外边的好。家花没有野花香嘛!” “这兄弟说的太对了!” 桑林说到了瘦人的心里。 桑林的演说欲越发的膨胀:“男子汗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你那个叫啥的?小玲啊?她不跟你,不跟不跟呗!不能对她太好了!你在这边又难受又痛苦的,有啥用?她知道吗?说不定正躺在别人的怀里呢!” 桑林的嘴没个把门的,我劝其住口。 瘦人说:“对对对,这兄弟说的对呀!你多大了?和我差不多吧?” 我说:“他?他可小多了!才二十出头,还没对象呢!” 丁一坤说:“这年头,除了自己的妈,什么样的女人也别信!” 瘦人:“对呀兄弟#涵也不能信!只有妈才对自己真心实意。我想通了,哪儿也不去了!上我妈那儿去。我和我妈有多长时间没见了?两年了吧……” 瘦人下了车。 桑林喝了五瓶啤酒,吃掉了相当多的菜,他的肚子里咋把它们装下的呢? 他喝完酒不醉,站着不打晃,说起话来不走板儿,唯一有点儿出格的地方是敢于拉下脸来,钻到座位底下睡“卧铺”。在睡眠的初级阶段,尚可保留着那么一点点的含蓄,蜷起腿来,大概是很乖——对于寄于人下的他,我只能猜个笼统。但是,在他的睡眠升到一定的级别时,他的一双大脚会毫不留情地从座位底下伸出来,横陈在过道儿上。 我叫不醒他,我要上厕所,大急! 我脚步错杂地跨了过去——情急之中,顾不得那么多的礼节了! 我一个心眼儿地往前奔。 车,车,卖货的车来了! 桑林的脚…… 咋办?继续往前跑还是调头? 管不了他了,挑重要的解决吧! 厕所,可爱的厕所,我可找到它了! 这么多的人!排泄系统的运作规律集中得令人费解! 我们都在外松内紧,我们都在故作镇定。 她怎么那样?她和我们所有的人不同。她的鼻子皱出了纹,她的左手强扶着门。 她憋坏了,她好像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不,她不像是……她像在痛,她的痛像在加剧,那是一种难以承阈的痛! 站在她旁边的一位粗糙脸的女人朝我咕哝了一句。 “什么?”我听不清楚她的含糊语音。 “她要生娃。” “啊?!” 厕所里的人出来了,她进去了,粗糙脸的女人也进去了。 老天保佑,希望她的痛能够得到缓解。 她们没出来。 她们还没出来。 我没有办法再忍受了,真的!我轻扣着门。 她们不说话,也不开门。 我的肚子疼,疼死我了! 敲门!再不敲门,我就要完蛋了! 她们仍没理我。 我还能等吗? 门开了!粗糙脸的女人出来了,她的眼睛更混了,她的面容更无奈了#糊摇了摇头走了。 门缝中露出那个孕妇,她的头发和脸如水洗过,汗水连成了一片。她艰难地朝我笑着。 我的天#糊变成了这样! 我张着大嘴,惊骇地看着她缓慢地关上了门。 她暂时是不会出来的,我不能在这儿等了!我要找另外的厕所! 我在飞跑…… 有人! 有人! 有人! 几个厕所都写着“有人”! “这里有人吗?”我问旁边的一位男士。 “没有。” “怎么打不开?” “乘务员给锁上了。” “为什么?” 他没答。 该死的!怪不得他们都在那个厕所排队! 还得回去。 人少多了。我等待着…… “大姐,你怎么……”桑林来了。 “哎呀,急死我了!里边有个怀孕的,还不出来!” “那边呢?” “有人。” “我过去。” 桑林大踏步地在前开路,我尾随其后。 “大姐,这个没人,进吧。” “谢谢谢谢谢谢……”我没时间表达对他的感激了,“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桑林,我的救星! 坐着睡觉,是我在远程旅途中练出来的一种功夫。桑林说,他不如我。 侧卧的丁一坤占了他的位置。 “桑林,我站会儿,你坐在我这儿吧。”我说。 “别管我,你坐吧。” 我睡了几觉,醒了几次。 桑林坐在地上打扑克…… 桑林浏览着一张拣来的报纸…… 桑林的腋下夹着瓶子,满目虚空地瞧人吵架…… “我操!”这是他的口头禅,“那厕所里……”他大幅度地摇着手。 “啥呀?”我睡够了,精气神儿十足地问他。 “别提了!” “到底是啥?” “……血,还有……”他不往下说了。 “我去看看。” “别去!我闭上眼睛就是那些……” “你说的是哪个厕所?” “就是你在那儿等的那个。” “我知道了——那个女的生了!” “什么生了?” “你看没看见小孩?” “……有一个,还真有一个!用小被儿包着,头发湿的。” “没错!” 在桑林的惊愕中,我跑了出去。 匆忙中我忘戴了眼镜,现有的视力使我无法辩得清入厕的秽物。我扫了一眼那堆积的各色杂物,便长叫一声,把头仰了上去,不肯再看第二眼。 产妇抱着孩子,闭着眼睛,靠在车厢的连接处。夜里的风很凉,从咣咣当当的机械中挤进,袭着人。 “生了吗?”我问。 粗糙脸的女人用极其厌嫌的语气说:“又是个女娃!” “……” 对着初落俗尘的女婴,对着虚脱弱廋的产妇,对着粗糙脸的女人,我——无话可说。 女性的自轻自贱是一种无药可救的悲哀! 我跑回了坐位,“桑林,帮我把上面的包拿下来。” “干啥?” “你别管了!” 我接过了包,翻出了一件稍厚点儿的秋衣,又问:“你们还吃不吃那些鸡蛋了?” “不吃不吃不吃!”丁一坤和桑林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最不爱吃的就是煮鸡蛋。” “不吃我可拿走了?” “你拿哪儿去?”桑林问。 “下奶!”没等他再开口,我已跑掉。 小伙子们对于女人的这类事情不便参与。 我把东西给了那个产妇,“这件衣服你穿上吧。这些鸡蛋里可能有两个挤碎了,你看看坏没坏,坏了就扔了,不嫌乎你就吃。前边那儿有开水,打一杯来泡泡再吃,要不太凉。” 70、生孩子是女人的劫难 产妇和粗糙脸的女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但她们的眼里流露出来的感激我是看得出来的。 “你上我那儿坐吧,这儿的风大。”我拉着产妇说。 她们坐在地上不动,仍在用一成不变的感激看着我——她们同样没听懂我说的话。 我还能说什么呢? “……好吧,祝你早日康复身体!祝宝宝快快长大!那……我过去了。” 我回到座位上,仍在想着那个产妇。生孩子是女人的劫难。是缺钱?是超生?还是有其它的原因?她们没有请求乘务员、乘警、医生的帮助,产妇自己在厕所里把孩子生了下来,产前产后,她要袒负多少?承载多少?那个女孩会给她带来什么?那个女孩的将来是什么? 桑林说:“死脑袋瓜子!什么男孩、女孩的,一个就够!身体是自己的,自己说了算!不生,别人能强逼着你呀?都什么年代了!” 这一刻,我崇拜起桑林,他是一个经典的现代男人! 伊江坐飞机去了西安,他接的我们。 伊江说,老戴用十几套书从博物馆那换回了几块棺材板子,书让博物馆的领导们私分了。 我说:“老戴要那破棺材扳子干啥呀?” “不是普通的木头,是楠木做的,两千多年了,不烂,用它们装的尸体也没烂。我还撕下来一块,你们看……” 伊江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细条,桑林要往嘴里放,他想尝尝啥味,均被我们制止。 伊江说:“博物馆的人把它们拆了下来,放在库里堆着,老戴知道了,就用书换回来了。他说,楠木是好东西呀#蝴想用它们做套好书,卖高价。现在楠木可少了,在他们那都没有了!” 老戴是有经济头脑,不过他做的楠木书,即使是白送给我,我也不敢往家放。 我们去了一家私人旅店。旅店的楼房是在原来的平房的基础上又加盖了五层。 伊江问房东:“你这房子,加高不加深,不危险吗?” “这不算高的,还有加七层的呢!” 听他那口气,这大楼一时半会儿的塌不了。 住吧。 我在三0二,桑林和丁一坤在四0五,每月房租共计二百元。 伊江又去了其它的城市。 我们住的六层大楼中,只有一个厕所,在一层,男女共用,卫生状况尚可,一大不可理喻的缺憾是没有门划。这很糟,上了厕所,你要密切注意脚步声,稍有异常,得立刻报以“有人”。为了减少起夜的次数,我实施了两大对策:一个是晚饭少吃少喝,一个是练习憋功——这简直是活受罪! 在没黑没白的楼道里,灯是感应的,上下楼,要么以脚踹地,要么发出尖锐的咳嗽声,给灯一个信号,以照亮我们的行程。 室内没有一项取暖的设备,半夜常被冻醒。 丁一坤没带行李,他和桑林睡在一个被窝里。 我说:“那一定是很热乎的。” “拉倒吧#函睡觉,他一翻身,把被都卷到他那头了,我盖啥呀?!”桑林的脸冻得确青。一夜之间,他已成为一个严重的感冒病菌携带着。 桑林是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他不穿毛衣,不穿毛裤,不穿大衣,这几样,他没带来,也不买,他说这叫以毒攻毒,年轻,火力壮,一个礼拜就好。 我的门锁也是不好使,房东先生别着钥匙说:“哪能呢#壶是好的,是你不会用。看着,一拧,开了吧,使惯了这股劲儿就好了。” 这把锁像是很不欢迎我,顽强地与我对抗着。每次开门,我要气沉丹田,集所有气力于两手之上,向外拽着门把手,并抱着“把钥匙往坏了掰”的想法,方可打开此门——比“芝麻开门”难多了! 与桑林、丁一坤一起回旅店,我可讨个方便,此类体力活儿完全可以交给他们去办。我呢,袖手旁观就是了。 平静的日子过了几天。 那一日,下了班,吃过饭,缝完裤子缝被子,已是夜幕沉沉了。我去了趟厕所,回来后,就打不开锁了,我把自己坚定地锁在了门外!与铁将军连战了几个回合,我败下阵来。 站在外面吗?冷。 进去吗?现阶段已是痴心妄想了! 找丁一坤和桑林吗?夜半三更的,敲男生宿舍的门,不好吧? 权衡利弊,当前能够解决的办法是:叫四0五的人。 “梆梆梆”,“桑林——” “梆梆梆”,“帮我开开门!” “梆梆”,“丁一坤……” …… 他们没醒。 自力更生吧!这是伟大领袖教导我们的。 我下了楼,把使过的招数又克隆了一遍,白扯! 这门,我是真打不开! 找他们去!无论如何把他们叫起来,哪怕是搔扰到了周边的邻居,也在所不惜!否则,我的下场是在外面冻成茄皮色儿! “屋里那俩人儿,我的锁打不开了,进不去屋了,你们帮帮我吧……”我的努力感动了上苍,桑林被叫醒,长长的身材冻成了曲线,勾儿巴地出来了,随我下了楼。 桑林手脚并用,苦干加蛮干,也奈何不了那锁。 他这样大力气的人都没有打开,那一定是锁出了故障! 找房东去!每天面对别扭的锁,让我怎么活!明知它这副德性,为什么不早早地修好?那么多的钱赚了,还怕损失这一点点吗? 我怀着满腹的牢骚,把房东先生带上了楼。 房东先生在确认锁坏了之后,他攀上了铁栏杆,将一只脚踏上了窗台,撩开窗户纸,把手伸了进去,打开了窗户,再打开了门。 上边的窗户居然没有玻璃!不只是手,人头都可以进去。我和我的那些东西呆在里边,实在不能让人放心! 这个锁很特别,在外面开,是百分之百的坏锁;在里边开,则是顺顺畅畅的好锁。阴阳反背发挥到了极致! 房东先生给换了一把暂新的锁,他说,这是出厂的次品,能用。 我被他的节俭彻底征服! 书店九点钟开门,我们上班较晚,可以有充足的时间闲磨。我懒散地涂着化妆品。 什么声音? 水流声? 水管子来水了? 一楼和二楼成了重灾区。楼下的一个女人正端着大盆骂阵:“瞎了?流到这儿了,还往下泼!有完没完……” 房东太太仰着脖,向流下的水喊:“这是谁干的?洗完东西怎么不倒进水池子里?” 我奔向楼梯,关掉了水龙头。 我折回屋里,收拾完毕,准备上班。 “就是三0二干的!就是她!多大个人了,讲不讲点儿道德?我怎么收拾?哪儿、哪儿都是水!这个自私自利的三0二!” “你——是说我吗?”我问房东太太。 “不是你还有谁?!” “不是我……” “不是你还有谁?” “不是我干的,我没泼水,我不可能那么干。突然来水了,池子堵了,淌出来的。我在屋里听到水声,才跑出来关的。” “……不是你干的?” “不是,真不是。” “啊……可能是刚才我往上上水,水龙头没关。” “是,是没关。” “你关的?” “啊。” 一场误会冰消云散。 在西安,最让我留恋的是吃。各种风味小吃既便宜又实惠,香香辣辣的,满合我的胃。我发下大话,要尝遍西安所有的小吃。所以,我将每顿饭安排在不同的地方吃,吃完这家吃那家。桑林和丁一坤则逮着一家,不厌其烦地吃,并力劝我入伙。吃一家的好处是:我们被奉为座上宾,服务员端上热茶,老板亲自送烟递火,并且赠以免费的茶蛋和菜汤。 吃饱喝得,丁一坤去结帐。 “喂——把我早晨和中午吃饭花的一块三毛钱填里头。”我的声音越过一桌一桌的人,传向了他。由于我每顿吃的少,小老板儿们不爱给开几毛钱一张的票子,我就把几顿吃的捏在一起,让他们写。伊江给我们报销伙食费。 “咋又多出两毛?!”我拿着丁一坤开回的单子,大声地喧哗着,“你咋不开正好呢?下次还得减下去。咱们一共花了多少钱?十六块五吧?我把钱给你。”伙食费都在我这儿,一天的帐一天结,我也省心。 “回去吧,回去!咱回去再说!”丁一坤铁青着脸,逃似的奔出了门。 走了挺老远,他才放慢了脚步,“我说大姐……” “嗯?” “你以后吧,有人在时,你别‘毛儿’、‘毛儿’的,行不?” “咋的呢?” “你看,俺们老在那吃饭,人家都知道咱做的买卖挺大的,你还‘毛儿’、‘毛儿’的……” “我那‘毛儿’、‘毛儿’的,不比桑林那‘屯儿’、‘屯儿’的好听多了?” 桑林说:“哪有俺那‘屯儿’好听啊!你这一喊哪,那边的人全往咱这瞅,你没看见吗?我赶忙转过身,用手挡着脸。你说你……嗨——” “我看见你转过身了,我哪知你要干啥呀?”我的反应比较迟顿。 丁一坤说:“我拿着那个帐单儿呀,心里头直叼咕:大姐呀,你可千万别说话了!没想到,你一张嘴,‘又多出两毛!’……唉!” “好几天了,这两毛钱老找不齐,老多开。”我说。 “我到那儿开,饭店的老板说:‘一块三咋开呀,开一块五吧。’我咋说?我就说:‘开开吧。’明天我还得跟人家解释去,我就说:‘俺们那儿新来个会计,可较真儿了,一分钱都不能差了。’你说俺俩这是……” 他俩这是:吃辣椒又挨了耳光——内外发烧。 “谁让你们出去装了!”我笑岔了气儿,“在西安,我争取把你俩的脸丢尽!” “大姐,求你了,别介!”二人双手抱拳,差点儿没给我跪下。 书店的保洁员是个满头碎卷儿的人,我上洗手间时,她正在打扫卫生。 “你们的人挺好的,笑呵呵的。”她对我说。 “哦。” “我愿意和你们说话,我不爱搭理那伙儿人。”她是指老戴的人。 “……” 她在清理一个淤塞的蹲位。“你上完厕所要用水冲冲。”她说。 “……嗳。” “堵了不好弄。” “是。” “你也要告诉和你一块儿来的那两个男的,大便完了,一定要冲干净了。” “……” 她拿过一个抽把,“要这样……抽几下……”冲下去了,但边缘地带仍有不洁之物。她又找来一把塑料制品的扫帚,“用这个,上边扫完了,再扫里边。扫干净它,使劲儿擦两下就掉了。再用拖布拖一遍。你一定要告诉那两个男的,让他们也像我这样扫。” “这……”关于清厕的细枝末节,我和两个大男生是没办法说得这般细微的。 每天,她像一条流水线,在我们的眼前过几次。 “把你们的鞋刷子给我用用。”她对我们的家底儿熟谙得很。“光给鞋刷子,不给鞋油哇?” “哪有鞋油?!”桑林笑着说话,语气也很冲。 “怕我用啊?” “一个鞋油怕你用啥!” “今天早晨你们打了,我看见了!” “鞋油在家呢,俺们临来前儿打的,到这儿又用鞋刷子蹭的。” 因为懒散,因为忘性强,鞋刷子和鞋油两地分居的局面长期没有得到妥善解决。 “真不在这儿呀?” 71、减肥 “蒙你干啥!” “那……我只好蹭蹭了。” 桑林和丁一坤去了烟吧吸烟。 那个保洁员指着一个装垃圾的大袋子,语气生硬地对我说:“你——去把掉下来的纸拣起来,放在袋子里,用绳子捆好,给我拎过去!” “……好吧。” 袋子很大,废纸很多,这边装进去,那边掉出来,我弄了几次没弄好。 “大姐,干啥呢?”桑林和丁一坤回来了。 “保洁员让我装好,给她拿过去。” 丁一坤:“不给她干#糊指使我和桑林干多少活儿了,这回又指使你了#糊别干了,她的活儿咱仨包了得了呗!经理还没说让咱干这儿干那的呢#糊算干啥吃的!” “闲着也是闲着。”我说。 “咱是卖书的,她是保洁的,那是她的本职工作!” 两人不让我靠近那个又大又蠢的袋子。 保洁员两天没和我们说话。 一早,她的情绪很好,与我搭了腔,“你一个月开多少钱?” “三天不开张了,拿啥开资呀!” “真不开呀?” “真不开,管吃管住,白干。”我有意逗她。 “我比你们强多了,我一个月开三百块钱,还得给我长工资。” “长多少哇?” “是我自己想的。我一个人干三个人的活儿,能不给我长吗?” “得长。” “你们是什么地方的?” “俺们那疙呀,俺们那疙比较穷。”丁一坤接了过去,说了一套露骨的针对两性之间的流行民谣后,搂着桑林,大笑而去。 “他说话不好听,是不是不好听?”她一本正经地问我。 “是,是不太好听。”我忍俊不止。 “你和他熟吗?不熟吧?”她不大希望我和丁一坤是一丘之貉。 “啊,不。” “你和他不是一伙的吧?” “……不,不是一伙的。”我急于把自己摘了出来,免遭她的轻视。 “你以后别和他在一起了,他说话太难听了!” 丁一坤说,他烦她,他不那么说,她还在这儿肋肋个没完。 连续几天,没卖出一本书。 伊江、瑾儿一行人路过西安,觉得没必要再留过多的人了,临时把我撤出。 我乘着他们的车,返回了北京。 伊水见了我,惊叹道:“姐,你瘦了!瘦多了!”她又向外喊,“妈——看我姐瘦的呀!等我给孩子系完奶,也减肥!” 妈妈看着我说:“是瘦了啊!啧啧,大肚子没了,大屁股也没了!瘦了多好!以前那家伙胖的!咱小区里的人现在要是看见你了,不得寻思你出去了几个月,又生了一胎?” 我曾把自己吃到过一百四十六斤的尴尬体重,你信吗? 伊水曾以乞求的语气说:“姐,你别再胖了,拜托了!” 一个劲儿地长肉,我有啥办法?谁乐意胖啊?人到中年,喝口凉水都长肥肉,又何况我是少于运动的人。 我不爱运动是有历史缘由的。 在上小学一年级时,我们班主任说:“‘六·一’快到了,学校要开运动会,同学们自报项目吧。”我连什么是运动会都没见过,思来想去,就挑了一个六十米短跑,不但跑串道了,还跑了个“老臭儿”,使我颜面尽失。我很有自知之明,预知自己在这方面没什么发展前途可言,再往后,我没参加过任何项目的体育比赛。 上了中学,我和一位全校的长跑冠军成了好朋友,我崇拜她。在她的熏陶下,我热爱上了体育运动,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跟着她练长跑。她在前,我在后,她跑了两千多米,一回头,我哪去了?又调头找我。我咋了?我蹲在半路上,脸色煞白,嘴唇呈紫色,顺着脸淌冷汗。 “你、你咋了?”她问。我把她吓着了。 “我跑着跑着就这样了。” “得了!不跑了!以后再也不和你跑了!早知道你这样,说啥也不能领你出来呀!咱往回走吧。” 我的体育生涯刚开了个头儿,就断送了。 我是从哪一年开胖的呢?好像是从怀孕,我的娘家邻居见到我,花容失了色,“你瞅瞅胖的,这大脸……”我的反差太大,她的神经受到了刺戟。 你们说,她至于这样吗?当前,只不过是特殊时期,生了孩子,我会很快地瘦下去的,等着瞧吧! 在月子里,伊妹侍候的我们娘俩儿,她还没有工作。伊妹长得纤巧可爱,一袭红彤彤的裙装及附着的闪烁的亮片把她衬得尤如一朵带露的牡丹! 我多眼馋哪!快一年了,我都穿不上时髦的衣服了! “伊妹,你把它脱下来。” 我穿上了伊妹的衣服,往镜子前一站,前对襟的扣子系不上,中间露出了一条二寸宽的空白地带;两条粗壮的胳膊架架着,堆积的赘肉使我无法做出标准的立正姿势。 一口蠢硕的缸,一堵厚实的墙——我只能这样形容镜子里的那个人。 我之所以胖,妈妈的作用是不可低估的。我们小时候,家里穷,孩子多,有啥好吃的,妈妈自己舍不得吃,让给我们。如今,条件好了,妈妈的大牙却出了窟窿,有的仅剩下半个了,凉的,酸的,甜的,辣的,稍微带点儿烈性的,她都不敢沾,她说她自己这辈子活得太亏了!因此,妈妈积极向我灌输一个观点:趁着年轻,想吃啥吃啥,能吃啥吃啥,爱胖胖去,才不减肥呢#狐能胖到肚皮外去呀! 妈妈的话,给了我巨大的鼓舞,“能胖到肚皮外去呀”成了我贪吃的原动力。 忙起来,我吃的倒不那么甚;休息时,我是人闲嘴不闲,不是翻冰箱,就是翻厨房。头一年开车,由于技术不熟练,跑的路程又远,夜里到家,几乎都在十一、二点钟以后。妈妈心疼我,怕我吃不好,怕我出事故,她的心始终悬着。待我收了工,妈妈见到了完整无缺的我,顿时心花怒放,乐颠颠地端上米饭炒菜、瓜果梨桃、花生糖块,摆了满满的一桌子!我困,妈妈却一定要我吃了饭再睡。我关了眼,嘴在动着,“嘎吱嘎吱”地挨着个儿嚼着桌子上的东西,把肚皮吃得像个充足了气儿的大皮球,才肯罢嘴。随即,往床上一歪,睡过去了。 伊水说我太能吃了!一顿能吃上两、三个人的饭量! 吃了睡,睡了吃,我的胃越撑越大,人也越吃越胖,越吃越能睡,整个儿一个恶性循环! 肥胖,给我带来了诸多的不便。我有三怕。一怕走路,特别是夏天,酷热难当,大腿根部磨破了皮。二怕下蹲,气喘,毛细血管要涨破。在东北架火时,实在蹲不下去了,我就摆出拉弓射剑的姿势,一根一根地往灶坑里扔柴禾。三怕登高。这多出来的几十斤肉,甩都甩不掉,爬楼时,简直是一种负担,脚下沉若千斤,上了楼,不爱下楼,下了楼,不爱上楼。 体重逐年攀升,居高不下,穿衣服是一大难题。去年的衣服今年穿不了,今年的衣服明年穿不了,年年买,年年换。最初,我没有经验,对自己的形体估计不足,错花了不少冤枉钱,买来的衣服穿不进去,或者穿着不合身。 “模特穿着挺好的呀!到我身上咋变样了呢?” “模特是啥身材?你是啥身材?”伊水说话向来是一针见血,不留情面,“人家那是标准的‘黄金分割’!披个麻袋片儿,上大街走两圈儿,都能走出流行趋势来!你呢?你也走走试试?” 试啥呀试!不把我当成跳大神儿的才怪呢! 家里人劝我,别买瘦身的衣服,服装店的老板也力谏我:“大姐,这衣服你真穿不了!你咋不信我的呢?我干了十几年了,什么样的身材,能穿不能穿,一打眼儿,我能瞅出个八九不离十。你呀,别在这儿添乱了,我不给你拿了,你也别试了,你走吧,到别的店儿去,成不成?” 我就不信买不着我能穿的!我从一个商店转到另一个商店,架不住我总转。转来转去,我转出了一个窍门:像我这种重量级的,在中老年和男人的服装堆里,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我能穿的衣服。另外,我的妈妈还告诉了我一个方便之举:买马夹穿,它能遮挡住肥胖的腰和臀部。在几年的实战中,我摸索出一条独到的评判衣服的标准,那就是:甭管好看孬看,能把我装得进去的衣服,就是好衣服!当我找到了相当的款式和规格时,我会不失时机地成批买回,穿上这些衣服,行人的回头率已基本降为零了! 肥胖,使我远离了时尚! 肥胖,使我青春不再! 成了胖人,我很少照镜子。 曾有三个年龄不同的女人(一个二十几岁,一个与我年龄相仿,另一个是四、五十岁),她们给了我一个共同的称呼:大妈。我已荣升为奶奶级或太奶级了! 该减肥了! 这次减肥是坚定的,我在南方参展时,妈妈在北京,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两个多月,我成功地减掉了三十二斤!我的腰围从三尺四降到了二尺一! 在一家民族服装店里,我一眼相中了藏蓝色蜡染筒裙套装,上衣是半斜襟,蝴蝶形盘扣,绛紫色滚边。我驻足了半晌。 服务员过来问:“喜欢吗?” 我点点头。 “穿上看看?”她问。 “你……我……我能穿进去吗?” “能穿。” “我先试一试,行,我就买;不行,我就不卖。可以吗?” “没关系,来吧。” 她把我领进一间堆放衣物的黑屋子里,“你在这儿换吧,这里没收拾呢,很乱。” 上衣较小,较瘦,没有镜子,我摸了半天,下巴底下的扣子也没系上。服务员看出了我的慌乱,她麻利地帮我系好。 哇——我没看错吧?苗条、丰韵、标志、古典、乘巧、可人,外面的长镜子 前再现了一个二十岁的我! 摇身一变,我从一个老太婆变成了“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小女子,我的神通法力可与白骨精那妖孽相争衡了! 六十八块钱,买回了我年轻的心! 瘦了的同时,我又得花钱买瘦衣服。 妈妈说:“你说这胖了瘦了的,以后,衣服不乱给人了,老买衣服哪受得了!多少钱哪!” 伊水从她的家里翻出了些瘦衣、瘦裤、瘦裙、瘦鞋,凡是我能穿得上的,都抱了过来。她把我当作“形象大使”了,不惜血本地包装我。 她和妈妈比我还珍惜我的瘦身成果。 我的身上卸掉了重负,说上哪儿去,抬退就走,上下楼跟走平地差不多。 通过减肥,我总结出了三条经验:其一,少吃辛辣食品。过去,吃辣椒是我的一大嗜好,没有它,吃什么都不香,致使肠胃不好,排泄不畅,积食比较严重,肚子胀得像一口大锅。如今,想吃辣椒也不敢多吃了,我的妈妈和淘气儿一丁点儿的辣椒都吃不了,我们在一个盆里捞菜吃,当然不能放辣椒了。其二,吃完饭,最好不要马上坐着或躺着,适量的运动有助于食物消化。其三,定量吃饭,吃好为止,不能暴饮暴食。多吃多占,就多长肥肉(此话仅针对我个人,绝无影射他人之意,切莫对号入座)。 几个展,伊江都没有赚钱,他不甘心,在哪跌倒,非要在哪爬起来。又与老戴合作,在好几个省相继办了展,我也跟着他转战南北。 在去北方的一个城市时,当地文化局的人非要伊江做为经营方的代表上台讲话,这可把伊江愁坏了,他和文化局的人商量,说自己讲不了,找个替身行不?文化局的人看他真的不想讲,就答应了。伊江找了几个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谁都往外推,谁也不想讲,关键是大家少有这种经历,与市里的领导站在一个主席台上前讲话,毕竟不同于平时的闲扯淡。眼看着只有半天的时间了,伊江站在了广场上,叹着气,瞅着我们。突然,他叫道:“大姐!我咋忘了大姐了呢!大姐会讲啊!大姐上过台,大姐你讲吧,就是你了!” 伊江是与好几个人合作的,我不想出那个风头,我说:“你看别人有没有能上的?” “没有!我都问了,他们都不上。你别推了,就这么定了,我向文化局的报上去了!” 伊江和我打出了一个草稿,给文化局的人看了,他们提了意见,让我再改一改。我想找个时间,好好写,但是那天晚上的活特别的多,我们干到了十一点钟,人已快累散架子了,回去就睡了。 早晨四点多钟,我醒了。洗了头发,自己又弄了弄发型,翻出了一件自认为能登台的一套衣服换上了。几个女的也都被我搅醒了。 迎阁说:“头发不太好看,披下来显得老。” 我又上洗手间,对着大镜子,重新研究了一个发型,梳好后,她们都通过了。 72、太看不起咱东北人了! 迎阁又说:“鞋不太好看,显得太低档了。” 我穿的是休闲鞋,不太正式。 她问我:“你有没有高跟鞋?” “没有,我的都是平底鞋。” “我有。那种场合,你得穿正规点。” 她的鞋,我穿着大一点,但还能穿。 瑾儿说:“裤子是半截的,也不太好看,有没有好点的长裤子呀?” “我没啥好裤子。” 迎阁又翻出了她的裤子,“你穿我这个试试怎么样?” 她的箱子里可真全,要啥来啥。这条裤子也像是给我做的,把我拔了起来,人也显得修长了。 “行!行!这回行了!” 得到了她们的一致公认,形象这关才算过了。 草稿也改得差不多了。 六点钟,我们全到了现场,还有一部分工作没做完,我又和他们忙到了七点。 我不能再这么干下去了,再干下去,那场讲话,我肯定讲不好了。我向他们请了假,一个人跑到广场上练去了。 我已经有几年没有演讲了,底气严重不足,说出的话没有分量,没有气势。由于草稿写得太匆忙,拗口的地方,还在修改,边练边改,有几个晨练的人在旁边瞅着我。快到八点钟了,我练到最后一遍时,底气上来了,但还是差点劲。再想练,已没有时间了,就这样吧。 我去了现场,伊江问我:“怎么样?” 我看着他很紧张,就安慰他说:“老弟,你放心,这样的场合,你大姐见的多了!我不会给你丢脸的,只能给你争光!” 伊江像吃了定心丸。他看我穿的一件外衣,说:“你就穿这件衣服上台?” “不的,里边还有。” “我看看。” 我打开了外衣,他从上到下看了看,又给我整了整领子,说:“行!挺好!” 如果伊江有一副好口才,对他会有很大的帮助,但他不爱说,就靠着实在交人。 伊江问我:“能不能脱稿讲?” “当然最好是脱稿,但是时间太短了,我试着背了,背下来了,就怕再忘了,那样更糟,还不如照稿念呢!” “那就照稿念吧。” 开幕式的场面很大,市长来了,军乐队的来了,有吹号的,打鼓的,还有排列整齐的军人方阵。 刚奏起了音乐,就下起了大雨。第一个主要领导讲完了,就听主持人说:“请北京市×××出版社发行部的经理伊依做好讲话的准备。” 我们在下面直笑,我升得也太快了,升到了发行部的经理了! 第二个领导讲话时,我到了前面,伊江也在那儿。 轮到我了,我脱下了大衣,给了伊江,我走到了讲话台。台上只有我一个女性,录象的,摄影的全对准了我。 我拿出了稿子,面带微笑,“各位领导……” 我的声音没有传出去,我把麦克风调到了嘴边,说:“各位来宾,读者朋友们,大家好好!” 台下掌声一片。 我的声音激昂、高亢、清晰,前面的基调定下来了,后面的也好顺了。 “首先,我代表出版社发行部向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对本次活动的大力支持表示衷心的感谢!” 我停顿了下来,掌声也响起来了。 我又对出版社的情况做了简要的介绍,对该市的良好的人文环境做了褒奖,在结尾,我说:“我们将以优质的服务,优惠的价格,来回报山城人民的厚爱!” 最后这句,我把嗓门拔到了很高,整个会场气氛也被我带动起来,掌声一直响到我走下讲台。 他们给我的掌声是最多的。 我参加过很多次的演讲比赛,伊江都没有看过,这次,是他第一次看我在台上讲话。见我下来了,他的嘴乐开了。 我问他:“怎么样?” “好!” 我被众人夸着,赞美着,这种感觉,我已经好多年没有了。在自己所熟悉的特长和专业里,才能散发出个人的魅力来。平时,我就是一个摆地摊的,一年四季在外面,脸和手都搞得很黑,很糙。有的时候,还被人看不起。 我们在一个南方城市的郊区办完展后,伊江说要带我们去城里好好地吃一顿。我们穿的是干活的那身衣服,脸上、身上还挂着灰。 服务员见了我们就说:“你们是来吃面条的吧?” 伊江说:“我们不吃面条。” “不吃面条?那你们换一家吧。” “我们吃炒菜。” “你们吃炒菜?”服务员把我们看了个遍,“你们想吃多少钱的?” 伊江火了,“你管我们吃多少钱的呢!我们不差你们钱就行了呗!” 我们进了楼上的包间。 “拿咱们当工地儿的人哪?咱是文化工作者!” “以为咱们吃不起呀?” “咱进来就是吃面条的呀?” “太看不起咱东北人了!” …… 为了能震住服务员,伊江点了几个贵菜。 服务员拿来菜谱时,我故意问丁一坤:“丁科长,你们最近那个案子破了吗?” 丁一坤被我问得一愣,但他马上反应过来了,说:“破了!妈的,这个案子太不好破,破了一个月!省长挺重视这个事,来了两次了。” 等服务员走后,我们全乐得嘎嘎的。 服务员上菜时,我又问丁一坤:“丁科长,你的那把枪是什么时候发的?” 丁一坤没想到我又个他抛来个球,“啊……那个什么……复员时发的。” 服务员下去后,我说:“丁一坤,你扒瞎扒得露馅了,复员了还发啥枪啊?复员了就得把枪交上去了。” 他翻了两下眼珠子,“那咋的,俺们就是复员发的枪。” 伊江说:“咱们的命运比老戴还好点。老戴趁那些钱,干完活也造的没个人样,穿个破军大衣,棉花还在外面露着,两千多块钱的皮鞋也看不出那个价了,他穿着这身,还去了饭店,你们知道服务员咋说的他吗?服务员往外推他,还说,‘去去去!没了没了,没饭了!上别的地方要去吧!’” 老戴比我们更悲惨! 伊江说:“老戴还跟服务员解释呢,说:‘你别往外推我,我不是要饭的,我有钱。’服务员还推他,老戴把两兜子里的钱掏出来给她看,她才不推了,才让老戴进屋里吃。” 人在外面,能遇着挺多新鲜事儿。 伊江在各地办展,由于战线拉得太长,他就顾不过来了,有些地方交给了亲戚,亲戚卖出了书,也不给伊江打款,而是拿着那钱,消费去了。不开伙了,与那几个人天天下饭店,还给每个人配了新的手机,后来竟单出去租了房子,还养了小姐。 管理不善,不光是伊江这儿的问题,老戴那儿的问题更严重。伊江任人唯亲,亲也不给他长脸;老戴信任朋友,朋友也不给他长脸。 老戴自己家的人少,他就只有任用外人。收款的人多数是朋友,朋友也坑他。有个收款的,帮他干了两年,不干时,人家买了两套大房子,还买了车。那几个收款的,我们眼见着他们往兜里揣钱。给他看书的人呢,责任心也不强,丢不丢书的,没几个人管。还有的人在晚上值班时,与收废品的约好了,把好多的书当做废纸给卖了。给老戴运书的小惠,长得老实巴交的,却把一大汽车的书拉到自己的家里卸了,老戴还不知道。 伊江干了很多个展,赔了很多;老戴也干了很多的展,也赔了很多。书没有个数,钱也没有个数,哪能不亏!不过老戴是家大业大,赔了,他也不在乎,经得起败。伊江向他说了一些他手下人的情况,老戴应该是能察觉到,但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有时,他在几个地方的展同时开,根本就顾不过来。对手下人的贪污行为,他自嘲地说:“钱嘛,谁花不是花!” 当我们从外地赶回北京时,伊江的亲戚、朋友们的变化给了他不小的震动。 首先是邢碟家,她的丈夫和伊江是朋友,是弟弟带他们家进入书圈的。几年的时间,他们迅速积累了资本,买了两套房子,三辆车。第二是伊江的小舅子,他也是弟弟帮起来的,人家两口子不摆谱,不张扬,扎根于北京,不显山不露水的,把钱攒足了,买了一套二十几万元的房子,车也换了几台。还有一个是弟弟的小姨子家,琨儿和何荆两个人也是由弟弟带入这一行的,他们也买了房子。 外地人如果在北京买了房子,安定下来,是一个成功阶段的标志。 伊江这几年,在外面边办展,震动很大,影响也很大,但是没攒下钱,把老本还折里了,陪进去二十多万,买房的钱也没了。弟弟同他们比,干的最早,收益却最差。 伊江说,他走的路线错了,在外地办展的风险大,费用大,不应该再办下去了。他把方向又转向了北京。 老戴仍然坚持老路子,他说,别人都不干了,他干,就他一个人挣钱了。他说他后半辈子就吃干展销会这碗饭了。他有一大库的书,都是从各地淘来的“尾货”,很便宜,有的是沽堆包的,有的是论吨称的,他那些书,怎么卖都行。他在上海,有一回,给顾客也这么卖,论斤称,就像市场上卖菜的,还上了新闻。后来有人制止了,说这也太不尊重文化了,以后,就不让这么卖了。 老戴的三角债很多,别人欠他的,他也欠别人的。他说他不敢回北京,一回来,就有要债的,所以,他的手机常处于关机状态,使债主们找不着他。他还有一部手机,只有几个人知道。伊江还是通过别人要来的那个号。 伊江回到北京,就参加了地坛的书市,包了几个连摊。头两天,卖不出钱来。 丁一乾在主通道上有个摊,他们公司在处理一部分残书——不成套的、有缺损的等等,用行话说是“品相不好”的书,他们卖不动。 伊江去了后说:“你把这点给我吧,我给你们买。” 他们正好要倒出地方,让伊江全拉走了。这批书,他们给伊江的价格很便宜。伊江要我们卖的比市面上的普遍底。这个低价优势也确实吸引了很多的人,不到一天,那些书就全卖光了。 伊江发现了这个商机,与瑾儿从书市上神秘地消失了。等到快收摊时,他们回来了,还拉来了三大卡车残书。亲戚、朋友们,能帮得上忙的,也都过来帮忙。对弟弟的行为,有的人在观看,有的在替他犯愁,这些书可怎么处理? 我们干到了夜里,把能挑出来的成套的书,单拿出来,价格就能卖得高一点,不成套的,就放在一起集中处理。 我们打出了“五元两本”的牌子,伊江站在通道上喊,招揽着生意,他还自编或借鉴了一套嗑:“好书不贵,打折优惠。”“老板不在,给钱就卖!”“走遍东南亚,这里是最低价;跑遍全中国,也没有这价格。”…… 顾客挑着书,听着伊江的话,也乐。有的顾客还识破了他,问伊江:“你就是老板吧?” “我不是。老板在家吃奶呢!” 顾客不爱听了,觉得伊江说话太露了。 伊江说:“老板是我儿子,才两个月。” 伊江有了二胎,伊妹在家给找的人,交了三千块钱罚款,落上了户口。 伊江还真把人给招来了,顾客简直不像买书,而是抢书了。卖到最后那天,负责上书的那两个人,从棚子后面往前倒书,都供不上卖的。 老戴也来了,他一看伊江的书这么好卖,就把弟弟挑好的成套的书全给包了。 一个书市,伊江包来的三大货车的书,卖了两车半,只剩下小半车拉回来了。 这个书市,伊江稳赚。 赚了钱,伊江一家就想好好地过个春节了。 我们从到北京来,每年的春节都赶庙会,三十晚上布展,大年初一就开始卖书了。年年如此,好的电视节目也看不着。再说了,瑾儿已有几年没回娘家过年了,他们该回去看看了。 伊江问我想不想参加庙会?如果不想,就呆着,在北京也好好过个年;如果想,库房里的书可着我买。 我说,我不想呆着,我想卖书。 这倒不是说我不想休息,不想好好地过年,而是我呆不起,如果这一个月我什么也不干,要吃掉多少?花掉多少? 伊江帮我报上了摊位,他们一家三口就回东北了。 这之前,我的身体已经出现了故障,可能是我常年在外面卖书的缘故,特别是冬天,经常是浑身冻透了,回到家里,手、脚、身上摸不到一块热乎的地方,冰凉冰凉的。晚上睡觉时,即使是屋里有暖气,我也不别人怕冷。我的膝盖疼得更是没法,如果我坐在椅子上,不小心被人碰了,就会疼得我“啊——啊——”地大叫,他们还说我在虚张声势。疼的是我自己,不是他们,所以,一到有人要碰到我的腿时,我的两只胳膊就先伸了出去,嘴上也快快地说:“别碰我!别碰我啊!你们可别碰我的腿!绕着走,绕着走,别过来……” 由于长期着凉,我的腰部也出了问题,搬不动成捆成箱的书,瞅着它们,就像瞅着山。想着能干动,但是已经干不动了,怎么使劲也干不动。 有了这两个病在,我就知道,再想挣钱就难了。 我没有和伊江说我的病情,他也不知道我已病成了这样,我平常都是咬着牙挺着干的。只有妈妈知道我的情况。 73、我的身体好着呢! 伊江给我提供了车,又给我提供了书,妈妈说她帮着我卖书。 我的妈妈已经六十多岁了,她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了,腿脚也不太利落,但她跟我说:“我的身体好着呢!我能搬书,能当小伙子使!累活你别干了,全交给我,我干!你光卖书就行。” 春节了,也找不着人帮忙,只有让妈妈帮我了。 看着妈妈帮我搬着一箱一箱的书,我真想哭出来,她那么大的年纪,我没有使她安度晚年,却让她跟我遭这样的罪,我咋这么不孝? 妈妈帮我搬完了书,还故意地伸伸腿,摇摇胳膊,“你看,一点儿都没事儿!我的身体好着呢!” 没有妈妈的支持,我也干不下来。妈妈、孩子和我,这三个人是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 在庙会上,我也用了伊江的那个办法,低价销售,仍以“五元两本”的书招揽顾客,其它的书卖的也比较便宜,每天的利润还不错。我的那个小摊,书都摆满了,只留出一角,够我一个人坐的。妈妈不会卖书,我就让她逛逛庙会,她也不逛,她坐在台阶上,瞅着行人,也瞅着我的这个摊。 我在里面,妈妈在外面,我们这么看着,也没看住,有两套的书(八开,共二十本)被一个年轻人趁乱中拿跑了。等我发现,让妈妈去追。哪还追得上啊,早就不见了! 妈妈在外面急得直跺脚,我说:“妈,你别追了,追不上他,他跑的肯定比你快!丢就丢了吧。” 偷书的人是在我们最忙的时候,来捣乱的。再去追他,那么多的人还等着买书呢,又怕影响了买卖,因此他们得手的机会就多。 我还碰到了一个来倒钱的。他也是在我最忙的时候来的,挑了这套书,又挑那套书,最后定下来了,要一套四十元的书,八开八本。他把一百元钱给了我,我正要给他找钱时,他说:“我好象有零钱,零的够。”他从我的手里把那张一百元的拿回去了。只见他左翻右翻的。这时,又有人不断地问我书的价格,还有买书的。 那个人翻了半天,也没凑够零钱,最后他说:“不够。还是你找给我吧。” 我从我的钱里又给了他六十块钱。 他拎着书走了,等我明白上当了,也见不着他了。他没花一分钱,就从我这里得到了一套书,又倒走了六十块钱。 过了一天,这个人上又我这儿,还想故伎重演,被我识破,我说:“你赶紧给我走!别让我见着你!” 一年以后,我在另一个展销会上,看到了这个人,他没有上我这儿,眼睛这瞅瞅,那看看,像是在踩点。 这种骗子,如果当场不抓祝蝴们,事后就很难取证。他们正是抓住了这个特点,一次次地行骗,一次次地得手。 我的两位亲戚也是以同样的方式被人骗过。 一位七十多岁的老顾客买了一百多块钱的书,在他走后,我才看出,他给我的一百元钱是假的。 我开车时,又被警察逮着了,罚了二百块钱。 这个月可挺全乎,这几样事都让我碰上了!人要是倒霉吧,没个治! 妈妈心疼钱,老叨咕那二百块钱。我劝着妈妈:“咱这常年都在违章,警察也没逮咱几回,够意思了,罚二百就罚二百呗,别老是想它。” 妈妈看我想得开,也变得好起来了。 原先的庙会有很多小吃,今年却没有,为了防火。我和妈妈吃饭就成了问题,小商店关门了,小吃部也关门了,只有一些推着车子的流动的烤地瓜及卖大饼的,我和妈妈就对付着吃。 庙会的晚上没有人给看摊,那些书,我们又不能天天往回拉,又怕书丢,妈妈就决定陪着我在那住。如果卖的好,缺的书多,晚上封好了摊,我还得回家拉一趟书。我让淘气儿先在家把饭做好,我去库房装好了书,回家再吃一顿,喝点热乎的,再给妈妈带回来。 淘气儿做菜,是我和妈妈现打电话教的。他还真行,给做出来了。但是也有做得不好的,蒸鸡蛋糕成了鸡蛋水,米饭放水少了,煮得生硬。做的不好的,他的态度却很好,说自己整砸了,问我原因。他的悟性极好,一点就会。 淘气儿还有项任务,就是看家,看好我每天带回去的钱。整钱全放在他那,他也很把这个当作一项任务完成。他怕钱被人抢去,一再问我,有强盗进来怎么办? 由于我平时工作很忙,我常常是早晨上班,孩子还没醒,等我晚上回来了,他已经睡了。经常是连着好几天,他也见不着我。我没有时间照顾他,也觉得挺对不起他的。这次,他肩负着做饭、看家、看钱的任务,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我和他姥姥的态度都很明确:保命要紧,再多的钱,也比不上他的一条命! 我们总希望他能平安。 我还给妈妈带去了一暖瓶开水,想让她喝些热水,暖暖身子。可这个暖瓶在庙会上又丢了。 晚上,我把车停在了摊位的旁边,我和妈妈铺了两层被子,盖了两层被子,我们穿着衣服在车里睡。半夜里,如果被子里透进了风,就会把我们冻精神了。 妈妈和我天天在那住,邻居的几个摊位对我们很信任,他们的货也存放在我们的摊位上,让给看着。大家挣钱也都不容易,我和妈妈就都答应下来了。庙会结束时,他们也赠送给我们礼物作为感谢,有的给野菜,有的给套娃等,他们卖啥,就给我们啥。 伊江他们回来时,他包下来的那些书快让我给卖光了。我与他们结完了帐,除了本钱和各种花销,剩下了四千多块钱。我给妈妈钱,她说啥也不要,就由她自己挑选了一件她喜欢的人造毛的大衣,算作送给她的。 渗透到生活细节中的母爱,让你不得不说其伟大。 有一件事得说说。 大年初一,我和妈妈准备去库房装书。 我们的库房坐落在五环的边上,是那种乍一看,随时可以拆迁的小平房,东西走向,院里共有五栋这类房子,住了二十几家,有几间打通的房子做了锯房。租房子的人共有两类,一类是做木材加工生意的安徽派,一类是从事图书经营的东北帮。安徽派的人,工作、生活都在这里;东北帮呢,只存图书不住人,两大帮派很少往来,互不干涉。平时,这院子里,男人做工,女人做饭,打打毛衣,干些拉杂的活儿;孩子们拿着附首可拾的板条子,打打杀杀。赚得钱了的安徽人,便把“松花江”小面换成了“昌河”。“昌河”挤得愁坏了房东老刘,老刘想把院子里的线路改成单行线。按照他说的,我们不倒着出来,就无路可走,连最基本的单行线的循环条件都没形成。 而今呢?院子里空空的,没有一辆车,孩子们的吵闹声不见了,锯房的电锯声不见了,到处是冷清、萧条和破败,与外面的祥和、喜庆、红红火火的年成了个对比。 挣钱不挣钱,都得回家过个年——安徽人开着私家车回去了。 地上的障碍物仍然很多,我把车开了过去,车身像个喝潮了的醉汉,一摇一晃的。 “妈,这地上咋这些砖头呢?”我问。 妈妈也拣起了砖头看。 每个小砖头,都用旧塑料布包系上了。这大过年的,谁有闲心给砖头穿“衣服”呢?我们掂量着砖头想,它们是从哪来的呢?它们是经何人之手包装的呢?包装之后的砖头做何用途呢?…… 经过一番侦察,我看出了破绽:我们库房隔壁的门玻璃碎了。可地上没有一块碎玻璃,难道玻璃是有人从外面向里面砸进去了? “爷俩肯定又干仗了。”我说。 妈妈怕人听见,小心地问我:“谁和谁呀?” “那屋住的老头和他的儿子。爷俩总干,前几天,儿子把他爸的脑袋打破了,还上卫生所了。” “我去看看。” 我打开了库房,刚刚拎出几捆书,妈妈便向我证实说:“肯定打了!” 当妈妈走近那个窗户时,老头差点把妈妈当成了他的儿子,端个两米多长的木头方子正想往外捅呢! 我们走向了老头,他已放下了手里的方子,眼里的敌视慢慢散去。 门上的四块玻璃全碎了,窗户上也有两块碎的,留下了几小块玻璃茬子,像一把把的冰刀斜刺着。里面有两块木头方子斜插着,一口大锅和直径约一米多长的红色塑料盆吊在了上面,一条破旧的床单如旗子,悬在了上面,被风吹得直响,像是在投降。墙的一角立了几块长短不齐的方子,床的一头堆了几块用塑料布包裹了几层的砖头,他们的作用显而易见,是老人用来自卫的。外面的砖头也一定是他仍出去的了,他又怕这坚硬的砖头真伤了他的儿子,所以,他不惜工夫,左一层右一层地包那砖头。 妈妈拉了拉门,没开。妈妈善意地向他打着招呼,“过年好!过年好哇!” 老人的表情有些麻木,有些落魄,有些凄清。对于他,“过年”和“好”,还是能捆绑在一起的词汇吗? 妈妈把手从窗户中伸了进去,打开了门栓,但门还是开不开,妈妈又把头探了进去,见里面竟然上了一把锁!妈妈劝说着他:“大哥,你把门打开吧,过年了,我们给你拜年!” 老人说了几句。 “妈,他说什么?”对南方口音,我是历来少能听得懂,妈妈年轻时在南方生活过,她能懂点。 “他说他不开。” “他咋不开门?” “他说他儿子要杀了他,他不能开门。开了门,他儿子就来杀他了。” 老人为自己建了一座易守难攻的战斗堡垒! “人间地狱!”妈妈说,这是他的儿子给他造的。 因为我们要赶时间,不能耽误的太长,装完了书,便走了。 在路上,我和妈妈说:“这哪像个年哪!” “他能不能吃上饭还两说呢!” “妈,明天来时,我想给他带点瓜子、花生啥的。” “他吃不了。” “他能吃,过年了嘛!” “你没看见他满口没牙呀?” “……是,我还真没注意。那他能吃啥呀?糖?” “糖能吃。” “枣?” “能吃。” “还有啥能吃的?柿子?” “能吃。” 当我们再次去库房时,妈妈将上述几样吃的和我们在超市买的现做现卖的蛋糕包好,想给老人送去。 妈妈到了老人的门口时,发现了老人的门上又上了一把锁——是在门外! 妈妈问他:“是你锁的吗?” 他说不是,是他的儿子锁的。 门里的一把锁是他自己锁的,门外的锁是他的儿子锁的,钥匙在他的儿子手里,如此,老人的房子真成了名副其实的监狱了! 妈妈把一包吃的及我和她凑的四十元钱从窗户递了进去。老人不要,妈妈松开了手,使它们落进了屋内的地下。 “你自己多保重身体啊!”妈妈向他挥着手,并把微笑做得近乎完美,那也是妈妈想让他从那个小窗户中所能看到的人间尚存的温暖和爱,有爱才有希望。 “妈,他把东西又拿了出来了!”我看见老人的窗户处伸出了一只胳膊,上面挂着我们给他的吃的和钱。 妈妈向他说:“拿去吃吧!这钱,你想买啥就买点啥吃。”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一声比一声长,一声比一声衰弱,一声比一声凄凉。 妈妈向我说:“咱别管他,他就要了。” 十几分钟后,我们装好了车,老人的胳膊还在那举着,他的手勒出了白印,“我不要”的声音没有断过。 老人说,他不要别人的东西和钱。他有过钱,他的钱有一铁盒子,被他的儿子骗去了,不给他了。 妈妈坳不过他,拿回了它们。妈妈说:“穷人的骨气!一辈子也是个要强的人哪!” “妈,咱们报警吧!让警察管管那个不孝之子!” “不能管这事,警察来了,那老头的命运会更不好。” “咱不能看着不管!” “老头的儿子会恨,谁管了,他恨谁。他对别人不敢,他敢把气撒在他爸的身上,老头就更完了。别人家的事,咱不能管!” 那个儿子也有儿子,他咋不想想他老了的时候,他的儿子对他会咋样呢? 老人的儿子有着一副尖细的娘娘腔,每每用于与他的父亲的交流上,拔得尤为尖,尤为高。 这不,他来了。 他的一只手拎着一个带嘴的铝壶,一手插进裤兜里,踱着方步,从他自己的家向老人的屋子走来,离着十来米远,就哇啦哇啦地嚷上了,听那语气,像是在说:“你这个老不死的,还不赶快来接我!”行至近前,他掏出了钥匙,打开了门外的一把锁,退后两步,做了个“稍息”,脖子用力向后抻了抻,使他的声音传得更远些,向他的父亲实行每日例行的“喊话”政策。无论他喊什么,他老爸守着固若金汤的“城堡”,就是不出来。他被老头的沉默激怒了,操起一根木头方子(这个院子里是不缺这个的,随处即是),狠命地从窗户中捅了进去,上下左右乱捣一气,就如捣蒜,恨不得要捣出泥来,那管致命不致命啊!也许他玩的就是心跳,要的就是致命吧!被逼无奈,老人的方子也捅了出来,两根方子交叉与窗户口,一时竟分不出胜负来。 新≡书≡库:全心全意为读书人服务! 74、你们家的狗办证了吗? 他边打边问:“你开不开?!” 老人边阻击边答:“不开!” 他有些低估了他老爸的战斗力,他捅不死他爸,也赢不了他爸,奈何不了。 “我不打你了,你开不开?” “你不打我了?”老人不大相信儿子的话。 “是,我不打你,你开不开?” “你不打我了……你先放下方子我看看。” 他把方子撇向了一处,“我放了,你也放!” 老人迟疑再三,也放下了方子,并开了门里的锁。 “开了吗?”他问。 老人答:“开了。” “开了怎么还打不开?” 他把手从窗户中伸进,拉开门划,用力一耸,将铁门拉开,甩向了墙,发出了“咣当当”的响声,又有两块玻璃被他弄碎。他从地上操起一个木头条子就冲了上去。 老人被他的举动惊吓住,幸好手离方子不远,伸手可抓——老人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那儿子还没有疯狂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略一停顿,做了一番思量:他拿的是“轻型武器”,老人拿的是重型武器,双方交战,他必定要吃亏。于是他说:“你放下!” “你放下!” 他用木头条子敲砸着吊起的大塑料盆子和铁锅,边敲,边用娘娘腔骂,像在说:“你把它们给我拿下!你看谁家吊着它们过?你自己看看,谁家吊了?……” 他仍下了木条子,老人也仍下了方子。他站在门外,看着他的父亲迟缓地卸下了盆子和锅。床单仍挂着,老人没听他的,因为它多少可以挡点风。 他的一只脚刚进屋,就扭身出来了,站在外面又是一顿骂。像在说:“你把它拿出去!放在屋里干什么?拿出去!拿出去!拿出去!……” 在他的威吓下,老人端出一个盆来,里面有屎和尿。老人的一只手的虎口处还在淌着血。 他狂喊:“你把它倒了!你把它倒了!倒出去——” 老人清理完了盆子,他又嚷了一句。老人拿出一个暖壶,把它放在屋内的门槛上。 他大叫:“把盖子打开!” 老人打开了暖壶盖,他站于门外,往暖壶里倒热水。一父一子,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有点热度的,恐怕只剩下这烧开了的,却不再发烫的水了。 倒完了水,他又向老人喊了一句话,然后摇着刺耳响声的铝壶走了。 老人靠着门,伸出了头,看着他的背影,足有半晌,才拿出自己的上了渍子的小铝盆及一个歪了把的勺,向他家的方向走去。他也出来了,手里也拿了个盆,两人在路中相遇,老人的盆在下,他的盆举得高高的,向下一倾,噼里啪啦地,连饭带菜,从半空中掉进了老人的盆里。那饭是牙口好的人爱吃的硬米粒,那菜也没有切,足有半尺多长,炒得断生。老人向嘴里扒啦了一口饭菜,用满口牙床“嚼着”,一下,两下,三下……一口饭,要嚼上几分钟,才下咽。 过了初十,院子里的人多了,那儿子也不给他老子上锁了,老人偶尔插着门,偶尔也打开门,但精神却远不如从前了,常一个人在屋里自言自语,有时,也发出阵阵的怪叫声,手上、脸上、身上的伤不断,肿了,冻得发红,上半身躺在床上,下半身当啷在床下,这个姿势能保持一个上午不动。 老人的儿媳个子不高,梳着短发,肥粗,长了一脸横肉,脸色发红,眼大如牛,厚嘴唇子。老人去打饭去,我们常听到这悍妇的吵骂声。老人的气是少不了受的。 老人的孙子到处乱跑,但是,他们住这儿院里一年多了,我没看见他去他的爷爷房间一次。 妈妈说:“出去要饭吃都比这强!吃儿子那口饭,难哪!” 老人的玻璃已碎了十多天了,还没安上。我遇到了房东老刘,想请他给安上。 老刘说:“不能给安#蝴儿子说了,他爸有病,精神不好,安了,他还是砸!不用安。” 欺骗!我见证了那一幕幕,事实的真相,我看得最清,可老刘为什么还信那儿子的呢? 那儿子会说普通话,他可以向能听懂普通话的大多数人讲他的父亲,栽赃他的父亲,混淆视听。而他的父亲却不会说,无法和人沟通,任由他的儿子信口雌黄。 只有一天,在一个阳光充足的下午,老人坐在板凳上,他的儿子站在他的身旁,两人说起了什么事,都在微笑,我看到了老人发自内心的笑,看到了人性中最善、最美的画面,定格了,并成为永恒。我路过他们,并在心里祝福他们和好相处。 没过多久,老人的房间里空了,连床都撤走了。 老人病了?住院了?走了?没了?…… 遇到老刘,问他,他说:“他儿子让他回老家,他脑子有病,能在北京呆吗?去他闺女那了,他还不爱走呢,硬劝的!叫我说呀,早该回去了!” 丁一坤说:“对父母不孝,我最看不起这样的人!朋友谁敢和你交?你对你爹妈都不行,谁还能交透你?” 妈妈对丁一坤大好起来,说他是个有良心的人。 说完他们,我又闯祸了! 当我被强令制止再向前开并听到了狗的哀叫声时,我想:坏了,我把狗给轧了! 小狗只有一个月大,黑色,四个爪子带黄毛,它已瘫倒在地,轧伤的腿抖着,它的眼睛看着瘟神似的车,恐惧着。 我,一个平时连一只蚂蚁都不踩的人,却用一台大车轧伤了一只小狗,我是这起事故的罪魁祸首!我用什么办法才能弥补我的罪责? “小狗,对不起,我让你受伤了……”我的眼泪在转,“小狗,我不是成心的,我真不成心的……”我如一名被囚的战犯,向小狗低头认罪。 小狗的脖子上有一条长链子栓着,在库区的院子里,肯定是有主人的。我问:“这是谁家的狗?” 一位中年男人蹲下身,看着小狗。 我问他:“是你家的吗?” “啊。” “对不起,我把它轧了。” “不要紧,不要紧。” 他淡化着狗的伤情,试图减轻我内心的负疚感。他反复地抚摩着小狗的头,以给这只遭此横祸的狗以抚慰。 他是一个好人。 我对小狗说:“小狗,你要吃什么?酸奶,面包,还是火腿肠?我给你买。” 这时,一个吊眼的妇女像救火似地来了,“怎么了?!怎么了?#涵把我家的狗给轧了?!” 我说:“是我。” “哎呀我的小狗哇!这是一个朋友送的,我们家的孩子最疼它了,整天和他玩!”她又冲向了我,“你怎么开的车?!我家的狗好好的,你凭什么给轧?!” “我不是……” “你还想抵赖?!” “是我轧的,我没想抵赖。” “你还有理了?!” “我……” 桑林说:“这院子又是车,又是人的,你咋不把狗栓起来?” “栓了!这不栓了吗?”她理直气壮地把狗链子的这头搂到了那头,栓的那头却早就开了,狗可以带着链子到处跑,这有些让吊眼妇女泄气。 桑林说:“你这叫栓了?栓了,狗咋还跑车底下了呢?” 中年男人加重了语气,用安徽方言说了他老婆几句,又对我说:“没事了没事了,你们走吧。” 桑林说:“正好我们要上班,怕晚了,回来再说吧。” 我对事故原因进行了分析:在动车前,没有认真看;车身高,车头大,看得远处,看不得近处;往前移车时,车里正放着音乐,我把它放到了最大,以至于小狗连叫了几声,我都没听见,还在往前开;地面太乱,到处是他们堆放的木板条子,即使有一条狗在地面上走,也很难辨认;没有把狗栓到安全位置。 出了院后,我向桑林说:“我上小卖部买些吃的吧,给小狗补补。” “你先别买了。你买了,小狗也吃不着,你没看见他们家的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呢吗?买回去,那女的也得把东西给她的孩子吃。” 也是。 晚上回来时,我找到了他们家。吊眼妇女正在做饭。 “你丈夫在家吗?” “不在。” “他什么时候回来?” “打酒去了,快了。” “我和你说吧。狗的事,你们看,怎么处理?” 我的兜里揣了一百块钱,我事先想好的是:如果在一百块钱之内,能把这事解决了,我就自己掏这个钱了,不声张了。平时,我们在外面出事故的钱,伊江都给报。 她犹豫地说:“怎么处理……我老公没来呀,等他来了再说吧。” 旁边的一位很壮实的妇女和吊眼妇女像是老乡,她们操着相同的口音。壮实妇女插了一句,我没听清,请她再说一遍,只听她说:“给一百块钱!” “给一百块钱行吗?”我征求着吊眼妇女的意见,她是狗的主人嘛。 吊眼妇女说:“二百块钱!你给二百块钱吧!”她说的铿锵有力,字字入耳。 “二百块钱?”这个数超过了我的预想。 “来了,我老公来了!”吊眼妇女说。 我走上前去,和他说:“你媳妇说要二百快钱!” 他没说“可”,也没说“不可”。 我说:“我兜里的钱不够,我取钱吧。” 我回去就和大伙说了这事。 桑林说:“你去问问她,要不要拳头?讹谁呢?给啥钱?不给!” 伊江说:“一只小狗,又不是什么名犬,值二百块钱吗?” 我说:“要不,我和他们说说,给一百?” 桑林说:“一百块钱也不给!你给她钱,她能给狗花呀?狗本身就有治愈能力,磕磕碰碰的,好得快着呢!” 我想起了派出所在小区贴的通知,详细内容我没看,大概是各家养狗要办狗证,否则就是非法的。一般的宠物狗,要花五百块钱,档次高的还贵。公安局正在查处非法养狗的事。 在我的个人利益将要受到大的损失时,我把我看到的通知向他们说了,我想争取到更多的、能够辅佐我的、对我有利的证据。 瑾儿像抓住了他们的小尾巴,“不给他们钱!你看他们那样,也不像是能舍得花五百块钱给狗办证的人!” 我们正说着,吊眼妇女来了,“给钱吧!” 没等我说,瑾儿接上了,“你们家的狗办证了吗?” 吊眼妇女说话迟钝了,“证……证……正办着呢。” 瑾儿说:“没证,就是非法养狗!你拿证来吧!拿来证,再和你谈钱的事!” 吊眼妇女像挨了一闷棍,“……那……我问问我老公吧。” 她去了又来了,“我老公说了,如果这条狗在几天之内好了,咱们什么也不说了;如果狗死了,你们要给我们买一条,必须是和我们家养的一模一样的!这条狗肯定活不了#狐肯定得死#狐活不了!” 为了得到另外的狗,她不惜诅咒这条被她的儿子视为宝物的带着伤的狗。她爱的是狗还是别的? 我和他们的争端,全在这条狗的死活上了。 在她的诅咒下,我必须做最差的打算,也就是说,我要想尽一切办法,弄到一条和该狗的外貌完全雷同的狗,弄清狗的来源,我才有地方下手。 于是,我问她:“你们家的狗是从哪弄来的?” “买的!” 她说话怎么前后不一致?“你不是说是朋友给的吗?” “谁给呀?是我们买的,花三百块钱呢!” “……在哪儿买的?” 桑林拉开了我说:“你别问她了,狗市上有的是!” 吊眼妇女走了,我问桑林:“那条狗能死吗?” “死不了!” “你咋肯定呢?” “我看出来了,伤破点皮,骨头没大事儿。狗的生命力强,养几天就好。” 我等了几天,吊眼妇女没再找我。 小狗在哪儿呢?它咋样了呢?它好了吗? “桑林,咱们看看小狗吧。” 我们在吊眼妇女家的锯房里找到了小狗,它已被栓在了一个角落里。 那只狗见了我,身上先是触电般地一颤,它认出了我,我的愧疚感在加深。 75、狗通人性 令我,令桑林,令我们大家都没想到的是,这只卧着的狗以它顽强的毅力,用它另外的两条好腿,支撑着一侧的两条伤腿,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站起,没挺上两秒钟,又倒了。但是,狗没有放弃,它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如一个巨人一样再次站起,嘴里发出的“嗷嗷”的叫声,似在说:“你们看到了吗?我站起来了!我站起来了!我好了,我站给你们看了!你们不要再为我而吵了,不要再为我而争了……” 狗,你不要站了!不要站了!你每升起一分的高度,就降低了我们十分的高度。 我和小狗的主人,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到了狗的站起,它没有记我的仇,它没有为一己之利而损害他人,它也没有把个人利益的得失放在心上,它比我们高尚。它不会说话,但它用自身的行为调节了我们之间的矛盾,它在确认了这一点后,虚弱得才又倒下。 狗通人性,人却不通人性。 小狗的腿好了后,它被它的主人弄到别处去了。 我与狗的主人之间有了隔阂,彼此见了,谁也不说话。过了几个月,我用小车拉着书,他们给让路了。他们问了我一件事,我忘记了是什么,很小吧,我也答了,我们算是和解了。又过了两个月,他们全家搬走了,他们曾住的那套房子又住进了一家外地人。 天快亮时,瑾儿接到了邢蝶打来的电话。邢蝶说她的丈夫睡不着,站在阳台上,看见伊水家的方向正冒着浓烟,是不是着火了? 妈妈把我们全和了醒了,“伊水家着火了!伊水家着火了!起来起来,快去救去!” 瑾儿把电话打到了伊水家,“二姐,你家着火了,快起来吧!” 那一刻,我们全家对邢蝶家都抱有感恩的心,没有他们,我们还在睡呢!没有他们,指不定烧成啥样呢! 正当我们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时,伊水打来了电话,说:“不是俺家着火,尤湖抱着孩子上阳台上看了,是俺家隔壁的单元着火了,楼下围了不少人,保安也去了。” 妈妈对我们说:“你们自己做饭吧,我去看看。” 我们要上班,便没有去事故现场。 事后,听妈妈说,当时来了好几辆消防车,但是小区内的道路太窄,再加上各个主通道的一侧停满了车,消防车又大又宽,根本无法驶进来,停在小区的外面,消防人员干着急,发挥不了作用。 着火那家的楼上还住着一位妇女和一个孩子,丈夫出差了。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见窗外浓烟滚滚。那阵子,电视上经常播放哪儿哪儿被炸了,哪儿哪儿遭到了恐怖袭击,哪儿哪儿死了多少人,好象全世界都在不安定之中,全世界的任何角落都可能发生恐怖袭击。灌输得多了,发生了突发事件,就极易使人联想:美国的世贸中心都炸了,还差咱这区区小区了? 那个妇女发疯了一样喊救命,发疯了一样打电话。 她的大姑姐也来了,从楼下往上冲了几次,因烟雾太大,呛得寸步难行,又折了回去。大姑姐在楼下给她打电话也打不进去,因为她也在不停地给外面的人打电话,长期占线。大姑姐向周围的人求助着:“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里面有孩子,有大人,谁能救了他们?谁能救了他们?……” 最后,还是保安人员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水,把火熄灭,在浓烟中救出了那个妇女和孩子。孩子安然无恙,而那个妇女已不醒人事,鼻子、嘴流出了血,身上只穿了件单衣服,也全是血。 孩子望着躺在地上的母亲,哭着喊:“救救我妈妈吧!救救我妈妈吧!我妈妈快死了!我妈妈快死了!……” 大伙想把她抬上车,但是救护车上的人说,要先交钱,才能抬人。 大姑姐光想着救人了,身上没想着带钱。她向救护的人说:“先把人拉到医院吧,回头我再给补齐。” 救护的人说:“不行,这是规定。我们得按制度办。” 大姑姐求他们,他们说,他们是下面办事的,只能执行——交完了钱,再拉人。 围观的人看不下去了,你给十块,他给二十的,把钱凑齐了。 救护车没等开到医院,那位妇女因脑出血而死亡。 在楼上,还有一家,老人领着孩子,关严了窗户和门,在盆子里放满了水,采取了一些自救的办法。保安人员上楼时,老人和孩子均平安无事。 火灾的原因已查清:着火的那家是由几个人合租的,其中一个上夜班,他在下半夜两点多钟才回到家,灌了一壶水,插上了热水器,想烧壶水洗脚。不知不觉,疲惫和困意就爬了上来,他躺着躺着,就睡着了,那壶水还在烧着,直烧到水干了,暖壶炸了,他们竟没有一个醒的。电线也烧着了,电脑上的插销没拔,电线连着电脑,连着塑料盆,连着被,全着了起来,是烟把他们呛醒的。都是年轻人,觉大。醒了之后,全毛丫子了,谁还灭火?只顾着各自逃命了。 一场大火,凡是能着的,把屋子里的东西几乎全烧光了。 警察把他们几个抓去了,因他们不是故意放火,又放了。 出了人命的那家丈夫把着火的这家房东给告了,让他赔偿一条人命的损失。我妈说,就是着火的这家把房子都给了那家,也不够陪的。 那家告了房东,又把物业给告了。可是物业的经理换了,员工也换了,找不到原来的人了。 那个丈夫带着孩子去别的地方住了,他家的房子空着。 小区的道路上划上了严禁停车的黄线。但小区内的空间实在是窄,车辆一天比一天多,回来的稍晚一些,就不好找停车的位置了,所以,在划黄线的路面上,每天又都停满了车。 小区的广告牌上、橱窗上,新贴了宣传单,告知大家着火时,应采取那些措施,其中重要的一点是用毛巾沾水,捂着鼻子和嘴,伏在地上别动,因为烟是往上走的。 这是用生命换来的教训。 又有一日,贴出了通知,说消防人员于某月某日某时,在小区范围内组织火灾自救演习,欢迎大家届时观看。我们忙着做生意,没时间去。妈妈忙着看孩子,也没时间去。我估计,小区内有几个闲人能去,他们也得能看到这个通知。 日本是个多地震的国家,据说,孩子们在上学时,学校就如何应对突发事件,组织学生实地观摩演习,发生重大灾难、险情时,避免了混乱,以便及时采取应对措施,有条不紊地进行处理,从而减少了损失。 我们在上学时,好象就没有这方面的训练,出现大事,缺少经验和应变能力,重大的损失也就不可避免。 好在,有个改善。电视上编排了突发事件应急办法,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春节时,我们听到了楼道里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就是一股硝烟味窜进了我们的客厅、卧室。 妈妈屋里屋外地喊。 我说:“妈,沉住气,别慌,先救孩子!” 我抱着伊江的小儿子,给他的头上、身上蒙上了被单,准备往楼下跑。什么电视、冰箱、洗衣机呀,统统不管了!生命,比什么都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妈妈开了门,正好有一位邻居家的老阿姨路过,她说:“有几给孩子在楼道砸雷管呢,烟放净了就没事了。” 一场虚惊。 三楼楼道的墙上被雷管崩黑了,有一米多高。 又是一大不安全隐患。 淘气儿的变化应该是从伊望也想玩电脑时起的。伊望是连玩带捣乱,他不会玩,什么都要问淘气儿,淘气儿也想玩,两人为了争夺对电脑的掌握权,打了不少的仗,甚至动用了武力。 我劝淘气儿说:“你就不能让着他吗?” 瑾儿劝伊望说:“你就不能不玩吗?” 我们还是劝不了他们,他们谁也不让谁。 妈妈夹在中间,说:“淘气儿,你是哥哥,让弟弟玩一把,就玩一把,他就不玩了。” 淘气儿让伊望玩了。 伊望爬上了宝座,一副指点乾坤的神气。“玩一把”是个眨眼的数字,伊望的瘾刚勾上来,哪还想下去呀! “姥姥,他不讲信用!‘一把’多了,他还玩!”淘气儿一色儿的感叹语气。 “伊望啊,”妈妈劝他,“听奶奶话,不是说好了吗?该哥哥玩了。” “我不我不!我就玩!”伊望噼里啪啦地敲键盘,两条腿横登乱踹,把电脑桌上的抽屉踢坏了,鼠标也扔到了地上。 妈妈见说不了他,就来说淘气儿,“你就再让他玩一会儿,他玩够了就不玩了。” “我不玩了!”淘气儿发起了牛脾气,“我走!我走行了吧!” 淘气儿真走了,真不在家玩了。他在外面的时间渐长了,到了以后,就变成了固定的时间,放了学,扔下书包就走,晚上八点多才回来,常常是我们都回来了,他还没回来。 伊江问我:“淘气儿晚上干啥去了?咋那么晚才回来?” 淘气儿回来时,我审问着他:“你每天晚上都干啥去了?你早点回来不行吗?” “玩儿。” “玩啥?” “聊天呗。” “聊啥?” “我也忘了。” 聊的内容,我试了几次,也没问出来。他将来应在保密局工作,守口如瓶。 夏天,我们工作的时间长,下了班,已经十点多钟了,一天十五个多小时的工作时间,我真的很累。星期六那天,我到了家,淘气儿却不在。他上哪儿去了呢?他为什么不回来?我出去找找他?可我无力走了,等他吧。我躺在床上,倦意袭来,我睡了过去。十一点多醒来一次,十二点、一点、三点、四点……我醒了无数次,每次在梦中,梦的都是不同的场景,每个场景中都有淘气儿,梦见他在别的孩子家中玩,梦见我在路上邂逅了他,梦见……每次醒来,伸手一摸,我身边的床都是空的。淘气儿在哪儿?淘气儿去哪了?他为什么不告诉家里人一声?淘气儿,淘气儿,淘气儿…… 白天,我浑浑沉沉地上了一天的班。晚上回家时,淘气儿在家,正睡得很香。 我问妈妈:“他啥时回来的?” “下午三点多,进了门,倒头就睡,到现在还没醒,是玩啥玩累了。” 他玩啥了呢?大白天的睡觉,是他长大以后就没发生过的事呀!不管他玩啥了,回来就好。没出别的大事,他还在我的身边,等他睡醒了再问吧。 我也睡下了,我一觉睡到天亮。等我醒来,淘气儿早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在晚上见面时,我们都醒着,我问他:“淘气儿,你干啥去了?咋没回家呢?” “啊……上……上同学家住了。” “哪个同学?” “……洋洋家。” “他为什么让你去?” “……他……他爸爸妈妈出门了,他让我陪他住。” 伊江来了,把我的话又问了一遍,淘气儿答时,有几个地方停顿了,并且,他好象很怕。伊江再问下去,淘气儿就慌乱地翻着作业,像对学习如饥似渴。 淘气儿向我隐瞒了什么吗?他对他在白天睡觉一事,用一句“困呗”,敷衍了事。 “淘气儿,你以后在别人家住,千万告诉妈妈一声,告诉家里人一声,要不,妈妈睡不好觉,妈妈要死了,你听见没?” “嗯。” 夜不归宿,又发生了两次,都是在星期六,事前,他都没有向家里打招呼。 又一个星期六,晚上七点多了,淘气儿还没回来。“规律”会不会再发生? 找他去!不管他在哪儿,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我前往的第一站是廉枫家,除此之外,我找不到淘气儿的第二个朋友家。 廉枫不在家,他的父母是开粮油店的,晚上的生意很清淡,他的母亲正洗头。 “你好!我是淘气儿的妈妈。” 她撩起了头发,“啊——” “请问廉枫在家吗?” “不在。” “你知道淘气儿在哪儿吗?” “不知道。” “你能知道他在哪儿吗?” 她摇着头。 廉枫的姐姐听见了说话声,撩起了门帘。 “小小儿!”我像看到了救星。她和淘气儿在小学时是同班同学,他们曾是很好的玩伴,她应该知道淘气儿的线索。小小儿已长得比我还高了。她上了初中,父母就不让她念了,找了一家理发店,让她当学徒。 “阿姨好!” “你知道淘气儿在哪儿吗?” “他……” 她想说,却被她的妈妈用眼神制止了。她的妈妈说:“她不知道。” 小小儿也说:“我不知道。” 在她妈妈的眼皮底下,我是什么也问不出来的。 “小小儿,我想和你说几句话。你来,你来……”我把她拉向了外面,不顾她的母亲同意与否。有一段距离后,她该不会看着她的母亲脸色说话了,我才说,“小小儿,你能告诉我淘气儿在哪儿吗?” 76、咱们班还有谁玩游戏? “我……”她还是不想说。 “小小儿,淘气儿几次没有回家,他肯定有事!我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了什么,我没别的人可问,我只有问你们,你知道他在哪儿,对不?” “他在玩游戏。”小小儿直说了。 “什么游戏?” “网络游戏,升级的。” “他在哪儿玩?” 她用手偷指着离她家只有几步远的电脑维修部,“在那儿,和我弟弟。你可别说是我说的,阿姨。” “我不说。他们升什么级?” “游戏升级,我也不太懂。淘气儿玩的好,他比我弟弟升的高。” “他们是不是要钱哪?”我指着维修部。 “要吧。淘气儿不回家,可能玩包宿的了,在马路对面的电话亭,一宿十块钱。” “电话亭里咋有电脑?” “有,那几个电话亭都有,还有那边的网吧,网吧的人更多。阿姨,你得管管他了,他这么玩不行,别影响了他的学习。他在我们班时,学习多好哇!” “小小儿,你等着,我进去看看淘气儿在不在。” “他在里边的这间。”她给我指出了淘气儿所在的具体位置。 “我去!” 我没有敲门,拉开门就去了里间。维修部的人也在玩电脑,瞅了我一眼,又埋头玩去了。 淘气儿和廉枫正玩得兴起。 我回身又转向了门外,“小小儿,谢谢你啊!” “阿姨,我走了。你别说是我说的。” “放心吧,我不说!” “阿姨再见!” “再见!” 我又进了屋,“淘气儿,”他抬起了头,我说,“作业没写完呢是吧?”我对他和声和气地说,我不能用强硬的态度对他,我怕引起相反的效果。 “你先回去吧,我玩完这个的。” “我在这儿等你。” 他见我坚持不走,下了线说:“走吧。” “你要不要给人家钱?给了钱再走。” “不用。” “不给钱行吗?” “走吧。” 我们向家的方向走着。 “淘气儿,你在玩升级,对吧?” 淘气儿一惊。 “对面的网吧、电话亭有包宿的,你也去过。” 他更是一惊。 为了缓解他的压力,我又说:“而且,你比和你差不多大的小朋友玩的好,对不对?” 淘气儿咧开了嘴,那是笑,有点得意。 “你别看我早出晚归的,你不和我说,我就掌握不了你的行踪了?你老妈神通广大着呢!”我把自己说成了神探,为的是震唬祝蝴。 他被我押了回来,这个星期六,他是在家睡的,我不会做噩梦了。 过了一个星期,淘气儿说,他们班开家长会,老师一定要我去。 星期五,我请了假,刻意地修饰了自己。以前的好多个家长会是我妈代我去的,有一次,她在家长会上打起了呼噜,睡上了大觉。淘气儿再也不让她去了。上个家长会也是我去的,给班主任留下了好印象,还跟淘气儿夸了我一番,说我的字写得好,含蓄,有修养,不像个做生意的。 车不在家,我是走着去的,最后一个到的,去的人都像在等我。 我刚坐下,班主任就说了话,“好了,我们开始吧。这一次,我们没有叫全班的家长来,只是一部分,都是有问题的学生。请各位家长来,就是不希望每个孩子掉队,也希望家长听过之后,对孩子不要做过激的反应。因为现在孩子正处于青春期,逆反心理比较强烈,管不好,就走向了反面。很多有经验的老师说,尤其是初二,更应引起重视,你拉他一把,他就上来了;你松一下,他就下去了。 “我们把学生也留在这儿了,目的是让孩子、家长、老师能有一个很好的沟通。我先在上面讲,请家长在下面看一看您的孩子的考试成绩,在班级的排名次数,以及最近的作业情况,作业能反映孩子的状况。” 老师讲了这些孩子普遍存在的问题,每个孩子都被点了名,当然也包括淘气儿,让我们这些家长脸上无光。 我看了淘气儿的成绩单,排名第十九,从上次到这次,像坐了滑车,一顺水地滑了下去。淘气儿不时地回头看我,他有些害怕,他在判断我脸上的表情,及我将对他采取什么态度。我拍了拍他,算做安慰,也让他放心,“听老师讲吧,妈妈不说你。”成绩已经这样了,我再打再骂已无用。 集体通报之后,老师又和每个家长、学生单谈,一家一家地说。 她先到了我这,我刚想站起,她又转变了念头:“算了,我还是先挑问题少的说吧。” 淘气儿是问题多的了?他有哪些问题呢? 我边想着淘气的问题,边听着别人家的问题。 有一个男孩,老师向他的家长说:“他就是懒!干活不爱干,学习不爱学,什么也提不起兴致,往那一坐,非得靠点什么,这个难受哇!” 他的家长长得很靓很时髦,穿着流行的长皮靴,长了一副柔肠子,话音落在地上,都怕摔碎了。“儿子,妈妈不是和你说了吗?你听到妈妈的话了吗?”言谈只际,还帮着整理整理孩子的衣领,弹弹他身上的灰,拉拉他的手。 “这孩子,都是你们家长给惯的!”他的妈妈的表现,老师给出了这个评价。 送走了这一家,老师又讲了下一家,“你们家的孩子就是爱说话#蝴在这儿坐着,跟前后桌的说;下课说,上课也说;我又给他调那了,还是说,跟左右桌的人说;我把他放那儿,还是犯!我和他说了,你要是再说,老师只好把你调到讲台这来,让你耍单帮儿。他还盯着我,看我来了,马上把书拿起来看,我一走,放下书本,又说又笑的,我从后面的窗户那全看到了。有一次我问他:‘你看的什么呀?’他说:‘看的书哇!’我说:‘你自己看看,你看的什么书?’他一看,书放倒了,还端那看呢!你学习是给你自己学的,不是给我学的!你给谁看呢?这头发,啊,长了多长了,还不剪?”老师揪着那学生脑门上的长头发,问家长。 家长说:“我早就让他剪了,他不剪。这是他自己要的发型。” “这是什么发型?”老师问。 “谁知道是什么发型!看‘梦想中国’看的。你看人家,”他指着淘气儿,“剪个板寸,又精神,又利落。”他又指着自己的儿子,“他不剪哪!没事儿就照镜子,弄他那头发。出来时,还拿他妈妈的摩丝喷两下子。” 老师揪了揪那学生的头发,“爱美了?这美吗?也不美呀!麻雀快在这搭窝了!” 讲完了他们,剩下了两家,老师站在了中间,想了想,跨向了我们,“我说你们吧,家里没人吧?别回去太晚了。”她指着淘气儿,很谨慎地问我说,“他最近……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没有哇!”我说,“他一个孩子,能受啥刺激?” “没有吗?” “没有,什么也没发生,挺平常的。” “他的状况很不好!我不知道他的脑子里想的什么,他不断地出错,不断地出错,刚讲完的课,给他出题,全是课上讲的,他给你答的呀,根本就不着边际#葫答非所问,瞎答了!你看他的作业了吗?” “看了。” “今天的语文,连打了几个叉#蝴的成绩一直很稳定啊,入学时,他是班里的第一名。” 淘气的成绩,是应该上实验班的。 在刚上初中时,书记在新生入学大会上振振有辞:“有的家长说,某些学生是通过走后门上的实验班。我作为学校的书记,我从事教育工作三十多年了,我的党龄四十一年了,我用我的人格向各位家长担保,绝对没有走后门的!我们保证每个学生的公平!有的家长还把这反映到教委去了,你直接反映到中央,反映到国家主席那去多好!……” 淘气儿上了两个多月后,他们的班主任向淘气儿说:他是被人顶下来的,书记认识的一些家长的孩子的成绩不够,但是,书记让他们上了实验班。 是腐败的触角已触及很深,还是我们的运气不好,老是碰上它? 现在,淘气儿在普通班里,成绩却一滑再滑。 班主任问我:“下降的这么快呢?为什么?他在家都干些什么?” “……玩游戏!我索性和你全说了吧!”我把摸到的情况向老师和盘托出。 老师问淘气儿:“是谁先带你去玩的?” “席冀。” “又是他#蝴在班里是个什么样的人?抽烟、喝酒、撒谎、骗老师、骗家长、骗钱、打架,他什么不干?!班里的几个学生被他带坏了,你看郑参强,愣呵的,光想着游戏了,跟个傻子似的!以后,不许你和他玩了!听见没?在班级里,也别和他说话!我再看见你跟他说话,我就……我也告诉其他的学生,不和他说话,不和他玩#蝴把这个班搅和的……咱们班还有谁玩游戏?”她又指着那个学生,“你也玩吗?” “……玩。”那个学生的头发有点自来卷。 “谁带你去玩的?” “席冀。” “看看!看看!席冀——”老师快气魔怔了,她问那个家长,“他也有不回家的时候吗?” 家长是个朴实的农村妇女,“有。” “他不回家,怎么和你们说的?” “他说去同学家补习。他爸爸在工地上班,我也找了个活,给人做饭,没时间管他。我没念过书,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我想啊,他学习是好事儿,我支持他。” 老师又问“自来卷”,“你玩游戏去了,是吗?” “是。” “你……你妈妈不识字,这样的母亲你还骗?!你还忍心骗她?!还有你,”老师又转向淘气儿,“你妈妈一个人供你,你更不应该骗你妈妈!”我们家里的情况,老师也有耳闻,“你不在家住,怎么和你妈妈说的?” 我替淘气儿说了,“他说陪同学住。” “撒谎、欺骗!从席冀那而儿学的!咱们班还有玩的吗?” “自来卷”和淘气儿供出了四、五个。 老师说:“从明天起,孤立席冀!不治不行了!再不管用,我就建议学校劝退他。” 开过家长会,我问淘气儿:“你事先为什么没告诉妈妈你的考试成绩?你有两科没及格,你这是头一次不及格!妈妈和你说过,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向我说。你是一棵小树,妈妈是啄木鸟,看着你长大,有虫子了,妈妈会立刻把它们拿掉,你长歪了,妈妈要把你扶正,妈妈不希望你长成歪材、劣材,妈妈希望你长成笔直的参天大树!从你的成绩单上,妈妈不光看到你成绩不好的一面,妈妈还看到了你的另外一面:有两科的成绩比上次提高了——英语和数学。妈妈很欣慰,因为这两科妈妈辅导不了你。” 淘气儿上了中学,让我给他解过数学题。六道应用题全被我解开,老师判下来的是:全错了! 我再主动帮他解题,他就不用我了。 我对淘气儿说:“成绩不好了,你就不想给妈妈看,妈妈不看,怎么能知道你另外两科的进步呢?以后,能给妈妈看吗?” “能。” “玩游戏影响了你的学习成绩,上外面玩,要花钱吧?” “……” “你是不是把妈妈给你买早点的钱和平时的零花钱省下去玩游戏了?” “……” “你天天不吃早饭,挨着饿,对吗?” “我没天天不吃。” “但你有不吃过的,你常挨俄,是吧?” “是。” “你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不吃饭不行。我们改改吧,以后,你的钱,妈妈按天给你,不按星期给了。” “不行!” “还想玩?” “不行!就是不行!” “你想怎么样?不玩不行?” “这次你不能按天给,给完一个星期的,你再按天给。” “不行!” 我们谁也不想让步。 “我不要了行了吧!我不要钱了!”淘气儿用被子蒙上了头。 我不想用钱做要挟来行使我的权威,来加重我们之间的裂痕,从而在他成长的心理上留下阴影,我投降了,“好吧,淘气儿,按你说的吧。”他的脸上转晴了。 77、我哪知道女生的事呀! 我又问:“你的学习怎么办?” “好好学,争取当进步学生。”淘气儿真诚地说。 “妈妈相信你。” 只这一次吧,淘气儿不会再玩了吧? 又到了星期六,星期六已是我的雷区,我想跳过它,不过了。可我能吗? 上班的一天,心里都在打鼓。淘气儿会在家吗?淘气儿不能玩了,他答应我好好学习的。 快十一点了(夜里),我才到家。淘气儿不在,他的同学高严来找的他。 他又走了,他又玩去了! 我上哪儿找他? 我又饿又累,还是等他回来吧,他没钱就会回家了。 我咋能睡个安安稳稳的觉哇! 早四点多,我醒了,在床上乱想了一气,我睡不下去了。找他!找他去吧!把我的儿子找回来。 我攀过了小区东门的铁栅栏门,街上静静的,没有一个人。 淘气儿能在廉枫家吗?人家还没起呢,我别去惊动他们了。 淘气能在哪儿呢? 我走向了街边的电话亭,有几个都关了,只有一家,借着灯光能看得清,中间用隔板隔开,里边亮着灯,但听不到声音,外间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盖着被子。他是淘气儿吗?我走近前,看见他的整个身子全裹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了头部,地上放了一双鞋,一定是他脱下的,但不是淘气儿的,我从鞋上断定,他不是淘气儿。 淘气在哪儿呢?他能去网吧吗? 我顺着马路向里走,一家一家向里看,我寻找着有灯光的房子。那不是网吧吗?灯光从挡玻璃的木板中透了出来。我迈着猫步,贴近了窗户,里面有电脑,偶尔也传来一两句男孩的说话声。 淘气儿!淘气儿一定在里边! 我敲门?拽他出来?他出来以后就不会再玩了吗?没准儿他玩得更凶、更甚,以至于我无法收拾了呢!给北京的晚报打电话,让报社的记者做暗访调查?这个时间,记者没有上班,而且,我也没有报社的电话,等记者来了,孩子也上学去了,哪还有证据?文章见报了,我还要等一两天,我等不及。我采取什么办法能制止他玩呢? 游戏诱惑了我的孩子,留住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才不回家,我才四处找他,网吧,祸害的根源。 去年,国家就强调并且重点抓了严禁未满十八周岁的未成年人进入网吧一事。我想问问网吧的老板或工作人员,你们有没有儿女?你们的儿女不回家,你们怎么想?你们能不能将心比心,替我们做家长的想想,我们是啥心情?谁不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宝?谁能看着自己的孩子一个劲地往下滑而袖手旁观?为了蝇头小利,你们就留下别人家的孩子,坑害别人家的孩子吗? 我不愿意牵扯别人,不愿意给别人添罗乱了,但为了我的孩子,为了他能回家,我想到了“110”,同其他的几个办法比,110的行动是最快的了,而且,他们有执法的权利,他们能从根源上制止或杜绝这类事情的发生。110的警察能不能把淘气儿抓走哇?我不想让他蹲小号,我只想吓唬吓唬他。淘气儿没到十八岁呀,他对自己的行为不负法律责任吧?他们不能抓他,不能! 在我确定了这一点后,我跑向了一个叉路口。这个路口离游戏厅、居民住宅远,我打电话,别人听不见。 我报警了,采取了我最不愿意采取的方式。 我见到警察的第一句话是:“我的孩子已经好几个星期六不回家了,我才给你打的电话。” 警察频频地点着头:“知道知道,他现在在家吗?” “一宿没回来。” “还没回去?” “没有。” “哪个网吧?” “那个。”说完,我就要跑。 “你别跑哇!你怕啥?我们不说是你举报的,你得告诉我是哪个网吧,那个吗?” “是。” “你的孩子在里吗?” “我确定不了,可能吧,我听见几个孩子的说话声了。我就发现这一个网吧。” “那儿还有一个。”警察给我指了另外的一个。 “还有?” “有。你回家吧,呆会儿我给你打电话,孩子到家了,你告诉我一声。” “谢谢你们啊警察!” “走吧。” 我翻进了铁栅栏门,爬上了我们住的五楼。 淘气儿会在网吧吗?我等着。 等得心急,我掏出手机看。嗯?!小灵通没信号!不好!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了楼下,跑向了小区的一角,直到有了信号,直到我能看到淘气儿回家的路。 我等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 等不及了,我又到了铁栅栏门前。 这时,一个女孩从外面走来,她见我的脚踩的位置说:“阿姨,那儿不好翻,你从这儿翻。”在她的指点下,我轻松地翻到了门外,她也轻松地翻进了门里,我们说着“谢谢”和“再见”。 这个女孩干什么去了?她怎么一大早才回家?她也玩游戏了吗?她翻这个栅栏门很有经验了。 夜里的游魂不止淘气儿一个。 手机响了。 “你的孩子回去了吗?”警察问我。 “没有。” “我让他们回去了,他是不是又上别的孩子家了?你再找找。” “好吧。” 淘气儿到底在没在网吧玩?他上哪儿了呢? 白天,我又得去上班,很困。 我回家时,淘气儿正在家里写作业。 “淘气儿,咋不玩了呢?警察去网吧了吧?” 淘气儿朝我一笑,像个好孩子。 “淘气儿?别看我没和你去,你干啥,瞒不了我!警察说你们了吗?咋说的?” “警察说:‘你们快回家吧。’别的没说啥。” “警察怎么和网吧的人说的?” “警察说:‘你们让人家孩子回家!’” “罚款了吗?” “没有。” “你还去玩吗?” “不去了。” “不去那个网吧玩,去别的网吧玩吗?” “哪个也不去了。” “他们是犯法的,警察网开一面,没把你们逮起来。下次呀,你再玩,让警察看见,你就没跑了!抓起来,用鞭子抽你,打你!”我想吓祝蝴,“你们班有几个人会玩?” “男生有百分之八十,不对,九十都玩,男生都会玩。” “女生呢?” “也有吧。” “有还是没有?” “我哪知道女生的事呀!” 借助于警察的威力,淘气玩游戏的心有所收敛,每天回家的时间提前了一大步。淘气儿是我的大后方,后方安定了,我才能专心于前方的工作,我才能不分神。 又到了星期六,我正吃饭,瑾儿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淘气儿的朋友,说淘气儿不回家了,陪他做伴。 淘气儿是旧病复发,故伎重演! “你让他别撂电话!”我咽下了嘴里的一口饭,抢过瑾儿手里的电话,对着它喊:“让淘气儿接电话!” 约有几秒钟,听到了淘气儿的声音,“妈妈——” “你有没有记性?你长脸不长脸?回来!” “……我不和你说了,你问房东,你和房东说吧。” 听筒里传来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那孩子的爸妈出门了,让你们家的孩子陪他一宿。” 网吧的老板娘也在帮着他们编造谎言!我所有的努力全要白费了,我的孩子要毁了!我像疯了一样咆哮着:“不行!不行!别人家的孩子可以陪他,惟独我们家的淘气儿不可以#蝴不能在外面,他必须回来住!” “好好好,让他回去吧,我让他回去。”迫于我的淫威,她让步了。 半个多小时了,淘气没有回来。 我不找他,他是不能回来了。 家里的车不在,瑾儿帮我借了一辆车。 在粮油店的门口,碰到了廉枫的爸爸,他问我,“你要什么?” “我……我是淘气的妈妈,你见过的。” “啊——什么事?” “我找廉枫,问问他看没看见淘气儿。” “淘气儿没回家?” “没有。” “你们家的孩子怎么老不回家?没有规矩哪成啊!我们家的廉枫,你问问他敢不敢?他敢不回家,我打断他的腿!让他想回都不敢回!”他在向我传授着他的教育理念,同时也抨击了我的教育。他的教子之道我早有领教,他曾把他的儿子打得光着大脚丫子跑到我们家避难。 “是,我这孩子是该管管。廉枫在吗?” 廉枫正吃饭,我向他说明了我的来意。 “阿姨你放心,淘气儿绝对没玩游戏!我向你保证#蝴和我说了,不能去网吧玩了,他和高严一块走的,是陪高严作伴。” “你知道高严家吗?” “我去过一次,差不多能找到。” “我开车来了,你和我去吧。” 淘气儿不玩游戏,我一定亲眼见了,才能相信。 在车上,我问廉枫:“你们玩电脑,是不是要交钱哪?” “我和淘气儿在维修部那玩不要钱,我爸和那家认识,他家有什么打字的活,就让淘气儿干,淘气儿打的字可快了!打完字,就让我们玩一阵儿。”他又说,“孩子大了,不爱听家长叨叨。” “淘气儿和你说过我和他叨叨了吗?” “没说。但是我姐就不爱听我妈叨叨,我上初中了,我也不爱听,一听就烦。” 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用老人的话说是“翅膀硬了”。 廉枫把我领进了一个小杂院,通过对车辆和方位的确认,他找到了里边的一间,“这家!但是锁上了,没人。” “你敢肯定是这家吗?” “……我记着是了。” 上网吧了!淘气儿和高严上网吧了!我确信无疑。 网络游戏,它有啥魅力,使孩子产生那么大的瘾呢? 我说:“咱们在这儿附近找网吧吧。” 我们在外面转了转,没找到。 廉枫说:“高严家这儿没有,有的话,他不能上我们家那么远去玩了。” “他们能不能上你们家那儿的网吧玩?” “找找吧。” 我把车开了回来,停在廉枫家的门口,我说:“你在车里等着,我先上电话亭看看。” 里间有十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和淘气儿差不多大,有的比淘气儿还小,他们中有的人抽着烟,烟雾腾腾,有的女生的胳膊依在了男生的肩上,说说笑笑的。我搜遍了每个孩子的脸,淘气儿不在。 廉枫也跟了过去。 在车上,他说:“那里有淘气儿的同学。” “哪个?” “高个子的那个。” 淘气儿也和他们玩过吗?淘气儿抽烟吗?淘气儿的身边也有女生依着吗? 别想了,别往下想了,别往坏处想了,淘气儿没变,淘气儿不会变,他还是我的单纯的小淘气儿。 我把车开到了上次被查的两个网吧的中间,我不敢露面。我说:“廉枫,你替阿姨下去看看行不?” “行。” “如果淘气儿在,你别惊动别人,把他单叫出来好吗?” 78、第一次的逃学记录 “好。” 两个网吧里都没有淘气儿。 我问廉枫:“里面还有别的学生吗?” “没有。” “这儿还有别的网吧吗?” “没有了。” “……阿姨送你回家吧,咱们不找了。” 淘气儿上别的网吧了?我们找的高严的家找错了?…… 我有几个星期六没睡好觉了? 哎——孩子,啥时候是个头呢? 淘气儿,你去哪儿了? 我带着疑问睡了。 白天的工作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在回家的楼道里,黑暗中,我看见了两个人也向这边走来,我问:“淘气儿吗?淘气儿!”我惊喜,“你上哪儿了淘气儿?” “阿姨,他是上我家了。”高严穿着短袖的上衣,冻得嘶嘶哈哈地说。 “你是去了吗淘气儿?” 淘气儿说:“你不相信我,你总是不相信我!” “不是妈妈不相信你,你说你老是去玩游戏,老是不回家,所以,你一不回家,我就想你是去玩游戏了。” “我在他家了。” “妈妈去找你们了。” “知道,房东说了,房东说:‘你妈妈真厉害!’” “妈妈厉害吗?妈妈是过分了,把她当成网吧的老板娘了。你咋不接电话呢?” “听你说话的语气,我哪敢接呀?我更不敢回来呀!我就祝蝴家了。” “我们去时,他家锁门了。” “我们在外边坐着呢。” “在哪儿?” “台球案子那边。” “我咋没看见?” “我也没看见你。我们坐了一会,就回去睡了。” 高严说:“他真在我家住的,我们俩没玩游戏。” “没玩就好,没玩就好!高严,阿姨打电话时,态度不好……” “阿姨,你别生气了就行。” “好,好,都是好孩子!你穿的太少了!淘气儿,把你的大衣给他吧。” “不用不用!阿姨,我不穿。” “别不穿,你咋回去呀?” “走着。” “淘气儿,让他骑你的自行车吧,他家远,手套也给他戴上吧,别冻着。” 我错怪了他们,冤枉了他们,他们比我想象得要好得多。 淘气儿听说我去了电话亭后,说:“今天110的也去了。” “怎么呢?”我没再举报哇。 “一个学生家长举报的。那孩子玩了一宿,早晨回家,家长就举报了。110的说,再看到有学生在这玩儿,就把电话亭给封了!” 淘气儿正常上学,正常放学,正常回家了。我也专心于我的工作,不再为他分心了。 生活中的麻烦事常常以你没有预料的方式发生。 淘气的班主任给家里来了电话,说淘气儿没有上学。瑾儿接了电话,就给我打去了,“姐,你别卖书了,开车回来,找找他吧。” “淘气儿……”我抱住了脑袋,他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哪? 这一路上,我对淘气儿的去向做了各种各样的猜测:他去网吧了吗?他和谁去了?为了上网,这学也不上了?他才十三周岁,不上学,他干啥去?大学生都不好找工作,初中没毕业,他能找个啥工作?十三岁,我让他在社会上混?他是不是被人劫了?常有人截着学生要钱的,淘气儿也被截过。以后,他的身上,除了早饭钱,也就不带别的钱了。他和人打架了?淘气儿不是惹事的人哪#蝴被绑架了?可我没接到敲诈钱财的电话呀!何况,我们家一穷二白,也没有被绑架的资本哪#蝴被杀了?呸呸!该打嘴! 我一个急刹车,险些撞到前面的车上。 别想了,集中精力开车吧! 我上廉枫家找吗?没有正当的理由,他也不会在家的,我除了能得到他父亲的一顿奚落之外,我还能得到什么线索呢? 我侦察到的几个电话亭、网吧,淘气儿是不会去了,他不会把自己往枪口上放,他有这个智商。在北京,能玩电脑的电话亭、网吧有多少?我一个一个挨着查,一个一个挨着找,我也未见得找全,找遍。这个世界大得很,一个拉登藏起来,掘地三尺,不也没找着他吗?何况,我还没有美国总统那两下子。 我在四周转了几个来回,没见着淘气儿。我将车开进了小区,在家等他。 天由白渐暗,直至黑透。 “姐,找他去吧。”伊江说。 “不去。他快回来了,我等他。” “等啥等!找他吧,我和你去。” 伊江把车开到了粮油店的附近,我说:“你在车上,我先下去找找。” 廉枫的弟弟在家,“你哥呢?”我问。 “玩去了。” “去哪儿玩了?” “在叔叔家玩电脑。” “淘气儿呢?” “和我哥去的。” 廉枫是淘气儿的朋友,他们家的人比我还知道淘气儿的去向。 在电脑维修部,我找到了淘气儿,廉枫和另一个孩子正玩着游戏,淘气儿坐在板凳上,看着他们玩。他的书包扔在了床上。 “淘气儿,回家!”我快被他气死了。 淘气儿向后稍着,“我不回……” “你不回家干啥?!” “我……我怕你……” 淘气儿怕我,就等于赌住了我们沟通的渠道,他会离我更远。我的口气软了下来,我拉着他的胳膊说:“走,和妈妈回家吧。你老舅在外面等着呢。” 淘气儿拎了书包,正想和我走,听了后面的话,他把书包掷在了床上,“你让我老舅走!” “你老舅咋的了?啊?#蝴一番好心,陪我来找你……” “让他走#蝴不走,我就不回去!” “你怕他揍你,是吧?” “让他走!” “……好#蝴走了,你和我回去不?” “回。” “你说的啊……”我用手指着他,向后退着,退到门口,一个急转身,跨出了门外,我向伊江飞奔去。 “我找着淘气儿了!”我对在外面等候的伊江说,并用眼睛紧盯着门口,我不能让淘气儿从我的眼皮底下再溜走,我得看祝蝴!别一大撒把,他再溜了,我还上哪儿去找他?“你先走#蝴怕你说他,俺俩往回慢慢走吧。” 没等伊江走,我又返回了屋内。 我问廉枫:“你和淘气儿白天在一块了吗?” “没有哇,我上学了。” “你呢?”我问另一个男孩。 “我也上学了。白天谁不上学呀!” “淘气儿!人家都上学了,你咋不上学?你不上学,上哪儿了?” “没上哪儿。” “你不说实话是不?你给我出来!” “我走!” “你上哪儿?!又要跑吗?” “……” “……妈妈错了,不吵了,咱们好好谈一谈。” 我和淘气儿走出了电脑房。 淘气儿说:“他撒谎!” “谁?廉枫吗?” “不是,是那个孩子。” “他撒什么谎?” “他没上学,还说他上学了。” “他没上学,干啥了?” “他早退学了。” “他爸他妈是干啥的?” “捡破烂的。” “你咋不跟那好样的学呢!” “你还发火?” “……好,不发了。你上哪儿了,白天?” “网吧。” “哪个网吧?” “你不知道,没挂牌子,从后门走的,是那孩子的表哥开的。” “他常去玩?” “他天天在哪儿。” “你今天咋想的不上学了呢?早上六点多钟,你不是背着书包走的吗?” “我突然一想,就上网吧了。” “一想,就不上学了?你咋想的,你能不能跟我细说说?” “……” “滚刀肉!纯粹是个滚刀肉!在战场上,你就是个逃兵!你说,你不上学,你想干啥去?!你将来打算咋办?!” “……” “就不念了?” “没有。” “咋没有?” “廉枫放学后,我们几个玩,他们说在学校的事,我又想上学了。” 淘气儿没有让我绝望,他还知道上学,“淘气儿,只要你想上学,咱们什么都好说!” 淘气儿有了第一次的逃学记录,就很可能在有第二次,第三次……长此下去,初中毕业都难以保证。据统计,大学生的失业率占百分之三十,高学历的人找工作都难,初中生不更是难上加难#蝴太小,不能过早地走向社会,可淘气儿念书时,我能阻止他玩游戏吗?淘气儿玩过硫硫,他的硫硫最多的时候有一罐头瓶子;他玩过赛车,坏了一个买一个,最多时,达十几个;攒过方便面里的卡,和同学比着玩,比着攒,装了一纸盒箱子。他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地玩,这个阶段迷上啥了,像中了邪,我说他能不能收收心,他还狡辩,说“玩也能长智慧。”明着玩,暗地了也挡不了他玩。过了那个阶段,你让他玩,他也不玩了,什么硫硫、赛车、卡,他连碰都不碰了,扔的哪儿都是,就像他吃雪糕,可着一种,非吃恶心了不可,等再给他,他会闭着眼睛喊:“拿走!快拿走!我看着想吐!”他的这一点,也不怪别人,全随我了,我就那副德行!“大红果雪糕”我吃了一年,只要我渴,必是大红果。吃够了以后,我再没吃过这个牌子的。有其母,必有其子。 在我对电脑深恶痛绝之际,我发现网络已深入到了我们的生活中。在一个图书馆里,我看到了有四台电脑是用来查书目的;在一个部队的学院里,我看到了一个大型的电脑房,学员可以随时练习、上网、查阅资料;伊江的手机费可以上网查;伊水的银行汇款情况可以上网查;电视上的好多节目可以上网查;网上可以售书、购物……网络已发展成了一股潮流,向我们蜂拥而来,席卷而来。我阻挡得了吗? 电脑是对是错?网络是对是错? 一个事物不会因一两个人的反对就不存在,网吧仍在开着。 我该采取什么措施?淘气儿不能不上学,我也拦不祝蝴玩游戏,我就得想个折中的办法了。与其让他偷偷摸摸地骗我,莫不如让他公开,从地下转移到地上来,增加透明度,使我从他那就能得到第一手信息,免得我在外面四处转悠,抓不着他的影,还得从别人那里打听他。 我给我们家的电脑上了网。 妈妈也不再让伊望玩电脑了。 半个多月,淘气儿没再出去玩过一次,没有夜不归宿,没有逃学,到家就写作业,有的作业在学校就完成了,他的成绩也提高了。其他的业余时间,他大多在玩游戏,往电脑前一坐,屁股底下像生了根,扎进去了,就像我们北方的草爬子,盯进人的肉里,不想出来。 妈妈说,电视上的新闻讲,有个孩子玩电脑,也不做出个什么来,被外国的公司花了几千万买去了。伊水说,有个小青年是个电脑迷,什么游戏他都能玩,找别的工作不爱干,有个公司听说了,聘用他了,请他给设计游戏,年薪十五万。瑾儿说,报纸上讲的,说有个人为了玩电脑,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好的、坏的消息都有,有我懂的,也有我不懂的,我对电脑的掌握程度仅限于打字。 淘气儿说,他是他们班的学生中玩得最好的。 他的小手像两只灵捷的燕子,在键盘上飞着,他问我:“妈,你咋又想让我玩了呢?” 79、你儿子比你强啊 我说,“为了让你回家,为了让你上学。” 辛酸! 我给淘气儿写了几句话: 争吵,表达了我们各自的观点; 和解,表达了我们各自的愿望。 让爱化解心中的怨恨吧! 你快乐,妈妈就会开心。 希望你好! 我从淘气儿打开的电脑屏幕上看到了几段文字标题:“骗子怎样行骗”,“如何识别骗术”,“教你几招”……都是和骗子有关的。 “淘气儿!你咋想当骗子了呢?!咋越学越坏?!” “不是!我被骗子给骗了!” “啥时候骗的?” “前天。” “咋骗的?” “骗了我八十万!” “净扯!你哪来的八十万哪!” “在网上,八十万合人民币六十多块钱呢!” “虚拟的,骗就骗吧。咋骗的你呀?” “两人合伙骗的。我想买一个人的东西,他开价八十元,我说八十不行,六十吧。他说六十不行,八十。我说就六十。他说他有个朋友那有,让我和他谈。我找到他的朋友,我还是说六十。他想了想,同意了,说:‘你快到钱庄取钱去吧,取来钱,你得马上买,不然我旁边的人就买了。’我火速从钱庄取来钱,当场买下,打开一看,里面的内容换了,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他们事先设计好的圈套,你太急于求成了!” “我在网上悬赏一百万,追杀他们两个,谁把他们杀了,我给一百万!” “不许杀人!” “这是游戏!” “游戏也不行!不许杀人!” 他是从哪学来的这一套呢?他刚玩枪战游戏时,我看见他打倒的几个人,就说他:“你别打人!你非要打,就可以打墙,打山洞,不许打人!” 他倒是听了我的话,但只消一会儿,又打死人了,我痛心疾首地说:“你……你把他们打出血了!你太狠了!真令妈妈失望!” 淘气儿说:“我不打死他们,他们就得打死我。妈妈,这是玩儿,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也不能产生杀人打人的念头!” 我们老家就发生过一件事:几个未成年的孩子,看黑社会的片看得多了,便合起伙来,去一个他们认识的大领导的家里,连杀了几口人,抢了大量的现金和首饰,合人民币二十多万元。逝去的人也没有得到安生,陪葬的金银首饰和珠宝物品还被人盗了。 人变得如此疯狂! 头脑里不好的东西接受得多了,就会影响人的行为。 丁一坤看着淘气儿玩,说:“他的级别已经升得相当高了,能卖好几百块钱呢!” 此时伊江走来,他问淘气儿,“你打升级能卖钱?” “能。” “你卖了吗?” “卖了。” “你真卖了?卖了多少钱?” “二百多。” 我从床上惊坐起,“淘气儿,把钱给我!”我像个十足的守财奴。 “不给!” “淘气儿,你不够意思,上网费还是我交的呢!” 我妈妈说:“不给不给吧,孩子自己挣的。” 伊江说:“你真向人要了二百多吗?” “他没有那么多钱,先给了我四十多。” 伊江说我:“大姐,你儿子比你强啊,会做买卖了。” 我承认,在做买卖上,我是先天不足,后天难补。 我问淘气儿:“你卖给谁了?是卖给学生了吗?你不能卖给学生,学生自己不挣钱,向父母要,有的还骗父母,你不能坑学生啊!” 妈妈说:“你别管他卖给谁了,他能挣钱了,你就不用犯愁了,能减轻你多少负担!我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了!” 伊江说:“妈,你说的不对。你不能鼓励他,孩子上学时就是上学,他不上学了,光想着挣钱了,咋办?” 我问:“淘气儿,你卖给谁了?” “我班同学。” “谁呀?” 淘气儿不说。他就是这脾气,当他得知我和他的意见相左时,他多数是持保留意见的。 我说:“同学的钱,你更不能挣了!你把钱还给人家,咱不要了,学学雷锋吧,讲讲奉献,讲讲为人民服务。” 淘气儿更不和我谈了。 他热衷的,是我反对的,这是不是人们所说的“代沟”? 我问淘气儿:“为什么卖掉了你打了好长时间、升了很高级别的游戏?” “我是被人骗了,生气才卖的。” 市场经济造就了我们的下一代,是福,是祸? 在做生意上,淘气儿像他老舅——伊江。 伊江又在一个庙会上包了几个连摊。 由于离家太远,我们几个卖书的便在附近找了一家便宜的旅店住下。 旅店里没有暖气。我自己先住了一间两人房的房间,等我躺下,已很晚了,老板娘又带了一个人,和我住在一个房间。 那女的四十岁左右,小眼睛。我正看报纸,没顾上细看她。她向老板娘要来了盆,打了温水,便在屋内清洗下体。她没说要我回避,我还是自己回避了,我把头更深地埋向了报纸。 “你不做什么了吧?”她问。 “不做了。” “我插门了?” “插吧。” 她上了床,灯没闭,我却睡不着。等到她打出了鼾声,我才确认她早就不用灯了。我下地关了灯。 没有暖气的屋子是冷的,连哈出的气体都是白的。晚饭时,我多喝了茶水,一宿去了几趟厕所。我们住的是五楼,女厕所在四楼,去一趟厕所,穿少了衣服,上下牙齿直打战,而且要穿过一个长廊和上下两个楼梯,不太方便。 两点多钟,我又醒了,冷得我睡不着了,便从包里翻出了台灯,打开了它,我又找了笔和本。我的报纸也从床头柜上落在了她的床下,把她惊醒。她一个猛回头,见我仍坐在床头,才放心。她下了床,走到了塑料盆前,我以为她又要洗,见她脱了裤子,向盆里“哗哗哗”地撒尿,撒了一大泡长尿,又睡去。 我看着她的尿盆子,想:我再也不用旅店的盆子洗脸了! 她的那泡尿弄得满屋子骚味,我在尿骚中写作,打了我的雅兴。好在我感冒已多日,鼻子不通气,嗅得并不真切。 等我写到快睁不开眼睛时,便决定睡觉。我躺下了,又睡不着,屋子里太冷,太冷!我的手和脚快凉透了。我把两条腿弓到了胸前,把被子盖到了头上,只露出个脸来,以使两个鼻孔能够呼吸。我的脸又冻得冰凉,我便把整个头都盖住,在被窝里捂住头,捂住脸,使它们尽快地暖暖。挺了没到两分钟,我一个鲤鱼打挺,把被子掀开——再捂,我就得把自己捂死了!捂啥也不能捂鼻子,捂不了鼻子,就捂不了脸,我的一张脸在外冻着。 脚凉,哪儿都跟着凉,先把脚捂过来吧。我的左胳膊抱着我的左腿,把左脚丫子掖在了右膝盖后部的窝里,那里隐藏了暖气;我的右手搬着我的右脚丫子,摸着我的脚趾、脚背、脚后跟,可起不了啥作用,脚上的温度没见好转。我这哪是睡觉,这不是耍杂技呢嘛!我要是练出一套功夫来,非得把脚丫子搬到怀里睡不可! 我在被窝里冻成了一团,迷迷登登地睡去。我醒来二十多回,有效睡眠时间屈指可数。 那女的给我出了个好主意:用个大可乐的瓶,装满热水,放进被窝里,肯定暖和。主意是好,可这五更半夜的,我上哪儿去弄瓶子?上哪儿去弄热水?我只有冻着。 马路上传来跑车的声音,天快亮了吧?亮了,我就能出去吃点热乎的了;亮了,我就能够在阳光的照射下蹦达几下了。 马达声提醒了我,我想起了老妈教给我的招:提起被子,向左一抿,将左半身压上去。同样的动作,向右再做一遍,右边也压严了。抬脚,将脚下的被子提起,双脚压上去,下边也严了。打包围圈,四处不让它透风。此举果然奏效,我睡到了日出,身上竟睡出了让人留恋的暖意来。 天终于亮了!我们终于离开了冷房屋子! 太阳公公普照着我们,暖融融的。 我每人吃了一碗热辣的担担面,热量由内而外散发着,我们都说:“外边比屋里暖和。” “昨晚,你们冻得怎么样?”我问他们。 “别提了!”他们众口一词。 只有我住的那个屋子里,每张床放了两个被子,他们全盖的是一层小薄被,温度只在我之下了。 桑林说:“这么睡冷,我再翻过去睡,晾完这面晾那面。” 丁一坤说:“姿势不对,改过来重睡!” 桑林说:“我怎么睡,都冷!” 丁一坤说:“我昨晚戴帽子睡的!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戴帽子睡的觉,脑瓜子都冻不好使了!冻了一宿脑筋!今早上,我睁眼一瞅,桑林的脑袋咋没了呢?再一看,在被窝里呢!” 在其他参展人员的介绍下,我们找到了一个带暖气的旅店。 这个旅店像是长时间没人住了。服务员五十多岁,她带我去了一个八人间的房间,里面有股霉味。拉了一下灯,不亮。她又取来了手电筒一照,灯泡没了。取来了灯泡,再拉,还是不亮。我说我带来了台灯,用我的吧。她夸了我一句,说我的心还挺仔细的,出门知道带灯。我说我看书,也没向她多说什么。插上了台灯,还是不亮。我说我的台灯是好使的,你的线路有问题。 她去请示了老板,给我换了一间有灯的房间。 这是个六人床的房间,几个上铺的床板是空的,连个被褥也没有。 她给我拿来了床单,又脏又旧,枕套倒是换了个干净的,被罩的整洁度和床单是一个规模的。 她说:“你摸摸暖气热不热?” 我一伸手,“是热的!” 暖气热就好,其它的都是次要的了。 “我的活儿还挺多,你自己铺床吧。”她说。 “我自己来,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我一个人睡了个大房间,早晨醒来,身上热乎乎的,我的脚在这一宿没凉过。 从今往后,我再没钱,再苦再累,也不能让自己冻着睡了。 我们住的这家旅店位于马路十几米远的坡下,集祝恨、餐饮、洗浴、歌厅于一体。该店最为特色的是“张口饺”,即饺子在生时是张着口的,熟时就合上了,是一种新鲜的玩意。卖风车的说他吃过,十几块钱一小盘,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贵,也是由于价格的原因,我们没有吃。 旅店的总台是一位八十三岁的老太太,头发全白了,一脸的皱纹,人很体贴和慈祥,拿我们当孩子看。她是老板的妈,帮忙管钱管帐。都十点多了,老板催她回去休息,她说有两个洗澡的交了押金,等着她给退呢。老板说,我们给退吧。她说:“你又不知道是谁,就得我等。”老板也不说她了。老太太耳不聋,眼不花,能走能唠的。 晚饭的标准是每人七块钱,九个人共六十三块钱,做什么菜,由厨师定。我们等了有些时候,厨师端上来了几个菜:一汤碗水煮肉片,一盘土豆丝,一盘红烧豆腐,一盆鸡蛋汤。量比其他的饭店的大,但菜的品种少。豆腐的上面一层已经凉了,埋在下面的,还有点温度。 该店的另一大特色:不是炒好一个菜上一个菜,而是把所要炒的全炒好了,再集中上菜。其弊端是延长了顾客等菜的时间,增添了怨气和意见。先炒的菜不热了,除了凉菜之外,多数顾客是不爱吃这种凉了的“热菜”的。 桑林和厨师说,这菜哪够几个人吃的,再给加一个肉菜吧。 厨师上来了一道菜:肉片炒豆芽。 桑林吃了一口,吐了出来。我们问他怎么了?他说像盐打的,咸死了! 丁一坤小声说:“下次还加不加菜了?再加菜,比这还咸!给你放一把盐!” 桑林说:“厨师瞅着咱们乐呢!” 站在一旁的厨师的脸上洋溢着报复后的快意。 戈舟行在饭店干过,他说:厨师是不能得罪的,炒得不好也不能说,你让他再炒,他向菜里吐一口痰,甩一把鼻涕,你都不知道,哪个干净,哪个卫生,你尝得出来呀? 80、早恋 有一晚,我们开车回家睡了,只剩下卖风车的一个人了。厨师给他做了一道大菜:尖椒土豆丝。他吃完了一小碗米饭,不够,又盛了一碗,是要加钱的,他一共花了八块钱。等我们回来,他便诉苦! 桑林说:“你享受五星级的待遇了!” 早饭,厨师给我们上的是玉米粥,干乎乎的。烤的馒头片,硬帮帮的。 桑林说:“快赶上嚼鞋掌了,把腮帮子的挂钩快给嚼掉了!” 咸菜不够吃,在我们要求厨师连上了几次之后,最后端上的一碗,连香油和味素也不放了,丝也变成了块。 又有一顿,我们的菜不够,何荆要求上汤。 老板去了趟厨房后说:“对不起,没汤了!” “那天还上了个菜呢!” 老板说:“那天是加的菜,是送的。” 戈舟行很明了其中的内幕,对老板说:“你上吧,我们加钱!” 老板说好。没几分钟,一盆汤上来了。 桑林说:“六十多块钱,炒这几个菜,不值!不如在外面吃了,管着咋的,吃着实惠,舒心!” 丁一坤说:“明天不在这吃了,在外面吃,吃好为止!” 何荆说:“在这吃也行啊!还想吃什么?在外面吃,伙食费的标准又要升级,这已经够可以的了,再出去吃,不得多花钱呀!” 从厨师的种种表现上看,他是想把我们伺候跑了。吃饭的人越少,越没人吃,他越清闲,但反过来想想,老板用他也是够狠的了。厨师身兼数职,他既是厨师,又是给自己打下手的,改刀的,配菜的,面案等等,他还是刷盘子刷碗及上菜的服务员,老服务员不在时,他又是个拎钥匙、给人安排房间的服务员。晚上十一二点钟还不能睡,早上六点钟就得起床作饭。总之,他是老板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他能没意见吗?他能不消极吗?他能不抵抗吗? 他们家这么大个旅店,名副其实的服务员只有一个,就是给我安排房间的那个,人很唠叨。 她要给我调房间,她说:“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你和他们住在一个屋吧。” 我说:“我是女的,他们是男的。” “男的怕什么,又不能怎样。” 怎样不怎样地,我不能和男的住在一个屋,这话好说不好听。传到他们有家室的人的耳朵里,我平白无故地再挨一顿揍,我向谁说去?我是不能和他们住的。 我说:“三零六不是没人吗?我还住在那个房间吧。” “我刚收拾完,还要来人呢,你不能住!” 她收拾完了,我就不能住了,什么道理!我说:“你给我安排吧,在哪个房间都行,就是不能和男的住!” “……再说吧。” 她走到了走廊,我还听她在说:“有什么呀?和他们住,能怎么了?……” 不过话说回来,服务员也真是个忙人!点歌的,老太太让找她;住店的,老板娘让找她;找盆子找鞋的,老板让找她。 这个店,我看出来了,服务员和厨师是大拿,干活的,就他们两个,他们被老板一家人支使得团团转。他们有怨气,有火,不敢向发给他们工资的人发,他们只有向顾客发。如果不是这里住店便宜,如果没有暖气,如果不能洗澡,就他们的服务质量,我们早该换店了。 伊江也是老板,他说,给员工的钱没使到,员工尽心尽力的程度也不一样,没挣那些钱,当然也不想给你使力了。 再说说老板娘,年轻时是个美人,但中年发福了,说话的语气尖细,完全保持着一种领导的作派。 我问她:“我的房间安排好了吗?” 她斜着眼睛瞅了瞅我,把手一扬,“你别找我!我不知道在哪儿,找服务员去!” 她快赶上我祖宗了! 在这个庙会上,有三个卖书的:伊江卖的是正版残书,效益最差;卖正版蓝皮书和儿童书的,效益中等;卖盗版书的,效益最好,拉去的货卖空了,收摊时,只拉了架子和板子回去的。 伊江摸索出了一条包书的路子,他在图书市场上的名气也大了,谁家有要处理的书,就有找他的。 有一天晚上十一点钟,来了一辆加长大货车,装的全是书,是弟弟包的。由于太晚,又不好找人,弟弟、瑾儿、我及另外的两名装卸工,我们几个卸的书。车大,开不到里面去,我一个人在车上,往边上抬书,他们在下面接,再用手推车一趟一趟地往库里倒,还得码垛,我们干到了两点多钟。 弟弟又包了几批书,其中一家书店的老板不干了,把全部的货甩给了伊江。这家书是最难清理的,十几年的库存,简直像个杂货铺,品种极其繁多。我们要清理、分类,还要把书修好、粘好。伊江着急卖,就没命地干,瑾儿也跟着干。真的,他们两口子太能干了,比给他们打工的还能干!伊江很像我妈,精力充沛,如果他相不中的活,他宁可一夜不睡,也要把它们干好。在庙会上,他就有过这种记录。那天他值班,等我们再上班时,书全调了个个儿,摆得更整齐,更规范了。 妈妈嘱咐我,“干不了,你就跟他们说,别硬撑着。” 妈妈了解我的性格,打肿脸冲胖子,不太好改。那么多的活,又等着发书,我哪好意思说自己这疼那疼啊! 挑书,搬书,运书,倒书,干了几天,又把我的腰累着了。这么连着干,连着转,我的身体就真的垮了,到了最后,地上有根绳子,我想把它拣起来都哈不下腰,疼得像要折了。我完了,我连拣绳子的工作都做不了了。 我原先干活是很少注意自己的身体,像铁打的,也不想服输。伊江看见了,太大的件,就不让我干,说我别逞能。他的小姨子琨儿也是搬书搬的,搬出了腰脱。这下可好,我也腰脱了。 我发现好多搞书的人,累出了腰脱。这使我对《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柯察金及铁人王进喜的事迹宣传有了怀疑,谁是铁人哪?哪有铁人哪?人这部机器,你不爱护它,它就要出问题,就要坏,就要报废!拼命地往上上,上到最后,出状况了,还能干吗?如果保尔和王进喜能稍稍地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延长健康,延长寿命,是不是还能为祖国做更多的贡献哪?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没有好身体,你想干,也干不了。 我的两只手挽及右手的几个手指疼痛难忍,妈妈说,我是用力过度,伤着骨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养,轻拿轻放。两只手吃不上劲,稍一用力,就疼。 疼痛使我灰心。 在摆书时,因罗得太高,我的脑袋、肩膀及后背正好被倒下来的成捆成捆的书给砸着了。 弟弟让我别干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哭了。我不行了吗?我真的不行了吗?我的孩子还小,他还在上学,还没成人。我不行了,我拿什么养他?我病了,身体垮了,拿什么挣钱?没有了工作,没有了钱,生活的来源从何而来?我和孩子怎么过?又怎么能使孩子有一个健康的体魄和良好的成长空间? 我边哭边抹着眼泪,觉得自己连生存的能力都没有了。 回到了家,我就躺在了床上。 一个多小时后,弟弟他们来了,大家挨着个劝我吃饭,我窝在被子里,挨着个向他们解释:“我不想吃了,啥时候我想吃了,再起来吃。” 我连吃饭都觉得累,对睡眠和休息的需要已超过对食物的侵吞感了。 两天晚上,我没有吃饭。 伊江能让我休息,就让我休息了。我天天躺在床上,能干的就是写作。妈妈什么也不让我干,让我养着。我只要在家,基本上都是在床上躺着。妈妈洗衣服时,让我抱着伊江家的小儿子。只一会儿的工夫,腰疼得我就直冒汗。 这身体不完了吗? 伊江也累倒了,腰疼,快直不起来了。他下了令:不干了,休息几天。库房里的活还有一堆,收尾工作也要好几天,弟弟能在这种情况下休息,那是也把他累得不善乎了! 伊江是我们这个家庭中的主心骨、顶梁柱,他倒了,我们也全废。他被当作重病号,被保护了起来,瑾儿呼号地乱喊,不让淘得没边的伊望碰着伊江。瑾儿给伊江的颈椎及后背的部位拔了十几个火罐。 我的两根拇指又扭了,不敢碰。 瑾儿也累病了,腰椎的尾部伤了,坐的时间长就疼。 这个家里的主要劳动力累完了! 伊水开了个书店,要我去帮忙。她同伊江、瑾儿说了之后,他们也同意我上她这来。 书店里有空调,一年四季的室温都差不多。少挨了冻,也少挨了晒了。即使在这么好的环境下,我的腰也受不了。痛得实在支撑不住,我就钻进案板底下,铺上红布,躺下,有时疼的也顾不上书了。 没事的时候,我就看书,看着看着,颈椎又疼了。这不能不引起我的重视了,因为我们小区就有一位画家,因总是低头做画,伤了颈椎,导致了身体瘫痪,坐轮椅呢,还花钱请了人伺候着。我不敢太看书了。 我和伊水的身体都不好,她的颈椎和腰部总疼,她就决定找个人来。用她的话说是雇一个人,她强调的是雇佣关系;用我的话说是请了个人,我不愿意用“雇”字,好象有一种阶级压迫的成分在里面。“请”表示尊重,我更愿意强调人和人之间的平等。 这个人来以前,跟着伊江参加了一个书市。妈妈向伊水推荐的他。妈妈说,他六岁没爸,今年才十六岁,只比淘气儿大两岁。他没到十八岁,按照用工规定,我们不能用他。但是,他的奶奶去找的我的妈妈,让帮着给孩子找个活。他的奶奶给他的叔辈大爷家看孩子,正好和妈妈住在一个小区。妹妹侧面问了伊江和瑾儿,瑾儿说:“他还行!干活挺有眼力见儿的。”弟弟也说行。他们都说行,妹妹便决定用他。 小孩来的第一天,我便搞清了他的名字,不是妹妹说的“腰疼”,而是姚腾。他有个小名,叫腾腾,他也喜欢别人叫他的小名,亲切,好听。 也许是习惯吧,妹妹还是叫他“腰疼”。 姚腾叫我为大姨,叫伊水为二姨。 这个孩子是那种你一见上就能产生好感的人。他的个头快到有一米八了,人很瘦,更显得高。他的五官因你观看的角度的不同而产生不同的立体的美感。坐那看书,他是把书放在玻璃桌上,腰和脑袋弯成了一个弧度,一坐,可以坐一个上午不动地方。这时,你再从侧面看看他,就是他的这个年龄的孩子,执拗、稚气、认真,专注起来要命。他的鼻子像一栋房子的房梁,不像多数黄种人的塌鼻子,而像欧洲人的鼻子,但没有他们那样的夸大,也没有带弯的勾,他的鼻子结合了两种人的优点,是黄种人中的美鼻子。在他的高鼻子下面的嘴,形状似倒立的楼梯,上唇比下唇要高,下唇像有个坡度,滑到了下巴,下巴再滑到了三分之一处,又像找到了一个更美的弧度,向外弯出了一个鹅头,又向后平滑了去,就是脖子了,下巴也是个美下巴。我这样一说,像把他的脸分解了,还不如来一句简单的话:他有一个完美的侧脸。 当他和你说话时,常爱用一个侧出四十五度的角度来对你,这时,他的那双眼睛就不像是那么大的孩子了,而像一个比他的年龄经历得更多,忧郁也更多,除此之外,还有明澈、羞涩,但更多令你不忘的,仍是忧郁。这个角度的鼻子和他那张很想表达清楚自己的意图但又略为结巴的嘴,更给人一副厚道相。如果你正面看他,那就是一个字了:帅! 他的发型是典型的韩国青春偶像剧的造型,前刘海盖住了眼睛,长到了鼻子,发稍还染了黄色,他说是他自己买的染发水染的,只用了一点,剩下的给别人了。我说,日本动漫里的小男孩也爱这么造型。一问,没错,他哈韩,也哈日。 如果不出去卖书,姚腾就与我在书店里,我和他的接触就多了。 由于他与我的孩子的年龄接近,他们家与我们家的情况又有类似的:他的爷爷去世了,我的爸爸去世了;他的爸爸去世了,我的丈夫去世了;他六岁没父亲,我的小孩在三岁时没父亲。所以无论是了解孩子,还是了解家庭方面,我们都更容易沟通。 姚腾说,他有个弟弟是爸爸妈妈的,他妈妈和他的叔叔又结婚了,他现在叫叔叔为爸爸。 我们收拾库房时,翻到了我的照片,他见了一张,喜欢得不得了,说:“真性感。” 我说:“你小孩子懂个啥?” “怎么不懂?我回家时,你把这一本给我吧。” “不行!” 我认为,个人的照片落到了别人的手里,尤其是异性的手里,不定什么时候就有被毁的可能。 “我将来要找个漂漂亮亮的女人陪着。”他见我笑,说,“本来嘛,哪一个男人不想要漂亮的女人陪着?” 从他的话中,我能猜出他是个有经历的人,所以,我也想和他探讨他们这一代人早恋的事。淘气儿快长大了,我得储备这方面的知识。 我问他:“现在中学生谈恋爱的多吗?” 他说了个数:“都谈。” “你谈过女朋友吗?” “你问的是哪个?” “你谈的不只一个吗?” “你咋知道?” “‘哪个’,就是不只一个。” 81、温柔起来像个小绵羊 “有几个?三……三个吧。” “我看了一个调查,说在中学生中也有发生过……性的关系的,有吗?” “太多了!百分之九十都有了。” “这个数字比调查的还多。我看的数字是城市中的数字,农村也这样吗?”他家是农村的。 “比城里多!” “我听说,在初中生中发生这种关系的,一般都不戴避孕套是吗?” “不戴。” “但是,有的因为做流产了,而导致了将来不怀孕的。” “是吗?”他惊着,“不能……没事吧?……没事儿……”又像是在劝慰自己。 “有例子。”我给他举了几个名人的。 “……不能……她不会……不会……”他用力地甩了甩头。 “她”是指一个女孩,我没有再往下问。 姚腾挑了十几本韩国言情校旱,他说他拿宿舍看去。 我问他:“你看它们是想干什么?” “学呀!向那上面学习怎么谈恋爱。我谈的第一个女朋友就是从那上面学的。她在我的斜后面坐着,她长得黑,但不难看。我回头看她,瞅了她足足一分钟,只见她的脸‘唰——’,红了,像红富士苹果。我向她提的处朋友,她同意了。男人嘛,得主动,不能让女孩子提呀!后来,她的同桌向她讲我的不好,她就信了,就把我给甩了。她的同桌把我和她挑黄了,却给我写了几封信,越写越直白,最后那封信就写她喜欢我。” “你恨她的同桌吗?” “不恨。” “在这之前,你爱过别人吗?” “暗恋过,叫婉河,她既温柔,又野蛮,温柔起来像个小绵羊,我就喜欢她那样的女孩!” “为什么不追她?” “她说过,如果别人向她提出处朋友,她肯定回绝。我不敢向她提,她一直是我心里的痛。既然不能跟她,就找个跟她一样的。” “你后来又有了别的女朋友了吗?” “有一个,市里的,别人给介绍的,见了两次面。” “你们谈成了吗?” “也通话。我给好几个女孩打呢!” “都有谁呀?” “有一个……我有个哥们儿,长得像……五大郎,咱们就叫他五大郎吧。五大郎相中了一个女孩,叫我去跟他看,我陪他去了,那女孩却相中了我,不理五大郎了。她从别人那要了我的号,给我发短信,她发一个,我发一个,她发一个,我再发一个,就多了。” 他的未定女友有好几个。 武侠、言情是姚腾看书的两大热点,言情和武侠相比,要靠后些,武侠校旱中,他看的全是金庸的作品。他看书时,有三样东西是必备的:甜饮料、烟和口香糖。看到激动处,他就要吸上一根烟。在正常上班时,一天中,我在地上捡的最多的烟头是八个,都是他扔的,他回家抽的还不算,平均一天一包烟。抽完烟,为了去味,他还要嚼一粒口香糖,渴了,要喝上一两口饮料。他喝饮料时,要把嘴撑满,嘴的外面还要留下水迹,它们也常落到他的衣服上。有一回,他的嘴灌满了水就去看书,我眼看着他的下嘴唇上有一滴要落到了书上了,我就“哎哎哎”地叫,他抹了一把嘴说:“知道!” 姚腾的屋子没有暖气,很冷,我向伊水提了取暖的问题。伊水给他买了个热水带,邻居有一家卖菜的,说给他提供热水,但他只用热水洗脸,而不放热水带中,他说嫌麻烦。 大礼拜时,淘气儿来我这儿了。他是在他舅舅家住的,我们这离他们学校太远,坐公交车,来回得六个多小时,伊江就让他在那面了。有淘气儿在,我便让姚腾也来我们这住一宿,这儿有暖气。 姚腾说:“你们这可真暖和!” 淘气儿只住了一宿,星期日,就回他舅舅家了。 当姚腾得知淘气儿走了,伊水也不来这里时,他立即兴奋了,说:“又可以睡暖屋子了!” 他出去买了两瓶水,还给我买了两个苹果。我让他吃,他说他不吃,他是给我买的,他说:“你上火了,吃苹果撤火。”他紧接着问我,“我去你家住,不会有事吧?” 他虽然小,但已经有了成人的生活了,我们在一个房间里住,多有不便。但是,我又不忍心他睡在冷屋子里。 我顿了一顿,说:“不会有事。” 他很暧昧地笑着。 我们回家,他去了下面的小吃部吃饭,我已在食堂吃完,便先回去了。烧好了水,洗涑完毕,想等他,眼睛却合上了。当他开门时,惊醒了我。我去了一趟卫生间后,倒在床上又睡,我困极了! 姚腾说他要看金庸校旱,每天要看到后半夜才睡。 我睡到十二点多钟,又醒了一次,他还在看书,我又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后,他让我关了灯。我躺下,觉得冷,姚腾给我仍来了一张被子,盖在了我的身上。 他说:“姨,你还睡吗?” “你有什么事吧?” “我是说,你想睡就睡,你要不睡,咱们就说会儿话。” “说吧,我不困了。” 他说他爸爸去世时,别人叫他回家,他正玩,不回家,觉得别人影响了他的玩,叫了他三次,他还很烦。等到他玩够了,才回家。他谁也没和谁说过,只和我说了。他说:“我爸爸死了,我还在想着玩。” 我说:“你不必为这件事而内疚,谁也不会怪罪一个孩子,你爸爸也不会怪罪你的。”我又问他:“你妈和你叔叔的关系怎么样?” “就那样吧。” 我听他的奶奶说,他的爸爸去世之前,他们刚分了家,姚腾的爷爷、爸爸、叔叔各分了几千元的外债。姚腾的奶奶、爷爷已经给姚腾的叔叔盖好了新房,并且定了亲。他爸去世的三个月后,患有脑血栓并且半身不遂的爷爷因过度悲伤,也去世了,一年,走了两个。当时,有人给姚腾的妈妈提亲,他的妈妈就是不走,他的奶奶说:“他妈太好了,平时包饺子呀,做什么好吃的,多暂也不忘了给我们。” 姚腾说他爸只有一张照片,是去城里打工时照的。原先挂在他的床头,后来,就不知是谁收起来了。在他的印象中,爸爸没打过他一次。他的叔叔也很少打他,只打过两次。一次是因为他偷家里的钱,但没花,只破开了,放在了盒子里,心里觉得不对,就一直放在了那里。但他弟弟把这事告诉了他的叔叔,他叔叔用皮带抽了他。还有一次,是他的把兄弟朝别人要了钱,给了他三块五。这事弄大了,他叔叔知道了,打了他,很凶,他叔叔拿了剪刀。姚腾亮开自己的胸膛,说:“来吧,往这刺!”他叔叔刺到近前,不刺了,剪刀被人抢下。姚腾又拿起那把剪刀,要自残,也被人抢下。 他说,他叔打他,只有这么两次,已隔多年了,他提起来,眼眶里转的全是泪水。这次又提起,虽然是在夜里,在黑暗中,我仍然能听到他的哽咽声。 我说:“你不要怪罪你叔叔。” “我不怪,我们家对我要求严,我对钱不看中了。” “我听你奶奶说,你妈妈生完你弟弟,就做绝育了,这是规定,因为你们家有两个孩子了,必须做。你叔叔和你妈妈组成一个家庭,他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他也完全是为了你和你弟弟。你叔叔做出了牺牲,你妈妈也做出了牺牲,你妈妈肯定要对你叔叔特别好,你奶奶也说你妈妈对你叔叔好。” “但是,他们也吵架,也吵得很凶。我回家听见他们吵,我就也向他们吵,他们就谁也不说话了。我听说,我是我们家要的。” “你听谁说的?” “我也不知道,隐约听他们说的。我妈有一次说我,‘你嫌家里不好,你找你亲妈去呀!’她是笑着说的。” “你不是你爸你妈的孩子吗?” “我是我爸的。” “是你爸和别人的?” “我也不知道,爱谁谁吧!反正我不是从石头逢里蹦出来的。也许是我妈开玩笑吧。我妈有一次在棉花地里摘棉花,摘完了,她进屋时,我正看电视,她进来就打我,边打边问:‘你知道咱们为什么搬过来住吗?你知道咱们为什么搬过来住吗?’我说我不知道,她就还打我,我站起来让她打,让她把我的浑身都打到。我就是这样,家里人打我,我不跑,脚下像长了钉子一样,直到他们打累了。姨,我一见你,就觉得你特善,特好,我和你愿意聊心里的东西。” 我们又聊了工作,从工作又聊到身体,我说我的腰就是搬书累的。 “姨,我给你按摩吧,我会按,我有个把兄弟就会,我跟他学的。” “我不好意思让人给……按。” 他又谈起了他的女朋友,说:“还有个女孩,我亲了她,就甩不掉了。” “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 “不是,你为什么还要……” “亲了就亲了呗。” “她会以为那是你对她的一种承认。” “没有,什么也没有。当时,我的把兄弟正在院子里亲他的女朋友,都亲了十多分钟了,我去催他,他还在亲。我出来了,正好那女孩在我身边,没有别人,我就亲了,没多长时间,也就五分钟。她太笨了!不会亲。我不给她打电话了,她还给我打,真是!我不想跟她,”他又像发誓似地说,“如果我喜欢上一个女孩,我亲他两分钟,她不反抗,我就敢向她求婚。” 我们谈到都困了,才睡去。 白天,我说:“姚腾,现在也没什么事,要不然你回去洗衣服吧。” “我从来不洗衣服。” “从来不洗衣服?” “对,从来不洗。” “脏了,你穿什么?” “我让我奶奶给洗,每个星期回去一次。我原来在工地上班时,也不洗,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姐帮我洗的。” “她是你的亲戚吗?” “不是。我问她给不给我洗,她就给我洗了。” “你得学会自理。” “有人管我,我干嘛要自理?不自理。” “你别麻烦你奶奶了,她在人家干活,也挺忙的呢!” “我奶奶说了,让我把衣服带回去。” “你自己洗不行啊?” “不洗!” “你非得给你奶送去呀?” “送!” “得了,你别送了,我给你洗吧。” 伊水对姚腾有很大的意见,她说:“我叫你别管,你偏管!你还给他洗衣服!我一说他,你就给他担着,‘啊,他还是个孩子。’我要的是一个成手,他来了,必须按照我的意图办,不能什么都由着他#蝴没洗过衣服,就得你给他洗呀? “还有,我在捆书时,他就站在边上看!图书市场的人问我:‘那是你家亲戚呀?’我说:‘不是,是雇的。’‘他要是在我这干哪,我马上把他撵走!这样的人,你雇他干啥?’ “吃饭的时候,他不吃的东西多了!茄子不吃,白菜不吃,粉条不吃,柿子不吃,韭菜不吃,蒜不吃……让他买饭,他也不买,还得我去买。原先雇的人,哪这样啊? “他倒是爱花钱!办完事,我让他回家,我问他:‘知道怎么坐车不?’他说:‘我打车回去。’我说:‘你花一块钱就能坐公交车回家。’他说:‘不,我打车回去。’我说:‘你今天就不能打车!’ “我和他说:‘你的电话多,买个小灵通吧,话费低。’他说:‘不买,我回家要买个两千多的,带摄像的。’我说:‘咱们现在在外面干事业,别跟人比那个。’他不听,偏说要买……” 姚腾一个月必须的花费有:打电话四百多(几乎都是给女孩们打的),烟钱一百五十元,饮料钱一百五十元,其它的还没算,这些都超出他的工资了。伊水给他的月工资是五百块钱,吃和住我们管。这五百块钱,他一分也省不下,还不够花。 伊水说:“他去了他奶奶那,他奶奶又给他钱了。他从我这儿还预支了二百块钱,这才几天,他的兜里就剩几十块钱了……” 伊水的嗓门震得走廊嗡嗡响,都快十点了,再吵下去了,别人还睡不睡觉?我说:“你轻点吧。” 她的声音小点了,但随后又大了,越骂越大。“都是你惯的,挑这个挑那个,我一说他,你就拦着……” 82、你也开始胡说八道了 我也跟她喊起来了,“他的不是,你全弄到我的身上了!今天晚上,你这就是奔我来了,搁哪来的这股邪火呢?这人是你雇的,那几天都跟你出去了,一共跟我也没呆上两天哪!你对他有意见,你就对他说呗,你跟我说有啥用啊?” “都是你惯的!” “我惯他啥了?啊?行,都是我惯的!我惯他吃,惯他穿,惯他花钱,惯他不爱干活了,他从小长这么大,都是我惯的行了吧?” 这下,她才不说话了。 好半天,她才说:“那个卖菜的大姐家的男的说的可难听了。” “他说啥了?”我也稍稍的平静了。 “我去他家,他说:‘你把那个男孩扔这儿就不管了?用人没有这么用的呀!’还说:‘怎么样,把那孩子冻跑了吧?’我说没有,他上他奶家了。” “我早就跟你说了,太冷,留不住人,我在外面挨过冻。我一和你说,你就说我多管闲事。别人说了,你又不爱听。也别怪人家大哥,人说的也在理儿,当面说的是这话,背后说的不一定是啥难听的话呢!” “也是啊!那位大哥说姚腾盖三张被子都不够。我让姚腾盖,他不盖,说喘不上来气。” “姚腾的爸爸是肺部粘连玻豪的,不能呼吸了,他也可能有这种遗传。”这是他奶奶和我妈妈说的。 “啊……” 她才不骂了。 妹妹睡好了觉,走了。 姚腾吸烟也要看身边的人,有伊水在,他是一颗也不吸的,他说他怕伊水。她走后,他却吸起来没够。 我说:“你怎么不怕我呀?” “不怕!咱俩好哇!我拿你当我的半拉妈了!” 给他当妈妈,可不好当。 姚腾吸烟时,我向他要,我说我吸,我想要过来,控制他的烟量。 他说:“不给,一个女的在这儿抽烟不好看!回家给你,你爱抽就抽呗。” 我们在大厅,看见了一对恋人在接吻,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姚腾问我:“什么?” 他也看到了那两个人,说:“那有什么!人家就是欺负你们单身嘛,让你看着难受。” 我真不能把他当小孩了,他懂得太多了! 他看书看到了晚上,快到下班时,他突然说:“今天晚上,你给我买三瓶啤酒,我喝!我太累了,大姨,回去时,你给我按摩按摩吧!” 他直接向我提出了这个要求。和异性之间的身体上的接触我是不想做的,我在想着怎么回绝他,或怎么样没有杂念地做那件事。男女之间很多时候是很难说清的。 我们住在一个屋子里,他没喝酒,很平安。他喝了酒会什么样呢?喝多了,他闹不闹?出了什么事,别人会说他小,不懂事,那我还不懂事呀?我难逃咎责。我要不要给他喝呢?要不要给他按摩呢?如果他喝多了,只是睡觉,也就罢了。酒后的状况,我是要问一问他的。 我们回家的路上,我问他:“你喝酒后,耍酒风吗?” “耍酒风不?耍……哎呀,我也不知道,要不我问问酒去。我说:‘酒,我喝了你之后,我耍不耍酒风?’” 他是耍酒风的,所以,我是不能让他喝酒。他真喝多了,我弄不了他。 我问他:“你还喝酒吗?” “不喝了。你能喝酒吗?” “我不能,也不喝。” 我们去一个小吃部吃饭,电视里正放着录象,一个女的在一个男的面前裸着,姚腾说:“谁没见过呢!见过了,就不想见她!” 我能把他想得那么简单吗? 他一来我这住,我就要花些精力打扫卫生。当然,香水也费了不少,喷得满屋子都香,去异味。他上班时,也要往他自己的身上乱喷一气,他说是去烟味。 我把我的衣服洗了,也把他的衣服洗了,他说:“你给我洗衣服,我给你按摩。” 他又提按摩的事,我说:“暂时先不用你按。” “暂时先不用?”他像看到了机会,也像是我的一个漏洞被他看到了。 我硬着嘴说:“暂时不用,以后不用,永远不用!” 他才不再提按摩的事,但站在我的身后不走,看着我洗衣服,我说:“你不是要看书吗?看你的书去吧。” “我让你洗衣服,不好意思,我陪你唠吧。” 我穿了一件黑色的弹力衣,很显形体,姚腾像也很爱看,他还站那不走,也许是黑色把我的皮肤显白了吧,他很遗憾地说:“我怎么不白?我怎么不白呀?” “男孩不用太白。” “白好!白了,女人喜欢。” 他不是男孩,他是个男人了。 当我洗好衣服,躺下后,腰就开始疼。 他说:“我给你按按吧。” 我用别的话遮过去了,按摩的事,我还是不想。 夜里,我被他叫醒,他说:“大姨,看!”他指着我身下说。 “什么?”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 “被子,你的被子要掉了。” “啊。”我用腿把被子卷了上来。 “我想给你盖了,又不敢。”他笑着说。 一个“不敢”就是有顾虑,就是有一些想法,他的被子若是掉了,我看到了,我也不敢给他盖。 他说:“睡觉吧,我关灯了。” “别关,我要上卫生间。” “亏得我叫你,不然你要尿炕了。” “你才尿炕呢!” 我回来后,想关灯,他却说:“别关!我有事要说。” “什么事?” “你看着我。” 我看着他。 他说:“我睁眼和闭眼是不是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的全身最有神的就是这双眼睛,我一睁眼,哇——放光彩呀!我一闭眼,光彩就没了。好了,关灯吧。” “你就这事呀?” “就这事。” 关了灯,他问我今天是几号,我说不知道。他问我星期几,我也不知道,他想起了手机上的日子,也没查清,他又问我:“前天是大雪吧?” “前天?……没下雪呀!” “那这上写着‘大雪’。” “大雪……是不是一个节气的名啊?” “……是,应该是节气。惊蛰,惊蛰是啥?” “不知道。” “清明……春分,春分是啥?” “春分……是冬天和春天分开了吧?” “你也开始胡说八道了。” “跟你学的。” “哎呀,明年就是你们的年了。” “什么年?” “猪年。” “你是猪!” “猪年好哇,肥肥胖胖的。你别吵吵了,我得好好想一件事情。” “什么事?女朋友?” “说起女朋友,我想起一个人……别吵了,我得想想。” 他说着说着,就睡过去了。 他没有多余的衣服,洗好的衣服,今天晚上晾上,得让它们明天早上干,我把它们搭在了暖气上,怕它们不干,我没睡好,常醒,也常将它们掉个个晾。天亮时,他的衣服也被我倒腾干了。 早起,我说他:“你把我的生物钟给打乱了!” “什么叫‘生物钟’?” “生活的规律。” “我的生活规律就是和人反着的。” 说完,他又睡了。 我化好了妆,已经九点了,我该叫他了。 “喂——该起床了!” 他赖在床上不起,“我再睡一个小时。” “不行!你必须起床,今天大礼拜,人多。” “我再睡半个小时。” “不行!” “二十五分钟。” “不行。二十分钟,你就得起来。” “二十三分钟吧,我退一步,你进一步。” 到了九点二十三分钟,他才勉强起来。 我说:“我今天要写二十页。” 他说:“那好,你写你的,我看我的。” 我们今天也真是这么过的。 晚上,他突然说:“今晚我回去住。” “咋想回去了呢?” “就是回去住呗。” 他可能想起了我今早说的话,我说:“你老是在我这儿住,公安的人来了,不得把你抓起来呀?” “抓抓呗,判我个十年八年的。” 我吃完了饭,就睡觉了。一个人很省事,这就是单身的好处。就像一个大姐说的: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麻烦,两个人有两个人的麻烦。 上班后,姚腾说他打电话打的真爽。我也没问他在哪儿打的,只问他花了多少钱,他说花了八块钱。 他说:“我亲了别人。” “你给打电话的女孩吗?” “嗯。” “在电话里?” “对。她的男朋友昨晚回来了。” “她有男朋友了?” “有。她现在是她男朋友的,我回家就是我的了。就是我回家亲了她,也不算啥,我还可以再找别人。” “你这是滥情。” “我还滥情?”他指着金庸的作品说,“这里面有个人,七个女的喜欢他!” 他想当大众人。 他看书时,很不愿意我打扰他。我一个人呆得时间长了,就想说话,像个话痨。但我一要说,他就把食指放在嘴上说:“嘘——” 我说:“你一天天的也不跟我说几句话,我快寂寞死了!” 他抬头,像找什么,正巧,一个女孩从店前过,他叫住女孩说:“哎——哎——你陪她说会话,她快寂寞死了!” 我说姚腾:“你咋那么烦人呢!”我又向那女孩说,“他说着玩的,他说着玩的……” 女孩走了,一直在翻书的一个顾客听了我们的对话,偷着乐了。 我逮了几个大份,一天共卖了六千多块钱,这是我自卖书以来的最高记录了。 姚腾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买咱们的书吗?” “为什么?” “因为我长得帅!” 长得帅要是能卖钱,他就帅吧,别干别的了。 翻出来的书东倒西歪的,顾客刚走,姚腾拿着一本书也要走,说他去看书。我在忙着弄帐,我说:“你别光想着看书了,你帮我把它们收拾收拾吧。” 他才被迫留下了。 中午,又来了一批顾客,我让姚腾去打饭,因为食堂每天就做那些菜,去晚了,就打不着了。他不去,要我去。 我说:“你卖不了书。” “我能卖。” “我说你卖不了,你肯定卖不了。” 他来了半个月了,每天沉浸在金庸作品中,在销售上,根本没进入状态,对书不熟悉,与顾客的交流上也不行。 下午,我去库里干了半天的活,倒书。又出去贴广告,回来时,嗓子很干,刚坐下,没等喝上一口水,在店里看了一天书的姚腾说:“你去买橘子吧,我想吃橘子了。” 我说:“你去吧。” “我不去,你去!” 83、北京有很多人跟剧组跑 “……我先歇一会儿再买,我太渴了!” 我吃了一个苹果,又出去买了五元钱的橘子。 姚腾的烟头和烟灰搞得地下很脏,我剪了一个饮料瓶,给他做了个烟灰缸。头两天,他还往里弹,后来就不爱往里弹了,而是手伸到哪,就弹到哪儿。 我说他,他还说:“不如弹在外面顺手。” 他却不收拾,而是向我说:“你去把烟头儿拣了,你去把烟灰扫了。”然后,自己在那看书,又向我布置了任务,“你先把摊儿收了吧。” 他洗头的水要我给打,给调,不要凉,也不要烫。 我们去吃饭,我吃三块钱的,他得吃十块的。他总是点肉菜,不吃素菜,不管价格贵贱。 他睡觉也要我给他暖暖被,他说的“暖暖被”就是让我把他的被子铺好,自然热着。 他吃饭的饭盒要我来给他刷,他吃完了,他是从不刷的,往那一放就是一两天。 他在晚上看书看得晚,起来的也晚,连正常上班也不能保证了,常常是我开完摊后,十点多钟,他才去。卖书不爱卖,他的态度是爱卖不卖,也不爱在书店里呆了,而是去库房看书。现在连收摊也不爱干了。书店里的活,一天也没多点,如果没人,净是呆着,还没呆够#蝴巴不得所有的工作都由我来做,而他脱产看书。开摊不爱开,顶摊不爱顶,收摊不爱收,他是一点活也不愿意干了,而且越来越不想干了! 我不能惯他! 我说:“我要等你,我们一起来封摊。” “你先封吧!” 我坐那不动。 他吸起了烟,又问我:“你怎么不封?” 我拿起了一张报纸,装做很认真地看,我说:“我在思考问题呢,别打扰我。” 我又站起来,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就是不收摊。我必须给他扳过来,扳不过来就另说了。 他靠不过我了,吸完了烟,才与我收摊。 在回去时,我问他:“你最想干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干。” “你怎么生活呀?” “我想一天挣三万!三万挣不来,一万也行。” “你的理想是什么?” “别和我说这个,我没理想。” “生活在金庸作品和言情校旱中?” “对。” “那里面的东西和现实不大一样,如果你实现不了,你怎么办?” “怎么办?努力呗。” “怎么努力?” “……” “你想拍电影吗?” “当然想了。” “北京有很多人跟剧组跑,你想不想跑?混个角色当当。” “行啊!……哎呀不行!我不想做那个,我想一夜成名!不对,女人才是一夜成名,男人是什么?”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夜成名的同义词,“就是那意思,一部电影,让我名扬天下。” “你有没有想过,实现你的梦想要做很多的准备工作?” “哎呀麻烦!别和我说了!呀——我有换下来的衣服、裤子和鞋,我去取来,你给我洗了吧。” “你回到你的住处,再回到我的住处,得一个多小时,我都得睡了,明天再取吧。” “噢——明天吧。呀——” “你还有啥事?” “我的手机忘带了!” “忘带忘带呗,你又不用。”手机的话费比公用电话费贵,他不用手机打电话。 “我不能给那个女孩打电话了!” “你的手机又没费……是不是那上面的号码?” “就是呀!我一个也没背,完了完了,今晚打不了电话了!” “你给这个打,给那个打的,电话费也不少,还不如找一个处着呢。” “处上了,就受约束了呀!这,没人管我,我想给谁打,就给谁打。” “你是想给经常打电话的这个打呢,还是给让你心痛的那个打?” “哪个都行。” “我咋很少听你给令你心痛的那个打?” “她上高中呢,没电话。” 他去了电话亭,说看能不能想起来女孩的号码。 我先回去了。 进了屋,我的羽绒服的拉链就拉不开了,没几分钟,他进来了,我想让他帮我拉,坏的地方又正好是胸部,为了避嫌,我关了窗户,拉了窗帘,才说:“这个拉锁我拉不开了,从进门我就在拉,拉到现在,还没拉开。你帮我拉吧。” 我捏住了已经打开的最上面的一点,剩下的让他拉,他只拉了两下,就拉开了。 我说:“你咋拉开了呢?” “你不会用劲。”他去了厨房,大嚷,“你还没烧水?” “没有,我弄拉链了。” “哎呀你呀——”我听见了水房里的水声,又听他大叫,“坏了坏了!姨,快来快来!” 我去厨房一看,电饭锅的铝锅没有放里,水从底部淌出,又流到液化气灶上,地下流了一大堆的水。 他问:“能不能坏呀?” “把锅装上水,放上试试吧。” 他按我说的做了。 我脱掉了外衣,又去了厨房,想看看电饭锅坏没坏。 他虽然想烧水,但是开关没有按。 等水热了,他洗完了脚说:“你给我把袜子洗了!” “你自己练着洗吧。” “我不洗!” “你得自理。” “我不自理!你给我洗了。” 我揪起了他的袜子,一股臭味窜了上来。在水龙头那儿,我三下两下就洗完了,将它们晾在了暖气上。 他很严厉地说:“你就投一遍?” “我在水管子那冲了,不是一遍。” “是一遍,我听了,你再给我投一遍!” “干净了。” “没干净!你投三遍去!” “干净了!” 我去了厨房,开始刷牙、洗脸、洗脚。洗完了,我就上床了,我说:“我睡了!” 他说:“你早该睡了!” 我虽然躺下了,但我根本睡不着。你说我们这哪是请的帮工啊,这不是请了个大爷来养着了嘛!光看书,不干活,还给开资,还有人伺候,我还想找个这样的地方上班呢! 我醒着的时间比睡眠的时间要多。 夜里十二点钟,我又醒了,见他还在看书。 我彻底睡不着了。我说:“姚腾,你干扰了我。” “我咋干扰你了?” “你打灯,我睡不着。赶明儿我得给你配个台灯。” 他仍在看他的书。 这种状况,我就根本不能睡了,我起来打开电脑,写作。 他问:“你家有吃的吗?” “……有,葡萄干。”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苹果有吗?橘子呢?” “没有,葡萄干你吃不?” “不吃,”等了一会又说:“吃吧。” “我去洗。” “还用洗?” “晒的时候肯定脏,有土有苍蝇的。” 我洗好了,他吃了几个,就不吃了,又去看书,我则打字。 到三点多了,我说:“睡觉睡觉!必须睡觉!你不能看了,明天还要发货呢!” “你睡吧,我不睡。” “你不睡觉,白天怎么上班?” “我不困,睡不着,白天不上班了。” “你不上班,不耽误伊水的事吗?她自己也弄不了。” “麻烦呢!”这是他的口头禅,“你别管了,我不睡!” 他又看了很长时间,大概是四点多钟吧,他才睡去。他倒是睡得挺香,倒下就着了,而我又失眠了好一会才睡去。 七点多钟,我醒了,他仍在大睡。当我收拾完毕自己,已是八点多钟了,我叫了他两声,他没醒。算了,不叫他了,我自己上班去吧。 我开完了摊,伊水来了。我想起姚腾的那些个作为,就堵得慌,把他的事情全向她说了。 她听完后,用手点着我说:“你说说你,啥样的人都能把你支使住!我没说错他吧?这人,就是不能惯!越惯越晒脸#蝴的品质不好,不能用他,留他是祸害!今天发货,我就把他开出去。” 我没想到伊水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我问:“你怎么跟他说呀?” “我把他送到他奶奶那去,我先不跟他说,明天我给他奶打电话,跟他奶说。” “你别说人家不好。” “知道。” “找个什么恰当的理由呢?要不说春节前没什么人了,咱这也没啥事了,这样呢?” “行。” 很晚,姚腾才夹着金庸的书来。伊水没给他笑脸,我也笑不出来。 我们开始给顾客配书,我和伊水都在忙,姚腾还是不爱动,坐在那看他的金庸校旱。伊水让他去库里取了两趟书。 伊水去图书市场了,我继续配书,还差一套,我让姚腾去取,他还是那句话:“哎呀烦呢!” 烦?我快不让他烦了! 伊水在这儿,他表现得还算好些,让他干什么他干什么;伊水不在,我想让他干活就难了,哪怕是很小的一件事情。 伊水又带他去发货去了,我自己在书店。 姚腾的事使我越想越气,我给妈妈打了电话,向她说了。 我说:“妈,你说现在这人咋这么自私呢?别人为他付出多少都是应该的,他为别人付出一点都难受。” “不都是那样嘛!自己吃好的,抽好的,喝好的,眼里没别人。这不成了你给他打工了吗?你们不爱用,就开了他吧,我不管你们的事。” 和妈妈说了几分钟,又看了会儿电视,不愉快渐渐没了。但是又隐生了深深的担忧:伊水要开了他,完全是我说的那些话,如果我不说,伊水也不能这么早地开了他,由于我的原因而使人家没了工作。他的身世,他的家庭,他的成长环境,都使他不是太如意,他还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呢?能不能不这么早地让他走?能不能再留他一段时间?怎样才能再给他争取一些时间呢? 这些问题,我想了很久。 姚腾来了,我见了他说:“你不是去你奶奶家了吗?” “没有。又进了半车书。” 伊水也来了。 我和姚腾把书都卸到了库里,趁他上厕所的时候,我向伊水说:“元旦和春节前,你不是还得出去卖书吗?要不然先留着姚腾吧,帮你搬书、运书啥的。” “那也行。” 因为我的原因,妹妹要开了他;又是因为我的原因,妹妹要留下他了。我为他争取了,剩下的就要看他的表现了。 我又给妈妈打了电话,向她告知此事。 妈妈说:“行啊,将就他吧。啥事做的不对,你告诉告诉他,他奶奶还来说呢,说姚腾回去说他大姨、二姨对他可好了,他还跟他妈妈说了,他妈可高兴了,说还想来看他呢!姚腾还说他来后,没洗过衣服,说你给他洗。他还从他奶那拿洗衣粉,他奶也是在人家,东西是人家的,就说:‘你自己买吧。’他不说话了,不想花钱呗#蝴奶可能说他了,他老去他大娘家也不行,人不乐意,她还不敢跟姚腾直说,挺难心的,姚腾又不懂事。他在你们那儿,咱不能对人家不好哇!” “我没对他不好。” “这就像农村的牲口一样,牲口也欺负人。老娘们赶它,它就不给你动;老爷们喊两嗓子,抽一鞭子,溜溜儿的,跑得快着呢!” 84、我吃饭时最讨厌别人看 晚上,伊水说:“我留他到年底。” 伊水只留他到年底?离春节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她说:“到年底还有十几天的时间,完事我就开了他。” 我理解的年底是春节之前,她说的年底是元旦之前,前后差一个月。十几天的时间,姚腾会表现得有多好呢?他不改变自己,想在这工作,就不会有任何机会了。 吃饭时,我和伊水聊起了姚腾,我想为他争取时间。 我向伊水说了姚腾的身世,我说:“他现在是钢,很硬,也很脆,弄不好,就要断了。他连初中的文凭都没拿到,咱把他推向社会,他能找到什么好工作?他的生母是谁,谁也不告诉他,这也影响到了他的性格。” “是!越内向的人,越容易做出极端的事情来。” “别说他十六岁,咱十六岁那会儿,不也是吗?处理不好,就容易出事。你说他懂事吧,还不全懂事;你说他不懂事吧,他还懂点事。大点就好了,性格就稳定了。” “那就留他到年底吧。” 一个半月的时间出来了。 一早,我和伊水把屋子里的床单、被罩全撤了下来,换上了干净的。 伊水再次强调了一遍:“不许姚腾上这来住了!” 我不能保他了,如果我和伊水两个做事总是不一致,一严一纵,也没法管。 伊水说:“你看他来气,就让他跟着我,我再找几个地方卖书。” 伊水是想留下姚腾了? 她去库房时,我对姚腾说:“你和伊水出去,多帮她想着点事。” “她?她比我还精着呢!” “你要勤快点。” “我不爱勤快!一看上书,啥也不想干了。” “我说的都是好话,你别不听。” 伊水带他走了。 很安静,没人烦我,我也不为别人操心,过得挺好。 晚上,伊水又带他回来了。 他去了库房,离老远,就没好气地问我:“衣服呢?!” “什么衣服?” “我的衣服!” “洗了。” 他没听清,“问你呢!衣服呢?!” 我也没好气地说:“洗了!” 我拎出箱子就走了。 他又追出来问:“袋子你怎么没拿?!” 他怎么一点礼貌都不懂?在年龄上,我比他大二十四岁,我为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我不说让他怎么尊敬我吧,他也不能把我当犯人似的斥责吧? 我低着头,装做弄拉链,但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向他说:“你不是不让我把你的袋子弄脏吗?我没用你的袋子装。” “那你用的什么袋子?!”他的嘴像上化肥了,越说越有劲。 “我找的袋子!” “我衣服里的东西呢?!” “我可没动你兜里的东西,有什么我全洗了!” “不是,我是说兜里有袜子吗?” “有。” “啊——有哇!”他才缓了下来。 我和伊水回家时,她说:“带着他太累!不知道干活,你不说他,他就不动。” 伊水只说这一句,我未作褒贬评价,姚腾的去留不应该由我说出,伊水的决定也不应受我的左右,真正的原因,应是姚腾自己,人做好做坏,全由自己带着。我该为他做的,也做了,我不亏心。 我和伊水上班时,姚腾还没来。 伊水洗澡去了。 快十点了,姚腾来了。他有些畏缩地进了门,见只有我,便一喜,问:“二姨呢?” “洗澡去了。” “她跟你开的摊儿?” “没有。” “她去多长时间了?” “刚去。” “啊——”他放心了,“那……我去吃饭了?” “去吧。” 白天,伊水看摊儿,我对姚腾说:“咱们收拾收拾库房吧,里面很乱。” 进了库,他说:“这个也弄啊?” “弄吧。” “这个也弄吗?” “弄。往高了码,占天不占地。” 他的动作很快,几个大件码巴码巴,就整装多了。但他做事还不彻底,剩下的箱子,他推巴推巴就不想管了。我把它们往大垛上扔。他说:“还是我来吧。” 他把几摞箱子都扔了上去。这使我对他又产生了好感,如果他做事都能这样主动就好了。 还有几捆广告单子,我在墙角腾出个地方,刚码了两捆,他也在他自己的脚下找了一块地方,并往那码上了。我说:“码一起吧。” “码这吧。” 广告单子码在了两个地方。 下午,淘气儿说老师要几张照片。照片都放在家里了,我得回家去取。我去了库房,取自行车钥匙。 正在库房吃饭的姚腾见了我说:“出去!我吃饭时最讨厌别人看!” 我去库房又不是看他吃饭! 这就是我将就人将就出来的! 晚上六点多钟,伊水给他布置了个任务,让他把广告上的电话撕掉,换号了,要重新贴。我来时,姚腾正一张一张地撕着。 伊水见我来,就开车回家了。 她脚前走,姚腾脚后就放下了手里的活,吸上了烟,捧着校旱开看。 我撕了几个,越想,气越不顺,他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瞅那架势,他今天晚上是不想干活了。 我说:“姚腾,我们明天再干吧。” “你干吧。” “咱们一起干,一个人干,得干到啥时候?” “你让我干干嘛?我看书呢,你慢慢干吧!” 我是他的什么?老妈子?什么都要我干,我还雇他干什么(我也用“雇”了)?正因为身体不好,需要帮手,才请他来。而他呢?他看人下菜碟也太明显了#蝴想看书,可以回家看,我们也不必为他支付那笔工资了——我也来狠的了#蝴太熊人了! 没活儿时,呆着也就呆着了,看书就看书了,现在有活了,我们是在工作,应以工作为主,把其他的放一放。 我问他:“你讲一讲艰苦奋斗好不好?讲一讲吃苦耐劳好不好?” “谁讲艰苦奋斗哇?#涵讲吃苦耐劳哇?!” 他是不讲这个,他讲的是花钱,是享受! 他回他的住处,我回我的住处了。 十点多钟了,我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把我吓醒,“谁?!” “我。”姚腾的声音。 “这么晚了你干嘛?” “开门!” “等一下,等一下。”慌乱中,我穿了一件大衣,把自己裹严。 “你干嘛?”我开了门。 “快给我钥匙!” “你要钥匙干嘛?” “去库房,我的手机落里了!” “你的手机也没在库房啊!” “在!” “明天再拿吧。” “我打电话!” “别拿了。” 库房有很多贵重的东西,而且还有钱,我根本就没有数,万一丢了什么东西,我也说不清。 “我打电话!”他坚持。 “你明天打吧。” “我有事!”穷凶极饿的表情像要吃人。 我把钥匙甩给了他,他说:“明天上班,我晚去啊!” 他哪天不是晚去?#蝴的一切都是围着他自己转,为了他自己的事,他不惜力气。 “我明天早十点上班啊?十点到不了,十点半吧。” “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他真是按他说的,在上午十点半来上班了,他说他看了一宿的书,早上七点钟才睡的觉。 广告单子我已撕了很多,他有些心虚,也跟着撕。没撕几张,就催我去买饭,很明显,我买饭,他就不干活了,看书。 我说:“没到开饭的时间呢!” “你快去吧!先排着呗,去晚了该没菜了!” “这才十一点还不到。”我又问他:“你中午吃什么?”因为库房里有他昨天剩下的饭和菜,如果他吃,我打饭时就不带他的份儿了。 “你看着给我打吧。” 他没有打算吃他剩的饭。 我去了库房,把他的剩饭热了,吃掉了。 他知道了后,说我:“剩饭你还吃?干嘛不扔掉?” “白瞎了!” “那我以后不剩了,全吃了吧。” 我打回了饭,他吃了,但又剩了三分之一。我问他:“松仁玉米你也不爱吃吗?” “我不爱吃,在家总吃玉米,吃够了,我就爱吃肉。” “你不爱吃的都是在家吃够的吗?” “不是,有的我很少吃,但是一看就够。” “你为什么不爱吃很多东西呀?” “不知道,我一看见,就想杀了它们!” “挺能,想杀蔬菜了!” 他被我说笑了。 我又问:“你不爱吃的东西那么多,你们家里的人怎么和你一块吃呀?” “他们都随着我,我不爱吃的就不做。” “你随谁呀?你们家里的人也像你吗?” “不像,就我这样,没一个像我的。” 他撕了几张广告单子,又不撕了,看书去了。 我给自己定了目标,一个小时要完成一掌的高度。 过了一天,伊水来了,见到地下的几个烟头和一片烟灰,就发火了,“姚腾,这地下是什么呀?!这可不行!让主管看见了,还了得吗?以后,咱们卖书的地方和库房,都不准吸烟!你把它们扫干净了!” 姚腾指着地,对我说:“你……扫!” 等伊水一走,姚腾说我:“你怎么不告诉我她要来?” 问得我一时语塞。一白天他也不和我说话,光看书,伊水给我打电话,他像是没听见,他也不关心我和伊水说话的内容,他又来问我怎么不告诉他。 “你怎么不告诉我她来?”他又问了一遍。 “我……我……你……你没问我她来不来呀!” 晚上收摊前,伊水让我对帐,我算了几遍,都差了一百五十元钱。伊水像被蛰了一样跳起,“咋差钱了呢?!咋差的?!” 我问她:“你有没有从这里拿钱?” “我没拿!咋差这么多呢?!” 帐目不清,就能使人起疑心。伊水没有拿,我也没有拿,伊水是信得过我这一点的,我也是久经考验的人了。那么,我们很自然地怀疑到了姚腾,他也觉出了气氛不对,他抬起了头,脸色渐红地说:“有个一百五十元的,收钱了吗?” “收了吗?”我问伊水。 她说没收。 我说:“是哪个?” “一套大书,拿走了,还没给钱。” 找到原因了,我扔下了笔和本子,说她,“没给钱,你往帐上记啥呀?!” “我告诉你了,没给钱。” “你哪告诉我了?你只说一个六块钱的别算里。” 姚腾说:“你们姐俩,都来看我了,好象我怎么了似地。” 他去库房搬书时,我向伊水说:“你以后把帐弄清楚点,别看他小,他懂。” 伊水不说话,坐在一边看书去了。 85、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我对她的这一点也是有看法的,她常常因为个性的原因,使人受冤枉,她的反应又不冷静,特别激烈,就更加深了人和人之间的隔阂,而她做错了,却很少认错,这就是某些老板的通病,不在乎打工者的感受,不在乎失去一两个打工者,“人有的是!”这是他们常说的话。 早上,姚腾九点半来的,我已开完了摊。 伊水在和姚腾谈话,伊水说:“你一个月的花销就得一千多块钱,吃的,住的,再加上开支,我们卖出去三千多块钱的书,才能把你的工资挣出来。我这的压力特别大,一个月的摊位费,咱们住房的费用,取暖费,生活费,养车的费用,每个人的工资,等等,就得上万,这些费用都要从书的销售中出。你不要把自己当做打工的,如果卖的不好,你大姨的工资都开不出来,我还能留你吗?我昨天说你扔烟头的事,你可能生气了,主管管理的特别严,平时地上有一个纸片都说,如果烟头被看到了,你知道什么后果吗?可能会直接把我叫去,让我加强管理,那我怎么办?我只有把你开出去。” 这两天,伊水经常说姚腾,有些话说得很严厉。我劝伊水最好不要用盛气凌人的方式和人说话。但是,我和姚腾好好地说,他听吗?他不但不听,还跟我对着干,快成了我的老板了!伊水想怎么训他,就怎么训他,他不反驳,但我能看出来他在忍着。人做事,如果能为别人着想,如果能做到位,做得好,别人也就不会说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下午,伊水又走了。 她说了姚腾后,姚腾有了好转,和我撕单子,不过,他非要去库房去撕,说了两遍。 我说:“你就在这吧,真要有事呢?” “这儿冷。” “我叫你多穿衣服,你不多穿呢!你能不冷吗?” 他大爷给他的一件三百多块钱的毛衣,他也没穿。 “不想穿。库里暖和,我去了。” “你别拿书去。”我怕他又看起个没完。 “我不看。这点活儿,我今天晚上不睡觉也能给你干完。我上库了?” “你爱上哪上哪儿,我管不了你!” “我去了?” “别和我说话。” 他像收到了特赦令,去了库房。 他走后,我撕了几个单子,又搞了几个实验,觉得用黑色的胶条粘更好,我和伊水说了,她同意了,我和姚腾就不用再撕了。 姚腾去库里看了一下午的书,有两次,我想上厕所,让他替我看摊,他又把烟灰弹了一地,烟头也扔的到处都是。 积习难改。 姚腾休息了,我问他去他奶奶家吗? 他说:“不去!”像有些恨。 那次他说要去他奶家,他奶在电话里说啥也没让他去,他也不提去了。 我一个人顶一天,倒也不生闲气。 又上班时,姚腾仍是按照他的时间姗姗来迟了。 他一进门就问:“二姨来了吗?” “没有。” 他又看上书了。他上这个班像是给伊水上的,总盯着她。 前台的一位服务员来挑贺卡,我们是卖两元钱一张的,我说:“你挑吧,我给你按一块五算。”她挑了三张,正要付钱,姚腾随口说了一句:“拿去吧,不用交钱了,算我送给你的!” 女孩要向我交钱,姚腾的大话已出口,我还怎么收钱?我说:“算了算了!” 她收起了钱,又向姚腾说:“马上要到圣诞节了,你也要送我吆——” 等她一走,我说姚腾:“这下好,圣诞节你也有送的了!人家都有男朋友了,你显啥呀?” “送呗,不就是钱吗!我这个人从来不把钱当回事!我可不像你们,把钱看的那么重!” 他不看中钱,他怎么不给他奶奶买点啥呢?有点钱,就知道给自己花,泡小姑娘,这可行,能耐大着呢!花多少,是不是得看你挣多少哇?挣都没挣来,倒先花出去了,算啥本事呀! 下午,伊水突然而至,见到了姚腾及地上的烟头,她气极,“姚腾#旱你怎么不听啊?啊?!”妹妹又冲我来了,“你和他说了吗?” 我和他说,他也不听我的。 伊水要给伊江送书,我们把书装上了车,剩下的几个竹简书,我问姚腾:“这几个装不装?” 他无端地向我喊:“还装哪个呀?!就装这三个了!” “她不是说《论语》也装吗?” “装什么装!” 人说话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呢?都好好地说不行啊? 我用我爸说我们的话再说姚腾:“你们这一代人哪,将来可咋整呢?”我都替他犯愁!怎么立足于社会,怎么在社会上生存呢? 我想起了淘气儿,对孩子的教育太重要了!不能放松! 伊水让我去寄发票,等我回来,姚腾不在。 伊水说:“我不愿意见他了,把他打发了。” 走了好,走了清净! 伊妹早在十几年前,就对我下了断言:“姐,你当不了领导!你要是当了领导,得先把你自己累死!” 在经营管理上,我、伊水、伊江,我们都感到知识贮备不足。凭着感觉走,摸索着走,什么事都想自己做,别人做,又不放心,把自己搞得很累。有时我想,一个国家,在最高位置上的人,大事小事都自己抓,也抓不过来呀!那么就要放权,放权的一个重点是选人。怎么选人?选什么样的人?怎么样才能使之更好地发挥作用?怎么样做到双赢?这确实是一门学问。还有,是工资制度,外国的管理模式,我老是琢磨不透,比如,我看了一本关于日本艺人的书,一个艺人挣到的钱,为她服务的每一个人都能分到。每个人都希望艺人能有更好的生意,每个人也都为其提供更好的服务。日本餐馆的服务员的工资也是随着餐馆的流水走,大家是一个整体,要挣钱,大家都挣,积极性调动起来了。在中国目前的很多私人小作坊或公司中,实行的多是月薪制,不管你干多少,你拿到的就是那些钱,有的是给提成,一百块钱,给员工一块,员工对这个比例分配不满,本可以成的买卖,也可以不让成。老板损失的是九十九块,员工损失的是一块,员工不在意这一元钱的损失。我看着麦当劳,想,他们是怎么管理的呢?在全世界开了那么些个店,每个店的食品味道都一个样,该凉的肯定凉,该热的肯定热。 我对电脑知识的学习也不够,伊水一直想上网做买卖,我和她都不太会,拖到现在也没做。 再就是对英语的学习。在网络上,如果想把买卖做大,要往国际上做,就要学英语。不会英语,只能瞅着别人来分这块大蛋糕。 我们的生意做得很辛苦,需要补充和学习的太多了#葫以,我对淘气儿说:“你将来一定要学工商管理!” 在北京的我们姐弟三个,按照阶级分,应分为两大类: 伊水买了一套房子,三十多万,现已涨到四十多万了。 她说:“我周围住的,都是中产阶级。” 我把她的原话引申了,中产阶级买的是和她买的一样价格的房子,所以,我把她也划为中产阶级了,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伊江的手头上虽没有多少现金,但他的几库房的书也值二十多万,这些书再买出去,就不止二十万了,也可能是三十万,也可能是四十万。我也把他划为中产阶级。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别说买房,我连个厕所都买不起。 伊水的房子还在增殖,她希望北京的房价涨得越高越好,她的一套房子涨够八辈子花的才乐。 伊江有钱没房,我呢,没钱也没房,所以,我和伊江都希望房价跌!跌!跌!尤其是我,希望房价跌到一分钱一大土篮子楼房才好。 我们都是站在各自的利益上看事的。伊水没有替我们着想,让房价跌跌跌,让我们能尽早地住上属于自己的房子;我们也没有替她着想,让房价涨涨涨,让她赚了再赚。姐妹之情、姐弟之情在同利益的对比上,是那么地微不足道,那么地不值一提了! 我妈是盼着每个儿女都好的,但是她也常说错话。比如,在伊水家,电视上说房价降了,妈妈拍手称快:“降了好!这家伙让他们涨的,太不象样了!”一回头,看见了伊水,伊水正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妈妈。 作为中产阶级的伊水,买了房子,就没有换车的钱了,她的那台老车,去年就到了报废的年龄,按照规定,每年务必要年检两次,修理费、年检费、保险费都加起来,要三千多块钱,把那台车卖了,也不值这些钱。为此,伊水不检车了,能不修就不修,能不花钱就不花钱。开了一年多了,除了老天爷给洗了几次之外,她没再洗过车。车身上的漆掉得东一块西一块的,那上面的锈,像人身上长的流脓淌血的疮,玻璃上还有鸽子、燕子或鸟什么的拉的几摊屎做点缀,谁见了都想往远了躲。 这台车使我出入小区时,很是风光。保安人员每见到它,麻木、暗淡、无光的脸上都像开出一朵花来,离着老远,大门就为它打开,并抬起手来,向它致敬——这是我在开好车时从未受到过的礼遇。 别看这台车不咋地,却有人怕过它。在大门口坡起时,突然熄火,它的后面尾随了一个“大奔”。我们谁也不想看到一台破车因溜车而撞到大奔的惨景——它撞了也就撞了,把大奔撞坏了哪儿,可不是一百二百能打发得了的。出于对大奔的爱护,保安人员、大奔司机,几乎是同时奔向了破车的后面,一鼓作气,把它推到了安全地带。 开着这台车,比骑着一台“猛里蹬”自行车还现眼! “伊水,你把它卖了吧,我们跟着它都丢人!” 不但妈妈劝她,我们也劝她。 伊水却一往情深地说:“俺家的钱都是它给挣的,我对它还挺有感情的呢!再说了,用它接个孩子了,买个菜了,也挺方便的。” 我问伊江:“这台车,如果被警察抓着,最严重的处理结果是啥?” “吊扣驾驶证,罚款两千。” 驾驶证不能给警察,好几千块钱来的呢;行使证也不能给,越给,罗乱越多。我们经过了思考,统一了认识:谁开这个车,万一哪天幸遇了警察,这俩证都不能往外掏,其他的人以找别的车为理由,先撤出去,司机再以找证件为由,溜之大吉。车,我们也不要了,归警察吧。 “警察不得寻思这台车是咱们偷的呀?”我说。 伊江说:“那也比损失几千块钱强啊!” 我又去劝伊水:“你卖了它吧!开着车,提心吊胆的,弄不好,你连一千块钱也得不着。” 伊水还是没有卖了它——一个中产阶级的破车! 尤湖的胆子是最大的,他敢开着他们的这台车上三环,上二环,上长安街,上它不应该去的地方。 我说妹夫:“你开着它,连那些地方也敢去?你不怕给录象啊?” “录就录呗!这车的手续都不全了,扣分罚钱,也找不着咱。” 伊江开着它,灭火率是最低的。他带着我们,在北京的边缘地带四处转悠,寻找闲置的库房。我们已找了三天,看了几处,定下来了:八十多平米,新房,环境好,干净。 瑾儿说:“库房的房租一年一万,我们住的房子,每年六千,家附近的几个库一年八千多,生活费一年两万,伊望的入托费一年五千,别的还没算呢,一年得多少钱?不挣钱哪行啊!” 我说:“人都快成了钱的奴隶了。” 瑾儿:“人就是钱的奴隶!挣完钱花钱,花完钱再挣钱。不知道谁为谁挣呢!像蜜蜂。” 丁一坤单干了,他逮了一个大份儿,净挣一万两千块钱。他也像涨了几个台阶,高人一等了,“换手机!挣了钱就换手机!” 瑾儿说:“又够他得瑟几天的了!挣了一万就那样,挣了十万得啥样?” 淘气儿上学又是令我发愁的事,初中毕业,他有几个走向。一个是可以和北京的孩子享受同等待遇,考中专。我不想让他上中专,想让他上大学。因为中专的费用很高,念完了,还得上大学,还不如直接上高中,再上大学。他上高中,如果回老家念,可以省下很多的钱,但是在老家也没人管他,我又不放心。在北京念高中,我们是外地的,费用比北京的孩子高很多,我们住的附近的高中一开口要三万,三年的,一次性交齐,吃、住还没算。我上哪儿去弄这钱?虽然弟弟说过要资助我,但我自己家的问题还是想自己解决。上完高中,还有一笔费用,就是上大学,我问了一个大学生,他说费用大约十万左右,有比这便宜的,也有比这贵的。 又是钱! 没有钱,淘气儿初中毕了业,就得走向社会。 市场经济,用钱说话! 有一对老夫妻看见了我们的书,要给他们的孩子买些古典名著。 妻子说老伴:“你给他们买,他们也不看!年轻人这个忙啊,抓不着个影,也不知道他们都忙的啥?” 我说:“都忙活钱去了!” 86、我想有一个家(想完) 老两口就乐,说我说的对。 钱,从什么时候起,成了人生活的中心和目标?钱,又从什么时候起,支配起人来了? 我在家里拣到了一个团徽,问淘气儿:“这是谁的?” “我的。” “你哪来的团徽?” “我入团了。” “啊?你啥时候入的?” “早就入了。” “这么大的事,你咋不告诉我一声?” “那有啥说的!” “你咋入的团?” “我们老师说有几个团员的名额,问我们谁入?” “有要入的吗?” “谁入那个呀!我们班没有一个要入的。最后老师点到谁,谁就得入。一共四个,有我一个。” “你写入团申请书了吗?” “写了。” “你咋写的?” “在网上下载一份就得了呗!”更快捷、更省事了! “下载完了你就交上去了?” “啊。” “来,我问问你:你为什么入团?” “我们老师说,入了团,在中考和高考录取时占优势。同样两个人,分数一样,一个是团员,一个不是团员,肯定录取团员。” 我问他:“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入团的?” “就是为了这个呀!不为这个,老师让我们入,我们才不入呢!” 这就是他入团的动机!如果非团员比团员的分数高出一分,他和老师所说的团员的优势就没了。 人变得功利和现实了,包括孩子。 我问他:“团的知识你学了吗?” “没学。” “连个手册也没发给你们吗?” “没有。忙着中考呢,交了申请书,就入了,接着就考试了。” 信仰危机,不只是在团员中,在党员中也很严重。 我记得有一个对党员的不记名的问卷调查中,问:你相信共产主义能够在人间实现吗? 提出来了,就已经是个问题了。正因为相信的人少了,才有了这个疑问。 有一个党员在卷子上打了个对号——就是相信能实现,后面还附上了一句:那是佛的世界。 党员队伍中,真正信仰共产主义的有多少?表面上信,而实际上不信的有多少?假如把党员一个一个地用测谎仪测,会得出一个什么样的数字?应该是惊人的。把入党作为积攒政治资本、捞取个人实惠的人不是没有。在领导干部的提拔中,党员占有相当大的优势的。 很多党员出于一种自保的本能,而不说实话——党的多次运动把人锻炼出了这种本能。当一种政治运动来的时候,只要基调定下来你是错的,你就百口莫辩,没有人去为你辩护,或者说没有人敢为你辩护,也或者说即使是有人为你辩护了,他也会成为受迫害的一员了。文革就是个例子。谁敢保证文革以后会没有类似的政治运动、政治迫害的发生?谁能打这个包票? 人的信仰不是强迫你去信,而是发自人内心的自愿地信,从心里面敬仰它,膜拜它,这才是真正的信仰。不只是写在纸上、挂在墙上。人的思想不是靠行政的那一套,去严格管制才能管好。管出来的是人的表面行为,放松的时候,人信的还是自己的那一套。 党的管理存在着问题,而且问题很大,我能做的,就是把它们说出来。 实现共产主义,那个目标离我们的生活太遥远了! 我的人生同样缺少指导,缺少规划,我像迷路一样,不知道该信什么,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迷茫。 回想这十二年来,情感生活占据了很大的一块,尤其是性,它是很难过的关,我不能回避这个问题。 与几个人发生的性的关系,是我人生中的污点,不管是以什么样的理由和方式发生的,都是不应该的。在我了解到了有关爱滋病的知识后,更为自己的行为而后怕:我在冒险和侥幸#蝴们几个人中,如果有一个得了这种病,传染到我,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但名声毁了,生命也毁了。今天这个,明天那个,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是现在,我是不会那么去做的。人要珍爱自己,珍惜自己。自重,别人才能尊重你。你首先就把自己放在那个位置上了,别人更不会尊重你了。 我的生活圈子很有限,认识的人更有限,别说是丧偶的,就是离婚的,都很少,即使是有离的,与我的年龄及各方面相当的也是少之又少。条件般配,也要看彼此能不能接受,不仅是双方,还有孩子。这个年龄有正是爬坡的阶段,孩子成长,上学,都需要花钱,负担很重。现在,又多是独生子女,都是掌上明珠,都娇生惯养的。再婚,不仅仅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个家庭人的结合了,即使两个人能合得来,孩子们能不能合得来呢?一些熟悉的人怕担责任,怕落下埋怨,也不爱给介绍。单身了这些年,条件太不好的呢,我也不想找,找不好了,再过不长呢?条件好的呢,也不想找我,人家还想找更年轻的,更没负担的呢。一晃,十多年就过去了。再婚这块,没有解决;性,也难以通过它来解决了。 我需要性,我又不能随便地就和人搞,我的骨子里还是传统的,但是,不解决,人也会疯。 我认识一个女孩,她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他们中有三个博士,有两个硕士,她没有考上大学,高中毕了业,她不念了。她想走与他们不同的路,通过自学,获得诺贝尔奖——当居里夫人第二。她经常上大学去看书,没有参加正规的学习,没有参加工作,这样过了五、六年,她疯了。光着身子跑了出去,见了人就想脱裤子。有人说她得的是春病,是性压抑所致,如果她有个男人,如果她结婚就好了。 几十年以前,假如一个中国女人的丈夫去世了,她能守得住寂寞,没有再嫁人,死后,人们会为她立一块很高、很大、很华美的牌子,叫“贞洁牌坊”,她是样板,是标竿,人们歌颂她,赞美她,以使更多的女人们来向她学习。有一个女人在守了60多年的清孤后,临死之前,把她的儿孙们全叫来了,她张开手心给他们看,那里面是一道道到很深的疤痕,那是她自虐的痕迹,她向她的后代们说:“在我们这个家族中,将来如果再有丈夫死的,不要再让她守了,你们一定要记住我的话,要帮助她找个人嫁了吧。” 现在留下的贞洁牌坊已经很少了,但是它仍然存在于人们的心中。和婚姻之外的异性发生关系就是犯罪,这种观念已扎根于一些人的头脑中,流注于一些人的血脉中了。我的丈夫去世时,我28岁,今年,我40了,这个阶段应该是人生非常美好的时期,也是人体的欲望最为强盛的时期,但是,我经历了很多磨难,我不想彻底放纵自己。所以,我想有一个家,使我不必再背负着法律和道德的双刃剑,使我不必在情感和理智的双行线上徘徊、挣扎,使我不必在绝望中重生,又在重生中绝望,使我能够踏踏实实地做一个完整的女人! 我的妈妈曾跟我说,“打坐能让人自动的不想性的事,要不然,和尚、尼姑该怎么过?”妈妈很清楚,性,是我必须面对的问题。她凭着她一生的经验,指给了我这条路子。我信了妈妈的,我的亲身实践也证实了妈妈说的是对的,它能让人的心平静,平静……能让人淡忘性,不去想它。 我的身体上的病也是通过练功渐渐好转的,腰也能坐得住了,肠胃的病也不犯了。我没有花钱去看病,我也看不起病。伊望得了感冒,去了医院,连检查带开药,花了八百多块钱。我哪还敢去医院? 我练功练得也不是很好,三天打鱼,两天晒往,身体好了,就犯懒。来病了,又想起练了。但我可以告诉大家,打坐对人的健康确实有效,甚至还有奇效,这是我的亲身体验,不能小瞧这种功夫。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包括对婚姻生活的向往。我想结婚,想找个人,好好地嫁了。 爸爸反对我写作,不让我写,说有啥写的!后来,他无意中看到了我的文章,就同意我写了。 我的妈妈在早先是最支持我写作的人,但是,十多年了,她也没看到啥成效,而且我的身体还不太好,在我的腰疼得最严重时,我连坐在电脑前都坐不了,我害怕看见那个椅子,看见,我的腰像条件反射,就疼。不但坐不了,因躺的时间长,颈椎疼得使我又不敢躺着了,只有在站着,才不疼,但是,站的时间长了,腿又受不了,你说我不废了吗?别人有时间玩,休息,我哪有那时间,连我爱看的电视,也舍不得看了,把自己累成啥样了!妈妈说,我有那时间抠哧抠哧写,还不如休息,把身体养好了。我要是垮了,我咋整?儿子咋整? 伊水是坚决反对我写作,她说:“写那玩意干啥?谁看?不想想挣钱呢?我要是你,先把自己的生活搞上去了,再想别的。你写出来能咋的?出了书,也得让人给盗了!” 我说:“谁要是盗了我的书还好了,我的书肯定就是畅销书了。不是畅销书,盗版商还不盗呢!” 伊江不管我,爱写就写,不爱写就不写。 伊妹是唯一一直支持我写作的人,她鼓励我,让我写下去,她给了我信心。 写作已融入到了我的生命中了,不让我写作,我就觉得没意思,就得得病,这疼那疼的。如果靠写作能养活我和孩子,就最好了。 拯救人类的大理想没了,就剩下拯救自己和孩子了,连爹妈都顾不上了。 【全书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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